《名门第一儿媳》 第1章 她到底,能不能不嫁? 第1章 她到底,能不能不嫁? 大治十一年,六月初。 东都洛阳,治礼郎沈世言府上。 一间雅致的绣房内,门窗紧闭,连一丝风都吹不进去,而帷幔低垂的床榻内,更是安静得如同与世隔绝。 一个皮肤白皙,容貌姣好的少女躺在床上。 她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灵动清澈,却闪烁着一点与年纪完全不相符的焦虑不安。 她,就是沈府大小姐,商如意。 而她焦急等待的,是自己终身大事的一个答案—— 她到底,能不能不嫁? 悔婚这件事,是半个月前,她在自己病得最重的时候提出的,舅父沈世言立刻反对,毕竟,商如意的婚事是她父亲生前定下,许婚的不是普通人家,而是陇西十六望族中排名第三的宇文家。 她要嫁的,就是盛国公的长子——宇文愆! 半个月前她的庚帖就送去了太原,这个时候悔婚,别说做不成亲家,只怕两家要反目成仇了。 沈世言夫妇再三劝说,可商如意心意已决,最后甚至急的咳血昏了过去。 在昏迷之前,她只不断的重复一句话——我,不嫁宇文愆! 如今,婚事到底如何? 商如意实在坐不住了,正要下床,就听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 一个一身华服,满头珠翠的贵妇人带着两个侍女走了进来,一见她这样,立刻道:“干什么,赶紧躺回去!” 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商如意的舅母于氏。 这于氏闺名美仙,是个胡人,性情豪爽直率,说话间已经两步走过来,一把将商如意按回到床上:“病刚好就乱来,万一摔着怎么办?” 商如意也来不及想其他,只抓着她的衣袖焦急的问道:“舅母,我的婚事——” 于氏瞪了她一眼,才没好气的说道:“这件事,我跟你舅父已经想办法解决了。总之,你不想嫁给宇文愆就不嫁,我们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一听这话,商如意心里的大石头立刻放下了。 只要不嫁给宇文愆,就好! 于氏又犹豫着道:“只不过——” 她的话没说完,一个小厮突然跑到了门口,急切的说道:“夫人,不好啦!” 于氏不悦的回头:“什么事这么大惊小怪的?” 那小厮哆嗦着道:“宇,宇文家的人,找上门了!” “什么?!” 舅甥二人都大感诧异,宇文家的人不是住在太原吗?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于氏想了想,说道:“伱先别动,我出去看看。” 商如意道:“舅母,他们是来找我的吧,这件事是我不对,还是让我去——” “胡说什么,” 于氏又好气又好笑,将她按回到床上:“长辈还在呢,轮得到你一个晚辈去担责?给我好好躺着!” 说完,于氏神情复杂的看了她一眼,转身出去了。 虽然留在房中,但商如意却心神不宁,悔婚这种事非同小可,万一盛国公真要怪罪,两家坏了交情不说,更连累了她已故的亡父,还有舅父舅母,那她真的太不孝了。 这样一想,她还是撑着身子默默的穿戴好了,开门便要出去。 可是,刚一打开大门,商如意就僵住了。 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门口。 昏暗的天色下,那人投下的浓浓的阴影,几乎将她整个人笼罩了起来。 (本章完) 第2章 你为什么要嫁我? 第2章 你为什么要嫁我? 商如意一抬头,一张年轻英俊的面孔映入了眼帘。 眼前这个年轻人大概十八、九岁,生得剑眉凤目,英俊非凡;不仅如此,他身材高大,蜂腰猿背,哪怕穿着一身儒雅的青绿长衫,也透着一股属于武人的英武之气,既吸引人的目光,又令人不可逼视。 好英俊的少年! 商如意出身名门,也认识不少风度翩翩的世家公子,但乍一见到如此英俊的少年,还是忍不住看得出了神。 “你是——” 这少年低头看着她,脸上的表情看不出喜怒,但因为背后阴沉的天气和迫人的气势,让他整个人极有压迫感,开口的时候,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让人耳朵发麻。 “连自己要嫁的人,都不认得?” “什么?” 商如意听得一头雾水,只睁大眼睛茫然的看着他,只见这少年薄唇轻启,冷冷道:“我是宇文晔。” “……!” 商如意顿时倒抽了一口冷气! 宇文晔,宇文家的二公子! 她既然许婚给了宇文家,自然要对宇文家的情况先做了解,更何况,这位宇文家的二公子年纪轻轻就名扬两京,关于的他的传闻一直不绝于耳。 盛国公爱子,惊才绝艳,文武双全,不仅容貌出众,在西京东都为名门贵女竞相追逐,更是骁勇善战,在陇西协助其父屡立战功,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朝中重臣谓之——天下无双。 只是,这位“天下无双”的公子一开口,就把商如意震得目瞪口呆。 他刚刚说——要嫁的人? 见商如意一脸愕然的神情,宇文晔冷冷道:“怎么,你们又要反悔了?” 反悔? 商如意的脑子飞快的转着,隐隐好像明白了什么。 而看她仍无回应,宇文晔的眉头微微蹙起:“难道不是你要改主意,不肯嫁给我大哥,而是要——嫁给我吗?” “……!” 商如意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这一下,她算是彻底明白过来了。 原来,舅母刚刚说的事情已经解决了,是这样解决的。 她既然死都不肯嫁给宇文家长子宇文愆,那就把她要嫁的人,换成宇文家次子宇文晔,这样一来,既没有违背两家的婚约,也没有违背她的意愿,这件事就算解决了! 商如意内心叫苦不迭。 虽然世风移易,如今的女子不必再像过去那样三步不出闺门,她也能勇敢的对自己的婚事表达意见,但,悔婚这种事终究是她理亏,而且,这还不是单纯的悔婚,而是要改嫁给人家兄弟,伤害了一个人不说,还把另一个无辜之人拖下水。 面对找上门的“冤主”,商如意只觉得羞愧难当,脸颊上一阵一阵的发烧,低声道:“宇文公子……莫怪。” 宇文晔冷冷的看了她一会儿,突然道:“伱到底为什么不肯嫁我大哥。” “……” 商如意低着头,咬着下唇说不出话来。 宇文晔又问道:“那,你又为什么要嫁我?” (本章完) 第3章 高祖…… 第3章 高祖…… 这种话,让她一个女孩子怎么回答? 就在商如意尴尬得恨不得地上有条裂缝让她钻进去的时候,长廊上传来了一个声音—— “二公子?” 转头一看,是沈府的管家陈伯走了过来。 见有人过来,宇文晔这才将目光从商如意的身上挪开,只这一挪,商如意感到身上好像压着的千斤重担都被拿走了,顿时长舒了一口气。 陈伯走到宇文晔的身边,赔笑着道:“二公子怎么会到这里来?” 宇文晔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陈伯笑道:“盛国公在大堂那边跟我们老爷夫人说话呢,二公子还是先过去吧。我们家小姐身子刚好些,暂时不能见客。” “刚好……?” 宇文晔转头看向商如意:“你,病了?” 陈伯抢着说道:“是啊,小姐半个月前受了风寒,一直病着,这两天才刚见好。” “半个月前?” 宇文晔目光闪烁了一下。 半个月前,也就是,两家商议婚事的时候。 商如意也知道管家这是在帮她圆场,心里松了口气,还是轻声说道:“陈伯,既然国公已经来了,我做晚辈的自然应该过去拜见才是。” 说完,对着宇文晔道:“二公子,请。” 宇文晔看了她一眼,转身便往外走去。 陈伯还有些犹豫:“小姐,你这——” 商如意微笑着冲他摆摆手,示意他不必担心,便跟宇文晔一道往大堂走去。 这一路上,两人一前一后,都沉默不语,宇文晔大步往前走,他个子又高,腿又长,商如意几乎要小跑着才能跟上他。 幸好院子不大,不一会儿,便到了大堂侧门。 还没进去,就听见大堂内传来了一个低沉又浑厚的声音,如霹雳般震耳—— “行了!你们半天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也懒得跟伱们多话。但这一次,是你们沈家对不起我宇文家!” “……” “婚姻大事,岂能儿戏?!” “……” “你们可知道,我儿原本要议的婚事是谁家吗?!” 商如意的心顿时咯噔了一声,抬头看向宇文晔,他的脚步似也沉了一下。 原来,他本有议定的婚事,却被自己破坏了。 难怪盛国公还在跟舅父他们说话,而他已经冲到了自己房中,让他这么生气,许婚的,应该是他的意中人…… 商如意愧疚不已,轻声道:“对不——” 她的话没说完,宇文晔已经头也不回疾步往前走去,直接冲进了大堂里:“父亲,不要再说了!” 大堂里的声音立刻安静下来。 商如意无法,也只能跟了进去。 只是,在抬脚迈进大堂的时候,她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 大堂中,坐在主位上的正是她的舅父,治礼郎沈世言,这个清瘦儒雅的中年男人在朝中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此刻被人训斥得竟不能抬头;而他的妻子,性情向来火爆直率的于氏,这个时候也只能苦笑着连连赔不是。 而站在他们面前的,便是刚刚说话的人。 此人大概四十来岁,身材魁梧,皮肤黝黑,站在大堂中央如同立了一座黑铁塔,加上他浓眉阔目,满脸虬髯,更是显得气势逼人。 这人,正是盛国公——宇文渊! 一看到他,商如意的心跳都突了一下,两个字不由自主的喃喃出口—— “高祖……” (本章完) 第4章 神弓震龙门,筑尸成京观 第4章 神弓震龙门,筑尸成京观 大堂上的人,包括看到商如意出现,脸上换上了和蔼表情的宇文渊,都被她口中这石破天惊的两个字给震住了。 宇文渊浓眉一皱:“你说什么?” 商如意回过神来,急忙上前行礼:“如意拜见世伯。” 众人都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幸好于氏机灵,她急忙上前笑着说道:“国公不要见怪,如意之前病了一场,这才刚好一些,还有些糊涂呢。” “……” 宇文渊神情复杂的打量了商如意一番,口气稍微温和了一些:“不要多礼。” 他对沈世言夫妇虽然没有好脸,但一看到商如意就想起了她的父亲,自己早逝的好友,怒气也消了三分;至于刚刚那两个字——大概真的是这小姑娘大病初愈,口误了吧。 他和蔼的问道:“听你舅舅说你病了,好些了吗?” 商如意抬头看了他一眼。 这宇文渊天生一副武将的面孔,哪怕极力的做出和蔼的表情,也显得很别扭;可不知为什么,这种别扭并不难看,反倒好笑中,让人生出几分亲近之感。 就是这个人,将来—— 商如意定了定神,轻声道:“如意的身体已无大碍。” 可她到底大病初愈,加上刚刚走得急,这个时候刚说完话,就忍不住捂着嘴咳嗽了两声,苍白的脸上也浮起了一点病态的嫣红。 宇文渊蹙眉道:“既然还没痊愈,那伱就回去休息吧。” 他虽然怀念故友,但身为武将,对一个病秧子般的女孩子难以有什么好感,刚刚那一阵心疼也淡了下来。 商如意立刻察觉到了他的态度变化,想了想,镇定的说道:“如意一定要来,不仅是身为晚辈要来向世伯见礼,如意自己也想见见神弓震龙门,筑尸成京观的大英雄。” 她这话一出口,大堂上立刻安静了下来。 一直沉默不语的宇文晔看了她一眼。 宇文渊也愕然的看着她:“你怎么会知道的?” 就在年初,龙门人束端儿聚众起义,时任山西抚慰大使的宇文渊领兵出击,在激战当中,他连发百箭全都射中敌人;之后,筑尸成京观,那一百支箭矢也通通找了回来,从此名震天下。 没想到,一个不出闺房的小姑娘,竟然也知道这件事。 一旁的沈世言立刻说道:“宇文兄,这一次你在龙门可是一战惊天下啊!别说朝中的官员,民间也对你多有传颂。如意向来关心你这位长辈,听到这个消息,她高兴得一连好几天睡不着呢。” “哦?” 听闻这话,宇文渊再看向商如意的眼神顿时添了几分意外的喜色。 “想不到,你一个小女子,还会关心边关战事。” 商如意轻声说道:“如意身为女子,不能保家卫国自是憾事,但父亲教诲从不敢忘。父亲常说,世伯乃是当世英雄,若乌云蔽日,那拨云见日的那只手一定是世伯。所以,如意每每听闻世伯的战功,都甚为向往。” 谁不喜欢被戴高帽子? 这一番话听得宇文渊身心舒畅,忍不住大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伸手重重的拍着沈世言的肩膀:“好,好,好!” “……” “这个样子,的确像是我宇文家的媳妇。” “……” “来,晔儿,见过你这如意妹妹。你之前不是——” 他的话没说完,宇文晔突然打断了他的话:“父亲!” 众人都一愣。 只见他面色微微一变,然后轻声说道:“我们刚刚,已经见过了。” (本章完) 第5章 她的下半生,变了 第5章 她的下半生,变了 “哦?” 宇文渊看了看自己的次子,又看了看脸上还有些发红的商如意,正笑着要说什么,却听宇文晔淡淡道:“父亲,这种事莫要一厢情愿,还是要听听当事人的意思。别人,未必就愿意。” 宇文渊倒是意外了:“这件事,他们不是定了吗?” 宇文晔眼波轻转看向商如意:“是吗?如意妹妹?” “……” 这一刻,商如意只感到心跳如雷。 在此之前,她只坚定的表示了自己不嫁宇文愆,而改嫁给宇文晔的事,是刚刚才明白的,她的确不算是“愿意”。 但,为什么宇文晔会知道? 她抬眼对上那双黑曜石般深邃的眼瞳,只觉一股莫名的寒意从脚底升起,立刻低下头去,避开了他的目光。 这时,沈世言走到了商如意的身边,低头温和的说道:“如意啊,你有什么想说的,就告诉盛国公,舅父在这里,自然也是为你做主的。” 于氏也道:“是,是啊。” “……” 商如意沉默了许久,再抬起头来,却是看向站在宇文晔身后,那高大威武,给人一种可以依靠的感觉的盛国公宇文渊。 宇文渊,盛国公…… 高祖…… 脑子里闪过这两个字时,商如意终于下定决心,郑重的说道:“一切,听凭世伯的安排。” 只这一句话,她感觉全身的血液仿佛都沸腾了一下。 她的下半生,或许,是她周遭所有的人的未来,都在这一刻,变了! 宇文渊闻言大喜,道:“好,就这么定了!” 商如意的呼吸还有些缓不过来,再收回目光,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宇文晔,他的脸上仍旧没有任何的温度,仿佛连表情都没变。 可是,那深邃的眼瞳中,却仿佛有一点玩味的目光,闪烁着从她的身上掠过。 宇文渊豪爽的说道:“既然事情定下来,那就定个日子。” 沈世言有些意外:“这么快吗?” 宇文晔道:“沈世伯见谅,父亲这一次来东都主要是为了向皇帝陛下述职,龙门余事未了,不能久留。” “这样啊。” 沈世言点点头,也不多说什么了。 不止是他,连商如意也知道,盛国公的战功卓著,但与此同时,也就面临着功高震主的危险,这几年皇帝对他的猜忌与日俱增,已经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 宇文渊又指着大堂外的敞院:“这聘礼就放下。我已经让人看过了,下个月初四就是好日子,咱们就在这一天把事情办了。” 商如意这才发现,敞院内整整齐齐的码放着十二个硕大的紫檀木箱子。 没想到,他竟直接把聘礼都带来了。 宇文渊又对着商如意道:“如意啊,你的身体若无碍,就早些启程到太原,我们宇文家定会风风光光的把伱娶进门。” 商如意轻声道:“是。” 宇文渊道:“那好,我还另有事,就先走了。” 说完,他们父子二人便起身离开,沈世言夫妇自然是客客气气的将他们一路送了出去。 几个长辈走在前面,步伐不快,一边走还一边说着什么,商如意也跟在舅父的身后,眼看着快到大门口了,走在她前面的宇文晔突然停下了脚步,商如意猝不及防,险些撞上他的后背。 她急忙停下来,抬头一看,只见宇文晔正低头看着她。 那深邃如黑曜石的眼瞳,不知怎的,好像能洞穿她的身体,一直看透她的灵魂一样。 商如意被他看得心忍不住跳了一下。 “怎么了?” (本章完) 第6章 我在太原等你! 第6章 我在太原等你! 宇文晔沉默的看了她好一会儿,突然道:“你,并不想嫁我。” “……” 商如意只感觉呼吸一沉。 但这一刻,她似乎也并不奇怪宇文晔看透了她的心思,似乎那双漆黑的深瞳本就该洞悉世事一般,她只是沉默了一下,才轻声说道:“你,不也一样吗。” 这,甚至都不用她去看透他的心思,宇文晔人才太出众了,必然不会甘心迎娶她这么平凡的女子,更何况,刚刚提起他之前也议过婚事,再看他甚至不顾礼节直接冲到自己房中来的态度,想来,他应该是早有意中人了。 宇文晔仿佛轻笑了一声。 他继续转身往前走,商如意也慢慢的跟在了他的身侧,两人之间相距不过半步,开口说话,声音低一些,也刚好彼此能听得清楚。 宇文晔道:“既然是这样,那就好办了。” “……?” 商如意愣了一下,抬头看他——什么意思? 而宇文晔只是淡漠的看向前方,并没有看着她,好像这话,不过是他的自言自语。 这时,他们走到了大门口,盛国公带来的人马已经在外面候着,几个长辈依依惜别,盛国公便上了马车,宇文晔却并没上车,而是翻身骑上了一匹周身雪白的高头大马。 看着他利落的身手,商如意眼中也有淡淡的光在波动。 很快,国公的车队便朝前驶去,而宇文晔在策马行动的前一刻,转头看向站在大门口的商如意,突然道:“商如意,我在太原等你!” 商如意一愣,他已经策马,如乘风一般飞驰而去。 看着他矫健的身形,周围的人都忍不住发出啧啧的赞叹,连于氏都不由得道:“真没想到啊,这位二公子如此人才出众,看得我都——啧啧。咱们这次,是撞上宝了?” 说完,转头看向还看着宇文晔的背影在出神的商如意,于氏突然笑道:“如意,伱说呢?” “……” 商如意猛地回过神来,顿时红了脸。 于氏噗嗤一笑,然后说道:“走吧,先回去,外头风大。” 商如意点点头,一言不发的跟着他们往回走去。 一家人走回大堂上,沈世言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然后问道:“如意,你没吓着吧?” 商如意轻轻的摇了摇头。 她问道:“舅父,盛国公怎么今天就上门了?” 沈世言叹了口气,道:“他们本是来东都向陛下述职的,昨天在城外驿站正好遇上了我们派出的信使,今天就直接过来了。” 说到这里,他又面带愧色的道:“如意,你可不要怪舅父改了你的婚事。和宇文家结亲,是你父亲生前定下的,我们不能违背了他的遗愿;但你,你又不愿意嫁给宇文愆,我们思来想去,也只能出此下策了。” 商如意急忙说道:“舅父千万别这么说,都是如意任性,让你们为难了。” 沈世言摆了摆手。 一旁的于氏看了她一会儿,突然说道:“如意啊,你既然答应嫁给宇文晔,也就是说,你并不是不愿意嫁到宇文家。” “……” “你只是,不愿意嫁给大公子宇文愆,是吗?” (本章完) 第7章 宇文愆,得罪过你? 第7章 宇文愆,得罪过你? “……” 商如意低着头,沉默不语。 她这样,便是默认了。 沈世言夫妇对视了一眼,更加疑惑了起来。 要知道,宇文晔被朝中群臣赞誉为“天下无双”,可宇文家大公子也不遑多让,传闻他学识渊博,俊美无俦,虽然因为一些特殊的原因而淡泊名利,几乎从不出入官场,身上也无战功,但性情沉稳,智勇过人,也是世家公子中首屈一指的人物。 为什么,刚开始商议婚事的时候,商如意都不反对,可一场大病之后,就不肯嫁他了? 沈世言忍不住问道:“为什么呢?那宇文愆,可是得罪过你?” “……” “还是,你听说了什么他不好的事吗?” 听到这句话,商如意的心忽的沉了一下。 但她还是咬着下唇,一言不发。 一旁的于氏见状便说道:“算了,既然如意不想说,你也不要再问了。反正,婚事已经定下来了。” 沈世言见她这样,也只能叹了口气:“好吧。” 谁让这是他最疼爱的小妹留下的女儿呢。 商如意的母亲,是沈家最小,最受宠的女儿,在十八年前嫁给了名满天下商家三公子,时任左勋卫骠骑将军的商若鸿,虽是填房,但二人琴瑟和鸣,十分恩爱,婚后不久便生下了商如意,一家人也算是和乐美满。 只是好景不长,没过几年,夫妇二人就相继病逝。 商家夫妇一过世,年幼的商如意便被她那异母兄长扫地出门,几乎要流落街头,沈世言心疼她,将她接来自己家中教养,对她视如己出。 而她的婚事,也一直是压在沈世言心上的一块大石头,如今尘埃落定,也算能对自家小妹和妹夫有个交代了。 这时,于氏走到院子里,看了看那十来个紫檀木箱,对着他们招手:“快过来,看看宇文家下了什么聘礼。” 只打开第一个,就把他们震住了。 “嚯!” 于氏掩口惊叹:“好大的手笔啊!” 那里面竟是一尊半人高的白玉观音像,雕工精美,质地温润,一看就不是凡品。 于氏又让人再打开几个箱子,不是名家字画,就是古董玉器,沈世言夫妇算是见过世面的,也没见过这样厚的聘礼。 这让商如意都有些受宠若惊了。 她还以为,他们这一次悔婚的举动会让盛国公不满,却没想到,仍然下了这么重的聘礼。 但是,好像有哪里不对。 不等她细想,一旁的沈世言已经郑重的说道:“美仙,时间紧迫,咱们也得赶紧为如意置办嫁妆才是。人家的聘礼如此厚重,伱可千万不能失礼啊。” 于氏笑道:“这是自然。”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在为商如意的病情忙乱了一阵之后,沈府上下又开始为商如意的婚事而愉快的忙碌了起来。 这期间,却发生了一个小小的“意外”。 就在定下婚事的三天后,商如意被于氏叫到房中,一边帮着她收拾衣裳,一边红着脸听她说一些为人妇的私房话,正当于氏低头在她耳边说起新婚之夜时,突然听到宫中传出一个消息—— 盛国公进宫面圣,引得皇帝陛下龙颜大怒,要杀他! (本章完) 第8章 最大的危机 第8章 最大的危机 当今天下,称大业王朝,开国皇帝楚胤出身名扬四海的定川军镇,在乱世中建功立业,建国称帝。 楚胤登基之后,励精图治,勤政爱民,只可惜天命不常,十一年前,楚胤宾天,谥号文帝,其次子继位登基,也就是当今天子——楚旸。 这位皇帝陛下自幼便乖巧伶俐,深得先帝与先皇后的喜爱,也是因此才取代了原本的嫡长子被册立为太子;可是,在他登基之后,却突然换了一副面孔,不仅沉迷酒色、荒淫逸乐,更是穷兵黩武,残暴嗜杀,朝中人人自危。 与楚胤同出身定川军镇的军士们因为建国之初的战功,都被加官进爵,如今皆位高权重,也成了他的眼中钉。 首当其冲的,便是盛国公宇文渊。 所以,听到这个消息,于氏立刻紧张起来:“盛国公不是刚在龙门平叛,立了大功嘛。” 沈世言道:“正是这点奇怪呢。虽然皇上对盛国公的猜忌由来已久,但这一次,盛国公毕竟是立了大功,理当论功行赏的,可不知为什么,不但没赏,还险些丢了性命。” “那他到底做了什么,惹得皇上这么生气?” “盛国公这一次来洛阳,除了上报龙门战事,就是跟咱们家的亲事……总不会是因为这个吧。” 商如意在一旁叠衣裳,闻言抬头看了他们一眼。 于氏道:“不至于吧。” 沈世言想了一下,也笑道:“是我多虑了。” “那后来呢?” “幸好,左右的人极力劝阻,加上董必钦他们帮着说话,这件事才算是抹过去了。” 于氏松了口气:“这就好。” 说完,她又转头看了看商如意,忧心忡忡的说道:“盛国公现在可是皇上的眼中钉,咱们如意嫁过去,会不会——” 商如意将最后一件衣裳叠好,抬起头来笑着道:“舅母不必为如意担心。要说担心,其实如意反倒更担心舅父。” 沈世言有些意外:“你担心我?” 商如意认真的说道:“盛国公虽然为陛下所猜忌,但他毕竟手握重兵,又常年领兵在外,陛下对他还是有顾忌的;可舅父在朝中任职,任何一桩小事都是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 “……” “如今,舅父又因我的缘故,与宇文家结亲,陛下猜忌盛国公,只怕会盯到舅父身上。” “……” “这是舅父眼前最大的危机。” “……!” 沈世言有些惊讶的看着商如意。 他这个外甥女虽然聪慧过人,但性情沉稳,少言不泄,这还是他第一次从她嘴里听到那么多话,还是关于朝政的分析。 沈世言道:“你——” 于氏焦虑的道:“还真是那么回事。老爷,那你该怎么办呢?” 商如意道:“依如意看来,舅父的身体本就不好,不如寻个机会告老还乡,离开朝廷这个是非纷争之地,也好颐养天年。” 于氏立刻道:“正是呢,我早就劝他了,别老想着什么忠君爱国,过好日子是正经。” 沈世言沉默不语的看着商如意,商如意似乎也察觉到舅父探究的眼神,忙低下头去。 过了一会儿,沈世言道:“这件事,让我再想想。” “是。” 商如意整理好东西之后,便起身退出了他们的房间。 沈世言沉默了许久,回头看向自己的妻子,问道:“伱有没有觉得,如意病这一场之后,变得有点奇怪了。” (本章完) 第9章 借尸还魂?! 第9章 借尸还魂?! 于氏道:“什么意思?” 沈世言皱着眉头道:“我也说不上来,只是觉得不对劲。之前咱们商议她跟宇文愆的婚事的时候,她也没有反对,为什么病了一场,就死都不肯嫁给宇文愆了?” 于氏立刻道:“其实,我也奇怪这件事呢。” 沈世言道:“我一直没来得及问你,如意这场病到底是怎么来的?” 于氏想了想,道:“不就是一个月前,咱们那个时候刚刚定下她和宇文愆的婚事,然后我就带着她去半岩寺礼佛,乞求佛祖庇佑。我们坐船过河,她正靠窗看风景的时候,突然听见一阵奇怪的水声,然后,就起了一阵风。” “一阵风?” “是啊,说来也奇怪,那天天气还蛮热的,可那阵风却是透骨凉,吹得我们头昏脑涨的,如意当场就昏倒了。” 沈世言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咱们如意,可从来不是那种风一吹就倒的弱质女子啊。” “你是怀疑——” “……” 沈世言沉默了许久,几番欲言又止,终于轻声道:“我说不出什么缘故,只是担心,她别是撞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 “什么意思?” “我之前听过一些奇闻杂谈,说是,水里淹死的人阴魂不散,会找上过河的人……” 于氏闻言大惊,道:“你是说——借尸还魂?!” “……!” 夫妇俩都被这不可思议的四个字惊得说不出话来。 但过了片刻,于氏立刻摇头道:“不会的不会的,借尸还魂,那活过来的肯定是不同的人。可如意的性情也没变啊,说话做事,跟往常也没什么不同。” 沈世言道:“她从来不对时政发表看法,可刚刚,她说的那些话——” 说到这个,于氏忍不住笑了起来,道:“老爷,这就是伱多虑了。咱们如意话虽然不多,可心眼儿却不少,连龙门的战事她都关心着,你的事情,她能不挂在心上吗?” “……” “再说了,你那妹夫是什么人?如意从小就跟着他走南闯北,见过的世面只怕比我都多,他的女儿,能差吗。” 这话倒是让沈世言无法辩驳,喃喃道:“看来,是我多虑了。” “……” “但她为什么突然不愿意嫁给宇文愆?” 于氏想了想,说道:“我猜啊,只怕她本来就不愿意,只是她爹的遗愿她不能不遵从,但生了那场病,可能她也想开了,嫁人可不比其他的小事,那可是关系自己一辈子的。” “……” “再说了,小女儿的心事本来就难懂。当初你来我家提亲,我不也看不上你瘦不拉几,跟猴子一样嘛。可如今——” 沈世言面色一红,沉着脸道:“胡说什么!” “你脸红什么,我都没脸红。” “你,休要胡闹!” 夫妇二人说着说着便笑闹了起来。 谁都没有发现,一个小小的身影站在门外,正是刚刚要离开的商如意,她站在门口原是整理衣衫,却无意间听到了舅父舅母的那番话。 但她也没说什么,只是沉默着,神情复杂的离开了。 (本章完) 第10章 惜别 第10章 惜别 一转眼,便到了出发的日子。 天还没亮,商如意便已经穿戴整齐,当她走到大门口的时候,几辆马车和送亲的家丁已经候在那里。 而沈世言和于氏也站在门口,交代下面的人。 沈世言对领队高封道:“如今世道不太平,你们路上一定要小心谨慎,只走大路。今夜住宿也必须在官家驿站,我先让人去打好招呼了,只要不出意外,明天就能到达太原了。” 那高封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黝黑挺拔,对沈府忠心耿耿。 他说道:“老爷放心。” 一旁的于氏则对着陪嫁侍女图舍儿念叨着:“如意这一嫁过去,你可要好好的服侍。” 图舍儿是于氏陪嫁大丫鬟的女儿,母亲过世之后便养在沈府,跟商如意一起长大,两人情同姐妹,她聪明伶俐,是个极可靠的人。 她笑道:“夫人放心。” 于氏又低声道:“若如意在那边受了委屈,你也不准装眼瞎,得让我们知道。” 沈世言笑道:“伱这是什么话。” 于氏道:“我不管,这么多年我可没弹过如意一指甲盖儿,她嫁了人也一样,不能让人欺负了。” “你啊……” 沈世言无奈的笑着摇了摇头。 听到这些话,商如意只感到鼻子一酸,轻声道:“舅父,舅母。” 沈氏夫妇立刻回过头来。 为了此番出嫁,于氏特地为她做了好几套新衣裳,今天便上身了一件水红色的衣衫,简单又精致,加上稍事装扮,清扫峨眉淡点唇,更令她肌肤如雪,眉目如画,尤其一双圆圆的大眼睛,沉静又明亮,站在那里,恬静得如同画上走下来的小仙女。 明明之前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少女,可这个时候看着她,却好像已经跟之前完全不同了。 她马上就要嫁人,不再是他们膝下无忧无虑的小姑娘了。 想到这里,于氏悲从中来,一把抱住商如意呜咽着说道:“我的如意,你怎么就要嫁人了啊……” “舅母……” 其实这些日子,商如意无一日不沉浸在淡淡的哀伤当中,只是不便表达出来,如今看着舅母对自己不舍的样子,她也忍不住红了眼睛,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你这是做什么?” 沈世言和于氏都急了,忙要拉她起来,商如意却固执的跪在他夫妇二人面前,哽咽着说道:“如意拜谢舅父舅母教养之恩。今后,不能再承欢膝下,也不能再侍奉舅父舅母,只望二老能保重身体,一切顺遂。” “……” “舅父,您的膝盖一到冬天就酸痛,如意做了两副护膝,放在舅父的书房里。” “……” “还有舅母……少吃些甜的吧,您总是牙疼……” 于氏拉着她起来抱头痛哭,周围的人忙上来劝解,几人难舍难分的痛落了几滴泪,商如意才在众人的簇拥下上了马车。 时辰一到,车队便行驶离开了。 眼看着车队消失在长街的尽头,于氏哭得靠倒在了沈世言的肩上:“我这么大一个外甥女儿啊,就这么给人了……” 沈世言一听,跟妻子抱头哭在一起。 可是,他夫妇二人却都没有发现,一驾马车从小巷子里拐了出来,慢慢的跟在了送亲的车队后面。 (本章完) 第11章 恭喜啊,如意小姐 第11章 恭喜啊,如意小姐 另一边的马车内,商如意看着已经被马车远远抛在身后的沈府,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落,泣不成声。 图舍儿叹了口气,将一块手帕递到商如意的面前。 “小姐,别哭了。” “……” “再哭,眼睛该肿了。” “……” “哎,幸好夫人没有陪着你一道去太原,不然你们这样哭下去,黄河水都要涨啦。” 商如意虽然伤心,听到这话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她一把拿过手帕擦了擦脸,嘟囔着:“胡说什么!” 见她不哭了,图舍儿也笑了起来,柔声安慰道:“其实小姐也不用太伤心,洛阳离太原也不算太远,小姐若真的想念老爷夫人,回来看望他们便是。” 商如意苦笑道:“哪有那么容易。” 嫁为人妇之后很多事情便会身不由己,也不再有少女时的自由自在了。 更何况,她嫁的,是宇文晔…… 一想到那张冷峻的脸,还有他临走前说的那些话,商如意的心情又变得沉重了起来。 其实准备婚事的这些日子,她没有一天不为这件事忧心,不仅仅忧心她将来嫁到宇文家之后的命运,还有一点最让她不安的是—— 宇文晔原本定的亲事,到底是谁? 这件事,好像在她心上扎了一根小小的刺,不痛,却让她寝食难安。 就在这时,马车突然摇晃了起来。 商如意险些撞到车板上,图舍儿忙伸手扶住她,皱着眉头道:“怎么回事?” 商如意道:“你去看看出什么事了?” 图舍儿立刻挪到窗边,掀起帘子往外一看。 原来不知哪里突然来了一架马车,与他们的车队在路上一道行驶,这条街道虽然不算窄,但那马车格外的宽大,占了大半条路,沈家的车夫不想出意外,便减慢了速度打算让他过去,谁知,那马车竟也跟着减慢了速度,与商如意这架马车并驾齐驱起来。 这看着,像是来找麻烦的。 沈家的车夫叱骂了起来。 商如意看了看那明显比寻常马车宽大不少的马车,想了想,道:“让他们靠边停下,等那马车过去我们再走。” 图舍儿立刻对车夫吩咐下去,马车很快停了。 谁知,那驾马车竟也跟着停了下来。 图舍儿本就不服气,这个时候也怒了,道:“是谁啊,这么没眼色!” 商如意也坐到了窗边,从图舍儿撩起的帘子一角望出去,那辆马车几乎与他们相贴,但停下来之后却并没有人下来,车门紧闭,帘子低垂,就只静静的停在那里。 好像,在等他们的反应。 商如意微微蹙起眉头。 不知为什么,虽然那辆马车一动不动,也没有人下来,可她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那低垂的帘子的背后,正冷冷的注视着自己。 就在他们的车夫骂骂咧咧,下车准备过去质问对方的时候,从那低垂的窗帘里传来了一个带着三分笑意的,懒洋洋的声音—— “恭喜啊,如意小姐。” (本章完) 第12章 讨喜气 第12章 讨喜气 这是一个男子的声音,听着很年轻,懒洋洋的,却又隐隐透着一种居高临下,好像天生就把所有人都踩在脚下的倨傲感。 商如意谨慎的道:“多谢。” 对方的声音里又添了几分笑意,懒懒道:“贺了喜,再讨个喜气,不过分吧。” 图舍儿也算机灵,从袖子里摸出了一个红包来。 可是,车厢内的人却冷冷说道:“我要讨的,是如意小姐的喜气。” 商如意想了想,让图舍儿拿过车厢里的一个包袱,里面都是些钗环,是女子佩戴之物,显然不能随便给人,商如意翻找了一下,找到了一个拇指大小,圆润精致的白玉坠子。 这种东西,送人倒是合适。 于是,她递给图舍儿,图舍儿下了马车走过去,将玉坠子递到窗边。 “哪。” 一只白皙的大手从里面伸出来,拿过了那只玉坠。 图舍儿立刻探头,想要看看车内的人是谁,可帘子很快就落下了。 车内安静了一会儿,然后又响起了那个带笑的声音:“如意小姐果然豁达。” 商如意道:“那,我是不是能知道尊驾是谁?” 对方却淡淡一笑,道:“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如意小姐即将大婚,我也不能白得了这个喜气。” “……” “那我就祝愿你和凤臣——情,投,意,合。” 说完,他一声令下,那辆马车便驶走了。 图舍儿站在原地,一直看着那辆马车消失在长街尽头,这才回到马车上,嘟囔着道:“什么人啊,阴阳怪气的。” 商如意坐在那里,却是神情凝重,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凤臣,是宇文晔的字。 这个人这样称呼宇文晔,显然是对他熟悉的人,可是,若是朋友,为什么不现身相见,反倒要来拦自己的路。 更重要的是,这人祝自己和宇文晔——情投意合? 两家大婚,一般人的祝语不应该是百年好合之类的吗?他却祝“情投意合”,说得好像他知道自己和宇文晔并非情投意合一样。 还是,他暗示,自己和宇文晔,不会情投意合? 商如意想了一会儿,问图舍儿:“你刚刚,看到马车里是什么人了没有?” 图舍儿摇头道:“没有,那人动作可快了,我只看到他的衣裳,很华丽,不像是寻常人穿的。” “哦……” 商如意的眉头拧得更紧了一些。 图舍儿道:“小姐,咱们都不该给他东西的,这人一看就不是来讨喜气,是来讨嫌的,就该让高封把他拖下来揍一顿才是。” 商如意看了她一眼,苦笑道:“那,咱们今天可就麻烦了。” 图舍儿不解的道:“为什么?” 商如意道:“你刚刚,可有认真看过那辆马车?” 图舍儿摇摇头。 商如意叹了口气,然后说道:“那辆马车应该是改制过的,我仔细看了一下,那形制,绝不是普通百姓官员能用。” “啊?不是普通百姓官员能用?” 图舍儿惊愕的看着她,突然莫名的打了个寒颤,哑声道:“难道那马车,是宫里——” (本章完) 第13章 是哪位王爷? 第13章 是哪位王爷? 后面的话,她都不敢说出来,又想了半天,才说道:“是哪位王爷?或者侯爷?” “……” 商如意靠在窗边,神情凝重,一言不发。 图舍儿又小声道:“小姐,那我们该怎么办?” 商如意看了看外面空旷的街道,然后放下帘子一角,淡淡道:“还能怎么办,人都走了,咱们也赶紧赶路吧,别误了时辰。” 图舍儿有些不安,还是立刻吩咐下去,很快,车队又重新出发。 接下来这一路,他们再没有遇到任何的障碍,顺利的出了洛阳城之后,沿着官道一路通畅,晚上在沈世言安排的驿站休息,第二天又重新上路。 只是,这天的天气格外炎热,商如意在蒸笼一般的马车里险些中暑,便索性让人牵了两匹马来,自己跟图舍儿骑马前行。 为了避嫌,图舍儿还特地拿了一顶帷帽给她带上。 骑在马背上,阵阵凉风透过帽檐垂下的轻纱掠过脸颊,让人感觉舒爽无比,商如意高兴的策马小跑了起来,高封跟图舍儿也紧跟在她的身后。 只是,骑马飞奔虽然畅快,可看着周围的风景,她的心情不由得沉重了起来。 出了洛阳城,大道两边的风景越来越荒凉,周围完全不见人烟,一片片茂密的树林被炽热的阳光炙烤着,空气里散发着一股干涩的味道。 图舍儿轻声说道:“我记得几年前跟老爷来洛阳上任的时候路过这里,这附近还有几处村落呢,怎么现在都光秃秃的了。” 商如意道:“早没了。” “为什么?” “你说为什么?” 商如意淡淡一笑,笑容中透着一点冷意,道:“朝廷已经把赋税收到了四十年后,老百姓哪里还活得下去,再不丢下田地跑路,他们的骨头怕是都要被榨干了。” “……” 听到这话,图舍儿皱起了眉头。 商如意看着周围的一片荒凉,内心也是一片苍凉。 舅父虽在朝廷任职,每每喝了酒,也会关起门来大骂两句,但骂是不管用的。 当今天子不仅残忍嗜杀,而且穷兵黩武,好大喜功,三征勾利国无功而返,已经让国库空虚,还不惜人力营建东都,将都邑从大兴城迁至此处,又营造宫殿无数,劳民伤财之外,更使得天下义军四起,反声滔天。 如果说眼前的荒芜像是烈火焚烧过后的惨状,那就不知道,这把火什么时候会烧到东都城内,天子的眼前。 图舍儿低声道:“都不知道,盛国公为这样的朝廷征战平叛,有什么意义。” 一听这话,商如意立刻呵斥道:“不准乱说!” “……” “朝廷怎么做,是朝廷的事,但世伯和宇文晔,他们征战平叛,把命都豁出去,还是为了百姓的。” 她的话音刚落,前方的灌木丛中突然响起了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 高封原本静静的跟在他们身后不远,这个时候十分警觉的立刻抬起头来看向前方。 图舍儿也皱起眉头:“那里,有什么吗?” 商如意撩起帷帽前的白纱,仔细的看着前方的树林,隐隐觉察林中黑影晃动,好像有什么人躲在里面。 就在这时,远处的树丛后突然传出了一声尖锐的哨声,直冲云霄! (本章完) 第14章 马匪来了! 第14章 马匪来了! 随着哨声穿云而去,一队人马突然从树荫里冲了出来。 那是几十个彪形大汉,身上穿着胡人特制的兽皮短衣,露出粗壮的胳膊和大腿,每一个都骑着高头大马,手中举着雪亮的弯刀,呼啸着朝着他们冲了过来。 “坏了!” 高封反应很快,立刻大喊:“小姐快跑,马匪来了!” 马匪?! 商如意大吃一惊,急忙调转马头就跑! 但这一刻,她的心里也升起了一点疑惑,这里虽然荒凉,但毕竟离东都不远,怎么会出现马匪? 而且,刚刚那哨声—— 她的脑子里冒出了一个念头,但立刻在飞驰颠簸中被震得粉碎,而同一时间,身后已经响起了一阵喊杀声,商如意一边策马飞奔一边转头看,只见那些马匪挥舞着手中雪亮的刀朝着他们冲过来。 高封面无惧色,直接抽出腰间的长剑挥舞着策马冲了上去。 就在他与那冲在最前方的胡人马匹交错的一瞬间,高封仰面一躺,堪堪躲过了那胡人挥舞过来的刀锋。 而他手中的剑,飞快的削过对方的手臂。 只听一声惊呼,那个马匪一只手软塌塌的垂落下来,人一歪,直接被飞奔的马甩落在地! 这一出手,也将那些呼啸着杀上来的胡人震住了。 但很快,那些人便仗着人多势众又一次朝着高封冲杀过来,高封也并不惊惶,策马穿行,灵巧的避过了几个胡人的围杀,回头对着送亲队伍中的侍卫们大喊:“快动手!” 后面的人反应很快,几个侍卫立刻从车上抽出刀剑,跟着高封应战上去! 霎时间,空旷的荒地上,两队人马战成了一团。 可是,那些马匪毕竟人数众多,就算迎亲队伍的护卫全都上前应战,也根本无法全部阻挡他们,几个壮硕的马匪骑马绕过了高封等人,直接朝着这边大路冲了过来。 他们的目标明确,直指向商如意—— “人在那儿,抓住她!” 只见那些搏杀中的胡人听到喊声全都抬头看向了她,果然,一个个目光如同狰狞的豺狼,恨不得从她的身上撕下一块肉来,立刻,十几个胡人一起策马朝着她冲了过来。 “抓住她!” “别让她跑了!” 这一下高封也慌了神,大喊道:“保护小姐!” 可是,他们一群人全都被那些马匪缠住,一时无法脱身,眼看着那几个马匪就要冲到眼前,商如意也顾不得许多,调转马头便往大道的另一头飞奔而去。 (本章完) 第15章 他们的目的—— 第15章 他们的目的—— 马蹄阵阵,踏碎了官道上原本的宁静。 可这个时候,商如意却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一阵一阵,如同擂鼓一般,快要将她的胸膛都震穿了。 这个时候,哪怕脑子里再混乱,她也很清楚一件事,这些马匪绝对不是普通的马匪,他们守在这里,就是等着她的送亲队伍,等着要抓她! 至于他们的目的—— 商如意一边用力的挥舞着手中的马鞭,呼呼风声激得坐下的骏马愈加奋力的朝前飞奔,一边将整个上半身都趴伏在马背上,渐渐的,身后的喊杀声都听不见了,她回头一看,马蹄扬起的烟尘中,那些胡人紧追不舍,如同狩猎的狼群一般朝着作为猎物的她飞奔而来。 他们自幼就是在马背上长大的,骑术精湛,自然不是自己能比。 只怕再过不了一会儿,就要被他们追上了! 想到这里,商如意咬咬牙,用力的夹紧马肚子奋力策马飞奔,但即便是这样,那些胡人也已经离她越来越近,她甚至已经能听到那些人与她近在咫尺,发出的狞笑声,甚至,那些人一伸手,就能把她从马背上扯下来。 “快跑!快跑啊!” 她已经不知道自己是在祈求马儿,还是在祈求上天,她只知道,这一刻她绝对不能放弃! 可就在这时,耳边一声炸响。 随即,后背一阵刀割般的剧痛传来,商如意按捺不住,发出一声惨呼。 “啊——!” 是紧跟在她身后的马匪,扬鞭朝着她抽了一鞭! 商如意痛得眼前一黑,险些从马背上跌下去,她咬牙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那高大的胡人狞笑着挥舞着手中的马鞭,一双赤红的眼睛紧盯着她的后背,眼看着第二鞭就要抽下来了。 商如意慌乱的反手扯下头上的帷帽,用力朝他丢了过去。 那马匪也没想到,这个小女子挨了一鞭子不仅没落马,居然还有心思反抗,他猝不及防被帷帽打在脸上,顿时吃痛,恼羞成怒的骂道:“妈的,你看老子抓住你——” 后面的话,已不言而喻。 说话间,那马匪已经挥舞着手中的鞭子,又狠狠的朝着商如意抽了过去。 商如意眼疾身快,立刻抱紧马脖,整个身体朝着左边一斜! 那一鞭堪堪擦过她的肩膀! 商如意刚要松口气,却见那一鞭子重重的抽打在了马背上,马儿吃痛,发出一声嘶鸣,一下子扬起前蹄人立而起。 “啊!” 商如意猝不及防,整个人被甩了起来,重重的跌落下去! 这一下跌得她眼前一阵发黑,骨头都要摔断了,商如意接连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停下来,而一抬头,就看见那马匪已经目露凶光,朝着她冲了过来。 完了! 她的脑海里一片空白,甚至来不及因为恐惧而闭上双眼。 可就在这一瞬间,身后突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有人……来了! 这一刻,商如意甚至已经来不及惊或是喜,她只下意识的一回头,就听见一阵风声呼啸,一个黑影如同闪电一般,从她的头顶猛然掠过! (本章完) 第16章 连人带马,被削成两半! 第16章 连人带马,被削成两半! 一瞬间,整个天地仿佛都安静了。 那是—— 商如意睁大了双眼,只见一骑人马稳稳的落在了自己的面前。 惊起的烟尘一下子弥散了四周,可她都来不及闪避,就看着那人倒提着一柄陌刀冲向前方。 那马匪挥舞着长鞭,还没来得及反应,陌刀雪亮的刀光已经直接从他的胸前没入,风中传来“嘶”的一声响,随着那人长臂一展,陌刀从马股猛地闪出! 商如意睁大了双眼。 就听一声惨嚎。 “啊——” 那马匪,连人带马,被一刀削成了两半! 这一幕,不仅是人马俱碎,也震得人心神俱碎! 只见人和马裂成了几块,还往前冲出了数丈之远,鲜血如同一片红布在空中展开,然后哗的一声洒了一地! 甚至有几滴血,也喷到了商如意的脸上! 而那些原本呼啸着要冲上来的马匪只吓得全都勒住了缰绳,堪堪停在了血泊外围。 他们也被这一幕给震住了! 只见那一骑人马立在了血泊中央,一只手倒提着陌刀,鲜血还在不停的随着锐利的刀身滑落,而他高大的身影连丝毫颤迹都没有,反而在浓重的血腥味里,透出了一股慑人的霸气! 虽然只有一个人,一把刀,可这个时候挡在那一群马匪面前,却好像千军万马一般。 那些马匪也被震得目瞪口呆,一时间竟也都不敢往上冲,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其中一个看上去像是领头的高大胡人策马上前,阴沉的道:“你来得好快。” “……” “宇,文,晔。” 马背上的人一言不发,他的脸上还沾着几滴鲜血,给他坚毅的眼神平添了几分压迫感。 是宇文晔! 真的是他! 商如意已经忘记了呼吸,只看着那高大的身影,这一刻,她甚至也忘记了害怕。 只见宇文晔冷冷的看了那些人一眼,然后说道:“再来,是谁?” 那些马匪的脸上都露出了阴狠的神情。 眼前这个少年,虽然单枪匹马,却视他们若无物,那种倨傲的神情和口气,好像他们这些人不过是他手下的蝼蚁,只要他愿意,他可以一个,一个的杀光他们! 但,他有这样的资格! 就在那些马匪犹豫的时候,时间却已经不让他们再犹豫,前方已经传来了一阵沉重的马蹄声,显然是宇文晔的人马,而他们的身后也紧跟着响起了阵阵马蹄。 不用问,肯定是送亲队伍的人也跟了上来。 他们,这算是被两面夹击了。 那领头的马匪不甘的朝宇文晔看了一眼,立刻一扬手:“快走!” 这伙人策马四散奔逃,片刻便消失了踪影。 直到这时,商如意才找回自己的呼吸一般,长出了一口气。 得救了! 刚刚有那么一瞬间,她真的以为自己死定了。 可就在她的心跳还没来得及平复的时候,前方的马蹄调转方向,慢慢的向她踱来,一步一步,仿佛踏在了她的心跳上。 商如意下意识的屏住呼吸,慢慢的抬起了头。 只见宇文晔骑在马背上,低头看着她,那双几乎还染着血腥味的双眸却淡漠得连一丝涟漪都没有,平静得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是伱?” (本章完) 第17章 她当然不简单 第17章 她当然不简单 商如意的喉咙动了几下,想要说什么,一个字都挤不出来,只感觉胸口一阵剧动,心跳得好像要从胸膛里蹦出来了。 宇文晔翻身下马,走到了她的面前蹲下身:“受伤了?” “……” 又一次压制住如同擂鼓般的心跳之后,商如意终于开口,声音也不可避免的染上了一丝颤迹:“没有,你来得,很及时。” 宇文晔微微挑眉:“你知道我会来?” 商如意道:“你不是会来,伱只是,在追剿这伙人吧。” 宇文晔目光闪烁:“你知道这些是什么人?” 商如意用绵软的手撑着自己慢慢站起身来,掸了掸身上的泥土,刚要说话,高封和图舍儿已经带着人飞奔而至,一眼看到一地的尸块和鲜血,两人都吓了一跳,再看到宇文晔站在商如意的面前,才回了魂。 与此同时,大路的另一边,宇文晔的队伍也到了。 图舍儿飞扑上来将商如意抱住,颤声道:“小姐,你,你没事吧?” 高封也上前来,先对着宇文晔行了个礼,然后对着商如意道:“属下护卫不力,小姐可有受伤?” 商如意摇了摇头:“放心,这些人只是想要活捉我,并不是要杀我。” 高封有些意外:“小姐怎么会知道?” 商如意道:“我们的队伍里有装货物的马车,寻常的马匪一定会去劫车,可他们看都不看,只冲着我来;而且,我听出他们刚刚聚集用的哨声,是龙门附近的胡人所用。” “……” “所以我判断,他们是龙门叛军的余孽。” “……” “国公从洛阳述职回去,肯定要继续清剿龙门叛军的余孽,他们大概是被追得无处可逃,又听说了我们两家的亲事,就故意在这个地方等着我们。” 图舍儿明白过来:“他们想要抓小姐威胁国公?” 商如意点点头,再看向宇文晔,轻声道:“多谢宇文公子及时赶到,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 宇文晔没说话,只静静的看着她,眼中似有一道光闪过。 看了一会儿,他突然道:“你先上车吧,这里离太原城已经不远了,我护送你进城。” 商如意道:“你,不继续追剿那伙人?” 宇文晔道:“事有轻重缓急。” 说完,他已经转身一挥手,吩咐自己的人马调头回太原城。 商如意看着他的背影,这时,身边的图舍儿柔声劝她:“小姐,先上车吧。”她才点点头,转身上了自己的马车。 而吩咐完部下的宇文晔又回头看了她一眼。 刚刚那一鞭子只听声音也知道不轻,寻常的娇小姐挨那一下肯定会大哭大闹,但商如意没有露出丝毫软弱,甚至在行动的时候,还挺直了腰背。 这时,他的长随穆先牵着马走了过来,也看着商如意的背影,笑道:“公子,这位商家小姐可不简单,能从那伙人中间杀出来,寻常人腿都吓软了。” 宇文晔淡淡道:“她当然不简单。” “……” “寻常女子,谁会定下与大哥的婚事之后,又突然悔婚改嫁给我呢。” 穆先道:“公子之前去洛阳,没问缘由?” 宇文晔道:“会知道的。” 说完,他接过缰绳矫健的翻身上马,然后扬声吩咐:“调整队形,回城!” 众人立刻道:“是!” 两支队伍合兵一处,重新踏上了赶往太原的路途。 (本章完) 第18章 他呢? 第18章 他呢? 坐上马车的商如意脸色立刻就变了,后背的伤痛得她直抽搐,图舍儿急忙扶着她,拉开领口一看—— 只见一条血红的鞭痕,从后脖颈一直延伸下去,惨不忍睹。 图舍儿倒抽了一口冷气,心疼的道:“小姐,你怎么都不喊痛啊?” 商如意苦笑着道:“你这傻丫头,喊痛就能不痛啦?” 更何况,她刚刚已经够狼狈了,怎么也不想在宇文晔面前露出更狼狈的样子。 “可是——” “别可是了,你帮我看看有没有流血。” 图舍儿仔细检查了一下,鞭痕虽然又红又肿,但幸好隔了一层衣裳,并没有破皮流血。 商如意松了口气,道:“这样就好,等晚些时候帮我上点药就没事了,我刚刚还担心万一真的伤着了,会影响——” 说到这里,她自己红着脸停住了。 若是之前听到这话,图舍儿肯定是要揶揄她几句的,但这个时候已经心疼得说不出话来,只凑到她领口呼呼的给她吹凉风让她减少一点疼痛。 商如意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 再抬起头来,正好车厢一阵摇晃,窗上的帘子也抖开了一条缝隙一眼就看到外面那熟悉的身影。 宇文晔一手持缰,策马不紧不慢的走在马车的正前方。 之前在沈府相见的时候,只觉得他很高大壮硕,这个时候再看他,才发现他的肩膀很宽,背挺得笔直,哪怕是坐在马背上颠簸着,整个人也如同一杆标枪一样。 刚刚那一幕之后,再看他的背影,总能感到一点安心。 商如意的脸从脖子开始红起来。 这时她突然想起了什么,懊恼的哎呀了一声,图舍儿紧张的问道:“小姐,怎么了?” 商如意道:“我刚刚忘了告诉他,之前我们出城的时候遇到的那个人。” 图舍儿松了口气:“我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呢,反正二公子也要护送我们去进城,等到一会儿安顿好了,伱再跟他说也不迟呀。” “也是。” 商如意点点头,又靠在车板上,看着摇晃的帘子缝隙里,宇文晔那挺拔的背影,原本因为获救而平静下来的心跳,不知怎的,又好像有些乱了。 大概是之前逃命的时候太过紧张,这个时候一放松,整个人都有些发软,商如意软绵绵的靠在了图舍儿的肩膀上,图舍儿轻声道:“小姐先睡一会儿吧,等到了太原城奴婢再叫你。” “……嗯。” 商如意点点头,多说一句话的力气都快没了,很快就闭上了双眼。 等她黑沉一觉醒来,已经入夜了。 迷迷糊糊的睁开双眼,入目所见,是一间简朴却也干净的房间,而她正趴在一张不大的床榻上,床褥绵软,帷幔低垂,倒是很舒服。 商如意动了动,刚要开口喊人,图舍儿已经推门走了进来,见她醒了,高兴的走过来:“小姐你醒了?别乱动,背上刚上了药呢。” 商如意勉强扭过脖子一看,果然,后背被抽出的鞭痕涂上了一层药膏,清清凉凉的,也不那么痛了。 她问:“这是哪儿啊?” 图舍儿道:“这是国公在城郊的别苑,国公安排咱们住在这里,明天就来这里迎亲。” “哦,” 商如意点点头,又往周围看了一眼,轻声道:“他呢?” (本章完) 第19章 有话明天再说,才是重点 第19章 有话明天再说,才是重点 图舍儿知道她问的是宇文晔,便笑道:“二公子有事先走了。” “……” 商如意眨了眨还带着一点梦境的迷糊的双眼,突然感到一阵没来由的失落:“哦……” 她还以为,醒来之后能见到他呢。 不过,他回了太原自然还有正事要去做,身为明天就要成亲的一对新人,似乎也不该再在这个时候见面。 这么一想,商如意又觉得自己的失落有点莫名其妙。 她定了定神,问道:“那,这里还有其他人吗?” 图舍儿还没来得及开口,门口突然就响起了一个带笑的声音—— “如意小姐,老身在此侍候。” 商如意急忙抬头,只见一个中年妇人微笑着推门走了进来。 此人约莫四十来岁,皮肤有些粗糙,但相貌清秀,年轻时应该也是一位秀丽佳人;而且,她的衣着虽然简朴却处处透着精致,满面笑容,可笑容中,又仿佛透着一些与笑无关的情绪。 她走到床边,低头看着商如意,温柔的说道:“如意小姐,你还好吧?” 商如意谨慎的道:“您是——” 一旁的图舍儿立刻说道:“这是慧姨。” 商如意突然感到一阵头皮发麻。 在出嫁之前,除了宇文家的几位长辈和公子,于氏特地跟她说了这位“慧姨”的事。 这慧姨本家姓韩,原是盛国公第一任夫人董氏的心腹大丫鬟,董氏因难产而死后,年幼的大公子便完全交由她照料。 过了几年,盛国公又迎娶了第二任夫人,也就是宇文晔的生母——官云暮。 只是,这位官夫人性情温驯与世无争,尤其在生下三公子后更是缠绵病榻,所以府中大小事务仍交由慧姨打理,几乎成了国公府的掌事。 明白眼前人是她,商如意急忙要起身行礼。 这慧姨伸手按住她,说道:“小姐的伤刚上好药,就暂时不要动了。” 商如意道:“那,如意就失礼了。” 她只能又趴了回去,然后小心的抬头看了一眼。 这一眼,正对上那慧姨低头打量她的目光,那目光中的审视意味让她有些不安。 气氛,仿佛有了一瞬间的凝滞。 半晌,这慧姨笑道:“国公从洛阳回来之后就一直对如意小姐赞不绝口,说你秀外慧中,聪敏过人,如今看来,倒是名不虚传。” 商如意勉强笑道:“国公过誉了。” 慧姨笑道:“哪里是过誉,如意小姐明日就要与晔儿大婚,就是自家人了。自家人说话,没什么过誉不过誉的。” 商如意看了看她,又想了想,笑道:“是啊,自家人说话,不用太拐弯抹角。” “……” 这一下,那慧姨的目光闪烁了起来。 她看了一会儿商如意,又回头看了看窗外的天色,然后笑道:“不过,今天天色已晚,明天还要准备婚事,如意小姐还是早些休息吧。” “……” “有话,明天再说。” 说完,这慧姨便转身离开了。 “……” 商如意神情凝重的看着她的背影,敏锐的感觉到,这位慧姨来这一场,说了那么多的话,其实就只为那一句——“有话明天再说”。 可是,她到底要跟自己说什么呢? (本章完) 第20章 这位慧姨,来者不善 第20章 这位慧姨,来者不善 虽说是有话明天再说,但真正到了第二天,却没有一刻是说话的时间。 一大早,商如意刚起身便有侍女服侍她去沐浴更衣,回到房中,又有喜娘带着一众仆从前来闹喜,奉给她生桂圆等各色果子,商如意每样吃了一个,算是讨了吉利。 等到闹完这些,已经是中午。 稍事用过一些茶点,侍女们便捧着衣裳首饰来服侍新娘梳妆。 当商如意换好了一身火红的嫁衣,坐到梳妆台前,图舍儿正要拿起梳子为她梳头,却见慧姨走过来,微笑着道:“让老身来为如意小姐梳头吧。” 商如意忙道:“怎敢劳动慧姨?” 慧姨笑道:“这是老身该做的。” 她一边说,一边温柔,但也不由分说的按着商如意坐回到凳子上,拿起梳子来一点一点的梳理着她乌黑油亮的长发,然后笑道:“老身这梳头的手艺,还是当初陪着大夫人出嫁的时候用过。” 一提起那位“大夫人”,商如意顿觉有些尴尬。 毕竟,那是她当嫁,又悔婚不肯嫁的人的母亲,慧姨在这个时候提起大夫人,难免让人难堪。 正当她不知如何应对的时候,慧姨又笑道:“说起来,我心里有一句话,一直想要问问如意小姐。” “……” 商如意有些明白了,这就是她昨晚跟自己说的——有话,明天再说。 她不动声色的道:“慧姨要问什么?” 慧姨抬起头来,目光灼灼的盯着铜镜中商如意的眼睛,道:“如意小姐,可是对愆儿有不满?” 商如意脸色一变。 这慧姨口中的愆儿,正是被她拒婚的大公子宇文愆! 直接在这个时候提起宇文愆,已经不止是让人难堪这么简单了。 商如意沉声道:“如意不敢。” 慧姨手上不停,脸上的笑容也一成不变:“‘不敢’二字,用得言重了。” “……” “再说了,再是不敢,如意小姐不还是改嫁给二公子了吗?” “……” “老身也没有什么其他的意思,就只是想知道,如意小姐是否对愆儿有不满?否则,为何明明已经许婚,又要悔婚?” 这个时候是下午,日头正烈,可商如意却感到一阵寒意从四周袭来,直浸她的肌肤,让她不由得一阵战栗。 这位慧姨,来者不善。 而且,也不是她一两句客套话就能敷衍的。 感觉到她的一双手仍然轻柔的在自己的脑后忙碌,丝毫没有受这谈话的情绪的影响,商如意深吸一口气,也抬起头来,望着铜镜中倒映出的慧姨的眼睛,平静的说道:“人各有因缘,如意只能说,也许如意与大公子的因缘还不到。” “……” “又或者——只到此而已。” “到,此,而,已?” 那慧姨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突然发出一声轻笑。 她的口气带着一丝讥诮:“如意小姐倒是个通透的人,想来,看人看事也不似常人那般浅薄,应该是能看得长远的。” “……” “只是,” 她的目光中突然透出了几分刀锋般的锋利,道:“只是不知道,一些最亲近的人和事,如意小姐能不能看透。” “……!” 商如意的心忽的一动。 (本章完) 第21章 一定要做宇文晔的妻子! 第21章 一定要做宇文晔的妻子! 这时,慧姨已经将最后一朵珠插进了如云的发髻当中,她后退了一步,打量了眼前这位仪容庄重的新娘一番,叹道:“新娘子真是国色天香,二公子好福气啊。” 她笑容可掬的样子,好像刚刚不太愉快的谈话只是一场幻象。 商如意不动声色的笑道:“慧姨谬赞了。” 慧姨说道:“再过一会儿,二公子就要来迎亲了,如意小姐且静候,老身先告退了。” 说完,便转身离开了这个房间。 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商如意脸上的笑容渐渐敛起,露出了凝重的神情。 定下婚事后,于氏提醒她的那些话又在耳边响起—— “你拒婚了大公子,又改嫁给二公子,那边的人难免对你会有非议;而那位慧姨对大公子视如己出,她的背后就是大公子的母家,这其中利害非一言一语能说得清,你可要好生处理与他们的关系。” 现在看来,于氏的担忧已经摆在了眼前。 还有慧姨刚刚说的——一些亲近的人和事,是什么意思? 她是在提醒自己看透什么? 这时,图舍儿走到了她身边,噘着嘴道:“小姐,她也太不客气了。” “……” “再是长辈,到底也只是国公府的奴仆,她怎么就敢这么跟伱说话!” 商如意定了定神,才沉声道:“她可不是普通的奴仆。” “……” “舍儿,你也要明白,国公府跟咱们沈府可不一样,国公在朝中位高权重,他的身边也有各种势力盘根错节,这慧姨,就是最不好惹的一个。” 图舍儿想了想,轻声道:“小姐的意思是,她原本的主子——董家?” 商如意道:“她直到现在还称呼董夫人为大夫人,可见心里根本没把如今这位夫人,也就是我的婆婆看在眼里。她敢这么做,一来是因为国公对董夫人的感情;二来是她对大公子有养育之恩;第三,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董家。” “……” “董家和官家都出身定川军镇,实力不凡,他们跟国公之间的关系,可不是我们能轻易厘清的。” 图舍儿倒抽了一口冷气,道:“这,这也太麻烦了。” 商如意苦笑道:“从今天开始,我们在国公府的每一天,你都要步步留神事事在意,千万不要再像在家里一样了。” 图舍儿郑重的点头道:“奴婢明白!” 她说完,从一旁拿起了却扇送到商如意的手中,又像是感叹的说道:“早知道嫁人这么麻烦,小姐还不如留在家里呢。” 商如意笑道:“又胡说,谁家的姑娘能一辈子留在家里不嫁人的?” 图舍儿道:“我可没胡说,临行之前,奴婢听到夫人好几次哭着跟老爷说舍不得你远嫁,就怕小姐在外头受委屈;还说,早知道就干脆彻底悔婚算了,养你到老也愿意的。” “……” 听到这话,虽然有些可笑,可商如意的心里却涌起了一股酸楚。 舅父和舅母,对她实在太好了。 正因如此—— 她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别胡说了,就因为舅父舅母对我这么好,我才一定要——一定要做宇文晔的妻子!” 图舍儿一愣:“为什么?” 她的话音刚落,外面响起了一阵锣鼓喧天的声响! 商如意猛地抬起头来看向窗外—— 他,来了! (本章完) 第22章 一觞合欢香消尽 第22章 一觞合欢香消尽 迎亲队伍停在了别院门口,却有一队年轻人笑着闹着,簇拥着新郎走进来,男男女女的笑闹声像一把火,顿时将这个宁静如水的别苑煮得沸腾起来。 图舍儿到门口一看,兴奋的道:“小姐,他们来了!” “嗯。” 商如意忙举起却扇遮在面前。 原本有些低落的情绪被清扫一空,她紧张的捏着扇柄听着外面的动静。 她带来的人不多,加上最得力的图舍儿要一直在房中陪着她,所以外面拦门的女傧相根本不成气候,几乎就要被迎亲的队伍给撞散了。 幸好,还是有人在笑闹着大喊道:“新娘子还在梳妆呢。要不然,新郎官去催一催?” 言下之意,是要新郎的催妆诗。 外面的人也会意,手忙脚乱喊人拿过笔墨纸张来,商如意竖起耳朵,好像听到了悉悉索索的落笔声。 不一会儿,外头传来了少年们的吆喝:“催妆诗已成,请新娘——御,览。” 众人笑着拍门,图舍儿急忙过去,将门打开一条缝,接过了一张纸笺然后送到商如意的面前,低头一看,上头是四句诗—— 天阙九重次第开,玉马金车踏云来, 一觞合欢香消尽,妆成青女下瑶台。 字迹显然有些潦草,是匆匆而做,但笔力沉稳,撇捺之间锋芒毕露,透着一种武人的张扬和自信。 商如意的脸有些微微发烫。 女孩子,没有不在意自己的容貌的,商如意知道自己容貌不坏,可比起宇文晔那出类拔萃的英俊,身为新娘子的她,的确是逊色了一些。 却没想到,他这首催妆诗,将她描绘得如天仙一般。 一旁的图舍儿也忍不住轻笑道:“这就叫——情人眼里出西施吧。” 商如意道:“小声些。” 话音刚落,外头有年轻人大喊道:“仙女还不下凡吗?” 众人又哄笑了起来。 商如意慢慢的站起身来,图舍儿急忙扶着她走了出去。 大门一开,外头的人顿时都安静了下来。 这个时候,天色将晚未晚,夕阳斜照,也将新娘子一身嫁衣照得明艳亮眼,更衬得她脸颊如火,笑靥如。 众人纷纷说道:“新娘子出来啦!” 商如意抬眼,只见眼前站着好几个来迎亲的世家公子,全都衣着华美,风流倜傥,而站在正中央的,正是一身红衣的宇文晔。 哪怕隔着一层扇面,也能辨认出他挺拔的身形,尤其站在一群贵公子当中,不但没有泯然众人,反倒愈显得高大英俊,玉树临风。 商如意的脸上又是一烫。 这时,图舍儿轻声道:“姑爷怎么不笑啊?” 商如意一愣。 下一刻,图舍儿又在她耳边轻声笑道:“我知道了,他肯定跟小姐你一样,不好意思。” 商如意抬头看向宇文晔的时候,他的目光微微闪烁起来。 在看见商如意步出房门的一刹那,那双明亮的眼睛里就闪过了一道光,随即,唇角微微一勾,挑起了一抹似是笑意的弧度。 周围的人已经大喊了起来—— “仙女下凡啦!” “青女下瑶台,快接回家吧!” 这时,宇文晔慢慢的走到了她的面前,对着她伸出了一只手。 这一刻,天地好像都安静了。 周围人的欢笑,喧闹,仿佛一下子都离得很远,商如意只看着那只伸到自己面前的手,然后,耳边响起了他低沉的声音—— “走吧。” 商如意红着脸,将手放到了他的手中。 (本章完) 第23章 幸好当初—— 第23章 幸好当初—— 夕阳一点一点的下坠,终于,在天边敛起了最后一缕阳光的时候,迎亲的队伍回到了国公府。 这里张灯结彩,锣鼓喧天,府中已经坐满了宾客。 商如意从轿中走下来,抬头看到这样一座热闹的府邸的时候,神情一时恍惚。 这里,就过国公府。 也是她后半生的家了。 突然,眼前的灯火通明一阵恍惚,隔着却扇半透明的扇面,一切都变得模糊了起来,她好像看到这座府邸的光芒隐隐化作一条长龙,直冲天际! 就在这时,又是一阵热闹的锣鼓声响起,将她的神识拉了回来。 该进府了。 身边的宇文晔已经抬起头来,迈步走了进去,商如意也跟着走进了这座国公府。 府内,高朋满座。 商如意的耳朵几乎被喧天锣鼓声挤满了,而一抬头,就看到大堂正前方,高堂之位上,坐着两个身影。 那高大黝黑的,自然是盛国公宇文渊,此刻他已经换上了一身喜气的长袍,腰间还挂了一只玉佩,杀伐之气尽褪,看上去就像个富态的富家翁。 而他的身边,坐着一个纤瘦的身影。 那正是他的夫人,宇文晔的生母——官云暮。 这位官夫人四十出头,因为常年缠绵病榻,看上去要比实际年龄更苍老一些,但即便如此,憔悴的面容和略带病态的神情也遮掩不住她优雅端庄,年轻时必然是个国色天香的美人。 一看到她,商如意的呼吸又紧绷了起来。 之前在沈府中,她算是过了宇文渊,也就是未来公公那一关,可谁都知道,身为媳妇,最难过的是婆婆这一关,连于氏也告诉她,这位官夫人不常见人,心性脾气如何尚不得知,让她千万要小心应对。 想到这里,商如意的脚步都更沉重了几分。 不过,她巡视了一眼,却发现,堂上好像少了一个人。 宇文愆……好像不在。 难道,他有意避开了?这样也好,至少避免了尴尬。 就在这时,他们两人已经走到了大堂中央,有人将软垫摆在了他们的面前,司仪站在一旁大喊:“新人到,一拜天地!” 两人转身对着天地一拜。 司仪又喊:“二拜高堂!” 两人便转过身来,对着盛国公夫妇二人深深的叩拜下去。 “快起来!快起来!” 宇文渊和官云暮夫妇二人忙的伸手将两人扶起。 宇文渊本就对这个故人之女满意得不得了,刚刚看到这一对新人走进来,自己的二儿子高大俊朗,儿媳虽然手持却扇遮面,也能看得出仪态端庄,落落大方,姗姗莲步间尽展大家闺秀的风范,俨然一对璧人。 宇文渊得意的笑道:“看看我这佳儿佳妇,可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众人纷纷道:“那是当然。” 宇文渊得意洋洋的道:“幸好当初——”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一个不高不低,但有些急切的声音打断了。 “父亲!” 商如意下意识的转头一看,正是站在自己身边的宇文晔,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宇文晔的眼角眉梢虽然还保持着一点淡淡的笑容,但目光已经冷峻得与初见时无异。 立刻,喜堂上的气氛仿佛一下子凝滞了。 (本章完) 第24章 春宵一刻值千金 第24章 春宵一刻值千金 这时,坐在一旁的官云暮伸手拉了宇文渊一把,轻声道:“夫君,还没礼成呢,你说这些话太心急了。” 宇文渊大笑道:“好,你们继续。” 这时,司仪才又大声道:“夫妻对拜。” 商如意慢慢的转过身来,身边的宇文晔也转向了她,两人在诸多宾客的注目下慢慢的俯身行了个礼。 礼成! 这一刻,商如意的心又咚咚的跳了起来。 从离开沈府的那一刻,她就明白自己要开启完全不同的下半生,可直到这一刻,她才恍惚的感觉到,自己是真的嫁人了。 嫁给了眼前的这个人。 红烛高照,他俊朗的面容愈加清晰,就在商如意想要看清他脸上的表情时,旁边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 “这就是我嫂嫂?” 转头一看,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走到了官云暮的身边,他衣着华美,虽然年纪不大,却格外的魁梧壮实,一双虎目闪烁着一点骄纵,甚至蛮横的光。 这少年就是宇文家的三公子,宇文呈。 官云暮伸手捂着嘴轻咳了两声,才说道:“是啊,这就是你的嫂嫂。” 宇文呈仰着下巴,上下打量了商如意一番,突然道:“是大嫂嫂,还是二嫂嫂啊?” 这话一出,整个大堂上的气氛都僵住了。 商如意的脸色也变了。 她悔婚的事只在两家人知晓,可外人也不是傻子,商家与宇文家定下婚约,如今,大公子宇文愆仍然未娶,二弟却先成亲;再加上宇文晔成亲,身为大哥的宇文愆却不在场——明显是婚事中间出了差错。 宇文呈一句话,就把这一切都掀开了! 宇文渊顿时沉下脸来,斥道:“莫要胡说。” 那孩子也不怕,只做了个鬼脸,就被那慧姨拉到一边去玩了。 而剩下大堂上的人都窃窃私语着,目光也落到了新娘子的身上,商如意只感到如芒在背。 幸好,司仪的反应很快,立刻大声道:“礼成!送入洞房!” 这一声唱和,周围的宾客全都鼓掌欢笑了起来,随即,那一群男女傧相又走上前来,簇拥着他们这一对新人往新房走去。 这一路走去,红灯高照,喜气盈盈。 可因为刚刚在喜堂上那一幕,商如意的心情变得沉重起来,连带着脚步也有些发沉,好几次险些踩到衣角跌倒。 慌乱与茫然的情绪交织中,他们走进了新房门口。 人群中有人高喊道:“新人入洞房!” 然后,有人伸手过去,一把将房门推开。 一阵风忽的从他们的身后吹过,灌进了眼前这个房间。 这是一个宽敞得有些过分的房间,雕梁画柱,精致得也有些过分,陈设和之前别苑里的房间一般,显得十分雅致,墙上挂着一副水墨画,看来并非古董名作,但层峦叠嶂,隐去了无数的险峻,看得出,主人是个心中有丘壑的人。 商如意走进房中,愣愣的打量着周遭的一切。 这时,身后传来了几个少年的调侃声:“我们就不打扰了,春宵一刻值千金啊。” 说完便笑着一哄而散。 最后一句话听得商如意面红耳赤,而宇文晔已经展开双臂,将门关了起来。 也将一切世俗的欢喜,都关在了门外。 洞房内,突然安静了下来。 (本章完) 第25章 这桩婚事,是一场交易 第25章 这桩婚事,是一场交易 商如意站在屋子中央,就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响起,一步一步,慢慢的走向她。 她突然感到自己的心开始乱跳。 脚步声越来越近,她甚至能感觉到一种危险又迷人的气息从背后袭来,可她却一点都不想逃跑,就这么静静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直到宇文晔走到了她的面前。 那高大的身影矗立在眼前,投下了浓浓的阴影将自己整个笼罩起来,就如同初见时那般,感觉到他在低头看着自己,商如意虽然有却扇遮面,也忍不住红了脸。 这时,他伸手,覆在了她的手背上。 “……!” 这一刻,商如意的心跳得都不像是自己的了。 从初见这个英俊少年时的惊艳,到他单枪匹马如神兵天降,将自己从马匪手中救下时的感动,再到看到那催妆诗时的欢喜,一路行来,虽然只朝夕之间,却好像有无数涓涓细流绵延而来,逐渐汇聚成潮,在胸中涌动。 商如意突然觉得,这桩婚嫁,也许可以不必只是一个不得已而为之的决定。 也许—— 也许,她可以更真一些,更用心一些。 这样想着,她已经从却扇后抬起头来,一双明亮的眼睛看向宇文晔。 “我其实——” “我有话要跟你说。” 两人同时开口,都愣了一下,商如意立刻道:“你先说。” 宇文晔看了她一眼,覆在她手背上的手微微用了点力气往下按:“你还举着这扇子,不累吗?” 商如意微微有些脸红:“礼不可废。” 宇文晔道:“我的意思是,明知道这桩婚事只是表面功夫,伱还举着,不累吗?” “……!” 商如意的心跳突然停了一下。 她开口,声音有些干涩的道:“你是说——” 宇文晔眼神淡漠,平静的看着她,道:“既然你我皆知这桩婚事的意义,有些多余的事情就可以省了。” 这句话,如同一桶冷水迎头浇下。 她胸口那股暖流,也一瞬间冰冷了下来。 商如意慢慢放下双手,看着宇文晔冷峻的面容,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而宇文晔已经平静的继续说道:“我知你有所求。” “……” “我也看得出来,你是不会告诉任何人,你所求为何。” “……”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虽然这桩婚事并非你我所愿,但显然,我们都需要这桩婚事。所以从今天开始,我们可以在所有人面前,扮演一对夫妇,以此,你就能换取你所求。” 商如意张了张嘴,试探了好几次,才从喉咙里挤出自己的声音:“你的意思是,这桩婚事,是——交易。” “不错。” “这就是你,一直以来的打算。” 宇文晔微微挑眉:“不然呢?” 他的神情显得那么坦然,倒让商如意此刻的诧异显得有些可笑了。 是了,他在离开沈府时跟自己的对话,其实两个人就已经说明白了一切,显然,他从那时起就已经做好了打算。 不知过了多久,商如意才终于开口,也本能的维持着自己的平静:“好。” “……” “这样,也好。” 冰冷的交易,也没什么不好。 至少,比起真的放入感情之后,可能会心动,心痛,单纯的交易不会有任何的麻烦。 看着商如意平静到有些麻木的表情,宇文晔倒是放下心来,他没有看错,这不是一个受不得半点挫折,遇事就大惊小怪,大呼小叫的女子。 她冷静得,甚至让他有些意外。 这时,商如意抬起头来看着他的眼睛,道:“你呢?” “什么?” (本章完) 第26章 今晚,我们该怎么睡? 第26章 今晚,我们该怎么睡? 这个问题来得突然,宇文晔一时间也愣住了,只见商如意平静的看着他,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仿佛也凝结了一层寒霜,让她的眼神更清晰,也更冷静了一些。 她问道:“你说,你知道我有所求,那你呢?” “……” “这桩婚事并非我所愿,也非伱所愿,可你还是答应了,还要费尽心思与我扮演夫妻,那你所求为何?” “……” 宇文晔没有说话。 他没想到,商如意在冷静之余,竟然还会反问他,而他,也真的被她问住了。 商如意盯着他的眼睛,没有丝毫要退却的意思。 宇文晔突然来了一点兴致,他慢慢的走到屋子中央的矮几前,一撩袍子坐下,好整以暇的抬头看着商如意:“那,你能告诉我你所求为何吗?” “……” “若你说,我也说。” 商如意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 其实,她也并不认为自己的反问能够得到答案,她只是,不甘心在这样的洞房烛夜,自己被浇了一桶冷水之后,还让对方一切尽在掌握,她要为自己扳回一盘。 只是,宇文晔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两个人,穿着鲜红的喜服,在这满是喜气的洞房中,一坐一立,却好似对峙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商如意终于长舒了一口气,道:“既然这桩婚事都只是一场交易,那你我之间,倒也不必真的那么关心对方。” “……” “我不问了。” 说完,她慢慢的走向房间的另一边,靠窗的地方摆放了一张精美的梳妆台,跟这个房间的陈设有些格格不入,显然是为了她的到来新置办的。 她默默的坐在梳妆台前,开始褪下身上的钗环。 也真的没再说话。 看着她挺得笔直的背,宇文晔突然感到一点失望。 刚刚,有那么一瞬间,他竟然真的想要听听,这个突然悔婚,不肯嫁给他大哥宇文愆,却选择改嫁给他的小女子,到底为什么。 只是这个时候,再问也没有任何意义,这个商如意,比他想象的倔强太多。 对着她的背影,他慢慢道:“商如意,你真让我意外。” “……” 商如意的手微微一顿,但还是继续摘下了耳环,对着铜镜中映出的宇文晔冷峻的双眸,平静的道:“我们,本就陌生。” “……” 两个人不再说话。 房间里安安静静的,过了一会儿,她起身走到宇文晔面前。 宇文晔抬头看向她,只见她褪下一身华贵的装扮,只一头青丝披散在身后,如同一块乌黑油亮的绸缎,这样轻简,更显得单薄纤细。 甚至,透着一点楚楚动人。 她再开口,声音仍旧淡漠平静:“今晚——今后,我们该怎么睡?” 这是摆在眼前最现实的问题。 既然宇文晔在洞房烛夜把交易的事情说得明明白白,必然是不打算跟她有任何夫妻之事的。 宇文晔抬头看着她:“你想怎么睡?” “……” 商如意沉默了一下,又抬头看了看这个房间。 然后,她拿起床上的一个枕头,走向了房间另一边,靠墙摆放的一张休憩用的卧榻。 就在她刚把枕头放上去,正要睡下的时候,身后突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她还没回过神,就被一只手猛地拉了过去。 (本章完) 第27章 噩梦 第27章 噩梦 商如意大吃一惊:“你干什么?!” 宇文晔一言不发,只紧抓着她的手腕将她拉到了床榻前,面无表情的指着床上道:“你睡这里。” 看着他冷峻的神情,商如意突然感到一阵恼怒:“我睡哪儿与你无关,伱放手!” 宇文晔根本不多话,一把将她丢到了床上! “啊!” 商如意跌到床上,虽然床褥绵软,可她后背毕竟还有被鞭子抽出的伤,痛得她低呼了一声,但还没来得及起身,就被宇文晔俯身下来,抓住她的双手用力的扣在床上,一条腿也半跪在床沿,整个人俯身在她身上。 “你,你干什么!?” 商如意又痛又急,尤其感觉到两人现在的姿态,她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想要挣扎,可宇文晔的一双手如同铁钳一般紧紧的扣住她,完全动弹不得。 商如意咬牙道:“你放开我!” 宇文晔微微挑眉,一动不动的看着她。 两个人目光相对,商如意突然明白过来什么,她的脸一下子红透了。 因为她发现,虽然两个人是这样暧昧的姿势,可宇文晔低头看着她的时候,目光冷冽如冰,甚至,没有多余的动作来触碰她一下。 反倒显得她的抵抗,那么多余,更可笑。 宇文晔低头看着她,沉声道:“你给我听清楚,就算你不是我的妻子,我宇文晔也不会占一个女人的便宜。” “……” “我们是交易,不是对立。” “……!” 他冷静得近乎没有温度的话语说得商如意的心一颤。 没错。 她的确有所求,而她所求,也只有宇文家能给她! 就算这桩婚事只是交易,他们也应该好好的合作,而不应该相互敌对。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的恼怒,是恼羞成怒——是自己一厢情愿还没来得及出口,就被发现对方连“情愿”都没有的羞耻。 她将脸偏向一边,耳朵尖阵阵发烫。 “我知道了。” “……” “放手!” 宇文晔慢慢的放开了她,然后直起身来,站在床边看着她,商如意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慢慢的坐起身道:“刚刚是我失态了。” “……” “你说得对,我们是合作的,不应该敌对。” 见她已经冷静下来,宇文晔便不再多说,转身走到了那个矮小的卧榻边,躺了下来。 商如意也慢慢的躺到了床上。 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 胸口,还被刚刚剧烈的心跳震得隐隐发痛,她侧卧着,一睁眼就能看到红烛摇曳的光将宇文晔俊美的脸庞投影到墙上,哪怕只是清晰的轮廓,也带着他冷峻的气息。 如同刚刚,那泼在自己的一厢情愿上的一桶冷水一样,冰冷刺骨。 商如意转过身,背对向他。 | 这一夜,是她有生以来最难熬的一个夜晚。 她甚至不知道红烛是什么时候燃尽熄灭的,洞房是什么时候变得一片漆黑的,只感到自己身如飘萍,落入一个混乱的梦境里。 恍惚间,她置身在一处陌生又华美的府邸,正不知所措,突然,战火四起! 梦境化作人间炼狱。 她听着身边的人发出的凄厉惨叫,看着那些如美眷一个个倒在血泊当中,那种恐惧和无助令她周身冰凉,更让她惊恐的是,她的家人们也…… “不,不要!” 商如意惊恐万分,她拼命的喊着:“我不是,我没有跟他——,我已经——” (本章完) 第28章 你怎么可以—— 第28章 你怎么可以—— 话没说完,她突然抓住了什么东西。 在人最绝望的时候,不管能抓住什么,都是救命稻草! 商如意大喜过望,用力的握紧,却隐隐感觉一种温暖厚实的触感,好像,那东西也在用力的抓着她……那种温暖,让她渐渐放松下来。 她感到莫名的安心,就这么紧握着手中的那股温热,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商如意突然一个激灵,睁开了双眼。 一双漆黑的眼瞳,近在眼前! 她吓得心跳都快停了,惊讶的睁大了双眼,才发现不知宇文晔什么时候上了她的床,侧卧在她身边,她自己,几乎完全睡在他的怀里,更要命的是,一只手还与他的手十指交缠的紧握着! 而宇文晔的一双眼睛,深邃又锐利,紧紧的盯着她,像是要把她身上看出一个洞来。 “你!” 商如意又惊又怒,涨红了脸道:“你怎么可以——” 话还没说完,宇文晔突然一翻身,将她压在身下! 虽然合衣睡了一夜,可因为心情低落的关系,她的手脚冰冷,全身也透着凉意,可宇文晔的身体却是滚烫的,一压上来,就好像寒冰上放了一块烧红的火炭,商如意只感到身上冷热一击,浑身酥麻,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宇文晔,他到底要干什么?! 不管他要干什么,他都不可以! 商如意立刻咬着牙要挣扎,可是,双手甚至还没来得及推拒,就被另一双温热有力的大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只轻轻一折,便将她双手压在后背,整个人呈一种予取予求的姿态,两具身体更是完完全全的贴合在了一起。 身体,立刻热了起来。 她恐惧于自己身体的变化,更不能忍受被宇文晔这样“亲近”,急得甚至都不再说话,只奋力将每一分的力气用在挣扎上,虽然这一刻,她的挣扎看上去更像是在对方的身下不安的蠕动。 可是,这一动,却碰到了宇文晔身上某个地方。 立刻,她听到身上的人发出了一声闷哼,同时,压在她身上的身体明显起了变化,甚至,比之前更滚烫了一些,好像那块烧红的炭火一下子燃烧了起来。 商如意呆住了。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又好像,隐隐知道了什么。 而同时,宇文晔的眼睛也有些发红,低头看着她:“别动!” (本章完) 第29章 见面礼 第29章 见面礼 只两个字,沙哑得完全不像他平时那种冷静自持的声音,反倒好像压抑着什么东西,而他说话的时候,更有一股滚烫的气息喷洒在商如意的脸上,激得她脖子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这个时候,就算再傻,她也知道,自己不该再乱动。 而宇文晔则深吸了一口气,将脸埋进了她的肩窝里,感觉到她的身子在不住的轻颤,用闷闷的声音在她耳边道:“有人来了。” “……!?” 商如意的呼吸一下子窒住了。 果然,门外响起了一阵脚步声,停在门口安静了一会儿,似乎是在听门内的声音,然后,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 “公子?少夫人?该起身了。” 商如意的呼吸一窒。 接着,就听见宇文晔用闷闷的声音道:“进来。”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几个侍女走进来,他们虽然低着头,但毕竟已是满室通明,半透明的床帏内,两个纠缠厮磨的身影还是隐隐可见,几个侍女立刻红了脸,将头埋得更低了。 商如意只感到自己的心都要跳出心口了。 可是,心口,却是冷的。 这个时候她再是愚钝也明白过来,这是宇文晔做出的一个新婚丈夫的样子,不是给她看,却是用她,给所有人看。 一想到这里,她的周身都冰凉了起来,而似乎感觉到了她身子透出的寒意,压在她身上的宇文晔微微蹙眉,抬起脸来,低头看着她。 两个人的姿势,无比亲近。 两个人的眼神,无比冷静。 虽然一句话没说,可冷静的眼神里,却已经足够他们交流完一切,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用冷静下来之后重新聚集的力气慢慢的推开了他,然后起身。 只是,坐起身来才发现自己衣衫凌乱,衣领已经斜落到肩膀一边,露出一痕嶙峋的锁骨。 是刚刚,被宇文晔弄的。 她默默的拉好衣衫,然后坐起身来撩开帷幔。 几个侍女都不敢抬眼看她,只轻声说道:“少夫人,国公和夫人已经在那边等着了。” 新婚第一天新媳妇是要给公婆敬茶的,他们显然已经起晚了,侍女们才会过来叫,于是商如意立刻整了整衣衫然后下床,走过去让侍女们服侍她洗漱。 等到收拾完毕,商如意再回头一看,只见宇文晔仍坐在床边,不急不慢的,毕竟,今天要敬茶的只是新媳妇。 她轻声道:“我先过去了。” 宇文晔抬头看了她一眼,却没有说话,而是起身走到了她的面前。 他低头打量了她一番,突然伸手,将她的一缕鬓发捋到了耳后,然后低声道:“我一会儿过来。” “……” 商如意没说话,只点点头,转身走了。 几个侍女又欢欢喜喜的跟上来,其中一个年纪最小的笑着说道:“少夫人,二公子每天都早起去军营,连饭都不在家里吃,雷打不动的,这还是奴婢们第一次看到公子留在家里呢。” 商如意回头看了她一眼:“是吗?” 另外几个侍女也笑着附和道:“是啊,公子与少夫人如此恩爱,奴婢们看着也高兴。” 商如意没说什么,只淡淡一笑,抬起头来继续往前走去。 不一会儿,到了大堂。 一进去,就看到两位高堂已经坐在了正前方,盛国公宇文渊仍旧是红光满面,笑容可掬,而坐在他身边的官夫人,脸上也浮着病容,但精神还算不错,她身后站着一个四十多岁的仆妇,见商如意进来,很谨慎的点了点头。 商如意走到大堂中央,低着头轻声道:“爹,娘,媳妇来为二老敬茶。” 一旁的慧姨让人给她面前放上了垫子,商如意立刻上前跪拜,将两杯香茶奉到二老面前:“爹,喝茶,娘,喝茶。” 夫妇二人接过茶杯,各自喝了一口。 喝过茶之后,宇文渊立刻从袖子里摸出了一个红包塞到商如意手中,笑眯眯的道:“如意啊,从今往后,你跟晔儿要好好的过日子,爹也会把你当女儿一般疼爱的。” “多谢爹。” 说完这话,她停了一下,因为接下来,应该是做婆婆的官云暮给她见面礼的。 可是,坐在旁边的官云暮却并不做声了。 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连宇文渊也转过头去,笑着问道:“夫人,你给咱们儿媳妇准备的见面礼呢?” 官云暮捂着嘴轻咳了两声,才笑道:“今天出来得匆忙,忘记了。” (本章完) 第30章 活得不清醒,不如不活 第30章 活得不清醒,不如不活 商如意闻言,心中猛地一沉。 不论如何,身为婆婆的她,在今天要喝新媳妇敬茶,忘记带什么也不应该忘记带给儿媳妇的见面礼的。 除非,是有意。 难道,她也知道宇文晔只把这桩婚事当成一个交易,所以,并没有打算真的将自己看做儿媳? 若真是怎样,那自己在宇文家的日子,怕是不会好过了。 就在商如意心情渐渐沉重的时候,身后响起了宇文晔的声音。 “父亲,母亲。” 他已经换上了一身淡蓝色的长衫,风度翩翩的从外面走了进来。虽然衣着简单,但因为身材颀长,容貌俊美,简单的衣着反倒更衬得他玉树临风。 商如意只看了一眼,立刻将头低了下去。 宇文晔大步进来,先对着国公夫妇行礼,然后走到她的身边,低头道:“敬完茶了?” 商如意轻轻的点头。 看着他们夫妇这样,宇文渊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倒是官云暮说道:“晔儿,你今天没有去军营吗?” 宇文晔还没开口,宇文渊已经说道:“你又糊涂了,新婚燕尔的,去什么军营?” 说完,他转头对着这对小夫妻笑道:“晔儿,你这几天都不用去军营了。今天就带着如意出去逛逛,看看太原城的风景,再——总之,伱们小夫妻好好的玩一玩。” 宇文晔道:“是。” 于是,宇文渊立刻吩咐人准备马车,夫妇二人便往外走去,刚走到门口,宇文渊又想起了什么似得,说道:“对了,晚上记得回来,一家人吃顿晚饭。” “是。” 宇文晔应声,然后带着商如意一道走了出去。 走到侧门,只见下人准备了一辆普通的马车,并不华丽,但既然是出街闲逛,自然也不必引起太多瞩目,商如意跟他一起坐上了车,图舍儿和另外几个仆从则跟车前行。 很快,他们的马车便出了这条街,往太原城的中心坊市去了。 道路不算太平坦,马车行驶着,不断摇晃。 宇文晔与商如意并肩坐在马车里,因为车厢不大,两个人几乎要靠到一起了,商如意正襟危坐,两只手用力的按着膝盖,才能控制自己不贴上身边的人。 “不必如此紧张,” 车厢内响起了宇文晔的声音,商如意转头一看,他眼睑低垂,淡淡道:“已经出来了,就不必再演。” “……” 商如意沉默了一下,道:“你很清醒,什么时候该演,什么时候不该演啊。” 宇文晔淡淡道:“人若活得不清醒,不如不活。” “……” 这句话,像一记重重的耳光,打在商如意的脸上。 她知道,昨夜的自己,一厢情愿的想要认真对待这桩她原本不愿意的婚事时,有多不清醒。 若真让宇文晔知道那一刻她所想,只怕会笑掉大牙吧。 商如意咬着牙,止不住的脸上发烫,轻声道:“就算这样,今天早上你——你也应该先告诉我,再那样做。” 宇文晔冷冷道:“我做事,不习惯跟人商量。” 商如意也冷冷道:“那我劝你,最好改掉这个习惯。” “……” 宇文晔眉头一挑:“你说什么?” (本章完) 第31章 上天宫折金枝玉叶 第31章 上天宫折金枝玉叶 因为出身行伍的关系,宇文晔虽然相貌英俊,但身上武人的气息盖过一切世家子弟的气度,当他有一点生气的时候,就有一股属于武人的煞气从周身散发出来。 在这小小的车厢里,立刻压得人喘不过气。 但商如意毫不退缩的看着他的眼睛,郑重地说道:“因为,这桩婚事是交易。” “……” “我们两个既然是交易双方,你待我就该公平。我不是你的工具,你有任何打算,任何安排的时候,都应该提前跟我商量,否则,这桩交易迟早会失败。” 她的话没说完,就看见宇文晔微微眯起双眼,透着一股危险气息看着她。 他道:“商如意,伱说——公平?” 商如意道:“对,公平。” “……” “交易,就得公平。” 宇文晔没有说话,只盯着她。 他的目光,尖刻而锐利,仿佛有形的刀锋一般,刮得商如意的骨头都在隐隐发痛,可她始终没有退缩,只是在宇文晔看不到的地方,用力的握紧了拳头。 掌心,满是冷汗。 不知过了多久,宇文晔的脸上浮起了一丝冷笑。 他道:“商如意,你真让我意外。” 商如意沉默了一下,不动声色的道:“我们,本就陌生。” 这两句对话,是他们昨夜在洞房中曾说过的,此刻,竟是原封不动的又说了一遍,宇文晔眼中的冷意更甚,而商如意,仍旧平静得没有一丝波动。 马车,仍然不停的超前行驶着。 跟车的人也丝毫不知道,在那看似平静的车厢内,有着何等看不见的交锋。 | 太原城不算大,马车走了一会儿,外面逐渐热闹了起来,商如意转过头透过帘子的缝隙看出去,大路两旁过往的行人多了起来,路边也开始有商铺,商贩的叫卖声更是此起彼伏。 商如意不知道他们到底要去哪儿,想问,又忍住了。 不一会儿,马车停了下来。 宇文晔先下了车,商如意走出车厢,正要往下跳的时候,却见他站在下面,朝着自己伸出一只手。 商如意一愣,刚刚他俩谈话并不愉快,她还以为,宇文晔不会理她了,却没想到—— 看来,他还是很清醒的。 商如意没说话,伸出手去,宇文晔一把抓住,扶着她下了车。 一站定,就看到眼前一座热闹的三层小楼,名为香来居,一层大堂内不少客人在喝酒,店小二已经殷勤的等在门口,哈腰道:“宇文公子,里边请。” 宇文晔带着她走了进去。 大概因为是熟客的关系,店小二直接带着他们往二楼走去,一路上,不少人都对着他们侧目,显然都认得宇文晔,尤其有几个衣着华美,看上去也是非富即贵的千金小姐更是紧盯着宇文晔不放。 只是,在看到商如意的时候,又都露出了不屑的神情。 其中一个冷笑着,用不高不低,刚刚好能传到她耳边的声音道:“宇文公子也真是,明明可以上天宫折金枝玉叶的,却折了根狗尾巴草。” 商如意回头看了一眼,却见那几个人扬起下巴,一副挑衅的样子。 她没说什么,转头跟着宇文晔上楼了。 身后,传来了一阵嬉笑声。 (本章完) 第32章 夫妻情深 第32章 夫妻情深 到了二楼,这里就安静多了。 几个雅间依墙而设,大堂中央摆着几张酒桌,也没什么人。那店小二直接领着他们进入了一个靠窗的雅间,地方虽然不大,但陈设精致,窗外便是沿街的大道,能看到不少风景。 商如意刚要落座,就听见宇文晔道:“老三样,送到宇文府去。” 那店小二熟练的道:“是。” 等到坐定,宇文晔又点了几道菜,那店小二送上清口的茶和几碟点心,便退了出去。 雅间内,一时间又安静了下来。 幸好,因为是临街,还能听到楼下车水马龙的声音,商如意第一次来也新鲜,便靠在窗边看风景。不一会儿,就看到一个短打扮的人拎着食盒出了酒楼,往宇文府的方向去了。 她回头问宇文晔道:“你给府里送了什么?” 宇文晔喝了一口茶,道:“点心。” “给谁?” “我母亲。” “她——” 商如意还想问什么,又觉得自己问得太多,只怕又要讨他的嫌,可宇文晔提起母亲似乎还愿意多说两句,放下茶杯道:“母亲的身体不好,胃口也一直很差,但她喜欢香来居的佐茶点心,只是也不能多吃。所以每个月,我会来为她点一次。” “哦……” 商如意点点头,她这才明白,为什么刚刚他会主动提出过来吃饭。 两个人又安静的坐了一会儿,商如意想了想,还是忍不住说道:“我听见官夫人——” 话没说完,她自己顿了一下,宇文晔也看了她一眼。 她立刻改口道:“娘……” 这个字说得她有些别扭,宇文晔似乎听得也别扭,只能支吾了过去,继续道:“她几次咳嗽,好像肺上不太好。这样的病情,怕是不能劳累的。” “……” “太原的气候,其实也不适宜养身体。” 宇文晔看着她:“你懂这个?” 商如意道:“小时候跟父亲出使突厥,在那里遇到过一个巫医,学过一阵医术。” 她很少向人提起自己曾跟巫医学医术的事,也不知怎的,一下子就说出来了,正担心宇文晔要露出嫌恶的表情,却见他并无异状,只说道:“我也知道。” 商如意道:“那——” 宇文晔叹了口气,道:“母亲不愿跟父亲分开,哪怕到山西上任,也坚持要跟在父亲身边。” “……” 商如意倒是有些愕然。 她到现在只见过官云暮两面,只觉得自己这位婆婆为人淡淡的,跟公公之间也并没有什么亲密的举动,却没想到,为了跟在夫君的身边,她连自己的身体都不顾。 商如意轻声道:“真是夫妻情深。” 听到这四个字,宇文晔没说什么,转头看向了窗外,商如意这才突然想起,他二人的婚事不过一场交易,还在感慨他人夫妻情深,实在有些讽刺。 幸好没一会儿,菜送上来了。 刚刚点菜的时候,宇文晔并没有问她,菜一送上来,才发现是一碟炙羊肉,一盆羊肉汤,还有一盘烩菜。 一股浓烈的羊膻味迎面扑来,商如意顿时皱起了眉头。 宇文晔拿起筷子来,道:“请用。” “……” 她默默的拿起筷子,伸向那盘烩菜。 (本章完) 第33章 你们的征战,有意义吗? 第33章 你们的征战,有意义吗? 一顿饭吃下来,商如意只吃了几口,肚子仍旧空空的。 抬头看向宇文晔,只见他慢慢放下碗筷,又拿出一块精致的手帕擦了擦嘴角,世家公子的仪态果然也是无懈可击。 做完这一切,他抬头道:“接下来,你想去什么地方吗?” 商如意摇摇头:“我对城里不熟。” 宇文晔道:“那就回去了吧。” 说完,便起身准备走出去。 商如意有些无奈的想——他还真的就只是陪自己出来吃一顿饭,多一刻都不愿多待。 但这一次,她没有从善如流,而是开口道:“先不急。” 宇文晔有些意外的停下回头看了她一眼,只见商如意轻声道:“难得有机会,我,我想跟你聊聊。” 宇文晔更意外了:“聊什么?” 商如意斟酌了许久该如何开口,过了好一会儿轻声道:“闲聊吧。我想知道,你对当今皇——如今的朝廷,有什么看法。” “……?” 宇文晔的眉头一下子拧了起来。 从第一次见面,他就看出来,这个商如意虽然年纪不大,但似乎经历很多,性格却是少言不泄,两天相处下来,也感觉得到她是个很谨慎的人,没想到,她居然会在这个时候跟自己谈朝政?! 宇文晔看了她好一会儿,神情多了几分凝重:“伱问这个做什么?” “我觉得,既然我们要做一对夫妻,也应该对彼此有些了解。” “做夫妻,跟我对朝政的看法,有关吗!” “……” 商如意抿了抿嘴,没说话。 心里却想——那可太有关系了。 看着她欲言又止,一副讳莫如深的神情,宇文晔好像感觉到了什么,沉默了一下,又坐了下来,一只手随意的放到了桌沿:“我想先听听,你的看法是什么。” 商如意下意识的摇了摇头:“我没什么看法。” 宇文晔冷笑了一声,不说话。 那神情像是在说——骗谁呢?如果你真的没有看法,又怎么会问别人的看法? 商如意被他一声冷笑弄得有些心慌意乱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才艰难的说道:“我只是,到太原的这一路上看到那么多残败的景象,又看到,你在新婚前一天还追剿叛军。” “……” “你这么辛苦,对朝廷是有交代了,可对老百姓呢?” 宇文晔微微眯起双眼:“你想说什么?” “……” 商如意抿着嘴,挣扎了许久,终于轻声说道:“我想说,如果你和国公那么辛苦的征战,劳苦功高,对百姓却毫无意义,那,你们的征战,还有意义吗?” 宇文晔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几乎看不到他眼中的神情,可商如意却感觉到,虽然他的眼神看似毫无波动,却仿佛有惊涛骇浪,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翻涌着。 她的心里突然一悸。 自己的话,本来只是想要探听他的心思,但现在,她觉得自己好像走到了一个危险的地方。 点燃的一个危险的东西。 不知过了多久,宇文晔突然起身,转头便往外走去。 (本章完) 第34章 这一眼,格外的深 第34章 这一眼,格外的深 “宇文晔?” 商如意一愣,急忙起身要跟上去,可宇文晔走到门口又停了下来,沉声道:“这些话,你最好不要再说。” “……” “我也不想再从你的口中听到,明白了吗!” 他虽然没有回头,却有一种危险又压抑的气息,从他高大的背影中透出来,压得人喘不过气,商如意只能轻声应道:“哦。” 宇文晔又回头看了她一眼。 这一眼,格外的深。 商如意只觉得全身的骨头都被他的目光刮得生疼,正要说什么,却见宇文晔一言不发转身便走了出去。 商如意站在原地,只觉得心跳如雷。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呼吸,一个人慢慢的走了下去。 下到一楼,只见马车已经停在门外,穆先和图舍儿也在门口等候,见她走近,穆先忙迎上来道:“少夫人,公子让小人送少夫人回府。少夫人若没有别的想去的地方,就请上车吧。” “他呢?” “少爷去军营了。” “哦……” 商如意也不好多说什么,便上了马车。 马车里少了一个人,比来的时候宽敞了不少,可不知为什么,商如意却觉得,这个地方更逼仄压抑了许多,心情也比来的时候更沉重了。 刚刚,她的那些话,是惹宇文晔生气了吗? 可是—— 她浑浑噩噩的跟着马车前行而不断摇晃着,等回到宇文府,整个人也还有些恍惚,图舍儿见她脸色不好,便扶着她直接回房。 扶着她坐下,图舍儿又沏了一杯茶送到她手边,然后问道:“小姐,你怎么了?” “……” “刚刚那顿饭,吃得不开心吗?” “……” “为什么姑爷一个人就走了,而且奴婢看他——好像不太高兴?伱们是拌嘴了吗?” 商如意抬眼看了她一眼,只见她还有些稚气的脸上满是忧心忡忡的表情,不知怎的又觉得有些好笑,便笑了起来。 图舍儿更疑惑了:“小姐,怎么了?” 商如意摆摆手,道:“没什么,他是有事先走了。舍儿我累了,想休息一会儿。” 图舍儿看得出她有心事,但做主人的不说,她也不能强问,只能退出了房间。 商如意一个人留在了房中。 过了不知多久,夕阳的余晖染上了窗棂,外面响起了一个侍女的声音:“舍儿姐姐,少夫人还在休息吗?” “嗯,怎么了?” “膳厅那边摆好饭了,请少夫人过去用饭。” 商如意一听,这才想起,宇文渊特地吩咐了今天要一家人聚在一起吃晚饭,于是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裳,然后推门出去。 走到膳厅时,只见圆桌上已经摆好了碗碟,仆从们正来往穿梭的忙碌着,宇文渊坐在主位上,笑着跟身边的官云暮说着什么,而他的另一边,就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宇文晔! 一看到他,商如意的心情顿时有点紧张。 两个人之前的不欢而散,尤其他近乎威胁的话语,言犹在耳。 就在这时,宇文晔抬起头来,也对上了她有些慌乱的目光。 而下一刻,他已经起身走到了商如意的面前,低头看着她,用十分平和,甚至称得上有几分温柔的声音道:“怎么才过来?是太累了吗?” (本章完) 第35章 什么事比陪媳妇要紧? 第35章 什么事比陪媳妇要紧? 商如意愣了一下。 她还以为,宇文晔仍然会对她冷冰冰的,却没想到,他的态度会—— 但再一看到他的身后,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情形,她也就明白过来了,宇文晔,仍然是清醒的,不管他们之间发生了任何事,不管他再是不喜欢她,可这对夫妇的样子,他还是会做给他的家人看。 想到这里,商如意淡淡一笑,摇头道:“没有,不累。” 这时,宇文渊也看到了她,笑呵呵的招了招手示意她赶紧入座,又对着宇文晔嗔怪道:“让你陪着你媳妇出去逛逛,你怎么一个人先跑了?不像样!” 宇文晔道:“父亲莫怪,只是,军中出了点急事,儿子要去处理。” “什么事情比陪伱媳妇还要紧的?” “父亲可还记得,那伙龙门叛军的余孽?” 一听这话,商如意正要坐下,也愣住了,只见宇文晔也转头看着她,说道:“不用怕,那伙人已经抓住了。” “哦……” “我让人把他们单独关起来,如何处置——到时候再说。”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口气很平淡,也没有露出狰狞的表情,但商如意却仍感觉到了一股近乎煞气的压迫感又一次从他的身上散发了出来。 这时,坐在官云暮身边的宇文呈突然笑道:“二哥,他们居然敢这样算计威胁你,你肯定不会轻饶了他们的,对吧?” “……” “处置他们的时候,带我去看看,好吗?” 宇文晔淡淡道:“你好好念你的书,军中的事,与你无关。” 宇文呈立刻垂头丧气了起来。 商如意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身边面色逐渐冷峻起来的宇文晔,倒是回过味来。 想来,他也是想出这口气的吧。 别的不说,身为武人,自己的新婚妻子——哪怕只是交易,但在外人眼里,他们就是夫妻——被人这样算计,甚至还打伤了,是很丢面子的事,他无论如何也要处理了这批人,才能在军中树立威信。 “好了,吃饭的时候就不要说军中的事了。” 宇文渊摆了摆手,又笑眯眯的看着家人们个个落座,感慨似得道:“咱们家倒是很久没有这么坐下来吃一顿饭了。” 坐在他身边的官云暮捂着嘴咳嗽了两声,才笑道:“你跟晔儿每日都在外头忙正事,哪有时间坐下来好好吃顿饭的。” “说得也是。” 宇文渊说着,又看了看坐在身边的宇文晔和商如意,还有挨着官云暮的宇文呈,突然,笑容满面的脸上出现了一丝失落。 虽然只是转瞬即逝的表情,但桌上的几个人中,还是有人敏锐的捕捉到了。 商如意也感觉到了。 如果她没有猜错,这个时候,宇文渊应该是想到了此刻唯一一个不在这里的,宇文家的人—— 宇文愆。 一想到这个人,商如意的心也沉了一下。 她当然知道,有了那么尴尬的悔婚的事,他们两最好是永远不要见面,但奇怪的是,从昨天成亲到现在,她竟真的一直没有见到宇文愆,也完全没有人提到过他,好像,这个人根本就不存在于宇文家似得。 商如意对这个人,越发的好奇了起来。 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本章完) 第36章 你刚刚,为什么那么叫我? 第36章 你刚刚,为什么那么叫我? 一顿饭,倒是平平安安的用过了。 像是难得享受这样家人齐聚的时光,饭后,宇文渊又要喝茶,众人自然也只能陪着。 闲聊了一会儿,官云暮便笑道:“老爷,天色也不早了,还是赶紧放人回去吧。小夫妻这么晚了还陪着你,岂有不厌烦的?” 宇文渊也哈哈大笑,道:“是了是了,我倒是糊涂了。” 商如意轻声道:“爹娘莫取笑。” 宇文晔也站起身来,说道:“爹娘,那儿子就先告退了。” 宇文渊指着他道:“你可不要给你媳妇气受,再像今天这样抛下她,我知道是不依的。” 商如意一听,忙说道:“爹说笑了,宇——” 她说到这里迟疑了一下,跟宇文晔对视了一眼,两个人虽然已经说定了一切,却连最基本的称呼都还没有定下,再在家人面前叫“宇文公子”,岂不露馅? 情急之下,她脱口而出:“二哥对我很好。” 宇文晔看了她一眼。 宇文渊笑道:“那就好,伱们小夫妻要互敬互爱,可不要闹脾气。当然,他若欺负了你,你只管来告状,爹给你做主。” 商如意尴尬的笑道:“是。” 宇文晔对着她柔声道:“走吧。” 于是,两人出了膳厅,众人也都各自回屋了。 回到房中,屋子里灯火通明,刚进一门,就看见侍女卧雪迎上前来,将准备好的毛巾润了水送到他们手上擦了手,然后又奉上了温热的茶水。 这卧雪便是早起服侍他们洗漱的那群侍女里,最年轻也最伶俐的那个,像他们这样的家族,女子出嫁之后除了贴身的侍女之外,婆家往往也会再指派一个人来服侍新婚夫妇的饮食起居,因为她是慧姨派过来的,图舍儿对她多有戒备,不过这丫头勤快又麻利,做事倒也挑不出错处。 等一切都做完,那卧雪又笑道:“公子,少夫人,还有什么要吩咐的?” 宇文晔摆摆手:“下去吧。” “是。” 那卧雪行了个礼,便退出了房间,也关上了门。 门一关上,宇文晔脸上的温柔也像是被隔绝在外,房内的气氛顿时冷了下来。 商如意也明白——戏,演完了。 他们,要回到真实的自己了。 不知为什么,刚刚在饭桌上,面对公婆和乖张的小叔子,商如意那样小心应对也没有觉得太紧张,但此刻,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宇文晔一言不发,却反倒让她觉得心情无比的沉重。 那种感觉,好像下一刻,心跳就会停止一样。 商如意下意识的走到屋角的烛台前,拿起一根簪子挑了挑烛心,烛火摇曳,映照着她有些紧张的双眼。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响起了宇文晔的声音。 “你刚刚,为什么那么叫我?” “……!” 商如意的心跳真的停了一下。 她一回头,就看见宇文晔朝她走了过来,顿时,一股泰山压顶的压迫感袭来,正当商如意有些紧张的时候,只见宇文晔突然目光一凛,一个箭步冲上来一把抓住她的手。 “啊——!” 商如意低呼一声,一下子撞到了他怀里。 (本章完) 第37章 只是过去,不是秘密 第37章 只是过去,不是秘密 这一刻,她完全傻了。 烛火猛地摇曳起来,火光忽闪着映照在宇文晔冷峻的脸上,也将他的神情照得阴晴不定,他微蹙眉尖道:“你不知道痛的吗?” “痛?” 商如意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而宇文晔抓着她手腕的那只手举起来,将她自己的手送到她面前,商如意这才发现,她的小指头指尖被燎出了一个水泡。 是刚刚,她剪烛的时候走神,被烛火燎出来的。 商如意的心一沉,慌忙将手从他掌中抽出来,有些无措的退开几步,却又不知该退到哪里,这个原本很宽敞的洞房,一瞬间竟也变得逼仄窄小起来。 看着她明显有些惊惶的样子,宇文晔的眉头慢慢的皱了起来。 刚刚,他一眼看到她剪烛的时候,小指头被烛火燎过竟然毫无知觉,所以情急之下将她拉开,却没想到,她直到现在仍不觉得痛,只好像在自己面前露出了不堪的一面,而手足无措起来。 宇文晔看着她,沉声道:“到底怎么回事?” “……” “你的手,没有知觉?” “……” 商如意只感到无地自容。 她的喉咙哽了半晌,才勉强发出了一声轻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小时候被人……打伤了小指头,大夫说伤了骨头,所以这些年这只小指头一直都没有知觉。” 她这话,虽然说清楚了,但很明显,也隐藏了太多的东西。 宇文晔静静的看了她许久,才说道:“哦。” 说完,便放开了她的手,转身走到屋子中央的矮几旁坐下了。 显然,他也不打算多问。 商如意也不知道自己是松了口气,还是失落。 就在她揉着自己的小指尖,还有些不知所措的时候,就听见宇文晔沉声道:“商如意,你好像,有很多秘密。” “……!” 商如意的心一跳,抬头看向他。 宇文晔也转头看着她,两个人目光相汇时,似有一种沉闷的感觉在屋子里蔓延。 让人越发的压抑起来。 商如意沉默了许久,才慢慢道:“只是过去,不是秘密。” 他顿了一下,又道:“其实——” 但话没说完,就听见宇文晔淡淡道:“无妨,我也不感兴趣。” “……” 商如意的心一颤,随即低下头去,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 她说那句话的意思就是,只要他问,她是会回答的,但——倒也不是没想到,宇文晔对她,本就没有任何情意,自然也不会关心她的过去。 只听宇文晔接着说道:“但有一句话伱要听清楚——” “你说。” “我不管你有什么样的过去,也不管你在这桩婚事里算计着什么,如果你敢算计我的家人,如果,你的算计敢伤害我的家人,我一定会让你后悔。” “……” 这句话,说得商如意心头一阵绞痛。 但她的脸上反倒浮起了一点淡淡的笑意,转头看向宇文晔,道:“你不用担心,我既然嫁给你了,哪怕是交易,我也是你的妻子,是宇文家的人。” “……” “我要保护我的家人,也包括宇文家的人。” “……” “还有那个称呼——” 她苦笑道:“若你不喜欢,我可以改。” (本章完) 第38章 有人,曾经这样叫过他 第38章 有人,曾经这样叫过他 宇文晔道:“不必。” “……” 商如意愣了一下。 其实,那句“二哥”出口的时候,她就已经注意到宇文晔的表情了,刚刚,又这样问起,显然他对这个称呼很在意,还以为一定会让自己改。 现在,却又说不必……? 商如意想要问他,是不是因为,有什么人,曾经这样叫过他。 但就在她欲言又止的时候,宇文晔已经起身走到屋子另一边的卧榻前躺下,也闭上了眼睛。 显然,是不打算再跟她说什么了。 商如意低头看了看小指尖上那红突突的燎泡,其实仍旧没有任何感觉,但这个时候,倒像是有一点热热的,烫烫的滋味流到心里去了。 她沉默着,也转身上了床。 这一夜,商如意仍然睡得很不安稳,乱糟糟的梦境令她如坠洪荒,可是,当耳边听到一阵很轻的脚步声的时候,她还是第一时间立刻睁开了双眼。 昨天早上,因为宇文晔的刻意亲近的举动让她几乎“丑态毕露”,所以这一整天,她的心里都像是悬着,无论如何不能再让他看到自己狼狈无措的样子。 可是,一睁眼,意料中的那个人却不在眼前。 商如意愣了一下,急忙转头去看,卧榻上,也空无一人。 这是怎么回事? 就在她诧异的时候,门外已经响起了一阵很轻的敲门声:“少夫人?少夫人?” 商如意镇定下来,立刻应了一声,图舍儿和卧雪便推门进来,一个手里捧着水盆,一个手里拿着毛巾,过来服侍她起床洗漱,又整理了床铺。 商如意洗漱完毕,这才问道:“公子呢?” 话音刚落,就看见宇文晔从外面走了进来。他穿着一身薄衫,腰带束得很紧,勾勒出蜂腰猿背的矫健身形,手上提着一把剑,大概是练了一会儿,额头脖子都是汗,身上蒸腾着一股男性的味道。 他一边擦汗,见商如意已经起身,便说道:“你起来了。” “嗯,” 商如意有些不自在,并没再用“二哥”称呼他,只问道:“你,起这么早?” “练剑。平时都要去军中操练,这两天没法去,就在院子里练练。” “哦。” 商如意也知道是自己“连累”了他,并不打算再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服侍他二人梳洗完毕,卧雪便从厨房拿来了早点,两人简简单单的吃完。 宇文晔放下碗筷,擦了擦嘴,然后抬头看她:“今天,你想去什么地方?” 商如意一愣:“今天还要出去?” 宇文晔道:“若伱不想出门,那就在家待一天。正好,跟慧姨学学管家。” “……” 商如意想了想,道:“这件事,晚两天再说吧,我刚嫁过来,对府中的事都还不熟。” 宇文晔看了她一眼,问道:“你想去哪儿?” 商如意想了想,突然道:“你,可以带我去军中看看吗?” 宇文晔眉头一蹙:“你要去军中?” “可以吗?” 宇文晔看了她一会儿,突然道:“可不能坐马车。” 商如意道:“我能骑马的。” “……” 他倒是想起了那天,她一骑人马从马匪的包围中冲出来的样子,沉默了一下,才道:“坐一会儿,消消食再去。” 商如意脸上立刻露出笑容:“好!” (本章完) 第39章 我,忘形了 第39章 我,忘形了 再一次骑上马,被风拂过脸颊的时候,商如意竟有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虽然,只是隔了两天而已。 大概是因为这两天,又或者说,是自己订婚重病这段时间以来,过得太过压抑,让她承受了比之前十几年都更沉重的负担,这一坐上马背,她好像灵魂都回来了。 尤其出了城之后,商如意更是忍不住策马在道路上小跑了起来。 脆生生的马蹄声在耳边,响成了一阵欢快的乐曲。 “小姐!” 图舍儿也骑着马跟在后面,小声道:“小姐你慢一些,姑爷都被你甩在后面啦。” 话音刚落,就听见宇文晔道:“无妨。” 图舍儿急忙闭上了嘴。 只见宇文晔策马踱步,不紧不慢的跟着,而前方的商如意,此刻欢腾得像一只燕子,好像随时都要从马背上飞跃而起。 跑了一会儿,商如意还是勒着缰绳让马慢了下来,然后回头看向身后的宇文晔,脸上的笑容止都止不住,红扑扑的脸上被阳光照得连笑容都在发光。 她问道:“还有多久才到?” 宇文晔道:“就在前面了,军营附近若无战事不能疾驰,慢慢走吧。” “好。” 商如意索性单手持缰绳,半仰着身子,优哉游哉的踱步起来。 宇文晔看着她,道:“你的骑术是真不错。” 没想到竟然从他的口中听到夸赞,但看看宇文晔难得没有冷面冷声的样子,知道是在外人面前需要假装,于是她也心安理得的“演”了起来,笑道:“以前我在突厥,跟突厥的小孩子比过骑射,我没输呢。只是这些年没怎么骑,都生疏了。” 宇文晔道:“伱倒不谦虚。” “谦虚过头就假了。” “这么说,你还会射箭?” “会是会,但那个时候年纪小,拉不开大弓,” 商如意说着,又笑了起来,道:“那个时候最喜欢拿着小弓在草原上射老鼠。草原上的老鼠那么大一只,烤着吃跟兔子一样。” 她越说越兴奋,不停的比划着,整张脸也随之生动了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发现一直都是自己在说,而宇文晔只一言不发的看着她,立刻闭上了嘴。 他肯定嫌弃自己聒噪了。 商如意道:“不好意思,我,忘形了。” 宇文晔看着她有些发红的脸,倒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抬起头看向前方,然后伸手一指:“到了。” 商如意抬起头来,只见前方一座大山拔地而起,高逾千仞,如同一座屏障般矗立在大地上,而在山脚下,则有一座庞大的军营依山而建,如鱼鳞般的营房紧密有序的排列着,校场之上,无数的军士正在列队操练,旌旗飘飞,呼声震天,一派肃杀的景象。 商如意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 一阵风吹来,也卷裹着刀剑交击所激出的杀意,顿时,商如意和图舍儿座下的马不安的晃着脑袋,打起了响鼻。 商如意急忙附身摸着马脖子安抚它。 宇文晔道:“害怕了?” 商如意摇摇头。 宇文晔淡淡一笑,策马道:“走吧。” (本章完) 第40章 为她出气 第40章 为她出气 很快,他们一行人便进入了军营。 正中央是一条能同时容纳八匹马行走的大道,将整个军营分作东西两边,正前方是中军大帐,两边则是宽阔的练兵校场,此刻有数个军阵列队操练,再远一些,则是后勤补给的伙房和马房。 这时,伙房那边已经升起了数柱炊烟,而士兵们这个时候也正好操练完毕,准备休息。 一见宇文晔带着两个女子进入军营,众人都露出了惊讶的神情,再看那骑在马背上,与宇文晔并行的女子年纪虽小,骑术却不差,见着这些士兵也并无羞怯的神态,反而泰然自若。 众人立刻明白,这位应该就是国公府新娶的少夫人。 这时,有两个高大壮硕的副官从人群中走了出来,一个二十出头,白面赤发,是个长相如鹰隼的胡人,另一名是中年人,黑面虬髯,显得粗狂无比。这两人同时向宇文晔行礼:“二公子。” 宇文晔道:“就操练完了?” 那胡人副官笑道:“今天起得比平时早半个时辰,公子虽未到,我们也不敢懈怠。” 说完,又转头看向商如意道:“这位就是少夫人吧?” 商如意点点头。 宇文晔这才说道:“他们是父亲的副将,达薄,还有黄公翼。” 两人立刻朝着商如意拱手行礼,商如意也客客气气的对他们点了点头。 宇文晔又道:“昨天抓的那伙叛军余孽呢?” 黄公翼道:“在马棚后面捆着。” 说着,他又咧嘴笑着:“这伙人敢打少夫人的主意,兄弟们已经为少夫人出了一口气了。” 商如意一愣——为她出气?什么意思? 宇文晔不动声色的道:“过去看看。” 于是,他们下了马,由这二人带着他们往马棚那边走去,刚一靠近,就闻到了一股马粪马尿的味道,熏得图舍儿直发干呕。 两个副官看了她一眼,都忍不住笑。 但再一看商如意,却都有些惊讶,这位看着金尊玉贵,甚至有些娇滴滴的少夫人,竟然全然不受这种味道的影响,神色如常的跟着他们走在混着一点马粪的泥地里。 黄公翼低声道:“这位少夫人……是马场长大的吗?” 达薄冲着他摆了一下手,然后领着众人到了马棚后面,果然,这里用几根木桩子修成了一个简单的围栏,里面则绑着数十名俘虏,看衣着形貌便是之前在路上袭击商如意的那伙人,他们个个双手被反绑在身后,脸上,身上没有一块好肉,好几个浑身上下几乎是血肉模糊,倒在地上不省人事,而他们的身边还散落着不少拳头大的石块。 一见此情形,宇文晔就皱了一下眉头。 商如意也被这情形惊了一下,道:“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 而且看上去,并不是搏斗被俘的打斗伤。 黄公翼笑道:“兄弟们是在横岭附近抓到他们的,我就下令,把他们拴在马尾后面拖回来了。” “那,这些石头——” “是兄弟们没事,拿他们当靶子玩。” 说完,黄公翼捡起脚边的一块石头冲着其中一个人打了过去,只听碰的一声,那人被打得头破血流,惨叫一声从昏迷中醒来。 商如意的脸色变了。 宇文晔低头看着她:“怎么了?” (本章完) 第41章 一直这么对待俘虏吗? 第41章 一直这么对待俘虏吗? 商如意只想了想,立刻笑着摇头:“没什么。” 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又有几个重伤昏迷的俘虏慢慢的醒了过来,他们一见这一群人,立刻红了眼。 其中一个看似是头领的人重重的冲着宇文晔“呸”了一声。 “妈的,死到临头了还敢耍横!” 黄公翼立刻越过栅栏,冲着那人狠狠一脚踢在胸口,那胡人本就重伤,这个时候更是哇的吐出一口黑血,倒在了地上。 图舍儿吓得低呼了一声,而商如意也蹙起眉头。 达薄看不过去,上前拉住了黄公翼:“老黄,别这样。” 那被踢倒在地的胡人挣扎了一下,又拼命的仰起头来看着他们,冷笑道:“成王败寇,我们被抓了无话可说,但我告诉你们,你们也别太得意,我们今天的样子,迟早也是你们的样子。” 达薄冷冷道:“都知道成王败寇了,还想着我们能沦落到跟伱们一般?在做梦吗?” “哼,你们以为,我们是为什么反?为什么做寇?” “……” “还不是因为被逼得无路可走?那个昏君,他好大喜功,横征暴敛,三征勾利国死伤无数,我们的族人,被几番征调,已经所剩无几。我们若反,今天还能活着,若不反,早就死在不知那个山沟里了!” “……” “现在,我们是死定了,无话可说,但我告诉你们,我们也看着,看着你们的下场!你们以为,你们逃得过吗?” 这话一出,在场的人全都沉默了下来。 虽然一为官兵,一为贼寇,但他们之间的身份,要说转换,也的确太容易了。 如今天下大乱,反声四起,又有多少跟他们一样的官兵,忍受不了朝廷的横征暴敛而举兵造反的? 尤其商如意,在听到这番话之后,心情更是沉重。 她下意识的转头看向身边的宇文晔,却见他双眸深不见底,只静静的看着那几个胡人,一言不发。 而黄公翼一下子暴怒了起来,拿脚拼命的踢那个胡人,骂道:“我让你胡说,我让你胡说!” 那个胡人被踢得满地打滚,却不肯讨饶,只睁着血红的眼睛瞪着他们。 商如意下意识的转过头去。 这时,宇文晔道:“不必听这些疯话。把他们看管好,过两天,朝廷那边就有人过来押送他们了。” “是。” 说完这番话,他转身便走。 商如意也急忙跟了上去,只是走着的时候,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却见那几个胡人自知绝无生机,反倒坐在地上哈哈大笑起来。 那笑声,说不出的凄厉。 | 离开马棚之后,除了黄公翼一直骂骂咧咧的,大家似乎都很安静。 宇文晔道:“去休息一会儿吧。” 商如意立刻点了点头,于是,宇文晔便带着她去到了自己的营帐,这个帐篷不大,里头的陈设也很简单,只一个休息的矮榻,一张议事用的矮几和几张凳子。 穆先又给他们送了两杯茶,便退下了。 宇文晔去洗了手,再看商如意的脸色,仍有些沉重的样子,他说道:“怎么,不舒服?” “……” 商如意沉默了一下,抬头看向他,道:“你们,一直都这么对待俘虏吗?” (本章完) 第42章 牝鸡司晨 第42章 牝鸡司晨 宇文晔眼睛微微一眯:“你想说什么?” 看着他的样子,商如意的心一悸,以为他又要生气,可这一次,他身上却没有散发出那种压迫得人喘不过气的气息来。 商如意想了想,轻声说道:“我只是觉得,你,你最好不要这么做。” “……” 宇文晔没有立刻应她,只是又看了她一会儿,然后轻笑了一声,走到矮几前一撩袍子坐下,然后说道:“用马拖他们回来的又不是我,只是我的手下。” “可伱不该默许他们这么做。” “为什么?” “虐俘这种事,不仅容易滋生军中恶习,更易失去人心。可对你和国公而言,人心有多重要,不需要我来提醒吧。” “……” “你的手下这么做,是因为他们就只安心当一个兵士,或者说一个副将;但你,你若不想只是当一个宇文二公子,那你最好不要纵容你的手下虐待战俘。” “……!” 宇文晔愣了一下,抬头看向她。 商如意说这些话的时候,虽然是坚定的说出来,但心中也有些忐忑,毕竟她和宇文晔的关系摆在这里,他对她是毫无情意可言的,若在这个地方惹恼了他,还不知道他会对她做什么。 前一天,他对她的那些“威胁”,言犹在耳。 说完这些话,商如意的心也是咚咚直跳,再一抬头,对上宇文晔深黑的眼睛,更是心头一阵发慌,急忙将目光移开。 营帐里,安静了许久。 就在商如意越发不知所措的时候,突然,宇文晔拿起一杯茶,笃的一声放到她面前。 “喝茶。” 这两个字,没有任何的温度,好像刚刚什么也没发生似得。 商如意抬头看他,宇文晔也只拿起自己的那杯茶喝了一口,神情无异。 他,生气了? 就在她惴惴不安,拿着茶杯往嘴边送的时候,宇文晔突然道:“你听说过四个字吗——牝鸡司晨。” 商如意立刻明白过来他是什么意思。 她想了想,道:“但,身为妻子,我有义务劝谏自己的夫君。” 宇文晔看着她,突然冷笑道:“妻子?” “……” 这两个字一出,就像一记耳光重重的打在商如意的脸上,她顿时满脸通红。 自己,又忘了。 这桩婚事只是交易,自己跟他,只是表面夫妻,而自己,大概因为这一路过来两人之间的气氛缓和,又忘形了。 拿着这层身份来劝谏他,对他而言,更像个笑话。 商如意咬了咬牙,厚着脸皮道:“可,就算——” 这一次,不等她说完,宇文晔已经冷冷的打断了她的话,道:“不用再说了,你说了那么多,就是希望军中不再出现虐待战俘的事,对吗?” 商如意点头:“是。” “好。” 宇文晔淡淡一笑,起身走了出去。 商如意心中疑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还是立刻也起身跟着他,刚走出他的营帐,就听见隔壁传来了一阵争执声。 仔细一听,是黄公翼的声音。 只听他怒道:“我们拼死拼活的征战,抓着这些俘虏,凭什么让人对我们指手画脚的!” (本章完) 第43章 把她放火炉上烤? 第43章 把她放火炉上烤? 商如意一听就知道,看来,刚刚他们在营帐中的对话,已经被人听到了,而黄公翼这个人脾气粗暴,显然是咽不下这口气。 一旁的达薄压着声音劝道:“你不要嚷。” “嚷怎么了?老子立的战功比她吃的饭还多,嚷也不行?” “老黄——”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不如这军队让一个女娃儿来带好啦!” 商如意的脸顿时有些发烫,而宇文晔低头看了她一眼,脸上带着一点似笑非笑的神情,抬头对着前方道:“老黄,你嚷什么。” 那黄公翼一见他二人出来,大步的走了过来,也不看商如意,对着宇文晔拱手行了个礼,便说道:“二公子,这军中原就有明文规定,不能让无关之人进出,今天这样——我们只当少夫人与那伙马匪有关,就算了。可是,若还有无关之人进来对着我们军中的事指手画脚,那老黄这兵就没法带了!” 这话,已经是直接问到商如意的脸上了。 商如意也算是能言善辩,但黄公翼这样的人粗直,直接把一些事情放到台面上来,这反倒让人不好应对了。 而宇文晔闻言,却是淡淡一笑,道:“谁跟你说,今天来的,是无关之人。” 黄公翼一愣,商如意听这话也愣住了,转头看向他。 只见宇文晔道:“如意——我的妻子,乃是先帝最信任的左勋卫骠骑将军商若鸿的长女,曾经在突厥精习骑射,今天让她过来,可不是简单的看看那些俘虏,更是要检阅一下咱们军士们的骑射。” “……!” 商如意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宇文晔这话——是要把她放火炉上烤吗? 可这话一说,周围的几个副将却都露出了惊愕的神情,尤其是达薄,更是一脸惊羡:“商,商若鸿……原来少夫人竟然是商若鸿的女儿!失敬失敬!” 他急忙对着商如意深深一揖。 商如意有些不知所措,而那黄公翼显然也知道“商若鸿”这三个字的分量,憋红了脸,半晌才说道:“那,那又如何?父亲厉害,未必女儿就厉害。” 宇文晔道:“厉不厉害的,嘴上说了不算。” “公子的意思是——” “在军中,要说厉害,都是要上手比的。” 这一回,商如意再也站不住了:“二哥——” 宇文晔低头看着她,道:“刚刚来的路上,听伱说曾经在草原上跟突厥人比试骑射,其实我也很想见识见识能赢得了突厥人的骑射之术,不如今天,就让为夫开开眼界如何?” “……” “也让他们,开开眼界。” 商如意的心都沉了下去,心里暗暗叫苦。 刚刚在路上,她也的确是开心得有些忘形了,把过去那些事拿出来碎嘴,可那毕竟是小时候的事,她已经十几年没摸过弓箭了,让她跟这些每天都在操练的士兵比试,这不是要她的命吗? 这时,黄公翼竟也大声道:“好,既然这样,那老黄就得罪了。若少夫人能赢我,今后,你说什么是什么,老黄绝无二话!” “……!” 这一次,是真的架到火炉上了。 商如意头皮发麻,看了看宇文晔,又看了看黄公翼,终于咬咬牙。 “好!” (本章完) 第44章 还比吗? 第44章 还比吗? 原本就宽大的校场立刻空出了大片的空地,东校场中央摆上了两只箭靶,中央的大道也已经清空,比试的人要从营地门口出发,在这条大道上策马疾驰,连射三箭,谁中靶的箭数更多,射得更准,谁就获胜。 阵势摆好,宇文晔和达薄等人都背着手站着,而商如意已经束好了衣袖裤脚,伸手准备接过弓箭。 图舍儿站在旁边,忧心忡忡的说道:“小姐,算了吧!” 商如意下意识的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宇文晔。 看他一脸平静,好像完全置身事外的样子,商如意咬了咬牙,一把从穆先手中接过弓箭,对图舍儿道:“放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图舍儿无法,只能退下了。 大道已经完全空了出来,给他二人策马,而军营中的士兵们几乎全都站在了周围,里十层外十层,一个个踮起脚尖来看这一场诡异的比赛。 谁也没想到,国公府的少夫人,居然会来军中跟副将比试骑射,这简直是天下奇闻。 这时,黄公翼已经骑马走到了军营门口。 他一手高高举起强弓,扬声道:“我先来!” 周围的士兵们大多数都是他教练出身,也知道他的能力,纷纷扬声高呼起来,而在众人的喝彩声中,黄公翼一夹马肚,座下的骏马立刻飞奔了起来。 烟尘阵阵,却被他抛在身后,只见黄公翼策马跑出了大段距离之后,已经逐渐接近直视箭靶的位置,他松手放开了缰绳,反手从背后的箭筒里抽出一支箭矢,拉弓上弦,对着其中一个箭靶嗖的一声射了出去。 只见寒光一闪,那箭矢正正射中靶心! “好!” 周围的士兵们立刻高声喝彩起来。 黄公翼面无表情,仍旧松开缰绳,在疾驰的马背上如履平地一般,又接连在直视箭靶的中心位置和过了中心位置的一侧接连射出两支箭,如闪电一般难觅踪迹,最终全都中靶。 三支箭矢,呈扇形,以三种不同的角度插进靶心。 这一下,整个军营的士兵们全都激动了起来,他们高声呼和,有几个甚至冲到了黄公翼的马前,对着他不停的欢呼,大声道:“黄公厉害!” “百发百中啊!” 连宇文晔,也忍不住轻轻的点了点头。 黄公翼虽然生性粗鲁,而且依仗他自己是国公的亲兵出身,在军中有些横行霸道,但,身为军人,他的确是无愧自己的身份! 黄公翼的脸上也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在马背上哈哈大笑几声,将手中的弓箭丢给了旁边的一个士兵,然后仰着下巴,用挑衅的姿态看着站在另一边,脸色已然有些发白的商如意。 他说道:“少夫人,老黄献丑啦!” “……” 商如意在心里暗暗叫苦。 她不是不知道盛国公治军严格,才能在各种战事中斩获无数的军功,但她也的确没想到,这个黄公翼有这么好的骑射之术。 自己这一下,怕是真的要露怯了。 这时,耳边响起了一个低沉的声音:“还比吗?” 商如意一悸,转头看见宇文晔低头看着自己,有些分辨不清他脸上到底是关切,还是看好戏的表情,只见他沉声道:“若不想比,我去跟他说。” (本章完) 第45章 这一箭,她就已经输了! 第45章 这一箭,她就已经输了! 不知为什么,面对他,商如意的心里突然升起了一点不肯服输的犟劲儿来。 她道:“为什么不比?” 宇文晔微微挑眉,而商如意已经背上箭筒,抓着长弓走了出去。 军营中突然出现了一瞬间的沉寂。 大家虽然为黄公翼精湛的骑射之术而兴奋,可是,跟他比的毕竟是一个女人,还是国公府的少夫人,这种比试从根上就不公平,虽然肯定已经不会输了,但这样赢了,又有什么意义呢? 就在这时,黄公翼从马背上翻身跳了下来,冲着商如意大声道:“少夫人,我老黄也不是个占女人便宜的人,你也不必骑马,就站在那里,能射中也算你赢。” 这话一出,人群中发出了一阵哄笑。 这话倒也没错,只是这样一来,这场比试不仅是黄公翼赢了,而且,他的对手也先成了一个笑话。 商如意想了想,没有说话,只又转头看向东校场中央那只还空空如也的箭靶。 沉默了一会儿,她反手从背后的箭筒中抽出一支箭来,拉弓上弦,对准了那箭靶。 这一举动,人群中立刻响起了一阵嘘声。 虽然大家也知道这场比试未必公平,可是,她既然上场,众人也都抱着一点见识她的“本事”的念头,却没想到,她竟然真的捡这个便宜,难免让人看不起。 一听这嘘声,达薄立刻回头对着身后的人一挥手,军士们立刻闭嘴了。 可是,那种讥诮的眼神,甚至气氛,已经包围在商如意的身边。 她的手微微有些发抖,额头上的汗也泌了出来。 弓箭,原来已经跟她小时候不同了。 军中没有妇孺,自然也就没有配用女人和小孩子的弓,这是成年男子才能拉开的弓箭,商如意用尽全力,食指已经勒得发白,才勉强拉开,但手痛抖得厉害,她完全没有办法将箭尖对准靶心。 身后的图舍儿焦急得脸都白了。 就在这时,商如意的耳边,好像又响起了一个淡漠的,仿佛毫无温度的声音——若不想比,我去跟他说。 虽然没有回头,她也能感觉到,宇文晔在冷眼旁观。 绝不能让他看不起!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有这种执念,可执念一起,心头的杂乱倒是一扫而空,手也突然静了下来,商如意眼睛一眯,对准前方那红得刺眼的靶心,突然一松手。 只听嗖的一声,寒芒飞出。 弓在手中一震,随即瘫软似得晃了下去,商如意立刻睁大眼睛看向前方。 箭,上靶了! 商如意心中一喜,脸上露出了一点笑容。 但随即,她的心又沉了下去。 箭上靶了,算是她十几年前的箭术没有白练,但,却离靶心还有一段距离,只这一箭,她就已经输了! 这时,身后响起了一阵脚步声,有人走到了她的身边。 “若不想比,我去跟他说。” 又是这句话。 商如意回头,只见宇文晔站在她的身后,仍旧是那淡漠的,不喜也不怒的样子,好像旁观了一场对他没有丝毫意义的比试。 商如意道:“还没比完呢。” 说完,她提高声音,道:“把马牵过来!” (本章完) 第46章 原来,真的是“骑”射呀 第46章 原来,真的是“骑”射呀 一听她这么说,周围的士兵倒是都惊讶了起来。 刚刚这位少夫人站着能射中靶子,虽然不及黄公翼,也的确也让人刮目相看了,可输了就是输了,大家都以为她会放弃。 没想到,她不但不肯放弃,竟然还要骑马去射。 要知道,骑与射虽然分开来看都还算容易,但加在一起,那难度却不仅仅是叠加那么简单,而是要难上数十倍! 因为,一旦人和靶其中一个动起来,瞄准的用处就大大降低,还需要预判自己的位置变化和靶子的位置变化,这是一种难度极高的技巧,军中许多人骑马射箭分开来都是超群的,但加在一起,却往往烂成一滩稀泥。 可这位少夫人—— 众人眼看着宇文晔的近卫穆先将一匹马牵到了她的面前,商如意踩着马镫翻身上马,身姿竟也轻盈矫健,忍不住又是一叹。 这位少夫人,也是不凡的。 可是,商如意上了马背,却没有策马去到营地门口,而是就站在大道中央,又一次反手拔箭,拉弓上弦。 一见此情形,众人立刻又笑了起来。 人群中有人已经戏谑了起来—— “还以为她真的要骑马射箭呢,原来,真的是‘骑’射呀。” “哈哈哈哈哈。” “这样的骑射还用比吗?不如就站着再射一箭呢。” 这些话不高不低的,却恰恰也能传到商如意的耳边,她一言不发,只用已经有些肿胀的食指慢慢的拉开弓弦。 然后,她对穆先道:“不必牵马。” 穆先一惊:“少夫人——” 他帮着牵马,是担心马会四处踱步,就算商如意骑术精湛,不会摔下来,但马动起来,难免会影响她的准头。 商如意却道:“放开吧。” 穆先似乎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了,只能松开了手,立刻,没有人制住的马匹开始晃动着脑袋,慢悠悠的在大道上踱步起来。 这样一来,虽然比不上之前黄公翼飞驰骑射的难度,但也比静立射箭要难一些。 穆先急忙回到了宇文晔的身边,轻声道:“公子——” 宇文晔没有说话,他面色沉凝,虽然惯常的冷峻神情,但在这一刻,却又好像比平日里,更冷了一些。 那双黑曜石一般的眼睛,却又灼灼的盯着那马背上的身影。 就在这时,第二支箭已经射了出去! 在场的所有人也都屏住呼吸,转头看向校场中央的那只箭靶子,却见上面仍然只有刚刚的那支箭。 宇文晔的目光一沉,但下一刻,他无声的轻叹了口气。 这一箭,脱靶了! 人群中顿时响起了一阵叹息声。 也有人轻声笑道:“就说嘛,一个女人,怎么可能。” 商如意没有说话,只皱着眉头,看向前方的箭靶,垂在身侧的那只手因为发麻而开始颤抖了起来。 两次拉弓,她的指头已经开始失去知觉了。 她下意识的回头,却见宇文晔站在不远处,一动不动,显然是并不打算再过来跟她说什么了,可是,在两个人目光交汇的时候,她又觉得,他好像说了什么。 商如意微微蹙眉,再一次回头,看了一眼那只靶子。 东校场的中央,偏左。 这个时候,在吹南风。 座下的马,是一匹黄骠马,脚力很好。 想完了这一切,她策马,开始往营地门口跑去。 (本章完) 第47章 万一受伤了怎么办? 第47章 万一受伤了怎么办? 这一回,人群里直接爆出了一阵惊呼声,大家再也按捺不住了。 商如意竟然是真的要准备骑马射箭! “小姐……” 图舍儿又是害怕,又是着急,眼睛红红的盯着商如意的背影,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达薄也有些担忧了起来,他转头对着宇文晔道:“公子,要不要,劝一劝?” 穆先也着急,他其实一直对这位能从一众马匪中单枪匹马冲出来的少夫人极有好感,如今见识了她骑射的本事,不及军人这是正常的,但若为了赌一时之气而受了伤,别的不说,国公就饶不了他们。 于是也说道:“公子,少夫人这样可不行,万一受伤了怎么办?” 宇文晔却是一言不发,只凝神看着商如意的背影。 不一会儿,她跑到了营地门口,然后调转马头,对着眼前这条宽阔的大道,而大道一旁,那围观的士兵们密密麻麻的眼神也像是无形的箭矢一般,全都聚集到了她的身上。 而商如意抬头,看了一眼宇文晔。 离得那么远,其实她已经看到对方脸上的表情,但不知为什么,却好像还是能看得清一些东西。 比如,他冷峻的眼睛,和没有温度的眼神。 商如意深吸一口气,低声一喝:“驾!” 就听马蹄一沉,座下的黄骠马疾驰而出。 一瞬间,人和马合为一体,在宽阔的大道上飞驰,不一会儿便化作了一道迅影,众人全都睁大了双眼,生怕错失马背上的人哪怕一个细微的动作。 不一会儿,那匹马已经接近中线,越来越靠近直视箭靶的位置。 到了!要到了! 所有人在这一刻都只秉持着一个念头,紧盯着商如意,而她,两眼已经看不到周围的情形,也只紧盯着一个点,便是那赤红的,如同一只也在盯着她的红眼睛的靶心。 然后,她放开手中的缰绳,反手拔箭。 缰绳一放,能维持身体平衡的就只剩下两条腿,商如意自然夹紧了马肚子,可这样一来,马儿也因为紧绷而越发加快了速度,马背上的颠簸感让商如意摇晃了两下,拉弓上弦的手也晃了一下,险些错失! “小姐!” 图舍儿的一颗心头提到了嗓子眼,也不敢大叫,只能哑着嗓子,眼泪都快逼出来了。 可是,商如意毫不惊慌,她屏住呼吸,急提一口丹田气绷紧了腰部,整个人上半身坚挺得如同一块铁板,生生的稳住了身形,然后手指一扣,终于将箭矢搭在了弦上。 有人,仿佛松了口气。 图舍儿也不知是自己还是身边的其他什么人,但她哪里还管得了这些,只双手抱在胸前,不停的喊着:“阿弥陀佛,急急如律令,神佛保佑!” 这一刻,商如意似如有神助,箭矢一搭好,她便侧过身,长臂一展将箭矢对准了身体一侧,不远处那校场中央的靶心!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商如意的呼吸也停住了,脑海里一片空白,甚至也忘记了自己的存在。 天地间,只剩下那赤红的靶心。 商如意低喝一声,一道寒芒化作闪电,从她的手中飞射而出! (本章完) 第48章 少夫人!少夫人! 第48章 少夫人!少夫人! 整个军营,一片寂静。 甚至,连风,也在这一刻停住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东广场中心,那只靶子,那赤红的靶心上,只见那如同血红眼睛的靶心中央仿佛多了一个白点。 就在大家都不敢认的时候,一阵风,忽的卷过。 随着风声,那白点也开始晃晃悠悠起来,再定睛一看,才发现那白点是箭矢尾部的羽翼,此刻,正迎风轻颤。 中了! 射中了! 前排的人甚至还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而后面的士兵已经发出了一阵狂风呼啸般的欢呼声,大家雀跃着,开始一阵一阵的呼喊:“中了!” “中了!” “中了!” 阵阵声浪几乎要把地皮都掀起来,风也大了不少,卷裹着头顶的旌旗猎猎作响,而在这一片喧嚣声中,商如意却安静得如同一块没有凿开的冰,只定定的看着那箭靶。 中了? 真的中了? 直到这个时候,她的五感仿佛才从刚刚那一瞬间的空寂当中恢复,随即,身边响起了一阵脚步声,低头一看,是图舍儿流着泪扑了上来,仰头对着她大哭又大笑:“小姐!小姐你好厉害呀!老爷保佑!神佛保佑!” 商如意愣愣的看着她,半晌,噗嗤一笑。 这丫头这个样子,太丑了。 而她脸上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敛起,又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慢慢走近。 是宇文晔。 他的脸色仍旧沉静,但那双眼睛里仿佛被这一刻的风吹起了一点涟漪,抬头看着她的时候,声音也有了一点温度:“你——” “什么?” “不错。” 这两个字,让商如意的心一下子跳了起来。 可是一松一紧,她才感到力气用尽,身上一软,险些从马背上跌下来,而宇文晔一个箭步冲上来,一伸手,两只宽大的手掌环住商如意纤细的腰肢,一把将她从马背上抱了下来。 “……!” 商如意的心跳都停了一下。 她只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般,自己整个人就这么轻轻的落在了地上,而宇文晔炽热的手还在她腰间紧了一下,似乎是确定她已经站稳了,这才松开。 商如意看着他,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宇文晔也低头看着她,道:“不过,你还是输了。” “……” 不知为什么,这句话并没有让她难过,反倒,从他口中说出来,商如意更坦然了一些。 她淡淡一笑,道:“愿赌服输嘛。” 说完,她转头看向黄公翼,扬声道:“黄公,我输了。” 可是,这话一出口,周围的人群中却爆发出了一声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所有的士兵全都挥舞着手臂,奋力的高呼着:“少夫人!少夫人!” “……?” 商如意愣住了,睁大眼睛看着那一张张兴奋的面孔,这些人竟然,竟然在为她的失败而欢呼? 可是,事实就是如此。 不仅是他们,甚至连达薄,穆先他们也都满脸堆笑,大声的呼喊着:“少夫人!” 商如意沉默了一下,终于,也明白了过来。 这些士兵们没有那么多的弯弯绕绕,他们崇尚力量,却也钦佩努力的人,输,若是输得全力以赴,若是输得光明磊落,也未必不能赢得他们的赞赏。 想到这里,她笑着紧握住手中的强弓,用力的举过头顶! (本章完) 第49章 他的声音,好像有点温柔 第49章 他的声音,好像有点温柔 在那之后,商如意一直晕晕乎乎,好像整个人都在云端上。 唯一清晰的,是宇文晔带着她离开军营准备回府,却发现她全身脱力,已经完全没有办法上马,更妄论骑马,于是一只手揽住她细瘦的腰,将她一把抱上马背,坐到他怀里时,那快要蹦出胸膛的心跳。 这一刻,骏马奔驰,风呼啸着吹过,本来应该听到很多嘈杂的声音,可商如意什么都听不见。 她的耳朵里,只有自己的心跳。 不知过了多久,她轻声道:“你——” 她的声音很小,但似乎因为自己坐在宇文晔的怀里,后背也紧贴着他的胸膛,所以哪怕只是细若蚊喃的一个字,宇文晔也听到了。 他低头,下巴触到了她的头顶,声音也从他的胸膛闷闷的传到了她的身体里:“怎么?” 这样一听,他的声音,好像有点温柔。 商如意本来就发红的脸更是烫的像烧红的碳。 她轻声道:“没,没什么。” 宇文晔低头看了一眼她发红的耳尖,也没说什么,继续策马前行。只是,走出没一会儿,他突然皱起眉头,全身一颤。 商如意感觉到不对,急忙回头看他:“怎么了?” 只见宇文晔咬着牙抓紧了缰绳,一条腿僵直的踩在马镫上,额头也出了一层汗。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平复了呼吸,道:“没什么,抽筋。” “抽筋?” 商如意低头看了一眼他的腿:“受伤了吗?” 宇文晔摇摇头,一边策马继续往前走一边说道:“没有受伤,这两年时不时会闹一下。没有大碍。” 商如意还想问什么,但见他面色冷峻,明显不想多谈的样子,只能默默的又低下头去。 而宇文晔,此刻一只手抱着她,一只手握着缰绳,策马奔驰的时候,脸上的神情冷峻,眼中却好像有一些深幽的情绪,在隐隐翻腾。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终于回到了宇文府。 侧门早就有人等着,一见他们回来,都松了口气迎上前来道:“公子,少夫人,你们可算回来了。膳厅已经摆了饭,国公和夫人在等你们呢。” 商如意一听,也慌了。 他二人虽是新婚燕尔,但毕竟让长辈等候是最不应该的。 宇文晔倒是很冷静,先翻身下马,又转身将她从马背上抱了下来,几个仆从见此情形,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商如意的脸也在夜色中有些发红。 宇文晔道:“先去清洗一下,再到膳厅。我会跟父亲解释的。” 商如意轻声道:“嗯。” 于是,卧雪他们立刻扶着商如意回了房,简单清洗了一下,她便匆匆的赶往膳厅,刚一进门,就听见宇文渊沉声道:“伱也太不像话了,让你这几天带着你媳妇去逛逛,你倒好,带她去军营,那个地方又脏又臭,是她女人家该去的地方吗?” 宇文晔的声音倒是很平静:“父亲教训得是。” 商如意心一沉,刚要说什么,却听见站在一旁伺候的慧姨微笑着说道:“公子,少夫人毕竟是个女子,她去军营那种地方,到处都是男人,说出去也不好听啊。” “……” 宇文晔冷冷的看了她一眼。 (本章完) 第50章 怎么让你媳妇受伤了? 第50章 怎么让你媳妇受伤了? 这时,商如意走进膳厅,一直走到宇文渊的面前,先对着他们夫妇行了个礼,然后陪笑道:“爹,您可千万不要责怪二哥,都是我不好。” 宇文渊有些余怒未消,对她口气却还是缓和了三分:“你不要护着他。” 商如意忙道:“其实,是我让二哥带我去军营的。” “你?你为什么?” 商如意笑道:“小时候时常跟着父亲在军中出入,如意有些怀念那个时候,所以让二哥带我去看看如今的军营是什么样。” 提起这个,宇文渊倒像是陷入了回忆,沉默良久,慢慢说道:“是了,伱爹当年治军,也是一把好手。” “……” “怎么样,今天去,可有收获?” 商如意笑道:“小时候的事情其实也记不太清了,但今天去军中看到士兵们操练勤奋,军纪森严,令行禁止,想来爹治军比我父亲只有过之而无不及。” 宇文渊颇为得意的哈哈大笑起来,笑过之后,还是假模假式的谦虚起来,摆了摆手道:“你可不要给我灌迷魂汤。” 他这一笑,膳厅里的气氛立刻变得好了起来。 而商如意也顺势坐回了宇文晔的身边,不动声色的看了一旁的慧姨一眼,对方也冷冷的看着她。 刚刚,慧姨那话显然是拿着她的“名节”做文章,但其实,如今世风移易,尤其先杜皇后不仅参与议政,她提倡创建的国学院中还收了女弟子,不仅宫中,朝中甚至也出现了女官,所以,闺阁之风早与之前不同。 再加上,商如意提起自己自幼便出入军营,算是家风,慧姨自然不好再说什么。 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官云暮轻声笑道:“老爷,还是先吃饭吧,一会儿菜要冷了。” 宇文渊也笑道:“是了,先吃饭吧。” 于是,众人都拿起了面前的碗筷。 宇文渊一边拿筷子夹菜,一边又转头对着商如意道:“如意啊,你嫁进咱们家,也要学着管管事。这家里的——” 话没说完,他突然道:“你的手怎么了?” 桌上的众人原本听到他的话时神情各异,这一下全都看向了商如意拿筷子夹菜的手,才发现她的手指肿胀,尤其食指指尖更是淤青发紫,颇有些吓人。 宇文晔顿时皱起眉头:“你受伤了?” 商如意急忙将手缩了回来,尴尬的笑了笑:“没,没有。” 宇文渊已经沉下脸,却是对着宇文晔道:“你怎么回事?怎么让你媳妇受伤了?” 宇文晔刚要开口说什么,外面突然响起了一阵喧闹声。 一桌的人都转头往外看去,只见一个仆人急急忙忙的从外面走了进来,对着宇文渊道:“国公。” 宇文渊道:“什么事?谁在外面吵?” 那仆人道:“国公,黄公翼上门了。” 商如意的心里咯噔了一声,跟宇文晔对视了一眼。 “黄公翼?” 宇文渊一听,倒是神情凝重,忙问道:“他来做什么?可是军中出什么事了?” 仆人摇摇头,有些尴尬的道:“他说,他来拜见少夫人。” (本章完) 第51章 轻浮 第51章 轻浮 宇文渊诧异的看向商如意:“他,来见你?” 虽然黄公翼身为他出仕起就跟在他身边的亲兵,后来屡立战功,又深得他的信任,平日里出入国公府的机会也不少,但,他一个军中的将士,居然跑来单独拜见国公府的少夫人——这不是开玩笑吗? 商如意的心里也有些不安,今天比试自己是输了,黄公翼现在还来找她,是来找麻烦?还是别的事? 她犹豫的看了宇文晔一眼。 宇文晔倒是很沉静,只想了想,便对宇文渊道:“我们先去见他,回来再把详情秉明父亲。” 宇文渊拧着眉头,道:“快去快回!” “是。” 说完,他和商如意起身离开了膳厅。 他二人一走,坐着的几个人都慢慢的放下了筷子,膳厅里顿时安静下来。 半晌,才听到一声轻笑。 官云暮回过头去,却是正安排几个仆人布菜的慧姨站在一边,微笑着说道:“咱们这位少夫人,倒是个活泼的人。” 在他们这样的世家门阀,活泼二字若用在小孩子身上,那自然是夸赞;可是,用在一个嫁为人妇的女人身上,难免会让人想到另一个含义—— 轻浮。 一听这话,宇文渊也忍不住微微的蹙起眉头。 倒是坐在他身边的官云暮不动声色,只微笑着夹了一点菜放到他的碗里,柔声说道:“有话让他们说去,咱们先吃。” 而另一边,商如意跟着宇文晔匆匆的走到了外面的会客厅,只见黄公翼那高大的身影坐在一张椅子里,连整个会客厅都显得逼仄了不少,他的身板挺得笔直,身形中似乎也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 两人走了进去。 一见他们,黄公翼立刻站起身来:“公子,少夫人。” 宇文晔先开了口:“黄公,你怎么跑到这里来,还来见如意?有什么话白天不好说吗?” 黄公翼拉着脸,生硬的道:“公子恕罪。” 他毕竟也算是宇文晔的长辈,再加上心高气傲,脾气粗暴,这个时候直接认错,就证明是真的服软了。 见他这样,连宇文晔也有些意外了。 而黄公翼又转头看向一旁的商如意,那张黑漆漆的脸上也不知道是什么表情,让商如意心里一阵发虚,道:“黄公,还有什么事?” 只见黄公翼转身,从他手边的矮桌上拿起一个盒子,忽的一下送到商如意面前。 因为手臂太长,动作太猛,这一下直接怼到商如意的身上。 商如意一愣,低头看着那包扎得竟有些精美的纸盒。 “这是——” “这是果馔,我特地去万家果馔铺买的的,” 黄公翼粗声粗气的道:“我听说女人家都喜欢吃这些东西,所以特地去买了来,送给少夫人,请少夫人笑纳!” “……” 虽然说着笑纳,但那将东西直接怼到人怀里的举动,不免让人怀疑,若人家不“笑纳”,他怕是要打人的。 商如意几乎是直觉的就接过东西,黄公翼立刻笑了起来。 商如意迟疑着,还是忍不住问道:“可是,黄公为什么给我这个?” (本章完) 第52章 我家的好媳妇 第52章 我家的好媳妇 黄公翼的笑容又敛了起来,黝黑的脸上浮起了一阵羞愧的神色。 沉默了半晌,他才说道:“我想了很久,虽然白天你输给了我,但,你是深居闺中的女子,而我是日日操练的男人,这样比是不公平的。若论你在女子中的本事和我在男子中的本事,那我是绝对不及伱的。” “……” “所以,我这里来向少夫人说一声——我,黄公翼,服你了。” “……” “战俘,我不再苛待他们,今后少夫人若有用得着我黄公翼的地方,也尽管开口,我嘴里没有一个‘不’字。” “……!” 商如意万万没想到事情还会到这一步,这黄公翼虽然性情暴躁,却是个直率洒脱的人,甚至,说出这些话的时候,黑脸都掩不住的一点红晕更让他显得有些可爱了。 商如意微笑着道:“黄公,这话我也不敢当。” “……” “其实,我也有句话没来得及跟黄公说。你那样对那些战俘,虽然我不认同,但我也知道,你是为了给我出气。所以,我要是要对黄公道一声谢的。” 一听这话黄公翼又似有些得意,挺起胸膛来:“不客气。” 他这个样子,更是逗得商如意笑靥如。 黄公翼说道:“好了,话已经说完了,我也该回去了。少夫人,再会。” 说完对着商如意郑重地行了个礼,又对着宇文晔拱手行礼,便转身大步的走了出去,那背影,洒脱得如一阵风。 看着他的背影,商如意脸上的笑容许久都未消退。 而一旁的宇文晔,在沉默着注视了这一场相会之后,脸上的表情若有所思,他慢慢的低头看向商如意,目光中仿佛有什么在闪烁。 商如意抬头对上他深邃的眼睛,微微一愣,但立刻说道:“咱们回去吧。” “嗯。” 圆桌边还坐着一家人,见他二人回来,宇文渊立刻说道:“怎么了?那家伙跑来干什么?” 宇文晔坐下来,将白天的事说了一遍。 宇文渊立刻道:“你也是胡闹,带着如意去军中也就罢了,怎么还能让她去跟那伙人比试?她可是你媳妇啊!” 宇文晔垂下眼睑,没有争辩。 商如意忙道:“爹莫怪,其实今天也是如意多话,才惹人嫌了。” 宇文渊叹了一声,才说道:“你啊,到底是年轻不知事。刀剑无眼啊,万一伤着你怎么办?晔儿太没有分寸了。” “爹,别怪二哥。” 宇文渊又瞪了宇文晔一眼才罢休,但再一想,忽的又笑了起来,道:“不过,这件事,倒是也办得漂亮。” 商如意一愣:“啊?” 宇文渊笑道:“这黄公翼,仗着从小跟在我身边,立了不少战功,有的时候连我的话都不听。他虐待战俘的事,晔儿也不知说了他多少回了,还扣过他的饷,可都不管用。” “……” “没想到,如意你一出手,就把这件麻烦事给解决了。” “……” “他可是不轻易服气别人的,如今竟然这么服气你,”说到这里,他甚至有些得意的笑道:“果然是我家的好媳妇啊!” (本章完) 第53章 指尖的热意 第53章 指尖的热意 商如意看了面无表情的宇文晔一眼,这才笑了笑:“不敢。” 一顿饭,寂然无声的吃完。 吃过饭,众人又在偏厅陪着宇文渊喝茶闲聊。 商如意直接拿了黄公翼给她的那盒果馔打开了给大家吃,众人虽然已经吃过了饭,但还是各自拿了一两块,剩下的半盒被宇文呈趁大家不注意整个端走了。 商如意又对宇文渊笑道:“爹,刚刚说让我管事的事,如今我的伤,恐怕——” 偏厅里立刻又安静了一下。 商如意听见坐在一边的官云暮喝茶的时候,杯子发出叮的一声。 而宇文渊已经笑道:“自然,你还是好好养伤要紧。家里的事你就先别操心了。” 商如意道:“是。” 说完,她坐到到椅子里,一抬头,又看着慧姨往自己这边扫了一眼,那目光,锐利中又带着几分探究。 不一会儿,天色暗下来,众人各自回屋了。 商如意跟宇文晔一起回到房中,宇文晔洗了个手,便走到屋子中央的矮几前坐下,面无表情,也看不出他的心情。 商如意知道,今天的戏已经演完了,他自然也不会再给她什么好脸,于是也不多说什么,起身便往床榻走去,准备睡觉。 可刚一走过他身边,就听见宇文晔道:“你过来。” “……?” 商如意一愣,还是走到他面前:“什么事?” 宇文晔指了一下对面:“坐下。” 他有事要跟自己说? 商如意虽然疑惑,但还是听他的坐了下来,宇文晔又对她道:“把手伸出来。” 她依言伸手。 白皙纤细的手,十指尖尖,称得起一句肤如凝脂,指若削葱,只是,那肿胀发紫的食指看得有些骇人,商如意不知道他让自己伸手做什么,正要问,却见宇文晔突然伸手握住了她的指尖,用力的一捏。 “啊!” 她猝不及防,尖叫了一声。 虽然食指已经肿胀得没了知觉,但被这么一捏,立刻有一阵钻心的痛从指尖传来,商如意痛得立刻挣扎起来:“伱干什么!” 宇文晔沉声道:“别动!” 他用力揉捏着商如意的指尖渐渐的,剧痛褪去,倒有一股酥麻的感觉从指尖用来。 这是—— 宇文晔低垂着眼眸,面色冷峻的道:“你的手指勒成这样,得活血散瘀。” “……” 原来,他是在帮自己。 商如意顿时不知该说什么,只感到源源不断的热意从指尖传来,直传到了她的脸上。 她也低垂下眼眸,看着那只粗大的,善于刀剑的手抓着自己的指尖揉捏的样子,沉默了一会儿,商如意轻声道:“你,是在赔罪吗?” 宇文晔眉头微微一蹙:“什么?” 商如意抬眼看着他,一字一字道:“因为,你又利用了我。” “……” “你早就对黄公翼虐待战俘的事不满,但他是你父亲的将官,你没有办法越过国公去处置他,而国公也碍于情面无法多说什么。所以今天,你故意激我说那些话,让他来跟我比。” “……” “你是利用我,驯服了他!” (本章完) 第54章 你赢得了我的敬意 第54章 你赢得了我的敬意 宇文晔一直没有说话,直到她说完,这才慢慢抬眼,对上那双黑白分明,既清澈也澄明的双眸。 他道:“抱歉。” “……!?” 商如意一下子愣住了,半晌,才结结巴巴的道:“你,你说什么?” 宇文晔道:“我说,抱歉。” “……” “我的确,利用了你。伱这伤,应该算到我头上。” 商如意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虽然说出那些话的时候,她也并不奢望自己能得到宇文晔解释,更妄论歉意,可她没想到,宇文晔会向她道歉。 但是,真的当他开口道歉了,她反倒不知所措。 宇文晔又道:“不过,我道歉,并不是因为我利用了你。” “那,为什么?” “我没想过你会赢,不过是听你说的那些话,想——” 商如意瞪着他:“让我出丑?” 宇文晔似是被说中了,面露一丝尴尬,轻咳了一声才道:“我这个人,不喜欢拿将兵之事开玩笑,可我也要承认,黄公翼的那些话说得对。” “……” “你在女子中的本事,能赢过很多男人的本事,或者说,你的意志,比很多男人都更强——当然,比你强的女子也不是没有,但你,你比的很坦荡,虽然输了,也输得光彩夺目。” “……” “所以,你赢得了军中的敬意。” “……” “也赢得了我的敬意。” 商如意突然感觉到指尖一麻,好像被针扎了一下似得,那股战栗之感从指尖一直冲进了她的心里,顿时胸口砰砰乱跳起来。 没想到,宇文晔居然会对她说这些话。 她何尝不知道,宇文晔是个多心高气傲的人,连对着自己的爹娘都没有几句软化,可对自己,他竟然会说——敬意! 商如意抬头看了他一眼,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而宇文晔一直将她的指尖揉得发热发红,这才松开,然后说道:“这两天不要做事,养一养自然会好。” 商如意无声的将手缩回来,用力的捏住,贴在心口。 宇文晔却好像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异状,兀自起身走到一边去换上了一件轻衫,然后道:“不过,我的歉意,仅止于对你的轻视。至于你说,我利用了你,我只能说,我们是半斤八两。” 商如意抬头看他:“什么意思?” 宇文晔嘴角勾着一抹淡淡的笑意看着她:“你说呢?” “……” 商如意的脸忽的一红,有一点被看穿的尴尬,她掩饰的咳嗽了两声,正想要说什么,却见宇文晔已经走到另一边的卧榻前躺下,说道:“行了,你今天也很累了,早些休息吧。” 说完,便闭上了双眼。 正当他准备睡觉的时候,却又听见外面响起了一阵很轻的敲门声,似乎是图舍儿送了什么东西来,等到门再关上,又有一阵脚步声慢慢的走到了他的面前。 宇文晔睁开眼,只见商如意手中拿着一只小碗,送到他跟前。 宇文晔眉头一皱:“干什么?” 商如意将碗递给他:“这是我让舍儿准备的羊奶。” “羊奶?做什么的?” “你不是说这两年时常抽筋吗?我当初在突厥的时候曾经看到他们那边的男孩子也有这样的情况,他们都给孩子喝羊奶和牛奶,再不济就是马奶,喝了就不会抽筋了。” 宇文晔拧着眉头看了一眼那热气腾腾的乳白色浆液,道:“谁这么大了还喝这个?” “……” “再说了,我抽筋也只是小事,用不着这个。” 商如意正色道:“可不是小事。你平常若在府中还罢,若是像那天一样上阵与人厮杀,突然抽筋骑不动马,那可是要命的事。” 听她这么说,宇文晔顿时一凛。 商如意道:“若你觉得不妥,那下次,我用羊奶加些果子做甜酪?” “……” 看着她认真的,竟是真的为自己考虑的神情,宇文晔的心里忽的感觉到一阵陌生的柔软,令他有些无所适从。 他一把接过碗:“不必。” 说着,一口喝完。 看着他喝得干干净净,商如意这才笑着将空碗接过来,说道:“今后,我每天会让舍儿准备一碗,你放心,都说是我喝,不会让人知道是你用的。” 说完,便转身走开了。 看着她的背影,宇文晔的心神一时有些恍惚。 而这时,商如意又回头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宇文晔道:“你要说什么?” 商如意的脸一红,低声道:“你明天早上如果——记得先叫醒我。” 她不想再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他那样亲近,再被他看到自己无措慌乱的样子。 宇文晔愣了一下,然后明白过来。 他嘴角带着一点笑意,淡淡道:“睡吧。” (本章完) 第55章 国公府,哪一个不是人精? 第55章 国公府,哪一个不是人精? 虽然前一晚跟宇文晔提了要先叫醒自己,可第二天一大早,商如意还是早早的就睁开了眼睛。 但宇文晔,却已经不在房中。 等到卧雪他们来服侍她洗漱,商如意一问,才知道他早起去军营处理一件要紧的事了。 听到这个消息,商如意正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铜镜中的自己,她低低的“哦”了一声,便没再说什么。 倒是那卧雪,像是看出了商如意的情绪,陪笑着道:“少夫人也别难过,奴婢虽然刚到府中服侍,但听家里人说,咱们二公子是常年把军营当家的,迎娶少夫人之前,十天半个月都不会回来一趟。” “……” “为了少夫人,公子这次可是在家留了好几天呢。” 她这话,还不如不说。 商如意原想说自己并不难过,但又觉得没有必要。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来看着镜中那张伶俐娇俏的小脸,道:“原来,你也是刚到宇文府不久。” 卧雪笑道:“是啊,奴婢是上个月刚入府的。” 商如意跟图舍儿对视了一眼,也没再说什么。 用过早饭之后,商如意便让卧雪去向慧姨说,让她为自己准备一架马车,她要去医馆找大夫看看手上的伤,不一会儿,马车备好,商如意让卧雪留在房中,自己带着图舍儿出门去了。 马车在路上摇摇晃晃的走着,图舍儿陪着商如意坐在车里,几次欲言又止。 商如意半眯着眼睛养神,也能感觉到她的目光,于是笑道:“有什么话就说,吞吞吐吐的不像你了。” 图舍儿立刻道:“小姐,那个慧姨为什么把一个新进府的人派到你身边来?” 商如意对她使了个小声的手势,又撩起帘子往外看了一眼,跟车的两个护卫离得较远,她二人说话小声,倒也听不见。 商如意这才轻声道:“虽然出来了,也不要忘形。” 图舍儿道:“我知道。” 商如意笑道:“伱为什么觉得,她不该派个新人过来?” 图舍儿理直气壮的道:“还还用说?府里的正经夫人是官夫人,她还留在府上掌事,终究不妥。如今小姐嫁过来,这管家之权自然要交到儿媳手里,她岂能不提防小姐的?” “……” “所以,我一直以为那卧雪是她派到你身边的眼线,这两天都不理她呢。” “……” “却没想到,竟然真的是个新人,还傻里傻气的。” 商如意忍不住笑了起来,才说道:“你看,你想到的,她也想到了。” “……” “她知道不管派谁过来我们会提防,也就不费这个劲了,派个新人来,省大家的事。” 图舍儿恍然大悟:“她好狡猾啊。” 商如意淡淡一笑,道:“这国公府上,哪一个不是人精?” 图舍儿长叹了一声。 她又看了看商如意肿胀的指头,心疼的道:“呆会儿一定要去找个好大夫好好看看,千万别留下什么病根。” 商如意淡淡笑道:“这只是看着吓人,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重伤,我小时候练习箭术也这么着过,养两天就好了。” 图舍儿一愣:“那,小姐怎么还要出门去医馆?” (本章完) 第56章 一个遗世独立之人 第56章 一个遗世独立之人 商如意道:“若不闹大一些,家里的人怎么相信我是真的伤着了。” 图舍儿愣了一下:“小姐是做给人看的?” 商如意默默的点了点头。 图舍儿道:“奴婢昨晚还在奇怪,国公都提出要让小姐管府上的事了,小姐却拒绝了,我还以为小姐真的伤着不能,这么说来,小姐也是故意拒绝的。” 商如意又点了点头。 图舍儿更诧异了:“为什么啊?小姐的伤既然不严重,为什么要借口养伤推掉啊?” 看着她焦急的样子,商如意反倒笑了起来,道:“你为我想得倒是长远,只可惜啊,想得还不够远——这管家的权力,我不能拿。” “……” “或者说,” 商如意目光闪烁,虽然置身在狭小的车厢内,但目光却好像已经落在了千万里之外:“还不到我拿的时候。” | 马车摇摇晃晃的在道路上行驶着,发出单调却又沉重的声音。 终于,车停在了一家医馆门口。 图舍儿扶着商如意下车,进去找了个老大夫看伤,那老大夫看过只说没伤着骨头,让她养息一阵便好,图舍儿却是硬磨着人家开了几贴药,这才往回走。 刚走了一会儿,就听见外面响起了热闹的叫卖声。 商如意撩起帘子往外一看,这条街上全都是些吃食零嘴铺子,空气里都满是香甜的味道,引得过往行人流连不已,更有些小孩子嬉笑着穿梭其间,热闹非凡。 图舍儿突然指着前面一家店铺道:“小姐,黄公翼送你的那盒果馔,好像是那一家的。” 商如意一看,正是万家果馔铺。 她想了想,道:“不如去买一些回家送人?我看昨晚大家吃得也不少。” “好呀。” 于是,两人便下了马车,进了那万家果馔铺。 这铺子店面不小,里面的货架上摆满了各色果馔,不仅五颜六色,而且色齐全,让人一看就心生喜悦。 老板见来了主顾,也立刻迎上前来:“夫人,看看要什么?” 商如意道:“掌柜的,你给我拿几盒果子。” 老板笑道:“好,不知夫人要什么口味的。” 商如意想了想,道:“要一盒,伱家所有的果馔,各色齐全;再要一盒,多些山楂,茯苓和蜜的;再要一盒,颜色要好看,摆得要漂亮;再要一盒,放些小孩子喜欢的;再要两盒,口味不拘,东西多一些。” 那老板笑道:“夫人真是个细致的人啊。” 说完,便立刻乐呵呵的去忙了。 等待东西的时候,商如意便站在店铺中,往周围看了看。 正当她四下打量的时候,突然看到一个青衣公子从这店铺的门口走过。 那人走得很快,商如意甚至都没来得及看清他的长相,只觉得此人挺拔俊逸,体态风流,哪怕只是背着手散漫的走过,也给人一种遗世独立之感,一下子便吸引住了她的目光。 更重要的是—— 当他走过去的时候,商如意一眼就看到,他背在身后的双手,那流云般的衣袖中露出了一双白皙的大手,而一只手的指尖上,勾着一枚小小的玉坠! (本章完) 第57章 杨随意 第57章 杨随意 商如意的心中一动,那人已经走了过去。 她想了想,回头对图舍儿道:“舍儿,你先留在这里等老板的东西,我出去有点事,马上回来。” 图舍儿一愣:“小姐,你要去哪里?” 商如意道:“我很快回来,你不要乱走,也不要回马车上。” 说完,她匆匆的走了出去。 一出这店铺的大门,却不见了那人踪影,商如意急忙往外走了两步,转头一看,只见长街的另一头停着一辆宽大的马车,那形制和模样,正是之前在洛阳城中阻拦她的马车。 车尾处,一抹青衣一闪而过。 商如意急忙走了过去。 而那马车,竟也停着一动不动,好像在等待着什么。 商如意刚一靠近,就听见从低垂的帘子里传出了那个懒洋洋的,却又透着几分倨傲的声音:“如意小姐——哦不,如今应该称呼伱为——少夫人了。” 说着,对方轻笑了一声:“少夫人,好久不见。” 商如意蹙了一下眉。 这声音,果然是那个人。 她沉声道:“又是你?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对方笑道:“我来这里散散心,忽见故人,特留残步。” “……” 商如意原想问他来太原办什么事,但想了想,这个人口气倨傲,显然是个自视甚高的人,自己若贸然问他,难免会惹恼对方——她倒不怕惹事,只是,直到现在还不知道这个人的身份,犯不着去惹他。 于是,她说道:“尊驾竟是将我视为故人吗?” 对方也笑了笑:“难道,我不配称为少夫人的故人?” 商如意道:“我一不知尊驾名姓,二未见尊驾真颜,这样的关系,如何能称为‘故人’?” 马车里安静了一下。 然后,听到那人道:“杨随意。” 商如意一愣:“什么?” 那人道:“我叫杨随意。” “杨,随,意”商如意琢磨了一下这三个字,又沉默片刻,忽的一笑道:“若非尊驾妙手偶得,那这个名字,就真的有些神来之笔了。” 她的原意是,如果这个名字不是刚刚想来骗她的,就是这“杨随意”的父母当年取名神来一笔,正合眼下的情形,原是讽刺之意。 却没想到,对方一听这话,竟朗声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 这人的声音一直懒洋洋的,也十分倨傲,但此刻的笑声却显得极为爽朗,甚至,只听那笑声也让人感到身心畅快。 商如意心里都有点奇怪的感觉,虽然她到现在还没见过这个人的真面目,不知为何,她有一种直觉,这个人好像天生不会发自内心的开怀大笑。 但现在,他却笑了。 而笑过之后,这杨随意又说道:“少夫人真是个妙人啊。” 商如意皱了一下眉头——虽然对方这话听起来像是夸她,可一个陌生男子称呼一个已婚妇人为“妙人”,实在有些轻浮。 于是她说道:“这话,请恕我不敢领受。” 对方也笑了笑,道:“是我冒犯了,我收回这话。” “……” “不过,少夫人才思敏捷,兰心蕙质,非寻常女子能及。我愿引少夫人为知己,不知少夫人意下如何?” (本章完) 第58章 我和他,因为一个女人结仇了 第58章 我和他,因为一个女人结仇了 这话,虽然不轻浮,但对于商如意这样一个国公府少夫人而言,仍是不妥。 于是她说道:“商如意何德何能,能被尊驾引为知己呢。” 对方笑道:“少夫人还是拒人千里啊。” 商如意道:“实在是,我对尊驾——除了杨随意这个名字,其余完全一无所知。就比如,尊驾为何会来太原城,我就完全不知道。” 对方笑了笑:“原来,少夫人是想知道我的来意。” “……” “其实,我来太原城并无目的,只是因为心绪烦乱,许多事情难以抉择,所以在城中走走,散散心。” 说到这里,他又停了一下,笑道:“不过,我已经知道如何选择了!” 商如意道:“哦?” 杨随意道:“正是夫人给了我答案。” “我?!” 商如意更疑惑了几分。她回想起刚刚自己说过的话,每一句都是深思熟虑才出口,并没有任何指向性,而自己说话的时候,也没有任何不妥的举动,就只是站在这辆马车的东北边——如果,这也算答案的话。 就在她疑惑不已的时候,那车里的人已经笑道:“少夫人果然是我的知己。” 商如意谨慎的道:“杨公子言重了。” “……” “商如意也不过一介凡夫,如何就能给你什么答案呢?若真有答案,也是杨公子自己的体悟罢了。” 对方笑道:“少夫人过谦了。” 她也不想再跟这人纠缠下去,便果断的说道:“其实,我这次来寻尊驾,是为了问一件事,也请尊驾赐教。” 杨随意笑道:“少夫人解了我心中最大的困惑,有什么尽管问,我一定知无不言。” 商如意道:“尊驾上次在洛阳城中向我讨喜气时,曾经提起了我夫君,看上去似乎跟他十分熟悉,可在我成婚之日,却没并没有在男女傧相,甚至在到场祝贺的宾客中见到尊驾。那你跟他,到底是什么关系?” 车厢内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商如意道:“杨公子?” 过了好一会儿,这杨随意像是才回过神,再开口的时候,虽然也是带笑的声音,但那笑容,显然与之前畅然的笑声不同,他说道:“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少夫人要答应我,不管我说了什么,都不要告诉凤臣。” “……” “当然,也请少夫人不要告诉凤臣你曾经遇到过我,最好,一个字都不要提。” 商如意迟疑了一下。 对方道:“若少夫人不能答应,那我,也只能缄口不言了。” 商如意想了想,道:“好,我答应伱,我不会告诉我夫君关于你的事。” “一言为定。” “那,你能告诉我了吗?你跟我夫君,有何关系?” 车厢内又安静了一会儿,然后商如意看到那帘子被一只白皙的大手撩起一角,商如意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里面传出了杨随意带笑,但笑意中,又仿佛暗含着某种深刻情绪的声音。 他一字一字道:“我和他,将要因为一个女人,结仇了。” (本章完) 第59章 他口中的这个女人,会是谁? 第59章 他口中的这个女人,会是谁? “……!” 商如意只感到心突的一跳。 她下意识的转过头去,只见那撩起的帘子的一角内,一张薄唇线条优美轮廓清晰,微微抿着一抹神秘的笑意,瞬间消失在的落下的帘子后。 商如意道:“你——” 话没说完,马车突然朝前驶去,商如意追之不及,只听到那晃悠的帘子内传来了那个带笑的声音道:“如意夫人,我们东都再见!” 说完,马车已经走远了。 商如意站在原地,一直盯着那马车消失在远方,许久还有些回不过神来,只感觉胸口突突直跳。 这个杨随意,他在说什么?! 他要和宇文晔结仇。 为了一个女人? 难道他的意思是—— 只这么一想,商如意立刻重重的甩了一下脑袋,像是要把那不堪的念头甩出脑海一般——这个杨随意实在太奇怪了,满脑子的奇思妙想,举止怪悖,常人难以捉摸。 想来,他的话也不能当真。 这么想着,商如意平复了心跳,便转身往回走去,可每走一步,心里的疑惑却是又加深了一分。 万一,他说的是真的呢? 但是,谁会为了一个女人,跟宇文晔结仇! 他口中的这个女人,会是自己吗? 如果不是自己,又会是谁? 这数不清的疑惑像是乱糟糟的麻线搅成团,缠得商如意一头乱麻,等回到那果馔铺,图舍儿正在里面等她,商如意匆匆付了钱,带着图舍儿离开了这个铺子。 等上了马车,图舍儿放下几个盒子,再回头看时,商如意的脸色仍有些苍白。 她小声的问道:“小姐,出什么事了?” “……” “你刚刚,是去见谁了吗?为什么脸色这么不好看?” “……” 商如意迟疑了半晌,才说道:“我又遇到之前,在洛阳拦着我们的马车,问我讨喜气的那个人了。” “啊?” 图舍儿对这个人记忆深刻,尤其是听商如意说他坐的马车形制特殊,至少是王侯级别,心里忐忑不已,生怕那一次相遇埋下什么隐患,这个时候一听商如意又遇见了他,急忙抓着商如意的手上下打量:“他,他没有对小姐做什么吧?” 商如意哭笑不得:“光天化日的,他能对我做什么!” 图舍儿这才松了口气,又疑惑的道:“那他找小姐干什么?还讨喜气啊?” 商如意苦笑着在心里想,讨晦气还差不多。 说什么,要为了一个女人跟宇文晔结梁子,这种话就算他不叮嘱,自己也没办法去跟宇文晔说,可是不说,心里又像是扎了一根刺,让人十分不舒服。 更重要的是—— 他说,自己为他解了惑。 不知为什么,商如意越想越觉得不安,甚至,隐隐有一点不祥之感。 在忐忑的情绪里,他们终于回到了宇文府。 这个时候,已近中午。 马车停在侧门,商如意刚下马车,就看见门外已经停着一辆装货的马车,正有几个工人往上搬东西,而慧姨带着两个小厮站在门口,对着两个身负行囊,似要远行的人交代着什么。 (本章完) 第60章 去东院,见娘 第60章 去东院,见娘 只听她清楚的说道:“这一包五百两银子,除了修缮挟屋,支付工人的工钱,也记得采买一些纸料备用。” “是。” “完事了早些回来交差,我这边也好销账。” “小的明白,慧姨放心。” 说完,那两人接过银子,转身便上了马车,很快驶离了宇文府。 商如意看着那马车消失在长街尽头,再回头的时候,正对上慧姨的目光,她笑容满面的上前来行礼:“少夫人回来了。” 商如意笑道:“慧姨真是辛苦了。不知刚刚那是——” 慧姨道:“那两个人是去修缮洛阳家宅的。” “洛阳的家宅?” “是啊,国公在洛阳城内也有宅邸,只是这两年放外任,宅子空了大半没人住;前阵子雨水多,几间挟屋都被淋坏了,所以找人过去修缮一番。” “原来是这样,洛阳那边的木料,听说可不便宜。” “少夫人知道这个?” “以前在家,听舅母管家的时候说起过。” 慧姨微微一笑,道:“这可正好,我年纪大了,眼睛也,正愁得慌呢。少夫人既懂这些,那这账本,少夫人不妨帮我看着点?” 说完,她将手中的那本账递了过来。 图舍儿神情一凛,看了商如意一眼。 商如意却摆摆手道:“慧姨说笑了,国公府家大业大,岂是我一个小孩子能看得懂的。爹既然将家事都交给了慧姨,少不得要让慧姨多操劳一些。” 慧姨道:“少夫人,真的不看?” 商如意笑道:“慧姨千万别笑我懒,昨天去军中伤了指头,再加上,之前背上的鞭伤,昨天因为骑马又加重了,刚刚才去医馆看过大夫,大夫说让我务必静养,绝不能操劳。连药都开了好些呢。” 她这话一说,再要劝她,倒显得不近人情了。 慧姨又看了看图舍儿的手中,的确是大包小包的药剂,这才笑道:“既然是这样,那少夫人可要好好休息。” “是,” 商如意说着,转身从图舍儿手中拿过一盒果馔给她,笑道:“对了,今天在街上看到这些果子还不错,就买了些回来,这一盒是送给慧姨的,希望不要嫌弃。” 慧姨目光闪烁,伸手接过盒子:“多谢少夫人了。” “慧姨千万不要客气。” 如意笑眯眯的看着她走远,又回过头,从图舍儿手上拿了一盒果馔来递给了跟随自己出门的两个护卫。 那两人愣了一下:“这——” 商如意道:“这两天,你们兄弟都很辛苦,这盒果子就拿下去大家分一分吧。” 那两人受宠若惊,急忙接过来道谢:“让少夫人破费了。” 商如意笑着摆了摆手,便带着图舍儿进府了。 走了一会儿,图舍儿还回头看了一眼,略有些不满的道:“小姐,原来你攒的那盒最漂亮的是给她的呀。” “怎么,我不该给她?” “这,倒也不是不该给,只是,那么多钱在她身上,难免是白了。” 商如意笑了起来。 他们一路走进去,图舍儿发现他们走的路并不是回房,而是在往东走,图舍儿轻声问道:“小姐,咱们这是去哪儿啊?” 商如意道:“去东院,见娘。” (本章完) 第61章 婆婆为难新媳妇 第61章 婆婆为难新媳妇 图舍儿道:“小姐,这些天,官夫人对你都不冷不热的,说是免了你的晨昏定省,其实就是冷着你。那见面礼,直到现在都还没补给伱——你还要去见她啊?” 商如意叹了口气,道:“婆婆为难新媳妇,这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事,但我身为晚辈,却得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说着,她又低声道:“刚刚那些话,今后可不准再说了。” 图舍儿立刻点头:“奴婢明白。” 说话间,她二人已经到了东院。 官云暮因为需要静养,所以住的东院不仅深,而且服侍的人也不多,园中打扫得倒是干干净净,但与大多数公侯夫人喜欢养些草不同,她的园中除了一棵枫树,几乎没有任何的活物,一走进来,哪怕是盛夏,也给人一种清冷的感觉。 房门紧闭,只有窗户开着一线。 因为门口没人,也无人给他们通报,商如意不敢贸然进入,走到院门口就停下了。 正迟疑着,就听见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了,一个中年仆妇走了出来,笑容可掬的道:“少夫人。” 此人便是官云暮的陪嫁大丫鬟锦云,这些年来一直陪在官云暮身边独身未嫁,虽然权势不比慧姨,却是国公夫人最信任的人,家中晚辈也都称呼她为云姨。 于是,一见她,商如意立刻道:“云姨。” 锦云跟她来往不多,但见面总也客客气气的,笑道:“少夫人有什么事吗?” “我想来向娘请安。” “少夫人见谅,夫人刚刚喝了药,已经休息了。” “哦……” 商如意看了看日头,没再问,只从图舍儿手中拿过那盒子递给锦云,笑着说道:“那这些点心,就劳烦云姨转交给娘。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是今天逛街的时候路过万家果馔铺看见的。” 锦云笑道:“少夫人有心了。” 她低头看了看那盒子,又说道:“只是,夫人脾胃不好,不大吃外头的东西,少夫人还是拿回去吧。” 商如意不紧不慢的说道:“我知道,那天听二哥说娘常爱吃香来居的佐茶点心,我特地尝了尝,那三样点心大多是山楂茯苓和蜜做的,所以,特地买的是这几样制的果子,都是健脾开胃的。娘吃着若好,我今后再买,若不好,我也不敢再买了。” “……” 听完这些话,那锦云的脸上倒是露出了一丝丝诧异的神情。 但,她立刻敛起表情,双手将盒子接了过去,笑道:“少夫人既如此孝心,夫人知道了,定会高兴的。” 商如意道:“那我就不打扰娘休息了。” 说着,点点头便转身走了。 那锦云一直看着他们主仆二人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外,这才捧着盒子转身回了房间,一进屋,那原该休息的官云暮却是靠坐在椅子里,手里捧着一本书在看。 见她进来,道:“怎么絮叨了半天?” 锦云走过去将盒子放到她跟前,笑道:“夫人,您这位新儿媳,可不是个好打发的人呢。” (本章完) 第62章 聪明过头,容易坏事 第62章 聪明过头,容易坏事 “哦?” 官云暮抬头一看,见她手中捧着个盒子,便问:“是什么?” 锦云将刚刚商如意说的话转说了一遍,官云暮放下手中的书,打开盒子来看了一眼,脸上露出了一丝凝重的神情,拿手帕捂着嘴咳嗽了起来。 锦云急忙扶着她坐下,轻拍她的后背给她顺气,又端来了热茶。 官云暮咳了半日,脸色仍旧苍白,倒是眼睛亮了不少,好容易顺了一口气,才低声道:“这盒东西,是她单给我的?” “不是。” “还给了谁?” “少夫人带着好几盒,一回来就在侧门那儿给了那韩予慧一盒。” “韩予慧怎么会跑到侧门去了?” 锦云俯下身,轻声道:“就是前几天国公跟夫人说的,修缮洛阳家宅的事。韩予慧特地在侧门给了那边管事的人五百两银子,好像,还是带着账本去的。” 说到这里,她也忍不住冷笑了一声:“平日里都是让下人去她房里回话的,今天倒勤快,带着账本去侧门给钱。” “……” 官云暮微眯着眼睛,沉思不语。 锦云见她并不打算用那些果馔,便将盖子盖上放到了一边,然后回来说道:“对了,那韩予慧还说,要给少夫人看账本。” “看账本?” 官云暮神情一凝:“那商如意看了吗?” 锦云笑道:“少夫人没看。” “为什么没看?” “说是,看不懂。” “看不懂……” 官云暮闻言,像是松了口气,随即脸上又浮起了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道:“商若鸿的女儿,沈世言的外甥女,竟然看不懂账本?这话,那韩予慧也信?” 锦云笑道:“正是呢。昨天,少夫人就推了管家的事,今天又去医馆看病,还拿了几包药回来,说是手上的伤得养些时日,韩予慧倒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了。” “哦……” 官云暮目光微微闪烁,像是想到了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她又问道:“那,他们还说了什么?” 锦云道:“就没再说什么了,少夫人把带回来的那盒果子给了她,就走了。” 提起这个,官云暮又道:“你不是说,之前在别院的时候,韩予慧在她跟前说了些不中听的话吗?” “千真万确。” “那她还给韩予慧东西?” “奴婢正是觉得这点奇怪呢,”锦云轻声道:“这位少夫人若不是太憨,那就是——” “就是什么?” 锦云想了想,轻声道:“聪明得紧。” 官云暮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嫁到咱们家来的,太聪明了不成。聪明过头,容易坏事。” 锦云回想起之前商如意面对婆婆没有准备见面礼时克制又平淡的情绪,道:“奴婢倒觉得,这位少夫人看着还好。” 官云暮有些意外的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的道:“你还会夸人啊。” 锦云赔笑道:“奴婢也是在为夫人打算,这个儿媳若能省心,对夫人和公子都有好处。” “……” 官云暮沉默不语。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长叹了一声,道:“那管什么用,晔儿的心里——” (本章完) 第63章 不算太出众的美貌 第63章 不算太出众的美貌 离开东院后,商如意又带着图舍儿将东西分别送到了宇文渊和宇文呈的房中,父子二人都不在家里,倒也省了一番口舌。 然后,他们便回自己的院子了。 回到房中后,商如意又把剩下的一盒果馔给了图舍儿和卧雪,让他们拿下去也分给其他的人吃一些,两人高高兴兴的捧着走了。 等到他们一走,商如意脸上的笑容才慢慢的敛起。 累了。 她虽然知道,出嫁之后定然不会像在舅父舅母身边那么轻松愉快,但宇文家的复杂程度,也的确远超她的想象,这几天下来,她不仅一身伤,也有些精疲力尽了。 她慢慢走到床榻边坐下,原本只是想靠着枕头歇息一会儿,但不知不觉的就闭上了双眼。 屋子里,安静得只剩下她均匀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门被推开了。 夕阳的余晖立刻洒了进来,也将一个高大的身影投下来,随着他一步一步走近,阴影几乎将商如意整个笼罩起来。 是宇文晔。 他慢慢的走到床边,低头看着自己的妻子,只见她歪着脑袋靠在床头,小鸡啄米似得一点一点,睡得极不舒服。 宇文晔俯下身,平视着那张满是倦意的,清丽如画的小脸。 似乎直到此刻,他才真正仔细的看清了自己妻子的样貌——猫脸圆中带尖,鼻梁很直很挺,看得出个性很强,小嘴倒是嘟嘟的,仿佛含着一颗肉珠,给她平添了几分稚气和娇气。 怎么看,都是不算太出众的美貌。 商如意…… 他对这个名字,要比商如意对他知晓得更早,也更熟悉,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原本定在兄长身上的婚事,会在那个关键时刻,转移到了他的身上。 而这个少女,更是全然不在他的想象中。 就在他神情复杂的注视着商如意的时候,浅眠的商如意似乎也感觉到了那专注的目光,微微蹙眉,然后睁开了双眼。 一睁眼,就看到了眼前那张俊美的脸。 “啊!” 她吓得低呼了一声,心差点从胸口跳出来:“你,你干什么?” “……” 宇文晔直起身来,轻咳了一声,淡淡道:“看你睡得那么不舒服,怎么不躺下睡?” 商如意还有些回不过神,却见对方面不改色的转过身去,好像只做了一件很平常的事,反倒是自己有些大惊小怪了。她脸有些发红,伸手捂着胸口,心跳咚咚的让她许久都无法平静。 幸好,图舍儿和卧雪很快就进来了。 他二人倒也没感觉到屋子里的气氛有什么不对,只按部就班的准备服侍宇文晔换衣裳洗手,商如意坐在一边背对着他们,深吸了几口气,终于让自己的呼吸平顺下来。 等做完一切,两个侍女退出了房间。 商如意这才回过头去,只见宇文晔换上了一件青色的薄衫,他身上的武人气息很重,可一旦换上那些华美闲散的衣衫,又透着一股世家公子特有的倜傥风流来。 商如意只看了一眼,便将目光挪开。 像是为了掩饰什么,她轻声道:“伱今天去军营,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处理吗?” (本章完) 第64章 与你议定婚事的人,是谁? 第64章 与你议定婚事的人,是谁? 宇文晔道:“洛阳那边来人了,把那伙叛军的余孽押送回东都。” 商如意忙道:“那他们会如何处置?” 宇文晔淡淡道:“造反,十恶之罪,你说会如何处置。” 一听这话,商如意的心不由得沉了下去。 其实,她倒也并不太同情那伙马匪,毕竟这伙人险些要了她的命,若不是宇文晔及时出现,只怕她的下场比他们还更惨。 可是,那些人说的那些话,这两天却总是不知不觉的在她耳边回响。 看着她心事重重的样子,宇文晔道:“你倒也不必心疼他们。” “……” “与其惋惜他们,不如多考虑活着的人。” 这话,倒是让商如意感到心有戚戚焉,她轻叹了一声,点头道:“你说得没错。活着的人,才是最重要的。” 宇文晔慢慢走到矮几前坐下,喝了一口茶,然后问道:“听说,伱今天了不少钱。” 听到这话,商如意的脸不由得一热。 其实,她在家里大送东西,倒也说不上是什么收买人心的举动,毕竟身为宇文家的新媳妇,这点人情还是要做的,只是,她有点担心宇文晔会如何看待自己。 她记得很清楚,宇文晔不喜欢她的算计。 想了想,轻声说道:“你不要误会,我并没有想算计什么。” “……” “我只是觉得,既然嫁入宇文家了,就应该做好一个儿媳妇应该做的事。仅此而已。” 宇文晔看了她一眼,淡淡道:“你不用跟我解释这些,你做你自己觉得该做的。只要——” “只要,不要算计到你的家人,对吗?” “嗯。” “我不会的。” 说着,商如意心里也忍不住苦笑道——她怎么可能算计宇文家的人。 看着她黯然的眸子,宇文晔似乎也感到自己刚刚的话过于生硬——不论如何,他二人如今的情况,就算不论夫妻,也不至于如此生分了。 于是,看着商如意也起身走过来坐到了他的对面,他便也倒了一杯递给她,商如意倒是有些受宠若惊,急忙伸手接过来。 而一伸手,宇文晔就看到了她的手指。 “对了,听说你今天去医馆了?” “你也知道?” “回来的时候听见他们在说。如何?” “没什么大碍,大夫也说休息两天就好了。” “那就好,” 宇文晔又喝了一口茶,然后顺口问道:“今天出门,没遇上什么事吧。” “……!” 商如意的心微微一动。 她立刻就想到了那个自称“杨随意”的男人。 从东都到太原,这个人近乎神出鬼没,说的话,做的事,几乎没有一件是在常人的范畴内,让人完全捉摸不透。 尤其想着他今天说的那些话,商如意的心里更加不安了几分。 见她沉默下来,宇文晔道:“怎么,出什么事了吗?” 商如意摇了摇头:“没有。” “……” 宇文晔又看了她一眼,倒也没说什么,起身便准备走到一边床榻上去休息,但看着他挺直的背影,商如意突然道:“宇文晔,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宇文晔头也不回:“什么?” “……” 商如意犹豫了半晌,终于轻声道:“之前,与你议定婚事的人,是谁?” (本章完) 第65章 皇帝要征辽东了! 第65章 皇帝要征辽东了! 一听到这个问题,宇文晔的眉头一下子拧了起来,转身目光灼灼的盯着商如意:“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 “谁跟你说了什么?” “没,没有。” 商如意有些慌乱的道:“我只是,只是突然想到。” “突然想到?” “也,也不是突然想到,” 商如意目光闪烁着,轻声道:“我其实也一直想知道——你我的婚事,伱知道我是拒绝了你大哥之后才嫁给了你;那你,你又是放弃了和谁的亲事,才娶了我呢?” 或者应该问,因为自己,他错过了谁? “……” 宇文晔神色古怪,拧着眉头看了她好一会儿才沉声道:“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你无需介意,也不该再问,毕竟——” 不知怎的,商如意有点害怕他再说出什么“我们的婚事不过是一场交易”这种让人难堪的话来,急忙接过他的话头道:“我明白了。” “……” “我,我不该问的。” “……” “我不再问了。” 看着她满脸尴尬的神情,宇文晔又皱了一下眉头,想了想,然后沉声说道:“我还是那句话,你是宇文家的少夫人,你尽可以去做你认为该做的事,但有些事,你不该多管,更不要多问,这样,对你,对我,都有好处。” 他的口气,甚至话语,比起过去那生硬的,近乎威胁的话,的确已经缓和了不少。 商如意也觉得自己有些无聊,好端端的,为什么问起这个? 于是轻轻的点头:“好。” 说完这些话,宇文晔便躺到床上,准备睡觉。 可刚躺了一会儿,又闻到一阵浓浓的奶香,睁眼一看,却是商如意又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牛奶送到他的手边:“喝了,再睡。” “……” 宇文晔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拿起了碗。 奶显然是刚刚温过,不冷不热温度正好,喝下去的时候,浓浓的奶香和融融的暖意一瞬间便温柔的将人包围了起来。 宇文晔突然感觉到胸口有一点发软,是让他非常不适应的柔软。 他三两口喝完,将空碗递给她,商如意接过空碗,笑着道:“再喝一阵子你看,肯定不会再抽筋了,我不骗你。” 说完,便拿着空碗走开了。 宇文晔看着她的背影,又下意识的伸手抚向胸口,那柔软的地方,好像变大了一些。 | 接下来的日子,过得倒是意外的平静。 自从与黄公翼那一场比试之后,宇文晔的态度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虽然并不如真正的夫妻那般亲近,可是,当两个人单独相处的时候,气氛不再像之前那样冷硬尴尬,有的时候,甚至还有些融洽。 商如意这些年虽也是深居闺中,但少时的游历让她见识比一般女子多广一些,每每谈起在突厥的见闻,宇文晔都会听得十分用心; 而他在军中的事务,闲暇时也会说给商如意听,商如意不似其他女子不通军事,有的时候甚至能与他讨论两句。 至于家中,一切照旧。 官云暮仍旧免了她的晨昏定省,作为新媳妇的商如意既不用管家中的事,也没有婆婆的为难,除了受到一些冷遇,倒是并没有太大的波折在生活中出现。 就这样,一转眼到了八月。 这一天,宇文晔比平时更早回家,天气很热,毒日头晒得他满头大汗,一进房,卧雪他们立刻服侍他脱下了外衣,又将冰盘摆到了屋子中央供他乘凉。商如意亲自倒了一杯茶送到他手中,然后让卧雪将衣服挂好再退下。 这一段时间,他们已经完全熟悉了彼此,也熟悉了两个人的相处。 只要有一个外人在时,他们就是一对找不出任何破绽的恩爱小夫妻。 只是,今天的宇文晔,脸色似乎有些阴沉。 商如意道:“出什么事了?” 宇文晔沉沉道:“东都传来消息,皇帝要征辽东了!” (本章完) 第66章 心意已决 第66章 心意已决 “什么?!” 商如意大吃一惊:“又要打辽东?” 要知道,当今皇帝登基以来,数项举措耗尽民力,其中最横征暴敛,令民不聊生的就是征伐辽东的勾利国。 这勾利国本是辽东的一个小国,自古以来便臣服于中原王朝,大业王朝建立之初,其国主便早早奉上国书以属国自居,纳贡称臣,从不敢怠慢,所以,先帝楚胤对勾利国也是安抚为主,少用刀兵。 可是,楚旸即位之后,却对勾利国几次用兵征讨,那勾利国国土虽小,可遭受这样的无妄之灾也不甘示弱,索性倾全国之力奋起反抗。虽然大业王朝兵强马壮,但辽东地处偏远,地势险峻,朝廷的军队很难在远征中取胜,因此耗费了无数民力征伐无果,更是激起了无数的民怨。 所以,一听说又要打辽东,商如意的眉头也拧了起来。 宇文晔还没回答她,宇文渊就派人来叫他们去书房说话,商讨这一次出兵的事,还叫上了商如意。 于是,两人整理了一下衣裳,便匆匆往书房去了。 一走近书房,还没进门,就听见里面传来了宇文渊沉重的声音:“你的身体,可不能这么胡闹。” 两人的脚步都同时一顿。 书房中响起一阵轻咳声,过了一会儿,官云暮喘息着道:“我心意已决,不用劝我。劝我,我也不听的。” 宇文渊急了,道:“勾利国那个地方,穷山苦水,当兵的过去都十去九难回,你这样的身体,去了岂不是——” 后面的话,他甚至说不出口。 相比起他的急切,官云暮反倒显得很冷静,轻声道:“你也不要与我争辩这些,这是皇帝的旨意,伱也不能抗旨吧。” 这一下,书房里的气氛更沉重了些。 这时,宇文晔走了进去:“父亲,母亲。” 商如意也跟在他身后走进了书房,一眼就看到宇文渊眉头紧皱的坐在椅子里,而官云暮坐在书桌的另一边,脸色苍白,显得十分虚弱。 一看到儿子儿媳进来,宇文渊立刻招手道:“晔儿,如意,你们来的正好,帮我劝劝你娘。我奉旨出征,她偏要跟去。” 宇文晔眉头一皱:“皇帝要父亲去辽东?” 宇文渊摆了摆手道:“不是打仗,而是陛下有旨,让我到辽西前线征调军粮。” “哦。” “但就算是这样,那边的情况也很复杂,你娘的身体经不起的!” 宇文晔想了想,转头对着官云暮道:“母亲,大军还需要一段时间的调度,等到粮草齐备,军队开拔,到达辽东的时间大概也是在十月底。辽东那边的气候跟中原不太一样,尤其入冬之后会下一种冰雨,冷冽刺骨,常人难以抵御。母亲的身体,实在不适宜在那种时候过去。” 官云暮淡淡道:“我知道,不用你们蝎蝎螫螫的。” 她这样,竟是劝不动了。 宇文渊叹道:“你怎么就不听劝呢。” 宇文晔又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我还有事要跟父亲商议,这样吧,如意,你先扶母亲回房休息。” 商如意一直静静的站在一旁,听见这话,便立刻上前:“娘,我扶您回房吧。” 官云暮看了她一眼,点点头,起身往外走去。 (本章完) 第67章 你跟你父亲,很像啊 第67章 你跟你父亲,很像啊 婆媳二人出了书房,一路往东院走去。 这一路上,安静极了。 说起来,商如意嫁入宇文家已经一个多月,但因为一些原因,她还从来没有单独跟自己的婆婆待在一起过,这个时候扶着她细瘦的胳膊慢慢的往前走,也能感觉到自己的这位婆婆的确身体差得厉害,只走了几步,喘息声便不匀了。 商如意轻声说道:“娘的身体不好,还是要好好的将息才是。” 官云暮仍旧不说话。 商如意也并不尴尬,就这么扶着她进了东院的房间,这里和宇文晔的房间一般,空而大,装饰摆设都很少,显得很素净。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香,也给人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意味。 商如意扶着她坐下,又倒了一杯茶放到她手边,这才说道:“娘好好休息,若没有吩咐,如意就先退下了。” 说完,便准备要走。 但官云暮却突然开口道:“如意,你留一下。” “……?” 商如意一愣,没想到她竟然会主动叫住自己,急忙驻足转身,对着她道:“娘还有什么吩咐吗?” 官云暮又看了她一会儿,伸手指了一下旁边的椅子:“坐,坐下说话。” 商如意走过去,告了罪,虚坐下来。 房间里十分的安静,两个人坐着也不怎么动,只有桌上的香炉里升起的一缕袅袅的轻烟仿佛是这房中唯一的活气。商如意有些不安的低垂着眼睑,心里估量着这位婆婆要跟自己说什么。 是要说家中的事? 还是说宇文晔的事? 正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就听见官云暮说道:“这些日子,你送来的果馔味道不错,我吃着很好。” 商如意一听,忙说道:“娘喜欢就好。” 官云暮看着她,眼角的皱纹里夹杂着一点笑意,道:“你挑的东西倒是难得合我的胃口。伱懂医理吗?” 商如意说道:“如意少时跟随父亲出使突厥,跟着那边的大夫学过一些。” “原来是这样,” 官云暮点点头,又打量了她一会儿,道:“你跟你父亲,很像啊。” 商如意意外的道:“娘也识得我父亲?” 官云暮道:“我们几家都是世交,我小时候,你父亲还教过我骑马呢。” “真的?” “他的骑术很好,教我的时候说,骑着马,走远些,能看大好风光。” “……” “只是我这身体——倒是浪费了他的好心。” 商如意有点不敢想象,原来她的这位婆婆竟然与父亲是世交。从她的话语间,似乎也能想象眼前这位体弱多病的贵妇人少年时应该也是天真烂漫,活泼可爱的,可惜,岁月不肯善待她。 商如意立刻道:“娘好好保养,将来自有大好风光可看。” 官云暮淡淡道:“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道。” “……” 商如意一时间不知道该再说什么。 不仅是因为官云暮这句话不好接,更重要的是——她嫁入宇文家已有月逾,官云暮对她一直不冷不热的,为什么今天一反常态,跟她亲近起来? 官云暮,到底要跟她说什么? (本章完) 第68章 试玉要烧三日满 第68章 试玉要烧三日满 房间里,静谧得有些可怕。 商如意能感觉到,官云暮在细细的打量着她,那目光虽然平和,却让她越发不安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官云暮突然微笑着,柔声道:“如意啊,你有没有怪我?” 一听这话,商如意吓得急忙起身:“娘这是说哪里的话?” 官云暮微笑着摆了摆手,示意她坐下,然后说道:“这些日子,娘一直待你很冷淡,连新媳妇的见面礼也直到现在都还没给你。伱,一定很委屈吧。” “……” 商如意沉默了一下。 以她的教养和智慧,她有太多可以将这个问题敷衍过去的答案,但这一刻,对上官云暮那双充满了智慧,又平和得如同一泓秋水般的眼睛,她想了想,却是选择了一个最坦然的回答。 她说道:“人生在世,没有不受委屈的。” 听到这个答案,官云暮微微挑了一下眉毛。 “人生在世,没有不受委屈的。” 她重复了一遍这句话,然后微笑着轻轻的点了点头,再看向商如意的时候,眼中已经流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神色。 “你能有这样的心性,很好。” 话音刚落,锦云就从外面走了进来。 她一看到商如意在房中,再一看官云暮的神情,立刻就明白过来什么,而官云暮已经吩咐道:“你把门关上。” 锦云立刻关上了门。 房间里,比之前更安静了。 官云暮又沉默了一会儿,才轻叹了一声,说道:“试玉要烧三日满,辨人需待七年期。其实,我原本打算再冷落你一段时间,看看你的心性,但现在,事情来得突然,有些话,也只能提前跟你说了。” “……” “但好在,你没有让我失望。” “……” “你并没有因为委屈而怨天尤人,也没有因为冷遇而心浮气躁,相反,你还能够去思考,去做你认为该做的事,”说到这里,官云暮赞赏的看着她道:“不愧是商若鸿的女儿。” 虽然被称赞不怨天尤人不心浮气躁,可听见官云暮称赞自己的父亲,商如意的心里还是不由得生出了一些欢喜来。 脸上,还是淡然:“娘这话,赞缪了。” “……” “但不知,娘到底有什么话要跟如意说?” 官云暮道:“我先问你,你为何不接管家之权?” 商如意抬起头来看着官云暮,正色道:“国公府一直都是慧姨管家,她是长辈,又有已故董夫人的嘱托,如意如果真的接过管家之职,若只是能力不够,引起一些人的不满,让家宅不宁,还是小事。” “……” “怕的是,让国公的处境为难,更影响到国公在朝中的安危,这,就是大事了。” “……” “所以,如意不敢轻易拿过接过这个权力。” 这话一说完,官云暮的眼中顿时闪过了一道精光。 这一刻,她有些掩饰不住对这个儿媳的欣赏和喜欢,轻轻的点头道:“好,好,好。” “……” “你不愧是宇文家的好儿媳!” (本章完) 第69章 他的大业,也会更难 第69章 他的大业,也会更难 听到这些话,商如意也大大的松了口气。 事实上,这件事,也是自出嫁之日起,就一直压在她心头的一块大石头,她一直在赌,赌自己的避让是不是对的,如今看官云暮的表现,自己的宝,押对了。 那慧姨韩予慧,乃是已故董夫人留下的人,为何董夫人已经去世,她却还留在府上管家,不仅仅是她养大了大公子,也曾经有过管家经验那么简单。 更重要的是,董家,乃是与盛国公一样出身定川军镇的门阀。 让韩予慧还留在宇文家管事,看上去只是一个小小的管家的位置,但实际上,却是宇文家和董家联成一线的一个标志。 这个标志,不能碰触。 这根线,更是绝对不能断掉。 之前听说宇文渊险些被皇帝诛杀,当时求情保下他的,便是神武郡公董必正,也就是已故董夫人的兄长,所以,商如意不是不能接过管家的权力,而是不能从董家授意的人手中拿走管家的权力,那样,会影响到宇文家和董家的联系。 当然,这样一来,也就无形中影响到了官云暮。 身为国公夫人不能管家,眼前还有一个已故夫人的心腹不停的晃悠,这对她而言,显然很不舒服。 若她是个浅薄之人,受冷遇便心浮气躁怨天尤人,那商如意这样的押宝无意就会恶化他们婆媳的关系——事实上,这一个多月,官云暮的确就对她很冷淡。 可商如意赌的,不仅仅是宇文家和董家的关系,更要赌,自己的婆婆不是个浅薄之人。 如今看来,她也赌对了。 官云暮显然也深知这其中的利益纠缠,她并没有只为自己鸣不平,而更多的,是考虑夫君的处境和整个宇文家的将来。 就像她刚刚说的——人生在世,没有不受委屈的。 对上官云暮含笑的目光,商如意只轻声道:“娘赞缪了。” 官云暮摇摇头,说道:“你能想到这一层,很不容易了。你说得对,家宅不宁还是小事,如今国公深受陛下猜忌,若朝中无人相扶持,他的处境会更难。” “……” “他的大业,也会更难。” 商如意抬头看了她一眼——大业? 而不知官云暮是不是感觉到自己多说了几个字,还是刚刚说得太多了有些喘不过气,这个时候捂着胸口咳嗽了起来,商如意急忙起身走到她身边,轻轻的帮她抹着后背顺气。 好一会儿,官云暮才平复下来。 她微笑着摆摆手,示意商如意坐下,商如意便又坐了回去。 仍是虚坐三分,正襟危坐。 官云暮道:“我还有一件事想要问你。” 商如意道:“娘请问。” “伱为什么不直接拒绝管家的事,而要以伤病为借口?” 说到这里,官云暮叹道:“那一次受伤,你是故意的吧?” 商如意点了点头,轻声道:“以病推拒,病愈了还有争取的机会;但若直接推拒,那将来再想要,就不好拿了。” “……” “这管家之权我现在不能要,不代表我永远都不要。” “……!” 官云暮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意外的神情。 “你——” (本章完) 第70章 给人,比下去? 第70章 给人,比下去? 她想要说什么,但开口,却不知该说什么。 这个孩子的所思所想,的确令人惊讶,甚至,令人叹服。 “……好。” 过了许久,她终于像是感叹一般说了一个好字,说完之后,又看着商如意,连连道:“很好。” 这一次,她再也不掩饰眼中的欣喜和欣赏之色,又微笑着看了商如意一会儿,然后回头对着锦云道:“你去,把那个盒子拿来。” 锦云立刻道:“是。” 她转身走进内室,不一会儿便捧着一只雕工精美的紫檀木盒走了出来,放到了官云暮的面前。 官云暮打开那盒子,只见里头放着各色金银珠宝,流光溢彩,令人目不暇接。 商如意明白,她这是要给自己见面礼了。 但官云暮看了看那些东西,却没有拿起任何一样,而是拿起了一个用手帕包裹着的东西,轻轻的拨开了手帕。 一个鸡蛋大小的玉牌静静躺在帕子中央。 她的目光变得沉重又温柔了起来,纤细苍白的手指轻轻的抚摸了一下那玉牌,然后带着几分不舍,慢慢将东西递到了商如意的面前。 “这个,给你。” 商如意仔细一看,只见那玉牌是用极好的羊脂玉雕琢而成,晶莹透剔,温润的光泽中隐含着一股灵气,而玉牌中央,篆刻着一个“宫”字。 这是—— 官云暮道:“这是我在家中的名牌。” “……” “我们官家的女儿自出生,都会有这样一个牌子,若有需要帮助的,将牌子拿回家给家主看,就能得到家中的倾力相助。” “……” “如今,我把这个给你,这是我这个做婆婆的给伱的见面礼。” 商如意一听这牌子的用处,急忙起身道:“娘,这可万万使不得。” 她若给别的贵重的东西,身为媳妇都敢接,但这个是官家的名牌,还牵系重大,她如何敢接? 一旁的锦云见此情形,微笑着道:“少夫人,你就接了吧。” “……” “其实,夫人原本准备的是那些首饰,如今给这个,那是真的看重少夫人你啊。” “……” “若你不接,岂不辜负了夫人?” 听见她这么说,又看了看官云暮,商如意咬咬牙,终于道:“那,如意就大胆了。” 说完,小心将那名牌接了过来。 官云暮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而笑过之后,她又回头嗔了锦云一眼,道:“你倒好,什么都说出去,那我这盒首饰也保不住了。” 说完,将那首饰盒也推到了商如意的面前。 商如意推辞道:“娘,这就不必了。” “你收下吧,” 官云暮笑着看着她,道:“我这些日子看你总是那么素净,虽然咱们这些门阀子女不必靠那些首饰壮胆气,但,你到底是国公府的少夫人,出去了也不能输了人。” “……” “将来,与晔儿一道出门,更不能给人比下去。” 商如意听到这话,不知怎的心里咯噔了一下。 给人,比下去? 难道,她在宇文晔身边,还要跟什么人比吗? (本章完) 第71章 祸兮福所倚 第71章 祸兮福所倚 商如意看着手中的名牌,又看着那盒贵重的首饰,不由得有些心虚。 直到现在,她都不知道,官云暮到底知不知道她这个儿媳妇其实是“假的”,她跟宇文晔的这桩婚事,不过是一场蒙骗了所有人的交易。 如果她不知道,那刚刚那些话,商如意只能听过便罢。 如果她知道—— 而这时,官云暮又说道:“晔儿他,脾气有些古怪,有的时候也不那么好相处。但他是个好孩子,你——我相信,你是能懂他的人。” “……” 商如意不知道这话该如何去接。 犹豫了半晌,她才轻声道:“娘请放心,我跟二哥——我们会,会好好的。” 官云暮点点头,温柔的笑了起来。 不知是不是因为从未说过这么长时间的话劳了神,官云暮的脸色渐渐变得有些苍白了起来,靠在椅子上不停的咳嗽,锦云急忙附身下去扶着她,商如意也道:“娘,娘需要喝药吗?” 官云暮咳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缓过一口气,摆摆手。 “没事。” “……” “我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商如意犹豫了一下,才轻声说道:“娘,您的身体实在不宜远行,这一次去辽西……” 官云暮抬头看了她一眼,微笑着道:“我知道你要帮着他们劝我,但,伱也不该劝。” 说到这里,她叹了口气,道:“皇帝下这样的旨意,就是看我们这些人有什么反应。国公如今是被放在火上烤的人,稍有不慎,就会触到皇帝的逆鳞。我是不能让他有这样的危险的。” “……” 听到这话,商如意的心里又是酸楚,又是感动。 官云暮这样冷漠淡然的一个人,对自己的夫君,却有着这样如火一般的赤诚。 这时,锦云见官云暮的气色不好,便抬头对商如意道:“那,少夫人先回去吧,奴婢服侍夫人休息了。” 商如意无法,也只能点点头,带着东西离开了东院。 在走出这里的时候,她还有些慌神——嫁进宇文家这么久了,这个地方对她而言就像一个冰窟,却没想到,突然之间,一切都变了。 但,也不是突然之间。 官云暮说事情提前,想来是因为她要跟着国公去辽西,担心她一走,自己年轻不知事,在家里跟那慧姨发生冲突,引得家宅不宁,甚至更大的纠纷,所以才提前跟自己说定了一切。 还将那么重要的官家名牌作为见面礼给了她。 虽然,这是一件好事,可不知为什么,商如意的心里却蓦地想起了一句话——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 等到商如意将东西放回房中,刚准备再去书房的时候,宇文晔也回来了。 他的脸色不怎么好看,高大的身形也透着一股令人不安的气息。 商如意急忙迎上前:“怎么样了?” 皇帝要盛国公去辽西前线督运军粮,既然是圣旨,自然不敢违抗,但家中的人如何应对这件事,也是一个麻烦。 宇文晔抬头看了她一眼。 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看到了桌上的那只盒子,他显然认得,立刻蹙眉道:“那是——” (本章完) 第72章 是,做人质? 第72章 是,做人质? 商如意迟疑了一下,不知怎的有些心虚,道:“那是你——那是娘给我的。” “……” “娘说,之前忘了给见面礼,今天正好补给我了。” 宇文晔微微挑眉,看了看那盒子,又看了看她。 商如意心里明白,他既然没把自己当做真正的妻子,那他的母亲给自己那么贵重的东西,他自然觉得不妥。商如意想了想,打算跟他说清楚,便对房中的图舍儿和卧雪道:“你们两个先下去。” “不必。” 宇文晔打断了她的话,不顾她有些诧异的神情,吩咐两侍女道:“你们留下来,立刻收拾我和少夫人的行装。” 商如意一惊:“为什么?” 宇文晔坐到屋子中央的矮几前,对着她招了招手,商如意也忙走过去坐下,只听宇文晔道:“我们要准备启程,去洛阳了。” “是爹安排的吗?” “不,是皇帝的旨意。”宇文晔的面色阴沉,道:“这一次征伐辽东,不仅众多王公随行出征,而且要求这些人的家眷全都回到东都。” “……” 商如意的面色也沉了下来,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是,做人质?” 宇文晔看了她一眼,无声的点点头。 两个人的心情都十分低落。 皇帝几次征伐辽东下来,国内怨声载道,他肯定也担心在大军出征的时候朝中反对征勾利的人会有什么动作,所以,提前将这些人的家眷召集到洛阳,若有什么不对,立刻便能控制局面。 商如意想了想,又问道:“那家里的人——” 宇文晔道:“父亲和母亲要去辽西,我们两和炎劼去了东都,家下的人自然也都要跟过去的。” 炎劼,是宇文呈的字。 连那么小的宇文呈都要被叫回洛阳,看来,皇帝对盛国公一家是真的不放心的。 商如意正要说什么,却见宇文晔目光灼灼的盯着那只盒子。 他显然是知道,官云暮将见面礼补给自己是什么意思,大概他心里有些不太舒服吧,自己这么一个名义上的妻子,却得到了官云暮的认可。 商如意心里忐忑,嘴唇开阖了一次,终于说道:“刚刚,我也劝了一下娘。” 宇文晔看了她一眼。 对上他的目光,商如意又心虚的低下头去,轻声道:“不过,娘还是坚持一定要跟着爹去辽西。” “……” 宇文晔沉默了一会儿,忽的发出了一声轻笑,那笑声中,似乎带着几分讥诮之意,像是把她的心事全都看透了。 他说道:“那,伱就收起来吧。” “……” 商如意的脸一下子红了。 其实她明白,刚刚宇文晔盯着那盒首饰看,就是无声的告诉她,他并不愿意让自己的母亲真的将她当做儿媳,如果她有自知之明,应该把东西还回去,至少,交还给他。 可是,商如意却岔开话题,并没有这个意思。 所以他才接了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来。 但说完这句话之后,他似乎又感到气氛有些太冷了,抬头看了一眼,幸好图舍儿他们专心致志的收拾行装,倒也没有注意他们两个人在说什么。 于是,他缓和了口气,温柔的说道:“你也好好准备一下,过几天就出发。” (本章完) 第73章 你记着,不准欺负你媳妇! 第73章 你记着,不准欺负你媳妇! 三天后,宇文府的人便离开了太原。 浩浩荡荡一支队伍,在出了太原城之后不久分了路,因为粮草要比军队先行,所以盛国公宇文渊带着官夫人直接往辽西去了,而宇文晔则带着妻子与兄弟,还有一家老小往东都洛阳而行。 分路的时候,宇文渊还特地对宇文晔道:“你记着,不准欺负你媳妇!” 听到这话,坐在马车里的官云暮轻笑了起来。 宇文晔无奈的道:“父亲,这话你已经说了无数遍了。” 宇文渊道:“再多几遍我也说,伱要记着,好好对你媳妇,别趁着我们不在就欺负她。” 这一回,商如意都听不下去了,只能红着脸道:“爹您放心,二哥一直对我很好,从没欺负过我的。” 两个长辈这才放心的上了路。 再回头,两人对视一眼,却都有些不自觉的尴尬,商如意坐回到马车里放下帘子,而宇文晔已经指挥众人朝着洛阳前行了。 这条路对商如意来说,倒是熟悉。 一个多月前,她才踏着这条路来到太原,没想到,这么快又要原路返回了。 只是这一次,因为扶老携幼,前行的速度要比来的时候慢得多,商如意只在马车上坐了半天就被晃得骨头差一点散架,便跟宇文晔商量了一下,自己跟着他骑马前行。 一到马背上,商如意整个人就活了过来。 哪怕只是策马小跑了一阵,她脸上的笑容也跟被蜜浸过一般。 看着这个样子的她,宇文晔只沉默不语。 又走了半日,夕阳渐渐的往西边倾斜,这个时候看到远处有一支队伍在往北前行,数十架马车上高高堆起的粮食像一座座小山,远远的与他们错身而过。 商如意问道:“那是什么?” 宇文晔也看着那些车队出神,听见她问,才说道:“那是朝廷运粮的队伍,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他们要在朝廷的军队赶往辽东之前,先运粮到那边。” “这么多粮草,是什么地方调集的?” “应该是从兴洛仓调拨过去的。” “兴洛仓?” “对,” 宇文晔说着,伸手指向了东南方向:“就在黄土岭附近。” 商如意想到了什么,道:“我曾经听父亲说过,先帝治下四大粮仓屯粮无数,兴洛仓是其中最大的一个。” 宇文晔又看了她一眼,脸上的冷峻像是被阳光照得消退了一些,声音也柔和了下来,道:“不错。四大粮仓中最大的就是兴洛仓,听说如今已经有超过千万石粮食。” “这么多?” 商如意有些吃惊,忍不住喃喃道:“天底下还有那么多人吃不起饭,兴洛仓里却储存着那么多粮食……” 宇文晔看向了兴洛仓的方向,目光闪烁,喃喃道:“如今天下大乱,粮草匮乏,谁要是占领了兴洛仓,就能雄踞一方,甚至进取天下!” 听到这话,商如意的心里咯噔了一下。 而就在这时,队伍前方突然响起了一阵喧闹声,他们立刻抬起头,只见前方横贯一条河,河水清浅,而河对岸,一队全副武装的黑甲军士正气势汹汹的朝着他们飞驰而来。 (本章完) 第74章 叛臣——萧元邃! 第74章 叛臣——萧元邃! “黑甲骑兵!” 一看到那些人马,众人全都惊了一下,而穆先立刻说道:“公子,是王绍及的人马!” 宇文晔抬头看着那支队伍,神情沉了下来。 王家,是与他们宇文家齐名的门阀,族中能人辈出,而最出色的,就是如今掌管禁卫军的右屯卫将军——王绍及! 虽然同为世家,这王绍及生性轻薄,贪婪骄横,因为掌管禁卫军而随时侍奉在皇帝身边,却对皇帝的一些荒唐政令从无劝谏,反有煽风点火,助纣为虐之嫌,之前皇帝对盛国公的几次猜忌,也都与他进献谗言脱不开干系。 所以,一看到他来,众人都紧张了起来。 宇文晔想了想,低头道:“你上马车去。” 商如意这时也不多话,立刻便下马,由图舍儿扶着上了旁边的马车,而宇文晔已经策马往队伍前方走去。 在商如意进了车厢坐下的时候,感觉到脚下隔板发出了“扑”的一声闷响。 这时,宇文晔已经走到了队伍的最前端。 河对岸的黑甲骑兵堪堪停在了岸边,那些身着黑色铠甲的士兵一个个高大威猛,坐下的马匹也挂着铁甲,哪怕停下不动,也散发出一股迫人的腾腾杀气,令人呼吸受制。 就在这时,那黑甲骑兵的队伍从中间分裂开来,让出了一条路。 一骑人马,慢慢的从后面走了上来。 商如意坐在马车里,此时也忍不住撩起帘子的一角看向前方,只见一个二十多岁,身着重甲的青年立在队伍的最前方,他脸颊瘦削,颧骨很高,眼角微微吊起,虽然也算的上容貌俊美,却给人一种刻薄又傲慢的感觉。 只见他一手持缰,半仰着身子,冷冷道:“谁挡我的路!” 宇文晔道:“王绍及,你的心坏了,眼睛也跟着坏了吗?” 那王绍及勃然大怒:“宇文晔,你——” 他的话没说完,宇文晔已经冷冷一笑,道:“哦,原来伱的眼睛还没坏,那你挡我的路干什么?” 他这话,正好将刚刚王绍及的话直接还回去了。 王绍及道:“本将军奉命,捉拿逆贼!” 一听这话,宇文晔的眉头拧了起来。 商如意的心里也忽的打起了鼓——抓逆贼?又要抓什么逆贼? 宇文晔道:“你要抓谁?” 王绍及道:“叛臣——萧元邃!” 萧元邃,这三个字,令在场众人都震了一下。 不为别的,这萧家也出身定川军镇,与王家,宇文家乃是世交,萧元邃本人更是同辈中难得的军事奇才,曾经被先帝誉为柱国之相。 可惜,先帝宾天,萧家逐渐不受重用,而在前年,郢宋二州发生了一起声势浩大的反叛,萧元邃投身其中,几次献策,叛军围攻洛阳,几乎逼得皇帝走投无路。只是后来因为各方援助,最终将叛军围歼拿下,而萧元邃趁乱逃脱,一直在被朝廷追捕。 这么说来,萧元邃现在逃到太原附近了? 宇文晔慢慢的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队伍,目光也变得深邃了起来。 (本章完) 第75章 心战 第75章 心战 那王绍及面色铁青,眼珠一转,突然狞笑道:“本将军一路追击逆贼到此,突然就不见了踪影,肯定是你们藏起来了!” 说完,他一挥手:“来人,给我搜!” 这一下,宇文家众人全都慌了。 要知道,窝藏叛贼,与反叛同罪,王绍及一来就给他们扣这么一顶帽子,分明就是有意加害! 那些黑甲骑兵也蠢蠢欲动,眼看着就要策马朝他们冲过来! “慢!” 宇文晔一抬手:“谁敢乱动!” 他一开口,那些士兵被他的气势所震慑,一时也停了下来。 毕竟,龙门叛军的余孽前些日子才被押送回洛阳,宇文晔一刀将龙门马匪拦腰斩杀的事迹已经在军中传开了,大家不敢轻易得罪盛国公的公子,更不敢轻易触碰这么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悍将。 王绍及狞笑道:“宇文晔,本将军是奉旨来此地捉拿逆贼,你拦着不让搜,是要抗旨吗?” “……” 宇文晔的脸色沉了下来。 谁都知道王绍及是借题发挥,故意为难,但他有旨意在身,宇文家的人也真的不能抗旨。更何况——他们这一次出行只是家眷搬迁,随行的只有一些普通的家丁和达薄这一队人马,若真的动手,肯定要吃亏。 想到这里,宇文晔抬起头来,冷冷道:“搜,可以,但如果搜不到,怎么办?” 王绍及冷笑道:“搜不到就搜不到了,还能怎么办?” 宇文晔道:“我宇文家对朝廷忠心耿耿,岂能被你无端猜疑,肆意抹黑?” “……” “王绍及我告诉伱,你要搜可以,但若不给我们一个交代,我宇文晔今日定在此与你拼到底!我们当然赢不了,可你延误了捉拿叛贼的时机,更延误了我们奉旨回东都的时间,这些,都要你去皇帝陛下面前交代!” “你——” 听到他把话说到这个份上,王绍及也被逼到了绝境。 商如意听着外面的动静,这个时候,她默默的将自己的裙角压在了马车的门帘下。 这时,王绍及道:“那你要如何?” 宇文晔立刻道:“如果你在我的队伍里搜不到叛贼,我要你家的那把神臂弓!” 王绍及一听脸就沉了下去。 王家世代习武,家中收藏了不少神兵利器,其中有一把神臂弓更是自上古流传至今,价值连城,算是他家的传家之宝。 没想到,宇文晔竟然把主意打到了那张弓上。 更要紧的是——如果这个时候他提的是一些过分的要求,那便是他虚张声势,王绍及反倒不怕;但他提的要求竟如此实在,倒让王绍及有些心虚了。 宇文晔,真的如此有底气? 本意只是为难他一下,若真搜不出来,自己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还搭进去一张好弓? 想到这里,王绍及犹豫了。 一见他犹豫,宇文晔的脸上浮起了冷笑:“如何?搜还是不搜?” “……” “若不搜,那我们就走了。” 见王绍及沉默不语,宇文晔知道他在绷着面子,便也不再发问,只一挥手,身后的队伍便随他往前行进。 就在他们的队伍几乎与黑甲骑兵擦身而过的时候,王绍及突然道:“等一下!” (本章完) 第76章 你是哪个泼皮家的狗! 第76章 你是哪个泼皮家的狗! 宇文家的队伍立刻停了下来,宇文晔眉头紧锁,转头看着他。 只见王绍及一双阴鸷的眼睛巡梭了一遍队伍中的马车。几辆马车上的人,刚刚都忍不住掀起帘子往外看,只有一辆马车,帘子低垂,路过他们身边时始终没人往外看。 正是商如意乘坐的马车。 王绍及看了那宽大的马车一眼,又冷冷的看向宇文晔,道:“二公子,这辆马车,挺大的啊。” “大又如何?” “这么大的马车,怕是不止能坐一个人吧?” 宇文晔眉头一拧。 而不等他再说什么,王绍及已经大手一挥,对着手下一个士兵:“给我搜!” “是!” 那士兵领命,立刻从马背上翻身跳下来,几步冲到了马车前,一把掀起了垂下的门帘。 就在他掀起门帘的同时,手上也抓着一片裙角,一下子也掀了起来。 那士兵还没反应过来,脸上已经重重挨了一脚,直接将他从马车上踢了下去,仰面跌倒在地!就听见马车里响起了商如意响亮的怒骂声:“混账东西,你是哪个泼皮家的狗,敢来掀本夫人的裙子?!” 王绍及顿时傻了。 而商如意仍叫骂不绝,狠狠道:“给我打这泼皮养的无赖狗!” 跟在马车边的穆先和图舍儿本就压着怒气,一听这话,两人立刻上前围殴那士兵,一边打,穆先还一边骂:“好你个混账,谁给你的胆子冒犯我们少夫人!” 那士兵虽也是黑甲骑兵的一员,战斗力非凡,但今天毕竟理亏,哪里敢还手,被打的满地乱滚,最后头破血流的爬回到王绍及身边。 王绍及有些尴尬的道:“车中是——” 宇文晔沉着脸道:“是我夫人。” “……” “王将军,伱这是要干什么!” 见他声色俱厉,王绍及也虚了三分。虽然两家仇怨不小,但带着士兵掀一个贵妇人的裙子,这种事情传出去只怕要让全天下人耻笑。 王绍及只能道:“得罪了。” 宇文晔冷冷的看着他。 王绍及咬咬牙,道:“等这边事了,我会将那把神臂弓送到国公府上。” 宇文晔仍然冷冷的看着他。 王绍及早已是坐立不安,这个时候也不敢多留,只又拱手道了几声“得罪”,便挥手招呼身后的士兵,一队人马灰溜溜的走远了。 宇文晔也没有多说什么,甚至没有多做停留,只让队伍跨过这条河后继续前进,等走了很长一段路,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队伍才停在了一处密林边。 因为延误了行程,今晚只能露宿。宇文晔让队伍中的人就地生火做饭,而他跟商如意坐在了最靠边的地方。 马车,则停在了他们面前,和家中的人正好隔开。 穆先为他们升起了一堆篝火,又送来了一些热水,宇文晔接过来,面色淡漠的道:“好了,你先下去,不叫你别过来。” 穆先谨慎的道:“是。” 说完,便退下了。 这一下,便只剩下了宇文晔和商如意守着一个火堆,而火光闪耀,将他们面前那架如屏障一般的马车照得晦暗难明。 宇文晔突然道:“还不下来?” (本章完) 第77章 世家公子的默契和敌意 第77章 世家公子的默契和敌意 空气,仿佛凝结了一下。 片刻之后,马车微微摇晃了一下,随即,一个黑影从车底猛地一下蹿出来,稳稳地站在了他们的面前。 虽然早有心里准备,但这一刻,看到那高大的身影,商如意的呼吸还是窒了一下。 火光将眼前的人照得明明白白,此人身材魁梧,甚至比宇文晔还高大一些,面色黑如锅底,头发胡须乱成一团,显然是许久没有修剪过,已经看不清五官,也辨不清年纪,身上满是尘土泥污,简直跟乞丐无异。 但即便如此,商如意还是一眼就看到了他的眼睛。 那双虎目,炯炯有神,甚至比面前的火焰还更亮一些。 只看这样一双眼睛,也知道这个人,绝非等闲。 他站在这二人面前,虽然处境窘迫,却神态自若,甚至彬彬有礼的抬手对着他二人行了个礼:“两位,萧元邃多谢二位搭救之情了。” 商如意倒抽了一口冷气。 果然,这个人,就是那个如雷贯耳的萧元邃! 只见宇文晔不动声色的道:“萧兄,你这是何意?” 萧元邃道:“听说宇文公子奉命前往东都,元邃借车一用。” 宇文晔道:“兄可知自己正被朝廷追缉?你藏在我夫人的马车下面,难道就不怕连累了我宇文家?” 萧元邃笑道:“不是不怕,而是知道,连累不了。” “……” “且不论宇文公子不会让王绍及捡这个便宜,连尊夫人也是如此精明,是我万万没想到的。” 商如意的脸色一红。 她其实在上马车的时候就已经猜到马车隔板下藏了人,只是王绍及已经带人来了,她没办法声张,当知道他们追缉的是朝廷的叛贼,更不敢让人把他搜出来,所以,才提前把自己的裙角压在门帘下面,借题发挥将黑甲军的人打回去。 而她的这些举动,自然是瞒不了藏在马车下的萧元邃的。 于是,她说道:“萧公子借我这个弱女子之手躲过了搜捕,如今还取笑我,这未免过分了吧?” 萧元邃忙说道:“不敢。” “……” “在下的确是——从未见过如少夫人这般冷静又聪慧的女子,着实令萧某佩服。” 被他这么一夸,商如意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她讪讪的转过头去。 萧元邃倒是微笑着看了她一眼,这才慢慢的转头看着神情复杂的宇文晔,两个人目光对视之下,有一种世家公子之间不需言说的默契,又似有一点敌意。 宇文晔道:“萧兄之前的事,我不想多说,只是,你既然被朝廷追缉,又为何还要回洛阳?” 萧元邃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 “伱也看到了,朝廷连黑甲骑兵都派出来抓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已经没有我容身之所。所以我想着,也许回洛阳,还能占个灯下黑的便宜。” 商如意忍不住在心里轻叹。 虽然人人都知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句俗话,但危险就是危险,意味着一旦靠近就可能粉身碎骨。萧元邃在这个时候还敢回洛阳,除了智慧之外,他的胆识也的确惊人。 可宇文晔却说道:“你若这么回去,只怕也占不了什么便宜。” “哦?为何?” (本章完) 第78章 你跟我说“请”? 第78章 你跟我说“请”? 宇文晔道:“皇帝准备往辽东用兵,你也知道,一旦对外开始用兵,洛阳城内就会戒严。你以为到了那个时候,你还能跑得到哪里去?” 一听这话,萧元邃也皱起了眉头。 宇文晔道:“还有一点最重要的——” “什么?” “我,不会允许伱借我们的队伍回洛阳。” 一听这话,萧元邃愣了一下,随即也笑了起来。 的确,若是他们还没发现,也许他还能藏身其中,但既然已经被发现了,宇文晔是一定不会允许他再利用宇文家的队伍藏身,因为一旦被发现,这就是窝藏逆贼的大罪,是要连累整个家族的。 宇文晔绝对不会冒这个险。 萧元邃笑道:“二公子如此谨慎,在下也明白。” 说着,他抬头看了看前方,虽然被宽大的马车挡着,看不到另一边家人忙碌的情形,但也能听到火光中传来了一些欢声笑语;再回头看向篝火堆旁,那刚刚救下他的宇文家少夫人,她静静的坐着,眼睛澄清又明亮,清丽的面容在火光下透着几分柔美。 如此素洁又恬静的模样,让人完全想象不到,刚刚她那样冷静的处事,又那么泼辣的解决事情的样子。 萧元邃道:“若在下有妻如此,当年也不会轻易的——” 宇文晔冷冷的看了他一眼。 萧元邃笑了笑。 宇文晔将手中的一根木柴丢进了火堆里,然后说道:“你之前为何要参与叛乱,我不想知道,但有一件事我要跟你说清楚,今天,你是被王绍及追踪至此,但我们没有遇见,你也没有藏在我夫人的马车下面。” 说完,他抬头看向萧元邃:“你明白了吗?” 萧元邃淡淡笑道:“明白。” 宇文晔不仅不会让他藏身在他们的队伍里,甚至,连今天的“相助之情”,也不要。 因为谁也不知道,他的未来会是如何,是找到希望东山再起,还是就此流落天涯,更甚者,终有一天他会被朝廷抓住,五马分尸。 这个“相助之情”,可能会变成宇文家的催命符。 萧元邃道:“既然是这样,那在下就先行一步了。” 说完,他便转身要走。 商如意看着萧元邃的背影,想了想,说道:“请等一下。” 萧元邃的脚步一定。 他慢慢的转过身来,只见商如意拿着一包干粮走到他面前递给他,说道:“这个,你带在路上吃吧。” “……” 萧元邃却并没有接过那包干粮,只是看了一眼,然后又抬起头来,神色复杂的看着商如意。 直到现在,商如意仍然分辨不出这个人到底长什么样,但他的眼睛实在太亮了,被这样一双明亮的眼睛近在咫尺的盯着,难免被盯得有些心里发毛。 商如意轻咳了一声,还是认真的说道:“我们是不可能带你进洛阳城的,接下来的路,你要自己打算。这些干粮……不太好吃,但你在路上,还是可以果腹的。” 说着,又往他面前递了一下。 萧元邃仍然不说话,沉默的看着她。 过了许久,他才说道:“你刚刚跟我说——‘请’?” (本章完) 第79章 我们还会再见的 第79章 我们还会再见的 商如意一愣——这,有什么问题吗? 对上她有些莫名的眼神,萧元邃的目光却显得深邃了很多。 自从参与叛乱,兵败失势,流落天涯,他每天面对的都是朝廷的追捕,无尽的恐惧,哪怕过去与他相知相交的好友,这个时候也都避他如蛇蝎,更妄论,当他去投靠一些故人,甚至会被他们出卖。 太久太久,他几乎已经感受不到人和人之间的信任,甚至一些基本的情感了。 可是,这位宇文少夫人,在跟他说话的时候,虽然也并不客气,却保有了一个人简单的,直接的情绪,甚至,对他说“请”! 再看看她澄清的双眼,好像对一切又都一无所知。 萧元邃轻笑了一声,轻轻的摇了摇头,示意无事。 他双手接过商如意递过来的干粮包,郑重的说道:“多谢。” 商如意想了想,又轻声说道:“萧公子,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是王土的地方,自然没有你的容身之所——所以,你要多保重了。” “……!” 萧元邃的眼睛一亮。 他说道:“我明白了,少夫人,也请你多保重。” 说完,他又补了一句:“我们还会再见的。” 然后,便转身走了。 很快,那高大的身影便消失在了沉沉夜色当中,商如意站在原地,一直看着他的背影消失,这才转过身去。 一回头,就对上了宇文晔那深邃的双眼,正透过火焰,灼灼的盯着她。 商如意一愣:“怎么了?” 虽然宇文晔说了他们跟萧元邃没有任何“相助之情”,但只是一包干粮,想来也惹不上什么麻烦吧。 宇文晔没有说话,只低下头去,用手里的一根枯枝拨弄着篝火。 商如意走过去,坐到了他旁边,想了想还是认真的解释道:“我知道伱不想跟他过多接触惹麻烦,那包干粮没名没姓的,吃完了就了,不会有什么事情牵连到咱们的。” “……” “我只是想着如今这个世道,结一份善缘总是好的。” “……” “这个萧元邃,他的路未必止于此呢。” 她续续叨叨的说了这些话,宇文晔却一个字都不搭,只沉默不语,过了许久,他突然说道:“?你的耳环呢” “啊?”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商如意一愣,下意识的伸手摸向自己的耳垂。 左边耳朵上的耳环不知何时不翼而飞了。 “哎呀!” 她轻呼了一声:“怎么不见了呢?肯定是刚刚打人的时候动作太大掉了……掉在车上还是外面的,若是掉在车上我刚刚肯定能看到,怕是掉在外面了……已经走出这么远了,怕是不好找了。” 说到这里,她又是惋惜,又是庆幸:“幸好娘给我的那些我都舍不得带,还放着,若是那个掉了,那今天说什么都要回去找回来。” “……” 宇文晔看着她絮絮叨叨的样子,不知怎的,有些无语。 半晌,叹了口气,低下头去。 商如意看着他,问道:“怎么了?” 宇文晔木着脸道:“没事。” 他说着,突然抬起头看向前方的马车,脸色一沉:“你干什么?!” (本章完) 第80章 有机会,我也想造反 第80章 有机会,我也想造反 商如意吓了一跳,急忙回头一看,却见那马车顶上趴着一个人,此刻正探着脑袋对着他们两嘿嘿直笑。 仔细一看,原来是宇文呈。 商如意顿时松了口气,而宇文晔仍然沉着脸:“你在那里干什么?” 宇文呈笑嘻嘻的道:“二哥,嫂子,你们刚刚跟谁说话呢?” “……” 宇文晔与商如意对视了一眼,都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萧元邃藏在他们队伍当中的事,本就要瞒住所有人,所以宇文晔才会让人把马车停在他们中间,却没想到,还是被宇文呈看到了。 商如意立刻说道:“没有什么,你看错了。” 宇文呈笑道:“伱们又想骗我,我知道,那个人肯定就是造反的萧元邃对不对?” 宇文晔道:“什么造反不造反的,与你无关。回去吃你的饭!” “这有什么不好说的?造反多好玩啊,如果有一天有机会,我也想造反试试。” “……!?” 商如意都傻了。 这孩子,明明才十四五岁的年纪,却开口闭口就把“造反”挂在嘴边,而且,他居然想试试造反?! 果然,宇文晔的脸色也沉了下来,他目光锐利的盯着宇文呈,道:“炎劼,我跟你说过,任何话都要三思而言,你这样口无遮拦,迟早有一天要害到全家的人!” 宇文呈却毫不在意的道:“这有什么?” “……” “其实,现在天底下哪个手里有兵的人不想造反?只是有些人不敢说,有些人不敢做而已。我把大家心里想的都说出来了,有什么不对吗?” 宇文晔的脸色更难看了一些。 眼看他就要发作,这时,另一边传来了慧姨的呼唤声:“三公子?三公子你在哪儿?赶紧回来吃饭了。” 原来,他们那边已经把饭做好了。 听到她的声音,宇文晔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一些,而慧姨已经找到了这边,看着他们几个人似乎面色不豫,便笑着说道:“二公子和少夫人还没吃饭吗?我就先领三公子过去吃饭了。” 商如意忙笑道:“慧姨去忙吧。” 慧姨便拉着宇文呈转身走了。 看着他二人的背影,商如意的心也有些发沉,转头看向宇文晔,想要说什么,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沉默片刻,才听见宇文晔道:“母亲生下炎劼之后身体一直不好,这孩子,就交给慧姨教养,慧姨对他,倒是很——好。” “……” “养出今天这种样子。” 商如意立刻明白过来。 难怪这个宇文呈的性子如此跋扈蛮横,在家里几乎无话不敢说,无人不敢惹,虽然和宇文晔同父同母,两个人却完全不亲近。 原来是这个缘故。 她只是有些讶异——宇文晔,竟然主动跟她说起家里的事。 她想了想,轻声说道:“对一个孩子太宽纵了不是什么好事。不教民战,是谓弃之。” 宇文晔目光一闪,转头看向她。 商如意道:“慢慢想办法吧,十四五岁,性子还没定呢。” “……” 不知为什么,他二人竟然谈起孩子的教养问题,明明两个人不是什么真实的夫妻,也还没有熟到那个份上,商如意说完这些话,自己也觉得有些别扭。 而宇文晔沉默半晌,才沉沉的“嗯”了一声。 (本章完) 第81章 他是早有准备? 第81章 他是早有准备? 第三天,他们终于到达了东都洛阳。 一进洛阳城门,商如意只感觉整个人都畅快了不少,看着两边熟悉的街市,闻着空气里熟悉的味道,她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终于又回来了。 看着她少见的露出这样欢喜的情绪,宇文晔道:“你就这么想回来?” “当然,” 商如意高兴的说道:“我舅父和舅母还在东都呢!” 说完,看着宇文晔冷峻的脸庞,她又觉得自己的情绪太外露了一些,忙放下帘子坐好。想了想,轻声说道:“你,你能不能陪我——” “陪伱回去是吗?” 商如意小心的看着他:“可以吗?” 宇文晔想了想,道:“这样,我们先回家安顿妥当,再找个日子去沈府,我也该好好的拜见一下你的舅父舅母,这也算是你回门了。” “……” 虽然知道他是要做出一个丈夫的样子,并不是真的,但他对自己的家人能如此上心,商如意的心里还是暖暖的,笑着一点头:“嗯!” 车队走了一会儿,终于到了南城的宇文家宅。 这是一个比太原宇文府还大不少的宅院,门庭轩朗,雕梁画柱,虽无十分的庄严,却有不俗的气度,他们刚一下马车,就看到家中的几个仆整整齐齐的站在门口相迎。 “见过二公子,少夫人;见过三公子。” 宇文晔扶着商如意下了马车,带着一众人走了进去。 这一路上,能看到家中各处已经打扫得干干净净,除了刚刚修缮好的挟屋,许多地方也都重新糊裱了,看起来焕然一新。 慧姨笑道:“幸好国公前阵子突然提起来要修缮家宅,否则这一次回来,还不定是什么样子呢。” 商如意听着,心里微微一动。 宇文渊真的是闲来无事,突然提起要修缮家宅的吗? 还是说,他是早有准备? 看来,自己这位公公看上去虽然粗犷,却是个粗中有细,心思缜密的人。 众人都熟门熟路的回到了自己之前的房间,宇文晔也带着商如意回到了他的房间,进门一看,这里跟太原府那个房间一样,也是宽大明亮,装饰简单,让人很舒服。 商如意走进去看了看,笑道:“这里和太原府那个房间完全没有区别嘛。” 宇文晔走到屋子中央坐下,道:“大兴城的国公府里,我的房间也是这个样子。” 商如意回头看他:“真的吗?” “有机会,带你去看看。” 这话,倒是显得亲近。 商如意抿着嘴笑了笑:“好啊。” 不知道是不是离开了太原府之后,两个人的心境都有些转变,这一路上,他们之间的气氛融洽了不少,就像现在,哪怕没有外人在场,宇文晔对她的态度也显得自然而熟稔。 甚至,有几分亲近。 但商如意还是立刻提醒自己——这,不过是两个熟悉的人之间自然的亲近。 等到图舍儿和卧雪把行李收捡完毕,时间也不早了,商如意去简单沐浴了一下,一回房,就看见宇文晔伏案而书,在一张信笺上写着什么。 商如意走了过去:“你在写什么?” (本章完) 第82章 她靠得太近,有些热 第82章 她靠得太近,有些热 “信,” 宇文晔头也不抬,一边写一边道:“我跟父亲约定,等到了洛阳安顿好之后,要给他写去一封书信报个平安。” 商如意走到他身后,探头看了一眼。 宇文晔的手腕细而骨骼突出,显得十分有力,哪怕执笔的时候也跟握兵器的时候一样,笔尖落下,每个字也显得端正挺拔,和他本人一般。 上一次看到他的字,还是在新婚当天,那首风流的催妆诗,和此刻完全不同。 想到这里,商如意的脸不由得有些发红。 而宇文晔写着写着,鼻尖敏锐的闻到了一股淡淡的,似是奶香的味道,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商如意穿着一身单薄的长裙,头发还有些润润的,因为天气仍然很热,洗完澡之后身上就蒸腾出了一股属于她的淡甜的气息。 宇文晔突然感觉她靠得太近,有些热。 于是皱着眉头道:“去把头发梳好。” 商如意不知道自己哪里又得罪了他,只能坐到另一边的梳妆台前,让图舍儿来给自己梳头发,一边梳的时候,她又想到了什么,说道:“你这封信,何时寄出?” “自然越快越好。” “那,明天好不好?我想买些娘喜欢的山楂果子,还有爹喜欢的樱桃蒸,顺路带过去。” 宇文晔的笔一顿,转头看她:“你怎么知道他们喜欢吃这些?” “……” 商如意眨眨眼睛,没说话。 她也不好告诉他,是因为她特地尝了香来居的佐茶点心,所以知道了官云暮的口味;更不能告诉他,自己那个时候送了宇文渊一整盒的果馔,之后再去公公房中请安,特地留意他哪些点心吃得最快,这才知晓了他的口味。 宇文晔看了她一会儿,没说什么,继续低下头去写,半晌,才道:“行吧。明天,我陪你一道去。” 商如意有些惊讶的看着他。 是错觉吗?好像自从回了洛阳之后,宇文晔对她比之前,态度好太多了。 眼看着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府中也开始要准备晚膳,这时,一个仆人从外面匆匆的走了进来,对着宇文晔道:“公子,有客来访。” 宇文晔抬起头:“谁?” 那仆人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他身后传来了一个带笑的声音,悠悠然道:“早知道打扰了凤臣兄和嫂夫人的——,我们就不上门了。” 随即,更多的笑声传来。 商如意愣了一下,急忙站起身来一看,只见那仆人退到一边,几个年轻公子笑着走到了门口。站在最前方的是个白衣公子,年纪与宇文晔相仿,生得面如冠玉,手中摇着一把纸扇,颇有些风流之态。 刚刚说话的正是他。 而其他几位公子也都是年轻英俊,衣着华美,商如意看着他们都有些眼熟,这才想起来,之前成亲时,担任男傧相的就是他们。 尤其说话的这位,那天在迎亲的时候起哄喊自己仙女的就是他。 商如意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他们每个人一番。 没有…… 就在这时,那位风流公子的身后响起了一个不悦的女声道:“裴行远,伱不会说话就不要说。” 开口的是个身材高挑的女子,她生得格外美,而且,是一种凌厉的,甚至有些压迫感的美艳,尤其眉骨突出,眼窝深凹,当她盯着一个人看时,就给人一种目光如刀的感觉。 此刻,商如意就有一种被刀锋刺穿身体的感觉。 (本章完) 第83章 你的话,太多 第83章 你的话,太多 一看到他们,宇文晔的眼中隐隐透过一丝笑意。 他起身道:“你们怎么来了?” 那裴行远也不顾自己被人奚落,仍旧大大方方的晃着扇子,说道:“听说凤臣兄今日重归东都,我等特来相见,却不想扰了你们夫妻——” 说到这里,他大概感觉到了身后那道如刀的目光又落到了后脖颈上,于是将话咽了回去。 转向商如意,笑道:“我们特来拜见嫂夫人的。” 商如意暗暗庆幸刚才宇文晔让她梳头,此刻自己还算衣衫齐整,急忙走过去对着来人行礼示意,而宇文晔也走到她身边,将来人一一介绍给她。 他的朋友,自然也都是些门阀公子,尤其领头说话的那位,便是当朝左光禄大夫裴恤的次子,裴行远。 商如意也算出身名门,虽然跟外人来往不多,但也听说过他们的名字。 于是一一见礼。 而介绍到最后一个,也就是来人中唯一一位女子时,商如意明显的感觉到愉悦的空气中透着一点不易察觉的压迫感,再抬头看时,那压迫感明显是来自眼前这个高大美艳的女人。 宇文晔道:“如意,她就是左御卫雷大将军的千金——雷玉。” 商如意抬头,对上了那双深邃而锋利的大眼睛。 她被刺得心中一颤,但还是立刻微笑着道:“原来是雷大小姐,久仰大名。” 这雷玉人如其名,连开口说话的时候也跟自己的名字一样锋利又直接:“你什么时候听说过我的名字?” “呃?” 商如意一愣,不知如何应答。 这话,谁都知道是初次见面的客套话,可雷玉这么一问,就显得她太虚伪了。 就在气氛有些尴尬的时候,那裴行远又晃着扇子插进来,笑道:“伱这话问得就过分了,这东都城里谁没听说过你雷大小姐的威名?要说什么时候,谁知道是你拳打南山猛虎还是脚踢北海苍龙的时候,我都不记得啦。” 众人立刻被他说得大笑起来,连雷玉紧绷的脸上也松缓了一些。 她瞪了裴行远一眼,道:“你的话,太多。” 宇文晔道:“你还没说,你们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裴行远笑道:“凤臣你好不容易回东都来了,我们自然是要来为你洗尘的。今晚就在听鹤楼,我请客!” 说着,他又特地对商如意笑道:“嫂夫人也请赏脸。” 商如意倒是没想到,回东都的第一天就遇上了宇文晔的这些朋友,她虽然过去是个深居简出,不怎么与这些世家门阀来往的人,但做了国公府的少夫人,自然不能避免外出交际,况且这些人都是宇文晔的朋友——她有些跃跃欲试,只是不好自作主张,便转头看向宇文晔,目光带着一丝问询。 不知是不是错觉,仿佛听到雷玉又冷哼了一声。 而宇文晔沉思了一番,又看了一眼商如意。 然后道:“走吧。” 于是,他们跟家中的人交代了一番,便与这一群人出了门。 只是走到门口的时候,发现停了两辆马车,裴行远他们因为许久未见,一定要跟宇文晔同车,而剩下的,便是唯二的两个女子。 商如意看了看身边这位美艳又冷厉的女子,笑道:“那我就与雷小姐同车吧。” (本章完) 第84章 不能给人比下去…… 第84章 不能给人比下去…… 天色渐渐暗下来,城内因为还没开始戒严,仍旧是灯火通明,坊市内更是热闹非凡。 可是,马车里,却是安静得让人窒息。 商如意端正的坐着,但还是忍不住转头看了身边这位雷大小姐一眼,却见她面色冷冽,对自己哪怕一丁点多余的情绪都不肯给。 看来,要好好相处,也是不能的了。 商如意在心里叹了口气,放弃了与她攀谈的打算,也免得自己被冷落了再尴尬。却没想到,先开口的反倒是雷玉。 她冷冰冰的说道:“之前,并没有听说过你与凤臣有婚约的事。” 商如意的心微微一动,立刻笑道:“我们的婚事,是临时决定的。” 雷玉转头看向她,目光闪烁中全都是审视的意味:“难怪,我们从未听到凤臣提起过你。” 这个“从未”二字,既奚落味十足,又让人明白,他们之间的关系。 商如意觉得自己也不应该为这两个字而酸楚什么的,于是淡淡的做出一点微笑来,道:“哦。” 说完这个字,马车里又陷入了一阵沉寂。 但商如意的心却随着马车的摇晃前行而不断的悸动着,这个时候,她突然想到了在太原府的时候,官云暮对她说过的那句话—— 将来,与晔儿一道出门,更不能给人比下去。 不能给人比下去…… 难道她说的,就是这位雷大小姐? 就在商如意心中疑惑的时候,又听见雷玉说道:“你是商若鸿的女儿?” “是。” “令尊,可是令朝中大将都甘拜下风的前辈啊。” 她的神情虽然冷冽,但提起商若鸿,口气中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景仰来,而听见她这么赞颂自己的父亲,商如意的脸上也不由得浮起了一丝笑意。 她正要说什么,却见雷玉又用那种冷厉的目光打量了她一眼,然后道:“令尊,的确是个非凡之人。” 说完,便冷冷的闭上了嘴。 这话显然没说完。 商如意一听就知道,她的后半句话若要说完,只怕是——可他的女儿却不过如此。 的确,相比起精彩绝艳的父亲,自己不仅没有任何出色的地方,甚至同在世家门阀的公子小姐当中,也是个连名字都让人记不住的存在。 而雷玉话中更深的含义,自然是宇文晔。 如此平凡的自己,嫁给了宇文晔,也难怪会让“一些人”愤愤不平了。 商如意苦笑了一声,知道自己再难跟她说什么,便也闭上了嘴。 马车在让人难堪的寂静当中走了一会儿,终于停在了坊市中最热闹的地方,马车刚一停下,雷玉就撩起帘子,非常利落的下了马车。 商如意心里也忍不住轻叹了一声,果然是将门虎女。 虽然知道自己从内到外都比不上这位雷大小姐,但好歹输人不输阵,商如意小心的挪到门口,正准备下车,可还没往下跳,就看见一只手伸到了自己面前。 抬头一看,是宇文晔。 他正站在马车前,伸手准备扶她。 站在他旁边的雷玉一见此情形,脸色立刻沉了下去。 (本章完) 第85章 月圆,人也圆的日子 第85章 月圆,人也圆的日子 虽然知道不应该,但商如意的心还是用力的撞了一下胸口。 她伸手握住了那只手,下了马车。 周围的人见此情形,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尤其是那个一直戏谑他二人的裴行远,这个时候更是故意冲着他二人挤了挤眼睛。 商如意的脸不由得有些发红,她轻咳一声让自己平复下来,然后抬头一看,就看到了眼前这座灯火通明的三层小楼,正是东都城内最有名的酒楼——听鹤楼。 不管城外如何荒芜,天下多少战火,东都城内仍旧是车水马龙,行人如潮,听鹤楼中更是来往客商络绎不绝,而一看到这一众衣着华美的世家公子,店小二立刻上前来迎接,将他们迎到了三楼,这里装饰华美,客人不多却都非富即贵,店小二将他们领进了一个宽大的雅间,放下珠帘便退下了。 几张矮桌上已经摆好了酒菜,空气里也弥散着甘冽的酒香。 众人一坐定,裴行远立刻拿起酒杯,笑着说道:“来,别的不说,咱们这一杯先敬凤臣兄和嫂夫人。” 他二人也举起酒杯,与众人共饮。 喝了一杯之后,大家便开始举筷吃菜,一边吃一边喝,也一边说着这些日子身边发生的趣闻,那裴行远显然是个极风趣的人,谈吐幽默,一件寻常的小事经他的口说出来也变得妙趣横生,席间笑声不断,连向来不苟言笑的宇文晔,脸上也不时浮起一点笑意来。 酒过三巡,宇文晔问道:“对了,你今天怎么这么晚还能在外头晃荡,裴大人不是不准你晚上出来喝酒吗?” 裴行远脸上已经带着几分酒气,笑嘻嘻的说道:“今天,他老人家不管我。” “为何?” “他老人家今天自己还在家里请客呢,怕我扰了他的兴致,所以把我赶出来了。” “哦?” 宇文晔道:“请谁?” 裴行远道:“还能请谁,自然是他那些同僚呗。说是酒席,一个个脸拉得老长,我可跟他们待不惯,就跑出来了。” 旁边有人笑他:“行远,你为什么不留在家里听听他们都说什么呢?” 裴行远摆摆手:“在家里听他们说话,哪有出来跟兄弟们喝酒痛快呢。” 说着,又举杯敬了大家。 大家正喝着,就听见窗外传来喧闹的声音,众人起身走到窗边撩起竹帘一看,才发现楼下大路两旁来了不少的人,有立木桩的,有牵绳子的,忙成了一团,周围的行人看到,纷纷拍手叫好。 商如意不解的道:“这是在做什么?” 裴行远道:“挂灯啊,明天就是仲秋了,城内自然是要上灯的。” 商如意这才想起来,对了,仲秋了。 这些日子,她每天心里算计着各种大事小情,尤其最近忙于回洛阳的事,连日子都忘了。 仲秋…… 倒是个月圆,人也圆的日子。 想到这里,她不由的转头看了宇文晔一眼,却见宇文晔站在窗边,虽然是看着楼下,可那目光却仿佛有些恍惚,不知在想些什么。 (本章完) 第86章 裴阿蛋 第86章 裴阿蛋 看了一会儿风景,大家又回到房中各自坐下,正喝着酒,一直沉默不语的雷玉突然说道:“今晚你们还有什么打算吗?” 众人一愣,裴行远道:“喝了酒不回家睡觉,你还要干什么?” 雷玉道:“难得今天凤臣回来,不如我们照老样子,去夜猎吧。” 商如意一听,有些惊讶的看着雷玉。 夜猎,就是夜晚去打猎,不仅门阀公子们喜欢这种游戏,连军中也会以夜猎作为训练士兵的一个手段,因为夜晚打猎,比平时更考验人的眼力和射术,是一种非常难的狩猎手段。 没想到,雷玉居然会主动提出这个。 而听她这么一说,众人也都有些蠢蠢欲动了。 自从宇文晔随盛国公外放离开东都,他们这些人也没了夜猎的兴致,已经很久没有一起去打猎了。 于是有人问道:“凤臣兄,你意下如何?” 商如意立刻转头看向宇文晔,只见他目光闪烁,倒是真有动心的意思。 商如意顿时有些慌了。 她那点本事,在军营中射箭都难上靶,若是要去夜猎,只怕自己还没射出去几支箭,就被猎物叼去当猎物了。 再回头看雷玉,只见她微微挑着眉毛,正冷眼注视着自己。 她是故意的! 一想到她这样冲着自己,商如意的心里不免升起了一口恶气,她不等宇文晔回答,便转头对着他轻声说道:“二哥,我们刚回洛阳,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呢。” 话说得淡淡的,可她看着宇文晔的时候,目光闪烁着,却分明带着几分恳切。 不论如何,她都不要在今天晚上跟着他们去夜猎,那一定会丢脸。 更不要被他们丢下! 否则,她今后怎么在宇文晔的这些朋友面前,尤其是在雷玉的面前立足? 而看着她近乎祈求的眼神,宇文晔似也明白过来什么,他想了想,转头对众人道:“今天就算了,如意说得对,我们刚回东都,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等闲下来再说吧。” 众人有些遗憾,但也并不勉强,都纷纷点头。 只有雷玉,她眼中的失落挡都挡不住,狠狠的瞪了商如意一眼。 就在商如意有些心虚的挪开目光的时候,一旁的裴行远似乎也看出了雷玉的失落,笑着逗她:“雷大小姐,打猎天天都能打,不必急着今天,伱的本事又不是过了今天就没了。” 雷玉本就心情不好,被他这样一戏谑,也立起眉毛。 “裴阿蛋,我的本事就算没了,收拾你也不过是一根指头的事!” 她后面的话倒没什么,但一听到她叫自己“裴阿蛋”,裴行远立刻跳了起来:“你干什么又叫这个!” 众人都哄笑了起来。 商如意不知所以,只看着裴行远暴跳如雷的样子,正不知该如何是好,旁边有人告诉她:“行远的小名叫阿蛋,从小到大,他最恨人叫他这个小名。每次他一惹到雷大小姐,雷大小姐都会叫人敲锣打鼓在街上叫他的小名。” (本章完) 第87章 明,月,奴 第87章 明,月,奴 商如意忍不住笑了起来。 没想到,宇文晔这么不苟言笑,冷峻得像块冰一样的人,竟然有这么有趣的朋友。 眼看着裴行远骂骂咧咧,几乎要跟雷玉打起来的样子,旁边的几位公子纷纷劝道:“好了行远,大家的小名谁又比谁好听了?这里的又不是外人,没人笑你。” 裴行远这才气咻咻的坐下来。 哪怕坐下来了,他仍旧气不过,指着几个世家公子纷纷叫出他们的小名。 一听之下,倒也真的没谁比谁的好听,不是小彘就是阿厕,居然还有叫狗儿的。 只是,当他点到商如意的时候,停了下来。 “嫂夫人,你可有小名啊?” 商如意支支吾吾的道:“没,没有。” 一看她这个样子,裴行远就知道她肯定有,忙说道:“哎,在座的可都把自己的小名说出来了——”旁边立刻有人说明明是你自己喊的,他也不理,继续说道:“嫂夫人若是自己人,就该把自己的小名也说出来给大家听听啊!” 说着,还对宇文晔道:“凤臣兄,伱说是吧。” 宇文晔原本坐在一旁喝酒,对周围吵闹的一切好像充耳不闻,这个时候才微微挑眉,低头看了商如意一眼。 “你有吗?” “……” 商如意的脸顿时又红了些。 几个公子见状,也都纷纷起哄笑道:“若是连凤臣兄都不知道,那可过分了。” “是啊嫂夫人,这里不是外人。” 见此情形,商如意也知道自己“骑虎难下”,况且小名这东西不过就是说着玩,倒也不会有人真的那么在意——除了裴行远,于是她轻咳了一声,轻声道:“我,我的小名叫——” 众人都竖起耳朵。 宇文晔举着杯子送到嘴边的手,也停了下来。 “明,月,奴。” 雅间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商如意感觉到雅间里的气氛好像有些不对,看看众人,脸上都露出一种怪异又复杂的表情。 宇文晔放下酒杯,低头看着她。 半晌,还是裴行远笑道:“嫂夫人怎么会有这么个奇怪的小名?” 既然都说出来了,商如意便也坦然的微笑道:“是我小时候顽皮,跟着家父出使突厥的时候,看见草原上的月亮又大又圆,像玉盘一样,就骑着马追着跑,非要摘下来不可。父亲看我那么喜欢月亮,问我,可愿为月奴,我说愿意,父亲就给我取了个小名叫明月奴。” 听完这个故事,雅间里更安静了。 过了好一会儿,还是裴行远拿着扇子重重的一敲手心,道:“好,真是好。这个小名虽然俗,但俗得那么雅,实在难得。” 旁边的雷玉发出一声冷哼。 商如意笑了笑,道:“让各位见笑了。” 众人都说没有,只笑了笑便将这件事敷衍过去了。可当商如意再拿起筷子准备夹菜的时候,才发现坐在身边的宇文晔神情复杂的看着自己。 “怎么了?” 她疑惑的低头看看,身上并没有什么不妥。 却见宇文晔沉默了一下,摇摇头,将目光又挪开了。 (本章完) 第88章 她这个人,没有坏心眼 第88章 她这个人,没有坏心眼 这一顿酒喝完,已经过了戌时。 众人虽然不至于烂醉,但也都有些酒酣耳热,出了听鹤楼,一阵凉风吹来,倒是舒服了不少,更加上街道两边已经挂上了一些灯,虽未点燃,却也是一番别样的景致,于是,一众人便索性在街边散步,并不急着上车回家,马车只跟在他们的身后慢慢走着。 这样舒爽的夜晚,倒是商如意前些日子想都不敢想的。 只是,正当她踱步的时候,身后的雷玉突然走过来,撞了一下她的肩膀,然后走到宇文晔身边去了。 商如意眉头一皱:“你——” 但想想,终究还是把那一点怨气咽了下去。 这时,身后响起了一声轻笑。 回头一看,却是裴行远,他笑眯眯的走到商如意的身边,说道:“嫂夫人不用介意,雷玉喜欢凤臣很久了,所以看你不顺眼。” “……!” 商如意惊愕的看着他。 并不是因为他说雷玉喜欢宇文晔——这件事,但凡长了眼睛都能看出来,重要的是,这种事,是能当面对自己说的吗? 可是,看着裴行远笑嘻嘻的样子,他好像真的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对上商如意纠结的眼神,他又笑着说道:“这件事情我们大家都知道,雷玉自己也不遮掩。对了,你知道为什么伱们在太原府成亲,只有我们几个兄弟来做傧相了吗?” 商如意摇摇头。 裴行远笑道:“因为,我们劝说雷玉过去的时候,她跟我们说,如果让她去参加你们的婚礼,她就会带着她家的兵去抢婚。” “……!” 商如意一下子睁大了双眼。 裴行远道:“所以,大家都不敢劝她,你才没在太原见到她。” “……” “但你不用担心别的,她这个人,没有坏心眼,有气撒出来就好。” “……” 商如意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过了许久,才勉强露出了一个干巴巴的笑容:“哦……” 其实,宇文晔名声在外,她知道肯定会遇上这样的事。毕竟,哪怕不论他的家世和能力,只凭那张俊美无俦的外表,也足以让这些世家小姐们舍生忘死——只是,她没想到,会是雷玉这样爱恨强烈,强烈到有些刺眼的女子。 自己这么惹她厌烦,倒也不奇怪了。 不过,如果她知道这桩让她深恶痛绝的婚事只是一场交易,而自己,不过是宇文晔达成某种目的的工具,会不会欣喜若狂呢? 想到这里,她又忍不住抬头,看向走在前面的宇文晔。 夜色中,他高大的身影仍然那么挺拔出众,哪怕是走在灯光晦暗的街边,也能吸引不少人的目光,甚至有不少大姑娘小媳妇都眼睛发亮的偷偷看他。 看看她们的样子,看看走在宇文晔身边,那眼睛亮得如同星子一般的雷玉。 再想想自己。 商如意忍不住苦笑了一声。 就在这时,走在前面的宇文晔停了下来,他转过身,看着还身后离自己还有些距离的商如意。 商如意也看着他——怎么了? 却见宇文晔走到她身边,对着她道:“走得这么慢,还以为你不见了。” “……!” 他,是在等自己与他同行? (本章完) 第89章 凤凰 第89章 凤凰 一旁的雷玉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凉风习习,商如意却感觉脸颊微微有些发热,一句话也不说,只跟在他身边,慢慢的往前走。 而宇文晔那几个朋友,全都窃笑了起来。 裴行远笑道:“凤臣,你以前还一直说自己对情爱没兴趣,若不成大业便不成家,如今看看,是不是话说早了?” “我见过夫妻恩爱的,却没见过你们这般,一刻都分不开的。” “如胶似漆啊,看得我都想成亲了……” 商如意的心一动,抬头看向他。 却见宇文晔的脸上淡淡的,只在与裴行远对视的时候,脸上露出一点似是笑容的影子来,道:“你们,话太多。” 大家说说笑笑的,仍继续往前走。 可商如意的心,却在细细吹过的夜风当中,不自觉的乱了起来。 原来,他过去是这样的心思——对情爱不感兴趣,只一心成就自己的事业。 男子有这样的心性顾然是好的,若整日耽于情爱,胸无大志,那样的男人就如同软脚鸡一般,商如意自幼跟随在父亲身边,见识过了人们为了自己的理想事业而奋斗,而拼搏,甚至流血,死亡,对于只知流连丛的男人,她甚至是有些轻视的。 可是,宇文晔真的,对情爱毫无兴趣吗? 看上去,他对自己,至少是这样的。 但,其他人呢? 比如说,他之前定过亲事的那个人,难道,他也是这样的心思,不成大业便不成家? 那又为什么接受迎娶自己呢?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抬起头来看向夜色中那张淡漠的,冷峻的面容,想要问他——真的吗? 似乎是感觉到她的目光,宇文晔低头看着她:“怎么了?” 那个念头只是一闪,就被她自己压了下去,就算不问,她也能想得道自己会得到什么答案。 与伱无关。 哪怕现在是在外人面前,宇文晔或许不会给她难堪,而且最近,他们的关系也亲近了不少,但这种亲近也总给她一种危如累卵的感觉,她不想再去轻易打破。 于是转念道:“你,有小名吗?” “嗯?” 宇文晔大概也没先到她会突然问出这么一个问题,愣了一下。 商如意微笑着道:“刚刚裴公子叫了那么多人的小名,唯独没叫你的。你有小名吗?” 宇文晔沉默了一下,道:“有。” 商如意顿时来了兴趣:“是什么?” “……” 他又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来往前走,许久,才说道:“凤凰。” “……!” 商如意有些惊讶的看着他。 原来,他的小名叫凤凰。 表字凤臣,小名凤凰……这个人,怎么跟凤那么有缘? 也难怪刚刚裴行远叫了所有人的小名唯独没叫他的,这个小名叫出来,的确让阿蛋什么的更加无地自容了。 他……好像天生被什么眷顾着,永远都不会失态,更不会有难堪的处境。 想到这里,商如意笑了笑,然后说道:“真是个好名字。” 宇文晔低头看了她一眼,沉默了半晌,道:“明月奴……也很好。” (本章完) 第90章 宫中来人了 第90章 宫中来人了 这一夜他们闹得很晚,等回到家休息下来已经快二更了,不过,大概是因为喝了些酒的关系,商如意睡得很沉,第二天天都亮了,她还没醒。 直到有人轻轻的推她。 “……嗯?” 流连在梦中的温暖和温柔,商如意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睛,歪着脑袋看着眼前的人。 半晌,露出一点笑意来。 但下一刻,她突然意识到,眼前一切不是梦里,立刻瞪圆了双眼。 “你——!” 轻轻推她的不是别人,正是躺在她身边的宇文晔! 他穿着一身单薄的,白色的长衣,不知是侧卧的姿态还是别的什么原因,领口微微倾斜到一边,露出了一片蜜色的肌肤,散落的长发,有一些披散在肩上,有一些,则凌乱的钻入衣衫内,给人一种慵懒却又性感的感觉。 商如意只觉得呼吸都窒住了。 她还从来没有见过宇文晔这幅样子。 更重要的是—— 他明明是睡在靠窗的卧榻上的,不知何时又上了床,躺在她身边不说,自己的一只手甚至还搭在了他的脖子上。 商如意整个人就像是被针扎了一下似得,差一点从床上跳起来,正要说什么,宇文晔已经一把将她抓了回来,按回到床上。 他神色如常,带着几分见惯的冷峻。 “不是你让我先叫醒你的吗?” “……啊?” 商如意还有些茫然,感觉到他按在自己肩头的那只手温热得甚至有些发烫,烫得她整个人也有些发懵。 好一会儿,才慢慢冷静下来。 是了,她的确是说过,若将来再要做给人看他们夫妻之间的亲密举动,需要先提醒她。 可是—— 商如意止不住的脸上发红:“就算这样,伱,你也该先叫醒我,再,再上床啊。” 宇文晔看了她一眼。 半晌,淡淡道:“好。” 商如意原以为他会厌烦自己多事,却没想到,他这么轻轻松松的就应下,倒显得自己大惊小怪。 更狼狈。 可是,都不等她费太多情绪去懊恼,图舍儿和卧雪便过来服侍两人起床洗漱。 因为昨夜两个人都去喝了酒的关系,所以慧姨特地叮嘱侍女们比平常晚些时候过来,但此时也太晚了,已经巳时三刻了,宇文晔倒是神色如常,可商如意却是哪儿哪儿都不对,洗漱更衣的时候连看都不看宇文晔一眼。 直到两个人坐在一张桌上用完了早饭,她才总算让自己平静了下来。 放下碗筷,擦了擦嘴,然后说道:“今天,你要做什么?” 宇文晔道:“你不是要去为父亲和母亲买些东西吗?” 商如意点点头。 宇文晔道:“我陪你一起,也顺便给沈伯父他们买一些,今天,我陪你回沈府看看吧。” 一听这个,商如意的脸上立刻露出笑容:“好。” 可是,话音刚落,就看见府中管事的匆匆忙忙从外面走了过来,站在门口对着他们道:“公子,少夫人。” 宇文晔道:“何事?” 那管事的紧张的道:“宫中来人了。” (本章完) 第91章 宫里,又来人了 第91章 宫里,又来人了 虽然知道这一次宇文家迁回洛阳城是皇帝的意思,主要为了控制辽东战线上的一些人,所以,他们到了洛阳之后,是肯定会有人来看的,但也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两人立刻整了整衣衫,往大厅而去。 等走近大厅,才看到府内上下一干人等几乎都已经到齐了,都跪在大厅外的院子里,慧姨则领着宇文呈站在大厅的一侧,而站在大厅上正前方的,便是一位宫中的内侍,大概四五十岁,头发白,整张脸上一只朝天鼻最引人注目,鼻孔上翘,跟眼睛一般快要长到头顶了。 一见宇文晔带着妻子前来,他甚至还十分生动的翻了个白眼。 开口时,声音也尖刻得直刮人耳膜:“宇文公子,久见了。” 宇文晔上前,客客气气的对着他拱手行了个礼:“内侍大人此番前来,可是有陛下的旨意?” 那人冷冷一笑,一挥手上的拂尘:“旨意是没有的,只是,皇上听闻宇文公子已经到了洛阳,特地让咱家过来看看。府上一切,可还安好啊?” 宇文晔淡淡道:“一切安好。” 那内侍勾了勾嘴角,又踱着步在大厅上巡了一圈,看尽了家下一干人等的脑门,又看过了慧姨和一脸不耐烦的宇文呈,终于,脚步停到了商如意的面前。 那双长在头顶的眼睛终于往下看了一眼,但随即,又翻回了头顶。 “这位,就是少夫人吧?” 商如意微笑着点点头:“内侍大人有何指教?” 那人冷笑一声,道:“指教谈不上,听闻少夫人也算是出身名门,如今既然嫁入了国公府,还望少夫人克己复礼,凡事多为国公着想。” 商如意一听就皱起了眉头。 这绝对不是她的错觉,这个内侍说话咄咄逼人,好像是故意来刺激人的。 但即便如此,她也不能反唇相讥,毕竟此人是宫中来的,他的话就算是自己说出来,也代表着天意。 于是,商如意也只能勉强笑道:“是。” 那内侍又冷笑了一声,然后说道:“那,咱家就回宫复命了。” 说完,便趾高气昂的走了。 等到那内侍离开,家里的人才都松了口气,宇文晔回头看了一眼,然后沉声道:“你们都下去,做自己的事吧。” 众人应声,纷纷退下。 而宇文呈,不等他的安排,那内侍刚一离开他就已经跑得不见影了。 这时,慧姨才走到宇文晔的面前,微笑着说道:“二公子,今天是仲秋,不知有何安排?” 宇文晔道:“今天,我要陪如意回她舅父家中看看,慧姨你在家里就跟炎劼自便吧。等到晚上我们会回来,大家一同赏月。” 慧姨笑道:“那好,老身便让人准备些瓜果,二公子和少夫人晚上早些回来。” 宇文晔又让人先去沈府送拜帖,然后对商如意道:“等咱们去买好了东西,就到你舅舅家去。” 商如意高兴的点点头。 正当他们准备好了要出门的时候,却见外面又进来了一个仆人禀报:“公子。” 宇文晔道:“何事?” 那仆人道:“宫,宫里,又来人了。” (本章完) 第92章 不同的旨意? 第92章 不同的旨意? “什么!?” 众人都露出了诧异的神情。 前面那个内侍前脚刚走,怕是人都还没走远,怎么就又来了一个? 虽然心中疑惑,但毕竟是宫中来人也不敢怠慢,于是慧姨又立刻将家下众人召集过来候在院中,不一会儿,就看见一个年轻的小太监笑眯眯的从外面走了进来。 这个小太监不过十六七岁,看上去聪明机警不说,比起刚刚那个眼睛长在头顶的内侍,此人神态倒是显得谦恭了许多,一进来便对着宇文晔行了个礼:“二公子。” 而一看到他,宇文晔的神情立刻变得复杂了起来。 他不动声色的也回了一礼,然后说道:“不知公公此番前来,有何指教?” 那小太监笑道:“二公子,咱家是特地来请二公子进宫的。” “进宫?” “是的,有事相商。” 听到这话,一旁的商如意皱起了眉头——前一个内侍刚走,对这话提也没提,现在这个小太监就说是来请宇文晔进宫的,难道,两个人一前一后,领的却是不同的旨意吗? 那皇帝到底在想什么? 虽然心里疑惑,但毕竟是宫中的吩咐,宇文晔也不能违抗。他想了想,说道:“请公公稍候,我安排一下就随你进宫。” 那小太监似松了口气,笑道:“那,我就在外面等着二公子了。” 说完,还对着众人点头示意了一下,然后便转身出去了。 宇文晔一直看着那小太监走开,这才转过身来,对着商如意道:“看来,今天我去不了沈府了。” 也对,若是进宫,只一来一回就要两个时辰。 商如意忙道:“那,我也——” 宇文晔摇了摇头道:“刚刚已经送了拜帖,若不过去,对你舅父舅母也不敬。这样吧,今天你就一个人回去,等过两天,我再陪伱回一趟沈府,向你舅父舅母赔罪。” 商如意忙道:“说什么赔罪,这是皇上的旨意,你也没办法啊。” 宇文晔看着她,没说什么。 商如意道:“那,你就赶紧进宫吧,别让皇帝久等,到时候就是欺君之罪了。” 宇文晔点点头,便转身要走。 他刚一转身,商如意又叫住了他:“你,能早点回来,尽量早点回来。” 今天毕竟是仲秋,就算两个人不能一起回沈府看望舅父舅母,她心里也隐隐期盼着,能跟他一起度过今晚。 看着商如意闪烁着一点希冀光芒的双眼,宇文晔沉默了一下,轻轻的“嗯”了一声。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大门外,商如意有些落寞的叹了口气。 说不遗憾,那是骗人的,今天虽然不是什么正经的回门,但毕竟是自己婚后第一次回“娘家”,她还是希望夫君能跟自己一道回去,至少让舅父舅母看着放心,知道自己婚后的日子过得不错。 可惜…… 就在她落寞的想着的时候,身后响起了一声轻笑。 那笑声虽然轻,但此刻却格外的刺耳,商如意立刻回头,只见站在大厅一旁的慧姨正微笑着看着她。 那笑容中,分明带着针刺。 (本章完) 第93章 “我的如意哟!” 第93章 “我的如意哟!” 直到坐上马车出门了,商如意还有些闷闷的。 图舍儿见她这样,轻声问道:“小姐,是不是姑爷今天不能陪你回家,你不高兴啊?” 商如意立刻道:“没有啊。” 她想了想,又说道:“那是宫里的旨意,他又不能拒绝,我怎么会不高兴。” 话虽这么说,可她的脸上仍然毫无笑意。 看着她黯然的神色,图舍儿想了想,笑道:“要不是因为宫里有事,姑爷一定会陪着小姐回家的,你们俩平时一刻都分不开,不仅家里人知道,外头也不知多少人羡慕小姐嫁了个如意郎君呢。” 商如意一听皱起了眉头:“外人怎么会知道?” 图舍儿笑道:“家里人喜欢说嘛,这样一桩好姻缘,谁看着不欢喜呢。” 说着,她红着脸笑道:“尤其每天早上,我跟卧雪来服侍的时候,伱们那个亲近哦……” 商如意一下子想到早上起来,看到宇文晔躺在身边时,他那不同往常的,性感的样子,顿时脸红了起来,伸手拧了图舍儿一把:“不准说了!” 图舍儿嘿嘿笑着捂住了嘴。 虽然心情仍有些沉闷,但被她这么插诨打科的一逗,商如意还是轻松了一些。马车走了一会儿便到了街市中,买了一些需要送给国公他们的点心,又购置了一些今天要给沈氏夫妇的东西,然后,马车便往沈府去了。 这一路上,越来越熟悉的景致也让商如意的心情越来越轻松,越来越愉快。 直到马车拐进了那个她生活了数年的街巷,远远的,就看见沈府的大门口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正伸长了脖子翘首期盼。 正是她的舅母于氏! 商如意的眼睛一热,顿时眼泪都快要涌出来了,马车一停就立刻跳了下去,还没站稳,就被拉进了一个熟悉又温暖的怀抱。 “我的如意哟!” 耳边响起的,已经是于氏委屈又快乐的哭声。 “舅母!” 商如意这一下也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直接抱着于氏哭成了一团,下人们急忙上来劝解,好一会儿两个人才停下。于氏还拉着她不松手,上上下下的打量:“让我看看,我的如意是不是瘦了?也憔悴了。” 商如意含泪笑道:“舅母,我没事。” 这时,沈世言也从府内走了出来,一见到商如意又是高兴,又不好外露,只能责备于氏:“你看看你,在大门口哭成这样像什么样子!” 身为官太太,在大门口等候晚辈,还哭,的确是有些不合时宜。 于氏也知道自己不对,却还嘴硬:“怎么啦,我心疼我外甥女还怕人看嘛。” 沈世言无奈的摇头,再看向日思夜想的外甥女,也是老泪纵横:“如意,你可算回来了。” 说着,又往她身后看了一眼,不由得面露疑惑。 商如意知道他肯定在奇怪怎么没见到宇文晔,便急忙将今天的事跟他们说了一遍,又说道:“二哥说了,另找日子专程来看舅父舅母。” 沈世言点点头:“正事要紧。” 说着,又有些疑惑的喃喃自语道:“今天,皇上会找他有什么事呢?” (本章完) 第94章 也许,一切真的能好起来 第94章 也许,一切真的能好起来 一家三口相携走回了家中,等扶着舅父舅母坐到了大堂上,商如意才郑重的对着二老跪拜下去,于氏本来就眼睛红红的,这个时候又流着泪上前来将她扶起。 她揉着商如意的手,连连说道:“不要这些虚礼。” 说着,拉着商如意坐到自己的身边,细细的问道:“如何,快告诉舅母,宇文家的人待你如何?那宇文晔,对你好不好?” 提起这个,商如意的心微微一颤。 但她面色如常,只低着头,轻声道:“他,他们,对我很好。” 于氏看看她,又转头看向一旁的图舍儿求证,图舍儿立刻笑道:“夫人请放心,宇文公子——哦不,应该是姑爷,姑爷对小姐很好,成亲这些日子,两个人如胶似漆的,姑爷除了去军营办事,平时都在家里陪着小姐。” 商如意忍不住嗔了她一眼:“多话!” 但于氏已经听进去了,眉开眼笑的道:“好好好,对你好那就好。” 看着舅母这样,商如意的心情更复杂了一些。 她是绝对不能让关心自己的舅父舅母担心的,所以,宇文晔与她之间的这场交易,她才会连从小一起长大图舍儿也瞒着。本来觉得,只要跟宇文家结亲,能得到一定的庇佑就好,至于感情——那本来就是一种奢望,不是人想就能得到的。可这些日子以来,宇文晔对她愈发亲近,却又让她的心里多了几分不该有的悸动。 也许,一切真的能好起来。 思及此处,商如意轻声说道:“舅父舅母真的不要再为如意担心了。” 坐在一边的沈世言也笑着说道:“好了,自从如意嫁出去伱就没睡过一个好觉,如今已经知道她过得好,今晚该能睡得着了吧。” 他说着笑着,突然感到一阵气短,捂着胸口咳嗽了起来。 商如意立刻问道:“舅父怎么了?” 于氏有些没好气的说道:“他呀,昨晚去跟他那些同僚一道喝酒。哼,这么大年纪了,明明身体不好,还喝到大半夜,回来就着凉了。” 商如意忙说道:“舅父,如意陪你去看大夫吧。” 沈世言瞪了于氏一眼,这才摆摆手道:“不要信她危言耸听,不过就是凉了一些,哪里就值当去看大夫了。” 商如意也知道他年纪大了,颇有些讳疾忌医的固执,便也不强求,只又软言劝了几句才罢了。舅甥三人难得相聚,闲聊了许久,眼看着天色也不早了,沈世言便笑道:“好不容易今天如意回来,也不要在家里了,咱们出去。听说听鹤楼那边来了一批好酒,咱们去好好吃一顿。” 商如意便也笑道:“好啊。” 于是,三人便出了门。 坐着马车到了听鹤楼,这里白天客人不多,那店家将三人迎到了三楼,商如意看了看周围,也很安静,似乎只有一个雅间里有客人。 他们跟着店家进了一个不大的雅间。 沈世言的兴致很好,指着水牌点了好几个菜,店小二领了单子便退出去了,沈世言正要说什么,可一抬头,却发现商如意坐在那里发呆,神色有些黯然。 沈世言道:“如意,你怎么了?” (本章完) 第95章 一个女子的啜泣声 第95章 一个女子的啜泣声 商如意猛地回过神一般,抬头看了看沈世言,急忙笑道:“我没事。” 于氏喝了一口茶,突然又想起了什么,笑着对商如意道:“对了,还有一件事忘了跟你说。” “什么事呀?” “无峥快回来了。” “真的?” 商如意一听,惊喜的睁大了双眼:“大哥要回来了?” 他们口中的无峥不是别人,正是商如意的表兄,沈氏夫妇的独子——沈无峥。 这沈无峥比商如意大三岁,兄妹两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几乎是形影不离,情同手足。 沈无峥十八岁之后,沈世言原本打算给他在朝中谋一个闲职,他却拒绝了家中安排,反而投身儒门,拜入河东大儒李通的门下。 这李通有着当世鬼谷子之称,不仅学富五车,更通佛道两家,提出了三教合一的理念,虽然未曾入仕,但其门下弟子遍布朝堂,是一只在朝堂上不见其形的翻云覆雨手。 沈无峥投到他门下学艺,已经数年没有回家了。 这一次商如意出嫁,虽然也给他送了消息过去,但路途遥远,加上李通教学严苛,他们也知道沈无峥很难能赶回来,结果不出所料,商如意已经出嫁一个多月了,他的消息才刚送回来。 于氏有些心虚的说道:“不过,他好像很生气,还责备我们,不该那么快定下你的婚事呢。” 沈世言悻悻的道:“他一个小孩子,懂什么。” 话虽这么说,可夫妇二人的表情却不是那么回事。 事实上,沈无峥虽然年轻,但生性成熟稳重,在家的时候操持家中一切井然有度,对于自己的未来,也并不如其他世家公子那般靠着父辈的庇荫度日,而是颇有自己的打算。相比起跳脱的母亲和儒雅的父亲,沈无峥哪怕不在家,也更有一家之长的威严。 如今听说他要回来,夫妇二人又是高兴,又是担心。 商如意的心情却有些五味杂陈,只微笑着说道:“大哥是关心我,如果让他知道我嫁得好,过得好,他自然也就不会再说什么了。” 不知为何,她说到这些的时候,声音莫名的有些哽咽。 只是,沈氏夫妇沉浸在忧虑和开心的情绪里,倒也没有发现。 很快,酒菜送了上来,三人便一边喝酒吃菜,一边闲聊,商如意虽然精神不太好,但也竭力微笑着应对,一顿饭吃完,大家都开开心心的。 等到要离开的时候,商如意却对图舍儿道:“舍儿,你先送舅父舅母回家去。” 图舍儿一愣,于氏立刻问道:“如意,伱不跟我们一道回去?” 商如意笑道:“我还有点事要办。” 众人虽然不解,但看她的样子也不好多问,于是,图舍儿便陪着沈氏夫妇下楼,坐着马车离开了。 等到他们全都走了,商如意坐在自己的雅间里,深吸了一口气。 然后慢慢起身,走了出去。 却不是下楼,而是走向了对面,另一个有客的雅间的门口。 刚一靠近,就听见里面传出了一个女子的啜泣声,那声音又细,又软,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娇柔,哪怕不见人影,只听声音,都能激起人心中无限的保护欲。 可商如意的全身,却止不住的发冷。 她伸出手去,想要撩开那雅间门口的帘子。 (本章完) 第96章 抱歉,打扰你们了啊 第96章 抱歉,打扰你们了啊 可是,就在她伸手的一瞬间,从帘子里面突然伸出了一只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猛地往里一拉,商如意猝不及防,跌进了那雅间里。 “啊!” 只来得及发出一声低呼,她就被人用力的推到墙壁上,一只手牢牢的扣住了她的脖子,令她无法动弹。 但商如意,本来也没打算动。 她睁大了双眼,仓皇间,已经对上了那双熟悉的,如同黑曜石般精光内敛的眼睛。 “是你?” 一个熟悉的,低哑的声音响起。 而商如意呆呆的与他对视半晌,也终于开口,声音却是比他更哑,更沉,还带着一丝掩饰不了的颤迹:“是——你——” 站在她面前的不是别人,正是她的夫君,原该在宫中的宇文晔。 此刻,他那惯常冷峻的脸上也有了一丝动容,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再三打量着商如意,想要说什么,却在说了那两个字之后,便再说不出话来。 商如意更说不出话来。 因为她的目光越了眼前这张英俊的面孔,看向了他身后,只见一个纤细的身影蜷缩在雅间的一角,一身幞头袍衫,是太监的装扮。 可商如意一眼就认出,那是一个装扮成太监的少女。 这个少女大概十六、七岁,冰肌雪肤,容月貌,是个楚楚动人的大美人,尤其白皙的脸上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泪痕犹在,梨带雨一般让人一看就心生怜意。 可商如意的全身,却冷得像冰。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从刚刚上到这三楼,无意中瞥见这个雅间里闪过的熟悉的身影,她就一直希望是自己看错了,可偏偏—— “二哥,” 安静得几乎连心跳和呼吸声都没有的雅间里,响起了一个轻软的声音。 可叫出这个称呼的,却不是一瞬间全身僵冷,如遭雷击的商如意,而是那个楚楚动人的美人,她小心翼翼的上前一步,看着宇文晔有些发僵的背影,轻声道:“她,就是你的——” 宇文晔回头看了她一眼,又看向商如意。 他的神色复杂,并没有回答那少女,而是目光灼灼的盯着商如意:“伱,为什么会在这里?” “……” 不知为什么,明明胸口一阵一阵的发痛,可商如意却差一点笑了起来。 大概是因为这个问题,实在太好笑了。 好笑到,她甚至都忘了反问,却还很认真的回答道:“我陪我舅父舅母过来吃酒——你虽然进宫去了,但我还是要回家看望他们的。” 说着,又看了那少女一眼。 然后再看向宇文晔:“抱歉,打扰你们了啊。” 宇文晔的眉头一下子拧了起来。 商如意伸手,扒拉了一下他扼在自己脖子上的那只手,想让他放开自己,可不知怎么的,宇文晔那只手虽然没有捏得她喘不过气,却也一直没有松开。 如同铁钳的手臂紧扣着她,商如意抓了好几下,都毫无松动的迹象。 她又笑了笑:“你,还有话要跟我说?” “……” 宇文晔依然拧着眉头看着她。 半晌,那只手,终于缓缓有了松动的迹象。 (本章完) 第97章 你,早点回家 第97章 你,早点回家 明明刚刚并没有被他捏得无法呼吸,这个时候,商如意却感觉到全身好像松了一下,但这种松缓并不是很舒服的感觉,反倒,让她有一种全身发软,好像下一刻就要倒在他面前的感觉。 但她当然不能倒下。 至少,不能在这个时候倒下,否则,就太丢脸了。 想到这里,商如意定了定神,对着那少女点点头,做出了一个宇文家少夫人该有的得体的笑容:“没事的话,那我就先走了。” 说完转过身,便要往外走去。 刚走到门口,就听见宇文晔低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商如意。” “……!” 她的脚步一沉。 虽然不想停下,可这个时候,却好像有些不由自主的听了他的话。 商如意停下,回头看他。 宇文晔脸色仍旧冷峻,似乎即便被这样“撞破”,对他而言仍然不构成任何感情上的波动,他平静的看着商如意,过了一会儿,才说道:“你,早点回家。” 商如意笑道:“这话,应该是我对你说的,二——” 她顿了一下,再看了一眼那少女。 又想了想,仍旧道:“二哥。” 说完,便转身拨开珠帘,脚步沉沉的走了。 | 胸口有些闷闷的,商如意憋着那口难以吐出的浊气,一直到下了楼,走出了这个听鹤楼的大门,对着眼前人来人往,川流不息的人群,才终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但,也并没有舒服太多。 她回头看了一眼楼上,二楼那个雅间的窗户已经关了起来,大概是自己的出现让他们更加警惕了一些,免得被人看见,商如意这才笑了笑,可再一回头,才发现麻烦的是自己。 她已经让图舍儿陪着舅父舅母回家了,马车都走了,自己该怎么办呢? 这里离沈府很远,离宇文府就更远了。 没办法,只能徒步上街,等找到一家车马行临时雇佣一架车送自己回去吧。 于是,她便就这么上了路。 这一路走,一边回想着刚刚发生的一切,再回想这些日子发生的一切,思绪乱成一团麻,等再从混沌的思绪中抽出心神看看周围,才发现自己好像迷路了,走到了一处不知名的石桥桥头。 更无奈的是,天公不作美反作恶,竟然下起了小雨。 身上的衣衫本就单薄,不一会让被细雨淋得半透,冷风一吹,她整个人都哆嗦了一下,忍不住苦笑了起来,喃喃道:“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就在这时,一辆马车从雨幕中驶来。 商如意低着头往路边退了两步,本打算避让开,却没想到,那马车直直的行到她面前,停下了。 一双精致的丝履出现在了眼前。 那双丝履以雪白的丝绸为底,银线为引,点缀了数颗珍珠,玉环,甚至白鸽的细羽,如此奢华精美,像是天上仙府内,仙人才会穿的东西,但此刻,却是走在积了一些雨水的青石板上,不过两三步,就被弄污了。 然后,那双脚停在了她的跟前。 一把伞,也撑在了她的头顶。 商如意微微蹙眉,一抬头,只见一个青衣公子正撑着伞,微笑着看着她。 (本章完) 第98章 因为,合我心意 第98章 因为,合我心意 对上那双细长的,含笑的凤眼的一瞬间,商如意只感到周围的细雨仿佛都停滞了一刻。 眼前这个男人皮肤白皙光滑,宛如少艾,显然是养尊处优,笑容神态都透着一种少年人独有的天真烂漫,看上去最多二十来岁,可是,细看他的眼神,却又深藏着一种岁月的痕迹。 那,绝对不是一个少年人所能拥有的。 而且,他那细如柳叶的长眉,流光溢彩的凤眼,本是庙宇中高高在上的神祇才会有,只是,神佛低垂双目是怜悯世人,可这个人的眉眼间,却满是一种慵懒,却又睥睨天下的傲慢。 好像,世间的一切,都只是匍匐在他脚下的蝼蚁一般。 但幸好,此刻他低头看着她时,眼中还有一丝算得上善意的笑容,只是那笑容没什么温度,甚至,在他的衣袖扬起的一刻,也有一阵苍然的冷香迎面扑来。 终己一生,商如意也没有再见过比眼前这张脸更完美的面容。 她下意识的道:“杨随意?” 那张俊美的脸上浮起一丝戏谑的笑意:“你如何知道是我?” 这声音,是他没错了。 商如意又看了他一会儿,才说道:“杨公子一身华贵雍容,实不该带着那东西,损了公子的贵气。” 她说着,目光已经落在了杨随意握伞的那只手上,杨随意也看向了自己的手,白皙修长的指尖缠着一条丝络,丝络上坠着一只小小的玉环。 正是早先,他从商如意身上讨去的“喜气”。 杨随意也看着那“出卖”了自己两次的玉环坠,然后微笑着说道:“就算此物并不贵重,可是,我还是喜欢带着它。” “为何?” “因为,合我心意。” 商如意的眉心微微一蹙。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这个杨随意每次出现,跟她说话,都刻意将口气和话语放得有些暧昧,这令她十分的不舒服。 于是,她后退了一步,从他的伞下挪了出来,然后问道:“杨公子怎会到此?” “我出来找人。” “找谁?” 杨随意懒懒笑着,却并不回答她的问题,只说道:“无意中见到夫人在淋雨,特留残步。” “……” 商如意这才发现自己周身的狼狈。 甚至,连原本整齐的头发,这个时候浸了雨水也微微塌陷下来,鬓角和额发湿漉漉的沾在脸颊上,哪里还有一丝值得人特留残步的价值? 她勉强笑道:“让公子费心了。” 杨随意笑着将手伸长,把伞又一次伸到了商如意的头顶,然后说道:“这样的天气,夫人会着凉的。正好前面有个地方可以避雨,不如,我带夫人过去。” 商如意微蹙眉头,有些迟疑的看着他。 眼看商如意面露异色,杨随意笑道:“夫人不用误会,我之所以带夫人去别的地方避雨,是因为我猜,夫人现在肯定不想回家,更不想见到任何熟悉的人。” “……!” 商如意的心又是一震。 这个人,好锐利的目光! 她的确不想回去,不想见任何熟悉的人,因为此刻,她已经没有力气去应付任何人的询问与关切。 而现在,她又终于找到了另一件事可做,能分散心中的郁结。 那就是,她实在好奇这位杨随意公子的身份。 沉默了好一会儿,商如意终于道:“请带路。” (本章完) 第99章 我只想让你心情好些 第99章 我只想让你心情好些 虽然知道这个人举止怪悖,不能以常人的思维去揣度他,可商如意还是没有想到,他竟然将自己带到了城郊的一处驿亭。 这个驿亭已经荒废了许久,几根柱子斑驳得看不出颜色,只有头顶的瓦片还算完整,能够遮风挡雨。 可一走近,却发现这个驿亭竟然被打扫得纤尘不染,亭中甚至突兀的摆上了一张桌子,上面还放着一盏热茶,两盘茶点。 亭外还站着几个侍从模样的人,见他们一来,行了个礼,便无声的退下了。 这显然也是这杨随意事先安排的。 她不由得皱紧眉头,深深的看了这个人一眼——他的行事,未免有些过分的铺张了。 可那杨随意却毫不在意,好像耗费了多少人力物力都与他无关,一走进亭子坐下,便翘起了脚。 随即,一个侍从捧着一双鞋走了进来。 那也是一双精美的丝履,跟杨随意脚上那双一模一样,那侍从跪在他的脚边给他换上,然后将换下的那双沾染了一点泥污的丝履顺手就丢到了路旁。 商如意一下子睁大了双眼。 这也太浪费了! 杨随意一抬手:“喝点茶,驱驱寒气吧。” “……” 商如意神情复杂的看着他,伸手接过茶杯:“多谢。” 然后,两个人就开始喝茶,吃点心。 有能够遮风避雨的地方,就没那么冷了,加上温热得有些发烫的茶水喝下去,立刻便驱散了一身的凉意,商如意感觉的确舒服了很多,可是,沉重的心事却仍旧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耳边,仿佛又响起了宇文晔冷峻,甚至带着几分无情的声音—— 这桩婚事并非你我所愿…… 但显然,我们都需要这桩婚事…… 所以从今天开始,我们可以在所有人面前,扮演一对夫妇…… 这些话,明明还言犹在耳,为什么自己竟然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就忘记,他反复的提醒,自己却又反复的忘记。 甚至,甚至会奢望有一些真的东西,能存在于两个人之间。 这奢望,可笑得有些悲哀。 思及此处,商如意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时,坐在一旁的杨随意悠悠道:“如果太难过,不妨看看外面的风景。好的风景,能让人心情好一些。” “……” 商如意抬起头看向他,只见他斜靠在一旁的柱子上,一只手捻着茶杯,闲散又慵懒的模样,好像真的就只是来此处看看风景,随意得如同一个散仙,大概因为靠得近的关系,他身上那苍然的冷香,更浓了几分。 商如意沉默了一下,道:“你不问我?” 杨随意看了她一眼:“问你什么?” “问我为什么——” 说到这里,她自己都迟疑了一下,不知该如何说下去,而杨随意也看出了她的迟疑,淡淡笑道:“我知道伱心里很难过,若不难过,也不会淋了半天的雨都毫无知觉。但我不问。” “为什么?” “因为,你的心里是难过的事,若我问了,也会被你影响得难过起来。” “……” “我只想让你心情好些,可并不想被你的情绪连累。” (本章完) 第100章 取之有度,方能长久 第100章 取之有度,方能长久 商如意被他这一番话说得竟有些愣神。 他这番话,又关切,又冷酷,一时间竟让人分辨不出来,他到底是个温柔的,善解人意的人,还是个冷漠的,拒人千里之外的人。 但不能不说,他也是个清醒的人。 帮人,绝不损耗了自己。 其实这样最好,人正该如此,清醒一些,能少受很多的伤。 如果,自己也能像他这么清醒,就好了。 商如意哑声道:“多谢。” 杨随意淡淡一笑,又看了她一眼,然后抬起头来看向亭子外那烟雨笼罩的群山,还有蜿蜒曲折的河道,慢慢道:“看风景吧。” 于是,两个人就真的这么坐在亭子里,静静的看着外面的风景。 风雨交织,虽不滂沱,却在静谧中隐藏了人的万千思绪,不管想还是不想,商如意终究还是平静了下来。 美景,哪怕不能治愈心伤,却也有抚慰人心的作用。 其实今天,杨随意带她去任何地方,都会让她不安,可偏偏,他带着她来到这个人迹罕至,却又开阔空旷的地方,既有美景相陪,又不会因为封闭的空间而让她产生不安和抗拒。 这个人的心思怪异,却是把人心摸透了。 而等到雨停云散,才发现天色已经不早了。 杨随意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然后低头看着商如意,微笑着道:“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 商如意忙起身,对着他施礼道谢:“多谢杨公子。今天,耽误你找人了。” 杨随意淡淡道:“无妨,想来,她应该也已经回去了。” 商如意目光闪烁着道:“杨公子要找的人,对你很重要吗?” 杨随意没有回答,而是看了她一眼,然后笑道:“少夫人,不要试图窥探我的心思,会很危险。” “……” 商如意没想到,自己刻意的一句话,就引来了他明明白白的防御和回击。这个人,心思清醒,而且容不得任何人的冒犯。 她立刻说道:“是我冒犯了。” “……” “但不论如何,我还是多谢杨公子相陪。” 杨随意淡淡一笑:“一盏茶,几刻功夫,不值一谢。” “……” 商如意迟疑了一下,又看了看周围,虽然只是一盏茶,几刻功夫,但这却是在看不见的地方,用了多少人和钱才换来的。 想到这里,她迟疑着,轻声道:“在杨公子眼中,这些东西可能不值一提,但到底,价值非凡。” 杨随意懒懒道:“天生万物,就是给人取用的,我若不用,那天生它又有什么意义呢?” “那人呢?” “人,也是天生之物,一样如此。” “……” 商如意沉默了一会儿,才轻声说道:“这,我恐怕要劝杨公子一句了。” 杨随意微微挑眉:“哦?” 商如意道:“天生万物是为人取用,这不假,但任何取用都需有度,取之有度,方能长久。人,也是一样。” “……” “万事万物都有一定的极限,若过了那个极限,只怕——” 她的话没说完,因为她已经看到,杨随意的脸上浮起了一点不悦的神情。 (本章完) 第101章 你,在等我? 第101章 你,在等我? 这个人哪怕再是闲散如仙,可他身上那种睥睨一切的倨傲只稍一露出三分,便压得人心头一沉。 他和宇文晔之间,倒是有几分相似。 只这么一想,商如意立刻感到胸口一阵憋闷,难受的感觉更加剧了几分——为什么,还是要想到他? 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还是无法驱散他在心头的影子吗? 而杨随意已经冷冷说道:“这些话,少夫人今后最好少说。我有我自己的行事之道,不劳他人置喙。” “……” 商如意在心中苦笑。 这两个人,还真的是很像,为什么之前没有发现呢? 她说道:“是我多话了,请见谅。” 说完,便转身走出了驿亭。 杨随意站在亭边,看着她的背影,那目光虽然冷冷的,却又闪烁着几分带着探究的兴致,微微一笑,跟了上去。 虽然离开的时候时间还不算太晚,但毕竟他们是从城郊往回走,加上雨天路滑,等回到城中,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马车停在了巷子口,前面拐个弯,就是宇文府了。 杨随意道:“我就不送少夫人到门口了,免得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商如意正要下车,但想了想,又停下,回头看着端坐在车厢中的他,轻声说道:“杨公子上次说,我帮公子做出了抉择——公子要做的事,已经做了吗?” 杨随意笑道:“是的。” “……” “我是一个一想到,就要去做的人。当然,还是要感谢夫人帮我抉择。” 商如意微蹙眉心:“我到底帮公子做了什么抉择?” 杨随意没有回答她,而是撩起帘子看了看外面,道:“天色晚了。” “……” 看来,他是不打算回答自己了。 商如意也能感觉得到这个人的固执,是藏在闲散的态度和慵懒的神情下,却比任何一种坚持都更难以撼动,但想来,他要做什么,与自己也没什么关系,倒也真的不必再与他多话。 于是说道:“今天,叨扰杨公子了。” 说完便下了马车。 天色已经暗了,但幸好巷子另一头的国公府门口挂着灯笼,能远远的照亮脚下的路,商如意刚走出几步,身后的马车便驶走了。 她回头看了一眼,也没说什么,只默默的走到了国公府。 刚一走上台阶,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等候在大门口,一见到她立刻惊喜的迎上前来:“少夫人,你可算回来了!” 定睛一看,是卧雪。 商如意道:“你,在等我?” 卧雪欢喜的说道:“家里的人都在等少夫人。” “嗯?” “公子一回来就找少夫人,却听说少夫人回了娘家,就让人过去接,结果舍儿姐姐说少夫人也没在那边,公子就让家里的人到处去找。幸好你回来了。” “……” 商如意闻言,淡淡一笑。 宇文晔倒是真的不怕麻烦,今天在听鹤楼都已经那样被撞破了,回来,却还是能演出一个尽职的丈夫的样子。 真难为他。 商如意道:“去跟他们说不必再找,我回来了。” “是。” 卧雪转身正要往里走,突然又停下,对着夜色中一个疾步走来的身影俯身行礼:“公子。” “……!” 商如意的心一跳,就看见夜色中,有人正朝她走来。 (本章完) 第102章 他掌心的温度 第102章 他掌心的温度 就算已经做了一整个下午的心理准备,但在这个时候,哪怕只是听见那脚步声,商如意还是忍不住紧张了起来。 呼吸,又有些局促了。 而在她低着头,极力平服自己的心情的时候,宇文晔已经走到了她面前。 一股熟悉的气息,迎头笼罩下来。 卧雪急忙行礼:“公子,少夫人回来了……” 宇文晔也不看她,只侧过头对跟在身后的穆先吩咐道:“让你的人都回来,不必再找;再让人去沈府,把图舍儿也叫回来。” 穆先道:“是。” 宇文晔又对卧雪道:“去准备沐浴用的热水。” 卧雪忙应了一声,也转身下去了。 这一下,门口便只剩下他二人。 商如意仍然低着头,看着自己细长细长的影子,可面前的人只近了一步,她的影子就被完全覆盖,好像找不到自己了。 宇文晔在看着她。 可商如意却固执的低头,好像要从他的影子里找出自己的影子,两个人就这么沉默着。 过了好一会儿,地上的影子动了一下,好像要说什么。 商如意的心,也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可就在这时,又是一阵脚步声走近,却是慧姨带着一众仆从走了过来,一看到他二人站在门口,众人似乎都松了口气,而慧姨已经走上前来,对着商如意道:“少夫人,你终于回来了。” “……” 商如意这才抬起头,却是只对着慧姨他们点了点头。 慧姨似笑非笑道:“不知少夫人这一天去了哪里,公子让人找了许久,沈家那边好像也不见少夫人的踪影。” 家下众人的目光也都变得有些怪异了起来。 不管如今世风如何开化,可作为国公府的少夫人,出去大半天的时间不见踪迹,这终究不是一件好事,若传出去,也难免会惹人闲话。 商如意想了想,说道:“也没去哪里,只是路上遇见了一个故人,多说了两句。” 慧姨笑道:“不知是哪位故人?既然感情这么好,不妨找个日子专程请到家中来。” “……” 商如意的脸色沉了下来。 她也知道,这慧姨说是掌事,没有国公和官夫人在家,在府中就有长辈的身份,她这么一开口,的确是让自己有些进退无路。 就在这时,身边的人开口了。 “如意难得回一趟东都,见到故人多说两句,也是人之常情。外面这么冷,还是先让如意进去沐浴驱寒要紧,若她病了,想请客,也不好请了。” 说着,他微笑着盯着慧姨:“慧姨,你说呢?” 慧姨看了他一眼,立刻笑道:“二公子说得对,是老身糊涂了。赶紧让人准备热水,让少夫人沐浴。” 宇文晔道:“我已经让人去准备了,大家下去做自己的事吧。” 说完,他伸手,抓住了商如意的手腕。 虽然是隔着一层衣袖,可商如意立刻就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几乎是一瞬间便透过衣服刺上了她的肌肤,她整个人哆嗦了一下。 宇文晔也感觉到了她的战栗,低头看了她一眼,然后轻声道:“先回房吧。” “……” 商如意点点头,“嗯”了一声。 便被他牵着手腕,在夜色中进了宇文府。 (本章完) 第103章 也撒一个体面的谎 第103章 也撒一个体面的谎 回府之后,她先去沐浴了一番。 热水很快便将周身的寒气驱散了个一干二净,可当商如意换上一身乳白的睡衣,对着镜子梳理头发的时候,脸色仍是苍白的,看上去甚至没什么血色。 这时,图舍儿回来了。 她一脸焦急的冲到商如意的身边,急切的道:“小姐,你到底去哪里了?这半天不见人影,姑爷还派人到沈府来找,把老爷夫人都给吓坏了。” 商如意一听,立刻皱起眉头:“那他们现在——” 图舍儿道:“刚刚姑爷派人来接我,说是小姐已经安全回来了,老爷夫人这才放了心。” 商如意松了口气,然后对图舍儿说道:“你也不用担心,我只是遇上一个熟人,去喝酒去了。” “喝酒?” 图舍儿皱着眉头打量了商如意一番。 两个人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商如意的个性她还是很清楚的,像今天这样贸贸然的让自己陪沈氏夫妇回家,而她却去办事就已经很不常见了,竟然还去跟熟人喝酒,让家里人四处去找她? 图舍儿疑惑的道:“小姐,你说的是真的吗?” 商如意看了她一眼。 主仆二人一时间都没说话,而房门吱呀一声便被推开了。 图舍儿回头一看,忙走过去行了个礼:“姑爷。” 商如意立刻偏过脸。 站在门口的宇文晔也刚刚去沐浴了一番,此刻换上了一身与商如意相同的白色的睡衣,头发也有些湿漉漉的,显得很闲散淡漠,开口的时候声音也很平静:“我们要休息了。” 图舍儿迟疑了一下,隐隐感觉到房中的气氛有些不太对劲,可这件事也不是她一个侍女能管的,只能忧心忡忡的回头看了商如意一眼,然后对着宇文晔行了个礼,便退出了房间。 她刚一出去,宇文晔便反手关上了门。 一下子,就把外面的一切都隔绝开了。 商如意坐在梳妆台前,捏着梳子的那只手微微的发抖,几乎要把梳齿都捏断了,但她又觉得自己实在不必如此紧张,想了想,又把梳子放回到桌上。 可手上,却有些失控,“啪”的一声,在房中突兀的响起。 震得有些东西,几乎濒临破碎。 终于,宇文晔慢慢的朝她走了过来,一直走到了她的身侧,低头看了她好一会儿,但商如意始终不肯抬头,于是,宇文晔便看向铜镜。 两个人的目光,也终于交汇了。 他看着镜中那张有些苍白的小脸,还有几分失神的眸子,沉声道:“我不是让伱早点回家吗?” “……!” 商如意的呼吸顿时有些乱。 她只觉得心口一阵一阵的跳动,打得耳膜也在嗡嗡作响,而对着镜中那张冷峻如常的脸,她忍不住露出了一丝冷笑:“有这个必要吗?” 宇文晔道:“家里的人都在为你担心,穆先派出去的人,到现在还有些在外面找你。” “……” “你若早点回家,也就不会闹出这些事来。” 商如意对着镜中的他笑道:“你只要帮我对他们,也撒一个体面的谎,不就没有这些麻烦了。” (本章完) 第104章 我说,我喜欢你 第104章 我说,我喜欢你 宇文晔的脸色顿时一沉。 他也不傻,怎么会听不出商如意话语中那几乎尖刻的讽刺之意来,但他也没多说什么,只目光冷冷的看着镜中人。 直到商如意说道:“比如说,你可以告诉他们,其实我是偶遇故人——新月公主,陪公主去听鹤楼喝酒了。这么一说,家里的人哪里还会为我担心呢?” 宇文晔的目光一闪。 他看着镜中那张苍白的小脸上讽刺的神情,沉沉道:“你知道她是谁?” 商如意道:“幸好,我不算太傻。” 事实上,她觉得自己直到今天才发现,也实在是有些太傻了。 今天下午,坐在驿亭中,看着那烟雨迷蒙的风景,她才终于想清楚,为什么当初宇文家给她下的聘礼会那么贵重,已经远远超出了王侯公卿正常娶亲的聘礼规格。 而她,也只不过是个门第衰落,甚至需要靠舅父抚养的孤女。 现在想来,那样贵重的聘礼,本该是送到皇家的,也只有迎娶公主,才需要那么贵重的聘礼。 与他议亲的不是别人,正是大名鼎鼎的新月公主——楚若胭。 对于这位公主,商如意倒是早有耳闻,她是当今皇帝最疼爱的女儿,年芳十六,是江皇后的嫡亲长女,因为容貌出众,又聪慧过人,很小就被保护得很好,听闻早年,就有突厥等各国王子曾经想要迎娶这位公主殿下,可皇帝因为不舍她远嫁,宁可得罪各国使节,也要将她留在身边。 而她身上最有名,也最荒唐的一件事,就是她小时候曾经被她那位行事从不拘泥于常理的父皇抱着坐在龙椅上听百官议事,只因为她害怕啼哭,便中断朝议,呵退百官。 可见,她是何等的金枝玉叶,千娇万宠了。 回想起今天在听鹤楼看到的那张楚楚动人的面容,再一想到两个人之间那几乎云泥之别的巨大落差,商如意只觉得心里像是被谁密密麻麻的扎了无数针,又痛,又难受。 再回想起撞破两个人的那一幕,她甚至觉得,自己好像更可笑一些。 难怪,明明奉旨前来查探国公府的内侍前脚刚走,却又莫名其妙的来了一个小太监让他入宫,因为一前一后来的两个人,根本是奉不同的人的命令而来。 家下人,连同自己,都被蒙在鼓里。 可宇文晔的心里,却是一清二楚。 正是一清二楚,才会那么轻描淡写的抛下自己“入宫”。 商如意笑道:“我现在才明白,为什么昨夜,你的那些朋友听说我的小名,会露出那种表情。新月公主,天之娇女,金枝玉叶,我却偏偏,叫明月奴。” “……” “可笑我还把那个小名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 “……” “还有,伱的催妆诗,” 她说到这里,声音已经有些克制不住的沙哑,却一字一字的将那首只看过一遍的诗念了出来:“天阙九重次第开,玉马金车踏云来。一觞合欢香消尽,妆成青女下瑶台。” 她一边说,一边冷笑:“天阙九重,瑶台青女……那首诗,你本是为了她而写的吧。” 宇文晔沉默不语,可眉心,已经拧成了一个疙瘩。 沉默了半晌,他说道:“你想得,太多了。” 说完,便转身要走。 商如意立刻道:“你就只有这一句话要说了吗?” “……” 宇文晔停下脚步:“你想听我说什么?” 商如意一下子从座位上站起来,径直走到他的身后:“难道这件事,你不该给我一个交代?” 宇文晔仍旧冷冷的:“我不认为我需要对你交代什么。” “你——” “你不会真的以为,你我成了亲,你就是我的妻子,我需要对你忠诚,我出去见了谁,跟谁相会,还得对你做一个交代吧?” “……” “商如意,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听到这些话,商如意的心猛地一沉。 而宇文晔冷冷的转过身来,那双深邃的眼睛此刻普通凝结的寒冰,冷冷的看着她,一字一字的道:“如果你忘了,我可以再提醒你一次。我们的婚事,是一场交易,在外人面前,我们是一对夫妻,但对我而言——你,只是商如意,你不具有约束我的权力。” “……” “今天我与新月公主会面,那也是我跟她之间的事;这件事,哪里影响了我们之间的交易,又对你,有任何影响吗?” “……” “我且问你,你有什么立场,要求我给你一个交代?” 这一刻,商如意无话可说。 虽然无话可说,但她的胸口却被阵阵剧烈的心跳撞得一阵一阵的发痛,有些话,仿佛也随着心跳反复撞击着她的胸口,随时就要冲口而出。 不要说! 不要说! 如果说出来了,在他面前的商如意,就不仅是狼狈,不仅是无措,更是不堪,是无地自容…… 在所有的情绪激荡撞击,撞得她几乎濒临破碎的时候,商如意开口,颤抖着道:“就算我喜欢你,也不行?” 说出这句话的一瞬间,整个屋子都静了。 商如意只感到周身的血冷了又热,热了又冷,整个人好像陷入了一种冰火两重天的煎熬,一时间她竟也忘了周遭的一切,就只瞪着眼前这个人。 终于…… 终于,还是说出来了。 时至今日,她没有办法再否认这件事—— 她,原来是喜欢他了。 其实,她也不傻,从初见之后,每一次见到他自己的心跳成那个样子,不是喜欢的心情又是什么?明明知道这条路也许会荆棘遍布,甚至危险重重,她却还是坚定的走上去,不是喜欢,是什么? 只是,没想到在新婚当晚,宇文晔冷漠的声调说出的那些话,将她刚刚萌动的心情生生摧折。 可即便如此,喜欢一个人的心,没有那么容易改变。 她,还是在静静的,甚至是在自己的理智不敢多迈一步的景况下,静静的喜欢着他。 因为他的每一次靠近而悸动,因为他稍有的温柔而快乐。 可现在—— 眼看着他冷峻的脸庞上意外的神情,又全然无动于衷的样子,商如意已经感到自己的一败涂地,却偏偏,还不肯放弃。 她紧盯着宇文晔的双眼,一字一字道:“我说,我喜欢你。” “……” “作为妻子那样的,喜欢你。” (本章完) 第105章 我们,可以合离 第105章 我们,可以合离 宇文晔的眉头慢慢的拧了起来。 他的眼中,一时间有许多情绪在绞缠,甚至在撞击,仿佛此刻他的心也乱了,但乱,也只乱了一瞬间,下一刻,他眼中立刻清醒又冷静,所有的矛盾和挣扎,仿佛都被斩断。 他冷冷道:“你喜欢我,又如何?” “……” “你是我的妻子,又如何?” 他的声音平静得仿佛没有一丝情绪的波动,淡淡道:“我对你的喜欢,伱的立场,不感兴趣。” “……” “我早就说过,这桩婚事并非我所愿,可我需要这桩婚事,所以,我需要你做我的妻子。但,也只是在外人面前扮演。” “……” “商如意,你可以当真,但我很清醒。” “……” “更何况,” 说到这里,他的神情越发凝重了几分,紧盯着商如意的那双眼睛目光坚定不移,似乎也昭示着他的心绪和他所说的话,不容任何人质疑:“就算你我是夫妻,我也有我自己的行事,不需要事事都向你交代。” “……” “对你而言,我也是如此。” “……” “与任何人成亲,结为夫妻,都不会影响我宇文晔是什么人,做什么事。” 商如意的喉咙梗了更,想要说什么,却发不出声。 她突然明白,为什么今天府中闹得那么大,他也派人四处寻找自己,但从头到尾,他都没有询问自己今天到底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 他,根本就不在意。 这一刻,商如意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来。 还有什么,比对方根本不在意,甚至在面对她的表白说出冷漠奚落的话语,更能让人死心的? 胸口在一阵一阵的发痛,伴随着阵痛而来的,却是一点一点的僵冷,商如意只觉得自己的四肢五体都跟着快要被冻僵了。她看着宇文晔,过了许久,终于哑着嗓子道:“我明白了。” “……” “你把话说得这么清楚,我完全明白了。” 说到这里,她用力的挤出一点笑容来:“我今后,不会再犯这样的糊涂了。” 说完,她转身慢慢的往门口走去。 可是,每走一步,她的脚步就更沉重一分,当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几乎已经快要迈不开这沉重的脚步,胸口一口浊气,在逐渐的膨胀,发烫。 这十几年来,她从未这样勇敢,全心全意,甚至豁出一切的喜欢一个人,可她的心意,被弃若敝履,甚至在他冷漠刺痛的话语中,被踩成一滩烂泥。 不甘和愤怒逐渐吞噬了她的冷静和自持。 忍了又忍,终究忍不下这一口恶气,商如意回过头,冷冷道:“既然你把话说清楚了,那我也要说清楚——你跟她,将来再见面,还是找个僻静点的地方吧,避避人不行吗?” 宇文晔皱眉:“你说什么?” 商如意笑道:“我说,你们不给我留脸面,好歹给皇家,留点体面。” 一听到这句话,宇文晔突然沉下脸,冷冷道:“你给我站住!” 商如意听也不听,伸手便准备开门往外走去,而她泄愤的话也彻底激怒了对方,宇文晔大步上前一把抓住了她的手,用力的将她拉了回来。 “你给我把话说清楚!” 商如意被他硬生生的拖了回来,待要挣扎,却感觉抓住她的那只手如铁钳一般,想要挣脱却完全不能撼动他一分,而这种被质问,更被钳制的感觉也激怒了她。 现在,她不想管什么体面脸面,她只想把自己受到的奚落和刺伤都还回去! 于是,奋力的挣扎厮打,想要摆脱他。 “宇文晔,你放开我!” 眼看着她用力挣扎,已经快要抓她不住,宇文晔也火了,一把将她抱起来,狠狠的砸在了她身后的大门上,只听哐啷一声,商如意的脑子嗡了一下,顿时一片空白。 半晌,回过神,才发现自己两脚悬空,竟然被宇文晔硬生生的架在了大门上。 “你——” 她双手被死死的扣在身体两侧,怎么也挣扎不开,只能奋力踢腾双脚,想要将宇文晔踢开,可他也丝毫不退让,被踢了两脚之后直接覆身上去,用自己的身体一整个压制住了她。 商如意一下子僵住了。 他们,不是没有这么接近过——就在新婚的第二天早上,宇文晔在她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上了她的床,他们也是这样的贴近,甚至,她能感觉到他身体上的变化。 可这一次,却完全不同。 没有了那种暧昧的气息,她的心里,也不再有那种旖旎的妄想,宇文晔越贴紧她,只让她越感觉到他的仗“势”欺人。 “你,放开我!” 商如意急得脑子一热,声音骤然提高了不少:“你再不放开我,我就叫人了!” 宇文晔怒极反笑,用一种挑衅的口吻悠悠道:“叫人,我看你叫谁,谁来这个地方参合我们两的事。” “……” “你不是要脸吗?你叫人来,看看是谁丢脸!” “……!” 他这话一出,更像是一把冰冷的剑,骤然将商如意的身体刺穿,商如意痛得眼睛都红了,含泪瞪视着他,可搜刮了全身上下,连同自己这十几年的岁月,她也想不出再有什么恶毒的语言能回敬这个男人。 或许从一开始,当她对着他放肆心跳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此刻的惨败。 商如意咬着牙,嘶声道:“宇文晔,你不要欺人太甚!” 宇文晔这一刻仿佛也丧失了部分理智,开口的时候声音不再平静,却比平时更多了几分怒至极致的撕裂感,他冷笑道:“不服气?觉得委屈了?我可以告诉你一个方法,从此以后你可以不必这么委屈。” 商如意梗着脖子:“什么?” 宇文晔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字道:“合——离——!” “……!” 在听到这两个字的一瞬间,商如意整个人顿时僵住,被他架在门上的样子如同失去牵引绳的木偶,只僵硬的望着他。 此刻,宇文晔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 他慢慢的将这个小女子放下来,仍旧两眼盯着她,冷冽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一个字一个字的在她耳边道: “我们,可以合离。” (本章完) 第106章 我要做你父亲的儿媳 第106章 我要做你父亲的儿媳 合离! 这两个字如同阵阵惊雷,在商如意的脑子里来回震响。 心如坠冰窟,刚刚身上的燥热和冲动,在这一刻仿佛被从心底升起的寒意瞬间卷走,她周身的血液,也在这一刻凝结成了冰。 她突然感觉到两脚发软,几乎要仓皇跌倒,幸好面前的这个男人一伸手,又一次将她扶住,按在了大门上。 身后的门板,也又一次发出了沉闷的响声,可这响声,却像是一下子将她震醒了。 她抬起头来,仓惶的看向宇文晔,却见他的嘴角微挑,勾起一抹冷笑,低头看着她一瞬间由红转白的脸色,再后退了一步,那种姿态,似是好整以暇的看着她的狼狈。 “如何?” “……” “只要你答应合离,那你就不必再受这样的委屈。” 然后转身走向自己的卧榻。 看着他的背影,商如意的心痛得快要裂开,是被他口中那两个字,生生撕裂的。 合离? 她的思绪再乱,她的情感再乱,可有一件事,却是清清楚楚的贯穿在她这些日子的生命里,她太明白,自己悔婚的目的是什么,嫁给他又是为了什么! 如果与他合离,那自己就不再是他的妻子,不再是宇文家的人,更不会是—— 她立刻道:“不!” 宇文晔的身形一滞,回头看向她。 而商如意站在门口,两只手用力交握,指尖都挣得发白。 这一刻,明明是在自己的房间里,却不知为什么,仿佛置身汪洋中的飘萍一般,恐惧与羞耻的感觉一瞬间如同狂涌而来的浪潮,将她一下子卷裹住,几乎不能呼吸。 她红着眼睛,坚定的说道:“我,不会跟你合离的。” 宇文晔皱起了眉头:“为什么?” 商如意紧紧抓着自己的手,指甲在白皙的手背上留下一道道深刻的红痕,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轮番的,一点一点的绞着她的灵魂和尊严。她也明白这一刻自己有多耻辱,甚至比刚刚向他表白心意更加令她无地自容。 可是,她还是咬着牙,梗着嗓子道:“不管为什么,我不跟伱合离。” “……” 宇文晔看着她,眉心微微一挑,神情也渐渐的变得轻佻,甚至轻蔑了起来。 他慢慢的抱着双臂,用更加好整以暇的姿态看着这个刚刚还在用话语回击他的小女子,慢慢道:“不跟我合离,那你要怎样?” “……” 在这样的目光的注视下,商如意只感到自己的尊严和骄傲都在这一刻被粉碎,碎了一地——就在刚刚,她还那样义正辞严的说出那些话,甚至与他对峙,可现在,在宇文晔明白的说出了“合离”两个字之后,她却还要挽回。 他看自己的眼神,大概也就是自己此刻在他眼中的价值—— 一文不值。 没有比这更令人无地自容的时候了。 到了这一步,商如意似是已经丧失了五感,反倒在破碎的自尊里生出了几分忘我的坚定,她抬起头来看向宇文晔,一字一字的道:“我,要做你的妻子。” “……” “我要做你父亲的儿媳。” “……” “你休想,甩开我!” 说完,她便走到自己的床榻前躺下,翻身背对宇文晔,即便只是初秋,她也全身战栗,哪怕将被子紧紧的裹在身上,也没有办法抵御那种从内心里生出的寒意。 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背后,宇文晔的目光还在看着她。 只是,他的目光有多轻蔑,有多鄙夷,已经不是这一刻她能去探究的了。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安静的房中响起了一阵脚步声,是宇文晔转而向她的床榻走来,一步一步,沉稳中仿佛也透着一点不确定的迟疑,只几步,便走到了床边。 商如意的后背,一阵发麻。 这一下,哪怕不用回头,她也能知道,宇文晔的目光在专注的看着她,那种审视的视线,仿佛化为有形的东西,在一点一点的切割着她的身体,撕裂着她的灵魂。 商如意用力的抓紧被子,手心,额头,全是冷汗。 然后,就听见宇文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商如意,你在算计什么?” “……” 商如意已然咬紧牙关,用力的闭上了双眼。 她生怕宇文晔再要逼问她,她根本无话可答,但幸好,在说完这句话之后,背后的人就慢慢的转身走了,好像刚刚的,并不是一句询问,而只是他的一声感慨而已。 屋子里,又安静了下来。 可是,这种安静却并不宁静,反倒有一种紧绷的感觉在屋子里蔓延,商如意的身体也像一张拉满到极致的弓,稍一触碰,便会崩毁。 就在她紧张到无以复加的时候,安静的房间里,又响起了宇文晔的声音。 低沉的声音,也已经不带任何温度和情绪。 “你知道你要什么,就好。” 说完这句话,房子一角的烛台上,那最后一点烛心终于坚持不住,软倒在一片滚烫的蜡油里,随即滋的一声轻响,烛火熄灭。 整个房间,顿时陷入一片沉闷的黑暗中。 | 这一夜,商如意又做了个噩梦。 比之前任何一次更都清晰,比重病中所看到的景象还要更真实。 当那些士兵们冲进那座华美的府邸,斩杀府中那些女眷侍从的时候,她甚至能感觉到鲜血喷洒在自己的脸上那滚烫的温度,也被那些惨叫声震得心神具碎。 不,不…… 这一切,绝对不能—— 而当她低下头,血,已经在自己的脚下汇聚成河,一瞬间,血河中突然出现了一个漩涡,一下子将她整个卷了进去。 “不——!” 就在她在浑浑噩噩的梦境中沉溺,几乎要被夺去呼吸的时候,一只温热的大手伸过来,抓住了她的手。 那种厚实的,安全的感觉令她心中一凛,一下子睁开了双眼。 顿时,阳光刺入了她的眼睛。 商如意立刻闭上了双眼,可是,在刚刚那一瞬间,一个熟悉的身影,也被阳光包围着,一同烙印进了她的眼帘。 她突然明白过来,再睁开双眼,只见宇文晔已经站在床边,正俯身看着自己。 而他的一只手,与自己的手,紧紧交握。 (本章完) 第107章 准备好了,我就要上你的床了 第107章 准备好了,我就要上你的床了 刚刚在梦里,自己—— 商如意急忙放开了他的手,下意识的从床上弹了起来,正要说什么,可宇文晔的那只手却又伸过来,并没有再抓住她的手,而是捂住了她的嘴。 “你——” 商如意发出了迷糊的声音,全身的战栗甚至都还没消退,就看着宇文晔靠得越来越紧,低头看着她,沉声道:“不要叫。” “……” 直到这一刻,听到他没有任何温度的声音,商如意才终于找回了一丝神智。 她睁大眼睛看着宇文晔:“你,干什么?” 宇文晔平静的道:“不是你让我先叫醒伱,再上你的床吗?” “……” 商如意又是一怔,这才明白过来。 是了,之前的几次,为了不让下人发现端倪,宇文晔都会在下人进来伺候他们之前上她的床,做出一副新婚夫妇亲近狎昵的样子,而每次他的靠近,都让她心如鹿撞,慌乱不已,所以,她才会要求他要先叫醒自己,再上床。 现在回头看,自己的慌乱,如今在他眼中,已经太明白了。 宇文晔看着她有些发白的脸色,不带任何情绪的道:“你准备好了吗?” “……” “准备好了,我就要上你的床了。” 商如意的耳尖都红了。 半晌,她咬着牙,哑声道:“你,上来吧。” 就在昨晚,他们两个人几乎已经撕破了脸,可现在,宇文晔却还要神色如常的亲近她,而且,还要她亲口应允,这种感觉,简直比扒了她的衣裳更让她难受。 就在商如意心如刀割的时候,宇文晔已经躺到了她的身边,立刻,属于他的那股温热又沉稳的气息靠近,密不透风的将商如意包围了起来。 那种气息,令人战栗。 商如意咬紧了牙,下意识的想要退开,可再一想,还是僵硬的坐在原处,眼看着他贴近自己。 宇文晔看着她的眼睛,又伸出手,轻轻的将她搂进自己的怀里。 “……” 商如意从来不知道,原来平静,也是一种感情凌迟。 她哪怕不抬头,也能感觉到那近在咫尺的目光巡梭着自己身上的每一寸,也将她的心悸,她的忍耐,看得一清二楚,甚至于,宇文晔掌心的温度,对她来说,也是一种无尽的煎熬。 这一夜,如噩梦般纠缠她的那些问题,又一次在心里翻腾—— 为什么,偏偏心动的是她? 为什么,偏偏要对他心动? 这些问题,她就算再反复的问上自己千百次,也没有答案,唯一清晰的,是这个男人的手,有力,却不带任何感情温度的将她搂进了怀里,甚至在这一刻,伸手抚过她的脸颊,将鬓角的乱发掠至耳后。 商如意想要对他说——这些,不必。 没有人看见的时候,这些亲密,大可不必。 可就在她抬起头来正要开口的时候,却对上了宇文晔深邃的眸子,还有眼底明显的一点乌沉,仿佛昨夜,他也没有睡好。 低头看了她一会儿,宇文晔突然道:“相比起做我的妻子,做我父亲的儿媳,更重要,对吗?” “……!” 商如意的心忽的一跳。 而这一刻,她眼瞳的震荡也全然落在了他的眼里。 宇文晔微微眯起双眼,似乎还要再说什么,可就在这时,外面已经响起了图舍儿和卧雪的声音—— “公子,少夫人,要起身了吗?” 宇文晔仍然盯着她的眼睛,一瞬不瞬:“进来吧。” 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两个侍女一走进来,瞥见床榻上的情形,不由得都红了脸,而两个人对视一眼,似乎也都放下心来。 昨天发生的那些事,加上昨夜房中的动静,家里人莫不担心两人是不是会闹别扭,却没想到,仍旧是如此亲近,看来,两个人的感情是真的很好了。 于是,图舍儿他们高高兴兴的去忙碌了。 这个时候,商如意也呆不下去了,立刻就要起身下床,可刚一动,却又感到环在腰间的那双手用力将她禁锢住,令她动弹不得。 商如意眉头一蹙,抬头看向宇文晔:“……?” 却见对方目光冷冽,带着无比的穿透力紧紧的盯着她的双眼,然后在她的耳边轻声道:“终有一天,我会知道你在算计什么。” “……” 商如意低着头,感觉到他的热气喷薄在颈项间,身上阵阵的酥麻令她战栗不已。 僵持了许久,她才积攒了一些力气,也抬头看向他。 “那是你的事,不用告诉我。” “……!?” 宇文晔目光一凛,而商如意借此机会拨开他的双手,离开了那个让她无比煎熬的怀抱,翻身下了床。 见她起身,图舍儿立刻上前来服侍她洗漱。 宇文晔仍旧坐在床上,看着她清瘦的背影,目光渐渐变得深了起来。 | 不一会儿,两个人便洗漱完毕,又坐下来一道吃早饭。 刚一坐下,卧雪就将一碗热气腾腾,散发着一点药味的汤放到了商如意面前。 商如意眉头一蹙:“这是——” 卧雪抿嘴笑道:“这是昨夜公子就让厨房准备的,说是少夫人吹了点风,这两天喝些药膳汤驱驱寒气。” “……” 商如意眉心微微一蹙,抬头看向宇文晔。 此刻,昨夜那个冷峻得拒人千里的宇文晔仿佛已经消失不见,他坐在对面,只平静的说道:“入秋了,天气凉,吃些药膳也对身体有好处。” “……” 商如意沉默了一会儿,只点点头,端起汤碗小口小口的喝了起来。 他说得没错,入秋的确应该进补,而这碗药膳汤显然是熬了好几个时辰,又浓又香,在这样的天气喝下去,连心都能暖起来。 可商如意烫烫的喝下去,却不知道自己的心在哪里。 喝了汤,又喝了半碗粥,商如意放下碗筷擦擦嘴,然后对图舍儿道:“舍儿,昨天买的那些东西,你一会儿拿进来。” 说完,又对着对面的宇文晔道:“你给爹的信,今天要寄出了吧?记得把我买的那些点心盒子捎上。” 宇文晔点点头:“嗯。”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走进来一个仆从,脸上微微有些不安的神色,站在门口道:“二公子,少夫人。” 宇文晔看了他一眼:“什么?” 那仆从道:“右屯卫王将军来了,他要见公子,和少夫人。” (本章完) 第108章 只怕他还另有所图 第108章 只怕他还另有所图 王绍及? 一提起这个人,两人都下意识的抬头对视了一眼。 商如意道:“他怎么来了?是不是发现了——” 话没说完,宇文晔飞快的对着旁边使了个眼色,商如意会意,立刻抿住了嘴。 这房中不止他二人,还有图舍儿和卧雪,门口还站着一个仆从,虽然这些人未必不可靠,但那件事事关重大,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于是,宇文晔不动声色的道:“你们,都先退下。” 三个人行了个礼,都走了。 商如意才急忙看向宇文晔:“这个人来干什么?” 宇文晔想了想,道:“应该是来送神臂弓的。” 商如意恍然大悟,她差点忘记了,那天宇文晔与王绍及打赌,赢了他手中的绝世名器神臂弓,王绍及也说了,等他一回洛阳就会将东西送到府上。 没想到,这人倒是言而有信,还来得这么快。 商如意松了口气:“这样就好,我还担心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宇文晔的神情却并不轻松,道:“还是要小心应对,我们也不知道萧元邃如今是什么情况,有没有什么线索落到他手里。” “嗯。” “你整理一下,随我一起去见他。” “我也要去?” “刚刚不是说了吗,他来见我,还有你。” 商如意不由得蹙起了眉头,喃喃道:“既然是来送神臂弓的,见我做什么?” 宇文晔目光深邃,道:“只怕他还另有所图。不管怎么样,先去看看他到底想干什么。” “好。” 这一刻,刚刚还有些尴尬的气氛,连同昨夜残留的一丝对峙的情绪,仿佛都一扫而空,两人也忘记了一切的龃龉,竟一心同体了起来。商如意站起身整了整衣衫,似乎觉得自己周身太过素洁,不满意的皱起了眉头,正要去打开柜子,又停了一下。 回头问道:“我,可以戴娘给我的首饰吗?” “……” 宇文晔看着她,不知为什么,眼神却是深了一些。 他道:“那就是伱的。” 商如意便去取出了官云暮给她的那一盒首饰,拿出一只金钗和一双玉镯,镯子倒是很快戴上了,但金钗,她对着镜子戴了半天,终是不妥。 正准备叫图舍儿过来服侍的时候,宇文晔走到她的身后,接过了她手中的钗,对着如云发鬓轻轻的插了上去,立刻,镜中的人便添了几分华彩,仿佛闪着光。 商如意抬头看着镜中的自己,眼神有些忽闪的,又看向了镜中,那站在自己身后的人。 宇文晔此刻也看着她。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下一刻,都不约而同的将目光瞥开。 商如意将那盒子收好,然后说道:“走吧。” 两个人很快便到了大厅。 才刚一走进去,就感觉到了厅内一种让人非常不舒服的气息,商如意忍不住皱起眉头,定睛一看,只见那王绍及仍旧一身甲胄端坐在椅子上,神态倨傲,身边还立着四个甲胄加身的武士,杀气腾腾的样子一看就像是来找麻烦的。 而一见他二人走进来,王绍及那双吊梢眼中立刻闪过了一丝阴冷的光。 他起身,对着两人拱手道:“二公子,久见了。” 说话间,目光已经落到了商如意的身上,只见他不阴不阳笑道:“这一位,就是少夫人吧,上次冒犯了少夫人,请见谅。” 商如意倒是没想到,他一开口,就冲着自己。 奇怪,他的人之前被自己打了,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尽量不跟自己正面接触,避免难堪吗?为什么还要主动提起呢? 一旁的宇文晔淡淡道:“王将军带着这么多人来我家,就是为了向我夫人道歉吗?” 王绍及笑道:“当然不是。” 他说着,冲着外面一挥手。 二人抬头一看,只见一个身材高挑,身姿窈窕的女子慢慢的从外面走了进来。 阳光下,此女子穿着一身深绿色的纱裙,隐隐透着玲珑有致的曲线,肤白如雪,美若天仙,尤其一双细长的明眸透着几分狐媚气,只一看便让人感到心神一荡。 但突兀的是,这样一个美人,手中却捧着一只巨大的,几乎有一个人那么宽大的锦盒。 王绍及道:“我王某人愿赌服输,这盒子里装的,便是神臂弓。” 说着,他冷笑着瞥了那美人一眼,然后道:“人和弓,就留下了。” “……?!” 此话一出,堂上的几个人全都露出了震愕的神情。 商如意立刻拧起眉头看向那个抱着盒子的美人,却见她脸色微微有些发白,但很快就神态自若下来,只低着头,默默的注视着手中的盒子。 宇文晔道:“王将军这是何意?” 王绍及道:“红粉配佳人,名器赠英雄,这难道,不是两全其美的事吗?” 宇文晔淡淡道:“多谢王将军的美意。只是,我宇文晔是个不贪多的人,赢的是神臂弓,便只要这神臂弓。” 商如意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只见宇文晔目光闪烁,看着那静默无语的美人,道:“况且,这位红粉佳人的身份,只怕也不简单吧。” 商如意下意识的看了那美人一眼,又看向王绍及,却见后者的眼中闪过了一丝狰狞,然后笑道:“二公子果然好眼力。不错,她就是萧元邃那个叛臣府上的舞姬——绿绡。” 绿绡?! 听到这个名字,商如意倒是一震。 这个绿绡是名震两京的美人,听说当年也引起过世家公子们的一阵狂热追逐,尤其王绍及甚至为了她一夜豪掷千金,但不知为何,她却随了已经不受皇帝重用,门第渐渐低落的萧元邃;而在萧元邃起兵造反,又兵败流亡之后,这位美人就渐渐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中。 如今,就算还有风流公子们提起她,也不过是一声叹息—— 一声美丽,却无任何意义的叹息。 没想到,她会出现在这里。 王绍及懒洋洋,又带着几分狠戾道:“这一次,我虽然没抓住萧元邃,却在他逃亡的路上抓住了她,也算是不虚此行吧。” 说着,他又冷笑道:“绿绡,宇文公子竟然不肯收下你,你该怎么办呢?” (本章完) 第109章 跟他喝酒的,还有谁? 第109章 跟他喝酒的,还有谁? 那绿绡在听到自己的名字,听到“叛臣”的名字时,美艳的脸上却没半分失落和惦念,只有樱红的唇微微一抿,露出一丝动人的笑意。 她媚眼如丝,温柔的看了王绍及一眼,道:“若宇文公子不肯收下奴,那奴只能求王将军垂怜,容奴一个栖身之所了。” 王绍及道:“不委屈你了吗?” 绿绡立刻道:“将军说哪里话,奴身如残絮,能得将军怜惜,是奴三生有幸。” 王绍及立刻大笑了起来。 这一刻,商如意也明白过来,为什么王绍及要让这绿绡来送神臂弓了。 之前他为了这个美人豪掷千金都未能如愿,便一直怀恨在心,这一次让她来送神臂弓,还要把她送给宇文晔,显然是在羞辱这个绿绡。 而他也知道,宇文晔是不可能收下绿绡的。 且不论王绍及将她送到宇文家的目的为何,单说绿绡罪女的身份,谁又敢轻易将她留在身边? 显然,他的目的也达到了。 想到这里,商如意对他的厌恶也更深了几分。 宇文晔冷冷的看着他们,眼中却没丝毫动容,好像只是看了一场戏,直到这时,才淡淡说道:“王将军可真是,算无遗策啊。” 听到这话,王绍及的脸色又是一沉。 哪怕他眼前达到了折辱绿绡的目的,可他最看重的神臂弓却还是得白白送到宇文家来。 于是冷笑一声,道:“绿绡,还不快把神臂弓拿出来?” 那绿绡便将盒子放到了一边的桌上,打开盒盖,双手从中捧出了一把巨大的长弓来。 只见那长弓几乎能有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子那么高大,以赤红色的万岁木为身,几乎有人手臂那么粗大,其上雕琢着一条蟠龙,首尾伸展,似随时要腾云而去;龙口衔着透明的长筋牵至尾部,哪怕只是放着不动,那种紧绷的冲杀之气却是跃然眼前。 那,便是神臂弓! 哪怕骑射之术只是寻常,可商如意也看得出,这的确是一把价值连城的神器! 看着这神臂弓,宇文晔的眼睛也亮了。 而王绍及面色阴沉,冷冷道:“把东西交给宇文公子吧。” 那绿绡便双手捧着长弓,袅袅婷婷的走了过来。 就在她已经快要走到宇文晔面前的时候,突然横插出一个人来挡在她的面前。 是商如意。 只见她神情淡漠的从对方手上接过了那沉甸甸的长弓,然后说道:“王将军果然是重诺守信之人。只是,这神臂弓算是我‘打’来的,也当由我来接才是。” “……” 听到她这番话,王绍及的脸都气歪了。 要知道,他故意让一个获罪的舞姬来送这神臂弓,而且还要递到宇文晔的手上,就是有心折辱对方,也算是出一口恶气,却没想到,眼前这位宇文少夫人如此不饶人,不仅横插一脚来接了东西,还一口一个“打来的”,不提自己被冒犯,只提自己的人打了黑甲军,分明就是打他的脸。 王绍及面露狰狞,转头一想,突然冷笑道:“少夫人果然豪爽,不愧女中豪杰。” 商如意道:“不敢。” 王绍及又阴沉的笑道:“说起来,那天我只知道我的人冒犯了少夫人,却不知道少夫人原来出身名门,乃是商大将军的千金。” “……” “我前几天才听说,令兄在大兴城了十万银买官,却被人骗了,不知少夫人可知这事啊?” 商如意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王绍及说的不是别人,正是她那位同父异母,但父亲一亡故便立刻翻脸无情,将她赶出家门,几乎流落街头的大哥——商寿非。 商家在西京大兴城内,但自从自己被他赶出家门,为舅父收养,那边的事,早已经和她没有关系,自然也不再关心那位不学无术的大哥有什么荒唐作为,却没想到,王绍及竟然拿他的荒唐行事来羞辱自己。 商如意面色一冷,淡淡道:“这,我不知道。” “不知道?那可是少夫人的大哥啊。” “虽是我大哥,但我早已出嫁,出嫁从夫,家中的事,自然与我没有关系。” “这样啊……” 王绍及闻言,脸上顿时闪过了一丝狞笑,道:“那少夫人的舅父家,想来,也跟少夫人无关了。” “……!?” 商如意的心顿时一跳。 王绍及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提起舅父沈世言?难道,沈家出什么事了? 宇文晔一直冷冷的站在一旁,这个时候也蹙起眉头:“王将军此话何意?” 王绍及冷冷笑道:“哦,也没什么意思,不过是今天刚回洛阳,听到了一个消息——昨日早朝,左光禄大夫裴恤居然向皇上谏言,请求停止征伐辽东。皇上龙颜大怒,叱责其妖言惑众,动摇军心,已经罢了他的官,将他流放岭南了。” “……!” 一听这消息,宇文晔和商如意都大吃一惊。 裴恤竟然被罢官流放,那裴行远呢? 似乎是看出了两个人担忧的样子,王绍及冷笑道:“其家中众人,一同获罪,流放岭南。” 商如意的心都沉了下去。 没想到,前天晚上大家才把酒言欢,这才不到两天,那个乐观开朗,一开口就能逗笑所有人的裴行远公子,竟然就遭到了这样的命运。 就在她一阵惋惜的时候,心里突然感到一点不对劲。 王绍及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件事来? 她似已敏锐的感觉到了一丝不祥的气息,再转头看向王绍及的时候,后者面色阴沉,冷笑着道:“对了,还不止如此呢。” 商如意开口想要说什么,可声音已经有些沙哑了。 还是宇文晔沉稳的说道:“还有什么事,你说。” 王绍及冷笑道:“陛下严查了此事,断定裴恤必不能独自行此悖逆之事,一查之下,发现那裴恤上朝的前一晚,约了不少人喝酒议事,想来,那些大逆不道之语,就是那天晚上跟那些人商量出来的。” “……” “所以,陛下将那些人,也一同查处,一同论罪了。” 这一刻,商如意的呼吸都要窒住了。 她哑着声音道:“跟他一道喝酒的,还有谁?” “太中大夫文大人,上骑都尉贾英,明威将军,” 一连说了几个官名,最后,王绍及冷笑着看向商如意,慢慢悠悠的道:“还有就是——治礼郎沈世言,沈大人。” (本章完) 第110章 少夫人,这可是你的福气呀 第110章 少夫人,这可是你的福气呀 这一刻,商如意只感到脑中一阵轰鸣,如遭雷击。 她捧着那神臂弓的手臂有些发软,整个人摇晃了两下,险些跌倒。可就在她脚步刚一趔趄的时候,后背却一下子撞上了一具坚实却温暖的胸膛。 回头一看,是宇文晔。 不知他何时冲上来扶住了自己,他的目光和双手一样,稳如磐石,只低头在她耳边沉声道:“先别急。” “……” 心里沉得如同被一只黑手压入了无底的深潭,几乎无法呼吸,但听到这话,商如意还是咬了咬下唇,轻轻的点头。 不管怎么样,不能在王绍及面前露出败相。 他明显就是在自己这里吃了亏,今天故意用沈世言的事情来打击她,不能让他如愿! 而商如意这才想起来,回洛阳的第一天晚上,裴行远请他们去听鹤楼喝酒的时候就提起过,那天晚上他父亲,也就是裴恤大人在家中宴请朝中的一些好友喝酒;到了第二天,她回沈家的时候,也听到舅母提起,舅父前一天晚上去跟同僚喝酒了。 没想到,竟是同一场酒局。 而那酒局,竟然引来这样一场大祸,累得沈世言要罢官流放! 商如意咬着牙,沉声道:“那,那他现在——” 那王绍及幸灾乐祸的看着她苍白的面孔和惊惶的眼神,得意的笑道:“说起来,沈大人也算是幸运了,那么多人被罢官流放,累及亲族,唯有他,家中亲眷仆从一概无罪,只流放他一人。” 说到这里,他故意啧啧两声。 “少夫人,这可是你的福气呀。” 商如意用力的握着拳头,只恨不得这一刻一拳砸碎他的天灵感。 但握紧拳头的手终究还是慢慢松开,她深吸了一口气,平静的说道:“王将军心胸开阔,仁义豁达,也是个有福之人。” “……” 王绍及听这话先是一愣,过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他沉下脸,恶狠狠的瞪了商如意一眼。 商如意淡漠以对,也并不理他,只是瞥见站在他身边的那位大美人绿绡,目光闪烁的看了她一眼。 这时,宇文晔已经说道:“看王将军甲胄在身,想来也是连日奔波刚回洛阳,应当先复圣命再好好休息,在下就不多留将军了。” 王绍及也冷笑了一身,然后站起身来:“我也不叨扰二位了。” 说完,便带着绿绡转身走了出去,跟在他身后的几个将士也脚步沉重的离开了。 等到他一走,宇文晔这才接过那张神臂弓,放回到锦盒里,刚一转身,就对上了一双红彤彤的眼睛:“我,我要回家!” “……” 宇文晔皱起眉头。 商如意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她无措到甚至像个小孩一样去抓着宇文晔的衣袖:“让他们备马,我要回家!” 我要回家…… 这四个,说得肝肠寸断。 宇文晔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如果真的是昨天的旨意,只怕你舅父现在已经——” “我不管!” 她两眼含泪,只用力咬着牙才能忍住不哭出来,委屈的样子像个无助的孩子:“我要回去看他,不管怎么样,我不能让我舅父出事!” 看着她这样,宇文晔出了口气,道:“好,你不要急,我陪伱回去。” 商如意立刻点头。 一声令下,下面的人立刻准备好了马车,商如意有些急切的想要骑马,但宇文晔还是伸手将她拉进了车厢里,沉声道:“这段时间,最好不要在城中骑马;况且——” “什么?” “我刚刚也跟你说了,如果旨意真的是昨天下的,那今天,只怕沈大人已经不在家了,我们现在过去,怕是也只能见到你的舅母。” “……” “你要做的,应该是好好安慰她,而不是让她跟你一起难过。” “……” 听见他这么说,商如意这才渐渐的平静下来。 的确,如果真的是要流放,只怕现在过去真的已经见不到沈世言了,而她这样慌乱的模样过去见到舅母,也只会更让彼此伤心。 她已经快要失去自己的舅父,一定不能再伤害到舅母。 商如意哽咽了一声,低声道:“你说得对。” “……” “我太不冷静了。我听你的。” “……” “我,我只是——” 她红着眼睛,哽咽着道:“都怪我,那个时候就应该说服舅父辞官的,如果早一点辞官,他是不是就不用遭遇今天的事情了……” 马车用了比平时更快的速度在街上行驶,自然也比平时摇晃得更厉害一些,看着她的泪水纷纷落下,宇文晔突然深吸了一口气。 不知是不是因为车厢太过窄小的关系,他竟然觉得,胸口有些憋闷。 他深吸了几口气,才用有些干涩的声音道:“你没有必要把什么责任都往自己的身上揽。” 商如意抬头看着他。 宇文晔道:“沈大人坐到那个位置上,要辞官也不可能是一句话就能定下的。再说了,你是晚辈,就算你说得再清楚,长辈也有自己的考量和顾虑。” “……” “你尽了自己的孝心就够了,不该用结果来责备自己。” “……” 不知为什么,他短短的几句话,让她的心一下子通透了起来。 而且,他的声音明明就是那样,但这个时候听起来,竟然好像很温柔,甚至,泪眼朦胧中,看着他看向自己的目光,似乎也有几分温柔。 一定是眼中都是累,让自己看错了。 意识到自己在他面前露出太脆弱的模样,商如意急忙伸手要拿手帕擦眼泪,可摸了半天才发现出来得匆忙,忘记带了。 就在这时,一只手拿着一张手帕,送到她的面前。 商如意抬起头来,只见宇文晔平静的道:“不要急。” “……” “再坏的事,咱们都应该一点一点的接受,再想办法,一点一点的解决。” 他的话,竟真的抚慰了此刻的她。 商如意伸手接过那块帕子,在指尖揉搓了一下,才拿起来,擦拭掉脸上的泪。 “嗯。” 走了将近一个时辰,马车终于停在了沈府的大门前,商如意也等不得别人去叫门,直接走过去伸手拍门门环,对着里面大喊:“舅父!舅母!” (本章完) 第111章 我,可以跟你交换 第111章 我,可以跟你交换 无人应答。 整个沈府,安静得只剩下风声。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一个脚步声走过来,然后是门栓被抽下来的声音,大门一打开,商如意的立刻迎上前去:“舅——” 话没说完,她又停了下来。 前来开门的,是府中的管事陈伯。 这位老人比之前见到憔悴了许多,脸上泪痕犹在,一见到商如意,立刻又老泪纵横起来:“如意小姐,你,你来了。” 商如意急忙道:“陈伯,我舅父呢?还有舅母呢?” 陈伯道:“小姐,你都知道了。” “嗯,他们人呢?” “他们,都走了。” “什么?!” 商如意原本要往里走,一听这话立刻停了下来,目瞪口呆的看着陈伯,而宇文晔也紧跟了上来,沉声说道:“沈大人和沈夫人已经被——” 陈伯点点头,颤声道:“昨天发生的事,官兵押着我们老爷就走,连衣裳都没收拾几件。” 商如意的心一瞬间坠入冰窟。 竟然是真的,沈世言竟然真的已经被流放。 而且,竟然这么快,连一句话都还来不及说。 一旁的宇文晔却仍然很镇定,又看了看大门内府中的情况,显然已经冷清了许多,他说道:“我听说皇帝的旨意是只流放沈大人一个人,家中的人都不受牵连,怎么沈夫人还是——” 提起这个,商如意才想起来,刚刚王绍及也提起,这一次流放了那么多人,只有沈世言是一个人获罪,没有累及亲族。 若不是如此,她又怎么会置身事外,直到今天才知晓一切? 那陈伯提起这个,更是悲痛欲绝:“的确是没有牵连我们这些人,可是夫人她——她哪里忍心让老爷一个人去受苦,说什么也要跟着去。“ “啊?” “所以,她收拾了几件衣裳,带了点东西就跟去了。” “……” “临走之前还跟我们说,让我们守着家,不要告诉小姐。若小姐知道了,就让我们跟小姐说,不用担心,她会照顾好老爷的。” 商如意的泪已经如决堤一般涌了出来。 她的舅母于氏,平时就是个玩心很重,还有些不靠谱的长辈,可这个时候却不顾山高水远,不顾生死,也一定要追随舅父对他不离不弃,甚至为了不连累自己,连走,都不告诉自己一声。 商如意哭着道:“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陈伯也泪流满面,道:“小姐,小姐伱不要太伤心,夫人走之前都安排妥当,家里其他的人都辞退,留下老汉和高封他们几个看家护院,小姐平时也不用担心我们,就,就跟姑爷好好过日子吧。” 商如意哭得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这世上对她最好的,便是沈世言夫妇,他们是她唯一的亲人,如今他们被流放岭南,那本就是蛮荒之地,更何况这一路上还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头。 自己的舅父舅母被这样的命运折磨,她又如何能“好好过日子”? | 等到他们离开沈家,回到宇文家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这一路上,商如意没有再哭,但也没有再说一个字,整个人木然无声,如同一尊被夺去了魂魄的泥塑,被宇文晔带着回到房中,也只麻木的站在屋子中央。 宇文晔看了她一眼,想要说什么,但这个时候,还有太多的事情需要他去处理。 可惜他昨天因为新月公主的事耗费了太多心神,也没有来得及注意朝中变动,但皇帝一次罢免了那么多官员,这一定会在朝中,甚至在民间引起巨大的影响,而且,最重要的就是裴家—— 两家的交情笃深,不论如何,他也得照拂一下裴行远的情况。 于是,他转身往外走去,准备让人去裴家探探情况。 可就在他刚要转身离开的时候,身后突然响起了商如意低哑的声音—— “我,我有件事想要求你。” 这声音,麻木中带着轻颤,好像一个人濒临绝望发出的求救声,宇文晔闻言,立刻脚步一顿,停下来,转身看向她。 房中还未来得及点灯,晦暗的光线下,商如意站在那里,没有一点活气。 他下意识的皱起了眉头。 虽然商如意的话还没说完,但他好像已经知道她要说什么。 只见商如意脸色惨白如纸,抬眼看向他的时候,目光如同凝结了寒霜,并不是冷,而是已经没有了感知和热气,她一字一字道:“我,我想问你要几个人。” 宇文晔沉声道:“你要做什么?” 商如意道:“我,要去救他们。” “……” 果然,不出所料。 宇文晔看着她近乎麻木的说完这几个字,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说出的是多大逆不道的话,他深吸了一口气,道:“你知道你这么做,结果是什么?” 商如意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我要救他们。” “……” 她没有没有更多的力气去听他的话,去判断所谓的“结果”。 她只要救他们。 流放,这说起来轻飘飘的两个字,却是无数被流放的人的尸骨堆起来的,且不说岭南山高路远,环境恶劣,流放到那里的人都过得生不如死,事实上,能到达岭南的,也只有少数,多数被流放的人,都是在路上就被折磨致死! 舅父和舅母,是她最重要的亲人,她一定要救他们! 宇文晔道:“你以为我会答应你去做这种大逆不道之事?” “……” 商如意沉默着看了他许久,突然说道:“我,可以跟你交换。” “什么?” 宇文晔皱着眉头:“你要跟我交换什么?” 商如意开口时,声音却不知为何有了一丝颤迹,她甚至带着几分期许和讨好的神情走到他的面前,仰头看着他的眼睛:“从今往后,你再要跟新月公主见面,我绝不会阻挠。” “……” “不仅不阻挠,只要你们需要,我会帮你们遮掩,绝对不会让任何人发现你们之间的关系。” “……” “如何?只要你答应——” 她的话没说完,就感觉突然有一股强烈的压迫感袭来,一瞬间,她的脖子好像都被人扼住了,后面的话也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而在晦暗的光线下,只见宇文晔微眯着双眼,冷冷看着她。 “你,说什么?” (本章完) 第112章 你的感情,可真值钱 第112章 你的感情,可真值钱 不知为什么,商如意突然感到一阵胆寒。 明明,宇文晔什么都没做,为什么她会觉得他在生气? 可是,这有什么好生气的? 商如意定了定神,接着说道:“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但,应该是你想要的吧。” “……” “只要有我这个妻子为你们打掩护,将来,她就不用大费周章派人假传圣旨找伱入宫,我可以随时陪着你去见她——当然,我不会插入到你们中间。” 说到这里的时候,商如意突然感到喉咙一梗。 只要一想到,也许真的有那么一天,自己要陪着宇文晔去见那位金枝玉叶的新月公主,而他们二人相见,自己却要躲到一边,只为给他们创造出亲密的空间,她的心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 可是,这也是她唯一能与宇文晔交换的。 毕竟,她的一切,他都不在乎。 而这时,宇文晔突然轻笑了一声。 他那双如同黑曜石一般的眼睛此刻已经暗了下去,看不到一点光,却又好像有一点刀锋一般的锐利从眼中透出,他紧紧盯着商如意,过了许久,才一字一字道:“商如意,你的感情,可真值——你可真是个,重情之人啊。” 不知为何,那“重情”二字,他说得咬牙切齿,好像恨不得撕碎什么东西似得。 商如意黯然道:“舅父舅母是世上对我最好的人,也是我最重要的人。” 她对他们的感情,也许从未热烈的表达过,却是她在这世上赖以生存的根,是无价的——尤其是在,这一次感情的错付之后,她更明白,自己应该珍惜什么。 她又抬头看向宇文晔,轻声道:“昨天的事,我向你道歉。是我不懂事,喜欢一个人,就一定要得到回应,得不到回应,就恼羞成怒,乱发脾气,是我不对。但我今后不会这样了。” “……” “现在,我求你帮帮我。” 感情没有了,她不能没有自己的家人。 宇文晔冷冷的看了她许久,突然转身往外走去。 哎? 商如意一愣——他到底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她正要跟上去,却见外面穆先大步的走了回来,似是准备要向宇文晔禀报什么,但宇文晔已经先开口道:“调集你的人马,立刻跟我出发。” 穆先愣了一下:“公子要去裴家?” “……” 宇文晔沉默了一下,高大的背影在夜色中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煞气,然后道:“出城。” 穆先似乎也感觉到自家公子阴沉的思绪,再看看站在他身后,脸上已经露出了一丝欣喜笑意的少夫人,隐隐感觉到了什么,便也不多说,只立刻应道:“是。” | 夜色沉沉,而周围密集沉重的马蹄声,又似乎让这夜色更加深重了几分。 商如意虽然马术精湛,但也从来没有在这么漆黑的夜晚骑马赶路,幸好宇文晔叫穆先带着两个人举着火把在前方开路,勉强照亮了脚下的宽阔的官道。 这一夜,他们赶了近百里。 眼看着已经过了寅时,商如意有些焦急的问道:“我们赶得上吗?” 夜色中,宇文晔穿着一身暗色的劲装,一件通体漆黑的风氅覆在身上,几乎已经看不到他的脸,只有一双精亮的眼睛闪烁着一点精光,沉声道:“最好是在今夜赶上。否则,等到天亮他们再上路,要动手就得再等到明晚。” 商如意的神情更凝重了一些。 她奋力的策马前行,周围的护卫们也都默不作声,只策马护在他二人身侧,不一会儿,听见前方一阵水声潺潺。 宇文晔沉声道:“湛平河到了。” “那是——” “这条河的河边有一处驿站。按照平常押解犯人的脚程,他们今晚应该会在那里留宿。” 商如意一听,立刻呼吸紧张了起来。 果然,再策马跑出一段路,水声更响,而且在暗夜中能看到一条隐隐闪烁着水光的河流在夜色中蜿蜒而行,在河边,有一座看上去不大的二层小楼,门口一盏灯笼,勉强照亮了房子的轮廓。 正是湛平河驿站! 眼看着他们离那驿站还有多半里的路程,宇文晔一扬手,周围的人急忙勒马停下。 商如意也停下,转头看向他:“怎么不走了?” 宇文晔却没有理她,而是沉声吩咐道:“把火把熄了。” 前面开路的两个人立刻熄灭了火把。 顿时,眼前一片黑暗,只能凭借头顶暗淡的月光勉强辨认周围人的轮廓。 而商如意盯着他的轮廓看了许久,才看清了宇文晔脸上毫无温度的表情,沉静的说道:“穆先,你先绕路过去,从后面看看马槽那边停了几匹马,再看看驿站里有几个人,探清楚了回来报我。” “是。” 穆先话不多话,立刻便翻身下马,趁着夜色朝着那湛平河驿站而去。 商如意这才有些回过神来——这是要探清驿站内的虚实。 也就是,要准备动手。 不知为什么,明明还什么都没有发生,但这个时候,她的心已经开始咚咚乱跳了起来,甚至握着缰绳的手都不自觉地颤抖了起来。 而宇文晔骑在马背上,一双眼睛冷静的盯着前方那渺茫的灯影,道:“趁着这段时间,你跟我说清楚接下来的安排。” “什么?” 商如意还有些回不过神:“什么,安排?” 宇文晔转头看向她,目光淡漠:“朝廷押解犯人的官差都不是什么勇武之士,若真的要救人,我的人一动手,前后不过一炷香的事。所以,接下来就是往哪个方向走的问题。你要带着你舅父舅母往哪里去?” “……” 商如意一下子僵住了。 虽然她做下了这个决定,也一路策马疾驰到了现在,可这个问题,她的确从未想过。 宇文晔接着说道:“回洛阳是肯定不行的。沿途的驿站都有接应文书,一旦发现押解你舅父的官差没有按时到达驿站,立刻就会发文回洛阳。到那个时候,朝廷不仅会发兵捉拿我们,宇文家也难逃一劫。” “……” 商如意听着这些冷静的话,却如同锋利的刀一般扎在她的胸口。 宇文晔的脸上连一丝表情都没有:“所以,你接下来要带他们去哪儿?” (本章完) 第113章 有人,进了那驿站! 第113章 有人,进了那驿站! “我——” 这一刻,商如意只感到如坠冰窟。 她突然意识到,如果救下了沈世言夫妇,她,连同他们所有人,都将无路可去。 时间,在一点一点的流逝,如同前方那始终不停的潺潺的河水。 商如意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一头热的做出决定要救下自己的舅父舅母,不能让他们去岭南受苦,可直到现在她才突然发现,就算救下了他们,也许接下来的日子,也会是无穷无尽的苦难。 毕竟,朝廷不会放任流放的犯人被劫,一旦动用官兵抓捕,他们将无立锥之地,更永无宁日。 可是,她也不能不救舅父舅母。 这一刻,那种无处可去,更逃不出升天的绝望感,令她周身冰冷,连握着缰绳的手都有些发僵了。 她有些慌乱的往四周看去,拼命的想要找到一点,哪怕只是一点缥缈的光芒,至少也能给自己一点希望。 突然,她看到了面色冷峻的宇文晔。 对了,他的父亲——宇文渊! 自己之所以拒婚宇文愆,却又选择嫁给他的原因,除了自己那一点令人可笑的自作多情之外,不就是宇文渊吗?在这样的乱世当中,有什么比依附于这样一个人,更能保证自己和家人的安全呢? 所以,只要宇文渊还在,他们就不会有危险的,不是吗? 但下一刻,商如意的脑海里却又不自觉的浮起了一个完全相反的念头—— 宇文渊会成功,可他的成功,但并不代表他周围的人可以完全平安。 历朝历代,那些建功立业,甚至建国称帝的人,他们的亲人,又有多少是倒在了成功前的艰难路程中,成为一抹值得怀念,但终究也只能怀念的亡魂? 她必须在每一步都选择正确,才能依附上他最后的成功,保全自己和家人。 而现今,盛国公显然还没有到能以一己之力对抗朝廷,甚至整个天下的地步,此刻他正在辽西督运粮草,如果他们在洛阳真的犯下劫囚大罪,就算盛国公不受牵连,可他们若被抓住,也是难逃一死。 到那个时候,沈世言和于氏岂不反倒被自己连累? 这一刻,商如意的思绪如同一团乱麻,随着她紊乱的呼吸,几乎是一瞬一个念头,而每一个念头都纠缠着她的内心,让她的思绪更混乱了一些。 就在她纠结不已的时候,前方传来了脚步声。 只见穆先飞快的跑了回来,站在宇文晔的马前拱手道:“公子。” 那穆先道:“回公子,属下已经探听清楚。那湛平河驿站的马槽内只有三匹马,押解沈大人夫妇的应该只有三名官差;而驿站内的人员配制不超过四个。” 宇文晔道:“也就是说,加上沈大人夫妇,也不到十个人。” “是。” “好,你上马吧。” 穆先领命,立刻翻身上了自己的马。 周围的空气更加紧绷了些。 谁都知道,押解流放犯人的官差不可能是什么能征善战之辈,一个小小驿站的驿丞只怕更是些老弱病残,而他们这一行十来个人,除了商如意之外全都武艺高强,要从这样一群人手里劫走沈氏夫妇,实在是不费吹灰之力。 只见宇文晔目光冷而定,看着商如意:“你,决定好了吗?” “……” “现在要决定的,不是动不动手,而是出了那个驿站,我们要往哪个方向走。” “……” 商如意只觉得心里像是有蚂蚁再爬,那种躁动难安的情绪让她再也无法冷静思考,她低声道:“你,伱觉得呢?” 宇文晔冷冷道:“这件事是你决定的,而且,也是你与我交换的。” “……” “那么接下来的安排,也应该你自己做。” 说到这里,他的目光更冷了几分:“结果,也应该你来承受。” 商如意咬着下唇,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宇文晔的这些话,丝毫没有让她有信心做决定,反倒像是一步一步将她逼上绝境。 就在这时,穆先突然又说道:“公子,少夫人,还有一件事,属下想要禀报。” 两人都立刻抬头看向他。 宇文晔道:“什么事?” 穆先道:“属下刚刚靠近那驿站探查的时候发现——沈大人身上的镣铐,好像被取下来了。” “……?” 一听这话,一直冷静自持的宇文晔目光也闪烁了一下。 商如意立刻道:“真的吗?” 穆先点头道:“不仅镣铐取下来了,属下还看到,那三个押解的官差似乎还跟沈大人夫妇坐在一起吃饭,相谈甚欢的样子……”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 虽然她之前没有过家中族人被流放的经历,但多少还是明白朝廷的一些规矩。一些重犯如果被流放,不仅一路要带着镣铐,手脚颈项被磨得血肉模糊,一些官差还会折磨犯人,借机敲诈勒索,有些犯人甚至活不到流放地;而有些轻犯被流放,虽然白天赶路时需要带着镣铐,但到了晚上休息,善良的官差可能给他解开镣铐,甚至态度稍微松缓一些,也能让他们的日子好过些。 如果说,沈世言不仅镣铐取了,而且还跟押解官差坐在一起吃饭…… 难道他们没有被虐待? 若是这样的话—— 她慢慢抬起头来看向神情复杂的宇文晔,迟疑着道:“宇——二哥,我——” 她的话没说完,只见宇文晔突然一抬手:“别说话!” “……?” 商如意一愣,下意识的闭上了嘴,却见宇文晔既不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只皱起眉头,像是在仔细的听着什么。 可耳边除了越来越急的风声和远处湍急不停的流水声之外,根本什么都没有。 商如意想要再问什么,却又不好随意开口。 但只过了片刻,就听见宇文晔沉声道:“有人来了。” 一听这话,大家都紧张了起来,急忙都往四周张望,可周围一片夜色深沉,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哪里能看见半个人影? 商如意下意识的压低声音道:“哪里有人?” 只见宇文晔两眼如炬,锐利的看着远处那只有一点灯影在闪烁的驿站,突然说道:“有人,进了那驿站!” (本章完) 第114章 人间正道 第114章 人间正道 “什么?!” 商如意立刻慌了,来不及细想,立刻策马朝着前方驿站飞奔而去。 “商——” 宇文晔要叫住她,但想了想,还是挥手招呼身后的人:“跟上去,记住,没有我的命令,不准随便动手!” “是!” 众人领命,跟着他一道策马也朝前冲了过去。 不过半里多的距离,几乎是转眼间,他们便冲到了那湛平河驿站,这就只是在河岸边一个小小的二层土楼,外面的土墙甚至不到一人高,也坍塌了不少,驿站的门口挂着两盏灯笼,已经熄灭了一盏,破损的木门上满是裂缝,哪怕关起来都透着不少光,这个时候两扇大门似是被人踢开,撞在两边墙上晃晃悠悠的发出吱呀声。 商如意骑马跑到大门外,甚至等不及马停稳便翻身跃下,往里跑去。 一跑到大门口,就看见了里面的情形。 一楼大堂很空,摆着两三张矮几,地上铺了几条灰突突的毯子,挨着左边土墙是一条细长的木梯直通向二楼,三面走廊各通向五六间房,供人休息。 而此刻,驿站内的人似乎都没休息,全都在大堂内。 大堂中央那张桌子上摆着几碗汤水,两碟面饼和一碟肉饼,显然刚刚都在吃东西,但此刻,所有的人全都站起身来,几个官差和驿丞脸上神色复杂,看着大堂中央的三个人。 其中背对着商如意的是一个身材高大清瘦,穿着一身墨蓝色长衫的男子,另外两个人正抱着他在哭着说什么。 商如意一眼便认出,那两个人,正是她的舅父舅母。 沈世言夫妇都穿着灰突突的短衣,满脸风尘,原本还在哭着说着什么,突然听见门口的响动,抬起头来,顿时眼睛一亮。 于氏惊喜的道:“如意,你怎么来了?” 一听到她的话,那个被她紧紧抱着的人肩膀忽的一震,猛地转过身来。 这是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清俊疏朗,全身上下透着一股雅逸之气,尤其是他看向商如意的时候,脸上立刻露出了温柔的笑意,嘴角有两个深深的酒窝,令他的笑容看着既真诚,又充满了暖意。 一对上那双温柔的,欣喜的眸子,商如意的全身都震了一下。 顿时,之前所有的紧张不安,甚至,这一段时间以来的沮丧颓败,都在这一刻被那双充满了温柔笑意的眼睛所抚慰了。 她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可因为太激动,竟然发不出声。 直到那人大步走过来,一把将她拉进怀里。 “如意!” “……” 商如意睁大了双眼,感觉到一股熟悉的,温柔的气息包围着自己,哪怕已经阔别数年,但只是这么一触碰,所有温柔的记忆又全都回来了。 她鼻子一酸,双手也抱住了眼前的人。 “哥!”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沈氏夫妇的独子——沈无峥。 阔别数年,怎么也没想到兄妹二人会在这里相见,商如意抱着自己的哥哥,眼泪忍不住夺眶而出,沈无峥低头看着她,沉声道:“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 商如意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面孔——其实,也不熟悉了。比起离开时明明是肉嘟嘟的,还带着稚气的脸庞,此刻的沈无峥消瘦了不少,轮廓中已经透着成熟男子的味道。但那双温柔的眼睛却是丝毫没变,还有他身上那温暖的气息,仿佛他离开的这些年也不过就只是一瞬间。 商如意喉咙又梗了梗,才说道:“哥,你变了好多。” “……” “伱怎么会在这里啊?” “我,来看看爹娘。” 说话间,沈氏夫妇已经红着眼睛走上前来,商如意急忙又走到他们跟前,正想要说什么,于氏已经心疼的道:“你这丫头,你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我——” 商如意犹豫着看着那几个官差,说不出话来。 但这个时候,就算她什么都不说,看着她风尘仆仆的样子,而且这个时辰跑到驿站来,谁都猜得出她想要做什么。 沈世言的脸色由红转青,指着她道:“你,你怎么这么傻?你还年轻,还有大好前程,怎么目光这么短浅。我一个老头子,值得你这么做吗?” 说着,又狠狠瞪着于氏:“都是你惯出来的!” 于氏嘟囔着道:“怎么又怪我?” 他平日里总是儒雅端庄,对商如意也从未大声斥责过,这还是十几年来商如意第一次挨骂。 她低着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半晌,倒是一个围观的官差叹了口气,道:“沈大人果然义薄云天,你的亲人也都不会放弃你呀。只是,你的孩子们都太莽撞了。” 商如意抬头看向他。 只见那官差道:“沈大人可是朝廷的钦犯,就算今夜你真的得手,将来,你们还能躲一辈子吗?” 他这话,倒是正合刚刚宇文晔说的那些话。 再看看沈世言和于氏的模样,虽然有些憔悴,但显然没有受到任何虐待,不仅身上没有镣铐,甚至桌上还摆着他们的碗筷。 他们竟真的是坐在一道吃饭的。 那官差叹了口气,道:“我们也不瞒你们,沈大人虽然是被定了罪,但在我们的眼里,这才是真真正正的忠臣。” 商如意一惊:“你们——” 那官差道:“沈大人,还有裴大人他们,都是为了向皇帝谏言停止攻打辽东——这也是天底下所有老百姓都期盼的事,这些年连年征战,百姓早就活不下去了,只是我们的话没办法上达天听罢了。有人替我们说了这话遭了罪,我们怎么可能还让他再受苦呢?” “……” “所以,你们大可不必来做这种杀头的事。” “……” “我们这一路上,不会亏待了沈大人,就算是岭南那边,也是这个心思。” 另外几个官差,连同那几个驿丞也都点头称是。 商如意的内心感慨万千。 有的时候,说起人间正道,好像是一个太虚无缥缈的东西,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些日子下来,连商如意都感觉到,再深的情感比不上一点利益交换;却没想到,还是有人,心中存着那一点微弱的善念,哪怕在人最绝望的时候,仍然给人,甚至给人间一点希望。 商如意跟沈无峥一道,对着那几个人长身一揖:“多谢各位高义。” (本章完) 第115章 只有一张床 第115章 只有一张床 一时间,驿站内原本有些紧张的气氛顿时缓和了下来。 商如意也感觉到心口一处憋闷的地方畅通了起来,她长松了口气,又转头看向沈无峥,轻声道:“所以哥你今晚也是来——” “嗯,” 沈无峥点点头,平静的道:“原本是回来看你,但半路上得到这个消息,就掉头过来了。” “……” “我是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爹娘受苦的,若这里情况不对,我自然是要带他们离开的。只是来了之后,发现他们的情况与我之前设想不同,所以没有动手,而是进来想要与他们商谈接下来的安排。” “……” “眼下这个情形,我也该另有打算。” “哦……” 商如意轻轻的点了点头。 其实,刚刚听了那官差的话,她的念头也打消了。原本就是因为担心舅父舅母受苦才来救他们,但如今那些官差对他们这样优待,自然不用再动手,而且他们还说,连岭南那边的人也是这么打算的。 若真的有人照应,那沈世言到了岭南,除了环境恶劣,倒是要比在朝中安全多了。 相比起沈无峥的冷静,果然自己太冒进了,若不是宇文晔那些话,只怕已经铸下大错。 唉?宇文晔呢? 她这才回过神来,而这时,沈无峥也微蹙眉头道:“对了如意,就你一个人来的吗?” 话音刚落,门外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众人急忙抬起头来,只见大门外沉沉的夜色中,一个高大的身影慢慢的走进了驿站。 正是宇文晔! 他将人都留在了外面,只孤身进入驿站,但还是能看得出院墙外人影晃动,战马的嘶鸣声随风飘得很远。 一看到他,沈无峥的目光慢慢沉凝。 但,他没有说话,倒是一旁的沈世言道:“宇文公子,伱怎么也来了?你是跟如意一道来的?” 只见宇文晔一步一步的走进来,虽面无表情,但走到沈世言面前的时候,仍是毕恭毕敬的抬手行礼:“沈世伯,晚辈来迟了,还请见谅。” “你们糊涂啊!” 知道他是跟商如意一道来的,沈世言气得捶胸顿足:“万一因为我再连累了国公,那岂不是我的罪过?” 宇文晔道:“世伯千万不要这么说。” 沈世言连连道:“糊涂!糊涂!” 这时,沈无峥走到他的身边,平静的说道:“父亲大人,我们这么做,跟你与裴大人他们一起去劝谏皇上停止征伐辽东是一样的。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对,明哲保身护佑家人也是对,只是各人选择不同,并没有对错之分。” “……” “父亲,也不要再责怪别人了。” 他的话冷静而有度,即便是长辈听了,也没有任何责备的余地。 甚至,话语中几分掷地有声的威严,让作为父亲的沈世言反倒有些嗫喏了起来,看了儿子一会儿,又转头对着于氏:“都怪你!” 于氏道:“这也怪我!” 夫妻俩凑到一边吵起来了。 而直到这时,沈无峥才转头对向宇文晔。 宇文晔也看向他。 两个人的目光无声交汇,一刚一柔,却好像有一种奇怪的气氛在这个灰突突的简陋驿站里蔓延开来。 半晌,还是沈无峥先开口:“宇文公子,劳碌了。” 宇文晔倒是对着他一拱手:“大哥,有礼了。” 他这声大哥,不知是年龄上的称呼,还是称呼大舅哥的称呼,但沈无峥的眉心却是微微一蹙,又看了一旁的商如意一眼,才说道:“这一次,你跟如意的婚事,我事先并不知晓。” 宇文晔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礼数已全。” 商如意看看自己的大哥,又看看自己的夫君,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这两个人都面无表情,说话的口气也十分平和,但一个字一个坑,给人的感觉好像刀光剑影在眼前晃动似得。 她下意识的道:“哥——” 一听见她叫自己,沈无峥的眼神立刻柔软了下来,转头看向她:“嗯?” 虽然叫了他,但商如意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正嗫喏着,倒是一旁的沈氏夫妇和几个驿丞商量了一番,上前来说道:“今天的事情就到此为止了,现在夜已经深了,你们就暂时在这驿站休息一下,等天亮了我们要上路了,你们也赶紧离开。” 说着,沈世言还特地嘱咐宇文晔:“如今盛国公在朝中的情况——宇文公子更要小心谨慎,你们回了洛阳,一切都在人家眼皮子底下,再不可像今日这样莽撞行事了。” 宇文晔平静的道:“多谢沈世伯教诲。” 一旁的商如意听得一背的冷汗。 说起来,莽撞的是她,而且是她用了那种交换的条件逼着宇文晔跟她一道过来,可沈世言不知情,只对着宇文晔絮叨,也亏得他全都认下了。 于是,驿站里的人立刻安排了楼上的房间,众人也不挑剔,便各自去休息了。 临上楼前,宇文晔还嘱咐了穆先他们守在驿站周围,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刻通报。 而商如意也扶着沈氏夫妇上楼进了他们的那个房间,说了一会儿话,这才去到了驿丞安排给他们的那间房。 推门进去,只见那屋子窄小无比,房中的摆设一应俱无,只有屋子中央一个矮几上摆着一个烛台,靠墙有一个床榻,也破损不堪,上面的红漆都剥落殆尽,幸好铺在上面的毯子看着还干净。 商如意站在屋子中央,看着房间发呆。 今天发生了太多的事,一切,都让她有些措手不及。 就在她还有些茫然的时候,身后虚掩的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她急忙回头,只见宇文晔走了进来。 两人一照面,都下意识的开口。 “你——” “你——” 一开口,又都停了下来。 宇文晔看着她:“你要说什么?” 商如意想要跟他道谢,却又觉得这个时候道谢太矫情,便只能支吾道:“你,要休息了吗?” “……” 宇文晔没说话,只神情怪异的看着她。 下一刻,商如意突然明白过来。 这屋子里,只有一张床,她让他休息,岂不是—— 商如意的脸顿时红了起来,结结巴巴的道:“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本章完) 第116章 我觉得,你不快乐 第116章 我觉得,你不快乐 宇文晔静静的看着她,虽然光线晦暗,可不知为什么,他的眼睛却好像比平时更亮了几分。 “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 商如意的脸都快烧起来了,正不知道该如何回应,门外就传来了一阵很轻的敲门声,随即,就听见沈无峥轻声道:“如意,你睡了吗?” 宇文晔一听,立刻皱起了眉头。 而商如意已经大松了一口气——得救了! 她三步并做两步过去打开了门,只见沈无峥站在门口,温柔的看着她:“还没睡啊?” “没有,哥你找我有事?” “这么久没见,我有些话想跟伱说。你要休息了吗?” 今晚经历了那么多事,商如意此刻却一点睡意都没有,何况房中的情况,她更不好跟宇文晔待在一个房间里,急忙说道:“我其实也睡不着,想找哥说说话。” “那就好,” 沈无峥道:“那,你到我房里来吧。” 说着转身欲走,却又好像感觉到了一道锐利的目光盯着他的后背,他转过身,看着站在房中的宇文晔,平静的说道:“宇文公子,我跟我小妹还有些话要说,就不打扰你休息了。” 商如意也回头看了一眼,想要再说什么,却终究还是不好意思,只匆匆点了一下头,便离开了。 沈无峥的房间就在隔壁,走进去一看,也跟她的房间差不多。 只是,屋子中央的矮几上除了一盏烛台,还放了两个装水的土陶杯。 商如意走过去,与他面对面坐下。 直到这个时候,商如意才勉强平复了刚刚有些尴尬的情绪和紊乱的心跳,拿着杯子喝了口水,再抬起头来,却见沈无峥正透过烛光,微笑着仔细的打量她。 商如意笑道:“哥在看什么?” 沈无峥道:“看我的小妹嫁了人之后,有什么不一样。” 商如意抿着嘴笑了笑,扬起脸来给他看个清楚,道:“哪里不一样?” 沈无峥道:“你憔悴了。” “……!” 商如意的心忽的一跳。 她下意识的低下头去,神情复杂的道:“一夜跑了那么长的路,我也是有些累了。” 沈无峥道:“我说的憔悴,不是累。” “……” “我觉得,你不快乐。” “……” “如意,你老实跟我说,宇文晔对你好不好?” 只听到这一句话,商如意就感觉心里的酸楚如潮水一样涌了上来,一股滚烫的触感在眼睛里流动,几乎就要夺眶而出,她急忙低下头去掩饰了这一刻自己的脆弱,笑着说道:“哥,哪有这样问的!” 沈无峥道:“我只关心这件事,为何不能这么问?” 商如意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他,对我很好。” 沈无峥目光灼灼的盯着她:“真的?” 商如意深吸一口气,然后笑着抬头看他,说道:“这一次来救舅父舅母,谁都知道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可他还愿意带着他的人陪我一起来,若他对我不好,岂能如此?” “……” 听到这话,沈无峥的神情才稍缓了一些。 但也并没有露出放心,甚至愉悦的神情。 他一只手搁在桌上握着水杯,但许久都没有拿起来喝一口,只是沉默了许久,才长叹了口气,然后再抬起头来看向商如意,柔声道:“我的如意,终究还是长大了。” “……” “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到了你出嫁的年纪了。” 商如意笑道:“我也不能一辈子都是小孩子啊。” 沈无峥目光微微闪烁,突然伸手过去揉了揉她的发心:“我倒希望你一辈子都是小孩子。” 明明觉得这些日子自己嫁做人妇,已经够成长了,可被兄长这么一揉头发,那种小孩子的心性还是又一次涌了上来,商如意甚至有些酸楚的觉得,如果真的可以一辈子不嫁人,留在舅父舅母,留在兄长的身边,就好了。 这样,她是不是就可以一直像小时候那么快乐,而不用去品尝感情里的苦涩? 可现在的自己—— 她生怕自己的心思被看透,只勉强笑了笑,立刻换了个话题:“哥,你接下来如何打算?” 沈无峥道:“你们如何打算?” “明天我们应该是要回洛阳的。” “那你们路上小心。我会陪着爹娘去岭南。” 商如意一听立刻道:“哥,你还要去啊?” 沈无峥点点头道:“虽然那几个押解的官差不会为难他们,但这一路上山高路远,越往南走情况越坏,我在他们身边,至少能让他们少受些苦。” “……” “而且,岭南那边的状况,我也要亲眼看见了才能安心。” “……” “等我过去安顿好他们,再找时间回来与你相聚。” “……” 商如意有些难过的看着他,原以为他这一次回来就能一家团聚,却没想到突然出了这样的事,而沈无峥甚至来不及回一趟家,又要陪着舅父舅母去岭南。 商如意轻声道:“我也想……” 沈无峥立刻道:“你不准想!” “哥……” “虽然我对你这桩婚事——但现在,留在洛阳才是你最好的选择。岭南乃瘴疠之地,你就算想去我也不会让你去!” “哥……” 商如意也知道,虽然兄长平日里对她疼爱有加,可一旦涉及到自己安全的事情,再怎么撒娇也没用,况且自己的情况,也的确不可能以国公府少夫人的身份陪着舅父舅母去岭南,只能委委屈屈的点头应下来。 想了想,又问道:“对了哥,你这一次回来,是沐休,还是已经学成回家?” 沈无峥道:“我已满师。” “所以,哥这一次回来,就不会再回李先生那里?那哥将来有什么打算吗?” “你是指什么打算?” “比如,哥想要入仕,还是——” 沈无峥目光闪烁,看着她:“你希望我入仕?” 商如意立刻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不!” 见她这样,沈无峥立刻笑了起来,他一只手放在桌上,指尖轻轻的点着桌面,道:“我之前收到母亲的书信,她还提起,你曾经劝父亲辞官回乡。如意,你似乎对朝廷,没什么信心。” 商如意看着他:“哥,你有吗?” 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沈无峥温柔的眼瞳立刻变得深幽起来。 (本章完) 第117章 姑爷,你不要欺负她啊 第117章 姑爷,你不要欺负她啊 等商如意回到房间的时候,天边已经露出了鱼肚白。 而直到这个时候,她才稍微感到了一丝倦意。 大概是因为见到了舅父舅母,也终于在这些日子以来第一次放下心防,跟沈无峥说了心里话,她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可一推门进屋,她立刻又僵住了。 宇文晔,正睡在床上。 虽然他睡觉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可这个房间里只有那一张床,虽然他睡得比较靠里,一张床榻还留出了大半,可一看到那大半的空白,商如意的的脸上立刻就有些发烫了。 难道,自己要跟他睡在一张床上? 虽然平时,他为了掩人耳目,的确会在早起之后睡到自己身边,做出两个人同塌而眠的样子,但这种事若是换她来—— 她怎么可以? 尤其是在,宇文晔已经知晓她的心思,还拒绝了她之后,自己再上他的床,未免也太厚脸皮了。 想到这里,商如意深吸一口气,反手关上门,只看了床上的人一眼,便默默的转头走到了屋子中央的矮几前坐下,盯着已经只剩下短短一截的烛火,原本还想撑到这段时间到天亮,可不一会儿,倦意就如同潮水一样袭来,瞬间将她的神智卷裹得一丝不剩。 商如意慢慢的趴到桌上,闭上了双眼。 只是,在陷入沉睡的那一刻,她恍恍惚惚的,好像听见屋子里响起了一声低沉的,似乎带着隐隐怒意的长叹声。 …… 这一觉,也许是因为终于对舅父舅母的事放下了心,又或许是因为终于见到了兄长,也有可能是因为,被一种温柔的,让人沉醉的气息包围着,商如意睡得格外的沉,也格外的香。 连梦都没有一个,一觉醒来,整个房间里一室通明。 她打了个哈欠睁开眼,下一刻,整个人就僵住了。 因为她看到,头顶土黄的屋顶,而自己,正躺在那张不怎么舒服的床榻上! 这是怎么回事? 她急忙从床上坐起身来,但下一刻,就听见吱呀一声,只见宇文晔推门走了进来。 一看到他,商如意的脸上止不住一阵发烫,她下意识的想要退避,可就这么一个小小的房间,她又能退到哪里去?只能慌忙的坐到床沿,手忙脚乱的穿上鞋子。 而宇文晔站在门口,一脸平静的看着她:“你醒了?” “……” 商如意咬着下唇,轻声道:“你——我——” “你要说什么?” “我,我怎么会在,在床上的?” 宇文晔冷冷道:“就算我说是伱自己上来的,你也不会信吧。” 所以,真的是他—— 只一想那个画面,商如意的脸就一下子红到了耳根。 她更有些不敢去想象,抱着自己上了床上之后,他做了什么?是立刻起身去做别的事,还是,他与自己同榻而眠了? 也许这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不过是做做样子,可商如意只要一想到他在自己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抱着自己上了床,甚至可能两个人睡在了一起,那种场景只要一想,就让她的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也许是因为,有些东西,自己那么看重,可对他而言,不值一提。 越这样,越显得她可笑。 商如意坐在床边,两只手撑在床沿,手指用力的抠着红漆已经剥落的木板,挣扎了许久,才哑声道:“你不能这么做。” 宇文晔一皱眉。 可就在这时,外面已经传来了一阵走动的声音,商如意这才发现,天色已经很亮了,显然她睡得很晚了才起,不知道外面是个什么情况。 这个时候,她也来不及再跟宇文晔说什么,只立刻起身去简单的洗漱了一番,等到出门,果然看见那几个押解的官差和沈氏夫妇早已经准备好出发了。 商如意急忙走到大门口,一看到那官差已经给沈世言套上了镣铐,她的心里又痛了起来。 她抓住了沈世言的手:“舅父……” 看见商如意眼睛红红,好像下一刻就要哭出来的样子,沈世言却是温和的一笑,用不太自然的姿势拍了拍她的手背,柔声说道:“傻丫头,哭什么?” “……” “这东西,不重也不痛,只要等到休息的时候,他们都会给我取下来的。白天戴着,不过是给人看的。” 那官差也说道:“你放心。” 商如意泪眼朦胧的看着舅父慈爱的,宽慰她的笑容,沉默了半晌,抓着他的双手轻声说道:“舅父你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让舅父再回来,不再吃这样的苦。” “……” 沈世言看着她的样子,心里却有些好笑。 罢黜他的官位,流放他去岭南的,是皇帝的旨意,自己这个外甥女就算再是聪慧,也不过是个小小的女子,盛国公的儿媳妇,如何能让皇帝的旨意改变? 但他安慰于晚辈的孝心,还是说道:“有你这句话,舅父在岭南的日子也会好过些。” 商如意却用力的握紧了他的双手。 而在另一边,宇文晔也跟着她下了楼,正吩咐手下的人也准备好要回程,却在这时听见了于氏轻声唤他:“姑爷……” 宇文晔一听,急忙转身对着她:“伯母。” 于氏走到他跟前,又一次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他一番,然后温柔的笑道:“我叫你姑爷,你不介意吧。如意虽然是我的外甥女,但这些年,我是将她当我的亲女儿看待的。” 宇文晔恭敬的道:“伯母是有什么要交代晚辈的吗?” 于氏道:“我们家如意,小时候虽然是受了些苦,可等她到了我身边,我是一指甲盖儿都没弹过她,她可是斯斯文文,娇娇贵贵长到这么大。姑爷,你不要欺负她啊。” 宇文晔的神情突然有些尴尬。 他深吸了一口气,道:“伯母请放心。如意嫁给了我,自然就是我的妻子,我不会允许任何人欺负她——我自己也是。” 于氏这才露出了宽慰的笑容,点头道:“这样,我就放心了。” 这时,宇文晔又抬头看了看站在不远处,正红着眼睛握着沈世言的手的商如意,沉吟半晌,突然道:“伯母,我有一件事想要问你。” “哦?” 于氏一愣,道:“你要问什么?” (本章完) 第118章 她是个长情的人吗? 第118章 她是个长情的人吗? 宇文晔道:“如意她,她是个长情的人吗?” 一听到这个问题,于氏立刻露出了诧异的神情:“二公子此话何意啊?” 宇文晔又想了想,然后说道:“我的意思是,她喜欢一个——一个东西,会长久吗?还是说,她前一天说了喜欢,转天,可能这个东西对她而言就一文不值了?” “……” “她,会这样吗?” “……” 于氏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沉默着打量了他许久,再想了想,才说道:“如意这孩子——虽然是在我身边长大,可她性子独,不愿让长辈为她操心,有话也总是憋在心里。” “……” “所以你说的这个,我没有办法给你一个准确的答案。” “哦……” 宇文晔似也并不遗憾,只淡淡的点了点头。 但下一刻,于氏又接着说道:“不过,对于我们女人而言,长情不长情的,也要看对象如何。” “……?” 宇文晔目光一凛,看向她。 于氏意味深长的说道:“若对方——就是你说的那个东西,是值得的,那么就算吃尽苦头,我们也会千里相随,绝不放弃;可对方若不值得,那及时放手,是放过对方,也是放过自己。” “……” 宇文晔不发一语,只若有所思的看着她。 这时,出发的时辰到了。 商如意平静的面具也在分别的一刻被彻底撕碎,她用力的抓着舅父舅母的手,只红着眼睛,却怎么都不肯撒手,最后,还是沈无峥上前来,握着她纤细的腕子轻轻的拉开。 商如意开口已经带上了哭腔:“哥……” 沈无峥站在她的面前,柔声道:“伱要听话。” “……” “接下来的这段日子,爹娘,还有我,都不在你的身边,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哥……” 眼看着商如意已经快要哭出来,这时,宇文晔走到她身后,一双温热的大手握住了她纤细的,因为颤抖而几乎快要破碎的肩膀,沉声道:“如意,你不要这样。” “……” “你这个样子,只会让长辈更伤心。” 听到这话,商如意咬着牙,生生将满腹酸楚和眼泪咽了下去,可红着眼睛和鼻头,恋恋不舍的看着自己亲人的模样,却比哭出来更可怜几分。 沈无峥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抬起头来,看向宇文晔。 两人对视,气氛算不上融洽,但沈无峥还是沉声说道:“我并不想麻烦宇文公子,但如意既然已经嫁给了你,诸事——还望公子能为她周全。” 宇文晔淡淡道:“如意是我的妻子,这,不必他人交代。” “……” 沈无峥看了他一会儿,然后一笑。 那笑容,看上去并没有任何的温度,甚至也没有情绪,但宇文晔看着他转身的背影,却不由得慢慢拧起了眉头。 到了不得不分开的时候,沈世言夫妇一步三回头,终于还是踏上了南下的路,而沈无峥只最后对商如意说了一句“珍重”,便跟随父母而去。 商如意站在驿站门口,两眼含泪,一直看着他们一行人的背影消失在长路尽头。 等到她终于转过身,才发现,自己一直靠在宇文晔的怀里。 他的一双手,甚至也一直扶着她的肩膀。 难怪,明明风有些凉,可她却一直感觉到很温暖。 商如意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将自己从他的怀里挪了出来,然后低着头道:“多谢你。” “谢什么?” “多谢你,陪我这一路。” “……” 宇文晔看了她一会儿,淡淡道:“不用客气。” 他格外加重了“客气”两个字,听得商如意心里一沉,但再一想也就明白过来了,这一行是自己开出条件跟他换来的,他特地说“客气”二字,大概也是在提醒她不要忘了两个人的交易。 将来,他再要跟那位公主会面,自己不仅不能再向他问一个交代,更需要为他们遮掩。 想到这里,商如意突然感到风冷了起来,吹得她鼻头一阵发酸。 但她吸了吸鼻子,立刻振作精神:“天色不早了,我们还是赶紧回去吧。” 宇文晔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只转过身去,吩咐众人立刻上马,一行人很快便离开了这湛平河驿站。 休息了一晚,加上白天赶路,自然要比昨夜走得更顺利一些,才刚过了申时,洛阳城已经出现在他们的视线中。 众人并没有直接进城,而是在离城门有一段路的一处密林内停下,在那里,图舍儿和两个侍从正守着一辆马车,焦急的等待着他们,一见众人安全回来,全都松了口气,高兴的迎上来。 图舍儿急切的问道:“小姐,老爷和夫人呢?” 她看着商如意身后的人群里,并没有那两个熟悉的身影,顿时有些慌了:“失败了吗?” 商如意摇摇头,将昨晚发生的事跟她说了。 图舍儿长出了一口气,既有些遗憾,也有些庆幸的道:“虽然不能留下他们,但这样也好,至少,知道老爷夫人过去不会受什么罪,况且他们身边还有大公子护着,一定不会有事的。” 商如意点点头。 而这时,宇文晔也已经整顿好了下面的人——昨夜为了掩人耳目,加上不想节外生枝,他和商如意都乔装改扮了一番,坐着马车出的城,如今既然没有做成那件砍头的大事,那他们回城也就不必再遮遮掩掩的。 只是,一行人整理完毕之后,宇文晔却没有立刻出发。 他让众人原地休息,自己则背靠着一棵大树,站在大道的一旁,一双眼睛沉沉的望着长路的尽头,那通向洛阳城的方向。 像是在等什么。 商如意有些奇怪的走到他身边,刚要发问,但一看到他深邃的眼睛,突然好像明白了什么,便也不开口,只默默的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看着他的背影,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那绵延曲折,仿佛没有尽头的长路。 奇怪的是,平时的洛阳城周围,来往客商都很多,可以说是络绎不绝,可今天,他们在这里站了许久,竟没什么行人经过。 眼看着,太阳就要落山了。 就在这时,长路上终于慢慢走过来几个寥落的身影。 (本章完) 第119章 酒呢?肉呢? 第119章 酒呢?肉呢? 一看到那身影,宇文晔的眼睛顿时一亮,忙迎着走上前去。 商如意也急忙跟上前去,只见那几个身影越来越近,是两个官差押着一个身带镣铐的人,正慢慢的朝他们走过来,而那带着镣铐的不是别人,正是前两天才刚刚与他们把酒言欢的裴行远。 只是,前两天的裴行远,一身华服,俊美风流,浑然是一个翩翩公子。但眼前的他,短衣褴褛,神情落寞,每一步都走得那么沉重,与之前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 从一个世家公子变作被流放的阶下囚,可不是从云端跌进泥沼里么? 只这样一想,商如意的心里就难受了起来。 而这时,他们已经迎面走到了几个人的面前,裴行远原本木然的看着脚下的路,突然感到一阵熟悉的气息,抬头一看,顿时眼睛亮了。 “凤臣?” 宇文晔面色凝重的看着他:“行远……” 两人相见,一时间,却是无言。 但只是片刻,裴行远忽的又笑了起来,道:“我就知道你够兄弟,连雷玉都来送了我,你又怎么可能不管我。” 说着,笑呵呵的道:“酒呢?肉呢?” “……” “你给我践行,总不能一口吃的都没有吧?” “……” “就算这些东西都没有,好歹给点银票给我,让我在路上好过些吧。” 他这些话,仍旧带着几分戏谑调侃,和之前把酒言欢时的样子并无不同,但谁都知道,这个时候的他不过是苦中作乐,更是想要把自己的悲伤掩藏在这玩世不恭的面具下。 宇文晔静静的看着他,却也并不打破这个假面。 只是说道:“伱要多少?” 裴行远也愣了一下,立刻又笑嘻嘻的道:“有多少要多少。” 宇文晔竟也不啰嗦,从怀中摸出一摞银票,却没有递给他,而是转头给了那两个押解他的官差,沉声说道:“两位,这一路上山高路远,你们有一口肉吃,就给他一口菜吃;有一杯酒喝,就给他一口水喝。” 一旁的裴行远不满的嚷嚷起来:“干什么不给我啊!” 可商如意却明白宇文晔的意思。 钱给了他,他没有自由身,拿着也是无用,反倒容易招惹祸端;钱给那两个官差,好歹看在宇文晔的面子上,手指缝松一松,裴行远的日子就能好过得多。 果然,那两个官差也不客气,陪笑着接过了银票揣好,然后说道:“公子果然高义。刚刚在城中,雷将军的千金也交代了我们,几位放心,我们就是看在几位公子小姐的面上,也不会为难裴公子的。” 宇文晔点点头,又道:“两位能否在旁稍候,我们还有几句话要说。” 两个官差客客气气的退到了一边。 宇文晔这才又转头看向裴行远,可两个人对视许久,却没有再说出一句话来。 许多情绪,在这个时候,似乎也真的不必再说。 最后,还是裴行远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商如意,微笑着说道:“嫂夫人也来送我,看来我裴行远的面子可真的不小。” 说起来,商如意跟他也不过一面之缘,并没有太深的交情,可这个时候看着他这样,还是不由得一阵悲从中来。 她轻声道:“裴公子请保重自己。” 裴行远笑了笑。 笑过之后,他又打量了商如意一番:“嫂夫人这,也是去送了人?” 商如意点点头。 裴行远长叹了一声,道:“那天晚上我还是因为不想跟着那几个老古董喝酒才跑出来找的凤臣兄,早知道他们商量的是那事,我说什么也要在家里捣乱,让他们的酒喝不成。” 听到这话,商如意也忍不住苦笑了起来。 可笑过之后,大家的心里都只剩酸涩——其实,就算那晚裴恤和沈世言他们没有一起喝酒,可这些人忧心社稷,也一定会找机会向皇帝谏言停止攻打辽东,有些命运,是避免不了的。 于是只问道:“对了裴公子,令尊他们呢?” 提起父亲,裴行远才流露出了一丝担忧的神情,道:“他们昨天就被押送上路了。” 这倒是常理,流放的犯人大多对朝廷不满,为了避免他们聚众闹事,兵部一次流放犯人最多两三名,而裴行远这种年轻人更是要严加看守,自然是要跟大其他人分开流放的。 商如意又问道:“雷小姐也来送了你?” “嗯,” 提起这个,裴行远冷笑了一声,道:“平日里那些跟我称兄道弟,整天伸手问我借钱的,如今连面都见不到,也只有她——人情冷暖,我这一次也算是看清了。” 商如意沉默了一下,道:“坎坷见人心。” 裴行远也道:“是啊,对了,她还特地问了嫂夫人家的情况。” “哦?”商如意倒有些意外,那雷玉对她一点好脸都没有,竟然还会关心自己? 裴行远笑道:“我早就跟你说过,她这个人,没有坏心,就是脸臭,嫂夫人你不要介意。” “……” 听到这话,商如意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其实,她从来也不介意雷玉对自己的态度,更何况如今,她已经知道宇文晔心里的人是谁,再要去介意雷玉的态度,那就是给自己找不自在了。 她淡淡道:“我有什么好介意的。” 看着她有些黯然的眸子,裴行远道:“其实——” 他的话没说完,宇文晔说道:“我会派人去岭南那边安排,你暂且忍耐。” 裴行远这才回头看他,戏谑的道:“与其要我忍耐,不如等国公的——” 说到这里,他笑了笑。 再抬头看看天色,然后说道:“好了,天色也不早了,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两位就不要再絮叨了,我也该上路了。” 说完,对着两个官差道:“两位大哥,咱们走吧。” 那两个官差立刻上前来,也客客气气的对着宇文晔等人行了个礼,便押着他往前走去。 宇文晔和商如意站在原地,看着裴行远虽然带着镣铐,却依旧摇摇晃晃的身影,似乎还带着几分往日潇洒不羁的气派。 一直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商如意才转头看向宇文晔:“他刚刚说,要等爹的什么?” (本章完) 第120章 一个娇憨的声音 第120章 一个娇憨的声音 “……” 宇文晔的面色渐渐沉了下来,淡淡道:“没什么,你听错了。” 说完,便转身吩咐众人:“回城!” 一行人稍事整理了一下,宇文晔便和商如意坐在了马车里,其余众人列队护着马车,往不远处的洛阳城行去。 这两天在马背上度过了大半的时间,好不容易坐着休息一会儿,可商如意坐在马车里,身体却比骑在马背上的时候还更僵硬一些。 因为,这辆马车不大,两个人坐在里面,几乎就是肩擦肩,肘碰肘。 但她——昨夜因为睡着了没有知觉,被宇文晔抱上了床还没什么,如今清醒的时候,她实在不愿再跟他有什么肌肤上的接触。 只是,这么安静又僵硬的坐着,小小的车厢里气氛难免就有些尴尬。 想了一会儿,商如意还是先开了口,也问出了这一夜在她心里一直隐隐浮着的一个问题—— “你,早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吧?” “……” 身边的人一动不动,但商如意却感觉到他的睫毛好像扇动了一下。 她转头看着一脸平静的宇文晔,又问道:“这个结果,是你一开始就预料到了的,对吗?” 宇文晔这才低头看向她:“不是预料到。” “那是——” “我只能让这件事,以这个结果作为结束。” 商如意蹙了一下眉头,又道:“那,伱为什么还要带着这么多人,陪我跑这一趟?” 问完这句话,她自己也笑了一下。 还能为什么?那个时候,自己已经把交易的条件都摆在他的面前了,他还能为了什么? 于是道:“算了,当我没问。” 看着她的笑容,宇文晔的眉头也蹙了一下,冷冷道:“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聪明?” 这话明显有些挑衅的成分,但商如意也没办法反驳,毕竟从昨天,知道了舅父被流放的消息开始,自己所有的表现都算不上聪明。 她苦笑道:“你也用不着这么讽刺我,我知道自己不聪明。只是,我是个人,是人谁能不受情感的控制?难道,对你而言最重要的亲人落难,你就可以无动于衷?” “……” 宇文晔又看了她一会儿,那目光,仍然是看傻瓜的目光。 半晌,才转过头去,淡淡道:“若不是如此,我也不必带着一队人马大半夜的陪你跑那么远。” 商如意认真的道:“不管怎么样,我还是要谢谢你。” “哦?” “至少,让我跟舅父舅母见了一面,而且,还见到了我哥。” 提起沈无峥,商如意的脸上笑意更深了几分,这一次出行,最让她快乐的就是看到了大哥,虽然两个人只是匆匆一晤,但知道他一切平安,而且有他沿途照顾沈氏夫妇,她就能放心了。 看着她眼角眉梢几乎要满溢出来的笑意,宇文晔的眉头又拧了起来。 就在这时,马车停了了。 宇文晔原本要说什么,被这一震也收了回去,就听见外面一阵说话的声音,是守城的士兵拦住了他们。 “停下!” 坐在车头的穆先立刻道:“干什么?” 宇文晔两只捻着窗帘掀起一角,往外看去,只见一队守城士兵站在前方,其中一个队长站在马车前:“城中已经戒严了,如今再要出入城门,需提供来往文书,若没有,不能再进城!” “戒严?” 一听这两个字,众人都惊了一下。 难怪刚刚他们在路边站了那么久,几乎没看到什么来往行人,原来洛阳城已经戒严了。 宇文晔立刻伸手撩起了帘子,看着那士兵:“为何戒严?” 那些守城士兵都认得他,一看到盛国公二公子都惊了一下,急忙道:“宇文公子——你,你怎么在城外?” 宇文晔淡淡道:“我的行踪,不必向你们交代。” 那几个士兵对视了一眼,脸色也沉了下来。 那领头的士兵说道:“呵呵,这个,怕是需要你宇文公子交代一下。公子是前些日子刚奉命回洛阳的吧,无缘无故就到城外去了,莫非是有什么机密之事?” 一听这话,一直坐在马车里静默不语的商如意也皱起了眉头。 这一次皇帝将派去辽西的将领们的家人全都召回东都,就是为了控制他们,也一定会监视这些人的行踪,如今见他们一行人无缘无故的出了城又要回去,难免是要引起波折的。 果然,宇文晔的脸色沉了下来。 他想了想,道:“我是带着我的人出城狩猎去了。” 那士兵道:“狩猎?猎物何在?” 宇文晔对着穆先使了个眼色,穆先立刻翻身跳下车,走到马车后面撩开帘子,原来那车厢后面还有一块小小的隔板,上面堆放着一只鹿,七八只野兔和两只锦鸡。 原来,昨天他们虽然追赶沈氏夫妇而去,但宇文晔却特地交代了留在城外守马车的那两个侍从连夜猎取一些东西来,虽然未必有用,却是以防万一。 没想到,此刻倒是用上了。 那士兵看了一眼,又看了看周围的人,道:“这么多人,才猎了这些东西啊?” 穆先冷冷道:“要不,阁下动手,去给我开开眼?” 那士兵被他这话一堵,倒也不好说什么,只说道:“请见谅,虽然你们是出城狩猎,但如今上头给我们的命令就是没有文书谁也不能进,谁也不能出。还请宇文公子见谅。” 一听这话,众人的脸上都浮起了怒容。 他们只是出城狩猎,哪来的文书?这样一来,岂不是让他们进退无门? 穆先立刻就怒了,一把拎起那士兵的领子抓到跟前:“你找揍是吧?” 他这一动手,周围的士兵也都急了,立刻就要拔刀冲过来,而宇文晔手下的人哪里受的了这样的气,也都要动手。 眼看着双方就要打起来,突然,一个不高不低,清甜中透着娇憨的声音飘然而至—— “你们都住手。” 一听到这个声音,别人还没有反应,可坐在马车里的商如意全身都僵了一下,放在膝盖上的两只手立刻痉挛般的抓紧了自己的衣角。 这声音是—— (本章完) 第121章 “交差”的口气 第121章 “交差”的口气 所有人全都回过头去,一辆宽大的马车缓缓从城内驶来。 那马车华贵非常,车盖四周装饰着五颜六色的璎珞流苏,连窗边垂下的帘子也都是鹅黄色的轻纱,行驶的时候薄纱飘飞,整辆马车如同云端降下的仙镳一般。 最终,那马车停在了宇文晔的马车前。 一看到这辆马车,宇文晔的脸上立刻露出的奇怪的表情,说不上喜,也说不上怒,倒是商如意的呼吸不由自主的沉了一下。 而那些守城士兵一看到这华丽马车的形制和气度,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原本要拔刀的手立刻缩了回来,一个个屏息站定。那队长小心翼翼的上前:“来者是——” 马车里伸出一只白皙的纤纤玉手,手中拿着一块金牌。 只一闪,便缩了回去。 可那队长一眼便看清,立刻变了脸色,急忙上前俯首行礼:“公主殿下,末将拜见公主殿下。” 一听这话,周围的士兵也吓了一跳。 要知道,当今皇帝陛下的膝下唯有一位公主,便是那位万千宠爱集于一身的新月公主!没想到她会出现在这里,众人慌忙行礼叩拜。 那队长低着头道:“不知公主殿下驾临,有何吩咐?” 马车内那清甜娇憨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悦:“本公主原本与宇文公子——夫妇,约定出城狩猎,只是宫中临时有事,来迟了一步,他们才先出了城;没想到,你们居然就拦着宇文公子的车不让他进城。难道,本公主出城之后,也会无家可归?” 那队长一身冷汗:“末将不知,原来宇文公子是与公主殿下——” 说到这里,他急忙挥手:“小的这就放行。” 车内的人又道:“本公主要的,只是放行吗?” “末将明白,末将明白。” 那队长抬头对着只在马车车窗里露出半张冷峻面孔的宇文晔陪笑道:“刚刚是末将糊涂,今后,都不敢再拦宇文公子的车驾了。” 宇文晔的脸上仍然没有什么喜怒的表情,只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对面的那辆马车。 这时,那辆马车里再传出来的声音便已经柔中带笑,甚至透着几分讨好:“二哥,那我们现在,可以出城了吧?” “……” 宇文晔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低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商如意。 却对上了一张含笑的面容。 商如意正微笑着看着他——虽然这个时候,她的两只手已经快把自己的衣角给拧碎了。 真是没想到,就在前一天,她才用那个条件与宇文晔交换了让他陪着自己去找舅父舅母的机会,转天,让她兑现承诺的机会就来了。 倒真是一点余地都没有。 这么想着,商如意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几分,她探头到窗边,对着前方那辆马车轻声说道:“公主殿下恕罪,臣妇——如意突感不适,怕是不能陪殿下一道去狩猎了。还是让我夫君陪着殿下去吧。” “……” 对面马车里的人似也愣了一下。 整个城门下的人全都安静下来,只有一阵风呼呼的吹过门洞,更透着一种让人莫名不安的压抑感。 半晌,那马车里的人道:“也好。” 商如意笑了笑,然后再抬头看向宇文晔,道:“那,我就先回家了。” 说话间,也满满都是“交差”的口气。 “……” 宇文晔沉默不语,只盯着她。 不知是不是商如意的错觉,他冷峻的脸上,还有深邃无底的眼瞳中,似乎透着一点怒意。 但下一刻,她就知道那肯定是自己的错觉。 她的表现,至少在她自己看来,是无懈可击的,她已经给了两个人相处的机会,而自己称病要先行回府,也不过是想要避开三人同行的尴尬场面,这,既是自己的许诺,好歹,也是在众人面前给自己这个国公府少夫人留一点体面。 他们,总不至于连这一点体面也不给她留吧? 想到这里,她微笑着轻声道:“马车,我就坐回去了?” “……” “我回去之后,要不要再让马车来接你?” 宇文晔一言不发,只看了她一眼,便起身下了马车。 车厢内,留下了他纵身跃下马车时间,长衣掀起的一阵风,扑在商如意的脸上,好像被不轻不重的打了一下,商如意只觉得脸颊上有些火辣辣的。 但不管怎么样,她应该是过关了。 只见宇文晔下了马车之后,对方的马车上立刻伸出一只白皙的玉手,挽起帘子的一角,似乎是在等他上车,宇文晔却没过去,只是让穆先牵过一匹马来,自己翻身上马,慢慢的踱步到了那马车的一旁。 然后道:“公主殿下。” 车内的人显然有些失望,但也十分高兴:“二哥,那我们出发吧。” 话音一落,那马车的车夫立刻道:“请让路。” 众人这才发现,两架马车都走在大道的中央,头对头冲上了,若不避让是没办法通过的。 于是,商如意立刻吩咐:“给他们让路。” 这边的车夫不敢怠慢,急忙调转车头退到了一边,对面的马车这才慢慢悠悠的往前行驶,因为车驾太宽太大,行驶的时候左摇右晃,连同车盖上的璎珞流苏也晃动着,给人一种大摇大摆的感觉。 商如意静静的坐在车厢内。 但,当她听到车轮的声音慢慢碾过身边的时候,终究还是忍不住,抬手撩起帘子,看向外面。 那马车,与她的马车擦肩而过。 而就在擦肩而过的一瞬间,对面的帘子也被一双白玉般的纤纤玉手撩开,两个人,两双明亮又清澈的眼瞳,在这一刻对视。 商如意看到了一张明艳得,几乎明媚的脸。 新月公主,楚若胭。 上一次见到这张脸,虽也美丽,可毕竟穿着一身太监的衣裳,总有些别扭;如今再看,这位美人一身桃红的衣裙,耳边两只明月珠晃晃悠悠垂在腮畔,显得华贵又俏皮,嘴角噙笑,眉眼含春,是一张天真与娇媚完美结合的脸蛋。 这种美貌,不仅动人,更刺人。 感觉到胸口一阵刺痛的同时,商如意对着对方露出一点恬淡的微笑,然后慢慢的放下了帘子。 马车,驶远了。 (本章完) 第122章 宇文晔今晚,会回来吗? 第122章 宇文晔今晚,会回来吗? 一路上,商如意没有再开口说一句话。 但即便是这样,透过晃晃悠悠的窗帘,她也能瞥见跟在马车旁边的图舍儿好几次急切的欲言又止的样子,终究还是没说什么。 半个多时辰后,他们回到了宇文府。 刚进家门,商如意就感到这一路上支撑她的东西好像一瞬间被抽走了,可还没来得及缓过一口气,一抬头,就看见慧姨慢慢的朝她走了过来。 商如意立刻打起精神,做出笑容来迎了上去。 “慧姨。” “少夫人,” 慧姨一双眼睛亮得好像能把人的皮肉看透,上上下下将商如意仔细的巡梭了一遍,然后才笑着说道:“不知少夫人和公子这一整天去哪儿了?” 商如意淡淡笑道:“去办了些事,刚回来。” “少夫人回来了,公子呢?” “他,还有些事要处理。” “哦……” 那慧姨意味深长的看着商如意笑道:“回洛阳之后,公子事比先前的确多不少,少夫人可千万要体谅他才是。” 商如意笑道:“这是当然。” 那慧姨又笑了笑,这才转身离开。 一直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商如意脸上的笑容这才慢慢的敛起。 时至今日,她也已经明白,当初慧姨在别院对自己说的那番话——“不知道,一些最亲近的人和事,如意小姐能不能看透”,到底是什么意思。 慧姨一定早就知道新月公主和宇文晔的关系。 所以,再回头看自己拒婚宇文愆,却选择嫁给宇文晔的举动,有多可笑。 可事情到了这一步,她也早就不能回头了。 等到沉重的脚步迈进房间,商如意全身绵软的刚一坐下,就看见图舍儿转身关上房门,然后急切的走到她面前,低声道:“小姐,二公子和公主是什么关系啊?” 看得出来,她憋了一路,已经有些着急了。 商如意懒懒的抬头看了她一眼,笑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见她这么事不关己的样子,图舍儿更着急了:“我为小姐你担心啊!那位公主殿下,她为什么要在城门口等着公子?她什么时候跟公子约着要出去狩猎?我们怎么都不知道——我不知道,小姐你知道吗?” “……” 商如意迟疑了一下,才摇摇头。 图舍儿的脸色更难看了:“他们,他们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 商如意立刻道:“伱想到哪儿去了?” “……” “那位新月公主是金枝玉叶,哪里能做那种事情。” 可她这轻描淡写的解释并不能让图舍儿释怀,她反倒更担心的说道:“可是,好好的,她为什么要来给我们解围?这也就算了,奴婢看她对二公子好像,好像——很亲密的样子。” 商如意在心里苦笑。 今天,那位公主殿下甚至都还没下马车,就让图舍儿紧张成这样,若是让她知道,自己前两天甚至在听鹤楼撞上了两个人私会,这丫头岂不是要急死? 看来,瞒着她是对的。 商如意轻咳了一声,才慢慢悠悠的说道:“你啊,就是喜欢胡思乱想。” “……” “你是不是忘了,国公的母亲,也就是太夫人,她的小妹就是当今皇帝的母亲,已故的杜皇后。” “啊?” 图舍儿眨眨眼睛,好像的确听人提起过。 其实,仔细算起来,当今天子和盛国公还是表兄弟关系,只是,因为二人君臣有别,加上年纪差得较多,更因为皇帝陛下忌讳这些功臣,所以,对盛国公只以君臣之礼相待,亲戚间的情分,已经薄弱得可怜。 商如意道:“宇文晔与宫中那位金枝玉叶,也是沾亲带故,自然是有些情分的。” “……” “再说了,人家帮了咱们还不好?” 听见她这么说,图舍儿才终于放下心来,却不知为何,还是有些惴惴不安:“我只是为小姐担心,如今老爷和夫人都——可不能让人给你委屈受。” 看着她眼睛红红的,一副誓要守护自己的样子,商如意只觉得心头又暖又酸。 瞒着她是对的。 至于其他事,自己能悄无声息的咽下去,就咽了吧。 于是伸手捏着她的双手:“好了,知道你关心我,不要胡思乱想了。” “嗯。” 总算哄好了这个丫头,商如意这才松了口气。 虽然天色已经渐渐晚了,她还是趁着夜色未至处理了几件事,等过了亥时,实在到了不能不休息的地步,她才洗漱一番,然后上了床。 房间里立刻安静下来。 当然安静,只有她一个人。 平时,虽然床上也只有她一个人,但她能清楚的听到房间里另一个人呼吸,甚至稍微翻动身体时衣裳摩擦的声音,今夜,却是什么都没有。 商如意忍不住侧卧在床上,抬眼看向门口。 宇文晔今晚,会回来吗? 还是说,他们今晚会彻夜狩猎。 前两天,雷玉就说起过,他们以前经常一起夜猎,不知道夜猎的队伍里,有没有那位公主殿下。 如果他今晚不会来,那现在,他们两在做什么呢? …… 数不清的问题一个接一个的在脑海里翻腾,商如意突然又生出了一股厌恶的情绪来。 自己这是在干什么? 守着门等他回来,自己不成了空闺怨妇了吗? 想到这里,她咬咬牙,转身对着墙,逼着自己闭上了双眼。 可刚一转身将后背对着大门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了。 “……!” 商如意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 来人没有说话,也没有立刻进房,而是站在门口,像是在巡梭房间里的情形,等看清了,才抬脚走了进来。 虽然没有回头,虽然那人也没有说一句话,可那股熟悉的气息一出现,商如意就知道,是宇文晔回来了。 他竟然,没有彻夜不归。 想到这里,商如意又觉得自己有些好笑,他回不回来,似乎跟自己关系也不大。 原以为,这么晚了回来,宇文晔应该立刻去休息才是,可是,当身后响起的脚步声一点一点的朝着她的床榻走来,商如意才感觉到不对劲。 他,怎么朝着自己来了? 她下意识的又屏住了呼吸,而脚步,堪堪停在了她的身后。 (本章完) 第123章 我对突厥,不放心 第123章 我对突厥,不放心 感觉到那锐利的目光在一寸一寸的巡梭自己的身体,好像要把自己的身体看出一个洞来,商如意虽然极力的克制着自己的呼吸,可身体,还是在那目光的注视下,一点一点的僵硬。 她的手下意识的抓紧了被子一角。 牙齿,也紧紧的咬着下唇。 可身后的人——他为什么还站着不动? 而且,宇文晔的吐息沉重,隐隐好像透着几分怒意,难道今夜,他和那位新月公主相会,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 可是,就算他们之间有了不愉快,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他回来这么盯着自己看,莫不是要找自己的麻烦? 想到这里,商如意的心里没来由的腾起一股业火,随即便打定了主意,自己已经做到了身为他名义上的妻子能做的,最好的样子了——他要去跟人相会,她就提供机会,而且主动退出不打扰他们,甚至还帮着他在家人面前遮掩。 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如果他还觉得不满意,自己也不能任人宰割了。 她绷紧了全身,好像一只弓起腰背的猫,对方只要一发难,她就会立刻扑上去挠人一般。 可是,就在她的心跳快要跳出胸膛的时候,却听见身后的人长出了一口气,那声音,似是有些无可奈何,更有些无能为力,然后转身,慢慢的朝着房间的另一边走去。 商如意的心跳顿时又沉了下去。 宇文晔这是——离开了? 所以,他就只是站在床边看自己一眼,并不是要找自己的麻烦? 可是他好好的,跑来盯着自己看做什么? 商如意一头雾水,但总算是长松了口气,再回想一下,也觉得刚刚如临大敌的自己有些好笑,本来两个人就是合作的关系,她倒也不必时刻竖起身上的刺,一定要跟宇文晔这么剑拔弩张的。 至于刚刚在脑海里翻腾的那些乱七八糟的问题——商如意在心里一笑,越发觉得,不必如此。 她慢慢的闭上了眼睛,准备放心睡去。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那个人虽然离开了,可他的目光,却好像一夜都停留在她的身上。 | 到了第二天,一切如常。 两个人早早起身,穿衣洗漱,做这一切的时候都十分平和,只是一直无话可说,直到坐下用早饭的时候,宇文晔才问道:“我放在桌上的信呢?” 商如意道:“我昨天让人送走了,还有那些点心。” 说到这里,她便又接着道:“昨天慧姨来跟我说起府中要采买冬天用的碳火的事,今年爹娘都不在家,就商量着比往年少定了两成,我觉得这样也好,你看如何?” “还有三弟念书的书斋,爹走之前已经定下了一个,慧姨已经让人准备了束脩,过两日,就由我们两个一道送他过去吧。” “还有就是……” 她有条不紊的说着府中的几件事,都是在昨天回来之后处理的。 说完这些,她再抬头看向宇文晔,却见对方仍然是用那种锐利得好像能把她身上看出一个洞的目光紧盯着她,和昨晚那种感觉一样。 她正有些怔忪,就听见宇文晔沉声道:“怎么不等我回来?” “啊?” “我说,你做这些事,为什么不等我回来?” 商如意迟疑了一下,才道:“我以为,你昨晚不会回来。” “……” 宇文晔的脸色顿时一沉。 商如意想了想,又笑着找补道:“不过这些事情,本来就是我身为国公儿媳应该做的,我只是想着,自己年轻不懂事,所以跟伱商量一下。” 国公儿媳…… 这四个字,像是触到了宇文晔心里的什么东西,他沉沉的看着商如意,半晌,冷冷道:“你对自己的位置,倒是,找得很准。” 商如意闻言一愣,又立刻笑了笑。 这一点,她从出嫁,不,应该是从决定这桩婚事开始,就很清楚——她要做的不是某个人的妻子,甚至爱人,而是盛国公宇文渊的儿媳——中间或许有了一点不清醒的时候,可现在,舅父舅母落难,最亲的人陷落绝境,她已经没有不清醒的余地了。 便柔声道:“你放心吧,这些事情哪怕你不在家,我也会尽量处理好的。” 说完,低头喝了一口粥,又想起什么来,问道:“对了,为什么洛阳突然开始戒严了,你可有问清楚?” 宇文晔伸手捧着碗,不知为什么手指格外的用力,几乎快要将手中的碗捏碎了,听到这话,又抬头瞪了她一眼,然后长出了一口气,冷冷道:“皇帝陛下准备巡幸北疆。” “什么?!” 商如意一听,立刻皱起了眉头。 一边要攻打辽东,一边又要巡幸北疆? 这位皇帝陛下,他也太跳脱,太—— 更加大逆不道的话,商如意说不出口,可一直以来对朝廷的不满这个时候已经盈满了整个胸膛,她放下手中的碗筷,沉声道:“朝廷到底有没有考虑过老百姓要如何活下去!” “……” 宇文晔脸色一沉,道:“你大胆。” 商如意抬头看了他一眼,也知道自己触到了他的雷区,毕竟,两人新婚第一天,她跟他谈起对朝廷的看法,就引得宇文晔当场翻脸抛下她一个人走了。 现在想来,他的心里想要维护的,不仅仅是朝廷的体面。 大概,也还有新月公主吧…… 商如意淡淡一笑,道:“我失言了。” 说完,便老老实实又拿起碗筷来,只是,胸口仍旧有些堵得慌,一粒米都吃不下去了。 就在这时,宇文晔却也慢慢的放下了手中的碗筷,拿着手帕擦拭了一下嘴角,然后说道:“这两天,你让下面的人准备一下。” 商如意抬头看他:“准备什么?” “准备收拾行李。” “又要收拾行李?我们不是刚回洛阳吗?” 宇文晔道:“我们本来就是牵制辽西辽东一线的人,这一次出巡,皇上也必定要将我们所有人控制在他的掌握之下,才能安心。” 商如意叹了口气。 宇文晔又道:“不论如何,做好准备。如果我们真的要随行,那大家最好都提高一点警惕。” 商如意抬头看向他:“什么意思?” “……” 宇文晔沉默半晌,道:“我对突厥,不放心。” (本章完) 第124章 能依靠的,只有彼此 第124章 能依靠的,只有彼此 突厥,是生活在北方广袤草原上的游牧民族,其族民生性剽悍,骁勇善战,时常南下越过长城滋扰边关,劫掠财物,甚至数次直逼都城大兴,一直以来都是悬在大业王朝头顶的一把利剑。 不过,这种情况,却在二十多年前出现了一次转机。 当时,时任左勋卫骠骑将军的商若鸿出使突厥,恰逢突厥内部王权更迭,凶狠残暴的突厥左御王阿史那刹黎准备即位,此人向来对大业王朝丰富物产垂涎三尺,若他即位,必将对南方用兵,造成更大的兵乱。 商若鸿抓住时机,联络嫁到突厥和亲的千城公主在突厥内部制造混乱,同时扶持千城公主的长子,阿史那通即位,从此,突厥分裂为东西两部,实力大大减弱,再加上互相掣肘,大业王朝也得到了长时间相对和平的时期。 但,这也只是相对而言。 即便被分裂,西突厥仍然对大业王朝有着不可忽视的威胁,尤其在阿史那刹黎弭平内部叛乱,重新将矛头对准南方之后,边疆也时常有战火燃起。 因此,皇帝此次出巡北疆,在很多人看来,都不是一次简单的出巡。 只怕—— | 事情还正如宇文晔所猜测的。 两天后,朝廷便颁布了旨意,皇帝陛下要巡幸北疆,除了四品以上的文武官员,还钦点了此时已经赴辽西准备作战的数名武将的家眷随行。 而这其中,排在第一列的,便是盛国公的儿子与儿媳。 商如意是和宇文晔一道将宇文呈送去书院拜了老师之后,刚回到家就接到了让他们第二天一大早出发的旨意,幸好她听了宇文晔的话,提前两天开始收拾好了行李,倒也并不慌乱。 可家里的人还是十分担忧。 慧姨这个时候也忧心忡忡的说道:“要不要修书告诉国公和夫人?” 宇文晔坐在大堂上与家人商议这件事,只一想便立刻说道:“父亲在前线督运粮草,不能分心;如今辽西那边也快要入冬了,母亲体虚畏寒,受不得惊扰,这些事情都不要告诉他们。” 慧姨道:“那这次北疆之行——” 宇文晔道:“既然是让我和如意随行,自然不能懈怠。慧姨,家中的事就劳烦您多费心了。” 慧姨笑道:“这是老身的本分。” 说着,她又抬头看向商如意,微笑着说道:“少夫人可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商如意是坐在宇文晔身侧的,听见这话忙摇头道:“并没有什么,家中的事务还是慧姨比我更熟悉一些,一切就劳烦慧姨了。” 慧姨也笑着点点头。 宇文晔又转头对着早已经坐不安稳的宇文呈道:“我们不在家,你要好好念书,今天带你去那个书院你也看到了,那里的学生都是些寻常人家的孩子,没有人陪着伱斗鸡走狗的,你若再像在太原的时候,那就别怪我回来重责你!” 宇文呈不耐烦的道:“二哥,我知道了。” 慧姨也在一旁笑道:“二公子放心,三公子早就懂事了。” 于是,宇文晔起身对商如意道:“走吧,早点休息,明天一早就要出发。” “嗯。” 这个夜晚,众人在各自的不安与忐忑中度过。 第二天一大早,大家都早早起身,吃过早饭之后便准备出发,商如意走到门口,看见停在大门外的也只有一辆马车,还有穆先手下的几个人,几匹马。 虽然这一次是要去北疆,但因为是随圣驾,所以每一个随行人员都必须精简身边的人,宇文晔只带了穆先和他手下的几个人,而商如意更是只带着图舍儿一个人,连卧雪都留在了家里。 站在大门口,商如意又跟卧雪交代,让她多听慧姨的话,不要惹事,卧雪都一一听了。 图舍儿则将整理好的行李大包大包的放到马车上。 宇文晔原本还想再叮嘱宇文呈几句,但回头看这孩子已经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只能叹了口气,又对慧姨说道:“家中的事,就劳慧姨多费心了。” 慧姨笑道:“二公子请放心。” 交代完一些事情,两人便走到马车前。 早有人搬了一张小凳来放在车驾前,商如意刚踩上去,就有一只手伸过来扶着她,回头一看,却是宇文晔站在她的伸手,温热的手正捉着她的指尖。 那暖意,在有些清冷的早晨,立刻便驱散了人身上大半的寒意。 似乎是感觉到商如意的目光,他也抬起头来看着她。 两个人的目光交汇,却没有立刻避开彼此的目光,反倒都停留在对方的眼睛里,过了片刻,宇文晔才轻声道:“小心。” 商如意轻轻的点头:“嗯。” 不管他们之间是交易也罢,出现过什么龃龉也罢,在这个时候,能够依靠的,似乎也只有彼此。 很快,在他的搀扶下,商如意上了车,坐在车厢里。 就在宇文晔也要准备登上马车的时候,突然,前方传来了一阵马蹄声,一下子便踏碎了这条长街上的寂静。 不知为什么,商如意下意识的觉得那马蹄声有些刺耳。 她撩开帘子探头一看,只见一个眼熟的小太监骑马过来,堪堪停在了他们的马车前,然后翻身下马走到了宇文晔的面前俯身行了个礼:“二公子。” 正是那天新月公主派来请宇文晔入宫的那个小太监。 一看到他,商如意的心顿时一沉。 宇文晔问道:“什么事?” 那小太监轻声道:“殿下有事,想请二公子过去说两句话。” “我要随陛下出行,不能耽误时辰。” “公子放心,这一次巡幸北疆,殿下也随行的。” “哦……” 听到这些话,宇文晔又抬头看了一眼,正对上商如意有些深黑的眼睛。他想了想,道:“你们先去城门口与圣驾汇合,我马上就到。” “……” 商如意立刻微笑道:“好。” 于是,一行人便先离开了宇文府,往北城门而去。 在马车摇摇晃晃向前行驶的时候,商如意忍不住撩起帘子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宇文晔翻身上马,很快便往另一条路走了。 她淡淡的一笑,放下了帘子。 (本章完) 第125章 要吃醋,也轮不到她 第125章 要吃醋,也轮不到她 很快,他们一行人便到了北城门。 而这里也早就被准备跟随圣驾出发的人马挤了个水泄不通,虽然要求每个随行人员都精简身边的人,但毕竟有那么多人随行,再精简,凑在一起也有近千人的队伍。 商如意到的时候,正逢雷玉带着人和另一家的马车撞上了,对方是王绍及家中的仆从,两边争吵起来,眼看就要动手。 商如意让车夫停下来,自己伸手撩起帘子对着雷玉笑道:“雷小姐。” 原本怒气冲冲的雷玉突然听到这么一个温柔的声音,皱着眉头回头一看她,脸色又沉了几分:“你叫我干什么?” 商如意微笑着说道:“不如大事化小。” 雷玉立刻冷笑道:“拦了你的路了就大事化小了?他们撞了我的人,还出言不逊,这又怎么算?” 商如意想了想,自己下了马车,走到雷玉的马前,直接伸手轻轻拉住了她的缰绳。 雷玉立刻变了脸:“你干什么?” 虽然商如意的力气不如她,但这么轻轻的拉缰绳,马匹也会不由自主的跟着走,如果自己勒马,万一惊动了马匹,踢伤了商如意,那事情就闹大了。 商如意笑道:“雷小姐,我有话跟伱说。” 雷玉虽然生气,这个时候也只能俯下身,不耐烦的道:“快说。” 商如意微微踮起脚尖,凑到她耳边轻声说道:“雷小姐自然是受了气,但你们这样相持不下,再打起来,一会儿皇上的御驾就要到北城门了,被你们一拦,岂有不责罚的?” “……” “延误了御驾出行,那可是欺君之罪。” 雷玉听她这么一说有些动摇起来,但又愤愤道:“就算欺君之罪,那也是王家的人先挑起的。” 商如意摇摇头,道:“王绍及掌管禁卫军,是跟在皇上身边服侍的,就算真的降罪,也罚不到他身上,不过是责罚他的下人罢了,可皇上若要惩治雷家,你自己是避不过去的。雷小姐拿自己去拼那几个下人,岂不亏得慌?再说了,他一直在皇上身边,有什么话都好说的。” “……” “雷小姐,还是不要吃这个眼前亏了。” 听见她这么一说,雷玉也有些回过神来。 再抬头一看王家那几个故意挑衅的家仆的样子,只能忍下一口气,吩咐下人:“让路。” 她手下的人便立刻让开一条路,王家的人丢下几声冷笑,扬长而去,更是气得雷玉脸色发白,但她再回头看商如意,神情还是稍缓了一些,道:“你——你家里,还好吧?” 商如意淡淡一笑,放开了手中的缰绳,然后说道:“前些天,已经去送别了我的舅父舅母。对了,我们还在城外送别了裴公子。” 雷玉的神情一黯。 “没想到,才刚一聚,就有这样的飞来横祸。” “世事难能尽如人意。” 两个人之前喝酒的时候还相处得不太融洽,这个时候两三句话,倒是颇有知己之感,商如意也明白了裴行远说的,雷玉不过是嘴上厉害,心里却是柔软得很,倒是个值得一交的人。 便说道:“这一次去北疆雷小姐也在,路上我们两个就不寂寞了。” 雷玉原本还想给她一个白眼,又不忍,才轻哼了一声。 她看了看商如意的身后,问道:“凤臣呢?” “……” 商如意迟疑了一下,勉强笑道:“他,他还有事,晚些时候才到。” 雷玉似是有些失落,再看看商如意,好像又有点不好意思把自己的失落表现出来,倒是商如意微笑着说道:“反正这一路,总有机会见面的。” 既然她和宇文晔的关系仅止于此,也就不必真的把自己当做他的妻子,还要为了他去跟别的女人争风吃醋的,真要吃醋,也轮不到她。 反倒是雷玉,被她这样的“豁达”给惊了一下。 “你——” 话没说完,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高喝。 “皇上驾到!” 一听这话,原本还吵吵嚷嚷的北城门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所有坐在马车上的,骑在马背上的,全都下来跪拜在地,只见一队人马浩浩荡荡的从大道上行来。 走在最前方的是两队禁卫军,一前一后,而在中间骑着一匹马,昂首过来的,正是刚刚他们口中提到的王绍及。 一看到他,雷玉的脸就沉了下来。 低声道:“贼砍头的!” 商如意跟她一样跪在街边,听见这话埋着头直笑——这位雷大小姐的确为人太直了,鲁莽中又透着几分可爱来。 似乎是感觉到她笑得肩膀直抽抽,雷玉转头看着她:“你笑什么?” 商如意忙摇头,对着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这个时候,御驾已经快要经过他们身边,自然是要闭嘴的。 雷玉轻哼了一声。 就在这时,八匹大马清脆的马蹄声响彻整条长街,巨大的车轮也慢慢的行驶到了他们面前。 商如意小心翼翼的抬起眼来。 那两队禁卫军已经走了过去,紧接着过来的便是一辆巨大的,几乎占据了整个街道的金车,车盖大如屋顶,上面雕琢着精美的祥云图案,四周垂落着精致的璎珞,随风摇晃,叮当作响;而车厢则是又宽又大,晃眼一看,如同一间房子缓缓行来,车门虚掩,一股异香从车厢内飘然而出,很快,整条长街都跟着香了起来,但车厢的四周都有如云烟般的薄纱围绕着,只能勉强看到车驾内,一个人影端坐于中,却看不清形貌如何。 那,自然就是当今皇上——楚旸!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商如意的心里也有些不安,下意识的转过一点头看向长街的另一边,宇文晔还没到。 皇帝都已经到了北城门,很快所有人都要跟着御驾出发,他现在还没到,万一皇帝怪罪下来怎么办? 就在商如意冷汗直冒的时候,向前行驶的车轮突然停下了。 就停在了她的眼前! 商如意的呼吸顿时一窒,跪在那里,一动不敢动。 巨大的马车上,似乎有人低低的说了什么,很快,一个人朝着她走过来,商如意不敢抬头,只看着一双皂靴停在了她的面前。 头顶,响起了一个锐利的声音:“这位,可是宇文少夫人?” (本章完) 第126章 如芒在背 第126章 如芒在背 商如意抬头一看,是一个有些年纪的内侍,虽然开口的是他,但明显是在代皇帝问话,于是忙应道:“臣妇商如意。” “宇文晔何在?” 果然问到了。 也不知为什么,明明在场那么多人,竟然刚一到就先问宇文晔,倒像是皇帝特地在留意他似得。商如意低着头轻声说道:“夫君他,他还有些事情要处理,马上就到。” 那内侍又道:“陛下圣驾已至,是要让所有人等他一人吗?” “……” 这个时候,商如意的心里只感到又气,又憋屈。 如果眼前的不是皇帝和内侍,她真的恨不得清清楚楚,一个字一个字的告诉他们,留下宇文晔的是就是皇帝陛下的女儿,那位金枝玉叶的新月公主,与其来问自己,不如去问他们! 可是,这话,又如何能说得出口? 就算她可以不顾自己的面子,可这话说出来,伤的是公主,或者说皇家的面子,真要惹恼了皇帝,恐怕等不到天下大乱,自己就先倒在那帝王刀之下了。 还有她已经在受苦的舅父舅母,和兄长…… 想到这里,商如意只能咬紧下唇,沉沉道:“是,是臣妇规劝不力,请皇上恕罪。” 马车上悉悉索索的声音,好像靠在车窗边,又低声跟那内侍说了什么。 就听见内侍尖锐的声音接着道:“那,我们就再等等宇文公子,若他到了时辰还不来,那可就别怪皇上治他个欺君之罪了。” 商如意低着头,额头几乎要碰到地面了:“是。” 于是,整个北城门,就这么安静下来。 这个时候,所有人都也琢磨出一点门道来,皇帝一来就先问宇文晔,好像是有意在为难他,只是,明明是为难他,为什么不派人去找他,或者直接治他的罪,反倒是盯着他的夫人。 所有人的目光,也都落到了这位宇文家少夫人身上。 这一刻,商如意也比任何人,任何时候都更明白,什么叫如芒在背,不止是周围那些人异样的视线,还有停驻在自己眼前的金车上,那仿佛透过薄纱盯着自己看的目光,每一道都犹如芒刺,令她无比煎熬。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 而商如意只觉得自己全身的血,都快在这漫长的等待里一点一点的熬干了。 宇文晔为什么还不来? 这个时候,哪怕知道自己早就对对方做了交换,她还是忍不住心里的憋屈,只恨不得把他抓到面前来问他,你们到底有什么要紧的话,非要在这个时候说?又有什么要紧的事,非要在这个时候做? 终于,到了出发的时间。 那内侍冷冷道:“宇文晔还没到吗?” 商如意一下子也急了,急忙跪直了身子:“内侍大人,” 说着,又看向了内侍背后的金车,透过层层的纱帘,隐隐能看到里面的身形,商如意大着胆子道:“皇上,臣妇的夫君一定是有要紧的事在处理,还望皇上再宽限一些时间。” 她身边的雷玉也说道:“是啊皇上,请再等一等。” 虽然只是一句话,但商如意还是感激的看了她一眼——这个时候,她比任何时候都更孤立无援,连唯一能依靠的“夫君”都不在身边,倒是雷玉,还肯帮她说句话。 就在两个人哀求的时候,长街上突然跑过来一个人。 定睛一看,不是别人,正是新月公主派来请走宇文晔的那个小太监。 只见他弓着腰,小心翼翼的跑到金车旁,对着那位内侍轻声说了几句什么,那内侍眉头一皱,又瞪了那小太监一眼,这才返身走到车辕下,对着里面小声的说了几句话。 商如意跪得最近,隐隐听到了“公主”,“宇文晔”等语。 她的心比先前更跳得厉害。 整个北城门,又一次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不敢开口,甚至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的,就剩下风吹过城门门洞响起的呼啸声。 不知过了多久,金车内,响起了一声长长的,无奈的叹息。 “唉——” 听到这个声音,商如意的心里突然咯噔了一声。 这个声音,为什么有些耳熟? 她下意识的抬头想要往金车里看,可是层层纱幔仍然将里面的人遮掩得只剩一个模糊的轮廓,而再多看一下,就被那内侍回头瞪了一眼,她只能立刻低下头去。 车内的人又低低的说了几句话,似是在交代什么。 没过一会儿,就看见那内侍走了过来,目光巡梭了一下四周,似是在确定其他人员皆已到场,便说道:“准备出发!” “……?!” 商如意一愣,急忙抬起头来:“内侍大人,那我夫君他——” 那内侍冷冷的瞥了她一眼,才说道:“宇文二公子晚些时候再上路。” 商如意立刻皱起了眉头。 她突然想起之前就听人说过,这一次巡幸北疆的人员众多,为了避免路上发生拥堵意外,所以分作两路出发,如果宇文晔是跟公主他们一起,第二批再出发,那岂不是要跟他们分开了? 这么一想,商如意只觉得胸口又是一阵憋闷,她下意识的伸手抓了一下衣襟,深吸了一口气。 然后沉沉道:“是。” 那内侍又冷冷的看了她一眼,才转头对着后面的队伍大声道:“出发!” 这一声令下,北城门所有的人全都动了起来,大家上车的上车,上马的上马,雷玉似乎还想跟她说什么,但也来不及了,只能立刻上马领着自己的人走进到队伍里。 而商如意也立刻上了马车,很快,他们的队伍便跟在圣驾后面,随着大部队慢慢的往城外行去。 就在通过城门的时候,商如意还是忍不住撩开帘子,回头看向后方。 他们的后面,还有长得看不见尾的队伍,密密麻麻的人群,可那些麻木的人一个个都面目模糊,竟找不到一个能让她安心的面容来。 这时,跟在马车旁的图舍儿一脸忧虑的看着她,轻声道:“小姐,我们——” “……” 商如意看了她一眼,半晌,才苦笑了一声。 “接下来的路,我们得自己走。” (本章完) 第127章 她真的需要他 第127章 她真的需要他 这一路北上,天子仪驾自然是前呼后拥,威风赫赫,数万人的队伍逶迤数里,每过一个城池都有官员跪迎,沿途百姓也都纷纷退避,虽然路程不过数百里,他们却走了足足一个多月。 等到达雁门郡的时候,已经十月初了。 而在朔北,是没有秋天的。 刚一出长城,周围便再也没有了连绵起伏的山脉和高低错落的城池,眼前所见的,就是一片开阔到天地尽头的广袤草原。 天苍苍,野茫茫。 大概也只有亲眼见到眼前这样景致的人,才能真正理解这词的含义,朔风卷着一些枯黄的草屑直冲上天,立刻便吹得队伍里旌旗猎猎,人们也都东倒西歪起来。 出了雁门郡之后,草原上再没有了平铺的大道,即便是皇帝的金车,也需要有大队人马在前方将拦路的石头搬走,将草地踩踏得平整才好通过,但窄小一点的马车则根本没办法行走在这样的道路上,因为随时可能被小石块磕得翻车,所以,在过雁门郡的时候,商如意就把马车留在了城内,自己改骑马了。 一顶帷帽,遮掩了迎面扑来的风沙。 听着队伍里不少人都在抱怨,商如意左右看了一眼,就看见穆先骑着马,很小心翼翼的跟在自己身后,好像随时准备扶住自己一样。 她笑道:“不用担心,我的骑术还没那么差。” 穆先也有些尴尬,他在太原军营中见识过商如意的骑射,也知道这点坎坷碍不着她什么,但还是谨慎的说道:“公子临出门前交代了,这一路上要好好保护少夫人。” “……” 听到这话,商如意脸上的笑容一滞。 保护好自己……? 他,倒真是细心。 这一个多月,几乎每走出几里路,商如意就要回头看一眼,她真的希望能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从人群里冲出来,回到他们的队伍里,回到她的身边。 哪怕再是交易,哪怕再是没感情——他们毕竟是夫妻,这一路上,她得一个人面对所有的人和事,包括已经对宇文家虎视眈眈的皇帝。 她真的需要他。 可是,整整一个月多的时间,她始终没能等到他来。 算时间,第二批人马也早已经离开洛阳出发,只是不知道,他现在跟新月公主走在什么地方。 想到这里,商如意淡淡一笑:“有皇帝陛下的御驾在,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正说着,另一个熟悉的身影策马走到了她的身边。 是雷玉。 跟商如意不同,她倒是大大方方的骑在马背上,连一点遮掩都没有,微凉的风吹过她的脸庞,本来就不怎么白皙的脸蛋这个时候红扑扑的,衬得她的眼睛越发晶亮。 商如意一只手持缰,一只手撩起帷帽旁的一片纱幔,对着她笑道:“雷小姐。” 雷玉打量着她,尤其看着她单手持缰,仍能稳坐马背的样子,道:“你骑术不错嘛。之前他们跟我说你精通骑射,我还不信。” 这一路上,他们交谈不多,气氛倒是比第一次见面融洽了不少。 商如意笑道:“还行。” “是凤臣教你的?” “不是,我从小就会。” “哦,也对,我忘了令尊是——” 说到这里,雷玉自己也停了一下,有些尴尬的往周围看了一眼,然后说道:“这一路上,很多人都在说起商将军当年的丰功伟绩。” 商如意道:“这四个字,不敢当。” 事实上,商若鸿病逝的前几年就已经淡出仕途,原因正是这四个字。 丰功伟绩,也有另一种说法——功高盖主。 尤其现在已经出了雁门关,快到突厥活动的地界了,她更要小心谨慎,毕竟,他们这些人的命都是在皇帝的手里捏着。虽然这一路上,皇帝没再做什么为难她的事,可她能感觉到一双来自金车上的目光,总是关注着她;伴君如伴虎,若再有什么事引起皇帝的不满,她的日子就更难过了。 而且,身边连一个能保护她的人都没有。 可是再转念一想——要他保护做什么,自己前十几年没有他保护,不也好好的活过来了么? 这么一想,忍不住摇头轻笑了起来。 雷玉道:“伱笑什么?” 商如意忙道:“没什么。” 雷玉又看了她一眼,这才又抬头看向前方,皇帝的金车早已经在队伍前面看不到头的地方了,可走了大半天,到现在都还没有要停下的意思,她忍不住道:“咱们到底要去什么地方啊?” 商如意看了看前方,说道:“这里离突厥牙帐还有三四百里,应该也不会再继续往前走了。” “……” “再近一些,怕是就要碰上对面的人了。” 雷玉有些惊讶的看着她:“你怎么知道突厥牙帐在哪——哦,也是令尊告诉你的?” 商如意笑了笑,道:“家父过去出使突厥的时候,也带着我。那个时候虽然年纪小,可在草原上跑了几个月,对这里也熟悉得很。” 况且,那是她与父亲之间少有的,相伴的一段时光了。 雷玉又道:“那咱们这是要去哪儿?” 商如意又往队伍的最前端看了一眼,然后说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咱们沿着西北方走下去,前面好像有一口甜水井。当年皇帝陛下巡幸北疆,营地就是驻扎在那个方向。这一次,他应该还是要故地重游。” 雷玉微微挑了一下眉毛。 皇帝陛下喜欢四处巡游,光是江都就去了四五次,而在他登基之初,曾经有一次声势浩大的出巡,便是巡游北疆。 那一次,他率领二十万大军驻扎在草原上,与突厥牙帐遥遥相对,那个时候,正逢东西突厥都处于实力最弱,尤其西突厥已经臣服于大业王朝的时间,所以,两部突厥可汗,连同西域诸国,都派遣使者前来祝贺,在草原上搭建起了长达数十里的营地,即使在史书上,也是辉煌灿烂的一笔。 这一次,皇帝又巡游北疆,显然是想要再现当年的辉煌。 雷玉冷笑了一声,道:“要我说,真是不必。劳民伤财不说,突厥如今对咱们也不像当年,万一——” 她的话没说完,就看见商如意突然指着北边。 “那是什么?” (本章完) 第128章 她只是,有些想他 第128章 她只是,有些想他 “怎么了?” 雷玉立刻转过头,沿着商如意的视线向北边看过去,只见草原上一片苍茫,远处几乎与灰蒙蒙的天融为一体的地平线上,空空如也。 她回头看向商如意:“什么都没有啊。” “……” “你看到什么了?” 商如意皱着眉头,伸手揉了一下眼睛又看了一会儿,喃喃道:“我刚刚,好像看到了几个人。” “人?” 雷玉又转头看去,只见几片草屑被风卷着,呼啸着朝天上飞扬而去,草原上,仍旧是一片苍茫,并没有什么人影。 雷玉道:“你看错了吧。” “……” “突厥牙帐离这里几百里呢,应该不会那么快就派人过来;再说了,如果他们真的有军队过来,咱们的人肯定也早就发现了吧。” 听见她这么说,商如意想了想也对,便笑道:“可能是我眼了。” 这一路再往前走,的确也没有遇到什么人,一直到了傍晚,他们终于到达的目的地,果然是商如意回忆中那处有甜水井的广袤的平地,甚至于,上一次北巡搭建巨大帐篷时留下的铁钉木桩都还在。 于是,就地搭建帐篷,很快便驻扎下来。 而这个时候,周围抱怨的声音已经响成一片,若只是那些官员们还罢,可这一次皇帝出巡还带着一些官员的家眷,大部分贵妇和世家小姐从没有在这么环境恶劣的地方生活过,地面凹凸不平,时常有老鼠出没,没有雕梁画柱的房舍,只有简单的帐篷可以遮风挡雨,尤其草原上的冬天来得比中原更早,到了晚上,不靠着火盆连被窝都是冰冷的。 一直到深夜,周围的抱怨声才渐渐平息。 不过,虽然抱怨的声音平息了,可商如意却还是睡不着,这一路走来,担心的事情太多,如今哪怕已经驻扎下来,恐怕麻烦还在后头呢。 毕竟,宇文晔直到现在,还没到。 不知道他现在到哪里了?是不是跟新月公主在一起。 他们两,此刻,在做什么呢? 只这么一想,她的胸口越发憋闷起来,索性起身穿戴好,准备出去透口气。 可就在她刚掀开帐子的时候,就看见图舍儿和穆先两个人围坐在帐篷前的火堆边,两个人嘀嘀咕咕的说着什么——这一路上,他们也熟悉起来。 只听图舍儿抱怨的道:“你们家公子到底去什么地方了?什么时候才来啊?” 穆先笑道:“什么叫我们家公子?难道不是伱们家姑爷?” 图舍儿噘嘴:“谁家姑爷会抛下自己的妻子,影子都看不见的!” “……” 穆先似乎有些理亏,讪讪的将目光调开,正好看见商如意站在帐篷门口,急忙道:“少夫人,你怎么起来了?” 图舍儿也忙上前来,:“小姐,你要什么?” 商如意笑道:“我睡不着,出来走走。” 图舍儿道:“这么冷,有什么好走的?你还是赶紧回帐篷里睡下,别着凉了。” 商如意忍不住白了她一眼。 站在一旁的穆笑了一声,道:“我知道了,少夫人是不是想起以前到草原上的日子,睡不着,想出来故地重游?” 商如意又白了图舍儿一眼:“你看你,白跟我那么久了。” 图舍儿倒也不理会她的奚落,慌忙跑进帐篷里拿了一张毯子出来硬给她披上,道:“这里风大,你小心着凉。” 商如意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也乖乖的裹紧了毯子坐到火堆旁,火焰的热度让她有些清冷的心境终于感觉到一点暖意,深吸一口气,又抬头看了看周围,其实,这么晚了,风景早就没有了,可头顶璀璨的星河却是如十几年前一般,仿佛中间流淌过的时间都只是一瞬。 穆先道:“少夫人,这里跟以前,一样吗?” 商如意道:“能有什么不一样?” “……” “不一样的,从来都只有人而已。” 看着她哪怕的望着火焰,也仍旧有些清冷的眸子,图舍儿轻声道:“小姐,你是不是想商老爷了?你不要太难过啊。” 商如意在心里苦笑了一声。 父亲已经过世那么多年了,当初排山倒海,几乎压倒她的悲痛,到现在已早已经平复了。 她只是,有些想他。 感觉到自己的情绪感染得周围的人都有些情绪低落了起来,商如意笑着站起身道:“好了,我去那边走走,你们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 图舍儿立刻道:“我陪你。” 商如意道:“我想一个人走走,你别跟过来,早点去睡。” “可是——” 图舍儿还有些犹豫,穆先也劝道:“夫人,天色这么晚了,还是让小的陪着你吧,免得有危险。” 商如意笑道:“这么大的营地,附近还有禁卫军巡逻,哪来的危险。我想一个人静一静,你们别跟来。” 听见她这么说了,两个人也不好再说什么,图舍儿只能再三叮嘱她小心些,这才放商如意一个人离开了这片营地。 刚一走出去,就感觉到一阵冷风吹来,几乎要把身上的毯子都吹飞了。 商如意急忙双手抱着胳膊,裹紧了毯子。 虽然冷,但这冷风一吹,倒是让她的头脑比之前更清醒了一些,踩着地上的枯草,一路沙沙的声音作伴,不知不觉的就走到了营地的边缘,这里还没来得及修栅栏,只有几根粗壮的旗杆矗立在地面上,朔风吹得旗帜猎猎作响。 商如意慢慢的走到一根旗杆下靠着,回头看时,营地里无数的篝火仍然燃烧着,将头顶的大片天空都染成了橘红色。 这让她想到了小时候在突厥牙帐居住时,也时常看到这样的情形。 那个时候,父亲甚至还会带着她去参加突厥人晚上的酒会,说是酒会,并没有什么规制,就是一群人扛着酒坛大口大口的喝,再大声的唱歌。 那歌声,甚至比火光还飘到更远的地方。 不知不觉的,记忆里那些歌声就从嘴里流淌了出来,她轻轻的唱着,好像又回到了那个时候。 可就在她自吟自唱的时候,旁边突然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商如意立刻闭上了嘴。 “谁?” (本章完) 第129章 我竟然,向人道歉?! 第129章 我竟然,向人道歉?! 还没来得及回头,先有一阵风,裹着一丝苍然的冷香掠过鼻尖,商如意转头一看,一个风流的身影悠然而至,远处的火光隐隐的照亮了那张脸上有些熟悉的,优雅的笑容。 “少夫人在唱什么?” 商如意一下子睁大了眼睛:“杨公子?” 慢慢走到她面前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位俊美无俦,又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杨随意公子。 商如意诧异的道:“你怎么会也在这?” “跟你一样。” “你也随圣驾出行?可我这一路上,怎么没见过伱?” 杨随意目光闪烁,笑道:“这一次伴驾的有几万人,少夫人也不是每一个都见过吧。” “……” 这话倒是。 一路上虽然也跟一些贵妇和世家公子小姐们相识了,但商如意生来不太爱热闹,加上宇文家在朝中的关系复杂,她不想因为自己惹出什么麻烦,所以尽量只跟雷玉他们厮混在一起。 有一些没见过的,也正常。 但商如意还是有些谨慎的看着眼前的人,毕竟,天色这么晚了,孤男寡女的这样相对,是不太妥当的。 于是她站直了身子,打算敷衍两句便离开。 可还没来得及开口,却见杨随意走到另一根旗杆边,背靠着旗杆对着她笑道:“我刚刚听少夫人好像在唱歌?” 商如意道:“你听错了。” 杨随意淡淡一笑:“那首歌,唱的是什么呢?” “……” 商如意并不回答他,已经准备告辞离开了。 可杨随意仰头靠在旗杆上,望着头顶璀璨的星河,慢慢道:“如果我没听错的话,少夫人刚刚唱的那支歌,应该是少女思念离家的情人,希望他能早日回到自己身边吧。” “……” 商如意的脚步一滞,有些诧异的看向他:“你,你懂突厥语?” 刚刚她唱的那支歌是突厥族内的一支情歌小调,少女的爱人离她而去,她对着星空思念对方,希望漫天星光能照亮他回家的路,早日回到自己的身旁。 她刚刚只是随着回忆无意识的哼唱出来,没想到被人听见,更没想到,杨随意竟然懂突厥语。 只见杨随意笑道:“十年前我到过突厥,自然听得懂。” 商如意有些诧异的看着他:“十年前?莫非是皇帝陛下上一次巡游朔北?” “你知道?” “我虽然没有经历过,但那件大事,整个大业王朝没有几个人不知道的吧。” “没错,那一次我也在,而且跟突厥的几个大臣都有过往来。” “……” 商如意看着他,眼神突然变得凝重起来。 她发现,自己对这个杨随意的年龄的判断,可能错了。 她之前觉得这个人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可听他这么一说,十年前他就跟随圣驾巡幸北疆,还跟突厥的大臣来往,那当时的他绝不可能只是个孩子,应该是个有职位的官员,那至少也该有二十岁左右。 难道眼前这个人,已经三十多岁了? 可借着远处忽闪的火光再看向他那张称得上华美的,明明还充满少年气的脸,怎么都看不出竟然是这个年纪的人。 似乎是感觉到了她的目光,杨随意抬眼:“怎么了?” “……” 商如意立刻将目光挪开:“没什么。” 杨随意看了她一会儿,像是明白了什么,淡淡一笑。 他没有多问,只继续了之前的话题,问道:“看起来,少夫人也是通晓突厥语的。那你知道自己在唱什么吗?” 商如意低着头,淡淡道:“随口唱唱罢了,也没什么要紧的意思。” “是吗?” 杨随意笑道:“可是,就算我不懂突厥语,听少夫人刚刚的吟唱,也能听出一些哀伤的情绪。” 商如意眉心一蹙。 只见杨随意微笑着看着她,道:“难道,仲秋那天,让少夫人伤心的事情,到现在还没有解决?” “……” “是什么事,令你愁眉深锁?” “……” “是什么人,令你为他风露立中宵?” 这话问得有点过于亲近,商如意不习惯有人离自己这么近,或者说,离自己的情绪这么近,可这个杨随意,却偏偏有一种到了哪里都自由自在,随意就要窥探别人的心思,甚至拨弄人的心绪的本事。 她淡淡道:“杨公子不是说过,不喜欢听别人的烦恼吗?” 杨随意看了她一会儿,忽的一笑,道:“可是,少夫人的烦恼,听起来,挺好听的。” “……!” 这句话,已经十足的轻佻了! 商如意立刻站直了身子,冷冷道:“我敬公子是我夫君的相识,所以以礼相待,可公子这话——未免太轻慢了!” 说完,便拂袖而去。 可就在她刚走出几步的时候,眼前人影一闪,那杨随意竟然展开双臂,直接拦在了她的面前,商如意险些撞上他,立刻又后退了两步,声色俱厉:“让开!” 那杨随意被她这么一吼,脸上蓦地腾起了一丝怒意。 但他看着商如意脸上那种明显被冒犯后压抑的怒火,又像是有些矛盾,思虑片刻,终于软化下来,道:“少夫人请息怒。刚刚是我失言,我——我向少夫人赔罪。” 说完,朝着商如意作了个揖。 虽然说是赔罪,可他显然不常对人做这个动作,不仅姿势显得有些生疏的,俯身的时候也只是微一倾身,只是他一拱手,缠在手腕上的一枚玉环就从袖子里露了出来,晃晃悠悠的。 商如意站在他的面前,余怒未消的瞪着他。 过了许久,她才说道:“我不知杨公子到底是有什么意图说那些话,但我希望自己不要再从公子的口中听到这种话。” “……” “杨公子或许名为随意,但我商如意,不是个随意的人。” 这杨随意大概是第一次被人这么斥责,犹豫了片刻,才说道:“好,我保证今后不会再对少夫人轻慢,那些话,我也不会再出口。” 商如意这才出了一口气。 但即便是这样,她也不打算再跟他多说什么。 于是,两个人便这样沉默了下来。 可是,杨随意站在一旁,整个人似乎一直沉浸在自己被人斥责,给人致歉的震撼里,沉默了许久,才神色复杂的看向商如意,用一种不可思议的口吻喃喃道:“我竟然,向人道歉……?!” (本章完) 第130章 王帐出事了! 第130章 王帐出事了! 一听这话,商如意的眉头又拧了起来。 这话说得,好像他一辈子没有做错过事,没有向人道过歉一样。 于是,商如意冷冷道:“如果杨公子觉得自己没有错,那我——无话可说。” “……” 可杨随意并没有应这句话,而是仍然沉浸在那种震撼和不可思议里,反复的喃喃道:“我竟然,我竟然向人道歉?我竟然向人道歉……” 商如意皱着眉头看着他。 杨随意一个人在那里挣扎半晌,最后再抬头看向商如意的脸上,脸上浮起了一丝若有若无,又别有深意的笑意来,道:“有趣。” 这一下,商如意也觉得“有趣”了起来。 她说道:“人谁无过呢?难道,杨公子这一生没有犯过错,没有对人道过歉?” 杨随意闻言,一昂首:“我不会犯错。” 听到这话,商如意有些忍俊不禁了起来——这种话,连小孩子都不会说吧。 她道:“那刚刚——” 杨随意微微眯起双眼:“我是冒犯了夫人,但并不算犯错。” 商如意越发觉得“有趣”起来,虽然从第一次听到这个人的声音就能感觉到他身上那种睥睨天下的倨傲,但也实在没想到,会有人倨傲到这种程度。 她说道:“杨公子,人是不可能不犯错的,哪怕圣人。” 杨随意的目光突然闪烁起来,紧盯着她的双眼:“你说——圣人?” 这两个字刚一出口,商如意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而就在这时,仿佛映衬着她此刻不安的心境,背后突然刮起了一阵大风。草原上的风凛冽刺骨,更带着一种席卷一切的狂暴,一下子吹得身后得几根旗杆都猛烈的摇晃起来,商如意一个趔趄险些跌倒,那杨随意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她。 “小心!” 手臂上一阵热度,是杨随意掌心的温度。 明明在这样冷冽的风中,那种温度是应该会让人舒服的,可不知为何,商如意忽的感到一阵说不出的战栗不安。 她立刻将手抽了回来。 勉强站稳后,她才低声道:“多谢。” 看着她矜持的样子,杨随意的脸上又露出了一丝戏谑的神情,但也知道自己“惹不起”她,不再说什么不规矩的话,只淡淡笑道:“少夫人客气了。” 商如意又急忙说道:“我刚刚的话,我也不是那个意思……” 要知道,在本朝,“圣人”二字的含义,除了是古圣先贤之外,还有另一层含义,便是当今天子! 她刚刚那句话若是被人曲解上报,就是一个欺君之罪了! 想到这里,商如意全身的冷汗都冒了出来,她小心的抬头看了杨随意一眼,只见对方淡淡笑道:“少夫人不用紧张,我也不是那种为求升官发财就出卖别人,污名构陷的人。” 商如意松了口气。 但下一刻,杨随意又说道:“但是,夫人说圣人也会有过错。那当今天子有吗?” 商如意皱起眉头,勉强说道:“事涉天子,不可妄言,杨公子还是不要再说这个话题了。” 杨随意道:“我说了,我杨随意不是那种为了升官发财就出卖别人污名构陷之人,少夫人有话可以直说,不必有所顾虑。” “……” 商如意仍然缄口不言。 看着她谨慎的样子,杨随意微微蹙眉,随即又笑了起来,道:“我知道了,少夫人还是担心我会把今晚的话说出去。那这样吧,我只问少夫人,这一次天子率众巡幸北疆,难道不对?” 商如意的心咯噔一下,抬头看他:“杨公子为何有此一问?” 杨随意冷笑了一声。 这一路上行走艰难,尤其是在朝廷已经准备对辽东用兵,且西突厥已经与大业王朝交恶的情况下,还要率领大队人马巡幸北疆,更带了那么多文臣武将的亲眷,大家自然是有些不满,虽然不敢直言劝谏皇帝,可大家的抱怨却是不绝于耳。 商如意想了想,道:“看来,杨公子也听到有人抱怨了?” 杨随意仍旧冷笑:“我又不是聋子。” “……” 商如意沉思了半晌,谨慎的道:“杨公子认为,无错?” 杨随意道:“当今天子的宏愿,想要四海归心,天下一统。这个天下,可不是中原的天下,而是你如今目光所及,突厥,吐蕃,回纥,南诏,等等等等,都应该纳入大业王朝的版图。这一次巡行北疆,就是要扬我大业王朝的声威,令四方归服。” “皇上的宏愿没错。可是,很多事情,应该因时而制,因势而制。如今的突厥——” “如今的突厥如何?难道,不应该归附我大业王朝吗?” 商如意看着他的目光越发深邃了起来。 但他的话,她也不敢再答。 沉默了许久,商如意突然说道:“杨公子听说了吗,白天驻扎营地的时候,搭建王帐用的是十年前他们在这里打下的铁钉木桩。” 杨随意微微挑眉:“这有什么问题?” “十年前的东西,还能用吗?” “当然能用,” 杨随意道:“我们都过去看了,虽然已经过了十年,但那些铁钉经过特殊的处理,面上只有一层薄锈;而那些木桩,用的木头本就是坚硬的松木,根本不怕风吹日晒。” 商如意道:“面上如此,但内里呢?” “……” 杨随意一愣。 商如意沉沉道:“十年前,皇帝陛下巡幸北疆,四方归服,的确是扬我大业王朝声威,可现在的情况,跟十年前还一样吗?突厥,吐蕃……那些部族首领,还会像十年前一样臣服于我大业王朝吗?”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不安,更恐惧,不仅仅是因为自己这些话充满了危险,更因为这个时候,她的心里,已经感觉到了危险。 老天似乎又一次与她的心灵相应和,狂风呼啸而至,吹得两个人都摇晃不定,更是吹得营地里的旌旗猎猎,几处帐篷几乎都要飞扬起来。 就在商如意感觉到整个大地和自己的心都在震荡摇晃的时候,营地那边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两个人都急忙转头一看,杨随意的脸色立刻变了。 声音,似乎是从王帐那边传来的。 王帐出事了! (本章完) 第131章 一种不祥的预感 第131章 一种不祥的预感 杨随意脸色一变,立刻便往王帐的方向走去,刚走了两步,又停下来回头看了商如意一眼,神色复杂的道:“少夫人还是赶紧回去,万一有危险,还有人保护你。” 商如意点点头:“多谢。” 说完,那杨随意已经走远了。 一直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商如意才急匆匆的回到营地,这一路上已经看到禁卫军出动,随行的护卫也都剑拔弩张,而营地里的人们更是一个个如同惊弓之鸟,有的连衣裳都没穿好就跑了出来。 但,全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商如意一回到自己的帐篷前,图舍儿立刻迎了上来:“小姐,你没事吧?” 商如意摇摇头:“我没事。那边出什么事了?” 穆先也走上前来:“小人已经派人去王帐那边打探消息了。” 图舍儿道:“不会是,刺客吧?” “不要胡说。” “哦……” 图舍儿吐了吐舌头,也不敢再胡说八道,只扶着她走回到篝火前坐下,看到她手指尖都被冻红了,急忙握着她的手又搓又揉,道:“外面这么冷,小姐你还是赶紧回帐篷里睡了吧。” 看着周围的人一个个面露惊惶的样子,商如意道:“这,我怎么睡得着?至少,要等弄清楚发生了什么。” 图舍儿嘟着嘴:“这种事,该是男人家去管的。” “……” “如果姑爷在这,哪需要伱这么累的?” 穆先在一旁听到这话,有些尴尬的将脸转到一边去。 商如意的心微微一沉,而被摇曳的火光照耀着的脸上,神情也黯然了下来。 但她立刻笑道:“又说胡话,他现在不是在赶来的路上吗。” 说着,又抬头看向穆先,轻声道:“对了,你有没有打听一下,现在第二批人马走到什么地方了,是不是快到了?” 穆先忙道:“听说,已经在路上了。” “……哦。” 听到这个敷衍的回答,商如意心里也明白,大概在短时间内,是等不到宇文晔了。 她忍不住又抬头向四周看去,除了喧闹的声音,一张张惊惶不定的面孔,再更远处,是黑得看不到边的一望无际的草原,谁也不知道,在看不到的地方,在沉沉的夜色中,隐藏了多少危机。 甚至于,她的心里一直感觉到,这一次的出巡,不会以平和的,皆大欢喜的方式结束。 可这一切,如今,都需要她自己来面对。 虽然她心里知道,人生在世,很多事情都得靠自己才能度过,可有的时候,尤其是在这种时候,她还是希望,能有一个人站在身边,哪怕只是站在这里。 就在这时,穆先派出去的人气喘吁吁的跑了回来。 “大哥,” 一看到商如意,又立刻上前来俯身行礼:“少夫人。” 商如意急忙振作精神,摆摆手道:“不要多礼。那边出什么事了?” 那人轻声道:“王帐,被风掀翻了。” “什么?!” 商如意诧异的睁大了双眼,周围的人似乎也都听到了这个消息,都露出了惊愕的神情。 图舍儿不敢置信的道:“怎么,怎么会被风掀翻了?” 那人低声道:“白天搭帐的时候用的是之前打下去的铁钉和木桩,看上去是完好无损的,可刚刚才发现,埋在底下的部分早就朽了,没事的时候还好,被风一吹,一整个就撑不住了。” 商如意想了想,忙道:“人呢?有事吗?” 那人道:“听说伤了几个在王帐周围护卫的禁卫军,但陛下好像恰巧出去了,也算是——躲过一劫吧。” 图舍儿立刻长松了口气:“这还好。” 要知道,如果在出巡的路上皇帝陛下受了伤,那可是大事,只怕立刻要引起朝局的震荡了。 她又回头对商如意道:“小姐,这下你不用担心了,赶紧回去休息了吧,都这么晚了。” “……” 商如意沉默不语,半晌才点点头,被她扶着回到了自己的帐篷里。 因为烧着火盆,帐篷内十分温暖,可商如意脱下身上裹着的毯子时,不知怎的莫名打了个寒颤,图舍儿看着她失神的样子,轻声道:“小姐,你怎么了?怎么脸色比刚刚还难看?” “……” 商如意神色凝重,沉沉道:“我总觉得,要出大事。” “出大事?什么大事啊?” “这,我也说不清楚,就只是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小姐你是说,大风掀了王帐,不祥?” “……嗯。” 他们才刚到朔北,驻扎下来的第一天,王帐就被风掀翻了,虽然从她知晓那些人竟然是用旧年的铁钉木桩搭帐篷时心里就预料到会有这样一个结果,可如今结果摆在眼前了,她却并没有那种“不出所料”的侥幸,反倒更加不安了一些。 图舍儿想了想,道:“小姐你也不要太担心,不是还有禁卫军的人吗?再出大事,能大到哪儿去?” 说到这里,她又有些不忿:“都是姑爷不好,现在了人还没个影子。” “……” “若是他在这里,这些事都该他去烦恼,小姐你又何必忧心忡忡的。” 商如意看了她一眼,忍不住苦笑。 把自己的安危,或者说心安系挂在别人的身上——此刻她才明白,这是一件多么不智的事。 于是她淡淡的摆了摆手:“好了,不要说这些没用的话,你出去吧,我要睡了。” 图舍儿这才退出了帐篷。 商如意躺在床上,有些茫然的望着帐篷顶,望了一会儿,又闭上了双眼。 帐篷里安静得只剩下她的呼吸。 只剩下……她的呼吸…… 商如意下意识的睁开眼,看向了对面,可是,在那个她习以为常,一睁眼就能看到卧榻上的身影的方向,却空空如也。 这里,不是宇文府,她的面前,也没有宇文晔。 他现在,在哪儿? 这个念头一起,就像是野草一样又在她的心里疯长了起来,明明也很明白,这个情况下只能靠自己,可是——她还是希望身边能有一个人,哪怕陪她说说话,哪怕,为她分担一分的不安。 她蜷缩着,将脸埋进了被子里。 迷迷糊糊的,轻声呢喃:“你快点来吧……” (本章完) 第132章 我是宫中——内侍? 第132章 我是宫中——内侍? 这种沉闷的心绪在上商如意的心里和梦境里纠缠了一整晚,就像是与她的情绪相应,第二天,草原上开始下起了雨。 这样一来,原本定在第二天要举行的射猎大赛,自然也就延后了,大家都躲进了帐篷里。 这一闲下来,也就免不了更多的闲话。 所有人都裹着毯子,围着火盆,听着头顶劈啪作响,好像永远不会停止的雨声,烦躁的心情也随着雨声愈演愈烈,大家议论起这一次出行的不妥之处,不满的情绪也随之高涨。 而商如意站在帐篷门口,听着远远近近的议论声,神情也愈发凝重了起来。 她叹了口气,又抬头看向周围,草原上的雨和别处不同,平时下雨,只觉得雨水淅淅沥沥的落到身上,可是,这里的雨一下起来,整个草原上的人都像是被这种一眼望不到边的灰色的雨幕笼罩起来,连呼吸都下意识的困难了。 这时,一件衣裳披上了她的肩膀。 回头便对上了图舍儿关切的眼神,她轻声道:“小姐,别站在门口吹风了,赶紧过来烤烤火吧。怎么才刚十月,就这么冷了。” 商如意淡淡一笑,放下帐子走到帐篷中央的火盆边坐下。 刚一坐下,穆先就捧着一碗热粥走了进来,陪笑道:“少夫人见谅,好不容易生的火,这粥熬得不太好,勉强喝一点吧。” 商如意笑道:“我没那么挑的。” 说着接过来,果然,那粥水很清,米粒颗颗分明,显然是熬制的时间不够,但她也不抱怨,只喝了两口,仍旧是米香四溢,暖暖的也让她舒服了不少。 她问道:“王帐那边……怎么样了?” 穆先叹了口气,轻声道:“听说,有几位大人去向皇上谏言,请皇上收回成命,停止这一次巡幸赶快返回洛阳。” “那,陛下说什么了?” “什么都没说,只是处置了几个人。” “……” 商如意一听,就皱起了眉头。 但对皇帝的事,她也不能多话,想了想有问道:“对了,辽东那边可有消息?” 穆先摇了摇头:“暂时还没有什么消息。” “我不是寄了信给爹娘吗?” “少夫人的信是一个多月前寄出的,就算国公收到书信再回信,也是往洛阳寄,等到了洛阳那边再转寄过来,路程就远得多了,怕是要比公子还来得更晚些。” 一提起宇文晔,商如意的目光立刻黯了下去,再看看手中的粥碗,忽的感觉到胸口一阵憋闷。 穆先也自悔失言,急忙闭上了嘴。 一旁的图舍儿更是忍不住的翻了个白眼。 见他们这样,商如意淡淡一笑,装作不在意的将碗放到一边,道:“无妨,就多等等看吧。” 穆先忙说道:“那,少夫人再喝两口粥?” 商如意摇摇头:“不了,我没什么胃口。” 接下来的时间,她就真的只是一个“等”字,坐在帐篷里守着一个燃烧的火盆,虽然暖意融融,可心口总有那么一处小小的地方,往外散发着凉意,不知不觉的,雨声渐渐平息,可等到出了帐篷一看,天已经快黑了。 这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好不容易雨停,哪怕夕阳斜落,大家也都从窝了一整天的帐篷里出来舒展筋骨,图舍儿立刻让人升起篝火,她要好好为商如意做一些吃的让她开开胃,商如意看着他们忙得热火朝天的样子,只笑道:“不用太隆重,我也没什么胃口,有两样小菜就好。” 图舍儿道:“那怎么行?小姐胃口不好,更要多做几样菜,你一样吃一口,也够了。” 商如意无奈的摇了摇头。 看着大家都各司其职,她倒闲得有些突兀,便避开了众人,也小心的避开脚下的水洼,慢慢的离开了这片营地。 走着走着,就听见前方传来了旌旗猎猎作响的声音,才发现,她不知不觉又走到昨夜休息停靠的营地边缘了。 抬头一看,那粗壮的旗杆下,一个熟悉的身影正靠在那里。 是杨随意。 他身披一件厚厚的风氅,几乎将全身裹得密不透风,只有脚边露出了内里鹅黄色的衣角,甚至还能看到衣摆上精致的绣,是一簇凌霜。只是,这样精致的绣服出现在草原上是非常不合时宜的,上面已经沾染了不少泥污。 可杨随意却仿佛一点都不在意。 他只靠在旗杆上,半仰着头,露出突出的喉结,而那张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双眼更有一种迷雾萦绕的感觉。 似乎也听到了逐渐靠近的脚步声,他转过头来,那张俊美得不真实的脸在夕阳最后一丝余晖中反倒多了几分阴翳,也让商如意的心头更添一丝沉重。 连她的脚步,也沉了一下。 但立刻,他就笑了起来:“少夫人又来了?” 商如意道:“我没想到,杨公子也会再来这里。” 说着,她抬脚一步一步的走了过去。 面对着只在地平线上留下最后一点痕迹的夕阳,她白玉般的脸庞被映照得暖融融的,连眼睛也仿佛透明的琉璃,给人一种温柔得不成体统的感觉,杨随意看着她的脸有些出神,一直到她走到自己的对面那根旗杆前停下,他才微微一笑。 说道:“我为何不能再来这里?” 商如意看着他,道:“我以为,昨晚出了那件大事——杨公子会一直留在陛下身边。” 一提起昨晚那件大事,杨随意的脸色顿时一沉。 这,也是他们昨夜在这里分开之前所谈的最后一件事,两个人争辩的话语仿佛还在耳边,但结果,已经鲜明的摆在了眼前。 杨随意的眼中纠结着几分恼怒和压抑,沉默了许久,他倒是没有再提这个,而是似笑非笑的看着商如意道:“怎么,少夫人认为,我是陛下身边的人?” 商如意不动声色的看着他:“杨公子不是在陛下身边服侍的人吗?” “……” “昨夜,王帐那边出事,杨公子不是立刻就过去了?” “……” 杨随意目光闪烁,带着一丝戏谑的笑容看着她:“怎么,少夫人觉得,我是宫中——内侍?” (本章完) 第133章 母仪天下 第133章 母仪天下 商如意一听这话立刻慌了:“不,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是内侍还是禁卫军,其实并不重要,只是,这杨随意一看就是个潇洒肆意,甚至可以说,倨傲不羁的人,他这样的形貌性格,怎么看,都不像是久居人下,甚至卑躬屈膝的人。 只是,她一慌,杨随意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他慢慢站直了身子,两眼盯着商如意,一步一步的走了过来。 虽然是笑着,可他眼中那种散漫而戏谑的眼神,好像一个猎人盯着已经落入自己陷阱中的猎物一般。 玩味,又游刃有余。 这种眼神让商如意非常的不舒服,她几乎是直觉的就明白自己应该立刻转身离开,离这个人远远的;可是,这个人的目光仿佛有一种魔力,一盯上什么人,就让对方无处可逃。 商如意不自觉的矗立在原地,一直到他走到自己的面前。 在两个人只差半步的距离,杨随意停了下来,低头看着她,两个人的脸,也贴得那么近。 夕阳最后一点余晖从两个人的轮廓间滑落下去,湮没在了远处的草原尽头,周围仿佛一下子暗了下来,可杨随意的眼睛,却比前一刻更明亮了一些。 他的嘴角噙着一丝笑意:“我,是内侍吗?” 他并没有触碰商如意一分一毫,可是,从他身上那股原本苍然的冷香,此刻竟卷裹一股陌生的,属于男性的气息和热力,像是无形的手,将商如意整个禁锢在了身后那根粗壮的旗杆上,几乎不能动弹。 看着这样的他,谁也不会怀疑他的身份。 商如意沉默了一刻,慢慢道:“不是。” “为何不是?” “我猜不是。” 杨随意嘴角的笑容更深了几分:“那,少夫人猜,我是什么人?” “……” 这一次,商如意沉默了更长的时间,然后才慢慢的抬眼看向杨随意,认真的说道:“公子既然名为随意,想来,应该是想要随心所欲。” “……” “所以,公子应该是,是你想要是的那个人。” “……” 听到这个答案,杨随意脸上那种掌控一切,仿佛对世间所有都游刃有余的表情有了一瞬间的破裂,他像是不敢相信自己会听到这个答案一般,愕然的看着眼前的这个小女子。 不知过了多久,商如意听见他长出了一口气。 然后,再看向自己的时候,杨随意的脸上,那笑容中的戏谑之意已经尽然褪去,只留下了几分从未见过的怔忪,他深深的看着商如意,道:“上一次,我说引少夫人为知己,少夫人似乎并不愿意,还拒我于千里。” “我——” “但我还是要说,我愿引少夫人为知己。” “……” 商如意沉思了一番,轻声道:“那,我就多谢公子的看重了。” 说到这里,她也终于长舒了一口气,像是总算从某种情绪里解脱了出来,再抬头看向杨随意的时候,目光更坚定了几分,道:“那,请公子后退,你离我太近了。” 杨随意闻言笑了起来,却没有再说什么调笑的话,而是真的一步步后退,又退回到之前背靠的那根旗杆前,只是这一次,他没再靠在旗杆上,那双深邃的眼睛也仍旧紧盯着商如意,像是想要从她的身上寻摸什么,过了许久,才说道:“我是真的没想到,世间竟有少夫人这样的女子,年纪轻轻,却有这样的威仪气派,足以——” 说到这里,他停了一下,商如意也看向他。 只见杨随意微笑着看着她,道:“母,仪,天,下。” 一听到这话,商如意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甚至比之前听到那有些轻佻的话语更让她不安,她沉沉道:“杨公子,请慎言!” 杨随意道:“我这话,并未冒犯少夫人。” 商如意道:“却是折煞了我,也有欺君之嫌。这些话,还请杨公子不要再说。” “……” 杨随意又看了她一会儿,终于轻轻的点头,笑道:“好,我听少夫人的。” “……” “我这个人,没什么朋友,也不知道朋友间应该怎么说话。但,我说的话,都是真话。” “包括你的名字吗?” 杨随意一怔,看向商如意的眼睛,似笑非笑的道:“少夫人想要知道我的真名?” 果然。 她从第一次听到杨随意这个名字,就知道不是真名,只是没想到,这“杨随意”虽然骗她,居然还能骗得这么坦荡。再抬头对上对方含笑的眸子时,商如意沉思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不。” 杨随意挑眉:“为何?” 商如意低着头,淡淡道:“公子既然以随意为名,就有随心所欲之意。我也不想扰乱了别人的心意。” “……” 这一次,杨随意沉默得更久了一些。 他看着商如意,喃喃自语道:“我大概,真的被伱扰乱了。” 商如意抬头看他:“你说什么?” “没什么,” 杨随意掩饰似得笑了笑,又立刻岔开话题,说道:“对了,昨晚的事,想必少夫人也已经听说了吧。” 商如意点点头。 杨随意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道:“王帐竟然真的被大风吹翻了,之前以为尚可使用的那些铁钉木桩,竟然全都腐朽,我没想到,少夫人还能掐会算啊。” 商如意摇了摇头:“不是我能掐会算,这些,只是自然常理。” “怎么说?” “时过境迁,人事皆非,这并不奇怪。” “人事皆非……”杨随意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目光精亮的看着商如意:“所以,少夫人真正要说的还是突厥?你认为,这一次巡幸北疆,还是错的?” 商如意斟酌了一下,道:“这就要看,皇帝陛下是为了什么而巡幸北疆。” 杨随意道:“我昨天也说了,陛下的宏愿就是四海归心,天下一统。这一次巡幸北疆,就是为了重振大业王朝在北方的威名,将我朝的声威文教越过长城,远播四野。” 说到这里,他紧盯着商如意的双眼。 “这,有错吗?” (本章完) 第134章 你是,还在等凤臣啊 第134章 你是,还在等凤臣啊 商如意又斟酌了许久,才轻声道:“没错。” “那——” “但是,” 她柔声的打断了对方的话,再看向杨随意的眼睛,认真的说道:“时机不对。” 杨随意蹙眉:“怎么说?” 商如意道:“我还是昨天的老话,十年前,皇帝陛下刚刚登基的时候,突厥可汗病故,因为千城公主抓住时机,突厥分裂为东西两部,实力大减,加上先帝在朔北的战功和当今天子的赫赫威名,令西域诸国来贺,那是天时地利人和。” “……” “可如今——我大业王朝势强,可阿史那刹黎平定西突厥内部叛乱,励精图治,厉兵秣马,实力也不弱。两强相遇,必起争端,这,也是自然常理。” “……” “所以,朝廷如果还想像当年那样,恩施草原,威慑西域……几乎,是不可能的。除非——” “除非什么?” 商如意抬头看着他,慢慢道:“除非,彻底打败突厥,将他们纳入大业王朝的版图。” 杨随意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他脸上的表情又惊又喜,盯着商如意的眼神也更深了几分,道:“少夫人果然是——” 不等“知己”二字出口,商如意又接着说道:“可这件事,眼下,也几乎是不可能的。” 这一次,杨随意的眼神不仅黯了下去,脸上也分明浮起了怒意,他紧盯着商如意,沉沉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说这番话的时候,商如意已经是紧张万分,这个时候,几乎是瞬间就听出了他话语中的怒意,更是冷汗直冒,可她握紧了双拳,还是认真的说道:“我并不是说这件事不可能,而是说,眼下,不可能。” “……” “皇帝陛下已经决心对辽东用兵,我的公公目前也在辽西地区督运粮草,若还要对突厥用兵……兵役,徭役,百姓难堪重负。” “百姓?你说的,是我大业王朝的子民吧。身为王朝子民,承担兵役徭役,那是天经地义的事。” 商如意道:“可是,使民以时……” “行了”,杨随意不耐烦的打断了她的话,冷冷道:“这些事,的确不是少夫人这样的人好随便置喙的。” “……” 听到他这样简单粗暴的话语,商如意也知道,自己再说什么都没用了。 正好这时,不远处传来了图舍儿呼唤她的声音,她看了杨随意一眼,轻声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告辞了。” 说完,叹了口气便转身离开。 只是,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就在她离开的时候,身后的杨随意好像一直紧盯着她,那目光仿佛带着炽热的温度,在她的后背灼烧。 幸好,图舍儿很快找到她,嗔怪的道:“小姐你怎么跑到这边来了,让我好找。赶紧回去吧,我都做好饭菜了,再等就要凉了。” 商如意点点头,又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 刚刚那个地方,已经没有了杨随意的身影。 她忍不住将目光越过营地边缘那几根粗壮的旗杆,看向更远的地方——但其实,这个时候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太阳落下之后,整个草原如同被黑幕笼罩,只感觉漆黑的地面与天幕相接,成就了一片混沌的夜色。 混沌,又沉重,让人难以呼吸。 商如意不由自主的回想起昨天在地平线上,恍惚看到的那些,好像是人影的东西…… “小姐?” 正当她心事重重的时候,图舍儿已经牵了一下她的衣袖:“回去吧。” 商如意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只点点头便与她一道回了营地。这个时候周围的人都做好了晚饭,饭香四溢,引得众人饥肠辘辘,商如意刚要坐下,就看到雷玉拿了一只碗走过来。 商如意立刻起身:“雷小姐怎么过来了?” 雷玉将手中的碗递给图舍儿,道:“这是我家烤的一些肉,送过来给伱尝尝。” 商如意笑道:“多谢。” 这些日子来的“相依为命”,虽然商如意知道她的心里在期盼着什么,可回头看看自己的期盼,就并不觉得她有什么不对,相反,心里对她更生出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亲近来。 于是,极力拉着雷玉坐下跟她一道吃饭,雷玉拗不过她,只能坐下,图舍儿高兴的给她奉上了一碗热汤饭,还笑道:“雷小姐没事多来坐坐,你一来,我们小姐的胃口也好些。” 商如意嗔了她一眼。 雷玉看着商如意道:“怎么,你这么大的人,还不好好吃饭?” “我,没有。” “……” 雷玉看了看她,道:“你是,还在等凤臣啊。” 商如意的神情一凝,但立刻又做出一点笑容来,道:“说什么等不等的,他本来就是要来的嘛。” 像是回应她这句话似得,话音刚落,就听见远处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立刻引得营地里的人纷纷瞩目,穆先过去一看,忙回来告诉商如意:“少夫人,像是后面那队人马派来送信的。” “真的?” 商如意眼睛都亮了:“他们到了吗?” 穆先道:“小的让人过去打探一下,少夫人请稍候。” 商如意点点头,让他赶紧派人过去,然后整个人就有些躁动不安的坐在原地,饭也吃不下,不停的抬头往王帐那边张望。 看着她这个样子,雷玉先是有些黯然,半晌,又忍不住嗤笑道:“还说你不是在等他。” 商如意的脸顿时有些发烫。 话虽如此,两个人却是一门心思的等着那边的消息,可这一等就是大半个时辰,眼看着周围已经黑得伸手不见五指,面前的篝火已经不知加了几次木柴,终于看到穆先气喘吁吁的跑回来。 商如意下意识的要起身,但看到雷玉,想了想,还是强迫自己坐在原地,用尽量平静的声音问道:“如何?” 却见穆先神色有些为难,支支吾吾的。 商如意道:“他们,快到了吗?” 穆先低声道:“回少夫人的话,听那边的消息说,他们现在——刚过定州。” “刚过定州?” 一听这话,商如意的眼神都黯了下去。 坐在她身边的雷玉也忍不住皱起了眉头,想了想,说道:“他们怎么走得这么慢?我估算他们的脚程,怎么也该过幽州了吧?刚过定州,那不是还有七八天才能到?” 穆先又看了商如意一眼,才轻声道:“听说,好像是,新月公主不习惯舟车劳顿,所以队伍行进的进度一再拖延。” (本章完) 第135章 发现了敌情! 第135章 发现了敌情! 一听到“新月公主”这四个字,商如意的眼神顿时黯了下来。 半晌,她抬起头来笑道:“我就说,照常走的话怎么会走得这么慢。既然是公主殿下的原因,那也没办法。” “……” 雷玉沉默不语,只皱着眉头看着商如意。 她过来这边明明是来打听宇文晔的消息的,可不知为什么,看着这个一直让她嫉恨交加的商如意强撑着勉强微笑的样子,她突然觉得,心里好像有点不知名的痛。 这太奇怪了。 沉默了一会儿,雷玉站起身道:“我先回去了,你——你也早点休息吧。” 商如意抬头看她:“你,就走了?” “还有事吗?” “……” 这个时候,商如意莫名的希望身边能有个人陪着自己,如果这个人是雷玉,那更好。不仅仅是因为两个人的“同病相怜”,更因为今天心里莫名的不安在不断的蔓延,她总觉得,有事发生。 可是,硬拖别人留下来,到底也不好。 商如意只能勉强笑了笑:“没事,伱——多谢雷小姐的烤肉了。” 雷玉摆摆手,示意她不用在意,而在转身离开的时候,忍不住低声嘟囔道:“他这人怎么这样!” 声音不高不低,还是传到了周围几个人的耳中,穆先面露尴尬,转头看向自家少夫人黯然的眸子,小心翼翼的道:“少夫人,其实公子他,他跟着队伍,也没办法自己单独行动的。” 商如意笑了笑:“我知道呀。” 说着,她将手中的碗筷放到一边,起身往帐篷走去。 穆先急忙道:“少夫人不再吃一点?” 商如意摆摆手:“不了,我去休息了。你们没事今晚就不要打扰我。” 说完,她几步走进帐篷里放下帐子,而帐子在身后落下的一瞬间,脸上的笑容立刻就消失了。 心口,好像压了一块巨石,她拼命的吸气,终于缓过了这一阵窒息,可再伸手抚向胸口的时候,仍然能感觉到里面透着凉意。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抬起头来,对着这个小小的帐篷和帐篷里的自己,轻轻的苦笑了一声。 “没事的……” 她小小声的对自己说。 说是没事,可心里,到底还是有事。 这一夜,商如意翻来覆去的合不上眼,更奇怪的是,平时草原上哪怕最夜深人静的时候也会有风声,可今晚却一点声音都没有,整个营地如同被一种无形的罩子给笼罩住,连风都吹不进来了。 可这种安静,反倒让商如意心中的不安更加剧了几分。 约摸着已经过了寅时,她仍然毫无困意,就这么空洞的睁大眼睛望着头顶黑漆漆的帐篷时,突然听见外面图舍儿好像在抱怨着什么,引得周围的人也都喧闹起来,她想了想,索性起身穿好衣裳,一掀帐子走了出去。 刚一出去,就看到脚下一只黑漆漆的东西嗖的一声蹿了过去。 “哎呀!” 商如意吓了一跳,图舍儿急忙跑过来:“小姐,你也被吓到了?这东西真讨厌!” 商如意一看,好像是草原上的草鼠。 她顿时皱起眉头:“怎么会有这个东西?” 图舍儿抱怨道:“就是啊,今晚突然出了好多老鼠,刚刚都跑到我脚背上了,恶心死了。” “……” 商如意的眉头一下子拧了起来。 草原上的草鼠虽然多,可这个时候已经入冬了,尤其草原上的冬天比中原来得更早,也更冷,草鼠应该早就囤好粮食挖洞过冬了才对;前两天他们大队人马驻扎的时候,惊得这附近过冬的草鼠都离开了,照理说,不应该再有。 而且—— 她下意识的抬头看向营地,附近的几个帐篷外的人似乎也都被跑过的草鼠惊着了,纷纷大喊起来,而那些草鼠,无一例外,都是从北往南跑的。 商如意的脑子忽的一麻,急忙喊道:“穆先!” 原本还在交代彻夜巡逻的侍卫小心防备的穆先一听她的声音,立刻跑了过来:“少夫人,有什么事吗?” 商如意紧张的道:“你,赶紧叫醒我们的人,不要睡了,立刻备马!” “什么?!” 穆先惊了一下:“做什么?” 她哑声道:“有大队人马正在朝我们靠近。” 穆先惊讶的道:“大队人马?少夫人,你的意思是——” 就在这时,一队人马突然从北边跑了过来,直接疾驰奔入营地,朝着王帐的方向而去;立刻,王帐那边亮起了无数的火把,将整个营地都照亮了! 那是夜间巡逻的禁卫军! 在这种露天驻扎的营地里,若没有紧急军情是不能骑马飞奔的,不仅会惊了圣驾,也会引起人的恐慌,一旦巡逻的人骑马疾驰,那就只有一个原因—— 发现了敌情! 如果说刚刚,商如意还只是猜测,这个时候看到巡逻的人在营地里疾驰,王帐那边亮起火把,那她已经可以肯定了! 突厥人要来了! 商如意急切的道:“快去备马,我去告诉雷小姐!” 说完,便急匆匆的往雷家的帐篷那边跑过去。 这个时候,整个营地也都被惊醒,不少人纷纷开始慌乱,商如意一路过去,听到了有人在惊呼,也有人不知所以的抱怨,正当这时,前方混乱的人群中突然跑过来一个身影,一把抓住了她的肩膀。 是雷玉! “你赶紧——” “快跑!” 两个人同时开口,又同时住口,雷玉盯着商如意发红的眼睛,立刻明白过来:“你也知道了?” 商如意道:“突厥人要来了!” 这一瞬间,雷玉的眼中闪过了一丝悸动,但也来不及感慨什么,忙说道:“好,我们一起——” 话没说完,突然,一声锐响划破夜色,一道寒光,带着火焰如闪电般一下子射到了营地里,雷玉身后的帐篷上。 轰的一声,火焰顿时炸开。 是一支火箭! 火光照亮了商如意惊恐的眸子,而所有人的目光,齐齐看向了那寒光射来的方向。 是营地的北方,那漆黑的夜色中,仿佛一大片深黑的阴霾在朝他们移动,而紧接着,便是无数带着火焰的箭矢,如同流星一般,朝着他们铺天盖地的的飞射而来! (本章完) 第136章 夜袭 第136章 夜袭 “突厥兵来啦!” 营地里,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声,顿时,无数的箭矢从天而降,如同像是一整片火雨倾洒在营地上。 “小心!” 只听雷玉大喊一声,一把将商如意扑倒在地,商如意猝不及防,后脑重重的砸在草地上,虽然不太痛,却也震得她眼前一阵发白,而一转头,就看见刚刚她站立的地方,两支箭矢交叉而过! 好险! 心里只来得及庆幸一下,就被周围接连响起的惨叫声打断,两个人看向周围,已经有无数人中箭倒地,更多的箭矢带着火焰射中了他们的帐篷,顿时,那些联排驻扎的帐篷接二连三的被点燃,大半个营地陷入了一片火海! 这一下,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整个营地顿时沸腾成了惨叫和惊恐的海洋,还有些人反应快的,立刻就近找到马匹想要逃开,可周围都是抱着头四处乱窜的人群,这一乱撞下来,有踩伤踩死了不知多少。 “快,我们得赶紧离开!” 雷玉这个时候脸也白了,她虽然出身将门,从小受到父亲的训练,但毕竟没有上过真正的战场,更没有经历过这样突如其来的袭击,更让她感到不安的是,原本还寂静的夜色被营地里的惊呼声打破之后,她清楚的听到了北方草原上疾驰而来的马蹄声和突厥人尖锐的呼喊声。 真的是突厥人,突厥人趁着夜色来偷袭他们了! 她一把将商如意从地上抓起来,掌心里全都是冷汗,而下一刻,她的手被那双同样满是冷汗的柔荑紧紧握住。 定睛一看,商如意用力的盯着她。 “别怕,赶紧让你的人上马!” “……” 她,竟然在这个时候叫她别怕? 若是在平时,雷玉就算不翻个白眼也要冷笑起来,可这个时候,商如意的声音却反倒给了她一点力量,她用力的点点头,又回头看了一眼,道:“大家都在往大门那边走,那边很快就会拥堵,你赶紧带你的人从侧面出营!” 商如意也发现了,便与她约定,转身往自己的营地跑去。 就在大营里一片慌乱的时候,突厥人的第二波箭矢又一次如同火流星一般朝着他们飞射而来。 商如意一路弯腰躲着,终于跑了回去,穆先已经让人套好了马,一众护卫纷纷翻身上马,一看商如意回来,他们立刻将她的马匹牵到她面前,商如意利落的上了马,对众人道:“大门那边已经被堵了,我们从侧面出去,小心一点,躲着箭,不要踩到人了!” “是!” 就在商如意要和众人一起离开的时候,她的心里突然闪过了一个身影。 下意识的回头,只见营地最深处,那亮着无数火把的王帐方向,早已经乱成了一片,似乎还有人在大声喊着什么,可这个时候早已经无人在意。 她的心中一凝,而这时,穆先他们已经跑出了一段路,发现她竟然停在远处不动,立刻大喊:“少夫人,快走啊!” “……” 商如意看看他们,又回头看看王帐。 她咬了咬牙,大声道:“伱们先走,我马上跟上!” 说完,她便转身策马往王帐方向飞奔而去,身后虽然响起了穆先和图舍儿他们的喊声,但立刻,就被周围混乱的人声吞没了。 商如意策马一路疾驰,终于赶到了那巨大的王帐前。 在此之前,他们都不敢靠近这里,直到这个时候才见到王帐的全貌,竟是一个方圆数十丈的巨大帐篷,甚至比一些房屋敞轩都更宽敞,连帐篷前的大门也是四开的,帐篷四周矗立着数十个火把,将这里映照得犹如白昼。 只是这个时候,周围人潮汹涌,那些比人还高的火把早已经被撞翻在地,火星点燃了帐篷几处边角,加上天上不时落下的带火箭矢,帐篷顶上已经烧了无数的窟窿,很快,王帐便被火焰吞没。 就在这时,一众禁卫军簇拥着从里面走了出来。 这些人不仅身材高大,而且里三层外三层,将最中间的人围了个水泄不通,再加上周围还有骑兵护送,商如意也看不到里面的具体情况,当然这个时候也来不及去看清,她只知道,这群人护卫的一定是皇帝陛下。 于是立刻策马上前:“诸位,你们不能再走正门了,营地正门已经被堵住了!” 闻言,人马前方最高大的那个人抬起头来,皱着眉头看了她一眼:“是你?” 商如意接着火光看清那人,也皱眉:“是你?” 王绍及。 这个时候,商如意也顾不上跟他的龃龉,大声说道:“王将军,请往东南方向走,那边还没有围上栅栏,而且去那边的人少,能让皇帝陛下快些离开。” 王绍及轻蔑的说道:“陛下的行踪,岂是你能置喙?退开!” “王将军!” “我让你退开!陛下乃真龙天子,岂有放着正门不走,走偏门的道理?你再不让开,你看我——” 说话间,他已经拔出了腰间的宝剑,商如意顿时下得勒紧缰绳后退了几步。 而就在这时,一个太监急匆匆的从人群中央跑了出来,对着王绍及道:“陛下有旨,宇文少夫人的话有道理,王将军,咱们赶紧调头!” “这——” 王绍及脸上一阵愠怒,但又不能反驳,只能狠狠的瞪了商如意一眼,立刻指挥身后的人:“走,往那边去!” 他调转马头,跟在他身后的人马也转而往侧门去了。 商如意松了口气,但立刻,这口气又提了起来,因为这个时候,她已经能清清楚楚的看到火焰箭矢来的方向,大批人马正朝着他们飞驰而来,突厥骑兵的行进速度比要比他们混乱逃跑的速度快得多,这个时候,根本来不及再有任何杂念。 于是,她也立刻调转马头,绕过禁卫军往前方飞奔。 可就在她疾驰而去的时候,突然感到后背一麻,好像有什么熟悉的,炽热的目光,在紧盯着她。 商如意下意识的回头,却只见周围人头攒动,加上火光不停的划破长空,明暗不定的光线也看不清什么,她再也顾不上其他,立刻策马飞奔离开。 (本章完) 第137章 把那个女人抓住! 第137章 把那个女人抓住! 所有人都想不到,这一次声势浩大的出巡,会以这样狼狈到惨烈的方式的结束。 不,也并没有结束。 突厥人在火烧了营地之后,便开始了追赶屠杀,而因为是遭遇突袭,这一次出行的人甚至来不及集结成队,所有的人都仓惶的从营地里逃出来,一路南奔。 这一夜,即便在许多年后,也是商如意记忆里,最恐怖,最不敢回想的夜晚。 她的耳边充斥着各种惨叫,惊呼,抱怨,和绝望的哀嚎,这些声音甚至比周围人中箭倒地前洒到她身上的鲜血更让她窒息,这期间,大业王朝的军队也集结过几次抵抗,但都因为天色太暗,对方攻势太猛,加上逃窜的人潮混乱,几乎没有能阻止对方的进攻。 逃,他们只能逃! 他们看不到前方的路,却能感觉到身后的屠刀带着血腥的气味步步逼近,所有的人,都成了慌乱的猎物,即便突厥人还没冲上来,已经踩伤踩死了无数。 路上的尸体,鲜血,延绵数里。 而终于在晨曦微露的时候,他们抬头看到了前方地平线上高大的黑影,那正是大业王朝最北端,抵御游牧骑兵的最后一道防线——雁门郡! 跑在前面的人纷纷欢呼起来:“到了,我们到雁门城了!” “快跑啊!” “进城就能活命,快!” 骑马跑在前面的一个少年甚至忍不住挥舞手臂高喊起来:“快跑啊,咱们——” 话没说完,一支箭嗖的一声穿过了他的咽喉,商如意睁大双眼,眼睁睁的看着那少年身体僵硬,只摇晃了两下,就从马背上跌落下去。 “啊——” 周围的人都吓得尖叫了起来。 商如意脸色惨白,仓惶的回头一看,只见他们的身后,一队突厥骑兵正在策马狂奔紧追他们这一小股人马不放,其中几个跑得最快的手中挥舞着弯刀,直接冲进逃命的人群里砍杀,惨叫声中,好几个人跌落马背,被滚滚马蹄踩成了一摊血肉;跑在后面的骑兵则是手持弓箭,不停的对着他们放箭,商如意身边一个又一个的人中箭落马。 这一刻,他们就好像被狩猎的猎物一样。 死亡,近在咫尺! 冷汗已经将贴身的衣裳完全洇湿,出于本能,商如意急忙将身体趴伏在马背上,又用力的夹紧马肚,骏马奋力奔驰,眼看着离雁门城城门越来越近。 而后面射出的箭,一根一根擦着她的身体飞过去,哪怕没有射中她,那种强烈的杀意也已经令她战栗不已。 就在商如意又一次回头的时候,她突然看到马鞍后面,竟然搭着一张弓,一只箭筒! 昨夜太混乱,穆先胡乱牵来一匹马,她也胡乱的骑上去,这个时候才发现,原来这匹马是他们巡逻用的,弓箭正是他们巡逻常备的武器。 商如意如获至宝,急忙拿起那张弓,又从箭筒里抽出了一支箭。 而就在她身后,追得最紧的一个突厥兵看到她一个女子竟然拿起了弓箭,顿时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挥舞着手中的弯刀策马直朝商如意冲了过来,狞笑着道:“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 话没说完,眼前一道寒光闪过。 那突厥兵只感到眼窝一热,还没反应过来,整个脑袋就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撞击得往后仰去,随即剧痛从眼窝蔓延直全身,他惨叫一声从马背上摔落下去。 周围的人看到这一幕,全都惊呆了。 商如意一手持弓,一只手还保持着放箭的姿势,指尖,又开始肿胀发麻。 幸好,幸好…… 这一刻,她只想要退回到数月前去感激那个在太原军营中“利用”自己的宇文晔,若不是因为他的挑衅,自己跟黄公翼比试了那一场之后,渐起了兴趣,之后无事可干时都会在家里射箭消遣,也没有此刻一箭射开一条生路的机会! 可是,她这一箭,立刻引来了后面那些突厥兵的注意。 这些人追杀了他们一整晚,几乎没有遇到什么强有力的抵抗,却没想到,眼前这个看起来娇滴滴的女子,竟然一箭将他们这一队的队长给射杀了! 这些突厥兵立刻勃然大怒,纷纷弃掉周围逃命的人,朝着商如意追杀过来。 “别跑!” “今天非把你剁成肉酱不可!” 商如意一下子傻眼了。 这一下,她又恨不得退回到刚刚,去狠狠抽那个不知天高地厚,拿出武器的自己。 跟着大部队跑就完事了,现在这样,虽然射杀了一个突厥兵,却是把其他突厥兵的注意力都吸引到了自己身上,这不是找死吗! 她连哭都来不及,但也没有时间多想,眼看着这些人奋力策马朝着她包围上来,她立刻反手抽箭,趴伏在马背上横拉强弓,虽然手指已经紧张得不住发抖,可后面的突厥兵追得太紧,她甚至都没来得及瞄准,直接一箭,立刻射中了那个紧跟在自己身后的突厥兵胸口。 “啊——!” 又是一声惨叫,那人滚落马下,后面的几个人因为冲得太急,来不及避开,马蹄一下子踏过他高大的躯体,踩得他一阵惨嚎,而那几匹马也纷纷被绊倒在地,一下子倒了一片,将背后的骑兵也拦住了。 商如意大喜过望,急忙回身抓紧缰绳,奋力策马往前飞奔。 这个时候,高大的城门下,逃命的人已经像被野狼追赶的羊群,拼命的往城门里钻,而商如意一眼就看到,王绍及率领的禁卫军刚刚护送了什么人进入了雁门城。 那是……皇帝陛下? 所以他现在,已经安全了? 这一刻,商如意的心里涌起了一股奇怪的思绪,好像有点遗憾,又好像有点庆幸,尤其是在那混乱的人群进入城门的一刻,好像又有一道熟悉的目光,在千万人中回首看向她,更让她的心绪乱成一团。 但这个时候,来不及顾忌自己的心情了! 虽然大部分的人已经进了雁门城,可自己还没进去啊,而且,刚刚那两箭已经彻底激怒了背后的突厥兵,这一下,他们放弃了追杀其他游散逃亡的人,所有人都像是闻到血腥味的狼一样,朝着商如意冲了上来。 在滚滚而来的人潮中,突厥兵的喊声震响四野—— “给我把那个女人抓住!” (本章完) 第138章 一股苍然的冷香 第138章 一股苍然的冷香 商如意的心如坠冰窟。 她明白,自己是彻底被那些人盯上了。 这个时候,再要后悔自己拿起了武器,还是后悔自己在被追杀的时候反击,都已经来不及了,眼下她已经无路可去,只能自己给自己挣一条生路! 想到这里,被恐惧包围的心里反倒升起一股力量来—— 死也要多拖几个! 万一死不了呢! 于是,她立刻又反手从箭筒里抽出一支箭,正要回身放箭,可一转身,就看到三个壮硕如山的突厥兵冲了过来,就算自己射死一个,另外两个人冲上来也能将她撕成两半。 可这个时候也来不及多想了。 商如意咬紧牙关,将手中的箭矢对准三人中间的那个,一松手,就听见嗖的一声,那个被她瞄准的突厥兵应声倒地。 几乎是在这同时,另外两个突厥兵已经左右夹击,冲到了她的面前。 完了! 商如意的心里只想到这两个字,绝望的闭上了双眼。 …… 可是,预料中的剧痛,却没有来临。 反倒是两声惨叫,在与自己擦肩而过的时候突然响起,震得她耳朵都嗡嗡作响,商如意急忙睁开眼睛,只见那两个突厥兵胸口中箭,同时从马背上跌落下去,只来得及在她两边脸颊掠过一阵带着腥味的风。 这是—— 商如意有些不敢相信,却听见更多的箭矢从自己的后背射向冲杀而来的突厥兵,回头一看,两队人马奋力的朝着她飞奔了过来。 领队的,是雷玉和穆先! 他二人早已经是满身浴血,一脸风尘,这个时候各自手持长弓冲了上来,刚刚那两个突厥兵,就是被他二人看见,直接射落马下的! 商如意心中狂喜,急忙调转马头,可刚一动,听见穆先扬声大喊:“少夫人,小心!” 话音刚落,商如意的耳边突然响起了一声尖锐的声响,好像夜枭在最寂静的夜晚发出的最凄厉的嚎叫,而这一声锐鸣一响,商如意的心顿时一沉。 鸣镝! 她甚至都来不及做出反应,就感觉肩膀被一股巨大的力量重重的撞击了一下,直撞得她整个人朝着马背一边跌倒下去。 “商如意!” 在雷玉惊恐的叫喊声中,在跌落马背的一瞬间,商如意双手同时一抖,将缰绳缠绕在手腕上,生生将自己吊在了马背一侧,可就在缰绳撕扯手腕的一瞬间,肩膀上突然袭来一阵剧痛,几乎要将她一条胳膊活活撕下来,商如意立刻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啊——!” 就算不回头,她也知道,自己中箭了! 刚刚那一声锐响,她只在十几年前,自己几乎还不懂事的童年时期听见过,那是突厥王族专用的一种会鸣叫的箭矢,名为鸣镝。使用的弓比一般的弓更强,所以射程要超过普通弓箭数倍,更可怕的是,这种箭矢上装了一片活的铁片,射出的时候会发出尖锐的声响,哪怕万军之中,也能吸引士兵的注意。 只要这种箭矢出现,所有的士兵都要跟着箭鸣的方向冲杀! 而这个时候,还能射出这一箭的,已不做他人想! 惨叫过后,商如意满身是汗,仍旧死死的半吊在马背一侧,那双痛得充血发红的眼睛透过蓬乱的发丝看向身后——突厥兵如同乌云罩顶一般朝着她扑了过来,可她的目光穿过了所有高大的身躯,所有闪着寒光的刀,看向了那些人的身后。 在庞大的军阵当中,有一个高大的身影,骑在一匹汗血宝马的背上,一只手持强弓,一只手高高扬起。 而他的目光,如同草原上的狼王一般。 阴冷,凶残,嗜血! 阿史那刹黎! 曾经被商若鸿与千城公主联手设计,分裂突厥的左御王,如今一统西突厥的刹黎可汗! 这一次的突袭,就是他对大业王朝的报复! 商如意两眼充血,全身抽搐,已经看不清那么远的距离外,那个人的模样,只是被那人盯着,全身的血好像都要被那阴冷的目光抽干了。 幸好这时,两阵风冲到了她的身边。 “少夫人!” 穆先跑到她的身侧,立刻俯下身拉住她的胳膊,要把她拉上马背。 这个时候,也顾不上后背的伤,痛死也得活下去,商如意咬着牙,借着他的力量硬生生的翻身又坐了回去。 与此同时,雷玉的声音在另一边响起:“你们快走,这边我们来顶着!” 说话间,她的人和穆先带领的人也都冲上来,在商如意的周围摆开阵势,商如意心中一暖,可也知道这点人马在那些突厥兵的面前几乎只是螳臂当车而已。 她大喊道:“快走,我们都走!” 就在她拼命的高喊,同时也策马往城门口飞奔的时候,城楼之上,突然响起了一阵沉重的鼓声。 商如意下意识的一抬头,只见城楼上,守城的士兵全都齐齐列阵,手中的弓箭对准了城门外这一片激战之地,只听一声令下—— “放箭!” 立刻无数的箭雨迎头浇下,越过他们的头顶,朝着那些冲杀上来的突厥兵扑了上去。 顿时,惨嚎声四起。 紧接着,在原本拥堵的城门内,一队禁军突然反向冲杀了出来,领头的便是王绍及,只见他面色铁青,对着商如意等人大喊:“还不快进城!” 商如意一愣——他,竟然来救自己? 这个时候,已经来不及理会任何东西,她趁着一阵箭雨和禁卫军冲杀造成的威慑之势,立刻和周围的人一起策马朝着城门狂奔而去。 而在他们的身后,借着头顶密集的箭雨,王绍及带人且战且退,也终于顺利的退回了城门内。 终于,在一片血腥和惨嚎声中,雁门郡的北城门,重重的合上了! 眼看着城门合拢,商如意的心情一松,摇晃了一下,一下子从马背上跌落下来。 “商如意!” “少夫人!” 商如意昏昏沉沉,只感到无数的人在喊自己,在伸手护着自己。 而在她的意识消失,陷入黑暗的前一刻,看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突然冲了上来,将自己紧紧的抱在怀里。 他的身上,有一股苍然的冷香。 (本章完) 第139章 你跟皇帝,是什么关系? 第139章 你跟皇帝,是什么关系? 后背,肩膀,有一点麻。 这是商如意从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渐渐苏醒,恢复神智的时候,第一个感觉。 下一刻,那种麻又变成了痒,她下意识的想要伸手去挠,却感觉四肢都不是自己的,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手的存在,可肩膀上那处酥麻和痒痒却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明显,甚至渐渐变成了一股火辣辣的痛。 好痛…… 商如意一下子被痛得清醒了过来,发出了一声痛苦的低呼。 “小姐!” 耳边立刻响起了图舍儿的声音,商如意慢慢的睁开眼,只见眼前的图舍儿两眼红肿如桃,脸上,尤其鼻头上还有擦伤,狼狈得有些可爱,却是焦急而关切的看着自己。 “小姐,你没事吧?” “……” 商如意没说话,又动了动脑袋,才发现自己正趴在一张床上,身上盖着一层厚厚的锦被,再看看周围,是一间宽大,有些陈旧,但摆设却十分华美的房间,完全不是之前他们驻扎的营地的样子。 她开口,声音有些沙哑的道:“这儿,是哪儿?啊,好痛……” 肩膀上的伤痛得她直抽气,也回想起来,那是自己中了突厥人的鸣镝的伤处。 图舍儿的眼睛更红了一些,带着一点哭腔道:“我们,我们回雁门城啦,这里是官衙——小姐,你怎么可以去跟突厥人打,还受了这么重的伤,幸好医官说没有伤到要害,你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我——” 眼看着她就要哭出来了,商如意痛得冷汗直冒之余,又要挤出笑容安慰她:“我那哪是去跟他们对打,我是逃命啊。” “……” “我要是不反抗,现在城外不知哪堆血肉就是我呢。” “不准胡说!” 图舍儿吓得脸都白了,急忙伸手捂住她的嘴。 而她一动手,商如意才看到,她的一边胳膊上也裹着厚厚的绷带,里面透着一点血色,立刻皱起眉头:“伱怎么也受伤了?” 图舍儿目光躲闪。 商如意立刻明白:“你,你回去找我了?” 图舍儿也没办法,只能说道:“我是服侍小姐的,你不在,我不去找你找谁啊?” 商如意气得差点从床上蹦起来,可肩膀上的伤又让她无法动弹,只能恨铁不成钢的道:“糊涂!我又不是手无缚鸡之力,再说了,我是去办事,办完事我自己会跑。你回去找我——看,受伤了不是!” “……” “你是怎么逃回来的?” “兵荒马乱的,是禁卫军的人把我带回来的。” 商如意这才松了口气,又瞪了她一眼:“你以后,不准再做傻事!” 图舍儿乖乖的点点头。 说了一会儿话,倒是适应了肩膀上的痛,商如意又看了周围一眼,这才回过神来啊:“对了,我是怎么到这里的,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了。穆先他们呢?” “……” 图舍儿没说话,只神色复杂的看着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商如意道:“你怎么了?” 话没说完,房门被人推开了。 商如意急忙抬头一看,只见雷玉从外面走了进来,一看到她已经醒了,立刻走上前来:“你醒了,伤口还疼吗?” “好多了。多谢雷小姐。” 商如意回想起自己在城门口的生死一线,幸好雷玉不计前嫌冲出来救了她,这可是救命之恩。 雷玉站在床边低头看着她,脸上像是很欣慰,可眼底也有一丝复杂的情绪,跟刚刚图舍儿欲言又止的样子颇有几分相似,她只说道:“行了,你也不要那么多废话,好好养伤吧,你那个箭伤——挺重的。” 商如意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自然是看不到的,只感到自己的胸口,肩膀,被厚厚的绷带缠绕,伤口处又痛又酥麻,好像还有点凉凉的感觉。 于是问道:“你们给我上了药吧。” 雷玉和图舍儿又对视了一眼,两个人神色复杂的“嗯”了一声。 商如意点点头,又想起昨夜的事,急忙问道:“我们的人,现在怎么样了?外面,什么情况啊?” 提起这个,雷玉的神色黯然下来,轻声道:“阿史那刹黎率领十万大军突袭我们的营地,大营已经完全被烧毁,虽然我们逃回了雁门城,但——” “怎么?” “折损的人马,超过半数。” “啊?” 商如意一听,脸色顿时苍白了起来。 每逢征战,定然会有伤亡,这并不是什么不可接受的事,可这一次皇帝出巡,带得最多的是他们这些官员,还有官员的家眷,甚至有一些是比商如意还娇贵的贵妇千金,这些人是最没有自保能力的,而在昨夜那种混乱的情况下,只怕他们也是第一批死在突厥兵马蹄下的。 一想到这个,商如意的心都痛了起来。 她哑着声音道:“怎么会,这样……” 雷玉接着道:“现在,雁门城城门紧闭,突厥十万兵马在城外驻扎,已经攻了两天了。” “两天?” 商如意一愣,诧异的看着他们:“我——” 图舍儿道:“小姐,你重伤昏迷,已经整整两天了。” “……” 商如意这才回过神来,难怪自己刚刚身上那么虚软,一点力气都没有,昏迷了整整两天,好人也给躺废了啊。 她苦笑了一声,又感激的看着雷玉:“这两天,都是你,你们在照顾我吧。雷小姐,多谢了。” “……” 雷玉和图舍儿又对视了一眼,看着她的眼神更添了几分尴尬。 这个时候,商如意好像也从她二人的表情里感觉到了什么,轻声说道:“怎么了?难道,不是你们把我带来这里,照顾我的吗?” “……” 屋子里陷入了一阵长久的沉默。 商如意隐隐感觉到了不对:“到底怎么了?” 雷玉犹豫了许久,才看向她,轻声道:“商如意,你,你跟皇帝陛下,是什么关系?” “皇帝?” 商如意心里忽的感到一沉,下意识的道:“没什么关系,你这话,什么意思?” 雷玉神情复杂的看了她一会儿,终于沉沉道:“在城门口的时候,是皇帝陛下,当着所有人的面,把你一路抱到这里来的。” “……?!” (本章完) 第140章 江皇后 第140章 江皇后 这一刻,商如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甚至觉得,雷玉是在跟她开玩笑,或者恶作剧,可是,她又没办法怀疑这个在生死关头冲出来保护自己的女子;而再转向图舍儿,想要从她的脸上寻找一点哪怕是玩笑的慰藉—— 也不能。 图舍儿神情凝重,从一开始就欲言又止的表情,这一刻仿佛更应证了雷玉的话。 “……” 僵了许久,商如意才沙哑着嗓子道:“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我们亲眼看见的!” 雷玉的脸上带着一丝薄怒,想了想,又说道:“而且,不仅我们看到了,周围的军士,老百姓都看到了,连——” 她的话没说完,突然,窗外响起了一个轻柔的,仿佛还带着一丝笑意,却又在笑意中隐隐透着一股不可冒犯的威仪的声音,说道:“连本宫,也看到了。” “……!” 三个人同时转头看向窗外。 窗户紧闭,可是,外面阳光正盛,将一个人的侧影投映在了单薄的窗纸上。 那是一张线条柔美流畅,如同云间仙子般的侧影,云鬓高耸,步摇轻颤,缓缓从窗外走过的时候,真的就像仙子自云间游走一般。 商如意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 再看向大门口,这个人已经缓缓走了进来。 这是一个美得有些耀眼的美妇人,云鬓颜,国色天香,尤其一双温柔的含情目,流光溢彩,仿佛看向什么地方,那个地方哪怕是冰雪封天,都会立刻被融化。 商如意被这个美人惊得一下说不出话来,只睁大眼睛看着她。 只见这美妇人淡淡道:“少夫人总不会连本宫的话,也不信吧。” 话音刚落,屋子里的另外两个人已经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这美妇人叩拜行礼,口中道:“拜见皇后娘娘!“ 商如意倒抽了一口冷气。 眼前这位,便是当今天子的中宫皇后,楚若胭的母亲。 那位母仪天下的江皇后——江心月! 只见她莲步姗姗,缓缓的走进屋来,商如意几乎是目不转睛的盯着这位皇后娘娘,虽然她一身华服,满头珠翠,可商如意却觉得这一切都是她身上的累赘,只要她本人出现,就已经比这一切,甚至比她皇后的身份,更加尊贵。 这个时候,她不知为什么突然想起了那天晚上,有人在她面前说—— “我是真的没想到,世间竟有少夫人这样的女子,年纪轻轻,却有这样的威仪气派,足以母仪天下”。 现在她才知道,那简直是一个天大的玩笑。 只有眼前这样的女子,才会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啊! 商如意从未见过她,但久闻其名,而且是赫赫威名——这位皇后娘娘出身兰陵名门,据说自幼聪慧过人,被先帝看重,十六岁时便嫁给了当时才刚十三岁的楚旸;后来,楚旸成为太子,她也顺势成为太子妃,之后更荣登皇后宝座。 在皇帝登基之初,江皇后与外廷官员来往密切,对皇帝的举止言行也多有劝谏约束,被朝臣们尊为“贤后”,可这些年来,皇帝的行为越发狂悖不羁,皇后的声音渐渐小了,她的身影,仿佛也湮没在了尘嚣中。 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这位皇后娘娘。 正当商如意心中感慨的时候,江皇后已经走了进来,在经过雷玉和图舍儿身边的时候,轻轻的一拂袖,袖子里溢出了一股悠然清香:“你们退下吧。” 两人不敢多话,忙起身退出了房间。 然后,房间里就只剩他们两了。 商如意突然又紧张了起来。 她急忙要撑起身来向皇后行礼,可肩膀上的伤一阵撕裂的痛,她满头大汗的跌了回去。 看着她狼狈的样子,江皇后淡然一笑,走过来坐到床沿,一伸手便轻轻按住了她没有受伤的那边肩膀,道:“不必多礼,宇文少夫人已经受了这么重的伤,就不要再起来了。” 她的手白皙如玉,大概是因为性情温婉的关系,柔软得好像风中飞扬的柳枝。 商如意的肩膀都麻了一下。 她有些不敢抬头与这位皇后娘娘对视,只能低着头,轻声说道:“多谢娘娘。” “伤口,还疼吗?” “回皇后娘娘的话,已无大碍。” “那就好。之前本宫看到你的伤,可真是吓人,流的血染红了皇上半个身子呢。” “……” 这话,商如意如论如何也不敢接。 被所有的人看到皇帝将她抱回官衙,这本就让她置身在风口浪尖,但现在看来,那似乎还不是最麻烦的,眼下,才是最可怕的情况! 皇后亲自过来,她要做什么? 正当商如意心乱如麻,又小心翼翼的连呼吸都不敢急促的时候,就听见江皇后慢慢说道:“所以,本宫特地让下面的人准备了一些补血之用的药剂,晚些时候,他们就会给少夫人送来。” “……?” 商如意一愣,有些不敢置信的看向江皇后。 她以为,发生了那样的事,皇后又来找到自己,至少是要斥责自己行为不端,甚至有可能,动用皇后的威仪惩治自己,可她现在的样子,竟然真的没有责怪自己,反倒纡尊降贵的关心自己的伤病。 这,是她真心如此,还是,打个幌子,再找机会? 商如意忍不住又看向那双透着温柔流光的眼睛,虽然她明白,帝心九重,而陪伴在皇帝身边的皇后娘娘的心思,也非常人所能揣测,可是,这位江皇后的目光虽不清澈,却温柔得那么让人心动,哪怕只是看着这双眼睛,都愿意相信她就是一个温柔刻骨的人。 她不敢信,又不能不信。 看着商如意一脸疑惑的神情,江皇后温柔的道:“少夫人这么看着本宫,是有什么话要说吗?” “啊?” 商如意这才回过神,发现自己一直盯着这位皇后在看,急忙低下头:“娘娘请恕罪。” 江皇后道:“本宫已经说了,不必多礼。” “……” 商如意这才又心情复杂的抬起头来,对上了那双温柔如秋水的眼瞳,哪怕自己身为女子,被这样一双清澈的眼睛温柔的注视,也忍不住心神一荡。 半晌,她喃喃道:“臣妇从未见过如皇后娘娘这般,仪态万方的人。” 江皇后笑了起来,温柔的说道:“本宫也没想到,凤臣的妻子,会是你这样的女子。” “……?” 商如意的身体一僵。 就好像在原本已经混乱的泥水里,突然又插进了一根棍子用力搅动,这一下,她的心绪已经彻底乱了。 宇文晔? 江皇后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提起宇文晔? (本章完) 第141章 困坐愁城 第141章 困坐愁城 如果自己之前的猜测没错,宇文晔的上一次婚约是与新月公主,也就是眼前这位皇后娘娘的嫡亲长女议定的,那么现在,自己在这位皇后的眼中——岂非是破坏女儿幸福的罪人? 更何况,还有皇帝抱着自己回官衙之举。 可她明明没有一丝怒意。 若真的没有怒意,又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提宇文晔? 商如意的心里乱成了一团麻,犹豫了许久,才谨慎的开口,道:“婚姻之事,有时,也未必尽如人意……料。” 这一次,江皇后掩口轻笑了一声。 她说道:“果然啊,跟你聊天,是一件很有趣的事。” 商如意低着头,轻声说道:“能在这种时候为皇后娘娘宽宽心,也是臣妇的荣幸。” 江皇后道:“等到这一回事了——如果真的能了,那本宫倒是要多跟宇文少夫人亲近亲近才是了。” 提起这个,商如意的心情立刻又紧张了起来。 她小心翼翼的问道:“臣妇斗胆,敢问皇后娘娘,外面的战事如何?可有援军来到?” 提起这个,江皇后的眼睛顿时黯了下来。 她似乎并不愿意提起这些,可商如意的话,她却还是愿意接,叹了口气道:“援军还未到。” “那我们现在是——” “困坐愁城。” 困坐愁城,这四个字,只说得商如意的心都如坠冰窟。 她想了想,又问道:“那,陛下身边的将军们,没有任何的办法吗?” 江皇后微微挑眉,看向她的目光带着几分审视,几分玩味,道:“本宫只看到,宇文少夫人之前在城外射杀突厥兵的勇武,却不知道,少夫人也有关心阵前战事的热诚。” 商如意勉强陪笑道:“生死攸关,就算是臣妇,也想要为皇上,为皇后分忧。” 江皇后笑了笑,然后说道:“这,恐怕你就不该问本宫了。” “……” “本宫就是因为不想听他们口中那些打打杀杀的事,才躲了出来,来你房里看看伱。” “……哦。” “不过,” 江皇后道:“本宫临行之前,好像听见王将军在向皇上进言。” 商如意急忙抬头看向她——王绍及? 这个人,平日里只知道贪赃枉法,做尽了恶事,这个时候,他又能有什么好的计策? 只听江皇后道:“本宫听他的意思,这雁门城中的存粮本就不多,而皇上带来的人马却多,只消数日,便会将所有的粮食都消耗殆尽,到那个时候,就真的是困死在这里了。” “……” “所有,他想要趁着现在城内还有粮草,还有宝马良驹,找个机会打开城门,由禁卫军择出精锐,保护皇上突出重围。只要能突破突厥兵对雁门城的重重包围,就——” “什么?!” 一听这话,商如意差点从床上弹了起来,幸好背上的伤阻止了她的动作,但她还是急忙说道:“这,这万万不可啊!” 江皇后皇后也没想到她的反应这么大,有些愕然的看着她:“怎么了?” 商如意大概也察觉到自己太过激动,忙定了定神,尽量用平缓的口气说道:“回娘娘的话,依臣妇愚见,王将军此计,万万行不得。” “哦?” 江皇后道:“为何?” 商如意又想了想措辞,然后很谨慎的开口道:“虽然我们留在雁门成中,是困坐愁城,虽然城中的粮食不多,供不了几日的消耗,可是,我们大业王朝的军士们最擅长的,就是守城战啊。” 江皇后道:“是吗?” 商如意有些尴尬的道:“其实,也不止是我们大业王朝,自古以来,中原王朝在与北方蛮族的对抗中,多是以防御的姿态出现,我们有长城,有城池,甚至,只要有一堵墙,我们都能阻拦草原骑兵的侵袭。” 江皇后想了想,道:“好像是这个道理。” 商如意忙道:“若依王将军之计,那就是放弃了我们的长处。” “可是,王将军也说,留在这里也是困坐愁城,不如一搏。” “一搏,也需有胜算才好去搏;王将军提出的是让禁卫军护送皇上突出重围,这种情况,没有七成以上的胜算,都不该让皇上万乘之躯去冒险。” “……” “更何况,臣妇刚刚也说了,我们的长处是守城,而突厥兵,他们的长处不就是骑兵冲杀吗?” “……” “我们舍长就短,其结果不言而喻啊。” 江皇后看着她,眼神中更添了几分意外,说道:“宇文少夫人这番话,倒是与雁门城的守将向陛下的进言,有相合之处。” “真的?那,陛下会纳谏吗?” “少夫人,” 江皇后淡淡笑道:“陛下是否纳谏,是陛下的事,身为臣子,实在不应该去窥探陛下的心思。” 商如意一惊,这才发现自己情急之下说了多过分的话,忙说道:“臣妇僭越了,望娘娘恕罪。” 江皇后道:“其实,本宫听你们说的话各有各的道理——只不过,陛下向来不太喜欢听人说话,就算听了,也听不进去。” “……” “所以,关键就是,谁能让陛下听进去他的话。” 商如意的脸色微微一凝。 这位皇后娘娘的话,意有所指。 她小心的抬头又看向对方,却见江皇后只淡然一笑,便站起身来,柔声说道:“你好好养伤吧,本宫先走了。” 商如意忙道:“恭送娘娘。” 眼看着她已经走到门口,商如意还没来得及松口气,那江皇后突然又停下脚步,回头笑盈盈的看着她道:“宇文少夫人,你既然都已经问了援军有没有来,又为什么不问问,后面那队人马,有没有来?” “……” 商如意的呼吸一沉。 再对上那双含笑的明眸,虽是温柔的看着自己,可温柔中,似乎也带着几分审视的意味。 商如意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 思虑再三,将所有的措辞都想清楚了,她才堆起笑容,轻声说道:“那支人马若能来,自然是一股助力,可是,他——他们还要保护公主殿下。战事凶险,刀剑无眼,公主殿下乃是金枝玉叶,万不能损伤。” “……” “所以最好,还是不要来吧。” (本章完) 第142章 我也想知道答案 第142章 我也想知道答案 “……” 江皇后微微挑眉,带着一丝探究的神情看着她。 沉默半晌,终究没说什么,只淡淡一笑,便转身离开了。 一直到她的脚步声再也听不见,商如意才缓过一口气,而门外的图舍儿和雷玉已经冲了进来,图舍儿立刻上前来拿出手帕给她擦拭额头上的冷汗,急切的问道:“小姐,你没事吧?皇后娘娘她,她没有责怪你吧?” 商如意虚弱的一笑,道:“皇后何等身份,怎么会为难我?” 图舍儿悬了半天的心这才放下。 坐在一旁的雷玉看着她,沉沉道:“你确定?” 商如意对上她的目光,苦笑着说道:“就算皇后娘娘真的要跟我算账,也要等过了这个关口吧,现在,咱们能不能活到明天,后天,都不一定呢。” 听到这句话,屋子里的气氛又一次紧张了起来。 是的,眼前这场危机才是所有人的死关,突厥十万大军围城,连一只鸟儿都飞不出去,再大的恩怨,在这样的生死关口,似乎也都不算什么了。 雷玉叹了口气,然后说道:“图舍儿,刚刚皇后身边的人不是跟伱说,下面给你们家小姐准备了药剂吗,你赶紧去拿,别怠慢了。” 图舍儿答应着,立刻起身出去了。 商如意趴在床上,说了半天的话,倒是更清醒了一些,身上也多少积攒了一点力气,就想要翻身坐起来,雷玉看不得她瘫在床上跟乌龟一样慢吞吞的样子,便上前扶着她坐起来,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动作,还是疼得商如意出了一头的冷汗。 雷玉不耐烦的拿出手帕甩给她:“自己拿着擦。” 商如意笑了笑,也乖乖的自己拿起手帕来擦汗——她大概也知道为什么雷玉对自己的态度又变了,毕竟,一个已婚的妇人出了那样的事,谁都会轻看自己的。 更何况,自己的夫君,还是令雷玉魂萦梦牵的那个男人。 她有些哀叹自己命运多舛,遇上的都是些复杂得藏着八百个心眼的人,而回头看来,就更珍惜雷玉这样将喜怒都摆在脸上的朋友了。 于是说道:“我知道你在生气什么。” “……” “但我可以向你保证,我商如意为人,行得正站得直。” 她这话,多少让雷玉心中的郁结缓解了一些,但沉默了一会儿之后,雷玉还是忍不住问道:“那你告诉我,你跟皇帝,到底有什么关系?” “……” “若真的没有关系,他为什么要当着所有人的面抱你——那个时候,他看着你的眼神,我不觉得你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 商如意的呼吸顿时一沉。 背后的伤,好像又开始隐隐作痛。 她不由自主的捏紧了手帕,脸沉默了许久,终于抬起头来,对着雷玉道:“大概,我自己也想知道,这个答案。” 说完,淡然一笑。 看着她苍白的脸上淡得如同一缕云烟的浅笑,雷玉微微蹙起眉头。 正要说什么,就看见商如意突然抬起头来望向门外,轻声道:“打雷了?” “打雷?” 雷玉皱着眉头:“大冬天的哪来——” 话没说完她自己就反应过来,立刻换上了一脸凝重的表情,霍得站起身来:“突厥兵又攻城了!” “什么?!” 商如意大惊,再仔细一听,才发现刚刚听到的隆隆声中,仿佛还夹杂着其他的一些乱响;而这时,图舍儿拿着药慌慌张张的从外面跑了进来:“这些突厥兵太坏了,昨晚攻城攻到大半夜,才刚歇了多会了啊,他们又来了。” 雷玉没好气的道:“人家攻城,还要等你休息好了再来吗?” 说完这话,她已经疾步往外走去,刚走到门口,又不放心的回头道:“图舍儿,看好你家小姐,不要让她出去乱跑,小心误伤了她。” 图舍儿点点头,立刻跑到床边,而雷玉已经几步冲了出去。 商如意对眼前发生的一切还有些无所适从,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雷玉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而随之涌进来的,便是那一声更比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她的脸色也渐渐苍白起来:“真的,打起来了?” 图舍儿细瘦的胳膊尽力的抱着她,声音虽然也有些发颤,但还要安慰她:“小姐你放心,官衙离城门很远,我们这里不会被箭射到的。只是——” 后面的话,她甚至都不敢说。 她不敢说,商如意心里却很清楚,虽然现在的他们很安全,可一旦城破……别说外面那些守城的将士,别说眼下还算安全的他们俩,就算那位至高无上的天子,只怕都要被突厥兵的铁蹄踏成齑粉! 想到这里,商如意周身的血都凉了。 她不敢动,也动不了,只能被图舍儿紧紧的抱着蜷缩在这个房间里,但即便是这样,战争,离他们仍然不远—— 他们先听见了一声又一声隆隆巨响,那不是雷声,而是突厥人撞击城门的声音。 虽然官衙离城门很远,但雁门郡到底也只有这方寸之地,城门被撞击发出的巨响和惊天动地的震荡还是清清楚楚的传到了商如意的耳朵里,她的心也随之震荡,连心跳都快要停住了。 接着,是一阵划破长空的锐鸣。 那声音,好像群鸟飞过一般,可是雀鸟飞过惊起的是风,留下的是风景,而这声音——惊起的是风,留下的也是风景,却是血流成河,尸横遍野的“风景”。 那是,突厥兵万箭齐发的声音。 商如意只感到自己的耳膜都要被划破了,后背上,那被鸣镝射出的伤,这个时候似是受到感应,也开始隐隐作痛起来。 最后,是无数人的惊呼和惨叫。 这些声音,比之前所有声音都更清晰,也更真实,商如意甚至无法忽视那惨叫声中弥漫着的浓浓血腥味,雁门郡的老百姓,他们一定在四处逃窜,可是,不管他们怎么惨叫,他们都无处可逃,箭矢过处,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这座小小的雁门郡,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大概已经成了人间炼狱了…… (本章完) 第143章 人言可畏 第143章 人言可畏 这一场战事,持续了整整四个时辰。 商如意不知道的是,这也是雁门郡闭门固守的三天中,突厥兵发起的力度最强,持续时间最长的攻城战,她更没有看到,在城门口,无数的士兵的尸体被拖下城墙,堆积成了一座小小的山丘,而鲜血沿着城墙往下流淌,几乎把整个城楼都染成了赤红色。 而街巷之间,那些被箭矢射中,手无缚鸡之力的老百姓的尸体,更是堆积成山。 惨叫声,哀嚎声,声声不绝。 雷玉刚刚叫自己的人把几个伤员抬下去,一抬头,就看见穆先一身挂着血肉从城楼上走下来,两边人马也算是同生共死的,这个时候一照面,都显得感慨万千。 在这种情况下,任何语言,都是多余了。 沉默了半晌,才听见雷玉说道:“你家公子,为什么还没来?” 穆先面露难色:“这——” 只见雷玉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隐隐的怒意,但只是片刻,怒意消散,只剩下一丝无力和无奈,道:“这里被围困的,还有他的妻子,难道他也不管了吗?” “……” 穆先有些惊愕的看着她。 他一直跟随在宇文晔身边,心里也知晓这位雷大小姐对自家公子的心意,但他怎么也没想到,雷玉会突然在这个时候一反常态,对着宇文晔生起气来。 雷玉说完那句话,叹了口气,便转身走了。 看着她的背影,穆先的神情也变得凝重了起来。 | 而另一边的商如意,她甚至没有支撑到这场攻城战的结束,因为伤口突然疼起来,加上之前昏睡两天水米未进,在声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中,她又一次昏睡了过去。 再睁开眼,天已经黑了。 一看到她醒来,图舍儿又是哭又是笑,急忙服侍她穿衣洗漱。 商如意有些虚弱的靠坐在床头,问她:“外面,怎么样了?” 图舍儿面露难色,但还是说道:“守住了。” “那,就好。” “只是——” “只是什么?” “听说这一次下来,守城士兵死伤很严重。好像守军数已经不及之前的一半。” 商如意一听这话,只感到身上一阵发虚,冷汗又一次润湿了她的鬓发。 图舍儿道:“小姐,你就不要管外面了,先顾好自己的身体吧。我去给你弄点吃的,喝粥好不好?” 商如意还没来得及答应,突然听见外面一阵脚步声,紧接着,几个年轻貌美的宫女走了进来,手中捧着各色的食盒,恭恭敬敬的说道:“少夫人。” “伱们是——” “奴婢等特地来为少夫人摆膳。” 说完,他们将一只矮几放到商如意的面前,然后把食盒里的碗碟一一摆放上去,竟是各色精致又美味的点心菜肴,还有一碗熬得细细的鸡丝粥,顿时,这个显得有些清冷的房间就被食物的香气充满了。 商如意有些惊讶,但立刻,也明白了什么。 图舍儿目瞪口呆的看着一切,结结巴巴的道:“你们,谁让你们送来的呀?” 其中一个宫女抿嘴笑了一下,道:“我们是服侍皇上的人。” “……” 说完,又对着商如意行了个礼,便退了出去。 这一下,图舍儿脸上的忧虑更深了几分,转头看向渐渐沉默下来的商如意,几次欲言又止,终究没说什么,只闷头过去盛了一碗粥,送到商如意的手边。 商如意看着她:“你想说什么?” “……” 图舍儿看了她一眼,又低头看向桌上那些丰盛的菜肴,低声嘟囔道:“我听雷小姐说,城中的粮食已经不够了……” 商如意也觉得这些菜肴在这种时候的确有些过分,但既然是皇帝的旨意,谁也不敢违抗。 她说道:“那,你也坐下,陪我吃些吧。” 图舍儿摇摇头:“奴婢吃不下。” “……” 商如意看着她黯然的样子,说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德行有亏?” 图舍儿一听,急忙摆手:“不,奴婢从小跟小姐一起长大,小姐是什么样的人,奴婢最清楚,小姐一定不会有那种肮脏的心思和举动的。” 商如意看着她。 而图舍儿又沉默了一下,才说道:“只是,人言可畏……” “……” “而且,我记得小姐好像从未进宫觐见过陛下,为什么这一次,皇帝陛下对小姐如此关心,事事照应,好像,好像比姑爷还更关心你。” 一提起宇文晔,商如意的心不由得一阵刺痛。 她想要解释什么,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感到自己身陷一股漩涡,不管是情感还是身份,都仿佛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撕扯纠缠,已经完全乱成了一团麻。 沉默了许久,她低着头,黯然道:“先吃饭吧,吃完饭,再说。” 这一顿饭,沉闷的吃完了。 商如意感觉到身上的力气恢复了不少,而且,白天昏睡了那么长时间,肩背上的伤也没那么痛了,甚至在图舍儿的搀扶下,能下床走动一下。 慢慢的步出屋子,才看清她所在的这个地方。 这是一个不大的院落,但显然是在官邸的深深处,举目望去几乎看不到周围的山川树木,只有层层叠叠的屋顶瓦片,还有头顶上那一片深如黑幕夜空。 而院子里也很空,只有东西两个角落种了两棵树,其余地方,都空空如也。 倒是适合人静居养病。 商如意感觉到自己渐渐的恢复了行动自如,便对图舍儿道:“你下去吧,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图舍儿看着她:“小姐,你有什么,就叫我。这院子——不许其他人进来的。” “……” 商如意闻言沉默了一下,然后淡淡一笑:“知道了,你去吧。” 图舍儿这才忧心忡忡的离开。 她一走,这里就更安静了。 真的是很深的地方,除了白天那惊天动地的战事的声音能传进来,这个时候,几乎就只有风声能闯进这个院子,商如意也并不往外走,一来,她知道自己的身体支撑不起,二来,她要的答案,在这个地方,就能等到。 于是,她站在院子中央,听着风声,慢慢的等。 终于,在风声中,等来了一阵很轻的脚步声。 (本章完) 第144章 你,在等朕? 第144章 你,在等朕? 商如意的呼吸下意识的绷紧了。 她慢慢的抬起头来,就看见前方的院门出,缓缓走进来一个熟悉的,飘然如风的身影,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透着一丝疲倦,但一看到她站在院中,凤目中的笑意,却是盈盈而出。 “你,在等朕?” 这一刻,商如意的呼吸都窒住了。 走进来的这个自称为“朕”的男人,就是当今天子,却也是这些日子以来与她相谈不算甚欢,却每每都令她思绪震荡的男人—— 杨随意! 不,这个时候,已经不能再叫他杨随意了,这个名字,果然不过是“妙手偶得”。 杨随意,就是当今天子,楚旸! 此刻的他身着一袭华美的长袍,不再是过去每一次见面那种飘然如仙的闲适,反倒有一种逼人的气势迎面扑来,连带着他身上袭来的那股苍然的冷香,也更多了几分侵略性。 商如意双手冰冷,却还是立刻提起裙摆,跪拜下去。 “臣妇拜见陛下——” 话没说完,就听见脚步声急速而来,一只手立刻挽住了她的胳膊,将她拉了起来。 “免礼。” 商如意的心一沉,却也不敢抬头,只维持着下拜的姿势:“皇上,此——于理不合。” 一个冷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朕的话,就是理。” “……” 这一下,她也无话可说了。 于是,商如意顺着那只手的力量慢慢的站起身来,但刚一站定,就立刻后退了一步,也将自己的手臂从那只手中不着痕迹的抽了出来。 楚旸的手在空中停了一下。 然后,也不动声色的慢慢放下,那双凤目中仍旧是淡淡的笑意,说道:“你,好像也并不是太意外。” 商如意闷闷的“嗯”了一声。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朕的身份的?” “也不算知道,只是,隐隐猜到。” “为何会猜到?” “……” 商如意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倒是楚旸自思一番,淡淡笑道:“想必是到了北疆之后这两次见面,让伱开始怀疑朕的身份了。” “……是的。” 楚旸轻笑了一声:“看来,是朕太毛躁了。” 说着,他又看向商如意,目光闪烁的道:“不过,朕的确是想见你,跟你说说话。听你说话,很有意思。” 商如意轻声道:“只望臣妇那些愚钝之语,没有冒犯陛下。” “……” 楚旸又上前了一步,低下头去看着她的眼睛,用不高不低,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道:“你知道吗,你的那些话,若是别的人说,早已经被拖出去,砍了脑袋了。” 夜风吹来,商如意一身冷汗瞬间干透了。 她清了清嗓子,才勉强清晰的说道:“谢陛下,不杀之恩。” “……” “臣妇,臣妇今后一定谨言慎行,不再——” “不必,” 楚旸轻笑着打断了她的话,道:“朕觉得,你还是做自己比较好,朕想看到你做自己的样子,更想听到你说想说的话。” 说着,他那双眼角高高挑起的凤目中闪烁着一点精光。 “你最好不要在朕的面前撒谎。” “……” “朕,已经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了,你若撒谎,朕是会看出来的。” “……” “所以,不管是现在,还是将来,在朕面前,你都必须做以前的那个商如意,明白吗?” 在他近乎炽热的目光的注视下,商如意的心乱成了一团麻,她沉默了许久,才沙哑着嗓子道:“谢皇上……成全。” 听到“成全”二字,楚旸的脸上浮起了几乎是得意的笑容。 但那种得意,并不是别人听从了他的命令的得意,而是一种——看着自己捏沙成泥,塑造出了一个自己想要的玩偶的得意。 商如意有些不敢看他的笑容,只关心外面的情况,便小心翼翼的开口道:“陛下,臣妇斗胆敢问,外面——” 她的话没说完,就听见楚旸道:“你这个自称,朕听得实在刺耳。” “什么?” “朕不想再听到你自称——臣妇。” 只见楚旸抱着胳膊,带着一点冷笑的看着她:“既然朕容许你在朕面前说真话,做自己,那你最好还是自称如意。朕允许你自称如意。” 商如意犹豫了:“这,臣妇岂敢——” 楚旸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皇帝就是皇帝,真龙天子的一怒足令世间尸横遍野,血流漂杵,哪怕此刻他没有勃然大怒,只是微微露出了怒容,商如意都立刻感觉到周围的空气一冷,整个静谧的院落仿佛都被一张看不见的,充满了杀气的网笼罩起来。 她忙说道:“如——如意,谢陛下恩典。” 楚旸的脸上又一次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商如意突然感觉到有些不适,她也算是个专注的人,但好像每一次跟这个人相处,都会不自觉的被他牵引着走,过去,她只是觉得这个人神秘,如今自然也明白了,这才是真正的帝王心术。 他,不会允许自己被别的人牵引。 商如意定了定神,又一次小心的开口:“陛下,外面——” “对了,” 楚旸也又一次打断了她的话,说道:“今天,皇后告诉朕,你有话要跟朕说?” “啊?” “是关王绍及所献的计策,你似乎另有想法,朕已经来了,说说看吧。” “……” 商如意顿时傻眼了。 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对江皇后说的那些话,她居然会转而去告诉皇帝——这些话,若是一些将领说出来,无可厚非,可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国公府少夫人,竟然置喙交战之事,这不是把她推到风口浪尖吗? 商如意急忙道:“这,臣——如意不敢。” 楚旸目光闪烁着看着她:“朕刚刚说什么了?” 商如意迟疑了一下,轻声道:“陛下刚刚说,要如意,做以前的商如意。” “所以,你跟皇后说了什么,朕要原封不动的听到。” “……” “否则,你就是欺君!” 这最后两个字,说得商如意周身的血都凉了。 而这时,她的耳边突然又响起了白天江皇后说过的那些话—— “只不过,陛下向来不太喜欢听人说话,就算听了,也听不进去……所以,关键就是,谁能让陛下听进去他的话。” 难道,她是要借自己的口,向皇帝谏言? (本章完) 第145章 他会为你来吗? 第145章 他会为你来吗? 到了这一步,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将白天对江皇后说的那些话又慢慢的说了出来,只是这一次,她说得更小心翼翼,而且随时关注着楚旸脸上的神情。 只要他稍一露出不悦的神色,她就得立刻闭嘴! 只是,直到她说完,楚旸的脸上都没有任何的表情变化,甚至在她说完了最后一个字的时候,那双修长的凤目中透着一丝淡淡的笑意。 “这,就是你对皇后说的?” “如意见识昏聩,有污陛下圣听。” 楚旸微微蹙眉,像是并不喜欢听到最后这句话,可再看向商如意小心的样子,嘴角仍旧抿起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他说道:“你的话,有理。” 商如意一下子抬起头来看向他,小心的道:“陛下也认同如意的见解?” 楚旸转过身去,背着手慢慢踱步道:“其实,白天不仅是王绍及向朕谏言,另外几名守将也都有各自的计策,朕听着都有理,一时难以抉择。” 听到这话,商如意的心突然咯噔了一下。 她不由想起了当初太原城内,她在万家果馔铺外遇到“杨随意”的时候,对方也是说很难抉择,而最后,以她为自己而择。 如今又是—— 就在她的心思飘远的时候,楚旸的低语声又将她拉了回来:“只不过,选择固守,也有固守的危险。” “陛下的意思是——” “粮草,如今城内的粮草已经不足全军两日所用。” “若陛下真的选择固守,那么大批将士都不必再出城,军中受了伤的,瘦弱的军马,可以杀了吃肉。” 楚旸有些惊讶的回头看了她一眼。 商如意知道,没有一个女子会到皇帝面前说什么“杀了吃肉”这种粗鄙之语,但到了这个时候,索性也豁出去了,她的眼神认真且透着一股悍然:“要固守,就得有固守的准备。” 看到她这样,楚旸的眼睛也亮了。 这些话,是那些守将们不敢轻易在他面前说的,可商如意一说,的确令他豁然开朗,他又问道:“但是,军马吃了,就再无突围的可能。谁能保证,我们能一直守下去?” 商如意道:“陛下,我们已经被围困三日了。” “那又如何?” “这件事,肯定也已经传开了,雁门郡附近城镇的守将若得到消息,必定要前来勤王护驾的。” “……” “我们要保存战力,只等到他们一来,再里应外合,突厥兵必破!” 楚旸微微蹙眉:“有这么容易吗?” 商如意想了想,道:“刹黎可汗这一次率部十余万突袭而来,若如意没有猜错,他们应该也来不及做足充分的准备。” “你怎么知道,他们是刚得到的消息?” “一来,我们两边断交已久,他们断不可能提前知道陛下要北巡的事而做准备;二来,前些天跟随皇上前往营地驻扎的时候,如意在路上看到了几个人影,当时以为看错,但现在想来,应该是突厥兵派出的刺探消息的人马。他们应该是在那一天,才刚知晓陛下要巡幸北疆。” “……” “从他们发现我们,到突袭大营,前后不到三天时间,调度十万人马已经是极限了;而眼下已经入冬,草原上粮草匮乏,十万大军的粮草更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调集齐备。” “……” “所以,粮草不仅是我们的问题,也会是他们的问题。” 一听这话,楚旸的眼睛更亮了几分。 商如意接着说道:“如意听下面的人说,他们昨夜刚刚攻打了雁门城,今天就又持续攻城长达四个时辰,显然,他们也非常着急。” “……” “所以,越是这样,我们越是应该固守不出。” “……” “等到他们粮草耗尽,不能不退的时候,我们的援军也来了,岂不是天时地利人和皆有?” 楚旸没有说话,只背着手站在她的面前,商如意看着他的背影,也不知刚刚自己的话他听进去多少,此刻也有些紧张的等待他的回应。 半晌,只听楚旸道:“伱几方都提了,但好像,少提了一方。” 商如意道:“哪一方?” 楚旸慢慢转过身来,低头看着她:“你应该还记得,朕此次出巡,人马分作两队。在我们的后面,还有一路人马——你的夫君,就在那里面。” “……” “你好像,完全没有希望他来。” 商如意的心中忽的一刺,但她深吸了一口气,尽量平静说道:“他来,自然是好的。” 楚旸看着她的眼睛:“他会来吗?” “……陛下在此遭遇围困,他身为陛下的臣子,理当前来勤王护驾。” “朕说的是,他会为你来吗?” “有陛下在此,轮不到以如意为重。” 楚旸低头看了她许久,嘴角的笑意也更深了几分,道:“商如意,你好像一直都不愿意提他,更不愿意正视你在他心中的地位。” 商如意的心狠狠的沉了下去。 她咬着下唇,尽量平静的说道:“如意是他的妻子,在他心中的地位,不需正视,也不需证实。” 楚旸道:“那你知道,朕当初在太原城中跟你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吗?” “……!” 商如意原本已经快要坠入冰窟的心,这一刻忽的又重重一跳,撞得她的胸膛都有些隐隐作痛。 她下意识的抬头看向楚旸,对上了那双含笑,更含着许多令她分辨不清的情绪的凤目,迟疑了许久,才慢慢说道:“记得,陛下说,要为了一个女人,与他结仇。” “你知道,这个女人是谁吗?” “知道,是——公主殿下。” 楚旸微微挑眉。 看他的神情,像是并不意外,但又好像—— 商如意仍旧看不懂他的表情,还是老老实实的说道:“若如意没有猜错,之前,陛下应该议过公主殿下,与凤臣的婚事吧?” “……” “却因为如意的出现而——” “……” “这一切,都是如意的过错。” 楚旸静静的看着她,脸上的神情看不出喜怒,甚至,那双凤眼中隐隐的笑意也在这一刻慢慢的褪去,却不知更深邃的眼瞳中,到底还蕴藏着什么样的情绪。 沉默了许久,他说道:“当然是你的错。” “……” “否则,谁会与他结仇呢?” “……!?” 商如意一愣,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感觉面上清风一掠,那楚旸已经一挥袖,卷着那股苍然冷香转身离去了。 (本章完) 第146章 尸山血海 第146章 尸山血海 商如意站在空荡荡的院子中央,看着楚旸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甚至留在她鼻尖的那一丝悠然冷香也被夜风卷走,仍久久回不过神。 他这话,什么意思? 商如意只觉得有些混乱的思绪撞得她的脑子嗡嗡作响,比白天那些突厥兵攻城时的震荡还大,一直到图舍儿从外面走进来,走到她的身边,开口询问她如何了,她才勉强回过神来。 “你,怎么来了?” 图舍儿轻声说道:“奴婢,奴婢担心小姐。” 商如意立刻明白过来,笑道:“你真的担心,我跟皇帝会有什么?” 图舍儿急忙摇头:“奴婢当然相信小姐的为人。只是——人言可畏啊,皇帝陛下的行事,让奴婢有些,不放心。” “……” 商如意笑了笑,然后伸手给她:“我有些冷了,扶我回房。” 图舍儿立刻扶着她回到房中坐下,感觉到她的指尖都冰凉了,又立刻给她倒了热茶,然后问道:“所以,小姐你是真的认得陛下?” 商如意喝了一口茶,道:“不止我认得,伱也认得。” “我?” 图舍儿更诧异了:“怎么可能,我从来——” “当初,他拦我们的马车的时候,你不是还差一点骂了他吗?” “啊!?” 图舍儿的眼珠子险些跌出眼眶,一脸惊恐的道:“啊?那个,那个——就是皇帝陛下啊?!” 商如意点点头。 图舍儿登时吓出了一头冷汗,道:“难怪,难怪那些御医为小姐你取箭弄疼你,陛下大骂那些人无能的时候,我听着声音那么熟悉,原来,原来竟然是那个人。” 商如意笑道:“看来,你的眼力也不好。” “这,谁能想得到啊!” 图舍儿小声嘟囔:“听说陛下都三十多岁了,他的女儿,那位新月公主也只比小姐你小两三岁而已,谁能想到他居然如此年轻,看着简直跟姑爷差不多了。” 商如意忍不住苦笑了一声——是啊,楚旸的那张脸,太具有欺骗性了,若非如此,自己也不至于直到前几日才猜出他的身份。 图舍儿又忧心忡忡的道:“小姐……” “怎么了?” “皇上当着所有人的面把你抱回官衙,这件事若是让姑爷知道了,怎么办呀?” “……” “他,他会不会误会小姐啊?” 她不说还好,突然一提起宇文晔,商如意的心里顿时一凉。 是了,宇文晔。 就在前几天,她还殷切的期盼着宇文晔能早一点到达雁门郡,至少,至少在她觉得举目无望的时候能给她一点慰藉,却没想到,突厥人都打来了,她已经身受重伤了,宇文晔连个影子都没有。 更可笑的是,他在后面陪着新月公主,而自己,在这里跟新月公主的父亲牵扯。 这天底下,还有比这更荒唐的事吗?! 商如意苦笑了一声,笑容中已满是疲倦:“好了,我还是那句话,就算真的要计较这件事,至少要等我们能活着度过这一次难关。” “那——” “你下去吧,我要休息了。” 图舍儿无奈,只能服侍她睡下,自己也退出了房间。 | 可是,这一夜,却并没有足够的安宁让他们休息。 就在万籁俱寂,几乎所有人都进入梦乡的时候,突厥人又发起了一次声势浩大的攻城战。 商如意是被外面隆隆的巨响惊醒的,等她刚一明白外面发生了什么,连房梁都快要被震塌了。图舍儿急忙冲到她房中来护着她;而外面的庭院,虽然空无一人,可是在喧嚣声中,他们还是能听到许多人的脚步声,似乎是在院外守着。 这场仗,一直打到天亮。 外面的喧闹声渐渐平息,那种紧绷的感觉褪去,商如意明白,他们又一次,守住了雁门郡。 只是这一次,守城的成功,要比之前艰难得多。 也惨烈得多。 图舍儿出去了一趟,回来便告诉商如意,城中的伤兵已经遍布各地,军医和官医人手不够,只能听着他们伤重哀嚎,却无人救治,老百姓许多也都去北城门帮忙了。 商如意闻言,立刻穿好衣裳,带着图舍儿便往外走。 刚走到院门口,就被两个全副武装的禁卫军士兵拦住了。 “少夫人,你要去哪里?” 商如意被吓了一跳,但看他们客客气气的,她也客客气气的说道:“听说城中的伤兵很多无人救治,我想去帮忙。” 那两人对视了一眼,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意外。 其中一个说道:“可是,外面危险——” 商如意道:“仗不是打完了吗?暂时应该没有危险的,再说——” 她目光闪烁着看着他们:“陛下应该只是让你们来保护我,不是让你们来关住我,对吧?” 那两个人更是无话可说。 的确,皇帝调拨这一队禁卫军过来就是守护这位宇文少夫人所暂居的庭院,不允许任何人进去打扰她,但的确没有说,不允许她外出。 两人斟酌了一番,道:“那,我们派人跟随少夫人。” 商如意道:“多谢。” 于是,她便带着图舍儿和几个禁卫军出了官邸。 一出门,才知道外面已经成了什么人间炼狱——那些被高墙房屋遮掩住的血腥场景,这一下完全展示在了商如意的面前。 街道上,无数的人来来往往。 可这些人不是在闲逛,也不是在游荡,而是拖着一具又一具的尸体从城门口退下来,在远处,死难士兵的尸体已经堆积如山,更有无数的哀嚎痛哭声响彻天际。 可眼前更多的,是活着的人的痛苦。 从前方退下来的伤兵已经挤满了大街小巷,有些人甚至已经瘫在路边无人照料,路上的血痕越来越重,血腥的气味几乎让人无法呼吸,官医和军医带着一些来帮忙的城中百姓各处忙碌,却还是顾不过来。 商如意急忙对图舍儿道:“咱们去帮忙。” “好!” 图舍儿也不矫情,立刻上去领了一些伤药,一边帮助伤兵们处理包扎伤口,一边往北城门口,越往前走,伤兵的伤越重,血腥味也越浓。 最后,他们终于来到了被城门。 刚一靠近,商如意立刻被眼前的情形惊呆了。 (本章完) 第147章 人心已失,城门有损 第147章 人心已失,城门有损 她看到,城门上破了一个大洞,而那大洞中,竟然堆满了守城士兵的尸体! 更令人震惊的是,这些尸体甚至都不是完整的尸体,有些没了头,有些没了胳膊大腿,血淋淋的塞在城门上,无数恐怖狰狞的面孔呈现在眼前,如同地狱再现。 这一幕,震得商如意心神具碎。 一旁的图舍儿更是不忍多看,急忙闭上双眼将头转向一边。 “少夫人?” 就在她震惊不已的时候,穆先正带着他的人从旁边走过来,身上都挂着些伤,一看到商如意,脸上的表情显得有些复杂,但还是立刻上前来行礼:“少夫人怎么到这里来了。” “我,来看看。” 商如意知道他目光的迟疑是因为什么,只是不敢多问,而这个时候,她也没有多余的心思去解释。 毕竟,两个人站的地方,已是尸山血海。 周围还活着的人将尸体一具一具的往下拖,血腥的味道几乎浸透了每一寸土地和城墙,不远处,伤员的哀嚎声和百姓的哭声,更是响成了一片。 商如意看着那城门上的大洞,道:“这是——” 穆先也回头看了一眼,眼中满是沉痛的神情,道:“昨夜,城门被突厥人撞出了这个大洞,眼看他们就要攻进来了,是一众守城士兵——他们扑上去,用自己的身体堵住了这个洞,才避免了城破的悲剧……” 说到最后几个字,他这样一个铮铮铁骨的男儿,声音竟也哽咽了。 商如意更是红了眼。 而穆先说完那些话,又打量了眼前这位少夫人一番,发现她衣着整齐,但跟图舍儿一样,身上手上都沾了不少血迹,图舍儿的手上还拿了两瓶药和一卷绷带。 穆先问道:“少夫人的伤——” 商如意道:“已经无碍。” 穆先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他身后已经有人冷冷道:“少夫人有皇帝陛下的庇佑,自然高枕无忧。” 一听这话,商如意的脸上顿时一热。 可图舍儿却听不了,立刻上前一步冷冷道:“你们这话什么意思?我们家小姐这伤,是亲自上阵跟那些突厥兵对峙才落下的,跟皇帝有什么关系!” 那人也不服,冷冷道:“有没有关系,看谁家的媳妇去跟别的男人搂搂抱抱的,就知道啦!” “你——” 眼看着两边就要吵起来,商如意立刻道:“舍儿,别说了。” 穆先也回头低喝:“闭嘴!” 商如意再抬头看向那一群年轻小伙子,一个个身上都挂了彩,甚至衣裳也都被不知是谁的血染红了,脸上愤愤的神情显得格外不平——他们都是跟随在宇文晔身边的亲兵,自然都是维护他的,更何况,这次这件事,的确是自己理亏。 她想了想,认真说道:“这件事,我会给宇文家,给我的夫君一个交代。” “……” “但不是现在。” 穆先一蹙眉:“少夫人?” 商如意沉静的说道:“一切,都要等到我们能从这一次的劫难中活下来再说,所以,我这一次来除了帮那些伤兵之外,也是想看看这边的战况。穆先,这座雁门城,还能守多久?” 穆先倒是没想到,她直接开口就是问这个。 可是,这个问题,又该怎么回答? 就在穆先迟疑着不知该如何应答的时候,旁边已经上来了一队人马,他们准备清理那城墙上堆积的士兵的尸体,同时也要修补城墙。 眼看着一具一具的尸体被挖出来,放到破旧的门板上一个一个的拖走,周围的人都不忍睹视,几个老百姓拿着白布上前,将那些破损的尸体掩盖上。 眼看着那些木板从他们身边拖过,商如意立刻往旁边退让了一下,就听见几个清扫战场的士兵路过她身边,正在低低的说话—— “打打打,打到什么时候是个头?” “就是,我们在这边拼死抵抗了突厥兵又有什么用?就算这边打赢了,辽东那边也还有一场呢。” “是啊,朝廷根本不管我们的死活,我们又为什么还要这样卖命?!” 也有在一旁监督他们的士兵听到这话,大声说道:“你们就不要废话了,赶紧把尸体搬下去,让他们把城门补好吧。这城门破了,突厥人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他们随时都会再攻打过来,赶紧的吧!” 周围的人却都有些灰心丧气:“打过来就打过来吧,这样的城门,还守得住吗。” 听到这些话,商如意的心顿时沉了下去。 而穆先他们显然也听到了这些话,他的神情凝重,看着商如意道:“少夫人还要问刚刚那个问题吗?” 商如意只觉得呼吸都有些局促了。 她想了想,道:“真的,不行吗?” 穆先看着那些被拖走的尸体,又看着城门上那个逐渐露出来的大洞,眼神中满是颓丧的神色,轻声道: “城门,与其说是防御的一道堡垒,不如说,是守城士兵心中的一道堡垒。城门一破,其实很多人心里的壁垒,就已经先破了。” “……” “更何况,这的的确确就是一个破洞,就算修补好了,这里也会是雁门城最薄弱的一处地方。” “……” “人心已失,城门有损,少夫人认为,我们还能守得住下一次进攻吗?” 商如意的的心如坠冰窟。 可是,她不甘心。 她不甘心自己死在这里,更不甘心,自己用一生换取了一个依靠,却在这样无依无靠的环境下,作为一个历史浪潮中最无足轻重的泡沫,湮灭在这座小小的雁门城。 她不甘心! 她咬着牙,沉声道:“我不信一点机会都没有!” 穆先看了她一会儿,又想了想,道:“倒也不是,一点都没有。” “是什么?” “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 “……” “有的时候,完整的城门,浩荡的大军,都不如人心中有一口想要活下去的气。” “……” “只要大家的前路还有希望,谁不想活下去呢?” “……” “就看这个希望,能不能落到大家的头上了。” 商如意的心中忽的灵光一闪,像是明白了什么:“伱的意思是——” 穆先再看向商如意,眼神中有几分矛盾,但还是低声说道:“少夫人的事,属下不敢多过问。但,既然少夫人能在陛下的身边,少夫人的话,能上达天听,那有些话,怕是就需要少夫人这样的人去说了。” “……” 商如意的呼吸微微一沉。 这一刻,她耳边又响起了昨天,江皇后在自己面前说的那些话。 关键就是,谁能让陛下听进去他的话。 就在她思绪一阵紊乱的时候,突然,身后的长街上传来了一声高喝—— “皇上驾到!” (本章完) 第148章 你跟朕拿乔? 第148章 你跟朕拿乔? 众人全都大吃一惊,急忙转过头去。 只见眼前的大道上,远处缓缓行来了一队人马,两列骑兵开道,气势逼人,更有一座宽大的轿辇,几乎把大半个街道都占满了。 那,正是皇帝的御驾! 众人急忙退到大道两旁,跪地叩拜,而商如意见此情形,却是大皱眉头——雁门城已经到了危急存亡的关头,可身为皇帝的他却完全没有危机感,只顾自己的赫赫威仪,这样,士兵们谁肯再卖命啊? 不一会儿,御驾走到了他们的面前。 商如意低着头,先是听见一阵马蹄声踏过,紧接着,是一队宫女和内侍,等到他们走过,便是巨大的轿辇缓缓走入了她的视线中。 然后,停在了她的面前。 巨大的轿辇落下时,发出了一声沉闷的低响,商如意的心也下意识的沉了一下,顿时,整个长街上都变得寂静无声,所有人屏住了呼吸,甚至连风,都不敢在这个时候吹过。 一个内侍走上前来撩开帘子,将轿中人扶了下来。 立刻,一双精致的鞋履,映入了商如意的眼帘。 丝缎为底,金线缝制,更有璀璨的珍珠与温润的玉石为缀,这双鞋,华贵璀璨,足堪天上仙子所佩,商如意再熟悉不过了。 只是此刻,这双鞋又一次踏足泥泞,甚至还沾染了一些血迹,然后一步一步,走到了她的面前。 然后,一个倨傲慵懒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起来吧。” 果然,是楚旸的声音! 而这话,也是对着她说的。 楚旸的声音不高不低,也只有站在他面前的人能勉强听见,可是,商如意的心里却暗暗叫苦——虽然周围的人,甚至更远的街道上的士兵百姓们听不见,但大家都不是瞎子,这么长的一条街上跪了那么多人,皇帝却只让她一个人起身,这,算什么?! 果然,跪在商如意身边的一些人都投来了神色各异的目光,尤其是穆先和他带着的一众兄弟,并一些已经认出了商如意的士兵,眼中纷纷露出了鄙夷的神情。 那些目光,看得商如意如芒在背。 她咬了咬下唇,仍旧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立刻,在所有令她如芒在背的目光中,多了一道锐利得几乎要将她的身体都刺穿的目光,只听见楚旸冷冷道:“怎么,朕还没有怪罪你,你倒要跟朕拿乔?” 这“拿乔”二字,从帝王口中说出,那就是欺君之罪了! 身边的图舍儿已经吓得脸都白了。 商如意虽也有些惊惶,但还是定了定神,低声道:“臣妇听闻北城门战况惨烈,所以带着婢女前来救治伤兵,未及禀报皇上,望皇上恕臣妇怠慢之罪。” “……” 她这话,说得的确是冠冕堂皇。 楚旸的眼中更多了一分玩味,低头看着她:“就是这样?” 商如意额头上已经凝结出了一滴冷汗,在慢慢的往下滑落,她思虑再三,又轻声说道:“陛下宽仁,赦众人平身,众人不起,臣妇何尝敢起?这,并非拿乔。” 楚旸冷笑了一声:“朕一句,你倒有十句等着朕。” “……” 商如意身上的冷汗越来越多。 她的确没有想到,皇帝会突然来北城门,毕竟这里随时可能遭到突厥人的突袭,是最危险的地方;但既然皇帝来了,她只要泯然众人,多少也能降低众人心中对她的猜疑,也能挽回一点名节。却没想到,皇帝的举动,和他的话,反倒更显得他俩关系匪浅。 再这样下去,她真的没办法再做人了! 想到这里,她咬了咬牙,索性说道:“臣妇,臣妇的确还有些话,想要向皇上秉明。” “哦?” 楚旸微微挑了一下眉毛。 他原本是听说商如意没有禀报就自作主张离开官衙,心里有些被忤逆的怒意,所以过来“逮”她,却没想到,她竟有“反戈一击”之意。 于是,不冷不热的笑道:“伱有什么话要跟朕说?”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对上了他拿上慵懒而倨傲的眼睛,低声道:“臣妇,臣妇请乞,求陛下停止征伐辽东!” “……!” 这话一出,突然有一阵冷风,从城墙上破损的那个洞外吹进来,忽的一声,卷着浓浓的血腥气和沉沉的杀气,从长街上呼啸而过。 一瞬间,所有人都打了一个寒颤。 而商如意更是感觉到一股无形的煞气从头顶笼罩下来,几乎快要逼得她窒息。 是楚旸! 是他身上的煞气! 这个时候,哪怕不抬头,她也能感觉到楚旸恶狠狠的眼神,几乎快要刺穿她的身体了。 而周围的人,皇帝的内侍,开路的禁卫军,跟随在楚旸身边的王绍及,连同那些跪在路旁的士兵百姓,在听到这句话之后,也全都目瞪口呆,一个个不敢置信的看向这个瘦弱的女子。 她,是怎么敢? 而商如意的心中,此刻也在颤抖。 她明明是深思熟虑之后才说出的那句话,可说出的一瞬间,她已经开始后悔了。 谁不知道,皇帝的逆鳞便是“征伐辽东”,之前裴恤等一众老臣就因为劝谏皇帝停止征战而接连获罪,如今,她竟然敢在前线战况危急的时候,向皇帝谏言! 这,不是找死是什么?! 头顶又一次传来楚旸的声音,在咬牙切齿中透着一股狠戾:“商,如,意!” 商如意的身体一僵。 她刚一抬头,就看见楚旸铁青着脸,沉声道:“商如意,妖言惑众,扰乱军心,给朕抓起来!” “是!” 他身后的禁卫军立刻领命,几步上前便将商如意抓了起来。 这一下,周围的人全都慌了,尤其是穆先他们几个,立刻跪着走上前来连连磕头:“皇上,求皇上开恩,放过少夫人吧!” 楚旸冷冷道:“谁敢求情,与她同罪!” 一时间,求饶的声音立刻被斩断。 商如意被几个人反扣住双手带下去,而在路过楚旸身边的时候,她咬了咬牙,仍旧说道:“陛下,若再不停止征伐辽东,雁门郡之围,难解!” 楚旸不看她,只怒道:“带走!” 就在商如意要被拖走的时候,突然,在他们的身后,那城门上破损的大洞中,突然响起了一声尖锐的鸣叫。 一道寒光,正破风而来。 (本章完) 第149章 城破 第149章 城破 这一刻,那熟悉的尖锐的声响令商如意的全身如遭雷击。 “是鸣镝!” 在她的呼喊声中,那一道寒光穿过城门上的破洞,直直朝着长街上,站在正中央的皇帝射来。 “皇上!” 有人在人群中大喊,而更多的人则是飞扑向皇帝的身边。 可是,所有人的,都不及那一瞬间如流星般的光芒。 那寒光射向楚旸,却是堪堪擦过他的耳鬓,疾风过时,激得他的鬓发散乱,忽的一声飞扬而起,而那支尖锐鸣叫的箭矢夺的一声,重重钉在了他身后轿辇的门柱上。 那宽大的轿辇,竟被一箭之威,震得晃了起来。 楚旸整个人都惊呆了,有些不敢相信这一瞬间发生的事,他慢慢抬起手来,摸了一下自己散乱的鬓发,再回头看向身后的轿辇,甚至还没来得及反应,一旁的商如意已经对着他大喊道:“是鸣镝,突厥兵来了!阿史那刹黎来了!” 这一次,所有人都反应过来了,突厥人竟然在一战刚刚结束,甚至连战场都还没清扫干净的时候,又发起攻城战了! 跪在大道两旁的士兵们急忙起身冲了上来,而王绍及已经抽出腰间的刀不停的挥舞着,大喊道:“退!快退!” 禁卫军一众人忙围住了楚旸。 “快护送皇上回去!” “保护皇上,快!” 就在众人手忙脚乱的护着楚旸往后退的时候,那几个押解她的禁卫军早已顾不上她,都冲到了皇帝身边,她立刻在人群中被挤得一阵慌乱,几乎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远处,还有穆先和图舍儿拼命叫她的声音。 “小姐!” “少夫人!” 商如意高高举起手,正要回应他们,突然,一只大手伸过来,一把抓住了她。 “……!” 商如意心中一惊,回头一看,却是被禁卫军护着往后退的楚旸,只见他的脸色铁青,两眼发红,脸上的恐惧和怒意交织,呈现出近乎狰狞的面貌,却紧紧的抓住了她的手,将她一把拖到自己的身边。 也拖到了所有禁卫军拥簇的中心。 商如意震愕不已:“陛下——?” 楚旸咬着牙,嘴角抽搐不已,阴狠的道:“跟朕走!” “……” 商如意不知道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他却突然要将自己带在身边,是要保护她?还是,刚刚那些话激怒他到了,即便突厥兵来临,也一定要严惩她的地步? 商如意的脑子里一片混乱,都不知所措的时候,更多的箭矢从那城门上的破洞中射了进来,只听几声惨叫,人群中已经有不少人中箭倒地。 守城士兵原本还在往城门处冲,可这一下,冲在最前面的人一倒,他们立刻也迟疑了。 若是在之前,他们的固守有一道城门,终究还有遮蔽的地方,可现在,城门上一个大洞,还有什么能挡住突厥人的进攻?难道,还要跟昨晚一样,用他们的血肉之躯去阻挡吗? 就算真的死了,又有什么意义? 活下来的他们,仍旧要面临朝廷沉重的赋税,甚至,皇帝征伐辽东,他们可能还要继续去用自己的血肉铺路。 这一瞬间,所有的不满和迟疑,都牵绊住了士兵们的脚步。 人心一乱,战况立刻就不同了。 没有人再去堵城门,而通过城门上的破洞,他们已经清楚的看到从远处飞驰而来的突厥兵卷裹着漫天的烟尘,离他们已经不过数十丈之遥,这种威慑之势,更是震得城门内的人步步后退。 商如意一边被拖着手腕往后退,一边抬起头,看着周围那些惊惶失措的士兵和惊恐万状的百姓。 若突厥人真的破了城门——这里的人,都会死。 连同她,还有,这个将她带在身边的人! 想到这里,商如意抬头对着楚旸厉声道:“陛下!到了这个地步,陛下必须要给士兵奖赏,要给百姓宽厚,否则,谁还能守得住雁门城呀!” 周围的喧闹声几乎吞没了她的声音,可是,离得最近的两个人,又怎么会不到彼此的声音。 楚旸低头看向她,那双修长的凤目中,惊恐与愤怒交织。 他是天子,是天之骄子,从来就只有他要做到的,可如今,却是有这样残酷的现实逼着他放弃! 他不肯。 却也不能不—— 眼看着城门外的突厥兵越来越近,楚旸的神情越来越矛盾,商如意嘶声喊道:“陛下,难道陛下一意孤行,一定要死在这里才罢休吗!?” 这句话,如同惊雷,在楚旸的头顶炸响。 他的脚步猛然一沉,站在长街的中央,而在他的面前,突厥兵几乎已经快要杀进雁门郡了。 楚旸咬咬牙,突然扬声道:“众军听令!” 在一片混乱当中,他的声音却如同雷霆霹雳,震响在每个人的头顶。 “杀敌兵一名,赏金十!杀敌将一名,赏金百!杀敌首,赏万户侯!” ……! 众人,有了一瞬间的窒息。 楚旸接着道:“雁门郡军民,免赋税三年!” 所有人的眼中,已经闪烁出了狂喜的光芒,甚至,连原本有些畏惧不前的守城士兵们,这个时候也重新鼓起了勇气。 “从今天开始,朕——”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而站在他身边的商如意清清楚楚的看到了他眼中闪烁着不甘。 一时间,她也捏了一把冷汗。 但,只停顿了一下,楚旸咬了咬牙,终于道:“不再征伐辽东!” 只这一句话,人群当中突然爆发出了一阵狂喜的欢呼! 有人甚至嚎哭着朝着皇帝大喊了起来:“谢皇上!谢皇上!” 而下一刻,那些士兵们一个个振奋精神,透过城门上的大洞看到的外面呼啸而来的突厥兵,现在一个一个在他们的眼中,已经是黄灿灿的黄金,若真的能擒杀敌首,那他们的一生,连同他们的家人,都将要飞黄腾达了! 于是,那些士兵们全都拔出刀剑,狂啸着迎战上去。 而与此同时,城门外的突厥兵已呼啸而至,沉重的攻城锤如同巨人的拳头,重击在已经破损的城门之上。 只听轰隆一声震天巨响。 城门四分五裂,化作无数的碎片炸裂开来,突厥兵立刻蜂拥而入! (本章完) 第150章 如期,而至 第150章 如期,而至 商如意从来没有离战争,或者说,离敌人,这么近过。 她的一只手还被另一只冰冷的大手紧紧的抓住,不停的往前走,而她却一直回头,看着城门外如排山倒海一般涌入的突厥兵,这些高大的突厥兵挥舞着手中的弯刀狂吼着冲进城门,而城中的士兵此刻已经毫无惧色,更加坚定的迎着他们杀了上去。 商如意甚至看不到他们短兵相接,搏杀的样子,却看到一阵血雾,在城门口一下子腾了起来。 顿时,杀声震天! 周围陷入了一片洪荒乱状,有的人在冲,有的人在退,有的人在杀声中骁勇对敌,有的人在惨叫中魂飞魄散,而就在血雾漫天的时候,前方又传来一阵破碎的声音,商如意转头一看,是楚旸之前乘坐的那顶巨大的轿子,竟然在汹涌人潮中被硬生生的推倒踩踏,一瞬间便化作了众人脚底的一堆碎片。 这一下,楚旸的眼中,也流露出了惊恐的神情。 他是皇帝,是天之骄子,是高高在上的万乘之尊,所到之处,万民叩拜,无不跪伏。 他从来没有想过,或者说,没有见过,这样凶险的一幕,更没有想到,自己的轿子,象征着帝王威严的东西,竟然会在这一刻被踏成齑粉。 这是他心中最大的震撼。 皇帝的尊严,怎么可以被践踏? 皇帝,怎么可以被逼退? 这一刻,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心中突然涌起的怒意是冲着前方那些呼啸而至,狂杀不止的突厥兵,还是周围那些尖叫着四处溃逃的百姓,但他立刻大声怒吼了起来—— “杀!给朕杀!” 雁门郡的守城士兵和这一次随行出巡的兵士们本就因为之前皇帝的一番慷慨陈词而激动不已,这个时候再听见皇帝的怒吼声,他们被围攻了数日心中的愤懑和憋闷,也在这个时候全数发泄了出来,他们狂吼着冲着突厥兵杀了上去。 那些突厥兵不仅仅是敌人,是围困他们数日的敌人,更是黄灿灿的金子,甚至可能,是自己日后飞黄腾达的踏脚石! 谁,不想逆天改命,成为人上人? 在利益与愤怒的驱使下,士兵们全都杀红了眼,刚刚砍掉一个人的脑袋,立刻就被身后的利刃一刀劈下,临死前看到杀死自己的人面露狰狞,而下一刻,那人也倒在了血泊当中。 一时间,整个雁门郡陷入了一片狂乱的杀戮中。 若是在城外,荒芜的平野上,突厥人的冲杀能取的压倒性的胜利,可是,进了城门之后,一切却又与在草原上的征战不同,短兵相接,人潮涌动,他们甚至分不清周围的是敌是友,只能感到无数的刀光剑影在四周闪烁。 突厥兵的进攻,也被挡在了城门口。 可就在这时,商如意又一次听到了那如同丧钟哀鸣般的尖锐声响。 “皇上小心!” 她甚至没有回头去看,就着楚旸用力抓住她的那只手奋力往后一拉,楚旸一个趔趄,整个人扑倒在她身上,商如意勉强截住他,而在那一瞬间,一道寒光穿过楚旸刚刚所站的位置,射向了人群的尽头。 这一箭,射空了! 可是,那一声穿云裂石的锐鸣,却激起了突厥人更强悍的意志,尤其当他们看向寒光的尽头,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那个最尊贵的人物的存在,顿时也都红了眼。 “他们的皇帝就在那里!” “杀了那个皇帝!” “报仇,我们要报仇!” 这一下,群情激昂,掀起了一片更大的冲击,眼看着他们奋起扑杀,而守城士兵一时间抵挡不了这一波进攻,开始节节败退。 他们一退,商如意他们也只能退。 可是,能退到哪里去? 城门已破,突厥人已经进了城,甚至,在城门外,突厥兵还在源源不断的往这里飞奔冲杀,整整十万铁骑,不管他们退到哪里,若不能将这些人驱逐出去,那他们这里所有的人,连同皇帝,都将成为刀下亡魂! 商如意的心在这一场激战中撕裂般的疼痛,到了这一步,她的人生,似也到了绝境! 可是,为什么,她还是不甘心? 又或者说,她是不是,还在期盼着什么? 就在这时,商如意突然感到地面在震颤。 虽然,城中的百姓四处逃散,士兵们奋勇冲杀,早就已经将整个城池激荡得颤抖不已,但这一刻,她却感觉到有一种异样的震颤,却是从城外,从城池的两边传来。 如同天边闷雷,在滚滚的朝着这座小小的雁门郡涌来。 这是—— 就在她屏息静听的时候,那只冰冷的大手又一次抓紧了她,商如意抬头,对上了那双濒临绝境,却无比亮的凤目。 好像,不管接下来是生机还是死境,她都不可再前进,更不能后退半步。 商如意对着他道:“援军!” 楚旸原本已经陷入了一种疯狂的情绪里,想要毁灭一切,包括眼前这个小女子,然后任眼前的敌人将自己撕裂粉碎;可是,一听到她的话,他顿时又清醒了过来。 “你说什么?” “援军……” 商如意的声音都在发抖,在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她已经迫不及待的转过头看去。 城门外,突然又出现了一股人马。 不对,是两股! 从城门两侧突然横冲了出来,携带万钧雷霆之势,直接从中间截断了突厥兵,将他们一分为二,而这两股人马也立刻分开,一股从杀入城中的突厥兵的背后围上来,将他们堵杀在城门内,而另一股则是迎着城外的突厥兵冲了上去,将他们生生往后推出数十丈。 这样一来,两路突厥兵彻底的被截断了! 顿时,城中的冲杀之危暂缓。 而周围那些士兵和无路可逃的百姓看到这一幕,也全都狂喜得欢呼了起来,高声喊道:“援军啊!我们的援军来啦!” “我们有救了!” 甚至连王绍及也兴奋得红了眼睛,大声喊道:“援军来啦!保护皇上!杀敌!杀敌!” 听着周围震天响的呼喊声,商如意突然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得厉害。 但,是一种不同与所有人的悸动—— 援军……是谁的? 来的,是谁?! 就在她心中疑惑,甚至生出阵阵激荡,令呼吸都变得局促的时候,长街的另一头,突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商如意的心跳如雷,下意识的抬头望去。 只见长街的尽头,那无数攒动的人头后面突然腾起了一阵烟尘,而下一刻,一个英武的身影猛地策马飞驰而来,烟尘被卷起无数的漩涡,而这一刻,所有人的目光,似乎也被他周身的光芒卷裹而去。 商如意睁大了双眼,目不转睛的看着—— 看着那一骑人马,如神兵天降。 如期,而至。 (本章完) 第151章 擒贼,先擒王! 第151章 擒贼,先擒王! 骏马高大迅疾,如同一道闪电嗖的一声自长街的另一头直冲而来,几乎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便从他们的身侧掠过,商如意只感到一阵风吹乱了她的头发,而在蓬乱的发丝中,她的目光仓惶的对上了马背上那人的眼睛。 那双眼,冷峻而内敛,只匆匆一瞥,又好像蕴含了无数将说未说的话语。 是宇文晔! 他,终于来了! 这一刻,商如意只感到心中一阵酸涩,刚刚明明已经死在顷刻都没有悸动的心,却在这一刻跳得如同擂鼓一般,只是那一眼,便将她的心绪完全撩乱了。 但,也只是匆匆一瞥。 她仿佛也在对方的眼瞳中,发现了一丝不敢置信的惊愕,下一刻,宇文晔已经抬头看向前方,那双眼睛立刻凝聚起了腾腾杀气,仿佛聚化成形,最后凝结在他手中挥舞的那一柄陌刀之上,携万钧雷霆,对着前方的突厥兵冲杀而去。 人群中,响起了一声凄厉的惨呼。 这一次,商如意比上一次更轻的看到,那柄陌刀化作一条恶龙,呼啸着蹿入迎面冲上来的突厥兵的队伍当中,只听嗖嗖几声低声,那恶龙又卷裹着飞溅的血肉,从他们的身体中怒吼而出,随即,一众敌兵在寒光中化作血浆尸块,散落一地。 这一刀,惊天动地! 而就在众人只被眼前这一幕震惊,甚至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的时候,在宇文晔的身后,突然又有一队人马疾冲上来,一路向前,商如意只感觉到一阵更比一阵凛冽的风从身边掠过,而那些人挥舞着刀剑冲杀过阵,顷刻间,已经有无数突厥兵倒在了他们的刀下! 人群中已经爆发出了一阵欢呼声,人们虽然被这血腥的一幕震撼,但更多的,是为这神兵天降而欢呼雀跃——有救了,所有人都有救了! 商如意甚至忍不住大喊了一声:“宇文晔!”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那一声狂喜的呼喊声中,自己手腕上的力量仿佛更沉了几分。 可是,他还没停。 斩杀了一列突厥兵之后,宇文晔策马飞驰,铁蹄直接从城门口混战的人群中踏了过去,只听惨叫和欢呼声一同响起,他的身形如山,坚毅的背影后留下的是血迹斑斑的一条杀戮之道。 而在他的前方,则是更为惨烈的一片血战之地。 这一刻,商如意的笑容一下子僵在了脸上—— 宇文晔,他要干什么? 他们这一批援军前来,不就是为了解雁门之围,勤王护驾吗?只要他们杀退逼进城中的突厥兵,将他们逐出雁门郡就好了,为什么,他反倒抛下城门口的一片激战,冲出城去了? 城外,可是汹涌而至,如同排山倒海的浪潮一般席卷而来的十万突厥大军啊! 而他带来的人——商如意在仓惶间也粗略估算了一下,最多千人。 虽然刚刚他那一击绝杀,震慑了所有的人,但,毕竟只是在这城中的巷战,如果他出了城,面对城外近十万的突厥兵,这一点人马根本不足以抗衡的! 商如意急得大喊:“宇文晔!” 可是,城内城外,震天的呼啸声迅速将她那一点微弱的呼喊声吞没,商如意眼睁睁的看着宇文晔策马一路疾驰,虽然也有突厥兵迎面冲上来,但刚刚横插在城门外的那一股人马已经将对方的队伍撞散,而且将战线推后了不少,零星的敌人对于宇文晔来说,根本不值一晒。 他手中的陌刀挥舞得如同一道光盾,朝着他射来的箭矢纷纷被击落在地,而当他越来越靠近突厥大军,远处突厥的弓箭手已经不再敢张弓射箭,宇文晔更是如入无人之境。 人如虎,马如龙! 这一路上,无数的突厥兵倒在他的刀下,而紧跟在他身后的那一队人马冲得更快,不一会儿便与他齐平。 就在这时,宇文晔的速度反倒慢了下来。 难道,他要退? 就在商如意诧异的睁大双眼看着前方的时候,突然,那一队人马开始改变阵型,他们化作一个人字形,一下子超过了宇文晔,如同一支射向敌军深处的箭矢,士兵们挥刀如虹,顿时惨叫连连,那突厥兵阵竟然被他们硬生生的打开了一条裂缝。 而宇文晔,就在这一队人马的掩杀下,直冲向前。 这一刻,不仅是大业王朝的战士,不仅是被冲得有些发懵的突厥兵,甚至连城中的商如意等人,也都惊呆了! 他们这是—— 商如意屏住呼吸,睁大双眼看着这令人不敢置信的一幕,看着宇文晔横刀所致的方向,再望向前方,突然,一个高大的身影,仿佛在数万突厥兵士中显现了出来。 商如意心头一震,突然明白过来。 宇文晔的目标,是突厥兵的首领,是那个以鸣镝震慑雁门郡,更重伤自己的突厥可汗——阿史那刹黎! 这一次,他带来的人马不多,从现在来看,应该已经尽数出击,也只有千人而已,这样的人马虽然突然杀出会给敌军造成一定的冲击,但对方十万大军,只要再一集结,覆灭这千人的军队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所以,他们要做的,并非完全的正面对敌,而是用计。 而在兵法中,有一计,最险,却也最能解决眼下的问题—— 擒贼,先擒王! 宇文晔要对付的,不是杀进城中的突厥兵,也不是城外的十万大军,他要对付的,是那十万大军的首脑! 如今看来,他的计策,已经凑效了。 突然杀出,镇煞全军的架势,的确让对方一时间失了方寸,而他更是借助军阵的掩杀,直接刺向敌军深处,这样一来,一只小小的队伍,竟然将对方整个大军搅乱了! 甚至现在,他离人群中那一点寒光,离阿史那刹黎,只有数百步之遥! 这一瞬间,商如意全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 她恨不得生出翅膀,飞向他的身边,去亲眼目睹这一刻,但即便离得这么远,她还是看到,宇文晔在又一次将一个冲入他们的队形,企图与他搏杀的突厥兵斩于马下之后,长臂一展,将手中那把已经被鲜血染成黑红色的陌刀猛地抛了出去。 只听一阵龙啸—— 那陌刀顿时化作一道闪电,从前方开路的两个士兵的中间直射而出,生生将冲向他们的两个突厥兵的头削了下来,两人连人带马跌翻在地,顿时也将周围冲上来的突厥兵绊阻跌倒了一片。 顿时,他的眼前一空。 前方那个高大威武的身影,也越发的突出了起来。 但这时,商如意的心却是一阵慌乱,他没有武器,那接下来要怎么办? 就在这时,她突然看到宇文晔反手一捞,从马背上操起一把长弓,直到这时她才发现,他的马背上,还横架着一张几乎一人长宽的巨型长弓—— 神臂弓! 是之前,王绍及输给他的神臂弓! 商如意心中狂喜,可还没来得及露出笑容,就在她目光的尽头,那数万突厥兵的簇拥中,那个高大的身影也有了动作。 在他的手中,一点寒光,也对准了宇文晔! 是鸣镝! 脑海里出现了那两个字的时候,商如意只觉得呼吸都要窒住了——她没有见识过神臂弓真正的威能,可是鸣镝的威力,她早在童年时就知道,而且这一次中箭也吃尽了苦头,甚至,这一刻,看到那寒光的一刻,她的肩膀好像又有阵阵刺痛传来。 万一宇文晔在这场战争中受伤,万一他—— 她已经不敢往下想,拼命的朝着城外冲去,大喊道:“宇文晔,小心啊!” 可就在这时,手腕上那一股沉重的力量用力的将她又拉了回去,商如意踉跄一步跌在一个人的身上,仓惶的抬头一看,却是楚旸沉着一张脸,狠狠的瞪着她:“给朕呆在这里!” “可——” “可什么?你什么也做不了!” 说不清此刻他脸上的神情是怒是喜,又或者,是在各种情绪的交织中流露出的一点狰狞,而他的话,也在这一刻如同一桶凉水对着商如意迎头浇下,顿时让她清醒了过来。 没错,她什么也做不了,对于战中的一切,她无能为力。 她咬着牙,只能再度回头看向城门外。 万军之中,宇文晔与阿史那刹黎都此刻全都屏息凝视,长弓在手,拉做满月,箭矢上弦,千钧力道对准了前方的人。 一瞬间,周围所有的一切好像全都静止了。 只有寒光闪烁所指的方向,才是他们在洪荒乱境当中,唯一清晰的东西——就是彼此! 这一刻,不管周围多少的厮杀,挣扎,都不再能影响他们,宇文晔两眼如鹰隼一般,甚至看到了远处那个张弓搭箭的人琥珀般的眼睛里,映出的自己的样子。 千钧一发,只在此刻! 就在这一瞬间,远处传来了一声尖锐的鸣叫! 是鸣镝,鸣镝已经出手了! 宇文晔毫不惊慌,凝聚了他所有力量的神臂弓在他的手中发出了一阵低沉的,如同龙吟般的闷响,他的手指坚定如铁,只待一击。 就在要放箭的前一刻,突然,他的呼吸一窒。 随即,指尖的箭矢,如同聚集了万里乌云中所有混沌之力的雷电,伴随着一声沉闷的轰鸣,从神臂弓上猛地飞射而出! 霎时间,天地动容,日月无光!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这一刻,看向了那两道几乎同时从战场两边飞射,又聚向一点的飞影。 只有商如意,她的眼睛在这一刻近乎充血发红,却是死死的盯着宇文晔—— 刚刚,宇文晔的身形,歪了一下! 虽然只是最轻微,轻微到仿佛只是她一眨眼的错觉,可是,她清楚的看到了,在宇文晔放箭的一瞬间,他整个人好像不受控制的往一旁倾倒了一下。 射箭的时候,一点点的变动,哪怕风向的变化,都会影响箭矢的方向,最终,影响一场战事,甚至一场战争的最后结果。 商如意的心,仿佛也在这一刻停止了跳动。 她的目光,焦急的看向战场中那最惊心动魄的一幕—— (本章完) 第152章 他,中箭了! 第152章 他,中箭了! 一声穿云裂石的巨响,在战场中央响起。 商如意只感到眼前一黑。 这一刻,周身的血都涌向了头顶,一时间周围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很远,随即,所有的声音又如同潮水一般朝自己用来,她的视线一点一点的模糊,再慢慢的清晰。 而在视线最清晰的那一点上,她清楚的看到,矗立在突厥万人大军中央的那个人,手中长弓在那一道寒光闪过之后,崩然碎裂! 那是宇文晔射出的那一箭! 他竟一箭,将阿史那刹黎手中的强弓硬生生的射碎了! 那一箭并未就此停住,携余威狠狠射过了阿史那刹黎的头部—— 所有的人,连同商如意,全都在这一刻睁大了双眼,只恐看错半分,甚至连紧抓住她手腕的那只手,也在这一刻冰冷僵硬。 然后,所有人的看都到,阿史那刹黎的身体在马背上摇晃了一下,被强弓崩坏而割裂的双手带着血,一下子捂住了自己的脸,一瞬间,鲜血从他的脸上涌了出来,整个人仰面倒了下去! “可汗!” 十万大军中发出了一阵凄厉的嘶吼,吼声震天,一下子压倒了草原上,雁门郡内所有的杀声! 阿史那刹黎,中箭了! 突厥兵大乱,一下子全都停止了冲杀的脚步,众人急忙调转马头开始往回跑,而城中的突厥兵虽然还没有来得及看到发生了什么,可是,大业王朝的援军赶到,背后的兵马被截断,而且开始撤退,他们也已经明白,此刻,大势已去。 这些人立刻开始往城门外退。 他们这一退,大业王朝的士兵们群情激昂,尤其在看到对方将领中箭,更是觉得天赐良机不可错失,一众人马顿时大喊道:“杀啊!” 一时间,气势如虹! 压倒性的气势在战场上甚至比锋利的刀剑和精妙的布局更加能决定一场战争的胜负,当看到阿史那刹黎中箭的那一刻,战争,似乎已经结束了。 可是,在商如意的心中,却还没有。 她的心,突突直跳。 并不是因为突如其来的胜利,也不是因为终于解困的轻松,而是,在万军之中,她的目光,突然搜索不到宇文晔了! 他在哪里? 刚刚那一箭之后,他人呢? 阿史那刹黎的鸣镝,又射向了何方?有没有射到他? 这所有的疑惑接连涌来,逼得她几乎窒息,商如意急切的翘首远望,却见刚刚还呈人字形的那支队伍,这个时候突然聚拢起来,而在他们的中央,一个身影突然又立了起来,像是刚刚几乎倒下,却又在这个时候拼尽全力的重新撑住了身形。 是宇文晔! 他没事! 商如意的精神一松,只感到全身的血液都重新开始流淌起来,立刻,后背就传来了一阵异样的热度,可这个时候她也已经顾不上这些,只狂喜的看着远处那个模糊,又熟悉的身影。 但下一刻,一抹血色突然刺进了她的眼中。 商如意一愣,再睁大双眼仔细一看,发现宇文晔虽然又撑起身子,可是,他的身形摇晃,像是在极力压抑着巨大的痛苦,而再看他的身上,分明有鲜血在往外喷涌。 周围的士兵已经一拥而上,拼命的将他护在中央! 他,中箭了! 商如意只感到脑子里嗡的一声轰鸣,顿时周围的一切都听不到的了,她转身便要朝城门额外跑去,可刚一转身,手臂上沉重的力量又一次将她拉回去。 这一次,更有一股剧痛从她的肩膀上传来。 回头一看,是楚旸,他的脸上说不清是什么表情,又或者,根本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双有些发红的眼睛死死的盯着前方,但他的手,却是紧抓着商如意不放。 “你放开我!” 这一刻,商如意急切之间竟也忘了尊卑,甚至在他的手中挣扎起来,可是越挣扎,越无力,就听见楚旸沉声怒喝:“你的伤!” “……!?” 商如意一惊,再低头看时,才发现自己肩膀上的箭伤不知什么时候裂开了,鲜血透过衣衫,已经染红了大半个后背,难怪她的双手越来越无力,而剧痛一下子席卷了全身,如同狂涌而来的浪潮,瞬间便将她吞没。 商如意的眼前一黑,几乎就要昏倒过去。 可是,她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转过头,看向远处那完全混乱的战场。 宇文晔…… 终于,在他的身影也消失在大军激起的烟尘当中的那一刻,商如意彻底的陷入了昏迷当中,只是,她仿佛又闻到了那股苍然的冷香,在一片混乱当中紧紧的包裹住她,可她的心,却已经不知道去向了何方…… | 这一次的昏迷,不像是昏迷,反倒像是被黑暗和疲惫禁锢。 商如意一刻不停的在挣扎,想要挣脱那种禁锢,而剧痛,也在不停的侵扰她,令她坐立难安。 不知挣扎了多久,也不知在昏迷中被人摆弄了多久,她终于积攒起了一点微弱的力气,勉强的睁开了双眼。 一睁眼,就立刻被眼前的光亮所刺,又闭上了眼睛。 但耳边,已经清晰的听到了图舍儿狂喜的声音:“小姐!” 一听到熟悉的人的声音,她顿时又更清醒了几分,也有了一点力气,慢慢的眯起眼睛,再睁开,总算看清了自己周遭的情况——她又一次回到了那个房间,又一次趴在了床上,门窗紧闭,但即便是从窗纸上透出的一点光亮,也刺得她两眼酸痛,泪水涟涟而落。 守在床边的图舍儿立刻拿出手帕轻轻的为她擦拭,又哭又笑的道:“小姐,你总算醒了。” “……” “伱都昏睡了一天了,要是再不醒,我,我也不想活了。” 听到这话,哪怕没什么力气,商如意也发出了一声无奈的苦笑:“胡说什么……” 一说话,才发现自己周身真的没什么力气,好像死过去一回,又再活过来一般,后背的伤处还在不断的阵痛,图舍儿急忙道:“小姐,你可别乱动了,你背上的箭伤裂开了,再动,胳膊就要废啦!” 听到“箭伤”两个字,商如意突然一个激灵。 昏迷前的一刻,一瞬间在她的脑海里清晰了起来,她立刻睁大眼睛看向图舍儿:“宇文晔呢?!” (本章完) 第153章 原来……他不是不会温柔 第153章 原来……他不是不会温柔 图舍儿一愣,下意识的道:“他,在东院。” “他是不是也受伤了?” “是的,胸口中了一箭。” “严重吗?” 图舍儿迟疑了一下,才轻声道:“我一直守在小姐身边,没过去,但听说……城中所有的大夫都被叫过去了。” 商如意立刻起身:“快,扶我起来,我要去看看他。” “小姐!” 图舍儿似乎还对这位抛下他们,让自家小姐独自应对了所有的困难和危险的姑爷有些不满,嘟囔道:“你还是先顾好自己吧,你身上的伤还没养好呢。” 商如意没好气的道:“他是我的夫君,他这一次救了雁门郡所有的人——包括你我,如今他受了伤,我还不去看他,伱让外人怎么看待我们国公府?” 图舍儿一听这话,倒也哑口无言了。 而且,她差一点忘了,就在前两日,还发生了皇帝抱着商如意一路赶回官衙的事,若商如意真的对宇文晔受伤的事太过冷淡,那才真的给人谈资,贻笑大方了。 于是,只能小心的服侍她洗漱穿戴,出了房门,不一会儿就到了东院。 刚到院门口,图舍儿就忍不住吸了吸气:“这里,好香啊。” “……” 商如意想了想,对她道:“你就在门口等着,我一个人进去就好。” 图舍儿立刻会意,笑道:“小姐放心,我不会打扰你和姑爷的。”说着,却又正色道:“小姐,你也不要太吃亏了,这一次要不是他把你丢下,你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 商如意无奈的摆了摆手,便转身走了进去。 这个院子要比她住的院子更深一些,打扫得也是干干净净,前方三间精舍,窗户都关得严实,只有中房的大门虚掩着,像是刚刚有人进去,未及合上。 于是,商如意慢慢的走了过去。 才刚走到台阶下,一抬头,就透过门缝看到了里面的一幕—— 宇文晔穿着一身素白的衣裳坐在床头,胸口缠绕着厚厚的绷带,上面甚至还洇着淡淡的血色,他一只手捂在胸口,眉头紧锁,像是还在忍耐着伤痛。 那一箭,真的伤他不轻! 商如意心里一急,立刻就要上前推开房门。 可就在她的指尖刚一触碰到门框的时候,一个清甜的,带着几分哭腔的声音又从房中传来。 “二哥,你的伤,还疼吗?” “……!” 一听到这个声音,商如意的手立刻停在了门框上。 再抬眼时,才发现在床边还有一个纤纤丽影,与宇文晔相对而坐,虽然看不见她的正脸,但消瘦的肩膀微微抽搐着,似是在轻声啼哭,而那轻泣的声音,也透着一股令人怜惜的脆弱。 只见宇文晔看向她,苍白的凝重的脸上浮起了一点笑意。 “我没事,你别哭了。” “……” “傻丫头,再哭,眼睛就要肿了。” “……” 里面的人还说了什么,商如意都听不见了。 她只呆呆的看着这一幕,没什么血色的唇瓣微微颤抖,像是在轻声低语,又像是在心里说着:“原来……” 原来……他不是不会温柔。 说起来,要不是亲眼看到这一幕,只听声音,她一定不敢相信这些话是宇文晔说的,他的声音,口吻,惯常都是冷冽,也没什么感情的,可这个时候,却柔和得有些陌生。 不知站了多久,商如意慢慢的将手缩了回去。 大概是因为朔北的天气格外寒冷的关系,刚刚碰了一下门框的指尖,此刻跟冰条一样,她将手缩回到袖子里,用力的捏了一下,仍然没有任何知觉,于是小心翼翼的转过身,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的离开。 可是,就在她快要出门的时候,一个小小的身影突然横插出来拦住了她。 “你是谁!” 商如意愣了一下,低头一看,却见一个圆鼓鼓的小孩子叉着腰,一副门神的模样拦在自己面前。 这是一个大概七八岁的小男孩,生得粉妆玉琢,有些女相,虽然做出横眉怒眼凶巴巴的样子,却透着一股奶气,让人一见生喜。 商如意虽然心里憋闷得慌,可看到孩子,还是挤出一点笑容来:“你是谁呀?” 那孩子扬起下巴:“你连我都不知道,我可是堂堂赵王!” 赵王?楚成斐。 他是楚旸最小的儿子,虽然最小,却最受宠,出生没多久就册封了赵王,商如意低头打量了这孩子一番,虽然年纪还小,也肉鼓鼓的,可出色的眉眼与白皙的皮肤,无一不昭示着他那位出尘脱俗的父亲留在他身上的痕迹。 这孩子,将来只怕也会是个祸国殃民的美男子吧。 商如意微笑着道:“原来是赵王殿下,失敬失敬。” 见她这般恭敬,这楚成斐顿时就舒服了,也打量了她一番:“你是谁呀?你怎么到这里来啦?这里是我姐姐的地方,我可不准任何人进来,打扰了她和她的心上人!” 心上人…… 这三个字,让商如意的心口又像是被什么东西闷闷的撞击了一下。 她的笑容险些坚持不下去,但还是勉强笑道:“多谢赵王殿下提醒,我,我只是来送药的,马上就走。” “这样啊,” 这楚成斐跟个小大人一般,傲然道:“那你下去吧,记住,今后不准随便进来打扰我姐姐。” 商如意道:“是。” 说完,又回头看了远处那虚掩的大门一眼,淡淡一笑,便转身走了。 守在院门外的图舍儿听见里面有说话的声音,正探头探脑的往里看,一见商如意出来,立刻惊讶的道:“小姐,你怎么就出来啦?你才进去一会儿呀。” “……” 商如意沉默了一下,平静的道:“没事,把事情弄清楚就够了。” “弄清楚?” 图舍儿越发疑惑了,她进去不是探望宇文晔的伤病吗?什么叫——把事情弄清楚? 于是道:“小姐,你弄清楚什么了?” 商如意定了定神,又看了她一眼,然后微笑着说道:“问那么多干什么,反正没事了。” 见她不愿多说的样子,图舍儿也不好多问,只能扶着她慢慢的往回走,道:“那,咱们就回去休息吧,小姐你才刚出来一会儿,脸色就这么难看了。” 商如意的脚步却愈发的沉默了一些。 走了两步,她停下来道:“我,我不想回去。” 图舍儿一愣,看着她:“那你要去哪儿?” (本章完) 第154章 皇图三代后,王岗夺民口 第154章 皇图三代后,王岗夺民口 小小的雁门城在经历了一场大战之后,自然是满目疮痍。 可是,老百姓也就是有这样的韧性,哪怕是破了一个大洞的城门,也在转眼间就修补好了,很快,那些被突厥兵的箭矢射破的围墙房顶重新盖上了砖瓦,被鲜血染红的城墙也有大桶大桶的水泼洒下去,清洗干净;甚至,那些充满惊惶的面孔,也渐渐平息下来,换上了另一幅神采。 商如意因不想回去,便让图舍儿陪着她到城中看看,却没想到,被战火摧残得愁云惨淡的雁门郡,竟然恢复得这么快。 图舍儿道:“怎么刚刚打完了仗,大家反倒这么精神啊。” 说着,她转头看向商如意:“小姐,你知道吗?” “……” 商如意轻轻的摇了摇头。 看着她仍然有些黯然的神情,图舍儿急忙扶着她:“小姐,你是不是伤口还在疼啊?” “……” “我就说你不该出来嘛,伤口还没愈合就出来走动,万一磕着碰着,伤口再裂开可怎么办?” 商如意有些无奈的笑了笑,道:“好了,伱也别唠叨了,这样,咱们找个地方喝点茶,顺便歇歇脚。” 图舍儿急忙带着她走到了城中一家小小的茶铺。 这雁门城城小人稀,自然没有东都那样的繁华,城中也几乎没什么像样的酒楼茶楼,随便在路边一棵大树下摆两张木桌,几个杯子,一个简易的小火炉上温一盏茶,就成了一个茶铺,两人走过去坐下,茶铺主人立刻殷勤的送来了两杯茶,一碟面点心。 商如意拿起茶杯,喝了一口。 唇舌刚刚滋润一些,就听见身后啪的一声,吓了她两人一跳,回头一看,却是另一桌的几个茶客凑到一起谈起了昨日的战事,说到兴起时,几个人都忘乎所以的拍起桌子来。 其中一个中年男子道:“我就说,那宇文二公子不是凡人啊!” “没错,” 另一个人也说道:“也就不足两千人的兵马,竟然硬生生把突厥十万大军给逼退了,这哪里是人能做得到的事?” “当然,你们谁看到了他昨天手中的那张弓,我听人说,那张弓是神臂弓!” “神臂弓,什么意思?” “就是只有神仙才能拉开的弓——昨天他一箭射中那刹黎可汗的时候,离对方可有好几里的距离呢,这样都能射中,那不是神仙的弓箭吗!” 商如意坐在一旁,原本听见“宇文二公子”几个字,神情又是一黯,心想自己都躲出官衙了,却还躲不开这个人,可一听那些人的话,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清楚的记得,宇文晔离阿史那刹黎大概是有三百步左右放箭,那的确是普通弓箭两倍的距离,也只有神臂弓能做到,但到了老百姓的口里,却成了“好几里”的距离。 这一下,宇文晔在他们的口中,快成神了吧。 图舍儿听着这些话,对着商如意嘟囔道:“也真会吹牛……” 她的声音虽然不高,但到底离得很近,周围的人一听到,立刻转过来对准了她:“这位小姑娘,咱们可不是吹牛的,这整个雁门城的百姓,都是那宇文二公子救下的,你不服吗?” 图舍儿没想到,自己轻轻一句话,倒惹来了这样的麻烦。 她看了商如意一眼,见她给自己递了个眼色,显然是不想暴露身份,便说道:“我也不是不服,可这雁门城能守下来,守城士兵们也尽力了,怎么都成他一个人的功劳了?” 那茶客冷笑道:“虽然不是他一人的功劳,可若没有他,你认为现在咱们还能坐在这里喝茶吗?” “……” 这话,倒是堵得图舍儿说不出话来。 没错,谁都不能否认这一点。 其实到了昨天那个战局几乎已到死地,除非大业王朝再有数倍于敌的兵马,才能解雁门郡之危,可朝廷的兵马都被调去了辽东,而随御驾前行的人马,在之前遇到突袭的时候死伤大半,的确没有能力守住雁门城了。 图舍儿道:“可是——” 她的话没说完,对方又道:“这位二公子不仅仅是打退了突厥兵那么简单,不足两千的兵力,打退对方十万大军,你以为这是什么普通人能做到的事吗?” 周围的人一听这话,也纷纷振奋起来。 “是啊,这可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漂亮仗啊!” “要不是神仙,我都想不到谁能做到。” …… 听到这些话,商如意的心思也微微动了起来。 尽管刚刚,情绪还有些低落,但说到宇文晔这一仗,的确是前所未有的惊险,她甚至也想不到,在那种情况下,还能发生那么漂亮的一场翻身仗。 突厥十万大军兵临城下,而且城门已破,这种时候,他临危不惧,将所带人马分作两路从雁门郡城外两边横插出来,截断了大军,使得敌方首尾不能相接;然后,他从城中,也就是中路杀出,先是解了皇帝的围,再以数十名敢死之士结人字阵,杀出城门,直插进敌军深处。 但这种时候,也只是战法,要打退十万大军,仍然不可能。 可是,真正决胜的,是他这个人! 他清楚的明白一个道理,只要击溃敌首,十万大军不战自破,于是,以神臂弓为倚,突袭至敌军深处,与阿史那刹黎的鸣镝对局。 一箭,定胜负! 这种胆略,或者说,这种气魄,的确不是普通人能有的。 原本有些黯然的情绪,在回想起昨天那一幕的时候,似乎也被那种激昂的情绪所感染,好了不少。 她淡淡一笑,道:“你们说得没错,那位二公子的确——不凡。” 众人立刻道:“对嘛。” 商如意笑了笑,示意图舍儿喝了茶赶紧走,也不打算再跟别人多说什么,可就在这时,人群中一个苍老的声音道:“诸位,你们谁还记得,前些年流传各地的那首歌谣啊?” 众人俱是一愣。 商如意回头,只见一个衣衫褴褛的老者坐在角落里,正看着他们。 几个茶客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其中一个年级大一些的道:“我倒是记得两句。” 周围人道:“是怎么唱的来着?” 那人缓缓道:“皇图三代后,王岗夺民口。凤鸣萧山侧,还看米字洲……” (本章完) 第155章 名应谶言的人 第155章 名应谶言的人 这首歌,在先帝楚胤建立大业王朝之后不久,就一直在民间流传,后来被传为一首谶歌,据说是预示了王朝三代之后将为人取代。 这,自然引起了皇帝的不满。 据说当时,大批名应谶言的人被连累,甚至连那萧元邃,据说也是因为姓“萧”,世袭蒲山公爵位,应了谶歌中的“萧山”,因而渐渐为皇帝猜忌,不受重用。 几次清洗下来,名应谶言的人死的死,败落的败落,这首歌,也渐渐消失在了尘嚣之中。 却没想到,现在突然又有人提起。 看着周围人疑惑又茫然的神情,商如意微微蹙眉,再细细一想那歌词,忽的感到一阵寒意从脚底升起。 凤鸣萧山侧,还看米字洲…… 就在她心思震荡的时候,耳边突然响起了图舍儿一声低呼:“小姐!” 商如意这才感到手背上一热,低头一看,原来是自己拿着茶杯的手不知怎的一颤,杯子里的茶水全都泼到了手上,图舍儿急忙拿开杯子,用手帕擦拭她的手:“小姐,烫到没有?” 商如意摇摇头:“没事。” 茶水送上来的时候还有些烫,但朔北风寒,不一会儿就只剩温热了,自然烫不到她。可图舍儿还是小心翼翼的捧着她看了半天,确定没事了这才放下心来。 她这样一闹,周围的人倒是注意了过来。 其中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人看了商如意几眼,突然说道:“这位夫人,好面熟啊。” 商如意抬头看他:“哦?” 周围几个人看了看商如意,也说道:“是啊,像是在哪里见过。” “夫人是这雁门郡中的人吗?” …… 眼看着他们越发注意自己,商如意顿时有些紧张了起来——她可没有忘记,自己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国公府少夫人,照理说不会有那么多人注意到自己,而自己来雁门郡中唯一,也是最惹人注目的一件事,就是那天在中箭昏迷之后,被皇帝从城门口一路抱回了官衙。 而且,是在众目睽睽之下。 这里的人,只怕就是在那个时候见过自己。 想到这里,她只觉得后背冷汗直冒,勉强笑道:“诸位大概认错人了。” 说完,放下茶钱便起身要走。 刚要离开的时候,却听见那个坐在角落里的老人又开口道:“这位夫人,刚刚那首歌,夫人可曾听过?” 商如意一愣,又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 她想了想,淡淡笑道:“这歌,确曾有耳闻,不过,歌词粗鄙不堪,语不达意,也实在听不出是什么意思。” 那老人又看了她一会儿,也淡淡一笑,道:“是啊,这歌,的确是——乱得很。” 周围的人也说道:“如今这个好年月,也该唱些好听的歌才是。” 这一下,商如意倒是有些意外,看着众人纷纷含笑点头的样子,忍不住道:“这里刚刚才打完仗,怎么,在诸位口中反倒成了‘好年月’了?” 几个茶客对视一眼,都笑了起来。 有人道:“这位夫人有所不知,皇帝陛下已经正式下令,停止攻打辽东了!” 商如意一听,立刻惊喜的睁大了双眼:“真的吗?” 众人笑道:“这还有假?皇榜都发出来了!” “我有兄弟在官衙当差,听说,皇帝陛下身边的大臣们都在催促,所以旨意已经发往东都西京两地,很快就会昭告天下了呢!” “而且,这一次雁门郡军民抵抗突厥大军有功,我们这边能减免赋税两年呢!” “这下子,咱们可算是有活路啦!” “是啊是啊,说起来,还是要感激昨天那个向皇帝陛下谏言,请求停止攻打辽东的人。” 就在众人欢欣鼓舞的时候,突然有人想起了什么,说道:“等等,昨天那个向陛下谏言的人,好像就是——” 众人急忙看向商如意坐的地方,可这里,已经空空如也。 只有远处,两个匆匆离开的背影。 总算离开了这条街,商如意抓着图舍儿的手,站在街边直喘气,背后的伤处也有点隐隐作痛,但幸好,刚刚一阵小跑并没有让伤口裂开。 图舍儿还有些茫然:“小姐,怎么了?” “……” 商如意稍稍缓过一口气,摆摆手道:“没事。对了,今天听到的那些话,可不要拿出去乱说,尤其是,关于宇文晔的那些……” 图舍儿一听,立刻翻了个白眼:“我才不会呢。” “……” “谁会去帮他吹牛呀,哼,再是神勇又如何?连自己的妻子都不管!” 看着她为自己鸣不平的模样,商如意忍不住笑了起来。 也罢,人总不能时时刻刻都那么清醒,跟做交易一样一分一厘都算清,既然自己没办法在感情里得到宽慰,那有一个人肯不讲理的偏袒自己,也算是一点小小的安慰吧。 图舍儿道:“小姐,我们现在去哪儿啊?” 商如意抬头看了看天色,他们已经出来了大半天了,这个时候夕阳斜落,将金色余晖洒在这座刚刚经历过一场大战,在破败中又透出了几分倔强的小城上,倒透着几分辉煌之意来。她笑道:“好了,我也有点累了,咱们回去了吧。” “好。” 图舍儿立刻扶着她,两人便转头往回走。 雁门城不大,他们走得也不远,不一会儿,便回到了官衙。 这里仍然是人来人往,但也有人认得他们,纷纷口称“如意夫人”,商如意一路畅行无阻,很快便回到了自己暂住的那个小院子。 只是,刚一走进去,就感觉到这个院子的气氛有些不对。 图舍儿道:“小姐,怎么了?” 商如意想了想,道:“你下去休息吧,我一个人回去便是。” 图舍儿有些疑惑,明明离房门只有几步距离了,为什么还要让自己离开,但既然只有几步距离,倒也不必一定要跟进去,她叮嘱了两声让她回去之后好好休息,便转身退下了。 等到图舍儿离开,商如意这才深吸了一口气,走上前去,小心的推开了房门。 吱呀一声,夕阳的余晖从她的背后,照进了这个小小的屋子。 而她一眼就看到,一个熟悉的,高大的身影背着双手,立在屋子中央,听见声音,慢慢的回过头来看向她。 (本章完) 第156章 你们,是什么时候相识的? 第156章 你们,是什么时候相识的? 对上那双冷峻的眸子的一瞬间,商如意原本还算平和的心境,一瞬间又坠入冰窟一般,整个人都僵了一下。 是宇文晔。 他正站在屋子中央,仿佛在审视什么,而回头看向她的时候,那目光也冷冷的将她从头到尾,如同巡梭领地一般的审视了一遍。 然后开口:“你回来了。” “……” 商如意的喉咙梗了梗,沉默半晌,才道:“你,怎么来了?” “我不该来吗?” “不,不是。” 她忙走进屋子,看了看周围,房中并没有可以请他坐的地方,就在商如意有些犹豫的时候,却见宇文晔伸手指了一下屋子里的床榻:“坐。” …… 他,倒像是此地的主人。 商如意也没有反驳,慢慢的走过去,坐到了床边,而宇文晔上前一步,站在她的面前,低头看着她。 两个人这般相对,着实有些尴尬。 商如意抬头,想要说什么,才发现他的衣着不同了,早上在东院看到他的时候只穿着一件贴身的白色睡衣,但此刻,却是一身雪白的轻裘,样式很陌生,显然不是家里带来的衣裳。 商如意轻轻的摇了一下头,似乎是想要将他的衣裳到底是谁给的这个问题抛在脑后,问道:“你怎么,不好好休息呢?” 宇文晔看着她,道:“我听说,伱来过。” “嗯。” “来了,又走了。” “……是。” “为什么不进来?” 商如意抬头看了他一眼,一脸“明知故问”的表情,但想了想,还是笑着说道:“我之前不是承诺过不会打扰你们的吗,来的时候,正好见到你们——我就先走了。” 宇文晔微微眯起眼睛。 两个人对视了一会儿,商如意也觉得自己的确没有做错的地方,于是,很坦然的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宇文晔沉沉道:“你,倒是个言而有信的人。”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这句话,怎么听着有点咬牙切齿的意思? 可再看他,却还是一脸平静的样子。 商如意笑道:“人无信不立。我承诺过的,自然会做到,这一点,你可以放心。” “……好,很好。” 宇文晔点点头,说完这几个字之后,他的脸色不知怎么的有些难看,商如意只怕他是伤口又崩开了,急忙问道:“你,你的伤如何,还疼吗?” 宇文晔又瞪了她一眼。 不知为何,这最后三个字,说得他心口忽的一阵触动,好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拂过,明明不痛,也不痒,却有一种让人无法忍受的感觉。 他咬了咬牙,沉声道:“没事。” 商如意下意识的伸手过去想抚摸他的伤口,但刚一抬手,立刻又缩回手来——她不该这么忘情。 于是讪讪的笑了笑,道:“胸口中箭,你应该好好休养,不应该再出来乱跑的。” “……” “万一伤口裂开了怎么办?” 看着她缩回的手,宇文晔的眉心不自觉的微微一蹙。 他沉默了一下,再开口,声音仿佛更哑了一些:“没有伤到要害——我是在离阿史那刹黎三百步开外放箭,神臂弓足够让我射中他;他手中的虽是鸣镝,但距离太远,强弩之末,也并未伤及我的心脉。” 商如意大喜过望:“这样就好!” 提起这个,宇文晔的神色倒是一黯。 “可惜,只射中了他的眼睛。” “眼睛……?” 商如意想起那天自己昏厥之前看到的那一幕,阿史那刹黎双手捂脸,原来是眼睛中箭了,顿时有些遗憾:“竟然这样,都没有将他射杀。” 宇文晔目光闪烁:“本来,是能射中他的眉心的。” 商如意一听,立刻宽慰道:“这相差也不过分毫,你第一次用神臂弓,大概认生,下一次,也许就——” “不,” 提起这个,宇文晔的神色显得有些懊恼,尤其在看了她一眼之后,眼神更矛盾了一些。 “原本,是能射中的。” “……” 商如意一愣——什么意思? 她本想再问,又觉得一直纠缠在他没能射杀敌首这件事上未免让人难堪,宇文晔这样心高气傲的人,只怕也不太愿意一直提起自己的失败。 于是安慰他道:“不论如何,这一次你都立了大功。” “……” “我刚刚去城中闲逛,听见百姓都对你交口称赞呢。好多人都说,你简直就是天神一样,救民水火。” 宇文晔的神情先是一松,随即,又仿佛带着一点怒意看着她:“你,还有心去闲逛?” “……” 闲逛,又有什么不对吗? 谁的心情不好,不能去寻个悠闲的去处散散心呢? 不过这话自然是不能对他说的,毕竟,她也不想让他知道,自己是在去了东院,目睹了一些不该看到的场景之后,心情变得不好的。于是,商如意立刻堆起笑容,说道:“不论如何,这一次击溃突厥大军,你应该算是首功吧。皇帝陛下一定会重赏你的。” 不知为何,一听到“皇帝陛下”四个字,宇文晔的眼神一下子冷了下来。 商如意莫名的感到了一阵寒意,下意识道:“怎么了?” 宇文晔道:“你倒是,很了解皇帝陛下。” 一听这话,再看他的眼神,商如意心里咯噔了一声,顿时也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快就来找自己的原因了,只怕已经有人将之前发生的事告诉他了。 她想了想,道:“这件事情,我可以解释。” “好,你说。” “那天,阿史那刹黎突袭大营,我们——” 宇文晔皱起眉头打断了她的话:“我要听的不是这个。” “啊?” 商如意一愣——他难道,不是来问皇帝为什么要抱着自己回官衙这件事吗? 于是问道:“那你,要问什么?” 只见宇文晔目光闪烁,透着几分隐隐的怒意:“你跟他,你跟皇帝陛下,是什么时候相识的?” “之前,碰见过几次,但都没有见过面,真正相识,是我们回洛阳之后。” “回洛阳?” 宇文晔的眉头慢慢的拧了起来,沉声道:“我们回洛阳,并没有停留多久,你也只外出过几次,然后就来朔北了。” “……” “你们,到底是什么时候相识的?” (本章完) 第157章 不是身上的病 第157章 不是身上的病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 “那天,我在听鹤楼楼遇见你与新月公主,之后……” 宇文晔突然想起什么,高大的身躯微微一震,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她:“就是那天,你离开之后没有回家,也没有回沈府。所有人,都找不到你?!” 商如意垂下眼:“是。” “伱是跟他,在一起?” “是。” “你们去哪儿了?” “……” 商如意不知道这个时候再追究那一天的事,还有什么意义,明明那天,他毫不关心自己去了哪里,跟什么人在一起。她叹了口气,淡淡道:“我,那天我的心情不——没有,那天突然下雨了,他见我孤身一人,就陪我去城郊驿亭避雨。” “还做了什么?” “看风景。” “就只是看风景?” 这话蓦地刺了商如意一下,她抬头看向宇文晔,眼神中也透出了一丝抵抗的不悦:“我们还能做什么?” 说到这里,她也彻底明白宇文晔来她房中的目的,看着他紧盯着自己的那双深邃的眼睛,商如意不自觉的想到,那天晚上,自己固执的向他要一个交代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幅样子。 不,也不一样。 自己要的,是感情上的交代,而他,当然不是。 想到这里,商如意忍不住在心里冷笑了一声,然后对上那双冷峻的眼睛道:“我与皇帝陛下的相识乃是君子之交,是清白的。” “清白……” 宇文晔重复着这两个字,反倒冷笑起来:“和一个不是你夫君的男人在大庭广众之下搂搂抱抱。商如意,这就是你口中的清白?” 这句话,尖利得如同针刺,一下子扎进了商如意的心里。 她立刻皱起了眉头。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说,我是什么意思?” “……” 两个人的目光针锋相对,有那么一瞬间,商如意甚至在想,难道宇文晔是……吃醋了? 但下一刻,对上那双几乎没有任何温度的冷峻的眼睛,商如意立刻清醒了过来。 当然不是。 他为的,不是他们这对名义上的夫妻的感情,而是宇文家的颜面——身为宇文家的少夫人,被皇帝一路抱回官衙,就算今天去街上溜了一圈,发现百姓们并不认得自己,可在场的官员却都是看在眼里的,这对盛国公的官声会有很大的影响,而他宇文晔,心高气傲,目下无尘,这件事显然也有损他的颜面。 连图舍儿和雷玉当时都对自己不放心,甚至有几分不满,就可想而知了。 可是—— 这件事,能全怪得了自己吗? 商如意心中浮起一股淡淡的酸涩,抬起头来看着宇文晔的眼睛,认真的说道:“我当时,被阿史那刹黎的鸣镝重伤,我控制不了自己昏迷之后发生的事。谁也没有这个本事。” “……” 听到这话,宇文晔的瞳孔微微一震 眼神极度纠缠了几分,再看向她的时候,带着矛盾的情绪。 他沉声道:“你的伤——” 商如意也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肩膀,然后看向他:“没事。” 他们这对夫妻,一前一后到了雁门郡,都伤在了刹黎可汗的鸣镝之下,又刚从战前捡回一条命,寻常夫妻经历了这样的生死,就算感情再单薄,多少也能生出一些生死相依的亲近来。 可他们,却好像比来之前,更陌生了一些。 商如意苦笑了一声,说道:“我知道这件事对宇文家的名声有损,等回洛阳之后,我会给爹一个交代。” “给爹一个交代?” 一听这话,宇文晔的脸色顿时又沉了下来。 他咬了咬牙,沉声道:“你倒是,一如既往,只在意你这国公儿媳的身份。” 商如意看了他一会儿,最终苦笑着道:“可是,你我的夫妻关系,不是一场交易吗?” “……!” 宇文晔的身体微微一僵。 他看了商如意一会儿,突然一笑,道:“你说得没错,看来,你比之前,清醒多了。” 商如意涩然道:“二哥,你说过,人若活得不清醒,不如不活。这一次来雁门郡,我也算在鬼门关前走了一回了,不清醒,不行的。” “……” 宇文晔又看了她一会儿,一言不发,只沉沉的点了点头,然后转身便推门走了出去。 门一开,顿时一股寒意袭来,商如意立刻打了个寒战。 她下意识的赶上几步,似乎还想要跟宇文晔说什么,可她的脚步绵软,完全跟不上宇文晔的大步流星,刚走到门口,宇文晔已经走出了外面的院门。 却在院门口,遇上了一个翩然而至的纤纤丽影。 商如意一看,脚步顿时停在了门口。 那,是新月公主。 只见这位公主殿下一身彩衣,翩然若蝶,娇美的面容配上精致的妆容,越发显得国色天香,娇俏可人。她殷切的迎上前来时,那双秋水明眸中全然是专注与漫漫不禁的欢喜,好像能看到这个人,就是生命中最快乐的事,就算站在朔北的寒风里,也是温暖的。 可看着这样的眼神,商如意的心,却莫名的更冷了一些。 她慢慢的退回了房中。 而站在院门口的两人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黯然的目光,尤其楚若胭一看到宇文晔,眼中似乎便再无其他:“二哥,我找了你半天,原来你来这里了呀——快跟我回去。” “……何事?” “我刚刚又找了两个大夫来给你看病。” 宇文晔淡淡道:“我的箭伤已经无碍。” “是你腿上的伤,” 楚若胭道:“你之前一直抽筋,上个月好容易缓和了些,如今又复发了;昨天要不是因为突然抽筋,你也不会在马背上失了准头,饶过那个阿史那刹黎。” “……” “这一次,我一定要找大夫来给你治好身上的病!” “……” 宇文晔沉默了一会儿,又下意识的侧过脸看向身后,仿佛想要看到什么。 但,虚掩的门口,什么都没有。 他冷冷的回过头去,面无表情的道:“不用治了。” “为什么?” “那,不是身上的病。” “啊?” 楚若胭愕然,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宇文晔已经头也不回的走了。 (本章完) 第158章 朕以为,你跟朕是一样的人 第158章 朕以为,你跟朕是一样的人 接下来的两天时间,商如意再没出过这个院子。 并不是她不想出去,而是这两天时间,路过她这个小小院子的人突然变多了,而且这些人目光中透着轻蔑和鄙夷,往往是剜她一眼,便嬉笑着走开。 商如意很快就明白过来怎么回事。 之前突厥十万大军压境,生死攸关的时刻,再大的事都只能抛之脑后,可现在危机已经解除,众人一闲下来,一些上不得台面的流言渐渐的就流传开来。 这一天,图舍儿甚至听到有人就在院外墙角下“窃窃私语”—— “听说了吗,陛下特地关照的,天天把好吃的好用的往这儿送呢,后宫的娘娘尚且没有这种待遇。” “有什么办法,人家有本事呀。” “我可听说了,宇文二公子气得这两天连药都不吃了。” “二公子何等人物,还以为定会娶个天仙回家,谁曾想会娶了这么个——” 话没说完,一盆凉水从天而降,说话的几个人立刻尖叫起来,怒骂着跑开了。 商如意站在屋檐下,苍白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看着图舍儿拿着洗脸盆气咻咻的走回来,怒道:“哼,再乱嚼舌根,我下次就拿夜壶泼他们啦!” “……” 看着她不服气的样子,商如意淡淡笑了笑。 图舍儿忧心忡忡的道:“小姐,这流言这么难听,再传下去,可怎么得了啊?” 商如意淡淡道:“我也管不了别人嚼舌根。” “……” “难不成,我还能拔了他们的舌头不成啊?” 图舍儿无奈的叹了口气。 可是,她这话倒像是应验了一般,到了第三天,外面路过的人突然变少了,哪怕迫不得已进来服侍的人,也不敢再有任何不端的言行,甚至连多看商如意一眼也不敢,图舍儿大感疑惑,出去一打听,才发现皇帝陛下下令,拔了几个乱传闲话的宫女太监的舌头。 众人岌岌可危,流言一下子就止住了。 虽然结果令人满意,可图舍儿还是给吓得不轻,小心的告诉商如意:“听说,那几个人……连昨晚都没熬过去,都死了……” 商如意神色凝重,却是说不出话来。 而到了傍晚时分,朔北要比中原天黑得更早,刚吃过晚饭,图舍儿便将房中各处的烛台点上,回头看时,商如意坐在床边发呆,于是问道:“小姐,要喝点热茶吗?” 商如意抬头看了她一眼,道:“不用,你下去休息了吧。” 图舍儿道:“还这么早,小姐不要我陪你吗?” 商如意摇摇头:“你下去吧。” “……” 图舍儿突然像是感觉到了什么,看看她,又看了看外头晦暗的天色,想了想,才说道:“那,奴婢先告退了。小姐……若有什么事,只唤奴婢便是。” 商如意点点头。 这丫头,虽然平日里有些冲动,又有些呆呆的,可有的时候,却好像也聪敏得过头。 而她一走,这院子里就更安静了些。 里里外外,没有一点人声,只剩下风呼啸着吹过院墙,好像连天空中那一轮明月,都快要被风卷走了。 而渐渐地,商如意从风中,听到了一阵很轻的脚步声。 她立刻起身,刚走到门口,大门便被推开了。 先迎面而来的,是一股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苍然的冷香,因为风冷的关系,那股香味变得淡淡的,却给人一种彻骨之感,商如意下意识的瑟缩了一下,再一抬头,就对上了一双细长的,含笑的凤目。 是楚旸。 他穿着一身雪白的狐裘,厚重蓬松的绒毛摩挲着他白皙的脸颊,更衬得他气质高贵,华美无比。 商如意急忙叩拜:“臣妇拜见陛下。” 楚旸的眉头立刻蹙了起来:“嗯?” 听见他的声音,商如意又回过神来,想了想,轻声道:“如意,拜见陛下。” 头顶响起了一声轻笑。 楚旸从她身侧走进了这个房间,身后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然后,他像是坐到了屋子一边的坐榻上,然后说道:“起来吧。” “谢陛下。” 商如意这才起身,但并不关门,一转身,才发现楚旸已经将身上厚重的狐裘褪下,放到一边。 可是,不关门,冷风灌进来,立刻吹得他指尖发红了。 他道:“关门。” “……” 商如意迟疑了一下,却说道:“请陛下恕罪。这门,如意不能关。” 楚旸微微挑眉:“为何不能关?” 商如意道:“不关门,会有冷风;关了门,会有冷言。” “……” 楚旸的目光中闪烁着一点冷光,半晌,似笑非笑的道:“伱倒是个谨慎的人。” “瓜田李下,人言可畏。” “你是在怪朕?” “如意不敢,况且那天,如意重伤昏迷,若非陛下护佑,只怕如意早已经命归黄泉了。” “……” “只是,人还活着,就不能不在意流言。” 听到这话,不知为何,楚旸的眼神中却流露出了一丝冷意,半晌,淡淡道:“朕还以为,你跟朕是一样的人。” 听到这话,商如意的心中却是一震,她忍不住抬头看向楚旸:“陛下,是个不畏流言的人?” 楚旸冷笑道:“朕若是个畏惧流言之人,那很多事,就别做了。” 商如意立刻明白,他说的,是攻打辽西,营建东都,甚至修筑运河等等他即位之后做的一件件大事,每一件事,都是在风口浪尖,为百姓所诟病,可他,仍然坚定的做了。 商如意沉思了许久,涩然道:“陛下心性坚毅,非常人能及。” “……” “但如意只是个闺中女流,心中所能想的,只有自己的一方天地,和自己关心的家人,未能企及陛下的高瞻远瞩。” 听见她这明显的疏离的话语,楚旸的眉头拧得更紧了一些。 沉默半晌,他轻叹了一声,道:“罢了。” “……” “这一次抵抗突厥大军,勤王护驾,你有功。” “……啊?” 商如意一愣,下意识的道:“我,没有。” 楚旸立刻蹙眉看向她,商如意又像是回过神来,忙低下头去,楚旸看了她一会儿,才又接着说道:“朕想了想,是该赏你的。” “……” “商如意,你想要什么赏赐?” (本章完) 第159章 你们,都在逼朕 第159章 你们,都在逼朕 提起这个,商如意的神色立刻变得凝重了起来,甚至连呼吸也沉闷了几分,她深吸了一口气,对着眼前的天子恭敬的说道:“陛下,如意的舅父,前治礼郎沈世言,前些日子因为裴大人劝谏陛下停止征伐辽东一事,牵连获罪,如今已被流放到岭南。” 楚旸微微蹙眉。 商如意道:“如意想请求陛下,赦免舅父的罪,让他回洛阳吧。” 楚旸沉声道:“朕说了,是要赏赐你。” “……” “除你之外的人,不必提。” 商如意急切的道:“可是陛下,那是如意的舅父,如意说过,如意所关心的,只有自己的一方天地,只有自己关心的家人,他们,就是如意最关心的人。” “……” “只要能让他们回来,如意什么都可以做!” 听见她这些话,楚旸一动不动,面色却更深沉了一些。 过了许久,他沉沉的道:“商如意,你可记得朕跟伱说过,许多话,别的人来说,早就已经被朕砍了脑袋了,可你说这些话,朕却能饶过你。” “……是。” “这,已经是朕的恩典——否则,你以为为何只有你那舅父,是孤身一人被流放岭南。” “……!” 商如意倒抽了一口冷气。 其实,在当初知晓只有舅父一人被流放,亲族无一人被牵连的时候,她的心中就有一丝疑惑,只是当时事态紧急,也来不及多想;而到了朔北,与“杨随意”来往,开始怀疑他的身份的时候,她的心中,也隐隐有了这样的猜测,只是不敢确认。 如今,天子一言,是真相大白了。 “谢陛下……” 商如意缓缓说出了这几个字,又沉默了许久,还是忍不住哑声道:“既然陛下已经宽恕了舅父一次,能否斗胆请陛下再宽恕他一次,让他离开岭南。” “……” “舅父,连同裴大人他们对陛下的劝谏,是一心为了陛下的江山社稷呀。” 楚旸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 “所以连你也认为,朕攻打辽东,是错?” “……这,是大事,如意不敢妄言。” 楚旸冷笑道:“商如意,连这一次朕巡幸北疆,你都说得出那么多的道理,如今,又不敢妄言了?” “……” “你可还记得朕说过,要你做商如意,要你说真话!” “有些话,如意不敢说,也不能说,如意只有一个问题要问陛下——” “你问。”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看着楚旸的眼睛,认真道:“陛下若朕认为攻打辽东无错,为何这一次兵临城下,陛下宣布停止攻打辽东后,军心大振,连百姓也都欢欣鼓舞,一鼓作气,雁门郡得以平安?” “……” “陛下曾说过,陛下的话,就是理;可民心,不也是理吗?” 她说完这些话,不知是不是因为寒风一直从洞开的大门往里灌,周身已经冷得像冰,甚至,藏在袖子里的两只手,指尖已经冰冷,还在微微颤抖。 房间里,冷得像个冰窖,也静得像个冰窖。 楚旸一言不发,只静静的坐在那里,却好像,比冰块更冷。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开口,声音在冷冽中轻颤着,好像在挣扎:“你们,你们都在逼朕。” 商如意的心一颤:“陛下……” 楚旸脸色苍白,可双眼却隐隐有些发红,尤其在看向她的时候:“你可知道,朕为何要巡幸北疆,为何要攻打辽东,为何要修运河,筑长城?为何要营建东都?” “……” 商如意张了张嘴,却没说话。 楚旸冷笑着摇摇头:“罢了,你不懂。” “……” “没有人,会懂。” 说到这里,他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道:“明天,朕就会班师回朝,等到回了洛阳,朕会颁旨,将你的舅父调回洛阳。” 商如意心中一喜:“谢皇上!” 她想了想,又试探着道:“陛下,裴大人……” “商如意!” 这一次,楚旸的低吼声震得她耳膜都在作响,只见他沉声道:“朕饶过你的舅父,已是极限!” 商如意顿时咬紧下唇,轻声道:“是。谢皇上恩典。” 楚旸冷冷的看着她,道:“这,是你此次勤王护驾,抵御突厥兵的赏赐,不是朕与你的……” 说到这里,他冷笑了一声,那双细长的凤目中满是失望和萧索之感,一转身,拂袖而去。 感觉到他的衣袂飘然,掠起一阵冷风扑在脸上,商如意甚至还没来得及回味他的每一句话,再抬头时,那清瘦又俊逸的背影已经消失在了门外的寒风中。 商如意呆呆的看着空荡荡的大门外,半晌,不自觉的又喃喃道:“我,没有……” | 这一夜,风吹得格外厉害。 在呼啸的风声中,商如意几乎没有合眼,等到第二天早上,窗外透进来淡淡晨光,图舍儿也推门进来,麻利的服侍她起身,并且收拾行装。 但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 这一次带来的东西虽然不少,但在突厥大军突袭大营的时候全都留在了那里,也早被付之一炬了,唯一要收拾的也只有她在昏迷期间,皇后派人送来的两套换洗的衣裳。 图舍儿一边打包袱,一边说道:“幸好小姐这一次没带什么首饰过来,若丢在草原上,那才可惜了呢。” 商如意回想了一下官云暮给自己的那盒首饰,也暗暗庆幸。 一夜没睡,她倒不怎么困,只是身上没什么力气,靠在床边看着图舍儿忙来忙去,轻声道:“来草原上本就应该轻简些,带那些首饰实在浪费了。” 图舍儿点点头。 她又往外看了看,确定院中没人,便凑到商如意耳边,轻声道:“小姐你知道吗,我早起的时候听说,皇上昨晚,处死了几个随行的太监宫女。” “啊?” 商如意一惊,回想起昨夜楚旸离开这里时,虽然没有盛怒,但明显被自己触及逆鳞的样子,没想到,他回去竟然杀人了! 急忙问道:“为什么?” 图舍儿轻声道:“听说,那几人晚上凑到一处,说小姐的闲话,也不知皇上从什么地方回去,正好听见了,就直接让人把他们拖下去,拔了舌头。” “……” “那几个人回去,嚎了大半夜,终究没挨过,天没亮就都死了……” 商如意倒抽了一口冷气。 不幸被病痛击败,大家要好好照顾自己啊 (本章完) 第160章 再有闲话,当心被拔舌头 第160章 再有闲话,当心被拔舌头 昨天,她才无意中说了一句“总不能拔了他们的舌头”,没想到,楚旸一回头,就真的拔了他们的舌头。 一想到那惨状,她顿感心惊。 再一想到昨天自己在他面前说的那些话,若楚旸真要与她计较,那她岂不是死得比那些人更惨?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图舍儿还在说道:“之前他拦我们的马车,我还跟他那样说话,想想都后怕。” “……” “今后,谁再这样,我也不敢骂他啦。” 看着她这样,商如意又忍不住苦笑了一声,道:“你知道谨言慎行就好。” 不一会儿,他们的东西就收拾完了,而外面也开始集合人马,商如意立刻带着图舍儿离开了这个院子,往大门外走去。 这一路上,自然也能看到不少随行的官员和宫女太监,只是,这些人一看到她,表情都显得很奇怪,尤其那些宫女太监,一个个低着头将目光挪开,像是生怕惹到她似得。 想来,是被那几个嚼舌根的人的下场给吓到了。 商如意虽有不忍,但事情已经发生了,她倒也坦然,至少,自己不会再在别人的嘴里被嚼个稀碎,也是好事。 官衙的大门外,早已经有人列队等候。 这一次出巡的队伍,在之前草原上被突袭的时候死伤过半,幸好,后面那支队伍补上来,人数仍然不少,王绍及带着他的禁卫军在前后安排,路过商如意身边的时候,他突然冷笑了一声,凑过来道:“少夫人,这一次,可真是幸运啊。” 商如意看了他一眼,平静的道:“我还没有多谢那日王将军的救命之恩呢。” 王绍及轻佻笑道:“你以为,什么人,能令本将军出手?” “……” “少夫人,你——不简单啊。” 商如意的喉咙微微一梗。 但她并没有接这话,而是左右看了看,道:“听说,陛下身边少了几个宫女和内侍服侍,王将军怕是要多费心了。” 她这话,自然是在提醒他,再有闲话,当心被拔舌头。 王绍及脸色也是一沉,但没有回击她,而是看向她身后,脸上又露出了一丝轻佻的笑容,扬声道:“宇文公子,伱可算来了。” 商如意的心忽的一跳。 这几日,她一直龟缩在那个小院子里,与其说是躲着流言,不如说,是躲着他。 两个人的关系走到现在,夫妻还是夫妻,却比仇人多不了多少感情,再回想起自己曾经的一厢情愿,以及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只觉得更难堪。 她甚至不知道,此刻,应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去面对他。 就在她心中矛盾不已,不知该不该回头的时候,那熟悉的气息已经慢慢靠近,如同一个无形的保护罩,从后背笼罩上来。 “王绍及,你在跟我的夫人说什么?” “说什么?大概是在说,尊夫人这一次又在雁门郡露脸了,可真是——巾帼英雄啊!” 商如意被她一句“露脸”惹恼了,转过头怒目瞪视着他,就要回击,却感到一只温热的大手轻抚上了自己的肩膀,随即带来了令人心安的气息。 只见宇文晔已经走到了她的身边,沉声道:“若王将军能征善战,也就用不着女子上战场去露脸了。” “……!” 王绍及的脸色立刻变了。 这一次对击突厥,他除了一路将皇帝护送回雁门郡,几乎全无战功,最后还是商如意冒死谏言,让军心大振,也亏得宇文晔及时赶来,一箭射伤阿史那刹黎,才逼退了突厥十万大军。 他在这两个人面前,功劳已经低如尘埃了。 而在硬邦邦的功劳面前,再多的说辞也是多余,只见王绍及面色铁青的冷哼了一声,转身走了。 商如意这才出了一口气。 但下一刻,她又有些紧绷了起来,尤其感到宇文晔转身,对着自己。 两个人一对视,在这寒风呼啸的街头,不知为何,显得有些苍凉。 商如意无话可说,却又忍不住想要说什么,而宇文晔默默的看了她许久,像是有话要说,可刚要开口的时候,一辆马车随着队伍行到了他们面前停下。 正是之前她乘坐的那辆马车,幸好之前出雁门郡的时候,她把马车留在了城中,这个时候还能乘坐马车回去。 宇文晔长出了一口气,道:“上车。” “嗯。” 于是,商如意转身便准备上车,却感觉手上一热,回头看是宇文晔伸手扶住了她。 她的心里顿时一暖。 可就在她登上马车的一瞬间,突然感到他的手微微震了一下。 商如意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 却见宇文晔抬头,目光灼灼的看向队伍的前方,她的心也一动,顺着他的目光往前看去——只见队伍的最前方,是皇帝陛下的车辇,此刻,新月公主不肯乘坐自己的马车,而是跑到皇帝的身边,挽着他的手臂晃动着,轻轻的说着什么。 那张如似玉的小脸上,满是惹人疼爱的娇俏。 那是被亲人,被生活疼爱过的,毫无损伤的甜美。 只见楚旸那俊美的脸上也露出了商如意从未见过的,近乎慈爱的神情,仿佛一个谪仙的身上也终于沾染上了凡尘的气息,他微笑着点点头,示意公主与自己同车。 宇文晔……是在看着他们? 不,是在看她吧。 商如意淡淡一笑,正要转头,目光却又被另一个身影吸引。 站在皇帝身边,端庄秀丽,一脸恬静笑容看着他们的,正是江皇后。 相比起此行所有人的心上,身上,多少都有些创伤的样子,她却好像一直都是一个模样,不管世间再大的灾祸震荡,也无损她的雅致与平和,当看到她的时候,商如意甚至觉得,风也没那么冷了。 她轻叹了一声。 宇文晔立刻被她的声音打断了思绪一般,收回目光:“怎么?” 商如意轻轻的摇了摇头,转身进了马车。 刚一坐定,宇文晔也进了马车,坐到了她的身边。 马车并不大,并排坐两个人也只刚好,商如意立刻就感觉到他身上的气息直直的透过自己的衣衫熨帖上来,顿时,她的呼吸也紧绷了起来。 (本章完) 第161章 你国公府儿媳的身份,保住了 第161章 你国公府儿媳的身份,保住了 狭小的车厢内,气氛又沉闷,又尴尬。 商如意当然知道,宇文晔刚刚在王绍及面前的样子就表明了,他仍然会在所有人面前做出一个丈夫该有的模样,也就是说,他们这桩交易,仍会继续。 可是,那也是在外人面前。 只有两个人相处,难免还是尴尬。 商如意挣扎了许久,也觉得这一路回去至少一个多月的时间,总不能一直这么僵着,便先开口打破了僵局:“你的伤,还疼吗?” “……” 马车里,又是一阵闷闷的气息。 半晌,宇文晔道:“若不疼,我就骑马了。” “……” 商如意轻轻的叹了口气。 的确,他平时出行也不怎么跟自己同车,这一次若不是因为胸口的伤,定然不会跟自己坐一起的。 马车里安静了一会儿。 突然,宇文晔道:“你想好了,要如何跟我父亲交代吗?” “啊?” 商如意一愣,有些愕然的转头看向他。 而一对上商如意愕然的目光,宇文晔也明白过来,冷冷笑道:“看来,你是还没想。” “……” “那这两天,伱在忙什么?” 商如意抿了抿嘴,轻声说道:“我向皇帝陛下求情,请求他宽恕舅父的罪过。陛下已经答应了我,等回了洛阳,就会下令将舅父从岭南放回来。” 宇文晔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意外的神情:“你——” 商如意道:“我说过,我一定要把舅父他们救回来的,我没有忘记这件事。” “……” “其实,我也想为裴大人他们求情,但皇上没有答应。” “……” “他说,饶过舅父,已是极限。” 说到这里,她眼中满是遗憾的看向宇文晔,却见后者神情凝重,再看着她的目光中,闪烁着一点说不出的异样光彩,半晌,他轻声道:“你有心了,行远知道,也会感激你的。” 商如意轻轻的摇了摇头。 她又想到刚刚宇文晔问她的问题,思量了一番,轻声说道:“至于如何对爹交代,我,我会再想的。” 宇文晔看了她一会儿,突然将脸转过一边,淡淡道:“不必了。” “嗯?为什么?” 宇文晔微微蹙眉,又回头像是瞪了她一眼,然后说道:“父亲虽是盛国公,但没有那么位高权重,他的儿媳,也不至于天下皆知。” “……” “雁门郡的百姓,并不认得你是谁。” “……” “至于宫中的人和那些见过你的官员——昨夜,已经有人杀鸡儆猴了,除了王绍及那种人,也不会有人再提起。” “……” “既然无人再提,你也不必再向父亲交代什么。” 说到这里,他看着商如意,似笑非笑的道:“你国公府儿媳的身份,保住了。” 这话,虽然有几分讥诮之意,但这个时候,商如意已经完全不在意了,对她而言,最重要的是舅父他们的安危,其次,的确就是她这国公府儿媳的身份。 既然这件事暂时被按下,不必面对宇文渊的责难,对她来说,的确是天大的好消息。 她长舒了一口气,笑来:“这,太好了。” 宇文晔冷哼了一声。 就在这时,前方传来了一声号令,随即,就感觉到马车微微一震,开始慢慢的往前行驶,商如意撩起帘子的一角往外一看,果然是整个大队已经开始前进了。 这雁门郡本就不大,加上官衙建在城南,不一会儿,他们便沿着大道出了南城门。 风,立刻变得喧嚣了起来。 帘子被冷风不断撩起,商如意只一侧脸,便能看到逐渐被他们甩在身后的这个小小的郡城,回想起这几日惊心动魄的经历,商如意不觉得打了个寒颤。 她伸手,将帘子压住了。 一切,都过去了。 如果说,这是她人生的一个坎,那至少她是有惊无险的迈了过去,不仅如此,还解救了舅父,那这一行受的伤,甚至那噩梦般的经历,都是值得的。 只是不知道,接下来的路,她还会面对什么了。 感觉到冷风被阻,一旁的宇文晔低头看了她一眼,尤其看到她压在窗帘上的那只白皙修长的手,上面还残留着一些小小的伤口,显然是前些日子战乱留下的,可她却好像全不在意,只有那澄净的眼睛里,微微有波光滟潋。 宇文晔深吸了一口气,慢慢的将视线挪开了…… | 这一走,就走了一个多月。 仿佛将朔北的寒风也带回了中原,这一路南下,寒气逐渐席卷大地,一天比一天更冷,商如意哪怕穿着厚厚的衣裳,坐在马车里抱着暖手炉子,也仍旧忍不住打颤。 而跟车的人们,更是叫苦连天。 这一次北巡,可以说是彻底失败。 一想到那天晚上,楚旸发着光的眼睛,和他失落的,萧索的表情,商如意的心情又忍不住有些沉重起来,眼看着洛阳城已经近在眼前,她忍不住去想,接下来,这位高傲的天子又会做什么。 就在她忧心忡忡的时候,宇文晔突然道:“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 商如意转头看向他。 这一路上,他们两说话的时间很少,有的时候,就这么端坐在马车里,跟两尊泥塑的佛像一样,除了必要的交谈,宇文晔几乎不会对着她开尊口。 这个时候,却突然有问题要问她? 商如意忙说道:“什么?” 宇文晔也撩起帘子的一角看了看外头踩着泥泞和落雪艰难前行的队伍,然后说道:“之前,你跟我说的那些话,好像对朝廷——”眼看商如意的表情紧张起来,他淡淡一笑,咽下了后面的话,道:“为何这一次,又是勤王护驾,又是抵抗突厥大军?倒显得你如此急功近利。” “我没有……” “嗯?” “我没有。” 商如意喃喃说着,好像又回到了昨天,楚旸也同样对她说了那些话。 可是,她没有。 看着她有些茫然,又好像十分固执的样子,宇文晔的眉心微微一蹙:“那你在做什么?”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道:“这一次突厥大军突袭营地,若我不积极抵抗,早就死在逃亡的路上了;十万大军兵临城下,若我不勤王护驾,守卫雁门郡,也早就死在城破之时了。” “……” “覆巢之下无完卵,我只是想要活下去,不是你说的——急功近利。” “这么说来,你只是——” 说到这里,他自己停了一下,似乎是没想好用什么词句来形容她,又或者,他想到了,只是不便说出口。 商如意倒是看出了他的心思,轻声道:“贪生怕死。” 宇文晔挑了一下眉毛:“你倒坦然。” 商如意道:“贪生怕死,我不觉得是什么丢人的事。” “哦?” “相反,我倒觉得贪生怕死是人最好的品格。为了自己,为了自己爱的人,为了保护他们,我也一定要活下去,活着,才能看到更好的风景,才能遇到,更好的人。” “更好的人……” 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宇文晔的眉头慢慢的拧了起来。 半晌,他淡淡道:“你倒想的长远。” 商如意感觉到他的话语中带着一丝莫名的苍然,忍不住转头看向他,认真的说道:“难道,你的心里就没有一个——可以为了她,哪怕再艰难的环境也要坚持下去,还要为她做到更好的人吗?” “……” 宇文晔的神色更怪异了一些。 商如意已经忍不住淡淡笑了起来。 怎么会没有呢? 那样美丽,又娇俏的一个女子,按下自己心中曾经的那一点妒忌不表,单纯论人的爱美之心,哪怕是自己,也会想要保护那么美丽的人吧。 想到这里,虽然不愿意,可心里,还是止不住的有些酸涩的味道涌上来。 而宇文晔突然清醒过来一般,看着商如意脸上淡淡的笑意,仿佛有些恼怒,道:“你的话,太多了。” “……” 商如意一怔。 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马车突然停下。 两个人都摇晃了一下,商如意险些往前扑倒,幸好宇文晔眼疾手快一把挽住她的腰将她捞了回来。 商如意顿时有些心慌,急忙坐正了,挪开了一些。 “多,多谢。” 宇文晔瞪了她一眼,没说话。 外面响起了一阵喧闹的声音,好像大家都在抱怨,宇文晔撩开帘子,问跟在车边的穆先:“怎么回事?” 穆先道:“二公子,好像前面有人来。” “去打听看看。” “是。” 穆先立刻翻身下马往前面跑去,而商如意的心随着宇文晔脸上凝重的神情,也隐隐感到一阵不安。 他们已经快要到洛阳了,再大的事情,都应该是等待皇帝回去之后再处理,为什么在这个时候会有消息在半路上传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 外面的人似乎也都是这样的想法,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了一些仓惶的神情,不安的情绪渐渐的在整个队伍中弥漫开来。 不多一会儿,穆先气喘吁吁的跑了回来,脸色也颇有些惊惶:“二公子,出大事了!” 宇文晔眉头一拧:“发生什么事了?” (本章完) 第162章 一步志在天下的棋! 第162章 一步志在天下的棋! 穆先道:“兴洛仓,被叛军占领!” “什么?!” 这一下开口的,却是坐在宇文晔身后的商如意,她大吃一惊的往窗口挪了一下,看着穆先道:“兴洛仓被占领了?” 穆先轻声道:“是,就在陛下被围困雁门郡的时候。” “是哪一路叛军?” “暂时还不知晓,但兵部传信的人禀报的时候,属下好像听到了——‘王岗’二字。” 王岗! 这两个字不轻不重,却有如一道旱地惊雷,在一些人的心头炸响,顿时,商如意的心头猛地一震,连宇文晔的神色变得愈加凝重起来。 王岗,其实就是在安阳附近的一个小小村寨,原本叫确山村,因为依山而建,就军事而言易守难攻,是个天然堡垒,但地方太小,也不为人所知,可是,就在三年前,一个名叫王取易的人改变了这个地方的命运。 这王取易原为东郡法曹,职位不高,权力也小,但性情豪爽,为人乐善好施,结交了不少绿林好汉;后来因事犯法失了官禄,他逃出牢狱躲入了确山村,并且就地招揽豪杰,聚义起寨,短短两年时间,竟将此地经营成了一个军事城寨,遂改名为王岗寨,其部下众多能征善战之辈,徒众达数万人,号称王岗军,是一支不容忽视的叛军力量。 没想到,他们竟然动手,占领了兴洛仓! 商如意震愕得半晌说不出话来,许久,才喃喃道:“竟然,竟然……成真了!” “什么成真了?” 耳边响起宇文晔的声音的同时,一阵温热的气息也喷在了她的腮畔,商如意被烫得哆嗦了一下,一转头,才发现自己刚刚因为急切的凑过来,整个人几乎都挤到了宇文晔的怀里。 商如意顿时脸通红,急忙缩了回去。 宇文晔看了她一眼,也没说什么,只对窗外的穆先道:“再去探探,看还有什么消息。” “是。” 穆先急忙走了。 等到他一走,宇文晔这才放下帘子,转头看向脸还有些发红的商如意,眼中闪烁着一丝似笑非笑的神色:“你刚刚,说什么奇怪?” 商如意轻咳了一声,然后小声的说道:“我,之前我在雁门郡中闲逛的时候,听到老百姓口中传唱着一首谶歌——” 不知为何,听到她说“闲逛”时,宇文晔的脸色沉了一下。 他冷冷道:“哦?” 商如意倒是没有察觉,而是回忆起当时的情况,喃喃道:“皇图三代后,王岗夺民口……” 话没说完,宇文晔突然皱起眉头:“停!” 商如意立刻看向他:“你也听过?” “……” 宇文晔神情复杂的看了她一眼,道:“嗯。不过,这不过是老百姓口中的胡言乱语,你不该去听,更不该记下来。” 商如意道:“我原本没怎么在意,可是刚刚听到那个消息,我才发现,这首歌的第二句,已经应验了。” “王岗……夺民口?” “民口,不就是粮食吗?王岗军占领了兴洛仓,抢夺了朝廷的粮食,正是应了那句——王岗夺民口。” “……” 宇文晔沉默了半晌,冷冷道:“这不过是巧合罢了。天底下那么多叛军,占据了各大山头,难免有一个叛军首领姓王的,那他占据的山头自然是叫王岗王山;至于夺民口……既然做了叛军,要扩充势力,抢粮抢钱也是必然的手段。这首谶歌,不过是些似是而非的东西,不必在意。” “可——” 商如意还要说什么,宇文晔已经打断了她的话:“眼下真正要关注的,是这件事本身。” 商如意道:“伱是说,王岗军占领兴洛仓这件事?” “不错,” 宇文晔道:“虽然是王岗军占领了兴洛仓,可这件事,未必是王取易做的。” “为什么这么说?” “王取易这个人鼠目寸光,做事没有任何的目的远见可言,还曾经为了争抢山头,跟其他几股反贼的势力争斗厮杀,他和他的部下,怎么看,都是一股匪类。” “……” “可这一次,他们却大张旗鼓,占领兴洛仓。” “……” “要知道,兴洛仓是王朝最大的粮仓,占领了那里,朝廷必然会派重兵攻打,所以他们这个举动,要对抗的,是整个大业王朝,甚至还有其他叛军的觊觎。王取易——有这样的底气吗?” 听到这里,商如意的心头忽的一动。 占领全国最大的粮仓,等于直接与朝廷作对,也就是说,王岗寨占领兴洛仓的目的,表面上是劫掠里面的粮食,而最终的目的,是要正式向朝廷发难! 这,就不是所谓的匪,敢做的了! 又是什么人,敢于拨弄如此大的风云?! 宇文晔沉沉道:“而且,兴洛仓地势险要,又占据水陆交通之便,近,可直逼东都,远,可逆黄河而上直取潼关,甚至拿下西京。” “……” “所以,占领兴洛仓,是一步志在天下的棋!” “……” “不管从那个角度来看,这都不是王取易这种鼠目寸光的人能做下的决定。” 商如意点点头。 她现在都还记得,当初他们从太原回洛阳的时候,半路上遇到从兴洛仓调集粮食的队伍,当时宇文晔就说过——谁要是占领了兴洛仓,就能雄踞一方。 连他都认定了兴洛仓在争霸天下中的作用,那么会去做这件事的人,要么是听过他这番见解的,要么,就是与他有同样眼光的人。 这样的人…… 商如意突然倒抽了一口冷气。 宇文晔低头看向她:“怎么了?” “……” 商如意看了看他,目光闪烁着道:“没,没什么。” 宇文晔蹙眉:“你想到什么了?说。” 他的口吻一下子变得严厉了起来,像是已经看透了她此刻的迟疑和隐藏,明显是在质问她了。 商如意只感到掌心也出了一层冷汗,她想了想,先是谨慎的撩起帘子看了看周围,虽然外面也都因为突如其来的消息有些混乱,但马车周围都是穆先的人,自然没有别人偷听。 她这才放心,放下帘子之后,转头对着宇文晔轻声说道:“我想到了一个人。” “谁?” “萧元邃。” (本章完) 第163章 我不听风雨,风雨自扰人 第163章 我不听风雨,风雨自扰人 萧元邃! 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宇文晔的呼吸也窒了一下。 他立刻回想起了那双在夜色中仍旧熠熠生辉的双眼,虽然只是匆匆一面,但哪怕过了那么久,那双眼睛留给他的印象仍然深刻。 当然,印象深刻的,也不只是那双眼睛。 宇文晔低头看了一眼商如意,沉沉道:“你还记得他……” 商如意道:“他这样的人,想忘都难啊。” “……” “我一直在想,这个人气度不凡,才智过人,出世如锥处囊中,其末立见。可跟我们分路之后他就一直没有消息,这不像他的作风——如果他是去投靠了王岗军,以此地作为他东山再起的基石,那这几个月的沉寂就解释得通了。” “……” “而且,你说王岗军突然有这样进取天下的行动,这不像王取易的做法,倒像是他的行事。” 宇文晔突然冷哼了一声。 商如意一愣,不知为何他突然就生气了,想了想,又轻声说道:“还有就是,上次你跟我说起占领兴洛仓就能雄踞一方的时候,萧元邃就藏在我的马车底下。我怀疑,他就是听了伱的话,才会有这一步棋的。” “……” 宇文晔的神色不知怎的又缓和了一些,转头看了她一眼,道:“我的话,你也还记得?” “……?” 他怎么关心起这种细枝末节来? 商如意笑道:“这又不是闲话。” 听到这话,宇文晔反倒又沉默了下来,那双深邃的眼睛看了商如意好一会儿,说道:“之前,我以为你只是想要做好国公府的儿媳,现在看来,你关心的,也不止是国公府的事。” “……” “商如意,你为什么那么关心天下大势?” 商如意沉默半晌,道:“我不听风雨,风雨自扰人。” “风雨自扰人?” 宇文晔重复了一遍这句话,道:“你的意思是,天下大势的风雨,会吹打到你身上?” 商如意反问道:“难道二哥觉得,天下大势的风雨,不会吹打到你身上?” 这句话就像是击中了宇文晔心里的某处,他的神色突然变得凝重了起来,又看了商如意一会儿,忽的一笑,道:“既然你有这样的念头,那你有没有想过,处在这风雨最中心的人,是哪一个?” “……!” 商如意的心猛地一跳。 他的意思是—— 眼见商如意的神色巨变,宇文晔的眼神立刻冷凝了起来,他冷笑了一声,说道:“你们是君子之交,如此投契,那你在说这些话,考虑这些事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他在这样的风雨中,会有什么样的未来?” 商如意的心跳愈发沉重起来,被他的问题问得哑口无言,甚至有些仓惶。 看着她这样,宇文晔的脸色更冷了一些,起身便下了马车,商如意一惊,下意识的道:“二哥,你去哪儿?” 外面的随从急忙迎了上来,宇文晔吩咐道:“给我牵马来。” 商如意忙道:“二哥,你的伤——” 话没说完,宇文晔已经接过随从手中的缰绳,利落的翻身上马,却是神色如常,看来,他胸口的伤已经痊愈了。 难怪,他不想再跟自己坐到一起,这一多月的忍耐,也到极限了吧。 看着只是少了一个人,就空出许多,甚至显得有些空旷的车厢,商如意呆呆的坐着,好一会儿,有些失落的叹了口气。 而外面已经传来了皇帝的旨意,让队伍立刻加紧前行,务必在今日之内赶回洛阳。 于是,队伍又开始前行。 这一次的速度比之前快许多,车马全速前进,这让坐在马车里的各位贵妇小姐们苦不堪言,被晃得晕头转向,好不容易总算在太阳下山之前进入了洛阳城。 一进城门,所有人都停下,下马的下马,下车的下车。 商如意刚一站定,抬头,便看见城门内已经是彩旗招展,鼓乐齐鸣,正是留守城中的文武官员们率众前来接驾。 商如意跟着宇文晔及身边众人跪拜在地,小心的抬头看向前方。 却见皇帝的车辇驶进城门之后并没有过多停留,只在城门口停了一下,似乎跟跪在城门口的几个留守的大臣们说了几句话,又训斥了几句,吓得那些大臣们连连磕头,而金车已经扬长而去。 只是,在车辇驶走的时候,似乎有一双纤纤玉手手挽起帘子,从车窗内往他们这里看了一眼。 那一眼,满是恋恋不舍。 商如意下意识的低下头去。 等到皇帝的车辇走远了,才有一个内侍匆匆跑来,对着叩拜在城门口的众人道:“诸位,陛下回宫,你们也早些回去吧。” 众人这才谢恩起身。 大家又上车的上车,上马的上马,只是在准备回去的时候,一骑人马路过商如意的马车边,熟悉的身影令商如意眼前一亮:“雷小姐。” 这些日子急于赶路,他们都没来得及说说话。 只见雷玉仍旧是飒爽利落的骑在马背上,透着一股英气,弯腰透过窗户看向商如意的时候,眼角含着一点笑意:“好容易捡回一条命,回去好好休养吧。” 商如意笑道:“多谢。” 说完这些话,雷玉又直起身来,策马走过了宇文晔的身边。 她的眼神,似有些留恋,又带着一点怒气,也不说什么,调转马头带着自己的人往回家的那条路走了。 看着她的背影,宇文晔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又回头看了商如意一眼。 商如意眼神躲闪。 宇文晔没说什么,只一扬手:“回家。” 于是,一队人马立刻沿着长街往宇文府而去。这一走,又走了大半个时辰,好不容易在太阳落山的时候,终于回到了国公府。 眼看着马车行进了那条熟悉的街道,前方的国公府门口竟站满了人——有点奇怪,他们明明提前回来,家下人应该不知道的,怎么也出来迎接的?但不管如何,这一路压抑的心情终于松缓了一些,商如意撩起帘子看着周围熟悉的景致,脸上也忍不住露出了一丝笑意。 马车缓缓前行。 下一刻,笑容僵在了她的脸上。 (本章完) 第164章 这一刻,他好冷 第164章 这一刻,他好冷 商如意睁大双眼,越来越清楚的看着门口站着的那些人,领头的便是慧姨,她一脸悲伤,而站在她身边被她一只手半揽在怀中的,是脸上泪痕犹在的宇文呈,其余家下众人,都跟在他们的身后。 他们的脸都看向长街的另一边,像是在翘首期盼着什么。 最重要的是,他们的身上,都穿着白衣! 马车更近了一些,商如意才看到,不仅他们的身上穿着白衣,甚至连国公府门口的两个大灯笼,竟不知何时也换成了白色! 这是—— 耳边一阵马嘶,将众人的神智拉了回来,而慧姨他们也才发现他们,急忙应了上来。 宇文晔翻身就从马背上跃了下来,急切的走上前去,商如意也急忙下了马车,跟在他身后走到门口,刚一站定,就看见宇文呈大哭着扑了上来,一头装进了宇文晔的怀里。 “二哥……” 这一刻,宇文晔高大的身形第一次有了动摇的痕迹。 商如意站在他身后,看着他微微摇晃的肩膀,恍惚有玉山倾倒之态,她下意识的上前一步,伸手虚扶在了宇文晔的后背上,只见慧姨红着眼睛迎上来:“二公子,少夫人,你们怎么回来了……?你们终于回来了。” 这个时候,他们也来不及解释皇帝突然提前在今天回了洛阳,只看着周围越发沉闷的景象,和一众仆人低着头,哀伤的样子,宇文晔的脸色苍白,沉声道:“家里,出什么事了?” “二哥,二哥……” 宇文呈紧紧的抱着自己的这个哥哥,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甚至开始干呕了起来。 慧姨又是落泪,又是伸手为他拍后背顺气。 宇文晔的脸色愈发沉了,两眼微微有些发红,盯着慧姨:“到底,出什么事了?” 慧姨抬头看向他,哭道:“二公子——” 话没说完,就在他们的身后,长街的另一头,突然传来了一阵车马声,众人急忙回过头去,只见前方缓缓走来了一队人马,开路的两个人,白衣白衫,手中举着白幡,一路走来晃晃悠悠,如同幽灵一般在空中飘荡。 而在他们的身后的马车上,一架巨大的,黑漆漆的棺椁,赫然映入眼帘! 那是—— 这一刻,商如意周身都战栗了一下,只见跟着马车扶棺而至的,竟是官云暮身边的心腹锦云,她满脸泪痕,悲不能抑,远远看着宇文晔与商如意站在长街的另一边,对着他们缓缓叩拜倒地。 站在门口的那些仆从已经急急的迎了上去,而宇文晔怀中的宇文呈回头看到这一幕,哇的一声大哭,转头也朝那棺椁跑去,口中哭喊着:“娘!” 这一声“娘”,震得商如意肝胆俱裂。 只见慧姨哭着,终于缓缓说道:“二公子,夫人她,她已经殁了!” 这句话,如同一个旱地惊雷,炸响在商如意的耳边,她整个人都懵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眼泪已经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滚落出来,她不敢置信的道:“怎么,怎么会这样?” 慧姨哭道:“前些日子辽西那边就传回消息,说是夫人的病情愈发重了,可听说雁门关战事紧急,我们也不敢把消息传过去,只怕惊扰了二公子和少夫人,直到前天,国公的书信传来才知道夫人已经,已经——我们今天才在这里等候,为夫人迎灵。” 她抬头看向宇文晔,落泪不止:“二公子,节哀……” 说完,转身也走向前方的棺椁去了。 商如意站在原地,许久都无法相信这个事实,可更让她感到不安的是,自己的手掌虚扶着的那笔挺的后背,此刻正在不易察觉的发抖,可他整个人却一动不动,好像,一尊寒冰雕成了塑像。 宇文晔,整个人都僵了。 商如意急忙走到他身侧,只见那张惯常冷峻而淡漠的脸上,此刻苍白如纸,一双眼睛漆黑无光,好像身上有什么东西,被抽走了。 商如意下意识的抓住了他的手:“二哥——” 话没说完,她的心也沉了下去。 宇文晔的手,从来都是粗糙的,却也是温热的,虽然他们肌肤相亲的时间很少,可她知道,这个男人的心里有一团火,会让他永远都那么滚烫炽热,去迎面世间的一些风霜雨雪。 但这一刻,他好冷。 不仅指尖,甚至连他的掌心,眼神,乃至呼吸,似乎都冻结成了冰。 商如意慌得一下子抱住了他:“二哥!” 在她哽咽的喊声中,宇文晔的目光终于有了一丝震荡,他缓缓低下头,看了看她,又再抬起头来,看向前方已经越来越近的棺椁,如同一团不可避免的阴霾,笼罩向了他的生命一般。 他终于张了张嘴,从干涩的喉咙里发出了沙哑的声音—— “母亲……” | 接下来的两天时间,整个宇文家忙乱成了一团。 这并非商如意第一次目睹亲人离世,面对家中供灵、守灵等一系列繁琐的事务,但却是她第一次,面对一个失去了亲人之后,麻木到整个人失去灵魂的人。 当她和慧姨商议好了家中祭奠的大小事宜,再回到灵堂上,这里已经安排妥当。 大堂之上,以一道厚厚的黑色帷幔将大堂分作前后两部,后部安置的便是国公夫人的棺椁,而在帷幔前方,宽大的祭桌上摆放着香烛蜡纸,并一个高大的灵位,上书:尊先室贤德官氏讳云暮之牌位。 不知为何,商如意看着排位上那一行字,就好像看着官云暮虚弱却又淡漠的面容。 她静静的矗立在那里,看着眼前的一片人间烟火——满堂飘飞的帷幔,来往忙碌的仆从,上门吊唁的客人,这一切的繁忙热闹,哀痛欲绝,又好像与她生前一般,不管是怎样的鲜着锦,清冷寂寞,她都置身事外。 大概,唯一能让他挂心的,便是在灵堂内侧,一直避不见人,脸色苍白如纸的宇文晔。 自从扶棺安置,灵堂布好之后,他便一直跪在那里,没有表情,没有语言,甚至,没有一滴泪。 当商如意走近他身边的时候,甚至连一丝活气都感觉不到。 “二哥……” (本章完) 第165章 深宅微澜 第165章 深宅微澜 “二哥……” 商如意的声音很轻,在水陆道场的喧闹声中,甚至细若蚊喃,只一恍神便会忽略过去。 可是她知道,宇文晔一定听到了。 但即便是听到了,他也没有任何心神来做出回应,仍旧木然的跪在那里,整个人的心神仿佛已经离体,只剩一点残念牵连在身上,让他坚持着能清醒的承受一切悲痛。 这时,有人撩开帷幔,商如意回头一看,是锦云。 只见她的脸色也格外的苍白憔悴,看了宇文晔一会儿,她对着商如意轻声说道:“少夫人,你还是去劝一下二公子吧。他这个样子,郁结于心,是会逼出大病的。” “……” 商如意沉默了一会儿,道:“这个时候去劝,他也不会听。” “可——” “先暂时这样吧。” 商如意说着便放下了帷幔退出来,又对着在灵前供奉的小丫头吩咐道:“你们去给二公子手边的茶换了,那茶水已经凉了。再有,送个小火盆去他身边。” 小丫头立刻应道:“是。” 做完这一切,她才回头看向锦云,轻声道:“云姨,你怎么起来了?” 锦云从辽西一路扶棺回来,长途跋涉,加上悲伤过度,刚安顿好灵柩便昏了过去,商如意让人送她回房休息,可才刚过了一晚,她就衣着齐整的出来了。 商如意道:“伱身体不好,应该再休息一下。” 锦云轻轻的摇了摇头:“不论如何,我都要送夫人最后一程,又怎么能躲在房中享安逸?” “云姨……” “少夫人,这一次,倒是累着你了。” 商如意忙道:“这是娘的事,怎么算累了我?” 锦云轻咳了两声,又往周围看了看,蹙眉道:“这外面忙成这样,怎么那韩予慧倒是不见踪影?她做什么去了?” 图舍儿闻言,立刻上来道:“听说是茶房那边出了点事,慧姨过去理事了。” 锦云皱起眉头:“茶房能有多大的事,前头那么多事她不管?” 商如意想了想,道:“我们过去看看。” 说完,她便带着锦云和图舍儿一道出了侧门往茶房那边走去,刚走到半路,就听见前方传来了一阵哭声,似乎有人在喊着“冤枉”等语。 而那声音,竟也有些耳熟。 茶房门口已经挤满了人,商如意他们一过去,看热闹的仆从们立刻退到两边,锦云冷冷道:“前面忙成这样,你们倒有空在这里看热闹?是事情都做完了吗?” 仆从们吓得连连告饶,立刻都散了。 他们这才走进茶房,只见慧姨站在茶房中央,一个身材高挑,模样娟秀的丫头背着手站在窗边,脸上有些泪痕,但更多的是倔强的怒意,一旁还有几个年纪大一点的仆妇和小厮围着她,似乎都在说着什么。 一见商如意进来,众人急忙向她行礼:“少夫人。” 商如意走进来,扫了一眼周围,便说道:“慧姨,这边出了什么事?” 那慧姨立刻上前来道:“少夫人,也不是什么大事,茶房的人收东西的时候,发现少了一只上贡越窑五莲青瓷杯,之前是长菀拿出去,所以现在正在理着让她交出来。” 商如意闻言,微微蹙眉,转头看向站在窗边的那个丫头,她便是长菀。 只见她咬着牙道:“交不出来,东西不在我这儿!” 周围的人立刻说道:“是你领出去的,如今茶房的收单里没有这一笔,不在你那儿是在鬼手上?” 长菀道:“东西是我领走的,但我也交回来了!” “单子上都没写,凭什么说你交回来了?” 长菀盯着站在茶房另一边,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道:“我是交到贵叔手上的,当时外头来了客,叫得急,我等不到单子写完就先出去了,贵叔也答应了会把单子补上,可他——” 她的话没说完,那贵叔立刻道:“长菀丫头,你可不要含血喷人,咱们国公府的规矩,再急单子也是得写上再清的,你明明就没把东西交回来,我去哪儿给你写这张单子,你可别昧下东西诬到我头上。” “你——” 长菀气得红了眼。 这时,那慧姨转头对着商如意道:“事情也不大,只要事情找到了头,谁弄丢弄坏的照原样赔就是了。只是,这丫头嘴硬,说死了也不肯认,更不肯赔。” 那长菀竟也烈性,梗着脖子道:“我没拿就是没拿,钱是不会赔的,真要诬陷我,那就赔一条命,我也是清白的!” 周围众人都纷纷指责她不识大体。 有人已经轻声说道:“还是夫人的人呢,在主人的丧礼上做出这种丢人败兴的事,真是——” 锦云脸色铁青,狠狠的瞪了那人一眼,那人立刻闭上了嘴。 这时,商如意看看那红着眼睛的长菀,又看了看贵叔和慧姨,想了想,说道:“慧姨,这件事怕不能光赔就算吧。” 众人都一惊。 连慧姨也愣了一下:“少夫人,这——” 商如意道:“那杯子是娘出嫁的时候带来的嫁妆,爹最喜欢的一套,听说之前三弟砸了一个,就只剩下这一个了,纵拿一百两银子去买了来,也不是原来的东西;更何况,还是在娘的丧礼上被人昧下,这种事,岂能赔了就算了的?” “……” “东西,必须找回来才行!” “……” “这件事,交给我来处理可好?” 慧姨有些诧异的看着她,但立刻陪笑道:“少夫人说笑了,这家中的事自然听少夫人的。” 商如意点点头,伸手一指长菀:“来人,把这丫头押到柴房去关起来。她一日不说,就关一日,十日不说,就关十日!” 话音一落,立刻有两个小厮上前来,将那长菀拖了下去。 长菀倒也不挣扎,昂首挺胸的走了出去,只是在路过商如意的身边的时候,心有不甘的瞪了他们一眼。 商如意又对慧姨道:“前头事多,咱们还是去前面吧。” 慧姨点点头,跟着她一道出了茶房,只是在离开的时候,商如意又回头对着里面的人说道:“东西总在这府上,别说是个囫囵个儿,就算碎成了渣子,我也要挖地三尺挖出来的。你们只好好做你们的事便是。” 气氛,有了一瞬间的凝滞。 众人纷纷道:“是……” (本章完) 第166章 温暖 第166章 温暖 这五莲青瓷杯遗失的事件就像一支小小的插曲,也只在茶房响了一会儿,并没有造成很大的影响,很快,众人便都回到了各自的岗位,各司其职去了。 商如意看得出来,锦云虽然面有犹豫,但大事在前,也没有多说什么。 反倒是到了晚上,四下无人的时候,图舍儿才凑到她的跟前,轻声说道:“小姐,你为什么要把长菀关起来?” 商如意道:“怎么,不该关?” 图舍儿想了想,说道:“我不信那个长菀会偷东西。” 商如意看了她一眼:“你又知道了?” “奴婢来国公府虽然就几个月,而且,夫人身边的人向来话少,也不跟我们多来往,可德行都不差。那个叫长菀的,更是心高气傲,听说还念过几本书,怎么看都不是个肯做贼的人。” “是吗?” 图舍儿对上她的双眼,又想了想,笑道:“当然,是奴婢猜的。” 商如意也淡淡一笑,道:“这就对了,别人若问起来,我难不成回一句——我猜的。那岂能服人?” “……” “关起她也只是暂时的,重要的是证据。” 图舍儿皱着眉头道:“可是,这件事是个死扣,她咬死了东西还回去了,贵叔那边又没单子,除了人证之外,哪来的证据呢?” 商如意道:“既然事情是跟那个杯子的遗失有关,证据自然是杯子了。” 图舍儿更大摇其头:“东西都丢了,哪还能找得回来。” 说着,她盯着商如意:“要搜吗?” 商如意立刻摇头,沉声说道:“眼下正是夫人的丧礼,人来客往的,若在这个时候在府里搜贼赃,那传出去成什么了?还不把国公府的面子都丢尽了?” “……” “这个时候,最不能做的,就是把这件事闹大。” 图舍儿恍然大悟:“难怪小姐你马上就叫人把长菀关起来了,是不想闹大,让外人看咱们的笑话。” “嗯。” “可是,不搜的话,那杯子怎么找呢?” 商如意沉默了一会儿,淡淡道:“看情况吧。” 说完,她抬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已经很晚了,便吩咐图舍儿道:“伱去后院说一声,就说如今府中人来客往不绝,为免宵小有机可趁,让他们关闭后门和两边小门,有什么事,只从正门的两边侧门出入。” 图舍儿道:“是。” 说完她便下去了。 等到她一走,商如意又回头看了看灵堂,各处的安排倒是妥当,暂时也没有其他的事情处理,这个时候,自然也没有客人再上门了。 于是,她亲手倒了一杯热茶,撩开帷幔走到了后堂。 宇文晔还跪在那里,一动不动。 甚至,连商如意走进来,他也没有丝毫侧目——只是,不知是撩起帷幔的时候冷风灌进来的缘故,他的身子有了一丝微微的颤迹。 商如意走到他身边,轻声道:“二哥,你一整天都没吃东西,也没喝水,这样不行。” “……” “喝一点茶好不好?好歹,暖和一些。” “……” 连她自己都没注意到,她的口气又柔又软,就像是一个母亲哄自己不肯吃饭的孩子一般,宇文晔低垂的眼睫微微一颤,抬眼看向她。 商如意急忙将茶杯小心的送到他的嘴边。 “就喝一口,好不好?” “……” 宇文晔没说话,只低头看了一眼,杯子里清澈的茶水映着他晦暗的双眼,这个时候,他眼神中惯常的讽刺,就好像在讽刺他自己。 他慢慢的闭上双眼,将脸偏向一边。 商如意顿时也有些急了,低声道:“我也不劝你回去休息,可你这样下去,身体也受不了啊。” “……” 宇文晔仍然不理她。 商如意没办法,也不能真的把东西灌进他嘴里,只能将茶杯放到一边,慢慢的跪到他身边,肩并肩,胳膊甚至也紧紧的擦着他的胳膊。 宇文晔仍旧没有任何的反应。 商如意默默的将火盆拖到面前,拿过一摞金色的锡纸钱,一张一张的投到里面,火焰渐渐腾起,也有暖意融融的扑到了宇文晔的身上。 商如意轻声说道:“其实,我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做。” “……” “你不止是伤心娘的去世,你还在怪自己,你怪自己,那个时候,为什么不多劝劝她,若能劝她留下来,也许她就不会——” “……” “我要跟你说的是——” 商如意转头看向他:“的确是这样。” “……” “如果那个时候,我们一起劝娘,甚至,想点办法让她留下来,也许她就不会在辽西病重,也不会撒手而去。” 听到她这些话,宇文晔的身体开始颤抖。 他的眼神,从来都是冷峻而宁静,像是凝着一层冰,而这一刻,那层冰似乎开始龟裂,破碎,寒冰所掩盖的他破碎的情绪,都在这一刻慢慢的倾泻了出来。 他转头,看向商如意,眼睛一点一点的变红了。 商如意对视这他的双眼,接着说道:“可是——你没有必要,把什么责任都往自己的身上揽。” 一听到这句话,宇文晔的身子又是一震。 商如意接着说道:“对娘而言,陪在爹身边比什么都重要,我们如果强留她下来,也许她心里的煎熬,会比她之后经历的一切,更让她痛苦。我们身为晚辈,只能劝说,不能真的去安排他们的人生。” “……” “二哥,你尽了自己的孝心就够了,不该用结果来责备自己。” 这些话,一句一句,都落在了宇文晔的心里,不仅仅是她的声音温柔而深沉,更重要的是,这些话,几乎都是当初沈世言被贬流放,商如意在痛苦不堪的时候,他劝慰她的那些话。 她竟然,也几乎一字不差的记下来,又一句一句的还给他。 跟之前,在雁门郡的时候一样。 只是这一回,她是在安慰他,她手中一张一张纸钱投到火盆中燃起的热度,在这一刻围上了他,甚至,连她紧紧贴着他身侧的手臂,也在这一刻,有源源不断的暖意透过衣衫,熨帖到了他的身上。 宇文晔看着她,终于第一次开口,沙哑着嗓子:“你——” (本章完) 第167章 将他压回到床上 第167章 将他压回到床上 他犹豫了一下,终究干涩的道:“你下去休息吧。” 说完,又将脸偏向一边。 商如意并不意外他的冷淡,但多少有些失望,毕竟她进来说那些话,还是想劝宇文晔回去休息了,可听他这么说也知道,他是不肯离开的。 她只能叹了口气,仍旧将手中的一摞纸钱烧完了,才轻声说道:“那,我先下去了。” “……” “二哥,你还是要,保重身体。” “……” “我……这府上,不能没有你。” 说完,她慢慢的起身,撑着有些疼的膝盖走过去撩起帷幔,出了内堂。 只是,在帷幔落下的时候,她并没有看到,身后有一双仿佛已经破冰的眼睛,在注视着她的背影,那目光中,仿佛映着眼前的火焰,竟有了一丝的温暖。 商如意回去,也只在偏厅睡了不到两个时辰。 起身后,仍是忙碌。 这时,外面有人来报,兵部卢尚书前来吊唁,商如意急忙迎了出去。 她在沈家的时候,很少外出游玩,也几乎不与外人接触,每天只躲在宅子里看书写字,或是针织纺线,如今嫁到国公府,避免不了的迎来送往,先是安排了人过去陪着卢尚书,自己也陪着卢夫人喝茶,说了一会儿话,他们便告辞离开了。 商如意亲自送他们到了大门口,一直看着卢尚书的马车离开,这才松了口气转身往回走。 刚走了两步,就看到一个短打扮的仆人拎着一只盒子,匆匆的要从侧门离开。 商如意叫住了他:“伱是哪里伺候的?” 那仆人不过二十来岁,生得尖尖的脸,尖尖的嘴,一看就是个极小心的人,回头看是少夫人叫住了自己,他吓了一跳,忙白着脸过来行礼:“少夫人,我,小人是——” 这时,慧姨不知从哪里走了出来。 她笑着说道:“少夫人,这是茶房的胡华。” 商如意道:“茶房的人不是应该在后面服侍吗?好好的怎么往外跑啊?你手里拎着的是什么?” 那胡华头都不敢抬,只将手中的东西微微提起:“少夫人,这,是个食匣。” 慧姨说道:“少夫人,是这样的。这两天来往的宾客太多,茶房那边准备的茶点都不够了,所以,老身让他们去城中的听鹤楼取些现成的茶点回来用。” “听鹤楼那边不是有送东西的伙计吗?何必咱们的人过去?” “听鹤楼这两日的生意也忙,他们早就没人手了。” “哦……” 商如意闻言,点了点头。 这一次皇帝北巡,大营被劫,加上一路仓皇逃亡,带去的官员及其家属死伤过半,所以回到洛阳城中,不少人家都在办丧事。想来,别家也都跟他们一样茶点不够用,去听鹤楼采买了,所以听鹤楼的人也跑不过来了。 商如意叹了口气,道:“倒是辛苦你们了,这么大冷天的还往外跑。” 那胡华小声道:“不,不敢。” 商如意回头对图舍儿道:“去拿一吊钱来赏给他,冷了也买些热热的东西喝。” 图舍儿急忙取了钱来递给那胡华,这胡华大概也没见过这么大的手笔,捧着钱来笑得眼睛都没了,急忙跪了下来:“谢少夫人赏赐。” 慧姨在一旁看着,似笑非笑的道:“少夫人,可真是怜老惜贫。” 商如意苦笑着摇了摇头道:“这段日子的确辛苦了他们这些人,是该赏赐些的,也是指望着他们小心谨慎好好服侍,再不要出昨天五莲杯那样的事了。要知道,且不说那杯子在爹的眼中有多珍贵,单是一只杯子放到小当铺里都能当个四五十两银子,再多掉两样,咱们府里就精穷了。” 那胡华听闻此言,小小的眼睛里露出了惊愕的神色。 说完这些话,商如意又笑了笑:“看我,白唠叨半天,行了,你快去吧。” 那胡华对着他们行了个礼,小心翼翼的拎起食匣便走了。 商如意又对着慧姨,两人相视而笑。 就在这时,卧雪突然急匆匆的从里面跑了出来,对着商如意道:“少夫人你赶紧过去看看,二公子的样子,不太对啊!” “什么?!” 商如意一听,脸色巨变,急忙转身往里跑去。 来到灵堂,锦云带着几个侍女护在宇文晔身边,只见他脸色苍白中透着青灰,已经昏厥过去,额头上满是冷汗,伸手一摸,苍白的肌肤却是烫得吓人。 商如意忙道:“快,扶他回房!” 众人急忙将他扶了起来,一路小心的护着回到了他们的房间。进门之后,商如意下意识的看了一眼他平时睡觉的卧榻,可众人却是直接将宇文晔送到了她的床上躺下。 商如意这才回过神来,忍不住在心里苦笑。 再走到床边,只见宇文晔的脸上开始透着一股病态的嫣红,呼吸也弱得几不可闻,商如意吩咐道:“赶紧去请大夫,熬药,再有,让厨房准备细软的汤饭热着。” 众人应声退下了。 房门一关,呼啸的寒风立刻被堵绝在外,房中许久没人夜宿,刚刚送来的火盆放在床边还没来得及起什么作用,屋子里仍旧冷得像个雪洞一般,可宇文晔的额头上一直冷汗不绝,商如意叹了口气,拿出手帕来轻轻的为他擦拭。 然后,将一旁的被子拉过来给他盖上。 被子刚刚覆在他的身上,宇文晔眉头一蹙,立刻醒了过来。 他的眼神还有混沌,人却已经不自觉的挣扎着要起身,口中喃喃道:“干什么?让开……” “二哥!” 商如意急了,他这个身体,再这样折腾下去,真的要出大事了。于是双手按住了他的肩膀:“你别乱动,你刚刚昏过去了,还在发热,好好休息一会儿吧。” “放开我……” 宇文晔吐息滚烫,整个人的身子也烫得跟烧红的碳一样,却仍不肯躺下,双手用力的挣扎推拒,咬着牙道:“让开,让我——” “二哥!” 眼看着自己抓他不住,商如意心里一急,一下子扑到了他身上,用自己的身体将他压回到床上。 “……!” 宇文晔的身子顿时一僵。 (本章完) 第168章 我,有点冷…… 第168章 我,有点冷…… 不知为什么,他明明还有力气,哪怕受再重的伤,他也不会被人压制着起不来身,可眼下,这具明明瘦弱的,软软的身子压在他身上,竟让他有一种有力无处使的感觉。 “你——” 他再要挣扎,商如意两只手一边抓着床沿,一边抓着床单,用身体紧紧的扣住了他,几番折腾,宇文晔竟感到全身的力气逐渐流逝,再使不出来。 他咬了咬牙,终究无力的躺回到床上。 两个人都气喘吁吁的,身体也从未有过这般的贴近,商如意甚至能感到身下那厚实的胸膛因为剧烈呼吸而起伏着,仿佛他的呼吸在撞击着自己的身体,而他身上滚烫的温度也透过衣衫侵袭到了她的身上。 这一刻,她才终于回过神来,自己在情急之下做了什么。 一瞬间,红晕从脖根染到了耳尖,她的脸颊也跟他身上一般滚烫,商如意甚至不敢看他,只能偏过头,将脸颊贴在他的胸膛。 宇文晔咬着牙,沉声道:“你这是做什么?” 商如意闷闷的道:“不论如何,我不能让你再出去。” “……” “伱,你一定要留在这里。” “……” “二哥,你已经很痛苦了,就算给自己一点时间,让你不要那么痛苦,好吗?” 听着她的话,宇文晔无力的仰躺在床上,干涩的眼睛里甚至没有一滴泪,不知过了多久,才看清头顶华彩瑰丽的帷幔,这,原来是商如意的床榻。 他急促的呼吸终于渐渐平息了下来。 感觉到他的平静,商如意也松了口气,立刻有些两颊发烫的准备起身。 可刚要起身,却感觉到两只手被另外两只滚烫的大手握住,一时间没了支撑,整个人只能趴在他的胸前,顿时脸上跟着了火一般。 想要开口,却又无法开口。 两个人,就这么静静的,几乎没有一丝隔阂的相贴着。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身下的人开口,但因为胸膛紧贴着的缘故,他的声音不像是从耳边传来,更像是从他的胸口传到了她的心口,那声音不仅低沉,更能听出他黯然得没有一丝光明的情绪—— “你,为什么不劝我?” “……” 原来,他听到了锦云的话。 商如意的呼吸微微紧绷了一下:“我,我没有想好怎么劝你。” “哦?” “我想了想,寻常这个情况若要宽慰人,一定会说,若死者看到你这个样子,也会难过的……” 身下的呼吸又是一窒。 商如意接着道:“可是,娘这么善良,又这么贤德的一个人,她如今一定已登极乐,世间的一切烦恼肯定都侵扰不了她。所以,她是看不到这一切的……” “……” “所以,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劝你,才能让你不要那么难过,回来休息。” …… 宇文晔沉默了半晌,没有说话。 可商如意却感觉到,身下这具身体里,多了一丝热气。 而扣着她手腕的那两只手终于松缓了一些,商如意勉强撑起身子,低头看着那近在咫尺的,苍白中透着病态嫣色的脸庞,平日里,只有强悍与冷峻两种样貌的宇文晔,这个时候,第一次在他的身上看到了一丝脆弱。 商如意的声音也刻意的,比平时柔和更多:“你好好休息。” 说罢了,便准备起身。 可就在她刚一动的时候,扣着手腕的两只手又用了点力气,她猝不及防,整个人几乎是跌回到宇文晔的胸膛上,虽然不痛,却令她惊愕不已,全身都僵硬了起来。 而还没来得及开口发问或者做什么,就听见头顶传来了宇文晔沙哑的声音—— “我,有点冷……” “……” 商如意一时僵住。 她下意识的低头看了看刚刚他挣扎时弄到一边去的被子,却没有再做什么,面上一红,轻轻的覆回了他的身上。 轻声道:“那,你好好休息吧。” “……” “我,我会在这里的。” “……” “我会一直在这里的……” 听到她的声音,像是得到了让他安心的许诺,宇文晔慢慢的闭上了双眼,眼角还透着一些红,但整个人仿佛已经放松了许多,渐渐的,呼吸平顺下来。 而商如意也趴伏在他的身上,听着头顶绵长柔软的呼吸,渐渐的,也被他所染一般,陷入了沉睡。 这一睡,便是一整夜。 等到第二天,商如意从睡梦中渐渐清醒,只觉得全身都舒服了不少,之前积压的疲惫也一扫而空。 但,睁开眼睛的一瞬间她就感觉到,自己身下的不再是那微微起伏,却在一整晚都给她带来融融暖意,令她无比安心的沉浸入梦乡的胸膛,而是一层床褥罢了。 宇文晔呢? 商如意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撑起身子往周围一看,床上只有她一人,整个屋子里也不见宇文晔的身影。 他去哪儿了? 商如意顿时有些慌了,急忙下床,可刚走到门口,就听见外面传来了宇文晔和慧姨说话的声音,两个人似乎是站在门外的走廊上刚遇见—— “慧姨,这两日辛苦你了。” “二公子说哪里话,夫人的事就是老身的事。只是,二公子的身体还好吗?” “已经无碍。” “那老身就放心了,如今家里只剩下二公子还能拿主意,你可千万不能垮了。” “……慧姨,他,还没有消息吗?” 一听到这句话,商如意的心中顿时一跳。 他? 宇文晔说的,是哪个“他”? 对面的慧姨似是沉默了一番,才轻声说道:“其实,夫人的消息刚一传回来,老身就已经派人去告知大公子了。只是,听说前些日子他遇到了一些事,受了不少挫折。” “哦?那他现在——” “好容易开悟了一些,现在,据说是云游去了。” “……” “所以,他并没有收到夫人亡故的消息,怕是——也不会回来。” 听到这里,商如意的心忍不住咚咚的跳了起来。 原来他们说的,就是宇文晔的大哥,那位曾经与自己定亲,却又悔婚不嫁的国公府的大公子——宇文愆! (本章完) 第169章 非礼勿听 第169章 非礼勿听 说起来,自己嫁入宇文家已经好几个月了,也不知是怕自己难堪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整个宇文家从上到下,几乎没有人提过他,若不是慧姨在新婚前一日跟自己说了那些话,商如意甚至都要怀疑,到底有没有过宇文愆这个人了。 没想到,在这个时候,终于又听到他们说起宇文愆了。 哪怕他不是官云暮亲生,可毕竟也是嫡母,官夫人的丧礼他都不回来,这怎么都说不过去。 果然,宇文晔沉默了半晌,沉沉道:“我知道你们有难处,但本朝以孝治天下,身为人子连母亲的丧礼都不出现,我只怕他今后会遭人非议。” “……” “慧姨,我这是为大哥着想,还望你多派些人过去,无论如何要通知大哥。” 对面的慧姨长叹了一声,道:“这是自然,老身一定加派人手。” “好,劳烦慧姨了。” “二公子莫说这些,外面还有事,老身先去忙了。” “你先去,我一会儿就到。” 两个人客客气气的,只听一阵脚步声走远,是慧姨离开了。 随即,门口又响起了一阵脚步声,却是越来越近,商如意心中一慌,不知怎的下意识就往床边跑,可刚一转身,背后的房门已经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顿时,风卷着一股熟悉的气息从后背扑了上来,好像将她整个扣住了一般。 商如意的脚步声生生的僵在了原地。 然后,就听见身后传来了宇文晔冷冷的声音:“伱躲什么?” “……” 明明没有可躲之处,自己也明明不觉得不可以相见,可不知为什么,一听到他的声音,商如意的脸忽的一下就红了起来,她甚至不敢回头,只低着头站在原地,也不往前走。 身后的人进了房,反手将门关上,然后一步一步的走到她面前。 商如意低着头,轻声道:“我,我没躲……” “哦?” 面前的人低头对着她,呼吸也吹拂在她额头上,倒是不像昨夜那般滚烫,而恢复了平日里的温热绵长,商如意下意识的抬头,就对上了一双明亮的眼睛,刚刚开口的时候,声音明明是冷了,但这一刻,他的眼睛里却仿佛融了惯常的冷冽,反倒透着一点不易察觉的柔和。 只一对视,商如意就感觉后背一阵发麻,立刻又低下头去。 宇文晔低头看着她,嘴角似是有些往上勾起,但扯了扯,还是抿着嘴道:“没躲,那你刚刚在做什么?” 商如意低着头,心思混乱:“非礼勿听。” “……” “我刚刚,是不小心听到的。” 宇文晔下意识的蹙了一下眉头:“那,你想听吗?” 商如意犹豫了一下,还是摇头。 说起来可能有点自私,但对于她和他这桩婚事而言,对她能继续在宇文家做少夫人而言,宇文愆这个人都最好永远不要出现,甚至,永远不要有人在她面前提起他,才好…… 宇文晔的目光闪烁,沉默了半晌,才说道:“不想听,那你就当没有听到。这件事,也与你无关。” 商如意轻轻的点点头。 说完这些话,两个人再相对,不知怎的就有些尴尬了起来,尤其商如意低着头,能清楚的看到他身后的床榻上被褥凌乱,似乎还能看得出昨夜两个人在上面相拥而眠留下的痕迹。 她的脸顿时有些发烧,随即,就感到身上一阵绵软,摇摇晃晃起来。 宇文晔一伸手握住了她的胳膊:“怎么了?” 商如意再抬头的时候,脸颊也有些发红,声音软软的:“我,好像有点饿。” “……” 这几天忙下来,她都没有好好的吃过东西,昨天因为宇文晔昏厥而陪着他一道回来休息,这么长时间下来,早就饿虚了。 宇文晔的眼神立刻又变得冷峻起来。 那只握着她胳膊的手更用力了几分,似乎隐隐透着一点怒意,将她拉到屋子一边的矮几前坐下,然后出去吩咐了一声,不一会儿,热气腾腾的汤饭小菜就送了上来。 他坐到她对面:“快吃!” 商如意捧起碗来,想想又看向他:“你呢?” 宇文晔沉沉的出了一口气:“我也吃。” 说完,也拿起碗筷来,商如意这才松了口气,两个人不再说话,屋子里只听着碗筷的声音轻轻响着,几口热汤饭下去,倒是立刻驱散了饥饿和虚弱,也让商如意更精神了一些。 她抬起头来看向宇文晔,轻声道:“你现在,还发烧吗?” “已经没事了。” “那就好。” “……” 宇文晔沉默了一下,目光闪烁着看着她:“多谢你昨夜的照顾。” 不知为什么,他的声音明明很平静,可一听到“照顾”两个字,商如意就想到昨夜自己情急之下扑到他身上,用身子压着他的样子,顿时脸又通红了起来。 她咬着下唇,轻声道:“客气了。” 说完,便起身要走。 宇文晔却一把又握住了她的胳膊,将她按回去坐下:“等等,我还有话要问你。” 商如意低着头,只想着把自己滚烫的脸颊从他的视线中躲开,道:“什么事?” “……” 宇文晔又盯着她看了许久,才说道:“你跟皇帝,到底是怎么认识的?” “……?!” 商如意一愣,抬头愕然的看着他。 这件事,不是在雁门郡的官衙后院中,他就已经问过了吗?她也答过,两个人之后言语越来越冲,几乎争吵起来,最后不欢而散。 之后一个多月的时间,他们同车回洛阳,这一路上,他也没有再问。 商如意还以为,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却没想到,他居然又问? 于是轻声道:“你不是,已经问过了吗?” 宇文晔的脸色渐渐的沉了下来,可那双眼睛却是一瞬不瞬,好像不肯放过她一丝一毫的表情与情绪一般,沉声道:“之前,我是问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现在我要问的是——你们为何会认识?” “……” “据我所知,你并没有进过宫,皇帝也没去过沈家。” “……” “为什么你们会相识,他又为什么——” 说到这里,他像是有些愤懑,后面的话硬生生的咽了下去,目光灼灼的盯着商如意:“回答我!” (本章完) 第170章 一些“自作多情”的念头 第170章 一些“自作多情”的念头 商如意仍然不解。 自己已经把如何跟楚旸,也就是当时的“杨随意”见面的事说清楚了,包括去城郊避雨,都说给他听了,他为什么还要问? 至于自己有没有进宫,楚旸有没有到过沈家—— 有那么重要吗? 而且,他那种近乎质问的态度,也让商如意有些不舒服,不管怎么样,两个人又不是从属关系,凭什么他要问自己就要答,自己又不是他的什么人。 想到这里,她的心忽的一颤。 宇文晔这样质问自己,是因为,自己是他的什么人吗? 虽然明明从一开始就说清楚了,他们之间只是交易,冷冰冰的,不涉及任何感情的交易,可经历过昨夜,她不知为什么会觉得两个人的关系似乎比从雁门郡回来的时候靠近了一些。 甚至,在某种程度上,是亲近了一些。 所以,宇文晔此刻的质问,难道是因为—— 隐隐感觉到又一个“自作多情”的想法,可在她的脑子里甚至还没来得及成形,就听见图舍儿从外面匆匆走来,站在门口急切的说道:“二公子,小姐,宫里来人了!” “……!” “……!” 刚刚沉浸在各自异样思绪里的两个人都震了一下,商如意像是如梦初醒一般,不由自主的就为刚刚自己的“自作多情”脸红了起来。 她立刻正了正神色,对着宇文晔说道:“宫里来人了,咱们得出去吧!” 宇文晔没开口说话,但他的脸上,隐隐腾起了一点怒意。 回头瞪了一眼,他才说道:“什么人?” 图舍儿道:“是宫中的一位内侍大人,他是来传皇上的圣旨!” 一听这话,两个人也不敢再耽搁,急忙起身推门走了出去。 来到大堂上,果然看到一个内侍站在那里,而慧姨和宇文呈他们早就带着外面的宾客跪在堂前,大气不敢出一口。 商如意仔细辨认一下,跟之前来宇文府上探查他们的,和上一次出巡代皇帝向自己问话的都不同,这一位白白胖胖的,大概五十来岁的年纪,头发白,脸上没有一根皱纹,生得极为富态,也面善;他身后还跟着几个随行的小太监,甚至,灵堂外的院子里还站着四个随行的禁卫军,看得出职位不低。 一见他们夫妇二人上堂,那位内侍倒是客客气气上前来对着他们拱手行礼。 “两位,节哀。” 宇文晔也急忙回礼,然后就看见那内侍走到大堂中央,站直了身子,扬声道:“圣旨到!” 宇文晔忙带着商如意跪下接旨。 那内侍拿出了一份圣旨展开,朗声道:“赐中书门下诏曰,盛国公之子宇文晔,临危不惧,勇冠三军,于雁门郡一役勤王护驾,忠心可表,特敕封为辅国大将军,钦此。” 大堂上立刻响起了一片啧啧惊叹的声音。 跪在一旁的商如意,心中也震荡不已。 要知道,宇文晔虽然名声很响,但主要是因为他国公府二公子的身份,其实在朝中并没有担任很高的官职,不过是盛国公军中的一员裨将罢了,没想到,雁门郡一役,皇帝竟然直接将他拔擢为正二品的辅国大将军,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 这未免,也太登高了! 她小心的侧过脸去看了宇文晔一眼,只见他毫无喜形于色之态,反倒神色凝重,先是叩谢皇恩,然后双手接过圣旨,再慢慢的站起身来。 起身之后,还伸手扶了她一把。 看到这一幕,那内侍的咪咪眼里闪烁过一点精光,但立刻又黯了下去,只对着宇文晔道:“大将军,此地就不说‘喜’了,一望大将军节哀,二望大将军保重,三望大将军不负皇上看重,为朝廷扫清叛逆,建功立业。” 商如意心里又是咯噔了一声—— 为朝廷扫清叛逆? 一般庆贺他人升官,都是说些勤慎肃恭,甚至飞黄腾达的场面话,可这“扫清叛逆”四个字说出来,就好像已经有什么叛逆等待宇文晔去扫清一般。 而宇文晔仍旧是一如既往的冷静沉稳,客气的说道:“多谢玉公公,天寒地冻,劳烦公公跑一趟,请到偏厅喝茶暖一暖。” 只见那玉公公笑着说道:“跑这一趟也不冤枉,一来为皇上传了圣旨,二来——” 他说着,目光闪烁着侧脸看向自己的身后。 宇文晔和商如意这才注意到,他身后跟着的几个小太监里,其中一个此时迈步上前,轻轻的抬起头来,一双秋水明眸含情脉脉的看向宇文晔。 商如意一下子睁大了双眼—— 那,竟是新月公主! 她竟然来了! 又跟之前在听鹤楼看到的一样,她穿着一身内侍的幞头袍衫,虽然简单,但难掩天香国色,尤其是她大概来的路上哭过,一双眼睛红红的微肿,更显得眼睛水汪汪的,透着一股楚楚可怜。 她轻声道:“二哥。” “你——” 一看到她,宇文晔的呼吸明显有些乱,大概是没想到她回来,但下一刻,他就恢复了平静,轻声道:“你也太胡闹了。” 楚若胭轻声道:“我担心二哥,所以来看看你。” 宇文晔沉沉的出了一口气,上前一步,高大的身躯已经挡住了这位娇小的公主不让外面的人看到她,沉声道:“我没事。伱不该出来乱跑,万一遇到危险怎么办?” 楚若胭望着他:“我不怕。” …… 他两人这么相对着,一时间,似乎忘了周遭的一切。 而站在他两人身边,明明不远,却仿佛被一种无形的屏障隔开的商如意,此刻只感到一阵手足冰凉。 这个时候,她眼里看着他们,心里却奇怪的想到了刚才——在两人的卧房里,宇文晔质问她的时候,她竟然又一次生出了一些“自作多情”的念头,这,有多可笑? 再抬头看向两个人交汇时完全看不到第三个人的目光,商如意笑了笑。 真是,挺可笑的。 这时,她也彻底清醒过来,外面跪着的人还未及起身,也不敢抬头直视前方,若让他们看到新月公主竟然乔装改扮跟着玉公公来这里,只怕事情就不好收拾了。 她急中生智,主动上前一步道:“二哥,你,你们先去后院吧;玉公公,请随我来,偏厅有热茶。” 听到这话,别人尚可,宇文晔突然回头看着她。 不,那目光,不是看,倒像是瞪。 锐利得跟刀子一样。 商如意被他看得一愣,又想了想,觉得自己的安排没错——让他带着公主去后院,免得被人看到,而且后院此刻没什么人,正好他们相会;而自己带着玉公公去偏厅,不打扰他们,这不是正合他们的心意吗? 于是,她也回望着他,睁大眼睛,似乎是在无声的问他——这样安排有什么不对吗? 气氛,一时凝滞。 就在两个人对视,一者锐利,一者澄澈,却好像是刀子砍在上,一时间不分胜负的时候,一个笑呵呵的声音响起:“那就劳烦少夫人了。” 是玉公公。 商如意笑了笑,客客气气的领着他和几个小太监往一旁的偏厅走去,而宇文晔站在大堂上,沉默了半晌,重重才吐出一口气。 “走吧。” 他带着新月公主往后院走去,可在离开的时候,突然回头,几乎恶狠狠的瞪了商如意一眼。 (本章完) 第171章 你给我站住! 第171章 你给我站住! 商如意倒没有注意到背后几乎快要把她身边都灼穿的目光,领着玉公公他们几个到了偏厅喝茶,一边说着话,却又一边不住的走神。 不知道,在后院的两个人,现在在说什么…… 说什么?总不可能说些油盐酱醋的话吧? 她觉得自己有些无聊,为什么要去关心别人说什么,毕竟是自己安排他们去的后院,也是自己把玉公公他们带到偏厅来不去打扰两人,而这一切,不都是她之前跟宇文晔商议好的,交换的代价吗? 既然是交换的,那钱货两讫,就不该多想的! “少夫人……?” 耳边突然响起了玉公公的声音,商如意如梦初醒,急忙抬起头来:“啊?公公何事?” 那玉公公坐在她对面看着她,半晌道:“少夫人节哀。” “……?” 商如意一愣,自己刚刚并没有露出悲伤的表情,他怎么会突然对自己说这样的话? 于是急忙陪笑道:“公公见谅,我刚刚有些走神了。” 玉公公笑道:“少夫人如此年轻就要执掌府上那么大的地方,那么多的人,难免劳累了些。还望少夫人多保重身体啊。” “多谢公公关心。” “哪里哪里。” 两人到底不熟,来来回回只能说些客套话,但商如意隐隐感觉得到,这位玉公公跟之前接触过的几个内侍都不同,而且从他刚刚传旨之后对宇文晔说的那些话看来,似乎对他国公府的态度比较亲善。 想到这里,商如意小心的说道:“公公,我冒昧问一句,陛下为何会在这个时候册封我夫君呢?” 那玉公公笑了笑,道:“二公子此番勤王护驾,战功显赫,不册封他,册封谁呢?” “……” 这话,显然是在敷衍。 商如意也不好再多问了,于是笑着谦虚了一下。 倒是那玉公公一双精明的小眼睛看了她一会儿,然后笑道:“国公举贤避亲,二公子武功超群,却一直埋没不得重用,陛下若不册封他,哪来他建功立业的机会呀?” “……?” 商如意心中一怔。 建功立业的机会……玉公公说的是客气话,还是,楚旸已经有这样的安排了? 如果有这样的安排,那眼下的机会,似乎只有—— 她蓦地感到身上一阵发凉,但面上还是一副谦逊又略带得色的样子,陪着玉公公又是喝茶又是吃点心,心思却忍不住飘远了。 这些人到底什么时候走,她急于把自己心中的猜想跟宇文晔说说。 这个想法刚一冒出来,她立刻又笑自己痴心妄想,且不说玉公公这些人的来去由不得她做主,就说后院的那位公主殿下,只怕宇文晔是希望她能长留在身边吧,又怎么可能希望她快走? 说起来,这位公主殿下也着实不容易,身在宫中,心里却一直记挂着宫外的这个人,想方设法,排除千难万险也要来见他一面,大概也只有这样温柔的感情,才能抚慰宇文晔此刻的伤痛吧。 想到这里,商如意忍不住在心里苦笑了一声。 这么比起来,自己那一点可悲的“自作多情”,倒也不算太辛苦了。 而现在,真正在辛苦的人是—— 商如意又看了玉公公一眼,笑着说道:“公公,我还有一件事情想要请问公公。” 玉公公道:“少夫人请问。” 商如意小心的说道:“之前在雁门郡的时候,陛下曾经答应过我,会释放我的舅父回东都,不知现在,这件事——” “哦,” 玉公公点点头道:“这件事咱家知道,陛下回宫之后,立刻就发了一道谕旨往岭南,正是赦免沈大人的,如今,谕旨应该还在半路,但要不了多久,应该就能送到岭南,请少夫人放心。” 商如意喜不自胜。 “这,这太好了。” 说着,又连连对着玉公公道:“多谢公公。” 那玉公公笑眯眯的看着她,感慨道:“沈大人有少夫人这样一心一意为他着想的晚辈,是他的福气呀。” 商如意的心里又是欢喜又是庆幸,感慨的说道:“如意自幼便是舅父舅母教养长大,他们对我来说是世上最重要的人——” 就在他们谈话的时候,偏厅门外响起了一阵脚步声,而就在商如意说完那句话的时候,脚步声生生的停在了门口。 商如意回头一看竟然是宇文晔! 他站在偏厅的小门口,高大的身躯立刻把外面不算明亮的光线都挡住了,给人一种阴云漫天的感觉。 甚至,商如意对上他的眼睛时,觉得他的眼神也满是阴翳。 尤其是在看向自己的时候。 她一愣——这是怎么了? 下意识的看向他的身后,那位小太监装扮的新月公主也跟了进来,看着她眼睛微微有些发红,似乎刚刚哭过,但现在情绪也已经平复了下来。 他们,怎么这么快就结束了? 商如意满心以为,他们在后院相聚,至少也要再耽搁一盏茶的时间。 不过这么快也好,免得露出马脚,毕竟府上那么多官员前来吊唁,若是被看出来,别的不说,污了公主的清誉,他们都是要倒霉的。 果然,宇文晔面色阴沉的走进来,对着玉公公倒是十分客气的说道:“公公,时候不早了,只怕宫中还有许多繁事等待公公回去处理,我就不虚留公公了。” 玉公公忙起身笑道:“大将军客气了。” 说完,他走到新月公主身边,只低声说了两句,便告辞离开。 商如意自然也起身跟了出去准备送客,而在走到大门口的时候,慧姨迎上来送了玉公公一只盒子,说是准备了一些糕点请他们路上吃,但看一旁的小太监接过去时那沉甸甸的样子,显然装的不是糕点那么简单,而玉公公心领神会,笑呵呵的接过来。 正当他们两边客气的时候,商如意的耳边响起了一声清甜又柔软的声音—— “多谢。” 商如意的心微微一动,一转头,就对上了那双还有些红红的,清亮的眼睛。 是新月公主。 只见她站在一旁,虽然一身幞头袍衫毫不惹眼,可细看那张明艳又娇俏的脸,哪怕身为女子,也忍不住感到赏心悦目,甚至有些挪不开眼。 说起来,这还是他们两第一次,直面对方。 商如意的情绪虽然复杂,但面对她还是相当的客气,客气中也带着一丝恭敬,小声的道:“殿下客气了。” 而面对她客气又疏离的样子,楚若胭犹豫了一会儿,又说道:“我是不想他太难过,所以来探望他,安慰他,我们并没有什么不轨之举,还望你不要……” 后面的话,这位金枝玉叶的公主殿下似乎也不知该如何说出口了。 商如意看了她一眼,一时间,心里也有些发涩。 果然,只有这样的两情相悦,才会万里奔赴亦不言悔,而他两人这样的清白坦荡,倒显得自己刚刚那一番胡思乱想太不堪了。 而且,她也没想到,明明算得上金尊玉贵的公主,对自己说话,竟这么客气,还有些小心翼翼的,像是生怕得罪了自己。 商如意淡淡一笑,道:“殿下言重了。” 这时,玉公公他们那边也寒暄完了,一众人便往外走去,楚若胭最后恋恋不舍的看了宇文晔一眼,也跟着他们走了。 商如意站在门口,一直看着他们的马车消失在长街的尽头。 这才松了口气,转身往里走。 可刚走了一步,就听见背后,宇文晔冷冷的声音响起:“你给我站住!” (本章完) 第172章 人心,强求不来 第172章 人心,强求不来 商如意一愣,停步回头,只见他面色阴沉的站在大门口,一脸要找人麻烦的样子。 可是,为什么找上自己? 而且当他一步一步走到自己面前的时候,却又一句话不说,只低着头,呼哧呼哧的盯着自己看,呼出的热气喷在商如意的脸上,滚烫的感觉甚至让以为他还在病着。 商如意道:“怎么了?” “……” 宇文晔只瞪着她,却不说话。 又像是,说不出来。 商如意实在不明白他到底要跟自己说什么,但既然他说不出来,自己倒是有话要跟他说,于是看着他的眼睛道:“对了,刚刚我听玉——哎?” 她的话没说话,却见宇文晔转身就往里走去。 商如意一时间都傻了,看着他的背影,不知为何,好像有点气冲冲的样子。 到底怎么了? 而且,周围跟来的仆从也不少,大家看到二公子这样理也不理这位少夫人,脸上都露出了一些或轻蔑,或鄙夷,甚至有看好戏的神色,也不多说什么,都纷纷散开,只留下商如意站在门口。 就在她有些尴尬的时候,锦云从旁走了过来。 她也看了一眼宇文晔的背影,然后轻声对商如意道:“少夫人……二公子他,怕是这些日子的心情都不会太好,少夫人多担待担待。” “……” 看了她一眼,商如意原本有些火气,这个时候也压了下去。 是啊,母亲过世,他连最后一面都没能见上,这种遗憾和痛苦,也难免会让人性情大变,甚至喜怒无常,商如意叹了口气道:“我知道,我不在意。” 锦云道:“辛苦少夫人了。” 商如意摆摆手,示意她去忙她的,自己也打算下去再说。 正当她也准备往回走的时候,突然又看到一个茶房的人拎着食匣从侧门走了出去,见到这一幕,商如意停下了脚步,左右看看,正好看见穆先带着两个手下从外面进来,立刻叫住了他。 “穆先。” 看见是她,穆先的脸色还好,但他身后的两个人立刻露出了不屑的神情,却还是跟着穆先过来对着她拱手行礼。 “少夫人有何吩咐?” 商如意道:“我想让你的手下出去办一件事——” 她的话没说完,那两个手下立刻不冷不热的道:“我们两下面还有事情要忙,先走了。” 说完,便直接转身离开了。 商如意一愣,再看向穆先,只见他的脸上也露出了尴尬的神色,苦笑着说道:“少夫人,最近府上事情太多,我的人……也都不够用了。” “……” 商如意也明白,自从出了雁门郡那件事后,穆先对自己面子上还过得去,可他手下的人目睹了那一幕,全都对自己冷言冷语,几乎不再把自己当少夫人看待了。 人心,强求不来的。 商如意叹了口气,道:“无妨,你下去吧。” 穆先看了她一眼,只能转身离开了。 就在商如意有些寥落的站在门口,沉默了许久,正准备转身回灵堂上的时候,背后的大门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一个熟悉的声音唤她—— “小姐!” 商如意一听,急忙回头,却见高封带着几个人从外面走了进来。 商如意忙迎了上去:“你们怎么来了?” 高封的手中还捧着锦盒,说道:“国公夫人过世,我们想了想,无论如何都得上门吊唁。虽然老爷夫人获罪流放岭南,但若少夫人的娘家一个人都不过来,将来少夫人在婆家就难处了。” “……” 商如意一听这话,顿时感到鼻头一酸。 她其实已经不寄望沈府的人还能为自己做什么,毕竟出嫁的女子,接下来的人生都应该是自己走下去,却没想到,哪怕舅父舅母已经不在家了,高封和陈伯还能为自己着想,在这个时候上门,对自己而言的确是一大助力。 原来这么些日子过去了,终究还是有爱着自己,关心自己的人。 她的眼睛都有些发烫,红红的看着高封:“多,多谢。” 一听这话,高封顿时慌了:“小姐这话就言重了!” 正好这时,图舍儿也带着人走了过来,一看到高封,高兴得急忙扑了上来,商如意立刻让她带着自家的人进去吊唁,灵堂上又是好一阵热闹。 不过,他们也并没有停留太久,吊唁之后又说了一会儿话,便告辞离开了。 商如意亲自送他们到门口。 似是难得见到家里来的人,还跟他们又说了好一会儿的话才回来。 这一天,又是这样忙碌着过去。 到了晚上,宾客反倒来得比白天,甚至比前两日都更多了,商如意多少明白,应该是“辅国大将军”的缘故,许多家中原本在办事的人都纷纷上门,也不敢说道贺,但吊唁之后都是在围着宇文晔转。 又招待完一众宾客,商如意迈着僵硬的两腿回到灵堂。 刚走进大门,突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她一个趔趄险些跌倒,就在这时,身后一只手一把握住了她的胳膊,扶着她稳住身形。 商如意吓出了一身冷汗,急忙回头,却对上了一双冷峻的双眼,顿时一身的冷汗又莫名的缩了回去。 是宇文晔。 他大概也是累了一天,加上病刚好,脸色仍然苍白,眼底还有些沉沉的乌色,这让他的目光更显得阴云密布,被他一看,就有一种乌云罩顶的错觉。 商如意结结巴巴的道:“伱——干什么?” “……” 宇文晔只看了她一眼,那只手重重的松开,然后转头道:“图舍儿!” 图舍儿立刻上来:“姑爷。” “把她带回去休息。” “……哦,是。” 商如意急忙道:“我不用,那边还有——” 话没说完,宇文晔几乎是咬着牙又瞪了她一眼,商如意没说完的话被吓得硬生生的咽了回去,想了想,只能点点头:“那,我回去躺一会儿,躺一会儿就起来。” 宇文晔像是懒得跟她说话,转身就走了。 图舍儿也是个会察言观色的,显然感觉到两个人气氛不对,好半天才敢凑上来,扶着商如意往后院走去,一边走一边问:“小姐,姑爷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 “他好凶。刚刚跟礼部的那几位大人说话的时候还挺和气的,怎么一对着你,就凶神恶煞的。” “……” 商如意想了一会儿,才苦笑着说道:“他的母亲过世了呀。” “……” “谁的亲人离世,自己还能心情好呢?可是,他身在那个位置,又刚被册封为大将军,人家说是上门来吊唁,其实是上门来贺喜,他只能和颜悦色的,心里到底还是难过。” 图舍儿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心里难过,也不该拿你撒气啊!” 商如意沉默半晌,最终苦笑了一声。 她还以为,经历过昨天的事,两个人的关系能更亲近一些,没想到,新月公主一出现,就像是照妖镜一般将自己那一点邪念给照得无所遁形,也把自己打回了原形,在宇文晔的眼里,她真的什么都不是,今后也不必再胡思乱想了。 两人回到房中,图舍儿给她铺好了床,服侍她洗漱一番然后躺下,又在手边的小几上放了热茶和点心,说道:“奴婢还要去外面看着,小姐睡着醒了如果觉得饿,先吃点这些垫垫,然后再吩咐我去厨房。” 商如意躺在床上,笑着摆摆手:“去忙你的。” 图舍儿便退了出去,顺手关好了门。 她一走,屋子里自然就安静了下来。 商如意虽然疲倦,可大概是累过头了,一躺下来反倒没了睡衣,就只睁大了双眼,先是看着头顶的帷幔,又转头看了看这个静谧空旷的屋子,少了一个人,的确空洞得很。 说起来,已经好几天没回屋睡觉了,只有昨晚—— 昨晚…… 一想到昨晚,她的脸忽的一下又有些发烫,尤其想到就是在自己躺着的地方,宇文晔昨夜就躺在这里,而自己为了不让他起身,竟然扑到他身上压住他…… 当时自己是怎么想的? 宇文晔大概也是没力气推开她,若是换了平时,怕是早就跟自己翻脸了。 想到这里,她又是羞愧,又是羞耻,忍不住拉起被子盖住了自己的脸,悔恨的心情来来回回,几乎像潮水一样让她窒息。 终于,在这样潮水般的情绪里,她慢慢的闭上眼睛,陷入了沉睡。 可是,睡着睡着,那潮水般汹涌的感觉好像又一次围了上来,铺天盖地的将她包裹住,商如意下意识的伸展了一下四肢,动不了,又深吸了一口气,连呼吸也很勉强。 她立刻不安的挣扎起来。 可越挣扎,越发现自己动不了,不仅动不了,好像还有什么东西,压在她的身上,控制她的身体,更控制着她的呼吸。 商如意终于在窒息中勉强睁开了双眼,可一睁开眼,她整个人却吓得僵住了。 她的身上,竟然压着一个人! 壮硕的身形,如同一座山一般将她整个人都覆盖住,而她的两只手,也被人扣在身侧,整个人呈现出一种予取予求,毫无保留的样子。 更令她窒息的是,正当她惊讶得险些惊呼出口的时候,这个人慢慢的睁开了双眼。 是,宇文晔?! (本章完) 第173章 放心,没有下次了 第173章 放心,没有下次了 “你——” 商如意想要说什么,可因为过度的惊讶和紧张,一开口,声音哑得几乎听不见。 唯一能听见的,是对方骤然沉重的呼吸声。 滚烫的吐息一下子喷到了她的脸上,加上身上覆着的这具身体本就一直将热意源源不断的传到她的身上,商如意只觉得自己像一块被烧红了的碳,一瞬间,连理智之弦都被烧断了。 她哑着嗓子道:“你,干什么……?” 总算挤出了一点声音,可这细弱的声音一出口,在两个人几无间隙的距离里显出一种异样的黏腻,明明细若游丝,却牵连着两个人所有的触感与情绪,商如意自己的心跳就开始紊乱,而更乱的,是与她紧紧相贴的那具胸膛里释出的心跳的力量,几乎在撞击着她的心跳,让两个人越乱,却越一致。 可眼前这双眼睛,却是冷的。 不仅冷,在对上她的慌乱与无措的时候,那深邃的眼睛里连一点光都没有了,只定定的看着她。 那种专注,眼瞳深处有一个无底深渊,而她的灵魂与思绪,会随时被那无底深渊吸走。 商如意更乱了一些。 “你,放开我啊……” 她下意识的挣扎了一下,而这一动,她的脸越发滚烫了起来。 她这才回想起,昨夜,也是在这里,几乎是同样的温度,同样的气息,唯一不变的是两个人上下的位置,她都在挣扎,而禁锢她的这个人,也同样的沉闷无语。 明明不是十指交扣,却反倒有一种被某些看不见的东西百转千折的缠绕的感觉。 只是这一次,他一下子就松开了她的双手。 不仅松开,在商如意一怔的时候,他立刻翻身从她的身上下来,侧卧到了床榻的一边。 身上忽的一下凉了。 尤其是两只手腕——商如意下意识的抬手看了一眼,并没有那种被紧握住之后留下的指痕,可是,却明显有两股黏湿的感觉,都不知道他抓着她的手腕过了多久,才会留下这么多的汗。 商如意还有些回不过神,但身体的反应却是第一时间的,她立刻坐起身来,两只手撑在床榻上往后挪了一些,让自己离他更远一点,可毕竟床榻就那么大,而她是靠外睡着的,刚挪了两下,整个身体就微微后倾,几乎要跌落下去。 “啊——!” 她刚发出一声低呼,那只熟悉的,掌心全是热汗的手伸过来,一把抓住将她拖了回去。 商如意一俯身,险些又趴到宇文晔的身上。 那双眼睛,仍然冷冷的看着她,就好像看着一只落入蛛网的蝴蝶在无畏的挣扎,显得无力又可笑的样子。 她红着脸,咬牙伸手撑住了自己,慌忙坐直了身子也不敢再乱动。 她低喘着道:“伱,你为什么会上我的床?!” 宇文晔的眼皮低垂,长长的睫羽覆在了深黑的眼瞳上,即便靠得那么近,也看不清他眼中是什么情绪,只有声音仍旧是淡淡的:“他们送我回来休息,有人看着,我当然只能上——你的床。” “你的床”,这三个字,不知为何说得有些咬牙切齿的。 商如意的脸更红了一些,急切的道:“可,可人走了,你总可以下去了呀!” 宇文晔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 他起身,越过她下了床,人一离开,床上那种滚烫的,几乎让人沸腾的温度一下子就没了,商如意甚至感到有一阵冷风从身边吹过,一瞬间卷走了她身上心里所有的温度。 宇文晔背对着她:“太累了。” “啊?” “我太累了,等不到他们离开,我已经睡着了。” “……” 这一下,商如意竟也不知该如何应答。 是了,失去亲人,悲痛不已的,是他。 不眠不休支撑了这几日,大病一场之后,还得应付朝中各种人来客往,忙到大半夜的,也是他。 要责怪他因为太累睡着了,似乎太不讲理。 可——明明是他破坏了两个人的关系,在她不知晓的情况下上了她的床;不仅上了她的床,还睡了一夜;不仅睡了一夜,早上起来的时候,他甚至还压在她的身上—— 尤其,这一切,是发生在他与新月公主刚刚相会后的晚上。 商如意越想越气,可对方无所谓的态度,又显得她的气恼有些无理取闹。 她咬着下唇,半晌才低声道:“下次,不要再这样。” “……” “就算你再累,你可以叫醒我。” “……” “我醒来,我是可以离开的,不用跟你,跟你——” 说到这里,她几乎已经说不下去,而背对着她站在床边整理衣衫的宇文晔,手中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他高大的身躯,隐隐有了一点紧绷,好像随时会被崩坏的感觉。 半晌,他冷消息了一声,回头冷冷的看了她一眼,说道:“放心,没有下次了——你以为,谁真的想这样吗?” 说完,甚至都不在屋里洗漱,抬脚便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屋子里的温度,瞬间被冻结。 而商如意就这么有些僵硬的坐在床上,许久都没动弹过,直到前来服侍他们的图舍儿与卧雪走进房间,轻声问道:“小姐,姑爷怎么去外面洗漱了?” “……” 商如意沉默了许久,才慢慢的让身体软化下来,她下了床,面色平静的说道:“多话,赶紧给我洗漱吧,外头还有很多事呢。” 接下来,他们又脚不沾地的忙了两天,总算把最忙碌,也最困难的几天度过了。 这几天,作为国公府主人的宇文二公子与少夫人算得上同心同德,两夫妻虽然年纪不大,却格外的稳重,把这一场丧礼办得十分体面,尤其丧礼期间,宇文晔更是一举被皇帝拔擢为二品大将军,一时间,也在东都城内传为美谈。 只是,府中的人却隐隐感觉到有点不对。 除了应对前来吊唁的宾客之外,这对小夫妻私底下几乎没有说过一句话。 甚至晚上休息的时候,也都错开时间,几乎没有在同一个房间待在一起超过一炷香的时间。 虽然奇怪,但鉴于府内事务繁忙,大家也来不及去议论什么,昏天黑地的忙过几日,一转眼就到了出殡这天。 前一天晚上,宇文晔与商如意都整夜没睡,彻夜守灵,直到天快亮的时候,商如意才勉强被人扶到椅子上闭了一会儿眼睛。 可还没睡熟,就听见外头一阵喧闹。 她下意识的睁开双眼急忙起身,就看见一个高大的,熟悉的身影带着一阵冷风从外头走了进来,随即,家下人连同一些宾客全都涌了上去。 “国公!” “国公您总算回来了!” “夫人终于等到您了,国公……” 随着一阵呜呜的哭声,宇文渊双手推开众人,慢慢的走到了灵堂上。 他的脸色惨白,两眼通红布满了血丝,看得出是昼夜兼程从辽西赶回,甚至连靴子上和裤腿上的泥泞都没来得及抖落,一步一个脚印的走到灵位前,那声声沉重的脚步声,也像是踏进了他自己的心里。 看着灵位上那几个浓缩了一个女人一生的字,目光又反反复复的抚摸着“云暮”二字,他哽咽半晌,终于沙哑着嗓子沉沉道:“我回来了……” 话音刚落,一旁的宇文呈哭着扑进了他怀里。 “父亲!” 宇文渊被这孩子撞得一个趔趄,那山一般高大的身躯摇晃中,竟有一丝崩溃的意味,商如意眼看着宇文呈哭得泪流满面,哭声几乎直接震进了宇文渊的心里,她立刻上前,伸手轻轻拉了宇文呈一把:“三弟,你莫要这样。” 说着,又抬头看向宇文渊:“爹,您总算回来了。娘她,终于能放心了。” 听到这话,宇文渊红着眼睛看了她一眼。 泪水几经周折,终究还是咽了回去。 他沉沉的“嗯”了一声。 这时,宇文晔也听到消息,从偏厅走了过来,看到这一幕,他的眼睛一红,但也非常沉稳的走上前来,轻声说道:“父亲刚回来,先去沐浴更衣吧,再过一个时辰,就要起灵了。” 他的话音刚落,商如意也回头吩咐道:“赶紧让人准备热水,还有给爹备好热汤,饭食是来不及了,送几碟素点心上来,要快。” 他二人虽各说各的,却是珠联璧合,一下子就把接下来的事情都安排好了。 宇文渊虽然悲痛不能自已,但看到这一幕,心里却也安慰,含泪的点点头:“好,听你们的安排就好。” 说罢,几个侍女立刻上前来扶着他下去。 留在大堂上的二人对视了一眼,又下意识的将目光都调开。 很快,宇文渊沐浴更衣,也到了起灵送葬的时候,两个儿子在前方开道,摔丧驾灵,商如意则跟在后面,扶着宇文渊一步一步的往前走。 就在他走出府门的时候,突然抬起头来看向前方,像是要说什么。 可是,再回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商如意,便将要说的话又吞了回去,而感觉到他心中的煎熬,商如意一边扶着他,一边在他耳边轻声说道:“爹,二哥想了很多办法,但可惜,事情未能圆满……” “……” 宇文渊闻言,微微一震。 沉默半晌,他点点头,只叹了一声,道:“走吧。” (本章完) 第174章 我们和好吧,好不好? 第174章 我们和好吧,好不好? 起灵,出殡,之后又到半岩寺寄灵,前后忙了整整三天。 而当最后寄灵仪式结束,他们借宿半岩寺的那天,正好是除夕,可一众人也没有了过节的兴致,大家只默默的吃了一顿还算丰盛的素斋,便各自回到寺院后山的居士林休息。 既然是居士林的寮房,自然十分朴素,商如意沐浴完毕,走进那寮房一看,房间倒是宽大,分里外两间,中间只一道纱幔隔着,可床却只有一张,设在里间靠墙的位置,外间只有两章矮桌几块毯子,其余的饰物一应俱无。 商如意顿时皱起眉头—— 这,要他们怎么睡? 不过,她再抬头看看周围,却发现并没有宇文晔的身影,照理说他先去沐浴更衣,也该先回房才对,怎么反倒不见了? 难道,他去别的屋子睡了? 可是刚刚吃斋饭的时候,半岩寺的主持还特地过来说居士林的寮房不够用,所以连慧姨跟锦云他们都得挤着一间房住,自己和宇文晔身为夫妻,他们更不可能分开安排了。 商如意想了想,也不敢自己先躺下,毕竟,那一晚的前车之鉴,她实在不想再在宇文晔的面前露出任何失措的样子。 于是,她披了一件大衣,推门走了出去。 众人忙了这几天也实在乏了,早早的关门睡下,整个居士林里就只剩下林间一些虫鸣鸟叫,反倒更衬得夜色沉静,连她轻轻的脚步声都显得有些突兀。 商如意在院子里走了两圈,刚走到居士林的大门口,就听见外面的青石长路上,传来了两个人说话的声音—— “所以半年前他来借宿,是你最后一次见他?” “是。” “在那之后,他们去了哪里?” “二公子请恕罪,大公子向来行踪不定,孑然一身,我等也不好随意打听。” “孑然一身……” 那声音正是宇文晔和半岩寺的主持渡海禅师,两个人说话的语调不高不低,倒也不像是密谈,可商如意听到这些话,却下意识的停住了脚步,再一想,立刻转身回了房。 而即便是关上房门,靠近床边的火盆,她仍然感到有阵阵寒意从脚底往上涌着。 正在她有些恍惚不定的时候,寮房的门被推开了。 一抬头,就看见宇文晔挂着一身清冷的月色走了进来,而他的手上似乎还拿着一个沾了一点泥污的布袋。 商如意顿时有些紧张了起来,坐在床边,后背僵直的看着他。 宇文晔也看着她。 半晌,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淡淡的冷笑,道:“你放心睡你的。” 说完,并没有往里间走,而是走到外间一张矮几边坐下,将手中的布袋往桌上一倒,倒出一袋石子,哗啦啦的滚满了整个桌面。 商如意一愣——这是干什么? 这个时候,她躺下睡觉不是,出去看也不是,就只能坐在床边,透过帷幔看着宇文晔不顾石子上的泥污,或聚拢,或分散,将这些石子摆放成各种形状,然后又挪动了几个,再看看,再挪动几个。 倒像是小孩子玩游戏似得。 摆弄了一会儿,似乎感觉到商如意的目光,他转过头来,看着她一脸倦色,仍然不肯躺下的样子,不知为何脸色更难看了一些,冷笑道:“怎么,要让人把我捆起来伱才放心?” “不,不是。” 商如意大概也知道他是指的那天晚上的事,虽然明明就是他不对,可不知为什么,现在再提起来,倒像是自己自视甚高,更自作多情,她也不想与他闹得太僵,毕竟官云暮才刚过世,而这位母亲对自己又实在不差。 于是,她从床上拿起一条毯子走出去,递给他。 “如果冷的话,你披上吧。” “……” 宇文晔只抬头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一把薅过毯子,却是冷冷的摆在脚边。 做完这一切,商如意却并没有转身离开,而是仍然站在他的身边,看着桌面上那些石子堆放出的各异的形态,宇文晔沉默了一会儿,又道:“你还不回去睡觉?” 商如意想了想,说道:“那天的事,我并不会跟你道歉,因为我没错。” “哼。” “但,我想跟你和好。” “……” 宇文晔的呼吸一顿,又抬头看向她,目光中透着一点隐隐的悸动。 半晌,他道:“为什么?” 商如意慢慢的坐到了毯子上,平视着他的眼睛对他说道:“你曾经说过,我们是交易,不是对立,这样敌对下去对我们两没有任何好处。不论如何,在外人眼里,我们还是夫妻不是吗?” 她这几天忙碌下来,脑子却想得很清楚。 虽然,她只以做好国公府的儿媳作为自己人生最大的依靠,可国公毕竟不可能时时都在她的身边护着她,在家中,若没有身为夫君的宇文晔的帮扶,她这个少夫人仍然会做得举步维艰。 譬如那天,她连穆先手下的一个人都调不动,就可见一斑了。 “……” 宇文晔看着她,原本平静的呼吸,这个时候急促了起来。 连他的胸膛,也剧烈起伏了几下。 半晌,他像是生气,又像是释然的淡淡一笑,道:“你倒是,把我的话记得很清楚。” 商如意想起自己曾经几次用他的话对付过他,有的时候是争执,有的时候是宽慰,也说不清他此刻指的是哪种相处,但还是很诚恳的说道:“我们和好吧,好不好?” “……” 宇文晔又看了她半晌,突然将头偏过头,轻哼了一声:“我可没跟你闹翻。” 一听这话,商如意忍不住露出了一点笑容。 这就是和好的意思了。 她在心里长长的松了口气,整个人也轻松了下来,又忍不住探头去看了看桌上的石子,轻声问道:“你摆的这是什么呀?” 宇文晔也不回头看她,又拨弄了几个石子,道:“你看,看你能不能看出来。” “……” 商如意看了一会儿:“你这是在——排兵布阵?” 宇文晔一怔,回头看她:“你看得懂?” 商如意摇摇头:“我看不懂,但小时候父亲闲来无事,会在家里用院子里的石子这么摆弄。” 宇文晔目光闪烁的看了她一会儿,也不说什么,仍回头继续摆弄他的,商如意也看了一会儿,喃喃道:“可你这摆的,不是兴洛仓的地形啊。” “……!” 宇文晔这次没有回头看她,只是手指微微一顿,然后说道:“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会排布兴洛仓的阵?” 这个时候,倦意已经渐渐袭来,商如意感觉到眼皮一阵一阵的发沉,但还是强打起精神来回答他:“陛下这一次在娘的丧礼上册封你,显然不是正常的恩赏,更像一种紧急调用,而在丧礼期间册封,应该是给你一段时间准备的;加上兴洛仓那么重要的地方被王岗军占领,朝廷必然是要派兵前往征讨的。两厢应对,我猜,可能会派你去。” 宇文晔沉默了半晌,冷哼道:“原来你不傻。” 话是这么说着,可他手上的动作却比之前慢了很多,一来是思绪滞塞,二来,似乎还有别的东西在侵扰他的思绪,让他无法安心的排兵布阵。 沉默了许久,他终于咬了咬牙,又沉声道:“你倒是很了解陛下的为人。” “……” “你跟他,到底——” 话没说完,突然感到肩膀上一沉。 他转头一看,却见商如意不知何时睡着了,脑袋歪倒在了他的肩上。 顿时,他全身都僵住了,捏在手上的一粒小石子啪嗒一声掉落在桌上。 商如意本就睡得浅,下意识的蹙起眉头,但还混沌着,就感觉到耳朵上一阵温热,顿时,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更有一种温暖的气息包围上来,她感觉到一种令人安心的包容感,慢慢的,又沉沉睡去。 一觉,到了第二天早上。 商如意难得睡得如此香甜,尤其连在梦中都能闻到檀香的味道,也能感觉到熨帖在身上的温暖,甚至有些舍不得醒来。 可是,本能还是让她慢慢的睁开双眼。 一睁开眼,她整个人又是一惊,忽的一下子坐起身来,才发现自己睡在里间的床榻上,身上还盖着昨夜她递给宇文晔的那条毯子。 而身边,并没有宇文晔的身影,再转头看向外间,桌边也空无一人。 连那些石子都不见了。 经历过上一次湛平河驿站,她也知道,自己肯定是在他身边睡着了,然后被他抱上床的,虽然并没有前几天晚上那种突如其来的亲近和令她不安的肌肤相亲,可她还是忍不住红了脸,抱着脑袋悔恨不已。 怎么,又睡着了! 幸好,图舍儿他们很快就来服侍她起身,商如意也不敢怠慢,今天是大年初一,更是他们丧礼完毕要回家的日子,她急忙起身打点好一切,等出了半岩寺,宇文渊他们也都准备完毕,一家人要回家了。 而商如意在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了一身素服,脸色沉静,鹤立鸡群一般的宇文晔。 两个人一对视,她的脸顿时有些发烧。 也不好多说什么,跟着众人一道下了山,只是在渡口上船的时候,看着波光粼粼的河面,商如意突然想到了什么,脚步顿时沉了一下。 这时,身后一阵熟悉的气息靠近。 就听见宇文晔沉静的声音在耳边道:“怎么了?” (本章完) 第175章 两难,两难啊…… 第175章 两难,两难啊…… 商如意一回头,就看见宇文晔已经走到了她身边,眼看着她有些身形摇晃,伸手握住了她的胳膊,微微蹙眉:“不舒服?” “……” 商如意沉默了一下,稳住心神:“没,没有。” 宇文晔又低头看了她一会儿,再抬头看看渡口下潺潺流动的河水,这里风平浪静,河水清澈,但也并没有什么值得人驻足的风景,奇怪她刚刚为什么会看着河面出神。 正要再问,宇文呈从船舱里走出来,说道:“二哥,二嫂,父亲问你们怎么还不进去。” 宇文晔摆了摆手,这才又低着头对她道:“先上船吧,这里风大。” 商如意点点头。 宇文晔便扶着她的手一道上了船。 看到这一幕,跟在后面的穆先几人都诧异的睁大了双眼,而商如意回头笑着看了他们一眼。 他们这一次来的人多,坐的也是大船,要比普通的渡船精美宽敞许多,也更加的平稳,看着船舷下不断被搅成漩涡的水流,商如意只觉得自己的头脑比那水里更纠结绞缠,也更没有了说话的心情,一路就这么沉默着,上了岸,又坐上马车,一直到傍晚时分才终于回到宇文府。 起灵之后,他们留下了慧姨等人在家中打扫,这个时候灵堂已经拆除干净,家下四周也打扫得一干二净,还用清水泼洒了地面,一进大门,立刻闻到了一股生水清冽的味道。 一见他们回来,慧姨立刻领着人殷勤的迎上来,说道:“国公,二公子,少夫人,三公子,你们回来了。家里已经收拾干净,我让人煮了水,请先去沐浴,膳厅那边隔会儿就会摆饭。” 宇文渊点点头:“嗯,好。” 说完,便摆摆手,众人各自散去。 商如意被图舍儿和卧雪扶着去沐浴,这些日子忙碌下来,她的确感到满身疲惫,尤其今天在过河的时候,更觉得身上好像沾染了不少河面上不太干净的水汽,所以在浴桶里足足泡了大半个时辰,等到被图舍儿扶出来的时候,脸红彤彤的,身上都软了。 图舍儿急忙让卧雪送了一杯蜂蜜水来,润润的喝了两口,人才精神了些。 商如意穿好衣裳,又去跟穆先他们交代了几句话,这才到了膳厅,一进去,发现宇文渊和宇文晔、宇文呈都已经坐到桌边了。 商如意急忙上前:“媳妇来迟了,请爹恕罪。” 宇文渊摆了摆手让她坐下,和蔼的道:“你累了这些日子,原该让伱好好休息的,只是今天是初一,人虽不齐,好歹凑到一处吃顿饭。” 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仍有些沙哑。 一旁的宇文呈已经噘着嘴低下头去,倒是宇文晔轻声道:“父亲,还是不要太伤心。” 听见他这么说,宇文渊勉强又露出一点笑容来,道:“好了,不说那些,先上菜吧。” 除了桌上的几个冷盘,厨房立刻又送来了几道热菜,虽然都是素斋,却做得十分精美,尤其是素鱼与素鸡,做得与真的荤菜相差无几,香气扑鼻,好歹也让他们有了些食欲。 宇文渊举起筷子:“快吃吧。” 于是,众人都动筷吃起来。 其实平时吃饭,除了有事,大家也不怎么说话,而官云暮又尤其是这家中话最少的人,可不知为什么,没有了她,这一次的饭桌上显得更安静了许多,甚至称得上沉闷。 再美味的菜肴,在这样的心情和气氛中,也难免让人味同嚼蜡。 于是,没过一会儿,宇文渊和宇文晔都放下了筷子,唯有宇文呈还在吃着,商如意不好也跟着搁筷,便关切的为他夹菜盛汤。 看着她这样,宇文渊的眼中更流露出满意的神色。 他突然又想起什么来,对着宇文晔说道:“对了,听说这一次你在雁门郡立了大功,皇上册封你为辅国大将军了?” 宇文晔道:“是。” “不错,也不愧你这些日子的历练。” “都是父亲平日的教导。” “行了,” 宇文渊淡淡道:“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怨我举贤避亲,不怎么提拔你,可你要知道,你爹在这个位置上,多少人看着,不能因为你是我的儿子,就让你在军中横行霸道的。” 宇文晔看着他,似是想反驳那句“横行霸道”,但沉默了半晌,终究还是作罢。 只轻声道:“儿子明白。” 宇文渊又转头看着商如意道:“你们这一次到雁门郡也辛苦了,听说你也受了伤,可好些?” 一提起雁门郡,商如意整个人都紧绷了起来,并不是身上受的伤,而是她跟皇帝的关系——哪怕楚旸拔了几个人的舌头震吓了众人,宇文晔也明确表示过不会在父亲面前提起那件事,可她心中终有些发虚,只能轻声回答:“没,没事。” 宇文晔淡淡看了她一眼。 宇文渊又关切的道:“那你们——” 就在商如意的心都提到嗓子眼的时候,宇文晔突然开口,打断了宇文渊的话,道:“父亲,别光说我们,您这一次远赴前线去为辽东督运粮草,才是我们最担心的。” 宇文渊有些不快自己的话被他打断,瞪了他一眼,才叹了口气道:“辽东啊,唉……” 听着他这一声长叹,似是有许多未尽之言。 商如意与宇文晔对视了一眼,两个人都下意识的专注看向宇文渊,宇文晔道:“父亲,辽东那边,有什么问题吗?” 宇文渊道:“我听说,这一次陛下之所以撤回辽东作战的计划,是因为有人向他谏言,也因为陛下放弃了辽东战事,才换得雁门郡军民一心,共克突厥大军?” 宇文晔道:“是。” 宇文渊道:“不知是谁说的这话,之前裴恤他们几个老东西那样说了,都被责罚贬斥……” 提起这个,商如意的心又是一颤。 宇文晔又是冷冷瞥了他一眼,然后说道:“父亲,您还是说辽东的事吧。” “……” 宇文渊又沉默了许久,才慢慢道:“撤回辽东作战的部队,对天下百姓来说,的确是好事,但——” 他的话没说完,但一个“但”字,足以让宇文晔和商如意的心都提了起来。 尤其这个“但”字,是出现在征伐辽东的军事上。 商如意立刻问道:“爹,你是觉得,不该撤回那些军队?应该继续对辽东作战?” “……” 宇文渊没有立刻回答她的话,而是拿起酒杯来又喝了一口,眼睛有些发红似得,长叹道:“两难,两难啊……” 宇文晔道:“父亲,到底怎么了?” 宇文渊道:“众人只知,勾利国乃是我大业王朝的藩属国,自先帝赐国姓金印以来,一直臣服与我朝;而当今圣上登基之后,勾利王虽也称臣,但岁贡比起其父减少了三成不止,而且拒不入朝,这也是陛下要征伐其国的主要原因。” 宇文晔道:“称臣纳贡,却不入朝,的确有损我大业王朝的天威。可是,数度征伐无功而返,耗费民力无算,这样的征伐,也实在不是上算。” 宇文渊点点头。 但接着又说道:“你们可知,为父这一次到辽西,见到了什么?” 夫妇二人同时道:“什么?” 宇文渊道:“勾利王牟子奉,竟然在辽西开始修筑长城了!” “什么?!” 宇文晔和商如意全都大吃一惊,两个人对视一眼,也都是不可思议的表情,再看向宇文渊,诧异的道:“他们?修长城?” “不错,” 宇文渊提起此事,却也是冷笑道:“若真是与我大业王朝一般,北拒突厥也就罢了,可他们修的长城,面向的却是我朝!” “……” “一边称臣,一边减少岁贡,一边更是在边境修筑长城,玩了一手好机巧。更重要的是——” “如何?” “这一次,为父似乎在辽西,看到了阿史那刹黎的使者,来回与突厥与辽东之间。” 一听这话,商如意的呼吸顿时窒住。 宇文晔的脸上也露出了震愕的神情,许久过去,都没有人再开口。 可是,一种扑面而来的危机感,已经笼罩在他们的心头。 宇文渊叹息着说道:“所以,辽东之战对我朝的影响,各人的心头有各人的算计;可辽东之战该不该打……” 这个时候,商如意的思绪已经飘远了。 她仿佛回到了那朔风呼啸的北疆,在苍茫的天地间,楚旸顶着“杨随意”这个身份,在她面前恣意的,豪放的说着—— 陛下的宏愿就是四海归心,天下一统。这一次巡幸北疆,就是为了重振大业王朝在北方的威名,将我朝的声威文教越过长城,远播四野…… 这场仗的影响,的确各有算计。 可该不该打,大概他的心里,也的确有着自己的冀望。 只是…… 这时,宇文渊又长叹了一声,苦笑道:“罢了,好不容易从那苦寒之地回来,也不该再在饭桌上说这些,是我醉了,来人,给我倒茶。” 慧姨急忙带人送了茶上来。 宇文渊一看到她送来的茶杯,下意识的蹙了一下眉头:“我最喜欢的那只杯子呢?” (本章完) 第176章 破烂流丢一盏杯 第176章 破烂流丢一盏杯 一听这话,膳厅上的气氛一下子凝住了。 宇文渊敏锐的察觉到了有些暗流涌动,抬头看了慧姨一眼,又顺着她忽闪的目光看了一眼商如意,问道:“怎么了?” 商如意立刻说道:“爹,有件事其实媳妇一直没来得及禀报,今天娘的丧礼结束,也该让您知道了。” 说罢,她便将茶房失窃的事说了一遍。 宇文渊越听,眉头拧得越紧。 而宇文晔那几天一直失魂落魄在守灵,并不知道茶房中发生的事,如今听到商如意说了,也蹙眉道:“你怎么没告诉我?” 商如意轻声说道:“你那些天的情况……我不想让你再担心了。” 宇文晔道:“可是——” 他的话没说完,这一次是宇文渊打断了他的话,问道:“如意,伱为何让人把长菀关起来?难道你认为东西是她偷的?” 商如意摇头道:“关起长菀,只是权宜之计。当时宾客盈门,有上门为娘吊唁,也有后来为夫君道贺的,不管怎么样,都是体面的事;茶房失窃虽是小事,却不体面,若是传了出去,我们国公府的面子就扫地了。” 宇文渊点点头:“你做得对。” 一旁的慧姨笑道:“少夫人的确是少年老成,一来就把事情解决了。只是,杯子找不回来,今天也只能拿其他的杯子给国公用。” 宇文渊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白瓷杯,微微的蹙了一下眉头。 商如意道:“倒也未必找不回来。” “……?!” 一听这话,膳厅里的气氛又是一变。 连一直低着头吃东西的宇文呈这个时候都抬起头来看着她:“二嫂,你怎么知道杯子在哪里?” 慧姨道:“莫非,少夫人现在要搜府了?” 商如意笑了笑,摇头道:“我那天在茶房里就说了要搜府,可都过去这么多天了,拿走那杯子的人岂有不担心被搜出来的,只怕早就处理了,这个时候再搜,哪里搜得到?” 慧姨道:“不搜,那怎么找得回来?” 商如意又抬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然后道:“看来慧姨也是不放心,这样吧,还是搜一搜,大家去去疑。也不用大张旗鼓,既然之前都疑心是长菀偷了东西,那就去她的屋里搜吧。” 说着,她抬头看了宇文渊一眼:“爹……” 宇文渊不动声色的挥挥手:“让你的人去。” “是。” 商如意便回头吩咐了图舍儿和卧雪,两个人立刻转身下去,约摸过了一顿饭的功夫回来,图舍儿回禀道:“已经把长菀的住处细细的搜了一遍,的确没有那只杯子。” 卧雪道:“奴婢连墙缝都抠过了,没有松动的砖头。” 侯门大户里会有这样的家贼,偷了东西风声紧的时候不好轻易出手,便找个隐蔽的地方把砖头抠松了截下一块,将偷得的东西藏进去,再把砖头封回去,天衣无缝,搜脏的时候也很难搜到。 没想到,这丫头倒知道这个。 商如意看了她一眼,笑着点点头,又转头对着宇文渊说道:“事情刚出,媳妇就让人把长菀关进了柴房,如果真是她偷,东西断然来不及藏匿,更来不及处理,所以她身上的罪名,至少能洗清大半了。” 宇文渊道:“原来你立刻让人关她,是为了这个。” 商如意道:“爹请放心,媳妇也并没让人虐待她,这几日茶饭还是有送过去,只是天气冷,她还是受了些苦。” 宇文渊摆摆手:“一会儿就去把人放出来吧。” 慧姨叹道:“她虽是清白了,那自有别的人动手。可惜拖了这么多天,那人只怕也早就处理掉东西了,那杯子,怕是难找回了。” 商如意道:“慧姨别担心,既然杯子是爹的心爱之物,那我做晚辈的怎么样都得尽力一试,把东西找回来。” 慧姨笑道:“真的吗?那少夫人打算如何找?” 商如意道:“正在找。” “嗯?” 慧姨一愣,桌上的几个人也都愣住,宇文晔回头看了她一眼,忽的又像是想到了什么,转头往膳厅外看看,平常会跟他的那几个人,这个时候都不见了踪影。 宇文晔目光闪烁,立刻明白过来。 慧姨道:“少夫人说,正在找,是什么意思?这府里,此刻还有人在搜吗?” 商如意摇了摇头道:“刚刚慧姨也说了,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天,拿走杯子的人为了避免我搜府,早就把东西处理了,所以,要找也只能去外头找的。” “外头?” 听到这话,宇文渊也不解了:“外头天大地大的,该怎么找。” 商如意刚要说什么,突然,外面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她回头一看,脸上立刻亮了起来:“找回来了!” 众人都转头往外看去,只见穆先匆匆赶来,走到膳厅门口,对着里面的人拱手行礼:“拜见国公。” 宇文渊微眯眼睛,看着他手中拿着一张书页子。 于是问道:“你手里的是什么?” 穆先急忙将那张纸奉到他手中,宇文渊接过来,微眯着眼睛看了看,竟然是一张扯下来的账单,上面只简单的两行字,便念道:“都会南街甲一登丰号,腊月二十六,入破烂流丢一盏杯……” 说到这里,他没好气的点着那账单子骂道:“这可是浑说。怎么就成破烂流丢了?” 商如意在旁边远远的看了一眼,赔笑道:“爹不要跟那些市井闲人置气,那只杯子乃是越窑出的东西,当铺的朝贡再没眼力也不会错认的。只是,他们看出是好东西,也吃准了当东西的人不敢去赎,为了压价,所以故意把东西说成破烂。” 宇文渊从那账单上抬头看向她:“如意,你连当铺的事情都懂?” “……” 商如意顿感有些尴尬——毕竟自己也算是出身名门,名门闺秀的确不该知晓太多银钱的事,尤其还是这种不入流的当铺,只能敷衍道:“之前,听家下人说过。” 宇文晔回头去对着宇文渊道:“我也跟她提过这些。” 商如意抬头看了他一眼,不说话,只轻轻的低下头去。 宇文渊倒也没在意这一点暗流,又接着看那账单,道:“真是混账,就当了三十两银子!” 这个时候,他不生气东西被偷被当,反倒更生气自己的心爱之物明珠蒙尘,被人弃若敝履,幸好宇文晔在一旁宽慰道:“刚刚如意不是说了吗,人家就是知道是好东西,才故意压价的。” 宇文渊生了一下气,又抬头看向穆先:“怎么只拿了这账单回来?东西呢?” 穆先道:“是少夫人吩咐的,让我们拿了钱先去看杯子,确认了是国公丢失的那只越窑杯,但只拿钱去买这张账单,杯子暂且不动。” 宇文渊微微蹙眉,转头看向商如意:“这是何意?” 商如意笑道:“若要赎回杯子也容易,可赎回来,当铺销了账,就找不到谁是真正拿走这只杯子的人了。” “哦?” 宇文渊似也明白了什么,抬手将那账单递给了她,也不再多说什么,只示意她接着说,商如意接过账单,草草的扫了一眼,其实刚刚宇文渊念出来的那些已经是顶要紧的信息了,也没有什么值得再看的。于是抬头对着慧姨笑道:“劳烦慧姨,把茶房的人都叫过来吧。” 慧姨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转身亲自去叫了。 不一会儿,茶房服侍的几个人都来到了膳厅。 而明显的,其中那个贵叔已经是满头冷汗,走进来的时候,被门槛绊得险些跌倒。 商如意看了看他们几个,然后说道:“那一日茶房失窃的事,想来各位还记得,我当时就说过,挖地三尺也要把杯子找出来,如今杯子的去向已经知晓,只是,是谁拿出去,当给了都会南街的登丰号,这就要有人出来认了。” 她顿了一下,没人开口。 商如意又温和的说道:“谁认了,只当是自首,虽撵出府去不再录用,但也没甚好罚的;可若不认,那就是铁了心要做贼,既然是贼,就少不得要挨板子了。” 那几个丫鬟小厮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有人惊讶,有人惶恐,而个子最高的贵叔,这个时候恨不得把脑袋都缩进肩膀里,整个人蜷成了一团。 目光扫视了他们一圈,始终无人应答,商如意叹了口气,似是有些失望的道:“既然是这样,那我就直接点名了。” 慧姨在一旁道:“少夫人,这账单上只记了东西和银钱,也没记人名,你如何知道是谁?” 商如意笑道:“我当然知道。” 说完,她转头道:“胡华。” 话音一落,那个站在人群中的小厮一下子露出了惊愕的神情,他诧异的望着商如意道:“少夫人,小的虽然是在茶房服侍,可从没手脚不干净过;再说了,那当铺的账上又没小的的名字,少夫人为何说是我?” 商如意道:“虽然账上没有你的名字,可字里行间,却写满了你的名字。” 那胡华听得一头雾水,只说道:“少夫人的话,小的没念过书,听不懂。总之,捉奸捉双,捉贼拿赃,若没有证据,小的一头碰死在这里,也不能认!” (本章完) 第177章 胆子太大,心肠太黑 第177章 胆子太大,心肠太黑 商如意看了他一会儿,道:“你倒是嘴硬。” “……” “只可惜,别人嘴硬是因为清白,你嘴硬却是为了狡辩。也罢,让你死个明白,毕竟我的手上,是有两样证据的。” 听她这么一说,在场的人也都惊了一下。 慧姨忙道:“是,哪两样?” 正当他们说话的时候,宇文晔不动声色的对着已经退到一旁的穆先使了个眼色,穆先会意,立刻小心的退了出去,而同时,商如意已经说道:“其实我笃定当那越窑杯的人是他,是因为这单子上的日期。” “日期?” 慧姨一看,忽的一震,而那胡华顿时变了脸。 商如意平静的说道:“越窑杯失窃当天,长菀就被关进柴房,当铺的事自然与她无关;而从那天开始,也只有伱们茶房的人会外出;同时,我又让舍儿去吩咐关闭了国公府所有的后门和偏门,只让你们从侧门出入,所以,出入的人员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腊月二十六,那天是你拎了食匣去听鹤楼取茶点;腊月二十七,也是你去;腊月二十八是陈河,腊月二十九是李三德……胡华,还要我说得更明白吗?” 那胡华的面上渐渐失了血色,几乎从脖子开始一寸一寸的变白。 他看看商如意,又看看慧姨,在看看一直不动声色的国公,两条腿已经颤得跟琵琶弦一般,却还坚持着说道:“可,就算是小的那天出去,何以见得就一定是小的拿了东西?来往宾客那么多,说不定,是别家——别家带来的人呢?” 商如意道:“都到了这一步,你还要诬赖别人?” 胡华梗着脖子道:“小,小人是清白的。” 商如意失望的摇了摇头:“清白二字从你口中说出来,真是平白被污秽了。” 说完,她冷笑了一声,道:“其实,我只要派人去把登丰号的朝奉请来,让他认一认人就可以把事情了结。” 胡华立刻露出了惊恐的神情。 商如意却又抬头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道:“只不过,现在天色已晚,又这么冷,也就不舍近求远了。你是不是忘了,就算你当了杯子,死当的当票只怕也被你毁了,可是,当来的银子,你总不会毁掉吧。” 那胡华脸色顿时一白。 而不等他争辩什么,外面又响起了穆先沉重的脚步,这一次更急切一些。 只见他手里捧着一个布包从外面大步走进来,直接将东西放到了桌上:“国公,二公子,少夫人,这是属下刚刚在胡华的屋子里搜出的东西,一包三十两银子,还有一吊钱和一些散钱。” 宇文渊一看到那三十两银子,脸色立刻沉了下来:“哼!” 这一下,那胡华也无可狡辩,吓得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对着他们连连磕头:“国公,国公恕罪,饶了小人这一次吧!” 宇文渊哪里会理他,只有商如意冷冷说道:“胡华,茶房好好的活计你不做,偏要偷东西,还是在夫人的丧礼上偷,偷的更是夫人留下的这只越窑杯,还要嫁祸到服侍夫人的长菀身上,你到底是胆子太大,还是心肠太黑,存心要让夫人的在天之灵不得安宁吗?!” 这话一出,膳厅里一些人的脸色已经大变。 宇文渊怒道:“拖下去!” 眼看着穆先就要绕过来抓他,那胡华吓得魂飞魄散,跪趴在地上磕头如捣蒜,哭得泪涕横流,拼命求饶:“国公饶命啊,少夫人饶了我吧!” 商如意一边对穆先使眼色让他慢一些,一边冷冷道:“我刚刚可是把话说得清楚的,早些招了,只当自首,撵出府去便是;可偷了东西还不认,那就是铁了心做贼,既然是贼,这四十板子可是跑不掉的。挨打的时候心里想想清楚,今后,还敢不敢再——偷!” 她刻意将“偷”字加重,目光灼灼的盯着那胡华。 这一下,胡华也慌了,忙说道:“少夫人,我,小人我只是把东西拿出去,偷东西的可不是我啊!” 他一说这话,人群里有一个立刻慌了。 只见那贵叔上前一步道:“好你个胡华,这个时候还要胡乱攀扯吗?” 一见他自己站出来,商如意的脸上露出了一点不屑的冷笑,宇文渊也拧着眉头看向他,那贵叔这才猛地回过神来,可还没来得及反应,胡华已经一把擦掉脸上的鼻涕泪水,转头指着他道:“分明就是你昧下了东西,又怕少夫人来搜,就让我借着去听鹤楼拿点心的机会把杯子送出去丢掉。” 说着,他又转头对着商如意:“少夫人,小的可以指天发誓,小的真的没偷,偷东西的是贵叔!” 贵叔一脸狰狞的指着他怒骂:“你血口喷人!” 那胡华也不跟他多纠缠,只对着商如意道:“少夫人,东西真不是我偷的,小人只是贪财,贵叔拿了那杯子让我借机送出府去丢掉,只别让府上的人看到,还给了小人一吊钱。小人,小人实在是糊涂……” 商如意看了一眼布包里那一吊钱和其余散钱,冷笑着摇了摇头。 她再抬头看向明显已经慌乱失措的贵叔,说道:“这个杯子,只过了三个人的手——你,胡华,还有长菀。如今已经证明长菀是清白的,那么她的话就是可信的,你可记得,长菀当天说了什么?” “……!?” 那贵叔一愣。 商如意冷笑道:“长菀说得很清楚,杯子收回来,交到了你的手上,让你上册子,可你偏要说没这回事,这话显然是假的。再对照胡华的话,事情就很明显了。” “……” “你一开始就决定了要污蔑长菀,所以东西交到你手上,你没有入册;东窗事发,你听说我要为了这只杯子搜府,为了自保,只能把杯子毁掉,又不能在府里留下痕迹,所以让胡华借去听鹤楼的机会把杯子送出府去,这样,你就高枕无忧了。” 说到这里,她的话突然就断了一下。 膳厅里的人都感觉到气息一滞,只见商如意转头对着宇文渊道:“爹,这件事如何处置,请爹裁夺。” 只见宇文渊脸色沉凝,只冷冷的看了那贵叔一眼,便说道:“撵出府去。把他的工钱结清,今后,不准他再靠近国公府半步!” 贵叔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国公。” 宇文渊像是根本不想再看到他,起身便走了出去,而商如意也不动声色的对着慧姨说道:“慧姨,贵叔的工钱,就要麻烦你了。还有胡华也是,不必再打。” 那慧姨脸上也没有任何喜怒之色,恭敬的说道:“是老身的本分。” 说完,走到贵叔面前:“跟我来吧。” 那贵叔瑟缩着,起身跟她走了,茶房的其余众人也都散了。 商如意又指着桌上布包里的银子对着穆先说道:“你拿这些钱再去一趟登丰号,把杯子赎回来吧。留神不要碰坏了。” 穆先收起布包:“是。” 说完便转身走了出去。 膳厅里就只剩下饭桌上的三个人,还有图舍儿他们,顿时气氛安静得有些可怕。 一直沉默不语的宇文晔突然说道:“你怎么笃定他一定会拿了杯子出去当?万一他就铁了心要把东西丢掉呢?” 商如意回头看了他一眼,苦笑道:“我也是在赌。” “赌?” “若是那天身边的人手够用,自然就派人出去跟着他,当场抓包拿个现行。可人手不够,就只能赌。其实,如果东西是平白不见的,那还可能是他偷拿,可东西的失窃是在有没有入账上,那么事情就只可能在长菀和贵叔两个人身上。我故意关了后门和偏门,只让茶房的人外出,只让他们走侧门,就是给了一条路,逼着他们处理杯子。” “然后呢?” “然后,贵叔心里害怕,一定会通过这条线尽快处理这个杯子。” 宇文晔道:“我还是那句话,万一胡华一定要把东西丢掉呢?” 商如意道:“东西不是他偷的,他却去办收尾的事,显然是有人许以重利,可想而知,这人是个贪财的人,那贪财的人,怎么可能放着一笔巨利而不动心呢。” 宇文晔道:“你是说,那个杯子?” 商如意点点头:“我故意提了那个杯子随便找一个当铺就能当几十两银子,他听了,岂有不动心的。哪怕处理杯子的不是胡华,但我那话说出去,杯子在谁的手上,他一定是能懂的。” “……嗯。” “然后,我又多赏了他一吊钱。” “这又是何意?” “一个人若没尝过好东西,好东西就诱惑不了他,非得让他尝到甜头,他才舍不得毁掉值钱的东西。他从我这里,又从托他办事的人那里得了那么多钱,非但不会满足,只会更欲壑难填——这是贪心的人的天性。” “……” “这样一来,我就笃定,他一定会找个地方去当掉那只越窑杯。” “……” 宇文晔看着她,沉默不语。 只是,不知是不是因为对面有烛火在摇曳的关系,他的眼中,光芒闪烁。 (本章完) 第178章 以小博大 第178章 以小博大 不知为什么,明明天气那么冷,可被他闪烁的目光一看,商如意不自觉的就有些耳朵发热。 趁着自己脸上还没发热的时候,她站起身来:“我,我要回去休息了。” “……” 宇文晔看了她一眼:“你去吧。” 商如意点了点头,转身带着图舍儿和卧雪便离开了膳厅。 走出膳厅,外头一阵冷风吹来,才让她刚刚有些发胀的脑子瞬间冷静下来,再回头看一眼,都觉得有些奇怪自己刚刚怎么会突然脸红耳热,忍不住伸手搓了搓自己的脸颊。 就在这时,身后的图舍儿道:“小姐……” 商如意也不理她,只对卧雪道:“你赶紧先回去把床给我铺好。” 卧雪笑道:“奴婢明白。” 说完,便快步往前走去,很快便消失在了夜色中。 商如意这才回头看,只见图舍儿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淡淡一笑道:“要问什么就问吧,看你那一脸藏不住话的样子。” 图舍儿急忙凑到她面前,轻声道:“小姐为何要管这件事?” 商如意似笑非笑:“我不该管吗?” 图舍儿更小声了一些:“可小姐之前不是说过,现在,还不到伱管家的时候?” “……” “这件事只是茶房失窃,跟小姐关系也不大,这么出头……” 商如意道:“虽是茶房失窃,可被诬陷的却是长菀,长菀会牵连到锦云,而锦云就会直接牵系到我婆婆身上,这是对方以小博大,我绝对不能坐视不理。” “对方?” 图舍儿的神情更紧张了一些:“小姐的意思是——” 商如意没有再说话,而是直接往前走,等回到房中,火盆已经烧得滚烫,屋子里暖融融的,床也铺好了,卧雪放了一杯热茶到她手边便退了出去,图舍儿去关上了房门,这才又走回到商如意的身边,目光闪闪的看着她。 商如意一边喝茶,一边说道:“这件事,看上去是贵叔昧下杯子污蔑长菀,可你看看结果,杯子没落到他手上,他反倒要钱让胡华来善后,一点利益都没有的事他也肯做,只有一个理由,他的目标就是污蔑长菀。” “……” “可他跟长菀无冤无仇,没必要钱不讨好,所以,他也是受人指使。” “……” “而指使他的人——” 图舍儿压着声音:“慧姨?” 商如意笑了笑:“嗯,不笨。” 图舍儿皱着眉头:“可慧姨这么做,又是什么意思呢?” 商如意道:“我刚刚不是说了吗,长菀牵连着锦云,锦云牵连着夫人。在夫人丧礼期间闹出长菀偷杯子,而且偷的还是夫人的杯子,这是一定会怪到锦云管教不利的头上的。夫人去世,她的靠山已倒,若没有人帮她,她必然在国公府呆不下去。“ “……” “她呆不下去,夫人身边其他的人哪里还有活路。” 图舍儿倒抽了一口冷气:“所以,慧姨是这样以小博大,用一个长菀,彻底把官夫人的人全部清理掉!” 商如意点点头。 图舍儿叹道:“好,好狠毒呀。平时看她笑眯眯的,没想到动起手来,这么不择手段!” 商如意淡淡笑道:“没死没伤的,这才哪到哪?” “……” “但也看得出来,她的心机城府和手段,的确是不一般的。” 图舍儿愈发担心的道:“那我就更不懂了,小姐为什么要出这个头,你之前不是说,不想跟她对上吗?” 商如意道:“不想对上,只是不明面对上,但其实,我从一开始就一定会是她的对手,她也一定会是我的,这在这桩婚事结成的时候,就注定了。” 图舍儿想了想,道:“因为小姐你拒婚了大公子?” 商如意点点头。 她沉声道:“我跟慧姨的矛盾,是不可能调和的,只是我不去惹她,一切都好。可这一次我不能不出手,因为我之前说过,这个管家之权我只是现在不拿,不代表永远不拿。可如果我现在完全无作为,任由她剪除掉府上一切我可用之人——尤其是娘留下来的这批人,那将来就算我想拿,只怕也拿不到了。” 图舍儿明白过来,道:“小姐这算是,保存实力,以图将来?” 她想了一会儿,又道:“那,国公明不明白小姐的苦心呢?” 商如意眼角含笑看着她:“你说呢。” 而在另一边的膳厅中,厨房的人已将桌上的杯盏碗碟都收走了,宇文呈也终于吃饱了,打了个嗝道:“我就不明白二嫂怎么费那么大的劲,拖到院子里打四十板子,什么都招了,那还用问来问去的?” 宇文晔微微蹙眉看着他。 半晌,有些无奈的道:“炎劼,做人不能只凭力气,该动脑子的时候还是得动脑子的。” 宇文呈道:“哼,我就不喜欢。” “……” “我就是觉得,拳头和刀剑是比脑子管用的,不然刚刚让我去揍那个胡什么华一顿,保管他招得比吐得还快。” 宇文晔摇了摇头。 宇文呈大概也觉得跟他话不投机,下了桌子就走了。 膳厅内,只剩他一个人坐着,看着窗外越来越深的夜色,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看到穆先从夜色中匆匆的走了进来,手中捧着一只锦盒,打开来看,果然是那只失窃的越窑杯。 穆先笑道:“公子,完璧归赵了。” 宇文晔低头看着那杯子温润的光泽和流畅的线条,如同母亲生前周身的气息,总给人一种安心的感觉,而今夜,有一个人保住了这样的安心,也更让他安心了几分。 他说道:“送到茶房去,吩咐他们,好生放着,再不可有任何闪失。” “是。” 穆先捧起盒子就要走,刚走出两步,却听见宇文晔又叫他,急忙停下:“公子还有什么吩咐?” 宇文晔道:“你们怎么知道,要去登丰号拿东西?” “是少夫人吩咐的。” “她吩咐?她这几日都是在家里做事,怎么可能手眼通天的知道一定是登丰号?至少,应该是让你们出去满城打听才是。” “这件事,属下也觉得奇怪,不过之前去登丰号的时候,属下特地问了那老板,之前有谁来打听过这杯子的事,那老板说,的确有个年轻人来问过。” “是谁?” “来人没留下姓名,可我听那老板的描画,二十来岁,身量与我相仿,南方口音,像是——之前沈家为少夫人送嫁的护卫。” 宇文晔眉头一皱:“高封?” 穆先道:“就是他。” “……” “说起来……那天少夫人找到我,让我们去办事,想来也就是这个。” “那你们去了吗?” “……” 穆先顿时低下头,满脸羞愧的说不出话来。 宇文晔皱着眉头看着他,脸上似有隐隐怒气,可想了想,又发作不出来,沉默了许久,他说道:“你,给我听清楚,也把话传下去让他们听清楚——今后,她的话,你们每一个字都要听,更要给我做到!” “……” “不管,不管我跟她,是何境遇。” 穆先这一下也明白过来,急忙说道:“公子放心,我等,一定会尽心竭力为少夫人差遣。” 宇文晔这才摆了摆手,穆先立刻离开了。 等膳厅最后一点烛火熄灭,他起身离开的时候,夜已经很深了。 风很冷,可宇文晔推开房门,走进暖意融融的房间,却也并没觉得热了多少,反倒是看到床榻上熟悉的,纤细的身影时,掌心的汗更黏腻了一些。 他反手关上门,放轻了脚步走过去,一直到床边停下。 床上的商如意倒是躺得安稳,合目而睡,一床绵软的被褥只齐肩而盖,本是要露出一截脖子的,可她一头乌油油的头发也不知是之前翻身的缘故还是躺下时就没放好,半盖半裹的缠在她的脖子上,倒恰好护着她。 宇文晔看着她白净的脸上因为沉睡而毫无意识的表情,不知怎的又有些生气。 他最讨厌她这种毫无意识的样子。 每一次她毫无意识的样子,却又是最理直气壮的时候,每一句话看似无害,却句句都在戳人心窝,甚至比她算计的样子更让人讨厌。 只这么想着,宇文晔就忍不住咬了咬牙。 而不知是梦到了什么,又或是天生出于对视线的敏感,即便是熟睡中的商如意似乎也因为他的咬牙切齿而感到了一点不安,微微蹙眉,身体也不自觉的扭动了一下。 这一动,脖子上的头发缠紧了她的脖子。 睡梦中的人立刻感到一阵呼吸困难,虽然不至于窒息,可她已经忍不住张开嘴,发出了两声低低的轻呼声。 “哼!” 宇文晔冷笑了一声,又像是在看笑话,可看了一会儿,见她实在难受,才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俯下身去,伸手轻轻的挽起她脖子上的一股黑发,才发现她的头发又多又厚,捏在手里沉甸甸的。 而黑发一撩起,就露出了下面一截雪白的脖子。 宇文晔顿时呼吸一窒。 其实,夏天衣着单薄的时候,也不是没看到过她的脖子,却从来没有这样看到,细细的,雪白的,被手上的黑发映衬着,更显得莹白如玉,甚至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馨香…… 这时,不知是不是感觉到了什么,商如意呢喃着又动了一下,被子滑落下去,露出了纤细的肩膀,和一痕嶙峋的锁骨。 宇文晔的呼吸渐渐沉重而炽热起来。 (本章完) 第179章 你之前,猜对了 第179章 你之前,猜对了 几乎是从开始跟着皇帝北巡开始,一路到了北疆,被突厥突袭退回雁门城,之后获救返回东都,又得到官云暮的死讯,这几个月来,商如意竟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而这一天晚上,也是她这几个月来,第一次睡得如此安心。 但再醒来,却感觉眼前漆黑,呼吸受阻,吓得她一个激灵从床上弹起来,才发现自己睡下的时候明明盖得好好的被子,不知什么时候,竟被拉到头顶,将自己整个罩住。 难怪昨晚虽然睡得沉,却总感觉气闷燥热。 窝出了一头汗,商如意没好气的将被子推开,自己伸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再一转头,才发现一室通明,大概已经过了辰时了。 她急忙要喊人,但一开口又急忙停下,再转头一看,发现属于宇文晔的那张卧榻上竟是空无一人,难道他一大早就离开了? 商如意这才叫人,很快,图舍儿和卧雪端着热水盆捧着毛巾进来了。 商如意问道:“他呢?” 图舍儿道:“小姐,姑爷一大早就起来,说是今天皇上早朝,他要进宫去谢恩。” “……哦。” 商如意恍然大悟。 从众人跟随圣驾回东都到现在,皇帝一直辍朝,想来一是需要一点时间来处理之前积压的事务,二来此次北巡伤亡了那么多人,各家回来也都要办丧事,像国公府,就举行了整整七天的丧礼。 今天已经是大年初二,也该要上朝了。 卧雪说道:“少夫人,公子临走前还特地嘱咐,说是少夫人这几天累乏了,让我们万不可来叫醒少夫人,让你能睡多久就睡多久。少夫人,公子可真心疼你啊。” “……” 商如意不由得有些脸红。 她只嗔了一声“多话”,便自顾自的去梳洗,等到梳妆完毕才出了门,外面果然是大太阳,虽然冬天的太阳并没什么威能,但明亮的光照还是让人感到身心畅快。 商如意刚出去,就碰上了慧姨。 她对着她行了个礼,恭敬的道:“少夫人。” 商如意知道这一次的事自己算是得胜,但也远远达不到可以跟她分庭抗礼的时候,更何况,现在也不到对抗的阶段,于是仍然客客气气的道:“慧姨,这么早就起来忙了?” 慧姨若有所指的笑道:“不早了。” 商如意忍不住脸一红——就算谁都知道她这些日子很累,但睡到这个时候才起的确也没有做国公府少夫人的自觉,只能呐呐的混了过去。 慧姨笑道:“今天,倒是比平日都更忙一些。” 商如意道:“有什么事吗?” 慧姨不冷不热的道:“茶房一下短了两个人,其中一个还是管事的,这几日用过的杯皿器具都要往回收,没有熟手做这事,可是要比平日里多费几倍的功夫呢。” 商如意一愣。 慧姨又笑着对她说道:“少夫人这几日累乏了,还是再去休息休息吧,老身先去忙了。” 说完,便转身离开。 商如意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愣神了许久,这才若有所思的离开,但也没有立刻回屋休息,而是去了东院,在那里见到了还在为官云暮收拾一些遗物的锦云,和一脸憔悴的长菀。 虽然之前关柴房的时候,商如意交代过不可虐待她,但寒冬腊月被关在柴房里,显然也受了不少苦,可长菀只字不提,只连连拜谢商如意为自己洗刷了冤屈,一边哭一边道:“少夫人的恩典,长菀没齿难忘。” 商如意淡淡笑道:“你既然是清白的,那洗刷冤屈的事就是这府上的人该做的,并不是什么恩典,伱不必如此。” 说完,又看向锦云:“接下来——国公对你们,可有安排?” 锦云和长菀都摇了摇头。 见他们这样,商如意的神情的神情变得凝重了些许。 他们又交谈了一会儿,商如意才回到房中,因为心事重重的关系,连午饭都没有吃,就一直坐在屋子里发呆,而这一天皇帝的朝会也比平日时间长出数倍,大概是因为之前北巡的时候积压了太多公务,等到国公与宇文晔回到府中,已经过了申时。 宇文晔一推门,就看到商如意坐在屋子中央的矮几旁,大半个身子都趴在上面,一副懒得动弹的样子,可眉心微蹙,目光涣散,又像是在凝神思考着什么。 他慢慢走过去,一直走到她对面坐下,她还是一动不动,像是什么都听不到,也看不到。 宇文晔轻声道:“你在想什么?” 商如意仍旧入神的想着自己的事,口中喃喃道:“我在想,有的时候,做事得有做事的节奏,处置坏人其实很容易,但处置之后事情没人做,怕是比不处置的坏处还大……” 宇文晔一蹙眉:“嗯?” 而这时,商如意总算回过神来,急忙直起身:“唉?你,你怎么回来了?” “怎么,我不能回来?” “不,不是,” 商如意苦笑,刚刚自己也是没回过神,随口一句话倒是把他给得罪了,忙笑道:“我还以为,你们还要再在宫中留一段时间呢。” 宇文晔淡淡道:“事情处理完了,不回来干什么?” 商如意忙问道:“今天去上朝谢恩,有什么事吗?皇上有说什么吗?” “……” 宇文晔没有立刻回答她,而是目光突然尖锐了起来,抬头看了她一眼:“你这么关心皇上说什么干什么?” 商如意一愣。 就算自己不算他的“夫人”,但好歹是身为国公府的少夫人,他们父子时隔那么久再去上朝,而且了那么多时间才回来,皇帝到底有什么安排,她难道不应该关心关心吗? 而且——明明昨天,他们两的关系已经缓和了不少,为什么自己一问起他们上朝的事,他好像被人戳了一下的刺猬一样,又把全身的刺给竖起来了。 商如意不知所措,但心里也升起了一点闷闷的不悦。 于是淡淡道:“那,我不问了。” 两个人都不说话,屋子里的气氛顿时变得有些沉闷了起来。 可她不问了,宇文晔的神色反倒缓和了下来,沉默了一会儿之后,他突然说道:“你怎么不吃午饭?” 商如意又是一愣,抬头看向他,他才刚回来,怎么就知道自己没吃午饭? 她想了想,轻声道:“没什么胃口。” “没胃口也得吃,天寒地冻的,人不吃饭哪里扛得住?” 说完,也不等她再说什么,转头就吩咐让人去厨房传话,让送些饭菜来他们房里。厨房那边也一直没断火,很快就送来了一些热汤热菜。 说来也奇怪,明明之前一直没胃口的,这个时候一看到这不算丰盛的饭菜,反倒有了一点真实的饥饿感,商如意乖乖的拿起碗筷,吃了两口,胃口更开了一些,于是拿热汤泡饭吃了大半碗,连同一碟酸酸辣辣的凉菜也被她一扫而空。 看着她吃得香甜的样子,宇文晔反倒冷哼了一声:“刚谁说没胃口的?” 商如意自己也有些脸红,呐呐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人少些吃饭,倒是比在膳厅里吃东西更香。” “……” 宇文晔看了她一眼,目光似乎也更亮了一些。 但他脸上还是面不改色,一边继续吃自己的,一边淡淡道:“我可不会时时都陪着你在屋里吃饭,不过,家里也没那么大的规矩,只要爹不在,你可以让厨房的人把饭菜送到这里,没人会说你。” 见他还没吃完,商如意便又盛了半碗汤,一边细细的喝,一边道:“嗯。” 感觉到气氛又好了一些,商如意想了想,决定换一个问法,于是轻声说道:“说起来,你被册封为辅国大将军,肯定会比之前更忙,将来能回家吃饭的时间,肯定少了吧。” “……” 宇文晔沉沉的出了一口气,道:“不是将来。” “嗯?” “今日早朝,陛下已经下旨,让我领兵两万前往收复兴洛仓——三日后出发。” 商如意一听,顿时惊讶得睁大了双眼。 其实,她并不惊讶皇帝会派遣宇文晔去兴洛仓,毕竟之前册封的时候她的心里就已经有数,而宇文晔在半岩寺的寮房内摆弄那些石子的时候,两个人也说得很清楚,这件事十有八九是要落到他头上的。 商如意惊讶的是,皇帝竟然只让他点兵两万?! 要知道,王岗军之前就率众数万,而他们占领兴洛仓之后,打开粮仓赈济各路灾民,四周前往归附者数以万计,如今王岗军的规模少说也有十余万。 而兴洛仓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之前朝廷会失了兴洛仓,一来是守卫松懈,二来是为了征伐辽东,大部分军士都被调走;如今王岗军的人占领了那里,自然不会掉以轻心,要在这样一支队伍的手中夺回兴洛仓,又只有两万兵马,难度可想而知! 就在商如意眉头紧皱的时候,宇文晔又告诉了她一件事—— “对了,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 宇文晔看着她,目光闪烁,道:“你之前,猜对了。” “嗯?” “打下兴洛仓,如今带着王岗军在那里枕戈待旦,准备跟朝廷大战一场的,正是萧元邃!” (本章完) 第180章 帝心九重,真的没错 第180章 帝心九重,真的没错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 沉默半晌,她慢慢道:“确定吗?” 宇文晔道:“兵部已经派了先遣部队两千人过去打前战,跟他们有一次交锋,也损失不少,有熟人认出来了对方领军的正是萧元邃。” “……” “看来,你之前的话他是听进去了——” “什么话?”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果然找到了一个不是王土的地方东山再起。” “……” 商如意苦着脸看着他,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当时的自己,的确是有提点之意,但多是安慰一个已经穷途末路的人,可怎么也想不到,这个萧元邃果然只是龙游浅滩,那么快就东山再起,而且,马上就要跟宇文晔对上了。 现在回头来看,自己那些话颇有一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 越想越懊恼,忍不住喃喃道:“我还想结个善缘呢……” 宇文晔道:“你想结善缘的心是没错的,只是在这乱世中,许多事情都是没有秩序的,善未必有善报。” “……” “今后,少对着别的——” 说到这里,他自己顿了一下,只沉沉的出了一口气。 商如意倒是明白他的意思:“我知道了。” 但她心里还是在担心兵马的事,又问道:“可是,朝廷只给你两万兵马,这仗该怎么打啊?” 宇文晔看了她一眼,目光似有些柔和,但随即又冷峻了起来,开口时甚至冷笑了一声,道:“朝廷这次的算盘,打得是很精的。” “算盘?” 商如意眉心一蹙:“什么意思?” 宇文晔道:“两万兵马的确没有胜算,可这是我升任大将军之后的第一仗,如果打不下来,就会大丢颜面,这个辅国大将军的位置,只怕也坐不稳。” “那朝廷又在盘算什么?朝廷难道不希望伱赢?” “那倒不是,朝廷当然希望我赢,我一定得赢。” “那兵马——” “所以,我必须得再调度一些兵马。” 听到这里,商如意愣了一下,再回头一想,立刻明白过来。 她哑声道:“朝廷是要,是要逼着你问爹拿兵马?” “嗯。” “……” 这一回,商如意的气息也有些不定了。 要知道,和先帝楚胤一般出身定川军镇的几位开国功臣,如盛国公一般,都是通过自身的浴血奋战打下的这片天下,他们每个人的麾下都有自己的府兵,这批府兵骁勇善战,比起朝廷的兵马更勇猛无畏。 但,他们只属于盛国公。 而这,也正是当今天子猜忌一些开国功臣,尤其是手上握着不少兵权的王侯公卿的原因,不仅是因为他们功高震主,也因为他们实力不凡,时时刻刻都可能对朝廷产生威胁。 这一次,朝廷让宇文晔只能点兵两万前往夺取兴洛仓,许胜不许败,也就是逼着他拿自家的兵马出去拼,这样一来,仗打胜了,朝廷拿回兴洛仓,战败了,也能削弱盛国公的兵力。 商如意原本手里捧着的那半碗汤,许久没喝一口,早就凉了,这个时候她慢慢的放下碗,发现手指也已经冰凉。 不知为何,她的眼前出现了一张俊美无俦的脸。 杨随意—— 不,应该是楚旸。 从第一眼看到他,就像个跌落人间的谪仙,虽然他孤傲不羁,甚至有的时候有些暴躁,怪悖,可商如意总是觉得,他并不是一个很难懂的人。 但这个时候,再回想起那张俊美的脸,那双总是多情微笑着的,细长的凤目,她却感到了一阵寒意。 天子,就是天子。 帝心九重,真的没错。 皇帝可以在最危难的时候倚重他,在他母亲过世的时候拔擢他为大将军,为国公府挣尽了体面,但同时,也会在最不易察觉的地方,算计他…… 甚至,通过他,算计整个国公府。 商如意放在桌上的那只手微颤着,慢慢收拢,握紧了拳头。 看着她神情凝重的样子,再回想起今天在朝堂上,看到那位高高端坐在龙椅上的天子,回想起这些日子一直萦绕在他耳边的那些话语,宇文晔不知怎的又感觉到胸口一阵憋闷,顿时也没了食欲,放下了手中的碗筷。 他状若不在意的拿起手帕擦了擦嘴角,道:“我并不想知道,你跟他是怎么认识的人,又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 “我只想告诉你,有的时候,别用太简单的心思去对待一个不简单的人。” “……” “皇帝,天子,不是你该去——招惹的人。” “……” 商如意沉默了许久,似乎也觉得自己反驳不了他的话,虽然他的话听起来颇有些扎人,但她还是垂下眼睑,轻声道:“我知道的。” 宇文晔看着她完全不反驳的样子,欲言又止,挣了半晌,才道:“知道就好。” 说完,便站起身来。 商如意抬头看他:“你去哪儿?” 宇文晔道:“父亲交代了,让我回来休息一下,就去书房找他。” 商如意忙道:“哦,那你快去吧。” 他竟然还留下来跟自己一道吃了一顿饭,想来国公也在书房等急了。于是商如意立刻起身送他到门口,宇文晔觉得她有些过分庄重了,没好气的回头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屋子里,然后说道:“让人来把东西收拾了。还有——你,这两天可以帮我准备行装了。” 商如意一愣:“我?” 她虽然已经嫁过来好几个月了,也不是没有整理过行装,但好像,这还是宇文晔第一次出征,而要她为他准备行装的。 见她犹豫的样子,宇文晔脸一沉:“不愿意就算了。” 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他走得很急,衣袂挥洒扬起的一阵风一下子扑到商如意的脸上,商如意被这一阵冷风吹得有些不知所措,半晌,才对着已经走远的背影轻声道:“我也没说不愿意啊……” 她回到房中,不一会儿,厨房的人就来收拾了碗碟,而等到这些人一走,她便开始一个人在房中忙碌,清出了宇文晔的一些衣裳——兴洛仓离洛阳不远,天气也不会差太多,只是打起仗来,难免磕碰,自然是要准备一些厚实耐磨的袄子,连同皮靴也多备了两双。 等忙完这些,已经到了傍晚。 就在商如意将最后一个包袱打好放到一边的时候,书房那边来人传话,宇文渊让她也过去,说是有事要跟她商量。 商如意心中疑惑——他们父子两不是在讨论出兵兴洛仓的事,又跟自己商量什么? 但她还是立刻起身过去了。 可是,刚走到书房门外,就听见里面传来了宇文渊大声的呵斥:“我的话,你就是不肯听就对了!” 这一下吓得商如意立刻驻足,竟有些不知该前进还是后退,但定了定神,还是往前走去,只是刚走到门口,守在门口的穆先神情复杂的叫住了她:“少夫人。” “嗯?何事?” “……” 穆先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将她拉到一边轻声说道:“今天,小的在宫门口等候国公与公子下朝的时候,好像看到,看到王将军拉住国公,说了几句话。” 商如意睁大眼睛:“他说了什么?” 穆先道:“小的站的远,也没听清,但国公的脸色好像不太好看。” “……” “少夫人你——留神。” 商如意皱起眉头,咬着牙点了一下头。 这个王绍及,真是死性不改,之前在自己这里吃了几次哑巴亏,还要来找麻烦,他在宇文渊面前说的,只怕不是什么好话! 难道,他说的是雁门城中发生的那件事? 想到这里,商如意的心神也有些乱了,而这时,书房里已经传来了宇文渊的声音:“如意来了吗?” 商如意清了清嗓子,忙道:“是的,爹。” “进来吧。” “是。”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推门走进了书房。 进去一看,跟平常一样,宇文渊坐在桌案后面,显然是刚刚生过气,脸色不怎么好,一只手肘支在桌面上撑着额头,眉心几根悬针纹已经深得化不开;宇文晔则跪坐在他的下手方,同样面色凝重,商如意走进来,他也并不抬头。 商如意轻声道:“爹,您有什么事要跟如意交代的?” “……” 宇文渊没有回答她,而是一只手撑着额头,商如意完全看不到他的脸色。 只隐隐察觉到,这位盛国公身上的气息与平日不同。 他出身定川军镇,身经百战,平日里本来就是个很有压迫感的人,可在商如意面前,他却拿出了一个疼爱儿媳妇的公公的样子,总是笑眯眯的,跟宇文晔说话的时候也都向着儿媳妇,这让商如意无意识中也忽略了他身上本来的煞气。 但这一刻,他身上那种不怒自威的气势,已经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来了。 商如意屏住呼吸,几乎不敢再动。 半晌,宇文渊沉沉道:“如意,听说陛下已经下令赦免了沈大人,他们不日就可以回到东都了,是吗?” 商如意的心咯噔了一下。 她急忙站直了身子,回道:“是的。” 宇文渊慢慢将手放下来,抬头看向她,那张黝黑的脸上,此刻似乎也有隐隐的一层阴霾,目光沉得让人心中一悸。 他道:“怎么,独赦免了他呢?” (本章完) 第181章 一开口就能搅弄风云 第181章 一开口就能搅弄风云 这句沉甸甸的话,也像是一块冰冷的大石头,一下子压到了商如意的心上。 她几乎可以肯定,王绍及一定是伺机报复,故意将雁门城发生的那件事告诉了宇文渊,说不定还有些添油加醋,就是为了看自己,或者说,看国公府的好戏——而宇文渊并没有直接询问那件事,却是从沈世言被赦免这件事来问,一来,是给自己留些面子,二来,他也不想让国公府真正闹出不堪的丑闻。 又或许,他对自己这个儿媳,终究还留有一点余地。 而这个时候,自己的回答就尤为重要,否则,一旦让他对自己彻底失望,那她身为国公儿媳的身份,甚至将来的路,都会一夕崩毁。 想到这里,商如意的呼吸都紧绷了起来,思前想后,终于鼓起勇气开口。 “我——” 可她的话没出口,就听见宇文晔平静的说道:“父亲,这件事刚刚为何不问我?” 宇文渊皱着眉头看向他:“你?” 宇文晔道:“说起来,这件事也是儿子不对。此次跟随陛下北巡,儿子——一时疏忽,跟如意分路而行,我要比他们晚到数日。我们还在路上的时候,阿史那刹黎已经围攻了雁门城许久了。” “……” “如意她,她是被阿史那刹黎的鸣镝射中,才受了伤。” “什么?” 宇文渊大惊:“之前你们只说她受了伤,我还以为她跟别人一样,是在逃亡中被突厥兵所伤,怎么是被阿史那刹黎的鸣镝所伤?!” 说着,他又转头看向商如意:“你这孩子,怎么也不说?” 言语之间,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商如意也有些惊愕,原来他一直不知道这件事,现在看来,是宇文晔有意将话说一半藏一半,这样一来,宇文渊现在才知道自己是被鸣镝射中,自然会对她更有些疼惜之意。 那很多事再解释,也就容易得多了。 商如意忍不住低头,偷偷的瞥了宇文晔一眼——他,好像是在帮自己。 宇文晔继续说道:“之前不说是怕您担心,如今也没什么大碍了。只是,如意当时身受重伤,可雁门城城门将破,将士们却毫无斗志,她就斗胆向皇帝陛下谏言,停止征伐辽东,这样一来,军心大振,才得以守住了雁门城。陛下恩赏,还——亲自护送她回去养伤。” “……” “之后,我又赶到,杀退了阿史那刹黎的大军,才解了雁门之围。说起来,王绍及因为被抢功的事,一直嫉恨我们。” 他说这番话的时候,商如意一边看着他,一边心里轻轻的叹息。 这个人……太会说话了。 他平时话不多,也冷冷的,却没想到,一开口就能搅弄风云,甚至颠倒黑白,虽然事情都是那些事,但被他调换了一下顺序,增减了一些言语,这件事一下子就变得顺理成章了起来。 也更显得王绍及的居心叵测。 宇文晔接着道:“是因为她护驾有功,所以陛下才赏赐了她,赦免了沈伯父。” “……” “只是,那个时候若儿子能陪在她身边,有些事,也不必她去犯险了。” 话语间,竟似有些愧疚。 商如意的心原本紧张,这个时候竟不自觉的柔软了下来,下意识的看了他一眼,却见宇文晔也看着她,目光竟也柔和,这一对视,两个人的身子同时一颤。 商如意突然感到心口一麻。 而宇文晔已经淡淡的垂下眼睑。 见此情形,商如意暗暗的伸手用力的捏了自己一把——她得让自己清醒。 宇文晔一直都是这样,他很清醒的在外人面前做好了一个夫君该有的样子,可对他来说真正重要的人是谁,他从来没有糊涂过。 而自己,也不该因为他的这个温柔面具,再糊涂! 宇文渊看了看自己这对佳儿佳妇,半晌,面上的阴霾一扫而空,也露出了和蔼的笑容,道:“原来是这样,难怪皇——如意,倒是伱受委屈了。你舅父的事,爹也没能帮上你什么。” 商如意忙道:“爹这话,让如意怎么受得起。” 她说完,心里也松了口气。 看来这关,暂时是过了。 于是又说道:“爹叫如意过来,就是这件事吗?” 宇文渊摆摆手,示意她坐下,商如意便坐到了宇文晔的身边,然后听见他说道:“爹叫你来是跟你商量,你和晔儿的房里现在只有两个人服侍,听说那个小的还是刚买来没多久,也不怎么懂事,爹想着,再给你一个人用,你可愿意。” 商如意一听,眼睛亮了。 她几乎已经能猜到,宇文渊要把谁给她了。 事实上,这件事就算宇文渊不开口,她也得找个时间问自己这位公公要,官云暮死后,她身边的人虽然不多,但如何处理也是个问题,一些小丫头小厮要么派到园中各处,要么给些钱就能打发,可有些人安排,就不是那么简单的。 于是,她微笑着说道:“一切,都听爹的安排。” 宇文渊摆了摆手:“也不能什么我都安排,人还是你自己来选的。” “选?” 商如意顿时一愣。 坐在一旁一直沉默不语的宇文晔也微微蹙眉:“爹说的是——” 宇文渊道:“一个,是服侍你娘的锦云,还有一个,也是服侍过你娘的,就是长菀那个丫头。” “……” “他们两在府里的时间都不短了,都是知根知底的。一个老沉持重,一个年轻伶俐,都是得用的人,就看你们挑哪一个。” 这一下,商如意突然不说话了。 其实,这件事宇文渊自己安排了也就罢了,又或者,在他跟宇文晔两个人之间说一说也能安排的,为何一定要把自己叫过来选人。 而这时,之前图舍儿无意中说过的一些话,开始在她的耳边回响起来—— “那个叫长菀的,向来心高气傲,听说还念过几年书,夫人也不怎么让她做粗活……” 她突然明白过来什么。 眼看着身边的宇文晔眉心微蹙,似要开口,她急忙抢先一步道:“爹,如果可以的,如意想让长菀留下来。” “……” “……” 整个书房里都安静了一下。 商如意立刻感觉到,身边有一道炽热的目光紧盯着她,而这个时候她也来不及多说什么,只轻声说道:“之前越窑杯的事,长菀受了些委屈,是如意没有顾全到她,让她留下来,也算是一种补偿吧。” 宇文渊目光闪烁着看了她一会儿,温和的道:“你倒是宅心仁厚。” “……” “也罢,那丫头——也正好,就放到你们屋里吧。” 一听到这话,商如意心里也越发有底,也更明白自己的选择没错,但她又接着说道:“如意还有一件事,想要请爹示下。” 宇文渊道:“什么事,你说。” 商如意道:“云姨她——如意想着,能不能让她去茶房管事。” “茶房?” “是,之前的事处置了两个人,茶房那边人手不够,尤其还少了一个管事的,这两天看来都有些乱了。云姨是府上的老人,也熟悉这些规矩,倒是比另调人过来便宜得多。” 宇文渊看了她一会儿,道:“你想得周到。” “……” “也好,让她去茶房也好,免得在前头走动,磕磕碰碰的也不好。” 商如意听到这话,心中一动。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宇文渊这话,说得简单,倒好像蕴藏了更深的东西,可看他脸上却是淡然的,好像全然不在意的神情,一时让她也有些怔忪。 但她心里明白,自己这位公公,虽战功卓著,却绝不是一个普通的武夫。 于是,轻声笑道:“多谢爹。” 她说完这句话,这件事也算议定了,这时,身边突然响起了宇文晔冷冷的声音:“父亲,若没有其他事,我们就先退下了。” 商如意回头看了他一眼。 不知是不是因为天色暗下来,而书房中的烛火不够亮的关系,他的脸色,好像有点沉。 宇文渊看着他,脸色也沉了下来,不耐的摆摆手:“你下去吧,刚刚跟你说的事,你自己去想清楚,还有不到三天了。” 宇文晔不应这话,只站起身来对着父亲行了个礼,便转身要退出去。 商如意也慌忙跟着他行礼,正要离开,却听见宇文渊又在身后叫住了她:“对了如意,还有一件事。” 商如意停下脚步:“爹,什么事?” 走在前面的宇文晔,脚步也停在了门口。 只见宇文渊问道:“你这一次去雁门郡,跟皇后娘娘见过面了吗?” “……?” 商如意一愣。 而这一愣的时候,她好像也感觉到身边的人呼吸沉了一下。 不知为什么宇文渊会突然问这个,但还是急忙回答:“是,这一次如意受了伤,皇后娘娘亲自来探望,对我多有关切照顾。” “……哦。” 宇文渊点点头,若有所思的看着她,然后说道:“今日下朝的时候,娘娘身边的内侍过来传了话,说是——娘娘跟你投缘,也关心你的病情,让你闲暇无事,进宫去陪她说说话。” “啊?娘娘让我进宫?” “你可愿意?” (本章完) 第182章 脉门都被她扣住了 第182章 脉门都被她扣住了 这种情况下,愿不愿意都只能回答愿意。 可商如意的心里却一下子乱了套,一时间有些弄不清楚自己到底置身在一个什么样混乱的泥沼当中。 之前以为她会因为皇帝跟自己的事而怪罪自己,可她没有;身为她的爱女的新月公主因为自己的缘故,与宇文晔有情人不能终成眷属,她也并没有显露出任何敌意……这些,已经足够让人疑惑了。 现在,江皇后甚至还主动向国公示好,表示愿意与自己亲近? 江皇后……为什么要这么做? 就在商如意一头雾水的时候,身后的宇文晔突然道:“父亲,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宇文渊看了他一眼,又露出不耐烦的神情,但还是冷冷答道:“陛下留你说话的时候,我先出乾阳殿,在殿外,娘娘的内侍来传的话。” 说完,他又转向商如意:“你可愿意啊?” 商如意想了许久,才谨慎的道:“既然是皇后娘娘的吩咐,如意自是愿意。但,这也要看爹的意思。” 宇文渊看了她一回儿,也想了想,道:“娘娘既然开了口,那你就去吧。” “是。” “只是,进宫之后,万不可胡言乱语,凡事需得谨慎小心。” “如意明白。” 宇文渊这才摆摆手示意他们出去,两人退出书房,关上了门。 这时,外面的天色已经黑了,廊下的灯笼点亮,但光线并不强,商如意回头,就看见宇文晔高大的身形在那光线下,愈发显得高大壮硕,又好像投下了更深的阴影,将自己笼罩起来。 也因为背光的关系,她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 只感觉到,他那冷峻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点晦暗不明的光,紧紧的盯着她:“之前为什么不跟我说?” “说什么?” “说,伱跟皇后——” “我跟皇后?我们没什么呀。” 商如意有些诧异,他为什么要问这件事,明明皇后娘娘只跟自己见过一面,也并没有多说什么,于是轻声道:“那个时候,你也只问了……陛下的事啊。” “……” 听到这话,宇文晔像是一噎。 半晌,他生硬的“嗯”了一声,转身往前走去。商如意觉得他好像有些生气,但不是对着她,反倒像是对着他自己似得,不明所以,但还是很快跟了上去。 不一会儿,两人回到了房中。 天色已晚,卧雪他们已经点亮了屋子里的烛台,橘红色的烛光将整个屋子映照得朦胧温暖,让人一走进去,再烦躁的情绪好像也瞬间被抚慰了,宇文晔生冷的气息也在这一刻慢慢的缓和了下来。 他走到矮桌前坐下。 商如意走过去,轻声问道:“还要吃点东西吗?” 宇文晔摇头:“不必了。” 商如意其实也没什么胃口,便挥手让卧雪退下,然后走到他的对面坐下来,轻声问道:“我刚刚过去的时候,好像听见爹在说话——你们,是什么事谈不拢啊?” 宇文晔看了她一眼。 商如意继续道:“是,调兵的事吗?” “……” 宇文晔沉默了一下,道:“你,不要老是问那些打打杀杀的事。” 商如意一怔。 下一刻,她也明白过来,寻常女子,尤其是已经嫁为人妇的姑娘小姐们的确每日都应该做些相夫教子,哪怕针织纺线的家务,打打杀杀的事情好像都是男人们的事,就算他有雷玉那样的朋友,也并不代表他就希望身边的女子都是那般的人。 就好像——新月公主。 宇文晔喜欢的,应该是如那般甜美娇憨的女子吧。 所以,对于自己一天到晚关心前线战事,甚至还曾经在雁门城亲自上阵去跟突厥兵对射的事,他大概也并不觉得喜欢吧。 …… 不过,自己也没有必要一定要做出他喜欢的样子。 想到这里,商如意轻声说道:“我也是关心你啊,这一仗想也不好打,若你的兵力不够,那可麻烦了。” “……” 宇文晔又看了她一会儿,目光显得纠结又复杂,过了许久,才慢慢道:“父亲打算给我一万兵马。” 商如意一听,眼睛亮了:“这,够了……吧?” 朝廷才给了两万,宇文渊就给他一万,虽然人数上未必能占绝对优势,可宇文渊的府兵骁勇善战,一万人马足当三万人马用了;而王岗军,虽然人数众多,可到底是招揽的各路流民草寇,没有专门的训练,战斗力肯定不能跟国公的兵马相抗衡的。 但,她到底也是半个门外汉,不敢把话说满,只能用问询的目光看着宇文晔。 三万兵马,还不够吗? 宇文晔看了她一眼,似乎觉得她这个样子有些好笑,嘴角忍不住抿了一下,却还是沉着脸,沉默了半晌才道:“我没要。” “什么?为什么不要?” “我又想了想,朝廷的两万人马,够用了。” “……!?” 商如意都傻了。 她急切的往他身边挪了一下,一伸手就抓住了他的手臂,用力捏着道:“这怎么能够?二哥,你可不要犯傻。” “……!” 宇文晔的心微微一震。 并不是因为她口中足以激怒自己的话,而是——那扣在自己手腕上,纤细中带着一点凉意的手指。 明明她的力气不大,可不知为什么,宇文晔却觉得自己的脉门都被她扣住了。 一时间,呼吸凝滞。 而商如意还在认真的说道:“你刚刚自己不是也说你还需要调度一些兵马,为什么爹给你,你又不要了?二哥,这种时候不能赌气,你要为自己的将来着想啊。” 宇文晔微微蹙眉:“我在你眼里,就是这么一个不知所谓的人?” 商如意一怔,也发现自己刚刚有些口无遮拦。 忙说道:“不是。” “那,” 宇文晔说到这里,莫名的声音低沉了一些,目光闪烁着盯着她:“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 商如意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而直到这时,她才发现,自己一只手还紧紧的抓着他的手腕,虽然并非肌肤相亲,可自己的动作,实在有些——过分。 她慌的将手缩了回来。 而看到她这样,宇文晔的目光却比之前更专注了一些,紧盯着她不放:“说啊。” (本章完) 第183章 人世间,没有过不去的情关 第183章 人世间,没有过不去的情关 商如意不知他为何会突然开始质问这个—— 说起来,如何打仗也是他的事,自己关心他,就算不站在妻子的立场,也是站在一个家人的立场,为何反倒把问题牵引到自己如何看待他上了? 而就在她心中纠结的时候,宇文晔的目光却比之前更专注了一些,甚至逐渐逼近她:“说。” “我——” “笃笃笃。” 就在商如意将要开口的时候,一阵很轻,却很突兀的敲门声一下子插入两人中间,商如意一震,像是找到逃生之路一般,急忙往后挪了一些,退避开他的目光,转头道:“谁啊?” 宇文晔皱起眉头。 门外传来了一个怯怯的声音:“公子,少夫人,是奴婢。” 是,长菀的声音。 商如意一听是她,便大概猜到是什么事,道:“进来吧。” 宇文晔的眉头拧得更紧了一些。 门被推开,长菀从外面走了进来,她之前被关了几日,虽未受虐待,但到底吃了些苦头,憔悴了不少,这两天养回来了一些水灵清秀,换上一身藕荷色的袄子,越发显得白净漂亮。 只见她走过来,对着两人恭恭敬敬的行礼,然后说道:“刚刚,慧姨的人来说,让奴婢将来到公子和少夫人的房中伺候,奴婢特来向公子和少夫人道谢的。” 说完,跪下磕头。 商如意平静的说道:“之前关了你几天,让你受委屈了。今后,就好好的做事。我嫁来府上没几个月,对很多事都不是熟,身边的人也都是新的,也就是你——在娘身边服侍了那么久,也更知道如何服侍公子的。” 长菀小心翼翼的抬头看了宇文晔一眼,然后立刻低下头去。 “是。” “伱下去吧。” “是。” 长菀起身,又对着他二人行了个礼,这才退出了房间。 等到门关上,她的脚步声慢慢远去,商如意才回过头,却见宇文晔的脸色突然又变得不太好看起来,尤其盯着自己的时候,目光不像刚刚那样炽热,反倒又透着一些熟悉的冷峻来。 商如意一愣:“怎么?” “……” 宇文晔看了她一会儿,突然道:“你知不知道——” 说到一半,他自己却停了下来,又看了商如意一会儿,然后沉沉的出了口气,像是不屑再跟她说话一般,起身便走回到他的卧榻上睡下了。 商如意坐在远处,半晌没回过神来。 她只觉得宇文晔越来越喜怒无常了,虽然他以前很喜怒不形于色,但不像现在这样那么难把握,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又想了想,大概是面前还有一场苦仗需要他去打,心里难免有些不快,便也不跟他多计较,自己走回到床边也睡下了。 一时间,房子里安静了下来。 可就在商如意迷迷糊糊,快要进入梦乡的时候,仿佛听见房中有人长长的,更沉沉的,叹了口气。 “唉——” | 第二天一起床,宇文晔已经离开了。 商如意起得也不算晚,但看着对面那已经空无一人的卧榻,再看看自己,不知怎的心里有点空落落的,洗漱的时候也一言不发,直到厨房送来早饭,她坐下吃着的时候,才状若无意的问道:“公子什么时候走的?” 图舍儿刚要开口,一旁的长菀已经抢着道:“公子刚过卯时就醒了,没在家里吃饭,天不亮就出去了。” 商如意道:“他去哪儿了?” “这,奴婢不敢问。” “哦,无妨。” 商如意点点头,也并不责怪她,倒是长菀又轻声说道:“只是,奴婢看公子的脸色好像不是太好看,眼睛也是红的。” “是么?” 商如意看了她一眼,想了会儿,点点头:“我知道了。” 吃过早饭,时间就不早了,商如意去跟锦云说了一会儿话,回来的路上,感觉到跟在身边的图舍儿一直欲言又止的,忍不住笑着回头看她:“你这一路上都闷着,有什么话就说。” 图舍儿立刻道:“小姐,那个——” 可她的话没说完,看了前方一眼立刻又咽了下去,商如意转头一看,是长菀匆匆的走了过来,说道:“少夫人,雷大小姐来访。” “雷玉?” 商如意一听,脸上露出点喜色:“快请去——” 她想了想,道:“请到我房中。” 长菀应了一声,转身便出去了,商如意忙让图舍儿下去吩咐厨房送些茶点来,自己则匆匆的回到房中,刚一坐下,长菀就领着雷玉进来了。 商如意忙起身,两个人相见之后,商如意笑道:“你今天怎么想着过来?” 雷玉冷冷的瞥了她一眼:“不想我来?” “怎么会?” 商如意笑道:“你来,我高兴得很。” 她过去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几乎没什么朋友,嫁到宇文家,虽然之前认识了一些宇文晔的朋友,但一场变故,裴行远他们几个全都被流放了,只剩下一个硕果仅存的雷玉,加上这一次在雁门郡两个人的关系拉近了不少,她平日里闲暇无事,的确是希望有人能多走动来往。 看着她热切的样子,雷玉才笑道:“之前伯母的丧礼上,我看你的脸色一直不太好,所以今天过来看看你。嗯,今天气色好多了。” 商如意道:“多谢你还记挂着我。” 这时,图舍儿带着人送来了炉子和茶点,两个人一边煮茶一边吃点心,闲话了几句,商如意道:“可惜今天二哥出去了,不然他在家里,咱们三个也热闹些。” 雷玉又瞥了她一眼。 事实上,她过去经常上门找宇文晔,的确是存着那一点心思,哪怕他成亲之后,心中的绮念也难改,可去了一趟北疆,跟这商如意一番生死折腾下来,好像之前的念头淡了许多。 人世间,似乎也没有什么过不去的情关。 于是淡淡道:“我知道他不在家。” “啊?” 商如意一愣,有些反应不过来,就看见雷玉瞪了她一眼,道:“我知道他今天肯定要去兵部和户部办事,才来的!” 见她理直气壮这个样子,商如意顿时有些明白过来了。 雷玉这个女子,不愧是将门之后。 爱,爱得坦荡;断,也断得利落。 她不仅羡慕她,甚至有些欣赏她了,于是,将煮好的一碗茶调好,送到她手中,雷玉高傲的哼了一声,接过来。 两个人虽然没有多余的话,可一切的情感,却都在这一送一接之间了。 两人相视而笑,而各自喝了几口茶,商如意的心里其实还记挂着雷玉顺口说的那句话,便又问道:“对了,你刚刚说,他今天要去兵部和户部办事,办什么事啊?” 雷玉看着她:“你这都不知道?你对军中的事,不是很了解吗?令尊生前不是骠骑将军吗?” 商如意苦笑道:“父亲生前的确说过不少将兵之事,我无意中听着都记下了。可在我出生之后,他就没再领过兵,所以,这些事情我不知道。” “原来是这样,” 雷玉点点头,又故意奚落她:“哼,连这都不知道,你怎么做辅国大将军的妻子啊。” 商如意只对着她笑。 雷玉道:“听仔细了,我教给你。” 商如意对着她一拱手:“是。” 两个人都笑了起来,而雷玉一边笑一边也认真的告诉她:“将军出征之前,要去兵部点兵。如果权力够大,还可以选兵。” “选兵?” “是啊,虽然同是朝廷的人马,但都是良莠不齐的。勤于操练的兵士和膘肥体壮的骏马,可比稀松懒散、骨瘦如柴的兵马好用得多。” 商如意点点头:“这倒是。” 雷玉道:“凤臣之前没有领过朝廷的兵,但他在世伯的手下打过不少仗,兵部的人可糊弄不了他。再有就是去户部批粮草。” 商如意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雷玉道:“正是这话。幸好这一次兴洛仓离得不远,他倒不用太为粮草的事担心。” 商如意苦笑道:“其实,最担心的才是这个呢。” “……” 雷玉一怔,再想想,也觉得她说得对,忍不住道:“真不知道朝廷的人是怎么安排的,连这么重要的粮仓都能失守。” 谈起这个,两个人对视一眼,都没说话。 可心情,却都不自觉的沉了下去。 就算两个人都是名门贵女,寻常人看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但其实他们两一个心有盘算,一个关心大局,不可能不知道如今的天下是何等的混乱局面;再加上这一次北巡的遭遇,更能明白,眼前这一盏茶,一炉香的静谧岁月,不过是片刻的宁静。 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被打破。 更何况,如今,叛军所燃起的战火已经不在别的地方,已经烧到了兴洛仓——离东都洛阳,只百里之遥。 这是他们所知的,叛军离洛阳,最近的一次! 两个人沉默良久,雷玉沉声道:“你知道吗,凤臣这一仗,对朝廷来说,意义重大。” 商如意看向她。 雷玉道:“他能夺回兴洛仓,朝廷才有再在东都持续下去的可能。” “……” “否则——” 商如意的心顿时有些下沉,开口的时候声音也不自觉的低哑了许多:“否则,如何?” (本章完) 第184章 你心里,就不难受吗? 第184章 你心里,就不难受吗? 两个人就着茶点聊了半日,难得投机,商如意还留雷玉下来吃了便饭,等到她起身离开的时候,已经快到酉时了。 商如意一直送她到了门口。 雷玉上马准备离开,想了想,又回头看了商如意一眼,轻声道:“我不日就要随父亲前往河北平定叛乱,是何结果,尚未可知,接下来的日子,我们怕是很难再见面了。” 商如意道:“你们一定要小心。” 雷玉苦笑一声,又看向她,目光闪烁着道:“在这样的乱世,手中的一点兵马,就是我们赖以生存的东西。你们国公府……也要小心。” 说完转身利落的上马,离开了。 商如意一直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长街尽头,又回想着她刚刚的话,沉吟半晌,才慢慢的转身往回走。 刚回到房中,长菀便问道:“少夫人,要准备晚饭了吗?” 商如意想了想,道:“让厨房为爹和二哥准备吧,我这边就不用了。” “是。” 长菀应声,转身便下去了。 商如意一边坐下,一边又抬头看了她一眼,这长菀生得很好,难得看到这么细皮嫩肉的侍女,身材袅娜,走路的时候还有些弱柳扶风的味道,商如意看着她的背影,也觉得好看。 倒是图舍儿看了一眼,回头对着商如意,又是一脸欲言又止的样子。 感觉到了她的吞吞吐吐,商如意忍不住笑道:“行了你有什么话快说吧,憋了伱这一个下午,都快给你憋出病了。” 图舍儿急忙要说什么,但想了想,却又缓下来,道:“小姐为什么选她?” 商如意微微挑眉:“嗯?” “奴婢听说,国公本来是打算让云姨来服侍小姐的,她又稳妥又好,小姐为什么不选她,反倒选这个长菀?” “怎么了?你之前不是一直说这个长菀好吗?怎么现在又不喜欢她了?” “说她好是一回事,来服侍小姐和姑爷,又是另一回事。” 商如意笑着看着她:“怎么不一样了?” 图舍儿咬了咬下唇,终于轻声说道:“今天早上姑爷早起,平时都是奴婢们去服侍的,可今天,她抢着就过去了,为姑爷更衣穿鞋,一点都不让别人搭手。” “……” 商如意微微一怔。 图舍儿又低声道:“尤其是,她去为姑爷穿衣裳的时候,那个样子——好亲密哦。” 商如意沉默了一会儿,不动声色的笑道:“这还不好,让你们都偷懒了。” “不是的,” 图舍儿噘着嘴道:“奴婢才不是爱偷懒的人呢,要紧的是她做这些事的时候的样子,就好像,好像——”她憋了半日,终于轻声道:“就好像,姑爷该是她的人一样……” 说出这些话,图舍儿也有些脸红。 商如意看了她一眼。 沉默半晌,她笑了笑,道:“你这丫头平时迟钝,这件事上,你倒是挺精的。” 图舍儿睁大眼睛看着她:“小姐,你的意思是——” 商如意道:“傻子,你是真傻还是假傻,这都能看得出来,为什么看不出来长菀迟早是要给宇文晔的。” “……?!” 图舍儿一脸不敢置信的神情。 商如意叹了口气,苦笑着道:“你忘了茶房的人诬陷长菀的时候,你是怎么说她的?你说她——心高气傲,念过几年书,平日娘也不让她做粗活。” “是啊。” “我且问你,你看哪一家王公贵族会养这么个人?” “……” “娘生前为人轻简,最不喜欢热闹,平日里能贴身服侍的也只有云姨一个人,为什么却要一个长菀跟着她,又不做粗活,是为了什么?” 图舍儿突然有些回过神来:“难道……?” 说到这里,她的脸有些红了。 其实,道理也很简单了,寻常门阀公子到十六七岁上还没娶妻,家里也一定会给一个通房丫头,一来照顾他的饮食起居,二来也怕他被人带到外面去学坏,再染上什么不干净的病症就不好了,所以,身为母亲的一定会在身边选一个年轻貌美的丫头提前准备好,等到了年纪就给自己的儿子。 这长菀,显然就是官云暮选的。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到宇文晔成亲了还没给,但这一次宇文渊问自己如何选,显然是探她的口风,而商如意选了她,也算是顺水推舟。 图舍儿闷了许久,才又看向商如意,轻声道:“小姐,你心里,就不难受吗?” …… 商如意沉默了一会儿,可这个时候,她并不是去感觉心口那一阵不可自抑的憋闷,而是回想起了当初宇文晔对她说过的那些话—— 不过是一场交易。 既然是交易,那,钱货两讫,何来的难受呢?她不过是做好自己宇文少夫人的本分罢了。 于是笑道:“这有什么好难受的?” 图舍儿虽然知道她不难受是最好,可听见她说不难受,却不知为何反倒不安起来,嗫喏道:“可是,你跟姑爷成亲还不到一年,这样——小姐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 商如意平静的道:“没有。” 看见图舍儿还要问什么,她不想再听她说下去,便打断了她的话,道:“我是他的妻子,更重要的是,我还是国公的儿媳。” “……” “这些是我该做的。” 图舍儿一怔:“国公,的儿媳?” “没错,” 一提到这个身份,商如意的神情,甚至连信念也更坚定了起来,道:“身为国公的儿媳,我做好这个身份就够了,其他任何感情什么的,都是多余。舍儿,将来也不要再说这些话,听起来不好,明白吗?” “……” 不知为什么,两个人从小一起长大,图舍儿很清楚,自家小姐是个多柔软,多有感情的人,可现在,或者说,从出嫁开始,她变得异常的冷硬了起来。 虽然这样未必就不好,可她却总是为她担心。 但现在这样,不好再多说什么,图舍儿只能轻声道:“我明白了。” “行了,你出去看看厨房那边准备得怎么样,如果爹跟二哥还没回来,就让那边先热着饭菜,让他们回来也吃得热热的。” “是。” 图舍儿应声,便转身往外走去。 可就在她刚一打开大门,突然发出了一声惊惶的低呼:“啊!” (本章完) 第185章 去山西,还是留在东都? 第185章 去山西,还是留在东都? 商如意急忙回头,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矗立在门口,如同一座大山,几乎将背后已经快要消失的夕照遮挡了个严严实实。 一双冷峻的眼睛,因为背光的关系,却显得更亮了一些。 只是,那眼中的光,又像是一道锋利的剑芒,看向谁,就要刺穿谁的身体,那种强大的压迫感,难怪图舍儿会吓得惊呼起来。 这个时候她也回过神,急忙后退一步:“姑,姑爷。” 那是,宇文晔?! 商如意不由得一怔——他什么时候回来的,又在外面站了多久了? 刚刚他们说的话,他都听见了? 想到这里,商如意下意识的一阵战栗,可随即又觉得自己有些奇怪,就算他听到了他们说的话也并没有什么,这些都是摆在明面上的事,她就不信他不知道,而自己这么安排就是正当的,也犯不着对他有什么心虚的。 这么一想,她也沉静下来。 只见图舍儿急忙道:“姑爷恕罪,奴婢刚刚,失礼了。” “……” 宇文晔一言不发的看着她,不知道他今天在外面是不是办事不顺,身上透着一股浓浓的煞气,甚至,比他在战场上杀敌的时候,还更让人心惊胆战。 图舍儿甚至都不敢再乱动。 过了许久,才听见他沉沉道:“下去。” 图舍儿呼出一口气,又看了自家小姐一眼,急忙退了出去。 等到她离开,宇文晔这才反手关上了门,一步一步的走了进来,而随着他走近,他身上那股悍然煞气也慢慢的充盈了整个屋子,压抑得甚至让商如意有些呼吸不顺。 但,他到底怎么了? 商如意怎么想,也肯定跟自己刚刚说的话无关,看来,应该是他今天出去办事不顺。 想到这里,她上前一步,小心的问道:“怎么,今天出去办事,不顺利吗?” “……” 宇文晔没说话,只看着她。 那目光,已经不仅仅是冷峻,简直想是要把人吞了。 就在屋子里的气氛紧张得像一根快要被拉崩的弓弦的时候,门外响起一阵哒哒哒的脚步声,然后就听见宇文呈跑到门口喊道:“二哥,你不是回来叫二嫂的吗?怎么叫了半天还不过去啊?” “……” “二哥?爹在那边等我们呐。” 商如意一愣,再看向宇文晔,却见他深吸了一口气,身上那几乎快要凝聚成形的煞气慢慢消散,只面无表情的看着商如意:“我们马上过去了。” “哦。” 门外应了一声,宇文呈便又跑了。 而屋子里仍然安静,可气氛却又跟之前完全不同,商如意刚要说什么,宇文晔却只丢下一句“爹有话要跟你说,跟我过来”转身便开门走了出去。 商如意定了定神,一时间还有些弄不明白刚刚那一刻的压抑气氛到底所为何来,但还是立刻整了整衣衫,跟着走了出去。 到了暖屋,父子三人已经各自坐下。 宇文渊坐在正上方,一看到商如意进来,立刻对着她招手:“如意来了,快坐下。” 商如意行了个礼,走到宇文晔的身边坐下。 可她刚一坐定,宇文晔却又面无表情的往旁边挪了一些。 商如意看了他一眼,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幸好这时宇文渊已经开口道:“知道今天雷家的丫头来找了你们,伱应付了大半天,一定是累了,但爹有些要紧的事,只能在今晚把你们都找来说清楚。” 商如意忙道:“爹,什么要紧的事啊?” 宇文渊叹了口气,道:“明日,爹就要去太原了。” 这话一出,商如意的心顿时一沉。 说起来,其实在她出嫁之时便是嫁去的太原府,就是因为宇文渊任职山西抚慰大使,被朝廷外放到了太原;而之后,却因为朝廷要对辽东用兵,将他派往辽西督运粮草,而其余子女被召回洛阳,所以才居家迁回东都。 如今,辽东战事停滞,宇文渊自然还要官复原职。 只是—— 商如意忍不住转头看了宇文晔一眼。 而宇文渊已经说道:“陛下既然不再攻打辽东,那我自然是要再回山西的。可眼下,却跟来时的情况有些不同。” 说着,他分别看了看近在眼前的这两儿子,道:“呈儿已经去学堂念书了,也就不是以前的野孩子了;至于晔儿……你如今是朝廷的辅国大将军,自然也不是爹走到哪儿你就要跟去哪儿的杂兵。” 两个儿子都没说话,但宇文呈明显有些不服气的嘟起嘴。 宇文渊道:“所以今天叫你们过来,就是问问你们,接下来你们是如何打算的。呈儿,你先说吧。” 宇文呈看看他,又看看坐在对面的哥嫂,眼珠子一转,说道:“我在这里刚上了几天学堂,若是就跟着爹回山西,书就落下了。我不去,我要留在洛阳。” 宇文渊闻言,只点点头,但没说话。 又看向宇文晔,但这一次,他并没有问宇文晔,而是直接说道:“你后天就要领兵出征,爹自然是管不了你了。” 宇文晔沉声道:“爹有什么要吩咐儿子的?” 宇文渊瞪了他一眼,又轻哼了一声,道:“你不要我的兵马,无所谓,你若觉得能领着朝廷的两万兵马拿下兴洛仓,你就去吧。” 商如意的心里顿时咯噔了一声。 所以,宇文晔真的打定了主意不问宇文渊要兵,可这样一来,这场仗他真的能打赢吗? 回想起白天雷玉说的那些话——这一仗若不能夺回兴洛仓,朝廷能不能再在东都延续下去,也许都会是个未知数;可他若战败,朝廷又岂有不治罪的道理? 宇文晔这不是分明把自己,甚至整个宇文家,都置身在刀口之上了吗? 正当她心中忐忑的时候,就听见宇文渊叫到了自己:“如意啊。” “是。” 商如意立刻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爹有什么吩咐?” 宇文渊看着她,目光中仍是慈爱,但又好像增添了一些其他的情绪,温和的道:“你是愿意跟着爹去山西,还是留在东都呢?” (本章完) 第186章 期盼? 第186章 期盼? 答案,似是显而易见的。 甚至,商如意还没开口回答,就听见了身边的宇文晔发出了一声轻哼,似乎对她的回答也早已了然于心,不会有任何的意外。 她要做的,从来都不是宇文晔的妻子,而是盛国公的儿媳。 可是,商如意却没有立刻回答。 沉思了一番之后,她抬起头来轻声说道:“爹,我想还是暂时留在洛阳。” 这话一出,别人尚可,宇文晔一下子回过头来看向她,脸上难得露出了清晰情绪——不可思议,显然是完全没有想到她会这么选择。 感觉到他的目光,商如意抬头看了他一眼,立刻又低下头去。 宇文晔似乎也感到这一刻自己的情绪太过外露,忙也将目光撤开,而坐在上方的宇文渊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眼角也露出了一丝笑意,说道:“也罢,既然这是你自己的决定,那爹就不多说什么了。不过,为了保证你的安全,爹给你留——两百人。” 商如意一愣,有些诧异的看向宇文渊。 他,给自己两百人? 这是要让自己领兵的意思了吗? 虽然她一直自诩镖旗将军商若鸿之后,也总喜欢跟着宇文晔一道讨论一些兵马上的事,甚至也曾在雁门郡之危中向皇帝谏言,但这一切都只是“口上谈兵”,她从来没有真正的领过兵马,而现在,宇文渊居然一出手就给她两百人? 商如意顿时有些讶异:“爹,这是——” 宇文渊道:“伱不要多想,爹只是觉得,爹走了,晔儿又要出征,留你一个人在洛阳总是不放心。如今这世道——” 说到这里,他自己顿了一下,后面似乎有千言万语,都被他接下来一声长叹淹没。 而这时,商如意似乎也想起了雷玉离开的时候,最后对她说的那句话。 “在这样的乱世,手中的一点兵马,就是我们赖以生存的东西。” 没想到,她临走的时候刚说完这句话,马上,这句话就在宇文渊的手中应验了,倒让商如意有些敬佩,可再一想,这并不是雷玉的能掐会算,而是世道就是如此,手中有兵马的人,才真正掌握着一点生机。 她立刻道:“多谢爹。” 宇文渊点点头,然后说道:“既然你也留在洛阳,那呈儿的事情就交给你了。你作嫂子的,多费心。” 商如意忙道:“爹说哪里话,一家子骨肉,这是如意该做的。” 于是,这件大事便商议定了。 他们又闲话了几句,眼看着天色晚了,便各自回房,跟来的时候一样,宇文晔仍然走在前面,商如意心事重重的跟在他身后,回想着刚刚自己的选择,一时间也有些心绪烦乱——选择是做下了,可到底是对是错,又会给她带来什么样的命运,这,谁能知道呢? 对于未知的未来,她比任何人都更恐惧。 就在她脑子里一团乱麻的时候,他们已经走回到房门口,可宇文晔伸手搭在门上,却并没有立刻推门进去,而是站在门口不动,商如意还在迷迷糊糊的往前走,一头便撞到了他的后背上。 “哎唷!” 她低呼了一声,摸着额头抬头一看,只见宇文晔正回头看着她。 她下意识的正要道歉,可对上宇文晔的目光,心里也蓦地一动——他的目光,跟刚刚回来的时候那种冷峻又生硬,好像要把人吞掉的样子完全不同。 仿佛,柔和了一些。 他这又是怎么了?好像去了一趟暖屋,心情都变好了? 商如意道:“怎么了?” 宇文晔看了她一会儿,却没说什么,推门便进去了,商如意不解,只能跟着走进了房中,一进去,才发现房中已经有了一个人,正是今天刚开始服侍他们的长菀。 她正在为二人铺床,将枕头被褥等整理好,又放下一半帷幔。 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她急忙转过身来对着他们行礼:“公子,少夫人。” “……” 不知为何,一看到她,宇文晔稍霁的脸色一下子又沉了下去,冷冷道:“出去!” 这一声近乎呵斥的声音,吓得长菀颤了一下,脸色顿时变得苍白了起来,秀丽的脸上也露出了委屈的神色。 而一直到了这个时候,商如意终于回过神来——宇文晔之前的不悦,好像是因为长菀,难道,他并不愿意自己将长菀收到房中? 再来回一想,她有些明白过来。 也许,他是不想让新月公主知道,这样,那位本就备受有情人不能终成眷属的公主殿下只怕会更加痛苦煎熬。 这样一想,倒也明白过来刚刚他为什么一脸阴沉的对着自己了。 可是,商如意的心里也有自己的打算,这长菀是官云暮准备给他的,也就是说,这是身为母亲的官云暮的遗愿,若他们不能遵从,只怕会让她心有牵挂难以放下;更何况,长菀一直没被收房,但她的身份,只怕阖府上下都很清楚,若真的一直冷落她,她将来的处境只会更难堪。 这一次,越窑杯失窃事件直接找上她,就可见一斑了。 说起来,她也是个可怜人。 于是对着长菀,商如意也越发的和颜悦色,柔声道:“我们要休息了,你先下去吧。” 长菀行了个礼,低着头匆匆的退了出去。 等到门一关上,商如意轻叹了口气,打算再跟他说一说自己对于长菀的安排,可刚一转身,却见宇文晔一撩衣摆坐到了桌边,问道:“你,真的要留在洛阳?” 他这话,倒是看不出什么喜怒来。 商如意便也走过去坐到了他对面,柔声道:“嗯。” 宇文晔微微蹙眉看着她:“我去出征,短时间内不会回来,你一个人留在洛阳,真的没事?” 商如意道:“不是还有三弟吗?” 宇文晔冷哼一声:“他管什么用。” 商如意笑道:“他不管用,可我作为他的二嫂,却是得管着他才行。我也知道,他不太懂事,这些日子上学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是得有个人盯着他,若我们都走了,那他可就是放野的马了。” “……” 宇文晔没有立刻说话,而是看了她一眼。 半晌,道:“你倒是,很懂得管孩子。” 商如意一愣,不知为何,这话说得,好像有些…… 就在她还有些回不过神的时候,宇文晔又看着他道:“所以,你是为了他留下来的?” “啊,不——” 因为没回过神,商如意下意识的脱口而出,立刻又闭上了嘴——虽然她肯定不会为了一个刚相处了几个月,对方又蛮横骄纵,完全不惹人爱的小叔子而改变自己的方向,可是,也不能说她的考量里完全没有宇文呈,这毕竟是她的小叔子,也是宇文家未来可能的某种依靠。 可这话也不好直说,她犹豫了一番,才轻声说道:“也不全是为了三弟,但,我身为二嫂,的确也不能不管他。” 宇文晔目光灼灼的看着她:“那你,还为了谁?” 商如意抿了抿嘴。 其实,真正决定她留下来的,是舅父舅母。 既然皇帝已经宽恕了沈世言,赦令也已发往岭南,那可能要不了多久,沈氏夫妇就能再回洛阳,可他们再一回来,能不能官复原职都不好说;而且,他们接下来在洛阳,甚至在朝廷中的位置,也至关重要。 商如意不能放心就这么丢下他们而自己远赴山西。 可这话,她更不能明说了。 而看着她仿佛羞于开口的样子,宇文晔目光闪烁了一会儿,忽地又道:“行了,你不想说就不说吧。” 商如意抬头看他。 宇文晔偏过头去避开她的目光,看上去倒也没有了刚回来的时候身上那股煞气。商如意更觉得奇怪了一些,忍不住问道:“对了,我听雷玉说,你今天应该是要去兵部点兵,还要去户部调拨粮食的,顺不顺利啊?” 宇文晔虽然偏过头,却又遛了她一眼。 轻咳了一声,道:“还算,顺利。” “那就好。” 商如意松了口气的点点头,但心里也越发的疑惑,既然一切顺利,那他回来的时候那一脸阴沉的样子,到底是谁惹着他了? 难不成是—— 就在她心里一阵胡思乱想的时候,宇文晔突然又干咳了两声,然后道:“我,有点渴了。” “……?” 商如意皱着眉头看着他。 奇怪,渴了叫自己?不是有伺候的人吗? 这人,未免也太懒散了吧。 但想着他后天就要出征,接下来的日子怕是难有在家这样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闲适,便走到门口去跟图舍儿吩咐了两句,再走回来坐下的时候,发现宇文晔一双眼睛比之前亮了一些,看着她的样子,倒像是有几分——期盼的意味。 期盼? 这两个字一过脑子,商如意自己也觉得好笑起来。 不过是渴了要茶喝,何至于就到期盼这个份上了? 不一会儿,图舍儿推门进来,送来了煮好的两盏茶,因为是刚煮好的缘故,热气腾腾的,香味隔着杯盖就溢了出来,一下子整个房间都茶香四溢。 可杯子一放到宇文晔的面前,却见他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 (本章完) 第187章 入宫 第187章 入宫 他的表情变化如此之剧,商如意甚至都没有办法骗自己说那是错觉,等到图舍儿一退出房间,她立刻问道:“怎么了?” “……” 却见宇文晔一言不发,甚至也不再看她,拿起杯子一口饮尽,转身走到卧榻前躺下了。 商如意又有些懵了。 他这是怎么了?今天回来的时候情绪不好,刚刚好容易好了一些,可一杯茶送上来,自己一句话没说,怎么好像又惹到他了? 商如意只觉得这个人的脾气越来越难以理解,可一想到他马上就要出征了,又不好与他计较。 只叹了口气,自己喝了茶,也睡下了。 到了第二天,她醒得比宇文晔还早,倒也免了还要同床共枕演给几个婢女看的这一番麻烦,只是不知为什么,过了一整夜,宇文晔的心情仍然没有好转,从洗漱到穿衣,愣是没跟她说一个字。 直到他们送宇文渊到了大门口。 因为上一次征伐辽东,宇文渊只在辽西督运粮草,并没有带多少自己的兵马,所以此番返回太原,他也只轻装简行,不过几架马车,一队人马护送罢了,当然,也带走了家中一些服侍的人,其中就有慧姨。 宇文渊站在大门口,又细细交代了宇文晔一些事,然后便准备转身上马车了。 在等上马车之前,他想了想,又回头对着商如意道:“如意啊,你留在洛阳,凡事需小心谨慎,尤其是——” 他说着,往西边看了一眼,然后道:“切不可大意。” 宇文家在洛阳的宅子处于最繁华热闹的东市,而往西边不远,便是紫微宫,也就是楚旸营建于东都城内的皇宫。 商如意立刻会意,轻声道:“爹请放心。” 宇文渊又道:“你还年轻,若大事拿不定主意的,多找长辈商议。” “是。” 似乎对这个儿媳妇他是最操心,也最放心不下的,最后交代完,才轻叹了口气,转身上了马车,很快,一队人马便离开了宇文府,缓缓消失在了晨光当中。 等到宇文渊的人马一消失,一直闷闷的站在一旁的宇文呈立刻跳了起来:“噢,爹走了!” 宇文晔立刻皱着眉头回头看他:“爹走了,我还在,你别以为可以偷懒。赶紧回去吃早饭,去学堂!” “二哥,爹好不容易走了,伱就让我玩一天吧。” “不行,快去!” 宇文呈大概也知道他铁面无私,只能嘟囔着被几个服侍的丫鬟小厮带了回去,宇文晔一直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府内,这才转过身。 一回头,就对上了身旁一双温柔沉静的眼睛。 商如意道:“你今天,还要去办事吗?” 宇文晔生硬的“嗯”了一声。 而这时,穆先等人已经牵了马过来,宇文晔走下台阶翻身上马,带着人便离开了宇文府,商如意一直站在门口,看着他的背影也消失在长街的尽头,再回头时,眼前已经是空荡荡的府门口和身后更加安静的院子,不由得一阵怔忪。 其实,宇文渊的离开对她的生活并没有什么影响,宇文渊虽然贵为国公,但家里的规矩并不大,商如意嫁入府中,也一直免了她的晨昏定省,她过得比大多数门阀大家族里的媳妇都更自由得多,所以现在宇文渊离开,她反倒有一种过于自由,而不知所措的感觉。 不过,物极必反。 就在她呆在家中,有些无所事事的时候,外面门房突然来报——宫里来人了! 商如意一听,吓得立刻弹了起来。 陪在她身边的图舍儿也吓了一跳,结结巴巴的说道:“小姐,怎么宫里又来人了?现在国公不在,姑爷也出去了,怎么办啊?” 虽然有些突然,但商如意还是定了定神,急忙道:“先出去,见了人再说。” 于是,立刻整了整衣衫,急忙走到大厅。 一进去,就看到一个高高瘦瘦,年纪较轻的内侍官揣着手站在里面,商如意走过去,急忙道:“公公。” 那内侍官一见商如意,眉开眼笑的迎上来:“夫人,咱家有礼了。” 商如意微微一怔,但这才想起,官云暮已经亡故,对外人而言,自己已经可以被称为“宇文夫人”了。 她定了定神,急忙回礼,请他落座喝茶,那内侍官却推辞笑道:“咱家带着皇后娘娘的话来的,就不耽搁了。夫人,皇后娘娘自从雁门郡与夫人一面,甚为想念,想请夫人进宫叙话,不知夫人是否愿意呀?”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 她这才想起,前几天宇文渊曾经提起过,皇后在他上完早朝准备离宫的时候曾派人跟他说过,想要让自己进宫陪她说说话,没想到,这么快旨意就来了。 而且,皇后的传唤,谁敢说不愿意? 商如意心里虽然也有些发虚,但还是立刻笑道:“能得娘娘青眼,是我的福分。只是,未及梳妆——” 那内侍官笑道:“夫人雍容华贵,常服就已经非常得体了。” “……” 看来,躲是躲不过去了,也没有时间再给她准备的。 商如意深吸了口气,然后笑道:“那,就请公公带路吧。” 那内侍官立刻一抬手:“夫人请。” 于是,商如意只带着图舍儿跟那内侍官一起走了出去,才发现外面已经有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等候,看那形制,也的确是宫中的马车,便带着图舍儿一道上了车,很快,那内侍官也上了一旁的骏马,伴着马车一道离开了宇文府。 一路往西,走过几条街,渐渐的,周围越来越安静。 终于,马车停在了一处高大的宫门前。 不过这里并非紫微宫的正门,而是东侧的宣仁门。那内侍官陪笑道:“夫人,进了宫门可就不能再坐车了,夫人少不得劳累些,还有,跟的人也只能跟到这里了。” 商如意忙道:“这是规矩。” 说完,回头叮嘱了图舍儿两声,让她留在这里等候,自己便跟着那内侍官继续往里走去。 进了宫门,看上去周围全都是高大的宫墙,视野并不开阔,可脚下的路却比外面坊市的大道还更远更长,他们一路往里走,穿过了一个宽敞的广场,又穿过一道门。 眼前,出现了一座巨大的宫殿。 那宫殿起底便有数丈之高,四周再无偏殿侧殿,却是守卫森严,几乎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更有无数的小太监低着头来来回回的奔跑忙碌这。 那内侍官道:“这里是左藏宫。” 商如意小心的点点头,并不接这话。 她隐隐听说过,左藏宫乃是大业王朝的府库,自然比别的宫殿重要许多,而这种敏感的地方,她也不多问,甚至并不多看一眼,只低着头跟着那内侍官继续往前走。 过了左藏宫,前面的路似乎更长。 那内侍官笑道:“夫人再耐烦一些,咱们现在绕到安宁门去,过了安宁门,就到了东宫了。” 商如意笑道:“是。” 这一段路比之前的路更都长,两边高高耸立的宫墙好像两排高大英武的卫士,面无表情,只目光冷峻的注视着他们,商如意越走,脚步越轻,却怎么也掩盖不住脚步声在这宫墙中激起的回响,反倒更让人心惊。 好不容易,前方出现了一道宫门,正是安宁门。 那内侍官正要带着她穿过这道宫门的时候,商如意突然一抬头,看到前方数百步之外,似乎还有一道更大,更巍峨的宫门,忍不住问道:“公公,那里是——” 那内侍官也看了一眼,笑道:“那是玄武门。” “玄武……门?” “是呀,” 内侍官一边带着她往里走,一边笑着说道:“夫人不知去过大兴城没有,这座紫微宫乃是陛下依照西京大兴城内的大兴宫所建,所有的宫殿门庭,都跟西京的皇宫一样——只是这玄武门,大兴宫的玄武门要比这个大得多,也威武得多。等什么时候,夫人有机会去西京看看,就知道了。” 商如意脑子里有些乱哄哄的,半晌,才低低的应了一声:“是。” 那内侍官看着她有些失神的样子,只当她进宫看到这些景象被震吓了,便也不再多说,带着她一路往前走,不一会儿,便到了皇后的宫殿外。 这座宫殿十分宽大,虽然不算巍峨高大,却透着一股宁静的气息。 几扇大门及窗户都紧闭着,只有中间的大门微微虚掩,似乎是一直在等待着她的到来,那内侍官领着商如意走过去,向里面禀报了一声,立刻,就出来了两个年轻貌美的宫女,客客气气的将商如意引了进去。 一进门,立刻有一阵暖香袭来,融融暖意也让商如意顿时舒缓不少。 抬头一看,眼前的宫殿精致又宽大,一道巨大的屏风将宫殿分作内外两间,屏风是实木所制,所以并不能窥见内里的情形,但一般来说,宫殿是内寝外客,客人自然不能随意进入内间;而在宫殿外间,摆放着几张坐榻,还有各色香炉火盆及精美的灯台,显然是皇后赐见臣下所用。 而端坐在正上方,锦衣华服,容貌端庄的,正是江皇后! 商如意急忙上前叩拜行礼:“臣妇拜见皇后娘娘!” (本章完) 第188章 宇文晔……真是好眼光 第188章 宇文晔……真是好眼光 “请起。” 江皇后温柔又平和的声音在这座宫殿中响起,平添了几分威严,商如意慢慢起身,只见皇后已经一抬手:“坐罢。” 她告罪,坐在了皇后下手方的一个坐榻上。 江皇后微笑着看着她,道:“本宫今天有些想你,所以传你进宫说说话,希望没有打扰到你。” 商如意忙道:“娘娘传臣妇入宫,是臣妇的荣幸,何来‘打扰’一说,这让臣妇怎么当得起。” 江皇后摆摆手,笑道:“若是别家的夫人,本宫叫进宫来也就来了,可伱——本宫总觉得你跟他们不大一样。” 说到这里,她大概也觉得自己这话有些过重了,又道:“况且,你家刚出了大事,如今,国公又要离开东都去太原赴任。他走了吗?” “回娘娘的话,臣妇的公公今早刚刚启程。” “听说,凤臣也是在明日出征?” “是。” “那,你们家在东都就只你一个了?” “还有臣妇的三弟,他在东都念书,公公决定不带他去山西赴任,所以,臣妇要照料他的生活起居。” “那你还是辛苦了。” 不知怎的,两个人就真的像是一对亲戚妯娌一般,说起日常生活的闲话来,可越说,商如意的心里越不安——她面对的到底不是普通的妇人,而是母仪天下的皇后,皇后传召她进宫,走了那么多路,难道就真的只是为了拉扯一些家长里短吗? 可江皇后却真的只是跟她说一些家长里短,还笑道:“听说,宇文家的老三现在也是不大不小的年纪,男孩子这个年纪最是顽皮了。” 话音刚落,像是应对她这话似得,大殿外响起了一阵哒哒哒的脚步声。 随即,一个有些奶气的声音道:“母后!” 商如意急忙转头,只见一个孩子从大殿外跑进来,像一块沉甸甸的大石头轰的一下砸进了皇后的怀里,抱着她格格的笑了起来,江皇后被这孩子扑得险些仰倒,微微蹙眉,却也掩饰不住脸上慈爱的神情,低头笑道:“斐儿,你怎么来了?” 这孩子不是别人,正是之前在雁门郡曾见过一面的赵王,楚成斐。 商如意一见此情形,便准备起身行礼。 那楚成斐却只窝在母亲怀里撒娇,仰头对着她道:“姐姐带我来的。” “哦?” 江皇后闻言,抬起头来。 而听到这话,商如意的心也下意识的沉了一下,急忙起身,只见大殿外又走进了一个袅娜的身影,正是新月公主楚若胭。天气很冷,她虽然裹着一件厚厚的大红色的斗篷,仍然显得身型窈窕,如月宫仙子一般脚步轻盈,尤其雪帽周围缀着的蓬松雪白的绒毛,越发衬得她珠圆玉润,唇红齿白,格外的娇俏可人。 一看到她,商如意原本就不松缓的呼吸,更紧绷了起来。 只见她快步走到大殿中央,对着江皇后行礼:“儿臣拜见母后。” 江皇后微笑着道:“你怎么也来了?” 楚若胭道:“儿臣听说母后传宇文夫人进宫,所以特地过来相见。” 说完,她转身看向商如意。 这时商如意也急忙走到她面前对着她行了个礼:“拜见公主殿下。”然后,又对着还窝在皇后怀里的楚成斐道:“拜见赵王殿下。” 别人还没说话,那楚成斐回过头来看了看她,大眼睛里突然闪过一道光,指着她道:“我记得你!” 江皇后低头看着他:“什么?” 楚成斐脆生生的道:“你是上次送药的那个人!差点打扰了姐姐和凤臣哥!” 大殿里安静了一下。 商如意有些尴尬的立在那里,虽然没有当场被撞破,但时隔数月再被人翻出来,还是令她有些无地自容。而江皇后看看她,又看了看怀里的小儿子,只淡淡一笑,道:“斐儿不可无礼,这是你凤臣哥的夫人,不是什么送药的。” “夫人?” 楚成斐小小的脑袋里显然装不下太复杂的人事,顿时也傻眼了:“那姐姐——” 江皇后平静的打断了他的话:“来人,带赵王下去玩吧。” 候在外面的几个宫女立刻进来,半哄着将这位赵王殿下带了出去,楚成斐噘着嘴路过商如意身边的时候,还冲着她皱了一下鼻子,显然是已经把自己归入了与他和他姐姐对立的阵营了。 商如意忍不住苦笑。 而这时,一直静默无数,脸上有些飞红的楚若胭走到商如意的面前,柔声说道:“上一次,多谢夫人了。” 商如意一怔,然后对着她笑了笑。 楚若胭说的,自然是上次她又乔装改扮成了小太监跑到国公府见宇文晔,而自己为他二人提供方便一事,没想到她还记得,甚至,还对自己道谢。 不知怎的,反倒是她的尴尬。 想到这里,她又抬头打量了这位公主殿下一眼。 说起来,这位新月公主从容貌到身形,甚至是她的名字,早已经在她的心里脑海里盘桓了不知多久,多少遍,可直到现在,两个人似乎才算是第一次正式的相见——和过去的每一次匆匆一瞥一样,她仍然美貌动人,国色天香,哪怕这样靠近了看,那张眉目如画的脸上也没有一丝瑕疵。 看向自己的时候,神情虽然有些不知世事的娇憨,却也没有身为天之娇女的骄纵。 倒是,让人喜欢的样子。 甚至连她说话的时候,微微摆动脑袋时,耳边明月般的珍珠坠晃动的样子,都让商如意觉得美不胜收。 宇文晔……真是好眼光。 也难怪,官云暮准备的长菀给不出手。 这么一想,她脸上浮起了一丝淡淡的笑容,低着头道:“公主殿下言重了。” 江皇后不动声色的看着他们,又柔声道:“都坐下吧。” 于是,两人又各自落座,江皇后又正色说道:“若胭,你乔装改扮出宫的事,本宫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是你做得不对,偷偷出宫,这不是你身为公主该做的事,如此去到国公府上,更是对逝者的不敬。” “……是。” “今后你要去国公府上,应该正正经经的请旨过去,万不可再做这种事。” “儿臣明白。” 商如意坐在一旁,听到这些话,心里不由得咯噔了一声。 (本章完) 第189章 谁该避讳,谁该介意 第189章 谁该避讳,谁该介意 从在雁门郡第一次见到江皇后的时候,她便一直在担心这位皇后娘娘对于宇文晔和新月公主的感情到底是个什么态度,对自己,又会有什么看法;而从当时她的言谈和对自己的态度来看,她对破坏了女儿姻缘的自己似乎并没有太大的敌意。 但与此同时,她似乎又并不反对自己的女儿继续和已经娶妻的宇文晔来往。 这就很奇怪了。 宇文晔已经成亲,以楚若胭的公主之尊,且不说避嫌,就算两个人继续发展下去,这段感情也会很尴尬,楚若胭也会更尴尬。 因为,三岁小孩都知道,公主,是不可能给人做妾的。 难道他们是要对自己——? 这个念头刚冒了个头就被商如意自己压下去了,并不是自己这个念头多余,而是这种做法多余。如果皇后真的不惜以除掉宇文晔的正妻的方式来为女儿的感情铺路,那半年前,他们成亲之前便完全可以使用这种霹雳手段,还不必让新月公主陷入这种尴尬的境地。 所以,她现在的做法,是商如意无论如何,也看不透的。 就在商如意的脑子里无数的念头百转千回的纠缠的时候,江皇后又像是怀念起什么,幽幽道:“说起来,国公夫人故去,本宫也该去探望,可惜这一次从北疆回来宫中的事太多,一时抽不开身。” 商如意忙安慰道:“娘娘有心,如意的婆婆也会感恩的。” 江皇后微笑着点点头。 一旁的楚若胭眨着大眼睛轻声道:“母后下次可以传二哥他们进宫相见呀。” 一听这话,江皇后立刻摇了摇头,带着几分责备之意的看了她一眼,道:“你以为还跟小时候一样,随时让他进宫都可以吗?” 商如意闻言一愣:“二——他,小时候常进宫?” 楚若胭立刻抢着道:“是呀,二哥小时候经常进宫陪我玩,在大兴城也是,父皇还留了人照顾他呢。” 他们说话间,外面一直传来楚成斐嬉笑的声音,是他四处乱跑,引得几个宫女太监去追他,众人忙得满头大汗,他却玩得不亦乐乎。 看着这个场景,江皇后那双温柔的眼睛里浮现出了一丝仿佛是怀念的情绪,微笑着道:“凤臣小时候也是个顽皮的孩子,就跟斐儿一样,在这宫里上蹿下跳的,年纪大一点的太监都跟不上他。也亏得他在,若胭才没那么孤单。” 商如意闻言,也忍不住往外看去。 那个冷峻又淡漠,对着她难有一丝笑意,能在万军之中射伤突厥可汗,击溃十万大军的宇文晔,小时候竟然是这个样子的吗? 那是什么样的经历,让他变成现在这样呢? 没有人告诉她答案,只有江皇后叹息着道:“只是后来,渐渐的大了,也就不能像他们小时候一样——他也很多年没进过宫了。” “……” 商如意一时有些怔忪。 这,倒是她不知道的。 难怪宇文晔跟公主的感情那么好,从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帝后大概也是深知他的为人品行,所以才会议定他们两人的婚事,只可惜自己—— 她的心中刚有些愧疚,又立刻被另一股思绪扰乱。 江皇后为什么要说这些话给自己听? 难道,她真的毫不介意自己的女儿跟已经成亲的宇文晔继续下去,还要让自己接受这一切? 商如意轻轻的摇了摇头,她觉得自己有些小人之心。可若不是如此,她又实在无法解释此刻这位仪态端庄的皇后娘娘对自己说这些话,到底还能有什么其他的心思? 她虽然心思很乱,但面上也没露出什么,只陪着皇后与公主说说笑笑。 渐渐的,时间流逝。 等再看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而江皇后和新月公主跟她聊了那么久,竟然真的只是说一些闲话,甚至还说起了宫中那些点心好吃,想来,皇后这一次就真的只是召她进宫说说话,并没有其他更深的意思了。 于是,商如意起身道:“叨扰了娘娘和公主这么久,如意也该回去了。” 江皇后道:“闲了再进宫来,陪本宫说说话。” “是。” “若胭,代本宫送送宇文夫人。” 商如意正要拒绝,可楚若胭已经起身走到了她的身边,似乎有话要跟她说,她想了想,便告罪一声,与楚若胭一道往外走去。 刚走到大殿外,就听见这位公主柔声道:“夫人,我有一样东西,想请夫人代我转交给二哥。” “……” 商如意忍不住在心里苦笑。 这位公主殿下,也不知到底是天真还是坦荡,又或者,真的是天真到了坦荡的地步。 她微笑着转身道:“殿下有什么东西,请尽管吩咐。” 大殿外还站着两个年轻的宫女,显然是刚刚跟着公主过来的,楚若胭一挥手,其中一个立刻拿了一只小小的锦盒送过来,楚若胭将那锦盒交到商如意的手上,柔声说道:“这个,请夫人代为转交。” “这是——” “这里面是我四处寻来的药方。” “药方?!” 若是别的什么东西,哪怕是两个人的定情信物,商如意都能从容淡定的收下再转交,绝对不会多说一个字,可药方二字却吓了她一跳。 宇文晔竟然向公主要药方,难道,他生什么病了? 商如意急忙道:“殿下,二——宇文,凤臣他,他怎么了?” 见她有些语无伦次,似乎是刻意跟自己避开同样的称呼,楚若胭抿了抿嫣红的嘴唇,轻声说道:“夫人,我知道你一直都是叫他二哥的,你可以不必如此避讳。我,我不介意……” “……” 这话一出,倒是让商如意一阵怔忪。 说起来,原该介意的是她,可她避讳了,公主却又不介意,倒真分不清,他们两到底谁该避讳,谁该介意。 怎么能如此混乱呢? 商如意苦笑了一声,只轻声道:“多谢殿下。那,殿下这药方是给他治什么的?二哥他有什么病症吗?为什么我不知道?” 楚若胭摆摆手道:“夫人不必担心,并不是什么严重的病症。” “那是——” “是他的老毛病了,腿上抽筋。” (本章完) 第190章 你,来了 第190章 你,来了 商如意喉咙一梗。 楚若胭继续认真的说道:“二哥近年来总是闹这个毛病,不过奇怪的是,前几个月突然就好了,没怎么再闹过,可这一次去北疆的路上又闹起来。” “……” “你还不知道吧,其实这一次在雁门城外,他本来是可以射中那个阿史那刹黎的要害的。” “……” “可惜,在放箭的时候,他的腿又抽筋了,才失了准头。” “……” “我听说这件事都要吓死了,万一在战场上再闹一次,丢了性命怎么办?所以我一定要为他找到诊治的办法;可不知为什么,二哥对这件事却不上心,只说跟我没关系,也不是身上的病,让我不用管。” “……” “但我是不能不管的,所以就叫宫中的太医去找古书,寻了这个方子。” 说到这里,她又认真的看着商如意:“夫人,你一定要把这个药方给二哥,不论如何让他试试,能治好总是好事呀,你说对吧?” “……” 商如意愣愣的看着她。 过了好一会儿,才伸手接过那只锦盒,微笑着道:“是。” 再看向楚若胭的时候,尤其是看着那双明亮又天真的大眼睛,商如意突然觉得有些无奈,无奈自己之前曾经有过的那一点妒忌的心情,在这样的赤诚和天真面前,实在有些多余。 想到这里,她又温柔的说道:“我听说,喝些羊奶牛奶,能治好腿抽筋。” 楚若胭睁大眼睛看着她:“真的吗?” 商如意笑道:“听说的,不知道管不管用。不过,既然公主想要帮他治好,不妨试试这个法子。” 楚若胭立刻笑道:“好,我下次试试。” 商如意点了点头。 正在这时,大殿外几个小太监抬着一架檐子走了过来,停在台阶下,其中一个小太监赔笑着道:“夫人,请。” 商如意道:“这是——” 那小太监笑道:“这是皇后娘娘吩咐的,天色暗了,路也不好走,就给夫人行这个方便。” 商如意忙道:“多谢各位了。” “哪里哪里,请。” 于是,商如意对着楚若胭行了个礼,便告罪坐上了那架檐子,几个小太监立刻抬着她离开了皇后的东宫,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 虽然这檐子看上去小巧,可几个小太监显然是做惯了的,不仅走得稳当,手上也稳当,商如意坐在上面竟没有一丝颠簸,只看着两边的高墙如同流水一般从视线中滑了过去。 如在梦中。 她也有些迷茫,这一次进宫来,似乎并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可不知为什么,她的心情,却比来时的紧张更沉重了上百倍。 大概是,因为手上这个小小的锦盒吧。 低头看着那锦盒,再回想起楚若胭那双明亮的大眼睛,她的心中不由自主的升起了一丝愧疚的情绪——虽然这也不是第一次,对自己破坏了别人的姻缘而愧疚,可这一次的愧疚,却比往常任何一次都更清晰明白。 她的选择是对的,可她,也的确错了。 从见到楚若胭的第一眼,她就知道,自己不可能赢得过别人的感情,可她现在才有些明白,在这段感情里,她最好的结局,是全身而退。 不一会儿,他们过了安宁门。 可就在刚过安宁门的时候,旁边突然走出了一队太监,领头的内侍官上前来招呼了一声,几个小太监立刻停下。其中一个客客气气的问道:“庞公公,您这是——” 那庞公公道:“接下来这段路,就由咱家带着夫人走了。” 说完一挥手,他手下的几个小太监便上来顶替了那几个小太监,重新抬起了檐子。 商如意愣了一下,但又想着,大概这宫里也有宫里的规矩,便也不多说什么,只看着那个人退到了一旁,而这几个小太监抬着这架檐子继续往前走。 可走着走着,她发现不对。 如果没有记错,出了安宁门,他们应该往右转,这样才能按原路返回,可这几个小太监抬着檐子却是往左转,走了数百步,眼看着就穿过那座高大巍峨的玄武门了! 商如意低声道:“这位公公,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那庞公公笑眯眯的看了她一眼,却并不回话。 商如意的心跳越发剧烈起来。 她知道这是紫微宫,她身为外臣的妻子进宫来,稍有行差踏错就是万劫不复,还可能惹祸到国公府,可现在他们这样,却不知道要把她带去哪里。 正在她有些紧张的东张西望,又不敢大声责问的时候,那位庞公公一边往前走,一边微笑着说道:“夫人稍安勿躁,很快就到了。这一路上,还请夫人耐烦些,夫人是贵客,我们可也不敢加害夫人的。” 说完,又一挥手中的拂尘,催促几个小太监快些。 于是接下来的一长段路上众人都不再说话,只匆匆的往前走,其间穿过了无数的长廊宫门,商如意已经有些晕头转向,等终于看到前方一座宽大又宁静的宫殿矗立在眼前的时候,她甚至已经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了。 而那座宫殿比起之前高大的左藏宫、华美的东宫又有不同,这座宫殿显得宁静雅致,起底不高,不过人的膝盖,而且,不知哪里传来一阵隐隐的流水淙淙的声音,给人一种闲散慵懒之感。 再一走近,才发现那宫殿的几道大门竟然全数打开了,在这样的寒冬腊月,门户敞开,给人的感觉却不是冷风穿堂,反倒透着一种,狂放到不惧天地为何物的地步。 只一看到这个场景,商如意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檐子停了下来,几个小太监将她稳稳放到地上,那庞公公微笑着对着商如意一抬手:“夫人,请。” 商如意也只能下来,但不敢往前走,只谨慎的问道:“公公,这里,是什么地方?皇后不是让伱们送我出宫吗?” 那庞公公并不应她的问题,只指着阶沿上的一双鞋道:“夫人,入内需得换上这双鞋,万不可将泥污踩了进去。” 眼看着他说完就要走,商如意有些急了:“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那庞公公回头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道:“夫人进去一看便知,只站在这里问,是没有答案的。” “……” 说完,一挥手中的拂尘,带着几个小太监转身走了。 商如意一怔,只见几个人都脚步匆匆,几下就没了人影,而这宫殿四周,更是空无一人,只剩自己一个人站在台阶下。 再低头看向台阶上那双精致的鞋子时,她的呼吸不由得一窒。 那是一双翠绿色的丝履,点缀了数颗细小晶莹的珍珠,玉片,还有鹦鹉斑斓的羽毛,华贵无比。 看着这双鞋,商如意沉默了下来。 周围一点风都没有,但又有一种凝重的感觉,从静谧的气氛中围绕上来,好像有人在注视着她,无声的催促着她,而到了这一刻,她也已经没有了别的路可走。 想了想,她终于长吸了一口气,弯腰脱下自己的鞋,然后轻轻的穿上那双丝履。 有些大,不太合脚。 她站定之后,稍微适应了一下,然后抬起头来,慢慢走进了眼前这座静谧无声的宫殿。 一踏上这座宫殿,她才发现,地面竟然是温热的,再一听那淙淙流水声,立刻就明白过来,地板下面应该是有一股热泉在流动,因此温热了整个宫殿,难怪敢在这样的严冬将大门敞开。 而宫殿内,虽然大门是敞开着,里面却是层层叠叠,垂下了无数的帷幔,像是一道又一道的屏障,不仅遮蔽了视线,凝聚了热气,也让外面的冷风不能进入。 商如意小心翼翼的踩在那微热的地板上,进入大门之后,层层帷幔就像是梦中的烟尘,萦绕在她的周围,她不断的抬手撩开,侧身躲过,终于在走过了一道又一道温柔的遮蔽之后,眼前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屏风。 虽然进入紫微宫后,一切都比她日常所见大了许多,但她也的确没见过这么大的屏风,宽逾数十步,高逾两丈,几乎就是一整堵墙,将这个宽大的宫殿硬生生的分作两边。 而在半透明的玉石屏风后,似乎隐隐有什么。 到了这个时候,除了往里走,她也没有别的路可走了。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慢慢的绕过了那个巨大的屏风,走进了这座宫殿的内室。 一进入,入目所见的第一个东西,是靠着屏风的一个巨大的床榻。 而床榻下的地板上,是一张更巨大,几乎铺满了大半个宫殿的地毯,可仔细一看,那不是普普通通的地毯,而是一幅巨大的疆域图,从商如意脚边的西域地界算起,一步一步的往前,逐渐便到了中原腹地。 将这样辽阔的疆域图铺在地上,可见行此举之人,心中的丘壑。 商如意的目光随着地图一点一点的往前,最终,停在了整张地图最中心的位置——东都洛阳。 一个人,一身翩然白衣,如谪仙一般长身玉立,站在那里。 他背着手,微笑着看着商如意。 “你,来了。” (本章完) 第191章 凌波微步,罗袜生尘 第191章 凌波微步,罗袜生尘 当今天子,楚旸! 一看到那张俊美无俦的脸,这一路上所有的疑惑和猜测都在这一刻得到应证,而这一刻,商如意也来不及去想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只能立刻跪拜在地。 “臣妇,拜见皇帝陛下!” 偌大的宫殿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可这种安静,却也不是那种绝对的安静,地板下淙淙的流水声还在不断的响起,反倒衬得这一刻的安静更有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商如意这才感到,这座宫殿里热得惊人。 她刚一跪地,一股热气便从脚底升起,一下子将她整个人围住,顿时出了一身的汗。 而更大的压迫感,来自眼前。 商如意看着眼前玉树临风的身影慢慢的朝自己走了过来,一身轻纱薄衫衣袂翩翩,跟还穿着厚重衣衫的她相比,就像在另一个天气,甚至,另一个人间一般。他的脚上,仍旧穿着那华美无比的白色丝履,踩在绵软厚实的地图上,没有一点声音,倒真像是月下谪仙临水而行,除了激起点点涟漪,再无一丝动静。 最终,他停在了她的面前。 商如意将脸埋得跟更低了一些。 就听见一个低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朕的话,你为何记不住?” “……?” 商如意一惊,这才想起,她又用了错误的自称了。 她咬了咬下唇,轻声道:“请陛下恕罪,如意……如意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陛下,惊慌之下——忘记了陛下的旨意。” “……” 站在她面前的人没有再说话,可商如意能清晰的感到他的目光,似乎是很温和的,可在这一刻,哪怕是一根羽毛落到她的身上,也足够将她脆弱的神经压垮。 过了许久,楚旸才长叹了一声。 道:“早知,还是应该让‘杨随意’去见你。” “……!” 商如意的心又是一沉。 这话,也明白。 他皇帝的身份露白之后,自己再见到他,不仅没有了之前的畅所欲言,行为举止也谨慎小心了许多,可当他还是“杨随意”的时候,自己甚至敢于呵斥他。 商如意心里苦笑—— 这种事,大概也只有他会怀念。 任何人在知晓了他皇帝的身份之后,又有谁还敢去怀念那个叫“杨随意”的风流公子?不仅不敢去想,甚至,连关于‘杨随意’的话题,她也不敢再接了。 感觉到了她的谨慎,楚旸沉默半晌,终于长叹了口气,道:“平身吧。” 商如意这也才松了口气,谢恩之后,慢慢站起身来。 但即便站起身来,她也不敢抬头,只能谨慎的低着头,做出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样子,楚旸站在她面前看了她一会儿,突然苦笑道:“果然,不是杨随意,没在雁门郡,你连看朕一眼,都不愿意了。” “……” 这话,怎么听着像是在抱怨? 商如意只当自己听错了,也只能迎合他的意思,抬起头来小心的看了他一眼。 其实,他还是他。 就算没有了杨随意的名字,他也仍旧会任性而为,哪怕是在这魏巍的东都城中,紫微宫内。 商如意小心的道:“陛下。” “嗯?” “陛下为何让人将如意带来此处?如意应该出宫的。” 听到这个问题,楚旸的眉心微微一蹙,眼中涌起了一丝不悦:“伱果然,不想见到朕。” 商如意没想到身为皇帝的他竟然会说出这种,不知到底是抱怨还是委屈的话,却足以吓得所有的臣下魂飞魄散,抬起头来正要分辩,却见他忽的一笑,道:“不过,朕就是要见你。” “……” “只要朕想见你,总是能见到的。” “……” “眼下,不就是如此吗?” 不知为什么,明明是他行为怪悖,身为皇帝举止轻狂,可说出这些话来的时候,他的脸上竟然有一种孩子般的得意和自信来。 商如意一时间有些弄不清,他到底在想什么。 她也只能顺着他的话,轻声说道:“不知陛下传召如意过来,有什么吩咐?” 听到这话,楚旸的脸上更添了几分笑意,他说道:“朕有一个决定,想要告诉你——你是第一个知道的。” 商如意一怔:“是什么?” 楚旸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字道:“朕,要再伐辽东!” “……!” 一听这话,商如意只觉得心跳都沉了一下。 楚旸,又要征伐辽东? 当初雁门之围,在那样危急关头,她顶着自己杀头,甚至连累整个家族的风险向皇帝谏言停止征伐辽东以鼓励军中士气,楚旸是当着所有人的面,在突厥兵几乎杀入城中的时候许诺众人不再征伐辽东,这才让军中士气大振,从而解了雁门之围。 没想到,他现在,竟然旧事重提。 而且,竟然是把自己传入宫中,特地第一个告诉自己?! 他这,到底是一种身深入骨髓的执念,还是,故意要对自己做出一个什么样子来? 商如意的脑子里乱糟糟的,但也立刻将第二种荒唐的念头撇开——他是皇帝,他要做出什么样子来,也是为了他自己,为了他自己的江山社稷,在这些大事面前,自己这样一个小小的臣妇而言,根本没有任何值得一提的地方。 可是——再征辽东? 商如意张了张嘴,像是想要说什么,可嗓子在这一刻竟然被堵住了,一个字都挤不出来。 她只能愁眉紧锁的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他不仅高兴,甚至有一种喜悦从心底里蔓延出来,他转身几步走到一个位置,指着脚下的舆图道:“这一次,我们从这个地方出发,先派兵,毁了牟子奉在辽西修筑的长城。” “……” “然后,再派兵从此处进入辽东,只要拿下辽东城,朕就要让人把牟子奉亲自押送到东都来!” “……” “朕要让他知道,谁才是他的主子,他的城,应该怎么修,应该防着谁!” 说到这里,他整个人已经出于一种已经胜利,甚至有些喜不自胜的情绪里,再抬头看向商如意的时候,一双眼睛竟有些发红,道:“这一次,阿史那刹黎之所以会在北疆对朕动手,也是得了他的消息,等到处置了牟子奉,朕就要挥兵北上!” “……” “阿史那刹黎,狼子野心,觊觎我大业王朝已久,这种人,朕断不能饶!” “……” “等到拿下西突厥,东突厥再归降,那我们通往西域的道路也就通了。等到那个时候,四海归附,万国来朝,我大业王朝的声威文教就能远播海外,那才是一个真真正正的煌煌盛世啊!” 他越说越兴奋,一双眼睛甚至因为狂喜而充血通红。 当他说完这些话,又抬头看向商如意,呼哧呼哧的吐息哪怕隔得那么远,却好像也吹拂到了她的脸上,商如意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 可楚旸,却立刻紧追了一步:“你说,好不好?” “……” 商如意回答不出来。 她说不出这是好还是不好,因为这一刻,好不好,根本不重要。 她只觉得,自己面对的,好像是一个疯子。 可是,这个疯子却比任何人都看得更远,也走得更急切,甚至,这个疯子口中的“好”,真的是一幅最美好的,所有人都期盼,却无人有能力绘制出的画卷,只有他,只有他有这个能力。 但谁能寄望于一个疯子,画出真正美好的画卷呢? 只这么一想,一股恐惧油然而生。 而当她在回过神的时候,得不到答案的楚旸突然大步朝她走了过来,他虽然并不如武将般魁梧,但颀长的身材和那种癫狂又迫人的气势,还是让商如意心中一惊,她下意识的又后退了一步。 这一退,脚上过大的丝履一下子脱落,掉了下来。 “啊!” 商如意低呼一声,整个人踉跄了一下险些跌倒,幸好只摇晃了一下,就稳住了身形。 只是,当她再抬头的时候,楚旸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 商如意吓得急忙又退了一步:“陛下恕罪,如意失仪了!” “……” 楚旸却没有说话,只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似乎是顷刻间,他眼中那狂热的血红渐渐褪去,低头看向下面,穿着白色罗袜的足尖立刻一缩,缩回了裙摆当中。 可那双过大的丝履,却留在了外面。 他的眼中闪过了一丝笑意,竟慢慢的蹲下身去,伸手拿起了那只丝履,看了看,接下来,再伸手去,竟然捉住了裙摆中,商如意竭力掩藏的自己那只雪白的细足。 这一捉,商如意吓得差点跳起来。 可细足已经隔着一层衣裙落入他掌中,她根本不敢动,只能颤声道:“陛下,陛下不可!” 楚旸却好像根本听不到。 他只用手掌轻轻的捏了一下她的足,再看看另一只手中的丝履,然后笑道:“大了。” “……” “看来,是朕错估了。” 这一刻,商如意的呼吸都窒住了。 任何人看到这一幕,大概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而她,她只希望这一切都是假的。 因为——楚旸说完那句话之后便低下头,小心的将那丝履放到她脚下,再隔着一层衣裙捏着她的脚,轻轻的为她穿上。 然后,他淡淡笑道:“凌波微步,罗袜生尘啊。” (本章完) 第192章 他,又冒犯她了 第192章 他,又冒犯她了 他刚说完这句话,就听见啪嗒一声。 一滴泪,落在了他的手背上,落下的一瞬间似乎还是滚烫,但立刻又变得凉津津了起来。 再抬头一看,商如意的眼中,泪水纷纷而落。 泪水晶莹剔透,夺眶而出之后便洒落在脚下,迅速没入了厚实的舆图地毯中,再无痕迹,可是,那泪水滴落的声音,却反倒在淙淙水流中显得那么突兀,沉甸甸的仿佛落在了人的心上。 楚旸第一次感到了一点心慌。 他急忙站起身来,下意识的要伸手去安抚眼前的这个女子,可手还未碰到她,就听见商如意沙哑的声音低声道:“请陛下今后,不要再对如意做这样的事。” “……” “更不要对如意,说这样的话!” “……!” 楚旸的心里,从一点心慌,逐渐蔓延开,竟成了一点不知所措的痛了。 他有些明白过来,他,又冒犯她了。 只是上一次,面对“杨随意“,她可以走,甚至还可以怒斥,可面对皇帝,她走不了,更不能说出斥责的话,只能用泪水来表示她受到了冒犯,和她的怒意。 这是楚旸第一次知道,原来泪水是这么沉重,又这么丰富的东西。 他看着眼前低着头,不断落泪,却始终不肯再假辞色的商如意,终于长叹了一声,后退一步,道:“好,朕保证,今后不会再对你说这些话。” “……” “也不会再冒犯你了。” 一直听到他这句话,商如意才松了口气,拿出手帕来拭去了脸上的泪痕,然后轻声说道:“如意失态了。” “……” 楚旸有些无奈的看着她,却好像也知道,就算自己能一句话吓得她魂飞魄散,可自己却总是拿她没办法,他们两,倒像是有些相克的意思。 半晌,他苦笑了一声。 这,似乎也是他难得会有苦笑的时候,他转身往里走去,一边走,一边说道:“那今后,朕就只与你谈国事了。” 商如意很快擦拭干净脸上,然后用带着一点鼻音的声音低低道:“陛下恕罪。” “……” “如意乃一介女流,见识浅薄,只怕未能与陛下远谋。” “……” “家国大事,还是应该与朝臣们商议才好。” 楚旸已经走回到刚刚他所站的位置,听见这句话,又停下来,回头看了她一眼,道:“可是,朕想听伱说话。” …… 相比之下,这句话,的确已经不算冒犯了。 商如意反倒谨慎了起来。 她不明白为什么朝廷中那么多见识广博的朝臣,而且,他们说的话跟自己的意思也是一样,甚至于,他们更能引经据典,更懂得切中要害,可楚旸却偏偏要这些功夫把自己弄进宫来,只是因为——想听她说话? 她的话,和别人的话,又有什么不同呢? 就在她内心无比惶乱的时候,楚旸又看着她:“你为什么不说话?” 商如意道:“陛下要如意说什么?” “说,” 楚旸微微一笑,道:“说,你认为朕的这个国策,好不好?” “……” “国策”二字一出,商如意已经完全不敢说话了。 所以,楚旸并不是一时发疯般的兴起,也不是深入骨髓的执念,而是他对于自己治下的大业王朝的责任与期望——他一定要征伐了辽东,而辽东,不过是一个开始。 商如意有很多话可以奉承,也有很多话可以劝谏。 可这个时候,她却说不出话来。 但她越沉默,楚旸的目光却越焦灼的凝聚在她的双眼中,灼灼的盯着她不放:“你为什么不说话?” 说完,他又往她的面前走了一步。 可这一步,却像是一个人踏入雷池一般,商如意整个人都紧绷了起来,虽然没有立刻退开,但她脸上那明显戒备又惊惶的神情还是让楚旸的心里一沉,他不由得停下了脚步,却又在心中自嘲。 何时,他竟然会在意“别人”的喜怒哀乐了? 可是,眼前这个女子的惊恐和抗拒,却真的像是拿捏住了他,他也不能再靠近,只能又盯着她的双眼,道:“说话啊。” “……” 见他不再逼近,商如意这才松了口气,但也知道,这是自己跟这位任性妄为的天子之间,唯一可以拉锯的东西。 别的,她不能再忤逆他。 想到这里,她又思虑半晌,才轻声说道:“陛下真的一定要攻打辽东?” 楚旸道:“当然。” 商如意道:“那,粮草何来?” “……” 这一句话,就让偌大一个宫殿立刻陷入了沉静。 甚至连脚下那淙淙流水声,也凝滞了一刻似得。 楚旸的呼吸一窒,但立刻就说道:“朕说的是攻打辽东的大事,并不是步骤。” 商如意道:“可是,粮草比任何攻打的步骤都更重要。” “……” “上一次,陛下是让如意的公公前往辽西督运粮草,而那些粮草,我们也看到,是从兴洛仓往辽西一路运过去,期间路上消耗逾半,但以兴洛仓屯粮之巨,倒也并不在意这点损耗。“ “……” “可是现在,兴洛仓已经被王岗军占领。” “……” “陛下要攻打辽东,哪里再能找那么多的粮草以供数十万大军?” 提起这个,楚旸的脸上浮起了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道:“凤臣,不是明日就要出征了吗?” “……” “难道,你不信他能打败王岗军,夺回兴洛仓?” 这句话,却像是一根针,一下子扎进了商如意的心里,她蓦地感到心口一阵凉意,甚至连脚底不断升起的热气,都驱不散这一刻的冰冷。 她咬了咬下唇,道:“不,当然不是。” 楚旸微微咪起双眼:“那,粮草之事,何足道哉?” “可是——” 商如意的心越发的慌乱起来,再要说什么,却见楚旸的脸色慢慢沉了下来,虽然那双细长的凤目中还是淡淡的笑意,可他的脸上,却有一种阴沉之色慢慢浮现出来,道:“如果宇文晔不能打败王岗军,坏了朕的大计,那他就是我大业王朝的罪人!” “……” “到那个时候——国法无情!” (本章完) 第193章 再无人,可倾听他的心声 第193章 再无人,可倾听他的心声 长久以来压在心头的那一点阴霾,此刻愈加深重,甚至变成了一片驱不散的黑雾,将商如意彻底的笼罩了起来,她呆呆的站在那里,一个字都说不出,只感到周身冰冷,血液几乎都要凝固了。 楚旸,对宇文晔,起了杀心! 这个事实,终于由他亲口说出,而摆在了他们的面前。 但其实,她并非全无知晓,毕竟在太原城中会面的时候,楚旸就曾告诉过她,自己为了一个女人,要跟宇文晔结仇,当时她所能猜想到的,不过是些风月之事,之后知晓了他的身份,也就明白,让他最心爱的女儿伤心痛苦的男子,自然是不能容于皇帝眼中。 可现在再看,再大的儿女私情,也比不过国事。 楚旸对盛国公的猜忌由来已久——甚至,也不止盛国公,朝中那些手中握有兵马,功高盖主,时刻威胁到皇帝权威的重臣们,都是他猜忌的对象,宇文渊不过是最突出的一个。 可是,要对付这样一个位高权重,又握有重兵的国公,的确不那么容易。 从他的儿子下手,就太容易了。 这一切虽然都能想得通,但商如意却不明白,为什么他要将这一切告诉自己——一定要在自己面前,将这层窗户纸捅破。 商如意周身冰冷,半晌,牙齿都有些打嗑的道:“陛下,为什么要告诉我?” 楚旸看着她,脸上仿佛又浮起了一点笑意。 他道:“因为,朕相信你。” 商如意道:“可如意,是宇文晔的妻子。” 楚旸道:“朕,还是相信你。” 他一边说着,一边又一次朝她走过来,只是这一次,他的身上不再有那种铺天盖地,几乎让人窒息的压迫感,只有温柔的笑意和温柔的目光,当他走到她面前,低头看着她苍白如纸的脸庞时,眼中甚至还有几分疼惜:“你跟他们,都不一样。” “……” 商如意甚至已经不敢再去问——他们,是指谁? 不一样,又是哪里不一样? 她只是在这一刻,不可抑制的去想,如果,楚旸知道自己知道了什么,如果他知道自己一直以来在盘算着什么,他还能不能说出这些话。 他,又还能相信谁? 就在她心乱如麻的时候,楚旸对着她轻笑了一声,道:“怎么,朕的话,让伱害怕了?” 这一次,似乎比上一次离得更近,而直到这么近的距离,商如意才突然闻到他身上那股苍然的冷香,在这样暖意融融的殿宇里,仿佛变成了一种虚无缥缈的存在。 她的思绪,也越发的缥缈起来。 她觉得自己好像并不怕他,可是,又好像怕得厉害。 就在她不知该如何应答的时候,背后巨大的屏风后面,突然传来了一个含笑的,温柔的声音:“妾的贵客被皇上‘抢’到这里来,她又怎么会不害怕呢?” 这个声音原本温柔和顺,可突然在这样静谧的宫殿内,紧绷的气氛中响起,还是让宫殿中的两个人都惊了一下,商如意急忙回头,只见屏风后一个端庄的身影缓缓走了进来,正是刚刚才在东宫赐见过自己的江皇后! 一看到她,商如意也不知是紧张还是松了口气,但立刻跪下行礼:“臣妇拜见皇后娘娘!” 楚旸眉心一蹙,眼中闪过了一丝不悦。 他懒懒道:“皇后怎么来了?” 江心月缓缓步入这座宫殿,却在即将踩上那巨大的舆图地毯的时候停下了脚步,也堪堪停在了商如意的面前,然后对着楚旸行了个礼,笑道:“臣妾传召如意进宫相伴,刚刚让人送她出宫,可谁知道,送客的人糊涂,把她送到皇上的暖坞来了,臣妾担心她惊了皇上的驾,所以特地过来向皇上赔罪,也顺便,亲自带她出宫。” 楚旸不动声色走到那巨大的床榻边,一挥袖坐下,道:“皇后也太小心了。” “……” “就算商如意被送到暖坞来,这里也不是什么龙潭虎穴,不过说一会儿话就让人送她出宫罢了,怎么就值当皇后亲自来寻?” “……” “有那么要紧吗?” “请皇上恕罪,商如意乃是国公府的少夫人,臣妾既然将她传召入宫,自然也得保证她好好的离开才是。当然,皇上看得起她,跟她说说话,也是她的福分。” “……” “只是,若皇上的话已经说完,就放她出宫吧。外头下雪了,再耽搁一会儿出宫,只怕她要挨冻了。” 楚旸已经不再看她们。 只沉默了一会儿,一挥手:“走吧。” 江皇后立刻行了个礼:“是。” 说完,她又低头对着跪在脚边的商如意柔声道:“如意,随本宫去吧。” 这个时候,连跪在地上的商如意也长长的松了口气,这一对帝后说话间讨论的好像不是自己的去留,而是自己的归属,可她本人却完全插不上话,直到此刻,再让她开口,却已经是要带她走了。 在天家人的眼中,别人的去留,甚至生死,大概也就是这样的不值一提。 商如意道:“是。” 说完便站起身,对着楚旸行了个礼,便跟着江皇后走了。 一出这座宫殿,果然看到外面不知何时开始下起了雪,雪纷纷扬扬的飘落下来,一时间竟迷了人的眼。 而从温暖的宫殿中出来,寒气一浸,也不仅让她打了个寒战。 “吓坏了吧。“ 身边又传来了江皇后带着笑的,柔和的声音,商如意小心的低着头,轻声道:“多谢娘娘。” 江皇后道:“是本宫的人办事不力,今后——” 她似乎想说今后不会再发生这样的情况了等语,可话没出口,却好像又觉得自己并不能保证什么,只能对着眼前已经开始苍茫的雪景淡淡的叹了口气,道:“先走吧。” 说完,便下了台阶。 商如意也急忙跟着她走了下去。 只是,在离开的时候,商如意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似乎只是在自己离开的一瞬间,宫殿四周的大门全都关闭了起来,风雨不透,好像一个人,突然将自己封闭了起来。 再无人可倾诉,也再无人,可倾听他的心声。 (本章完) 第194章 一见他就哭 第194章 一见他就哭 雪很大,而且是越来越大,整个天顶都暗了下来,可周遭却因为渐渐积起的雪而变得莹白剔透。江皇后带着她踩着雪,一步一步的往前走,脚下沙沙的声音和落雪声响成一片,却更衬得这紫微宫更加寂静。 一边走,江皇后一边说道:“刚刚,皇上跟你说了什么吗?” “这——” 商如意一抬头对上那双沉静又温柔的眸子,又想了想,谨慎的说道:“陛下雄才大略,对辽东的不臣之心早有防备,打算再,再——” 后面的话,她已经说不下去。 而江皇后似乎也并不意外,只是,越听,眉头蹙得越紧。 过了许久,才淡淡一笑,道:“难得之前在雁门郡的时候,陛下肯听你说话,如今,又愿意跟你说说话……” 她这话虽然说得轻描淡写,却惊得商如意一身冷汗。 她低着头,轻声道:“娘娘,臣妇……” “伱不用紧张,” 江皇后用温柔的目光注视着她,道:“本宫与你虽然不过数面之缘,可本宫却一直觉得,你是个可信之人——” 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加重了一些语气,又道:“更是个,可托付之人。” 可托付? 商如意一听这话,心里咯噔了一声。 可托付之人?什么意思? 她身为母仪天下的皇后,身边可托付之人何其多,又怎么会将自己纳入这个范围内? 而她将自己视为可托付之人,是有什么要托付自己吗? 不过,尚没能从原本已经混乱无章的脑子里清理出什么头绪来,两个人已经出了一道宫门,外面倒是又有一架檐子等着,江皇后说道:“你就出宫吧,这路上不会再有人拦你了。” 商如意急忙行礼:“多谢皇后娘娘。” 江皇后对着她摆了摆手,又示意她赶紧上去,商如意这才告了罪,自己坐上了那架檐子,几个小太监立刻抬起她,脚步飞快的沿着一条小路往前走去,当商如意在回头的时候,皇后端庄却又纤细的身影,已经很快消失在漫天飘落的飞雪当中。 雪,越下越大。 这一路往外,渐渐已经看不清眼前的路,几个小太监走得飞快,也让卷着雪的凛冽的风吹在商如意的脸上,如刀割一般,她却好像一点感觉也没有,两只手已经冻得苍白无知觉,只下意识的握紧了一样东西。 便是楚若胭交给她的那只小小的锦盒。 这一行进宫,遇到了那么多的人,那么多的事,喜悦、酸楚,惊惶,恐惧,各种情绪接踵而来,汇聚成了一种说不出的复杂滋味,萦绕在心头。 而且,这种滋味越来越浓,甚至在胸口逐渐的聚集膨胀。 就在她憋得有些喘不过气来的时候,终于到了宣仁门。 其实这个时候时辰还不算太晚,可因为下雪的关系,天上阴云厚重,四周落雪纷纷,天色暗得很快,仿佛已经入夜了一般,前方也只能看到一排在落雪中森然矗立的高大宫墙,还有洞开的宫门,无数雪杂乱的在空中穿梭飞舞着,好像要把一切都搅乱。 可是,在那样混乱的雪景中,却有一个高大的身影,举着伞,长身玉立。 不管寒风怎么呼啸,落雪怎么纷飞,始终屹立不动。 商如意一怔,像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几个小太监抬着檐子越走越近,她也越看越清楚,那个熟悉的轮廓就像从梦中走出来,又渐渐和现实中的那个人重合,他虽然披着一件厚重的风氅巍然临风,但宽肩细腰,窄胯长腿,哪怕看不清脸,也显得挺拔俊逸,气度非凡。 那是,宇文晔?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却又不能不信。 他就站在宣仁门外,脸上的神情一如既往的冷峻而平静,只是在看到她的一瞬间,那双与冰雪无异的冷凝的眸子里,闪过了一点光。 檐子落地,几个小太监客客气气的将她扶下来,而那个熟悉的身影也大步走上前来,将手中积了一层薄雪的伞撑到她的头顶。 整个人,也近近的贴了上来。 立刻,寒风好像停了。 纷扬的落雪,也被他遮蔽住了。 一股熟悉的,温热的气息笼罩上来,仿佛一下子将她整个人拢进了一个不会再受伤的世界,商如意只感到鼻子一酸,喉咙一下子就梗住了。 再听他开口问她,一个字都答不出来。 还是两边的小太监陪笑道:“大将军辛苦,皇后娘娘命我等将夫人送至此处,我等就先告退了。” 宇文晔只淡淡的点头,几个人便抬着檐子回去了。 这下,宫门口就只剩下他俩。 宇文晔低头,看着眼前这个脸色还有些苍白,但眼睛和鼻子却慢慢变红,而且越来越红,红得好像下一刻就要哭出来一般的小女子,忍不住蹙眉,又问了一句刚刚已经问过的问题—— “你,还好吧?” 话音一落,他一下子睁大了眼睛:“你——” 就听吧嗒一声,商如意通红的眼睛里,一滴眼泪滚落,接着,又是一滴。 商如意,哭了? 宇文晔这才知道,原来真的有人哭起来,眼泪会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不仅是一颗一颗,而且是止都止不住的往下滴落,眼前的商如意就是如此,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甚至一直抿着嘴,可眼泪就这么不受控制的不断滴落下来,如同她淤积已久,却不知所措的情绪一般,终于在见到他的这一刻全然倾泻而出。 商如意甚至不明白,为什么一见到他就哭。 或者说,见到他,才哭。 可她就是忍不住,甚至在这一刻,她哭得已经快要站立不住,一低头,额头就抵上了他的胸膛,整个人好像栽进了他的怀里,呜呜的声音在扑簌簌的落雪声中,显得格外细弱又可怜。 宇文晔有些僵了。 他直觉的知道自己应该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今天这一天,她到底在这巍峨的皇宫中经历了什么。 可真正感觉到怀中纤细的身子哭得微微发颤的时候,他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在呼啸的寒风中,他只伸出手,轻抚了一下她抽搐的肩膀,然后将这个细瘦的身子慢慢的揽进怀里。 “没事了。” (本章完) 第195章 你哭,是为这个? 第195章 你哭,是为这个? 一城风雪。 留在宇文府的下人们一整天几乎都没见到任何主人,一大早盛国公离开,之后大将军离府,没多久少夫人又被传入宫中,中途只有大将军在下午的时候回过府中,但听说少夫人进宫,连衣裳都没还就又骑着马离开了,及至入夜也没回来。 留在府中的仆从中年纪最长的锦云焦急的带着一众人站在大门口,立在风雪中,翘首遥望着长街尽头。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听见在深深雪景中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锦云急忙跑下台阶,抬头一看,却见宇文晔骑在马背上,怀中搂着一个纤细的身影,身上裹着一件厚厚的风氅,整张脸几乎都埋在他的怀里,从风雪中猛的冲了出来,停在府门口。 锦云急忙道:“二公子!” 宇文晔没说话,只抱着怀里的人利落的下了马,搭在肩上的风氅滑落一角,才发现被他抱在怀中的不是别人,正是被传入宫中的少夫人商如意。 她的脸上似还有了泪痕,但只匆匆一眼,宇文晔立刻便横抱着她,转身往府里走去,众人也什么都没看清,只远远的听着宇文晔一边往里走一边大声吩咐:“准备热水!” 大家慌得急忙跟了上去服侍。 而直到两刻钟后,跟着商如意进宫的马车和侍女图舍儿才又回到府上,周围的人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她也只能支吾着说不知道,大家便不好多问,只匆匆的跟去后院服侍两位主人了。 这一下,忙碌到半夜。 一直到亥时,一切才终于平静下来。 当宇文晔也沐浴完毕,洗尽了一身的雪尘和寒意,换上了一件白色的睡衣回到房中,才看到商如意靠坐在床头——明明也是热热的沐浴下来,可她的脸色仍旧苍白,泪痕倒是洗净了,可眼角和鼻头还有些红红的,加上呆滞木讷的神情,和因为哭过而格外明亮水透的眼睛,倒是显出几分楚楚可怜来。 宇文晔慢慢的走过去,看见她一动不动,又坐到床边,平视着她。 直到这个时候,商如意才好像恢复了一点知觉。 她慢慢抬头,对上了那双深邃的眸子。 宇文晔的脸上,难得没有冰冷淡漠的神情,甚至,因为橘红的烛光映照的关系,他的脸上甚至透出了几分温暖和温柔来,开口的时候,声音也不再生硬冷漠—— “好些了?” “……” 她想回答,可觉得喉咙涩涩的,不想一开口就吐出太难听的声音,只能轻轻的点头。 宇文晔的眉头却拧得更紧了一些。 他又往她面前靠近了一点,甚至连刚刚沐浴过后,身上未及飘散的浴汤的温润气息也侵染到了她的身上,自然,也包括他吐息间的压抑和急切。 他道:“你今天进宫去,到底遇到了什么了?” “……” “为什么哭?” “……” “谁对你做了什么?!” 越问,口气越重。 当在宫门口,看到她不住落泪,可不管怎么问,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甚至在风雪中渐渐失去体温,只顾在他怀里瑟瑟发抖的样子,宇文晔也顾不得还有图舍儿和马车在不远处等着,脱下身上的风氅裹住她便抱着上了马,一路飞驰回府。 如今,在温暖的房间里,至少是熟悉的地方,他还是问不出答案。 她今天,到底遇到了什么? 宇文晔有些按捺不住脾气,可又不忍心对着眼前这个几乎一碰就碎的小女子发火,只能咬着牙,尽力克制的伸手去捉住她的下巴,用力掐了一下:“说话!” 商如意轻颤了一下。 眉宇间的清愁仿佛也被这一下给捏得粉碎,她抬眼看了宇文晔一眼,突然又觉得鼻头有些发酸。 她没说话,只低下头去。 而脸上,仿佛比之前更红了一些。 这一下,宇文晔更有些急躁,可又不知道该如何发泄,只咬着牙盯着商如意,却见她一双手慢慢从盖在身下的被子里拿了出来。 手里,捧着一个锦盒。 宇文晔顿时一愣。 似乎在宣仁门的时候,他就看到她的手中拿着什么东西,可那个时候因为她落泪,就只顾着带她回来,也不及询问,没想到现在,她反倒自己拿出来了,而且,慢慢的送到了他的面前。 宇文晔蹙眉道:“干什么?” 商如意开口的时候,还有些鼻塞语迟,涩然道:“给你的。” “什么东西?” “药方。” “药方?” 宇文晔大皱眉头,更不明白她的意思,甚至也不接那盒子,只盯着她:“哪来的药方?给我做什么?” 商如意又看了他一眼,低下头轻声道:“公主殿下让我转交给伱的。” 说着,她轻轻的吸了一下鼻子。 “……” 宇文晔原本急切的心情,这个时候突然松缓下来,甚至连那如火焚烧的急躁也一瞬间消失不见,他慢慢的伸手接过那只盒子,起身走到了一边放下。停了一会儿,突然又转身走回来坐到床边,气息紧绷,目光炽热的紧盯着商如意发红的眼睛:“你哭,是为这个?” “……” 商如意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似有些恍惚,但开口的时候,口气却很坚定:“不是!” “不是?” “不,不是……” 也不知是不够坚定,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这第二个“不是”,她说得已经有些无力了,甚至连气息都弱了起来,宇文晔眼角微微抽搐,像是笑,又像是怒,往她面前探了一下,道:“那是什么?” “……” 商如意没再说话,只垂下眼。 宇文晔的脸上已经有了一点分明的笑意,他几乎已经凑到了商如意的面前,正要说什么,却看见这个一直靠坐在床头的小女子眼神涣散,脸上已经满是绯红,这个时候晃悠了一下,突然一头撞进了他怀里。 “……!” 宇文晔一愣,下意识的伸手扶住她。 而这一扶,才感觉到炽热的体温透过衣衫立刻传到了他的手上,宇文晔心中一沉,急忙伸手一摸额头。 “商如意,你发烧了怎么不早说?” “嗯?” 怀里的人发出一声似是疑惑,又似全然懵懂的呢喃,宇文晔再要说什么,可低头一看,却见怀里的人虚软无力,绯红的脸颊贴在自己胸前,一双眼睛似睁非睁,虚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只最后抬头看了他一眼,那一点微光便熄灭在了他的怀里。 “……商如意?商如意!” 他再低唤她的名字,却已经没人听见,商如意就这么昏睡了过去。 虽然脸颊绯红,吐出的气息也比平常炽热一些,但宇文晔看得出来,相比起着凉风寒,她这更像是心头的纠结给缠出的病症,看她睡得还算安稳的样子,倒也不是太严重。 于是,小心翼翼的双手扶着她的肩膀,想把她从自己怀里搬开,放回到床上。 可刚一动,又停下来。 低头看着紧贴在自己胸膛上的那张发红的小脸,此刻竟是睡得安稳无比,甚至比平常时候躺在床上睡得还更舒爽一些,他想了想,索性伸手轻轻的揽着她的肩,将她牢牢的扣在自己的怀中,然后慢慢的俯身,护着她平稳的躺回到床上。 可是,相比起身下绵软的枕头,她明显对上面更硬实,却散发着熟悉的温热气息的胸膛更满意一些,哪怕躺下去了,也忍不住用脸颊摩挲了一下他的胸膛,虽然只是轻轻的两下,却意外的将他的衣襟撩乱了。 呼吸也撩乱了。 宇文晔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口,又看了看商如意,她仍然睡得毫无意识,甚至将身上的人当做一床厚实又温暖的被,在他身下翻了个身,枕在他的胳膊上,又沉沉的睡去。 “……” 宇文晔拧着眉头看着她,脸上已经按捺不住露出狰狞的表情。 可过了一会儿,他终究无处可发泄心中的恼怒和那一点不知何来的燥热,无奈的叹了口气,正准备找个地方也躺下休息的时候,却听见门外传来咔哒一声。 宇文晔立刻道:“谁?” 外面的人似乎被吓了一跳,不小心将门撞开了一条缝,半晌,才有一个纤细的声音低低的传进来:“公子……” 是长菀。 宇文晔皱起眉头:“干什么?” 长菀道:“夫人的鞋,奴婢刚刚给刷洗干净了,送回来。” “……” 宇文晔下意识的往床下看了一眼,才发现下面放的是一双屐子,显然是沐浴之后随意趿了一双鞋就回来——也难怪会着凉。 他想了想,勉强伸出一只手去将床上的帷幔放了下来,然后道:“送进来吧。” “是。” 门被推开,长菀拿着一双鞋小心翼翼的走进来,放到床边。而就在她直起腰来,下意识的一抬头,就对上了那双哪怕隔着一层帷幔,也锐利如刀锋的眼睛,吓得一颤,慌忙转身离开了。 直到大门关上,脚步声远去,宇文晔阴冷的目光才稍稍缓和了下来。 为了不让床上的人太憋气,他想了想,还是伸手将帐子撩开了一些,然后,顺便往下看了一眼。 一双奢华得不寻常的丝履,映入眼帘。 (本章完) 第196章 “笨”问题 第196章 “笨”问题 一整夜都被暖融融的气息包围着,这让商如意比往常任何一个夜晚都睡得舒适,也安心,也正因如此,当这种暖融融的气息逐渐散去的时候,她还有些流连得舍不得醒来。 直到周遭越来越多响动,她才终于从深沉的梦境中醒过来。 睁开眼,已经是一室通明。 商如意眨了眨眼睛,还没动,却先回想起了自己昨夜失去神智前的一刻—— 她好像,在被宇文晔质问? 至于是质问什么,现在已经不记得了,唯一清晰的记忆却是在昏睡过去之后,他凑到自己面前时,那张似笑非笑的脸,还有那股熟悉的,令人安心的气息,仿佛直到此刻,也还萦绕在周围。 商如意忍不住有些脸红,再低头一看,才发现她的怀中,竟然抱着一件衣裳! 正是宇文晔的衣裳! 难道这一夜,那暖融融的,熟悉的气息,就是从这件衣裳上散发出来的? 只这么一想,她更有些脸红耳热,下意识的将那衣裳丢开到一边,再抬头看向周围,屋子里安静得亦如梦中,也只有她一人,连宇文晔的卧榻上,此刻也是空无一人的。 其他人,都去哪儿了? 想到这里,她下意识的想要起身,可才刚一动,才感觉到身上软绵绵的,只能轻声道:“来人!” 话音一落,图舍儿立刻推门进来了。 她一看到商如意醒来,立刻欢喜的走上前来:“小姐,你总算醒了?” “我——我怎么了?” “你不记得了?” “啊?” 商如意蹙着眉头,借着她的手慢慢坐起来靠在床头,再一想,这才勉强回想起来,昨天她被江皇后传入宫中,经历了那些事情,好不容易出宫,总算在宣仁门见到了宇文晔,然后她好像—— 好像在他面前哭了! 一想到这里,商如意的头顿时嗡了一声。 她怎么会在他面前哭的? 原本就刚刚从昏睡中醒来,这个时候脑子又一次混沌起来,但其实,就算回到昨天,更清醒的时候,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他的面前流泪,更说不明白,为什么看到自己流泪,宇文晔就什么都不问,只顾着将她抱上马,冒着风雪一路赶回到家中。 唯一清晰的,似乎只有在马背上颠簸的时候,紧靠在他胸口时,那温热的感觉。 商如意的脸又有些红。 她下意识的避开那令她有些尴尬的回忆,只问道:“他呢?” 图舍儿看着她有些干涸的嘴唇,急忙转身去给她倒茶,刚要送到她手中,听见她问,便轻声道:“小姐,你是不是忘了,姑爷今天要出征了。” “啊!” 商如意一惊,这一下完全清醒过来——对了,宇文晔被封为辅国大将军,如今要领兵前去征讨王岗军,夺回兴洛仓! 她急忙问道:“他,已经走了?” 图舍儿下意识的往房门口看了一眼,道:“姑爷昨晚在这里陪了小姐伱一整夜,今早——刚刚才起身,不过没有惊醒小姐你。” “……” “眼下,已经要出发了。” | 几乎就在图舍儿说话的同时,在宇文府的大门口,一支近百人的队伍已经集结完毕。 寒风呼啸,落雪纷纷。 可在这样酷寒的天气里,这些身着铁甲,周身寒冷如冰的将士却没有一个人露出瑟缩的模样,相反,身上甲胄沉重,腰间刀剑虽然安于鞘中,却也隐隐散发着一股属于武人的凶煞之气。 这种气息,镇得空中不时飘落的飞雪也不敢落到他们的身上。 静候了不知多久,终于,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从宇文府中走了出来。 只见宇文晔一身银甲,光华如冰,宽阔的肩膀上搭着一件厚重的黑色风氅,上绣一头威武雄狮,不但没有丝毫重压难载之感,反倒更显得肩宽腰细,威武无比。 这个时候的东都洛阳,早已是冰雪封天,不断落下的雪更是将一切都冻结起来,而宇文晔身着一身银甲寒气逼人,在这样的冰天雪地里,却有一种玄冰筑成,坚不可摧的感觉。 几个裨将立刻上前拱手行礼。 “大将军。” 一个裨将道:“大军早已在城外列阵,等候将军的指挥。” 宇文晔点点头,道:“上马!” 于是,几个裨将立刻翻身上马,而随行的穆先也牵来了一匹周身漆黑,唯有四蹄洁白如雪的骏马,宇文晔一只手接过缰绳,利落的上了马。 坐上马背,他又扫视了周围一眼。 眼前这近百人的队伍只是来府中迎他的小队,大队人马还在城外等待他的指挥,这些人是他亲自去兵部点兵挑选出的,年纪不大,也算不上精兵悍将,甚至,连他们的眼神也不算坚定。 但,每张脸上都充满着期盼战斗,拜将封侯的渴望。 这一次出征,除了穆先和他手下的十二个亲兵,其余全是朝廷的兵马,这对于从十三岁便上阵杀敌,如今对已经十分熟悉战事的他来说,也算是一种全新的体验,甚至,在心底深处,他对于这一次的出征不仅没有不安,反倒有一种躁动的期待。 这一点,几乎从他坐下不断打着响鼻,四蹄也不停的刨着地面的骏马就能窥见一斑。 正准备策马离开的时候,他又回头看了一眼大门,目光有了一瞬间的恍惚。 像是,想要看到什么。 但,也只是一瞬间,下一刻,他的目光已经冷峻而清醒。 只见他抬起手来,“出发”两个字刚要出口,突然,从大门内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宇文晔下意识的停下,一抬头,就看见一个纤细的身影从府内匆匆的走了出来,一直走到大门口才停了一下。 寒风卷着碎雪从她的周身吹过,吹得衣角不断飘起,更显得整个人单薄如纸,好像随时都会被风吹走一般。 而那双明亮的眼睛,再看向宇文晔的时候,却坚定得一成不变。 “二哥!” 是商如意。 只见她穿着一身单薄的长衫,大概是赶得太急,来不及穿戴,只裹了一件厚厚的风氅,却还是冻得她鼻头有些发红,开口只说了两个字,就能听出她鼻塞语滞,整个人都透着一点憔悴之色。 宇文晔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眼看着她迈过门槛,慢慢的下了台阶,一直走到了他的身边仰头看向他,宇文晔的气息乱了几次,又窒了几次,终于沉沉的出了一口气,然后低头看向她,目光冰冷:“你怎么出来了?” “我——” 商如意迟疑了一下,显然是看到了他脸上冷漠的神情和眉宇间刻意的疏离,立刻感到了一点不安。 说起来,她的确没有非来不可的理由。 他们之间,似乎也没有什么依依惜别的情分。 可她,还是想来送他。 想到这里,她定了定神,笑道:“我,来送送你。” “……” “你们现在,就要出发了,是吗?” “嗯。” “那你,什么时候能回来?” 几个裨将大概也不是第一次见到有女眷前来送行的时候,说些儿女情长,甚至对战事全然不解,莫名其妙的话,几个人对视一眼,熟视无睹的策马往旁边走开了一些。 宇文晔低垂的眼睫一动不动,像是在这样寒冷的天气里也被凝结,目光也凝滞不动,定定的看着商如意:“你不该问这种话。” “……” 商如意一怔,再一想,回过神来。 她忍不住笑着低下头去。 是啊,如果今天,是她陪着别的女子前来为出征的夫婿送行,如果别人问这个问题,她都会开口劝解宽慰——战争之事,除了真到结束的那一天,那一刻,谁都猜不到会如何结束,在什么时候结束,怎么轮到自己,就忘乎所以,反倒问起这种“笨”问题来了? 可是,再一想自己能问什么,想知道什么,却还是这个问题的答案。 她又抬起头来看向宇文晔:“我——” “这种事,不由人。” 这一次,不等她再开口,宇文晔已经淡淡的开了口。 说完,他又看着商如意憔悴的脸庞,平静的说道:“你还是回去休息吧。昨天——你的身体,还很虚弱。” 提起“昨天”,商如意只感到一阵寒意从脚底升起,顿时蔓延到了她全身,而她的双手不由自主的伸向宇文晔的双手,与他一起紧握住了冰冷僵硬的缰绳,宇文晔眉头一蹙,低头看向她。 只见商如意一双眼睛亮得出奇,紧紧的盯着他,那眼中的神情却好像纠结得像有两种不同的思绪在她的身体里挣扎厮打一般,她轻声道:“你会赢吗?” “……” 宇文晔的眉心蹙了起来。 其实,商如意也知道自己这话,问得比刚刚那个问题更可笑。 这,更不由人。 古往今来,谁敢称“常胜”?更何况一个笃定的“赢”字?她在这个时候问这个问题,的确可笑。 但宇文晔不但没有笑她,甚至没有像刚刚那样回应她,只是微微蹙眉,用一种探究的目光看着她。 她,不该在这个时候问这个问题。 她,也不该是问出这种问题的人。 沉默半晌,宇文晔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本章完) 第197章 回去,把鞋换了 第197章 回去,把鞋换了 商如意踯躅半晌,轻声道:“雷大小姐在离开洛阳之前曾经跟我说过,兴洛仓的归属,非常重要,如果你能夺回兴洛仓,朝廷才有再在东都持续下去的可能。” “……” “可是——” 说到这里,她自己顿住,眼神中慢慢的纠结几乎已经蔓延到了空中,连悠悠落下的雪都被风吹得粉碎凌乱,在二人的视线间化作齑粉散落一地。 宇文晔冷凝的目光定定的看着她:“所以,你希望我——” “可是,” 商如意又抬头看着他,轻声道:“如果你输了,也有人不会放过伱。” 宇文晔的眼角微微一抽搐,眼神立刻又冷静了下来。 其实直到现在,他都没有问清楚,她昨天被江皇后传入宫中,到底遇见了什么人,经历了什么事,为什么在宣仁门一见到自己就哭,虽然后来,她给了自己那个装着药方的锦盒,可现在回想,她昨天在紫微宫中遇到的,绝对不止新月公主这一个人,遇上的,也不仅是男女情事那么简单。 这一刻,两个人目光交汇,似有千言万语在一瞬间。 可整条长街上,却安静得只剩下呼啸而过的风声,几百人的队伍,竟没有一声喘息咳嗽,安静得可怕。 不知沉默了多久,宇文晔突然道:“那你呢?” 商如意道:“我?” 宇文晔看着她的眼睛,一瞬不瞬的道:“你希望我输,还是赢?” “……” 商如意仰头看着他,更多的雪飞落在了她的脸上,甚至有一些碎雪落入了她的眼睛里,那种冷冽刺痛如同对方的目光,在这一刻,冷冷的逼着她。 商如意的呼吸窒住,一时间,说不出话。 宇文晔的眉头慢慢蹙了起来,眉心拧出了一个川字。 他道:“有那么难回答吗?” “……” “还是说,你的心里已经分不清自己到底要什么?若不算计,你就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么?” “……” 商如意咬了咬下唇,轻声道:“我,希望你平安回来。” “……!” 宇文晔一怔。 而与此同时,拢在手背上的那双纤细的小手已经放开了,只见商如意慢慢的后退了一步,那张原本就被风吹得有些发红的小脸上,更清晰的浮现出一阵红晕,渐渐的,几乎盖过了她本来的面色。 可就在她后腿一步的时候,那双已经松开的手又被捉了回去。 商如意的心一跳,抬头看时,却是宇文晔半俯下身,捉住了她的双手,微微用力的握在手中,一双原本冷峻的目光此刻多了几分热度,甚至有些炽热的紧盯着她的双眼。 他道:“这是真的?” “……” 商如意被他捉住双手,挣脱不得,而这个问题,更像是被逼问。 他越凑越近,几乎要从马背上斜落下来,商如意不敢再退,也不敢再往回抽自己的双手,只能勉强站在他面前,任由他俯下身,平视着自己的双眼,灼灼道:“这是你要的?” “……” 明明寒风如同箭矢一般在这长街上畅通无阻的穿刺着,吹过每个人的脸上都如同刀割一般,可这个时候,商如意的脸上却更像是被火燎着。 她不仅脸热,耳朵烫,双手被紧握在那双粗厚的手掌里,更像是被炭火烤着。 连全身,都被这样的温热带得发烫起来。 她也不敢抬头看他,只轻轻的点头,用几乎低不可闻的声音“嗯”了一声。 只这一声,宇文晔脸上那一层冰封仿佛被渐渐消融,可是,尚不等人看清他冷峻消融之后的表情,他已经直起身来,放开了商如意的手。 商如意如蒙大赦,接连后退了好几步。 再要抬头看向宇文晔,可他高高的坐在马背上,俯身看着她,背光的姿势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听见他冷冷道:“你回去吧。” 商如意心里忽的一空。 “哦……” 就在她默默的后退一步的时候,听见宇文晔又道:“回去,把鞋换了。” “……!” 商如意的心一跳,再抬头看向他,却见宇文晔已经转头直视向前方,一挥手:“出发!” 顿时,他策马疾驰而去,只留下一阵风忽的一声扬起商如意的衣角。 一双过大的,奢华的丝履从她的衣角下露了出来。 商如意猛地明白过来什么。 她再上前一步,想要说什么,可宇文晔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风雪当中,而其他的将士立刻策马跟上,很快,搅乱了这一阵冷风,只落下了眼前不停凌乱飘飞的雪,空余残影。 | 紫微宫,大殿内。 虽然外面是一片皑皑雪景,落雪纷纷,冻得宫墙内来往做事的宫人一个个瑟瑟发抖,可是,在这暖坞当中,却是温暖如春,甚至有几株专属于春天的艳色绽放,让人恍惚感觉置身三春。 而在这样的融融暖意当中,楚旸正穿着一身单薄的长衫,飘然如仙子,斜靠着坐在巨大的卧榻上,身侧堆积如云的是五颜六色,极尽奢华的织锦被,簇拥在一起如同一朵巨大的牡丹,而他,就闲闲的卧在牡丹蕊中,脚边还有一只雪白的波斯猫,在用毛茸茸的尾巴轻抚着他的脚踝,舒服的感觉让他微眯起细长的凤眼,几乎快要睡过去。 可是,他并没有真的入睡。 因为就在屏风的另一边,王绍及将今天东都城内发生的事一一禀报。 而最重要的一件,自然就是率领朝廷两万大军准备前往征讨兴洛仓的宇文晔,已经出城,出发了。 楚旸眯着眼睛,懒懒道:“他,走得这么利落吗?” 站在屏风前的王绍及一怔。 他下意识的抬头想往里看一眼,但,半透明的屏风只能让他勉强看清里面的人影,却看不清天子脸上变化莫测的神情,更不可能看清天子真正的心意。王绍及迟疑了一下,轻笑道:“是,他走得很利落。” “那,这场仗,他能赢得利落吗?” “……” 暖坞内出现了一阵异样的宁静,尤其是在地板下尚有潺潺流水声,反倒更衬得这一刻的宁静有些诡异。 半晌,王绍及轻笑了一声,道:“别的将军出征打仗,看天时地利人和,可这宇文晔出征打仗,还得看他的心。” “他的心,跟这场仗的输赢有什么关系吗?” 王绍及冷笑着上前一步,毕恭毕敬,却满脸透着森森寒气,幽幽道:“他对皇上有多忠心,这场仗,就能赢得多快。” “……” “反之,若他对皇上有异心——” 楚旸忽的睁开双眼。 他虽然什么都没有做,只是睁开双眼而已,可原本卧在他脚边的那只波斯猫却突然受惊,竖着毛从卧榻上一跃而下,蹿到角落里三两下不见了踪影。 “如何?” “那这场仗,怕是很难赢得了了。” 楚旸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仍是森冷的神情,沉默半晌,他慢慢说道:“朕已经如此信任,如此厚待他们宇文家,若宇文晔还有异心,还不能为朝廷尽忠,那——天地都不能容他了。” 王绍及低着头拱手道:“天地不容,那是天地的事。” “……” “可陛下身为天子,切不能被心怀叵测的乱臣贼子谋算,否则,江山社稷,何以为继?” 楚旸微微眯起双眼:“你这话,什么意思?” 王绍及又上前了一步,他的声音,几乎已经透过半透明的屏风直接传到了楚旸的耳边:“这一次,朝廷只给了他两万兵马,就是要逼着盛国公再加码。只要盛国公加派兵马,朝廷才有可能夺回兴洛仓,而盛国公的人马也会在这一战中折损,这对朝廷而言,是一石二鸟的万全之计。” “……” “可是,直到今天宇文晔出城,他的手下,也只有朝廷给他的那两万兵马。” 楚旸的目光越来越冷,也越来越清醒:“这意味着什么?” 王绍及道:“这意味着,对他们来说,朝廷的胜败,兴洛仓的归属,都不及他们宇文家的兵马重要。” 说到这里,他又上前了一步。 “皇上想想,他们要这么多兵马来做什么?有兵马,不去对付朝廷的叛贼,不去征讨王岗军,那他们的目标是什么——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楚旸的面色渐渐沉了下来,道:“你是说,他们家保存实力,一兵一卒都舍不得拿出来,是为了将来要对付朕?” 王绍及的眼中露出了一丝阴冷的光:“陛下,微臣不敢妄言。” “……” “但人心,不可不防啊。” 楚旸皱着眉头沉思半晌,道:“可是,他已经领兵出发,这个时候,还能怎么防他?” 王绍及压低声音道:“陛下,再少的兵马,粮草也是命门。” 楚旸的眼睛一亮:“你要朕,扣押他的粮草?” “倒也不是扣押,” 王绍及道:“陛下,宇文晔本来就是去攻打兴洛仓,那是我大业王朝最大的粮仓。若他能打得下来,那粮草不是源源不断吗?何须朝廷再调拨粮草?” “……” “若他打不下来,那朝廷再往他那里送粮草,也不是养虎为患吗?” 楚旸点了点头:“有理……” 他又想了想,立刻道:“兴洛仓离东都不远,王绍及,这一次的战事你给朕盯紧了,若宇文晔有任何不轨之举——”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来。 但王绍及已经读懂了自己想要的意思,立刻上前一步道:“皇上请放心。” “……” “若宇文晔有任何行差踏错,微臣绝不让他活着回到东都!” (本章完) 第198章 惨败 第198章 惨败 千里冰封,雪落无声。 无数的鹅毛大雪落在缓慢流淌,几乎不见任何水纹的洛河上,簌簌声响反倒更衬得这条河谷寂静如斯。 而在河岸一侧,宽大的浅滩上,此刻安札了一个巨大的军营,无数的营帐在河岸上耸立,栉次鳞比排列整齐,好像棋盘上落下的黑白棋子,等待着执棋人那双翻云覆雨手。 这里,便是宇文晔的军营。 他率领的两万人马沿洛河一路东进,一直走到了洛口渡,在离黄土岭最近的地方安营扎寨,虽然只是一个临时营寨,却也是旌旗猎猎,刁斗森严,令人望之生畏。 这是他们驻扎在这里的第二天。 一大早,众人还在河滩上生火做饭的时候,宇文晔已经从巨大的营帐中走了出来,慢慢在河滩上踱步,一直走到河岸边,一股生冷的水汽迎面扑来。 他看了看脚下几乎凝滞的水流,再抬头,看向了河对岸。 北岸一片苍茫雪景,山岗,峰岭,沟壑,早就被下了数日的白雪覆盖,几乎分不清高低远近;而不论寒风如何呼啸,山岭间也不见一只雀鸟飞过,整个天地仿佛变成了一幅静默的,素白的泼墨画,入目所见,只有无边无际的银装素裹。 皑皑雪景延伸至远方,直与天上的白云融为一体。 “千峰卧白雪,万岭常崔嵬。” 正当他轻叹的时候,身后的军营中突然响起一阵喧闹声,打破了浅滩上的平静。 宇文晔转过头去,只见几个送饭的兵卒被叫骂着从一个巨大的帐篷里退了出来,随即,几只碗碟也跟着飞了出来,里面盛的粥菜泼了一地。 宇文晔微微蹙起眉头。 穆先从旁走了出来,低声道:“公子——” 宇文晔侧过脸:“在军中,没有公子。“ 穆先一听,忙改口道:“大将军。” “那边,什么事?” “那个太监,他又在找事了。” “……” “他硬说军中的饭食都是猪食,要让伙头兵给他准备十菜三汤,而且,全都是宫中的佳肴。” “……” “大将军,这些日子他一直在军中作威作福,连大将军的话都不听,军中早有怨言,再这样下去,这场仗还怎么打?” 宇文晔沉默半晌,淡淡道:“他是皇帝陛下亲封的监军,有督查兵马的权力;况且,他随行还带着十几个太监,和一队禁卫军保护他,本将军也管不了他。他要什么,就给他什么吧。” “这——” 穆先心有不甘,但也无话可说,只能叹了口气,退下了。 不一会儿,伙房果然又送了几个食盒去到那个帐篷里,这一次,总算没有再被打骂出来,只是,一顿饭吃完,那些精美的饭食也不过动了一两筷子,就被人拿出来扔到了河滩上。 周围的士兵看到,都忍不住皱起眉头。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身着华贵狐裘,面色倨傲的太监才慢慢悠悠的从帐篷里走了出来。 他正是这一次出征的监军——寇匀良。 此人大概三十来岁,生得白胖,显然是平日里养尊处优,又懒散傲慢,这一路上不停的给宇文晔找麻烦,尤其是在沿着洛河行军之后,不是嫌累就是嫌脏,甚至要在军中坐轿子走,原本东都离兴洛仓的距离不过数十里,却被他拖着硬生生的走了三天才刚到此地,军中早已经有了不满的声音,却也拿这位天子亲封的监军无可奈何。 此刻,他酒足饭饱的走出来,优哉游哉的逛了一会儿,看到河岸边高大的身影,立刻走上前来:“大将军。” 宇文晔转身对着他一拱手:“寇大人。” 寇匀良道:“大将军怎么还不发兵啊?” 宇文晔道:“寇大人知道要往什么地方发兵吗?” 寇匀良一愣,再抬头看向北岸,其实在昨天过了洛口渡的时候,他就看到北岸的苍茫雪景中明显高出河谷一大片的山岭,便知前方是绵延数十里的黄土岭,而在叠峦中,隐隐能看到高耸的城墙,正是之前朝廷在此地所筑的仓城的城墙。 寇匀良伸手指着那城墙道:“我都看到仓城城墙了,大将军直接发兵打下来不就行了?” 宇文晔冷冷道:“那,寇大人看到路了吗?” “这——” 寇匀良一愣,又往前走了几步,仔细分辨,的确没有在雪景中看到任何一条通向山上的路。 宇文晔道:“这兴洛仓之所以选址在此,就是因为这里只有一条上山的路,在此地看不到,是因为山道狭窄,需要过了渡口才能看到。而即便看到了,那道路宽不过丈余,仅容骡马驾车通行,我们的人马想要通过,不惊扰王岗军是不可能的——但凡一靠近,立刻就会招来他们的反击。” 寇匀良冷冷道:“大将军这话的意思是,咱们到了这里,反倒不打了?” “……” “若不打,那皇上派你来干什么?” 宇文晔道:“寇大人,打仗,得计划周全。” 寇匀良冷笑道:“大将军,等你计划周全,黄菜都凉了。我告诉你,皇上派咱家来此监军,就是不容许有人延误战机,虚耗军粮。” 宇文晔微微蹙眉:“寇大人,贸然出兵,牺牲的是朝廷的将士。” 寇匀良怒道:“大将军,如果伱不马上出兵,休怪咱家参你一本,说你拥兵自重,意图对朝廷不利!” “……” 宇文晔冷冷的看着对方。 那寇匀良虽然傲慢,可对上他锋利的目光,心中竟然也有些发虚,下意识的瑟缩了一下。 半晌,却是宇文晔长出了一口气,道:“既然寇大人坚持要本将军出兵,那——我就出兵。” 寇匀良立刻松了口气,又冷笑道:“这就对了,大将军,别忘了你的职责是什么。若打不下这兴洛仓,陛下能拔擢你为二品大将军,也能把你打入十八层地狱!” 宇文晔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只转身走回了军营。 很快,一支五百人的队伍就集结完毕。 他们沿着黄土岭下的河滩走了数里,终于找到了一条上山的路,果然如宇文晔之前所说,这条路宽只丈余,仅容骡马驾车通过,路上甚至能看到经年累月行车留下的两道深深的车辙,如同一条长蛇,静静的盘旋穿梭在山岭之中。 而山路的两边,则是高耸入云的山壁。 虽然是冬天,树木也早就落光了叶子,只剩枯萎枝丫,可无数的林木参差而立,仍旧将视野遮蔽得严严实实,加上大雪封山,完全看不清数丈之外的山壁上还有什么。 走到这条路上,士兵们也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若是平时行军,他们还能列队整齐的前进,可这么窄的山路,他们也只能沿着山壁,小心翼翼的往上走去。 站在山脚下不远处的寇匀良见此情形,不耐烦的说道:“你们还不快些?走快些啊!” 那些士兵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露犹豫。 寇匀良道:“你们再不走快一些,休怪本监军拿鞭子抽你们。我可告诉你们,前面就是兴洛仓,若你们打不下来,皇上可是要治罪的,不仅治你们的罪,连你们的家人也要一同问罪!” 那些士兵闻言,只能咬着牙,奋力的沿着山道往上走去。 这条斜坡倒也不长,走出数百步,就能看到前方一个最狭窄的山道,隐隐有光从里面头面,看上去倒像是一个高大的山门,而通向前方的道路在过了那个最狭窄的山口之后便消失不见,显然,里面也是一个斜坡。 哪怕不通军事的人也看得出,这个地方,是一个天然的关隘。 如果有人在此地看守,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不过,此地竟然无人看守,那些士兵们顿时感到一阵庆幸,也不由得心中欢喜——只要过了这里,大概就能进入兴洛仓城,若真的能拿下兴洛仓,对他们来说也是大功一件啊! 想到这里,走在前面的几个士兵加快了脚步,脸上也充满了希冀。 可是,站在山脚下的宇文晔,脸上却露出了凝重的神情。 正当那些士兵越来越靠近那道山门的时候,突然,头顶传来了隆隆的巨响。 有人诧异的说道:“打雷了?” “大冬天的,怎么会打雷?” “可是,我好像听到雷声了?” “不是啊,我怎么觉得,脚下的路在震啊?” 耳听着那隆隆雷声越来越近,众人下意识的抬头一看,立刻吓得睁大了双眼。 只见他们的头顶,那高耸入云的山壁上,突然有无数的巨大黑影跌落下来,定睛一看,正是巨大的雷石和滚木! “快跑!” “有埋伏,快跑啊!” 走在最前面的士兵刚一回头大喊,就感觉眼前一黑,一个巨大的雷石迎头砸下,他甚至连一声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听见轰的一声巨响,鲜血从石头下面飞溅出来,喷了跟在身后的士兵们一身。 这些人全都吓得呆住了! 下一刻,更多的雷石滚木纷纷坠落,这些人如同惊飞的鸟雀,急忙四散奔逃,可狭窄的山道根本不容他们逃窜,一个又一个的巨石落下,将这些士兵砸成血肉模糊的肉泥,滚木更是将他们从山路上一路碾压下去,很快,鲜血便喷洒在山壁之上,将雪白的积雪完全染红。 狭窄的山道上,隆隆声响,渐渐吞没了那些士兵们发出的惊叫和惨呼。 (本章完) 第199章 他对你,还是很上心的 第199章 他对你,还是很上心的 “嗯?” 正坐在床边看书的商如意突然抬起头来,向窗外看去。 天顶上,是黑压压的云层,如同一只巨大的黑色手掌将整个洛阳城盖了个密不透风,这些天风雪不停,让每个人的心里也压上了同样的阴霾。 她忍不住皱起眉头。 而坐在她脚边拿着一块帕子正在绣的图舍儿听到响动,也抬头看向她,问道:“小姐,怎么了?” 商如意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道:“我刚刚,怎么听到打雷了?” “打雷?” 图舍儿闻言,忍不住笑了起来:“小姐你说什么胡话呢,大冬天的,还在下着雪,怎么会打雷呢?” “……” 商如意自己也觉得奇怪,想了想,于是笑道:“想来是我听错了。” 图舍儿放下手中的针线,道:“我看哪,是小姐这些天都没睡好,神不守舍了。姑爷走了七八天,你这七八天加在一起,大概还没睡好一个晚上呢。” 她说着,又笑着看向商如意:“小姐是不是担心姑爷啊?” 听到这话,商如意的神思一阵恍惚。 她的确是在担心他,不仅仅是身为人妇担心出征的夫君的心态,更重要的是,她这些日子总是会回想起雷玉离开之前对她说的那些话,还有——进宫那天,楚旸对她说的话。 宇文晔的这一仗,关系重大。 想到这里,商如意道:“我当然担心他,这是他被封为大将军之后打的第一仗,关系着整个宇文家,甚至是朝廷的——” 她的话没说完,图舍儿立刻道:“哎呀小姐,奴婢问的不是这个。” “那你问的什么?” “我说的是姑爷这个人。” “什么,意思?” “小姐难道不是担心他这个人吗?” 说到这里,图舍儿又微微撅了一下嘴,道:“虽然奴婢之前一直有点生他的气,我们在雁门郡被突厥大军突袭围困,尤其是小姐伱受了那么重的伤,可他身为夫君,却一直不在你的身边,所有的危险苦难,都得小姐一个人去面对,我那个时候想着,小姐嫁给他真的嫁错了。” “……” “还不如像夫人说的那样,留在家里,一辈子不嫁人,也好过受这种委屈。” 商如意的心微微一颤,看了她一眼。 图舍儿又接着说道:“可是,这一次回来,姑爷对小姐好像也不错。上次小姐进宫,姑爷回家知道了这件事,听说连马都没下就直接调头到宫门口去等着小姐,那么大雪天,还抱着小姐回家……” “……” “他对小姐你,还是很上心的。” “……” “小姐,你也是——那天姑爷出征,你也着急忙慌的去送他。” 说到这里,图舍儿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甜蜜的笑意,轻声说道:“小姐,其实,你早就不生他的气了,对不对?” “……” “要不然的话,你也不会天天都让人去城门口打听有没有战事的消息传回来——刚刚,你就一直往窗外看,你肯定是在等姑爷的消息,对不对?” “……” “其实,你担心他就说出来嘛,我又不会笑你……” 商如意呆呆的坐在那里。 图舍儿后面再说什么,她已经完全听不到了,这一刻,她的耳边只来来回回的回响着那一句话,像是图舍儿说的,却又在此刻,不断的在她的脑海里盘桓自问—— 宇文晔,真的对自己是上心的吗? 那天晚上,冒着风雪,他抱着自己一路策马疾驰回家,甚至一直将自己抱回到房中,紧靠在他怀里感觉到的温暖,也是真的吗? 她下意识的伸手摸向自己的心口,感受到胸膛下那颗心在不可抑制的剧烈跳动,那样真实的激荡,好像那一切,也都跟她这些日子始终无法平复的心跳一样,是真的。 可是—— 那剧烈的心跳,却也在提醒她另一件事。 这一切,不都是在外人的眼中吗? 他清清楚楚的说过,在外人面前,他会做好一个丈夫的样子,会跟自己扮演好一对令所有人都羡慕的夫妻,这些,难道不是他跟自己两讫的交易吗? 商如意只觉得心里一阵纠结,好像被看不见的丝线缠绕在心中,几乎勒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不能再轻易的陷落进去,尤其,是在已经被明白的拒绝,甚至被羞辱奚落过之后。不被人爱,已经够可悲了,明明知道自己不被爱,还要再去企望人的爱,那比可悲更可怜。 更何况,新月公主—— 就在她心思一阵缠乱的时候,卧雪匆匆的从外面走进来,说道:“少夫人,宫里来人了,说是皇后娘娘的旨意,传你进宫。” “什么?” 商如意一听就皱起了眉头。 江皇后,又传她进宫? 上一次传她进宫,其实他们也算相处得不错,只是,在离宫的时候,她被楚旸派人“劫”了去,甚至还劳动了皇后亲自去到暖坞将她接走。原本以为,经历了那次事件之后,皇后一定会严加提防,不会再让她跟皇帝有那样单独相处的机会,没想到—— 她为什么还要传自己进宫呢? 图舍儿虽然不知道上一次她进宫遇到了什么,但身为刚刚被拔擢为辅国大将军的夫人的商如意,被皇后传入宫中,显然也不是什么轻松的事,她立刻上前,担心的说道:“小姐,你要进宫吗?” 商如意看了她一眼,沉沉道:“皇后的旨意,我也不能违背。” 她急忙让图舍儿服侍自己换上了一身端庄但十分朴素的衣裳,发饰也梳得简单干净,然后走了出去,前来传旨的还是上一次陪着她进宫的那位内侍大人,他倒也是熟门熟路,跟商如意寒暄了几句,便带着她出门上了宫中的马车。 一切,也都跟上一次一样。 进了宣仁门,过了左藏宫,再进安宁门之后,便到了皇后的东宫。 只是这一次不同的是,刚一走进东宫,就看到江皇后与新月公主都在里面坐着,显然是在等她,商如意急忙上前叩拜行礼,只见江皇后微笑着上前亲自将她扶了起来,柔声笑道:“今后进宫来,可以不必在意这些繁文缛节。” 商如意谨慎的道:“娘娘,礼不可废。” 说着,她小心的看了江皇后一眼,又下意识的往周围看了看。 似乎是看出了她眼神中的担忧,江皇后柔声说道:“你不必担心。” “嗯?” “皇上今天有事出宫去了,不会——不会再有上次的事情发生了。” “……” 商如意闻言,立刻松了一大口气。 但随即,她又有些紧张的看向江皇后,却见这位皇后娘娘温柔的看着她,说道:“如意,你可以放心,本宫既然传你入宫,就一定会保你周全;若不能保你周全,本宫也不会让你进宫,毕竟——本宫不想让你受到任何伤害。” “……” 商如意看着她诚恳的模样,心里一团乱麻。 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这位皇后娘娘跟自己说话,不仅仅是纡尊降贵那么简单,她的态度,甚至有些——有些小心翼翼的讨好自己? 是错觉吗? 身为皇后,就算不欺压臣下的妻子,不为自己的女儿讨回公道,又何至于来讨好自己这么一个无足轻重的人呢? 商如意只能轻声道:“娘娘言重了。” 看着她谨慎的样子,江皇后只笑了笑,挥手让她坐下,然后说道:“今天有贡品红橘送来,本宫想着这东西在雪天就着茶的时候品用最好,就让你也进宫来尝尝。” 商如意走到到桌案前坐下,果然看到桌上不仅煮着茶,还有一碟红彤彤的橘子,如同一丛红灯笼一般,看着明艳可喜。 楚若胭在一旁笑道:“我最喜欢这红橘了,酸酸甜甜的,姐姐你也尝尝。” 说完,亲自剥了一个递给她。 商如意惶恐的告罪接过来,道:“公主殿下折煞如意了。” 江皇后笑道:“是本宫让她这么叫你的,你们年纪相仿,你比她大些,也懂事沉稳,若胭从小到大身边就是没有一个能照拂教导她的人,若有你在——本宫也放心一些。” “……” 商如意只觉得自己好像置身一个荒唐的梦境里。 上一次进宫,江皇后就对她说过“托付”的话,这一次,更是直接让公主称她为“姐”,还说什么照拂教导,她到底在想什么? 而这位新月公主,竟也毫不在意自己金枝玉叶的身份,对她,竟然真的有姐妹之意! 她有些恍惚,但还是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 三个人就着茶,一边吃红橘,一边看着外面的雪景,再说些闲话,倒又是一幅其乐融融的场景——只有商如意知道,她的后背,全都是冷汗。 正说着,楚若胭突然叹了口气,道:“可惜二哥不在,他是最喜欢吃红橘的。” 商如意看了她一眼。 江皇后苦笑了一声,道:“这两年道路阻塞,送来的贡品红橘也不多,不然,倒是可以赏赐一些去国公府。” “……” “再说了,这一次战事拖延——他只怕是难吃上这红橘了。” 一听到战事的消息,商如意立刻抬头看向她:“娘娘,兴洛仓那边——可有消息回来?” (本章完) 第200章 可他却娶了你 第200章 可他却娶了你 江皇后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倒是坐在身边的楚若胭轻声道:“我听说,战报倒是没有,但今天一大早,城外有一骑人马回来,是禁卫军的人。” “禁卫军?” 商如意一听,皱起了眉头。 她知道,这一次宇文晔出征,军队中有一位皇帝委派的监军,自然是宫中的内侍担任,而这位监军大人出行,除了会带领十几个内侍,再有就是一队禁卫军跟随。 既然有禁卫军的人回来,那想来,应该是监军有消息传回来。 一想到这里,商如意的心立刻沉重了起来。 要知道,监军在军中的作用就是代替皇帝监察军队的动向和将军的行为,一旦有异,监军有密奏天子的职权;而眼下,没有战报,但监军有消息传回,很可能是战况不如意,甚至,监军和将军之间的意见产生了分歧。 若是这样,那宇文晔现在的处境—— 商如意急忙问道:“殿下,可知禁卫军传回来什么消息吗?跟他有关吗?” 楚若胭摇了摇头:“不知道。” “……” “禁卫军的人回来都是直接去见父皇的,那些事情,我们也不能打听。” “……” 商如意有些失落的叹了口气。 这个时候,她甚至有些遗憾皇帝不在宫中了,如果有机会能见到楚旸,她倒是想要打听一下前线的战况,至少,知道宇文晔现在是否安好。 可只这样一想,她立刻又觉得荒唐。 上一次见面,楚旸对她做的那些事,已经让她不知如何是好,若再见面,她能保证自己全身而退吗? 想到这里,她用力的甩了一下头,想把这个危险的念头抛之脑后。 而就在这时,赵王楚成斐从外面跑了进来。 他的头上还积着一点雪,兴奋的喊道:“母后,姐姐,外头雪下大了,我们去看雪好不好?姐姐,陪我打雪仗嘛。” 一边说,一边过来拖着楚若胭的手臂就往外走。 楚若胭玩心也起来了,便跟着弟弟走了出去,两个人在雪地里嬉笑起来,而听着他们欢快的笑声,江皇后也笑道:“走吧,出去赏雪。” 商如意应了一声,起身跟着她走了出去。 走到门口,就看见外面漫天大雪纷纷飘落,已经将周遭的一切都妆点得素白一片,地面,墙头,屋顶,甚至连宫墙边一株枫树上也积了雪,白雪与红枫相映衬,白雪愈发洁净,而红枫愈发明艳动人,在雪景中如同一丛热烈的火焰。 而那姐弟二人,已经在雪地里打起了雪仗,楚若胭仗着个子高,团起一个雪球拍在弟弟的脑门上,雪飞溅,冰得楚成斐嗷嗷直叫,追着楚若胭乱跑。 楚若胭则提着裙子在雪地里四处逃窜,她穿着一身彩衣,脚步轻盈,在皑皑雪景中如同一只明艳的蝴蝶翩跹而舞,商如意看着她,都有些移不开眼。 江皇后看着自己这一双儿女,脸上也露出了慈爱的笑容。 又抬头看了看不断落下的雪,她轻叹道:“真没想到,今年的雪这么大,连下了几天了。” 商如意道:“瑞雪兆丰年啊。” 说到这个,江皇后的神情却是一凝,沉默半晌,淡淡道:“只是不知那丰年……能落到谁家。” “……?” 听到这话,商如意的心咯噔一下。 她笑了笑,道:“娘娘何出此言呢。” 江皇后没有回答她,而是看着眼前纷乱的落雪,过了许久,才慢慢说道:“你知道吗,那贡品红橘,恐怕也只有今年能吃到了。” “为何?” “这贡品是西山岛送来的,可上个月的消息,那边已经被叛军占领。” “什么?江南的叛军?” “不错,” 江皇后长叹了一声,道:“当年,陛下领兵数十万,好不容易灭了陈朝,收复江南,没想到,短短几年时间,江南复叛。” “……” “要再平定江南的叛乱,还不知道何人,何时能做到。” 商如意的眉头慢慢蹙了起来。 虽然,她早就知道,叛军在全国各地接连起义,河北,山西,陇西,江南……甚至这一次,最近的一次,王岗军已经占领了兴洛仓,可见整个王朝早已经是岌岌可危,但这些话真正从皇后的口中说出,她才感觉到了那种天摇地动的震荡。 大业王朝,也许真的快要—— 商如意道:“娘娘……” 这时,江皇后忽的一笑,道:“本宫糊涂了,说这些做什么。” 她又转头看着商如意,温柔的道:“冷不冷啊?” “……” 看着她温柔的笑容,商如意却蓦地感到一阵寒意,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一双手已经冻得发白,下意识的缩回到袖子里,江皇后见此情形,回头吩咐:“暖炉呢?” 宫人们立刻送来两个暖炉。 商如意接过一个,低头一看,是黄铜制成,只两个拳头大小,正面还有镂空雕刻的一幅画,是几杆湘妃竹和两个女子,内里烧着炭,外面用丝绒裹着,不大不小,也不烫手,热气浸出来,立刻让冰冷的手指恢复了知觉。 江皇后道:“可好些?” 商如意道:“多谢娘娘赏赐。” 江皇后笑道:“是本宫把你传进宫的,若冻坏了你就是本宫的罪过了,凤臣也一定会心疼的。” “……” 这话似是戏谑,可在商如意听来,却莫名有些刺耳,尤其眼前还有楚若胭翩跹的身影,两相对比,自己拿什么去让他心疼?只能勉强笑道:“娘娘说笑了。” 江皇后笑道:“也不是说笑。” “……” “凤臣这孩子,算是本宫看着长大的,其实,宫里宫外,那些官家小姐们喜欢他的就不少,可他从小的主意就大,一直说,若不能成就一番大业,就不谈儿女私情……” “……” “可他却娶了伱。” 商如意微微一怔。 这话,已经不是她第一次听到了,之前在听鹤楼喝酒的时候,裴行远就曾经说过,宇文晔对情爱没有兴趣,一直坚持若不成大业便不成家。 不知为什么,之前听到这话,也就是听过便罢,可这话从江皇后口中说出,却让她心里有些发沉。 宇文晔真的是这么想的? 若是,他为什么又娶了自己…… 但若不是自己,他难道,也不会娶新月公主吗? (本章完) 第201章 怎么,不想见我? 第201章 怎么,不想见我? 商如意的心思一时间又乱了起来,不知该如何应对这话,思虑半晌,才勉强笑道:“他年纪轻轻,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念头呢?” “……” 说起这个,江皇后的神色微微一凝。 但也只是一瞬间,她又恢复了平静的神色,转过头来看着商如意,那目光似是审视,却又一如既往的温和,道:“不论如何,他对你,还是比别的人都更上心的。这一点,本宫看得出来。” “……!” 商如意的心又是一沉。 他,对自己上心? 这已经今天第二次听到这种话了。 看来,在外人面前,宇文晔的确做得非常好,或者说,他一直以来,都是那么的冷静,清醒。 商如意淡淡笑了笑,没再接这话。 江皇后也笑了笑。 又闲聊了一会儿,商如意便起身告辞了,仍旧跟上次一样,江皇后派了几个小太监抬着檐子送她出宫,也仍旧是那个迎她入宫的内侍官相陪。 一路上,他们走得很快,像是生怕被人阻拦一般。 尤其是在走过安宁门的时候,商如意甚至感觉到一直平稳的檐子也微微有了一些颠簸,显然这些人都加快了脚步,她也下意识的看向了安宁门的右侧,那通往玄武门的大道。 但这一次,没有人阻拦。 大道上空空如也,只有纷飞的鹅毛大雪迷乱了她的眼。 商如意轻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这一刻心里的悸动是庆幸,还是失落。 很快,他们出了宣仁门,之前接她的马车也还停在这里,这一次她进宫只单独一个人,没带图舍儿,连马车也是宫中派来的,那内侍官亲自扶着商如意上了马车,然后行了个礼:“少夫人,请慢行。” 商如意道:“辛苦公公了。” “不敢。” 那内侍官后退了一步,马车很快便离开了宣仁门,朝着宇文府疾行而去。 商如意坐在马车里,手中还捧着那个暖融融的暖炉,回想起今天在宫中经历的——似乎比上一次要平和得多,只是,江皇后的态度,愈发让她不解。 她到底为什么一次又一次的召自己入宫,让自己与她的女儿亲近。 他们,真的需要这样亲近吗? 她的心绪越来越乱,而马车外的街道上也渐渐传来了喧闹的声音,商如意一开始还没注意,但走着走着,她突然感到有点不对。 从紫微宫回宇文府的一路上,似乎不该有这么喧闹的地方。 就在这时,马车停下了。 商如意还没来得及有什么动作,就听见马车外响起了一个带笑的,熟悉的声音:“少夫人,请下车吧。” 这声音——?! 她急忙抬手撩起帘子的一角往外一看,却见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笑眯眯的站在马车外,正是上一次到宇文家传旨册封的那位玉公公,只是,他穿着一身常服,看上去就是一个富态的管家模样。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一看到他,商如意的脑子嗡了一声,可还没来得及细想,那玉公公已经上前一步,微笑着说道:“公子已经在上面等候多时了。” “……” 商如意震惊不已的看着他,再看向他的身后。 马车停的地方,不是宇文府的门口,而是东都城内最热闹的坊市中心,那听鹤楼的门口。 甚至,在那玉公公的身后,还跟着几个穿着常服的,高大威武的男子,显然是禁卫军乔装改扮的——内侍和禁卫军都在这里了,那楼上的人,已经不言而喻。 商如意顿时哑然:“我——” 玉公公又上前一步,几乎已经凑到了窗口,笑道:“少夫人已经到了这里,何妨下车,上楼去喝杯暖酒呢?反正,来都来了。” “……” 来都来了。 这四个字,像是有什么魔力,将商如意钉在这里。 其实,也不是这四个字的魔力,而是她很清楚,这四个字的后面,还跟着另一句话——还走得了吗? 今天,江皇后大概是因为确定了皇帝不在宫中,不会再出现上一次她半路被“劫”的情况,才传她入宫,却没想到,送她安全的出了宫,却在宫外的半路,又一次被“劫”。 楚旸要做什么事,的确,没有做不到的。 而自己,始终是这对帝后操纵下的一个玩偶,如今,也没有别的退路了。 更何况,她想到了新月公主所说的,禁卫军传回来的督军的消息,顿时打定主意,长出了一口气:“是。” 然后,下了马车。 大概是因为雪下得太大,今天来听鹤楼的客人不多,但一楼还是坐了不少桌,只是这些人不怎么吵闹,尤其是看到玉公公陪着商如意走进去之后,都低下头喝酒吃菜,似乎是刻意的回避他们。 看来,连楼中的客人,也都有安排。 商如意只感到自己的周围已经被布下了天罗地网,几乎让她无法呼吸。 她镇定的深吸了一口气,被玉公公领着上了二楼。 这里,比楼下更安静。 平日里高朋满座的雅间,此时几乎都是空空如也,只有一个最大的,靠窗的雅间内似乎有一个人,珠帘晃晃悠悠,勉强露出了一个潇洒恣意的身形。 玉公公将她一直领到了那个门口,行了个礼,然后笑着退下了。 商如意站在门口,没有立刻进去。 可帘内,已经传来了一阵苍然的冷香,仿佛那个人的气息,早已经将她笼入了自己的控制之下。 半晌,一声轻笑响起—— “怎么,不想见我?” “……” 商如意的心微微一沉,这个时候,哪怕真的不想见,她也已经没有了不见的余地。 一咬牙,伸手撩开帘子,慢慢的走了进去。 那雅间内热气融融,仔细一看,靠墙的角落里竟然摆满了暖炉,将这里熏染得如同暖春,而在房间中央,铺着厚厚的地毯,上面只摆放着一张矮几,上面摆着一个精致的香炉,两盏杯,一个炉子上温着的一壶酒。 还有,一封信。 一看到那封明显火漆已被拆开,形制却不同寻常的书信,商如意的心立刻沉了一下。 然后,她慢慢抬起头,看向对面。 一个颀长风流的身影站在窗边,如玉树盈立,指尖捻着一只酒杯,似在一边欣赏风景一边品酒,那双细长凤目中映着琥珀的酒色,流光潋滟,慢慢的看向商如意。 嘴角,抿出了一丝悠然的笑意。 “你,来了。” (本章完) 第202章 这样的人,很好摧毁 第202章 这样的人,很好摧毁 又是这句话。 几乎和上一次一样,除了这里不是紫微宫中的宫殿,其他的一切,甚至连他看向自己时眼中那种如同孩子般的得意的笑,几乎也是一模一样。 商如意沉默了一下,慢慢走上前,叩拜行礼:“臣——如意拜见陛下。” 脚步声轻轻响起,朝她走来。 商如意仍低着头,只见一片雪白的衣袂飘然而至,出现在视线中,而那衣角之下,仍旧是一双熟悉的,雪白奢华的丝履。 头顶,传来了楚旸懒懒带笑的声音—— “在这里等你的,是杨随意。” “……!” 商如意的呼吸又是一窒。 沉默半晌,她慢慢站起身来,看着眼前那张俊美无俦的笑脸,只能轻声道:“杨公子。” 楚旸满意的点点头,然后一挥袖,坐到了矮几前,又抬手示意她也坐下。商如意早已别无选择,只能告罪,坐到了他的对面,看着他亲手为自己斟上了一杯温酒,送到了她的面前。 商如意双手接过:“多谢。” “这样就对了,” 楚旸愈发得意起来,笑道:“还是杨随意来见你好,杨随意来,我们更能做回自己。” 商如意苦笑道:“陛下……杨公子要做自己,随时都可以。” “嗯,” 楚旸竖起一根指头摇了摇,道:“我在宫里,只能是皇帝,我说的我想的,都要被那些随时盯着我的臣子们挑三拣四,稍有不如他们意的地方,他们就接二连三的上书,劝谏,甚至还有一头撞死在我面前的,好像我做了什么祸国殃民,该天打雷劈的事!” “……” “可我要做的,明明是利国利民的好事,这些人却鼠目寸光,一点都看不到。” “……” “他们,只在乎他们的官声,在乎朕的名声。” “……” “可是,官声和名声有什么用?朕修的运河,筑的东都,还有将来打下来的辽东城,那才是实实在在的功绩啊!” 说到这里,他有些兴奋的抬头看向商如意,笑道:“但我知道,你是懂的。” 商如意看着他:“陛下——” 她突然发现,虽然她一直无法猜出那位看上去温柔可亲的皇后娘娘的心思,但这位行为怪悖,倨傲不羁的皇帝陛下的心思,却反倒很容易看透。 至少在此刻,她看透了。 楚旸一次又一次的来找她,甚至趁皇后传她入宫的机会来“劫”她,就是为了让她懂他。 他一直在说,引她为知己,但现在看来,他并非引人为知己,而是迫切的想要有一个人懂他,明白他,让他在这个世上行走得并不孤单。 自己,也只是误打误撞,撞入了他的视线里……而已。 这样的人,看似固执坚定,但其实,也很好摧毁。 商如意抬起头来,看着那张俊美的脸上如同孩子一般得意又自信的笑容,嘴唇微微开阖,似乎想要说什么,可嗓子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几次挣扎,却挤不出一个字来。 楚旸还目光灼灼的看着她:“伱懂的,对吗?” “……” 沉默了许久,商如意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沙哑:“……是。” 只这一个字,就像是严冬突然吹来了春日的暖风,楚旸的整个身心都畅快了一般,他哈哈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又亲自执壶,为商如意手中的酒杯添了一点酒。 “快喝一些,这酒暖到现在刚刚好。我知道,你从宫里出来,肯定被冻坏了。” “皇上……杨公子,你知道皇后娘娘今日传我?” “当然知道,” 楚旸淡淡一笑:“她在想什么,朕清楚得很。” 商如意道:“娘娘她,在想什么。” 楚旸看了她一眼,目光却似突然变冷,道:“其实,你多此一问。” “为何?” “皇后传你进宫,对你温言细语,自然是因为在你身上有利可图。” “有利……可图?” 商如意的神情渐渐凝重,回想起这些日子见到江皇后时,那张温柔又和善的脸庞,再牵连上这四个字,竟然她感到一阵寒意油然而生。 而楚旸却仰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道:“你不用觉得可怕,图谋利益未必就是要害你,这宫中,不,就算是在人世间,这也是最寻常不过的事。” “……”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 “只有朕,与你是倾心相交,不为名不为利,你更不用担心朕会害你。” 商如意原本因为那四个字而心思沉重,可一听到楚旸这话,却又哑然失笑——身为皇帝,他还需要在谁的身上去图名图利呢?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啊。 想到这里,她淡淡笑道:“陛下这话,倒是折煞如意了。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陛下今天费心思把如意接来这里,真的什么都不图,只是为了跟如意说刚刚那些话吗?” 她一边说,目光一边轻轻的流向桌面上放着的那封信。 楚旸何等敏锐,立刻也明白过来。 他淡淡一笑,道:“如意,你果然聪慧过人。” 商如意正了正神色,轻声道:“陛下的心中有韬略,有一统天下的雄心,但就算千里之行也需始于足下,而足下的第一步——” 她说到这里的时候顿了一下,楚旸却丝毫没有迟疑的接着道:“是粮草。” 商如意看向他。 楚旸淡淡一笑,道:“你说得对,当朕跟朝中那些文臣武将说起朕要再对辽东用兵的计划,他们百般推脱,最后,也只能以粮草不足为由来阻挠朕,请求朕收回成命。” “……” “而朕让人彻查了如今东都城内的粮仓,的确,已经支撑不起朝廷再一次用兵。” “所以——” 商如意轻声道:“兴洛仓这一战,关系着陛下的千秋伟业,是吗?” 楚旸面色逐渐阴沉,似乎是不愿意承认自己会被身外之物所役,但终究也不能不承认,只能长出了一口气。 这无声的一叹,便是承认了。 商如意的神情更紧张了几分,她再次看向那封信,然后轻声道:“那如今,兴洛仓战事如何?” (本章完) 第203章 三次出兵,皆败 第203章 三次出兵,皆败 提起这个,楚旸的脸色慢慢阴沉了下来。 他看向桌上那封已经拆开的信,虽然没有再拿出来,那上面的内容,他早已烂熟于心,慢慢说道:“宇文晔三次出兵,皆败。” “……!” 商如意倒抽了一口冷气。 她也看向桌上的信封,又看向楚旸,像是想要说什么,可最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咬着下唇,将心中翻腾的情绪强压了下去。 看着她惊惶不定的神情,楚旸的脸上冷意更甚,道:“你不帮他辩解?” “……” “你可知,这样的战果,足够让朕治他的罪了!” “……” “若要治他的罪也很容易,朕只要一道口谕就能去洛口渡将他调回来,打入大理寺牢房,该罚,还是该斩,只要问罪清楚,就能执行!” 商如意又一次看向楚旸:“陛下——” 楚旸突然眯起眼睛,细长的凤目中露出了危险的光芒。 商如意心中一梗,急忙改口:“杨公子……” 楚旸这才轻笑了一声,似是很满意她的改口,而后,脸色又慢慢的沉冷下来,说道:“他延误战机,损兵折将,更影响了朕未来的大计,死不足惜。所以,朕并不打算轻饶他。” 说到这里,他转头看向商如意渐渐苍白的脸庞,目光却又温柔了起来。 “你……不用担心。” 商如意低垂眼睑,没有说话。 可是,她垂在身侧的手渐渐的捉住了自己的衣角,用力的捏着,掌心的冷汗几乎将衣衫都浸透,而她还在不断的颤抖,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了起来。 所以,楚旸是真的对宇文晔动了杀心。 如果说上一次,还只是口头上的威胁,那么这一次,他已经计划好了杀掉宇文晔的步骤,甚至,他可能已经开始预设,杀掉宇文晔之后的安排。 果然,楚旸接着说道:“伱,与他无关。” “……” “就算朕赐死了你的夫君,也不会有任何的风雨吹打到你身上。” “……” “如意,朕会保护你的。” 他的这些话,听上去无比的温柔,甚至称得上体贴,可却像是无形的重拳,一记又一记沉沉的打在商如意的胸口,她低头看着手中的酒杯,因为指尖轻颤,酒水也晃出了悠荡的光,虽然心口沉闷隐痛,可她还是扬起头来一饮而尽,然后将空酒杯夺的一声放回到桌上。 商如意抬起头来看向楚旸:“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一切?你要杀我的夫君,为什么还要提前告诉我?” 楚旸仍旧温柔的看着她:“因为,朕不想你害怕。” “……” “如意,提前告诉你这一切,你也就有个心里准备。当然,你要明白一点,就算宇文晔死了,宇文家不复存在,你也不会受到任何伤害,朕可以补偿你——你想要任何赏赐都可以。” “……” 商如意的呼吸一窒。 不是因为他的话,而是因为他话中的那句——宇文家不复存在。 宇文家,不复存在,这可能吗? 那宇文渊—— 想到这里,她又觉得身上多了一股力量,但那股力量并没有让她更沉稳,反倒像是来撕扯她的心绪和灵魂,她只觉得心跳越发沉重,甚至让她已经有些承受不住。 她突然觉得,眼前这个得意又自信的人,其实很可怜。 他遍寻天下,想要找到一个“知己”,一个懂他的人,不知是什么契机让他找到了自己,就固执的认定自己一定会是他的知己,一定会懂他的心思,却不知道,也许天底下最不可以懂他,或者说,最希望他心思落空的人,就是她。 毕竟,此刻的她,已经嫁给了宇文晔,已经是宇文家的人。 更重的是,她是宇文渊的儿媳! 想到这里,商如意自认已经坚定了念头,可一抬头,对上那双含笑的,温柔的细长凤眼,却又感到心口一阵痛,好像灵魂都要被撕裂了。 这个人……好可怜。 他坐拥天下,富有四海,可是他的心,却置身在一处孤岛上,他看得到天下的一切,身边,却空无一人。 他这样急切的寻找一个知己,与其说是孤单,不如说—— 是在求救。 那自己,该“救”他吗? 在灵魂仿佛要被撕裂的痛楚中,商如意沙哑着嗓子轻声道:“陛下——” 楚旸立刻皱起了眉头。 商如意却苦笑了一声,道:“陛下想以‘杨随意’的身份与如意相交,可陛下开口句句都是国家大事,甚至是我夫家的生死存亡,如意实在没有办法将这样一个人认作当初潇洒自在的杨公子。” “……” 楚旸神色一凝,再看向她,目光中竟也有几分破碎与失落。 他叹了口气:“你说,你要说什么。” 商如意想了想,说道:“陛下要怎么做,商如意无权置喙,可我还是想为我的夫君说几句话。” 楚旸微眯双目:“你要为他辩解吗?” “……” 商如意又想了许久,然后说道:“他三次出兵,死伤了多少人?” 楚旸道:“数千人。” “三次出兵,是全面开战,还是局部交战?” “这——” “对方又是何状态?是否也是全力以赴,与我军对阵?” “这又有什么不同吗?” “当然。” “有何不同?” “……” 商如意没有立刻回答,反倒是看着楚旸,脸上露出了纠结挣扎的神情,楚旸不解她为何停下来,正要再追问,却见她慢慢抬起一只手来。 然后,伸向自己的脸。 “……!” 楚旸一下子惊呆了。 从他们相识以来,这些日子,商如意一直保持着为人妻子,或者说,一个名门闺秀该有的矜持和端庄;在草原上,他言语冒犯的时候,会受到她的呵斥,而在宫中,自己触碰了她的脚踝——哪怕是隔着一层衣衫,也引得她落泪不止。 不论他们之间的相交有多深,多私密,商如意似乎从来都没有任何逾矩的念头,甚至也不容许他有那样的念头。 但现在,她却—— 楚旸惊愕得失去了反应,只眼睁睁的看着那只白皙纤细的手慢慢的伸向自己,但因为她的动作太轻,几乎感觉不到任何的动静。 可他的心,在这一刻,已狂跳不止。 (本章完) 第204章 为他死,还是为朕死? 第204章 为他死,还是为朕死? 对他而言,什么人伦礼教,都是不值一提的废话,身为九五之尊,他站在天地的最高处,要创建不世伟业,自然也不能受任何礼法教条的束缚。 他,从身体到心灵,都是无限自由的。 而这些年来,唯一束缚他的,似乎也只有眼前这个小女子。 他对她,那一点若有似无的旖旎思绪,硬生生的被她的眼泪逼退,让他只能退回到“知己”这个身份上,虽然对他来说,这样,也就足够了。 可现在,先靠近他的,却是她! 楚旸的心狂跳不止,如同一头被禁锢在牢笼中的饿兽,这个时候终于找到机会想要突破牢笼,挣扎咆哮着冲出来,而他的身体,也在这样的悸动中不可克制的慢慢靠近她。 可就在这时,商如意的手却突然缩了回去。 楚旸一愣,道:“你——”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看见商如意缩回的手臂突然一展,那只纤细白皙的手掌猛地朝着他的脸袭来。 这一瞬间的变故,惊得楚旸目瞪口呆,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就感觉到一阵掌风,带着一点属于她的微馨的气息,扑到自己的脸上。 连他的鬓发,也被吹得凌乱了起来。 楚旸震愕不已的睁大了双眼,看着眼前那只白皙的手掌,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商如意已经又一次收回了手掌,起身对着他跪了下去:“请陛下恕罪!” “……!” 楚旸的心在一阵剧动之后,终于回过神来,勃然大怒:“商如意,你大胆!” 刚刚她的举动,就算没有真的触碰到他,伤害到他,可只是那个动作,已经是欺君之罪,楚旸虽然对她亲近,视她为知己,但身为九五至尊,哪里容得下有人这样轻慢自己?! 而随着他的一声怒喝,外面响起了一阵沉重的脚步声。 一个高大的身影走到珠帘外:“陛下,商如意对陛下不敬,微臣立刻杀了她!” 说完,拔刀出鞘的声音划破了这里的宁静,只见王绍及猛地掀开帘子走了进来,明晃晃的钢刀已经挥向了商如意! 商如意吓得急忙抬手挡在头顶。 眼看着那钢刀就要砍下来,楚旸突然道:“住手!” “……!” 王绍及的手一僵,刀锋硬生生的停在了商如意的手腕上,他瞪着商如意,又转头看向楚旸:“陛下?” 只见楚旸面色阴沉,目光定定的看着跪伏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商如意,沉默半晌,轻轻的一挥手:“退下。” 王绍及道:“陛下,她要行刺陛下!” “她不会,” 楚旸紧盯着那不停颤抖的消瘦的肩膀,道:“退下吧,朕有事会再叫你。” 王绍及无言,只能狠狠的收刀回鞘,然后转身离开。 可是,在他走出雅间的时候,又回头看了商如意一眼,那眼神中的恶毒和阴狠,即便商如意跪在地上,什么都看不到,也仍然感到了一阵寒意刺入身体。 很快,王绍及离开了。 雅间里的两个人仍旧静默,楚旸一直盯着那抽搐颤抖的肩膀,过了许久,才慢慢道:“解释。” 商如意仍然低着头:“陛下恕罪。” “……” 楚旸微眯着双眼,道:“伱最好给朕解释清楚。” 听到他的声音里已经不再有暴怒之意,可阴沉的气息仍旧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商如意慢慢直起身来看向楚旸,轻声道:“如意只是想要陛下知道,刚刚,若如意没有收回手臂,陛下是感觉不到任何动静的,不是吗?” “……!” 楚旸眉头一蹙,回想起刚刚她的两次伸手。 “那又如何?” “作战,有的时候也是如此。” “……” “有的时候,没有紧缩和暂时的战败,也就没有进攻的余地。有一种进兵,是需要借势而为的。” 楚旸微微眯起双目,冷冷的看着她:“你是说,宇文晔的战败,是一种战法?” 商如意道:“如意其实也不通军事,身在东都城,更不可能知道兴洛仓战事的真相到底是什么,可如意只是想要为自己的夫君申辩——暂时的失利,未必就是真正的战败,请陛下再给他一些时间,一点机会。” 楚旸的脸色慢慢阴沉下来。 他紧盯着商如意,道:“你让朕再给他时间和机会,难道你认为,他一定会赢?” “……” 商如意的呼吸一窒。 这一刻,她仍旧想不到宇文晔这些日子三次战败到底是什么原因,到底是真的实力不济,还是有别的盘算,但这个时候,她却突然想到了当初在雁门郡,他一骑人马杀出城外,以一人之力射伤阿史那刹黎,击溃十万大军。 那一刻的惊天动地,直到现在,还留存在她的心里。 她深吸了一口气,道:“我,相信他!” 听到这话,楚旸的脸上一沉,突然又露出了一丝阴狠的怒意,他冷笑道:“你对他,倒是尽心尽力,甚至不惜以身犯险,也要为他争到一条生路,是吗?” “……” “若刚刚,朕没有阻止王绍及,那你就会死在他的刀下。” “……” “这样,你就算是因他而死。” “……” “你对你的夫君,真的就那么情真意切?” 商如意脸色苍白,这一刻,哪怕是置身在暖意融融的雅间里,甚至她的身后就有烧得火红的暖炉,可她的全身却是寒冷如冰,甚至连血液也带着冰冷的气息。她只能轻声说道:“他是如意的夫君,如意为他而死,也是死而无憾,更何况——” “更何况什么?” “这一死,也是死谏。” 楚旸沉沉的盯着她,突然道:“因他而死,又是对朕死谏。” “……” “那你这,到底是为他而死,还是为朕而死?” 商如意又低下头去。 心里那股撕裂般的痛,又一次涌了上来,她咬着牙,强忍着剧痛,轻声道:“如意不想死,如意想活。” 楚旸冷笑:“那,你为谁而活?” “……” 商如意沉默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这一次,她的目光却比之前坚定了许多,一字一字道:“活,我只为自己而活。” “……!” 楚旸猛地睁大了双眼。 这个回答,显然是楚旸没有预料到的,或者说,想不到的。 他神色复杂的看了商如意许久,终于长出了一口气,道:“若真是这样,那朕,也就不争什么了。” 他又下意识的伸手抚过自己的脸颊,就在刚刚,商如意第一次对他伸手,明明没有触碰到他,可他却好像感觉到了肌肤相亲的触感,只那一点,酥麻的感觉直蹿进心里,直到现在,他的心跳尚未平复。 然后,他咬了咬牙,道:“你最好说到做到!” 说完他便站起身来,往外走去。 商如意下意识的道:“陛下!” 楚旸停下,也不回头,只冷冷道:“你还要说什么?” 商如意道:“那,兴洛仓那边——” 楚旸侧过脸,目光冷冷的扫了她一眼,道:“你都已经死谏了,朕若再不给他一次机会,岂不是真的要逼你入死地?” “……” “但,就一次!” “……” “若再出兵,若他再损兵折将,拿不下兴洛仓——” 商如意的心中一悸,抬头看向楚旸,他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此刻杀机毕露,一字一字道:“朕,决不轻饶!” 说完,拂袖而去。 商如意站在珠帘后,看着那颀长风流的身影消失在前方,周身冰冷,好像全身的血液都被刚刚楚旸冷冽的话语冻成了冰,过了许久,才慢慢恢复知觉。 她有些木然的走出去,下了楼。 等到了一楼,刚刚那些吃饭的客人,竟也都消失不见。 听鹤楼的老板伙计,也都静静的待在柜台后面,不敢抬头看她,连一声喘息都不敢。 商如意慢慢的走出了听鹤楼,再回头看时,这座安静的酒楼显得那么不真实,只要她一离开,这里立刻会恢复成往常的样子,而刚刚的一切,就会像是一场梦境,全然粉碎,消失不见。 商如意一言不发,转过身去。 之前送她的马车还停在外面,那车夫站在一旁,面色麻木,没有丝毫情绪的道:“请少夫人上车,小的立刻送少夫人回宇文府。” “……” 商如意看了他一眼,也没说话。 她懒得去问这个车夫的身份,想来,虽然是皇后安排他来接,但宫中的一切,又怎么可能不听命于皇帝,江皇后再是手眼通天,小心谨慎,终究不是皇帝的对手。 商如意只点点头,走了过去。 可就在她刚要上车的时候,眼角却不小心看到了一旁,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 “嗯?” 商如意有些麻木的心绪忽的一动,急忙转头,可长街上人来人往,却都是陌生的过客。 是自己,看错了吗? 那车夫见她半天不动,走上前来:“少夫人,可有什么不妥?” “……” 商如意没说话,而是又抬头看了看,的确没在人群中找到任何熟悉的身影,想来,刚刚真的是自己看错了,便轻轻的摇头道:“没事,我们走吧。” 于是,便上了马车,马车很快离开听鹤楼,往宇文府去了。 (本章完) 第205章 一把刀,一个人,一株麦 第205章 一把刀,一个人,一株麦 回到宇文府,天色已晚。 商如意从马车上下来时,整个人还有些僵冷麻木,趔趄了一下险些跌倒,幸好早就在门口等候多时的图舍儿和卧雪急忙扑了上来扶住她,图舍儿急切的问道:“小姐,你总算回来啦,没事吧?” “……” 商如意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只摇摇头,再回头看时,那车夫已经赶着车走了。 长街上,只剩下远去的马蹄声和车轮声,还有迎面扑到脸上的,夹杂着碎雪的寒风,更令她四肢冰冷,思绪凝滞。 图舍儿察觉到了一点怪异的气息,又看了看商如意,道:“小姐,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商如意再回头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卧雪,强打起精神勉强挤出一点笑意:“我没事。家里,没什么事吧?” “没事啊,” 图舍儿道:“只是小姐你这一去就是一整天,我们都担心死了,生怕——” 说到这里,她又停了下来。 商如意也知道,上一次自己进宫的事引得大家都担心不已,这一次,想来他们也提心吊胆了一整天,便勉强安抚了几句,然后带着他们一道走进了大门。 刚走到中庭,她突然想到了什么,停下脚步问道:“三弟呢?” 卧雪急忙道:“三公子已经下学回来了,在房里呢。” “什么时候回来的?” “跟平常一样,申正就回来啦。” 商如意想了想,道:“我过去看看他。” 于是,她上了长廊往东边走去,就在官云暮之前所居住的东院的一旁,便是宇文呈的住所。这个院落比较小,房间也不大,里面的摆设更是没几件精美华丽的,因为盛国公教导家中子女克勤克俭,所以并不让自己的孩子去过骄奢淫逸的生活。 不过,宇文渊和宇文晔离开东都后,宇文呈立刻就让人给自己换上了高床软枕,房间里的暖炉也比平时加了一倍,此刻,推门进去,屋子里暖融融的,桌上也摆着几碟点心,但没怎么动,而宇文呈翘着一条二郎腿躺在床上,手里举着一把匕首摆弄着。 见此情形,商如意微微蹙了一下眉头。 身为二嫂,而且过门时间也不长,她没有办法跟公公一般在生活上对宇文呈严加管束,所以他的一些做法她都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这样站没站相坐没坐相,她就不能不管了。 于是说道:“三弟,别在床上弄刀。” 宇文呈转过头来一看是她,撅起嘴,不屑的道:“二嫂,这伱就别管了吧。” 商如意走过去,轻轻的伸手扶了他一下,不软不硬的态度还是示意他必须起身,又温柔的道:“我这是为你好,万一伤着自己。” 宇文呈没办法,只能轻哼一声,将匕首收回鞘中丢到一边。 商如意便也不再拉他。 宇文呈双手枕在脑后,躺在床上懒洋洋的道:“二嫂,这些日子你也管得太宽了吧,又是查我的课业,又是问我的书,我爹在的时候也没这么管过我啊。” 商如意道:“爹离开的时候专门嘱咐我要盯紧你的课业,你别怪二嫂啰嗦,多念书对你有好处。” “念书,能有什么好处?” “……” “这个世道,拳头硬才是道理,念再多的书也不过是个百无一用的书呆子罢了。” 宇文呈越说越不开心,白了她一眼,道:“我大哥在的时候,就不会这么管着我。” “……” 一听他提起宇文愆,商如意立刻气短。 最近,一旦她要管束宇文呈,这个孩子就在她面前提起他的大哥,而他一提,商如意就被刺得说不出话来。 毕竟,她和宇文愆这尴尬的关系,哪怕不见面,也是一把扎在她心里的,看不见的刀。 此刻听到他又这么说,商如意想了想,温柔的说道:“三弟,不教民战是谓弃之。” “……” “让你读书,对你有要求,是为你好。” 宇文呈斜斜看了她一眼:“那你的意思是,我大哥就是害我了?” “……” 这一下,商如意是彻底说不出话来。 她只能叹了口气,换个话题:“对了,你今天,做了什么?” 宇文呈目光微微闪烁了一下,立刻冷哼了一声,道:“不就是去念书,还能干什么?” “没去别的地方?” “我能去什么地方?” 说到这里,他突然又坐起来,对着商如意道:“二嫂,我倒想跟着二哥出去打仗,他现在在兴洛仓那边,肯定跟叛军杀得正热闹吧!” “……!” “我二哥打仗,从来都是百战百胜的,这一次去讨伐王岗军,肯定也能大获全胜。” 一听到这话,商如意的心又是一沉。 在听鹤楼听到的那些消息,尤其是楚旸临走前最后留下的那句话,一直令她心神惶恐,如今再听见宇文呈说什么“百战百胜”,又什么“大获全胜”,更让她感到一阵战栗。 宇文呈还在兴奋的说道:“若我能去军中建功立业,那——” 商如意立刻打断了他的话:“三弟,你现在还不到建功立业的时候。” 一听这话,宇文呈又泄了气,立刻冷冷的栽回到床上,懒懒道:“罢了,跟你说这些没用。不能打仗就不打吧,我要睡了。” 说完,拉起被子盖过头顶,不再理商如意。 看着这孩子蛮横又无礼的样子,商如意也无可奈何,叹了口气,轻轻的将被子给他拉下来一些,免得他憋气,见他还是闭着眼睛不理自己,只能转身离开。 走出他的房间的时候,她还对外面服侍的人道:“每天都要跟好三公子,不要让他乱跑。” 小厮立刻道:“是。” 商如意这才离开。 等到她一走,房间里的宇文呈立刻睁开了双眼,那双眼角微微挑起的眼睛里透出了一丝并不符合年龄的,冷冽又狡黠的光,冷笑了一声,翻了个身,睡了。 商如意很快回到了自己房中。 虽然回了房,外面又是天寒地冻的,可她却一直没有去沐浴,也没有换衣裳,而是坐到桌边,一个人对着桌案上闪耀的烛火发呆。 眼中恍惚的情绪,映着那摇曳的烛火,更加的躁动不安起来。 回来的路上,她的脑子里被各种情绪纠结,一直没有办法冷静下来,直到此刻,一个人呆着,她终于有余地回想今天收获的讯息,但这讯息,却令她惶恐无比。 三战皆败…… 不管她今天怎么冷静的在楚旸面前争辩,但这个结果,的确令她震惊不已。 宇文晔的实力,就算她之前不清楚,可经过雁门郡一役,也不会再有任何人怀疑,哪怕这一次他的兵马不足,哪怕兴洛仓易守难攻,又或者,还有更多其他的原因,可是——他都不至于是今天这样的战果! 三战皆败,这实在让人难以接受! 他的战败,是真的不敌,还是另有原因? 接下来的仗,他又要怎么打?还会再败吗? 如果真的再败,那他的将来,宇文府的将来——还能有将来吗? 楚旸对他动了杀心,这已经不是猜测,甚至可以说,宇文府几乎已经要大祸临头,这一次将宇文晔突然提拔成辅国大将军让他领兵出征,与其说是临危受命,不如说,更像是一种刻意的——抬高跌重。 他的出征,就是被架在火上烤! 而现在,楚旸已经得到了他要的结果,若宇文晔再败一次,只一次—— 宇文家,将倾覆! 想到这里,商如意只感到心跳一阵阵的发沉,那种让胸腔都震荡起来的感觉,仿佛天摇地动,她甚至觉得自己所坐的这个地方都在摇晃,也许下一刻,她的立足之地就会碎裂,而她,就会坠入深渊! 不行,绝对不行! 就在她伸手捂着胸口,不住的克制心中那股几乎要将她灵魂都拖入深渊的惶恐时,外面突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然后,图舍儿在门口急切的道:“小姐!” 她的声音,好像也有些不安。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道:“进来。” 图舍儿立刻推门进来,一脸紧张的表情走到她身边,商如意很少见她这个样子,以为府里出了什么事,问道:“怎么了?” 图舍儿走到她跟前,低声说道:“刚刚,有人让门房转交一封信给你。” “信?什么信” 图舍儿急忙将手中的一封信送到她面前,商如意接过来一看,这封信看上去很普通,信封上甚至没有任何文字。 她蹙眉道:“谁送来的?” 图舍儿道:“奴婢也问了,可门房的人说,来人不肯通报姓名,而且带着帷帽,根本看不清脸。只是千叮万嘱,这封信一定要亲自交到宇文府少夫人的手上,大概是怕被耽搁,还给了门房一大锭银子,足有五两呢。门房的人不敢怠慢,就拜托奴婢送来了。” “哦?” “小姐,你快看看,别是出了什么事。” 商如意听着觉得奇怪,急忙拆开信封,从里面抽出一张纸笺,展开一看,却大吃一惊。 那信笺上竟没有一个字,而是一幅画—— 一把刀,一个人,一株麦子。 (本章完) 第206章 这件事,就是一个死扣! 第206章 这件事,就是一个死扣! 图舍儿一看到那幅画,先是震惊的睁大了双眼,然后又松了口气,大翻白眼。 “吓死我了,搞得那么神秘,我还以为有什么大事呢。” “……” “结果,就这么一幅画,谁这么无聊恶作剧啊。” 她已经放松下来,可商如意的神情却并没有放松,两眼定定的看着这幅画,从左到右,又从右到左,突然好像看出了什么,眼睛顿时一亮。 图舍儿道:“小姐,这种恶作剧,不用理会了吧?” 商如意沉声道:“谁会用五两银子给门房,来做恶作剧?” “……?” 一听这话,图舍儿顿时一愣,也有些回过神来——就算是恶作剧,未免有点太下本钱了。 她立刻又看向那幅画,却还是看不出个所以然来,道:“那,这又是什么意思?” 商如意神色更加凝重。 她伸手,指着画纸上最右边那一株麦子,说道:“麦子,就是粮食。眼下我们面前跟粮食直接相关的事,就是兴洛仓。所以,这株麦子,是代表兴洛仓。” “啊!?” 图舍儿一惊,再看向那幅画,顿时明白过来什么,道:“那,中间这个面向麦子的人,就是姑爷?” 商如意点点头:“不错。” “……” “这个人,代表宇文晔,他在攻打兴洛仓。” 图舍儿的目光再看向画上最左边的刀,面露惊恐的道:“那这刀——” 商如意道:“这刀,是对着宇文晔的后背的。” “……” “这幅画的意思就是,宇文晔在攻打兴洛仓,而有人,要在他背后对他动刀!” 图舍儿倒抽了一口冷气。 她像是不愿接受这样危险又残酷的可能,急忙说道:“小姐,会不会就是有人恶作剧,专门来吓唬咱们啊?咱们国公府也有不少对头,像那个什么王将军——五两银子让咱们鸡犬不宁,对他们来说也不是什么大钱啊。” 商如意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的确,这幅画的暗示,可真可假,若是假的,那根本不值一提。 可万一是真的—— 楚旸今天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一旦宇文晔再战败,再损兵折将,他一定不会放过他,若这幅画所暗示是真,有人要在宇文晔的背后加害他,那这件事,就是一个死扣! 宇文晔,将必死无疑! 想到这里,商如意的手一用力,将那幅画攥成一团捏在手心。 见她这样,图舍儿下意识的抓住了商如意的手腕,轻声道:“小姐,你真的相信,相信这幅画是真的吗?” 商如意看了她一眼,咬着牙,沉声道:“我不能冒这个险!” 图舍儿道:“小姐,那你要做什么?” 商如意定了定神,道:“姜克生呢?” 姜克生便是之前宇文渊离开东都时,留给她的那两百人队伍的队长,这两百人目标太大,不能让他们留在城里,所以,宇文渊让他们去了自己在城外的一处庄子上习武操练,而姜克生则是每隔几天来宇文府一趟,向商如意请安,及汇报城外情况。 图舍儿道:“他出城,去庄子上了。” “糟了……” 商如意的眉头拧了起来,想了一下便起身去拿了纸笔过来,匆匆写好一封信,封好递给图舍儿道:“你现在立刻出城,把这封信送到庄子上,交给姜克生,他看了之后自然知道该做什么。” “是。” 图舍儿也干脆,接过信来便要走。 可就在她转身准备出门的时候,却看见商如意已经开始换衣裳,不是换休息的便服,反倒换上了要出行的衣裳,大惊道:“小姐伱这是要干什么?” 商如意道:“趁着城门还没关,我要赶紧出城。” “小姐,这不行!你一个人太危险了!还是等奴婢去庄子上把人都叫回来,让他们陪着你一道去吧。” “来不及了,” 商如意一边说话一边换衣裳,口气虽然急促,但却格外的沉静:“庄子在北边,这一来一回,少说也得大半天的时间,而战场上的事情,瞬息万变。” “那,你也多带几个人在身边啊。” “不行,我们国公府本来就在风口浪尖,我一个人出城目标不大,不易引起人的注意,若带的人多,只怕连城都出不了。” “可——” “舍儿!” 商如意打断了她的话,正色道:“若真有人要在军中加害宇文晔,他可不会等我这一晚。” 听见她这么说,图舍儿也无话可说。 商如意道:“好了,你赶紧出城,路上要小心!” 图舍儿点点头,转身要走,想了想,又回头道:“小姐,你一个人去,也一定要小心啊。你的安危,对我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商如意心中顿时一暖。 她微笑着点点头,图舍儿立刻转身走了。 而商如意又拿了几样东西,也跟着出了门。 | 夜,渐渐深了。 原本就寂静的山岭,这一刻更是陷入了一种仿佛虚无的空寂当中,酷寒冻结了山中的一切,只有间或卷着碎雪吹过的风,让这个地方不至完全沉寂下去。 这里,便是黄土岭上的兴洛仓城。 偌大的仓城,此刻已经完全落入王岗军的手中,各个关卡通道也都有人把手,一条长路从山岭间盘旋穿梭而出,通入城内直达最大的议事堂。 此处灯火通明,如同寂静山岭中被刻意点燃的一簇烛火。 议事堂内,更是人声鼎沸,比大堂四周摆放的数个火盆里的火焰还要更炽热,大堂上摆放着两排八张胡凳,八个小头领坐在上面,每个人身后还跟着三五个手下,都在大声的说着什么,人声嘈杂,争吵不休。 而在议事堂的最上方,摆着一张矮桌,桌上放着一张兴洛仓城周围的舆图。 一个人坐在桌案后,正低头看着舆图。 因为他一只手扶着桌案边沿,一只手撑着额角,加上离周围的火盆最远,旁边也没有烛台火把照明,光线很暗,几乎看不清他的形貌,只能感到整个人身形十分精壮,哪怕只是坐在那里,也像一头卧虎,散发着慑人的气魄。 不管议事堂上如何的争吵,他始终静默不语。 渐渐的,周围的人也都感觉到他的沉闷,安静了下来。 这时,一个二十来岁,相貌清俊的年轻人起身道:“大哥,你到底有什么打算?” “……” 那人没说话,仍旧看着舆图。 另一个满面虬髯,神情显得很急躁的中年大汉不耐烦的说道:“子郢你多此一问!我们现在守着这么多的粮食,只要把住关口,朝廷的兵马根本拿我们没办法,还管外头的事情做什么?” 别的人也都纷纷附和:“没错,不用管外面。” “这里这么多粮食,我们根本不用再征战了。” “那宇文晔也不堪一击。” 听着这些人自信满满的声音,坐在主座上的人仍旧看着舆图一言不发,反倒是那个叫子郢年轻人不安的说道:“诸位,虽然我们守着这仓城就有无穷无尽的粮食吃,但现在,还不到我们高枕无忧的时候。我得到消息,现在朝廷又有对辽东用兵的打算,要用兵就必须依仗兴洛仓的粮食,所以,他们一定会想办法打进来。” “哎呀,” 那虬髯大汉大手一挥,道:“小,你怎么这么婆婆妈妈的?那宇文晔这些天发兵了三次,都输得屁滚尿流的回去,他手下的人也死了那么多,显然是个无能之辈,你那么怕他干什么?” 周围的人都被那“小”二字逗乐了,一边笑一边说:“不错,他真的是名过其实了。” “我看,那宇文晔就是个废物,草包!” “哈哈哈哈。” 那子郢被叫“小”,顿时脸上露出怒容,但这个时候也只能强忍下来,道:“我不这么认为。宇文晔这三次出兵虽然很急躁,但发兵不多,显然是试探之举,而今天外出刺探的人回来又禀报,说他已经——出现了这样的异状,这其中肯定有问题!卢大哥,我们不能掉以轻心。” “异状?你管这叫异状?我们管这叫屁滚尿流,哈哈哈哈哈。” “小,你名字娘们兮兮的,怎么做事也跟娘们儿一样!” “你怕他,咱们可不怕他。” 眼看着周围的人又在嘲笑戏谑,那子郢气得脸都白了,胸膛剧烈起伏着,咬咬牙转头对着主座上的高大身影一拱手,沉声道:“大哥,你怎么看?” 大堂上安静了下来。 事实上,不管他们怎么争吵,最终的决定权,还是在这位大哥身上。 毕竟,他才是将他们这队人马从王岗寨带出来,一举夺取天下最大的粮仓,而且吸纳各方豪杰,如今雄踞一方,令朝廷都闻风丧胆的首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风,从大门外吹进,吹得火盆里的火焰不断扑闪摇曳,火光照在那个人精壮的身形上,透出了一种沉静但又危险的气息。 半晌,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 “立刻调集兵马,出城!” 周围的人一震,急忙要说什么,却见那人慢慢的抬起头来,一双精光毕露的明亮眼睛,在晦暗的光线下,熠熠生辉! “我们,要主动出击。” (本章完) 第207章 宇文晔,临阵脱逃 第207章 宇文晔,临阵脱逃 虽然知道雪天行路一定会很难,但商如意也的确没想到,会这么难。 趁着关城门的前一刻出了东都城,立刻就感觉到风雪大作,狂风呼啸着几乎要把她连人带马都卷到天上去,加上天色暗下来,她一个人行动,不能高举火把,只能摸黑在道路上飞奔。 冷风如刀,吹过脸庞,刮骨一般的疼。 而握着缰绳的手没有任何的遮挡,也就这么生生的露在风雪当中,才走出没多远,一双手就冻得几乎失去了知觉,只能就着这僵冷的姿势不断的抖动缰绳策马前行。 从小到大,这算是她第二次吃这么大的苦头。 这些年来在舅父舅母身边过得舒心如意,养尊处优,勉强算是弥补了她心中的阴影,但并没有磨损她的意志,尤其是在这一场婚嫁之后,她更明白,要生存在这个世上,只有享乐和欢愉,是绝对不可能的。 人生必定是,也必须是苦乐交织的。 一个坚定的身影,策马飞奔,在风雪中疾驰。 终于,在第二天傍晚,她离开官道,转入小路往洛口渡而去。 渐渐的,风中多了一丝潮湿感。 商如意策马往前,等拐过一个弯,眼前豁然开朗,一处无比宽大的河滩映入眼帘,河滩上帐篷林立,旌旗猎猎,几道高大的栅栏将这些营帐拢聚在一起,四周还有几队士兵在巡逻查看,一看就是一个严阵以待,准备随时出击的巨大军营。 到了! 商如意心中一喜,急忙翻身下马,可再往前走了几步,她突然感到了一点怪异。 这个军营,好像—— 而就在她心里渐生疑惑的时候,一队巡逻的士兵已经发现了她,他们立刻冲上来围住商如意:“干什么的?” 商如意还算冷静,对着他们点点头道:“诸位,我是来找大将军的。” “大将军?” 那几个小兵一听这三个字,脸上都露出了一种奇怪的表情,商如意担心他们误会什么,平静的说道:“我是他的妻子。” 那几个小兵的神情更怪异了起来。 其中一个看上去是队长的人上下打量了商如意一番,道:“将军夫人?” “是。” “我怎么知道你是真的还是假的?” “你们带我去见将军,是真是假,一见面不就知道了。” “那,你找将军有什么事?” “要紧的事,得当面说。” 那人又看了她一眼,冷笑了一声,道:“当面说?怕是没那么容易了。” “嗯?” 商如意一愣,这话听着,怎么那么奇怪。 更奇怪的是这些小兵的态度,他们跟着宇文晔出征,就算不是自家养的兵,但毕竟现在也算是他麾下的人,正常情况下,见到大将军的夫人,就算不谄媚殷勤,至少应该客气一些。 可他们对自己,却好像,带着一点敌意。 商如意的心里隐隐感觉到一点不对,但这个时候也来不及细想,几个士兵对视了一眼,侧身让开了一条路,那带头的一抬手,冷笑道:“将军夫人,请吧。” “……” 商如意定了定神,牵着马往军营里走去。 沿着一条还算平坦的路进了军营,立刻有人过来帮她牵走了马,那个队长已经派人进去禀报了,不一会儿,就有一个禁卫军士兵走了出来,仍旧是用那种不怎么客气的神情上下打量了商如意一番,然后一抬手:“将军夫人,请。” 商如意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她来见宇文晔,如果军中纪律严明,需要判断真假,也应该是让穆先出来接她,毕竟他们相熟,一看便知。 可现在,却是一个禁卫军来接她。 宇文晔到底在想什么? 她的心里越来越不安,但到了这个时候,也没有别的路可走,只能点点头,跟着那禁卫军士兵往前走去,不一会儿,便来到了一座大帐前,那禁卫军士兵送她到这里,便转身离开了,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自己掀开帐门,走了进去。 一进去,大帐中的情形就吓了她一跳。 里面并没有什么恐怖的景象,相反,这个大帐格外的奢华,正前方就是一个巨大的屏风,而且看上去雕工精美,价值不菲,屏风前摆放着矮桌,地面铺着软毯,桌面上还放着精致的酒壶碗碟,里面盛的也是各色精巧糕点;屏风的后面隐隐能看到一个巨大的,绵软的床榻,上面还铺着华丽的锦被。 而大帐的四周摆放了数个火盆,炭火烧得很旺,却没有一点烟尘,显然也是用的上好的炭。 商如意看得目瞪口呆。 这,如果刚刚不是进入了军营一路走进来,她甚至以为自己进了什么琼楼玉宇,或者达官贵人的居所。 但这是在军中! 只这么一想,她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宇文晔,他在家里都是个极勤俭的人,怎么可能在军中这么搞? 脑海里刚冒出这个念头,就看见屏风后慢慢站起了一个人的身影,优哉游哉的绕过屏风,走到她的面前。 商如意立刻睁大了双眼。 眼前的是一个内侍官,穿着华丽的狐裘,一脸傲慢的打量她,那目光不仅不客气,甚至透着一种让人非常不舒服的冒犯的感觉。 商如意立刻会过意来,如果没有猜错,眼前这个人,应该就是这一次宇文晔出征,朝廷派遣的监军。 宇文晔呢?他为什么没来见自己? 就在商如意心中的不安层层侵来的时候,那内侍官冷笑了一声,用尖刻的声音道:“将军夫人?” 商如意道:“伱是——” 那人道:“咱家乃是监军,寇匀良。” 果然。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也还算客气的对着他行了个礼,然后说道:“公公,我是来见我的夫君的,他人呢?” 那寇匀良一双小眼睛里闪烁着狡黠的光,盯着她笑道:“夫人要见将军,有什么事吗?” “有要紧的事,我要当面告诉他。” “当面告诉他?” 寇匀良冷笑了一声,道:“那,恐怕不行了。” 商如意道:“为什么?” 寇匀良面色一沉,说道:“因为,你们家这位大将军宇文晔,已经临阵脱逃,现在早就找不到他的人了!” (本章完) 第208章 谁动,我就杀了他! 第208章 谁动,我就杀了他! “什么?!” 商如意大吃一惊——怎么可能? 宇文晔临阵脱逃?! 她立刻说道:“监军大人慎言!我夫君乃是朝廷亲封的辅国大将军,这一次领兵征讨兴洛仓,指责在身,他怎么可能临阵脱逃?!” 那寇匀良冷笑了一声,道:“怎么不可能?这军营里的一切,就是证据。” 商如意一愣,问道:“什么意思?” 寇匀良道:“宇文晔好大喜功,三次发兵征讨兴洛仓未果,反倒损兵折将,虚耗军粮,所有人的,连同本监军都劝他从长计议,可他不但不听,更是轻敌冒进,领着一队人马要去跟王岗军的人正面作战。” 商如意的心里又咯噔了一声。 宇文晔,又发兵了? 之前在听鹤楼内,楚旸说的那些话言犹在耳——只要他再出兵一次,再损兵折将,皇帝就要治他的罪,甚至可能牵连整个宇文家! 想到这里,商如意的冷汗涔涔而出,哑着声音道:“那,战果如何?” 寇匀良冷冷的看了她一眼,道:“战果?没有战果。” “没有战果?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他领了军粮,带了兵马出征,却消失了踪迹,不但他没回来,他带出去的人马也再没回营!你那夫君,朝廷的辅国大将军,跑啦!” “……!?” 商如意又是一阵重击,脑子里嗡嗡作响。 宇文晔,跑了?! 商如意喃喃道:“怎么可能……?” 寇匀良冷笑道:“怎么不可能?他率领两万兵马出征,之前已经过死伤数千人,之后再领了一万兵马出去,只给本监军留了不到千人,现在,他人不见了,粮草也不见了,这可是临阵脱逃的弥天大罪!” “……” “本监军正要向皇上禀奏,治他个满门抄斩之罪!” 商如意的周身一下子冰冷起来,耳边一直不停的回响着寇匀良的话,尤其是临阵脱逃,满门抄斩,这几个字更像是重锤,在一下又一下的重击着她的后脑,令她完全无法再思考。 难怪,难怪刚刚进军营的时候,她就感到了一点异样,其实就是人—— 这军中的人,太少了。 她进过逾万人的军营,气氛和场景完全不是眼前这个样子,眼前这个军营,虽然有无数的帐篷,也有栅栏,还有巡逻的士兵,可明显很空,根本不是一个万人军营该有的样子。 所以,宇文晔真的带着兵马走了? 可是——临阵脱逃? 他会这样吗?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监军大人慎言。” “……” “我夫君对朝廷忠心耿耿,他不可能做出临阵脱逃这种事,只怕其中,另有缘由。” 寇匀良冷笑一声,道:“你还想为他狡辩?前几次的战败,皇上盛怒,已经下了口谕斥责他,他显然是心虚,知道自己攻不下兴洛仓,更害怕将来回去会受到兵部和刑部的问罪,所以,索性就带兵逃走,现在,只怕已经不知道跑到哪个山沟里去落草为寇了。” 说到这里,他眯了商如意一眼,道:“将军夫人——你现在,可不能叫做将军夫人了。” “……” “等到咱家一上奏,伱就是连坐之罪的犯人!” 说完,他突然一声怒吼:“来人,拿下!” 就听见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商如意转头一看,几个禁卫军士兵已经掀开帐门冲了进来,个个手中都拔刀出鞘,直接朝她过来。 商如意心中一紧,电光火石间,她已经从袖子里抽出一把匕首,一个箭步冲上前去! 这一瞬间的变故,不仅寇匀良没反应过来,连那几个禁卫军士兵也没想到,等他们回过神来,商如意已经闪身站到了寇匀良的身后,一手揽住他的肩膀不让他动弹,一手握着匕首勒住他的咽喉,冷冷道:“谁动,我就杀了他!” “你,你——” 那寇匀良整个已经傻了。 他因为宇文晔临阵脱逃消失无踪,庆幸自己不用再想办法就能将之置之死地,正在志得意满之时,听说宇文晔的妻子到来,更觉得手拿把攥,于是也没有多费心思去防备她,只想着一个养尊处优的贵妇就算来,也只能是他的掌中之物。 却没想到,这位将军夫人这么泼辣,一出手就是刀子对着自己。 他大喊道:“你,你敢对我动手?” 商如意冷笑道:“我有什么不敢的,你们不审而判,无罪却诛,我难道还要跟你们客气吗?” 说完,她的手一紧,刀锋立刻将寇匀良的脖子划出一道血口。 这一下,吓得寇匀良魂飞魄散,急忙道:“别,别杀我!” 几个禁卫军士兵大喊道:“监军!” “你,你这个贱人,你快放开监军!” “不然我们对你不客气!” 眼看着他们手中的钢刀已经对准了自己,哪怕是在这个布满了火盆,热得跟盛夏一般的帐篷里,也有寒意在四周萦绕,可商如意反倒冷静下来,周身散发着一股剽悍之色,令那几个禁卫军也不敢上前,她沉声道:“都给我让开,谁敢上来,我就给你们这位监军大人放血!” “你——” 那几个禁卫军虽然勇武,但毕竟,寇匀良身份特殊,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 一时间,两边僵持下来。 眼看着他们投鼠忌器,商如意冷笑一声,又凑到寇匀良耳边道:“让他们退开。” “这,我——” 寇匀良还在犹豫,可商如意手上一紧,那刀子又割开他一寸肌肤,虽然只是一点刺痛,却吓得他哇哇大叫,急忙道:“都,都让开——你别杀我,别杀我!” 几个禁卫军无法,只能退了出去,而商如意也抓着寇匀良,一步一步的走出帐篷。 一出去,河滩上其他的士兵都看到这边的情形,全都围了上来。 “监军大人!” “这是怎么回事?她不是将军夫人吗?” “你可不要乱来啊!” 一时间,军营中满是嘈杂的人声,商如意被这些声音吵得头脑有些发昏,再加上刚刚在帐篷里炽热如夏,可这一出来,寒风立刻如钢刀一般穿过她的身体,手上身上,都不可避免的一僵。 而就在她身子僵冷的这一瞬间,一个离她最近的禁卫军眼疾手快,一下子冲上来,一把打掉了她手中的匕首。 “啊!” 只感觉手腕上一阵剧痛,商如意猝不及防的放出一声惨叫,而那寇匀良早已经吓得扑到在地,连滚带爬的离开了她身边。 立刻,几个禁卫军围了上来,商如意刚一抬头,数把钢刀齐齐的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那刀锋冷意,比寒风更甚! 商如意无助的站在那里,身体僵冷,内心更像是坠入冰窟一般。 完了。 宇文晔下落不明,而自己赶来,连见他一面都没能见到,就落入寇匀良的手中;甚至,刚刚自己的举动——只怕这个人也不会轻易的放过自己。 果然,那寇匀良爬出数丈远,一直到彻底的远离了商如意,周围还有人护着他,他才跌跌撞撞的在众人的搀扶下站起身来,伸手一摸脖子,就是一手的血,他暴跳如雷的指着商如意吼道:“给我杀了她!” 几个禁卫军的士兵虽然把刀架在她脖子上了,但一听这话,也有些犹豫。 眼前的,毕竟是辅国大将军的夫人。 就算她刚刚试图挟持寇匀良,但现在人毕竟已经脱险,如果就这么杀她,恐怕事后不好交代,尤其—— 他们这些人在宫中行走,也多少听过一些不能外传的传闻,听说,皇帝陛下上一次北巡的时候,就与这位宇文少夫人来往甚密,甚至有人说起,皇帝在兵乱之时,还亲自抱着这位受伤的少夫人回去医治。 如果她真的能让皇帝陛下如此在意,那他们在这里杀了她,岂不是得罪皇帝? 这样一想,几个人都迟疑着不动手。 可寇匀良早就气得失去了理智,再加上这个女人又是宇文晔的妻子,本就不能留,于是咆哮道:“你们还不动手?本监军是皇上亲封的,她刺杀本监军,就是谋反作乱。你们给我杀了她,只要杀了她,有什么后果本监军来承担!” 听见他这么说,几个禁卫军也有些松动。 毕竟,他们此番出征,所有事情都要听从寇匀良的吩咐,既然他说后果由他承担,那他们做事也就不必有什么顾忌了。 其中一个心一横,对着商如意便举起了手中的刀! 眼看着明晃晃的钢刀已经对准了自己,商如意只感到一阵绝望,更有万般的不甘涌上心头——她以为,自己改变了命运,不用经历那些噩梦般的人生,却没想到,竟然折在了这里。 但不管怎么样,她已经救了自己的家人。 舅父,舅母,还有陪着他们的无峥。 还有—— 脑海中浮现出了那张冷峻的面容,令她的心不住的战栗,更有一点她不愿承认的不舍。 他真的逃了?真的临阵脱逃了? 可现在,答案已经不重要了,感觉到那带着腥气的刀锋已经袭到了脸上,而自己,也走到了绝路。 她下意识的闭上了双眼,只等着最后一刻。 (本章完) 第209章 神箭手 第209章 神箭手 可是,比那刀锋更快的,却是一阵破空而来的锐鸣。 那是一声尖锐的几乎刺痛了所有人耳朵的一声锐响,紧接着,一声惨嚎响起。 商如意急忙睁开双眼,只见那举刀欲杀自己的禁卫军士兵手中的钢刀落地,他捧着手腕嚎叫不已,再细看,发现他的手腕上竟然被一支箭矢射穿,鲜血不住的往外流。 这是—— 商如意诧异的睁大了双眼,而她身边的另一个禁卫军已经惊恐的大喊道:“有敌——” “敌”字还没说完,就随着一声闷响戛然而止,商如意抬头一看,只见他两眼如死鱼一般突出,身体也僵硬发直,而脖子上,一支箭矢直接射穿了他的咽喉,他的喉咙里发出格格的挣扎声,最后,软倒在地。 他身边一个禁卫军眼睛都红了,立刻转身看向对岸:“谁——” 话音未落,又是一箭,直接射中他的眉心。 “有刺客!” “小心!” 这一下,周围的人是彻底的反应过来,可他们的反应,却没有应声而来的箭矢更快,只是一瞬间,几道寒光破风而来,围着商如意的那几个禁卫军应声倒地。 一下子,她的身侧都清空了! 商如意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惊呆了,她下意识的转头,往河对岸看去。 周围的人也许还没看清,但刚刚,这些中箭的人都是围在她身边的,她比任何人都清楚的看到,箭矢是从何而来——就在军营的北边,河对岸那漆黑的夜色中。 此刻,商如意的目光锐利如鹰隼,一下子就从那沉沉夜幕当中,找到了一点。 那一点寒光,如同漆黑夜空里唯一的一颗星。 然后,她看清在那寒光的周围,一个挺拔的身形逐渐显露出来,似乎是一个劲瘦的男子,此刻正侧着身,张弓搭箭,指尖所搭的箭矢如星芒一般,在黑夜中熠熠生辉,却也凝聚着万钧雷霆之力,只要他一松手,立刻就又会有人倒在他的箭下! 商如意有些惊愕。 不仅是惊愕于为什么会出现这个人,这个人又为什么要射杀她周围的禁卫军,更重要的是,她仔细一看之下才发现,河对岸似乎有许多黑影在动,显然来的不止一个人,可寒光,却只有那一点! 也就是说,刚刚所有的箭,都是他一个人射出的! 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接连射中黑夜中的目标,一个不落,没有一点偏差——这,只怕比起后裔养由基,也不遑多让! 难道,是宇文晔? 这个名字一冒出脑海,商如意的心跳都沉重了几分,但立刻,她就否定了这个猜测。 虽然都是神射手,但宇文晔的射术在力道上更出众,是在战场上能一箭惊天地的霸气存在,而这个人的箭风,更偏轻灵巧妙。 可是,他是谁? 脑子里只闪过了这一个念头,立刻就被她抛之脑后,这个时候已经来不及去关心别人是谁,眼下最重要的只有一件事—— 跑! 眼看着周围的人惊恐的纷纷退开,她急忙踢开面前的尸体,趁乱冲了出去! 而寇匀良一看她要跑,立刻大喊:“别让她跑了,杀了她!” 还在外围的禁卫军和士兵虽然听见大帐门口慌乱的尖叫声,但一时间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看到那位将军夫人冲出人群,而监军大人又大喊着杀她,自然不敢怠慢,急忙追了上去。 突然,又是一道寒光破空而来。 追得最紧的那个禁卫军惨叫了一声,捂着脖子倒下,而追在后面的几个人被这一幕镇住,一时间竟也落下好几步。 此时间,商如意彻底明白了一件事。 这个黑夜中如鬼魅一般的神箭手,是来帮自己的! 就像是为了应证她的这个念头似得,紧跟着,又是几支箭飞射而来,跟在商如意身后的几个人全都惨叫着捂着身上中箭的地方倒地翻滚,惨呼声响彻了整个山谷! 虽然不知道对方到底是谁,但在这个时候,至少给了她一条生路,商如意的心稍稍放下一些,脚步却不停,飞快的往前奔跑,不一会儿便从两道栅栏的中间侧身冲了出去。 而身后的军营中,早就被那一阵箭雨吓得乱成一片。 尤其是寇匀良,他一边尖叫着让周围的人保护自己,可一眼看到商如意冲出人群,立刻又指着周围的人大骂让他们去追赶,他身边的禁卫军和士兵们手足无措,而在混乱中,商如意已经冲出了军营,将一片喧嚣混乱远远的抛在身后。 她拼命的跑着,脚步声和沉重的呼吸声,此刻仿佛也放大了无数倍,在这河谷中显得那么刺耳。 而莫名的,她还能听到河对岸的脚步声。 只一转头,就看见那一点寒星,竟然一直与她并行! 这是—— 商如意不解,可她更明白一点,这个人肯定不是宇文晔,而且他刚刚虽然解救了自己,但现在一直持箭与自己并行,显然,他的目标也是自己! 可是,他并不向自己射箭,那他要干什么? 想到这里,商如意再抬头往前一看,顿时明白过来——这条洛河在过了洛口渡之后,会突然出现一个巨大的转折,朝北边流淌,而黄土岭就在河流转折之后的东边,所以,在过了这个拐口之后,原本在洛河南岸的人就不必渡河也能靠近,甚至登上黄土岭! 而黄土岭,也就是兴洛仓的所在。 商如意的脑子里一下子闪过一道灵光,似乎明白过来什么,当然,她的脚步也不停,一边跑,一边在黑暗中飞快的搜寻,很快,她就看到了前方的一条小路,是折向南边的! 她立刻便往那条小路跑去。 可是,就在她刚一拐弯的一瞬间,就看见眼前寒光一闪,一支箭直接钉在了她的脚边! 商如意呼吸愈发沉重了一些,她停了下来,慢慢的转身看向河对岸,夜色更深,夜幕更沉,她眼睁睁的看着一点寒光划过一道优美的圆弧,又一次定了下来。 又一次,对准了自己! 这是对方在阻止她往这条小路跑! 所以,对方是要逼她继续往前! 而现在,她已经猜出,对方到底是谁——就算不知道具体是那个人,但她也知道,这位百发百中的神射手,来自哪里了。 就在前方,那巍峨高大的黄土岭! 他,是兴洛仓出来的人,也就是,王岗军的人! 商如意屏住呼吸,看着那箭矢在夜色中不断的闪烁着寒光,却一动不动的对准了自己,寂静无声的山岭里,只剩下她心口沉闷的心跳声,几乎震得她站立不稳。 怎么办?她逃不了了。 现在虽然逃脱了寇匀良的追杀,可她这一次来是为了找宇文晔,如今宇文晔下落不明,甚至不知道在寇匀良的陷诟之下,宇文家会陷落到何等悲惨的境地,但如果她再被王岗军所擒,那接下来的事,只怕这很的就不敢再想了。 想到这里,商如意咬咬牙,又转身要走。 可是,这一次,箭矢却没有飞过来! 商如意心中一喜,只当对方放过了自己,急忙转身要跑开,但她刚一转身,就撞上了一个高大的黑影,一个趔趄险些跌倒在地。 “啊!” 她发出一声急促的低呼,但还没跌倒,一只手抓住她,猛地将她拉了回去,跌入了一具坚实的胸膛里! 仓皇间,商如意一抬头—— 一双熠熠生辉的明亮眼眸,在夜色中,微笑着看着她。 (本章完) 第210章 福报?还是恶果? 第210章 福报?还是恶果? 一个有些窄小的房间里,热气蒸腾,水声哗哗。 不断弥散的热气中,一个中年女人从屏风后走了进来,手中捧着一套粗布衣裳放到浴桶边的矮凳上,不算客气的说道:“衣服就放这儿了,自己穿吧。” 说完,嘀嘀咕咕的转身走了出去。 门一关上,这个房间便又只剩下浴桶中的商如意,她慢慢的抬起头,眼神中也满是警惕和凝重。 昨夜,几番生死,她终究没能逃过黑暗中那一股人马的追击,被他们所擒,带走。 但幸好,这些人对她还算客气,不仅没有伤害她,关押她,见她一身血污还给她准备了热水沐浴,还有换洗的衣裳。经过了这几日的长途跋涉和昨夜的生死搏杀,她的确需要清洗一番,更需要眼下这一刻放松的时间——可即便如此,她也不敢全然放松。 这里,毕竟是兴洛仓城! 想到这里,哪怕已经被温热的浴汤泡出了一点倦意,商如意也用力的摇了摇头,让自己清醒一点。 这时,门外传来了一阵交谈的声音—— “大嫂子,屋子里那个,就是什么将军夫人?” “没错。” “奇怪了,跟咱们打仗的,不就是朝廷的走狗吗?干什么不杀了她,还把她带回来?” “这,谁知道呢。大掌柜是这么吩咐下来的。” “要我说,就不该费这个劲,她那男人这些日子尽给我们找麻烦,喏,直到现在,卢大哥他们还带着人在外头找他呢。” …… 后面的话,商如意已经听不进去了。 找他? 兴洛仓的人,也在找宇文晔? 她心中不安,加上浴汤也有些冷了,便急忙从浴桶中走了出来。身边没有人服侍,她只能自己拿了一条干涩的帕子擦干净身上的水,又伸手去拿那妇人送来的衣裳。 一伸手才发现,那衣裳上面,还摆着一副耳坠子。 奇怪,这些人给她换洗衣裳就已经很客气了,怎么,还给她梳妆打扮的东西?可就算梳妆打扮,一副耳坠子又能添什么呢? 况且这个时候,她也没那个心思。 于是将那副耳坠子放到一边,只换上了衣裳——只是普通的蓝布衣裙,而且洗得发白,显然是别人穿过的,但这个时候她也没什么可挑剔的,认真的整理好领口和腰带,便准备走出去。 可是,刚走到门口的时候,就听见外面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这不脚步声,十分的稳健,一听就与常人不同。 商如意下意识的停在了门内,屏息静听,只听见一个年轻人的声音响起:“你们这边,好了没有?” 一个中年女子笑道:“兄弟,你怎么还亲自过来了?快好了快好了,哼,那官太太就是麻烦,洗个澡还磨蹭,我这就去催她。” “不必。” “子郢啊,为什么不把这个女人关起来呢?” “是啊,咱们可没空照应朝廷的鹰犬走狗。” “去跟大掌柜说一声,杀了她了事。” 一听到要杀自己,商如意的心还是忍不住一颤,但下一刻,就听见那年轻人沉稳的声音道:“我们虽然从王岗寨出来了,可寨规你们还记得?不杀老弱,不杀妇孺,这是铁律!今后,不要再让我听见这样的话!” 他虽然年轻,但一开口就有一种掷地有声的气度,周围的人立刻不敢再说什么。 而这时,那声音又对着紧闭的房门道:“夫人,如果已经准备好了,就出来吧。” “……!” 商如意的心又是一跳。 没想到,这个人虽然在跟外面的人说话,耳朵却很灵,大概早就听出自己站在门口了,她深吸一口气,推门走了出去。 门外站着两个守门的守卫,还有刚刚进来给自己送衣裳的中年妇人。 再有,就是那个年轻人。 他穿着一身蓝衣劲装,后背背着一支箭筒和一把长弓,容貌清俊,挺拔干练,看上去不过二十来岁,气质却很沉稳,显然就是昨夜那个一箭一箭硬生生将她从寇匀良的军营中解救出来,又一箭一箭将她逼近兴洛仓的神射手。 刚刚,听见人叫他兄弟,子郢,看来,他就是王岗寨中人称“小李广”的子郢。 这子郢抬头见到她,目光闪烁了一下,立刻拱手行了个礼,道:“夫人,如果已经准备好了,就跟我走吧。” 说完,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商如意没说什么,直接便走。 这兴洛仓城毕竟是朝廷修筑的,跟普通的山寨显然不同,规格布局都高出许多,沿途走过去,甚至能看到一些不俗的风景。只是现在,各个关隘把守的已经不再是朝廷的人马,而是这些王岗寨的人,他们的目光充满了敌意,这一路走过来,被成百上千的目光注视,也有一种周身滚过无数刀锋剑刃的错觉。 刚沐浴完,商如意就已经出了一身的冷汗。 “夫人放心。” 走前面的子郢突然开口,商如意惊了一下,急忙抬头,却见他并没回头,仍旧慢慢的往前走,一边走一边说道:“我们的人,的确对朝廷没什么好感,但伱是女人,我们王岗寨的人,是不会为难女流的。” “哦?” 商如意闻言,又想了想,刻意拖长声音道:“不为难女流?” 子郢似乎也听出了她口中的讥诮之意,停下脚步,回头看她,却见商如意盯着他背的那筒箭和那张长弓。 子郢也不傻,立刻明白,她是指昨夜自己逼她停步的那一箭。 于是道:“夫人可以放心,我敢对夫人放箭,就有百分百的把握不伤你。” “是吗?” “夫人现在,不是毫发无伤吗?” “……” 这倒是,再多的解释,也比不上摆在眼前的事实。 商如意沉默了一下,点点头道:“你的箭术,很不错。” 子郢看着她,那双鹰隼一般的眼睛里光芒一爆:“不知,比起能在雁门郡一箭射退突厥十万大军的宇文公子,如何?” “……!” 商如意的心一动。 从昨夜,意识到黑夜中射箭的人是个神射手的那一刻,她的心里就不自觉的拿这个人跟宇文晔比,连她都会这样想,那子郢本人,更不可避免的会这样想。 毕竟,争强好胜,是男人的本能。 尤其是在某项技艺炉火纯青,几乎到达顶峰的时候,更会忍不住将自己跟其他的高手相比较,以证明自己才是巅峰。 子郢虽然看上去成熟稳重,但毕竟是个男人,而且,是个年轻的男人。 商如意想了想,道:“你想跟他比吗?” 子郢深吸了一口气,那张俊朗的脸上露出了一点期盼,甚至蠢蠢欲动的神情,道:“如果有这一天,我会很期待。” “你觉得,会有这一天吗?” “如果我们找到他,也许这一天,很快就会到。” “找到他?” 听到这话,商如意的心又是一跳。 子郢转过身去继续往前走,一边走一边道:“想来你也知道,你的夫君失踪了,带着他的兵马,突然消失在了这洛河流域。” “你们昨夜出动,其实是为了找他?” “不错。” “那——” “还没找到他的下落,” 子郢说着,脚步也有了一滞,道:“但也许,他会出现的。” 商如意听得眉头一蹙,但再一想也就明白过来,道:“这就是,你们把我抓回来的原因?你们觉得,抓了我,他会出现?” 子郢道:“你不是他的妻子吗?” “……” 这一下,商如意没再开口。 不是无话可说,而是在心里觉得,有些好笑。 看来,这就是宇文晔那么清醒,在所有人面前都得体的扮演了一个称职丈夫的——福报?或者说,恶果? 连只见过他们一面的人都会认定他们夫妻情深,觉得只要抓了她,宇文晔就会出现。 可是,他会因为自己而出现吗? 这个问题,商如意甚至不想去细想答案。 可不知为什么,哪怕不去细想,这个问题只是摆在眼前,心口还是有一阵隐隐的痛楚漫了上来,好像涨水一般渐渐将她淹没,她有些呼吸困难,下意识的深吸了一口气,而就在这时,走在前面的子郢停下了脚步。 商如意也立刻停下。 一抬头,发现他们已经走到了这仓城中最中心,也最大的议事堂的门口。 大门敞开,里面放着几个火盆,但因为地方太大,火盆火把不多,光线仍然不那么明亮,在商如意看来,这里反倒像个黑漆漆的洞窟,不知道里头有什么在等着自己。 子郢停在门口,道:“请。” 商如意看了他一眼,也定了定神,抬脚迈过高高的门槛走了进去,而身后的子郢已经一言不发的退下了。 一走进这个议事堂,第一感觉就是暗。 虽然她站在靠大门的地方,外面的阳光还能照在她的身上,可抬头望去,议事堂正前方,几个阶梯通向的高处,那里竟然是一片幽暗,只能勉强看到上面摆着一张宽大的桌子,一个人坐在桌案后,认真的看着铺满了整个桌面的一张舆图。 直到听见她的脚步声,这个人才慢慢的抬起头来。 晦暗光线下,那双已经非常熟悉,熠熠生辉的眼瞳,又一次看向了她。 眼中,甚至还透着一抹欣然的笑意。 “少夫人,好久不见。” 商如意也深吸了一口气,对着那双眼睛道:“萧公子,久违了。” (本章完) 第211章 一出好戏 第211章 一出好戏 站在她面前的不是别人,正是当初落魄逃亡,被他们所救,如今占领兴洛仓,拥兵数万雄踞一方,令朝廷头疼不已,甚至恨不得将其挫骨扬灰的叛臣—— 萧元邃! 而此刻,他跟之前那落拓狼狈的模样,已经完全不同。 商如意站在门口一动不动,眼睁睁的看着那高大的身影慢慢站起来,从台阶上一步一步走下来,再一步一步走近她,阳光,也一点一点的照亮那张本该熟悉,但其实又全然陌生的脸上。 眼前的他,脸上已经没有了乱糟糟的胡须和泥污,之前蓬乱的头发也干净利落的束在脑后,露出了原本英俊明朗的相貌;身上穿着最寻常不过的蓝布长衫,可朴素的衣着反倒更衬得他气质高贵,如玉树临风。商如意这才发现,他看上去甚至有些文质彬彬,尤其笑起来的时候,嘴角有一道笑纹,这让他的笑容看上去不仅温暖,还很真诚。 唯一熟悉的,其实还是他的眼睛。 那双精亮得过分的眼睛。 也就是当初,他满身泥污,须发蓬乱,落魄得像一个乞丐一样,但仍旧出色,令商如意印象深刻的明亮眼瞳,此时,当他恢复本来面貌时,那双眼睛也丝毫没有被英俊的相貌遮掩,反倒像是一袭华丽的袍子上镶嵌的两颗夜明珠,愈加的璀璨夺目。 有这样一双眼睛的人,的确不会泯然众人。 想到这里,再想到过去,商如意忍不住叹了口气。 虽然只是轻轻的一声叹息,萧元邃却立刻捕捉到了,他微笑着道:“少夫人,不想见我?” 商如意看了他一眼,又想了想,道:“算不上。” 其实在临出门之前,她多少也能预估到,这一次自己赶到兴洛仓,只怕是会跟这个人再打上一个照面,可她却实在没想到,他们见面,会是昨夜那样的情形。 萧元邃道:“那,少夫人是对昨夜的遭遇,不快了?” 商如意淡淡道:“你在大半夜被人拿箭指着,心里也不会痛快吧。” 萧元邃笑了笑,道:“是我们失礼了。” “……” “不过,昨夜那阵仗,本不是要用在少夫人身上的。” 商如意眼皮一跳:“那,是要用在谁身上。” 萧元邃那双精光内敛的眼眼微微弯起:“少夫人猜呢?” 商如意沉下脸:“我夫君?” 萧元邃笑了起来,他一边笑,一边擦身走过商如意的身边,一直走到她身后的大门口,背着手望向外面——这里是仓城较高处,站在这里,能将大半个兴洛仓城,甚至黄土岭尽收眼底,每一次站在这里,都让他有一种运筹帷幄,志在千里的意气风发。 他说道:“尊夫,可不是个好对付的人啊。” 商如意的眉心微微一蹙,转身看着他高大的背影,道:“可我听说,我夫君对你,三次出兵皆败。你已经全胜了,还需要那么在意他吗?” 萧元邃宽阔的肩膀微微一抽搐。 他转过身来,目光灼灼的看向商如意:“少夫人真的认为,伱的夫君,会败得那么容易吗?” “……” 商如意喉咙一梗。 这话,倒像是她自己心里说的,她在楚旸的面前甘冒欺君之罪的风险也要为宇文晔争取一个机会,冒着风雪一路赶来这个凶险之地,也是为了他,若说她对他一点信心都没有,那就是屁话! 可是,她没有办法解释三战皆败的结果。 但也许,眼前这个人,也许能给自己一个解释。 于是她说道:“那,萧公子认为呢?” 萧元邃淡淡一笑,道:“我可以明白的告诉你,我不信宇文晔败得那么容易。” “……” “更不信,他三败之后,就真的为了逃避责任,率部流亡!” “……” “昨夜我们出兵,就是想要在附近搜寻他的行踪,只是没想到,会遇上少夫人这件事,所以将你请进城中。” 商如意道:“所以,你们也还没有找到他?” 萧元邃摇摇头:“没有。” “……” “昨夜我们兵分两路,沿洛河上下游分别去寻找。我们这一路找到了你,下游那一路人马直到现在还没——” 话音刚落,大门外就传来了一阵喧闹声。 两个人都急忙抬头,只见一队人马沿着大路往这里走了过来,走在最前方的三四个人似乎是小头目,而最显眼的就是那个身形魁梧的虬髯大汉,一路骂骂咧咧:“跑了一晚上,有个屁用!” 身边的人道:“卢大哥,就别抱怨了。” “我怎么不能抱怨!那宇文晔算是个什么东西,不见了就不见了,还非得让我们摸瞎出去找,有这个功夫,老子还不如再往王岗寨运几车粮食呢!” “说的也是。” 听到这些话,商如意的心微微一动。 这些人不一会儿便走进了议事堂,那虬髯大汉看到萧元邃,不耐烦的冲着他一拱手:“萧二哥。” 商如意的心又是一动。 这一路上,她听见城中的人称呼萧元邃有叫大掌柜的,有叫大哥的,但这个人,却称他为“二哥”,似乎,在他眼中,萧元邃的头上应该还有一个更大的人。 而萧元邃却是不动声色,客客气气的也对着他一拱手:“卢勇兄弟,你回来了。” 那卢勇冷笑道:“白跑了一晚上,鞋都磨破了,不回来,难道光着脚继续找吗?” 萧元邃没应这个话。 那卢勇又一转头,看到了站在一旁的商如意,顿时眼睛一亮,道:“听说你们抓了那个宇文晔的老婆,就是她?” 萧元邃点点头:“是。” “太好了!” 那卢勇狞笑一声,立刻冲上来,大手一伸便要抓人,商如意吓得急忙后退几步,而萧元邃一个闪身挡到了她的面前,沉声道:“卢兄弟,你这是要干什么?” 卢勇冷笑道:“你们不是要抓宇文晔吗?既然他老婆到了我们手上,那就好办了。把她吊到山上去放血,让宇文晔看看,他若不出来,他就是缩头乌龟王八蛋!” 萧元邃脸色一沉:“这不行!” “有什么不行的?” 那卢勇狞笑一声,道:“莫不是,二哥打算用她——嘿嘿,也行啊,咱们兄弟许久没碰过女人了,而且还是细皮嫩肉的官太太,更是那个草包宇文晔的老婆……” 眼看他越说越龌龊,后面跟着他的人都大笑起来,口中说些污言秽语;也有几个,听着不堪,皱起眉头露出厌恶的神情。 萧元邃的眉头渐渐拧了起来。 就在这时,他的眼前人影一闪,定睛一看,竟是商如意一下子从他的背后走了出来,站到他的身侧,冷冷的去盯着那卢勇看。 萧元邃大概没想到她胆子这么大,愣了一下,道:“你——” 卢勇淫笑道:“怎么,你愿意?” 商如意用一种审视的目光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他一番,道:“你,就是王岗寨的人?” 那卢勇道:“不错,我是王岗寨的四当家,卢勇。” 商如意摇头道:“我不信。” “你不信?哈哈哈哈,老子是什么人,还用你信?” “不仅我不信,天下人也不会信的,” 商如意冷笑道:“我可听说过,王岗寨的寨规是不杀老弱妇孺,如今你们却要拿我去放血,还说得这么大言不惭。你们到底是王岗军,还是王岗军的——叛军?” 这“叛军”二字一出口,大堂上的气氛顿时一僵,连萧元邃也变了脸色。 那卢勇暴跳如雷,怒骂道:“你敢胡说,老子杀了你!” 说完便一掌朝着商如意狠狠的劈了下来。 可就在他的手掌离商如意的脑袋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突然横过来一只手将他手臂架住,抬头一看,正是萧元邃,只见他神情冷肃,沉声道:“卢兄弟,刚刚那些话,你若嘴上说说也就罢了,若真的坏了寨规,可别怪我惩治你。” 卢勇听到这话,脸色更加狰狞:“你敢惩治我?萧元邃,老子是王岗寨的四当家,比你早入寨两年,你凭什么惩治我?再说了,那什么狗屁寨规也是你来了之后言巧语骗大当家定的,没有你在,我们该杀就杀,该奸就奸,快活得很!” 听到这些话,萧元邃的神色更冷了几分,道:“你虽然比我早入寨,但大当家给了我这个位置,你就得认;至于说寨规,若没有这样的寨规,哪有那么多人齐心归附山寨,王岗军哪有今天的声势?” “你这么说,现在王岗军打下来的地方,都是你的功劳了?” “你——” 眼看着他们越吵越厉害,商如意不动声色的退一步,又退一步。 最后,周围的人一拥而上,吵架的吵架,劝架的劝架,她反倒无人看管,退到大堂的一角,冷冷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出好戏。 就在这时,人群中的萧元邃突然像是感觉到了什么,猛地回头看向她。 两个人目光对视的一刹,他像是明白了什么。 再冷静一想,他立刻换上了一副和悦的神情,笑道:“卢兄弟这话说的,我是王岗寨的人,我打下来的一切,自然也都属于王岗寨。你这话,不是让大家生分了吗。” “是吗?” 那卢勇冷哼了一声,又看了商如意一眼,道:“我说一件事,你必须得答应我!” (本章完) 第212章 功高震主 第212章 功高震主 萧元邃不动声色的从人群中退了出来,也就是离开了那个“战圈”,顿时,留在那个圈子里的人都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只见他慢慢的走到堂上坐下,然后说道:“你要我答应你什么?” 那卢勇迈出一大步,指着一旁的商如意道:“这个女人,我可以依照寨规不杀,但,依照萧二哥你刚刚的话——伱打下的一切都是属于王岗寨的,那是不是应该把这兴洛仓的粮食再运回咱们王岗寨啊?” 顿时,大堂上安静了下来。 而商如意静默的站在一旁,听着这些话,心里微微波动。 想不到,她竟然猜对了。 就在刚刚,那卢勇跟其他人一道回来的时候,听着他们说的那些话,商如意就隐隐感觉到,虽然这些人打下了兴洛仓,盘踞在这仓城之中,可他们,似乎并不齐心。 而原因,就在萧元邃身上。 想来,当初他跟他们分道之后便投奔了王岗寨,虽然他是孤身一人,可毕竟才华出众,很快就在只是土匪流寇聚集的王岗寨中做出了成绩,王取易将他排位老二,还根据他的意见制定了寨规,也是因为他的能为,王岗寨才能在短时间内迅速壮大起来。 不过,功高震主,这句话并不只适用于朝廷。 他的功劳一高,周围的人就会不服,只从刚刚卢勇的几句话,就能听得出来。 再加上萧元邃出身贵族,跟王岗寨的人信念不同,行事风格也不同,那走的路就一定不同,这一次,他拉出一条队伍来攻打兴洛仓,从头到尾,王取易都没有出现,就可见一斑。 不过,王取易虽然没有出现,他的眼睛却跟来了,所以,在这兴洛仓里,还有卢勇这么一群人,他们显然是王取易的心腹,或者说,是王岗寨的老人,他们跟着萧元邃出来,冲锋陷阵倒未必,最大的作用应该是盯着他,更重要的是,萧元邃打天下用的王岗寨的兵马,那么胜利的果实也必须跟王岗寨分享,这也就是卢勇一直不停的催促他往王岗寨运粮的原因。 所以,他们,并不是一条心。 此刻,听到卢勇又旧事重提,坐在堂上的萧元邃沉沉的出了一口气,然后抬起头来,微笑着说道:“卢兄弟,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之前已经运了三次,共计五十四车粮食回去了。” “那又如何?” “这么多粮食,只怕寨子里库房都要放不下了。” “哼,这个年头,粮食谁会嫌多呢?若真的放不下,不过就把寨子下面的几个村子都洗了,用来放粮食不就行了。” 一听这话,萧元邃的眉头又拧了起来。 虽然商如意是乐见其争,但听到这话,也忍不住瞪了那卢勇一眼。 不过萧元邃还是按下心头火气,勉强说道:“可是,之前三次运粮的人,直到现在都还没回来,城中,已经抽不出人手了。” 卢勇双臂一展,道:“这里这么多人,哪有抽不出的人手?不过是萧二哥你愿不愿意罢了。” 萧元邃摇了摇头,道:“这兴洛仓城有多大,各位进来之后就已经看到了,我们这一次只用三千人就夺下了这座仓城,是因为朝廷的懦弱无能。可现在,朝廷派兵讨伐,这么多关隘需要把守,若再抽调人手,我们的守备就真的不够了。” “那又如何?” 卢勇冷冷道:“反正那宇文晔已经跑了,要那么多守备也是无用。” “……” “再说了,就算他在,又有什么用?不照样三战三败。哼,之前我们让你运粮食回去,你就推三阻四,要不是他接连败北,你还不肯。他到底有什么能为,让你忌讳这样?还是,他不过是你固守不出的一个借口罢了。” 听到这话,商如意的心不由得一动—— 所以,宇文晔三战皆败,他们才开始往王岗寨运粮食的? 她只这么一想,立刻就感觉到,一道锐利的视线落在了自己的身上,抬头一看,正对上了萧元邃深邃的眼睛。 他的目光不仅锐利,更有一种强悍的穿透力,好像要看穿她的心思,从她的身上挖出什么来。 商如意立刻低下头去。 而萧元邃目光闪烁了一下,也没说什么,只又转向卢勇,思虑片刻,他微笑着说道:“卢兄弟这话,可是错看我了。我早就说过,我打下的一切,都是属于王岗寨的,又怎么会有私心呢?” “那你——” “运粮也不是不能运,只是昨夜大家都累了,怎么也得好好休息一下。” “哼。” “这样,过两日,再运粮,好吗?” 见他终于松了口,卢勇也不再咄咄逼人,只冷笑一声道:“这就对了,咱们都是王岗寨的兄弟,自然是要为寨子里的人着想,萧二哥你也别记恨我。” “哪里哪里。” 萧元邃平和的笑道:“诸位忙了一夜,都累了吧,快下去休息吧。” 那卢勇又转头看了商如意一眼,那双被酒色泡得发红的眼睛里仍有一股邪念,但他也没再说什么,只摆摆手,便带着他的人下去了。 堂上还有其他几个,显然跟萧元邃更亲近一些,都纷纷上前道:“当家的,真的还要运粮回去吗?” “虽说你是从王岗寨出来的,可跟着你一起打天下的都是半道投奔你的人,真正跟着你从王岗寨出来的那批人,他们哪里动了手,一直都在坐享其成啊!” “不能再运了,他们这是贪得无厌。” “我们的人派了三批去运粮,现在都还没回来,谁知道那边到底出了什么事。他们一直对当家的你不放心,只怕会——” 萧元邃摆了摆手:“这些话就不要说了,你们也累了,都下去吧。” 众人无法,只能叹息着离开。 等到他们都走了,堂上又一次恢复了之前的宁静,甚至,一阵冷风吹进来,把刚刚有些发热的头脑和心绪都冻结起来,很快,两个人冷静下来。 萧元邃坐在堂上,慢慢的抬起头。 那双精亮的眼睛,又一次看向商如意,仿佛要将她刺穿。 然后,他慢慢起身,走到了商如意的面前,低头看着她,似笑非笑,又似怒非怒的道:“少夫人,你可比我想象中,要聪明得多。” (本章完) 第213章 这种坦荡,让他看不透 第213章 这种坦荡,让他看不透 商如意抬头看着他,平静的道:“我在萧公子眼中,是个蠢人吗?” “不,你是个聪明人,” 萧元邃的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但这一次,他的脸上没有出现笑纹,加上那双微微弯起的眼睛里绽出的寒光,令他的笑容不但不亲和,反倒透着一种冷厉之感:“只是我没想到,你会这么聪明。” “……” “你竟然一眼就看穿了他们。” 商如意想了想,也不跟他兜圈子啰嗦,只平静的说道:“不是我一眼看穿他们,而是萧公子伱,没办法按住他们罢了。” 萧元邃微眯双眼:“你看出了他们跟我不合,所以,你打算做什么?” “……” “离间我们,让兴洛仓城不攻自溃?” 商如意淡淡笑道:“这,萧公子就抬举我了。” “……” “虽然这是一个办法,可你那个什么卢兄弟称不上什么好汉,甚至,实在不是个东西,我若还去跟他打交道,那就是自寻死路。再说了——” 她抬头看了萧元邃一眼,道:“萧公子既然也看出,我看出了这一点,岂有不防备的?” “……” “我的力气有限,就不做这种无用功了。” 萧元邃道:“那你打算做什么?” 商如意道:“这话,怕是应该我问你吧。” “……” “我来这里是来寻我夫君的,可没想过要跟你们打交道,是你们把我抓进来的。我倒要问你,你打算对我做什么?” 萧元邃一怔,再一想,立刻大笑了起来。 笑过之后,他又看向商如意,道:“少夫人,我要说,你比我刚刚感觉到的,又更聪明了一些。” “……” “连你都那么聪明,那宇文晔,一定不会那么轻易的逃走。” 一提起宇文晔,商如意的心顿时一沉。 直到现在,她仍然没有办法解释宇文晔为什么三战三败,而且在战败之后领兵逃亡这件事,因为连作为他的对手的萧元邃都没有看出来,甚至,他派出人马沿着黄土岭周围找了一夜,也没有找到他的行踪。 这个人,到底去哪儿了! 商如意想了想,道:“他到底在想什么,去了哪里,我不知道,况且此刻我也顾不上他。现在,是我要问你,你抓我进这兴洛仓城,想要对我做什么?” 萧元邃淡淡笑道:“少夫人不必如此戒备,我说了,昨夜出兵只是为了寻找宇文晔,遇上少夫人是场意外,就算将你带进这兴洛仓城,我们也不会对你做什么。” 商如意道:“不对我做什么,那为何不放我走?” “……” 萧元邃微眯着眼睛看了她一会儿,笑道:“可我也不想放你走。” 虽然这是早已预料得到的结果,可真正听到,商如意的心里还是一沉。但她脸上却不动声色,只冷笑道:“不对我做什么,又不放我走,难不成,你就只是让我来帮你们耗城里的粮食吗?” “这么说,也并无不可,” 萧元邃笑道:“当初少夫人给我的那一包干粮,可是解我之困,救我之命。人常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那一包干粮的回报,耗些粮草,又算得了什么呢?” 商如意道:“若真是这样,那我就不客气了。” “……” “从东都到这里我跑了两天,昨晚又折腾了一夜,我现在是又累又饿,萧公子若真的要报恩,不如给我三尺床榻一桌饭,让我吃饱睡足,也算是你大恩得报了。” 即便早有过一次相遇,也对她印象深刻,但萧元邃也想不到,会有一个弱女子,置身敌营,还能如此坦荡。 这种坦荡,甚至让他都有些看不透了。 但这种看不透的感觉,并不让他感到不安,相反,他两眼含笑的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位穿着粗布衣裳,仍旧光彩照人的贵夫人,眼中竟全然是欣赏之意,道:“这,倒是早就准备好了。请。” 一抬手,指向后堂,商如意也坦然,抬脚便往后走。 这议事堂后面,是一个很大的空园子,园子的北边搭了一个很高的台子,两边还有幕布,上面是精美的天女散等图案,显然是平日里欣赏歌舞所用。 看来,驻守在这里的军官平日里也惯于享乐,也难怪,王岗军几千人马,就能拿下这个仓城。 穿过园子,便是一条长廊。 萧元邃领着她走了近百步,但也只走到长廊的一半,右边出现了一道门,他顺势便拐了进去。 可商如意走到了门口却没有立刻进去,而是沿着长廊往前看去,前面几十步之后有一道小门,过了小门,似乎还有一条路,又长又平坦,不知道通向哪里。 就在她看得出神的时候,萧元邃发现她没有跟上,便退回两步,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看前面,又看了看商如意。 半晌,他笑道:“少夫人。” “嗯?” “少夫人现在,是想要三尺床榻一桌饭,还是想过那道门去看一看?” “……” 商如意看着他脸上高深莫测的笑容,勉强笑道:“还是吃饭要紧。” 于是,立刻跟着他走了。 不一会儿,萧元邃将她领到了东后院,这里很深,也很安静,推门进屋,房间里也打扫得很干净,还有人放了火盆熏烤着,不过,摆设倒是不多,只有屋子中央的一张矮桌,矮桌后是一堵半高的粉墙,粉墙后则是休憩的内室。 而桌上,已经摆上了一桌精细的酒菜。 萧元邃站在她身边,笑道:“少夫人看看,可还满意?” 商如意看了看这个房间,又看了看桌上的酒菜,转身对着萧元邃道:“恭喜萧公子,大恩得报。” 这句话,干净利落,更掷地有声。 萧元邃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满腹经纶,对着一个人,竟有开不了口的时候。 沉默半晌,他点点头笑道:“那,少夫人就好好休息吧。” 说罢,退出去,关上了房门。 一直到外面的寒风和光亮一道被房门阻隔,商如意才猛地松了口气,立刻就感觉到身上一阵虚弱,她急忙走到矮桌前坐下,额头上已经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刚刚,她说自己又累又饿,是想要避免跟萧元邃多说什么——毕竟这个人太精明,她不想自己从他身上挖出什么线索来之前,对方先从她身上挖走一些东西——不过现在看来,她的确需要吃点东西,更需要好好的睡一觉。 否则,她没办法认真思索下一步,她该怎么做。 如今的情势是,宇文晔带着兵马“逃亡”,下落不明;寇匀良已经决定将战败逃亡的罪名扣到他头上;而东都城内的皇帝,也早就对宇文晔动了杀心,一旦这件事落实,只怕宇文家立刻就要大祸临头。 所以—— 她能做什么呢? 尤其是在,自己已经被萧元邃抓进兴洛仓之后,这个人还那么精明,只怕自己能想到的,他也早一步想到了。 他虽然说得冠冕堂皇要报恩,其实,彼此都很清楚,他一定是看中了她宇文晔的妻子的身份,想着只要把她攥在手里,多少会有一点用处,所以,一定不会轻易的放过她。 但也许,要让他失望了。 商如意苦笑了一声。 虽然心里有些苦涩,她也并不为难自己,拿起筷子就吃了起来,看得出来,萧元邃对她的确很客气,这些酒菜准备得也很精细,至少在这个地方,算得上是不错的享受了。她虽然心事重重,还是逼着自己吃了不少,酒足饭饱之后,转到内室,床榻上也早就铺好了绵软的褥子和被子,她和衣睡下了。 这一睡,就是一整天。 当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早上。 又有几个中年妇人给她送了热水和饭菜来,对她的态度也仍旧不冷不热的,商如意倒不介意,只管洗漱吃喝,等到吃饱喝足,她推门从这个房间走了出去。 门外,是个明亮宽敞的小院子。 一连几天的大雪,大概是把头顶厚重的阴霾给削得差不多了,今天竟出了太阳,阳光明耀,更照在周围积了厚厚一层的白雪上,反射出更加耀眼的光芒,这让小院子,甚至整个兴洛仓城都愈加明亮起来。 让商如意意外的是,这个院子里外竟没有看守。 不过,想想看也并不奇怪,萧元邃占领的毕竟是一整座城,就算她能逃出这个院子,还能逃出这座城?就算逃出这座城,还能逃出黄土岭? 就算下了黄土岭,洛口渡,还有一个等着要她的命的寇匀良。 甚至,就算逃回东都城,那里还有一把帝王刀。 想到这里,一阵寒意从心头升起,就连暖融融的阳光照在身上,也驱散不了,商如意下意识的打了个冷战。 心中的阴霾一起,她也就待不住了,索性走出了这个院子。 沿着昨天萧元邃带着她来的那条路往回走了一段,就上了一条长廊,往左便是回到之前那个议事堂,而右边,再走上几十步,便是她昨天看到的那道小门,出了小门再往前走,脚下的路拐了一个弯没入一处高墙内就不见了,不知道那边是什么。 她想了想,慢慢的往前走去。 可刚走到那道小门口,就听见苍的一声,眼前突然出现了两把明晃晃的大刀,一下子横在她面前。 (本章完) 第214章 饥民 饿殍 王岗军 第214章 饥民 饿殍 王岗军 商如意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原来是两个守卫,他们面色阴沉的道:“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我来看看。” “谁准你来的?” “我——” 见她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两个守卫更凶悍了几分,道:“快走,再不走,小心我们不客气!” 话音刚落,商如意的身后响起了一个平和的,带笑的声音:“是我准她来的。” 那两个守卫一惊,拱手行礼:“当家的。” 商如意急忙回头,不知何时,萧元邃已经走到了她的身后,正微笑着看着她,商如意顿时有些心虚:“萧公子。” 萧元邃没有立刻应她,而是对那两个守卫摆了摆手,两人立刻退到一边去了。 他这才低头看着商如意,微笑着道:“看来,少夫人享用过了那三尺床榻一桌饭之后,还是想过这道门去看一看。” “……” 商如意迟疑了一番,又看了看那条平坦的路:“那里,通往那里?” 萧元邃笑道:“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说完,他也不再说什么,背着手直接走过商如意的身边,往前去了,商如意虽有些忐忑,但还是立刻跟了上去。 很快,两个人便走到了那条径直的小路的尽头,商如意这才发现,那一个弯拐进后,眼前豁然开朗,是一处宽阔的平台,步深近百余丈,中间一条平坦的大道直通向前方,而大道的尽头,则是一座巨大的仓房,正面两扇宽大的木门虚掩着,隐隐能看到里面晦暗的光线中,有些高大的,如同小山一般的黑影。 萧元邃道:“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商如意没有回答这话,而是慢慢的蹲下身,从路边捡起一把细碎的小石头,往前一洒。 立刻,那些停在地上东啄西啄的雀鸟呼啦一声全都飞了起来。 明明是寒冬,几乎凝结的风景,这样的雀鸟惊飞却又一下子让这个地方显得生机勃勃了起来,商如意笑了笑,然后转头对着萧元邃道:“还用问吗?” 大冬天的,这里更是黄土岭,怎么会有这么多雀鸟? 不过是因为,地上,洒满了稻谷米粒。 但,也不是故意洒在这里喂鸟的,不过是运粮的路途中,再怎么装载齐整还是难免会撒漏一些下来,所以靠近大的粮仓和运粮道的树木上,居住的鸟雀总是比别的地方肥硕。 而这里,是兴洛仓城。 眼前的,便是实实在在,能供养天下人的天下第一粮仓——兴洛仓! 说起来,从很早之前,她跟宇文晔的口中便会开始时不时的提起这座粮仓,但他们好像都从未见过这座粮仓,甚至,也没在脑海里勾勒过。 也实在想不到,这座粮仓,原来是这么个样子。 当大门在眼前打开,一股热风袭来,风中夹杂着一种好像很香,又有点臭臭的气息,那热气硬生生将原本有些寒意的身体都逼出了一阵汗,商如意伸手挡在眼前,避过了那一阵突起的烟尘之后,她慢慢的抬起头。 一切,尽入眼帘。 在她面前的,是一个巨大的仓房,甚至比她进紫微宫,看到的所有高大的宫殿还要更大,而刚刚那些黑漆漆的,高大如山的黑影,便是罗列在这个仓房中的,一个又一个的粮垛。 这些粮垛呈圆柱形,宽高六七丈,高逾四五丈,跟一座小房子似得,而走近之后才会发现,那粮垛并不是平地而起,还有一截深埋在底下,总论起来,竟有近十余丈高! 这,不就是粮山吗? 而这样的粮山,在这个仓房里还不止一座,商如意慢慢的走进这个仓房仔细一看,这里有七纵八横,罗列着几十座高大巍峨的粮山,密密麻麻如同神仙在人世间按下的棋子,每一颗棋子,都能令世人趋之若鹜,甚至,疯狂! 商如意忍不住颤抖起来,看着这些粮食,她不知为何,内心激涌得一塌糊涂。 半晌,喃喃道:“粮食……这就是,兴洛仓的屯粮。” 虽然也已经是无数次的见过这里的情形,可再走进一次,再看到一次,萧元邃也仍旧被震撼,那种激涌的心情与商如意相差无几,他站在她的身边,慢慢道:“是的,这就是兴洛仓的屯粮。” “……” “我们之前,往王岗寨运了三次粮食,一次都有十几辆车,足够留在山寨里的兄弟吃大半年的。” “……” “可即便那样,我们也没有挖空一个粮垛。”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 而接下来,萧元邃又接着道:“而这样的粮仓,还有四十多个。” “什么?!” 商如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转过头去愕然的看着他:“这,这只是——” 萧元邃道:“没错,这里,只是其中一个仓房而已。” “……” “我和我的兄弟们进入这座仓城,直到现在,还没有人把所有的仓房都走遍的。” “……” 商如意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呆呆的看着他,半晌,又转过头去,慢慢的走近一个粮垛,仰头看一会儿,又走向另一个。看着那些静默矗立的粮垛,它们没有感情,更没有思想,却搅动了世上太多人的生死和喜怒,竟有一种说不出的残酷。 萧元邃也上前来,陪着她一道往前走。 两个人就这么并肩而行,走在这些高大的粮垛中央,一言不发,却又好像,有千言万语在这个静谧的空间回响着。 不知过了多久,商如意:“伱为什么带我来看这个?” 萧元邃一边往前走,一边道:“你知道,这里的粮食,能够天下的百姓吃多久吗?” “……” “天下的百姓不耕不种,也能依靠这里的粮食活好几年。” “……” “可是,即便这里有这么多的粮食,朝廷仍然横征暴敛,百姓仍然承担着最沉重的徭役。你知道,这几年,天下因为饥寒,因为战乱,死了多少无辜的百姓吗?” 商如意喉咙一哽,没说话。 萧元邃背着手慢慢走着,道:“你昨天说,那卢勇不是个东西,的确,他的确不是个东西。但我要告诉你的是,天下很多他这样的人,只是没在你的面前,你没见到他们,他们就只有一个名字——饥民。” “……” “若他们饿死了,也只有一个名字——饿殍。” “……” “若没有饿死,又不想被饿死,那就有另一个名字——王,岗,军。” 这三个字,像是有千斤重,沉甸甸的落在了商如意的心里,她的呼吸一窒,半晌才勉强缓过来,抬头看向萧元邃:“你到底想说什么?” 萧元邃微笑着看着她,道:“在下跟少夫人虽然只有之前的一面之缘,但以在下对少夫人的了解,以少夫人的心性而言,咱们,不应该是敌人。” “……” “少夫人对当时的我,都有怜悯之心,更何况全天下的穷苦百姓呢?” 商如意低头沉思半晌,道:“就算我曾经怜悯萧公子,也怜悯全天下的穷苦百姓,可这也只是我一个人的想法,对萧公子里的大业能有什么影响呢?萧公子今天带着我来这里闲逛,未免有些浪费精力。” “那倒未必,” 萧元邃微笑着说道:“我自认有识人之明,少夫人你的路,绝对不止眼前而已。” “……” “更何况,你还有一个足堪搅弄风云的夫君!” 一听这话,商如意明白了,他今天心思把自己带到这里来,又说了那么多的话,还是为了宇文晔。 商如意道:“你,还在找他?” “不错,昨夜,我又派出了几路人马,沿着黄土岭又找了一遍。” “还是没找到?” “没有。” “既然这样,那你不是应该放心。也许,他真的,真的,不会回来了。” 说到这里,商如意自己的心里也有些刺痛感,可萧元邃却摇了摇头,眼中精光内敛,道:“正是因为他一点踪迹都没有,才是让我一直不能放心的原因。” “……” “一支万人部队的调度,没有留下一点痕迹,这是很不寻常的。如果真的按照朝廷那些人的说法,他是战败之后逃亡,那应该是非常狼狈的状态,也就没有必要刻意的掩饰自己的行踪。他现在这个样子,我很清楚,他一定有所图!” 说着,他转头看向商如意:“他,一定会回来!” 话音刚落,商如意迈出的脚步恰好踩到了地上不知何时一落的一根枯枝,咔嚓一声,虽然声音不大,可在这样空旷又寂静的仓房里,却显得格外的刺耳。 她突然回头,看着身后那已经离得很远的大门:“有人来了!” 萧元邃看了她一眼,神情似有怔忪。 而就在这时,那虚掩的大门又一次被人重重的推开,发出了一声沉重又低哑的漫长嘶鸣,随即,一个高大的身影怒气冲冲的走了进来。 但,就在那人冲进来的前一刻,萧元邃突然抓住商如意的胳膊,一把将她拉到旁边的一个粮垛后! 商如意猝不及防,后背一下子贴上了粮垛,可还没来得及挣扎,萧元邃已经上前一步,直接用身体扣住了她,将她压制在高大的粮垛上。 她大惊道:“你——” 话没说完,萧元邃伸手捂住了她的嘴,低头道:“别说话!” (本章完) 第215章 身有拖累,尾大不掉 第215章 身有拖累,尾大不掉 商如意睁大了双眼,看着萧元邃那张近在咫尺,俊美的面容,尤其是那双精光内敛,此刻仿佛带着一点笑意,但又十分警惕的双眸,心跳也沉了起来。 他在干什么?! 但下一刻,耳边传来的声音,给了她答案。 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在这高大空旷的仓房内响起,更有那火爆凶悍的声音不住的叫骂:“怎么回事?人呢?他人呢?” 是卢勇! 商如意目光忽的闪烁了一下,再看向萧元邃,他的眼睛微微弯起,也带笑的看着她。 两个人的目光在这样短的距离里相交汇,甚至有一种实实在在的,触碰到对方的感觉——被他的目光直看进眼瞳里,商如意突然有些头皮发麻,下意识的垂下眼睑避开了他的目光。 萧元邃无声的笑了笑。 而卢勇的叫骂声,还在继续:“他妈的,怎么就看不见人了?!” 他的身后似乎还跟了几个人,其中一个就是子郢,冷冷的道:“卢大哥,你嘴巴放干净点。” “老子骂他怎么了?昨天答应得好好的,今天运粮回去,一大早连个人都看不见,他不是骗人吗!” “萧大哥说了是过两日,你怎么就这么急?” “你不急老子急……” 那卢勇一边骂一边四处走,似乎是在寻找萧元邃的踪迹,脚步声和叫骂声也越来越近,似乎已经逐渐靠近他们。 立刻,商如意感到捂着自己嘴的那只手,有些发烫。 他低下头,似乎是在仔细的看着身侧那条路上露出来的卢勇的影子,但这时,又像是感觉到了什么,目光流转,看向近在咫尺的商如意的眼睛—— 原来,她也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 这时,萧元邃的脸上突然浮起了一点笑意,而捂着她嘴的那只手慢慢的松开,像是为了安慰她,他用口型道:“呼——吸——” 商如意的脸一烫。 而这时,卢勇几乎已经走到了他们的身侧。 两个人同时又屏住了呼吸。 幸好,卢勇没有再往前,大概是感觉到这个仓房里太过安静,应该没有其他的人,他狠狠的跺了跺脚,转身气冲冲的往外走去,一直走远了,还能听到他暴躁的怒骂声。 仓房里的两个人,一下子松了口气。 商如意立刻伸手将压制在自己身上的这具身体推开,萧元邃似乎也是早有准备,被她推得接连后退两步,却也没有趔趄跌倒,反倒站得很稳。 他微笑着,看着商如意侧身走到一边,拍了拍衣裳整理仪容,十分矜持的样子,笑道:“多谢。” 商如意的脸色却不怎么好看,只冷哼了一声。 萧元邃却很客气,仍旧笑道:“刚刚,少夫人若有一点动静,那卢勇一定会发现我们,那今天这事,也就不好了了。” 商如意冷冷一笑,道:“萧公子不是说,我是个有怜悯之心的人吗,刚刚,我也不过是成人之美罢了。不过,我倒是明白了,为什么萧公子今天愿意带着我来这里闲逛,还说了那么多似是而非的话。” 她说着,瞥了他一眼:“原来,伱是为了躲他。” “……” “你不想再往王岗寨运粮了,是吗?” 虽然之前,萧元邃对她的态度十分的和善,甚至称得上无话不谈,可说起这件事,他的脸上却忽的掠过了一阵阴翳。 他轻笑了一声,没有接这话。 商如意的心里倒是更明白了几分。 她慢慢走到萧元邃的面前,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然后说道:“之前,萧公子那样看重我的夫君,说他有搅弄风云的本事,但其实,他对你也极为看重。尤其这一次你占领兴洛仓的举动,在他看来,是志在天下之举。” “哦?” 萧元邃的目光闪烁了一下。 而接下去,商如意又淡淡一笑,道:“只是,他一直担心,公子身有拖累,尾大不掉。” 这话一出,萧元邃的神色又是一凝。 但,也只是一瞬间,他的脸上立刻又浮起了从容的笑意,道:“能让宇文公子看重,我也不枉此生了。好了,今天走了这么久,想必少夫人也累了,咱们回去了吧。” 商如意看着他明显更深了一些的眸子,淡淡笑道:“好。” 于是,两人便转身往回走去。 在走出那巨大的木门的时候,商如意又回头看了一眼,这个寂静的,能操弄天下多少人心的粮仓,此刻,静谧如初,却不知,在这样的寂静当中,有多少汹涌的暗流,在人看不见的地方涌动。 …… 出了仓房,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就这么默默的走着,一直到了那道小门。 商如意没有别的地方可去,自然只能回之前的那个院子,而萧元邃一来有自己的事做,二来又要避开卢勇,显然要去别的地方,两个人应该就在这里分路了。 可是,走到那道门的时候,商如意的脚步却滞缓下来。 而萧元邃,似乎也感觉到了这一路上她的欲言又止,转身看着她,眼中含着一丝温和的笑意,道:“少夫人是还有什么话要跟在下说吗?” “……” 商如意看了他一眼,又迟疑了一会儿。 萧元邃道:“少夫人有话,但说无妨。” 商如意想了想,道:“其实,也没什么。我只是想着,公子到了王岗寨,想必认识了许多新的朋友,他们对公子一定都十分推崇,也很,忠诚。” 萧元邃微笑道:“在下,的确算得上幸运。” 商如意又迟疑了一下,道:“那,萧公子,可还记得故人?” “……!” 这话,显然让萧元邃有些意外,他看着商如意道:“少夫人指的是谁?” 不等商如意开口,他立刻又道:“绿绡?” 商如意眼睛一亮,立刻抬头看向他:“萧公子,还记得她?” 萧元邃脸上的神情变得有些复杂:“少夫人一直居住在东都,而我在东都的故人,已经不剩几个了。况且,少夫人是个女人,也多会为女人去想。” 说到这里,他轻笑了一声,道:“少夫人是有关于她的消息要告诉我吗?” 虽然话题是她自己提起的,但这个时候,商如意反倒又迟疑了,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道:“她,她被王绍及抓住了。” 萧元邃面不改色,但眼中闪过了一道冷光。 沉默半晌,他冷笑道:“他终究,还是得偿所愿了。” 说完,他又看向商如意,脸上已经恢复了平静的神态,道:“不过,少夫人不用担心绿绡,她是很懂得如何让自己活下去的一个人。世间像少夫人这样,身陷敌营,群狼环伺,仍不损风骨的人,其实并不多。” 商如意想了想,绿绡来送神臂弓的时候,好像也是那么回事。 她得让自己活下去。 为了活下去,世上的人难免要做很多不愿意做的事,甚至,还要微笑着去做,可谁也不知道,她脸上笑着的时候,心里盈满的是笑,还是泪。 商如意轻叹了一声,道:“不,我跟你谈起她,并不是要说她有多不堪。” “哦?” “我只是觉得,她孤身一人,萧公子落草之后她再无依靠,也很可怜。” “……” “有朝一日,如果萧公子能再见到她——” “如何?” “哪怕不原谅她,也给她一些慈悲吧。” 萧元邃露出了意外的表情,低头看了她一会儿,似笑非笑的道:“少夫人好像很了解她?你们,相熟了吗?” “不,只见过一面。” “那你为何帮她说话?” “如萧公子刚刚所说,我是一个女人,多会为女人去想。” “……” 萧元邃沉默着看了她一会儿,最后淡淡一笑,道:“少陪了。” 说完一拱手,便转身往议事堂去了。 看着他挺拔潇洒的背影,商如意一时间觉得心里有些发沉,但又不好再说什么,只能叹了口气,转身走了。 这一路回去,感觉到路上那些过往的人,似乎都变得忙碌了起来。 有些人在匆匆的结队,有些人抱着一捆一捆的刀剑弓矢往外跑,而他们路过商如意的身边,目光都会带着敌意的在她身上停留一下。 她倒也不在意,只是路过一个院子的时候,听见里面传来嗖嗖的锐响。 这个声音,她不陌生。 这是箭矢破空的声音,只不过,这声音听起来格外的轻,而且迅疾,跟过去她在军营里,甚至宇文晔练箭术时听到的声音不太一样。 于是走过去站在门口一看,只见那边院子十分宽敞,院子的东面摆着一排箭靶,上面已经射上了不少的箭矢,而且,根根直中靶心;而在院子的西面,站着一个熟悉的高大挺拔的身影,正是那个神箭手子郢。 他只穿着一身单衣,虽然身形劲瘦,可单薄的衣衫下却是明显的虬结的肌肉痕迹。 此刻,他拿了一条帕子擦拭完头上的汗便丢在一边,又回头看了看对面的箭靶,然后往背后的箭筒里装了几支箭,走到对准第一个箭靶的地方。 顿时,院子里的气氛凝结起来。 商如意也忍不住屏住呼吸,紧紧的盯着他。 只见他深吸一口气,突然开始往正前方走,迈出第一步的同时反手抽出一支箭,拉弓——上弦——放箭,一气呵成,立刻,那箭靶靶心上又多了一支箭! 好箭术! 商如意都忍不住在心中喝彩。 可是,子郢却没有停。 在射出第一支箭之后,他的脚步不停,保持着匀速的碎步往前走,持弓的那只手却稳如磐石,只有右手不停的抽箭,拉弓,射箭,嗖嗖的锐响不绝于耳,如同一阙紧促又急迫的战歌! 等到他再停下,那一排箭靶上,已经整齐的多了一支箭射中靶心,没有一个遗漏! (本章完) 第216章 下一刻,他就会打进来 第216章 下一刻,他就会打进来 这一回,商如意没办法喝彩了。 这种箭术,本就不必再用喝彩去称颂,更何况,这一幕让她想起前天晚上,站在河对岸,却始终与自己平行的那一点寒光。 当时的子郢,就是这样一直用箭对着她,最终将她逼上黄土岭的! 她不算是个小气的人,可那段记忆有点太压抑了,始终让她很不舒服,于是她转身便要走。 可刚一转身,身后就传来了子郢的声音—— “夫人,我这箭术比尊夫,如何?” 商如意的脚步一滞。 她慢慢的回过头,只见子郢已经放下了长弓和箭筒,朝她走了过来,刚一走近,就能感觉到他身上蒸腾出的热气,再这样大雪封山的苦寒之地,他都能练出一身大汗,可见有多勤奋了。 商如意想了想,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 “比文可以问人,可比武,就得亲身上阵才行了。” 子郢微微挑眉,大概是有些意外她不仅没有作为一个妻子的身份偏袒自己的夫君,也没有因为身在敌营而谄媚服软,反倒说出了一番至理来。 再看向商如意的目光,已经更郑重了一些。 他道:“夫人是个行家。” 商如意道:“行家谈不上,只是有点自己的见解罢了,” 她说着,又看向子郢身后院子里摆放的那一排箭靶,和那些正中靶心的箭矢,然后说道:“公子到了这个时候还在练习,一刻不愿松懈,看来,你是一定要跟我夫君一较高下的?” 子郢到:“能跟一箭射退突厥大军的宇文晔较量,是我的期盼。” “可是,我夫君已经下落不明,你这个期盼,恐怕是要落空的。” “未必。” “哦?为什么?” 子郢抬起头来,看向四周,这座仓城已足够宏大,更是建在绵延无尽的黄土岭上,人的目光局限,只能看到眼前的一方风景,可人的思想,却能飞遍这里的每一个角落,子郢似乎看到了千里之外,等再将目光收回来,他的眼神也更加炽热了几分。 他说道:“我有一种感觉,宇文晔,还在黄土岭。” “……” “他一定在黄土岭上的某个地方,只是,我们还没有找到他——不过,应该也快了。” “……” “因为我的箭,在蠢蠢欲动。” 不知为什么,萧元邃派人到处去找,寇匀良在洛口渡虎视眈眈,商如意都不觉得有什么,可子郢这一句话,却令她莫名的打了个寒颤。 不过,她立刻掩饰了自己那一瞬间的失神,淡淡笑道:“也许吧。” 说完也不等子郢再说什么,转身走了。 回到那个房中,她没有再出门,可外头越来越紧张的气氛却透过门缝窗缝,甚至想尽一切办法的浸到了她的身边,令她有些寝食难安。 可这种不安,并不是下落不明的宇文晔带来的。 反倒,是兴洛仓城内部自生的。 睡了一夜,第二天早上,商如意刚睁开眼,就听见外面院子里有人在说话,似乎又是守在外头的守卫和几个声音有些聒噪的妇人。 “你们说,这一次,那卢勇不会跟大当家的干起来吧?” “难说,他们早就不对付了。” “要我说,寨子里也的确有点贪得无厌了,这次出来打兴洛仓,他们一个子儿都没出,粮食却是一车一车的往回运,谁乐意啊。” “要我说,大当家辛辛苦苦打下来的兴洛仓,凭什么养着那些闲人……” 几个人又说了些什么,商如意已经听不见了,过了一会儿,就听见有人推门走了进来,她起身一看,是那天在浴室里给她送衣服的那个妇人,此刻她的手中也捧着一套叠好的衣裳放到床边,不冷不热的道:“夫人,这是大当家让我给伱送的衣裳,你醒了就赶紧起来吧,饭菜也都做好了。” 商如意点头道:“多谢。” 那妇人也没再多说什么,转身出去了,而商如意低头一看,她送来的是一套看上去要新一点的衣裳,料子也比之前的好,也更厚实。 衣服上,又摆了一副耳坠子。 商如意忍不住皱起眉头。 这倒是奇怪,为什么又给她耳坠子戴?她在这个地方,且不说没有心思打扮,周围强敌环伺,还有卢勇那种人,她打扮起来,不是给自己招祸吗? 于是,仍旧将耳坠子放到一边,换上衣裳起身梳洗。 吃完早饭,推门出去,发现外面又开始下雪了。 之前只晴了一天,就好像让老天爷憋了不少的坏脾气,这个时候打算一下倾泻下来,只见头顶阴云厚重,如同一只黑手笼罩在整个黄土岭上,遮天蔽日;而鹅毛大雪纷纷飘落,更是在周围形成了一道雪落的屏障,人一走进雪中,就感觉有一种无形的压力,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而更让人喘不过气的,是一个年轻人跑过来大声喊道:“大家快过去议事堂!” 周围的人急忙问道:“出什么事了?” “卢勇一定要再往王岗寨运粮食,可大当家的不愿意,现在两边都带着人在议事堂说话,刀都拔出来啦!” “怎么还拔刀了呢?快过去看看!” 商如意一听,也急忙往前走去。 在过小门的时候,因为旁边突然跑了几个人撞了她一下,她险些跌倒,这时,伸手突然伸出一只手扶住了她。 回头一看,却是子郢。 商如意惊魂未定,急忙稳住身形,对着他点点头:“多谢。” 子郢立刻就放开了她,面色却仍旧阴沉的看向前方的议事堂,道:“你也要过去?” 商如意道:“我只凑个热闹,但公子怕是应该快些过去才是。” 子郢没再说话,只示意她跟自己一道走,两个人大步往前走去,不一会儿,就到了议事堂,而这里,里里外外已经站满了人,还没进去,就听见里面传来萧元邃震怒的声音—— “你们要造反吗?!” 这一声怒喝,震得房梁都在颤抖,而门口原本喧闹的人声也一下子被压了下去。 商如意也呆了一下。 从第一次见面到现在,不论萧元邃登高还是跌重,他似乎都显得很平和,或者说,像他们这种出身贵族的公子小姐们,情绪波动的可能性就比寻常人要低得多,这还是第一次,她从萧元邃的身上感觉到了愤怒这种情绪。 而仓城里的人显然也是第一次,尤其围在门口那些,更是被吓得纷纷后退,倒是给他们让出一条路来。 子郢立刻领着商如意走了进去。 一进议事堂,才看到里面一地狼藉,桌凳都被掀翻在地;里面也挤满了人,却是从中间分出了泾渭分明的两边,一边是那卢勇带着人气势汹汹,手里甚至还握着刀剑,一副随时要开打的样子;而另一边,则是萧元邃带着几个明显是忠于他的属下,跟卢勇他们对峙。 而萧元邃站在最前方,英俊的脸上怒意沉沉,尤其那双明亮的眼睛,此刻精光爆射,如同化做实体的锋刃一般直刺向卢勇,即便卢勇一个莽汉,也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 但下一刻,他又清醒过来。 卢勇立刻说道:“造反?哼,萧元邃,我们本来就是造反的,可你,你却把我们王岗寨弄成了一个小朝廷,我看,你才是王岗寨的祸端!” 萧元邃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我定王岗寨的寨规,只是不让你们胡作非为!” “不让我们胡作非为,那你在做什么?我们都是王岗寨的人,给王岗寨运粮食难道不应该?” “……” “反倒是你,我看,你才是要造反!” “……” “你早就对寨主有了不臣之心,你带着这批人出来,就是要反叛王岗寨,现在,终于让我发现了,你抵赖不了了!” “卢勇!” 又是一声怒吼响起,只见萧元邃满面怒容,似乎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恶气,咬牙道:“我对你再三忍让,是不想让你难堪,不想让王岗寨兄弟离心,更不想给朝廷的人马可趁之机。你知不知道,宇文晔很可能就在这周围盘桓,一旦我们起内讧,可能下一刻他就会打进来——” 商如意的心一动。 卢勇却冷笑道:“你少危言耸听,一个宇文晔能让你怕成这样?你不过是用他来吓唬我们,我告诉我,我不吃你这一套!” “卢勇,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向我挑衅,若再执迷不悟,我,留不得你!” “好啊!” 一听这话,那卢勇和手下的人也举起了手中的刀剑,一时间,整个议事堂上明晃晃的全都是寒光,只听那卢勇大声道:“老子今天就为王岗寨清理门户,看看到底谁是奸,谁才是忠!” 说完一挥手,身后的人竟然真的就要往上冲! 眼看着大堂上一场厮杀避免不了,突然,从远处传来了一阵大喊声,逐渐跑近,围在门口的人都下意识的又让开。 定睛一看,是守山门的其中一个人。 只见他一路飞奔,跑过来已经是气喘吁吁连站都站不稳了,再一看大堂上的情形,也给吓了一跳,结结巴巴的道:“大,大当家……” 萧元邃怒目瞪视着卢勇等人,沉声道:“什么事?” 那人道:“外,外面,来了一队人马,要进山。” 一听这话,堂上的人都惊了一下,立刻,手中的刀剑停在半空中,而商如意听到这话,心也一下子跳了起来。 这个时候进山的,莫非是—— 萧元邃转头看向那人:“什么人要进山?” (本章完) 第217章 失火了? 第217章 失火了? 那人看了一眼卢勇,有些瑟缩,轻声道:“是,是胡爷,带着寨子里的人,来了。” 一听这话,整个大堂上都静了下来。 而商如意的心,也沉了下来。 不是…… 从昨天看到子郢练箭,到今天周围人的摩拳擦掌,再到刚刚萧元邃那句“下一刻他就会打进来”,她的心里也隐隐的升起了这样一丝期盼,期盼着下一刻,他真的出现。 却没想到,山门外的,仍旧不是他。 不是他…… 这个事实摆在眼前,虽然是她早有心理准备的,这一刻,却好像格外的刺痛她。 但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还是极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再抬头看向周围,一些人的表情显然已经跟之前不一样了,而原本握着刀准备大杀一场的卢勇这个时候狂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将手中的刀插回刀鞘,然后指着萧元邃道:“好,寨子里的人来了,我看你这次还有什么好推脱的!” 说完一挥手:“走,去接他们进来!” 他身后的人也立刻跟上,一路赫赫扬扬的走了出去。 商如意站在门口,看着他们离开,又转头看了一眼还站在大堂中央的萧元邃,他脸上的神情几番变化,似乎在这一瞬间已经想了很多,身后一个人走到他身边,轻声道:“大当家的,我们该怎么办?” 萧元邃定了定神,道:“既然来了,就该照理迎接,不要失了规矩。” 说完,他让人整理一下大堂,也带着人走了出去。 就在他走到门口的时候,一眼就看到子郢跟商如意,突然,他的眼中闪过一道光,似是想起了什么,于是走到子郢的身边,低声对他说了两句话,子郢点头应承,转身便离开了。 商如意愣了一下,抬头看时,子郢的身影已经没入喧闹的人群中,不见了。 萧元邃道:“少夫人,可要跟我们一道过去?” 商如意淡淡笑道:“我不跟着一起去,萧公子也不会放心我吧。” 萧元邃笑了笑,似是很满意她的“知情识趣”,一抬手,便带着她一道走出大堂往城外走去。 这一路上,周围的人有些窃窃私语,有些面色阴沉,但显然对于这位突然来访的“胡爷”似乎都不怎么满意。商如意走了很远,还是忍不住轻声问道:“那位胡爷,是什么人啊?” “胡金风,王岗寨的军师。” “军师?” 商如意微微挑眉,立刻又好像琢磨出什么味来了。 军师,大多数时候代表一个地方的首脑,一个首领能有什么作为,一来取决于他的决断,二来也取决于他的军师的智慧和格局。可是,从萧元邃投奔王岗寨之前那里的作风,商如意实在看不出来那里的军师有什么智慧和格局,以至于她都没听过这个胡金风的名字;反倒是萧元邃去了之后,王岗寨一改往日作风,有了志在天下的举措。 所以,两个人不是一路人。 现在,就要看那个胡金风对萧元邃的态度了。 如果他是个胸怀宽广,能容人的人,那一切就还好说;但相反,如果他是个心胸狭窄,嫉贤妒能的人,那事情就—— 这样想着,她在心里轻笑了一声,继续往前走去。 这条路之前走过一次,也很熟悉,只是在大雪天走山路难免有些遭罪,尤其出了仓城,寒风卷着硕大的雪团扑到他们的脸上,平白像是挨了一顿打,而原本焦躁的情绪在周围人的心里也慢慢的加剧了几分。 走了许久,他们终于到了那处山门。 此刻那里也挤满了人,喧闹的声音几乎将整个黄土岭都要掀翻了。 这个时候,也不知道该不该庆幸寇匀良因为那一晚的事已经带着剩下的人马拔营离开,虽然也并没有走远,不过,如果他们还在这里,看到这边一团乱,不知道又会闹出什么事来。 商如意一眼,就看到了那位胡爷——胡金风。 他是个十分消瘦,瘦得有些尖嘴猴腮的中年人,留着两撇胡子,因为瘦得嘴都发尖了,让他看上去像一只成了精的大老鼠,倒是与这个以粮仓为城的兴洛仓城般配得很。 此刻他正侧耳听着身边的卢勇说着什么,不停的捋着胡子点头,那双闪烁着狡黠光芒的小眼睛不时的看向他们。 等到卢勇说完,他的脸上,好像又有点惊讶的神色。 但立刻,这个胡金风就堆起了一脸笑容,对着已经走近的萧元邃拱手行礼,客客气气,甚至亲亲热热的道:“萧二哥,咱们好久不见了。” 萧元邃走上前去,也客气的一拱手:“胡爷,没想到你来了。” “这有什么想不到的?萧二哥一出王岗寨已经几个月了,兄弟们都想你想得不得了,这次听说我来,都托我向伱问好呢。” “多谢了,回头,也请胡爷替我向诸位兄弟问候。”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 那胡金风笑道:“只是——若他们能见上一面,那是最好不过的了。” 萧元邃目光闪烁,道:“兄弟们若是愿意来这兴洛仓,我自然是高兴的。” 胡金风道:“来这里,可不容易啊。” “怎么会呢?“ “我们在这山门外等了这么久,人都要冻僵了,山上的人却不愿放行。兄弟们过来,怕是没这个耐性等的。” “哦,原来胡爷怪我怠慢了。是这样的,最近我们跟朝廷的人马来回了好几次,若不守卫森严,只怕这个兴洛仓也早就易主了。” “原来如此,” 胡金风笑道:“我还以为,这么多人,是在防着我们呢!” 萧元邃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站在他身边,明显带着挑衅神情的卢勇等人,仍旧很冷静的笑道:“胡爷这话生分了。” 说完一挥手,那些守在山壁上的守卫也只能都撤了。 胡金风等人这才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萧元邃道:“这儿风大雪大,还是进城说话吧。” 于是,他一抬手,那胡金风便带着他的人跟着萧元邃等人一道进了山。 商如意自然也跟众人一道折返回去,只是在离开这道山门的时候,她下意识的又往外看了一眼,可纷纷落雪中,洛口渡,甚至周围整个河谷,早已经是空无一人,整个黄土岭寂静得像一片没有生机的冻土。 她所期盼的,什么都没有发生。 | 不一会儿,他们就回到议事堂。 这里已经被人收拾干净,之前踢翻的桌凳也都重新摆放整齐,萧元邃领着胡金风等人进去坐下,而他们带来的人马就暂时列在门外,虽然队伍也算是整齐,但这么罗列在城中,难免就给人一种杀气腾腾的感觉,尤其这些人一个个面色阴沉,身带杀气,腰间也都挎着刀剑。 那胡金风走进大堂之后,仔细的大量了一番这宽大的议事堂,再看看正上方那明显是首领的座位,而此刻,萧元邃慢慢的走上前去,坐下。 他的脸上,浮起了一丝冷笑。 然后说道:“真想不到,萧兄弟出了王岗寨,倒是另有一番天地。这个地方,可比王岗寨气派多了。” 萧元邃坐下之后,一只手平放在桌上,淡淡笑道:“这里本就是朝廷守军驻扎的地方,自然修得与别处不同。我们进驻以后,也就是暂时借用。” “原来如此,” 胡金风笑道:“只怕萧兄弟习惯了这里的气派,将来再回寨子里,都不习惯那个小地方了。” 这话一出,堂上许多人的脸色都变了变。 萧元邃却不动声色,只一摆手,立刻,一群人进来送上了热茶和一些点心,萧元邃道:“胡爷来得仓促,我们也不及准备,先喝点热茶吃些点心,等晚点,再设宴款待各位兄弟,为你们接风洗尘。” 那胡金凤看了看桌上的东西,冷笑道:“萧兄弟的日子过得果然不错,只是,一想到寨子里的兄弟们还在受苦,在忍饥挨饿,我又怎么吃得下去呢?” 萧元邃立刻皱起眉头:“胡爷这话,怎么说?” 胡金风站起身来,说道:“三天前,寨子里的粮仓失了火,之前存储的粮食全都被烧光了。眼看着兄弟们一个个都断了口粮,想来,萧二哥你也不会见死不救是吧?” 一听这话,萧元邃的神情顿时一凛:“什么,寨子里失火了?” “不错。” “还烧了其他地方吗?” “倒也没有,只有粮仓着火,而且解救及时,并没有累及他处。” “哦……” 萧元邃听到这话,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但又好像不确定,目光闪烁的看了商如意一眼。 而此刻的商如意,垂在身侧的两只手,掌心莫名的出了许多的冷汗,她不动声色的轻轻捏住自己的衣角,缠在指尖用力的揪着。 萧元邃想了想,又问胡金风:“这么说,之前送回去的粮食,也都被烧了?” “之前?” 那胡金风闻言,竟像是听到了一个笑话,顿时冷笑道:“萧二哥,你这话,我就听不懂了。你什么时候,运过粮食回去啊?” “什么?!” 萧元邃一惊,忽的一下站起身来:“你说什么?!” (本章完) 第218章 杀了这个叛徒! 第218章 杀了这个叛徒! 这一下,整个议事堂上轰的一声闹开了。 连站在胡金风身侧,一直怒目瞪视着萧元邃的卢勇,这一下也露出了惊愕的神情,他说道:“胡爷,你们,没有收到粮食吗?” 胡金风冷笑道:“若收到了,我还用冒着这么大的雪,亲自跑来你们兴洛仓吹风吗?” “……” “若真的有粮食送到,我们弟兄还用忍饥挨饿吗?” 他说着,又指着萧元邃道:“我不妨把话说明白,萧元邃,你打下兴洛仓,这的确是伱的功劳,可没有王岗寨的兄弟们为你冲锋陷阵,你单枪匹马一个人能拿下这里吗?拿下了这么大的粮仓,你却吝啬得一粒米都不肯运回寨里。如今,兄弟们等着这边的粮食救命,你却只顾着自己享乐,世上有这样的天理吗?” 这一下,萧元邃也失去了镇定,立刻道:“不可能,我之前已经运过三次粮食回去了!” “三次?” 胡金风冷笑道:“用嘴巴运的吗?” 一听这话,那卢勇也暴怒了起来,指着萧元邃道:“原来,之前运那些粮食,也只是你装样子罢了,你根本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忠心王岗寨对不对?!” “我——” 萧元邃还要说什么,但下一刻,他立刻就闭上了嘴。 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是多余。 首先要弄明白的,是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偏差,三次运粮,五十多车的粮食,不可能凭空消失;可胡金风这样闹上门,应该不是撒谎,更何况,寨子里失火也是一个疑点。 更让他不安的是,运粮的人,都去了哪里? 这所有的不寻常,似乎都归结到了一个点上,他费力思索,想要解开这个点,可就在这时,堂上的人却已经闹了起来,那胡金风和卢勇带着自己的人转身就往外走去,卢勇还大声说道:“胡爷,这一次你来,也不跟他们废话,我现在就带你过去取粮,一定不能让咱们寨子里的兄弟吃苦!” 周围的人也高声应和:“走!” “运粮食去!” “咱们不能再被人蒙骗了!” 说着,一众人全都离开了议事堂。 眼看着事情不对,萧元邃也顾不上其他,急忙从桌子后面走了出来,大步跟上去,跟随他的那些人自然不肯罢休,也都纷纷跟了上去。 而商如意,也在众人的裹挟中,一步一步的跟着走过去。 很快,一众人就沿着长廊过了那道小门,赫赫扬扬的走到了那座巨大的粮仓前,只不过,跟之前来的时候不同,之前大门是虚掩着的,但此刻,大门却是紧闭着。 眼看着卢勇领着人上前就要推开门,萧元邃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挡在了他们面前。 “住手!” 一看到他拦路,本来就怒火中烧的卢勇这个时候更是暴跳如雷,大骂道:“萧元邃,你给我让开!我们再也不会相信你这个言而无信的小人!今天,你要是再敢拦着我们运粮,老子就把你劈成八块!” 说完,伸手就要拔刀。 可就在他的刀刚拔出一半,寒光堪堪在面前高大的木门上闪过一瞬,萧元邃一伸手便按住了他的手,急切的说道:“你们听我说,这件事有蹊跷,如果你们轻举妄动,很就可能中了别人的圈套!我们要把这件事查清楚!” 一旁的胡金风冷冷道:“蹊跷?我不觉得有蹊跷。” “……” “唯一蹊跷的,是人心。有的人口口声声兄弟义气,可守着这么大的粮仓却连一粒米都不肯分给饥寒交迫的兄弟,这种人,不是狼心狗肺,就是恶贯满盈!” “没错!” 一旁的卢勇被萧元邃按着手腕拔不出刀,更怒了几分,骂道:“萧元邃,你如果再不放手,老子就在这里放火。既然你不肯运回去,那我就让你也得不到!” “你——” 萧元邃怒急攻心,那双明亮的眼睛此刻因为急怒而发红,当他瞪着眼前的人的时候,好像恨不得将眼前的人撕裂,可这个时候,卢勇哪里还管得了其他,两个人手上你争我夺,竟然就这么撕扯了起来。 那刀,半出鞘的锋刃,也将一点寒光投射到了那扇大门上。 寒光随着他二人的动作,不断的闪动。 就在这时,一道寒光如闪电一般袭来,刺耳的锐鸣声一下子打断了两个人的动作,他二人俱是一僵,然后,就感觉到站在一边的胡金风身体僵直,不断的颤抖,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定睛一看,一支箭,已经没入他的胸口! “胡爷!” 卢勇目眦尽裂,大喊一声急忙伸手扶住了他,而周围那些原本已经开始吵闹争执,甚至准备动手的人一听到这声呼喊,全都听了下来,无数目光齐刷刷的落到了胡金风的身上。 他胸口中箭,整个人抽搐了一下,立刻便失了生机! “胡爷!胡爷!” 卢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看着胡金风僵冷的倒在地上,而他胸口又是一支明晃晃的箭矢,立刻从地上跳了起来,指着萧元邃大骂道:“你这个畜生,你居然暗箭伤人,当众杀害胡爷!” 萧元邃也被这一变故惊呆了,立刻道:“我没有!” “你还敢说你没有,这箭——子郢呢?!” 卢勇一边说,一边转头往周围看去,四周众人也都在寻找,的确,从一开始,子郢似乎就不在他们其中。 只有站在一旁的商如意,冷冷的注视着这一幕。 她不动声色,甚至在这个时候,又往后退了一步,跟第一天来这里,见识到他们争执场景时一样。 这一回,卢勇彻底疯狂了。 他仓的一声拔出腰间的钢刀,对着萧元邃道:“今天,老子就要为王岗寨清理门户,为胡爷报仇!兄弟们,给我杀了这个叛徒!” 他身后的人早就群情激奋,这个时候纷纷刀剑出鞘。 而跟随萧元邃的人自然也不甘示弱,眼看着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他们也立刻拿起刀剑,两边人马狂啸着冲杀到了一起。 一时间,杀喊声震响了整个兴洛仓城! (本章完) 第219章 别怕 第219章 别怕 这个地方,其实很宽阔。 可是,再宽阔的地方,人心窄了,也就成了修罗场。 更何况,此刻他们不是在算计,也不是在争执,而是在厮杀,刀与剑,在混乱中开始不分敌我的挥舞、砍杀,随着寒光闪烁,鲜血与碎裂的皮肉不断的喷涌出来,洒在莹白的积雪上。 很快,白雪被染红。 然后,原本厚重的积雪被滚烫的热血所融,化作血水涓涓流淌,随着一声又一声的怒吼与惨呼,淤积在地上的血水竟然也开始泛起阵阵涟漪,映照着那一张又一张倒地不起,冰冷僵硬的面孔。 这个场景,竟然比地狱的传说,更恐怖百倍。 商如意不停的后退,闪避,而她竟也真的奇迹般的躲过了每一次靠近她的袭击,避开了每一道逼向她的刀光剑影。 最后,她退到了大门口。 后背贴上那厚重的门板的时候,她突然战栗了一下,虽然,下了一整天的雪,虽然,这里早已经是大雪封山,酷寒难当,这厚重的大门也冻得跟冰块一样,哪怕碰一下,都能感觉到指尖生冷的痛,可是,当她碰到那门板时,却莫名的感觉到了一点暖意。 好像,有一种熟悉的气息,在透过门板,一点一点浸出来,侵染到她的身上。 而这时,厮杀中的人,也渐渐清醒过来。 当萧元邃一剑将一个扑上来的人狠狠劈开,腥臭的血喷了他一身,而他喘息着,踉跄着看向周围一切的时候,眼神在血液的浸染中,逐渐冷了下来。 死的人越来越多,可这一具又一具倒下的尸体,不仅是他的人,不仅是卢勇的人。 更是王岗寨的人! 这是他最不愿看到的场景,之所以不愿意,是因为他很清楚,一旦他和王岗寨的人开战,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将会是另一个人所最乐见其成的! 想到这里,他脸色惨白,大声怒喝道:“停下!都停下!” 终于,有人停了下来。 终于,这场厮杀到了尽头。 可是,地上已经血流成河,尸体堆积在尚能站立的人的脚边,那些都是刚刚还活生生的面容,甚至可能刚刚才在山门打了招呼,但如今,他们已经生死相隔,更恐怖的是,那些人的血,沾上了每一个还活着的人的身上,与心里。 萧元邃终于从人群中走了出来,他的身上也满是鲜血,甚至将眼睛都染红,大声道:“不能再打了,我们上当了!” 周围的人一听,又是一惊? 而这个时候,肩膀上已经负伤,几乎被人卸了一条膀子的卢勇用一把刀拄在地上支撑着自己,气喘吁吁的道:“你在说什么?” 萧元邃道:“有人在设计我们,我们上当了!” “……” “所有人都知道,在宇文晔三次战败之后,我的的确确派人往寨里送了粮食,而且那些人直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这些分明都是你们看到的!“ 经过一番厮杀,卢勇这个时候也稍稍冷静了一点下来,可他仍旧红着眼睛道:“可是,胡爷明明说——” “这就是我们上当的地方!” 萧元邃气喘吁吁,整个人几乎都快要站不稳了,不仅是因为刚刚的厮杀耗费了他太多的力气,更可能,是这个就快要被揭开的真相,此刻已经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说道:“我运了粮,可寨子里却没收到,就只有一个可能!” 这时,卢勇忽的一震。 他像是也想到了什么,满是鲜血的脸上露出了不敢置信的表情,只见萧元邃沉沉道:“粮食,在半路,被劫了!” “……” “而且,不止一次,三次运粮,三次被劫!” “……” “所以那些人,一个都没有再回来!” 这一刻,周围的人全都露出了震惊的神情,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萧元邃接着说道:“还有,寨子里失火——如果我没有猜错,这也并非天灾,而是人祸。” 卢勇踉跄着上前几步盯着他:“为什么?” 萧元邃道:“因为,烧了寨子里的粮食,王岗寨才会派人过来取粮。而这其中真相被掩,我们的误会已经形成,这场厮杀,就在所难免!” 卢勇整个人都慌了,尤其看着周围已经是遍地尸骸,甚至就他的脚下,之前中箭倒地的胡金风的尸体在众人的厮杀中被踩踏得面目全非,他更是惶恐不安,甚至连再开口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半晌,人群中有人道:“那,是谁?” “……” “是谁劫了我们的粮食?又是谁,去王岗寨放了火?” “……” “是谁,让我们自相残杀?!” 这一声又一声的叩问,响彻在巨大的兴洛仓城中,竟出现了声声回响,此刻,更是震得人两耳欲聋,而萧元邃站在这遍地尸骸的中央,目光从脚下的血肉,到眼前的尸体,再慢慢的抬起来,最终,看向了正前方,那巨大的仓房。 他抬起手来,指向那里:“就是——” 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仓房门口,站着那个纤细的身影。 商如意。 她的脸色苍白,似乎早就被周围浓烈的血腥味熏得失去了思考的力气,这个时候,对上萧元邃的目光,周围成百上千的目光也慢慢的汇聚过来,强烈的恨意仿佛要将她整个钉在门板上。 她的身子一软,险些跌倒下去。 可就在这一瞬间,身后突然伸出一只手,稳稳的扶住了她。 那只手,温暖,坚定,如钢铁一般! 商如意猛地战栗了一下,想回头,又不敢回头,一时竟僵在了那里。而紧接着,她听到了大门慢慢打开,发出了悠长而沙哑的声音,仿佛是对眼前这个场景的哀鸣。 一阵呼吸,吹拂过她的耳畔。 同时响起在耳畔的,还有那熟悉的声音—— “别怕。” “……!” 这一刻,商如意已经不能不回头,虽然那温热的大手,熟悉的气息,早已经告诉了她答案,可当她真正转过头去,含泪的眼睛里映出了那张真实的,冷峻的面容时,她还是感觉到自己的心,又一次,用那种不该有了力量,狠狠的跳动了起来。 站在她身后的,是宇文晔! (本章完) 第220章 石破天惊的一击! 第220章 石破天惊的一击! 他一身薄衣劲装,干练利落,尤其腰带紧束更显得蜂腰猿背,矫健如豹,在这样酷寒的地方,竟然一点都不觉得冷,甚至,站在他怀中的商如意能明显的感觉到一股熟悉的,带着剽悍之气的滚烫气息,从他的呼吸里,甚至从他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里透了出来。 也将她整个笼罩住。 她一下子就不觉得冷了,只是有一点克制不住的战栗。 宇文晔,他竟然就这么出现了? 他真的来了! 她想要说什么,可唇瓣开阖,发梗的喉咙里却挣不出一个字,反倒是他们的前方,那一片蒸腾的血气中,一个低沉的声音慢慢响起。 “宇——文——晔!” 两个人都抬起头来,只见萧元邃慢慢的走了上来。 这个场景对于他而言,不能说是太意外,毕竟,从宇文晔消失踪迹的那一天开始,他就一直期盼着,或者说提防着,这个人会突然出现,而且,会出现在最不该的时刻,最不该的情形下。 但他却没想到,兴洛仓城内,会真的出现这样的时刻,这样的情形。 萧元邃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眼前的人,然后再想了想,轻笑一声,道:“看来,我终究还是低估了你。” 商如意的心又是一跳。 而扶在她肩膀上的手微微用力的捏了她一下,似乎是在示意她支撑住自己,然后,人影一闪,宇文晔走到了她的前面。 高大的身躯,立刻将前方的血腥与杀戮,都阻挡住了。 宇文晔沉声道:“你连我夫人的聪慧,都未能揣测清楚,又怎能揣测到我?” “……” “不过,你能在刚刚想清楚,看来,我也低估了伱。” 说着,他低垂眼睑,看了一眼周围,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那些尚且站立着,但早已经满身是伤,浑身浴血,此刻难以一战的王岗军。 刚刚的一阵乱杀,就算没有将这里的人消耗殆尽,也将他们的战力,消耗殆尽了。 萧元邃的眼角跳了跳,沉默半晌,道:“所以,那三次战败,的确是你故意的?” 宇文晔深吸了一口气,微微扬起下巴,道:“是故意,但也是事实。” “……” “事实就是,这座兴洛仓城,你守得很好,以目前我的兵力和战力,的确是攻不进来。” 萧元邃的眼神更冷了一些:“所以,你借这个结果,再进行你的计划。” 这个时候,周围的人虽然也已经意识到他们中了计,落入了宇文晔的陷阱,可终究还是有些不明白,立刻有人问道:“大当家,他的计划到底是什么?他明明已经战败了,为什么又——” 萧元邃道:“因为他三战三败,所以,我们中的有些人——得意了。” 一听这话,周围人的目光,齐刷刷的看向了卢勇。 此刻,满脸是血的卢勇,脸色也有些难看,一阵红一阵白,两眼更是充血通红,满含怒意的瞪视着宇文晔,可是,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他只能拄着刀支撑自己的身体,一点一点的平静,一点一点的蓄力。 而旁边有人已经说道:“我们得意,然后呢?” “然后,我们就掉以轻心,以为黄土岭周围的一切都已经尽在掌握,所以,我们三次运粮往王岗寨!” “这么说,这三次运粮都——” 萧元邃点点头,再抬头看向宇文晔:“好手法。” “……” “你不仅劫了粮车,而且,把运粮的人杀得干干净净,这样,我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而王岗寨的人,也以为我萧元邃忘恩负义,他们对我的猜忌,也逐渐加深;最后,你再派人去那边放一把火,烧了他们的屯粮。他们就会在饥寒交迫之际,带着对我的怨恨前来。” 说到这里,他苦笑了一声,道:“在这种情况下,什么解释,他们都听不下去。” 宇文晔平静道:“我说过,这座兴洛仓城,你守得很好。” 这句话说到这里,他就沉默下来。 周围人也许只听到了这句话,可萧元邃却知道,宇文晔还有下半句话没有说,那就是—— 可人心,你没管好。 如同第一天将商如意劫入兴洛仓城时,她也说了几乎相同的话——不是我一眼看穿他们,而是萧公子你,没办法按住他们罢了。 他抬头看着这两个人,忽的一声苦笑。 这一对夫妻,看上去恩爱,又好像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嫌隙;但即便是真有嫌隙,可他二人却又有一种近乎天衣无缝的珠联璧合,令人惊叹。 在苦笑声中,萧元邃道:“这,你倒也是谬赞了。” “……” “这座仓城我若真的守得好,也就不至于让你进得来,更让你在我的眼皮子底下藏匿许久。” 宇文晔淡淡道:“这,倒也怪不得你。” “……” “黄土岭这么大,你的人手又有限,就算能守住所有的关隘,你也守不住每一处山壁,悬崖。” 萧元邃一震。 而站在宇文晔身后的商如意呼吸也是一窒,下意识的道:“你,你是——” 虽然知道这个时候自己不该分神,可听到她的声音,宇文晔还是侧过脸来,其实,两个人这么近,商如意仔细一看就发现了,他的身上,手上,有不少的擦伤,甚至在后背的肩膀处,衣裳还有一大片褐红色的污渍,那显然是干涸后的血痕! 但,宇文晔的神色中,却看不出丝毫的痛楚。 他只侧过脸看了她一眼,眼神平静中透着几分柔和,仿佛一只手轻轻的拂过她的心灵,然后沉声道:“我没事。” “……!” 商如意的心,又是一跳。 她急忙低下头,像是要克制住什么。 而就在这一瞬间,那一直沉默不语,脸色却铁青的卢勇终于爆发出来,怒吼道:“我杀了你!” 一边说着,他一边抡起拄在地上的那把刀,大刀上还带着不知是谁的鲜血,被寒风一吹,几乎快要凝结成冰,这个时候挥舞起来,无数凝结成冰晶的血粒挥洒开来,形成了一道看得见的旋风,而在旋风之中,那柄大刀裹挟着寒气与愤怒,更带着万钧之力,恶狠狠的朝着宇文晔砍了过来。 商如意大惊:“小心!” 可就在这两个字出口的一瞬间,宇文晔的侧脸上已经换上了冷峻的神情,同时对着她说道:“闭眼!” 只两个字,干净利落,他人已经冲上前去。 商如意却没有听话。 她睁大了双眼,看着宇文晔疾步上前,长臂一展,一直倒提在手中的那柄陌刀猛地划出了一道雪亮的光弧,与那冰晶血粒形成的旋风交错,忽的一下将那旋风斩成两段。 而同时被斩成两段的,还有卢勇—— 两人错身而过之间,宇文晔只一侧身,那把血红的大刀堪堪擦过他的肩膀,而他手中的陌刀在错过卢勇脑后之际,却突然拐了个弯,从卢勇后脖颈用力劈下! 只听呲的一声响。 这个响声非常的轻,而且细微,原本是一阵风就能卷走的细响,但这一切,却被在场的每一个人听得一清二楚,他们甚至能听到刀锋没入身体之后,割断每一根骨头的闷声,然后在下一瞬间,陌刀带着一片血,从卢勇的下腹挥舞而出! 他整个人,被削成了薄薄的两片,扑倒在地。 鲜血,连同那些不堪入目的碎骨,内脏,哗的一声铺洒在雪地里,瞬间便被之前已经淤积很深的血水所淹没! “啊——!” 一声惨叫响起! 可那声音,并不是死者发出的,因为宇文晔那一刀最快割断的便是他的喉咙,他甚至连一点响动都没发出,就已经失去了生机,真正惨叫出声的,是目睹这一幕的一个王岗军的人。 他们四处征战,也曾经为了抢粮食,抢地盘,残杀他部。 可是,他们没有见过这样杀人,至少,没有见过王岗寨的人被这样毫无抵抗能力的杀掉,甚至杀得,毫无尊严! 站在最前方的人,清楚的看到了每一处细节,立刻,被吓疯了! 而剩下的人,哪怕没有发疯,在这血腥的一幕之后,他们也都白了脸,一个个两腿发软,甚至连手上的兵器都拿不稳了。 被算计,落入陷阱,不足以让他们崩溃。 可是,这样杀人,也足以击溃本事就已经没有退路的,虚弱的心灵。 唯一没有被击溃的,是萧元邃。 可他那双明亮的眼睛,也在这一刻,失去了一瞬间的明亮。 但宇文晔,从头到尾,甚至连表情都没有变化,他的身形迅疾,甚至躲过了那挥洒在空中的鲜血,只一挥手,陌刀在他的手中挥舞干净了血污,又立刻几步退回到了商如意的面前。 当他侧过脸时,却发现这个小女子竟然一直睁着眼。 他蹙眉沉声道:“让你闭眼的!” 连前面王岗寨的人都被吓疯了一个,她—— 他的心里隐隐有些担忧,可再看商如意的脸,虽然脸色苍白,眼角的肌肉都在不自觉的抽搐,可她抬头看向他,开口说话时,眼神和声音,却比之前初见他,更沉静。 她说道:“反正,这不会是最后一次。” (本章完) 第221章 两位,果然是神仙眷侣! 第221章 两位,果然是神仙眷侣! 宇文晔的心,蓦地一跳。 他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平静,不论是这些天的征战,调遣,甚至从万丈悬崖上悬落入兴洛仓城,又藏匿在这寒冷宽阔的仓房内,他都没有一丝一毫的惊怕。 可在这个时候,听见这个小女子平静的声音,他的心,反倒剧跳得异常。 好像,快要从胸膛里跳出来了。 但他立刻压下了这心跳,再抬头看向前方,有一些人在惊恐后退,但也有一些人,眼中的惊恐变作愤怒,他们握紧了手中的刀剑,一步一步的逼近过来。 宇文晔深吸了一口气。 他刚刚斩杀卢勇,是故意的,因为这人非杀不可,也因为,他需要用石破天惊的一击,来最快,也最大程度的击溃一些人的内心。 那样残忍血腥的画面,的确把一些人吓破了胆。 但,王岗寨,还有萧元邃麾下的人,并不都是那些寻常人物,也有些人,会在最恶劣的环境里,最恐惧的心态下,生出一种不屈的反抗精神来。 眼前这些人,便是。 眼看着他这样血腥残暴的将一个活生生的兄弟斩杀,那些人在绝境中生出了愤怒的力量,他们纷纷说道:“不能让我们的兄弟白死!” “没错,就算你来了又怎么样,我们照样不会屈服!” “宇文晔,我们王岗寨的人不是懦夫!” 眼看着那些人步步逼近,宇文晔却一步不退,不仅不退,他站在商如意的面前,横刀在手,竟隐隐有千军万马不能与之为敌的气魄。 而就在这时,被他打开一线的大门发出了又一声悠长的嘶鸣,被彻底推开了。 随即,一队人马从他们的身后猛地冲了上来,整齐的列队在宇文晔的身边,将那些准备冲杀上来的王岗军硬生生的挡住! 是他的部下! 商如意睁大眼睛,看着那些士兵们手持刀剑,杀气腾腾的站在两边,但立刻,也就回过神来。 宇文晔自然自然不会一个人进入兴洛仓城,就算他的计策再是奏效,可仓城内守军众多,他一个人就算有天神之力也不可能稳操胜券,所以,带入这样一队人马,至少能在这个时候,与萧元邃相抗衡! 只是—— 她的目光闪烁得很快,掠过这一队人马,心里立刻咯噔了一下。 这里,也不过几十个人而已。 而他们的对面,虽然萧元邃的人马和王岗寨的人马相互厮杀,死了不少,但也有上百人留存,况且,仓城内各处关隘还有他们的人把守,一旦那些人也聚集起来,他们这一点人马根本抵抗不了! 在她目光闪烁,心中估算的时候,对面的人,那双明亮的眼睛也在精光一闪之后,算准了。 可是,萧元邃做的第一件事,却是一抬手,拦住了身后准备冲上来的人。 那些人一愣,都停下了脚步。 其中一个愤怒的说道:“大当家的,这个时候难道还要手软吗?”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啊!” “就算不为卢勇报仇,我们这么多兄弟死在这里,也是这个人的算计,我们一定要杀了他!” 萧元邃摇了摇头,却并不答他们的话,而是抬起头来看向宇文晔,那张英俊的脸上沉静如冰,他说道:“宇文晔,你带走了一万多人,而这里,不过是九牛一毛而已。” “……” “剩下的那些人,在哪!” 周围的人闻言,也是一震。 宇文晔淡淡一笑,道:“你还算清醒。” 萧元邃道:“之前我们找不到他们的下落,现在我明白了,是因为伱让他们去了王岗寨,那把火,也是他们放的,所以我们在黄土岭始终遍寻不获。” “……” “但现在,你已经出现在这里,那批人呢?” 宇文晔并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慢慢的抬起头,又侧过脸。 一阵风,吹过他的耳畔,将原本有些凌乱的鬓发吹得飞扬起来,好像有些什么东西,随着寒风来了。 萧元邃道:“你——” 他的话没说完,宇文晔道:“刚刚,你们是听不到的。” “……” “但现在,你们应该可以听到了。” “……!” 一听这话,萧元邃的脸上立刻露出了震愕的神情,甚至比刚刚,他看着眼前的惨烈厮杀,看着卢勇被一刀斩杀时,还更震愕! 而这个时候,周围的人,似乎也开始乱了起来。 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仿佛有些不安的情绪开始在无声的蔓延,但没有一个人敢开口说话,只怕一开口,就一语成谶。 也只有宇文晔,能在这个时候开口。 他慢慢说道:“在我的计划里,你把所有的人召回城内,就是最后一步!” 这一刻,所有人的头顶,仿佛响起了一阵惊天动地的巨响。 而那声音落在萧元邃的心里,却是他的心,彻底的沉沦。 包括他的一切。 冷风再一次,卷着那些细不可闻的杀喊声吹过,似乎也带走了他身上最后一点温度和力气,他一个趔趄,险些跌倒,幸好身后的人急忙冲上来护住了他,纷纷喊道:“大当家的!” “萧大哥,小心啊!” 萧元邃没有说话,只深吸了一口气之后,再慢慢抬头,看向那张冷峻的面容,沉声道:“这,也是你的盘算?” 宇文晔道:“第一次攻打兴洛仓,我就发现,你在进山的路上,布了很多人。” “……” “这些人不用正面作战,只要做两件事,就能保证兴洛仓稳如泰山——第一,是启动机关,那些雷石滚木,足够让你们将那条进山的道守得滴水不漏;第二,就是往城内发送消息,让城内的人准备应战。” “……” “这些人,我是打不过的。” “……” “所以,只能想办法,让你自己撤掉。” 萧元邃的声音已经透出了几分苦笑,道:“是了,我自己是绝对不可能撤掉那些人的,但,有人在城内掀起了我们内部的嫌隙,而王岗寨的人问罪而来,我为了安抚他们,为了不让兄弟离心,只能撤掉那些人。可这样,却反倒给了你们可趁之机。” 说到这里,他又抬头看了他一眼。 不仅是看宇文晔,也是看宇文晔身后的商如意,那双明亮的眼睛里,此刻竟没有愤怒,反倒闪烁着一点羡慕。 他说道:“这些日子,贤伉俪虽未见面,却配合得天衣无缝。” “……” “两位,果然是神仙眷侣!” 这话一出,商如意立刻听见自己的胸口突的一声。 而且,不仅仅是胸口的一声响,她仿佛听见,站在面前的这个人,心口也有一点不寻常的悸动。 可是,宇文晔却没有回头。 他面不改色的说道:“你之所以找不到我的人马,的确是因为他们去了王岗寨,而且,一直留在王岗寨附近;那个胡金风带着人来,他们才动,才一直跟在那一路人马的后面。” “……” “所以,当他们进了城,我的人,也就可以进城了。” 在他们两说话的同时,兴洛仓城的各个关隘,那些平日里守卫森严,几乎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过去的地方,此刻已经乱杀成了一团,萧元邃的人虽然英勇,可朝廷的人马一旦进山,数倍于他们的兵力几乎是碾压性的存在,很快,每一条路,每一道关隘都被拿了下来,而那些誓死不降的人,此刻已经身首分离,倒在皑皑白雪上。 鲜血,沿着条条山路慢慢的往下流淌。 整个仓城,成了一幅血红的画卷。 哪怕没有亲眼看到,萧元邃几乎也已经能感觉到这幅画卷在眼前的样子,他抬起头来,对着阴沉沉的天穹,绝望的叹了口气。 宇文晔道:“现在,你的面前有两个选择。” 萧元邃看向他:“你说。” 宇文晔道:“第一,投降,不再做任何无谓的抵抗。” 这话一出,周围那些人立刻露出了愤怒的神色,握紧刀剑又要往前冲,可萧元邃双臂一展拦住了他们。他冷冷的看着宇文晔:“还有呢?” 宇文晔道:“第二,在这里,跟我动手。” 对面的人似乎又要蠢蠢欲动,可还没来得及动,他又说道:“不过,结果是——就算你能在这里将我和我的人打败,但很快,我剩余的部下会过来,仍旧会把你们收拾了。” “……” “你,能成为一个死了的英雄。” 萧元邃的目光闪烁起来,而周围的人听到这话,心里也有些嘀咕。 的确,就算他们真的杀了眼前的宇文晔,可宇文晔万人的部队已经进了仓城,他们这里的人,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逃出生天的。 说完这些话,宇文晔冷冷的看着他们,似乎在等他们思考。 而他也感到,一直站在他身后的商如意上前了一步,又一步,慢慢的竟走到了他的前面一步。 他微微蹙眉,想要说什么,这时,萧元邃突然笑了起来。 宇文晔立刻抬起头来,专注的看向他。 只见萧元邃慢慢的点头道:“宇文晔果然是宇文晔,不枉我这些日子日夜提防你,却还是防不住,你今天,是把我所有的退路都堵死了。” 宇文晔道:“那你的答案是什么?” 他的话音刚落,商如意又往前走了一步。 宇文晔一愣,正要说什么,却听见萧元邃突然看向他,嘴角微微一勾:“可我,未必没有退路。” 话音刚落,只见他的身后,一道寒光如闪电般飞射而来! (本章完) 第222章 也许,我欠缺的不是运气 第222章 也许,我欠缺的不是运气 “小心!” 就在那寒光袭来的一刹那,商如意突然展开双臂,一下子挡在宇文晔的面前! 与此同时,她也闭上了双眼。 众人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甚至连宇文晔这一刻也没来得及反应,就听见嗖的一声锐响掠过耳畔,随即,一支箭矢擦过他们的身侧,夺得一声定在了他们身后的门框上! 那一声轻响,虽然不大,却如同惊雷一般,打在了一些人的心上。 宇文晔一下子瞪大了双眼。 而商如意,她整个人屏住呼吸,甚至连战栗都没有,就这么僵硬的站在那里,可过了好一会儿,预料中的痛楚和死亡没有降临,她有些茫然的睁开双眼,看了看前方那些呆若木鸡的人,再低头,看了看自己。 没事! 她竟然没死,甚至没有受一点伤! 大难不死的狂喜一下子涌了上来,她大大的松了口气,脸上立刻浮起了笑容,可就在这时,一个森冷的,阴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你,在干什么!?” 商如意蓦地瑟缩了一下,急忙回头,只见宇文晔面色铁青的瞪着她,那眼神之凶狠,好像下一刻就要她整个人撕碎了吞下去似得。商如意跟他成婚数月,还从没见过他这么生气的样子,也傻了眼,下意识的道:“我,我——” 可一时间,她又说不清楚。 其实就在刚刚,宇文晔与萧元邃对峙,两个人几乎都算无遗策的时候,她突然想到,她和宇文晔,都漏算了一个人。 就是子郢。 自从萧元邃跟他说了一句话,他转身离开消失在人群中之后,就一直不见他的踪影,可这个人,和他高明的箭术,却一直挂在商如意的心里,而当宇文晔的安排把萧元邃所有的退路都堵死了的时候,她心中突然就明白,为什么萧元邃要让子郢离开。 一个神箭手,在这种时候,就是一条退路! 可这个时候如果贸然告诉宇文晔,非但阻止不了一个箭术高明的神箭手,更可能扰乱宇文晔的心神,令他在与萧元邃的对峙中出现失误,如果是那样,那他们就真的完了。 所以,她只能隐而不发,却又注意着周遭的一切,甚至,在感觉到已经到了对方动手的时机的时候,主动走到了宇文晔的面前去。 却没想到,对方竟然也还留有余地。 可这一切,现在都来不及细说,尤其看着宇文晔用力咬着牙,好像下一刻就要把她拆碎一般愤怒的神情,她更是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 事实上,她的感觉也并没有出错。 这个时候宇文晔两眼充血发红,那种从未有过的滔天的怒意,几乎将他的理智完全卷走,他只恨不得立刻把眼前这个不顾自己生死,却又蠢得要死的女人给嚼碎了! 但幸好,他还有一丝理智尚存。 他恶狠狠的瞪了商如意一眼:“晚点再跟你算账!” 说完,粗暴的一把将她拉到身后,然后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又看了看身后,门框上钉着一支箭,箭尾还在微微的晃动,虽然离他们还有一段距离,但他很清楚,这并不是失了准头。 而是警告。 想到这里,他深吸了一口气,慢慢的抬头看向对面的萧元邃,目光又越过他,看向他的身后。 这兴洛仓城内房屋林立,又有各种险峻的山势作为依托,即便是此刻他目光如隼,也没有办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到对方藏匿在暗中的弓箭手。 更何况,还是个神箭手。 但此刻,这个神箭手却将这里的一切都制在了箭矢之下,空气里那种紧绷感如同已经拉到满月的弓弦一般,虽然尚未崩毁,但所有人都有一种身为猎物的窒息感,甚至连王岗寨的人都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而宇文晔的手下立刻冲上来前围在他的面前,以人身为盾。 宇文晔却淡淡的一挥手:“退下。” “将军——” “退下!” 那些人无法,只能咬咬牙,小心谨慎的后退了两步,但也不敢离他太远。而宇文晔抬头看向萧元邃,目光微微闪烁了起来。 “原来,你也留了一手。” 直到这个时候,萧元邃才将震愕的目光从商如意身上收了回来,他神情复杂,沉默了半晌,才又恢复了刚刚与宇文晔谈判时的那种神态自若,只是开口时,气息似有些虚浮:“这是,自然。” 宇文晔微微眯眼:“所以,伱要做什么?” “……” “与我拼个鱼死网破?” 萧元邃又看了他身后一眼,那个小女子也有些惊魂未定,十分紧张的盯着自己,却没有注意到,刚刚她被宇文晔粗暴的一抓,手腕上已经清晰的浮起了几道指痕,可以看得出,刚刚的宇文晔有多愤怒,只是那一瞬间,他甚至都快要克制不住自己的力道了。 在所有人都看不到的地方,萧元邃轻叹了一口气。 然后,他再看向宇文晔的时候,眼中有了一丝坦然,然后说道:“既然宇文公子都给了我一条路,那我又怎么能不给宇文公子一条路呢?” 宇文晔道:“这条路,你打算怎么走?” 萧元邃道:“我可以退出兴洛仓。” 话音刚落,他身后的人全都急了,纷纷上前:“大当家——” 不等那些人说完,他一抬手就阻止了众人,然后说道:“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你说。” “我要带走这里所有剩下的,活着的人。” “……” “他们是跟着我出来的。死了的人,是我对不起他们,但我不能对不起还活着的兄弟,我得让他们,再活着回到王岗寨!” 这话一出口,周围原本还有些不甘和愤怒的人突然又沉默了下来,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似乎也都感到了一种陷落绝境的绝望,而此刻,他们似乎也只能等待最后的宣判。 宇文晔微微挑眉:“仅此而已?” 听到这话,他们这边的人倒是也惊了一下,连商如意都忍不住从他身后探出头来看他,却被宇文晔用力的伸手一按,险些将她按到地里去,商如意只能规矩的又缩了回去。 而萧元邃顿时轻笑了起来,道:“宇文公子,果然能看透人心。” 他深吸一口气,道:“我还要一百车粮食。” 宇文晔道:“二十车。” 萧元邃眉头一皱,但立刻就道:“八十车。” “三十。” “五十车!” “可以。” 两人你来我往,几句话说得周围的人都还没反应过来,就把一切议定了。 而等到他二人说完,周围的人也已经无话可说,大家都有一种茫然之感,可在这个时候,谁都已经举不起手中的刀剑了。 生死已定,胜负已分。 萧元邃最后看了宇文晔一眼,苦笑道:“看来,我打兴洛仓,打得太早了。” 宇文晔道:“志在天下者,何时都不算早,也不算晚。” 萧元邃道:“若是不早不晚,又怎会有今日惨败?” 宇文晔看了他一眼,竟然很认真的回答道:“你只是,欠缺一点运气吧。” 萧元邃想了想,忽的一笑,道:“也许,我欠缺的不是运气,而是——” 他最后看了一眼宇文晔身后那个纤细的,仿佛弱不禁风,却在刚刚,要挡在那个几乎搅弄风云,足堪问鼎天下的男人面前的身影,眼中复杂的神色最终化作一点无奈的笑意,然后收回目光,淡淡道:“罢了。” 说完这些,他轻轻的一挥手。 虽然这个动作对周围的人来说并没有任何意义,但大家立刻就明白了,他是在示意藏在暗中的子郢,随即,众人就感到,空气中的紧绷感好像消失了,明明什么都没发现,但身为猎物的窒息感,从每个人的心头消散了。 这时,他们的身后突然来了一队人马。 定睛一看,正是穆先和几个身穿铠甲的裨将带着大队人马冲了上来,眼看着这里血流成河尸横遍野,几乎就要拔刀,但立刻,宇文晔开口:“停手,让他们走!” 穆先等人一听,听了下来。 几个裨将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尤其看着宇文晔与那些人对峙,都担忧的道:“大将军,这——” 宇文晔道:“皇命是夺取兴洛仓,如今兴洛仓已到手,别的,就听我的安排。现在你们退开,也把外面的俘虏都押到山门去,再准备五十车的粮食,让他们带着离开,不得再伤害任何一人。” 那些人顿时明白过来,几个裨将领命,带着人转身下去了。 宇文晔道:“你们,可以走了。” 萧元邃最后看了他们一眼,一拱手,便要离开。 可就在他们刚要走的时候,宇文晔突然又道:“等一下。” 那些人立刻又紧张起来,生怕他要反悔,好几个人又握紧了手中的刀剑,却见宇文晔慢慢走上来,抬眼看了看他们身后,那些林立的房屋,奇险的山势,然后,又回头看了看那支还钉在门框上,示威的箭矢。 最后,又用力的瞪了商如意一眼。 宇文晔突然道:“告诉那个人,这一箭,迟早有一天,我会还给他!” (本章完) 第223章 这个人,始终不是她的 第223章 这个人,始终不是她的 傍晚时分,萧元邃带着他的人离开了。 商如意是站在仓城最高处,那已经有些空寂的议事堂的大门口,看着那些人慢慢的退出仓城,身影再沿着蜿蜒曲折的山路,渐渐没入了鹅毛大雪中。 寒风凛冽,又卷裹着四周浓浓的血腥气在这仓城内盘桓,那种深重的冷冽几乎要把这里所有人的血液都冻僵,虽然直到现在,她没有受一点伤,却不知为什么,周身虚软得厉害,好像下一刻,就要倒在这几乎要聚化成形的血腥气里。 就在她有些摇摇欲坠,急忙伸手扶着门框稳住自己身形的时候,她听到了周围那些人急促的脚步声和叫喊声,不一会儿,有一队人马走了过来。 是宇文晔带着人,在城中清剿。 虽然大队的人已经走了,但难免有些藏匿在暗处的漏网之鱼,宇文晔将这些人全都清理了出来,又让人立刻打扫了各个关隘,将尸体抬走,再让人立刻重新清点粮仓,并且封锁了各个出口。 最后,他带着穆先和几个裨将回到大堂上,一边走一边说道:“让人去山下备马,我们立刻回城。” 穆先道:“是。” 他转身下去了,而那几个裨将也各自领命,带着他们的人下去重新镇守粮仓。 等到交代完这一切,宇文晔正好走到大门口。 之前他只穿了一身单薄的单衣,显然是为了方便行动,如今城内的危机暂时解除,也就不必再挨冻了,所以穿上了一件厚重的裘衣;虽是裘衣,却十分的朴素,没有半点装饰,颜色也是深蓝得发黑的,可因为穿在他身上,却反倒在简单中透着一股别样的贵气。 商如意一看,就有些移不开眼。 可再抬头对上宇文晔的目光,她立刻就移开了眼。 因为一看到她,宇文晔的脸色立刻就沉了下来,那冷峻的目光,也跟刀子一样刮过她脸上。 商如意不由自主的哆嗦了一下。 她突然想起来,之前宇文晔那幅对着自己怒不可遏,好像要把她撕碎的样子,直到现在,还令她心有余悸;而且,他之前说的——“晚点再跟你算账”,不知道现在,算不算他的“晚点”了? 但,商如意还是决定先下手为强,俗话说得好,伸手还不打笑脸人呢! 于是,她主动上前,柔声道:“就要走了吗?” 似乎是没想到她会主动开口,但宇文晔也只是微眯着眼睛看了她一眼,就明白过来她是以进为退,主动示弱,倒也没有再生气,只冷冷道:“怎么,舍不得走?” “不是,我只是觉得——你这些天来回奔忙,肯定很辛苦,不要休息一下吗?” “……” “你的背后,还有伤啊。疼不疼?” “……” 明知道她是故意说这些关切的话,说得这么温柔,可宇文晔的心,还是禁不住的软了一下。 神情,也柔和了下来。 他又沉沉的看了她一会儿,眼中的神色纠结半晌,终究叹了口气,道:“没事了。” “那——” “但我们不能再停留。” “为什么?” “我之前三战三败,虽说是权宜之策,但若真正计较起来,是够杀头的。如果不早日回到东都奏报战果,我怕——” 说到这里,商如意才恍然大悟过来。 是了,之前楚旸已经对宇文晔动了杀心,甚至已经在她面前开了口,虽然她冒险谏言,博取了宇文晔的一个机会,可这一次来,却又出现了宇文晔“叛逃”的消息,只怕寇匀良早已经把这个罪状告回了东都,若他们晚一刻回去,宇文家都要大难临头! 他们的确得尽快赶回去! 宇文晔又皱着眉头道:“伱为什么到这里来?” 提起这个,商如意忙说道:“我得到消息,有人要加害你,我担心你不提防,所以就来了。” 宇文晔一挑眉。 商如意于是快速将自己收到那封密信,还有信上的内容告诉了他,宇文晔听得眉头紧皱,沉思半晌,道:“知道是谁送来的吗?” 商如意摇摇头。 宇文晔想了想到:“这件事,回去再细查。” 说着,他又拧起眉头看着商如意道:“所以,就这么一封信,你就不要命的来了?!” 商如意理直气壮:“可是,有人要害你呀。” “……” “我怎么能不管呢?” 宇文晔一时愣住。 沉默半晌,却也是憋了半晌,他的脸色变幻几次,终于深吸了一口气,转头便往外走,一边走一边道:“跟上来!” “哎?哦。” 商如意也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又变了脸,但还是立刻跟了上去。 宇文晔率领了一万多人分两路执行这一次攻打兴洛仓的计划,如今,人数几乎没有什么减少,他留下了一万多人继续镇守仓城,并且三令五申让他们一定要严加看守,绝对不能再像上次一样轻易的被人拿下,否则,皇帝一定会将他们所有人满门抄斩。 而他,则只带了几百人的队伍回程。 虽然天色已晚,大雪不停,冻得人瑟瑟发抖,而商如意一边走,一边也将自己来到洛口渡遇到的事情都跟宇文晔说清楚了。尤其在说到那天晚上,她险些丧命在寇匀良手中的时候,宇文晔的脸色即便在晦暗的天色下,也看得出,阴沉得吓人。 但,他一言不发。 商如意问道:“你说,那寇匀良不仅压着你的粮草,而且明知道攻不下那条路,还数次逼着你出兵,这就是把你往死路上逼,所以,那幅画上说的要加害你的人,是他吗?” “也许。” “可是,他是监军,是皇帝派来的。皇帝既然让你来攻打兴洛仓,还是为了拿回兴洛仓,若又加害你,那岂不是置兴洛仓的归属于不顾?” 宇文晔瞥了她一眼,冷冷道:“你倒是,会帮着皇上说话。” 商如意一怔,立刻道:“我没——” 可她的解释还没出口就被宇文晔打断了,他一副冷冷的“我不想听”的表情,道:“不过,这也就证明,寇匀良虽然是皇帝派的监军,但他可能,还听命于另外的人。” “嗯?” 商如意睁大眼睛看着他。 宇文晔看了她一眼,道:“也许,就跟你收到的那幅画,有关。” “……”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一边跟着他往前走一边凝神细想,可雪天路滑,她这一走神险些从结了冰的山路上滑到,幸好宇文晔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挽住。 他皱着眉头道:“你能不能小心点!” 商如意的心又是一跳,尤其感觉到他的手上传来的体温,手足冰冷的她,竟然一下子就贪恋上了。 而宇文晔看着她有些发红的脸,竟然也没有立刻缩回手去。 只低头看着她:“冷?” “……” 商如意沉默半晌,轻轻的点头。 萧元邃让人给她准备的衣裳在城内穿着还好,可一出了城,风雪大作,立刻就冻得她手脚冰凉,不被他碰的时候还好,可一触碰过他的体温,就立刻感到,自己整个人已经快要冻僵了。 这时,一双手环了上来,将她整个裹进自己的怀里。 商如意一愣,抬头看他,只见宇文晔冷冷的看着前方,好像根本懒得看她一眼,道:“回去了再跟你算账!” “……” 商如意低下头,忍不住苦笑。 他要跟自己算的,好像还不少。 不过这个时候,她倒是把一些事给掰扯清楚了。 于是,一边窝在他怀里跟着他的脚步往前走,一边轻声说道:“你刚刚的意思是——真正要加害你的,另有其人,寇匀良可能就与这个人有关;而送那幅画的人,应该也是那个人身边的人,发现了这个秘密,所以传递消息给我。” 宇文晔道:“至少这样看起来,比较合理。” 商如意轻道:“我想到了一个人。” 宇文晔的呼吸似乎也有一瞬间的凝滞,但他并不低头看她,脚步也不停,只平静的往前走着,道:“不必说出来。” “嗯。” 这个时候,两个人竟默契起来,而这默契,又让商如意心里生出了一点说不出的滋味,像是明知道他的身体是暖的,他的手也是暖的,可那种暖意又好像很远,不过是雪夜里远在天边的一簇火光罢了。 近在咫尺的这个人……始终,不是她的。 这个念头一起,她的心也乱了。 而心一乱,脚步就乱了起来,宇文晔明显感觉到了怀中这个小女子有些不对劲,他忍不住低头,看着她几乎埋在自己怀里的那张过分苍白的小脸,沉声道:“怎么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们正好经过那道山门。 这个地方,是离开兴洛仓,也是下黄土岭的必经之路,一边是万丈悬崖,一边是高耸山壁,狭窄的路径令所有人都不可避免的聚拢到一起,而天色将暗,队伍里的人为了不发生意外,也点亮了火把,在火光中,宇文晔的身形最为高大魁梧,也最显眼。 路过那狭窄山道的时候,火光将周围人的身影投映在山壁上,暗影鬼魅,看上去格外骇人。 宇文晔突然眉头一皱:“把火灭了!” 周围的人都有些愕然,这里山路崎岖,把火灭了,他们岂不是要摸黑下山? 大家都犹豫着,商如意也从他怀里抬起头来,轻声道:“我们——” 可话没说完,就在那狭窄山门的另一边,突然一道闪电般的寒光直射而来,搅起一阵寒风将那些火把都压得几乎熄灭,等到火焰再度燃起的时候,众人回头一看,顿时大吃一惊! 宇文晔的胸口,中了一支箭! (本章完) 第224章 受不了,就咬我 第224章 受不了,就咬我 “大将军!” 众人惊惶的大喊起来,尤其穆先立刻冲上前来,一把护住宇文晔。 而同时,山门下,那条长路上出现了无数的黑影。 火光闪耀,立刻照亮了下面的无数寒光,也照亮了一张张鬼魅般的脸,其中一张狰狞扭曲的,正是之前已经离开了这里的寇匀良! 没想到,他又领兵回来了! 一看到宇文晔中箭,寇匀良狂喜不已,大笑道:“哈哈哈哈,宇文晔,你也有今天!” 周围的人一见是他,都勃然大怒。 几个裨将立刻上前:“寇匀良,你这是要干什么?你要造反吗?!” “造反?伱们才是在造反!” 那寇匀良身穿厚重的狐裘,却所在周围铠甲加身的士兵中间,看上去像个滑稽的不倒翁,此刻更在大放厥词:“宇文晔,本监军已经上奏朝廷,你三战皆败,又率部逃亡,这是诛九族的大罪!现在,本监军等在这里,就是为了把你们这伙叛军一网打尽。” 说着,他又对着其他的士兵道:“你们这些人,再不投降,就跟他一样是反叛朝廷的逆贼,本监军一道办了你们!” 说完一挥手,周围那些弓箭手已经上前齐齐对准了他们,后面更有大队人马候着! 见此情形,穆先先大喊道:“快退!” 那寇匀良也尖叫着道:“快射死他们!” 一声令下,那密如雨下的箭矢朝着他们飞射而来,周围的人也有些乱了,急忙护着宇文晔往后退。 这些士兵今日来连日征战,虽有些劳累,还是时刻处于备战状态,这个时候反应也很快,急忙拔出手中的刀剑奋力挥舞,将那些箭矢一一打落,虽然也有人中箭到地,但很快就控制住了局面,穆先将宇文晔护着退到了一处山坳中,紧张的看着他。 “公子!” 周围的人也大喊道:“将军!” “来人啊,将军中箭了!” “快保护将军!” 在所有人惊恐的叫喊声中,宇文晔脸色惨白,但他没有说一个字,而是慢慢的低下头,看着胸前那支随着呼吸还在微微颤抖的箭羽,再慢慢的,掀开自己的裘衣。 立刻,怀中传来一声细弱的呻吟—— “啊!” 他的手立刻僵住。 所有的人这才看清,中箭的,竟然是商如意! 她紧靠在宇文晔的怀中,箭矢射来,正射中她的肩膀,只刚一动,鲜血立刻喷涌而出,眨眼间就染红了宇文晔的胸口。 他的眼睛也红了。 “如意!” 商如意痛得一张小脸都皱到了一起,整个人不停的抽搐,趴在他的胸口,听到他的声音,又咬着牙,拼着全身剩下的力气慢慢的抬起头,将身体离开了他的身体。 再一看,那箭矢,竟然穿透了她的肩膀。 雪亮的箭尖,透出她的前肩,闪烁着一点寒光。 只差一点,就射到宇文晔的身上了! 她看到肩膀上那点寒光,又抬头看了看宇文晔,因为失血和剧痛而逐渐惨白的脸上,浮起了一点欣慰的神情:“还好……” “如意!” 眼看她的身子几乎要软倒下去,宇文晔一把环住她的腰,将她用力的抱进怀里。 下一刻,周围的杀声震响,几乎将他们头顶积压在枯枝和峭壁上的积雪都震得纷纷落下,那劈头盖脸的冰雪却反倒助长了他心中熊熊燃烧的怒火,他沉声道:“拿我的刀来!” 周围的人听到他这嗜血的声音,都吓了一跳。 立刻有人奉上了他的陌刀。 宇文晔伸手接过那把斩杀了无数敌首,哪怕擦拭干净,也透着浓浓血腥味的刀,目光中竟也透着血色,穆先见他这样,吓得急忙道:“公子——大将军,不可轻举妄动,下面的人就是在等你啊!” “放开!” 宇文晔红着眼,那样子,像是一头暴怒的饿虎! 他从来都是冷静睿智,没有必胜的把握不会轻易的出手,但此刻,看着怀中这个痛得不停抽搐的小女子,看着她苍白的脸,因为忍痛而满头大汗,虚弱得几乎要昏厥的样子,他整个人都被一股业火焚烧得失去了理智。 他只想冲下去,将那个射伤她——不,是所有人,他要把所有的人,全部剁成肉酱! 就在他正要起身的时候,突然,胸口一沉。 他低头一看,是商如意,她伸出一只手,抓住他的衣襟不放。 她的力气很小,颤抖的手指甚至没办法给他造成一丝阻挠,但这一刻,她那一点力气却像是揪在了宇文晔的心尖上,他竟真的被她抓着,动惮不得。 他道:“你——” 商如意道:“再,再等等。” “什么?” “再等等,” 她气息微弱,整个人的神智几乎也快要被剧痛吞没,却还坚持着对他说道:“再,等一下……” 宇文晔突然冷静一点下来:“等什么?” 商如意道:“等我——” 她的话没说完,山脚下突然响起了一阵惊呼和惨叫! 周围的人大惊,也不知道下面发生了什么,几个人立刻冒着零星飞射过的箭矢探头去看,一看之下,顿时狂喜不已! 就在寇匀良率领的部队身后,突然出现了一支人马! 他们速度极快,在黑夜中如同鬼魅,虽然人数不多,但突如其来,而且是一下子闯进了下面的队伍里,立刻将那些列队整齐的弓箭手和随时准备冲锋的士兵冲散。 一时间,下面响起了一阵阵惊恐的高呼和惨烈的哀嚎。 而同时,那密不透风的箭雨,也终于停了! 那几个观察的士兵都喜出望外,大喊道:“是援军!是我们的援军!” 也有人惊讶:“我们哪里还有援军?” 周围的人虽然欢喜,却也诧异,一时间都有些反应不过来,而宇文晔立刻低头,看向怀中那张苍白的小脸,只见商如意用尽力气挤出一点笑容对着他:“是,我的人。” 宇文晔瞬间会意。 他一只手用力的抱着她,将她紧紧的扣在自己的身体里,然后说道:“你,忍一下。” 商如意看向他,突然好想明白过来什么,点点头。 宇文晔却没有立刻动手,想了想,又沉下一边的肩膀:“受不了,就咬我。” “……嗯。” 商如意也并不坚持,轻轻的抬起头,张口咬住了他的肩膀,但也只是虚咬了一口,而下一刻,宇文晔挥起手中的陌刀,用力的在眼前劈下! 只见寒光一闪,商如意背上的箭尾被他硬生生的砍断! “唔——!” 商如意发出了一声凄厉的闷哼声,牙关紧咬,一下子咬穿了宇文晔的衣裳,皮肉,舌尖立刻尝到了一丝咸腥味,是他的血,浸到了她的口中! 她的身体,更是颤抖得厉害。 宇文晔的心,几乎也在这一刻跳出了他的胸膛,他用力压制着心口阵阵的沉痛,再低头看向怀中的小女子,只见她脸色惨白如纸,嘴唇也失了血色,痛得满头大汗,却慢慢的松开了口,看着他肩膀上被咬得血肉模糊的样子,顿时又是一颤。 抬头看向他:“疼吗?” 宇文晔忍不住咬了咬牙。 这话,该谁问谁! 他沉沉的出了一口气,又说道:“能站得稳吗?” 虽然刚刚,险些被后背那一阵剧痛痛得昏过去,可扛过了那样的剧痛之后,再来的疼痛似乎也就不算什么了,商如意反倒清醒了一些,尤其听着山门外那阵阵杀喊声,她明白,这个时候的她,不是能不能站稳,而是作为将军夫人,必须得自己站起来。 她的双手,放开了他的衣襟,再慢慢的离开了他的胸怀。 一阵寒风立刻钻进了两个人之间,但下一刻宇文晔便反手脱下了身上那件裘衣,裹在了她的身上。 他说道:“等我一下。” 商如意点头:“嗯。” 话音一落,眼前人影一闪,他已经倒提着那把雪亮的陌刀转身走开,一边走一边道:“穆先,护着她!” 周围的士兵见此情形,全都跟了上去。 穆先原本也是要跟上去的,听到这话停下来,急忙扶住了摇摇欲坠的商如意。 “少夫人,找个地方坐一下,公子——哦不,大将军很快就能——” 他的话没说完,却听见商如意道:“扶我过去。” “嗯?” “我,想看。” 穆先愣了一下,还想劝阻,可低头一看商如意那双虽然痛得充血发红,目光却意外沉静坚定的眼睛,似也明白过来什么,轻声道:“那,少夫人要小心。” 于是,他带着商如意慢慢的走上前去,刚一走到那山门口,就看见宇文晔带着一队人马直接冲了下去,虽然刚刚这条路被下面密如雨下的箭矢所封,但此刻,寇匀良的人马被突然出现的那队人马滋扰,完全没有办法再阻击他们,正乱成一团,寇匀良更是在人群中哇哇大叫,不停的大喊着:“护我,快保护我!” 虽然周围的士兵已经乱了,但,那些禁卫军,却还围在他的身边。 可就在他们准备退出这个混乱的战圈的时候,突然,感觉到前方一股强悍的杀气袭来,抬头一看,一个高大的身影,手中陌刀寒光闪烁,在空中划出了一道锐利又刺目的光弧。 而那寒光中,宇文晔如战神临世,凛然而至! (本章完) 第225章 你,是国公府的,好儿媳 第225章 你,是国公府的,好儿媳 “快,快杀了他呀!” 寇匀良惊恐的尖叫起来,让他原本就有些尖刻的声音听起来更加的刺耳,周围的禁卫军虽然心中惊恐无比,但这个时候,也只能硬着头皮顶上去。 其中一个禁卫军立刻便要拔刀。 可就在他刚一动作,刀甚至还没出鞘,宇文晔手中长刀已至,那人只感到胸前一凉,顿时,胸前猛然喷出的鲜血染红了半个夜空。 那人惨叫一声,仰倒在地。 后面的几个禁卫军原本还要拔刀,一看到这个场景,又感觉到脸上一热,是同僚的鲜血如倾盆大雨迎头浇下,顿时也傻了,握刀的手僵在了半空中。而在那些不敢置信的眼瞳里,已经映着宇文晔高大身影,提着刀,一步一步的朝他们走了过来! 他一声怒喝,如晴天霹雳—— “闪开!” 几个禁卫军脚一软,竟真的往后退了数步,而躲在他们身后的寇匀良已经缩成一团,一见宇文晔已经冲到面前,顿时吓得尿了裤子,大喊道:“大将军饶命啊!” “你,本可以不死!” 在惊恐万状的时刻,突然听到宇文晔这句话,那寇匀良如同溺水的人见到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急忙抬起头来,却在抬头的一瞬间,看见寒光一闪。 刀光中,宇文晔冷峻的眼睛狠戾而阴沉,冷冷道:“可惜,你射错了人!” 话音一落,毫不犹疑的一刀挥下! “啊——!” 只听一声凄厉的惨叫,寇匀良的人头被一股血柱冲得半天高,然后落下来,在地上咕噜噜的滚了老远,宇文晔一挥手中的陌刀,血珠如同展开的一片血色大网,朝周围挥洒开去。他大声道:“兴洛仓已定,寇匀良已死,再有从其作乱者,杀无赦!” 这里的场面虽然乱,可他的声音浑厚高昂,一下子震住了所有人,当那些跟随寇匀良的人一眼看到那颗圆滚滚的人头,顿时都吓破了胆,而站在周围的禁卫军也明白他们失去了依靠,纷纷后退,急忙从战圈中蹿了出去,立刻便消失在了夜色中。 宇文晔只看了一眼,并未阻拦,而是转过身,看向周围。 那些士兵见寇匀良已死,而禁卫军也全都离开,顿时失了方寸,再一对上宇文晔的凛凛目光,哪里还有反抗坚持的力气,全都丢盔弃甲,纷纷跪倒在地,连连高喊:“大将军饶命,大将军饶命啊!” 宇文晔微眯眼睛,看着这些跪在自己脚下的士兵,道:“归附者无罪。” 众人不敢起身,只继续跪伏在地上,而宇文晔一挥手,那些还被堵在山道上的士兵立刻冲了下来,将这些人押了下去。 随即,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上前来,对着他拱手一拜。 “公子!” 面前的不是别人,正是刚刚率领两百人马突如其来,将寇匀良的人马冲乱冲散的姜克生,他一身黑衣,身上也带着雪尘,显然是在这附近盘桓了不少时日,宇文晔道:“你们何时到的?” 姜克生道:“来了两天了。” “为何一直没出现?” “少夫人吩咐,让我们到了洛口渡,不可轻易现身,尤其,不能让朝廷的人发现。” “哦?” 那姜克生抬头看了宇文晔身后一眼,然后轻声道:“少夫人,料事如神。” 虽然只是四个字,但宇文晔已经全明白了过来。 他沉默了一下,摆摆手道:“伱们也不要多做停留,立刻回庄上去,最近也管住你的人,不要轻易进城。” 姜克生点点头——他也明白,他们刚刚冲击的毕竟是朝廷的人马,而且,宇文晔还趁乱杀了一个监军,这件事若真要计较,很可能定罪成反叛朝廷。所以,先将他们摘开,也就把宇文家的人和这次这件事撇清,至于军中的动乱,也就看宇文晔如何跟朝中的人交代了。 姜克生拱手道:“那,小的立刻回去。” 说完,他抬头对着半山腰上那个纤细的身影恭敬的一拱手,回头招手,他手下的人来得匆忙,去得也整齐,如一阵风吹过,很快便消失了踪影。 直到他们都走了,宇文晔才慢慢转身,走回到她身边。 这个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周围的人不断的举着火把来回穿梭忙碌,人声嘈杂,反倒衬得这片静谧的山岭更有一种别样的寂静,两个人相对,竟像是也静了下来。 宇文晔道:“你——” 他想要说什么,其实,想问的也很多,可这个时候,他突然一个字都不想说了。 尤其,看着火光映照下,那张比刚刚更苍白了几分的脸。 反倒是商如意,见着他回来,已经失了血色的脸上又浮现出了一丝淡淡的笑意,道:“我总算,也不是只会给你添麻烦的,是不是?” 宇文晔沉默了一下,道:“你,是国公府的,好儿媳。” “……!” 这三个字,听得商如意神情一惘。 她抬头看向宇文晔,夜色中,那双冷峻的眼睛里似乎还有些什么情绪,藏在比夜色更深的眼瞳中,可她来不及再问,就感到一阵剧痛从肩膀上传来,席卷了她周身,顿时,她眼前一黑,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木偶一般,一下子跌倒下去。 一双温暖又有力的大手,一下子接住了她。 | 虽然是倒在一个熟悉的怀抱里,可不知为什么,陷入昏迷的商如意却好像格外的不安,即便神智已经陷入了无尽的黑暗深渊里,她仍旧在挣扎,而她的身体,好像也在经历着撕扯,痛楚和寒冷如同两条长着獠牙的蛇,纠缠着她,要将她的灵魂撕碎。 在这样的折磨里,商如意痛苦的挣扎了许久。 等到她终于恢复了一点神智的时候,全身,已经虚软得一丝力气都没有了。 唯一的一点感知,是温暖。 她有些懵懂的睁开了双眼,眼前的一切却是模糊的,只能感觉自己好像置身在一处温暖,坚实又柔软,甚至熨帖着她每一处肌肤,妥帖得仿佛为她天设地造的地方。 世间,怎么会有这样的地方? 这一瞬间的疑惑,立刻又让她清醒了不少,随即,她的视线也更清晰了一些,低头一看,顿时傻眼了。 她的身下,竟是一个人—— 宇文晔! 确切的说,宇文晔抱着她,将她整个人护在自己的怀里,睡在一张床榻上;她的脸颊,一直紧贴在他的胸前,腰肢,也被他双手环住,令她不至因为翻身而跌落下去。 更要紧的是—— 两个人的胸膛,紧紧的贴在一处。 睡着的时候,只觉得温暖,可清醒过来,才感觉到隔着胸膛,能清楚的感觉到他的每一次心跳,随着他的呼吸,似乎也将她的呼吸和心跳纳入了他的控制中。 直到清醒的这一刻,商如意的呼吸乱了。 心跳,也乱了。 而立刻,这种紊乱也惊醒了宇文晔,他慢慢的睁开了双眼。 相比起商如意的迷蒙和懵懂,他一睁开眼,眼神就是清醒的,那种近乎冷厉的光似乎是天生就存在在他的身体里,只要他还在,那种冷厉,就会与他同行。 但这一刻,当他睁开眼看向趴在他胸前的人,眼神中的冷厉,立刻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瞬间的温柔。 商如意立刻感觉到,那双环绕着她腰肢的手臂微微用了点力,将她整个人更紧的扣在他的身上,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而立刻,她也感觉到他的呼吸绵长,甚至带着一点梦境里流露出的温柔来。 商如意却没办法再沉溺下去,她的脸涨得通红,挣扎着就要从他胸前撑起身来。 可一动,肩膀上立刻传来一阵撕裂的痛。 “啊!” 她低呼一声,整个人又狼狈的跌回到他身上。 她这一折腾,宇文晔却是立刻清醒了过来,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温柔一扫而空,微微蹙眉的看着还在自己胸前挣扎着想要起身的小女子,沉声道:“你瞎折腾什么!” 他一开口,商如意就不敢动了。 不仅不敢动,甚至不敢抬头,因为一抬头,两个人就要在那种近乎亲密的距离里对视,这是商如意无论如何都无法让自己平静面对的,她也知道,在这种景况下,自己平静不了。 她只能低着头,几乎将自己的脸埋进怀里:“我,我——你——” 宇文晔看了她一会儿,眼神愈发的冷了下去。 他没有立刻解释什么,而是两手扶着她的胳膊,将她慢慢的扶着坐到了床上,自己也才顺势起身,活动了一下因为一整夜不能动弹而僵直的脖子和腰,再回头看时,商如意盘腿坐在他身后,长发有些凌乱的披散下来,脸色又红又白,显得又仓惶又无措。 这个样子,倒是让他刚刚心里腾起的三分怒火又熄了。 可开口的时候,声音还是冷冷的:“你不用害怕,没有人想对你做什么。” “……” “我不过是,顾着你肩上的伤而已。” “……” 这个时候,其实商如意自己也回过神来,她在昏厥之前是中了箭,而且箭矢穿过了她的肩膀,这种贯穿伤虽然不算太难医治,但养护起来非常的难,比如睡觉的时候,趴着睡也不是,躺着睡也不是,都会压到伤口。 但她也没想到,为了不让她压到伤口,宇文晔会——抱着她睡。 一想到自己已经不知在他怀里睡了多久,更不知道自己会在毫无防备的熟睡中在他面前露出什么样子,是混沌无知的,还是流着口水丑态百出的,只这么一想,她的脸上就一阵发烧。 再听到他话语中的奚落,更是无地自容。 半晌,才轻声道:“我……又给你添麻烦了。” “……!” 宇文晔皱了一下眉头。 他原本因为她下意识的挣扎和要逃离的样子而有些恼怒,可一听到这话,不知怎的,心里有一块地方又软了下来,想要说什么,却又好像说不出口,挣了半晌,他纷纷的起身,一边穿衣裳,一边丢下一句:“你知道什么!” “……” 商如意有些茫然的抬头望了他一眼。 可这一抬头,她才突然发现不对——他们睡的,的确是一张还算宽大的床榻,可这床榻所安置的地方,却并非任何房间,而是一个巨大的帐篷! 商如意一下子惊呆了:“这,这是哪儿?!” (本章完) 第226章 因为你,欠教训! 第226章 因为你,欠教训! 宇文晔穿好了衣裳,回头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周围。 然后平静道:“洛口渡。” “……” “我让他们在这里重新安营驻扎下来了。” “什么?!” 商如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慌忙要起身,可肩膀上又是一阵痛,痛得她整个人都缩成了一团。看着她这样,宇文晔皱着眉头有些没好气的伸手抓住她的胳膊,恨恨道:“你给我安分一些!” 可这个时候,却不是商如意“安分”的时候。 好不容易挨过这一阵痛,她刚缓了口气,就立刻抬起头来看向他,急切的说道:“我们不是要立刻回东都,去面见皇帝陛下吗?!” 宇文晔看了她一眼:“你那么想回去见他?” “……” 商如意一愣,只觉得感到他这话有些奇怪,但这个时候也顾不上去想这话中的深意,只急切的说道:“之前你不是说,战败的事情需要立刻向皇帝陛下禀报,否则——否则可能会怪罪宇文家啊!” 宇文晔又看了她一眼,沉默了一下,才道:“之前,的确是这么安排的。” “那——” “可我杀了寇匀良,就不能再这么安排了。“ “为什么?” 商如意一时间还有些回不过神,却见宇文晔慢慢的坐回到床边,说道:“之前,我的确是要回去亲自面见陛下,奏明这里发生的一切,只要有功,之前的三场战败都可以解释;可我杀了寇匀良,就不是战功能解释得了的。” “……” 商如意想了想,道:“那——” 宇文晔道:“我已经派人快马加鞭,把拿下兴洛仓的消息传回东都,现在我们在这里就是等。” “等什么?” “等皇帝陛下的旨意。” “……” “他若赦,那我们就可以直接回东都;他若不赦,那我们——” 说到这里,他冷峻的眼中竟透出了一股悍然的神色,虽然是一闪而逝,可商如意一下子便捉住了。 她的心中一动。 但宇文晔却并没有把这句话说完,甚至,连眼中那一缕寒光也很快掩藏了起来。而商如意也没有继续追问,只是想了想,才接着说道:“所以,伱在这里等皇帝陛下的旨意,因为陛下的旨意,也就是他对这件事的表态,对吗?” 宇文晔看了她一眼,淡淡道:“嗯,你倒也没有那么笨。” “……” 商如意也顾不上他拐弯抹角的骂自己笨,又立刻说道:“可万一——” 宇文晔似乎也猜到她在担心什么,道:“你是担心,皇帝陛下表面上赦免我们,但等我率领人马回去之后,他又会翻脸?” 商如意有些紧张的看着他:“会吗?” 宇文晔道:“也许。” “那——” “所以,这边的战报,我是让人加急,骑马,一路大喊着进城去报喜的。” “啊?” 商如意一愣,再一想那个场景,立刻会过意来。 她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虽然脸色苍白,额头鬓角还有刚刚因为忍痛而浸出的细汗,可她这一笑起来,一双眼睛弯弯,嘴角弯弯,脸色竟也因为这一点笑容而恢复了淡淡的血色,看上去像是艳色的红梅上压了一团白雪,红白相间,娇艳中又透着一股清冷。 宇文晔看着她,眼神突然变得有些深。 而商如意也抬头看向他,笑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这么做,是让沿途的百姓,尤其是东都城内的百姓都知道,这一场仗,你大获全胜。” “……” “刚刚夺下兴洛仓,立了这么大功劳的功臣,若皇帝陛下真的要问罪与你,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不仅百官,百姓也会为你说话的,否则,朝廷就会失掉民心。” 说到这里,她又一细想,顿时有些担忧的道:“但这,算不算是——” 她的话没说完,也是不敢把后面的话说出来,而宇文晔似乎知道她要说什么,简单的道:“算。” “……” 商如意看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 的确,宇文晔这一次的举动,算得上挟功恃勇,逼迫皇帝就范,但想来,这也是他们眼前唯一的路,否则,全无一点准备的回东都,他们就真成砧板上的肉了。 她轻声道:“我明白了,所以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等。” 宇文晔道:“我们要做的是等,而你——你就是安分一些,把伤养好!” 他又看了一眼她的脸,笑过之后,她的脸上有了一丝活泛的神气,人也精神多了,可即便这样,他还深深记得,之前抱着昏迷不醒的她来到此处,血流了一路,当他放下她的时候,她的身体已经冷得像块冰,整个人苍白得几乎没有一丝血色。 那一刻,他第一次感受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寒冷,和恐惧。 他不敢想象,这个与他只是交易的妻子,若真的就这么离开,那这场封天的冰雪,会不会在他的生命里,永远不会停。 但幸好,那支贯穿她肩膀的箭,并没有伤到要害。 拔出箭头,缝合,上药,包扎,她总算恢复了平静的呼吸,甚至在之后两天再换药的时候,也能明显的看到伤口开始结痂——只是没想到,她这一醒来就开始瞎折腾,刚刚那一刻,也几乎吓得他心跳停止。 听见他这么说,商如意讪讪的一笑。 她自嘲似得道:“没想到,终究还是挨了一箭。” 这话一出,宇文晔的脸色又是一沉。 商如意立刻心里叫苦,她原本只是想缓和一下气氛,却没想到这话一说出来,立刻就让她想到了之前子郢那一箭射出的时候,她想要挡在宇文晔的面前,而那个时候,宇文晔就说过,晚点要跟她算账…… 完了! 这个时候,商如意恨不得整个人都钻回被子里。 即便钻不回被子里,她也深深的低着头,几乎将脸埋在胸口,可宇文晔一伸手,直接捏住了她的下巴让她抬起头来,冷冷的看着她道:“怎么,怕我跟你算账?” “……” “你能因为一张图就单枪匹马的跑到洛口渡来,又敢孤身一人进入兴洛仓,还跟那个萧元邃去逛库房,这么大的胆子,还怕我跟你算账?” 商如意的心一跳,睁大眼睛看着他。 而宇文晔越说越生气,脸色也愈发阴沉,甚至捏着她下巴的手也在不断用力,道:“你知不知道兴洛仓里都是些什么人?萧元邃管得住他们吗?万一那个卢勇对你——你以为你还能像现在这样,只中一箭就能离开?!” 商如意的喉咙微微一梗,哑声道:“他,那个卢勇,他要对我做什么?” 宇文晔的眼睛忽的有些发红,道:“那天晚上,他曾经想进你的房!” “什么!?” “是住在你旁边那个——看来,也就是那天那一箭示威的人,是他,拦住了那个卢勇。” “……” “若没有他,你知道你进兴洛仓的结果是什么!” 商如意只觉得冷汗直冒。 她当然知道自己置身于兴洛仓城,周围都是王岗寨的人,就算有萧元邃和子郢这种正人君子在,她也不是绝对的安全,更何况,一开始,她就知道那个卢勇不是个东西,但也没想到,他那么不是个东西。 幸好有子郢在。 可想着想着,她的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回过神来,目光尖锐的看向了宇文晔:“你早就进兴洛仓了,是不是?” “……” “你一直躲在粮仓里,我们进去你都知道,为什么你不出来见我?你明知道,明知道我有多担心你;而且,我一个人在这个地方,周围都是那些王岗军,我有多害怕!” 宇文晔冷冷道:“那又如何?” “什么?” “我就是要让你害怕!” 一听这话,商如意立刻也怒了,奋力的想要起身,可肩膀上的伤却让她无法动弹,她只能抬起头来,怒目瞪视着宇文晔:“什么意思啊你?” 宇文晔也站起身来,俯视着她气得发白的脸,一字一字道:“因为你,欠教训!” 说完这句话,宇文晔转身,拂袖而去。 而商如意一个人留在帐篷里,整个人都要气炸了。 这个男人,这个男人——!!! 自己为了他,一个人单枪匹马来到洛口渡,几经生死,陷落兴洛仓,但哪怕那么危险,那么害怕的时候,还在为他着想,可他,他竟然说自己欠教训!就因为他觉得自己欠教训,就一直不与自己相见,让自己白白担心! 混蛋! 商如意气得抓起床上的枕头就要往外丢,可一挥手,肩膀上又是一阵剧痛,她呻吟一声,痛得险些昏厥过去。 而这时,帐门被人掀开了。 抬头一看,却是穆先小心翼翼的走了进来。 一看到滚落在地上的枕头,又看到商如意趴在床边,又气又痛的样子,他似乎也明白过来什么,一言不发的捡起枕头拍了拍,小心的放回到床边。 然后轻声道:“少夫人……少夫人也不要生气。” 商如意根本连话都不想说。 眼下,她恨不得再咬宇文晔一口,把他的肩膀咬穿了最好! 眼看她气成这样,穆先又想了想,才轻声道:“少夫人也不要跟公子置气。他,他中途知道你来了黄土岭,而且被那伙人抓进了兴洛仓,直接就要往兴洛仓里冲,结果——从崖壁上跌了下去。” (本章完) 第227章 你跟她废什么话! 第227章 你跟她废什么话! 商如意的心猛地一跳,抬头看向他。 再一回想,自己在兴洛仓那个库房门口见到他的时候,他的身上,手上,到处都是擦伤,尤其肩膀上一大片干涸的血渍,显然是受了很重的伤留下的。 她立刻道:“他的肩膀——” 穆先点点头,道:“被一根枯枝,刺穿了肩膀。” “……!” 商如意倒抽了一口冷气。 穆先又看了看她还包扎着厚厚绷带的肩膀,苦笑道:“公子和少夫人,倒真是一对夫妻,连伤,都伤在一样的地方。” “……” “那个时候,大家都担心得要命,只怕公子挨不过去。” “……” “可公子不仅挨过去了,还忍着重伤,潜入兴洛仓城内,又跟那些人动手……少夫人,属下并不是偏心公子,只是您这次,的确是有些太冒险了。万一真的出了什么事,这是要人命的。” “……” 听到这些话,商如意才有些回过神来。 她慢慢冷静下来,再想了一会儿,仍旧有些气不愤的道:“可我,我是为了救他——” 穆先道:“嗯,这就是更让公子生气的地方。” “什么?” 商如意不解,而不等她再开口问,帐篷外突然响起了宇文晔怒喝的声音:“你跟她废什么话,出来!” 帐篷里的两个人都吓了一跳,怎么也想不到他竟然没走远,竟然还听到了他们的对话,穆先也不敢多说,只对着商如意使了个眼色,急忙转身走了出去。 留下商如意一个人在那里,一瞬间有些呆滞了。 所以,她在拿着生命冒险的时候,宇文晔也为了她,险些丢掉性命? 那他们这样,算什么呢? 这一笔,也能算在交易里吗? 她只觉得脑子一片混乱,甚至有些分不清自己在这一刻到底是欣喜,还是委屈,又或者,还有别的什么感情在胸口慢慢的膨胀,胀得她整个人都有些难以自制。 就在商如意陷入迷茫,有些辨不清方向的时候,一骑人马穿破风雪,冲进了东都城内。 正是宇文晔安排的,前往禀报战果的人。 那人手中高举着一根封了火漆的竹筒,一边策马疾驰,一边高喊着:“兴洛仓大胜!辅国将军大胜!兴洛仓被夺回来啦!” 原本风雪大作,街上的行人都不多,大多数的百姓都窝在家里,可一听到这个声音,所有的人全都推开门窗走了出来,不少人大声问道:“真的吗?兴洛仓真的拿回来了?” 那骑马的人也并不停留解答,只继续飞驰向前。 可剩下的老百姓却跟炸了锅一样喧闹了起来,不少人欢喜的说道:“没想到啊,出兵还不到半个月,那么大个粮仓居然就拿回来了!” “辅国大将军可真是个神人啊!” “那当然了,那可是宇文家的二公子,盛国公就是个能打的,虎父无犬子啊!” 众人越说越热闹,甚至连纷纷落下的白雪都因为激昂的情绪而飞扬起来,这样的情绪跟着那奏报战果的人一路进了紫薇城,消息一直送到了大殿之上,当今天子的手中。 楚旸展开一看,那张白玉般优雅俊美的脸上,立刻露出了欢喜的笑容。 “好!好!好!” 他一脸说了三个“好”字,然后啪的一声合上奏报,点头道:“想不到,辅国大将军此次率兵出征,不到半个月就大获全胜,重新夺回了兴洛仓。” 下面分文武两边站立的臣子们闻言,脸上都露出了各样的神情。 其中几个立刻出列奏道:“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皇上天恩庇佑,辅国大将军攻无不克,所向披靡,实乃我朝之幸,可喜可贺也。” “陛下,应该重赏大将军及将士们啊!” 楚旸闻言,也连连点头,面上满是喜悦之色。可就在这时,朝堂之上突然响起了一个尖刻的声音,一下子将所有喜悦的声音都压了下去—— “重新夺回兴洛仓,或许是件大喜事,可要说辅国大将军所向披靡,那可就言过其实了。” 一听到这声音,众人都安静下来,转头一看,却是右屯卫大将军王绍及慢慢走到了大殿的中央,对着楚旸道:“陛下,宇文晔之前三战三败,损兵折将,如今兴洛仓内事态未明,为何今日突然就传来了捷报,这到底是真是假,只怕陛下还要仔细分辨,莫中了奸计。” 楚旸的脸色慢慢沉了下来。 这时,另一边的队列里立刻走出来一个官员,乃是光禄大夫毛晓义,他正色道:“王将军,连我们这些文臣都知道,不战而屈人之兵乃是上策,但也不可强求,凡是征战,免不了兵将折损,只要能取得胜利,为朝廷收复失地,就是功劳。辅国大将军之前虽然输了几战,可夺回兴洛仓,这对朝廷而言是不世之功,为何这样实实在在的功劳,在你口中,反倒成了‘奸计’,这不是寒了前线战士们的心吗?” 这话一出,周围的人也都纷纷点头附和。 王绍及冷笑道:“毛大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毛晓义道:“哦?那王将军又知道什么我们不知道的。” 王绍及只看了他一眼,却并不再对着他,而是转身又对着楚旸大声道:“陛下,微臣在上朝之前,刚刚得到前线禁卫军发回的消息——宇文晔叛国投敌,更斩杀了皇上亲封的监军寇匀良;如今,率领着那剩余的一万多兵马据守兴洛仓,动向不明!” 一听这话,整个朝堂都安静了下来。 楚旸的脸色也变了:“你说什么?” 王绍及道:“宇文晔,反了!” 这一句话,如同在水塘中丢下了一块巨大的石头,立刻将整个朝堂都炸开了,两边的文臣武将们全都大声争执起来,有的说要立刻治宇文晔的罪,有的说要查明情况,有的甚至直接奏请皇帝灭了盛国公满门,也有人当即以人头和全家性命担保宇文家绝对不会反叛朝廷。 一时间,整个朝堂上乱成了一团。 楚旸的脸上,神色不断的变幻,一时恐慌,一时阴沉,再看着下面那些争吵不休的人,顿时铁青了脸,连眼睛都有些发红了。 王绍及又一次上前一步,大声说道:“陛下,宇文晔早有反心,此次作乱,更不能留!” 与此同时,另一边朝臣的队伍里,也走出一个人。 此人大概三十来岁,容貌清俊,气质沉稳,正是正议大夫官岙。他正色说道:“陛下,微臣认为是功是罪,言之尚早,贸然议定,恐有疏漏。” 王绍及一见他出列,立刻冷笑道:“官大人乃是盛国公的内侄,与宇文晔也是亲戚,伱这么说,自然是亲友相护,陛下,不能轻信他的话。” 官岙却连看也不看他,仍旧说道:“陛下,微臣所言,皆是为陛下着想。” “哦?” 楚旸微微挑眉,道:“官爱卿有何考量?” 官岙道:“宇文晔大获全胜是事实,斩杀监军也是事实,但前线事态瞬息万变,这一功一过,只怕事出有因,若不问因由便将劳苦功高之将定罪,未免伤了前线将士们的心,更于民心不利。不如,召回辅国大将军,问明缘由再定功罪不迟。” 王绍及冷笑道:“宇文晔手中有兵,仓中有粮,召他回来,只怕是召回一个祸端!” 一听这话,楚旸的眉头又是一皱。 群臣中也有人露出了忐忑的神情——要知道,斩杀皇帝亲封的官员,视同谋反,宇文晔既然敢这么做,就是视皇命如无物,这样的人有什么不敢做?更何况,他如今麾下有朝廷给的一万多兵马,还有盛国公自己的兵马,更打下了一整个兴洛仓,若他真的要做乱,只怕召他回来,东都城都保不住。 这么一想,立刻也有一群官员奏道:“请陛下三思。” “宇文晔动向不明,不能不防。” “这件事需要从长计议。” 眼看着周围的人都开始反跳,官岙的脸色也越来越凝重,可他没有立刻反驳,而是抬起头来,看向队列的前方,一个熟悉的高大的身影。 不是别人,正是神武郡公——董必正。 也就是盛国公的第一位夫人,董夫人的兄长,此刻,这位郡公皱着眉头,似是在纠结什么问题,但始终没有开口。 这样一来,更显得官岙在一群反对声中孤立无援。 而王绍及更是冷冷说道:“禁卫军回来的人还说,辅国大将军这一次出兵,连他的夫人也一道去了。将军出征带着女眷,岂不是早就对朝廷有所防备?” 楚旸的眉头一下子拧了起来:“什么?” 一听到这句话,连官岙的脸色也变了。 谁都知道,将军出征,军中不能有女眷,不仅仅是担心扰乱军心,延误战机等原因,更重要的是,将军出征,领兵领粮,是对敌人的威胁,也同样是对朝廷的威胁,若前线的将士生了反心,那么朝廷的兵马也会变成刺向朝廷的一把利剑。 所以,军人的女眷,在出征的时候必须留在城中,这是一种不成文的规定。 没想到,这一次,宇文晔竟然带着妻子出征! 他这么做,不论结果如何,对于朝堂之上的人来看,已经是一种叛变的先兆了! 王绍及大声说道:“臣请陛下,即刻派兵围剿兴洛仓,斩杀宇文晔!” 这时,官岙也急了,忙说道:“陛下,万万不可啊!” 楚旸一言不发,只冷冷的看着他们,那双细长的凤目微阖,里面流露出的阴冷的神情,令人望而生畏,所有人都屏住呼吸,似乎在等待他最后一刻的宣判。 (本章完) 第228章 一股阴谋的气息 第228章 一股阴谋的气息 就在这时,一个清甜的声音在朝堂上响起。 “父皇!” 大臣们们原本全都屏住呼吸,突然听到这个声音,就像是紧绷的情绪被一只手轻抚过去,全都不由自主的缓过一口气,甚至连楚旸阴沉的神情,也在这一刻缓和了下来。 回头一看,一个窈窕的身影从大殿外翩然走了进来。 这个身影不是别人,正是新月公主楚若胭,只见她一身彩衣,莲步姗姗,轻盈得如同一只美丽的蝴蝶翩然飞到了大殿中央,一瞬间便将这朝堂上阴沉紧绷的气氛一扫而空,使人有一种如沐春风之感。 大臣们都下意识的松了口气。 当然,也有些人忍不住皱起眉头。 在皇帝和朝臣们议事的时候,是不能有人随意的进出大殿的,更妄论打断朝议了,可这位公主殿下却不同,谁都知道,她是皇帝陛下最疼爱的女儿,在她小时候甚至还抱着她上朝议政,她一哭,连朝政的大事都能暂缓放下,谁又敢在这个时候说什么? 果然,楚旸不但没有生气,那张原本有些阴沉的脸上反倒立刻浮起了笑容:“你怎么来了?” 只见新月公主提起裙子,盈盈拜倒,对着皇帝行了个礼,然后跪直了身子说道:“父皇这些日子为了兴洛仓的事食不甘味睡不安寝,新月为了给父皇分忧,特地亲手准备了点心和梅子酒,就在暖坞那边,恭迎父皇大驾。” “新月果然有孝心,可父皇——” “父皇之前不是也答应了新月,只要兴洛仓打下来,就要空出一天时间陪新月赏雪作画的吗?新月日日期盼,总算盼来了大胜的这一天,怎么父皇反倒忘记了?” “……” “难道,粮仓打下来了,父皇的话就可以不作数了吗?” 她一边说着,一边撅起小嘴,委屈的望着龙椅上的九五至尊。 虽说是一脸怨怼的表情,可由这位貌美如的新月公主做出来,仍旧娇俏可爱,不由得让人心生怜惜,楚旸只一看女儿的样子,立刻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一边笑,一边道:“好,是父皇不对,父皇这就陪你去赏雪。” 说罢,扶着龙椅的扶手便站起身来。 见他这样,站在一旁的王绍及脸色立刻沉了下来,急忙道:“陛下,宇文晔造反的事,若不及时处理,只怕后患无穷!” 一听这话,楚旸的神色又沉了下来。 不过,不等他开口,这个时候已经站起身来的新月公主就对着王绍及说道:“造反?王大人,你说谁要造反啊?” 王绍及道:“公主殿下,微臣说的,自然是拥兵自重,挟功恃勇的宇文晔!” 他说着,又将刚刚的话重复了一遍。 新月公主眨着大眼睛听完,然后掩口轻笑道:“王将军真是思虑周全,只是,有一件事伱好像遗漏了。” 王绍及皱起眉头:“什么事?” 新月公主道:“辅国大将军的妻子并非一开始出征就跟随他去,而是在他出征之后,见大雪数日不止,担心他给冻坏了,才出城去给他送冬衣的。更何况,宇文晔若真的要造反,为什么只带着自己的妻子,却连他的兄弟都不带呢?” “兄弟?” “是啊,盛国公家的小公子,还在城里读书呢。” “……” “谁家造反,连自己兄弟都不带的?” 见她一脸天真无邪,问得却是掷地有声的样子,王绍及虽然想要反驳,却又碍着皇帝的面子不好多说什么,只能用力的咬着牙,额头上青筋一股一股的暴起。 另一边的官岙见此情形,急忙说道:“是啊陛下,公主殿下的话有理。宇文晔若真有谋反之心,应该是早做准备,将家中大小迁出东都城,又怎么会只带着妻子?况且,他若要造反,就更不必还遵循陛下的旨意,一心一意拿下兴洛仓,更派人发回战报了。” “……” “所以,微臣认为,王将军的担忧纯属无稽之谈,请陛下圣裁!” “……” 大殿之上,这个时候安静得已经连掉一根针都能听得见了。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小心的低着头。 不知过了多久,只见楚旸手扶着龙椅的扶手又慢慢的坐了回去,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官岙满头大汗的样子,再看看王绍及铁青的脸,和自家爱女脸上那双闪烁着期盼光芒的大眼睛。 最后,他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大殿外。 沉默许久,他慢慢说道:“王爱卿,你的话不无道理——” 大殿上又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叹息,好像许多人都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官岙已经抬起头来,有些惊恐的看向皇帝。 而下一刻,楚旸又道:“可宇文家世代忠良,辅国大将军这一次打下兴洛仓,更是劳苦功高。朕自认待他不薄,想来,他也不会置父辈声音与一家老小的性命于不顾,做出诛九族的恶行来。” 王绍及心一沉:“可是陛下——” 楚旸一挥手,打断了他的话,道:“先让尚书台拟旨,传辅国大将军回朝——所率兵马,俱留守兴洛仓,不必回城。” “……” “至于宇文晔斩杀监军一事,立刻交由大理寺审议,问清缘由,是功是过,议后再定!” 王绍及还想要说什么,而站在他身边的官岙已经跪下俯首:“陛下英明!” 其他一些官员也纷纷跪倒在地,山呼万岁,耳听着周围已经都是附和的声音,那王绍及的脸色阴沉下来,却也无话可说,只能咬着牙,跪拜道:“是。” 见事情已定,新月公主立刻欢快的走上前去,挽着楚旸的胳膊,父女两相携一道离开了大殿,而剩下的官员们在目送皇帝与公主离去之后,也都纷纷起身准备离开。 只有王绍及,他看着新月公主的的背影,眼中透出了一股阴狠之色,但下一刻,他就看到大殿之外,一个秀丽端庄的身影,一闪而过。 王绍及的脸色顿时一僵,随即明白过来什么。 半晌,又回过头去,目光看向了群臣当中,那个一直屹立不动,却也一言不发的身影。 一股阴谋的气息,在眼神中蔓延。 (本章完) 第229章 商如意,你不要得寸进尺! 第229章 商如意,你不要得寸进尺! 而与此同时,在大雪纷飞的洛口渡,等待皇命的士兵们虽然没有出兵的任务,但每日还是例行操练,甚至连巡逻守备也一点都不落下。 几个年轻的士兵忍不住抱怨:“明明都没仗好打了,为什么还让我们操练,白冻坏了我们。” 另几个年长一些的却冷冷道:“你们懂什么。” “若不是这些日子勤于操练,你以为这一次我们去王岗寨能这么轻易的活着回来?那是个什么龙潭虎穴你们都忘了吗?” “宇文将军治军严格,是为我们好,伱们就别不知足啦。” “就是,哪个将军还能像他那样身先士卒,这一次受伤,连胳膊都差点废了,还单手从悬崖上吊下去,朝中谁还有这样的魄力!?” …… 几个年轻士兵闻言,想起这些日子的经历,倒也心悦诚服,不再抱怨。 年长的士兵又叹息着道:“这个世道,能跟一个明主那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我就想着将来还能再跟着宇文将军做事……” 他们一边说着话,一边慢慢的走远了。 而在帐篷里的商如意,这个时候也沉默下来。 其实她的伤算是养得好的,只要不动不用力,肩膀上就是麻麻的感觉,也不会再痛,可不知为什么,听到那些士兵的话,尤其听说,宇文晔在肩膀被枯枝贯穿之后,还单手从悬崖上吊下去才潜入了兴洛仓城,她的肩膀上好像又传来了一阵撕裂的痛。 那痛,甚至直蹿进了心里。 商如意下意识的伸手按在胸口,好不容易按捺住了因为莫名的隐痛而剧烈的心跳,但下一刻,帐门被打开,她抬头一看,心跳又失控了。 走进来的,是宇文晔。 他面色冷素,手里端着一只碗,脸上的表情似还带着外面天气的寒意,僵硬得有些缓不过来。 他慢慢的走到床边,低头看着商如意。 面色仍旧冷峻,但开口的时候,声音却有一点不易察觉的温和—— 他道:“吃饭。” 商如意呆呆的望着他,其实完全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却莫名的觉得,他的表情也一定是温柔的,可越是这样的温柔,她的心里那股说不出的酸楚就越是争先恐后的往上涌,几乎要在她眼中决堤了。 她急忙低下头去。 可这个动作,却好像有些惹怒了宇文晔。这是他第一次服软——如果算是服软的话,可端着亲自守着熬好的这一碗粥过来,却发现商如意仍旧坐在床上,连姿势和垂落下来的长发的样子都跟他离开的时候一样,这么久的时间一动不动,自己先开了口,她竟然也不回应。 她到底在想什么? 宇文晔拧起了眉头:“怎么,你做错了事,还要我给你道歉吗?” “……” 商如意低着头,仍不开口。 可心里那股激荡的感觉,却不住的膨胀,胀得她胸口都有些发疼,最终,那股滚烫的东西从眼眶滚落而出,吧嗒吧嗒的掉落在了床上和她的手背上。 宇文晔一下子就僵住了。 她,又哭了! 跟之前将她从紫微宫接回家的那次一样,又是一言不发,又是不住的落泪,她甚至连委屈和抱怨的表情都没有,却莫名的,让他内心所有坚硬的防御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柔软得不可思议。 他真的心软了。 宇文晔捏紧了手中的碗,挣扎了半晌,慢慢坐到床边,靠近了看着她红彤彤的眼睛和鼻头,犹豫着道:“好了,我——” 商如意抬头望他。 宇文晔咬了咬牙,终于还是说出了口:“我不会跟你道歉,但我,我刚刚,不该那么说你。” “……” “也不该,任你一个人在兴洛仓里,却不现身告诉你,让你担心害怕——” “……” 自己越说,她的泪却落得越多,甚至在他眼前泛滥成灾,宇文晔只觉得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压住,呼吸都变得困难了,不由得就恼怒起来——这个小女子,一句话不说,只凭几滴眼泪就让他服软,而且还不够,那将来还得了! 于是咬牙道:“商如意,你不要得寸进尺!” “……!” 商如意被他斥得一愣。 抬起头来,就对上了宇文晔那不再冷静自持,反倒有些恼羞成怒的脸。 看着他愤怒的样子,商如意突然也觉得自己这眼泪掉得有些莫名其妙,急忙抬手,抽泣着将泪水擦去。 而见她这样,宇文晔也缓和下来。 想了想,好像自己刚刚也有些莫名其妙。眼泪在他眼中,从来都是弱者的象征,就算小女子有她的脆弱和委屈,可也不到“得寸进尺”的地方,自己刚刚为什么会有那种被要挟的愤怒? 想到这里,他有些茫然。 自己这到底是怎么了? 他说不出话来,商如意也无措,一时间,两个人相对却都沉默了。 不知过了多久,商如意才轻声道:“我,没有……” 见她这样,宇文晔更觉得自己刚刚的情绪有些过激,只能囫囵过去,放柔了声音道:“好了,吃点粥吧。你这两天担惊受怕,肯定也没吃好,但这里也没有更好的东西了。” “……” “等,等我们拔营回城,我带你去听鹤楼,吃点好的,好好补补,好不好?” “……” 商如意睁大了眼睛看着他,脸上满是讶异的神情。 并不是讶异他对自己的温柔,而是讶异,他的温柔,竟然这么具体。 这是不是代表,他对她,至少不像过去那样,只在外面面前做出一副夫妻恩爱的样子就好,他是真的已经想好了,要在回去之后,好好的对待自己。 商如意的心跳得厉害,可真正开口,却只轻轻的“嗯”了一声。 宇文晔立刻将碗送到她面前,浓郁的米香袭来,倒是让商如意有了一点清晰的饥饿感,她这才发现,上一次吃饭已经是在一天前,又折腾了这些时候,刚刚还不觉得,可被那米汤的香味一刺激,她整个人一下子就脱力了。 身子一软,靠倒在宇文晔的身上。 宇文晔竟没有躲开,反倒是低头看着她有些发白的唇色和额头上细细的汗珠,口气更温和了一些,像是在哄着她似得:“来,吃一点。” 说完,拿起勺子舀了一点粥,还细细的吹凉了些,送到她嘴边。 商如意乖乖的张嘴。 吃的时候才发现,勺子有些大,只第一口,就把汤水都挂到了她两边嘴角,而商如意来不及擦拭,第二勺又来了,她也只能乖乖的张嘴,一口又一口的喝下他喂来的粥菜。 两个人,就这么依偎在一起,一个喂,一个吃。 不一会儿,大半碗粥就吃干净了。 而她的嘴角,也挂了不少粥水,眼看着就要往下滴了,宇文晔眉头一蹙,下意识的伸手过去捏着她的下巴,大拇指轻轻的抹过她的唇,也将嘴角的汤水都抹去了。 可抹去之后,他的手,却并没有离开她的唇瓣。 那唇瓣虽然有些苍白,但柔软小巧,被他粗大的手指抚弄的时候,如同一朵瓣捏在指尖,嘴唇微微开启,能看到里面一抹腥红的小舌,一闪而过。 突然,宇文晔只感到下腹一紧,呼吸顿时炽热了起来。 (本章完) 第230章 不该再有的情愫 第230章 不该再有的情愫 就在这时,穆先拿着几封书信从外面走了进来,一边低头整理着一边道:“大将军,这几封信是国公和大——” 他的话没说完,立刻就呆住。 因为一抬头才发现,帐篷里的两个人相依而坐,宇文晔的一只手还停留在商如意的脸上,正在抚弄她的嘴角,这气氛一看就不是平常的气氛,那种温柔旖旎的气息,连闭着眼睛也能感受到了。 一见他进来,商如意立刻将脸偏向一边,却不慎露出了红得发烫的耳尖。 而宇文晔的手,却有些生硬的僵在原处,半晌,他才回过神来一般,看了看商如意,又回头瞪了一眼。 但这个时候,他也有些惘然。 刚刚那一瞬间,他从心到身体的反应,都是陌生且令他不安的,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那样做,更不知道为什么商如意一个小小的动作,竟然会引得他整个人都有些不受控了。此刻,有人进来打断他不受控的举动,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事。 虽然,他的心里,还是隐隐有些火气。 穆先心中不由得叫苦。 他也没想到自己进来会撞上这样的场景,尤其对上宇文晔明显有些怒意蒸腾的眸子,更是两腿发软,只能连连道:“抱,抱歉——公子,我——” 宇文晔沉沉的出了一口气,才正色道:“什么事?” 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走了过来。 穆先硬着头皮将手中的书信奉上,涩然道:“刚刚收到几封信,是从驿站转过来的,请公子亲阅。” 宇文晔伸手便要接。 可一伸手,才发现拇指上还残留着刚刚从商如意嘴角抹下的一点汤水,他眉心一蹙,也没想清楚,下意识的就将拇指送到嘴上一吮。 “……!” 这一下,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不止是他,坐在床上的商如意看到这一幕,也僵住了。明明宇文晔的手指已经离开了她的脸颊,可不知为什么,被他抚弄过的地方,这个时候突然又感觉到了一点异样的触感,尤其是唇角,酥酥麻麻,好像他的指尖还停留在那里,那种感觉令她一下子战栗发烫起来。 帐篷里的气氛,变得更加紧绷了起来。 好像下一刻,只要一根针轻轻的一扎,就会把一些还蒙在表面的,还勉强支撑的灯笼纸彻底捅破。 可这个时候宇文晔却已经有些慌乱了,他急忙伸手接过那几封信,沉声道:“出去再说。” 说完,疾步越过穆先,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穆先也有些忙乱,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他心里却好像又明白了什么,只匆匆的对着商如意行了个礼,也转身跟了出去。 只留下商如意一人,坐在床上。 心,在狂跳。 有一些明明知道不应该再有的情愫,仿佛又在这一刻不受控的心跳里,开始慢慢的滋生,膨胀…… | 而走出帐篷的宇文晔,似乎已经平静了下来。 他面色如常的拆开几封信都看了一遍,虽然看到其中一封的时候,眉心微蹙了一下,但也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只将所有的信又放回到信封里收了起来。 穆先站在一旁,只盼着自己刚刚的冒失并没有得罪到自家公子。 他小心翼翼的道:“公子,我们现在——” 宇文晔道:“可以让人收拾行装了。” 穆先睁大眼睛:“我们要准备班师回朝了?” 宇文晔道:“等到正式的旨意过来就可以走。不过现在暂时不能动,先把行装收拾好,免得到时候太忙乱。” “是!” 穆先大喜过望,立刻就要转身下去通知下面的人。 可刚走了两步,又被宇文晔叫住:“等一下。” 穆先急忙停下,回到他身边:“公子还有什么吩咐?” “……” 宇文晔没有立刻说话,只瞥了他一眼,半晌,淡淡道:“今夜,由你带人去亲自巡逻。整个黄土岭,都要巡查一遍。” 说完,转身走了。 穆先像被冻硬了的冰柱子一般僵立在原地,半晌,终于回过神来——自己做过的事,终究是有“报应”的。 于是一脸懊丧的道:“是……” 他垂头丧气的招呼了一队人马,跟着他在这大雪封山的苦寒天气里开始巡逻,而回头看着他的背影,宇文晔冷峻的脸上忍不住浮起了一点淡淡的笑意。 可笑过之后,他的眉心又慢慢蹙了起来。 其实,他也不是很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惩罚”穆先,穆先是自幼跟在他身边的随扈,亲兵,平常在军营里,只有他能不奏报便直接进入他的帐中,而刚刚穆先那么做,也是再平常不过的做法。 为什么,他会有那么一瞬间的恼怒,恨不得把这个人给丢到九霄云外去。 或者说,他打扰了自己? 打扰了什么呢? 如果刚刚,穆先没有闯进来,他又会做什么? 只这么一想,宇文晔突然又感到一阵呼吸急促,心口剧烈的跳动令他整个人有些躁动不安了起来——尤其想到在自己拇指的揉搓下,商如意那柔软苍白的唇瓣慢慢恢复了一点血色,如同雪地里突然落下的红梅瓣,那么醒目动人,似还散发着淡淡馨香…… 他会做什么? 宇文晔突然有些不敢去想。 一直以来,他对自己的人生都有绝对完满的规划,他不允许自己行差踏错一步,甚至也不许身边的人踏错一步影响到他,所以,即便是迎娶这个不在意料中的妻子,他也要把她放入自己的安排和计划中,不允许成为自己的障碍。 可现在,她还在安排和计划中,但他自己的心跳和情绪,却已经乱了。 居然,还是为她而乱…… 一种仿佛是怒意的热气,在心底里升了起来,宇文晔忍不住握紧了拳头。 他想要看看,看看她到底能扰乱自己到何种地步,又看看,看看自己有没有这个自制力将一切归于正轨。 想到这里,他下定决心一般,慢慢的转身,一步一步的走回到那个帐篷前。 里面,安静得没有一点声息。 宇文晔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撩开帐门,走了进去。 (本章完) 第231章 宇文晔,竟然上了床! 第231章 宇文晔,竟然上了床! 虽然醒来之后就一直没走出过帐篷,但从外面的动静来看,商如意也知道,此刻应已近黄昏,军营各处的响动都渐渐趋于平静,只剩下巡逻的队伍不时路过外面,传来的阵阵脚步声。 这个时候,自然是该休息的时候。 所以,商如意自己躺下来,又怕压着伤口,更像是害怕再被人一进帐篷就撞上什么,她侧了个身,背对着大门睡着。 可之前昏睡了两天,实在是睡不着了,更何况—— 一回想起之前发生的事,就觉得心口一阵突突乱跳,那种剧烈的震荡,甚至让她连平静的侧卧都无法做到,整个人都跟着战栗了起来。 为什么会这样? 她忍不住伸手,用力的抓着胸前的衣襟。 而就在这时,帐门被人掀开。 一阵风卷裹着细碎的雪沫被吹了进来,随即,帐门又落下,将一切寒冷冰冻都隔绝在外,帐篷里立刻安静下来。 可在这安静中,却又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一下,又一下。 慢慢的靠近她的床榻,一声比一声缓慢,一声比一声沉重。 最后,停在了床边。 这一刻,商如意的心跳也快要停止了。 哪怕没有回头,哪怕闭上双眼,她也能知道身后的人是谁,毕竟,没有第二个人能在还没开口的时候就令她的心跳紊乱成这样,他的脚步越慢,她的心跳越快,在这一刻,几乎已经快要迸出她薄薄的胸膛。 商如意用力的抓紧了自己的心口,甚至恨不得按住自己的心。 别跳了! 站在背后的这个人,他会知道自己为他心跳成这样吗?就算知道,对他而言,不也只是一句轻描淡写的——交易,更要让她活得清醒一些,别再做那些不切实际的梦吗? 又是心跳,又是不让跳,那种矛盾的心情,几乎在这一瞬间,将她的心都撕裂成两半。 可她的背影,却还是平静的。 侧卧的身影越发显得纤细瘦弱,即便厚重的锦被盖在身上,也只能勉强勾勒出一个微微起伏的曲线,站在她身后的人下意识的伸手,像是想要抚摸她消瘦的肩膀,可手指在离她的身子还有一点距离的时候,又停下了。 虽然没有触碰,但商如意却分明感到,自己的肌肤,像是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 她的呼吸,都紧促了一下。 幸好,幸好宇文晔没有真的触碰到她,否则,一定会被他发现自己狂乱的心跳和紊乱的呼吸,自己心中那一点不该有的期盼,更会在他的面前,无所遁形。 幸好,幸好…… 就在她心里不断的庆幸的时候,突然,她感到身后一阵温热的气息袭来,一下子将她整个人都包裹住了—— 宇文晔,竟然上了床! 不仅上了床,他更侧卧在了她的身后,一只手轻轻的伸过来环住她的腰肢,将她整个人虚拢进了他的怀里! 这一刻,商如意的呼吸都窒住了! 怎么会? 这是她在做梦?还是,宇文晔出了什么毛病?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这里明明没有外人,也不是在宇文府,不必做出一副恩爱夫妻的样子给人看,他为什么还要上她的床?还要这样抱着她? 商如意用力的屏住呼吸,抓着胸前衣襟的那只手,此刻颤抖得不成样子。 可是,身后那个人,却在靠近她,他坚实的胸膛贴上了她的后背,商如意甚至担心,自己的心跳早已经被他感知到,也出卖了自己所有的情绪和心悸。 明明是冰雪封天的酷寒天气,帐篷里只一个火盆,也并没有太温暖,刚刚掀起帐子的一刻,还有冰冷的寒风灌进来,可现在的商如意,却生生的出了一身的汗,甚至有一滴汗从额头滑落下来,流进她的眼睛里,再被一些滚烫的东西混搅着,又从眼角滴落下去。 她整个人,已经要被这一刻悸动的心跳,震得碎裂开了。 身后的这个人,他到底要干什么?! 就在她几乎快要控制不住自己,想要转过身去询问他,更要警告他——如果只是交易,就不必时时刻刻都做出这幅样子,这个样子骗不了别人,却会骗到最心软的那一个。 但,就在这时,环绕在她腰间的那只手,突然又缩了回去。 商如意一怔—— 这是,怎么回事? 就在她有些茫然的时候,紧贴着她后背的那具坚实的胸膛,也撤开了,刚刚才躺下,将她整个人虚拢进怀里的背后的这个人,起身,离开了。 …… 商如意有些懵了。 宇文晔,这是干什么? 就只是躺下来歇一下?可他为什么一定要躺到自己的身后,还要伸手来抱住她?难道,在没有第三个人在场,甚至连她也不知情的情况下,他也需要演戏吗? 商如意一片惘然,只听着身后的人起身,感觉到一阵凉意随着他离开之后立刻袭来,将她整个后背浸得冰凉,那种冷意连她的心跳都跟着停顿了一下,之后,一只手拉起被子,小心翼翼的为她盖好,甚至还在她的脖子下面轻轻的掖了掖。 随即,脚步声慢慢远离,帐子被掀起,又放下。 宇文晔,离开了。 商如意有些僵硬的睡在床上,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慢慢的起身,看着自己身上不留丝毫痕迹,却好像经历了一场生死相搏,汗水将她贴身的衣裳浸透,而她的心跳,直到这个时候,还没平复。 剧烈的心跳不仅震得她胸膛阵阵发痛,甚至也让她的周身发烫,有一种无论如何也按捺不住的躁动,在心跳声中不断的滋生,似乎在怂恿着她什么。 商如意坐了一会儿,平静不下来,便坐到床沿,穿好鞋。 心跳,仍旧剧烈。 她披上衣裳,慢慢站起身。 心跳,甚至比刚刚,更剧烈了几分。 她深吸了一口气,慢慢的走到帐门口,撩开帐子,外面的寒风毫不客气的带着刺骨的严寒吹打在她的脸上,如同刀割一般,但那种生冷的痛,反倒更加刺激她的心跳,燥热的气息让她周身大汗,甚至在这样的寒风里,散发出了一身蒸腾的白气。 她终于走出了这个帐篷,转身,往旁边最大的那个,也就是大将军的帐篷走去。 这里自然有亲兵守卫,可一见是她,哪里有人敢拦,甚至在她刚走到门口的时候,一边的亲兵还殷切的为她撩开了帐子,商如意不受任何阻碍的走了进去。 这个帐篷,自然比她的帐篷大很多。 帐篷中央,是一张桌案,几块毯子,显然是与将士们商议战事的议事堂,旁边还有一个木架挂着一张黄土岭附近的舆图,但这一切都不能让商如意多做流连,她只扫了一眼,便看向了帐篷的另一边,那里,摆放着一张简单的床榻,床榻上只一张薄被,可这个时候,大半的被子逶迤在地。 床上躺着的人,连被子都没盖好。 他的脸,却是通红的,哪怕躺着不动,也能看到他满头大汗,仿佛内里吞了一块烧得火红的炭,令他整个人五内如焚,冷静不下来。 那种滚烫的气息,商如意竟感同身受。 她深吸一口气,慢慢的走过去,跟刚刚,宇文晔进了她的帐篷,走到她的床边一样。 只是,她走近的时候,发现床上的人,是睁着双眼的。 他看着她进来,看着她走到床边,却一动不动,那深黑的眼睛里没有一点光,又好像有什么情绪,在深不见底的地方涌动着,仿佛在期盼着什么。 两个人,一个躺着,一个站着。 就这么静静的对视。 不知过了多久,商如意终于开口,声音干涩得好像也被内里那块烧红的炭给烧得沙哑了起来,她轻声说道:“宇文晔,我,我现在问你一个问题——” “……” 他仍旧躺着,仍旧看着她。 商如意道:“如果,在这个问题的答案是——否,那你,你就当没有听到过,就当我没有来过。我,我只问这一次。” 躺着的人,目光突然闪烁了起来。 商如意定定的看着他,却是静默了许久,积攒了全身所有的力气,在这一刻,她开口的时候,自己都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只能听着自己的心跳,一声,又一声,仿佛等待审判的钟声—— “我们之间,有没有可能是真的?” “……” “我们这对夫妻,除了交易之外,伱对我,是不是也有点感情,真的感情?” 说完这句话,她就盯着他的眼睛。 可是,宇文晔的眼睛,却没有丝毫的动静,甚至连刚刚的那一点闪烁的光,这个时候也被深渊吞没一般,他就这么冷冷的看着她,仿佛失去了所有的情绪的波动。 他,是在用这样的态度,回答? 这一刻,商如意只感到整个身体,甚至连同她的灵魂,如坠冰窟。 她,又自取其辱了…… 她苦笑了一声,却并没有觉得无地自容,不论如何,能得到一个结果,总比她无数次的猜测,陷入,又抽离,弄得自己鲜血淋淋的要好。 她轻声道:“我知道了。” “……” “打扰了。我今后不会再——” 说到这里,她也觉得这些话是多余,只点点头,便转身要离开。 可就在她刚一转身的一瞬间,手腕上突然一沉。 一只滚烫的手,抓住了她! (本章完) 第232章 夺走她的所有 第232章 夺走她的所有 “……?!” 商如意一愣,可还没反应过来,那只手突然一用力,她整个人被拉得一个趔趄,一下子跌了下去。 正正,跌倒在他的怀里。 商如意猝不及防,刚一趴在他的胸膛上,立刻挣扎着想要起身,但下一刻,一只滚烫的手又扣住了她的后脑勺,用力的往下一压。 随即,她的唇,被人吻住! “唔——!” 商如意睁大双眼,不敢置信的看着身下的这个男人,他一只手环住了她的腰,一只手用力的扣着她的后脑,如同两个铁钳一般将她整个人牢牢的禁锢在她的怀里。 她从来不知道,这个冷峻的男人原来有一双那么滚烫有力的手,几乎不容许她有一丝一毫的挣扎退缩,渐渐的,她的身体也变得柔软起来。 甚至,不自觉的,青涩的回应。 宇文晔的呼吸一下子变得沉重起来,也更加的滚烫急促,下一刻,他抱着她翻了个身。 商如意只感到一阵天翻地覆,还没回过神,整个人就被他用力的按到了床上,衣衫寸寸被剥离,肌肤接触到了冰冷的空气,不自觉的战栗了起来。 她哆嗦得厉害。 不知道为什么,她只是要一个答案,却演变成了现在的结果,眼前这个男人脸涨得通红,一双眼睛竟也跟着发红,那种熟悉的冷峻眼神在这一刻消失无踪,只剩下一股狂热的情绪在他的眼中,仿佛要将一切都焚烧起来。 不够,哪怕是吻着她,抱着她,也还是不够…… 宇文晔第一次感到了自己内心的狂躁,怎么样都不够,他从不知道自己竟然会有这样的情绪,而且是对着一个人,一个他明明认为是多余的的人。 为什么会这样? 他不懂,可越是不懂,他越是狂躁,这一刻他什么都听不到,也看不到,只凭着直觉操纵她的呼吸和心跳,甚至连她下意识推拒的双手都被他用力的拿捏扣压在身体的两侧。 而就在他几乎要夺走她所有的时候,一抹突如其来的红,一下子刺痛了他的双眼! 是血! 宇文晔呼吸一窒,这一刻,心跳重新响了起来,而他的耳朵,也终于听到了自己的心跳之外,别的声音。 是商如意低声呜咽,哀求的声音。 她的肩膀上,伤口裂开,鲜血浸透了包扎的绷带,也洇红了她的衣衫。 还有一滴一滴的血滴落在她的身上,更让她惊恐万分,而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宇文晔才发现在情急之下,他肩膀上的伤也崩裂开了。 可他,竟没有感觉到痛。 身体里那股冲动,已经让他失去了所有的感知。 就在他有些茫然的时候,商如意终于从他铁钳般的双手中挣脱了出来,两只手立刻捂住了他的肩膀,但鲜血还在不断的往外涌,不一会儿就从她的指缝间流了出来,滴落在她的脸上,给那张桃一般绯红的脸颊更添了几分艳色。 她急得快哭出来:“你的伤,怎么办?快来人——” 后面的话,被他突然压下的唇又压了回去。 商如意的脸一红,又是慌乱又是无措,还有些突然觉醒的羞赧一般,低声道:“你,干什么!都这样了……” 宇文晔深吸了一口气,才道:“不准叫人。” “可——” “要叫人,也得先穿好衣服。” “……” 商如意一怔,再低头一看,脸顿时红了个透。 她的衣衫,再刚刚那一段迷乱的时间里,已经被宇文晔剥落大半,甚至一半衣袖都被撕裂丢在地上,不论身上还是衣衫,都是一片被他毁灭过后的狼藉。 若真的被人看见—— 她羞得无地自容,甚至比刚刚开口向他要一个答案的时候更难堪,可宇文晔低头看着她,嘴角却流露出了一丝连自己都想象不到的,温柔到宠溺的笑容,凑到她耳边轻声道:“也给我穿好。” “……!” 商如意真恨不得,刚刚那一刻死掉算了。 羞到了这个地步,她的脸皮反倒厚了起来,咬着下唇慢慢的起身——幸好宇文晔没有撕烂他自己的衣裳,她忍着肩膀上的痛,为他拉好衣衫,又系好衣带,可再要给自己穿衣的时候,身上已经绵软得没有了力气。 她红着眼睛看着这个罪魁祸首。 宇文晔的目光也在她白皙的肌肤上流连一阵,尤其是他刚刚情动之下失了分寸,更留下了不少的痕迹,这个时候看着格外的刺目。他咬了咬牙,伸手拉过床边的薄被,一整个给她盖上,只露出了肩膀上的一块。 然后咬牙道:“不准动,听见没有。” 商如意点点头。 她哪有那个脸再乱动的? 宇文晔这才起身,对着外面说了几句,不一会儿,军医提着药箱急匆匆的走了进来。 闻到帐篷里那股淡淡的血腥味,军医吓得两腿都弹起了琵琶,正要为大将军治伤,却被宇文晔领到床边,指着上床乖乖躺着的人道:“先给她包扎。” “……” 商如意闭着眼睛装死。 可即便闭着双眼,她也能清楚的感觉到空气里那股尴尬的气息,还有军医倒抽了一口冷气的声音,更清楚的听到,那双苍老的手正要过来掀被子的时候,宇文晔低喝了一声:“伤口不是就在肩膀上吗?你掀什么被子!” 那军医小心的道:“大将军,小的得检查看看,夫人的伤,有没有开裂——” 空气里一阵紧绷。 最后,还是商如意睁开了双眼,将被子往下又拉了一些,然后轻声道:“大夫,伱帮我看看,伤口不太疼,就是流血。你帮我上个药,再包扎一下。” 说着,还瞪了宇文晔一眼。 那军医不敢多话,急忙拆了绷带,果然看见伤口裂开了一些,幸而边沿的伤处已经结痂,所以裂得不多,也不必缝合,上了药之后又重新包扎好,然后哆哆嗦嗦的道:“夫人的伤,万不可再劳动,还有就是——” 说着,又用眼角瞥了身后的辅国大将军一眼,然后轻声道:“忌房——呃,事。” 商如意脸上烧得绯红,梗着脖子应了一声。 而那军医又哆哆嗦嗦的扶着宇文晔到床边坐下,为他拆开绷带检查伤处。他的伤结痂得更早,却从里面裂开,也不知道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他如此激动,军医只能为他缝合了伤口,上药包扎,等收拾药箱准备离开的时候,还是停下来,回头叮嘱道:“大将军,近一月,还是忌一忌房,嗯,事。” 宇文晔身上已经冷了下来,可一双眼睛几乎喷火,要把那军医给烧个尸骨无存。 等到人逃也似的出去,他才沉沉的出了口气。 然后,再看向床上的人。 衣裳不及穿好,虽然盖着一床锦被,可商如意还是极力的往里缩着,即便如此,细长的脖子和白皙的肩膀与锁骨,还是在这样的冬夜里,散发着莹白的光,令人移不开眼。 宇文晔慢慢走过去,坐到床边。 看着她偏过脸去,只露出半边绯红的脸颊和烫得发红的耳尖,他的小腹又一阵紧绷发烫,忍不住俯下身,将唇印在了她纤细的脖子上。 她的肌肤细腻如玉,像是吸着他不让离开。 宇文晔不由自主的沉迷着,再慢慢往下…… 就在这时,一只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抵在了他的胸膛上,轻轻的将他推开,宇文晔眉头一蹙,低头看着身下这个小女子发红的脸,可她的眼睛,却在一刻,亮得出奇。 她轻声道:“刚刚……说了要忌。” 宇文晔道:“这又不是房……” 说着,又要低头吻她。 可这一次,商如意的手更用力了一些,生生将他推开。明明已经闻到了她细腻的肌肤散发出的淡淡馨香,却被迫离开,宇文晔的心里一阵燥热,忍不住皱起眉头:“干什么?” 商如意盯着他:“我要的答案呢?” (本章完) 第233章 他真的想要她吗? 第233章 他真的想要她吗? 宇文晔的心微微一沉。 商如意这个时候反倒更冷静,也更清醒了一些,她从被子里半撑起身,虽然是在他身下,却有一种居高临下,俯身向他的错觉。 她紧盯着宇文晔的双眼,一字一字的道:“我要你回答我,我们之间,是不是真的,能不能是真的?” “……” “如果是,那我,我的一切,都可以给你。” “……” “但如果,不是真的,如果我们之间,终究只是一场交易——那我,我不会再有今天这样的妄想,也不会再对你有半点绮念。” “……” “而我的身体,也不在交易里的,不能给伱。” 说完最后一个字,她往后挪了一分。 虽然只是一分,但在两个人之间,却好像突然隔开了一道天堑一般,恍惚间,宇文晔甚至有一种,自己伸直了手也触碰不到她的错觉。 顿时,一股无名之火油然而生。 他咬牙道:“不给我,你要给谁?” “……?!” 商如意诧异的看着他,怎么也没想到,会得到这样一个回应。 下一刻,她也生起气来。 自己只是问他要一个答案,或者说,要一个名正言顺,可他却胡搅蛮缠,现在是在意这个的时候吗?! 于是皱起眉头道:“若我们之间只是一场交易,那你管不着。” “……!” 宇文晔的双眼一下子爆出了火焰。 他原本就气恼,气恼这个小女子的每一句话,就好像在要挟他,而且是用她的身体要挟他,更生气的事,自己好像真的被她要挟了!而此刻,她甚至还说出了,他管不着她的话! 宇文晔一伸手直接将商如意连人带被子捞了起来,用力的扣在自己的怀中,咬着牙道:“你说我管不管得着!” “你——” 商如意也气得要挣脱他,可自己肩膀上的麻药还没过,正没力气,又顾忌着他肩膀上的伤,这个时候若再用力,只怕伤口又要崩裂,她急得恨不得咬他,从牙缝里迸出几个字来:“说一句你要我,就那么难吗?” “……!” 宇文晔猛地一震。 他低头看向被他紧紧抱在怀里,无法动弹的这个小女子,她两眼发红,似又有泪要盈眶而出,却又固执的睁大眼睛看着他,仿佛不得到一个答案,就誓不罢休。 宇文晔的呼吸越来越乱。 甚至比刚刚,他急切的想要得到她,急得连身上伤口崩裂,鲜血横流都觉察不到的时候,更乱。 他想要她? 他真的想要她吗? 若不想要,那他刚刚对她做的那些,是什么? 若是想要,可他的心里—— 宇文晔的眼神也越来越乱,甚至无法与怀中这双含泪的眼瞳对视,但商如意却固执的盯着他,一丝一毫都不肯放过。 身为女子,而且是被他拒绝过一次,早已经无地自容的女子,她仍旧能勇敢的开口,因为她心里太明白,那一点难堪比起自己想要一个人的心情来说,不算什么。她商如意也许不是什么勇武之人,但对于自己想要的东西,冒险和受伤,从来不是一种阻碍。 她都能开口,他又为什么不能? 想到这里,她哽咽着,却也是坚定的道:“感情的事就是这样,你给我一分余地,我才会进一分,若你对我毫无情意,我也不会——不会再厚着脸皮,问你要一个答案。” “……” “宇文晔,你真的说不出来吗?” 被她一声一声的叩问,宇文晔只觉得胸口一阵一阵的震痛,痛得他双手都开始颤抖了起来。 而在这样的沉默中,商如意的眼神,渐渐的冷了下去。 他真的,说不出来。 不,也许不是说不出来,也许只是,他的答案,不必再说出来。 想到这里,商如意忍不住苦笑了一声,但这个时候,她倒没有什么羞愧的感觉,人坦荡到了这一步,羞愧的情绪是多余的了。她平静的看了他一会儿,然后用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力气,慢慢的,慢慢的从他的怀中挣脱出来。 “我,明白了。” 奋力的挪到了床边,又坐了一会儿,再积攒一点力气,她低着头,轻声笑道:“就当我没问过,也,没来过吧。” 说完,便慢慢站起身来,准备要走。 可她刚一起身,手腕上又是一沉,不用低头也知道,是宇文晔抓住了她的手腕。 商如意没看他,甚至没再给他一点机会,只用另一只手将他的手生生扯开,然后站直了身子,转身往外走去。 可是,她实在太虚弱了,每一步都走得那么艰难,每一步都都像是踩在自己的心上,踩得她的脊背微微弯曲,呼吸也随之沉重,甚至有些喘不过气来,她急切的想要走出这个帐篷,回到一个可以独自存在的空间,让她痛痛快快的痛苦一番。 但就在她走到门口,伸手刚碰到帐门的时候,背后突然响起了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 下一刻,她整个人,被用力的抱住了。 “……!” 商如意颤了一下,呆呆的望着前方厚重的帐门,过了许久,又低头看了看自己。 一双滚烫的,如同铁钳般有力的手臂用力的环住了她的身子,将她紧紧的扣进了一具胸膛里,而那具胸膛此刻也在剧烈的起伏着,好像压抑着剧烈的心跳,几乎撞击在她的后背,连带着她的呼吸和心跳也乱了。 商如意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半晌,才从嗓子里勉强挤出了一点沙哑的声音:“你——” “你不准走!” 宇文晔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几乎是咬着牙,几乎带着一种恶狠狠的意味,一字一字的说道:“不准你给别人!” 又是这种话…… 商如意这个时候只觉得自己该流的眼泪都已经流干了,也没有力气再与他纠缠,只能苦笑一声,要去掰开他的手。 可宇文晔的双手,却将她锢得更紧,甚至有一种宁肯把她折断了,也不松手的架势。 然后,他在她的耳边,沉声道:“我,从小到大,从未想过自己会成亲,我只想立业,成就大事,成亲和男女之情,从不在我的计划里。” 商如意的心一跳。 又是这句话,已经不是第一次听说,宇文晔从来对儿女私情无感,只想要成就他自己的大业。 她的心里忽的一阵乱,可来不及细想,又听见宇文晔沙哑的声音继续说着—— “我,是真的,不太懂。” “……” “我不懂情爱是什么,也不懂为什么有人,为了情爱舍生忘死,更不知道,为了一个人,神魂颠倒,甚至忘乎所以的心情。” “……” 商如意只能苦笑。 宇文晔,身为国公府二公子,被两京名门闺秀竞相追逐,更被朝中重臣们谓之“天下无双”的人,怎么可能对情爱一无所知? 看着母亲为了夫君连性命都可以不要,难道,他也不懂吗? 那,他对新月公主呢? 可这时,宇文晔又道:“可我,我不能容许你给别人。” “……” “如果你敢——我会杀,杀了那个人!” “……!” 商如意的呼吸一窒。 这个时候,她突然有些明白过来,大概,到了这一步,说出这些话,对宇文晔来说,已经是极限了。 她挣扎了许久,终于慢慢从他怀中转了个身,面对向他。 宇文晔的脸色比刚刚更苍白了一些,可眼神,却凝重得如同一块磐石,不可转移。 对上他的眼睛,商如意认真的问道:“所以,这一次,我不是自作多情,对吗?” 宇文晔轻轻的点头。 商如意又道:“我也没有冒犯我们之间的关系,对吗?” 宇文晔又点了一下头。 而他的眼神,已经越来越温柔,尤其看着眼前这个小女子坚定又执着的目光,竟将他心里那一点坚如磐石的情绪化做了绕指柔,这个时候,连抱着她的那双手,都柔和了起来。 只是不肯放开。 商如意又道:“所以你对我,也是——唔!” 话没说完,她的唇又一次被堵住了。 宇文晔一低头,便准确的擭住了她的唇,而且,跟刚刚急切的亲吻和啃咬不同,这一次的他,极致的温柔,只在她唇瓣上轻轻的熨帖着,揉磨着,似乎要将她瓣般的唇上每一丝纹路都感知清楚,更要感知她身上的每一点悸动,每一次心跳。 这突如其来的吻,让商如意有些僵硬,但很快的,她也柔顺了下来。 一双手,甚至轻轻的攀上了他的肩膀。 只是在他更要深入的时候,商如意好不容易捞回了一丝理智,将唇挪开半分,吐息滚烫的道:“不行,大夫说了,忌房事……” 宇文晔仍旧轻轻的咬着她的嘴角,含糊的道:“这不是房事。” “……” “一个月之后的,才是。” “……!” 一听这话,商如意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 他的话,一下子让她想到了某种可能,甚至连那画面都在那一瞬间闪过了她的脑海,如同他们刚刚——她顿时羞得整个人都战栗了一下,她急忙偏过头,彻底的避开了他索取无度的唇,将脸贴在他的肩膀上,轻声道:“那就,一个月之后,再说!” “……” 宇文晔一愣,随即,也笑了起来。 虽是抗拒,科感觉到怀中绵软的身子紧贴着自己,乖顺的样子,他更紧的将她揉向自己的怀里,在她耳畔轻声道:“你答应的……” (本章完) 第234章 宇文晔跑了?! 第234章 宇文晔跑了?! 一天后,大军开拔。 说是大军,但其实尚书台的旨意一到,跟在宇文晔身边的几百军士就全都返回了兴洛仓,而能跟着他回城的,不过是他从宇文府中带出来的几十个亲兵而已。 作为辅国大将军,这样的声势,委实有些惨淡。 可是,当他的队伍进入东都城内,见到的却是另一番景象——城中几乎所有的百姓全都走了出来,家家户户张灯结彩,跟过年一样热闹,他们站在街道的两边,对着骑马进城的大将军不住的欢呼雀跃,甚至还有人拿着朵往他身上撒。 即便心里早有准备,可见到这样的场景,宇文晔还是有些怔忪。 而商如意,更是目瞪口呆。 为了不引人注意,她换上男装和穆先他们一起跟在宇文晔的身后,这个时候,看着周围百姓兴奋的欢呼与喝彩,还有人齐声高喊—— “大将军!大将军!大将军!” 这种排山倒海的热情,顿时令她血液翻涌,胸膛发热,这些日子的辛苦和伤痛,在这一瞬间突然也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甚至在这一刻,她也有些明白,为什么宇文晔从小就有成就大业,不谈儿女私情的志向。 此刻的荣耀,足够填满一个人的心了。 再看向前方稳坐马背上那高大的,沉稳的身影,商如意也跟着快乐起来,脸上忍不住浮起了笑容。 可就在这时,前方长街上,突然出现了一队人马,如同天边出现的一片阴云,渐渐的朝着他们移动过来,将阳光遮蔽,也将周围快乐的情绪慢慢的驱散开。 商如意的呼吸一下子沉重了起来。 是王绍及,和禁卫军! 只见他们气势汹汹,如同盯上了猎物的饿狼一般慢慢的走了过来,尤其王绍及,一脸阴沉的表情,那双紧盯着宇文晔不放的眼睛甚至透着红光,直到走到了宇文晔的面前才停下马,突然又换上了另一幅面孔,客气的笑道:“大将军,辛苦了。” 宇文晔不动声色的道:“王将军怎么来了?” “奉旨,前来迎接大将军。” “劳烦王将军了。” “不劳烦,不劳烦,” 王绍及笑道:“这些都是陛下的交代,也是本将军的分内之事。此番回城,就请大将军直接往大理寺受审,相信大将军也能体谅。其余的人——” 说着,他往宇文晔的身后看了一眼。 自然,也看到了女扮男装的商如意,他笑道:“少夫人,你可真是巾帼英雄啊,这一次你跟随大将军出征的事,整个朝堂都知道了,只不过,这种事还是少些吧,军中,可不是你们这些女人该呆的地方。” 商如意眉头一蹙,想要说什么,但看了宇文晔一眼,又忍了下来。 见她没有反应,王绍及便也不再多说,只冷笑一声,然后道:“其余的人,就让他们回自己该去的地方,没有陛下的旨意,不得擅自行动,更不能出城。” 宇文晔也回头看了一眼。 他的目光匆匆扫过众人,只在商如意身上停留了片刻,但也没做任何的暗示,便转过头去,平静的道:“好。” 王绍及微微一愣,他原以为,宇文晔会回头对身后的人交代什么,他甚至已经做好了阻拦他们“私相授受”的准备,却没想到,他一个字都没有说,而身后的几十个亲兵,连同那位少夫人也都平静的策马准备前行。显然,在进城之前,他们就已经预想到了这个结果,也早已经交代清楚了。 王绍及冷笑一声,道:“请吧。” 说完,他便一挥手,身后的禁卫军立刻策马上前,将宇文晔前后围住。 这个架势,是预防他逃跑。 宇文晔却是淡淡的笑了笑,道:“我已经回城了,就会接受朝廷对我的一切安排,伱不必如此,看起来,倒小家子气了。” 听到这话,王绍及的脸色又变了变。 但他眼珠一转,又冷笑了起来,道:“大将军果然豁达。既然这样,那我就如了大将军的愿——”说完一挥手,堵在前面的两个人立刻策马退到一边,反倒他本人策马走到了宇文晔的身边与他并行,道:“这段路,就由我陪着大将军一道走吧。” 宇文晔道:“有劳了。” 说完,他们两队人马便一道前行。 从这条路前往大理寺,只要过三条街便到,只是中间要经过整个东都最热闹的坊市,他们前进的速度被迫减缓,但宇文晔却丝毫没有紧张的情绪,反倒好整以暇的坐在马背上,一手持缰,一只手甚至垂在身侧,看着周围,好像在欣赏这阔别已久的风景一般。 王绍及的眉头都拧了起来。 不一会儿,他们的前方出现了一条热闹的街道,行人车马络绎不绝,喧闹的声音比之前在城门口迎接大将军的百姓的呼喊声也不逞多让。 而一看到前方的景致,商如意的心不由得跳了一下。 前面,是听鹤楼。 她突然想起,在离开东都前往兴洛仓之前的那一天,她也去了那里,景况,和此刻不太一样。 上一次,因为那个特殊的人物来到,楼上楼下都被清理干净,半个外人都没有,此刻却是门庭若市,客似云来,还没走近,就能听到里面酒客们大声喝酒谈笑的声音,让这些日子已经习惯了洛口渡和黄土岭的寂静的他们仿佛又回到了烟火人间。 商如意一时心神有些恍惚。 而就在这时,前方突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商如意抬头一看,却见一个人猛地从他们的队伍中冲了出去! 是宇文晔! 他在众人未及察觉的时候,策马朝前跑去! 这一下,王绍及和他手下的人都惊呆了,谁也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逃跑,下一刻,王绍及立刻大吼道:“快!快抓住他!” 商如意也愣住了。 眼看着宇文晔策马飞奔,她惊愕的睁大了双眼,完全回不过神。 怎么回事? 宇文晔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逃跑? 都已经进城了,他再是要逃跑,又能跑到哪里去? (本章完) 第235章 鹿肉吃么? 第235章 鹿肉吃么? 就在众人一片慌乱,狂吼着冲杀上去,也吓得周围的行人纷纷尖叫着躲避开来的时候,宇文晔突然勒住缰绳,停在了前面。 那些紧追上去的禁卫军猝不及防,险些撞上了他。 众人惊魂未定,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王绍及策马飞奔上去,看着他平静的立在那里,又看了看周围,红着眼睛道:“你,你干什么?” 宇文晔平静的道:“没什么。” “没什么,你跑什么?” “骑马,不跑的吗?” “……” 他一副慢条斯理,轻描淡写的样子,更显得刚刚王绍及被吓得手足无措,好像是被他戏弄了一般,王绍及气得嘴都歪了。 而跟着他们身后上来的商如意,这个时候也有些惊惶。 看着宇文晔平静的面容,他显然不是要逃跑,似乎也并非要戏弄这些人,可他并不是一个无的放矢的人,刚刚这么虚晃一枪,必然有他的原因。 但是,有什么原因呢? 商如意下意识的往周围看了一眼,那些纷纷闪避开的人,有些认出了他们,有些没认出的,只喃喃的低声咒骂着,毕竟谁上街来都是闲逛散心的,万一被马撞上,那可是要命的事。 并没有什么异常。 商如意疑惑的又回头看了一眼,才发现,宇文晔正正停在听鹤楼的门口。 那里面的人倒是不少,有些人也被外面的响动吸引,纷纷探头出来看,似乎,也并没有什么异状。 商如意越发疑惑的看向宇文晔。 他闹着一出,到底是干什么? 虽然有些惊魂未定,但至少宇文晔人还在,没真的跑了,王绍及惊恐之余,使了个眼色让手下的人将他团团围住,再继续往前走。 这一回,是彻底的跑不掉了。 一直走到岔路口,他们才停下来。 这里,便是他要去大理寺,而商如意他们要回宇文府,分路的地方了。 宇文晔停下马,回头看向队伍中的商如意,商如意也立刻翻身下马走了过来,可刚一靠近,王绍及身边的人立刻上前拦住她:“干什么?” 商如意皱着眉头看着他们。 宇文晔也看了他们一眼,又看向一旁目光冷冷的王绍及,淡淡笑道:“王将军,伱就谨慎成这样吗?” “……” “我夫人就算能变成翅膀,也没办法带着我飞出去的。“ “……” “不过,如果你真的担心我跑了,那,我们夫妻少说几句话也罢,至少,能让王将军安心一些。” 这话一出,王绍及的脸色更难看了一些。 刚刚宇文晔虚晃一枪,本就显得他大惊小怪,如今又这么谨小慎微,好像真的怕了他。他想了半天,冷笑一声道:“你们有什么话就说吧,本将军倒也想看看,你们还能耍出什么样。” 说完一挥手,那几个拦路的禁卫军才让开。 商如意急忙走到宇文晔面前,仰头看着他:“二哥!” 宇文晔却没有下马,只是俯下身对着她。 商如意有些担忧的道:“你——” 她的话没说完,就被宇文晔打断,他平静的说道:“我去大理寺,大概要过几天才能回来。你就带着穆先他们回家。之前也跟你交代清楚了,不要出去乱走,更不要出城。” 商如意道:“我知道。” “家里的人,你尽量安抚好他们,这几天,也不能再出什么乱子。” “好的。” “父亲的书信,我都已经寄出去了,若他再有信来,你斟酌着回,别让他太担心。” “这些你都放心,我会处理好的。” 虽然交代这些事,可宇文晔的口吻却很平静,神色如常,好像不过是自己出趟门,过几天就能回来一般,谁能想得到,他下一刻要去的地方,就是大理寺,而要受审的,是他三战皆败,率部逃亡,更斩杀朝廷亲封的监军的案件! 那是稍有不慎,就能让他人头落地的大罪! 商如意虽然不想让他太担心,可这个时候,还是忍不住问一句:“你大概,几天能回来?” 宇文晔道:“事情交代清楚了,要不了几天的。” “那我——” “你就在家里,好好的养身体,” 意识到自己什么都做不了,似乎也只能做一个等待他回家的无用的人,商如意的心情愈发低落,眼睑垂下,睫毛将明亮的眸子都遮掩住了。 而宇文晔看着她暗淡的眸子,突然说道:“你,其实是不吃羊肉的,是吗?” “……?” 商如意一怔,抬头诧异的看向他:“你,怎么知道?” 她的确从小就不吃羊肉,可当初在太原府,宇文晔新婚第二天带着她去酒楼的时候,偏点了一桌的羊肉,她半点胃口都没有,只指着一盘烩菜吃了几口,那个时候,因为两个人的关系不过是一场交易,她认为不必自作多情,便也没有将自己的好恶告诉他。 却没想到,他这个时候突然提起这件事。 宇文晔却像是有些不悦,瞪了她一眼,道:“这种事,是可以说的。” 商如意咬了咬下唇。 宇文晔轻哼了一声,才又问道:“鹿肉吃么?” 商如意不知道他为什么偏要在这种时候问这个,只道:“吃。” 宇文晔这才点点头。 商如意愈发不解,明明两个人之前还在说着家里的安排和大理寺的案子,怎么突然又提起吃羊肉吃鹿肉的事了?正疑惑的时候,就听见宇文晔说道:“我刚刚看了一眼,听鹤楼上新的水牌了。等过几天我回来了,就带你来吃小天酥和药膳酉羹。” “……!” 商如意傻傻的看着他,半晌,才哑声道:“你,你刚刚跑——然后又停下,就是为了,看水牌?” 宇文晔淡淡笑道:“回去等我,别太担心。” 说完,直起身,对着王绍及道:“走吧。” 王绍及与众人立刻上前,将他带走。 商如意站在原地,虽然看着他被一众人带走,心中揪着有些疼,可他刚刚那温柔平和的话语,似乎还在耳畔回响,又莫名的抚慰了她的内心。 甚至,也因为期盼,更有了几分力量。 一直看着宇文晔的背影消失在前方,她深吸一口气,回头道:“回家!” 穆先等人立刻领命,上马跟着她走了。 (本章完) 第236章 一个无形的怀抱 第236章 一个无形的怀抱 回到宇文府,第一个面对的,自然是图舍儿涕泪横流的哭诉,她这些日子担惊受怕,任何一点谣言都让她死去活来的,一见到商如意,直接抓着她的手哭诉道:“小姐今后去哪儿都一定得带上我,不然奴婢就死给你看!” 商如意也知道这些日子让她担心了,只能连连赔不是,赌咒发誓都用上了,才总算哄好了她。 接下来,就是家里的事了。 众人对于这一次宇文晔出征,又被带去大理寺问审的事显然十分担忧,虽然不敢多嘴去问,可从大家惴惴不安的表情和忐忑的眼神也看得出来,此刻,宇文家已经是人心惶惶了。 甚至,又几个胆小的直接来辞了工。 商如意也没有为难他们,照例发放了月钱,还补了些赏赐,留在家里的人她都悉心安抚,又吩咐锦云约束家中下人,更叮嘱这一次跟随宇文晔出征的所有亲兵闭门不出,而府上除了日常出府采买之外,也尽量不要出门,甚至连一些上门慰问的客人都被她婉拒在外。 这样一来,也让这一次辅国大将军出征落败又大胜回朝的真相显得更加扑朔迷离。 一转眼,五天过去了。 家中一切在她的管制下还算平静,可商如意的内心,却远不如府中的境况那么平静,白天面对众人的时候,她得拿出少夫人的款儿来,镇定冷静让大家安心,可到了晚上,忧虑的心情就像是一条不肯放过她的毒蛇,缠绕着她的心身,往往是彻夜难眠。 这一晚,又是如此。 已经过了寅时,她仍旧毫无睡意,听着外面打更的声音,更像是有什么东西打在她的心上,令她始终无法平静。 原来,屋子里太安静了,反倒是一种折磨。 她忍不住抬头去看,看靠在窗下的那个卧榻,往常这个时候,若她睡不着,一睁眼就会看到睡在那里的宇文晔,他总是睡得很沉,呼吸绵长,面容平静,甚至连睡姿都很工整,如同他这个人,始终找不到一丝一毫瑕疵。 可现在—— 卧榻上空空的,商如意甚至觉得,自己的心也空落落的,她忍不住起身走过去,赤着脚踩在地上竟也感觉不到丝毫的寒冷,直到她躺上那卧榻,冰冷又坚硬的床板才让她意识到,这里有多冷。 原来,一直以来,宇文晔都是这样睡着的。 她的心里突然有些酸涩,却又说不出那股酸涩是从何而来,只轻轻的蜷缩起身子,将他并不厚实的被子拉过来盖在身上,属于他的那股淡淡的气息随即涌了上来,仿佛一个无形的怀抱,将她拥住。 商如意慢慢的闭上了双眼。 可是,此刻的宇文晔,又在做什么呢? | 就在商如意终于在那熟悉的气息中慢慢睡去的时候,另一边的大理寺,一个空寂的房间内,气氛却僵硬冷肃,几乎要把人都冻上了。 这里,便是大理寺安置在押人员的地方。 既不是牢房,也不是囚室,而是一个十分简单的空旷房间,只有靠墙的一张床,上面单薄的被褥显得并不暖和,屋子中央也只有一张矮几两块毯子,是给审问记录的人用的。 此刻,这里对坐三人。 坐在正上方的,便是宇文晔。 他的身上,还穿着从兴洛仓回来的时候穿着的一身裘衣,几天未能换下,这个时候也沾上了不少泥污,显得有些肮脏,可他端坐于前,身板笔直,仍旧显得十分英挺,甚至透着几分贵气。 与他对坐的,便是大理寺大理寺少卿——翟应。 此人也不过三十来岁,留着薄须,形容消瘦,可一双细长的眼睛却透着精明,尤其在这样晦暗的环境里,正对着桌上一盏烛光,更让他那双眼睛里不时闪过的一点狡黠的光无所遁形。 坐在他手边的,便是他带来的文书。 此刻,那文书执笔,刷刷的将之前听闻的话语记录下来,写完最后一个字,又抬头看向翟应。 只见翟应一边捋着胡须,一边笑道:“这么说起来,反倒是那寇大人犯上作乱,要半路围堵大将军,杀人抢功了?” 宇文晔道:“杀人是杀人,但他是否为了抢功——这,怕是要各位大人去查了。” 翟应冷笑道:“人都死了,还能怎么查?” 宇文晔冷冷看了他一眼。 翟应道:“说起来,大将军也是太着急了,何必一刀就致人死地?若能将他留下来,好歹也能两相对质,说个清楚。如今,只听大将军一面之词,下官实在难以判断。” 宇文晔冷笑道:“翟大人,我若不一刀杀了他,那此刻在这里被审问的,就是寇匀良了。” “……” “不知道那个时候,翟大人是否会对寇匀良说,应该留本将军一命?” 翟应脸色一变。 一旁的文书拿着笔,犹豫着是否要将这话记录下来,倒是翟应瞪了他一眼,那文书吓得立刻低下头去,不敢动作。 这个时候,外面响起了打更的声音。 已经快到卯时了。 从到了大理寺开始,这几天几乎是昼夜不眠,宇文晔被他们轮番审问,问的虽然是相同的问题,却是从不同的角度,甚至从不同人里问出些细节又来审他,反反复复重重叠叠,他虽然应答如流,可精神也已经到了极限。 此刻,满是血丝的眼睛肿胀得几乎快要看不清眼前的人,只有一点模糊的烛火,在微微摇曳着。 似乎,也要随时熄灭。 就在宇文晔的意识有些模糊的时候,耳边突然又响起了翟应的声音:“不过有一点,在下倒是好奇,不知大将军可否告知。” 宇文晔立刻又抬起头来:“哦?请问。” 那翟应冷笑道:“大将军说,寇匀良率领他的部下,还有禁卫军在山脚下围堵大将军,而且是先发制人,以弓箭射杀大将军的人马,甚至还伤到了将军夫人,后来,他们是被一伙人冲散了阵势,才给了大将军机会击溃他们——那么,到底是什么人,敢在这个时候,冲击朝廷的人马?” 宇文晔混沌的眼中,目光一闪,随即黯了下去。 (本章完) 第237章 等人?等谁? 第237章 等人?等谁? 一阵凉意袭来,商如意慢慢睁开了双眼。 她还陷在昏沉的梦境中不甚清醒,静静的躺了好一会儿才抬头往窗户看了一眼,仍旧是沉沉的夜色,可外面已经传来下人们走动的声音。她起身披上衣裳,走过去推开窗户,立刻,一阵风卷着冰冷的雨雪吹打她脸上。 下雨了。 洛阳的冬天很少下雨,可一旦下雨,雨水中夹杂着雪,会比单纯下雪的时候更冷,而且,那种潮湿阴冷跟看不见的针一样直扎骨头,难怪,刚刚在梦里都觉得刺骨的冷。 商如意默默的哆嗦了一下,伸手拢了拢身上的衣裳。 立刻,路过的图舍儿就看到了她,急忙走进来道:“小姐怎么衣裳都不穿好就开窗?外头下着雪呢,外衣着凉了怎么办?” 一边说,一边拿出一上来给商如意穿上。 商如意也不动换,任由她摆弄自己,只是在衣裳穿好之后才问道:“什么时候了?” “快到辰时了。” “辰时,” 商如意沉默了一会儿,又看了看外头的天色,喃喃道:“不知道他睡下了没有。” 图舍儿一愣,但立刻就猜到:“小姐是在说姑爷?” “……” “辰时,不是应该大家刚醒的时候吗?” 商如意看了她一眼,苦笑了一声,而图舍儿再想了想,似乎也回过神来。她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软语安慰了几声,然后便吩咐厨房赶紧送早饭过来。 不一会儿,厨房的人就来摆饭了,商如意走过去一看,有一大碗用鸡骨汤熬煮的汤饭,一碟奶糕,还有各色小菜,竟摆了一桌。 商如意立刻皱起眉头:“怎么这么多?我不是说了,这些天只想喝点白粥吗?” 图舍儿道:“是奴婢交代的。” “你怎么回事?” “小姐,你的伤口还没养好,况且劳累了这么多天,回来又休息不好,若不吃些好的,身体怎么受得住?” “……” “奴婢昨天看了,小姐的伤虽然已经结痂了,但还没长好呢。” 商如意有些不快她的自作主张,可东西都送来了,也不好说什么,只默默的坐下吃了起来。 图舍儿又在一旁道:“厨房的人今天去采买,看到集市上有新鲜的鹿肉,特地买了一些回来烧着吃。小姐,你中午多吃一些哦。” “鹿肉?” 提起这个,商如意的心忽的一动。 她想了想,轻声道:“我就不吃了,不用给我送来。” 图舍儿诧异的道:“为什么?小姐,伱平时不吃羊肉,以前每到冬天家里都是吃鹿肉进补的,为什么这次不吃啊?” 商如意瞪了她一眼:“多话!” 说完,便不理她,只顾着吃东西了。 不过,鲜美的汤水和细软的米饭的确是比无味的白粥更可口,不知不觉的吃了一碗,似还意犹未尽,又拿了一块奶糕吃了,肚子吃饱了,身上也暖和起来,连脸上都多了一些血色。 图舍儿收拾碗碟的时候还理直气壮的道:“奴婢没说错吧,吃些好的,才能保养身体呀。” 商如意嗔了她一眼,也忍不住笑了。 笑过之后,她的心里却忍不住想,宇文晔让自己和家里的人这些天都不要动,固然是避免引起麻烦,也是不想让她牵涉到那些案子里去,更是为了安抚她的情绪,让她好好的在家里养伤。 可是,他不让自己动,自己就真的可以不动吗? 但自己又能如何动呢? 她想了一会儿,又抬头看了看外面淅淅沥沥,如同无数银丝的雨雪,便起身去翻箱倒柜,却是拿出了两件厚实的大衣,还有几套贴身的衣裳,放到床上叠整齐了,然后打成了一个包袱。 卧雪和长菀因为今天比平日又冷了一些,特地去给她弄了一个火盆过来,刚放下,就听见商如意道:“长菀,你去一趟大理寺,把这个包袱里的衣裳交给公子。” 长菀一听,顿时愣住了。 半晌,才回过神来:“少夫人,你让,让奴婢去?” 商如意点了点头,又递给她一包银子,道:“那边的人未必肯让你进去见他。若能见到他固然是好的,若不能,你就多些银子,让他们把衣裳带进去也好。这个天气,公子一个人在大理寺里,不能没有两件换洗的。” 长菀似乎还有些不敢置信,再三确认商如意并非玩笑,这才小心的接过包袱。 商如意道:“让下面的人准备马车,快去快回。” “是。” 长菀又看了她一眼,这才神色复杂的转身走了,可刚走到门口,商如意又叫住了她,想了想,道:“你过去,也别跟人多说什么。” 长菀立刻道:“奴婢明白。” 说完便转身下去了。 她刚一走,刚刚就一脸疑惑的神情,几次欲言又止的图舍儿立刻走到商如意跟前:“小姐,你,你怎么能让她去呢?” 商如意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的道:“难不成,让你去?” 图舍儿道:“让奴婢去,也比让她去好啊!” 商如意无奈的笑着摇了摇头,却又认真的说道:“这家里,谁都能去,就是你,一定不能去。” 图舍儿露出了诧异的神情:“为什么?” 商如意道:“这一次大将军能平安回来,姜克生他们一批人功不可没,可这件事不能摆到明面上,更不能细究,否则极容易被一些有心人抓住把柄。而你,你就是出城去给他们传递消息的人,万一让大理寺的人从你身上找到端倪,那事情就更麻烦了。” “……” “所以这些日子,我才让府上的人都不能出门,尤其是你。” 图舍儿恍然大悟。 但她立刻又说道:“可小姐,这件事你自己去也比她去好嘛。难道,你不想让姑爷知道你关心他吗?” 商如意淡淡笑了笑:“我,不急于这一时。” “嗯?” 图舍儿一愣,似乎理解不了她这话,而下一刻,商如意脸上的笑容又慢慢的消退,神色变得凝重起来,看向外面阴沉的天色,道:“况且,我还要在家里等人呢。” “等人?等谁?” 话音刚落,一个小厮急匆匆的跑到门口,一脸慌张的道:“少夫人,外面出事了。” 商如意道:“什么事?” 那小厮道:“两辆马车在咱们府外,险些撞上了!” (本章完) 第238章 他不关心宇文晔的案子? 第238章 他不关心宇文晔的案子? 图舍儿愕然道:“哪来的两辆马车?” 她急忙回头看向商如意,却见商如意眉头微蹙,脸上露出了复杂的神情,喃喃道:“怎么,居然同时来了。” 图舍儿轻声道:“小姐?” 商如意想了想,立刻起身,稍微整理了一下衣衫,然后说道:“快,陪我出去。” 图舍儿急忙点头,陪着她一道走了出去,刚走到大门口,就看见外面果然停着两辆华丽的马车,看样子是从两个方向同时驶来,又一同停在大门口,所以几乎撞上。 而此刻,坐在马车上的人也都走了下来,正凑到一起,客客气气的寒暄着,身后还各有一个小太监为他们撑着伞。 “玉公公,久见了。” “卢公公,怎会如此巧遇呢?” “这,咱家是奉皇后娘娘的旨意,前来传召宇文少夫人进宫叙话的。” “那可就巧了。” “怎么说?” “咱家也是来请少夫人的。” …… 两个人说话甚至有几分亲热,却抵消不了此刻雨雪带来的刺骨严寒。 商如意一走出大门,就被冻得打了个寒颤。 她一眼就认出了,其中一个,便是之前两次奉江皇后之名来接自己入宫的那位内侍官,而站在他对面,十分富态,笑容可掬的内侍官,正是之前来宇文家传旨,册封宇文晔为辅国大将军的那位玉公公! 他们两,一个是皇后身边的内侍,一个是皇帝身边的内侍,也就是说—— 这时,两人也看到了商如意,同时转身对着她:“见过少夫人。” 商如意急忙上前行礼,道:“两位内侍大人驾临寒舍,如意有失远迎,望请恕罪。这——” 她抬头看了一眼两人身后的马车。 不过,那玉公公却是笑着摆摆手道:“这不是什么大事,少夫人不必操心。倒是咱家这一次带着旨意过来,请少夫人进宫,还请少夫人不要耽搁,速速随咱家去了才是。” 他这话,已经完全不把对方那位卢公公放在眼里。 而事实上,他是皇帝身边的内侍,就算他刚刚的话中没有一个“皇”字,可这里的人都很清楚,他就是奉皇命来的,虽然那位卢公公是奉皇后的旨意前来,还真的得往后稍稍。 果然,那位卢公公笑容一僵,却不敢再开口。 商如意勉强笑道:“现在,就要去吗?” 玉公公笑眯眯的道:“少夫人如此聪慧,又怎会不知道天命难违的道理?” “……” 商如意沉默了一下,也知道自己根本无从抗拒,只能笑着点点头,然后转身对着那位神色渐渐凝重起来的卢公公道:“大人,劳烦大人回去向皇后娘娘告罪,如意分身乏术,今天就不能进宫去见她了。” 那卢公公勉强笑着点点头:“是。” 商如意看了他一眼,又道:“可是——我还是,非常想见皇后娘娘的。” 卢公公看着她,目光微微一闪,而商如意已经行了个礼,转身对着图舍儿他们交代了两句,让他们回府去关上大门,也不准再往外走,自己便跟着玉公公上了马车,很快,卢公公这边的马车便退让开来,让那辆马车扬长而去。 这一路上,商如意的心,比马车摇晃得还厉害。 而那玉公公,虽然笑容可掬,客客气气,话却不多,一路上一言不发,一直将商如意领进宫,走了很长的路,周围的风景渐渐熟悉起来,商如意便知道,他要带自己去的应该是那个暖坞,也就是楚旸第一次在宫中见自己的地方。 果然,不一会儿,他们便到了那个宫殿门口。 仍旧和上次是一样的风景,门户大敞,薄纱轻飞,空气中也仍旧弥散着一股淡淡的香,还有宫殿下暖泉流淌发出的悦耳声响,哪怕周围雪雨霏霏,阴寒刺骨,可一走到这里,就想走到了天宫的门口。 玉公公道:“少夫人请进去吧。” 说完,行了个礼,转身离开了。 商如意看了一眼他的背影,再回头,低头一看,宫殿的台阶上,又放了一双精致的丝履,跟之前的,一模一样。 这一回,也不用任何人教导,她自己便乖乖的脱下鞋,换上了那双丝履。 不大不小,刚好。 可不知为什么,商如意的心情却比刚刚更沉重了一分,她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慢慢的走进了这座香气迷人,暖意如春的宫殿。 刚一绕过那座巨大的屏风,就感到脚下一软。 她踩上了那舆图地毯,仍旧是西域的地界,而沿着脚下的路途慢慢的往前走,抬头一看,就能看到此刻整个中原,整个大业王朝的中心——东都。 楚旸穿着一身雪白的长衣,长发散落,正半坐卧在那里。 看着他悠然自得的样子,好像他所在的地方,不仅仅是中原的中心,也不仅仅是大业王朝的中心,似乎更是整个天下的中心。 所以,他才会用那么自信满满的目光,低头看着自己的疆域,哪怕已经听到了商如意刻意的脚步声,知道大殿中多了一个人,他也并不抬头,只说道:“你来了。” “……” 商如意想了想,却并不开口。 不仅没有开口,她甚至继续往前走,沿着脚下西域的疆土一步一步的走向中原,过了陇西,再到大兴城,然后过华阴,过上阳,终于慢慢的走到楚旸的面前。 楚旸似也有些诧异,抬头看向她。 但立刻,那双细长的凤目中流露出了欣喜的神色,好像商如意这几下足以令朝臣们震怒,让她灭九族的僭越之步,却是踩到了他的心里。 他微笑着道:“好。” 商如意也并不问他,自己这几步“好”在哪里,只轻声问道:“陛下在看什么?” 楚旸道:“你还记得,上一次你来这里,朕跟伱说了什么?” 商如意甚至都不用回想,心一沉,轻声道:“陛下,要再征辽东。” 楚旸点头道:“不错,如今兴洛仓已经收回来了,粮草的问题解决,朕就可以再征辽东!这一次,朕一定要拿下辽东城!” “……!” 商如意的心微微一颤。 她原以为,楚旸在今天召他进宫,必定要跟自己说起大理寺,宇文晔的那件案子,可他却只字不提。 难道,他完全不关心宇文晔的案子? (本章完) 第239章 言无常信,行无常贞 第239章 言无常信,行无常贞 商如意不敢轻易开口,只能静静的侍在一旁,而楚旸,竟然真的没有提宇文晔一个字,只专注在地图上。他伸手点着地图上的东都,再展长臂,指向东北方的辽东城,口中念念有词—— “之前好几次,都输在粮草不济上,因为都是直接把兴洛仓的粮草运过去,路途遥远,中途消耗甚大,以至于抵达前线的粮草十不存三。” “……” “这一次,得再做一手准备。” “……” “粮草分两路运输,河北河南同时开运……” 商如意沉默着听了一会儿,这个时候慢慢蹲下身,沿着他手指的方向看着地图上那些密密麻麻的路线,地名。 楚旸又抬头对着她道:“不过这一次跟上一次,还有不同。” 他竟真的将商如意当成朝中的臣子一般,跟她诉说,甚至商议起来。 而商如意也平静面对,甚至开口问道:“什么不同?” 楚旸的手指从洛阳斜划出一条线来,道:“这一次,河南这边的粮草不再走陆路运往辽西,而是从莱州出海,直接运抵辽东。” “……” “这样一来,耗用减少,两路粮草也更能确保前线将士的供给。” 商如意的心微微一动。 这,的确是个办法,而且,是个好办法。 她忍不住抬头看向楚旸,却见对方也看着她,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浮着得意的笑容,好像一个小孩做了一件大人意想不到的事,迫不及待的就要摆到所有人面前,让所有人看。 他说道:“如何?” 商如意喉咙梗了梗,轻声道:“这是个好办法,陛下英明。” 听她这么一说,楚旸更兴奋了一些,他猛地起身,在洛阳到辽东这片土地上来回走了好几趟,口中喃喃道:“只要粮草解决了,我大业王朝甲胄百万,何愁拿不下辽东城?拿不下牟子奉那个两面三刀的卑劣小人?” “……” “到那个时候,解决掉辽东,天下大定,就可以——” 说到这里,他的目光又看向了西边。 刚刚,商如意来的地方。 即便半蹲在原处一动不动,可商如意的心却在这一刻剧烈的跳动了好几次。虽然她不明白,到底是为了自己刚刚那些话可能造成的影响,还是为了眼前这个内心火热,要为天下付出一切,也要天下为他付出一切的人,但,她明白,楚旸要走的这条路,注定是荆棘丛生,会让人鲜血淋漓,甚至—— 她的心突然被刺了一下。 再抬头看向眼前这个男人,即便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可她仍然无法将眼前这个谪仙一般俊美的男子和新月公主的父亲,和大业王朝至高无上的皇帝联系在一起,不论是岁月还是上天,都太偏爱他,甚至,宠坏了他。 但,宠溺的代价,往往是沉重的。 商如意好像看到了一个人,在辛勤的播种,虽然不知道,这个人种下的到底是荆棘还是鲜,可她看到,这个人是微笑着种下的。 她更看到,这个人的前方,是一个无底的深渊! 谁能拉住他呢? 就在她沉默不语的时候,楚旸从兴奋中慢慢抽回心神,也感觉到一阵异样的安静,他低头看着那仍旧蹲在远处,不声不响的商如意,似乎在沉思着什么,于是慢慢走回到她身边,蹲下身来,静静的看着她似乎平静,但又显得极为复杂的神情,道:“你在想什么?” “……” 商如意抬起头来看向他。 两个人的目光对视,似乎在这一瞬间,商如意的内里又被什么东西撕扯了一下,这一扯,心口立刻感到了一阵钝痛。 她深吸了一口气,终于说道:“陛下,为何一定要打下辽东城?” 一听这话,楚旸的眉头拧了起来。 商如意知道,这种问题,他一定已经听过无数遍,甚至到了一听到就被冒犯的程度,但她还是轻声说道:“如意知道,牟子奉两面三刀,更狼子野心,他在辽西修筑长城,跟突厥的阿史那刹黎暗中勾结,对我朝不利。” 楚旸道:“知道,你为何还问?” 商如意道:“陛下之前数次征伐,皆以失败告终,即便这一次获胜,在这一个战事上的投入,已经远超打下一个辽东城的获益,陛下不能不算这笔账,因为,天下都在算这笔账。” “……” “而且,这还是获胜的前提。万一,这次又失败了呢?” “……” “陛下为何不能以别的方法,来解决辽东的问题,解决牟子奉呢?” 楚旸沉默半晌,冷笑道:“勾利国,言无常信,行无常贞,唯利所在,无所不倾,小人也。” “……” “若他离得远,朕不是不能放下,可他与我大业王朝毗邻,那就不一样了。” “……” “有这么一个东西悬在东北,就像一个毒瘤一样,不仅滋扰边疆,更会不断的偷盗,窃取我中原的物资,文化,更甚者,若等他们坐大,未来,一定会威胁到中原王朝。” “……” “所以,朕非灭了他们不可!” 商如意的心忽的一颤。 中原王朝—— 他说的,甚至不是大业王朝。 也就是说,哪怕不是大业王朝,而是别的王朝统治中原,勾利国的那群人,在未来,也一样会对这里造成威胁? 这,会是真的吗? 商如意的神情有些疑惑,一时间静默不语,而楚旸慢慢凑到她面前,几乎已经快到贴上她的脸:“你在怀疑朕?” 商如意一回神,发现他已经近在眼前,急忙低下头避开了那专注的目光:“如意不敢!” 楚旸笑了笑:“伱怀疑,也无妨。” “……” “因为朕是天子,朕跟你们看到的,不一样,而朕要做的,也非你们所能想。那是影响千秋万代的大业,霸业!” “……” “朕修运河,使南北货通,朕修长城,抵御突厥的野心,朕筑东都,可以不必再听陇西那些老家伙的陈腐滥调,朕打下辽东城,就能一劳永逸的解决东北边患,使得中原王朝,乃至千百年之后的中原人民都永享太平!” “……” “这些,难道不对吗?” “……” 商如意沉默着看了他许久,其实这些话,在上一次在听鹤楼相见的时候,他就说过类似的,而此刻,他又将这些话重复了一遍——可以想见,在这段时间里,他一定又受到了朝臣们无数次的上书劝谏,也受到了不小的压力,才会在她面前又一次的倾吐心声。 可商如意并没有不耐烦。 相反,这似乎是她第一次,不仅认真的听他说话,更认真的,跳出自己在那场大病之后的身份与所知,去听他说话。 她听不出他有哪里不对,可她知道,他仍旧是错了。 若他无错,也就不会—— 想到这里,商如意的心又是一沉,而外面突然一阵寒风吹过,虽然整个宫殿里被地下的暖泉熏蒸得暖意融融,可还是有那么一缕寒风蹿了进来,吹得她一阵战栗。 也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沉默半晌,她轻声道:“陛下说的,都是至理。” “……” “如意也承认,陛下为大局的考虑,是天下臣工都无法企及的。也正是因为如此——这一次,如意的夫君才会那么奋力的夺回兴洛仓,为陛下的大业助力。” 楚旸点了点头。 但下一刻,他回过神来,目光骤然冷下来:“你想说什么?” 商如意斟酌一番,还是轻声道:“陛下,如意的夫君,为了这一次收复兴洛仓,可谓不辞辛劳。放眼军中,很难再找到如他一般身先士卒,舍生忘死的将领了。” “……” “他对朝廷,对陛下的忠心,日月可鉴,请陛下千万不要误信谣言。” 楚旸嘴角浮起了淡淡的笑意,可那双细长的凤眼中却露出了一丝尖锐的锋芒,道:“你认为朕是昏君,听信谗言就要杀害忠臣,兔死狗烹?” 一听这话,商如意吓得脸色惨白,急忙跪地:“如意不敢!” “不敢……?” 楚旸慢慢的直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消瘦的肩膀和脊背,冷冷道:“你有什么不敢。” “……” “刚与朕在听鹤楼分别,你就敢连夜出城,单枪匹马的杀到洛口渡,还敢挟持朕亲封的监军!” 商如意消瘦的肩膀微微的颤抖起来。 她当然知道,此番回城,自己之前做过的事都将被他知晓,但真正被楚旸一个字一个字的说出来,如同审判一般,还是令她心惊胆战。 而看着她瑟缩的样子,楚旸的脸上更透出了一丝不加掩饰的怒意,道:“你,就这么关心宇文晔?” 问出这个问题的一瞬间,整个暖坞都安静了下来。 甚至,商如意感到地底下流淌的暖泉都在这一刻被什么强烈的寒意给冻住,她听不到泉水淙淙的声音,更有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一直凝结到她的心。 这一刻,她说不出话来。 虽然这个答案显而易见,甚至根本不该有另一种答案可想,可她却感觉得到,在这个时候,她绝对不能说出那个答案。 而楚旸带着怒意的声音已经在她的耳畔响起。 “说!” (本章完) 第240章 何必跟朕抢人? 第240章 何必跟朕抢人? 这一声怒吼在这空旷的宫殿内来回震响,震得商如意全身的骨头都开始颤抖起来。 就在这时,一个轻柔的声音响起—— “陛下要如意说什么啊?” 暖坞中紧绷的气氛仿佛一瞬间被什么东西一扫而空,随即,地底的暖泉又开始汩汩流淌,耳边又开始听到泉水叮咚的声音,甚至,有一股暖风从身后吹来,一下子吹到了商如意的心里。 她急忙回头,只见一个端庄秀丽的身影从屏风后面缓缓走了进来。 是江皇后! 看到她的一瞬间,商如意就好像溺水的人看到一根救命稻草一样,其实,她之前对卢公公说的那句话,就是希望江皇后能来——一来,江皇后这个时候派人来传她入宫,应该是想跟她一道想办法救出宇文晔,她也的确像得到皇后的助益;二来,她多少能感觉到,这一次楚旸跟自己见面,不会像之前那几次那么好应付。 没想到,江皇后真的来了。 商如意长舒了一口气,但随即,心里又升起了一丝疑惑—— 皇后,怎么来得这么快? 不过,一切都来不及细想,她那一声轻叹已经落到了身边的人耳中,楚旸的脸色立刻阴沉了下来。 他抬头看向自己的中宫皇后,似笑非笑的道:“皇后怎么又来了?” 这时,江皇后已经走到了那地毯的边沿,又一次停在了那里,恭恭敬敬的说道:“听说皇上传如意进宫,正好臣妾也有些话想对她说,所以,就冒昧前来。” “哦?” 楚旸闻言,一挥袖转身走到了那宽大的床榻边坐下,仍旧是一副闲散如散仙的闲适模样,懒懒笑道:“皇后还是太小心了。” “……” “为何不学学上一次朕那样,等朕送她走的时候,你再半路把她带走,何必一定要来这里跟朕抢人?” “皇上这话,臣妾惶恐。” “……” “只是,如意乃是辅国大将军之妻,抢来抢去的,未免有些——” 她后面的话没说完,是不好说下去,也是因为被人打断,因为就在这时,那玉公公匆匆从外面走了进来,站在屏风的外面禀报道:“启禀陛下,右屯卫将军王绍及,大理寺少卿翟应,求见陛下。” “哦?” 楚旸抬起头来,看向屏风上映出的那胖乎乎的身影,微微挑了一下眉毛。 显然,是有些意外。 而商如意从刚刚的惊惶中平静下来,听到这句话,再回头看向江皇后,突然就明白过来,为什么她来得这么快了。 顿时,心跳又有些乱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楚旸在意外之余,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看了看正立于前的皇后,又看了看仍旧跪伏在地的商如意,嘴角慢慢浮起了一丝笑意,然后说道:“来得巧了。” 说完,一挥手:“让他们进来。” 那玉公公立刻转身去了。 楚旸又道:“朕这一次是让王绍及协同大理寺审理此案,他们一道前来,想必是问出了什么因果。既然皇后也在,那就坐下一道听听如何?” 江皇后道:“那臣妾就却之不恭了。” 楚旸道:“你也起来。” 商如意定了定神,用冰冷得有些发僵的双手撑起身子,这才面前站了起来,她也不敢再立在地毯上,急忙走到了江皇后的身边,两人对视一眼,倒也没再多说什么。 不一会儿,外面便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高大的屏风上隐隐出现了两道身影,一高一矮,一壮一弱,正是王绍及与翟应。只见他二人前来,对着屏风内的人俯身叩拜:“微臣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楚旸仍旧斜靠坐在床榻上,慢慢道:“平身。” “谢万岁。” 等到两人站起身来,楚旸才说道:“你们二人此番进宫,有什么事吗?” 翟应闻言立刻上前一步,说道:“陛下,臣等奉陛下旨意,审理宇文晔三战皆败,率部逃亡,斩杀监军一案,如今,稍有成效,状供在此。” 楚旸道:“拿来。” 立刻,候在大门口的玉公公走上前来,从翟应手中接过了一份文书,手捧着走了进来,奉到楚旸面前。 商如意的目光如同被一根看不见的线牵着,直盯着那文书。 只见楚旸接过,翻开,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 不知上面到底写了什么,可他的脸上从头到尾,没有一点变化,只在看到最后一页的时候,那双细长的凤目中似乎闪烁出了一点异样的光。 商如意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 半晌,楚旸道:“这就是伱们问了五天的结果?” 那翟应急忙道:“还有些关键之处,不能只听宇文晔片面之词,需得有证人的证词两厢应对,方能判别真伪。” 这时,王绍及立刻道:“所以,微臣等斗胆,敢请陛下容许臣等传召宇文晔之妻前往大理寺问话。” 商如意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握紧。 楚旸看了她一眼,眼中似也流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来,然后说道:“不必麻烦了。” 王绍及道:“陛下——” “她现在,就在这里。” “……!” 一听这话,屏风上映着的王绍及的身影明显抬起头来往里面看了一眼,但自然,他什么也看不到,只是商如意对着他的身影,平静的道:“王将军,久违了。” 一听到她的声音,外面的人明显有了一丝震动。 但立刻,王绍及又安静了下来,却是轻笑了一声,道:“好,既然这样,那有些问题,宇文晔也就隐瞒不了。” 说完,他道:“陛下,微臣能否将宇文少夫人带往大理寺?” 他的话音刚落,江皇后立刻道:“陛下,此举不妥。” 一听到这个声音,外面的两个人心顿时又一沉,尤其是王绍及,在被屏风遮挡的地方,他的脸色已经完全阴沉了下来——上一次朝会上,本来已经可能定宇文晔的罪,却因为新月公主突然闯入朝堂打断了他们的朝议,才将这件事定成再审,而他也清楚的看到,在新月公主来的路上,分明有江皇后的身影。 那件事,就是这位中宫皇后引导的。 他出身门阀,跟宇文家也算自幼相识,自然知道宇文渊和皇帝的那份淡薄的血缘关系,也知道宇文晔算是在江皇后身边长大,更多少看得出,新月公主对他的心思,而这一道道的关系,也就成了他扳倒宇文家,除掉宇文晔的一道道难关。 如今,又出现了。 面上阴狠之色一闪而过,随即,王绍及立刻陪笑道:“原来皇后娘娘也在此,微臣等失礼了。” 说完,他跟翟应立刻又对着里面行礼。 江皇后平静的道:“王大人多礼了。王大人为求真相不辞辛劳,本宫十分钦佩,可宇文少夫人乃是一介妇孺,怎好到大理寺受审?” 王绍及道:“可真相,不审不明啊。” 一旁的商如意心思也动得很快——就在刚刚的一瞬间,她几乎就想要答应了,毕竟,这么多天没见到宇文晔,她是真的很想见他,知道他到底怎么样。 可是,宇文晔临行前千叮万嘱让她不要轻易出门,显然,也是不想让她牵连进这个案子里。 更要把整个宇文家,从这个案子里摘开。 如今她若进了大理寺,那事情,还能控制吗? 这样一想,她几乎也想开口拒绝,可心中却又忍不住迟疑了一下——那文书上,到底问出了什么? 如果所谓的“真相”一直不明,那王绍及是不是会一直将宇文晔扣押在大理寺,那他又会怎么对待宇文晔? 宇文晔让她不动,她就真的可以不动吗? 想到这里,她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道:“王大人要审明真相,何妨就在此地?” 这话一出,整个宫殿都静了下来。 连江皇后都转头看向她,轻声道:“如意?” 商如意也看了她一眼,轻轻的点了点头,而江皇后对着她眼中的那一份坚定,忽的也明白过来什么,不再说话了。 只有楚旸。 他的脸上,似乎闪过了一丝阴翳。 他道:“你决定了?” 商如意又想了想,然后抬起头来对着他,认真的道:“真相,不审不明。” 楚旸看了她一会儿,忽的一声冷笑。 然后道:“问吧。” 外面的两人自然是求之不得,翟应立刻问道:少夫人,听说你亲自到了兴洛仓前线。“ “是。” “何时到的?” “正月十五。” “也就是元宵节那天?大过节的,你不好好待在府上,为何要跑到那里去?” “战事一直没有进展,而我夫君所带的衣裳单薄,不能抵御严寒。我是为他送衣裳去的。” “没有别的原因?” 商如意淡淡道:“一个妻子为丈夫送冬衣,需要什么原因吗?” 那翟应倒是被她堵了一下,想了想,又接着道:“既然是送冬衣,又为何会在洛口渡的军营中拿刀挟持监军寇匀良?而且,在你出现之后,王岗军的人就突袭了军营,杀死不少人,你作何解释?” 商如意定了定神,立刻道:“我拿刀挟持寇匀良,是因为他先要对我动手,我只是被迫反抗,事实上,我也只是挟持他以求自保,并没有真的伤害到他。至于王岗军突袭——那是敌军的事,我一个弱女子,怎么会知道敌军何时来袭,又要杀多少人?” 听着她言语利落,句句铿锵,江皇后转头看了她一眼,目光中也闪烁着欣赏之意。 而这时,楚旸懒懒开口道:“要审,就好好审。朕是让你们来审宇文晔的案子,不是来审宇文少夫人的案子。” 外面的人立刻应道:“是。” 王绍及低着头,对身边的人使了个颜色,翟应点点头,立刻又接着道:“少夫人,你可知宇文晔给了王岗军五十车粮食。” 商如意呼吸一窒。 她犹豫了一下,道:“知道。” “这,可是他勾结叛军,私相授受。” “非也。” “那,他将朝廷的粮食交给王岗军的人,所为何来?” “因为当时在兴洛仓对峙,两方实力悬殊,宇文晔身边除了我,只有十余名亲兵,而王岗军一方有上百人,若执意厮杀,我们有去无回,而兴洛仓如今的归属也难断言;可王岗军的人自知大势已去,已有退意,只想要从兴洛仓带走一些粮食供他们过冬。” “所以,宇文晔就把粮食给了叛军?” “……是。” “你可知道,这是通敌大罪!” “……” 商如意想了想,道:“我夫君并未通敌,那些粮食,是他为了给朝廷收回兴洛仓做出的牺牲。” 王绍及立刻冷笑道:“粮食也是朝廷的,算什么牺牲?” 商如意道:“我夫君牺牲的,就是自己的名声,甚至可能是生命。他甘冒大罪,也要将兴洛仓收归朝廷。毕竟,那是朝廷的生存之本,也是——” 说到这里,她轻轻的回头看了一眼,道:“也是陛下的大业之根本。” 楚旸原本冰冷的眼中,忽的闪烁了一下。 而站在屏风外的两个人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王绍及立刻道:“陛下,这是她在狡辩!” 楚旸只沉默了一下,淡淡道:“是否是狡辩,朕自有决断。你们接着问。” 外面的两个人对视了一眼,神情愈发阴沉。 翟应又问道:“那好,少夫人,在下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请你听仔细了。”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道:“大人请问。” 那翟应道:“大将军在大理寺受审的时候曾说,寇匀良率领他的部下载洛口渡附近围堵了他,而且是先发制人,以弓箭射杀他的人马,甚至——还伤到了你。” 楚旸的呼吸突然一顿。 虽然只是呼吸一顿,但在这空旷的大殿中,却显得那么的明细,商如意都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但,只对上那闪烁的目光一下,她立刻又低下头去,避开了他的目光。 然后道:“是。” 翟应道:“原本,你们已到末路,可是,寇匀良的人被一伙人马冲散了阵势,才给了你们一线生机。是吗?“ “是。” “那么,谁的人马,敢在那个时候,冲击朝廷的人马?” 商如意的呼吸一窒。 顿时,整个宫殿安静了下来,所有目光,聚集到了她的身上。 (本章完) 第241章 对一个人最好的保护 第241章 对一个人最好的保护 王绍及与翟应离开暖坞的时候,淅淅沥沥的雨雪终于停了,可天气仍旧阴沉,甚至在那高大的宫殿中,光线也比之前更晦暗了一些。 这种晦暗的光线,更让喜怒无常的楚旸的脸上,多了几分阴霾。 那种阴霾,像是让整个宫殿中都笼罩上了一层阴云,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商如意的胸口沉闷闷的,许久,都不敢出一口气。 这时,耳边响起了江皇后温柔的声音—— “陛下。” 每一次,她的声音一响起,就像是给阴沉的气氛里吹过一阵暖融融的春风,也让人沉闷的心情为之一振,立刻,商如意就缓过一口气来,转头看着她,只见她对着楚旸温柔的说道:“若陛下没有什么事,臣妾就如意走了。臣妾还有些话想跟她说,再晚,宫门就要关了。” 楚旸抬起眼来看了她一眼。 又看向一旁的商如意。 他的脸色虽然阴沉,可眼瞳中却有一点异样的,仿佛不属于这个天气的温度,沉默了一会儿,他道:“外面这么冷,皇后是走过来的吗?” “不,臣妾让人准备了檐子。” “那,皇后就先出去等一等,朕还有两句话要跟她说。” 江皇后迟疑了一下,又看了看商如意,终于点点头道:“是。” 说完,便转身走了出去。 她一走,偌大的宫殿里又只剩下两个人了。 商如意本也不算紧张,毕竟这种场景她不是第一次面对,况且,相比起刚刚被审问的时候,此刻对她来说,已经算是可以放松的情形。 但下一刻,楚旸就站起身来,一步一步朝她走了过来。 她下意识的想往后退,可又明白在这个地方,自己根本无路可退,她想了想,竟就站在原处站定,一直看着楚旸走到她面前,那股属于他的悠然冷香又一次袭来,如同月夜下,谪仙临世一般。 商如意不自觉的屏住呼吸。 楚旸低头看了她一会儿,突然道:“疼吗?” “……?” 原以为又会被问到这一次兴洛仓之战的详情,或者,是之前的旧事重提,商如意几乎已经竖起了全身的汗毛,却没想到,这两个字,一下子将她所有的防备都击溃了。 她的心忽的一沉,而那早已经伤愈结痂的伤处,似乎在这个时候,微微冒出了一点酥麻的感觉,她下意识的动了一下那边的肩膀,然后抬头看向他,却见那双细长的凤目中透着一丝怜惜之色,目光从她的脸上慢慢的移向了她微颤的肩膀。 商如意立刻低下头:“谢陛下关心。” 楚旸道:“朕问你,疼吗?” “不,不疼了。” “为何不说?” “……” 商如意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轻声道:“陛下日理万机,实不该为些许小事劳神。” 她的话音刚落,就看见楚旸突然伸手向她的肩膀,竟是要拉下她的衣衫!商如意吓了一大跳,急忙后退一步,伸手牢牢的抓住了自己的衣裳。 “陛下!” 楚旸的手,僵在了半空。 他的脸上有一丝怜惜,又浮起了一丝被拒绝的恼怒,似乎还有别的什么情绪在翻腾,几种情绪纠缠过去,再看向商如意警惕的样子,他似乎又想起了她第一次来到这里,丝履掉落,细足落入自己手中时,委屈落泪的样子。 他的心中纠结一番,终究将那一点愠怒压下,叹了口气。 然后笑道:“朕,又冒犯你了。” 商如意低着头,轻声道:“不敢。” “……” 楚旸沉默着看了她一会儿,终于像是无奈似得叹了口气,然后转过身去,淡淡道:“你走吧。” 这句话对商如意来说,如蒙大赦,可真正要转身迈步的时候,她却反倒有些迟疑的又回头看了一眼——上一次从这里离开,她没有回走,只在最后看到了这座暖坞矗立在煌煌紫微宫内,孤独又寂寞的样子,而此刻,看着他的背影,才发现,原来这暖坞的气质,不过是因为主人罢了。 他的背影,比天底下任何一个孤独寂寞的地方,还要更孤独寂寞。 商如意终究没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只是在她离开的一刻,空旷的宫殿中,响起了一声悠长的叹息。 | 离开暖坞之后,商如意有些浑浑噩噩的,尤其坐在檐子上摇晃了一会儿,又被雨雪的刺骨寒冷卷走身上的暖意,等终于到达皇后的东宫时,整个人好像成了一座无感的冰雕。 幸好,这里地龙烧得火热,江皇后还立刻让人送来了火盆和手炉。 暖了好一会儿,她才终于回过神。 再看向端坐在正上方,用温柔目光注视着她的江皇后时,商如意轻声说道:“多谢皇后娘娘。” 江皇后温柔道:“伱跟本宫之间,不必如此生分。” “……” “其实,本宫今日传你入宫,本是想跟你商量一下大理寺的案子,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不过现在看来,似乎也不必了。” 商如意看向她:“娘娘的意思是——这案子,能结了?” 江皇后微笑着道:“应该吧。” 商如意的心顿时跳了起来,可再一想,却又有些犹豫。 她刚刚回答的那些话,到底能不能与宇文晔在大理寺被审出来的话应对上,还是未知,毕竟,他们谁也不知道宇文晔到底说了什么,更没看到楚旸手上那份文书当中写了什么。 真的,能了结这桩案子吗? 眼看商如意似还有些不敢置信的样子,江皇后微笑着道:“你的伤,不能白受啊。” “……!” 一听这话,商如意下意识的看向自己的肩膀。 也立刻想到,刚刚在暖坞当中,楚旸伸手,几乎要触碰到自己伤处的样子。 她的脸色一白,随即,又有些发红。 而看着她神情复杂的样子,江皇后只淡淡一笑,却也并没有多问,只是又说道:“对了,刚刚本宫听你对答如流,你们在回城之前,是有说清楚的吗?” 商如意摇头道:“并没有。” 江皇后微微蹙眉:“凤臣竟没有跟你对好口风?” 这话说起来,其实已经有些险了,倒像是他们为了应对大理寺的审问,故意提前对口风准备好答案似得,但商如意也明白,江皇后必然没有诱供她的意思,只轻声道:“二哥说过,打仗是他们的事,问审也是他的事,让我不要多问,所以,并没有——” “哦?” 江皇后似是有些意外,微微挑了一下眉尖。 再沉思半晌,她像是想通了什么,眼中却似有一丝感慨,甚至真的轻叹了口气,然后微笑着说道:“他是不想让你被卷进去。” “……” “对一个人最好的保护,就是让她一问三不知。” 说着,她似乎又有些感慨,看了商如意好一会儿,才微笑着道:“他,对你很好啊。” 这话听在商如意耳中,如同一股暖流,甜丝丝的流淌进了她的心里,甚至连刚刚浸透了肌骨的寒意都在这一刻被驱散一空,再回想起她与宇文晔在洛口渡相处的那一晚,商如意只觉得内心竟有一点火热的温度洇出来,让她全身都暖了起来。 也不由得,红了脸。 半晌,她才低着头,有些羞赧的道:“娘娘对他,倒是比臣妇更了解一些。” 看着她脸颊发红的样子,江皇后笑了笑。 笑过之后,她的脸上似又闪过了一丝落寞的神情,淡淡道:“他们这样的人啊,再了解,也没用。” “……” “因为他们要做的事,就是他们自己的事而已,旁人不论是关心,还是了解,都没有任何意义,更不可能影响他们分毫。” 商如意的眉心微微一蹙。 她突然意识到,江皇后说的是——“他们”。 他,和谁? 似乎是看出了她心中的疑惑,江皇后淡淡一笑,道:“本宫当年嫁给还是晋王的陛下的时候,比你还小两岁,也远没有你懂事。” “……” 这话,商如意都不敢接。 虽然当年江心月嫁给晋王楚旸的时候,她还不过是个孩童,但这一对佳偶天成的故事却是流传甚久,以至于她长大之后也听闻,当年先皇与先皇后为晋王选妃,寻遍世家门阀贵女皆不入眼,唯有江心月人品贵重,聪慧灵秀,被册封为晋王妃。 又何来的——不懂事之说呢? 商如意想了半日,轻声道:“娘娘太过自谦了。” 江皇后淡淡一笑,那笑容中却似有几分苦涩,道:“不,你不懂。” “……” “虽然那个时候本宫的年纪也不大,却是比陛下大两岁,先皇择本宫为媳,也是希望本宫能陪在他的身边,劝谏引导,匡正得失。” “……” “只可惜……” 说到这里,她的眼中流露出了一丝落寞的神情。 再看她这样,商如意却是一个字也不敢再接了。 因为结果已经摆在眼前,楚旸是个聪明人,甚至可以说,是个世人难以企及的聪明人,但更因为太过聪明,反倒刚愎自用,常人的劝谏难以入耳,江皇后的话对他来说,只能有安抚的作用,要说匡正他,影响他,却是半点都不能。 江皇后沉默了一会儿,忽又看向商如意,微笑着道:“你比本宫幸运。” (本章完) 第242章 你仍然,选择他吗? 第242章 你仍然,选择他吗? 晚些时候,仍旧是那位卢公公送了商如意出宫。 一路上,车轮发出单调的声音,催人入眠,商如意在沉沉倦意的裹挟下,竟也有些昏昏欲睡——毕竟折腾了一整天,尤其还在皇帝的面前接受了大理寺少卿和王绍及的“审问”,这对这些日子连大门都不出的她来说,的确是过分的劳累了。 不过,更重要的是,这个时候的她,心情比之前每一次出宫都更放松了一些。 因为她知道,这一次,不会再有人在半路截住自己了。 可是,就在她几乎就要睡过去的时候,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这一阵颠簸险些让商如意跌下去,她急忙扶着窗框,抬头看向外面,虽然也什么都看不到,只能听到前方拉车的马发出一两声不安的嘶鸣。 商如意立刻道:“怎么了?” 外面的车夫迟疑了一下,轻声道:“少夫人,好像,有人拦路。” “什么?!” 商如意一听,皱起眉头。 她立刻撩开窗帘往外一看,只见晦暗的天色下,他们的马车刚走到一处路口,只要拐个弯便能进入回到宇文府的巷子里,可是,对面长街上却停着一辆马车,堪堪将这个路口挡住一半。 而且,再仔细一看,商如意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 这些日子来回宫中的次数也不少,她已经见惯了宫中的马车的形制,前方停着的马车,分明就是宫中的,而就在她看着的时候,一个胖乎乎的身影朝着他们走了过来。 走近一看,竟然是玉公公! 商如意立刻睁大了双眼,只见玉公公一直走到窗边,对着她客客气气的道:“少夫人。” 商如意迟疑了一下,立刻回过神来,勉强笑道:“公公怎么会在这里?” 玉公公含笑道:“少夫人,请。” 说着,一抬手,示意她去那边的马车。 这个时候,商如意的心里似乎已经明白了什么,也不敢怠慢,急忙下了马车,冒着冰冷的雨雪走了过去。 刚一走近,就看见一只白玉般的大手撩起帘子。 随即,一个如谪仙般的身影,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他手中撑着一把油纸伞,一身雪白的狐裘,在晦暗的天色下散发着淡淡的,温润的银光,映衬得他一双微微含笑的细长凤目温柔如水,盈盈出现在她的面前。 这一刻,商如意的心跳都停了一下。 “皇上!” 眼前这个长身玉立,在风雪中依旧怡然自得的男子,正是刚刚才在宫中相见过的楚旸! 他,他怎么会有出现在这里? 这一刻,商如意甚至来不及去取笑刚刚自己过早的放心这一次出宫不会有人再截住她,只急忙就要俯身叩拜,却听见楚旸道:“是杨随意。” “……” 商如意的腿曲到一半,立刻停下。 是杨随意。 所以,才会又一次来截住她,也就,不需要她的叩拜。 可商如意的心还是咚咚跳的厉害,她勉强直起身子,低声道:“陛下为何会在这里?” 楚旸并不回答,只是静静的看着她,过了一会儿,他伸出一只手,商如意低头一看,他的手中拿着一只玉盒。 她不解的看向他:“这是——” 楚旸道:“浄痕霜。” 一旁的玉公公殷勤的补充道:“是宫祛疤中的灵药。” 说完,他便赔笑着走开了。而商如意一愣,再下意识的看了看自己的肩膀,立刻明白过来。 自己受了箭伤,虽然伤痛可以痊愈,留疤却是免不了的;不过,能在那种情况下捡回一条命就很不错了,也来不及去想疤痕,美丑的问题。却没想到,刚在宫中提起这件事,他竟回头就半路截住自己,给自己送来祛疤的灵药。 商如意只觉得心头一阵暖,可她又好像不敢让心头暖起来。 她双手接过那玉盒,轻声道:“多谢陛下。” 楚旸道:“尽快用。越晚,效用越差。” “……是。” 说完这个字,商如意已经不敢再开口。 而眼前的人也不再开口,只静静的看着她,看了她好一会儿,他忽的一笑,道:“你这一次为了宇文晔,算是把命拼出去了。” 这笑声,似是冷笑,又像是有些讥诮。 但商如意抬头看向他的时候,却从那双细长的凤眼中,看到了一丝莫名的,甚至可能是她的错觉的一点哀伤。 商如意急忙又低下头,轻声道:“身处战事中的人,只能拼命。” 楚旸又看了她一会儿,忽的冷笑了一声,道:“可你,却是自己从平安享乐处,跑去战火杀戮地的。” 说到这里,他停下,又看着商如意。 那目光,靡靡细雨中显得又几分迷茫,更似在晦暗的天色中透出了几分惘然,过了许久,他道:“你,真的很关心他啊。” “……” “伱,真的那么关心他吗?” 商如意的呼吸一下子窒住了。 这句话,像是在暖坞中,楚旸对着她怒吼,却没问出一个答案的延续,只是这一次,他要温和得多——那种温和,好像因为在开口之前,已经知道答案了。 而当她抬头再看向他的时候,意识突然有些恍惚。 这个景况……有些熟悉。 周围细雨如丝,她的身上透着寒凉,而楚旸撑着一把伞,微笑着站在她的面前。 再一想,才想起,他们两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似乎也像是这样。 那个时候,她心里隐藏着对宇文晔的情意,却在那一天突然发现他与新月公主的关系,因此迷茫痛苦,一个人傻傻的在雨中走了许久,尽显狼狈。 是他,撑着一把伞,第一次出现在自己面前。 她对宇文晔的感情,从未告诉过任何人,所有的爱慕,失落,痛苦,挣扎,期盼,喜悦,都是自己一个人默默吞下,却唯有他,唯有他,是唯一一个旁观过她情殇的人。 甚至,还陪着她再迷蒙细雨中,平复心情。 如今,他口中的那句话,突然让那些已经过去的岁月里所有的情殇,又一次浮现在了眼前。 好像在提醒她,那些,你都忘了吗? 又好像是在问她—— 经历了那些,你仍然,选择他吗? (本章完) 第243章 我对皇上,撒谎了 第243章 我对皇上,撒谎了 “陛下,” 在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商如意看着那双细长的,似有些惘然,又像是在专注的等待着什么答案的凤目,郑重的说道:“如意当然关心他。” “……” “他是如意的夫君啊。” 楚旸脸上的神情微微一震。 而说出这句话之后,商如意的心却好像比刚刚更坚定了几分。 因为她心里更清楚的是,她的确,选择他,但不是在此刻选择,也不是在兴洛仓经历了那一番生死之后才做出的选择。 早在第一眼见到他,答应这桩婚事的时候,她就已经做出了选择。 而选择,就是人生。 只是—— 她再抬头看向眼前这个男子。 如果说,她对宇文晔的迷恋,开始于第一眼的惊艳,那么楚旸,这位权倾天下,富有四海的九五至尊也有着足够惊艳她,或者说,吸引任何女人的俊美,而他对她说的那些话,做过的那些事,她也并非全无知觉。 过去,她一直没有想过,自己的选择会影响到他。 可现在,她不能不去想。 就算她仍旧不足以影响他,她也不能不去想——他的未来,会是什么。 他的人生,又会如何? 想到这里,商如意抬起头来,谨慎却也迫切的道:“陛下——” 可她的话没说完,就感觉到脸上突然拂过一阵风,定睛一看,却是楚旸突然变了脸,他冷冷的一把将手中的油纸伞丢开。 长袖挥舞,扬起的一阵风卷着雨雪,一下子扑到了她的脸上。 商如意下意识的闭上了双眼。 而再睁眼时,那把精美的油纸伞已经飘到半空中,只迟滞了一瞬,便悠悠飘落下来,正落在她的脚边,而楚旸已经转身,头也不回的上了马车。 “陛下!” 商如意还想要说什么,玉公公已经走过来,拦在了她的面前。 “少夫人,陛下要回宫了。” “……” “天色不早了,少夫人也请早回吧。” 说完,那张白白胖胖的脸上似乎流露出了一丝淡淡的忧虑,但也没再说什么,只轻叹了口气,便转身走到马车前,不一会儿,就听见车夫一声吆喝,那宽大的马车缓缓向前驶去。 而垂落的窗帘和紧闭的车门内,不再有任何声响。 商如意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风雪更大了,身后的车夫终于按捺不住,轻轻的汗了一声:“少夫人?” 这时,商如意慢慢回过头。 晦暗的天色下,她的脸上写满了矛盾与挣扎,但在对着外人的一瞬间,所有的情绪都又都收敛起来,淡淡道:“走吧。” 她回了马车上,没走一会儿,便到了宇文府。 家里的人自然也等了一整天,见她回来,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商如意跟锦云说了两句,也让她安抚下人,自己便带着图舍儿他们回了房。 等到洗了澡,洗去了一身几乎浸透肌骨的寒意,再回到房间的时候,她才问正在给自己铺床的长菀:“东西送到了吗?” 长菀急忙转身对着她:“少夫人,衣裳都送进去了。” “见到公子了吗?” “没有。大理寺的人根本不让奴婢进门,还是使了银子,买通了里面的人才把衣裳送进去。” “有没有问到什么?” “奴婢问了一下,他们说二公子并没有下狱,也没有用刑,想来没受什么罪。” 商如意眼角微微抽动了一下。 对于长菀说“没收什么罪”,她的心里并不太认同,在大理寺要折磨一个人,未必需要下狱或者用刑,他们有太多的办法让人难受,更何况,这一次参与这件案子问审的,是王绍及。 两家一直就是政敌,王绍及对宇文家明里暗里的倾害更是多不胜数,这一次,宇文晔算是落到了他的手上,他不可能全无动作。 譬如今天—— 她沉默了一会儿,却没把心里的揣度说出来,只点点头道:“你辛苦了,下去休息吧。” 长菀道:“是。” 等到她离开,卧房内只剩下商如意和图舍儿,图舍儿立刻走到她身边,急切的说道:“小姐,今天皇上和皇后都叫你进宫,他们让你进宫做什么?是为了姑爷的事吗?” 商如意低头看了她一眼,轻轻的道:“嗯。” 图舍儿忙道:“是什么事呢?他们,会放了姑爷吗?” 商如意又想了一会儿,道:“也许,快了吧——至少,应该有个结果了。” “什么意思?” “今天我在宫里,遇到王绍及和翟应了。” 图舍儿眨了眨眼睛,她虽然知道王绍及是个坏东西,但翟应这个名字对她来说还是陌生的,于是,商如意简单说了一下宇文晔的案子交到大理寺少卿手中审理的事。 图舍儿听着听着,脸上就露出了惊怕的神情:“他们,竟然当着皇上和皇后的面来审问小姐!” “……” “那,他们问了什么?小姐伱又是怎么答的?” 提起这个,商如意的眼中闪过了一道寒光。 她道:“他们问我,我跟宇文晔离开兴洛仓,被寇匀良的人阻击的时候,有一伙人冲击了寇匀良率领的朝廷的兵马,造成混乱救下我们——那伙人,是谁。” 这一次兴洛仓之战,从回来之后,商如意就断断续续的告诉了图舍儿,虽然隐去了自己被擒入仓城后的许多细节,但这种大事自然是要告诉她的。 图舍儿立刻道:“所以,小姐说了,是姜克生和他的人?” 商如意摇了摇头:“没有。” “没有?” 图舍儿惊讶的睁大双眼,迟疑了一下,又问道:“那小姐说的是什么?” 商如意道:“我说,我不知道。” “……” “但看上去,好像是王岗军的人。” “啊!?” 这一下,图舍儿更惊讶了:“为什么?” “……” “小姐不是安排了陶克生他们到洛口渡静候,接应你们吗?而且,这件事明明是他们做的,小姐你之前也告诉过奴婢,为什么要说是王岗军的人?这,这不是——” 商如意看着她,平静的道:“我对大理寺的人——不,我对皇上和皇后,撒谎了。” “……!” 图舍儿倒抽了一口冷气。 虽然她平时大大咧咧,也经常有些大胆之举,可欺骗皇帝和皇后,而且是在宇文晔被审的这件案子上,这个举动就是欺君之罪!不管这个案子最后结果如何,一旦被查出,那是要砍脑袋的! 图舍儿吓得冷汗都冒出来了,再开口的声音声音低得像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轻声道:“小姐,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啊?” 商如意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图舍儿的心咚咚直跳,跟擂鼓一般让她平静不下来,她想了想,又说道:“对了,小姐刚刚说,那个王绍及和那个什么少卿,他们是问出了姑爷的口供,要有别人的供词相互应征,才能证实姑爷说的是实话,对吗?” 商如意点点头。 图舍儿急忙道:“那,那姑爷的供词是什么?他们说了吗?” 商如意摇摇头。 图舍儿又倒抽了一口冷气。 她有些不敢置信的道:“所以,小姐是在完全不知道姑爷是如何回答这个问题的情况下,撒了这个谎?” “嗯。” “小姐,你,你——你不要命了吗?!” “……” “万一,万一姑爷给他们的不是这个答案呢?” “……” “那到时候,小姐你岂不是要——” 图舍儿的眼睛都有些发红了,双手用力的抓住商如意平放在膝盖上的那双手,相比起她的激动和惊怕,这个已经犯了欺君之罪,也许真的会被砍脑袋的人却反倒冷静得像一座冰雕,两只手全然没有颤迹。 商如意低头看着她,道:“也许吧。” 图舍儿更急了:“小姐,你为什么要撒谎呢?” “……” “为什么要撒这个谎呢?” 看着她急切的样子,商如意反倒更加冷静,甚至在冷静之余,看着她眼睛红红,怕得像只受惊的小兔子的样子,反倒笑了起来。 她笑道:“你说为什么?” 图舍儿立刻有些生气的摇头。 她不怕别的,既然跟定了这位主人,上刀山下火海,她都不会退缩,未来有任何的荆棘坎坷,她也愿意走在前面去为她踏平。 可她无法想象,商如意让自己陷入这种危险当中。 她愤愤道:“奴婢不知道为什么,奴婢只知道姑爷都不让小姐出门,就是为了让小姐避祸,为什么小姐自己要去趟这趟浑水?” “……” “小姐让自己身陷险境,是惹火上身!” “让自己身陷险境?惹火上身?” 商如意重复了一边这几个字,半晌,淡淡笑道:“未必哦。” 图舍儿又是一愣:“什么意思?” 商如意笑了笑,然后说道:“现在还是不告诉你,免得你又胡思乱想惹人厌。反正这个谎我已经撒了,证词不管对不对得上,最后,都会有个结果。” 一听到有个结果,图舍儿又精神起来,也更紧张了几分。 她问道:“什么时候能有结果?” 商如意算了算,道:“王绍及就算再拖延,最多再有五六天,这个案子就该审定,也该有一个结果了。” (本章完) 第244章 挫骨扬灰 第244章 挫骨扬灰 说是五六天之后就该有一个结果,可商如意这一等,却等了半个多月。 这期间,宫中再没有任何消息传来,她也没有机会能再进宫,而因为宇文渊和宇文晔都不在,她甚至连朝中的消息都逐渐听不到了。 原本该有的镇定,在日复一日的等待中,逐渐消失,而不安的情绪开始慢慢的吞没她。 为什么还没有结果? 那天在宫中,她给出了那个答案,不论跟宇文晔给出的供词对的上还是对不上,大理寺那边都应该要做出一种反应,要么是判定宇文晔有罪,要么是论定她商如意欺君,而这,并不是一桩很难的事情,为什么拖延了这么久,却连一点动静都没有? 王绍及想做什么? 楚旸,又想要什么? 虽然之前已经送过一次衣物,但在半个多月后,商如意又拿出一些东西打了个包袱交给长菀,仍旧又给了她一包银子,吩咐她送到大理寺,交到宇文晔的手上。 长菀有些为难的道:“少夫人,上次奴婢都没能进去见到二公子,这一次只怕也——” 商如意道:“不必强求。” “是。” “你这次去,主要看大理寺的人对你的态度。” 长菀似懂非懂的道:“是。” 说完,便转身走了。 这一去又是大半天,等到她回来的时候,太阳都快落山了,商如意对着一桌的饭菜食不下咽,一看到她匆匆回来,立刻道:“如何?” 长菀的气息不匀,神色有异,但进来还是恭敬的对着她行礼:“少夫人。” 商如意道:“见到他了吗?” 长菀摇头:“大理寺的人还是不让奴婢进去,奴婢还是跟上一次一样,找人使了银子,才把东西转递进去。” “那,对方对你态度如何?” “比上次去的时候好些,但还是有银子好说话。” 长菀急匆匆的说完这些话,又急切的想要说什么,只是喘得厉害,都有些接不上气,商如意看出她的异样来,便让图舍儿倒了杯水给她,道:“有什么话,慢慢说。” 长菀谢过,接过杯子喝了两口,这才缓过来。 然后低声道:“少夫人,奴婢这次,等那人传递包袱进去的时候,无意中听到大理寺里的几个人谈话,听说了一件事。” “何事?” “那个叫寇——寇匀良,就是此回被二公子斩杀的监军。” “他?” 一听到这个名字,商如意立刻皱起了眉头,虽说这次案子的焦点是他的死,但他毕竟已经死了,已经是一个不重要的符号,怎么突然又提起他来? 于是问道:“伱听说他什么事了?” 长菀轻声道:“奴婢听说,这个人,好像被皇帝陛下下令,挫——挫骨扬灰了!” “什么?!” 商如意一听,诧异的睁大了双眼。 挫骨扬灰? 寇匀良?! 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低头想了想,又看向长菀:“真的是他?他被挫骨扬灰?你没有听错?” 长菀道:“奴婢虽然是站在墙外等候,但那些人说起这件事的时候不是很小心,好像这件事也并不是什么秘密,所以,奴婢听得很清楚,寇匀良的名字绝对没听错。” “……” “而且,他们自己都在奇怪,既然挫骨扬灰了寇匀良,为什么还不放二公子。” “……” “少夫人,奴婢句句属实。” “……” 商如意神色凝重的看了她一会儿,再想了想,然后道:“你做得很好,先下去休息吧。” 长菀道:“是。” 她转身走了。 她一走,商如意的眉头立刻又拧了起来,虽然不是惊怕,却是沉沉的忧虑如山一般压在了她的眉间心头,低头看着桌上还算精致的菜肴,这个时候更是一点胃口都没有,她挥了挥手道:“撤下去吧。” 一旁的图舍儿,从长菀回来,脸上的表情一开始是不悦,接着又是惊讶,然后是不敢置信,到了这个时候,也跟商如意一样沉重,她却不像往常那样多话,反倒是带人将桌上的碗碟撤下去,又送了水和巾帕来服侍商如意洗手。 一切忙完了,又沏了一杯茶送到商如意的手边。 直到这个时候,她才说道:“小姐,奴婢不懂。” 商如意抬头看向她,却见她眉心的皱纹都有些成形了,显然刚刚做事的时候也一直皱着眉头,怕是一直在想着这件事,忍不住又有些好笑。 道:“不懂什么?” 图舍儿反倒又问她:“小姐,你懂吗?” “……” “那寇匀良是皇上封的人,所以才会因为他被杀把姑爷关起来审问,为什么,又要把他给——挫骨扬灰?” “……” “难道,难道皇上已经知道,他不对?” 她虽然想到了这一层,但毕竟所知有限,也说不出更深奥的话来,可商如意已经体会到她的意思。 也正是刚刚,令她震惊的所在。 既然朝廷是为了寇匀良的死而关押审问宇文晔,也就是说,朝廷的前设就是,寇匀良是对的,他代表了朝廷和皇帝的体面,凶手需要为他的死而负责。 而将他挫骨扬灰,就把这个前设推翻了。 而且,还是皇帝吩咐的。 但又是因为何事,让皇帝对他的态度这样转变呢? 商如意想着,下意识的转头看向了自己的肩膀——那处箭伤,回来之后因为调养得宜,已经痊愈,而且,她用了楚旸给她的那盒浄痕霜,那些丑陋的疤痕真的已经开始慢慢的消退平复,也许再过一段时间,她的身体上就已经不会再留下中箭的痕迹。 可是,中箭这件事,却是真真正正存在的。 她的确在兴洛仓中了箭,而且是寇匀良围堵,让他的手下射中了自己的。 商如意下意识的伸手触碰了一下自己有些消瘦的肩膀,虽然那里离心口还远,但这一刻,却又一阵不受控的心跳,突兀的呈现出来。 是,为了她吗? 因为直到那天她进宫,回答翟应的问题,楚旸才知道,她曾在兴洛仓受伤,之后,又立刻出宫给她送伤药,显然,他对她中箭受伤这件事,十分看重。 而江皇后也说过一句话——你的伤,不能白受。 她说那句话的时候,好像笃定,有人会为自己出这一口气,报这一箭之仇。 所以,寇匀良虽死,却还是被挫骨扬灰了。 商如意突然觉得心口跳得有些厉害,甚至撞得她有些发痛,她的手从轻轻触碰了一下的肩膀慢慢挪到心口,用力的按住。 像是想要按住那一点不应该有的悸动。 一旁的图舍儿倒是着了急:“小姐,你的脸色好难看,是不是伤口又在痛了?” “……” 商如意沉默了许久,终于深吸了一口气,将那一点异样的心跳狠狠的按了下去,才说道:“没事。” “小姐,那那个寇匀良——” “挫骨扬灰,那就代表皇帝陛下对这件事的态度了。” “态度?” “既然处理寇匀良,也就是认定了错在他。” 图舍儿有些惊喜的睁大了双眼:“真的吗?” 商如意点了点头。 虽然刚刚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楚旸也许是为了自己,但再一想,楚旸处理了寇匀良,而且并非私下处置,也没有隐瞒大理寺的人,也就是说,他已经认定了错在寇匀良,才会去处置他。 他报的,并非“私”仇。 只是,挫骨扬灰这个手段,多少带着几分私心。 可不管私仇也好,私心也罢,既然处理了寇匀良,那么这桩案子的结果已经很简单了,错在寇匀良,那宇文晔斩杀他就没有问题,也没有谋反叛逆之罪。 听见商如意这么说,图舍儿长舒了一口气,喜出望外的道:“那可太好了!” 商如意却并不如她那么高兴。 反倒,眉宇间的阴翳更深了几分。 看见她这样,图舍儿也疑惑起来,问道:“小姐,为什么你不高兴啊?你不是说,皇上已经认定错在那个寇匀良,那姑爷就是无罪的。” 商如意抬头看了她一眼,道:“我在宫中被审问,已经是半个多月前的事了。” “……” “而寇匀良被挫骨扬灰,肯定也不会是这两天的事。” “……” “既然皇上已经认定了寇匀良有错,也处置了他,那就该放了宇文晔,可直到现在,大理寺还没有动静。” 一听这话,图舍儿也猛地回过神来。 要知道,宇文晔是刚刚夺回兴洛仓,立下大功的大将军,在百姓中的声望很高,这一次回朝不但没有封赏,反倒被押到大理寺受审,这在百姓中也引起了不小的争论,许多人都对朝廷不满,认为朝廷这种做法是戕害忠良,自毁长城。 在这种情况下,朝廷的确应该马上放人才是。 图舍儿立刻感到一阵担忧,轻声道:“小姐,朝廷为什么还不放人?” 商如意道:“皇上已经知道了真相,可这半个多月,没有一点消息出来,也不放人,这种情况,倒像是在等什么。” “等什么?” 商如意摇了摇头,沉默不语。 就在她沉思的时候,一骑人马从风雪中疾驰而来,终于在城门关闭的最后一刻,进入了东都城内。 马背上的人有一双坚毅果决,却又饱经沧桑的眼睛。 (本章完) 第245章 皇帝的最终目的! 第245章 皇帝的最终目的! 第二天早上,早朝。 所有的朝臣们,以文武为限分别站立在大殿的两边,平时的朝会,几乎都会以这条线为界开始争吵,可今天,不但没有争吵,甚至连一点声音都没有。 朝堂上,安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而在这样的寂静中,突然响起了一声震响。 是坐在龙椅上的皇帝陛下狠狠一掌拍在了桌案上,然后指着下面的一个人怒道:“给朕把这个目无法纪的逆臣拖下去,砍了!” 话音刚落,佽飞卫已经走了进来。 而他们要捉拿的,正是立在群臣当中,身形魁梧,最为引人注目的盛国公——宇文渊! 他早已经外放到太原,尤其是在雁门郡一役之后,山西等地更是成为了阿史那刹黎报那一箭之仇的重点打击对象,数次出兵滋扰,因此,在过完年之后,这位山西抚慰大使便很快启程,重新回到了太原,率军抵御突厥人的南侵。 却没想到,他竟然在这个时候,私自回到东都,出现在今天早朝的群臣当中。 所有人都震愕不已,而在这个时候,听见皇帝要砍了他,群臣也都惊惶了起来,其中几个大臣立刻出列,对着楚旸跪拜下去,连连道:“皇上,请饶了盛国公一命吧。” “是啊皇上,盛国公抵御突厥,平叛龙门,功劳卓著,不能就这样杀了他。” “还请皇上问清缘由,再斩不迟。” 听着他们苦苦哀求,站在群臣当中的王绍及却冷笑了一声,说道:“诸位,你们说得倒是简单。宇文渊奉旨镇守太原,如今,一无皇上诏令,二无朝廷调令,他就敢私自回到东都,这是什么?这是擅离职守,是欺君!皇上不杀他以儆效尤,难道让天下镇守边关的将士都有样学样吗?” 那些大臣们还想要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口。 的确,宇文渊只要站在这里,就是擅离职守,就是死罪,几乎已经没有任何可以转圜的余地。 而就在这时,一个人慢慢的从队列中走了出来,站到了大殿的最中央。 正是神武郡公董必正。 只见他恭敬的说道:“陛下,盛国公擅离职守,罪犯欺君,当死无疑。既然左右都是要死,不如听听他临死前要说什么,也算是死个明白。” 楚旸微微眯起凤眼,再看向那已经被两个佽飞卫制住双臂,却仍旧昂首挺胸,并无半点惧色的宇文渊,沉默半晌,道:“好。就听听你要说什么。” 说完,轻轻的一挥手。 那两个卫士立刻松开了宇文渊,退到了一边,而宇文渊也立刻站到了大殿中央,对着楚旸叩拜道:“老臣死罪。” 楚旸懒懒道:“这种废话就不用再说了,几句话说清楚你为何要回来送死,然后,就上路吧。” 宇文渊仍旧平静的说道:“老臣此番回朝,是为了犬子。” 楚旸微微挑眉。 而朝堂上的群臣们,脸上也都露出了异样的神色。 皇帝在半个月前将亲封的监军寇匀良的尸首挫骨扬灰,这虽然不算是明正典刑,但所有人都知晓了这件事,也就不是秘密,这也让辅国大将军斩杀监军一案的真相显得越发扑朔迷离;如今,盛国公又因为自己的儿子私自回朝,让这件案子更复杂了几分。 楚旸冷笑了一声,道:“原来,是为了辅国大将军。” 听到“辅国大将军”这五个字,那些神情异样的脸上更添了几分震惊。 皇帝直到现在,仍然称宇文晔为辅国大将军,也就是说—— 不过,不等大家细想,宇文渊浑厚的声音已经在大殿上响起,甚至有一种震耳欲聋的感觉。 他道:“老臣想以死,证犬子之清白。” 不少人已经倒抽了一口冷气。 而坐在龙椅上的楚旸先是坐直了身子,但想了想,又立刻靠了回去,一只手放在桌案上,指尖轻轻敲击了几下桌面,似是在衡量着什么。 半晌,他微眯着双眼看着宇文渊,冷笑道:“伱的意思是,你要以死换他的生。” “是。” “照你这么说,不管他清白与否,只要你死了就让朕放他活命,那律法的尊严何在?公道又何在?朝廷难道是一个可以以命换命的地方吗?” 宇文渊立刻道:“老臣糊涂。” “你的确糊涂!” 楚旸道:“宇文晔的案子,朕早已查明,该死就死,该放就放,该赏就赏,何需你多此一举?” 宇文渊又道:“老臣糊涂。” 楚旸又冷笑道:“若朕不杀你,让你活命,你又该如何救你儿子的命?” 一听这话,朝堂上的气氛突然一边。 文武群臣们的脸上也都露出了诧异的神情,再看向楚旸的时候,不少人的眼中都透出了恍然大悟的光。 但,也没有一个人说话。 宇文渊却是很快说道:“若老臣侥幸不死,但罪已经犯下,愿自降三级,仍留守太原,为朝廷抵御突厥,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这话一出,有人已经发出了低声惊叹。 自降三级,却仍留守太原,也就是说,从今天开始,他将不再领朝廷的兵马,却要继续抵御突厥的进攻,他所能依凭的,就是他盛国公自己的兵马! 这,可不是普通的降罪和惩罚! 这是完全削弱自己,而向朝廷体现忠心的举措! 连站在一旁等待随时讥讽他的王绍及都露出了一丝诧异的神情,再要说什么,已经完全不用再出口了。 事实上,他也已经听出了皇帝的口风,皇帝不可能真的因为擅离职守,私自回朝这种小事就斩杀盛国公,刚刚王绍及的推波助澜,也不过是希望将他的罪名加重,让皇帝加重对他的惩罚。 却没想到,宇文渊一开口,就把最重的惩罚压到了自己的头上。 这样一来,不放宇文晔,都不行了。 但这,才是皇帝的最终目的! | 而在另一边的大理寺门外,商如意领着图舍儿和长菀立在风雪当中,虽然寒风刺骨,可身上穿着厚厚裘衣的她却并不感到十分寒冷,相反,有一种热烈的情绪在胸口激荡着,令她全然不怕眼前的风雪交加,只殷切的盯着大理寺的大门。 还不出来吗? 这个时候,应该有个结果才是。 图舍儿实在心疼,手中虽然撑着伞,还是挡不出风雪乱作,她生怕刚刚才重伤痊愈的商如意又被冷出什么毛病,轻声道:“小姐,我们还是找个能避风雪的地方吧,你这样,奴婢怕你着凉啊。” 商如意摇摇头:“我没事。” 另一边的长菀则是忧心忡忡的说道:“少夫人,你确定今天二公子能出来吗?” 商如意道:“应该,可以的。” 长菀道:“为什么呢?奴婢不懂。” “……” “虽然国公回来了,可他这一次回来不是犯了——” 她说到这里,硬生生的把“罪”字咽了下去,毕竟身为奴婢不能妄议主人的行为,然后又说道:“为什么,少夫人觉得二公子还能被释放啊?” 商如意看了她一眼,淡淡笑道:“陛下等这半个月,就是要等国公‘犯罪’。” 两个侍女都露出了诧异的神情。 商如意没再说什么,但微笑着又转头看向大理寺大门口,这个时候,风雪好像小了一些,头顶那块压了他们大半个月的阴云似乎也薄了不少,有光,若有似无的透下来,连她的心里,也透亮了许多。 这个时候,她也想通了。 事实上,从楚旸将寇匀良挫骨扬灰开始,宇文晔就必须得放,但他一直扣着人不放,就是在逼盛国公。 而盛国公何等精明,又怎么会看不透皇帝的心思。 于是,他“入彀”了。 他平白的回到东都,罪犯欺君,于是,以他之罪治他之身,连降三级,仍留守太原,用他自己的兵马抵挡突厥兵,朝廷得益,又削弱了皇帝眼中的这根钉子。 可谓一石二鸟。 这样一来,即便承认了宇文晔出征兴洛仓立下大功,也保住了他辅国大将军的位置,更让他赢得了民间的称颂,可宇文家的削弱,却是既定事实,不论如何都改变不了。 想到这里,商如意突然感到一阵寒意从心里升起。 一直以来,楚旸在她的眼中,都有两幅面孔,一副是她没有见过的,但早已成形的,世人口中残暴嗜杀,荒淫无度的昏君的模样;另一副,则是那在迷蒙烟雨中撑着伞,微笑着看着她的临世谪仙。 但她从来没有想过,楚旸还是一个玩弄权术的高手。 他的聪明,原本已经无数次的震惊过她,却在这个时候,又一次让她感到,他的聪明,是远超她所能想象的。 这个人,被上天厚爱太过。 太过了…… 就在她心中感慨的同时,大理寺的大门突然发出了一声悠长的嘶鸣,然后,门被打开了。 商如意急忙抬起头来。 这时,头顶的阴云仿佛被驱散,一道阳光照射下来,正正照在那从门内走出来的一个高大壮硕的身影上,他虽然脸色苍白,有些憔悴,可挺拔矫健,如玉树临风,朝着她走来的时候,那双明亮的眼睛里慢慢透出了欢喜的,温柔的光…… (本章完) 第246章 离一月之期,还有几天 第246章 离一月之期,还有几天 回到家中后,整个宇文府都陷入了庆幸和狂喜的气氛里,连平日里稳重内敛的锦云都忍不住笑盈盈的,忙上忙下的时候脚步欢快得像一只轻盈的燕子。 而那些年轻的仆从们,就更不用说了。 服侍商如意洗了个热水澡,开始给她梳理头发的时候,图舍儿好几次管不住手上的力道,扯得商如意直皱眉,最后终于忍不住道:“你轻一点,都要被你薅秃了。” 图舍儿急忙松开手,却又忍不住对着铜镜中的商如意笑道:“小姐恕罪,奴婢太开心了。” “……” “这些日子,就没这么开心过。” 一旁铺床的卧雪也回头笑道:“是啊,谁能想到,国公这次回来不但没受罚,还把二公子救出来了,简直是想破脑袋都想不出的好事。” 图舍儿回头对她道:“咱们这是否极泰来了。” 看着他们欢欣雀跃的样子,商如意虽然微笑着,倒也没有太陷入狂喜的情绪,相反,她的眼中始终沉淀着一点冷静的光。 就在这时,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屋子里的三个人都同时回过头,只见宇文晔穿着一身白色的长衫,从外面走了进来。 经过了这半个多月的关押问审,虽然没有用刑,可他也吃了不少苦头,回来之后先就去洗了个热水澡,洗去了一身的泥垢,这个时候,整个人都清爽了几分,但也看得出清瘦了不少。这一清瘦,反倒褪去了几分强悍的杀伐气,神色因为倦怠而透着些许温柔,微微润泽的长发披散在脑后,走进来的时候还带着一点沐浴之后淡淡的清香,竟有几分飘逸之感。 商如意只看了一眼,突然脸上就有点发热。 而宇文晔看着她坐在梳妆台前,立刻将脸转回去的样子,嘴角泛起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他走进来,道:“你们都下去吧。” 图舍儿和卧雪对视一眼,都偷偷的笑起来,急忙对着他行了个礼,然后溜了出去。 还顺带关上了门。 屋子里,也就只剩下两个人了。 商如意不由自主的就紧张了起来,可又觉得自己不该在这个时候紧张,毕竟,单独面对他的时候,她连更羞人的话都敢说出口,这样的相对,又算得了什么呢? 但,就是紧张。 为了不要太露怯,她决定找点事情来做,正好看见图舍儿放到桌上的那把梳子,便伸手去拿。 可刚碰到梳子,一只手突然从她的身后伸过去,覆在了她的手背上。 “……!” 商如意的心一跳,像被扎了一下似得,急忙缩回手。 而那只手却拿起了梳子,开始慢慢梳理她的长发。 商如意的心跳得几乎要迸出胸口,人却有些僵硬,笔直不动的坐在远处,好一会儿,才小心的抬眼,看向铜镜中映出的自己的样子。 和身后的,宇文晔。 但还没来得及看清他脸上的表情,就听见一个温和低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怎么不说话?” 商如意迟疑了一下:“说什么?” 宇文晔仿佛轻笑了一声,道:“伱两次让人送东西进来,却一个字都没有留,我还以为,你一定把话都留着,留到我们见面的时候再说。谁知,原来没有。” “……!” 商如意的心微微一动。 她的确没让长菀带话过去,但让她有些意外的是,宇文晔竟然知道,两次送东西的都不是她。 想来,他一定是特地问过传递东西的人。 一想到他被关在大理寺内,面临王绍及的刁难和大理寺少卿的审问,一定度日如年,却还会留心这件小事,不知怎的,脸上又是一阵发烫。 心口也是。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轻声道:“可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宇文晔仿佛又轻笑了一声。 他说道:“那,我来问,你来答。” 商如意愣了一下,心想这人怎么在大理寺关了十来天,也染上里头的坏毛病,回家开始审问别人了,可这个时候,她还是乖乖的点了点头——这一点头,头发立刻扯了一下,却感到宇文晔的手很柔,完全没有扯痛她。 她道:“你问吧。” 宇文晔道:“你为什么会告诉他们,冲击寇匀良的队伍的人,是王岗军?” 商如意一下子回过头:“你也是——” 虽然说的是正事,不知为何,两个人的目光中却好像都有一种别样的情绪,一对视,那种情绪就仿佛从彼此的眼中一直传到了彼此的心里。 商如意的心好像被什么东西触了一下。 她有些慌乱的立刻回过头去。 而身后的人在一阵短暂的慌乱之后,又轻咳了一声,才说道:“嗯。” 所以,他给大理寺的供词,跟她的回答是一样的。 商如意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厉害。 这些天,除了宇文晔的安危让她记挂,她心里想得最多的,也就是那天她几乎是冒险给出的这个答案,她不算完全有把握,却坚定的犯了这个欺君之罪,可在心里,多少也有过那么一丝丝的担忧,担心自己与他之间也许并没有那么的默契。 却没想到—— 此刻,她的心里又是欢喜,又是庆幸,好像还有一点说不清的情绪在激荡着,而身后的宇文晔又问:“你为什么不直接说实话?” 商如意轻声道:“因为,带他们去的人,是我。” “……” “不管寇匀良当时在做什么,姜克生他们冲击朝廷的队伍,就是叛逆,就是大罪,这样论起来,我是一定会被问罪的。” 说到这里,她的脸上又有点发烫。 沉默半晌,轻声道:“可我觉得,你会保护我。” 身后梳理着她丝缎般油亮长发的那双手微微顿了一下。 但也只是一下,他又接着轻轻的梳理起来,然后问道:“你就这么有自信我会保护你?” 商如意道:“你还记得,我们新婚之夜,你对我说过什么吗?” “我说过什么?” “我就知道你忘了,可我记得。” “……” “那个时候我要去榻上睡,你却不肯,一定要让我睡床上。你跟我说,不管我们之间的关系是如何的,你不会占一个女人的便宜。” 说到这里,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冰冷的夜晚,自己满心的期待被一桶冷水迎头浇下,不仅冷,还痛。 可现在回头再看,那又冷又痛的经历,似乎也已经过去了。 她的嘴角泛着温柔的微笑,轻声说道:“那个时候,即便我们只是交易,即便只是睡觉这种小事,你还是会护着我;那么现在,我们已经是这样的——关系,我不相信,你会让我身陷险境。” 身后人的手好像又顿了一下。 但这一次,他没有立刻继续,而是慢慢俯下身,凑到她耳边轻声道:“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商如意的脸一下子通红了。 她刚刚那话断了一下,就是觉得自己多少该有点闺中女子的矜持,却没想到,话被自己吞了,他却反倒还要来问。 她闭紧了嘴,拼命将脸骗到一边。 宇文晔却好像不肯放过她,微微侧过脸,看着那近在咫尺,已经红得如同春风里舒展身姿的海棠,又娇艳又俏丽,甚至还有一股淡淡的,熟悉的馨香从她白里透红的肌肤上散发出来,让他一下子回想起那一晚。 差一点拥有她的那一晚。 顿时,他的呼吸也有些紧促,吹拂在商如意的脸颊上,更是滚烫,商如意甚至都有些受不住的瑟缩了一下,缩起脖子。 宇文晔深吸了一口气,慢慢直起身来。 而他这一离开,立刻有一阵凉意重新塞满了之前他占据的位置,原本心已经跳得几乎要迸出胸口的商如意被这凉意一浸,心里突然有了一点莫名的失落,也有些诧异。 刚刚那一瞬间,她甚至以为—— 想到这里,她下意识的转过脸,抬头看向他。 眼神中,也满是疑惑。 却见宇文晔低头看着她,似笑非笑的道:“离一月之期,还有几天。” “……!” 这话一出,商如意的脸上几乎要烧起来了! 她当然没有忘记,之前在洛口渡的时候,大夫对他们两个人都有一个医嘱——一月之内,忌房事。 虽然刚刚那一瞬间,她的心里的确是有一分悸动,也从他炽热的呼吸中读到了一丝欲望的气息,但,她怎么也没想到,宇文晔直接把这件事说出口。 他,还记着这件事。 还数着日子。 离他们——的日子,还有几天。 只这么一想,商如意羞得已经说不出话来,恨不得把头埋进胸口,过了好一会儿,才从嗓子里挤出细弱的一声低吟:“你别说了……” 宇文晔笑了起来。 大概是觉得自己不能太过分,他便也没有再说什么羞人的话,只继续为她梳发,而商如意也总算从那要命的羞赧中逃过一口气,慢慢的抬起头来看向镜中的自己,脸颊还红红的,但长发已经被梳理得整整齐齐,披散在脑后,如同一整块明亮的黑色丝缎一般。 商如意忍不住道:“梳得不错嘛,没想到,你还会为女子梳头呢。” 宇文晔慢条斯理的将梳子放回到梳妆台上,道:“我在心里,练了很久了。” “练?” “在大理寺,无聊的时候,我会想一些有趣的事。” “……” “我想着夫妻之间会有画眉之乐,可你的眉——倒是不用再画,再添哪怕一分都重了。所以我想,出来之后,要为你梳一次头。” “……” “我就在心里练,应该怎么给你梳头,‘练’了这十来天,总算‘练’熟了,我也出来了。” “……” 商如意的心跳得厉害,忍不住转过身,仰头看向他,脸颊仍旧绯红,一双眼睛却比黑夜天空中最亮的星星还更亮:“你在大理寺这半个多月,就是想着我度过的吗?” “……” “只有我,对吗?” 元宵节快乐 (本章完) 第247章 遍地的火,该怎么灭? 第247章 遍地的火,该怎么灭? 第247章 宇文晔低头看着她,眼中似乎闪过了一道光。 他嘴唇微启,刚要说什么的时候,门外突然响起了长菀的声音:“二公子,少夫人,国公请你们过去。” “……!” 商如意微微蹙起眉头,而宇文晔已经转过头去,脸上的神情从刚刚仿佛有些恍惚的样子立刻变得冷静而凝重起来,对着门外道:“知道了。” 门外的长菀离开了。 再回过头来的时候,宇文晔已经恢复了平日的样子,道:“走吧。” 商如意的心里突然有些空落落的。 但,这毕竟是宇文渊的传唤,更何况,是在今天经历了那么大的事情之后,他们也总该把一些话说清楚,更要商量好将来的一些事情,于是尽量压下了心中的黯然,起身道:“好。” 两个人穿好衣裳便出了门。 仍旧是到宇文渊的书房,这个时候天色已晚,但他的书房里却是灯火通明,一走进去,就看到宇文渊一只手撑着额头坐在桌案边,虽然书房两边点亮了不少烛台,连他的桌上也摆着一盏烛火,可宇文渊的眼中却深邃得仿佛没有一丝光明能照进去的深渊。 两人立刻上前对着他行礼:“父亲。” 宇文晔抬起头来看了他们一眼,阴云密布的脸上倒是闪过了一丝欣慰的神色,尤其看向商如意的时候,眼角甚至溢出了一点笑意。 他点点头道:“你们来了,坐吧。” 夫妇二人告罪,坐了下来。 宇文渊看了看二儿子,又看了看儿媳,然后才对着宇文晔道:“在大理寺的这些日子,你还好吗?” 宇文晔立刻道:“父亲放心,只是少睡了两场觉而已。” 商如意立刻皱起了眉头。 她当然知道,大理寺的人不敢对宇文晔用刑,但也很清楚,在王绍及的授意下,那些人也一定不会放过宇文晔,他口中的少睡了两场觉,现在想来,应该是里面的人在熬他。 不让人睡觉,不仅折磨人,而且重度的疲倦会使人思绪混乱,言语无状,再进行审问,很容易问出漏洞,一旦前后供词不一,又或者落入他们精心设计的审讯的圈套,就会万劫不复。 可是,宇文晔平安的走了出来。 可以想象,他的意志力,有多强悍! 她再看向身边的人,尤其看着他两眼里布满了红血丝,之前的一点疑惑和失落都在这一刻消失殆尽,只剩下了满满的心疼。 宇文渊叹了口气,只说道:“那,我就长话短说了。” 宇文晔道:“父亲有话,尽管交代。” 宇文渊道:“明天,我就会启程回太原,这一次能侥幸不死,是祖上庇荫。我走之后,伱们两夫妻留在东都,一定要谨言慎行,万不可再有像在兴洛仓那样的举动。” “是。” 说到这里,商如意倒是有些心虚,宇文渊那最后一句,像是说的自己。 毕竟,这一次王绍及和大理寺少卿对宇文晔的判罪,最重要的一项就是姜克生他们冲击朝廷的人马,幸好他们做得还算不留痕迹,一旦让那些人抓住把柄,这件事不仅会给宇文晔定罪,也会牵连上自己,跟会把宇文渊和整个宇文家族都拉下水。 想到这里,商如意立刻道:“爹,如意知错了。” “……?” 宇文渊却是一愣。 半晌,他忽的一笑,道:“你以为,爹是在怪你?” 商如意看向他:“不是吗?” 宇文渊哈哈大笑起来,道:“傻孩子,你也太小心了。爹留给你那些人,就是让你用的,用好用坏,也自然有爹给你兜着。” “……” “只是没想到,这一次你的表现,会那么好。” 商如意轻声道:“爹不怪我乱用姜克生他们?” 宇文渊笑道:“这叫乱用吗?” 一边笑着,甚至带着几分戏谑,伸手指了一下宇文晔道:“你的调遣之能,不逊于他嘛。” 商如意的脸又是一红,心里甚至有些不安的瞥了宇文晔一眼,却正好对上宇文晔瞥她的一眼,似是有些冷冷的,但嘴角,却有点压抑不住的往上挑的弧度。 商如意放下心来,这才低声道:“爹赞缪了。” 宇文渊笑道:“我之前还一直羡慕雷家有雷玉那样的丫头,不仅贴心,还能上战场,比儿子胜出一倍,如今有了你,倒也不遗憾了。” 一提起雷玉,商如意的心里又是一动。 而立刻,她也看出,宇文渊在说完这些话时候,脸色似有一点异样的变化。 商如意想了想,立刻说道:“雷大小姐这一次跟着她的父亲前往河南平叛,想来,应该也快有消息了。” 宇文渊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那种异样的感觉,更深了。 商如意忍不住道:“爹,难道你觉得,他们去平叛,不会那么顺利吗?” 宇文渊沉吟半晌,道:“如意,你可知道他们这一次去河南平叛,打的是谁?” 商如意立刻道:“梁士德。” “不错,” 宇文渊道:“这个人,原本是河南道行军大总管邱忠文的部下,两个人有私仇,后来他杀了自己的上司,率部叛逃,如今盘踞在上谷,涿州一带,部众逾十万,在各地叛军中,都算得上势力庞大的。” “……” “而且,这个人也并非昏庸无能之辈,听说他重农桑,对百姓也很宽容,如今,已经有不少老百姓向他的地盘聚集,而且还有——”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后面的话没再出口。 但哪怕没出口,商如意只听着前面的那些话,也感到一阵一阵的心惊。 宇文渊对世道的判断,一定比他们这些年轻人更精准,也更成熟,如果连他都这么评价梁士德,那雷大将军的平叛,还有希望吗? 而这时,宇文渊似乎也感到自己说得有些远了,于是摆了摆手,道:“罢了,还是说回我们自己的事吧。” “……” “总之,我走之后,你们留在东都的一切言行都要多加小心,还有就是——” 他说道这里,目光闪烁,比刚刚更亮了几分,一字一字道:“多听我从太原传回来的消息。” “……!” 不知为什么,商如意的心突然一动。 之前宇文渊说的那些话,似乎都只是一个父亲临行前对儿子儿媳的交代,再普通不过,可加上这一句再一想,她隐隐感觉到,他的话中,似乎另有深意。 心中虽有疑惑,可她也不敢贸然开口乱问,只神色凝重的看向宇文渊。 而宇文渊对着桌上那如豆灯火,深渊般的双眸中似也有一点光芒闪烁,过了好一会儿,才又慢慢说道:“我领兵在太原抗击突厥,能坚持多久,为未可知,可如今全国各地的叛军数以百万计,朝廷还想要在这种情况下安然度日,难矣。” 商如意忍不住道:“可是,爹,朝廷不还是在积极平叛吗?” 宇文渊看了她一眼。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淡淡一笑,然后突然伸手,用粗糙的拇指和食指捏住面前那盏烛台的烛心,就听见滋的一声,烛火在他的指尖熄灭了。 光线一时间暗了下去,而在那短暂的一点晦暗中,宇文渊浑厚又低沉的声音道:“一灯好熄,遍地的火,该怎么灭?” “……!” 商如意的心突地一跳。 虽然面前的烛火熄灭,桌案前大片地方都显得有些晦暗,可宇文渊的双眼反倒更明亮了一些,他抬头看向自己的儿子儿媳,说道:“你们,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商如意的心跳得更厉害了。 一直以来,她都非常清楚自己悔婚,却又愿意嫁入宇文家的原因是什么,虽然此刻与宇文晔情投意合,但她最初的目的,的确是自己的这位公公。 如果说世事乱如洪荒,那么只有他,是这乱世中唯一的擎天巨擘。 而此刻,他的话语中,似乎已经预示着他们未来的路,甚至,他们未来的命运了…… 一直以来,她都在下意识的探听宇文晔对朝廷的态度,却不敢去问宇文渊,一来是那是长辈,她根本不敢在这样一个人面前表露自己的小心思,二来,也是因为她多少明白,宇文渊会在未来走上什么样的路。 而如今,宇文渊已经表露了他的态度,虽然不知道,他是早有准备,还是在这一次被皇帝削弱之后,才生出了这样的心思——想来,他应该不是一个对事态全然无知无感,且不做任何准备的人。 但不管怎么样,宇文家的方向,是他在操纵。 所有人的命运,也是他在指引。 商如意明白,自己已经开始走上了,她早就认定自己会走的那条路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内心反倒更加不安了起来。 她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对,甚至,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只能尽量平复自己心口剧烈的跳动,慢慢的低下头去。 她的沉默,反倒让身边的宇文晔有些诧异,低头看了她一眼。 不过,他也没有多说什么,只看了那一眼,便平静的抬头对着宇文渊道:“父亲放心,我跟如意,我们都明明白。” 宇文渊这才点点头。 那一团晦暗的光线中,他的眼睛里,闪烁着明亮的光,沉声道:“有些事情,你们也要早做准备。” (本章完) 第248章 我没那么好的毅力 第248章 我没那么好的毅力 虽然一开始宇文渊就说要“长话短说”,但等他们把该说的说完,该商量的商量完,宇文晔和商如意离开书房的时候,已经过了三更了。 外面一片漆黑。 商如意的眼睛适应不过来,险些摔倒,而一只温热的大手已经伸过来,稳稳的扶住了她。 再抬头,总算借着一点微弱的月光看清了宇文晔脸上温柔的轮廓,似乎他的眼神也是温柔的,所以开口的时候,声音也很温柔:“是不是累了?” 商如意摇摇头。 宇文晔也没有放开她,牵着她的手腕,就这么在夜色中往回走去。 周围一片寂静,长廊上只有他们二人的脚步声,却并不急促,均匀的脚步反倒让两人刚刚一直紧绷的情绪稍微的缓和了一些下来,更让原本凛冽的冷风都添了几分温柔。 而商如意被外面的冷风一吹,也清醒了一些。 立刻就问出了憋了好一会儿的问题:“你,是不是跟爹说过?” 宇文晔仍旧走在前面,并不回头:“说什么?” “说我曾经问过你的那些话?” “为什么这么觉得?” “如果你没告诉爹,今晚这些事,爹跟伱说就够了,也不用把我叫过来。” 对朝廷有异心这种事,自己心里想一想没什么,可一旦两人对口说出来,甚至几个人开始商量,那就是天大的事,一旦泄露了一丝风声,都可能被问罪,满门抄斩的! 宇文渊是个极度谨慎的人,虽然对她这个儿媳很和蔼,但商如意感觉得到,他也并不会轻信她。 若没有一定的试探,最终的认定,他不可能突然就把自己的心思和安排在她面前透露出来,唯一的可能就是,已经有人帮他试探过,并且认定了一些。 而商如意的心思,从大病一场醒来之后,连舅父舅母那样亲近的人,都没有告知过。 唯一透露的时候,便是当初他们新婚的第二天,宇文晔带着她去太原城中的酒楼香来居里,她问宇文晔对朝廷的看法,而那些话中的深意,只要不是傻子,都明白。 当时,她说的那些话就引起了宇文晔的不满,甚至直接警告她今后不准再提,那个时候,她以为他是对朝廷忠心耿耿,之后,知晓了他和新月公主的关系,也认为这种忠心中参杂着一些私人的感情,令他更不可能对朝廷有任何的妄议。 可今天,对宇文渊说的那些话,他没有一丝的反对。 反倒—— 想到这里,商如意的心跳更沉了一些,忍不住抬起头看向牵着自己的手的这个男子,他宽阔的肩背在夜色中看上去如高山一般,而同时,这样的高山,也仿佛遮挡了他的情绪和思想。 令她仍看不透他。 像是感觉到了她的目光,宇文晔微微侧过脸看了她一眼,然后说道:“我说过。” “为什么?” “怎么,你觉得,我不该把你的话告诉父亲?” “……也,不是。” 商如意想了想,轻声道:“我是你的妻子,也是宇文家的一份子,我有什么念头,的确也不该瞒着你们。” 宇文晔突然道:“你还是盛国公的好儿媳呢。” 这句话,他说得很平淡,甚至都没什么情绪,可商如意却莫名的感到,他好像不太开心了。 而且,就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松开了她的手。 不过这时,他们也正好走到门口,宇文晔伸手去推开了门,然后走了进去,房中还点着烛台,到了光亮的地方,自然就更不用牵她的手了。 商如意跟着进了屋,自己关上房门。 心里,却跟刚刚被温热的大手握住过,此刻被放开,又有些凉飕飕的感觉一样。 她看着宇文晔进到屋子里之后,从靠墙的柜子里拿出了一张舆图铺到屋子中央的矮几上,又拿了烛台放到一边,然后静静的看了起来。 烛火摇曳,能将他眼中的血丝照得一清二楚。 他还要再看地图? 在大理寺熬了那么久,好不容易回来了,不是应该好好休息的吗? 商如意走过去轻声说道:“你不睡啊?” “……” 宇文晔没有立刻回答她,安静了好长一段时间,商如意甚至怀疑自己刚刚说话的声音太轻了,他根本没有听到,正要再重复一遍,才听见他低声道:“我看一会儿再睡。” “……哦。” 想来,刚刚在书房里宇文渊交代的那些事的确太重要了,不仅性命攸关,更关系着整个宇文家,甚至也连带着与他们有亲缘关系的家族的未来,不能不慎重。 只是,商如意看着他看地图的眼神,许久,都没有移动一下。 眼神,也有些恍惚。 不知道他到底在看哪里。 其实这些日子熬下来,她能安安稳稳睡个好觉的时间也不多,这个时候也是很累了,但宇文晔这样不睡,她也没办法入睡,只能默默走到床边坐下,一只手下意识的摸向刚刚他抓过的手腕处,那里仿佛还残留着他的体温和气息,只是没想到,他会放手得那么快。 而再看向他俊逸的侧脸,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眉心蹙得很厉害。 商如意有些昏昏欲睡,又不想入睡,只能耷拉着眼皮,喃喃道:“你为什么不开心啊?” 这声音,已是细若蚊喃。 可屋子却立刻响起了他尖刻的回应:“谁不开心了!?” 这个回答惊得商如意一下子清醒了,睁大双眼一看,只见宇文晔已经转过头来看着他,而烛光照耀下,他的脸上分明是带着怒意的。 怎么了? 怎么之前问他,他隔半天才回答,而这个问题,他这么快就答了? 倒像是早就等着似得。 商如意有些不知所措,再看宇文晔瞪着自己的样子,她心里隐隐感觉到了什么,可过度的疲倦又让她仍旧有些混沌,她只能起身慢慢走过去,想了想,又坐到了宇文晔的对面,认真的看着他。 半晌,问道:“你真的生气了啊?” 宇文晔微微眯起双眼。 那样子,好像她再说他生气的话,他就要对她不客气了。 可商如意却丝毫嗅不到此刻他周身散发出的那种危险气息,只再一次认定了他真的在生气,想了想,又说道:“为什么啊?” 刚刚,明明还是好好的。 宇文晔咬了咬牙。 他突然对着她伸手一只大手。 直到这一刻,商如意才有一种危险来临的感觉,她下意识的闭起眼睛,但,过了一会儿,身上又好像没什么动静,然后又慢慢的睁开了双眼。 一睁开眼,她自己倒是吓了一跳。 因为,她的手,被宇文晔抓住了。 不,确切的说,是她的小指尖,被宇文晔用两根指头捏着。 商如意立刻就紧张了起来。 而这个时候,宇文晔的脸上反倒没有了刚刚的怒意,眼中甚至流露出了一丝温软来,他沉声道:“还是一点知觉都没有?” 商如意惊魂未定,只摇摇头:“已经好多年了,恢复不了了。” 宇文晔看着她,问道:“你的小指头,为什么会被人打断,为什么会没有知觉?” 商如意愣了一下,下意识的要回答,可还没来得及开口,宇文晔又接着道:“你为什么……有那么多过去?” “……” “你的身上还有多少,别人不知道的事?” “……” 看着他并不是逼问,却又好像很迫切的想要知道这一切的样子,商如意突然有些明白了过来——他要问的,其实不是这个。 他只是想要通过她的指头来询问,询问她隐瞒着他的那些事,询问她身上所有的秘密……也许还包括,她为什么悔婚,又为什么改嫁给他。 想到这里,商如意的心跳了一下。 当初,在新婚之夜,他知晓她的小指尖没有知觉的时候,商如意说了原因,却没有说出背后的真相,只是告诉他——只是过去,不是秘密,言下之意,若他问,她是会告诉他的。 而那个时候,他完全不感兴趣,甚至没有多问一句。 现在,他却在问,而且问了那么多。 商如意的心里突然有些欢喜,透过桌上那摇曳的烛光看着他,轻声道:“你想要知道?可是,还没到时候啊。” “什么时候?” “……离一月之期,还有几天。” 说完这句话,她自己的脸先红了。 而宇文晔愣了一下,立刻也明白过来,他的脸倒是没有红,可身上却烫得发红,这句话就像是一点火星,立刻引燃了他之前刻意强压下的身上的热度,一时间,他的呼吸都滚烫了起来。 看着眼前那嫣红的脸颊,他忍不住伸出手去。 但,理智还是在触碰到她的前一刻拉住了他,他迟疑了一下,然后放下手来。 他突然道:“那你还不快去睡?” 商如意不知道他为什么又突然催她去睡觉,但这个时候,的确也该休息了,急忙低着头站起身来,宇文晔也站了起来。 却是转身,向他的卧榻走去。 商如意下意识的道:“哎——?” 难道现在,他们还要分床睡吗? 宇文晔的脚步立刻停下了。 他宽阔的肩背微微有些僵硬的感觉,过了好一会儿,才转过身,低头看着她,那双惯常冷峻的眼睛里隐隐燃烧着一点火焰,低声道:“我没那么好的毅力。” “……” “现在,也没那么好的体力……” “……” “乖乖的,回去睡。” “……!” 商如意一下子明白他的意思了,原本红晕还未及褪去,这个时候更是连耳朵尖都红了,她低着头,只应了一声,急忙转身回到自己的床上躺下。 想了想,还把被子拉起来蒙住脸。 看着她娇羞的样子,宇文晔的脸上浮起了一丝笑容,随即,又握着拳头,强压下内心的一点悸动,慢慢的转身也走回到自己的卧榻前,睡下了。 夜,在静谧中沉寂下来。 (本章完) 第249章 他要责怪,有我 第249章 他要责怪,有我 第二天一大早,宇文渊便启程返回太原。 天还没亮,家中众人已经在大门口为他送行,而大门外停着的,已经不再是他的那匹马,反倒是一辆马车。 为表忠心,加上事态紧急,他孤身一人从太原回到东都,但返程的时候就不能再一骑人马出行,毕竟盛国公身份尊贵,于是家里准备了这辆马车,只是,他拒绝了加派人手跟随的提议。 登上马车之前,宇文晔还是又问了一句:“父亲,真的不带几个人吗?” 宇文渊道:“不必麻烦。” 说着,他又回头看了一眼来送行的人,最后目光落在了宇文晔和商如意的身上,对着这一对佳儿佳妇,他仍旧是那么满意,此刻的脸上也浮现着长辈的慈爱微笑来,说道:“交代你们的,你们都记住了?” 宇文晔道:“父亲放心。” 商如意忙说道:“爹一路上要小心。” 宇文渊微笑着点点头。 说完那些,他又低头看向站在一旁的小儿子,眉宇间才又添了几分担忧之色,道:“这一次回来得急,没能查你的功课,但伱可不准偷懒。” 宇文呈低声道:“父亲,请放心。” 虽然他这么说,可宇文渊却并没有放下心的样子,只是这个时候也不能更多交代什么,又叮嘱了宇文晔两句,便转身要上车。 就在这时,宇文晔突然上前一步,轻声道:“父亲,可有收到大哥的书信?” 一听这话,商如意的心咯噔了一下。 宇文渊回过头看着他,也看了一眼一旁的儿媳,见她低着头往后退了两步,这才沉声道:“你收到了?” 宇文晔道:“大哥说要回来,可这一路上叛军肆虐,道路险阻,他又要改道,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东都,我这边寄出去的信,想来他都收不到了。” 宇文渊沉吟了一番,道:“我,倒是不担心他。” “……” “不管世道怎么乱,都乱不到他身上。他要回来,那就一定能平安回来。” 这话,虽然是放心的话,可不知为什么,宇文晔的眼神却比之前更深了几分。 他道:“是。” 宇文渊又看了一旁低头不语的商如意一眼。 然后说道:“若他回来,若东都无事,让他先到太原来见我。” 宇文晔道:“是。” 宇文渊说完便上了马车,车夫一扬鞭,马车立刻离开了宇文府,踏着冰雪往前驶去,很快便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当中。 只是,没有人注意到,在街尾的角落里,一双阴冷的眼睛也窥伺着宇文渊的车驾。 一直等到再也看不到马车的影子,那双眼睛才慢慢隐匿进了阴暗中。 而大门口的众人也慢慢散去,只有宇文晔一直站在门口,许久都没有离开,一旁的商如意看着他的眼睛,似乎是望向马车消失的方向,但那眼神,又好像看向了更远的地方。 他,在看什么呢? 这时,宇文晔转过身来,一回头,也对上了她的目光。 他道:“怎么了?” 商如意掩饰的摇了摇头:“没事。” 说罢,便要转身往里走,宇文晔走在她的身边,看着她几次欲言又止的样子,终于说道:“你想问什么就问吧,不必这么吞吞吐吐的。” “……” 商如意又迟疑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道:“大,大哥,要回来了?” 这个问题一问出来,两个人之间立刻陷入了沉寂中。 商如意自己也有些后悔问出这个让自己尴尬的问题,只是,若她不问,将来还不知道要如何尴尬,而宇文晔沉默了半晌,才说道:“看样子,短时间内,回不来。” “是因为叛军肆虐,所以要改道?” “嗯。” “有那么严重吗?” 宇文晔看了她一眼,又沉默了一下,才说道:“每年元宵节过后的朝会,各地郡县要派遣官员回朝述职。你可知道,这一次回来了多少?” 商如意摇摇头,她虽然知道有这项规矩,但毕竟是朝中的事,宇文晔外出征战,她也跟着去了兴洛仓,无暇探听这件事。 宇文晔道:“有四十多个郡的使者,未能如期赶到。” “……!?” 商如意惊恐的睁大了双眼。 宇文晔深吸了一口气,显然,这个数字也让他感到沉重压抑,慢慢道:“而能如期赶到东都的那些官员使者,也有一半以上,遭受过沿途叛军的滋扰和截杀。” “……” “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商如意下意识的伸手摸向胸口,但呼吸不顺,她忍不住用力的抓紧了衣襟。 宇文晔一边往前走,一边说道:“这,还是朝廷的官员,而其他行路者,没有侍卫保护的人,又该是何景象?” 商如意沉默不语。 这话,虽然说的是宇文愆回东都的事,但她却看明白了,朝廷正在慢慢丧失对全国各地的统辖和控制。 宇文晔最后说道:“不过,父亲对大哥有信心,我也是。” “……” “只不过,他大概要比平时多话一些时间才能回来了。” 商如意忍不住又皱起了眉头。 从刚刚宇文渊那句听起来似是而非的话里,她多少感觉得到,这位战功卓著,对子女管教严苛的盛国公对自己那个大儿子有一种超乎寻常的信心和认可,好像不管这个世道如何,只要宇文愆想,他就能。 这在常人看来,是有些盲目了。 再说,连近年来屡立战功,已经被册封为大将军的宇文晔,也未必能得到他这样的认同吧,毕竟,在出兵兴洛仓之前,他还因为宇文晔不肯要家中的兵马而发了脾气,怕他在这一仗吃亏。 商如意忍不住想要问——宇文愆,真的这么厉害吗? 但,她还是忍住了。 毕竟,那是关于宇文愆的事,而她跟他之间,那种尴尬的关系注定了她不应该多问关于他的事。 不过,似乎是看出了她心中的纠葛,宇文晔看了她一会儿,平静的说道:“别怕。” “嗯?” “如果你是担心大哥回来了,你会受到责难,大可放宽心。” “……” “娶你的人是我,他要责怪,有我。” (本章完) 第250章 最坏的打算,最好的安排 第250章 最坏的打算,最好的安排 听见他这么说,商如意的心里忽的又是一暖,那种暖融融的感觉甚至让她的脸上都有些发烫了起来,但她也不多说什么,只低低的“嗯”了一声。 宇文晔对着她微微一笑。 但在他深邃的眼瞳深处,却好像有一点不易察觉的冷光,一闪而逝。 这个时候,他们回到了房间。 因为之前被审了半个多月,朝廷“体恤”这位辅国大将军,特许了他五天的假期在家休养,而且,因为审问的内容涵盖了战中所有细节,直接发往兵部呈报,宇文晔也就不必回兵部述职,这几天,便是他可以舒舒服服休息的日子。 商如意问他:“今天,你要做些什么?” 宇文晔道:“雪停了,你可以出去散散心,不用管我,我还要再看看地图。” 说完,便拿起昨夜的那张地图又铺到矮几上,自己坐下看了起来。 刚看了一会儿,却感觉身边一热,转头看时,却见商如意也坐到了他的身边,宇文晔忍不住笑了笑,道:“你干什么?” 商如意道:“我陪伱一起看。” “你看得懂吗?” “我不懂,你不会教我吗?” 宇文晔没好气的道:“我自己的时间都不够,哪有这个闲情教你。自己看,不懂了再问。” 说完便不理她,自顾自的看起来。 但,虽说是不理她,可商如意一直安静着,他却反倒走起神来,忍不住侧脸看向身边的小女子,她倒是很认真的看着地图,那长长的睫毛覆在明亮的眼睛上,一时静默,一时微颤,好像仅凭这一点动静都能推测出她看到了什么地方。 倒是一出“好戏”。 而就在宇文晔看着她的睫毛出神的时候,商如意突然道:“二哥——” 宇文晔急忙将目光撤开,又装作刚刚回头的样子:“嗯?” 商如意道:“你刚刚说,各地州郡的使者,有四十多个未能及时回朝述职,剩下的,也有一半多遭遇过叛军的截杀。” “嗯。怎么?” “去年,我听说的最近的叛军,是爹在龙门剿灭的束端;今年……是你刚刚打退的萧元邃在兴洛仓的人。叛军好像离洛阳越来越近了。” “……” “现在,全国各地的叛军到底有多少,你知道吗?” “问这个?你不怕?” “有什么好怕的?” 宇文晔原本含笑的双眼慢慢褪去笑意,取而代之是一股属于武人的冷峻和凝重,他沉默了半晌,再看向桌上的地图,叹了口气。 然后伸手指着地图上一个地方,点了三个点:“这里,你知道是哪儿吗?” 商如意低头看去:“吴郡,吴兴,会稽。” 宇文晔点了点头,然后说道:“前年,余杭人朱元金起兵造反,归附者两万余人;去年吴郡太守与部下高可率众五万反叛朝廷,今年朝廷派人讨伐,两人溃败分道,但仍各率众数万人逃往会稽,如今增长之人数,不可再计;今年,晋陵又有两个地方出现了叛军,虽然首领身份未及禀报,但听说,归附的人数也不少。” 说完,他低头看向商如意:“仅仅三吴一地,叛军人数总和就有接近十万。” “……” “你说,如今全国各地的叛军到底有多少,你能想象吗?” “……” 商如意只觉得手足冰凉。 现在,她甚至有些后悔自己问了这个问题,身在闺中,又有强悍的公公和夫君,她何必操这个心?问这些问题做什么? 现在好了,只这小小一个地方,居然就有这么多的叛军,再回头看看整个大业王朝的地图,一想起那么密密麻麻的叛军,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有一股冲进洛阳城,杀向他们——她顿时不寒而栗。 看着她脸色骤然苍白起来,宇文晔知道,一定吓坏了。 可他并不安抚她,只问:“还问吗?” “……” 商如意仍不说话,只垂着一张苍白的小脸,神情还有些恍惚。 宇文晔自认不算是个太会怜香惜玉的人,但看着她这个样子,心里却好像硬生生的被击软了一块,轻叹了口气,将她揽到怀中。 轻声道:“害怕了?” 靠在他的胸前,听着他坚定又沉重的心跳声,渐渐的,商如意似也被安抚了。 过了一会儿,她慢慢的抬起头来,看向那近在眼前的俊美的脸,轻声道:“你有没有想过,我们将来,会怎么样?” 宇文晔神色微微一凝,道:“想过。” “是什么样的?” “我想不到。” “为什么?” “这个世界上最难预测的,除了世事,就是人心,而所有人的将来,却都跟这两样东西紧密相关,世事任何一环的变化,人心任何一点的动荡,都会影响深远。所以,谁也无法预料自己的将来为何。” “……”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做最坏的打算,做最好的安排。” 最坏的打算,最好的安排? 听到这句话,商如意倒像是释然了,事实上,她为自己选择的未来,好像也是循着这个道理而行。随即也笑了笑,道:“难怪你休息的时候都要看地图。” 宇文晔瞥她一眼:“那你还打扰我?” 商如意立刻抿紧了嘴巴道:“我不说话了,你继续看吧。” 看着她乖巧,但又固执的窝在自己怀中不肯离开的样子,宇文晔摇头笑了笑,仍旧怀抱着她,认真的看起地图来。 而他的目光,却渐渐的落向了洛阳以北…… | 时间静静流逝,一转眼,夕阳斜落。 一条山路蜿蜒曲折的在一座山上延伸着。这座山不算荒芜,还开通了一条官道,但过往的人却比平日少了许多,山上的积雪甚至都没有被踏平,在火红的夕照下,满山积雪反射出殷红的光,好像燃烧的火焰。 一辆马车,驶上了这条焰火般的道路。 正是宇文渊乘坐的那辆马车。 大概是因为天气仍旧寒冷的关系,马车门窗紧闭,连一丝缝隙都没有,严实得像个被密封的盒子,不仅风吹不进去,连人的目光,也无法穿透。 因为此刻,就有不少的目光,紧盯着这辆马车。 就在这条山路的头顶,半山腰上,几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探出头来,随即又小心的低伏下去,生怕露出一丝行迹,但实际上,马车上的人连帘子都没有掀开一点,更不可能看到他们。可这些人还是非常的小心,紧盯着马车缓缓行驶过来,就快到他们的眼皮子底下了。 其中一个低声道:“确定了吗?” “确定了,这就是盛国公的马车。” “盛国公的车驾,怎么连一个护卫都没有?这不对啊。” “听城内的消息说,他这一次是违旨回东都,所以只孤身一人,走的时候倒是让家里的人换了马车,但不知道为什么,还是没带人。” “大概,还是怕上头怪罪吧。” “哼,他的胆子倒是大。” “不管怎么样,这是便宜了咱们。” 几个人说完,眼中都渐渐的流露出了浓重的杀意,尤其当马车已经行驶到了他们身下这条路段,单调的车轮声甚至已经在他们耳畔响起。 时机已到! 其中那个领头模样的人突然睁大双眼,冷光爆射,沉声道:“动手!” 他的声音不算高,但在这寂静的山道上,却引起了一阵雀鸟惊飞,下面的车夫立刻感觉到了不对,抬头一看,顿时吓得尖叫了一声。 只见头顶,无数闪烁着寒光的箭矢朝着他这辆马车飞射而来。 其中一支,正正射在了马车前面道路的中央! 其余的箭矢密如雨下,全都钉在了车厢上,只听无数夺夺的声音响起,虽然没有射穿车板,却一下子将车厢射成了刺猬。 马匹受惊,吓得一声长嘶人立而起,那马车慌忙勒住缰绳,马车摇晃着停了下来。 而下一刻,一阵隆隆的,真如天顶闷雷的声音在头顶响了起来,那车夫惨白着脸抬起头来,只见一块巨石从半山腰上滚落下来,沿途碾压了无数的积雪和枯枝,顿时吓得目眦尽裂,惨叫一声从车架上跳了下来,仓惶往前飞奔而去。 可马车,还停在原地! 这个时候,也根本来不及给人反应遁逃的机会,那块巨石轰隆一声落下,直接将整辆马车砸得稀碎! 马匹长嘶一声,也化作一滩血肉! 半山腰上藏匿的人一见此情形,全都欣喜若狂,其中几个更是高兴的道:“成了!” 他们立刻从藏身的雪堆后面站起身来,其中那个领头的还算冷静,对一旁的人道:“去把那个车夫抓回——不必,杀了就行,不要泄露风声。” 旁边有人领命走了。 他们几个则沿着一旁崎岖的山道走了下去,一直走到那巨石边,马车的碎片散落了整条路,甚至那匹马的血流淌下来,也染红了大片的积雪。 几个人的脸上满是狰狞又满意的笑容,纷纷庆贺,这一次的行动真是太顺利了。 可就在这时,那个头领突然蹙眉道:“也太顺利了……” 旁人看向他:“什么意思?” “好像有点——” (本章完) 第251章 一月之期的最后一天 第251章 一月之期的最后一天 “不对劲”三个字甚至还没来得及出口,突然,和刚刚同样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他们心中顿感不妙,一抬头,只见漫天的寒光密如雨下,竟是无数的箭矢! 刷的一声,寒光齐齐落下,将这些人射成了筛子,顿时血肉飞溅,将整条山道彻底染红!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这些人到死都想不到,他们在盯着猎物的同时,他们,也同样成了猎物。 而在山顶上,那些箭矢飞射而来的方向,此刻慢慢出现了几个身影,其中最高大壮硕,令人见之心惊的,正是应该在马车里被碾得粉碎,此刻却安然无恙的盛国公宇文渊。 只见他冷冷的低头看了一眼下面的惨状,并无一点动容,只问道:“还有余党吗?” 身边跟随的,便是副将达薄。 他道:“还有。” 说完一挥手,他们的部下立刻抓着几个人走了上来,正是刚刚下令动手的那个首领让去杀掉车夫以绝后患的人。他们看到山路上的惨状,再一见盛国公背着手站在前方,一副凛然不可犯的威武之色,顿时吓得两腿发软,几个人跪倒在地,连连求饶:“国公饶命,国公饶命!” 宇文渊用眼角看了他们一眼。 然后道:“谁派你们来的?” 几个人对视了一眼,都犹豫着不敢开口。 宇文渊冷笑了一声,道:“其实你们不说,我也知道,问你们,不过是给伱们一个活下去的机会。” “……” “既然你们不珍惜,那就——” 话音刚落,旁边的侍卫便要拔刀杀人。 那几个人吓得魂飞魄散,立刻磕头求饶,其中一个飞快的说道:“国公饶命,我们是,是,右屯卫将军的人……” 其余几个也连连点头。 达薄立刻皱起了眉头,他神色凝重,还要再问,可话没出口,就听见苍的一声,竟是宇文渊一把将他手中的剑拔了出来,扬手一挥! 那人的头颅顿时飞了起来,鲜血哗的一声洒了满地。 其余几个被擒的匪徒都惊呆了,可还没反应过来,宇文渊已经背过身去,沉声道:“斩首。” 那些侍卫领命,立刻拔剑出鞘,只听刷刷几声,那些人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已经身首异处,顿时,这个山顶小小的一处立足之地,已是尸横遍地。 达薄在一旁,惊得说不出话来。 并不是因为眼前的场景太过惨烈,他也是行伍之人,在战场上比这更惨烈的情形他都见过不知多少,可是,他心里担心的却是另一件事。 思虑再三,他还是转头对着宇文渊道:“国公为何要杀他们?他们的话,明显还有隐瞒。” 宇文渊道:“我就是要被他们隐瞒。” “……!” 达薄惊愕的睁大了双眼,再一想,立刻明白过来。 他对眼前这位盛国公钦佩得五体投地,急忙拱手道:“国公思虑缜密,属下等不及也。” 宇文渊并没有被他这番话所影响,脸上的表情依旧是沉稳淡漠,吩咐道:“包几个脑袋,送回到右屯卫将军的府上。” 几个士兵领命,捡起几个人头便下去了。 达薄又道:“国公,那咱们接下来——” 宇文渊道:“让他们收拾一下下面,不要惊扰了过往百姓。咱们继续赶路。” “是。” 很快,一行人收拾完了那些残骸,便一路疾驰向北,消失了踪影。 而同时,那些装着血淋淋的人头的盒子也很快送回了东都城,趁着夜色摆放在了王府的大门口,自然也引起了不小的震动。 所以,天刚亮,紫微宫中的暖坞里,已经是灯火通明。 空气里仍旧弥漫着一股说不出的令人迷醉的香味,整个大殿暖意融融,加上地底暖泉淙淙,更给人一种置身三春的错觉。 可王绍及跪在屏风外,后背却有些微微的发凉。 过了好一会儿,内殿传来了一个懒洋洋的声音,正是楚旸慵懒的伸了个懒腰,然后开口道:“所以,派出去的人,全军覆没了?” 王绍及低头道:“微臣无能。” “一个活口都没留?” “是。虽然陛下交代,让这些人只是去探一探盛国公的底,可盛国公却痛下杀手,派去的人,无一生还。” “那盛国公,知道这些人都是禁卫军吗?” “他,最好不知道。” “哦?爱卿何出此言啊?” 王绍及抬起头来,那双吊梢眼中流露出了阴冷的光,道:“禁卫军虽然听命于微臣,但却是陛下的人,盛国公若知晓这些人的身份,还不留情,也就是说,他的心里眼中,根本没有陛下!” 内殿里安静了一阵。 过了好一会儿,楚旸的声音又一次响起:“那些人头,是送到什么地方的?” “微臣家的大门外。” “那你说,他是知道,还是不知道呢?” “微臣不敢妄言。” 虽说“不敢妄言”,但王绍及目光闪烁着,又接着道:“只是,在微臣看来,陛下这一次对宇文家已经是法外开恩,格外的宽厚了,若他们还不惜福,那陛下对他们也就不必再留什么情面了。” 楚旸沉声道:“你的意思是——” 王绍及眼中闪过一丝狠戾,道:“拥兵自重,欺君罔上,当满门抄斩!” “满门……?” 这两个字令楚旸心中一荡,而这时,他抬起头来,目光忍不住看向那铺在内殿的宽大地毯上,标注着西域的方位。 那里,仿佛盈盈站立着一个身影。 娇俏妍丽,周身更散发着一种令人心安的恬静气息。 想到这里,楚旸的眼神中仿佛多了一丝温柔,随即,他淡淡道:“行了,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王绍及一愣:“陛下?” 楚旸道:“朕还有别的事情要想,你先下去。既然盛国公是把人头送回到你府上,至少证明,他不认为,也不敢认为这是朕让人去试探的,只要他心里还忠于朕,敬畏朕,那么他们宇文家也就还有活下去的机会。” 王绍及眉头都拧成了一个疙瘩,心里更是不甘心。 毕竟,这一次他兵行险着,甚至是冒着欺君之罪让手下的人对盛国公痛下杀手,可最终,却只换回了皇帝一句“宇文家还有活下去的机会”,这让他如何接受? 可是,楚旸却似乎不想再多说什么,半透明的屏风上,能看到他懒懒的躺了下去。 王绍及咬了咬牙,终于只能拜道:“微臣告退。” 说完,含恨而去。 他走后,楚旸却躺在床榻上,看着大殿的顶端,目光闪烁着,一时似有温柔的暖流流淌,一时,又似被寒冰凝结,纠结复杂的情绪,最终又被一种狂热的心情取代。 他忽的翻身坐起来,又一次看向了脚下的地图。 东北边,那始终如扎在他心头的一根刺一般的存在——勾利国! 他大声道:“来人!” | 好像一夜之间,笼罩在东都城上空的那片厚厚的阴云就消失不见了,难得放了晴,接连几天都是好天气。 这天早上,商如意早早的起身。 不过,宇文晔起得比她还要早,虽然是休息,他却一点都不懈怠,除了白天在家翻兵书,看地图之外,每天早上还要早起练剑,商如意一边洗漱,一边都能听到院子里长剑挥舞发出的风声。 而等到她坐到梳妆台前梳头的时候,宇文晔才擦着汗,从外面进来。 一进来,就转头看了她一眼。 商如意也从铜镜里看着他,原本想要回他一笑,可不知怎的,脸上就有些发烧,下意识的又低下头去。 今天,是他沐休的最后一天。 也是,一月之期的,最后一天。 他这样练剑,显然,伤已经不碍事了…… 看着商如意有些发红的脸颊,宇文晔的眼中似又一点流光闪过,却并不多说什么,自顾自的去洗了手,只是回头看见发髻梳好,图舍儿却只给她带了一支简单的珠钗的时候,他忍不住道:“母亲给你的那些首饰呢?” “放着呢。” “放着做什么?拿出来带。” “可是,在家里,不必那么隆重吧?” 宇文晔道:“今天,你跟我出去一趟。” 商如意回头看了他一眼:“去哪儿?” 宇文晔微微眯了一下眼睛,突然像是又不高兴了,转身走开。反倒是图舍儿高兴的拿出了官云暮给的那一盒首饰,高高兴兴的说道:“姑爷说得对,这么好的天气,正该出去走走。小姐你也是,这些首饰放着不带,白白浪费了。” 说罢,一样一样的给她妆上。 不一会儿,便已是满头珠翠,格外的华贵逼人。 商如意很少这样隆重的梳妆,对着镜中光彩照人的自己都有些不适应了,而才看了一眼,卧雪又从外面走进来道:“少夫人,二公子已经让人备好了马车,让你赶紧出门了。” “什么?” 商如意有些愕然,不知道他为什么动作这么快,但只能急急忙忙的穿戴好,走出大门一看,果然,马车停在门口,而穆先扶着她进入车厢的时候,宇文晔正闭目坐在里面。 冷冷静静的,跟一尊佛似得。 商如意想了想,还是靠到他身边去,轻声道:“咱们去哪儿啊?” (本章完) 第252章 他需要喝鹿血吗? 第252章 他需要喝鹿血吗? 宇文晔也不看她,只对着外面的车夫道:“走吧。” 立刻,马车摇摇晃晃的开始朝前驶去。 坐在他身边的商如意更加疑惑的,可看着他闭上双眼,显然是不打算理睬自己的样子,她又有些委屈,不知道到底哪里惹着他了,就算今天真的带她出来游玩,也该是高高兴兴亲亲热热的,如今这样冷冷的对着她,算什么呢? 于是,她也有些赌气的闭上眼睛,不理他。 过了一会儿,宇文晔慢慢的睁开一线眼睛,只瞥了她一眼,嘴角勾起了一抹笑意。 今天街上的人倒是不多,马车走得很顺畅,不一会儿就听见马车外喧闹了起来,道路两旁不时的传来行人走路,见面招呼的声音,还有摊贩们大声吆喝的声音,热闹非凡。 听着那些声音,静了好几天的商如意心里也有些活泛了起来。 她到底年轻,心性哪怕再是沉稳也不会不喜欢热闹,更何况还有喜欢的人在身边,不一会儿就忍不住睁开眼,又撩起帘子往外看,虽然这两天,宇文晔在家里跟她说了不少各地叛军的事,令她忧虑不已,但东都城毕竟是天子脚下,仍旧是全天下最安全,也最繁华的地方。 此刻,哪怕知道眼前的只是一个暂时的幻象,也仍旧让人喜悦。 有的时候,能享一刻的太平,就是一刻的太平。 能享一刻的甜蜜,这一刻就是甜蜜的。 她往外看着,渐渐发现周围的景致变得熟悉起来,再往前看,一座华丽热闹的三层小楼矗立在前方,她立刻回过神来。 听鹤楼! 对了,他们还驻扎在洛口渡的时候,宇文晔就说过,回来之后要好好的对她,更提出,要带她去听鹤楼吃好吃的;而等他们回到东都之后,他哪怕已经被王绍及的人围着,也要策马去听鹤楼门口,看那里新上的水牌。 原来,他一直记着这件事,所以今天让自己打扮精致些。 想到这里,商如意心里一阵欢喜,立刻转过头看向身边的人,却见宇文晔仍旧闭着双眼,好像全然没有被周围喧嚣的气氛打扰。 商如意轻声道:“二哥……” “……” 宇文晔没有立刻应她,而是慢慢的睁开双眼,瞥了她一眼,又看了一眼帘子外热闹的街市,才道:“你叫我干什么?” 商如意笑道:“快到了。” 宇文晔道:“快到哪儿了?” 这一下,商如意也知道他是在气什么,这件事他一直记在心里,可自己却全然抛到脑后,倒像是把他一番心意弃若敝履似得,难怪这一路上都不理自己。想到这里,她微笑着,轻轻的贴到他身边,将头靠到他的肩膀上。 宇文晔仍旧不动。 可嘴角,却是不自觉的往上勾了勾,然后道:“我说过的话,你是不是从来就没放在心上过?” 商如意立刻道:“下次不会了。” “……” 如果她解释,或者争辩,他可能还会再生气,可她这么快就认错,反倒让人不知所措,宇文晔有些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终于还是忍不住笑了。 正在这时,马车停下了,车夫在外面道:“二公子,少夫人,听鹤楼到了。” 两人立刻下了车。 大白天的,听鹤楼的生意没有晚上那么热闹,但还是能看到一楼坐了好几桌,几个店小二忙来忙去,门口还有一个卖力的大声吆喝着招揽宾客,一见马车停下,知道大主顾来了,急忙迎上前来陪笑着道:“公子,夫人,里面请。” 说罢,又转头对着里头扯着嗓子高喊:“贵客二位!” 他们走了进去,商如意看着周围,突然心里有些恍惚,但她还是极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跟着宇文晔上了二楼,那店小二将他们领进了一个靠窗的雅间。 一进这个雅间,商如意的心又是一沉。 这,正是上一次楚旸将她半路截住带到听鹤楼,两人相见的这个雅间。 只是此刻,这里已经收拾成了往常的模样,也没有了他在时,弥散在空气里的那股苍然又华贵的冷香,宇文晔坐了下来,见她站在一旁有些恍神的样子,道:“怎么了?” “……嗯?” 商如意猛地回过神来,急忙摇摇头,坐到了他的对面。 宇文晔似乎感觉到她有些走神,但也没说什么,那店小二送来了热茶和几样佐茶点心,然后殷勤的问道:“两位吃些什么?” 宇文晔道:“药膳酉羹,小天酥,烩凤舌,再要一个樱桃肉。” 商如意有些讶异的看着他。 虽然上一次宇文晔才提起她不喜欢吃羊肉,但,也只是知道了她忌讳的口味,商如意从来没有告诉过他自己喜欢吃什么,可这一回他点的菜,却几乎都是她喜欢的味道。 他,怎么会知道的? 再一想,她有些明白过来。 她虽然从没告诉过宇文晔自己喜欢吃什么,但家里做这几样菜的时候,她自然是会多动几次筷子的,宇文晔既然能问都不问就看出她不喜欢吃羊肉,自然也能看得出她喜欢什么口味。 所以,他其实,也是在默默的关注着自己的。 想到这里,商如意的心顿时一暖,刚刚那一点恍惚的思绪立刻被抛之脑后,而宇文晔已经抬头对着她道:“你再看看,还想吃些什么?” 商如意想了想,道:“红焖羊肉。” “好嘞。” 那店小二应了一声,欢欢喜喜的跑去厨房报菜了。 宇文晔倒是有些意外的看着她:“伱不是不喜欢吃羊肉吗?怎么还点?” 商如意道:“可你喜欢啊。” “……你怎么知道?” “之前在香来居,你点了一桌的羊肉,若不是喜欢,怎么会点那么多?” “……” 宇文晔想了想,自己也笑起来,道:“家里从来不惯着我们吃喝,但人总有偏好,只有出门的时候,我才会放纵自己那么一次,免得家里人说我挑食。” 商如意笑道:“我也被说过挑食。” “哦?” “以前在家的时候舅母就总说我,我也奇怪,为什么她就从来不挑食,桌上的菜都会吃。不过现在想来,她是大人,买菜的时候自然不会买自己不爱吃的,可不是从不挑食么。” 宇文晔笑了起来,又问道:“那,你还喜欢吃什么?” 商如意看了他一眼,低下头,轻声道:“你刚刚点的,我都喜欢。” 宇文晔看着她,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几分。 两个人没有再说话,只各自喝茶,吃着点心,虽然安静,可并不冷清尴尬,相反,两个人之间弥漫着一种看不见又摸不着,却仿佛能被人闻见的,幽幽的甜香气息。 不一会儿,店小二送上了两道菜,是红焖羊肉和药膳酉羹,他们立刻盛了两碗汤,喝着暖暖身子。 刚喝了两口汤,小天酥又送上来了。 这道菜不同的地方也有不同的做法,听鹤楼的做法是拿鸡丝与鹿肉丝,配以翠绿的蔬菜同炒,鲜艳的色泽和浓郁的香气在这种枯燥的冬天十分明悦可喜,所以很多人都会点这道菜进补。 只是,这一盘送上来,却是红彤彤的。 看着这菜跟平常不太一样,宇文晔问那店小二:“这菜怎么这么红?” 那店小二笑道:“贵客不知道,最近天气冷,厨房里炒这道菜的时候都加了些鹿血,暖和还能补身体。” “这样啊……” 宇文晔闻言,没说什么,只挥挥手让他退下了。 商如意不知道他为什么对一道菜这么感兴趣,等那店小二走了便问他:“怎么了?” 宇文晔摇摇头:“没事。” 他说着,拿起筷子给她夹了些菜放到碟子里,道:“快吃,这东西凉了就不好吃了,他们还加了鹿血,凉了会腥的。” 商如意接连吃了几口,味道果然浓郁,甚至都尝不出腥味。 可吃了一会儿,却发现宇文晔只喝汤,又吃了两块红焖羊肉,并不夹这道菜,于是说道:“你为什么不吃呀?鹿肉很补的,你这一次受了这么重的伤,也该吃些进补才是。” 说着,也给他夹了一筷子。 宇文晔看着碟子里红彤彤的菜,却并不立刻吃,只抿了抿嘴,抬头似笑非笑的看着商如意:“你要我吃这个?” “……?” 商如意有些疑惑的看着他——什么意思? 这菜点了来,不就是吃的吗? 宇文晔却还看着她,嘴角的笑意藏都藏不住,仍旧问:“你真要我吃?” 商如意越发疑惑,而且,明显从他的眼神和口气中,琢磨出几分“不怀好意”的味道来,她再一细想,突然想到曾经看到过的一些偏方。 鹿血,是会让男人—— 她顿时红了脸,尤其想到今天是一月之期的最后一天,更是不敢看他。 就算两个人什么都不说,可这几个晚上,分床而睡,她总能感觉到宇文晔炽热的气息让整个房间都热起来,早起练剑也明显带着一种发泄的目的;而她,哪怕是在梦中,也会隐隐的感到心悸,但,并不是惧怕,而是一种,一种说不出口的……渴望。 如今,一道鹿血烹的菜,突然间将两个人这些日子的隐秘的期盼,都摆在了彼此的面前。 鹿血……他需要喝鹿血吗? (本章完) 第253章 你对我,很有信心嘛 第253章 你对我,很有信心嘛 回想起在洛口渡军营的那一夜,哪怕受了伤,哪怕流着血,他的气息仍旧滚烫,他的手臂仍旧有力,他亲吻自己的时候,强悍又霸道的气息甚至让她无法呼吸。 他还需要喝鹿血吗? 就在商如意脸颊通红的回想着这一切的时候,宇文晔又道:“若你要我吃,那我——” 说罢,拿起筷子。 “不要!” 商如意几乎是下意识的就开口阻拦。 可说完之后,她立刻又回过神来,自己这样的阻拦,倒像是一种——恭维,尤其抬头看时,宇文晔眼角遮都遮不住的笑意,她更是面红耳赤,急忙拿筷子将已经夹到他碟子里的那些菜都夹回到自己面前,还顺带把那盘小天酥也挪得离他更远了一些。 轻声道:“不准你吃。” 宇文晔微笑着看着她,倒也从善如流,并不与她“争抢”,只是过了一会儿,才微笑着低声道:“你对我,倒是很有信心嘛。” “……” 商如意咬着下唇,脸已经红到脖子根了。 她又不傻。 今晚怎么说起来,也算是她的……初次,出嫁前就听舅母说过,第一次会痛,会难受,若她无法承受,一定要劝诫自己的夫君惜福养身,不能由着他胡来。 于氏还特特叮嘱,宇文晔一看就是个身强力壮,火气大的年轻人,更要小心。 而宇文晔……在洛口渡的那一夜,他伤重成那样,都能令她神魂颠倒,甚至意乱情迷,如今伤已经养好了,休养了这么多天元气也恢复得差不多,若再给他吃些鹿血,那岂不是——要她的命? 所以,忍着满心的羞怯,她也一定要阻止宇文晔“火上浇油”。 只是没想到,这个平日里冷峻的宇文晔,竟然会说这种话有些流氓的话来戏谑她。 幸好这个时候,店小二又进来,送了一碟烩凤舌。 商如意立刻借着这个打岔,夹了一根和雀舌送到他碟子里,轻声道:“伱,你吃这个。” 看着她羞怯的样子,宇文晔的眼角眉梢已经溢满了笑容,却也知道不能再逗她,再逗她,只怕这个小女子的脸都要红破了,于是乖乖的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食物甘美的滋味和两个人甜蜜的思绪似乎在这一刻相得益彰,哪怕什么话都不说,可间或交错的目光还是把彼此的心意都交织在一起,连空气,也变得温柔了。 而宇文晔看着她的脸的目光再慢慢往下挪移,逐渐移到了她的手上。 其实,自从在新婚之夜知晓了商如意的手指的伤处,他也会时不时的注意到,她捏筷子的时候小指头会有些不寻常的扭曲,应该是怕人看出自己指骨的异常,所以特地将小指头藏在掌心。 宇文晔道:“你的指头,是什么时候受伤的?” “……!” 商如意的心微微的一颤。 虽然之前就说定了,她会在一月之期的最后一天告诉他自己的这个秘密,也许,也包括自己所有的秘密,但真正听到他开口,她的心跳还是有些失衡。 这,毕竟与她爱慕的心思不同。 而宇文晔似乎也明白她的敏感,第一个问的,是她的小指头。 也是她所有的秘密里,最浅显的那个,他是想通过这个作为入口,进入她的内心吗? 想到这里,商如意抬头看了他一眼,再低头看看自己扭曲的小指尖,沉默了半晌,终于轻声道:“八岁的时候。” “八岁?” 宇文晔道:“十年前?那个时候——” 商如意的神色越发黯然,沉默了一会儿,才轻声道:“我父亲,就是在那个冬天去世的。” 宇文晔慢慢蹙起眉头。 迎娶商如意之前,他们自然是要把她的家世弄清楚的,事实上也不用他们来弄清楚,商若鸿去世之前与宇文渊乃是至交好友,对于他家的事,宇文渊不说事无巨细,但大致也都了解的。 十年前,商若鸿病重去世,而在那之前的几年,他已经因为身体原因长期赋闲在家,尤其在他去世的前一年,楚旸登基,朝中的大臣换了一批他得用的,商若鸿也就更加不受重用。。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这位曾经叱咤风云,一手促成东西突厥分裂,为大业王朝解决了肘腋之患的骠骑将军颓然辞世。 这件事,自然算得上是一件大事。 可是,越是大事,往往越是容易掩盖一些小人物的喜怒哀乐,哪怕这个小人物,是他的亲生女儿。 宇文晔道:“那你——” 商如意道:“父亲过世的当天,大——兄长就跟同族的几个长辈一道,把我撵出家门了。” 宇文晔立刻拧起了眉头:“他们,敢?” 商如意苦笑了一声,道:“听说,他们原本希望父亲续弦一位名门望族的小姐,可父亲却违背了他们的意愿,娶了母亲,所以,同宗族的人对父亲一直很不满。” 不知为什么,听到这话,宇文晔的眼中闪过了一道寒光。 商如意陷在低落的情绪里,也没有注意到这点,只继续说道:“而且,他们又嫌弃母亲只生了我这个女儿,更对她不假辞色,连她早年过世,那些人都没有来吊唁过。父亲一走,商家的长辈们就翻了脸,而我那个时候,也根本没有反抗的能力。” 宇文晔突然道:“难道你,流落街头了?” 商如意点点头。 他的脸色越发冷冽,甚至露出了明显的怒意。 半晌,他道:“你舅父呢?” 商如意道:“他那个时候在营建司任职,全家都在东都,父亲的死讯传过去的时候,他还没来得及动身,我已经被赶出家门了。” 宇文晔道:“那你,是怎么度过那些日子的?” 商如意道:“晚上,我就到城郊没人的土地庙旁边睡觉,白天,我还是会回到商家,虽然他们总是拿冷水泼我,还放狗咬我——但那些狗都认得我,也没有真的咬到过我。” 宇文晔蹙眉:“你为什么还要回去?” 商如意道:“因为我知道,舅父一定会来吊唁父亲,只有守在商家,我才能见到他,才能有机会求他收留我。若我就这么离开去流浪,天大地大,舅父哪怕想要收养我,也很难找到我,那我就只能做一个流浪儿了。可我不想。” 宇文晔微微有些震愕的看着她。 他倒是没想到,当年才八岁,小小年纪的商如意,竟然就有这样的敏锐,虽然在婚前,宇文渊就曾经数次称赞过这位故人之女的聪慧过人,婚后,他也的确体会到了这个小女子身上不同凡响的地方,但直到听说起这段往事,他才真正明白,她的过人之处。 但,这样的早慧,一半是因为天生,一半也是因为那些遭遇吧。 他的眼中流露出了一丝疼惜,再开口的时候,声音也比之前更温柔了几分,道:“后来,你的舅父就来了,然后遇见你,收养了你,对吗?” 商如意点点头。 “那,你的手,又是怎么回事?” “……” 商如意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小指头,轻声道:“那几天虽然日子不好过,但还是有几个仆人对我很好,偷偷的拿东西给我吃。只是,我拿到手的食物却被街边的乞儿们觊觎,他们就来抢,而我——我是个不肯吃亏的人,好几次跟他们打起来。” “……” “但,双拳难敌四手。后来——” 说到这里,她自己顿了一下,而宇文晔已经皱着眉头,沉声道:“手指,就是那个时候受的伤?” 商如意点点头。 雅间里又陷入了一阵沉默,但这个时候的沉默跟刚刚不同,商如意能明显感觉到从宇文晔身上散发出的一股怒意和冷气。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道:“你还记得那些人吗?” “……?” 商如意一愣,下意识的道:“你,你要干什么?” 听她这么一问,宇文晔也愣了一下。 是啊,他要干什么? 刚刚那一瞬间,他的脑子里甚至已经构想出了他要去找到那些人,把他们统统抽筋扒皮的样子,可再一想,那已经是过去了十来年的事,加上那些都是些乞丐,能不能活到现在还是一说,为了十年前小孩子打架的事去找他们报复,的确不是他,如今一个辅国大将军该做的事。 连想都不该想。 可是,他的心里,却有一股按不下去的火气。 再看向商如意那只没有知觉的小指头,他的眉头紧锁,仍旧怒意难平,反倒是商如意看着他冷厉的目光,微笑着说道:“都过去了。” “……” “有的时候就是这样,只要结果是好的,中间的过程就算再苦难,回想起来也不会觉得太难受。” “……” “至少现在,我觉得很好。” 宇文晔看了她一会儿,没说什么,只伸出手去,轻轻的握住了她放在桌上的那只手。 然后,捏了一下她麻木的小指尖。 虽然明知道那里根本不会有什么知觉,可不知为什么,商如意却感觉到又一阵麻酥酥的感觉从手上一直传到了心里,她的心跳,直接错了一拍。 宇文晔道:“没事了。” 商如意轻轻的点了点头。 然后,她说道:“那么,轮到我了吗?” (本章完) 第254章 只有公平,没有感情 第254章 只有公平,没有感情 宇文晔微微一怔,抬头看了她一眼,却见商如意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目光精湛,似乎也要将他看透一般。 他立刻明白过来。 小指头的秘密,她已经告诉了他,那么,不论是公平还是作为交换,她也需要了解他的一个小秘密,正如她刚刚所说的,她是个不肯吃亏的人,而这,也不过是两个人对彼此了解的一个开始。更何况—— 今夜,她会把自己交给他。 既然如此,又怎么能对他的心事一无所知呢? 宇文晔没有立刻开口,只沉默着看了她一会儿,然后道:“嗯。” 商如意不由自主的深吸了一口气,紧张了起来。 相比起她仍旧隐藏着的那个惊人的秘密,宇文晔也并非一个能让人一眼就看透的人,再加上之前他二人的关系,这个人始终像一块坚冰,哪怕靠的再近也不肯融化,更不肯让人看到他内心深处隐藏着什么。 如今,他好不容易融化了一些。 商如意想了好一会儿,终于说道:“在与我结亲之前,跟你议定婚事的,就是新月公主。” 她这话,甚至不是询问。 宇文晔目光丝毫不闪烁,淡淡的一点头:“是她。” 商如意道:“你为什么不肯娶她?” “……!” 这一次,宇文晔的眼中有了一丝闪烁。 他沉默片刻,道:“你,怎么知道?” 商如意道:“之前,我一直以为,是因为我悔婚,又决定改嫁给伱,阻挠了你跟新月公主的婚事,我也一直以为,你对她,你——” 似乎是感觉到她的言辞尚有保留,宇文晔沉沉的出了口气,坦然道:“我只把她当妹妹。”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 果然。 虽然第一次在听鹤楼里撞见两人相会,那个时候新月公主哭得梨带雨,而宇文晔发现她在偷听险些对她动手,令她以为是两个有情人在此地互诉衷肠;后来,巡幸北疆,宇文晔又被新月公主留在身边,与她分路而行,期间经历的艰难更令她对两个人的关系满怀酸楚。 可是,越到后来,她越觉得不对劲。 因为所有情绪的释放,都是新月公主做出的,她对着宇文晔泪水涟涟,她要求宇文晔守在自己的身边,她为了宇文晔四处遍寻良方,可宇文晔呢? 他说,他对儿女情长,不感兴趣。 他说,他从小到大,心里只有建立功业这一个念头。 他说,他不懂情爱是什么,更不懂,为了一个人,神魂颠倒,忘乎所以的心情…… 这绝对不是一个与新月公主两情相悦的人的样子。 更何况,他们还一起经历了兴洛仓一战,他对她的气恼,对她的热情,甚至那一夜几乎夺去她心跳和呼吸的吻,她明白,他对自己,是有心的。 这种有心,跟他对新月公主,是完全不同的。 商如意又深吸了一口气,道:“所以,你只是把她当妹妹,并没有,没有那种男女之情……是因为这个原因,你才不娶她的吗?” “……” 宇文晔沉默了一会儿。 道:“算是吧。” 商如意的心又是一沉——算是? 难道说,还有别的原因? 就在她带着几分疑惑看向他的时候,宇文晔也看向了她,那双冷峻的眼中闪烁着一点危险的光芒,而这一刻,商如意突然明白过来! 因为楚旸! 确切的说,因为朝廷! 这一次宇文渊在临走的前一晚召集他二人到书房商议未来的大事,他的那些话,任何一句传到皇帝的耳朵里,都会是诛九族的大罪,而这些念头,不可能是在这两天,甚至说,是在宇文晔出事之后,他才有的。 甚至,楚旸一直以来对宇文家的提防,对宇文渊的敌意,更可以反向证明,宇文家也许一直都…… 想到这里,商如意的心剧烈跳动起来。 所以,这才是宇文晔不娶新月公主的原因? 她下意识的抬头要说什么,这时,宇文晔却飞快的往外看了一眼,商如意立刻制住——虽然他们是在雅间,二楼也几乎没什么客人,但有些话,就不能像刚刚那些戏谑的话一样随便出口了。 商如意想了想,终于低声道:“你是为了,不被笼络?” 仔细想来,宇文晔和新月公主的婚事,不可能是宇文家去提,一定是皇室的人先提,尤其新月公主对他那么迷恋,很有可能是她主动提出下嫁;而皇帝,既然那么疼爱自己的女儿,自然也不能阻挠她嫁给自己心爱的人。 更何况,于公而言,公主与宇文家二公子结亲,也是一种拉拢宇文家的手段。 到那个时候,宇文家的一切,就更要为朝廷所驱使了。 可宇文晔,显然不是一个会被控制的人。 果然,当她问出了那个问题之后,宇文晔的脸色在一阵冷凝之后,慢慢的沉静下来,轻轻的道:“嗯。” 商如意也彻底明白过来。 她轻声道:“所以,那次,你们来舅父家定了跟我的亲事之后,没两天,朝中就传出皇帝陛下要杀盛国公的消息,其实,是因为这件事,对吗?” 宇文晔点头:“嗯。” “所以,你娶我,并非不愿,而是,顺水推舟?” “嗯。” “所以——”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突然有些沙哑。 似乎是感觉到了她心里的委屈,宇文晔握着她手的那只手微微用了些力,几乎将她整只小手都裹在了掌心,可商如意还是红了眼角,抬眼瞪着他:“那你为什么还那么对我?就算那个时候你不喜欢我,可你也是需要我的,却让我觉得,自己好像破坏了你们的感情,让你们有情人不能相守……” 宇文晔握着她的手,沉默了一会儿,道:“可我那个时候,的确不喜欢你。” “……” “我对不喜欢的人,只有公平,没有感情。” 原本的满心委屈,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心突然又有些失控的跳了起来,再看向他的时候,因为眼睛仍有些发红,倒显得更亮了一些。 商如意道:“那现在呢?” 宇文晔看了她一会儿,道:“你今后会明白,我对人不公平,是什么样子。” (本章完) 第255章 欺骗还是隐瞒? 第255章 欺骗还是隐瞒? 商如意立刻明白过来他的意思,顿时脸一红,将手从他手中抽出来,嘟囔着道:“被你喜欢也太倒霉了吧。” 宇文晔淡淡笑道:“你以为,做我的妻子,是那么容易的事吗?” “……” “更何况,” 他目光闪烁着看着商如意:“你做的,还是盛国公的儿媳。” 这句话一出,商如意的心里也动了一下,她突然想到,宇文渊与他们商议大事的那一夜,两个人离开书房之后原本还好好的,可宇文晔提起这句话,心情就变得不好了。 而这句话,也是当初,他要与自己合离的时候,自己哪怕厚着脸皮也要断然拒绝的原因。 他,好像一直记得。 商如意下意识的道:“我——” 宇文晔道:“为什么?” “……” “为什么,伱一定要做父亲的儿媳,好像对他,比对我,更在意?” 商如意的心跳得越发的厉害起来,有一种好像从很深远的梦境中蔓延出来的阴霾,在这一刻笼罩住了她的心灵,她想要说什么,却在开口时心生万般恐惧,挣扎了许久,终于轻声道:“我——” 就在这时,楼下突然响起了一阵喧闹声。 两个人原本说话就很小心,而且话语间也刻意将那些彼此皆知的危险讯息隐去,可突然听到嘈杂的声音,还是立刻停了下来。 宇文晔转头看向外面,微微蹙起眉头。 听鹤楼虽然热闹,但从来都是酒客间的热闹,而楼下的声音又是吆喝又是尖叫,显然是出了什么事。 商如意下意识的道:“怎么了?” 宇文晔没说话,只仔细的听着,不一会儿,楼下的声音小了,可窗外又响起了嘈杂声,应该是刚刚闹腾的人出了听鹤楼,到大门口了。 商如意立刻起身走到窗边往下一看—— 只见几个官差押着一个头发蓬乱的女子,大声嚷嚷的走出听鹤楼,周围围观的百姓都指指点点,不住的说着什么。 难道,是抓逃犯? 那个女子不知身犯何罪,可看她的样子,布裙荆钗,文静秀气,倒不像个大奸大恶之人。 她坐回到桌边,轻声道:“官差抓了个女人。” 宇文晔想了想,道:“小二。” 那个店小二闻声立刻从楼下小跑着上来,对着他二人点头哈腰:“贵客,刚刚被吵着了吧,可千万别生气。” 宇文晔不动声色的道:“听说官差来抓人了,是怎么回事?” 店小二叹了口气,道:“就是渤海郡那边逃跑的民夫啊。” “渤海郡?” 宇文晔微微蹙眉:“朝廷什么时候在渤海郡调集民夫了?” 店小二倒是有些意外,陪笑道:“贵客大概是最近没怎么听外头的新闻吧,就是在半个多月前,朝廷突然下令征调渤海郡的民夫建造战船,听说,调集了上万人哪。” 战船? 一听这话,商如意的眉心微微一蹙。 她依稀记得,上一次见楚旸的时候,他就提及了再征辽东要走水路运送粮草,那么这一次建造战船,显然就是为了这个。 而宇文晔不知道这件事,是因为这半个多月,他一直被关在大理寺里。 店小二又接着道:“听说,要求十日之内,三十艘战船必须完工,逾期都要被砍头的。” 宇文晔的眉头蹙了起来,道:“可那不是个女人吗?” 店小二道:“这就是官府没人——嗨!”他半路住了嘴,自己抽了自己的嘴巴一下,然后轻声道:“这一次征调民夫,听说周围几个郡县男丁已经不够了,所以,把女人也扫过去了。” “什么!?” 宇文晔一听,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商如意也不敢置信,震惊的道:“连女人,都被征调过去?” 店小二叹息着道:“可不是嘛,刚刚那个就是逃出来的,可还是被抓回去了。哎,回去就是死路一跳啊,听说,那边的情形可惨了,那些修船的泡在水里,十天半个月不让上岸,下半身都生蛆——哦不,生虫了!” 他又陪笑道:“小的多嘴,别误了两位的雅兴。” 宇文晔沉默了一下,没多说什么,只淡淡的一摆手:“下去吧。” 那店小二行了个礼,转身退下了。 他一走,雅间里又安静了下来。 不仅是这个雅间,整个二楼也安静了下来,可这种安静,却和刚刚两个人甜蜜相对时的静谧不同,反倒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沉重。 此刻,商如意的心里,痛如刀绞。 哪怕她再不愿意,哪怕那个人貌若谪仙,对她无限的温柔,哪怕他心怀天下,有万丈雄心,可她无法再欺骗自己—— 这是暴政! 这是暴政! 就在她痛心疾首,几乎快要连呼吸都无法继续的时候,突然发现宇文晔一直盯着她。 她的心一颤,下意识的道:“怎么了?” 宇文晔道:“你跟他,是什么关系?” “……!” 商如意的心猛地一沉。 虽然,他的口中只有一个“他”,可商如意的心里却很清楚,宇文晔问的,是当朝天子——楚旸。 她的气息不由得就乱了起来,道:“你,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 宇文晔的眼睛微微眯起。 他原本就生的冷峻华美,更有一股骨子里透出来的倨傲,一旦眯起眼睛看人,就好像把人的心肝脾肺都看穿了一般,商如意只觉得一阵凉风透过身子,不由得轻颤了一下。 而这一下,也并未逃过宇文晔的双眼。 他沉默了一下,道:“那我问你,你可知道你穿的那双鞋,是什么鞋。” “鞋?” 商如意一愣,再一想才想起两次进宫,楚旸都让人给她准备了一双翠绿色,镶嵌了无数珍珠玉片和羽毛的丝履。 商如意也算是金娇玉贵长到这么大,却从来没见过那么奢华,名贵的丝履。 只是不知道,除了贵重,还有什么其他特别之处。 她摇摇头:“是什么?” 宇文晔道:“那种鞋,叫织羽步仙鞋。” “织羽步仙鞋?” “不错,” 他慢慢道:“是陛下的宠臣,纳言陈谅在一本古书上看到的。据说,有仙缘的人穿上这样的鞋,就能羽化登仙。” “……” “而陛下,他一直认为自己是仙人临世,所以,除了朝会,其余时间他都会穿着这种鞋,这样,他就可以随时回到天上。” 仙人临世…… 商如意在心里苦笑了一下,她初次见到——不,应该说几乎每一次见到楚旸的时候,她都会有这样的念头,原来,他自己也是这么想的。 只是,这位“仙人”就算最终回到天上,可他又会给世间留下什么呢? 就在她腹诽之际,宇文晔冷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这种鞋,连皇后,都没有!” 感觉到一阵刺骨的寒凉,是宇文晔的眼中闪过的一道寒光,目光竟如刀锋一般的锐利,刮得她的脸都生疼。 他好像,生气了。 而且这种生气,跟前几天,他提起自己要做国公府的好儿媳时那种生气,完全不同。 商如意的心跳一时也有些乱,她想了想,抬起头来对上了宇文晔锋利如刀的目光,认真的道:“你觉得,我跟他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吗?” “……” 宇文晔没说话,只一直看着她。 在他的目光的注视下,商如意的心跳一时乱了。 她不退反进的反问,是想要探知宇文晔的心思,也的确是因为,她所面对的这个问题让她心乱了。可宇文晔,显然也不是一个可以被人随意拿捏的人,他的清醒冷静,更是她无法企及的。 被这样清醒的目光看着,商如意的心跳也越来越乱。 眼前这个男子,虽然只年长她两岁,可阅历和心性,实在超过她太多,甚至,也超过世人太多了。 她,怎么瞒得过他? 就在商如意几乎快要在这一场心灵博弈中败下阵来的时候,宇文晔突然道:“我不回答你这个问题,不是我回答不了,而是,该轮到我了。” “……” “商如意,你现在,跟当初在香来居问我那些问题时的心情,还是一样的吗?” “……!” 商如意的呼吸又是一窒。 当初,她在香来居问他的那些问题——虽说是问他,但其实,她的心思已经在这些问题里表露无疑,她对朝廷的暴政不满,甚至认为,宇文晔与盛国公为了这样的朝廷而东奔西走的平叛,也是毫无意义。 可现在呢? 她还是这样想的吗? 商如意沉默了一下,轻声道:“我的心情,还是一样的。” “那,对那个人呢?” 宇文晔不动声色,口吻却丝毫不肯放松,甚至有些咄咄逼人的道:“你对他的心情,也是那样的?” “……” 商如意的呼吸乱了起来,她的唇瓣微微开阖,但挣扎许久,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宇文晔看了她一会儿,冷冷一笑,道:“你知道吗,你的确是盛国公的好儿媳,也是宇文家的好儿媳,因为你跟宇文家的人一样——不撒谎,只隐瞒。” 商如意的心微微一动。 她抬头看向宇文晔清明而冷峻的眼睛,想了想,道:“那你对我,还有隐瞒吗?” 宇文晔眉心一蹙,道:“还没轮到你。” 商如意道:“不,我说的是,你刚刚回答我的那些话里,还有隐瞒吗?” (本章完) 第256章 对彼此,还有隐瞒 第256章 对彼此,还有隐瞒 说出这句话的那一刻,商如意清楚的看到,宇文晔的眼神闪烁了一下。 这一刻,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喜悦还是别的什么心情,或许两者皆有。 喜的是,她总算有一次,抓住他的心思了。 更让她心情复杂的是,宇文晔的确对她有所隐瞒,而且,就是刚刚他告诉她的那些事情里,只是不知道,到底是哪一处。 是新月公主,还是什么? 她有足够的敏锐感觉得出,宇文晔对新月公主的情感中,仍旧有一些让她读不懂的地方,她更不会忘记,在雁门郡的时候,他看向新月公主的目光中,有一种说不出却撼不动的执着,那是即便她已经经历过与他片刻的肌肤之亲,甚至两个人到今天也算是心意相通了,仍未体会到的执着。 他在执着什么? 看到他长长的睫毛慢慢垂落,将那双冷峻又深邃的眼睛完全遮盖起来,连刚刚一闪而逝的那一抹光也被遮掩了,商如意轻声道:“不能告诉我吗?” 宇文晔反问:“你会告诉我吗?” 他的反问,清晰冷厉。 商如意的喉咙梗了梗,终究还是沉默下来,而宇文晔看着她,目光中竟流露出一丝讥诮,一丝萧索,道:“看来,我们对彼此,还是有隐瞒的。” 这句话,让商如意的心有些冷了下来。 她甚至不知道这一次自己应该对自己失望,还是对他失望,又或者,这种矛盾的心情,他也有。 就在两个人沉默相对的时候,那店小二又走了上来,身边还跟着一个富态的,衣着讲究的中年人,商如意一眼就认出,那是听鹤楼的老板,只见两人走到雅间门口,点头哈腰的陪笑道:“两位贵客,抱歉了。” 宇文晔道:“怎么了?还有一道菜没上。” 那老板道:“贵客,刚刚官府的人从小店抓走了一个潜逃此处的民夫,如今,他们非要小店关门详查,只能对不起二位,暂时先回去,今日的酒菜全免!下回,在下一定亲自做东,为两位贵客赔罪。” 原来,是来送客的。 这老板也算是有眼力的,看得出他二人衣着不凡,而且能上二楼坐雅间的非富即贵,也开罪不起,才亲自上来赔罪,正好两个人说到这里也都没什么胃口了,宇文晔便对着商如意点头示意,然后站起身来理了理衣裳,道:“那,我们就走了。” 就在两人撩开门口的珠帘走出去时,那守在门口点头哈腰的老板一眼看到商如意,突然愣了一下:“咦?” 商如意的心一跳。 其实她也不止一次来过这里,平时来这里,老板通常不会亲自接待,可她却记得这老板的长相,是因为上一次来这里,楚旸赶走了所有的客人,让自己的人在楼下充数,又将她接到二楼,后来在离开的时候,老板在楼下侍候,就是在那个时候他们二人打过照面。 此刻,这老板一脸惊愕的表情看着她,显然是认出她来了。 但立刻,那老板又像是担心自己惹祸一般,急忙低下头去,连连说道:“贵客慢走。” 宇文晔回头看了他一眼。 商如意的神色也有些紧张,对上他的目光,一时间冷汗都出来了,可宇文晔看了一眼之后,目光只闪烁了一下,却没说什么,依旧转头走了下去。 商如意急忙跟了上去。 走到楼下,宇文晔还是付了几道菜钱,马车也正好停在门口了,两人正准备登上马车的时候,宇文晔突然停了下来,转头看向长街的另一边。 商如意道:“怎么了?” 他没说话,只对着车夫挥了一下手让他等候,自己便朝着长街的一边走了过去,这个时候,商如意的心里像是感觉到了什么,隐隐有了一些不好的预感,但她还是立刻跟了上去。 不一会儿,他们走到了一个岔路口,一转身,进入了一条小巷子里。 这条巷子阴暗潮湿,因为过往的人不多,角落里满是青苔,还散发着一股难闻的霉味,一走进来,连阳光都暗了下来。 里面,有两个人。 一个衣着华丽的少年,扶着一个跛脚的老乞丐慢慢的走到巷子深处,那老乞丐放下腋下的拐杖,感激的说道:“多谢这位小少爷。” 那少年笑道:“没什么,老大爷你腿脚不好就不要乱走了,当心被人撞着。” 一听那声音,竟然是宇文呈! 商如意惊讶的睁大了双眼——这个时候,他不是应该在学堂念书的吗?为什么会在这里?而且,看着他一脸关切的表情,还是对着一个老乞丐!商如意嫁进宇文家也大半年了,这个孩子的脸上有过狡黠,有过冷漠,有过不屑,甚至有过狰狞,却从来没有过这般良善关切的神情,甚至让她都有些不敢相认了。 这,还是那个让全家人头疼的宇文三公子吗? 更让她心里不安的是—— 就在商如意内心翻江倒海的时候,只听那跛脚老乞丐苦笑道:“小少爷说笑了,老汉没钱没吃的,不出来讨些铜板,怕是一天都过不下去了。” “哦?” 宇文呈道:“你这样,一天能讨多少钱?” “唉,看过往大爷的心情,能讨到一两个就是老天庇佑了。” “这样啊……” 宇文呈想了想,伸手从怀里摸出了一锭银子,道:“那,这个,伱要不要?” 那跛脚老乞丐怕是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的钱,一下子眼睛都直了:“这,这是——” 宇文呈掂了掂手中的银子,道:“这里有十两银子,你想要吗?” 那老乞丐求之不得,捧着双手:“要,要!” 就在他的双手快要碰到银子的时候,宇文呈突然一缩手,又将银子藏到了背后,然后说道:“不过,这么多的银子,可不能白给你。” 那老乞丐堆起一脸讨好的笑:“那,那小少爷要怎么才肯给我?” 宇文呈仰头想了想,突然打了个响指,笑道:“这样吧,你给少爷打一下,少爷就给你一两银子。这儿一共十两,本少爷就打你十下,好不好?” (本章完) 第257章 你不是强,你是恶! 第257章 你不是强,你是恶! 那老乞丐愣住了,也没想到他会提出这么个条件。 但,看着他手里沉甸甸的十两银子,终究还是抵不过这巨大的诱惑——更何况,看这少年锦衣华服,也不像个坏人,刚刚还扶起跌倒的自己,想来,就只是逗逗自己好玩。 于是,老乞丐道:“好,好。” 宇文呈笑了起来。 他的容貌也不坏,虽然年纪还小,也看得出形貌俊朗,加上脸上仍带着一团稚气,笑起来更给人一种可亲的感觉。 但下一刻,他突然变了脸,握着银子的拳头重重的打在了那老乞丐的脸上。 “啊!” 那老乞丐猝不及防,被他打得仰面跌倒在地,鼻子立刻破了,流出血来。 老乞丐顿时傻了,做梦也没想到他会出手这么重,还没来得及反应,宇文呈已经上前又一脚踢向他的胸口,就听一声闷响,那老乞丐的脸色顿时惨白,一口腥红的血吐出来。 可宇文呈不但没有收手,看到血,他反倒兴奋得两眼发红,顺手捡起那老乞丐掉在地上的拐杖,用力的朝着他的头打了下去。 砰砰几声,那老乞丐被打得头破血流,满地打滚。 他抱着头,拼命的讨饶:“别打了,别打了!” 宇文呈却根本不听,不仅不听,打得更用力起来,一边打一边还说道:“为什么不打?你拿少爷的钱,就得挨少爷的打。别怕,我这儿还有钱,我打你多少给你多少,嘿嘿!” 这一幕,看得商如意目瞪口呆。 她当然早就知道宇文呈生性跋扈蛮横,有的时候哪怕她拿着嫂子的身份也压不住他,可不管怎么的跋扈蛮横,他终归是个孩子,他的跋扈蛮横,也不过就是让家里人头疼,并没有什么恶行。 可她怎么也想不到,一个出身锦绣丛中的少年,居然就会当街打人。 而且,看到他见血却愈加兴奋的样子,商如意甚至觉得,她看到的不是宇文家的三公子,不是一个少年,甚至——不像一个人! 眼看着那老乞丐已经被打得奄奄一息叫不出声来,商如意正要开口阻拦,身边一个人影猛地冲了上去。 是宇文晔! 只见他面无表情的走上去,一句话不说,一脚狠狠的踢在了宇文呈的腰上。 “啊——!” 宇文呈惨叫一声,直接被他踢出了好几丈远,重重的跌落在地。 商如意吓坏了,急忙上前:“二哥!” 她虽然也想教训宇文呈,但也没想到宇文晔会下这么重的手,这一脚下去把人都踢飞了。 而宇文呈被踢得在地上滚了几下,趴在地上一时动不了,正火冒三丈的要破口大骂,抬头一看是宇文晔,也惊了一下:“二哥?” 宇文晔阴沉着脸走到他面前:“伱在干什么?” 宇文呈惊愕之余,又看向已经走到他身边的商如意,顿时眼中流露出一丝得意的冷笑来,忍着痛笑道:“二哥,你是带我嫂子出来闲逛吗?正好,这听鹤楼的风景最好,你们应该多来看看。不过,就别管我的闲事啦。” 宇文晔道:“我问你在干什么!” 他二人说话间,商如意已经走过去扶起那老乞丐,那人被他打得奄奄一息,快没气了。 宇文呈冷哼了一声,才说道;“没干什么啊,教训教训他。” 宇文晔道:“你是什么东西,轮得到你来教训人?” 一听这话,宇文呈也变了脸。 他理直气壮的道:“怎么就轮不到了?弱肉强食,这是天底下所有人的生存法则,这不是二哥你教给我的吗?” “……” “我打了他,他被我打了,这就是弱肉强食。” “……” “他活该!” 一听这歪理,商如意顿时也气得说不出话来。 这宇文呈,小小年纪就如此残暴任性,对一个老人就能拳打脚踢,还毫无悔意,若他长大了,得了权势,那还得了? 尤其——他出身在宇文家! 一想到这里,商如意突然觉得身上的冷汗都冒出来了。 就在这时,耳边突然又响起了宇文呈一声惨叫,商如意转头一看,是宇文晔一脚踩在了他的脖子上,将他原本想要起身的动作压了下去。 宇文呈的脸被压在地上,搓着那些淤泥青苔,眼睛都红了。 只见宇文晔低头看着他,一字一字道:“你给我听清楚,弱肉强食,不是你恃强凌弱的理由!” “……” “如果你欺凌他,他是弱,但你不是强,你是恶!” “……” “你也应该知道,我对待恶人,一向是什么做法。” 宇文呈咬咬牙,还残留着一丝稚气的脸上却慢慢蒸腾起了一股恶狠狠的意味,道:“不就是杀恶人嘛,你要杀我,你杀啊!” “你以为我不敢?” 宇文晔的脚下突然一用力,就听见宇文呈的骨头发出了濒临破碎的声音,脸色一下子涨得发紫,眼睛爆出,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竟真的要—— 商如意吓坏了,急忙上前一把拉开了他。 宇文晔全身的力气都在脚上,猝不及防被她拉得趔趄了一步,险些跌倒,但也松开了脚下的桎梏,宇文呈一下子大大的吸了一口气,呛得咳嗽了起来。 商如意忙蹲下身扶着他:“你,你没事吧?” 她虽也有些讨厌这孩子,但真看着宇文晔下狠手,心里还是不忍。 这毕竟是大街上,弟弟当街打老人,兄长当街杀弟弟,那还得了? 宇文呈剧烈的咳嗽了几声,快把肺都咳炸了一般,两眼通红的转头看向宇文晔,咬着牙,却是一句话都不说。 他眼中浓烈的狠劲,让商如意心中一悸。 这,真的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为什么会有这种恶性,又有这样不怕死,对着兄长也毫不畏惧的凶狠? 她想了想,还是耐着性子道:“三弟,你二哥说的那些话还是为你好。为人做事,不能这么肆无忌惮的。” 听到这话,宇文呈的脸色一沉,突然又冷笑起来,对着她道:“二嫂,这话你说出来,有点太好笑了吧。” 商如意的心一沉:“你,什么意思?” 宇文晔也抬头看向他。 宇文呈冷笑道:“你身为我二哥的妻子,偷偷跟皇帝来这里私会,这么不守妇道又伤风败俗,还好意思跟我说做人的道理吗?” (本章完) 第258章 你是相信我,还是不在乎? 第258章 你是相信我,还是不在乎? 这话一出,商如意整个人都惊呆了。 而站在她身后的宇文晔脸色一凝,顿时,眼神暗了下去。 商如意道:“你,你怎么——” 宇文呈冷笑道:“二嫂,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其实上一次,你也看到了我了的,对吧,所以伱才会回家之后故意来探我的口风。不过,我撒谎啦,你居然也信了我。” “……” 商如意周身都在发冷。 原来,上一次她在这里和楚旸见过面之后离开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真的是宇文呈,只是当时一闪而过,她怀疑自己看错了,之后回家再去探视他,这孩子故意隐瞒,又在话语间提起宇文愆,她便没再细问,只当自己眼。 却没想到,宇文呈一直把这个秘密藏在心里。 直到此刻,口如利剑,生生的扎进了他们二人之间! 可是,不等她解释,宇文呈又接着说道:“对了,我看见的还不止这一次哦。” “……” “就在二哥你被关在大理寺的时候,他们还在咱们家附近的街口见过面呢。皇帝陛下乔装改扮,遮遮掩掩,生怕人认出来,还亲自为二嫂撑伞呢。” 说着他又笑嘻嘻的看向商如意:“二嫂,皇帝陛下对你这么好,你为什么不直接求他把二哥从大理寺里放出来呢?” “……” 这一刻,商如意的周身已然冰冷。 想要回头对宇文晔解释什么,可对上那双冷峻的眼睛,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宇文呈又咳嗽了两声,然后抬起头来看向自己的二哥,嘿嘿笑道:“二哥,你也别生气,你不是也经常进宫的吗?二嫂这么做,你们两倒是扯平了。” 宇文晔冷冷的看着他。 半晌,他道:“说完了吗?” 宇文呈一愣,原本以为这些话就算不能为刚刚自己平白挨的一顿打讨回颜面,至少应该能给这个向来高高在上的二哥下下面子,却没想到,他依旧冷静,没有半点失态。 这时,宇文晔面无表情的走上前,一把将他从地上抓起来,宇文呈挣扎了两下,也挣脱不了,只能恨恨的任由他摆布。 宇文晔转身,对着面色苍白的商如意用平静的没有一丝起伏的声音道:“回家。” 他让随从把那个老乞丐送去医馆,再去学堂问明情况,自己带着两个人回到了宇文府。 一进家门,便把宇文呈丢进了柴房,还上了锁。 家下人等眼看着三公子口鼻流血的被二公子拎回来又关了柴房,都不敢说话,而宇文晔只冷冷的站在院子里。 没一会儿,去学堂那边的人回来了,这才打听清楚,从宇文渊赴任太原之后,宇文呈上学一直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教书先生几次训诫,谁知,他竟伙同几个官家子弟一起把那教书先生打成重伤,还威胁其家人,从此,他便也不再去上课,只每天在街上闲逛游荡。 这样的日子,已经持续了一个多月了。 宇文晔的脸色冷冽的听完这些话,沉默半晌,他吩咐穆先:“派人去探望先生,除了赔药费再送些厚礼,万不可怠慢了人家。” 穆先领命下去了。 宇文晔再回头看向紧锁的柴房,沉声道:“三天内,不准给他送吃的和水,盖的,衣裳,都不行。” 众人只能答应着退下了。 商如意有些担心的听着柴房里宇文呈的呻吟声,又想了想,轻声说道:“都是我不好。” “……” “我之前,我还问过他的功课,但后来——” 后来,她因为兴洛仓的战事离开东都前往了洛口渡,在那里一耽搁就是好几天;回到东都后,宇文晔又被关进大理寺,她日夜忧心,自然也没有没办法再看顾着宇文呈,才让他这样毫无顾忌。 宇文晔只看了她一眼,淡淡道:“这是他自己不争气,与你无关。” 说完,他转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而商如意站在原处,手足冰冷,好一会儿都回不过神来。 虽然宇文晔的话是在为她开脱,可“与你无关”四个字,却显得那么冰冷,甚至,拒人千里。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的也回到房中,只见宇文晔正站在屋子中央脱下了外衣,长菀急忙上前接过挂到了一旁的架子上,而商如意原本也打算脱下衣裳,可刚脱了一半却感觉身上冰冷,屋子里也冷,哪怕卧雪他们立刻送来了火盆让屋子里暖起来,她仍旧感觉如同置身冰窟,只能又穿上。 长菀见此情形,便退下了。 这个时候,弥漫在两个人之间已经好几天的那种旖旎的气息与情绪,已经荡然无存。 她抬眼看着宇文晔,轻声道:“二哥……” 宇文晔低头看向她。 他的目光,冷峻依旧,甚至比以往更加深邃,连一点情绪都看不出了。 商如意原本就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一刻,更加心中空空。 面对她的沉默,宇文晔道:“你如果没有想好怎么解释,可以不必开口。” 商如意道:“你是相信我,还是,不在乎?” “……” 宇文晔眉心微微一蹙,而看着他淡漠的样子,商如意苦笑了一声,还是自己说道:“就算你真的不在乎,我,我还是得解释。” 宇文晔道:“你说。”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道:“我跟他的确是在听鹤楼见了面,但并非那种私会,玉公公和王绍及都在,我没有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 “……” “他跟我说的,也是兴洛仓的战事,我是在那一天才知道你三战皆败——,离开听鹤楼回家之后,我就收到了那幅画,因为担心你,当晚,我就出了城。” “……” “我说的,都是真的。” 宇文晔看了她一会儿,道:“我知道你说的是真的,只是,跟刚刚在听鹤楼的时候一样,你还是有隐瞒。” 商如意的目光微微闪烁起来。 宇文晔看着她的眼睛,犀利的目光如刀锋一般,几乎要割裂她肌肤:“他特地安排在听鹤楼见你,没在宫里,难道,就只是为了跟你说我在兴洛仓的战事?” 商如意的唇瓣颤了一下。 看着这细微的变化,宇文晔淡淡道:“如果我没猜错,他应该跟你说了想要杀我的念头吧。” “……!” 商如意一下子睁大双眼看着他。 她不仅是惊愕宇文晔能觉察出楚旸的心思,更让她惊讶的是,帝王对自己动了杀机,这种事情任何人知晓了,都一定会胆战心惊,甚至惶惶不可终日,可宇文晔说出来,却那么轻描淡写,好像全然不在乎。 他淡淡道:“他连在我大获全胜之后,仍把我关入大理寺问审,当时我三战皆败,他怎么可能没冻杀我的念头?我猜,他不仅想杀我,甚至可能连杀了我之后如何安置我身边的人都已经考虑到了吧。” “……” “不过,你隐瞒这些事,不是怕吓着我,而是在护着他。” “我——” “为什么要护着他?难道在你心里,他杀不了我,我反倒会——” 说到这里,商如意的心几乎都要裂开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感油然而生,如同噬人的怪兽一般,从她自己的心里钻出来,又快要将她吞噬掉。 甚至连宇文晔自己,也没再说下去。 一时间,两个人陷入了一种难言的沉默里。 看着商如意沉默又惊愕的样子,宇文晔眼睫低垂,彻底掩盖住了他深邃眼眸中的暗光,这些,对他来说的确不算是什么难以揣摩的事,他甚至提不起兴趣去多问。 但,心里却还是有一个缺口,让他忍不住又开了口。 “炎劼说,他与你在附近见面,是何时?” 商如意抬头看向他,不知道他为什么又突然问道这个,还是老实的回答道:“我之前跟你说过,王少集和大理寺少卿曾经问过我兴洛仓的战事,要与你的供词对应。” “就是同一天?” “是。” 宇文晔眼中突然闪过一道冷光,道:“他们在宫里问了你的话,为什么他又出宫来见你?” “……!” 商如意的心一颤,目光也闪烁起来。 但她终究还是答道:“他,是来给我送东西的。” “送什么?” “送……伤药。” 宇文晔眉头一拧,目光立刻落向了商如意微微抽动的瘦削的肩膀,随即明白过来。 这一刻,又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将她传入宫中,也许只是为了询问兴洛仓的战事,但在问询过程中知晓她受了箭伤,转头便立刻出宫为她送来伤药。 甚至,因为下着雨,那位九五之尊还亲自为她撑伞。 这,与那精心准备,独一无二的织羽步仙鞋又有什么区别? 皇帝的心思,也许并不想让天下皆知,但也从没不打算隐瞒。 想到这里,宇文晔的脸色慢慢沉了下来。 一时间,一种不知是愤怒还是嫉恨的情绪涌了上来,几乎将他吞没,在看像商如意的时候,他的眼中满是复杂的,令人看不懂的情绪。 过了好一会儿,他道:“那你用——” 说到一半,他又硬生生的停下,商如意睁大眼睛看着他,宇文晔淡淡道:“用没用,都无所谓。” 商如意道:“我——” 她的话没说完,门外突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长菀急切的声音在门口响起:“二公子,少夫人,宫里来人了!” (本章完) 第259章 这一夜,要如何度过? 第259章 这一夜,要如何度过? 宇文晔一听,微微蹙了一下眉头,但还是立刻道:“好,我们马上去。” 长菀立刻退下了。 宇文晔回头看了一眼,这个时候,商如意也整理了一下情绪——不管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宫里来人还是一件大事,更何况是这个时候,不知道是宫里谁派人来,又要做什么? 两人立刻推门走了出去。 走到大堂,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之前数次来宇文府传商如意进宫的那位内侍官,也就是在江皇后身边服侍的卢公公。 一看到他,商如意倒是愣了一下,怎么这个时候,江皇后又要传她入宫吗? 但等不及多想,她已经跟着宇文晔走了进去,那卢公公原本坐着喝茶,见他二人来了,忙起身客客气气的对着他们拱手行礼,宇文晔也行了个礼,说道:“不知大人此番前来,有何要务?” 卢公公微笑着道:“咱家特地来请大将军进宫。” “……?” “……?!” 一听这话,商如意有些意外。 之前几次卢公公都是来请传她入宫的,还以为今天也是,却没想到是来找宇文晔,但江皇后为什么要见宇文晔呢? 难道,是为了新月公主? 她转头看了一眼,却见宇文晔愣在那里,她轻声道:“二哥?” 宇文晔这才回过神来,立刻道:“好,我立刻随公公进宫。” 说完,便要走。 商如意下意识的又道:“二哥……” 宇文晔走出两步,又停下来回头看了她一眼,想了想,道:“你——把家里顾好,不用担心我。” 说完便走了。 商如意有些落寞的站在大堂内,看着宇文晔很快消失的背影,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轻轻的叹了口气,一回头,却见图舍儿站在身后,小心翼翼的道:“小姐,今天出了什么事呀?为什么姑爷进宫不带你?对了,三公子又是怎么回事?” 听她提起三公子,商如意倒是又想起什么来。 她立刻让图舍儿准备一些伤药和一点吃的,自己带到了柴房,一推开门,就看见宇文呈蜷缩在墙角的柴火堆里——他身上穿的衣裳也不算单薄,可柴房常年不见光,阴冷得很,加上他今天被宇文晔踢了一脚在腰上,这个时候痛得一动不能动,只能皱着眉头小声哼哼。 商如意走过去,蹲下身来轻声道:“三弟?” 宇文呈一下子睁开了双眼。 一对上那双眼睛里带着狠意的目光,商如意几乎是下意识的就感到,自己不该来。 可她想了想,还是说道:“你转个身,我给伱涂点药。” 宇文呈冷笑道:“二嫂,你倒是很好心嘛。难道你不气我吗?” 商如意道:“先让我给你涂了药再说。” 宇文呈又看了她一眼,实在痛得挨不过,便依言转了个身,商如意拉开他的衣裳,立刻看到腰上青了一大块,宇文晔那一脚显然没有留情,还有背上也有些淤青,商如意都细细给他涂上了药,宇文呈虽然痛得几次哼哼,却一个字都不说。 这种狠劲,也是寻常少年人少有的。 等到弄完了,他慢慢转过身来,然后道:“二嫂,这可不是我求你弄的,你也别指望我谢你。” 商如意道:“你为什么要说那些话?” 宇文呈挑眉道:“你敢做,就别怕我说啊。” 商如意道:“可你应该看得出来,我跟陛下就算见面,也并没有什么不轨之举;而且,你隐瞒了那么久,故意在你二哥面前说,到底是要诋毁我,还是要气他?” 宇文呈又挑了一下眉毛,眼中闪过一点笑意,道:“二嫂,看来你不笨嘛。” 商如意道:“他是你亲哥哥,你为什么对他,从来没有一点尊敬看重,连——” 说到这里,她自己顿了一下,宇文呈却立刻领悟过来,冷笑道:“你是想说,我连对不在身边的大哥都那么敬重,却不敬重自己跟前的二哥,对吧。” “……” “我宇文呈这个人,是最简单的,谁对我好,我就对他好。” “……” “你知道我二哥是怎么对我的?你今天也看到了,我不过就是打了个老废物,他就对我下死手,他拿我当弟弟了吗?” 商如意皱起眉头:“你还认为你今天的所作所为是对的?” “不然呢?” “三弟,你也是人,若今日易地而处,你行动不便,而那老乞丐身强体壮,看你不顺眼就任意殴打你,难道你也觉得是对的?” 宇文呈冷笑道:“怎么可能有这样的事?天生我是国公府三公子,天生他是个废物乞丐,那就是注定了让我打他,你说的那些,做梦去吧!” “你——” 商如意被他堵得无话可回。 她才发现,这孩子不仅歹毒,而且内心极其扭曲。 他平时在宇文渊面前虽然不及宇文晔,却总还是个孩子的模样,任性霸道,但此刻,他的身上只有孩子那种天真的歹毒,却没有丝毫人性的良善,看来,平时那幅模样,大概都是装出来的。 商如意沉默着看了他许久,轻声道:“三弟,你这样,会害了自己。” 宇文呈冷笑道:“教训我之前,先顾好你自己吧。” “……” “别以为嫁了他,又跟他出双入对的就真的进到他心里去了,他的眼里,可没有你哪。” 商如意的心微微一震。 到了这个时候,她也知道自己跟这孩子无话可说,便留下了一些吃的,起身走了出去,又重新锁上了门。 等到做完这一切,她顿感有些脱力,险些跌倒。 其实,身上并没有什么病痛,上午还跟着宇文晔去听鹤楼吃了一顿好的,只是,今天发生的一切都太过猝不及防,尤其是她跟宇文晔之间的关系——期盼了那么久终于等到的这一天,却没想到,会发生这些事。 她甚至觉得,也许就算不发生这些事,她跟宇文晔今天在听鹤楼里说的那些话,大概也不会让这个一月之期的最后一天有一个甜蜜的结束。 只是,这样的结束,让她有些难受。 看着她脸色不太好,图舍儿急忙扶着她回屋休息,还以为她是在担心宇文晔,一边给她送了茶水来喝,一边问道:“小姐,姑爷才刚从大理寺出来没几天,又进宫去,不会出什么事吧?” 商如意看了她一眼,有些倦怠。 半晌,轻声道:“等他回来就知道了。” 只是,这一等,就等到了天黑。 商如意也不太记得宫门关闭是什么时间,但总归早就过了,可宇文晔却还没回家,图舍儿来催了她好几次,她也不能太露出内心的焦虑,只能乖乖的洗漱一番,然后上了床。 屋子里,只留下一盏烛火。 她看着头顶晦暗的光影,听着屋子里只剩自己一个人的呼吸声,不知怎的,心好像就放在那烛火上烤起来。 宇文晔为什么还不回来? 今夜,真的就这么过去了吗? 她忍不住起身,赤着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慢慢的走到门口,似乎是想要听听外面有没有脚步声,可听了半天,周围仍旧是万籁俱寂,甚至连她屏住呼吸时格外醒目的心跳声都能听见了,还是听不见宇文晔回来的脚步声。 她的心情愈加的低落。 明明知道不应该有这样怨幽的情绪,但这一刻,她又好像真的困在深闺的那些妇人,一心一意只等着心上人归来,可一想到心上人的心上未必是自己,那种怨幽也愈发的折磨人起来。 她只能又转身走回到床上躺下。 想了想,还下意识的往里面挪了些。 就在这样折磨又煎熬的情绪里,她渐渐的闭上了眼睛,被不安的潮涌慢慢吞没,几乎就要睡去。 可就在这时,寂静的夜色中好像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商如意一下子就睁开了双眼。 她也不敢动,就这么专注的听着,果然听见那微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走到了门口,但是,却没有立刻进来,而是在门口停了一会儿。 像是在迟疑,又像是在听着什么。 商如意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 然后,就听见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了。 清冷的月光一下子从门外洒了进来,也将一个高大矫健的身影投射到了地上,那身影在片刻的停顿之后,迈步走进了房间,然后,反手关上门。 而刚刚灌进房间的一阵风,将桌上烛台的最后一点星火给吹熄了。 屋子里,一片漆黑。 商如意愈发的敏感起来,哪怕闭着眼睛,她也能清楚的听到那脚步声又一次在房间里响起,而且,比刚刚更近的,是在一步一步走向她。 最后,停在了床边。 那熟悉的气息立刻像一张无形的网,笼罩住了这个房间,这张床,也包括床上心跳如雷的商如意,她知道那是宇文晔,甚至也感觉到了他的目光在巡梭着床上的自己。 他终于回来了,这一月之期的最后一晚,他终究还是回到了她的身边。 可是—— 这一夜,要如何度过? 他,又会对自己说什么? 就在她的心跳几乎快要跳出胸口的时候,她突然感觉到,宇文晔伸手捏住被子,然后,轻轻撩起一角—— (本章完) 第260章 我也许会做傻事 第260章 我也许会做傻事 这一刻,商如意的呼吸都窒住了。 宇文晔在干什么? 可是,根本不容她去细想,被子只被撩起一角,冰冷的空气立刻钻进了被窝里,冬夜的那种寒意是足以让人冻僵的,可商如意却感觉身上发烫,好像周身的血液都快要沸腾了起来。 屋子里,已经不再安静。 宇文晔沉重又急促的呼吸那么清晰的响在耳边,带着一种令人不敢忽视的压迫感,令商如意的内心一阵战栗,感觉到被子撩起得越来越多,几乎已经快要露出她的肩膀,她甚至要忍不住睁开双眼—— 可就在这时,宇文晔的手停下了。 “……?” 商如意的内心一怔。 就在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时候,被子又一次软软的落下,重新盖回到床上,甚至,他的手还轻轻的掖了掖,避免有冷风钻进去。 然后,他矗立在床边,静静的看了她一会儿,转身,离开了。 商如意完全呆住了。 这是怎么了?他为什么要到自己的床边来?为什么要撩起被子的一角?又为什么,什么都不做,又转身离开? 她不知所措,却清楚的听到宇文晔走到了那个熟悉的角落,然后躺下。 很快,屋子里恢复了和往常每个夜晚一样,平淡又有些僵硬的寂静里,两个人各自睡在房间的一边,遥遥相对,明明连对方的呼吸都能听见,却又好像隔着一整条银河,毫无关联。 商如意躺在温热的被窝里,一时间,周身冰冷。 她仍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她心里很清楚——她和宇文晔的一月之约,已经结束了。 结束在这个寂静又冰冷的夜晚,宇文晔还是宇文晔,商如意还是商如意,他们仍然是夫妻,仍然有着公平的交易,但是—— 之前所有的甜蜜,温柔缱绻,大概就像他刚刚撩起被子一角的动作一样。 终究,只是一场空罢了。 商如意静静的躺在床上,被子还是盖得严实,可她的身上冷了又热,热了又冷,好像在被什么东西撕扯一般,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在漆黑的夜中慢慢的闭上了双眼,也沉进了更深的黑暗当中。 这一夜,无比的漫长。 商如意甚至觉得,自己好像已经游遍了十八层地狱,全身好像很痛,又好像已经痛到麻木得失去了感觉,就这么不断的沉沦着,不知过了多久,一阵熟悉的温热的气息靠近,又仿佛将她从地狱里捞起了一丝神智。 她慢慢的睁开了一线眼睛。 然后,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宇文晔坐在床边,静静的看了她一会儿,然后,躺到她身边,俯身将她抱起,揽入怀中。 商如意轻轻的笑了一下。 是了,即便是这样,他也没有忘记。 哪怕每天晚上分床而睡,可只要天一亮,他就会上她的床,将她抱进怀里,如同一对恩爱的夫妻。 这一刻,商如意甚至没有挣扎,当然,也是因为她没有力气挣扎,就这么软绵绵的被他抱进怀里,滚烫的吐息吹拂过宇文晔斜落的衣襟,吹打在他的颈项间,他突然感觉到了什么,伸手抱紧了她,然后,将她的脸贴上了他的脸。 商如意哆嗦了一下。 就听见他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发烧了?” “……?” 商如意混沌的脑子动了半天,才有些回过神。 发烧了? 怎么会发烧的? 一定是昨夜,他掀了自己的被子,这么冷的天,还是夜晚,被掀开被子又怎么可能不发烧。 她嘟囔了两句,也不知道是在怪他还是在说自己没事,只感觉到耳畔的呼吸愈加沉重了几分,然后,就听见宇文晔大声的喊了人过来,一时间眼前人影晃动,乱得像一场失了调度的皮影戏,商如意昏昏沉沉的被人挪来挪去,又是喝药,又是擦脸,好一会儿,才终于躺下来。 也总算清醒了一些。 再抬起滚烫的眼皮,宇文晔已经坐到了床边,他的脸色也很苍白,眼睛里满是血丝,低头看向她的时候,神情憔悴得好像病的是他,一夜难入眠的也是他。 商如意沉默了一会儿,唇瓣微微开阖,想要说话,可嗓子里却像是有刀子在割。 宇文晔忙又俯下身:“你要说什么?” “……” 商如意静静的看着他,这才看到,屋子里还有其他几个人,图舍儿他们都一脸担忧的看着自己,她想了想,微笑着说道:“你的沐休,昨天不是已经结束了吗?” “嗯。” “那今天,就该上朝了,快去吧。” “……” 宇文晔眉心微蹙,低头看着她,道:“还来得及,我有话要跟伱说。” 商如意振了振精神,虽然这个时候,她也没什么精神,只奋力把眼睛睁大了一些:“说吧。” 宇文晔回头对着身后的人摆了摆手,图舍儿他们这才依依不舍的离开了房间,还关上了门。等到他们一走,宇文晔才又低头看向她,神色凝重的道:“如果,今天父亲派人回来,你让他带走三弟。” “……?!” 这一下,商如意清醒了大半。 只是,混沌的头脑还是不足以让她厘清眼前的情况,她只能本能的问道:“爹……要接三弟离开?什么时候的事?他有消息传回来吗?我怎么没收到?” 宇文晔道:“不是他的消息,而是,我的猜测。” “……?” 商如意眉头皱得更紧了一些。 宇文晔又道:“我留了一封信,就在桌上。你记得交给父亲。” “是交给他派来的人吗?” “……” 宇文晔沉默了一下,神色复杂的看着她,半晌,道:“你最好,也跟他们一起走。” 这一回,商如意是彻底的清醒了过来。 她甚至立刻要撑着身子坐起来,宇文晔急忙双手按住她的肩膀将她按回到床上,但即便这样,商如意还是焦躁不安的盯着他,吐出的气息愈发滚烫,甚至烫得近在咫尺的宇文晔心跳也开始失衡了。 商如意道:“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们最好都去太原。” “为什么?” “……” “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你若不告诉我,只会让我胡乱揣测,反倒会影响我的判断,我也许会做傻事。” 看着她脸颊烧得红红的,眼角也红红的,明明是柔弱得好像一只手都能给她撅断了,但又偏偏在脆弱中透出一种无法摧折的韧性来,宇文晔的呼吸也比之前沉重了许多。 他沉默了片刻,低声道:“父亲回太原的路上,遭到了伏击。” “什么?是谁伏击他?” “王绍及的人。” “王绍及?他,他敢直接对爹动手了?” 商如意几乎不敢置信。 虽然她早就知道王绍及跟宇文家过不去,甚至这一次宇文晔出兵兴洛仓,中间多少死关都是他设下的,可是,他的能力也只能对着宇文晔,是根本不敢去触及宇文渊的。 但这一次,他不仅碰宇文渊,而且是直接出手伏击! 这不太像他的个性和作风。 却见宇文晔眸色深沉,半晌,低声道:“王绍及手下可以调度的有两路人,一路是他自己的人,一路,是禁卫军。” 商如意呼吸一窒。 “对爹动手的,是哪一路?” “父亲没问,只把那些人都斩了首,首级送回到王绍及府上。” “为什么没——” 商如意原本还要问,但话也只说了一半,就止住了。 她甚至,轻轻的咬住了自己的舌尖。 而宇文晔低头看着她,那双近在咫尺,漆黑又深邃的眼中流露出的冷峻的光,似乎已经说明了一切。 商如意的呼吸心跳,愈发乱了。 她下意识的将脸偏向一边,可宇文晔却根本不给她这样的机会逃避,他一伸手就捉住了她的下巴,几乎不任何力气的让她重新转过头来对向自己。 “你好像一直想要维护他。” “……” “但被你维护的人想要做什么,你现在应该很清楚!” “……!” 心跳得更厉害了。 宇文晔的目光,几乎审视得她的内心,每一处细微的悸动,都无所遁形。 过了许久,她才轻声道:“是谁告诉你的?” 宇文晔没有说话,但商如意立刻明白过来——他昨天在听鹤楼的时候尚不知此事,但进了一趟宫就知晓了一切,显然是宫里的人告诉他的,不是江皇后,就是新月公主。 而他们任何一个人告诉他这件事,目的都很明确 动手的人,很有可能是——楚旸! 也就是说,对宇文家,只是削弱已经不足以让楚旸放心,现在,他想要直接除掉宇文家的人,或许是宇文渊,若不能,也可能对另外的,还在他眼皮子底下的宇文家的人下手! 而他们把这件事告诉宇文晔,是想要保他的命。 回想起那张俊美无俦,明明是个狂暴的疯子,在对着自己的时候,却又无限温柔,甚至会在自己面前做小伏低的九五至尊,一想到他竟然已经动了这样的心思,商如意只觉得全身冰冷。 她有些痛苦的闭上了双眼。 而与此同时,覆在身上的那温热又熟悉的气息,一下子远离了。 宇文晔直起身来,看了她一会儿,淡淡道:“我去上朝了,你自己想清楚。” “……” “你不可能两边都选,也不可以什么都要。该去哪儿,你自己决定。” 说罢,转身离开了。 (本章完) 第261章 一种想要弄坏她的冲动 第261章 一种想要弄坏她的冲动 宇文晔走了,留下商如意一个人躺在床上,许久,都有些回不过神。 不可能两边都选,也不可以什么都要——这,是他留给自己的话,他清楚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把她的犹豫和挣扎,看得那么明白。 可是他呢?自己又看清了几分? 就在商如意心乱如麻的时候,图舍儿又进来了,她心疼的坐到床边,轻声说道:“昨天出去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回来就大变样了?小姐,你晚上到底怎么睡的,怎么还给弄发烧了呢?” “……” 商如意无言的看了她一会儿,轻声道:“我饿了,弄点吃的来。” 没想到她会主动要吃的,图舍儿倒是喜出望外,急忙从厨房拿了一些饭菜来,自然是专门为病人准备的粥和小菜,商如意的确被低烧折磨得没什么胃口,却还是强迫自己吃了一些。 果然,饭菜是最好的药剂,吃饱了一些,人也精神了不少。 她往外看了看:“什么时辰了?” 图舍儿道:“快到巳时啦。” 商如意道:“去,拿衣裳来给我穿上。” 图舍儿惊讶的道:“小姐,你还病着呢,不躺着好好养病,你起来做什么?有什么事吩咐奴婢便是。” 商如意道:“伱快给我穿上,我自有道理,免得有人来了看着不雅。” “……” 图舍儿有些诧异今天还会有什么人来,但商如意这样吩咐,她也只能照办。跟卧雪两个人一道费了好大的力气给浑身无力的商如意穿好衣裳,又梳洗一番。 刚到巳时,外头果然有人来报,国公派人回来了。 商如意的心跳了一下。 宇文晔竟然真的说对了。 她想了想,还是先吩咐图舍儿和卧雪去宇文呈的房中收拾几件行李,然后自己支撑着病体勉强到了会客厅,果然见到了宇文渊身边的长随薛道彤。他是个三十多岁,饱经风霜的中年人,衣着朴素,形容消瘦,一见到商如意,立刻起身行礼:“见过少夫人。” 商如意道:“薛叔叔这一次回东都,是爹有什么吩咐吗?” 薛道彤道:“在下奉命,前来接三公子前去太原。” “……” 商如意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 她差一点要怀疑,宇文晔是不是开了天眼,又或者,这是他们父子二人分别之前就约定好了的,不然,怎么会猜测得这么准。 商如意道:“爹突然接三弟过去,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薛道彤迟疑了一下,还是轻声说道:“国公在路上出了一些意外,心里着实放心不下东都这边,所以想着,还是把三公子接过去,他年纪最小,国公担心他会惹祸。” 这话,说得很隐晦了。 但结合宇文晔临走前说的那些,商如意已经明白过来。 她轻声道:“若是这样,那事不宜迟,我已经让人去给三弟收拾行李了,东西拿好就能出发。薛叔叔随我去找三弟吧。” 薛道彤道:“劳烦少夫人了。” 他跟着商如意一路往里走,却没想到走到上了锁的柴房门口,顿时也是一惊:“这是——” 商如意轻声道:“三弟不听话,我们做哥嫂的训诫了他。” “这样啊……” 那薛道彤倒是不好多说什么,正好柴房的钥匙也拿来了,商如意让人打开柴房,把宇文呈放了出来。 虽然在里头关了一晚上,但这孩子脸上怨恨倔强的神情却是丝毫不减,走出来的时候还冷冷的看了商如意一眼,故意冷冷道:“二嫂,不是说要把我关三天吗,怎么今天就放我出来了?” 商如意平静的道:“三弟,爹派人接你去太原。路上要小心,到了太原那边,也一定要安分听话,别让爹再操心。” 宇文呈原本不耐烦,但一听到宇文渊要让他去太原,立刻又欢喜起来,薛道彤道:“三公子,马车就在门外等候,你看,你是换身衣裳再去,还是——” “我现在就走,这儿我是一天都呆不下去了。” 宇文呈冷哼一声,大摇大摆的走了出去。 看着他的背影,商如意轻轻的叹了口气,眼见薛道彤也要转身往外走,她叫住了他,从身上取出宇文晔留下的那封信递给他,道:“薛叔叔,这是二哥让我给你,烦请转交给爹的。” 薛道彤接过来放好,道:“好,我一定带到。” 商如意又道:“这一路上,还请小心。” 薛道彤点点头。 他也并不打算多做停留,接到宇文呈便要离开,但想了想,又转头对着商如意道:“少夫人,国公还有话让我带过来,他说——若少夫人愿意,这一次,不妨跟我们一道去太原。” “……” 商如意的眉心微微动了一下。 这话,也是宇文晔离开之前说的。 他们父子两……倒真是父子。 商如意道:“我走了,那二哥怎么办呢?” 薛道彤轻轻笑了笑,道:“这,国公倒是没有交代。不过,二公子跟别人不同。” 言外之意,接走的人是需要人保护的,可宇文晔,他不需要人保护。 商如意的眉头渐渐的蹙了起来 看着她有些矛盾挣扎的神情,薛道彤想了想,微笑着说道:“少夫人,容我多句嘴。国公做的每一件事,都有他的考量,既然想要接走三公子和少夫人,自然是为你们考虑。东都城乃是多事之地,不久之后,恐怕更是刀兵交集之所,少夫人留在此地,恐非上策。” “……” 商如意的心颤了一下。 东都……多事之地,刀兵交集之所。 这话,不像是概括,倒像是一种预测。 所以—— 薛道彤诚恳的道:“少夫人,国公还是在为你打算的,你可不要辜负了长辈的爱护。” 商如意低头想了一会儿,然后抬头对着他微笑道:“我明白了。” | 今天的朝会持续了三个多时辰,等到下朝的时候,已经快到晌午。 前几天的好天气好像用光了老天爷的好心情,今天头顶又开始积起了厚厚的阴云,寒风凛冽,在街道上肆虐杀伐。这种带着血腥气的天气也让宇文晔的面色更加冷峻,从下了朝,到坐上马车,一路回到宇文府,他脸上的表情几乎都没有任何的变化。 只是,在走下马车的时候,一阵寒风,猝不及防的将他身上最后一点温热带走。 再抬头看向大门,他的眼神已经彻底冰冷。 他很快进了家门,门房来报,说是今天国公派人回来,但没能等他回家见面,如今已经走了,宇文晔没听他细说,只匆匆的点了点头,继续往里走。 他从来都很清楚自己该做什么,身边的人走与留,并不会影响他要做的事。 而他现在要做的就是—— 正当他大步回到房间,刚一推开房门的时候,一股猝不及防的,带着药香和一股熟悉的馨香的暖意一下子迎面袭来,他顿时浑身一僵,像是被迎头一棒似得。 整个人,懵了。 而眼前,却是一室怡然。 屋子里摆放着两个火盆,一个在屋子中央,一个在床边,热力比平时他在家的时候强了不少,而空气里的药香则来自放置在床头的一张小几上的一只空碗,里面残留着最后一点黑乎乎的药汁,一看味道就不怎么好,所以留着一点碗底,倒也没人催促着喝完。 但最重要的,是夹杂在浓郁药味里,却仍然令他心中一悸的那股馨香。 那,是来自坐在床头的那个人。 她穿着一身雪白的睡衣,白得好像无暇的落雪,可她的脸颊,在低烧的折磨下仍旧泛着病态的嫣红,甚至连眼角也是红红的,却因为发烧的关系,眼睛格外的亮,甚至在抬头看向他的时候,有着盈盈的水光。 宇文晔的呼吸都窒住了。 下一刻,他大步走进去,带着冷风一下子走到了床边。 他身上的寒意,立刻袭到了对方的身上,让她微微瑟缩了一下,随即,发出了虚弱的轻咳声。 宇文晔的眉头一下子拧了起来,一把抓住她的胳膊:“你怎么还在?” “咳咳,咳咳咳咳。” 商如意根本来不及回答他,接连咳了好一阵,甚至咳得坐不稳,险些从床边跌落下去,宇文晔急忙一把抱起她。 也不知是因为突然被抱起,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商如意的咳嗽也一下子止住了,她有些颤抖的抬起头,那双咳得微微泛着泪光的眼睛看向他。 宇文晔的手臂顿时有些僵了。 这一抱才发现,她的身子骨,脆弱得惊人。 好像轻轻一折,就会断。 在这个时候,他突然有一点莫名的庆幸,庆幸昨夜……没有抱她。 虽然整整一晚,他都好像在不甘的焰火中挣扎,几乎熬干了他的精神,也熬干了他的耐性,但现在看来,这么细瘦的身子,若他真的——也许会被他弄坏。 至少现在,闻着她身上散发出的诱人的香,看着她因为咳嗽而愈加嫣红的脸颊,他好像更有一种想要弄坏她的冲动。 宇文晔又深吸了一口气,压下了心中的暴躁,轻轻的将她放下,往床内放了一些。 脸上,却是压不下的阴沉和明显的怒意。 他道:“你怎么没走?” (本章完) 第262章 恶狠狠的吻她 第262章 恶狠狠的吻她 不知道是感觉到了危险,还是感觉到了对方的怒意,商如意气息弱得几不可闻,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道:“我病成这样,你还要赶我走?” 宇文晔的眉头拧得更紧。 他沉声道:“到了太原,自然有你养病的机会。” 商如意看着他:“这里不行吗?” 宇文晔道:“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别明知故问。” 商如意淡淡一笑,道:“我知道伱是什么意思,可我既然留下来,那你也应该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 “宇文晔,你可以不喜欢我,也可以不要我。” “……” “但你不该侮辱我。” “我,侮辱你?” 宇文晔有些不敢置信的睁大了双眼,他怎么也想不到,商如意竟会对他说出这样的话来。随即,他两眼微微眯起,透出一丝冷光来,那模样好像在说:我倒想要听听看,我是怎么侮辱你的。 商如意看着他,慢慢说道:“我承认我是个贪生怕死的人,可如今死还未在眼前,你就要让我丢下你一个人去苟安避祸,在你眼里,我到底有多不堪?” 宇文晔眉头一蹙。 他下意识的想要说什么,但商如意根本不给他机会开口,继续说道:“我不会走。” “你——” “我会留下来,陪你到灾祸真正到来的那一天。” 说到这里,她又自嘲的一笑,道:“你不想我陪在你身边也没用,就算不做好你的妻子,我也要做好宇文家的儿媳,更要做好盛国公的儿媳。” “……” “你管不了我。” 说完这句话,她安静下来,也微微的有些喘息。 毕竟还在低烧,身体虚弱,一口气说了那么多的话,而且是在宇文晔的面前,足够她耗尽这半日养好的一点精神。 可是,宇文晔却没有再开口。 他只是紧盯着她,脸上看不出喜怒,甚至,也没有情绪。 可他的脸上,此刻好像浮起了一点细微的,几乎细不可见的——狰狞。 他突然道:“你现在,不难受了吧?” “嗯?” 商如意愕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但喝了那么多药,又休息了半日,虽然烧还没退,但已经不像昨夜那么难过,至少,她还能在他面前嘴硬。 于是,下意识的摇了摇头。 而下一刻,宇文晔突然一把将她抓到怀里,一低头,用力的吻住了她的唇! 商如意来不及反应,更连一点惊讶的声音都未及发出,呼吸就被掠夺。她睁大了双眼,傻傻的看着那近在眼前的俊美面容,此刻已经完全露出了狰狞的神情,宇文晔恶狠狠的吻着她,那样子,好像恨不得把她吃掉。 事实上,他真的好像要吃了她。 唇瓣被用力的咬着,小舌甚至也感到一阵刺痛,商如意发出一声细弱的轻哼,立刻,两个人都尝到了一点血腥的咸涩滋味,可他还是不肯放开她,甚至在她呼吸不顺,下意识的伸手推拒他的胸膛的时候,用力的抓住她两只手反扣在了她身后。 顿时,她整个人再无一点可以阻止抗拒他的力量,于是,宇文晔不断深入。 越深入,越难以放开。 渐渐的,商如意也放弃了抵抗,不能呼吸,那就随着他的吐息,一点一点吸入他的气息,她的身子柔若无骨,因为发烧,肌肤无比敏感,被他还有些冰冷的手指触碰时,又冷又痛的触觉令她不断的颤抖,却反而被宇文晔锢得更紧了。 就在她几乎要被融化在那具滚烫而强悍的身体里的时候,门口突然响起“哐啷”一声。 然后,是卧雪的惊呼。 “啊呀!” 两个人都吃了一惊,下意识的转过头,才看见卧雪傻傻的站在门口,一脸不敢置信的表情看着屋子里的一切,她两手空空,地上则是碎了几瓣的碟子和撒了一地的蜜饯果子。 下一刻,她吓得捂住双眼,转身跑开。 远远的,还听到她带着哭腔的声音:“奴婢该死……” 房间里的两个人都沉默下来。 虽然沉默,可剧烈的呼吸和喘息声还是填满了两人之间不多的空隙,宇文晔咬了咬牙,神情又怒又急,可一想到门是自己没关上的,又气得无处可发。再低下头,看着怀中这个还有些微微颤抖,脸红得如同染露海棠一般的小女子,她显然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仓惶的抬头对上他的目光时,脸更红了,嘤咛一声将脸埋进他怀里。 宇文晔又喘了好几声,总算平复了气息。 然后道:“还要继续吗?” 商如意连头都不抬,轻颤的声音又羞又急:“还继续什么!” 好歹也是大白天,而且还被人看见了,若他们还要关起门来继续,那今后在下人面前还怎么做人?! 想到这里,她更是后悔不已,为什么刚刚没有拒绝他到底。 反倒…… 她羞得没脸见人,宇文晔却更难受——男人的冲动上来了,不是说退下去就能退下去的,更何况,怀里还抱着这具仍然发着热,却又柔软得好像可以被他随意揉捏的香香软软的身子,心里不仅有滚烫的冲动,还有不甘。 谁能甘心在这种时候,把这样柔软的身子放下? 想到这里,他一只手伸到商如意的脑后,粗壮的手指直接捏着她的后脖颈将她的脸抬起来,又一次低下头,用力的咬住了她的嘴唇。 “唔!” 这一次,商如意真的挣扎了起来,她痛得直发抖,双手不停的捶打着他的胸膛,砰砰的声音在两个人的混乱纠缠的呼吸间,显得那么突兀,好像硬生生的要砸碎什么。 终于,他放开了她。 商如意的脸已经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齿痕满布的唇瓣上更是隐隐透着一抹淡淡的血色,这让她显得更加诱人,但事已至此,宇文晔也只能深吸了几口气,用力将身体里那股激勇的冲动按了下去。 他凑到她耳边,低声道:“是你自己要留下来的。” “……” “这一次,没有一月之期,等你好了,我随时,都会向你拿回来!” (本章完) 第263章 雷家父女,反了?! 第263章 雷家父女,反了?! 等到图舍儿和长菀赶来伺候的时候,房中的两个人已经彻底分开,商如意仍旧靠坐在床头,宇文晔则坐在屋子中央的矮几旁,拿着一杯冷了的水喝了大半,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只是,商如意被低烧折磨得发红的脸颊,这个时候,红得有些不自然。 两人对视一眼,都有点不好意思。 今天薛道彤离开的时候不仅带走了三公子一个人,也把府上“多余”的一些人手都带走了,是以如今宇文府的下人并不多,要不然,他们也不至于二公子已经进府了还完全不知道。 但,也幸好不知道。 若跟卧雪一样撞上那一幕,那才要命呢! 两人急忙上前忙碌,长菀立刻给宇文晔换了一杯热茶,而图舍儿走过去服侍商如意吃了几颗自己重新带来的蜜饯果子清口——虽然这个时候,她嘴里大概早就不苦了,然后轻声问道:“小姐,你还难受吗?” 商如意连看都不好意思再看他们。 憋了半日,才轻声说道:“去,把午饭送来,先服侍他吃饭。” “哦,好,好的。” 于是,两个人急忙去了厨房,不一会儿,便送来了热腾腾的饭菜,虽菜色不多也还算家常可口,但宇文晔看到只有一副碗筷,便抬头看了她一眼:“你不吃?” 商如意摇摇头:“我喝了药,没什么胃口。晚些再说。” 宇文晔转头对图舍儿和长菀道:“那也不用你们服侍了,都下去吧。” 两人立刻退出了房间。 于是,房间里又只剩下他们两,宇文晔坐在房子中央的矮几前,拿着碗筷吃起来,而商如意则靠坐在床边,静静的看着他。 看了一会儿,她轻声说道:“今天,是薛叔叔回来带走三弟的,我想着就留我们俩,也用不了那么多人,所以让他也带走了一部分人。” 宇文晔点点头:“他带走三弟的时候,说了什么吗?” “三弟的事情,我跟他说清楚了,他没说什么。” “那,他还说了别的什么吗?” “他说,爹让我们抽空,也去半岩寺看看娘。” “……” 宇文晔的神情微微一黯。 的确,自从过年的时候,他们将官云暮的灵位供奉到半岩寺后,便一直风波不断,这一厢好不容易安定下来,倒也的确应该过去看看她。 于是说道:“过两天,等伱好些,陪我一道过去。” 商如意点点头:“嗯。” 她想了想,又轻声问道:“今天朝会开了那么久,是不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啊?” 宇文晔抬头看了她一眼。 商如意的心颤了一下,她倒也没有忘记,之前两个人还好好的,是因为什么而突然心生嫌隙,就算此刻,两人算是勉强和好了,可扎在他们中间的那根刺——或者说,那个人,还是在的,不仅在他们的心里,也会出现在宇文晔去参加的朝会上。 不过这一次,宇文晔倒并没有再纠缠这个问题,反倒是低下头去喝了一口汤,然后道:“你猜猜看。” “猜?” 商如意想了想,倒是很快开口了:“是不是,朝廷又要征辽东了?” 宇文晔道:“你怎么知道?” 商如意道:“昨天……在听鹤楼看到的,既然战船都要造好了,那下一步,肯定是准备出兵了。” 宇文晔点了点头,道:“不错,其实大家都是这么想的。” “嗯?” 商如意一愣,他这话的意思,好像现实与想象有所出入,于是问道;“难道,还有别的什么事?” 宇文晔抬头看了她一会儿,然后慢慢道:“雷毅反了。” “雷……毅?” 这个名字商如意有些陌生,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但再一想,顿时倒抽了一口冷气,抬头看向他,不敢置信的道:“雷,雷大将军?!反了?!” 宇文晔点了点头。 商如意坐在床边,一时间整个人都僵住了。 左御卫大将军,雷毅…… 雷玉的,父亲! 就在一个多月前,雷玉最后一次来探望她的时候,临走前告诉她,她要跟随父亲前往河北平叛,这些日子一直没有消息传来,商如意也不知道他们平叛的进程是否顺利,却没想到,最后传回来的,竟然是这样一个消息! 雷毅反了?! 那雷玉呢?是不是也跟着她的父亲,那他们今后——? 商如意又是惊愕,又是不敢置信,愣了好一会儿才急切的下了床,但两条腿发软,险些跌倒在地,宇文晔眼疾手快,一个箭步冲上前扶住了她,皱眉道:“你干什么?” 商如意抓住他的胳膊,急切的问道:“他们真的反了?为什么反?” “……” 宇文晔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扶着她坐到矮几旁,然后慢慢说道:“到底为什么反,如今还没有确切的消息,但我可以告诉你的是,这种事情并不罕见。之前朝廷派去南方平叛的好几路将领,十有六七,哪怕明着不反,背地里,也早就不受朝廷的辖制。” “……” “就连我这一次去兴洛仓,也险些就成了‘率部逃往’。” 商如意说不出话来,只觉得周身发冷,直哆嗦。 看着她脸色渐渐变得苍白的样子,宇文晔皱着眉头,坐到她身边,伸手将她揽进怀里。 事实上,在朝会上听到这个消息,虽然早已经对一些事情有了预料,可他还是震惊不已,回来的时候,甚至有些庆幸,幸好商如意可能已经离开东都城,不必那么快知晓这个噩耗。 却没想到她留下来,而这个消息,也正如晴天霹雳一般,打得她整个人都懵了。 看着她惊惶不定的样子,宇文晔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头,轻声道:“如今这个世道,没有不为自己考虑的。” 商如意的心又是一颤,抬头看向他。 这个时候,她才恍惚想起来,雷玉在临走前告诉她,自己要跟随父亲前往河北平叛,最后还留下了一句话——在这样的乱世,手中的一点兵马,就是我们赖以生存的东西。 她想了一会儿,轻声道:“你的意思是说,他们父女去河北平叛,很可能遇到了跟你在兴洛仓的时候一样的情况?” 宇文晔攻打兴洛仓的时候,军粮被扣押,朝廷不信任,甚至还有监军从中作梗。 若非是他,换一个普通的将领,只怕已经折在那里了。 宇文晔长叹了口气,道:“就算跟我不一样,但也差不太多。朝廷这些年又是修长城,筑东都,通运河,还三征辽东,其余大小战役下来,每年也有十几场,你以为这些是什么堆出来的?不仅是钱粮,更是人命。” “……” “一边要平叛,一边要征辽东,还有那么多的工程,天下只有这么多人,怎么够用?” “……” “如今,朝廷的人马早就不够用了,所以,只能从各个王公将领的手里挖。” “……” 商如意没说话,但心里,也已经明白过来。 这一次,宇文晔被关进大理寺问审,而最终结果,不也是盛国公亲自入局,以削弱自身为代价,才换回了儿子的平安吗。 她突然想到,在宇文渊离开东都的前一天晚上,找他们两去书房议事,当时提起雷家父女在河北平叛的事情的时候,他的脸色就有些奇怪。 现在想来,也许,宇文渊比他们所有人,都更早预料到了这个结果。 她又问道:“那,雷将军他们现在是自立山头,还是——” 宇文晔道:“听说,他们投靠了梁士德。” “梁士德?就是他们前去平定的那股叛贼的首领?” “嗯。” “这个梁士德,有那么大的能耐吗?” 宇文晔看了她一眼,道:“梁士德在河北的势力本就不容小觑,但的确,只凭他,也还达不到能逼得雷家父女反叛朝廷,更投靠他的地步。从目前河北发回的消息来看,他可能还联络了两股势力。” “那两股?” “王岗军,和突厥。” “王岗军?!” 商如意一下子皱起了眉头,突厥这些年来一直在北方蠢蠢欲动,除了这一次皇帝北巡的时候他们兵围雁门之外,实际上北方有好几股叛军都是在他们的暗中资助之下声势渐长,也因此,给朝廷造成了不小的麻烦。 可王岗军?萧元邃不是刚在兴洛仓吃了败仗吗? 听见她这么问,宇文晔平静的说道:“我之前也觉得,萧元邃退得太快,虽然他当时的确已经在兴洛仓无法施展,但后来清点粮食的时候,我发现除了他运回王岗寨的那三十多车粮食之外,仓城内还少了一大批粮食。” “那是——” “现在看来,那匹粮食,应该是他用来跟梁士德交好了。” “……!”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看来,他们还是小瞧了萧元邃,他虽然打下兴洛仓又失了兴洛仓,但他并不只是把那座粮仓当成一座粮仓,而是真正当成了一种战略资源。 宇文晔道:“如今,王岗军,梁士德,突厥,他们在河北联成一线。” “……” “朝廷,已经彻底失去河北道了。” 商如意沉默着想了一会儿,突然说道:“那接下来,朝廷要怎么做?” 宇文晔低头看着她:“你觉得,朝廷会怎么做?” (本章完) 第264章 第一次,同床共枕 第264章 第一次,同床共枕 这个时候,商如意其实有些困倦,坐在宇文晔的怀里时,脑袋沉重得不自觉的靠在了他的胸膛上,可即便这样,她还是竭力打起精神,想了好一会儿,然后试探着道:“不管要不要征辽东——” 说到这里,她的心里叹了口气。 其实,这句话是多余,不管是从之前已经数次征伐费的兵力财力来看不能半途而废,还是从她接触到楚旸之后了解了他的心性为人来看,楚旸都不可能不继续征辽东。那处在东北角的小小一隅,已经成了他的执念,并非勾利国有多好,而是他不能允许自己的失败,而且是一败再败。 所以,他一定会再征辽东。 不过商如意也没在这件事上多说什么,只顿了一下,又接着道:“一旦失去河北,东都就完全暴露在了突厥和北方众多叛军的刀剑之下……会出大事的。所以,朝廷必须立刻发兵夺回河北。” 她想了想,又道:“至少,要把他们中间的联系切断。” 宇文晔的嘴角微微的勾了一下。 他又看着几乎已经紧贴上自己胸膛的那张红扑扑的小脸,轻声道:“那你认为,朝廷会派谁去?” 那张小脸立刻抬起来看向他。 因为低烧的关系,眼角红红的,让她整个人看起来都有些楚楚可怜的感觉,而因为倦怠疲惫,眼中又有些雾气,显得无辜又懵懂。 被这样的眼神看着,宇文晔顿感身上一僵——她的身上,有点太热了。 热度,甚至都烧到自己的身上了。 他的呼吸顿了顿,半晌,才勉强恢复了一些平静,说道:“你认为,朝廷会派我去?” “……” 那双眼睛眨了眨,然后,摇头。 宇文晔的唇角又是一勾:“为什么不是我?” 商如意轻声道:“朝廷对你……本来就不,不信任,伱跟雷家又交好……怕你也跟着,反了。” 宇文晔微笑着道:“那,朝廷该怎么做?” “朝廷……应……该……” 黏黏糊糊的说完这四个字,商如意彻底的闭上了双眼,整个人沿着他的胸膛软软的滑下去,宇文晔急忙伸手将她抱住,看着她小嘴微翘,睡得不太安稳,又倦得完全睁不开眼睛的样子,忍不住抿了抿嘴角。 然后,一把抱起她,轻轻的放回到床上。 可是,床褥却是冷冰冰的,商如意一躺上去,立刻不太舒服的蜷缩起来,嘴里也发出了一阵嘟囔,宇文晔看了她一会儿,又想了想,便脱下外衣,上了床。 这一觉,商如意睡得难得的安稳。 肌肤仍旧敏感,可包裹着她的温热的气息却让那种敏感降到了最低,她甚至觉得自己好像落入了一处桃源,不论熨帖在肌肤上的温度还是鼻子嗅到的气息,都是自己最喜欢,也最让她安心的,渐渐的,就这么陷入了沉睡,连一个梦都没做。 再醒来的时候,竟然已经是第二天早上。 身上已经不再痛,甚至烧也退了,商如意从被窝里起身的时候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出了一身的汗,竟连贴身衣裳都湿透了。 就在她浑身黏腻有些难受的时候,图舍儿和长菀走了进来。 一见她醒了,两人立刻上前来服侍她起身,直接送去洗了个澡,商如意才发现,他们已经准备好了浴桶和热水,舒舒服服的,忍不住笑道:“你怎么知道给我准备这些?” 图舍儿笑道:“是姑爷临走的时候吩咐的。” “他?” 商如意道:“他怎么知道我醒来想沐浴?” 图舍儿轻轻一笑,脸上也有些红,轻声道:“你们两抱着睡了一夜,姑爷怎么会不知道?” “啊?” 商如意惊讶的睁大了双眼:“你说什么,他,他抱着我——” 看着她惊讶的样子,图舍儿反倒觉得她大惊小怪的,说道:“你们不是夫妻嘛,睡在一起有什么奇怪的?姑爷本来还想多陪你一会儿的,但兵部有人来请,他只能先走。还叮嘱我们热着水,你一醒来立刻送你去沐浴,千万不要再着凉了。” “……” 商如意说不出话来。 难怪昨夜睡得那么温暖,又那么舒服,原来一直都是他—— 所以,这是他们两第一次,同床共枕吗? 可自己竟然什么都不知道。 她的脸有些红,心也跳得厉害,却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而看着她脸红得不太正常的样子,图舍儿反倒有些担心了,轻声道:“小姐,是不是水太烫了,我去拿点冷水来兑一兑。” “不,不用了。” 商如意支吾着摆摆手,很快便沐浴完毕,穿好衣裳回了房间。 而房中,她的饭菜也已经摆好了。 虽然烧已经退了,可还是不能吃得太油腻,厨房仍旧准备的一些清粥小菜,商如意几口吃完了,又看到卧雪端了一碗热汤进来,道:“少夫人,厨房那边炖了一整晚的药膳汤,说是喝了能补补元气。” 商如意低头一看,那碗汤果然又白又润,散发着浓郁的香气。 她接过来正要喝,又听见图舍儿问卧雪道:“你去哪儿了,怎么一整天都没看见你?” 卧雪的脸一红,支吾道:“没,没去哪儿。” 商如意看了她一眼,也不好说什么,喝了一口汤,然后说道:“你们去吩咐一声,我一会儿要用车,让门房的人准备一下。” 图舍儿立刻道:“小姐,你刚好一些,就要出去呀?” “嗯,出去办点事。” “什么事让奴婢们去办吧,你才刚好,还是得休养的。” “这件事,还是得我自己去,” 商如意一边喝着汤,一边说道:“过两天,我们要去半岩寺拜祭娘,香烛那些,最好是我自己去置办,也算是孝心。” 听她这么一说,图舍儿也不好再阻止,只能立刻下去吩咐准备马车,而且,还在马车上铺上了厚厚的垫子,又备了两个手炉,保证商如意出一趟门不会又着了凉再回来。 于是,主仆二人便出了门。 因为顾忌着自己的身体,商如意也没有在街上闲逛太久,买好了需要的东西,便直接打道回府。 坐在马车上,图舍儿还抱怨:“小姐又劳了半日神,脸色都不好看了。” 商如意笑了笑,只说道:“我回去再休息一下就没事了。” 说着,也的确感到有些累,便闭上眼睛养身。 可就在他们的马车快要回到宇文府的时候,原本平静行驶的马车突然摇晃了起来,商如意险些跌倒,图舍儿急忙扶着她,抬头对着外面的车夫道:“怎么回事呀?” 那车夫还来得及回她,只对着什么轻叱了两声。 图舍儿皱着眉头,急忙扶着商如意坐稳,然后撩开帘子往外一看,却见一辆不知从哪儿来的马车突然跑来与他们并驾齐驱,这条路原本就不甚宽敞,而那辆马车的车身却比普通的马车要宽出不少,挤得他们的车夫只能退让,这才让车身摇晃不已。 遇到这样不讲理的人,自然是要怒骂的。 可图舍儿却没来得及开口,只觉得眼前这一幕似曾相识,再一看那辆马车,更是眼熟。 她顿时想起了什么,急忙白着脸坐回到马车里,对着商如意道:“小,小姐——” 商如意也从她掀起的帘子中看到了这一幕,她的脸色也微微的沉了下来。 这时,那辆马车已经走到了他们前面,却没有离开,而是在他们将要拐弯回到宇文府的那个路口停了下来,不偏不倚,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图舍儿有些惊惶的道:“小姐,那是不是——” “……” 商如意沉默着没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道:“我去看看,你别多话。” “小姐……” 图舍儿有些担心她,可心里也明白,如果那辆马车里的真的是之前的那一位,那他们今天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离开的,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商如意下了马车,一个人慢慢的走上前去。 那辆马车停在路口,如一块拦路巨石。 可是,当商如意走近的时候,却分明能感觉到,一种压抑,却又躁动的气息从马车里渗透出来,很快便影响到了她的呼吸和心跳,连她,也变得不安了起来。 她停在了车窗旁。 而马车内的人,也像是在等着她,听到她的脚步停下,便立刻伸出一只白皙的大手撩起了帘子的一角。 那张俊美无俦的脸露出来的时候,商如意竟然觉得,毫不意外。 她只是思索了一下,虽然这条街上没什么行人,但在这里行大礼自然是不妥的,于是对着车内的人拱手行了个礼,轻声道:“陛——” 可话没说完,车里的人突然一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啊!” 商如意猝不及防,还没来得及反应,已经被用力的拉到了车窗边,仓惶的脸上满是震惊的神情,甚至差一点贴上了那张冰冷,却又隐含怒意的脸。 她吓坏了,急忙要挣脱,可楚旸的手却像一只铁钳,抓住她就不肯放。 而且,他双眸凝重又热烈,死死盯着她,好像要将她吞噬一般。 商如意惊呆了:“你,要干什么!” (本章完) 第265章 你们是真的,情投意合了 第265章 你们是真的,情投意合了 楚旸盯着她仓惶的样子,道:“你觉得我要做什么?难道,像宇文晔那样对你?” “……?” 商如意眉心一蹙。 她想了想,尽量镇定下来,沉声说道:“请陛下慎言。宇文晔,是臣妇的夫君。” 楚旸的眉头慢慢的拧了起来,一直以来,在他的授意下,商如意都只能在他的面前自称“如意”,哪怕有的时候忘记,也一定会立刻改口。 但这一次,她明显是故意的。 臣妇,和陛下,中间是一条天堑鸿沟。 而夫君对她做的事,其他任何人,都不能做。 楚旸那双细长华美的凤目中怒意大盛,但随即,又在他炽热的呼吸里慢慢的平复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点莫可名状的悲哀。 再低头看看自己拉着她的手,可她挣脱不开,却又隐隐出力抵抗的样子,他突然苦笑了一声,道:“是不是不管朕再怎么拉拢你,伱也不会到朕身边来了。”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道:“陛下,在陛下身边的,应该是皇后娘娘。” 楚旸像是被这话烫了一下,立刻松开了手。 商如意后退了一步,轻抚着自己被抓过的手腕,楚旸虽然不如宇文晔的力气大,哪怕抓紧她的手腕也不会留下什么指痕,但肌肤上还是留下了一种滚烫的触感,令商如意心悸不已。 楚旸看了她一会儿,道:“看来,你们是真的,情投意合了。” 商如意低着头,轻声道:“这不是陛下的祝愿吗?” “……!” 楚旸的眉心微微一蹙。 是了,在他们第一次见面——其实也算不上见面,而是在商如意出嫁的路上,他听说有这么一个门庭没落到连父辈庇荫都没有的孤女居然抢了自己捧在手心上的女儿的心上人,于是半路拦阻,一来是想看看对方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二来,也是想看看,对方配不配让自己的女儿不开心。 当然,他没想到的是,遇上了这样一个沉静,又聪慧的小女子。 虽然并没有露面,却硬向她讨要了“喜气”,最后,还祝愿她跟宇文晔——情投意合,当时那四个字,他说得何其刺耳。 而现在,刺耳的,却是自己。 楚旸沉默了许久,再抬起头来看向商如意,冷笑道:“好,很好。” “……” 商如意的心剧烈的跳动起来。 她意识到自己这些话也许会激怒对方,可这个时候,她也没有别的路可走——事实上,她从来,都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楚旸微眯着眼睛看着她,许久,忽然冷笑了一声,道:“你知道吗,朕从不怕人忤逆,天下不顺着朕,都会被朕踏平,更何况一个人?” 说完,他冷冷一挥手。 前方的车夫不敢怠慢,立刻扬鞭,在一记响亮的鞭声后,马车从商如意的面前驶走了。 商如意一言不发的看着那辆马车渐渐的走远,直到消失在前方的长路尽头,她手足冰冷,心里更冷,过了许久,才喃喃自语道:“陛下,一个人的忤逆,很好踏平;可若天下都忤逆,那被踏平的,未必是天下啊……” 只可惜这些话,楚旸都听不到了。 甚至,她也明白,就算在楚旸的面前说,他也是听不进去的。 轻叹了口气之后,商如意转身回到自己的马车上,对上图舍儿忧虑的目光,她只淡淡说道:“回去,不要多嘴。” 图舍儿小心的点了点头。 没一会儿他们就回到了宇文府,商如意让图舍儿把买来的东西都收捡到一个盒子里,等去半岩寺的时候带上,然后自己便坐在屋子里休息养神。 明明昨天睡了那么长的时间,可一坐下,就感觉倦意像潮水一样袭来,商如意的眼皮耷拉了几下,竟然就靠在床榻上睡着了。 只是,这一次,睡得不如昨夜安稳。 不仅不安稳,她甚至睡得很不安,就好像睡在一片冰冷的湖面上,身下是薄如蝉翼的冰层,而周围全是熊熊烈火,那种炽热的温度还没灼烧到她身上,身下的冰已经消融殆尽,随即,她沉入了冰冷的湖底。 窒息的感觉令她痛苦不堪,她拼命的挥舞着双手,想要抓住什么——哪怕,是一根救命稻草。 然后,她就真的抓住了。 掌心里那温热又粗糙的质感是那么熟悉,给了她生的契机,她又是欢喜,又是庆幸,一下子睁开了双眼!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熟悉的,冷峻的面容。 宇文晔! 商如意一下子睁大了双眼,但,又好像并没有被吓着,只是从梦中登陆到现实里,有一点猝不及防的温暖和惊喜罢了。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的,又这样弯下腰俯视自己多久了,连衣裳都只是脱下后随意的丢在床边,一半还拖在地上;而且,看着他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再垂下眼,看向他的手—— 正被她用力的抓着,十指紧扣! 商如意的脸一红,下意识的就要松开,可他却反倒一用力,扣着她的手不放。 商如意立刻轻声道:“你干什么?” “……” 宇文晔并不立刻回答,只看着她:“你刚刚梦见什么了?” “啊?” “看你,好像很害怕的样子。” “……噩梦。” “什么噩梦,把你吓成这样?” “……” 商如意迟疑了一下,她虽然不懂解梦,可梦中那种感觉她却并不陌生,是在她那一场大病之后便纠缠着她,到大婚之后也没少出现的阴影;甚至,回想起今天发生的事,她大概也明白,自己心中的阴翳是从何而来的。 只是这一切,她还不能告诉眼前的人。 想了一会儿,她轻声道:“噩梦,都是吓人的。” 话刚说完,就感觉自己的手被用力的捏了一下,低头看向他已经反握住自己手的那只大手,两个人手心紧紧相贴,他的体温好像他的气息一般,源源不断的传到了她的身上。再看向他,只见宇文晔道:“还怕吗?” “……” 原来,在梦中让她放心的那种熟悉的感觉,是他的给。 商如意轻轻的摇了摇头,眼中的惊惶已经全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点暖暖的笑意。 宇文晔也笑了笑。 情人节快乐 (本章完) 第266章 怕水?还是难受? 第266章 怕水?还是难受? 既然他已经回来了,商如意立刻就起身,先帮他收拾了衣裳,又让下人赶紧送晚饭过来,两个人这才坐到矮几边吃起来。自从宇文渊派人将宇文呈带走之后,家里就只剩下他们两个,用饭都不再去膳厅,只在房间里,虽不怎么规矩,但的确自在了许多。 一边吃饭,商如意一边问道:“今天,兵部的人传你过去?” “嗯。” “什么事啊?” “还是之前兴洛仓一战的事,还有些要交接的。不过,守仓城的人,也就是之前带过去的那几千人,不再变动了。” 说到这里,宇文晔目光微微闪烁了一下。 但商如意却有些担心的问道:“之前,你在大理寺不是把什么都交代清楚了吗?怎么这一次,还要问啊?” 宇文晔抬头看向她,道:“你说为什么?” “……” 商如意沉默下来。 她的思绪一下子飘走了,但也没飘远,反倒是飘回了昨夜,她在陷入沉睡之前,两个人最后谈起的话题。 她突然道:“朝廷打算怎么对河北用兵?” 宇文晔道:“我还当伱把这件事都忘了。” 商如意急忙摇头,她怎么可能忘记这件事?从宇文晔告诉她雷家父女反了之后,她就隐隐感到,这件事就算此刻不落到宇文家的头上,最终,只怕也需要宇文家的参与。 果然,宇文晔道:“如今河北已经像铁板一块,直接攻打,几乎没有胜算,所以,朝廷打算分两路。” “哪两路?” “一路是对突厥,” 宇文晔伸手在桌上点了一下,道:“虽然之前在雁门关吃了突厥的亏,但如今内乱未清,朝廷还没有办法对突厥大规模的用兵。只是,父亲在山西一直没断过跟他们交手,只要他那边用点力气,河北这边的压力就能小很多。” 商如意微微蹙眉。 所以,还是要仰仗盛国公。 可是上一次,朝廷已经把派遣给他的兵马都削了,如今,是要他用自己的人马去对峙突厥吗? 不过,既然宇文渊做出了这样的牺牲,那他肯定对这件事的后果已经有了承担的准备,或者说,有了应对之策,如今真正让他们担心的反倒是—— 商如意轻声道:“另一路,是不是要打王岗寨?” 宇文晔看了她一眼,眼角隐隐溢出些笑意,像是很满意似得,点点头。 商如意接着道:“兵部找你过去问话,是要弄清楚,你跟王岗军经过上一次兴洛仓大战之后,不可能再有机会勾连,所以——” 宇文晔微微挑了一下眉毛。 商如意下意识的屏住呼吸,紧盯着他的眼睛:“会是你吗?” 宇文晔抬眼看向她:“你希望是我吗?” “……” 商如意迟疑了一下,半晌,喃喃道:“我,我不知道。” 身为辅国大将军,领兵平叛是职责;可上一次攻打兴洛仓,外有萧元邃,内有王绍及,甚至,头顶还有一只巨大的黑手,这样多面夹击都没能把他打下去,还能大获全胜的回来,天时地利人和,甚至运气,都不足以解释这一切的,只能说,宇文晔有着超乎她所识的,任何人的实力。 可再来一次,谁能保证,他仍能毫发无伤的回来? 更何况,他领兵出征,那自己又要——独守空闺?商如意不太愿意承认这四个字,但她的心里,也的确生出了这点“矫情”。 看着她矛盾的样子,宇文晔淡淡一笑,道:“朝廷,也是这么想的。” “嗯?” 商如意一愣:“什么意思?” 宇文晔道:“朝廷也不知道,该不该让我去。” 商如意想了想,道:“那你想去吗?” 宇文晔看了她一眼,竟然出乎她意料的点了点头:“我想去。” “你想去?” 商如意有些诧异的看着他,但下一刻,宇文晔又慢慢悠悠的道:“不过,我想去,可不是想去跟王岗寨的人拼命——现在,也还不到我跟他们拼命的时候。” 商如意诧异的睁大双眼看着他。 想去,但不想去跟王岗寨的人拼命。那他是想去做什么? 她没问,宇文晔显然也并没打算再多说什么,两个人便又安静下来,默默的吃完晚饭,等到下人来收拾了碗碟,宇文晔这才转头看到放在屋子一边的盒子,问道:“那是什么?” 商如意道:“你不是说要去祭拜娘吗,我今天出去买了要用的东西。” 宇文晔微微蹙眉:“怎么刚好,就出去乱跑。” “……” 提起这个,商如意微微有些心虚,只轻声说道:“我想着,是给娘要用的东西,还是我亲自置办才算是孝心;更何况,家里走了那么多人,也没多余的人手了。” 宇文晔看了她一眼,轻叹了口气。 如今,宇文家已经冷清得,他们不说话,整个府里都没什么声响了。 他说道:“过些日子,就好了。” 商如意抬头看了他一眼,但也没问,为什么过些日子就好了,又要过多久,反倒是宇文晔又问道:“那你的身体,如何?” 商如意笑道:“没事。” 宇文晔道:“那,明天我们就去半岩寺吧。” 商如意点点头。 于是到了第二天,两人收拾了一些东西,商如意只带着图舍儿,宇文晔带了穆先和两个亲随,一行人一大早便坐着马车离开了宇文家。 只是,在出城门的时候,被拦了下来。 守城的士兵一见宇文家的人,急忙往上报,不一会儿,守城的副将便亲自过来,对着坐在马车里的宇文晔恭恭敬敬的拱手行礼:“大将军。” 虽然被拦在路中央,过往的行人也都纷纷侧目,但宇文晔丝毫没有生气,撩起帘子的一角看着对方,平静的说道:“你们拦我是何意?” 那副将陪笑道:“大将军莫怪,不知为何大将军今日举家出城?” 宇文晔微微蹙眉:“本将军出城办事,还要向你们交代?” 那副将仍旧陪笑:“当然不是,只是——大将军乃是朝廷的重臣,您的去向,在下自然要弄清楚。” 宇文晔笑了一声。 而坐在他身边的商如意眉心一蹙,探出头来道:“我们是出城去半岩寺祭拜家中亲人,难道这也要向你们交代?朝廷什么时候连臣下的家事都要管了?” 那副将一愣,再看看跟车的几个人,的确不像是举家搬迁的样子,这才拱手赔礼:“抱歉,是在下莽撞了。” 说完,立刻侧身放行。 马车慢慢的驶过了城门,走出去好远,商如意再回头的时候,还能看到守城的那几个士兵望着他们的马车,似乎仍在说什么。 她坐回车内,想了想,转头看着宇文晔:“我们——” 宇文晔平静的道:“没事。” 两个字,似乎就把她心中所有的疑虑承认,但也把她所有的忧虑给抚平了,她想了想,点点头便也不再多问,反倒是身边的宇文晔,半眯着的双眼中,透出了一点锐利的光。 马车摇摇晃晃的又走了一个时辰,终于在午时左右到了半岩寺一河之隔的山脚下。 因为今天不是初一十五,所以去寺庙的人不算多,穆先更是提前让人过来雇好了船,他们到的时候,船家已经在渡口等待,宇文晔扶着她上了船,刚一坐定,船夫便撑着竹竿离开渡口,晃晃悠悠的朝着对岸驶去。 竹竿落入水中,激起小小的水,一撑一起之间,搅动起无数的涟漪。 不一会儿,船到了河中央。 宇文晔正看着外面的风景,突然感到身边好像有些过分的安静,他低头一看,却见商如意紧靠着他,两只手放在膝盖上,十指甚至明显在用力的扣着自己。 而她的额头,出了一头的冷汗。 宇文晔忍不住微微蹙眉。 他好像记得,上一次送灵过河的时候,她也有些过分的安静,只是当时,因为是送灵的关系,所有的人都很安静,情绪也十分低落,所以,她的沉默并不显得太醒目。 可这一次,他明显的感到,商如意不是沉默。 而是紧张得沉默。 他低头看着她,轻声道:“怎么了?” “……” 商如意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抬头看向他,嘴唇抽搐了两下,轻声道:“没,没事。” 宇文晔蹙起眉头。 这个样子,怎么会没事? 他忍不住伸手去帮她轻轻擦拭了额头上的汗珠,道:“怕水?还是难受?” 他听说过有些人坐船会眩晕,严重的甚至会呕吐昏厥,不知商如意是不是那种情况,于是又轻声道:“不舒服就告诉我。” “……” 对上他温柔的神情,商如意只觉得紧绷在心里的那根弦,好像被一只温柔的手轻轻的抚过,竟神奇的放松了一些。 虽然,也没有放松太多。 她咬着牙沉默了许久,只摇了摇头,然后慢慢的将头靠进了他怀里。 虽然一身冷汗,还有些控制不住的颤抖,可靠在他怀里,汲取那种熟悉的体温和气息,似乎能将她从那种噩梦般的阴影里解救出来。 而虽然弄不明白她到底为什么如此,可感觉到怀里的人似乎是难得的,全身心的投入到自己的怀中,宇文晔也有了一瞬间的失神。 半晌,他轻轻的伸手,将她抱紧。 (本章完) 第267章 你是,神佛给我的神迹 第267章 你是,神佛给我的神迹 河道不宽,不一会儿他们就到了对岸。 半岩寺是修在一座山的半山腰上,虽然只是半山腰,但因为山高的关系,爬上去还是很累人,加上毕竟身体还没完全恢复元气,走了一半的路,商如意就累得有些喘了。 宇文晔道:“上次来的时候,好像看见前面有个歇脚的凉亭,去那儿休息一会儿。” 商如意点点头。 不一会儿他们就到了那处凉亭,是修在山道旁一块突出的巨大岩石上,风景很好,只是此刻里面已经挤满了人,走近一看,凉亭中央坐着一个须发斑白的老人,奇怪的是他的头发只有寸余,穿着一身灰色洗的发白的长袍,看上去像个和尚,但又不是个和尚。 而他周围,围着几个山上猎户和渔家的孩子,似乎是在缠着他说故事。 那老人喝了一口葫芦里装的温酒,脸颊红润,眼睛却更亮了一些,摸摸胡子道:“好,那就再给你们讲个故事。话说,在很久以前——” 众孩童问道:“多久以前?” 那老人想了想,笑眯眯的道:“就是在,几年前,或者十几年前,总之你们几个都还没出生的时候,城里一个富贵人家的千金小姐突然生了一场大病,眼看着那小姐都要给病死了,突然有一天,她的病全好啦。” 众孩童奇怪的问道:“怎么就好了呢?” 那老人道:“家里人也奇怪,而且那小姐病愈之后,跟换了一个人似得,直说自己不是这家的女儿,而是城外一个捕蛇为生的捕蛇人。昨夜为了抓一条毒蛇不小心跌落山崖,结果醒来,就到这个小姐身上了。” 众孩童惊得目瞪口呆,又有人问道:“那,那小姐呢?” 老人道:“那捕蛇人也不知道,谁也不知道。这家人立刻派人去城外探查,果然找到了那捕蛇人的家,只是,他的尸身跌下山崖,已经被野兽吃了。” 大家都连连叹息。 有人问道:“那,这个捕蛇人生在小姐的身上,后来又如何?” 老人道:“这家人想着自家女儿冰清玉洁,可不能被一个男人占了身子毁了名节,所以,就把他钉进棺材里,活闷死了,也算是保全了女儿的贞名。” 众孩童又是叹息,又是啧啧称奇,也有人说这故事不好听,无聊的跑开了。 只是,在跑开的时候,山道狭窄,一下子撞到了商如意身上。 可商如意矗立在原地,却是一动不动,好像那个故事给她听呆了,一旁的宇文晔看着她呆若木鸡的样子,忍不住轻声道:“怎么了?” 商如意迟了半晌才回过神来,看了他一眼,轻轻的摇头:“没什么。” 宇文晔笑道:“不过就是个借尸还魂的故事,还把你给吓着了?” “谁吓着了?” 商如意嘟囔着,眼神却微微有些闪烁。 他们一行人进了凉亭,正好那老人笑呵呵的站起身来道:“故事说完啦,老人家我也该回家咯。” 说完,摇摇晃晃的走了出去。 擦身而过时,商如意还对着他点了点头。 宇文晔牵着她的手让她坐下,又看了一眼那老人的身影,道:“伱认得?” 商如意笑道:“在东都城里长大的孩子,凡是来过半岩寺的,多半都认得他。他原本是半岩寺里的一个和尚,但爱吃酒肉,数次破戒被方丈逐出了半岩寺,可他又舍不下佛陀,所以,就经常来半岩寺念经拜佛,完了,自己再回家去吃自己的酒肉。每次他来,都会在这儿给路过的孩子们讲故事,我以前也听过。” “还有这样的事。” 宇文晔闻言,淡淡笑道:“爱吃酒肉,又舍不下佛陀,真是人心难足。” 不知为什么,听到这话,商如意倒想起了前两天他对自己说的——你不可能两边都选,也不可以什么都要。 这,是否也是自己的心难足呢? 这老人的心难足,倒是找到了两全其美的办法,可自己,能有这么好的办法吗?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叹了口气。 坐在一旁的宇文晔微蹙眉头:“做什么唉声叹气的?” “啊?” 商如意一听,急忙掩饰的笑了笑,说道:“对了,你竟然不认得他,你小时候没来过半岩寺吗?” “没来过。” “平时也不来?” 宇文晔摇了摇头:“不来。” 商如意道:“你不来拜佛?” 宇文晔仍旧摇头。 商如意睁大眼睛看着他,半晌,轻声道:“你,不信神佛?” 宇文晔看了她一眼,道:“不信。” 商如意更诧异了,道:“你不信世间有神佛?” 宇文晔又想了想,然后说道:“世人信神佛,是两种信法。一种是信世间有神佛,另一种,是信神佛能给自己带来好处。我不信的,是后一种。至于这世间到底有没有神佛,其实跟我关系不大。” 商如意道:“那你——” 宇文晔淡淡笑道:“我一向认为,想要什么,都得自己去争取。自己什么都不做,却求神拜佛,指望神佛降下什么神迹,这不可笑吗。” 商如意仍旧诧异的看着他,但过了一会儿,又笑了笑。 说起来,她也不该觉得意外,因为宇文晔正该是这样的人,天底下的人都有脆弱,无助,有所求的时候才会对神佛格外虔诚,可他——至少相处到现在,她从没见过这个男人脆弱无助的样子,似乎在他的身上,也永远都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她笑道:“所以,你信的是自己吧。” 宇文晔道:“人就是该信自己。” 这句话他说的时候很平淡,好像这不过是跟吃饭睡觉一样寻常的事,可这句话,每一字,却都是说不尽的狂傲,商如意甚至忍不住去想,他跟那位九五之尊,同样的倨傲,睥睨天下,甚至不知道,到底谁更狂一些。 天底下,容得下这样两个狂傲的人吗? 休息了一会儿,他们又继续上路,不一会儿,就到了半岩寺。 今天寺庙里的人也并不多,前来接待他们的正是上一次寄灵时帮助安顿一切的那个和尚,客客气气的将他们迎了进去。这还是寄灵之后他们第一次过来祭拜,于是在一个佛堂内做了道场,等到一切完毕,一天已经过去了。 两人便临时决定,当晚就在半岩寺留宿。 也不是第一次留宿这个地方,那和尚将他二人领到居士林的一处寮房,推门进去一看,倒是眼熟,正是他们上一次来为官云暮寄灵的时候住过的那个房间。 商如意笑道:“上次我们来的时候,也是住的这儿。” 那老和尚笑道:“这房间原也没多少人来住,除了二位,就是贵府大公子在半年多前的时候,曾经借宿过这里。” 他的话音一落,屋子里立刻安静了下来。 商如意的神色顿时有些黯然。 原来,他们上一次就住进了这个房间,难怪那天晚上,她隐隐听到宇文晔询问了那个和尚宇文愆的事,却没想到,竟然住的是同一个房间。 要说她在宇文家最怕的,不是寻常媳妇最怕的公婆的为难,也不是慧姨若有似无的刁难和宇文呈的难相处,又或者,是过去那段日子里宇文晔对她的冷漠疏离。 她最怕的,就是有人提起那位大公子——宇文愆。 但偏偏,她避不了。 再看向宇文晔的时候,他的眼神中似乎也有些东西在闪烁,但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只平静的说道:“劳烦了。” 那和尚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请二位施主自便吧。” 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他虽然走了,屋子里的气氛却沉闷下来,不仅沉闷,还有些尴尬。宇文晔虽然没有露出怒容,可商如意依旧能从他淡漠的样子看出来,他心里一些不该被触碰的地方,好像又被触碰到了。 她想了想,轻声道:“屋子里有点闷,我们出去走走好不好?” 宇文晔看了她一眼,平静的点点头。 于是,两个人便出了门。 这个时候太阳还没落山,橘红色的阳光洒在路旁的积雪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甚至让人也觉得没那么冷了。两人沿着长廊出了半岩寺的侧门,又顺着小路走了一会儿,最后看见前方一处平台,似乎是供人停留看风景的,和尚们还特地在周围修了一排围栏。 那里不仅能仰望半岩寺之上的山顶的风景,也能往下看到山脚下的那条河。 此刻,波光粼粼的河面被夕阳映照成了一条金色的练带。 两个人走到那平台上,一个背对着围栏仰望山顶,一个扶着围栏俯瞰着河面,都没有说话。 暮鼓声声,在山岭间回响,更显得周围寂静如斯。 不知过了多久,商如意终于轻声道:“你记得,你跟爹来我舅父家商议亲事的时候,家里人曾经告诉过你,我那个时候,生了一场重病吗?” “记得。” “其实,我就是来半岩寺礼佛的时候突然生病的。” “哦?” 宇文晔慢慢的低下头来,转头看向她:“怎么会突然生病?” “……” 商如意顿了一下,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接着说道:“那一场病来得很急,也很重,险些要了我的命,而病好了一些之后,我就跟舅父舅母说——我不嫁宇文大公子。” 宇文晔深吸了一口气。 这,几乎是他们之间最禁忌的一个话题,甚至,比起他们分别跟宫中的人的关系而言,还更禁忌,所以成亲以来这半年多的时间,几乎没有人提起过。 但说起来,其实已经过去了,两人现在就算没有心意相通,但也已经向彼此表白的心意,再提似乎对他们二人也并不存在什么影响,可不知为什么,商如意再一说起,仍旧让他心中一震。 商如意道:“他们,一开始当然不同意。我们两家算是世交,而且,我家都没落成了这样,盛国公不嫌弃我,还让大公子娶我,这是别人想都想不到的好事,我却还要悔婚,实在太不应该。” “可他们,最后还是答应了。” 商如意点点头,道:“因为当时,我急得吐了血。” “……!” “舅父舅母平时最疼我,也实在看不得我受苦。可他们,也实在愧对国公。” 宇文晔微微眯起了眼睛:“所以——他们把这桩婚事,转到了我身上。” “……” “嫁我,不嫁我大哥,不算违背了婚约,也算满足了你的心愿。” 商如意回头对着他,轻声道:“把你拖下水,对不起。” 宇文晔看了她一会儿,道:“所以你现在,仍然不愿意告诉我,你为什么不肯嫁我大哥?” “……” 商如意沉默着,低下头去。 显然,是默认了。 宇文晔的眼神渐渐冷了下来,哪怕被看似暖意融融的夕阳照着,那双冷峻的眼睛里也像是凝结着寒霜。他慢慢道:“所以,你跟我说这些的目的是什么呢?” “……” “你是要告诉我,我是你不得已的选择吗?” 商如意沉默了一下,轻声说道:“你是,神佛给我的神迹。” “……!” 宇文晔的呼吸一窒。 他像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并非没有听过这样充满爱意的话语,只是,没有想到商如意会在这个时候告诉他这些话,而他们的周围,半岩寺的暮鼓还在一声一声的响着,仿佛应证着这一刻的神迹。 仿佛,他们的相对,就是天地间最柔软的神迹。 商如意突然觉得脸上有些发烫,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想向他解释一些事,却把这些话都说出来了,她的脸一红,顿时便要走开。 可刚一转身,却感觉一只手伸过来,将她一把拉回了怀里。 紧贴上他坚实的胸膛,甚至能感觉到厚实精壮的胸膛下,他的心跳剧烈,仿佛要跳出来,而他一只铁钳般的手更是直接圈住了她细瘦的腰身,让她完全无法挣扎。 另一只手,则捏住了她的下巴,轻轻抬起。 对上了他炽热的目光的一刻,商如意感到一阵战栗。 明明刚刚,那双眼睛里还满是寒霜,只一瞬间,仿佛冰雪消融,他低头看着她的时候,滚烫的呼吸甚至将她也快要点燃了。 他慢慢的低下头,吻向她。 “不要……” 商如意又羞又急,却又躲避不开,只能轻声道:“不行,这里是寺庙……” 宇文晔的唇几乎已经贴着她的唇瓣。 呼吸着她吐息间的馨香,他喃喃道:“这里是寺庙外,他们管不到。” 说完,轻轻的吻住了她。 (本章完) 第268章 神佛,管不住我 第268章 神佛,管不住我 就在他刚刚感受到那如唇瓣的柔软甜蜜时,远处突然传来了穆先的呼喊声—— “公子!二公子!” 宇文晔眉头一拧,还没反应过来,原本已经驯服的那双小手突然用力在他胸前一推,随即,商如意已经从他的怀里退了出去,满脸通红的站到一边。 仿佛一阵香风,吹过又无踪。 他一时还有些愣神,而商如意已经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扶着围栏看着下面的风景,很快,穆先就从小路上跑了过来,急匆匆的道:“二公子,原来你在这,东都那边有消息传过来——少夫人也在?你,你们——” 他说着说着,才感觉到气氛不对,少夫人虽然没有看他们,但鬓发间露出的耳尖却是通红的,而自家二公子背着手,虽然夕照明亮,可他的脸色却显得格外的阴沉,更是一脸肃杀的神情,好像要把自己给嚼碎了。 穆先突然觉得,这一幕,有些眼熟。 但,不等他反应,商如意已经轻声说道:“既然伱们有事商量,那我先回去了。” 说完,甚至都没跟他打个照面,转身就走了。 主仆二人站在那平台上,看着她沿着小路很快便进了寺中,穆先一时还有些怔忪,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身后的宇文晔沉声道:“什么事,说。” “啊?哦。” 他慌忙将手中的书信递过去。 口中轻声道:“东都传来的消息,兵部那边已经决定下了,让公子领兵,前往征剿王岗寨。” “哦?” 宇文晔微微挑眉,伸手接过那封书信,却并没有拆开。 其实,一句话就能说清的事,倒也不必再看什么书信,况且这件事,也是他早有准备的,只是没想到,朝廷在犹豫了那么久,又思虑了那么久之后,还是做出了这个决定。 可见,如今可用之人,也实在是没有了,否则,不会让他们父子出现在同一个讨伐阵容里。 连穆先也笑道:“朝廷这一次的任命,真的是心不甘情不愿。” 宇文晔道:“看起来,河北那边的局势,比我们知道的,应该更糟。” 穆先道:“这,属下倒是也在派人打听。原本皇帝陛下前两日就已经决定要颁布出兵辽东的旨意,就是被河北的事情硬生生的压下去的。听说这一次征讨辽东,准备两路并进,一路走河北,一路走水路。但现在,在渤海郡那边建造战船的民夫已经开始造反,听说烧了好几艘船,河北这边梁士德闹得更大,尤其雷家父女的反叛,给朝廷的压力很大,所以——” 宇文晔目光闪烁:“所以,征伐辽东这件事,怕是要搁置下来了。” 穆先轻轻的点了点头。 这个时候,太阳已经快要落山,只在遥远的山坳间还留下最后一丝残存余光,却是这一缕余光,格外的明亮,甚至透着一种挣扎的,濒死的辉煌。 穆先轻声道:“这件事,对陛下的打击,恐怕很大。” “……” 宇文晔沉默了许久,才慢慢道:“对他打击大的,也许还不止这一件事。” 穆先睁大眼睛看着他。 但宇文晔并没有露出其他的表情,神色仍旧冷峻,只是在冷峻中,又仿佛夹杂着一种复杂的情绪,半晌,才说道:“不管怎么样,征辽东是他的毕生心愿,之前数次征讨皆以失败告终,这一次原以为准备完全,却连出征都没能出,就偃旗息鼓,只怕这一来——” 穆先似也有些担忧的道:“不知道咱们这位皇帝陛下,还会做什么。” 宇文晔道:“一个人越狂妄,也越容易在失败面前沮丧绝望,如果皇帝真的被迫放弃了征讨辽东,他的信念也就会从这个地方开始崩溃,那么他下一步很有可能——” 穆先睁大眼睛看着他:“很有可能什么?” 宇文晔微微眯起双眼,并没有回答他,而是问道:“信上说了,兵部打算什么时候委任?” 穆先忙道:“他们很急,可能,明天就会。” “明天……” 宇文晔微微蹙眉,眼睛映着已经快要落山的夕阳,闪烁出了一点仿佛是火焰的炽热光芒,半晌,喃喃道:“这么说,只有今晚了……” 穆先还看着他:“公子,什么今晚?” “……” 宇文晔又看了他一眼,突然道:“你连夜回去,打点好府中的一切。” “啊?” 穆先傻了——这种事,平时不都派一两个人回去通报一声就行了?这一次出行宇文晔带着两个亲随,不就是做这些的吗?为什么还要让他跑这一趟? 可宇文晔却丝毫不怜悯他,只冷冷的将那封根本没有拆封的信丢给他,转身便走。 站在平台上,看着自家主人的背影,过了好一会儿,穆先终于回过神来,他用力的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唉声叹气的走了。 他一走,太阳彻底落山。 天黑的很快,整个山林连同半岩寺,几乎是眨眼间便落入了一片黑暗当中。 商如意坐在门窗紧闭的寮房里,不知过了多久,才勉强平复了如同擂鼓一般的心跳,一抬眼,发现周围已经暗了下来,屋子里差一点就要伸手不见五指了。 她急忙起身,去点燃了一盏烛台。 火焰腾起的时候,照亮了她黑白分明的眼睛,摇曳的光影在这个空旷的寮房不停的摆动,虽然空气里满是檀香的味道,耳边,仿佛还回响着沉沉暮鼓,甚至,不远处还有和尚们上晚课的声音,可这游弋在她身边的光影,却透出了几分妖。娆,甚至鬼。魅。 不知道为什么,哪怕心跳已经平复了下来,可商如意却有一种,随时会天翻地覆的不安感。 然后,她听到了一阵脚步声。 脚步不算沉重,但一声一声,越来越近,却好像踏在她的心上,令她的心跳真的开始慢慢的不安了起来,商如意下意识的抬起头来,只见门外隐隐出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 却又停在了门口。 似乎也是在等待什么的平复,那身影明明一动不动,却又好像悸动得厉害,连带着商如意的呼吸已经开始紊乱了起来。 然后,他伸手,推开了房门。 一阵风突然灌进来,吹得商如意手中的烛火几乎熄灭,屋子里一下子暗了下去。 却衬得他的眼睛,格外的亮,好像黑夜里审视猎物的豹子。 随即,他反手,关上门。 火焰仿佛在濒死的时候得到了救赎,又慢慢的挣扎着重新燃烧起来,照亮了这个空寂中又充满了妖。娆光影的寮房,也照亮了商如意眼中的颤抖和彷徨。 下一刻,宇文晔走近她,一低头,将那烛火吹灭。 屋子里,彻底陷入了黑暗。 商如意睁大双眼,一时间反应不过来,甚至不知道自己眼前的黑影到底是幻象还是人在动,她只感到手上一轻,烛台被人拿走,哐啷一声丢到了屋子的一角,随即,身上也是一轻。 她被人一把打横抱了起来。 “啊!” 她轻呼了一声,有些猝不及防,却也下意识的伸手抓紧了身边的人,就感觉他大步的走着,不一会儿,走到了房间的另一头,然后轻轻的将她放下。 随即,他俯身下来,整个人覆在了她的身上。 滚烫的唇,也吻上了她。 这一次,跟刚刚在平台上不同,那个时候的他,只是轻吻,温柔中带着明显克制;但此刻,她感受到的却是一种全然的占有。欲,在剧烈又炽热的呼吸间透着一股野。兽。侵。袭的感觉,不允许她抗拒,更不允许她在这一刻有丝毫的退缩。 商如意有些慌了。 他要干什么? 为什么突然就—— 感觉到自己一时间的走神,身上的衣衫已经被剥落大半,凉意袭来,可随即,又有滚烫的双手抚过她细腻的,在黑暗中也散发着莹白光泽的肌肤,令她不住的战栗。甚至,她已经感觉到这具覆在自己身上的躯体的冲动,仿佛随时都要点燃她,焚烧她。 商如意终于在寒冷和炽热的冰火纠缠中找回了一丝理智,她下意识的伸手,想要推开身上的人,可他强悍的身躯却根本不是她那一点力气就能撼动,甚至,汗湿的肩膀被她的小手一抹,汗水一滴一滴的落下来,砸在她的身上。 如同星火,也烧到了她的身上。 商如意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也颤抖得快要碎掉:“二哥……” 黑暗中覆在她身上的男人终于停了一刻,但他的沉重的呼吸声却没有停,反倒慢慢的靠近她的耳边,用沙哑又性感的声音道:“这个时候,可以叫我,凤臣。” “……啊。” 商如意的心,已经跳得快要跳出胸膛。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此刻这个男人要做什么,已是不言而喻,更可怕的是,她好像不知道怎么阻止他。 更不知道,该不该去阻止他。 只能在他拥有她的前一刻,颤声道:“这里,是寺庙。” “……” 宇文晔仿佛停了一下。 下一刻,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的寮房里,响起了他一声轻笑。 随即,他在她耳边道:“神佛,管不住我。” 当疼痛袭来,泪水不自觉的涌出眼眶,所有的呻吟与痛呼都被他吞下的时刻,商如意才明白,原来,神佛,真的管不住他…… (本章完) 第269章 我可以更累一点 第269章 我可以更累一点 晨钟,在山中响起,惊起阵阵夜宿的飞鸟。 与那钟声一道响起的,还有僧人们的诵经声,清圣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山岭中不断回响,仿佛能涤荡世间的一切污秽,也能驱散黑暗。 可商如意,却陷在黑暗里醒不过来。 并不是她不愿醒来,而是累得厉害,此刻,哪怕是陷落在最深的梦境里,她也觉得周身的骨头好像被整个拆散了,又重新装上,全身都不再属于自己,甚至连动一动小指头都没办法。 可是,即便她这么累了,却有人不让她安生。 一双滚烫而有力的大手——就是这双手,让她难以入眠,此刻,又握着她的肩膀将她翻转过来,抱进一个坚实的怀抱里。感觉到他手上的温度,商如意忍不住伸手轻轻的推拒。 “不要……” 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她也终于慢慢的睁开了双眼。 虽然寺庙里已经响起了钟声,屋子里还是很黯,迷蒙间,她只能看到一个壮硕的轮廓在眼前,但更清醒一些,那双明亮的的眼睛便在晦暗的光线下渐渐的清晰起来,更加的清晰的,是他眼中几乎满足又愉悦的笑意。 一看到她醒来,宇文晔的唇角微微一勾,低下头,轻轻的咬了她一下。 “唔!” 商如意痛得轻呼了一声,又伸手推了他一把,可这一次,不仅没能推开他,宇文晔又再一次深深的吻了下来。 山上微凉的空气,似乎也变得温热起来。 等到宇文晔终于餍足,放开她的时候,商如意已经脸颊通红,甚至喘不上气,一双眼睛里满是水雾,迷茫着看着眼前的人。 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道:“你,你不累吗?” “……?” 宇文晔拧了拧眉头,像是要生气,又像是要笑,过了好一会儿,低头在她耳畔轻声道:“不累。但,我可以更累一点……” 经过昨天,再不懂他是什么意思,那就真的是傻瓜了。 她从来不知道,男人原来这么可怕,她已经周身酸软,连动一动指头的力气都没有,可这个男人,却没有丝毫的疲惫倦怠,反倒比昨天显得更精神勃发,甚至连他抱紧自己时,胸膛的温度,也没有褪去半分。 他,好可怕! 她只能轻声道:“真……真的,不行了。” 宇文晔看了她一会儿,似乎也明白这个小女子的确是太累了,只能作罢。他伸手将已经裹成一团的被子拉上来,轻轻的盖在她的身上,再深吸了几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翻身下了床。 一阵冷风,吹过了他的所在的位置。 商如意倒是有些茫然,没想到他真的就这么利落的离开了,忍不住发出一声轻喃:“嗯?” 宇文晔站在床边穿好衣衫,听见她的声音,回头又看了她一眼,眼角含笑。 “怎么?不想我走?” “……!” 商如意立刻将脸偏到一边。 宇文晔笑了起来。 其实,就算她不拒绝自己,也不可能再继续下去,这个时候已经过了卯时,他得起身准备,过一会儿,就该离开半岩寺准备回城了。 商如意当然也知道,等听着他穿好衣裳,她再转过头来,然后慢慢的起身。 身上,还是软得厉害。 她也不好意思叫人,只能自己勉强起身捡起衣裳穿好——平时两个人分床睡的时候,早起还要装作睡在一起样子;可昨夜,明明已经圆了房,此刻却要避着人。商如意脸上红晕未退,幸好和尚们的寮房里也没有梳妆镜,她也看不到自己的窘态,只简单的梳好头,整理了一下仪容,便等着图舍儿过来服侍。 宇文晔一回头,就看到了她发髻松散,一副春 睡未足的模样。 忍不住笑了笑,对她道:“过来。” 虽然觉得他好像不怀好意,可商如意还是乖乖的走到他的面前,宇文晔伸手为她将鬓边的乱发理了理,其实也并没有好多少,可掌心抚过她红红的耳尖,再捏住她的下巴,轻轻抬起她的脸时,他还是忍不住,烙下一吻。 这时,门外响起了图舍儿的声音:“小姐?姑爷?你们起身了吗?” 这个时候,应该分开了。 可不知为什么,商如意却反倒有些留恋不去,抬头看着宇文晔明亮的眼睛,她索性踮起脚尖,挽住他的脖子用力的吻了他一下。 这下,是宇文晔有些愣住了。 但下一刻,商如意就放开了他,气喘吁吁的后退了一步,然后说道:“进来吧。” 门外的图舍儿立刻推门走了进来。 宇文晔忍不住咬了咬牙,觉得自己好像被摆了一道,可人已经进来了,他也没办法,只能深深的瞪了商如意一眼,然后转头走到一边去。 而商如意,脸上还有些绯红,却已经坐到了一边,只吩咐道:“快来给我梳头。” 图舍儿进来,人有些发懵。 不知为什么,虽然已经惯常一大早来服侍他们起身,可今天,好像有些奇怪。 两个人虽然冷冰冰的,尤其那位姑爷,看着自家小姐的时候眼神里仿佛有火在烧,不知道昨夜是不是又吵架了,可原本应该清静的寮房内,却有一种奇怪的,仿佛柔情切切的气氛。 不过她也不敢多问,只拿了热水和毛巾进来,服侍了两人洗漱,又给商如意重新梳好了头,便出去吃斋饭。 宇文晔先走,商如意身上还有些发软,便由图舍儿扶着出了门。 两个人走在后面,图舍儿轻声道:“小姐,伱们又吵架啦?” 商如意没说话。 图舍儿道:“打架啦?” …… 商如意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心想——是啊,打架了,我现在身上还疼得厉害呢。 (本章完) 第270章 你当我是禽兽吗? 第270章 你当我是禽兽吗? 来到半岩寺膳堂,有些人已经用完早膳离开,此刻里面人不多,他们几人坐下后,图舍儿立刻取来了一些素斋,也不过是几个馒头,几碗稀粥和一些清水煮菜。 大家便坐下各自吃起来。 商如意一边埋头吃着,一边忍不住抬头看坐在对面的宇文晔。 此刻的他仍旧是容貌俊美,精神奕奕,只是,全然没有刚刚在房间里那副模样,倒像是换了一个人,还一本正经跟身旁那个和尚说着什么。 看着他现在这副彬彬有礼的样子,谁能想到昨夜的他就像一头饿了许久的凶兽,不论自己如何求饶,哭喊,甚至在他身下情绪崩溃了好几次,他也始终没有放过她。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觉得,自己可能会因为这场亵渎神佛的欢好,而死在这庄严佛寺里。 想到这里,正好宇文晔转过头来看向她,目光交汇,商如意不由的又有些脸红,忙低下头去。 宇文晔的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不一会儿用完了早膳,他们便回房收拾收拾准备离开,在临走的时候,商如意无意中见到宇文晔又给了那和尚一些钱。 下山的时候,她走到宇文晔身边轻声问道:“你为什么给他们钱呀?” 宇文晔低头看了她一眼,眼角含笑。 “赔偿啊。” “赔偿?赔偿什么?我们弄坏了人家什么东西吗?” “倒也没弄坏,只是弄脏了人家的被褥。” “被褥?” 商如意突然明白过来,顿时脸羞得通红,瞪了他一眼便不说话了。 不一会儿到了山脚下,昨天的那艘船已经在渡口等着他们,宇文晔走上前去,却并没有立刻上船,而是回过身来,对着商如意伸出手。 商如意又有些脸红,还是乖乖的伸手去握住他的手,跟着他一起上了船。 等到众人都上船坐定,那船夫拿着竹竿一抵墩石,船便晃晃悠悠的离了岸,朝着对岸驶去。 虽然之前的心情一直不错,可一坐到船上,商如意的呼吸不由自主的又紧张了起来,尤其感觉到一阵湿冷的风吹过,几乎穿透她的肌骨,顿时克制不住一阵战栗,脸色也变得苍白了起来。 就在这时,一只手伸过来,轻轻的抱着了她。 商如意抬头,对上了那双温柔的双眼,只见宇文晔低头看着她——似乎从上船之后,他的目光就一直落在她的身上,此刻,轻声说道:“如果害怕,就闭上眼睛。反正我在。” 反正我在。 这四个字,好像一下子驱散了那种不知从何而来的寒冷,商如意望着他,一时有些失神。 半晌,她点点头,闭上了双眼。 一闭上眼,那种熟悉的恐慌几乎立刻如影随形,可这一次,身边却有一个强悍的存在,他的呼吸,甚至气息,明明是无形的,却又好像实实在在的笼罩在自己的周围,竟真的让她不至陷落在那无边的黑暗里。 商如意轻轻的松了口气,脸上,慢慢的浮起了一点笑意。 一阵舟车劳顿,他们终于在午后回到了东都。 只是在进城的时候,发现出城的人特别多,他们堵在城外足有小半个时辰,最后还是守城将士发现了是大将军的车驾,这才疏通了道路,让他们先进了城。 回到家,已过了未时。 众人自然又是一番忙碌,幸好卧雪和长菀守在家里,早已经把房间内都布置妥当,两个人各自去清洗了一番,回到房中,厨房也送来了午饭,却是一桌丰盛的酒菜。 商如意坐下一看,笑道:“早起还吃得那么清淡,中午就这么丰盛了。” 宇文晔道:“补补你。” 他看得出来,她是个喜食酒肉厚味的女子,从昨天吃斋到今天,也的确有些为难她,当然,也是为难了自己,所以回来自然是要补偿一下这大半日的寡淡。 于是,两人高高兴兴的吃完了这顿午饭。 等吃完了,卧雪他们立刻便进来收拾碗碟,图舍儿又送了热茶来,商如意刚喝了一口,就感到倦意袭来,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宇文晔含笑看着她,道:“是不是昨夜没睡好,中午就补一会儿眠吧。” 商如意的脸又红了。 别人不知道,她又如何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没睡好,只是这个“罪魁祸首”反倒一脸笑意的看着她,像是在看热闹一样,她说不出话来,只支吾着喝了两口茶,便准备上床去了。 图舍儿最后一个离开房间,然后关上了房门。 刚一转身,就看见卧雪笑嘻嘻的凑上前来,说道:“舍儿姐姐,你们昨天去半岩寺,到底怎么啦?” 图舍儿道:“什么怎么啦,没什么事呀。” “没事?怎么我觉得,二公子和少夫人,好像比之前,更亲近了。” “有吗?” “怎么没有?” 卧雪笑道:“他们很少一起睡午觉的,平时二公子哪怕在家,都会去忙自己的事呢。” “哦……?” 图舍儿想了想,倒真是这样。 而且,昨天在半岩寺,那可是大清静的所在,晚上听着山上的虫鸣鸟叫,他们都睡得格外的安稳,今天的精神也特别的好;可不知为什么,商如意却反倒哈欠连天,今天下山的时候,更是走得跌跌绊绊,宇文晔要伸手扶她,她又不肯,折腾了许久才下山。 他们,好像的确跟平常不太一样。 不过——图舍儿又忍不住想,能有多不一样呢?他们不就是一对恩爱小夫妻吗? 于是摆摆手道:“伱就不要多问啦,去做你自己的事吧。” 卧雪见问不出什么来,只撅了一下嘴,倒也乖乖的下去做事了,图舍儿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不知怎的也笑了笑,转身走了。 房间内,倒是一片静谧安然。 商如意躺在床上,正有些恹恹欲睡,突然听见一阵很轻的窸窸窣窣的声音,睁眼一看,却是宇文晔站在床边,脱下外衣坐了下来。 她的心顿时一跳:“唔?” 宇文晔低头看着她,微笑着道:“怎么,要我去睡那边?” “……” 商如意的脸又是一红。 从昨天到今天,她已经不知红了多少次脸,这个时候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却是默默的后退了一些,将床让出一块来。 宇文晔微笑着躺下来,伸手将她抱到怀里。 他的怀抱,坚实而温暖,总给人一种可以放心,甚至完全放心的感觉,商如意一靠进去,立刻感到一阵全身心的放松,可揽在腰间的那只手,却有些发烫,铁钳般坚固的感觉让她又有点不放心,想了想,在他怀里抬起头,轻声道:“只睡觉。” “……” 宇文晔低头看着她,半晌,没好气的道:“你当我是禽兽吗?” 商如意抿嘴笑了笑,将脸埋进他怀里。 宇文晔伸手重重的拍了一下她的腰,然后,又轻抚了两下,像是安抚她似得,可抚摸着她细瘦的腰肢,感觉到怀中这具柔若春水的身子散发出的淡淡馨香,他的心里也的确有些不安分的悸动。 昨夜,因为是在寺庙里,既有理性的克制,又有些悖德违礼的愧疚,几种情绪交织着,令他们的结合既快乐,又压抑,总好像缺些什么。 可是,也真的不能再继续了。 这个小女子,是真的累了。 于是他又深吸了一口气,压下了身体里那一股不该出现的悸动,轻轻的抚摸着她的后背,准备陪着她好好的睡一觉。 就在这时,却又感到怀里的小脑袋抬起来,他低头看向她:“怎么?” 商如意道:“你什么时候走?” “……” 宇文晔微微一怔,立刻又明白了什么,嘴角含笑道:“你又知道了?” 商如意道:“穆先今天不在,肯定是昨天你就让他先回来了,若不是要紧的事,你不会让他先回来的。” “……” “刚刚我看到,府上也多了几个人,是你的亲兵。” “……” “朝廷,是不是要让你出兵了?” 宇文晔点了点头:“兵部的文书下来了。兵马已经准备好,就在城外,明天就要出发。” 商如意睁大了双眼,想了想,又说道:“这一次,怎么不让你去点兵?” 上一次去打兴洛仓的时候,明明还是让他自己去兵部点的兵。 宇文晔眼中闪过一道寒光:“你说为什么。” 商如意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这些年来,因为各地叛乱四起,朝廷平叛的人马也分了许多出去,可是,一边要平叛,一边也害怕领兵的将领们拥兵自重,所以,将军们几乎不会长期领导同一支人马,而是用一次便换一次,以便令他们互相不熟悉,避免串通叛乱。 所以,上一次宇文晔打下了兴洛仓,那批人马刚刚跟他熟悉了一些,便立刻留下守卫仓城,他不能再调用,这一次再要去河北,也是另找人马。 可是,连点兵都不让他自己去点,就真的有些过分了。 商如意轻声道:“人马你不熟,打的又是王岗寨——这样,能赢吗?” 宇文晔看了她一会儿,道:“你忘了我跟你说过什么?” “……” “我说过,现在,还不到我跟王岗军拼命的时候。” “……?” 商如意一愣。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又响起了一阵脚步声,只听图舍儿在门口急切的道:“姑爷,小姐,那位卢公公又来啦!” 话音刚落,宇文晔立刻从床上坐了起来。 商如意也一愣——卢公公,就是江皇后身边的那位内侍? 她急忙道:“他来找我吗?” (本章完) 第271章 空闺怨妇 第271章 空闺怨妇 门外的图舍儿迟疑了一下,才轻声说道:“不,好像是,传姑爷进宫的。” “……” 商如意微微蹙了一下眉。 又找宇文晔,前几日才刚找了他,怎么今天又要传他入宫? 宇文晔倒是动作很快,立刻下床穿好了衣裳,商如意想了想,也起身穿衣道:“我跟你一起出去。” 宇文晔也没多说什么,两个人整理好衣衫便快步走了出去,果然见到那位卢公公坐在大堂里喝茶,见他二人出来,熟门熟路的拱手行礼问候,然后道:“大将军,烦请你随咱家入宫一趟。” 宇文晔道:“是。” 眼看他二人就要走,商如意忍不住问道:“公公,皇后娘娘让我夫君入宫,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那卢公公没想到她会有此一问,愣了一下,立刻笑道:“少夫人,皇后娘娘的事,做奴婢的不敢多问。” 他说得极客气,但话外音也极明白——也不是你该多问的。 宇文晔回头对着她道:“好好在家待着。” 商如意只能点点头,看着他们走了。 宇文晔这一走,家里就好像只剩她一个——其实平时他在家的时间也不多,只是这一次,是格外清晰的感觉到“他不在”,商如意待在屋子里,不由得有些沉闷,连图舍儿也感觉到了,给她送了茶点来,又道:“小姐不是昨晚没睡好吗,不如再睡会儿补补眠。” “……” 商如意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 可躺下之后,却许久都睡不着,屋子里明明摆着火盆,被褥也柔软厚实,可她就是觉得冷浸浸的。 还是,他不在。 商如意觉得自己有些奇怪。 明明,他不在的时候也一样的过日子,为什么去了一趟半岩寺,回来就缺了他不行了?就算他进宫去见新月公主,又如何呢?宇文晔明明白白的告诉过自己,他只是把公主当妹妹,他没有必要骗自己。 自己这个样子,岂不是真的成了空闺怨妇了? 商如意一边觉得自己不应该,一边又按不下心里淡淡的煎熬,矛盾的情绪纠缠得她精疲力尽,终于慢慢的睡去。 可睡着了,也是不安稳的。 她好像又陷落在了那熟悉的噩梦中,只是这一次,她躺着的地方不再是结冰的湖面,而是一艘船,可这艘船却在漏水,冰冷的河水不停的往上涌,顷刻间便吞没了她,刺骨的寒冷几乎令她无法呼吸。 商如意用力的挣扎,可渐渐的,双手好像也没有了力气。 就在她快要窒息的时候,突然,一只熟悉的,温暖又有力的大手一下子伸过来将她挽住,将她从那冰冷的水底捞了出来。 她顿感一阵轻松,深吸一口气,随即睁开了双眼。 一睁眼,一张熟悉的俊美面容便映入眼帘,同时还有那双温柔的眼睛,透着一些关切与担忧:“醒了?” “……” 商如意有些懵懂的看着眼前的人,过了好一会儿,魂魄才好像从梦中返回到身上,她唇瓣微启,半晌,吐出几个字—— “伱怎么才回来?” 宇文晔微微蹙了一下眉头,但立刻微笑着道:“什么才回来?我回来好一会儿了。” “啊?” “看你一直没醒,也不想吵着你,就在那边看书。” 商如意转头一看,才发现他的卧榻上还放着一本书,显然是刚刚放下过来的,她这才松了口气,又抬头看向他,只见宇文晔伸手轻轻将她汗湿的鬓发捋到耳后,然后道:“做了什么噩梦,给吓成这样?” “……” 回想起刚刚在梦中的场景,商如意又有些战栗,立刻伸手去抱住了他。 那只是梦。 现实中,已经有他了,她不用再怕了。 感觉到这个小女子柔软的身子紧贴着自己,微微颤抖,好像还没从噩梦中完全抽离一般,宇文晔在心里轻叹了口气,温柔却有力的将她整个抱起来放到怀中,一边伸手轻抚着她的后背,温热的掌心传递了他的体温,渐渐的把她紊乱的心跳和呼吸都捋顺了,一边柔声道:“噩梦都是假的,你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要人跟你说这个?” “……” 商如意说不出话来。 她何尝不知道噩梦是假的?可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一直被噩梦纠缠的原因。 只是这个原因,她现在,还无法坦诚。 不过,在他温柔的抚慰下,她终于还是平复了心绪,再抬头时,才发现外面的天色都漆黑了,屋子里也点着烛台,忍不住问道:“什么时候了?” 宇文晔轻笑了一声,道:“晚饭都吃过了。” “啊?我睡了这么久?” “你说呢?让你下午补补眠,谁知你一直睡到晚上,图舍儿他们也不好来叫你。” “……” “看你今晚还睡不睡得着。若睡不好,明天——就不用来送我了。” 商如意立刻精神一凛,抬头看向他:“明天什么时候走?” 宇文晔道:“一早。” “……” 闻言,她又有些情绪低落垂下头去。 看着她一副委屈的小女儿的样子,宇文晔的心里不由得一软——他向来不太喜欢溺于儿女情长,过去那么多年,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让他沉溺;可如今,这个小女子窝在他怀里,却足以让他把那么多年来坚持的铁石心肠都化作绕指柔,他竟有些推不开,更放不下她。 不过,倒是商如意自己醒悟过来,像是想起了什么,她抬起头来看向宇文晔,轻声道:“你今天进宫,见到公主了?” “……” 宇文晔沉默了一下,点头。 商如意又想了想,道:“你们,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 说到这里,宇文晔倒像是想起了什么,低头看着她,道:“不过,她给我送了一盅鲜奶来。” “……啊。” 听到这话,商如意像是想起了什么,顿时目光闪烁起来。 宇文晔似笑非笑的看着她,道:“我倒不知道,我的贤妻原来这么大方。” “……” 商如意有些心虚的低下头,宇文晔却不肯放过她,伸手捏着她的下巴逼着她看向自己:“嗯?你原来这么大方的?” 商如意避无可避,更后悔不迭。 她那个时候,只当宇文晔对自己毫无情意,又有些可怜新月公主身为金枝玉叶,却那样做小伏低,更怀着索性成全他二人,也断了自己的念想的心思;可谁知道,之后又发生了那么多事,如今他们两已经接受了彼此,她之前的所作所为,就显得那么可笑了。 只能硬着头皮道:“你,你既然拿她当妹妹,我大方,又有什么错?” “哦?” 宇文晔微微挑眉,突然道:“若,我不拿她当妹妹呢?” “……” 这话,他说得很轻,却意外的,重重落在了商如意的心上。 若不拿她当妹妹呢? 其实,过去了那些日子,她的心里不就是这样想的吗?有酸楚,也有妒忌,可哪又如何?他的心里若真的有别人,难道自己还能去到他心里,把人血淋淋的挖出来吗? 想到这里,商如意不自觉的红了一下眼睛。 只低下头轻声道:“你心里的事,我做不了主,我只能做我自己的主。” “……” “你拿她当妹妹也好,有别的心意也罢——反正,我还是我。” 似乎是感觉到了她心里突然涌起的不安和酸楚,宇文晔的气息也沉了下来,两个人都不再开口,就这么沉默相对着,不知过了多久,他轻叹了一声,伸手轻轻的抚摸着她,柔声道:“我的心里,当然是你了。” 听到这话,商如意没说话,只默默的伸手,搂紧了他的脖子。 两个人就这么紧紧依偎着,如同血肉都相连在了一起,连彼此的呼吸心跳都渐渐融在一处,过了许久,商如意才埋在他怀里发出一声闷闷的声音:“那,你们还说了什么没有?” 宇文晔道:“跟她,没说什么。” “……?” 商如意想了想,抬起头来:“皇后娘娘跟你说了什么吗?” 宇文晔沉默了一下,说道:“她说,朝野上下,如今很不安。” 商如意道:“因为雷家父女的反叛?” 宇文晔道:“引子自然是这个,但也不全是因为这个。其实这些年来,朝廷的举措越来越不得人心。江湖,民间,朝堂,哪一个地方不是人心惶惶。你还记得,我们今天进城的时候,排了很久都挤不进来吗?” 商如意急忙点点头。 其实之前那些日子,她就发觉城里搬走的人很多,虽然东都城内勉强还有些繁华的景象,但比起过去真正安定繁华的时候,都已经不算什么。 甚至,连那个被宇文呈打成重伤的老师,在病愈之后,都跟家人们搬离了东都。 商如意忍不住道:“就是因为河北丢失,所以大家对河南境内的安定已经不抱希望了是吗?” 宇文晔道:“风雨来的时候,不是树先知道,也不是草先知道,而是鸟窝里的鸟先知道。” “……” “百姓这么做,他们就已经放弃东都了。” “……” “在这种情况下,梁士德不打东都,好像都有些过不去了。” 商如意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她轻声道:“那,朝廷有什么打算吗?” (本章完) 第272章 出征前的夜晚 第272章 出征前的夜晚 宇文晔并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那双半阖的眼中仿佛有冷光闪过,许久,才淡淡道:“谁知道,他的心里在想什么。” “……” 商如意微微蹙了一下眉。 她当然明白,他说的“他”,是指楚旸。 朝廷的打算,说到底,是皇帝的打算。虽然朝臣们会为了一些事情跟皇帝据理力争,但最后的结果——只看她的舅父和裴家父子的下场就知道了,他要做什么,终究还是能做到的。 所以,要如何应对这一次的危机,还得看皇帝的心思。 不过她的心里又涌起了一阵疑惑——如果连这个都没说清楚,那江皇后传宇文晔进宫,到底说了什么。 难道,就只是告诉他,最近朝野上下不安吗? 正当她有些疑惑的看向宇文晔的时候,后者也低头看向她,柔声道:“要不要吃点东西?你睡到现在,连晚饭都没吃吧。” “啊……嗯。” 商如意一听,顿时有些羞愧。 不论昨夜有多累,身体有多不适,但身为国公府的儿媳,睡大半天的懒觉终究还是说不过去的,她轻声问道:“你吃了没?” 宇文晔摇摇头:“打算等你醒来一起吃的。” “嗯,好。” “那我让他们送来。” 于是,他放下商如意,出去吩咐了几句,商如意自己也红着脸起了身,默默的将衣裳穿好,稍事洗漱了一下,厨房那边立刻送来了晚饭,却只是两碗汤饼,原来是因为时辰太晚了,怕他们吃多了停住食,两人热气腾腾的吃下去,倒也暖和了不少。 吃完之后,卧雪他们立刻来收拾房间。 商如意漱了漱口,又看着他们收拾,再看看自己的床榻,倒是有些茫然,平时这个时候应该休息了,可她也才刚从床上起来,吃了又睡,总感觉有些废物。 于是,便默默走到宇文晔的卧榻前,拿起他放在那里的书。 一看之下,顿时傻眼了。 她原以为宇文晔看的就算不是兵家典籍,也应该是法家经典,可此刻在她手中的,竟似是一本经书,而且翻到的这一页上正写着:男清女浊,男动女静;降本流末,而生万物。清者浊之源,静者动之基。人能清静,天下贵之…… 另一边的宇文晔喝了茶,回头看见她捧着那本书站在那里,整个人好像都傻了,便也走过来。 只看了一眼,无声的将书从她手里抽走。 商如意抬头看着他,有些傻乎乎的道:“这是什么?” 宇文晔平静的道:“太上老君清静心经。是道家的经书。” “伱看这个?” “怎么?我不能看?” “你,你不是不信神佛吗?” 宇文晔轻笑了一声,道:“我不信神佛,是不信神佛对我有用。但看书,是有用的。” “……” 这,倒也是。 可商如意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看了他好一会儿,再回想一下刚刚看到的那几行文字,只觉得哪里怪怪的——清静心经?这对他,有用? 他心里,有什么需要清静的? 或者说—— 想到这里,她转头看向他,轻声道:“你的心里,有什么不清静的吗?” 宇文晔看着她,眼神突然变得很深。 他道:“你们收拾完了吗?” 这话,却不是对着商如意说的,而是对着房间另一边,还在收拾桌子的卧雪他们,卧雪闻言,急忙道:“马上就好了。” 说完,匆匆忙忙的擦干净桌面,把用过的碗碟筷子收拢到一起,退出了房间。 还顺带着关上了房门。 而就在房门关上的一瞬间,商如意突然感到身子一轻,竟是宇文晔伸手直接将她打横抱了起来,两个人一贴近,她几乎是第一时间感觉到了他心跳的急促和呼吸的滚烫,那种急切,哪怕还隔着层层衣衫,也迅速的熏染到了她的身上。 顿时,她的心跳也剧烈起来。 而宇文晔甚至等不到抱着她走到那张大床上,直接转身便将她放到了靠窗的卧榻上,俯身压了下来,用力吻住了她。 “你——唔!” 商如意来不及说话,唇瓣已经沦陷。 她似乎想要挣扎——毕竟这个时候,屋子里还灯火通明,甚至,外面的人还没走远,可他急切渴望的情绪从呼吸中传来,她竟抗拒不了。 她,又何尝不想要他? 明天就要出征,所以今晚,是他们在出征前的最后一夜。 想到这里,她的身子渐渐的软下来,柔顺的任由他动作,她几乎就要沉醉下去,可外面还未走远的脚步,似乎又在提醒她。 她勉强让自己清醒的偏过头去,避开了他的吻,在他耳畔轻声道:“还,有人呢……” 这个时候,宇文晔的呼吸也是乱的。 他有些失去理智,尤其感觉到这个小女子的柔顺和乖巧,更让他有一种怎么样都不够,甚至想要彻底将她融入自己身体里的狂躁感——原来,神佛不仅没有神迹,连那些经书,也对他没什么用。 可外面的人—— 他轻笑了一声,在她耳畔轻声道:“神佛都管不了我,还有谁管我?” 说完,用力的抱紧了她。 “啊!” 商如意猝不及防,发出了一声短促的低呼,但立刻,她就咬紧了唇,将所有声音都咽了回去,脸颊通红,呼吸紧促,一切都在他的操纵下乱成了一团麻,可她却在这样凌乱的思绪里,仍旧伸出双臂用力的抱紧了他。 世事混乱,天地动荡。 她能拥有的,也只有眼前这个人,而已…… 夜色,渐渐深沉。 可房中撩人的风景,却将这深沉的夜色,点缀得愈发迷人。 (本章完) 第273章 送行 第273章 送行 到了第二天,正是辅国大将军出征的日子。 天还没亮,家中的仆人就已经开始忙碌,又是烧水又是做早饭,图舍儿他们更是早早起身,过来服侍宇文晔他们起床洗漱,等到用过早饭,便该为将军着甲。 这一次,是商如意亲自动手。 宇文晔之前在军中所着都是普通的皮甲,升任辅国大将军之后才得了一套明光铁甲,有几十斤重,常人只拿在手上都觉得累,而他更要身着这样的重甲行动,甚至上阵杀敌,商如意简直不敢相信,他的力气到底有多大—— 但又好像,有些体会。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有些脸颊发热,只能低着头尽量不让人看出来,只是,当她吃力的将沉重的胸甲为他穿上后,还是忍不住出了一头的汗,身上的酸软甚至让她站都有些站不稳了。 宇文晔原本展开双臂立着不动,这时,一伸手扶住了她。 “怎么了?” 商如意急忙摇头:“没,没事。” 她转身去拿了笏头带为他系上,虽然铠甲厚重,可他的腰还是很细,一双手合抱还有余,而一贴近他柔韧有力的腰,一些不该回想的记忆又一次浮现在脑海里。 这一次,商如意的脸是真的有些发红了。 就在她还要去取覆履的时候,宇文晔一把拉住了她,不让她动,商如意微微挣扎了一下,轻声道:“干什么?” 宇文晔低头看着她有些发红的脸,嘴角微微勾着,道:“累了就直说。” “……” “你去休息,让他们来给我穿。” 商如意的脸烫得厉害,其实这个时候,她的确很累,直到天亮才勉强睡去,可刚闭上眼就到了该出发的时候,宇文晔倒是精神奕奕,还安抚她让她多睡一会儿,但她哪里有那个脸,强打起精神起来服侍他穿衣洗漱,也免得让家下人看笑话。 不过这个时候,她的手上已经没什么力气了,幸好长菀也算机灵,忙上前道:“这鞋子不好穿,还是奴婢来吧。” 说完,取过覆履来为宇文晔穿上。 商如意便坐到一旁,借着烛光打量着这个身着重甲,英武非常的男人。 对于男子的甲胄,她其实并不陌生,小时候就常在家中抚摸父亲挂在书房内那身沉重的铠甲,对她来说,那仿佛是能抵御世间一切刀枪剑戟,让自己的亲人不受伤害的神奇的衣衫。但现在,年岁已涨,她也渐渐明白,这世间的伤害,有的时候,未必来自刀枪剑戟。 但不论如何,她还是希望,希望那铠甲能为宇文晔抵挡住所有的伤害。 不一会儿,整套铠甲已经穿好了。 宇文晔抖了抖肩膀,身上一切都还顺服,然后回头看向商如意,微笑着道:“怎么样,还能去送我吗?” 商如意瞪了他一眼,起身道:“走吧。” 于是,他们出了房间,走到大门外,穆先已经带着十几个亲兵在那里等候,天还没亮的时候他们已经去城外清点了兵马,然后再回到宇文府,只等宇文晔准备完全便可以出发。只是这一次,他们身边还跟着一辆马车,是特地为商如意准备的。 她原本想骑马,但一路走出来,不仅腰又酸又痛,两条腿也软绵绵的,甚至在登上马车的时候,脚还软了一下,险些跌下来。 幸好,宇文晔一个箭步冲上来,扶住了她。 商如意回头,对上他含笑的双眼,只觉得脸上烧得滚烫,幸好外面天色还暗,门口的灯笼也不足以照亮她通红的脸,立刻转身钻进车厢去了。 宇文晔微笑着为她合上车门,这才翻身上了马。 一行人策马离开了宇文府,朝着城门口走去。 这个时候,天也还没亮,路上几乎没什么人,只有一些彻夜经营的酒楼还亮着灯,放眼望去,如同在城中点缀了几处光点,可越是这样,越是显得整个东都城更加的黑暗。 他们一路畅行,不到半个时辰,便到了城门。商如意撩开窗帘看向前方,城门已开,可城门外,仍旧是黑蒙蒙的夜色,当他们慢慢走过去的时候,就好像走进黑暗里似得。 她忍不住心里有些发沉。 而这时,几个士兵拦在了他们前方的城门口。 宇文晔立刻勒住缰绳,低头看着他们。他身着铠甲,哪怕手上没有刀剑,也自有一股武人的气息从骨子里透出来,一旦有丝毫的不悦,那种气息立刻化作一种慑人的杀意,令人心里发寒。 那几个士兵都不敢吱声,倒是一旁走出了一个提着灯笼的人来,笑呵呵的对着宇文晔行了个礼:“大将军。” 定睛一看,正是之前在城门口阻拦他们的那个副将。 宇文晔不动声色的道:“你拦我做什么?” 那副将笑道:“听闻大将军今日领军出征,特来相送。” 宇文晔道:“不劳,请让开。” 可那副将仍然站在路中央,宇文晔的眉头慢慢拧了起来。 那副将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急忙陪笑道:“我等不敢阻拦大将军,只是,大将军应该知晓军中的规矩,出征,是不能有家眷,尤其是女子随行的。” 说完,他的目光落到了宇文晔身后的马车上。 宇文晔也回头看了一眼,然后说道:“这是我的夫人,她来送我,有何不可?” 那副将陪笑道:“送到城门口,也就罢了。” “……” “大将军,我等——也是依律行事,还请大将军不要怪罪。” 这个时候,商如意的眉头也微微的蹙了起来,军中不能携带家眷女子,这自然是规矩,可家眷送行要送到哪里,也不是他们能管的;再想起之前出城的时候,这个人就拦过他们一次,这一次又是他,这副将似乎管得有点太宽了。 而且,单单的管在她的身上。 想到这里,商如意忍不住道:“怎么,我不能出门吗?” 那副将对着她规规矩矩的行了个礼:“请少夫人见谅,城外到底不太平,小人这么做,也是为少夫人着想。” 他这样一来,倒是让别人都无话可说,商如意抬头看向宇文晔,再看向城门外黑洞洞的,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暗色,心里的那层阴翳也越加大了起来。 宇文晔竟也没有发火,只回头对着商如意道:“你就送到这里吧。” 商如意道:“那伱——” 她的话没说完,宇文晔已经调转马头走到了马车旁边,俯下身来看着她,两个人在晦暗的光线下对视着,虽然天地昏暗,可彼此的眼睛却格外的亮,甚至好像是被对方明亮的眼睛给映亮的。 虽然心里明明是不舍,可到了这个时候,商如意还是开口道:“你放心去。” 闻言,宇文晔笑了笑。 他又看了她一会儿,然后说道:“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的话。” 商如意立刻点头。 宇文晔又抖动缰绳,策马朝她走了一步,两个人,也更靠近了一些。 但,也只是靠近,重甲在身,他们不可能如平时那般亲密贴近,事实上,这个时候也不允许他过多的沉溺于儿女情长,他只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说道:“好好保重。” 说完,调转马头,一扬鞭,坐下的骏马立刻冲了出去。 那几个士兵慌得急忙朝两边退让,有的避让不及跌作一团,而那副将也被骏马扬起的风吹得一阵凌乱,手中的灯笼直接熄灭了。 一团狼狈。 穆先他们忍着笑,也对着商如意行了个礼,然后策马追了出去,一行人如同一阵风,立刻便消失在了城门外。 那些士兵这才慢慢的从地上爬起来,嘴里嘀咕着要骂,可回头看着将军夫人还在马车上,也不敢多言,只能忍着退下,倒是那副将铁青着脸,仍旧客客气气的上前道:“少夫人,还不回去吗?” 商如意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我不出城,也管我?” 那副将立刻陪笑道:“不敢。” 商如意冷哼了一声,也不再理他,只看着城门外,事实上此刻也已经看不见宇文晔的身影,她仍旧待在远处,直到连他扬起的那阵风也消失,这才挥了挥手:“回府。” 马车立刻调转车头,朝着来时的路驶去。 当他们离开的时候,商如意清楚的听到,那守城副将长长的松了口气的声音。 | 再往回走,天色渐渐亮了起来,路上也开始有了行人。 商如意坐在马车里,有些恹恹欲睡。 可就在他们的马车路过东都城内最繁华的街道时,马车突然停了下来。商如意一下子清醒过来,对着外面道:“怎么回事?” 前面的车夫道:“少夫人,有人——拦车。” “……?” 商如意一听,眉头皱了起来。 她伸手撩开帘子往外一看,只见马车所停的位置,正是那个她已经再熟悉不过的酒楼——听鹤楼的门口,而在马车前,几个高大壮硕,虽然穿着常服,但显然不是什么普通百姓的男子拦住了他们。 随即,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听鹤楼走了出来,一直走到马车旁,对着她行了个礼。 “少夫人。” 一看到他,商如意的心也沉了一下:“玉公公……?” (本章完) 第274章 天底下的人,还是太多了 第274章 天底下的人,还是太多了 再次走进听鹤楼,看着一楼那些明显乔装改扮,天刚亮就满座的客人们,还有那已经熟悉的老板与店小二,畏畏缩缩的蜷缩在柜台后的时候,商如意竟然并没有觉得害怕,也没有不安。 她只感到一点无力。 好像一个人,面对命运时的无力。 但下一刻,她突然又生出一点力量来——毕竟,面对命运,她似乎也不是真的全然的无能为力,于是深吸了一口气,跟着玉公公的指引上了二楼。 仍旧是那个靠窗的雅间,门口,也仍旧垂坠着微微摇晃的珠帘。 玉公公走到门口,对着里面行礼说了一句话,然后转身对着她笑了笑,便退下了。 周围,立刻陷入了一片寂静。 商如意甚至都听不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声,只觉得有一种压抑的感觉从里面传来,几乎笼罩了整个听鹤楼,她似乎也知晓那种压抑的感觉从何而来,于是,在深吸了一口气之后,伸手撩开珠帘,走了进去。 雅间内,连布置,也跟上次一样。 一张矮几摆在房间的正中央,上面是精致的香炉,一壶刚刚温好的酒,两只酒杯,矮几下铺着厚厚的地毯,空气中也仍旧迷漫着那种属于某一个人的,幽然的冷香,仿佛一只冰冷的手,在商如意进入这个房间的一瞬间,就将她擭住。 这时,商如意才发现,跟上次在这里见面不一样的是,这个雅间里,一个火盆都没放,加上此刻太阳也还没出,这里冷得像个冰窖。 她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 再一抬头,就看见楚旸长身玉立站在窗边,似乎是在看着外面的风景,但仔细一看,他的眼神有显得很迷茫,仿佛不知道看到什么地方去了,而他的一只手,微微弯曲挂在窗台上,白皙的指尖不停的摩挲着一样东西。 是那个玉坠子。 商如意的心沉了一下,但立刻清醒过来,上前叩拜行礼:“如意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她的声音,几乎是这个听鹤楼里唯一的声响。 却没有人应她,在话音落后,一切,又归于一种令人难捱的沉寂。 商如意跪在地上,也不敢动,只感到周身冰冷,甚至手脚都有些微微的颤抖。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听到了一点声音,是衣裳悉悉索索摩擦的声音,一阵很轻的脚步声响起,越来越近,最后,她的视线出现了一双洁白的织羽步仙鞋。 “你忘了朕跟你说过的话?” 一听到头顶响起的声音,商如意的身上又是一震,随即,她也明白过来这话的意思,楚旸不止一次的,以“杨随意”的身份来见她,连她自己都已经习惯,不在皇帝面前行大礼这件事,可这一次—— 她低着头,轻声道:“如意觉得,今天来的,是陛下啊。” “……” 站在面前的人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头顶响起了一声轻笑。 他道:“你,还是懂朕的。” 说完,他一挥衣袖,坐在了商如意的面前。 虽然他坐下了,却并没有让她平身,甚至,他衣袖撩起的风直接扑到了商如意的脸上,也更让她清醒了几分——她的猜测,是对的。 于是,她一动不动的跪在原地,也不抬头。 楚旸看了她一会儿,道:“去送了他了?” 商如意道:“是。” “上一次他出征,伱还是送到家门口,这一次,就送到城门口了。倒是难解难分。” “……这一次,他走得远。” “朕差点以为,你要跟着他走了。” “军中不能有家眷,更不能有女子,这一点,如意还是很明白的。” “若军中能有家眷,能有女子,你是不是就真的跟着他走了?” “……” 商如意跪在地上,眉心微蹙,却说不出话来,这一刻,她也彻底明白,那个守城副将在他们几次出入城门的时候都拦下来横加盘问,到底是谁的意思。 她沉默,可对方却并不打算让她沉默下去,冷冷的“嗯”了一声。 商如意想了想,轻声道:“这——如意没想过。” “……” 楚旸也沉默了一会儿,半晌,又轻笑了一声,道:“你倒是很明白,如何不惹朕生气。” 说着,他又慢慢的站起身来走到床边,这一次,天色比刚刚更亮了一些,他的眼睛也更清楚的看到下面长街上的行人的动向,冷笑道:“可惜,这天底下,却有那么多人,要惹朕生气。” 商如意的心咯噔了一声。 他说的,是雷家父女?是梁士德? 还是…… 但,不等她去细想,就听见楚旸冷冷道:“人多了,就是容易闹事。” “……” “可见,这天底下的人,还是太多了。” “……!” 这话一出,商如意如遭雷击,不敢置信的抬起头来,睁大眼睛看着他,而说出这句话的人,仍旧站在窗边,一手执杯,将淡淡的酒香送到鼻端享用,那模样清冷优雅,就像一个仙子在吸风饮露。 只是,这个仙子的脚下,全都是血! 商如意怎么也不敢相信,他会说出这样的话! 连宇文晔都在告诉她,连年征战,老百姓苦不堪言,尤其三征辽东几乎是扫地为兵,天下的百姓就算不是十室九空,也已经七空,而他,竟然说,天底下的人还是太多了! 商如意忍了又忍,终究还是忍不住,颤声道:“陛下,陛下真的认为,天下人……多吗?” 楚旸慢慢回头看向她,目光更冷了几分。 “不多吗?” “……” “你大概还不知道,朕才下令在渤海郡造船,不到半个月,那边的民夫就聚众十万开始造反;还有梁士德、王岗寨的人——这些你应该都知道,宇文晔不会没告诉你;而龙门,去年束端的叛乱才刚被平定,今年,他的堂弟又开始造反,如今已经跟陇右薛氏联合,更是要兵指大兴。” 商如意的头皮一阵一阵的发麻。 看来,宇文晔跟她说的,还是缓和了不少。 若真像楚旸说的,大兴城——也就是大业王朝真正的国都,只怕已经难保,而一个国家连国都都保不住,国祚还能持续多久? 当然,也许是他早有先见之明,营建了东都洛阳,可如今,河北已失,渤海郡也在造反,洛阳在这种时候哪怕还在朝廷的手里,也更像一座孤岛,再继续下去,哪怕孤岛,也会被吞没的! 难怪,难怪这些日子,离开洛阳城的老百姓越来越多。 回想起她第一次跟着宇文晔来听鹤楼的时候,是去年八月,那个时候,虽然城外已经大片荒芜,至少城内还有繁华的景象,这里也还高朋满座,客似云来;可那之后,每一次来,客人都越来越少,甚至上一次,宇文晔带着她来这里吃饭的时候,整个二楼只有他们一桌客人。 这,还不能证明什么吗? 而这,还是“天下的人,太多”吗?! 就在商如意内心刺痛,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的时候,楚旸却又回过身来,冷冷道:“朕对这个地方,对这些人,已经失望透顶。” “……!?” 商如意一怔,抬头看向他:“陛下?” 楚旸突然走到她面前,俯身看着她,那张冷漠倨傲的脸上又浮起一种仿佛三春暖阳般温柔的笑意,道:“你知道吗,其实好的风景,在南方。” “……什么?” “朕还在当太子的时候,曾经挥兵灭陈。陈朝虽然孱弱,可江都却有好风景,也难怪,朕数次南下,都险些醉在那里的风景中。” 商如意看着他温柔中又透着些许狂乱的眼神,心也渐渐的沉了下去。 她,当然知道。 那也是十几年前的事,虽然那个时候她还小,可灭陈却是惊天动地的大事。当年,中原南北分裂,先帝楚胤雄才大略,一统北方,而南方陈国的后主却凭借着长江天堑,沉溺于酒色,逐渐腐化在南方的杏春雨中。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楚胤长臂一挥,剑指江南。 而当时还是太子的楚旸领兵三十万横渡长江,一战,歼灭了陈国所有的水军,直接打到了江都城下,活捉陈后主,之后又并陆续招降三吴、岭南等地,一统天下! 哪怕没有见过那刀光剑影的情形,可商如意似乎也能想象得到,十几年前,意气风发的楚旸站在江都城中,看着自己打下来的这片风景,何等的意气风发。 可现在—— 就在这时,楚旸忽的凑到她的面前,两个人的脸几乎快要贴到一起,商如意下意识的后退了一些,但即便退开,也能清楚的看到他两眼微微发红,既兴奋又快乐的神采。 他问道:“如意,你见过南方的风景吗?” “……” 商如意的眉心微微一蹙。 她想了想,轻声道:“没见过。” “那,你想去看看南方的风景吗?” “……” 商如意沉默了许久,终于轻声道:“不想。” 楚旸的眉头一下子拧了起来:“为什么?” 商如意道:“南方的风景,什么时候都可以去看。可如意,还要留在东都城中,等我的夫君回来。” 楚旸的眼神骤然冷了下来。 (本章完) 第275章 如意,朕不如他吗? 第275章 如意,朕不如他吗? 商如意的心跳,也随之紧张了起来。 她不是不知道,眼前这个男人不是真的“杨随意”,也不是一个纤尘不染的谪仙,他是楚旸,是一怒能令天下血流成河的九五至尊! 只是,因为他惯常用那种潇洒的姿态出现,甚至在她面前曾经做小伏低的认错赔罪,所以,在谨小慎微的同时,商如意也寄希望,这一次自己的坚持,可以被容许。 但,没有。 那双细长的凤目中所露出的阴鸷眼神,是她过去从来没有面对过的,也是在这一刻,她才明白,也许自己从来没有真正见到过这位帝王的真面目。 暴戾恣睢,甚至,视一切礼法为无物。 商如意下意识的想要退开,可就在她的身子只微微往后移了一丝的时候,楚旸突然伸手,一把捏住了她的下巴。 他的手指,甚至比她的还要更冰冷,触碰到她的肌肤的时候,仿佛一把冰刃划过。 商如意剧烈的颤抖了一下,下意识的就要躲开他。 可楚旸的手指微微用力,捏着她的下巴不放,甚至因为用力,那张向来俊美无俦的脸上露出了一丝陌生的狰狞感,他两眼爆出冷光,如同一头凶兽俯视着自己的猎物,一字一字道:“你,你跟他——” 商如意眉心一蹙。 而楚旸没有把话说完,并不是因为他说不出口,而是因为他似乎完全陷落在那令他暴怒不已的情绪里,似乎是压抑到现在才终于发作,两眼近乎发红,死死瞪着眼前脸色逐渐苍白的小女子,好像恨不得将她吞噬。 “你竟然跟他——” “……” 虽然他的话仍然没有说完,但商如意也明白了什么。 她深吸一口气,尽量平和的说道:“陛下要说什么?” “……” “难道,如意不应该在这里等候我的夫君?还是,我不应该对我的夫君关切,忠诚?” “关切?忠诚?” 楚旸慢慢的重复了一遍她的话,这几个字仿佛在他齿间嚼碎了一般吐出来,带着一股血腥气喷到了商如意的脸上。半晌,他冷笑道:“伱忘了你曾经那么痛苦,是为了谁了吗?” “……!” 商如意的心又是一沉。 说起来她好像真的已经快忘记了,虽然那也不过就是几个月之前的事,可当楚旸再提起,就好像是上辈子的事一样。 那是他们俩第一次见面时,而那个时候,也正是她为了宇文晔与新月公主的关系而伤心难过,在冷雨中行走也毫无感知,最终被他在路边“偶遇”的时候。 那个时候,甚至是他,了一整个下午的时间陪着她散心,看风景,哪怕没有平息心中的煎熬,但至少,在那个时候,他给了她一些挺过去的力气和温暖——而回头再看时,显然,陪着她的楚旸应该非常清楚,她是在为什么而伤心难过。 所以,他此刻才会觉得自己的话,有多么可笑。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道:“我没忘。” 楚旸咬牙道:“那你——” “可是,” 不等他说什么,商如意已经打断了他的话,平静的说道:“但那都已经过去了。” “……” “多谢陛下的记挂,可那件事已经过去了。” “……” “如意,现在很好。” 楚旸的手指颤抖了起来,虽然很轻,可商如意却清楚的感觉到,好像不知哪里突然吹来了一阵冷风,将他整个人都冻结了一般,那种酷寒从他的指尖一直传到了她的身上,如同锋利的刀剑一般刺入肌骨。 在这样的彻骨的冰冷里,楚旸的呼吸慢慢的软了下来。 但,又好像不是软,只是——无力。 他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什么东西,有些无力的俯身望着商如意,明明在片刻之前,他还像一头凶兽俯视着自己的猎物,而此刻,他就像是一只已经被逼上绝境的困兽,在无助的哀鸣。 他突然道:“如意,朕不如他吗?” “……!” 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商如意只感到心脏几乎都要在这一刻失衡的跳动中碎裂了! 他说什么? 他问,他不如他吗? 这是一个皇帝,一个九五至尊,在问她吗? 就算,也许会有皇帝这样,可他会问吗?他这样一个被上天偏爱,更极度自信的人,怎么可能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商如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在他的手中抬起头来,对上那双细长凤眼时,却见里面的阴鸷神情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孩童般无助的茫然。 他,好像真的在问,在问自己,是不是不如一个人。 商如意一时间都傻了,不仅忘了回答,甚至忘了做出任何反应,而就在她几乎全身僵硬着望着楚旸的时候,又发现那双凤目中渐渐燃起了火焰,随即,那种茫然被突然腾起的大火燃烧殆尽,取而代之的,是碳红的灰烬里垂死挣扎的疯狂与兴奋。 他突然对她一笑,道:“不,朕不是不如他!” “……” “朕也不可能不如他。这天下的人,谁都不如朕,他是如此,谁都是如此!” 说着,他又低头看向商如意,那张俊美的脸几乎贴到了她的面前,商如意能清楚的感觉到他呼吸急促而滚烫,仿佛内里吞入了无数烧红的碳火,让他五内俱焚,却又甘之如饴,他笑道:“是你瞎了!” “……” “你们都错看了朕,你,和所有人!” 说完这句话,他慢慢放开了商如意,站起身来服侍着她,又重重的道:“是你瞎了!” 商如意说不出话来。 她知道自己没瞎,可双眼却好像被刀割一般生疼,顷刻间,有滚烫的东西涌了上来。 她颤声道:“陛下……” 而这时,楚旸仿佛已经听不到任何的话,他仰头望着周围,明明还是个雕梁画柱的精美酒楼,却仿佛置身在一个随时崩塌,又或者已经要崩塌的世界里,他笑了几声,又低头对着商如意道:“你们,都瞎了。” 说完,一把将挂在门口的珠帘扯落,只听着珠子噼啪的散落在地,仿佛真的有什么崩毁了。 而他在那崩毁的声音里,大笑着走了出去。 而商如意,一直跪坐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许久,她才用一种近乎冷酷,但又好像有些痛的声音喃喃道:“你没有不如任何人。” “但你不如他!” (本章完) 第276章 好梦旧陈色,何必困幽朝 第276章 好梦旧陈色,何必困幽朝 就在宇文晔离开东都的三天后,朝中出来消息,皇帝要巡游江都。 这对在听鹤楼中经历了一场死生博弈的商如意来说,并不是一个意外的消息,可对整个朝廷,甚至整个大业王朝,却是个足以天翻地覆的消息。 虽然皇帝在朝会上的话是——如今江南正是杂生树,群莺乱飞的好时节,诸位久经战火早已疲惫不堪,不如随朕骑鹤下江南,看看那木兰双桨,翠禽啼春的风景也好。 他这话是难得的体贴,甚至从登基以来,皇帝就从未如此体恤过臣下,臣子们本该感激涕零,可事实上却并不是那么回事。因为所有人都明白,河北已经失守,而陇右、山西甚至渤海郡各地更是叛乱四起,在这个时候离开东都南下巡游,那就是放弃东都,甚至,放弃整个北方! 这种事也并非没有发生过,在他登基之初,便放弃了先帝经营数十年的大兴城而营建东都,整个大业王朝的权力中心也自西向东迁移了。 但当时并没有引起太大的反响,便是因为他为了营建东都,提拔了众多中原的士族官员,而这些人为了让大业王朝的权力中心移向自己,也积极的在朝中动作,压制了由楚胤一手提拔的关陇士族。 现在,楚旸要放弃北方,往南而行,这些人又岂能甘心?! 一时间,人心惶惶。 江皇后急匆匆的冒着寒风赶到暖坞。 刚一走近,就听到了一阵靡丽的丝竹之音,抬头一看,却见平日里惯常门户大开的暖坞,今日却是门窗紧闭,但靡丽的乐声却从里面传出,甚至还能听到少女们银铃般的笑声,更衬得那乐声风流婉转,令人沉迷。 江皇后微微蹙眉,走过去伸手推开了大门。 大门一开,寒风从外面灌了进去,而那些少女们的娇笑声中,立刻又参杂了不少惊呼。 一看到眼前的场景,江皇后的眉头也蹙了起来。 平日里的暖坞总是非常的安静,这个地方像是楚旸为自己制造的一处桃源,冬日有暖泉在地板下流淌,夏日则不停的更换冰盘保持这里的清凉,闲时有宫廷乐队远远的为他演奏,借着水声听取丝竹,美不胜收。他甚至不允许宫中其他的人来此,一旦有人扰了他的清静,就会被他斩断双腿。 所以,除了寻找商如意的那几次,江皇后也很少踏足此处。 但此刻,这里却是人头攒动,她的眼前是几十名身材窈窕,年轻貌美的少女,一个个身着鲜艳的红裙,广袖宽袍,正随着乐声翩翩起舞,一双双嫩藕般的玉臂高举空中,红裙与雪肤交相辉映,美不胜收。 空气里,还迷漫着一股浓得几乎醉人的酒香。 一见皇后来此,那些少女们都吓了一跳,惊惶的往两边退开,叩拜行礼。 江皇后冷冷的看了她们一眼,倒也并未发怒,只一挥袖,平静的说道:“都退下。” 她虽然态度平和,但皇后的威仪却是不容冒犯,那些少女们也不敢多话,只能低着头,一个个小心翼翼的退出了暖坞。 直到最后一个人走出大门,江皇后这才深吸了一口气,走过前方那道巨大的屏风,来到内室,却见这里甚至比外面歌舞升平的样子更混乱,平日里铺在地上的地毯已经被掀翻在一边,而那巨大的床榻上,楚旸正横卧于上。他一身素雅的白衣,衣襟大敞,露出胸口大片肌肤,腰带更是斜斜的挎在胯上,仿佛随时都会懈下。 此刻,他一只手拿着酒杯,一手撑着头,凤目半阖,眉心微蹙,仿若一个受到凡尘滋扰的仙人,不耐烦的道:“歌呢?舞呢?继续啊!” 江皇后脸色更沉了一些。 但她深吸了一口气,还是走上前去,恭恭敬敬的叩拜道:“臣妾拜见皇上!” “……!” 一听到她的声音,楚旸沉默了一下。 然后,嘴角又勾起了一抹笑容,慢慢睁开双眼看着她,笑道:“皇后怎么来了?” 江皇后道:“听说陛下要巡游江都。” 楚旸笑道:“皇后的消息真是灵通。” 江皇后道:“陛下已经在朝堂之上宣布的事情,臣妾的消息想不灵通都不行。” “既然知道,那还不下去准备,来这里做什么?” “臣妾想要请陛下收回成命。” “……” 楚旸的眉心又是一蹙,但他并没有立刻生气,而是轻笑了两声,慢慢从床榻上走了下来,他身上的酒气已经很沉了,只这两步都有些踉跄。可踉跄中的身形却仍旧风流潇洒,如玉山将崩。 他一步一步的走到江皇后面前,笑道:“皇后何出此言?” 江皇后正色道:“陛下心中应该明白,此时离开东都,东都城内的驻军必有大半须护持陛下南下。他们一走,东都难保。” “……” “陛下不要东都,不要北方了吗?” “……!” 楚旸的目光闪烁了一下。 但沉默半晌后,他忽的又大笑起来,转身用力的一挥手,宽广的袖袍如同流云一般在空中飞扬,随即飞扬而起的,还有杯中的酒水,此刻挥洒开来,如同细雨纷纷落下。 楚旸沐浴在这醉人的细雨中,一边狂笑,一边大声吟唱着: 征辽非我愿,所爱唯江南。 好梦旧陈色,何必困幽朝。 听到这几句诗,江皇后神色一僵,端庄的身形竟也微微颤抖起来,半晌,喃喃道:“好梦旧陈色……陛下还记得陈朝后主?记得他是如何沉溺酒色,最终亡在陛下的天威之下?如今,陛下却要梦到陈朝旧色?” 楚旸脸色一变,怒道:“你大胆!” 江皇后身形一震,急忙跪下:“陛下恕罪!” “……” 楚旸慢慢走到她面前,沉沉的出了几口气,脸色再度缓和下来,勉强平和的道:“朕只不过是太累了,想要去江都宫休息一阵罢了,并没有你说的什么放弃东都,放弃北方。” “可——” “行了,” 这一次,他不让江皇后再开口,而是一转身,冷冷道:“下去准备吧,十日后,就出发。” “……” 江皇后抬头看着他,几番欲言又止,终究只能一声长叹:“是。” 说完,便起身走了出去。 当她走出暖坞大门的时候,一阵突如其来的凛冽寒风吹过,仿佛无数把钢刀刺进人的身体,江皇后抬头看着阴沉的天色,突然瑟缩了一下,喃喃道:“好冷啊……” 没过多久,皇帝陛下在暖坞所吟唱的诗句,便传开了。 如果说时局本就像是一个装满了桐油的瓦瓮,那这首诗就是投入其中的一点火星,将整个朝堂炸得天翻地覆,日月震荡,之后几天,朝中的大臣们不停的上书劝谏,可楚旸一意孤行,甚至直接罢免了数十名官员,更有数名官员下狱。 而当这首诗传到商如意的耳中,又已经是数日之后。 没有了宇文晔在身边,许多消息都比平时迟滞了许多才能听说,当她听到连正议大夫官岙,也就是宇文晔的表兄,也被勒令闭门思过,便隐隐感觉到,这把火,是真的熄灭不了了。 看着她脸色苍白的样子,图舍儿担心她是不是冻着了,便沏了一杯热茶送到她手中,轻声道:“小姐,朝廷这一次,是不是要乱了呀。” 正在铺床的卧雪听到这话,哆嗦了一下,轻声道:“舍儿姐姐,你别吓我。” 商如意摇头道:“伱懂什么,别胡言乱语的。” 图舍儿忧心忡忡的道:“可现在,城内的老百姓都在往外跑,我听说,河北那边集结了好几万的军队,好像要往东都过来了呢。” “……” “这要打起来,可怎么办呀?” 商如意喝了一口茶,平静的道:“东都城毕竟是陛下当年用心经营的,城池坚固,囤粮充足。梁士德的人马虽多,但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要拿下东都,他还不够这个资格。” 图舍儿一听这话,立刻大大的松了口气。 虽说她的这位小姐也是个女流之辈,但却意外的很能扛事,而且在将兵之事上并非白纸一张,从上一次雁门郡之围就让人深有体会,所以,她一句话,就让图舍儿安心了。 一旁的卧雪轻声说道:“可是少夫人,奴婢听说,皇帝陛下已经钦点了这一次去江都随行人的名册。你——咱们家,好像就在名册上。” 商如意看了她一眼,道:“哦……” 其实,这也不意外。 那天在听鹤楼,楚旸当着她的面那样问,就已经是决定要将她也带去江都,只是,他亲口询问,似乎又有另一层含义。 从他甚至直接开口问自己是否不如宇文晔,商如意感觉到,他好像想要把两个人的关系拉近一步——既然是要拉近一步,那让她随行江都,是必然的结果;只是,若那天自己的回答不同,也许去江都的身份和之后的待遇,也会有所不同吧。 想到这里,她轻叹了口气。 卧雪走过来,轻声说道:“少夫人,咱们要跟去吗?” 一旁的图舍儿皱着眉头道:“这是皇帝陛下的旨意,咱们怕是不能违抗吧?” 卧雪道:“那,二公子呢?” (本章完) 第277章 切不可委屈了做事的人 第277章 切不可委屈了做事的人 千峰卧白雪,万岭常崔嵬。 黄土岭的风景自从上一次兴洛仓之战后,到今天,几乎没有丝毫改变,就像是一副凝固的画卷。 而唯一改变的,却是看着这幅画卷的眼睛。 宇文晔背着双手站在洛口渡河边,那双冷峻又深邃的双眼将眼前的一切都尽收眼底,事实上,他也像是这幅画中的人,自上次大获全胜还朝,到这一次又领军出征,他的面色依旧冷漠,身形依旧挺拔。 甚至,连军中不安的情绪,仿佛也和上次如出一辙。 只是这一次,不安情绪的来源,不再是监军。 大概是因为上一次监军寇匀良不仅在军中就被他斩杀,而且死状凄惨,这一回出兵,有权势的太监都不愿跟着出来,朝廷只能派出一个叫王珙的小太监任监军。此人职位不高,性情懦弱也没什么主见,因此,就算他行军五六天只走出了两天的路程,王珙也并不催促。 反倒是军中的几个裨将,有些坐不住了。 因为这一次出兵,户部并没有直接调拨粮食,而是发了文书来兴洛仓,让他们准备好这两万人马的粮草,等宇文晔途径此处直接带走粮食,再继续往王岗寨赶路。 可是,宇文晔到了洛口渡,却不继续赶路,反倒停下来原地休息,这让众人都有些疑惑。加上他已经耽搁了好几天的进程,几个裨将再也坐不住,索性找到王珙,七嘴八舌的道:“监军大人,这件事你怕是要管一管。” “是啊,朝廷让我们去清剿王岗寨,不是让我们来游山玩水的。” “他宇文晔再是大将军,也不能置朝廷的法度于不顾吧。” 王珙被他们几个催促着,实在避不过去,只能扭扭捏捏的朝着前方走了几步,正好看见宇文晔蹲下身,从河中掬了一捧冰冷的水浇在脸上。 而那双眼睛,在冰冷的水滴的衬托下,显得更加的冷冽深邃。 不知怎的,王珙心里打了个寒颤。 但他还是只能硬着头皮走上前去,对着宇文晔拱手笑道:“大将军。” 宇文晔慢慢的转身对着他道:“监军大人,有何要事?” 王珙笑道:“这——前方好像就是兴洛仓了。” “正是。” “大将军为何不直接进城,反倒停留在此啊?要知道,我们之前,已经耽搁了好几天的路程了。” “请王大人见谅,本将军停留在此,只是有些怀念罢了。” “怀念?” 王珙一愣,正不知他怀念什么,而宇文晔已经抬手指着前方河对岸一处宽大的河滩,说道:“监军恐怕还不知道,就是在那里,本将军一刀把寇匀良砍成两半的。” “……!” 王珙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说起那血腥的一幕,宇文晔却没有丝毫的动容,只是又轻叹了一声,然后说道:“事后想想,还是有些后悔。” 王珙勉强挤出一点笑容,但开口的时候,声音都有些发抖:“后,后悔什么?” 宇文晔道:“其实,我是可以不杀他的。” “……” “毕竟,他的罪过,不应该‘一刀两断’就过去了,应该把他带回朝廷,明正典刑,让其他的人都知道,在军中怀有异心,与本将军作对,是什么下场。” “……” “只是,当时杀得兴起,忘了……” 王珙的脸色苍白,两条腿都有些发抖,正不知该怎么接这话,宇文晔又回过头来看向他,说道;“监军的意思,是要催促我赶紧进城?” 王珙急忙摆手笑道:“不,不,在下怎敢催促将军?” 此刻站在他面前的,好像已经不是一个人,也不是一个朝廷的将军,而是一个满手血腥,甚至可能随时兴起杀人的煞神,王珙满身冷汗,哆哆嗦嗦的就要往回走,而宇文晔却很温和的说道:“其实,王大人也不必催促,只要等到——” 他的话没说完,自己倒是顿了一下。 而王珙也是一愣—— 等?他要等什么? 就在这时,他们的后方突然传来一阵急促而凌乱的马蹄声,众人都回头往去,只见一队人马迅速从后面飞奔上来,领头的不是别人,正是宇文晔自己的贴身亲随穆先。 他带着的一队人马是宇文晔自己的亲兵,一开始就跟着他们一道出城,与朝廷的人马合并一路行军,可是,众人却发现,就在几天前,他们消失不见了。 但他们不属于朝廷的编制,监军和裨将都不好多问,只是没想到,此刻,他们又出现了。 军中将士都纷纷给他们让开一条路,穆先带着人很快便到了宇文晔的身边,一下马,立刻对着宇文晔道:“大将军。” 宇文晔道:“东西,都拿齐了吗?” 穆先伸手朝着身后一指:“酒,肉,还有御冬寒衣,都已经准备妥当。” 宇文晔点了点头:“很好。” 王珙回头一看,这才发现他们身后还跟几架马车,上面堆满了酒肉和御冬的寒衣,甚至连他们的马匹后面,也装了不少这样的货物。不由得惊讶道:“大将军,这是——” 宇文晔淡淡笑道:“王大人见笑了,这守卫兴洛仓的人,是上一次追随本将军攻打兴洛仓的人马,他们浴血奋战,也吃了不少苦头,而且,粮仓打下来之后,他们就一直驻守在此地,也未得封赏,所以这一次来这里,本将军决定私下犒赏他们一番,当然,这些东西都是本将军自己出的钱,与朝廷无关。” “啊,这——” 王珙笑道:“原来如此,大将军果然是体恤下情。真不愧是朝廷的股肱之臣啊。” “不敢。” 宇文晔谦逊的一颔首,然后说道:“现在,我们可以进城了。” 于是,他立刻下令让众军往兴洛仓城出发。而仓城中的士兵也已经得到消息,辅国大将军前来,立刻派人迎了出来,一看他竟然还为这些人带来了犒劳的酒肉和过冬衣,顿时感激不已,除了镇守各个关卡的人,其余士兵几乎全都出来相迎。 其中驻军参将晏不坏见到宇文晔,两眼微微发红,轻声道:“想不到,大将军还记得我们。” 宇文晔笑道:“这座仓城是你们拿命拼下来的,本将军领了功,不能不记得你们。” 晏不坏道:“可我们听说——大将军此战,无功啊。” 宇文晔微微挑眉:“伱们,怎么知道?” 晏不坏道:“大将军说了,这座仓城是我们拿命拼下来的,我们自然也是要关注这桩战事的结果。但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就因为杀了一个不懂将兵之事,把兄弟们推着去送死的太监,大将军此战的心血,竟然无功!” “……” “我等,一直为大将军不服!” 他的话,虽轻,却很重。 宇文晔听了,脸上仍旧没有丝毫的喜怒,甚至起伏,只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淡淡道:“不谈这些,先进去把东西分了。我这一次来得仓促,东西准备得也不齐。你们捡着要紧的人分配,切不可委屈了做事的人。” 这最后一句,更像是一块巨石,重重的落在了晏不坏和周围一些士兵的心上。 众人看着他,都不再说话,只默默退下。 可是,整个仓城内,却好像有些隐隐的情绪,沸腾了起来。 而在这样沸腾的情绪里,宇文晔却仍旧是冷静的,他一边往里走,一边沉声问道:“东都城内的情况如何?” 穆先跟在他的身边,轻声说道:“皇帝陛下已经下令,七天后,南下巡游江都。” 宇文晔的眼中冷光一闪。 七天后…… 他想了想,又问道:“还有什么消息吗?” 穆先迟疑了一下,轻声道:“还有就是——” | 与此同时,对着卧雪闪烁的大眼睛,商如意沉默了许久,终于慢慢说道:“我也想留在东都等他回来,只是,陛下未必会给我这样的机会。” “……哦。” 卧雪轻轻的应了一声,低下头去。 图舍儿道:“那小姐,还有几天就要出发了,我们是不是要准备一下了。” 商如意叹了口气,道:“可我心里,还有两件事放心不下。” 卧雪立刻道:“少夫人,是哪两件事呀?” 商如意道:“一个是城北的庄子,那是爹临去太原之前交给我的,这么久了我也没去看一眼。这一次若梁士德真的要派兵打过来,只怕会经过那边,我想着,找个时间过去交代一下。” 图舍儿道:“这倒是。” 卧雪问道:“少夫人,另一件你放心不下的事,是什么呀?” 商如意的神情比之前更黯然了一些,沉默了许久,才轻轻的叹了口气,道:“就是我的舅父舅母……” 一提起这个,连图舍儿的神情也沉重了下来。 虽然之前商如意已经得到了皇帝许诺的特赦,准许沈世言夫妇回东都,可现在传令的人得到了那里,他们那边又是什么情况,他们都一无所知。 若这一次跟着皇帝去江都,那他们两边的消息又要中断,将来再要见面,怕是更难了。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抬头一看,却是长菀拿着一封信走了进来。她微笑着对商如意道:“少夫人,刚刚收到一封书信,好像是沈公子寄来的。” 沈公子? 商如意一听这三个字,眼睛立刻亮了——是沈无峥! (本章完) 第278章 凤体有恙 第278章 凤体有恙 商如意急忙接过书信拆开一看,果然是沈无峥寄来的书信,顿时长舒了一口气:“总算有他们的消息了。” 图舍儿也高兴的凑上来:“小姐,老爷和夫人,还有公子,他们怎么样了?” 长莞和卧雪一看是沈家的事,便自觉的退了出去,还关上了门。房中只留他们一主一仆,商如意展开信笺认真的看了起来。书信不长,也只有一张信纸,显然是仓促而就。 但即便如此,信上的文字仍旧舒朗飘逸,运笔透着一股灵动,让人阅之心悦。 而商如意看着这信,脸上的神情一时欣喜,一时又透着淡淡的忧虑,看完后便陷入了沉思。 图舍儿有些着急了,轻轻的扯了一下她的衣袖:“小姐,公子在信上说什么了?” 商如意又沉默了一会儿,才慢慢说道:“他说,他们已经接到了皇上特赦的旨意,准备启程离开岭南,让我们不用担心。” 说着,她又想了想,喃喃:“现在,应该已经上路了。” 图舍儿立刻笑道:“呀,那可太好了!” “是啊,太好了。” 商如意嘴里这么说着,可脸上愈发凝重的神情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图舍儿欣喜之余也看出了她情绪不对,于是问道:“小姐,老爷和夫人他们终于能离开岭南了,这不是好事吗?公子也叫你不要担心,你怎么看起来更担心了呢?” 商如意道:“能离开岭南当然是好事。可现在,路上也不太平啊。” 图舍儿一听,顿时脸也耷拉下来:“是啊,外头到处都是叛军,到处都在打仗。他们若能早点回东都来也好——哎呀,现在东都也不太平呀。” “……” 商如意的眉心蹙得更紧了一些。 半晌,她喃喃道:“他们只有三个人,路途的确危险了些。” 图舍儿道:“小姐,你有什么打算吗?” “……” 商如意又想了一会儿,将那书信沿着原来的折痕慢慢叠好收起来,然后说道:“这件事,容后再说。” 她的话音刚落,长菀却又在外面敲门,声音中带着几分急切:“少夫人。” 商如意道:“什么事。” 长菀推门进来,说道:“少夫人,那位卢公公又来了。” “卢公公?” 一听是江皇后身边的内侍,商如意仿佛感觉到了什么,急忙整了整衣衫便去了会客厅,只见那位卢公公对着她拱手行礼:“夫人,叨扰了。” 商如意急忙回礼,说道:“不知公公今日前来,有什么吩咐?” 卢公公笑道:“自然是皇后娘娘,她传夫人进宫晤面。” “娘娘?” 商如意的心里微微一动——说起来,江皇后之前对她很亲近,隔三差五的就派人接她入宫,可自从兴洛仓一战之后,他们就几乎没怎么见过面了,上一次卢公公来,她自作多情的以为是传召自己,结果却是传召宇文晔。 原本在商如意的眼中,这位皇后娘娘的形象是温柔又朦胧的,而如今,才有些明白过来,她之所以看起来温柔又朦胧,是因为她的周遭,迷漫着一层雾。 这层雾,让自己看不清她。 即便如此,商如意还是微笑着问道:“不知娘娘有什么要事传召我入宫?” 那卢公公看了她一眼,才叹息着说道:“娘娘凤体有恙,传夫人进宫,就是说说话,散散心罢了。” “什么?” 商如意一听,顿时吃了一惊:“娘娘病了?什么时候的事?” 卢公公叹了口气:“也就是——陛下颁布旨意后不久。娘娘日夜忧心,也没顾着自己的身子,受了些风寒。” 在这个时候,病了? 商如意的眉头皱紧了,想了想,立刻道:“好,我马上随公公入宫。” 说完,她又回头对着图舍儿他们道:“好好守在家里,等我回来。” 几个婢女只能答应。 商如意跟着卢公公离开宇文府,跟之前一样坐着马车到了宣仁门,她也算是熟门熟路,早已没有了初次进宫时的熟门熟路,只是,如今再进宫,心里却有了另一种忐忑。 那就是楚旸…… 之前,几乎每一次江皇后与她见面,楚旸几乎都会借机将她带走,而这一次—— 也不知是看出了她的担忧,还是皇后早有交代,那卢公公一边往前走,一边闲聊似得说道:“这几日,陛下不上朝,也不见外人,就只在暖坞那边歇着,闲时欣赏些歌舞,大概顾不上别的事了。” “……” 商如意一听,立刻明白过来。 她想了想,勉强笑着说道:“陛下日理万机,是应该,好好休息的。” 卢公公便不再说话,只领着她继续往前走,不一会儿,便到了左藏宫。这里来往穿梭的人比平时多了数倍有余,商如意眼看着那些小太监低着头,抱着一箱一箱的东西往外走,远远看上去,就好像蚂蚁在大雨来临之前的忙乱场景。 她忍不住道:“公公,这里,怎么这么忙啊?” 卢公公转头看了一眼。 他苦笑了一声,淡淡道:“陛下要巡游江都,这里的东西……自然是要跟着带走的。” “……哦。” 商如意的心又是一沉,抿了抿嘴,不再多问了。 若只是普通的巡游,比如上一次巡游北疆,也未见楚旸搬运左藏宫的东西,而这一次,巡游江都,竟然将这里的东西都要带走,可见—— 她的心更沉了一些,一言不发的跟着卢公公往前走去。 不一会儿,终于到了江皇后所在的东宫。 这里倒是比平时更安静了一些,而且,刚刚走进大殿,商如意就闻到空气里迷漫着一股淡淡的药味,显然是病人所在的地方才会有的味道。 她微微蹙眉,脚步也更轻了一些,跟着卢公公往里走去。 往常,江皇后都是在外殿见她,可这一次,卢公公却领着她一路往里,一直走到了内殿。 可刚一走进去,就听见里面传来了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懒洋洋的,口气里甚至带着一点漫不经心的意味—— “娘娘,伱病得,也太不是时候了。” “……?!” 一听这话,商如意的眉头立刻拧了起来。 什么人,敢这么跟皇后说话! (本章完) 第279章 赶上赶不上的,都不好 第279章 赶上赶不上的,都不好 一听这话,卢公公脸色也变了,忙伸手拦住商如意继续往里走,轻声道:“哎唷,国舅爷怎么突然进宫了。这——夫人,咱们稍等一下。” 商如意点点头,心里却是咯噔了一声。 国舅爷? 也就是,江皇后的兄弟? 听说这位江皇后幼失怙恃,并无亲兄弟姐妹,这个“国舅爷”是—— 心里正想着,里面又传来了那位“国舅爷”的声音,口气里更添了几分不悦的道:“就因为你这一病,要延迟上路的日子,不能跟陛下一道去江都,公主殿下和赵王殿下也被你留下来不说,连累得我都得守着你。谁不知道,跟在陛下身边的才是亲信,伱这样……不是连累弟弟我吗?” 商如意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一些。 江皇后因为生病,不能跟皇帝一路出发?连新月公主和赵王楚成斐也留下来陪她? 里面响起了一阵轻咳声,听得出,江皇后的声音非常的虚弱,咳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说道:“重恩,本宫也不想耽搁你的前程。可是,这一次南下跟随的官员众多,也难有什么出头的机会。你留守东都,说不定另有一番天地呢?” 那江重恩立刻冷笑道:“别有天地?谁不知道梁士德就要打过来了,而且,还有雷家父女帮着他!那雷毅是当过左御卫大将军,他对东都的城防部署有多了解!我要是折在这里,你就开心了是不是?” “……” 江皇后没有再说话,只不住的咳嗽,但咳嗽的声音也比之前压抑了许多。 商如意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几乎要忍不住进去骂人了! 不管那江重恩怎么想,可皇后毕竟是皇后,他口气中没有一点敬重不说,甚至对自己这位病中的姐姐也没有半点怜悯体贴,简直冷酷无情! 可是,她还是管住了自己。 这毕竟是江皇后的家事,他们在这里听着已是不妥,若再去插嘴,那就真的不该了。 等到江皇后的咳嗽声终于平息下来,她喘息着轻声说道:“重恩,本宫的苦心,你终会知道。现在,你还是先回去吧,本宫这里有客,一会儿就要到了。” 那江重恩哼了一声,转身走了出来。 刚一走过来,就撞上了商如意和卢公公,商如意这才看清,这江重恩大概三十来岁,生得倒是有几分英俊,眉眼间与江皇后有些相似,但神情淡漠,双眼习惯性的往上翻,给人一种薄情寡义的感觉。 当然,也许并不是感觉。 他看到商如意,也没说什么,翻了个白眼就走了。 他一走,卢公公立刻进去禀报,随即,里面响起了江皇后温柔的声音:“如意来了。进来吧。” 商如意振了振精神,急忙走进去。 这还是她第一次进入皇后东宫的内殿,里面比外面的布置更简单一些,不过一个梳妆台,一张矮桌,然后便是靠着屏风的一张床榻,只有梁上垂下的几层纱幔让这个空旷的内殿多了几分难以明辨的复杂感。 商如意一步一步的走进去,终于看到了床榻上那个消瘦苍白的身影。 江皇后正靠坐在床上,微笑着看着她。 她穿着一身鹅黄色的长衫,房间里足够暖和,那衣衫也不算厚实,更显得她消瘦单薄,嘴唇没什么血色,可即便这样,她周身散发出的温柔的气息,还是让她整个人仿佛春水一般温婉动人,尤其脸颊还因为剧烈的咳嗽而泛着一抹病态的嫣红,在这一刻,反倒透出一种——别样的娇艳。 这是商如意第一次感到,这位江皇后不仅有着皇后的端庄秀丽,更有着一个女人的美。 是那种,令人无法不心动的美! 她看得甚至呆了一下,而江皇后已经微笑着对她说道:“如意,你来了。” “……是。” 商如意这才回过神来,急忙上前行礼,江皇后微微抬手道:“这个时候,就不要这些虚礼了。来,过来坐下。” 她竟伸手拍了拍床沿。 商如意迟疑了一下,虽然他们两算得上亲近,可毕竟尊卑有别,她还是有些忐忑,反倒是江皇后微笑着道:“本宫病中都将你叫来,就是不见外。你若跟本宫见外,那就辜负本宫了。” 一听这话,商如意急忙告罪,上前斜斜坐了下来。 江皇后这才微笑着点点头。 看着商如意脸上的神色有异,她想了想,淡淡笑道:“刚刚,让你见笑了。” 商如意忙说道:“如意怎敢?” 江皇后叹了口气,说道:“重恩他,是本宫的堂弟——本宫自幼失怙,是在叔父的家中长大,重恩他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这孩子,难免心高气傲了些,本宫时时劝他莫要好高骛远,可他就是不听。” 商如意的心微颤了一下。 原来,皇后也是自幼父母双亡,被亲戚中的长辈抚养长大。 她跟自己的身世,那么相似…… 商如意定了定神,轻声说道:“忠言逆耳,娘娘的苦心,也不是人人都能省的。” “是啊,忠言逆耳……” 这四个字,倒像是勾起了江皇后的什么心事,脸上的笑容更添了几分苦涩,但她似乎不太愿意沉溺在这种苦涩的情绪里,又抬头看向商如意,柔声道:“听说,国公把你们家老三也带走了,如今,你们府上就只剩你一个人了吧。” 商如意点点头。 江皇后道:“一切,可还顺利?” 商如意想了想,道:“一切还好。只是,城外的庄子是爹留给如意的,这一次若真的要随陛下巡游江都,一时半刻难以回来,如意想过去看看,安置一下那边的人。” 江皇后道:“这倒是正理。那,你明天就去吧,早去早回。” 商如意眼睛一亮,立刻道:“多谢娘娘!” 江皇后微笑着,突然又捂着嘴咳嗽了两声,商如意急忙伸手扶着她,感觉到她整个人消瘦得有些不成样子,便大着胆子轻抚着她骨节突出的后背,轻声道:“娘娘可要好好保重凤体才是啊。” “放心,” 江皇后虚弱的气息中又透着一种仿佛骨子里的坚毅,道:“本宫,也不想病太久。” “……” 商如意目光闪烁着看了她一眼。 江皇后慢慢往后仰倒,商如意急忙拿了一旁的一个靠枕来给她垫着,她微微喘了一会儿,总算平复了呼吸,然后笑道:“说起来,你们家那位辅国大将军出征也好几天了,不知道他现在到哪儿了。” 商如意想了想,道:“若快,应该到原武了。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他说要先去兴洛仓调取这一次出征的粮草,恐怕,要在那里耽搁一两天。” 江皇后笑道:“他连这个都跟你说啊?” 商如意低着头,带着几分赧怯的道:“凤臣的心里,只有领兵打仗的大事,我,也愿意听,所以他闲来无事,会说一些。” “哦。” 江皇后闻言,那双柔若春水的眼睛里,仿佛被什么东西一点,泛起了阵阵涟漪。 而那涟漪,也是温柔,带笑的。 她微笑着看着商如意,半晌,柔声道:“看起来,你们两的感情,比之前更好了。” “啊?” 商如意愣了一下,再想想——她说的,是自己跟宇文晔。 又再想了一下,她有些回过神来,似乎之前她在所有人面前称呼宇文晔都是叫的“二哥”,这顾然是她当初随口的称呼,也是后来才知道,竟跟新月公主对他的称呼重合了,听起来亲近,可在她心里,始终还是有些不太舒服的感觉。 而如今,她也开始叫他凤臣,是因为那晚,他清清楚楚的告诉她——这种时候,可以叫他凤臣。 一想到那一晚,商如意的脸上忽的有些发烫。 立刻又觉得自己不该在这种时候想到那种事,瞬间脸上又有些冷,冷热交击之下,她的脸色也是一阵红一阵白,不知道别人看出来没有。 江皇后倒是静静的看了她一会儿,然后温柔的说道:“看着你们小夫妻感情和睦,本宫就放心了。” “……” “凤臣这孩子自小——” 说到这里,她自己顿了一下,想了想,又笑道:“没什么了。” “……” 不知为什么,明明是听起来释然,甚至放松的话语,可商如意听着,心里却好像落上了一根羽毛,明明没什么分量,却又好像隐隐的压了她一下。 江皇后又笑道:“其实,本该让新月也过来跟你见一面,但她今天去庙里为本宫祝祷,来不及相见。” 商如意道:“公主殿下如此有孝心,必能感动神佛,娘娘一定能早日康复的。” 江皇后笑道:“希望如此了。” 接下来,他们两便闲话了一会儿,倒也没再说什么要紧的事。 过了大概半个时辰,眼看着江皇后精神不济,有些累了,商如意便起身告辞,江皇后让那卢公公过来送她出宫,又再三叮嘱,要送她回到宇文府。 商如意道:“谢娘娘记挂。” 江皇后靠坐在床头,温柔的道:“如意,你出城去那个庄子的时间,可要自己把好,陛下六天后出发,你可千万别算错了日子回来——赶上赶不上的,都不好。” 商如意看着她,轻声道:“如意明白。” (本章完) 第280章 去大兴吧 第280章 去大兴吧 离开东宫后,商如意便跟之前每一次离开的时候一样,坐上几个小太监抬着的檐子,一路往外走去。 这一次,没有人阻拦他们。 走出宣仁门,檐子慢慢落地,卢公公微笑着将她扶出来的时候,她都还有些不敢置信,而上了马车,再回到宇文府,直到看见图舍儿卧雪他们迎上来扶着她,又向卢公公行礼道谢的时候,她的一颗心才终于落回到原地。 不由得长舒了一口气。 卢公公似乎也明白她心里一直担心的是什么,微笑着说道:“夫人这下可放心了。” 商如意勉强笑道:“这一路上,劳烦公公了。” 卢公公笑道:“不敢。夫人也劳了半日神,赶紧进去休息吧。咱家还要去城门口传个话,明日夫人便可带人出城。” 商如意感激的道:“多谢公公。” 那卢公公只摆摆手,便转身上了马车,离开了。 他刚一走,图舍儿扶着商如意立刻问道:“小姐,我们明天要出城吗?” 商如意点点头。 卧雪道:“少夫人,咱们出城干什么?” 商如意一边往里走,一边不急不缓的说道:“我之前不是说了吗,庄子上的人和事我得过去安置一下,刚刚进宫的时候,就跟娘娘提了一下,娘娘让我早去早回,免得赶不上跟随陛下出发。” 卧雪道:“这倒是,那庄子又远,光是来回都要一两天呢。” 商如意道:“你们进去就赶紧收拾行李。也别大包小包的,这些日子的够用就行了。再有就是——长菀,你吩咐下去,让他们准备马车。” 长菀立刻道:“是。” 她转身走了,卧雪也去收拾东西,图舍儿一直扶着商如意进了房间坐下休息,又给她倒了一杯热茶来暖手,然后才笑道:“我还以为,小姐去庄子上要骑马去呢,结果竟是坐车。” 商如意握着茶杯,沉默了一下,也笑道:“怎么我就不能坐马车呢?” 图舍儿笑道:“就是,比起坐马车,小姐平时更喜欢骑马呀。” 商如意道:“天气这么冷,骑马容易着凉。皇后娘娘就是因为不慎着凉了,这一次都不能跟着陛下一道南下呢。” “啊……这样啊。” “你们几个也留神些,最近天气变得快。” “奴婢知道了。” 于是,这天晚上,宇文府剩下不多的几个仆人一番忙碌,为少夫人即将出行做好了准备,第二天一大早,商如意吃过早饭后便出发了。 马车走到北城门,这里进出的人也不少,而守城的士兵一眼就看到了她的马车,立刻迎上前来。 其中那个队长对着她拱手行了个礼:“是宇文夫人吗?” 商如意撩起帘子的一角,平静的点点头:“正是。” 那人道:“夫人出城,怎么只带了这几个人啊?” 商如意淡淡一笑,道:“只是去城外的庄子上看看,三五天就回来,又不是搬家,不必前呼后拥的。” 那人也笑了笑,道:“夫人真是洒脱。” 说完便挥挥手:“放行。” 于是,前方的士兵立刻移开了木栅栏,就在马车要通过城门的时候,商如意往周围看了看,突然又道:“这两天,好像进城的人也不少啊。” 那人也下意识的往周围看了一眼——的确,之前东都城内的有钱人便陆陆续续的离开,之后便是老百姓,跟蚂蚁搬家似得,他们晚上关城门的时候甚至都忍不住调笑说再这么下去,东都城都要空了,连城门也不必再关。 只是,这两天,又不知怎么的,进城的人却多了起来,而且都是些青壮年。 那人笑道:“是啊,城里也有些活气了。” 商如意笑了笑,也往周围看了一眼,然后挥挥手,马车便摇摇晃晃的朝前驶去了。 出了城便上了官道,这条路图舍儿之前倒是走过一次,为了通知姜克生他们前往兴洛仓帮助宇文晔,她骑着马一夜一日便是一个来回,而这一次坐马车,倒是比之前松快了些,可看着周围的风景,谁的心情都轻松不下来。 走的虽是官道,可道路两边萧条的情形,却是比之前,更甚。 走了一整天,几乎看不到什么村落行人。 终于到了黄昏时分,他们才在夕阳的余晖下看到前方山脚下出现了一片房舍的轮廓,正是盛国公的那片庄子,有河流横贯于前,潺潺的水流声中,乌鸦不时起落,踩得枯枝上的积雪簌簌而落,聒噪的声音反倒衬得这个地方更加的寂静。 因为他们是临时过来,事先并未通知庄上的人,等到商如意派出一个随从进去通报,姜克生才带着几个人匆匆的迎了出来。 他们恭恭敬敬的对着商如意拱手行礼:“少夫人。” 商如意从马车上下来,看了看他们,然后对着姜克生笑道:“我突然过来,没打扰到伱们休息吧。” 姜克生忙道:“少夫人这话,小的们不敢当。我们也是刚刚操练完毕,还没歇下。” 商如意道:“这个时候,也操练?” 姜克生道:“国公之前的吩咐,每次早中晚三次,不敢懈怠。” “……” 商如意闻言,轻轻的点了点头。 盛国公果然治军严格,甚至连自己家中这些普通的随从们也都保持着军中操练的习惯,想来,若没有这样的勤奋刻苦,上一次在兴洛仓,他们也不可能那么轻易的冲击朝廷的军队,将她和宇文晔救下来。 于是说道:“好。” 简单的说了几句话,姜克生便将他们迎了进去。太阳一落山,庄子里便暗了下来,商如意只能听见远近响起几声狗吠鸡鸣,却没什么人声,倒真像是一个纪律严明的军营。姜克生举着火把沿着庄子中央最大的一条主路将他们迎到了一处大院门口,道:“国公和公子们每一次来庄上,都是住这里。少夫人请放心,这里时常有人收拾,不脏的。” 商如意笑道:“你多虑了。” 她走进去,这里的确收拾得很干净,但也很简朴,符合从太原到东都,宇文家居所常见的样子,姜克生又立刻让人进去生火熏香,图舍儿他们也带着行李往内院走去,要准备商如意的寝卧。 商如意走到大堂上,看了看周围的景致,然后便坐下来,对着姜克生道:“你这里,还有多少人?” 姜克生立刻说道:“本是两百人,之前兴洛仓一战,死七人,伤二十五人,其中二十二个伤已痊愈,剩下的三个不能再习武,只在庄上跟其他人一起劳作。所以,能用的是一百九十人。” 商如意点点头。 姜克生道:“可要小的让他们过来拜见少夫人?还是——明日再正式相见?” 商如意摆摆手道:“虚礼就不用了。” 她拿出几张银票递给姜克生,道:“这里是安置死伤兄弟的,你按例发放,若不够的再来问我要。” 姜克生也不多话,伸手接了过去:“我替他们多谢少夫人。” 商如意点了点头,又说道:“我还有些事要吩咐你去做。” 姜克生似乎并不意外,立刻道:“少夫人请说。” 商如意道:“如今你手下的一百九十人,你调拨一半出来,分所三路南下,去岭南。” “岭南?” 姜克生微微一怔,但立刻明白过来,道:“少夫人是要我们去接应沈家老爷?” 商如意点头道:“他们如今已经接到陛下的特赦,要往回走。可这一路上路不好走,我想你们去接应一下。但现在,南方的局势也不稳定,而且,皇帝陛下要巡游江都,也许那边的情形会比北边更复杂。所以,你们分三路,一路走水路,一路走桐城小路,一路走官道。” 姜克生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道:“好,我这就下去吩咐。” 他刚转身,但想了想,又停下来,回头对着商如意道:“少夫人,若接到了沈家老爷夫人,接下来,要往哪里走呢?” “……” 商如意的眉心微微一蹙。 其实,这也是她这一路都在考虑,甚至直到现在,答案还在各种思绪中纠结,无法清晰脱出的问题。 姜克生想了想,道:“要直接回东都吗?” 商如意立刻摇了摇头:“梁士德的人马离这里已经不远,就算他们打不下来,到时候,这边的情况也不容乐观。舅父舅母他们好不容易离开岭南,我不想让他们再陷险境。” 姜克生道:“那,去太原?” “……” “毕竟,国公还在太原。” 商如意却摇头:“爹,不会一直在太原。” 姜克生看了她一眼,眼中闪过一缕精光,但也没接这话,他又想了一会儿,道:“还是说,在南方找个地方暂时停留?” 商如意仍旧摇头:“我说了,南方的局势也不稳定。况且,等到陛下到了江都,那边的情形会变得更复杂。” 这一下,连姜克生也沉默了。 事实上,这三个地方已经是他们如今所能想到的,最安全的地方,其余的地方不是有叛军占领,就是被叛军觊觎,天下,似乎已经没有能容人安生之处。 就在大堂上的气氛陷入一种近乎窒息的沉闷中时,商如意突然道:“去大兴吧。” (本章完) 第281章 另一个问题 第281章 另一个问题 大兴! 一听到这两个字,姜克生立刻睁大双眼,那张向来冷静的脸上露出了诧异的神情:“少夫人,你说——” 商如意道:“接到他们之后,你们不用停留,直接去大兴城!” “……” 姜克生没有说话,而是皱着眉头想了好一会儿,再开口的时候,眼神和口气中都透着一点不确定,轻声道:“少夫人,你,确定吗?” 要知道,大兴城虽然是大业王朝的国都,可自从楚旸登基后营建东都,将整个朝政都东移,大兴城几乎成了一个废都。而这些年来,盛国公先是跟随大朝廷到了东都,之后又外放山西,几乎没再回过大兴城,他留在那里的人也有限,几乎起不到什么作用。 在这个时候,回大兴城,真的好吗? 想到这里,虽然知道自己的身份不该对大事置喙,可姜克生还是谨慎的道:“少夫人,三思。” 商如意低着头,沉思了一会儿。 最终,她抬起头来,坚定的说道:“就去大兴。” “……” “不管是走水路,小路,还是官道,伱的人再是快马加鞭,接到他们至少也是三个月后的事;而等他们再渡江北上,那个时候,大兴城那边应该已经定下来了。” “……” “所以,不用迟疑。让他们接到人之后,去大兴。” 姜克生看着她,眼中闪烁出一点异样的光。 这位少夫人——他之前在兴洛仓的时候就曾经对宇文晔说过对她的评价“料事如神”,而这种料事,显然是依据自己对事态的发展和对一些人的行动的预判,一般来说,小事容易,可大事却难,因为那其间会有无数势力的参与,无数人心的变化。 她刚刚说的,不是一个小小的兴洛仓,也不是一个小小的监军寇匀良。 而是大兴城! 她说大兴城“定下来”,是什么意思?! 要知道,虽然大兴城在如今许多人看来似乎已经是一座废都,可谁都知道,在那里有着包括盛国公在内的,出身定川军镇的王公贵族们积累数代的财富和权势,虽然被当今天子所遗弃,却并非全无用处。 相反,若有人能重新拿下大兴城,那就像是打开了一个装满无数财宝的宝藏! 而商如意说定下来,难道是—— 姜克生的呼吸隐隐沉重了一些,他深深的看了一眼商如意,然后说道:“属下明白了。属下这就去办。” 等到他走了,商如意也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她慢慢起身走到门口,仰头看着外面越来越暗的天色,头顶上已经隐隐闪烁出了无数的星光,看来明天似乎会是个通透的好天气,可她的心上,却仍旧压着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阴霾。 沉默许久,她喃喃道:“还有不到五天了。” 事实上,时间比她所想的,过得更快。 两天后,王珙在几个裨将几乎“逼宫”般的催促下,只能万般无奈的带着他们又去找到宇文晔。 这个时候,宇文晔正跟晏不坏一道巡视仓城内驻军的操练,他认真的说道:“操练,说起来是比较辛苦,但你们应该明白,这座仓城并没有他看上去那么坚固,一旦攻破,你们就会跟之前萧元邃那批人一样,成为瓮中之鳖。勤于操练,并不是为别人,而是为了你们在这乱世中更多一分活下去的机会,也是让你们的亲人,少一些痛苦的可能。” 晏不坏和他手下的人从来只听说要为皇帝陛下,为朝廷尽忠,倒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一时都怔住。 过了许久,他才沉声道:“大将军……是第一个,把我们这些人当人看的。” 宇文晔淡淡道:“你们本就是人,不用别人怎么看你们。” 晏不坏与其余众人看着他,藏于眼中和心灵深处的黯然,仿佛被什么东西点燃了。 这时,王珙带人走了过来,宇文晔见到他们,客客气气的道:“王大人,你们来了。” “大将军,诸位,” 那王珙满面笑容的拱手对着众人见礼,然后小心翼翼的说道:“大将军,我们在兴洛仓已经停留了好几天了,粮食的调拨,是否已经妥当?” 宇文晔道:“已经妥当。” “那——” 王珙更小心的说道:“咱们,是不是可以出发了?” 宇文晔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看了他一眼,眉心微蹙,似欲言又止。 一旁的晏不坏立刻说道:“王大人,大将军行军,有他自己的道理,上一次催促大将军用兵的人,如今是什么结果,相信大人也该知道。战场之上,刀剑无眼,可不能盲目行事啊。” 那王珙虽然脾气好,却也不是一个普通的参将能指摘他的,立刻露出了不悦的神色道:“这件事,似乎与你们兴洛仓无关吧。你们只要把粮草准备好就行了,攻打王岗寨的事,那是我们的事。” 晏不坏皱起眉头,刚要说什么,宇文晔已经抬手阻拦了他。 王珙立刻道:“大将军,你看——” 宇文晔又看了他一眼,然后说道:“王大人,本将军也知道你的难处,其实在这里停留数日的确是不该,可本将军这么做,也是有原因的。” 一旁的一个裨将赵燊立刻道:“哦?不知大将军有何原因?” 宇文晔道:“是这样的,在出发之前,本将军已经派遣了先锋前往王岗寨探听虚实,以便做到知己知彼。” 另一个裨将庞天豹道:“那那边的情况是——” 宇文晔道:“从大概半个月前开始,王岗寨的几个当家,带领他们的部众逐渐离开那个地方。现在,王岗寨内留守的人马,已经不足之前的一半。” 众人一听这个消息,顿时眼睛都亮了。 那庞天豹立刻说道:“既然是这样,那我们还不赶紧行军,趁着他们守备空虚,一举拿下王岗寨,也是大将军你的不世之功啊!” 其余众人也纷纷应和。 宇文晔点点头道:“这,的确是我们的一个好机会。” “那——” “可是诸位,你们难道不关心另一个问题吗?” 众人面面相觑,都有些不明所以,那王珙也莫名道:“什么问题?” (本章完) 第282章 遇上二公子,就没辙 第282章 遇上二公子,就没辙 宇文晔道:“离开王岗寨的人,去了哪里。”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过了许久,那晏不坏才小声的说道:“是啊,王岗寨那么大规模的调度,这批人去了哪里?他们要干什么?” 那些裨将们面面相觑,半晌,庞天豹冷笑道:“这种事,自有别人去担心。我们这一次出征的任务就是拿下王岗寨,其他的,倒也不必太过操心。” “话不是这么说的,” 宇文晔淡淡道:“萧元邃这个人野心勃勃,上次,他手里只有王岗寨不到一半的兵马,就敢出兵拿下兴洛仓城。而这一次,他们跟梁士德连成一气,梁士德统兵十万以上,他们的目标,一定比兴洛仓城更大。” 说着,他慢慢的转过身,冷冷的看着那些人:“我且问诸位,在这附近,比兴洛仓城更大的城,是哪里?” 这一刻,整个兴洛仓城都安静了下来。 众人的脑子里立刻冒出了一个地方,但,没有一个人敢说话,可不敢说出口的恐惧却化作冷汗,从他们的额头上慢慢的滴落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那晏不坏终于哑声道:“东都?” “……” “他们,要对东都动手!?” 宇文晔道:“若我猜得没错……是这样。” 众人顿时都有些慌乱了起来,这时,那王珙突然轻笑了一声,只见他冷汗涔涔,但苍白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扭曲的笑容,看起来既滑稽又有几分狰狞。他强作镇定的道:“大将军这话,未免有些危言耸听了。” “哦?” 宇文晔看向他:“王大人有不同的看法?” 王珙笑道:“在下虽然不懂军事,东都毕竟是东都,那是天子所在,有天威庇佑。梁士德就算统兵十万,又有突厥和王岗寨助力,也不可能拿下东都的。” 听他这么一说,另外几个裨将也像是找到了让自己心安的理由,纷纷附和。 “不错,东都城池坚固,守军骁勇,王岗寨这么一股小小的叛军,能对东都造成什么威胁。” “大将军未免危言耸听。” “依我看,咱们还是赶紧出发,趁此机会拿下王岗寨才是正经。” …… 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宇文晔倒并没有露出什么不悦的神色,只淡淡的看着他们,直到一旁的晏不坏小声的说道:“大将军是不是还有别的担忧之处?” 宇文晔慢慢道:“你们认为,天子所在,有天威庇佑,东都就会没事?” “……” 王珙梗着脖子点了点头。 宇文晔慢慢的说道:“那,若天子不在东都,天威不佑东都,那——又该如何?” “什么?!” 王珙一下子睁大了双眼,其他几个裨将也纷纷上前:“大将军说天子不在东都,这怎么可能?” 这时,一旁的穆先走了上来,沉声道:“诸位,前两天我们在沿途村镇上采买酒肉的时候,已经听到东都那边传来的消息——陛下要离开东都,南下巡游江都宫了。” “江都?” 几个裨将面面相觑:“我们怎么不知道?” 穆先道:“应该是在我们领兵离开之后,陛下才颁布的旨意。” 那些裨将们像是被一块又一块的巨石砸在头顶,渐渐的,已经快要将他们的信念都砸得崩毁粉碎,那庞天豹突然说道:“我不信,陛下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离开东都?河北失守,突厥又在边境蠢蠢欲动,王岗军又——若真的在这个时候离开东都,那岂不是,岂不是——” 他甚至不敢把后面的话说出来。 可就算他不说出来,所有人也都明白,皇帝这一次巡游江都的意义。 那就是,完全放弃北方! 若圣驾不在洛阳,东都真的失守,那他们这一批人,岂不是成了朝廷的棋子?哪怕真的拿下了王岗寨,到那个时候,反倒是攻守易型。 他们,成了无主的“叛军”了! 那些裨将们纷纷说道:“我们不信陛下会这么做!” 这个时候,站在宇文晔身后的晏不坏上前一步,沉声道:“诸位,这个消息,应该是真的。” 大家立刻看向他。 王珙冷笑道:“你一个小小的参将,守在兴洛仓里,知道外面什么!” 晏不坏道:“我虽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可外面若发生了什么,我们这里,是会跟着有调度的。” 一听这话,众人又安静下来。 赵燊道:“伱们,调度什么?” 晏不坏道:“就在你们来之前,朝廷已经发来调令,调走了三十万石粮食。” “三十万?!” 几个人一听,都傻了,而旁边几个参将和士兵也都说道:“没错,而且要得很急。我们虽然是第一次驻守兴洛仓,可翻看了之前的记录,朝廷还从来没有一次性调拨这么多粮食的先例。” 王珙勉强道:“只怕是,哪里出现了灾情,朝廷是调粮赈灾吧。” 赵燊急忙问道:“那些粮食,送去了哪里?” 晏不坏看了他们一眼,又看向宇文晔,沉声道:“那批粮食走水路,直接往南方去了。” 这一回,众人彻底安静了下来。 如果说一件事还可能是巧合,但所有的事都聚集到一起,那就绝对不可能是巧合。更何况,三十万石粮食,任何一次赈灾都没有过如此巨大的调度,而且还是调往南方,这些年来南方风调雨顺,人民富足,根本不需要这样的赈济! 所以,只有一个可能—— 皇帝,真的要放弃东都,更放弃整个北方! 他们,成为弃子了! 那种绝望的情绪如同潮水一般涌向他们,一瞬间将他们吞没,这些人握紧拳头,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仿佛在无声的抵抗着,而从抵抗中生出的力气,又渐渐转为怒意,逐渐化火焰吞噬了他们。 在这样挣扎的情绪里,几个裨将突然抬起头来看向宇文晔—— “大将军,有何打算?!” 宇文晔淡淡的看着他们,脸上的神情没有他们的愤怒,也没有他们的惊惶,那双冷峻的眼睛里,只有一点锋利的锐芒闪过。 “夺!” 寒光飞射,稳稳的钉在了靶心上。 这是一处宽阔的练武场,有数百步宽阔,足以容纳上千人操练。但此刻,操练的人都已散去,只有商如意拿了一张弓,一筒箭,顷刻功夫,箭已上靶。 一旁响起了姜克生一声轻喝:“好!” 商如意抬起头来看了看那百步之外的箭靶,十支箭矢全部上靶,而且有七支正中靶心,这几日的练习,的确精进了不少。 商如意自己摩挲了一下指尖,笑道:“还是差了一些。” 姜克生上前接过她手中的长弓,认真的说道:“少夫人的箭术别说在女子中,就是在军中,也数一数二。” 商如意笑道:“你可别哄我。军中百步穿杨的人多了去了,我这样的箭术,哪来的数一数二。” 姜克生道:“少夫人虽然准头不高,可轻灵敏捷,是别人比不了的。” “哦?” “就这么说吧,在同样的时间,别人可能三发三中,可少夫人却是六发四中,这种迅敏,在战事中是非常难得的。” “这样啊……” 商如意忽的笑了笑,道:“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一个人来。子郢,你知道这个人吗?” 姜克生道:“王岗寨的小李广。听说上次,就是他——” 说到这里,他自悔失言,急忙闭上了嘴,倒是商如意微笑着说道:“没错,就是他,成了萧元邃最后的依仗,才把我们逼得跟他们和谈了,最后,放虎归山。” “……” “这个人的箭术就跟你说的一样,轻灵敏捷,他可以一边行走一边射中行动中的目标,而且动作比我快好几倍。” 姜克生的脸上也露出了惊羡的神色。 半晌,叹道:“不愧是小李广。” 商如意道:“凤臣的箭术也很好,但之前两个人却没能交上手。你说,若他两真的对上,谁能赢?” 姜克生道:“当然是二公子。” 商如意哑然失笑,道:“你刚刚不是还说,这种轻灵敏捷的箭术在战事中很难得吗?” 姜克生一本正经的道:“是难得,但遇上二公子,就没辙。” 商如意没想到这个人竟然如此维护宇文晔,甚至到了盲目的地步,不过细细想来,子郢的箭术的确惊人,可宇文晔在雁门郡一战中与鸣镝对决,神臂弓所展现的惊人实力,也的确不容撼动。 姜克生又说道:“少夫人可能认为是属下偏袒二公子。但二公子的箭术——绝对不是一个王岗寨的小李广能比的。只要二公子心无旁骛,别说一个小李广,哪怕再加什么小养由基,小纪昌,都不是对手。” “……” 听见他这么说,商如意的脸上慢慢浮起笑容。 她道:“这样,那我就放心了。” 姜克生目光闪烁,突然道:“少夫人是觉得,二公子会遇上子郢?” 商如意刚要说什么,就在这时,姜克生的一个手下突然从练武场外跑了进来,对着他们说道:“少夫人,大哥,从太原来的书信!” (本章完) 第283章 这一切,太顺理成章了 第283章 这一切,太顺理成章了 商如意一听,眼睛顿时亮了。 宇文渊离开东都之前曾经郑重的提醒他们,要留意他从太原传来的消息,可之后这段日子,那边没有任何动静,商如意也不敢怠慢,即便来到这庄子上,仍旧让人关注从太原那边传来的消息。 总算,在今天等到了。 她急忙接过那人奉上的书信,拆开来,里面也只有一张薄薄的纸笺。 展开一看,商如意的神色顿时一凝。 守在她身边的姜克生和图舍儿他们也都专注的看着她,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喃喃道:“这样,就好……” 一听到她口中一个“好”字,图舍儿眼睛都亮了,急忙问道:“小姐,是不是有什么好消息啊?” 商如意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旁边的姜克生,他虽然不多话,但显然目光也跟图舍儿一般的急切,想要知道到底有什么好消息。再看看周围,练武场上也只剩下姜克生身边几个兄弟,而远处,长菀和卧雪似乎是在厨房那边忙碌,一阵青烟从屋顶上升起。 商如意沉声道:“突厥的问题,暂时解决了。” “突厥?!” 图舍儿睁大眼睛,有些不懂,但姜克生略一沉思,立刻说道:“突厥人不再进犯边境了?可他们不是一直——” 商如意将信纸合上,慢慢说道:“爹数次派人前往西突厥牙帐,与千城公主和阿史那通示好,他们之前的态度还有犹豫,不过,自从雁门郡一役,阿史那刹黎被凤臣一箭射伤,蛰伏数月,他们的态度也松缓了不少,这一次,还派遣使者到了太原。” 姜克生道:“可即便这样,阿史那刹黎也不会轻易放弃报仇啊。” 商如意道:“是的。只是这一次,西突厥的使者,死在了路上。” “什么?!” 众人都惊了一下,姜克生立刻道:“是东突厥的人动的手?” “……” 商如意没说话,只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信笺,她慢慢叠好放回到信封里,然后说道:“当然是东突厥的人动手,不然,还能有谁呢。” 图舍儿皱着眉头道:“突厥人真是太坏啦!” 商如意道:“是东突厥的人太坏了。” 图舍儿立刻点头。 姜克生想了想,说道:“那现在的情况是——” 商如意转头看向他,说道:“阿史那通年少气盛,他本来带着人在赤城附近射猎,知道这件事,直接冲杀了东突厥的遮罗叶护。之后,东突厥的人也派兵报复,被千城公主派人拦截,但两边已经交手数次,所以,山西境内如今暂时安定下来。” 旁边几个汉子立刻笑道:“咱们这倒算是因祸得福了。” 商如意也笑了笑:“是啊。” 姜克生道:“所以,如今国公那边,突厥已经暂时不足为患了。” 商如意点了点头:“是的。” 事实上,不止是突厥不足为患。 盛国公任山西抚慰大使,统领朝廷兵马的同时,朝廷也会担心他有异心,所以,在军中派遣了不少参将,监军,所以,他哪怕外放到山西,一举一动都还是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 可现在,却不同了。 之前因为宇文晔入大理寺受审,盛国公主动提出自降三级,仍留守太原,不再领朝廷兵马而抵御突厥兵马。他这么做,自然是遂了皇帝的愿,通过削弱自己来向朝廷表明忠心,也解救自己的儿子。 但同时,他也解决了一个问题。 就是朝廷留在他身边的那些眼睛,因为朝廷收回了自己的兵马,那些人,也就都被清走了! 也就是说,现在,盛国公的头顶已经没有了突厥人的威胁,而他的身边,也没有了朝廷的监视,他想要做什么,已经完全可以大展手脚! 想到这里,商如意的心中一震。 她突然觉得,这一切,有些太顺理成章了,甚至顺利得,好像有人在一步一步的下着棋,让事态一步一步的,走到了如今这个结果。 记忆中,宇文渊那张浓眉阔目,气势逼人的面孔,一瞬间变得模糊了起来,取而代之的,是他那双看上去和蔼可亲,笑起来甚至会弯成两道月牙的眼睛,在这个时候,显得深邃而精明。 甚至比她所能想象的,更深,也更精! 也许,从一开始,他的“削弱”,就不是被迫的。 也许,他从一开始,就算到了今天!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只能说——天命! 商如意突然感到一阵天摇地动,好像一副巨大的,名为宿命的画卷在她眼前慢慢展开,她好像看到了什么,可随即,自己就被那巨大的画卷卷裹其中,身不由己的随着其中的巨浪翻滚,扑腾。 就在她有些失神的时候,姜克生突然道:“少夫人,除了这些,国公还说了其他什么吗?” “……” 商如意定了定神,转头看了他一眼。 摇头:“没有。” 姜克生微微蹙眉:“也没说,让我们做什么?” 商如意仍旧摇头。 事实上,这种事,根本不必写在书信上,毕竟,宇文渊也是个极其谨慎的人,哪怕这封书信中所写的东西突厥发生的事,他的言辞都十分中肯,哪怕被其他人看到,都挑不出任何的毛病。 做事都不会留下什么痕迹,更何况是文字书信。 不过,他虽然一个字都没有写,却又每个字都在写—— 如今的他,没有了外患,没有了朝廷的监视,想要做什么都不是难事,唯一的牵挂,也就是留在东都的自己,和领兵在外的宇文晔。 所以他们现在…… 商如意想了想,突然问道:“我来这里,多久了?” 姜克生急忙道:“三天了。” 图舍儿补充道:“小姐,后天,皇帝陛下南下的队伍就要出发了。” “后天,” 商如意喃喃道:“也就是说,最晚,明天就得启程回东都。” 就在这时,那个奉上书信的男子道:“少夫人,大哥,我还有两件事没禀报。” 姜克生立刻道:“还有什么事,陈唐你快说。” 那陈唐道:“我们派出的人探知,梁士德领兵十万,两天前已经从河间出发,他们行进的速度很快,直逼洛阳。” “两天前?!” 商如意一听,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 之前他们都猜测梁士德要对东都用兵,可想归想,却也没有想到,他的动作这么快,甚至快到,是两天前就已经出发。 也就是说,几乎是在她离开洛阳之后不久,这些人也在向洛阳紧逼。 而一旁的姜克生一听这话,也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他想了想,说道:“少夫人,议事堂有地图。” 正好,商如意也想看看地图,立刻让他带路,一行人匆匆走进了前方的议事堂内。另一边的卧雪和长菀看到他们脸色不对,都走了过来,只见姜克生将一副舆图直接铺在了地上,他显然非常熟悉附近的地形,立刻便找到了河间的位置,指尖一划,又点向了洛阳。 心里估算了一下,顿时脸色沉了下来。 “梁士德的军队,跟突厥来往之后,获得了很多马匹,是以骑兵为主。如果他们真的是两天前就从河间出发,而且是全速前进,那——两天后,就能抵达洛阳!” “两天后?” 一听这话,一旁的图舍儿傻了:“那他们,是要直接跟皇帝陛下的御驾作战吗?” 姜克生的神情也更紧绷了一些,抬头看向商如意。 这个时候,商如意的身上,也满是冷汗。 但她还是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看看洛阳,又看看河间——其实她看地图的机会很少,除了小时候父亲指点她看过几次,前些日子,宇文晔也带着她认了不少舆图上的标识。 再有就是—— 在紫微宫,那座恍若人间仙境的暖坞中,铺在地上的,巨大的舆图。 而那个一身白衣,穿着织羽步仙鞋的俊美男子踩在地图上,就好像一个谪仙,对这个世间既 他因为自己的热爱,而指点着这个江山,可他的热爱,只是因自己而起,并非因这个江山而起。 想到这里,商如意轻声道:“不,他们是要赶在皇帝刚刚离开东都的时候,对东都用兵。” “为什么?” “因为,以他——以陛下的行事,只要离开了东都,就不会回头,不管东都发生了什么事,他要去的地方,才是他的目标。” 姜克生道:“少夫人的意思是,就算身后打起来,陛下也不会回援?” 商如意轻轻的点头:“应该是这样。” 姜克生倒抽了一口冷气,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东都城内的人,只怕会比任何时候,都更绝望。” “没错,” 看着地图,商如意的指尖也凉了下来,她甚至已经可以想象,东都城内那些守军,原本心里就很清楚他们已经是朝廷的弃子,又在皇帝刚刚离开的时候受到叛军的袭击,而皇帝,而是头也不回的抛下他们。 那个时候,就算有坚固的城池,有充足的粮草…… 可溃散的人心,能守得了多久呢? 她突然明白过来,想出这种计策的人,一定非常了解楚旸,更了解人心。 是雷毅,雷玉? 还是萧元邃? 但不管是他们谁,哪怕现在,离梁士德的大军进逼洛阳还有两天,她却好像已经看到了战事的结果。 她皱着眉头沉默了许久,突然又想起什么来,对着陈唐道:“你说有两件事禀报,还有一件是什么?” (本章完) 第284章 又要变天了…… 第284章 又要变天了…… 陈唐压低声音道:“兄弟们在庄外,发现了一些可疑的人。” “哦?” 姜克生一听,立刻问道:“是些什么人?” 陈唐道:“他们观察了一阵,都是些青壮年,这两天已经有好几拨在庄子外的大路上过去,而且,这几个月,除了我们自己的人,已经没什么青壮年再出现在这里了。” 姜克生转头看向商如意:“少夫人。” 却见商如意沉默着想了一会儿,然后淡淡笑道:“最近洛阳那边出走的人很多,有些人路过这里也不奇怪。” 姜克生道:“那我们——” 商如意道:“不必管他们,让你的人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 “是。” 姜克生立刻让陈唐他们继续出去在庄子周围巡逻,而他自己收拾好了地图,便退下了。 商如意坐了一会儿,终于像是缓过一口气似得长叹了一声,再转头对着图舍儿道:“你去把行李收拾了,明天,我们就回洛阳。” 图舍儿道:“是。” 长菀和卧雪立刻问道:“少夫人,要不要我们也一起去收拾?” 商如意笑道:“你们两个可别想偷懒,赶紧去做饭,我刚刚在练武场上累坏了,肚子早就饿了。” 听见这话,卧雪立刻笑了起来,便拉着长菀一道往厨房去了。 等到他们都走了,商如意才又轻叹了口气,抬头看着外面隐隐透着光亮,却仍旧阴沉的天空,不知道那天顶的光什么时候才能彻底的穿透阴霾照射下来。 过了许久,她喃喃道:“又要变天了……” 她这话,倒像是一个预兆。 当天晚上,呜呜的北风就吹了一整夜,好像梁士德的人马还没到,激起的风却先到了,在睡梦中,商如意甚至听到练武场的旗杆被吹倒的声音,第二天早上醒来,风声仍旧未停,而且,天空又开始下起了鹅毛大雪。 等到他们吃过早饭,路面上的积雪已经深到脚踝,而且风雪一直不停,吹得人眼睛都睁不开,乌压压的云层仿佛一只毫无感情的黑手,压在这些早已经精神脆弱的人心上,让人喘不过气来。 庄子里的人尚且如此,而庄外那些既要隐匿行迹,又要密切关注庄子里一切人事物的人,就更加艰难了。 几个精壮汉子藏身在山脚下不远的一处枯木林中,呼啸的北风如刀一般切割过他们的脸庞和身体,即便身上穿着厚重的衣裳,也抵御不了这样野地里的酷寒,一个个都冻得瑟瑟发抖,有人不自觉的抱怨起来:“一个将军夫人,至于让我们这么辛苦吗?” 站在他身边的,是这一队人马的小队长,只冷冷的瞥了他一眼,道:“要抱怨,去陛下跟前抱怨去。” 那人咬了咬牙,只能闭上嘴。 一个半侧身躲在他身后的人双手合在嘴边呵了两下,然后说道:“这位将军夫人可不是普通人,要不然,这一次跟随陛下去江都宫那么多官员的亲眷,怎么单让我们来监视她。” 另一个人小声说道:“我听跟去雁门郡的兄弟回来说,陛下好像跟这位夫人有些……” 话没说完,被小队长一个眼刀扎过来,立刻也闭上了嘴。 “伱们,是真的不想要脑袋了吗!” 就在这时,站在最前方的人突然低声道:“他们出来了!” 众人立刻抬头往前看去,只见风雪中,一队人从庄子里走了出来,虽然所有人都穿上了厚厚的衣裳,也举着伞,不仅分不清人,甚至连男女都快分辨不清了,但他们还是立刻认出,那走在最中央,身穿一袭厚重华美的貂裘,旁边还有人为她撑着伞的身影便是那位辅国大将军的夫人,商如意。 只见他们慢慢的走出庄子,来到了一大早就停在路口的马车前。 她没有立刻上车,而是站在车边,跟周围的人说了几句话,似乎还是在交代什么,而听着她的话的,自然就是这庄子上的管事姜克生,不住的点头,又伸手往庄子的另一旁指了一下。 那边,已经准备了几十匹马匹,后面还驮着重重的行李,显然,是打算在她离开这里之后,他们也走了。 一个人轻声道:“这些人,都要离开?” 那小队长凝神看着前方,没说话,旁边一个人才小声道:“这附近早就没人了,他们一个庄子上的人单独留在这里,也过不了多久。只是不知道他们接下来要去哪里。” “去哪里?应该是去太原找他们的主子吧。” “那,那位大将军的夫人南下,就没人跟着了?” “她之前不是也派了近百人的队伍南下吗?” 这些人絮絮的说着什么,而就在他们说话间,路口的人已经把事情交代清楚,只见众人扶着商如意上了马车,随即,马车便带着她来时带来的几个护卫摇摇晃晃的上了路,其余众人一直目送那辆马车消失在风雪中,这才回到庄子里。 等到一切平息下来,林中众人立刻聚集起来。 那小队长道:“你们两个,抄小路快马加鞭赶回东都,去跟上面禀报,宇文少夫人已经回城了。” 被点到名的人奇怪的道:“我们不是要回去的吗?何必还要抄小路?” 那小队长目光如隼,看了一眼风雪中那条路的尽头,锐利的目光又盯了向庄子里晃动的人影,沉声道:“这条路本来就不好走,如今风雪这么大,他们至少要走一天一夜。为免陛下担心,得提前回去禀报一声。” 说着,他像是下意识的道:“免得出问题。” 那两人虽不太愿意,但这时也不敢多话,领命之后,牵着马离开了这片枯树林,从另一条路出发了。 剩下的几个人看着那小队长,问道:“我们现在——” 那小队长深吸了一口气,道:“走吧,我们走在他们后面,也跟着回城。免得中途再出什么意外。” 众人点点头,也纷纷解开自己栓住的马匹,上了路。 而就在他们离开之后,一队人马从庄子里走了出来,一头扎进狂风暴雪当中,一路向北。 | 正如那小队长所说的,这条路不好走,而且风雪一起,便真的一日一夜没有停过,骑马走在这样的天气里,几乎与受刑无异。 他们甚至发不出抱怨的声音,终于在第二天卯时三刻,从前方漆黑的夜色中出现了一片更漆黑的巨大的黑影。 他们,回到东都城了! 那小队长也忍不住长松了一口气。 这个时候,倒也不必再与宇文府的马车保持距离,他们快马加鞭,眼看着那马车进入了雪凌乱飞舞的城门,他们也很快通过了,刚一进去,便看到之前派回来的那两个人正等候在城门口。 众人勒马停下,那小队长俯身看着他们:“你们,都禀报过了?” 那两人对着他拱手行礼:“是。” “陛下怎么说?” “陛下让我们继续盯着宇文府,今天大队是巳时出发,一定要确保他们的人准备到南城门集合。” “巳时出发?” 那小队长听闻,倒是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巳时出发,而宇文少夫人过了卯时才回到东都城,几乎已经不到两个时辰了,幸好路上没出什么意外,不然他们今天的任务还真难说。 于是点头道:“我们知道了,你们下去吧。” 那两人这才拱拱手,转身离开,而那小队长对着身后的人说道:“大家辛苦一些,再去宇文府盯着。” 众人这个时候早已精疲力尽,但也不敢违抗皇命,只能继续策马跟着那辆马车前进的方向一路向前行进。大概是因为今天是皇帝南巡的队伍出发的日子,整个东都城几乎一整夜都未曾入眠,天还没亮,各处的灯火却已经亮了起来,照着他们眼前的路一阵明一阵暗,总有一种仿佛置身在费人猜疑的迷宫中的错觉。 又走了小半个时辰,马车终于到了宇文府。 这里的人也是一大早便开始等候,门口两只大灯笼散发出橘红的光,映照着凌乱飞舞的雪,好像无数火星在空中闪烁,也将门口那些人的眼神映得闪烁不定。 直到马车停在门口,他们急忙迎了上去。 而骑马跟到这里,站在长街尽头的这几个人,也终于在这个时候,长松了口气。 一切,总算是尘埃落定。 他们辛苦了这几天,也算是功德圆满,现在就要赶紧回去与禁卫军大队汇合,因为还有不到一个时辰,皇帝陛下南下的队伍就要启程了。 可就在他们已经准备要掉头离开的时候,那个小队长突然道:“等一下!” 众人急忙停了下来。 大家看着他,只见他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宇文府门口,像是急切的在寻找什么,忍不住道:“大哥,他们不是已经回家了吗?咱们该走了。” “不对,不对……” 那小队长喃喃说着,突然,他两眼发红,立刻策马朝着前方冲了过去。 几个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只能策马跟了上去,只见他顷刻间已经冲到了宇文府门口,那几个跟车的护卫见突然有人闯过来,急忙上前阻拦:“干什么的?” 那小队长根本不理他们,直接策马飞奔过来,来到马车前,一把撩开了帘子! 里面,空空如也! (本章完) 第285章 君无戏言 第285章 君无戏言 冰雪封天。 在几乎蔓延了整个天地的凌乱飞雪中行路,已经不是简单的艰难二字可以概括,但即便这样,还是有人踏着最艰难的步伐蹒跚前行。 等终于走进一处可以暂时歇脚的破旧的山神庙里,一队人的身上积雪几乎已经凝结成冰,他们站在庙门口跺了跺脚,成块的碎雪跌落下来,立刻便铺满了残破的地面。 而一只白皙柔软的手撩开头上帷帽的垂幔,立刻露出了一张熟悉的,秀丽的面容。 正是此刻让整个东都城内混乱不已的商如意。 她似乎也能感觉到,遥远的东都城内会有怎样的震荡,抬头看了看阴沉的天空,忍不住叹了口气,而这时,先进入破庙中的图舍儿和姜克生他们已经把里面大致清扫了一番,又点燃了一堆篝火,这才请她进去。 这座破庙也不知道荒废了多久,甚至连山神的石像都已经残缺不堪,香案上厚厚的积灰还残留着老鼠的足迹,虽然四周墙壁的裂缝已经被姜克生让人用稻草堵上,可空气还是冰冷,甚至散发着一股霉味。 幸好,火已经燃起来了。 商如意走过去坐下,火焰散发的热力很快便驱散了她身上的寒意,可心里,却仍旧僵冷无比,甚至连眉宇间凝结的愁绪,也散不去。 这时,听见卧雪轻声道:“原来,少夫人是这个打算。” 商如意抬头看了她一眼,笑道:“怕了?” 卧雪急忙点点头,但想了想,又迟疑着摇了摇头,像是生怕自己这个时候的态度不对会引起她的怒意,但商如意却没有生气,只微笑着说道:“怪我事先没有告诉你们,但这件事,事关重大,我不想泄露任何风声。” 姜克生道:“少夫人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再回东都?” “……” 商如意沉默了一会儿,再看着周围一张张被那火焰照亮的年轻的面孔,平静的说道:“陛下这一次说是巡游江都宫,可北方的事态已经危机至此,他这一走,东都哪怕不沦陷,北方也势必大乱。所以,圣驾是断然不会再回来了。” “……” “可我,我们的根,是在北方的。况且——” 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虽然眼中也映着火光,可眼神却忽的透出了一种几乎彻骨的寒意。 一旁的图舍儿轻声道:“什么?” 沉默了许久,商如意才慢慢道:“这一去,生死难料。” 生死难料,这四个字一说出来,好像又有一阵寒风吹进了这个破旧的山神庙里,让每个人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她说的生死难料,好像并不指没有跟去的他们这些人。 而是…… 图舍儿想了一会儿,一挥手道:“嗨,反正奴婢是跟定了小姐的,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既然小姐不回东都,那不回去就是了。” 坐在一边的卧雪和姜克生也连连点头。 商如意笑了笑。 卧雪想了想,又问道:“可是少夫人,那我们接下来要去哪里呢?” 商如意看了她一眼,道:“当然是,回去了。” “回去?回哪里去?” “东都。” “东都?!” 这话一出,破庙里的人全都大吃一惊,连向来最沉得住气的姜克生都露出了诧异的神情,他睁大眼睛看着商如意,一脸不可思议的神情:“少夫人,你刚刚不是说,不回东都的吗?” 商如意平静的道:“我说的是,不回东都,跟随陛下去江都宫。” “……” “但不是一直不回去。” “可是,” 卧雪露出了有些惊恐的神情:“少夫人,伱这一次让空车回去,又不跟陛下去江都宫,已经是抗旨不尊了,咱们若再回去,怕不是要被抓住治罪吧。” 图舍儿也连连点头。 商如意淡淡一笑,道:“我说的回去,又不是正大光明的回去被他们抓。” 长菀道:“那,我们回去做什么?” 商如意道:“去跟凤臣汇合。” 一听这个,众人顿时恍然大悟,连长菀向来清冷的脸上也露出了一点笑容,毕竟,谁都知道,抗旨不尊之后他们这一群人的身份实际上就成了朝廷的“叛贼”,不管皇帝去了哪里,他们还是非常危险的,只有跟宇文晔汇合,才能让人安心。 他,就好像是乱世中一根擎天巨擘,定海神针。 只是,姜克生在欢欣之余,喃喃道:“不过,何必一定要到东都汇合,就算回庄子上去也好啊。” 商如意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她只是慢慢站起身走到庙门口,外面的风雪还是很大,几乎是十步开外就看不到东西了,在这样的天气行路,实在太磨人了。 她沉声道:“等雪小一些,我们就上路。” 众人道:“是!” 可就在他们齐声应答的下一刻,头顶的屋檐上一块巨大的积雪突然像是支撑不住似得落下来,轰的一下砸在商如意的面前,如同一整块洁白的瓷器,碎了一地。 她吓了一跳。 等再看清,又忍不住笑了笑,觉得有些大惊小怪,可笑过之后,再看向脚边一地的碎雪,笑容,却不知怎的慢慢沉重了起来。 几乎是与此同时,一声轰隆巨响,震得整个暖坞都摇晃了起来。 站在暖坞外的玉公公和其他几个小太监面面相觑,虽然寒风凛冽,可他们的身上却硬生生的被吓出了冷汗。 因为就在刚刚,禁卫军传来了一个消息。 他们并不知道那是什么消息,只知道皇帝陛下在听到这个消息的第一时间,便下令砍下了整整一队禁卫军的人头,一想到地上洁白的积雪会被喷涌的滚烫鲜血所融化,玉公公忍不住两腿都有些发软。 更让他有些惊惶的是,已经快到出发的时间了。 一个内侍小心的走到他身边,轻声说道:“公公,要不要,进去催一下?” “……” 玉公公的脸上也露出了为难的神情。 耽误了南下的时间,陛下是不会惩罚他自己的,挨罚的就是他们这些人,可谁又敢在陛下盛怒之下,进去催促他呢? 就在这时,他们身后簌簌的落雪声中,响起了一阵轻轻的脚步声,还伴随着虚弱的轻咳。 回头一看,竟然是江皇后,从几个小太监抬着的檐子上走下来。 只见她穿着一身雪白的狐裘,虽然衣衫厚重,却仍显得身型窈窕,尤其因为病弱的关系步履滞缓,更显出一种弱柳扶风的姿态,玉公公等人一见到她,既是如沐春风,又是如蒙大赦,都慌忙上前叩拜。 玉公公道:“娘娘怎么在这个时候过来了,应该保重凤体啊。” 江皇后本就肌肤如雪,在风雪中,更苍白得像是快要透明的瓷器一般,那么脆弱易碎。她勉强笑了笑,然后说道:“本宫听说陛下还没出发,可已经要到时辰了。” 玉公公苦笑道:“是,是——有事耽搁了。” 江皇后道:“是宇文家的事吗?” “……” 玉公公低着头,不敢回答。 江皇后抬头看了一眼暖坞,那双温柔的含情目中似乎流露出了一丝淡淡的无奈,然后说道:“你们赶紧准备,不能误了时辰,本宫这就进去劝皇上。” 玉公公等人在心里松了口气,立刻应声,然后退下了。 等到他们一走,江皇后这才慢慢的走进了暖坞。 即便已经快要离开,可宫殿内依旧暖泉流淌,熏蒸得里面暖意融融,但在这样温暖的宫殿内,却有一丝令人胆寒的气息在不断的蔓延,几乎快要把整个宫殿都冻僵了。 气息的来源,便是站在内殿中央,那个茕茕孑立的身影。 他依旧是一身白衣,翩然如谪仙,只是,这位仙人身上散发的不再是飘飘然的仙气,反倒像是快要入魔一般的阴沉又阴冷的气息;而不知什么时候,他又把那巨大的舆图毯子铺开,就在他的脚下,踩着如今已经快要被他放弃的东都。 可是,看着他消瘦身影,好像被放弃的,是他一样。 而在一边的角落里,是一地碎瓷片。 只一看就知道,应该是一只瓷杯在盛怒之下被用力的扔到那里摔成了碎片,只是,在那一地的碎片中,仿佛还有什么东西,闪烁着一点温润的光。 江皇后静静的看着眼前的情景,终于长叹了一声,道:“陛下。” 那身影微微一震。 半晌,楚旸终于慢慢的转过身来,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已经是平静下来,没有任何喜怒的表情,他淡淡的看了江皇后一眼,道:“皇后不是要留在紫微宫养病?怎么又过来了?” 江皇后道:“听说,已经快要到时辰了,可陛下还没出发。” 楚旸忽的一笑,一挥手走到卧榻前坐下,懒懒道:“皇后之前不是还一直劝阻朕不要南下的,怎么现在,反倒过来催促了?” 江皇后慢慢的走过去,平静的说道:“陛下既然已经下了旨意,就不能临时反悔。” “……” “君无戏言。” “君无戏言,” 楚旸微眯着那细长的凤目,半晌,又笑了笑,道:“是啊,君无戏言,朕的确应该说话算话,不管是对任何事,还是,任何人。” 不知为什么,他话语中那几乎切齿的坚定,让江皇后心中微微一颤。 而下一刻,楚旸突然站起身,走到那个角落里。 刚刚在盛怒之下将手中的杯子用力的投掷过来,他直到现在都感到手臂有些微微的发麻,而麻痹的指尖却也有一点细微的感觉。 还有一样东西,被他丢了出来。 楚旸蹲下身,从一地的碎片中找到了它—— 一个小小的,几乎不起眼的玉坠。 他伸手抓起了那玉坠子,却也将其他的细碎的瓷片也抓到了手里,掌心一扣,肌肤立刻被割裂,一阵刺痛将麻痹的感觉瞬间驱散,取而代之的,却是一直窜到心里的,克制不住的痛。 自册封为太子,荣登九五,他再没有受过这样的伤痛。 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楚旸用力的咬着牙,脸色在疼痛中狰狞,两眼更是充血通红,看着掌心已经被自己的心血染红的玉坠子,他裂开嘴,露出了一丝阴鸷的笑意。 朕要带走的,一个,都跑不了! (本章完) 第286章 滔天大错 第286章 滔天大错 北风呼啸,乱雪纷飞。 整个东都洛阳仿佛都陷落在一片混乱又混沌的气氛中,百姓的脸上满是被风雪冻僵的麻木,甚至连他们的情绪和行动也都麻木了起来,当看着皇帝的御驾走过街市,往城门而去,他们甚至忘记了叩拜行礼。 巳时正,皇帝在禁卫军的前呼后拥下,坐上龙辇,赫赫扬扬的离开了这座他经营多年的东都,南下往他梦中木兰双桨,翠禽啼春的江都去了。 四十万人马,从四个城门出发,走了足足一整天的时间,才完全离开东都。 当最后一路人马走出城门,消失在风雪中时,矗立在城楼上相送的江皇后早已经周身冰冷,可她却好像丝毫不觉得冷,那双温柔含情的眼眸在风雪中仍旧没有被冻僵,甚至缠绵着一缕温情,看向那已经在风雪中走远了的人。 这时,身后响起了新月公主轻轻的声音—— “母后,父皇已经走远了,我们回去了吧。” “……” 江皇后仍旧一动不动,她身上厚重的狐裘已经染上了不少的雪沫,甚至连她的眉毛上,也挂着一点寒霜。 一双纤纤玉手挽住了她的手臂,江皇后这才回过神一般,回头一看,只见新月公主穿着一身鹅黄色的衣裳,领边和袖口各缀着一圈洁白蓬松的狐毛,越发衬得她脸颊饱满如月,肌肤白皙如雪,当她站在风雪中,似乎连风雪都因她而停缓了。 她关切的轻声说道:“母后,您的身体要紧。” “……” “您都在这里站了大半天了,再这样吹风,您的病又要加重了。” “……” “难道,母后不想早些病愈,早些去江都找父皇吗?” 听见她这么说,江皇后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缓和的神情,她默默的点点头:“走吧。” 新月公主和身边的卢公公,还有几个相陪的宫女这才同时松了口气,她急忙扶着江皇后慢慢的往楼梯口走去,再临下城楼的时候,江皇后还是忍不住又抬头看了一眼。 这一次,她看的,不仅是城外苍茫的雪景,也有城内,苍凉的情景。 然后,轻叹了口气,由女儿扶着下了城楼。 刚走到下面,守城的士兵立刻上前来行礼,其中的守城副将恭恭敬敬的道:“皇后娘娘,是否需要关闭城门?” 江皇后道:“平时,不都是申时三刻才关城门吗?现在还不到吧。” 守城副将道:“是不到,只是——” 他有些迟疑的看了看周围。 江皇后也抬头看向那洞开的城门,虽然今天已经走了四十万人马,但城门口并没有就此安静,相反,还有更多的老百姓在源源不断的往外走,他们或驾车骑马,或背负着大小包裹,一看就知道是要搬离洛阳的。 这些人早就打算走了,又担心路上遇上叛军流寇,所以,一直留到今天跟随圣驾一道离开。至少,流寇叛军不敢随意滋扰这么大队的人马。 看着这些人艰难行路的样子,江皇后轻轻的叹了口气。 “百姓何辜。” 她说道:“不必提前关闭城门,等到了时候再关吧。” “是。” 江皇后便带着新月公主转身上了轿辇,很快,周围的宫女内侍连带着护卫便集齐人马,护送她往紫微宫去了。 而在飞雪乱窜的城门口,几个高大壮硕的男子却逆着人流,往城内而来,他们与城内早已等候多时的几路人马交汇过眼神,都纷纷散开,不一会儿,便消失在了东都城内混乱又汹涌的人群里。 回到东宫时,江皇后的脸色比之前更苍白了一些。 新月公主一直扶着她走到内殿的卧榻前躺下,又吩咐御膳房送来姜汤,热气腾腾的喝下去,总算驱散了周身的寒意,那苍白消瘦的脸颊上也泛起了一点红润。 新月公主轻声说道:“母后不能再这样不顾自己的身体了。” 看着女儿贴心的样子,江皇后微微笑了笑,脸上尽是温柔的,欣慰的神情。 正当新月公主又为她将身上盖的毯子掖得更严实的时候,眼角却无意中看到卧榻另一边放着几个包袱,墙角也对了好几个大箱子,似乎是收拾的行李,忍不住问道:“母后,您收拾行李做什么呀?” 江皇后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新月公主道:“母后是想跟着父皇一道去江都宫吗?可父皇不是说了,等母后养好身体再动身,不急于一时的。” “……” 江皇后又看着她,这一次,却是几番欲言又止。 自己的这个女儿,聪明伶俐,娇俏可人,是从小就备受呵护的金枝玉叶,天之娇女。大概是因为自己太明白背负责任的沉重和辛苦,所以,对于这个女儿,她总是把她保护得很好,从小到大不让她参与任何朝廷后宫的事务;而楚旸,对这个女儿更是宠爱有加。是以她长到十六岁,还是那么天真无邪,对人情世故,没有一丝戒心和防备。 更妄论,那些波谲云诡的阴谋陷阱。 但现在,她后悔了。 天底下本来就没有永恒不变的东西,若她不能一直将她周围的桃源保护好,那一开始就不该让她只活在桃源中…… 现在,她真的,有些后悔了。 感觉到母亲眼中的温柔渐渐染上了一丝哀伤,新月公主疑惑的道:“母后,您,怎么了?” “……” 江皇后深深的看着她,过了许久,终于轻声道:“不止是母后自己的行李,连你们,你和斐儿的行李,母后也已经让人帮你们收拾好了。” “我们?” 新月公主睁大了一双明亮的杏仁眼,疑惑的道:“母后,我们才刚送走父皇,您的身体又还没好,我们不用急着上路啊。” “不,伱们得上路了。” “可母后你——” “我们走的,不是一条路。” “……什么?” 新月公主诧异的看着母亲渐渐又变得苍白的脸庞,虽然她还不明白她的话中到底是什么意思,可敏感的心已经立刻感知到了一点不安,甚至说,是不祥。 她轻声道:“母后,要跟我们分开吗?” “……” “您,要去哪里?” 江皇后伸手轻轻握住了她有些发抖的手,道:“母后是皇后,皇后,自然是要陪伴在皇帝的身边。所以,母后会追随你们的父皇,南下去江都宫。” 新月公主的脑子更乱了,轻声道:“可是,我们不是应该一起去吗?母后之前不是说了,您的身体抱恙,新月和弟弟一道留在东都陪您,等您病体康健,我们再——” “不,” 江皇后打断了她的话,轻轻的摇头:“你们,不跟着本宫走。” 新月公主的呼吸窒住,轻声道:“那,那母后要我们去哪里?” “……” “我们为什么要分开?” “……” “母后,您到底要干什么?” 那种不安和不祥的感觉越来越深,好像在心头压上了一块巨大的石头,新月公主越说,越觉得呼吸困难,心跳困难,她微微喘息着抓紧了江皇后的手,可自己的手,已经控制不住的开始颤抖。 看着女儿这个样子,后悔的情绪在这一刻,无以复加。 但,后悔也晚了。 江皇后淡然一笑,然后柔声说道:“新月,你可还记得母后曾经跟你们说过,人,都是有私心的。” 新月公主有些僵硬的点点头。 江皇后道:“母后身为皇后,心中也未免有私,而这私心便是——对自己的亲人,总是会宽容,过分的宽容。” “……” “他犯小错,可容忍;他犯大错,可饶恕。” 新月公主道:“因为亲人,就是特殊的,就是可以被私心爱护。” 江皇后轻轻的点点头,却又接着说道:“但,如果他犯下滔天大错呢?” “……” 新月公主怔住了。 这个问题,是过去不论皇后还是书房的老师们都从来没有教导过她的,她美好单纯的世界里,有过小错,有过大错,却从来没有想过,会有“滔天大错”的存在,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应对。 半晌,她看着自己的母亲,怔怔的道:“新月不知道。” “……” “滔天大错……可以被包容吗?或者,被宽恕?” 江皇后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近乎冷酷的肃然。她道:“滔天大错,就是滔天大错,包容不了,也不能被饶恕。” 新月公主的心重重的沉了一下,好像刚刚压上的那块石头,一瞬间又沉重了无数倍,压得她快要喘不过气来。 她有些艰难道:“为什么?” 江皇后一字一字的道:“因为,人可以有私心;但人,也要是非分明。” 新月公主突然感到一阵颤抖,好像是有什么寒意从心里最深处生出来,一瞬间遍布了她四肢五体,冷得她周身的血液仿佛都要在这一刻凝固了。 她突然开口,声音颤抖着道:“母后,你说的,是谁?” “……” “是谁,犯下了滔天大错,不能被包容,也不能被宽恕?” 说到这里,她的眼中突然盈出了泪光,声音也哽咽了起来:“母后说的,是不是——” (本章完) 第287章 不要恨 第287章 不要恨 父皇! 这两个字,她说不出口,因为在她仰望楚旸,仰望这位至高无上的九五至尊,自己的父皇的这十几年里,她看到他既能够平定南陈,又能够挥军草原,而在那雄姿英发,如同仙人一般的英武之外,他也是一个慈祥的,温柔的的父亲,他给了自己无尽的宠爱,也阻挡了世间所有的风雨。 楚旸,她的父皇,是完美的! 这样一个完美的父亲,一个完美的皇帝,怎么会跟“滔天大错”扯上关系? 于是,这句话甚至都没说完,新月公主立刻下意识的摇头道:“不,母后你说的肯定不是父皇,对不对!?” “……” 江皇后温柔的看着她,目光中的悲伤也越来越深。 沉默了许久,她终于轻声说道:“不,就是他。” “……” “新月,你的父皇,已经铸下大错,滔天大错。他的江山,不知道何时就会崩毁,这个大业王朝,也不知道会终结于何人之手……母后的智慧,看不到那么远,我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护我的儿女,保护你和斐儿。” 新月公主拼命的摇头,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珍珠一般不断滴落下来,不一会儿便濡湿了两人交握的双手,湿冷的感觉让她的内心更加沉重,也更加难受。 她喃喃道:“母后,我不懂……父皇明明那么好,他那么好,为什么伱要说这些话?他怎么可能犯错?” 江皇后苦笑了起来。 她更用力的握紧了女儿的双手,将那泪水几乎融入了掌心,咸涩的滋味也令她开口时说话的声音更添了几分苦涩,她说道:“现在说这些,都已经晚了,新月,你将来会明白你的父皇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当然,他是一个好父亲,这一点,你永远不要怀疑。” “……” “现在,我只能告诉你,你和斐儿,你们必须得离开。” “……” “斐儿还小,我跟他说这些,他更听不明白。所以,你作为姐姐,这一路上要好好的安慰他,不要让他害怕。而你,你要做的,就是保重自己。” “……” “将来,不论天下是谁的,你都要记住一点——” 新月公主似乎越来越感到那种不祥已经像是一只有形的黑手,捏住了自己的心,更擭住了自己的生命,她从未感觉到自己的人生如此刻一般黑暗,唯一能抓住的,就是温柔呵护了她十几年的母亲的双手。 她颤抖着问道:“什么?” 江皇后道:“不要恨。” “……!” 新月公主微微一震。 不要恨?什么意思? 不要恨什么?不要恨谁? 她的人生只有幸福和快乐,哪怕尝到了爱情的苦涩,却也只有苦涩,从未有过恨,她甚至不能明白时间竟然会有这样的情绪,可现在,她的母亲却教给她——不要恨。 “我——” 她想要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而江皇后只温柔的看着她,道:“记住了吗?” 新月公主有些茫然,只能本能的点头:“记住了。” 江皇后欣慰的一笑:“这样,母后就可以放心让你离开了。” 新月公主的脸浮现出了疑惑的神情:“母后,您到底要我和弟弟去哪里?我们两,从来没有离开过你,离开过父皇。” “今后,你们要习惯离开本宫,离开你们的父皇了,” 江皇后温柔的笑了笑,然后郑重的说道:“我要你,带着斐儿,跟凤臣一起走。” “二哥!” 一听到宇文晔的名字,新月公主几乎是下意识的,泪痕犹在的脸上便不自觉的浮起了一丝笑容,甚至连含泪的眼睛都亮了一些——她虽然在今天饱受惊吓,但毕竟是个更事的少女,哪怕只听到了心上人的名字,都足以安慰她的失魂落魄。 她急忙问道:“他,他不是出征了吗?” “是,” 江皇后点点头,道:“但,母后之前,已经把你和斐儿托付给了他。” “……” “你们只要留在东都,他会来接走你们,保护你们。” 新月公主睁大眼睛道:“那,他什么时候来?” 江皇后抬头看了一眼。 虽然他们所在的内殿只有一扇紧闭的窗户,但窗纸上还是透出了外面晦暗的天光,想来,现在的天色应该比之前更暗了不少,大概已经快到关城门的时候了。 江皇后道:“他应该快——” 一阵震耳欲聋的轰鸣声突然打断了她的话。 内殿中的两个人都惊了一下,不知发生了什么,只看到那巨大的窗户都跟着轰隆巨响而震颤了起来。 怎么回事?打雷了? 可现在是冬天,怎么可能打雷呢? 江皇后定了定神,立刻对着外面道:“来人!” 立刻,内侍卢公公和宫女远翠便匆匆走了进来,两个人的神情也有些惊惶不定,显然都是被那巨响给弄的。江皇后问道:“刚刚那声音,怎么回事?” 远翠道:“奴婢不知道,但听着,像是东边传来的。” “东边?” 江皇后皱起眉头,她在这紫微宫中也住了快十年了,除了打雷,还从未在东都城内听到这么巨大的轰鸣声。于是立刻吩咐卢公公:“赶紧让人去探听清楚,立刻来报。” 卢公公领命,转身跑了出去。 江皇后又想了想,问远翠:“现在,什么时辰了?” 远翠道:“回娘娘的话,刚过申时三刻。” “申时……三刻……?” 也就是平时,关城门的时间。 不知怎的,她心中一阵不祥的预感涌了上来。这时,惊魂未定的新月公主轻轻的拉了一下她的手,小声道:“母后,出什么事了?” 江皇后想了想,并没有立刻回答她,而是转头对着远翠道:“你立刻传话,把赵王传到这里来。还有,本宫让人为新月和赵王收拾的那些行李,也都一起拿过来。” 远翠领命,急忙下去了。 新月公主愈发不安了起来,急切的道:“母后!” 江皇后反手握住了女儿的手,虽然她的手冷浸浸的,却在这一刻格外的有力镇定,说道:“别担心,等消息来了再说。有母后在。” 新月公主只能仓惶而本能的点头。 不过,先来的却是赵王楚成斐,他虽然也听到了那声巨响,但完全没有危险的意识,还兴奋的跑过来对着他们说道:“母后,姐姐,我刚刚听到打雷了。冬天居然都打雷了呢!” 他天真又愉快的话语在宫殿中响起,反倒更衬得这里的气氛沉闷压抑。 又过了一会儿,他们两的行李也都送来了。 因为不是外出游玩,因此行装并不像过去那样大包小包大箱小箱的堆积如山,反倒每个人只有两三个包袱,除了必要的衣裳和物品,最重要的就是银钱。 江皇后拿出一个一尺见方的盒子交给新月公主,说道:“别的行李,任何东西都可以丢,但这个你必须贴身带着,无论如何都不能丢掉。明白吗?” 新月公主仍旧只能本能的点头,接过盒子,紧紧的抱住。 就在这时,外面响起了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在这个时候,就像是一种宣判,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抬头看着卢公公带着两个小太监脸色苍白,几乎是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跪在江皇后面前:“娘娘,大事不好了!” 江皇后立刻道:“说,什么事!” “叛军,梁士德的叛军来了,他们在攻城!” “什么?!” 这一刻,江皇后只感到又有一声轰隆的巨响在头顶炸开,但立刻她就明白,那并不是真正的声响。 而是天要塌了的声音。 这一下周围的人也都慌乱了起来,全都露出了惊恐至极的表情,新月公主立刻道:“母后,母后我们该怎么办?” 江皇后立刻问道:“城中的守军,还有多少?” 卢公公哭丧着脸道:“陛下这一走,几乎带走了洛阳所有的守军,东都的守备军留下的不足两成。他们现在正在抵抗——” 可话没说完,又有一个小太监飞跑进来禀报:“城门被破了!” 江皇后一下子站起身来,不敢置信的道:“城门被破?怎么,怎么这么快?” 她虽然不通军事,可经历过雁门郡的战役,她多少也明白,东都城这样坚固的城池是雁门郡完全无法比拟的。连雁门郡都能在突厥兵疯狂的攻势下固守那么多天,怎么可能东都这么快就被攻破了? 那小太监惊惶失措的道:“城中有叛军的内应,他们里应外合,把守城门的士兵都杀了。现在,东城门大开,叛军怕是已经进城了!” 他的话音刚落,楚成斐一下子哭了起来。 他其实也并不太懂这些话的意思,可却有着小孩子天生的敏锐和知觉,那种危险排山倒海的袭来,他是第一个精神崩溃的,嚎啕大哭的声音一下子刺痛了所有人的耳朵。 新月公主也哭了起来:“母后……” 江皇后脸色惨白,但她深吸了一口气,立刻沉声吩咐道:“赶紧,让人备马,送公主和赵王出城!” 一个小太监领命,立刻跑了出去。 新月公主道:“母后,那你呢?” (本章完) 第288章 是宇文晔吗? 第288章 是宇文晔吗? 天,黑得很快。 虽然知道天很快会黑,所以一路快马加鞭,被风卷裹着吹到脸上的碎雪就跟刀子一样割过去,但商如意还是没想到,天会黑得那么快。 一整天都没散开的阴云在这个时候仿佛受到了什么召唤,全部淤积在了他们头顶,将整个天空严严实实的遮了个透,很快,周围便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姜克生只能明几个人点亮火把在前方和周围照亮道路,可这样一来,他们前行的速度就不得不减缓了一些。 已经戌时初刻了。 他们在一个时辰前经过了自己的庄子,按照路程来算,大概还有一个多时辰的路程,就能到洛阳了。 越靠近洛阳,众人的心情就越沉重,脸上的神情也越凝重。 终于,在一个拐弯处,姜克生策马冲到商如意的身侧,沉声说道:“少夫人,我们不能再继续向前了。” 商如意皱着眉头看向他,但坐下的马仍然不停。 “为什么?” “按照我们之前的估算,今天,就是梁士德攻打洛阳的日子。虽然我们走的是小路,可以避开他们的路线,但越靠近洛阳,我们跟他们相遇的机会就越大。” “……” “我们的人手不足,一旦被裹进战事里,这里的人,全都会没命!” 商如意的心抽搐了一下,下意识的勒了一下缰绳。 骏马飞驰的速度立刻缓慢了一些,身后的人马也全都减速,周围的火把照亮了两个人脸上的神情,也照亮了商如意眼中的凝重。 她迟疑了一下,说道:“可凤臣,还在前面。” 姜克生道:“二公子既然跟少夫人约定,我们只要在此地等候,应该能等到他前来。” 商如意皱着眉头道:“可我……我担心他。他手下的兵马不多,但梁士德统兵十万前来,万一撞上,我怕他会有危险。” 姜克生道:“可少夫人,若真的撞上,我们这点人马,也帮不了二公子。” “……” “以属下对二公子的了解,他不是一个莽撞的人,也绝对不会横生枝节去做无用之事。只要他想离开,梁士德的人倒也拦不住他。可万一他来了,少夫人却陷入险境,那就真的麻烦了。” 听见他这么一说,商如意总算勒住缰绳,将座下的马停了下来。 姜克生急忙高举手臂对着后面的人一挥,众人也都纷纷停了下来,商如意清楚的听到,大家都松了口气。 显然,对于回到可能已经陷入战火的东都,他们都心有余悸。 商如意又抬头,看向前方。 这个地方当然看不到东都,甚至,狂风暴雪让她也看不清十步开外的景致,而越是这样视线受阻,她心里的阴影就越深重,几乎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沉思了许久,她终于道:“好,我听你的。” 姜克生点点头,又往周围看了一眼,然后指着前方一个土坡道:“咱们到那里去吧,那边背风,视野也更开阔。” 商如意同意了,于是他们便带着人往前行进,不一会儿到了土坡下,把马拴好之后,姜克生立刻让人生火给她取暖。 可就在那些人还在四处捡拾柴火的时候,突然感到地面一阵微微的震颤。 就在他们的身后,土坡的另一边,风雪中传来了一阵沉重而急促的马蹄声,显然是大队人马正在朝着他们飞驰而来,这些人搅动起的飓风卷得空中的飞雪都更加凌乱了起来。 商如意心中一喜,急忙跑上土坡,往前看去。 只见前方,出现了许多的火光。 是无数人高举着火把在风雪中前行,但也跟他们之前一样,火焰被风吹得几乎缩成了一簇,只能照亮方寸的距离,所以,他们也看不清对方到底是谁,只能依稀辨认那至少是一支近千人的队伍,马蹄滚滚,声震如雷,朝着他们飞奔而来。 是宇文晔吗? 商如意的心不由的跳了起来,睁大眼睛,连冰冷的雪吹进眼里,刺得她眼泪都快要流出来了,也还是期冀的睁大了双眼。 那些人,越来越近。 她的视线被风雪和泪水模糊,渐渐的有些辨识不清,只能微微眯起眼睛,而就在这时,跟在她身边的姜克生却是倒抽了一口冷气,沉声道:“不对,不是二公子的人!” “啊?” 商如意一惊,姜克生皱着眉头看着前方,突然,他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 “那,好像是——是梁士德的人!” 梁士德的军队!? 商如意简直不敢相信,他们不是避开了梁士德的人马,怎么会—— 前方的人显然也发现了他们的存在,立刻吆喝着朝着他们飞奔而来,风声和马蹄声中,夹杂着刀剑出鞘锐利的声音,顷刻间,那些人已经冲到了他们周围,将他们这一队人马团团围住! “少夫人小心!” “小姐!” “快,快牵马!” 眼看着周围的人都乱了,商如意反倒冷静下来,她一只手抓住慌乱间抱住她的图舍儿,一只手拉住了姜克生的胳膊,抬头看着那些围着他们的人马,这些人一个个身形壮硕,身上穿着统一的黄领褐衣,却没有甲胄,但行动却十分的整齐划一,显然是经过严格训练的兵士。 梁士德的人马,有这样的形制? 商如意的心里一时慌乱,一时清醒,好像察觉到了什么,但周围的滚滚马蹄和那些人发出的大声的吆喝声又不断的打断她的思绪。 她只能沉声道:“先不要动,看他们要干什么!” 这些人刀剑在手,却没有立刻冲杀上来,反倒也在看着他们,似是在辨认。 半晌,有人说道:“好像不是。” “他们是什么人?” “不要横生枝节,我们只是——” “赶紧去禀报!” 然后,他们便看到有人调转马头往后面跑去,风雪中那马蹄声渐渐远去,但不一会儿,马蹄声又一次响起,而且带来了更多的人,将他们围住的这队人马分作两列,只见一骑人马从中间走了出来,低头看向他们。 而商如意,也在风雪中抬起头,看向了那个俯身向他们的人。 目光交汇的一刻,商如意几乎窒息。 (本章完) 第289章 也许,还有情 第289章 也许,还有情 俯下身对着她的,是一张美丽得几乎锋利的脸庞,她跟周围的人一样穿着黑领褐衣,只多了一件厚厚的风氅,这个时候迎风飞起,也激得她束在脑后的黑发在风中飞扬,更给她的美丽增添了几分凌厉。 她看着商如意,一双深邃而锋利的大眼睛瞪圆了,似乎也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 半晌,她沉声道:“商如意?” 而一直仰望着她的商如意直到这个时候,听到了那熟悉的嗓音叫出自己的名字,也才终于相信了自己的双眼。 商如意轻声道:“雷……玉……” 她眼前着带领着近千人的队伍,在风雪中疾行的不是别人,正是雷家大小姐,也就是数月前,跟随其父雷毅前往河北平定叛乱,却最终背叛朝廷,投靠梁士德的雷玉! 商如意只觉得周身都凉了下来,呼啸的北风如刀一般在脸上刮过,甚至也感觉不到痛了。 两个人静静对视了许久。 雷玉脸上的神情变了又变,却没有再说什么,而是扬手一挥,身后的人一看到她的手势,立刻命令周围的人马原地待命,而她已经翻身下了马,走到商如意面前,拧着眉头道:“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商如意也看着她,声音沙哑的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 “……” 两个人又是一阵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还是雷玉先开了口,她说道:“梁士德的部队正在攻打——不,肯定已经拿下东都了。我是奉命带领人马在此地阻拦东都派出求援的人马。” 商如意的嗓子更哑了一些:“求援?” “是。” “东都,还能向谁求援……?” 听到这话,雷玉的眉头也拧了一下,但她很快说道:“皇帝离开东都,就是抛弃了整个北方,周围的人早就知道这个结果,从利益来说,他们的确不太会再派遣人马过来救援。毕竟——” 她说到这里,下意识的迟滞了一下。 而商如意却接着轻轻说道:“毕竟,手里的兵马,是我们在这乱世赖以生存的东西。” 雷玉的目光微微闪烁了一下。 她大概也没想到,商如意会一直记得这句话,甚至在这个时候说出来,却又不知道刺痛了谁的心。但她还是点了点头,然后说道:“不过,话虽如此,也不能以偏概全。” “……” “毕竟,这世上除了利益和生存,也有忠孝大义,还有……” “还有什么?” 雷玉沉默了好一会儿,说道:“也许,还有情。” “……情?” “是的,这些,都是可以让人放弃利益,放弃生存,甚至舍生忘死的东西。” 商如意看着她美丽而刚毅的脸庞,虽然在这样的风雪中早已经冻僵得几乎没有表情了,可她还是能分辨出一丝淡淡的哀伤,只是不知道,这哀伤为了她自己,还是为了别的什么。 商如意只点点头,轻声道:“伱说的对。” 她想了想,突然又道:“不过,你说,梁士德的人马已经拿下东都了?” 雷玉点了点头。 商如意皱起眉头:“你凭什么这么肯定?就算你和雷——你们熟悉东都的城防布控,可东都城池那么坚固,就算留守的人马不多,也不至于这么短的时间就被梁士德拿下啊。” 雷玉看着她,眼中闪烁着一点怪异的光。 她说道:“城中有内应。” “什么?!” 商如意大惊,再低头一想,突然有些明白过来:“是,是你们提前派人进城——” 雷玉道:“是提前派了人进城,但不是我们的人。” “那是谁?” “王岗寨,萧元邃的人。” “……!” 商如意倒抽了一口冷气。 萧元邃,又是这个人,又是这个名字! 他果然,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这个时候她才明白过来,为什么明明城中的老百姓在河北沦陷,皇帝决定南下放弃东都的时候都陆陆续续的离开洛阳了,却莫名出现了那么多人进入东都城,而且看上去,都是些精壮的男子。 原来,是王岗寨,萧元邃的人! 他们跟梁士德的人搭上了线,既然要攻打洛阳,就要以最小的牺牲取得最大的战果,最好的办法就是提前派遣人马进入东都蛰伏,等到皇帝一走,梁士德大军赶到,这些人立刻在城内相迎,那要拿下东都城几乎就不费吹灰之力了。 商如意苦笑了一声。 亏她之前还信誓旦旦的对图舍儿他们说东都城城池坚固,屯粮充足,梁士德的人马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不够资格拿下东都,如今—— 凛冽的寒风卷着一团鸡蛋大的雪团,啪的一声拍在她脸上。 倒像是,狠狠的被打了一下似得。 商如意的脸上又是痛又是冷,可这个时候她也顾不上这些,只感到心里的不安,甚至不祥一阵一阵的涌上来,几乎要让她窒息。 这时,她又听见雷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商如意,你,又怎么会在这里?” “……” “凤臣呢?他没跟你在一起?” “……” “你们,为什么不在东都城内?” “……” 商如意抬起有些麻木的脸看着她,沉默了一下,才慢慢说道:“他,他奉命去攻打王岗寨了。” “哦?” 雷玉眉尖一挑,脸上露出了一丝异样的神情。 立刻又问道:“那你——” 商如意道:“陛下南下江都宫,要把我,我们都带走。我不想去,所以,偷偷跑了出来。” “哦……” 雷玉轻轻的点了点头,又像是想起了雁门郡发生的那些事,再看向商如意苍白的脸庞和仓惶的眼神,淡淡说道:“你这么做是对的。若真的跟着他南下,面对的,还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情形。” 商如意道:“留在东都,也未必就好。” 雷玉闻言,眼中闪过了一道冷光,她说道:“你是不是想说,如果你留在东都,今晚会成为刀下亡魂?” 商如意道:“刀剑无眼。” “……” 雷玉沉默着看了她一会儿,突然讽刺的一笑,道:“你也不必妄自菲薄。今晚的东都不管打成什么样子,哪怕把紫微宫拆了,都不会有人动你们宇文家一草一木。” “……!?” 商如意一怔,再抬头看向她,突然也明白过来什么,自觉刚刚的话语中似乎锋利太过,她跟雷玉,也的确不至于落到这个地步。 于是柔声道:“我知道,你对我们一直——” 雷玉说道:“也不止是我们。” “嗯?” 商如意又是一怔,抬头看向她——什么意思? 雷玉也低头看着她,眼中闪烁着一点复杂的光芒,道:“出兵之前,我向他们提出了要求,不论如何,大军进入东都城后都不能骚扰到你们家。原本这话是要传给潜伏进东都的那批人听的,可是,在我们的消息传过去的时候,他们的消息,倒是先传过来了。” “……” “他们要求,梁士德的大军进入东都城后,干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能动宇文家。” “……” “尤其,不能动宇文少夫人。” “……!” 商如意僵在那里,一时失去了反应。 王岗寨的人向梁士德提出,不能惊动宇文家,尤其,不能动自己? 虽然四肢已经冷得麻木,可这个时候她的脑子却是转得很快,几乎立刻就厘清,她在王岗寨能攀扯得上关系的,只有萧元邃,至少在自己孤身一人进入兴洛仓的时候,他对自己很客气,从头到尾都没有伤害过自己。 这话,是他交代的? 雷玉道:“看来,你跟王岗寨的关系,非比寻常。” 商如意还是说不出话来。 雷玉看着她,眼神愈发的凝重,犹豫了许久,才轻声说道:“商如意,你——” 她的话没说完,突然,他们俩仿佛都感觉到了什么,全都转头看向路的前方,而跟在他们各自身后的人也都警惕了起来。 苍茫的夜色和风雪中,仿佛又有人,朝着他们飞驰而来。 雷玉要比别人都更警惕许多,立刻一扬手,身后的人全都戒备起来,甚至有人已经拔出了刀剑,苍白冷厉的光在这样的夜色里,直接刺痛了人的眼睛。 可这个时候,姜克生却先一步说道:“好像是我们的人!” “……!” “……!” 一听这话,商如意的脸上立刻露出了惊喜的表情,急忙转身往前迎去,果然看见一队人马从风雪中疾驰而出,而映着周围的火光,她一眼就认出,那一骑当先的更是穆先! 他们来了! 商如意高兴的露出了笑容,迎上前去大声道:“穆先!” 穆先他们大概没想到这里会有这么多人,也吓了一跳,但就在这时看到了商如意,也多少放下心来,急忙策马飞驰而来,等跑到商如意的面前,立刻翻身下马:“少夫人——雷大小姐?” 雷玉看着他,只默默的点了一下头。 穆先的脸色急变,又看了看她身后跟着的人,立刻也明白过来什么,沉默了一下,只能点头示意,并不多说什么。 只片刻时间,紧跟在他身后的人已经陆续冲了上来。 虽然两边人马相会,多少带着一点莫名的敌意,可因为领头的人会面都没有开口,也没有动手,所以下面的人虽然情绪紧张,却也都压抑着,风雪中呈现出了一种紧绷的气氛。 不过这个时候,再紧绷的气氛,也影响不了商如意。 她欣喜的道:“你们总算来了,我还担心东都那边出事,你们会有意外呢。” 穆先看了雷玉一眼,神色复杂的说道:“东都——的确出事了。王岗寨的人跟梁士德的大军里应外合,现在,东都城已经落入梁士德之手,守军都已经……” 后面的话,他说不出来。 而雷玉的脸上,也露出了一种复杂的神色,像是欣喜,又像是有些矛盾的拉扯。 商如意的心,也越发沉了下去。 虽然刚刚雷玉就把一切都告诉她了,可真正听到穆先口中的消息,她还是忍不住心中一阵难受,更让她感到不安的是,东都城这么快就陷落,那新月公主,还有江皇后呢? 更重要的是—— 她抬头看向穆先,又看了看周围,竟然没有找到宇文晔的身影! 他人呢? 似乎知道她在找谁,穆先的眼神在这一刻也有些闪烁,商如意立刻皱起眉头,沉声问道:“凤臣呢?” “……” “他人呢?” 穆先没立刻说话,而是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 商如意的心又是一喜,也急忙抬起头来看向风雪中,穆先带领了大队人马,除了紧跟在他身边的那一队,后面还有大队人马,在风雪中如同一块乌云般朝着他们压了过来,也引得雷玉手下的人马越发的不安起来。 但下一刻,所有人都静了下来。 因为在风雪中,一骑人马在众人的护持下跑了过来,马背上那纤细窈窕的身影逐渐在众人眼中清晰起来,越来越近,能清楚的看到,那是一个穿着红色风氅,虽然神情仓惶,但容貌姝丽,倾国倾城的少女。 她的出现,仿佛狂风暴雪中突然绽放的一朵娇艳的小,令人的心神都不由得一悸。 商如意一下子睁大了双眼。 那,竟是新月公主楚若胭! 她显然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这么多人,她颤抖着看着周围的人,一看到商如意,她立刻就像找到依靠似得:“少夫人!” “公——” 公主殿下这几个字几乎已经快要脱口而出,可商如意的脑子里灵光一闪,立刻又改了口:“你,来了。” 站在她身边的雷玉,明显气息也乱了一下。 可是,她什么话都没说,甚至淡淡的转过头去,示意自己身后的人不要轻举妄动,那些人一见来的是这样一个娇俏动人的女子,原本腾腾杀气竟也平息了下去。 而紧跟在新月公主身边的,还有一骑人马,却是穆先的一个手下,怀中抱着一个八九岁的孩子,正是赵王楚成斐。 这一路,他显然也给吓坏了,直到现在还脸色惨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而这时,商如意已经明白过来。 宇文晔带着穆先他们从兴洛仓赶回来,时间上应该正好撞上梁士德攻打洛阳城,他们接应了公主和赵王,带着他们一起上了路。 可是—— 她再往周围看去,来的人越来越多,但人群中依然没有熟悉的身影,反倒是穆先脸上的神情更加复杂怪异了起来,好像隐瞒着什么,又好像,生怕她问什么。 商如意只觉得呼吸困难,心跳一阵一阵的发沉。 她问道:“他人呢?” “……” “快说!” 穆先挣扎了许久,终于用细若蚊喃的声音,低声道:“二公子他,去追皇后娘娘了……” (本章完) 第290章 他自己,就不怕万一? 第290章 他自己,就不怕万一? 商如意愣了一下。 就在她有些回不过神来的时候,狂风卷着一阵拳头大的雪团袭来,用力的打在他们身上,而商如意的脸上又啪的一声挨了一下,顿时碎雪飞散,冷浸浸的感觉又把她的心神拉了回来。 商如意沉默了半晌,轻声道:“他,去追江皇后了?” 穆先道:“是。” 商如意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看着他:“他,一个人去的?” 穆先看着她脸上说不出是喜是怒的神色,但总给人一点寒意彻骨的压抑感,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只能回答道:“只带了几个人——二公子为了尽快赶上,所以带的人不多。” “……” “他让我们跟少夫人汇合,就赶紧去太原。” “……” “洛阳被攻陷,这周围很快都会是梁——”他说到这里,小心的看了雷玉一眼,然后道:“都会是他们的人马,我们跟他们非友非敌,为防万一,还是得赶紧回去。” 商如意安静了一会儿,道:“他是这么交代的?” “是。” “那他自己,就不怕万一?” “……” 穆先答不上来了。 这个问题的答案,也是他这一路上绞尽脑汁都想不出来,甚至,这个问题的出现,都是他想不明白的。 他只能道:“少夫人,你们还是——” 后面的话,他没有再说下去,因为在凌乱的风雪中,他看到商如意神色凝重,跟平时遇到危急情况时的状态完全不同。 就在这时,他们的身后传来了一阵马匹嘶鸣声。 回头便看到雷玉已经翻身上了马,她双手握紧缰绳,那张美丽又凌厉的脸在风雪中愈发显得刚毅不可摧。她低头看着商如意,道:“我要去做自己的事了,商如意——” 商如意抬头望着她。 两个人在风雪中望着彼此,目光中仿佛有许多的话,却在这一刻说不出口,当然,是已经不必再说出口。雷玉沉默了许久,终于还是长叹了一声,沉声道:“你,自己保重。” 商如意声音沙哑的也道:“你也保重。” 雷玉对着她点了一下头,随即便策马扬鞭,带着她的人走了。可刚跑开一段路,她却又停了下来,回头看着商如意有些混沌的眼瞳,思虑良久,她说道:“记住我之前跟伱说过的话。” 说完,便不再回头,转身离开了。 一直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苍茫的风雪中,商如意许久都没有回过神,只觉得越来越冷,凛冽的寒风仿佛把她身上最后一点热气都带走了。 目送着这一队人马彻底离开,穆先也终于松了口气。 他回头看向商如意,沉声道:“少夫人,他们都是梁士德的人?那我们现在——” “他去了多久了?” “嗯?” 突然听到商如意开口问话,穆先愣了一下,再一想才明白过来她是在问宇文晔,于是沉声说道:“我们是在辰初接应到公主殿下和赵王殿下的,交代了我们这些事之后,二公子就,走了……” 他越说,声音越低。 因为商如意的眼瞳,越发深邃,不可捉摸。 就在这时,新月公主慢慢的从马背上下来,周围的人急忙上前搀扶她,只见她脚步蹒跚,两腿跟灌了铅一般沉重,显然是骑马给磨的。她这样的金枝玉叶,就算会骑马,也显然没有经历过这样的长途跋涉和恶劣环境,当她走近的时候,商如意甚至能看到她眼眶红红的,开口时语气里也不自觉的带上了委屈的口吻。 她轻声道:“少夫人……” 商如意看着她一会儿,道:“公——公主殿下,你能平安实在是太好了。接下来,可能还有一段很难走的路,希望殿下能忍耐一下。” 新月公主委屈的咬了咬下唇,却还是点点头。 她又接着说道:“二哥去救我母后了。母后说,等我跟弟弟平安脱险,她就要去江都陪父皇,尽她身为皇后的责任……”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都有些哽咽,而商如意只觉得胸口一阵憋闷,半晌,才勉强道:“是吗?” 新月公主接着道:“二哥说,那样太危险了,所以要去把她救回来。可是我,我好像看到,城内有人追着他们去了。” “……” “少夫人,我好担心他们……” 商如意下意识的握紧了拳头,但脸上的神色还是十分平静,甚至比刚刚听到这个消息都更平静一些。她说道:“你别担心——凤臣他,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要他出手,事情就不会失败。” 新月公主的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她:“真的吗?” 商如意点头:“真的。” 新月公主这才松了口气,勉强笑道:“这,太好了。” “……” 商如意看着她单纯得像一张白纸似得神态,一时间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竟然生出了一丝怜悯的心情,再一想,又不知道这怜悯到底是对着谁,甚至,混乱到连这一丝怜悯到底从何而来都不知晓。 她轻叹了一声,然后抬起头来看向周围。 如今,两路人马已经汇聚到了一起,新月公主和赵王也已经被安全的护送出来,说起来,他们这一次的行动也算是成功了。 只除了—— 这时,穆先走到她面前,低声说道:“少夫人,两位殿下交付到这里,我们也放心了。接下来,我想带人回去帮二公子。” 商如意抬头看他:“哦?” 穆先道:“二公子带走的人不多,万一他真的遇上了梁士德的人,不好脱身。我们得回去接应他,不能让他身陷险境。” “……” 商如意看了他一眼,点点头。 然后道:“我跟你们一起去。” 一听这话,周围的人都惊呆了,姜克生和图舍儿全都走上前来劝阻,连长菀都劝道:“少夫人,那样太危险了。你还是留在这边吧。” 商如意看了看他们,又看了一眼显然还陷在仓惶情绪里,眼神慌乱,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新月公主,平静的说道:“你们不用担心,我不是无理取闹,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姜克生,你带着你的人,护送两位殿下先回庄子上去,没有我们的命令,不要轻易出来。” 姜克生迟疑着跟穆先对视了一眼,只能点头:“是。” 商如意又对图舍儿和卧雪他们道:“你们,照顾好两位殿下。” 图舍儿急得直跺脚:“小姐。” 商如意道:“听话!” 她露出了些微严厉的神色,众人也不好再说什么,而商如意又转头对着新月公主平静的说道:“两位殿下——接下来,就不能再自称殿下了,你们最好隐匿身份,等我接应了凤臣回来,带着你们一起离开。” 新月公主点点头。 交代完这一切,商如意最终深吸了一口气,转身上了马,在凛冽的寒风中,她扬声道:“走!” 立刻,他们分作两路人马,各自往风雪中疾驰而去。 从昨天离开庄子,一路往北,到躲过了皇帝的人马,又折返原路,前来接应到穆先这一队人马,两天的时间,商如意几乎是不眠不休,后脊梁胀痛无比,两条腿的大腿内侧也被磨得红肿发麻,哪怕小时候曾经过过一段苦难的日子,她也没有这么辛苦过。 可她心里很明白,这些,不算什么。 因为真正煎熬的,根本不是身体上,而是她心里,那一处轻飘飘的,好像始终无法落地的困惑。 也许在今天,她会得到一个答案。 就在她心里一阵恍惚的时候,身边响起了穆先的声音:“少夫人,前面!” 商如意急忙抬起头来,只见那几乎已经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中,突然出现了一片朦胧的光影,随着他们越来越近,一个巨大的阴影从光影中显现出来,那熟悉的轮廓刺到了每个人的眼中,而随风扑来的除了冰冷如刀的雪沫,还有若隐若现的,惊呼和惨叫的声音。 那,是东都城! 他们曾经居住过的,无比熟悉的东都城,此刻就在前方,在这样的深夜里几乎是灯火通明,甚至有几处,能清晰的看到火光冲天,滚滚浓烟如同咆哮的巨龙,直冲天际! 东都城,果真陷落了! 商如意下意识的倒抽了一口冷气,急忙吩咐道:“赶紧熄灭火把!” 周围高举着火把照亮前路的人一听,都立刻将火把狠狠的倒插进路边厚厚的积雪当中,火光立刻熄灭,顿时,他们也陷入了更深的黑暗中。 唯一能看到的,就是前方满城的红光。 穆先这个时候也紧张万分,压低声音道:“梁士德的人果然已经占领了东都,少夫人,我们如果要接应二公子,得绕过东都,避开他们的人。” 商如意颤声道:“凤臣有没有可能已经被——” “绝对不会!” 穆先斩钉截铁的说道:“二公子就算单枪匹马,也一定能杀出重围,不会轻易被擒。” “……” 听见他这么说,商如意的心里似乎又放松了一些。 她说道:“那好,我们——” 话没说完,一阵凛冽的冷风突然袭来,吹得他们在马背上都有些摇晃,而风中,似乎隐隐传来了一阵急促的,带着杀气的马蹄声。 还有一阵,浓烈的血腥气! 商如意心中一凛,急忙抬起头来,睁大眼睛看向前方! (本章完) 第291章 硬生生的,挨了这一箭! 第291章 硬生生的,挨了这一箭! 一骑人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风雪中冲了出来。 夜色凝重如墨,整个洛阳城散发出的火光在那一骑人马身后洇染出了大片的光幕,虽然看不清骑在马背上的人的样子,可从光晕描绘出的轮廓中,商如意几乎是第一眼就辨认出了—— 那,就是宇文晔! 这一刻,她的心都要提到嗓子眼了,睁大双眼,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前方,而在火光中,那人慢慢的抬起头来,黑夜中那双明亮又冷峻的眼睛一下子对上了她的。 目光交汇间,商如意的呼吸都窒住了。 这时,周围的人也很快认出了前方的人,纷纷大声呼喊起来:“二公子,那是二公子!” “快去接应二公子!” “二公子我们来了!” 就在他们这些人立刻策马扬鞭要朝着前方疾冲的时候,却见宇文晔身后那片深重的夜幕中突然又蹿出了几个身影,同样骑着马,同样在风雪中疾驰如电,看那架势,好像死咬着猎物不肯松口的猎手。 而商如意立刻就辨认出了,跟得最紧,几乎离宇文晔只有半百步的那一骑人马,正是王岗寨那有着“小李广”之名的神箭手子郢! 此刻,他一抬头,也看到了前方这些朝着他们直冲过去的人马,立刻意识到了应该是有人要接应宇文晔,目光一沉,竟然双手放开了缰绳,随即从身后拿出长弓,又从背上的箭筒里抽出一支箭矢,敏捷的拉弓上弦,闪烁着寒光的箭尖对准了前方策马疾驰的宇文晔。 他,他要动手了! 这一下,周围所有人都慌了手脚,他们来不及拿出兵器,就算有兵器在手,也根本来不及在这种情况下解救宇文晔,商如意只感到心跳如雷,眼睛挣得通红,对着仍旧策马飞驰的宇文晔大喊道:“凤臣,小心!” 那人,却没有一点动作。 这一刻,商如意的心不由得一沉。 她清楚的记得,当初在雁门郡,哪怕孤身陷于千军万马之中,与手持鸣镝,威震草原的阿史那刹黎对峙,宇文晔一把神臂弓仍旧不落下风,甚至能在百步之外的对狙中大获全胜。 这个时候,他只要拿出神臂弓——甚至,一把普通的弓箭,也未必会输给子郢! 为什么,他全然不动? 这个样子岂不是任人鱼肉?! 眼看着子郢手中的箭矢越来越稳,虽然座下马匹疾驰,风雪肆虐,可那箭尖上的寒光竟然已经不再闪烁,是已经对准了他的目标,商如意目眦尽裂,用尽全身力气大喊:“宇文晔!” 那马背上的人,仍旧不动。 与她的喊声几乎同一时间响起的,是一声锐利的破空之声。 只见一道闪电从子郢手中飞快射出,快到甚至连眼睛都来不及捕捉那寒光在风雪中的痕迹,就听见一声闷响从风中传来。 马背上的宇文晔没有任何闪避,高大的身子猛地一震。 他,中箭了! 不,他不是中箭,而是硬生生的,挨了这一箭! 这一刻,商如意的心几乎都要裂开,她拼命的扬鞭策马,带着身后众人冲了上去,终于在几乎窒息到全身都要脱力跌落的前一刻,冲到了宇文晔的身边。 只是,她没有停。 这个时候,也还不是他们停下来关切他的时候,商如意哑着嗓子,大声呼喊:“快保护他!” 其实也不等她吩咐,穆先等人在离宇文晔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已经停下来调转马头,等到他从身边疾驰而过的时候,立刻熟练策马,形成了一个弧圈围在他的身后;而商如意虽然不及他们的动作迅速,也在他们之后冲到了宇文晔的身边。 就在两个人擦身而过的一瞬间,她整个人突然僵住了。 因为就在那一刻,她才清楚的看到,宇文晔的马背上,并非只有他一个人。 还有一个人,被他牢牢的护在怀中,因为护得太周全,太密不透风,所以他们刚刚甚至都没有发现,而子郢的箭,也完全伤害不到他怀中的那个人。 商如意睁大双眼,看着那张苍白而秀丽的面孔。 那是,江皇后! 这时也有另一双眼睛,冷峻而锐利,看向她,只是这个时候,商如意竟已经没有力气去与他对视,她深吸了一口气,调转马头跟在了他的身后,狂风卷起的雪沫跟发疯一样吹打在她的脸上,可她竟然丝毫不觉得冷,更不觉得痛,只凭着直觉不停的策马飞奔。 而即便如此,身后的马蹄声,也越来越靠近她。 子郢还没有放弃! 这一刻,虽然脑子里一片混乱,甚至乱得比眼前晃动的人影和雪更乱,可商如意却又奇迹般的冷静下来,她知道,想要得到一个答案,她必须尽快摆脱眼前这个乱局,而要摆脱眼前的乱局,就必须解决子郢! 想到这里,她一边策马飞驰,一边回头看了一眼。 这一眼,就对上了子郢也看向她,明显充满了诧异的眼神。他显然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商如意, 两人对视的刹那,商如意大声喊道:“子郢,你忘了你们跟梁士德的约定了吗?!” “……” “如果你今天伤了我们,不仅梁士德的人不会饶过伱,你又要回去怎么跟萧元邃交代?” 一听这话,子郢的身形顿时一震。 而商如意的心也跳得厉害。 其实她也只是猜测,王岗寨那边提出不要惊动宇文家,不要伤害自己的人是萧元邃,并不能真正确定;而梁士德那边,提出这个要求的并不是梁士德本人,而是雷家父女,现在想来,梁士德未必就为了这个原因真的跟王岗寨过不去,可现在这么说出来,至少对子郢是个震慑。 果然,在听到她的话之后,子郢的马慢了下来。 他一慢,他周围那些跟着他的人全都跟着减缓速度,不一会儿,便跟他们拉开了距离。 商如意长舒了一口气,但这个时候也不敢放松,跟着周围的人一道疯狂的策马疾驰,很快,便将身后的人远远甩开,再转头看时,漆黑的夜色中已经寻摸不到那群人的身影。 她满头冷汗,慢慢的回过头来。 然后,她有些艰难的抬头看向前方的宇文晔,而直到这个时候,她才看清,那熟悉的宽阔挺直的后背上,竟然中了三支箭! 鲜血,沿着伤处流淌下来,染红了马背。 (本章完) 第292章 值得吗? 第292章 值得吗? 在漆黑的夜色中亡命狂奔,他们终于在五更时分回到了庄子上。 幸好商如意让姜克生他们先回来做好了准备,所以,当他们再回到庄上时,这里的人立刻前来接应,也准备好了房间,火盆和伤药,很快,这群仿佛刚从地府打了个转的人被安顿下来。 等一切安定,终于松了口气的时候,已经到了卯初。 商如意坐在自己的房间里,看着窗外一片深重的黑暗,虽然远近还有灯光,可那点微弱光芒根本不足以照亮她所在的房间,她仍然好像置身在无尽的黑夜当中。 直到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 她急忙抬头看去,可走进来的却是举着一盏烛台,手里拎着一个食盒的图舍儿,轻声说道:“小姐,你还没睡啊。我让厨房准备了点热汤和饭菜。你吃了再睡吧,等休息好了再说接下来的事。” “……嗯。” 商如意忽略掉心中那一点失落,慢慢的起身走到桌边,图舍儿点燃屋子里的烛台,把盒子里的饭菜一样一样的拿出来。 东西很简单,这个时候,也的确弄不出更丰盛的饭菜了。 商如意一点胃口都没有,只看着碗里冒出来的热气,然后问道:“其他人,安顿得怎么样了?” 图舍儿道:“大家都安顿好了。” “……” 商如意沉默了一会儿,道:“有人受伤吗?” 图舍儿隔着一盏烛火看着她,眼神微微闪烁,轻声道:“只有,只有姑爷,背上中了三箭。” “……” “不过好在都不深。我听穆先说,那个什么子郢应该是故意留了手。” “……” “他可能,想捉住他们……” 商如意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问道:“皇后……娘娘呢?” 图舍儿脸上的神情更怪异了,看着她轻声道:“皇后娘娘没事。” “一点事都没有?” “没有。” “……” 商如意轻轻一笑,道:“果然,果然……” 到了这个时候,图舍儿也终于按捺不住心里的疑惑,尤其看着自家小姐刻意压抑自己的样子,她忍不住心疼,于是问道:“小姐,姑爷为什么……为什么那么护着皇后娘娘啊?” 商如意抬头看了她一眼。 似乎是觉得商如意的眼神过于平静,可又觉得,她这个时候无论如何也不该平静,图舍儿有些慌乱的说道:“奴婢,奴婢知道这些事情事关皇后,我不该乱说话……可我,我就是觉得奇怪,小姐,姑爷他为什么那么关心皇后娘娘?他身上的伤才刚包扎好,连药都来不及吃,就又去皇后娘娘那里了。” “……” “他,他为什么都不来看看你啊?” “……” 商如意的眼睛在闪耀的烛火下,渐渐黯了下去。 许久,才听见她用几乎没有温度的声音慢慢说道:“我也想知道为什么。” 这个时候,似乎是感到心中的不安在渐渐的化作现实,图舍儿脸上的神色逐渐凝重起来,她皱着眉头正要说什么,却听见商如意又淡淡说道:“好了,伱也忙了这么久,一定累了。下去休息吧。” “小姐……” “我累了,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 听见她这么说,图舍儿也没有办法,只能恋恋不舍的看着她,退出了这个房间。 商如意静静的坐在桌边,两眼无神的望着不停摇摆的烛火,不知过了多久,她端起桌上的已经变温的汤饭吸溜了一大口,让自己稍微有了一点力气,也稍微有了一点热气,然后起身推门走了出去。 这个庄子在经历了刚刚一阵慌乱之后,又安静了下来。 黎明前的黑暗最沉重,仿佛裹在人心上的一块黑幕,不仅让人无法呼吸,更让人挣脱不开,商如意就在这样压抑的气氛里慢慢的沿着长廊往前走,周围那些房间都熄了灯安静下来,只有最前方的一个单独的院子里,房子的门窗内还透着光。 商如意忍着寒意,慢慢的走过去。 就在她离那门口还有几步的时候,突然感觉到,眼前这个场景有些熟悉。 再一想,才想起来,当初在雁门郡,宇文晔受伤之后她去看他。那个时候,她也是这样慢慢的一个人靠近他的房间,看到他受伤坐在床上,而新月公主坐在他面前,心疼得直哭。 那个时候的她,为了他流露出的那点温柔,心痛如绞。 可现在再回头看时,他那时流露出的,分明就是属于兄长的温柔,亲切却又疏离,甚至于,一直以来,他对新月公主都是那样的态度。 可惜当时的自己,完全不懂,直到现在,她才明白,他心里真正的温柔,是什么样子的。 是给谁的。 其实,早该明白,真正的温柔不是含笑的表情,不是关切的话语,一切看得出来都可以作假,可对一个人呵护备至,连伤她一分一毫都不允许的决心和牺牲,那才是真正的,刻骨的温柔。 想到这里,商如意的脚步迟滞了下来。 她突然觉得,自己其实不必来了。 就在这时,门窗紧闭的房间内响起了一声低沉的,哀婉的叹息,一听到那熟悉的温柔的声调,平时的商如意都会觉得如沐春风,但此刻,她却站在寒风里,周身的血液仿佛都要被冻僵了一般。 她听见江皇后沉声说道:“凤臣,你为什么要这么固执?” “……” “你只要不管本宫,就一定能平安无事的带着他们离开,你为什么要多此一举?还累得自己受了这些伤。” 房间里沉默了许久。 然后,就听见宇文晔低声道:“娘娘的安危,我不能不顾。” 商如意的耳朵嗡了一下,什么都听不到了。 周围寒风呼啸,甚至不断有拳头大的雪团用力的吹打到她脸上,跟有人不停的狠狠的打着她的脸一样,她都没有任何的感觉。 又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慢慢恢复了知觉,下意识的伸手捏了一下自己的手指。 紧接着,她又笑了起来。 这个时候,她竟然都忘记了自己的小指头原本就没有知觉,就算要捏也不应该捏小指头。于是,她垂在身体两侧的手慢慢的握紧了拳头,越握越紧,直到不算长的指甲掐进掌心,那种细碎的刺痛终于让她找回了自己。 然后,她听见房中响起了江皇后一声长长的叹息。 “你这孩子啊……” 而与她相对的人,不知道在这一刻听到这句话是什么心情,可商如意似乎也能感觉得到,所以,她几乎是屏住呼吸,跟着房间内那人一起沉默了许久,才听见他沉声说道:“娘娘好好休息吧。” 紧接着,里面响起了一阵脚步声,越来越近。 然后,门开了。 房中闪耀的烛光将他高大壮硕的身形勾勒得一清二楚,甚至连他脸上的黯然,和突然抬头对上商如意的双眼时的惊愕也照得一清二楚,但他立刻反手关上门,走到商如意的面前。 “你,来这里干什么?” 商如意抬头,看着他已经恢复了平常的冷峻双眼,自己倒也没有偷听被发现的尴尬,反倒很平静的说道:“听说你命都不要,把皇后娘娘救出来了,我来看看。” “……” 宇文晔的眉头拧了起来。 他看了看商如意,似乎也感觉到“来者不善”,于是道:“有什么话,去我房里说。” 说完,便要走开。 可商如意却不动,只仰头看着他:“为什么不能在这里说?” 宇文晔道:“她很累。我想让她好好休息。” “……” 冷风如剑,当胸刺穿了商如意的身体。 她虽然已经周身僵冷得失去了感知,却还是因为那剧痛而摇晃了一下,她看着宇文晔,用力的咽下了什么,虽然明明嘴里什么都没有,可喉咙处却仿佛感觉到了一点腥涩的滋味。等到气总算顺缓过来,她才说道:“走吧。” 于是,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了这个安静的院落,到了宇文晔的房中。 他的房内,连火盆都没准备。 空气里迷漫着一阵血腥的气味,等点燃了桌上的烛台,商如意才看到地上堆满了染血的纱布,脚边还有一个铜盆,里面的水已经被血染红,显然是他刚刚回到庄子上,就第一时间在这里处理了自己身上的箭伤。 中了三箭,而且,不是贯穿伤。 拔箭头,缝合伤口,伤药,包扎,这一套下来能要人半条命,可他连多一刻都没休息,就又去关切别人。 商如意再回头,才看到他身上虽然穿着厚厚的裘衣,但内里分明只有一件贴身的内衣,隐隐还能看到身上裹着的厚厚的纱布。 而他的脸色,也是苍白的,嘴唇没有一丝血色。 商如意有些不争气的心疼了起来,只是这个时候,她不知道是在心疼他,还是在心疼自己。 她问道:“还疼吗?” “……” 宇文晔的眉心微微一抽搐,像是这个问题来得不仅无端,更猝不及防。他低头看着商如意,用一种紧绷的口吻道:“不疼。” “哦……” 商如意轻轻的点了点头。 然后,她又抬头看着他,那双明亮的眼睛在并不明亮的烛光下,锐利得像刀锋一般,直直的看到了他的心里。 她问道:“值得吗?” (本章完) 第293章 你,就是喜欢她! 第293章 你,就是喜欢她! 值得吗? 一听到这三个字,宇文晔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空气里满是血腥气,而他阴沉的脸色让这种血腥气更加沉重了几分,甚至让人有些无法呼吸。 于是,商如意几乎是窒息的看着他,在等不到答案的时候,又一字一字的问道:“值得吗?” 宇文晔道:“她是皇后,从小看着我长大,我去救她,没有值不值得。” 商如意道:“她也是个女人!” “……!” 听到这话,宇文晔的胸膛剧烈的起伏了一下,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中了。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你在说什么?” 商如意盯着他的双眼,一瞬不瞬:“我在说你的心!” “……” “你,喜欢她!” 宇文晔怒道:“伱疯了吗?她是皇后,天底下除了皇帝,什么人敢——敢去喜欢皇后!” 这个回答让商如意笑了一声。 这一声笑,让宇文晔的眼神闪烁得更加厉害,她慢慢说道:“神佛都管不住你,更何况是皇帝陛下?” “……” “再说了,” 她慢慢走到宇文晔面前,闻到他身上散发出的越来越重血腥味,像是在折磨自己一般,清清楚楚的说道:“敢不敢喜欢,是一回事;有没有喜欢,是另一回事。” “……” “你,就是喜欢她,你喜欢大业王朝的皇后!” 这几个字,几乎是商如意用尽全力,低吼着说了出来,她的声音不算太大,可在这个封闭的,空旷的房间内,却像是一阵惊雷,震得两个人耳朵嗡嗡作响,仿佛真的身遭雷击,四肢五体都被霹裂震碎。 过了许久,她才看到宇文晔骤然苍白的脸慢慢的偏向一边。 商如意心如死灰。 明明已经从他骗不了人的举动里得到了答案,为什么又要自虐一般来问他要一个早已知晓的答案,难道,自己真的还抱着什么幻想? 可是,到了这个时候,什么幻想还能骗得了自己? 她也终于明白,为什么一直以来,就算她跟宇文晔已经有了肌肤之亲,夫妻之实,可她总有一点飘忽的感觉在身上,但那种感觉并不是轻松,而是一种身无归依,无所适从的无助感。 现在,她也终于明白过来。 因为宇文晔的心里,有别的人。 她一直以为这个人是新月公主,虽然到了后来,宇文晔亲口告诉她,自己只把公主当妹妹,而她回想起一直以来宇文晔看着公主时的眼神,那的确不是一个爱慕着对方的人所能有的眼神—— 除了一次。 那唯一的一次,成了商如意心中长久以来解不开的困惑,便是在雁门郡,他们在离开官衙准备上车的时候,她在宇文晔的眼中看到了一种从未见过的炽热,那是他向来冷峻的眼瞳中,几乎绝无仅有一次。 当时,她以为他在看着新月公主,可现在,她也才明白过来。 他看的,是新月公主身边的江皇后。 而一直以来,她从来没有见过宇文晔和江皇后相对的样子,也就并不知道,在他冷峻的表面下,其实藏着那样温柔,甚至炽热的情感,他瞒过了所有的人,也包括与他最靠近的自己,但在生死关头,他的选择,却骗不了人。 想到这里,商如意又轻笑了一声,这一笑之下,眼角立刻被心里涌上的一股滚烫的东西给烫得发红了:“其实,我根本不用你的答案。我以前的确是傻,明明摆在眼前的答案,我却偏要一叶障目;可现在,我能看清,连以前没看清的,我都看清了。” 宇文晔的眉心拧出了几道深深的褶皱。 他慢慢的转过头来看着商如意,尤其看着她通红的眼眶,眼中似乎也有了一丝矛盾和挣扎,沉默半晌,他哑着嗓子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商如意凄然一笑,笑得眼中泪都闪了起来。 “我想不到还有什么别的原因,能让一个男人连命都不要,用自己的身体去为一个人挡箭!” “……” “王岗寨和梁士德的人早有约定,这一次攻打东都,不能惊动宇文家。他对萧元邃忠心耿耿,不可能明着违背萧元邃的命令。所以,他要射的不是你,而是皇后!” “……” “那三箭,是你为她挡的!” 越说,商如意越觉得自己可笑。 她回想起自己在兴洛仓,因为猜到子郢可能隐藏暗处要对宇文晔动手,所以故意站在他的面前,甚至在箭矢射来的前一刻展开双臂,想要保护他。 这一切,都被王岗寨的人看在眼里。 而现在,她拼了命要去保护的人,在今晚,拼了命保护了别人。 如果他们知道今晚,子郢三箭都被宇文晔挡下,在他们眼里的自己,会不会成了一个笑话? 看着商如意一脸讥诮的笑意,宇文晔的眼神愈加凝重。 他深吸了一口气,道:“商如意,我——” “行了,你不必再说了,”商如意也深吸了一口气,好像关上闸门一般将脸上讽刺的笑容关住,又看了宇文晔一眼,无力的道:“再说下去,我觉得自己真的要无地自容了。” 宇文晔深深的看着她。 商如意道:“幸好,幸好我对你还没有到,到无法自拔的地步。现在知道这一切,也算是老天救了我。” 宇文晔皱起眉头:“如意——” 商如意又抬头看向他,然后后退了一步,离他身上那股刺鼻的血腥味远了一点,但她已经清楚的看到,他的后背有鲜血一滴一滴滴落下来,在地上绽开了几朵刺目的血。她说道:“你赶紧让人来看看,你的伤口好像裂开了。” 说完,便转身要走。 刚一转身,她的手腕就被一只滚烫有力的手抓住。 是宇文晔,他抓住了她,却没有了下一步的动作,甚至连话都没有,只用力的抓着她纤细的腕子,好像用这样的力气,就能留下她。 商如意费了些力气,终于将手从他的手里抽了出来,然后道:“我帮你去叫人吧。” 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她没有看到,站在她的身后的宇文晔仿佛要上前一步拦下她,可他身后三处箭伤完全崩裂开,鲜血染红了整个后背,而抓住她手腕的动作耗费了他最后一点力气,在看着她离开的一刻,宇文晔沉沉的倒下了。 庄子上,又乱了一阵。 但商如意已经不再去管,她将那些凌乱的脚步声和焦虑的情绪都抛在身后,自己一个人踏着沉重的脚步慢慢的走回了房间。这个时候,天还没亮,而之前被图舍儿点亮的烛台已经只剩下最后一滩蜡油,烛心上一点微弱的光仿佛在做垂死挣扎。 不过,也挣扎不了多久。 当商如意走到桌边,沉沉的坐下来的时候,衣袂带起的风忽的一下,就把那微弱的火星扇熄了。 顿时,整个房间陷入了一片黑暗。 她并没有再去点亮其他的烛台,反倒放任自己沉溺在这样的黑暗中,也许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不必直面这些日子以来的盲目,和痴心错付的愚蠢。 她怎么能,盲目到那种地步,又愚蠢到那种地步? 难道,是代价? 是她选择了这样的人生,可以保护自己,也保护最爱的亲人,就一定要付出与之相等的,近乎生命的代价? 所以,这样的心痛,是不是也算值得呢? 商如意忍不住又笑了起来,越笑,越觉得好笑,她甚至有些喘不过气来,不停的点头道:“值得的,值得的……” 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没有白得的东西,她从一开始,就是以悔婚和改嫁为代价,换来了眼前的一切,原本是钱货两讫,是她自己糊涂,多付出了感情,才会换来这些日子自己的自作多情和可笑的结果。 但,终归来说,还是值得。 她现在还活着,而她最关心的舅父舅母,还有无峥,也已经有人去保护他们,这对她来说,又有什么不好呢? 至于感情,收回来就好了。 越这样想,她越平静。 只是,身上实在太冷了,而且是从胸口开始往四肢五体蔓延的冷,在这个时候,几乎快要把她整个人冻僵了。 她转头看了看周围,想要找一点暖和的东西,可什么都看不清,而一低头才发现就在面前的桌子上,除了刚刚图舍儿送来的已经凉透了的饭菜之外,还有一壶茶,她伸手摸了一下,竟然还是温热的。 她急忙倒了一杯,仰头喝下去。 温热的茶水立刻流淌下去,虽然不足以暖遍她的四肢五体,可总算让她整个人舒服了一些。她微笑着握紧了茶杯,又不停的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值得,值得…… 这两个字,就像是一声声咒语,在说服她的同时,也让她的脑子渐渐陷入了昏沉当中,她的眼皮越来越沉,而想想自己已经几乎两天两夜昼夜不眠,便终于放弃了挣扎,慢慢的闭上双眼,任由自己被如潮水一般袭来的倦意吞没。 只是,在她失去神智的前一刻,她好像听到一阵脚步声。 很轻很轻,一直走到她的身边…… (本章完) 第294章 这里,是江都宫! 第294章 这里,是江都宫! 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商如意都陷落在那种一半混沌,一半昏迷的状态里,她清醒的时间很少,短暂的几次清醒,只能看到周围的景致似乎不停的在变,而在这样清醒与混沌的交织中,她勉强拼凑出了一个事实。 她被人迷晕,劫走了。 这个事实让她有些无力,但无力中又仿佛有些许她自己都难以察觉的庆幸。也许,在这个时候离开那个男人的身边,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只是,她要去哪里?又能去哪里呢? 在很长的一段黑暗之后,商如意终于恢复了一些知觉,是比这些日子以来短暂的清醒时的知觉更清楚的知觉,她感觉到了自己周身绵软无力,闻到了空气里淡淡的雅致的冷香,最后,还听到了有人在轻声低语:“是快醒了吗?” 然后,一阵脚步声仿佛走远了。 商如意聚集了全身所有的力气,也终于在这一刻,睁开了双眼。 一睁开眼,就看到了一副华美的蓬莱仙境的画卷,有祥云,有飞凤,更有清逸出尘的神仙,她愣了一下,再仔细一看,才发现,那是头顶悬挂的帐幔上的图案;再看看,发现自己是躺在一张宽大的床上,身下的床褥绵软如云,她睡在上面,几乎是陷在云堆里。 就在她看着周遭的一切的时候,耳边响起了一阵水声。 商如意有些费力的扭转脖子,这才看到自己身处在一个巨大的房间——确切的说,好像是一处宫殿内,看着床边竖立着的屏风,外面似乎还有巨大的空间,这里应该是宫殿的内室。周围的布置奢华精美,如同天宫一般;一个人站在窗边背对着她,似乎正拿着杯子在倒水。 这个人的背影,有些熟悉。 商如意正想着,那人的手肘一晃,不小心将桌上一个杯盏碰了下来。 眼看着那杯子就要落地摔碎,商如意的心下意识的提到了嗓子眼,可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那人眼疾手快的弯下腰,一伸手,稳稳当当的接住了那杯盏。 商如意有些诧异的睁大了双眼,惊讶于这个人的身手。 好快的身手。 而更让她惊讶的是,当这个人捧着倒好水的杯子转过身来时,露出的,竟然是一张无比熟悉的脸庞。 卧雪! 她一抬头,发现床上的商如意已经醒了,正看着她,脸上浮起一丝喜色,急忙走过来:“少夫人,你终于醒了。” “……” 商如意看着她,没说话。 也的确是因为,嗓子沙哑得厉害,身上更没有力气让她开口。幸好,卧雪也看出了她的虚弱,柔声说道:“你刚醒来,肯定身子还很虚。这一路上都在给你用药,喂给伱的也只是一些汤水,你需要恢复一段时间的体力才能行动自如。” 说着,她伸手扶着商如意起身,将手中的杯子递到她嘴边:“先喝点水。” 商如意看着她,然后慢慢的低下头去喝了一口。 这一口,立刻刺激得她整个人哆嗦了一下,随即开始大口大口的喝水,温热的水润泽了她的唇舌,也让她整个人恢复了一点活气,等到气息终于平复,整个人的知觉也完全回到身上的时候,她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而卧雪将杯子放到一边,又立刻拿了软垫过来放到她的身后,让她靠坐得更舒服一些。 殷勤的做完这一切,她才又看向商如意。 两个人的目光相对,卧雪那张年轻俏丽的脸上依旧是近乎天真又坦荡的神态,没有半点的闪避和歉疚,反倒是商如意,因为气息微弱的关系,显得不那么坚定。 但,先开口的还是卧雪。 她轻声说道:“少夫人……想跟奴婢说什么?” 商如意看了她一会儿,又转头看了一眼刚刚那个被她接住,放回去的杯盏,然后笑了笑道:“你跟在我身边那么久,我竟然都不知道,你有这么好的身手。” “……” “看来,我还是太粗心了。” “……” “不过,你若没有这么好的身手,也没办法把我这么一个大活人从那个地方带走吧。” 卧雪眨着大眼睛说道:“其实,本来也是没有机会的。” “哦?” “但幸好,二公子失血昏迷,危在旦夕。” “……” “庄子上的人都乱成了一团,我才有这样的机会带走少夫人。” 商如意的呼吸不易察觉的顿了一下,但也没有多问,只淡淡一笑,用轻描淡写的口吻道:“这样的吗。” 卧雪歪着脑袋看了她好一会儿,终于忍不住轻声道:“少夫人是不是早就知道我——” 商如意抬头看她:“嗯?” 卧雪神色复杂的道:“我在宇文府,虽然也知道自己是新人,不可能接近到什么秘密,但每次家里有什么事,我都被很顺理成章调开,现在想来,都是少夫人做的。” “……” “而且,你刚刚醒来看到我,也一点都不惊讶,甚至都没有生气。” “……” “少夫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觉得我有问题的?” 商如意淡淡道:“越窑杯。” “……?!” 卧雪一愣,睁得圆溜溜的眼睛里满是惊愕的神情,她低着头仔细的想了好一会儿,又抬头看向商如意:“我,我做了什么吗?” 商如意平静的说道:“我让你们去长菀的屋里搜东西,你抠了墙缝。” 卧雪仔细一想,的确有这么回事,但自己抠了墙缝的结果是一无所获,她疑惑的道:“这,有什么问题吗?” 商如意道:“把偷来的东西藏到松动的砖头里封好,这是侯门大户里的家贼会干的事;但,这样的事不多,闹出来的更少,得是在这样的大家族里做了许多年的人才会知晓的秘辛。” 她说着,抬头看向卧雪:“你来宇文家,是因为慧姨懒得跟我耍没用的心眼子,所以特地新买的小丫头;而且,是底子相对干净,没在别的侯门里做过事的。” “……” “你却知道这个,至少就证明,你来自的地方,要比侯门大户深得多。” “……” “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怀疑,你是来自宫里了。” 卧雪深吸了一口气,有些懊恼的自语道:“我那个时候,只想着好好表现,在你跟前出头让你更信任我,却没想到,反倒露了马脚。” 说完,她又看向商如意:“那,少夫人为什么不处置了我?” 商如意道:“如果你真的是宫里的人,那就是皇帝派来的。皇帝派来的人,谁敢处置?” “……” “其实,侯门王府中,哪一家又没有皇帝派的人?大家心知肚明,只不过,不捅破这层窗户纸罢了。” “……” “只是这一次,我——” 说到这里,她自己苦笑一声。 长久以来的提防都没有出任何事,偏偏是这一次,因为宇文晔的关系,她痛苦得失去了警惕心,才会让卧雪钻了空子。 卧雪似乎也被她这种坦然和静谧的智慧所震慑,呆呆的看了她好一会儿,才长叹了一口气,轻声说道:“奴婢,对不起少夫人。” 不过,她这话里,并没有多少背叛忠诚的愧疚。 似乎只是对眼前这位主人的一点叹息。 商如意却又看向她,轻声说道:“不过,我也很奇怪。你明明是派到宇文家的人,可这么长的时间,却什么都不做,也没有任何的逾矩之举,除了那件事之外,你几乎没有露出任何马脚。有的时候我甚至都开始怀疑,怀疑我的怀疑是不是多余的。” “……” “卧雪,你到底是来宇文家做什么的?” 卧雪目光闪烁的看着她,轻声说道:“其实,奴婢什么都不做。” “……?” 商如意有些诧异的睁大双眼。 卧雪接着说道:“奴婢就只是奉命,来服侍宇文二公子和宇文少夫人。” “……” “如果说一定有什么目的,那就是探查两位,到底是不是真的夫妻;探查宇文二公子到底是不是真的为了少夫人,而放弃了公主殿下。” 商如意呆呆的看着她,又深吸了一口气。 原来,是这样。 她这才想起,那位九五至尊为什么会纡尊降贵的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化身杨随意,陪着自己看风景散心,甚至做了许多皇帝根本不该做的事。 就是因为,宇文晔答应了与自己的婚事,而拒绝了新月公主。 她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如果眼前的人,连同那位皇帝陛下知道宇文晔到底是为了什么才拒绝了新月公主,他们一定会目瞪口呆,那个表情,也一定会很好笑吧。 看着商如意突然笑起来,卧雪的露出了诧异的神情,轻声道:“少夫人?” 商如意摆摆手,但这一动,立刻让她再次感到了自己的虚弱,她整个人都软了一下,几乎要倒下,还是卧雪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她。 卧雪道:“不过后来,任务就不是这个了。” “哦?” “后来,就是守着少夫人。” “……” “再后来——也就是这一次,奴婢的任务就是要把少夫人带离宇文家,带到这里来。” 商如意微微的喘了两口。 再抬头看向这个巨大的房间,周围那奢华精美的陈设,她的心跳比刚刚虚弱的时候更沉重了几分:“这里,是什么地方?” 卧雪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开口,这个内室外面的大门,突然被推开。 商如意只感到一阵清风,卷裹着说不出的清雅气息袭来。她下意识的转头,可隔着一层屏风,她看不清来的人是谁。 只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带着熟悉的倨傲,和孩童般的得意,说道—— “这里,是江都宫!” (本章完) 第295章 朕,好像真的心疼了 第295章 朕,好像真的心疼了 商如意睁大双眼,看着那半透明的屏风上渐渐出现了一个清晰的轮廓,是那熟悉的,翩然若仙的身影,伴随着带着暖意的风慢慢的走了进来。 当看到那双熟悉的,雪白而奢华的织羽步仙鞋出现在眼前的时候,商如意的呼吸不由得一窒。 是,楚旸。 也只能是他。 大概因为天气转暖,他只穿着一身单薄的广袖宽袍,衣袂随风飘飞,只轻轻一动就有一阵裹着悠然冷香的风扬起,轻轻的扑到商如意的脸上。她睁大双眼,看着他一直走到了床边。低头看向自己时,那双细长的凤目中仿佛盈着笑意,却又有一点和风中暖意不相符的冷感,慢慢的溢出。 卧雪慌忙起身,跪拜在地:“奴婢拜见陛下。” “下去。” 楚旸并不理会她,只静静的看着靠坐在床头的纤细的人影,简单干净的两个字带着无形的威慑,卧雪甚至不敢再抬头,急忙起身低着头退了出去。 门,也给关上了。 这个时候,商如意才终于缓过一口气来。 不知道为什么,面对楚旸的时候,她应该紧张——事实上,她也的确有些紧张,呼吸紧蹙,心跳加剧,哪怕没有照镜子,也能感觉到自己的脸色一定很苍白——可一旦单独与他相处,她却又好像有一种,异样的放松。 至少在这个时候,面对他,不是一件太难的事。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轻声说道:“陛下,请恕如意无法起身向陛下行礼。” 楚旸的嘴角微微勾起一点。 他道:“你要让朕宽恕的,只是这个吗?” “……” 商如意的气息又是一沉。 想了想,也不再多说什么,只伸手费力的掀开了盖在身上的薄被——幸好她的身上穿着整齐的衣裳,哪怕不是可以面见皇帝的正装,但至少不会让她太失礼,然后就要翻身下床。 跪拜请罪,应该是她现在唯一能做的了。 可是,她还是太高估自己这些日子被数次用药,几乎没怎么进食,被折磨得只剩最后一点支撑的身体,刚这么一动,立刻就感到筋骨酸软,整个人跟断了线的木偶一样朝床下跌去。 “啊!” 她发出了一声急促的低呼。 而同时,一双手伸过来,商如意几乎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就腾空而起,直接被打横抱进了怀里。 她心跳如雷,冷汗涔涔,一转头,就对上了那双细长的凤目,此刻,不再有任何的锐利和冷意,反倒微微弯起,盈满了愉悦的笑意。 楚旸似笑非笑的道:“怎么,知道自己罪不可赦,所以用这个办法,让朕心疼?” “……” 商如意已经说不出话来。 并不是她沉溺于皇帝突如其来的温柔,也不是她被这突破君臣伦常的举动给吓得失去了言语,而是刚刚那一点变故已经消耗了她所有的力气,她整个人虚得像一块绸缎,软软的靠在他的怀里。 而这个样子的她,似乎也是楚旸从未见过的。 他低头看着面色苍白,脸颊和眼角又意外有些发红的这个小女子,从未见过她如此乖顺,服帖的样子,在这个时候,甚至让他有一点从未有过的“受宠若惊”的感觉。他顿时心情大好,甚至连原本要问的罪都被抛到九霄云外。 只含笑的看着她,道:“那你碰对了。” “……” “朕,好像真的心疼了。” 商如意的额头已经满是冷汗,身上冰冷,手脚发麻,她感觉到这是极度饥饿之后身体的反应,毕竟小时候曾经经历过这样的一段,如果再不进食,再这样消耗体力下去,她就算不被饿死,只怕身体的元气也会大损。 于是,她气喘吁吁的抬头看向楚旸,用细若蚊喃的气音道:“陛下,让我吃点东西……” “……?” 楚旸微微挑眉,再一看她的状态,顿时明白过来。 他有些恋恋不舍的将怀中这具温软的身子放回到床上,还掏出一块丝帕为她擦拭了鬓角的汗珠,这才起身走出去推开门,跟外面交代了两句。 然后,又返回到床边坐下,看着商如意已经饿得发灰的眼珠。 说道:“你受苦了。” “……” “朕也没想到,这一路上会让伱吃这么多苦。朕这就让人去砍了她的脑袋。” “……!” 商如意一愣,然后才明白过来他口中的“她”是卧雪,吓得急忙道:“陛下不要!” 楚旸刚要起身,听到这话,又坐下来。 他皱着眉头道:“为何不要?她做错了事,就该受罚。” 商如意又一次满头大汗,只是这一次不是饿的,而是吓的,她生怕楚旸坚持要杀卧雪,也不顾自己不剩半点力气,急切的道:“她,她是奉陛下的旨意带我来江都,何错之有?” 楚旸微微眯起双眼,冷道:“让你受苦,就是错。” “……” 商如意的心像是被狠狠的撞了一下,本来就没有力气,心跳剧烈更让她几乎昏厥。 她无法解释更多,只能简单的道:“我,我不想她死……” “……!” 楚旸有些意外的睁大了双眼看着她。 虽然一直以来,商如意都是他意外遇上,认定,可以称为自己知己的人,而事实上,从第一次见面,她说的话,做的事,每一样都让他有一种意外的惊喜,哪怕并非都是合自己的心意,却偏偏让自己感到一种异样的愉悦,这种愉悦,是所有人跪伏在自己脚下,顺从自己的旨意也无法比拟的。 唯一的遗憾,大概就是,商如意永远没有办法只把他当杨随意。 自从他九五之尊的身份曝光之后,她哪怕口称“杨公子”,对他的态度却还是透着恭顺,从来不敢有半点逾矩之举。 这,是她第一次,用一种要求的口吻。 她不是请求,而是向他要求! 顿时,一种不知从何而起,却又令他无比欣喜的愉悦感铺天盖地而来,楚旸甚至觉得,自从离开洛阳这段日子,已经好久没有一件事能让他如此开心的了。 他立刻露出了欣喜的笑容,道:“好,我答应你。” “……” 商如意只觉得像是自己在鬼门关外走了一圈,冷汗涔涔而下,甚至都滴落到了她自己的手背上,她虚弱的道:“多谢,陛下……” 这时,外面来人了。 不知道是不是下面早就有准备,楚旸吩咐下去不一会儿,便送来了满满一桌的精美菜肴,什么三套鸭,软兜长鱼,脆鳝,更有一个小盅里盛着清润幽香的汤水,汤水中泡着四个滚圆油润的肉球,看起来是一道很新鲜的菜肴。 商如意看到这道菜,也愣了一下:“这是——” 楚旸颇为得意的道:“这是朕让厨子仿照万松山、金钱墩、象牙林和葵岗的样子做的四个丸子。嗯,就叫葵斩肉。” “……是吗。” 商如意苍白的嘴唇微微颤了一下。 到了江都,他的心情似乎真的很不错,还有心思钻研这些菜肴。 楚旸道:“来,吃一些。” 商如意虽然知道自己已经饿到极限,必须得吃些东西,可这个时候,却反倒感觉胸口有什么堵着,轻轻摇了摇头。 楚旸立刻蹙起了眉头。 这时,在一边布菜的玉公公陪笑道:“这汤,是用了鸡鸭,火腿,各色鲜货炖了几天才得的。少夫人身体虚弱,吃不得太油腻,这汤也该喝两口。” 商如意轻轻的点头:“劳烦了。” 玉公公连忙让宫女盛了半碗汤送到她面前,商如意喝了几口,果然感觉那汤水没有半点油腻,却又清香扑鼻,半碗热汤下去,肠胃都暖了起来。于是,又尝试着吃了一点汤饭,虽然挣了一身汗,但总算把自己的命捡回来了。 等到玉公公带着人收拾了碗碟,退出这个宫殿的时候,商如意已经有力气坐直身子了,眼睛更亮了一些,脸色也恢复了红润。 她轻声道:“多谢陛下。” 一听到这四个字,刚刚那句要求带来的喜悦顿时被什么东西卷走了一般。 楚旸微微的蹙起了眉头。 他突然说道:“商如意,有的时候朕觉得,你知道说什么话能让朕开心,也知道说什么话能让朕不开心。但你就是要选让朕不开心的。” 商如意低下头:“如意……不敢。” 楚旸冷笑道:“你在朕面前放肆多少回了,哪一次朕与你计较过?朕生平唯一对人道歉的,就是对你。可你,却还是‘不敢’。” “……” “你是真的不敢?还是,你其实很敢!” “……!” 商如意的心又剧烈的跳动了起来。 只是这一次,不是因为饥饿,也不是因为虚弱,而是害怕。但这种害怕,又并不是害怕这位天子的愤怒,而是害怕,自己如果真的‘敢’了,这个天下,会如何…… 这个天下,还能如何? 想到这里,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用身上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一点力气让自己抬起头来,对上楚旸微微眯起,透着危险冷光的那双凤眼。 她轻声道:“陛下知道,东都已经沦陷了吗?” (本章完) 第296章 江都,还平安吗? 第296章 江都,还平安吗? 只一瞬间,这个宫殿安静了下来。 商如意清楚的看到楚旸的脸色慢慢变得阴沉,尤其那双细长的凤目中闪烁的冷光比之前更冷厉了无数倍,看向自己的时候,周身的血液仿佛都要被那目光中的极寒冻僵了。 她只能在被子里用力的握紧双手,让自己颤抖得不要那么厉害。 半晌,楚旸突然轻笑了一声。 他道:“朕知道。” 商如意有些猝不及防的看着他脸上的神情变得轻松愉快起来,他起身走到一边推开了窗户,更有一阵带着清香和暖意的风吹进这个大殿,将刚刚一瞬间几乎充斥了整个空间的僵冷空气吹散了。 然后楚旸道:“是谁,攻占了东都?梁士德?还是王岗寨的那批乌合之众?” “是他们一起。” “一起?” 楚旸冷笑道:“朕让宇文晔去攻打王岗寨,可他居然无功而返了是吗?” “……!” 猝不及防的听到那个名字,商如意的心跳还是不受控的漏了一拍。 她觉得有些可笑。 现在,自己离他,不是已经千万里之遥了吗?为什么,只一听到他的名字,却还是会感到心口一阵痛呢? 就在她苍白着脸,沉默不语的时候,楚旸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回头看向她。 在他锐利的目光下,商如意只能低下头,轻声道:“在他出兵之前,王岗寨就已经往城中派人作为内应了。等到陛下离开东都,大队人马也离开,东都守备空虚的时候,梁士德的大军攻城,那些人里应外合,东都失守。” 楚旸的脸上露出了难看的表情。 那表情,好像有人用刀在他的心口血淋淋的割走了一块肉,他却只能看着,做不了任何事。 他转过身去,又看向了窗外。 而商如意看着他的背影,轻声道:“陛下——” “商如意,”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楚旸冷冷的声音打断:“你真就是这样,明知道说什么能让朕开心,也知道说什么会让朕不开心,但你偏要选择后者,是吗?” “……不,不是。” “那你知道伱现在该说什么吗?” “……” “你又知道,朕现在想听什么吗?” “……” 商如意沉默着想的许久,然后抬起头来轻声说道:“公主殿下和赵王殿下,他们俩都平安。” 一听到这话,楚旸的肩膀微微一抽搐,转过头来看向她,眼神也总算恢复了一些暖意和活气。 他道:“他们平安,就好。” 商如意看得出他对这个消息并不意外,显然卧雪已经早就禀报过了。 她又接着道:“皇后娘娘……也平安。” 楚旸的眼神闪烁了一下。 沉默半晌,把那张俊美无愁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似笑非笑,似暖还寒的表情:“她也算是得偿所愿,功德圆满了。” 商如意的心一跳,抬头望向他。 楚旸道:“怎么,到现在你还看不出来?” “……” “她虽然是大业王朝的皇后,但她从来没有站在朕的身边想过,到如今,她的眼里只有一双儿女了。否则——” 他冷笑着看向商如意:“她又怎么会对你那么殷勤拉拢?” “……” “她一直想让新月嫁给宇文晔,哪怕他已经娶了你,要让自己的女儿去给人做妾,她都在所不惜,甚至还希望你们将来能够好好相处……” “……” “朕不明白她为何那么看重宇文家,宇文渊,宇文晔,甚至连宇文愆,好像在她眼中都是朝廷的栋梁之才,” 说到这里,他眼中寒光一闪:“可朕,从来就不相信他们。” 商如意的心跳微微有些发沉,艰难的看向楚旸:“我,我也算是宇文家的人,陛下也从不相信我吗?” 楚旸道:“你不是。” “我——” “你是朕选中认定的人。现在,你不就是在朕的身边吗?” 商如意的心不自觉的有些微颤。 这时,楚旸似乎也感觉到了她的沉默,转身慢慢的走过来,看着她失神的眸子,沉默半晌,道:“你在想什么。” 商如意轻轻摇头:“没什么。” 楚旸却皱起眉头:“你,在想宇文晔?” “……” “你还在想他?” 商如意在心里觉得有些好笑。自己怎么可能想他,与其力气去想他,还不如想想自己眼前的困局该如何打破。于是,她慢慢抬头看着他,声音有些沙哑的道:“陛下,还想再回东都吗?” 楚旸的眼神闪烁了一下。 他立刻道:“当然,不是想,而是朕一定会回去。” “那——” “只不过,朕在江都,还有,还有一些事情要办。等到朕办完那些事,朕自然会重新挥军北上,就跟当年,朕南下灭陈一样,一战毕其功!” “……” “东都,一定会再回到朕的手中!” 商如意仰着头看着他,不管周围发生了什么,不管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死了多少人,也不管死的是叛军,还是百姓,甚至不管是烈火焚身,还是天下已经洪水滔天,他始终都是那么意气风发,好像只要他想,就能让所有人都跪伏在他的脚边。 只是,江南过于温柔湿润的空气,让他的话语,失去了一些锐利。 “到那个时候,” 楚旸又慢慢的坐到了床边,看着商如意低垂的眼睫后,那微微闪烁的明亮的眼瞳,道:“你陪朕一道回去。” “……” 商如意突然觉得很累。 再有任何的话,她都说不出口,甚至也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只能轻轻的点头。 楚旸的脸上露出了一点笑容。 他伸手,像是要抚摸她,可指尖还没触碰到商如意的脸颊,就被她猛然瑟缩的动作惊得停住,那只手僵了一下,还是缓缓的放回去。 然后他站起身来:“你休息吧。” “……” “这几天,好好的养身体,等到恢复了朕再来陪你,这里的风景很好,到时候,朕陪你一道去看。” 商如意道:“多谢陛下。” 楚旸转身走了。 他走的时候,扬起的衣袖里又扑出了一阵苍然冷香,袭到商如意的脸上,第一次有了一种哀伤的气息,而商如意也看到,从袖口露出他的手上,仿佛缠着一块绷带,但也只是露了短短的一瞬,便消失在了眼前。 商如意长叹一声,无力的将头往后仰去。 江南……木兰双桨,翠禽啼春的江南,这里有的,真的只是好的风光吗? | 接下来的几天,商如意就留在这个宫殿里修养。 事实上,她也只能在此修养,虽然这一回南下她并没有经历什么血光之灾,甚至连擦破皮的伤口都没有,可长时间的饥饿和药物的致迷,令她的身体和精神还是遭受了巨大的损耗,她吃了好几天的汤食,各色贵重的补品药材也跟不要钱似得往她的房里送,总算在几天后能行动自如,也可以正常的吃喝了。 这几天,她一直没见到卧雪。 她有些担心楚旸还是把她杀了,一问玉公公才知道,卧雪在她的要求下捡回了一条命,但因为犯错,还是挨了几十棍。 一个那么年轻纤细的小姑娘,几十棍打下来,不死也丢半条命了。 看着商如意有些担忧的神情,玉公公陪笑着说道:“她是夫人出面保的人,陛下自然不会真的要她的命。那几十棍的确是惩戒,也是打给其他人看的。” 说着,他又叹息了一声,道:“陛下对夫人的事——是真的上心的。” 上心……? 这两个字,令商如意的心一阵难受。 她涩然道:“公公难道不知道我的身份吗?” 这些日子玉公公常来照顾她,两人已经相熟,商如意感觉得到这位内侍大人虽然善于算计,但心并不坏,对自己除了遵循旨意的服从之外,也有些格外的关切。所以两个人不时的还能说上些话。 玉公公看了她一眼,神情似也有些尴尬,苦笑道:“谁能不知道。” “……” “可,知道,又如何?” “……” “夫人既然已经到了江都宫,也别想其他的,好好的保养身体,闲时——再劝谏一下陛下,也许对夫人也是有好处的。” 劝谏? 商如意听到这两个字,心里倒像是有些触动。她看着玉公公,轻声道:“陛下最近一直没露面,不是在处理政务吗?” 玉公公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商如意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又问道:“玉公公,江都这边的情况如何,烦请公公告知。” 玉公公仍旧不说话。 商如意眉心一蹙,道:“江都,还平安吗?” 玉公公一言不发,可他那始终保持着笑容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隐隐的裂痕,仿佛笑容也跟不上心中涌起的不安。 就在这时,一个小太监神色慌张的走了进来,低声对着玉公公说了几句话,玉公公一听脸色大变,惊道:“怎么会,会闹出这种事?!” 商如意在旁边听着,心里咯噔了一声——出什么事了? 那小太监道:“公公,怎么办?” “这种事,得立刻禀报陛下!” 这么一说,玉公公又犯了难,迟疑的道:“可,可陛下现在——” 正当他满头大汗的时候,突然一转头看到了一旁的商如意,顿时眼睛一亮,像溺水的人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般一把抓住她,急切的道:“夫人,这次得靠你了。” “什么?” 商如意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把拽走了。 (本章完) 第297章 画中人 第297章 画中人 这是商如意来到江都宫之后,第一次离开这个修养的宫殿。 一出门,她立刻感到一阵说不出的畅然,江南果然是江南,哪怕还没看到什么风景,只是迎面扑来的风都是温润的,带着一种青草的芳香,顿时让人心中一块。 而抬起头来,她就看到了前方高耸巍峨的大殿。 据说江都宫是楚旸在灭陈之后,在陈朝皇宫的旧址上重新营建修造而成,气势格局比之前的大了不少,譬如这些日子商如意几乎闭门不出,却也能从窗户上看到的风景,便是那大殿。 那正殿就是修筑在三丈高的高台上,宫殿本身也高逾数丈,四周皆有宽阔能行马车的副阶,远远看着,给人的感觉好像可以登阶入云,扶摇成仙,而那宫殿,也许就是一座高高在上,令世人无法企及的天宫。 这,是楚旸的心绪和精神,留在人间的投影。 他就是这样的骄傲,不可一世。 不过,虽然江都宫有那么巍峨的正殿,可这里毕竟也是南方,既然是在陈朝皇宫的旧址上修建的,自然也保留了旧宫的一些风貌。 譬如,现在玉公公带着她下了一条台阶,穿过两道门之后,就进入了内宫。 这里就完全是另一幅景象了。 内宫的长廊,过道突然变得狭窄起来,四周的宫墙也不高,宫门更是被修筑成了不同的扇形,月形,看来有趣,也给人一种精致玲珑的感觉;尤其在进入了一处园之后,脚下的青石板路湿润光滑,周围草木丛生,又因修剪得宜,整条路呈现一种曲径通幽的惬意感。 商如意觉得,自己好像身在什么人间仙境。 自从醒来之后,她的衣饰都是楚旸派人过来打理,身上所穿都是一些看似简朴,但细节处全都精致奢靡的玄裳缟衣,脚上更是每天一换的织羽步仙鞋,让她整个人看上去清雅又飘然若仙。 再加上周围木繁盛,四周还氤氲着乳白的雾气。 走在这样的风景里,连商如意自己都觉得,自己好像是画中人。 可是,就在她看着周围的美景,恍惚觉得自己身在天宫的时候,耳边听到的,却是带着血腥气的杀伐之事。 听着玉公公的话,商如意也终于知道现在江都的局面。 楚旸这一次南下巡游率领了四十万人马,其中三十多万都是军队,其余的除了数千名官员及其家眷,侍从,宫女太监之外,最多的,便是王绍及率领的禁卫军。 问题,就出在这些禁卫军的身上。 这些人大多数都是勋贵之后,也有不少是楚旸从军中挑选出的骁勇果敢之士,平日里他们宿卫皇城,本就高人一等,来到江都之后,更是看不上这里的旧宫卫队,刚刚那小太监过来禀报的,便是几个禁卫军的人今天去城中酒楼喝酒,正好在那里也遇上了一队旧宫卫队的人,一言不合便口角起来,互不相让,如今两边叫去了不少人,在城中引起了一场乱斗,听说已经死伤了不少人。 商如意眉头紧皱:“怎么会有这样的事?王——王大人都不管的吗?” “他?” 一听到王绍及这个名字,虽然玉公公平日里脸上总是挂着笑容,这个时候,也掩饰不住的露出了一点冷意。 他道:“若他管一点,禁卫军也不至于闹成现在这样。” 商如意听出一些由头来,道:“这么说,这种事不是第一次了?” 玉公公摇头道:“禁卫军跟江都宫守卫在宫里就已经冲突了好几次,但因为有陛下和各级官员在,事情从未闹大,可出了宫,他们可就不那么听话了。” “……” “这些人啊,在城中横行霸道,还欺压百姓,下面的人也是怒不敢言啊。” 商如意越听,眉头皱得越紧。 她当然知道王绍及这个人本就不是什么好人,在东都城内的时候就有轻薄公子的称号,他的部下比起他来也是有过之无不及。只不过,在洛阳城中到底还有些顾忌,可到了江都城,这些人就横行无忌起来。 但,这样一来,岂不是加深了朝廷跟南方人的矛盾吗? 楚旸如果真的想在江都扎下脚跟,至少得管住自己手下的人,若任由王绍及和他的人这样下去,只怕江都也会步上洛阳的后尘。 就在她心情沉重的时候,玉公公又带着她穿过了一个别致的宝瓶形的小门,眼前豁然开朗,是一处巨大的庭园,一条长廊围绕了整个庭园,而在庭园中央,种着一棵不知什么名的树,树干大概一人多高,枝叶繁盛,撑展开来如同一顶华盖,翠绿的树叶中点缀着星星点点的白玉色的朵,枝头更系满了各色的丝带,垂落下来随风飞扬,看上去极华美,又梦幻。 商如意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 她从没见过这样精美的景致,而更令她惊愕的是,在树下,铺着巨大的地毯,几乎铺满了这整个庭园,而坐在地毯上,背靠树干,手中拎着一只酒壶,正仰头将清冽的酒水往嘴里倒的人,就是楚旸。 只见他身穿一袭无暇的白衣,腰带松松垮垮的吊在胯间,衣领大敞,黑如墨玉的长发只随意的束了一下,披散在脑后,肩上,酒水从口中溢出,流向他的胸口,也淋湿了他的长发,可他毫不在意,甚至一边咽着酒,一边带着酒气大笑了起来。 那双细长的凤目中,酒意氤氲,流光潋滟。 商如意不由的停下了脚步。 然后,她看见楚旸一把丢开酒壶,从身侧举起一把长剑,慢慢的拔剑出鞘,寒光掠过他的眼睛,他微眯双目,踉跄着起身,手腕翻转挽出一个剑,广袖宽袍也随之飞扬,整个人就像是在空中飞舞的鸾凤,优雅而夺目,更有着世人无法想象的华美高傲。 他一边舞着剑,一边慢慢吟唱: 鹤飞三千里,春犹自开, 高台影凌乱,歌尽独徘徊; 流波遣月去不还,潇潇坠星带笑来…… 这一刻,商如意几乎窒息。 她与楚旸相识,说起来时间也并不长,甚至不到一年的时间,可这不到一年的时间里,他们却经历了太多,以至于现在,她不管愿不愿意,也被他软禁在了自己的身边,她就算不是他的人,也已经对他无比熟悉了。 可是,即便这样的熟悉,她也仍旧会为他的天人之姿所惊艳。 就在刚刚,她还觉得自己好像是画中人,可现在,看到这个样子的楚旸,她才明白,这才是真正的画中人。 也许,他真的是被上天宠爱,宠爱到极致的一个人。 可这样的宠爱,还能持续多久? 而且—— “遣月去不还”,“坠星”……他知道自己吟唱的这些诗句,有多不祥吗?! 还是,他已经感觉到了什么? 就在商如意一阵心乱如麻的时候,楚旸已经看到了他们,他的脸上顿时浮起笑容,踉踉跄跄的走过来,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你来了。” “……!” 商如意挣扎了一下,没能挣脱他的手。 一旁的玉公公已经跪拜下来:“陛下,奴婢,奴婢有要事禀报。” 楚旸根本听不到他的声音似得,只对着商如意笑道:“看来,你已经恢复了。身体还好吗?已经可以行动自如了吗?” 商如意挣脱不开,也幸好,这里的人不多,便只能任由他抓紧了自己的手腕,轻声说道:“多谢陛下关心。陛下这些日子让人送来的药很有效,如意已经没有大碍。” “那就好,” 楚旸的手上不断的用力,似乎要把她拉进自己的怀里,口中还不停的道:“来,你过来。” 商如意看看他,再看看跪在身边有话不能说的玉公公,后者正在对她使眼色——商如意也明白他刚刚一定要抓着自己一道前来的用意,想了想,便顺从的被楚旸拉着走到了庭园的中央。 楚旸一脚踢开刚刚已经喝空了的几个酒壶,重新拿起一个酒壶,递到她面来。 “来,陪朕饮酒。” “……” 商如意眉心微微一蹙,对着这样一个已经酒醉的人,她还是很认真的说道:“请陛下恕罪。如意虽然行动自如,但尚不能饮酒。” “不能饮酒?” 这四个字令楚旸眉头拧了起来,再看了看商如意,他忽的又一笑,反手将那酒壶丢到一边:“好,不喝就不喝。” 他抓起商如意的手,握住了自己手中的剑柄。 然后笑道:“那,就陪朕一道舞剑!” “我——” 商如意还要拒绝,可话没出口,楚旸已经一闪身走到了她的身后,一手将她纤细的腰肢搂住,扣到自己的怀中,然后低头,在她耳畔轻声道:“两个人的剑舞,朕也是第一次。” “……” “伱得配合朕,不要乱动。” 商如意的确没有乱动,因为这个时候,她的心跳已经让她无暇再乱动。 除了那个令她心痛不已的男子,她从来没有跟任何一个男人这样接近,后背几乎完全靠在他的怀里,腰肢也被锢住,一只手与他同握剑柄,两人衣袂翩然,甚至如同一体双生。 她战栗的道:“陛下……” (本章完) 第298章 不忍不去懂他 第298章 不忍不去懂他 “陛下……” 就在这两个字刚出口的瞬间,一道寒光闪过,斩断了她的声音。 楚旸抓着她的手,慢慢的伸展开来,长臂一展,那龙泉宝剑已经直刺向前方,薄而柔韧的剑身只微微一晃,立刻被倾注于上的力量掼得笔直,顿时,剑身发出苍的一声龙吟。 这一下,震得商如意心神俱荡。 而剑身返回的力量,也震得她虎口发麻,若不是楚旸温热的大手覆在她的手上握紧的剑柄,这把剑几乎就要脱手而出了。 这时,似乎是感觉到了她的心神有异,楚旸的声音又一次在她耳畔响起—— “留神!” 这一刻,他的声音居然也显得清晰而清醒,仿佛刚刚的酒意在这长剑一舞的瞬间就被剑气挥洒开去,剩下的,是身后这个人身上散发的,令人无法忽视的傲人气魄和滚烫体温,他的手愈发用力的将商如意的腰肢扣紧,两具身体仿佛融为一体。 手腕一翻转,长臂随之弯折,寒光闪烁的宝剑在空中划出一道虹影,回旋至头顶。楚旸揽着商如意的腰,身子缓缓后仰,他的腰韧而有力,上半身几乎与地面平身,还托扶着商如意,竟也稳如磐石,长剑在两人的面上轻轻划过,如果一道水光掠过眼前。 商如意恍惚觉得,自己好像是沉在湖底,看着头顶的水面波光滟潋。 而下一刻,楚旸突然身形一转,带着她转了一个圈,两人的衣袖一下子缠绕在了一起,如同一对翩然飞舞的蛱蝶,而在蛱蝶挥动翅膀的时候,一道寒光忽的又钻出,被他二人的双手所俘,随即,蛱蝶分飞,楚旸手腕不停的翻转,长剑在他的手中化作几十道寒光,时而混元如月,时而开展如扇,而随着他凌乱的脚步,那寒光更是不停的游移,在商如意的眼前,仿佛展开了一幕诡异却又华美的画卷。 她完全失去了反应,只能跟随着楚旸的脚步,不停的走,又不停的停。 他的脚步虽乱,却乱中有秩,有的时候似乎已经快要到崩毁的境地,可他却力挽狂澜,一收剑势,挽她于玉山将崩之危。 渐渐的,商如意似乎也体悟到了他的步法与身法。 渐渐的,她也跟随着他,一时纵剑如狂,一时受身敛气,两个人逐渐舞出了一种无言的契合,身如飞鸾,剑如长龙,在这幽美的庭园中,静谧如水,却气动山河! 等到一舞毕,商如意一转身,正好与楚旸面向而立。 长剑在两人的手中,横于两人眼前。 毕竟体力刚刚恢复,这样一段剑舞——哪怕有人全程护持着她,也仍旧让商如意有些体虚气短,她微微喘息着,呼出的气息喷在那寒光湛湛的剑身上,都起了水雾。 可剑身的另一面,则光亮如镜。 镜中,映着一双盈满喜悦的细长凤眼。 此刻的楚旸,整个人都充满了愉悦与生气,那种狂喜就好像一个久困于荒漠的人,突然找到了一处泉水一般,那种渴望和得偿所愿的快乐,已经不是任何言语可以形容。 对着这样的目光,商如意心跳如雷。 她一直觉得,自己不懂他,至少,不应该懂他。 她知道自己是个算的上聪明的人,所以,趋利避害对她来说,不是一种智慧,而是一种本能,就好像看着悬崖,谁都不会往下跳一样。 可在这一段剑舞之后,对上这样狂喜的目光之后,她不忍不去懂他。 他,太寂寞了…… 可是,就在两个人对视的时候,旁边响起了一声很轻的咳嗽声,商如意如遭雷击,这才回过神来,玉公公一直在旁边。 他倒也不是窥探,而是这一次自己跟着他来,本来就有“任务”的。 而商如意的脸色一变,楚旸的眉心也蹙了起来。 他转头看向玉公公,脸上已经浮起了一点怒意,不过还没等他发火,商如意已经轻声说道:“陛下,如意跟玉公公前来,其实是有要事禀报的。” 楚旸沉沉的出了一口气,余怒未消的道:“什么事,明天朝会的时候再说。” 一旁的玉公公更是苦不堪言。 事实上,这一路走过来,商如意也从他的口中知晓了现在江都宫的大致情况。刚开始到江都的时候,楚旸还是每日一朝;之后,变成隔日一朝,而现在,他已经数日不朝了。 因为,即便开了朝会,禀报上来的消息也无非是谁又起兵,哪个地方又出现了叛军,每一个消息传来,都是在楚旸的头上又多悬了一把刀;而现在,他索性将眼睛闭起来,看不到那些刀光,眼前只剩江南温润的风景,这才是他南下想要的生活。 可已经架在脖子上的刀,却是他不能不管的。 商如意转头看到玉公公正苦苦对着她递眼色,似乎这个时候也只能靠她了。于是,商如意又看了楚旸一眼,发现他脸色虽然不太好看,但并没有真的大怒。 于是,小心翼翼的道:“是禁卫军在城中,跟旧宫的守卫打起来了,听说死伤了不少人,还牵连了许多无辜百姓受伤。” “……” “不管哪一方的人,其实都是陛下的人,他们打起来,于陛下的面子上不好看。” “禁卫军?和旧宫守军?” 楚旸显然有些意外,蹙眉道:“他们怎么会打起来的?” 商如意正要说什么,就在这时,一个高大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了玉公公身后,大声道:“微臣拜见皇上!” 玉公公猝不及防,被吓了个哆嗦。 回头一看,却是王绍及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他的身后,玉公公皱了一下眉头,但还是立刻赔笑道:“王将军怎么来了?” 王绍及冷冷看了他一眼,道:“我来面见陛下,劳烦公公通报一声。” 他已经走到了这里,再说通报,根本就是脱了裤子放屁。 玉公公只能陪笑着道:“不敢,不敢。” 而一看到他,商如意的眉头也皱了起来,但她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不对,慌忙放开手中的长剑,又接连退了好几步,总算跟楚旸之间拉开了一段距离。 不过,这一幕,已经被王绍及看到了。 他眼中闪过一点阴冷的光,却也没有多说什么,仍旧恭恭敬敬的对着楚旸叩拜行礼,楚旸这个时候的酒气也消散了一些,只皱着眉头看了商如意一眼,然后收回长剑,转头看向王绍及:“你来得正好。你手底下的人,怎么跟旧宫守卫打起来了?” 王绍及低着头,面色阴沉的咬了咬牙。 事情才刚发生不久,他也是一得到消息就立刻进宫,没想到楚旸已经知道了,那禀报的人是谁,已经不言而喻。 这个女人,从一出现,就一直在给他找不痛快! 心里虽然这样咬牙切齿的想着,可王绍及的脸上却不见半点动容,只对着楚旸毕恭毕敬的说道:“微臣正要向皇上禀报此事。旧宫守军狂悖无礼,以下犯上,打死打伤了数名禁卫军,此事断不能饶!臣请陛下严加惩治,以儆效尤。” 玉公公在旁边听着,皱起了眉头。 虽然他是带着商如意过来禀报,但禀报的目的是希望皇帝能制止此事,再查明真相,然后惩治犯错的人,可王绍及一来,就直接要皇帝惩治旧宫守军,完全不分青红皂白,他这么做分明就是护短。 而他护短也就罢了,若真的不问缘由惩治了这批人,那皇帝在江都的威信,岂不是损失殆尽? 可这些事毕竟是正事,玉公公一个内侍官,再是关心大事,也不能随意插嘴。 他只能焦急的望着楚旸,又看看商如意。 果然,楚旸一听就沉下脸:“有这样的事?” “是。” “岂有此理。立刻传旨下去,把那些人都给朕抓起来,打入大牢!” 王绍及面色一喜,立刻领命就要下去,商如意急忙说道:“陛下,这样处置怕是不妥。” 楚旸转头看向她,而王绍及已经立刻说道:“宇文少夫人,这是正事,与你无关,伱最好不要插嘴!” 楚旸道:“你闭嘴!” 王绍及只能闭上了嘴巴。 楚旸又低头看着商如意,说道:“你要说什么?” 商如意还有些气喘不匀,额头上,鼻尖全都是细密的汗珠。但此刻她也顾不上失礼,轻声说道:“如意并非有意僭越,只是王将军刚刚的话未免有失偏颇。” “哦?为何?” “旧宫守军是这里的皇宫宿卫,而禁卫军的职责也是宿卫皇城,两者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也谈不上上下的问题,他们打起来,更说不上是以下犯上。” “……” “况且,事情的真相还没查明,直接惩治旧宫守军,未免令人不平。” 楚旸看了她一眼,若有所思。 一旁的王绍及见此情形,立刻说道:“陛下,宇文少夫人这话更偏颇。旧宫守军守的不过是江都宫,而禁卫军守卫的可不仅是皇城,还有陛下的安危,孰轻孰重,难道她心里分不清?还是说,在她的心里,江都宫的安危比陛下的安危还更重要?!” 一听这话,楚旸的目光顿时一寒。 商如意忙道:“我没有!” (本章完) 第299章 可笑…… 第299章 可笑…… 王绍及冷笑道:“你没有,那你说的这些话,又是什么意思?” “……” “上下尊卑,同罪不可同罚,这是铁律。这些南方人长久以来自由散漫惯了,本就疏于管教,才会如此目无君上肆无忌惮,照你的话,再助长了那些人的气焰,将来,他们不仅要欺压到禁卫军的头上,怕是要欺压到我们,更要欺压到陛下的头上了!” 商如意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她早就听说王绍及身为近臣,对皇帝的一些荒唐政令从无劝谏,反有煽风点火,助纣为虐之嫌,如今看来,煽风点火助纣为虐,只怕都是轻的。 他这一番话,听起来像是没什么毛病,但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是在颠倒黑白,若楚旸真的听了他的建言,只怕皇帝的威信在江都会荡然无存,更有可能会闹出大事! 可是,要跟他争出一个是非曲直,不仅费力气,还根本毫无意义。 想到这里,商如意也不去做口舌之争,只转头对向楚旸。 她深吸了一口气,认真的说道:“陛下,如意刚刚那些话绝对没有要混淆上下尊卑之意,而是全心为陛下着想。” “哦?” 楚旸微微挑眉:“怎么说?” 商如意道:“陛下此番巡游江都宫,不论要停留多久,但宿卫江都宫都是旧宫守卫的职责,而禁卫军保护陛下,两路人马最终的目的都是一样的,理应精诚合作,内外团结上下一心,方能保陛下安危,保江都宫的安危。” “……” “可是,若不分青红皂白就处置他们,难免引起两边离心离德,这样一来,于陛下的——不利啊。” 她中间,故意缺了一下。 而这缺的一下,可以联想出许多东西,而皇帝直接想到的,一定是“安危”。 旧宫守卫宿卫江都宫多年,他们对这里的确是最熟悉的,若引起了守卫军的不满,万一引发什么大事,的确是个麻烦。 而且,商如意的话虽然十分收敛,但如果再去深想,还是能想到很多东西。事实上,他并不关心真相,有人去查,有人受罚就可以了,可这一次洛阳失陷,对朝中的官员,对天下的百姓都是很大的影响,若不处置得当,只怕会引起一些民怨。 若是以前,楚旸从来不会在意老百姓的态度,更不会在意下属有任何的异心,对他而言,不平之人,不平之事,杀掉便可一了百了。 可是,洛阳失陷,雷家父女的反叛,让他感觉到了危机。 想到这里,楚旸的眉头也蹙了起来。 一旁的王绍及见此情形,急忙要说什么:“陛下——” 楚旸一抬手,阻止了他的话。 他低头看着商如意,过了一会儿,轻轻点头道:“伱说得有理。” 商如意道:“多谢陛下。” 而说着这些话的时候,她的身上也出了冷汗,刚刚真担心楚旸不会听自己的话,若他判定自己僭越,那真的就大祸临头了。 幸好,那些话他听进去了。 楚旸道:“内侍官,立刻派人下去,把事情查清楚,即刻奏报。” 玉公公立刻道:“是!” 王绍及眉头紧锁看着玉公公转身离开,恨的咬牙切齿,但这个时候就算他再有不满也只能压下,毕竟,他还不敢在皇帝已经决定之后再说什么。 可是,心头的火气,却是压不下去。 他回头看向站在楚旸身边的商如意,眼中闪过一丝阴毒,突然笑道:“少夫人果然思虑周全,刚刚,倒是我考虑不周了。” 商如意不知道他又在打什么鬼主意,只不冷不热的道:“王将军过奖了。” 王绍及又笑道:“可不是在下过奖,在下一直以来都觉得这满朝文武中唯有辅国大将军英明神武,思虑周全,是皇上可以倚重的臣子,只可惜这一次南下江都宫他未能随行;没想到,少夫人也和尊夫一样,看来啊,贤伉俪是心有灵犀,哪怕相隔万里也心灵相通,真是一对天生的璧人啊。” …… 他的这句话说完,整个庭园都静了下来。 而王绍及则是好整以暇,看着眼前两张神色各异的面孔。 楚旸沉默了许久,才对着他道:“你下去吧,等事情查清楚了,朕再找你。” “是。” 王绍及行了个礼,转身便走了。而在临走的时候,他又回头阴狠的看了商如意一眼,那锐利的目光,仿佛要将人撕碎一般。 商如意却只是木然的站在那里。 其实,她倒也不怕,毕竟自己和他的矛盾已经不是刚刚才有的事了,之前跟宇文晔在一起的时候,和这个王绍及就不止交手一次,两边哪怕不是你死我活,至少不是可以和平并存的状态。 只是…… “你在想什么?” 耳边突然响起楚旸的声音的时候,商如意的呼吸顿时一沉,她抬起头来,便对上了那双细长的凤目,此刻,楚旸的眼神比刚刚热切,甚至有些滚烫的温度已经完全冷了下来,连口气也是冷的:“你在想谁?” “……” 商如意定了定神,轻声道:“陛下,陛下刚刚的剑舞,似有西河裴氏的风采。” “嗯?” 楚旸倒是有些诧异她会突然说起这个,但心中莫名的不悦还是因为她的话而消退了几分,道:“你知道裴云深?” 商如意轻轻的点头。 她虽然过去不擅交际,也不常跟门阀世家的公子小姐们来往,但裴云深名动天下,有“剑圣”之称,她还是知道的。而且,这裴云深就是之前被楚旸贬斥的左光禄大夫裴恤的叔父,只是他无心仕途,一生与剑为伴,是以裴氏剑舞举世闻名,几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不知是因为说他有别人的风采,还是提起裴云深就不免让他想到了裴恤令他不快,楚旸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他冷冷道:“别因为他裴云深擅长剑舞,再看到剑舞就都是他裴家的。天底下会剑舞的多了去了,难道世人脑子里就只有那姓裴的?” “……” “他只不过带着他的徒弟,一个叫什么孙玲珑的,给先帝献过一次剑舞,朕看过一眼罢了。” “……” “朕的剑舞是自己的体悟,与他无关。” “……” “朕,才不像那姓裴的。” 他这话,倒也不无道理,其实天下剑舞本出一家,不论如何演绎变化,都是万变不离其宗,但楚旸的剑舞的确跟裴氏的剑舞还是有很大的不同。裴云深的剑舞重在刚柔并济,灵动飘逸,而楚旸的剑舞则是纵情肆意,狂傲不羁,几乎是他本人的灵魂投影。 动作和姿态可以像,但灵魂,是绝对不会相似的。 也难怪,自己的话惹恼了他。 只是,他这话显得有些骄傲,更有几分孩子气,虽然心里乱得像一团麻,商如意的脸上还是忍不住露出了一丝仿佛是笑意的神情,轻声道:“陛下说得是。” 虽然像是被惹恼了,可一看商如意的笑容,楚旸的心情却又好了起来。 他还是正色道:“朕就是朕,只有天下人像朕,没有朕像别人的。你明白了?” 商如意点头道:“如意明白。” 楚旸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这时,玉公公已经传令下去,又走了回来,商如意一看到他,立刻便说道:“陛下,如意有些累了,想要回去休息。” 楚旸也看到,她的脸色有些苍白,便点点头:“朕送你回去。” “不用,” 商如意低着头,轻声道:“陛下刚来江都宫没多久,还有事情需要处理。如意自己回去便是。” “……” 听见她这么说,楚旸忍不住皱了一下眉头,但也只能道:“那,你回去吧。” “如意告退。” 商如意对着他行了个礼,转身便走了。 不知是不是刚刚那一套剑舞下来消耗了太多的体力,还是跟王绍及的争执令她心力憔悴,这一路再往回走,要比来的时候脚步沉重得多,等到终于回到那处宫殿,推门进去走到床边坐下的时候,商如意只感到全身的筋骨都有些发软。 她慢慢靠到垫子上,长吁了一口气。 宇文晔。 宇文晔…… 刚刚猝不及防听到这个名字,她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克制住了自己,没有露出任何情绪上的起伏,没有让王绍及如愿。 可也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一刻,她的心跳得几乎发疼。 这些日子,她刻意不让自己去想,更不准自己去问,但卧雪仿佛无心对她说的那句话却像是一根细如牛毫的针,重重的扎在了她的心上,这些日子,始终折磨着她——文晔失血昏迷,危在旦夕,是因为这样,她才把她迷晕,带离了那个庄子。 失血昏迷,危在旦夕…… 他中的那三箭,不是并没有危及生命,甚至,他拔了箭之后,还能好好的去探望江皇后?为什么又会危在旦夕? 难道,崩裂的伤口,真的那么严重? 那现在,他怎么样了? 还……活着吗? 这个问题,她觉得自己不应该去想,可又像是一个梦魇,在她清醒的时候被驱赶,却又在她虚弱的时候纠缠着她。 楚旸不肯去面对全国各地的义军蜂拥而起,而她,却连面对一个人的生死,都不敢。 可笑…… 她伸手遮着双眼,感到阵阵滚烫在眼眶中涌动,她喃喃道:“可笑……” (本章完) 第300章 少夫人,请小心 第300章 少夫人,请小心 第二天早上,商如意跟往常一样起身,才发现来服侍她的宫女中多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卧雪。 她没有立刻说什么,等到她们为她洗漱梳妆完毕,坐下来用早膳的时候,才问道:“你,伤好了?” 卧雪正盛了一碗热汤给她,听到这话,手顿了一下。 可她立刻恢复神色如常,轻声道:“多谢少夫人关心,奴婢,没事了。” 话虽这么说,可商如意还是看出她脸色有些苍白,而且刚刚做事的时候,行动也比之前更迟缓了一些,但她没多说什么,只点点头,接过碗准备用膳。 再低头看向桌上的碗碟,却又忍不住皱了下眉头。 她这些日子的胃口不太好,吃的不多,可厨房那边每天送来的饭菜却足够几个人吃的,光是这一顿早膳早摆了满满一桌,就有两样粥,四种药膳汤饭和七八样菜,还有清口的果品和糕点,她一个人根本吃不完。 商如意道:“下次跟厨房说一声,我一个人用膳,用不了这么多饭菜。” 卧雪轻声道:“这是陛下亲自交代的。” 言外之意,不能改。 已经相识这么长时间,商如意也知道楚旸的刚愎自用不仅仅是在国家大事上,连同这些小事也是如此,他根本不会听任何人的劝谏,所以,只能叹了口气。 想了想,又道:“那你也吃些。” 卧雪的脸上露出了惊恐的神色,急忙摇头:“奴婢不敢。” 商如意道:“没人知道,我让你吃的。” 卧雪仍然摇头。 商如意又想了想,道:“我一个人吃饭没胃口,伱陪着我,我能多吃两口。” “……” 卧雪看了看她,又沉默了一会儿,终于低着头,轻声道:“是。” 于是,她告罪坐到了商如意的对面,陪着她吃起来。 她虽是出自宫中,听命于皇帝,但还从来没有吃过这么丰盛又精致的菜肴,加上这些是专门为商如意准备的有滋补药用的东西,她吃着,对身体是有极大好处的。 卧雪咽下去一口温热的汤,只觉得那热气又从眼中冒了出来,一时间湿润了眼眶。 一顿饭默默的吃完,虽然有卧雪陪着比平时多吃了不少,可还是剩了许多,商如意想着这些东西拿下去都是丢掉,心疼得牙疼,却也没办法,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卧雪和其他两个宫女将碗碟收捡下去。 等到一切收拾完毕,卧雪问道:“少夫人今天要做什么吗?” 商如意摇了摇头。 说起来,她从来到江都宫这些日子,大部分时间都是瘫在床上休养,然后是恢复体力练习走路,还真没做过其他的事,也才发现有些无聊。 卧雪道:“陛下让人准备了百戏艺人,还有歌者舞姬,若少夫人闷了,可以随时传他们过来为少夫人解闷。” “……” 商如意闻言,仍旧摇头。 她对歌舞百戏从来兴趣就不大,更何况这个时候,她更没有这样的闲情,想了想,说道:“我来这里这么久,还没出去逛过。你陪我出去走走?” 卧雪道:“少夫人,我们不能出宫的。” 商如意道:“那,就在宫里走走?我想看看江都宫的样子。” “是。” 于是,他们二人便一道出了门。 其实昨天已经去了内宫一趟,也见识到了一些风景,但今天商如意不想再去那边,于是出了门往反方向走去,离开这座宫殿,又沿着一条甬道走了一会儿,出了一道门,便踏上一条长廊。 沿着这条长廊往前走,再拐一个弯,下台阶,便能进入正殿前方巨大的广场。 也就到了皇帝的所在。 所以,这里的守卫要比之前那些地方多得多,眼前的长廊上每个几步便站着一个高大威武的侍卫,那些人看到她,脸上都露出了诧异的神情。 商如意的脚步也有些迟滞。 似乎,也不好再往前走了。 正在她有些迟疑的时候,旁边突然响起了一个很轻的男子的声音:“宇文……少夫人?” 商如意转头一看,是一支巡逻的队伍走过身边,其中领头的那个青年男子大概二十来岁,中等身材,两眼闪着光的看着她。 是一张陌生的面孔。 商如意道:“是。你是——” 那人脸上露出了惊喜的神色,回头对着身后的那一队人马挥挥手,这些人目不斜视的继续往前走去,而他则几步走到商如意的面前,对着她拱手行了个礼:“在下程桥,左宫军副统领。” 这江都宫的守卫,分作左宫军与右宫军两支队伍,各自掌管东西两侧的宫门及宿卫,最高统帅也是两位,分别是左右宫军将军,而副统领则是两支队伍的二把手。 商如意还是第一次见到宿卫江都宫的统领。 不过奇怪的是,一般人介绍自己,应该是将职位放在前面,可他却先说自己的名字,再说职位,好像他本人的身份比职位更重要似得。 思及如此,商如意又看了他一眼。 此人比起周围南方的军士来皮肤更黝黑粗糙一些,眼睛又圆又大,嘴唇微厚,看起来气质很敦厚,但怎么看,也都是一张陌生的面孔。 感觉到商如意眼中的陌生,这程桥轻声道:“在下曾在太原军中效力。” 太原?盛国公的军中? 商如意一听,立刻来了精神:“你跟过国公?” 程桥立刻点头,又小心的看了看商如意:“二公子,没提过在下?” “……?!” 商如意的呼吸微微沉了一下,心里一阵疑惑,又一阵不该有的心悸,但她还是勉强保持着神色如常,道:“没有。” 程桥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落寞的神情,随即,又轻轻笑道:“二公子向来如此。” 商如意忍不住想,难道,那人是有什么对不起人家的地方? 程桥一阵落寞之后,又抬头对上商如意疑惑的眼神,立刻笑道:“少夫人不要误会,其实,是我受了二公子大恩,欲报无门。” 商如意道:“怎么了?” 程桥这才告诉商如意,他曾在太原从军,一直跟在宇文晔的身边,可就在几年前,朝廷征调兵马第二次征伐辽东,他的兄长被迫随军出征,而且后来战死辽东。 商如意皱起眉头道:“你们两兄弟,都在军中?这不合规吧?” “……” 程桥看了她一眼,苦笑道:“少夫人,从第二次征辽东开始,兄弟不能同期服役的规矩已经名存实亡了。” 商如意叹了口气。 她又道:“那你是怎么会到江都宫来的?” 程桥道:“兄长阵亡后,家中二老无人照应,二公子知道后,便让我回了老家。而且,还特地安排了我到江都宫守卫。这样一来,我还算在军中,也就不必再被征调了。” 商如意松了口气,道:“这样也好。那你家中长辈也算有了依靠。” 提起这个,程桥的眼睛却是一红。 商如意立刻感觉到了什么,问道:“怎么了?” 程桥涩然道:“其实,就在我回乡的路上,朝廷已经开始征调第三次征伐辽东的兵马……我爹,被征调了。” “什么?!” 商如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程桥的父亲,不管怎么看,他的年纪也绝对不应该在征兵之列啊!于是道:“令尊,那他——” 她一看到程桥的脸色,就知道不必再问。 那一次征伐勾利国是三次征伐中最惨烈的一次战役,四十万人马奔赴辽东,最终只有不足八万回到故国。商如意听说,只是在最后大溃败的时候,勾利国的士兵趁着大业王朝的兵马渡河时在后面追击,就淹死了近十万士兵! 十万,在过去听说的时候,觉得惨烈,但再惨烈,也只是数字。 可现在,那十万人中,有一个很清晰的身影,也许就是眼前这个人的父亲。 商如意突然感到心口一阵沉痛,几乎说不出话了。 而看着她骤然苍白的脸色,那程桥也自悔失言,急忙说道:“唉,在下本是想要问候少夫人的,怎么说起这些事让少夫人不开心。请少夫人见谅。” 商如意轻轻的摇了摇头。 再看向他,眼神中多了几分沉重,而程桥已经恢复如常,又说道:“虽然兄长和父亲都——但我跟母亲如今也算是安定了下来。在下心中一直想要报答二公子,听说这一次陛下率领百官及其家眷巡游江都宫,原本以为会有机会,可又听说,二公子好像被派去攻打王岗寨了。” 商如意只觉得心口一阵又一阵的钝痛。 虽然程桥没有提宇文晔的名字,但只是提起这个人,也像是对她一遍又一遍的刺伤。她只能装作神色如常,轻轻道:“嗯。” 程桥有些失落的叹了口气。 但他又立刻抬头对着商如意道:“少夫人若有什么需要,可随时派人来吩咐在下。” “……” 商如意看着他,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跟宇文晔的关系——就算谈不上破裂,但至少现在,她连听到他的名字都会难受,自然不会想再沾惹与他有关的任何人和事。 更何况,是代替他来享受别人的报恩。 于是淡淡摇头道:“我,我没……,总之,你不必如此记挂……好好保重自己。” 说完,便要转身离开。 可程桥却在她身后轻声道:“少夫人……也,请小心。” (本章完) 第301章 一碟青菜 第301章 一碟青菜 商如意原本想要像逃离似得远离那个名字,可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脚步突然停下。 程桥说,请她小心? 以她刚刚最后说的那句话,就算程桥真的要关心她,要说的也应该是请她保重,为什么会是“小心”二字? 小心和保重,虽然听起来差不多,可在此时此地却有着天差地别。 商如意回头看向程桥,原本想要发问,但看了看周围,又改口说道:“对了,昨天禁卫军的人跟你们的人打起来死伤了不少,这件事你知道吗?” 程桥面色一沉,低声道:“当然。” “陛下正派人调查此事,你,知道到底为何打起来吗?” “……” 程桥看着他似乎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犹豫了许久才慢慢说道:“为了一碟青菜。” “什么?” 商如意以为自己听错了,而程桥也苦笑着重复了一遍:“就是一碟青菜。” 商如意一脸懵——为一碟青菜? 怎么可能?! 似乎连知晓真相的程桥自己都觉得可笑,他苦笑一声说道:“少夫人不用怀疑,其实事情一发生,我们也都去问清楚了。昨天是我们的人先去城南酒楼吃饭,他们点的菜里有一碟青菜,之后,禁卫军的人就来了,他们也点了一样的菜,可店家却只剩最后一点。禁卫军的人就让我们的人把那点菜让出来,我们的人自然不肯,就吵起来,吵着吵着也就打了起来。” “……” “然后,就这样了。” 商如意仍然说不出话,虽然听玉公公说起两边的人有宿怨,这么吵起来也算是顺理成章,可一想到起因竟然是一碟青菜,她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半晌,她说道:“怎么会为了一点青菜?” 那程桥又看了他一眼,几番欲言又止,终于说道:“虽然只是一点青菜,可是价值不菲。” “什么?” 商如意一下听出了问题,立刻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那程桥说道:“这一次陛下巡游江都宫带来了四十多万人,这些人的吃喝都是问题。” 商如意立刻道:“可我听说皇帝陛下是带了粮食过来的。” “粮食的确带了一些,可四十万人的口粮消耗太大,还是得从百姓那里再拿一些,更何况,新鲜菜蔬,禽肉蛋这些东西是带不来的,更需要本地百姓供给。” “……” “现在又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老百姓自己都吃不饱,又突然多了四十多万张嘴,少夫人怕是不知道,如今连鸡蛋都涨到三钱银子一个了。” “什么?” 这已经不知是商如意第几次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睁大眼睛看看程桥,忽又回头看了一眼卧雪,却见卧雪面露难色,犹豫半晌才轻轻的点了一下头。 竟是真的! 这么说起来,那引起一场乱斗,死伤多人的一碟青菜只怕也—— 程桥忧心忡忡的说道:“听说城外已经开始饿死人了,城内的情况只怕也不容乐观。” 说着他抬头看向商如意:“所以请少夫人保重,一切小心。” “……” 商如意不再说话,只面色凝重的看着他,而对于他话语中的“小心”二字,她也知晓了其中深意。 老百姓若活不下去,最后就只有一条路可以走,这也是这些年来全国各地反叛军蜂拥而起的根本原因。 商如意涩然道:“我知道了,伱也——保重吧。” 说完她便转身离开。 可刚走了两步程桥又出声叫住了她,商如意回头,不知他还要说什么,却见程桥犹豫再三轻声问道:“少夫人,二公子真的不会来了吗?” “……” 商如意的胸口像是被什么狠狠的打了一拳。 她勉强压住紊乱的呼吸,看到程桥一会儿,淡淡笑道:“他,他有自己的事要做,也有人需要他的保护,我想,他是不会来了。” 说完她不再停留,转身走了。 一路往回走,商如意的脚步不停,直到快回到自己所住的那个宫殿,她才停下来,勉强缓过一口气,卧雪静静的走上来扶着她,轻声说道:“少夫人,你要保重身体。” 商如意喘了一会儿,回头看着她:“卧雪,外面的情形,真的那么糟吗?” “……” 卧雪没有说话,但低下头的姿势,似乎已是默认了。 商如意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她又喘了两口气,才说道:“既然都已经这样了,为什么厨房还那么浪费?” 卧雪仍然不说话。 商如意皱着眉头看着她,又回想起自己跟楚旸相识以来的每一次见面,他的生活的确奢靡,就拿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陪她去看风景,脚上那双华美的织羽步仙鞋就只沾了些泥,便被换下随意丢弃到了路边。 而那双鞋上所镶嵌的珍珠玉石,足够几户人家一年的吃喝了。 想到这里,她叹苦笑道:“我这话,也是多余。” 说完她摇了摇头,抬头继续往前走,没走几步便回到了那宫殿门口,可刚一推开门,商如意的呼吸立刻又紧绷了起来,因为她看到楚旸正坐在里面,一双细长的凤目在听到门开的声音时慢慢看向她,眼神不耐。 他什么时候来的?等了多久了? 商如意和卧雪都吓了一跳,两个人急忙跪拜在地:“拜见皇上。” 楚旸慢慢的起身走到她面前,衣摆拂动的时候,商如意又一次看到了他脚上那奢华精美的织羽步仙鞋,只是现在看到,她已经完全没有了当初那种对美的惊叹。 只觉得刺眼。 这时,头顶响起了楚旸的声音—— “去哪儿了?” “陛下,陛下并没有不允许我出去啊……” “朕是问你,去哪儿了。” “如意——我在屋子里呆了好几天,有些闷,今天想出去走走,就让卧雪陪着我在外面散了一会儿步。” “……” 楚旸看了她一会儿,道:“下次,不要让朕等那么久。” 商如意直到这个时候才缓过一口气:“是。” 随即,楚旸的脸上又浮起了笑容。他俯下身抓住商如意的手腕将她扶了起来,说道:“其实朕过来,是想看看你。昨天你陪着朕的剑舞虽不熟悉,可是,你很有天分,剑舞对你的身体也有益的。所以,朕打算再带着你去——” 商如意犹豫了一下,道:“可是陛下,我刚刚走了一会儿,有些累了。” 楚旸道:“是吗?那你马上休息。” 说完,拽着她的手走回到桌边坐下,又仔仔细细的端详了她一阵,然后说道:“你是累了,脸色都不太好看,今后再去散步,不可以走得太远。” “……” 商如意抬眼看了他一眼。 这个时候,她不可闭眼的想起了两个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个时候的自己,比现在失魂落魄百倍,而他也只是带着自己到一处废弃的驿亭看风景,多的一句安慰都没有。 不像现在,甚至会关心起自己的脸色。 有那么一瞬间,她忍不住去想,到底哪一面才是这个九五至尊的真实面孔,但立刻,她又告诉自己,其实,哪一面都是。 因为朝臣的谏言刺耳,直接流放斩杀的,是他;政令严苛,将天下百姓视为草芥的是他;扫地成兵,将几十万大业王朝的兵士葬送在勾利国的战场上的人,是他。 甚至——对江皇后毫不关心的是他,对自己关怀备至的,也是他。 人,本来就是多面的。 这样想来,宇文晔不也是如此吗? 只是,他们两的心之所向,与自己所期望的不同罢了,本质上,并没有区别。 想到这里,商如意忍不住笑了笑。 一看到她的笑容,楚旸立刻道:“你在笑什么?” “我——” 商如意一愣,正不知该如何回答,就在这时,玉公公从外面走了进来,对着楚旸叩拜道:“陛下。” 楚旸眉头一蹙:“什么事?” 玉公公道:“昨日在城中发生的旧宫守军与禁卫军斗殴之事,业已查明,今特来奏报陛下。” 商如意立刻看向他。 楚旸一伸手,那玉公公急忙将文书奉上,只见楚旸接过文书展开来看了几眼,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半晌,他道:“就为了一盘菜?” 商如意的呼吸不由得一沉。 果然。 虽然知道那程桥应该不会欺骗自己,可真正再从调查的文书上看到,从楚旸的口中听到真相,还是令她感到荒谬又难受。 就是为了一碟青菜。 楚旸的脸色铁青,目光带怒的又将那文书看了一遍,然后啪的一声合上,道:“既然事情已经查明,那就不必多说了。禁卫军,领头闹事的那两个,斩立决,即刻执行;剩下的十三个,抄家流放。江都宫守卫参与斗殴的人,每人七十军棍,全部罚俸一年。” 说完,将文书丢到地上。 玉公公急忙跪着过去捡起来,口中道:“奴婢这就去传旨。” 楚旸沉沉的出了一口气,一抬头,正好对上商如意欲言又止的目光,问道:“怎么了?你有话说?” 商如意对于他的赏罚,倒也没有意见。 可是,只杀几个人,打几个人,罚几个人,根本只是治标不治本。她想了想,轻声道:“陛下,其实那一盘菜——” 她的话没说完,正迈过门槛的玉公公突然被绊了一下。 “哎唷!” (本章完) 第302章 宇文晔,也没有…… 第302章 宇文晔,也没有…… 楚旸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而那玉公公吓得急忙告罪:“奴婢御前失仪,奴婢该死,请陛下恕罪。” “……” 楚旸微眯着双眼看了他一会儿,冷冷道:“你到底是年纪大了,连做这点小事也这么毛躁。” 玉公公连连磕头:“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商如意忙道:“请陛下宽恕玉公公,他的年纪大了,手脚不那么方便。” 楚旸仍旧看着跪在地上的玉公公,过了好一会儿,才似笑非笑的道:“有人为你求情,你还不赶紧道谢。” 玉公公这才又转头对着商如意道:“多谢少夫人。” 楚旸冷冷一挥手:“下去,办伱的事。” 玉公公这才像是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一头冷汗的从地上爬起来,退了出去——只是,在他临走的时候,那双闪着光的小眼睛看了商如意一眼,然后,低头关上门。 商如意心中微微一动。 这时,楚旸转头看向她:“你刚刚,要跟朕说什么?” 商如意想了想,摇头道:“没什么。” 楚旸看了她一会儿,那俊美无俦的脸上似乎浮着一点笑容,可细长的凤目中却没有丝毫笑意。他慢慢的站起身来,说道:“既然没什么,那就走吧,陪朕去园看看。” 商如意不敢怠慢,急忙起身:“是。” 这一天,他们二人在那风景如画的内宫后园内游玩了半天,等夕阳西下,夕照将青石板地面都烧得火红了,商如意才拖着有些疲惫的身躯回到那宫殿中,卧雪早已经让人准备好了热水为她清洗,等到稍事清理了一下,晚膳又送来了。 仍旧是满满一桌,精美得令人瞠目的菜肴。 商如意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虽然身上那么累,腹中也的确饥饿,可捧起碗筷的她却没有一点胃口,反倒觉得胸口像是被塞了一块大石头一样堵得慌。而正在这时,玉公公又带着一个小太监端了一碗汤药过来送到她面前,笑道:“这是陛下吩咐,让少夫人在饭后一定要用的。” 商如意道:“我的身体已经痊愈了。” 玉公公道:“身体是痊愈了,这药是固本培元的。少夫人前些日子舟车劳顿伤了元气,若不好好将息补足,于将来不宜。” 商如意闻言,只能点头道:“放下吧。” 于是,那小太监将药碗放下,便转身退了出去。 玉公公行了个礼,也要离开的时候,商如意叫住了他,又示意周围服侍的卧雪和其他几个宫女都退出去,等到他们都走了,她才轻声问道:“公公今天,为什么阻止我?” 玉公公看了她一眼,只笑笑没说话。 商如意道:“公公年纪虽大,但不是一个毛躁的人,也不会犯御前失仪这种错。公公那个时候是不想让我把话说完,故意打断我,对吗?” “……” “那些话,不能说吗?” 玉公公又看了她一会儿,终究叹了口气,轻声说道:“少夫人来到江都宫这些日子,可曾迈出过宫门一步?” 商如意摇头。 别说迈出宫门了,她连江都宫的宫门都没看见过,更妄论看到外面的世界,这令楚旸魂牵梦萦,甚至做诗吟唱“好梦旧陈色,何必困幽朝”的江南,到底是什么样子。 玉公公道:“少夫人连宫门都没出过,都知道了菜蔬,粮食的事,那朝中那些日夜为社稷担忧的大臣们,难道会不知道?他们,难道不会向皇上谏言?” 商如意道:“公公是说,已经有人说过了?” 玉公公叹了口气:“不只有人说过,而且,还不止一个人说过。” “那——” “纳言纪大人顶撞皇上,被斩了;礼部苏侍郎向陛下谏言,如今已经被贬官三级;还有几个人微言轻的,在大牢里。” “……” 窗外一缕火红的夕阳光照在商如意苍白的脸上,也将她眼中的失神和无奈照得一清二楚。她张了张嘴,过了好一会儿,才涩然道:“陛下,不听?” 玉公公只苦笑。 他转头说道:“奴婢阻止少夫人,只是不想少夫人做无用功,因为这件事情不管是陛下还是朝中的大臣们,其实都想不出任何解决的办法。唯一的办法——” 商如意两眼放光的看着他:“是什么?” 玉公公道:“就是被斩的纪大人所提,陛下不能再在江都停留,应该立刻重振旗鼓,挥军北上,返回洛阳夺回东都。” “……” 商如意闻言,有些无奈的在心里叹了口气。 听到这番话,她也明白,为什么这位纪大人被斩了。 这的确是眼前唯一可行的路,可他却是要让皇帝放弃自己逃避的态度,更要让他回到洛阳,去直面自己的失败和错误,这,又怎么可能不惹恼楚旸,招来杀生之祸呢? 玉公公接着道:“奴婢不想少夫人惹恼了陛下,与少夫人无益;而陛下跟少夫人生了气——少夫人身份特殊,也许不会跟那几位大人一样受罚,可倒霉的就不知道是谁了。” “……” “而且,也不止是江都的事陛下不听不看,如今,连洛阳那边发回来的战报,陛下都不看了。” “洛阳战报?” 商如意的心不由得又是一跳。 她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神色和口气看上去听起来都平静如常,问道:“那边,现在怎么样了?” 玉公公苦笑道:“具体的,我们也不知道,只是听说——梁士德在攻占洛阳之后,又接连攻占了好几座城池,周围的郡县竟无一兵一卒对抗阻拦。现在,他们已经是叛军中势力最大的一股了。” “……” 商如意的心揪了起来。 梁士德势如破竹,也就是说,他的军事行动,没有遭到任何阻碍。 没有任何人,去阻挡他。 宇文晔,也没有…… 他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是已经带着他关心的人回到太原,去过他们想过的生活;还是,因为失血过多,伤重难治而—— 这个像扎在心口的刀子一样的问题只一想,又扎得更深了一些,商如意呼吸急促,脸色竟有些惨白,只能两只手用力的扶着桌沿,才能勉强撑着自己的身子。 看着她呼吸困难的样子,玉公公若有所思。 半晌,他道:“少夫人,请保重。” 商如意好不容易平复了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再抬头看向他,只能无力的说道:“多谢公公关心,你说的话,我都明白了。” “……” “只是,这些事若陛下都不听,那我也不知道,我还能劝谏陛下什么。” 听到这话,玉公公又苦笑了一声。 他道:“这个时候,大概只有——不要让陛下不开心,再保重自己,就是少夫人唯一能做的了。” 说完,他行了个礼,转身走了。 而商如意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火红的夕阳中,过了许久,才低下头,看着桌上那些精致得有些让人作呕的精致菜肴,又拿起碗筷,味同嚼蜡的吃了起来。 等到她用完晚膳,天就黑了。 巨大的江都宫四周慢慢响起了各个宫门关闭的声音,在夜色中嘶哑的长鸣如同异兽在吼叫一般,等到沉重的宫门合拢,发出一声闷闷的巨响,一切,又归于平静。 只是今晚,没那么平静。 江都宫正殿前的广场上,禁卫军正在列队巡逻,走到正南方那道光明门前。这座宫门是进入江都宫后最大的,也是直接通向正殿前广场的大门,此刻竟然还开着,立刻道:“怎么回事,为什么宫门还没关?” 没人应他们。 禁卫军的人嚷嚷得更大声了:“是死人了嘛?江都宫守卫都死绝了?” 在他们的叫喊声中,一队人马这才从外面匆匆的跑来,正是江都宫守卫,他们刚刚关闭了广场左右两边的宫门,最后关上这一道,只来得慢了几步,就听到那些人不干不净的叫骂声,立刻也怒道:“你们干什么骂人!” “骂你们怎么了?棺材瓤子不会做事还不会挨骂吗?” “你们才是死人!” 眼看着两边就要动手,这时程桥走了上来,伸手拦住了自己的人,又看了看禁卫军的人,平静的说道:“我们今天好几个兄弟挨了军棍起不了身,人手不足,所以来得慢了些。还请诸位安静些。” “挨了军棍又怎么了?” 禁卫军这边的一个参将冷笑道:“挨了军棍?我们的兄弟可是被你们连累得挨了刀子!你们反倒在我们面前叫起屈来了。” 程桥看了他们一眼,也看出来这些人是有意找茬,但现在已经过了关门的时候,不能再拖延。于是他不再争执,只转头挥了挥手:“关门,上锁。” 他手下的人立刻过来,推着两扇沉重的宫门慢慢合上。 好容易,宫门总算关上了。 可是,站在门内的禁卫军却是一个个面色狰狞,目露凶光。 等到外面的人都走了,他们还站在宫门口,其中几个愤愤不平,对着那参将道:“大哥,刚刚真不该跟那些人废话,就该好好的教训他们,这么多兄弟被砍头,还被抄家,我们咽不下这口气啊!” 这时,人群中响起一个冷幽幽的声音—— “咽不下这口气,打这些人就能解气?到底是谁让咱们受的委屈,你们还不知道吗?” (本章完) 第303章 手中有兵马,可以成事 第303章 手中有兵马,可以成事 众人一惊,急忙转过头去。 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他们的统领,右屯卫将军王绍及。 只见他冷笑着说道:“真正害得你们兄弟挨了刀子,更被流放抄家的人,如今还过得好好的,你们却整天只想着跟这些一辈子都出不来头的江都宫守军找麻烦,这样有用吗?” 一听这话,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其中一个禁卫军小心的问道:“将军,你说——真正害我们的人,是谁?” 王绍及瞥了他一眼。 跟在他身后的另一个参将符江立刻道:“伱们还不知道吧,其实就在事情闹出之后的第一时间,将军就已经去面见陛下,请求惩治江都宫守军,陛下原本也已经答应了。但是——” 众人一听,急忙问道:“但是什么?” “但是,有人劝阻了陛下。” “是谁?” 王绍及看了他们一眼,然后慢慢说道:“就是那位——被陛下藏在深宫,万千宠爱的宇文家少夫人,商如意。” “……” “就是因为她,陛下没有处置江都宫的那些守卫,反倒严惩了我们禁卫军的人。” 一听到这个名字,禁卫军的人都皱起了眉头。 他们其实对这个女人并不太感兴趣,虽然当初在雁门郡,皇帝当着所有人的面抱着受伤的她一路回到官衙的事让大家很是兴奋,更猥琐的谈论了一阵,可皇帝割了几个人的舌头之后,大家被杀鸡儆了猴,都不敢再提起,时间一长,也就渐渐淡忘了。 这一次,这个女人明明没跟着南下,却又突然出现在了江都宫,而且被皇帝“金屋藏娇”放到了内宫中,大家又在嘴里嚼起她来,但说的也不过就是些风月之事。 可如今王绍及却告诉众人,是因为她,皇帝才下令惩治禁卫军的。 立刻有人怒道:“妈的,那个女人算什么东西,竟然敢在皇上面前胡言乱语,害得我们的兄弟被砍头,还被抄家流放。” “她是宇文家的少夫人,宇文家的人本来就跟我们不合。” “没错,宇文家的人平时给我们找的麻烦还少吗?” 见众人你一言我一语都在怒骂,王绍及和符江对视了一眼,符江又说道:“不仅如此,我们巡逻的时候还看到,那位少夫人跟江都宫守军的副统领见面,两个人偷偷摸摸不知道说了什么,看上去,也相熟得很。” 一听这话,众人都更怒了。 “所以,她是故意偏袒江都宫守军!” “有她这样的女人在皇上身边,我们这些禁卫军的人日子还能安吗?” …… 眼看着众人的火气越来越大,都对着商如意骂骂咧咧,王绍及冷冷一笑转身走了。 趁着夜色,他回到了自己的住所,正要回房休息的时候,却一眼瞥见旁边的书房里还亮着灯,想了想,便推门走了进去。 这个书房他不常来,也不太习惯房中浓重的油墨味道,因为他从小就不喜欢念书,可是,就像是为了弥补他这个轻薄的毛病似得,他的身边却有一个人自幼酷爱读书,几乎是在书本子里泡大的。 此刻,听到他推门的声音,坐在烛台前捧着一本书看的人慢慢抬起头来。 闪耀的烛火照亮了一张与王绍及极为相似的脸,同样的高颧骨,吊梢眼,但整个人比王绍及看上去更有书卷气,又因为神态憔悴的关系,给人的感觉似乎温和无害,让人很容易信任。 他,就是王绍及的兄弟,秘书省少监——王绍裘。 虽然两人一母同胞,感情也不错,可王绍裘自幼体弱多病,相比起在军中混了几年就拿下军功,顺利升任大将军,并且成为皇帝亲信的兄长,他的仕途就显得十分坎坷,因为身体孱弱无法在军中效力,之前在礼部做过几年,用因病沐休,直到前阵子身体好转,才进了秘书省,此回能顺利跟着皇帝南下。 他说道:“兄长,你回来了。” 一看到他,王绍及的脸上露出了一点笑容,走过来说道:“你的办法倒是有用。” “哦?” 王绍裘原本打算继续低头看书,听到这话,又从书本里抬起头来,只见王绍及兴奋的说道:“我只跟手下的人提了几句,现在,他们一腔怒火都往那个商如意身上去了。” “……” “哼,这个贱人,之前就数次让我难堪,这一回,我可不能再让她那么耀武扬威下去。” “……” “趁着宇文晔不在,我一定要让她好看!” 王绍裘看了他一眼,淡淡的低下头去,道:“兄长,如果你的眼睛里只能看到一个女人,如果你想方设法,只想着去跟一个女人计较,那你的路可不会长远。” 王绍及一听这话就皱起了眉头:“什么意思?” 王绍裘沉默了一下,将书合上慢慢放下,然后抬头看向他:“我让兄长去挑起禁卫军的不满,并不是为了只让他们去对付那个商如意。这个女人不过是个小卒子,死活除了能让兄长你开心一下,根本没有任何价值和意义。” 王绍及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不是为了对付商如意,那你——你还要对付谁?” 王绍裘抬头看着他,那双细长的吊梢眼中闪着一点冷光。 王绍及的心里隐隐腾起了一点不安,虽然他在世人口中有轻薄公子之称,平时也喜欢横行霸道欺压良善,甚至在朝廷陷害忠良,可他的恶行也仅止于此;说起来,其实他一直都知道,自己这个兄弟看上去病弱无害,可心里的主意比谁都大,甚至,比起自己,他的心思更甚,手段更毒。 只是,他的手上,从来不见血罢了。 如今听到他的这番话,王绍及隐隐觉得,他让自己说那些话去激怒手下的人,好像目的并不简单。 于是,他又问道:“你到底还要做什么?” “……” 王绍裘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沉默着看了他许久,然后问道:“兄长,你想一直待在江都吗?” 王绍及立刻道:“当然不。” “……” “我们的家族是在北方,之前从大兴城移到东都,已经伤了些筋骨,这一次到南方来,本就人生地不熟的,若一直待在这里,那更是伤筋动骨,我们更成无依无靠的孤魂野鬼了!” “……” “况且,南方那些士绅一直就像跟我们争权,可不能让他们如愿。” “我再问兄长,你不想留在江都,但你觉得,陛下是怎么想的?” “陛下?” 提起这个,王绍及的脸色又是一沉:“他现在每天就是躲在内宫喝酒舞剑,还跟那个贱女人搞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哪里还会想着再回北方。” “那,兄长敢去劝谏陛下回东都吗?” “之前的纪纳言,还有礼部那几个,杀的杀,贬的贬,谁还敢去?” 王绍裘点点头:“这就对了。” 王绍及一愣:“什么对了。” 王绍裘道:“劝,劝不动;留,不能留,那我们现在唯一能做的,该做的是什么,兄长还不明白吗?” “……” “兄长,乱世之中兵马最为宝贵,不仅仅是因为兵马可以在战乱中保护自己,更重要的是,在一些关键的时刻,手中有兵马,可以成事。” 王绍及呆呆的看着他,过了一会儿,他的眼中突然闪过一道光,顿时明白过来。 “你,你想——” 王绍及又惊又吓,整个人都差一点跳起来,后面的话更是一个字都不敢往外说,硬生生的被他咽了回去,一脸惊恐的表情看着王绍裘。 他一只手指着王绍裘,指尖直抖,喉咙梗了好一会儿,才哑声道:“你,你好大的胆子!” 就在这时,王绍裘突然道:“谁?” 王绍及又吓了一跳,急忙顺着他的目光往身后看去,才发现自己刚刚进来的时候没有关上门,门外一个窈窕的身影一闪,慢慢的走了进来。 只见这美人一身绿裙,莲步姗姗,虽然只是走了几步路,杨柳腰却摆得动人心魄,更有一阵沁人心脾的体香随风飘来,王绍及虽然刚刚才被吓出一身冷汗,而一看到她,却又有些神魂颠倒。 这美人不是别人,正是他的侍妾——绿绡。 只见这位千娇百媚的美人慢慢从外面走了进来,微笑着说道:“二公子好耳力,我才刚来,你就听到了。” 王绍裘皱起眉头:“你来干什么?” 绿绡笑着看了他一眼,又对着一旁的王绍及瞥了一眼,噘嘴委屈的道:“妾是在房中等公子,等到刚刚,好不容易听见公子的脚步声,却不肯回屋。我还以为,是哪儿来的狐狸精把公子迷走了,幸好过来一看,是二公子。” 王绍裘不太会应付女人,只皱着眉头不再说话。 而王绍及一见到她,已经全身发热,也顾不上再跟自家兄弟多说什么,迎上前去就将她揽入怀中,两人调笑了一番,他回头道:“有事明天再说吧,我先忙去了。” 说完,带着绿绡回了房。 不一会儿,夜色中就传来了一些不堪而入耳的声音。 王绍裘坐在书房中,静静的看着手中的书,但直到深夜,都没有再翻一页。 (本章完) 第304章 清君侧,诛邪佞 第304章 清君侧,诛邪佞 接下来的几天,程桥在巡逻的时候渐渐发现,江都宫中的气氛好像变得不太一样了。 一是那些禁卫军不再像过去那样耀武扬威的找他们的麻烦,这固然让他们平日里的工作顺利了许多,可是第二桩让他意外的事情便是,这些禁卫军的士兵时常聚集在一起,偷偷摸摸的说着什么,看神情似乎在说重要的事,而且一个个面带怒容,可刚一靠近,他们又立刻散开。 程桥隐隐有些不安。 他将自己的不安告知了左宫军统领,得到的答复却是:“我们两边好容易和平相处下来,就不要再找麻烦了。禁卫军要做什么是他们的事,不要多管。” 听见这样的话,程桥的心里更加的忐忑,甚至感觉到头顶有一片阴云,笼罩住了整个江都宫。 这天晚上,他又带领手下巡逻了一圈之后,准时关上了宫门。 在关闭光明门的时候,他忍不住往里看了一眼,只见禁卫军参将符江和虎贲郎将葛元冲两个人鬼鬼祟祟的,似乎往一边的排房走去,不知道他们去干什么。 程桥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 而那副将和葛元冲两人却是避开众人,各自拎了一些酒菜找到一处安静的地方喝酒——在军中直宿的时候喝酒是大罪,可这些日子,大家心都已经不在正事上,加上皇帝近月不朝,众人早已经散漫得不讲规矩了。 两个人坐下,便开始推杯换盏起来。 喝了一会儿,天黑了。 符江又为葛元冲斟满了酒,然后笑着说道:“咱们也有些日子没这么轻松了。听说兄弟这些日子带兵在城中清剿叛乱,可有收获?” “哎,什么收获,” 葛元冲冷笑道:“就是一伙穷老百姓,吃不起饭拿着家里的棍棒就敢造反,杀了他们,都不成功劳。” “怎么就不成功劳了?” “如今,陛下不仅一个多月不上朝,连外头的消息都不听,谁敢跟他提一句叛乱,叛贼还没被杀,提的人先被杀了,说是妖言惑众之罪。” “这——” “再这么下去,只怕叛贼已经冲到眼前了,他才能相信。” 符江道:“兄弟,慎言,慎言。” 葛元冲原本就是个性情耿直,脾气火爆的人,这个时候喝了点酒,更压不下心头的怒意,大手一挥道:“慎什么言,咱们的日子都过成这样了。你可知道,军中已经有半个月没有新鲜的菜蔬,大家的牙齿都在流血,有几个连屎都拉不出来。说是什么江南好风光,什么好风光,要人命的风光罢了。” 符江眼中闪过冷光,也叹了口气,道:“是啊,还不如我们留在洛阳,好歹房子是自己,家是自己的。” “……” “如今到了这个江都,万一真有什么意外,死在这儿也是个孤魂野鬼。” 葛元冲闻言,更是怒上心头,啪的一声将手中的酒杯放到桌上,顿时酒水飞溅,只见他恶狠狠的道:“与其是我们死,还不如——” 符江睁大眼睛看着他:“兄长,你要说什么?” 到了这个时候,葛元冲的声音反倒低了下来,他凑到符江的跟前,轻声说道:“不瞒你说,其实大家对这一次南巡早有不满,只是敢怒不敢言。可这一次,陛下竟然为了一个女人的话就斩杀禁卫军,将来还不知道要如何处置我们,大家的意思是,不如,反——” 这个“反”字刚出口,房门突然被砰地一声推开。 两人都吓了一跳,急忙转头一看,只见两个熟悉的身影立在门口,站在前面的正是右屯卫大将军王绍及,而他身后那个大半张脸都隐藏在夜色中,显得鬼魅无比的,便是他的兄弟,少监王绍裘。 葛元冲惊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王绍及指着他道:“好啊,伱们两个好大的胆子,竟然在这里密谋造反!我这就去禀报皇上!” 说完,转身就走。 葛元冲吓得喝进去的酒化作一身冷汗冒了出来,急忙跳起来,三步并做两步冲上去抓他,而站在王绍及身后的王绍裘却也不失时机的拦住自己的兄长,口中道:“兄长,你先不要冲动,听人家把话说完。” 王绍及怒道:“还有什么好说的?” 葛元冲冲到他面前,沉声道:“王大将军,我承认我刚刚是在说——但,有这个心的只有我一个人吗?你去问一问江都宫中,问一问你的手下,哪个不想反?” 王绍及大惊失色,看向王绍裘,又看向符江,像是在向他们求证。 而两个人都沉默着,轻轻点头。 王绍及闻言,愤愤的一跺脚:“你们好大的胆子啊!” 葛元冲道:“王大将军,其实我早就想跟你说,如今陛下已经不像之前那么信任你了,到了南方,自然有南方的士绅取代我们的位置。与其到了那个时候被夺去兵权,不如趁着现在手里有兵马,干一件大事,若大事能成,你老兄可就流芳百世;若不能成,至少也搏了一把,不负你先祖的威名啊!” “这——” 王绍及还做出一副犹豫的样子,而一旁的王绍裘轻咳了一声,似乎是在示意什么,王绍及看了看他,这才说道:“你这话,也有理。” 葛元冲大喜过望,道:“王将军果然有魄力!” 说完,他直接伸手将王绍及和王绍裘两兄弟拉进房中,又另取了两只酒杯出来,四人共饮。 这一次,虽然喝了酒,可四个人却是越喝越清醒。 符江说道:“虽然我们约定,可事情要传达下去,却不是那么容易,而且,真的要举兵造——,万一有人不敢,泄露了消息怎么办?” 几个人下意识的转头看向了王绍裘。 虽然他们其中三个人都是带兵的,可三个人的脑子加起来也不及一个王绍裘,此刻也只能寄希望于他。 只见王绍裘慢慢的将酒杯放到桌上,道:“谁说,我们传达下去的,是造反的消息?” 几个人一愣:“那是——” 王绍裘道:“我们要传达下去的消息是,清君侧,诛邪佞。” 葛元冲下意识的道:“邪佞是谁?” 王绍裘的眼中流露出一丝冷光:“谁让禁卫军的人吃了亏,谁就是邪佞。” (本章完) 第305章 寒食节 第305章 寒食节 一转眼,到了三月底。 原本安静的江都宫内,这些天突然又热闹了起来,商如意看着那些宫女太监们忙上忙下,好像在准备着什么,便问起来服侍自己的几个宫女。 其中一个说道:“回夫人,过几天就是寒食节了,陛下要在宫中庆祝。” “寒食节,庆祝?” 商如意微微蹙了一下眉头,道:“应该是要祭祀吧?” 那宫女尴尬的笑了一声,摇摇头。 寒食节自古以来都是祭祀先贤的日子,很少有人会在这一天庆祝什么,商如意不知道楚旸这样安排有什么用意,正好这个时候,玉公公带着人来了。 他对着商如意行了个礼,然后说道:“夫人,陛下在内宫等候夫人,请夫人移驾。” 商如意道:“有什么事吗?” 玉公公道:“陛下在后面安排了一些东西,请夫人过去看看。” 说是请,其实她也没有立场拒绝,便起身跟着玉公公走了。只是在路上,商如意还是忍不住问道:“玉公公,我听说,陛下要在寒食节庆祝,庆祝什么啊?” 玉公公闻言,也只是苦笑了一声。 然后说道:“倒也不是庆祝,就是陛下打算在那一天踏青游园。可是最近外头——不太平安,所以陛下不打算出宫,也就在宫中踏踏青,所以,特地安排了一些风景。” “风景?” 商如意有些诧异,而正在这时,他们穿过了中门,进入了内宫。 一抬眼,就看到了周围的景致,果然与之前来的时候所见不同,内宫那青石板铺成的蜿蜒曲折的小路两边,原本种满了草,只是这个时候时节不到,绿叶虽然繁茂,可开得并不多,但这一次,商如意却看到了蔓延红的粉的黄的紫的各色朵竞相开放,一时间眯了她的眼。 走近一看才发现,那些朵,竟然都是用纱堆成的,栩栩如生,不仔细看根本辨认不出。 她道:“这是——” 玉公公道:“这是陛下专门让人找了南方这边的匠人做的,一朵,足要二钱银子。” “……” 商如意皱了皱眉头,没多说什么,只继续往前走。 越往里走,越能看到一些用纱和绸缎,又或者说,是用银子堆出来的春日好景,比如路旁的几棵树,上面也挂满了红色的缎带,随风不停的飞扬,如同月宫桂树一般。 商如意越走,心情越沉重。 她并不是不知道宫中的耗费有多大,单是自己每天的膳食就足够几户人家食用,可这样的浪费也还有限,若真的是眼前这样装扮整个江都宫,那耗费的银钱就不敢想象了。 就在他们快要走到那天那处庭园的时候,远远听到了一阵悦耳的银铃声。 之前来的时候,还听到过丝竹之音,不知为什么,现在会是铃声。 商如意急忙加快了脚步,等走过那宝瓶门,眼前的情景立刻惊得她睁大了双眼。 那巨大的庭园中一如既往的铺着厚厚的地毯,只是这一次的毯子是深绿色的,放眼望去如同满地柔软的青草;而园子里却不像之前那样一眼望穿,反倒放置了许许多多的屏风,将这庭园划分出无数蜿蜒曲折的道路;丝绸的屏面上绣着梅兰竹菊,还有容貌秀丽的侍女,放眼望去,就像是有许多人在这庭园内踏青赏春一般。 而他们的头顶,不停的有细碎又悦耳的铃声传来。 商如意抬头一看,顿时又惊了一下,因为她才发现,在这庭园的上方,竟挂着一张用金丝织成的巨大的网。 网上挂着无数的银铃,风吹过,那些铃铛立刻发出叮铃悦耳的声音,好像这些踏青的女子们发出的笑声。 “美吗?” 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商如意急忙转头一看,却见楚旸不知从哪一面屏风后走了出来,正微笑着看着他。 商如意震惊得都忘了行礼,只看看他,又看看眼前这片奢华的风景。 是很美…… 他创造的一切的景致,都美得令人无法呼吸。 可是,这样的美景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谁又能知道呢? 对于她的“失礼”,楚旸好像非常的满意,他伸手抓起商如意的手腕领着她走进这片如画的风景中。 商如意有些晕头转向,一直走到那棵树下,看着上面盛开的白玉般的朵,还有笼罩在头顶的金丝网,忍不住轻声问道:“陛下,为什么在这里弄这么大一张网?” 楚旸道:“朕让人准备了很多的,可这里的鸟也多,前两天,被它们啄坏,叼走了不少,朕就让人在这里挂了一张网。” “……” “不过,只有网,看上去不吉。” “……” “朕又让人连夜赶工做出了这几千个银铃,有这些东西,那些鸟就不敢下来了。” 果然,他说话间,正有一只小麻雀落在那张网上,立刻触发了几只银铃叮当直响,那麻雀吓得一声惊叫又振翅飞走,其余的鸟儿也都不敢落下。 见此情形,楚旸的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他站在树下,伸手去拨弄头顶那圆滚滚的银铃,随着那铃铛轻颤,连带着金线网也跟着震颤起来,所有的铃铛一同响起,仿佛百鸟争鸣,悦耳动听。 他笑道:“这才是江南该有的风景。” “……” “朕原本是想出宫去踏青的,可下面的人却说,最近城外的天气不好,所以朕才让人把这些风景都搬到宫里来。” “……” “等到寒食节那天,咱们就到这里来踏青,赏春。” “……” 商如意沉默的看着他,几番欲言又止。 似乎是感觉到了什么,楚旸低头看向她,却见她脸上的表情没有自己所想的那般欣喜,不由得微微蹙眉:“怎么了?” “……” 商如意又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道:“陛下,只为了一个寒食节,这——太破费了。” 楚旸的眉头立刻拧了起来。 原本就站在一旁的玉公公这个时候出了一身冷汗。 楚旸冷冷的看着她,道:“你是不是忘了,朕曾经说过,天生万物就是为人取用,若不用,那天生它就没有任何意义。” “……!” 商如意的心顿时一沉。 她当然没忘,这是他们两第一次见面,她看着楚旸的奢靡行事,忍不住开口劝诫,却遭到了他的反驳。 而那个时候,她也还劝了他——任何取用都需有度。 但这个时候,对上楚旸的双眼,这些已经熟悉的话,她却开不了口。 而就在这时,一旁又响起了那个熟悉的,令人厌恶的声音:“皇上,微臣有事启奏。” 商如意的眉心微微一蹙,转头就看见王绍及又出现在了这个庭园的门口,玉公公见到他,仍是叹了口气,也只能恭恭敬敬的行礼。 楚旸神色稍缓,道:“什么事,说。” 王绍及道:“微臣已经让人连夜赶工做出了二十副珠帘,等到寒食节当天,也悬挂在这庭园四周的宫门上,借月色掩映,明珠闪耀,更添光彩。” 楚旸一听,眼睛也亮了。 他点点头道:“好,这件事你办得漂亮。” 王绍及又道:“只是,有一件事,需向陛下请旨。” “什么?” “就是,若挂上珠帘,那宫门就不得关闭,否则,也就完全没有烛光闪耀的美景了。” 楚旸闻言点了点头:“有理。那你传令下去,等到了寒食节当夜,内宫宫门可以不必关闭。” 王绍及眼神微微一闪,立刻俯身行礼:“是。” 可一旁的商如意却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不能关闭内宫宫门? 她想了想,轻声说道:“陛下,不能关闭宫门,会不会出什么事?” 楚旸看了他一眼,还没说什么,王绍及已经微笑着说道:“宇文少夫人这就多虑了。这些日子伱也住在宫中,可有什么意外发生?” 商如意道:“没有发生什么,是因为宫门关着。但若开启宫门——” 王绍及立刻道:“难道,少夫人是意思是,在天子脚下,江都宫中,竟然会有叛军出现?” 一听到“叛军”二字,楚旸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商如意的心也是一沉。 她当然知道,现在楚旸最听不得的就是“叛军”这样的字眼,甚至,已经不允许有人再提东都失陷的事,王绍及这样一扯,她立刻道:“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 王绍及道:“那,就请少夫人不要管我们禁卫军的行事。皇城的安危,禁卫军从不懈怠,唯一要担心的,反倒是旧宫守军,他们可一直都不安分的。” “你——” 商如意还要说什么,而楚旸已经冷冷道:“行了。” 两个人都低下头,闭上了嘴。 楚旸冷冷的看了商如意一眼,却没说什么,只又抬头看向王绍及,思考了一下,道:“内宫门不必关闭,但光明门,按时关闭。” “……” 王绍及的眉头微微一蹙。 但立刻,他就露出了笑容,道:“微臣明白,微臣这就下去传令。” 说完,行了个礼,转身匆匆离开了。 等到他走了,楚旸才又低下头,看着一脸忧虑的商如意,沉声道:“朕让你来,是让你陪着朕享乐,欣赏美景的,外面的事,有外面的人管,你就不要再操心了。” “……” 商如意咬着下唇,沉默了许久,终于轻声道:“是。” (本章完) 第306章 他要眼前的“成功” 第306章 他要眼前的“成功” 暖风习习,春来香。 商如意坐在窗边,看着窗外蔚蓝的天空,不时有卷着香的风吹过,若是在平时,这样的风景,这样的天气,已经会令人心中畅然。 可现在,她的心上却像压了一块大石头,而且,这块大石头一天比一天沉重。 自从这一天的不快之后,接连两天,楚旸都没有再来找过她。 其实,她也并不认为自己有必要每天陪着他,虽然楚旸说自己将她找来就是为了陪着他赏美景,可这样的美景,却不是她这种人能真正放下心结去欣赏的。 更何况—— 正当她凝神沉思的时候,两个宫女捧着茶和糕点往这边走来,一边走,一边小声说着什么。 “你说的是真的?” “谁骗你?” “陛下真的在大殿上就把人给杀了?以前可从来没有过啊。” “我亲耳听到的,听说,大臣们都在求情,可陛下完全不听呢。” 两人一走过来,正好看见商如意坐在窗边,顿时愣了一下,忙俯身行礼,商如意蹙着眉看着他们:“你们刚刚说什么?谁被杀了?陛下又做了什么?” 两个宫女面面相觑,也不敢撒谎,其中一个只能小心翼翼的说道:“奴婢是刚刚听到旧宫守卫说的,今天陛下总算上早朝了,可是,好像有几位大人又说了陛下不爱听的话,陛下当场就让人——把他们都砍了。” “……!” 商如意的心都揪紧了。 皇帝,当堂杀人! 虽然这些日子,她已经看出来楚旸那种平静愉悦下隐藏的疯狂,而且,他越是耗费民力,越是生活奢靡,那种疯狂的程度就越甚,他就好像一个明明已经在往悬崖边走的人,此刻不仅不停步,反倒在加快速度的前行。 可是,在朝会上杀人,这简直是疯了! 商如意想了想,又问道:“那,现在呢?” 那个宫女道:“听说,大臣们都散了,可陛下还在大殿上,关闭门窗,不准任何人进去,玉公公他们都在外头干着急呢。” “……” 商如意想了想,说道:“我过去看看,伱们不要乱跑。” 说完,她便匆匆走了。 因为上一次见到程桥的时候已经知道路该怎么走,所以商如意很快便沿着那条长廊到达了大殿前广场的一侧,刚走到广场上,就听见前方哗啦啦的水流声,抬头一看,是大殿之上有几个小太监正拿着水桶泼水清洗地面。 那些水沿着丹陛和台阶慢慢流淌下来,卷起一层一层的血浪。 商如意走进一看,不由得手足冰冷。 那些清洗过地面的水,竟然都染得血红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提着裙摆慢慢的往上走,虽然走得很小心,可脚上穿的毕竟是精美的织羽步仙鞋,不一会儿就被流淌下来的血水染红。 她也总算登上了大殿,这才看到,这里果然大门紧闭,而玉公公正带着几个小太监心急如焚的站在外面,不敢进去,又不敢退开。 正头疼的时候,转头看到商如意,立刻像是看到救星一般:“夫人,你来了?” 商如意轻声说道:“我听他们说,这边出了事,所以过来看看。” “嗨……” 玉公公长叹了口气,也压低声音说道:“今天,又有几个州县发来急报。” 商如意几乎不用问也能猜到:“又有人造反?” 玉公公点点头,接着又压低声音在她耳旁道:“若是小股的叛军,也就罢了,最重要的是,金城府校尉薛献斩杀县令林孝宜,起兵造反。这个人,他可不简单哪。” 薛献…… 商如意倒是听说过这个人,也是出身河东名门,容貌伟岸,武艺高强,家资丰厚而且为人豪爽仗义疏财,结交了不少豪杰。虽然官声不太好,可实力却很强,也的确不是个久居人下的人。 如今,连他也起兵造反。 “更要命的是,” 玉公公的声音更低了一些,哪怕门窗紧闭,他似乎也害怕自己的话传到大殿中的人的耳中,引来杀身之祸:“这个薛献起兵之后,前往归附者不计其数,短短半个月就聚集了十数万的人马。如今,他们已经打败了前往平叛的皇甫定将军,尽据陇西之地。看样子,下一步,是要往关中走了。” “什么?” 商如意睁大双眼:“你是说,薛献想要拿下大兴城?!” 玉公公点点头。 商如意又倒抽了一口冷气。 大兴城,虽然从楚旸登基之后便另设东都而被闲置,但那毕竟是大业王朝的首府,东都失陷,还只是一座城池的得失,但大兴城若被攻陷,那在大业王朝百姓心中的存在,就彻底被摧毁了! 商如意急忙问道:“那,陛下有什么打算?” “陛下……” 玉公公先是苦着脸,接着又恨恨道:“陛下问下面的人,战事到底是真是假,结果,有些人竟然说,这些奏报是故意夸大叛军的实力和局势的凶险,想要以此换取军功。” 商如意一听眉头就拧了起来。 虽然玉公公没有明说,但她多少也明白,这个“有些人”,肯定是王绍及无疑。 她问道:“然后呢?” 玉公公道:“然后,陛下就信了。兵部侍郎,鸿胪寺少卿,还有几个大人据理力争,希望陛下能赶紧回援大兴城,可陛下不但不听,还——” 后面的话,他已经说不下去,只叹息着,看向了不远处的地面。 那里的血红,格外的深,也格外的刺眼。 商如意几乎已经能想象得到,那几位大人是如何被拖出大殿,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斩杀示警的,他们的血,就这么被冲刷下去。所谓忠臣之血,三年化碧,可他们的血却化不了碧,在皇帝的眼中,那不过是一滩滩的血污罢了。 商如意长叹了一声。 就在这时,他们面前那大门突然哐啷一阵响,两个人都惊了一下,转头一看,只见殿门慢慢的打开,楚旸那清瘦又俊逸的轮廓从大殿内阴暗的光线中慢慢的突显清晰起来。 他竟然自己出来了! 这一下,殿外的所有人都吓了一大跳,尤其是刚刚还在说话的玉公公和商如意,两个人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其他那些拿着水桶冲地的小太监也纷纷跪倒在血水中。 “陛下!” “皇上万岁!” 商如意跪在大殿外,听着头顶沉重的呼吸声音,然后,看到眼前衣摆滚动,那双洁白的织羽步仙鞋又一次走到了自己的面前,她甚至能感觉到,那双细长的凤目正在凝神的看着自己。 商如意一时间手脚都有些发麻。 刚刚他们谈论的话,楚旸听到了吗? 会不会,也像对那几个大臣一样对着他们发怒,甚至治罪? 就在她紧张得呼吸都窒住了,突然,楚旸一俯身,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拉了起来。 “……?!” 商如意一惊,有些不敢置信的抬头看向他。 这一抬头,就对上了一双有些发红的眼睛——那双细长凤目此刻正闪烁着一种几乎沸腾的光芒,好像随时会有火焰燃起。 楚旸对着她一笑,道:“你来得正好。” “……什么?” “朕刚刚想到了一件事,明天的寒食节,还是不能就这么过了,我们应该把整个江都宫都布置起来,不止是内宫,还有光明大殿,这里的一切,都应该装饰成朕想要的样子。” “……” “这样,我们就能好好的踏青赏春,这才是春天该有的样子。” “……” “朕现在就让他们去办,一定要在今夜之前做好一切!” 他越说越急,商如意甚至能感觉到,他抓着自己手腕的那只手在不停的颤抖,好像是因为兴奋,也有可能,是害怕。 又或者,二者皆有。 他是在用那种奢靡的生活,安抚自己狂躁不安的内心。 天下,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他根本无力挽回,但以他不可一世的骄傲又不能承认,更不能面对自己的失败。 所以,他要成功,他要眼前的“成功”。 眼看着他上前一步,就要对着下面下旨的时候,商如意突然伸出另一只手,抓住了他抓着自己手腕的那只手:“陛下!” 楚旸一怔,回头看向她。 看向她,又看向她抓着自己手的那只手,那纤纤如玉的指头因为过分的紧张而有些痉挛,可肌肤相贴的感觉,仍然令他心神一荡。 这,似乎是他二人第一次——她主动的牵他的手。 楚旸一时间心跳得厉害,原本就克制不住自己狂躁的心情,在这一刻更有些激荡,他的眼睛几乎发红,转过身来面对她,吐息滚烫,带着一点不可抑制的情绪:“你——” 商如意道:“我有话,想跟陛下说。” 楚旸目光灼灼的看着她:“你说。” 商如意看看他,又看了看周围那些跪在血水中瑟瑟发抖的人,深吸了一口气,道:“我们,进大殿中说,好吗?” “……” 楚旸也看了她一会儿,脸上的笑意在周围蒸腾而起的血腥气中,反倒显现出一种单纯的孩子气,他点点头:“好。” 说完,便拉着商如意的手,转身进了大殿。 沉重的殿门,又一次关闭了起来。 (本章完) 第307章 朕这一生,都没有犯错! 第307章 朕这一生,都没有犯错! 回到家里的时候,王绍及脸上的笑容仍旧没有减退分毫,甚至有些肆无忌惮的一边笑一边说道:“他这个样子,别说再回到东都,回大兴,我只怕他连在江都,都呆不了多久了。” 跟着他一道下马车的,是王绍裘。 他的身体更孱弱一些,走下马车的时候还踉跄了两步,幸好周围的侍从立刻上前来搀扶,王绍裘还是咳嗽了两声,才摆摆手,自己继续往前走。 王绍及回头看了一眼,不耐的道:“你这个身体,就该在家里休息,还去上朝做什么?反正去了,也不过是看些无用的笑话。” “我倒并不觉得,笑话无用。” 王绍裘又捂着嘴轻咳了两声,虽然这个时候天气已经转暖,尤其在南方,更是比在北方的时候更气候宜人,可他还是穿着厚厚的狐裘,蓬松的皮草簇拥着他消瘦的脸颊,更显得孱弱无力。 但他那双精明的眼睛,却格外的亮。 王绍及看着他的眼睛,也忍不住道:“什么意思?” 王绍裘没有立刻说话,而是走进了自家府邸,确认周围没有外人了,他才平静的说道:“兄长如今只想着明天的大事,可我要想的,是大事之后。” “大事之后?” “若明日大事能成,我们真的将他——那之后,兄长有什么打算吗?” “……?” 王绍及愣了一下,而看他的神情,王绍裘摇摇头,似乎也猜到他根本没有想那么多。他说道:“其实,明天的事情说是大事,但过了也就过了,真正重要的是,那之后,兄长要如何安排江都宫,安排陛下带到江都来的这几十万人。” “……” 王绍及往前迈进的脚步一下子停住了。 他这才发现,自己还真的只顾着去安排明天的事,而对于明天之后的事,他连想都没有想过。 但仔细想来,也许那,才是真正生死攸关的——大事! 他急忙问道:“你——” 王绍裘道:“今天下朝之后,我去跟虎贲郎将,还有军中其他几个将领谈过,他们基本上都对这一次江都之行非常不满,而且,家眷也都留在北方,如今东都陷落,他们全都想回去,大部分人都是在可控之内。” 王绍及忙道:“这就好。” 王绍裘又道:“但还有一点,兄长一定要记住。” “什么,你说。” “明天不管事态如何发展,兄长伱都不能亲自动手。” “为何?” “因为,杀那个人,不论他是什么人,这件事都一定会落人口实成为把柄,更可能引起天下起义军群起而攻之。所以,兄长如果还想在大事之后掌控大权,这个雷池你绝不能越!” 王绍及道:“好,我听你的!” 可他又想了想,不解的道:“但,到时候,让谁动手呢?这也是个问题。” “……” 王绍裘没有立刻回答,只有捂着嘴咳嗽了两声,然后抬头看向王绍及,眼中流露出一丝近乎阴鸷的笑意,道:“我会——不,老天会安排的。” “……!” 不知为什么,明明自己的手上也沾染过无数人的鲜血,甚至,自己的心肠也并不比他干净多少,可是,看着眼前自家兄弟眼中的冷光,王绍及的心里竟然升起了一点寒意。 而就在这时,一阵香风袭来。 两兄弟都怔了一下,随即,就听见一个柔媚的声音从一旁传来—— “公子,你可算回来了。” 王绍及顿时心神一荡,转头就看见了那熟悉的妖娆的身姿朝着自己款款走来,不是别人,正是绿绡。 自从抓住这个曾令他情场失意,甚至大丢颜面的女人之后,他原本想要好好的折辱她,以弥补自己曾经吃过的亏,可这个女人的一身媚骨却令他欲罢不能,这一次跟随皇帝巡游江都,他将家中的妻妾全都留在东都,只带着她在身边。 如今一看到,立刻一阵神魂颠倒,刚刚商讨的那些大事,一瞬间就在她一身香风的吹拂下烟消云散了。 他笑着走上前去:“小妖精,就这么想我?” 说话间,手已经不规矩的摸上了那玲珑的水蛇腰。 不知道触碰到了哪里,绿绡娇笑一声,软软的跌进他怀里,轻声道:“公子好坏!” 两人调笑一番,王绍及这才匆匆回头交代道:“二弟,我还有些事情要做,刚刚说的,你就再仔细斟酌一下,切不要再有遗漏……” 说完,便匆匆的搂着绿绡走了。 王绍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只默默的看着他二人调笑着离开,最后,当那笑声也消失不闻的时候,他才转身准备往自己的房间走。 刚一抬脚,发现地上一团柔粉色的东西,仔细一看,是一块女人的丝帕。 正是刚刚,绿绡转身离开的时候,不慎从她身上遗落的。 王绍裘静静的看着那粉色的手帕,被风吹着仿佛柔弱无骨的女人的身体,慢慢的落到自己的脚边,他看了许久,才蹲下身捡起来,又在指尖揉捏了一会儿,然后凑到鼻端,深吸了一口气。 香味,好像一种无形的剧毒,一瞬间在他的四肢五体蔓延开来。 他仍然面无表情,只慢慢的,将那手帕揣进了自己怀里。 然后,起身离开了。 | 而与此同时,亲手关上殿门的商如意双手还停在那沉重的大门上,似乎想要寻摸一点力量,可不等她积攒出足够的勇气,身后已经响起了楚旸的声音—— “你要跟朕说什么?” 这声音,已经无比的靠近。 商如意深吸一口气,一回头,就发现,几乎是紧贴着自己而站,两个人一面对,他几乎已经快要将自己拥入怀中,那双细长的,含笑的凤目低头看着自己,几乎能看透进她的眼瞳里。 商如意的呼吸不由得一窒。 楚旸还在靠近她,两个人的脸越贴越近,他的鼻尖几乎已经要触碰到她的鼻尖了,那双凤目中的笑意盈盈,也快要漫出来。 他道:“你要说什么,说。” “……” 虽然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并没有什么不对,但这一刻,面对他单纯得像孩子一样愉悦的笑意,商如意却感觉到有些说不出口。 可是,不能再不开口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对上那双含笑的眼睛。 然后,一字一字道:“陛下,不能再这样杀人了。” 这句话几乎才一出口,楚旸的脸色立刻就沉了下来。他的眼中不仅透出了失望,还有随之而来的恼怒,可对着商如意有些小心翼翼,却始终直视着他的双眸,他还是深吸了一口气,转身道:“朕不想听你说这些!” “如意也不想跟陛下说这些。” “那你还说!” “可是,如意不能眼睁睁的看着陛下杀害忠良之臣。” “忠良之臣?” 楚旸冷笑了一声,又回头恨恨的盯着她,那双凤目中此刻温柔尽褪,剩下的只有无尽的失望和恼怒,他咬牙道:“这些人,每天都在危言耸听,捏造战报赚取军功;每天都在劝朕回东都,回西京。这就是忠良?” 商如意道:“陛下也许不想回东都,也不想回西京,但并不代表他们的话就是错。” 楚旸瞪大双眼:“他们的话没错,所以,错的是朕,对吗?!” “……” 这一刻,商如意的喉咙一梗,后面的话已经说不出话来。 可楚旸却好像被彻底激怒,更不肯放过她。他一步一步的逼近到她面前,低头看着她,那滚烫又急促的呼吸一阵阵的喷在她的脸上,令她一阵瑟缩。楚旸道:“你避开众人,说要单独跟朕说话,就是想要告诉朕,朕错了,是吗?” “……” “朕,身为九五之尊,错了,是吗?!” 眼看着他越来越恼怒,而且抓着这一点不放,商如意咬了咬牙,抬头看向他:“陛下,没错吗?!” 这个时候,即便隔着一层厚重的殿门,即便看不到外面的情形,商如意几乎也能感觉到候在殿外的玉公公听到这话一定倒抽了一口冷气,甚至可能已经吓得魂飞魄散。 谁,敢在皇帝面前这么说? 即便,自己是他所谓的,认定的知己,可他毕竟是皇帝,而指摘他的过错,这就是触碰了他的逆鳞! 商如意甚至已经能闻到殿外那浓烈的血腥气,透过门缝钻了进来。 也许下一刻,自己的血,也会融入到里面。 果然,在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楚旸的双眼一下子红了。 他咬着牙,恶狠狠的盯着眼前这个苍白纤细,明明连他一句话都抵不住,却偏偏胆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说出这些足以令自己千刀万剐的话来的小女子,楚旸僵了许久,怒极反笑,点头道:“好,好,好!” 他连说三个“好”字,转过身在大殿里走了一圈,可这样无措的举动并不能驱散他心中的怒意,更不能消退这句话扎在他心里的痛楚。他又恶狠狠的走回到商如意的面前,一手狠狠的撑在她身后沉重的殿门上,一字一字道:“朕,没错!” “……” “朕这一生,都没有犯错!” (本章完) 第308章 一步 第308章 一步 “陛下——” 感觉到商如意要说什么,楚旸甚至不容许她开口,又接着道:“怎么,听到朕说自己没错,你还要捏造出朕的错处吗?!” “……” “朕知道你们要说什么,你们以为朕不知道伱们在背地里怎么议论朕?说朕好大喜功,劳民伤财,可是朕做的哪一件事,不是为这个王朝着想?” “……” “先帝定都西京,可那个地方常年被定川出身的门阀士族把控。这些人仗着手上有兵,身上有功,常年的尸位素餐,朕政令不能行,所以才营建东都,把国政的重心迁移到洛阳。只有这样,这些人才不能妨碍朕的大业。” “……” “修建运河,朕知道你们要说耗费了民力,可运河修完了,南北货运通畅,这难道不是好事?这一次卧雪能带着你从洛阳直抵江都,只用了十几天的时间。若是当初,还没有运河的时候,你知道你们要在路上走多久?” “……” “还有,朕三征勾利国,的确死了些人,可那又如何?军士本该马革裹尸,若人人都贪生畏死,谁去为朕镇守边关?” “……” “更何况,朕征伐勾利国是无谓之举吗?牟子奉狼子野心,常年不入朝不纳贡,近年来更是跟阿史那刹黎暗中勾结,若真的任由他们勾连坐大,他们就成了悬在大业王朝头顶的两把刀,到了那个时候,才真是无法收拾!” …… 他越说气息越急,越说眼睛越红。 而商如意,却反倒沉默了下来。 她还记得这些话早在两人相识不久,楚旸就已经对她说过,而此刻,他再说出这些话来,并不是忘记了自己曾经说过,而是,他需要把这些话说出来。 他需要一个发泄的出口。 到最后,说完最后一个字,他气喘吁吁,好像刚刚经历了一番生死挣扎,整个人紧绷得像一张拉到极限快要崩坏的弓,商如意甚至能感觉到,他的两只手慢慢的落到自己的肩膀上,掌心湿冷,十指紧扣,仿佛要抓住生命里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 这种感觉,令人窒息。 他问她:“朕哪里错了?” 楚旸低头看着她,看着这个后背抵着厚重殿门,在这一刻已经完全无处可逃的小女子,可相比之下,脸色苍白,气息紊乱的他,看上去更像是一只快被逼到绝路上的困兽。 他不停的问:“朕哪里错了?” “……” 商如意不再开口,只静静的看着眼前这张俊美的面容。 挣扎了许久,她终于说道:“陛下做这些,没有错。” “……!” 这一刻,就像是一个长久在黑暗中行走的人,突然看到眼前出现了一道光,楚旸整个人战栗了一下,抬头再看向商如意的双眼时,那双细长的凤目中立刻涌上了狂喜,几乎排山倒海而来,快要将眼前的人都吞没了。 他沉声道:“你说——朕,没错!” “……” “朕果然是没错的,对吗?” “……” 商如意静静的看着他,虽然身体也是冰冷的,但被他颤抖的双手所紧扣的肩膀也在不自觉的颤抖,连带着她的声音,也染上了一些不易察觉的颤迹。 她的喉咙梗了梗,道:“陛下做这些,没错。” 楚旸的脸上已经浮起了狂喜不已的笑容,他抬起头来深吸了一口气,那张脸上也仿佛有了光彩。可当他再要说什么的时候,商如意却又道:“只是,太快了。” 楚旸眉头一皱:“什么?” 商如意慢慢道:“陛下,你走得太快了,你的百姓,你的臣民,跟不上——” 楚旸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 “你说什么?” 他此刻的反应商如意几乎已经预料到,她甚至想要直接告诉他——没错,你的百姓,这个天下跟不上你,不仅跟不上,他们已经快要被你拖死了! 可是对上楚旸发红的眼睛,惨白的脸,她却又说不出口。 她知道,他这个样子再是凶悍,甚至面目狰狞扭曲,不过是唯一可以用来遮掩自己脆弱内心的假面具,若真的在这一刻撕开,只怕他什么都不会剩下。 自己怎么忍心,去这样对待一个连上天都宠爱的人。 商如意挣扎了许久,终于只能叹了口气轻声说道:“陛下看大殿外的丹墀踏道,即便你那么熟悉,即便陛下上朝的时候再是焦急,不还是要一步一步的走完那些台阶吗?” “……” “连路都要一步一步的走,更何况陛下对这天下的愿景,又怎么可能一步登天,一蹴而就?” 楚旸沉默了下来。 他似乎不再生气,但也并没有完全平静,一双眼睛深深的看着商如意,就在对方说完这句话,背靠着厚重的殿门,细瘦的身子几乎还有些轻颤的时候,他突然一伸手,重重的将那沉重的殿门推开。 “啊!” 商如意猝不及防,险些仰面跌倒。 但楚旸一伸手,便揽住了她纤细的腰肢,将她整个人扣进了怀中。 商如意一时间失去了反应,都忘了挣扎。不过,她没跌倒,门外的人倒是哎唷一声惊呼,正是一直守在殿外的玉公公,他被殿门撞得仰倒在地,抬头一看楚旸大步的迈出大殿,吓得又跪地连连磕头。 外面的小太监们更是连头都不敢抬。 商如意的脸一红,急忙从他怀中挣脱出来。 楚旸也并不勉强,只是重重的看了她一眼,然后伸手抓住他的手腕,将他拉出大殿,一直走到丹墀踏道前往下看去。 这座光明大殿虽然比不上大兴城内的皇宫正殿恢弘雄伟,也比不上东都洛阳中紫薇宫的正殿庄严壮丽,但毕竟也是陈朝旧宫的正殿。高台逾三丈,丹墀踏道又宽长,站在上面往下一看,就像是从天宫伸向人间的一道阶梯。 哪怕要一步走下去,都是不可能的,更妄论从下面往上走。 这个世界上,本就不可能有一步登天的,再怎么样也不可能有。 看着他闪烁着精光的双眼,商如意叹了口气,转过身道:“陛下,还是——” 可她的话没说完,楚旸突然又抓着她的手腕,大步往下走去。 虽然不可能一步而就,但下这样的踏道的确也不算是太难的事,两个人不一会儿便走到了丹墀下,而再抬头看向上方的大殿,已经像是一座高耸入云的天宫了。 这样一看,更难。 楚旸突然道:“你说,人不可能一步走完这条踏道,是吗?” 商如意皱着眉头:“……当然。” “好,” 楚旸冷笑一声,突然一挥手:“来人!” 原本还有些呆呆的立在上面的玉公公一听到声音,慌得急忙带着人跟了下来,走到楚旸身边低着头,轻声道:“陛下有什么吩咐。” 楚旸道:“把朕抬上去!” “啊!” 众人一愣,玉公公吓得脸都白了,急忙道:“陛下,丹墀不能过轿马,否则,大不祥啊!” 楚旸冷冷道:“谁让你们抬轿子了,就你们几个,把朕抬上去!” 几个小太监被点,这也才回过神来,慌忙走上前来用手结成了一座人轿,楚旸就这么大摇大摆的坐了上去,然后道:“走!” 几个小太监抬着他,一步一步的往台阶上走。 其实几个人抬着一个人上这台阶倒也不是太费力,可当这个人是皇帝的时候,那就完全不一样了,大家生怕一个不留神摔到他,那可就是灭九族的大罪,所以,走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明明天气还不算热,可众人都走了出一头大汗。 终于,在所有人气力将要耗尽的时候,他们终于快要登上大殿了。 可就在还剩最后一级台阶的时候,楚旸道:“停!” “……!?” 众人一愣,急忙停下了脚步,小心的看着他。 楚旸冷冷道:“放朕下来。” 众人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可皇帝的旨意谁敢不从,于是众人只能又小心翼翼的屈下膝盖,用已经快要力竭的,颤抖的手托着他平平的放下,只见楚旸两脚落地,站稳了,这才又抬脚,往上走了一阶。 这一回,他彻底登上了大殿。 然后,他慢慢的转过身来,看着站在大殿之下,一脸震愕,似乎还有些回不过神的商如意,傲然一笑,道:“你看见了吗?” “……” “朕只用了一步,就登上来了。” “……” “所以,没有什么不可能,也没有什么不应该。朕是皇帝,是天子,朕就是能做到世人都不能做的事,更能做到世人不敢想的事。” “……” “如果你还认为,朕是错——” 说到这里,他的脸色一沉,慢慢道:“那,只能说,朕错看了你。” “……” 这一刻,商如意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来。 她想不到,她做梦都想不到,楚旸会用这样的方式来回应她的话。 而此刻,站在大殿上的他,依旧一脸倨傲,那不可一世的骄纵神态在阳光下依旧闪闪发光,好像连阳光,都无法夺走他的一点光亮。 看着周围那些气喘吁吁,又累又怕,连气都喘不过来的小太监们,商如意只觉得喉咙里一阵发梗。 过了许久,她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本章完) 第309章 预警 第309章 预警 深夜。万籁俱寂。 这个夜晚格外的安静,甚至也格外的黑,浓重的夜幕将整个江都遮蔽得密不透风,天上没有月光,甚至连一点星光都看不到。 而大街小巷,也早在入夜之后便黑的伸手不见五指。 长街像是一道浓墨化下的痕迹,而街道两边这次林立的商铺和房舍在夜色中只剩下层层叠叠的轮廓和阴影,细看之下,竟透出了几分万千鬼魅的诡异感。 可是在这样漆黑的夜色中,却有一扇小窗透着一点隐隐的光亮。 而这一点光亮穿过夜色洒在长街上,就像是漆黑的天穹中一片被云雾遮演的暗淡星光,哪怕再仔细辨认也几乎看不清,却在一个人影走过的时候,露出了光的行迹。 而这个人在走过这片暗淡的光亮之后,也停在了一户人家的门口。 这是一个独门小院,院子不大,里面也只有东西两个房间,东屋早已熄了灯,融入深重的夜色中,而西屋却还亮着灯,也正是那小窗中透出的一点光亮,勾勒出了门口这个消瘦身影的轮廓。 这个人伸出手,轻轻敲了一下木门。 “笃笃。” 夜色中的两声轻响不算太刺耳,但立刻,周围变得更加安静了一些,窗户上透出的光闪烁了一下,仿佛闪过了两个人影,然后光亮就渐渐暗了下来,是有人拿着烛台走出了西屋。透过小院听到了一阵脚步声,开始有些慌乱,越来越近就越来越沉稳,最后那脚步声停在了门内。 一点光,透过门缝照了出来? “谁?” 夜色中,响起了一个低沉的,怪异的声音:“这里,可是程副统领的家?” “……” 门内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已经入春,原本透着一点暖意的夜风在这一刻突然变得冷厉,里面的人再开口,低沉的声音中仿佛已经带上了一点淡淡的杀意:“你是谁?” “请程副统领不必紧张,我深夜前来,是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告诉你。” “哦?” 门内的人又沉默了一会儿,不知是在思考,还是在等待什么,过了片刻,终于听到门栓被抽掉的声音,随后,木门打开。 门后,是程桥那张敦厚的脸。 而他在一打开门,也立刻看清了站在门外的人,这个人穿着一身斗篷,兜帽垂得很低,几乎遮盖了半张脸,在两人相对的一刻,这个人对着程桥拱手行了个礼:“副统领。” 程桥一下子皱起眉头:“你是——” …… 夜,在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闷气氛中,慢慢过去。 而这一夜,也注定是许多人无法入眠的一夜,比如同样对着漆黑夜色,双眼却比夜色更加深黑的商如意,她就这么睁大着双眼,一直看着窗户上透出淡淡的晨光,听着周围从万籁俱寂开始慢慢的有了响动。 当天终于蒙蒙亮了,卧雪带着人过来服侍她起身洗漱的时候,发现她的两眼微肿发红。 卧雪轻声道:“少夫人没睡好吗?” “……” 商如意看了她一眼,没告诉她自己一整夜没睡。 卧雪倒也多少能看出来,轻声说道:“可今天,陛下要带少夫人踏青游园,少夫人若精神不济,可怎么好?” 商如意洗了个脸,稍微清醒了一些。 然后道:“还不一定能去呢。” 昨天,她在楚旸面前说了那些话,而自己仍然奇迹般的活了下来——连玉公公送她回来的时候都说,这是这些年来绝无仅有的,可见自己对皇帝而言有多特殊,可商如意心里明白,让自己活下来的并非自己的“特殊”,而楚旸眼中,或者说,他自己需要的一种“特殊”。 但不管怎么样,她还是伤到了楚旸。 因为在那之后,厨房那边又送来了满满一桌精美的菜肴,两个宫女特地告诉她,其中两道菜是楚旸特地吩咐厨房做的,想要在今晚两个人一道用膳。 可最后只动了一两口,眼看着满满一桌酒菜被收走的,只有自己。 所以,今天这场寒食节的踏青游园,到底能不能进行,商如意自己也不知道,也许在她的心里,甚至并不希望能够进行。 哪怕这个时候,楚旸已经完全不可能清醒了。 用过早膳,也的确没有人来请自己,商如意喝了一杯茶提神,却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卧雪轻声说道:“夫人,要不趁没事再睡一会儿?好在今天也安静。” 商如意摇摇头。 但她想了想,又忍不住往外看了一眼:“是啊,今天真安静。” 虽然她所处的宫殿是在内宫范围,不太会有人走动,外面朝臣们的动静更不会影响到这里,所以,一直都是很安静利于休养的,可今天却有些不同。 太安静了…… 甚至,不仅仅是安静,连笼罩在这宫殿周围的气氛,好像都有些过分的安静。 她忍不住走到门口,外面的风景一如既往,而且,因为楚旸昨天的吩咐,宫人们连夜将这些地方也都布置了一番,屋檐下挂着各色精致玲珑的琉璃灯,被风一吹,灯上垂挂的流苏轻颤摇摆;而门廊下,更是摆上了各色卉,有真的,也有假的堆纱儿,但看上去全都惟妙惟肖,简直美不胜收。 若是少时的自己,看到这样的风景,只怕会高兴得不知所措。 但现在,看到这样的风景——她仍然不知所措,却是不安得不知所措。 就在这时,一个小宫女捧着一只食盒走了过来,轻声道:“夫人。” 商如意一看她手里的东西,不由得蹙眉道:“我不是刚用过早膳吗,怎么又送东西来了?” 那小宫女轻声道:“这,不是厨房送的。” “不是?那这是——” “是程副统领让奴婢转交给夫人的。” “程副统领?程桥?” 商如意愣了一下。 这个程桥,之前见他的时候,虽然他对宇文晔一腔忠心,可两个人毕竟不熟,说了几句话之后也就散了,自己更没有将他“若有什么需要就去吩咐他”的话放在心上。 可他怎么会突然在今天送东西来? 那小宫女也有些忐忑。 事实上,商如意虽然住在内宫,但她的身份特殊,算不上后妃,所以外男送东西给她也不是什么忌讳,可她还是后怕,放下盒子之后,行了个礼便转身走了。 商如意想了想,走过去打开盒子。 里面,是几样糕点。 寒食节禁烟火,只吃冷食,所以,互送糕点这倒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可商如意却还是觉得奇怪,她拿起一块百酥油糕咬了一口,香甜可口,并没有什么异样;又看了看旁边的团子,也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难道,他就真的只是送一些糕点来? 这时,一旁的卧雪轻声道:“夫人,奴婢给伱拿个碟子过来装盘吧。” 商如意点点头。 虽然卧雪是楚旸的人,她倒也并不在她面前遮掩什么,事实上,她在这江都宫中一举一动都不可能瞒得过楚旸,所以,程桥送的糕点过来,楚旸只怕也会知道。 很快,卧雪便拿了一只碟子过来,用筷子将食盒里的糕点一样一样的夹出来摆盘。 可就在最后一块糕夹走之后,商如意突然一惊! 她这才发现,那些糕点的下面,似乎还有一个夹层! 这个时候,她有些犹豫,要不要在卧雪的面前打开,但眼角却看到,卧雪也已经发现了这个,想了想,便也索性不隐瞒,伸手去一拉,果然,食盒的下面还有一层。 里面,放着一块丝帕。 商如意顿时一愣——丝帕?什么意思? 虽然在男女之间,传递丝帕是互诉相思的意思,可她绝不相信程桥会动这样的脑筋,这样一个受人恩惠就一直铭记于心苦求回报的人,也绝对不可能有那样的歪心思。 想到这里,商如意伸手拿起那丝帕。 帕子柔软如水,刚到手上就垂落展开,而商如意一眼看到,在丝帕的一角,竟然划着一把刀! 刀!? 她的后背突然一阵战栗,急忙将那丝帕展开,仔仔细细的看了看那刀的样子,顿时倒抽了一口冷气。 因为,这把刀的形状,跟之前她在洛阳城,宇文晔攻打兴洛仓受阻时,她收到的那封警示的信中所画的刀子的形状,完全一模一样! 她几乎可以肯定,那封信中的画,和眼前这块手帕上的图案,绝对出自同一人之手! 这个人,又出现了! 上次给自己的警示,是有人要在宇文晔攻打兴洛仓的时候在背后对他出手,自己急忙赶去相救,事实上,也的确如那封信中的画所预示,监军寇匀良在宇文晔拿下兴洛仓之后,率领兵马围堵了他们,若不是她早有安排让姜克生出手,他们那一次只怕真的要吃大亏。 而这一次—— 商如意低头看着这把刀,突然感到一阵不寒而栗。 一旁的卧雪看着商如意骤然苍白的脸庞,又看了看那块手帕上的图案,忍不住轻声问道:“少夫人,这个帕子——有什么不妥吗?” “……” 商如意突然深吸了一口气,转头看向她:“陛下呢?” “什么?” “陛下在哪里?赶紧带我去找他!” (本章完) 第310章 真的是个“好消息” 第310章 真的是个“好消息” 一路往内宫走去,路过的都是在熟悉不过的地方,可景致却与之前不同,沿途所有的木都被重新修剪装饰,屋檐下挂着精致的琉璃灯,门廊上更有各色屏风妆点,可见楚旸为了今天的游园踏青,耗费了多少心力。 又耗费了多少人力,物力? 但这一切都已经不足以让商如意担忧,此刻,她的全副身心已经被另一件生死攸关的事占据,容不得她有半点闪念。 他们,有危险! 确切的说,是有人要对他们动手。 上一次收到来自那个人的预警,画上是一株麦子,一个人和一把刀,是费了一番心思让她往宇文晔身上想,可这一次的预警只有一把刀,那么意思就非常的明显了。 在江都宫,会对她和楚旸动手的也只有两种人——旧宫守卫与禁卫军。 而消息是程桥派人送来,那就绝不可能是旧宫守卫,那么就只剩下一个答案。 王绍及,要反了! 这样一想,商如意只觉得全身都在发冷,虽然她知道王绍及这个人阴险狡诈,心肠狠毒,可他一直都是楚旸身边的亲信,是皇帝的宠臣,万万没想到,他竟然也会—— 今天楚旸在宫中安排了游园踏青,而王绍及在前两天就向他请旨不会关闭宫中各处的大门,这样一来,禁卫军可以随意进出宫门,再要做什么事情,简直易如反掌! 想到这里,她更加快了脚步,走过了熟悉的宝瓶门。 刚一走进去,就看到了玉公公。 而此刻,玉公公那张白白胖胖,惯常堆着笑脸的脸上竟然是一副惊惶的模样,尤其是在转头看到自己之后,那惊惶简直变成了惊恐,玉公公急忙对着她用力的摆手,示意她赶紧离开,那架势好像恨不得自己过来一把把她推到十万八千里外。 怎么回事? 玉公公身为宫内内侍主管,算是个见过大风大浪的人,还从没见过他这样惊惶失措的样子,发生什么事了吗? 商如意一愣,脚步下意识的迟缓了一下。 而就在这时,前方传来了一个带着哭腔的声音,也是惊惶的在说着什么—— “陛下,奴婢真的听到了!” 商如意急忙抬起头来,只见那层层叠叠,如同迷宫般半透明的屏风后,一个俊逸闲适的身影正靠坐在那棵巨大的树下,正是楚旸。他的身上穿着一件雪白长衫,白得那么耀眼,整个人就好像雪堆出来的晶莹剔透的魂体。而此刻,他闲散的靠坐在树下,细长的凤目带着一点将要散去的酒意,正看着眼前的人。 他的面前,跪着一个小宫女。 那小宫女还在慌张的说着:“陛下,奴婢真的没有说谎,禁卫军的人,他们真的要造反了!” “……!?” 商如意倒抽了一口气。 没想到,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已经有人先来禀报。 所以——玉公公脸上的表情是因为这个? 可是,禁卫军要造反的事情就算让他慌张,为什么他看到自己会这么惊恐,而且还一副要自己赶紧离开的样子? 商如意心中一时疑惑,但这个时候也来不及多问,还是凝神的看着前方,只见楚旸一只手斜斜的挂在膝盖上,低着头,长如鸦翅的睫羽遮盖了他的眼瞳,看不清他脸上和眼中的神情,众人在一阵屏息之后,只听到他轻笑了一声。 商如意一愣,而下一刻,就听见他道:“来人。” 立刻,两个近卫走了过来:“陛下有何吩咐。” 楚旸抬起头来,懒洋洋的指着眼前的小宫女:“把这个胡言乱语,惑乱宫闱的人给朕拖下去,斩了!”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惊得目瞪口呆,那小宫女更是吓得魂飞魄散,急忙道:“陛下,我——奴婢没有,我没有胡言乱语,奴婢说的都是真的!” 商如意不敢置信的看着楚旸。 有人来禀报禁卫军谋反,就算他再是相信王绍及,至少应该过问一下此事,哪怕把王绍及传过来问清楚。为什么连问都不问,就直接把前来禀报的人杀了? 他,就那么信任王绍及吗?还是—— 此刻,她的脑子里一团乱麻,甚至都来不及反应,而那两个近侍愣了一下,似乎也对皇帝的旨意有些迟疑,可楚旸已经冷冷道:“你们敢抗旨?” 那两个近卫只能立刻走上去,抓住了那个小宫女就往外拖。 那个小宫女吓得连连挣扎,不停的哭喊着:“奴婢在墙角下,亲耳听到他们说今晚要动手,而且还让大家都不准关闭宫门,陛下,陛下,奴婢说的句句属实啊……” 商如意心里一急,立刻就要上前。 可不等她走过去为那小宫女求情,身边突然伸出一只手抓住了她,转头一看,竟是玉公公。 只见这位内侍大人一脸惊怕的神情,死死的抓着她不放,口中低声道:“夫人别管这边的事。” “公公。” “你,你快走!” “……” 商如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再回头一看,两个近侍已经拖着那不停挣扎的小宫女出了侧门。 很快,她的哭喊声消失在了带着温柔香鸟语的风中。 商如意僵冷的站在原地,只觉得周身冰冷。 她不知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看到的一切,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听到的一切,又或者,她根本不敢相信自己存在于此所面对的一切。 楚旸……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管他再是信任禁卫军,信任王绍及,可有人来禀报禁卫军造反的消息,身为帝王考虑到自己的安危,也应该派人去严查,杜绝一切可能的危机。可他,就因为不想听到那些“胡言乱语”,就把前来禀报告密的人杀了…… 这,哪里是一个帝王面对自己的安危该做的? 想到这里,商如意的心口一冷。 而这时,她又感到手腕上一沉,转头看时,玉公公那张白白胖胖的脸上已经满是冷汗,两眼惊怕得几乎有些发红,瞪着她又低声说道:“夫人,快走!” “……” 这时,商如意的心里又咯噔了一声。 玉公公在担心什么? 刚刚,她以为玉公公是在担心这个宫女禀报的事情会引起皇帝的怒火,或许会影响到自己,所以才这么惊惶失措,可现在,那宫女已经被拖走了,为什么他还在怕?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伱,来了?” 就在商如意迟疑不定的时候,前方响起了楚旸懒洋洋,又带着几分冷意的声音,立刻,商如意感到那抓着自己手腕的手像是被针扎了一下似得,立刻松开了。 玉公公满头冷汗的退开。 商如意看了他一眼,虽然不明白,但也还是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看向前方。 楚旸已经看到了她,但,他仍然一动不动的靠坐在树下,那张俊美的脸上浮着一点似笑非笑的神情,细长的凤目中倒是带笑,但更多的,是带着一点酒气。 商如意立刻看到,他的手边,倒了好几个酒罐。 如果没猜错,他应该是在这里,喝了一夜。 喝过酒的人都知道,喝上整整一夜,到了白天,人会逐渐清醒,可头却会很痛,当商如意一步一步走近他的时候,的确看到了他的眉心不自觉的蹙了一下,又一下,像是在忍受什么痛楚,可当自己走到他面前,俯身行礼的时候,他的嘴角仍旧勾了起来。 那笑容,透着几分讥诮,和讽刺。 是还在为昨天的事生气? 商如意道:“陛下。” “……” 楚旸歪着脑袋看了她一会儿,然后说道:“你来做什么?” 商如意想了想。 哪怕不回头,她也能感觉到站在身后不远处的玉公公心急如焚,恨不得冲上来将她推走的样子,而她的脑海中,也还浮现着刚刚那小宫女哭喊挣扎着被拖走的样子。 垂在袖子里,紧握着那块手帕的手,不自觉的在用力。 “我——” 正当她要说什么的时候,楚旸忽的又一声冷笑,道:“是听到消息,所以过来了?” “……消息?” 商如意一愣,抬头看向他。 什么消息? 而这个时候,她才清楚的看到,在楚旸的身侧,除了那几个酒罐之外,还有一封加急的文书。 这些日子,楚旸已经完全不再看各地发来的文书,因为自从洛阳失陷之后,各地的义军风起,传到江都宫来的文书不是禀报哪个武将又反了,就是那个人又起兵了,楚旸对这些消息完全避而不见,就像—— 就像刚刚,他让人把那个小宫女拖出去杀了一样。 想到这里,商如意捏着帕子的那只手,又紧了一下。 可这封文书…… 她轻声道:“不知陛下,得到了什么,什么好消息吗?” “……” 楚旸微微挑眉看着她,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几分,他慢慢站起身来,大概是因为坐了太久腿都麻了,起身的时候还踉跄了一下,整个人险些撞到商如意的身上,但他险险的站稳,又笑了一声,然后凑到她面前,低头看着她有些失神的眸子。 两个人靠得那么近,仿佛呼吸都快要纠缠在一起。 他道:“真的是个——‘好消息’。” 商如意一阵战栗:“什么?” 楚旸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字的道:“盛国公,和他的儿子,在太原,起兵了。” (本章完) 第311章 情分,本就不值一提 第311章 情分,本就不值一提 这一瞬间,商如意的全身心都空了一下。 她看不到眼前的人,听不到他薄唇开阖说的话,也感觉不到这温柔三春的暖意融融,她只觉得自己好像置身在一处虚无之境,什么都消失了。 但,也只是一瞬间。 下一刻,她被心口一阵剧烈的痛从那虚无之境拉扯回来,脸色瞬间惨白如纸,甚至克制不住的一开口,吐出了一口血! “如意!” 楚旸原本还在说着什么,一看到她变了脸色,顿时也惊呆了,急忙伸手护住她往后仰倒的身子,就听见她“哇”的一声,一口血喷到了他的身上,立刻将他一身白衫染红了一块! “商如意!” 楚旸大喊一声,用力的抱紧了她。 可商如意已经回应不了他了。 这一刻,她只觉得心口那剧烈的痛在不断的蔓延,蔓延至她的四肢百骸,就像是千万把刀在一瞬间凌迟了她的全身,她活生生的承受了这撕裂的痛,连灵魂都快要被撕碎了。 好痛! 好痛! 她竟不知道,原来这个世界上有这样的酷刑,不必动刀动枪,不必鲜血淋漓,只在千里之外,都能让一个人生不如死。 她以为这些日子,自己已经抚平了伤处,也淡然了心殇。 却原来—— 自己就这样,败在了一句话之下,而那句话,甚至还不用那个人本人来说。 盛国公,和他的儿子,在太原,起兵了…… 这句话,刺痛她的,不是盛国公,也不是他在太原起兵,因为这件事她的心里早有准备,或者说,早就明白会有这一天;也不是因为那对着自己从来都和蔼可亲,关怀体贴的公公完全没有想过派人来找自己。 刺痛她的,是“和他的儿子”这几个字。 宇文晔…… 他没死,他没事。 那三箭没有要了他的命,自己离开时他崩裂伤口失血过多的病情,也已经痊愈了。 所以,他跟着他的父亲,起兵了。 在也许知道,自己已经落入了皇帝手中的情况下,他仍然坚持起兵——在某些大事面前,情分,本来就浅薄得不值一提。 更何况,自己和他自己,有没有情分,也许还未必。 想到这里,商如意忍不住小腹一阵抽搐,半晌,她才明白过来,自己竟然是在笑。 笑得身上一阵紧绷,心口更像是要裂开一样。 “如意!” 再听到那焦急关切的声音,商如意终于慢慢抬起头来看向抱着自己的人,虽然刚刚他一脸讥诮讽刺,好像是在等着看自己的反应,更等着看一个笑话,但此刻,抱着自己跌坐在地,他自己也尽显狼狈的样子,却又那么好笑。 商如意对着他,又笑了一下。 楚旸一时怔忪,有些弄不明白她到底在想什么,明明刚刚好像心神具碎,甚至吐了血,但此刻,在一阵失神之后,竟然又莫名其妙的笑起来。 他道:“你,没事吧?” 商如意刚开口要说什么,舌尖立刻尝到了一点腥甜,再看向他的胸口,才想起自己刚刚好像吐了血,一定满口鲜血非常狼狈。 于是,她抬起有些绵软的手,拿着那块丝帕擦了擦嘴角。 丝帕染红,立刻将那警示的,有些刺眼的刀遮掩过去。 然后,她抬起头来,对着楚旸露出了一个平静的笑容:“如意没事。多谢陛下。” 楚旸的脸上似还有些惊魂未定,但他也没有多说什么,只低头,深深的看着那双微笑着,但比起过去的明亮清澈,此刻却没有一丝活气的双眼。沉默半晌,他道:“没事,就好。” 他还紧紧的抱着她,甚至在这一刻,看到商如意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般的微笑,说话,明明平日里自己靠近她一些,有任何过分的举动都会引起她的紧张和戒备,但此刻,躺在自己怀里的她,全然没有丝毫抵抗,就好像——无所谓了。 她甚至还用手里的丝帕,又细细的擦拭了一遍嘴角。 这时,玉公公等人围了上来。 刚刚看到商如意几乎快要昏厥倒地,他们就吓得往这边跑,这个时候围了上来,玉公公紧张的问道:“陛下,夫人……可需要传唤太医?” 楚旸低头看了她一眼。 却见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慢慢的从他怀中挣脱出来,又慢慢的站稳,她笑了笑,道:“不必。” “……” “刚刚,只是因为那个消息,有些——着急罢了。” “……” “如意身体没有大碍,可以不必麻烦太医。” “……”楚旸看了她一会儿,然后挥挥手:“不必传太医。你们,也都退下。” “是。” 玉公公又看了商如意一眼,脸上的神情忧虑重重,却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退下。 看着他微微弓起的后背,商如意这个时候也彻底明白他刚刚那样惊惶失措,甚至恨不得把自己从皇帝面前推开的原因是什么了,可这个时候,她却来不及感动,只觉得可笑。 觉得自己可笑。 但她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笑意,而是再度抬头看向楚旸的时候,更添了几分苦涩,说道:“既然国公做了这样的事,那陛下——陛下要如何处置如意?” “……” “如意,绝无二话。” “……” 楚旸没有说话,只蹙着眉,低头看着她。 商如意想了想,却又道:“不过,在陛下处置如意之前,能不能满足如意一个愿望。” 幸好玉公公带着他身边的人都退下了,否则,若让他和他的人听到这话,就算不吓得瑟瑟发抖,也要笑得喘不上气吧。 宇文家的少夫人,在宇文家已经起兵造反之后,竟然请皇帝满足她一个愿望。 这件事,商如意自己回头想,也觉得可笑。 可楚旸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笑容,他反倒深深的看着商如意黯然的眸子,沉声道:“你要什么?” 虽然话是自己提的,可当楚旸这么说的时候,商如意反倒没有立刻开口。 她安静了下来,那费力思索的样子,像是在考虑自己到底要什么。 但其实,她是在算。 她算着,之前在庄子上派出的那些人,他们的脚程应该比自己要快,按日子,和沈无峥传来消息说他们已经开始上路的日子来算,他们应该已经接应到了沈氏夫妇。 只要接应上了,那么舅父舅母的安全,就有了保障。 如今,盛国公在太原起兵,而她之前就已经交代了,让那些人接应到了舅父舅母之后往大兴城去。 这样一来,她就真的,不用担心了。 不用担心了…… 想到这里,商如意像是彻底安了心,她抬起头来,微笑着道:“请陛下,容如意在今日陪陛下游园踏青。” “……” “不论如何,如意不想辜负今日的风景。” “……” “等过了今天……”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不由得一梗,不知道是因为口中太过浓烈的血腥气,还是周围那太过压抑,让人喘不过气来的气氛,但她深吸了一口气,还是笑着对着楚旸道:“如意也管不了,过了今天的事了。” 她为自己选择了一个不同的人生,算是对了。 但,也不全对。 可是,谁的人生又能全无遗憾,无怨无悔呢?至少,她保住了自己最在乎,最爱的家人,能让舅父舅母,还有兄长安然度过这乱世的凶涛,对她而言,就是无憾了。 想到这里,她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几分。 “……” 楚旸静静的看着她。 两个人虽然因为身份,性情,甚至太多复杂的原因,再靠近的时候,也不能亲近,但这一刻,他却好像终于看清了眼前的这个女子——他选定的,自己认定的知己,仿佛终于在这一刻,可以卸下心防,也卸下一切的防备, 她的双眼,澄明得一如自己所愿。 楚旸竟也笑了起来。 他道:“好。” “……” 听到这个字,商如意也对着他笑了笑,而捏在手中的那块丝帕,被她随意的一扔,落在地上,不一会儿,便被带着香清风,不知卷裹到什么地方去了…… 而在另一边,王绍及的府上,他正展开双臂站在屋子中央,一双白皙柔软的纤纤玉手在他的身上忙上忙下,终于为他穿戴整齐。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睁开双眼。 近在眼前的,便是绿绡那双媚得让人心神荡漾的眼睛,哪怕这些日子让她日夜相伴,可一对上这双眼,王绍及仍旧感到心神一荡。 他忍不住伸手将她揽入怀中,又是好一阵轻薄。 “公子……” 绿绡娇笑喘息着一边柔柔的推他,一边却欲拒还迎的将水蛇一般的腰肢扭得让人移不开眼,更附在他耳边道:“公子这是干什么?” 王绍及咬着她的耳垂道:“真舍不得伱。” 绿绡娇媚的瞥了他一眼:“公子若真舍不得妾就留下,为何还要走?今天明明不用上朝的。” “不走不行啊,” 王绍及轻叹了一声,像是无可奈何似的道:“今天,有大事要办。” “大事?什么大事?” “……” 提起这个,王绍及心中不免有些得意,却又不便多说,只伸手捏了一下绿绡尖尖的下巴,道:“这个,你们女人别多管。” “哦……” “不过,等过了今日,你要什么,就有什么!” (本章完) 第312章 美梦 第312章 美梦 这一天,似乎是商如意从议定婚事,到出嫁,再到后来经历了一切的登高跌重这大半年来,最轻松的一天。 享乐,本就是轻松的。 楚旸先带着她去游览了整个江都宫。 旧陈的皇宫,因为后主的穷奢极欲,沉迷享乐,所以修建得极为奢华,可是,跟西京与东都宫殿的气势恢宏又不同,江都宫依山依水,飞檐斗拱处,雕梁画栋间,无一不透着精致与灵巧,跟在某些亭台楼阁的建筑上刻意作画,加上南方匠人细致的雕琢,华美得如同天宫。 而楚旸派人重修江都宫时,在这精美风景的基础上,又添加了他几乎天马行空的想象,比如——在那曲径通幽处,立起了两座高楼,而高楼中,又有一条飞廊相连。 当他们站在飞廊上,俯瞰大半个江都宫时,甚至还有一群燕雀灵巧的从身边掠过。 随着燕雀飞过,一阵风也拂过脸颊,商如意立刻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 她轻声道:“好香。” 站在她身边的楚旸笑道:“什么香?” 虽然香味转瞬即逝,却又好像有一点流连在她的鼻尖,商如意吸了吸鼻子,轻声道:“好像是……桃。” 话音刚落,一支粉红的桃映入眼帘。 她一愣,却见楚旸手中捏着那桃枝,笑盈盈的将这枝送到她面前:“刚刚登楼的时候,看到下面的桃开了,就折了一支送给你。” “……” 商如意还有些愣愣的回不过神,而楚旸的指尖已经捻着桃枝轻轻一转,那桃立刻在商如意的脸上也轻轻的转了个圈,瓣擦过她的肌肤时,像是被他的指尖拂过。 那种痒酥酥的感觉,让商如意的心微微一悸。 之前他的衣衫被她一口血染红,所以换上了这一身雪白的长衫,依旧是广袖宽袍,纤尘不染,配上他俊美无俦的容貌,还有垂落在两肩的如绸缎一般乌黑油亮的长发也在风中轻扬,仿若一个散仙。 此刻,这位散仙拿着桃对她笑道:“江南无所有。” “……聊赠一枝春。” 商如意不由自主的接了这一枝春,看看那红得娇艳的朵,又看看他在朵后那俊美得如同仙人的脸,轻声道:“多谢陛下。” 楚旸笑得双眼弯了起来。 他又转过头去,扶着身前的围栏,微眯着双眼似乎是在享受风中的香,而商如意手中捧着那一枝春,却只是看着他。 楚旸突然道:“饿了吗?” “啊?” 商如意还有些回不过神来,眼前的不是一位散仙吗?为什么突然问她饿不饿? 可下一刻,她立刻就感觉到腹中空空,似乎真的有些饿了。再一想才想起来,早起的时候她只吃了一两口东西,之后又忙着来见他,更陪着他游玩了大半个江都宫,到现在已经快傍晚了,那一点东西也早就消耗没了。 奇怪,刚刚为什么都感觉不到? 看着她先是一愣,又不自觉点点头的样子,楚旸笑了笑,伸手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道:“走,朕陪你去用膳。” 商如意有些晕乎乎的被他牵着,一路匆匆下了飞廊。 不一会儿,他们回到了那处庭院。 和之前不同的是,那棵树下,此刻摆放了两张矮桌,桌上已经摆满了精致的酒菜,刚一走近,便闻到异香扑鼻,楚旸牵着她坐下,举筷便吃了起来。 这些菜肴,多也是这些日子常用的,譬如葵斩肉、三套鸭、脆鳝,更有一碟看上去油光红亮,无数瓣般大小的肉条子堆成的菜,格外的诱人。 商如意忍不住问道:“这是什么菜?” 楚旸道:“玲珑舌。” 商如意从没听过:“玲珑舌?是什么?” 一旁奉酒的玉公公道:“夫人,就是禾雀舌。” “禾雀?” 商如意一惊,再仔细一看,那些细细小小的肉条子,不是舌头是什么!也不知道厨师用什么法子烹的,每一根雀舌都晶莹剔透油光发亮,更散发着一股浓郁的异香。只是,这一盘虽然不多,可雀舌细小,要做出这么一盘来至少也得有几百根雀舌。 所以,只这一盘菜,就得去抓上百只禾雀。 不知道,又耗费了多少人力…… 只这么一想,她的心不由的一沉,但随即,又忍不住怪自己——明明已经决定了,在这一天,只这一天,不辜负这里的风景,又何必要记挂那么多? 于是,她笑道:“知道了。” 玉公公看了她一眼,轻声道:“夫人请用。” 说完,便退下了。 商如意拿起筷子,默默的夹菜喝酒,只是,似有意似乎无意,她没有夹一根那看上去诱人的玲珑舌。 而楚旸淡淡的看了一眼,也并没多说什么。 这时,一阵清雅的乐声突然响起,商如意立刻抬起头来,却不见乐师的身影,仔细一听,那乐声竟是从庭院的墙外传来,若隐若现,若有若无,既填补了这一刻的静谧,又不至太惊扰了他们;而乐声一起,一队红衣舞姬也从那宝瓶门外走了进来,他们上了长廊,跟着那乐声翩翩起舞。 商如意看着听着,又回头看向楚旸:“这——” “喜欢吗?” 楚旸微笑着看着她:“游园踏青,怎能没有歌舞助兴?” “……” “这些日子,你虽然吃穿用度都是朕安排的,但为了让伱静养,也没有什么供你消遣。今天,都补给你。” 说完,他又道:“喜欢吗?” 商如意看了他一会儿,点点头:“喜欢。” 楚旸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几分,低头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商如意仍旧看着他,又看向刚刚放在桌子一边的那支桃,还有周围那翩翩起舞的舞姬,萦绕在耳畔的靡靡之音,沉默了许久,她也拿起酒杯,将那窖藏三十年的女儿红一饮而尽。 甘冽的酒带着一阵灼热感一路烧下去,也把她不该出口的那些话咽了回去。 而这也是她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的酒量这么好。 也是她第一次知道,原来酒,不能浇愁…… 因为,哪怕喝了许多酒,她仍然清晰的感觉到心口在不停的作痛,甚至,眼前的风景越美,歌舞越盛,她心中所负担的痛楚就越烈。 终于,晚膳用完了。 天也黑了。 商如意以为自己终于能从胸口那阵仿佛会延续到永远的痛楚中解脱出来,却见楚旸站起身来,一挥手道:“退下。” 立刻,周围鼓乐齐黯,舞姬们也纷纷退了下去。 整个庭院几乎只剩他们二人,商如意也站起身来轻声说道:“陛下是要——” 她的话没说完,自己就停下了。 今天真的就这样结束了吗? 可是禁卫军呢,王绍及呢?自己接到那块预警的手帕,直到现在还没有出现异样。难道真的是预警有误?还是—— 就在她心神有些乱的时候,楚旸再一次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这一次,他手上的温度有些烫,甚至力道也有些不受控制,捏的她的手腕有些痛。 “陛下?” 商如意一惊,可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楚旸已经拉着她穿过宝瓶门往外走去。 这个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前方也没有玉公公带人提灯照亮,可他们仍然走得通行无阻,因为来时路上看到的屋檐下挂的那些琉璃灯,此刻竟已经全部被点亮了! 商如意有些惊讶的睁大双眼——这些灯是什么时候点亮的? 在他们全然不知晓的时候点亮,此刻走来,就像是,走进了一幅早就为她准备好的画卷里。 商如意就这么傻傻的被楚旸牵着手一路走过,等到两人终于登上光明大殿,站在丹墀之上回头一看,商如意立刻震惊的睁大了双眼。 整个江都宫都被无数盏琉璃灯照亮了。 这些琉璃灯形态各异,色彩斑斓,散发出的光芒或红或蓝,或剔透或迷蒙,自由绚烂得像一个个夜晚的精灵,而被这些明亮灯光勾勒出雅致轮廓的江都宫,此刻就像一整个晶莹剔透的水晶宫,在夜色中熠熠生辉,美不胜收。 商如意被眼前的美景惊得说不出话来,不知不觉,泪水盈了上来,将那些琉璃灯光也被眼泪晃了。 “美吗?” 楚旸温柔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声,如意甚至不敢抬头去看他,只低着头“嗯”了一声。 楚旸却又笑道:“还没完呢。” 还没完? 商如意一愣,也不顾泪水盈眶,立刻抬头要问他,可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头顶轰的一声闷响,如同春日惊雷一般。 她急忙转过头去,就感觉眼前又是一阵刺目的光亮,他下意识的闭上了双眼,在睁开眼,只见一朵绚烂的烟在光明大殿之上绽放开来。 “这是——” 她想要说什么,可根本来不及开口,一朵又一朵烟竞相在头顶绽放,红的黄的紫的蓝的,火树银千万朵,一时间将这个漆黑的江都之夜照的如同白昼。 商如意已经完全惊呆了。 人们常常把太过美好的时刻称为美梦成真,而此刻她却感觉自己像是梦蝶—— 否则,人生怎么会有如此绚烂完美? 就在她惊讶的不知自己是身在梦中还是什么的时候,耳边响起了楚旸的声音。 “喜欢吗?” 她张了张嘴,正要说什么,却听见楚旸的声音又在烟朵朵炸裂的震响声中响起:“你,喜欢——吗?” (本章完) 第313章 你不喜欢朕 第313章 你不喜欢朕 在同样一片绚烂烟火的映照下,宫门外的王绍及,却是一脸阴沉,当他抬头看着天上的一片火树银,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冷笑。 而与他冷笑同时响起的,却是一声叹息。 他一愣,转头看向身边的人,在烟五颜六色光芒的映照下,王绍裘那张本就苍白的脸此刻更透着几分琉璃一般的剔透,再加上他叹息时,眼中流露出的一丝悲悯的神色,整个人都像一盏琉璃灯一般易碎。 王绍及微微蹙眉:“怎么了?” 王绍裘看着那些烟火竞相绽放,道:“有些人,生如焰火,死若烟,倒也不枉这一生。” “生如焰火,死若烟?” 王绍及重复了一遍这几个字,又冷笑道:“说得倒是好听。可这把火再烧下去,别说江都,整个天下就要被他烧光了!” 他们所在之处,是文华门外的一条甬道,过了文华门,便能进入光明大殿下的广场。此刻,他和王绍裘,还有几个副将与虎贲郎将都站在离大门最近的地方,身后还有数百名的禁卫军将士,而在另一边的武功门外,也是同样的安排。 所有人都在等着他一声令下,便冲向光明大殿。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并没有压低声音,周围的几个心腹都听得一清二楚,但众人目光闪烁,却都没说什么。 反倒是王绍裘,他慢慢的低下头,那双眼中刚刚还满溢的悲悯神情,在这个时候已经荡然无存,所剩下的只有冷静冷漠。 他冷冷道:“兄长,慎言。” “……” “有些话,必须要进了宫门,到了一定的地步,才能让人知道。” 王绍及懒洋洋的道:“我知道。” 他们之前在军中挑起众人反叛的情绪,都是以商如意为借口,是因为这个女人在皇帝身边进谗言,才让皇帝错信了旧宫守军而斩杀禁卫军,更令他们的兄弟无辜受害,流放抄家,所以今晚的行动,大部分的禁卫军所知晓的都只是——清君侧,诛邪佞。 可是,王家兄弟和虎贲郎将等人却明白,他们的目标,可不仅是皇帝身边的邪佞。 还有皇帝本人。 只是这个真相不能让那些普通的士兵知道的,毕竟起兵造反这种事是要诛九族的大罪,他们还没这么大的胆子。只有在进入宫门,逼迫了皇帝,走上这条不归路之后,这些人才没有退路,只能继续按照他们计划行事。 但事先,绝不能透出风声。 王绍裘又看了一眼天上的烟,然后道:“现在,我们该行动了吧?” 说起实际的行动,一切还是要看王绍及的指挥。他说道:“再等一炷香的时间,江都宫守卫这个时候已经要准备退了,我们就从东西二门进入光明大殿。” 王绍裘微微蹙眉:“光明门呢?” 王绍及道:“他不答应开光明门,所以,那里今晚是关着的,不用管。” 说着,又冷笑了一声:“所有门都打开,唯独关着光明门,又有什么用?” “……” “反正,他今晚是看不到光亮了。” 王绍裘并不理会兄长的狂傲和自信,只想了想,道:“光明门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王绍及不耐的道:“能有什么问题。那个地方本来就没什么人过,关门之后,旧宫守卫也退了,根本不会有人去那里。” 王绍裘道:“那,就好。” 王绍及又笑了一声,然后抬头看着天上还在不断绽放的烟,道:“再看看吧,陪着他看看,这种美景,将来他怕是看不到了……” | 在听到那句话的一瞬间,商如意的耳边又是一声轰鸣。 她有些不太确定,楚旸在问什么。 是问她喜欢这片绚烂的烟火,还是喜欢这个被他妆点得如同水晶宫一般的江都宫,又或者,是问她,喜欢其他的什么? 但不管什么,她都只有一个答案—— “喜欢……” 不论心里再是阵痛,再是纠结,这两个字,她还是说出了口。她并不喜欢这些东西,但这一刻心中的欢喜,却是骗不了人的。 她没有想过,有人能为她做到这样。 那个她希望能对自己好,对自己温柔的男人,此刻不知道在千里之外,做着什么,想着什么,但不论他在做什么想什么,自己的喜欢,甚至自己的生死,显然都与他无关,更不会对他造成任何影响。 不过,也无所谓。 其实不管选择什么样的人生,都一定有得有失。 商如意觉得,就算自己选择的这段人生以此景为落幕,似乎也不算是太落寞的落幕。 想到这里,她又转头看向天空中的灿烂眼。 而就在她出神的看着这片美景的时候,一旁的楚旸则正出神的看着她。 虽然头顶不断绽放的烟几乎要将整个夜晚都点燃,可看着这样绚烂烟火的商如意虽微笑着,却在笑容中透着一点刻骨的清冷,她的双眼澄清透亮,好像漫天烟都融在了这一双剪水双瞳中,让这张清秀的面容更添了几分令人移不开眼的妍丽。 似乎是感觉到了他专注的目光,商如意转过头去看向他。 “陛下——” 她的话没说完,一下子就惊讶的睁大了双眼。 楚旸突然低下头,吻住了她! 商如意惊呆了! 她失去了知觉,更忘记了反应,就这么呆呆的站在大殿之上,被漫天烟火绚丽的映照着,任由楚旸低下头,轻轻吻着她的唇。 他并未用力,也并未深入,就只是这么轻弄着她的唇瓣,甚至连他的呼吸和动作都那么的轻柔,好像生怕吓到了她。 可商如意还是吓到了。 当又一朵烟在大殿正上空绽放,轰隆一声闷响如同晴天霹雳震响了整个江都宫,仿佛地面都随之震动了,她一下子清醒过来,急忙双手推开楚旸,同时后退一步。 楚旸低着头,仍然温柔的看着她。 看着苍白的脸和仓惶的眼神,半晌,他柔声问道:“不喜欢?” “……” “不喜欢这个?还是,不喜欢我?” 商如意抬头看了他一眼,又慌乱的将脸偏向一边。这个时候,再多的烟火绽放,也无法照亮她眼中最深的那一点阴霾。 而楚旸似已明白过来。 “你不喜欢朕。” 一会儿还有 (本章完) 第314章 我心如灯君未燃 第314章 我心如灯君未燃 商如意战栗着说不出话来,可沉默就已经是回答。 楚旸看了她一会儿,忽的一笑道:“亏得朕这些日子对你日夜萦心,却没想到你对朕竟真的一点都不动心。” 寻常男子被人拒绝,就算不勃然大怒,也一定会尴尬,可他身为九五至尊,容不得人一点忤逆,在这个时候却没有丝毫生气的迹象,反倒又上前一步,低头看着商如意清颤的睫羽,似笑非笑的道:“商如意,你是铁石心肠吗?” “……” 商如意沉默了许久,摇摇头。 这个时候,楚旸的脸上才慢慢敛起笑容,道:“那伱的心是什么?” “……” “这样都无法打动你,你的心是什么做的?” 商如意的喉咙梗了梗,轻声道:“我心如灯。” “灯?” 楚旸一愣,下意识的低头看向那照亮江都宫的无数盏琉璃灯,微微蹙眉正要说什么,而商如意已经接着轻声道:“君未燃。” “……” 楚旸的脸色顿时一僵。 他自幼擅长诗词歌赋,自然听得懂这最浅显的意思——我心如灯君未燃。 你,无法让我心动。 这个时候就算他再是放低姿态,再是豁达,也被这样的回答点燃了心头的一点怒火,可他仍旧没有勃然大怒,而是咬着牙笑了笑,道:“你终于不怕朕了。” “……” “可是,你说的话,朕不喜欢。” 眼看着他的脸色阴沉下来,商如意的心也沉了下去,她低着头想了一会儿,涩然道:“从一开始,如意说的话,陛下就不喜欢。” “可朕一直以为,朕能改变你。” “……” “却没想到,你始终不肯——” 说到这里,楚旸忽的又一笑,那笑容中已经透着一丝令人不寒而栗的冷意,他道:“你,看不上朕,是因为朕老了?” “不,陛下虽年长如意不少,但雄姿英发,更胜少年。” “是朕的容貌不好?” “……” 商如意抬头看向他,看着那张在烟下更加完美无瑕面容,这一刻,似乎是之前喝下的女儿红终于让她感到了一点微醺,她竟有些沉迷在那双细长的,璀璨的凤目中。半晌,才轻声道:“若陛下的容貌还不好……那天底下,就没有美人了。” 楚旸微微扬起下巴。 他又道:“宇文晔呢?” “……!” 又是这个名字。 商如意的心里有些想要苦笑,而这苦笑也浮在了脸上,可在笑过之后,她还是抬起头来,认真的看着眼前这张完美的脸庞,再回想起那个下午,自己在房门口第一次见到宇文晔时,那一瞬间的惊艳。 她认真想了很久,轻声道:“他,不及陛下。” “那你——” 楚旸似乎想要说什么,商如意却打断了他的话,轻轻道:“陛下与如意第一次相会,是在如意出嫁的路上,对吗?那个时候,陛下其实是看到了如意的。” 楚旸点头:“嗯。” “但我,却没能见到陛下的真容。” “……” 楚旸的眉心一蹙,似是明白了什么,而商如意已经淡淡笑道:“若那个时候,如意见到了陛下,或许会被陛下的天人之姿所吸引,也说不定。” 楚旸皱起了眉头。 商如意又道:“第二次会面,是在太原城中那个点心铺子外。陛下故意留下行迹引我相见。那个时候,陛下也是看到了我的。” 楚旸的声音已经有些沙哑:“但你,仍未见到朕。” 商如意笑了笑,笑容中已满是苦涩:“若那个时候能见到陛下,我也许,也许,也没那么容易……” 楚旸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商如意又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着他:“后来,我们终于见面了。” 楚旸的眼神闪烁着,但在这一刻,却有了一丝明显的无力。 “晚了,是吗?” 他当然也想起来,两个人的第一次真正见面,实际上,已经是他第三次出现在她的面前,那个时候的她,不再有之前的心如止水,沉静稳重,反倒是失魂落魄的走在雨中。 为了宇文晔…… 那个时候的她,已经爱上了这个只与自己做表面夫妻的男子,因为他与新月公主在听鹤楼相会而痛苦不已,甚至,在受到奚落,被他拒绝之后,仍旧管不住自己的心。 想到这里,商如意只能苦笑。 如果早知道,他真正倾心的人是江皇后,自己又何至如此? 她选择了这样的人生,固然是有好处,可也有代价,哪怕到了此刻她仍旧无悔——只要能保护自己所爱的家人,再大的代价也是值得的——可是,痛就是痛,就和面对这样的美景时心中的欢喜骗不了人一样,她的痛,也骗不了自己。 看着她痛楚的眼神,楚旸涩然道:“朕来晚了,是吗?” “……” 虽然已经将自己的心事看得一清二楚,但听到这个问题,商如意还是一阵怔忪。 他,来晚了吗? 可是,想起那一天,他撑着伞在雨中出现,如同一个谪仙一般清雅温柔,陪着自己去散心看风景,哪怕一句话都不说,却也在静谧的气氛中抚慰了自己的心殇。 真的晚了吗? 其实,并不晚。 那个的时候自己还没有对宇文晔情根深种,也还没有因为与他一道经历兴洛仓一战而误会自己也许令他心动,所以再一次将心,甚至将身体,都交了出去。 可是,为什么还是晚了? 大概就是因为,那沾染了一点泥污的织羽步仙鞋被随意丢到一边,他本人也毫不吝惜那一场雨中相会所耗费的人力物力,他口中的天生万物都该为自己所驱使的傲慢,令她敬而远之。 但这些话,她已经不打算再说了。 因为她知道,楚旸听不进去,他的傲慢是天生的卓越带给他的,对他而言,民众就只是匍匐在他脚下的蝼蚁,这一路走来,商如意踩死了多少蚂蚁蚊虫,她无论如何都生不出怜悯之心,而楚旸也是。 他只是看着眼前面色苍然的小女子,口吻中更添苦涩:“那现在呢?他让你伤心,令你痛苦,你也不愿意回头?也不愿意接受朕?” “……” 商如意轻轻的摇头。 楚旸眼神更冷:“你宁肯做一个辅国将军的夫人,也不肯做皇帝的女人?” 商如意没有立刻回答他,只转过头去,却并未看向天顶的绚烂烟,而是看着那被烟和琉璃灯一起照亮的江都宫,可是,她却看不清在烟和灯光照不亮的地方,那些阴暗处,到底有什么。 她轻声道:“因为陛下……不是个好皇帝。” “……!” 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楚旸的眼睛一下子红了:“你,说什么?!” 这一刻,商如意不再委婉,更不再隐瞒,她平静的看着楚旸近乎狰狞的神情,再一次慢慢说道:“陛下不是一个好皇帝。” “……” “也许——不,陛下就是个聪明人,是个天下人皆不能及的天之骄子。陛下想得很远,看得更远,你做的每一件事,从长远来,对大业王朝,对江山社稷,都是有好处的。但——” 楚旸冷笑道:“你又要说朕不恤民力,横征暴敛是吗?又是那些陈词滥调是吗?” 商如意淡淡道:“这些话,也许陛下已经听不进去了。其实,如意生性愚钝,也并不知道要做一个好皇帝该去做什么。可我至少知道一点——身为帝王,不应该轻言放弃。” 楚旸的目光猛地闪烁了一下,好像脆弱的琉璃受到沉重撞击,几乎破碎。 “你说,朕放弃了?” “不是吗?” “……” “陛下若不是放弃了,又怎么会轻易离开你经营了十几年的东都洛阳,甚至在明知道洛阳失陷,皇后和公主汉王可能遭遇危险的时候,都不回头,不营救?” “……” “这些日子,有多少奏报传来,各地叛军四起,不仅东都失陷,连大兴城也岌岌可危,可陛下不但不施救,反倒闭塞视听,完全将这些消息置之不理。陛下此举,不是放弃自己的江山社稷又是什么?” “……” “陛下来到江都宫之后又做了些什么?身为天子,你的帝王刀可以斩风斩雨,斩阴诡邪祟,斩奸佞小人,却不应该弄什么,葵斩肉……” “……” “你南下,真的只是为了巡游?” “……” “还是为了在这里,享受你作为皇帝,你的人生,最后一点乐趣?” 她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无形的刀,狠狠的扎在楚旸的心上,他虽然强悍又固执,但在这一刻,却无论如何也抵抗不了来自心口的阵阵剧痛,只是不知道,是因为她那些如刀般锋利的话语,还是自己心中,那无法否认的心殇。 可是,他仍然不肯认输。 在他楚旸的一生,不容许认输这两个字的存在。 他深吸了一口气,冷笑道:“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那你今天陪着朕,又是为了什么?” 商如意看着他,慢慢道:“陛下引如意为知己,虽然如意自认,并不能真正成为陛下的知己,但,我愿以生酬知己。” “……” “我会陪陛下最后一段路……不管这段路,会去向何方。” “不管这段路,会去向何方?” 楚旸重复了一遍这句话,眼中仿佛有一丝精光闪过,但随即又冷笑了起来,道:“你认为,朕跟你,我们会去向何方?” “我——” 这一次,商如意的话也没能再说下去。 因为就在她刚要开口的时候,突然传来一阵隆隆闷响打断了她的声音,原本以为这又是一阵烟火绽放的轰鸣,但立刻,他们就发现不是。 这声音,是来自丹墀之下。 而且,不仅是声音的轰鸣,甚至连地面也被震得微微颤抖了起来。 两个人都大吃了一惊,急忙转头往下看去,这才发现,突然有无数身穿甲胄的禁卫军从文华门和武功门两边蜂拥而入,不一会儿,就站满了光明大殿下面的广场。而且,在他们进来之后,立刻又关闭了两边的大门,甚至,光明大殿背后,远远也传来了侧门关闭的声音。 显然,这个地方,已经被封闭了起来。 顿时,空气凝滞,气氛紧绷,只见这些人一个个面色凝肃,眼中透着沉沉的煞气,当他们抬头看向站在大殿上的两个人时,那凶悍的眼中更是迸发出阴狠又凶残的光。 楚旸一下子皱起了眉头。 他立刻上前一步,将商如意挡在身后,对着下面的人道:“禁卫军?你们要干什么!?” (本章完) 第315章 请陛下——献头! 第315章 请陛下——献头! “陛下,” 一个熟悉的,尖刻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定睛一看,是王绍及渐渐的走出了列队整齐的禁卫军,他上前一步,朝着丹墀之上的人慢悠悠的拱手行了个礼,道:“惊扰了陛下,我等有罪。” 看着下面那么多的禁卫军突然出现,在一时的震愕之后,楚旸立刻就明白了什么。但,他很快就镇定了下来,冷冷的一挥手,举止间仍是那不可一世的倨傲。 “知道有罪,还不退下!” 王绍及却一步不退,仍旧说道:“可是,禁卫军将士们有话想要对陛下说,微臣想着,总不能一直让他们闭着嘴,若民情民意不能上达天听,那就是身为臣子的罪过。所以今天,特地带着他们过来,向陛下奏明。” 他这话一出口,下面的一些禁卫军也纷纷大声道:“对,我们有话要说!” “请陛下听我们说话!” “请陛下纳谏!” 看着下面黑压压的人群,尤其是那一张张充满煞气的脸庞在烟火的映照下更显出了几分迫人的气势,楚旸握紧了满是冷汗的双手,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有什么话,说!” 王绍及笑着上前登上台阶,一步一步的往上走,一边走,一边说道:“陛下巡游江都宫,停留已有月余。如今东都失陷,战事危急,而禁卫军将士们的家眷俱在其中。若不能及时回转援助东都,只怕这些人将遭不测。为了社稷,为了朝廷,也为了这些将士们心安,还请陛下降旨,即刻起驾回转东都。” “……” “若不能——” 说到这里,他已经走过了踏道的一半,离大殿上的两个人也非常近了,商如意甚至能清楚的看到此刻他抬起头来,那双吊梢眼中透出的阴冷的光。 他道:“那,我等只有护送陛下返回东都了。” 他这话,自然说得是冠冕堂皇,可这些甲胄加身,杀气腾腾的禁卫军列队在前,这哪里是请旨? 这分明就是逼宫! 而此刻,看着这些人,再看着王绍及阴冷的目光,商如意也忍不住战栗了起来。 果然…… 那块手帕上的预警,果然是真的。 禁卫军果然在王绍及的带领下,在今天反了! 可是,也就只战栗了一下,下一刻,商如意忽的又放松下来——或者说,并不是放松,而是一种坦然的接受。 她,早就知道了,不是吗? 其实,刚刚她说楚旸不该轻言放弃,但那些话,也是一个字一个字的扎回到了自己的心上——她又何尝不是放弃?在知晓盛国公和他的儿子起兵,在知晓宇文晔对自己彻底的无心无情,甚至置自己的生死于不顾之后,她不是也打算,陪着楚旸像这些烟一样最后绚烂一刻? 然后,沉于黑暗也好,归于永寂也罢。 她被掳到江都宫的第一天就已经没有了退路,倒不如在这个时候,走得坦然一些,豁达一些。 想到这里,她默默的上前一步,走到了楚旸的身边。 这时,楚旸冷冷道:“要走要留,朕自有决断,不该你们禁卫军的人来管。王绍及,立刻带着你的人,退下!” 他说话间,头顶又是一朵烟火炸裂,那沉闷的声响不但没有压过他的声音,反倒有一种无声的推波助澜,将他的声音在这一刻仿佛放大了无数倍,自上而下,如排山倒海一般朝着广场上的禁卫军涌去。 顿时,那些人被这雄浑的声音一震,都有些心神发颤。 眼前的,毕竟是皇帝,是九五至尊! 他天生就有上天的庇佑,若在他面前放肆,不知会不会遭到上天的责罚? 想到这里,军队中一些原本就不太坚定的人立刻变得心虚了起来,他们面面相觑,身形佝偻,竟似有了退缩之意。 王绍及站在踏道之上,直面上面的两人,自然看不到这一幕,但站在其后的王绍裘却是将这一幕看得一清二楚。 他的眼中寒光一闪,突然抬起头来,对着丹墀上的人道:“陛下不肯返回东都,难道是因为身边有奸佞邪祟之人进谗言,令陛下亲小人远贤臣,不但不顾江山社稷,更是对忠心耿耿的禁卫军痛下杀手!?” 这话一出,人群中立刻一阵响应! 要知道,对着皇帝进言,甚至逼宫这种事情,他们都很心虚,可对上一个女人,这里就没有一个惧怕的,更何况这个女人之前害得他们的兄弟被杀,被抄家流放,这口气本来也咽不下去,原本心中都生出了一丝退意,但一听到这个女人是奸佞小人,他们一个个立刻变得义愤填膺,甚至英勇无畏起来。 人群中已经有人喊道:“请陛下诛杀奸佞!” “没错,这个女人就是皇帝身边的奸佞之人!” “是她害死了我们的兄弟!” 这些人喊着喊着,渐渐的口吻一致,都纷纷怒吼起来:“清君侧,诛邪佞!清君侧,诛邪佞!” 一时间,他们的声音,不仅压过了楚旸刚刚的怒喝,更是压过了天上还在不断炸裂的烟火的声响。 声震如雷。 而看着这样的一幕,风暴中心的人,站在丹墀之上的商如意,却反倒很冷静。 不但冷静,她的脸上,甚至浮起了一丝冷笑。 她没想到,就凭自己这副模样,连朝夕相处的夫君都对自己的生死弃之不顾,却有人能将她捧到惑乱君王的高度。 清君侧,诛邪佞? 若今夜,她真的死在了这些人的刀下,那将来史书上记载的自己,一定不会只是一个普普通通,苍白消瘦的小女子,那些史官们一定会为自己的容貌加上浓墨重彩的一笔又一笔。说不定,自己能与褒姒,妲己这样的美人齐名。 想到这里,她竟真的笑出了声。 听到这笑声,楚旸一震,回头看向她。 对上了商如意有些清冷的眼神。 两个人对视的一刻,最后一朵,却也是最巨大的一朵烟在头顶绽放,如同苍穹中慢慢撑开的一把绣伞,那五彩斑斓的焰火在漆黑的夜空中勾勒出耀眼夺目的痕迹,如同无数的金丝银线,将这把伞妆点得华贵奢美,它笼罩在了光明大殿的头顶,更是将两个人笼罩在了这一刻,这一个瞬间。 而商如意澄清的眼瞳中,将这朵焰火,映得无比绚烂。 她的眼中盈着坠落下来的漫天星光,对着楚旸微微笑道:“陛下,我——” 可惜,她的声音,被那一声比一声更震耳欲聋的喊声盖过,眼看着下面的禁卫军情绪越来越激动,尤其是在几个副将和虎贲郎将的怂恿下,他们越发的为自己遭受的不平而愤怒,也越发的对着高台之上那个看起来纤弱无比的女人痛恨不已! 这时,虎贲郎将葛元冲一把拔出了腰间的长刀,大喝道:“杀了那个女人!” 带头往前冲去! 男人最容易因为两样东西而失去理智,一是利益,一是刀剑,此刻,刀光在眼前一闪,禁卫军的情绪也越发的激动了起来,他们一个个也跟着拔出刀剑,跟着葛元冲上了踏道! 这一刻,即便镇定如楚旸,眼中也露出了惊惶的神情。 他指挥过千军万马,也见识过比眼前更加锋利的刀光剑影,可是,他从没有见到过这么多的刀剑一起对向自己,眼看着这些人如同潮水一般涌上踏道,就要对着他们冲杀过来,他咬着牙,厉声斥问:“你们要造反吗?!” 但这个时候,在震怒的呼喊声中,已经没有人再听到他的声音。 而随着这一声一声的呼喊,王绍及也一步一步的踏上大殿,离他们越来越近。 近得,能将他脸上的狰狞和扭曲都看得一清二楚。 也能看到,他一把拔出腰间的长刀时,刀锋映着烟火闪烁出的那一道寒光,无形中,似乎已经扫出了一阵带着血腥气的风,吹到他二人身上。 这一刻,即便是楚旸,脸上也露出了一丝凝重。 他伸手将商如意揽在身后,那宽阔的袖袍如同一道屏障,遮在商如意的面前,沉声道:“王绍及,伱要干什么?!” “陛下,” 王绍及还在一步一步的往上走,一边走,一边狞笑道:“你看看禁卫军将士们如此义愤填膺,众怒难犯啊。” “……” “还是让微臣杀了这个祸国殃民的妖佞,再说。” “先……杀?” 楚旸微眯着双眼重复着这两个字,尤其是那个“先”字,更是令他心头一沉,他突然冷笑道:“先杀了她——再杀谁?” “……” “还是说,你们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弑君!” 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禁卫军已经踏上了丹墀,他们或许没有听到前面的话,可最后两个字,却清清楚楚的钻进了每一个人的耳中! 弑君! 一听到这两个字,那些人也吓得立刻停下了脚步。 可是,停不下来了。 后面的人还在不断的往上涌,他们也只能被迫往前冲,越走越近,越走越近,顷刻间已经挤满了大殿前这片空地,将楚旸和商如意团团包围起来。 这些人的心里在那一阵盲目的愤怒和兴奋之后,也有了一丝迟疑。 弑君……? 他们现在的举动,是在对皇帝动手了吗? 就在众人一半迷茫,一半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在不断的往前冲的时候,站在最前方的王绍及厉声道:“陛下,我们今晚这么做,已经是罪犯欺君,还请陛下成全。否则的话——” 楚旸道:“否则,怎样?!” 他们这样的对话,如同一阵阵惊雷,打在了众人的心上。 禁卫军的人这才发现,他们这个时候的举动,有多大胆,有多不要命!他们为了杀这个女人,此刻已经逼近到了皇帝的面前,而且一个个刀剑在手——这,这不是逼宫,不是造反是什么? 人群中,有一些本就怯懦,刚刚不过是被群情激昂裹挟着冲上来的人再一次心生退意,小心翼翼的就要往下走。 王绍裘道:“已经到了这一步,你们谁还能退?!” 一听这话,众人的脚步立刻僵住了。 是啊,不管他们杀不杀这个女人,此刻,他们已经在皇帝面前拔了刀,这已经是大不敬的死罪,若真的就这么退回去,等到天亮,皇帝再跟他们算账,只怕今晚走进了文华门和武功门的人,一个都别想活着回去! 他们,已经到了进退维谷的地步! 这样一想,众人的神色立刻变了。 天下间,没有绝对的绝境,不过看人能不能绝地反击罢了,如果今晚这一场变故真的要以鲜血为结束,那一定不能是他们的血! 那么,流血的人也就只能是—— 想到这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一个人的身上。 他,就站在光明大殿的门前,虽然此刻被重重包围,刀光剑影环伺,可他的脸上没有半点惧怕,甚至,他的身上,仍旧散发着那种不可一世的倨傲,仿佛眼前这些人,都不过是他脚下的蝼蚁,哪怕再是张牙舞爪,也伤不了他半分。 那种属于帝王的傲气,令他在这一刻,全无惧色。 楚旸甚至冷笑道:“你们,要杀朕?” “……” “你们,要弑君!” 众人又是一阵犹豫。 而这时,一个有些气弱,却阴沉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天命无常,福祚轮转。陛下你当了十几年的皇帝,也当够了。更何况,如今这个大业王朝已经被是千疮百孔,灾祸连绵,连国都都保不住,这就是你治下的结果……” 众人回头一看,却是王绍裘,他正一步一步的朝着光明大殿走来。 楚旸眼神一冷:“王绍裘!” 王绍裘走到了他的面前,却又突然对着他附身一揖,毕恭毕敬的说道:“微臣等并非有意欺君,更不敢弑君。可是,天下大乱,陛下无力挽回,不如另寻贤明,为百姓谋福祉,也为天下开万世太平。” “……” “只是这一切——陛下还在,是万不可能的。” “……” “所以——” 他抬起头来,对着楚旸一字一字的道:“为安天下,请陛下——献头!” (本章完) 第316章 朕,一生无过! 第316章 朕,一生无过! 光明大殿的殿门,在眼前慢慢的合上。 也将外面的一切危机,一切绚烂,都隔绝开来,随着殿门合拢发出的一声沉重的轰鸣之后,大殿内,又陷入了一片沉寂。 商如意抬起头来,看向一步一步走上丹陛,对着那张金灿灿的龙椅出神的楚旸。 他的背影,孤寂得一如往昔。 就在刚刚,刀剑环伺,几乎已经要将他,将他们逼上绝境之时,楚旸对王绍及和王绍裘等人只说了一句——天子自有死法,天子自有死处,这些人似乎也不敢将他逼迫得太厉害,于是,让出了光明大殿,也是让他在此处上路。 然后,他们都退到了殿外。 此刻的光明大殿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而大殿中央,也只留下了一把王绍及丢在这里的剑。 这,就是他们结局…… 就在商如意看着那闪烁着寒光的剑锋出神的时候,一双织羽步仙鞋慢慢的步入了她的视线中,接着,是飘然而至的洁白如雪长衣,只见楚旸走到了那把剑的边上,俯下身,捡起了那把剑。 “陛下……” 商如意上前一步。 这个时候她再要说什么,其实已经无话可说,整个光明大殿都被围了起来,甚至,几道宫门也都落入了禁卫军的掌控,今晚到现在,他们已经无路可逃,唯一的结局,只在这剑锋之上。 而楚旸就拿着这把剑,细细的看着那锋利的剑刃。 半晌,他对着剑锋上映着的自己的样子,忽的一笑,那笑容与冰冷的锋刃一般锐利冰冷:“想不到,就这么一群莽夫,竟然也能数落朕的错处。” 商如意只觉得心头一阵痛。 其实刚刚,王绍裘说的那些话,她只当放屁,但——哪怕恶臭难闻,她也不能否认,他的话是真的。 否则,那些话也不能激起禁卫军将士的群情激愤。 这个天下,的确已经战火连绵,支离破碎,而楚旸对这一切,没有丝毫弥补的举措,反倒在逃避的过程中,反倒给天下造成了更大,更惨烈的危机。 就在她沉默不语的时候,楚旸的目光从那雪亮的剑锋上慢慢看向了她。 “你真的相信他们说的,杀了朕之后,就能另有贤明为百姓谋福祉,开万世之太平?” “……” 商如意的心神忽的一阵恍惚。 另有贤明…… 为百姓谋福祉,开万世之太平…… 难道是—— 就在她这一晃神的时候,楚旸却好像从她的眼中看到了什么,他微微眯起那双细长的凤目,道:“怎么,你真的相信?” “……” 商如意抬头看向他,说不出话来。 这个时候,她不该说相信。 可是她的心里却比任何人都明白,这件事,也许并不需要怀疑。 有的,一定有的。 只是那个人,和他的儿子,已经抛下了自己,他们所有的功业,为百姓谋福祉,开万世之太平,都跟自己没有任何关系了。 想到这里,商如意淡然一笑,道:“陛下不必问如意。” “……” “这个问题,如意其实——并不关心。” “……” 楚旸沉默着看了她一会儿,忽的也一笑,道:“是啊,都已经到了这一步了,朕也的确不该再去考虑那些事。” 说着,他慢慢的举起的手中的长剑,那剑锋映出的一道寒光闪过他的眼睛,仿佛也在此刻,刺痛了他。 商如意道:“陛下!” 楚旸却没有看她,只是一直盯着剑锋上映出的自己的样子,又淡淡一笑,道:“你说得对,其实,朕的确放弃了。” “……?” 商如意一愣,一时间还有些回不过神来,但再一想就立刻明白过来,他这话,是回应的她之前,指责他作为皇帝,却轻易放弃一切的举动。 商如意的声音顿时有些哑了。 “陛下……” “可是,朕也后悔了。” “为什么?” 楚旸这样的人,怎么会从他的口中说出后悔两个字?他不应该是哪怕伤痕累累,哪怕鲜血淋漓,也绝不言退,更不言悔的一个人吗? 为什么他后悔了? 转头对上商如意诧异的眼神,楚旸淡淡一笑,道:“朕后悔,让伱来到朕的身边了。” “……” 这一次,商如意立刻明白过来。 心中涌起一阵酸楚,她的眼睛也微微发红——她也许是曾经庆幸过,楚旸派人将她从宇文晔的身边带走,让她不必再去面对那种锥心刺骨的痛;可是,将自己带到江都宫,也就意味着要面对这里的一切。 包括,他们今日的末路。 沉默半晌,她低声道:“陛下,我——我今天陪着陛下,是心甘情愿的。” “……” 听到这话,楚旸那双细长的凤目中有了一丝震荡。 心甘情愿? 到了这个时候,还能说得出“心甘情愿”四个字,难道,她不畏死?甚至,不怕跟自己死在这里? 他提着剑慢慢走到商如意面前,低头看着她道:“你,不是不喜欢朕吗?” 商如意平静的看着他,道:“人跟人之间,也未必只有喜欢这种感情。” “……” “陛下引我为知己,我愿以生酬知己。” “……” “今日陛下若真——”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终究还是颤抖着支撑不下去了。哪怕心里早已经做了决定,哪怕已经坦然的要面对这一切,可死亡就是死亡,她哪怕经历过一些生死关头,也还没有历练到可以平静,甚至笑对死亡的境界。 她,还是怕的。 甚至,当她低下头去,看着楚旸手中那闪着寒光的冰冷的长剑时,心中升起的寒意仍旧令她战栗不已。 她只能挪开目光,却正好看到了脚下,两个人的鞋子,那精美奢华,在传闻中可以羽化登仙的织羽步仙鞋。 若今夜,他们两真的双双毙命在此…… 商如意沉默了许久,用力的握着拳头,才又轻声道:“我愿随陛下而去。” “……!” 楚旸一下子睁大了双眼。 而他提在手中的那把长剑,也在此刻因为他双手的颤抖而迎着寒光不断的闪烁了起来——他这一生,有许多人匍匐在他的脚下卑微求生,也有许多人阿谀奉承几乎将他捧到天下,可不管是什么样的人,最终都背弃了他,甚至背叛了他,而唯一在此刻追随她的,只有眼前这个小女子。 他的,知己。 楚旸微微的笑了起来:“知己。” 他一边笑,一边点头,望向这个高大空旷的大殿,上方有金灿灿的龙椅,周围是朝臣们班列的位置,他想得起自从自己登基之初,那些文武百官们罗列两旁,对着自己制定的国策方针不停的劝谏,指责,在他的眼中,这些人永远都是鼠目寸光,而在殿外,那些拿着刀剑对着自己怒目相向的人,更是愚钝卑劣,而他,就是被这些人背弃,辜负的。 如今,他只剩下这一个—— “知己,知己……” 楚旸笑了起来,越笑越大声,越笑越狂放,好像在这一刻,死亡的恐惧已经不足以压倒他,外面环伺的刀剑恶贼也不能令他惧怕,他再一次举起手中的长剑,细细看着那锋利的剑刃,突然一伸手,将商如意拉到了怀中。 “啊!” 商如意猝不及防,发出了一声惊愕的低呼。 而同时,楚旸已经站到了她的伸手,一只手揽住她细瘦的腰肢,一只手挽起她的手,两人合握住剑柄。 这个姿势,是剑舞的起势。 商如意立刻安静了下来。 她侧过脸,看着身后的楚旸,两个人此刻紧紧贴在一起,连呼吸与心跳仿佛也在此刻连同。而楚旸跟之前一般,带着她身形游转,一起势,长剑便在手中挽出了一个剑,顿时寒光耀眼,展开了一幅曼丽的画卷。 在这幅画卷上,商如意随着他进退,如同一对戏蛱蝶,在翩跹飞舞,有过上一次的剑舞,两人配合也更加默契,宛如双生。 而这时,楚旸的口中慢慢的吟唱起来—— 座下三千客,堂上文武臣。 醉饮更狂歌,知音唯一人…… 商如意的心不由得一悸。 她的手上一顿,可楚旸却仍旧握紧剑柄,带着她的长臂舒展,顿时,剑势去如流星,甚至在空中击出了一声苍然龙吟,而随之,两人的手臂又慢慢弯曲,手腕翻转,长剑收势,一股柔力将其寒光碾碎,如同星河游龙,漫行婉转。 却也如他,那般寂寞。 原来他脚步的游移,是在绕着他心目中的三千客,文武臣,可是,醉酒狂歌后,他的身边,只有自己…… 不知为什么,在这一刻,死亡将至,身后的九五至尊也紧紧的环抱着自己,周围更是刀剑环伺,禁卫军的人在虎视眈眈,可商如意,却突然想到了宇文晔…… 她,又想到了他。 他现在,在做什么呢? 他既然能助盛国公起兵,那现在的伤应该已经痊愈,而江皇后就在身边,他们之间,将再无隔阂。 唯一的障碍—— 而就在这时,手中的长剑又是一抖,一泓剑光震荡了她的思绪,也让她更清醒了几分。 自己,从来都不是他们的障碍。 宇文晔要什么,做什么,根本没有人能阻止他,他就是一个连神佛都不惧的人,又怎么将自己这一个小小的“障碍”放在眼里? 更何苦,这个“障碍”也快要消失不见了。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在心中轻笑了一声。 这一笑,却止不住心中的酸楚,如同潮水一般涌了上来,立刻,她的眼中盈满了滚烫的泪水,甚至连眼前那挥舞的剑光都看不见了。 可是,她还是凭着本能,跟随着楚旸的脚步徐徐而舞。 不知过了多久,歌息,剑停。 两个人跟上一次在庭园中一样,收势之后相对而立,合握的长剑横在两个人之间,雪亮的剑身上也映着彼此的双眸。 只是这一次,商如意的喘息,更沉重了一些。 她知道,到了尽头了。 虽然此刻心跳如雷,可她也能听到,大殿外的人早已经不耐烦的声音,甚至,那个虎贲郎将已经拔出了刀,似乎随时都要冲进来。 至于他们为什么还没有进来,这个时候,她也无暇去想。 此时此刻,她所能看到的,唯有眼前这个人,也唯有眼前这把剑。 剑身上仍映着她的眼瞳,她明明是很清醒的走到这一步,但此刻,她的眼中扔是一片朦胧,又似有流光闪过,当她再要抬头看向对面的人时,甚至已经看不清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庞。 只听到他突然道:“如意。” 商如意抬起头来。 她没来得及回答,而楚旸,似乎也并不需要她回答。他平静的说道:“刚刚他们说,朕死之后,能另有贤主为百姓谋福祉,也为天下开万世太平,你听到这句话,并未反驳。” “……” “你,是相信的,对吗?” “……” 商如意的目光顿时一闪,一滴眼泪在这一刻毫无征兆的滴落下来,而她也终于看清了眼前这个人,楚旸对着她,微微一笑。 他道:“你果然相信。” “……” “可朕告诉你,这天下的百姓皆愚,这朝中的群臣皆钝。朕看得比他们高远,也走在所有人的前面,朕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天下,也为了大业王朝。你曾说,朕走得太快,朕的百姓和臣民跟不上。但朕要告诉你——” “……” “天下人若跟不上朕,那是天下人都无用!” “……” “朕死后,根本不可能有人能做得更好,更不可能有贤明之主为百姓谋福祉,为天下开万世太平。” “……” “所以——” 商如意的心一颤,抬头看向他,只见那双流光溢彩的凤目含笑着看着自己,带着一种不可一世的倨傲,慢慢道:“朕一生,无过!” 说完,他的手突然一用力! 商如意猝不及防,手臂已经被剑柄上的力道拉了过去,只见那把两人合握的长剑被他举到喉间,用力一划—— “不!” 一声凄厉的惨呼,从商如意的灵魂深处迸发出来,可是,来不及了! 这一瞬间,天地仿佛都凝结在了他们手中那把长剑上,而那剑锋上的一道寒光,在楚旸的咽喉一闪而逝,也闪过了商如意的双眼—— 眼前,一片血红! (本章完) 第317章 惊变! 第317章 惊变! 光明大殿外,禁卫军在紧张和焦躁的气氛中,渐渐的变得不安了起来,王绍及在门口踱步数圈,又转身向大殿走去。 就在这时,王绍裘拦住了他。 “兄长!” 王绍及这个时候已经急得眼睛都有些发红了,道:“里面到底是怎么回事,总得让人知道。你一直不让我们进去,万一他们跑了怎么办?” 王绍裘平静的说道:“我们的人早已经把整个大殿都包围了,他们就算插翅也难飞。” “可是——” “兄长,稍安勿躁。” 相比起王绍及急得眼睛都有些发红了,王绍裘的一双眼睛却是冷冽如冰,没有丝毫的急躁情绪,他平静的说道:“今晚,他是一定要死的。但兄长记得我说过的话吗?” 王绍及皱起眉头:“什么话?这几天,你说了那么多话。” 王绍裘道:“兄长,你绝对不能亲自动手!” “……!” 这句话,倒是让王绍及又冷静了一些。 的确,从一开始自己这个兄弟就反复强调这一点,还说会有老天安排,所以,刚刚楚旸说天子自有死法的时候,他接受了王绍裘的暗示,让他们进入了光明大殿。 可是,楚旸真的能舍得自戕吗? 现在里面,又到底是什么情况? 就在他心绪繁乱,想进去,又心有顾忌的时候,其他的禁卫军已经忍不下去了,几个副将高声喊道:“将军,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我们想进大殿看看。” “不错,不管是死是活,我们今晚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可一定不能再出差错!” 他们的话一响起,停留在广场之上,还有踏道之上的那些禁卫军更是群情激奋,他们纷纷挥舞着手中的刀剑高呼起来:“让我们进去!” 这一下,王绍及也有些慌了。 刚刚,所有人的目标都是楚旸和商如意的时候,他们尚可引导这些人的怒气,可现在,只剩他跟王绍裘挡在门口,若里面再没有动静,他们再不给出什么交代,今晚的局面就很难控制了。 更何况—— 刚刚已经闹成了这样,旧宫守卫应该已经得到消息,大概就快过来了! 事情,得速战速决! 这么一想,他转头看向王绍裘:“要不我们——” 可话没说完,就在他的身后,那沉重的殿门突然又发出了一声巨大嘶哑的轰鸣,然后,慢慢打开了。 这一刻,所有人都定住了。 成百上千双的眼睛在这一刻,齐齐聚向了门口。 只见大门内,突然吹出了一阵带着血腥气的风,那种血腥气那么浓烈,甚至连擅长搏杀,见惯了生死的禁卫军也感到一阵心悸,而紧接着,一个纤细的身影,在血腥的风中慢慢的走了出来。 整个江都宫都在这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因为走出光明大殿的,是商如意。 可是,却是所有人都不敢相认的商如意,甚至连王绍及转头看清她的一瞬间,都忍不住惊恐的睁大了双眼—— 她穿着一身白色的素衣,脚上也踏着织羽步仙鞋,一头青丝披散在脑后,与衣袂一般随风飞扬而起,在这样的夜色中,恍惚间仿佛有一种随时快要羽化登仙的错觉。 可是,她的身上,满是鲜血! 不,不仅是她的身上,是从她的脸上,不知经历了什么,几乎一头一脸挂着鲜血,此刻还在沿着她的发丝不停的往下滴,而她的胸口,前襟,也都被鲜血染红,甚至她一步迈出殿门,再慢慢往前走的时候,身后的留下的,也是一个一个血红的脚印。 商如意,她——! 王绍及下意识的往里面看了一眼。 只一眼,他的心也沉了下去。 这个结果,算是他这些日子梦寐以求,却也是做梦也想不到的,而他更想不到的是,在这个时候,这个看上去孱弱无比,明明一根指头都能戳倒的女人,竟然还能走出光明大殿?! 他下意识的道:“商如意,伱——” 话没说完,商如意木然的转头,看了他一眼。 那双原本澄清明亮,甚至有些动人的剪水双瞳,此刻被鲜血浸透,连眼珠仿佛都变得血红起来,而这一眼,没有任何情绪,甚至也没有任何温度,却有一种浓烈的血腥味从她的眼中蔓延出来,令人不寒而栗。 王绍及的喉咙梗了梗,一时间,竟也说不出话。 他都如此,其余的众人,更是在这一刻鸦雀无声。 整个光明大殿门口,成百上千的禁卫军,在此刻都变成了无声的陪衬,他们围着这个一身是血的女人,眼睁睁的看着她一步一步的走下台阶,留下一个又一个血色的脚印,而下面的禁卫军,眼看着她慢慢的走下来,一时间竟也不敢上前阻拦,全都默默的往后退着。 就这样,所有人都围着她,形成了一个诡异的,随她而行的包围圈。 可是,还是有人清醒了过来。 王绍裘在看到她走下丹墀的第一刻,就立刻回头看向光明大殿,那血红的一幕似是如他所愿,但也的确在这一刻,震撼得他许久都有些回不过神。 楚旸…… 这位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睥睨天下却又祸国殃民的皇帝…… 他,终于死了! 而且,是死在这个女人的手中! 这个念头一起,瞬间又转变成了一阵狂喜——上天果然为他们做出了最好的安排。 那么,上天安排之后,接下来,就应该由他们动手了! 想到这里,他疾步走到台阶边,眼看着商如意只剩最后几级台阶,就快要走到广场之上,他立刻对着下面的人大喊道:“此人弑君,十恶不赦,快将她拿下!” 这话一出,原本静谧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到的江都宫中,突然震荡了! 弑君! 眼前这个一身是血的女人,竟然是她,杀了皇帝! 众人一是震惊,也有些不可避免的怀疑——毕竟,虽然刚刚大家都对皇帝逼杀至此,但要说真正动手,也没有几个人有这样的胆量,眼前这个柔弱无比的女人,她怎么可能有这样的本事? 但下一刻,众人就看到,她垂在身侧的右手,竟然一直握着一把长剑。 剑身已经被鲜血染红,随着她一步一步的走下来,鲜血沿着剑尖也在一滴一滴的往下滴落。 这,就是弑君的剑! 而这时,王绍裘急切的声音又一次从大殿之上传来——“快拿下她!” 众人这才如梦初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想要上前,却又好像有一种无形之力阻挡着什么,众人只能围着商如意,蠢蠢欲动,又没有人敢轻易的动手。 这一下,王绍及也急了。 他一把从旁边的副将腰间拔出一把长刀,怒喝道:“给我抓住她!” 右屯卫将军的命令,禁卫军自然不敢不从,终于,两个离商如意最近的禁卫军将士咬咬牙,壮着胆子冲她伸出手:“你站——” “住”字还没出口,就听见身后轰隆一声巨响,一下子压过了所有的声音。 众人都惊呆了。 他们齐刷刷的回过头,看向身后,而他们的身后不是别的地方,正是那通向光明大殿的宫门——光明门,也是今晚从一开始就关闭起来,他们唯一没有通过,也没有加派人手去守卫的宫门。 此刻,那巨大的门扇,随着刚刚那一声巨响,震颤了起来。 怎么回事? 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宫门会—— 这个念头一起,王绍裘比任何人都更快的反应了过来,他上前一步,对着手持长刀,正要走向商如意身边的王绍及大声喊道:“一定是江都宫守卫!” “……!” 这一下,王绍及也清醒过来。他们刚刚在这里的动静,江都宫守卫肯定已经得到消息,要过来勤王护驾。 他立刻喊道:“快抓住商如意。你们几个,过去堵门!” 下面的人这一次反应得很快,尤其是站在最后方的禁卫军一听到堵门二字,急忙转身就往光明门跑去。 可是,就在他们刚刚靠近光明门的一瞬间,一股巨大的力量突然从门后撞击而来,几个人甚至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重重打开的宫门直接撞得飞身而起! 几声惨叫,那些人跌落在地,失去了知觉! 禁卫军的人惊呆了,这个时候,相比起一身是血的商如意,宫门被破才是真正令他们心惊的事,这些人全都拔出刀剑,齐齐转身对着光明门,只见大门重重的撞在了两边的墙上,又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 在轰鸣声中,一队人马猛地冲了进来。 正是旧宫守军副统领程桥! 他带着人迅疾而至,一进宫门,就看到了广场上这番景象,心中一沉,但立刻扬声喊道:“快,快动手!” 话音刚落,他身后的江都宫守军已经呼啸着冲杀了进来。 这一下,禁卫军的反应也很快,他们立刻迎战上去,两边人马混战成一团,一时间刀光剑影,血肉横飞,杀得整个江都宫都沸腾了起来。 王绍裘却在这时只紧盯着商如意,对着兄长大喊:“快抓住她!”王绍及一听,也急忙朝着商如意冲了过去,眼看着就要抓住她。 就在这时,一声骏马的嘶鸣划破长空。 所有人都在这一刻抬起头来,只见光明门中央,一骑人马傲然而立,马背上的人,一手持刀,一双冷峻的眼睛如鹰隼一般巡视了整个江都宫。 最后,停在了他的正前方,那站在台阶上,一身是血的商如意身上。 (本章完) 第318章 说不清谁更痛 第318章 说不清谁更痛 “宇文晔!” 这一刻,离光明门最近的那些禁卫军尚且没有看清眼前的人,可是,还站在丹墀之上,离得那么远的王绍及却一眼就认出了这个痛恨无比,却又如噩梦般的身影。 宇文晔! 他竟然在这里出现了! 但是——他怎么可能在这里出现?! 哪怕已经喊出了他的名字,可王绍及仍旧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紧握着长刀,又接连几步走下台阶,像是想要确认,想要从这突如其来的噩梦中醒来,可是,当他走近,越看清那双冷峻双眼的一刻,那锋利又冰冷的刀锋仿佛一下子刺穿了他的身体。 王绍及顿时僵住了。 这个如神兵天降般的身影,真真切切,就是宇文晔。 只见他一身黑衣劲装,座下也是一匹墨色骏马,唯有四蹄雪白,是俗称的乌云踏雪,一人一马几乎是从夜色中凝结而出;但与夜色的墨黑不同的,是他的脸色有些过分的苍白,不知是这一刻面对眼前紧迫局势的紧张,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可他的眼神还是冷峻的,只有在看向那个满是鲜血的纤细身影的时候,他的眼中才泛起了一丝血红。 仿佛,被她的一身血红所染。 “如意……” 这两个字,轻轻的,却是沉重的从他的口中念出时,两个人的目光,也终于隔着千军万马对视了。 一瞬间,天地茫茫。 但下一刻,商如意淡淡的垂下了眼睑。 她的眼神冷漠,神情木然,虽然刚刚那一刻,好像有什么东西撞击了一下她的心,但立刻,那种感觉又被周身冰冷的血液所凝结,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她只是低头,看着自己这一身血红,还有手中尚滴着血的长剑。 一切……结束了。 似乎是感觉到了她身上那种死亡的讯息,宇文晔的眉头一拧,而眼看着周围的禁卫军已经和江都宫守卫杀得尸横遍地,眼前血雾腾起,几乎快要吞没那个纤细的身影,宇文晔突然一声低喝:“驾!” 顿时,坐下的马如同离弦的箭一般,直接冲进了光明门,在广场上疾驰起来。 这一下,王绍及也回过神来。 他大喊着:“拦住他!杀了他!” 听到他的命令,那些原本对于今夜发生的大事还有些木然,甚至回不过神的禁卫军全都活了过来,不管发生了什么,杀敌是他们的天性,更何况在这样的夜晚,必须有人用鲜血为他们今夜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所以,眼看着宇文晔一骑人马冲杀进人群中,所有人全都咆哮着围了上来。 但是,比他们反应更快的,是程桥。 他带着人冲进光明门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冲入人群当中,将禁卫军从中间冲击开,这些人自动分成了两边,跟江都宫守卫混战起来,不知不觉的,便留出了一条中间的通道。只是,这条通道也并非坦途,反而是血流成河,甚至有无数人的尸体横七竖八的倒在地上。 宇文晔连看都没看一眼,直接冲了过去。 但是,越靠近大殿下的台阶,禁卫军的人越多。 这些人如同蚂蚁一般朝着他围了上来,手中的刀剑在夜色中闪耀出一片雪亮的寒光,仿佛一块噬人的盾牌。 宇文晔苍白的脸被那一片寒光映亮了,同时,也映亮了他眼中腾起的,血红的杀意。 这一刻,他毫无惧色。 在冲在对前方的一队人马已经拦在他的马匹前的时刻,他猛地一提缰绳,坐下的乌云踏雪长嘶一声,矫健的飞身跃起,四肢雪白的马蹄仿佛是踏在了云端上,直接从那群人的头顶越过! 这些人完全反应不过来,只感觉一片乌云压顶,顿时吓得缩起了脖子。 而在他们的身后,另一队人马原本还在往前冲,突然感觉眼前一黑,矫健的马匹竟然从空中跃出,冲在最前面的几个人吓得变了脸,刚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就被马蹄重重的踏在胸前,随即压倒在地。 “啊——!” 就听见几声惨叫,这些人直接被踏穿了胸膛,顿时气绝。 鲜血,流了一地。 可这,才只是一个开始,骏马落地,也落在了禁卫军最为密集的人群中,但这些人被这一幕所震慑,甚至还来不及反应,就看见马背上的人手中挥刀如虹,雪亮的刀光一瞬间划过眼前,顿时,他们就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陌刀如风,一瞬间便卷走了一波人头。 这一下,禁卫军被彻底震慑住了。 而他们这一僵,江都宫守卫却已经杀到了眼前,两边助力,将这些人一波一波的杀退,直接在眼前杀出了一条血路。 他和她之间,终于没有了障碍。 这个时候,宇文晔终于大喊:“如意!” 这一声呼喊,如同晴天惊雷,声震九霄。 他在叫她过去。 可商如意,仍旧木然的站在台阶上,木然的看着他,那眼睛明明是被鲜血染得血红,却没有一点温度,甚至到了这一刻,连一点动容都没有。 宇文晔只觉得从未有过如此沉重的气息,明明无形,却像是一块巨石压在了他的身上,让他甚至都有些喘不过气来。 但他还是大喊:“商如意,过来!” “……” 她,仍然一动不动。 她虽然不动,可站在不远处,被刚刚那一幕震得说不出话来的王绍及却终于动了起来,他一看着宇文晔此行是为了这个女人,顿时狞笑了一声,急忙冲着商如意飞奔而去。 手中的长刀,甚至也挥向了她的头顶。 “……!” 宇文晔目眦尽裂,眼看着王绍及的刀已经快要砍到商如意的身上,他突然一声暴喝,扬起手中的陌刀用力的一掷—— 顿时,一道闪电,从手中飞射而出。 王绍及只感到眼前白光一闪,甚至来不及去反应那是什么东西,就感觉肩膀被重重的撞了一下,随即,整个人跟着飞身而起,重重跌倒在地。 一阵剧痛,从肩胛处袭来。 他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惨叫:“啊——” 他,竟然被宇文晔投出的那把陌刀,硬生生的钉在了丹墀之上! 而宇文晔,手中已空空如也。 周围的禁卫军虽然被刚刚的那一幕震得心神具碎,但立刻,没有武器的人还是令他们的心中又升起了一丝希望,于是,这些人又开始挥舞着刀剑往宇文晔的身边冲。 这一下,程桥的心都要裂开了! 要知道,他是护卫宇文晔前来救出商如意,这位天下无双的二公子在军中的确所向披靡,可手中没有了武器,而周围又是刀剑环伺,在这种情况下,根本就是羊入虎口了。 他只能大喊:“二公子——” “快退”两个字,几乎就要出口。 可这一次,宇文晔却没有退,他甚至没有再跟周围的人纠缠,而是抬起头来看向那人群中全然冷漠的纤细身影,眼神中透出了几分狠戾,用力的一夹马肚子:“驾!” 他,竟然直接朝着大殿方向冲了过去! “二公子!” 程桥吓得失声高喊,可这个时候,也来不及阻止,他只能带着身后的兵马继续冲杀,只是完全跟不上宇文晔的步伐。 越来越近! 他离商如意,越来越近! 骏马飞驰,快如闪电,疾风吹过脸上身上,也像是刀割一般。很快,身上一阵一阵的血腥气腾起时,他也知道,那并不是如刀的风,而是周围的禁卫军在阻止他的时候,刀锋剑刃全都挥舞到了他的身上,但这一刻,他也感觉不到痛,只看着前方那双无神的眸子,那种冰冷淡漠的神色,让他想起了那一晚,她在质问他的时候—— 说不清谁更痛。 可是,他还是有很多话要跟她说! 想到这里,宇文晔咬着牙策马,在全身如同凌迟一般的剧痛中,他终于冲到了丹墀之下。 而就在离台阶还有几步路的时候,他猛地一勒缰绳,马头几乎被他拧了个折,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嘶鸣,顿时旋身一转。 就在马匹转身的一瞬间,他长臂一展,将商如意整个人从台阶上捞了过来,紧紧的抱入怀中。 两个人身上的鲜血,在这一刻相融。 浓烈的血腥气甚至比刀锋剑刃更令人感到刺痛,宇文晔甚至在这一刻被痛得眼前都有些发白,但他咬紧牙关,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如同野兽咆哮般的低吼:“啊——” 商如意只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好像飞了起来。 事实上,她正在空中飞舞了一刻。 而下一刻,她就稳稳的落在了马背上,一个满是血腥的怀抱里。 宇文晔将她抱进怀中,双手用力的紧锢住她,好像生怕再有属于她的一丝气息从身边溜走,一直到感觉到她这一刻的战栗,他才长出了一口气。 “坐稳!” 他低声在她耳边说。 可怀里的人,没有丝毫的动静。 她甚至也没有挣扎,就这么木然的坐在他的怀里,哪怕将这具纤细的身体紧揉入怀中,也感觉不到她的任何气息。 宇文晔的心一沉。 但他也没有多余的话,只一只手用力的锢紧了她的腰肢,然后将缰绳拧了个圈套在自己的掌心,再一次策马:“走!” (本章完) 第319章 祸水东引 第319章 祸水东引 这一个“走”字,令王绍及等人愤怒不已。 他们这里就算没有千军万马,但也都是禁卫军的精锐,若真的让他宇文晔从他们手中把一个女人救走,那就真的是个笑话了! 绝对不能让他走! 几个虎贲郎将更是直接冲上前来,恨不得将宇文晔从马背上拖下来碎尸万段,可不等他们冲下下来,宇文晔已经纵马越出数丈之远,原本那些还要围杀上来的禁卫军一见到那匹骁勇无畏的马,甚至都心生惧意,不由得往后退去。 刚刚,那几个被马蹄直接踏穿胸腔的人的惨象,历历在目。 葛元冲等人不肯放弃,不停的指挥着下面的人:“拦住他,快拦住他呀!” 几个士兵跃跃欲试,举着刀剑就要冲上来。 而就在这时,宇文晔突然一转头,对着那些如同鬣狗一般紧缠着自己的禁卫军怒喝道:“滚开!” 这一声怒喝像是凭空震响的一个惊雷,震得人心神俱裂,那冲在最前面的一个禁卫军直接全身一颤,像是被抽走了骨头一般,手一软,刀直接跌落在地。 周围的人一见此情形,吓得也不敢再冲,纷纷往后退去。 宇文晔红着眼睛,策马直接从人群中冲了出去。 而紧跟着他的便是程桥,他一看到宇文晔救下了商如意,也不恋战,立刻指挥着手下的人:“退!” 于是,由宇文晔带领着,这些人且战且退,往光明门退去。 就在他们的马纵身一跃,直接飞跃出了那道巨大的光明门的一瞬间,一直木然无感的商如意突然抬起头来。 越过宇文晔的肩膀,看向他的身后。 身后,是乌压压一片的人群,如同排山倒海一般朝着他们冲杀过来的禁卫军,还有被那一把陌刀钉在丹墀上,声嘶力竭的怒吼的王绍及……可这些,在她的眼中,都全然没有任何的意义。 她只抬头,看向了光明大殿。 此刻,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 商如意无声的,慢慢闭上了双眼——可是,那血腥的一幕,那绝望的一幕,却永远留在了她的心里。 这时,宇文晔低头看了她一眼。 似乎是感觉到了什么,他没有说话,只是更用力的将她抱进自己的怀里,策马疾驰而去…… | 眼看着宇文晔来去如电,怀抱着商如意突出重围,一眨眼便踏过所有人的惊呼与怒吼,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消失在了光明门外的沉沉夜色之中,王绍及气的暴跳如雷,红着眼睛怒吼道:“给我抓住他!给我杀了他们!” 话没说完,肩膀上一阵剧痛,他险些昏过去。 可就在这时,一个声音从丹墀之上响起,对着禁卫军道:“不必追了!” “……!?” 众人都大吃一惊,连王绍及也顾不上肩膀上的剧痛,转头一看,说话的竟然是自己那个兄弟王绍裘。只见他站在大殿之上,看着宇文晔他们消失的方向,一双眼睛精光内敛,若有所思。 下面的禁卫军有些犹豫,只能看向王绍及:“大人,真的不追了?” 这时,王绍裘也走到了他的身边:“兄长。” 王绍及道:“为什么不追?难道,要让宇文晔他们活着离开?” 王绍裘的脸上露出了一丝阴鸷的冷笑。 他清清楚楚的道:“不错。” “……?” “我就是要让他们离开,而且,他们最好是活着离开。” 王绍及听得又是痛又是急,眉心都拧成了一个疙瘩,道:“为什么?” “为了我们接下来的路。” “什么意思?” 王绍裘低头对着他道:“如今,皇帝已经宾天,天下大乱,群雄争霸,这是避免不了的。只是,各方势力相互征伐,谁能活下来,才是最重要的。” 王绍及皱着眉头:“那跟放走他们有什么关系?” 王绍裘道:“皇帝在今夜宾天,这个消息隐瞒不了多久,一旦传开,我们这批人一定会成为天下各路人马的竞相争伐的对象。那些人,一定会打着为皇帝报仇的旗号来攻打我们,到那个时候,我们就成了众矢之的了。” “……” 王绍及突然打了个寒颤。 他倒没想到这个,但听王绍裘这么一说,的确如此。 他又道:“那,放走他们——” 王绍裘冷笑道:“等到宇文晔带走商如意,我们明天就可以立刻昭告天下,是宇文家的少夫人商如意弑君,这样一来,各路人马的矛头会指向谁,还用说吗?” 王绍及一听,眼睛顿时亮了。 王绍裘道:“盛国公前些日子在太原起兵,他的实力不凡,原本就会是我们最大的敌人,但现在,只要把弑君的事情往宇文家,往他的身上引,自然会有人替我们去收拾他。到那个时候,我们,就可以坐收渔人之利了。” 这一下,王绍及也无话可说。 他连连点头,半晌才说道:“还是你思虑周全。” 说完,立刻对着下面的禁卫军道:“不必追了。立刻打扫江都宫——将光明大殿封锁起来。明天,就昭告天下,商如意弑君罔上,十恶不赦,天下当共诛之!” 众人齐声道:“是!” 说话间,他刚一笑,可立刻又被肩膀上的剧痛痛得险些昏厥过去。王绍裘急忙唤人过来,三个人齐力,才将那柄陌刀从他的肩膀上拔了出来。 王绍及肩膀上直接被刺穿了一个血洞,血流了一地,将丹墀都染红了。他白着脸,红着眼,看着那把染满了自己鲜血的陌刀,阴狠道:“宇文晔——这一刀之仇,我一定要报!” 众人急忙护着他起身,纷纷往下面退去,急着要去找大夫给他疗伤,倒是王绍裘,一直站在远处。 他正低着头看丹墀上的刀痕,宇文晔那一刀不仅硬生生的将王绍及钉在丹墀上,而且,刀锋裂石,竟入壁三分。 好可怕的力道! 好强悍的人! 这时,他突然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虽然知道自己的安排是正确的,却又不免生出一丝不安。 在今晚,放这个人活着离开,真的是正确的吗? (本章完) 第320章 对不起 第320章 对不起 离开江都宫前的最后一眼,虽然什么都没有看到,可即便闭上眼睛之后,商如意还是被那血红的一幕洇红了整个记忆。 在那之后,哪怕一直陷身在黑暗中,那种血色,也没有褪去。 甚至,她整个人也像是沉溺在了血河当中,浮浮沉沉,几乎窒息,却始终逃不开。 而那种窒息的,几番浮沉的感觉就这样一直纠缠着她,吞噬了她所有的感知和力气,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勉强从那充满血腥味的梦魇中清醒过来。 但,还没睁开眼,先感觉到的就是痛。 无法言说,仿佛全身上下的骨头都被碾碎的痛,让她还没来得及感知身边的一切,就先发出了一声痛苦的低吟:“啊……” 立刻,一双手臂抱住了她。 这双手温热有力,抱起她时,更有一种刻意的温柔,好像触碰到的是一个易碎的瓷娃娃,生怕弄疼了她一般。抱起之后,她整个人被揉进了一个散发着熟悉气息的温暖的怀抱里,那种密不透风的呵护,令她身上的痛楚仿佛也消散了不少。 可是,心里,却好像有一丝莫名的痛,无声的涌了上来。 商如意慢慢睁开了双眼。 一睁眼,就对上了一双明亮深邃,却在此刻仿佛也染上了她身上心里痛楚的眼瞳。 宇文晔…… 也只有他。 其实,就在刚刚,还没有完全恢复神智的时候,那种熟悉的气息就已经告诉了她,这个紧抱着她是人是谁,但直到睁开眼看到他了,商如意仍旧有些战栗。 两个人沉默着,相对着。 下一刻,商如意伸手,推开他。 可一抬手,才发现刚刚那种全身都被碾碎了的痛并不是噩梦中的景象,而是真是存在的。她以为自己抬起手,但其实也只是动了动指头和手腕,而这一动,就已经消耗了在梦中积攒的所有的力气,她整个人更是虚软的倒在了那双紧紧拥着自己的手臂里。 …… 怎么会,这么虚弱? 商如意想要低头看看自己,可看到的,却是宇文晔与她紧紧相贴的样子,这幅看上去亲密的画面更让她心头那阵若有若无的痛深了一些。 她道:“放开……” 开口时她已经发不出声音,只能用沙哑的气音说出这两个字,但幸好,两个人靠得够近,宇文晔听得清楚。 因为,下一刻,他的脸色就僵了一下。 而商如意将脸偏向一边,再一次重复:“放开。” “……” 那近在咫尺的眼中,闪烁着仿佛破碎的光。 但,宇文晔还是慢慢的放开了她——当然,并不是立刻放开,而是轻轻的托着她的后背和后脖颈,将她稳稳的放回了床上,直到她整个人平稳的陷入柔软的床褥内,这才将手从她的后背撤出,然后,将落在一旁的锦被拉上来,轻轻的盖在了她的身上。 他撑起身子,坐到了床沿。 属于他的体温和气息,一下子便消失了。 不知是不是这个原因,商如意立刻感觉到了一阵寒冷,而且是从心底深处生出,再蔓延至四肢百骸,好像下一刻就要将她冻僵一般。 她默默的,往被子里缩了一下。 宇文晔静静的看着她,伸手,为她将被子掖了掖紧。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的脸色也有些苍白,不仅苍白,那惯常冷峻的眼神中,似乎迷漫着一种说不出的沉痛,两个人又沉默着相对了许久——事实上,是商如意将脸偏向一旁,而他专注的看着她。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开口,说出了两个人相对的第一句话—— “对不起。” 可这一次,商如意没有任何的回应,她只是木然的低垂着眼睑,而那双原本明亮的眼瞳中,连光,也没有。 宇文晔也没有再说话,只是看着她。 虽然没有说话,可他的眼神闪烁,干涸开裂的嘴唇几次开阖,像是想要说什么,最终,却一个字都没再说出口。 过了许久,有人敲门,轻声道:“二公子,该——” 后面的话没说完,宇文晔已经道:“知道了。” 外面的人立刻安静下来。 宇文晔又低头看了商如意一会儿,终究没说什么,只轻叹了口气,起身离开。 只是,在他开门走出去的时候,商如意眼睫轻抬,这才恍惚的看到,他的身上虽然穿着一身簇新的衣裳,但,却有几个地方洇着淡淡的红色,而当他推门出去的时候,门外的人已经迫不及待的道:“二公子,该换药了。” 宇文晔沉沉道:“下去再说。” 说完,却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见商如意仍旧木然的低垂着眼睑,他沉默的将门掩上。 房间里立刻就安静了下来。 用不着仔细打量,商如意也知道自己置身一处不算太宽敞的房间,门窗紧闭,可空气里有一股淡淡的水汽,而且,随着自己神智和感知的恢复,她感觉到了一点不易察觉的起伏,所以,这个房间应该是一处舱房,而他们,是在一艘船上。 所以……他们,已经离开江都宫了? 平安的离开了…… 那里发生的一切,美好的,破碎的,血腥的,残酷的,都已经过去了……? 商如意不知道此刻自己到底是难过还是难受,又或者二者皆有,她虽然经历过很多事,甚至也经历过生死,但,手握长剑,看着剑锋从皇帝的咽喉划过,鲜血染红一身的经历,足够令她心神具碎。 她甚至怀疑,自己为什么还活着? 那个时候,她不是已经痛得快要死去了吗?为什么她没有死? 想到这里,一滴没有意识的滚烫的东西从眼眶中滴落下来,在她苍白的脸上划过一道无言的痕,最后落在青丝中,倏地便消失了。 这时,门外又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图舍儿的声音响起:“小姐?” 听到这个声音,商如意终于有了一丝动容,她慢慢的抬起头来,嗓子却干涩得说不出话来,但图舍儿已经推门小心的走了进来,一看到她,立刻又惊又喜的扑上来:“小姐!小姐你终于醒了!” “……” 商如意睁大眼睛看着她,想要说什么,却还是说不出口。 但图舍儿也根本不需要她开口,分别的苦涩令她已经失去了往日的自持,抱着商如意就是一阵哭,一边哭一边将这些日子的委屈说了出来。 也是从她的话中,商如意才知道了这些日子发生了什么。 原来,那一夜,当卧雪将她从庄子上带走之后,整个庄子立刻就乱了,众人不知道她去了哪里,还要面对宇文晔重伤的危机,图舍儿险些急疯了过去。 但幸好,宇文晔很快就脱离了危险,也厘清了一切,他立刻就带领人马南下。 到了江都城,这里早已经被禁卫军的人控制,他们怕被发现,也只能隐匿形迹,一部分人留在城外接应——图舍儿也就在这批人当中,而宇文晔带着穆先等人进城,找到了老部下,通过他想办法,在寒食节这天进入江都宫救人。 图舍儿用力的把怀中这具细瘦的身子抱得更紧了一些,泪水衣襟浸透了商如意的肩膀,她哭着道:“幸好他们把你救出来了。小姐,你没事太好了。” 商如意微微蹙了一下眉头。 大概是因为重逢的喜悦让这丫头有些失态,她抱得,太重了。 让她很痛。 而立刻,图舍儿自己也感觉到了商如意呼吸的急促,她急忙松开她,看着商如意有些发红的眼睛,她的脸上也流露出一点哀痛来,小心翼翼的道:“我,我弄疼伱了是不是?” “……” 商如意没能说话,只张了张嘴。 沙哑的气音让图舍儿立刻明白过来,她急忙去到了一杯茶送到她嘴边,一边为她喝一边道:“小姐放心,厨房那边已经在热饭菜了。你先喝点水,润一润。” 几口水下去,的确让火烧火燎的嗓子舒缓了不少。 也让商如意的脸上恢复了几分活气。 她再抬头看向图舍儿,叹了口气,轻声道:“让你,担心了。” “小姐别这么说,” 说到这里,她又咬着牙,恨恨道:“谁能想到,那个卧雪竟然是坏蛋!亏得我平时只提防长菀,把心里话都跟她说,她反倒——气死我了!” “……” “这一次把她抓回来,一定不能轻饶了她!” “……?” 商如意一愣:“她?你们抓到她了?” 图舍儿立刻点头:“嗯!” 商如意越发诧异,怎么还会抓住卧雪的? 图舍儿看出了她的疑惑,说道:“具体的,奴婢也不太清楚。只是听说,姑爷原本是想让他的部下领着他们潜入内宫去救小姐的,可是,进去之后发现内宫那边只有卧雪他们,可小姐你不在。” “……” 商如意回想起来——对了,那个时候,她被楚旸带去光明大殿了。 图舍儿道:“听说,小姐在的地方,禁卫军很多,姑爷怕去的人多了引起怀疑,所以,就让穆先带人去了内宫,而他一个人,和他的老部下一道去救小姐。” 说到这里,她快乐的笑道:“幸好,他把小姐救出来了。” “……” 商如意沉默了许久,道:“哦。” (本章完) 第321章 我们之间,不是交易! 第321章 我们之间,不是交易! 这个时候,图舍儿似乎也感觉到商如意身上那种从骨髓里透出的淡漠和冷,但她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眼神中透出了一阵心疼。 许久,才柔声道:“小姐,你——别难过。” 商如意道:“我有什么好难过的。” 图舍儿没说话。 她的沉默反倒引起了商如意的注意,她转头看着图舍儿有些黯然的神情,刚要说什么,这时,仆妇来送饭了。 送来的饭菜也不多,是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饭,还有几样小菜。 图舍儿道:“这点东西怎么弄了那么久?” 那仆妇陪笑着道:“下面的人晕船,刚刚盛好的饭不小心摔了,所以又热了一回。让少夫人久等了,请恕罪。” 说完,还对着商如意行了个礼。 商如意忍不住外面看了一眼,但她所在的这个房间显然很深,并不能看到船外的风景。图舍儿接过饭菜,只说道:“船开得很快,你们也要留神。” 那仆妇应着,转身离开了。 等到她一走,图舍儿先是服侍商如意漱了口,然后便端着那小碗汤饭坐到床边,一小勺一小勺的喂给她。商如意感觉到自己的虚弱应该有一大部分是来自饥饿,可还是没胃口,只从她手里吃了两勺,便有些倦怠的摇摇头:“我不想吃了。” 图舍儿轻声道:“小姐,你昏迷了两天没怎么吃东西,这样对身体不好啊。再吃一点好不好?” “……” 原来,自己已经昏迷了两天了。 难怪这么虚弱。 只是有些奇怪,自己既没有受伤,也没有别的什么病症,为什么会莫名其妙的昏迷,而且一昏迷就昏迷了两天? 可商如意实在没什么胃口,在苦劝之下仍旧吃不下,图舍只能轻声道:“那,一会儿要喝药。等喝了药,小姐再吃两口,好不好?” “……” 不知为什么,商如意觉得,这丫头有些温柔得过分了。 虽然两个人从小一起长大,图舍儿对她也是忠心耿耿,但她还从来没有对自己温柔到这样几乎宠溺的程度。 甚至让商如意有些别扭。 难道,是因为这一次的“生离死别”,吓着她了? 商如意想了想,也觉得自己这些日子过着“好日子”,却让她担惊受怕的,的确有些不妥,便轻轻的点点头。图舍儿立刻松了口气,这才将碗筷放到桌上,还拿了盖子盖上,免得凉了。 商如意道:“伱把窗户开开,我想透透气。” 图舍儿立刻道:“不行。” “为什么不行?” “小姐你不能吹风。” “我还没有虚弱到这个地步。” “……真的不行。” 图舍儿显得有些慌乱,而且她那种慌乱里好像还透着一点心虚。商如意忍不住皱起眉头:“怎么回事?你,你有事瞒着我?” 图舍儿一听,立刻摇头:“没有。” 可她的神情,却分明是有。 商如意心里的疑惑更重了一些——其实,刚刚醒来,她还没有那么多精力来面对一些人和一些事,可图舍儿的确太奇怪了,自从见到自己,她的一举一动都透着一种小心翼翼,好像生怕碰碎了自己一般。 她到底怎么了? 只这样一想,商如意突然又感到身上一阵发软。 她实在太虚弱了,也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来面对眼前的人和事,更妄论去深究别人隐瞒了她什么。 想到这里,商如意软软的又躺了回去,两眼有些黯然的看着图舍儿紧张的样子,淡淡道:“没有,就没有吧……” 看着她这样,图舍儿反倒红了眼睛。 她似乎也不敢再多说什么,生怕又勾起什么来,只能轻声说道:“小姐,你,你再睡一会儿好不好?你的身体——你需要好好休息。” 商如意看了她一会儿,轻轻的点头。 然后,她就闭上了双眼。 虽然已经昏睡了两天,这个时候并不再想睡觉,可一闭上双眼,倦意又像是潮水一样朝她涌了过来,她渐渐的在图舍儿的叹息声中又睡了过去。 但这一次,她没再昏睡多久。 因为不一会儿,一股熟悉的,温热的气息又一次靠近了她,她渐渐的清醒了过来,只是没有睁开眼。 有人走进了房间,低声让图舍儿退下。 然后,这人坐到了床边。 顿时,整个房间陷入了一种近乎压抑的寂静里,商如意甚至连自己的呼吸声都听不到,一切仿佛都在这一刻静止了。 然后,一只大手慢慢抚上了她的脸。 那猝不及防的肌肤相贴,令她忍不住一阵战栗,而那只手也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僵了一下,却仍旧停留在她的脸上,摩挲了一下她明显瘦削下去的脸颊,又轻轻的将她有些凌乱的鬓发捋到耳后。 这只手很粗糙,甚至能感觉到那种岩石般的粗粝感,正是这样,在抚摸她的时候,才更清晰的感觉到这只手的触感。 不知为什么,这只手在抚摸她的时候,除了跟图舍儿一样的小心翼翼之外,指尖肌肤上,似乎还带着一种情绪。 像是,在确定什么。 商如意不太明白他到底在做什么,但这个时候,她并不想再忍耐下去。 于是,她道:“放开。” 这是她醒来之后,第三次对他说这两个字。 那只手又一次僵了一下,而这一次,慢慢的离开了。 商如意这才睁开了双眼,对上了那双带着陌生的温柔神情的眼睛,陌生得她好像都不认得他了。 其实,两个人,从来也不熟。 宇文晔这一次来,又换了一身衣裳,刚刚几处洇红的地方,似乎重新包扎了一下,周身都散发着一点药味,但更重的药味,是从他的另一只手上传来。 他端着一碗药。 见她睁开了双眼,宇文晔缩回了那只手,看着她,然后轻声道:“来喝点药。” “……” 商如意想拒绝,但拒绝,就要跟他说话。 她想问,为什么自己没痛没病,却要喝药,但一问,也要跟他说话。 可她现在,一个字都不想再对他说。 于是,有些倦怠的闭上的双眼。 宇文晔静静的看了她一会儿,轻声道:“我知道,你现在不想见我。但我们之间,还是有些事情,需要说清楚的。” “……” “就算,你不想说清楚,但你已经活下来了。” “……” “活下来的人,不应该这样对自己。” 活下来的人…… 这几个字,刺得商如意哪怕闭着双眼,也止不住有些滚烫的东西盈上眼眶,慢慢的沿着眼角滴落下来。 宇文晔的呼吸一下子沉重了起来。 他看着商如意慢慢的睁开双眼,那双眼睛虽然被滚烫的泪水盈满了,却仍旧没有任何的温度,甚至,灰得吓人。 那曾经的澄澈清明,不知去了哪里。 他沉声道:“就算,你没有话跟我说,但我还是有话要跟你说。” “……” “你需要一点力气来听。” “……” 商如意沉默了一会儿,又想了想,默默的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宇文晔急忙扶着她靠坐在床头,甚至还拉过一个垫子给她垫在身后,让她坐得舒服一点。 等到她坐好了,他便拿起勺子,将那小碗中的汤药一点一点的喂给她。 汤药刚熬好,有些烫,更有些苦。 他一点一点给她吹凉了,喂到她嘴里,等到喝完了,他又拿起了一旁桌上早就准备好的腌果子送到她嘴边。 可商如意却淡淡摇头拒绝了。 其实药,也没那么苦。 看着她这样,宇文晔深吸了一口气,只能将东西又放回去。回头正要说什么,就听见商如意道:“我其实,并不想听你说什么。但,我的确有话要跟你说。” 宇文晔看向她:“你说。” 商如意道:“多谢。” “……!” 宇文晔的呼吸一窒。 他道:“谢什么?” 商如意道:“多谢你救了我的命。” 宇文晔沉默了一下,再开口的时候,声音低沉得几乎沙哑:“我们是夫妻,我救的是我的妻子,不必道谢。” 商如意垂下眼睑,像是说这几句话就已经让她很累,累得连抬眼看他的力气都没有了。她轻声道:“我们这对夫妻,本就是交易。” “……” “交易,就该公平。” “……” “我暂时想不到,做什么能回报你这一次的救命之恩。但不论如何,还是应该先道一声谢。” 宇文晔定定的看着她,那目光炽热得好像要将她整个人都灼伤。 半晌,他道:“我们之间,不是交易。” 商如意慢慢的抬眼看了他一眼。 他的脸色有些僵硬,像是在极力的克制着什么,但即便克制了,可他的手上仍旧青筋暴起,那只小碗甚至被他捏得快要碎裂。 商如意再一次垂下眼睑。 她道:“我说完了。” 说完,便慢慢的躺下,将脸偏向床内。 正当她闭上双眼,准备将一切隔绝在黑暗之外的时候,突然,那只手伸过来,不轻不重的捏住了她的下巴,将她硬生生的掰过去,对向他。 商如意睁开眼,对上了宇文晔有些发红的双眼。 他俯下身,脸几乎贴在她的脸上。 两个人近在咫尺,连呼吸,都在这一刻交织在了一起。 他深深的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字道:“我们之间,不是交易!” (本章完) 第322章 谁也不能抽身离开 第322章 谁也不能抽身离开 我们之间,不是交易! 这几个字,他几乎是咬着牙,从心底里迸出来的,每一个字,都仿佛钉子一般,钉在两个人紧贴的身体里。 可商如意却连眼神都没有闪烁一下。 她只是静静的看着他,过了许久,慢慢道:“无所谓了。” 说完,便又一次闭上了双眼。 可就算闭上双眼,她还是能感觉到宇文晔的目光灼灼的盯着她,几乎要将她的肌肤都烧伤;而且,他的呼吸沉重而炽热,吹拂过她的脸颊时,也烫得她瑟瑟发抖。 可是,她始终闭着眼,没再与他对视。 也就没有看到这一刻,他眼中的挣扎的痛。 不知过了多久,才感觉到那捏着她下巴的手慢慢的松开,虽然他根本没有太用力,也没有弄疼她,可当他放开手的时候,商如意反倒感觉到一阵滚烫的东西又一次涌上眼眶,像是哪里痛得厉害,所以令她的眼泪这般失控。 她只能咬着牙,不在他的面前再落泪。 “商如意,” 不知过了多久,宇文晔低哑的声音在她的耳畔响起,他似乎是俯身下来凑到她耳边,一个字一个字的说给她听:“我们之间的事,从来不是你一个人说了能算。” “……” “交易,也不是一个人就能做。” “……” “我们之间,还有话没说完。在那之前,你,我,我们谁都不能就这么抽身离开。” 说完,他慢慢直起身,低头看着躺在床上,脸色苍白,仿佛已经陷入沉睡一动不动,可纤长的睫羽上却沾染了一两点晶亮的水星,不住的轻颤的小女子,他轻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 而床上的商如意,仍旧紧闭着双眼,始终没有再看他一眼。 就这样,她有些稀里糊涂的获救,也糊里糊涂的到了这艘直到现在她都未知全貌的船上,身体异样的虚弱令她接连数日连下床的力气都没有,更妄论去弄清楚周遭的环境和现在的局势。 她就像一个被掏空了的破麻袋,每天就躺在床上,等待图舍儿来照顾自己。 而宇文晔,没有再来过。 其实他不来也好,两个人到了这一步,虽然没有翻脸,也没有敌对,可的确没有再面对彼此的必要,只是,每天图舍儿都会送来一碗药,商如意自觉无伤无病,并不需要喝药,可图舍儿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坚持,只说:“这是姑爷吩咐的。” 商如意忍不住疑惑的看她——这丫头,什么时候这么听宇文晔的话了? 虽然,她并不知晓宇文晔跟自己的关系,可一直以来,这丫头都是个最护主的,哪怕之前宇文晔对自己一点冷淡,她都会念叨半天,还跟防贼似得防着长菀,现在,却反倒帮着宇文晔了。 商如意只觉得苦笑不得。 当图舍儿又一次端着那碗散发着浓郁苦味的汤药送到自己面前时,她终于忍不住,蹙着眉头道:“我喝不下。” 图舍儿劝道:“小姐,这药对你有好处呀。” 商如意看了她一眼,道:“我身上没有伤,也没有病,为什么要一直给我喝药?” “……” “我这几天喝了这药,也还是很虚弱。这药到底是治什么的?” “……” “舍儿,伱到底有什么事瞒着我。” 一听这话,图舍儿的眼神闪烁了起来,似乎不知道应该如何应对。而这时,虚掩的门外响起了一声轻咳,随即走过了一个人,不知道是那个侍从又或者仆妇在忙碌什么,身影一闪而过。 但图舍儿立刻就想到了什么似得,说道:“我能有什么事瞒着小姐?” “那这药——?” “这药是凝神静气的。这些天,船一直走得很快,下面的人一个个都晕船做不了事,有一些连觉都睡不好。这药就是治这个的。” “真的?” 图舍儿理直气壮的道:“当然啦!” 商如意看了她一会儿。 的确,她也想不到图舍儿有什么理由来欺骗自己,况且之前她也听到他们说过船开得很快,厨房的人晕船,连送来的饭菜都摔了。 商如意这才默默的接过那小碗,将苦涩的汤药慢慢的喝了下去。 图舍儿在一旁看着她面无表情的喝下那些汤药,心里跟刀割一样,连眼睛都有些红了。但一看到商如意喝完了药,她立刻掩饰低下头,接过空碗又拿了茶来给她漱口,再将果脯送到她嘴边给她清口。 就算嘴里的苦涩滋味被压了下去,可小小的房间里迷漫的药味还是让人有些窒息。 商如意忍不住道:“舍儿,你开窗,透透气。” 图舍儿立刻道:“不行。” “为什么?” 商如意有些疑惑,这些日子她虚弱得不能下床,完全不知道外面的情形也就罢了,图舍儿甚至连窗户都不准她开,只说怕她吹了风会着凉。可她就算再是虚弱,也不至于这么些天了连一点风都不能见吧。 眼看着商如意又面带疑惑,图舍儿想了想,忙道:“刚刚不是说了吗,这几天船开得特别快,江上风大呀。” “……” “小姐你毕竟还很虚弱,万一吹了风着了凉,那就真的不好办了。” 商如意忍不住皱起眉头。 要喝药是因为船开得快,不能开窗也因为船开得快——船就开得那么快? 她问道:“船开得那么快,是因为王绍及他们在后面追赶吗?” 图舍儿急忙摇头:“这倒没有。奴婢听说,他们都没有追出江都宫,姑爷带着小姐出城的时候都很顺利。” “那为什么什么船开得那么快?” “……” 这一回,图舍儿又看了她一眼,眼神中明显有些难以启齿的东西。 商如意道:“到底为什么?” 图舍儿沉默了半晌,终于像是忍不住似得,轻声说道:“因为,我们听说王绍及那伙人已经昭告天下,说——” “说什么?” “说,小姐你——弑君罔上,请天下共讨之,共诛之。” “……!” 仿佛晴天一道惊雷,重重的打在了头顶,商如意整个人一下子僵住了。 弑君…… 这两个字,仿佛一把利剑,狠狠的扎进了她的心口。 半晌,她才从那种撕裂般的剧痛中抽回心神,看向图舍儿:“所以,船开得那么快是为了——” 图舍儿道:“姑爷担心,一路上那些听到这个消息的人会很快来找我们的麻烦,我们必须尽快回到国公身边,那样,才能护小姐周全。” “……” “所以,最近昼夜兼程,就是要赶在这个消息之前。” 说到这里,图舍儿小心翼翼的看着她,又犹豫了许久,才轻声说道:“小姐,你——你真的,杀了皇帝吗?” “……” 商如意没有回答她。 并不是不能回答,而是这一瞬间,她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整个人好像又被掏空了一般,有些虚软的靠坐在床头,脸色苍白如纸,冷汗涔涔而下,虚弱得几乎下一刻就要昏厥。 图舍儿一下子吓坏了,急忙道:“小姐,我,我不问了。” “……” 商如意抬头看了她一眼,想要挤出一点平静的表情来安抚她,可这个时候,连这样的力气也没有了。 她只垂下眼睑,半晌,淡淡道:“我想休息。” 图舍儿哪里还敢再说什么,急忙扶着她躺下,又小心的给她盖好被子,这才退出了她的房间。 可即便躺下,商如意的心神仍旧没能平静,相反,虚弱被潮水般的倦意填满,将她整个吞没的时候,这些日子一直纠缠着她的那些血腥的记忆,也涌了上来。一瞬间,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空旷冰冷的光明大殿,一睁开眼,就看到了手中闪烁着寒光的剑。 这一刻,她忽的战栗起来。 然后,她眼睁睁的看着与自己同握那把剑的手慢慢的用力,将长剑举到他自己的咽喉上,剑刃的寒光划过的一刹那,他对着自己,露出了笑容。 随即,微笑被突然腾起的血雾掩盖。 而那血雾,越来越浓,最终化作涛涛血海,铺天盖地的朝着商如意扑来,商如意只感到心神俱裂,一下子发出了痛苦的哭喊:“不要——” 已经晚了。 那个人,在血海中,慢慢倒下。 他的笑意越深,血腥越浓,而她的生命,仿佛也被这片血海吞噬。 她在血海中挣扎,几乎窒息的痛苦令她快要死去,她不停的挥舞着双手,像是想要抓住那个人,又像是想要抓住什么可以救自己的人,可是什么都抓不到,眼看着她就要被这片血海吞没。 就在这时,一只温热的大手,突然抓住了她。 “如意!” 熟悉的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商如意如同溺水的人终于找到了一根救命稻草,拼命的抓住那只手,整个人都攀附了上去,而她也立刻被来人紧紧的抱进怀里,那温暖的怀抱散发着令人安心的气息,将她整个包围起来。 “没事了,没事了……” 他还在耳畔说着,一边用力抱紧了她,一边轻抚着她的后背,仿佛要帮她拂去从梦魇深处带出来的绝望气息。 商如意战栗着,终于在他的怀抱里,慢慢恢复了平静。 (本章完) 第323章 活着,是最大的好处 第323章 活着,是最大的好处 第二天早上,睁开眼的时候,已经一室通明。 时间似乎是不早了,图舍儿端了热水进来就是一阵忙碌,可商如意却有些迷茫的躺在床上,许久,都回不过神。 昨夜…… 她下意识的伸手摸了一下自己,被人紧紧拥抱的触感仿佛还在,可床榻上,分明只有她一个人。 难道,是梦? 可梦中,那温暖又坚实的手臂的触感,实在是太真实了。 真实得,好像就是真的…… “小姐?” 正当她有些茫然的时候,图舍儿的声音已经在耳边响起,转头一看,她正站在床边,小心翼翼的说道:“你在想什么?” “……” 商如意也自问,自己在想什么? 不过一场梦罢了,有什么好想的呢? 于是,她淡淡的摇了摇头。 起身洗漱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好像没有前些日子那么虚弱了,看来这些日子的卧床静养到底还是有了效果。用过早膳,也依旧被图舍儿苦劝着喝了一碗药,正当图舍儿又要拿腌果子来给她清口的时候,商如意说道:“我想出去走走。” 图舍儿一听,立刻道:“不行啊小姐。” 商如意平静的说道:“我到底得了什么病,得一直待在房间里。你们是在让我养病,还是要软禁我?” 听到“软禁”两个字,吓得图舍儿脸都白了。 她急忙道:“小姐怎么这么说呢,奴婢只是关心小姐的身体呀。” “我已经好很多了,也能自己下床,自己做事,如果这样都还不能算是好,难道要我翻个跟头给你看吗?” 说到这里,她冷冷的看了图舍儿一眼:“舍儿,伱到底是我的侍女,还是宇文晔的。” 一听这话,图舍儿的眼睛也红了。 她憋着嘴看了商如意一会儿,轻声道:“小姐不要这样说,我当然是小姐的侍女,我做的一切,也都是为小姐好。小姐要出去走走,就走走嘛,犯不着这么说我。不过你要答应我,如果外头风大,就立刻要听劝回来,不可以一直留在外头吹风。还有,要穿厚一点。” 她这话,虽然有些委屈,可言语间,却还是对商如意的关心体贴。 商如意也知道自己刚刚的话有些重了,只能轻叹了一声,道:“好,我听你的。” 图舍儿这才放松了一些神情。 于是,她服侍商如意穿好了衣裳,又前前后后的看了她许久,确定没有漏风的地方,这才扶着她,小心翼翼的出了这个房间。 一路走出去,终于出了船舱,看到了一点白日的光。 商如意整个人的恍惚了一下。 眼前的甲板宽而平坦,也收拾得非常的整齐,一出船舱,立刻就感到一阵带着水汽的江风迎面扑来,仿佛被一层湿润的薄纱轻轻拂过脸颊。 商如意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脸,又慢慢的往前走。 这里是船头,能看到前方宽阔的河面,今天风微无浪,船行驶得果然很快。商如意扶着围栏,能看到宽阔的河面被阳光映照得波光粼粼,仿佛有无数金色的锦鲤在水下游动,而运河的两边,青山绵延,绿树成荫,河边有一些人家临河盥洗,还有牧童骑牛吹着横笛悠然走过,笛声借着水音飘出很远很远。 商如意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活了起来。 这些日子,她的确是被他们“关”在那个小小的舱房里休养,可她的心,又何尝不是被禁锢在了记忆里的某一个地方,不见天日,以至于此刻,眼前出现了这些风景,这些人,她才惊觉,原来自己还活着。 这烟火人间,原是如此的鲜活。 商如意道:“我们,到哪儿了?” 图舍儿忙道:“我们已经过了宿州了。” 已经过了宿州了…… 虽然这些日子她一直呆在那个小小的船舱里不见天日,也几乎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可过去了多少日子,心里大抵还是知晓的,没想到,船走得这么快,竟然已经过了宿州了。 也就是说,离洛阳也已经不远了。 说起来,船快,是一回事。 不知为什么,商如意的耳边仿佛又响起了那个人的声音——“这一次卧雪能带着你从洛阳直抵江都,只用了十几天的时间。若是当初,还没有运河的时候,你知道你们要在路上走多久?” 是啊,说起来,都是他的功劳。 商如意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可这笑声,竟也是带着哽咽的。 图舍儿一直站在她的身边很小心的盯着她,一听到她笑,立刻紧张的上前:“小姐,怎么了?” 商如意低头看了她一眼,笑道:“没什么。” “……” “只是觉得,活着……好像也有活着的好处。” “……” 图舍儿歪着脑袋,似乎有些听不懂她的话,但还是立刻说道:“活着当然好,活着才有好处。死了就什么好处都没有了。” 这时,身后传来了一个低沉的声音—— “活着当然才有好处。” “……” “活着,就是最大的好处。” 商如意回头一看,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走了过来,不是别人,正是之前在江都宫与她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位副统领程桥。 他走过来,对着商如意一拱手:“少夫人。” 商如意看到他有些意外:“程大人,你也在这里?” 但想想,他会在船上是情理之中的,毕竟,在那一晚,他带着他的人跟禁卫军杀得血流成河,若不离开江都,只怕现在早已经被王绍及他们报复,尸骨无存了。 果然,程桥也说道:“在下在江都已无立足之地,所以就带着家人跟随二公子了。” 商如意轻轻的点了点头。 程桥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似乎是要确认她的完好无损,然后才说道:“少夫人现在,没事了吧?” 商如意勉强笑了笑:“我没事。” 看着她淡然的笑容,程桥的脸上却忍不住浮起了一丝沉痛的神色,道:“可惜,我还是没能护少夫人周全。” 商如意这才想起,禁卫军要造反的事,是他一早给自己传递的消息。 但最后—— 商如意立刻道:“不,你的消息来得很及时。” 程桥蹙眉:“那少夫人为什么还是——” “……” 商如意神色一黯。 她这些日子几乎是刻意的不去回想那天发生的事,更不想去回想那天自己的心境,可发生了就是发生了,周围的一切人和事也无一不在提醒着她,她是从那一天,那样血海般的记忆里活下来的。 她有些痛苦的,轻轻的摇了摇头。 程桥也是个识眼色的人,见她这样,立刻闭上了嘴。 商如意转过身去,扶着围栏看着周围那如画的风景,突然又想到了什么,转头看向他:“对了程大人,那个时候你让人传来的那幅画——是你自己画的吗?” 程桥立刻摇头:“不是。” “那是——” “是寒食节之前的一个晚上,有人送到我家里给我的。” 商如意的眼睛一亮:“是谁?” 程桥道:“天色太晚,而且这个人刻意装扮,请我转交那幅画之后就离开了,我也没看清他是谁。” “……哦。” 商如意有些失落的低下头。 程桥道:“不过,那应该是个女人。” “女人?” 商如意的眼睛又是一亮:“你确定?” 程桥道:“这一点还是可以确定。虽然她做了刻意的装扮,也压低声音说话,可她递给我这幅画的时候,我闻到了她袖子里散发的一股香味,那应该是女子的脂粉香。所以,我可以断定她是个女子。” “……” “其实,我当时也想弄清楚这个人的身份,只是——” 说到这里,他犹豫了一下,才轻声道:“当时,二公子就在我家中,与我商议闯江都宫的事。这件事事关重大,更需要保密,所以,我没敢节外生枝,只能任由那人离开。” “……” 商如意的心微微的一沉。 其实,这也不算是什么秘密,既然寒食节的当夜,宇文晔就跟程桥带人一同闯进了光明门,那他们之前肯定见了面,也商议过一切。 只是,此刻听到,却有些异样的刺痛感。 商如意沉默了一下,道:“哦。” 似乎是感觉到了她身上透出的那股冷意,程桥原本再要说什么,却也说不出口,几番欲言又止,终于还是鼓起勇气道:“其实,我们计划数日,就是想要护少夫人周全,只是没想到,事发突然,少夫人最后会去了光明大殿——” 说到这里,他沉声道:“请少夫人恕罪。” 商如意看了他一眼,淡淡笑道:“你救了我,还要请我恕罪,这是什么道理?” “……” “程大人,我对你,只有感激。” 程桥看着她,眼神中似仍有些矛盾挣扎,但也说不出话来。 这时,运河上的风大了起来,程桥虽然衣着单薄,但他身体强壮,并不觉得有什么;可商如意却不同,她虽然穿得很严实,但冷风一吹,立刻感到一股寒意浸入四肢五体,好像被针扎一样。 怎么会,这么冷? 商如意刚一瑟缩,就感到身上一暖,回头看时,只见图舍儿已经拿了一件厚厚的风氅给她披上了。 她道:“小姐,你可千万别着凉。” 商如意低头看了一眼,这风氅看着眼生,并不像是自己的东西。 于是问道:“哪儿来的?” (本章完) 第324章 我们之间,不要互欠太多 第324章 我们之间,不要互欠太多 图舍儿眼神闪烁了一下,道:“刚刚回去拿的。” “……” 刚刚?刚刚她一直跟在自己身边,什么时候去拿的这个? 而且——几乎是立刻,她就从那紧紧的裹着自己身体的风氅上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几乎和昨夜,那从噩梦中安抚了自己的气息,一模一样。 顿时,她的呼吸沉重了起来。 程桥看着她顿时有些苍白的脸色,小心的道:“少夫人,你,你的身体没事吧?” 商如意摇了摇头:“我没事……告辞了。” 说完,便转身往船舱内走去。 图舍儿急忙跟了上去,可刚走了两步,就看见商如意默默将那风氅脱下来递给她,图舍儿急忙道:“小姐干什么,外面风大你小心着凉啊!” 商如意的脸色有些苍白,只看了她一眼,平静的道:“我回房了。房里没有风,也用不着这个。” “……” “伱拿下去吧,这东西,不是我的。” 说完,她便头也不回的回了房间。 图舍儿抱着怀中的风氅,又看着她消瘦,却固执的背影,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接下来的时间,商如意没有再踏出过那房间一步。 甚至连图舍儿来陪她,她也只说自己想要休息便让她退下了,其他服侍的人自然更不敢来打扰她。这个小小的舱房,原本像是个躲避风雨的堡垒,可在这样静谧的环境里,却更像一个坟墓。 安静得,没有一点声音。 可是,安静并不代表平静。 哪怕入夜,渐渐的沉入梦中,商如意仍旧感觉到内心的不安,她觉得自己好像置身在一处最深重的黑暗里,不仅看不到光,甚至也听不到任何的声音。 那种空虚感,如死亡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有了一点感知,是她的手,好像被另一只手抓住,握紧了一个东西。 当她意识到,那是一把长剑的时候,她的呼吸顿时窒住,急切的想要阻止什么,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手将那长剑举起,剑锋闪烁的寒光一下子照亮了她的双眼,也照亮了长剑的另一边,那张俊美无俦的面容。 楚旸…… 他又一次站在她的面前,微笑着看着她,那双细长的凤目中,满是眷恋与温柔。 商如意一时恍惚,甚至有些分不清眼前是梦境还是现实——也许,她希望这一切都是真的,眼前这个风流绝世的男子还没有死,他还潇洒恣意的活着。 但下一刻,她就感到自己的手被牵着抬了起来,长剑又一次举到了他的面前,在她惊恐的目光中,剑锋划过咽喉—— “不!” 商如意急忙想要阻止,可一切都晚了。 那双细长凤目中所有的眷恋与温柔都在这一刻化作冰冷的灰暗,而滚烫的鲜血,又一次铺天盖地的朝着她涌来,一下子吞没了她。 “不要!不要!” 商如意拼命的挣扎哭喊,她想要抓住什么,却什么都抓不住,甚至连那在自己面前倒下的人,也立刻消失在了血海当中;那鲜血吞没她之后,更是令她窒息,她的哭喊声越来越弱,甚至连挣扎的力气也没有,就这样,慢慢的,坠入血海。 就在这时,一双手用力的抓住了她。 商如意的心一动。 是有些熟悉的温度,也有些熟悉的力量,一切仿佛都曾经发生过,那双手抓住她之后,立刻将她拥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不停的轻轻的抚摸着她的后背为她顺气,低沉的富有磁性的声音也在她的耳畔轻喃:“没事,我在……” 那双手,那声音,甚至连那怀抱中散发的熟悉的气息,似乎都在安抚着她。 商如意渐渐的安静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恢复了神智,却立刻,又感到一阵战栗。 刚刚的,是噩梦? 可是,醒来的现实也并不比噩梦好多少——她立刻就感觉到,自己被一个人紧紧的抱在怀里。 这个人,就是宇文晔。 他只穿着一身贴身的薄衣,似乎是仓促赶来,连衣带都没系好,大片精壮的胸膛裸露在外,也在紧抱着她的时候,将更多属于他的味道和气息,染到了她的身上。 商如意不由得颤抖起来,立刻从他的怀中挣脱出来。 房间里连一点灯光都没有,可她还是能清楚的感觉到,那双明亮的眸子在这一刻,黯了一下。 半晌,他低声道:“你做噩梦了。” “……” “我,我刚刚听到你这边的动静,所以过来看看。” “……” 商如意的呼吸还有些乱。 她不知道自己刚刚到底闹出了多大的动静,能让他大半夜的过来查看,她只是觉得周身有一种脱力的虚软感,好像刚刚梦中的濒死挣扎都是真的,让她甚至连撑着自己能远离他一点的一分力气都没有。 挣扎半晌,她只能轻声道:“多谢。” 黑暗中的人沉默了许久,然后道:“连这个,你也要‘公平’吗?” 商如意只觉得心还在用力的跳着,让她呼吸都有些困难,这个时候面对他,也没有更多的力气去分辨什么。 她只“嗯”了一声。 宇文晔沉默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开口,声音带着一点自嘲的意味,道:“商如意,你还真是很懂得怎么让人难受。” 商如意微微蹙眉,抬头望向他。 可晦暗的光线下,也只能看到那双明亮的眸子微微闪烁着。她想了想,低声道:“我只是觉得,我们之间,最好不要互欠太多。” 说完,她又了一点力气撑着身子,总算让自己后退了一些。 然后道:“我没事了。你,请回吧。” “……” 宇文晔却没有动。 漆黑的房间里,他的双眼仍旧明亮,灼灼的盯着她,道:“我还有些话要问你。” 商如意只觉得头很痛,那种纠缠了她许久的虚弱感又一次回到了身上。她只能勉强道:“太晚了,我不——” “白天,你为什么不回应程桥?” “……?” 商如意的心微微一动。 这个时候,她也顾不上去想白天自己跟程桥在一起的事,他怎么会知道,他们说过的话,他又怎么会知道,她只费力的抬起有些沉重的头:“什么?” 宇文晔道:“他的消息很及时,我也拷问了卧雪,她说,你收到那个消息之后,立刻就去见了——那个人。” “……” “可你没有禀报,甚至也没有任何举动自救。” “……” “为什么?!” 商如意的身子又一次战栗了起来。 不知是刚刚噩梦带来的恐惧感还没有完全驱散,还是他的话语中有一种穿透一切的犀利让她心口渐渐的发痛,她咬着牙,支撑着自己开口,用有些沙哑的声音道:“事情都已经过去了,现在问,没有意义。” “不,有!” 宇文晔的声音低沉,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坚定,如同他此刻在黑暗中也亮得出奇的双眼,静静盯着商如意,似乎不容许她有任何的退避。 他说道:“至少,让我明白一件事。” “……” 商如意只觉得身上一阵冷,一阵烫,好像在被什么无形的酷刑折磨着,而在这个人的面前,她也的确避无可避,只能蜷缩着抱紧自己,哑声道:“我不知道你明白了什么,但我不想听了。你走吧。” 宇文晔非但没走,反倒更倾身上前,几乎凑到她的耳边。 他沉声道:“我知道,你为什么没有把程桥传给你的消息禀报上去,而是一心陪着——他!你陪着他游园,陪着他踏青,陪着他饮酒作乐,甚至,陪着他去光明大殿。连最后,面对禁卫军的时候也全然不在意。” 这一刻,他的话让那一切回忆都活了。 甚至,比刚刚在梦中场景还更鲜活,商如意伸手想要捂住自己的耳朵,却被宇文晔用双手锢住了她的手腕,用力的将她拉到自己的怀里,一字一字,清楚的说道:“因为那天有个消息进了江都——就是父亲起兵的消息!” “……!” 商如意靠在他的怀中,忽的一颤。 宇文晔清楚的感觉到了她的战栗,他咬着牙,低头对着怀中这具有些虚软,更好像有些发烫的身子,咬牙道:“你以为,我跟他一起起兵,对吗?” “……” “你以为,我不顾你的死活,对吗?” “……” “所以,你陪着他——” “我没有!” 商如意一下子打断了他的话,想要抽出自己的双手,可宇文晔铁钳般的手腕根本不容许她有任何逃离的机会,她的挣扎在他的面前显得那么无力,她只能拼命的否认:“我没有!” 但这个时候,宇文晔根本不听她的任何辩驳。 即便那辩驳,已经是那么的苍白无力。 他甚至直接将她抱进怀里,在漆黑的夜色中,用力的盯着那双已经闪烁着泪光的双眼,咬牙道:“商如意,我早就跟你说过,就算我们之间只是交易,就算我对你没有感情,我也不会占一个女人的便宜,也不可能,不顾她的性命。” “……” “更何况你,我对你——” (本章完) 第325章 失去的就失去了 第325章 失去的就失去了 “更何况你,我对你——” 话没说完,他突然感到怀里沉了一下。 是商如意软绵绵的倒在了他怀里,脸也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宇文晔一怔,下意识的揽住她细瘦的腰肢,却发现那吹拂过自己脸颊的呼吸散发着不寻常的热度,他心中一惊,急忙在黑暗中伸手一摸她的脸,触及的肌肤果然滚烫! 她,发烧了! 宇文晔顿时也有些慌了,急忙抱着她轻呼:“如意!如意!” 这个时候,商如意只感到全身绵软,明明不想再与他这样靠近,可推拒他的双手却连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只感到宇文晔用力的抱紧了她,焦急的呼喊在静谧的夜晚显得那么刺耳。 不一会儿,周围响起了很多脚步声,随即,屋子里也亮了起来。 她迷蒙的睁着一线眼睛,看到眼前人影晃动,许多人都在忙碌,耳边嘈杂的声音里也只能勉强剥离出“发烧”、“找大夫”等字眼,她恍恍惚惚的明白过来,自己应该是白天在船头脱下风氅时吹了那一下风着了凉,白天的时候还好,晚上就开始发起热来。 真是,可恶…… 这么想着,她忍不住在心里苦笑。 图舍儿这些日子千叮万嘱让她不要吹风免得着凉,她只说自己没这么孱弱,却没想到,这么快就现眼了。 越想,越觉得生气,可神智也越恍惚。 到最后,她已经看不到周围忙乱的人影,也听不到那些焦急的说话声,唯一的感知只有紧抱着自己的这个人,他的手臂仍旧有力,却在紧紧抱着自己的时候,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迹,就在商如意的意识几乎快要陷入昏迷时,仿佛听见他咬着牙,沉声说了一句—— “靠岸,下船!” | 不知过了多久,在一阵颠簸中,商如意慢慢醒了过来。 还没睁眼,就听到耳边不断响起的车轮的声音,她恍惚的知道自己是在一辆马车里,可是,身下却并非冰冷坚硬的车板,也不是普通的坐垫褥子。 而是一股熟悉的气息,将她整个包围了起来。 商如意慢慢的睁开双眼,对上的,仍旧是那双熟悉的,此刻却被倦怠侵扰得有些黯然的双眼。 宇文晔…… 四目相对的一刻,那双眼睛里仿佛被激起了一丝波澜。 但,他的脸上还是平静的没什么表情,看着她的时候甚至连呼吸都放轻了一些,像是害怕惊吓到她。 半晌,他轻声道:“还难受吗?” “……” 商如意沉默了一会儿,低头看了一眼,一件厚重的风氅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被他抱在怀里。 难怪,属于他的气息那么浓。 浓得,都快浸到她的梦里了…… 商如意下意识的动了一下,宇文晔立刻道:“你先不要动。” “……” “我们去找大夫给伱看诊,你的身体很虚弱,再折腾下去,会留下沉疾的。” “……” “有什么话,都等看了大夫再说。” 商如意沉默了一会儿,又闭上了双眼。 这个时候,她没有余地去说什么做什么,事实上,她也没有这个力气去说什么做什么,只能感觉到怀抱着自己的人沉默下来,那双眼睛似乎也还一直留驻在自己的身上,过了许久,才听见他轻叹了口气,伸手将她身上的风氅又拉紧了一些。 这一路,两个人就这么一言不发,明明靠得那么近,却似乎比之前一南一北两分离的时候,还离得更远…… 马车又走了一会儿,进了一座城。 周围渐渐变得热闹起来,商如意睁开眼,就看到宇文晔伸手撩开窗帘的一角,立刻,阳光和外面喧闹的声音如潮水一般涌进了这个寂静的车厢内。 有路上行人见面,大声问好的说笑声,也有小商贩们卖力叫喊的声音,还有其他的马车经过,马蹄阵阵,车轮滚滚。 那烟火人间的气息,好像更近了一些。 可是,阳光照在宇文晔那棱角分明的脸上,却感觉到他的神情很凝重,甚至透着一点紧张。 不一会儿,就看到窗外人影一闪,似乎是穆先,他对着宇文晔道:“二公子,我们已经先派人过去了……” 宇文晔目光闪烁,道:“不要暴露身份。” 穆先道:“二公子请放心。” 说完,他似乎又往前赶去,宇文晔这才放下帘子,一低头,又对上了商如意的目光。 两个人相对,又是一阵沉默。 然后,他低声道:“这里是宋州。我在这里没有故旧,所以,做事要小心,不要暴露了我们的身份。” 商如意没说什么,只垂下长长的睫羽。 虽然她现在很虚弱,低烧也折磨得她整个人都有些恍惚,但宇文晔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她也明白过来——皇帝一死,天下大乱,各方势力竞相争逐,像宇文晔这样的身份,的确很容易被人盯上。 更何况——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被裹在风氅里,仍旧显得纤细的身体。 虽然已经从梦中醒来,可梦魇中那血腥的气息,似乎还是很真实的萦绕在鼻尖,是那个人留在自己身上,手上,甚至灵魂里的……血腥味。 她有些战栗的想要握紧拳头,给自己一点力量,但到了这个时候,却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这时,头顶响起了宇文晔低沉的声音:“你现在很虚弱,不要乱动。” “……” 商如意的目光微微一闪,抬头看向他。 宇文晔低头看着她,轻声道:“我会保护你。” “……” 商如意的呼吸一窒。 似乎,不仅刚刚藏在风氅里那样细微的小动作被他察觉到了,甚至连她心里那一点沮丧和念头也都被他捕捉到了。 她避开了他此刻的目光,只淡淡道:“不用。” 宇文晔沉默了一下,道:“用不用是你的事,会不会是我的事。” “……” 商如意索性低下头去。 就在这时,马车摇晃了一下,停了下来。 似乎,到了。 可宇文晔并没有立刻下车,而是从怀里拿出了一块丝帕,轻轻的蒙在了她的脸上,遮掩住了她的容貌,这才抱着她下了马车。 眼前,是一家医馆。 这里算不上太热闹,来往的也都是些上门看诊拿药的人,一看到有辆马车停在门口,众人不免多看了几眼,而宇文晔站定之后,立刻抱着商如意快步走了进去。 里面的店家已经迎了出来。 虽然被那丝帕遮住了脸,商如意还是能勉强看清外面的情形,那店家身边站着图舍儿和两个宇文晔身边的长随,显然是刚刚穆先说的先派过来的人,只是不知道,不过是来看个诊,何必还要先派人过来。 但派人过来也是有好处的,外面看诊的人还在排着队,那店家却已经迎着宇文晔,客客气气的走到内间去,显然是使了银子。 内间坐着一个慈眉善目,须发斑白的老者,见宇文晔抱着人进来,立刻道:“看诊的是这位夫人吗?” 宇文晔点点头。 那老者一伸手:“请坐。” 宇文晔抱着她坐到了一张椅子上,却仍旧不放手,只掀开了风氅的一角,将她的手拿出来,放到桌上一个软垫上。 商如意无力挣扎,也索性不浪费力气,只隔着脸上那一层丝帕,望着老人伸手轻轻的扣在了自己的脉门上,眉头逐渐蹙起,神情变得凝重。 自己,到底为什么孱弱至此? 只见那老人给她诊了一会儿脉,紧蹙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抬头道:“这位夫人长期忧思过度,又受到了极大的惊吓打击,以至——” 宇文晔轻咳了一声。 那老人立刻道:“身体虚弱,气血不足。这一次着凉发热,不过是之前压着的病发出来罢了。” 宇文晔道:“应该怎么办?” 那老人道:“这倒不妨事。老朽开一剂药,吃了就好。只是夫人玉体尊贵,万不可再有劳损。另外——” 他看着那张丝帕下神色黯然的商如意,轻声道:“也望夫人凡事放宽心,更想开些。” “……” “失去的就失去了,牵挂怀念,不及莫牵莫念。” “……” 商如意的心微微一动。 失去的,就失去了……? 牵挂怀念,不及莫牵莫念? 不知为什么,他这话明明是开解,可听在耳中,却有一种莫名的酸楚从心里生了出来,商如意静默许久,慢慢的低下头去。 蒙在脸上的那一方素帕,沾上了一点湿润。 这时,怀抱着她的人也沉默下来,过了许久,才说道:“劳烦您开药方。我们要抓一个月的药量。” 那老人道:“请稍等。” 他虽然年纪大,动作倒是很快,不一会儿便将方子写好递了过来,而商如意从那方素帕后抬起眼来,匆匆的看了一眼。 就在这时,宇文晔突然脸色一沉,抱着她的手一下子收紧了。 众人见他脸色一变,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却见宇文晔转头往门口垂下的帘子看了一眼,沉声道:“外面怎么没有声音了?” 这话一出,众人才有些回过神来。 的确,刚刚进来的时候,还能听见病患们来往说话的声音,这个时候,外面突然安静下来。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刀剑散发出的,特殊的铁器的味道。 (本章完) 第326章 屠尽宋州城! 第326章 屠尽宋州城! 那店家陪在一旁,这个时候还有些茫然,只是听着外面声音低了下来,也觉得有点奇怪,走过门口撩起帘子往外一看,顿时吓得低呼了一声:“哎呀!” 众人急忙问他怎么了,那店家脸都白了,回头道:“外面,怎么那么多官兵?” 一瞬间,宇文晔的目光锐利起来。 他想了想,轻轻将怀中的商如意放到椅子里,手脚轻柔的像是放下一个珍贵的宝物,放下之后,甚至还细心的将有些散开的衣角掖回到她身下。 然后看着商如意的眼睛,平静的说道:“休息一会儿。” “……” 商如意没说话,只淡淡的垂下眼睑。 宇文晔站起身来,让图舍儿过来守在商如意的身边,又对跟在一旁的穆先和另外两个亲随道:“就守在这里,哪里也不准去,不管外面发生了什么,都不准离开她身边一步。” 两个亲随都立刻应了,只有穆先有些担忧的道:“公子——” 宇文晔冷冷的看了他一眼。 穆先立刻也不敢再说什么,只能闭上嘴,也退到了商如意的身旁。 宇文晔这才慢慢的走过去,还安抚了那店家两句,然后伸手,慢慢的撩起了帘子。 虽然一直沉默不语,但这时,商如意也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只见医馆外面的大堂上,刚刚还有不少看诊拿药的人,此刻却已经空空如也;而在大门外,不知什么时候来了大队的官兵,全都铠甲在身,刀剑在手,将这个小小的医馆围了个水泄不通。 她的心不由得一颤。 但立刻,宇文晔已经走过去,而且反手将帘子放下,遮了个严严实实。 他慢慢的走到大堂上,空气里还弥漫着医馆中特有的浓重的药味,却也遮掩不住眼前刀剑环伺散发出的危险气息。他冷冷的环视了一周,那些官兵虽然刀剑在手,可毕竟宇文晔威名在外,他们也早就听闻此人的战功与武功,哪怕他只一个人出来,手无寸铁,那种高高在上,睥睨一切的迫人气势仍旧压得他们有些喘不过气来。 甚至,在宇文晔已经要迈出大门的时候,站在队伍最前列的几个人还往后退了两步。 宇文晔冷冷道:“带头的,出来。” 这时,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只见他也身着铠甲,但干瘦的身材显然负担不起铠甲的沉重,脚步迟缓,身形趔趄,走到队伍最前方站定的样子不但不威风,反倒显得有些滑稽。 这显然是个文官。 但是,他脸上悍然凝重的神色,却是令人瞩目。 只见他走过来,对着宇文晔拱手行了个礼,面色凝重的道:“宋州太守范承恩,见过辅国大将军。” 宇文晔微微了一下挑眉。 他虽然正式进入官场不到一年,不太跟官场中人,尤其是文官打交道,也听说过此人的名声,这范承恩之前一直在朝中任御史大夫,后来几次犯颜直谏惹得皇帝龙颜大怒,被发到了宋州,可因为为官清廉,治下有功,官声很不错,做到了太守的位置;而他,虽然一直上书皇帝停止征伐辽东修筑长城,引得皇帝对他十分厌恶,可他却也始终对朝廷,对皇帝忠心耿耿。 这个时候见到他,宇文晔的心中微微一动。 但他还是不动声色的道:“本将军并未表露身份,太守大人何以知晓我在此处?” 那范承恩道:“大将军惊才绝艳,人中龙凤,这样的人进入城中,想不引人注意也不行啊。” “哦?” 宇文晔道:“看来,是我小瞧了大人了。” “不敢。” “那,范大人率众而来,刀兵相向,莫非是有事要寻本将军?” “大将军乃是国之重器,范某人再大的胆子,也不敢拿着刀兵对着大将军你啊。” “那范大人此来,有何要务?” 说到这里,那范承恩的脸色一沉,目光如刀的看向了宇文晔身后,那被他遮得严严实实的内室门,沉声道:“本官是前来捉拿弑君重犯——商如意!” “……!” 虽然隔着宇文晔高大的身躯,还有紧闭的门帘,可他的声音,还是如一道惊雷,猛地在那内间中炸响。 那店家和看诊的老人全都吓得白了脸。 而商如意在这一刻,也几乎窒息。 弑君! 这两个字,就像是刀子,又一次狠狠的扎在了她的心口,痛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没想到,王绍及他们昭告天下的消息传得那么快,这些日子他们日夜兼程,就是想要赶在这个消息之前回到盛国公身边,还是晚了一步。 现在,她商如意,已经是人人得而诛之的重犯了! 就在这时,一旁的图舍儿立刻俯下身,一双手臂用力的环住商如意,只见她一脸凝重,轻声道:“小姐不要听,我们也不要理会。” “……” 商如意咬着牙,没说话。 可是她心里明白,不要听,不要理会,是解决不了这件事的。 就是为了不引人注目,所以宇文晔只带了他们几个人进城,但现在,这宋州太守却把大队人马都调过来了,不论如何,这件事今天是不可能善了的。 她下意识的想要起身,可周身的绵软却让她连动一动都不能。 而这时,外面的宇文晔已经冷冷道:“范大人何出此言?” 范承恩咬着牙,那消瘦的脸上已经满是愤恨沉重的表情,说道:“大将军,难道你还想隐瞒?江都已经传来消息,陛下宾天,而弑君罔上的,正是商如意!” 宇文晔道:“这是有人栽赃陷害,我的妻子并没有做这样的事。” 范承恩眼中的恨意更甚,道:“大将军,商如意弑君的事,天下皆知,大将军又何必再此故作镇定。” 宇文晔道:“我镇定,是因为我的妻子并没有弑君。还有,商如意三个字乃是我妻子的闺名,请范大人不要再直呼我妻子的名讳!” “……” 他这话,令范承恩也有些意外。 弑君这种事,凡是沾上一点都要血流成河,可宇文晔如此镇定,甚至还计较别人称呼他妻子的名讳,难道,真的有隐情? 可不管怎么样,这种大事,哪怕是疑犯也不能轻易放过。 想到这里,范承恩道:“好,尊夫人。不论如何,尊夫人涉及弑君的大罪,在下绝对不能容忍这样的人擅自到来,再擅自离开。我要将她捉拿归案,审清此事,给天下一个交代,更给陛下一个交代。” 宇文晔道:“不行。” “为何?” “我妻子病重体弱,经不起牢狱之灾。” “大将军!” 范承恩面色凝重,尤其对着宇文晔看似彬彬有礼,却是步步紧逼的态度,他已经怒不可遏,厉声道:“弑君,十恶不赦之罪,犯罪之人可连诛九族!大将军若能识时务,请将犯人交出,在下绝不多做牵扯。” 诛九族。 这三个字,再次重重的落在了商如意的心上。 这个时候,她不论如何也静不下去,咬着下唇几乎拼尽全力,总算慢慢的坐起身来。 图舍儿在一旁惊得急忙要按住她,却听见商如意抓住了她的手腕,沉声道:“这件事,不论如何,不能连累到我的——九族,不论是宇文家,还是舅父家。” “小姐……” “扶我出去。” 就在她挣扎着要起身的时候,一旁的穆先却走过来,沉声道:“少夫人,你不要冲动。” 商如意蹙眉看着他:“穆先,若不交出我,伱们都会被我连累的。” 穆先道:“少夫人,若交出你——就不是二公子了。” “……!” 商如意的心微微一颤。 而同时,门外已经传来了宇文晔低沉的声音,他平静的说道:“这么说,范大人是认为,若我不交出我的妻子,哪怕连诛九族,杀戮无辜,也在所不惜?” 那范承恩也算是被他冷冰冰的态度逼到了极致,他并非残忍嗜杀之人,但到了这个时候也顾不上许多,只能咬牙道:“不错!” “……” 宇文晔微微眯起双眼,看着他。 那种倨傲的神态,更是激怒了对方,就在范承恩按捺不住,挥手要让身后的官兵冲杀上来的时候,他突然长叹一声,道:“既然是这样,那我也就不必为宋州城的百姓感到太无辜了。” “……!” 这话一出,范承恩高举的那只手立刻僵住。 他呆呆的望着宇文晔:“你,什么意思?” 宇文晔平静的说道:“我宇文晔没什么大的本事,可身为男人,我也知道,要保护自己的妻子,哪怕死,也在所不惜。” “……” “只是,此刻我一无军队在侧,二无刀兵在手,面对你范大人带来的人马,我就算想拼,也拼不了几个。所以今日,我与我的妻子应该是有死无生了。” “……” “但幸好,我早做了一点准备。” 看着他平静如常的态度,范承恩心里越发的不安起来,道:“什么准备?” 宇文晔看着他,淡淡道:“在进入宋州之前,我给家父发了一道讯息,告诉他——我进入宋州,若身死此处,必为此地之人所杀。请他无论如何要发兵为我报仇,屠尽宋州城!” (本章完) 第327章 死者已矣,生者可追 第327章 死者已矣,生者可追 屠尽宋州城! 这几个字一出口,也像是一道惊雷在范承恩的头顶炸响,一瞬间他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脸色惨白,身形摇晃。 半晌,他才红着眼睛看向宇文晔,咬牙道:“你疯了?!这里的百姓是无辜的!” 宇文晔淡淡的,不带一丝温度的道:“我妻子,也是无辜的。” “……” “你要诛杀她的九族,都是无辜的。” 说到这里,他目光闪烁,又轻笑了一声,道:“她的亲眷,相信范大人你也不陌生。前治礼郎沈世言,因为谏言陛下停止攻打辽东,被罢官流放。想来,他跟范大人伱倒是很有同僚之谊。” “……!” 范承恩的呼吸都乱了起来。 他怎么会不知道沈世言,虽然他先被外放到了宋州,两个人同殿为臣的时间不长,可之后他也听说,沈世言和裴恤等人也是为了阻止皇帝征伐辽东而犯颜进谏,直接被罢官流放,处境凄凉,心中也曾为他们伤怀不已。 商如意弑君罪该万死,可真的要株连九族,沈世言等人也都要被牵连,他,又何其无辜? 想到这里,范承恩坚如铁石的心也颤抖了起来。 这时,宇文晔又冷冷道:“你若执意要动我的妻子,那我宇文晔也就只能以这一城无辜之人的性命,来为我和她陪葬!” “你——!” 范承恩急得整个人都乱了,他握紧双拳,左右走了两步,又回头来看着宇文晔,急切的道:“你可以杀我,杀我全家!但这一城百姓与此事无关!” 宇文晔面无表情的道:“你说什么都没用,因为消息已经发出去了。” “……” “现在唯一能做选择的,是范大人你,而你也只有两个选择——一个,是选择坚持杀我的和我的妻子,然后,以你整个宋州城的百姓陪葬。” “……” “第二个,就是放我们离开,你和这一城百姓,可以继续活下去。” “……” “你选吧。” 他这一番话,不仅震慑住了范承恩,更是把周围的士兵都吓住了。 那些人握着刀剑的手也开始颤抖了起来。 要知道,这些人几乎都是宋州本地人,不仅自己生在城中,家属亲眷也俱在此处,乱世中根本无处可去,也只有在范承恩的治下才有几天太平日子过;若盛国公真要屠城,他们今日的举动不过是明天举到自己脖子上的刀罢了。 这样一想,这些人都害怕了起来。 要知道,别的人说这话他们尚且可以不当一回事,可宇文晔是盛国公宇文渊最得力的儿子,若他真的死在这里,宇文渊必不可能善罢甘休。而他现在又—— 想到这里,众人都不敢再往下想。 其中几个最靠近范承恩的不由轻声说道:“大人,请大人三思啊。” “是啊大人,这城中百姓可都是无辜的。” “大人,陛下被弑的事都已经过去了,再说现在不是也有——”这人话没说完,被范承恩红着眼睛瞪了一眼,他吓得将后面的话硬生生的咽了下去,哆嗦了一下才又改口道:“大人,我们还想活下去啊。” “是啊,我们想活下去……” 这些人一个个的脸上都是哀求恳切的神情,范承恩看在眼里,更是心痛欲裂。 难道,真的要用这一城百姓的性命,来给为皇帝报仇铺路? 他一生为官清廉,忠君体国,在知晓皇帝被弑之后便一心要为自己效忠的皇帝报仇雪恨,可是,他同样也爱民如子,相比起忠君,这一城百姓的性命,也是他无法放下的。 此刻,他就像是站在天平的中央,往哪一边走,都是错。 这个时候,明明是他刀剑在手,军队在侧,可范承恩却是满头大汗,好像自己被逼迫到了绝境,而眼前的宇文晔,哪怕只孤身一人站在那医馆内,却仿佛一座无法撼动的大山,不论他想尽办法,也越不过这个男人,更无法为自己效忠的皇帝报仇。 范承恩咬牙道:“你,你这样滥杀无辜,难道就不怕遭天谴?” 宇文晔道:“不怕。” “你——” 若他多说两句,范承恩或许还能与他据理力争,可这“不怕”二字,简单利落,却是将他的狠戾决绝也表现得淋漓尽致。 这时,一个最胆小怕事的士兵慌得丢下了手中的刀,扑通一声跪在了范承恩的脚下,哀求道:“范大人你可千万不能弃我们不顾,我,我一家老小可都是无辜的呀!” 他这样一跪,周围的人也纷纷放下刀剑跪了下来。 一时间,哀求之声不绝于耳。 在这些人的跪地恳求声中,范承恩呆立在原地,一动不动——但,他并不是真的不动,只是僵硬的站在那里无法动弹,可一双垂在身侧的手却是用力的握紧,手背上青筋暴起,整个人仿佛一张拉到了极限的弓,就快要崩毁了。 这时,耳边响起了一个低沉的声音,淡淡道:“死者已矣,生者可追。” 听到这句话,范承恩全身用力的颤抖了一下,像是那根绷紧的弦在这一刻铮的一声断了,顿时,他整个人耷拉下来,好像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当他再抬头看向宇文晔的时候,脸色苍白,眼神也变得灰暗了。 他道:“你走吧。” 宇文晔抬眼看了他一眼。 只见范承恩脸色灰白,有一种被抽走了三魂七魄的颓败感,那一身铠甲穿在他身上,更像是把他压垮似得。他低下头,无力的说道:“其实到了今天,我就算真的杀了弑君的人,也为时已晚。我这么做,不过是想最后一次,回报陛下的知遇之恩。只是没想到——” 说到这里,他自嘲的一笑。 一边笑,一边无助的摇着头,慢慢的转身往人群中走去。而其他那些兵士,这个时候全都松了口气,好像刚刚从阎罗殿捡回一条命似得,众人慢慢站起身来,有的想要对范承恩说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大家只能看着他慢慢的离开。 可就在这时,宇文晔突然道:“范大人,我有件事想问你。” 范承恩的脚步一滞,却不回头,只背对着他道:“你还要说什么?” 宇文晔道:“你是什么时候得到所谓的——我夫人‘弑君’的消息的?” 这“弑君”二字更像是一把刀,生生的从背后扎进了他的心里,范承恩的身形摇晃了一下,又抬起头来长吸了一口气,才说道:“就在今天。” “今天?” 宇文晔目光闪烁了一下,然后道:“那我有些话想要告诉范大人。” 范承恩这才慢慢转过身来,不带任何感情的看着他:“你说。” 宇文晔道:“我夫人乃一介女流,若真的是她行刺陛下,断不可能毫发无伤,全身而退。” “……” “陛下遇刺,身为陛下近卫的王绍及和他的禁卫军为何没有如大人这般为陛下报仇?而且,他们昭告天下的消息已经到了这里,人却还留在江都,为什么?” “……!?” 范承恩猛地一怔,睁大眼睛看向他。 “你是说——” “我什么也没说,” 宇文晔淡淡道:“天下大乱,鱼龙混杂,范大人以民为本,是这一城百姓之福。但,大人也需要明辨是非,良禽择木,方能在这乱世当中保全你自己,更保全这一城百姓。” “……” “我,言尽于此。” 说完,他彬彬有礼的又对着范承恩一拱手。 看着宇文晔进退有据的样子,范承恩却像是有些恍惚,他沉默了许久,才慢慢说道:“大将军……” 宇文晔抬头看了他一眼。 原以为范承恩要说什么,可在叫出“大将军”这三个字之后,他自己却是一怔,好像剧的这个称谓有些好笑似得,淡淡一笑,又改口道:“二公子。” “……” 宇文晔微微蹙眉,似是感觉到了什么。 但他也只道:“范大人有何指教?” 范承恩看了他一会儿,才慢慢说道:“二公子果然人中龙凤,我范承恩服你。” “……” “我可以立刻撤兵,也请二公子撤回你的消息,莫要鼓动令尊屠戮宋州城,毕竟他现在——” 说到这里,他话语一滞, 宇文晔道:“什么?” 却见范承恩迟疑了一下,忽的又自嘲的一笑,摇摇头道:“没什么。” 说着,像是什么都不在乎了似得,转过身去对着他淡淡的一挥手,道:“你们走吧。我,我不会再对你们做什么。” 他颓败的背影慢慢的消失在了人群中。 而其他的那些士兵,这个时候也不再多做停留,他们都捡起刚刚丢在一旁的刀剑,默默的转身离开了。 宇文晔站在原地,蹙着眉看着这些人离去的背影,心中却不由得升起了一点疑惑。 似乎…… 不过,他很快便打消了自己的思虑。 对于他而且,面对一件自己不能确定的事,最应该做的不是揣测,而是立刻去找寻真相,这才是最直接,也最有效的解决办法。 于是,他转身往内室走去,刚一伸手撩开帘子,顿时一愣。 商如意站在内室门口,此刻,正抬头望向他。 (本章完) 第328章 商如意,我没有不顾你的生死 第328章 商如意,我没有不顾你的生死 两人目光对视的一刹那,宇文晔看到,那双曾经明亮澄清的双眼,此刻仿佛也闪烁着一点久违的光亮。 但立刻,她低下头去,避开了他的目光。 宇文晔的心里仿佛有一点东西微微激荡起来,可他不动声色,只低着头看着商如意低垂的眼睫,轻声道:“你要干什么?” “……” “你又想出来逞强?” “……” “你是不是忘了我说过的话?” 商如意低着头,只感到身上虚软无力,刚刚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一点力气支撑她走到门口,却在面对他的一刹那,仿佛一下子消散了。 她轻喘了一下,眼看着就要跌倒,可宇文晔一伸手便揽住了她的腰,将她抱进怀里。 然后一弯腰,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伱——” 商如意想要说什么,可刚刚压抑太过的心绪令她声音沙哑,只说出这一个字便已经透着无法抑制的颤迹,更是将自己悸动的心情全然暴露在他的面前。 她立刻咬住下唇,止住后面的话。 宇文晔低头看着她,那双冷峻却澄明的双眼像是看透了一切。 但他并没有多说什么,只转身便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吩咐道:“拿药方,取药。” 穆先和图舍儿立刻回过神来,急忙找到那吓得软了腿的店家,等他们拿了药方也抓了药,还多给了些诊金以示赔礼,再匆匆忙忙走出来的时候,宇文晔已经将商如意小心翼翼的放回到车厢里,众人也不敢再耽搁,急忙上马驾车,出了宋州城。 很快,马车将那久违的喧嚣人声又抛在了身后。 车厢内的两个人,依旧沉默。 可这一次的沉默与来时不同,彼此似乎都能感觉到有一种莫名的情绪在静谧的空间里酝酿着,但宇文晔心里还有一件事纠缠着,他撩起帘子的一角往外看了一会儿,又蹙眉沉思了半晌。 等到再转过头来,对上了商如意闪烁的目光。 已经许久,她没有主动看向过他了。 宇文晔也看着她,道:“你要说什么?” “……” 商如意的唇瓣微微颤了一下,却没开口,脸色仍旧有些苍白。 宇文晔想了想,道:“是假的。” 商如意的呼吸一沉,又看向他。 宇文晔道:“如果你要问,我是不是真的会以我的生死怂恿父亲屠城,那我可以告诉你,是假的。” “……” “我上战场杀敌从不眨眼,但杀平民——我暂时还没有这种打算。” “……” “今后,也不会有。” 商如意沉默了一会儿,道:“那,你凭什么认为,那位范大人会相信你。” 宇文晔又转头,撩起帘子的一角往外看了看,平静的说道:“他相不相信我并不重要。这是一个赌局,赌的是,他是不是个爱民如子的好官。” “……” “不过,他从一开始就暴露了结果。” “……” “为了不伤及外面的无辜百姓,他没有趁我们不注意就直接杀进来,而是先转移了那些百姓,甚至不惜引起错过时机让我们有机会戒备。这样一个爱民如子的好官,不可能冒被屠城的险来捉拿一个犯人。” 他说的,是那么的轻描淡写,好像不过讨论了一下外面凉风习习的天气。 可是,这分明是他们性命攸关的赌局! 商如意看着他似乎永远都那么自信,那么平静的眼神,可就在这一刻,宇文晔的目光却好像被吹过的风掠起一阵涟漪,微微的闪烁了起来。 他喃喃道:“可是,我有一点,没弄明白。” 商如意想了想,道:“他要抓我报‘弑君’之仇,却并没有跟你计较国公起兵的事,对吗?” 宇文晔转头看向她。 四目相对,那目光中沉沉的思绪,似乎全然相同。 这样几乎珠联璧合的碰撞令商如意心中一悸,她急忙低下头去,避开了他的目光,可宇文晔的脸上却仿佛又被风吹起了一点涟漪,而那涟漪映着阳光,竟是带笑的,甚至有些温暖。 他慢慢的侧身对着商如意,轻声道:“如意——” 商如意将脸偏向另一边的窗户。 直到现在,低烧仍然折磨着她,刚刚的一番变故和折腾,已经让她有些支撑不住,几乎只能将额头靠在窗边,才能勉强撑着自己坐起来。 但下一刻,宇文晔就伸手,将她整个抱进了怀里。 “你——” 商如意蹙着眉,正要说什么,可一抬头,就对上了宇文晔的眼睛,他深深的看着她,那从来就锐利得几乎所向披靡的目光,此刻也像是看穿了她的身子,一直看进了她的心里。 商如意的喉咙一梗,后面的话已经说不出来了。 而宇文晔将她抱在怀里,郑重的说道:“昨晚,我的话还没说完。” “……” “我并不知道父亲起兵的事。在我南下救你之前,我给他发了一封信,告诉了他这边的变故。而且请他有任何的举措都先等我救了你回来,以免造成一些不必要的后果。” “……” “后来到了江都,消息传来,我才知道他还是起兵了。” “……” “不过我觉得,这件事应该另有隐情,尤其从刚刚范承恩的话语间来看,我更相信这一点。” 说到这里,他长舒了一口气,然后轻声道:“我没有骗你。” “……” “商如意,我没有不顾你的生死。” 这一番话,字字落在商如意的心头,她明明不想听,甚至也不想再受他的话语的任何影响,但这一刻,心跳却还是不自觉的沉重了起来。 她忍不住回想起在江都宫,知晓盛国公起兵那一瞬间,她绝望的心情。 原来,不是…… 正如他所说,他没有不管自己的死活——其实,这也是他一直以来的行事,哪怕当初跟自己毫无感情,也没有更多牵扯的时候,他也不会让自己受委屈;甚至,会直白的告诉自己,因为自己的意志和坦荡,而赢得了他的敬意。 他对她,在大事上,从来都是坦诚的。 甚至——互不相欠的。 可感情,对他而言,不是大事。 一会儿还有 (本章完) 第329章 我流产了,对吗? 第329章 我流产了,对吗? 想到这里,她突然又觉得有些好笑。 宇文晔的确从来都是坦荡的,他也许会隐瞒,但不会欺骗;他也许会忽略,但不会放弃。他从来都只做他自己,从两个人第一次见面,成亲,新婚之夜的“交易”,他就一直是这样,清醒得不像个真人。 而自己,蠢得像个假人。 尤其想到自己相信他与盛国公一道起兵,置她于不顾,而痛苦得放弃了一切,甚至愿意赴死的愚蠢,她更觉得可笑。 亏得自己当初与他对峙的时候,口口声声说幸好没有对他无法自拔,若自己真有说的这么清醒,又怎么会在以为他不顾自己生死的时候,就痛苦到那种地步? 其实,自己对他还是—— 想到这里,她真的笑了笑。 该清醒了,该清醒了…… 他的温柔体贴,甚至不顾一切的相救,是他的个性,而非自己的特殊。 真正特殊的人,是在他的心里,而不必在他的身边。 该清醒了…… 不知为什么,明明已经解释了一切,可一看到商如意的笑,宇文晔却蓦地感到一阵心惊。 他蹙眉,沉声道:“商如意!” 直到这个时候,商如意才又抬眼,看了他一眼,道:“我知道了。” “……” “多谢你来救我。” “……” “也多谢你,没有放弃我。” 宇文晔的脸色慢慢阴沉下来,他咬了咬牙,道:“我说了这么多,你还是要跟我‘公平’?要跟我互不相欠?” “……” “伱到底明不明白——” 他的话没说完,商如意有些恹恹的闭上了双眼,用虚弱的声音轻声道:“宇文晔,我们之间就是公平的。” “什么?” 宇文晔眉头一蹙,心里像是不自觉的漏跳了一拍。 马车内小小的空间仿佛又宁静了下来,过了好一会儿,商如意才又睁开双眼,平静的看着他,道:“你说你没有骗我,我承认,你好像也从来不屑于骗人,你只是——会隐瞒。” “……” 宇文晔的呼吸顿时乱了。 而商如意的眼神也在这一刻,闪烁得有些乱,但她脸上却是惨淡的笑容,道:“我明明没有受伤,也没有病痛,为什么这一路,我会虚弱成这样,甚至,你们连一丝风都不让我吹着。” 宇文晔那冷峻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低头看向商如意的时候,他的神情,似也有了痛苦的意味。 他道:“如意……” “还有,” 商如意接着说道:“这一路上,你们都让我喝药,凝神静气的药我喝过,不是那个味道。” “……” “看大夫,为什么要提前让图舍儿他们过来。他们到底是来安排,还是来提前告诉那个大夫,不要在我面前说明我的病情?” 商如意越说,气息越乱。 而那双紧紧抱着她的双手,也在这一刻越发沉重,几乎要将她整个人融进自己的胸膛里,恨不得两个人再也不分开。 可是,紧贴的身体,仍旧是冰冷的。 如同此刻,商如意冷冽的眼神。 她看着宇文晔,道:“我一直在猜,一直在想,直到刚刚,那个大夫给我开了药方,我终于明白了。” “……” “溪麻、黄芪、菟丝子、熟地……” 她慢慢的将刚刚只匆匆一瞥,勉强从那药方中辨认出来的几味药名字说了出来,然后道:“这些,可不是治晕船,让人静养的药。” “……” “这些,是为女子流产后复宫养血的药。” 宇文晔道:“你——” 商如意淡淡一笑,道:“你好像忘了,在新婚第二天我就告诉过你,我曾经跟着父亲出使突厥,跟着那里的巫医学过医术。” “……” “我虽然没有喝过这种药,但药名,药效,我一看便知。” 说到这里,商如意的脸色比之前更苍白了几分,可眼角,却透出了一点令人心惊的红。 她深吸了一口气,道:“我流产了,对吗?” 不知是不是车轮突然撞上了什么坎坷,马车顿时剧烈的摇晃了起来,如同此刻两个人的世界,也在这样剧烈的摇晃中,濒临破碎。 这一刻,宇文晔的眼睛也红了起来。 可是,他的双手越加用力的紧抱住商如意,像是生怕她再有一丝一毫可能从自己身边离开,让他再也触碰到不到的可能。 他道:“如意……” 那声音,痛得像是也快要破碎。 而商如意,只淡淡的点了点头。 其实,她并不需要他的回答。 看到药方的那一刻,她已经什么都明白,之所以到现在才问,她不愿意承认是流连他的一点温柔,想来,应该是想要积攒一点力气,让自己可以平静的面对这一刻。 她,流产了。 被卧雪劫走,去到楚旸身边,经历那一切的时候,她的腹中,一直有一个孩子。 他们的孩子。 可是,这个孩子甚至没来得及让她察觉到他的存在,就走了。 难怪那一夜,她那么冷,那么痛,身上的血好像流不完,她甚至痛到失去了理智,恍惚间以为自己也跟眼前在血海中倒下的人一样,就快要死去,就快要被眼前无尽的血海吞没。 所以,她提着剑,漫无目的的出了光明大殿,因为那个时候,她已经忘了自己还活着。 但原来不是。 走的不是她,而是那个他们之间,不该存在的孩子。 他走了。 无声无息,只带给了她一阵痛楚,便走了,如同他来的时候,原本是快乐的。 可是不管痛楚还是快乐,到了这一刻,都该清醒了。 商如意笑了,这一次,她是真的认真的笑了笑,只是猝不及防的,一点滚烫的东西从眼角颓然落下,啪嗒一声滴落在宇文晔紧抱着她的那只手上,化作一朵晶莹的泪,瞬间便消失不见。 两个人之间的苦痛,也是如此。 存在过也罢,但该结束的,便就此结束吧。 商如意抬头看着他,这张脸仍旧俊美,即便曾经有那样俊美无俦的男子对自己倾心,可商如意明白,就算时光再回头,她也避免不了对这张脸动心。 只是,死心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平静的对他说道:“宇文晔,老天都在让我们互不相欠。” (本章完) 第330章 这个孩子,是在警告我 第330章 这个孩子,是在警告我 大路上,算的上艳阳高照,路旁的鲜竞相绽放,马车走过,带起的一阵风吹得那五颜六色的朵微颤轻摆,如同一副绚烂的春景图。 美不胜收。 可是,车厢内,却如同寒冬。 在听到商如意最后的那句话的一刻,整个马车仿佛都被寒冷的气息笼罩,即便身体健硕如宇文晔,也感到周身冰冷,甚至怀抱着她,紧紧相贴的胸膛,也感到寒冷刺骨。 他低着头,看着眼前这个脸色苍白,气息奄奄,却固执得不肯退让一步的小女子。 半晌,他道:“如果,我不同意呢?” 这个小女子淡淡一笑。 可这笑容显得那么虚弱,事实上坚持到现在,商如意也已经觉得自己的精力到了极限。她只能躺在他的怀里,半阖双眼,平静的说道:“宇文晔,你自己说过,我们之间的事,从来不是一个人说了能算。交易,也不是一个人就能做。” “……” “这一次,也是。” 宇文晔的眉心一蹙,沉默了一会儿,他道:“没错。” “……” “我们之间的事不是一个人说了算,所以——相不相欠,也不是你说了就算。” “……!” 宇文晔看着他,眸子黑凝如墨,道:“你知道吗,我其实做不来太温柔体贴,甚至委曲求全的样子。所以,如果伱要自说自话,那我也可以。” “……” “这个孩子走了,不是老天让我们互不相欠,而是他在警告我。” “……” “警告我,应该好好的把你留在身边,不再轻易让你离开,保护好你,让我们的下一个孩子可以平安的降生。” 商如意的心一颤,睁开双眼,看着他坚定的眼神,在低头看向自己的时候,竟透出一股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悍然,令人心惊。 “就看我们两,谁能坚持到最后吧!” 看着他坚毅的眼神,不知为什么,商如意只觉得一阵酸楚涌上心头。 可这个时候,她已经无话可说。 只能无力的,慢慢的闭上了双眼,而在纤长的睫羽间,仍有冰冷晶亮的泪星缀着,随着她的呼吸心跳而轻颤。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耳边响起了一声长叹。 之后,怀抱着自己的人伸手,轻轻将已经有些散落的衣裳再一次为她裹紧,而那双手,也将她更紧的抱入了怀中。 马车,继续在明媚的春光与窒息的静默中,慢慢前行。 不知过了多久,商如意有些迷迷糊糊的,感觉到周身一颤,似乎是马车停下了,可她没有力气清醒过来,只听着耳边响起了这些日子常伴的流水潺潺的声音,似乎是回到了他们停船靠岸的码头。 所以,他们是要回船上,继续赶路了? 她这么混沌的想着,可抱着她的人却并没有立刻下车,而是一直静静的坐在马车上,那周身沉稳的气息里,仿佛透着一点纠结。 这时,穆先走到窗边轻声道:“二公子,我们该登船了。” “……” 宇文晔仍旧没动,似是有什么疑虑。 穆先感觉到了什么,轻声道:“二公子,怎么了?” 宇文晔沉默了一会儿,道:“王绍及他们昭告天下的消息已经到了宋州,而且,连范承恩都知晓了我们的行迹,难保别的人不会知道。” 穆先愣了一下。 再想了想,才有些回过神来,道:“二公子说的是,东都的人?” “嗯。” “可是,我们跟梁士德并没有交过手,也从未敌对,他会对我们动手吗?” 宇文晔道:“我有点担心……” 商如意半梦半醒的,不太明白他在担心什么。 而这时,外面又响起了一阵脚步声,一个人走到马车的窗边,沉声道:“二公子!” 熟悉的声音,似乎是程桥。 他的声音低沉浑厚,一下子惊得商如意神智一震,忍不住微蹙眉头,似是要醒过来。宇文晔立刻抬手示意他小声一些,程桥看了一眼他怀中闭着双眼,陷入沉睡的商如意,忙低下头:“请二公子恕罪。” 宇文晔低声道:“你下船干什么?” 程桥道:“我们在船上等候公子的时候,有人来告诉了我们一件事。” “什么事?” “东都的梁士德和萧元邃已经知晓了二公子的行踪,如今他们正在前方运河上布下人马,似是要等二公子。” “哦?” 宇文晔微微一挑眉,脸上露出了一丝冷冽之意。 穆先的脸上也露出了怒意:“他们还真的要对我们动手!” 宇文晔道:“看来,我的担心倒不是多虑。” 说到这里,他又看向程桥:“来报信的是什么人?” 程桥道:“是个陌生的中年人,说了这些话就离开了,我们也不好阻拦。只能等二公子回来,再将一切告知。” 宇文晔倒也并未继续纠结这个人的身份,只想了想,然后说道:“来人应该是要告诉我们,最好不要再走水路。这一段的运河比较窄,也比较浅,我们的船过去,很容易就会落入他们的包围。在运河上一旦陷落,连逃的机会都没有。” 穆先道:“所以,我们要改走陆路?” 宇文晔道:“我本来也有这个打算,过了宋州,就上岸走陆路。只是——” 说到这里,他下意识的低头,看了一眼怀中的人。 路上要比坐船更颠簸得多,别的人还好,可商如意身体孱弱,这样的舟车劳顿只怕对她会有不好的影响。 可现在,已经不是能选择的时候了。 宇文晔想了想,道:“你们立刻上船,把船上的人和东西都带下来,我们改走陆路。” 两人立刻道:“是。” 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窗上的帘子软软落下,将原本洒在脸上的阳光也隔挡在外,而商如意在晦暗的光线下,慢慢的睁开了双眼。 虽然无声无息,可宇文晔却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低头看向她。 两个人的目光,又一对视。 但这一次,两个人都很平静,已经完全没有了之前对峙,甚至濒临决裂的态度,宇文晔看了她一会儿,低声问道:“你都听到了?” 商如意轻轻的点头。 宇文晔道:“接下来的路,可能会难走。” 商如意道:“我撑得住。” “……” 不知为什么,简单的话语,却让宇文晔的眼神更深了几分。 反倒是商如意,浅眠了这一路,虽然没有恢复太多体力,可她还是比之前清醒了一些,甚至抬头看了看透过帘子缝隙照进来的阳光,然后说道:“来传消息的人,是雷家的人?” “……!” 宇文晔看着她澄清明亮的双眼,只觉得心又跳了一下。 但他脸上仍旧平静,点点头:“应该是。” 商如意目光闪烁了一下,不知怎的鼻头有些发酸,但这个时候也没有多余的力气让她伤春悲秋,怀念故人,她又抬头看向宇文晔,轻声道:“可是,梁士德和萧元邃为什么要拦我们的路?” “……” “他们总不会也要跟范承恩一样?” 宇文晔摇头:“他们自己都是叛军,谈不上要为皇帝报仇。” 商如意又道:“那,是萧元邃——” 宇文晔冷笑了一声,道:“我跟他的旧账,迟早都要算。但,梁士德应该不是个会为了帮他算旧账而出兵的人。” “……” “他们相聚,应该还是以利为先。” 说到这里,商如意的头脑更清醒了一些。 她想了一会儿,道:“难道,还是因为爹——” 后面的话她没说完,但即便没说完,两个人也都明白。宇文晔看着她,道:“如果我没猜错,应该也是跟父亲起兵的事有关。” 商如意的眉心蹙了起来。 虽然盛国公起兵的确是件大事,但从整个大局来看,各地叛军风起云涌,盛国公的起兵不过是其中一股比较大的势力,还完全不到能左右天下,让世人都瞩目的地步。 为什么,会引起那么大的反响? 就在商如意费力思索的时候,突然,紧蹙的眉心被揉了一下。 她一愣,抬头,就看见宇文晔伸手在她眉心一揉,帮她展开眉间的褶皱。他低声说道:“这些事,你不要太操心。” “……” “接下来的路不好走,你应该好好的休养身体。” “……” 明明两个人已经把话说到那个地步,可他还是依然故我,甚至做出这种亲昵的举动,商如意咬了咬下唇,立刻便挣扎着想要从他怀里挣脱出来。 可宇文晔的双手紧紧的钳住了她。 商如意道:“你——” 宇文晔却不接这话,又接着说道:“过了宋州之后,前面就是汴州。再往前走,就是东都,梁士德和萧元邃布下的兵马,应该就是在那段路上。” 商如意不想理他,可这段路也涉及到自己的安危,她出了几口气,才沉声道:“我们不走水路,不是就能避开他们?” 宇文晔道:“萧元邃是个很谨慎,思虑很周密的人,他就算不知道有人会来给我们报信,也未必不能猜到,我会在过了宋州之后改走陆路。” “……” “如果我没猜错,除了在运河上布下兵马,他们应该也会拦截道路。” “……” “所以,就算改走陆路,我们也未必能保证绝对的安全。” 商如意的心神被他一牵,忍不住抬头看向他:“那——” (本章完) 第331章 如果你想,我可以杀了她 第331章 如果你想,我可以杀了她 就在这时,马车外又响起了穆先的声音:“二公子。” 宇文晔道:“何事?” “属下有事禀报。” “哦?” 宇文晔目光闪烁了一下,低头轻轻的将商如意放下,便下了马车。 虽然身上仍然没什么力气,但被人像个粽子一样裹在风氅里也快一天了,商如意只觉得手脚僵硬,便趁着这个时候稍微活动了一下,身上总算没那么绵软,而正当她靠到窗边,立刻就感到一阵带着水气的风从帘子的缝隙吹了进来。 风中还夹杂着穆先低沉的声音:“他不肯下船。” 商如意的心中一动——他们,在说谁? 宇文晔道:“你没跟他说清楚吗?” 穆先道:“属下说了。可他说,他经不起这般折腾,而且,梁士德等人的目标并不是他,继续坐船往洛口走,说不定还能牵制梁士德那边一些人,为二公子减轻些负担。” 宇文晔沉默了下来。 过了许久,他终于轻叹了一声:“这样,也好。” “……” “派几个人跟在他身边保护他。” “是。” 之后又响起了一阵脚步声,是穆先离开了。 商如意抬起没什么力气的手,轻轻的撩起帘子的一角,立刻就看到外面的情形,船上的人已经陆续下到了码头,还有些随从将所携不多的行李拿了下来,堆到另一架马车上,其中一个有些熟悉,与众不同的身影,便是绳索紧缚了两只手,被人牵到马车边栓上的卧雪。 她显得没什么精神,脸上身上,似乎也带着伤。 一看到她,商如意的呼吸立刻一紧。 她下意识的低下头去。 这时,宇文晔转过头,便看到她靠坐在窗边,阳光照在她苍白的脸上,原本看着似乎也有些活气,但一看到卧雪,她的神色立刻又黯了下来。 那种说不出的伤痛,从她灰暗的眸子里蔓延出来,几乎一瞬间,便笼罩住了她整个人。 宇文晔走到窗边看着她,突然道:“如果你想,我可以杀了她。” “……!” 商如意的呼吸一沉。 不知为什么,这个时候她却突然想到,当初刚到江都宫的时候,也是为了给她出气,那个人也是这么轻描淡写的便要杀了卧雪。 这个女孩子的生死,好像一直都是这些大人物嘴里的几个字而已。 说话间,便可轻取。 她低着头,眼睛微微有些发烫,沉声道:“你不是说过,伱不杀平民吗?” 宇文晔道:“她可不是平民。” “……” “而且,若不是她,很多事情,你都不必——” 他的话没有说完,因为看到商如意的眼瞳闪烁着被刺痛的光,他也说不下去了。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好不容易压下了心口那阵剧痛,才抬起头来,勉强作出平静的神情对着他,道:“还是算了吧。” “……” “她虽然不是平民,但也只是奉命行事,拿她出气,我也于心不忍。更何况——” 宇文晔看着她:“何况什么?” 商如意道:“你捉住她这么久都没有杀她,显然是留她下来还有点用。” “……” “既然有用,就更不能——” 这句话没说完,商如意突然就止住了。 自己这话,倒像是在为他着想似得,尤其看着宇文晔看向自己,那闪烁着仿佛带着一点暖意的目光,心里更是后悔不迭。 但,她只是觉得,杀这么一个棋子,残忍,且无用。 似乎是感觉到了她的尴尬,宇文晔温柔的看了她一会儿,只柔声道:“那好,我会留下她的。” “……” “你累不累,要不要在车上睡一会儿?” 商如意摇摇头:“我们去了一趟宋州已经耽搁了,还是赶紧上路吧。” 不管是梁士德和萧元邃盯着宇文晔,还是会有其他像范承恩这样忠君之人想要杀她,他们留在外面多一天,危险也就多一分,还是应该尽快赶回宇文渊的身边,更何况,她也想早一点知道,宇文渊起兵的真实原因。 宇文晔道:“那,趁着收拾东西,我让他们给你准备点吃的,你休息一会儿,就上路。” 商如意点点头。 很快,他们就在码头上简单的做了一些饭菜,图舍儿甚至还趁着这段时间拿了那个老大夫开的药,先给她熬了一碗送上来。 浓烈的药味顿时充斥了整个车厢,熏得商如意几乎要昏过去。 可她还是老老实实的将那墨汁般的一碗药喝完了。 苦涩的味道,刺激得她两眼发红。 坐在身边的图舍儿一直守着她喝完,又接过空碗放到一边,然后拿出手帕来给她擦拭嘴角,商如意感觉到她今天特别的安静,忍不住抬头一看,只见图舍儿两眼有些发红,那小心翼翼的样子,比前几日更甚。 她道:“怎么了?” “……” 只是问了三个字,图舍儿的眼睛红的更厉害了。 她低着头,哽咽了许久,终于看向商如意,轻声道:“小姐,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 商如意只感到心口一震。 随即,那刚刚喝下去的还有些发烫的药,此刻化作一股暖流,一下子涌上她的鼻头和眼中,顿时她的眼睛也有些发红,酸楚的感觉令她开口时声音也沙哑起来。 她道:“你以为,能瞒我多久?” 只一句话,图舍儿的眼泪一下子就落了下来。 虽然自己的心里千疮百孔,可看着她痛哭流涕,商如意自己却还要做出无所谓的样子,只是哽咽的声音也骗不了人,她哑声道:“你哭什么?” 图舍儿哭道:“小姐,你受苦了。” “……” “都怪我,我要是一直跟在小姐身边,说什么也不让你受这样的苦,我宁肯死,也不让你——” 商如意苦笑着抬起手,捂住了她的嘴。 可图舍儿的眼泪仍旧汩汩而出,不一会儿连她的手也润湿了。商如意只能轻声道:“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你也不要自责。” “……” “只是,你不该瞒我。” 图舍儿捧着她被自己的泪水润湿的手,呜呜的道:“对不起小姐,可我们都怕你知道了以后受不了,之前的大夫都说你要静养,不能受刺激。” “……” “对不起小姐。” “好了,” 看着她愧疚的样子,商如意也原谅了她这些日子跟宇文晔的“沆瀣一气”,只淡淡道:“今后有什么事,都要跟我直说。瞒着我,只会让我更担心。” 图舍儿直点头:“我知道。” 说着,她又轻声道:“小姐,你也不要太怪姑爷。其实这件事,他比我还伤心。那天晚上,他抱着小姐你一身是血的出城,可他那个样子,好像自己的命都丢了一半在江都宫里。” “……” “后来,他就一直守在小姐身边,一刻都不——” “舍儿,” 不等她说完,商如意生硬的打断了她的话:“你不要说了,流产是我自己的事,我不会迁怒别人。只是,你今后不准再跟他串通了瞒我,不管任何事。” 图舍儿立刻道:“我知道,这次是因为小姐的身体我才出此下策。但我还是小姐的人,当然不会帮着别人了!” 看着她信誓旦旦的样子,商如意在心里笑了一声。 然后道:“好了,我有点饿了,你去给我拿些吃的来,等我吃饱了,你再给我赌咒发誓。” 图舍儿笑了笑,急忙应着下了车。 看着她总算歇下心头的大石,显得轻松了不少的背影,商如意的心里似乎也松开了一些,但同样,也有些更沉重的,压在了她的心上。 她抬起头,往窗外看去。 宇文晔就站在前方不远的码头上,这个时候风有些大,卷着他的衣袂在风中猎猎作响,却仍旧撼不动他挺拔的身形。 似乎不管到了哪里,他都是这样坚毅挺拔,不可撼动。 这时,他们的船离岸了。 商如意心中一动,忍不住伸手扶着窗框,凝神的看着那艘船,甲板上站着几个人,应该就是穆先留下的那几个,似乎是让他们留在船上照顾什么人。 可是,这艘船上除了他们,还有谁呢? 商如意仔细的看着,但毕竟隔得太远,加上风卷起的阵阵水雾弥漫,实在看不清,不一会儿,船就慢慢的离开了他们的视线,融入了粼粼波光当中。 直到这时,宇文晔慢慢的转过身来。 两个人目光交汇,却都无言。 | 大概是因为知晓了真相,也把一些话说出来了,商如意的心结虽然没有完全解开,但多少也卸下了一些负担,身体倒也没有之前那么沉,吃了一点细软的汤饭之后,甚至精神也好了一些。 然后,他们就上路了。 从宋州到汴州,路途本来就不太远,而且梁士德和萧元邃并没在这段路设下人马,走得也比较顺利,只是,因为顾着商如意的身体,行路仍然不快,一直走了两天,才到了汴州境内。 再往东,前方就是洛阳了。 这天早上,他们早早的上路,可走了一会儿,商如意看着外面的风景,渐渐的感到不对。 这条路,她虽然不是十分的熟悉,可因为之前兴洛仓的事,她几次来回,多少也识得沿途的风景,但现在他们走的,却并非那条路。 商如意坐在马车一侧,看着右边升起的太阳发出万丈光芒,刺得她有些睁不开眼。 她回头,看向身边的宇文晔:“我们在往北走?” (本章完) 第332章 我需要这个“功劳” 第332章 我需要这个“功劳” 宇文晔转过头来看着她。 窗外的阳光给她镀上了一层迷蒙的,仿佛水墨晕染的光芒,让她看上去温柔又清静,甚至连她的目光都清澈了许多。 宇文晔的眼神在这一刻也有些恍惚。 半晌,他才点头道:“嗯。” 商如意微微蹙眉,这个时候他们不是应该尽快过东都,回到宇文渊身边吗?这个时候往北走—— 她道:“你不会是想绕过东都吧?” 宇文晔摇了摇头,说话时眉宇间已经染上了一层阴翳,道:“梁士德占领洛阳之后,统兵数十万,洛阳周边郡县几乎都在他的控制之下,我们要绕多大的圈子才能避过他。” “……” “况且,河北本来也是他的地盘。” 商如意点了点头,正是因为这样她刚刚才感到担忧,于是又问道:“那你往北走要去哪儿?” 宇文晔沉默了一下,然后道:“我们,去王岗寨。” “……!?” 商如意一下子睁大了双眼。 王岗寨?! 他们一路北行,要去王岗寨?! 那个在传闻中,由王取易统领,英雄豪杰齐聚,统兵无数,坚如铁桶的王岗寨? 她几乎是下意识的问道:“你要去干什么?” 宇文晔看了她一眼,嘴角流露出一点淡淡的笑意,可他的眼中却没有丝毫笑意,不仅没有,甚至还有几分凝重之色,道:“当然不是去看风景的。” 其实,商如意自己也知道这个问题问得太傻。 只是她有些猝不及防罢了。 这个时候再一想,她抬头看向宇文晔,下意识的压低声音道:“前面的路上有梁士德和萧元邃拦路,所以,伱打算绕道王岗寨?” 宇文晔又看了她一眼,沉默了一下,道:“这是一个原因。” 商如意问道:“你还想做什么?” “……” “你,你不会是,想趁着这个时候,拿下王岗寨吧?” 宇文晔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这态度,却是默认了。 商如意这个时候已经连惊讶的表情都做不出来,更说不出任何不敢置信的话语,只呆呆的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道:“你手上的人马,哪怕加上程桥带来的,也才百余人。” “……” “可王岗寨——就算萧元邃这个时候在洛阳,留在寨子里的至少也有数万人。” “……” “这,要怎么打?” 宇文晔道:“所以我正在想办法。” “……” 商如意看着他,心思都乱了。 如果是百余人的队伍去打千余人的队伍,也许是以卵击石,但至少还能期盼着奇迹发生,比如铁卵击碎石;可百余人的队伍去攻打数万人驻扎的王岗寨,那就算是奇迹也想不到的可能。 宇文晔却说,他要想办法! 什么样的办法,能让百余人的队伍,拿下数万人驻守的王岗寨? 商如意看着他靠坐在另一边窗口,阳光照在他的双眼上,让那双冷峻而深邃的眼瞳透着一点琥珀色的光芒,可是,那眼瞳仍旧深不见底,里面甚至闪烁着一点,连阳光也无法掩盖其光彩的眼神。 似乎是感觉到了她的目光,宇文晔转头看向她,道:“怎么了?” 商如意轻声道:“我觉得,你好像还有别的心思?” “……!” 宇文晔的眼神微微一闪。 他不动声色道:“为什么?” 商如意想了想,道:“雷家传来的消息应该不假,梁士德和萧元邃在前面的路上等着我们,而以我们现在的兵力,要过东都的确不太可能。所以,你要想办法保障我们在路上的安全,更要保障我们可以平安回到爹的身边——可就算这一切都是真的,这也不是你用百余人的队伍去攻打王岗寨的理由。” “……” “我觉得,你应该还有别的考虑。” “……” 宇文晔的眼中闪过了一丝仿佛是欣喜的神色,那种喜悦,就好像一个长期孤身行走在黑夜中的人突然看到前方出现一缕光亮,而在光亮中,还出现了另一个人的身影一般。 但他并没有露出太激动的神色,只长舒了一口气。 然后道:“你说的,对。” 商如意睁大双眼:“你——” 宇文晔道:“我需要这个‘功劳’。” “……功劳?” 商如意看着他,心思一动——功劳?什么意思? 她想了想,似乎能够理解一点,如今盛国公已经起兵,那么下一步一定是逐鹿天下,宇文晔是他一直以来最器重的儿子,跟在他身边战功显赫,如果真的能够一举拿下王岗寨,的确算得上是一个“功劳”。 但是,这个功劳,真的用的上“需要”二字吗? 他现在,应该是保全自己为先,为什么会考虑到需要功劳这件事上去? 而且,提起功劳,似乎就有与人相争之意了。 商如意的心里隐隐感觉到什么,可又觉得眼前仿佛蒙着一层薄纱,让她不仅看不透宇文晔的心思,更看不透眼前这双冷峻而深邃的眼睛。 沉默半晌,她才轻声道:“你要做,就去做吧。” 这一回,反倒是宇文晔又看向了她。看着她被纤长的睫羽掩盖了所有心绪的双眼,宇文晔轻声道:“你可以放心。” 商如意抬眼看他:“嗯?” “我不管做什么,都一定会护你周全。” “……” “这是我的底线。” “……” 商如意的眼神又是一黯,低下头去避开了他的目光,道:“我也不是你的累赘。不管到了任何时候,我都会做我该做的事。” 宇文晔静静的看着她,半晌,轻声道:“嗯。” 接下来这一路,两个人没有再说话。 虽然商如意的心里仍是忐忑不安,可她也明白,这个时候不应该打扰宇文晔思绪,自己也许在战事上做不了什么,那不给他压力,让他放手去做,就是她唯一能做的。 一直到中午,他们才停下来,在路边一处茶摊旁吃饭歇脚。 宇文晔照常下了马车,然后转身,握着她的手,小心翼翼的将她半扶半抱着下了车。 直到此刻,两个人对彼此的关系仍旧没有达成一个统一,不仅是因为谈不拢,也是因为到了这个时候,生存比感情重要得多。不管他是否还需要自己这个妻子为他遮掩自己的感情,但商如意自己知道,她仍然需要他—— 更需要宇文渊这个公公。 于是,两个人仍旧保持着刚成亲时的状态,在众人面前,还是那样夫妻和睦的样子。 一旁的图舍儿,看到宇文晔护着她那幅小心翼翼的样子,心里那块大石头也终于落了下来,便忙跑去那摊主那里买茶买点心。 他们来的人多,那摊主手边的茶点不够,只能先服侍两个主人坐定,送来茶点,又去灶上烧水给其他人煮茶,忙得脚不沾地,还殷勤的陪笑道:“贵客慢慢吃,其他的马上就送到。” 宇文晔拿着茶壶倒了一杯茶,送到商如意的手边。 然后转头道:“老板,你这里过路的客人多吗?” 那摊主立刻苦笑道:“贵客说笑了,这个地方,荒得连村子都没了,这不,好半天了,才等来了您这些位。” 商如意喝了一口茶,茶味很淡,也只做解渴罢了。她抿了抿唇,问道:“若是这样,那你为什么还留在这里做生意?” 那摊主笑道:“过路的客人虽然不多,可到底还守着那么大一个寨子呢。” 他说着,伸手朝前方指了指。 宇文晔道:“你说的是,王岗寨?你做他们的生意?” “是啊,” 那摊主笑道:“那寨子的人多,平时出去办事,少时有几十人,多时百千人哪,只在小的这摊子上歇歇脚,就够我吃一阵啦。” 宇文晔道:“原来是这样。” 说罢,他笑了笑,道:“这么说来,老板你也是靠着一个金山了。” 那老板苦笑道:“说是金山,可谁知道金山哪天倒?如今这个世道,今天你打我,明天我打你,连东都洛阳都——谁能保证长久?我们这些做小生意的是靠山怕山崩,靠水怕水流啊。” 商如意道:“所以,这天下,还是太平得好。” 那摊主笑道:“这是当然。只是——” 说到这里,正好灶上的烧着的水开了,他连忙去拿了水壶给周围众人煮了茶,送到各人的手上,然后又叹息着走回来,道:“如今这兵荒马乱的,听说连皇帝都——唉,想要过太平日子,可只能在梦里了。” “……” 商如意的神色立刻黯了下去。 宇文晔看了她一眼,也没说什么,只又拿了水壶,往她的杯子里加了一些热水,轻声道:“再喝一点,你的嘴唇都干了。” 商如意抬头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只默默的点头,拿着杯子送到嘴边。 这时,一旁那摊主又叹息着道:“说起来,这天下大乱,就是从左家的叛乱开始的,也就是在这郢宋二州,当时闹得可厉害了,皇帝还在洛阳,他们都差点把洛阳拿下,可见有多凶了。” “……” “自从他家开了头,这天下就没消停过。” 他这话一出,整个茶摊都安静了下来。 商如意的手不自觉的一颤,一点茶水溢出杯口,泼了她一手。 (本章完) 第333章 凤鸣萧山侧 第333章 凤鸣萧山侧 她急忙放下茶杯,可抬头时,却发现宇文晔似乎也有些出神,虽然不像她这样,但他拿着茶杯送到嘴边的手指,也微微有些僵硬。 两个人对视一眼,眼中都有一点光芒闪烁。 显然,两个人心里都被那两个字震住了心神—— 左家! 这个姓氏,这个家族,对于他们来说活都并不陌生,尤其对宇文晔而言,甚至可以称得上熟悉,因为左家也是出身定川军镇,与宇文家和其他门阀世家一样,一同辅佐了先帝楚胤创建大业王朝,立下赫赫战功。 而当时左家的执事者,便是后来两朝为相的萧山郡公——左宸安! 但,这位位高权重的萧山公却并没有活到现在,因为在楚旸登基后不久,他就因病过世了。 只是,对于他的死,后来有了许多猜测。 毕竟,这么一位正值壮年,骁勇善战,而且位高权重的重臣,不太可能因为一场小小的风寒就丢了性命;之后,更是有消息传言,他是死在皇帝亲自派人从宫中为他赐药之后。 当然,这种事无根无据,本来也只是猜测,可之后发生的事,却像是应证了这些猜测。因为左宸安死后,他的家族不受朝廷重用,尤其是继承了他爵位的儿子更是受到了朝廷的打压,直接被褫夺了爵位,一时间,一个显赫的家族逐渐分崩离析,渐渐凋零。 于是,他的长子左珩起兵,反叛朝廷。 也就是当年声势浩大的左家叛乱。 感觉到两位贵客突然的沉默,那摊主只怕自己说错了什么话,急忙陪笑道:“哎,看我说些什么陈谷子烂芝麻,水开了,我再为你们煮茶。” 说完,转身走回灶边去了。 可留下的两个人却神色各异,商如意下意识的抬头,就看见宇文晔也在看着自己。 她不由得有些慌乱:“你看着我干什么?” 宇文晔却道:“你慌什么?” “我,我哪有慌?” “……” 对上她明显有些凌乱的眼神,宇文晔却没有再说什么,而是默默的从怀中摸出一块手帕,又拉过她的手,轻轻的为她擦拭了刚刚被淋湿的手指。 他的手沉稳而有力,这样,反衬得商如意的指尖更有些不自觉的轻颤。 他道:“还说伱没慌?” “……” 商如意咬了咬下唇,急忙将手抽了回来,虽然茶水已经擦拭干净了,可她的心里,却还是不停的乱跳,不知道是因为“左家”,还是因为留在指尖的触感。 见她不肯说话,宇文晔也并不勉强,只平静的说道:“对于那件事,我的记忆其实很深。毕竟,左珩是我们那一群人里最年长,也最有能力的人。说起领兵的本事——即便今天看来,他也不在任何人之下。” 商如意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宇文晔这个人,没有高傲的态度,但有一颗最高傲的心,要让他称赞别人,除非那人能真的让他服气。 而在领兵这件事上,她也知道,他有着绝对的实力和自傲的资本。 可是,连他都说,左珩领兵的本事不在任何人之下,这个任何人,显然是包括他自己的。 商如意想了想,轻声说道:“当然。” 就算她的家族没落较早,跟这些勋贵子弟不太熟悉,但当年左珩在郢宋二州起兵,声势浩大,归附者数以万计,这些都是她早有耳闻的。更因为领兵者出身名门,又骁勇善战,令朝廷平叛的军队数次受挫,哪怕皇帝坐镇洛阳,都险些让洛阳沦陷。 之后,是各地数十路勤王之师一同出兵,才将左珩的叛乱镇压下去。 据说战到最后,他孤身一人血战数千名敌人,至死不降,身上流下的鲜血染红了大片土地,经月不退! 他死得惨烈,也在大业王朝的统治上划下了一道最深的血痕。 因为在那之后,各地的叛军便蜂拥而起,朝廷更是在这一场叛乱之后元气大伤,逐渐失去了对各地的掌控之力。 商如意轻声道:“我也听舅父提起过他。舅父时常惋惜,如果他能为朝廷所用——” 话没说完,就听到宇文晔一声轻笑。 商如意道:“你笑什么?” 宇文晔的眼中透着一点冷意,淡淡道:“他就是被朝廷逼上绝路的,又怎么会为朝廷所用;若朝廷肯用他,他又怎么会被逼上绝路?” 商如意放在桌上的手慢慢的握紧。 沉默半晌,她轻声道:“你知道,他为什么被朝廷逼上绝路?” 宇文晔转头看向她:“你知道?” 商如意道:“其实,我之前也不知道,但我刚刚,好像知道了。” 宇文晔觉得奇怪,问道:“为什么?” 商如意看着他,又沉默了好一会儿,轻声道:“皇图三代后,王岗夺民口。凤鸣萧山侧,还看米字洲……” 宇文晔的眉头立刻拧了起来。 又是这首谶歌。 之前在离开雁门郡回东都的路上,她就曾经提起过,但宇文晔立刻阻止了她,只说这些都是胡言乱语,并不以为意,却没想到,此刻商如意又提起了。 他道:“这些东西,你何必去信?” 商如意道:“我也未必一定要信。可我刚刚才想到,萧山公的死,还有左珩被朝廷打压,可能跟这首谶歌有关。” “……” 宇文晔一怔,再凝神一想,顿时明白过来。 凤鸣萧山侧…… 他抬头看向商如意,道:“你是说,朝廷怀疑萧山公的爵位名号,应了这个谶歌,所以对左家不再信任,之后还褫夺了这个爵位。” 商如意点点头,道:“其实,打压左家,已经是朝廷第二波清理名应谶言的人了,在那之前,还有个跟萧字有关的人,不是也被朝廷打压了吗?” 宇文晔的目光突然一闪:“萧元邃……” 商如意道:“我记得,萧元邃成为朝廷的重犯,就是因为他参加了左家的叛乱,之后左珩战死,但他活了下来,才会四处逃亡的。” “……” 这一次,宇文晔没有再说话。 他只是皱着眉头,凝神想了许久,那双深邃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点隐隐的光。 半晌,他喃喃道:“凤鸣萧山侧……” (本章完) 第334章 左公疑塚 第334章 左公疑塚 似是心有所感,商如意望着宇文晔的双眼,两个人对视的一瞬间,眼中仿佛都闪过了一道光。 但下一刻,宇文晔就淡淡的一笑。 他道:“这种东西还是太虚无了。与其去解这些没头没脑,又无根无据的字谜,不如想一想实际的事情,说不定对我们的困局还有帮助。” “……” 闻言,商如意在心里轻叹了一声。 倒也不是失望,而是她早该明白,宇文晔从来都是个非常务实的人,对他而言,去想那些虚无缥缈的事永远不如解决眼前的问题来得要紧。 这样的人,他的脚步永远坚定,他的目光也永远向前。 而世道,也只会被这样的人改变。 她问道:“那,你想到什么了?” 宇文晔道:“我突然想起来,其实当初左家的那场叛乱,也留下了许多未解的谜团,有一些,我到现在还没想通。” 商如意问道:“是什么?” 宇文晔道:“萧山公的死是在九年前,可左珩起兵叛乱却是在三年前,中间间隔了五六年的时间,如果说他要为父报仇,为什么不在父亲死之当下就起兵,而要在时隔多年之后才突然起兵。” “也许,是为了积聚实力?” 商如意想了想,又道:“而且九年前,世道也还没有像——” 说到这里,她自己顿了一下。 九年前,楚旸刚登基没几年,那个时候的他还意气风发,励精图治,并没有修筑运河兴建行宫耗尽民力,也没有数征勾利国引得百姓怨声载道,更没有连年的战乱让天下民不聊生…… 可这一切,她说不出口。 那个倒在她的眼前一片血海中的男人,也许做错过很多事,可他唯一没有做过的,便是伤害他。 她又怎么忍心,去评断他的功过是非? 看着商如意突然停下,神情顿时黯然的样子,宇文晔立刻感觉到她的思绪,他的眼神也是一黯,但没有多说什么,只沉默了一会儿,才慢慢道:“你说的,也有道理。” 商如意低低的“嗯”了一声。 宇文晔又道:“不过,还有一个原因,也一直让我感到奇怪。” 商如意吸了吸鼻子,让自己的神态恢复如常,才又问道:“哪里奇怪?” 宇文晔道:“其实萧山公刚亡故的时候,左家虽然失去了支柱,也还算有些家底;但在他亡故之后的几年,因为朝廷的打压,左家已经完全没落下来,可六年后,左珩突然就有了起兵叛乱的资本;而且,他好像根本没有因为钱的事而发愁。这一点,就耐人寻味了。” 一听这话,商如意的心神也是一震。 虽然她不算太通军事,但有一点,却是不通军事的人也会知道的,那就是养兵是天底下最费钱的事。 更何况,左珩做所的,不仅仅是养兵,还要支撑一场又一场战争,那简直是钱如流水,若不是拥有雄厚的财力,是绝对办不到的。 商如意道:“你是奇怪,他的钱从哪里来?” “嗯,” 宇文晔点点头,然后道:“现在想来,也许这两件事,互有关联。” 商如意更疑惑了一些:“伱是说,左珩之所以拖延了五六年的时间才起兵,中间的时间,就是去弄钱了?” 宇文晔点头。 商如意道:“可是,五六年的时间,他去哪里弄来这一笔巨资?” 宇文晔没有立刻说话,只是静静的坐在那里,但那双深邃漆黑的眼睛里仿佛隐藏着一点不易察觉的精光,又过了一会儿,他突然道:“你听说过左公疑塚吗?” “……?” 商如意睁大眼睛看着他——左公疑塚? 这时,那摊主总算将茶水煮好送到了每个人的手上,忙得一头大汗的走了回来,听到这几个字,也停下了脚步。 商如意想了想,轻声道:“我听舅父提起过。说是,萧山公在临死前,似乎担心自己身后被仇家加害,所以,特地设下了十二疑塚。出殡的当天,有十二支队伍带着十二口棺材同时从左家出来,去了不同的方向,这样一来,就没有人知道他真正埋葬的地点了。而且听说,连左家人自己都不知道。” 宇文晔点头道:“虽然大家不知道他到底葬在何处,但是,并不代表大家不想找。” 商如意道:“可是,找到他真正的坟塚又有什么意义呢?” “……” “人死如灯谜,总不会真的还有他的仇家想要报复他,连尸首都不放过吧?” 宇文晔道:“这世上,情仇固然能驱使很多人和事,但还有一样,比情仇都有过之无不及。” “什么?”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财?” 商如意一愣,立刻道:“你是说——” 宇文晔道:“萧山公这个人非常爱财,据说在他两朝为相的那几年里,搜索天下宝物,家中积累的财富富可敌国,可在他身故之后,这笔钱财突然就消失了。” “……” “而在几年后,左珩突然又起兵,而且,完全没有再为钱财烦恼过。” 商如意惊愕的道:“你是意思是,中间的那几年时间,是左珩在寻找自己父亲真正的葬身之处,因为真正的坟塚内,可能就是萧山公藏匿宝物的地方。” 宇文晔点点头。 “……!” 商如意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 这倒是她之前从未想过的,如果真是这样,那左珩能够起兵反叛,还闹出那么大的声势,就有迹可循了。 可是—— 这一刻,她的心里又突然涌起了一点疑虑。 宇文晔为什么在这个时候,那么专注的跟她讨论这件事? 正如他自己所说,与其去解这些没头没脑的谜,不如想实际的事情——关于几年前就已经被镇压的左家叛乱,还有那根本与他们毫无关系的左公疑塚,何至于让他跟自己唠叨这么久? 这不像他的行事作风。 就在商如意心中不解的时候,一旁听得一知半解的摊主倒是凑了上来,一脸兴奋的说道:“两位,那左公疑塚里头真的有钱吗?” 两个人都转头看向他,有些意外。 商如意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道:“怎么,老板你也想发财?” 那摊主一听,急忙摆手,笑呵呵的说道:“小人天生的劳碌命,哪有那样的福气啊。我只是听着好奇,而且,王岗寨的人好像也在找左公疑塚,要是里头真的有钱,那他们就找对啰。” “……!” 宇文晔的目光一闪:“王岗寨的人也在找左公疑塚?” “是啊。” “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前两天,他们那边的两位当家在这里歇脚的时候说起的。” 宇文晔不动声色的道:“难道他们知道左公疑塚在哪里?” 那摊主挠着后脑勺竭力想了想,道:“这倒不知道,但听他们说着,他们好像找到了什么地图。” “哦?地图?” “对呀,他们两个人一人手上有一块,像是在拼凑,但又没拼出个所以然来。” 商如意目光闪烁,笑道:“老板,你难道没有问一问。哪怕问出一点头绪来,万一找到了,那可就是一辈子的荣华富贵了。” 那摊主笑了起来,说道:“夫人说笑了。” “哦?” “这种事,大多都是有福的看,没福的享。我这样的人,还是老老实实赚些辛苦钱,过日子就是了。” 没想动,这人虽然多嘴又穷,却有一点通透在身上。 商如意笑道:“老板你倒是挺豁达的,能这么想,就是你的福气了。这个世上很多的祸事,就是自己去贪恋不该得到的东西,引得一世苦楚,难以自拔。” 一旁的宇文晔看了她一眼。 那摊主听不懂这话,只能赔笑着连连称是。 两个人又歇了一会儿,吃饱喝足了,这才起身往马车走去,准备继续启程。只是两个人一边走,一边都想着各自的心事。 商如意想了一会儿,终究按捺不住,转头对着宇文晔道:“怎么那么巧?” 他们在这茶摊歇脚不过是偶然,谈起左家叛乱,左公疑塚,似也是偶然,为什么偏偏那摊主就知晓相关的事,而且,听他的话,王岗寨的人前两天也在谈左公疑塚的事。 未免太巧合了吧。 宇文晔也转头看向她,沉默半晌,突然道:“也许,不是巧呢?” 商如意一怔:“什么意思?” 宇文晔道:“也许,有人跟我想到一块去了。” “……” 商如意凝神一想,突然想到了什么,眼中灵光一闪,抬头看向他:“你是想——” 宇文晔慢慢说道:“左公疑塚,这四个字一旦跟富可敌国的宝藏扯上关系,就会引起天下人的觊觎。可是,要找到那疑塚,却不是那么简单的,也许左珩知道,可他已经死了。” “……” “所以,大家只能往他身边的人想办法。” “……” “只是,当初参与左家叛乱的人,或身首异处,或流落江湖,早就已经湮没在尘嚣之中。如今还能知晓姓名的,也就只剩下一个——” 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 而商如意的呼吸,也是一窒。 两个人几乎是同时抬头,看向了王岗寨的方向。 萧元邃! (本章完) 第335章 这个人是敌,还是友? 第335章 这个人是敌,还是友? 商如意立在原地许久,才又慢慢转过头来看向他,轻声说道:“所以,你是想要利用他和王岗寨之间——” 说到这里,她自己停了下来。 又思虑半晌,神情凝重的道:“可是,你上一次在兴洛仓,不就是用的这个法子吗?同样的办法再用一次,还能有用吗?” 宇文晔道:“那就要看,王取易有没有改他的臭毛病了。” 商如意想了想,道:“你是说,多疑猜忌?” “还有贪婪。” 宇文晔说着,又轻笑了一声,笑容中带着一丝淡淡的讥诮,道:“不过依我所见,一个人的贪婪是很难改的,更何况王取易如今雄踞一方,这种情势更容易助长他的贪婪;而他对萧元邃的猜忌,不仅仅是取决于他的性格,更取决于如今的情势。他不猜忌也不行。” 商如意道:“伱的意思是,如今萧元邃跟梁士德合兵拿下了洛阳,这让他声势大振,在王取易的眼中,是又一次‘功高震主’,所以,王取易一定会猜忌他,而且会对他有所行动。” 宇文晔淡淡道:“左公疑塚,只是给了他这个行动的借口。” “……” “而且,是他这种贪婪的人拒绝不了的借口。”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 再抬头看向宇文晔的时候,她的眼神更复杂了几分,喃喃道:“我一直以为,你只是能征善战。” 宇文晔也低头看向她,平静的道:“兵者,诡道也。” “……” “这世上最诡谲的莫过于人心,想要打好仗,就得先摸透人心;而只要摸透了人心,再善加利用人心,仗也不会太难打。” “……” “不过这一次,” 他又转头看向前方,虽然现在离王岗寨还有些很长的距离,并不能看到那座营寨,但他的眼中,已全是敌意和戒备,喃喃道:“有人不仅摸透了人心,还想到了我的前面,更是已经开始动手了。” 商如意一怔:“你是说,左公疑塚的地图?” 宇文晔点了点头,道:“我刚刚才想到了这个办法,可那个摊主说,两天前,已经有关于左公疑塚的消息传出,而且,王岗寨的人甚至已经拿到了两张地图。” “……” “偏偏是在这个时候出现,而且偏偏,是出现在王岗寨附近。” “……” “如果不是左公疑塚中真的有宝物,因缘际会被人得到,那就是——” 商如意沉声道:“有人跟你一样,想要拿下王岗寨。” 宇文晔目光一凝。 两个人对视的眼神都变得凝重了起来。 如今天下大乱,群雄并起,有人想要对王岗寨动手这并不稀奇,可是,能想到这种办法,而且这么快的动手,可见此人的见识与胆识都非凡,甚至,能与宇文晔一较高下。 这个人,会是谁? 对他们而言,这个人是敌,还是友呢? 这时,他们已经走到了马车边上,宇文晔牵着她的手便将她扶上了马车,可商如意回头看时,他却并没有上马车,而是让一旁的人牵了马过来,立刻问道:“你要去哪儿?” 宇文晔道:“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想去王岗寨附近看看。” 商如意蹙眉道:“你一个人?” 宇文晔道:“只当是路过看看,我不会跟他们起冲突。我只是想看看,到底是谁跟我想到了一处,这个人要干什么。” “你确定他会在王岗寨附近?” “刚刚那个店家说,王岗寨有两个当家拿了两张地图,我觉得这件事不简单。如果真的有人动手,那他现在应该在附近等待结果。” 商如意一听,立刻道:“我跟你一起去。” 宇文晔也蹙起了眉头,正要说什么,却见商如意道:“如果有危险,那你一个人不可以去;如果没有危险,那我也可以去。” “……” 她这话,倒是把宇文晔的话给堵了。 他沉默了一下,没说话,只是看着商如意仍旧有些苍白的脸。 商如意立刻明白他的目光的含义。 其实这些日子,她的身体恢复得还算不错,到底是年轻,底子好,加上图舍儿他们无微不至的照应,现在已经能行动自如了。可是,周围人都拿她当易碎的娃娃似得捧着的宠溺让她有些不太自在。 尤其是在宇文晔面前。 她不想让自己太像个“夫人”的样子。 既然是交易,就该平等,这样,哪怕将来她跟他真的需要做个了断,至少,她没有欠太多。 她认真的说道:“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我是不会逞强的。” 见她这样,宇文晔便也不再阻止。 于是,他只挑选了穆先带着几个人,还带着图舍儿,做出寻常人家赶路的样子,自己便也上了马车,一路往北继续走。 终于在一个时辰后,前方出现了一座山。 宇文晔道:“前面,就是王岗寨了。” “……!” 商如意一听,急忙撩起窗帘,探头往外看去。 只见周围郁郁葱葱皆是林地,唯一一条长路从脚下一直延伸向前方的一片土坡,土坡上一块石碑,一座凉亭,几株枫树围绕在旁,看上去倒是幽静清雅,并不像这个王岗寨周围该有的风景。 那长路在凉亭外一折,又弯向了另一边,慢慢的延伸到山上去了。 而山上的风景,便是下面难以窥见的。 宇文晔道:“王岗寨,就在那座山的后面。” 商如意看了看,道:“他们在山前,没有岗哨吗?” 宇文晔摇了摇头,道:“这个地方山势太险,就算在前面设置了岗哨,出了事,传到后面去也需要很长的时间,不过是浪费人力;而且,如果我是他们,我也会把岗哨设在山后,让进入的人防不胜防。” 商如意叹道:“看起来,要比兴洛仓城还更深。” “当然,” 宇文晔道:“否则,王取易也不能盘踞在此,而且聚集数万徒众,令朝廷都拿他没办法了。” 说话间,他们的马车已经离那片土坡越来越近。 就在这时,商如意突然睁大了双眼,凝神看着那如画风景中最点睛一笔的凉亭上。 亭中,似乎有一个人。 (本章完) 第336章 这个意料之外,太意外了! 第336章 这个意料之外,太意外了! 商如意目不转睛的盯着那个挺拔,虽然离得很远,却仍然透着一股君子的俊雅气质的背影,那似乎是个青年公子,手中拿着一本书,正低头看着。 似乎是听到了车轮声,他慢慢转过头,看向他们—— 商如意呼吸一窒:“停车!” 宇文晔一愣,但看着她神色有异,还是立刻让车夫停了车。 不等他扶,商如意已经自顾自的下了马车,而那亭中的人,那俊秀的身形也是微微一震,一看到商如意下车,立刻站起,飞快的走了过来。 仿佛一阵清风,从那如画风景中吹了出来。 商如意刚一下车,还没来得及站定,就感到一阵熟悉的气息,随着清风迎面扑来,她甚至没来得及开口说什么,就被一双温柔的大手一把抱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小妹!” “……” 商如意整个人都僵住了。 眼泪不自觉的涌上眼眶,模糊了她的视线,她只能呆呆的立在那里,感觉到那双手用力的抱着自己,虽然用力,却又保持着一种克制的温柔,好像生怕弄疼了自己,又好像生怕泄露出更多的情绪,但即便是这样,那哽咽的话语也已经将这些日子的思念和分离之苦诉说得一清二楚。 一滴泪,终于在他周身散发的温暖气息的包围下,放肆的从商如意的眼眶中滴落下来。 她轻声道:“哥……” 站在她面前,紧紧抱着她的不是别人,正是分别近两年的兄长——沈无峥! 这个时候,已经来不及去问他为什么在这里,在这里做什么,还有其他的许多疑惑,在看到他的这一刻,商如意只觉得这些日子足以支撑自己的倔强和坚强在一瞬间崩毁了,她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所有的脆弱和无助都不用再伪装,用力的抱住了他。 亲人,是她在这个世上最大的财富,也是最后的依靠! 两兄妹就这么旁若无人的紧紧拥抱着彼此。 不知过了多久,一旁传来一个有些沉重的脚步声,是宇文晔从马车上跳了下来,他一言不发,只看着这兄妹二人,虽然这个时候阳光还算灿烂,可他的脸上,尤其是深邃的眼中,却好像蒙上了一层异样的阴霾。 终于,商如意还是回过神来。 她有些羞赧,也有些不舍的从沈无峥的怀中脱离了出来,虽然见到亲人,她放纵了自己的情绪,可到底,自己已经嫁为人妇了。 再这么小儿女之态,做出来也有些难为情。 于是,她有些脸红的抬头,看着这张阔别经年,却又无比熟悉的俊雅的脸庞,商如意忍不住轻声笑道:“哥,我……” 沈无峥没说话,只伸手,轻轻的抹去了她脸上那道泪痕。 虽然,那滴泪早已经浸到了他的心里。 然后笑道:“你平安就好。” 只一句话,商如意的眼睛又更烫了一些。 她只怕自己会忍不住哭出来,只能低下头,哽咽着将涌上心头的酸楚硬生生的咽了下去,幸好这个时候,一旁的人开口了—— “大哥。” 再一次听到这个称呼,沈无峥的脸色微微一凝,但还是平静的转过头去,对上了宇文晔沉静的眸子,两个人对视了一番,却是客客气气的对着彼此拱手行了个礼。 “宇文公子,有礼了。” 此地风景如画,他二人更是俊秀异常,哪怕都只穿着普通的布衣,也透着一股脱尘的贵气,只是,这种贵气里,透着一点不像是烟火人间的冷意。 一旁的商如意这个时候也终于平复了情绪。 她抬起头来,急忙问道:“哥,你怎么会在这里?舅父舅母呢?我不是让人来保护你们了吗?他们人呢?伱——” 这一连串的问题,她问得焦急,沈无峥却只是温和的道:“先过去坐下,我慢慢跟你说。” 说着,又对着宇文晔一抬手示意,然后便牵着商如意,慢慢的往那土坡上的凉亭走去。 只是,在牵着商如意的一瞬间,他的脸色微微一沉。 不过这一切,周围的人并没有发现什么,宇文晔让其余众人留在马车旁,自己也与他们一道上了那土坡。一走近凉亭,先看到的却是凉亭旁那高大的石碑——说是石碑,其实只是一块立着的长形的石头,状若石碑,也并没有什么精细的雕刻,只是在长石上深深的刻了两个大字。 王岗! 宇文晔见到时,眼神微微一沉。 这,就是王岗寨的标识,想来,应该是王取易让人做的,立在这里,示意此地是他的下辖。 商如意显然也看到了。 但这个时候,不管是王岗寨还是王取易,都引不起她的注意,她跟着沈无峥进了凉亭。只见亭中一个石桌,四边四个石凳,也都擦拭过了,桌上还摆着一本《文子》,显然是刚刚他一直在看的。 一坐下,她立刻就问:“哥,你们——” “你放心,” 知道她心里还是记挂着沈氏夫妇,沈无峥温柔的说道:“爹娘都没事。” 只一句话,就让商如意心头的大石放下。 她长舒了一口气,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沈无峥道:“其实,我们原本也以为这条路会很难走,没想到刚出发不久,就遇上了你派来的人,有他们护送,一切都很顺利。” 说到这里,他看向商如意:“小妹,你为什么让人护送我们去大兴?” 商如意一愣,但她立刻说道:“我让人出发的时候,洛阳已经被梁士德拿下,而太原那边的情况不明,我想着——大概也只有大兴,勉强算个平安之地。” “……” “毕竟商家——” 她虽然话没说完,亭中两个男人多少也明白。 她已经被商家逐出家门,可商家本家到底还在大兴城,沈氏夫妇过去算是故旧,不至于完全无人照应。 沈无峥闻言,轻轻的点了点头。 他又看向商如意,似笑非笑的道:“我还以为,你在那个时候就知道,国公已经拿下大兴城了。” “……!?” 亭子里一下子静了下来。 宇文晔微微蹙眉,但没说话,而商如意已经震惊的睁大了双眼:“哥,你说什么?!” 沈无峥看着他们,尤其看了宇文晔一眼,道:“就在梁士德拿下洛阳之后没几天,盛国公已经占领了大兴城。” 商如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沈无峥说这一切的时候,平静又郑重,显然并没有要逗弄他们的意思,她急忙转头又看向宇文晔,却见他面色凝重,深邃的眼中闪过一道冷光,仿佛有些惊讶,却又并不太意外。 可是,商如意却实在太意外了。 就算她知道,这个天下终将有一定的结局,而这近乎璀璨的结局也一定是属于宇文家的,所以,盛国公拿下大兴城,这就算是意料之外,也是在情理之中。 可是,这个意料之外,太意外了! 毕竟,从他手上的兵力和之前得到的薛献已经兵指大兴的消息来看,他就算能拿下大兴城,也应该是要经历一番血战,甚至比梁士德拿下洛阳更困难! 商如意下意识的道:“怎么会,那么快?!” “……” 沈无峥没有立刻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又看了宇文晔一眼。 后者的眼神,已经更加沉静了下来。 沈无峥道:“具体的,其实我也不太清楚,因为这些消息也是在我北上靠近洛阳之后才知道的。不过听说——似乎是大兴城那边先被人拿下了,然后大开城门,远迎国公。” “……” “也是在那种情况下,国公正式在太原起兵,随即进入大兴城。” “……” “现在,大兴城也已经完全在国公手中,也是因为这样,我才放心让你的人护送爹娘继续上路往西去,而我留在这里。” “……” 商如意的呼吸窒住了。 原来……如此。 那个让她几乎痛苦欲绝的消息,原来背后的真相是这样。 难怪宇文晔都感到奇怪,明明他在南下之后给宇文渊发出了一封信,请他那边不管有任何安排都在他救回自己之后再做决定,为什么宇文渊还是提前起兵,几乎置远在江都宫的她于死地。 原来是因为这样。 有人先拿下了大兴城,而且打开城门迎盛国公进城,他已经到了箭在弦上的地步,那种时候若真的再有迟疑,只怕莫说后来的成就,连眼前的生死,都会成为危机! 只是—— 这个人,是谁? 什么人,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出这样的决定,并且一举拿下大兴城,又将整个大兴城拱手献给了盛国公! 这一刻,商如意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从心里升起,甚至不敢再去多想,只下意识的伸手抓紧了自己的衣襟。 就在这时,一只温热的大手从背后伸过来,轻轻的抚在了她的肩膀上。 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宇文晔沉稳而温和的声音响起:“现在知晓这些,也好。” “……” “但还有些真相,等我们将来到了大兴,再弄明白。” “……” 商如意没有回头,只低着头,轻轻的点了一下头。 坐在她对面的沈无峥看着那只抚在她消瘦肩膀上的手,眼睛不自觉的微微一眯,而这时,宇文晔已经抬起头来对着他,沉声道:“那么,大哥你又为什么会一个人在这里?” (本章完) 第337章 宝物动人心,人心贪不足 第337章 宝物动人心,人心贪不足 沈无峥看了他一眼,然后说道:“小妹让人护送我们去盛国公身边,而这些日子,也一直蒙国公的人照应。我想着,就这么空手过去,始终有些不妥。” 宇文晔的眼睛也微微眯了起来。 沈无峥这话说得十分的客气,也很委婉,可身为世家子弟,他很明白这话的意义—— 虽然盛国公位高权重,沈氏夫妇又早就被罢官流放,显然是不能同日而语;不过,毕竟两家也算是世交,官位有高低,人情还是平等;但如今沈氏夫妇过去投奔宇文渊,已经是完全的弱势,这种情形就算盛国公不在意,可对于沈氏夫妇来说,多少是有些落差的。 若放任不管,长此以往,沈氏夫妇的内心一定会非常煎熬。 而对于盛国公而言,也很难平等的对待这昔日的故交。 并非人情凉薄,而是人心微妙。 所以,沈无峥想要提前做一些安排,也就是他说的,不能空手过去。 宇文晔道:“那你来这里是打算——” 沈无峥道:“我想着拿下王岗寨,作为见面礼。” “……!” “……!” 整个凉亭里又一次安静了下来。 只是这次,连宇文晔也有些动容,蹙着眉看着他,商如意更是目瞪口呆,她看了沈无峥好一会儿,却没有立刻说话,而是又转头看向周围,这片风景如画的地方的确只有他们,还有便是穆先等站在马车边,谨慎又小心的看着这幅画的几个人。 她这才再看向沈无峥,难以置信的道:“哥,你——一个人?” 沈无峥点点头。 他说得那么轻描淡写,神情也显得很淡然,就好像这不过是俯身捡起一片脚边的落叶一样。 可是,王岗寨!? 这是如今天下叛军中实力最大的几股之一,徒众数万不说,只他们来到这里,一看到这岗寨的山势就知道此地易守难攻,别说他一个人,就算是当年朝廷想要拿下王取易,派遣了无数的将领士兵,也几乎都葬送在了这座山后面的营寨里。 他一个人,又怎么可能?! 只这么一想,商如意的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蓦地想到了什么,回头看向宇文晔。 而宇文晔的眼中,也闪烁着一点寒光。 他对着商如意道:“看来,与我想到一起的人,我们找到了。” 商如意再转头看向沈无峥。 沈无峥看着他们两对视,又听到宇文晔那一句话,俊秀的眉间微微一蹙,露出了一丝阴翳,但他还是平静的说道:“你们来这里,难道也是——” 后面的话,只看着他们的表情,便已经不必再说了。 这个时候,商如意只觉得整个人都有些恍惚,眼前出现的一切让她太过震惊,甚至都有些回不过神,半晌,她才总算厘清了一点思绪,看向沈无峥,轻声道:“哥,左公疑塚的地图,是不是伱给王岗寨的人的?” 沈无峥微微挑眉:“你们也知道了?” 商如意急忙点点头。 对上她疑惑的眼神,沈无峥笑了笑,平静的说道:“黎文鞅和吴乾的地图,死是我给他们的。” “……?” 这两个名字,商如意有些陌生,而站在她的身后的宇文晔已经扶着她的肩膀走到她身边,慢慢坐下,然后说道:“黎文鞅是王岗寨的六当家,从王取易起事不久就归附了他,是个阴险狡诈的小人;吴乾是八当家,听说身手不错。” 商如意闻言,立刻明白过来,这也就是之前那茶摊摊主说的那两位。 沈无峥也看了宇文晔一眼,并未接他的话,只对着商如意道:“我到了这附近,就一直在想办法,正好遇上他们两,吴乾身边还带着一个手下,黎文鞅是一个人,他们好像是各自去完成了什么任务,正好同时回来。我想办法把地图分别给了他们,等他们聚头之后回王岗寨,我就在这附近等结果。” “结果?” 这两个字虽然简单,但商如意一下子就明白过来。 宇文晔的两眼也闪过一道寒光,沉沉道:“宝物动人心,人心贪不足。” “……” “你是用这两张地图,引得他们自相残杀?” 沈无峥点点头。 宇文晔道:“结果,是什么?” 沈无峥抬起手来,指着对面的一片密林,说道:“吴乾和他的手下,尸体就在那里面。” “……!?” 听到这话,宇文晔和商如意都有些诧异的对视了一眼。 虽然他们从没见过吴乾和黎文鞅,但从刚刚获悉的大致情况来看,吴乾武艺高强,身边还跟着一个手下,而黎文鞅是孤身一个人,如果他们真的动了邪念要抢夺多方的地图,那也应该是吴乾和自己的手下一起动手杀了黎文鞅。 为什么死的会是他们两? 难道说,黎文鞅那么厉害,能以一敌二? 似乎是看出了他二人的诧异,沈无峥平静的说道:“虽然吴乾身边跟着一个手下,但是,拿到地图之后,再亲近的人,也成了提防的对象。” 宇文晔忽的明白过来。 他说道:“吴乾对自己手下的提防,反倒让二人心生芥蒂;而黎文鞅,他就趁着这两个人心生芥蒂的时候,拉拢了吴乾的手下?” 沈无峥点了点头,然后道:“他们两合谋杀了吴乾,吴乾虽然武艺高强,但也没办法在这种情况下对付两个人,更何况其中一个还是他自己的手下。” 商如意道:“那吴乾的手下——” 话说了一半,她自己也停了下来。 其实,答案已经很显而易见了。 黎文鞅拉拢吴乾的手下,可不会是为了跟他分享这两张地图,合谋杀了吴乾之后,这个手下自然也就多余。 所以,吴乾和他的手下,一前一后,就这么死在了那片密林里…… 宇文晔的目光从那片密林中收了回来,再看向沈无峥,眼神更深了一些。他说道:“古有二桃杀三士,算的是人心;你用两张地图就杀了这两个人,也不遑多让。” 沈无峥平静的道:“过奖了。” “……” “在这样的乱世,一无钱财依仗,二无兵甲傍身,若不将人心看透些,很难存活下来。” 一会儿还有 (本章完) 第338章 等一个结果 第338章 等一个结果 宇文晔道:“大哥这样的人在乱世中,可不止是存活这么简单。” 沈无峥道:“对。” 说着,他的目光从商如意仍旧有些苍白,甚至病容也没有完全褪去的脸上拂过,眼神中多了几分凝重,然后对着宇文晔道:“活下来,只是一个前提,我不仅要存活下来,还有很多事想要做,其中一样就是——我想让身边的人活得更好,不受伤害。” 宇文晔也看着他,半晌,道:“你会的。” 至少,从他为了不空手去见盛国公,孤身一人就敢来王岗寨行事,而且兵不血刃就杀了两个人,就可见一斑。 他们两人说着这显得有些多余的,甚至莫名其妙的对话,而一旁的商如意静静的坐着,心里却有一点说不出的滋味,刚刚宇文晔说——宝物动人心,人心贪不足,只是短短十个字,却把这场残酷又冷血的自相残杀说得那么透彻,甚至令人心惊。 眼前这两个男人——都懂人心。 她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道:“那,已经死了两个人,哥你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沈无峥道:“我在等另一个结果。” 商如意又是一愣:“什么结果?” 一旁的宇文晔沉沉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黎文鞅得到的那两张地图不是全貌,他根本没有办法凭借那两张地图找到所谓的左公疑塚,对吧?” 沈无峥点了点头。 商如意想了想,也立刻明白过来:“他原以为拿到两张地图就能找到左公疑塚的宝藏,却事与愿违。可这个时候,他已经杀了自己的兄弟,那接下来——” 沈无峥道:“王岗寨有寨规,兄弟之间自相残杀视同叛徒,会受到严惩,所以,黎文鞅在杀了吴乾和他的手下之后,眼前就只有两个选择。一是离开王岗寨,就此逃亡。” “……” “不过,他孤身一人,只有两张无用的地图,其实是无处可去。而且,还要面对王岗寨的追杀,甚至可能,其他势力在知道左公疑塚的地图在他手上,也会来围剿他,他能活下来的机会不大。” “……” “还有一个选择就是——” 宇文晔道:“回王岗寨,将地图献给王取易,将功折罪。” 商如意立刻道:“你之前说过,王取易是个很贪婪的人,有这样一个发现巨大宝藏的可能,哪怕是兄弟的命,对他来说,也就没那么重要了。” 宇文晔点了点头。 沈无峥看着他们两,目光闪烁:“看来,伱们来这里,也是想打他的主意?” “不仅是他,还有萧元邃,” 宇文晔道:“大哥你不用别的东西引得他们自相残杀,而偏偏用左公疑塚的地图,应该也是早就想好了。” “……” “如果王取易真的对左公疑塚里面可能藏匿的宝物动心,但那两张地图又不能完全让他找到藏宝地,那么他一定会怀疑到当初跟随在左珩身边的萧元邃。况且,现在萧元邃和梁士德合力拿下洛阳,已经快要脱离王岗寨的控制,甚至可能就此坐大,对他们造成威胁,他必须对萧元邃敲打敲打。” “……” “最后这个雷,无论如何都要落在萧元邃的身上吧。” 沈无峥点点头,默认了。 宇文晔道:“所以,你在这里等的结果就是——” 沈无峥道:“黎文鞅已经进山一个多时辰了,现在,东西应该已经送到了王取易的面前。” “……” “如果王取易秉公执法,那么再过一会儿,山里应该会响起断魂鼓,那是王岗寨处决叛徒的鼓声;如果没有,那么王取易就是对左公疑塚的宝物动了心,他就会立刻派人下山去东都,把萧元邃找回来,询问左公疑塚的下落。” “……” “我等的,不是鼓声,就是马蹄声。” 他的话音一落,三个人都安静了下来。 一阵风,带着一点肃杀之气,吹过了他们的耳畔,可是风过之后,周围仍旧静谧如初。 也许,王岗寨内还有一番纠葛。 沈无峥微笑着道:“看来,想等到想要的结果,我们还需要一点耐心才行。” 就在这时,亭子外面响起了一阵脚步声,转头一看,却是图舍儿,只见她手里拿着几包糕点,正是他们之前在那茶摊喝了茶之后,她顺手买下的几包,原本是打算留着给商如意的,这个时候见他们在亭子里说了半天话,便将点心拿了过来。 她说道:“小姐,公子,姑爷,你们吃点东西吧。” 商如意笑道:“到底是你细心。” 图舍儿道:“奴婢是担心小姐你的身体——” 她的话没说完,商如意冲着她皱了一下眉头,图舍儿立刻乖乖的闭上了嘴,而一旁的沈无峥看了他们一眼,也没多说什么。 空气里,迷漫着一点异样的宁静。 图舍儿走过来放下糕点,又对着沈无峥道:“公子,你总算回来了,奴婢看到你也好高兴。老爷和夫人他们——” 沈无峥温和的道:“放心,一切都安好。你在如意身边,可有好好服侍?” 图舍儿舌头一硬:“我——” 商如意立刻道:“舍儿一直很尽心,哥你可以放心。” 说完,挥挥手:“你下去吧。” 图舍儿也不敢多话,立刻转身退下了。 看着她的背影,商如意的神色有了一丝惶惶,她虽然知道,自己做过的事,甚至自己经历过的事一定都瞒不住沈无峥,可是,能让他晚一些为自己难过,就晚一些,也好。 至少现在,他们眼前还有些事,需要他们尽力去做的。 这个时候,商如意又想到了另一件事,于是抬头看向沈无峥,问道:“对了哥,你真的有左公疑塚的地图吗?” 沈无峥道:“那不过是我随手画出来的罢了。” “啊!” 商如意一愣,却见沈无峥看着她笑道:“我若真的有,也就不算是空手去见盛国公了,还用一个人来挑一个王岗寨吗?” “……” 商如意恍然大悟,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 沈无峥笑道:“傻丫头。” 一旁的宇文晔眼神微微暗了下来,他突然道:“有响动!” 商如意和沈无峥立刻抬起头来,向山上望去。 是鼓声,还是马蹄声? (本章完) 第339章 他的“反”,成了正! 第339章 他的“反”,成了正! 就在他们抬头的一瞬间,一阵沉重的鼓声从山岭深处传来,在群山之中回响,愈发的震耳欲聋,如同闷雷。 一时间,亭子里的三个人都沉默了下来。 鼓声…… 王岗寨的断魂鼓,也就是说,王取易把黎文鞅杀了。 看来,是王取易秉公执法,黎文鞅既然杀了同为兄弟的王岗寨八当家吴乾,还有他的手下,那么视为叛徒,将他明正典刑,也算是王岗寨执法严明。 只是可惜…… 之前的一切心血,都白费了。 尽管沈无峥性情沉稳,除了见到商如意之外,很少将喜怒或者更多的情绪表达在脸上,但这一刻,他的眼神还是有了一丝不可避免的黯然。 沉默半晌,商如意轻声道:“哥。” “嗯?” 沈无峥抬头看她,眼中尽是温柔。 原本想要说的安慰,这个时候突然觉得有些多余,况且商如意自己心里也是一阵气恼,于是咬着牙道:“这个人,怎么突然就转性了呢。” 看着她一脸气咻咻的样子,原本心里还有些阴郁,这个时候也被一扫而空。 沈无峥也笑着说道:“是啊,没想到这个人竟然转性了,可惜我咬着笔杆子画了那么久的地图。” 虽然是想安慰他,可沈无峥一句话,商如意自己却被逗得笑了起来。 而这时,坐在一旁的宇文晔却微蹙眉头,轻声道:“不应该的。” 两个人都看向他。 宇文晔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王取易贪婪成性,不可能一朝一夕就能改掉这个毛病。况且,不管是左公疑塚,还是左公疑塚能牵扯到萧元邃身上,这两件事对他来说都是有利的,他不应该轻易的放弃才对。” 沈无峥闻言,也沉下心来一想。 的确。 他的老师曾经说过,有一些天性是与生俱来,而且会永远与人的存在相伴随的,贪婪就是其中一种,而且是最难改的一种;何况王取易处在这个位置上,左公疑塚和萧元邃的把柄几乎是送到了他手上,更他不可能轻易放弃。 难道—— 就在他们三人心中都有些异样的时候,突然,山道上又传来了一阵沉闷的声响。 马蹄声! 三个人顿时一惊,同时转过头去,果然看见那条崎岖的山路上,一骑人马疾驰而来,马背上那人身材消瘦,后背背着一个老大的包袱,像个罗锅一样扣在他的北上,应该是一大包干粮。 这人,明显是急着去传信,策马飞奔,下山之后沿着长路一路向东,顷刻间便消失在了长路尽头。 三个人看着这一幕,一时间都说不出话来,亭子里寂静得连那些烟尘慢慢落下的声音都能听到。 半晌,只听商如意“哈”了一声。 顿时众人都回过神来。 商如意看向沈无峥,笑着说道:“哥,他们还是派人去了。” 沈无峥没说话,只抬着头看着那向东的长路尽头烟尘滚滚,这个时候,已经看不到那一骑人马的影子,他的脸色显得有些复杂,半晌,轻笑道:“看来,人心还是难测。” 宇文晔坐在一旁,眼中也染上了一丝阴翳。 他道:“我们想到了人心贪婪,但没想到,人心能如此贪婪。” 商如意这才想到刚刚的一阵断魂鼓,再看看那一骑人马飞驰过去扬起的烟尘,顿感一阵寒意。 她哑声道:“王取易,还是杀了黎文鞅。” 宇文晔点了点头:“看来,他并不想让其他的人知道左公疑塚有宝藏这件事。” “……” “或者说,少一个人分,对他来说都是有利的。” “……” 商如意的眉头紧紧的拧了起来。 如果说,他们之前所猜测的,王取易会为了得到左公疑塚的宝物而派人去寻上萧元邃,趁机连消带打,这种贪婪尚是人的劣根性,那么,他杀了黎文鞅,再派人去寻上萧元邃,就是一种恶性了! 沈无峥沉吟半晌,道:“不过对我们来说,还是件好事。” 商如意看他:“为什么?” 沈无峥道:“王岗寨九个当家,一下子就死了两个。这对我们想要拿下王岗寨来说,当然是件好事。” “九个?” 听到这个数字,商如意倒是吓了一跳。 她一直知道王岗寨人才济济,之前也跟二当家萧元邃和四当家卢勇交过手,甚至也知晓萧元邃的手下,人称小李广的子郢的存在,但没想到,只过去了一年,他们麾下的人马似乎又壮大了不少。 商如意道:“我之前只听说过王取易和萧元邃,其余的,还有哪些?” 沈无峥道:“六当家黎文鞅和八当家吴乾就不用提了。在萧元邃之后就是三当家王取仁。此人乃是王取易的兄弟,不过性情仁懦,在王岗寨里并没有太大的影响力,但他是绝对效忠他的兄弟的。至于四当家卢勇——” 说到这里,他看了宇文晔一眼。 宇文晔平静的道:“此人在兴洛仓,为我所杀。” 沈无峥道:“他死了之后,听说王岗寨里又另选贤明顶替了他的位置,但具体是谁,如今还不知道。” 商如意道:“那,排行第五的呢?” 沈无峥道:“听说,是个女子。” “女子?!” “不错,但具体姓名也不知晓,我也只是在黎文鞅的口中听到一些,据说此人武艺高强,是个巾帼英雄,王岗寨九大当家只有这一个女子,却能排到第五,显然不是个寻常角色。” 商如意有些诧异,想不到王岗寨内竟然还有女子当家。 说起来,她也不该诧异,女子本来也不差,就算自己没太大的作为,可自己所识之人,比如雷玉,就是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将门虎女,甚至这一次,他们能提前避开梁士德和萧元邃的阻击,也应该是全靠她。 而王岗寨内那个女当家,想来也跟雷玉一般。 虽然是敌人的名头,但一想到雷玉,商如意倒是莫名的对这位五当家有了一点好感。 她又问道:“还有呢?” 沈无峥道:“七当家,叫申屠泰。” 对于之前的人,哪怕不知姓名,他也能略说一二,可这个申屠泰,他说出名字之后,便不再开口了。 但,并非对此人一无所知。 相反,说出这个名字,就不必再多说什么,因为这个名字对他们而言,都是如雷贯耳。 尤其是宇文晔。 说起来,申屠泰今年应该已快到而立之年,但他成名很早,而让他成名不是什么俊美容貌显赫家世,就只有两个字——能打。 此人擅使长槊,马上征战几乎从无敌手,甚至在大业王朝的军中有一个说法,年满十五岁,会几手功夫的男人,没有不想挑战申屠泰的,可见此人的武艺之高,名声之盛。 可是,他虽有盛名,却没什么家底实权,因为性情暴躁,目下无尘,征战数年功劳无数,却仍然只是个马前卒,后来不满上司的为非作歹,失手将其打死,便索性落草为寇,几经周折,投奔了王岗寨。 在听到申屠泰的名字之后,宇文晔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道:“没想到,他这样的武艺在王岗寨也只能当个七当家,看来,王取易对他,也没那么看重。他又所事非人了。” 商如意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如果说,刚刚自己是因为想到了雷玉的关系对那个身为女子的五当家有了一点莫名的好感,那宇文晔这话,对申屠泰就已经是很明显的惋惜,甚至看重了。 她轻声道:“你——” 宇文晔抬头看了看她,似乎也并不介意自己流露出了这样的情绪,只淡淡的一笑,又看向沈无峥道:“这前面的几个,我多少都有耳闻的。不过,排行第九是谁,我之前从来不知道他们还有个九当家。” 沈无峥道:“我也是这一次来,接触到黎文鞅和吴乾才知道,王岗寨又多了一位九当家。” “是什么人?” “听说,是个孩子。” “什么?!” 宇文晔和商如意都吃了一惊,而这反应,显然也是沈无峥之前有过的,他淡淡一笑,道:“我之前也感到奇怪,但听黎文鞅他们说起来,九当家的确是个孩子。” “……” “奇怪的是,这些人对申屠泰都颇有微词,可对这个孩子,倒是没多的话。” “哦?” 这倒引起了宇文晔的好奇。 他沉吟半晌,又转过头去,看向那在已经夕阳余晖映照得如同火焰连绵般的山岭,喃喃道:“这倒有意思了。” 这个时候,一群乌鸦从头顶飞过,嘈杂的声音回响在山岭间,却更衬得此刻寂静如斯。 时间,也不早了。 宇文晔抬头看了一眼商如意的脸色,虽然她见到亲人很高兴,可眼神中的倦意却是遮都遮不住的。 他们从一大早开始赶路,到了那茶摊上歇了一会儿脚,打听到了这些事情之后又立刻赶过来,遇见了沈无峥,再商谈半日,现在已临近黄昏,她几乎还没好好的休息过。 于是说道:“既然这件事暂时有了结果,那我们还是先找个落脚的地方休息,等萧元邃的消息吧。” 沈无峥也点了点头。 于是,三个人都同时站起身来,准备离开这个凉亭。 商如意又回头看了一眼,只觉得这王岗寨所在的山岭巍峨雄奇,相比之下,别说他们三个人,甚至他们所在的这处凉亭,那块刻着“王岗”二字的石碑都显得那么渺小,好像随意一碾就会被碾成齑粉。她对着沈无峥轻声道:“哥,你这一次孤身一个人来王岗寨,还是太冒险了。万一出什么意外——” “你放心吧,” 沈无峥温柔的看着她,眼神中又闪过了一丝阴翳:“我比伱会照顾自己。” 不知为什么,商如意有些心虚,低下头去。 这时,一旁的宇文晔说道:“大哥,如意这话有道理。我们过来至少还带着人,可你单枪匹马,很容易出事。” “……” “况且,我们本就是一家人,你哪怕什么都不做,只凭你这样的人去到大兴,也足抵上王岗寨一寨的人马了。” 沈无峥淡淡一笑,道:“多谢你这么看重我。” “……” “不过,国公如今位高权重,号令天下,我去见这位长辈,的确不好空手而至。” 一听这话,商如意的心里咯噔了一声,抬起头来和宇文晔对视了一眼,彼此的眼中都有些诧异的神色。 号令天下? 宇文渊就算已经起兵,也拿下了大兴城,但说到底不过是跟梁士德,甚至王岗寨的人一般的局面,哪怕再有声势也只是雄踞一方,怎么就能称得上号令天下呢? 宇文晔蹙眉道:“大哥口中这‘号令天下’,未免有些过了。” 沈无峥看了看他们,突然道:“难道你们还没得到消息?” 宇文晔的心里也是一紧,似乎隐隐感觉到了什么。 他沉声问道:什么消息?” 沈无峥道:“盛国公占据大兴城之后不久,就奉赵王楚成斐为帝,遥尊江都宫的皇帝为太上皇了!” “什么?!” 闻言,商如意和宇文晔全都大吃一惊。 见他们这样的反应,沈无峥便知道,他们果然还不知晓这件事,于是平静的说道:“我也是刚到附近才接到的这个消息。新帝登基之后,加封盛国公为大丞相,统领兵马,总览大权,是以国公领天子命,号令天下。” 说到这里,他淡淡笑道:“所以,拜见大丞相,我能空着手去吗?” 这一回,另外两个人都已经说不出话来。 商如意再看向宇文晔的时候,眼神复杂得几乎分辨不清,这个时候她也才终于明白,为什么之前在宋州,范承恩虽然要杀自己为皇帝报仇,却并没有跟宇文晔计较盛国公起兵造反的事。 因为,国公的手上拥立了新的皇帝,那么他的“反”,已经成了正了! 楚旸已死,而楚成斐也算是名正言顺的登基,既然如此,范承恩自然不敢再对宇文渊有什么行动。 也难怪,梁士德和萧元邃一定要在前方截住他们。 盛国公手中有新的皇帝,又占据了大业王朝的国都大兴城,这就跟其他的叛军有了本质的区别,而宇文晔能征善战,再让他回到国公身边,更是如虎添翼。 这天下—— 商如意的后背突然一麻。 这天下的结局,果然如此! 就在她的心里震惊不已的时候,宇文晔却一直沉默不语,只是眉宇间越来越深的阴郁,正当商如意想要说什么的时候,只见他突然抬起头来,面色凝重的问道:“那皇后呢?她现在怎么样?!” (本章完) 第340章 你在生气? 第340章 你在生气? 商如意的心跳沉了一下。 但她没说什么,只不动声色的抬起头,看着亭子外的石碑上那被夕阳映照得仿佛染了血的“王岗”二字。 沈无峥闻言,说道:“你们连新帝登基的事都不知道,可见这一段路路途险阻,消息闭塞,我也是多方打听才知道了这个消息,但关于皇后,就实难再有所知了。” 说完,他看着宇文晔:“二公子好像,很关心皇后娘娘。” “……” 宇文晔抬头看了他一眼,又立刻看向一旁的商如意。 他沉默了一下,道:“是。” 沈无峥的眼神更深了一些,口吻也更添凝重:“为什么?” 但这一次,还不等宇文晔开口,一旁的商如意已经轻声道:“哥,你大概还不知道吧,皇后娘娘是看着他长大的,而且,娘娘对我也很好。” “……?” 沈无峥有些意外的转头看向她,半晌,道:“是吗?” 商如意笑了笑:“骗你做什么。” “……” “所以,不论身为臣子,还是身为晚辈,他关心皇后娘娘都是分内之事。” 她这话虽是解了围,可宇文晔看着她的眼神,却比之前更添了几分阴影。 沈无峥的目光倒是渐渐柔和下来。 他说道:“既然二公子担心皇后娘娘的安危,那等此间事毕,我们可以加快教程赶回大兴城,就能知道皇后的情况了。” 宇文晔只点头:“嗯。” 商如意这才又笑道:“好了,天色不早了,我们还是赶紧去找个地方落脚吧。” 说完,三人一道下了土坡。 沈无峥去了另一边的林中牵来了自己栓在那边的马,而商如意则是慢慢的走到了马车边,就在她与宇文晔擦身而过,准备登上马车的时候,宇文晔突然在她耳边轻声道:“我担心她会——” 可不等他把话说完,商如意立刻打断了他:“没事的。” “……?” 宇文晔蹙眉看着她,只见商如意面色平静的道:“不用解释了。” “如意。” “先走吧,再晚些就找不到落脚的地方了。” 说完,她自顾自的上了马车。 虽然来的时候两个人是同乘马车,但因为沈无峥也到了,宇文晔便另乘了一匹马与他并行,一行人汇合了他们之前留在后面的人马,然后一道往东走了一段路,终于在太阳落山的时候,进入了偃月城。 这里,是离王岗寨最近的一座城池。 虽然天下战乱不休,许多城池都已经在战火中没落,但偃月城却一直繁华如旧,并非这里的官府士兵得力,而是因为城内有大大小小数十座寺庙,僧侣众多,俨然一处佛教重地。虽然各地叛军杀戮不断,但对着出家人,他们还是有所顾忌,不管外面的仗打成什么样,这个地方始终安享太平。 所以,不少人路过这段战火频发之地,都会选择在此处落脚。 他们进城之后,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城中各处也早早的熄了灯火,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他们举着火把走了一段路,终于寻到了一处寺庙作为落脚之处,在简单的跟住持和尚交谈了一番后,便有几个僧人将他们带到了寺院后方的寮房住下。 而商如意和宇文晔,自然也被安排在了一间房中。 那带着他们过来的和尚放下了一盆热水,一些用器,然后说道:“两位请早些歇息吧。小僧告退。” 说完,退出寮房。 房间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商如意站在屋子中央,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宇文晔站在门口,双手关上房门,然后慢慢的转过身来看向她。 空气顿时变得有些怪异了起来。 其实这一路上,他们就算没有单独相处,但相对时也算的上平静,尤其是在宋州之行后,两人交谈来往,也都寻常。但这一刻,两个人的目光一对视,却有一种说不出的紧绷感在彼此间蔓延开。 商如意下意识的移开了目光。 她想要往里走,却发现这个寮房非常的简单,除了外间两个蒲团供人休息跪坐,里面就只有一张床榻。 而且,这个寮房也实在太小,宇文晔高大的身躯站在门口,仿佛就已经填满了这个房间的一半,而他身上的气息弥散开来,几乎充斥在了整个寮房中,令商如意有一种无处可逃的错觉。 难道——他们今夜,要同榻而眠? 只这么一想,她就感到心里跟针扎一样难受。 更让她难受的是,即便自己将目光撇开,却能感觉到房间里另一个人看着自己的目光,温柔中透着一点说不出的炽热,而这种感觉,是那么的熟悉。 上一次,两个人在寺庙的寮房里相对时…… 她想忘,可有些记忆,却偏偏像是针扎在她的心里,生了根,拔不掉还让她一直痛着。 她有些坐立难安,尤其是在这个人的身边,便轻声说道:“我想出去走走。伱,你先休息吧。” 说完,便越过他准备开门出去。 可就在她的手刚碰到大门的时候,另一只手突然伸过来,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整个人转了个圈,用力的按在了门上。商如意眉心一蹙,正要挣扎,却被一具紧贴上来的滚烫的身体牢牢扣住。 一抬头,便对上了宇文晔深黑的眼睛。 他站在她的面前,双手紧扣着她的双臂,像是将她整个人架在了自己的身体和大门的中央,令她动弹不得。 商如意的心跳有些快,可脸上却没有任何的表情,只平静的道:“你干什么?” 宇文晔眼神冷峻,但眼瞳深处又好像燃烧着一点火焰。 他道:“你在生气?” “……” 商如意觉得有些好笑。 但立刻,她又觉得,自己觉得好笑的这个情绪都有些好笑。于是叹了口气,看向他道:“我没有。” 宇文晔道:“你这么说,就是有。” “……” 商如意觉得语塞了一下。诚然,虽然宇文晔不是个话多的人,但并不代表他不能言善辩,相反,如果他想,他的言语可以比他的刀更犀利。更何况,若说不过他还能直接动手,就像此刻两人的局面——自己不管怎么样,在他面前都占不了上风。 于是她叹了口气,无力的道:“宇文晔,我高兴,或是生气,那都是我自己的事。” 宇文晔看着她的眼睛:“所以,你是生气了。” “……” “是因为我提到了皇后?” “……!” 这一次,商如意没能控制住自己。 她的眉心一蹙,就像是心口又被扎了一下似得。 而这一次,她那细微的变化被近在咫尺的双眼捕捉得清清楚楚,宇文晔的脸上露出了了然的神情,他挑眉,慢慢道:“果然是。” “……” 商如意咬着下唇,只觉得这一刻自己又丢脸了,但她立刻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对着他,平静的说道:“我只是不想我哥为我担心。” “……!” 宇文晔眉头一皱:“什么?” 商如意道:“你应该看得出来,我哥是个很敏锐的人,不仅在你们男人擅长的大事上,在一些小事上,他也很细心。从小到大,他就是最关心我的人,我有一点不开心,哪怕自己还没发觉,他都会比我先知道。” 宇文晔一言不发,眉头拧得更紧了。 他道:“所以,你在他面前帮我说话,还帮我——‘掩饰’,也是怕他发现?” 商如意叹了口气,道:“算是吧。” “算是?” 宇文晔微微眯起双眼:“什么意思?” 商如意苦笑了一声,道:“当初舅父他们遭到流放,我求你派人帮我救下他们的时候就曾经开出过那个条件,我不会阻挠你和你的心上人见面,不仅不会,我还可以帮你们遮掩。” “……” “只是那个时候,我弄错人了。” “……” 说起这个,直到现在,她还是觉得有些可笑,就真的笑了起来,只是这一笑,她不敢再面对宇文晔,只是深深的将脸埋了下去。 滚烫的眼睛,仿佛有东西要滴落。 挣扎了半晌,她才总算让自己平复下来,又接着说道:“但不管怎么样,我的承诺还是有效的。况且这一次,你南下江都宫救了我的命,比之前派人随我一道去救我的舅父舅母,付出得更多。我,我会——” “商,如,意!” 宇文晔一字一字,几乎是咬着牙,打断了她的话。 而这咬牙切齿的话语也令商如意心中一震,她下意识的抬头,才发现那双近在眼前的冷峻的双眼,此刻仿佛有些发红。 他,生气了……? 回想起来,虽然两个人之间有过许多的情绪,可她好像从没见过他生气样子,唯一觉得他仿佛是生气的时候,似乎也是上一次,她提出要为他和新月公主遮掩,换取他派人帮着自己救下沈氏夫妇的时候。 可这一次—— 她感觉到了紧贴在身上的这具身体滚烫,好像有一团火焰在他的身体里燃烧着,不仅快要烧毁掉他的理智,这把火,好像也快要烧到自己的身上。 商如意突然有些慌了,下意识的挣扎了起来:“你——”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本章完) 第341章 我会毫不犹豫的带你走! 第341章 我会毫不犹豫的带你走! 那脚步声轻而有序,一直走到门外停下,然后,隔着一层门板响起了沈无峥温和的声音:“如意。” 一听到他的声音,商如意心中一喜。 她正要开口应,可那紧贴着她的身子,眼神阴沉的的宇文晔已经沉下脸来,说道:“大哥,天色已晚,我们要准备休息了。” “……!” 商如意顿时急了,皱着眉头看向他。 门外的人闻言却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沉默了一下,然后说道:“可我刚刚听到了如意的声音,她还没睡下吧。” 宇文晔眉头一拧,还要再说什么,这个时候商如意已经不给他机会,立刻说道:“哥,我还没睡下。” 说完,一把推开了他。 宇文晔被她推得踉跄着后退了两步,再抬头时,商如意已经立刻转身打开了房门。 沈无峥就站在门外。这个时候,月已当空,皎洁的月光照在他白皙的脸上,比起白天的沉静内敛,此刻的他身上更透着一种异样的温柔,尤其看到商如意的一瞬间,那双眼睛里似乎都多了许多光亮。 只是,当他再抬头看向商如意身后的宇文晔时,眼中闪过了一丝阴霾。 他清楚的听到,刚刚两个人的说话声,都是从一门之隔的门口传来的——要休息的人,是不会站在门口。 而且,房中的两个人之间,似乎还迷漫着一种异样的气息。 这个时候,商如意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她下意识的伸手抚平了刚刚两个人纠缠间身上被弄得有些凌乱的衣衫,然后勉强笑道:“哥,你找我?” 沈无峥看了看宇文晔,又看了看商如意,微笑着道:“我有些话,想要跟你说。” 这个时候,是求之不得。 商如意急忙道:“好啊,我们——” 她侧过脸,虽然眼角只看到了身后宇文晔的身形,却好像也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的令人无法呼吸的压迫感,她立刻说道:“我们出去说吧,这房间里有些闷。” 于是,她回头道:“我,我跟哥出去走走,你——先休息吧。” 说完便转身,逃也似的走了出去。 因为寺庙不大,走出寮房,又走了一段路,他们便到了前院,这个时候和尚们正在寺庙的正殿内上晚课,能听见静谧的夜色中他们低诵佛经的声音,空气里弥漫着的檀香也让夜晚更加的宁静了几分。 这个时候,商如意才长舒了一口气。 一回头,见沈无峥还静静的跟在身后,温柔的目光始终追逐她的背影,被这样的目光一看,就像是被一双手温柔的拂过,连带着心上身上的伤痛,都减轻了不少。 商如意刚要说什么,却听见正殿里和尚们诵经的声音,只怕扰了人家,而沈无峥似乎也有同样的担忧,于是两人不约而同的转身,沿着长廊往偏殿走去。 一边走,她一边轻声道:“哥,伱来找我要说什么啊?” 沈无峥走在她身边:“你过得好吗?” 这是一句温柔的,也是兄妹之间分别许久,正该询问的话,可不知为什么,当听到他这么一问,商如意的心却不自觉的一悸。 她下意识的低头,避开了沈无峥的目光。 “我——” 可不等她说完,沈无峥又说道:“你要瞒我很容易,毕竟我们分开了那么久,在你身上发生的事,我没有办法完全弄明白。甚至,我就算弄清了你身上发生的事,也没办法知道你心里的感觉。我只是希望,我的小妹能真的过得好,若过得不好,至少不要欺瞒我这个做兄长的。” “……” 原本要说的话,在听到他这番话之后,再也出不了口。 商如意突然感到喉咙一梗,再要开口的时候,声音几乎都有些哽咽,她低声道:“哥,你别这么说。” 见她始终不肯坦白,沈无峥轻叹了口气,然后道:“盛国公拥立新帝的事我都已经知道了,那么,他遥尊的江都宫的那位太上皇的消息,我又怎么会不知道?” “……!” 商如意的呼吸一窒,故作平静的眼神顿时破碎。 半晌,她哑声道:“哥,你已经知道了……” 沈无峥沉沉的点了点头。 商如意苦笑了一声,感到眼眶有些发烫,她低下头去,忍了许久才咽下心中那一点说不出的痛苦和酸涩,然后慢慢抬起头来,湿润的眼睛望着沈无峥,轻声道:“哥,你是要问我,是不是真的——弑君了?” “……” 沈无峥沉默了一下,摇摇头:“我不问。” 商如意一愣:“为什么?” 沈无峥道:“我的小妹是什么样的人,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刚刚只提到了这件事,我都看得出你是难过,而非畏惧,那你又怎么会去做这件事?” 商如意心中一暖:“哥……” 沈无峥低头对着她,沉声道:“我只是想知道,你为什么会跟皇帝扯上关系。” 说到这里,沈无峥的眼神更深了几分,紧紧的看着商如意有些闪烁的双眼,沉声道:“我很清楚,你在出嫁之前没有跟宫中的人来往过,为什么你嫁入宇文家才一两年的时间,就跟皇帝,也跟皇后走得那么近。甚至,会去到江都宫,遇到那些事,还身陷‘弑君’的困局里?” “……” “皇帝对你,到底是——” 他越问,商如意的呼吸越乱。 她咬了咬下唇,也知道自己瞒不过去,而且眼前的是自己的兄长,也更不该瞒他——于是,她从自己出嫁路上被楚旸拦下讨要喜气开始,一直到潜藏在身边的卧雪突然发难,将自己劫走带到江都的事,全都告诉了沈无峥。 沈无峥听得眉头紧皱。 沉默许久,他才说道:“无缘无故,他为什么会突然去你出嫁的路上拦你?” “……” 商如意低下头去。 刚刚,她有意无意的隐藏了江皇后和宇文晔的事,自然也没有提及新月公主,所以楚旸会突然出现在她出嫁的路上——甚至,会出现在她人生中,都显得那么奇怪,甚至突兀。 沉默半晌,只苦笑着道:“大概,他太寂寞了吧。” 沈无峥蹙眉:“寂寞?” 商如意道:“也许世人的眼中,他的确是个——” 说到这里,她犹豫了一下,虽然心中已经知晓如今,甚至将来人们会如何评价楚旸——“暴君”、“昏君”这样的评价是他根本躲不开,也避不了的,可从她的内心而言,她却不忍心连自己都要将这样的称谓与那个寂寞的人牵扯上关系。 于是,她断掉了这句话,只接着道:“可在我看来,他好像更是一个寂寞得快要发疯的人。” “……” “他太想要找到一个人懂他,了解他,所以才会这样无所不用其极。” 此刻她也想到了当初在暖坞中,看到那谪仙般的男子兴奋得两眼发红的样子对着她倾诉自己的伟大抱负,他的目光那么长远,他的脚步那么坚定,他聪明高傲,是个被上天眷顾宠溺的孩子,原本,他应该是一个伟大的皇帝。 只是,他的目光只看着远方,却看不到自己脚下那些艰难求生的蝼蚁般的百姓;他的脚步那么坚定,却也踏碎了江山社稷,更踏碎了他自己的人生。 商如意忍不住苦笑了一声。 看着她眼神中遮掩不住的哀伤,沈无峥的眉头蹙得更紧了一些,沉默许久,他突然道:“你对他——” 商如意想了想,道:“虽然,他引我为知己,可我知道,以自己的这点浅薄的见识,也并不足以为人的知己——” 她的话没说完,沈无峥立刻道:“不准你这么说自己!” 商如意驻足,抬眼看着他。 只见沈无峥也停下来转身对着她,伸手将她鬓边一缕被夜风吹乱的头发轻轻为她捋到耳后,然后说道:“我的小妹,配得上这世上最好的风景。” 商如意见他这样护着自己,甚至连一句自嘲自贬的话都不准自己说,忍不住笑了笑,那种被人呵护的感觉也让她心中更暖了一些。她又接着往前走,一边走一边道:“其实,我只是——只是不忍心,看着他太寂寞。” “……” 沈无峥面色沉沉,没说话。 半晌,他才道:“就算他想要知己,也不该让人劫走你,让你陷入那种危险当中。要知道,他离开洛阳,包括他在江都宫的行事,不仅是放弃了他的江山社稷,甚至已经是将生死置之度外。他的生死也罢了,连带着你也险些——” 说到这里,他沉静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清晰的怒容。 哪怕是再好的修养,多年的修行,也没办法让他在这个时候不动怒。 毕竟,眼前的是商如意,是他从来就视为珍宝,不愿意让任何人伤害,甚至染指的小妹。 哪怕商如意刚刚在话语间隐去了自己遭受的所有的苦难和伤痛,可敏锐如他,又怎么会不知道,这一行伤痛不可避免,甚至可能就是九死一生! 一想到商如意可能在江都宫遭遇的一切,他就有些压不住心头的火气。 看着兄长这样,商如意的心中虽然也被记忆撕扯得有些发痛,但还是立刻说道:“哥,一切都已经过去了,能安全的离开江都宫,又能跟哥重聚,对我来说,就是云开月明了。” “……” “现在,还是考虑眼前的大事比较要紧。” “……” “如果真的能拿下王岗寨,对我们将来来说,都是一件好事呀。” 她说得那么轻松,甚至对着沈无峥笑了起来。 可是,此刻她的笑容越轻松,沈无峥眼中那一抹掩饰不住的伤痛却越深,甚至在这一刻,连商如意也清楚的感觉到了,他好像一直在压抑着某种情绪,而且,是从两人见面开始。 她轻声道:“哥,怎么了?” 沈无峥默默的看着她,再开口的时候,声音有了一丝暗哑,道:“大事,当然要考虑,但在我心中,你的平安喜乐也一样很重要。如果你过得不好,那大事再顺利又有什么意义?” “……” 商如意的心感到了一点莫名的不安。 她勉强笑道:“哥,我过得很好。” “你还不肯说实话吗?” 沈无峥看着她,眸色沉沉,终于道:“你如果真的过得好,又怎么会流产!” “……!” 这一刻,商如意只感到心口一震,像是被什么重重的打了一下。 她顿时脸色苍白,下意识的道:“你,你怎么会知道?” 沈无峥看着她,又低头看向她垂在身侧,用力的握成拳头,十指挣得发白的双手,沉声道:“如果我的小妹能亲口告诉我,会比我自己诊出来更好。” “……” “至少,这代表我是小妹你的依靠。” 商如意一凛,立刻回想起今天在那凉亭前相见,他牵着自己的手时是隔着衣袖握住了自己的手腕,那个时候就感到他的手指僵了一下,还以为只是无意识的,原来—— 沈无峥涩然道:“但显然,我这个做哥哥的不称职,还不足以让我的小妹完全依靠我。” “哥——” 商如意的心口顿时又感到一阵痛,轻声道:“我没有。” “……” “我只是,不想让哥为我担心。” 沈无峥道:“你不说,让我自己看出来,只会让我更担心。” 他上前一步,低头看着商如意有些破碎的眼眸,轻声道:“为什么会这样?你到底经历了什么?” 商如意转过头想要避开兄长的眼神,可即便避开了他的眼神,也避不开那种让自己无能为力的痛楚,甚至此刻,她已经痛得有些麻木了。 她经历了什么? 她忍不住去回想,从在沈府,那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她第一次见到那个站在自己门口,意气风发又俊美无比的青年开始,一直到刚刚,他对着自己愤怒的样子。 这一路上,她虽然经历了太多的生死关头,甚至还有战火,杀戮,九死一生,但其实到头来,她只经历了自己的自作多情,爱而不得,最终落得这样一身是伤,却又欲诉无言的结果。 沉默许久,她苦涩的一笑。 而看着她苦涩的笑意,沈无峥的眼瞳更深了几分,他沉声道:“如意,之前你出嫁的时候我来不及赶回,所以很多话来不及说,但现在要说,也不晚。” “什么?” “不管天下大势如何,你的幸福,是最重要的。” “……” “如果你要离开什么人,什么地方,我会毫不犹豫的带你走!” (本章完) 第342章 她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342章 她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如果你要离开什么人,什么地方,我会毫不犹豫的带你走!” 他的话音刚落,两个人正好走到偏殿门口。 而就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的正殿内,和尚们的晚课结束,一声悠长清越的磬声传来,一下子像是击中了商如意的心。 几乎是一瞬间,她立刻从那种痛苦纠结的情绪里清醒过来。 离开?不行! 哪怕此刻,他们暂时避开了战火,哪怕此刻,沈无峥能护佑她的周全,可是在这样遍布天下,令所以百姓和生灵都痛苦不堪的战火中,谁又能保证,自己的明天仍旧是安全,平静的? 她明明知道结果,又怎么能走上歧途? 如果兄长愿意为了保护她而做到如此的地步,那她又怎么能不为了自己最关心的亲人考虑? 于是,商如意抬起头来,目光冷静而清晰的道:“哥,我不走。” “小妹——” 沈无峥蹙眉,正要说什么,但这个时候,商如意却柔声打断了他,道:“哥,你说伱要带我走,我们能去哪里?” 沈无峥眸子一沉,但还是立刻道:“任何地方。” “……” “只要能让你远离痛苦,不再受伤,我可以带你去任何一个地方。” “……” “我相信,爹娘也一样。” 虽然心里很清醒,可这句话,却还是给了商如意一个几乎美梦般的温柔抚慰,她突然觉得,人生就算再是苦难,却也总有甘甜滋味相伴,而这,也就是人们总能在艰难和困苦当中坚定走下去的原因。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浮起一点笑容,伸手过去牵着沈无峥的手,轻轻晃了晃。 “哥,谢谢你。” 这是他们两自幼便经常做的动作,每每当商如意难得对着这个兄长撒娇,又或者得到了他的疼爱,她就会用这样近乎娇憨的方式表达自己对兄长的情意。虽然现在已经嫁为人妇,再做这样的动作似乎也不像小时候那么乖巧,可她还是忍不住想要亲近自己的亲人。 而面对她这样的亲近,沈无峥的心里也涌起了一股阔别已久的晴天暖流。 他微笑着,反手捏住了小妹的手指。 然后道:“那你——” “可我还是不走。” 沈无峥立刻皱起眉头:“为什么?” 商如意淡淡叹了口气,道:“其实,哥你的心里比我更清楚。” “……” “你既然已经知道皇帝宾天——不管他是不是我杀的,甚至,他的死都已经过去,可他的死亡开启的是什么,难道哥会不知道吗?” 沈无峥没有说话,但脸色明显凝重起来。 的确,他不会不知道。 哪怕最愚蠢的莽汉,最无知的妇孺都会知道,在皇帝身死之后,整个天下将陷入混乱,原本就已经连绵的战火,会更加肆无忌惮的燃烧起来,更可能,会将全天下的百姓都卷入其中,焚烧殆尽。 从古到今,人们都用四个无情的字来形容这种毁灭般的世局—— 改朝换代。 在这四个字中,任何杀戮都是平常,任何尸山血海都只是风景,任何人的生死,都可能只是一个泡沫的破灭,无声无息,来不及成为一声风中的呜咽。 所以,在这样的世局中,他们能去哪里? 看着沈无峥那双温柔却又深沉的眼瞳,商如意轻声道:“哥,我知道你在为我担心,不想我再受伤害,可人生在世——伤害在所难免,重要的是,在受伤之后,能不能更坚强的活下去。” 说着,她又低头,看向自己瘦弱的身子。 尤其是那平坦的小腹。 事实上,她从未感觉到这个孩子的到来,对于她来说,自己会流产背后的原因,要比流产这件事本身更让她痛苦,但现在,所有的痛苦也都过去了。 她淡淡一笑,轻声道:“哥,这个孩子,可能来得不是时候。但在天下大乱的时局中,他离开,也未必不是他的幸运,我不能因为这一点苦痛,就逃离我选择的人生。 “……” 沈无峥的眼神一凝:“你,选择的人生……?” 商如意点点头:“对,这样的人生是我选择的,我当然要为结果负责。” “……” 听到她的这番话,沈无峥没有立刻再说什么。 他只是神情凝重的看着眼前这个小妹,明明是那么熟悉的亲人,甚至,在她周身柔软的气息里也仍旧透着一股骨子里的坚毅和果敢,那是他愿意付出一切去守护,可现在,她的身上又好像发生了什么,在她的坚毅中更多了一种陌生的执着。 她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被沈无峥那澄澈又清明的目光注视,虽然知道他不会对自己造成任何伤害,但商如意还是下意识的避开了他的目光。 沈无峥想了想,突然道:“小妹,你还记得我们上一次见面吗?” 商如意道:“记得,是在湛平河的驿站里。” “对,” 沈无峥道:“那天晚上时间不多,我们两也不及深谈,但我还是记得你说过,你并不赞同我入仕,不仅如此,在父亲被罢官流放之前,你就已经劝过他告老还乡。” “……” “那个时候,你似乎就对朝廷没有信心。” “……” “而如今这个局势——” 说到这里,他轻笑了一声,虽然他生性平和,但这一声轻笑中也难免带了一丝讥诮之意,淡淡道:“也的确不负我们之前所担心的,已经是社稷危如累卵,百姓苦如倒悬。” “……” “在这种时候,任何一种人生,都有无限的可能,谁也不能保证明天会发生什么,更不知道,时局和自己的人生会走向何种方向。” “……” “但是,” 他眼睛明亮如电,紧盯着商如意的双眼:“你好像知道,自己的选择一定是正确的。” “……!” 商如意的呼吸一顿。 沈无峥道:“老师曾经跟我说过,人生有不同的形式,可能是一条路,可能是路上的一个举动,也可能是同行的一个人。” “……” “所以你选择的是什么?” “……” “是你去大兴城的这条路,是你在路上决定拿下王岗寨的举动,还是还是与你同行的——宇文晔?” (本章完) 第343章 你关心的人都有谁啊? 第343章 你关心的人都有谁啊? 这个问题,他明明问得很轻,但这一刻,却像一块巨石重重的压在了商如意的心头,她几乎立刻感觉到了一阵窒息,甚至有些说不出话来。 半晌,才艰难的道:“哥——” 沈无峥温柔的看着她,目光却一点都不让她逃避:“小妹,我需要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 “你选择的,是这条路,还是这个人?” “……” 商如意咬着下唇,在一段长久的沉默之后,她终于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道:“如果我说,我选择的,是宇文——” 她的话没说完,身后突然传来咔哒一声。 两个人都惊了一下,急忙回头,原来是不远处的正殿大门被打开了,那些上完晚课的和尚们鱼贯而出,虽然没有一个大声喧哗的,但有序的脚步声和海青在夜风中轻轻拂动的声响还是打破了这片夜的宁静。 商如意松了口气,又觉得自己的心跳有些快,连脸都涨红了。 沈无峥也回头看了一眼,见无大事,便又转过头来。 再看向脸颊有些发红的商如意,他的神情更凝重了一些——虽然刚刚商如意的话没有说完,但他还是听到了那两个字,而她的选择,不言自明。 沈无峥的眼神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黯然。 商如意轻声道:“哥,我——” 说到这里,她又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在一阵有些沉闷的沉默中,沈无峥已经伸手扶着她消瘦的肩膀,温柔的说道:“好了,只要你知道自己选择的是什么就好。没关系,不管伱的选择是对还是错,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哥……” 商如意望着他的眼瞳,心里又是温暖,又升起一股冲动。 她想了想,轻声道:“哥,如果我告诉你,我的选择一定是正确的,你信吗?” “……?” 沈无峥一怔,愕然的看着她。 要知道,他们谈的可不是挑选哪一样首饰,又或者出门走哪一条路,甚至,女子嫁给哪一个人为妇,而是人生的选择,更何况,还是面临改朝换代这种宏大局势的人生选择。朝中那些王侯将相,哪怕手握重兵、雄踞一方也都小心翼翼,只怕自己一个行差踏错便是一失足成千古恨。 可商如意,她竟然如此笃定的说,自己的选择一定是正确的! 若是普通人这么说,沈无峥就算不嗤之以鼻,也不会多做理会,只当这人胡言乱语,可说这话的,却是商如意——要知道,自己这个小妹从来都不是一个自信狂傲的人,相反,她比任何人都谨言慎行。 为什么这一次,她会这么说? 沈无峥神情复杂的看了她许久,才说道:“如意,你到底知道什么?” “……” “在你身上,发生了什么吗?” “……” 商如意想了想,说道:“哥,有些事情我现在还没办法告诉你,因为我自己都还没弄懂。可你要相信我,我不是胡言乱语,也没有发疯,我做的一切也都是为了得到一个最好的结果,保护舅父舅母,你,还有我自己!” 看着她坚定的目光,沈无峥的心情却更沉重了一些。 思虑许久,他说道:“好,我信你。” 商如意的脸上一下子浮起了欣喜的笑意。 而沈无峥又说道:“不过,你不必把那么多担子往自己肩上扛。爹娘,我,还有你的安危,有我来保护。你——应该多考虑自己,你过得开心快乐,比很多事情都重要,明白吗?” 商如意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用力的点点头。 这一番谈话,虽然没能解开心中一些乱麻,但商如意却得到了一丝温柔的抚慰,也让她的心情好了许多。这时,那些和尚们都已经走了,正殿大门也关了起来,整个寺庙似乎都安静了下来,沈无峥才说道:“天色也不早了,我又扰你劳了半日神。赶紧回去休息了吧。” 商如意回头看了一眼,他们正站在偏殿门口,殿内供奉的是观自在菩萨。 她轻声道:“哥,你先回去吧,我想再拜拜菩萨。” “要我陪你吗?” “不要,我有话要单独跟菩萨说。” 沈无峥想着,她大概有些女儿家的话不好意思在外人面前说,便笑着轻抚了一下她的头发,然后道:“别待得太晚。” “知道啦。” 于是,目送沈无峥离开之后,商如意便转身走进了这个偏殿。 殿内的角落里点着几盏烛台,算不上灯火通明,加上有人走进来带起的一阵风吹得烛火摇曳,更给那菩萨的脸上增添了几分晦暗难明的神采。 商如意走到蒲团前,慢慢的跪下。 跟宇文晔不太一样,他是不信神佛,更不信神佛能赐给世人什么,而她——她相信世间有神佛的存在,也相信神佛慈悲,会赐给世人一些宁静安乐,但她从小到大都没有去求过,因为童年的经历,加上个性使然,她这前十几年的人生都过得清净无争,无欲无求。 可成亲之后,她才发现,原来自己并不是那么清净无争。 她也有想要的人,更想要自己的感情得到回应。 但现在,她也更加明白了,有些东西哪怕是强求也求不来,就算上天给了自己机会,但人的心,是上天都没办法掌控的。 更何况那个人,他还不信神佛。 想到这里,商如意苦笑了一声,然后双手合十,轻声道:“我直到现在,都不明白为什么在我的身上会发生那样的事,如果这是您给我的指引,那么我会按照您的指引走下去,不管这条路上再多的荆棘苦难。只是——” 她顿住,又抬头望向慈眉善目的菩萨,然后道:“请让我和我——关心的人,得到最好的结果。” 说完,便叩拜下去。 可就在她拜完三拜的时候,突然,头顶传来一个好奇的声音—— “你关心的人都有谁啊?” “啊!?” 商如意猝不及防,被吓得低呼了一声,抬头一看,却见一个圆溜溜的小脑袋从菩萨后面探了出来。 定睛一看,竟是个小和尚! 商如意急忙站起身来,对着他道:“谁让你偷听人说话了?” 那小和尚急忙摆手:“我可没要偷听,你自己进来叽里呱啦的说了一通,我想不听也不行呀。” 商如意又好气又好笑,只能对着他招招手:“赶紧下来,你这样是对菩萨不敬。” 那小和尚嘿嘿一笑,麻利的从菩萨背后跳了下来。 等他走到面前仔细一看,这孩子不过十三四岁,生得虎头虎脑的,还带着几分奶气,很可爱。而他的手里竟然捏着半个馒头,跳下来之后小心的将馒头护在怀里,然后一本正经的对着商如意道:“女施主,小僧有礼了。” 商如意原本还想板起脸来训人,可看着这小和尚实在生的可爱,而且,他行礼之后又掏出那半个馒头大口大口的吃起来,便忍不住笑道:“你是在这里修行的吗?” “是呀。” “你叫什么名字?” “我呀,我叫善童儿。” “善童儿?谁让你大半夜躲在菩萨后面吓人的?” “我才不是呢,我是在这里吃东西。” “吃东西怎么不去厨房吃,反倒躲到这里来?” 善童儿又咬了大大的一口,含糊的道:“他们都嫌我吃得太多了,不给我晚上吃,所以我才偷偷来这里吃。” 商如意又笑了起来。 眼看这善童儿大口大口的吃着,连嘴角沾了不少面渣子都不知道,便伸手去帮他抹掉,善童儿看了她一眼,笑嘻嘻的道:“多谢你。” 商如意发现,这孩子虽然顽皮,却很懂礼貌,似乎是受过一些教导的。 于是问道:“你怎么这么小就出家了?你爹娘呢?” 善童儿眨了眨眼睛,然后道:“他们,不要我了。” 商如意眉头一皱:“为什么不要你?” 善童儿又眨了眨大眼睛,说道:“我不记得了,那个时候我还小。” 看他的样子,似乎是真的不记得了,对于父母的遗弃,他甚至连难过的心情都没有,商如意的心里顿时感到一阵难过,对他说话的口气也更加温柔了几分,道:“那,后来呢?” 善童儿想了想,道:“后来,我就被人买了,到了一个好漂亮的房子里,陪着一个小公子玩。” “那,你又怎么会出家的?” “那个小公子生病了,他们就让我出家,说是,我出家,那个小公子就能好。” “……” 看着他几乎毫无感情的诉说着这一切,商如意的心头又是难过,又是酸楚,不过她也听明白了,这孩子应该是被人买去陪着有钱人家的小孩子玩耍,原本只是当个书童玩伴,可那有钱人家的孩子生了病,而民间有一种说法,孩子的病若治不好,就要舍身侍佛才得平安,但大多数的爹娘都舍不得自家的孩子,就会寻一个孩子来代替自家孩子出家。 这个善童儿便是被这样摆布着,出了家。 看着他不过十来岁,一双眼睛圆滚滚黑漆漆,清澈得像一泓清泉,却没想到,已经经历了这么多了。 商如意顿时有些心疼他,伸手摸了摸他光溜溜的脑袋:“所以,你就在这里出家当和尚了?” 那善童儿抬头,正要说什么,突然,偏殿外传来了一个和尚的呵斥声—— “善童儿,你又偷吃!” 两人急忙回头一看,只见一个大和尚从外面走了进来,善童儿一见到他,吓得急忙将手中最后一点馒头塞进嘴里,两边腮帮子都塞得鼓鼓的,然后才道:“师兄……” 那和尚走进来,见商如意也在,只能先对着她行了个礼,然后伸手便去抓善童儿:“你这小子,刚刚厨房遭了贼,我就知道是你!” 这善童儿也不跑,被拎着后领吊起来手脚曲着跟个小狗似得,还嘿嘿笑道:“师兄,我知道错了。” 那和尚道:“回回都认错,回回都不改,是吧?” “嘿嘿。” “今天没那么好混过去的,非打你不可。” 商如意在一旁看着有些不忍,急忙说道:“这位大师,你还是饶了他吧。” 那和尚瞪了手里的善童儿一眼,又看向商如意,道:“这位女施主你不知道,这小子最坏了,经常晚上去厨房偷吃,他饭量又大,一偷半箩筐,明天寺里就有一半的人得挨饿。” 商如意有些吃惊的看着善童儿,没想到这么小的孩子,竟然这么能吃。 那和尚又气咻咻的道:“吃得多也就罢了,谁让他年纪小。可他经常偷跑出去玩,三天两头不见人影。让他念经也不念,让他参禅也不参……” 一边骂,他一边抡起蒲扇大的巴掌拍了那善童儿的屁股几下。 善童儿被打得嗷嗷直叫,又讨饶道:“师兄,饶了我吧。” 商如意到底还是心疼这孩子身世可怜,便说道:“大师,他年纪还小不懂事,你也别怪他。这样吧——” 她说着,便伸手去摸钱袋。 可刚刚出来得急,身上也没带着钱,眼看着那善童儿眼巴巴的望着自己,商如意想了想,索性解下耳上的一对耳坠子递给那和尚:“这,就当我给他买馒头吃的,你别怪他了。” 她这对耳坠子并非官夫人之前给她的,也不算什么珍宝,但毕竟是纯金打造,值些钱的,那和尚一看,眼睛都亮了,立刻放下善童儿接过耳坠子,连连道谢:“多谢女施主。” 善童儿在一旁,睁大眼睛,看看商如意,又看看师兄掌中的耳坠子。 半晌,他对着商如意道:“多谢你。” 商如意笑了笑,温柔的说道:“听你师兄的话,别再偷吃,也别再吊儿郎当了。” 那善童儿也不说话,只呆呆的望着她,像是从未有过这样的待遇,那大和尚喜得眉开眼笑,连连道谢之后,便揪着善童儿离开了。 闹过这一番,商如意也没有心思再求神拜佛,只回头看了一眼低垂着眉眼,静静注视着这红尘热闹的菩萨,笑了笑,也转身离开了这偏殿,往寮房走去。 走在路上,她的脚步却又沉重起来——不知道宇文晔睡下没有。 她现在,还是不想单独面对他。 走到门口,发现门窗紧闭,里面是黑漆漆的,没有点灯,想来他已经睡下了。 商如意倒是松了口气,便伸手去推门,可就在她的双手刚一碰到门的时候,大门突然从里面打开了。 宇文晔,就站在门口,静静的看着她! (本章完) 第344章 还要多贴身才算贴身? 第344章 还要多贴身才算贴身? 商如意的心都跳了一下,但立刻镇定下来,轻声道:“你,还没休息啊?” 宇文晔看着她:“我们刚刚的话,还没说完。” “……” 这话一出,商如意的原本伸出去推门的那只手顿时僵了一下,下意识的要缩回来,却被宇文晔一把抓住,不知为什么,他身上的温度那么高,那只手甚至有些发烫。 她想要挣脱,可宇文晔的力气她早有领教,跟他掰腕子根本就是自取其辱。 更何况,就算挣脱开了,这个时候,她又能去哪儿? 想到这里,商如意索性冷静下来,抬头看向那双在晦暗夜色下也亮得出奇的双眼,平静的道:“可我觉得,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说的了。” 宇文晔的眉头一下子拧了起来。 他道:“你是想说,你跟我无话可说了,是吗?” 商如意本来想要默认,但想了想,抬头看向他,认真的道:“是。” “……!” 宇文晔的眸子更深了几分,他沉声道:“可我还有话要说。” 商如意抬头看向他:“说什么呢?” “……” “说伱的心里有皇后,你关心她,担心她的安危?这些我都知道了,不用再说了。” “如意——” “你我之间既然只是交易,那公平就好,不要再牵扯其他,我现在——”商如意看着他,脸上浮起了一丝苦笑,平静的说道:“我真的,没有力气再谈其他。” “……” “我,好累。” 宇文晔咬了咬牙,他原本有许多的话想要对她说,更要对她解释,可低头看时,月光下这张苍白的小脸的确满是倦意。 这些日子哪怕再是呵护,她到底也吃了不小的苦头,舟车劳顿也不利于一个刚流产不久的女子休养,她说累,是示弱,是逃避,却也是真的累了。 宇文晔深吸了一口气,终于道:“好。” 说完将房门关上,牵着她的手走回到床边,让她躺下。 而他,也躺到了她的身边。 商如意有些不安的抬头看向他——她本来就不想跟他同床共枕,才出去躲了这么半天,没想到回来还要跟他同睡一床,甚至,宇文晔的手在放开了她的手腕之后,立刻就揽住了她的腰,将她搂进了自己的怀里。 这种情况,并不是没有过。 在他们短暂的几次同床共枕的时候,他都是这样,喜欢抱着她入眠,而那个时候,商如意哪怕是被他折腾得全身无力,连骨头都像是被拆掉了一般,可在他散发着温热体温和熟悉气息的怀抱里,还是能睡得很好。 但现在—— 她没有办法接受再与他这样亲近,尤其这能让她回想起太多,她不愿意去面对的回应。 于是,她咬着下唇挣扎了一下,想要从他怀里脱离出来。 可刚一挣扎,宇文晔的手就将她搂得更紧了一些,两个人只隔着各自单薄的衣衫,几乎完全贴在了一起。 他闭着眼睛,沉声道:“再动,我就让你动个够!” “……!” 商如意一听,立刻不敢再动。 屋子里漆黑一片,她也看不清眼前这个人,只能感觉到他的呼吸吹拂过颈项,滚烫中也带着一种压抑的气息,让人毫不怀疑,他的话是真的。 哪怕再不愿意去回想,可是此情此景,还有这个人,都让商如意想到了那被他紧紧拥抱,连呼吸和心跳都被夺去的夜晚。 甚至,他们之间的第一次,也是在寺庙里—— 想到这里,商如意的身体都僵硬了起来。 而感觉到怀中这具身体被自己一番话吓得整个僵硬起来,宇文晔沉沉的出了一口气,在她耳畔道:“我吓你的。” “……” “你才——,我怎么会这么对你。” 他的声音有些温柔,甚至透着几分无力,而听到他的话,商如意不知怎的就感到一阵酸楚和委屈涌上心头,身体不再僵硬,却也不敢再睁开双眼,只怕那滚烫的眼泪就要涌出眼眶。 而在沉默中,宇文晔又轻声道:“商如意,我其实有很多话想要对你说。只是有一些事情,我自己还没有弄明白。” “……” “我觉得,你能让我明白。” “……” “但如果你一直这样,我们两也就只能一直这样,你明白吗?” “……” 商如意有些木然的靠在他怀中,听着他的心跳,可自己的心跳,却没有一丝起伏,仿佛归于死寂。 弄明白?弄明白什么? 他这么聪明的人,又有什么让他都不明白,还需要自己去帮他弄明白? 商如意只觉得心头一阵乱如麻,可她也不愿意再想,自己跟这个男人的一切,就应该断得干净才是。于是,她用力的闭上双眼,仿佛这样就能杜绝一切关于他的紊乱的思绪进入自己的脑海中,也将这个男人带给自己的所有快乐与痛苦的记忆,都摒除在自己的心,和身体之外。 可是,就在她闭上双眼,拼命说服自己入睡,忘记周遭一切的时候,宇文晔却始终睁着双眼。 黑暗中,他的双眼亮得像星子一般。 看着眼前模糊的,温柔的轮廓,他忍不住伸手,想要去触碰她,可手指却在离她不过分毫的距离,感觉到了她身上那种如临大敌般的战栗,他沉默许久,终于慢慢的放下了手。 两个人,就在这样静谧的夜晚,相互依偎,却又相隔千里的睡去。 | 大概是因为真的太累,也可能是因为昨天终于见到沈无峥,心里放下了一块大石头,又或者,还有一些她自己都不愿去面对的原因,总之这个晚上,商如意竟然睡得很好。 等到一觉醒来,天已经亮了。 她睁开双眼的时候,人还有些混沌,视线也是模糊的,就看到一个熟悉的高大的身影站在床边,俯下身来看向她。 然后,视线慢慢变得清晰起来。 那张俊美的脸庞一下子映入眼帘,不是别人,正是昨晚抱着她睡了一夜的宇文晔! 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起身,衣衫齐整。 商如意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 “你——” 她想要说什么,可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毕竟两个人才刚刚相拥而眠了一夜,亲近的话和冷漠的话,似乎在这个时候都有些说不出口。 而看着她明显有些慌乱,甚至下意识的往床内挪了一些,避开自己的样子,宇文晔的神色又是一黯。 他轻叹了口气,然后道:“醒了?” “……嗯。” 商如意下意识的理了理自己有些凌乱的头发,急忙下床,宇文晔指着床尾道:“刚刚图舍儿送了换洗的衣裳来,我给你放在这里了。你先换衣裳,然后洗漱,再去斋堂那边吃饭。” “……哦,好。” 商如意点点头。 昨晚,因为他的关系,她连外衣都没脱就被拖着上床睡了觉,这一身衣裳如今揉得跟腌菜似得当然不能再穿,于是,她急忙脱下,就要去拿新的衣裳。 可刚走过去,却发现那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上,竟然摆着一副耳坠子。 仔细一看,正是昨夜她取下来,给那个和尚的。 “咦?” 商如意愣了一下,立刻转头看向宇文晔:“这是——” 只见宇文晔坐在一旁,也不看她,只面色沉静的望向窗外,今天仍然是个好天气,外面阳光明媚,可却照不进这间屋子里,所以连带着他的眼瞳也是黯然的。他淡淡道:“一大早,寺院的住持送来的。” “为什么?” “他发现他的徒弟拿了你的东西,觉得不妥,所以送还回来。” “可是我——” 商如意犹豫着,毕竟这东西是昨夜她为那善童儿讨饶给人的,不算是被巧取豪夺,住持把耳坠子送回来,那善童儿岂不是要受罚? 回头看着她有些为难的样子,宇文晔淡淡道:“我另给了钱,让他们善待那个善童儿。” “哦……” 商如意一听,立刻放下心来。 宇文晔又沉默了一下,才说道:“今后,不要拿你贴身的东西随便给人。” 商如意蹙眉道:“可这,也不算是什么贴身的东西。” 况且,世道混乱,不少人在行路的时候盘缠不够,都是靠典当身上的钗环,甚至家中的古董字画过活,她不过就是拿了自己的一副耳坠子给人,而且是布施给出家人,这根本不算什么。 宇文晔看了她一眼,道:“还要多贴身才算贴身?” 商如意被他说得一怔。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宇文晔这话好像意有所指,而且,口气中分明有些对她不满的意思,可她也不明白,这耳坠子又不是婆婆官云暮给自己的那些,而是出嫁时带来的,算是嫁妆。自己拿点东西布施给出家人,又碍着他什么了? 感觉到商如意似有些不快,宇文晔自己倒是长出了一口气,然后说道:“好了,也不要再说这个。你赶紧去洗漱吧,完了一起去斋堂。” “嗯。” 商如意也不多说话,便走到一旁的木架前,上面正放着一盆热水,没有图舍儿服侍,她也不想在寺庙里吆五喝六的,于是自顾自的俯下身去捧水洗脸。 可是,一捧水刚刚浇到脸上,她突然一个激灵—— 宇文晔怎么知道善童儿的事? (本章完) 第345章 尽人事,天必从之 第345章 尽人事,天必从之 但她转念一想,既然这庙里的住持把耳环送回来,想必也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告诉了宇文晔,他知道善童儿倒也并不奇怪。 于是便不再多想,低下头去洗完了脸。 等到洗漱完毕,宇文晔这才站起身来:“走吧。” 两人出了寮房,往斋堂走去。 大凡寺庙供奉的都是同样的神佛,但殿堂格局,乃至住持僧侣都会有不同。譬如他们之前经常去的半岩寺,因为临近洛阳,是许多达官贵人常去的地方,所以修得宏伟壮观,连斋堂都修得比别的寺庙大,能同时容纳几十上百人同时用斋。 可眼前这个寺庙,寺小人稀,斋堂也十分拥挤,只摆了四张桌子,仅供这里修行的和尚们用斋。 幸好,他们来的时候已经不早了,和尚们都早已经用过斋饭,所以并不拥挤,一走进去,就看到沈无峥正坐在一张靠窗的木桌旁,图舍儿将拿到的素斋摆到了他面前。 商如意走过去:“哥。” 沈无峥抬头看她,微笑着道:“起了。” 商如意点点头,宇文晔也对着沈无峥拱手行了个礼,叫了声“大哥”,沈无峥只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商如意,平静的点了一下头。 然后,他们便坐下来开始用斋。 商如意吃了半碗粥,又往周围看了一眼,发现他们带来的人似乎少了一些,便问道:“穆先他们呢?” 宇文晔道:“我让他们轮班去王岗寨下面守着。” 商如意道:“是等萧元邃吗?” 宇文晔抬起头来,跟坐在对面的沈无峥对视了一眼,沈无峥道:“按照中间的路途和王取易派出的人的脚程来算,只要萧元邃得到消息立刻启程回来,一日一夜应该就能到王岗寨。” 商如意精神一凛:“所以,今天黄昏,他就能到?” 说到这里,她有些紧张起来。 虽然直到现在,她仍然认为只凭他们这一行人想要拿下王岗寨有些天方夜谭,毕竟,他们到现在还没有弄清王岗寨内几个当家的真实身份,而且,他们要对上的可不是普通的叛军首领,也不是朝廷里一些昏庸无能之辈。 而是萧元邃! 上一次在兴洛仓,哪怕宇文晔那样的谋划,几乎天衣无缝,也没能完全拿下这个人。 所以这一次,她不敢掉以轻心。 如果萧元邃今天黄昏就要到王岗寨,那么他们是不是应该要做好准备了? 这时,宇文晔在一旁道:“大哥说的是,如果萧元邃得到消息立刻启程,那么今天黄昏,他就能到。” 商如意转头看了他一眼,再细细琢磨了一下这话,有些回过神来:“但,他应该会做些准备,对吗?” 宇文晔点点头:“这个人,可不是个昏庸无能之辈。” “……” “从上次兴洛仓之战,他虽然退回了王岗寨,但肯定已经跟王取易离心离德,所以这一次和梁士德合兵攻打洛阳又没带上王取易;既然是这样的局面,那么王取易在这个时候突然召他回王岗寨,他又怎么可能不提防呢?” 商如意想了想,道:“也就是说,他可能预料到王取易要对他动手,这样的话,在出发之前,他一定会做足准备,甚至可能带回大队人马。” “……” “如果真是这样,那不正好应了你们之前所想吗?” 一个左公疑塚的宝藏,引起两边猜疑。 只要王取易和萧元邃动起手来,王岗寨中的人自相残杀,哪怕不全军覆灭,也会实力大减,正合了他们的心意。 沈无峥道:“但,这是我们所想。” 商如意又转头看向他。 沈无峥道:“萧元邃会不会应我们所想,那就不得而知了。” “……” “事实上这一次,只从王取易杀黎文鞅的事也看得出来,人心难测。我能猜到王取易的贪婪,但没想到他能那么贪婪。而萧元邃——他本来就很聪明,经过了这些年的历练和磨砺,只怕会比之前更聪明,手段也更高明。” “……” “所以,他会如何应对这一次王取易召他回来的事,还真的难下定论。” 他们只能掀起事态的浪潮,但在浪潮中,各种无根的浮萍会飘向何方,也许是受浪潮的拍打,但也有可能,还有风,又雨,又各种说不清的因素在影响着。 所以才会说——尽人事,听天命。 这时,一旁的宇文晔淡淡道:“尽人事,天必从之。” 商如意转头看向他,只见宇文晔平静的说道:“既然王岗寨形势复杂,那么,要拿下这个地方,就不能只靠让他们自相残杀了。” “哦……” 沈无峥也看向他,两人对视之时,眼中似乎都闪过一点锐利的光。 而就在这时,一个佝偻的身影走进了斋堂,不是别人,正是这座寺庙的住持。这个老和尚年事已高,走起路来都颤颤巍巍的,走进斋堂四下看了看,似乎是在找什么人,却没找到,只长叹了一声。 然后,便转身走了出去。 一看到他,商如意心里想到了什么,急忙起身就要赶过去。可她刚一起身,身边的宇文晔立刻抓住了她的手腕:“你干什么?” 看到他二人的手拉在一起,坐在对面的沈无峥目光微微一闪。 而商如意也有些慌乱,可她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勉强道:“我,我有话跟住持方丈说。你们先吃饭吧。” 说完,轻轻的将他的手从自己的手腕上抹下,然后转身走了出去。 “住持方丈。” 这老和尚听见,回头见她过来,忙双手合十行礼:“女施主有什么吩咐?” 商如意道:“方丈,昨天那个——” 这老和尚睁着混沌灰色的眼珠看了看商如意的两耳,立刻想到了什么,说道:“女施主,劣徒修行不够,贪财了,还请女施主见谅。” 商如意忙说道:“方丈别这么说。这东西是我自己给令徒的,如今世道艰难,本也是我们打扰了贵寺,这不过是一点心意罢了。” 世道艰难四个字,倒像是说到了这老和尚的心里。 他长叹了一声,道:“是啊,可越是世道艰难,人心越该清静,否则,人心越贪,世道越乱。” “……” “况且,布施虽是布施,但劣徒的心却不净。” “……” “若非二公子,他就要走上邪路了。” 商如意听着,虽然觉得这老和尚说得有些严重,但再想想,防微杜渐,不正是出家人的修行吗? 不过—— 若非二公子? 他这话说得,明明是他把东西拿来还给他们,倒像是宇文晔先做了什么。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了宇文晔的声音:“伱们在说什么?” 回头一看,是他和沈无峥一起走了过来。一见到他们,那老和尚立刻对着他们行了个礼,然后道:“是老衲打扰诸位用斋了。” 沈无峥笑着摆摆手:“我们也正好吃完了。对了,我刚刚看到方丈进来好像是找人。你在找谁啊?” 那老和尚苦笑道:“老衲是在找小土善童儿。因为他偷吃,昨夜骂了他两句,今天一早,他又不见人影了。” “什么?” 商如意一听,有些担心的道:“他会去哪里?” 老和尚摇摇头,道:“不知道。这孩子虽然出家的时日也不短了,但心还是野的,到了鄙寺,老衲多方管束也全无作用。他啊,三天两头的就往外跑,连个影子都找不到。等我们都以为他是去别的地方了,可他又自己跑回来了。真是——” 一边说着,他一边摇头叹息。 可宇文晔闻言,却像是想到了什么,问道:“方丈的意思是,那善童儿不是在这寺里出家的?” 那老和尚道:“不是。这孩子是前些日子因为战乱流浪到鄙寺,老衲看他可怜,又孤苦无依所以收他为徒,留他在鄙寺挂名修行。可他,唉——” 这一下,连商如意都有些意外。 她原以为昨夜听到的善童儿的那些经历已经够坎坷了,没想到,原来他还经历了战乱流浪,这孩子小小年纪,竟然经受了这么多的磨难,真是可怜。 就在她心中有些感怀,也有些担忧的时候,一直沉默不语的宇文晔突然道:“住持方丈,这善童儿在来这里之前是在什么地方出家修行,你知道吗?” 商如意转头看了他一眼。 那住持方丈摇摇头。 他叹息的道:“这孩子虽然平时话多,吃得也多,可很少说起自己出家的事。” “……” “说起来,就算收他为徒,他也是野在外头的时间多,留在寺里的时间少。” “……” “老衲别的倒不担心,只怕他吃不饱,在外头也去偷吃的,外头的人,可不像寺里的人,只罚他抄经,骂他两句就了事。老衲是怕他挨打啊……” 宇文晔道:“方丈的意思是,他虽然经常偷跑出去,比留在寺里的时间还多,但,还没有听说过他在外面偷吃挨打的事?” 那住持方丈想了想,点头:“是的。” “哦……” 宇文晔微微挑眉,眼中仿佛闪过了一道亮光,半晌,他笑道:“那这样,方丈也不必太担心了。” “……” “想来,他也有他自己的去处。” (本章完) 第346章 你很累吗? 第346章 你很累吗? 听到宇文晔的话,住持方丈那苍老的脸上倒是流露出了一丝复杂的神色。 沉默半晌,他叹了口气,道:“不管怎么样,老衲还是再去找找。几位施主,你们请自便吧。” 说完对着他们行了个礼,便转身走了。 看着那老和尚佝偻的背影,又想起昨夜那善童儿可爱的模样,商如意忍不住心里的担心,道:“要不,我们也去找找吧。” 说完也想跟着过去。 可还没等她迈出一步,宇文晔就一把就抓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扯了回来。 “你——” 商如意下意识的要挣扎,可一想着兄长还在身边,而且沈无峥的脸上似乎已经露出了一丝怪异的神色,周围也还有其他那些用完早膳赶着去上早课的和尚,她也不想在这里跟宇文晔拉拉扯扯的,只能轻声道:“你拉着我干什么?” 宇文晔却抓着她不放,只说道:“有这个精力去找人,不如回去好好的休息。” “可是——” “那个孩子,我让人去找。” 说完,他回头吩咐了一声,跟在身后不远处的两个亲随立刻上前,宇文晔跟他们交代了几句,两个人立刻领命下去了,宇文晔这才回头对商如意道:“可以了。伱现在,回屋去好好休息。不要再乱跑。” 说完,对着沈无峥拱了拱手:“大哥,我先带她回去了。”说完便拉着商如意走了。 沈无峥站在原地,神情复杂的看着他们离开。 当着外人和沈无峥的面,商如意也不好挣扎,但等被宇文晔一路牵着回到寮房,她立刻挣脱了他的手,皱着眉头道:“这里是寺庙,你可不可以——” 宇文晔回头看着她。 一对上他冷峻又深邃的眼瞳,商如意的话立刻止住了。 而宇文晔却说道:“你可不可以不要太关心别的——人。” 商如意一愣:“什么?” 宇文晔道:“我说,你可不可以不要太关心别的人,比如,那个善童儿。” 商如意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有此一言,但还是立刻说道:“虽然是萍水相逢,可善童儿还是个孩子,我担心他在外面会——” 宇文晔突然道:“他可不是个孩子。” 商如意道:“你又没见过他,你怎么知道。” 说到这里,她忽的一个激灵,抬头看向他:“你,见过他吗?” “……” 宇文晔眼神闪烁了一下,立刻道:“没有。” 商如意的心里却好像更疑惑了一些,又想了想,轻声说道:“你刚刚那些话,好像意有所指。” “什么话?” “说善童儿的那些话。你既然没见过他,为什么好像对这个孩子很了解似得?” “……” 宇文晔抬头看了她一眼。 沉默半晌,他又转过头去,淡淡道:“有的时候,对一个人的了解,未必需要见面。” 说着,又低声道:“就算朝夕相对的人,也未必就能了解对方。” “……” 商如意微微蹙眉看着他——他这句话,意有所指的意味好像更深。 宇文晔沉默了一会儿,又回头对上商如意疑惑的目光,他只能轻叹了口气,然后说道:“我只是想跟你说,你不用太担心这个孩子。” “……” “他小小年纪就能在战乱中存活下来,而且时常外出又从不惹事回来,就证明他是有保全自己的能力的。” “……” “相比之下,你更应该关心的是你自己。” “我自己……怎么了?” 对上他的目光,商如意才回过神来——自己才是刚刚从生死关头逃出一条命来,而且,流产后自己的身体也的确需要好好的修养,这两天能留在这小小的寺庙里,正好是她修养的时候。 她轻声道:“我只是,担心那个孩子。” 宇文晔道:“可我担心的是——” “公子,” 他的话没说完,门口突然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两个人急忙转头,只见穆先正匆忙从外面走来,而一走到门口,突然发现两个人站在屋子里,周围迷漫着一种他有些熟悉的怪异气氛,顿时一怔,停在了门口:“我,属下是不是——” 宇文晔只冷冷的看着他,没说话。 而商如意却像是松了口气似得,急忙说道:“穆先,你不是在王岗寨那边守着吗,怎么突然回来了?” 穆先看了她一眼,又小心翼翼的看了一脸寒霜的二公子一眼,只能陪笑着轻声道:“因为已经守了一夜了,属下想着还是要回来禀报一下那边的情况,所以,就让手下的人继续蹲守,我回来——” 说着,又小心的望了宇文晔一眼。 宇文晔倒是很快恢复了平静,一掸衣摆坐了下来,问道:“王岗寨那边的情况怎么样?” 穆先急忙道:“昨夜到今晨,陆续有几路人马回王岗寨,看来,应该都是收到了消息,如今他们齐聚寨中,怕是都预备着一些大事。” 宇文晔目光微微一闪:“有调度兵马吗?” 穆先道:“有。” 宇文晔轻轻的点了点头,道:“看来,王取易的确有跟萧元邃动手的打算。”他又问道:“那,萧元邃那边呢?可有探到他的行踪?” 穆先道:“属下已经派了人往东边的路上沿途探查,但目前,还没有发现萧元邃的人马。” “哦……” 宇文晔闻言,微微眯起双眼。 一旁的商如意轻声道:“既然他现在都还没有上路,那看起来,他对王取易召他回王岗寨的目的,已经起疑心了。若是这样的话——” “若是这样的话,” 宇文晔沉声道:“那就真的有好戏要上场了。” 说完,他又回头看向一旁的穆先,吩咐道:“继续回王岗寨外面守着,有任何消息,立刻回报。” “啊?” 穆先的脸色顿时一苦。 他带着人在王岗寨外面蹲了一整夜,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原想着好歹吃口热饭再走,没想到,连地皮都没站热,宇文晔竟然如此“无情”赶他回去。 商如意也觉得他有些太严苛了,轻声道:“还是让他歇一歇吧。” 宇文晔淡淡的看了穆先一眼:“你很累吗?” (本章完) 第347章 也许,还有第三种可能—— 第347章 也许,还有第三种可能—— 这种问题,谁敢回答“是”? 穆先只能硬着头皮道:“不,属下不累,属下精神得很,属下这就回去。” 说完,便转身要走。 不过,就在他刚要离开的时候,突然像是又想起了什么来,走到宇文晔身边,轻声说道:“二公子,我们之前在山下发现了一个——” 他越说,后面的声音越轻,商如意只看着宇文晔眼神微微一闪。 沉吟半晌后,他道:“嗯,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是。” 说完,穆先苦着脸,对着他和商如意行了个礼,转身垂头丧气的走了。 一直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前方,宇文晔这才沉沉的出了口气,但脸上仍有些阴郁之色,走到一旁去坐下,反倒是商如意有些疼惜的看着穆先走远了,这才又回头对他道:“你怎么连歇歇脚都不让他啊?” “……” 宇文晔沉默了一下,抬眼看向她:“你能不能不要那么关心其他人?” “……” 商如意的眉心又是一蹙。 不知道为什么,宇文晔说这话,不仅是意有所指,甚至带着几分生气的意思了。 有什么好生气的? 商如意觉得自己看不懂他,但转念一想,其实也不需要看懂他,他的喜怒哀乐,跟自己又有多大的关系呢? 不过是合作而已。 于是也不多说什么,虽然有些无所事事,但既然宇文晔让她好好休息,她也就趁着这一天时间好好的休息了一番。 只是,直到傍晚时分,派出去的人回来禀报,还是没能找到善童儿的踪影。 商如意有些担心的道:“他,不会出事了吧?” 宇文晔淡淡道:“这个孩子在伱来之前已经是三天两头往外跑,如果要出事,早就出事了,不必等到你来了之后再出事。” 商如意忧心忡忡的道:“可是,这两天,王岗寨不是可能会有事吗?” 宇文晔看了她一眼。 商如意道:“我是当心,他年纪太小又不懂事,四处乱窜,万一撞上里面的事——” 宇文晔又看了她一眼。 半晌,才道:“穆先他们就在王岗寨附近,如果里面真的发生什么事,这孩子撞进去,他们一定会有消息回报的。” 这话,倒是提醒了商如意。 她也总算放下些心来,可是,听着外面打了一遍更,她的心情顿时又有些紧张了起来。 按照他们之前的估算,如果萧元邃是接到消息就出发,那么这个时候他应该已经到了王岗寨了,可是,他并没有立刻出发,而是做了一些准备,但即便如此,他也不会拖延太晚的时间,所以现在,他应该已经在路上了才对。 那么,最迟明天,他一定会到王岗寨。 看着她忧心忡忡的样子,宇文晔道:“你又在想什么?” 商如意看了看他,轻声道:“我想——” “不行。” 不等她说完,他就无情的一口拒绝。 商如意愣了一下,下意识的道:“你都没听到我说什么。” 宇文晔道:“你是要说,你也想去看看王岗寨那边的情况对吗?” “……对。” “所以不行。” “为什么?” 宇文晔道:“我派穆先他们过去,还特地叮嘱他们必须要小心谨慎,不要暴露了行踪。但如果你去——” 说到这里,宇文晔的脸色微微有些阴沉,沉声道:“他一定会猜到这边发生的事可能有我们的参与,如果是这样,那他有所顾忌,就未必会对王岗寨动手,这样一来,我们的计划就完全破灭了。” “……” “所以,不管今晚,或者明天,王岗寨发生了什么,我们都绝对不能露面,只能在这里等结果。” “……” 他这话,倒是有理。 但这种只能等待结果而不能做任何事的感觉,让商如意的心里多少有些不安。她想了想,道:“那这一次,我们能等到什么结果?” 宇文晔看了她一眼,又想了想,道:“可能,有两种结果。” “哪两种?” “一,萧元邃就算不能完全看透王取易的心思,也不会毫无防备的回到王岗寨,他会带回自己的人马。而王取易,一定会想尽办法拉拢他,摆出一副兄友弟恭的样子引他进入王岗寨,等到一进去,事态就在王取易的掌控之中。一旦他们翻脸,两边自相残杀,最后不管谁留下统领王岗寨,实力都会大减,也就是我们最想看到的结果。” “第二种呢?” “第二种——萧元邃仍然顾全大局,诚心回来安抚王取易,王岗寨仍旧齐心协力,坚如铁桶。” “……” “这种结果,也就是我们最不想看到的。” 商如意蹙了一下眉头,轻声道:“只有这两种可能吧?” “……” 宇文晔没有立刻回答她,而是抬头看着窗外已经渐渐深的夜色,漆黑夜幕中仿佛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危机,令人即便伸出平静之地,仍然无法完全的放下心来。 半晌,他道:“如果是萧元邃,也许,还有第三种可能——” | 而在同样一片夜色下,正有一队人马离开东都洛阳,一路踏碎了夜晚的宁静,朝着王岗寨疾驰而来。 领头的人,有一双格外精亮的眼睛。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萧元邃。 只见他面色肃然,虽然夜风如刀,随着策马疾驰不停的割在他的脸上,可他却没有丝毫表情,那双眼睛里的眼神更透着一股近乎悍然的坚定,身后只跟着几个随从,也全都一言不发。 终于,在清晨时分,他们到达了王岗寨的山下。 萧元邃策马跃上土坡,一直跑到那凉亭外,经过了一昼夜的疾驰,马匹也有些累了,这个时候打着响鼻在亭子外面转了个圈,而萧元邃只看了看这与自己离开时相比已经大不同的风景,最后,目光落在了凉亭外那块巨大的石碑上。 王岗二字,赫然在目。 他看着这两个字,脸上仍然没什么表情,可眼中却仿佛有一丝冷光闪过。 这时,身后一个随从策马上前来:“二当家,要不要在这里歇歇脚?” 萧元邃回头,还没开口,就听见不远处那山岭深处,传来了一阵遥远又沉闷的巨响,是迎客的鼓声。 萧元邃微微一笑,道:“看来,他们比我们还急。” (本章完) 第348章 第三种可能 第348章 第三种可能 身后的几个随从相互对视了一眼,都沉默不语,虽然一路上他们也如此沉默,可现在回到了这里,已经快要进入王岗寨,他们的心情还是不自觉的紧张了起来。 反倒是萧元邃,不仅没有丝毫的紧张,那张英俊的脸上更浮起了一点笑意,道:“既然如此,就别让他们等急了。” 说完,便策马准备继续往前走。 就在这时,前方不远处响起了一阵马蹄声,隆隆如鼓声一般,几人抬头一看,只见一队人马从山道上走了下来,缓缓而至,而领头的不是别人,正是王岗寨的三当家,王取易的兄弟王取仁。 此人年近四十,但因为长了一张天生愁苦的脸,眉心的几道褶皱经年不散,所以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还要更大一些;他穿着一身紧身蓝布装,身形还算高大,但因为神情愁苦的缘故,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威慑力,哪怕身后跟着一队人马,看上去也不像是此地的地头蛇,反倒像是个无意中撞入此地的游人。 而他看到萧元邃后立刻招手,微笑着策马迎了上来。 “萧二哥。” 一看到他,萧元邃的脸上也浮起了笑容,策马迎上去:“老三,你怎么来了?” 王取仁策马走到他的面前然后停下,对着他客客气气的拱手道:“听说你回来,大哥特地让我来此地迎你。” 萧元邃闻言,大笑起来,道:“大哥也太客气了。” “……” “这条上山的路,我都走了无数回了,难道还记不得吗?” 王取仁只笑了笑。 他虽然性情仁懦,也不怎么管寨子里的杀伐之事,更不参与到任何势力的争斗当中,可王取易毕竟是他的兄弟,对于兄弟日夜忧心之事,他多少也明白。所以,这一次急召萧元邃回寨的原因,他也知道一些,王取易特地让他来迎接萧元邃,一是让他探探对方带了多少人回来,二来也是防止萧元邃发现了什么,临阵脱逃。 如今来看,只几个随从,甚至连大件的兵器都没有,王取仁在心里已经松了口气。 然后说道:“话虽如此,可伱毕竟是寨子里的二当家,你回来自然是件大事。大哥已经在寨子门口等你了——” 说完,他回头对着紧跟在自己身后的一个随从道:“赶紧回去报信,就说二当家的到山下了,立刻上山。” 那随从领命,调转马头便往山上跑。 王取仁又对着萧元邃笑了笑:“二哥,走吧。” 萧元邃看着他,又看着那扬起一片烟尘,已经消失不见的随从,也笑了,伸手掸了掸衣袖,虽然,他的袖口束得很紧,是为了方便骑马所用,这个动作也显得有些多余。而他做完这个动作之后,便也一抬手:“走吧,我也很想念大哥了。” 于是,一行人合并一路,往山上走去。 而跟在萧元邃身边的几个人虽然面有难色,这个时候也已经没有机会再说什么,只能警惕的跟着上了山。 只是,在离开这座凉亭的时候,萧元邃有意无意的回头看了一眼,凉亭外石碑上,那红得如血一般的“王岗”二字,深深的映在他的眼中。 萧元邃嘴角微抿,转头往山上去了。 王岗寨虽然身处群山环绕之后,但山路并不奇险,而且修得又宽又阔,有些地方甚至能同时容纳几架马车通过,所以他们走得也很顺畅,不一会儿,当拐过一块巨大的岩石后,萧元邃一抬头,就看到前方一片平坦的大道,两座箭塔映入眼帘。 这是在他进入王岗寨之后提醒王取易修建,为的是眺望靠近寨子的几条山路,避免敌人偷袭,同时也能监控巡视山路的队伍;箭塔的两侧,则是高高的木栅栏围成的高墙,墙头削得尖锐,别说宵小想要潜入其中,连鸟儿都很难在墙头停留,这也是他监工督造的。 有了这些,王岗寨就从一开始一个普通的山寨,变成了如今眼前一个坚固的堡垒。 两座箭塔中央,便是王岗寨的大门! 此刻,大门口已经站满了人,站在正中央的,那个身形厚壮,满面虬髯的大汉,正是王岗寨的大当家——王取易! 与王取仁相比,他们兄弟虽然容貌相似,但没有人会分辨不出两个人。因为王取仁容貌愁苦,可王取易却显得很精明,他的神态总让人想起一个走在荒漠里的人突然看到泉水的样子,虽然满面虬髯,几乎让人看不清他的五官,那双深陷在须发里的眼睛也不大,却是炯炯有神,尤其在看到萧元邃等人走上这条山路的一瞬间,那眼睛就像是钉子一样紧紧钉在了萧元邃的身上。 紧接着,又看向萧元邃的身后。 刚刚王取仁派人回来禀报就说清了,萧元邃这一次回寨并没有带太多人,连子郢都没跟着,而他亲眼目睹才相信,萧元邃带回来的随行人竟然只比王取仁下山去接他带的人多几个而已。 王取易顿时心中一喜。 然后,他对着周围的人,哈哈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道:“可算是回来了!” 虽然离寨门还有一段距离,但萧元邃已经翻身下了马,他整了整衣衫,尤其又掸了掸袖口,然后满面笑容的朝着大门快步走去。 见他这样,王取仁等人也不好再骑马,都纷纷下了马,也跟着他一般牵着马走在山道上。 不一会儿,萧元邃一个人快步走到了大门外。 就在离大门还有几十步距离的时候,他已经对着王取易拱手,大声道:“大哥!” 说完,便单膝跪拜下来。 见他这样,王取易也不能只站在原地不动,急忙大步走上前来抓住了他的胳膊阻止他下拜,将他硬生生的扯了起来,责备的道:“你我兄弟,还要这样的虚礼做什么?” 萧元邃道:“大哥,怎么能劳你亲自来呢?” 那王取易又大笑了两声,笑容如霹雳一般,近在耳边,震得萧元邃的耳膜都嗡嗡作响,他一边笑,一边用手掌用力的拍着萧元邃的肩膀,道:“兄弟你在外头征战,劳苦功高,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我不亲自来接你,难道要让你悄没声息的进寨子吗?那成什么话了!” “大哥……” 萧元邃看着他,一脸感动,沉声道:“兄弟在外头征战,虽然流血流汗,可一想到是为大哥打江山,就一点都不觉得苦。如今,东都已经拿下,只要我们齐心协力,兵进大兴,拿下这座城,将来这天下还不就是大哥你的?!” “好!好兄弟!” 王取易激动的说着,伸手便抱住了萧元邃,用力的拍着他的背。 萧元邃也顺势与他拥抱,一边拍着他的后背,一边看着他的身后,那列队前来迎接自己的人—— 其他的人,他都不太在意,最重要的就是人群中最高大魁梧,看上去像是这寨子门口的第三座箭塔一般的男人。此人不过三十出头,也留着密密麻麻,仿佛一嘴针扎似得胡须,但修剪得宜,让人能够清楚的看到他的五官,深刻得像粗粝的岩石雕刻而成,眼窝也深,漆黑滚圆的眼瞳总往上插着,透着傲慢。 他,便是威震天下的申屠泰。 虽然跟着王取易一道来迎接,但他显然对萧元邃没什么热情,见他回来,也只站在大门口,脸上甚至透着一点不耐烦的神情。 而王取易仍旧热情无比,拍了拍萧元邃的后背,然后说道:“走,二弟,咱们进寨!” 萧元邃却不动,只看了看门口的人,然后道:“大哥,四弟他们呢?” 见他不动,王取易的眉毛微微皱了一下,但立刻又堆起满脸的笑容,道:“老四有点事,还没回来。” “这样啊,” 萧元邃点了点头,又道:“那,六弟和八弟呢,怎么没见他们?” “这——” 王取易的脸上露出了一点怪异的神色,说道:“二弟,其实这一次叫你回来,就是为了他们两的事。” “哦?什么事?” “别站在门口说,来,先跟我进寨,进去了再说。我还给你准备了好酒呢。” 说着,王取易又拉着他往里走。 可萧元邃却仍旧脚步缓慢,在离开寨门还有十几步的地方又停了下来,道:“对了,九弟呢?” 王取易的眼中已经露出了一丝不耐,又有些慌乱的神色。 但他还是立刻说道:“他呀,又不知道野到哪里去了。” “没派人去找吗?” “找了,可还没消息回来。” 王取易一边说着,又一边招呼他:“赶紧进寨吧,再晚些进去,里头的酒菜都要凉了。” 萧元邃点点头,却又说道:“对了大哥,其实这一次回来,我还有一样东西要交给你。” “哦?” 王取易一听,虽然急着让他进寨,也忍不住停下来,回头道:“什——” 他的话没说完,萧元邃紧束的袖口突然无缘无故的散开。 王取易见状一愣,可还没反应过来,甚至,他身后站在门口迎接的那些人还没看清楚怎么回事,萧元邃的一只手已经伸进了袖子里,从里面倏地抽出了一道寒光,就在王取易回头的一瞬间,沿着他的脖子轻轻一抹—— (本章完) 第349章 萧山 第349章 萧山 “唔!” 明明是正午,烈日当空,可商如意却突然莫名的打了个寒颤。 他们刚刚在斋堂用完午饭,正沿着长廊准备回后面的寮房休息,刚走到偏殿门口,周围也都是安安静静的,突然听到她这一声轻呼,身边的沈无峥立刻道:“怎么了?” 宇文晔也低头看着她。 商如意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的,明明又不冷,而且这里是寺庙,偏殿里的菩萨也在慈眉善目的看着他们,为什么会突然打寒颤呢? 她轻轻的摇了摇头:“没事。” 而就在这时,前方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熟悉的脚步声,抬头一看,竟然是穆先急匆匆的朝着他们走了过来。 他是在王岗寨山下守着的,他一回来,就意味着王岗寨那边情况有变! 果然,他一走过来,先对着他们拱手行礼,然后立刻说道:“二公子,少夫人,沈公子,王岗寨那边有动静了。” 宇文晔立刻道:“如何?” “萧元邃上山了!” “……!” 一听这话,宇文晔和沈无峥立刻对视了一眼,宇文晔问道:“什么时候上山的。” “早上。” “带了多少人?” “随行的,只有七八个。” “七八个?” 宇文晔眉头一蹙,而一旁的商如意已经惊讶的睁大眼睛看着他:“他,没有带多余的人马?” 穆先神色凝重的道:“没有,属下还特地让人沿途搜寻,的确没有发现他同行带着其他的人马。就这么几个人上了山;而且,还是王岗寨的三当家亲自下山来接了他。” 宇文晔想了想,又道:“那后来,山上可有什么动静?” 穆先摇头道:“完全没有。” 一听这话,商如意的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难道,萧元邃这么一次回来,并没打算跟王取易决裂,王岗寨仍旧上下齐心,坚如铁桶? 还是—— 她又转头看向宇文晔,喃喃道:“是你说的,第三种可能吗?” “……” 宇文晔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倒是一旁的沈无峥道:“你们是不是揣测,萧元邃有可能根本不打算大队人马回来,用这个方法获取王取易的信任,令他放松警惕,然后趁机拿下他。” 宇文晔道:“以我前几次跟他交手的情况来看,他是有这种可能的。” “……” “可是,他带回的人马也太少了。” “……” “就算他能够找机会对王取易下手,解决掉这个最大的心腹大患,可是,王岗寨内部还有那么多人,甚至还有王取易的兄弟。他只带了七八个人就上山,一旦对方反扑,他根本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 “……” “除非——” 商如意急忙道:“除非什么?” 宇文晔看了她一眼,眼神中却好像有一丝复杂的神色,半晌,又摇了摇头:“我们在这里猜测这么多,不如过去看看。” 跟之前他们在王岗寨的山脚下等到黎文鞅的结果一样,有一些事情的结果不到最后一刻看清楚,是不会知晓真相的。 沈无峥点点头:“走吧。” 于是,三个人立刻往寺外走去。 刚走到大门口,正好遇见那住持方丈带着几个和尚往正殿走去,宇文晔想了想,突然停下脚步,回头对着那住持方丈道:“方丈,你那小徒弟,找回来了吗?” 老和尚苦笑了一声:“寻了一天了,现在还没他的踪影。这孩子不知道又跑到哪里去了。只望他在外头,不要有危险才好。” 宇文晔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穆先也知道自己这一次回来报信,他们肯定会往王岗寨山下一行,所以提前让人准备好了马匹,三人出寺庙之后立刻上了马,一路疾行离开了偃月城。 在烈日下策马狂奔,自然要比别的时候更难受,更何况这个时候三个人的心里都有一些未解的疑惑,那种未知的,让人可能随时一脚踏空的感觉更令人煎熬。 幸好,走了一个多时辰之后,他们终于又到了那处山脚下。 这里,和前天离开的时候一样,仍旧是风景如画,那凉亭仍旧静静的矗立在山脚下,四周的枫叶未红,却有一点刺目的鲜红妆点在这片风景当中。 宇文晔策马,纵身跃上土坡。 骏马慢慢的踱步到了那凉亭外,突然,宇文晔的手一紧,骏马顿时停了下来。 而后面的商如意和沈无峥也跟了上来,却看见他停在凉亭外,后背仿佛僵了一下,商如意急忙策马上来,轻声道:“怎么了,伱——” 话没说完,她也僵住了。 那块高大的石碑,这个时候已经静静的,又仿佛在无形中带着震耳轰鸣映入他们的眼帘。 上面的王岗两个字,不知何时已经被人凿去。 此刻,“萧山”二字,赫然在目! 那字不仅深,而且被涂得鲜红,当一阵风吹过,风中甚至染上了一丝血腥的气息吹过他们的鼻尖,也让这两个人更像一把带血的剑一般,狠狠的扎进了他们的心里。 商如意的呼吸都停住了。 萧山? 萧山! 这一刻,她的耳边仿佛又响起了那首谶歌——皇图三代后,王岗夺民口。凤鸣萧山侧,还看米字洲。 凤鸣萧山侧…… 如果之前,她还能相信宇文晔所说,这首谶歌不过是些似是而非的东西,可是,自从楚旸身陨江都宫之后,这首歌之前所预示的事情,就已经不是叛军会抢夺粮食,所以“王岗夺民口”不过是巧合这种说法了。 皇图三代后——这首歌出现的时候,先帝楚胤甚至都还在位,谁又知道,在楚旸死后,宇文渊会另立赵王楚成斐为帝? 所以,皇图三代,已经应验! 甚至,对商如意而言,她很明白,楚家王朝也只能延续到这第三代,因为下一朝的高祖皇帝如今已经具备了太多的天时地利人和。 而凤鸣萧山侧…… 商如意突然感到后背一麻,下意识的转头看向宇文晔。 凤鸣,萧山侧? 就在这时,宇文晔看着那血红的“萧山”二字的眼瞳中仿佛也染上了一丝血腥的悍然,他突然吩咐道:“穆先,把你的刀给我。” (本章完) 第350章 给她一个不伤心的结果 第350章 给她一个不伤心的结果 商如意吓了一跳:“你要干什么?” 宇文晔已经开始束自己的袖口,一边束一边说道:“既然萧元邃已经拿下了王岗寨,那么,肯定不能给他时间稳定人心,就此坐大。” “……” “现在,是最好的时机。” 说完,他的两只袖口也已经束好,整个人立刻变得干净利落了起来,只是,一旁的穆先虽然奉上了自己的陌刀,却犹豫着道:“二公子,我的刀才五十斤,只怕你用不惯。” 商如意闻言,眉头皱得更紧了一些。 之前在江都宫的时候为了救下自己,宇文晔直接抛出了自己的陌刀,将王绍及钉在了丹墀之上,之后离开,那刀也没有拿回来,所以这一路上,他都没有别的兵器。 而穆先奉上的陌刀明显比他惯用的那把要小一些,分量也轻不少,可在战场上,沉重的兵器挥舞起来,对本人而言若是三分负担,那对敌人而言就是十分的压迫感,所以宇文晔几次斩杀敌人,几乎都是一刀绝杀,对方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这其中固然是因为他超绝的武力,但那把刀的作用也不小。 可一旦换上轻一些的兵器,那在战场上的威慑之力,甚至杀伤力也会降低很多。 果然,宇文晔伸手接过穆先的刀掂了掂,分量不够,也不趁手。 商如意急忙道:“这样不行。” 宇文晔转头看了她一眼。 商如意道:“你用不趁手的兵器上战场,很容易——总之这样不好!” 宇文晔道:“没事,用两下就习惯了。” 商如意皱着眉头道:“伱这又不是平常在家里练武,王岗寨上面就算人心不齐,但少说还有上万的人马——还有申屠泰!万一动起手来,一点差错都可能要命的!” 她记忆尤深的,便是当初在雁门郡外。 宇文晔那石破天惊的一箭,几乎要了阿史那刹黎的命,却在发箭的那一瞬间身形一错,导致了最后只射伤对方一只眼睛的结果,而原因,就是因为他脚抽筋这样小小的问题。 这一次,更是连兵器都不趁手! 想到这里,商如意的眉心都拧成了一个疙瘩。 而看着她一脸忧虑,更充满无法掩饰的关切,虽然手里拿着刀,可宇文晔的眼神却在这一刻柔软了下来。 他平静的道:“不用担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 “况且,我也没打算再带人上去。我一个人去就够了。” “……!?” 这话一出,商如意整个人都懵了。 他这还叫——不用担心? 不仅商如意懵了,一旁的穆先等人也急了,忙说道:“二公子,你说什么?你怎么能一个人上去呢?绝对不行!” 宇文晔又挥了一下手中的刀,似乎是在让自己尽快习惯,然后道:“多带了人上去,反倒会出事。” “什么?” “跟萧元邃这一次上山一样。人越少,越好办事。” 这时,一直沉默不语,只是静静的看着商如意焦急面容的沈无峥突然道:“这样吧,我跟你一道上去。” 商如意急了:“哥!” 沈无峥道:“你放心,我知道我们在做什么。”他说完,又转头看向微微蹙眉的宇文晔,平静的道:“况且,你上山,也需要一个理由。” “……” 宇文晔没有说话,只看了看他。 沉吟半晌,他道:“好。” 说完,他又策马走到商如意的面前,虽然隔着各自的马匹,不可能太过靠近,但这一刻他温柔的眼神却好像比其他任何时候都更靠近,商如意甚至能感觉到他的呼吸随着风,已经吹拂到自己的脸上,那种熟悉的气息令她的心中不停的悸动。 她下意识的将目光挪开了一些,也避开了他专注的目光。 宇文晔道:“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 商如意说不出话来,只能再次看向他,眉头紧皱。 她知道自己不该担心他,或者说,自己就算担心也不是担心的他,而是万一他出了事之后自己接下来的命运不知道会迎来什么样的坎坷,可是,一想到他们要这样上王岗寨,而寨中除了深不可测的萧元邃,威名远播的申屠泰,和其他那几个武艺高强的当家之外,还有上万如狼似虎的徒众,她的心里就没有办法冷静下来。 她咬着牙,只看着宇文晔。 而宇文晔也看着她紧蹙的眉头,轻叹了一声:“你这个样子,我没办法放心的上山。” “你——” 明明是他做让人担心的事,他一句话,反倒把包袱丢到自己身上。 见商如意气得说不出话来,宇文晔反倒对着她露出了一点淡淡的笑意,然后说道:“至少,你应该对我有点信心。” “……” 其实到这个时候,也知道他是非去不可了。 至少,沈无峥就是一个说一不二的人。 商如意咬着下唇又沉默了许久,几乎将下唇都咬出了一个牙印,终于道:“那,你——你们一定要答应我,要平安的下来。我就在这里等你们。” 宇文晔微笑着点点头。 而沈无峥也平静的说道:“有我在,你可以放心。” 说完,他们两边同时调转马头,离开这座凉亭沿着山路往山上走去。 这片斜坡倾斜的角度较大,往上时没有办法策马疾驰,于是两个人都走得不快,也是并肩而行。走着走着,宇文晔突然道:“我还以为,大哥不会做这种冒险的事。” “哦?为什么?” “你应该是个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的人——比如这一次,用两张地图就杀了黎文鞅和吴乾,但你好像,不太适合亲身上战场。” “也许吧,” 沈无峥一边策马,一边淡淡的道:“我做这件事,也不是为了你。” 宇文晔转头看向他。 沈无峥也看了他一眼,仍旧淡淡的道:“我是为了如意。” “……” “与其留在那里安慰如意,不如给一个让她不担心,更不伤心的结果。” 宇文晔目光闪烁,看了他一会儿,然后道:“既然是这样,那不管结果如何,我都不用向大哥你道谢,或者道歉了。” 沈无峥道:“当然。” 明天有点事,更新可能会受影响,先提前说一声 (本章完) 第351章 学我者生,像我者死 第351章 学我者生,像我者死 走了大概小半个时辰,终于在山道两边郁郁葱葱的树木从中看到了两座高耸的箭塔,宇文晔抖了抖缰绳,坐下的骏马走快了几步,绕过前方一块巨大的岩石,那威名赫赫的王岗寨便终于映入眼帘。 只是,箭塔中央那大门却是紧闭的。 虽然紧闭,可周围的气氛却并不平静,不仅不平静,甚至,在他们两策马上前发出的马蹄声之中,甚至能听出一种隐藏在风中的杀气。 这时,宇文晔突然勒住缰绳停了下来。 沈无峥转头看了他一眼,却见他低头看着前方不远处的一块地面,那里——一片血红! 沈无峥皱了一下眉头。 宇文晔歪着脑袋,似乎是在仔细辨认,却见那一片血红虽然像是被一些足迹踏过,踩得有些凌乱,但还是看得出,是呈扇形喷射开来,越靠近他们的位置越淡,而越靠近大门的位置越深,甚至仿佛积成了一个血潭。 看了一会儿之后,宇文晔道:“看来,大哥你之前的猜测没错。” “……” 沈无峥没说话,也看着那有些刺目的红,再抬头看看这片血红离大门的距离,道:“竟然连大门都没进。” “……” “看来,萧元邃比我想的,更聪明,更有手段,也更狠辣敢为。” 宇文晔道:“能从左家叛乱之后朝廷的清剿中存活下来,到现在拿下东都,更拿下王岗寨,任何一个普通人都走不到这一步的。” “我倒想见见这个人。” “他应该也是这个想法。” “哦?” “不然,也不会明知道我们进了山,还一直等到现在都不出手。” 说完,宇文晔抬起头来,看着前方紧闭的寨门,道:“他应该想要先把我们看清楚。” 沈无峥道:“只有两个人,还怕看不清楚吗?” 宇文晔道:“正是因为只有两个人,所以才看不清楚——” 说着,他又轻笑了一声,道:“不过,他应该越快开门越好,否则,面对两个人都只能紧闭大门,那可不利于他安抚寨子里的人心。” 话音刚落,就听见前方吱呀一声。 大门缓缓打开了。 宇文晔抬起头来,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了大门的正中央,那双精亮的眼睛带着一丝冷冽的光看向他。 正是萧元邃。 而随着大门的开启,站在他身边的人也都露出了形貌,自然都是王岗寨中被他收复的手下,此刻一个个劲装在身,刀剑在手,在看到大门外的两个人时,更是目露凶光,仿佛随时会扑上来将他们两人一口吞下的凶兽一般。 宇文晔草草扫了一眼,并没有看到任何熟悉的身影。 “久违了,辅国大将军——” 萧元邃开口,虽然并没有刻意的扬声高喊,但他的声音清朗,更有浑厚气劲,所以哪怕只是平静的说话,声音朗朗也是传来,在身边一众兄弟的映衬下,更显得气势逼人。 但立刻,又听见他轻笑一声,道:“如今,只怕‘辅国大将军’,还不及一声‘宇文二公子’来得如雷贯耳吧。” 宇文晔道:“就不知道,萧山寨和王岗寨,哪一个能有更大的声势了。” 萧元邃的目光一沉。 宇文晔接着道:“其实我也知道,萧公子刚刚接手这个山寨,肯定还在忙着收复人心,肃清旧敌,应该是很忙的,我们本不该在这个时候上山打扰——不过,既然萧公子大事已成,我身为故人,还是应该来道贺一声。” 萧元邃冷笑道:“二公子客气了。” “哪里。” “其实,若非二公子,这一次我还没那么容易成事。” “哦?” 这句话,倒是让宇文晔有些意外,他微微挑眉,看向一脸冷笑的萧元邃,却见他虽然态度有些倨傲,但显然不是一个说谎的态度,况且这个时候,他也没有说谎的意义。 一旁的沈无峥也轻声道:“他的意思是——” 宇文晔没有立刻说话,而是又低头,看向自己前方几步距离的那一摊刺目的血红,想了想,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萧公子是在此地动的手,而王取易也绝对没有再从此地迈出过一步。” 萧元邃朗声道:“他背弃兄弟,更是早就在寨中伏下刀斧手,一旦我进入山寨就会立刻将我诛杀。我又怎么能如他所愿?” “不错,” 宇文晔点了点头,又往自己的身后看了一眼,然后道:“你在此地杀了他,而你的身后,应该就是前来接应伱的王取易的兄弟,王岗寨的二当家王取仁。” “是。” “他离你最近,而你带来的人马虽不多,却偏偏,恰好能制住他和他的人马,对吗?” “是。” “所以十步之内,你没有危险,” 宇文晔一边说着,又一边将目光从那一摊血红慢慢的望向王岗寨的大门——这十几步的距离,是萧元邃早就为自己定下的生死线,因为王取易一死,也许其他人会被震吓得失去反应,但申屠泰一定会第一个暴起,为王取易复仇。 一旦他冲上来,萧元邃哪怕已经杀了王取易,也只能立刻为他陪葬。 可现在,萧元邃还活着—— 所以,有人拦住申屠泰。 而这个人,有与他一战的实力,又或许,就算无法战胜他,也会让他下不了手。 这样一来,申屠泰就被暂时牵制住了。 可是,不管怎么样,这一段时间一过,跟着王取易到寨门口来迎接萧元邃的人一定已经回过神来,他们也一定会被暴怒冲昏头脑,一定会冲上来为王取易报仇。 而这个时候,萧元邃身边的人,都用来制服王取仁和他带来的人马,他自己只有孤身一人,不论如何都不可能抵挡住从寨子里冲出来的那些人马。 除非—— 宇文晔慢慢的抬起头来,看向那大门后。 沉吟半晌,他轻笑了一声,再看向萧元邃的时候,萧元邃也冷笑着看向他,平静的说道:“王取易没有想到,虽然他早就一路派人监视,看我有没有带大队人马回来,但其实我的人马比我还早离开,只不过,走的并不是这条路,而是另一条路。” “……” “他们进入王岗寨,也不是从这道大门,而是从后山。” 宇文晔点了点头,又看向那两座高耸的箭塔,和周围那些削尖的木栅围成的高墙,然后说道:“我听说,萧公子进入王岗寨之后,曾经亲自督造了这个山寨的防御工事——原来,你从那个时候开始,就给自己留了一手。” 萧元邃道:“二公子果然一点就透。” 说着,他忽的又冷笑了一声,眼中爆出一缕冷厉的光,道:“但说实话,二公子不该到现在才想通。” “哦?” “毕竟,这一招就是当初在兴洛仓的时候,你用来对付我的。若非你当时神兵天降,突然从仓房杀出,我也没那么容易被逼退兴洛仓。” 宇文晔的眼神也微微一闪。 事实上,在山下的时候他就已经意识到,萧元邃可能用这个方法来拿下王岗寨,此刻再听闻,并不惊讶,只是在心中难免还是有些叹息。 他点了点头,道:“学我者生,像我者死。” “……” “你虽不能败中取胜,却能以败而胜——萧元邃不愧是萧元邃。” “……” “难怪,左珩兵败,那么多人都被清剿屠杀,唯有你,能一直活到现在,甚至,如今东山再起。” 这时,沈无峥道:“看来,就算他真的知道左公疑塚的秘密,也没有人能拿他怎么样。” 萧元邃的脸色立刻变了,道:“你说什么?” 宇文晔道:“萧公子应该还记得吧,刚刚我说了,我们本不该在这个时候上山,但我们之所以前来,是因为有一样东西落在了王岗寨,所以,要向萧公子你讨回。” “哦?” 萧元邃微微眯起双眼:“什么东西?” 宇文晔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转头看了一眼,这时,沈无峥抖了抖缰绳,策马往前走了两步,道:“是左公疑塚的地图。” 这话一出,大门口的人群中顿时发出了一阵低呼。 显然,对于这个东西,这里的人并非一无所知,哪怕王取易杀了黎文鞅,但关于宝藏的事,只怕也已经随着黎文鞅的死传开了。 萧元邃的脸色更阴沉了几分。 沉默半晌,他道:“是你,把那些地图给了六弟和八弟?” 沈无峥道:“是他们从我这里夺走的。” 萧元邃目光更冷了几分:“你是何人?” 沈无峥道:“在下沈无峥。” “沈——无峥,” 萧元邃的神色一变,下意识的道:“你是她的,兄长?” 宇文晔的脸色沉了一下。 而沈无峥的脸色也在这个时候微微有些变化,但他并没有多说什么,只平静的道:“不管我是谁,丢了东西就该物归原主,还请萧公子将那地图送还给我。毕竟,萧公子如今不仅已经占据了东都洛阳,王岗寨更是你的囊中之物,一个左公疑塚的宝藏对你而言,应该是看不上眼的。” …… 整个王岗寨在这一刻,陷入了一种几乎死一般的安静。 宝藏两个字,好像一下子夺走了所有人的呼吸。 (本章完) 第352章 萧公子,你舍得吗? 第352章 萧公子,你舍得吗? 宝物动人心,这句话放在任何时代,任何地方,甚至任何人的身上,其实都一样是有效的,天底下,就都没有不为财帛而动的人心。 只不过,有些人没有那么大的贪念,但有些人的贪念,却往往比他的本事还大。 而王岗寨内,显然后者居多。 一听说宝藏,而且是左公疑塚内的宝藏,那些原本杀气腾腾对着宇文晔和沈无峥两人的徒众,眼中全都爆出了贪婪的光芒,甚至有几个直接转头看向了身边的萧元邃。 此刻,萧元邃的脸色已经完全阴沉下来。 沉默半晌,他开口,有一种咬牙切齿的狠厉:“原来,是你们——” 这句话虽然没说完,但在三个人之间,这句话也不必说完。萧元邃显然已经明白了为什么王取易这一次会急匆匆的将他从洛阳召回,甚至直接在寨中埋伏下刀斧手,一副要跟他拼命的样子——哪怕,两个人早已经一山不容二虎。 是因为左公疑塚的“宝藏”,令他的贪婪再也压制不住了。 所以,他非拿下自己不可。 虽然这一回,自己也是顺势诛杀了王取易,并且险中求胜的拿下王岗寨,可一想到自己的行动竟然完全在别人的算计之中,萧元邃的心里就腾起了一股无名怒火,尤其眼前的这个男人,更像是将一切都尽在掌握的样子。 他盯着宇文晔,冷冷道:“你们,就不怕有来无回?” 这威胁似话音一落,周围的人倒像是得到了命令一般,已经齐刷刷的伸手摸向了自己的刀剑,虽然刀剑还为出鞘,但那种腾腾的杀气却如同化作实体一般朝着宇文晔和沈无峥扑来。 连在山中卷着泥土和树叶气息的清新的风,在这一刻,仿佛也带上了血的腥气。 对方,哪怕只在大门口,也已经聚集了上百人。 更何况,还有后面他们看不到的寨子里,更不知道有多少兵马在暗伏,若是一拥而上,哪怕两个人立刻转身,也根本逃不出生天。 可是,宇文晔和沈无峥,甚至连握缰绳的手都没有抖一下。 而宇文晔更是又看了看萧元邃身边那一群杀气腾腾的徒众,然后淡然一笑,道:“萧公子跟我交过手,想必对我是有些了解的。” 萧元邃道:“自然。” “那么,你应该早听说过我在雁门郡,和前些日子在江都宫的战绩。” “……” 萧元邃没有说话,可眉头慢慢的蹙了起来。 宇文晔看着他带着几分阴狠的目光,又看看的低头看向手中提着的陌刀,平静的道:“我宇文晔一人之力,不能抵挡千军万马,但在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 说到这里,他的目光又从刀锋上移向了萧元邃的脸,眼神中,似乎也沾上了刀锋的锐利。 然后,一字一字道:“易,如,反,掌。” “……!” 萧元邃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去。 他当然明白,这是宇文晔的威胁,赤裸裸的威胁,不带任何拐弯抹角,修饰掩藏。 因为,他的确有这样的实力。 不仅是当初在雁门郡,千军万马之中一箭射伤阿史那刹黎,击退千军万马,还有这一次江都宫之战,哪怕王绍及兄弟昭告天下的消息中只强调了宇文少夫人弑君一事,但懂得军事的人都明白,宇文晔是从装备精良,骁勇善战的禁卫军围杀中,把商如意救出来。 所以,他如果拼死要在王岗寨杀一个人,并不难。 绝对的实力,有的时候,就是一种让人不敢反抗的威胁——他这话一出,萧元邃竟没有立刻做出反应,甚至,他身边的那些人也此刻,似乎感受到了一种无形的威慑力,哪怕刀剑在手,却突然感到沉重了无数倍。 沉默许久,萧元邃冷笑道:“宇文,二公子,伱舍得死在这里?” 他加重了“宇文”二字,似乎也是在告诉宇文晔,他身为宇文家的公子,此刻宇文渊已经占据大兴城,又拥立了新帝,下一步要做什么,哪怕不说,许多人都明白。 而宇文家的二公子——此刻已是贵不可言。 他舍得死在这里? 宇文晔淡淡一笑,仍旧看着自己那把闪着雪亮寒光的陌刀,平静的说道:“我上山的时候,就已经舍了。” 说罢,他突然看向萧元邃:“但萧公子,舍得吗?” 萧元邃眉头一拧。 而宇文晔又接着说道:“说到底,我们上山只是为了那两张地图,萧公子若肯交还,我们根本不必兵戎相见——更何况,那地图上的东西,也许萧公子你早就知晓答案了,不是吗?” 一听这话,萧元邃尚无反应,可他身侧的那些人明显表情又是一变。 甚至,在他身后大门内也传来了一些躁动的声音。 这时,萧元邃也发现,宇文晔和沈无峥不断的提起左公疑塚、宝藏,而且在话语中数次暗示这宝藏跟自己有关,如今他刚刚杀了王取易,王岗寨内人心不稳,再提这种事,很容易让一些人生出二心。 想到这里,他冷冷道:“你们一直说什么左公疑塚,宝藏,这些东西与我何干?” “……” “更何况,左公疑塚连皇帝都找不到,你们又是哪里来的地图能找到那个地方?” “……” “还是说,你们不过是信口开河,想让听到这个消息的人白白为了你们虚构出的东西而丢了性命?” 他这么一说,周围的人又是一震。 可沈无峥立刻道:“别的人也许不知道,但萧公子身为当初左珩叛乱的军师,多少应该听左珩说过,萧山公临死之前,曾经请了一个精通阴阳五行的人为他寻找宝穴修建墓地。” 萧元邃道:“那又如何?” 沈无峥道:“家师,便是那个精通阴阳五行的人。” 萧元邃眉头一拧:“你的老师是——李通?!” 沈无峥道:“正是。” 萧元邃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 他当然听说过这位河东大儒,当代鬼谷子的威名,更没想到,沈无峥竟然是他的徒弟,若是这样,哪怕他现在再是否认,可关于左公疑塚和宝藏的事,也已经在周围的人心中烙下了深深的一印,而众人也自然而然的,会认为他知晓这疑塚的下落。 毕竟,人能证明自己有,却很难证明自己没有! 这时,宇文晔又道:“萧公子如今占据东都,坐拥山寨,志在天下,若真的在此地为了两张地图而丢了性命,未免可惜。” “……” “所以,这个问题还是该我来问你——萧公子,你,真的舍得吗?” “……!” 萧元邃的眉头又是一拧。 舍得?他当然舍不得! 他也算出身名门,就因为一首谶歌,遭到朝廷的冷落,他走投无路索性跟随左珩起兵叛乱,却没想到,叛乱失败流落江湖,更遭到朝廷的追杀,好不容易找到了王岗寨收留自己,并且逐渐培养自己的势力,如今终于重回东都,报仇雪恨,甚至还拿下了整个王岗寨。 现在,正是他大展宏图,一飞冲天的时候。 他怎么可能舍得?! 可是,到了这个地步,就算他真的把那两张将黎文鞅和吴乾置于死地的地图交出来,也没用了,因为整个王岗寨的人一定更会相信这件事,等到宇文晔和沈无峥一走,这个疑塚和宝藏,就会成为点燃整个王岗寨的火药。 到那个时候,人心更难收复。 而这——应该也就是这两个人冒着险上山的原因。 所以,他更不能放这两个人离开,尤其是沈无峥,因为身为李通的徒弟的他,能够替代自己成为寻找左公疑塚的焦点! 可是—— 正如宇文晔所说的,在上一次兴洛仓交手之前,他就已经了解过这个人,宇文晔少年成名,虽然贵为国公府二公子,却从小就在战场上长大,每逢战事都身先士卒,雁门郡之危,是他一个人冲进突厥的百万军中解决的,而这一次的江都宫兵变,他也只带了一队人马,便从禁卫军的围杀中救出了商如意。 这个人打起仗来,从来不畏死,但老天偏偏不让他死! 所以,他说他舍得,是真的舍得。 这个时候,萧元邃的心里难免涌起了一丝悔意——在知道这两人上山的时候,不应该太过谨慎,怀疑他们一定有后手而没有立刻让手下的人围杀;后来,在沿途派人观察,发现上山的真的只有他们两的时候,又太自信,认为这两个人就算真的武艺高强也不足为患,而更好奇,他们上山想要干什么。 如今,就落到了眼前这个局面。 看着他眉头紧锁,面色更有些阴沉的样子,沈无峥平静的说道:“萧公子不必懊恼。” 萧元邃抬头看向他。 沈无峥道:“也许你现在有些后悔自己刚刚太过谨慎,太过自信,又太好奇。但不管是谨慎自信,还是好奇,对如今生活在这乱世中的人来说都是好东西。萧公子可千万不要改。” “……” 在一阵长久的沉默之后,萧元邃慢慢的抬起头来。 那双精亮的眼睛里,闪烁着锐利的,甚至近乎冷厉的光芒,他突然冷笑道:“看来两位已经把我萧元邃琢磨透了。” “……” “那,你们把王岗寨琢磨透了吗?” 宇文晔微微挑眉,和身边的沈无峥对视了一眼。 萧元邃道:“宇文二公子固然是骁勇善战,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易如反掌,但幸好,我王岗寨内,也不乏这样的人。” “……” “你若要杀我,不如,先过他那一关如何?” 虽然一直都很镇定,但一听这话,沈无峥的还是长吸了一口气。 他沉沉道:“你,能对付得了申屠泰吗?” 宇文晔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前方,只见萧元邃慢慢的侧过身去,一个人从他的身后,走了出来。 (本章完) 第353章 九当家 第353章 九当家 可是,这个人,却不是申屠泰。 沈无峥微微睁大双眼,看着一个不过十来岁的少年,虽然生得敦实,也虎头虎脑的,但毕竟只是个十来岁的少年,只见他一手握着一把铜锤,一个铜锤竟有南瓜大小,一看便知分量不轻,而他站在王岗寨的大门口,虽然那模样显得有些滑稽,可周围人一看到他的出现,竟然都纷纷往旁边退开去。 仿佛,有些害怕似得。 “这,这孩子是——” 沈无峥一时愣住,他虽然想到这一次来王岗寨,一定会有许多让人措手不及的变故,但这个变故,的确是他之前没有预料到的。 毕竟,以他们所知,如今王岗寨中最高的战力应该就是申屠泰无疑,所以这个时候,萧元邃要对付宇文晔,一定,也必须得打出这张王牌。 却没想到,他叫出来的,竟然是这么一个少年。 而这少年—— 这时,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喃喃道:“九当家?这孩子就是王岗寨的九当家?” “不错,” 一旁的宇文晔看这个个子不高,神情也并不凶悍,甚至,拿着两个加起来比他块头还大的铜锤看上去有些滑稽可笑,但一站在那里,却又好像无形中给人一种说不出的威慑力的孩子,然后平静的道:“他,也叫善童儿。” “什么?” 沈无峥眉心一蹙,看向宇文晔,却见他丝毫没有意外的神色,那双深邃的眼睛里反倒有一点“终于如此”的落定感,而再抬头看向那个“九当家”的时候,才发现这孩子剃了头,头顶还有几个戒疤。 的确,是和尚才会有的! 而宇文晔的声音,虽然不高不低,却正好能传到对面大门口,一听到他的话,那孩子的脸上也露出了一点讶异的神色,睁大眼睛道:“你,你怎么知道?” 这孩子,正是前天夜里,与商如意在寺庙偏殿见面的小和尚——善童儿。 他诧异的看着宇文晔:“你见过我?” 沈无峥也看向了宇文晔。 却见宇文晔目光微微一闪,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沉沉的出了一口气,道:“不管见没见过,但从很早,很早之前,就对伱的名字——如雷贯耳了。” 说完,他用刀面轻轻的拍了一下马臀,踱步上前。 沈无峥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也看向前方那个一步一步朝他们走过来,脚步沉重得仿佛震得地面都在微微颤抖的孩子,心里突然一颤—— 很早? 宇文晔口中的“很早”,有多早? 但,这个时候也根本不容他再多想,随着那沉重的脚步声和清越的马蹄声渐渐靠拢,两个人也走到了几乎只有丈余的距离,宇文晔低头看着眼前的这个孩子,虽然知道他的年纪,也知晓他这些日子的经历和遭遇,可这孩子的神态竟然还是很天真,那双眼睛澄明清澈,甚至整个人还透着一团奶气。 只见他仰头望着宇文晔,小脸上满是疑惑:“你到底是谁?” 宇文晔淡淡道:“我夫人用一对耳坠子换了你不挨你师兄的打骂,你可有向她道谢?” “……!?” “……!?” 一听到这句话,善童儿立刻露出了惊愕神情。 可他不知道的是,站在他的身后,一直冷冷看着他们两人,那沉静又精亮的眼睛仿佛在等待一场大战的萧元邃,也露出了一丝掩饰不住的错愕神情。 他下意识的伸手,摸向了自己的胸口。 而这个小小的动作,虽然身边的人都没有注意,却也没有逃开宇文晔的双眼。 面对那比刀锋还利的目光,萧元邃的手在离自己的胸膛还有一点距离的时候停下,半晌,他将手捏成一个拳头,只是僵硬的指骨挣啪啪响了两声,然后又慢慢的放下,垂落到身侧。 然后,他沉声道:“老九,你这些日子去干什么了?” “……” “他夫人的耳坠子——又是怎么回事!?” 那善童儿眼神有些慌乱,显然是完全没有料到这个人和这个人带来的变故,他回头看向萧元邃,支吾了两声,却说不出话来,只嗫喏道:“我,我是——” “还是让我来说吧。” 宇文晔微微扬起下巴,眼神中透着一点冷意,道:“你们这位九当家,的确是九当家,可他也是偃月城中一个小寺庙修行的和尚。” 萧元邃的眼神一沉,他还没开口,而他周围的那些人已经急得说道:“九当家,你不是从寺庙里逃出来的吗?” “对啊,你逃难到这里,因为身手好救了兄弟,所以加入了寨子,为什么又去出家?” “你到底瞒了我们什么?” 就在众人七嘴八舌,将这孩子问得面红耳赤,说不出话来的时候,宇文晔淡淡道:“因为,寺庙,是让他安心的地方。” “……” “或者说,王岗寨的所作所为,让他不安心,让他难受了,所以他虽然在这里当了九当家,却还是要寻个让他安心,让他觉得自己可以消除业障的地方。” “……” “至于他为什么没有一直留在寺庙,而是仍然留在这里当你们的九当家,我想,只有一个原因——” 说着,他看向善童儿,嘴角勾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因为你心里很清楚,那个寺庙,养不起你。” “……” “你一顿饭能吃十个人的饭量,若不是过去你出家的地方,或者像王岗寨这样的地方,寻常人家,都养不起你。” “……” “甚至,哪怕我夫人那对耳坠子,也只够你半年的饭量。” 说完,他又冷冷的看了萧元邃一眼,然后低头,看向低下头去,仿佛露出了一丝懊恼神色的善童儿,道:“是吗?” 那善童儿沉默半晌,终于轻声道:“是……” 王岗寨众人发出了一阵惊呼。 善童儿又抬起头来看向宇文晔,皱着眉头道:“但我道谢了。” 这个时候,他的神色凝重,已经完全没有了孩童的天真,反倒透着一种恩怨分明的老道。 “哦,” 宇文晔微微挑眉,似乎也并不在意这个答案,只轻轻的点了点头,道:“既然是这样,那我就不责备你一转头,就到了我和她的敌人的身边去了。” “……” “也不向你讨还,我父亲放你一命的恩情了。” (本章完) 第354章 杀了他,就是大功! 第354章 杀了他,就是大功! 这话一出,整个王岗寨又陷入了一阵寂静。 众人仿佛都有些回不过神,即便沉静如沈无峥也微微蹙了一下眉头,看向宇文晔冷峻而深邃的双眼,目光坚定且锐利,显然不是信口开河,反倒带着一种强悍的压迫感。 萧元邃的脸色也更阴沉了一些。 因为他也看得出来,宇文晔不仅不是信口开河,相反,他的话语条理清晰,说出的话虽然震惊众人,可他自己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起伏,显然并非刚刚才发现的这件事,而是早有准备,只是刚好,在这个时候发作而已。 而他的目的—— 想到这里,萧元邃面色阴沉的看向站在前方,明显有些错愕,乃至肩膀都晃动了两下的善童儿。 此刻,善童儿也震惊的睁大了双眼,愕然的看向宇文晔:“你,你怎么——” “我怎么会知道,是吗?” 宇文晔看着他,平静的说道:“其实,像你这样的人,本来就不容易隐藏自己的行踪,毕竟,一顿饭能吃半箩筐馒头的孩子,放眼全天下,也没几个。” “……” “而偏偏,在大兴城的皇宫中,就有这么一个孩子。” 众人一听,又是一阵震愕的惊呼,几个王岗寨的徒众都忍不住低声道:“大兴城?皇宫?” “九当家到底是什么人?” “他不会是皇——” 话没说完,善童儿就回头瞥了他们一眼,圆圆的脸上露出了一阵复杂的神情,轻声道:“我不是皇子,我只是——” 说到这里,他自己又停了下来。 而宇文晔平静的说道:“伱只是,代替皇子出家的替身。” “……!?” 众人又是一惊。 宇文晔道:“我其实也只是听说过,皇帝——先皇第一次巡游江都的时候,官员们买来了一个孩子陪当时还是赵王的陛下游玩;后来发现,这孩子不仅乖巧懂事,而且天生神力,能陪伴陛下玩耍,还能保护他,所以他就被留在了陛下的身边。” “……” “可后来,陛下突然病倒,药石罔效,听说只能舍身出家才能渡此一劫。但先皇难舍亲儿,便让这个孩子做了替身,出家为僧。” “……” “之后,陛下的确痊愈了,而这个孩子也就被送去了大兴皇宫,从此留在那里持戒。” 看着善童儿有些苍白的脸颊,宇文晔道:“你不用奇怪为什么我知道你的来历,其实很多人都知道你的存在,只是大多数人都没见过你。而我之所以能把你和那个孩子联系在一起,不仅是因为你的年岁,你的饭量,还因为你的名字——善童儿。” “……” “如果我没记错,当初的你,应该是姓单。” “……” “你流落在外,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所以假借同音的善字作为了自己的姓氏。至于你为什么会流落在外——” 宇文晔又看着他闪烁的双眼,道:“数月前,我父亲占领大兴城,自然也要进入大兴皇宫——如果他要杀你,即便你天生神力,会使这一对铜锤,也断然杀不出大兴城;而你出现在了这里,身上也没有任何的伤痕,只能证明,家父并没有对你做什么,反倒放你自由,让你出宫去过自己想过的生活,对吗?” 善童儿的脸色更苍白了一些,沉默许久,轻轻道:“是。” 宇文晔淡淡道:“你放心,我说这些,并不是为了向你讨还恩情。毕竟,拿耳坠子给你师兄的是我的夫人,放你一命的是我的父亲,这两件事,都不是我做的。” “……” “你要跟我动手,你还是得全力以赴,因为我虽然不杀平民,尤其不杀妇孺,但上了战场,拿起兵器站在我面前的,就不再是平民,你也不是妇孺,明白吗?” 善童儿点点头:“明白。” 宇文晔道:“好,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有,” 善童儿看着他:“你刚刚说,你不杀平民,尤其不杀妇孺,是真的吗?” 宇文晔道:“但我也说了,上了战场,拿着兵器对着我的,就不是平民妇孺。” “我知道,我的意思是,手无寸铁,也并不与你为敌的平民、妇孺,你会杀吗?” “不会。” “真的吗?” “……” 宇文晔认真的看了看他,却见这孩子也认真的看着自己,那双澄清的眼睛里好像闪烁着一点什么。他想了想,郑重的点头:“真的。” 善童儿的脸上仿佛闪过了一丝笑意。 他轻轻道:“这样,就好。” 宇文晔平静的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儿,才道:“现在,要动手了吗?” 善童儿又道:“再等一下。” 他说完,又迟疑着转过头去,却是对着站在身后不远处,眉头紧锁的萧元邃轻声道:“二,二哥,我如果这一次挡住了他,是不是就算我为寨子里立下大功了?” 萧元邃的眼睛微微眯起。 他道:“算。” 善童儿又道:“那,这个大功,能抵得过我这些日子吃的粮食吗?” “……!?” 一听这话,周围的众人都露出了震愕的神色。 萧元邃的脸色也更沉了几分。 现在他才明白,从宇文晔策马踏上上山的路的那一刻,并不是他踏进了王岗寨的范围,而是萧元邃自己踏进了一个圈套,宇文晔虽然提着刀,以武力震慑了他们众人,但其实,他要做的,从头到尾都不是来攻打王岗寨。 而是来攻打王岗寨的人心。 他的每一句话,从左公疑塚到宝藏,从地图到善童儿,都是在分化这里的人心;而自己杀了当初在危难中收留自己的王取易,本就让许多兄弟不齿,甚至连申屠泰都不愿意跟自己多说一句话,更不愿为自己所用。 如今,善童儿这话,也明显有了离心之意。 这样下去,就算自己统领了王岗寨,但九大当家折损了一半还多,相当于王岗寨的势力也被削弱了大半。 想到这里,他眼中的阴狠之意也更深了几分,看着前方的宇文晔,开口时,低沉的声音里透着一股狠意:“如果你杀了他,就能抵过。” (本章完) 第356章 我是要杀你! 第356章 我是要杀你! 这一刻,仿佛整个天地都静了下来。 善童儿僵在原地,只觉得耳中一阵轰鸣,好像天地都在周围崩毁塌陷,而他自己也要随之坠入深渊,碎做齑粉。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慢慢听到自己的心跳,和沉重急促的呼吸声。 他,还活着? 他还活着! 可是,身体却又好像不是自己的,他那双哪怕握着两百斤的铜锤挥舞如风,也从来不曾颤抖的双手,这个时候却颤抖得厉害,几乎支撑不住他的身体,就要往前倾倒。 而这一倒—— 他慢慢的垂下眼,看着绕在颈项上的那把刀,刀身锋利,哪怕被他硬生生的打折,也丝毫不损,甚至在他剧烈呼吸,喉结起伏的几下,刀锋已经擦过他的脖子,留下了一道淡淡的血痕。 善童儿又是剧烈的一颤,整个人僵硬如铁,再不敢乱动。 而那把刀,却是稳如磐石。 反手握着刀把的手,不仅没有一丝颤迹,更是因为虎口崩裂流下的血,透着一种悍然之气,令人不敢再有丝毫违抗。宇文晔背对着他,沉声道:“你已经做到你该做的了。” “……!” 善童儿呼吸一窒。 说完这句话,宇文晔又抬起头来看向前方的萧元邃,此刻,他面色阴沉,眼中的杀机却在善童儿失败之后一层一层如同潮水般的涌了上来,而宇文晔只淡淡道:“他的战力,在你这寨中——乃至放眼天下,也是一流。” “……” “但他今天失败,却是因为伱。” “……” “因为是你未自量其力,让他来对付我,才遭此惨败。所以,这个败绩应该是归你,而不是归他。” 萧元邃握紧了双拳,指骨啪啪作响。 他冷冷道:“你在我寨中说这句话,是不是有些太目中无人?” “……” “还是,你真的认为,在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之后,你还能活着离开?” “二哥!” 这一次,不等宇文晔开口,站在他身后,那被刀锋逼着咽喉的善童儿却突然开口,众人的目光又落在了他僵直的背上,只见这孩子肩膀微微抽动了一下,然后慢慢说道:“就算你不让他离开,我,我也会护着他,活着离开的。” 萧元邃的眉头一下子拧了起来。 而周围的徒众更的勃然大怒,纷纷怒喝道:“九当家,你这是什么话?” “难道你要帮着外人对付自家人?” “这个人是王岗寨的敌人!” 善童儿沉默了许久,见逼近咽喉的刀始终没有再动之意,便慢慢的站直身子,转过身来,看了看宇文晔宽阔的背影,又越过他的肩膀,看向大门口的萧元邃等人,沉声道:“他们刚刚说的没错,我在王岗寨,很难过。” “……” “我不喜欢你们做的事,虽然你们都是好汉,虽然你们也有寨规,但劫掠山下村庄和过路商贾的时候,还是会有人滥杀无辜,连妇孺都不放过。可我没离开这里,是因为我,我吃不饱,如果没有你们,我活不到今天。” “……” “所以,我一直在想办法,回报你们的恩情。” 说到这里,他又看向宇文晔:“刚刚,我的确是想要杀了他,杀了他,才能抵过这些日子我在寨子里欠下的,他也知道,但他,他却没有对我下杀手。所以……” 宇文晔慢慢的转过身来看向他,善童儿看着他深邃冷峻的双眼,轻声道:“我,我想跟你们走。你们,能让我吃饱吗?” 这一下,整个王岗寨几乎都炸锅了。 “你竟然背叛我们?!” “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竟然投敌!” “我们真是看错你了!” 所有人都在指着善童儿怒骂斥责,而宇文晔却纹丝不动,甚至也没有丝毫的喜悦,只静静的看着这个又恢复了几分孩童的天真和奶气,在他面前甚至显得有些无措的小和尚,半晌,他沉声道:“跟着我,也就是加入盛国公的军中,吃饱没有问题。但,我们一样会攻占城池,一样会打仗。” 善童儿轻声道:“盛国公进大兴城的时候,没有滥杀。” “……” 宇文晔微微挑眉,露出一种并不意外的神色。 善童儿道:“其实那个时候,我也想过留在他的身边,可是我,我持戒太多年了,我太想出来看看外面的世界了。只是没想到——” 只是没想到,他出来面对的,已经是战火纷飞,支离破碎的天下。 这个时候,宇文晔发出了一声长叹。 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慢慢的转过身去,又看了沈无峥一眼,沈无峥轻轻的点了一下头。 宇文晔这才又看向面色铁青的萧元邃,道:“看来,此战胜负已定。” “……” 萧元邃冷冷的看着他:“未必。” 宇文晔的手臂慢慢的收回,也将那被打得弯折的刀重新倒提在身侧,道:“难道,你还要跟我动手?” 萧元邃摇了摇头:“我不是要跟你动手。” “……” “我是要杀你!” “……!” 这一次,宇文晔的心忽的一跳。 在经历了这一切之后,王岗寨的人,或者说萧元邃想要杀自己,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可不知为什么,他却隐隐感到,萧元邃的情绪,似乎有些异样。 毕竟,萧元邃本人是一个非常精明,懂尽退的人,才能在这样的乱局中数次险中求胜,还东山再起;而当初在兴洛仓,哪怕落在那样的劣势上,他也能镇定的与自己谈判,最后带着他的人全身而退,并且还带走了一批粮食。 可现在的他,却好像在执着一件事——杀自己! 从刚刚见面开始便如此,到此刻,这种执着似乎已经影响到了他的行事了。 为什么? 他为什么那么想要杀了自己? 难道是—— 宇文晔心中一乱,可萧元邃已经慢慢抬起手臂,便要对着周围那些因为善童儿的叛离而愤怒不已的徒众下令。 就在这时,寨子里急匆匆的跑出了几个人,他们面色惊惶,气喘吁吁的跑到萧元邃的身后,颤声道:“当家的,出事了!” (本章完) 第357章 还请量力而行 第357章 还请量力而行 萧元邃面色一沉。 虽然他知道,刚刚杀了王取易,寨子里肯定人心不稳,而他带着一众人马迎到大门口来与宇文晔等人对峙,也是在表面上暂时平定了人心之后才做的,难道就在这段时间,里面又闹出事来了? 他立刻道:“怎么了?” 其中一个伸手指着寨子后面,手指都在发抖,声音更是抖得厉害:“后,后山粮仓,走水了!” “什么!?” 萧元邃一惊。 周围的人更是大惊失色,所有人全都转过头去,看向寨子后面——只是,处在这个位置根本没办法看清后山,却能看到一股浓烟从远处冒了出来,内中更有隐隐的烟火,如同一条咆哮的黑龙,直冲天际。 萧元邃的眼睛一下子被黑烟中的火焰映红了。 他看着这一幕,忽的又转过头来,看向一脸震愕的善童儿,和明显皱起眉头的宇文晔跟沈无峥,咬牙道:“是你们?!” “……” “又是你?!” 这一次,宇文晔没有掩饰自己眼中闪过的一丝意外,听到这话,再看向萧元邃,淡淡道:“同样的手法,我没兴趣玩第二次。” 毕竟,上一次在兴洛仓大获全胜,其中重要的一个步骤就是让他的手下到王岗寨的粮仓放火,烧掉他们的屯粮,才让王取易派遣了胡金风等人到兴洛仓取粮,从而引起了他们的矛盾让他们自相残杀。 但这种手法,在这个时候玩,没有那么灵。 宇文晔说完,又淡淡一笑:“看来,你这寨中的人心,没那么容易安抚。” 说完,便转身要走。 可就在他刚一转身的时候,萧元邃突然道:“这个时候,伱觉得你还能离开?” “……” 宇文晔原本已经伸手牵过了迎着他走来的乌云踏雪的缰绳,听到这话,他的手微微一用力,乌云踏雪立刻被勒得马头沉了一下,又甩了甩脑袋,打了个响鼻。 然后,宇文晔慢慢的回过头。 他没有看向萧元邃,而是微微仰头看向了他身后,那远不知何处的后山,此刻,已经有一抹黑云染上了傍晚的天空,给天边金色的晚霞更添了几分阴翳。 他道:“你觉得,你还有时间跟我在这里,再过几招?” 萧元邃冷冷道:“你应该知道,我说的,不是过招。” 这一次,他开口时间的口气和眼中的神色,都已经充满了杀气,很显然,这不是过招,而是要厮杀。 他,决定要了宇文晔的命! 可就在萧元邃再次抬起手来,正要对着身边和身后的人发号施令的时候,沈无峥突然策马上前一步,轻声说道:“萧公子——还请量力而行。” 萧元邃眉心一蹙,看向他。 只见沈无峥也看向了后山那山势已经遮掩不住的浓浓的黑烟,然后将目光慢慢的落到了他身上,道:“你的屯粮,对我们并不重要,但对你很重要,对你这一寨人马,更重要!” “……” “你晚去一分,就多烧一分。” “……” “多烧一分,你寨中的人心就更乱一分。” “……!” 这话一出,萧元邃的脸色也沉了下去。 不错,虽然他现在还不知道是什么人在后山的粮仓放了火,但屯粮在这个时候对他来说的确很重要,也正如沈无峥所说,一旦粮食烧光了,原本就人心不稳的王岗寨,更会完全崩坏! 所以,他的确不能再拖延下去了! 可是,他心里更清楚,眼前,也许是唯一能杀宇文晔的机会,如果就这么放走了他,那么将来—— 想到这里,他又抬头看向宇文晔,可就在他的目光落在宇文晔身上的时候,善童儿也已经走到了宇文晔的身后。 这孩子虽然身形并不高大,可他的战力,的确如宇文晔所说,是一流的。 因为这样的战力,才将他收入寨中,但若同时与他和宇文晔动手—— 萧元邃咬了咬牙,终于道:“快去后山!” 身边的人早就站不住了,毕竟对于不知何时才会对他们造成威胁的敌人,眼前能填饱肚子的粮食才是最要紧,能活命的东西,这个时候听到他下令,急忙转身进了寨子,往后山跑去,一路惊惶不定的呼喊声似乎也应证了刚刚沈无峥的话——人心,要乱了! 萧元邃最后看了他们一眼,转身,走了。 而等到他们一走,大门也轰隆一声被关上,一阵风,激得人鬓发都飞扬起来。 沈无峥慢慢的策马走过来,看着宇文晔翻身上马,又将善童儿也提到自己面前坐下,然后问道:“是谁放的火?” 宇文晔摇了摇头。 善童儿回头看看他,又看看沈无峥,一脸惊讶的道:“不是你们呀?” “……” “那些粮食都烧了的话,怪可惜的。” 虽然他刚刚还一脸凶悍,几乎要置人于死地,但这个时候,就完全恢复了孩童的天真,说起话来甚至透着几分稚气。宇文晔低头看了他一眼,也没说什么,只淡淡道:“如果是我做的,我自然会认。” 沈无峥微微蹙眉:“那会是谁?谁会在这个时候烧王岗寨的屯粮。” 宇文晔又低头看着善童儿:“是寨子里的人?” 善童儿立刻摇头:“谁舍得啊。” “……” “那么多粮食,能够我们吃好几个月呢。” 宇文晔默默的点了点头——这个道理也对,如果真的是寨子里不平萧元邃的人干的,那么就算是动手杀人也比烧粮仓更好,毕竟,如果夺回权力之后,粮食没了,人心不稳,还不如不夺。 他道:“看来,这倒是个问题。” 沈无峥道:“先下山再说。如意他们在山下,肯定等急了。” 宇文晔点点头,又对着怀里的善童儿道:“小鬼,坐稳了。” 说完,策马一纵,跃下了这片高地,沿着山路一路小跑往山下而去。 可就在他们终于走到山脚下,快要靠近那凉亭的时候,却远远看见,那周围并没有穆先等一众人马在此等候的身影。 宇文晔脸色一沉,急忙策马飞驰到了凉亭边,里面空空如也,再抬头望周围环视了一眼。 连商如意,也不见了! (本章完) 第358章 凤鸣萧山侧 第358章 凤鸣萧山侧 “商如意!” 宇文晔大喊了一声,他的声音浑厚沉重,立刻在山岭间回响起来。 可是,周围却安静得连一丝风声都没有。 宇文晔的眼睛一下子红了,他一只手将缰绳在掌心一绕,握紧之后立刻便调转马头要往山上冲。 坐在他前面的善童儿猝不及防,险些被摔下马背。 而就在宇文晔要策马上山的时候,一旁的沈无峥往周围看了一眼,立刻策马上前拦住了他,沉声道:“你等一下。” 宇文晔被迫停了下来,抬头看他时,脸上已经透出了一股掩饰不住的杀意。 沈无峥的脸上虽然神情也十分凝重,甚至,刚刚在发现商如意不在山下的时候,他的眼中也难得在平静无波的表象下露出了一丝凶光,但此刻,他开口也还算冷静:“如意应该没有上山,上山只有这一条路,如果她跟着我们上了山,我们回来应该能遇上她。” 宇文晔的气息沉重,道:“萧元邃——” “应该也不是他,” 沈无峥说着,又往周围看了一眼:“如果是他动手抓了如意——且不说他现在有没有这个余力,更别说他的人能不能打得过你留在这里的人,不论如何,穆先他们都一定会抵抗。可你看看,周围连一丝打斗的痕迹都没有。” “……” 闻言,宇文晔皱着眉头往周围看了一眼。 的确如沈无峥所说,这里不仅安静得一丝风声都没有,也不见任何凌乱的打斗痕迹,所以,商如意显然不是被人强行掳走。 直到这一刻,他的气息才松缓了一些。 想来,这些东西他应该一眼就能看得出来,可刚刚,一切明明尽收眼底,他却全然无知,只不顾一切的就要往山上冲。 但现在,他也顾不上去想自己刚刚到底为什么这么鲁莽,只又焦急的抬头看向周围。 “可是,她人呢?” “……” 沈无峥也皱起眉头,往周围看去。 如果商如意不是被萧元邃派人强行掳走,那她为什么会不见? 就在这时,坐在宇文晔怀里的善童儿突然回头,指着他们身后一条路上大声道:“是她!” 宇文晔急忙回头。 只见一队人马从另一条路匆匆的跑了过来,马蹄阵阵,将路上的尘土都扬了起来,而走在队伍最前列,一马当先冲出烟尘的不是别人,正是商如意! 一看到她,宇文晔一颗心顿时落了回去。 随即,那张英俊的脸上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和冷峻,但眼中却明显透着一股凶悍,直到看着他们越走越近,才发现不管是商如意还是跟在她身后的穆先众人,身上都带着一点烟火气。 不是凡尘俗世的烟火气,而是真真正正的烟火气! 他们脸上都有大片的烟灰,身上的衣裳似乎也有火灼的痕迹,而身后的随从一个个更是灰头土脸,狼狈不堪。 宇文晔的眉头立刻拧了起来。 但这个时候,他反倒不动了,只用力的握紧了手中的缰绳,挣得指骨都在啪啪作响,坐在他怀里的善童儿看了看他的手,又仰头看了他一眼,像是感觉到什么,缩起了脖子。 倒是沈无峥,策马迎了上去。 而一看到他们,商如意灰突突的脸上顿时浮起了笑意,急忙策马跑过来,对着沈无峥道:“大哥!” 沈无峥眉头紧锁,却也不忍心凶她,只沉声问道:“小妹,伱去哪里了?” “我——” 商如意刚要说话,可目光却不由自主的往他身后看,而在对上宇文晔怒目瞪向她的双眼时,她愣了一下,立刻就又看到了坐在他怀里的善童儿,顿时又惊又喜。 “善童儿!?” 善童儿看到她也十分高兴,轻声道:“夫,夫人……” “你们怎么在一起?” 商如意一时间有些弄不明白,但再看看善童儿和他手里那两个大铜锤,忽的又像是感觉到了什么,还是沈无峥道:“他就是王岗寨的九当家。” “什么?!” 商如意大吃了一惊,看着善童儿有些愧疚,也有些不好意思的笑容,她又想了想,终于有些回过神来:“原来你——原来你这些日子跑出去,是去王岗寨?” “是。我平时都是在寨子里。” “那你们怎么又在一起回来?” 沈无峥道:“刚刚,他跟宇文晔交了手,我们把他带回来了——这些事情等回去再说。小妹,你先说你去哪里了,怎么搞成这幅样子。” 这个时候,商如意才又抬眼看了宇文晔一眼。 不管他们刚刚如何对话,又如何的惊喜,宇文晔始终一言不发。 可他的目光,却像刀子一样,钉在自己的身上,哪怕不与他对视,商如意也感到脸上火辣辣的,心里更隐隐的有些不安。 她感觉到,他好像生气了。 于是,她吞了口口水,定了定神,才轻声说道:“我们刚刚,去放火了。” “什么?!” 沈无峥和善童儿顿时大吃一惊,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她:“那把火,是你放的?!” 宇文晔的眼神更深,更冷了一些。 他仍然一言不发,只冷冷的盯着商如意,却见商如意又看了他一眼——虽然知道不应该,可不知为什么就是有点心虚的又把目光挪开,然后道:“对,我们刚刚在王岗寨的后山放火,你们都看到了?” 沈无峥转头看了宇文晔一眼。 感觉到他面色有异,尤其宇文晔又一直沉着脸,商如意终于鼓起勇气主动对宇文晔道:“出什么事了吗?” “……” 宇文晔冷冷的看着她,仍旧不说话。 气氛有些僵,还是坐在宇文晔怀里的善童儿小心翼翼的说道:“萧大哥问二公子,火是不是他派人去放的,二公子说不是。” “……” “二公子还说,同样的手法,他没兴趣玩第二次——” 说话间,他明显感觉到头顶的气息都更沉重了一些,压得他脖子缩得更紧,后面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而商如意看着宇文晔面无表情的脸,顿时也感到尴尬。 虽说兵者诡道,但做事的手法是一回事,人品的磊落是另一回事,尤其是宇文晔这种骄傲的人,在面对萧元邃这种强劲的对手的时候,他不仅要赢在心智上,更要赢在心理上。可自己的自作主张却让他变成了一个信口雌黄的小人。 她顿时有些愧疚的道:“对,对不起,是我自作主张,没想到连累了你。” “……” “将来若有机会,我,我会跟他说清——” “不必,” 宇文晔眼神一沉,冷冷打断了她的话:“你我是夫妻,本就是一体。” “……” “你做的事,就是我做的。” “……” 不知为什么,听到这句话,商如意的脸上烫的厉害,甚至比刚刚一把火点燃王岗寨后山的屯粮,火焰燎过脸颊时的温度还高。 看着她通红的脸,不知怎的,宇文晔心口几乎烧得要发疯的业火也渐渐平息了一些。 但开口时,声音仍旧冷硬—— “不过,你为什么要做这件事?” 商如意看了他一眼,却犹豫着没说话,而一旁的沈无峥原本在听到他们刚刚的对话时已经沉下脸去,这个时候也看向商如意,叹了口气。 他沉声道:“小妹,这太危险了!” 商如意显然一开始就准备好了要应对他们的责问,甚至兄长的责备,于是轻声道:“我知道,可是,我也不能就这么待在下面,任你们上去冒险。更何况,我后来想了想,虽然你们可能有很多方法能应对萧元邃,但萧元邃如果真的要拼尽王岗寨一寨的实力杀你们,你们很难逃出来。” “……” “而他是一定有这个念头的。” 沈无峥道:“为什么?” 商如意道:“因为那个——” 说着,她抬手一指,沈无峥和一脸阴沉的宇文晔也都顺着她的手指方向一看,却是那凉亭外的巨大石碑,上面血红的“萧山”二字仍然那么刺目。 宇文晔沉声道:“这算什么理由?” 商如意道:“那首谶歌——因为他自己的家族就是因为那谶歌而没落,后来左家的没落,左珩反叛,也都跟那谶歌有关。萧元邃在拿下王岗寨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那石碑上的‘王岗’二字改成‘萧山’,这一切都证明他应该是非常相信那首谶歌的。” “……” “而他最在意的,应该就是那句——凤鸣萧山侧。” 沈无峥的眼神微微一闪。 宇文晔道:“所以呢?” “所以,” 商如意道:“他一定不会允许你出现在他统领的萧山寨,更不能允许你削弱了他的实力,击溃了寨中的人心之后再活着离开。” “……” “因为,那就是凤鸣萧山侧。” “……” 宇文晔沉默了一会儿,冷冷道:“无稽之谈。” 商如意道:“我知道你不相信神佛,也不相信这个世上有什么预言,但你不信不代表别人不信,别人不仅会信,还会因为相信这些预兆,而对你采取行动。” “……” 这一回,宇文晔没有说话。 只是在沉默了许久之后,他突然道:“穆先。你和你的人,回去之后自领八十军棍,罚俸一年。” (本章完) 第359章 为什么要生气? 第359章 为什么要生气? 似乎是早就料到这个结果,虽然一直低着头沉默不语,好像恨不得把自己缩成看不见的尘埃,但当宇文晔冷酷的声音响起,穆先还是苦着脸,用一种认命的口气说道:“是,属下等领命。” 商如意一听就急了:“等等,你不要罚他们,这件事是我自作主张——” “与你无关。” 宇文晔冷冷道:“他把你带去后山,就应该知道有这个结果。” 商如意忙道:“不是他带我去,是我自己去的。” “……” “他只是没办法阻止我,又怕我出事,才被迫带着人来保护我。” “……?” 宇文晔眉心一蹙,看向商如意:“若不是他带着伱,你怎么找得到王岗寨后山粮仓的位置?” “呃——” 商如意欲言又止,目光闪烁着低下头去。 穆先抬头看了他一眼。 似是感觉出了其中的问题,宇文晔眉心微微一蹙:“嗯?” 穆先苦着脸道:“少夫人找得到。” “……” “少夫人说,若属下不跟随她一道过去,她就自己去。属下等没办法,只能跟着过去保护少夫人,顺便,放了把火……” “……!?” 宇文晔有些诧异的回头看向商如意。 “你怎么找得到王岗寨后山的粮仓?穆先他们知道,是因为之前在兴洛仓那一战,他们来这里放了火,可你从没上过王岗寨,你怎么知道他们的粮仓在什么位置?” “……” 商如意仍是欲言又止。 宇文晔怒道:“说!” 一旁的沈无峥皱起了眉头。 虽然在这件事上,他也有些担心商如意,认为她不该自作主张去冒险,但一看到宇文晔凶自家小妹,他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他说道:“宇文晔,归根结底,小妹做这件事不是为了她自己。” “……” “她去冒险是为了谁,你应该很清楚。” “……” 宇文晔看向他。 虽然两个人刚刚才并肩经历了生死,但这个时候目光交汇,却又好像锐利得要击出火一般。不过,一旁的商如意感觉到了什么,立刻说道:“哥,我知道这件事也是我不对,我不该自作主张。” 说完,她又向着宇文晔,轻声道:“是,是你之前,摆给我看的。” “……?” 宇文晔的眉头又是一拧:“我什么时——” 话语一顿,似是想起了什么,而商如意已经轻声道:“就是,我们第一次留宿半岩寺的那个晚上,你刚刚接到了被敕封为辅国大将军的旨意,知道朝廷一定是要派你去攻打兴洛仓,那天晚上,你在房间里用石子排布地图。” “……” “那个时候,我发现你摆的并不是兴洛仓的地形。” “……” “但后来,打下兴洛仓的时候,你用了穆先他们绕道去王岗寨的粮仓放火,我就笃定,你那个时候摆的,一定是王岗寨的地形——你在那个时候,就已经想到了声东击西。” “……” “而我也记下了那个地形。” “……” 宇文晔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只微微蹙着眉头,神情凝重的看着她。 虽然一言不发,但他的胸口,却好像被什么东西无形,却用力的撞击着,撞得他的心跳都在一阵一阵的失衡,更在发疼。 沉默了许久,他道:“回偃月城!” 说完,便调转马头,一言不发的朝着偃月城的方向疾驰而去,因为跑得太快,那善童儿猝不及防,又险些被他摔下马背,哇哇的乱叫着。而商如意等人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急忙跟了上去。 一行人就这么回到偃月城的那座小小寺庙里。 善童儿一回去,自然是引起了寺庙中一阵不小的震荡,尤其那住持方丈和其他的师兄弟们看到这孩子竟然拎了一对两百斤的铜锤回来,才知晓他的真实身份,一个个都诧异得不得了,而善童儿也对着他们磕头道歉,愧疚自己这些日子的隐瞒,令他们担心。 最后,那老和尚看着跪在自己面前这个圆乎乎的小徒弟,叹息着道:“所以,你今后,是要跟着他们走了吗?” 善童儿跪在他面前,双手合十。 他道:“师傅,我不能留下来,这里养不起我。” “……” “我就算有浑身的力气给寺里干活,也不过就是挑点水,捡点柴,种几亩菜地,可我吃的比这些多多了。” “……” “我只能跟在像萧大哥,宇文公子这样的人身边,才能吃饱。” 不知为什么,他这话明明很可笑,可周围的人听在耳中,却莫名感到了一点苦涩,连那老和尚也苦笑了一声。 乱世中,谁又不是为了“吃饱”二字,拼命苟活呢? 他叹息着道:“也罢,那是你自己的选择,你就去吧。” 说罢,他又抬头看向宇文晔,轻声道:“施主,听说你们大事已毕,不知——” 宇文晔却沉静的说道:“大师,我们可能还要留在寺里耽搁两天,烦请通融。这两天的柴米钱,我也会如数给的。” “……” 听到这话,那住持方丈没说什么,倒是站在一旁的商如意愣了一下,转头看向他。 还不走? 之前他们不是一直急着要赶回大兴城跟盛国公汇合,而且现在王岗寨的事情也解决了,为什么还要停留? 不过,她也不好在这个时候发问,只能默默的咽下疑惑。 等到众人又闲话了一阵子,大家都累了,便各自散去,商如意也跟着宇文晔回到了他们的房中。 两个人洗漱一番,天就黑了,也到了该休息的时候。 可是,等到商如意换上睡衣走到寮房的时候,却发现宇文晔已经上了床,却是背对着自己,一言不发,似乎已经睡着了。 看着他的背影,商如意一时间有些说不出话来。 她当然清楚,宇文晔生气了。 昨夜,明明还是自己在生他的气,不想理他,怎么去了一趟王岗寨,回来之后,两个人的态度就有些“攻守易型”的意思了? 再说了,自己明明做的是对的。 连善童儿也偷偷告诉自己,他们在王岗寨门口,的确是险些跟萧元邃血拼,若不是后山粮仓突然起火,萧元邃顾忌到屯粮和寨中的人心,若真的打起来,宇文晔未必能全身而退。 明明是自己救了他。 为什么还要生气? (本章完) 第360章 你没事,就好了 第360章 你没事,就好了 姑且不论他为什么生气,商如意也并不想跟他“攻守易型”,她还没有蠢到明明是自己救了对方的命,还要在对方面前做小伏低,她也许不够泼辣强悍,但公平一直都是她的准则,怎么样也不能太好欺负了。 只是—— 这一次,她就是有些不听使唤的在宇文晔面前心虚。 “唉……” 商如意在心里叹了口气,又看了一眼宇文晔的背影,决定出去走走,反正经历了这一天的折腾,虽然她现在有些疲倦,但其实精神还是很清醒,她也需要理清自己有些混乱的头脑。 于是,披了件衣裳,又推门出去了。 只是在她关上离开的那一刻,床榻上的人,似乎微微的动了一下。 一走出寮房,外面便是一片漆黑。 这座寺庙并不富有,所以晚上点灯的地方不多,只有前面上晚课的正殿,还有两边偏殿供奉菩萨的地方点着蜡烛,幸好地方不大,商如意接着前面的一点淡淡的烛光,也能勉强沿着长廊一路往前走去。 只是,刚走到那偏殿门口,又看到里面有个人影。 难道是善童儿? 商如意下意识的停下脚步,可仔细一看,跪在菩萨面前的却不是善童儿,而是穆先,只见他口中念念有词,说道了半日,然后对着菩萨恭恭敬敬的拜了三拜。 商如意忍不住轻笑道:“这么虔诚啊,在求什么?” 穆先回头一看是她,也笑了,急忙站起身来:“少夫人怎么还没休息?” 商如意摇了摇头:“睡不着。” 说着,抬头看了一眼慈眉善目的观自在菩萨,然后看向穆先:“我倒不知道,原来你还信佛的?这么晚了来拜,是要向菩萨求什么?” 穆先不好意思的笑道:“临时抱抱菩萨的衣角,也不敢求什么,求点财吧。” “……啊。” 闻言,商如意神情顿时一黯。 就是因为自己的缘故,穆先和他的手下被宇文晔罚俸一年,虽然现在在寺庙里,还不能动手,但等回去之后,还有八十军棍等着他们的。 她立刻愧疚的道:“抱歉,都是因为我——” 穆先忙道:“少夫人这话,属下怎么担得起?再说了,这件事,到底是属下处置不当。” 商如意苦笑道:“你这么说,我就更无地自容了。明明是我自作主张,你们是被我胁迫着去的,可最后,受罚的却是伱们。” “……” 穆先倒没有立刻应这话,只是看了她一眼,半晌才笑道:“其实,少夫人也不必太顾忌我们,二公子赏罚分明,跟在他身边,不怕罚,也不怕不赏。我们这一趟跟着下了江都的,个个都有功,回去自然也都是有赏赐的。” “哦,是吗。” 商如意点点头,却并没有被安慰到。 毕竟,这件事终究还是自己连累了他们,并不是一个功过相抵就能算的。 而看着商如意仍旧黯然的神色,穆先沉默了一会儿,才轻声笑道:“其实,二公子要的,就是这样。” “嗯?” 商如意一愣,抬头看向他——什么意思? 穆先似笑非笑的看着她道:“二公子要罚的,从来都不是我们。” “……” 这一次,商如意倒是很快回过味来,看向穆先带笑的双眼,她道:“你是说,他罚你们,是要让我难受。” 穆先道:“少夫人现在,不正在难受吗。” 商如意沉沉的出了一口气,然后道:“可是,我明明做的是对的事,如果今天不是我们去烧了王岗寨的粮仓,他们未必能那么平安的下山,不是吗?” “是。” “那——” 这一次,不等商如意再开口,穆先就打断了她的话,说道:“二公子罚的,不是有人去做了这件事,而是,做这件事的,是少夫人你。” “……?” 商如意的眉头又蹙了起来。 宇文晔要罚的不是她做了这件事,而是,做这件事的是她? 这到底—— 她脑子里一片乱麻,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可又实在理不清头绪;而就在她焦头烂额的时候,穆先也苦笑了起来,喃喃道:“算了,反正都多管闲事了,不如管到底,大不了回去再加几十军棍。” 商如意看着他:“嗯?” 只见穆先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决心一般的抬起头来,道:“少夫人,你的记性那么好,连第一次留宿半岩寺的事情都记得,那为什么,后来兴洛仓的事,却不记得了呢?” “……” “那个时候,你跟二公子——” “……!” 商如意的脑海里灵光一闪。 对了,她突然想起,她和宇文晔这样的情况,尤其宇文晔对着她生气的样子,似乎在上一次打下兴洛仓之后,也出现过——那个时候,因为她孤身一人闯到洛口渡来,被萧元邃等人抓进兴洛仓城,宇文晔大发雷霆,不仅潜入城中之后一直晾着她不与她相见,让她在里面担惊受怕,之后还冷酷无情的丢给了她一句话。 说她,欠教训。 这一下,商如意顿时有些清醒了过来,再看向穆先:“你是说,他,他是生气我——” “后面的话,属下可不能再说了。” “……” “少夫人,” 穆先又看向她,苦笑着道:“二公子对少夫人如何,属下看得清楚;少夫人对二公子,属下也明白,可是,为什么你们两总是这么别扭,属下就不懂了。” “……” “还望你们,早些厘清你们的关系。” “……” “毕竟——” 说到这里,他脸上的笑意消退,却隐隐的透出了几分凝重,道:“接下来的路,会更难走。若你们不能同心同德,只怕走得,会更艰难呀。” “……!” 商如意的心微微一沉。 而穆先已经对着她行了个礼,转身走出了这个偏殿。 商如意一言不发,甚至也没有再转头去看他离开的背影,只是默默的矗立在这偏殿的中央,微凉空气里的淡淡檀香味像是抚慰了她这一天辛劳的身体,可内心却有一种莫名的,好像连神佛都无法安抚的情绪在涌动着。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慢慢的抬脚,走出了这个偏殿。 外面,仍旧一片漆黑,也一片寂静。 只有一阵夜风,带着悠悠凉意吹过她的脸颊,也让她的鬓发凌乱的飘在眼前,好像有人影在晃动一般。 商如意伸手捋了捋头发,这才又沿着来时的路,慢慢的往回走去。 等回到寮房中,房间里唯一一盏烛台已经只剩下最后一点烛心还在勉强支撑着,烛火紧缩成了小小的一团,微弱的光只最后照亮了床榻上的那个背影,下一刻,就因为商如意反手关上门带来的一阵轻风,噗地一声熄灭了。 屋子里,也陷入了一片黑暗。 商如意站在门口沉默了一会儿,听着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在这片寂静中显得格外的突兀,她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才摸着黑的往前走去。 没走几步,膝盖就磕到了床沿。 她弯腰伸手,摸了摸床榻,宇文晔虽然先躺了上去,但还是给她留下了大片空位,商如意摸索着脱下了身上的外衣,然后慢慢的坐下,又慢慢的躺下。 刚一躺下,立刻感到身边有一阵凉浸浸的气息染来。 好像是,宇文晔身上的。 奇怪的是,他明明在房中睡了那么久,为什么身上还有这样的凉意,就好像——刚刚还在外面去吹了夜风似得。 商如意有些不太明白,可又好像有些明白,她转过头,看着夜色中那紧挨在身边的身形轮廓,在静谧的夜晚,一阵衣衫摩擦的悉悉索索的声音传来。 宇文晔翻了个身,对着她。 他,还没睡? 明明应该很吃惊,事实上,商如意也的确有些吃惊,因为她清楚的听到自己的呼吸一窒,而心跳却像是擂鼓一般的响了起来。 可是,她仍然静静地躺在那里,静静的侧过脸看着他。 哪怕房间里没有一丝的光亮,哪怕明明是伸手不见五指,可这么近的距离,这么清晰的呼吸和心跳声,商如意还是看到了那双明亮的眼睛,在夜色中灼灼的凝视着自己,甚至能从他的眼睛里,看到几分自己的轮廓。 两个人,就这么静静的对视着。 不知过了多久,一只温热的大手伸过来,揽住了她的腰。 商如意仍旧一动不动,只是在被他触碰的一瞬间,全身的肌肤好像起了鸡皮疙瘩,连带着她的呼吸也急促了起来。 然后,那只手慢慢的将她抱住,再慢慢的,将她拢进了一个怀抱里。 那熟悉的气息,温热的胸膛,一切的一切,仿佛一场曾经做过的,过于美好的幻梦,再一次将她包围。 商如意说不清楚自己是想要用沉默来抗拒,还是沉默的沉溺其中,她只是一动不动的看着那双眼睛,褪去了平日里所有的冷峻和锋利,在这一刻,温柔的看着自己。 然后,他慢慢的低下头,唇瓣轻轻的拂过她的脸颊,最后凑到了她的耳边。 温热的气息,也吹拂过她的耳廓。 在两个人难分彼此的距离里,宇文晔低沉的声音,在她耳畔轻声道:“你没事,就好了。” (本章完) 第361章 中馈 第361章 中馈 这一夜,就这么静静的过去了。 黑沉一觉醒来,商如意刚睁开眼,就感到一阵温热的气息吹拂过脸庞。过热的温度让她的脸颊有些发红,甚至发烫,商如意微微蹙眉,抬起眼睫,才发现自己竟然还被宇文晔抱在怀里! 而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了,却一动不动的低头看着自己! 商如意一抬眼,就对上了他的目光,那双深邃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点温暖,甚至带笑的神色,静静的看着她。 在两个人目光交汇的一瞬间,他的嘴角一勾,又一阵过热的呼吸,吹过商如意的脸颊。 商如意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可是,她也并没有挣扎,毕竟昨夜被他揽住,抱在怀里的时候,她是清醒的,经过一夜再要挣扎避开,反倒显得有些矫情。她只是低下头,避开了他的目光。 宇文晔的眼神也更温柔了一些。 他道:“醒了。” “……嗯。” “斋堂那边已经没有饭菜了。” “哦。” “我让他们另准备了一些,你现在要起身吗?要起身的话,我让他们一会儿送过来。” “嗯。” 话虽这么说,可商如意应了之后,他却没有起身,仍旧侧卧在那里,低头看着怀中人,那目光似乎也快要化作一双无形的手,随着他的呼吸轻轻的拂过商如意的脸颊。 商如意只觉得脸上一阵痒酥酥的。 她开口,声音也不知怎的就有些异样的沙哑:“你,你还不起来?” 宇文晔道:“我想再看一会儿。” “……” 明明这些日子,两个人就算有隔阂,也是朝夕相对,随时都能看到,为什么一定要在这个时候,再看一会儿? 商如意忍不住又抬头看了他一眼。 而这一抬眼,才意识到他话中的含义。 似乎,从上一次他从东都领兵出征之后,两个人就再没有这样亲近过,甚至,他似乎也明白,过了一些特殊的时期,商如意也未必就愿意再跟他这般的亲近。 毕竟,当初他们刚刚成亲的时候,哪怕洞房烛夜,也是分床睡的。 想到这里,商如意也彻底的清醒了过来。 她不动声色的从他的怀里挪了出来,拿开了那一直揽着自己腰肢的手,然后慢慢的起身穿衣,再去洗漱,等到一切都整理完毕,宇文晔终于起身了。 两个人之间那一点温柔的,甚至带着一丝旖旎的气息,消失殆尽。 等到他吩咐下去,不一会儿,真的有人送来了早饭。 饭菜跟之前吃的差不多,只是多了一样炒鸡蛋。商如意一看,立刻轻声道:“怎么有这个?在寺庙里吃这个,不太好吧?” 她虽然不算一个虔诚的佛家信徒,但也依稀记得,在《大藏经》中,鸡蛋是算荤的。 在寺庙里吃荤,只怕对神佛不敬。 宇文晔道:“我是让人从外面送来的。而且,我让人去问过住持了,汉地佛家的寺庙里如果有小沙弥,一般是准许他们在长身体的时候吃鸡蛋的,也不算破了他们的戒律。” “这样啊,那就好。” 商如意这才松了口气,拿筷子吃起来。 说起来,他们借宿这寺庙也好几天了,更何况商如意本来就是一个喜食厚味的人,都是吃素的确有些受不了。她夹起一筷炒得金黄松软的鸡蛋,刚一送进嘴里,立刻被那种油香迷住,全身都舒坦了起来,竟忍不住轻叹了一声。 坐在她对面的宇文晔看了她一眼,眼中似乎也闪过了一丝笑意。 可吃了几口之后,商如意却并不见他动筷,便说道:“哎,伱怎么不吃?” 宇文晔道:“你先吃。” “……” 商如意愣了一下。 他这意思是,等到她吃完了,他再吃剩下的。 她想了想,便放下自己的碗,拿起那碟炒鸡蛋,拨了一半到自己的碗里,然后便要将剩下的送到他碗中,宇文晔立刻道:“不必,你——” 商如意道:“要吃就一起吃,哪有吃剩下的的道理?” “……” “再说了,你昨天还跟王岗寨的人动了手,一直吃素,身体也受不了。” “……” 见她竟有些蛮横的这么安排了自己的膳食,颇有执掌中馈之态,宇文晔又抬头看了她一会儿,嘴角勾起了一抹淡淡的笑意,竟顺从的道:“好。” 而一看到他的笑容,商如意顿时脸颊又是一烫。 她这才回过神来,自己刚刚这样的做法,不就是一家之中馈吗? 她觉得自己好像落入了什么陷阱,可这件事明明又是自己主动做的,更让她有些有冤无处诉的憋屈,只能低着头,又默默的咬了一口鸡蛋。 而宇文晔也与她一样,吃了一口之后,点头笑道:“我还是第一次发现,原来炒鸡蛋这么香的。” 商如意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可能是因为,吃素吃太久了。” 宇文晔看着她,笑道:“大概吧。” “……” 不知为什么,商如意的脸更烫了。 好不容易吃完了,看着桌上干净的碗碟,宇文晔道:“你的胃口倒是不错。中午想吃些什么,我再让他们准备,给你炖个鸡蛋好不好?” 听到这个,商如意的脸又有些忍不住的发烫。但她还是压下了心中那一点不该有的悸动,摇头道:“还是不要了。” “为什么?” “我们在这里借宿这么多天,本来就打扰了人家,如今还要另做一锅饭,岂不是更麻烦别人吗?” “……” “再说了,人家的柴米,也吃紧的。” 且不说寺里那么多的僧众,单是善童儿一个人,回来之后要吃多少,想想都怕人。之前他还有王岗寨那个大粮仓可以养着他,但现在回到这个小寺庙,只怕没几天就要把他那师傅吃垮了。 宇文晔的脸上仍旧含笑,却是认真的说道:“这个你不用担心。” 商如意看向他:“为什么?” 她的话音刚落,门外就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随即,就听见程桥在外面道:“二公子。” 一听到他的声音,宇文晔的眼睛似乎亮了一下,立刻道:“进来。” 商如意急忙转过头去,就看见程桥从外面推门走了进来,只见他一身劲装,满身风尘,脸色似乎还有些疲惫,但一见到他们两,立刻振振精神俯身行礼。宇文晔道:“事情都办妥了吗?” 程桥道:“二公子放心,粮食已经全部运到。” 宇文晔点了点头:“你辛苦了。” 程桥立刻道:“二公子言重了。” 宇文晔摆了摆手:“先下去休息吧。这里的事,就不用你再操心了。” “是。” 程桥又对着他们拱手行了个礼,然后转身走了出去。 等到他退出这寮房,商如意才慢慢的转过有些僵硬的脖颈,看向宇文晔,脸上是掩饰不住的讶异神色,而宇文晔已经平静的对她说道:“粮食已经运过来了,从今天开始,我们吃的这一份,自然也是从我们自己的粮食里出,你可以不用担心。” “粮食?运过来了?” 商如意的脑子一下子乱了——他这话,什么意思? 他们在这里借宿,所耗用的柴米都是要跟寺庙里结算银钱的,这样不会让出家人吃亏,也方便些,可怎么突然,又把粮食运过来了? 他这样,又是要做什么? 而且,哪里来的粮食?为什么突然运粮食到这里?他要干什么? 似乎是看出了她脸上的疑惑,宇文晔平静的说道:“兴洛仓,进入偃月城之后,我就让他立刻让人过去,从那里调了一批粮食过来。” “……!”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 对了,她差一点忘了,就在离这里不远的兴洛仓,那里囤积着能供养天下的粮食,而宇文晔之前出兵说是要去攻打王岗寨,实际上却是拿下了兴洛仓。 所以现在,那仓城中的粮食,已经完全归他所有了。 难怪这几天一直没看到程桥的身影,商如意还以为宇文晔已经让他先绕路去大兴城,又或者去做别的事,却没想到,竟是让他去兴洛仓运粮。 可是—— 商如意的眉心又微微蹙起,轻声道:“我们就算在这里停留了几天,吃了寺里的一些粮食,但,结算银钱就够了呀,为什么还要那么大的力气,又从兴洛仓去调粮过来?” 这,不是自找麻烦吗? 看着她疑惑的神情,宇文晔淡淡的笑了笑,道:“你以为,他运了多少粮食过来?” 商如意一愣:“多少?” 宇文晔道:“五十车。” “……!?” 商如意惊讶的睁大了双眼。 五十车粮食? 那不是能养活整个偃月城了吗?要知道,当初萧元邃退出兴洛仓,跟宇文晔勾心斗角,也不过要了五十车粮食而已。 这一次,他自己就调了五十车的粮食过来! 所以,这批粮食,肯定不是供他们这些人消耗的。 一想到他昨天突然跟那住持方丈说还要多停留几天,却没有跟任何人解释;而今天,程桥就运了五十车的粮食过来,却是在几天前就出发了,显然这件事是在他进入偃月城之前就已经决定了的,商如意立刻感觉到了什么。 她问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本章完) 第362章 下下策 第362章 下下策 一个时辰后,烈阳如火,整个偃月城毫无遮掩的在烈日的暴晒下,连树梢的绿叶都微微打着卷,几乎要燃起火来。 可是,这样炎热的天气,几乎所有的百姓却都排着长队,站在烈日之下。 他们非但没有抱怨,反倒一个个满面笑容,充满希冀的望着前方。 而他们的前方,便是这个小小的无名寺庙的大门口。 一辆运粮车正停靠在门外的大树下,树下还摆着一张木桌,穆先带着几个手下坐在那里,将一袋袋的粮食从车上扯下来,打开之后,拿着一个木铲从里面铲出粮食,排在队伍最前列的人立刻拿出米袋子上前接过,然后欢天喜地的离开。 紧跟着,又是下一个人,同样欣喜不已的等待着粮食进入自己的米袋里。 穆先还在不停的喊着:“新帝登基,大赦天下,宇文二公子特地来偃月城施米三日,不论僧俗老幼,人人都能领一袋米回去,大家千万不要挤,不要打架,人人都有。” 众人感激不已,连连高声呼喊宇文晔的名字。 连那些和尚也纷纷说道:“我们这一回去,一定日日为宇文二公子烧香祝祷,祈求二公子福寿安康,逢凶化吉。” 穆先笑道:“多谢各位了。” 听着一墙之隔的外面那热火朝天的景象和人人口中赞颂不已的声音,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这才转头看向身边的人:“这就是你要做的事?” “……” “你要在偃月城施米三日?” 同样站在围墙下,背着手听着外面的动静,宇文晔倒是一脸的平静淡漠,好像人人口中赞颂的不是自己一般。他只淡淡的点了点头:“嗯。” 商如意目光闪烁的看着他。 她像是想要说什么,但犹豫了半晌还是没开口,倒是站在她身边的沈无峥也听着外面的动静,半晌,淡淡道:“这一次,你倒是动作很快。” 宇文晔看向他,似笑非笑的道:“这边的事,也不能总是让大哥操心。” 两人对视了一眼。 虽然一言不发,也没有什么不愉快的气氛,可商如意却似乎还是从两个人的眼神中读到了一点仿佛锐利的锋芒。 她感觉得到,这两个人之间的气氛有点奇怪。 之前,用左公疑塚的事引得王岗寨的人自相残杀,宇文晔才刚刚想到,沈无峥就已经去做了,他显然输了半步;而这一次,在偃月城施米,宇文晔却是提前安排好,又赢了沈无峥半步。 这仿佛是一种,明明并不敌对,却又不免暗含敌意的感觉。 感觉到头有点痛,商如意下意识的伸手抚了一下额头。 沈无峥立刻道:“小妹,不舒服吗?” 宇文晔也低头看向她,眉心微微蹙起,道:“是不是站在这里太热了?伱的身子本来就弱,还是回去休息吧。” 商如意抬头看了看他们,却摇了摇头。 她只说道:“你做这件事,应该不是为了收买人心这么简单吧?” 宇文晔勾了一下唇角。 商如意道:“还是为了王岗寨?” 宇文晔微微的点了点头。 商如意道:“可是,我们的目的不是已经达到了吗?” 虽然宇文晔和沈无峥上山一趟,只带回了一个善童儿,但从目前的情况来看,王岗寨九大当家,沈无峥用计杀了两个,王取易和王取仁兄弟死在了萧元邃的手上,善童儿也离开了王岗寨,可以说王岗寨的精锐实力已经去了大半。 而他们昨天上山那一趟,也不只是带回一个九当家那么简单。 商如意听了善童儿复述的他们在山上说的那些话——如果站在萧元邃的角度来看,说他们“阴损”都不为过,那些话的每一句,每一个字,都是在寨中的人心里埋下看不见的火药,而且引线已经点燃。 商如意几乎可以肯定,他们不必再上王岗寨,只从萧元邃竟然没有下山来找他们的麻烦就看得出,他现在已经自顾不暇,而过不了多久,王岗寨内一定人心涣散,还会出现更大一次的分裂。 他们要拿下王岗寨的目的,几乎是已经达到了。 结果不过是时间问题。 为什么还要从兴洛仓运了那么多粮食在偃月城内施米? 宇文晔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倒是沈无峥微笑着看着她,问道:“小妹,我来问你,你认为在这乱世之中,什么最重要。” 商如意一怔,抬头看向他。 而她的耳边,仿佛已经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一点无奈的口吻道:在这样的乱世,手中的一点兵马,就是我们赖以生存的东西…… 那是雷玉在离开洛阳之前,最后跟她说的话。 商如意轻声道:“兵马?” “不错,” 说到这里,沈无峥又转头看了宇文晔一眼,然后道:“虽然我们之前做的那些事,已经让王岗寨人心涣散,并且我可以断定,要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四分五裂。但四分五裂之后呢?” “……?” 商如意眉心一蹙。 她看向沈无峥,又看了看宇文晔,只见宇文晔也说道:“乱世当中,人心自然重要,但可以掌握在手中的兵马,也同样重要。” “……” “如今这个乱局,谁的手下有更多的兵丁,谁就有更大的赢面。” “……” “王岗寨这一波人,我可不想让他们就此散落在外。” 商如意有些明白过来。 不过,刚刚她往外看了一眼,来的大多数都还是偃月城中的僧众,百姓中也都是老弱妇孺居多,并没看到太多的青壮年。 她问道:“王岗寨的人之前跟你们交过手的,他们,会来吗?” 宇文晔和沈无峥对视了一眼。 沉默半晌,他说道:“这件事,我们已经做到了这里,接下来还是跟之前一样,等结果就好。” 商如意还要说什么,这时,图舍儿从一旁走了过来,对着他们道:“饭菜已经准备好了。” 众人抬头一看,才发现已经到了中午。 难怪太阳这么烈。 宇文晔道:“先去吃饭吧,什么话,过去再说。” 众人都点点头,便往一旁的斋堂走去,而商如意在离开的时候,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虽然已经到了中午,太阳悬在半空跟一个火球似得,烤得众人汗流不止,可他们却还是殷切的看着前方那堆积如山的粮袋,眼中的期盼,让人不免感到一丝酸楚。 吃饱饭,这简单的几个字,在这样的乱世中,却又是那么的难。 默默的走到斋堂,其他的和尚们都已经吃完了午饭,而专门为他们摆出的一桌饭菜还是热气腾腾的,比平日里多了几道菜,而且,商如意刚一坐下,就有一碗炖得嫩嫩的鸡蛋羹摆到了她的面前。 商如意愣了一下,抬头看了一眼图舍儿,图舍儿对着她笑嘻嘻的,没说话,只拿眼睛看了另一边的宇文晔一眼。 商如意的心忽的一跳。 宇文晔不动声色的坐在她身边,拿起了碗筷。 “……” 商如意沉默了一下,终究还是默默的端起那碗鸡蛋羹,用调羹一勺一勺的吃了起来,鸡蛋炖得很嫩,也很香,这对于吃素吃了好几天的她来说,的确是难得的滋补。 然后,她似乎看到身边的人嘴角微微的勾了一下。 坐在对面的沈无峥看了看他们,目光闪烁,却一言不发,只安静的吃着自己的东西。 不一会儿,一顿饭默默的吃完了。 刚放下碗筷,穆先就过来禀报宇文晔:“二公子,我们的人在偃月城的门口发现了一些生面孔,似乎是听说城内在施米,过来观望。” 宇文晔微微一挑眉:“是王岗寨的人吗?” 穆先道:“都是些青壮年,看着像。” “进城了没有。” “没有,他们很谨慎,观望了一阵子就离开了。” “……” 宇文晔想了想,挥挥手:“不必惊动他们,等再过两天,再看结果。” 穆先领命,转身下去了。 一旁的商如意听到这消息,眼睛倒是亮了,但她想了一会儿,还是有些忧虑的道:“萧元邃他,真的没有办法安抚好王岗寨的人心吗?” 宇文晔默默的摇头。 沈无峥也道:“他做不到。” 商如意越发疑惑起来——对于人心的事,他们所能做的都只有揣测,但这一次,两个人却好像都十分笃定。 她问道:“为什么?” 沈无峥道:“他杀了王取易,这就是一个死结。” 商如意想了想,道:“可是,王取易猜忌他,甚至可能在他回王岗寨之后对他动手,他也的确是在情非得已的情况下才反击的。” 宇文晔摇了摇头,道:“这不一样。” “……” “当初的他走投无路,流落江湖,是王取易收容了他,而且将他一举提拔为王岗寨的二当家,不论之后两个人之间有多大的龃龉,但王取易对他就是有恩,而且是天大的恩情,这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 “可现在,他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杀了王取易,就是忘恩负义。” “……” “连王取易都能杀,还有谁,他杀不得?” “……” “这一次我们上山,萧元邃与我动手只叫得动善童儿,而申屠泰甚至都没有露面,就可见一斑。别说忠于王取易的那一批人,就连之前一直跟随他的人,只怕也会对他这一次的行事而心生芥蒂。” “……” 商如意的眉心微微蹙起。 沉默了许久之后,她轻声道:“现在的他,好像也跟之前的他,不太一样了。” 宇文晔眼神一冷。 他似乎并不想接这个话,于是拿起一旁的茶杯喝了一口茶,但再回头看到商如意还是一脸凝重的神情,于是眉心慢慢的蹙起。半晌,他才口气淡漠的道:“你跟他见过几面,有那么了解他吗?” 商如意抬头看了他一眼,道:“虽然只见过两面,但印象很深。” “哦?”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虽然很狼狈,为人却很豁达,看得出是个能成大事的人;可第二次在兴洛仓的时候——他竟然派人把我抓进仓城内,而且行事已经开始有些偏激,尤其在对待王取易的人的态度上。” “……” “这一次,他直接在王岗寨的门口就杀了王取易,可见,比上一次更偏激,手段也更凶狠了一些。” “……” 宇文晔将脸偏向一边,似乎不想理会。 倒是一直沉默着的沈无峥这个时候开口道:“一个人处于弱势,会柔软自己的身段,让自己有更多活下去的机会;可是,得到权力,站到高处,能够操纵别人的性命和人生的时候,真正的人性才会浮现出来。” 商如意抬头看向他。 沈无峥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字的道:“也许,这才是真正的他。” “……” 商如意的心微微一跳。 这个时候,她忽然想起了之前她被抓进兴洛仓城时,跟萧元邃相处的那段时间里,曾经谈起他那个红颜知己——绿绡。 不知为什么,她的心里突然有了一点不祥的预感。 看着她眉心微蹙的样子,宇文晔虽然有些不耐烦,但还是忍不住道:“怎么了?” “没,没什么,” 商如意摇了摇头,觉得自己在这个时候想起那些事的确有些莫名其妙,毕竟,绿绡现在还在王绍及的身边,跟这里的事完全没有关系。 她又想了想,然后抬头看向眼前的两个男人。 “如果是你们,处在他的位置上,你们会怎么选择?” “……” “你们,会杀王取易吗?” “……” 宇文晔和沈无峥同时一怔,也对视了一眼。 沉默半晌,宇文晔轻笑了一声。 商如意道:“笑什么?” 一旁的沈无峥也淡淡的笑了笑,但眼神仍旧温柔的看着商如意,道:“这么说可能有点说风凉话的嫌疑,但我,——和他,我们应该都不会让自己陷入到这种境地。” “……” “作为旁观者而言,解决他和王取易之间的问题有很多方法,只是,需要耐性,或者需要付出一些代价。但萧元邃显然没有这个耐性,也不愿再付出代价,他这么粗暴的解决了这个问题,自然就会留下无穷的后患。” “……” “可以说,他选择了一个下下策。” 一旁的宇文晔悠悠道:“你看我们谁是会选下下策的人?” (本章完) 第363章 谁是开口子的人呢? 第363章 谁是开口子的人呢? 不知怎的,虽然他的话是事实,可商如意总觉得,他这话说得有些刻意。 像是故意在奚落萧元邃。 可是,不管怎么样,萧元邃已经两次败在他的手下,根本不必他这样出言奚落,说出这话的他,倒显得有些小气。 也有失他世家公子的气度。 果然,说出这句话之后,宇文晔立刻就蹙了一下眉头,好像自己也觉得不妥,他的脸上浮起了一丝近乎后悔的神色,长叹了口气,然后道:“我先走了。” 说罢,起身便离开斋堂,往寮房走去。 看着他的背影,商如意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等再回头的时候,只勉强微笑着对沈无峥道:“他平时,很少这么说话。” “……” 沈无峥不动声色的看着宇文晔离开,又看向似乎是在向自己解释的商如意,眼神似是一亮,又微微一黯。 好一会儿,才淡淡一笑,道:“小妹,你不用跟我解释这个。” “呃,哦。” 商如意自己也觉得这话有些多余。 她有些尴尬的笑了笑。 沈无峥又看了她一会儿,说道:“不过,你好像对那个萧元邃,也有些怨言。” 商如意道:“之前这个人曾经借我们的车队躲过王绍及的追缉,我还因此与王绍及交恶;后来,又给了他一些吃的,虽然不算什么恩惠,但好歹也是结个善缘;可他在兴洛仓的时候,竟然派人把我抓进仓城里,这一次我们从江都回来,他又跟梁士德在前方拦路……” 说到这里,商如意淡淡道:“看来,是哥说的对。” “……” “也许,这才是真正的他。” 沈无峥想了想,轻叹了一声,道:“这个乱世,每天都会发生无数的事,而这些事,也会从不同的角度改变很多的人,你认为是这样的人,可能在伱看不见的地方,会变成另一个样子。” “……” “所以,不要太固执的去相信一些人和事,你最要相信的,是自己。” 商如意闻言,如醍醐灌顶,轻轻的点了点头。 再抬头看向沈无峥温柔的眼神,她又笑了笑,道:“还有哥。” 沈无峥笑着道:“这是不用说的。” 兄妹二人相视而笑。 闲谈了一会儿之后,他们便离开斋堂,也各自回了自己的房间休息。 商如意回到房中的时候,就看到宇文晔正坐在外面的蒲团上。 他显然是不想上床休息,但也没有坐在蒲团上静心修禅的心思,只是坐在那里,脸色似乎还有些不好看。 一看到商如意推门进来,他下意识的又将脸偏向一边。 见他这样,商如意的脚步也迟疑了一下。 而就在这时,身后突然响起了一阵咚咚咚的沉重的脚步声,回头一看,却是善童儿像一头小牛犊一样跑了过来,险些撞到她身上。 一看到门口的商如意,和坐在屋子里的宇文晔,善童儿立刻停下来,嘿嘿笑道:“宇文二哥,如意姐姐。” 两个人都愣了一下。 他们都没有被人这么叫过,尤其是商如意,觉得有些新鲜,也有些好笑,更觉得与这孩子亲近了几分。 于是,拉着他进了屋,笑道:“你又跑到哪里去了,这一头汗。” 善童儿道:“我刚刚在外面看到,整整两车的粮食,已经被分完了。” “这么快?” “是呀,所有的粮袋都底朝天了。” 善童儿摇着头,叹息着:“这两车粮食,能够我吃好久呢,才不到半天居然就被分光了。” 商如意下意识的看了宇文晔一眼,却见他一只手轻轻的拂过一边,像是想要抹平嘴角勾起的一抹弧度,但终究还是抹不平,抬头一看商如意,两个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商如意笑道:“城里的人这下至少有一段日子不会挨饿了。再说了,我们还有好多车的粮食呢。” 善童儿道:“不止是城里,我刚刚听说,现在连周围一些州县的人听说宇文二哥在这里施米的善举,都要过来呢。” “真的?” “出家人不打诳语。师傅担心他们来的人太多了,会引起城中乱象,尤其怕他们冲撞了庙里的菩萨,所以,特地让师兄他们都去外头安顿了。” 宇文晔闻言,微微蹙眉:“倒是给他们添麻烦了。” 善童儿急忙摆摆手:“不麻烦不麻烦,虽然他们很忙,但都说这是好事,师傅还说,二哥这一次修了大大的善因呢,将来,一定有善果的。” “……!” 商如意闻言,心微微一动。 可再回头看宇文晔时,却见他神色淡漠,只摆了摆手到:“我不是为善果做这件事,而是为了我自己的目的,善果应该也不会报到我身上。只要让我达成目的就行。” 商如意又回头看了他一眼。 善童儿似乎也没想到有人会这么固执的坚定本心而全然不信神佛,忍不住问道:“二哥,你为什么这么不信神佛,不信菩萨呢?” 似乎是感觉到了商如意的目光,宇文晔看了她一眼,又看向善童儿,才说道:“如果我跟与我相争的敌人都做了你们说的善因,那我们相争,神佛让谁胜?” “……” “如果我的敌人修得比我更好,神佛让他胜了,那我之前做了那么多善事,这结果算是得的善果还是报应?” “……” 善童儿毕竟年纪还小,佛法并不精深,被他这么一问,顿时哑口无言。 连商如意也愣住了。 宇文晔看着他们,这才淡淡道:“所以,我不信神佛能给我什么,我只信自己做好每一件事,就能达到我的目的。” “……” 善童儿眨巴眨巴大眼睛,仍旧说不出话来,小脸上全都是一副被大石头砸中脑袋,晕头转向分不清南北的样子。 商如意觉得他好像在欺负人,便急忙对善童儿道:“好了,我们知道外面的事了,你先下去帮忙吧。等晚些时候,我也去帮着大家一起施米。” “哦,哦。” 善童儿木木的点点头,又伸手挠了挠圆滚滚的光头,俨然就是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样子,转身慢慢的走了。 可着他脚步好像都不如来时稳重的样子,商如意苦笑了一声,又回头看向宇文晔:“你跟这孩子说这些做什么?” “……” “人在乱世中有些信仰,有些寄托,有什么不好?” “……” 宇文晔沉默了一会儿,才轻声道:“我是觉得,人如果太相信一些人和事,容易误入歧途。” 虽然他仍然固执己见,但口吻却是温和了不少。 而听着他的话语,倒是和刚刚沈无峥的话不谋而合,只是,说出来的感觉完全不同。 难怪,自己总会觉得,他们两暗含敌意。 见她又看着自己出神,宇文晔道:“怎么了?” “……” 商如意迟疑了一下,才摇摇头:“没事。” 她慢慢的走过去,坐到了宇文晔身边的蒲团上,两个人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的都想起了上一次两个人这般靠近坐着的时候。 宇文晔突然道:“你的记性,倒是很好。” 商如意知道他是想起了自己一直把他用石子摆的王岗寨的地形图记下来的事,只淡淡笑了笑,但又想起王岗寨的事来,问道:“对了,现在,王岗寨的人好像还没来。” 宇文晔道:“他们对这件事,自然会很谨慎。” “……” “不过,就跟粮袋一样,只要能开一个口子,米粮就会不断的漏出来,那些人也会不断的过来。” 商如意眼神闪烁:“谁是开口子的人呢?” 宇文晔看了她一眼,没说话,沉默半晌,只淡淡的一笑。 | 可是,接下来的两天时间,虽然周围州县的许多百姓都来这里领了粮食,可他们还是没看到王岗寨的人来。 到了第二天傍晚,天边一片火烧云。 吸收了一整天烈日温度的地面这个时候开始反吐出炽热的温度,让整个偃月城像个蒸笼一样,哪怕是站在寺庙外的树下,有遮阴的地方,众人仍旧是一身汗。 商如意也不例外。 但她也不叫苦,只拿手帕擦了擦额角的汗水,继续装了一袋米递给眼前一个身形佝偻的老尼,这老尼接过米袋,连连对着商如意道谢:“阿弥陀佛,多谢女施主。” 商如意笑了笑,又吩咐一边的善童儿:“善童儿,你帮师太把米拿到城门口再回来。” “好嘞!” 这一天,善童儿已经帮了无数的老弱,早已驾轻就熟,立刻便拿起米袋子又扶着那老尼,一老一少相携离开了。 看着他们的背影,商如意温柔的笑了。 就在这时,一阵清风吹过。 这阵风来得突然,却带着无比的清凉,好像一瞬间把人心上的烦闷和身上的疲惫都一扫而空,商如意忍不住舒服的长叹了一声,抬起头来。 恍惚间,好像看到了一朵云。 她愣了一下,再仔细看时,才发现是站在街对面的一个白衣僧人,这个人身材很高大,一身雪白的僧袍被风吹着,衣袂轻飞,更重要的是,虽然天气炎热,他却包了一块头巾,连头顶带下半张脸全都裹住,只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 难怪刚刚晃眼一看,好似轻云飘逸。 不过,那双眼睛却是一双清明的妙目,眼神悠远,竟真有从天顶拨开云雾,窥视人间之感。 而他,好像在看着自己。 (本章完) 第364章 单从真 第364章 单从真 商如意不由得一愣。 而就在这时,一个小心翼翼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夫人?” “嗯?” 商如意回过神来低头一看,自己面前的是站在长长的队伍最前列,还等着拿米的一个中年人,显然因为她刚刚失神已经等了片刻,这个时候还小心的说道:“我,我可以拿了吗?” “可以,当然可以。” 商如意定了定神,急忙给他装了一袋米,这人千恩万谢的拿着米袋子走了。 等到他转身离开,商如意又抬头往街对面看去,却见刚刚那个白衣僧人站立的地方,已经空无一人。 那人,消失了? 商如意不知怎的,下意识的又抬头往长街的两边看了看,都没有看到那和尚的身影,他就好像真的是轻云一般,眨眼就飘走了。 商如意一时又有些失神。 难道,是自己看错了? 就在这时,一只温热的大手轻轻的扶上她的肩膀,商如意急忙回头,却见宇文晔不知何时来了,正站在她的身后看着她:“你在发什么呆?” “呃?” 商如意愣了一下,立刻摇头:“没,没有。” 外面排队的人一看到宇文二公子出来了,都纷纷扬声向他道谢,还有些出家人甚至直接朝着他叩拜行礼,口中赞颂不已。 宇文晔面色沉静,既没有过分的谦逊,也没有高高在上的傲慢,只说道:“诸位不必言谢,你们拿了粮食回去,好好的过自己的日子便是。” 说完,他又低头看着商如意:“你在这里忙了半天了,该歇一歇了。晚饭也摆好了,再等下去就要凉了。” “哦,好。” 商如意听话的点点头,便放下米斗,跟着他进了寺庙大门。 而那些排队领米的人看着两人相携离开的背影,都忍不住纷纷感慨:“真是一对璧人啊。” 两人回到房中,商如意先去清洗了一番,人也清爽了不少,回头就看到饭菜已经摆到了寮房中的矮桌上,忍不住问道:“我们不去斋堂吃饭吗?” 宇文晔道:“那里热。” “哦。” 商如意倒也没多问,点点头便坐了下来。 虽然只是两个人的饭菜,也都是些素菜,但比起前些日子来还是丰盛了不少,仍旧有一碗炖得嫩嫩的鸡蛋羹摆在她面前,而且还点了几滴香油,那被热气蒸腾起来的油香一下子激得人食欲大开。 商如意顿时就饿了,正当她拿起碗筷准备吃的时候,外面又响起了一阵咚咚咚的脚步声,转头一看,果然又是善童儿,跟一头小牛犊一样冲了进来。 一看到他们两正在吃饭,善童儿立刻笑着凑上来:“宇文二哥,如意姐姐。” 宇文晔像是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倒也没说什么。 商如意笑道:“伱回来了,那位师太呢?” 善童儿道:“我送到城门口啦。” 说着话,圆溜溜的眼睛却往桌上的饭菜盯去。 看着他这样子,商如意忍不住笑了起来,尤其见他一双眼睛落在那碗鸡蛋羹上挪不动了,心里也明白,便将那碗推到他面前,笑道:“辛苦你了,这一碗给你吃吧。” “多谢如意姐姐。” 善童儿眉开眼笑,急忙伸手接过来。 一旁的宇文晔见状,正要说什么,可善童儿已经一仰头,一碗鸡蛋羹跟水一样倒进了他嘴里。 宇文晔立刻不说话了,只沉沉的出了一口气。 商如意也没想到,这孩子一口就是一碗鸡蛋羹,有些好笑的道:“怎么这么馋,你这几天没吃过的吗?” 善童儿放下碗,看了宇文晔一眼,倒是有些心虚的嘿嘿笑起来。 宇文晔不冷不热的道:“他一顿吃七八个鸡蛋,你说他吃过没有?” “……!?” 商如意诧异的睁大了双眼看向善童儿:“你吃那么多?” 善童儿仍旧嘿嘿的笑。 商如意伸手摸了摸他圆圆的脑袋,道:“鸡蛋虽好,也不能吃太多,克化不动的。” 善童儿立刻道:“不会呀。以前他们都说我肠胃好,吃石头都能克化得动。” 商如意闻言,噗嗤一声笑了起来,连一旁原本冷冷的宇文晔也忍不住勾起嘴角,却还是克制着自己没有笑出声。 半晌,他道:“行了,别守在这里了,赶紧回去吃你自己那一份。吃完之后,再去搬粮食。明天还有四车的粮袋,都交给你一个人!” “得令!” 善童儿跳起来,高高兴兴的走了。 一直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商如意才回过头来,又忍不住叹息道:“幸好他之前一直都是在皇家的寺院里出家,若真的从小就在民间,只怕现在都不知是个什么情况。” 宇文晔没接这个话。 只是过了一会儿,他才说道:“今后,你的东西不要分给别人吃。” “嗯?” 商如意不解的抬头看了他一眼,却见宇文晔又淡淡道:“他有他自己那一份,你的——就是你的。” “哦,好的。” 虽然只是一碗鸡蛋羹,商如意觉得并没有什么大不了,但既然他这么说的,她也就乖乖的听话。 毕竟,这里人的口粮,都是他给的。 没有人打扰,两个人也就开始吃起来,刚吃了几口,商如意突然想到了什么,道:“对了,之前你说他原本不叫善童儿,只是姓单,化了这个姓而已。那他本名叫什么啊?” “……” 不知为何,宇文晔闻言,眼神忽的闪烁了一下。 沉默半晌,他才慢慢说道:“单从真。” “单,从真?” 商如意细细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忍不住浮起笑容,道:“真是个好名字。” 宇文晔沉沉道:“嗯。” 商如意又忍不住念了一遍,然后道:“没想到,他的爹娘虽然对他——却给了他这样一个好名字,倒是难得。” “……” 说着,她却发现宇文晔的神情仿佛有些古怪。 于是道:“怎么了?” “……” 宇文晔看了她一眼,说道:“这个名字,不是他爹娘给他的。他爹娘卖他的时候,连个大名都没给他起。” “那个名字是谁给他起的?” “……” 宇文晔又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皇后。” (本章完) 第365章 是谁,提前拿下了大兴城? 第365章 是谁,提前拿下了大兴城? 这两个字,来得有些猝不及防。 商如意毫无防备的,就感到心口沉了一下,眼神也不由得黯了留下来。而紧盯着她的宇文晔,目光灼灼,似乎也并没有放过这一瞬间,她心情的变化。 “……” 商如意沉默了半晌,立刻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微笑着说道:“这样啊。” “……” “难怪了,寻常人家,也很难取出这么好的名字……” 说着,又对着宇文晔笑了笑。 她自认为平静的应对了这件事,却没发现,当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她的声音已经明显有了一些掩饰不住的暗哑,甚至,连气息都变得弱了起来。 但,也是为了掩饰,她立刻便举筷夹菜,继续吃自己的。 可宇文晔却一直盯着她,那双眼瞳明明深不见底,却又在这个时候,仿佛流露出了一丝异样的情绪。 他突然道:“你如果不开心,可以直接告诉我。” 商如意立刻道:“我没有。” 宇文晔又看了她一会儿,声音也多了一分暗哑:“商如意,我没有对你不关心到,连你开不开心,我都看不出来。” “……!” 商如意的呼吸顿时一窒。 虽然知道这个时候不该抬头,她本来就没有足够的能力在他的面前掩饰自己的情绪,毕竟,她曾经那么清楚的将一切的心思都在他面前剖白开来,她的心思悸动,在这个男人面前不是秘密。 可是,她还是没忍住,抬头看向了他的眼睛。 那双深黑得几乎不见底的眼瞳,这个时候,竟似有几分温柔。 却也有几分挣扎。 而在这样的挣扎里,他开口,声音也带上了几分沙哑,道:“商如意,其实我——” 可就在这时,门外突然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虽然人还没到,可他的话却已经停了下来,而商如意看向他时明亮的眼神,在这一刻,也黯了下去。 她默默的低了一下头。 这时,门外已经响起了穆先的声音:“二公子,少夫人。” 这个时候,宇文晔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不知道是失落,又或是松了口气,但他还是立刻整肃了神情,抬头道:“什么事,进来。” 穆先推门进来,还小心翼翼的看了看他们,像是在判断自己有没有在不该出现的时候出现——虽然感觉宇文晔的情绪似乎不太好,但商如意已经转过头来,微笑着对他道:“什么事啊?” 穆先松了口气,立刻道:“国公派人来接应二公子和少夫人了。” “……!” 一听这话,两人下意识的对视了一眼,精神都为之一振。 宇文晔立刻道:“哦?是谁?” 穆先道:“是达薄。” 宇文晔道:“让他过来。” “是!” 穆先立刻下去,不一会儿,就看到一个白面赤发的胡人将领走了进来,只见他素衣劲装,风尘仆仆,正是之前在太原军中就跟随在盛国公身边的副将达薄。他一走进房间,见到宇文晔和商如意,立刻俯身叩拜行礼:“属下拜见二公子,拜见少夫人。” 宇文晔道:“伱来了。” “是,” 达薄抬起头来,说道:“国公那边已经得到了江都宫的消息,担心二公子回来路上会有险阻,所以特地派遣属下前来接应二公子。” “你带了多少人?” “两千。沿途还会有人马前来接应,确保二公子和少夫人能安全抵达大兴城。” “嗯。” 宇文晔点点头。 这样一来,他也放心了,虽然这一次打算拿下王岗寨的人马,可到底不是自己养熟了的人,未必能那么好用,没想到达薄竟然带来了这么多人,这一路上安全已经是无忧了。 想到这里,他转头看了商如意一眼。 一看之下,却不由得心中一动——只见她眼神明亮,这些日子一直凝结在她眉宇间的一团阴翳在这个时候似乎终于散去,她整个人都明朗了起来,对着达薄微笑道:“你辛苦了。” 达薄立刻道:“属下不敢言苦。” 商如意急忙又道:“对了,我的舅父舅母——” “属下正要禀报,” 达薄道:“国公也已经接应到了沈老爷和沈夫人,如今两位都被安置在城中,请少夫人放心。” 一听这话,商如意一直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 她长舒了一口气,开心的笑道:“这可太好了。” 达薄又道:“国公特地叮嘱了属下,让属下这一路上务必好好保护少夫人,所以,接下来的路,也请少夫人放心。” “……!” 听到这话,商如意的心中更是感到一阵畅意。 到底,还得是宇文渊…… 虽然只是他的一句话,却好像给了所有人一座坚实可靠的大山,甚至让她对接下来的路也更有信心了。 商如意微笑着点点头:“嗯。” 这时,坐在另一边的宇文晔,眼神却好像更深了一些。 他看着商如意与之前完全不同的情绪与表情,不知为什么,心里仿佛又沉重了几分,可这个时候,也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让他去分辨到底为什么,只沉沉的出了一口气,然后抬手示意达薄坐下。 达薄左右看了看,便告罪,坐到了一边的蒲团上。 宇文晔道:“你是从大兴城那边过来的?” “是。” “父亲是什么时候进入大兴城的?” “三月中旬,国公进驻大兴城内。” “三月中?” 听到这个日子,宇文晔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而一旁的商如意闻言,眼神也暗了一下。 之前沈无峥跟他们说,梁士德拿下东都之后没多久,盛国公宇文渊就拿下了大兴城,从这个日子来看,的确没有相隔太久。 只是,如果从准备上来说,这个日子有些太过出乎他们的意料。 太快,太快了。 宇文晔脸色更添了几分凝重,道:“我听人说,父亲能那么快占领大兴城,是因为早有人攻下了大兴城,然后大开城门,迎父亲进城,是吗?” 提起这个,达薄的眼神也微微闪烁了起来。 他道:“是。” 宇文晔道:“是谁,提前拿下了大兴城?” “……” 这一次,达薄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小心的看了商如意一眼,沉默半晌,才轻声道:“是,大公子。” (本章完) 第366章 如有神助 第366章 如有神助 整个寮房都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商如意虽然脸上纹丝不动,可只有她自己知道,放在膝盖上的那只手,掌心一瞬间已经全都是冷汗! 宇文愆…… 盛国公大公子,她曾经定亲的对象! 如果说过去这些日子,只是听到他的名字和关于他的传闻,都让她尴尬无比,甚至会如坐针毡,那么接下来,她要面对的,就已经不是众人口中的宇文愆,不是传闻中的大公子,而是真真实实的,这个人了! 一想到这里,不安的情绪就在心中蔓延。 而更让她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大兴城,竟然是宇文愆拿下的! 想到这里,商如意下意识的抬头看向宇文晔,却见他的目光虽然闪烁了一下,可脸上却没有丝毫的表情,甚至比她的表面还更冷静,显然,对于这个答案,他并非没有预料过。 只是,在得到这个答案的时候,仍旧让他有了一丝心悸。 似乎也是知晓自己说出的答案会对房中的两个人产生多大的影响,达薄说完那句话之后,便微微的低下头去,不再出声,一时间,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和沉闷气氛迷漫在了这个房间里。 这时,宇文晔再开口,却不是对着达薄,而是对着商如意道:“你,不是要出去帮忙吗?” “……?” 商如意一愣,但立刻就明白过来他的意思。 刚刚自己还说,吃过晚饭之后要继续出去帮着外面施米,他虽然一直不想自己太辛苦,但这个时候却暗示自己离开,显然是不想让她再听到关于宇文愆的消息。 毕竟,两个人曾经议过亲事,怎么说起来,都有些尴尬。 但商如意想了想,却平静的说道:“外头还有图舍儿他们,我想再休息一会儿。” “……” “再说了,等回大兴城,我也是要跟大哥见面的。” 达薄有些意外的小心看了她一眼,目光中显然透出了几分诧异,而宇文晔与对她对视,看着她眼中平静的神情,倒也没有多说什么。 没错,他们迟早都是要见面的。 之前宇文愆一直在外云游,不知道他何时会回家,所以大家都避免在商如意面前提起这个让她尴尬的人,但既然现在宇文愆已经回来了,就在大兴城,他们见面已成定局,那不如现在就先了解一下对方,也免得真正见面的时候,再手足无措。 于是他点了点头。 再看向达薄的时候,宇文晔便说道:“原来是兄长拿下了大兴城。” 达薄立刻道:“是。” 宇文晔想了想,又道:“放眼天下,也只有这个答案,不算是意外。” 达薄也道:“是。” 听着他们简单到甚至有些干涩的对话,商如意虽然一直让自己平静以对,可这个时候,心跳还是不可避免的变得有些急促了起来。 宇文晔这话,说得虽然很简单,但从字里行间和他的态度也看得出来,他对自己这位兄长的能力,是非常认同,甚至,这种认同里,带着几分——仰视。 对于一个连神佛都不信,只信自己的人来说,这种态度,是非常难得的。 而商如意也想起了当初议定亲事的时候,关于宇文愆的那些传闻。 传闻,这位盛国公的大公子学识渊博,俊美无俦,原本是世家公子中非常耀眼的一位;可他淡泊名利,又远离官场,虽然已经年过二十身上却没有丝毫战功,这也让他原本耀眼的光芒渐渐的黯淡了下去,逐渐被世家门阀淡忘。 却没想到,这一次,一举拿下大兴城,令他身上的光芒重新耀眼夺目了起来。 而且——是他,拿下了大兴城! 这一点,甚至要比拿下大兴城这件事本身,更让人感到诧异。 想到这里,她的眼神更复杂了几分,抬头看向对面的宇文晔,只见他神情仍旧平静,只是眉心微微的蹙了一下,然后又对着达薄道:“但兄长为什么会突然出手?他不是一直在外云游,从来不管父亲和家中的事吗?” 达薄道:“这,大公子为何会有此改变,属下也不清楚。不过——” “不过什么?” “这一次,大公子拿下大兴城,几乎是,不费一兵一卒。” “……!” 这话一出,再次震撼了寮房中的两人。 连一直让自己沉默,不参与关于宇文愆这个人的半分讨论的商如意,也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抬头诧异的看向达薄,而宇文晔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不敢置信。 他瞪着达薄:“你说什么?” 达薄也露出了一丝苦笑,道:“属下等刚刚听说这个消息的时候,也不敢相信。” “……” “但,这就是真的。” “……” “大公子不费一兵一卒,拿下大兴城,然后打开城门,恭迎国公进城。” “……” 商如意的脑子已经完全没办法动了。 达薄的这几句话说得很轻,却像是震耳欲聋的巨雷,震得她整个人都有些神魂离散——如果说,之前宇文晔和沈无峥打算通过一个“左公疑塚”的策略,通过离散人心的方法拿下王岗寨,已经是令世人称奇的举措,那宇文愆不费一兵一卒拿下大兴城,这件事就是梦里才会发生的事。 可是,这就是实实在在发生了! 就在这时,商如意听到“啪啪”几声响,她下意识的低头,看到宇文晔放在桌上的那只手微微握紧,指骨挣出了声音。 但他立刻就将手放了下去。 然后抬头看向达薄,似笑非笑的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你说给我听听。” 达薄道:“自从陛下迁离大兴城之后,大兴城的守卫就只有左右威卫将军和左右骁卫将军。听闻,大公子进城之后,直接找到了左骁卫大将军虞定兴,说服他投靠国公,然后,再假借他的名义邀约另三位将军前来聚饮。席间,左威卫将军姚骞也被他们说服,同意起事,但另两位将军不从,就被他们一举拿下,再利用副将控制住了两支队伍。” “……” “之后,大公子便掌握了大兴城,然后包围了大兴宫。不过,在那之前,他已经让人在城中和宫中四处散布陛下——先帝南下江都宫,放弃东都,而东都为梁士德与萧元邃占领的消息,城中人心惶惶,宫中的宿卫在听到这些消息之后,也就放弃了抵抗,直接投降。” “……” “城中的百姓,秋毫无犯。所以,国公顺利进城。” 说到这里,达薄也轻叹了一声:“大公子有勇有谋,这一仗,胜得实在漂亮!” “……” 商如意没说话,可心情却更沉重了几分。 哪怕她不通晓军事,也听说过一句话——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沈无峥和宇文晔这一次拿下王岗寨,再是善用计谋,也需要宇文晔跟善童儿动手,才拿下了这位九当家;而宇文愆,几乎是不费一兵一卒就拿下了那么大一座大兴城,那可是整个大业王朝的国都! 宇文渊有了这个地方,才有了拥立新帝,号令天下的资本! 这,若将来事成,那是盖世奇功! 而就在这时,商如意的脑子里突然回想起了之前宇文晔提出要绕道过来,攻打王岗寨的时候,对她说过的一句话。 他说——我需要这个“功劳”。 当时,商如意只觉得奇怪,虽然盛国公已经起兵,逐鹿天下,甚至在她眼中,成就大业已经是指日可待,而宇文晔一直跟在他身边受他器重,如果能够拿下王岗寨,消灭了一个敌人不说,还能巩固自己的势力,增强他们的兵力,的确算是一个“功劳”。 可是这个功劳,用的上“需要”二字吗? 但现在再回头看时,她突然感到心里一阵说不出的寒意透了出来,四肢五体都感到冷冽如冰。 是不是在那个时候,宇文晔已经感觉到了什么。 所以,他才会“需要”这个功劳。 商如意神情复杂的看向他,宇文晔仍旧很平静,只是在沉默着思索了一会儿之后,他说道:“大哥很早就离开了大兴城,也跟宫中,尤其跟官场的人从无来往。据我所知,他几乎不认识大兴城中的守卫,跟左骁卫军也从无往来,是完全陌生的。” 达薄道:“是。” 宇文晔道:“那,他为什么单独去找虞定兴?” “……” “又为什么那么有把握,虞定兴一定会听从他的建议,归附父亲?” 达薄苦笑道:“二公子恕罪,这些事情,属下一无所知。” “……” “直到现在,属下只是在出发前来接应二公子的时候,才见了大公子一面,他叮嘱属下,一定要催促二公子早日回大兴城,免得在外遇到了危险。至于其他的事,属下听到的,都是军中传闻。” “军中传闻?” “是啊。而且,也不止是军中传闻,如今,大兴城和城外一些州县,在听说大公子不费一兵一卒拿下大兴城之后,都有了许多传闻。” 宇文晔似乎来了兴致,微笑着道:“传闻还说什么?” 达薄看了宇文晔一眼,又沉默了半晌,才说道:“传闻说,大公子这一次的出手,如有神助。” 商如意的心里咯噔了一下。 而宇文晔眉心一挑,眼神中透出了几分凝重:“神?” (本章完) 第367章 七哥 第367章 七哥 商如意坐在一旁,静静的看着宇文晔冷峻的眸子。 她深深知道,这个人从骨子里就不信神佛,而如今,他的兄长如有神助,突然立下这样的大功。 这难免让人有些异样的情绪。 “如有神助……” 沉默半晌,宇文晔又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忽的一笑,道:“也许吧。” 达薄不好再对他们兄弟的事情多说什么,只有说道:“二公子,临行之前,国公和大公子都催促属下见到二公子之后,就立刻启程。所以,我们还是马上就出发吧。” 宇文晔道:“马上出发?” 达薄道:“是啊,你多在外面留一天,就有多一分的危险。” “……” 宇文晔微微蹙眉,商如意在一旁听着,也急了。 之前宇文晔和沈无峥那么长久的谋划,好不容易用计让王岗寨的几个当家自相残杀,又离间了他们的关系,如今在偃月城施米,就是为了收容那些离开王岗寨的人,但现在,宇文晔说的那条口子还没开,人也还没来,就要被催促着离开。 如果就这么走了——岂不是为山九仞功亏一篑? 于是,她说道;“可是,我们还有一些事情没做完,要多停留两天。” 达薄看了她一眼,又看向宇文晔,道:“属下来的时候也听说了二公子在王岗寨的施为,若真的能一举拿下王岗寨,的确对国公将来的大业有益。” “……” “可是——二公子,少夫人,什么事比你们的安危更重要的?” “……” “依属下看来,如今国公拥立赵王为帝,引得许多人都心生不满,梁士德和萧元邃在半路阻拦你们的去路,就是想要阻击二公子,以削弱国公的实力。二公子和少夫人还是应该早日回大兴城,那里才安全。” “……” “一直留在外面,万一引得一些不轨之徒前来,岂不是——” 宇文晔和商如意对视了一眼。 达薄的担忧并不是没有道理,可对他们来说,就这么离开,相当于完全放弃了王岗寨,这是他们绝对无法接受的。 宇文晔说道:“我再在此地停留一天,若明天还没有事成,我就启程离开。” 见他心意坚决,达薄无奈,也只能道:“是。” 就在这时,外面又响起了一阵熟悉的,咚咚咚的脚步声,三个人转头一看,善童儿又像是一头小牛犊似得跑了进来,笑嘻嘻的道:“如意姐姐,宇文二哥——咦?伱们有客人呀。” 达薄微眯着双眼看了善童儿一眼,神色凝重。 他是行伍之人,显然看出了这个孩子与众不同,但善童儿倒是没有多的察觉,只对着他很有礼貌的双手合十行了个礼。而商如意已经说道:“你怎么过来了?” 善童儿道:“我吃过晚饭,看到外面还有些人在排队,就过来问问,咱们晚上还继续施米吗?” 商如意道:“当然。” 她原来就打算吃过晚饭再出去帮忙,只是达薄来了,她想多听一些关于大兴城的消息,所以一直留在这里,这个时候宇文晔突然道:“要不,你带着善童儿出去帮忙吧,我这里,还有些事情要问达薄。” “哦,” 商如意看了他一眼,又想了想,道:“好。” 于是便站起身来,对着达薄点头示意了一下,便领着善童儿出去了。 达薄倒是很谨慎,也起身向商如意行了个礼,一直目送她的背影离开,这才转头看向宇文晔,压低声音道:“二公子,刚刚那孩子——” 宇文晔道:“王岗寨的九当家。” “啊?!这么大点的孩子?” “别看他年纪小,我都差一点在他手上吃亏。” “这……” 达薄轻叹了一声,道:“看来,也不能小看了那王岗寨。” 宇文晔淡淡道:“所以这一次,不管有多大的危险,我都要留在这里,把王岗寨的事情处理了。否则,等到萧元邃统领了王岗寨,势力坐大,再跟梁士德联合镇守东都,将是我们将来东进最大的障碍。” 达薄轻声道:“有理。” 不过说完这些,宇文晔的目光又闪烁了一下,眼神却仿佛柔和了一些下来,他抬头看向达薄,道:“我还有一件事要问你。” “二公子请说。” | 另一边的商如意领着善童儿一路走到了寺外,这个时候太阳已经快要落山了,周围光线也黯了下来,原本排着的长队,这个时候也只剩下不多的一些人,但这些人一个个骨瘦如柴,面有菜色,显然是家境非常困难的,才会在这个时候还等着领米。 一看到他们这样,商如意的心里也不由得有些难过。 这时,穆先也带着人又赶了一辆装满了粮袋的车到了大门口,那些人眼里的期盼几乎都要扑到那车上去了。 眼看着他们一个个激动的往前拥挤,善童儿立刻跳过去拦住他们,大声说道:“排队排队,不要挤,大家都有!” 那些人一听,急忙规规矩矩的排起队来。 这个时候,商如意也走过去,拍了拍已经忙出一身汗的图舍儿的肩膀,柔声道:“你坐下歇歇,我来吧。” 图舍儿一见她,立刻道:“小姐,你怎么又出来了?你的身体不好,应该好好休息的。这里交给我就是了。” 商如意笑道:“我没那么弱。” 说完,直接从她手中夺过木铲,图舍儿没办法,但也舍不得离开,只能站到一边去看着她将那粮袋打开,给眼前的百姓一个个装满了米袋,领到米的人全都恳切的道谢之后离开了。 不一会儿,天黑了。 排队的人仍旧还有不少,商如意便让穆先点了火把立在树下,穆先站在她身边,轻声说道:“今天都已经第二天了,虽然来领米的人多,可一个王岗寨的人都没来。” 商如意一边给人装米,一边道:“真的一个都没有?” 穆先道:“我的人去城外看了,那些人倒是来过,但只在城门口徘徊了一番,并没有一个人进来领米。” 商如意想了想,笑道:“可能,他们对我们还是没有办法信任吧。” 其实,就算以她自己来看,如果她是王岗寨的人,这个时候刚刚经历了寨中两大当家的自相残杀,兄弟阋墙,一定也是惊弓之鸟的心态,哪怕别人有好处给自己,也会怀疑对方是不是另有目的。 人心的信任一旦崩坏,是很难重建的。 又或许,就像宇文晔说的,王岗寨的人需要开一个口子。 穆先苦笑道:“就怕这五十车的粮食分完了,他们一个人都还是不肯来,那我们白费了这三天不说,还白费了这么多的粮食。” 商如意笑道:“不管怎么样,老百姓得了实惠,也不算白费。” 穆先眨眨眼睛,看向她。 一边的图舍儿也点头道:“是呀,我今天一路都能听到城中的人夸赞我们小姐和姑爷的,说他们是菩萨心肠,这可是钱买不来的。” 另一边的善童儿也点头如捣蒜:“嗯嗯嗯。” 看着他们这样,商如意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们就这样一边说笑,一边忙碌着,倒也并不觉得太劳累,不知不觉,排队的人越来越少,眼看着,就只剩下几个了。 商如意陆续给这些人装了米,当最后一个妇人领了米,感恩戴德的转身离开后,终于没有人了。 图舍儿长长的舒了口气:“总算弄完了!” 商如意回头看了她一眼,笑道:“你赶紧回去洗一洗,早点休息吧。” 图舍儿立刻看向她:“小姐,你还不回去吗?” 商如意摇了摇头,却是又转头看了一眼前方,面前已经没有排队的人,只剩下沉沉的夜色,和身边的火把唯一照亮的眼前这方寸之地,然后说道:“我想再等等。” “还等?” 图舍儿道:“不会再有人来了吧。” 一旁的穆先也道:“这么晚了,老百姓应该也都要休息了。少夫人你忙了一天,还是早点回去歇息吧。” 就在他们七嘴八舌的劝着商如意的时候,突然,夜色中传来了一阵沉沉的脚步声。 众人下意识的安静了下来。 大家一起往前方一看,只见沉沉夜色中,一个高大的黑影从远处慢慢的走来,越靠近他们,那魁梧的轮廓也慢慢的被火光勾勒出来,似乎是个壮汉,而当他一走近寺庙门口,也走进众人的视线中时,大家都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 站在最前方的商如意,更是感到眼前一黑。 一种泰山压顶的感觉,扑面而来。 她抬起头,借着身后的火光,对上了一张仿佛老虎一般的面孔。 眼前是一个彪形壮汉,穿着一身深蓝色的布衣,身形魁梧如山,一脸的络腮胡从耳垂一直连到下巴,几乎遮掩了他大半张脸的容貌,只能勉强辨认出一双虎目炯炯有神,当他低着头看向商如意的时候,商如意只觉得自己好像被一只老虎低头盯住了! 她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 周围的人,也全都不自觉的安静下来,整个寺庙门口仿佛连风都停止了。 而这时,就听见善童儿轻声道:“七,七哥?” (本章完) 第368章 良禽择木而栖 第368章 良禽择木而栖 七哥?! 一听到善童儿这个称呼,众人全都惊呆了! 他的七哥,岂不就是王岗寨的七当家,那名满天下的勇武之将——申屠泰?! 商如意睁大双眼看着眼前这个壮汉,可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看见这人突然抬手,那醋钵儿大小的拳头猛的朝她挥了过来。 “……!?” 这一刻商如意的心跳都要停止了。 就在她惊恐的睁大双眼,眼睁睁的看着那巨大的拳头几乎就要直击面门的时候,预料中的剧痛却没有传来,只有剧烈的心跳让她感到心口阵阵发痛。 那拳头,竟硬生生的停在自己的面前,但因为力道太强,强劲的拳风直激得她的鬓发都飞了起来。 “少夫人!” “如意姐姐!” 一旁的穆先和善童儿都吓得惊呼一声,急忙要冲过来,却被商如意一下展开双臂拦在了身后。 再看那人停在她面前的巨大拳头上面,竟还拎着一个布袋。 这是—— 商如意慢慢抬眼,只见这壮汉问道:“还给施米吗?” 他一开口,声音就跟打雷一般,震得众人的耳朵都在嗡嗡作响。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平静的说道:“当然。” 说完,便拿起木铲铲了米,那人打开米袋,将她铲来的米尽数装下——只是,别人装了这一袋米,至少是要扛在肩头才能拿走的,但他捏在手里,却好像只捏了一个面团似得,掂了掂,又看了商如意一眼,然后道:“多谢。” 商如意笑道:“客气了。” 这人又转头看向一旁眼睛瞪得溜圆,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的善童儿,眼神中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沉默了半晌,道:“老九,你终于找了个好去处。” “……” 善童儿的脸上似乎也露出了一丝愧疚的神色,但还是轻声道:“我,我在王岗寨,不好。” “……” 听到这话,那人竟没有说什么。 善童儿又道:“七哥,你不是也——” 可他的话没说完,这人已经挥了挥手打断了他的话,又回头看向商如意,炯炯有神的虎目仿佛闪烁了一下,然后道:“你就是宇文家的少夫人吧?我曾经听子郢提起过伱,说你是个非凡的女子,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 商如意倒是有些诧异,并不是诧异子郢跟他提起过自己,而是诧异,自己在他的口中,竟然是个“非凡的女子”。 她想了想,只笑道:“他过奖了。” 这申屠泰又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然后说道:“并没有,寻常女子对着我,很少能说得出话的。” 商如意笑了笑。 申屠泰又道:“你们在这里施米三天,目的是不是就是想要等那些与二当家——跟他不和的人离开王岗寨,然后来投奔你们?” 商如意倒也并不意外他一眼就看穿了他们的目的,毕竟,他们的目的几乎已经摆在脸上了,于是说道:“良禽择木而栖,贵寨的人若没有落脚之处,不妨考虑国公府。毕竟,盛国公如今已经占据大兴城,未来大业指日可待,还望诸位英雄不要错失良机。” 她这一番话,说得已经有些过分了。 若是平时,商如意一定不会把“大业指日可待”这样的话挂在嘴边,那太招摇了;可现在,局势已经非常明朗,占据关中的宇文渊,占据东都与河北的梁士德、萧元邃,停驻江都的王绍及兄弟,还有占据陇西的薛献,这几股势力已经是争霸天下最大的力量,未来一统天下,缔造新的王朝的人,必定会从这几个人当中产生。 就算她没有过那一番令人不敢置信的经历,只从现在的局势来说,她也能做出这样的判断。 更何况,她知晓那个唯一的答案。 而在这个时候说出这样的话,就是要让申屠泰和他手下的人明白,盛国公是他们最好的选择。 可是,她也看到,申屠泰在听到这番话的时候,眼神微微闪烁了一下。 他好像,还有别的想法。 就在这时,申屠泰突然又说道:“我有一批兄弟,的确没有落脚之处,如果他们来投靠了二公子,不知能否得到庇护。” 商如意一听,心都跳了一下。 不止是她,一旁的善童儿,穆先,连图舍儿也都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呼吸也急促起来——他们在这里停留数日,又调拨了五十车的粮食过来,等的就是这个人,就是这句话! 没想到,竟然真的,要实现了! 商如意定了定神,郑重的说道:“当然。” “……” 申屠泰又看了她一会儿,道:“那,我就把他们交给你们了。” “……?” 听到这话,商如意的心里咯噔了一声,可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申屠泰又道:“明天午时,他们会在城外以西二十里处与你们相汇,还请你们,善待他们。” 商如意想了想,道:“这是自然。” “多谢。” 说完,申屠泰对着她拱了拱手,又低头看了善童儿一眼,转身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很快,他高大的身影便融入了夜色之中。 一直到这个时候,众人才相识,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商如意深吸了一口地,只感到两条腿都有些发软,图舍儿已经立刻上前来扶住了她,又惊又喜的说道:“小姐,咱们的目的是不是达到了?王岗寨的人是不是要来投靠我们了?” 另一边的穆先却道:“可我听他的话,好像,他只是把他的一部分兄弟托付给我们,他自己并不会来。” 善童儿点点头:“好像是。” 图舍儿一听,也疑惑起来:“可是,他不来,又把他的一些兄弟叫过来,这算是什么意思呢?” 商如意也皱起了眉头。 就在众人都有些疑惑不解的时候,一个温和平静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是在试探我们,” 众人急忙回头,却见沈无峥从寺内慢慢的走了出来,月光下,他的眼神清明,透着一种沉静的智慧,看向了一眼申屠泰消失的方向,然后道:“拿走一袋米,又让他的一部分兄弟来投靠我们,就是在投石探路,看看我们真正的目的和态度。” 一看到他,商如意立刻松了口气,急忙道:“哥。” 沈无峥走到她的面前,也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道:“刚刚,没什么吧?” 商如意笑着摇头:“没有,他都没有碰到我。” 沈无峥点点头,也像是松了口气似得说道:“倒是早就听说,申屠泰是个勇武之人,从来不跟妇孺动手。但你也不该太冒险,万一有歹人混在排队的人里对你动手,你该怎么办?” 商如意笑道:“不会的。” 沈无峥无奈的摇了摇头,又微微蹙眉看向周围:“宇文晔呢,他怎么没过来?” 商如意闻言,急忙道:“他,他还跟达薄有话要说——就是国公派来的接应我们的人。他可能,还有些……要紧的事,要问吧。” 说到这里,她的眼神不由的一黯。 “要紧的事?” 虽然只是在微弱光线下一点眼神的变化,可沈无峥似乎也看在眼里,眉心微微一蹙,道:“再是要紧,也要紧不过这里,更要紧不过你的安危。万一刚刚真的出事了,那他能做什么?” “哥……” 似乎感觉到沈无峥动了一丝怒意,商如意无奈的笑道:“偃月城内外都是我们的人,还有达薄刚刚带来的两千人马,如果真的有人想要对我做什么,根本没办法走到我面前的。” “……” 这一次,沈无峥没有立刻说什么。 他只是神情凝重的看了商如意好一会儿,才道:“小妹,你——” 似乎是感觉到他要说什么,商如意急忙打断了他的话,轻声说道:“哥,你刚刚说,申屠泰拿走了一袋米,又让他的兄弟过来投靠,是投石探路?那他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打算?” 见她有意岔开话题,沈无峥无奈,只能轻叹了口气。 然后顺着她的话说道:“很简单,王岗寨的这一批人刚刚经历了王取易和萧元邃的自相残杀,兄弟阋墙,他们不会轻易的相信任何一个人,一股势力;但现在,离开萧元邃也是势在必行的,所以,先让一部分人来投靠宇文晔,能看出宇文晔的态度,和对他们的真实意图。” “……” “另一方面——” 沈无峥道:“申屠泰也不甘心自降身价的投靠。” 商如意蹙眉:“什么意思?” 沈无峥又看了她一眼,才说道:“刚刚,你说他们‘若无落脚之处’,正是击中了他们的痛处。现在这一批人的确是没有落脚之处,也就是说,他们是走投无路才投奔过来,是处在绝对的劣势上。这样的话,可以说他们的价值就大大的降低,一无战功,二无依仗,与降将无异。” “……!” 一听这话,商如意有些回过神来:“我,我说错话了。” 沈无峥柔声道:“谈判就是这样,要无限压低对方的价值,逼得他创造自己的价值,这才能让自己获利。你没有说错。” 他这话,显然是安慰自己的,商如意苦笑了一声。 她又道:“也就是说,申屠泰是让他的一部分兄弟先过来投靠,探视我们的态度,然后,他要另找机会归附我们,而且,是要找一个,能让自己不处在劣势的机会?” 沈无峥点了点头:“没错。” 他们这一番话,听得周围的人一时懂一时不懂,都有些一头雾水,尤其善童儿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更是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样子,嘟着嘴道:“如意姐姐,我不懂,我七哥已经那么厉害了,还要怎么提升自己的价值?” 商如意低头看了他一眼,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道:“人心很复杂的,就算可以看透世事,也看不透人心。你现在不用管这些,总之,明天就能见到那些在王岗寨的兄弟了。” 一听这话,善童儿又高兴的笑起来。 事情一定,加上天色也黑了下来,他们立刻收拾了门口的车马和粮食,纷纷回到寺中。商如意一路想着刚刚发生的一切,一路走回到寮房里,一推门,却看见宇文晔一个人坐在桌案边,桌上摆着一堆一堆的小石子,顿时一愣。 这,好像上一次在半岩寺借宿的那个晚上的场景。 他又在摆地图? 只是,这一次宇文晔的神色却显得很奇怪,虽然在看着桌案上的石子,可他的眼神却有些飘忽,好像不知道看向哪里去了,甚至,商如意能从他周身散发的气息里,感觉到一丝……沉痛? 而那一粒小石子也被他捏在指尖,许久都没有放下。 商如意轻轻的走到他身边,然后坐下。 直到这个时候,宇文晔好像才回过神来,回头看了她一眼,道:“回来了。” 商如意看了看桌上的石子,又看了看他指尖捻着的那石子,说道:“刚刚,申屠泰来了。” “我知道,” 宇文晔将那一粒石子放到一边,道:“有人来向我禀报了。” 说完,又对着她笑了笑:“吓到你了没有?” 商如意摇摇头,道:“只是有些意外,没想到他会一个人来,更没想到,他虽然想要投靠我们,但还有这一番算计。我原以为,他是个性情暴躁,很莽撞的人。” 宇文晔道;“性情暴躁,并不代表不聪明。” “……” “再说了,他在朝廷任职的时候已经吃了那么多的亏,若再不长进,那就真的白费了这些年的挫折了。” 商如意点了点头,道:“那我们明天出发?” 宇文晔道:“既然跟他约定了明天午时,那我们明天一大早就可以出发。” “可之前许诺的施米三日——” “既然许诺了,就不能言而无信。我会留下一批人马和十车粮食,布施之后剩余的都赠给这个寺庙,也算是补偿这些日子的打扰了。” 商如意道:“这样就好。” 说到这里,似乎一切都安顿好了。 可商如意看着他摆了一半就摆不下去的地图,再看着那颗被他放到一边,但明显已经在指尖捏了许久,甚至都捏得有些光滑的石子,想了想,道:“你刚刚,在想什么?我觉得你好像有心事。” “……” 宇文晔沉默了一下,抬头看向她:“你关心我?” “……!” 商如意的眼神顿时一乱。 她有些想要否认,可又觉得在这个时候否认反倒显得欲盖弥彰,若非关心,她刚刚又何必问出那个问题。 就在她犹豫的这一瞬间,宇文晔又凑近了她一些,深深的看着她的双眼:“你是在关心我吗?” “……” 商如意沉默了半晌,再抬眼看向他的双眼,终于叹了口气,轻声道:“宇文晔,我们,仍旧是夫妻。” “……” “跟第一次借宿半岩寺的时候一样,我仍旧想跟你和好,我们之间太过别扭,对你我都没有好处,对我们接下来要走的路,也没有好处。” “……” “可是,也仅止于此。” “……” “有一些事请,我知道了,就不能当不知道。知道了之后的我,和不知道的时候的我,也是不一样的。” “……” “所以,我可以承认我是关心你,但我的关心是为了什么,我想,你应该明白。” “……” 宇文晔默默的看了她许久,突然苦笑了一声,道:“以前,我总是跟你说人要活得清醒,现在看来,你倒是比以前的我,还要更清醒一些。” 商如意道:“你刚刚不是说申屠泰吃了那么亏若还不长进,就白费了这些年的挫折吗?” “……” “人,总是要长进的。” “……” “我总不能,连他都不如吧。” 宇文晔又看了她一会儿,轻叹了一声。 商如意道:“那,你现在可以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吗?” 宇文晔低垂着眼睑看着桌上的那些石子,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道:“大兴城那边发生了很多事这些都可以容后再说。但有一件,我想,还是提前告诉你。你若不开心,也可以直接跟我说。” 这话,好像又是刚刚他们说过的。 但这一次,商如意没有反驳他,只是专注的看着他的双眼,刚刚从他周身的气息里感觉到的沉痛,这一刻,仿佛已经从他的眼神中流露了出来。 她道:“你说。” 宇文晔道:“她……皇后,自尽了。” “什么?!” 商如意失声惊呼,下意识的要起身,可手上力道一错,直接将宇文晔摆在桌案上的那些石子都搅乱了,无数的石子滚落到地上,噼啪的声音响成一片,也如同此刻她完全慌乱的情绪。商如意惊惶的睁大眼睛看着宇文晔:“你,你说什么!?” 江皇后她—— 宇文晔看着她,倒是很快说道:“救下来了。” “……!” 商如意的心口又是一沉。 刚刚那剧烈的一阵痛,好像心脏都要裂开一般,在这个时候才总算又缓过来,可即便这样,她还是痛得脸色苍白,牙都咬不紧了,一只手抓着桌案边沿,半晌才道:“怎么,怎么会这样?” 宇文晔的脸色黯然,沉沉道:“她,听到了江都宫传出的消息。” “……” “在知道陛下宾天之后,她……拔剑自刎。” 今天因为有点事,所以更新晚了,就两章合并一章,请见谅 (本章完) 第369章 水利万物而不争 第369章 水利万物而不争 拔剑……自刎…… 商如意慢慢的,甚至有些手脚瘫软的坐了回去,一时间,心绪也乱了。 江皇后……自刎,在知道楚旸的死讯后? 她其实一直不太明白江皇后对楚旸的感情,毕竟,自己身处在一个尴尬的处境里,而江皇后对她又从来都是和颜悦色,甚至倾心相交,让她看不清这个温柔又和善的皇后娘娘到底抱着什么样的心情面对自己, 可是,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她突然明白了。 原来,即便如此温柔,看上去仿佛对一切都淡然的女人,心中竟然有着那样激烈的感情。 她,原来是爱着楚旸的。 爱到,在知晓他的死讯之后,便要立刻追随他而去,哪怕以那种惨烈的方式! 而商如意又慢慢的抬起头来,看向宇文晔——面对这样的江皇后,他的心情,又是如何呢? 显然,她看不明白。 这一刻宇文晔的眼神复杂,唯一清晰的,就是那掩饰不住的沉痛,可除此之外,他还有着什么样的心绪,她完全看不懂。 她只是明白,为什么之前沈无峥说起大兴城的事时,他会突然那么急切的询问江皇后的现状了。 也许,他是明白的。 他明白自己心中的那个人有多爱自己的丈夫,明白如果她一旦知晓楚旸的死讯,会用这样惨烈的方式来结束自己的生命。 商如意涩然道:“她——” 宇文晔看了她一眼,道:“我把这个消息提前告诉你,是让你做好一个准备。你是在江都宫陪着他一直到最后的人,也许回到大兴城之后,会有很多人来问伱要一个答案,但你唯一需要面对的,大概只有她。” 说着,他又深深的看了商如意一眼:“你,不忍心骗她的,对吗?” 商如意道:“你希望,我怎么应对她?” 宇文晔道:“我希望你的回答,能让她不那么痛苦。” “……” 商如意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我明白。” 说着,她又看了宇文晔一眼,道:“你,好像从来没有问过我,江都宫内发生的事。你是不关心这件事,还是,不关心这件事里的人?” 宇文晔闻言,眼角仿佛微微抽动了一下,低头看向她。 两个人的目光一对视,商如意立刻感到了他眼神中那股深邃的,好像随时要把自己的灵魂都牵吸进去的力量,宇文晔道:“你现在,已经可以谈这件事了吗?” “……!” 商如意的心一颤。 虽然这句话,明明没有提起江都宫,可她好像突然又陷落进了那一片血海的梦魇当中,那一夜,几乎深深攥刻进她灵魂的痛楚,又一次在她的心上,身体里,苏醒。 她痛得心跳都一下子乱了。 而看着她破碎的目光,宇文晔像是已经得到了答案,他轻叹了一声,道:“所以,我还是不问了。” “……” 商如意仍旧说不出话来,只微微的喘息着。 而看着她鼻尖、额头上已经冒出的冷汗,宇文晔沉沉的叹了口气,道:“早点休息吧,明天一大早,我们就要出发了。” 商如意挣扎了许久,才细细的“嗯”了一声。 这一夜,就这样在两个人无声,却又仿佛思绪纠缠的静默中度过。 第二天一大早,他们便起身了。 天刚蒙蒙亮,图舍儿他们已经把一切行李都收拾好,宇文晔依言留下了十车粮食和一队人马,负责这最后一天的施米,也提前给寺中住持方丈结算了这些日子耗用的柴米银钱。 他出手大方,自然给得多,那方丈倒也并不推辞,收下之后,只说道:“贫僧无身外之物,只能祝祷二公子与少夫人前程无歧路,脚下皆坦途。” 宇文晔道:“多谢。” 这时,善童儿磨磨蹭蹭的走到了那住持方丈的面前,跪拜下来:“师傅。” 老和尚混沌的眼睛看着他,终于流露出了一丝不舍,甚至也闪烁出了一点泪光,只说道:“你是要跟他们走了?” “是。” 老和尚叹息道:“我就知道,佛门是留不住你的。” 善童儿噘着嘴,嘟囔着道:“佛门养不活我。” 原本众人都陷在分别的情绪里,都有些低落,可一听这话,众人却都又忍不住笑了起来,连那老方丈也笑了,可笑声中,却满是酸涩,道:“是啊,佛门养不活你,你只能靠自己的力气。但也要记得——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凡事,莫走得太急,太深。” 善童儿道:“徒儿明白。” 老和尚又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顶,终于狠心闭眼,转身道:“走吧。” 善童儿对着他又是深深三拜,这才慢慢起身,走了。 于是,一行人在晨光的沐浴下,离开了这寺庙,也离开了偃月城。 他们原本的人马,加上达薄率领的两千人,倒是赫赫扬扬的一大队,商如意仍然跟之前一样坐进了马车里,宇文晔也陪着她,原本想请沈无峥也上车的,他却拒绝了,只骑着马走在马车一侧。 队伍静静的往前走着,马车在宽敞的官道上也止不住的摇晃,宇文晔原本是闭着双目养神,却又听见在车轮磕碰的声音中,仿佛还夹杂着一点轻轻的念叨声,睁开双眼一看,却是商如意在默默地念着什么。 于是问道:“你在想什么?” 商如意抬头看他,轻声道:“你说,现在那寨子里的情况,是如何?” 宇文晔有些哑然失笑,道:“你还在想这个。” 商如意道:“就这么走了,我还是有些放不下。” 宇文晔想了想,道:“昨夜申屠泰来过,证明他已经是离开了王岗寨,而且,他跟善童儿不同。善童儿在王岗寨不过是挂名,加上年纪小,所以没能培植出自己的势力,可申屠泰是出身行伍,他在王岗寨,一定有自己的人马,今天要来投靠我们的,可能只是其中一部分。” “……” “也就是说,他这一走,至少会带走很大一部分人。” 商如意忍不住掰着手指头道:“那现在,王岗寨还剩下——” 宇文晔道:“王取易和王取仁皆被萧元邃所杀,黎文鞅被王取易所杀,吴乾被黎文鞅所杀,善童儿投靠了我们,申屠泰也离开了王岗寨。” “……” “现在,那里剩下的,就只有萧元邃,和没有露面的那个四当家和五当家。” 商如意忍不住轻叹了一声,道:“我们在这里前后停留不到十天,就把他们一半的精锐人马都灭了。” “……” 宇文晔沉默了一会儿,道:“若不是你兄长,一切,也不会那么顺利。” 听到这话,商如意的心微微一动。 她又撩起帘子的一角,看着骑马走在外面的沈无峥——正如宇文晔所说,这一切,都是从他那份左公疑塚的地图开始的,也是因为他的设计,让吴乾与黎文鞅自相残杀,而从这开始,王岗寨渐渐走向了这个结局,可他却显得那么淡然,好像自己做的,不过是一件寻常的事。 宇文晔也看了一眼外面那骑在马背上的人,道:“他倒是让我想到了一句话。” “什么?” “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 说到这里,他自己淡淡的一笑:“这个名字,倒是正合了他。” 商如意也笑了笑,眼神中满是温柔,道:“其实,我哥也不是完全不争的。” “哦?” 宇文晔微微挑眉看向她,只见商如意道:“我的事,哥就争得厉害。” “……” “我记得,我小时候刚到舅父家,有些世家的公子小姐上门来玩,时常笑我,说我是丫头命,还克死了爹娘,哥那个时候不仅跟他们吵,还跟他们动了手,一个打他们好几个,都不落下风的。” “……” “动了几次手,那些人就不来我们家了,也不跟哥一起玩了。可哥一点不介意,还说,如果这些人再对着我冷言冷语的,他就上门去揍他们。” 说到这里,商如意抬头对着他笑道:“看不出来吧。” 宇文晔倒是有些意外。 再看向马车外的那个身影,他的脸上似乎更添了几分复杂的神情,沉默半晌,道:“你有个好哥哥。” “……” 不知为什么,商如意觉得他这话,仿佛有几分深意。 回想起来,他不是也有个兄长吗? 宇文愆…… 一想起这个人,又让商如意的心里更添了几分说不出的凝重,说起来,这个人哪怕不出现,他的名字和身影也像一座大山一样压在她的心上,更挡在她的前路,是一座难以逾越的,险峻的高峰。 但现在,她也是避无可避了。 一想到回到大兴城,就要面对他,商如意不由得又有些紧张了起来,她突然想到了什么,道:“对了,昨晚你说,大兴城那边其实发生了很多事,但都要容后再说。到底是什么事啊?” “……” 提起这个,宇文晔的目光又闪烁了一下。 看着他凝重的神色,商如意似乎又感觉到了什么,轻声道:“是不是,跟你大哥有关?” “……” 就在这时,马车突然摇晃了一下,停了下来。 (本章完) 第370章 逃兵 第370章 逃兵 两个人身形都微微一晃,却是没有太吃惊。 毕竟,时辰已经差不多了。 果然马车刚停下,穆先就策马走到了一旁,俯下身对着车窗轻声道:“二公子,少夫人,我们到了。” 宇文晔撩起窗帘的一角,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烈日当空,突然一抬头立刻感觉到刺眼,已经是正午,他们已经依照昨天申屠泰的话,在午时到了偃月城以西二十里的地方,就在他们的正前方数百步之遥,那是一片杏子林。 而杏子林外,站着一个人。 离得有些太远,看不清那人的形貌,只隐隐感觉到是个身形消瘦的年轻人,虽然只一个人,可他背后的林子里密密麻麻的,却好像都是晃动的人影。 显然,那就是申屠泰说的,前来投奔他们的人。 商如意探头往前方看了一眼,疑惑的道:“怎么只有一个人在那里等着,其他人怎么都在林子里?” 穆先道:“只怕有埋伏。” 商如意听到这话,不由得也有些紧张,这时,沈无峥和善童儿也都策马走了过来。沈无峥抬头看了看前方的情形,说道:“如果他们真的要在此地伏击我们,申屠泰也就不用昨天特地还来告知这个地点和时间了。” “……” “我想这些人,应该是不想暴露行踪。” “……” “他们毕竟算是叛出王岗寨的,对我们也并非完全信任,所以格外的小心。”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善童儿眯着眼睛盯着前方那个人,喃喃道:“那个人,好像是聂冲聂大哥。” “聂冲?” 这个名字对他们而言倒是陌生,宇文晔道:“他是什么人?” 善童儿睁大眼睛,压低声音道:“他是七哥身边最信任的人之一,别看他名气不大,你们都不认识他,其实,寨子里的人都怕他。” “为什么?” “这个人是个顺风耳——哎呀!” 说到这里,他突然露出了失悔的神色,众人又诧异的看向他:“怎么了?” 善童儿道:“我刚刚的话,他肯定听到了。” 商如意看了看前方,几乎只能勉强辨认的模糊身影,忍不住笑道:“隔得这么远,你说话又那么小声,怎么可能听得见?” 善童儿只怕他们觉得自己是在吹牛,急得脸都红了,认真的低声道:“我说的是真的,他真的耳朵很灵,山上的兄弟们说他的坏话都要离得远远的,还得蒙着被子说——哎呀,他肯定又听见了。” 这一下,他是真的捂住嘴不吱声了。 众人见他这样,又是好笑又是好玩,却也对前方的人更感到一丝神秘,宇文晔道:“管他是千里眼还是顺风耳,都要去会一会的。” 说完,便下了马车。 身后的达薄和穆先急忙也要带着人马跟他上去,可宇文晔却一抬手,道:“不必跟着,你们在这里等候便是,我过去看看前面的情况。” 众人哪里肯放心让他一个人去,最后沈无峥翻身下马,道:“还是我陪伱一道去吧。” 善童儿立刻道:“我也去!” 看了看他们,宇文晔又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明显有些担心的商如意,便点点头,于是,三个人便一道往前走去。 不一会儿,他们走到了那杏子林前。 站在杏子林外的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他中等身材,形容消瘦,面如金纸,看上去便是一副精神不振,格外萎靡,好像几天几夜没睡过觉的样子,但见到他们三人前来,还是客客气气的拱手行了个礼,道:“在下聂冲。” 宇文晔道:“你就是申屠泰说,要带人来投靠我们的?” “是。” “那你的人呢?” 聂冲侧过脸往身后看了一眼,然后道:“他们就在林子里。” 宇文晔道:“为什么不出来?” 聂冲道:“我们此番前来投靠,实属冒昧,也的确对你们还不太信任。所以在这里,我想要代替我的兄弟们问宇文二公子一些事。” 宇文晔道:“请说。” 聂冲道:“我们归附到二公子麾下,二公子会如何待我们?” 宇文晔看了他一眼,又看向他身后那茂密的树林里,越来越多的人影晃动,显然,那些人也都感到了十分的不安,更在这一刻急切的想要听清他的许诺。 他想了想,道:“你们既然要归到我的麾下,将来,也就是我的兵。我如何对我的兵,就会如何对你们,一视同仁。” 聂冲道:“那二公子,是如何对你的兵的?” 宇文晔道:“申屠泰出身行伍,性情磊落正直,我想他即便到了你们寨中,也应该不改其性,对你们的要求应该和他在朝廷的军中相差无几。所以,我可以告诉你们,我跟他对手下兵将的要求,几乎是一样的。不过——” “不过什么?” “既然你们是新投靠到我这里来,我可以给你们一个特殊的权力。” 聂冲立刻看向他:“什么特殊权力?” 宇文晔道:“我可以给你们三天,当逃兵的机会。” “……!?” 聂冲一惊,连一旁的善童儿闻言,也露出了诧异的神色。 只有沈无峥,他微眯着双眼,似乎在心中估算了一下,眼中立刻闪烁出了一点淡淡的光,几乎是不露痕迹的点了点头。 聂冲诧异的道:“二公子这话,我不解?” 宇文晔道:“我练兵,从不允许懒惰懈怠,因为平时操练的懒惰懈怠,上阵就意味着九死无生。” “……” “如果经不起我操练的兵,可以逃,但如果要留在我麾下建功立业的,就必须勤。” 聂冲闻言,神情顿时凝重起来。 他身后的杏子林里,也隐隐响起了一阵骚动声。 而宇文晔又抬起头来,对着树林中晃动的人影扬声道:“所以,我在这里把话说在前面,你们来投靠我,是申屠泰想要给你们一个去处,我可以收容你们,但你们中间也有些人可能有二心,这一点,我也并不介意。” “……” “从今天起,我会接连三天急行军,让你们体会一下我平时练兵的强度。这三天时间,你们受不了的,有别的去处的,可以随时离开,我绝不阻拦。” “……” “三天之后,过了洛阳,还留在我军中的,就证明你们有能力,也愿意留在我的麾下,功过赏罚,皆与我军中将士相同,你们,也就是我宇文晔的兵了。” “……” “愿意的,现在,可以走出来了!” 他的声音一落,周围顿时都安静了下来。 只剩一阵带着一点凉意的风,从那茂密的树林中吹了出来,仿佛也带上了几分人心的不安与躁动,吹拂着他们几个人的鬓发微微飞扬。 善童儿睁大眼睛,紧张的看着前方。 不止是他,甚至在他们身后,还坐在马车里的商如意,也屏住呼吸,小心翼翼的盯着那片茂密的杏子林。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很轻的脚步声,从风中传来。 只见四五个青年结伴,从林子里走了出来,他们一个个身形魁梧,显然是有高强的武艺傍身,走出来之后,也不多说什么,只对着宇文晔拱手行了个礼,便站到了一边。 紧接着,又是一队人马走了出来。 这一队,就有三十来人。 跟着,陆陆续续又有不少人从林子里走了出来,不一会儿便在眼前密密麻麻的站成了一片,宇文晔粗略估算了一下,竟有上千人! 这倒是在他的意料之外。 他原以为申屠泰派来探他们的态度的人马,最多也就几百人,没想到这里的就有那么多,那跟随他一道离开王岗寨的人马只怕更多。 这样一想,他的心里也有了一丝畅意。 因为他知道,这个时候的王岗寨,势力已经大减。 不过,虽然这些人走出来了,也能看得出,林中还留着一些人没有出来,甚至,有一些人沿着小路,从杏子林的另一边离开了。 三天的考验,从此刻就已经开始了。 宇文晔看了看眼前的这些人,平静的说道:“很好,诸位既然已经出来了,那我也就不多话了,从现在开始出发。” 说完,便一挥手,他身后的队伍立刻上前来,两边的队伍很快融成一处。 这一下,这支队伍瞬间暴增了一倍,声势更加浩大。 就在宇文晔上了马车,众人也纷纷上马的时候,那聂冲突然对着善童儿道:“九当家。” 善童儿立刻回头:“什么?” 聂冲看着他,道:“你刚刚说,山上的兄弟说我的坏话都要蒙着被子,那,你们蒙着被子说什么了?” “……!” 周围那些跟着他来的人,齐刷刷的低下头去,众人俱是一惊。 商如意也没想到,刚刚他们离得那么远,说话那么轻,这聂冲居然真的听到了! 一见众人都露出了惊愕的神情,聂冲倒是没多说什么,只冷笑了一声,策马跟着队伍往前走去,而善童儿苦着脸吐了吐舌头,对着商如意用口型道:“看吧,我没骗人。” 商如意又是惊讶又是好笑,而宇文晔在一旁看着,也并未多说什么,只一挥手,队伍便朝前行进而去。 (本章完) 第371章 好复杂的关系 第371章 好复杂的关系 接下来的三天时间,正如宇文晔说的,他们开始了急行军。 急行军跟普通的行军不一样,所有人都轻装简行,全速前进,他们丢掉了多余的行李,甚至连商如意也从马车上下来,骑在马背上,跟众人一起顶着毒辣的烈日爬山涉水,策马奔腾。 沈无峥和图舍儿担心不已,可这样跑了三天的商如意虽然累,精神却好了很多。 虽然流产有些伤身体,但那胎儿月份不大,而且,毕竟年轻,身体的底子也好,之前在船上静养了一阵也恢复了许多,如今动一动,反倒让商如意觉得自己好像活过来了。 眼看着连国公——现在应该说是大丞相的儿媳都如此,原本一些叫苦连天的人也都渐渐闭了嘴,虽然仍旧有些吃不了这样苦头的偷偷溜走了,但剩下的人几乎都经过了考验,他们意志坚定,行军能力显然也要高过常人许多。 而宇文晔的急行军,也并不只是为了考验他们。 因为在出了偃月城之后,他们便进入了梁士德的势力范围内,虽然选择小路避开了大队人马,却还是遇上了对方的两股人马。 只不过,这两股人马并非主力,遇上第一队时他们选择了绕道而行,避开了与对方的正面冲突;到了第二队人马拦截他们的时候,对方的人马竟然也只有千余人,宇文晔更是感觉到了对方无心恋战,甚至明明看到他们队伍中的马车都没有冲杀过来,便索性率领人马直接对冲了过去,竟然没有遭遇太大的阻拦,就这么过了。 之后,沿途便再没有遭遇任何阻拦,梁士德的人马也没有追击上来。 到了第四天,下起了毛毛雨。 虽然雨中行军也并不轻松,却也没有一个人叫苦,反倒让接连数日被烈日暴晒得几乎要脱水昏厥的众人缓了一口气。 大家带着斗笠,披着蓑衣,仍旧冒雨前行。 而商如意,也在图舍儿黑着脸的催促下,被迫回到了马车上。 为了陪她,宇文晔也坐到了马车上,商如意还有些不放心的说道:“你坐马车,会不会让下面的人心生不满——尤其是王岗寨那批人?” 宇文晔脸上含笑,却并没有立刻说话,而是对着她做了一个小声的手势。 商如意一惊,立刻闭紧了嘴。 这两天,他们也彻底见识到了那个聂冲的“顺风耳”的威力,的确如善童儿所说,这人什么都能听见,哪怕周围一片嘈杂,他也能准确的听到其中一个人低声说话的内容。 甚至,第一次遇到梁士德的人马的时候,也是他提前许久就听到了对方的马蹄声,让他们做好了准备,才绕道避开了对方。 所以现在,大家说话都小心谨慎的提防着他。 看着商如意警惕的样子,宇文晔又笑了笑,才轻声道:“真正不满的人,这三天都已经走了。况且,我也说了,只有三天的急行军,过了洛阳梁士德的势力范围,也就不必走得那么急了。” “哦。” 商如意闻言,撩起帘子看着外面的雨幕,又回过看着他轻声道:“我们现在,过了洛阳了吗?” 为了避开梁士德的主力,他们绕了很大的一段路,周围的环境她不太熟悉。 宇文晔道:“过了前面的伊河,差不多就算是离开东都地界,只是,我们走的小路,过了河之后还有一条山路要走。” 商如意长长的松了口气。 她说道:“我倒是没想到,梁士德的人马居然没有跟上我们。” 宇文晔撩起帘子的一角往后看了一眼,身后也只有他们的人马在雨幕中静默前行,他想了想,道:“不是没有跟上。” “嗯?” 商如意一愣,再对上他深邃的双眼,顿时明白过来什么,道:“你是说,他不想跟上来?” 宇文晔道:“王岗寨出了这么大的事,他跟萧元邃是盟友,不可能一点都不关心,也一点消息都探听不到。” “……” “如今王岗寨的势力削弱过半,他不能不重新考虑跟我们的关系。” “……” “而且——” “而且什么?” 宇文晔低头看了她一眼,道:“而且,前些日子我让程桥去兴洛仓运粮的时候,也顺便让他们往外散布了一些消息,其中就有——王绍及和王绍裘兄弟要北上了。” “……!?” 一听这话,商如意顿时露出了惊愕的神情,而瞪大的双眼里,也不自觉的流露出了一丝惊惶和恐惧。 哪怕已经过去了几个月,也远离了江都宫,可在那里发生的事,仍旧像噩梦一样纠缠着她,平时哪怕浅眠时的迷梦,甚至一句不经意的话,都会重新把她牵引会那个黑暗的,仿佛被血海吞没的深夜。 更何况,他提起了王绍及这个名字。 这个人哪怕不是一切的起因,却也是这场噩梦里令她痛苦的存在。 眼看着商如意的脸色骤然苍白起来,宇文晔蹙眉,伸手扶着她的肩膀,像是想要说什么安慰她,可这个时候,却又说不出口。 倒是商如意,她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 再抬头看向宇文晔的时候,她勉强作出了一个笑容表示自己没事,然后说道:“听到讨厌的人的名字,真是让人不舒服。” “……” 宇文晔看着她,沉默半晌,“嗯”了一声。 商如意又道:“不过,你为什么让人去散布这个谣言?” 宇文晔道:“说是谣言,其实也不算是谣言,只是个预示,以我的推测,王绍及也不可能在江都停留太久,他一定会北上的。” “为什么?” “他是北方人,他的家底,一切势力、人脉,都是在北方,去到江都对他而言也是一切陌生,更不好应对和南方氏族的关系;更何况,就算他想要留在江都,他手下的禁卫军可全都是北方人,包括巡游带下去的军队也是,这些人思乡心切,不可能一直留在那里的。” 商如意闻言,轻轻的点头:“对,我之前就听说……” 后面的话,她没说完,但宇文晔也明白。 留驻江都宫的那些禁卫军的将士跟旧宫守军不同,他们是日夜期盼回到北方的,如今皇帝已经宾天,再也没有旨意压在他们的头顶,他们肯定会要求北上的。 她想了想,又道:“伱散布这个谣言,是要让梁士德听到?” “嗯。” “为什么?” 宇文晔低头看向她,道:“如果王绍及和王绍裘兄弟回来,你说,他们带着几十万人马,会去哪里。” 商如意这一下已经完全明白过来,道:“东都!他会回东都!” “……” “而东都,已经被梁士德占领,所以,他们之间很有可能会对上!” “不错,” 宇文晔道:“如今,王岗寨势力大减,又可能面对王绍及率领几十万大军回城,这才是摆在梁士德面前最大的危机。如今他若动了我,父亲一定会率军东进为我报仇,这样一来,梁士德就要两面受敌。” “……” “所以,这一次他没有派大军来追击我们,应该是有自己的考虑了。” 商如意点了点头,又忍不住长叹了一声,道:“好复杂的关系。” “……” “我之前以为,我们过来就要跟他们对上,没想到,王绍及一动,竟然还对我们的行动有影响。” 宇文晔道:“如今天下大乱,各方群雄并起,合纵连横是很重要的,哪怕不能联合其他势力,也要善于运用各方的势力平衡关系,才能找到自己的生机。” 商如意看了他一眼,点头道:“嗯。” 说话间,前方的雨幕和马蹄声中,传来了一阵河水潺潺本来的声音。 伊河到了。 商如意急忙撩起窗帘的一角往外看去,一条贯通南北的河流横在了他们眼前,河面宽阔,水色浑浊,这个时候雨虽然比之前小了一些,但下了半天的雨,河水仍旧湍急,被风吹得不时卷起浪拍在岸边,激起半人高的水,吓得靠近河岸的几匹马都长嘶起来。 幸好河面上有一座宽阔的石桥,倒是可以通过。 前面的人下了马,牵着自己的马匹领着队伍陆陆续续的过了这座石桥,轮到他们,因为石桥不算太宽敞,只堪堪够马车行过,他们担心有翻车的危险,便让商如意和宇文晔先下车,等到马车过了之后他们再过。 于是,商如意便下了马车。 刚一站定,细雨迷蒙,就落了她一身,顿时感到一阵凉意袭来。 商如意伸手下意识的抱住了自己的胳膊。 就在这时,一把伞撑在了头顶。 商如意抬头一看,才发现是宇文晔,他撑着伞,将她拉到了自己身边。 顿时,绵绵细雨被阻隔在外,只听着头顶一阵雨丝落在油纸伞上发出的细碎的声音,忽远忽近,好像情人在耳畔的低喃。 不知为什么,明明刚刚被细雨落了一头一脸,有些凉意,可这个时候,她突然又感到有些热。 不仅身上热,连脸上,也有些不自觉的发烫。 似乎是宇文晔身上的体温,两个人挨得太近,染了过来,商如意下意识的往旁边挪了一步。 可宇文晔一伸手,又将她拉回到自己身边。 (本章完) 第372章 峡谷杀机 第372章 峡谷杀机 商如意一愣,下意识的要挣扎,却发现周围的人马不断的经过两人身边,他们的动作,自然也落在众人的眼中。 她不好再乱动,只能乖乖的站在他的身边。 宇文晔这才轻咳了一声,解释似得道:“接下来,还有三四天的路,我想赶在八月十五之前回大兴城。你,不能着凉。” “哦,我知道。” “……” 宇文晔又低头看着她,然后道:“这些日子,大兴城内发生的事不比东都,更不必江都宫的事少,回去之后,我们可能需要比之前更多的精力来应付。尤其是你——” 商如意也抬头看向他。 她明白他说的话,其他事也许还好,但对于她“弑君”这件事,别的人可不会像宇文晔这样,说不问就不问,一定会有些人要刨根问底的弄清楚。 也许,还会有皇后…… 只是一想到这件事,她的心里都感到一块巨大的石头压下来,压得她呼吸有些困难,到时候要去面对,只会比此刻更难。 她的确需要做足充分的准备。 就在商如意心思有些紊乱的时候,他们的马车已经快要度过这座石桥了,而沿着石桥往前看去,过河之后,一条小路蜿蜒伸向前方,在迷蒙的雨幕中,折进了一条曲折的山谷。 商如意道:“过了这条河,我们应该就安全了吧。” “……” 宇文晔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沉默了一会儿,道:“过了伊河,我们就完全离开了梁士德的势力范围。到时候,他就算想追上来,也没那么容易。” 商如意点了点头。 这时,马车已经过了石桥,宇文晔道:“走吧。” 于是便撑着伞,陪着她也一道走过了石桥,然后上了马车,可就在商如意坐定下来,马车又一次摇摇晃晃的往前行驶的时候,她的心里突然咯噔了一声—— 刚刚,宇文晔好像,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她下意识的转头看向了他,却见宇文晔坐在她的身边,已经闭目养起了神。 说起来,这些日子虽然众人都更照顾自己的身体,提供最好的机会给自己修养,但其实,他的情况也并不是很好,从之前在东都战乱中救下江皇后就中了子郢三箭,之后伤口崩裂,应该也十分凶险,可他没有好好的休息便南下救自己,杀出江都宫的时候身上也受了伤,然后便是一路的舟车劳顿,还跟沈无峥一起,对付了王岗寨。 直到这个时候,商如意才恍惚的想起来,他应该很累吧。 人又不是铁打了,怎么会不累? 想到这里,原本要出口的问题,被她硬生生的咽了下去,她没再发出一点声音,只静静的坐在他的身边,听着他绵长均匀的呼吸,也慢慢的闭上了双眼。 而就在商如意闭目的时候,宇文晔那长长的睫羽仿佛颤动了一下。 周围的人,都对于马车里的动静都一无所知,所有的人都在雨中默默的赶着路,只有沈无峥抬起头上的斗笠,看了一眼前方银灰色的雨幕。 他轻声道:“达薄。” 一旁的达薄闻言,立刻策马走到他身边:“沈公子有何吩咐?” 沈无峥微笑着道:“吩咐不敢当。我只是想问问你,伱是从大兴城过来的,国公的兵马,如今出过潼关吗?” 达薄道:“只有在下奉命前来接应二公子和少夫人,国公的兵马,如今都在潼关以内。” 沈无峥道:“也就是说,这一段路,如今也不在国公的——不在朝廷的统辖范围内。” “是。” “……” 沈无峥沉默了一下,点点头道:“明白了。” 看着他脸上虽然并没有太大的表情起伏,可达薄格外的小心,想了想还是问道:“沈公子是担心这段路上有危险吗?不过,我们已经过了伊河,也就离开了梁士德的势力范围,他的人马应该不会再追上来了。” 沈无峥淡淡摇了摇头:“他有他担心的事,应该顾不上我们这边了。” “那是——” 见达薄一脸疑惑的看着自己,沈无峥只淡淡的笑了笑:“无事,走吧。” 于是,便又抖了抖缰绳,与众人一道往前走去。 他们沿着小路走了半天,在黄昏时分,进入了前方的山谷。 这个时候,雨终于停了,可地上满是泥泞,还有不少的积水,骑马的人还好,步兵仍然不太好走,所以大家的速度比之前下雨的时候反倒更慢了一些,大家一边走着一边抱怨,嘟囔的声音和众人的脚步声、马蹄声,在山谷间不断的回响着,反倒显得十分的嘈杂。 就在这时,骑在马背上的聂冲手一勒缰绳,突然停了下来。 跟他并肩走着的善童儿转头看了他一眼,只见他眉头紧锁,抬头往四周看去,那目光像是在巡梭着什么,忍不住问道:“聂大哥,怎么了?” 聂冲沉默了一下,道:“有人在说话。” 善童儿立刻笑了起来,道:“我不是就在跟你说话吗?” 聂冲道:“我说的不是你。” 善童儿一愣,又看了看周围看着他们,明显都露出了疑惑神情的人,然后笑道:“大家都在说话呀。淋了这么久的雨了,好难受啊。” 可这一次,聂冲不再理他,只是眉头皱得更紧,脸上的神色也更凝重了几分。 喃喃道:“不对。” 看到他这样,善童儿也渐渐的不笑了。 他跟着聂冲一样往四周看去,可周围除了他们的人马,众人有些说笑,有些抱怨的嘈杂的声音,其他的什么都没有,正当善童儿转过头去,要跟聂冲说什么的时候,却见聂冲突然抬起头来,往山谷一侧的山壁上望去。 顿时,他脸色大变:“小心!” 这一声震喝,一下子压住了周围所有人的声音,大家都惊了一下,急忙看向他,还没来得及问什么,他们的头顶突然响起了一阵隆隆的巨响,在山谷间回荡着,如同一阵闷雷从天顶传来。 众人抬头一看,顿时惊恐的睁大眼睛! 竟然有一块巨大的岩石,沿着山壁滚落下来,而那大石的下方,正是宇文晔和商如意所在的那辆马车! (本章完) 第373章 不是冲着她,那就是—— 第373章 不是冲着她,那就是—— “小心!” 聂冲一声惊呼震响整个山谷,可这个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巨石从天而降,眼看着就要砸向马车。 那巨石足有半个车厢那么大,再加上一路滚落,其势千钧,若这样砸下来,别说这辆马车,只怕连马车里面的人都要被砸成肉泥。 周围的人立刻惊恐的大喊起来—— “遭了!” “快闪开啊!” 众人杂乱的惊呼声顿时在山谷里响成一片,可车内的人似乎仍旧毫无反应,而巨石已经快要滚落下来。 就在这时,人群中突然响起了一声怒吼! 只见善童儿突然从马背上一跃而起,手中高高举起的巨大铜锤朝着那马车的车辕重重的砸了下去,原本坐在前方的车夫见此情形,吓得抱头滚了下去。 只听轰隆一声,车辕被这一锤硬生生的砸断,顿时木屑飞溅,拉车的马匹受惊,长嘶一声立刻朝前飞跑而去。 马车一震,失了拉力僵在远处。 而善童儿眼疾手快,另一只手中的铜锤挥舞得虎虎生风,带着雷霆之势冲着马车的车驾又重重的一击! 那巨大的马车,竟被他的一锤,生生推得往后滑出了数丈之遥! 就在马车被推开的一瞬间,巨石轰然落下。 正正,砸在善童儿面前! 善童儿直接被震得仰面跌坐在地,周围的马匹更是惊得人立而起,嘶鸣之声响彻山谷,其他的人也吓得两腿发软,甚至有几个跌坐在了地上! 好险! 善童儿坐在地上,眼看着那巨石离自己的两只脚不过巴掌宽的距离,刚刚,他哪怕晚缩手一瞬,又或者往前多走一步,只怕现在,自己已经成了一摊肉泥了! 想到这里,他也有些两腿发软。 这时,一只手从后面伸过来,按住了他的肩膀,善童儿心有余悸的回头一看,却是一脸凝重的沈无峥。 他不知什么时候下了马走过来,对着善童儿道:“没事吧?” “我——” 善童儿想要说什么,但声音却颤抖得有些说不出口。 他第一次,离死亡这么近。 挣扎了半天,总算从嗓子里挤出了一句:“没事。” 说完,又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勉强平静下来,然后立刻说道:“沈大哥,赶紧过去看看,如意姐姐和宇文二哥没事吧?” 沈无峥抬头看了一眼,眉心微蹙。 那马车挨了重重的一击,划出数丈远后撞到了山壁上,虽然车门都被砸碎了大半,但至少是躲过了那块巨石,应该并无大碍。 只是,怎么里面一点响动都没有?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飞快的冲了过去,不是别人,正是图舍儿。她被刚刚那一幕吓得魂飞魄散,这个时候冲到了那马车前,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急切的喊道:“小姐!小姐你怎么样了?!” 可是马车里依然没有动静。 这一下,众人的脸上都露出了不安的神情。 而沈无峥眉心紧蹙,虽然脸上仍然没什么表情,可这个时候,他的心仿佛都悬了起来,一步一步走到马车前。 就在他要伸手去推开那剩下的半扇残破的车门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马车后面传来—— “哥。” “……!” 沈无峥一下子睁大了双眼。 众人的目光也立刻看向马车后面,却见一骑人马从马车后面慢慢的走了出来,不是别人,正是刚刚所有人都以为在车厢内,只怕已经遭遇不测的商如意! 她的脸上还有几分惊魂未定,但,人却是无恙! 而紧跟在她的身后慢慢的走出来的,便是宇文晔,只见他骑着那匹乌云踏雪,面色凝重的踱步上前,那双冷峻的眼睛里此刻仿佛凝结了一层寒霜。 他们两,竟然都没事! 众人又惊又喜,一时间都反应不过来,还是图舍儿一下子破涕为笑,脸上又是泪又是笑,开心的道:“小姐,你没事!” “……” 商如意沉默着,轻轻的摇头。 她心有余悸,尤其看着那巨石就在眼前,将地面砸出了一个深深的大坑,马车也撞在山壁上,残破了大半,就感到后背一阵一阵的冷汗,几乎将衣衫都要湿透了。 这个时候,沈无峥也彻底的放下心来。 他不动声色的松了口气,而一旁的善童儿已经睁大了双眼,不敢置信的道:“如意姐姐,你,伱和二哥没在车里啊?” 商如意又摇了摇头,轻声道:“雨停之后,我就不想坐马车了,所以在进谷的时候,我下了车,跟他一道骑马进来的。” “……” “只是,怕你们担心我,所以走在后面——” 说到最后几个字,她的声音也有些不自觉的发颤,而一直站在她身边,面无表情的宇文晔接着道:“不曾想,不仅躲过了一劫,还躲过了一锤。” 一听这话,善童儿伸手挠了挠后脑勺,憨憨的笑了。 只是,宇文晔这话虽然带着几分轻松,可说话的人,其余听到这话的人,却没有一点轻松,相反,众人再次看向那块巨石的时候,心情都更沉重了。 若不是他们恰巧下了车,若不是聂冲耳力过人提前预警,若不是善童儿天生神力及时出手,只怕现在两个人根本不可能站在众人面前这样说笑的。 这巨石,足以让两人命丧当场! 直到这个时候,众人才勉强回过神来,有人不由得的疑惑到:“怎么突然落下这么大块石头。” “是啊,奇怪呢。” “该不会是——” 宇文晔突然对着聂冲道:“你刚刚,是不是听到了什么?” 聂冲点点头,立刻抬手指着上方道:“我听到那里,好像有人说话。” 众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抬头看去,却是那巨石落下的方向,山壁上一路都是巨石滚落碾压出的一道痕迹,而再往上看,便是已经高得视线难以企及的山顶上,离他们至少有几十丈的距离。 此刻看时,那里只有些郁郁葱葱的灌木,和嶙峋的山石,并不见任何人影。 善童儿道:“没有人啊。” 聂冲淡淡道:“我不会听错的。” 宇文晔神色一沉,道:“穆先,立刻带人上去查看!” “是!” 穆先领命,急忙带着几个手下绕到往山上去了,而宇文晔又看了看那已经无法再用的马车,说道:“这里还是不安全,先走出这条山谷再说。” 众人的确也被刚刚那块大石头吓得不轻,不管是无意落下来的,还是有别的什么原因,万一再来一块,谁也不能保证会不会落到自己头顶。这个地方的确太危险了,于是大家也不敢再抱怨,纷纷加紧脚步往前走去。 终于在太阳落山的时候,走出了这条山谷。 因为走的是小路,找不到驿站,周围也没有村落,他们找到一处水源就地安营扎寨。虽然已经是八月盛夏,但在野地里过夜,尤其之前还下了那么久的雨,地上还是有些潮湿凉意,宇文晔立刻让人升了火,和商如意一起坐在火堆旁。 商如意坐在毡子上,对着眼前扑腾的火焰出神。 看着火光映照着她有些苍白的脸庞,宇文晔道:“今晚,你委屈一下。” “……” 商如意闻言,看了他一眼,才轻轻摇头:“我不介意这个。” 到底,是刚刚捡回一条命。 只一想到如果他们两都在马车里,就算不被那巨石砸死,也要被善童儿那一锤吓掉半条命,商如意就觉得没什么好抱怨的。 老天,已经很厚待她了。 似乎总是在最关键,最生死攸关的时候,给她一条意想不到的生路。 这时,沈无峥走过来,坐到了他们的对面,一见到他,商如意立刻做出笑容来,轻声道:“哥,刚刚好险。” 沈无峥知道她是有意安慰自己,沉默了一下,才道:“没事就好。” 商如意点点头。 沈无峥又看向宇文晔:“穆先他们还没回来?” 宇文晔往后看了一眼,其实这个时候天色已暗,再加上已经走远,根本看不到那一处山壁,他便回过头来,沉声道:“还没有。” 沈无峥道:“我听聂冲的口气,他应该没有听错。” “……” 宇文晔和商如意对视了一眼,都没说话。 虽然只是短短两三天的相处,他们都已经见识到了聂冲那“顺风耳”的威力,的确不太可能是听错,但如果他真的听到山上有人说话,那那块巨石,就是有人故意推下来的,意图,就是要他们的命。 问题就在于——到底是要谁的命? 商如意想了想,道:“如果是冲着我来,应该跟范承恩的目的一样。但,如果跟他的目的一样,那动手的人应该不会用这种方式。” 一心为皇帝报仇的,一定是朝中的忠臣,而这样的人动手,又是为皇帝报仇,必然是要光明正大,昭示天下的,不会用这种手段。 所以,那巨石,应该不是冲着她。 若不是冲着她,那就是—— 商如意转头,看向身边神情凝重的宇文晔,轻声道:“不是说,过了伊河,梁士德的人马应该就不会追上来了吗?” 宇文晔看了她一眼。 他还没开口,对面的沈无峥已经说道:“也许,未必是梁士德。” 商如意一听,眉头就蹙了起来。 宇文晔的眼中,也在这一刻,闪过了一道寒光。 (本章完) 第374章 诡异的钱袋 第374章 诡异的钱袋 虽然面对着不断扑腾的火焰,可在听到沈无峥那听起来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时,商如意还是感到一阵寒意从心里升起。 不是梁士德,那就是—— 她不由得抬头看向前方。 从过了伊河到潼关这段路,既不属于东都的地界,也还没有被大兴城内新组建的朝廷掌控,所以,这是一段权力空白的地域,不属于任何人,但同样,任何人,也都可以往这里派人。 不是梁士德,那就只有——大兴城! 大兴城的人,要杀宇文晔?! 只这么一想,那股寒意更是遍布四肢五体,商如意蓦地打了个寒颤。 宇文晔立刻道:“冷吗?” “……” 其实,八月的夜晚,面前还有篝火,就算在野外也称不上冷,可商如意还是感到寒意遍体,但她不想被对方发现自己的思绪,只轻声道:“可能,雨水太潮湿了。” 宇文晔看了她一会儿,道:“让图舍儿拿件衣裳来给你披上吧。” 商如意道:“我自己去。” 说罢,她起身朝着另一边正在整理从马车上拿下来的大包小包的行李的图舍儿走去。 看着她的背影走远,坐在火堆旁的两个男人这才慢慢的转过头来,沈无峥的目光透过火焰看向宇文晔,他的神情虽然平静,那眼神却因为透过火焰的关系,多了几分炽热的温度。 他道:“你知道是谁吗?” “……” 宇文晔沉默了一会儿,道:“穆先还没回来,没有线索。” 沈无峥道:“没有线索,你就没有答案?” 宇文晔又看了他一眼,又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我只是不想预设答案妄加猜测,这样,会影响我的判断。” “……” 这一次,沈无峥没有再说什么。 只是在沉默了许久之后,他才沉沉道:“我不想小妹今后还要离这种事太近。” “……” 宇文晔的目光也闪烁了一下,看了看他,又看向另一边的商如意,道:“我明白伱的意思。” 这时,图舍儿也从包袱里找出了一条毯子给商如意披上,道:“晚上凉了,小姐还能盖着些。你现在虽然大好了,但还是不能着凉的。” 商如意也习惯了她这些日子的唠叨,只笑了笑,便接过来给自己裹上。 其实这个时候,倒也不那么冷了,只是脸上的神色仍有些凝重,尤其在回头看了一眼火光映照下,宇文晔深邃又冷峻的眼睛时。 他的心里,好像有心事。 图舍儿突然又道:“小姐,咱们去了大兴城,是不是会更麻烦?” “……?” 商如意诧异的回头看了她一眼:“更?为什么这么说?” 图舍儿咬了咬下唇,道:“说不上来,奴婢就是这么觉得的。” “……” “这还没到大兴城呢,就这么大一块石头压下来。” 说到这里,她目光闪烁的盯着商如意,轻声道:“还有,宇文大公子,不是回来了嘛……到时候你们一见面,多麻烦啊;还有那个慧姨,还有那一家子人……” 见她烦恼起这些事来,商如意有些哭笑不得。 道:“你想得倒多。” “小姐怎么能不为小姐你多想想呢,” 图舍儿道:“小姐你自从嫁进宇文家,总是大事小事不断,还一直受伤,这一次还流——” 看见商如意神色一黯,她立刻闭上了嘴。 商如意看了她一眼,也没说什么,只在心里苦笑了一声,然后道:“你之前不是还说宇文晔对我很好的吗,怎么现在,突然又说这些话了?” 图舍儿嘟着嘴道:“姑爷对小姐好,是应该的,救小姐那么搏命,也是应该的。只是,奴婢看不得小姐受苦嘛。” 听见她这么护短的话,倒是让商如意心里一暖。 但她只笑了笑,道:“但,做夫妻,哪有只能同甘,不能共苦的?” “……” 图舍儿被她说得一愣。 商如意叹了口气,道:“既然他对我好,为了救我搏命是应该,那么大兴城里,宇文家那些局面,也就该让我和他一道去面对,这是责任,明白吗?” 图舍儿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商如意笑道:“不过,有你在,也不会再让我吃苦了,对吗?” 图舍儿立刻挺起胸膛:“奴婢会保护小姐的!” 商如意笑了起来。 正在这时,前方夜色中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正是穆先带着那一队探查的人回来了,商如意见状,急忙走了过去,只见穆先已经走到宇文晔和沈无峥面前,对着他们行了个礼:“二公子,沈公子。” 宇文晔立刻道:“如何?” 穆先道:“属下等上山去探了探,那里已经没有人了。” “……哦?” 宇文晔眉心一蹙,道:“听你这话,上面应该是有过人的?” 穆先道:“是,属下等在山顶上,发现了一些杂乱的脚印。” 这个时候,商如意也走过去坐下,正好听见他这话,想了想,道:“既然还能看见脚印,就说明是在雨停之后那里都还有人,那石头八成就是人推下来的。” 沈无峥点了点头道:“有理。” 宇文晔也看了她一眼,眼中仿佛浮起了一丝笑意,但也没多说什么,只又对着穆先道:“除了脚印,还发现其他什么了?” 穆先低头,从怀里摸出了一样东西,奉到他的面前。 “属下等搜查了一遍,在草丛里发现了这个,应该是上面的人在慌乱离开的时候遗失的。” 宇文晔接过来一看,是一只黑色的袋子。 整个袋子大概有人手掌大小,是由漆黑的缎子缝制而成,看上去像是钱袋一类的东西,而且用的缎子也是上等品,只是,上面并没有寻常人常在钱袋上绣的名姓,或者鸟图案,反倒只有一个用月白色丝线绣成的圆。 这又是什么意思? 宇文晔低头看着这看起来平平无奇,又透着一点古怪的钱袋,正疑惑不解的时候,突然听见沈无峥急切的道:“如意,你不舒服吗?” 宇文晔一抬头,只见身边的商如意两眼紧盯着自己手中的钱袋,脸色苍白,身子不住的颤抖,额头上和鼻尖上,已经满是冷汗。 宇文晔忙道:“你,怎么了?” (本章完) 第375章 一身,白色的僧袍 第375章 一身,白色的僧袍 “嗯?” 商如意猛的回过神来,抬头便对上两个男人看着自己关切的眼神,才发现自己对着一个钱袋发愣。 她急忙摇了摇头:“没,没事。” 宇文晔皱着眉头看着她:“真的没事?” “嗯……” 商如意又轻轻地摇了摇头,虽然刚刚那一瞬间,她的全身好像被雷电击中一般,连灵魂都有了一丝颤抖的,快要离开身体的感觉,可那一瞬间过后,整个人又恢复平静,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甚至有些莫名,刚刚为什么会有这样奇怪的感觉。 沈无峥看了她一会儿,柔声道:“真的没事吗?小妹,你的脸色不太好看。” 商如意又认真的摇了摇头。 两人见他神色如常,这才勉强放下心来,反倒是商如意自己,带着几分疑惑的又看了看宇文晔手中的钱袋。 怎么看,都是陌生。 而且,自己也不再有那种怪异的,好像灵魂都被击穿的感觉。 奇怪,为什么会对一个钱袋有这种感觉? 宇文晔又拨弄了一下这个钱袋,左右辨认了一番,确实没有别的显著的标识,便说道:“就这样也找不出什么线索,恐怕只能回到大兴城后再想办法。” 沈无峥点了点头。 而商如意看了他一眼,眼神更深了几分——他这话的含义便是,他也倾向于相信,这一次巨石砸车事件的主事者是来自大兴城。 的确,如果是梁士德的人动手,不会这么麻烦,那狭窄的山谷里,直接派大军冲杀上来,结果也会比现在要惨烈得多。 可大兴城…… 大兴城里那么多人,除了宇文渊之外,还有更多从大业王朝建国开始便显赫的权贵,又到底是谁要对他们,尤其是要对宇文晔下手呢? “还有,” 就在他们三个费力思索的时候,穆先又开口,神情比之前更沉重了几分,道:“属下探查完毕下山的时候,在山的背阴处,发现那里有堆放硝石、硫磺和木炭的痕迹。” “什么?!” 一听这话,商如意的脸色立刻露出了震惊的神色。 宇文晔和沈无峥的神情也变了。 穆先继续道:“看样子,堆放的数量应该是不少的,只是,好像又被人都拿走了,只留下些末屑被属下等发现。就是不知道,堆放这些东西的,跟山顶上的,和砸下来那块大石头的,是不是同一批人。” 听到这些话,商如意下意识的又将身上的毯子裹紧了一些。 硝石、硫磺和木炭,这些东西放在一起能做什么,已经不言而喻,而且,他们之前所处的位置又是一处狭窄的山谷。 若真的是同一批人做的这些事,那他们要做的,不仅仅是用巨石滚落下来砸碎他们的马车,也许他们还准备了,如果一击不成,就用那些火药继续动手,一定要将他们置于死地。 如果是那样的话—— 商如意下意识的抬头,看了看周围那些忙碌的身影,有宇文晔的亲兵,有达薄从大兴城带来的兵马,还有王岗寨归附的人马,尤其,她还看到了守在另一边的篝火旁,对着上面煮得咕嘟直冒泡的热粥大咽口水的善童儿,这些人,只怕一个不剩,都要折在那条狭窄的山谷里! 什么人,要对他们下这样的狠手? 甚至不惜杀这么多的人? 想到这里,商如意又转头看向神情凝重,望着眼前那扑腾的火焰,眼眸却始终冷冽如冰的宇文晔,几乎已经要忍不住问他——你得罪了什么人? 但这话,她又根本不需要问。 宇文晔身为盛国公的二公子,尤其现在,盛国公已经成为了新朝廷大丞相,大权在握,根本不必他去得罪别人,想杀他的人大有人在。 甚至,他的存在,对许多人来说,也是一种威胁。 这时,穆先又说道:“二公子,属下想再领一队人马沿着这条路往前走,看看能不能追上那批人——就算追不到,也能提前去探探路,免得他们在前面再设下什么陷阱。” 宇文晔想了想,道:“也好,你去吧。” “是。” 穆先领命,立刻转身下去点了几个人,他们骑着马,一头钻进了沉沉的夜色当中。 过了一会儿,伙头兵做好了晚饭,虽然也只是一些简单的粥和小菜,但大家在雨里跑了一天,又经受了这样的惊吓,早就饿了,于是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等到用完晚饭,已经过了戌时,众人便各自找地方安歇了。 因为随行没有带着帐篷,只能幕天席地,宇文晔让人把烧着的火堆移到了一边,将烤得热气腾腾的地面清扫干净之后,铺上了毡子。商如意躺上去的时候,果然感到一阵暖意融融,雨天的潮气一点都没有影响到她,再盖上一条毯子,倒也很舒服。 她又看了一眼守在火堆旁的宇文晔:“伱,还不休息吗?” 宇文晔道:“我再想点事。” “哦……” 商如意点点头,便也不再说什么,只静静的看着他。 宇文晔一只手捏着那钱袋撑在下巴上,双眼灼灼的盯着火堆,虽然火焰扑腾,却始终无法让他眼里的冷冽寒冰消融下去,更无法看到,在那寒冰般的目光隐藏下,他到底有着什么样的心绪。 不知过了多久,似乎感觉到了她的目光,宇文晔转头看了她一眼,柔声道:“快睡吧。” “嗯,嗯……” 商如意应着,好像还想说什么,可这个时候,倦意像潮水一般涌来,她只感到眼皮阵阵发沉,不一会儿便睡着了。 梦境有些杂乱,更有些不安。 她的耳边,又一次响起了轰隆隆的,仿佛天地都要崩毁的声音。 商如意恍惚间以为又有什么巨大的石头要从头顶砸下来,可当她往四周看去,却是发现自己好像置身在一处华丽又辉煌的府邸,而那巨大的轰鸣声,竟然是大门在被撞的声音! 她睁大双眼,看着那门板被撞得阵阵发颤,最终,木栓经不起沉重的撞击,猛然断裂! 大门,一下子被撞开了。 一群如狼似虎的人从外面冲了进来,他们手中拿着刀剑,在夜色中闪烁着寒光,刀锋上甚至有血迹,散发出浓烈的血腥味,显然是刚刚经历过一场厮杀。 而厮杀,还未停止! 这些人闯进来之后,又开启了一场新的屠杀,周围的人不停的尖叫着,四散奔逃,却被那些人追上,一道道寒光划破夜色,随即,惨叫声和喷涌出来的鲜血又一次将这座华丽的府邸妆点成地狱的修罗场。 商如意,就站在这修罗场中央。 惨叫声,响彻她的耳边,鲜血,不断的喷溅到她的身上,她整个人就好像被血河吞没一般,已经快要忘记自己的存在。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 “不要!” 就在这时,她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呼,一下子睁开了双眼,猛地从地上弹了起来,却一头撞进了一个人的怀里。 商如意冷汗涔涔,惊恐的睁大双眼,就对上了一双带着几分疑惑的眼睛。 “如意,你怎么了?” “……?!” 商如意不停的喘息着,胸口剧烈的心跳好像要将她的胸膛都撞裂一般,过了许久,她才勉强从那噩梦的震撼中抽回自己的心神,抬头看向眼前的人——是宇文晔。 他坐在自己身边,双手正护着自己。 商如意望着她,唇瓣不停的颤抖,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道:“你,我——” 宇文晔看着她,沉声道:“你做噩梦了?” ……? 噩梦? 对,是噩梦。 商如意只觉得自己颤抖得厉害。 那噩梦,不仅是噩梦,而且,是熟悉的噩梦。 她已经许久没有做过这样的噩梦了,为什么会在这个夜晚,突然又梦到那几乎让她心神具碎的场景? 她不是,已经选择了另外的人生了吗? 眼看着她一头冷汗,神情更是惊恐得仿佛还未从梦魇中抽离,宇文晔柔声道:“没事了,梦醒了,天都亮了。” “……?” 商如意又是一愣,抬起头来,才发现天边已经露出了橘色的晨光,是太阳要出来了。 一夜,都过去了。 她松了口气,又看了宇文晔一眼,发现他衣衫齐整,头发也没凌乱的样子,便道:“你,你一夜没睡?” 宇文晔摇摇头。 商如意蹙起眉头,正要说什么,却听见前方传来了一阵马蹄声,抬头一看,原来是穆先领着之前的一队人马回来了。 他们去了一整夜。 一见他们回来,商如意倒也没再说什么,只立刻起身,整了整衣衫,而穆先让众人各自回去之后,便立刻翻身下马,朝着宇文晔走了过来,对着他们两人拱手行礼道:“二公子,少夫人。” 宇文晔道:“追上那些人了没有?” 穆先皱着眉头,轻声道:“属下无能,那些人跑得很快,虽然沿途追踪到了他们的马蹄印,可还是没能赶上他们。” 宇文晔想了想,道:“对方是有备而来,赶不上,也不怪你们。” 说完,挥了挥手:“走了一夜,下去休息吧,一会儿又要出发了。” 穆先闻言,却并没有立刻离开,反倒看着宇文晔,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而且,连神情也比之前凝重了许多。 宇文晔和商如意都察觉到他神色有异,宇文晔道:“怎么了?” 穆先沉默了半晌,才轻声道:“虽然没有追上那些人,可是在路上,属下等好像,好像看到了一个人的身影。” 宇文晔的眉心微微一蹙,脸上露出了一丝异样的神色。 他道:“是谁?” 穆先又看了商如意一眼,才低下头去,轻声道:“那人,穿着一身,白色的僧袍,好像——” (本章完) 第376章 开悟了 第376章 开悟了 “大公子……” 这三个字从穆先口中说出来的时候,商如意突然感到眼前一阵光亮刺眼,险些令她昏厥过去。 她猛地伸手撑住身体,低着头,深吸了几口气,才勉强稳住身形。 再抬头时,发现,原来是太阳升起了来了。 那耀眼的光芒,一下子穿透了所有人的眼睛,也驱散了这一夜深重的黑暗和不安的情绪,却把一种更复杂的情绪,传递到了她,和他们的心里。 商如意的心跳,阵阵如雷。 大公子,宇文愆! 等等,为什么像他的人,是穿着白色的僧袍? 白色的僧袍?! 这一刻,商如意只觉得脑子里一片混乱,好像无数凌乱的思绪变成了潮水一下子涌了上来,几乎将她吞没。 可坐在她身边的宇文晔,却沉静得连呼吸声都听不到了。 他微微眯了一双双眼,脸上没有丝毫表情的变化,只是在沉默了许久之后,慢慢抬眼看向穆先不安的脸,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 穆先小心翼翼的行了个礼,便转身离开了。 他虽然离开,可剩下的两个人却没有立刻说什么,不仅没有,反倒有一种异样的沉静气氛包围住了这两个人,紧绷的气息令人不仅不敢开口,甚至连呼吸和心跳仿佛都变得谨慎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商如意终于鼓起勇气,转头对着宇文晔:“你——” 宇文晔抬眼看了她一眼。 只这一眼,原本想要出口的话,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商如意只觉得喉咙发梗,整个人乱得像一团找不到绳头的乱麻,可这个时候,宇文晔的眼神反倒比之前更冷峻,也更清醒了一些。 他道:“你是不是想问我关于兄长的事。” “……” “伱想问什么?” “……” 商如意又挣扎了许久,虽然她从出嫁之前,就对这个人有太多问不出口的疑惑,而此刻哪怕宇文晔这样开了口,她仍然不知道自己到底该问什么,才能把一切厘清。 半晌,她终于道:“僧袍,是怎么回事?” “……” “你兄长他——” 宇文晔道:“他修佛的。” “……?” 商如意诧异的睁大了双眼。 修佛? 宇文愆是修佛之人? 她这才想起,在朝廷内外,包括世家门阀之间对于宇文愆的传闻中虽然有许多溢美之词,可这样的溢美之词外,却是这个人因为一些特殊的原因远离朝廷,远离官场,出身名门却无丝毫战功,甚至数年不在家中常住的单薄的身影。 原来,那特殊的原因就是——他是个修佛之人。 只是,说起来他年纪轻轻,又有着世家公子几乎都艳羡的出身,容貌和本事,为什么要修佛呢? 她抬头望向宇文晔:“他,为什么要修佛,怎么家里人从来不提这件事?” 宇文晔道:“父亲当然不喜欢他修佛,所以这件事家里人也从来不提,这是他的忌讳。” “那他,出家了吗?” “没有剃度,他持戒修佛,已经是父亲忍耐的极限,父亲不会允许他真的剃度出家。” “……” “这些年来,他大部分时间都在外云游,几乎很少回家。” 商如意倒抽了一口冷气。 她这才想起,之前官云暮过世,她无意中听到宇文晔向慧姨询问起宇文愆的下落时,慧姨就说他开悟了一些,去云游了;而之后,他们留宿半岩寺的时候,宇文晔又跟寺中的和尚谈起宇文愆,那和尚也提到,宇文愆曾在寺中留宿。 开悟,云游,在寺庙留宿…… 这些词句用来说一个普通人,尤其是一个国公府的世子,显得很奇怪,但若放在一个游方僧人,云水和尚的身上,就不奇怪了。 可他,偏偏就是国公府的大公子。 一时间,商如意的思绪一下子就飘远了。 “你在想什么?” 耳边突然响起宇文晔的声音,商如意一愣,又转头看向他,神情更添了几分凝重,沉默半晌,她轻声道:“我,我没有想到那么快,就遇上关于他——的消息。” 两个人之间的气氛有些紧绷了起来。 是的,关于他。 这个“他”,哪怕是楚旸,哪怕是江皇后,都没有“他”出现的震撼来的大。 因为“他”的存在,不仅仅是感情上的纠葛,更重要的是,他们的这段婚姻是铸建在宇文愆的背后,甚至可以说,他的阴影,会永远笼罩在两个人的心上。 宇文晔看了她一会儿,沉声道:“他是我兄长,你们,迟早也是要见面的。” “……” “我只是没想到——” 后面的话,他像是说不出来,但商如意看了一眼他冷峻中难得露出一丝迟疑的眸子,似乎也体会到了他的心情。 她轻声道:“你没想到,他会回到爹的身边吧?” 宇文晔沉默半晌,却是默认了。 宇文愆若一直像过去那样,云游在外,几乎不回宇文家的话,那么他跟商如意见面的机会不多,也就不会有太尴尬的时候;可现在,既然他已经回到了宇文家,而且是以立下大功,全权参与宇文家的事务这样的姿态,显然,他应该不会再像过去那样云游四方,行踪不定了。 他的状态,已经从“出家”,或者说“出世”,变成“入世”了。 那么,他们之间就不是见不见面的问题,而是将来要长期相处。 这时,图舍儿那边看到两人已经起身,便送来了热水毛巾和青盐,服侍他们洗漱了一番,又去守着旁边的篝火熬粥,周围的人也都纷纷起身,开始做起了早饭,四周炊烟袅袅,空气里迷漫着一股饭菜的香味,还有周围人声嘈杂,这一切,都是属于这红尘俗世的喧嚣。 在这样的喧嚣里,商如意的头脑更清醒了一些。 她又问道:“那,你兄长为什么会修佛呢?是从小就有佛缘吗?” 宇文晔道:“算是吧。” “算是?” 商如意看着他:“怎么说?” 宇文晔想了想,道:“我印象里,是我小时候,大概四五岁的时候,突然生了一场重病,而且药石罔效,差一点就死了。那个时候,父亲和母亲就带着家里的人去了大岩寺为我祝祷,回来之后没多久,我的病就好了。” “……” “不过,病好之后,却没在家里见到兄长,一问才知道,他跟随父亲母亲去大岩寺的时候,听了里面的禅师讲经,竟然听进去了,不肯回来。” “……” “后来,父亲虽然还是强行把他带了回来,但他的心好像就留在了那里。” “……” “之后他就时常去寺庙里常住,听那些和尚讲经,自己也开始念经修佛。渐渐的,他长大了,父亲管不住他,而他也开始离家云游,这些年来,很少回来。” 说到这里,宇文晔轻叹了口气,道:“其实,在这一次大兴城的事情之前,几乎所有人都觉得他一生奉献佛家,甚至会在将来找机会剃度出家。我怎么也没想到——” 后面的话,他虽然没说,但商如意也完全明白。 谁也没想到,一个修佛修了那么多年,连家都不回的人,不仅突然入世,而且突然回家。 说起来,这的确是件很奇怪的事。 从宇文愆之前的行为,行迹来看,他是个淡薄一切,云游四海,天地为依的人,才会孑然一身,哪怕出生锦绣丛中也对名利全无看重;可这一次,他却突然参与到盛国公的大业中,甚至——孤身一人,兵不血刃的拿下大兴城,大开城门迎接宇文渊进城。 这,是盖世奇功。 也更像是——他回到父亲身边,作为这些年来身为儿子却并不尽孝,也未曾为家族进心的补偿。 但这前后看来,就太矛盾了。 他为什么会突然有这样的转变呢? 想到这里,商如意抬头看向宇文晔:“一个一直潜心修行的人,为什么会突然回来,你知道原因吗?” 宇文晔的眼神又闪烁了一下。 不知为什么,商如意觉得,他闪烁的目光中,好像有几分清明。 半晌,他道:“也许是他——开悟了吧。” “……?” 商如意的心咯噔了一声。 开悟? 这就是之前,慧姨说过的话。 可是,开悟之后,为什么不是在佛法上更精深一些,反倒是开始入世,回到了家族? 这一切都让她无法理解,可商如意也明白,她现在甚至连宇文愆的一面都没见到,自然不可能去理解他的做法。 只是—— 她看着宇文晔,问道:“那,穆先看到的人影,你认为,会是他吗?” “……!” 听到这个问题,宇文晔的眼神突然一震。 那感觉,好像他的内心也受到了无比的震撼一般。 商如意的心下意识的紧张了起来。 但下一刻,宇文晔却又恢复了淡漠的神情,他低头看了一眼商如意,再抬起头来,看向前方已经高高升起的太阳,那阳光照亮了他的脸,每一处轮廓都那么清晰,却照不亮他深邃的眼中那隐藏至深的情绪。 半晌,他道:“也许是,也许不是吧。” “……” 商如意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 也许是,也许不是。 当然只有这两个可能。 只是,若不是,那一切都没有问题。 若是—— (本章完) 第377章 白衣僧人入关? 第377章 白衣僧人入关? 他们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太久,毕竟,所有的答案都在大兴城,而眼前还有很长一段的路途,才能回到大兴城。 才能彻底安全。 于是,在匆匆用过早饭之后,众人便收拾了一番,继续上马前行。 经过了昨天那一场下透了的雨,今天的天上不再有一丝云彩,却也是烈日当空,晒得他们浑身冒油,但这个时候没有一个人抱怨,大家只闷着头赶路,脚程比之前快了不少。 接连数日,路上再无险阻。 三天后的黄昏,他们到达了潼关。 潼关守将一见大丞相的二公子,急忙迎接他们入关,不仅立刻安排了住所,并在当晚设下酒宴,为宇文二公子和少夫人接风洗尘。 奔波数日,商如意也总算痛痛快快的洗了个澡。 换上一件还算得体的衣裳,商如意便坐到铜镜前让图舍儿给她梳头。图舍儿看着铜镜中焕然一新,十分精神漂亮的商如意,又笑道:“这样洗一洗,小姐整个人看着都精神了。” 商如意看着铜镜中的自己,笑道:“是吗?” “当然,” 图舍儿一边梳理着她乌黑的长发,又感慨似得道:“幸好有姑爷在,这潼关守将才会给咱们安排这住处,不然,小姐不知道还要风餐露宿多久呢。” 商如意又看向铜镜中的她,忍俊不禁:“怎么,现在又觉得他好了?” 图舍儿吐了吐舌头,道:“让小姐过得好的人,就好。” 商如意无奈的摇了摇头,笑了。 不一会儿,头发梳好了。虽然地方用器都很简陋,图舍儿也只能给她梳了一个简单的发髻,但还是拿出了两样首饰给她带上,显得庄重些,也一扫之前数月的寡淡朴素。 这时,旁边传来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 商如意一转头,就看见宇文晔走了进来。 他也刚刚清洗了一番,如今换上了一身素色的长衫,虽然也只是简单干净的装束,可他容貌俊美,身材颀长,哪怕只是简单的衣衫也被他穿出了一股清贵之气,尤其是在泥汤里打了两天滚,突然这样清爽的打扮,更是有些让人移不开眼。 商如意立刻移开了双眼。 可心口,还是有些止不住的跳动。 宇文晔看到她,两眼仿佛也亮了一下,他不动声色的走过来看了看商如意,然后道:“准备好了吗?” 图舍儿立刻放下梳子:“姑爷,一切都好了。” 宇文晔又低头看着她:“走吧。” 商如意点点头,这才起身,跟着他一道走了出去,前去赴宴。 说是酒宴,其实也就是一桌还算丰盛的饭菜,但对于经历了几天风餐露宿的人来说,宽大的房间,干净的桌椅和丰盛的酒菜,已经是难得的享受,而那守将还十分客气的说道:“此地简陋,酒菜寒酸,还望二公子,少夫人不要嫌弃。” 宇文晔道:“这里已经很好,你有心了。” 那守将道:“两位请入座。” 于是,两个人便走过去坐了下来。 这守将名叫褚正飞,三十来岁正当年,说话做事也十分稳妥,席上虽然只有三个人,而且宇文晔不多话,商如意不好多话,只他一个人执杯祝酒,气氛也并不冷淡。 酒过三巡,宇文晔道:“我看着褚将军眼生,之前守卫潼关的好像不是你。” 那褚正飞闻言,笑了笑放下手中的酒杯,道:“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新帝登基,自然有许多人员的调度,在下也是刚刚调到潼关来不久。” “那之前你是在何处领兵?” “在下,原是左骁卫都尉。” “哦……” 听到左骁卫三个字,宇文晔的眼中闪过了一道光,他微微笑道:“原来,伱是左骁卫大将军虞定兴的部将。” 褚正飞道:“是。” 宇文晔道:“这一次……虞大将军,可是立了大功。” 提起这个,褚正飞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怪异的神情,他笑了笑,道:“那,也是虞大将军顺天应时,顺势而为。否则,也难有今日家族之盛。” 家族之盛? 听到这四个字,宇文晔和商如意对视了一眼。 而褚正飞似乎也觉得自己的话多了一些,立刻笑道:“说远了。虞大将军那已经是大兴城内的事了,在下别无长处,也就只能守一守潼关。” 宇文晔不动声色的道:“守好潼关,也是大功一件。” 说着,他又看向褚正飞,道:“正好有件事,我想要问问褚将军。这些日子,可有人运送硝石、硫磺等物出入潼关。” “硝石?硫磺?” 褚正飞道:“这些,不是做火药之用吗?” 宇文晔道:“不错,褚将军可有发现?” 褚正飞道:“没有。” 他回答得这么快,倒是让一直沉默不语的商如意有些意外,她下意识的想再问一遍,却被宇文晔使了个眼色,她想了想,立刻抿上嘴唇。 反倒是褚正飞笑道:“不知二公子问起这个,有何因由?” 宇文晔道:“也没什么,只是在路上发现了一些硝石硫磺的痕迹,担心是有人运送这些东西入关做什么事。既然褚将军没有查到,那想必也没什么大碍。” 褚正飞道:“多谢二公子信任。在下镇守潼关,别的不说,这些人和物,倒是得盘查清楚的。” 说着,他又举杯,三人共饮了一杯。 放下酒杯之后,商如意又想了想,然后问道:“对了褚将军,既然你盘查过往,人和物都要查清,那这两天,可有看到一位,一位白衣僧人入关?” 听到这话,褚正飞拿着酒杯的手仿佛抖了一下。 但他不动声色的放下酒杯,立刻抬起头来,微笑着道:“少夫人为何有此一问?” 商如意道:“哦,也没什么。就是前些日子在路上遇到了一位白衣僧人,看上去似乎修为深厚,但之后再未见到。我想要向他请教佛法,所以,想问问他有没有入关?” 褚正飞笑了笑,道:“这,就难说了。” 宇文晔和商如意对视了一眼,都感到他这话,似乎另有深意。 宇文晔立刻道:“褚将军此话怎讲?” (本章完) 第378章 法会 第378章 法会 褚正飞道:“这些日子入关的和尚可太多了,一天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要说白衣僧人,那也不少,就是不知道少夫人问的是哪一位。可有姓名法号,在何处修行?” “……?” 听到这话,两人都愣住了。 一时间,他们都顾不上什么姓名法号,何处修行,宇文晔皱着眉头问道:“怎么会有这么多和尚入关?” 褚正飞笑道:“看来,二公子和少夫人怕是还不知道吧,八月十五——也就是后天,大兴城内有一场法会,广邀天下僧侣,消息已经传遍了附近州县。这些日子,各地的出家人都在往大兴城赶,之前每天都成群结队的过关,把关隘都要堵住了,而且,朝廷还恩许沿途州县免费为他们提供食宿,险些把这潼关的粮仓都吃空了。也就是这两日,他们大多都已经抵达了大兴城了,过往的才少了些。” 商如意皱着眉头道:“我们之前在偃月城停留,怎么不知道?” “这——” 褚正飞愣了一下,答不出来,倒是一旁的宇文晔沉吟了一番,道:“之前恐怕是因为东都战乱,这个消息暂时传不过去;后来我们过来的时候,一直走的都是小路,也没见到什么人,所以没听到这个消息。” 商如意这才点了点头,又看向褚正飞道:“不过,是哪里举行的法会?” “就是皇家寺院,大岩寺的法会。” “这法会的目的是什么?” “目的……” 说起这个,那褚正飞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怪异的神情,似笑非笑的道:“目的其一,自然是为了讲经布道,弘扬佛法了。” 宇文晔道:“其二呢?” 褚正飞却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小心翼翼的看了商如意一眼。 那一眼,更加深了商如意心中原本已经升起的一丝的阴霾,她似乎已经隐隐猜到了什么。 沉默半晌,褚正飞才谨慎的说道:“其二便是——先皇。” “……!” 一听到这两个字,商如意的呼吸都窒住了。 宇文晔的神色也是一黯。 原来,如此。 其实,褚正飞前面的话都不过是在缓着说,其实这场法会并没有什么其一其二的目的,在此时此刻,面对这样的世局,举行法会就只有一个目的,唯一的一个—— 先帝楚旸! 虽然宇文渊占领大兴城之后,已经拥立赵王楚成斐为帝,遥尊江都宫的楚旸为太上皇,实际也就是在天下人的眼中架空了他,可太上皇毕竟是太上皇,仍有皇帝之尊。而且,他宾天的消息既然已经传遍天下,那么继承皇位的新帝也必须有所表示。 这场法会,就是为了他而举行的。 宇文晔也明白过来,为什么刚刚褚正飞会对着商如意露出那么奇怪的表情了。 既然楚旸宾天的消息传来,那么王绍及他们附加在这个消息之中的一些讯息,显然也已经为大兴城的人所知——商如意弑君! 所以,在天下人眼中,楚旸,是死在宇文家少夫人的手里的。 而如今,朝廷却又要举行这样一场法会…… 不知道,他们会将商如意至于何地。 宇文晔低头看了一眼身边的人,虽然她似乎已经竭力让自己看上去平静淡漠,可黯然的眼瞳和垂在身体一侧,微微颤抖的指尖,却是骗不了人。 宇文晔不动声色的伸手过去,轻轻的握住了她的手。 “……!” 商如意一震,抬头看向他。 宇文晔却没有看她,而是对着褚正飞道:“既然有这样的大事,那我们也不能怠慢。若能及时赶回去参加这场法会,也好。” 褚正飞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诧异的神情:“二公子和——少夫人,也要去?” 宇文晔道:“当然。” 褚正飞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似乎平静下来的商如意。 虽然宇文晔一直没有低头看自己,可掌心传来的温度,却是让她渐渐的平静下来,商如意甚至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微笑着道:“这样的法会,我们当然要去。” “……” 褚正飞又神情复杂都看了看他们。 半晌,他笑道:“既然是这样,那在下明日就准备马车和新的马匹,一定让两位一路畅行,在八月十五之前赶到大兴城。” 宇文晔道:“那,我就先多谢褚将军了。” 褚正飞立刻道:“二公子言重了。” 于是,三人再次举杯,共饮起来。 这一晚,他们喝了不少,可当宇文晔带着商如意回到房中的时候,酒气里的两个人却比平时更加冷静了几分,甚至,当商如意坐在铜镜前,自己卸下身上的钗环时,看着镜中映着的宇文晔的眼睛,也是无比的清明。 宇文晔,也透过镜子看着她。 两个人对视了半晌,似乎都有话要说,却又都沉默着。 过了许久,终于还是商如意先开了口:“那法会——” “不用担心。” 宇文晔坐在房中的坐榻上,沉声道:“如今父亲已经贵为大丞相,大岩寺虽然是皇家寺院,但举行法会也需要朝廷的恩许,这件事,必然是经过了他的同意的。” “……” “既然他同意,那就没什么可担心的。” “……” 商如意抬眼看着镜子,目光挪向了他摆在膝盖上的那只手。 刚刚,在听到法会的目的的时候,就是那只粗糙却又温厚的手,抓住了自己,给自己传来他的体温,让自己沉稳下来。 这个时候,哪怕只是看一眼他粗大的手指,她的心里好像也获取了一丝平静。 于是点点头。 但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她还是忍不住问道:“那你有没有想过,是什么人提议举办这场法会呢?” 听到这话,宇文晔的呼吸似乎顿了一下。 他看着铜镜中映出的商如意的眼睛,沉默着,没有说话。 但其实,这个问题并不难回答,这法会既然是佛家的盛举,那么提议举办这场法会的,自然也就是佛家的人。 可是,这个问题也有些难回答—— 这个佛家的人,是谁呢? 在两个人相对无言的沉默中,夜色渐渐的沉了。 而在夜色中,一骑人马离开潼关,匆匆的往大兴城而去。 (本章完) 第379章 有谁,在等着她呢? 第379章 有谁,在等着她呢? 第二天一大早,他们便从潼关出发,往大兴城而去。 褚正飞依言给他们准备了马车和新的马匹,加上过了潼关之后也就不必再担心有梁士德或者其他人对他们下手,所以走的也是宽阔平坦的官道,这一路上畅行无阻,脚程比之前快了不少。 虽是如此,可商如意坐在马车里,也并没感到太放心。 甚至,当她一转头,就会看到坐在身边的宇文晔神情凝重,蹙眉沉思的样子。 她轻声道:“你有心事?” “……” 听到她的声音,宇文晔恍惚了一下,才抬头看向她,因为两个人靠得太紧的关系,他深黑的眼瞳中仿佛也映出了商如意忧心忡忡的神情。 他道:“你不也是吗?” “……” 商如意闻言一愣,再一想,也苦笑了一下。 是啊,经过了前两天的事,又在褚正飞那里听说了大兴城的情况,这队伍里谁没有一点心事?甚至连善童儿——商如意又转过头去,撩起帘子的一角往外看去,就看到这孩子骑在马背上,有些沉闷的背影——听说大岩寺内要举行法会,他们加快步伐就是为了赶回去参加,他也露出了几分异样的神情,骑在马背上不再与人说笑,反倒闷闷的。 毕竟,他就是在大岩寺剃度的。 之后就在大兴皇宫中为赵王做替身,出家持戒;如今出来在民间游历了数月,他又要回到那个地方去了。 倒像是兜了个圈子似得。 连这个孩子都是如此,更何况他们这些大人。 目光从善童儿的背影上收回来,商如意慢慢的放下了撩起窗帘的手,又回头看向宇文晔——其实她更明白,宇文晔的沉默和心事应该还不止来自这些日子的经历和将要发生的事,更重要的是,他们就要回到大兴城了。 大兴城内,可不止有他的父亲兄长,大兴皇宫内也不止有新帝。 还有那个人…… 商如意感觉到呼吸有些困难,但她没有多说什么,只将脸又偏向了窗外,好让自己好受一些。 而坐在她身边的宇文晔,这个时候也只是默默的看着她背对着自己的样子。 车厢里的沉默,一如既往。 就在这样有些沉闷的气氛里,他们一行人加快脚步,在官道上飞驰而过,沿途扬起了阵阵烟尘,也终于在这天黄昏时分,进入了大兴城! 虽然闷了一天,可当他们通过城门的时候,所有人都精神一振。 善童儿望着周围并不算熟悉的亭台楼阁,还有街道上不断穿行的车马与行人,像是做了一场梦,醒来时发现梦境与现实完全重合,还有些回不过神似得喃喃道:“又回来了。” 这句话,也飘飘忽忽的,荡进了商如意的耳中。 她忍不住轻叹了一声。 是啊,又回来了。 相比起这些年来经过的那么多的地方,太原,洛阳,江都……大兴城对她来说似乎只是一个童年记忆里模糊的影子,可是,这一回来,好像所有的记忆都变得鲜活了起来。 她又回来了。 周围那些的亭台楼阁,有改变了的,也有没有改变的,可空气里尘土的味道,行人嘈杂的声音,甚至连风吹过脸颊时有些过分炽热的温度,仿佛都熟悉得一成不变。 可她,还是那个商如意吗? 正当她有些恍惚的时候,耳边又响起了宇文晔的声音:“你在想什么?” 商如意回头,对上一双深邃的眸子。 宇文晔看着她,似乎是在微笑,而夕阳斜照在他的脸上,那橘红的光给他原本淡漠的眸子更添了几分温柔。 商如意沉默了一下,又再转头看向外面的风景,道:“我在想,我怎么又回到这里来了。” “……” “我一直以为,我也许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宇文晔看了她一会儿,道:“世事无常。” “……” “很多伱以为的人和事,也许都和你想得不一样。” “……” 这句话,本来也不算太稀奇,可不知为什么,商如意却隐隐感到他的口气比平时更深了一些,好像,在说的不仅仅是世事,那人和事,似乎也有特指。 她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他一眼。 宇文晔却是对着她,淡淡一笑。 马车在夕阳下走了小半个时辰,终于在太阳落山的时候,抵达了国公府。 也是如今的,丞相府! 马车还没停下,就听到外面杂乱的脚步声和一些按捺不住的激动的声音,宇文晔先下了车,然后转身牵着商如意的手将她扶下了马车。 商如意才刚一站定,就被一个疾冲上来的人猛地抱进了怀里。 “如意!” “……!” 商如意整个人都颤了一下。 听着耳边熟悉的声音和啜泣声,感觉到那双熟悉的手臂,熟悉的怀抱,她有些僵硬,又有些虚软,愣愣的被那人抱在怀里,直到脸颊感觉到了紧贴的肌肤上传来了泪水的沾湿感,她才慢慢的,从喉咙里挤出了两个颤抖的字—— “舅……母……” 抱着她的不是别人,正是她的舅母,沈夫人于氏! 身为长辈,不能到门口来迎接晚辈,可她仍旧不顾礼法,也不顾周围人的目光,当一看到外甥女消瘦的身影,就按捺不住的冲上来将她抱在怀里,此刻,听到商如意的声音,她更是哭得泪水涟涟。 “我的如意啊……” “舅母!” 商如意突然觉得,这个时候自己好像才活过来,一把抱住了她。 两人就这么在国公府门口哭成了一团,宇文晔站在旁边,一时竟也不好说什么,最后还是沈无峥走上前来,轻轻的拉开了两人,于氏仍旧是泪流满面,又是看着外甥女,又是看着儿子,激动的道:“你们两个都好好的回来了,这就好,这就好。” “舅母,” 商如意哽咽着,许久才勉强成句:“这些日子,您——” 不等她的“受苦”二字出口,于氏立刻又笑着说道:“我没事,我很好。” “……” “只是回来之后,听说你在外头——受苦,我觉都睡不着。如今看到你回来,我就好了,什么都好了。” 明明是她跟随夫君被流放,一路颠沛,如今,却反倒说是商如意在外受苦。 这就是真心爱惜他人的人才会有的心情。 她又是哭,又是笑,也全然不顾自己的身份,抓着商如意的手就不放。直到这个时候,宇文晔才上前,对着她行了个礼:“伯母。” 看到他,于氏的脸上也露出了欣慰的表情,笑道:“姑爷。” 宇文晔道:“看到伯母无恙,我也放心了。” “我无恙,无恙,” 于氏一边说着,一边看着他们三个,连同站在一旁,同样眼睛红红的望着自己的图舍儿,仿佛看到远离家中的孩子都回到自己身边的母亲一般喜不自胜,甚至有些前言不搭后语的道:“看到你们都安好,我就无恙。” 虽然她这些话都有些颠倒,但众人还是能感觉到,她那种真实的情感和快乐。 这个世上,有什么,比真实的情感,更让人动容的呢? 所以,即便是宇文晔,眼中也露出了一丝感动。 而就在这时,一个同样欢喜,却又透着一点凉悠悠的声音传来—— “看到二公子,少夫人,还有沈公子回来,沈夫人实在太高兴了。但外头热,暑气也还没散,咱们还是先进府吧,国公和沈老爷都在里头等着呢。” 一听到这个声音,商如意那如同煮沸了的汤锅一般的满腔欢喜和激动,这个时候渐渐的凉下去了一些。 她抬起头来,越过于氏的肩膀,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和她熟悉的,毫无破绽的稳妥微笑。 慧姨。 她领着一众下人站在门口,显然是来迎接他们的,此刻才从台阶上慢慢走下来,对着他们行了个礼,道:“二公子,少夫人,你们终于回来了。” 一看到她,宇文晔目光闪烁,脸上的笑容似乎也换了一种。 但,仍旧是笑容,他道:“慧姨。” 慧姨笑着说道:“这些日子,家下人等日盼夜盼,就盼着二公子和少夫人能早些回来,今天,总算是回来了,老身也高兴。” 商如意的心口,那剧烈的心跳也在此刻慢慢的降了下去。 她仍旧牵着于氏那掌心发热的手,可对着慧姨时,也恢复了往日的妥帖和冷静,说道:“让你担心了。” “哪里。” 慧姨一抬手,道:“咱们,进府吧。” 宇文晔点点头,低头看了商如意一眼,而商如意也会意,并不多说什么,一众人便往里走去。 大兴城内的国公府,是宇文家各地产业中最大的一个,毕竟是当初文帝在世时御赐的府邸,气势格局,非之后东都太原的宅邸能比,尤其是在宇文渊拥立新帝,成为大丞相之后,这座原本就不普通的宅邸更透着一股无形的压迫感。 一走进去,就感到了一种不同寻常的气息。 这个时候,天色也暗了下来。 府里四处,已经开始有人点起了灯笼,挂在各处的屋檐下,远远近近的亮光,让商如意的心里一时明亮,一时晦暗。 也随之,心跳加速了起来。 在那府邸光亮的深处,有谁,在等着她呢? (本章完) 第380章 越是不讲理的,越是感情 第380章 越是不讲理的,越是感情 终于,他们走到了光亮深处。 也就是这国公府的会客堂内,此刻灯火通明,刚一走近,就听到里面传来的爽朗的笑声,跟初见时一样,甚至有些震耳欲聋。 是宇文渊的笑声。 只听他说道:“不仅是我的儿子回来了,你的儿子也回来了,咱们两,总算也能喘口气了。” 说话间,他们已经走到了大门口。 抬眼望去,只见宇文渊就坐在大堂正上方,虽然是在家中,也只穿着一身便服,但身形魁梧,声如洪钟,哪怕坐着,笑着,也不掩他身上那种武将的强悍之气;而如今,在那股强悍之气中,仿佛又多了几分对世事把握在心的气度。 坐在他的左手下方的,那个有些清瘦的身影,正是商如意的舅父,沈世言。 他的脸上,也有几分这些日子经历过的风霜留下的痕迹,比之前苍老了不少,但神情还算自在,只是说笑间仍然不断的往外看,很明显在期盼着什么。 然后,那期盼的身影,就这样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一看到妻子和商如意,沈无峥一起走到大门口,他的眼睛骤然睁大,露出了又惊又喜的表情,几乎按捺不住的就要起身,刚起了一半,却还是强忍住心中急切的快乐,又坐了回去。 但眼中涌起的泪光,已将这一刻的心情谢露无遗。 宇文渊,也看到了他们。 这位如今大权在握的盛国公脸上露出了欣喜的神情,却还是坐在原处不动,只看着儿子与儿媳走进来,轻轻的点了点头。 宇文晔立刻领着商如意上前叩拜:“父亲。” “你们回来了,” 宇文渊喜不自胜,却又在欢喜中强压着悸动,但一双炯炯有神的虎目还是不免有些发红,连连点头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宇文晔这才起身,道:“这些日子,让父亲担心了。” 宇文渊又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才笑道:“我不担心你,为父只担心如意。” 说着,又看向一旁脸色有些苍白的商如意,柔声道:“路上,可还顺利?” 商如意急忙道:“多谢爹关心,路上一切顺利。让爹为我们担心,如意实在不孝。” “哎,” 宇文渊摆了摆手,道:“这些话就不要说了,免得伱舅父真当我生你的气,回头还担心我对你不好呢。” 说着,又哈哈大笑了起来。 商如意这才转身对着早已经红了眼的沈世言,激动万分,却也只能强压着心中的悸动,轻声道:“舅父……” 沈世言哪怕再是掩饰,也忍不住此刻泪湿衣襟。 可他急忙拿袖子摸了摸脸,便笑着说道:“宇文兄取笑了。今日实在——拙荆太想念如意,听说他们今天回来,才上门打扰,还望兄莫要怪罪。” 一旁的于氏这个时候才露出了不好意思的神情。 说起来,不仅是她作为长辈不该到门口去迎接晚辈,事实上,身为商如意的半个娘家人,他们也不该在这个时候上门,打扰了别人的一家团聚,这于理不合;可于氏乃是胡人,性情耿直,加上生性天真烂漫,丈夫和儿子又多对她宽厚纵容,即便嫁人生子,也不改其性。 所以今天,她哪怕是厚着脸皮也要上门来见商如意一面。 可是感情,有的时候就是没理的。 甚至,越是不讲理的,越是不受礼法控制的,越是感情。 看着于氏有些羞愧,却又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抓着自己的手,商如意只感到掌心一阵暖流直到了心里,忍不住轻声道:“舅母……” 宇文渊与他们也是世交,自然知晓于氏的性情,并不怪罪,只笑道:“只是来看如意吗?你们怕是也关心令郎吧。” 说着,笑眯眯的看着沈无峥:“老夫倒是旧闻沈小公子的大名。” 他这话,自然是帮着于氏打圆场,却是主动与沈无峥攀谈,沈无峥原本微笑着站在一旁,一听主人点到了自己,立刻上前,不卑不亢的对着宇文渊行礼道:“拜见丞相大人。” “哎,” 宇文渊大手一挥,道:“今天这里只有亲友,没有官员。” 沈无峥闻言,便道:“拜见世伯。” 宇文渊笑道:“这就对了。” 他又上上下下的打量了沈无峥一番,笑道:“我早就知道你爹有个好儿子,却跟藏宝贝似得把你藏得老远,如今一看,怪道要藏起来,若不然,这一比,我早就知道自己三个儿子都是草包了。” 他这话,自然是客气的场面话。 可听到这话的一瞬间,堂上几个人心里却都咯噔了一声——三个儿子。 商如意下意识的往周围看去。 事实上,在刚刚走进大门的一瞬间,她的目光已经往周围扫了一边,可大堂上除了谈笑风生宇文渊和沈世言之外,就只有几个服侍的下人,并不见其他人。 但在今晚,宇文晔终于回到大兴城,不是应该一家团聚? 宇文呈,还有那位素未谋面的大公子宇文愆,不是应该也在这里? 为什么,一个都没看到? 她的心里疑惑着,却也不好在这个时候开口去接宇文渊的这句话,只有沈世言急忙说道:“宇文兄这话,莫不是要羞死小犬?且不说大公子此回拿下大兴城,立下盖世奇功,三公子镇守太原,为兄免去后顾之忧,二公子这一路也是披荆斩棘,威震八方,犬子岂能及其万一?” 宇文渊摆摆手,只笑了笑。 闻言,宇文晔和商如意倒是对视了一眼。 三公子镇守太原? 难道说,宇文呈并不在大兴城内,而是被宇文渊留在了太原府? 仔细一想,这也并不奇怪,虽然大兴城乃是大业王朝真正的国都,对拥立新帝,号令天下的局面很重要,可宇文渊自从被封为山西抚慰大使,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太原,势力培植也在此地,所以,哪怕是占据了关中要地,也不能完全放弃太原,自然是要留下人在那里镇守的。 只是,留的是宇文呈,让人有些意外——毕竟在他们眼中,这个三弟性情残暴,行为荒诞,并不足堪大任。 但现在,这不是最重要的。 重要的是,宇文呈留在太原,所以没在这里见到他,那,宇文愆呢? 为什么,也没看到他? (本章完) 第381章 我来 第381章 我来 虽然两个人心中都有疑惑,但这个时候也不好立刻开口就问。 宇文晔想了想,转向沈世言行礼道:“世伯可千万不要这么说,此番若非沈兄设计,我们也带不回王岗寨数千人马,更不可能让王岗寨几乎一夕瓦解。沈兄的才智,令人钦佩。” “什么?!” 听到这话,宇文渊和沈世言都惊了一下。 宇文渊急忙道:“怎么回事,快说说。” 宇文晔便将王岗寨的事说了一遍,沈世言听得啧啧称奇,倒是于氏心疼不已的道:“你们也太胡闹了,你们才几个人呀,怎么敢就这么去惹王岗寨,万一他们一齐动手,你们还回得来吗?” 沈无峥伸手扶着她的胳膊,轻轻的摩挲了一下,以示安抚。 宇文渊倒是还算平静,只是看了看宇文晔,又看了看沈无峥,然后道:“那伱们这一次带回来了——” 宇文晔道:“将近两千人。” “……” “害怕进城惊扰了百姓,所以暂时让他们留在城外;而王岗寨其他的人马也各自散去,如今只剩下萧元邃和另外两个还没露面的当家,势力大减。” “好。” 宇文渊笑着点点头,道:“没想到你们两竟能不费一兵一卒,就带回王岗寨那么多兵马,还削弱了他们的势力,这可是为将来——”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又笑道:“梁士德那边只怕也要头疼了。” 说完,又微笑着看着沈无峥道:“沈小公子果然非凡。” 沈无峥道:“多谢世伯夸奖,只是这一次还是宇文兄出力更多,晚辈不过是耍了耍嘴皮子罢了。” 宇文渊摆手笑道:“可别这么说,他那点斤两,我还是知道的。” 沈无峥微微蹙了一下眉头,已经不好再接这话。这时,沈世言从座位上站起来,说道:“好了,天色已晚,我们见到如意平安回来,就放心了,也不该再打扰宇文兄你们父子团聚,就此告辞吧。” 于氏虽有些不舍,但也知道,他们应该离开了。 只有沈无峥,脸上露出了一丝迟疑的神色。 可于情于理,他们都不能再留下,眼看着沈世言已经走过来,要带着他们离开,他也只能对着主人家拱手行礼告辞,宇文渊也不强留,只带着人亲自将他们送到门口,目送一家人远去,这才又回到会客堂上。 等再坐下的时候,他的神情已经变了。 一股从他身上散发出的沉重的气息,一下子充满了整个会客堂,顿时让人都有些喘不过气来。 商如意下意识的绷紧了神经。 其实,她心里也明白,经历了江都宫的事,再回到大兴城,面对宇文渊,不可能只有其乐融融的会面,她要面对的,这才只是一个开始。 果然,宇文渊再看向她的时候,眼神中也更多了几分凝重,道:“如意,你这一次去到江都,可是在意料之外,也怪晔儿没有做好万全的准备,才让你身陷险境。只是,这个意外太大了。” 商如意急忙道:“是如意不好。” 宇文渊摆了摆手,道:“现在,爹不想问是谁的过错的问题,爹是问你要一个答案。” “……” “皇——先帝,到底是怎么死的?” “……!” 一听到这个问题,商如意只感到如坠冰窟,脸色顿时变得苍白起来。 没想到,他会这样的开门见山。 但,也不该没想到,宇文渊虽然心思深沉,可这件事,事关重大,的确容不下太多的拐弯抹角,他需要一个最直接的答案,然后来排布最稳妥的准备。 可是—— 就在商如意迟疑着还未开口的时候,身边的宇文晔突然道:“父亲,这件事还是暂时不谈吧。” “不谈?” 宇文渊皱起眉头看着他,突然像是明白过来什么:“怎么,连你也不知道答案吗?” “……” 宇文晔沉默不语,却是默认了。 宇文渊也有些不敢置信,眉头拧得更紧了些:“可你应该知道,如今,天下都人想要问她要这个答案。” “……” “这样,谁来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宇文晔道:“我来。” “……!?” 商如意心中一震,睁大眼睛看向他。 可宇文晔却是面无表情,甚至那双眼睛里也是平静无波,好像刚刚说的,只不过是一句最普通不过的话。 商如意只觉得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用力的撞着,连她的心跳都有些失衡了。 她急忙低下头。 而宇文渊听到这两个字,也有些意外,他看着自己这个从不妄言的儿子——他说能处理,就一定能处理;可是,这又实在是一件普通人根本无法想象的大事,哪怕是他,如今拥立新帝,大权在握,也不能百分百保证可以度过这个关口。 沉默半晌,他道:“晔儿,你要知道,这件事,不是一个人开口,或者不开口,就能解决的。” “……” “稍有不慎,且不说你和如意的身家性命,就是赔上整个宇文家,也担不起。” “我明白。” “那你还——” 宇文渊似是有些愠怒,后面的话也说不出来,但看着宇文晔面色沉凝,竟没有丝毫动摇的意思,做父亲的也只能长叹了一声,道:“好吧。” “……” 这件事,好像就这么过去了。 商如意站在原地,也不敢抬头去看宇文晔的眼睛,只感到心脏阵阵剧烈的跳动,几乎要撞破她的胸膛了。 她用力的握着双手,勉强让自己平静下来。 宇文渊却仍旧有些不放心,看着他们还要说什么,宇文晔却突然打断了他的话,道:“父亲,大哥呢?” “……!” 一提起宇文愆,气氛又是一变。 商如意下意识的抬起头来,只见宇文渊脸上凝重的神色好像突然被一阵看不见的清风吹走了一半,那双炯炯有神的虎目中也流露出了一丝近乎是愉悦的神情。 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快乐。 但,他的脸上还是不动声色的平静。 宇文晔将一切默默的看在眼里,只说道:“我才知道,原来三弟被父亲留在太原了,那大哥怎么也不在家里?” 宇文渊道:“他在大岩寺。” “大岩寺?” “明天的法会,他要亲自主持。” “……!?” 宇文愆,亲自主持这个法会?! 听到这个消息,宇文晔和商如意下意识的对视了一眼,两个人的眼中也都流露出了一丝难以掩饰的震愕。 但,两个人也没有多说什么。 宇文晔想了想,又道:“为什么突然要举行这个法会?” 提起这个,宇文渊的神色也是一黯。 他道:“前些日子,江都宫那边一些消息传来,朝廷动荡,民心不稳,为父想着,需要一些事情来安抚民心,也昭示朝廷的一个态度,所以,让大岩寺举办这场法会。” 商如意闻言,喃喃道:“原来如此。” 在之前,他们刚听说大岩寺要举办这场法会的时候,便知道所谓的弘扬佛法只是一个幌子,真正的目的自然是为了先帝楚旸;但再往深究一些,人都已经死了,做什么,他都看不到了。 真正能看到的,是活着的人。 所以,这场法会的真正目的,也不是为了祭祀先帝,而是为了安抚人心,更为了稳定这个新朝廷。 宇文渊又道:“明天的法会,朝中四品以上的官员、命妇,都必须参加。” “……” “之前,新帝登基的时候,推恩百官,大赦天下,如意也被册封为二品命妇,所以明天——” 说着,他抬头看向商如意,道:“原以为你们没那么快回来,但没想到,你们赶在今天就到了。所以明天的法会——” 商如意忙道:“爹,我们赶回来,就是为了这场法会。如意会去的。” 宇文渊眉心的悬针纹都更深了一些。 他沉吟半晌,道:“那,你可要做好准备,明天百官汇聚,虽是佛家法会,但难保有人会问你。” 商如意道:“是。” 宇文渊看着他们,又叹了口气。 这时,宇文晔道:“父亲,这些事我们都会处理的,你也不要太担心。天色已晚,父亲还是早些休息吧。” 说起这个,宇文渊倒也笑了笑,道:“是了,你们也是昼夜兼程赶回来的,想必也累了,早点下去休息吧,明天还要早起呢。” “是,儿子告退白。” 说完,宇文晔带着商如意离开了会客堂。 一直到走进夜色中,商如意的心跳仍旧没有恢复,被宇文晔牵着的手也在不自觉的颤抖,两个人走出了很远,到了一条长廊上,宇文晔才停下来,回头看着她。 幸好这个时候,天色已晚,远处的灯光不足以照亮商如意发烫的脸。 可夜色,也遮掩不住她不断闪烁的目光。 宇文晔道:“没事吧。” “……” 商如意挣扎了半晌,才从喉咙里勉强挤出了一点细弱的声音:“没,没事……” 宇文晔道:“父亲他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也是——” “我明白,” 直到这个时候,商如意才勉强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虽然开口的时候,声音仍旧有些不自觉的轻颤,道:“爹要这个答案,是职责所在,也是人之常情。” “……” “终归,是我不好。” 宇文晔皱眉:“你别这么说。” (本章完) 第382章 进宫 第382章 进宫 商如意又抬头看了他一眼。 夜色中,她的眼睛如同月光下的湖面,原本可以平静无波,却在这一刻被投进了一块石头,不仅打破了她自以为的平静,更是闪烁摇曳,乱得不成样子。 看着她的目光,宇文晔的眼神也更深了一些。 就在两个人相对无言,但那沉默气氛中却又好像透着一种说不出的暧昧情愫,甚至令人有些忍不住沉溺的时候,一阵夜风突然吹过。 不多的凉意,却让商如意一下子冷静了下来。 她……在想什么? 只这一想,她立刻更清醒了一些。再抬头看向宇文晔的时候,眼中的闪烁与悸动已经消失,虽然是被她强压下去,可宇文晔看着那双骤然冷下来的眼睛,一时间,气息也是一窒。 明明什么都没发生,可又好像,发生了许多。 商如意有些慌乱的低下头去,轻声道:“有点晚了。” 言下之意,该回去休息了。 “……” 宇文晔看了她一会儿,仿佛轻叹了口气,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只转过身,默默地朝前走去,而商如意也松了口气,急忙跟上了他的脚步。 不一会儿,便走进了一个院子。 这是一处位于国公府东北角的院子,地方宽大,却并没有什么草树木,地上的青石板还有好几处裂痕,商如意一看就知道,肯定是他过去住在此处练武造成的,也难怪院子里那么空。 不过,说起来他应该也已经许多年没回过这个地方了,可这里却是从里到外,都充满了他的气息。 宇文晔走上前去,推开了房门。 顿时,又一阵夜风从两人身后吹过,灌进了这个有些空旷的房间。 商如意讶异的睁大双眼,看着眼前的这个房间,恍惚间,她好像回到了太原的宇文府,又仿佛刚一步踏进东都洛阳的国公府的时候,这个房间和之前他的居所几乎一模一样,只不过比那些房间大一些。 但更大,也只是更空旷,这里仍旧没什么陈设器皿,跟几乎所有普通的房间一样,一个巨大的木质屏风将房间分为内外两处,外面是会客的外间,摆着两三张矮桌,几块毯子,主位的旁边一个青铜香炉,而随着宇文晔的脚步,她慢慢的跟进去,内间也只有一张宽大的床榻,靠窗的地方摆着一张翘头案,看来是他看书写信的地方。 其余的,便什么都没有了。 商如意看了又看,忍不住道:“这里,和太原府,和东都的时候,你的房间简直一模一样嘛。” 宇文晔看着她,嘴角带笑,道:“我早就跟你说过的。” 商如意一愣,转头看向他。 宇文晔道:“那个时候我还说有机会带你来大兴城看看我的房间,如今伱也看到了,我没骗你。” “……” 商如意倒是有些恍惚。 是了,那个时候他们刚到东都,刚进入他的房间的时候,他的确说过这话——其实,她也记得。 只是没想到,连他自己,都还记得。 就在这时,外面响起了一阵脚步声,图舍儿的声音也随着夜风飘进了这个房间—— “所以,那个卧雪才是个大坏蛋!” “她可真会装模作样,我还当她是个不知事的小丫头呢,没想到那么会藏,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这一次要不是她,我们家小姐也不会吃那么大的苦头。” 商如意回过头,隐隐看到她和长菀手里拿着一包一包的行李走了进来,她一路叽叽喳喳的说着,长菀虽一言不发,倒是听得很认真,最后才说道:“原来是她。” “对呀,” 图舍儿道:“我以前还当你不是好人呢,原来她才不是好人。长菀,今后我再不错看你了。” 长菀看了她一眼,噗嗤一笑,才道:“哦。” 站在屋子里的商如意也险些笑了起来,又觉得有些丢脸,自己的丫头这么傻乎乎的,连带着她这个主人也不聪明起来。 果然,站在她身边的宇文晔肩膀微微抽动了一下,像是在笑。 但商如意看他的时候,他却又是一脸严肃。 幸好这个时候,图舍儿和长菀已经走了进来,一看到大门开着,两人立刻走到内间,一见他俩,急忙行礼,图舍儿喜道:“小姐,你们已经回来了。” “……” 商如意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 一旁的长菀也是要笑不笑的样子,但还是保持着一脸的平静,轻声道:“二公子,少夫人,你们终于回来了。奴婢已经烧好了热水,在那边备上了,随时可以沐浴。” 宇文晔轻咳了一声,才道:“我先去洗,你准备准备吧。” 说完,便走了出去。 商如意倒是有些诧异,平时他什么事都是让着自己先去,可今天,他却商量都不商量一声就自己先去沐浴,有点没风度。 但想想,不过是沐浴这种小事,谁先谁后,倒也谈不上风度。 于是,她便坐到一边,让图舍儿帮自己拆了头发,另一边的长菀打开了带回来的行李包袱,一件一件的收拾,商如意看着她忙碌的身影,柔声道:“这些日子,你也受了不少苦吧。” 长菀忙道:“奴婢受的哪叫苦。” 说着,又有些愧疚的道:“若那个时候,奴婢能再警觉些,就好了。” 商如意知道她说的是自己被卧雪劫走一事,只淡淡的一笑——说起来,有些事情是命定的,也许老天都要让她去江都一趟,不为别的,只为陪着那个人走完寂寞人生的最后一程。所以,哪怕不是卧雪,大概也有别的人,别的路,让她南下江都。 甚至,如果让她自己选择,她也未必会有第二种选择——哪怕,会留下那样的噩梦。 这一程,也许辛苦,甚至痛苦,却并不后悔。 于是她淡淡道:“不提这个。” 长菀立刻道:“是。” 眼看着她又去收拾衣裳,商如意突然道:“对了,我从东都带出来的,娘给我的那个首饰盒,在哪里?” 长菀急忙道:“奴婢收在偏屋的箱子里,夫人要看?” 商如意道:“先拿过来,我一会儿再说。” “是。” 长菀急忙出去拿了。 等到她走了,图舍儿又道:“现在看,她做事情也麻利,话也不多,真是个好样的,亏我之前还老嫌她,如今看来,会说漂亮话的未必是好人呢。” 商如意已经被她气得没了脾气,半晌才翻了个白眼:“你,你长点心吧。” “啊?” 图舍儿一愣,看着铜镜中自家小姐无奈的样子。 商如意道:“哪有像你这样,什么话都往外说,跟个没嘴的竹篓子似得。” 图舍儿想了想,道:“可是,奴婢也没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呀。卧雪是个坏人,这事儿上上下下都知道了,奴婢错看了长菀,如今想跟她和好,也是奴婢的心里话。” “……” “奴婢觉得,对人好这件事,还是得说出来才行的。” “……!” 商如意的心微微一动,抬眼看向铜镜中图舍儿那双明亮的眼睛。 半晌,她笑道;“你怎么就知道自己错看她了?” 图舍儿道:“小姐你不知道吧,奴婢刚刚听家里的人说的,奴婢跟着姑爷去江都宫之后,都是长菀一路顾着小姐的东西回太原,又到大兴城。听人说,有一次过河的时候,小姐的一包东西掉河里了,她命都不要了跳下去捡的。” “……哦?” “可她也不跟小姐说,若奴婢不说,小姐都不知道呢。” “……” 商如意点点头,道:“难为她了。” 图舍儿道:“今后,奴婢再不跟她生分了,我们一起好好的服侍小姐,小姐也不用怕再有人算计你。” 商如意沉默了一下,道:“你是不是,一点都不希望卧雪再回来。” “回来?!” 一听到这话,图舍儿眼睛都瞪圆了。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诧异的道:“小姐,你的意思是,还让她再回来服侍?” 商如意没说话,只看着她。 图舍儿更不敢置信:“小姐,你不会真有这样的念头吧?” “……” “她,她可害你呀。” 商如意沉默了一会儿,才轻声道:“她,也有不得已。” 图舍儿的眉头都拧了起来,想了许久,才轻声道:“所以,小姐之前留下了她,这一路上还带着她?” “……” “小姐可要想明白,连夫人都说过,一次不忠百次不用。” “……” “她那样算计了小姐,难保今后——” 听到她的话,商如意一时间也沉默了下来,过了一会儿,轻轻道:“也罢,我也就是说说,这件事容后再议吧。” 说着,她自己摘下耳坠,放到桌上。 一回头,就看到宇文晔已经沐浴完,穿着一身单薄的长衫,头发还有些润润的,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到了房间,商如意立刻道:“你,你洗完了。” “嗯。” 宇文晔看着她长发披散在脑后,虽凌乱,却比平时发髻齐整的模样多了几分柔美,眼神不由的深了一些。 半晌,他将脸偏向一边,道:“你也快去沐浴吧,完了好早些休息。” “哦,好。” 商如意点点头,便让图舍儿陪着她过去沐浴。舒舒服服的洗了个澡,整人都清爽了不少,等她回到房间的时候,却不见了宇文晔的身影。 她下意识的问道:“他呢?” 长菀在一边整理行李,听到这话,轻声道:“刚刚,二公子出去了。” “出去了?” 商如意有些疑惑,才刚回到家,他怎么又出去了? 于是问道:“他去哪儿了?” 长菀迟疑了一下,看了商如意一眼,才小心翼翼的道:“二公子好像……进宫去了。” (本章完) 第383章 他们之间,就是假的 第383章 他们之间,就是假的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明明知道这个答案不应该算太意外,可商如意却还是感到胸口一阵突如其来的阵痛,令她防不胜防,连气息都乱了起来。 过了许久,她才勉强用平静,但透着几分气弱的声音“哦”了一声。 长菀小心翼翼的看着她,也不敢多话。 商如意站了一会儿,便走到桌边坐下,又坐了一会儿,转头看向桌上长菀拿过来的首饰盒,她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是觉得自己终于平静,也冷静了下来,便伸手去打开首饰盒,从里面拿出了两只珠钗。 两相比较,她将那只奢美华彩的放了回去,留下一只简单却端庄的放到一边。 又如法炮制的,选出了手镯,耳坠。 长菀在旁边看了一会儿,有些回过味来,轻声道:“少夫人是在选明天要带的东西?” 商如意轻轻的点头。 这时,图舍儿也从外头走了进来,她刚刚收拾完商如意沐浴的东西,这个时候还一身汗,正拿手给自己扇风,一进门就看到商如意将首饰排在桌上,愣了一下,说道:“小姐,明天要带的东西,奴婢为你准备就好了呀,你还是早些休息吧。” 商如意摇了摇头,轻声道:“这些,还是得自己做。” “……” “……” 两个侍女都下意识的对视了一眼,似乎感觉到她的话中仿佛另有深意。 但不等他们细想,商如意又抬头道:“给我取正装来。” 长菀闻言急忙道:“少夫人,明天的法会不是朝廷的集会,所以前去的官员和命妇都不必穿着正装。” “哦?” 商如意想了想,道:“那,给我准备那套靛蓝色的衣裳。” “那套?” 图舍儿和长菀又对视了一眼,还是图舍儿轻声道:“小姐,要不要换一套?” 虽然商如意选出的首饰都是素洁端庄的,那套衣裳也是素色,但那件衣裳和首饰配起来,却有一种,异样的,低调的醒目,就好像是——似乎不太引人注意,可一旦被人看到,就会挪不开眼的醒目。 但明天,是朝廷的法会,而商如意身份特殊,这一次江都之行的经历更特殊。 她不是应该尽力让自己“泯然众人”才对吗? 对上两人有些疑惑的眼神,商如意却是淡淡一笑,道:“不用,就这么准备,去吧。” 见她这么说,两人也不好再劝,只能去将衣裳取了出来,挂在架子上,熨平了褶皱,备好了腰带,只等着明天穿上。 一切齐备,两个侍女便退出了房间,留她一人休息了。 屋子里安静了下来。 几乎是立刻,商如意感到心口仿佛都空了一下。 她知道自己是在难受,也知道自己刚刚完美的掩饰了自己的难受,可就算欺骗了所有的人,心口那种隐隐作痛,此刻又空落落的感觉,却骗不了自己。 可是,为什么还是要难受? 她有些生自己的气,却又更无奈,哪怕生自己的气,哪怕知道不该再为了那个人,为了他做的事而难受,可难受却好像一头她抵御不了的怪兽,总在她自以为防备的很好的时候,就这么横冲直撞进了她的世界里,将她的心撕裂,鲜血淋淋。 商如意抬起头,看着另一边的铜镜里映出的自己有些苍白,有些可怜的样子,苦笑了一声。 就算鲜血淋淋,又如何呢?她还是得自己疗伤,然后站起来,再活下去。 她必须靠自己! 想到这里,反倒从颓败的情绪里生出了一点力气来,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来向床榻走去,准备早些休息,毕竟,她明天要面对的到底是什么,不仅她不知道,也许连老天都不知道。 可刚走到床边,却又僵在了那里。 这屋子里,只有一张床。 当然只有一张床,这里是宇文晔从小长大的地方,他一个人生活起居,自然是只有一张床的。 可是,要怎么睡呢? 过去,在太原府,和在洛阳的时候,他们两还能依照约定分床而睡,之后—— 现在两个人的关系,又该如何? 其实对她来说,同榻而眠还是分床而睡,区别似乎都不大,毕竟两个人早已有过肌肤之亲,已经是实实在在的夫妻了;可她心里也明白,在经历过一些事情之后,他们两不可能再回到那段时光,那段相亲相近,耳鬓厮磨,将心完全交付对方的时光。 他们这对夫妻,终究是假的。 假的…… 这样一想,商如意突然觉得心口空得也没那么难受了,她平静的上了床,吹熄了蜡烛,然后躺下,闭上了双眼。 时间,在沉沉夜色中一点点的流逝而去。 一转眼,已经过了三更。 整个国公府的灯火都熄灭,万籁俱寂,而这个房间里,更是被一种几乎紧绷的沉静笼罩住,连带着里面一刻还在跳动的心,快要慢慢的僵冷下去。 就在这时,外间的房门被轻轻推开了。 明明已经感觉自己快要入睡了,甚至也许已经陷入了浅眠之中,可那轻轻的咔哒一声,就像是她等待已久的东西,只一响起,商如意整个人都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她在黑暗中,慢慢睁开了明亮的双眼。 这个时候,她有些慌,不知道为什么偏偏要在这个时候清醒,她并不想在今晚,尤其是在宇文晔进宫又回来之后再与他相对。 想到这里,她竭力的按捺住自己的心跳,和呼吸。 整个人静静的侧卧在床上,就好像已经熟睡。 但是,越是按捺住心跳和呼吸,全身的血液却奔涌得几乎决堤,周身的感知也比平时敏锐了不知多少,她甚至清清楚楚的听到宇文晔的呼吸声,还有他的脚步声,一步一步的走进内室,再一步一步的走到床边。 然后,停下了。 就这样一动不动的站着,仿佛在看着什么,又好像在等着什么。 可是,这样的夜,他能看到什么,又能等到什么呢? 商如意放在胸口的手下意识的抓紧了衣襟。 这个时候她才突然发现,这一刻的情形,甚至连心跳都有些熟悉,是当初两个人在兴洛仓外的那个夜晚,也像是这样,她睡着,却又没睡着,宇文晔走到床边,静静的站着。 可是,终究不同的。 那个时候的自己,哪怕也受过几次伤,却仍旧期盼着一颗能完全属于自己的真心,甚至在被他屡次拒绝之后,还是鼓足勇气走到他的帐篷里,主动去问他要一个真相——他们之间,能不能是真的。 但现在,她已经知晓了一切,也不再去积攒那无用的勇气。 他们之间,就是假的。 哪怕已经有了肌肤之亲,哪怕有了夫妻之实……但就是假的。 这样一想,再回想起当初自己的勇敢和主动,不觉得就有些好笑,更有些可怜,商如意那只紧扣在心口的手轻轻的轻抚了一下自己,像是在安抚自己那陈旧,却不肯结痂的伤一般。 而就在这时,一只温热的大手,突然覆在了她的肩膀上! “……!” 只这一下的接触,她全身好像过了电一般,一下子战栗了起来。 怎么回事!? 宇文晔他—— 商如意的呼吸窒住,连心跳也在这一刻停了下来,全身所有的感知都在这一刻集聚到了肩膀上,那一寸微凉的肌肤上,隔着一层薄薄的寝衣,被那温热的大手覆盖,一下子就滚烫得好像要燃起火来。 他,要干什么? 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触碰自己? 就在商如意有些慌乱,却又竭力控制着自己,让自己平静下来的时候,她听见一声轻轻的叹息。 是宇文晔的叹息。 仿佛带着一点笑意,又仿佛,有一点无力。 他叹息做什么? 这一晚,他们根本没有任何的交流,他去到宫中,见到了他相见的人,这一声叹息,只可能是因为他心里的那个人。 却又为什么,站在自己的身边,抚着自己的肩膀,发出这样的叹息? 商如意的心很乱,却又觉得,自己不该乱。 他做的事,他的叹息……为什么自己要想那么多? 这样想着,她更坚定的让自己平静下来,哪怕心口已经跳得跟擂鼓一样,她还是竭力的发出了均匀而绵长的呼吸声,仍旧侧卧在床榻内,身后大片的空位,足以让他们两互不侵扰的度过这一夜。 所以那只手—— 她等着那只手放开。 过了许久,那只手真的放开了。 然后,她感觉到了宇文晔慢慢的脱下外衣,坐到床边,似乎还回头看了她一会儿,再躺下。 然后,他也侧过身来。 虽然没有回头,可周身敏锐的感知却清清楚楚的告诉商如意,身后的人侧过身,是对着自己。 夜色中,他的眼睛仿佛也在看着她。 在长久的几乎窒息的沉默之后,他又长长的叹了口气。 那带着他的味道,更带着他的体温的气息,吹拂过商如意的后脖颈,带来一阵酥麻的感觉,几乎就快要让她受不了——虽然她也不知道,这样受不了,她又还能做什么,却还是不动声色的将身子蜷缩起来。 夜,就在这样的慌乱和无措中,过去了。 (本章完) 第384章 这种感觉,不是第一次 第384章 这种感觉,不是第一次 夜,就这么沉沉过去。 第二天早上,虽然商如意早早醒来,却没想到,宇文晔起得比她还早,睁开双眼时,身边的床榻已经空了。 商如意的一只手软软的覆在那里,指尖轻触,似乎还能感觉到还残留的几分温热。 她愣了一会儿,立刻便清醒过来,起身准备下床,这时,宇文晔穿戴整齐的从外面走了进来。 一看到他,商如意倒是愣了一下。 他身上也穿着一身靛蓝色的长衫,玉色的腰带将窄腰束得很紧,整个人显得蜂腰猿背,鹤势螂形,明明体态风流,但这个时候,却丝毫不让人感到轻盈俊俏,反倒透着一股隐隐的压迫感。 商如意下意识的道:“你怎么——” 宇文晔看着她,目光微微闪烁:“什么?” “……” 商如意迟疑了一下,立刻将后面的话都咽了回去,淡淡道:“没什么。” 宇文晔看了她一会儿,并不追问,只笑了笑,道:“你起来就好,我想着让你多睡一会儿养足精神,就没叫伱。但现在时候也差不多了,你赶紧洗漱吧。” 商如意点点头,急忙起身走了出去。 图舍儿和长菀也早就准备好了热水毛巾,洗漱完毕,商如意便坐在梳妆镜前,让图舍儿将昨夜挑选好的那些首饰一件一件的给自己带上,然后穿上了那身靛蓝的长裙。 长裙一上身,她就看到图舍儿眼角眉梢那挡都挡不住的笑意。 一旁的长菀,也仿佛笑了笑。 其实,就算不回头,只看着眼前铜镜中的影子,商如意也知道,她和宇文晔今天这一身几乎如水照影,在任何人的眼中,都是一对。 不知道为什么,他会选这件衣裳。 是因为自己,还是因为—— 商如意的思绪不自觉乱了一下,立刻又清醒过来,今天,她的头脑必须清醒,不能乱! 于是,她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厘清思绪,然后转过头去,对着身后的宇文晔道:“今天,让程桥陪我们一道去吧。” 宇文晔道:“刚刚,我已经让他先出发去大岩寺了。” “……” 商如意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沉默了一下,轻声道:“哦。” 宇文晔走到她面前,低头看着她道:“这些事情,可以交给我。” “……” “我说了,我来。” 商如意沉默了一会儿,再抬头看向他,只淡淡笑道:“我知道,但有些事,还是得自己面对的。” 宇文晔的目光微微一闪。 这时有人来报,外面的车马已经准备好,请他们立刻出去。 宇文晔摆摆手,打发了那个人,又回头看了商如意一眼,道:“走吧。” “嗯。” 商如意点了点头,跟着他一道走了出去。 走到大门口的时候,车队已经等候多时,他们刚到,宇文渊也走了出来。 他穿着一身宽大的长袍,这样的衣衫在这样的天气,显然太过厚重,但,也正是这样的衣衫,看上去令他更显得身形壮硕,气势逼人,但脚步稳健中又透着一股从容淡定来。 一看到他,两人立刻上前行礼。 为宇文渊看到自家的儿子儿媳,脸上倒是浮起了一点复杂的神情,上下打量了他们一番,然后说道:“你们两今天——” “父亲,” 宇文晔道:“我们知道该怎么做。” 宇文渊微微蹙眉,似乎对他从昨夜起就一而再,再而三打断自己的话有些不满,但沉吟半晌,还是没有发作。 只道:“知道该做什么就好。” 于是摆了摆手:“上车吧。” 他登上了自己那辆宽大的马车,宇文晔也扶着商如意,两人坐上了后面的马车,立刻有两队骑兵从左右合拢上来,将两架马车护在中央,前方又走来两队手持大旗的卫士开道,上百人的队伍这才离开国公府,赫赫扬扬的往大岩寺而去。 这一路上,道路畅通,没有丝毫阻拦。 而商如意也不再像过去那样,坐着马车到了一个新的地方,会撩起帘子看周围的风景,这一路上她只安安静静的坐着,听着身下的车轮磕碰着坚硬的石板路发出的单调的声音,仿佛一只手在硬生生的拨弄着一根搭错了的琴弦。 她心里的这根弦,也在不断的绷紧。 终于,在这根弦绷得已经有九分紧的时候,马车停了下来,空气里迷漫着的檀香味告诉他们,大岩寺已经到了。 风中旌旗猎猎飘飞的声音,似乎也比之前更响了一些。 如同战场上的马蹄催战。 商如意放在膝盖上的手下意识的一紧,捏紧了衣角,而立刻,一只温热的大手伸过来,覆在了她的手背上。 自然是宇文晔。 甚至,几乎是和昨夜一模一样的气息与温度,只是这一次,商如意转头看向了他,只见他温柔,却也坚定的看着自己,沉声道;“放心。” “……” 商如意沉默了一下,轻轻的点头。 于是,他便牵着她的手,下了马车。 刚一站定,虽然已经极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但商如意还是忍不住惊了一下。 眼前,自然是大岩寺的山门,而山门前,是宽阔得几乎快要望不到边的巨大广场,此刻,竟然站满了文武百官,虽然他们身着常服,但各个端正肃穆,整齐列队,竟不闻一丝喘息咳嗽。 直到前面的马车上,宇文渊慢慢的走下来。 这些人见状,立刻对着他行礼:“拜见丞相大人!” 这么多人一起高呼,那声音在这片宽大的空地上响起,顿时有一种震耳欲聋之感,震得商如意一时间也有些愕然。 半晌,才回过神来—— 对了,宇文渊此刻,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丞相。 说起来,之前只是听说了他拥立新帝,权倾朝野,但那也只存在于听闻和想象,可现在,真正看到文武百官都对着他这样毕恭毕敬,几乎顶礼膜拜的样子,才有了一种实实在在的感觉。 宇文渊,离那个位置,似乎真的越来越近,几乎只有一步之遥。 她,果然没有选错! 想到这里,商如意的心里好像有一块大石落地。 但不知为什么,随即,又有一点更深的不安,隐隐在心里升起—— 她下意识的往周围看了一眼。 这里的官员,还有他们身后的家眷,有些她眼熟、认得,应该是从东都跟过来的,有些则是全然陌生,也许是留守在大兴皇宫的人,但在这样的人群中,最吸引人目光的,自然是相对熟悉的人。 所以,她立刻看到了人群中一个高大的身影—— 神武郡公,董必正。 此刻,这位郡公正微微偏着头,似乎在跟身边的人说着什么,而他的身边,是一个身形高瘦的中年男人,此人眼大而深,两颊凹陷,嘴唇单薄,隐隐透着几分寡薄之相。 这人是谁? 商如意仔细辨认了一下,那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她几乎可以断定,应该是大兴城这边的人,所以自己从未见过。 不过,既然是大兴城的官员,怎么会跟神武郡公如此亲近,连董必正在东都时一些故旧亲朋都没站得那么近,反倒是跟这个人如此亲近。 更重要的是—— 那个人的身后,好像还隐隐有一个影子。 只一闪,便不见了。 虽然只是一个一闪而过,甚至可能是自己错看的影子,但那一瞬间,商如意突然感到心中一悸,头顶好像突然炸开了一个惊雷,正正打在她的身上,顿时灵魂震荡,仿佛一瞬间被什么抓住,硬生生的抽离她的身子。 这一刻,商如意脸色惨白,身形摇晃,几乎快要昏厥过去。 就在这时,一只手突然伸过来,牵住了她的手腕。 那从掌心传过来的温热体温,一下子沿着她的手腕直蹿进了她的心里,也击中了她那颗几乎快要停止跳动的心,重新跳动起来,商如意猛地倒抽了一口冷气,才感到自己仿佛灵魂归位,全身冷汗涔涔,把贴身的衣裳都浸湿了。 她紧绷着身子,长吁了一声。 然后慢慢的抬起头来,看向了身边的人。 宇文晔抓着她的手,微微蹙眉,一脸担忧的看着她:“怎么了?” “……” 商如意说不出话来。 如果她告诉宇文晔,刚刚那一瞬间,如果他没抓住她,她的灵魂可能就被抽走了,哪怕是宇文晔也会笑起来吧。 但那一瞬间,她真的有这样的感觉。 而且,这种感觉,不是第一次。 甚至,也不是第二次。 看着商如意惨白如纸的面容,宇文晔的神情更担忧了一些,他低着头,压低声音道:“你不舒服?” “……” 商如意没有立刻回答,只定了定神,让自己冷静下来,才抬起头来看向他,道:“郡公身边的人,是谁?” 宇文晔没想到她并不回答自己,反倒开口询问。 他虽然满腹疑惑,却还是抬起头来看了一眼,立刻低下头去,轻声道:“虞定兴。” “……!” 商如意呼吸一窒。 她哑声道:“就是——” 宇文晔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眼神中也透出了一股冷厉:“就是帮助兄长,兵不血刃的拿下大兴城,迎接父亲进城的左骁卫大将军,虞定兴。” (本章完) 第385章 内坛法会 商如意又深吸了几口气,仍然低着头,轻声问道:“他身后的人,是谁?” “……” 虽然心中更添疑惑,但宇文晔看了她一眼,却不多问,只抬起头来又看了看那些人,然后说道:“通议大夫、国子司业、折冲都尉……” 商如意急忙道:“可有女子?” “女子?” 宇文晔又细看了一番,低声道:“没有女子。这几位的家眷应该都未册封,所以他们没有带夫人来。” 没有? 商如意一愣,急忙抬头看向那边,果然那里除了董必正和虞定兴,还有其他几个官员,并未见到女子的身影。 而刚刚,那让自己几乎灵魂出窍的感觉,也荡然无存。 难道那一闪而过的身影,真的只是自己看错了? 这个时候商如意也彻底平静下来,虽然还冒着一头的冷汗,脸色却已恢复不少,甚至长吁了一口气。看着她有些失神的样子,宇文晔的神情更凝重了一些,轻声道:“到底怎么了?你刚刚好像很不舒服。” “……” 商如意摇摇头并未接这话,只又看了那虞定兴一眼,轻声道:“原来他就是虞定兴。” “是啊,” 宇文晔也看向那人,眼神中浮着一丝复杂的情绪:“原来他就是虞定兴。” 这话听的商如意心中一愣,转头看向他:“你没见过他吗?” “第一次见他。” “那,你怎么知道是他?” “昨夜,我向人问起他时,听说了他的相貌——果然如此。” “——!” 一听到“昨夜”二字,商如意的心又不由得一沉,至于他说向人问起,问的是谁,已经不言自明。 这时,宇文渊也已站定,巡梭了周围一遍,见文武百官皆已到齐,十分满意的点了点头,又对着身边的人问道:“怎么还不进去呢?法会不是已经要开始了吗?” 董必正几人闻言,立刻便走上前来,似乎要对他说什么。 就在这时,前方传来一声朗朗佛号—— “阿弥陀佛。” 那声音浑厚沉重,如同寂静林间的晨钟一般,清清楚楚的传到每个人的耳边,虽不震耳欲聋,震得人心神一荡。 众人急忙抬起头来,只见一众人从山门内走了出来,全都是着海青披袈裟的僧人。 走在正中央的,便是大岩寺的住持方丈心证法师。 一看到他,商如意倒是生出了几分感慨。 说起来,她的童年都是在大兴城内度过的,小时候爹娘也曾带她来大岩寺礼佛,所以,这位心证法师的相貌,她并不陌生。 只是,小时候见到他,是一个壮实的中年人,留着胡须,对任何人都笑呵呵的,颇有些弥勒佛的样子;如今再见到他,已经是一位佝偻的老人,胡须已经剪短,可眉毛却很长,白的眉毛甚至已经快要垂到两边脸颊上了,而在弯弯的眉毛下,是一双弯弯的,几乎没有其他神色的笑眼。 那双笑眼里,明明白白的,写着心机和算计。 相比起之前在偃月城见到的那些清静苦修的僧人,这位心证法师乃是皇家寺院的住持方丈,自然是富贵非凡,甚至,因为常年混迹于达官贵人之间,他的身上没什么佛者的清修之气,反倒满是沉浮宦海的官场气。 此刻,他率领众僧侣走出来,一见到宇文渊,立刻笑眯眯的上前行礼:“见过丞相大人。” 宇文渊只点了点头,说道:“心证法师,为何还不让大家进去啊?你这水陆法会,是不做了吗?” 心证法师急忙赔笑道:“岂敢?只是,出了些意外。” “意外?” 宇文渊微微蹙眉:“什么意外?” 那心证法师凑到他身边轻声道:“太后到了。” “什么?!” 宇文渊一听,顿时一惊。 而商如意听到这话,呼吸顿时也沉了一下。 但宇文渊还算沉得住气,只想了想,沉声道:“太后之前不是已经言明,她不到,陛下也不到的吗?” 心证法师苦笑道:“原是这样安排,所以鄙寺也未做准备。谁知,太后今早突然驾临,也让贫僧险些乱了手脚。” “太后为何突然改了主意?” “这,贫僧不知。” “……” 宇文渊没有再说话,只是沉默半晌之后,转头往身后的人群又看了一眼。 商如意有些模糊的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到宇文晔,只是在宇文渊收回目光,继续去跟心证法师说话的时候,她轻轻的抬头,看向了身边的宇文晔。 他的目光,神情,依旧平静。 虽然极力按捺,可商如意还是忍不住,轻声道:“是你吗?” “……” 宇文晔低头看了她一眼,并没说话。 而前方的宇文渊已经正色肃容,沉声问道:“太后现在何处?” 心证法师道:“太后现在大殿内。” 眼看宇文渊就要抬脚往里走,心证法师又立刻道:“不过,太后已经让人传出话来,此刻暂时不见任何人,只在殿内听法。” “哦?” 宇文渊眉心一蹙,又转头往身后的人群看了一眼。 这一次,商如意清清楚楚的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到了自己的身上,但也只是匆匆一眼,便又看向心证法师,沉声道:“任何人,都不见?” “是。” “……” 宇文渊沉吟半晌,终于道:“也罢,那一切照常,法会按原定计划开始。” “是。” 议定一切,那心证法师似乎也放下了心里的一块石头,商如意清楚的看到他侧过身去,抬手恭请宇文渊和其他的文武百官进入大岩寺,那弯弯的眉毛笑起来,一抽一抽的,连带着那双笑眼里也有光在微微闪烁。 等到商如意跟着宇文晔走过山门的时候,也走过他的身边。 这心证法师突然上前来,轻声道:“二公子,少夫人。” 宇文晔闻言,停下了脚步,商如意也站定,两人对着他拱手行了个礼,那心证法师也笑眯眯的对着两人施礼,然后道:“听闻二公子与少夫人此番回城,带回了小徒从真,老衲特来向两位致谢。” “……!” 商如意闻言,有些诧异的道:“我们昨夜才到,善——从真也留在城外,方丈就已经知道了?” 那心证法师笑眯眯的道:“少夫人自谦了。” “哦?” “别说两位昨夜回城,就从两位过潼关开始,这大兴城内就有无数的眼睛望着两位了。” “……!” 商如意的心里咯噔了一声。 那心证法师已经笑着抬手道:“两位,请入山门。” 宇文晔倒也没有说什么,抬脚便往里走,商如意也跟在他身边,默默的走了进去。 这一路走进去,只见道路两边挂满了经幡,迎风猎猎,风中不仅有幡旗招展的声音,更夹杂着寺内不知何处传来的诵经声,虽絮絮不绝,却并不让人觉得嘈杂,反倒在内心深处,有一些地方被安抚,甚至沉静了下来。 不一会儿,他们穿过一道门,前方便是大雄宝殿。 商如意立刻感到,宇文晔抬眼看着前方大殿,呼吸好像都急促了几分。 不过,现在似乎还不是他过去的时候。 更何况,在去到大雄宝殿之前,还要经过一片宽阔得几乎见不到边际的广场,此刻,这广场三面也围满了经幡,地上更是每隔三步便放置了一个蒲团,密密麻麻的铺满了整个广场,是供前来参加法会的僧俗听经而设。 粗略一算,这里至少能容纳上千人。 商如意轻声道:“这么多的吗?” 那心证法师听到她的话,回头笑着说道:“少夫人,这里只是一部分。” “什么?” “鄙寺在天王殿、迦蓝殿、罗汉堂等各处都设有这样的听经场,可即便是这样,也未能容下各地前来参加法会的人。” 商如意轻叹了一声。 之前在潼关听见褚正飞说这些日子各州县无数和尚赶来此地参加法会,他们就想到人数应该不少,但没想到,竟有那么多! 这时,宇文晔也将目光从大雄宝殿收了回来。 他看了看周围,然后转头看向心证法师,问道:“我兄长呢?” 商如意立刻抬头看向他。 那心证法师一怔,立刻陪笑道:“大公子在内坛法会。” “内坛法会?什么意思?” “二公子有所不知,本次的水陆法会分内外坛。外坛法会便是这些讲经场,迎接各地僧众讲经听禅,也为——逝者,念经祝祷,消除业障,积无量功德,往生西方净土。公子、少夫人,还有文武百官,都是参与的外坛法会。” “逝者”二字,令商如意心中微微一动。 她当然明白,心证法师口中的“逝者”不是别人,正是楚旸。 这也是这场法会最主要的目的。 不过,她也是第一次听说,原来法会还分内坛法会和外坛法会,既然外坛法会是为了楚旸念经超度,那内坛法会又是做什么的呢? 果然,宇文晔也问了同样的问题。 心证法师看了他们一眼,笑道:“内坛法会在讲经阁上,是大公子自设,为的,便是解脱功德。” “解脱功德?” 虽然宇文晔不信神佛,但他似乎也并非对佛门之事一无所知,听到这四个字,他的眉头顿时拧了起来,道:“解脱功德,不是要皈依吗?难道他要——” “不,” 心证法师笑道:“自此之后,他便彻底脱离佛门了。” 第386章 未知生,焉知死?! 突然,一阵凛冽的风吹来,激得周围的经幡猎猎作响,连撑着经幡的竹竿都发出了库库的声音,令人心惊。 商如意的心,也沉沉的跳了一下。 宇文愆……要脱离佛门了? 也就是在几天前,她才刚听说这个曾经和自己定下亲事,几乎要结为夫妻的宇文大公子原来是个修佛的人,而今天再听到他的消息,竟然已经是他要准备彻底脱离佛门。 世事无常……没有比这,更好的应证了。 只是—— 她又抬头看向宇文晔,虽然他的脸上仍旧没有任何的表情,可那双平静深黑的眼瞳深处,却在这一刻闪过了一丝复杂的神色。 他们的话也被一旁的宇文渊听到,但显然,他并不是第一次听到,此刻,脸上更是浮起了一丝欣慰的笑意,道:“他也总算是下定决心了。” “……” “这些年来,他耽搁了不少的时间。” “……” “但好在,没有耽误大事。” 这“大事”二字,他说得不算重,却是重重的落在了商如意的心里。 大事…… 而宇文渊已经对着宇文晔,微笑着说道:“从今以后,你大哥回来,你们两兄弟也算有了臂膀依靠,你们可要同心协力,为国尽忠。” 宇文晔俯首道:“是。” 商如意站在他的身边,看着他始终不动声色,甚至平静得像一个被冰封了的湖面的样子,内心却是忍不住阵阵的激荡。 这个时候,她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宇文渊一直对宇文愆修佛的事不赞同,这一次却这么大张旗鼓的办这场法会,还容许他亲自主持,原来是因为这个。 从今以后,宇文愆将要正式回到宇文家。 更要正式的,回到天下人的眼前了! 说起来,宇文渊拥有今天的一切,自然和他本身的骠勇以及经年累月积累的战功与民望分不开,但还有两个原因,也是必不可少的。 其一,便是宇文愆提前拿下大兴城,打开城门迎他入城。 其二,便是宇文晔将赵王送到了他的身边。 两相比较,显然,宇文愆的功劳更大,而且,是比寻常的战功都更卓越显著的,这让这位长久以来从未露面,战功几乎为零的宇文愆,一下子跃升到了所有人的面前。 不仅如此。 如果说之前,众人还只是听说了这位“如有神助”的宇文大公子的传闻,那么今天,宇文愆在这场法会中露面,则是他这些年来第一次在朝廷文武百官,甚至万千百姓的面前显露真身。 这神威佛法,万千佛光,倒像是为了他的出现而准备! 相比之下,其他的人,甚至连外坛法会,都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虽然知道今天应该全神贯注在自己身上,可商如意还是忍不住看着宇文晔,尤其看着他此刻深黑得仿佛映不出一丝光亮的眼瞳,她的心情也更沉重了几分。 就在这时,不远处响起了一阵钟声。 众人原本各有心思,都在这一声悠长而沉重的钟声中被拉回了心神,心证法师微笑着说道:“诸位,法会开始了。请大丞相和诸位落座吧。” 宇文渊一抬手:“走吧。” 于是,他率先走到了大雄宝殿最前方的那一排,坐在了最中央的位置,紧随其后的,便是朝中的官员和命妇,根据各自的品级纷纷列队而坐。 宇文晔身为正二品的辅国大将军,坐到了第三排,商如意则是坐在了他的身边。 坐定后,商如意抬起头来看了一眼。 虽然他们离大雄宝殿已经非常的近,几乎只有数步之遥,就能登上台阶,走到大雄宝殿的门口,但此刻,大殿的大门却是完全紧闭着,根本看不到里面的情形。 只有大门前摆着一张矮桌,上面放着一个铜磬。 不知道太后在里面,是如何…… 想到这里,商如意的心思有些悸动,但她立刻让自己平静下来,毕竟大门紧闭,也不见任何人,就意味着外面的一切都侵扰不到她,可自己,却可能要面对接下来所有的狂风暴雨。 想到这里,她深吸了一口气,又往周围巡梭一眼。 再往前看的时候,却发现宇文渊身边的一个位置竟然是空的,没有人落座。 奇怪,今天所有的官员都是按品级排列的,宇文渊身边,应该也是朝中的重臣,为什么却空出一个来? 她疑惑的道:“那空位是——” 宇文晔也抬头看了一眼,轻声道:“可能是纪泓的位置。” “纪泓?” 这个名字倒是勾起了商如意的一点回忆,她轻声道:“纳言纪大人?” 宇文晔看向她:“你认得他?” “我哪有这样的机会,只是小时候提父亲提起过,这位纪大人忠君体国,人人都说他是个难得的忠臣。” 更重要的是,在江都宫,被楚旸所斩的那位纳言纪大人,是他的儿子。 宇文晔轻叹了一声,道:“这位纪大人是文皇帝的臣子,老成持重,当年被文帝誉为‘亘古忠臣’。” “那他怎么这些年都没在朝廷效力?” “当初先帝即位,这位纪大人就向先帝提出了十二道治国良策,却都被先帝摒弃不用;先帝营建东都,修建运河,这位纪大人也数次上书劝阻,遂为先帝不喜;之后,东都建毕,朝廷东迁,纪大人更是跪在宫门前,哭着阻止先帝离开西京,被先帝派人拖下,强扣在家。” “……” “这些年来,他就一直留在西京,远离了朝廷。” 商如意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再回想起在江都宫被楚旸斩杀的纳言纪大人,也是因为犯颜直谏,请求楚旸离开江都,挥兵北上再夺东都,触怒龙颜而所杀。 这父子二人,倒是一样的忠君体国,却也落得一样的凄凉结局。 商如意忍不住轻叹了一声。 不过,就在她刚一声叹息之后,前方大殿之上,传来了一声悠长清越的磬声,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众人抬头一看,只见心证法师慢慢的走到矮桌前坐下,对着下方众人行了个礼,道:“阿弥陀佛,这一堂,由贫僧为诸位讲经布道。” 下方的人纷纷双手合十,口诵阿弥陀佛。 于是,那心证法师便开始念诵经文。 商如意听得出,他念诵的是《盂兰盆经》,这是超度的经文,自然是为了楚旸而诵,下面的人虽然有些并不通佛法,但还是听得十分认真,只是角落里有几个人,明显眼神有些闪烁,不停的往身后的石门看去。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心证法师念诵完毕,起身退开。 紧接着上前的,是太原府多福寺的住持度海法师念诵《地藏经》,这个时候太阳已经升了起来,炽热的阳光晒得众人都大汗淋淋,却也不敢叫苦;而这度海法师年纪大,口齿不清,大家听得越发吃力,商如意甚至看到有几个人打起了瞌睡。 她忍不住苦笑了一声。 不过,心里却有些奇怪。 今天这一场——且不论内坛法会如何,但外坛法会是为了楚旸而设,而与他之死直接相关的人,便是自己,连宇文渊都说,天下人都会想要向自己要一个答案。 为什么直到现在,不仅没有人开口,甚至没有人提起这件事。 难道,他们都弄错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新帝已立,楚旸的身陨就真的无人再顾? 商如意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却又说不出来,只能静静的坐在原地,听着那絮絮的佛经,也不断的让自己冷静下来。 身边的宇文晔看了她一眼。 其实,哪怕不看也知道,商如意再是平静的坐着,她的内心也不可能平静,但这个时候,他反倒不再出声安慰,只抬头,看了一眼前方那紧闭的大雄宝殿。 这时,度海法师的《地藏经》也已经念诵完毕。 等到他起身离开,再上前来的,便是大岩寺的得道高僧,心证法师的师兄心见法师。他虽然已经是一位耄耋老者,但声如洪钟,一开始念诵,一字一句,就像是在下面每个人的耳边响起—— 闻如是,一时佛在鸠尸那竭国娑罗双树间,尔时世尊般涅槃时…… …… 佛告普广菩萨摩诃萨,若四辈弟子若临终时若未终者,愿生东方香林刹者,其佛号曰…… 佛告普广菩萨摩诃萨,若有善男子善女人等,临终之日,愿生东南方金林刹者,其佛号曰…… 佛告普广菩萨摩诃萨,若有善男子善女人等临终之日,原声南方乐林刹者,其佛号曰…… 就在众人安静的听着这经文的时候,突然,身后响起了一个更洪亮的声音,却也是充满了怒意的声音,一下子将心见法师的声音压了下去—— “未知生,焉知死?!” 这句话,如同一块巨石,投进了一片宁静的湖水。 湖面,立刻被激起千层浪。 所有人也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全都露出了惊愕,却又紧张的神情,而商如意的心也沉了下去。 她和所有人一样,立刻转过头去。 只见一个身着官袍,白发苍苍,连脚步都有些蹒跚的老人拄着拐杖,一步一步的从石门外走了进来,他两眼通红,仿佛带着无限的仇怨,虽然老态龙钟,却在每一步眼神,每一个脚步,都裹挟了万钧雷霆。 一看到他,人群中立刻发出了一阵低呼。 “纪大人?!” 商如意一下子睁大了双眼,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刚刚他们才谈起的纳言纪泓! 只见这纪泓一边走,一边沉声道:“说什么临终!临终!先帝临终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们都没弄清楚,怎可在此超度?!” 他的话,如同一道惊雷,响彻整个大岩寺。 所有人仿佛被他劈醒了一般,惊愕之余都慢慢的回过神,周围众人转过头来,一道又一道犀利的目光,汇聚向了一个人。 这一刻,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慢慢的站起身来。 她知道,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第387章 好辩才 一瞬间,整个大岩寺都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了那个靛蓝色身影上,虽然众人目光灼灼,汇聚在一起的时候几乎快要燃起火焰,但迎视而来的目光却是冷冽而平静,甚至不带一丝情绪波动的看着那纪泓一步一步,沉重的走到她的面前。 商如意抬手,毕恭毕敬的对着眼前的老人拱手行礼:“拜见纪大人。” 纪泓浑浊的眼珠紧盯着她,目光中不仅有着恨意,更有着一种掩饰不住的沉痛,他冷笑道:“你倒是有利,可老夫今日来,却是向你问罪的。” “……” “陛下,到底是怎么死的!?” “……” “是不是你——” “纪公!” 纪泓的话没说完,前方突然传来了一个沉重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纪泓目光一冷,抬起头来,不出预料的看到盛国公宇文渊蹙着眉头,朝他走过来,道:“纪公这话,如意怎么担得起?今日法会,是为了先皇,纪公还是等法会结束之后,再问明缘由吧。” 纪泓冷笑道:“盛国公这话,倒是让老夫纳闷。陛下死因未名,怎么就这么举行法会超度?难道,你是不想让世人知道,陛下宾天,到底是因为什么?” “……” “是寿终正寝,还是——” 说到这里,纪泓转头看向脸色已经有些苍白的商如意,一字一字道:“有人,弑君!” 一阵凛冽的风吹过,吹得周围的经幡都猎猎飞扬起来,而紧闭的大雄宝殿的大门被风吹着,撞着门槛,发出了哐啷几声闷响,震得人心神一荡。 宇文渊的心也沉了下去。 他虽然爱护自己的家人,但他也很清醒,昨晚,更是把话说得很明白。 这件事,事关重大,不是一个人开口,或者不开口,就能结局的,甚至,配上宇文家,也未必能解决! 就在他迟疑的时候,纪泓又冷冷道:“国公此刻上前来,是要代替你的儿媳回答这个问题吗?” “……” “难道,她已经告诉了你,陛下临终前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一下,周围众人更是目光灼灼,全都盯向了广场正前方的这两个人,人群中,已经有人开始附和—— “国公若知道,不妨给我们一个真相。” “是啊,陛下到底是怎么死的。” “若真的有人弑君,那我们绝不能轻饶,一定要将这个人碎尸万段,诛她九族!” 宇文渊一下子被推倒风口浪尖。 虽然如此,但他毕竟久历风浪,即便被所有人指摘逼问,仍旧面不改色,只是护在大雄宝殿周围的那些护卫们,一见盛国公被围,长随薛道彤立刻冲着众人使了个眼色,那些人伸手扶上腰间的剑柄,已经准备冲上前来。 就在这时,一只白皙的手轻轻抬起,阻止了所有人的行动。 也压住了所有人追问的,愤怒的声音。 是商如意。 她仍旧站在原地,脸色苍白却又神情泰然,这个时候抬起手,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只见她慢慢说道:“诸位,我知道王绍及和王绍裘兄弟已经把陛下宾天的消息传遍天下,你们应该都听到了,但你们应该都是不信的,所以才会在此时追问国公。” “……” “但,国公其实也什么都不知道,我这一路上,并没有把真相告诉任何一个人,所以你们要追问的对象,错了。” “……” “你们应该找我!” 这话一出,众人倒是有些诧异的看向她。 宇文渊也微微蹙眉,低头看向了自己这个看上去柔弱无比,却在此刻一个人挑起了所有人的责难的儿媳,虽然心里知道不应该再说什么,可他还是忍不住上前一步。 但刚要开口,却被横过来的一只手拦住。 竟是宇文晔! 只见他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自己身边,脸色冷厉,眼神更冷峻的看着商如意,然后低声道:“父亲,这件事就不要再插手了。” “……” 宇文渊皱紧眉头看着他。 昨夜,自己这个二儿子一直说这件事交给他,他来。但现在—— 这个时候,已经不容他们多做,甚至多想,商如意抬起头来,巡梭了周围一眼,那些原本端坐在蒲团之上,之前甚至还在恹恹打着瞌睡的官员们,此刻已经完全聚拢上来,将自己周围围了个水泄不通,甚至连风都吹不进来。 所有人的目光和气息汇聚在一起,炽热得温度也快要将她点燃。 可处在最中心的她,却是冰冷的。 尤其感觉到,宇文晔从身边走开,她心里更像是落入了一处深渊,但冰冷刺骨的感觉却在这一刻让她更冷静了下来。 但,她甚至没有转头去看他一眼。 她对上了纪泓充满愤恨的眼神,平静的说道:“纪大人此番前来,是要询问陛下是怎么死的?” 纪泓冷笑了一声,又看了一旁的宇文渊和宇文晔一眼,然后道:“其实,老夫要问的还有很多,只不过,既然国公护着你,那你回答最重要的这个问题也就罢了。陛下到底是怎么死的!” 商如意淡淡一笑,道:“纪大人,不必留手。” 这话听得众人一愣,甚至连宇文渊也皱了一下眉头,却见商如意平静的笑道:“纪大人要问什么,可以从头到尾问个清楚,免得过了今天,又再生疑惑。况且,什么问题都问,前因后果弄清楚了,也更明白整件事,不是吗?” “……” 纪泓微微眯起双眼,倒像是有些意外的看着这位国公府少夫人。 这些年来,他远离朝廷,更远离朝廷争斗,即便亲儿死在江都,他也只认为那是文臣死谏,死而后已;可江都宫皇帝被弑的消息传来,令他哀痛万分,甚至想着要追随先帝而去,却在今天,突然被朝中一些人告知,那传闻中弑君的商如意已经回到了大兴城,所以,他立刻在众人的护持下赶来,问个清楚。 却没想到,这个弑君者,竟然如此磊落。 甚至磊落得有些狂傲。 她到底是有恃无恐,还是——知道自己犯下十恶不赦的大罪,必死无疑,所以不在乎了? 但不管怎么样,问清事实真相,才是他今天来到这里的目的。 于是,纪泓冷笑了一声,道:“好,那我问,你答!” 商如意道:“请问。” 纪泓道:“第一个问题,听闻在陛下率领百官南下江都宫的时候,少夫人原本在名册当中,却又为何,没有一同随行?” 商如意道:“在下认为,彼时南下江都宫,于社稷不利,于朝廷不利,所以,没有同行。” 周围已经有人冷笑了起来。 有人道:“为社稷不利朝廷不利,就可以抗旨不尊?” “她的眼里根本没有陛下,也难怪敢弑君了!” “一定就是她——” 就在众人七嘴八舌的指责的时候,商如意突然转过头去,冷冷的看了那些人一眼。 所任她只是个命妇,根本不足以压制周围那些官员,可被她冷冷的目光一看,那些人却感到一股寒意从心中升起,下意识的闭上了嘴。 而在那些人闭嘴,留下一段空白的时候,商如意才说道:“那诸位是不是认为,纪大人也会弑君?” 一听这话,众人大惊失色。 连纪泓也皱起眉头,露出了怒容:“你说什么?!” 商如意回过头去对上他,平静的说道:“当年,先帝东迁洛阳,纪大人曾经跪在大兴宫门外,阻止陛下东迁,可有此事?” “……” “当时,纪大人劝阻先帝的话中,似乎也说过,陛下营建东都,劳民伤财,于社稷不利,于朝廷不利的言辞。” “……” “如意只是不愿跟随,可纪大人,你是亲自去阻止了陛下东迁呀。” “……” “若说,我的举动都能让诸位联想到弑君,那纪大人这样的举动,那就不仅是会弑君,更是要对抗整个朝廷和天下了!” 纪泓闻言,顿时喉咙一梗,竟是说不出话来。 连他都说不出话,周围众人更是哑口无言。 谁也没想到,他们请来了德高望重,连大权在握的宇文渊都不好对他强行施压的纪泓,却被这个商如意用纪泓自己做过的事,解释了她做的事。 就好像给她套上了一块免罪金牌。 只要今天,他纪泓还能活着站在这里,还能质问她,那么商如意就无罪! 好计谋! 这一刻,连宇文渊的眼睛都亮了一下。 他当然知道自己故友的女儿聪慧过人,也早就见识过了自家儿媳的聪颖,但他没想到的是,面对朝中重臣的质问,那么多人的围攻,她竟然还能如此冷静,绝地反击。 如今,连能言善辩的纪泓,都被她这一番话说得哑了口。 宇文渊忍不住轻轻的点了点头。 倒是站在他身边的宇文晔,仍旧神情凝重,并没有因为商如意得到这一丝喘息的机会而有半分愉悦。 这时,人群中响起了一阵掌声,有个声音冷笑道:“好辩才,好辩才。” 众人急忙转过头去,商如意也微微蹙眉,抬头一看,只见人群中走出来一个中年男人,正是刚刚站在虞定兴身后的通议大夫周影,只见他一步一步的走到商如意的面前,低头笑道:“宇文少夫人才思敏捷,令人倾叹。” 商如意道:“并非才思敏捷,只是实话实说。” 周影道:“那,就请少夫人再说一说,既然你认为南下江都于社稷不利,于朝廷不利,那你为什么又会去到江都?更从江都宫中传出你与陛下朝夕相处,饮酒作乐的传闻呢?!” 第388章 饮的是断头酒,作的是苦中乐 这话一出,整个大岩寺仿佛有一块巨石轰然坠落。 所有人的心神都被震得不住荡漾,甚至有些人惊讶得睁大双眼,惊呼出声,却又立刻被周人的制止。 这个消息,有些人知道,有些人不知道。 但不管知道还是不知道,一旦说出来,而且是在那么多人的面前说出来,注定是个无法挽回的局面。 商如意的脸色,再一次苍白了起来。 可这一次,她并没有迎面对上问话的人,也没有对上周围那些惊愕,鄙夷的目光,更没有去看向同样受到不小震撼,但始终自持的宇文渊,她只是慢慢的转过头去,看向了大雄宝殿。 那里,仍旧门窗紧闭。 连风,都吹不进去。 不知道里面的人,能不能听到这句话;更无法知晓,里面的人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商如意静静的看了一会儿,那大门,始终没有打开。 甚至没有在凛冽的风中再发出任何一点震荡,好像里面的人已经失去了反应,而商如意慢慢的转过头来,再对上周围的人时,又深吸了一口气。 里面的人,不论是何种心情,都没有人敢前去侵扰,但她不同,她还需要面对眼前的人,甚至面对天下。 这时,周影已经冷笑道:“怎么,少夫人回答不了吗?” 商如意平静的抬起眼来看向他,说道:“只要实话实说,就没有回答不了的问题。” 周影道:“那,请少夫人实话实说吧。” 商如意道:“我之后,的确南下去了江都宫。” 周影立刻冷笑了一声,这一声冷笑尖刻得几乎刮疼了所有人的耳朵,他道:“为什么?你不是明明认为南下江都于社稷不利,于朝廷不利,又为什么要违背自己的意愿?” “……” “既然你去了江都宫,那是不是可以认为,你之前的话,其实不过是掩饰?” 一旁的纪泓眉头也拧了起来。 商如意看了他一眼,却并不慌乱,只平静的说道:“我南下江都宫,是因为当时的局势变了。” 周影眼睛一眯:“什么局势变了?” 商如意道:“那个时候,东都沦陷。” “……!” 一听到这四个字,众人又是一震。 而不等他们冷静下来再做思考,商如意已经紧接着说道:“陛下南下江都,和在东都沦陷之后南下江都,是不同的。” “……” “在东都未沦陷的时候,南下江都,只是一场巡游;但在东都沦陷之后,仍旧南下江都,那就不是巡游,而是放弃东都洛阳,更放弃北方的朝廷、社稷、百姓!” “……” “所以,我去江都,是为了以绵薄之力,向陛下谏言,请求陛下回归东都,扫平叛逆。” 旁边立刻有人冷笑道:“这种事,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商如意斜斜的用眼角看了那人一眼,不仅是眼神,连这动作,也充满了鄙夷和轻蔑。 她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 “如意当时,虽还未曾受封,也并不如食君之禄的诸位一般,应该理所当然的去担君之忧,但,绵薄之力可尽,忠君之言可说。” 周围的人顿时哑口无言。 要知道,谁都明白,皇帝南下江都宫不对,在东都沦陷的情况下南下江都更是大错,而这种大错,理当有朝中的大臣们前去劝阻,前去纠正,就如同当年的纪泓跪在大兴宫外泣血哭诉,也就是商如意口中的——食君之禄,担君之忧。 可是,当时身在东都的官员们,显然没有这么做。 而商如意的这番话,就几乎打了所有食君之禄的人的脸! 那人被她这一番话说得顿时面红耳赤,嗫喏无以对,只能低下头去,恨不得找条裂缝钻进去。 商如意倒也没有“乘胜追击”的再去对他说什么,而是转过头来看向神色复杂的纪泓,轻声说道:“小纪大人,也是死在这件事上,相信纪大人有所耳闻。” 纪泓的眼睛渐渐的有些红了。 虽然他一心为国,也一心为公,却并不代表他对亲子的死毫不在意,相反,在欣慰自己的儿子死得其所的背后,也是他这个垂垂老者最无可奈何的悲痛。 可他没有说什么,只抬头看向商如意,却见商如意平静中却带着几分哀伤,轻声道:“在江都的时候,小纪大人身为纳言,无一日不向先帝上书,劝谏先帝重振旗鼓,挥军北上,重返洛阳夺回东都。这是小纪大人心怀社稷,置死生不顾,也是我,万分钦佩的一点。” “……” “纪大人,你的儿子和你一样,乃真国士也!” 这一刻,听到这些话,哪怕心性强悍如纪泓,也有了一丝震荡。 那浑浊的眼睛里,盈出了一点泪光,终于还是慢慢落下,只听着纪泓哽咽着道:“是,是……” 一看到纪泓落泪,周围人之前虽然义愤填膺,这个时候,竟也有些人心生不忍。 他们面面相觑,都纷纷低下头去,甚至有人开始往后退。 可就在这时,人群中却又有人冷冷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宇文少夫人这话的确说得没错,也算是你回答了刚刚周大人的问题。” 商如意抬起头来,只见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走了过来。 不是别人,正是折冲都尉孟威。 此人是个武将,跟纪泓,跟周影都不一样,那高大的身躯就像是一座大山,当他走到商如意面前的时候,投下的阴影立刻就将她整个人都笼罩了起来。 只见他冷笑道:“可是,刚刚周大人的问题,少夫人好像只回答了一半。” “……” “你说你去到江都宫,是为了劝谏先帝挥军北上,夺回东都。那为什么,先帝不但没有北上,反倒和你在江都宫中朝夕相处,饮酒作乐?” “……” “你说的,和你做的,真的是一回事吗?” 他这话一出,周围人的脸上眼中,立刻浮现出了一些异样的神色。 这个世上,最让人不齿,却也最吸引人注意的,便是不轨悖德的男女之情,一旦被这样的传闻缠上,谁都会陷入舆情的漩涡当中不可自拔。 更何况,是先帝楚旸! 他的风流多情,天下皆知,甚至当初在雁门郡之围时,就曾经和这位宇文少夫人传出过一些不堪的风闻,虽然后来被强压了下来,可现在再一提起,两人更曾经在江都宫有过一段不为人所知的相处,仿佛更坐实了曾经的传闻。 若是这样—— 众人的目光渐渐变得轻佻,鄙夷,而这些目光不仅仅看着商如意,更有些人开始往她的身后,那两个高大的身影看去。 宇文渊,和宇文晔! 商如意的心顿时沉了下来。 虽然知道迟早会面对这个问题,也在刚刚开口的时候,就做好了准备,但真正面对的时候,她的内心还是感到一阵说不出的钝痛,再在此刻回头看了一眼——果然,宇文渊的脸上已经凝起了一层寒霜。 他是个胸怀博大,对故人之女倍加疼爱怜惜的长辈。 可谁,能接受自己的儿媳做出这样的事? 更何况,当初在雁门郡,楚旸当着所有人的面抱起自己,这件事也曾引起轩然大波,虽然被宇文晔巧妙的掩饰了过去,但必定也在宇文渊的心里留下了一点影子。 如今再提,只怕他—— 商如意忍不住心里的一阵慌乱,下意识的看向了宇文晔。 可他,仍旧站在那里,不仅一动不动,甚至连一个字,一个眼神,都没有。 仿佛完全,置身事外。 这一刻,哪怕早就告诉过自己,这些事情本就该自己来面对,可心里却还是忍不住去想——这,就是他口中的“我来”? 商如意的双眼突然有些不可抑制的发烫,好像有些东西在不管不顾的往上涌,几乎就要盈满她的眼眶,甚至就快要滴落下来。她急忙转过头去,用力的咽下了心口那翻涌的酸楚,也将那一点滚热硬生生的压了下去。 不管怎么样,该自己面对的,就是得自己面对。 他许诺的,是他的事,但自己说过的话,就必须做到! 想到这里,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看向那孟威,声音微微有些压抑不住的沙涩,道:“都尉大人只知道陛下在江都宫饮酒作乐,那你可知道,饮酒,饮的是什么酒?作乐,作的是什么乐?” “……!?” 孟威一怔,却不知道她这样反问有何意义。 连周围的人也都露出了诧异的神情,却见商如意平静的说道:“我可以告诉各位。” “……” “先帝的确是在江都宫饮酒作乐。” “……” “但,饮的是断头酒,作的是苦中乐。” 原本众人的心情还陷在那种探究男女私情的轻佻意淫中,突然听到这样一番话,那种近乎卑劣的心思反倒像是被人硬生生的剥开遮掩,暴露在了光天化日之下,大家顿时感到了一种难以言说的羞耻感。 而“断头”二字,更是重重的落在了纪泓的心上。 他一下子睁大了双眼,急切的道:“断头酒,是什么意思?!” 第389章 若,我来作证呢? “断头酒,就是断——头,酒!” 这一刻,商如意两眼通红,并不是被所有人围逼而惊慌恐惧,只是不可避免的回忆起那一夜的经历,被那鲜血染红的记忆映红了双眼。 甚至,那一夜快要被血海吞没,几乎溺毙的感觉,也又一次包围了她。 原来,她从来没有忘记过。 那个人站在她的面前,狂傲、恣睢,不可一世,哪怕已经走到了末路,哪怕已经被逼到了绝境,他仍然不肯低头,他仍然认定,自己一生无过! 明明是他的挣扎,明明是他的困境,却在这些日子成了她的噩梦,哪怕刻意的不去回想也一直紧随着她,直到这一刻,梦魇仿佛化作了现实,她仿佛也和曾经的他一样,被逼到了绝境。 但—— 商如意咬着牙,用力的握着双手,直到指甲生生的扎进掌心里,那清楚的刺痛也将她从那噩梦般的环境中拉了回来。然后,她清醒的,一字一字的道:“纪大人,还有诸位,你们今天向在下逼问,不就是想知道先帝到底是怎么死的?这个答案,其实已经回答了你们。” “……” “先帝,是断头而亡!” “什么?!” 听到这话,纪泓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顿时整个人悲痛得难以自抑,哭着跪倒在地上:“先帝!先帝啊!” 周围一些臣子也忍不住露出了哀痛的神情,有人偷偷的抹着眼泪,也有人哀哀哭了起来。 甚至连宇文渊,也红了双眼。 文武百官中,不乏有尸位素餐,混天过日者,也有奸邪狡诈,以权谋私者,但正所谓有光明就有黑暗,光与影原本就是相生相随,有这样的人,也就一定有忠君体国,为了江山社稷死而后已者。 这些人,哪怕对楚旸生前的所作所为多有不满,却也并不影响他们对皇帝的忠诚。 尤其,听闻楚旸的死因,竟是断头而亡! 这对于一个皇帝来说,是最大的耻辱,也是整个大业王朝最大的不幸。 眼看着这些人悲痛不已的样子,商如意原本满腔话语这个时候也堵在了喉咙里,反倒是纪泓,他哭了许久,突然又站起身来,咬着牙,红着眼问道:“为什么会这样?先帝为什么会断头而亡?他宾天的时候,到底是在何处,是什么情况,你快说!” 其他的臣子们也纷纷逼问过来。 对着他们愤怒又悲伤的眼神,商如意平静的说道:“先帝,是死在江都宫的光明大殿内。” “……” “而彼时的光明大殿外,全都是王绍及率领的禁卫军,他们不是守卫江都宫的安危,也不是赶来勤王护驾,他们只是在等。” 纪泓颤声道:“等什么?” 商如意道:“他们,在等先帝的人头!” “……” “因为,在先帝临终之前,禁卫军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请陛下献头!” “……?!” 纪泓睁大双眼,好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却又不能不信,他浑浊的眼珠这一刻已经彻底通红,整个人像是陷入了绝境的老兽, “所以,陛下被逼自戕,断头而亡!” 这时,又一阵凛冽的风掠过大岩寺,众人都被吹得东倒西歪,尤其是那紧闭的大雄宝殿的大门,又一次被风吹得哐啷震响,那声音好像整个大雄宝殿都在震荡,让负下一刻就要轰塌。 听着那沉闷的震响,商如意的心,也在震颤着。 原本在众人面前说出这些话,就耗费了她这些日子积攒的所有的力气,到这个时候,已经精疲力尽,心口,身上一阵一阵的发虚,被这样的风一吹,更是险些跌倒在地。 就在这时,一只手横过来,扶住了她。 商如意的呼吸一窒,下意识的回过头,对上了宇文晔冷峻的双眼。 他仍然面无表情,好像眼前发生的一切都跟他没有丝毫关系,而且,在商如意站稳之后,那只手立刻就缩了回去。 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商如意突然感到心口突突的跳了一下,但不等她去细想什么,又一个冷冷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所以,宇文少夫人的意思是,逼杀先帝的,是王绍及率领的禁卫军?” 商如意的神色又是一凛。 她立刻收回所有的心神转过头来,说话的还是孟威,但他两眼微眯,神情冷蔑,显然对她刚刚的话是一个字都不信,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更带着一丝冷笑。 可商如意还是沉声道:“不错。” 这一次,孟威冷笑的声音更大了一些。 他说道:“好,好极了。王绍及传出的消息是,宇文少夫人,你,商如意弑君;而现在,你又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说是他带着禁卫军逼先帝自戕。” “……” “你们两,是把弑君这项大罪当成蹴鞠一样踢来踢去?还是,逗着文武百官好玩?” 商如意神情一沉,道:“孟都尉,先帝宾天乃是大事,还请你不要用这种轻薄的口吻来说,更不要用这种轻薄的态度来对待!” “……!” 孟威被她郑重的话语说得一梗。 他原本是想要用这话来驳斥商如意,却没想到,对方一开口,却把他这话打成了轻薄,他反倒成了对先帝不敬的人。 周围的几个老成持重的老臣也立刻道:“不错,此事不可慢待。” “孟都尉不可对先帝不敬。” 孟威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一时间竟也说不出话来。 这时,周影走了上来,说道:“宇文少夫人,我们无人敢对先帝宾天之事不敬,只是,你这话实在让人难以采信。” 商如意转过身去正对着他,道:“所以,你们就信王绍及的话?” “……” “我一个弱女子弑君,和王绍及谋反,带领禁卫军逼迫先帝自戕,哪一个更合理,难道周大人你饱读诗书,久历阵仗,竟会看不出?” “……” “到底是看不出,还是偏听偏信,顺强凌弱!?” 她神情肃然,眼神锐利,而那一句又一句接连不断的逼问,虽非滴水不漏,却悍不可摧,逼得周影步步后退,竟无话可说。 周围的,也全都愣在当场,没有一个人能再开口反驳。 一时间,整个大雄宝殿前,都安静了下来。 而这安静的一瞬间,却又并非商如意的胜利,而是所有人一段思绪的空白,但仍然有人皱着眉头看着那咄咄逼人的宇文家少夫人——显然,即便是她这样的逼问,也并不能完全洗清她的嫌疑,更不能让人立刻就去怀疑王绍及。 就在这时,商如意目光闪烁,突然又道:“难道,那王绍及的话有什么证据,能让诸位这么死心塌地的相信他?” 一听这话,周影的眼睛又亮了。 刚刚,他几乎已经被逼问得毫无还手之力,但这个问题,却反倒像是给他开了一条口子,让他得意喘息。他立刻就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急忙抬起头来大声说道:“少夫人这么说,难道你的话,就有作证?” 话音刚落,他的心立刻咯噔了一声。 因为他看到,在他开口的一瞬间,商如意的眼睛,也亮了。 只见她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淡淡的弧度,随即,又轻抿而过,好像那一抹笑意只是一个幻觉,紧接着,周围的大臣们也纷纷附和起了他的话—— “少夫人说的这些话,又有什么证据吗?” “你要让我们相信,若你有证据,那我们也不妨采信你的话。” “还请少夫人拿出证据来。” 在众人七嘴八舌的话语中,商如意慢慢的转头看了他们一眼,脸上的神色比刚刚更平静了几分,她说道:“我当然有。” 这个时候,纪泓也平静了下来。 他在旁边几个人的搀扶下慢慢站起身来,对着商如意道:“若少夫人真有证据,还请拿出来,我们一定会还少夫人一个公道。” 商如意看着他,点头道:“我相信纪大人。” 于是,她转过头去—— 众人也随着她的目光,齐刷刷的看向了前方,却不是别人,而是站在宇文晔身后的一个人,这个时候慢慢的走了出来。 正是一早就被他们调派到大岩寺来的程桥。 众人见他眼生,都蹙起眉头,辨认了半晌,轻轻摇头道:“这人是谁?” “他算是什么证据?” 宇文晔仍旧一言不发,只低头看了他一眼,程桥立刻上前一步,对着众人拱手行礼道:“见过纪大人,见过诸位大人。在下程桥,左宫军副统领。” “左宫军!?” 听到这三个字,人群中有些人立刻露出了诧异的眼神,而纪泓目光闪烁,立刻想了起来,道:“左宫军,你就是江都宫——” 程桥点头道:“是,在下就是江都宫守卫。” 人群中立刻响起了一阵轻叹。 说起来,楚旸宾天已经过去了几个月,而他们唯一得到的,便是王绍及从江都宫传出的那一道消息而已,如今,好不容易商如意回来,可她却又说出了一个和之前所知的消息完全相反的结果,令众人都有些无所适从。 如今,终于有一个从江都宫回来的“活人”了! 纪泓如获至宝一般,急忙说道:“既然你是江都宫守卫,那先帝宾天那晚,你可在场?” 程桥道:“在下虽在场,却,去晚了。” 纪泓眉头一皱:“什么意思?” 程桥道:“寒食节当日,陛下事先颁布了旨意,宫中各处大门打开,但所有的巡逻侍卫,包括左右宫军,也包括王绍及率领的禁卫军,都不能踏进光明门一步。” 一旁的周影立刻道:“那你说去晚了,是什么意思?” 程桥道:“在下率领左宫军巡逻时,发现禁卫军并不在平日巡逻的地方,而在光明大殿外,却响起了他们的喊杀声,可是在那之前,宫中并未有鸣锣示警,所以,禁卫军是在违背先帝旨意的情况下,不宣而入。” “……” “在下担心先帝的安危,所以,只能不顾禁令,率领左宫军闯入光明门。” 纪泓道:“那,你看到了什么?” 程桥抬起头来,扬声道:“在下看到,禁卫军手持刀剑,围逼光明大殿,而先帝——已自戕身陨!” 他的话音一落,在场的人全都安静了下来。 可是,这并不是一种一锤定音后接受的沉默,相反,众人的目光更加的闪烁疑惑,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神都全都是不敢再轻信谣言的谨慎。 而看着他们这样,商如意也在心里冷笑一声。 几乎是立刻,在她心中那一声冷笑之后,耳边立刻响起了一声质问:“你说,你是江都的左宫军副统领?” 程桥回头一看,说话的正是国子司业李吉生,此人身形消瘦,裹着一身土黄色的长衫,虽是个读书人的样子,但说话时声音尖刻锐利,让人有一种刺耳的感觉,不像读书人,反倒像个十分市侩的奸商。 程桥平静的说道:“正是。” 李吉生道:“那,你为何不在江都宫,而是在此地?” 众人一听这话,又是一阵醒悟般的轻叹,的确,大家只顾着他刚刚说的话,却反倒忘了质疑他本人,一个江都宫的左宫军副统领,为什么不在江都宫,反倒来了大兴城,更是在此时,恰好出现在大岩寺呢? 程桥听到这样的质问,也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他回头看了宇文晔一眼,却见后者只淡淡的轻轻颔首,却也并不多话。 程桥深吸了一口气,道:“在下虽任职左宫军副统领,可是在寒食夜,在下率领左宫军与违逆犯上的禁卫军殊死搏斗,势同水火;而王绍及在逼杀了先帝之后,统领了整个江都,在下再无容身之所,便救出宇文少夫人,跋涉数月,才抵达大兴城。” 听到这话,旁边的孟威立刻发出了一丝冷笑。 他道:“所以,你现在,是宇文家的人?” “……” “还是说,你本就是宇文家的人?” 商如意在一旁看着他们逐渐开始围攻程桥,一时间也有些急了。 可是,话,却不好出口。 因为程桥的确是曾经在太原军中效力,如今,离开江都宫后,也的确就是归附与宇文家,若要否认,只细细一查就能查清,根本不容争辩。 可若承认—— 就在商如意心中焦急的时候,一个冷峻,却清朗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不错,他就是宇文家的人。” “……!” 一听到这个声音,商如意的心顿时一跳。 就算不回头,她也知道,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从自己受到围攻开始就一直缄口不言,好像始终置身事外的宇文晔。 他居然在这个时候开口。 可开口,却是承认程桥是宇文家的人,这不是把刀柄直接递到别人的手上吗? 想到这里,哪怕不想面对他,商如意还是回过头去,就看到连宇文渊的脸上都露出了一丝凝重之色,看着身边的二儿子,但宇文晔却上前一步,走到了她的身边,与她并肩而立。 商如意微微蹙眉,轻声道:“你——” 可话没说完,就感到垂在身侧,刚刚因为失落,甚至险些绝望而冰冷的指尖,被一只温热的大手握住。 她顿时感到心口都被那温度一击,整个人僵了一下,不动了。 周围的人,一时间也安静下来。 像是有些不敢相信,宇文晔竟然就这么承认了这个对他们而言最不利的结果,周影和李吉生对视了一眼,似乎觉得一切太过顺利,反倒不敢轻易的踏出一步,却问出那个最能给对方致命一击的问题。 而这个时候,反倒是在他们开口之后便一直沉默的纪泓沉声说道:“此人既是宇文家的人,那他的话,只怕不好轻易采信。” 宇文晔低头看向他。 宇文渊这个时候也上前一步,沉声道:“纪公——” 纪泓抬起手来,阻止了他的话,说道:“盛国公,老夫知道如今你在朝中是一言九鼎的。可这件事,却不是你们能够作答的。你宇文家的人相互为证,老夫若就这么相信,岂不也正是刚刚你们口中所说的,偏听偏信?” 商如意道:“那纪大人认为,该如何?” 纪泓看着她,倒是没有立刻说话,反倒是周影和李吉生立刻说道:“若今天,没有其他人出面作证,只怕,这件事是难以取信于人了。” 听到这话的一瞬间,商如意感到之间被捏了一下。 她急忙抬头看他,却见宇文晔的脸上仍旧没有任何的表情,甚至没有一丝情绪的起伏,只是慢慢抬起头来,看向了不远处的前方。 商如意顺着他的目光,也看了过去。 那,是大雄宝殿。 那里仍旧门窗紧闭,好像一个封闭了五感的人,不论外面多大的风雨,哪怕山崩地裂,都跟里面那颗沉静的心没有任何关系。 他看着那里,是—— 就在商如意心中升起一丝疑惑的时候,突然,那紧闭的大门哐啷的响了一声。 众人原本将注意力都放在了商如意的身上,这个时候突然响起这一声闷响,倒是惊得众人全都抬起头来,然后,大家就看到,那沉重的大门,慢慢的打开了。 从里面,走出了一个熟悉,却阔别已久的身影。 “若,我来作证呢?” 今天因为有点事,所以两章合并一章发了 第390章 一锤定音 第390章 一锤定音 第390章 一看清那人的形貌,在场的所有人全都倒抽了一口冷气。 而商如意,更是在这一刻忘记了呼吸和心跳,只睁大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这位白白胖胖,脸上没有一丝皱纹,却又在眼角眉梢的每一处,都写满了这些日子的风尘和愁苦的内侍大人。 玉公公?! 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怎么会—— 就在商如意心中万千思绪乱成一团的时候,周围的人已经是乱成了一团。 大家甚至顾不上去想他为什么能从江都宫回来,又为什么在这里,甚至,不明白他为什么还活着,只听到刚刚那一句话,就足够震撼所有人的心神。 连纪泓,也露出了一丝意外的神情,哑声道:“你,玉,玉公公?” “正是咱家。” 只见玉公公从大雄宝殿内走出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里面太过阴暗,又太过沉闷,走出来面对所有人的时候,他的身形似乎都有些摇晃,直到低头看向并肩站在下方的宇文晔和商如意,那苍白的脸上才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意。 他说道:“咱家的话,诸位可信?” “……” “咱家的话作为佐证,诸位看来,可能做数?” “……” 一时间,所有的人都沉默下来。 不仅回答不出这个问题,更是连这个问题的意义都忘了。 而商如意在呆若木鸡的看着玉公公走出来,又说了那些话之后,突然在这一刻脑海中灵光一闪,想到他们从江都宫回来的这一路上,宇文晔似乎一直带着一个特殊的人,但从未露面;之后过宋州,他们从水路改走陆路,但那个人却没有下船,而是仍旧走水路与他们分到而行。 这个时候,她才终于明白过来。 原来,是玉公公! 那个时候,宇文晔派人在江都宫中救她,但因为楚旸将她带到了光明大殿,所以潜入内宫的人只找到了卧雪,将她带走;如今看来,既然都找到了卧雪,又怎么可能找不到玉公公。 所以,玉公公是和他们一路离开江都宫的。 只是—— 为什么玉公公会跟着他们走? 而且,从这一路上的情形来看,他们之间的关系,似乎并不只是侍奉先帝的内侍和辅国大将军的关系,反倒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默契。 这一刻,商如意的脑子里万千思绪仿佛化作了看不见的丝线,缠绕到了她的身上,几乎令她窒息。 就在她有些喘不过气来的时候,指尖,又被轻轻一捏。 这一捏,身上就像是过电一般,她猛地又是一颤,转过头去,就对上了宇文晔那冷峻,却明亮得好像深夜中引路的星子的眼睛。 他对着她,用口型道:“喘——气。” “……?” 商如意又是一怔,才猛然回过神来。 自己,从玉公公出现的那一刻,就忘记了呼吸,此刻,更像是连心跳都要停住了。 难怪被他捏了一下指尖,就觉得全身都被电了一下似得。 她急忙找回了自己的呼吸和心跳,也顿时有些喘息不匀,宇文晔的嘴角微微勾了一下,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抬起头来——这个时候,周围的人也都纷纷回过神来,众人眼神复杂,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许久之后,才有人用微妙的口吻问道:“玉公公,怎会在此?” 只见玉公公上前一步,看了一眼那人,再看向周围,和那人几乎一模一样的众人的眼神和表情,淡淡一笑,道:“诸位一定是想问,咱家为什么还活着吧。” “……” “先帝宾天,咱家的确应该以身殉主,以报皇恩。” 听到这话,众人又是一阵轻叹。 而玉公公的两眼突然发红,沉痛而愤恨的说道:“可是——王绍及率领禁卫军反叛朝廷,江都宫大乱,先帝,被逼杀在光明大殿,这一切的罪行,不能任由他颠倒黑白,信口雌黄。咱家留下这条命,逃离江都,回到大兴城,就是为了将这件事禀报太后,更昭示天下,让这个恶人的恶行无所遁形!” 说到这里,他又看了商如意一眼,然后再对着众人道:“只是没想到,诸位竟然受王绍及的蒙蔽,反而,内耗起来。” “……” “难道,各位没曾想过,盛国公对朝廷忠心耿耿,宇文家为社稷鞠躬尽瘁,宇文少夫怎么可能犯上弑君?” “……” “若她真的犯上弑君,她又怎敢出席今日的法会?” 他这话,不仅仅是用自己的经历做了佐证,更是将宇文家一整个搬了出来。 要知道,如今的盛国公,已经权倾朝野,连新帝,都是他拥立的,如果在这个地方否认了这一点,也就否认了此刻他们所侍奉的朝廷! 谁敢说这样的话?又有谁,敢做这样的怀疑? 果然,在场的人都安静了下来。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能被他这一番自证的话说服,只见纪泓低头沉思了片刻,然后慢慢抬起头来,拄着拐杖往前走了两步,一直走到台阶下,对着玉公公道:“玉公公的话,老夫听明白了,只是有一件事,老夫还不明白。” 玉公公对他,倒也客气,一抬手道:“纪公请问。” 只见纪泓两眼微眯,虽然眼珠混沌,可混沌中却闪烁着一点锐利的精光,他道:“既然玉公公早就知道先帝被逼杀的真相,为什么不早一些出来说话,让大家不被王绍及迷惑?” 玉公公道:“咱家年老体弱,路途艰难,咱家也是前日刚到大兴城。” “……” “到了大兴城之后,咱家也立刻将这些话告知了太后。” 一听这话,周围众人都下意识的抬起头来,往他身后的大雄宝殿看去。 商如意也抬头看向那紧闭的大门,虽然知道,玉公公在这个时候出来,开口,一定是得到了太后的准许,但直到此刻,大雄宝殿仍然门窗紧闭,一点声音都没有。 她在里面,听到外面的动静,尤其听到刚刚自己的那些话……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商如意几乎不敢再去想。 而纪泓也立刻道:“那太后——” 玉公公也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门窗,在心里轻叹了口气,然后转过头来对着众人道:“只是,事关重大,太后也不愿偏听偏信,更不愿贸然传出一些未经证实的消息,扰乱人心。所以,太后也在等,等有从江都宫回来的人为咱家佐证。” “……” “就在刚刚,太后在大雄宝殿内听到了宇文少夫人的话,才知晓咱家所言不虚。” 这一下,众人更是无话可说。 原本,大家是要他的话来为商如意为证,可现在,众人的心思都已经不重要的,因为真正关心先帝死亡真相的,谁也比不过太后,她既然认定了商如意的话可以作为玉公公的话的佐证,那么商如意的话,又还有谁敢怀疑呢? 一时间,整个大岩寺内都安静了下来。 “阿弥陀佛。” 这个时候,还能再开口的,也只有大岩寺的住持方丈,只见那心证法师慢慢走上前来,对着商如意双手合十,朗声说道:“如今水落石出,真相大白。佛祖保佑,宇文少夫人,伱——清白了。” 就在那“清白”二字出口的同时,不远处的钟楼上,传来了一阵沉重的钟声。 隆隆轰鸣,伴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震撼,撼动了每个人的心。 也如一块大石,彻底落地! 所有人都明白,在玉公公出现,太后无声却浩然的存在,以及此刻心证法师的一句话,这件公案,彻底的落定。 王绍及,才是弑君元凶! 伴随着那法会暂时结束的钟声,众人全都安静下来,有些人安坐原地,似乎是在沉思着这些日子发生的一切,也有人匆匆离开,似乎是要去处理这个真相出现之后接下来的变故。 很快,大雄宝殿前的人,已经散去大半。 直到这个时候,商如意才缓过一口气。 刚刚,被所有人围在中央逼问的时候,她就好像陷落在一处四面都是围墙,不仅看不到光亮,更透不过气的绝境里。 但幸好,这些墙塌了。 是被她踢塌的,也是—— 商如意慢慢的转过头,看向身边的宇文晔,从头到尾,他几乎没开过口,也没有丝毫情绪的起伏,甚至直到现在,脸上也没有什么得胜的喜悦,仿佛这一切,都是在他的掌握之中。 确切的说,一切,就是在他的掌握之中。 他说的“我来”,并不是在这场法会上开口,去与那些人争辩,说一些连他自己都没有亲眼见证过的东西,那只会让一切更糟,让真相更模糊。 他要做的是,是让玉公公回到大兴城,再让玉公公在最合适的时机,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一锤,定音。 所以昨夜—— 想到这里,商如意的心又有些不自觉的震颤。 正当她呼吸再一次急促起来,心跳也有些失衡的时候,耳边响起了宇文晔低沉的声音:“你在想什么?” “……!” 商如意的心又是一跳。 她抬起头来,只见宇文晔正低头看向她,目光冷峻,沉凝,却又透着一丝锐利。他道:“你刚刚看我那一眼,是什么意思?” (本章完) 第391章 你还是宇文家的好儿媳 第391章 你还是宇文家的好儿媳 商如意目光闪烁,有些慌乱的想要解释什么。 但这个时候,喉咙发梗,全身更是止不住的战栗,她甚至还没来得及把声音挤出喉咙,就听见宇文晔冷冷道:“你是不是认为,我不管你?” “……” “又跟在江都宫一样,你认为,我会置伱的生死于不顾,是吗?” “我——” 这个时候,哪怕能开口,商如意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刚刚那一瞬间,她的确是失落的,甚至,绝望。 也因为被围逼到了绝境,她全部的身心,精力,都用在了和那些人的角力当中,来不及去遮掩眼中的情绪,所以,被他清清楚楚的看透了。 但此刻再被问起,却是只有难堪。 她低下头,挪开目光,想要逃避这个问题。 “说啊!” 宇文晔提高了一些声音,虽然仍然很小声,可在两个人之间,却像是一把利剑。 商如意避无可避——毕竟,她的手,还被他抓在手心,甚至在这一刻,抓得更用力了一些,完全不容许她有丝毫退避,躲让的机会。 明明刚刚,才从那几乎密不透风的绝境里逃离出来,好像捡回了一条命,但立刻,又被人重新逼上了一条绝路,而且是她根本找不到出路,逃不出生天的绝路,商如意突然感到一阵说不出的委屈,她咬着下唇,抬头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有些滚烫,更有些模糊。 而宇文晔的手,也在这一刻僵了一下。 她……好像要哭了。 虽然不是第一次看到她泪盈满眶的样子,也不是第一次,逼得她落泪,但这个时候——的确不是最好的时候。 他的气息也乱了起来,沉声道:“你——” “对不起,” 感觉到眼中的滚烫已经要夺眶而出,商如意低下头去,生生的咽下了心中还未及消散的委屈和窘迫,但声音里已经染上了哽咽的哭腔,她只能不断的道:“对不起,对不起……” 她来来回回的说着这三个字。 只有这三个字,却好像已经把刚刚让她难堪,说不出的那些话,都说尽了。 而不知为什么,明明就是要让她难受,让她难堪,让她明白她做错了,可真正听到这三个字,和其间夹杂着的哭腔,宇文晔的心好像也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 他咬咬牙,努力平息自己心口那异样的震痛。 沉默半晌,他才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哑声道:“商如意,这个世上没有无敌的人,也没有人能保证自己可以应对任何局面,任何困难,你在遇到过不的难关的时候能看我,我很高兴。” “……” “但我没有立刻出声,是因为我同意你说的——自己的事情应该自己去面对。” “……” “而且,连这种场面都应付不来的人,也做不了我宇文晔的妻子,更做不了宇文家的儿媳。” “……” “不过,你已经做到了你该做的。” “……” “所以,该我这个做丈夫做的,我一样都不会缺,更不会晚。” 说到这里,他又看着商如意发红的眼眶,声音再一次低沉下来,更带上了一丝他不习惯的温柔:“你,做得很好。” “……!” 他明明是在安慰自己,可不知为什么,听到他的话,商如意心里却更加酸涩了几分。 她只能咬着牙,拼命的咽下心口那股莫名的悸动。 然后轻轻的点头。 当她终于平复了自己的情绪,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却看到站在前方不远处的宇文渊正低头跟薛道彤他们吩咐了几句——想来应该是应对这件大事的举措,等到那些人都领命离开之后,他抬起头来,对着台阶上的玉公公看了一眼。 而对方,似乎也不经意的,轻轻的点了点头。 然后,转身走进了大雄宝殿。 商如意一时间愣在原地,刚刚看到玉公公从大殿中走出来的时候心中涌起的那一丝疑惑,再这一刻,好像更深了一些。 玉公公和宇文家…… 但不等她细想,眼前一股强大的压迫感逐渐靠近,抬眼一看,正是宇文渊朝着她走了过来。 他的神情还算轻松,显然先帝宾天这件事解决,对他而言也是放下了这些日子一直压在心头的一块大石,但眼神却并不完全轻松,甚至看向商如意的时候,仍带着几分凝重。 他道:“如意。” 商如意的背脊一麻,但还是急忙上前,轻声道:“爹。” 宇文渊看了她一会儿,才又叹了口气,说道:“既然真相是这样,你为什么不早说?早些说出来,爹也可以做好准备,不至于今日如此。” 商如意低着头,轻声道:“这件事——的确是如意有意不说的。” 宇文渊皱眉:“为什么?”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道:“如果这一路上,我不停的告诉别人,陛下是被逼自尽,那么流言传来传去,并不会让人相信,反倒会降低可信度;当我再亲自开口的时候,众人心中早有打底,只会更怀疑我的话。” “……” “脓包,未必越早挑破越好,有的时候,反倒需要在最大的时候挑破,才有最好的效果。” “……” “所以,这件事要说,就只能说一次,而且只能在最关键的时候说。” 宇文渊闻言,也轻轻的点了点头。 他叱咤风云多年,所经历的事也无数,自然比商如意更明白这个道理。 而商如意又抬头看向他,笑道:“而且,爹你不知晓这一切,今天,才不必开口。” “……”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今天,如意真的摆脱不了弑君者的罪名,至少,可以不用连累爹你太多。” “你这孩子——” 宇文渊的眉头紧蹙,虽然神情依旧有些阴沉,但在听到她这番话的时候,眼神中还是流露出了一丝长辈的慈爱和对她的疼惜,道:“这种事,你原不必一个人扛。” “……” “你嫁到宇文家来,就是宇文家的人,不可生分,更不可将自己除开去。” “……” 听到这些话,回想起自己这一路,这半生,总是经历过无数的艰难,却总有人能呵护自己,保护自己——人生正是如此,才让她坚定的走下去,走到今天。 商如意眼睛红红的,涩声道:“如意,明白。” “明白就好。” 宇文渊叹了口气,却又回头看了一眼大门再次紧闭的大雄宝殿,然后说道:“你们找个地方休息一会儿吧,下午的法会还要举行。” “是。” 两人应着,而宇文渊已经转身走开了。 看着他的背影,商如意的心里又是感慨,又是轻松,可这时,耳边却又响起了宇文晔有些冷的声音:“你想得最多的,还是父亲。” “……!” 她一怔,转头看向他。 却见宇文晔又低头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的道:“你还是宇文家的好儿媳。” 商如意当然听得出来,这一刻他话语中浓浓的讥诮之意,可刚刚,他明明对着自己还那么温和。 一时间,她也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只低下头去。 而看着她几乎默认的样子,宇文晔的眉头蹙得更紧了些。 就在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变得有些紧绷起来的时候,大雄宝殿的大门又打开了,只见玉公公从里面走了出来,而这一次,他走下台阶,却是直接走到了商如意的面前:“夫人。” 商如意忙道:“玉公公。” 阔别已久,再看到他的时候,商如意的心里也十分感慨,毕竟——在江都宫内,那一段不知道应该称为幻梦,还是噩梦的岁月中,是这位内侍大人一直陪着自己,一字一句的提点着自己,让自己度过了那段日子。 刚刚,他更是救自己于水火。 商如意轻声道:“公公,可还安好?” “好,好。” 玉公公微笑着看着她,又看了一眼旁边神情异样的宇文晔,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只笑了笑,然后说道:“夫人,太后要见你。” “……!” 虽然,心里早有这样的准备,但当听到他这么说的时候,商如意的心还是狠狠的跳了一下。 太后…… 江皇后…… 她要见自己! 正如宇文晔所说,对于楚旸的死,他从不多问,因为他知道她难以面对,却也告诉她,放眼天下,她只需要向一个人交代。 就是江皇后。 也是如今,大业王朝的太后! 自己刚刚虽然应对了所有人,可那并不是最难过的关,最难过的,是这一关! 商如意顿时有些紧张了起来,道:“好,我——” 说着,她抬头看了宇文晔一眼,却见宇文晔脸上露出了一丝复杂的神情,转过头看向大岩寺的后院,道:“你去吧。我,我去居士林。” “……?” 商如意有些异样——他不去? 不过,玉公公好像也只是说,太后要见自己。 她点点头,而宇文晔已经不再多说什么,转身便走开去,一直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前方的山门,商如意这才回头,跟着玉公公上了台阶,走进了大雄宝殿。 殿内,有些昏暗。 不论外面有多炽热的阳光,有多喧嚣的人声,一进入这大殿,就好像把尘世的一切都隔绝在外,商如意有些恍惚的感到心头凉了一阵,然后就看到,在大殿的一侧,摆着一张矮桌,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坐在桌案后。 此刻,她抬头看向了自己。 而商如意在看到她的一瞬间,顿时不敢置信的睁大了双眼—— “娘娘!?” (本章完) 第392章 人寄红尘,无非爱恨 第392章 人寄红尘,无非爱恨 她看到的,是曾经的江皇后,是大业王朝的太后,并不陌生——她依旧肤白如雪,依旧云鬓颜,那双含情目在抬头看向自己的时候,就好像有一只手轻抚过自己所有的伤,更带走了所有的痛。 那是她是一成不变的温柔。 这一切,仿佛都和他们初见时一样。 可是,商如意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甚至忘了说话,忘了行礼,就这么睁大双眼,紧盯着眼前的人,一步一步的走到她的面前。 不管如何仔细去看,仍旧是—— 商如意颤抖着开口,声音已是支离破碎,甚至沾染上了一丝眼泪的咸涩。 “娘娘……” 江皇后——不,是太后,太后微笑着看着她,却不像过去任何一次相见一般对着她柔声软语,只是轻轻的点头。 但商如意知道,她并不是不理睬自己。 她只是,说不出话来。 因为,在她纤细的脖子上,咽喉处,横着一道近乎狰狞的伤疤! 商如意看着那道伤疤,只觉得全身都在发冷。 哪怕心中曾经怀有不堪的妒忌,哪怕知道自己今后都不可能再心无芥蒂的与她相见,可在商如意的内心深处,她没有办法否认,江心月——这个大业王朝最至高无上的女人,是个完美的女人。 但现在,她的完美上,却出现了这样一道裂痕。 这一刻,商如意的眼泪甚至是不自觉的就涌了上来,根本不容她强压,咽下,就这么夺眶而出,吧嗒吧嗒的滴落在了那小小的矮桌上。 虽然只是轻微的声响,却仿佛在这安静的大雄宝殿里掀起了轩然大波。 她一下子跪坐下来,仿佛一个失去了灵魂牵引的躯壳,只呆呆的望着眼前的人,哽咽着道:“娘娘,怎么会,这样?” 看着她落泪的样子,太后那温柔的眼眸中虽然仍旧含笑,却也不由的染上了一丝淡淡的哀伤,但这个时候,她已经度过了悲恸不能自已的时候,反倒是很快就平息了情绪,只微笑着看着商如意。 她明明什么都没有说,却好像什么都说了。 还能因为什么? 因为自尽。 还在偃月城的时候,宇文晔就告诉了她,在知晓楚旸宾天的消息之后,她就拔剑自刎,幸好,救了下来。 这,便是她温柔如水的心性,唯一一次决绝的痕迹! 似乎是知晓自己根本不必回答这个问题,所以,太后也并不开口,只温柔的看着哭得快要不能自抑的商如意,伸手轻轻的拂过她的脸颊,抹去了一点泪水。 却迎来了更多的泛滥。 太后轻叹了一声,又伸出另一只手,为她抹掉汩汩而落的眼泪,还轻轻的摇了摇头。 别哭了——她在说。 而这一刻,看着她无声的安慰,商如意才惊觉,明明是她经历了最痛苦的事,明明是她承受了最大的悲痛,可自己却在她的面前落泪,甚至还要她来安慰自己,这样的自己,也太不堪了。 想到这里,她只能强压住心中的伤痛,更把所有的眼泪都咽了回去。 再抬头看向太后的时候,泪水只能盈在眼眶,视线模糊,几乎扭曲了周围的一切,可那道狰狞的伤疤却偏偏还是那么清晰的扎进了她的眼中。 商如意几乎又要哭出来。 她抽泣着,轻声道:“还疼——” 话没说完,太后已经微笑着,轻轻的摇了摇头。 商如意又道:“那——” 太后仍然摇头。 虽然她的话都没出口,但好像,已经被那双含情目看透了她所有的难受,太后甚至又伸出手去,温柔的拍了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慰。 她不能再说话了。 靠得这样近,商如意更能看清那道伤疤几乎横贯了她整个脖子,大概也是最近才刚刚长好,结痂,但伤疤仍旧透着一点红痕。可以想象,当时是怎样一种惨烈的场景,当她在江都宫被鲜血的记忆纠缠的时候,远在大兴城的太后,也将自己沉入了血海当中。 这个场景,压得商如意喘不过气来。 她甚至,有些恨。 恨那个男人,为什么在临终前都没有想起过这个为了他可以舍弃生命的女人,他明明拥有了一切,为什么要那么任性,要那么轻易的放弃? 她也恨自己。 自己,到底做了些什么? 想到这里,商如意只觉得眼泪又一次涌上来,几乎就快要决堤,她只能咬着牙,哽咽着道:“太后,是不是要问我什么?” “……” “在江都宫,其实——” 她几乎就要鼓起勇气,把江都宫发生的一切都告诉她,虽然刚刚,她已经在外面说清了一切,也应对了所有人,可只有她自己知道,那都不是真的,真正的江都宫,真正那血染的夜晚,只藏在她的心里。 但为了这个女人,她愿意说出来。 她愿意再去面对那如噩梦般的回忆。 可就在她要说出口的时候,却见太后温柔的望着她,然后轻轻的摇了摇头。 “……?” 商如意顿时僵住。 所有的话,也停在了她的喉咙里。 她怔怔的望着太后,视眼模糊,泪水涌漫,滚烫的眼泪在滴落下来,划过脸颊之后,立刻又变得冰冷,而她,仿佛就在承受着这样冰火夹击的煎熬,几乎已经到了崩溃的极限。 可太后的双眼,温柔得却像是一阵风。 吹过她的眼睛,也吹过她的脸颊。 带走了所有煎熬的温度,也抚平她心中几乎快要崩毁的情绪,过了许久,只见她伸手从旁边拿过一样东西。 商如意这才看到,矮桌上的一边,放着一摞纸,还有笔墨。 上面有几张,似乎还隐隐有字迹。 她如今口不能言,这笔墨应该就是她用来吩咐周围的人做事所用。果然,铺开一张白纸,她玉手执笔,在上面匆匆的写了一行字,然后抬起头来看着商如意,温柔的将那张纸递给她。 商如意有些狼狈的吸了吸鼻子,急忙接过。 低头一看,模糊的视线里,一行温柔而郑重的字迹,映入眼帘—— 人寄红尘,无非爱恨。 “……!” 她的心一颤,抬头看向太后。 (本章完) 第393章 能求姻缘吗? 第393章 能求姻缘吗? 商如意慢慢的走出大雄宝殿,外面耀眼的阳光刺得她泪水又一次涌了上来,她急忙低下头去,看着捧在手上的那张纸,和纸上那温柔的字迹—— 人寄红尘,无非爱恨。 这八个字,既剥开了她血淋淋的伤,却也把她久难愈合的伤,彻底的缝合起来。 留下的这一道疤,也许狰狞,甚至也许会在将来的人生里隐隐作痛,但她终究,从那伤痛里走了出来,更从那一夜血染的噩梦中走了出来。 就在这时,前方传来了玉公公的声音—— “太后起驾回宫。” 商如意抬起头来,只见江太后已经走下了台阶,周围侍奉的官员和大岩寺的和尚们大概也没想到法会还没结束,太后竟然就要回宫,慌忙上前来;而江太后口不能言,自然也就不跟他们多话,只由玉公公嘱咐了几句,那些人便不再多话,只能上前恭送江太后。 而就在走出山门的时候,江太后又回过头来,看了还愣愣的站在大雄宝殿门口的商如意一眼。 那样刺眼的阳光下,她的笑容,仍旧温柔如水。 人寄红尘,无非爱恨。 她是在告诉她,留下来的人,有责任比离开的人,更幸福一些。 所以,她不问。 哪怕这些日子,她陷于绝望痛苦万分,她被口不能言的伤痛折磨得痛不欲生,更是为了楚旸的死而神魂离散。 但,在看到商如意的那一刻,她就已经决定,不再问了。 不管曾经发生过什么,不管江都宫中的鲜血染红了她多少梦境,不管她那一剑有多深的伤害过自己,她都不再问了。 只因为再问,会刺伤别的人。 她看透了一切,也接受了一切,所以,为自己留下那一道狰狞的伤疤,也把自己,留在了这满是伤痕的人世间。 而这一刻的商如意,突然觉得长久以来压在心上的一些阴霾,仿佛也被带走了。 不仅是那一夜被鲜血染红的记忆,甚至,也有从知晓宇文晔真正的感情起,那一点难以言说的妒忌,仿佛都在这一刻,放下了。 她静静的站在原地,看着江太后的背影消失在前方的山门外,这才长叹了一声,捧着那张纸,转身往寺院的后方走去。 不一会儿,便到了居士林。 只是走进来却没找到宇文晔,那住持方丈给他们安排的寮房里空荡荡的,只有程桥守在门口。商如意有些疑惑的问他宇文晔去哪儿了,程桥轻声说道:“二公子刚刚只来坐了一会儿,但坐不住,就又走了。” “他去哪儿了?” “好像是,去前面的大殿里,看菩萨了。” “……” 似乎,连程桥都知晓,宇文晔不是个信神佛的人。 所以,他不是去拜菩萨,而是去看菩萨。 商如意想了想,便点点头,又转身往前方走去。 幸好她小时候也曾跟随父母亲来过这大岩寺礼佛,所以对各大殿供奉的神佛不算太陌生,虽然程桥也没有说清,宇文晔到底是去看哪一位菩萨,但商如意还是走到了大雄宝殿后方的佛堂。 如果她没有记错,这里供奉的,便是西方三圣。 其中便有菩萨。 当然也不全是因为这个,商如意在走近佛堂的时候,听着身后一声罄响,又回头看了一眼,就在佛堂的不远处,一座朱红色的阁楼映入眼帘,那里和刚刚的大雄宝殿一样门窗紧闭,但并不和大雄宝殿一般安静,相反,能隐隐看到里面闪耀的烛火,晃动的人影,也能听到低诵佛经的声音。 那里,便是今天举行内坛法会的讲经阁。 而这佛堂,是离讲经阁最近的地方。 就在她听着那些佛经,慢慢的走到佛堂门口的时候,一抬头,便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佛堂的中央。 是宇文晔。 他果然在这里。 此刻,佛堂内只有几盏油灯燃着,微弱的光映照在他的身上,原本壮硕的身躯在这一刻被灯光勾勒得透出了几分清瘦来,甚至连他周身散发的气息,也没有了平日里的强悍,反倒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清静。 而他,正站在观自在菩萨的面前,仰着头,背着手,静静的望着菩萨低垂的双目。 不知道他看着,在想什么。 商如意还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 他是在想什么,还是在求什么? 只这么一想,她立刻又在心里觉得好笑——宇文晔这么一个人,怎么可能到佛堂来求什么? 就在这时,佛堂一边的侧门走进了一个人,正是这大岩寺的住持,心证法师。 只见这位满身市侩气的老和尚慢慢走进来,笑眯眯的对着宇文晔双手合十,诵了一声佛号,然后道:“二公子在求什么?” 宇文晔并不看他,仍旧盯着高高在上,却低眉垂目,俯视众生的观自在菩萨。 过了许久,他沉声道:“菩萨能给我什么?” 他这话,仍旧说得淡漠又倨傲,连商如意听着,都忍不住蹙了一下眉头,而那心证法师听着,却并不觉得不妥,只笑道:“菩萨能救七难,解三毒,应二求。” 他说着,又上下打量了宇文晔一番,然后笑道:“二公子出生不凡,天纵英才,又年少成名,意气风发,想来,不必菩萨为二公子救七难,解三毒。只是这二求——” “二求能求什么?” “求子,求女。” “……” “凡俗之人若能得儿女双全,也算人生一大乐事了。” 宇文晔沉默了一下,突然道:“能求姻缘吗?” “……!” 站在佛堂外的商如意呼吸忽的一沉。 那心证法师似乎也愣了一下,随即轻笑道:“这,二公子倒是求对了。” “……” “想要儿女双全,岂能不先成姻缘?” “……” “不过,”他又有些疑惑的看了宇文晔一眼,轻声说道:“二公子不是早已娶亲?贫僧观望少夫人貌美,聪慧,乃是人上之人,二公子又何必再求姻缘?” “……” 宇文晔又沉默了许久,才慢慢说道:“若不能两情相悦,也算不得好姻缘。” “……!” 商如意的心微微一震。 就像是与她的心跳相应,不远处的讲经阁内又传来一声清越的罄声,随即,便是一片人声低喃,虽然是在念诵佛经,可远远听着,却有些嘈杂。 佛堂中的两人,显然也听见了。 那心证法师满是算计的小眼睛里闪过一道精光,随即笑了笑,对着宇文晔道:“二公子听,是罄声乱,还是人声乱?” “……” 宇文晔似笑非笑的道:“你是不是想说,是我的心乱?” 心证法师合掌笑道;“二公子有佛缘啊。” 若是寻常人听到这话,自然是要得意一番,可宇文晔的眼神却更淡漠了一些,他冷笑道:“大师倒是一点功夫都不空废,这么快就要把我往佛门拉。” “……” “是不是因为佛门少了一个人,所以,你得再度一个?” 这话一出,整个佛堂的气氛都为之一沉。 甚至,连原本静静的油灯,火焰都在这一刻微微的往下矮了一头。 而商如意,轻轻的回头,看向了那座讲经阁。 直到现在,里面的内坛法会还没有结束,那一声磬响,不知道是谁有了高论,也不知道是谁讲出了佛法的精妙,可那些声音传来,的确并不能让人心静。 反倒让人心惊。 就在她的呼吸也有些乱的时候,那心证法师目光闪烁,忽的又一笑,道:“二公子的确是有佛缘,可并不代表,刚刚二公子的回答是对的。” “哦?” 宇文晔微微挑眉。 他虽然不信佛,不念佛,但对佛法并非一无所知,那早已为世人熟知的风动幡动终是心动的故事,他不可能没有听过。 所以,心证法师的问题,他几乎不用思考,就应答上去。 却被说是错的。 宇文晔似笑非笑的看着眼前这个满身市侩气的老和尚,道:“那,请大师告知,是什么乱?” 心证法师笑道:“什么都不乱。” “……” “只是二公子,口不对心,想乱了。” “……!” 宇文晔神情一凛。 而那心证法师已经对着他双手合十,低诵了一声佛号,然后转身往大门走来,商如意闪避不及——事实上,她也并未闪避,就这么站在门口,对上了心证法师笑眯眯的眼睛,他也全然不意外的行了个礼:“少夫人。” “……!” 宇文晔的后背一僵,转过头来。 商如意看着他,又低头对着那心证法师轻轻的行了个礼,而心证法师已经笑道:“两位,讲经阁那边的法会还有一段时间,两位不妨在此处小憩。” 说完,便摆着长长的僧袍,走开了。 商如意偏过头,一直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前方,再一回头,却迎面对上了一双深黑,却在此刻闪烁着一点异样光亮的眼睛,不知何时,宇文晔已经走到了佛堂门口,正低头看着她。 商如意下意识的有些乱,低下头去。 但即便不与他对视,宇文晔的目光仍然深深的看着她的脸,连一丝一毫的变化都不放过。 他道:“你哭了?” (本章完) 第394章 你没有我想的那么聪明 商如意惊了一下。 刚刚离开大雄宝殿之前,她已经擦拭干净了脸上的泪痕,确保自己没有任何的不妥之处才走出来了,却没想到,被宇文晔一眼就识破——难道脸上还有没擦干净的泪痕? 如果是这样,那刚刚一路上,不是都被人看到了? 她顿时有些慌,急忙伸手要擦脸,可手刚一抬起,就被宇文晔一把抓住了她的手,他低声道:“没有,你的脸上没有不妥。” “……” 商如意还有些心有余悸:“真的?” 她毕竟是国公府儿媳,若带着泪痕四处乱走,而且是在今天这样,文武百官齐聚的大岩寺内乱走,若被人看到,那她真的就不用活了! 看着她小心翼翼的样子,宇文晔的眼中不知怎的浮起了一丝笑意。 他抿着嘴角点头:“嗯。” 商如意顿时松了口气,随即又疑惑起来,既然脸上什么都没有,那他是怎么看出来的? 就在她面带疑惑的看向宇文晔的时候,却见他低头看着自己,那深邃的目光好像要从自己的眼睛一直看透到自己的心里去。 他道:“我看得出来。” “……!” 商如意的心跳一乱,急忙低下头去避开了他的目光。 而看着她明显已经乱了手脚的样子,宇文晔也淡淡的勾了一下唇角,却也不再说什么,就只温柔的低头看着她。 他的神情,甚至称得上愉悦。 可商如意的心却越来越乱,原本刚刚一路走来打好的腹稿,想好了要跟他说的那些话,这个时候竟然全都忘光了,只被他温柔的目光注视,她整个人好像都空荡荡了起来。 一时间,两个人都沉默下来。 就在两人隔着一道门槛,既不出来,也不进去,在这样有些尴尬的局面里沉默相对的时候,突然,一阵风从旁边吹来。 那风倒也并不凛冽,却一下子卷走了商如意手中的那张纸。 “唉!” 商如意低呼了一声,眼看着那张纸就要被风吹远,急忙要去追,却见宇文晔一伸手,闪电般的便将那张纸从风中捻了回来。 只是,当他仔细一看,看清上面的字迹的时候,神情顿时一沉。 “这是——” 商如意的心跳,也几乎同时沉了下去。 就在刚刚那一刻,两个人的相对似乎还是两个人,但此刻,他们两之间,似乎立刻就多了一个人,而且这个人的阴影,一下子将她整个人都笼罩了起来,眼神,也随即黯了下去。 但她并没有露出太多黯然的神情,只微笑着说道:“太后写的。” “……” “我拿来给你。” “……” 宇文晔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没有再说什么,只低头去看着那几个字。他的眉心渐渐蹙起,神情凝重,仿佛整个身心都倾注到了那两句话,八个字上—— 人寄红尘,无非爱恨。 他那向来稳如磐石的手,竟也在这一刻,出现了一丝颤迹,抖动得连那张纸都开始沙沙作响。 果然…… 一看到关于江太后的东西,他就会如此。 也只有江太后,能让他如此。 虽然知道自己心里早就不难过了,事实上不该难过,可商如意的气息还是有一点说不出的紊乱,她深吸了一口气,仿佛是要掩饰自己这一刻的气虚,然后笑道:“这是她写的。我打算拿过来给你,没想到,风把它交给你了。” “……” “看来,老天也知道——” 宇文晔没有说话,只看着她。 他的眼中,刚刚仿佛还满溢着的温柔,这个时候,似乎都凝结出了寒霜。 这一回,心里升起的凉意倒是很快让商如意冷静了下来,也终于想起了刚刚一路上打好的腹稿。她笑了笑,然后说道:“我拿这个过来,也不止是要给你,还想要跟你说——我们和好吧。” “……” “虽然这话,我在偃月城已经说了一遍,但现在,我还想再说一遍。” “……” “我不想跟你再有芥蒂,也不想再跟你闹翻。” 事实上,这是她早就知道的事,只是在今天又重演了一遍,让她看得更明白而已。她需要宇文晔,想要做好盛国公的儿媳,她不能没有宇文晔。 他们之间不论有再大的矛盾,再多的龃龉,她都需要他,才能好好的走下去。 “至于你对她——我能明白,完全明白,” 说到这里,她轻笑了一声,道:“其实,如果我是你,我也会对她……” “……” “所以这一次,我是完完全全的明白了。” “……” “你可以放心,从今以后,我不会再插手你的感情——我们之间,也跟以前一样,我会做好你的妻子的本分,也会做好盛国公的儿媳,我会做好一切我该做的。” “……” “所以你——” 她絮絮的说着这些话,原本是她在这一路上过来,已经打好了腹稿,也认定能将自己的态度说得清清楚楚的话,可不知道为什么,说到最后,却越发的慌乱起来,并不是因为这些话,而是因为,她听到了一声指骨用力发出的啪啪的声音。 她一下子闭上了嘴。 而宇文晔,仍然看着她,目光平静得仿佛结了冰,可他的手却在不断的用力,关节已经挣得发白。 商如意的心忽的一沉。 就在这时,仿佛解救她一般,不远处的讲经阁内突然响起了悠长的磬声。 那磬声跟刚刚的不同,一连三声,而且一声比一声更响,也更长,虽然不通佛法,但她也隐约知道,这三声罄声,似乎是法会结束的标志。 内坛法会,结束了?! 这么一想,她的心跳顿时更乱了一些,下意识的转身就要往讲经阁那边走:“我过去看——” 话没说完,宇文晔突然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商如意一惊,刚一回头,甚至还没来得及看清宇文晔那双深黑又冷峻的眸子,就被一阵强大的力量一把拉进了佛堂里,她踉跄着脚步,还没来得及站稳,就被一把推倒紧贴在墙壁的门板上,发出了哐啷一声。 “唔!” 后背撞上硬邦邦的门板令她吃痛,可她甚至都来不及呼痛,就被一只手用力的捏住肩膀,按在了那冰冷的门板上。 好像,被钉在了那里。 再一抬头,便对上了宇文晔深黑的眼眸,他的脸在这一刻已经完全不掩饰自己的怒意,甚至带着几分恶狠狠的表情看着他,而他的身后,却是普度众生的菩萨像,更令眼前的他充满了仿佛恶鬼的气息。 商如意从来不知道,原来他,也会有这样的一面。 她更不知道,自己,能逼出他这样的一面。 这一刻,她的心跳也几乎快要跳出胸膛,撞得她的心口阵阵发痛,而更痛的,是宇文晔捏着她消瘦的肩膀,他的指骨粗大,力量强悍,仿佛下一刻,就要捏碎她的骨头一般。 可他开口的时候,却很轻。 只是带着一种深重的,令人胆寒的狰狞—— “商如意,我现在才发现,原来我也很讨厌你。” “……” “讨厌你这幅自说自话的样子。” “……” “你认为你这些话,很豁达,很大度,很有国公府儿媳的样子,就能让我们之间的一切,都跟没发生过一样是吗?” 不知道是被他逼得,还是被肩膀上的骨头欲裂的痛逼得,商如意突然也生出了一丝怒意,将刚刚那一番豁达的样貌完全撕裂。 她咬着牙道:“不然呢?” “……” 宇文晔微微眯着双眼看着她。 沉默许久,他突然冷笑道:“看来,让你自己去找答案,果然是不明智的——你没有我想的那么聪明。” “……!?” 商如意一愣。 她甚至都来不及生气,更来不及反唇相讥,就感觉眼前一黑。 宇文晔已经低头,用力的咬住了她的嘴唇! 第395章 她是天下最好的女人 第395章 她是天下最好的女人 这一刻,商如意只感到自己被雷电击中一般,全身麻痹,甚至失去了一切的感知。 不,还留下一点。 是痛。 她的嘴唇在被用力的撕咬着,只片刻,便被咬破了皮,出了血,刚尝到的一丝咸腥滋味立刻又被宇文晔卷走——他就好像一头彻底放弃了自我禁锢,咆哮贪婪的凶兽,在她的唇上征伐肆虐。 不一会儿,鲜血的滋味已经弥漫在了两个人的唇瓣间。 而那血腥的滋味,也终于让她找回了一点感知。 “你——” 商如意呢喃着挤出了一个字,就立刻又被宇文晔吞噬,他用力的吻着她,好像要把自己这些日子所有的情绪都在这一刻倾泻到她身上。 而商如意,更痛得厉害。 她挣扎起来,伸手去推拒那压在自己身上的胸膛,可不管她怎么推,怎么捶打,眼前这个男人强悍的身躯就像是大山一般,无法撼动半分。 呼吸,被完全操控,甚至窒息。 他好像,想要杀了她! 几乎濒死的绝望令她已经虚软的身体终于爆发出一点力量,商如意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的将他推开,红着眼睛道:“你疯了吗?!” 可话没说完,又被宇文晔伸手捏住她的下巴,重重的在她已经被血沁润得鲜红的唇上咬了一口。 那钻心的痛,痛得她直哆嗦。 眼看着宇文晔又要吻下来,商如意拼命的推开他,挣扎间也不管不顾的嘶声吼道:“这里是寺庙!” 甚至,越过他冷峻的双目,商如意一眼就看到他的身后,那普度众生的菩萨,正低垂着双眸,注视着她。 也注视着他们。 这里,是举行法会的大岩寺,是供奉三圣的佛堂。 是世间最清圣的地方。 他,却在这种时候,对她做这样的事! 商如意又羞又急,可宇文晔的眼神一如既往的冷峻,甚至在这一刻,更多了一分狠戾,他低头,用力的捏着她的下巴让她看向自己,咬牙道:“寺庙又怎么样?神佛又怎么样?你忘了我跟伱的第一次,是在什么地方?” “……” 商如意一怔。 下一刻,她的脸就红透了。 怎么可能忘,又怎么忘得掉? 他们的第一次,就是在佛寺内,那个时候,她的一颗心都放在他的身上,也将一切都许给了他,更是容忍了他在半岩寺中—— 与那时一样,他拥着自己的双手,他的吻,甚至连吹拂过脸颊的气息,都没有变过。 感觉到她的脸颊滚烫起来,而宇文晔的眼神似也有了一瞬间的柔软,但随即,却又更冷厉了几分,沉沉道:“我告诉过你,我不信神佛,不拜神佛,可刚刚那一瞬间,我竟然也想求神佛。” “……” “求他们让你忘记那一切,也求他们让你明白我。” “……!” 商如意的心一沉,有些不敢置信的抬头看他。 这一刻,宇文晔冷厉的双眼中透着一点刺目的红,不知是映着两个人唇瓣上的血色,还是他的心神也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更令他的眼神增添了几分嗜血的阴沉。他道:“可我还是错了,神佛根本没有用;靠你,也没用。” “……” “你比我想的,要蠢得多!” “你——” 突然被这样的羞辱,商如意又气又急,不仅想要挣脱他,更怒火中烧的想要打他。可双手甚至还没来得及抬起,就被他用力抓住扣在冰冷的门板上,甚至这一次,他丝毫没有吝惜自己的力气,将她整个人几乎都驾起来,用力的撞到门板上。 哐啷一声,那沉重的闷响响彻了整个寂静的佛堂。 仿佛,还传得更远。 商如意顿时战栗起来——这里,是大岩寺! 甚至,就在这里不远处,就是那讲经堂,刚刚那三声罄声,已经是内坛法会结束的标志,那里的人应该都在往外走,也许就要走到这里来了。 若被人发现他们,若被人看到他们—— 商如意简直不敢想! 她顿时急得红了眼,哑着声音道:“你疯了,你快放——” 可话没说完,宇文晔的眼睛比她更红了几分,恶狠狠的盯住她,再一次低头,用力的堵住了她的嘴,也将后面的话彻底的咬碎在了两个人的唇齿间。 “唔!” 商如意所有的挣扎和呼救都被这一刻他滚烫的气息和用尽全力的吻碾得粉碎,她挣脱不了,只能在这个男人几乎暴戾的气息中讨得一丝呼吸,可只是这一丝的生机,却让她模糊的听到外面好像真的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不知是她听错了,还是这一刻沉重的心跳的错觉,她甚至觉得,那脚步声越来越近。 就要走进佛堂了! 但宇文晔,他好像没有听到,又好像听到了,却根本不在意,只狠狠的噬咬着她的唇,用力的吻着她,将她最后一点气息都夺走。 “不——” 商如意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在他的纠缠和折磨中,发出了这一声几乎破碎的低吟。 下一刻,泪水,已经夺眶而出。 眼泪滴落,流淌到了两个人的唇边,立刻就被卷裹进去,在鲜血的咸腥味之间,又添了一份咸涩滋味。 那滋味,刺激得宇文晔整个人一颤,一下子停了下来。 他低下头,那双近乎狂发得发红的眼睛,终于在这一刻找回了一点冷静和自持,也终于清晰的看到,怀中的这个小女子脸色惨白,嘴唇红肿,更染着凄艳的血色,被他蹂躏得狼狈不堪,几乎快要破碎的样子,心中那一股恶气一下子消散了。 连他的手,也软了下来。 可他仍然抱着她,不愿放松一分一毫,只是在看着她的时候,终于冷静了下来。 “商如意……” 他喊着她的名字,虽然只是在两个人之间,最轻最细的低喃,可落在商如意的耳中,却仿佛雷霆一般,她战栗着,泪水更是不断的滚落下来,也彻底打破了她刚刚那胀鼓鼓的,愠怒的假象。 她没有那么坚强,也根本没有力气和这个男人对峙。 她怕被人看到后的羞耻,更不敢面对这个男人的怒气,可这个男人,却偏偏在她最脆弱的地方让她痛,让她流泪。 眼看着商如意仿佛已经失去了灵魂般软倒在他身上,他的灵魂,好像也经受了一番撕裂的痛。 他红着眼喃喃道:“我只这样吻过你,我也只想吻你……” “……” “商如意,你明不明白?” 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他向来坚定的声音,竟似也有了一丝颤迹,连带着他紧贴着她的胸膛,仿佛也在这一刻隐隐的颤动着。 商如意的心,也颤抖了起来。 她抬眼,泪水朦胧的视线中,他的目光渐渐的柔和下来,仿佛刚刚那一阵炽热的吻终于融化了他眼中、心上的坚冰,而再看向她的时候,那目光在温柔中竟有了一丝恍惚。 他轻声道:“从我懂事起,母亲就因为生了炎劼而体弱多病——其实,就算没有炎劼,她的眼中也只有父亲,我们虽然是她的骨肉,可对她来说,这世间没有比父亲更重要的人。 “我被所有人照顾,明明过得很好,可我的心里——没有人知道。 “而那个时候,她就出现了。 “她总是让我进宫去,教我读书写字道理,教我为人做事,更安慰了我那些岁月里所有说不出的苦…… “后来我才知道,其实,她也很寂寞。 “她是被文帝和杜皇后选中,作为未来的太子妃,未来的皇后教导,再放到那个人的身边,她生命中的一切都是被规范好的,更预定好的。就好像,她不需要有自己的感情。 “可我知道,她是有的。 “只是那个人,没有! “所以,她把她想要说的,但那个人不愿意听的话,都告诉了我——她告诉我为君之道,跟我说君如舟,臣如桨,民如水;她还说,男子当胸怀天下,建功立业,再谈儿女私情……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沙哑,更带着几分从心底里散发出的沉重,道:“我走到今天,所有的力量,智慧,理想,都是她给的。” “……” “她,是个完美的女人,是我心中所能想到的,最好的人。” “……” “她比任何人都好,我否认不了。” 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商如意只觉得心口空空的。 她知道自己并不妒忌,也的确没有妒忌的任何情绪——谁都抗拒不了,在寂寞岁月中能有这样一个温柔的人的陪伴。 甚至,她刚刚的话,也没有骗他。 哪怕是她自己,也会爱上这样一个女人。 想到这里,商如意苦笑了一声,抬起头来看向宇文晔,轻声道:“我知道,你不用再说了。我——” 可她的话没说完,却感觉到宇文晔的气息又是一沉。 他低头,看着她闪烁得几乎快要破碎的目光,沉沉道:“可是,我从来不想拥抱她,更不想吻她。” “……!” “她没有教过我的,我却在你身上学会了。” “……” “我才知道,我会想要拥抱一个人,吻一个人,而那个人不是她。” 他说着,深深的看向商如意震愕得忘记了呼吸,更不敢呼吸的样子,一字一字的道:“商如意,你明不明白——她是天下最好的女人,但我只想要你。” (本章完) 第397章 在你面前,我永远只是楚若胭 新月公主?! 一看到那张熟悉的,美得倾国倾城的脸,商如意顿时感到后背一麻。 她什么时候来的?又什么时候,到的佛堂? 她看到了什么,又听到了什么? 这些问题瞬间袭来,令商如意有些慌乱,而更让她无措的是,此刻这位公主殿下的脸上,并不是震惊,也不是诧异,而是一种失去了温度的木然,哪怕外面阳光灿烂,炙烤得大地都有些滚烫,可她整个人呆立在那里,却好像一尊没有温度的冰雕。 哪怕是阳光,甚至烈焰,都无法消融这一刻她心里的冰寒。 商如意的心渐渐的沉了下去。 而这时,宇文晔也已经回过神来,他镇定的转过身对着新月公主,平静的道:“殿下——” 这时,新月公主突然对着他微笑了起来。 就在刚刚,她的脸上还是那种失温的木然,好像冰雕一般寒冷,但这一笑,顿时整个人都灵动了起来,不仅活色生香,甚至,连她的周遭也仿佛在一瞬间冰雪消融,更春暖开,一切都不一样了。 商如意有些发愣,但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看见新月公主上前一步,对着宇文晔道:“二哥,你终于回来了。” 宇文晔沉默着看着她,点头:“嗯。” 新月公主笑道:“我是来接母后回宫的,刚刚听说,你和如意姐姐回来了,所以让母后他们先行,我进来看看你们。” 说着,她一歪脑袋,轻盈灵动的目光越过宇文晔的胳膊,看向了仍旧站在佛堂的阴影中,整个人仿佛还有些回不过神的商如意,微笑着道:“姐姐。” “……!” 这两个字,叫得商如意的心口又是一紧。 她的呼吸紊乱,心跳甚至比刚刚对着宇文晔的时候还更沉重,但她还是立刻深吸了一口气,微笑着走上前去,对着她行礼:“拜见公主殿下。” “姐姐,” 新月公主立刻伸手扶住了她,笑道:“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多礼的。” “……” “之前在那庄上一别,我就一直担心着姐姐,只怕你遭遇不测,多方打听,也没有你的消息。” “……” “如今看到你和二哥都平安回来了,我也就放心了。” “……” 她依旧和以前一样娇俏动人,说话的声音都带着一股让人无法抗拒的甜腻,可不知为什么,过去面对她的时候,商如意的心里就并不能完全的平静,如今,更是在平静的表面下,翻江倒海。 新月公主,怎么能这么平静? 且不说刚刚她看到了什么,又听到了什么,对于一个爱慕宇文晔入骨的女子,会有多大的影响——哪怕是当初自己的感情并没得到回应,在听鹤楼看到他二人相会,都会痛苦不堪,为什么她此刻,反倒平静得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更重要的是—— 楚旸。 她的父亲,大业王朝的皇帝陛下死了,而且,是死在江都宫,自己的面前。 王绍及更是昭告天下,说是自己弑君! 就算,玉公公提前回到大兴皇宫,已经告诉了他们所有的真相;就算她刚刚见到江太后,也告诉了她这件事的定论,但她的心里,真就没有一点芥蒂,面对自己的时候,还能和以前一样? 商如意自问,也是做不到的。 哪怕自己并没有真的做什么,可面对这位新月公主,她还是难免有些气虚,却又无法多说什么,只能勉强挤出一些笑容来,轻声道:“多谢殿下记挂。我——” 她心绪紊乱得甚至不知道该说什么。 新月公主立刻又笑道:“姐姐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就在这时,宇文晔道:“她没有话跟你说,我有。” 新月公主转过头去望着他,那双明亮的杏仁眼睁得大大的,望向宇文晔的时候,满满都是光。 而宇文晔又低头看了商如意一眼,道:“你先下去休息,我有些话要跟殿下说。说完了,我再来找你。” “……” 商如意看了看他,轻轻的点了一下头,便要沿着来时的路回到那居士林去。 可不知为什么,在转身背对着他们离开的时候,商如意突然莫名的感到一阵寒意,好像背后有一道刀子般锋利的的目光在盯着自己,几乎要刺穿她的身体。 她下意识的转过头去,却对上了新月公主笑得弯弯的双眼。 她道:“姐姐今后还是要和以前一样,常进宫来看我啊。” “……” 商如意的心跳有些乱——刚刚,难道是自己的错觉。 她又对上一旁宇文晔温柔却沉静的目光,他的平静沉稳倒是给了她一些力量让她放下心来。商如意缓过一口气,微笑着着对着新月公主点点头:“是。” 说完,便走了。 留下宇文晔和新月公主在佛堂外,两个人一直看着商如意的背影消失在前方,宇文晔这才转过头去,一低头,便对上了新月公主含笑的,深情的目光,似乎从很早之前就这么注视着他,这么多年过去,一成不变,哪怕到了现在。 宇文晔想了想,道:“殿下。” “二哥,” 新月公主打断了他的话,带着一点娇俏的笑道:“你不要这么叫我好不好?” “……” “我还是想听你叫我新月,或者若胭。” 宇文晔神情凝重的看着她:“可你现在,已经是长公主了。” 新月公主神情一黯。 但下一刻,她又重新堆起笑容望向宇文晔,目光温柔中更添了几分执着不改的深情,轻声道:“可你明知道,不管我是公主,还是长公主,不管我是谁,在你面前,我永远只是楚若胭。” 说着,她又轻轻一笑,道:“我知道二哥你留下来要跟我说什么,但,玉明礼回来的时候,已经什么都跟我说了。” “……” “刚刚,母后也跟我说了。” “……” “二哥,我其实什么都不在意,只要你平安的回来,对我来说就是最重要的事了。” 她睁大眼睛望着宇文晔,眼神中不仅有一如既往对他的认真和执着,更有着那被岁月侵蚀也磨灭不去的深情。 她道:“真的。” | 离开那佛堂之后,商如意的脚步仍旧未能轻松。 她一步一步,像是灌了铅一样沉重的走在长廊上,脚步声来回震响,也让她的心绪始终无法平静。 新月公主,楚若胭。 这个美得让人无法不去怜惜的女子,虽然金枝玉叶,千娇万宠,却从未有过骄纵蛮横,反倒在对着她——这个明明白白令自己哭泣,失落的“情敌”时,也只有温柔和善意,商如意多少能明白,是因为她对宇文晔的感情太深,也是因为有着江太后那温柔的抚慰,令她的心灵纯净,没有恨,更不懂恨。 但现在呢? 经历了这一切,她的心思还和以前一般单纯无垢吗? 若真的是这样,那自己,经历过楚旸的死亡,经历过这一切情感纠葛的自己,又该以何种面目去面对她? 商如意只觉得心乱如麻。 就在这时,前方突然传来一阵佛号声。 那声音低沉浑厚,却又带着一种说不清的清静,仿佛一阵清风,瞬间卷走了人心中的烦闷与尘埃,商如意忽的感到心头一动,下意识的抬起头来。 却见前方不远处的那座讲经阁,门窗早已打开,应该已经走了不少人,此刻,还有几个身披袈裟,看起来修为高深的老僧慢慢的从里面走了出来,应该是最晚离开的人。他们一边走,一边低声说着什么,有些人神情凝重,似乎在为心尘而烦恼,有些人眼眸澄澈,似乎醍醐灌顶,灵台清明。 果然,刚刚听到的那三声罄声,是内坛法会结束的标志。 那—— 商如意的心一动,下意识的停下脚步,望着那讲经阁的大门。 一个又一个老僧从里面走出来,可是,却没有一个意料之中的身影——说起来,她也没有见过那位宇文家的大公子,不知道他形貌如何,但眼前这些上了年纪的修行者,显然都不是他应该的样子。 这么想着,商如意不由得又想,他应该是什么样子呢? 传闻中的宇文愆,学识渊博,俊美无俦,再加上他是个修行者,比起冷峻坚毅的弟弟,应该更多几分世外高人的清逸脱俗吧。 商如意站在长廊的尽头,仔细的看着那讲经阁中走出来的人。 却没有一个,称得上这四个字。 她不由得怀疑,是不是宇文愆早在那三声罄响过后,就已经离开了。 但他离开了,会去哪里呢? 虽然知道自己不应该——或者说,不适合跟他见面,可到了这个时候,商如意的心里反倒对这位宇文大公子产生了一点异样的好奇,她伸手扶着身边的红柱,一个一个的数着那些从讲经阁里走出来的僧人。 眼看着,讲经阁里已经快要走空了。 商如意心里有些说不清的失落,又有点庆幸,毕竟,如果宇文愆真的走出来,她还不知该以何种面目去面对他——可她心里也知道,不论如何,他们两是一定要见面,她也必须面对他的。 就在她松了口气,却又在心里深处更纠结的时候,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从那讲经阁里走了出来。 第398章 一朝证得真龙后 那竟是在半岩寺山腰上给过往行人,尤其是小孩子们讲故事的那个老人! 相比起上一次见到他时还算康健的样子,此刻的他比之前瘦了许多,整个人枯瘦干瘪像一株枯木,穿着一身浆洗得发白的灰色长袍,那袍子就像是挂在枯树上一般,行走都晃晃悠悠的,也仍旧留着寸余的短发,须发斑白,走在一堆和尚后面,既像和尚,又不是和尚。 他竟然也来了大岩寺。 而且,他竟然进入了讲经阁,参加了内坛法会?! 商如意只觉得不可思议,睁大眼睛看着他一步一步的从那讲经阁内走出来,又沿着小路,一路念念有词,说着什么“画龙”,又什么“真龙”的,走上了这条长廊。 一抬头,就看到了商如意。 商如意惊讶之余,还是对着他笑了笑。 她自从跟随沈氏夫妇到了洛阳之后,几乎每年都要去半岩寺礼佛,经过那凉亭时都会停下来听这老人讲故事,虽然从未与他攀谈过,却有一种莫名的熟悉。 而这老人抬头见到她,愣了一下,随即也笑了笑,显然是认出她来。 可两个人说到底还从未相识,突然这么见面,说陌生是陌生,却又不是完全陌生,也不好攀谈。 但商如意想了想,还是主动开口道:“老人家。” 这老人低头,念了一声佛号。 商如意笑道:“老人家怎么离开洛阳了?” 这老人叹了口气,道:“洛阳战乱,老朽带着家人一起到了大兴城。” “哦。” 商如意点点头。 这老人又抬头看了她一眼,道:“你,夫人是——” 商如意道:“我是盛国公的二儿媳。” 这老人一听,有些惊讶的睁大了双眼,而在他讶异的神情中,又好像有一点复杂的情绪,只见他立刻拱手行礼:“拜见少夫人。” 商如意急忙抬手示意他不要多礼,然后笑道:“老人家无须多礼,我也是从小听着您的故事长大的。只是,您不是佛门中人,为什么会来参加这一次法会,而且是内坛法会?” 这老人笑道:“老朽虽然不是佛门中人,但离不开佛经,这一次的法会,广纳僧俗四众,所以老朽特地前来,而这坛内她会——” 他说着,又回头看了一眼已经走空了的讲经阁,然后笑道:“那主持说,想听听僧俗四众的声音,所以,容许了老朽进入。” 内坛法会的主持,不就是宇文愆? 竟是他容许这位老人进入讲经阁,参加内坛法会的? 这老人又笑呵呵的道:“这位宇文大公子还是那么平易近人,而且他修为高深,倒是让老朽这俗人汗颜了。” 还是? 听到这话,商如意又是一愣:“你们见过?” 那老人笑道:“当然,之前大公子曾经到过半岩寺。” “哦……” 商如意点点头,她倒是差点忘了,之前就曾听半岩寺的僧人说过,宇文大公子曾经在那里留宿,自己和宇文晔在居士林住的寮房,也是他停留的居所。 商如意想了想,又问道:“老人家,你刚刚念的是什么啊?什么画龙画虎的?” 这老人立刻笑道:“哦,是刚刚大公子念的偈子。” “哦?” 商如意立刻道:“能再念给我听听吗?” 那老人笑道:“当然可以。” 说着,他伸手捋了捋胡须,沉声吟诵起来—— 学道无端学画龙,元来未得笔头踪。 一朝证得真龙后,方觉从前枉用功。 听到这只偈子,商如意不知怎的心头一沉。 这老人念完这首偈子之后,又轻叹了一声,然后说道:“老朽听着这偈子些得好,通透清明。只是,老朽还有些看不动。” 商如意道:“老人家看不懂什么?” 那老人道:“老朽不懂,大公子证得的到底是什么。若真证得真龙,又为何——” 说到这里,他似乎自己也觉得在宇文家的人面前质疑宇文大公子有些不妥,顿时闭上了嘴,只对着商如意笑了笑。 而商如意的眉心,也蹙了起来。 是的,前面两句,不过是讥讽世人,当然也可能是讥讽自己心尘未扫,灵台未明的愚钝,这是大部分偈子,甚至一些修行之人自讽的口吻;第四句,也是自讽,当心尘扫尽,灵台清明之时,再回首自己愚钝的过往,都会觉得那个时候所有的努力都是妄废。 奇怪的就是第三句——一朝证得真龙后。 这须得的一个人一朝彻悟,证得菩提,才会有的感慨。 宇文愆做出这首偈子,难道正如之前慧姨所说的,是他“开悟”了? 既然开悟了,那为什么要回到这烦恼的人世间来?更是要在这一场法会之后,回到所有人的视线中? 他证得的“真龙”,到底是什么? 商如意越想脑子里越乱,别人的开悟,反倒成了她的三千烦恼丝,几乎将她整个人都缠绕起来,烦乱不堪,她忍不住轻轻念道:“真龙?一朝证得真龙……?” 再抬头的时候,就对上了那老人含笑的双眼。 商如意才发现,自己这个样子,和他刚刚一路念念有词的走过来,几乎毫无差别。 她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这老人倒也并不多言,只拱了拱手,道:“夫人想必还有要事,老朽就不打扰了。这首偈子,老朽还要再想想。” 说完,他便转身要走。 商如意急忙道:“老人家稍候,我还有一件事想要问问你。” 这老人笑道:“少夫人请问。” 商如意道:“上一次——就是半年前,我在半岩寺的那座亭子里听到老人家给过往的小孩子讲了个借尸还魂的故事。” 这老人目光闪了一下,立刻点头道:“记得记得。” 商如意道:“这故事,是真?是假?” 这老人的目光又闪烁了一下,再看了商如意一眼,然后笑道:“少夫人认为呢?” 商如意想了想,道:“这故事,太玄了。” 老人立刻笑道:“这世间的故事,再玄,玄不过人事,凡尘中的人也说不出凡尘外的话。所以,能说得出来的,自然是发生过的。” 商如意的气息一紧,道:“所以,老人家相信,这世上有借尸还魂?” “……” 这老人没有立刻回答她,而是微笑着看了看商如意,他的眼珠虽然混沌,但目光却透着一点清明,看得商如意心里反倒有些发虚,她下意识的低下头去,而这老人立刻笑道:“少夫人这么问,倒像是希望老朽否认。” “……” “希望否认,是不是因为,少夫人知晓有这样的事发生?” “……” 一时间,商如意也没有应他的话。 并不是不知道该如何应,而是这一瞬间,她又有一点好像被扼住了脖子,快要窒息的感觉。 这老人似乎也并不需要她的应对,只笑道:“少夫人,老朽认不认这样的事,不过是一张没用的嘴,说没用的话。可真正要紧的,是少夫人自己的心。” 说着,他低头,低诵了一声佛号,便要离开。 就在他刚走到身边的时候,商如意想了想,还是问道:“老人家,说了半天,还没请教您的高姓大名。” 这老人笑道:“高姓不敢,老朽姜愚,又名无般。” 姜愚?无般? 商如意只在心里默念了一遍,便立刻琢磨出这名字的味道来,般若——意为智慧,而他名无般,便是指自己没有智慧,大名姜愚,更是将自讽的意味直直的写到了脸上。 看来,这位老人倒是洒脱得很,世人看他是舍不下酒肉,又舍不下佛陀了,但现在想来,他却是得了酒肉,又得了佛陀。 这么一想,商如意自己心里好像也松缓了一些。 她道:“姜老好走。” 这姜愚对着她行了个礼,便往前走去,一边走,一边喃喃笑道:“怎么这么多人,关心着借尸还魂?” 不一会儿,便下了长廊。 而商如意站在原地,一直看着那枯瘦的身影便消失在了山门外,这才回过头来,当她再度看向那讲经阁的时候,却突然看到,讲经阁的后面,好像有一道身影一闪而过。 一看到那身影,商如意全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几乎是一瞬间,那种灵魂仿佛要被抽离的感觉又一次袭来,几乎令她窒息! 但这一次,她却没有被那几乎溺毙的窒息感吞没,反倒一咬牙,抬脚便跟了上去! 可就在她刚走到讲经阁的门口,那道身影就已经不见了,她有些焦急的往旁边看去,却见前方的天王殿后,一片一角拂过。 商如意心一横,又跟了上去。 就这样,她像是被云追逐的风,走过了一个又一个大殿,穿过一条又一条长廊,不知不觉便迷失在了这一片佛寺殿宇间。 她气息沉重,心跳如雷,却始终不肯放弃。 眼看着到了这大岩寺一处几乎荒芜的寺院内,周围一个人影都没有,商如意咬了咬牙,又提着裙子往前走去。 可就在她刚路过一座佛堂时,突然,吹来了一阵风,将那虚掩的大门吹开。 商如意下意识的往里一看—— 一团清逸的白云,飘然而至。 第399章 原来天地一蜉蝣 第399章 原来天地一蜉蝣 这一刻,商如意几乎窒息。 虽然,她并没有看到什么令人惊恐的东西,而正相反的是,她抬头对上的,是一双清明的妙目。 这双眼睛澄清明亮,眼神悠远,虽然是近在咫尺的对视,可被这双眼睛看着的时候,却好像是被一双从天顶拨开云雾,窥视人间的离尘之眼注视。 几乎只是一瞬间,商如意甚至都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她呆呆的望着这双眼睛。 然后,再看向这双眼睛的主人—— 这是一个穿着一身雪白僧袍的年轻男子,身材高大,身形颀长,但因为清瘦的关系,层层叠叠的僧袍穿在他的身上不仅不厚重累赘,反倒透着一股清逸之感,尤其有风吹过,衣袂随风飘起,好似白云游逸,飞扬自在。 这人,是在偃月城中的那个人! 虽然他仍然用一块雪白的头巾包裹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了那双清明妙目,可商如意一眼就认出,眼前这个人就是当初在偃月城中看着她在寺庙门口施米,但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的那个白衣僧人! 虽然也只是一面之缘,甚至因为他消失得太快,商如意怀疑过那一眼只是自己的错觉,可不知为什么,她的脑海里就是深深的篆刻下了这个身影。 所以在此时,一眼认出。 此刻的他,和那时的装扮相差无异,只是胸前多了一串佛珠,一只手的虎口上也挂着一串念珠。 显然,是刚刚参加了法会。 不知为什么,连那姜愚都来了大岩寺参加法会,别的僧人会来一点都不奇怪,可商如意一看到他,心里就升起了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他不应该来这里;甚至这一刻,这白衣僧人双手扶门,不知是进还是出,却在对上她的双眼的一刻停在了门内,一动不动的样子,更让她感到奇怪。 几乎是直觉的,商如意道:“你是谁?” “……” 听到这个问题,这个白衣僧人的双眼微微弯了一下。 他显然是笑了。 像是听到了一个好笑的笑话,又或者,他只是觉得一个突然闯入的人问出这样的问题好笑,但他并没有开口回答,只是扶着门的那双手慢慢的放下来,低头望着商如意。 那双仿佛拨云窥世的离尘之眼,被这个问题,拉回到了人世间。 他静静的看着商如意。 而商如意也第一次发现,这个的人眼珠,竟然有些发灰。 寻常人,只有在年老之后,眼珠会混沌发灰,可他显然是个年轻人,而且眼睛澄澈明亮,绝对不是老人的眼睛;但那眼珠却泛着奇异的灰色,这让他的双眼看起来更加的通透。也正是因为如此,当他看向什么人的时候,那通透的眼睛有一种诡异的穿透力,好像能将人的灵魂都看透一般。 被这样的眼睛一看,商如意的灵魂也不由得震颤了一下。 她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 可她一退,这白衣僧人却开口了,只见蒙着他下半张脸的头巾微微翕动,一个低沉却平静的声音从里面传出—— “你又是谁?” 商如意微微蹙眉。 这,倒并不意外,自己是突然闯入的,却开口问人,别人反问,是正常的。 可不知为什么,看着他平静的双眸,听着他平静的声音,商如意总有一种——他明明知晓一切,却故意发问,来与自己针锋相对的感觉。 虽然,这样的问题,还暂时算不上针锋相对。 他的态度,也并不尖刻。 甚至,当问完这个问题之后,这个白衣僧人又对着她笑了笑,然后转身,往佛堂里面走去。 所以,他并不是真的要自己的答案。 可正因为如此,商如意心中那一点隐隐的不安更加的突兀起来,仿佛眼前是一个无底深渊,明明知道踏进一步可能粉身碎骨,但这深渊就是有一股吸引人的魔力,令人不断的往前探进,直至形神俱灭。 她咬了咬牙,竟也跟着走了进去。 她道:“是我先问的你。” 这白衣僧人往里走了几步,刚刚走到佛堂中央,那正对着佛龛的香案前,听到这话,又停下脚步,却没有立刻回头,只是驻足静默了一会儿。 过了一会儿,商如意看到他抬起手来,将手上的一串念珠放到了香案上。 然后,他道:“云开雾散照九州,” “……” 商如意又蹙了一下眉头。 这是—— 不等她去细解这句话,这个人又微微低下头,双手将挂在颈项上的一串佛珠也慢慢的取了下来,口中吟道:“不见众生见白头。” “……” 这一次,商如意听明白了。 这是一只偈子。 他,不仅是参加了这一次大岩寺的法会,更是刚刚从内坛法会出来的人。 想到这里,她的心跳一下子剧烈了起来,突突的好像要迸出她的胸膛。但为了压制这种剧烈的跳动,她整个人反倒平静,甚至有些僵硬的站在门口,全身的感知只凝聚在眼上和耳上,看着,听着一切。 她看着这人卸下这些“身外物”后,慢慢的转过身来,那双青灰色的眼睛望定了她,似乎是在这一刻认定了什么,一只白皙柔软的大手抬起来,伸到一边耳后,轻轻的摘下头巾。 一团青丝,却是比一切更早,从那头巾里垂落下来。 商如意一下子瞪大了双眼! 她这才发现,原来这人,根本不是和尚! 他留着一头长长的头发,只是被白色的头巾包裹着,让人难以分辨僧俗之分,而那长发墨黑如玉,倾泻下来的一瞬间,好像天地的漆黑夜色化作墨汁流淌到了人世间,而他只用一根白色的丝带在长发中段束了一下,头发柔软的垂落到了他的手臂上,千丝万缕,缠绕不休,似乎又是要禁止那漆黑夜色弥漫整个世间。 这一刻,商如意觉得自己好像也被什么缠绕住了,甚至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但眼前的人,仍旧平静,仍旧淡然,更用那清朗柔和的声音慢慢的吟出第三句:“一步一趋朝天阙,” “……” 商如意的呼吸,彻底窒住。 她睁大了双眼,看着那雪白的头巾如同一团清逸的白云,被身后突如其来的一阵风吹散,云开雾散,露出了一张陌生的脸。 虽然是陌生的,可是,看到这张脸的一瞬间,商如意突然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好像这一瞬间,她过往的所有梦境,不论是美好的,还是可怕的,令她沉溺的,还是令她窒息的,甚至,还有那些血色的梦魇,所有的一切,仿佛都是无数的虚空之象,而这些虚空之象,在这一瞬间结合起来,化作了一个沉重的,突如其来的现实。 而现实,就是眼前这张脸。 只用四个字,就能形容的一张脸,也唯有这四个字,才能形容的一张脸—— 俊美无俦。 修眉俊目,鼻梁高挺,天生带着一丝微笑弧度的嘴唇单薄却棱角分明,而那一丝弧度,似对世人愚鲁的嘲讽,却又带着无限的怜悯。 仿佛,他看一眼这冷酷的人世间,便能让这世间春暖开,幸福绵长。 可同样,他看一眼这美满的人世间,也能让这世间战火连绵,沦为修罗场。 这种矛盾的感觉让他的俊美更多了几分云山雾绕的神秘感,哪怕他口诵“云开雾散”,可他的心性,却仿佛仍然藏在那千万里之外的,云雾遮掩的深深处。 然后,商如意听到这个俊美的男人对着她吟出了最后一句。 “原来天地一蜉蝣。” 原来天地一蜉蝣…… 所以,是用这只偈子,来回答了自己的问题。 他只是天地间的一蜉蝣? 可是,谁会用这样一只偈子来回答人的问题?这人世间,谁又不是一只渺小的蜉蝣? 他的回答,反倒像是在考验自己。 商如意眉心紧锁,看着眼前这张俊美得笔墨难以描绘的脸,只觉得这个人的身上充满了谜团和矛盾——他的眼神应该是很温柔的,却又从眼神深处透着一种疏离感,他应该是很慈悲的,却又从骨子里透出一种对世人的冷漠。 他应该是个佛,却好像,是个魔。 他到底是谁? 他到底是谁?! 商如意心跳如雷,可她用力的握紧双手,手背上青筋暴起,好像想要击碎什么,而真相,就在那破碎的心跳之后! 而这个人,在回答了这首偈子之后,却仍旧云淡风轻,那双清明的灰色妙目低头看向商如意,然后微微的抬了一下眼。 仿佛在说—— 该伱了。 他,果然是在考验自己。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放开了两只已经握得快要十指痉挛的手,才发现掌心全是冷汗,被风一吹,那冷浸浸的感觉从手心只刺进了心里,却让她一下子冷静了下来。 她对着那双清明妙目,轻声道;“一问青山一问水,山水只合辨南北,” 一听到这两句看似平平无奇,却仿佛在平静的表象下藏着汹涌波涛的诗句,这人微微眯起双眼,那轻抿的嘴角似乎微微勾了一点。 而商如意,已经从他身侧走过,走到那香案前,拿起了他放在那里的一串念珠。 念珠圆润,光滑,显然在漫长岁月里被摩挲了无数次,也一定经历过许多的心结,情结,才会有此刻的平静。 商如意微微的捻了一下那念珠,口中喃喃道:“口诵经文千万句,” 然后,她听见身后衣袂轻飞的声音,是这人走到了她的身后,低头看着她。 而商如意捻着那念珠,拨了一颗,又一颗,一直到自己从见到这人开始就悸动不已的心终于平静下来,她才回头,看向这人青灰的,透彻的眼珠。 一字一字道:“原来不知对是谁。” 那青灰的眼珠蓦地一震。 商如意道:“你是——” 就在她的声音刚出口,甚至还未完全成形的时候,一个有些沉重的声音自佛堂门口传来。 “大哥……?” 今天,可能仍然要请个假,因为要二刷灌篮的台配版,请见谅。 好歹我让宇文愆出来了嘛 (本章完) 第400章 我,来寻妻 一听到这两个字,商如意的后背麻了一下。 因为,哪怕她没有回头,没有看到站在门口那高大的,几乎遮挡了大半的阳光,也让佛堂中的两人陷入了一片晦暗的人是谁,可她也清清楚楚的听出,这个声音,是宇文晔的。 宇文晔,的大哥。 也就是—— 宇文大公子,自己曾经的许嫁之人…… 这几个身份,如同巨石一般,一个比一个更沉重的落下来,重重的砸在商如意的心上,她无法呼吸,更有些抬不起头来。 却无法不抬头。 因为眼前的人,始终微笑着低头看着她,即便听到了那两个字,那双清明的妙目也没有半分情绪的波动,甚至,笑意更深。 他,就是宇文愆! 宇文家的大公子! 自己曾经的,许嫁之人! 这一刻,商如意再看向那张俊美无俦的脸时,突然感到一阵窒息,明明眼前的人容貌俊美,眼神澄明,笑容清浅,没有一丝意料中的责备和怨怼,可不知为什么,那澄明的眼神,清浅的笑容,却仿佛一座五行大山,重重的压倒了商如意的心上。 甚至,他的眼神越澄明,笑容越清浅,那大山就越沉重。 不仅压得她喘不过气来,更压得她几乎要在这一瞬间崩溃。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么难受。 商如意用力的握紧了拳头,却还是控制不住这一刻脸色苍白,冷汗涔涔,哪怕握紧拳头,用尽全身力气,也没办法喘息。 就在这时,一只手落到了她的肩上。 “……?” 商如意猝不及防,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就感到那只温热的大手微微用力,一下子将她带离了什么地方,商如意脚步趔趄的随着那手退了两步,一下子撞上了一具熟悉的胸膛。 是宇文晔! 他神情凝重,眼神冷峻,那只手仍旧扶着她的肩膀,指骨有些发白,可扶着她的动作,却还算温柔。 这一撞,也让商如意猛地缓过一口气来。 直到这时,她才突然发现,原来刚刚,她离宇文愆太近了。 他的身边,几乎让她无法呼吸。 走到宇文晔的身侧,虽然只是一两步的距离,却好像在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里,她整个人仿佛都活了过来。 与此同时,宇文晔已经抬起头来,对上了眼前那双青灰色的双眼。 他的眼神凝重,这一刻仿佛有太多的情绪一瞬间融在了他的眼瞳中,甚至让他的瞳色也比平时更深了几分。 他再一次,沉沉道:“大哥!” 几乎是与此同时,在这佛堂外的墙角边,一片衣袂随风清扬,慢慢的消失在了角落里。 而听到那两个字,宇文愆的眼神,也有了一瞬间的闪烁。 和之前身着僧袍,带着佛珠,更用头巾包裹着大半张脸时那白云般的清逸不同,此刻的他,虽然还未来得及褪下那一身白色的僧袍,却好像回到了人世间,白云,化作了淡淡的雾气。 而他整个人,就好像在迷雾当中,若隐若现,若喜若蹙。 他道:“凤臣。” 说完这两个字,他便又沉默下来,那双清明妙目藏在淡淡的雾气当中,仿佛在审视着什么,又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商如意一时有些怔忪。 他,要等什么? 而就在她茫然无措的时候,却感到肩膀上一松,宇文晔扶着她肩膀的那只手已经缩了回去,却并未放下,而是将两只手高高抬起,几乎与那冷峻的视线相平,然后划出了一道长长的弧线,在两个人的视线交汇之处合拢—— 一看到他的动作,商如意顿时有些诧异的睁大了双眼。 他,是在行礼? 宇文晔是在对着自己久未谋面的兄长行礼?! 但立刻,商如意又觉得,自己不应该这么意外——毕竟,不管眼前是什么场景,也不管她在此地,还是在别处,宇文愆是宇文晔的兄长,兄弟见面,做弟弟的向兄长行礼,这不仅是理所当然的,更是必须的。 可为什么,她的心里还是感到一点说不出的诧异呢? 但不等她细想那一点诧异所为何来,就在宇文晔的双手合拢相握,还未及拜见的时候,宇文愆突然一伸手,握住了他的手,也阻挡了他的下拜。 宇文晔抬头望向他。 只见那双清明的眼眸中闪过了一丝冷光,似笑非笑的看着宇文晔,道:“这一套,等当着外人的面,再演吧。” “……!?” 一听到这话,宇文晔原本冷峻的眼睛顿时更添几分寒意。 商如意的心里也咯噔了一声。 什么意思? 等当着外人的面,再演?他的言外之意是,宇文晔对着他行礼,是在演戏? 姑且不论宇文晔到底是不是在演戏,可他身为弟弟,对着大哥行礼,是理所当然的,却被宇文愆用这样讥讽的话语阻止,难道在他的眼中,他们两人之间,连演戏都不必? 这个人……不是修行者吗? 连刚刚的姜愚都说,他修为高深,一个修行了那么多年,自称“天地一蜉蝣”的人,就算真的兄弟不睦,真的能对着自己的弟弟说出这样尖刻的话? 就在商如意震惊不已的时候,下一刻,那冷眼相对,仿佛一触即发的两个人突然上前一步。 然后,他们紧紧的拥抱在了一起! “……!?” 这一下,商如意已经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瞪大双眼,看着眼前的两个人,甚至以为刚刚那些令自己窒息的幻象又一次袭来,令她辨不清真伪虚实。她下意识的握紧了垂在身侧的手,用力的拧着自己的指尖让自己清醒,可不管她怎么听,怎么看,怎么分辨,眼前的景象都是真实的。 这两兄弟,紧紧的拥抱在了一起。 不仅如此,宇文晔用力的抱着自己的兄长时,那双惯常冷峻,极少有感情波动的眼睛,竟在这一刻有些发红;而宇文愆,刚刚才放下那些身外物的宇文愆,看上去纤尘不染,更不像是会拥有凡尘的情绪的宇文愆,却微笑着,伸手重重的拍了拍宇文晔的后背,似乎是在感觉这具身体的真实,又在为自己安心。 然后,他微笑着道:“凤臣,好久不见!” “大哥……” 宇文晔的声音在这一刻竟也有了一丝异样的沙哑:“你终于,肯回来了!” 看着这一幕,刚刚那仿佛要摧毁一切的飓风,在商如意的心里停了下来,她一时间恍惚得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一时间又惊觉,自己站在那飓风摧毁后留下的一片废墟里。 而这废墟,却呈现着一个明明白白的事实—— 一个,直到现在,她才突然惊觉,她好像弄错了的事实。 因为她之前许嫁宇文愆,又改嫁给了宇文晔,令他们之间的关系陷入了一种尴尬的局面;也因为宇文愆一直不在眼前,宇文晔极少谈及他,加上慧姨的一些小动作造成家宅不宁,更让她心怀戒备,所以她下意识的认为这两兄弟的关系一定非常冷漠。 但,不是。 此刻,她怔怔的站在一旁,看着这两个人拥抱着彼此,只那寥寥数语,却好像将什么话都说尽了的样子,她才突然想到,第一次见到宇文晔时,他上门来,问的并不是自己为什么要悔婚,而是问——为什么,不肯嫁他大哥。 当得不到她的答案时,他才再开口,问自己为什么要嫁他。 他是先质问,再解惑。 他对他的大哥,是有感情,而且是很有感情的! 而宇文愆对他—— 商如意有些惘然的望着眼前的两个人终于慢慢的分开,只见宇文愆仍旧伸手,拍了拍宇文晔的肩膀,然后微笑着说道:“我刚刚离开讲经阁的时候就听到了前面的消息。过了今天,不会再有人议论先帝的死了。” 宇文晔平静的点头:“多谢大哥的法会。” “……” “若不如此,我也很难再一个这么好的机会,在文武百官,更在天下人面前,把这个罪名洗脱。” 宇文愆道:“你不必谢我。” “……” “我开的,只是这场法会,但在法会上做什么,能不能做成功,是你自己的事。” “……” “你只该谢自己。” “……” “这些年来,我云游在外,宇文家所有的事都是你一肩扛起,我知你辛苦,也知你艰难,所以——” “大哥,” 宇文晔打断了他的话,平静的道:“过去的一切,都过去了。从现在开始,将来的一切,才是真正的辛苦,也是真正的艰难。” “……” “大哥,你,回来得正好。” 不知为什么,他们说的,明明是兄友弟恭的话,可商如意听着,心里却越来越冷,越来越冷。 甚至手足都冰凉起来。 而宇文愆听了这些话,只微笑着点点头,这时突然又想起了什么,道:“对了,你怎么会到这里来的?” “……” 宇文晔的脸色终于在这一刻,凝重了一下。 沉默半晌,他道:“我,来寻妻。” “……” 这话一出,整个佛堂上顿时安静了下来。 商如意刚刚还在陷落在那复杂的,令她分辨不清的情绪里,突然,“寻妻”二字就好像一把刀,将缠绕在她心上的那些烦乱心绪一刀斩落。 但这把刀,却又堪堪,悬在了她的头顶。 当她再度抬起头来,眼前那两双眼睛,一者清明,一者冷峻,同时看向了她! 很抱歉今天更新晚了,这一章我写了六个版本,太纠结了,请见谅 第401章 踏入红尘的一步! 第401章 踏入红尘的一步! 这一刻,商如意已经感觉不到任何情绪。 不安,忐忑,甚至尴尬,难堪,刚刚这些已经涌上来的,又或者一直为这一刻的相对而准备好的情绪,都被那“寻妻”二字,一刀斩落。 她唯一留下的,只有这一刻几乎空寂的眼神,和心情。 可在一切空寂之后,她又生出一点怒意来。 宇文晔,他为什么要说这两个字? 他的确是来寻自己,而自己,也的确是他的妻子,可在这个时候,他有很多的办法,很多的说法,将这件事在三个人之间完美的描过去。 毕竟—— 自己曾经许嫁宇文愆! 如今改嫁给他,就算他们兄弟情深,就算自己和他也终于夫妻同心,可自己和宇文愆的之间的关系,就是一道曾经血淋淋,如今哪怕结痂,也非常刺眼的的伤疤。 所以,他要做的,难道不是应该在这里掩饰过自己的存在,等到了有其他人在场的时候,再将三个人已经见面,自己和宇文愆也已经相见的事实摆出来。 这样,一切不是就顺理成章的过去了吗? 他为什么要在此刻说出“寻妻”二字? 就在商如意心中烦乱,而且越来越烦乱的时候,那清静平和的声音又一次响起,似乎带着一点笑意道:“原来,你就是商如意。” “……” 这一下,商如意再是想要抹灭自己的存在,也不可能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慢慢转头,看向宇文晔。 而这时,宇文愆也终于在拿下那片头巾,放下了自己所有的身外物,成为“宇文愆”之后,第一次,看向了“商如意”—— 那一瞬间,商如意的心跳停了一下。 说来也奇怪,这个人曾经无数次扰乱过她的梦境,也撕裂过她的人生,可她竟从来没有去想过他该是个什么样子,而此刻,这个人就立在眼前,斯文俊雅,贵气逼人,神情温柔中又透着疏离,嘴角那一抹若有似无,仿佛悲悯,又仿佛充满了嘲讽的笑意,竟完全不让她感到陌生。 好像这个人,就该是这个样子。 可这个人,终归—— 想到这里,商如意突然感到一阵说不出的心虚,甚至,还有一点她这些日子以来不敢去想,更不敢面对的羞愧,就好像一个逃兵,在快乐逍遥的时候,突然面对了曾经并肩作战,却死在战场上的兄弟的英魂一般。 她顿时满脸通红,低下头去。 “……” 这一刻,宇文晔的眼角微微的抽搐了一下。 比起他几乎不动声色的冷峻,宇文愆却更加平静,他的脸上始终是那一成不变的笑容,嘴角也仍旧翘起了那一点弧度,带着一抹似笑非笑的意味,平静的看着眼前的人。 然后道:“弟妹。” “……!” 商如意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幸好这个时候,她是低着头的,没有人看得到她的脸色,更没有人知道,她的心头,一阵一阵,仿佛快要裂开的痛。 她在那样的剧痛里,轻声道:“大哥。” 一阵风,忽的从佛堂里吹了出去。 这座佛堂,是荒废许久,里面甚至没有摆放一尊佛像,香案上和地上也积满了灰尘,这一阵风吹得那些灰土飞扬起来,在这佛堂里竟然弥漫成了烟雾。 而在那烟雾蒸腾中,一双青灰的眼瞳中,闪过了一点异样的光。 下一刻,就听见宇文晔道:“也寻你。” “……?” “……!” 这话来得突兀,两个人都愣了一下,急忙转头看向他,只见他平静的看着宇文愆,长长的眼睫上甚至还落了一些尘土,可他的目光,却冷峻得像一面凝了霜的镜子,反倒透着一种冷静到骨子里的清明。 宇文愆也立刻会过意来,他这话,是接着那句“寻妻”而言。 他笑道:“寻我,做什么?” 宇文晔道:“刚刚,父亲派薛道彤他们在大岩寺内到处寻找大哥,说是你答应了在法会之后就立刻回到他身边。但,内坛法会结束,却不见伱的踪影。” “……” “父亲还以为,你又食言了。” 宇文愆微笑着看着他,道:“这一次,不会了。” “哦?” 宇文晔目光闪烁:“为什么?” 宇文愆淡淡一笑,却是一边笑,一边往外走,越靠近大门,外面的阳光越清楚的照在他的脸上,也将他那双青灰色的眼瞳映照得更加澄明通透,那里面的情绪,也彻底的消失在了阳光下。 他道:“刚刚我说了,这些年,家中的事都是凤臣你一肩抗起。” “……” “如今,也轮到我了。” “……!” 商如意的心顿时一颤。 她下意识的转头看向宇文晔,却见他微笑着道:“若是这样,那将来不管再艰难,再辛苦,我们宇文家,也能走得下去!” “不错。”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一阵喧闹的声音,似乎真的是薛道彤带着人过来了。 宇文愆淡淡一笑:“走吧。” 说完,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迈出了佛堂。 虽然,他的身形跟之前一样清瘦,虽然,他仍然身着白色僧袍,可走出去的那一瞬间,再也没有了之前如白云般清逸飘飞之感。 商如意知道,那是他,彻底的踏入红尘的一步! 转头看时,宇文晔神情凝重,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一直看着宇文愆的背影消失在大门外,这才也深吸了一口气。 直到这时,商如意才轻声道:“为什么?” “……” 宇文晔微微挑眉,低头看向她。 商如意的脸上还有些没有褪去的红,但更红的,却是她抬起头来看向宇文晔的双眼,经过刚刚那一刻,她险些急出眼泪来,虽然强压住了,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宇文晔却没有说话,只伸手抓住她的手腕,便往外走。 他的手,好像有点不受控制的用力,抓得她有点痛。 商如意没有挣脱,也知道挣脱不了,只能被他抓着走出了佛堂,立刻就看到前方薛道彤已经带着人迎上了宇文愆,一众人的脸上满是欣喜交加的神情,仿佛久抱佛脚的信徒终于得到了佛陀的启示一般。 商如意只能低声,咬牙道:“到底为什么?” “……” “你刚刚为什么要说那两个字?” 宇文晔也不看她,只冷冷道:“我不说,你是不是还要再跟他多对几句?” (本章完) 第402章 红尘热闹,白云冷 第402章 红尘热闹,白云冷 “……?” 商如意一怔。 大概是因为终于远离了那个寂静的,没有人气的佛堂,她的神智也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她立刻听懂了这句话。 宇文晔听到了刚刚宇文愆和自己对诵的那两只偈子。 而他这话的意思是—— 商如意的脑子飞速的转了起来,最终的出了一个结论。 他,吃醋了? 若是在往常,不论是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商如意都不会得出这个结论;可偏偏是今天,偏偏是在,刚刚两个人才在菩萨前有过那几乎亵渎神灵的一吻,甚至,自己明明白白的对他说了“喜欢”之后—— 她清楚的感觉到,宇文晔,吃醋了。 一时间,商如意都傻了。 而对上她的目光,宇文晔的脸色忽的一僵,又立刻浮现出了一丝几乎懊恼的神情,立刻转过头去看向前方,抓着她手腕的手也比之前更加用力,这几步路扯得商如意都踉跄起来。 可她还是看着他。 直到看清,他的耳尖,有些发红。 商如意道:“你——” 宇文晔咬牙道:“闭嘴!” 这一刻,他清清楚楚的把懊恼写在了脸上,更刻在了他的声音里,即便商如意做梦也想不到,但她却真真切切的感觉到了,宇文晔是真的吃醋了。 商如意有些想笑。 若是平时,她大概真的会忍不住笑起来,但这个时候,只一抬头,便能看到前方那个身影,心上沉重的大石就压得她笑不出来。 商如意只能道:“宇文晔,我都没有见过他!” “……” 宇文晔的脸色更难看了一些。 他没有再说话,只闷头往前走,商如意大概也知道他这个时候不好惹,便也不多说什么,只跟着他穿过了一道又一道的山门,终于,前面的人声越来越喧嚣,是远远看去,是宇文渊带着一众文武官员站在大雄宝殿的前方,看上去似乎是在准备举行接下来的法会,但众人的心思显然不在法会上。 毕竟,宇文渊的心思,也不在那上面。 他一边和众人说着什么,一边不时的抬头看向这一方,当看到宇文愆出现的那一刻,宇文渊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仿佛乌云裂开了一条缝,阳光照在了他的脸上。 随即,商如意看到这位还算是和蔼可亲,平易近人的公公,盛国公,脸上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说起来,自己嫁入宇文家这么长时间,虽然刚成亲不久,宇文渊就被派往辽西征调粮草,之后回到东都,没多久又被调往太原,公媳之间的相处并不多,可因为他的特殊身份,更因为他能决定自己,包括所有人的命运,所以对他的喜怒哀乐,商如意格外注意。 即便如此,商如意也从未见过,他这样的高兴。 那种喜悦,是从心底里散发出来的,即便位高权重如他,城府深沉如他,也在这一刻无法掩饰。 而这种喜悦,是对着那众星捧月的人—— 宇文愆。 只见宇文愆慢慢的走过去,似乎正要对他行礼,立刻就被宇文渊伸手握住他的胳膊拉了起来,不悦的道:“你又跑到哪里去了?” 他如今,已是位高权重,几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丞相,说话做事,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但在此刻,对着宇文愆,一开口倒有一股怨怼之意。 竟像是,委屈。 而面对父亲的委屈,宇文愆却始终平静的,只轻声道:“父亲,儿子只是去放下一些身外物。” “什么身外物不身外物的——好,放下就好。” 大概是因为太高兴,宇文渊有些语无伦次,一双炯炯有神的虎目在这一刻笑得眯成了两条缝,只连连道:“你回来就好。” “……” 那一边的熙熙攘攘,却衬得另一边,格外的冷清。 站在不远处的宇文晔,刚刚还脚步急促,这个时候却已经停了下来,站在大雄宝殿一侧的昭泰门内,静静的看着前方。 他脸上,刚刚还聚集起的红晕,此刻消失无踪。 剩下的,是仿佛失血的苍白。 可即便是这样,他的脸上仍然没有一点表情,眼神也一如既往的冷峻,让人看不出半分他此刻的心绪。 直到,耳边响起商如意低沉的声音—— “不过,也不一定。” “……!?” 宇文晔蹙眉,低头看向她,只见商如意也看着前方的红尘热闹,在宇文渊的亲近态度下,周围的官员们已经全都围了上来,将宇文愆的身边围了个水泄不通,众人七嘴八舌的说着,虽然站得远听不清,但从那一张张谄媚的脸来看,说的也无非便是大公子英明神武,不战而屈人之兵,拿下大兴城,创盖世奇功等语。 反倒是宇文愆,他立在众人中央,那俊逸挺拔的身影更让他显得出尘脱俗,嘴角始终保持着的那一抹淡淡的弧度,似是在笑,可远远看着,又好像有点冷。 红尘热闹,白云冷。 宇文晔的气息也更冷了一些,他道:“伱说什么?” 商如意转头看他,轻声说道:“我见过他。” “什么时候?” “在偃月城的时候。” “什么?!” 宇文晔目光一震,低头看向她,商如意道:“就是在偃月城,我给那些老百姓施米的时候,我看到了他,站在街对面。” “……” “只是那个时候,他蒙着面,我也不知道他是谁,而且他很快离开了,所以,我没有跟你说过。但现在想来——” 她的气息越来越乱,可与之相反的,却是此刻她的思绪。 既然当初在偃月城看到的那个白衣僧人是宇文愆,也就是说,在那段时间,他一直跟在他们的身边,只是隐藏身份,没有露出行迹。 那么之后,在那个山谷—— 只这么一想,商如意的指尖都凉了一下。 可就在这时,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不是他。” “……!” 商如意抬头看向宇文晔。 只见他目光沉凝,已经完全恢复了往日的冷峻,甚至比往日更加冷峻了几分,虽然商如意还没开口,他却似乎已经知道她心中所想,不带任何迟疑的道:“不是他。” (本章完) 第403章 念来岁久却成魔 商如意慢慢蹙起了眉。 其实,刚刚那番话,只从她的身份和心性而言,不仅多余,而且不堪,因为说出口就有挑拨兄弟之嫌;可她不仅说了,甚至是等不到回到家里,两个人单独相对的时候,而是在此刻便说,就是知晓这件事事关重大,她不能让宇文晔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去面对一些危险。 可是,宇文晔一开口就否定了她。 若是平时,她也该知进退,缄口不言,但这个时候,她还是忍不住道:“可我敢肯定,我在偃月城看看到的,真的是他!” “……” “我绝对没有看错!” 宇文晔低头看了她一眼,平静的道:“我没有怀疑你这个。” “……” “但我知道,我们在路上遇到的那些——不是他。” “为什么?” “因为,” 宇文晔深吸了一口气,道:“他不会做,那样的事。” “那样”两个字,他说得格外沉重,眼神中也闪过了一点异样的光芒。 到了这一步,商如意也不能再多说什么,毕竟,她对宇文愆所有的了解只来自于初见时那如同白云般的清逸气质,姜愚口中的“一朝证得真龙后”,和刚刚,他亲口对自己说出的“天地一蜉蝣”。 她无法笃定他的“好”,更不能断言他的“坏”。 想到这里,她松下了一口气。 而宇文晔又看了她一眼,然后道:“这件事,不要再提。你在偃月城看到的,只是一个陌生的白衣僧人,不是宇文愆。” 商如意点了点头,却欲言又止的看了他一眼。 不等她开口,宇文晔已经平静的说道:“山谷里发生的事,我会查。” “……好。” 这个字当说完,这件事,似乎也就断在这里,两个人之间出现了一阵有些诡异的沉默,这时,前方传来了宇文渊浑厚低沉的声音—— “凤臣,你们,还不过来吗?” 两人同时抬眼,只见宇文渊正看着他们,而他的身边则是被众人簇拥着,仍旧显得鹤立鸡群的宇文愆,听见父亲的声音,他慢慢的回过头,那双清明妙目淡淡的扫过了二人,然后浅浅一笑。 他的笑容越清浅,就越衬得宇文渊喜不自胜。 宇文晔立刻拉着商如意走了过去,只见宇文渊笑道:“你们兄弟多久没见了,还不过来——” “父亲,” 宇文晔打断了他的话,平静的道:“刚刚,我和如意已经拜见过大哥了。” 宇文渊的浓眉一蹙。 他似乎始终不太满意自己这个儿子不分场合的打断他的话,可听到这话,却又顾不上发火,目光看向低着头的商如意,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 他沉沉的出了口气,然后笑道:“见过就好。” 周围那些原本七嘴八舌阿谀奉承的人也安静了下来,虽然这里大部分都是大兴城的官员,未必人人都知晓宇文家两位公子的婚事,但这些人的眼睛都是油锅里炼过的,立刻就察觉出了两位公子和少夫人之间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气氛。 而他们这一静下来,原本就有些诡异的气氛,更显尴尬。 幸好这时,宇文愆微笑着开口道:“虽然是见过了,但我和二弟分开太久,还有很多话想说,只是在此处,不方便。” 宇文渊一听,眼睛又亮了。 他笑道:“这是自然,这里是寺庙,也不好说些亲近的话。也罢,咱们就回去了吧。” 说完,便要带着宇文渊转身离开。 宇文晔道:“父亲,不留下来继续参加下午的法会吗?” 一听这话,宇文渊浓黑的眉毛微微蹙了一下,似乎是很警惕的看了身边的宇文愆一眼,然后才说道:“这法会,要紧的事已经做了,接下来的经就留给他们当和尚的去念了。” “……” 宇文晔的目光微微闪烁了一下。 沉默片刻,他轻声道:“是。” 宇文渊这才一挥手:“走。” 说罢,便带着宇文愆转身往外走去,薛道彤等人也立刻跟了上去。 宇文晔和商如意,慢了半步。 虽然只是半步,可前方人群簇拥,后方却只有他们两,看起来就像是被吊在尾部的累赘一般,即便他们的脚步再是紧随,也仍旧融不进前方的人群里。 而商如意的心情,也和她的脚步一样,越来越沉重。 其实刚刚,在宇文晔的面前说起宇文愆的事,已经有挑拨兄弟之嫌,但此刻,她心中更如鲠在喉的,却是宇文渊的态度。 这法会,在宇文愆的口中所说,是为了洗清“弑君”这项大罪,也就是说,是为了宇文晔和自己;可在宇文渊口中那句“经就留给他们当和尚的去念”,说的分明是他好不容易通过这场法会,让宇文愆放下佛经,回归宇文家。 对他来说,这才是这场法会最重要的事! 就算再不愿承认,商如意也没办法不意识到这一点—— 宇文渊,太偏爱宇文愆了! 哪怕这个儿子一直以来不在宇文家,没有承欢膝下,没有建功立业,没有做身为人子该做的任何一件事,可他对这个长子的偏爱,却是从骨子里生出的。 那宇文晔呢? 想到这里,商如意忍不住转头,看向身边的人。 和刚刚一样,宇文晔的脸上仍旧没有丝毫的情绪起伏,似乎眼前的一切对他而言早已熟稔,甚至连目光都没有波动一下。 直到他的指尖,被轻轻捏住。 宇文晔的呼吸一沉,低头看时,却见一只白皙的小手轻轻的牵住了他的手。 虽然只是指尖被捏着,可从她的身上散发出的馨香与温暖,却在一瞬间沿着他的指尖直传到了他的心里,宇文晔的心跳一阵失衡。 他对着商如意,轻轻的笑了一下。 不一会儿,众人已经走到了大岩寺的山门外,这里还有些官员停驻着,一见到大丞相带着大公子出来,众人都纷纷迎上前来,顿时又是一阵热闹的迎来送往。 可就在这时,商如意一抬头,看到前方一辆马车停在路边,马车后面,似乎有人正在上车。 衣袂一飘,人便消失在了马车里。 她的心不知怎的微微一动,下意识的又往前走了一步,可她的手正牵着宇文晔的手,这一走,宇文晔也被她牵动了。 他立刻低声问道:“怎么了?” 正在这时,一个带笑的声音又从身后传来:“二弟,弟妹。” 一听到那两个字,商如意顿感后背一麻,而宇文晔立刻回过头去,只见宇文愆慢慢的走上前来,微笑着说道:“我之前听父亲说起这些日子你们在江都——这一路回来,一定非常艰险吧。” “……” 宇文晔目光闪烁的看了他一眼,然后笑道:“有惊无险。” 宇文愆点点头,然后拿出了两只香囊送到他面前,道:“这是我为你们求的平安符,虽然晚了些,但拿在身上,总有些用处。” 商如意闻言,也慢慢转过身看向他。 和尚,也求平安符? 而且,将平安符放到香囊里,倒是有些少见。 她的心里不由的就提起了一丝警惕,可再对上那双清明的眼睛,里面却没有一丝阴翳邪念,仿佛皓月当空,万里晴明,竟坦荡得让人无言。 宇文晔伸手接过,也笑着道:“多谢大哥。” 宇文愆笑了笑,然后转身走开了。 他一走开,商如意便和宇文晔对视了一眼,却都没有说什么,只是等她在回头的时候,刚刚那辆马车已经缓缓驶走了,商如意下意识的轻呼了一声,宇文晔问道:“怎么了?” 商如意轻声道:“那马车,是谁家的?” 宇文晔看了一眼:“好像是左骁卫——” 商如意心里一动:“虞家的?” “嗯。怎么了?” “……没事。” 她虽然这么说着,可眼神却仿佛比刚刚更深了几分。 就在这时,那些官员们纠缠了半日,也终于说完了各自准备好的阿谀奉承,宇文渊正要转身走,却听见身后一声佛号,转头看时,却是那住持方丈心证法师走了出来,殷勤的对着他笑道:“恭送国公。” 看到他,宇文渊倒是停下了脚步。 他想了想,似笑非笑的道:“你们这场法会——办得很好,但今后,老夫和老夫的儿子,怕是不会再来了。心证,念你的经,度你的人,其他的,莫想太多。” 他这话,说得有几分专横。 可心证法师何等圆滑,又怎会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于是陪笑着连连点头,那双闪烁着精光的小眼睛也弯成了两条缝:“国公的话,老衲记下了。” “嗯。” 宇文渊这才点点头,转身便走。 可就在宇文愆也对着那心证法师颔首一礼,正要转身离开的时候,心证突然道:“大公子,刚刚听了大公子在讲经阁内的偈子,老衲深有感悟,只可惜未能在内坛法会上与大公子说法。不过,老衲有一言,想赠与大公子。” 宇文愆闻言,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心证。 他微笑着道:“大师请说。” 只见这心证法师清了清嗓子,低声道:“成佛人稀念佛多,念来岁久却成魔。君今欲得自成佛,无念之人不较多。” 第404章 佛心太过,也是心魔 “……!” 听到这只佛偈,宇文愆澄明的眸子微微一沉。 旋即又淡淡一笑,然后说道:“大师这偈子做得好。” 心证也笑眯眯的道:“好在哪里?” 宇文愆道:“好在那句——念来岁久却成魔。” 听到他又重复了一遍这句话,别的人几乎都还没弄懂,可宇文晔的眼神已是一黯。心证闻言,抚掌大笑,道:“大公子果然通透,不错,老衲守在这大岩寺内,日见香客云集,岁观宦海生波,佛也见过,魔也见过,佛虽不是魔,但佛魔不过一线之隔。” “……” “想通了,便是佛,想不通,便是魔。” 宇文愆点点头,又想了想,道:“贪是心魔,妄是心魔,执念是心魔。佛魔虽一线之隔,但佛,从来不是心魔。” 说着,他又笑着看向心证:“大师看我,是贪,是妄,还是有执念?” 心证一怔。 他再次看向眼前这个俊美的年轻人,虽然还穿着白色的僧袍,被穿过山门的风撩着衣角微微飘飞,和他之前所见,如白云临世般的的气质并未大改,但站在眼前的人已经不再是一个不染凡尘清修之人——只是,哪怕染上了凡尘,凡尘似乎也因他而变得清净起来,这也让人越来越看不清,如同置身迷雾一般。 任谁,也不能将“魔”这个字联想到他的身上。 心证沉吟许久,终于道:“大公子已经放下了身外物,不贪,不妄,无执念。” 宇文愆笑道:“多谢大师。” 说完,对着他合十一礼,便转身走下了台阶,上了国公府的马车。 心证站在山门中央,一直看着他的身影,沉默许久,那张比凡俗之人更凡俗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惘然的神情,他轻轻的摇了摇头,又长舒了一口气,然后转身走进了大岩寺内。 看到这一幕,商如意的心沉了一下。 其实,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刚刚那一刻,是心证法师和宇文愆的一场短暂的交锋! 这心证法师虽然看上去是个俗人,面对权贵也有佛门中人不该有的阿谀奉承,卑躬屈膝之态,但并非一个俗气到底的人,又或者说,一个俗到极致的人,反倒脱离了凡尘。他若没有半点修行,即便有了皇室的扶持,也坐不上这个佛门圣地的住持之位。 从他刚刚那只佛偈来看,他的道行修为,不逊于今天来参加法会的任何一个人。 这样的人,仍旧应对不了宇文愆。 可想而知,宇文愆的道行之深,佛心之重,常人难以想象。 而商如意更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心证法师要在这个时候对宇文愆说出那只偈子,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心中思绪万千的时候,她已经跟着宇文晔走下了台阶,走向他们的马车,虽然只是短短的几步路,但周围那些参加了法会的修行者对于刚刚的一番对话显然也是感悟颇深,不停的议论着,但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就在商如意准备登上来时的马车时,突然听到前方传来一声长叹—— “佛,从来不是心魔,呵呵……” 抬头一看,却是那老者姜愚。 只见他骑着马,但因为缰绳缠作一团,正有个带着斗笠的年轻人在理那缰绳,所以暂时没有离开,他悠然自得的坐在马背上,看了看已经登上马车的宇文愆,又看了看消失在山门内的心证法师,喃喃低语了一句话,只是声音太低,周围的嘈杂声太多,商如意完全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这时,那姜愚似乎也感到了她的目光,抬头看到商如意,立刻堆起满脸的笑容。 商如意也神情复杂的对着他笑了笑。 她犹豫着要不要过去问问这老人对刚刚那句话到底有什么见解,可还没抬脚,那年轻人已经整理好了缰绳,牵着马掉转头去,朝着另一边走了。 这时,身后突然又传来一个欢乐的声音—— “如意姐姐!” 一回头,只见一个小牛犊一般的身影冲了上来,险些撞上她,幸好旁边的宇文晔眼疾手快,一把将这“小牛犊”揪住了,不是别人,正是善童儿。 看到他,宇文晔蹙眉道:“你这样冲过来会撞伤人的。” 那善童儿闻言,挠着后脑勺嘿嘿的笑了。 看到他,商如意倒是又惊又喜,笑道:“善童儿,你怎么来了?” 善童儿高兴的对着她笑道:“我在城外,听说今天大岩寺里有法会,还有斋饭可以吃,我就让聂大哥带我进城来,来看看,嘿嘿。” 商如意抬头一看,果然,那个叫聂冲的年轻人也跟在他身后走了过来。 这个人跟初见时一样,仍旧是一脸憔悴,好像睡不醒,更睡不足的样子,恭恭敬敬的对着宇文晔和商如意行了个礼,道:“二公子,少夫人,我们本来在城外驻扎着,等候二公子的安排,只是九当——这孩子一定要进城,没人拦得住他。我没办法,只能陪着他一道进来,还请二公子原谅。” 善童儿吐了吐舌头,缩起脖子。 宇文晔严肃的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聂冲,然后道:“你们还没正式编入军中,今天的行动也不算违规。但今后,不准再擅自行动,明白吗?” “是。” 聂冲也并不多话,规规矩矩的行了个礼,然后再直起身来。 往商如意的身后看了一眼。 不等商如意再说什么,就感到衣袖被人牵了一下,低头一看,却是善童儿一脸眼巴巴的看着自己:“如意姐姐,那我今天可以进寺里吃斋饭吗?大岩寺的斋饭比别处更好吃。” “……” “也管饱。” 商如意快要被他这馋样子逗笑了,又看了宇文晔一眼,见他并未有阻拦之意,便说道:“今天准你去吃,但你记得,今后若正式编入军中,是不可以再像今天这样的,明白吗?” 一听可以进寺里吃斋饭,善童儿高兴得差点跳起来。 他急忙拉着聂冲的手:“聂大哥,走,咱们赶紧进去,再晚一点斋饭就要被抢光啦。” 聂冲倒没有立刻跟他走,而是将目光从商如意的背后收回来,问道:“少夫人,刚刚那边有个骑马的老人——少夫人可知道他是谁?” “他?” 商如意不知为何聂冲会问起姜愚来,只把那老人的身份简单的说了一遍,又看着他道:“你认得他?” 聂冲迟疑了一下,摇摇头。 他道:“只是听他说话,有点意思。” 商如意有些诧异的看着他:“他刚刚说话,你听到了?” 聂冲点点头。 商如意问道:“他说了什么?” 聂冲道:“他说——佛心太过,也是心魔。” “……!” 商如意的眸光骤然缩了一下。 而聂冲又回头看了一眼已经停在山门外许久,早就准备离开的车队,然后轻声道:“二公子,少夫人,盛国公似乎要催你们离开了,我就带善童儿先走了。等他吃完斋饭,我们会立刻回到城外,等候二公子的安排。” 宇文晔点点头,这聂冲便行了个礼,然后带着早已经迫不及待的善童儿进了那大岩寺。 他们刚一走开,薛道彤果然走过来轻声道:“二公子,国公在催了。” 宇文晔这才回头,只见另一边的宇文渊坐在马车上,被风吹起一角的帘子里露出了他明显有些不耐的脸,两个人便也不再耽搁,急忙登上了他们的马车,一队人马立刻离开了大岩寺。 一路畅行。 坐在马车上的两个人都沉默下来。 并不是无话可说,而是各自的心中都乱成了一团麻,两个人都没能找到那线头,也就找不到话头。 但沉默许久,还是商如意先开了口。 她道:“你跟公主,说了什么?” 宇文晔微微挑眉,低头看向她——似乎是没想到她开口会先说这件事,但又好像等待已久,原本有些沉郁的眼神在这个时候透出了几分笑意。 他道:“问这个做什么?” “不能问吗?” “不是。” “那——” “可我不想答。” “……” 商如意愣了一下,立刻回过神来——他是有意在戏弄自己。 甚至,那双惯常冷峻的眼睛里,这个时候分明闪烁着一点笑意,好像是早早的就等着自己问,再给自己这么一个答案。 她顿时有些生气的将脸偏向一边。 看着商如意有些气鼓鼓的样子,宇文晔的嘴角也忍不住勾起了一抹淡淡的弧度。 可是,在笑过之后,眼中那份阴郁之色却更深了一些。 这一下,两个人是彻底不说话了,一路沉闷的听着马车磕碰着地面发出的单调的声音,回到了国公府。 只是这一次,跟之前回来的时候更不相同,还没到门口,就已经听到前方一阵人声喧哗,商如意伸手撩起帘子,往前方一下,顿时眸子一震。 “怎么了?” 身边的宇文晔又开口。 商如意倒也没有再跟他赌气,只是又看了外面一眼,然后回头神色复杂的道:“你看。” 宇文晔侧过身,几乎大半个身子都覆在她的身上,看向窗外——却见国公府外张灯结彩,竟像是过节一般的热闹,而慧姨带着家下中人,已经全部衣着焕新,列队整齐,翘首期盼着等候在大门外。 第405章 世子回府 见此情形,宇文晔的眼底划过一抹凉意。 但他什么都没说,放下了帘子,而商如意的眉心却是微微一蹙,道:“大哥之前不是应该已经回过家了吗,怎么这一次,还弄得这么隆重?” “……” “难道是因为,他终于放下身外物,不再修行了?” 宇文晔道:“也许吧。” 话音刚落,马车晃了一下,停了下来。 他们的马车走在后面,离大门还有一段距离,但也只能就此下车;而当宇文晔牵着商如意的手刚走下来,一抬头,就看到宇文愆也从马车上走下来,站在府门口,抬着头,那俊美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近乎惘然的神情,望着大门。 又是一阵风,吹过他身上的衣衫。 衣袂翩翩,清逸如云,可再是漂游在外,出尘的白云,也终于在此时,落定到了人间。 这时,旁边传来了一个激动得直颤抖的声音—— “大,大公子!” 宇文晔慢慢低下头去,只见慧姨两眼通红的走上来,她穿着平日里舍不得的一身华服,甚至还带了满头的珠翠首饰,显得端庄而隆重,此刻激动得语不成声,道:“你,终于,完全回来了……” 终于,完全…… 这几个字,又让宇文愆的神情一阵惘然。 他再抬头看了一眼那府门,然后微笑一笑,低头对着慧姨道:“慧姨,我回来了。” “嗯!” 慧姨重重的点点头,却又回头看了一眼,候在门口的门房立刻对着府内扬声高呼:“世子回府!” 随着这一声高喊,早就准备好的两个小厮立刻跑出来,挑起长长的竹竿点亮了大门口的两个灯笼,顿时,光明如同迎头一张大网一般挥洒而下,一瞬间便眼前的一一切。 也照亮了大门内的敞院。 而随着灯光点亮,门内的小厮也紧跟着呼喊:“世子回府!” 他们喊声如同一阵无形的风,吹过了悬挂在两边长廊上的灯笼,这些灯笼摇摆着亮了起来;紧接着,便是门厅,二门内,每个院落,每一个听到“世子回府”的人也都同时扬声高喊着“世子回府”,声声如潮,汹涌澎湃,而府内各处的灯笼都亮了起来,仿佛是被那“世子”二字点亮。 整个国公府在一瞬间如同一朵黑暗中突然绽放的莲一般,绚烂夺目。 那些明亮的灯光,也一下子照亮了宇文愆的脸。 就在他有些震惊,更有些意外,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所有的仆人已经走上前来,齐齐对着他叩拜道:“恭迎世子回府!” “……” 这一次,宇文愆没再说话。 他只是睁大了双眼,那透明的,青灰色的眼瞳被无数的灯光映照着,第一次,出现了一种近乎沉重的神采,而这些人的身影,也随着那些光亮,一同融进了那双眼中。 这一刻,除了他的脚步,他的眼睛,也终于沾染上了红尘。 他沉默许久,那始终保持着微微上扬的弧度的唇角又是一抿,一抹淡淡的微笑出现在了唇边,他轻声道:“慧姨,太过了。” 慧姨急忙要说什么。 可她的话还没出口,一个高大的身影已经走了上来,却是宇文渊,只见他也抬头,看着这灯火通明的国公府,因为灯光太亮的关系,反倒让人看不出他眼中的喜怒。 宇文愆道:“父亲,这些——” “无妨,” 他的话没说完,宇文渊已经笑呵呵的一摆手,然后看着他道:“你已经这么多年没回来了——如今总算,总算完全的回来,也该有些仪式。为父反倒觉得,这一点还不算什么。” “父亲……” “愆儿,只要你肯放下佛经,这天下又有什么,是你拿不的的?” “……” 这句话,仿佛又是一阵飓风袭来。 连屋檐下的两个大灯笼,烛火都摇曳了一阵,而那烛火映照在在场所有人的眼中,却闪烁出了不同的神色,不同的明暗。 宇文愆沉默了片刻,终于道:“多谢父亲。” 等到他们说完,那慧姨才又转过头来,看向了一直站在一旁,静默不语的宇文晔和商如意。 她的脸上,仍旧是亲热的,殷勤的笑容,走过来俯身道:“二公子,少夫人,你们也终于回来了。老身今天可为你们担心了一整天呢。” 宇文晔平静的看着她,道:“劳烦慧姨挂心了。” “不敢。” 听着他们的话,再看着眼前这灯火通明的宇文府,商如意终于明白过来,为什么宇文愆之前已经回过宇文府,可慧姨却还是要在这一回弄得如此隆重,并不只是因为他终于放下了佛经,也放下了修行,正式回归宇文家。 而是因为上一次,宇文晔不在。 她是要让所有人看到,这国公府的灯火通明,是“世子”点亮的,而不是二公子。 “走吧,进府,回家!” 这时,宇文渊看了看自己的大儿子,又回头看了看二儿子和儿媳,脸上尽是满意的神情,仿佛半生征伐,战果累累,都不及这一刻让他感到舒心快乐。只见他一抬手,带着众人高高兴兴的进了府。 回到府中,这个时候其实也才刚近黄昏。 但众人毕竟是为了这场法会准备已久,也耗费了太多的精力,都显得有些疲惫,慧姨虽然已经在府中准备好了家宴,却还是让众人都先回房,准备了热水给大家清洗沐浴,等到休息一番,再行团聚。 于是,商如意也跟着宇文晔回到了他们的房中。 两个人,都有些精疲力尽。 但这一次,宇文晔没有抢着去沐浴,而是让她先去,自己则是坐在房中的矮几旁,神情凝重的在想着什么,等商如意沐浴完毕,披着湿漉漉的头发走回来,他不仅姿势不变,甚至连眼神中的凝重也没有一丝变化。 商如意走到他身边,轻轻坐下。 感觉到一阵湿热馨香的气息扑来,令他的气息都软了一下,宇文晔一低头,就看到商如意坐在身边,半靠在他的身上,一双明亮的眼睛也望着他。 宇文晔道:“怎么了?” 第406章 你后悔了吗? 商如意摇了摇头,看着他:“你在想什么?” 见她不答反问,宇文晔倒是淡淡的笑了笑,然后道:“你猜一猜,我在想什么。” “……” 商如意歪着脑袋看了他一会儿,道:“你这样的人,肯定不会在这个时候想我的……” 宇文晔的眼中漾起了一丝笑意。 但他的面色仍旧冷峻,只看着商如意,这小女子又认真的想了想,然后说道:“能让你在这个时候这么用心去想的一定是眼前大事——不是内忧就是外患。” 宇文晔微微挑眉:“你倒说说,眼前的内忧外患是什么?” “内忧——” 商如意眨了眨眼睛,道:“爹眼前最大的内忧,一定是大兴城内那些不服他的人,而这些人能对爹攻击的手段,无非就是我在江都宫——” 说到这里,她的喉咙又不自觉的梗了一下。 宇文晔的眼神也是一黯。 但商如意还是立刻让自己平静下来,轻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然后道:“可这件事今天已经解决了,所以暂时,爹的面前,我们的面前,没有太大的内忧。然后就是外患。” 说到这里,她更认真了几分,甚至低下头,掰着指头轻声道:“王岗寨的事,暂告一段落,萧元邃就算想要报复也抽不出手来;洛阳那边,梁士德既然没在路上找我们的麻烦,那他对大兴城这边的态度,还值得商榷;至于王绍及,他要离开江都北上,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尤其今天的消息,很快就会传遍天下,他才真正弑君的那一个!还有……” 宇文晔原本神情冷峻,可不知为什么,听到她这样嘟嘟囔囔的念叨着,反倒露出了一丝笑意。 他道:“你算了这么多,算出来了吗?” 商如意掰着指头的手突然一用力,顿时指骨啪的一响,她转过头来看向宇文晔,沉声道:“薛献?!” “……” “之前我在江都宫的时候,就听说他起兵造反,而且打败了皇甫定将军,尽占陇西之地。” “……” “占据了陇西,离关中就不远了。” “……” “如果是别的什么人,占据了陇西,也许就偏安一隅,但薛献这个人胸怀大志,又领兵有方,他一定不会仅止于在陇西称雄,一定想要东进,对不对?” “……!” 宇文晔看着她没说话,眼底却掠过一丝惊色。 沉默了半晌,他轻轻的点头,又看了商如意一眼,似笑非笑的道:“如今,天下都在你的盘算之中了。” 商如意一听就知道他是在戏谑自己,只瞪了他一眼,并不接这话。 她又想了想,才又看向宇文晔,轻声道:“可是,为什么你在这个时候,还在想薛献的事?” “……” 宇文晔对上她闪烁的目光,也明白她的意思。 不管多大的内忧外患,但今天,眼前,此刻,真正让他们两个人都不安的,只有一件事——就是宇文愆。 还有那声声不绝于耳,仿佛直到现在还漂浮在国公府上空的几个字。 世子回府! 这个时候,宇文晔为什么不去想他,反倒去想那远在天边的薛献? 见商如意目露疑惑,宇文晔轻叹了一声,然后说道:“我刚刚,的确想到了这件事——但也不是凭空而想,你去沐浴的时候,有紧急军情传来。” “紧急军情?” 这四个字倒是吓了商如意一跳,忙问道:“什么军情?” 宇文晔沉声道:“薛献率领三十万大军东进,已经快打到扶风了。” “什么?!” 扶风郡,离大兴城不过百里之遥,薛献如果拿下扶风,那大兴城已经在他的眼前了! 商如意做梦都没想到,今天刚刚解下了一把悬在头顶许久的刀,却又遇上了宇文愆的回归;而自己刚去沐浴一番,回来就好像天都变了。 薛献,真的要兵指大兴了! 那他们—— 想到这里,她脑子里的慌乱突然静了一下,仿佛被狂风卷起的烟尘凌乱飘在空中的时候突然风停了,所有的烟尘顿时凝滞在空中,然后颓然落下。 她的心里,也一阵清明,立刻抬头看向宇文晔。 “你想领兵出征?” “嗯,” 宇文晔倒也并不瞒她,却又道:“但,我也只是,想而已。” 只是想……而已? 这句话,说得商如意的心里微微一沉。 她立刻明白过来宇文晔的意思——如果是在过去,遇上这样的战事,他身为国公府二公子,朝廷任命的辅国大将军,是职责所在,更责无旁贷;哪怕现在,他也有同样的责任前去平叛。 可现在,也有不同。 那就是宇文愆,他的兄长,国公世子,已经回来了。 那么许多在过去看来是他责无旁贷,也不做他想的事,也许现在,都会不一样了。 更何况,薛献三十万大军兵指大兴,这对大兴城,对刚刚登基的新帝和文武百官,万千民众来说,是危急存亡之刻,是一场硬仗,若能战胜,也是天大的功劳! 那么想要得到功劳的人,也就绝对不只他一个。 商如意轻声道:“你是不是担心——” 她的话没说完,宇文晔已经沉声说道:“兄长这一次拿下大兴城,的确赢得漂亮,但要跟薛献这种人对上,非硬仗不能赢;他这些年一直都在云游修行,若真的要上阵,我担心他会力不从心。” “……” 商如意忍不住皱了一下眉头。 她现在才明白,宇文晔想的,也并非和宇文愆毫无关系,正相反,和宇文愆大有关系。 只是她没想到,宇文晔想的,是这个。 哪怕今天,她已经看到宇文晔和宇文愆之间的兄弟情,与她之前的设想完全不同,哪怕宇文渊对长子那样的偏爱,偏爱到有些冷落这个一直承欢膝下,为了宇文家建功立业的次子,但宇文晔却仍旧在为自己的兄长打算。 可她,却做不到。 并非对宇文愆抱有敌意,而是她很清楚,有些事情,是注定了的。 她想了想,道:“你想争取?” 宇文晔沉默了一下,道:“为了……我也必须争取。” 商如意看着他的眼睛,道:“那,你大哥呢?” “……” “你想要争取,他不会想吗?” “……” “凤臣,如果他也要争取的话——”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出来,一来是因为,她今天已经说过类似挑拨兄弟之情的话,再说一次,就真的太没眼色,二来,她也的确说不出口。 可即便这话不说出口,她知道,宇文晔也明白她要说什么。 拿什么去跟他争? 若是在洛阳,楚旸统治的朝廷里,那么这件事还有值得商榷的地方,可现在在大兴城内,宇文渊拥立新帝,大权在握,虽然坐在龙椅上的是楚成斐,可从今天在大岩寺外文武百官对宇文渊的态度谁都知道,真正的掌权者是谁。 派谁出兵,让谁留守,也是他一句话的事。 而他偏向谁,已经不言自明。 之前宇文愆兵不血刃拿下大兴城,才让宇文渊顺利有了拥立之功,可以说如今宇文家的一切都是他的功劳——天大的功劳;哪怕与此同时,宇文晔和沈无峥施计分裂王岗寨,拿下了这个势力庞大的叛军组织,但在这样的功劳面前,也都被掩盖了。 如果接下来,宇文愆又在万众瞩目之下,抵挡了薛献的东进—— 那宇文渊那句话,就真的应验了。 这天底下,有什么是他拿不的的? 这一刻,商如意的心里突然有了一阵说不出的震荡,虽然她明明坐在那里,靠在宇文晔的身边,稳稳当当的,却莫名感觉到一阵天塌地陷。 她突然怀疑——自己是不是弄错了? 有没有可能,宇文愆并不会……? 就在她的内心百转千回,心思波动的时候,坐在她身边的宇文晔低下头,哪怕一句话都没说,可两个人这样近在咫尺的距离,肌肤相亲的关系,他也清楚的看到商如意眼瞳剧烈的颤动着,好像心底里有一些东西在波动,震荡一般。 宇文晔的眼神一下子变得冷冽起来。 拿什么去跟他争? 这句话,他不是没有想过,而是不愿意去想,而眼前这个小女子虽然没说出口,但越是没出口,越是在他耳边回响,振聋发聩。 拿什么去跟他争?! 自己,有什么? 想到这里,他忽的一身站起身来,商如意只感到身边一阵凉,抬头看时,宇文晔已经起身走了出去,似乎是要准备去沐浴了。 怎么话没说完,就走了? 她还有些怔忪,可宇文晔走到门口,忽又停下来,并不回头,只沉沉道:“其实,有一件事你说错了。” “嗯?” 商如意一愣,抬头看向他的背影,却第一次发现,宇文晔宽厚高大的背影,竟显得有些脆弱。 他道:“我刚刚,在想你。” “……?” 商如意睁大眼睛看着他,不知为什么,心里浮起了一点莫名的压抑感。 她屏住呼吸,沉声道:“想我——什么?“ 宇文晔慢慢回头看向她,漆黑深邃的眼瞳无光无波。 他道:“你后悔了吗?” 第407章 你就是个混蛋! 屋子里一时间陷入了一种仿佛窒息的安静里。 商如意的眼瞳一震,但瞳色瞬间冷了下去,她一动不动,静静的看着门口的那个人,不带一丝情绪和温度的道:“没有啊。” 说完,她也不再看宇文晔,而是起身走到另一边的梳妆台前坐下,拿起梳子,对着铜镜中有些苍白的自己慢慢的梳理起微润的长发来。 一下,又一下。 那平静的动作和目光,好像刚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但下一刻,就有一个身影慢慢的走到她的身边,坐下,然后伸手抱住了她。 是宇文晔。 他温热的身体紧贴了上来,用力的抱紧了怀中这具细瘦的身子,好像要把她箍进自己的身体里一样,可商如意却一动不动,哪怕在双手被他禁锢的时候,仍旧费力的抬起来,一下又一下的接着梳理自己的长发,甚至连眼神,都没有丝毫的变化。 她好像,将这个紧紧抱着自己的人,视若无物。 宇文晔的气息更沉重了几分,他将脸埋在商如意的肩窝里,炽热的呼吸吹拂过她嶙峋的锁骨,好像要点燃她的身子,半晌,沉沉道:“对不起。” “……” 商如意,仍旧一言不发。 但这一刻,因为要避开他紧抱着自己的双手继续梳头,她的手也开始用力,用力的抬起,用力的挣扎,甚至用力的厮打,渐渐的,连她的呼吸也变得沉重起来,两个人四只手,无声的纠缠着,铜镜中仍旧映着她苍白的脸,但因为脸色苍白,才衬得眼眶愈加发红,仿佛有滚烫的东西满盈,几乎快要滴落下来。 宇文晔终于抓住了她的手,也制住了她的挣扎。 他抬起头来,看着铜镜中苍白的商如意,沉声道:“对不起。” “……” 商如意气喘吁吁,也终于停下了挣扎。 她咬着牙,死死的咬着,只有这样才能不让自己说出狰狞恶毒的话,也才能让自己不流泪,可即便这样,心口那一阵剧痛仍然无法可解,她只能从心底深处,挤出了一句沉甸甸的恶言:“宇文晔,你混蛋!” 上一次,她觉得他混蛋的时候,还是在他在兴洛仓,承认自己明明知道她身陷敌境,却不现身与她见面,就是要让她害怕。 那个时候,他说她欠教训。 这一次,她明明白白的把“混蛋”两个字几乎吐到他的脸上,可宇文晔却一言不发,只更用力的抱紧了她。 所以,这个人就是个混蛋! 这样一想,商如意更是怒不可遏,用力的挣开了他的双手,正要起身离开,却被宇文晔一把拖住她的手腕将她用力的扯回到身边,商如意踉跄着跌坐在地,还没来得及挣扎,宇文晔已经俯身而上,用身体压住了她,在她拼命踢打他的时候,用力的道:“对不起!” 而这一挣扎,眼眶中始终不肯落下的眼泪,也终于颓然落下。 泪水,就像是力气,一旦滴落,商如意周身的力气也仿佛在这一刻溃散,她无力的躺在地上,眼睁睁的看着这个混蛋男人压在自己身上,那冷峻的双眸此刻仿佛破碎,仓惶的目光望着她的时候,甚至第一次透出了脆弱和无助。 他轻声道:“如意,商如意,我不是——” “你就是!” 商如意哽咽着,恶狠狠的道:“你就是个混蛋!你——” 她的话没说完,就被一双滚烫的手抓住肩膀用力的按住,宇文晔低着头看着她,喉结上下滚动,嘶声道:“我是说,我不是想说这个。” “……”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对你说这个,我不想。” “……” “商如意,我从来不是一个患得患失的人,今天发生的——不是第一次,我经历过太多!” “……!” 商如意眸子一震,看向他。 宇文晔道:“可我从来不觉得我比人差,也不觉得我不如人,更从不觉得我会因此失去什么。我要的,我都能得到,哪怕对手是他,哪怕他的身后有所有人!” “……” “但刚刚——”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竟也有了一丝颤迹:“我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第一次觉得,我会因为这个,失去你。” “……” “我更害怕,你会因为这个,后悔你的选择。” 这时间,原本因为刚刚一阵费力挣扎而有些虚软的身子,突然变得僵硬起来。 商如意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宇文晔……在害怕? 他第一次的害怕,不是害怕宇文愆的回归,也不是害怕他在国公府,在大兴城,甚至整个大业王朝的地位,竟然是害怕,会失去自己? 她呆呆的望着眼前这个明明强悍如山,连千军万马都抵挡不了,更无法摧磨他的意志的人。 他竟然,也会有这样的脆弱。 而自己—— 她蓦地想到,就在刚刚,宇文晔看向自己的那一瞬间,她的心里在想什么? 是不是也有了一丝怀疑?怀疑宇文愆未来,更担心自己的选择? 虽然一句话都没说,虽然自己深藏的秘密始终不见天日,可宇文晔分明是那个时候看到了自己的闪烁和迟疑,才会有了这样的心情。 这一刻,商如意只感到心口又开始剧痛起来,但这一次,不是因为他的质疑而难过,反倒是因为他的患得患失而激荡。 感情,是什么? 越是不讲理的,不受礼法控制的,才是感情。 越是不受人控制,让人防不胜防的,才是感情。 同样,越是患得患失,连他这样不信神佛只信自己的人,也会有那一瞬间的不自信的,才是感情。 他,是真的想要自己的! 想到这里,心口那一阵阵的剧痛化作了一阵难以抑制的冲动,商如意全身紧绷,呼吸急促,她颤抖着,抬起本就有些虚软的手,轻轻的捧住他的脸。 宇文晔气息一沉。 那双深邃冷峻的瞳孔中幽幽闪烁着一点波光。 而商如意望着有些陌生的他,一言不发,只抬起头来,将自己的唇轻轻的,印上了他的唇。 “……!” 顿时,那双深幽的眸子震了一下。 下一刻,商如意就感到身子一沉,一具火热的身体用力的压了下来! 第408章 月下高士 刚刚沐浴过,好不容易得来的一丝凉爽,在这一刻被突如其来的火热驱散殆尽。 商如意只觉得周身好像燃起了一团火,而且那火焰沿着宇文晔的手,一寸一寸灼烧着她的肌肤,更在衣松带缓,肌肤露出后,逐渐浸透她的身子,仿佛要燃进她的身体里去了。 明明是她主动,是她惹来的火,可现在最后悔的,也是她。 “不,不行——” 商如意下意识的想要拒绝,可说出的话也已经语不成调。 宇文晔在用力的吻着她,不一会儿,商如意的嘴唇已经红肿,全身虚软,连最后一丝推拒他的力量都没有,只能不断的退缩。 就在她挣扎着后退时,突然撞到了旁边的梳妆台,上面的铜镜哐啷一声掉落下来,却正好落在两人的身侧。 映照着这一刻。 商如意一转头,就看到镜中的自己衣衫凌乱的样子,身子上处处都留下了宇文晔不知轻重的指痕,和粉色的痕迹。 她的脸一下子通红。 也终于生出一点力气,轻轻的咬了他一口。 “嗯?” 宇文晔一蹙眉,下意识的松开她,微微抬起身来,只见商如意满脸通红,羞不可抑的抬起手来挡住自己的眼睛。 宇文晔原本被她咬了一口,正生出一丝薄怒来,见她这样,又忍不住小腹一阵发烫。 他再次俯下身,将唇印在她纤细白皙的脖子上。 再慢慢往下。 这一次,商如意终于忍着羞耻,轻声道:“不要!” 宇文晔微微挑眉,倒是不生气,只将脸凑到她红得发烫的耳边,吹了一口气:“为什么不要?” “……” “不是你自己——” 话没说完,那只挡着眼睛的手立刻抬起来,捂住了他的嘴。 看着她羞得连身上雪白的肌肤都开始发红了,哪怕被捂住了嘴,可宇文晔的眼中还是溢满了笑意,只看着她。 商如意被他的眼神看得心里一阵慌乱,只能信口道:“我已经沐浴了,你还没有呢!” 宇文晔一怔,低头看着她:“你嫌我臭?” “……” 商如意犹豫了一下。 其实,他一点也不臭,虽然今天跑了一整天,也出了些汗,可这个时候,他身上那股淡淡的汗味只更刺激了两个人之间几乎一触即发,一点就着的情绪。 可现在为了赶走他,也只能硬着头皮承认。 商如意用力的点头:“嗯!” 宇文晔微微挑眉,又将身子撑起一些,低头看着她。 两具火热的身体就此分开,顿时凉意袭来,虽然舒服了一些,却也有一点说不出的,淡淡的失落从心里升起,但商如意还是松了口气。 可就在她这一口气刚刚吐出的时候,宇文晔的眼中狡黠一闪,忽然又俯下身来,沉沉道:“臭,你也忍着!” 语落,便用力噙住她的唇,一阵深吻。 商如意被他吻得几乎窒息,头脑一片空白,那一口气任由他夺去,又渡回,仿佛整个人都随着他的呼吸而生,而死。 这时,远处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耳听着那脚步声越来越近,商如意的心都要跳出喉咙了,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捏着宇文晔的肩膀,哑声道:“有人来了。” 终于,横征暴敛的男人停下了他的索取。 虽然这个时候,商如意已经彻底被揉成了一滩水,气息急促,身子绵软,红润的唇瓣还在不住的轻颤着,眼中雾气未退,充满了迷茫又无助的神色,看着这样的她,宇文晔的嘴角竟也忍不住勾起了一抹笑意。 但同时,他也慢慢清醒过来。 自己刚刚,好像太冲动了。 今天在大岩寺虽然发生了许多事,但其实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一场序幕而已,真正要紧的,还没正式开始,却也已迫在眉睫。 自己的确不该就在这个时候—— 想到这里,他又低头看了一眼怀中脸颊嫣红,气喘吁吁的商如意,咬了咬牙,强行压下了心中那一股热气,也终于,放开了她。 而那脚步声,已经走到了门口。 宇文晔立刻道:“谁!” 脚步声一下子停了下来,随即门外响起了长菀的声音,她大概也没想到自己还没开口,屋子里的人就先质问起来,谨慎小心的应道:“二公子,沐浴的热水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过去——” 宇文晔的眼色黯了一下,沉声道:“知道了。” 说着,他心里也有一丝惘然。 就算不考虑其他的问题,他也是随时要去沐浴,然后参加今晚的家宴的人,实在不该在刚刚那么冲动—— 想到这里,他又看了商如意一眼。 这个时候她已经勉强穿好了衣裳,可即便遮住了刚刚那一场纠缠留下的暧昧痕迹,还是有些遮不住的,留在了她嫣红的脸颊上,带着雾气的眼睛,和朦胧的眼神中,看着她近乎无助的样子,宇文晔又深吸了一口气,凑到她耳边,沉声道:“去换衣服。” “……!” 商如意红着眼角,用力的瞪了他一眼。 宇文晔却像是不敢再看她似得,起身便走了出去,长菀站在门外,似乎是知道了什么,也不敢往里看,急忙跟上去服侍了。 等到他们都走了,商如意才松了口气。 她伸手,拿起了跌落在地上的铜镜,上面映出的自己除了嘴唇还有些红润,气息还有些紊乱,似乎都已经恢复了平静,可一想到刚刚上面映出过自己任人求取,她就羞不可抑,红着脸将铜镜扣在了桌上。 这时,图舍儿走了进来。 她是刚刚服侍了商如意沐浴,留在那边收拾了换下的衣裳和沐浴的用器,这个时候才回来,一进门,就看到商如意对着到扣在梳妆台上的铜镜,脸颊绯红的样子,忍不住奇怪的道:“小姐,干什么把镜子扣着呀?” 商如意回头看是她,生怕被她发现什么,只能讪讪的又将镜子摆好。 图舍儿走过来见她的头发还润润的,而且不知为什么,有些凌乱,便小心的为她擦干头发,一边梳理,一边轻声道:“小姐可不能一直这么湿着头发,容易招病的。你看你,现在脸就红红的,耳朵也这么红……” 商如意连话都说不出来。 幸好这丫头没想太多,不一会儿便将头发梳好,又服侍她换了衣裳。 只是当她拿起商如意换下的衣裳时,突然看到一片衣角似乎有被撕裂的痕迹,忍不住道:“咦,这是——” 商如意脸色一变,正要打断她,幸好这个时候,外面有人来请。 是膳厅那边已经摆好了饭菜,请二公子和少夫人过去用饭。 图舍儿立刻顾不上那衣裳,只说道:“可姑爷去沐浴还没回来呢。” 商如意想了想,道:“这样,我先过去。你留在屋里,等一会儿他回来了,赶紧服侍他穿戴好过来。” 图舍儿只能点点头,看着商如意走了出去。 其实这个时候,天色才刚刚暗下来,不过因为宇文府各处早早的挂上了灯笼,倒是如同白昼一般,丝毫不觉得天色暗淡,商如意才刚来到这座府邸第二天,也并不熟悉,出了这个院落走了一段路,隐隐感觉到好像迷路了。 商如意迟疑着看向周围,想要找个下人问路,偏偏这个时候周围一个人都没有。 正当她有些无措的时候,前方突然传来了一声轻轻的叹息。 这个声音,听得她心中一沉。 抬头一看,才发现她不知何时走到了一处池塘附近——大兴城的这座国公府虽然大,格局也好,但唯一的缺点就是水不多,走了半日,只有这一处池塘,幸好池塘不小,池中还立着一座高大的假山,此刻天色刚黯,明月初升,皎洁的月光投映在平静的池中,映出了一池的光华。 而那光华,也照在了池边一个长身玉立的人的脸上。 一看到那个人的背影,商如意的脚步声一沉,顿时便要转身走开。 因为那人,正是宇文愆! 可就在她刚一转身的时候,一个轻轻的,仿佛带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悠然道:“弟妹。” “……!” 这两个字,仿佛一箭,射到了她的脚背上。 也将商如意,钉在了原地。 这个时候,她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甚至,回头不是,不回头也不是。 她没有想到,自己会在这里遇上宇文愆,更没有想到,自己明明已经要躲开,为什么宇文愆还要叫住自己。 他难道不知道,两个人这样单独相对,会尴尬,会难堪吗? 虽然心中纠结,但毕竟他已经先开了口,商如意也不能就此走掉。想到这里,她深吸了一口气,侧过脸去。 月光下,宇文愆穿着一身青色长衫,神色悠然,眼眸清泠,尤其被池中倒映的月光一照,更显得整个人有一种月下高士,遗世独立之感。 商如意道:“大哥,我还有事,我先——” 她的话没说完,离开的脚步也没来得及迈出,就看见那张俊美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容。 宇文愆道:“弟妹,你若就此走掉,那么接下来的几年,我们的相处,都只会比此刻,更尴尬,更难堪。” 第409章 你商如意,弃了我宇文愆! “……” 听到他这句话,商如意的顿时定住。 但她没有立刻转身,而是沉默了片刻,才慢慢回过头去,月光下,那张俊美的脸比白天清逸俊雅更添几分深邃,连眼神,也更深了一些。 他这话,倒也没错。 他如今已经作为国公世子正式回归宇文家,今后他们见面的机会会很多,如果每一次都像今天这样——对他而言也许尚可,商如意身为国公府儿媳,只怕会度日如年。 可她心里更明白,即便道理是对的,但很多事,未必就真的能如道理那般简单。 她想了想,转过身,平静的道:“那大哥,想要说什么呢?” 宇文愆微微一笑,朝她走了过来。 他越走越近,商如意的呼吸也越来越沉,即便普通的大伯和弟妹的关系,也不宜在这样的环境下太过靠近,何况是他们。 更何况—— 对上他眼中那悠然的笑意,商如意更敏锐的意识到,他们的相遇,好像不是自己“迷路”那么简单。 膳厅那边既然摆好了饭,那宇文愆就应该赶过去才对,而不是在这里看月亮。 他好像,是专程在这里等着自己。 想到这里,商如意的眸子陡然一沉,立刻后退了一步。 宇文愆也立刻停了下来。 两人之间,正好隔着两步的距离。 不算太近,也不算太远,能刚好看到彼此脸上的表情,眼中的神色,可要看得更清楚,更明白,却又是必须要两个人再各进一步——但谁都知道,他们谁也不会再迈进一步。 在这样不远不近的距离里,宇文愆低头看着商如意谨慎的神情,微笑着道:“看来,你很明白自己的处境,和该处的位置。” 商如意却并不接他这话。 只轻声道:“不知大哥要跟我说什么,能让我们今后的相处,不像眼下这么尴尬,这么难堪——” 听到这句话,宇文愆眼角的笑意更深了一些。 他平静的说道:“其实,以弟妹的聪慧应该明白,不管今晚我们说什么,做什么,都不可能改变你我之间的关系。” “……” “在世人眼中,你商如意,弃了我宇文愆!”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不知是不是因为商如意的心跳蓦地加快,这句话听在耳边,仿佛也蓦地沉重了数倍。 商如意下意识的抬头,却仍旧对上了那双平静的眼瞳,在月光下显得更加清泠,可他的嘴角,仍旧是一成不变的,好像刚刚那沉重得有些震耳欲聋的声音,只是自己的错觉。 宇文愆继续笑道:“所以,我们之间不可能像普通的亲人那么亲近,而今后,不论我宇文愆娶了谁,只要她有一点胜过你,都是你商如意的灭顶之灾;而凤臣若有一丝一毫的坎坷,也都会成为天下人对你口诛笔伐的借口。” “……!” 商如意气息一沉,瞳色瞬间黯了下去。 她没想到,宇文愆是如此的敏锐,更是将人心都看透了。 当她弃了一个,选了另一个的时候,这两个男人的好与坏,优与劣,就已经不是他们自己的事,反倒成了她商如意的慧与愚,成与败。 之前,宇文愆一直云游在外,这个状况还不那么明显,可如今,宇文渊已经权倾朝野,离那最高的位置只一步之遥,这两个男人,也几乎站到了世人的顶峰,所有人都会看着他们两,也会看到自己。 她商如意,注定会成为所有人评判这两个男人的标准。 想到这里,刚刚那一场纠缠留在身体里的一点温热,彻底被清冷的夜色卷走,商如意只感到寒意从心里升起,蓦地打了个寒颤。 她沉默半晌,轻声道:“既然这样,那大哥留我下来,又还有什么好说的?” 宇文愆笑道:“可是,所有的看法,都是外人的事。” “……” “我对你,没有敌意。” “……!” 商如意的眼眸一闪,下意识的抬头看向他。 宇文愆又淡淡一笑,转身走回到那池塘边,夜风轻轻吹过,虽然风轻得几乎扬不起他那轻悠的衣袂,却吹得水面不停的泛起淡淡的涟漪,也搅得月光阵阵晃荡,映在那双青灰色的眼睛里,似有万千情绪,闪烁不定。 商如意道:“你是说——” 宇文愆道:“我说,我对你,没有敌意。” “……” “不仅没有敌意,我更不想我们之间因为没有结合,而生嫌隙。” “……” 商如意一言不发的看着他,眼中充满了探究之意,更有一丝不敢置信的愕然。 这个人,是个佛吗? 平心而论,哪怕易地而处,如果是自己在出嫁之前被他拒婚,就算两人素未谋面,没有任何的情感可言,也一定会不满,会怨怼;而就算男子和女子不同,不会因为被拒婚而受到世人的嘲讽,更可能影响将来的婚嫁,但人心,怎会一丝恶念都没有? 这样的境界,岂不是佛? 想到这里,商如意忽的想起白天在离开大岩寺的时候,那心证法师最后送给他的那只偈子:成佛人稀念佛多,念来岁久却成魔。 他到底是—— 宇文愆慢慢的回过头来,对上商如意探究疑惑的眼神,微微一笑,道:“你不信我?” 商如意沉默了一会儿,道:“这些,就是今晚大哥要对我说的话?” “……” “我们今后,不论外人如何看,不必再有嫌隙,更不必因为曾经发生过的事,就心生芥蒂,更心生敌意,是吗?” 宇文愆微笑着道:“这些,的确是我要对你说的话。” “……” “但这些,也只是一个破题。” “哦?” 商如意微微挑眉,目光闪烁。 果然,她心里也明白,宇文愆今夜突然在这里等着她,不可能就只说这么一句——“我对你没有敌意”的开诚布公的话来。 但,这才只是个破题,那他接下来要说什么? 商如意道:“那,大哥接下来还要说什么,如意洗耳恭听。” 宇文愆背着手慢慢的又朝她走了过来,仍旧走到离她还有两步的距离停下,这个时候,天色更暗了一些,可他青灰透明的眸子在清冷的月光下,反倒显出了几分异样的凝重,好像染上了这夜色的深幽。他说道:“弟妹想必已经听说,薛献率领三十万大军东进,兵指大兴城,如今,已快要拿下扶风了。” “……?” 商如意愣了一下。 她还以为宇文愆会继续跟她说他和自己,或者他和宇文晔之间的事,却没想到,他话锋一转,突然提起薛献。 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说起薛献的事? 就在商如意有些意外的时候,宇文愆接着说道:“扶风离大兴城只有百余里,若他真的拿下扶风,那么大兴城在他面前将再无屏障。所以,我们是一定要派兵出征,与薛献对阵的。” 商如意道:“那,又如何?” 宇文愆看着她,微笑着,一字一字道:“我希望弟妹你想办法说服凤臣,放弃这一次出征扶风。” “……!” 商如意的眼瞳猛地震了一下。 他让自己说服宇文晔? 这—— 若是在平时,听到他有这样的念头,商如意只怕都要笑起来;而此刻面对他,听到这简直异想天开的话,商如意也忍不住在心里轻笑了一声。 他竟然让自己去说服宇文晔不要出征?! 谁不知道,这一次薛献兵指大兴城,是这个刚刚脱胎换骨的新朝廷最大的危机,也是在他兵不血刃的拿下大兴城之后,最大的一个军功,谁拿下来,谁就能在众人中脱颖而出。 哪怕身为女子,商如意都明白,这种军功,不可拱手让人。 所以,刚刚宇文晔在房中直白的告诉了她,他想去。 而宇文愆,竟然—— 商如意压了又压,终于还是没压住的,轻叹了一声。 宇文愆抬起眼来,那双清亮的眼眸定定的看向她,似乎在辨认这一声轻叹里含有多少笑意,但商如意立刻正了正脸色,平静的说道:“大哥开口,如意自然不能不从。可这件事,事关重大,而且是真正的军国大事,怕也不是如意能开口置喙的。” “……” “更何况,” 说到这里,她目光闪烁的看着宇文愆:“大哥又怎么会知道,凤臣一定想要领兵出征呢?” 宇文愆微笑着道:“我就是知道。” “……” 商如意的心又是一沉。 宇文愆又笑道:“其实,弟妹也不必妄自菲薄。我之前就听说,二弟在攻打兴洛仓,立下大功的时候,弟妹就曾经参与到整个战事当中,也为他做了不少事。你们夫妻齐心,令我这个做大哥的,又欣慰,又羡慕。” “……” “所以,我才会来找你。” “……” “这一次应战薛献,不仅是一场硬仗,更会是一场——一场前所未有的恶仗。我不愿让自己的兄弟身陷险境。” “……” 商如意没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他,那双清澈澄明的眸子在这一刻突然收缩起来,仿佛受到了什么震撼。 宇文愆也静静的看着她。 半晌,商如意突然道:“大哥怎么知道,这会是一场,前所未有的恶仗?” 第410章 最可怕的“可能” 这句话刚一出口,突然不知从何处吹来了一阵风。 那风很轻,甚至都没能撩起两人身上轻薄衣衫的一片衣角,只吹得身旁的池塘里起了一阵细微的涟漪;可月光轻灵,被那涟漪一荡变得波光粼粼,映在宇文愆的眼中,仿佛他的眼神也随之闪烁了起来。 可他的脸上,仍旧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商如意还目光灼灼的盯着他,屏住呼吸,两只垂在身侧的手也不自觉的握紧,掌心满是冷汗,好像在等待什么危险的结果似得。 宇文愆突然轻笑了一声,然后说道:“弟妹见过薛献吗?” “……?” 商如意一怔,下意识的摇头。 宇文愆又淡淡一笑,然后说道:“其实,我也没见过,但父亲曾经与他共事过。对他的评价是——骁勇无敌。” 这四个字,听得商如意心中一沉。 刚刚的她,原本全身紧绷,连呼吸都屏住,因为宇文愆的最后一句话令她想到了一些不可思议,甚至可怕的“可能”,所以她紧张的等待着那个是或否的结果,更等待着一种仿佛命运宣判的东西。 却没想到,宇文愆将这个问题轻轻略过,商如意刚要松一口气,可还没来得及松完这口气,宇文愆又将另一个沉重的结果重重的砸到了她的心上。 这一紧一松,几乎让她的心脏都难以负荷,在隐隐作痛。 沉默半晌,她才轻声道:“骁勇无敌……?” “不错,” 宇文愆说道:“凤臣的能力——其实不必我多说,相信你比很多人都清楚。可父亲对他的评价,也只有‘骁勇善战’四字而已。” “……” “薛献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尽占陇西之地,而且打到扶风,他的能力,就算不通军事的人都应该明白;更何况弟妹你出身将门,又跟着凤臣经历过那么多的战事,肯定比别人更清楚一些。” “……” “可凤臣他——” 说到这里,宇文愆低头看向眼神恍惚的商如意,慢慢道:“他应该是从被封辅国大将军开始,就连续出征,而且一路受伤,没有过静养的时候吧。” “……” 商如意的呼吸一下子变得沉重起来。 如果只说薛献,也许她还不会有什么反应,可宇文愆的这番话,却一下子说到了她心里最软的地方。 其实在宇文晔被册封辅国大将军之前,在雁门郡以一箭震退突厥大军,那个时候他就受了伤;之后回到洛阳,在得到了官夫人的死讯,心神俱伤,痛苦不堪的时候,又被封为大将军,出征兴洛仓,数日不眠不休,还掉下悬崖被枯枝刺穿肩膀;得胜还朝后,又被构陷打入大理寺问审,虽然获救后他对在大理寺度过的日子只字不提,可商如意知道,王绍及和翟应一定不会让他好过;而之后,也只是短短休息了一段时间,他再度出征王岗寨,虽然半途撤回,却为了救下江皇后而身中子郢数箭,伤未养好,又南下江都宫,从禁卫军中杀出一条血路救下自己…… 想起他这些日子的经历,商如意只感到心里一阵发寒。 他再强悍,也只是一个血肉之躯。 他不可能不知道累,也不可能不知道痛的…… 看着商如意骤然变得苍白的脸色,宇文愆平静的说道:“弟妹应该明白,有的时候打仗打的不仅仅是兵马,也不仅仅是兵法,还有主将。” “……” “凤臣虽然年轻,但这样耗下去,迟早会被拖垮的。” “……” 商如意看着他,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宇文愆的眼神,表情,甚至连每一个字出口时的语气,都沉重而真诚,和之前宇文晔说起的与他的感情时的样子,别无二致。 他,是真的在关心宇文晔? 他们兄弟之间,真的是如此情真意切,兄友弟恭……? 可这场仗…… 就在商如意的心思乱得有些理不清头绪的时候,前方传来一阵脚步声,像是有人朝着这边走过来,宇文愆抬头看了一眼,然后微笑着道:“我的这些话,还望弟妹多多斟酌。” 说完,便转身要走。 他刚迈出两步,身后突然又传来商如意的声音—— “大哥。” 宇文晔的脚步停了下来。 商如意立在原地,她目光闪烁,却神情凝重的看着那高大俊逸的背影,在褪下僧袍之后,恢复了世家公子的风流潇洒,却在这样的夜色中,仿佛隐藏了无数的秘密。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道:“大哥刚刚说的,对战薛献将会是一场前所未有的恶仗,真的就只是这两个原因?” “……” 那宽阔的肩膀仿佛微微一震。 但宇文愆并不回头,只平静的应道:“不然呢?” “……” “难道弟妹认为,还有别的什么原因吗?” “……” 商如意喉咙发梗,说不出话来。 也是因为,这个可能的“原因”太可怕,可怕到她只是一想,都觉得心口发疼。 她这才发现,虽然宇文愆态度平易,待人温和,但这个人是个柔中带刚,而且非常刚硬的一个人,只要他不想,没有任何人能从他那里得到一个他不想说的字。 这时,宇文愆又慢慢的侧过脸来,月光勾勒他俊秀的脸庞,尤其是清晰的侧脸轮廓,更在夜色中透着几分神秘。 他道:“说起来,我才刚刚回归宇文家。” “……” “对于许多事,我知道的,也许还没有弟妹你知晓的多。” 说完,他淡淡一笑,便回过头去走开了。 而商如意立在原地,看着他翩然离去的背影,脑海中回响着他最后一句话,突然有一种说不出的寒意,从那隐隐作痛的心里升起。 带着那一点寒意,商如意慢慢的走到了膳厅。 整个宇文府今夜都灯火通明,这里更是银烛高照,将里里外外映照得如同白昼。商如意刚走进去,就看到宇文愆已经入座,却是坐在宇文渊的左手下方——那里,是宇文晔过去的位置,而宇文晔也已经来了,正静静的坐在一边。 沐浴后,他换上了一身墨蓝色的长衫,玉色的腰带束得很紧,长发也束在脑后,整个人显得干净利落,和另一边一身青衣,闲散舒适的宇文愆完全不同。 两个人坐在宇文渊的两侧,更是对照鲜明。 一看到商如意走进膳厅,他立刻起身走了过来:“怎么才来?” 商如意勉强笑了笑:“我,刚刚迷路了。” 宇文晔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便领着她走过去坐下,宇文渊正和宇文愆说着什么,见商如意来了,也微笑着说道:“这座府邸比之前在洛阳的大不少,如意你刚来,怕是还不太熟悉。等这些日子让晔儿带着你好好的熟悉一下这里。对了,你小时候好像也是在大兴城里的,对吗?” 商如意忙点头应道:“是的,爹。” 宇文渊道:“也让晔儿带着你去城里看看,这里和当年,还是变了不少的。” 虽然他笑呵呵的,说话也极亲切,可这话却听得商如意心里微微发沉。 他让宇文晔带着自己熟悉这座府邸,更要熟悉整个大兴城——也就是说,接下来的日子,他并不打算立刻让宇文晔出征? 就在商如意心中暗忖的时候,宇文晔已经说道:“是。” 商如意立刻回头看了他一眼。 宇文渊脸上的笑意又更深了一些,道:“说起来,愆儿也多年没回大兴城了。” 说着,他回头看着身边的长子,那张因为位高权重,而在世人眼中显得威风凛凛,不怒自威的面孔,此刻尽浮着欣慰又慈爱的神情,微笑着说道:“你,总算是回家了。” 宇文愆立刻站起身来,对着他躬身道:“父亲,儿子不孝,这些年来云游在外,未能承欢膝下,尽人子之责,实在是——” “好了!” 宇文渊大手一挥,打断了他的话,将他又拉着坐了下来,喜不自胜的道:“你回来,就是最大的孝顺!” 说着,又笑道:“老夫今天实在是太高兴了,上酒,我今天要痛痛快快的喝一夜!” 这时,慧姨捧着一坛酒走了上来。 一看到她,宇文晔的脸上神情还算自然,但商如意仍旧忍不住心里咯噔了一下。 上酒这种事,从来都是家里的仆从,侍女来做,她怎么在这个时候亲自上酒? 宇文渊也皱了一下眉头,道:“怎么,你还——”话没说完,一看到慧姨手中的酒坛,顿时怔住。 “这酒……” 慧姨将酒坛轻轻的放到桌上,毕恭毕敬的道:“国公还记得这酒?” “……” 宇文渊没有立刻说话,只又仔细的看了一番,才轻声道:“是九酝春啊。” 慧姨立刻笑道:“国公果然还记得。当年大夫人进府,带来了十坛九酝春,国公豪爽,在新婚当夜就喝了九坛,只留下这一坛。” “……” “如今,大公子终于回来,这坛酒,正应了今夜之喜啊。” 她一番话说完,整个膳厅突然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看向了宇文渊。 而就在刚刚还谈笑风生的宇文渊,这个时候突然沉默下来,那张黝黑的脸上,透出了一种异样的凝重。 半晌,他喃喃道:“今夜之喜……” 第411章 大事 “今夜之喜……” 默念着这四个字的时候,宇文渊慢慢转过头来,看向了坐在另一边的宇文晔,那张威严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丝惘然的神情。 好像一瞬间,陷入到什么回忆里。 而宇文晔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好像对这一切都一无所知,也一无所感。 这种有些诡异的气氛让一旁的商如意大感疑惑,可她也不敢说什么,只小心翼翼的望着他们,倒是一旁的慧姨,她像是感觉到了什么,脸上顿时露出了一丝紧张的神情。 她也没想到,今天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宇文愆时隔多年终于放下修行回归宇文家,为了彰显他国公世子那无以伦比的身份,所以安排下了这一切,更是要狠狠的压下其他人一头,原本一切都那么顺利,却在捧上这一坛酒之后突然变了。 宇文渊原本因为长子回归的欢喜,在对着这坛酒的一瞬间,好像生出了其他的情绪。 “国公……” 慧姨有些紧张的正要说什么,宇文渊已经抬起头来,沉沉的看了她一眼。 这一眼,并没有怒意,脸上也没有半分变化,但宇文渊身上那种与生俱来的武将气息和不怒自威的气势,还是看得人心里发寒,慧姨顿时喉咙一梗,说不出话来。 这一切,也尽入一旁的宇文愆眼中。 他微笑着说道:“慧姨,今天我回府,家里张灯结彩,已经太张扬了。这坛酒……是当年的喜酒,可实在不应今日之事。” “……” “还是拿下去放好,等有了真正的喜事,再拿出来不迟。” 说罢,他看向宇文渊:“父亲,这样可好?” 宇文渊沉默了一会儿,才淡淡道:“照你说的。” 宇文愆立刻对着慧姨摆了摆手,那慧姨也不敢多话,急忙抱着酒坛下去了。 另一边的仆从这才重新上了酒。 新送上的是一坛富水春,虽然比不上窖藏二十多年的九酝春,但大兴城内的国公府中所藏的酒也都是珍品,随意开启一坛,顿时酒香四溢,只一闻都让人沉醉。宇文渊的情绪虽然有些沉重,但一杯酒喝下去,倒是稍微缓解了几分他的情绪。 再抬头看看两个儿子,又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 宇文渊轻叹了一声,道:“不论如何,今晚都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为父能看到你们两兄弟都在眼前,已经非常欣慰了。若是你们三兄弟都在,那——” 宇文愆道:“三弟如今镇守太原,历练历练,也是一件好事。” 一旁的宇文晔却并没有太放心的样子。 他沉默了一下,道:“可是父亲,大哥,把太原这么重要的地方交给三弟,真的稳妥吗?” “……” “他毕竟还年轻,之前也没上过战场……” 宇文渊微笑着道:“为父把黄公翼留在了那里。呈儿虽然顽劣,但有这么一个人在他身边镇着他,也犯不了什么大错。” “……” “只要将大业城的情况稳定下来——,事情,就好办了。” 他这话一说,膳厅中的人眼神都有几分闪烁。 尤其是商如意。 就算别的人不敢去想,或者想到了也不敢轻易表达出来,可她的心里很明白,宇文渊口中的大业城的情况,绝对不只是他此刻身为大丞相,稳定局面的情况。 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他想的,应该更多。 所以,他也必须让宇文呈守在太原,不能轻易丢失,因为一旦他在大业城内的大业真正完成,那么太原也就会成为整个天下地位仅次于大业城的所在,也就是—— 龙兴之地! 可是,现在的大业城,也的确面临着危急。 想到这里,她下意识的想要说什么,却欲言又止,毕竟眼前的是一场家宴,而她的身份在这个时候,实在不好多说什么。 就在这时,一直低着头,看着杯中闪耀的琥珀光的宇文晔突然站起身来,对着宇文愆举杯道:“大哥。” 宇文愆闻言,也站起身来。 宇文晔道:“你在外游历数年,今天终于回来,不仅是阖家之欢,也是我,身为兄弟之幸。今后,不论是府中的小事,还是宇文家的大事,更或者,是大业城的大事,都要多仰仗大哥了。” 宇文愆淡淡笑道:“凤臣,这些年来在父亲身边尽孝道的是你,建功立业光耀门楣的也是你,我这个做大哥的实在惭愧得很。如今回来,说不上仰仗,但我们兄弟齐心,我想,没有什么是做不成的。” “……!” 宇文晔的眼睛亮了一下,他立刻道:“好!” 说完,两个人举杯,一道饮下了杯中的酒。 坐在正中央的宇文渊在看到这样一幅兄友弟恭的场景时,脸上终于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一只手拍着膝盖,连连笑道:“好,很好!” 说着,看向宇文愆,道:“这些年来,晔儿的确为家里尽心尽力,你这个做大哥的回来,也应该担起你的责任来。” 宇文愆低头道:“儿子明白。” 宇文渊又笑眯眯的看向宇文晔,道:“晔儿,这一年多来,你四处奔波,也的确是辛苦了,连带着如意也受了不少委屈。从今往后,也要多些时间陪她,也好好的为我们宇文家开枝散叶……” “父亲,” 宇文晔再次打断了他的话,但这一回,他的态度倒并不强硬,只是低头看了身边的妻子一眼,两个人似乎本能的想起了刚刚在房中发生的一切,都不由的有些脸红,宇文晔立刻道:“这些事情,随缘吧。” “怎么能随缘呢?你们兄弟的年纪都不小了。” “……” “还有愆儿……” 提起这件事,身为父亲的宇文渊似乎兴致又重新变高了,连被儿子打断了话都不在意,转头看向宇文愆,刚想要说什么,可又顾忌着一旁的商如意,欲言又止。 这一刻,膳厅里顿时迷漫着一股尴尬的气氛。 商如意更是低下头去。 虽然宇文渊的话没说完,但膳厅里的几个人其实都明白了他想要说的话——毕竟,身为兄弟的宇文晔已经娶妻,可兄长却还孑然一身,这在世家大族里是很少见的,本该被长辈催促,可商如意在场,宇文渊大概要顾忌着她的面子,不好开口。 反倒是宇文愆,他微笑着说道:“父亲,如今大事在前,这些事情就暂时先不谈了。” 他口中的“大事”,倒是让膳厅中的气氛又是一变。 连宇文渊,眼神中也闪过了一缕精光。 说到底,如今的他已经是大业王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丞相,也是本就战功显赫,雄心万丈的盛国公,家里的事再大也小,天下的事再小也大,一提起“大事”,他的心神自然是另一番景象。 更何况,是刚刚才传来的“大事”。 这时,宇文晔道:“说起兄弟齐心,其实,眼下有一件事,我正需要大哥的支持。” “哦?” 宇文愆微微挑眉,抬头看向他,不动声色的笑道:“凤臣说的是——” 宇文晔道:“刚刚兵部传来的消息,想必大哥也已经听到了,薛献三十万大军兵指大兴城,如今已经快要打到扶风。若真的让他拿下扶风,东进之路再无屏障,只怕大兴城也会再陷洛阳之祸。” “……” “所以,牵系着大兴城,甚至整个朝廷的安危。” “……” “我想要领兵出征,驰援扶风,击退薛献。” 宇文晔说着,目光灼灼的看着宇文愆,道:“我希望大哥能够支持我。”说完,又转头看向宇文渊:“也希望父亲,能够应允我。” 他这番话一出口,整个膳厅又安静了下来。 而坐在他身边的商如意有些诧异的睁大双眼看着他—— 宇文晔,怎么会这么直接,就把这个要求提出来了? 虽然刚刚,两个人在房中就已经商议了这件事,可这毕竟是军国大事,而且,眼前还有一个刚刚回归宇文府的世子宇文愆,宇文晔就算再想要这个功劳,再想要出征,也应该在话语间先缓和一些。 却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单刀直入。 但下一刻,看向坐在他们对面,一脸平静得没有任何意外神情的宇文愆,商如意立刻又有些回过神来。 宇文晔比自己,更了解眼前的局势。 也更了解,这个兄长。 他知道扶风一战对这个朝廷的意义,也知道,宇文愆在知晓了扶风战事之后一定会有所反应,所以,他也不拐弯抹角,对彼此来说,都省了各自的力气。 甚至于,在这一刻,商如意才突然惊觉一件事—— 宇文愆,好像想得太快,也做得太快了。 她和宇文晔才刚刚得到薛献兵指大兴的消息,刚刚在房中商量了想要领兵出征,而宇文愆,不仅知道了这个消息,不仅想到了宇文晔会出征,还想到了他要阻止宇文晔。 甚至,提前想到了,要通过说服自己来阻止宇文晔。 这,未免太迅速了。 迅速得,好像他在今晚之前,就知道会有扶风一战似得。 想到这里,商如意的心里突然又是一悸,神情凝重的看向对面,却见宇文愆一脸平静的表情,只微笑着说道:“凤臣,你想要出征?” “是。” “可这一仗,怕是没那么好打。” “所以,我才不放心把这一仗交给别人,也希望大哥你能支持我。” “……” “大哥,你意下如何?” 宇文晔一边说着,一边灼灼的盯着对方那双青灰色的眼瞳,目光一瞬不瞬,那坚定到几乎锋利的眼神,也让宇文愆的眼神第一次闪烁了起来。 他没有立刻应答。 而这时,一旁又传来了宇文渊沉沉的声音,道:“晔儿,你为什么想去?” 宇文晔立刻转头向他,郑重的说道:“父亲,这场战事关系着大兴城的安危,我责无旁贷。更何况——” “什么?” “父亲如今统领百官,未必人人都心悦诚服。这个时候的一场大胜,比很多政令,甚至圣旨,都更能稳定人心。” “……” 他这一番话,说得在情在理,宇文渊虽然神情凝重,却也不由得点了点头。 可是,当他再抬头看向宇文晔的时候,眼神中却又更添了几分深邃。 商如意一下子看到,他的眼神,和刚刚看到那坛九酝春时流露出的惘然,竟有几分相似……? 商如意不由得有些疑惑。 就在这时,宇文愆一旁微笑着说道:“凤臣,刚刚父亲不是已经说了吗,这一次你回大兴,还是应该留在家里,多陪陪——弟妹。” “……!?” 宇文晔眼底蓦地划过一抹凉意。 而宇文愆却不动声色,反倒看向商如意,毫不避讳的道:“弟妹,你说呢?” “……” 这一下,整个膳厅里的气氛顿时变得既诡异又尴尬。 商如意没想到他会主动提起自己,一想到刚刚他跟自己说的那些话,心里也有了一丝迟疑。 她这一迟疑,身边的宇文晔似乎也立刻发现了她的异样,转过头来看向她。 这时,宇文渊慢慢的说道:“没错,晔儿,你和如意成亲以来,一直聚少离多,你也不该太冷落她。” “……” “况且,这几次出征,你都受了伤,这一次南下江都,为父今天听程桥说起,你也受了不轻的伤。” “……” “这样连续出征,与你不宜。” “……” “所以你这次还是留在家里,多陪陪如意吧。” 宇文晔的眉头越拧越紧。 他虽然也预料到,争取出征扶风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宇文愆会争,宇文渊会阻挠,但他没想到,他们会以商如意为借口。 不过这个时候,他更大的疑惑,来自身边的人。 就在刚刚,两人在房中的时候,才刚刚谈过了这件事,商如意应该立刻有所反应,为什么直到现在,她仍然沉默不语。 宇文晔皱着眉,眉心几乎已经拧出了几道悬针纹,沉沉的看着她。 而商如意,也在这个时候,抬头看向他。 对视之下,她的眼神闪烁得更加厉害,仿佛此刻紊乱的心跳。 宇文渊和蔼的看着她,说道:“如意,你说呢?” 不好意思更晚了,但没过12点哦,吼吼吼 第412章 这个人心机好深! 这一刻,商如意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 她看了对面的宇文愆一样,虽然对方仍旧平静,笑容仍旧清浅,可当商如意对上那双青灰色的,几乎透明的眸子时,眼中却闪过了一丝锐利的光芒。 这个人……心机好深! 其实,从她知晓当初在偃月城看着她的那个白衣僧人是宇文大公子之后,就知道宇文愆不可能是个一般的清修者;而今天的法会,虽然他几乎全程没有露面,但显然,一切都是在他的掌握之中,更可见此人的手段与机锋。 到了这个时候,她更明白,这个人的心机城府,深不可测。 今晚在池边一会,他先是直言不讳的告诉自己,希望自己劝说宇文晔放弃扶风的战事,这种直白令人反倒无法去怀疑他的目的,而说出的理由则是宇文晔的身体——他显然看出了,自己和宇文晔的感情很好,这个理由,是寻常的妻子几乎无法拒绝的。 而在这场家宴上,虽然商如意直到现在都不明白为什么那坛九酝春让宇文渊态度大变,但的确,盛国公在看到那坛酒之后,对宇文晔似乎又产生了一丝——近乎歉疚的情绪。 所以,再提起出征,身为父亲的他,也开始疼惜起自己的历经数次战乱,伤痕累累的次子来。 这样一来,宇文晔想要出征,就难了。 最后,再把这个问题抛向自己—— 不论是刚刚在池塘边,听了宇文愆的那些话之后真心对宇文晔产生了一丝担心,还是已经明知道身为公公的宇文渊开始担心自己儿子的身体里,作为媳妇的她不可能违背公公的意愿,否则将会被视为漠视夫君,只怕连自己都要受到长辈的冷落。 不论如何,自己都无法说出赞成宇文晔出征的话来。 今天这一局,就这么定了! 想到这里,商如意再看了一眼那双青灰色的眼瞳,虽然此刻天色已晚,凉风习习,吹过门户大敞的膳厅十分凉爽,可她的掌心里,却出了一手的冷汗。 一旁的宇文晔,眉心已经拧成了一个疙瘩,沉沉的看着她,似乎也感觉到了此刻她心中的迟疑。 宇文渊还在看着她,温和的道:“如意?” 商如意沉默了一刻,然后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看向宇文渊,轻声道:“爹说得对。” “……” “二哥他这些日子,一直受伤不断,我——也的确希望能好好的陪陪他。” 话音刚落,整个膳厅都安静了下来。 虽然没有转头,但挨得这么近,商如意也清楚的感觉到身边的宇文晔呼吸一窒,低头看向她的双眸沉了下来。 另一边的宇文愆,似乎是松了口气,那清浅的眸子里染上了似笑非笑的味道。 但下一刻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神突然一冷。 刚刚商如意的那一番话,的确是他们都想听到的,可唯一有一点不同,那就是,宇文渊是要宇文晔留下来陪她。 可她口中的,却是——她陪他! 虽然只是这只言片语的不同,可其中含义,却有天壤之别! 宇文愆的眉心微微一蹙,但这个时候已经来不及说什么,商如意一把握紧了放在膝盖上的两只手,掌心凉浸浸的汗意让她在这一刻有些忐忑,可她还是沉沉的出了一口气,然后说道:“可是,扶风一战,事关重大,如意也不能只为了自己,只为了他,就置朝廷,置天下的安危与不顾。” “……!?” 膳厅里的三个男人立刻看向她,脸上都露出了诧异的神情。 宇文渊的脸色也微微沉了下来,道:“那你——” 商如意抬起头来看向他,郑重的说道:“所以,如果大局需要,如意还是希望二哥能领兵出征,为朝廷,也为爹排忧解难。只是,如意希望能够随他一道出征,陪在他身边照顾他的身体。” 宇文渊顿时怔住,一时间也没有反应。 而这个时候的宇文愆,虽然仍保持着平静,甚至脸上的笑容都没有更改一丝一毫,可他那双清浅的眸子,却明显被刚刚的一阵凉风吹乱了平静,泛起阵阵涟漪。 只有宇文晔,他的脸上,清楚的写满了此刻的情绪。 便是欣喜。 他低头看着商如意,眼中不仅有欣喜,也有一丝说不出的畅意来,但商如意只对着他笑了笑,却一句话也不说,再次看向宇文渊,轻声道:“若爹能让他出征,也希望爹能准允如意的请求。” “……” 宇文渊没有立刻说话,只蹙着眉头沉思了半晌,才看向她,神情复杂的道:“你要跟他一道出征?” “……” “你可知道,薛献不是个容易对付的人,这一仗,不好打。” “……” “你——” 这一下,商如意索性站起身来,整衣肃容,认真的说道:“如意虽然称不上将门虎女,但骑马射箭,足堪自保,绝对不会拖累夫君的大事;而且,如意少时跟随家父出使突厥,跟着那里的一位巫医学习了一些医术,也可以借此机会,为二哥调养身体。” 虽然说这番话的时候,她一直对着宇文渊,可眼角却瞥见宇文愆在听到她学过医术的一瞬间,眸光骤然缩了一下。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对着宇文渊道:“还望爹准允。” “……” 这一下,宇文渊似乎也无话可说。 事实上,他身为一家之主,不可能真的“无话可说”,他只是没有想到,今夜一直沉默不语,明显是不想在宇文愆回归的家宴上让人注意到自己的儿媳,居然在这个时候站了出来,一番慷慨陈词,虽是忤逆了他的意思,却又实实在在的,解了他的后顾之忧。 薛献兵指大兴,扶风一战,的确事关重大。 宇文晔,这些年跟着他连年征战,雁门郡一役中石破天惊,在军中树立了强大的威信,尤其在被册封为辅国大将军之后,更是大胜兴洛仓,他带兵的能力已经毋庸置疑。 扶风一战,他的确是最好的人选——之一。 唯一让宇文渊犹豫的,也的确是他的身体。 可商如意几句话,就让他放下了这个顾虑,甚至将宇文晔出征这件事说到了几乎板上钉钉的程度上。 难道真的,要让他出征吗? 第413章 她这辈子,就再没醒过 就在这时,宇文愆突然轻笑了一声,道:“想不到,弟妹还有这样的心胸气魄,不愧是商伯父的千金,果然是将门虎女。” “……?” 一听到这话,商如意谨慎的抬头看了他一眼,勉强笑道:“多谢大哥。” “不过,” 宇文愆又转头对着宇文渊,笑道:“今夜毕竟是我们的家宴,父亲哪怕身为丞相,也不能在家宴上就定下出征的大事,若是被那些谏臣言官们知道了,又要弹劾父亲。” “……” “这件事,还是等明天朝会的时候,再行商议吧。” 说着,他又看向宇文晔:“二弟,你认为呢?” 宇文晔的眉心微微一蹙。 他这一声“二弟”,就把长幼有序明明白白的压到了他的面前,而且,事情牵扯到了宇文渊被谏臣言官弹劾,那身为人子的若再坚持下去,岂不是故意要陷父亲于不义? 宇文晔神情微沉,说道:“大哥,说得是。” 宇文渊也看了看他们两,然后摆摆手道:“这件事,也等为父再想一想吧。” 说着,他又看了一眼商如意,眼神中更多了几分复杂的意味,只说道:“如意,你也坐下。” 商如意道:“是。” 她虽然面色平静的坐回到了宇文晔的身边,可坐下的时候,却分明感到身子一阵虚浮。 其实刚刚,在这场家宴,尤其是在宇文愆的面前这样的“慷慨陈词”,是她冒的很大的一个险,为的就是帮宇文晔一举拿下出征扶风的机会,也让宇文愆再无话可说,却没想到,他四两拨千斤,轻而易举的就把他们两个人的话都压了回来,而事情,却还没个定局。 若真要等到明天朝会上再议,就不知道是个什么结局了。 她心里虽有些不安,可这个时候,也实在没有再说什么的余地,眼看着宇文渊又微笑着举起酒杯,看了看自己的两个儿子,似乎又说了什么,便跟着大家一道举杯畅饮。 但,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对面的那个人,在觥筹交错间,那清明的眼神一直隐隐的落在她的身上。 令她如坐针毡。 这一场家宴,总算勉强过去了。 等到两个人都带着一点酒气回到房中的时候,已是深夜。 长菀准备好了醒酒汤,图舍儿也准备了热水毛巾给他们清洗,可宇文晔回到房中,却直接靠坐到了床头,一只手搁在额头上,半掩着那双有些发红的眼睛。 眼瞳中,似乎浮着许多的情绪。 商如意先喂他喝了几口醒酒汤,又拧了一条帕子过来,亲自为他擦拭嘴角,轻声道:“刚刚我明明都扯了你的衣裳了,你怎么还喝啊?” 宇文晔双眼睁开一线,看着她,似是微笑着道:“你觉得我醉了?” “你没醉吗?” 商如意歪着脑袋睨着他——喝醉的人是绝对不会承认自己醉了的,其实他也不算喝醉了,但酒气有些沉,眼角红红的,让他那双深邃又冷峻的眼睛看上去比平时亮了许多。 宇文晔看了她一会儿,似笑非笑的道:“那酒,其实不算烈。” “……” “比起那坛九酝春,淡多了。” 商如意微微一怔。 她其实感觉得到,今晚那坛九酝春出现的时候,不仅宇文渊的情绪有些奇怪,坐在她身边的宇文晔,呼吸也有一瞬间的凝滞——虽然,他并没有露出任何的异状,神色如常的谈起了出兵扶风的事,可之后再喝酒的时候,他显然是带着一点心事的。 似乎对他们来说,那坛酒,和那坛酒曾经沉醉过的夜晚,对他们而言,都有特殊的意义。 商如意想了想,也没有直接发问,只将那帕子又浸到水里搓了搓,拧得润润的,再拿过来给他擦拭了一下鬓角,然后道:“你又没喝过。” “……” 宇文晔沉默了一下,那只手,又重新放回到额头上,再一次遮掩住了他的眼睛。 他沉沉道:“是啊,我没喝过。” “……” “但那天晚上,母亲却在另一个地方,陪着父亲一起喝。” “……” “她这辈子,就再没醒过。” “……!?” 商如意的心忽的一颤。 官云暮?在那个晚上,也喝酒? 刚刚慧姨说的是,董夫人和宇文渊新婚当夜,带来了十坛九酝春,而宇文渊喝了九坛;而官云暮却在那个晚上,在另一个地方,陪着宇文渊一起喝。 难道说—— 商如意的手顿时停了下来,她看着宇文晔,轻声道:“娘她……” “……” 宇文晔沉默了许久,才慢慢放下了那只手,那双被酒气氤氲得有些发红的眼睛在这一刻浮起了几分笑意,但那笑意中,却又好像夹杂着更深的一点黯然。 他道:“有情人能终成眷属,是一件好事。” “……” 商如意顿时好像明白了什么,可就在这时,长菀和图舍儿又走了进来,是来收拾刚刚喝过的醒酒汤的汤碗和毛巾水盆,商如意只稍事擦拭了一下,就让他们拿了东西都下去,然后走回到床边,看着宇文晔坐在那里,神情似一阵恍惚,又有一阵清醒,却分明是在被煎熬着的样子。 她想了想,轻轻的俯下身去,靠进他怀里。 轻声道:“凤臣,往事已矣,斯人已逝。” “……” 宇文晔的呼吸微微一沉,半晌,一只手抬起来轻轻的揽住了她,道:“我明白。” “……” “其实我早就放下了。” “……” “有情人能终成眷属,是一件好事。” “……” “栈山航海,逾沙轶漠,去追上那个人,也是。” 说到这里,他的口吻轻了一些,仿佛带上了一丝笑意,道:“能随便成个亲,还撞上自己喜欢的人,更是一件可遇不可求的事。” “……” 商如意的心跳了一下。 她慢慢抬起头来看着他被酒气氤氲着的双眼,在这一刻格外的温柔,甚至连嘴角那一分淡淡的笑意,都显得那么的魅惑。 她几乎不由自主的便被吸引着,轻轻的搂住他的脖子,凑上去。 吻了他一下。 宇文晔的呼吸也在这一刻窒住,揽着她纤细腰肢的手微微一紧,几乎忍不住就要将这个小女子抱紧,揉碎在自己怀里,然后——狠狠的占有她! 接下来的情节,我有点担心会被屏,所以明天如果更新很晚或者没有,大家要有心理准备 第414章 他一身是伤,她又何尝不是? 可是他并没有。 他只是看着她也同样染着一点酒意的,酡红的脸颊,和那双眼神迷离的眼瞳,沉默半晌,轻声道:“你刚刚,为什么犹豫了?” “……” “在大哥问你的时候。” 商如意的呼吸一窒。 “我没——” 她下意识的要否认,但立刻,否认的话就被自己咽了回去。 她明白,像宇文晔这样的人,哪怕真的跟当年新婚之夜的宇文渊一样连喝九坛九酝春,也不可能真正的醉,他们这样出身世家门阀的人,绝对不会在酒桌上放纵,不会失去自己的仪态风度,更不会彻底的失去自我,失去意识。 所以,刚刚那一瞬间,她的犹豫,他是真的看清了。 哪怕后来,她改了口风。 商如意的眼神顿时有些乱了,下意识的低下头去,可宇文晔却突然一翻身,商如意猝不及防,只感到天旋地转了一下,整个人就被他按到了床上压在身下,完全没有再逃避闪躲的机会,而另一只手伸过来,捏着她的下巴,轻轻的抬起她的脸,让她对向自己。 商如意抬头,就对上那双看着自己,如同凶兽捕食一般,炽热的双眼。 他盯着她:“为什么?” “……” 两个人这样近在咫尺,哪怕还隔着一层单薄的衣衫也肌肤相贴,她没有任何可能掩藏自己心思的余地。 商如意没再说话,那双原本搂在他脖子上的小手沿着他厚实,骨节分明的脊背慢慢的往下滑,宇文晔似乎感觉到什么,刚一蹙眉,商如意纤细的指尖已经隔着薄薄的衣衫,摸到了一处突兀的凸起。 是伤疤。 宇文晔神情一凝,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商如意的手再一次往旁边滑去,沿着记忆的方向,又触碰到了另一处。 紧接着,又是一处。 那是之前在洛阳沦陷时,他为了救江皇后,身中子郢三箭留下的伤疤。 事实上,也不止这三处,之前在半岩寺,两个人裸裎相见,肌肤相亲之时,她就在他的身上触碰到不止一处的伤疤。 他那“天下无双”的名号,并不是靠着国公府二公子的身份拿下的。 而是每一场恶仗,身先士卒,浴血奋战打下来的。 眼看着商如意的神情越来越凝重,眼中又腾起了几分雾气,宇文晔的眉头一拧,可还来不及说什么,商如意已经轻声道:“我知道你现在肯定已经不疼了。” “……” “可是,再受一次伤,还是会疼的。” “……” “我也会。” 听到她的话,宇文晔眼中精光一闪,立刻明白过来:“所以,你刚刚来晚了,其实是跟他见面。他跟你说了这些,是吗?” 商如意轻轻的点头。 宇文晔道:“他让你担心我?” 商如意道:“我本来,也担心你。” “……” 原本冷峻的双眸,在这一刻忽的划过一抹近乎柔和的光,宇文晔的神情渐渐的松缓下来,他慢慢的俯下身去,凑近了,看着身下的这个小女子,脸颊绯红,眼神飘忽,明明刚刚是她自己主动,是她点的火,这个时候反倒又是一幅羞怯不已,清纯无辜的样子。 宇文晔的嘴角忍不住浮起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她是聪明的。 所以一眼就看透对方在打什么主意,正所谓——敌所欲者我不为,哪怕对方所说正是她担心的,却还是顾全大局,不在这个时候让儿女情长误了大事。 但她也很笨。 明知道也许会有危险,却还要跟在自己的身边…… 想到这里,他的气息不由自主的滚烫了一些,原本就蒸腾在两个人身边的酒气这个时候更浓了几分,几乎熏得商如意要醉倒,她下意识的抬手推了一下宇文晔不断往下压的胸膛,想要换回一丝呼吸的空间,却被他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然后,握着她纤细的,白皙的小手,轻轻的凑到他的唇边。 在掌心,落下一吻。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只是吻的掌心,明明,那里也并不是什么敏感的地方,可是,被温热唇瓣吻住的那一刻,商如意整个人都战栗了一下。 她的心,好像突然活了,在剧烈的跳动着。 再抬头的时候,对上了他那双因为酒气氤氲,而渐渐开始发红的双眼。 他盯着身下的人,那眼神充满了侵略性,仿佛一只优雅又强悍的凶兽,在看着爪下已经没有丝毫还手之力的猎物,仿佛在寻摸着应该从何处下口。 就在他的目光最终盯上了那樱红的,经过今天几番折腾,已经有些微微发肿的唇瓣,然后慢慢的俯下身去,嘴唇凑近到了那轻颤的唇边,几乎就要再度领略她的柔软和甜美,却偏偏又在商如意心跳得快要跳出胸膛的时刻停了下来。 他盯着她的双眼,轻声道:“可以吗?” “……” 商如意的呼吸都窒了一下。 这一刻,她的脸又红又烫,几乎快要燃烧起来,也不明白为什么到了这一步,宇文晔竟然还问她这样的问题—— 难道是在戏弄她? 但下一刻,再对上他的目光,她似乎也明白过来什么。 这是他们在洛阳陷落,两个人几乎决裂之后,第一次这样的亲近。 他的确一身是伤,她又何尝不是? 更何况,她在经历了江都宫巨变之后甚至流产,那样巨大的伤痛,不仅令她心死,更实实在在的,几乎令她身死;而那段日子的孱弱破碎,显然也给眼前这个男人留下了很大的阴影,以至于此刻,情浓至此,他竟然还要先向她询问—— 可以吗? 心中那一股悠远的酸涩,和此刻胸口涌动的情思,在这一刻交织澎湃,商如意慢慢的抬起纤细白皙的手臂,再一次搂住他的脖子,将唇瓣送到他的唇边。 轻声道:“我要你……” 最后那个“你”字,被眼前这个男人狠狠的吞噬了。 他像是彻底的撕开了平静优雅的表象,露出了自己凶悍饥渴的真面目,一双滚烫的大手巡梭过这具早就属于自己的身子,白皙滑腻的肌肤在他的大掌下不住的战栗,却又只能随着他的呼吸而起伏颤抖。 夜,渐渐沉了…… 第415章 一夜好梦 一夜好梦,春风十里。 从暖融融,痒酥酥,几乎有些腻人的梦境中醒来的时候,室内已经一片明亮,商如意睁开眼,望着头顶的横梁,好一会儿,才勉强找回自己的神智。 天亮了……? 可她,还是好累。 不仅没有睡足,身上更像是被人把全身的骨头拆掉,又重新装好一般,虚软得连动一动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 但即便这样,她还是费力的用积攒了半天的力气勉强的转过头去—— 身边,竟然空空如也!? 宇文晔呢? 商如意一愣,下意识的就要起身,却仍旧被虚软的身子拖累,又软软的倒了回去,幸好外面的人已经听到了房中的动静,立刻推门进来,正是图舍儿和长菀,两个人准备好了要用的热水和毛巾,长菀拿去放到一边,图舍儿则笑嘻嘻的走到床边轻声道:“小姐,你终于醒啦。” “……” 一看到她笑眯眯的样子,再看看另一边忙碌的长菀,虽然没有走过来,却能分明看到她有些发红的耳尖。 商如意的脸立刻红了。 小夫妻起来晚了,而且身为妻子的她更是一副软绵绵动不了身的样子,任谁都猜到是怎么回事了。虽然夫妻之间这种事也是正常,但被从小跟在身边一起长大的图舍儿,和之前曾经被定为宇文晔的房内人的长菀看到,总是觉得不好意思。 商如意咬了咬牙,勉强撑着自己起身。 图舍儿急忙扶着她起身穿衣,等到穿好了衣裳,洗漱完毕,再坐到梳妆台前梳头的时候,商如意才问道:“公子呢?” 长菀正在一旁收拾毛巾和热水,听见她问,忙走过来道:“少夫人,二公子天还没亮就出门了。” “天还没亮?他去哪儿?” “好像是去上朝。” “……” 商如意闻言,不由得在心里一阵轻叹。 昨夜,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他几乎折腾到窗外露出鱼肚白的时候…… 也就是,快要天亮了。 可是,竟然在天还没亮的时候,他就醒来,而且去上朝,这个人的精力难道真的是无穷无尽的,不会耗光吗? 想到这里,她又忍不住脸上一阵发烫。 幸好对着镜子,没有人看出她脸红,倒是图舍儿一边给她梳理长发,一边轻声嘟囔着:“不过,姑爷走得比国公和大公子都要更早一些呢。” “嗯?” 商如意的心里微微一动。 要说家中同时有几个人在朝为官,上朝的时候当然应该是一起走才对,之前在洛阳的时候也是,可今天,宇文晔竟然走得比身为大丞相的宇文渊还早? 难道,他还有其他的什么事要办? 是关于这一次出征扶风吗? 说起来,从昨夜开始,这件事就一直压在他们各自的心头,哪怕在为数不多的酣眠的时间里,商如意的心里也挂着这件事,宇文晔就更不用说了,如果他真的连早朝都不等父兄二人,那应该就是去处理这件事吧。 希望一切能够顺利。 等到一切梳洗完毕,又用过早饭,商如意看着时间还早,便准备带着图舍儿出一趟门,长菀犹豫着阻拦道:“少夫人,要不还是再等等吧,今天穆先出门了,他不在,我们也不好指派侍卫跟随保护您的。” 他们这样的世家公子和小姐,平时出门,除了带贴身的侍女之外,还得有侍卫保护,之前也是如此,但商如意倒是没想到,今天穆先竟然也不在家。 于是问道:“他去哪儿了?” 长菀道:“好像是二公子派他和程桥一道出城,去把这一次带回来的人马带去军营,等候调派。” “哦……” 商如意点了点头。 这一次不仅是宇文晔带着几百人南下江都宫救了自己,还有程桥带着旧宫守军的一批人跟了回来,更有他们从王岗寨带回来的那几千人,这些都是宇文晔自己挣来的人马,他肯定不会让给别人,而是要留在自己身边调遣,那么这一次如果能够出征扶风,这批人是肯定要跟着去的。 也难怪要让穆先和程桥一道去安置了。 商如意点了点头,然后笑道:“不过,我也就很多年没回大兴城了,想故地重游一番,顺便买点药,不会走太远,倒也不必一定要有侍卫跟着。” “可——” “这样,你也跟我们一道出门,有你和图舍儿两个人,也不怕什么。” 她说话诚恳温柔,没有少夫人的盛气凌人,却也有一种让人无法拒绝的气度,长菀虽然担心她,也只能答应,想想又道:“那,少夫人咱们做马车过去吧,奴婢让他们去套车。” 商如意点点头:“好。” 长菀这就立刻转身出去,图舍儿看了她的背影一会儿,才又轻声道:“唉,我过去是真的错看她了,其实她人不错的。” 商如意又笑了起来,睇了她一眼,道:“现在你还说这话。” 图舍儿气鼓鼓的道:“奴婢是被那卧雪骗得现在还胃疼呢!” “……” 提起卧雪,商如意的神色又凝了一下。 跟着他们从江都宫回来的人,玉公公已经回到了宫中太后的身边,程桥等人也都编入了宇文晔的麾下,唯一剩下的,也就只有这个卧雪。 其实之前,她也考虑过让卧雪再回身边来服侍自己,可图舍儿第一个表示反对,而她自己也考虑到,国公府毕竟不是自己做主,而且宇文渊是个带兵的人,最在意部下的忠诚,所谓一次不忠百次不用,卧雪最好的安排就是被关押或者被卖,要让她再回来的确是不太容易的事。 看来这件事,只能再说了。 这时,图舍儿又问道:“对了小姐,你刚刚说要出去买药,买什么药啊?你不舒服吗?” 商如意摇了摇头,道:“就是些宁心安神的药。” “宁心安神?” 图舍儿虽然不懂药理,但这几个字还是听得懂的,再一想,立刻就明白过来,眯着眼睛笑道:“哦,一定是这些日子在小姐身边,姑爷都睡不好吧——” 商如意又有些脸红,伸手拧了她一把。 幸好这时长菀回来,说外面的马车准备好了,商如意这才带着他们出了门。 虽说是故地重游,但毕竟已经离开十年了,许多的景致早就不是记忆中的样子,而再一想她的记忆,其实也都是模糊的。 到最后,似乎也只能勉强的辨认出,长街两边还没来得及拆下的,那些挂着八月十五的彩灯的木架,在小时候,父亲就曾带着她来这里看过灯,还把她高高的举起来,让她去揭下那木架上挂着的灯谜,然后微笑着引导她猜出谜底。 还有,为了得到族中长辈的认可,母亲身为官家夫人,却亲自操持家务,领着幼年时的她出门买菜,当时她只觉得可以出门玩耍,高兴得四处乱跑,急得母亲一头大汗的追赶她。 还有…… 越看,商如意的视线越模糊。 明明已经过去了十年,再大的委屈和难以弥补的缺憾也都在这十年间,被温柔的舅父和可爱的舅母,还有心疼自己的兄长治愈,但心里,多少也还残留着一点连自己也难以言说的酸楚。 可就在这时,她的视线中突然划过去一个光点。 那一点,明明一闪而逝,却像是黑夜中的一道月光,一下子划破了黑暗的幕布,让她整个人清醒过来,她急忙道:“停车!” 马车立刻停了下来。 跟在马车旁边的图舍儿和长菀都急忙走到窗边,图舍儿道:“小姐,怎么了?” 商如意探出头去往后看:“刚刚那是——” 长菀也往后看了一眼,道:“那是个小药铺。少夫人,咱们买药,不是要去城里最大的长生药铺吗?” “……” 商如意蹙着眉想了一下,道:“我过去看看。” 图舍儿和长菀对视一眼,也不好说什么,只能急忙过来扶着她下了马车,然后陪着她往回走了一段路,便到了那家小药铺。这里门厅窄小,来往的也不过是些短打扮的穷苦老百姓,但奇怪的是,就在他们刚刚走过来的时候,就看到一辆看上去还算体面的马车从门口驶走了,那药铺的老板甚至亲自在门口陪笑着相送。 商如意走过去道:“老板。” 那药铺老板是个三十多岁的消瘦的中年人,穿着一身浆洗得发白的长衫,似是刚做了一笔大生意,喜笑颜开,一回头就看到一位衣着体面的贵妇人站在跟前,急忙又点头哈腰的陪笑道:“这位夫人,您有什么要买的吗?” 商如意看了看那辆已经驶远了的马车,道:“刚刚那马车是做什么的?” 老板笑道:“也是鄙店的主顾。” “主顾?是老主顾吗?” “倒也不是,看着面生,但一来就照顾了鄙人一笔大生意。” “大生意?他们买了什么?” 那店主人虽然觉得一个陌生人第一次见面就问自己生意上的事,未免有些不妥,但毕竟对方衣着光鲜,身边也跟着两个如似玉的侍女,一看就非富即贵,便也只能陪笑道着答道:“他们买了些滑石,厚朴和苍术。” 滑石,厚朴和苍术…… 听着这几个药材名,商如意的眉心微微蹙了一下。 她又问道:“他们买了多少?” 那店主人很高兴的笑道:“小店存货不多,他们都买走了。” 第416章 有人,在搜集药材 全卖光了? 商如意愣了一下,想了想,又问道:“所以,刚刚那辆马车上,装的都是从你们家买的那些药材吗?” 那店主人笑着摆了摆手道:“都说小店存货不多了,哪里堆得了那么多。” “那是——” “那像是他们从别处买来的,好像都是滑石苍术。” 商如意听得眉心又蹙了起来,那店主人看了看她,然后搓着手笑道:“不知道这位夫人有什么要买的?” 商如意原本是要去大一些的药铺买东西,但既然在人家这里打听了半日,也不好意思空手而回,便笑道:“劳烦你,我要半斤酸枣仁,三两五味子,一两丹参。” 那店主人急忙殷勤的道:“是,小人这就去为夫人准备。” 说着跑了回去,一会儿便拿了三包已经包好的药材走出来,图舍儿接过来,又给了他钱,这才陪着商如意回到马车上。 长菀道:“少夫人,我们要回家了吗?” 商如意想了想,道:“不,再去长生药铺看看。” 图舍儿和长菀对视了一眼,都大感疑惑——刚刚商如意才在那家小药铺买了药,怎么还要去长生药铺? 虽然疑惑,但也不好多问,只能吩咐车夫赶车,他们两人也继续跟着车,往前走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到了长生药铺,这里果然比刚刚那小药铺店面宽敞更多,来往问诊买药的衣着也更体面一些。 一看到有马车停在门口,立刻便有小伙计上前来相迎。 那小伙计笑道:“不知道这位夫人需要买些什么?” 商如意也不下车,只撩开窗帘,吩咐那小伙计将之前已经买过的几样药材再包些过来,只是剂量比刚刚在那小药铺买的更多一些,那小伙计答应着正要转身进药铺抓药,商如意又叫住他道:“再给我拿二两厚朴,二两苍术。” 那小伙计显然是药铺中的学徒,一听几样药材的名字便笑道:“夫人买酸枣仁那几样药,想来是府上有人睡不着,需要凝气安神吧;厚朴苍术这些药,是治热症和疫病的,难道府上还有这样的病人?” 商如意道:“倒也没有,只是天气热了,先备着。” 那小伙计陪笑道:“请夫人见谅,前几样药材都还有,可厚朴苍术这两样药材,小店刚刚估清了。” “……?” 商如意的眉头一蹙。 又卖光了。 而且是刚刚。 她想了想,问道:“是不是刚才有人坐着马车来买的?” 那小伙计笑道:“正是呢。说起来也怪,虽然天气热了,有些人家都会早早的备下这些药材防热症,可如今已经过了八月半了,再热也热不了多久了,不知道为什么还有人来买这么多的药,而且一来就把店里的药材都买光了的还是少见。我们家老板原本还想留一些以备不时之需,可对方开的价高,连最后一点药渣都拿走啦。” “……” “所以,还请夫人见谅。” “……” 商如意自然也不会为难这么一个小伙计,便笑道:“无妨,你只把有的那几样药材给我吧。” “是。” 那小伙计答应着便去了,不一会儿将药材送出来,图舍儿接过来将东西放好又给了钱,然后转头问商如意:“小姐,现在要回家了吗?” 商如意想了想,道:“先不急,我们再沿着这条街走一会儿。” 图舍儿和长菀不知道她还要做什么,但也只能乖乖的跟着,马车沿着长街走了半刻,又到了一家药铺门口,商如意让图舍儿去问,仍旧是刚刚卖光了厚朴和苍术,滑石也没了。 再跑了两家药铺,也都如此。 连图舍儿也感觉到奇怪,忍不住问道:“奇怪,怎么问了这么几家药铺,这些药居然全都卖光了,这么紧俏的吗?” 长菀也问道:“少夫人,我们买这些药做什么呀?” 商如意摇了摇头:“不做什么,也就是问问。” 说着,她看了看天色,已经快到中午了,便摆摆手道:“好了,咱们也该回去了。” 于是车夫又赶着马车往回走,一路上商如意坐在车厢内摇摇晃晃的,加上昨夜本也没睡一会儿,不多时便有些昏昏欲睡起来,可脑子里紧绷着的那一根弦又让她难以入眠。 虽然只去了这条街的几家药铺,但大小都有,想来,整个大兴城内的药材铺应该都是这个情况——滑石、厚朴和苍术这些药都被买光了。 有人,在搜集这些药材。 说起来,这也不过就是集市里的买卖,有人买就有人卖,跟她的关系也不大,况且这些药他们家也用不上。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是有一股说不出的怪异。 尤其是刚刚,那一闪而过的光点。 那是一种说不出的,近乎诡异的,熟悉感。 正当她满心疑惑的时候,马车已经回到了国公府,长菀去拿了那几包药放到库房里,图舍儿也扶着商如意下了马车,几个人刚走进大门,就有人来禀报,国公和两位公子已经回府了。 商如意一听,急忙往里走去。 刚走到离开他们的院落还有一些距离的长廊上,却看见穆先从里面走出来,脸上隐隐透着一点凝重之色,似乎在出神的想着什么,直到商如意走到跟前了他才回过神来,一抬头就看到商如意笑着看着他道:“想什么,连路都不看?” 穆先急忙拱手行礼:“少夫人。” 商如意道:“凤臣不是让你去城外安顿从王岗寨带回来的那批人,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穆先道:“人已经安置好了,赶回来是因为——” 他说到这里,神情更凝重了几分,轻声道:“二公子要准备出征了。” “出征?” 商如意一愣,顿时回过神来:“扶风?” 穆先点点头。 商如意有些意外,昨晚在家宴上,她和宇文晔那样配合着想要争取他出兵扶风的机会,最后都被宇文愆轻描淡写的几句话盖过,只说今天在朝会上再议这件事——而朝会要议这件事,只怕要比昨夜在家宴上更难。毕竟,相比起前些日子宇文晔南下江都救出自己,几乎没有对朝廷产生任何影响,可宇文愆不费一兵一卒拿下大兴城,却是在世人眼中的盖世奇功,这样的功劳下,朝中的大臣们会更偏向谁,几乎是不言自明的。 所以,派谁出兵这件事,商如意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 却没想到,竟然在一场朝会之后,就定下了宇文晔! 她又惊又喜,却也生出了更多的疑惑,问道:“怎么这么快就定下来了?朝中的大臣们都赞同凤臣出兵吗?” 今晚还有 第417章 大大的天地,小小的心 穆先道:“这,属下不太清楚,但听说是,是陛下的旨意。” “陛下?” 商如意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了那张肉嘟嘟的,粉妆玉琢的脸蛋儿来——楚成斐? 竟是他下的旨? 那个曾经在自己面前顽皮捣蛋,就是个长不大的孩子的赵王楚成斐,虽说现在已经被宇文渊拥立为帝,担负着江山社稷的重则,可商如意心里很清楚,这个孩子的未来,只在眼前了。 而且,他到底也才这么大的年纪,不可能一夜之间就懂事,而且那么懂事吧。 这件事,只怕还有其他的人为他谋断—— 太后? 还是新月公主? 不管是谁,商如意也终于明白过来,为什么今天天还没亮,宇文晔就急着出门,连上朝都没有跟父兄一道了,他应该是为自己出征扶风争取机会。 朝会上的大臣们,就算他再是去拉拢争取,也难以做最后的决断,最后的决断只可能是皇帝,而能影响皇帝的,也就是太后和长公主。 这两个对他而言,都有着别样情意的人。 想到这里,商如意的心不自觉的沉了一下。 就在她的眼瞳也有些黯然的时候,穆先又轻声道:“少夫人,这一次出征时间很紧,最迟后天就要出发,属下还有好些事情要准备,就先下去了。” 商如意回过神来,点头道:“快去吧。” 穆先对着她又行了个礼,便转身匆匆的离开,而商如意看了一眼他的背影,也急忙转身往房间走去,一推门进去,就看到宇文晔站在屋子中央,正低着头要自己解开腰间的腰带。 他穿着朝服,层层叠叠,厚重不已,但即便是这样,被玉色的腰带紧束的腰仍然显得细瘦柔韧,极具力量感。 当然,那力量感,也不只是在眼中看着。 一想到昨夜,他的腰肢几乎不知疲惫的动作,商如意蓦地一下又红了脸,原本要往里迈进的脚步顿时也停了下来。 而听见她的脚步声,宇文晔立刻回过头。 一眼就看到了她有些发红的脸。 他似笑非笑的道:“你又跑到哪里去了?把人都带走了,我连换个衣裳都找不到人。” 商如意一听,急忙走进来,也不叫人,便自己过去帮他轻轻的将腰带解开,那厚重宽松的朝服顿时忽的一下散开,一股热气袭来。 宇文晔自己伸手脱下了衣裳,连胸口都是汗湿的,他道:“再在那朝堂上站一会儿,我都要被自己的汗泡胀了。” 商如意急忙帮他脱下衣裳,挂到一边的衣架上,一边抚平了衣裳的褶皱,一边轻声道:“才这样你就喊热?穿上铠甲不是更热吗?” “……嗯。” 宇文晔微微挑眉,低头看着她:“你都知道了?” 商如意又拿了手帕回来为他擦拭额头和脖子上的汗水,也不抬头,只说道:“刚刚在路上遇到穆先了,他说,陛下下旨,让你领兵出征。” 宇文晔点点头:“嗯。” “……” 商如意的手稍微迟疑了一下,又抬头看了他一眼,像是想要问什么,却欲言又止。 而对上她的眼睛,宇文晔倒是一派清明。 他道:“你是不是想问我,有没有去请太后相助?” 商如意看着他:“有吗?” 宇文晔道:“有。” “……” “不过,我还没见到她,长公主已经派人来传信告诉我,她已经说服陛下,会在今天朝会的时候颁布让我领兵出征扶风的旨意。” 商如意眼睫一垂,遮住了眼底的黯然,轻轻的点了点头。 “……哦。” 原来,是楚若胭。 她的动作,竟比向来关心朝堂大事的江太后还更快,甚至都不用宇文晔亲自去求她,就已经把事情办妥了。 说起来,过去的楚若胭,比她的弟弟还更天真烂漫些,对朝堂上的事别说做什么安排,连关心都没关心过,毕竟在她那大大的天地里,只有一颗小小的心,而她的心里,只有一个人。 没想到现在—— 一想到昨天在大岩寺那佛堂门口遇见她,她看着他们时那几乎没有一丝温度的木然,商如意突然感到一点说不出的不安。 这些日子,对楚若胭而言,也是天翻地覆的变化吧。 会让她从一个天真烂漫,受尽宠溺的小公主,变成如今也开始关心朝局,甚至关心武将调派,边关战事的长公主。 但这,就是她改变的终点了吗? 还是说,她到底,会变成什么样? 就在她的心里一团乱麻的时候,突然感到下巴一痛,才回过神来,宇文晔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带着一丝不悦的情绪的看着她,道:“又在胡思乱想什么?” “……” “你是不是又在怀疑我跟她?” 商如意急忙摇头:“没有。” “真的?” “真的!” “……” 不知为什么,听到这个答案,宇文晔并没有理所应当的放松或者高兴,反倒又挑了挑眉,露出了一丝似笑非笑,复杂而玩味的神情。 商如意也不知道他在怎么想,但眼前最要紧的还是大事,又说道:“所以,这件事就这么定下来了,倒是很幸运。” “……” 宇文晔沉默了一下,眼神透出了几分古怪,道:“倒也,未必。” “嗯?” 听到这话,商如意心里咯噔了一声,诧异的抬头看向他——什么意思? 宇文晔自己去拿了一件轻薄的便服套在身上,然后坐到桌边,沉声道:“其实,在陛下的旨意颁布之前,已经有些大臣因为推举谁出兵的事吵个不停,其中带头的,就是虞定兴。” 一听到这个名字,商如意的眉头又是一蹙。 对这个人,她还没有完全的放下心,或者说,她多少感觉到这个人身上有些她没解开的谜团,只是昨天情况特殊,让她没办法再查下去,但若再给她一些时间和机会—— 就在她心里这么一想的时候,宇文晔又道:“你猜,他推举的是谁?” “……” 这话听得商如意心里一怔—— 虞定兴,不是宇文愆的人吗?那他推举的除了宇文愆,还能有谁? 宇文晔眼中闪过一缕精光。 道:“他推举的我。” 第418章 宇文愆的良缘? “怎么可能?!” 几乎是下意识的,商如意脱口而出。 她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只觉得自己听到的若不是个梦话,就是一个笑话——可眼前的宇文愆,分明是真实的,而他的脸上,那若有似无的一缕笑意中,也分明透着一丝冷冽。 这,是真的? 可是,又怎么可能是真的? 左骁卫大将军虞定兴——虽然听宇文晔说,他跟宇文家并不相熟,之前和宇文愆也没有任何来往,但这一次不费一兵一卒拿下大兴城的举动,显然他们之间是有暗中联系的,而且在这之后,双方也自然结为联盟,几乎可以确定,虞定兴就是宇文愆的人。 但他却在朝会上推举了宇文晔,这又是为什么? 难道他和宇文愆意见不一? 如果真的是意见不一,那到底是他们关系破裂,还是简单的所谋不同? 若是两人决裂造成的这一次意见不一,也许还好办;如果是所谋不同,那情况就更复杂了——他们各自的所图到底是什么?今后,又还会不会有共同图谋的时刻? 一瞬间,太多的疑惑如同潮水一般涌了上来,让商如意一时间有些无所适从,她下意识地深吸了几口气,却仍然感到胸口一阵憋闷,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她抬起头来看向宇文晔,轻声说道:“你明白吗?” 虽然只是简单的几个字,但宇文晔显然也明白她所指。 这一次他们的意见不一,一定不是简单的赞成和阻止他出征那么简单,背后一定还有更深的含义。 或者说,目的。 如果弄不明白这一点,那么他的出征始终笼罩在一片阴翳之下,更让人无法放心。 宇文晔沉默了片刻,他的眼神中多了几分凝重,虽然也有解不开的迷惑,却还是沉声道:“我只明白一件事。” “什么?” “不管别人所图为何,我只有眼前的一条路——就是出征。” “……” “扶风这场仗,我非去不可,更非胜不可。” 他的目光坚毅而强悍,虽然只穿着一身闲散的便服,也是随意的坐在那里,可整个人却透着一种格外锐利的锋芒,仿佛已经置身在战场之上,任谁都无法撼动此刻他的意志。 下一刻,他再看向商如意的时候,眼神却有了一丝闪烁。 他道:“但你——” 商如意眉心一蹙,几乎意识到他要说什么,可话还没来得及出口,外面已经有人来轻声禀报:“二公子,少夫人,膳厅那边已经摆饭了。” 两个人都立刻回过神。 其实过去不论在太原还是在洛阳,一家人齐聚一起吃饭的时间都不多,在宇文渊远赴辽西前线督运粮草的时候,商如意甚至可以在房中用饭,但回到大兴城的这两天,家人聚在一起的时间却比过去多了许多。 显然,是因为宇文愆回来的缘故。 宇文晔慢慢站起身来掸了掸衣角,说道:“走吧,先过去吃饭,有什么话回来再说。” 商如意也点点头,跟着他过去了。 到了膳厅,饭菜已经摆好,宇文渊正坐在主位上,一看到他们走进来,眼神中更多了几分沉重;而坐在他左手下方的宇文愆仍旧是一派平和淡然的样子,还对着宇文晔笑了笑。 宇文晔对着父兄行了礼,然后便带着商如意坐下了。 刚一坐定,宇文渊就神情凝重的道:“晔儿,你真的要出征扶风吗?” 果然—— 即便皇帝已经颁布了旨意,宇文渊仍然不放心,这一顿饭,恐怕也是他想要劝阻宇文晔摆下的。 商如意的呼吸紧绷了一些,看向身边的人,只见宇文晔平静的说道:“父亲,这是今天陛下的旨意,儿子身为朝臣,自然应当——” 他的话没说完,宇文渊已经有些不耐烦的摆了摆手,然后说道:“你也应该知道,只要我想,我也能让陛下收回成命。毕竟,朝中能出征的武将不止你一个。” 宇文晔道:“但,儿子应该是最好的选择。” “……” “这一点,相信父亲不会不明白。” 听到他这话,宇文渊眉宇间的阴翳更深了一些。 他没说话,一旁的宇文愆淡淡的开口,却是带着一些笑意,温和的说道:“但凤臣你也应该明白,父亲这么说,是担心你。毕竟薛献不是普通的武将,这会是一场很艰难的硬仗;而你这几个月一直疲于奔命,没有一刻休息过。” 宇文晔点点头,道:“我明白大哥的意思,这几个月,我只当是一场长途奔袭了。” “……” “行军将兵,免不得的。” 听到这话,宇文愆那青灰色的沉静双眸微动,道:“哪怕那一位骠骑将军,都经不得这样长途奔袭的劳累,年纪轻轻便将星陨落。你应该更爱惜自己。” 一听到他的话,整个膳厅都安静了下来。 商如意的心也微微一动。 虽然她的父亲商若鸿也曾任左勋卫骠骑将军,但宇文愆口中的骠骑将军显然不是指的他,而是历史上曾经抗击匈奴,留下赫赫威名的帝国双璧其中的一位。 马踏匈奴,封狼居胥,是一代战神的传奇。 可是,这样的天将,却年纪轻轻便离世,留给人无数的叹息,更留下无数的疑团。 宇文愆在这个时候提起他—— 就在商如意心念微动的时候,宇文晔轻叹了一声,说道:“大哥的话有理,只是,不能因为长途奔袭伤身,就放弃长途奔袭,那是给敌人可趁之机。同样,上阵杀敌会有死伤,也不能因为惧死畏伤,就怯战避战,那不仅是给敌人可趁之机,更是开门揖盗。” “……” “而且,我倒是听说过一些传闻,据说那位骠骑将军的真正死因,是死于疫——” “……!” 宇文愆抬头看向他,眼底一抹精光闪过。 但不等他们再说什么,坐在主位上,眉头已经拧成了一个疙瘩的宇文渊已经沉声道:“好好的,说什么死不死的?” 一听这话,宇文晔立刻道:“儿子失言了。” 宇文渊又沉沉的看了他一眼,然后说道:“晔儿,别人的事为父不想多谈,但你的事,我还是要多说几句的。你真的要出征扶风,必须做好准备。” 宇文晔立刻道:“父亲放心,兵马粮草的事情,我已经让人下去调度,最迟明日就可以出发。” 宇文渊道:“我说的,不是兵马粮草。” “嗯?” 宇文晔一怔,似是意识到什么,还没来得及开口,一直坐在一旁静默不语的商如意已经抬起头来,轻声说道:“爹请放心,这一次出征,如意会跟随在二哥身边。” 一听这话,宇文晔立刻皱起眉头,低头看向她。 却见商如意神情淡然,好像她的许诺,和即将面对的,只是一场平常事。 宇文晔道:“你——” 但也不容他再开口,宇文渊已经轻轻的点了点头,那神情凝重的脸色微微缓和了一些,说道:“如意,我朝虽然没有女子出入军营的先例,但规矩是人定的,在这里,爹就是规矩;况且,女子若要建功立业,也不必只在绣针上,炉灶台前。你是我的好友,曾经驰骋疆场,所向披靡的骠骑将军商若鸿的女儿,爹也相信,你不会是一般柔弱女子,只能活在别人的庇佑之下。” “……” “薛献,我交给他,而他,我交给你!” “……!” 他这一番话,说得商如意的心头突然一股热血澎湃起来。 虽然只是随军出征,而且是跟在宇文晔的身边,但女子出入军营,更能一展所长,这的确是过去许多人想也不敢想的。 可是,为什么不能呢? 她连自己的夫婿都能选择,又为什么不能选择去面对什么样的敌人? 想到这里,商如意再抬头看向宇文渊的时候,眼神也更亮了几分。 不愧是…… 寻常人,只会依仗强者,而他能将责任交到女人的手上,不仅证明他相信自己的眼光,更是因为,他有着无比的魄力。 所以,父亲的话也没错,宇文渊是当世英雄,若乌云蔽日,那拨云见日的那只手一定是他! 商如意沉声道:“是!” 看着她望着宇文渊时明亮的眼睛,一旁的宇文晔眼神却一黯。 宇文渊的脸上已经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意,似是放松了一些,然后道:“这样,我们也就放心了。” 他这话的“我们”二字,倒是让人一怔。 商如意目光闪烁着,下意识的看向了对面,却见一直沉默的宇文愆,此刻仍旧静静的坐在那里看着他们,只是,他的眼底似乎在这一刻闪过了一缕不知何来的怅然。 但下一刻,就被浮起的淡淡笑意所取代。 只见宇文愆看着他们,脸上露出了仿佛是羡慕的神情,沉默半晌,微笑着道:“二弟和弟妹,真是夫妻情深。” 一听到这话,商如意的气息不由得一虚。 她下意识的低下头去。 倒是宇文晔不动声色的笑了笑,然后说道:“我想,大哥的良缘,应该也近了。” “……!?” 一听这话,商如意顿时睁大了双眼,有些诧异的看向他。 宇文愆的……良缘? 第419章 胜败之外的目的 这一刻,商如意的思绪一下子乱了。 宇文愆的“良缘”,难道说,他已经和哪一家的女子有了情意? 只这么一想,商如意立刻又觉得奇怪,这个人昨天才刚刚在大岩寺放下了他的佛珠,真的有那么快,就在这十丈红尘中觅得良缘? 虽然自己并不太了解他,可商如意的心里下意识的答案,也是否的。 甚至—— 她想象不到,要何样哪般的女子,才能与他匹配…… 这世间,有这样的女子吗? 就在商如意一脸诧异,思绪紊乱的时候,另一边的宇文渊听到“良缘”二字,眼睛忽的亮了一下,转头看向自己的长子,充满期冀的道:“愆儿,真的吗?” 可宇文愆却平静的淡淡一笑。 他道:“不知二弟所说的良缘,从何而来。” 宇文晔道:“今日下朝的时候,我看见宫门外有一辆马车在等着大哥,车上的人——虽然没看清,但好像,是虞家的马车。” “……” “听说,左骁卫大将军膝下有一掌上明珠,恰名明珠,才貌双全。” “……” “不知马车上的人——” 听到这话,宇文渊的眼睛更亮了几分,再转头看向宇文愆的时候,几乎已经快要露出欣喜的神色,却见宇文愆仍然不动声色的淡淡笑道:“看来,是二弟在为我的婚姻大事操心了。” “……” “只可惜,二弟恐怕还不知道,这位虞大小姐已有婚约,定下的是括州刺史苏季的长子。我若要横刀夺爱,只怕会坏了父亲跟苏世伯的交情。” “……” “所以,我与虞大小姐之间,怕是没有这样的缘分了。” 他的话刚说完,商如意已经是满脸通红。 虽然知道不应该,但这一刻她的不自在,甚至心虚,却是实实在在如同沉重的大石头一般压在了心上——说起来,他们这桩婚姻里,宇文晔并不算是“横刀夺爱”,自己和宇文愆之间也没有什么情意可言,但昨夜他的那句话却是没错,在世人眼里,就是商如意,弃了宇文愆。 所以,再谈他的“良缘”,婚事,都像是在自己的心上落刀子。 想到这里,她心里不由得有些懊恼——宇文晔为什么偏偏在自己还在的时候,说起这个来! 她偏过头去,气恼的瞪了他一眼。 宇文晔倒是不动声色,只说道:“这样,是我唐突了,我向大哥赔罪。” 宇文愆淡淡笑道:“良缘孽缘,都要看来得是不是时候。我才刚刚放下佛经,想来,缘份来得也没那么快。” “……” “若来得太快,只怕就不是良缘了。” 他这番话说得有些玄妙,却是吓了身为父亲的宇文渊一跳。 毕竟,这个沉浸佛法,修行多年的长子肯放下佛经回到国公府,对他而言已经是非常不容易的一件事了,万不可因为催促他的婚姻大事就逼得他再避红尘。 便笑了笑,摆摆手道:“这倒是,再说吧。” 说完又拿起筷子,微笑着说道:“好了,说了半天的话连饭菜都要凉了,先吃,有什么话等吃完了饭再说。” 于是,众人都拿起碗筷开始吃饭,事情似乎也就这么略了过去。 可商如意却并没有。 等到用完午饭,大家坐着喝了一会儿茶,然后各自回房休息,她一进门,就立刻抬头看向宇文晔。 目光灼灼的,像是要从他的脸上看出什么答案来。 宇文晔对上她的眼神倒是淡淡的,自顾自的去倒了一杯茶,一边喝着,一边坐到了矮桌边。刚一坐下,商如意却又坐到了他的身边,仍旧紧盯着他的双眼。 宇文晔终于道:“怎么?” 商如意道:“你为什么要说刚刚那些话。” “什么话?” “就是——良缘。你为什么要说那些话?” “……” 宇文晔微微挑眉:“我不该说吗?” 商如意盯着他双眸的眼瞳更深了一些,道:“你从不是一个听风就是雨的人,哪怕真的看到有虞家的马车在等待大哥,你也应该会弄清楚马车上的人的身份,甚至,要弄清楚虞家大小姐的情况,再开口的。” “……” “可是,你却什么都没弄清楚,就贸然开口,这不是你的作风。” “……” “到底为什么?” “……” 宇文晔看了她一会儿,慢条斯理的将手中的茶杯放到桌上,道:“好吧,你也的确没有我昨天想的那么——笨。” “什么?” 一听这话,商如意立刻就要怒了,但还没等她发作,就看见宇文晔眼底滑过一抹冷意,平静的说道:“我刚刚那番话,其实只是想要试探一下他和虞定兴的关系——况且,我也的确看到了虞家的马车在等他。现在看来,他们之间的关系并没有破裂。” “……” “既然关系没有破裂,那他们行为相悖的原因就只有一个——我领兵与否,对他们而言有不同的意义。” “……” “而一场战事最大的意义只有一个——” “就是结果!” 商如意的情绪一下子被他牵动,也忘了刚刚的怒意,急忙道:“可一场战事的结果无非两样——一样是你大获全胜,成为朝廷新贵;还有一样,就是失败。” “……” “所以,他们推举你和不推举你,目的就在这两个结果上,是吗?” “……” 宇文晔看着她,眼中似乎闪烁着一点淡淡的喜色,随即又淡了下去,道:“所以说,少看一些佛经,对你是有好处的。如今脑袋倒是比昨天灵光不少。” “……!” 商如意又皱起了眉头。 宇文晔接着道:“可是,我也有一点想不通。” 商如意忙道:“什么?” 宇文晔道:“如果说推举我是因为希望我失败,那么不推举我——可能是希望我不必经历战事的危险,这样一来,也就拿不到成功的战果,但这两样的结果相差并不大,不值得他们两边行为完全相悖。” “……” “虞定兴一定要推举我,只怕还有除了这场仗的胜败之外,其他的目的。” 听他这么一说,商如意的心也沉了下来。 的确,宇文晔的头脑要比她清醒得多,她只看到了战事的胜败两种结果,可宇文晔却显然看到了更多。 但—— 到底是什么原因呢? 这场战事最大的威胁,是来自那个令宇文渊给出“骁勇无敌”的评价的薛献,只是这个人的威胁,值得让虞定兴在朝堂上做出那么大的反应吗?况且,虞定兴身为武将,应该也明白兵无常势水无常形的道理。哪怕薛献真的骁勇无敌,也未必真能百战百胜,万一宇文晔能够拿下这场战事的胜利,岂不是让他得不偿失? 他到底还有什么目的? 就在商如意眉头紧锁,想得几乎快要失神的时候,耳边又响起了宇文晔有些凉幽幽的声音:“不过,我刚刚说那些话,也的确是因为——身为兄弟的我,希望兄长能真的在心里放下他的佛经,去跟红尘里的人结一段尘缘。” “……嗯?” 怎么突然又说起这个? 商如意一愣,抬头看向他。 只见宇文晔将脸转到一边,也不看她,淡淡道:“这样,你就不必再去跟他对什么和尚尼姑才说的,什么偈子了吧。” 跟他对,偈子……? 商如意愣愣的看了他好一会儿,突然回过神来。 他说的是——昨天自己在那间佛堂里,跟宇文愆对的那只偈子?! 他居然,还记得? 商如意顿时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又有点说不出的恼怒来,道:“我跟他对偈子的时候,我都还不知道他是谁呢。” 宇文晔瞥了她一眼:“哦。” 明明是他自己挑衅,这个时候反倒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商如意更恼怒了些,伸手扯住他的衣襟让他转过来对着自己:“宇文晔,你不讲道理!” “……” “我那个时候根本不知道他是谁,只是好奇他的身份,才跟他对了那只偈子。” “……” “再说了,我们对的偈子你听得一清二楚,可你昨天单独跟长公主在一起,你们说的话,我问你,你却不肯告诉我。” “……” “今天,她也主动帮了你。” “……” “我都没有多怀疑你和她,你为什么反倒要怀疑我?” “……” 不知为什么,听到她的这番话,宇文晔原本就深邃的眼神渐渐的变得更深了一些,他看着她,似笑非笑的道:“你不怀疑我们。” “……” “所以你,完全不介意,是吗?” “……” 不知为什么,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有一点——危险的气息。 奇怪的是,自己曾经因为他和新月公主,和江太后的关系而跟他争执,引得他冷言冷语,甚至说出了“合离”的话,所以,他应该是不希望自己介意才对。 可为什么,当自己这么说的时候,他的表情,完全称不上良善。 还有一点——仿佛要发怒的征兆? 她突然感觉到了一点什么,抓着他衣襟的手更用力了一些,将宇文晔拉得低下头来,深深的看到了他的眼瞳深处。 商如意道:“你,希望我介意吗?” 第420章 你管我的样子,我有点喜欢 “你,希望我介意吗?” 说着这句话的时候,商如意更深的看向了那双向来冷静深邃,但这一刻却仿佛有了一丝波动的眼瞳——其实,介不介意都是自己的事,哪怕翻江倒海的情绪,她都能让自己咽下去。 但他呢? 他希望自己介意吗? 对自己的介意,他又会有什么样的情绪呢? 而他特地这样问自己,又是想要一个什么样的答案呢? 想到这里,商如意的心中灵光一闪,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凑得更近了一些,对着那双已经开始闪烁,甚至闪避的眼瞳,道:“你是希望我——” 话没说完,宇文晔的脸上突然流露出一丝恼怒的神情。 不等商如意的话出口,他低下头,一下子恶狠狠的堵住了她的嘴! “唔?!” 商如意猝不及防,所有没来得及出口的话都被迫咽了回去,而这个男人更像是压不下心中的恼怒,用力的咬了她一口,一股刺痛顿时从原本就已经脆弱不堪的红唇上传来,商如意痛得低呼了一声,眼泪都差点流出来。 她一把推开了他:“干什么?!” 这两天,他们之间不止一次的肌肤相亲,可几乎每一次,宇文晔都会不受控制,在她的唇瓣上留下横征暴敛的痕迹,加上这一次,她的唇上已经好几处伤了! 这回,宇文晔倒是没有和之前一样抱紧她,不让她逃开,只是气喘吁吁的盯了她一会儿,目光落在她鲜红的,有些肿胀的唇,像是心虚一般,又讪讪的将目光调开。 商如意捂着自己的唇,气咻咻的盯着他。 她这才发现,这个男人虽然出身名门,也有着世家公子的风度和气度,但在某些时候,他其实也有着某种流氓的习性。 比如,说不过,或者无法应答的时候,他就会直接用身体来回答。 而吃亏的,只有自己。 想到这里,商如意又红着眼角瞪了他一眼,道:“宇文晔,你,真的是个混蛋!” 宇文晔也回头看着她,眼中仍然有些还没来得及按下的情绪,仍旧激荡汹涌,他沉声道:“你还想我再来一次吗?” “……” 商如意虽然不忿,却也只能乖乖的闭上嘴。 而看着她气咻咻,却又拿自己没办法的样子,宇文晔也忍不住在心里笑了起来。他沉默了片刻,伸手过去轻抚上了她的脸颊,轻声道:“我不喜欢有人管我,哪怕太后,也没有管过我。” “……” “可是你管我的样子——我,有点喜欢。” “……!” 商如意的心一跳,抬头看向他,却见宇文晔立刻又敛起笑意,将手缩了回去,轻咳了两声正色道:“但这也不是就容许你管我的意思。” “……” 商如意眨了眨眼睛看着他,心里又是一片茫然。 有点喜欢,又不许…… 那是什么意思? 她还想要再问,可看着宇文晔有些别扭的样子,似乎也明白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况且把他逼急了,只怕他会更流氓,更混蛋,而更吃亏倒也只有自己,只能作罢。 两个人安静了一会儿之后,她又轻声道:“对了,我有件事想跟你商量。” 一听她这口气似是要说什么正事,宇文晔转头看向她:“什么?” 商如意道:“这一次出征,我想带着卧雪一道去,可以吗?” “……” 一听这话,宇文晔的眉头顿时又拧了起来。 不止是因为她说要带着卧雪,更是因为她已经笃定要随行出征的态度,宇文晔道:“你真的要去?” 商如意道:“刚刚,爹不是已经说定了吗?” “……” 宇文晔的眉头蹙得更紧了几分。 其实刚刚在去膳厅之前他就已经想要说服商如意不要随行出征,毕竟这一次的仗不好打,哪怕再是让人保护她,可刀剑无眼,谁能保证万全?却没想到,自己还没来得及开口他们就去了膳厅,而商如意更是直接在宇文渊那里请了命,这个时候再要犹豫,也为时已晚。 沉默片刻,宇文晔也只能作罢,然后说道:“你为什么要带她?” “……” “她可是——” 商如意急忙道:“我知道你顾虑她曾经算计过我。可她的所作所为,到底也只是听命行事罢了,不算真的为恶。而且现在,她的主人也已经——所以,她留在世上,也不过就是个孤魂。” “……” “杀了她,关着她,意义都不大。” “……” “若能给她一次机会,何尝不是一桩善行呢。” 宇文晔沉默了一会儿,道:“你真的不怕她再算计你?若是在跟薛献对峙的时候,我怕是没有更多的精力来保护你。” 商如意忙道:“我不用你保护,我能保护自己。” “……” “再说,之前被她算计,是因为情况特殊,没来得及提防;但现在,她的身份已经露白,我想,以我的脑子,不至于被一个摆在手底下的人再算计一遍吧。” 这一次,宇文晔倒是没再说什么。 只沉默了一会儿,才冷哼了一声,道:“说得你好像很聪明一样。” 商如意也知道他是借着昨天的话头还在奚落自己,待要和他辩,可终究吃亏的是自己,只能瞪了他一眼,才道:“所以,你是答应了?” 宇文晔轻笑道:“我可以答应你,反正人也是关在我那边,放出来不是大事。但你若要带她去,那图舍儿怎么办,我看你那丫头是个直刀子,若知道你要把这么一个人放在身边,肯定要跟你闹的。” 一提起这个,商如意倒是有些头疼。 从知道卧雪的身份开始,图舍儿就天天骂她,连带着跟长菀的关系都好了不少,毕竟对这个生性单纯,善恶分明的丫头而言,不是敌人就是朋友,没有缓和可言。 真要让她知道自己不仅饶过卧雪,还要把她带在身边—— 商如意后背都有些发麻。 她深吸一口气,道:“我知道该怎么办,我能处理的。” 宇文晔微微挑眉的看了她一眼,似乎在她的眼底感觉到一抹精光倏地闪过,却又很快恢复了平静。他想了想,也不多问,只道:“好吧。” 第421章 全军覆灭 之前穆先预估的最晚后天就要出发,却没想到战事紧急,就在当晚,前方又发回了好几封战报,薛献的先锋大军已经逼近扶风,加上宇文晔做好了准备,第二天中午,他们便正式出发。 宇文渊带着宇文愆站在门口,亲自相送。 当宇文晔翻身坐上马背的时候,宇文愆已经走到他身边,抬头看着他:“凤臣,虽然之前大哥担心你这一次出征,但既然你已经要出发了,大哥也就不再多说其他的。只希望你这一次旗开得胜。” 宇文晔道:“多谢大哥。” 宇文愆又道:“还有,保重自己。” “……” 宇文晔目光闪烁着,仍旧笑道:“是。” 说完这些话,宇文愆又往他的身边看了一眼——这一次出行是行军,自然也就没有马车那种舒服的东西,商如意穿着一身利落紧身的衣衫骑在马背上与宇文晔并行,头发也高高束起,钗环全无,不施粉黛,却反倒更添几分飒爽之态。 那双青灰色的眸子里仿佛有一丝涟漪荡起,但宇文愆并没有再说什么,只轻轻的点了点头,而商如意也只点头示意。 宇文愆便退开了。 这时,一直背着手站在台阶上的宇文渊慢慢的走了下来,一直走到马匹身侧,神色凝重的看着宇文晔。 虽然知道自己这个儿子的本事,可毕竟面对的是薛献,身为父亲的他,眼中多少还是有些不安和担忧,但也并不在言语间表现出来,只看着骑在马背上,一身铠甲,英武不凡的次子,然后说道:“薛献骁勇,也善谋,他不是个只会打硬仗的人,你此次出兵,无比要牢记这一点。” 宇文晔正色道:“是!” 宇文渊点点头,便后退了一步站回到台阶上,不再说什么。 这时,商如意感到身上一沉,低头看时,却是图舍儿红着眼睛站在马前,牵着她的衣角一脸恋恋不舍的样子,嘟囔着:“小姐……” 商如意俯下身,轻声道:“我昨晚不是已经跟你说明白了嘛,你怎么还这个样子?” “……” “今天是出兵,你可不能哭哭啼啼的,不吉利。” 一听这话,虽然心里难过更不舍,图舍儿还是硬生生的把眼泪咽了回去,又回头看了一眼跟在商如意身后,脸上仍有些伤痕,整个人显得十分憔悴的卧雪——昨夜,当商如意跟她说了自己的安排,图舍儿急得险些忘了主仆的规矩跟她大吵,最后还是商如意拿出主人的款儿来说服了她,她没办法,只能让商如意再三保证不会再让卧雪算计,而她自己还去找到了穆先,要他帮着在军中提防着卧雪,才勉强松了口。 即便这样,她还是又狠狠的瞪了卧雪一眼,才小声的道:“小姐一定要好好的保重自己,千万别被她再算计了。奴婢也会——” 商如意看了她一眼。 后面的话,图舍儿只能又咽了回去,而卧雪这个时候也看了她一眼,似乎知道她的心里在防备什么,并不多说,只默默的低下头去。 这时,出发的时辰到了。 宇文晔前后巡视了一眼,自己随行的兵将都已经列队整齐,便高高的举起手来,一扬,顿时整个队伍便朝前行进起来,图舍儿被长菀一把拖回到门口,只能恋恋不舍的看着这支队伍离开国公府,消失在了炽热的烈阳下。 | 这一走,便走了两天。 因为前方战事吃紧,他们行军急速,中间只短暂的休息了两次,到了第二天晚上,宇文晔索性连夜行军,趁着夜色继续前进。 商如意知道,他是打算在天亮前赶到扶风。 不过,这样走了两天,对他们的体力消耗也很大,即便夜晚没有白天的烈日暴晒,但高举着火把照亮前路的时候,火焰也炙烤着周围的人,尤其穿着沉重铠甲的他更是热得一身大汗,商如意担心他会中暑,便低声对穆先吩咐了两句,穆先立刻拿起水囊要递给宇文晔。 一拿起来,才发现他的水囊已经空了。 宇文晔自幼体热多汗,尤其又是个练武之人,到了夏天,身上的汗就跟淌河一样,经常在军中操练一天下来,衣裳沾湿的汗能拧出水来,这样的人固然体壮,但在夏天也很容易中暑,若是在行军途中,更麻烦。 于是,穆先也犹豫着要不要劝他停下休息休息,也喝点水。 就在这时,宇文晔突然一抬手:“停!” 一听他的命令,正在全速行军的部队立刻停了下来,宇文晔传令道:“原地休息。” 众人走了一整天,也的确有些疲惫,听到这话大家都松了口气,纷纷下马的下马,坐地的坐地,众人拿出水和干粮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 商如意也从马背上翻身下来。 虽然她勉强算是善骑善射,但骑在马背上颠簸这两天,后背也疼得厉害,大腿内侧更是被磨得几乎要破皮,刚一落地,脚下一软,险些跌倒。 她急忙抓紧了缰绳,勉强支撑住自己站稳。 再一回头,就看到一边的宇文晔也从那匹高大的,通体墨黑的骏马背上跃下,一手牵着缰绳,一手从旁接过一块帕子擦拭额头和脖颈间的汗,看到了她刚刚险些跌倒的样子,却并不过来扶她。 而商如意也抬起头来,平静的对上他的目光。 宇文晔似乎笑了笑。 不过,他们两也来不及说什么,宇文晔的身边已经凑过来几个人,其中一个身形消瘦,衣着华丽,显然不是军士打扮的年轻人,是此次出征随行的监军殷长岳,而另一个身材壮硕,但个子不高,也是铠甲加身的中年人,便是朝廷加派的行军总管宋煜。 因为在兴洛仓的时候吃过监军寇匀良的亏,所以商如意对宫中派出的这些太监监军没有什么好感,但这个殷长岳跟着他们在马背上折腾了两天,倒是不像之前那个寇匀良一样矫情作祟,只平静的问道:“将军,这里是什么地方?” 宇文晔转身看着他,道:“这里附近应该有一条河,我们在这里暂做休整,也给大家一点时间缓一缓,吃饱肚子。” “河?” 那殷长岳一愣,又转头看向周围,附近一片漆黑,根本看不出哪里有山哪里有河,宇文晔手中也没有地图,他怎么知道? 可就在这时,一阵潺潺的水声从风中传来。 竟然真的有河流。 宇文晔道:“这应该就是渭水扶风段的支流小林河。” “……” “再往前不到二十里,就能到扶风了。” 殷长岳道:“可是,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吃饭?” 另一边的宋煜也皱着眉头道:“是啊,既然这里离扶风已经不过二十里,若是加紧脚程也就是半个晚上的事,为什么不一鼓作气等到了扶风再吃早饭?” 宇文晔看了他们一眼。 虽然附近有士兵高举着火把照明,但火光下,他的眼瞳反倒显得更深了一些。 他道:“这一路走来,我们再没收到战报了。” “嗯?” 殷长岳和宋煜都愣了一下,对视一眼。 他们问的是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停军下马,怎么这位辅国大将军反倒说起战报的事? 商如意也走了过去,听到这话微微一怔,再一想,倒是有些明白过来,她轻声道:“之前几封战报都很紧急,说是薛献已经逼近扶风,但之后就再没有战报传来。有可能——扶风那边已经开战了。” 一听她这话,殷长岳倒抽了一口冷气。 已经开战,所以来不及再传战报。 那——只怕战得十分激烈,甚至惨烈! 宇文晔看着商如意,轻轻的点了点头,但口气还是很平淡的道:“我猜想是这样,所以今天一直急行军,但走到现在,也已经到大家的极限了。” “……” “我们这批人马过去,若是遇上战事,就必须立刻投入战斗。但走了一天,水米不沾,士兵们没有力气,何以为战?到那个时候不仅不是助力,反倒可能成为拖累。” “……” “所以,我让大家在这里先吃饱了再走,随时备战。” 殷长岳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 宇文晔道:“监军大人和总管,你们也都去吃些东西,歇一歇吧。” 两人便不再多说什么,各自走下去吃饭了。 商如意这才又走到他的身边,借着周围的火光看了看他的满头大汗,一块帕子都擦得全湿了,汗水还没擦干净。她便接过他手中的帕子,又从自己怀里拿出一块来递给他。 宇文晔看了她一眼,只淡淡一笑。 这时,卧雪也走过来,从商如意的手中接过那条汗湿的帕子,轻声道:“奴婢拿到河边去洗一洗。” 商如意点点头,她便转身走了。 宇文晔看了看她的背影,又转头看向商如意,目光闪烁着似乎在询问什么,但并不出声,商如意倒是明白他的意思,轻声道:“这一路上我都盯着她的,你放心,她并没有什么异常举动。” 宇文晔这才点点头。 刚刚那条帕子已经将他一头一脸的汗擦拭了不少,拿着商如意这条手帕只擦了擦额头,便收了起来。 商如意轻声道:“喝点水吧。你的水囊呢?” 宇文晔回头看了一眼,马背上的水囊已经不见了,正要问,就看见穆先急匆匆的从一边跑了过来,手里正拿着他的水囊,道:“将军,我刚刚去河边打了一些水。” 宇文晔接过来喝了一口。 干渴了半日,这一口水倒像是救命的灵丹妙药,让他一下子精神了不少,而再抬头看向前方的夜色,眼神也更凝重了一些。 刚刚,商如意猜想扶风已经开战了,所以没有战报传来,这的确也是他之前的猜想。 但,这也许是最好的情况。 他真正担心的却是—— 就在这时,站在一旁理着缰绳的聂冲突然也抬起头来,看向前方的夜色:“有人来了!” 众人一听,都紧张了起来。 宇文晔也皱起眉头,将只喝了一口的水囊又塞紧盖子,递给穆先,然后抬起头来灼灼的看向前方,却听那穆先又道:“来的只有一骑人马,应该不是敌军才是。” 众人有些诧异的看着他。 虽然这一次从王岗寨收回来的人马都跟着,但其余的大军都是朝廷的人马,并不知道这人的本事,只觉得他信口开河,甚至有人轻声道:“哪来的一骑人马?” “就是,只能听到风声嘛。” “这人是谁?怎么听他瞎嚷嚷?” 听着这些人轻蔑的话语,善童儿不服气,立刻说道:“聂大哥的耳朵就是很灵的,他说有人就是有人来了!” 众人对那聂冲还只是轻蔑,但一看到队伍中竟然有这么一个孩子,还是紧跟在辅国大将军身边,顿时更有些不满了起来。 窃窃私语道:“咱们这一次出兵怎么回事?带着女人也就罢了,竟还带着孩子?” “妇孺都能参战了,还要我们这些男人做什么?” “要我说,这场仗能赢才怪。” “是啊,那可是薛献啊……” 这些人七嘴八舌的话,在夜色中愈发的令人心情沉闷,商如意也听得眉头皱了起来,可看向宇文晔的时候,他却似乎并不生气,甚至好像都没有听到那些人的话。 只定定的看向前方。 就在众人喧哗不已的时候,前方竟然真的传来了一阵马蹄声。 这一下,把所有人的声音都压了下去。 虽然聂冲说只有一骑人马,但毕竟行军路上还是要小心,穆先立刻带着一人人马上前去,高举着火把,不一会儿就看到果然一骑人马冲了过来,而他一看到这边的人马,也惊了一下,一勒缰绳,座下的马匹发出了一声嘶鸣,顿时搅乱了整个夜。 穆先立刻道:“辅国大将军在此!来者何人?” 那人一听这话,激动得险些从马背上掉下来,急忙勒住缰绳翻身下马,匆匆的跑了过来:“大将军!” 火光下,那人身上黄褐色的软甲赫然入目,竟是扶风的士兵! 宇文晔不动声色的走上前去,看着这士兵一身尘土,更是一脸的伤,沉声道:“怎么回事?” 那士兵跪拜在地,眼睛都红了,沉声道:“大将军,扶风守将马旭轻敌兵败,八万人马——全军覆灭!” 第422章 还有一次打击 “什么?!” 一听那话,沉稳如宇文晔,也一下子变了脸。 要知道,这一次朝廷让他领兵十五万,但真正跟着他出大兴城的只有五万人马,其余十万人马中有四万都是驻扎在扶风县的守军,另有六万是薛献东进,兵指大兴城之后朝廷派往扶风的援军。 所以那十万人马目前暂时是在扶风守将马旭的手下,等他到了扶风再交给他。 可现在,十万人马,就有八万全军覆灭! 也就是说,他人还没到扶风,所领兵马就已经折损过半! 那前来报信的士兵虽然并不知晓朝廷的安排,但整整八万人马的折损,这在任何情况下都是几乎毁灭性的打击,他红着眼跪在地上,哆哆嗦嗦的道:“就在大前天,薛献十三万先锋到达扶风,攻城叫战,马将军出城应战,轻敌冒进,所率八万人马全数被薛献斩杀。他自己,仅率十余轻骑逃回城中,幸好参将派人接应,又紧闭城门才保扶风没有失守。” “……” 宇文晔脸色铁青,咬着牙说不出话来。 站在他身边的商如意这个时候心也沉了下去,哪怕周围还有无数的火把燃烧着,眼前却好像陷入了一片黑暗。 八万人马,全军覆灭…… 哪怕他现在立刻赶到扶风,也只有手下的五万余人和扶风残存的一万多人马,这样的兵马,如何能跟薛献的十三万先锋军抵抗,更何况,他剩下的兵马比不日应该就会抵达扶风。 这,岂不是必输之局? 只这么一想,哪怕天气炎热,暑风阵阵,商如意仍然感到一阵寒意从心头升起,而周围的那些士兵听到这话,更是惊恐万分。 八万人马都全军覆灭,那他们这五万余人赶过去,又有什么用? 岂不是送死吗? 已经有人开始窃窃私语,闪耀的火光下,恐惧不安的情绪流动在所有人的眼中,而看着这些未战先败的颓废情绪,商如意也有些紧张了起来,转头看向所有人瞩目下,一直沉默不语的宇文晔。 这个时候,他应该要说点什么才行。 可就在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视在他身上的时候,宇文晔抬起头来,却只是淡淡的一摆手,道:“吃完饭的,立刻整装,准备上路。” “……?” 众人一见他这样,连多余的一个字都不肯说,顿时心中那股不安的,颓废的情绪更加深重了一些。 是不是,连这位辅国大将军也对扶风一战没有了信心? 所以,连安抚他们都懒得安抚了? 大家这么想着,似乎也都没了力气,不愿再多话,纷纷退下去,各自沉闷的吃着手里的干粮,眼前原本就漆黑的前路,似乎更加暗淡无光了起来。 那种沉闷的情绪,也逐渐在士兵当中传染开来。 不一会儿,休整完毕。 宇文晔翻身上马,只看了一眼那些在夜色中完全没有斗志的,颓丧的脸,一挥手道:“前进!” 于是,队伍又在夜色中开始往前行进,可是,却比起之前行军一天,水米未沾的时候还更萎靡。 商如意骑在马上,看着周围那些有些麻木的脸,又转头看向神情凝重的宇文晔,犹豫了许久,还是忍不住轻声道:“你什么都不说吗?” “……” 宇文晔抬头看向她。 商如意轻声道:“马旭兵败,八万人马全军覆灭,虽然情况很危急,但你也应该跟下面的人说些什么,鼓舞一下士气才好。” “……” “现在这个样子——” 宇文晔也看了看周围,沉声道:“现在,还不到鼓舞士气的时候。” “嗯?” “因为到了扶风,只怕还有一次打击——甚至可能是,比这个消息更大的打击。” “……” “如果现在就鼓舞了士气,到那个时候,又再受一次打击的话,人的韧性再好,也会被逼到崩溃,还不如现在就让士气一直低迷着。” 还有一次打击?! 而且,是比这八万人马全军覆灭更大的? 听到这话,商如意差异的睁大了双眼看着他:“还有?是什么?” 宇文晔没有立刻回答她,而是沉默了片刻,才转头看向她,那双深邃的眼睛里闪过一缕冷光,道:“你既然跟着我到了军中,那我就不会像在家里一样护着你,有些东西,需要你亲眼去看,有些事情,也需要你亲身去经历。” “……” “这是你自己做出的选择。” 听到他近乎冷酷的话语,商如意的心跳也慢慢的沉了下来。 她知道,宇文晔不愿意让她随军出征,但这话,却并不是他故意讥讽自己,相反,这是她进入军营,随军出征必须经历的,也是他身为主将,秉持的信念。哪怕是当初第一次跟着他进入太原军营的时候,他也是这样的态度,看着自己跟黄公翼比箭,虽然输了,却因为坦荡和意志而赢得了他的敬意。 在军中,他从来都是最公平的。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道:“我明白了。” 宇文晔点点头,也不再说什么,手持缰绳继续往前策马急行,周围的人马也都默然不语,在夜色中前行。 这时,跟在他们身后不远处都聂冲慢慢的低下头,那双充满疲惫的眼睛里闪过了一点幽深的情绪。 但身边大口咀嚼的声音,又打断了他的思绪。 转头一看,却是善童儿,他自从被编入军中之后嘴就没停过,这一次出征,他带的干粮比别人多几倍,搭在马背上跟运货的一般,哪怕还在骑马行军也捏着一只馒头大口的啃着,也亏的这孩子心大,竟没有噎着。 聂冲看他这样,轻声道:“少吃一点。” 善童儿眨眨眼睛,嘴里还塞着半个馒头:“为社么,我还没吃饱呢。” “会吐的。” “嗯?” 善童儿又眨眨眼睛,更诧异的道:“为什么会吐?我从来不吐,粮食多难得啊。” 看着这孩子,明明一锤就能击溃几个成年的大人,却还是一派天真的样子,聂冲也不多说什么,只摇了摇头,继续骑着马往前跑去。 就这样,这支队伍在夜色的掩映下急行十余里,终于在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的时候,抵达了扶风县。 扶风原本只是一个小县城,守军不过数千人,但在陇西进入关中的道路上,却是一处最要紧的关隘,因此在薛献占据陇西之地后,宇文渊便立刻调派数万人马镇守此地,更是在薛献企图东进的时候,又接连调派兵马前来。 却没想到,他的安排,几乎毁在马旭的手上。 进入扶风县城之后,原本就低迷的士气,更加沉闷了几分。 虽然薛献并没有攻入城中,但他声势浩大的用兵和十三万先锋军的气势,已经压得城中百姓如同惊弓之鸟,慌乱不已,他们各个门窗紧闭,听到一点动静都惧怕得要命。 商如意看着周围这些情形,忍不住皱紧了眉头。 宇文晔说,还有一次打击,难道就是这些? 可战败后的低迷情绪,不是理所应当的吗,倒也算不上什么打击了吧。 正当她想着的时候,前方突然一阵喧闹,许多守城的士兵都开始往那边聚集,抬头一看,正是这座县城的城门口,那里的地面一片狼藉,堆积着不少伤员靠在墙角哀嚎,一些已经砍杀得缺了口卷了刃的刀剑横七竖八的落在地上,完全无人看管。 怎么会这样? 宇文晔微微蹙眉,策马走了上去。 虽然前方人潮汹涌,根本挤不上去,可宇文晔骑的马是西域的宝马良驹,身形硕大,骑在马背上就跟站在小楼上一样,一眼就看到前方紧闭的城门口,一个肩膀上,手臂上都包扎这厚厚的绷带,显然受了重伤的将军冲上前来,揪着另一个人按倒在地,满目狰狞的道:“老子今天就杀了你!” 这人,就是马旭。 而被他按在地上挣扎不能的,是一个身着铠甲的参将,看上去二十来岁,脸圆耳厚,看上去倒是颇为稳重憨厚。 他被马旭压在地上不能动弹,只咬着牙道:“马将军,你这是做什么?” 马旭恶狠狠的道:“代俊良,你还敢说话?!” 代俊良? 听到这个名字,商如意的眉头皱了一下。 在来的路上,她也找机会问了那个前来传信的士兵,才知道守将马旭轻敌,眼看着薛献进兵,想要带领全部十万人马出城应战,拿下首功,但参将代俊良竭力劝阻,虽然也没能阻止他,却留下了一万余人守城;之后马旭兵败,也是他紧闭城门,才抵御了薛献的乘胜追击。 说起来,这个人算是保留了城中的一点兵力。 可马旭怎么会跟他打起来? 正当她疑惑不解的时候,那马旭已经破口大骂道:“这次战败,就是因为你怯战,如果你肯带着那一万人马出城,老子一定不会兵败,都是因为你!” “……” “你这么想要让我们兵败,一定是薛献派到城中的奸细!” “……” “老子今天就杀了你!” 说完,他一把抽出腰间的长刀,对着代俊良的头就砍了下去! 第423章 筑尸成京观! 就在这危急关头,突然一声震喝传来—— “住手!” 那雪亮锋利的刀刃已经快要落到代俊良的头上,被这一声震喝阻止,马旭凶狠的转头过来:“谁敢阻拦我!?” 话音刚落,他立刻露出了震愕的神情,手中的刀也僵在了半空。 只见人群中,一个高大的身影稳坐在马背上,身着铠甲,英武不凡,尤其第一缕阳光落下,照亮那张英俊的脸,冷厉的目光更添几分威迫之感。 一看到他,马旭立刻呆在了原地,呆呆道:“你,你是——” 跟在宇文晔身边的穆先眉头一皱,立刻道:“还不赶紧拜见辅国大将军?!” 辅国大将军?! 一听到这五个字,马旭的脸色一下子变了,而周围的人也都吓了一跳,纷纷退到两边,叩拜在地,马旭也急忙丢下手中的刀,上前行礼:“拜,拜见大将军!” 说话间,他的声音已经有些不自觉的颤抖。 而那被他打倒在地的代俊良也忙起身对着宇文晔叩拜行礼:“末将代俊良,拜见大将军。” 一时间,整个扶风仿佛都安静了下来。 宇文晔轻抖缰绳,踱步上前。 他扫视了两个人一番,然后道:“你们,是在干什么?” 代俊良抬起头来,正要说什么,那马旭立刻上前一步,拱手道:“大将军,末将这是要斩杀奸细,为朝廷除害。” “奸细?” 宇文晔微微挑眉:“谁是奸细?” 马旭立刻伸手指着身边的代俊良道:“就是他,参将代俊良!这个人怯懦畏战,之前末将要出城应战的时候,就是他百般阻挠,延误战机;若不是因为他留下了那些人马,末将一定能够击溃薛献的大军!” “……” “他这样帮着敌军,一定是个奸细!” 代俊良一听也急了,忙说道:“马将军,请你不要血口喷人,末将之所以阻挠,是因为那一战中薛献明显有备而来,你贸然出城应战,根本不可能获胜!” “放屁!” 马旭跳着脚对着他大骂道:“你就是个奸细,老子杀了你!” 看着他们吵得面红耳赤的样子,商如意微微蹙起眉来。 宇文晔不动声色,只对着左右使了个眼色,穆先等人立刻上前拉开他们,宇文晔看了看马旭,又看向代俊良,道:“你刚刚说,薛献有备而来,是怎么回事?” 代俊良急忙道:“回禀大将军,十六日的傍晚时分,薛献的先锋军抵达城下,在城外以西五里处安营扎寨,中间隔了一条小林河。之后,薛献率领两万人马渡河,突然到城下叫战,马将军看他们渡河的人不多,而且是刚到此地,就断定他们连日行军疲惫,一定不堪一击,所以要率领全城的守军出城应战。” 宇文晔闻言,微微蹙了一下眉头。 他道:“然后呢?” 代俊良道:“末将认为,既然是连日行军,薛献理当休整恢复体力,再来叫阵不迟;可他连营寨都没扎好就来叫阵,显然是对战事已有准备,不休整,就是示弱诱敌,其中必定有诈。” “……” “所以,末将才力阻马将军出城应战。但——” 他的话没说完,那马旭的脸上已经露出了惊惶的神色,急忙道:“大将军,你千万不要听他的片面之词,若是他不阻挠,让所有人跟着我出城,一定能大获全胜!” 宇文晔冷冷道:“说结果。” 这三个字,就像是一只无形的手,一下子扼住了马旭的喉咙。 再一对上宇文晔冷峻的双眼,如同刀剑一般的锋利,刺得他心口一虚,顿时支吾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代俊良低着头,沉沉道:“马将军出城,那两万人马战不到一刻就开始溃败后退,马将军乘胜追击,结果到了小林河畔,天色已暗,从河道两边突然杀出两路人马,竟是薛献之前就暗伏了两支人马渡河,他们左右夹击,堵了退路,那八万人马——” 说道最后,他的两眼发红,声音竟也有些沙哑哽咽。 而周围那些将士们,也都纷纷低下头去。 那一夜,除了眼前在众将士的掩护之下活着逃回来的马旭,没有人真正亲眼看到在河岸边的情况,也不知道,那八万人马到底是经历了何等惨烈的搏杀,最终竟然无一人生还! 可是,一整夜,他们都听到风中的声音。 有惊呼,有惨叫。 有刀剑刺入血肉发出的撕裂的声响,也有鲜血喷涌出来,染红夜色的声音…… 以至于直到现在,提起那一晚,所有人都仿佛沉浸在一场染血的噩梦当中,城中虽然还有士兵,士兵的手中还有刀剑,但他们已经失去了斗志,老百姓更失去了依仗,整个扶风,几乎快要崩毁了。 而这一切,就是因为那个马旭! 想到这里,那代俊良红着眼睛,又恨恨的看向马旭。 马旭原本理直气壮,对着他也丝毫不让,但一转头就对上了宇文晔的双眼,只见那双冷峻的眼睛锐利如到,几乎一瞬间就刺穿了他的身体,马旭顿感一阵心虚,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求饶。 “大将军,我,我不是——” 这时,商如意的眉头也拧了起来。 虽然,胜败乃兵家常事,但这个人好大喜功刚愎自用,有领兵之权却无领兵之才,就是他的罪,害得八万人马有去无回更是罪无可赦! 这一刻,她甚至都恨不得冲上去给他一刀! 但宇文晔在冷冷的看过他一眼之后,却不再看他,只翻身从马背上跃下,抬起头来看向前方,他们的面前,就是高耸的城墙和紧闭的城门,幸好薛献的人马并没有攻到此处,所以城墙和城门都还没有损毁的痕迹,看上去也还算坚固。 宇文晔道:“先上城楼。” 众人都愣了一下。 这个时候,他身为大将军,不是应该先处置贸然出战,损兵折将的马旭?又或者,重新清点城中剩余的兵力才对,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上城楼呢? 连那代俊良都迟疑了一下,神色凝重的道:“大将军,还是先不要上城了吧。” 商如意看了他一眼。 宇文晔却并不看他,只淡淡道:“本将军过来,需要弄清楚这里的情况,尤其是,那一战的最终结果。否则,对今后的战事不宜。” 说完,他一挥手:“上城楼。” 这一下,众人也不敢违抗,只能纷纷下马,跟着他登上城楼。 商如意也跟在他的身后,看着他的背影,心里不自觉的有些疑惑——刚刚宇文晔说的“那一战的最终结果”,这句话有些奇怪。最终结果不就是那八万人马全军覆灭吗?为什么说,还要来看看最终结果? 难道,还会有什么其他的结果? 心里这么想着,她的脚步也更紧了一些,可就在她登上城楼的前一刻,一阵风突然吹来,商如意下意识的吸了吸鼻子。 怎么,风中有股,臭味? 而且,是那种非常难闻的,恶臭? 就在她疑惑不解的时候,众人已经跟着宇文晔登上了城楼,顿时眼前豁然开朗,高耸的城墙上视野开阔,一下子就能看到很远,将整个扶风县尽收眼底,那些低矮的房屋栉次鳞比,紧密的排列在城中,甚至连另一边的城楼,也隐隐在阳光下显露出一抹淡淡的痕迹。 就在这时,身边的善童儿突然惨叫了一声—— “啊!那是什么?!” 商如意一惊,急忙转过头去。 刚刚因为位置的关系,她登上城楼之后只看着城内的情形,但其实,宇文晔带着人上来,却是为了看城外,也就是另一边,商如意这个时候也急忙走到他的身边,往前一看。 顿时,她的脸色一下子变了。 就在城门外,是一片开阔的平地,平坦的地面上有不少杂乱的脚印,还有一些血迹,显然是大前天那一战留下的,而沿着那些血迹一路往前,几乎在视线的尽头,在阳光下有一条银色的链带,波光粼粼,正是小林河,也是这座城的护城河。 也就是,和薛献一战,损失八万人马的地方。 因为离得太远,也看不清河岸边的情况,但只从代俊良的口中转述,几乎也能想象得到,那天晚上在河岸边的惨烈情形。 但,让他们惊惶的,并不是那条河。 而是那条河的对岸,竟然出现了一道高墙! 那道高墙,竟然不是石头堆砌而成,也不是砖瓦筑造而成,因为离得太远,加上天还没完全亮,只觉得黑漆漆的,好像有些腥红,又有些白森森的,一时间也弄不清楚到底是什么东西,能在扶风城外筑造那么高的墙! 商如意的心里突然升起了一丝异样的颤抖。 一阵风吹来,那座高墙竟然在风中微微的颤抖,而卷裹在风中的一阵阵恶臭,顿时席卷了整个扶风,商如意一下子捂住了口鼻。 那是—— 就在这时,更多的阳光穿透云层,照了下来,也将那堵高墙照亮。 他们,终于看清。 那,竟是一具一具士兵的尸体,堆积而成! 京观! 那就是京观! 薛献将扶风战死的八万士兵的尸体收集在了一起,筑尸成京观! 第424章 他们,赢不了了 “哇——!” 就在众人目瞪口呆,几乎失去了反应的时候,身边突然传来一声惨呼。 商如意急忙低头一看,竟是善童儿,他看着眼前惨烈的一幕,那双漆黑明亮的眼瞳震荡不已,脸色一阵发白,突然弯下腰去,将之前吃下的东西全都吐了出来。 “善童儿!” 商如意急忙蹲下身去扶着他,同时,另一只手也伸过来,轻轻的拍了拍他的后背。 是聂冲。 只见他将目光从那京观上收回来,脸色也有些惨白,但这个时候已经全然顾不上自己,只一边帮善童儿拍着后背顺气,一边轻声道:“都跟你说了,少吃一些。” “我,我……” 善童儿似乎还想说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只红着眼,涕泪横流,原本壮硕得跟小牛犊一样的身体这个时候竟也忍不住的颤抖起来。 他显然,是被吓坏了。 虽然这孩子也算经历不少,还去过王岗寨当了九当家,他可能参与过争斗,甚至看到过杀人,但战争真正的惨烈却不是寻常人能想象得到的,甚至——商如意回想起自己跟宇文渊第一次见面时,就赞颂过他“神弓震龙门,筑尸成京观”,正是这两句话博得了宇文渊的好感,让她的婚事顺利更改。 那个时候,她的心里只想着这样的大英雄平叛杀敌,英勇无畏,却没有想到,短短几个字的背后,是这样的惨状。 京观,原来是这么残酷的东西。 商如意的心里升起一股说不出的矛盾和痛苦,她不由的抬起头来,看向站在最前方的宇文晔。 相比起周围的人震惊,他仍旧十分的沉静,一只手扶着墙垛,目光冷峻的望着前方那在阳光下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恐怖的京观,这一刻,甚至能看清一汩汩血水从尸山上流淌下来,染红了半条河流。 一阵风吹过,河水泛起的粼粼波光中似乎也透着殷红的血色。 尸山血海,这就是尸山血海! 而那阵风,也卷裹着尸臭,再度袭来。 顿时,城楼上的更多的人发出干呕的声音,好几个已经按捺不住捂着嘴飞奔下了城楼,在城下呕吐了起来,那些呕吐的声音在城墙间被放大了无数倍,好像惊雷一般在所有人的耳边回响。 商如意再度抬起头来,周围已经全都是一张张惨白无神的脸,虽然还有些人强忍着没有呕吐,没有痛哭,但他们的眼神,已经完全破碎,掩饰不住那种从心里生出的恐惧,而那恐惧的情绪,更是慢慢的在城楼上蔓延开来,随着那卷裹着尸臭的腥风,逐渐席卷了整个扶风。 这个地方的人,已经崩溃了。 这时,商如意的心突然一沉——这,就是宇文晔之前说的,更大的打击? 八万人马的全军覆灭,说到底只是那个传信的士兵口头上的一句话而已,这些人只知道有八万人马死了,不能再参与战斗,但消息听完了,也就完了。 可眼前这个场景不同。 这座八万将士的尸体筑成的京观,能让他们清清楚楚的看到战争的残酷,更让他们实实在在的明白,当失去了整整八万人马的扶风,如果再和薛献对峙,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这,也许就是站在这里的每一个人,也许的结果! 商如意下意识的上前一步:“凤臣!” 直到这个时候,宇文晔才慢慢的转过身来,在阳光下,他那张俊美的脸上没有半分温度,平静的看向周围的人。 他道:“都看清了?” …… 没有一个人能回答他的话。 还有谁,看不清? 那一张张惨白的脸,一双双绝望的眼,在这一刻彻底穿透云层,照亮了大地的阳光的映照下,更清晰无比,他们仿佛沦陷到地狱的幽魂,已经彻底的绝望。 但还有些人看着他。 如果说所有人都绝望,都沦陷进了地狱里,那么眼前这位辅国大将军,应该就是他们唯一的希望,因为朝廷将扶风交给了他,也将抵御薛献的重责交给了他,他应该有应对的办法,也有挽救所有颓败的心的能力。 所以,这一刻,越来越多的人抬起头来,目光闪烁着看向他。 他,会说什么呢? 他,还能为这里的人,这座扶风县,做什么呢? 就在所有人的目光反射着阳光,带着炽热的温度看向宇文晔的时候,商如意也屏住了呼吸——她记得宇文晔说过,之前听说八万人马全军覆灭的消息时,还不到鼓舞士气的时候,因为到了扶风会再有一次更大的打击,人的韧性再好,也经不起这样反复的打击。 现在,应该到了他鼓舞士气的时候了吧? 想到这里,商如意握紧拳头,掌心几乎全都是冷汗,紧张的看着他。 但宇文晔的脸上,仍旧是一成不变的冷峻,甚至连那深不见底的眼瞳,也没有一丝的光亮,他看了看周围这些被沉沉死气笼罩着的士兵,淡淡道:“都看清了,那就下去吧。” “……!?” 商如意一下子睁大了双眼! 什么?! 他,让这里的人就这么下去? 已经到了这个时候,让所有人目睹了这惨烈的一幕,士气低糜到几乎崩溃的时候,他仍然什么话都不说?这样一来,这支队伍岂不是要完全丧失战斗力,那他还如何领导这些人马,更妄论赢得这场战争了! 不仅是她,连一旁的穆先和程桥都露出了诧异的眼神,目瞪口呆的看着宇文晔。 可他,仍旧没有其他任何的举措,只摆了摆手。 这一回,所有人似乎都感觉到了什么——到了这种地步,也许连这位大将军,都已经放弃了。 既然是这样,那他们,又有什么理由不放弃呢? 想到这里,这些人也不再有任何的迟疑,甚至,许多人早就在城楼上呆不下去了,纷纷转头就往城楼下走去,他们不住的叹息着,而那此起彼伏的叹息声汇聚在一起,仿佛一声沉重的长叹,将这一场还没来得及开始的战事打入了失败的深渊。 他们,赢不了了。 第425章 薛献,来了! 他们,赢不了了! 他们赢不了了…… 这样颓败的,低糜的情绪如同一场看不见的疫病,迅速传遍了整个扶风,即便是下了城楼,走到城中的官署中安顿下来,商如意也能从那静谧的空气里感觉到这种失败的情绪。 甚至,连周围路过的那些侍从,婢女,脸上也都是这样惘然的神情。 但她没有多说什么,只自顾自的清点行李。 把几件衣裳收起来放好之后,她便拿出了一只散发着淡淡药味的小包袱,拆开一看,里面正是她之前在长生药铺买回来的那些药,临行前全都按照剂量包好分作几个纸包,拿起一个拆开,浓郁的药味立刻扑鼻而来。 这时,卧雪抱着一只药罐从外面走了进来。 “少夫人,按照您的吩咐,这罐子里装了三碗水。” 商如意低头看了看,便将拆开的那只纸包里的药都放了进去,又拿了一根没沾过油盐都筷子搅了搅,然后说到:“拿去煎吧,记得三碗水煎成一碗水就可以熄火了。” “是。” 卧雪捧着药罐走了出去,刚走到门口又停下来,欲言又止的回头看着她。 商如意抬头:“怎么了?” 卧雪想了想,终于轻声说道:“少夫人为什么要带我来扶风?” “……” “难道,少夫人就不怕——” 后面的话,她似乎自己也不敢说出来,商如意倒是淡淡一笑,道:“如果真的怕你再耍什么样,我也就不带你出来了。” “可是,” 卧雪又道:“我毕竟曾经,那样背叛过少夫人的信任,你难道还能相信我,不怪我?” 看着这张明明还很年轻,却因为经历太多,而过早褪去稚气的脸庞,商如意想了想,轻叹了口气,道:“你对我的‘背叛’,也是另一种忠诚,或者说,你没有选择,所以我不怪你。” “……” “至于带你来扶风,是因为你的忠诚,所以我想再给你一次机会。” “……” “卧雪,你也听好了。如果这一次扶风之战,你再耍样影响了整个战局,就算扶风不失,我也会亲手杀了你;而一旦扶风战败,这里的人都只有死路一条,你就算有能算计我的本事,也没办法在这样的情况下逃出一条命来,这一点,你自己应该也明白。” “……” “但相反,只要你好好的做事,哪怕只是做好你的本分,这一次扶风一战若能胜,你也是有功的,到那个时候,将功抵过,你之前做过的事都可以一笔勾销。” “……” “所以,你知道应该怎么选择。” 卧雪没有说话,只低着头看着手中的药罐,沉默半晌,又抬头看向她,轻声道:“夫人就不怕我——鱼死网破?或者,破罐破摔?” 商如意也看了看她手中的药罐。 她慢慢站起身来,走到卧雪身边,沉声道:“人,不到真正的绝路,不可能随随便便就抱着必死之心——哪怕到了绝路,也有求生之念,这是人的本能。” “……” “只要还在世上,谁都想活下去。” “……” “哪怕只有一丝希望,一点生机,都没有人愿意放弃自己的生命。” 听了她的话,卧雪沉默了一会儿,没再说什么,只轻轻的“嗯”了一声,便抱着药罐子走到外面的院子的一角,那里有商如意特地让人找来的一个小炉子,因为不想惊动太多人,所以她打算自己在这院子里熬药,为宇文晔调养身体。 卧雪熟门熟路的点燃了火之后,就把药罐放了上去。 不一会儿,里面的水沸腾起来,蒸汽滚滚,熏得这个小院子更热了几分。 可卧雪盯着那不断舔舐着罐底的火舌,却像是感觉不到热气似的,想了一会儿,她又回头看向商如意,轻声道:“那少夫人觉得,如今的扶风,还有机会吗?” “……” “这里的人,真的能像你说的那样——不放弃,活下去吗?” “……” 听到这句话,商如意的眼瞳微微一沉。 如今这座扶风县内,从将到兵,从军到民,似乎全都沉浸在一种颓废的,必败的情绪里,这种情况下,就算这些人想要活下去,可没有了斗志,又还有什么,能让他们活下去的? 要如何激发他们的斗志呢? 就在她心情越发沉重的时候,前方传来了一阵沉重的脚步,抬头一看,是宇文晔从外面走了进来。 来了官署之后,他只留下商如意,便和殷长岳、宋煜等人去军营中清点剩余的人马,也把马旭捆了关起来,忙碌了这半日,已经快到酉时了。 一看到他,卧雪立刻低下头去。 宇文晔闻到药味,只转头看了一眼,并不多说什么,大步的走进了屋里,商如意看着他满头大汗的样子,急忙给他倒了一杯水送上,又亲自拿了一把扇子给他扇凉。 宇文晔一口将杯子中的水喝干了,然后轻叹了一声。 商如意坐到他的身边,一边扇风,一边轻声道:“情况,怎么样?” 宇文晔捏着手里的杯子,道:“清点了一下,城内还剩一万四千七百五十一人,加上我从大兴城带来的五万余人,还有我自己手底下的,不到八万。” “……!” 商如意的眉心蹙了一下。 她又道:“那,对方的战损,可有数字?” 宇文晔摇了摇头:“马旭是仓皇逃回,连自己的人马都丢下了,又怎么会计算对方的死伤。不过,我预估了一下,对方最多折损不会超过两万。” “两万……?” 商如意皱着眉头道:“也就是说,哪怕薛献的人马还没到齐,只目前我们面对的,也还是有十万之众。” 宇文晔点了点头。 不到八万的人马,一部分是刚刚经历了大败,军心溃散,另一部分则是士气低糜,几乎完全没有了战斗的意志,而对方却在刚刚大获全胜,更筑造京观震慑敌人的薛献部,更何况,他紧跟着还有十几万人马即将赶到。 这,几乎是一场必败的局了。 商如意的心跳都变得沉重了起来,可她的手上,还是慢慢的为宇文晔扇着扇子。 带着凉意的风让宇文晔的燥热消散了不少,他抬头看了一眼妻子低垂的眼瞳,突然道:“你要说什么?” “嗯?” 商如意抬头看他——自己并没有说什么啊。 宇文晔道:“从刚刚在城楼上,你就一直对着我欲言又止的样子,你想说什么,现在可以说了。” “……” 原来,他一直看着。 商如意沉默了一下,又看了看他,然后轻声说道:“我是想跟你说,今后——如果你也有会面对这样的局面,尽量不要做这样的事,可以吗?” “这样的事?” 宇文晔微微蹙眉,但立刻回过神来,看向她:“你是说,筑尸成京观?” 商如意点点头。 宇文晔又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为什么?” 商如意道:“我知道,京观这种东西能最大程度的震慑敌人,击溃对方的军心,瓦解对方的意志,但这实在太残酷了,如果传扬出去,将来不管你面对什么样的敌人,对方都一定会拼尽全力和你死战到底,到那个时候,你反倒会面对更大的压力,也更难取胜。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死的,不管是敌人还是自己人,终究是人。” “……” “也许有一天,如果,爹他,和你们,能够成就——大业,”说到这两个字的时候,商如意的嗓音下意识的轻颤了一下,而宇文晔那双沉凝的眸子也划过一抹精光,但他没说什么,商如意也掩饰了自己这一刻的心悸,又接着道:“那么这些人归根到底就都是你们的子民。能领一亩田地,交一份赋税的子民。” “……” “眼前的滥杀无辜,是消耗民心,更是消耗你们的将来。” “……” “我这话,也许说得太远了。可我还是——” “我明白,” 她的话没说完,就听见宇文晔沉沉的一句话,打断了她,商如意有些诧异的看向他,只见宇文晔将手中握得发烫的杯子放下,眼神沉凝的道:“我明白你的意思。” “……” “我原本——也不喜欢这个东西。只是,出身定川军镇的人都经历过大业王朝建立之初,最残酷的那一段战乱,对他们而言,活下来比什么都重要,所以,他们的战法都以击溃敌人,最大限度的杀伤敌方为目标,他们喜欢搞这一套。” “……” “回去之后,我也会劝告父亲的。” 没想到自己小心翼翼的劝解竟然这么顺利就得到了他的认可,商如意倒是有些意外,但立刻就高兴的笑起来。 低头看到他手中的杯子空了,立刻道:“我再去给你倒杯水。” 说完,拿起杯子便走到一边去了。 看着她这样殷勤的样子,宇文晔倒是微微一笑,当商如意捧着那杯水走回到送到他手边的时候,他沉声道:“不过,我还以为你又会劝说我去鼓舞士气。” “嗯?” 商如意一愣,抬头看向他。 宇文晔道:“从昨夜开始,你就一直在劝说我鼓舞士气,刚刚在城楼上,你好像也希望我说点什么——穆先他们,似乎也都是这么想的。” “……” “怎么你劝我那个,却反倒不劝这个?” 商如意慢慢坐回到他身边,仍然拿起扇子轻轻的给他扇风,说道:“我想了想,在军事上的事,我还是不如你懂得多。” “嗯?” “这一次,是你主动领兵出征,你不可能不想赢。” “……” “连我都知道要鼓舞士气,你不可能不知道。只是,我只知道应该要鼓舞士气,但你领过兵,你应该比我更知道,应该在什么时候鼓舞,怎么鼓舞。” “……” “我想,我只看过几场用兵,终究是个外行。” “……” “若让我这个外行来指导你这个真正懂得领兵的内行,那不仅是辱没了你,也是对你麾下这些将士们不负责任。所以,我想我还是闭嘴得好。” “……!” 宇文晔有些微微震愕的睁大眼睛看着她。 要知道,这个世上最深刻的道理就是别让外行指导内行,但,人最难守的也就是这个道理,因为越是一知半解,甚至胸无一物的人越自大,也越喜欢冲着别人指手画脚。 相反,越是懂的人越是知晓其中厉害,也就越是害怕自己的不足,在开口之前反倒再三思量。 闭嘴,从来都比张口更难。 宇文晔沉默着看了她一会儿,突然嘴角一勾,那双冷峻双瞳中的寒霜似乎也笑容了一些,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来。 商如意一愣:“你笑什么?” 宇文晔笑道:“但愿你一直这么懂事。” “什么意思啊你?” “之前在王岗寨,是谁连招呼都没跟我打一声,都去烧人家的粮仓的?” “……” 提起这个,商如意倒是有些头皮发麻,却还是嘴硬道:“那是生死攸关的时候。” “……” “不管怎么样,我是绝对不能看着你——” 说到这里,她突然又顿住。 宇文晔的眼睛反倒亮了,盯着她:“不能看着我什么?” 原本一天的暑气还未散去,大家的身上都燥热难耐,被他这么一盯,商如意更感到脸上一阵火辣辣的,下意识的就转过头去避开了他的目光,手中的扇子也抬起来,似乎想要将两个人之间隔开。 可就在这时,耳边突然响起了一阵沉闷的声音。 这声音似乎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商如意一时间还以为是打雷了,又好像是什么东西被推倒发出的轰鸣声,可宇文晔一听到那声音,原本含笑的双眼瞬间褪去笑意,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冷厉的神色。 他一下子站起身来,朝着外面望去。 连一直在院子里一角守着炉子的卧雪也愣了一下,抬头往外看去。 商如意立刻意识到了什么,起身走到宇文晔的身边:“怎么了?这声音是——” “是鼓声,” 宇文晔的脸上彻底换上了一副肃杀冷峻的神情,沉沉的出了一口气,然后道:“薛献,来了!” 第426章 遇上我,你没有这样的机会 薛献来了! 这个消息顷刻间被凛冽的风吹遍了整个扶风县,原本就如同惊弓之鸟的老百姓顿时吓得一个个门窗紧闭,连一条缝都不敢打开。 随即被调遣到城门口的士兵们,一个个都面如土色,焦虑恐慌的情绪写在每一张脸上。 当他们到达城门口的时候,这里的气氛已经沉闷得几乎窒息。 宇文晔只看了他们一眼,却并不多说什么,三两步登上城楼往下一看,果然,城门前那片宽阔的空地上,已经站满了刚刚渡河,此刻列队整齐的士兵,旌旗猎猎,战马嘶鸣,强悍的气势震慑了整片大地,甚至连他们站在城楼上,都能感觉到脚下的城墙在微微的颤抖着。 宇文晔的眉头顿时拧了起来。 而就在他往城下看的时候,一骑人马也慢慢的从那队伍中踱步出来,抬头望向城上。 这一抬头,一双精光如电的眼神射来,锐利的如同有形的锋芒一般,顿时惊得城楼上的几个人都不自觉的后退了两步。 此人穿着一身血红的铠甲,身形魁梧,壮硕如山,虽然离得太远看不清形貌,但仍然能一眼分辨出那张背对着夕阳而显得有些黝黑的脸上一双炯炯有神,精光四溢的虎目,他手提一把偃月刀,长柄阔刃,仅刀柄就有儿臂粗细,看得出分量不轻,刀刃雪亮,映着夕阳反射出刺目的红光;坐下一匹骏马通体赤红,被夕阳一照,仿佛一团燃烧着的火焰,而那将领,就像是乘着火焰而来,气势逼人! 一看到这个场景,商如意的心都不由得提了起来。 这个人,就是薛献? 就是这个人,占据陇西之地,如今兵指大兴,仅一战,就歼灭扶风八万人马,筑成那座骇人的京观! 不仅她心里这么想着,这一刻,城楼上的所有人,甚至连城楼下,已经列队准备出征的士兵们似乎也都这么想着,他们的眼神越来越惊恐,越来越绝望,数万人的兵马,几乎不能呼吸。 而气氛,也在沉闷中,越来越压抑。 不过,商如意的心里也生出了一丝疑惑,这些人已经来了城下,为什么还不攻城? 难道他们来这里,不是为了攻城吗? 不过看他们的队伍,虽然列队整齐,气势逼人,队伍中却并没有攻城的器械,而且站得这么整齐,也完全没有要随时重逢进攻的样子。 他们到底来干什么的? 就在这时,城下那人慢慢的抬起手来,手中的偃月刀在空中划出一道雪亮的光迹,然后慢慢的,指向城楼之上,众人簇拥着的人—— 宇文晔! 他的刀,直指向宇文晔! 这是—— 商如意的心一沉,急忙转头看向宇文晔,却见他面色冷峻,那双平静的眼睛里映着刀锋闪过的一点光,也变得锐利起来。 薛献,这是在叫阵,是在挑战! 而挑战的对象,就是城楼上的宇文晔! 一直跟在宇文晔身后的聂冲这个时候也皱着眉头走上前来,轻声说道:“大将军,刚刚我听到他们在过河之后说了几句话,看意思是——所有的人马都不轻举妄动,这一次过来,只找你一个人。” “哦?” 宇文晔微微挑了一下眉。 他道:“过河前的话,你听到了吗?” 聂冲摇了摇头:“黄昏的时候河水变急了,因为水声的关系,所以他们渡河前的话我都听不到。” 听到他的话,周围的殷长岳,宋煜等人都露出了惊愕的神情。 虽然之前他在行军路上听到报信人的声音,就震惊了众人,但这一次,还是让大家都吃了一惊,那小林河离城门有数百步之遥,看都未必看得清楚,那么远的距离,而且是在万余人的军中,他居然能听清对方说话的声音?! 代俊良不敢置信的上前一步:“你说的,是真的?” 聂冲淡淡道:“我不撒谎,听到什么就是什么。” 代俊良似乎还有些不敢相信,而宇文晔垂眸想了想,淡淡道:“我明白对方的意思了。” 这个时候,商如意也明白过来。 就在前几天,薛献通过一场血战斩杀了八万余人,又筑尸成京观,这已经让城中的军民惊慌不已;而这一次,他又来挑战宇文晔,因为这位辅国大将军是朝廷派遣过来对抗他的,宇文晔在军中,因为这几年的战功也颇有威名,会给大家一些信心,重新激起城中军民守城的信念。 所以,他的目标,就是要击溃这个信念! 一旦他打败这位辅国大将军,那就是告诉这里的所有人,不管是兵,还是将,都敌不过他薛献。 到那个时候,扶风的人心,会彻底崩毁! 想到这里,商如意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急忙转头看向宇文晔,却见他的脸上仍旧冷峻如常,嘴角却勾起了一抹不易察觉的,淡淡的弧度。 “倒是,正好。” 正好? 商如意一怔,还来不及细想什么,宇文晔已经沉声道:“让弓箭手上城楼。” 代俊良立刻道:“是!” 说完一挥手,原本就整装待命的弓箭手立刻上前,站在了城楼上每一个墙垛后,目光灼灼的瞪视这下面的人。 宇文晔又道:“备马,备刀。” 穆先道:“是!” 话音一落,宇文晔已经转身一路下了城楼,城下的士兵牵着那匹通体黝黑的骏马上来,等到宇文晔翻身上马,又有两个士兵抬着一把陌刀送到他面前。 宇文晔伸手,一把拿了起来。 在拿起的一瞬间,他的手腕微微的沉了一下。 商如意顿时心里咯噔了一声。 她还记得,宇文晔惯用的那把陌刀留在了江都宫,之后一路上他都没有合用的兵器,在王岗寨大战善童儿的时候,是临时用了穆先的陌刀,而那把刀只有五十斤,他用起来不顺手,听说在战中几次险些脱手。 眼前的这把刀,显然是新铸的。 但好像—— 不仅商如意感觉到了什么,连一旁的穆先也有些担忧的轻声道:“大将军,这把新铸的刀有八十斤,比之前你用的还重了十斤,今天是第一次上手,恐怕——” “不必多话。” 宇文晔淡淡的打断了他的话,举起刀来,挥舞了两下。 那沉重的分量几乎像是拿了一个人在手上,一挥之下,虎虎生风,连两个捧刀的士兵都被那惊起的风震得退了两步。 他轻轻的点了点头。 再回头看向身后那些已经列队整齐的士兵,这些人虽然看到这位威风凛凛的将领,还有他手中那把雪亮的陌刀,眼前都是一亮,但再抬头看向紧闭的,随时都会开启的城门,又全都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毕竟,薛献已经杀了他们八万人了。 对于这个杀人魔王,这些人几乎没有能够获胜的信念,这一次出征,所有人都觉得眼前不过是一条死路。 越是临战,失败的情绪就越浓。 可宇文晔却仍旧丝毫不在意似得,抬起头来望向前方高大的城门,道:“开城门!” 一声令下,前方守城的士兵立刻上前拆下了沉重的门栓,然后将大门往两边一推——只听一声悠长嘶哑的轰鸣声响起,大门慢慢开启,一缕金色的阳光如同利箭一般射了进来,立刻刺得将士们都眯起了双眼。 而那在金色的阳光之下,便是前方列队备战的陇西兵! 一阵风,卷裹着他们身后那高耸的京观散发出的尸臭吹来,仿佛无形的冲击,让这些扶风士兵的心中更加惊骇。 可是,在这些摇晃的身形中,却有一个人,稳如泰山。 只见宇文晔一手持缰,一手握刀,策马稳稳的踱步出了城门! 穆先和代俊良也不敢怠慢,急忙翻身上马,领着身后的军队也跟着他出了城门,不一会儿,便列队在城楼之下,密密麻麻如同两块铺垫整齐的地毯,相互对峙。 这一刻,宇文晔也终于看清了前方那一骑人马。 薛献。 传闻中骁勇无敌的陇西勇将。 这个人大概三十来岁,满面虬髯,也难怪刚刚在城楼上几乎看不清他的脸,因为他的胡须坚硬蓬乱,几乎把整张脸都遮住了,看起来形貌如虎,可即便如此,却遮不住那双强悍精明的虎目,此刻灼灼的盯着同样一骑突出的宇文晔,上下审视,仿佛判定什么。 沉默半晌,他道:“宇文晔。” 宇文晔道:“薛献。” 薛献大笑了起来,他的笑声声如洪钟,即便离得那么远,站在城楼上的人也能听得一清二楚,尤其又重新登上城楼的商如意,此刻更是紧张得耳朵都竖了起来。 她一只手用力的抓着墙垛,盯着下面的人。 只见薛献笑过之后,又看向宇文晔,眼神锐利得几乎要刺穿他的明光铠甲,道:“虽然我与你父同辈,但既然上了战场,也就不分什么辈分。你直呼我名也无妨,只是,我也就不会对你手下留情。” 宇文晔道:“这样,才正合我意。” “哦?” 薛献一愣,似乎也没想到他会这样应答,微微眯起双眸道:“此话何意?” “只有你全力以赴,我才能向他们证明——” 宇文晔提着那把沉重的陌刀,一边说着,一边侧过脸,看了一眼身后那些沉闷得几乎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的士兵,道:“证明前几日你的大胜,不过侥幸。” “……” “遇上我,你没有这样的机会。” 第427章 大将军! 这一刻,商如意终于明白,为什么宇文晔一直都不鼓舞士气了。 因为扶风大败,八万人马全军覆灭,死难士兵的尸体被筑成京观,这一切都击溃了这些士兵们的信心,这种情况下,只是几句话,是根本没办法鼓舞他们的。 甚至,如他所言,哪怕在半路上鼓舞了士气,再看到堆积如山的尸体,这些人只会更快的崩溃。 所以,宇文晔一直没有对他们说什么。 但是,不说,就只能做。 在战场上,能鼓舞士兵们的最直接的方法,不是训斥,不是呼喊,甚至不是将军的命令。 而是行动! 是直接杀敌,击溃对方的武力,更是打倒对方的现实! 宇文晔要做的,就是这个! 而且,前些日子的大败,的确是败于马旭的轻敌冒进,用兵不力,但他个人的错误,毁掉的却是士兵们的信心,所以,这一次宇文晔的出征,就是要重塑身为将领的威信,这样一来,这些士兵才能相信他,更能相信在他的领导下,能够取胜的自己! 所以,他必须赢! 而薛献听到这些话,那浓黑得几乎遮蔽额头的眉毛立刻皱了起来。 他显然也明白了宇文晔话中的意思——今天,不仅是他渡河而来,要击败宇文晔,彻底击溃扶风军民的信心,宇文晔也要趁这个机会击败他,重新树立扶风军民的信心。 就看他们谁,能做到这一点了! 想到这里,薛献哈哈大笑起来,道:“好!” 笑过之后,他突然侧过头去,对着身后的士兵道:“所有人,都不许轻举妄动,本将军要让你们看看,不管谁来了扶风,这里,都是不堪一击!” 话音一落,他突然一夹马肚子,坐下的那匹骏马立刻疾冲而来。 他一身铠甲鲜红,坐下的骏马也是通体赤红,在夕阳下这样猛冲过来,就像是突如其来的一条火龙,一下子染红了站在最前方的士兵们的眼,那些人猛地睁大了双眼,口中惊呼起来:“将军小心——” 就在他们话音未落的时候,宇文晔竟也策马,朝着前方冲了上去。 马蹄扬起的尘土,一下子弥漫了半个天空,而在尘土飞扬间,他清朗的声音清晰的传来:“看着,仗该这么打!” 说话间,一红一黑两匹骏马已经冲到了一处,就听“吭”的一声震响。 两骑人马已经错身而过。 他们手中的偃月刀和陌刀,已经在电光火石间交错相击,击出了一点刺目的火,而身形交错之后,两个人各自跑出了十余丈,又立刻调转马头,向着对方。 薛献哈哈大笑起来。 “好!” 他抬起手,手中的偃月刀还带着刚刚那一击之后留下的阵阵颤迹,却丝毫没有让他感到惊惧,反倒激起了他心中勇战的兴奋,大声道:“再来!” 话音刚落,已经拍马冲了上来。 眼看着就要冲到宇文晔的面前,薛献竟放下了缰绳,双手挥舞着偃月刀,趁着骏马疾冲之势猛地朝着宇文晔的斜劈下来! 这一击,气势如虹! 即便自己不习武,商如意也很清楚这一刀借着骏马疾冲的气势,至少有万钧之重,若是寻常人在眼前,哪怕四五个,也会被这一刀横扫,力劈马下! 可宇文晔—— 商如意屏住呼吸,看着那个面色冷峻,没有丝毫惧色的男子,只见他竟完全不闪避,双手握着陌刀,硬生生的顶了上去。 又是“吭”的一声巨响。 这一声,激起一阵气浪席卷了整个扶风城外,刺痛了所有人的耳朵,大家都下意识的缩起脖子闭上了双眼。 等到震痛过后,众人才慢慢的睁开眼睛,而一看到眼前的情形,立刻惊愕的瞪大了双眼—— 那两个人,两把刀,抵在了一处! 宇文晔那一挡之下,竟然将薛献那借着骏马疾冲的力量劈下的一刀硬挡了下来,而且,他的手臂一横,直接封住了偃月刀划过刀柄顺势错开的轨迹,直接将对方抵在了面前;甚至,两个人的马,都在这一刻受阻,马脖子猛地往后仰去,马蹄险些折在地上,分别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嘶鸣,硬生生的停下来! 这一挡,竟然将两匹奔驰的骏马硬生生的阻停了! 好强的力量! 握着偃月刀的薛献,虽然还在战中,也不由得心下一沉。 他纵横战场数十年,自己本身就战力非凡,也在战场上见过不少力大如牛的将领,但他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这么一个强悍的年轻人! 此刻,看着那坚如铁石的陌刀后面,那双冷峻的双眼,薛献的呼吸也紧绷了起来。 而看到这一幕,原本士气低落的扶风士兵们,全都眼前一亮——他们虽然之前没有见过薛献,但前些天的一战之后,此人斩杀他们八万士兵的战绩,已经在他们中间传得神乎其神,如同恶鬼修罗一般,所以他一出征,所有人都觉得是势不可挡。 但现在,却不是。 他不仅不是势不可挡,宇文晔一挡一下,不仅将他挡住了,更是将两匹疾驰中的骏马都生生的拦了下来。 这,是人能有的力量吗?! 一瞬间,所有人心中的颓丧被一扫而空,这一幕不仅惊呆了众人,更是激起了士兵们心中那份豪气来,尤其站在队伍最前列的那些士兵甚至忘乎所以的开始呼喊起来—— “大将军!” “大将军!” “大将军!” 声震九霄! 在这样的呼喊之下,陇西军也不甘示弱,两边的士兵都忘记了他们的杀性和原本颓败的情绪,反倒因为战场上激战的这一幕而心潮澎湃,纷纷振臂高呼起来—— “杀了他!” “大将军,不能输!” 人一吵起来,气血上涌,哪怕对面真的是老虎,也有一股子悍气,一时间扶风的士兵竟然盖过了对方的声势。 一看到这一幕,薛献也明白过来,他浓眉一皱,也不再与宇文晔僵持,而是双臂用力往前一推,宇文晔手中的陌刀刚硬,却也毫无韧性,被这强悍的力量一推之下,他也生生的往后仰倒了一些。 就这一下—— 薛献看准时机,手上的长刀一收,长长的刀柄忽的一下滑过掌心,手掌直怼到了刀把上,就在两个人距离只在咫尺之刻,他的长兵器一下子变成了短兵,对着宇文晔的膻中狠狠刺了过去! 我今晚想再拼一章,拼不出来也别怪我,高手过招太难写了 第428章 一寸短,一寸险! “啊!” 商如意的心都快要跳出胸膛。 虽然刚刚那一击,宇文晔强悍的实力振奋人心,但薛献的确不愧是宇文渊口中“骁勇无敌”的勇将,甚至,这个人也不是一个只会用蛮力的武夫,相反,他有着过人的战斗智慧。 所谓一寸长,一寸强,在马战的时候,长兵固然杀伤力极强,但宇文晔刚刚阻下了两匹马,两个人的距离就变得近在咫尺,这个时候,长兵器成了短处,而短兵器,反倒成了长处! 一寸短,一寸险! 他的偃月刀一下子变成了普通大刀,在这样的距离里,宇文晔的长柄陌刀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 眼看着那把刀就快要刺中宇文晔的胸口,人群中几乎已经有人尖叫了起来。 就在这一瞬间,宇文晔突然一斜身,整个人踏着左侧的马镫,几乎半挂在马背上,堪堪避过了这一击。 商如意顿时松了口气。 可这口气还没松完,薛献手中的刀一刺不中,又忽的一下滑了出去,顿时短兵又变成了长兵,一反手,朝着宇文晔的后脖颈扫了过去。 但这一次,比他的偃月刀更快的,却是宇文晔手中的陌刀。 就在他避过那惊险一刺,也是与薛献错身的一瞬间,甚至还没来得及翻身上马背,宇文晔已经一低头,反手握刀对着薛献后背的命门穴扎了下去! “将军小心!” 身处在宇文晔背后的那些陇西兵一看到这一幕,全都吓得大喊了起来,而薛献的眼角瞥到那一抹寒光,他急忙收刀回挡,一翻手腕,偃月刀在背后画出一个雪亮的圆弧,“当”的一声脆响,将宇文晔的陌刀打开。 而那陌刀,只斜斜的在他屁股下方的马鞍上划出一道口子。 陇西兵顿时高呼起来。 可是,他们的高呼声才刚刚响起,却没想到,宇文晔这一击并没有结束,他一转身,柔韧的腰身几乎在马背上反拧了一圈,陌刀在手中一换,又从左肋之下如毒蛇探穴一般击出,再次狠狠刺向薛献后腰的命门穴! 这一击,如闪电一般! 而薛献,完全没有料到他会有这一招! 他只是听着背后风声虎虎,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惊惧感袭来,几乎是武人的本能,让他原本就挥舞了一圈的偃月刀又在手腕上再挥了半圈。 也是这半圈,救了他的命! 刀锋在宇文晔的陌刀几乎已经要刺中他的后腰的一瞬间,险险挡开了这一击。 又是“当”的一声脆响。 陌刀再一次从薛献的后腰上被打了下去,又在他后背的马鞍上又划出了一道长长的口子,那匹赤红的骏马疾跑了两步,两人终于错身而过,长刀再不能及。 等跑出了十几丈之后,薛献才停了下来。 冷汗,已经布满了他的整个额头,甚至浸透了他贴身穿着的衣裳,那带着尸臭的风吹过,阵阵寒意从心底里升了出来。 他完全想不到,宇文晔,有着这样的战力。 刚刚那连续的两击,不仅是他想不到,也是他征战半生从未遇到的,而能够在一瞬间接连击出两刀,并且是在背后击出,宇文晔的身法刀法不仅超绝,这个人也有些非同凡响的战斗智慧,不逊于任何人。 甚至,自己! 想到这里,他抬起头来,只见宇文晔策马一路小跑,已经跑回到了扶风城前,他一手持缰,一手倒提着在夕阳下仿佛闪着血红光芒的陌刀,脸上仍旧是一片肃杀的平静。 但,相比起他的平静,他的身后,却沸腾了! 应该说,整个扶风都沸腾了! 不管是城外列阵的,城头观战的,还是城内遥遥观望的老百姓,全都在目睹了这一场激烈交锋之后高喊起来,他们原本对这一战根本就不抱信心,甚至认为这一场就会成为整个扶风县的终点。 却没想到,这个年轻的大将军,在那个威风赫赫的杀人魔王薛献面前,丝毫不落下风。 不仅不落下风,他甚至险些取胜! 而薛献在他的面前,也根本占不到一点上风! 所以,前些天输掉的那一战,就是因为马旭那个废物刚愎自用,轻敌冒进,才会连累八万将士全军覆灭,但只要有了强悍的将领,即便是薛献,也根本不足为惧! 这样的情绪一起,整个扶风的人心态都变了。 他们一个个狂喜不已,两眼通红,甚至站在城外列阵的士兵们直接拔出了手中的刀剑,拼命挥舞着,雪亮的刀光在夕阳下闪烁成一片星海! 所有人的人,都在齐声呼喊—— “大将军!大将军!大将军!” 这一声声的呼喊,震得地面都在微微的发颤。 宇文晔骑在马背上,听着那激昂的呼喊,始终没有丝毫的动容,只是,那只倒提着陌刀,原本如钢铁一般强悍的手臂,却在这个时候,有了一丝轻微的颤迹。 虽然,只是一丝最轻微的颤迹,但他的刀,是亮的。 迎着夕阳,立刻开始闪耀了起来。 一看到那闪烁的刀光,站在城楼上的商如意的心顿时沉了下去。 刚刚,宇文晔一刀挡住了薛献的气势如虹的一击,更硬生生的逼停了两匹骏马的疾驰,也就是说,他是以一人之力横抗下了这三股强悍的力量,这几乎已经是人的极限了。 而在这样极限的发力之后,身体一定会虚软。 所以,他手中的刀才—— 商如意的呼吸更紧绷了起来,这些日子,宇文晔从南到北,又从东到西,几乎没有停歇过,宇文愆和宇文渊阻拦他领兵出征,最大的原因也是他的身体,更何况,从领兵离开大兴城开始,他就星夜兼程的赶路,到今天来到扶风,都没有合过眼! 这种情况下,还要跟薛献血战,他撑得下去吗? 想到这里,商如意一只手紧紧的抓着面前的墙垛,粗粝的石壁立刻磨破了她的指尖,留下了一道道刺目的血痕! 而这时,薛献已经看到宇文晔手中的刀在夕阳下轻微的颤迹。 他眼底的冰冷一闪而逝。 下一刻,薛献挥刀拍马,朝着宇文晔冲杀了过来! 第429章 给我杀! 宇文晔的眼瞳骤然紧缩。 眼看着薛献策马疾冲,越来越近,他气息一沉,咬着牙也拍马迎面冲了上去,就在那把挥舞得虎虎生风的偃月刀朝着他砍来的时候,宇文晔双手挥刀,又一次横挡了上去。 只听“亢”的一声震响。 跟之前一样,薛献的刀又一次被他手中刚硬的刀柄所阻,可这一回,薛献的双臂却没有被弹开,反倒双手持刀用力的往下压。 顿时,如同泰山压顶一般,宇文晔整个人都往下沉了一下。 站在城楼上看到这一幕的商如意,眼瞳中顿时划过一抹无声的惊惶——看了刚刚那一场马战,她心里已经弄明白,在马背上挥舞兵器作战的人,所有的力气来自下盘,而最重要的,就是踩着马镫的两条腿,那里是马背上的武将们力量的源泉。 如果那里一松,武将在马背上几乎无力可发。 而宇文晔——她清楚的记得,他一直都有脚抽筋的毛病,当初在雁门关的时候就是因为这个而让阿史那刹黎逃出生天,自己之前虽然有顾忌他这个毛病每晚给他喝一些牛奶,但自从两人“翻脸”之后,她就再没做过这件事。 如今看时,宇文晔的腿,似乎又开始不自觉的抽搐。 而且,不仅是腿。 在马背上的人,腰力也是非常重要的,就像刚才他电光火石间的两次背后出击,靠的就是腰力;这个人的腰,也的确柔韧有力,根本不是常人能及的。 但刚刚那一瞬间,商如意恍惚的感觉到,他的腰好像软了一下,才会让整个身体都往下沉。 难道—— 商如意紧张得连呼吸都忘了,那只已经磨破了指尖出血的手紧紧的抠着墙垛,目光灼灼的看着下方。 宇文晔的体力,真的不支了吗? 就在她一颗心几乎快要提到嗓子眼的时候,身边突然响起了一个低低的叹息声。 “宇文二哥,是不是有点累啊?” 商如意低头一看,却见善童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身边,也扶着墙垛,看着下面的战场出神。 因为白天呕吐的关系,程桥他们立刻带着他下去休息,刚刚的出征也就没有叫上他,没想到这孩子不知什么时候醒来,自己上了城墙,忧心忡忡的看着下面的战局。 而他的话,也更加重了商如意心里的不安。 她道:“你,看得出来?” 善童儿仰头看向她,那张因为呕吐而虚弱,有点发白的小脸上满是担忧的神色,道:“他的力气,好像比刚刚出征的时候少了很多。” “……” “我现在才知道,原来当初宇文二哥上王岗寨跟我打的时候没用全力。” “……” “要不然,我很难在他手下挨过三招。” “……” “可现在——” 商如意的心一沉,突然道:“别说了!” 善童儿一惊,看了看她有些发沉的脸色,再看看周围,顿时也明白过来。 他虽然不懂得扰乱军心这个罪名,但在这个时候议论战中的主将的身体,难免会让周围的人担心,如果人心一乱起来,队伍就不好带了。 善童儿急忙闭上了嘴。 但想了想,他又仰头看着商如意,轻声道:“如意姐姐,我想去帮他。” 这一刻,商如意的两只手都扶上了墙垛,深黑的眼瞳盯着下面的战局——宇文晔终于在一阵僵持之后猛地将压在头顶的偃月刀挥开,反手一刀划向薛献的下腹,这是一处最不好攻,但也不好守的位置,可薛献不慌不忙,刀柄往上一挑,就挑开了他这一刀。 紧跟着,两人又是几次刀锋交击,刺耳的锐响充斥了整个扶风。 商如意沉声道:“不行。” “……!?” 善童儿有些惊愕的睁大眼睛看着她:“为什么?” 虽然宇文晔还没有明显的落下风,他仍然战得虎虎生威,以至于下面观战的士兵们根本看不出他的异样,还在拼命的为他呐喊助威,甚至跟对面的陇西军的士兵互骂起来,可他们站在城楼上的人,是看得清楚的。 宇文晔刚刚那样的发力之后,身体已经开始陷入虚软了。 再战下去,他真的会—— 可商如意仍旧一脸肃杀,沉声说道:“这一仗,他必须自己打下来!” 若是在过去,哪怕是在这一战开始之前,商如意都未必有这样的信念,更不可能会看着宇文晔陷入这样的苦战而置之不理,但现在,她已经完全明白过来,宇文晔就是要通过自己,通过自己的这一战激起扶风士兵的战斗意志,所以,他不仅不能输,更不能在战斗中有任何的偏倚。 否则,才刚刚被他激起的这些人的斗志,只会因为他的“无能”,而更快的溃散。 到那个时候,扶风就真的垮了。 宇文晔既然自己要担起这个责任,就必须担到底,此刻在战场上的人,已经不仅是她商如意的夫君,而是朝廷的大将军,是扶风军民的依靠,更是——宇文晔自己! 听到商如意斩钉截铁的回答,善童儿虽然不甚明白,却也从这位向来和善温柔的如意姐姐脸上凝重严肃的表情看出,她不可能让人上战场去帮宇文晔。 但,他仍不放心。 善童儿轻声嘟囔道:“难道,我们就什么都不做吗?” “……!” 这话一出,商如意眼中闪过一道明亮的光。 她突然回头道:“鼓呢?!” 原本城楼上的众人都聚精会神的看着下方的战局,听到她这么一问,众人都有些回不过神来,还是监军殷长岳立刻反应过来,指着谯楼门口竖起的一面大鼓道:“这里。” 商如意立刻走了过去。 这面大鼓的鼓面几乎有一个成人长短,被架在高高的木架上,只木架都和商如意差不多高,木架的一旁放着两个鼓槌,也有一个人的手臂那么粗细,商如意拿起来,沉甸甸的直压手腕。 一看到她这架势,周围的人都惊呆了,不知道这位看上去娇滴滴的国公府少夫人要干什么,一时间大家竟也顾不上下面的战局,都看向她。 殷长岳也愣了一下:“少夫人,你这是——” 商如意没有理会他们,只是转过头去,看着下方的战况,马背上的两个人还在鏖战,薛献似乎看出了什么,越战越勇,手中的偃月刀挥舞得如同光轮一般,朝着宇文晔连击而来,宇文晔虽然毫不示弱,接连当下几次进击,但手肘已经开始止不住的颤抖。 薛献看住时机,狂吼一声,手中的偃月刀高高举起,朝着宇文晔力劈而下! 这一击,足堪裂石开山! 宇文晔咬紧牙关,竟然单手挥刀,雪亮的陌刀在头顶划出一面耀眼的光扇,竟然就要这样格挡开薛献的一击! 薛献的脸上,已经流露出一丝阴沉的冷笑。 就在这一瞬间,一阵惊雷般的鼓声,从两人的头顶传来! 霎时,宇文晔只感到心头一荡,一股无名之力从四肢五体生出,一瞬间交织在了一处,齐齐的涌向他的双臂,他怒喝一声,陌刀硬生生的挡住了那偃月刀,并且手腕一翻,直接反手朝着薛献的头顶压了下去。 “……!” 薛献大惊,显然没想到他在这个时候还有余力反击,甚至是单手挥刀就将自己的刀压了回来,不过他也不弱,急忙推开这一刀,又借势朝着宇文晔的肋下攻去。 与此同时,又是一声鼓声轰鸣! 就在第一声鼓声响起的时候,扶风军的士兵们还没回过神来,甚至有的人以为那是自己沉重的心跳,可又一声鼓声响起,他们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纷纷抬起头来,望向城楼。 却见那沉重的大鼓面前,一个纤细的身影挥舞着硕大的鼓槌拼命的击打鼓面,震耳欲聋的鼓声在她的手下被一阵又一阵的击打出来,如同被夕阳染红的穹顶上传来的天雷! 这,是国公府的少夫人,也是他们的将军夫人! 原本所有的人都因为军中出现妇孺而感到不安,毕竟,这些孱弱的人不仅需要他们的保护,更在最危急的关头会是他们的拖累,所以,人们不仅因为扶风的战败而气馁,更因为这个女人的出现而不满。 但此刻,所有的不满和气馁,都被那鼓声击碎! 这位少夫人英姿飒爽,以鼓声搅动风云,更是惊得战场对面的人一阵慌乱的样子,令他们大感快意,甚至有人已经开始扬声高呼起来:“少夫人!” 同时,也有人大喊:“大将军!” 一时间,呼喊两人的声音在战场上交织融合,汇聚在一起,更纵得那鼓声震响九霄。 在群情激昂的气氛当中,宇文晔只感到一股说不出的力量源源不断的从心里,从鼓声中,从被震得微微发颤的地面,从四面八方用来,一瞬间将他充盈,他冷静应战,镇定自若的侧身避开将薛献攻来的那一刀,同时两腿一夹,坐下的骏马立刻朝前飞驰了两步,与薛献错身而过。 就在众人都以为他是要完全避开对方的连续进攻的时候,却见刚刚走到薛献身后不过数尺,他又故技重施,反手朝着薛献背后的命门穴再次击出。 薛献这一下有些恼怒了。 他反握着长刀的刀柄,用力的将宇文晔手中的陌刀往下一打,那锐利的刀锋也又一次刺空,只在他后背的马鞍上又划出一道伤痕。 而同时,薛献也策马跟上,对着宇文晔的肩膀挥刀砍去。 商如意看着下方激战中的那个人,虽然两个人相隔甚远,可她却好像能感觉到此刻他心中的信念,更要将自己的力量通过这无形的鼓声传递到他身上。 于是,她咬着牙,挥舞着沉重的鼓槌不停的敲击着鼓面。 鼓声隆隆。 宇文晔根本看不到城楼上的景象,他甚至都没有回头,但鼓声却仿佛在他心中激起澎湃的心潮,心潮翻涌,不断的涌出力量,挥舞起那沉重的陌刀来更是挥洒自如,顷刻间,他已经在疾驰的马背上跟薛献过了数十招。 这一次,他们两既没有停马,也没有相持,而是不停的挥舞着手中的长刀朝着对方挥砍过去,只听当当声响不断,两个人只靠两腿策马,两匹骏马一红一黑,如同交缠翻滚的火焰与浓烟,沿着城门外那片宽大的空地疾驰飞跑起来。 密如急雨的鼓点,也在这一刻,和马蹄声合成一处,更激昂起了战中之人的心跳。 马上的人,丝毫不停。 两人稳坐在马背之上,相隔不过半尺,两柄长刀却挥舞得如同两道雪亮的圆形光轮,在手中不断的搅动着腥风,不一会儿,两匹马已经绕着这片空地跑远,跑到了小林河畔。 此刻,夕阳如焰,战火如荼。 原本还算平静的河面,一下子映出两匹骏马,和马背上战至狂热的两个人的身影,一时间,人与影,水与火,真实与虚幻,交相辉映,构成了一幅美得惊人的画面。 更有惊雷般的鼓声,将这一幕画面,勾勒出震响山河的气魄! 眼看着两个人已经战到了那么远的地方,鼓声已经很难再传过去,而且,沉重的鼓槌挥舞起来,丝毫不比战中挥舞刀剑的人轻松,商如意一阵击打下来,两臂已经开始酸软发麻。 一旁的殷长岳等人也轻声道:“少夫人,还是让我们——” “不用!” 甚至不等他们说完,商如意就沉声打断了他们。 这个时候,她也没有更多的力气跟人废话,她需要把自己的每一分力气,打在这面大鼓上,更通过这鼓声,传递到宇文晔的身上! “闪开!” 一声震喝,周围的人也不敢多说,都纷纷退开到一边。 商如意咬着舌尖,几乎尝到自己的血的咸腥味,虚软的手臂如同滚动的车轮一般不停的挥舞起来,鼓面被她敲打的不断震荡,连下方的木架都开始移动起来,几乎快要被她掀翻过去。 善童儿眼疾手快,急忙上前一步,一把抱住了下面的木架。 隆隆的鼓声,震得他厚实坚硬的手臂也开始发麻,可他咬着牙抱住不松手,鼓声激昂,如同闷雷一般震荡着云层地面,传递到了河岸边那鏖战犹酣的人的心中! 这一刻,两个人驱马沿着河边踏水前行,激起的水足有半人高,加上夕阳已经斜落到地平线上,血红的夕照更是发出了最后的热度和光芒,将那水映照得如同腾起的火焰。 两人就在那刺目的亮光和奔腾的浪中,激战不停! 这一幕看得所有人都热血沸腾! 在所有人声震九霄的呼喊声中,这两人沿着小林河激战近百回合,两匹马又沿着长路朝着城门这边跑了回来,不一会儿,重新回到了扶风的城门口。 当商如意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重重的一槌击向鼓面,发出沉闷得如同山崩地裂的声响的时候,宇文晔大喝一声,狠狠一刀挥出,雪亮的刀刃和凛冽的刀锋,震得薛献往后一仰,连同他坐下的骏马,似乎也在这一刻受到了震慑。 这马,也接连后退几步。 然后,薛献的身影猛地一晃,几乎要跌倒下去。 这一变故令两边的人马都大吃一惊,众人以为他受了什么伤,要不支倒下,陇西军的人甚至已经快要不顾将领冲上来,而再一看,薛献自己的脸上也露出了惊愕的神情,他急忙握紧手中的缰绳稳住身形。 可他,还是摇晃不止。 他没有受伤,受伤的是—— “赤骥!?” 薛献一声低呼,他喊的不是别人,正是他身下的这匹赤红色的骏马。 直到这时,众人才惊讶的发现,这匹通体赤红的骏马刚刚在河畔踏水而行,此刻身上湿淋淋的不断往下淌水,可那水滴,竟然是鲜红的! 那是,血! 一滴一滴,落在他们的身下,已经染红了一小片地面! 看到这一幕,薛献也大吃一惊,他急忙往前后查看,这才发现,血是从马背上的马鞍下面流淌下去的,而伤处,正是在他后背的马鞍下。 也就是——宇文晔之前几次击向他命门穴,却又被他的刀挡开,在马鞍上留下划痕的地方。 他的刀,不仅仅砍破了薛献的马鞍,更是在薛献看不到的地方,一次又一次的击伤他的马! 也因为这是一匹通体赤红的骏马,流血的时候也看不出来,等到看出端倪的时候,这匹马已经支撑不住了! “你——” 薛献突然明白过来,抬头看向宇文晔。 原来,这就是他的计划。 而宇文晔的脸上,冷峻如初,可周身湿透,不断往下滴落水滴的他,却散发出一股强悍的,几乎逼人的杀气! 那杀气,此刻已经震得人心神具碎,薛献座下这匹骏马更是已经到了极限,摇摇欲坠! “赤骥!” 薛献目眦尽裂,再一次惊呼的时候,这匹马终于发出一声凄厉的嘶鸣,轰然倒地! 就在这时,宇文晔脸色一沉,已经战得发麻的手臂猛地抬起,手中的陌刀对准前方惊惶失措的人,映着夕阳下最后一缕血红的光,发出了嗜血的声音。 “给——我——杀!” 今天晚上因为有点事,就把两章合并到一章发了 第430章 荣光时刻,你必须在我的身边 这一天的夕阳下,血红的小林河畔,又上演了三天前的那一幕。 只是,这一次铺天盖地冲杀过来的,是经历了大败,被惊恐不安的情绪压抑数日,几乎已经快要到崩溃边缘的扶风士兵,他们好像为了宣泄这些日子的憋屈,比平时更加的勇猛凶悍,一个个如同出闸猛虎一般,杀红了眼。 而再一次将半条小林河都染红,血腥味飘出数里远的,却是陇西军。 最后,陇西军大败,渡河逃回了西岸。 日落后,一切归于平静。 宇文晔骑着马,领着大获全胜的士兵们重新回到扶风城门前,却见这里已经是一片灯火通明,不仅是城楼上的人高举着火把为他们照亮,甚至连城中的老百姓也全都跑了出来,他们不顾外面还残留着一地陇西军兵败的尸体,和一些哀哀嚎叫的受伤的俘虏,欢天喜地的举着火把和灯笼,跑到城门口来迎接辅国大将军。 一时间,整个扶风城,如同白昼。 而在这明亮的灯火映照下,那些人眼中欢喜的目光却比灯火还更亮几分,他们看着这位威风凛凛,如同临世天将一般的神仙人物,狂喜的呼喊着:“大将军!大将军!大将军!” 声震九霄! 宇文晔抖着缰绳,策马走进了城门中。 城中百姓的呼喊声还没停歇,甚至比刚刚更响,也更震撼人心,可即便面对这样欢腾的场景,宇文晔的脸色仍旧平静,那双冷峻的眼睛扫视了周遭一番。 然后,停在了城楼下一个纤细的身影上。 是商如意。 她站在台阶上两级,闪耀的火光下,脸色有些微微的发白,可眼睛却红了,在看向他的一瞬间,更有一股滚烫的泪从心里涌上来,顿时模糊了她的视线。 可即便这样模糊的视线,她也能于千万人之中,看清那个高大壮硕的身影。 也许所有人的眼中,他是镇守扶风的大将军,是国公府的无双公子,但这一刻,在她的眼中,他只是她的英雄,而已! 她对着他,笑了。 宇文晔只看了她一眼,立刻将目光调开,看向了同样从城楼上下来的殷长岳和宋煜等人,这些人一个个欢欣不已,都上前来向他道贺:“大将军英勇无敌啊!” “有大将军在,扶风何愁不固?” “大将军辛苦了。” 宇文晔平静的对着他们点点头,也并不接这话,只低头看着穆先程桥等人,吩咐道:“立刻清扫战场,清点敌军尸体,到城外去烧掉。” “是!” “将俘虏收押,二十人为列,关押起来。” “是!” “加派人手,在小林河沿岸设防。” “是!” 他头脑清醒,条理清晰,哪怕在大胜之后仍然能冷静的安排战后事宜,周围的人更钦佩了几分;而说完这些话之后,宇文晔这才抬起头来,看向商如意。 在对上那双闪着泪光的双眼,他沉静而冷峻的目光中,浮起一丝柔和。 然后,他抬起手臂,向她伸出手。 “……!?” 商如意顿时一怔。 他这是—— 不仅是她愣住,周围的人,连那些站在原处,全部瞩目在宇文晔身上的老百姓也都愣住了。 大将军这是在做什么? 这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他们的身上,商如意也没想到,宇文晔会在万千瞩目之下这么做,再抬头看向他的双眼,他没有丝毫的迟疑,甚至在看向自己的时候,目光是无比的坚定。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上前一步,牵住了他的手。 下一刻,她就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直接拉上了马背,稳稳的坐到了宇文晔的怀中,一只手,更是横过来揽住了她的腰,将她锢在怀中。 商如意只觉得心跳得厉害。 周围的人,更是惊愕不已,有些人已经按捺不住的问道:“那个女人是谁啊?” 旁边有些人立刻回道:“那就是将军夫人,也就是国公府的少夫人。” “居然是将军夫人,看着也不怎么样嘛。” “你可别胡说,刚刚,将军跟薛献那个杀人魔王激战正酣的时候,就是这位将军夫人在城楼上击鼓,为将军助威,将军才一鼓作气,把那陇西兵打回去的。” “真的吗?” “那是自然,我们都看到了。” “我们也听到了,” 越来越多的人欣喜不已的道:“咱们扶风城内,不仅有骁勇无畏的将军,连将军夫人都这么勇敢,薛献又算得了什么!” 百姓们并不在意军中出现女子这种事,对他们而言,能在危难之中挺身而出的,就是好样的,哪怕是个女子,也值得他们的欢呼与喝彩。 于是,沿途的百姓不仅高呼将军,也开始高呼少夫人。 一时间,无形的声浪震响了整个扶风。 可是,在马背上的两个人,却异样的平静,甚至,周围那些震耳欲聋的呼喊声,也没能阻挡商如意这一刻听到自己紊乱的心跳。 更何况,后背还紧贴着一具发烫的,不断起伏的胸膛。 他的心跳,似乎也很剧烈。 商如意低着头轻声道:“你不是说过,在军中,你不会——” 她的话没说完,身后的人已经淡淡开口,打断了她的话:“我说过,在军中我不会护着你,更不会宠着你。” “那——” “但是,该跟你分享荣耀的时候,你就必须在我的身边。” “……” “更何况,这是你应得的。” 说罢,他原本揽在商如意腰间的手慢慢的移到了她的手腕上,再顺着她因为脱力而有些绵软的小手,慢慢的抚上她的指尖。 只轻轻一碰,商如意立刻痛得往他怀里缩了一下。 “唔!” 她的指尖,刚刚在战事最激烈的时候,用力的扣在粗粝的城墙垛上,已经完全磨破,后来又捏着鼓槌用力的击鼓,更是磨得血肉模糊,整个手掌都被鲜血染红了。 十指连心,痛得她直哆嗦。 她这一哆嗦,宇文晔也不敢再碰她,只收回手来,用力的抱紧了她。 然后道:“坐稳!” 说完,突然策马,坐下那匹骏马立刻朝前疾驰而去,不一会儿,便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中。 第431章 接下来,才是真正的考验! 将所有的喧嚣抛在身后,回到官署时,已经快到亥时。 夜色更深,但整个扶风的欢呼雀跃却还在继续,甚至可能彻夜不停,但这一切对他们而言,已经离得太远。 回到官署,翻身下马后,商如意就被牵着那只没有受伤的手,一路往里走去。 刚走到那院子的门口,就遇上了正守在门口的卧雪。 她听见脚步声急忙站起身来,迎头撞上了两人,愣了一下,而宇文晔已经头也不回的往里走去,一边走一边道:“打一盆凉水来。” “呃,是。” 卧雪慌忙下去了。 商如意甚至都没来得及多说一个字,就被他拉进了房中,点亮油灯,然后坐到桌边。 那已经恢复知觉,开始火辣辣的痛起来的指尖被宇文晔捏在手中,皱着眉头看清了,几根指头全都血肉模糊,在城墙上被磨得皮开肉绽还好,但后来又一直用力的捏着鼓槌击鼓,伤口不断崩裂,这才加重了伤势,尤其是没有知觉的那根小指头,伤得最深。 隐隐的,听到他呼吸一窒。 商如意下意识的道:“其实不——啊!” 她的话没说完,就感觉指尖一阵剧痛,痛得她惨叫了一声。 是宇文晔,故意捏了一下她的手指! 商如意的眼泪都快要流出来了,用力把手往回抽,却被他捏着动惮不得,只能红着眼睛瞪他:“你干什么!” 宇文晔沉沉道:“再撒谎!” “……” “别的时候你可以撒谎,但这种时候撒谎,你是在安慰我还是在侮辱我?” “……” 商如意一时间分辨不出自己到底是心虚还是生气,只能咬着下唇瞪着他,却不敢再开口。幸好卧雪这时端着一盆冷水走了进来,她看着房中的两人,也不敢多话,只放下之后便乖乖的退了出去。 宇文晔这才挽起袖子,拿毛巾浸了些凉水,开始为她擦洗伤口。 虽然不是什么伤筋动骨的伤,只是在粗粝的城墙上磨破了皮肤,但十指连心,伤口里还混杂了一些砂砾,更是痛得厉害。 可宇文晔的手,却是出奇的柔。 他拿着毛巾的那双手,明明刚刚才在战场上斩杀了无数陇西兵,甚至一刀逼停了两匹奔驰的骏马,将骁勇无敌的薛献制住,是那样的粗糙又强悍,但此刻,却那么小心翼翼,为她拭掉伤口缝隙里的残渣,又清洗干净血污,再轻轻的擦干。 不知为什么,明明痛的应该是手,可商如意却感觉不到痛,只觉得心口突突的跳着,才有些痛。 难道是因为,十指连心? 她脸上一热,下意识的低下头去。 屋子里陷入了一种怪异的沉默,商如意想了想,还是轻声说道:“可是,你这样带我回来,真的好吗?” “怎么?” “仗才刚刚打完。” “该交代的,我都交代了,为什么不能回来?” “可是,那么多人还看着……” “看着又如何?”他面不改色,淡淡道:“你在城头击鼓的时候,连薛献都看着,还怕这些人看到?” “……” “再说了,你这个伤若不快一点处理,会很麻烦。” 商如意微微睁大眼睛看着他:“你怎么知道?” 宇文晔用眼角瞥了她一眼,那眼神像是在说——你说我怎么知道。 商如意也立刻暗骂自己笨,还能为什么?他刚刚那一仗打下来,能一战就击退薛献,而且鼓舞了整个扶风军民的士气,就是凭他的真本事,而这样的本事,可不是朝廷的册封,国公府二公子的出身能给他的。 是他一仗一仗,身先士卒,浴血奋战打下来的。 那这样的伤对他而言,岂不是家常便饭吗? 商如意在心里暗暗的叹了一声,却又听见对面的人沉声道:“我第一次跟着父亲出征的时候,还不到八岁,那个时候,就在城楼上看他出战。我也跟你一样,担心害怕,两只手抓在城墙上,掌心都快磨穿了。” “……” 商如意一时间喉咙有些发梗。 才,不到八岁。 沉默了一下,她才轻声道:“后来呢?” 这个时候,她的伤口已经清洗完毕,宇文晔将毛巾丢开,又走到一边去拿了一盒伤药过来,用针挑了,小心的敷到她的伤处,然后道:“因为没有及时包扎,痛了半个月。” “……” “连筷子都拿不起来。” 商如意倒抽了一口冷气。 宇文晔又瞪了她一眼,拿过纱布来为她包扎好,才又说道:“所以你的伤必须快些处理。现在上了药,再养几天就没事了。记得这两天不要碰水,有什么事都交给下面的人去做。” “知道了。” 宇文晔收起了药盒放到一边,商如意还心有余悸的低头看着自己裹得厚厚的手指,又抬头看向他,轻声道:“那,扶风这边——” 宇文晔淡淡的将刚刚挽起的衣袖放下来:“你是不是想问,这一仗之后,扶风之危就解了吗?” 商如意道:“没有这么容易,对吧?” 宇文晔抬头看向她,道:“今天这一仗能赢,一半的原因都是因为薛献轻敌。他今天过来的目标不在攻城杀敌,而在我身上,也就没有做好排兵布阵。” “……” “他的能力,绝不仅于此。” “……” “而且,虽然战场还没清理出来,可我刚刚估算了一下,我们今天最多歼灭了对方八千余人,俘虏应该有一千左右。” “……” “这种程度,还没能伤到陇西军的根本,更何况,他们还有十几万的军队没到。” “……” “所以,” 宇文晔的眼神沉重,道:“接下来,才是真正的考验。” 听他这么一说,商如意的呼吸顿时紧张了起来。 真正的,考验? 她正要再问什么,却听见外面远远的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应该是监军和其他的副将回来了。宇文晔便说道:“好了,你的伤已经处理好了,先休息一会儿。我还有事情要跟他们交代。” 说完,便起身准备往外走去。 可刚一起身,他突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高大的身躯摇晃着,险些跌倒。 商如意吓了一跳,急忙伸手扶着他。 “你怎么了?” 第432章 竖子不足与谋! 宇文晔自己也皱着眉,伸手抚了一下额头。 好像,有点头晕。 但他站直身子晃了晃脑袋,立刻又清醒过来,于是对着商如意淡淡一笑:“没事。” “真的?” 商如意想起之前他与薛献激战时,似乎就有几次险些力竭的情况,再看此刻的他,脸色也有些苍白,于是轻声道:“可你的脸色,不好。” 宇文晔笑道:“打了这一场,谁的脸色都不会太好。” “……” “行了,没事了。我还有话要跟他们交代,你休息吧。” 说完,他轻轻的拍了拍商如意的肩膀,示意自己没事,然后转身大步的走了出去,不一会儿,背影便消失在了夜色中。 商如意一直看着他的背影,沉默许久,才轻轻的叹了口气。 可心,却没有放下。 出征之前宇文渊他们就一直担心他的身体,今天这一仗打下来,虽然算得上是胜利,可他的消耗一定很大,接下来的日子自己得好好的为他安排进补才行。 正想着,一阵很轻的脚步声走到门口。 “少夫人……” 商如意抬头一看,却是卧雪,大概是看到宇文晔离开了,她才小心翼翼的走过来,商如意道:“什么事?” 卧雪道:“少夫人吩咐我熬的药,之前就已经熬好了,但放到现在,已经冷了。” “哦……” 商如意这才想起,薛献来之前,她是打算给宇文晔熬一些药进补的。 卧雪问道:“那药,少夫人还要给二公子喝吗?” 商如意点点头:“要的,你去热一些,记得添些水,也别太多了。” “是。” 卧雪听着,立刻转身下去了。 商如意又走到门口,天色虽然已经很晚了,但前方的天穹,却被莫名映得微微的发亮,是因为整个扶风还不曾入夜,那些狂喜不已的军民百姓还点着灯,举着火把,在城中欢呼雀跃,远远的,也能听到那喧嚣的声音。 而官署前方,也是灯火通明。 宇文晔这是要过去,和这里的守将一道商议要怎么守这座扶风城,而且在固守之余,更要将薛献大军打退,才能确保大兴城的万无一失。 所以他刚刚才说,接下来,才是真正的考验。 想到这里,商如意只觉得心头也压上了一块大石头——而且,还不仅是扶风这一战,她总感觉,除了战事之外,好像还有一块看不见的,甚至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从何而来的石头,沉沉的压在她的心上。 令人窒息。 | 而在另一边,灯火通明的议事堂内,宇文晔大马金刀的坐在正上方。 他一身明光铠甲被四周明亮的烛火映照得熠熠生辉,因为踏着小林河激战而沾了一身的水,这个时候被他的体温烘着,蒸蒸热气飘散四周,将整个议事堂内也染上了一种隐隐的血腥之气。 而坐在他左右手下方的监军,副将们,一个个都被他身上那种无形的煞气所震慑,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即便是监军殷长岳,此刻也都陪着小心。 唯有行军总管宋煜脸色阴沉,眉宇间似乎淤积着不满的情绪。 等到穆先和程桥将清扫完战场的情况禀报上去,宇文晔紧锁的眉头拧得更紧了一些,道:“对方战死九千一百余人,我军俘虏了一千三百多人?” 穆先道:“是。” 宇文晔道:“所以,对方一战的折损不过万余人。” “……是。” “我军呢?” “死伤共计两百余人。” 宇文晔沉着脸,没再说话。 看着他这样,议事堂内的气氛也沉闷了下来,殷长岳想了想,笑道:“大将军首战告捷,可喜可贺啊。” 宇文晔看了他一眼。 虽然监军向来是外出打仗的将军们最讨厌的人,尤其在经历了上一次寇匀良做乱之后,他对这种人更多加了几分提防——可这一次也的确不同,毕竟宇文渊已经升任大丞相,总理朝政,这一次派出的监军虽不是他直接过手,但是经过了玉公公的手中,一路行来,看得出,殷长岳不是个多事搅局的人。 反倒,透着几分仁懦胆怯。 对这样的人,只要他不与自己为难,宇文晔向来也不为难他们,于是说道:“殷大人赞缪了,这一仗虽赢了,但也没有那么值得欢喜的。” 一听他这话,众人的脸色也微微一变。 殷长岳勉强笑道:“大将军的意思是——” 宇文晔道:“薛献不会次次都轻敌。” “……” “今天他们虽然败了一阵,但看得出,陇西军训练有素。薛献的马虽然伤了,可在我们进攻的时候,他手下的人立刻就上来护着他;而且,在他们撤离的时候,也相当有序,只是在我们的冲杀之下,渡河不及,才有了那几千人的死伤。” “……” “所以这一战,我们只是赢了个侥幸。” 他的话音刚落,议事堂内立刻响起了一声冷笑。 穆先下意识的皱起眉头,转头一看,却是坐在宇文晔右手下方的行军总管宋煜,这人一直就阴沉着脸,此刻站起身来,瞥了宇文晔一眼,冷冷道:“大将军这话,未免有些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了。” “哦?” 宇文晔慢慢的将目光转向他:“宋大人有何高见?” 宋煜冷笑道:“高见没有,我只是想问问大将军,今天为什么不趁势杀过河去?对方既然轻敌大败,我们就不应该放过这样的机会。” “……” “可大将军,你却在中途就鸣金收兵。” “……” “大将军此举,未免也太怯懦了,要知道,战场上妇人之仁——” 他的话没说完,一旁的程桥已经愤怒的指着他道:“你好大的胆子,敢这样指责大将军!” 宋煜眼一横,道:“我说的难道有错吗?” “……” “今天这一战,只赢了一个薛献算什么?为将者怯懦畏战,半路收兵,才是最大的失误!” “……” “今天没有乘胜追击,就是给了对方休养生息的机会让他们卷土再来,到那个时候,就是你这个大将军的失职!那,可是要砍头的!” “你——” 这一下,连穆先也坐不住了,站起身来怒目瞪视着宋煜。 可宋煜对着他们,丝毫不惧,甚至一只手已经扶上了腰间的刀剑。 就在这时,一只手抬起,轻轻的一挥。 是宇文晔的手。 他仍然平静的坐在那里,连气息都没有乱一下,但大手一挥,穆先和程桥立刻噤声收敛,后退了一步。 宇文晔又转头看向宋煜,说道:“看来,宋大人是对我这一战的表现不满了。” 宋煜冷笑道:“我满不满的,可不重要。但宇文大将军是领了朝廷的军令来的,你这一仗半途而废,能让朝廷满意吗?” 宇文晔道:“我没有乘胜追击,有我的道理。薛献部在陇西数战皆胜,之前打败了前往平叛的皇甫定,前些日子又大败马旭,斩杀扶风八万余人,锐气正盛,我们本就该避其锋芒。” 宋煜道:“那你今天还出战?” 宇文晔道:“我这一战,原本也打得险,其实不是为了打败他们,而是为了重树扶风军民的信心。” “……” “有了信心,才好守城。” 听到这话,穆先和程桥都轻轻的点了点头。 殷长岳也若有所思。 宇文晔接着道:“他们统兵三十万声势浩大,这一战败了,也未伤其筋骨,若我们紧追不舍,反倒会引起他们的强烈反扑,到那个时候,胜败为何,难以定论。” “……” “更何况——他们远道而来,粮草补给未必充足。” “……” “我们要做的,应该是固守,消耗他们的粮草,磨损他们的意志,这样,才有取胜的机会。” 一直沉默不语的代俊良闻言,喃喃道:“原来如此。” 见他这样,宋煜的脸上闪过了一丝恼怒,立刻又冷笑了起来,一脸不屑的表情道:“这,就是你身为将领的本事?连战都不敢再战,只会拖?” “……” “这天底下,有拖赢的战吗?” 宇文晔看着他,道:“能赢,就行。” 宋煜被他这几个字一堵,脸色更难看了一些,怒道:“身为将帅,不思进取,只想着拖延,这是为将者之耻!” 虽然之前就被宇文晔阻止过,但眼看着他说话越来越过分,穆先终于按捺不住,又站起身来道:“你大胆,敢这么跟朝廷的大将军说话!” 宋煜冷笑道:“我也是朝廷任命的行军总管,宇文晔身为将帅,却懦弱畏战,我当然要管!” “你——” 眼看着两边又要吵起来了,监军殷长岳急忙起身劝阻:“几位,将兵之事本该从长计议,我们还是不要自乱阵脚得好。” 只听“啪”的一声,宋煜重重的一掌拍在桌案上。 他起身,冷冷的瞥了堂上众人一眼,尤其轻蔑的目光落到稳坐上方的宇文晔身上,冷笑道:“竖子不足与谋!” 说完,拂袖而去。 留下堂上众人,一时间都有些不知所措,殷长岳也犹豫着转头看向宇文晔:“大将军……” 宇文晔却仍旧不动声色。 他静静的看着宋煜走远,又转头看向代俊良,突然道:“参将,扶风城内,有多少口井?” 第433章 你,好像发烧了 代俊良一愣,不知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但还是立刻说道:“扶风因为水源还算充沛,所以官家没有井,倒是城中的一些富人挖了几口井,共计七八户吧。” 宇文晔道:“这些加起来,能供城中军民的用水吗?” 代俊良立刻摇头:“这怕是不行。尤其将军这一次前来又带了几万人,这几口井怕是不够用的。” “所以,城中军民用水,还是得去城外的河中打水?” “是。” 代俊良说着也越发疑惑,看向宇文晔:“将军这是——” 宇文晔又想了想,道:“那从今天开始,城中取水的事全部交给军中的人去做,尽量不要再让百姓出城。”说着,他又对着穆先道:“这件事就交给你,若取河水,记得往上游走。” “是。” 穆先虽然答应得很痛快,但心里也跟代俊良一般疑惑,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谈着战事,宇文晔却突然关心起城中军民的用水来,刚刚那宋煜闹成这样,难道他就一点都不在意。 一旁的程桥也忍不住轻声道:“大将军,那宋大人他——” 宇文晔慢慢站起身来,平静的说道:“不必管他,从今天开始,扶风加固城防,没有我的命令,一定不要轻易出战。” 众人立刻应道:“是!” 说完这些话,宇文晔便往外走去。 可就在他刚走到议事厅门口,外面清冷的夜风迎吹来,倒是扫去了夏夜的酷暑,可不为什么,宇文晔却突然感到一阵头重脚轻,急忙伸手扶住了门框。 穆先一见,立刻上前:“将军,怎么了?” “……” 宇文晔皱着眉头,又摇了摇头,倒是也并没有什么异样,只觉得刚刚那一阵风格外的冷。 可能是,白天浇了一身的河水,到现在还没来得及擦干的缘故。 他摆摆手道:“没事,你们都下去,干你们的事去。” 众人便只能领命退下。 宇文晔离开议事堂后没有立刻回房休息,而是让下人准备了热水和沐浴用的东西,他去痛痛快快的洗了个澡,等到换上一身清爽的长衫,再回房的时候,已经快到子时。 他也终于,感觉到一点疲倦。 说起来,他从来都是个不知疲倦的人,过去昼夜兼程行军数日,再上阵厮杀,也没有觉得累过,但今天——也许真的是因为跟薛献这一场血战耗费了一些精力,他的确感到了一点力有不逮。 是该好好的休息了。 这么想着,他已经走到房门口,伸手推开了门。 一阵凉风,从他背后忽的一下灌进房间里,也将桌上那一盏原本就只剩最后一点烛心儿渐渐微弱的烛火吹得摇晃起来,几乎熄灭。 而在明灭不定的光线里,他一眼就看到那个纤细柔弱的,令他在外不论有多刚硬,可一看到她,一颗心就会不由自主的化作绕指柔的小女子,正趴在床上睡着。 鬓边几缕散发,被风吹得不断厮磨着她的脸颊。 似乎是感觉到有点痒,她不舒服的将脸颊在手肘上摩挲了一下,仍旧嘟囔着睡去。 而在她的手边,放着一碗熬得浓浓的药。 是白天过来的时候,看到卧雪熬的。 宇文晔走过去,低头看了她一会儿,弯下腰,却不是去叫醒她,而是伸手拿起那只碗来,将那浓黑浑浊的汤药一饮而尽,苦涩的滋味立刻从舌尖蔓延到喉管,直到心里,苦得他都忍不住蹙了一下眉。 可宇文渊什么都没说,就把碗放下了。 然后再蹲下身,一双手扶着她的后背,又绕过她的小腿,轻轻的将她抱了起来。 商如意完全没有被惊醒,像只睡熟了的猫一样,蜷进他怀里。 又轻呼了一声,继续睡去。 看着她半张脸都埋在自己怀里,挤得小嘴嘟了起来,比起平日里假正经又假娴静的样子,这个模样倒透着几分陌生的可爱。宇文晔虽然已经有些困倦,这个时候反而站在原地不动,低头看着这张小脸。 半晌,轻笑了一声。 再抬起头来往前走去。 可就在他快要走到床边的时候,突然又感到一阵眩晕,手上顿时一软,险些将商如意跌下去。 他双手一紧,急忙将人抱稳。 而这一颠,也惊得怀中的商如意一下子醒了过来,她蓦地睁开双眼,一时间像是还有些回不过来,只看着眼前这张俊美又有些苍白的脸,半晌才道:“凤臣?你——” 宇文晔轻轻的吐了一口气。 刚刚那阵眩晕险些让他都跌倒在地,幸好稳住了,才没摔着怀里的人。不过他自己也惊出了一头冷汗,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看着他的样子,商如意立刻感觉到了什么:“你,怎么了?脸色不太好看。” “……有点头晕。” “头晕?是不是不舒服?!” 商如意急得要从他怀里挣脱出来,说道:“我让卧雪熬的药,就是——” 宇文晔皱着眉头抱紧了她,沉沉道:“你别折腾了。” “……” “那药,我喝了。” “嗯?” 商如意一愣,再抬头越过他的肩膀,果然看到那只放在桌上的空碗,这才松了口气,又抬头望着他:“你这么晚才回来,药该凉了吧?刚刚热的时候我喝了一口,就苦得很,凉了肯定更苦。” 宇文晔轻哼了一声。 “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吃不得苦?” 一边说,他一边抱着她大步走到床边,虽然嘴里奚落着,手上却很轻,慢慢的将她放到床上,他自己也立刻感到松缓了一些,急忙转身坐到了床边。 不知为什么,额头上的冷汗,还在冒。 他下意识的伸手用手背擦了一把。 难道今天这一战,真的耗了他那么大的精力,竟然连抱着这个小女子都让他感觉到有点累,而且,一再的眩晕也让他有些无措。 怎么,回事? 就在宇文晔伸手擦过额头的时候,一只小手,从他的身后伸过来,也轻轻的擦过他的额头。 宇文晔立刻回头。 却见商如意擦了那一下之后,突然眉心一蹙,那只手又覆回了他的脸上。 然后,商如意的神情一沉。 “你,好像发烧了。” 第434章 我为什么会生病? 原本已经寂静的夜晚,又慌乱了起来。 商如意立刻让宇文晔躺到了床上,又叫卧雪拿了冷水毛巾,原本还要让她立刻去请大夫,却被气息越发滚烫的宇文晔伸手拦住了她。 他半眯着被烧得有些发红的眼睛,沉沉道:“都这个时候了,你不要闹了。” “……!” 商如意顿时有些生气——什么叫闹? 明明是他在发烧,自己叫人请大夫来有什么不对?就算他平时可以不在乎自己的身体,小病小痛的都扛着,可现在是在扶风,外面还有薛献虎视眈眈,他身为大将军,怎么可以对自己的身体这么不在乎呢? 就在商如意要跟他理论的时候,宇文晔又蹙着眉沉声道:“我是大将军,这个时候传出消息去,反倒不好。” “……” 商如意一怔,倒是有些回过神来。 是了,他是大将军。 而且,是刚刚大获全胜,击退了薛献数万兵马,为扶风军民重树信心的大将军,眼下他就是这里所有人的精神支柱,是他们的希望! 如果这个时候传出他生病的消息,且不说如果让城外的人知道,会立刻给对方可趁之机,单是让城内的人知晓,这些人也难免会再次感到惊惶失措,从而气馁,丧失信心。 可是——他的病,也不能不管的。 商如意想了想,仍旧转头对着卧雪道:“去找代俊良,跟他说让他请个大夫来——” 听到这话,宇文晔眉头都拧了起来,虽然低烧让他越发的头晕目眩,身上也有些绵软,可他还是要撑起身来阻止她,但话没出口,就听见商如意道:“跟他们说,我病了。” “……” “记得告诉他们,我是在城楼上击鼓的时候着了凉,大夫来了要多守我几天,病好之前大夫是不能离开官署的。” 卧雪立刻道:“奴婢明白。” 说完便转身跑了出去。 商如意这才回头看向床上支起上半身,脸色越发苍白的宇文晔:“这样,放心了吧?” “……” 宇文晔这才长长的出了口气。 又倒回到床上。 只折腾这一下,他身上好像更虚软了几分,吐出的气息也是滚烫,哪怕离他还有一点距离,商如意也感到脸颊被吹拂过的地方有些火辣辣的。 只是这一会儿的功夫,他好像就比刚刚,严重了不少。 于是,她立刻拿过卧雪送来的毛巾浸到冷水里,拧得润润的,然后开始擦拭宇文晔的脸颊,发红的脖子,滚烫的掌心,又轻声说道:“你也知道你是大将军,责任重大,就更不该轻视自己的身体。若你病倒,这一城的百姓可以依靠谁呢?” “……” 宇文晔没有说话。 浸了冷水的毛巾擦过高热的肌肤,刺痛的感觉让已经有些虚弱的他更加难耐了一点,他只能咬着牙忍耐,沉默半晌,才轻声说道:“我只是觉得奇怪。” 商如意抬头看他:“奇怪什么?” “奇怪,我为什么会生病。” “……” “我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病倒。” 商如意又好气又好笑,又拿着那毛巾去浸了一下水,拧了之后再给他擦拭手心,道:“人吃五谷,谁能不生病的?再说了,你前些日子一直没有好好的休息过;今天一来,就跟薛献这样一场大战不说,还骑着马跑到河里,全身都淋湿了。” “……” “这样,岂有不着凉的?” 她虽然都这么说了,可宇文晔的眉头却拧得更紧了一些,沉沉道:“但,我也不该生病。” “……” “过去,比现在更累,更冷,也更热的时候都遇到了,我从来没有生过病。” 商如意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这人的身体的确强悍,但更硬的,是他的嘴才对。 而宇文晔越说,似乎越觉得心里不甘,原本已经躺到床上的身体又开始动了起来,商如意一急,只能丢开毛巾,坐到床沿伸手按住了他的肩膀,然后一弯腰,将自己的额头贴上了他的额头,把他按了下去。 “……!” 宇文晔呼吸一窒。 但,他身上散发出的滚烫的气息,还是蒸得近在咫尺的商如意心上一烫,她的脸也不由自主的有些微微发红,低头看着那因为低烧而眼角通红,难得的露出几分脆弱感的眼睛,她的目光也开始闪烁了起来。 一时间,这样亲密相对的两个人,都有些难以言说的情动。 可是,谁也没再动。 好像生怕在这一刻,触碰到了什么,就真的难以挽回了。 沉默了好一会儿,商如意紧贴着他的额头,两个人的双眼近近的看着彼此,她轻声道:“你就好好养病好不好?” “……” “这一城的百姓要依靠你……我也是。” “……” “你不好起来,我比任何人都更担心的。” 宇文晔原本虚弱的气息一下子粗重了起来。 甚至,连他的吐息,也比之前更烫了几分,吹拂过商如意的脸颊,几乎将她的脸都烫红了。 他慢慢的抬起手。 似乎是要揽住身上这个小女子纤细的腰,但沉默了一下,却是伸到她的肩膀上,轻轻的将她推开了。 “……?” 商如意一愣,睁大眼睛看着他。 只见宇文晔的脸似乎也有些发红,却是将脸偏向一边,目光也闪烁起来:“别给你过上了。” “……” 再看着他这样,商如意也感到自己的脸更烫了一些。 她默默的坐回到床边,又拿起毛巾浸了水,继续给他擦拭身上的汗渍,而宇文晔也不再折腾,就这么安安静静的,任由她照料。 夜,渐渐的过去。 第二天早上,晨曦微露,静静流淌了一夜的小林河终于洗净了前一天的血红,恢复了清凌凌的本来面目,微风吹过河面,泛起的粼粼波光在阳光下不断的闪耀。 但下一刻,这些平静的波光就被打破了。 一骑人马从寂静的远处疾驰而来,不一会儿便冲到了城楼下,马背上的人对着城楼上拿出了令牌,城门立刻大开,一队人马从里面迎了出来,领头的正是穆先。 而那从城外回来的也正是他安插在小林河上游沿岸,监视对岸一举一动的士兵,一看到穆先,那人立刻翻身下马,对着穆先拱手道:“大哥。” “你怎么回来了?” 穆先皱着眉头,隐隐感觉到了什么:“难道是——” 那人气喘吁吁的道:“薛献又率领数万大军,准备渡河了。” “什么?!” 穆先的脸上一下子露出了诧异的神情,眉头顿时也凝成了一个疙瘩——薛献,又要渡河,前来攻打扶风? 可是,昨天他们才刚刚输了一阵,虽然不算是全面的溃败,但士气至少是要低落一阵子的,加上又有一定的战损,正常情况下,至少也要休整一阵子才好继续作战。 怎么,昨晚才刚打完,今天一大早又要来? 那人显然也是策马疾驰一路赶回来,这个时候有些喘不过气来,断断续续的说道:“我留下几个兄弟在岸边继续监视他们的行动,但他们的人手太少,不可能破坏他们渡河的浮桥,而且小林河河面并不宽,浮桥也不难搭建,他们应该很快就要过来了。” “……” “大哥,我们现在是要——” “大将军昨天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这一次跟薛献对阵,最重要的就是固守,消耗他们的粮草,消磨他们的意志……” 穆先喃喃的重复了一遍这句话,然后立刻道:“赶紧去通知你的人,让他们不要轻举妄动,都退开,切记不要跟薛献的人马正面冲突。” “是!” 那人只缓过一口气,立刻又翻身上马,调转马头出了城。 而穆先已经转过头吩咐道:“立刻紧闭城门,我现在就去通知大将军!” 守城士兵一听,急忙应声,其中几个已经走到高大的城门前,立刻便要将那沉重高大的城门关上。 可就在穆先刚一回头,要往官署而去的时候,一队人马拦在了他的面前。 走在最前方的,正是此次出兵的行军大总管——宋煜。 只见这人铠甲加身,腰挎长刀,威风凛凛的从城内走了出来,一下子拦住了穆先,冷冷道:“怎么回事?” 穆先想起昨夜跟他的争执,虽然脸色也不好看,但毕竟自己只是宇文晔身边的副将,对着这位行军大总管也只能拱手行礼,然后说道:“宋大人,刚刚有军情来报,属下需要立刻回去禀报大将军。” “哦?” 宋煜微微挑眉:“什么军情,说来我听听。” 穆先虽然有些不耐烦,但这个时候也不能掉头就走,只能忍着一口气,沉声道:“前方探子回报,薛献率领数万大军正在搭建浮桥准备渡河,目标应该又是扶风。” 宋煜一听,眼睛顿时亮了一下。 而他身边的几个副将听了,也都露出了迫不及待的神情,纷纷说道:“来得可正好!” “宋大人,这一次,不能再让他们逃回去了。” “昨天那一战半途而废,简直就是我们军中的耻辱,宋大人可不能再让薛献以为扶风就是座泥塑的城啊!” 听着这些人七嘴八舌,又不知天高地厚的话,穆先虽然根本不想理睬他们,却也按捺不住沉声说道:“昨天在议事堂内,大将军已经交代得很清楚了,昨天一战只是为了重树扶风军民信心,但薛献统兵三十万,声势浩大,不宜再正面冲突。我们最好的办法就是坚城固守,消耗他们的——” 他的话没说完,宋煜已经一挥手打断了他的话。 只见宋煜冷笑着用眼角瞥着他,冷冷道:“果然,废物的将,领出来的也只能是废物的兵。” 穆先的眉头一下子拧紧了:“你说什么!?” 而他的话音刚落,宋煜身边的其他几个副将已经冲上前来将他围住,一个个面目狰狞凶神恶煞,恶狠狠的道:“你又说什么?” “你敢这么跟宋大人说话?!” “宋大人可是行军大总管,你是个什么东西!” …… 穆先垂在身侧的两只手已经紧紧的攥成拳头,手背上更是青筋暴起,几乎就要按捺不住的挥出,可再看着前方抱着胳膊,冷笑着看着自己的宋煜,他咬了咬牙,终究还是忍了下来。 自己,毕竟只是一个副将。 而这位行军大总管,却是朝廷的命官,若自己跟他的人冲突起来,在军中就是违反军令,不仅自己要受惩治,连带着身为自己长官的宇文晔也是要被牵连的。 他沉沉的出了一口气,然后道:“各位,少陪了,我要把这件事立刻禀报大将军!” 说完,便要从几个人的身侧走过。 可他刚一抬脚,就听见宋煜冷冷说道:“打开城门,立刻调派三万兵马过来,随我出征!” “……!?” 一听这话,穆先急忙停了下来,转头看向他:“宋大人,这——万万不可啊!” 宋煜冷冷道:“不可?我可是朝廷委派的行军大总管,跟你们的大将军一样,是有出兵的权力和责任的。怎么,就许你们家大将军昨天在城门口瞎打了一阵,最后半途而废,却不许我出兵杀敌?” “……” “你们到底是朝廷的兵马,还是陇西的奸细啊?” 没想到他竟然这么能颠倒黑白,穆先握着拳头的手又是一紧,但他还是耐着性子,咬着牙道:“宋大人,大总管,你当然有领兵出征的权力,可昨天大将军已经做好了安排,他要我们——” “闭嘴!” 宋煜突然露出了狰狞的神色,恶狠狠的道:“我现在不想听你的废话,更不想听他宇文晔安排了什么,自古以来,仗都是打赢的,不是拖赢的。他没本事,那就让他留在官署里,留在他老婆的怀里当他的缩头乌龟,老子可是要出来上阵杀敌,为朝廷立功的!” 说完一挥手:“击鼓,应战!” 他手下那些副将早就蠢蠢欲动,这个时候听到他一声令下,立刻翻身上马,领着城内的兵马开始集结列队,而城楼上得到了他的命令,开始击鼓。 立刻,隆隆鼓声从城楼上响起,而高大的城门,在发出一声悠长又沙哑的嘶鸣之后,被彻底的推开。 宋煜翻身上马,激动得两眼通红,对着身后集结的士兵大手一扬。 “出征!” 第435章 备马,出城! 官署中,第一缕阳光安静的照在了枕畔。 而睡在床上,仍显有些苍白的脸像是感觉到了什么,覆在单薄眼皮上的纤长的睫毛微微颤了几下,终于睁开了。 一双带着一点血丝的,发红的眼睛,逐渐恢复清明。 是宇文晔。 还没醒来的时候,他就感觉到身上一阵一阵的酸痛,再仔细回想,才想起自己的低烧折腾了一晚,到快天亮的时候才勉强入睡,可即便是睡了这一会儿,也仍旧没有好多少。 尤其是,手上,更被什么沉甸甸的东西压着,动也动不了。 他慢慢低头,才发现,自己的手被另一只白皙纤细的手紧紧的握着,看样子,竟是握了一整夜。 是商如意。 她牵着自己的手,跪坐在床边睡着了,因为疲倦而有些苍白的小脸还靠在自己的手背上。 一看到她,宇文晔的气息顿时沉了一下。 她应该是一整夜都守在床头,在代俊良请来了一个看上去白发苍苍的老大夫来,知晓是自己生病之后,一众人就忙来忙去,商如意又是喂自己喝药,又是拿着凉水浸了帕子给自己擦拭身子,直到他陷入沉睡当中,眼前似乎还是她忙碌的身影。 这个时候,也总算静了下来。 看着她和昨夜一般,睡得沉沉的样子,虽然身上酸痛,宇文晔的嘴角还是忍不住露出了一丝笑意。 他伸出另一只没被她抓着的手,轻轻的抚摸了一下她的脸颊。 只是一下,商如意全身一震,立刻抬起头来。 “凤臣!” 她这一声,声音带着一点说不出的沙哑和颤抖,好像刚刚从一场噩梦中醒来。 事实上,的确是噩梦,商如意睁大眼睛,眼中还带着一点迷茫,神智仿佛也还陷落在梦境中——尤其是,昨夜那映在她眼中,甚至连梦中也摆脱不了的,恐怖的京观,和被染红的血河的情形,半晌都回不过神来。 直到宇文晔轻笑了一声:“干什么,做噩梦了。” “噩梦”两个字,原本带着一点戏谑,却不知为何,听得商如意心头一颤。 她好像,的确做了噩梦。 昨天城外那恐怖的一幕不仅仅入了她的梦,她更是看到,宇文晔好像被那翻滚着血红波浪的河水吞没,连她伸直了手,也拉不住他。 这种感觉,令她惊恐万分。 幸好醒来之后,他人还是好好的在眼前,虽然脸色仍然苍白,嘴唇也没什么血色,但至少—— 商如意松了口气,总算清醒过来:“你醒了,没事了吗?” 说着,便要伸手去摸他的额头。 宇文晔有些无奈的道:“本来也没什么大事,你非得让代俊良找大夫来,闹得人仰马翻的。” “……” “幸好消息没传出去,可你也没休息好。” “……” 他这么说着,商如意摸着他额头的手却一直没放下来。 渐渐的,眉头更蹙了起来。 宇文晔道:“怎么了?” 商如意看着他的眼睛,轻声道:“你,怎么还没退烧啊。” 宇文晔也皱起了眉头,其实,不用伸手去探,他自己也能感觉到身上仍然跟昨夜一样发热,而且,全身筋骨酸软的感觉,正是低烧了一夜之后的表现,可睡了这一阵,他又觉得精神了一些,应该没什么大碍。 只是奇怪的喃喃道:“我以前,就算发烧,也不过夜的。” 商如意正要说什么,这时,门外传来了一个苍老的声音,小心翼翼的道:“大将军,将军夫人,你们可已起身?老朽能进来吗?” 一听这声音,商如意急忙从床边站起身来。 她整了整衣衫,又为宇文晔理了一下仪容,才说道:“进来吧。” 门被推开,两个人从外面走了进来,其中一个正是副将代俊良——昨天宇文晔生病的事,在他带着大夫过来为将军夫人看诊的时候就发现了,可也是在宇文晔的严令之下,他不敢往外泄露,只能彻夜守在官署中,这个时候也小心翼翼的望向床上,只盼着能看到生龙活虎,骁勇无畏的大将军。 而另一个,便是他昨夜找人请来的,城中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大夫。 此人姓何名问竹,白发苍苍,身形消瘦得正像一株长竹,却是精神矍铄,昨夜为宇文晔看诊之后立刻熬了退烧的药给他喝下,又在房中守了大半夜,今天一大早听到这边的动静,便立刻过来了。 此刻,这何问竹走到床边,殷切的问道:“大将军,贵体安康否?” 宇文晔还没开口,商如意已经说道:“他还没退烧。” “什么?!” 一听这话,倒是一旁的代俊良急了,立刻上前一步:“大将军怎么还没好?” 何问竹闻言,白的眉毛也皱了起来:“这,不应该啊。” 宇文晔又坐了一会儿,身上也渐渐有了些力气,便准备起身下床,说道:“我平时不大生病,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会着凉发热,而且还一整晚都没退。不过这些容后再说,代俊良,现在城中的情况如何?” 代俊良愣了一下,没想到这位大将军刚醒来,连自己的身体都不顾,就急着问城中的事。 他急忙道:“回大将军的话,末将昨夜都在官署中,没有离开半步。” “哦?” “不过,将军的军令昨夜已经颁布下去,几处城门全部连夜加固;小林河沿岸也都布防;还有城中的用水——”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外面突然传来的一阵沉重的脚步声打断。 那脚步声不仅沉重,而且急促,仿佛战场上的战鼓一般,让人只一听就感到莫名的心惊,商如意的心里更是升起了一丝不安。 众人转头一看,却是穆先,他急匆匆的从外面走了进来。 “大将军——” 话没出口,就看到宇文晔还坐在床上,脸色苍白,眼角发红,显然是一夜没睡好,甚至带着几分病容的样子,顿时呆住了:“二公子,你,怎么了?” 宇文晔微微蹙了一下眉头,却没说话。 商如意立刻上前:“他,大将军他有点发烧?” “发烧?!” 穆先一脸惊愕的表情,好像听到什么天方夜谭一般,而看到他这样,商如意也更相信宇文晔昨夜的那些话,应该不只是嘴硬而已,他应该是真的很少生病,所以这一病,才会让穆先露出这样的神情。 而一听到宇文晔生病,他的神情也迟疑了起来。 倒是宇文晔,微微蹙眉,一眼就看出了他神色不对,沉声道:“你突然回来,是有什么事吗?” “这……” 穆先露出了犹豫的表情。 宇文晔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一些,看着他,冷冷道:“别的事情我不多问,但如果是战事,你一旦延误,有多大影响姑且不论,我是会以军法处置你的!” 一听这话,周围的人下意识的都提起了一颗心。 而穆先也不敢再迟疑,他急忙说道:“大将军,属下派在小林河上游布防的探子回来禀报,薛献率领数万人马,一大早又开始架设浮桥,准备渡河。” “什么?” “而且,河面应该不宽,他们的动作又很快,回来禀报的人说,他们现在应该已经渡河了。 “……” 一听这话,宇文晔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 代俊良道:“他们昨天刚刚经历了一场战败,为什么今天一大早就又来,这,不太合规矩吧。” 宇文晔淡淡的看了他一眼,道:“行军打仗,哪来的规矩?” “……” “你守规矩,别人的不规矩不仅能毁了规矩,还能毁了你。” 这一番简单利落的话,说得代俊良心头一沉。 他立刻道:“末将明白了。” 但想了想,他又说道:“可是,不论如何,薛献也不该在昨夜刚刚战败之后,这么快又卷土重来,这对他们来说,也没有好处。” 宇文晔想了想,道:“他只是不想给我们好处。” 代俊良和穆先闻言,都是一惊,齐声道:“什么意思?” 宇文晔道:“他昨天那一战是冲着我来了,为的就是打败我这个新委派至此的将军,这样以来,扶风军心溃散,在他面前将再无还手之力;可昨天,我却拼胜了,这样一来,扶风士气也就被鼓舞了。” “……” “那么今天,他再来,目的就不再是我了。” 商如意一直静静的听着,这个时候脑子里灵光一闪,立刻道:“他是要正式攻城!因为扶风守军人数不多,硬拼的话,他们还是有胜算,只要今天拿下扶风,那么昨天那场战败对他们来说就根本不算什么。” “不错,” 宇文晔点了点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说了这会儿话,他又感到胸口一阵淤闷,但看着眼前这些人,他还是强压下了心口那一阵隐痛,长出了一口气,道:“现在,就跟昨夜我说的那样,要避其锋芒,只要坚城固守,拖下去就可以了。” 说完,他抬起头来:“立刻传令下去——” 可他的话没说完,穆先已经上前一步,沉声道:“大将军,宋大人他,他已经出城应战了。” “什么?!” 宇文晔大惊,忽的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 代俊良也吓了一跳,急忙转身看着他:“怎么会?大将军昨夜不是——” 穆先皱着眉头道:“他在城门口调集了人马,一听说薛献过了河,也不听我们的阻拦,就开城门出去了,还说我们昨夜半途而废,今天又不出城杀敌,就是陇西的细作。” “这——” 代俊良急得直跺脚:“他怎么能这样!?” 就在这时,一个高大的身影忽的一下子从床边站了起来,只见他两眼通红,气息如火,沉沉的说道:“把我的铠甲和刀拿来,备马,出城!” 第436章 宇文晔,变弱了 宇文晔站在屋子中央,抬起双臂,而另一双白皙的小手已经拿起沉重的铠甲,小心翼翼的套在了他的身上。 这个时候,阳光已经大盛。 哪怕只是透过窗棱照进来,也透着一种火焰般的炽热,宇文晔虽然极力让自己的气息稳下来,可站在他面前为他整理腰带的商如意仍旧能感到他的吐息滚烫,更带着一种让人说不出的不安。 将腰带扣上之后,她慢慢的抬起头来,看向那张苍白得没什么血色的脸。 一整夜的低烧,任谁都会元气大伤。 昨天那一战,他已经尽力,也非常累了,难道今天还要再去跟薛献拼一场? 想到这里,商如意的气息比他还更紊乱了一些,思虑良久,终于轻声问道:“你,真的要去吗?” 宇文晔低头看了她一眼。 淡淡道:“带你来扶风,可不是为了让你在我出征之前,问这些话的。” 商如意一听,眼底顿时一沉。 她低下头:“我知道。” 已经穿上了一身明光铠甲,哪怕脸色苍白,气息不匀,也仍旧透出了一身的剽悍之气的宇文晔低头看了她一会儿,终于还是放柔了声音,低声道:“在职责面前,多余的担心必须收起来。等我回来的时候,你再软弱不迟。” 说完,便抬起头,推门走了出去。 商如意咬了咬牙,也转身跟了出去。 穆先和代俊良等人早已经在官署门口等候,一看到宇文晔走出来,穆先立刻牵着那匹昨天跟着他一道浴血奋战的漆黑的骏马迎上去,宇文晔接过缰绳,翻身上马。 可还没来得及走,前方又是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踏破了清晨的宁静。 抬头一看,是守城的士兵。 只见他一脸惊惶的策马飞奔而来,直冲到官署门口才停下,连滚带爬的下了马背跪到宇文晔的面前:“大,大将军……” 宇文晔眉头一皱:“怎么?” 那人哭丧着脸道:“宋大人出城之后,被薛献部围剿,如今正要逃回城中,可是,薛献的人马紧随不掉,如今在城外僵持着,就快撑不住了。” 一听这话,周围的人全都心下一沉。 商如意更是忧心忡忡的看向宇文晔——虽然刚刚她的话语中有迟疑,但其实,她比这里其他任何人都知道,宇文晔必须出城去救那个宋煜。 薛献今天过河,就是为了攻打扶风城,如果让他攻进城中,昨天那一场胜利立刻就会化成泡影。 而宋煜…… 他虽然轻敌出战,但毕竟是朝廷的命官,也领着朝廷的兵马,不能见死不救,否则,不仅城中的百姓,连军中的将士也会对将军的权威产生怀疑,到那个时候,军心动荡,人心涣散,扶风就真的危险了。 果然,宇文晔脸色一沉,却并不多话,只挥了挥手。 那士兵立刻退下。 宇文晔握紧了缰绳,八月阳光照在他的身上,让他原本就因为低烧而发烫的身体更多了几分难耐的炽热,但他还是咬咬牙,沉声道:“跟我走!” “是!” 众人应声,急忙上马。 商如意看着他们的身影,突然道:“穆先!” 穆先原本已经要策马跟着宇文晔往城门去,一听到她的声音,立刻停下来:“少夫人,有什么吩咐?” 商如意凑到他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 穆先一愣,愕然的看着她。 商如意道:“这不算是军令,只是我的一个请求,你可以不理,但——” “我明白,” 她的话没说完,穆先就沉声接过话来,他又转头,看了一眼已经策马飞奔,身影越来越远,但即便走得那么远了,也能隐隐感觉到他魁梧的身形中透出的一点让人不安的虚弱的宇文晔,沉声道:“大将军不是第一次带病出征,但这一次,好像有点奇怪。” “……” “少夫人放心,我这就去!” 说完,便立刻翻身上马,扬鞭便朝着前方飞奔而去。 商如意也不怠慢,上马跟着往前去了。 不一会儿,到了城门口。 虽然大门紧闭,可呼啸的风却一直撞击着大门,发出沉重的轰鸣声;而站在城楼上的守城士兵踮脚眺望,只能看到远方激起的漫天尘土当中,仿佛不停的有人挥着刀剑拼命砍杀,即便隔得那么远,听不见那里的声音,但所有人的耳边似乎也回响着的惨叫声和怒吼声。 而那些惨叫声和怒吼声,也的的确确,震响了整条小林河。 这个时候,宋煜正趴在马背上,拼命的策马扬鞭,他的后背,铠甲刚刚被薛献一刀劈开,肩膀上皮开肉绽,鲜血直流,几乎染红了他半个身子。 这个时候,他失声大喊:“快退,快退!” 可是,周围的人哪怕已经听到他的命令,却也已经没有了抽身的余地。 刚刚在河岸边,眼看着薛献的人马渡河,他们信心百倍的冲上去,只想要一战决胜,却没想到,只一个回合,薛献便冲上来将宋煜砍翻在地,若不是周围的人马立刻冲上去护着他,他只怕已经命丧当场。 经过这一下,宋煜毫无再战之心,立刻便要往回退。 他这一退,正中薛献下怀,他率领人马一路斩杀,将扶风君原本集结得还算整齐的队伍完全冲散,现在,宋煜和他的人马就像是落入陷阱,又被缠住翅膀的鸟雀,只能等着被人狩猎。 眼看着宋煜已经退到了河边,远方就是高大的扶风城门。 但他离那里,却像是有万里之遥。 就在他刚要调转马头往城门口跑的时候,身边一声怒吼响起,宋煜本能的身子一侧,一把刀锋上还染着其他将士的鲜血的大刀堪堪从他的身侧劈下,险些将他一条膀子写下来,宋煜冷汗直冒,只能急忙又调转马头,被逼得踏进了河中。 早就染上了鲜血的河水被马蹄一踏,顿时激起一人高的水,浇了他一身。 周围其他的士兵也纷纷被逼入河中,甚至有人从马背上滚落下来,直接被周围那些飞驰而过的战马践踏,尸骨无存,血肉随着河水慢慢的流淌下去。 怎么办?怎么办?! 宋煜心急如焚,尤其听着身后紧追不舍的马蹄声。 自己今天,难道真的就要命丧于此? 而看着他惊惶失措,只能狼狈逃窜的样子,一手持刀,一手握缰,不断策马追赶的薛献脸上也露出了狰狞的笑容。 他不是没想过今天能获胜,但没想到,今天能赢得这么顺利。 宇文晔不出,整个扶风果然如他所预料的,就跟泥捏的一样,前方那个只能抱头鼠窜的将领,听周围的人喊,是此次大兴城出兵的行军大总管,没想到如此的不堪一击。 击败了他,虽然不及宇文晔,但至少能振奋自己的军心。 到时候,再将他,和今天其他战死的扶风士兵的头抛进城中,足够能吓破那些人的胆! 想到这里,薛献又是奋力策马,顷刻间已经追到了宋煜的身后,不过半匹马的身位,他大喝一声,挥起手中的偃月刀,刀锋在空中划过一道雪亮的圆弧,裹挟着风中的血腥气和他昨日暂败的激愤,狠狠的朝着宋煜的后脑劈了下去! 这个时候,哪怕没有回头,宋煜也感到背后一凉。 他几乎绝望的闭上了双眼,等待死亡的来临! 可是,剧痛和死亡,却并没有在这一刻,降临到他的身上。 反倒,一声刺耳而沉重的锐鸣,在他的脑后响起,“亢”的一声几乎震痛了他的耳朵,宋煜仓惶的回头一看—— 一把雪亮的刀,横在他的后背之上,几乎只分毫的距离。 也硬生生的,架住了薛献的偃月刀! “——!” 宋煜的呼吸都窒住了,睁大眼睛像是不敢置信,再沿着那陌刀长长的刀身,看向长长的刀柄,再看向握着刀把的那双沉稳的手。 是宇文晔! 他身穿明光铠甲,骑着那匹漆黑的骏马,不知何时冲了上来,正与他们两人并驾齐驱,手中的刀也稳稳的架住了薛献的偃月刀。 只是—— 刚刚那一击,挣得他虎口崩裂,鲜血流了下来。 这一刻,不仅是宋煜惊魂未定,连紧跟在身后的薛献,也第一次有了不可思议的情绪,他睁大眼睛看着眼前的人,几乎和昨天一样,一样骁勇,一样强悍,一样势不可挡。 可是,似乎也有些不同。 虽然战马疾驰,水飞溅,薛献还是一眼就看到了对方过分苍白的脸庞,和没有一丝血色的嘴唇。 薛献的心微微一动。 而下一刻,宇文晔已经一咬牙,用力将偃月刀掀开,薛献手臂一松,长刀被他扬开,但他本人还是稳坐马背,甚至连腰都没有晃一下。 薛献的心里又是一动。 宇文晔的力道,比起昨天,似乎弱了一些。 但这个时候已经来不及给他们过多的时间去细想,挡开了那一刀之后,宇文晔立刻对着宋煜道:“回城!” “啊?啊——!” 宋煜几乎是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来,这个时候哪里还敢迟疑,正好宇文晔的出现为他挡住了薛献,更挡住了周围几匹紧跟着他的战马,他立刻调转马头,带着他的人就往城门跑。 而宇文晔也立刻调转马头,手中长刀一挥,将之前一直紧逼在周围的几个骑兵震得急忙停下,甚至有两个人停留不急,翻身从马背上滚落下去。 宇文晔立刻一夹马肚,转身也往城门跑去。 薛献哪里肯放,立刻道:“追!” 他身后的人就像是在草原上围追堵截猎物的狼群,一声令下,立刻便朝着城门处汹涌而去。 就在他们一路疾驰,几乎就要冲进城门的时候,城中的人也吓得面如土色。这个时候哪怕容宋煜和宇文晔通过了,城门也根本不及关上,薛献部一定会就此机会冲进城中的! 站在城楼上的商如意看到这一幕,眼睛都红了。 怎么办? 眼看着他们离城门越来越近,薛献一路疾驰,脸上的狞笑更是比手中的刀还要锋利,只要能趁着这一次机会杀进城中,那么就算宇文晔真有那么骁勇,这一仗他也必败无疑! 可就在他们离城门口还有数百步距离,宋煜刚刚率领人马冲进城中的时候,突然,薛献的眼前被一道猛然闪过的刀光截断了视线。 “——!” 他呼吸一窒,定睛看,却是宇文晔突然停下来调转马头,横刀立在他的面前,竟然是要生生的挡住他的去路! 这一下,薛献慢慢的停了下来。 他看着一人一刀矗立在城门口的宇文晔,冷笑道:“没想到,宇文大将军如此勤勉,我的人才刚过河,就被你盯上了。” 宇文晔皱着眉头看着他。 而垂在身侧,握着陌刀的那只手,不自觉的往后缩了一些,用身体挡住了自己的手,更挡住了自己的刀。 因为,刚刚那一挡之下,他感觉到手臂一阵阵的发麻。 甚至,已经麻痹到了肩膀上。 这,不是一个好现象。 但面对薛献,他仍然面不改色,只冷冷道:“没想到的是我吧。” “哦?” “没想到,昨夜刚刚大败,薛将军这么快又来了。” 说话间,他的身后马蹄阵阵,正是代俊良率领其他队伍迎了上来,虽然宇文晔一骑当先冲出了城门救人,但毕竟不可能让大将军单独出城,所以他们立刻调集了剩下的人马,在这个时候冲上前来。 代俊良和程桥更是一人一边,策马立在了宇文晔的身侧。 看着他们这个阵势,薛献扬声大笑起来,道:“原来,你打仗也是这么讲规矩的吗?” “……” “若是如此,那倒是好办了。” 宇文晔的眼神一沉,冷冷道:“我打仗,的确讲规矩。” “……!?” 一听这话,前方的薛献还没做出反应,跟在他身后的代俊良反倒愣了一下,睁大眼睛看着他的背影。 就在一刻之前,这位大将军才刚刚跟自己说了,打仗不能讲规矩,否则,对方不仅会毁了规矩,更会毁了自己。 怎么现在,他反倒—— 而宇文晔这话,显然也有些出乎薛献的预料,他微微眯起双眼,盯着眼前的人:“哦?什么规矩?” 宇文晔盯着他,一字一字道:“我。” “……” “我,就是规矩!” 代俊良的心猛地一跳。 他抬头看向宇文晔,可这个时候,甚至还没来得及看清前方那高大魁梧,哪怕明明是在病中,也仍旧给人无限安全感,让人觉得强悍如山的身影,宇文晔已经猛地一扬手,挥刀拍马,一个疾冲便冲向了前方的薛献。 “将军!” 眼看着他突然冲杀过去,别人尚可,代俊良却一下子变了脸色。 直到这一刻,他才又想起,宇文晔还在病中,可他竟然又要跟昨天一样,直接跟薛献对战,代俊良下意识的大喊了一声,可这个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面对着宇文晔和昨夜如出一辙的疾冲,薛献不慌不忙,反手握着偃月刀,也同样策马飞奔,迎着他冲了过去,就在两人两匹马快要冲到一处的时候,他突然一仰身,宇文晔手中的陌刀堪堪从他的马背上空挥过去。 这一刀挥空,强大的惯性险些让宇文晔从马背上冲下去。 他急忙夹紧马肚,稳住身形。 可就在两匹马错身而过的一瞬间,薛献仰到身子,一只手却握着偃月刀从侧身猛地送出去,直接一道擦过宇文晔那批漆黑的骏马的胸前。 顿时,一声凄厉的嘶鸣响起。 宇文晔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到身下一震,那匹马被痛得长嘶一声人立而起,拼命的扬着前蹄。 宇文晔虽然夹紧了马肚,但在这个时候,马匹已经快要仰倒下来。 若是这样,只怕他整个人都要被压住!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宇文晔只能用力一踏马镫,从马背上闪身跃下,那匹马果然侧翻倒在了地上,将地面砸出了一个大坑,顿时烟尘四起,骏马胸前的血口也喷射出一股血柱,直接喷在了宇文晔的脸上。 他的顿时眼前一红,闭上了双眼。 而与此同时,风声响起。 风声中,更有一阵比风更凛冽,也更锐利的声响,从他的头顶轰然劈下。 这一刻,原本跟在他身后,却因为他的冲杀而被甩得远远的代俊良和程桥吓得目眦尽裂,程桥更是狂喊了一声:“将军小心!” 是薛献! 在宇文晔翻身下马的一瞬间,他也从刚刚与他擦身而过的马背上翻身跃下,人未落地,手中的偃月刀已经借势在空中忽的一挥,顿时风声呼呼,那带血的刀刃凝聚了万钧力道,直直的朝着宇文晔的天灵劈下! 这一刀之威,足堪劈山裂石! 宇文晔还半蹲在地,头脸被鲜血一浇,根本睁不开眼,更来不及闪避。 这一刀,能将他整个人都劈成两半! 就在代俊良和程桥吓得面无人色,拼了命的要往宇文晔的身边冲的时候,一个黑影,突然从他二人的中间猛地冲了过去。 他们甚至没来得及看清那是什么人,或者什么东西,就只听到隆隆的沉重的声响,震得地面都在微微的发颤,好像一头小牛犊在狂奔一般。 那是—— 就在众人屏住呼吸,几乎已经忘了天地间的一切,只看着那一刀轰然劈下,几乎就要落到宇文晔的头顶的一瞬间。 突然,寒光一滞。 今天因为有点事耽搁,就两章合并了一章发布了 第437章 走得了吗? 薛献的刀,硬生生的停在了宇文晔的头顶! 他自己像是也有些不敢置信,蓦地瞪大了双眼,只见一对硕大的铜锤,猛地从一侧横插出来,稳稳的架住了自己的刀。 而握着铜锤的人,竟然是个不过十来岁的少年! 他的头顶光溜溜的,还有几个戒疤,显然是个出家持戒的小和尚,却没想到,会突然出现在战场上,而且一出手,就挡住了自己! 薛献道:“你——” 而那少年已经咬着牙,厉声喝道:“不准你伤害宇文二哥!” 他那带着稚气的声音一下子响彻整个城门,那些原本跟着薛献要往城中冲杀的士兵们都呆住了,而扶风城内的守军,包括城楼上那些观战的守城士兵,此刻也都惊得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就在之前,他们看到大将军的军中带来了女人,还带来了孩子,还愤懑不已。 军中出现妇孺,简直就是亡国的先兆嘛。 却没想到,那位看上去娇滴滴的少夫人,昨夜击鼓助战,帮助大将军战胜陇西军;而今天,这个小孩子竟然提着大人都拿不起的两只铜锤,直接杀上战场,还把薛献给挡住了。 连妇孺都这么厉害—— 众人的心中,又升起了一股难以言喻的自豪感。 而站在城楼上的商如意,此刻更是紧张得满头大汗,忘情之下,一只手又用力的抓住了面前的墙垛,原本就还没痊愈的指尖再次感到一阵撕裂般的痛,可她已经完全不在意了。 她的眼里,只有城楼下的宇文晔和善童儿。 刚刚,是她灵机一动,让穆先赶紧去军中把善童儿调过来,虽然兵马的问题自然有大将军,也有城中的副将参军们做主,容不得她一个女子插手,可善童儿的行动,她还是能做主的。她别的不求,只是不能让带病出征的宇文晔在战场上有任何的意外。 如今看来,她这一步棋,至少是没走错的。 而一听到善童儿激愤的声音,两眼被血迷住的宇文晔一侧头:“善童儿?” 善童儿两只铜锤不仅架住了薛献的刀,更是将那把煞气逼人的偃月刀夹在两把铜锤中央,薛献一时间竟不能抽身,善童儿立刻道:“宇文二哥,你赶紧回城!” “回城?” 一听到这两个字,薛献脸色一沉,狰狞的道:“走得了吗?” 说完,他突然持刀,猛地往前一推! 刚刚他一直在隐隐的用力抽刀,为了不让他得逞,善童儿一直是往后仰着身体往后使力,跟他对峙,但他现在突然往前一推,善童儿闪避不及,只能也跟着往后退,一时间,两个人手中的刀和锤架在一起,脚下的脚步不停,接连往后退了十几步。 可是,善童儿毕竟年纪小,腿脚也短一些,薛献高大,步子也大,这样十几步下来,善童儿明显脚步乱了,显出踉跄之态。 战场上一踉跄,力就会散! 力道一散,那就是性命攸关的! 这一下,商如意也急了:“善童儿!” 她担忧的呼喊声一响起,善童儿心下一沉,眼看着自己就要被薛献推翻在地,突然爆喝一声,伸出粗壮的右腿往后用力一蹬,实实的踩在地上一个小土坑里,用尽全身力气双手往前猛地挥出! 一瞬间,他的夹住偃月刀的铜锤立刻往两边卸力分开,却也借势将薛献猛地往前一推。 他气力如牛,这一下,薛献竟不能挡。 一股强大的力量几乎将他手中的偃月刀折弯,薛献感觉到手中粗壮的刀把都发出了濒临崩坏的轻颤,他一咬牙,急忙抬手将偃月刀往上高高扬起,卸下了这股强悍的力量。 但就在这一瞬间,善童儿手臂一合,两只往两边挥舞的铜锤突然又折了一个弯,朝着他的两边肋下狠狠击而去! 与此同时,薛献又听到身后一声怒吼! 一阵风声,如同刚刚他一刀劈向宇文晔的头顶一般,也朝着他的后背狠狠袭来! 是宇文晔,在刚刚被善童儿救下,但两人立刻夹着刀和锤退开他身边之后,宇文晔一把抹开了脸上的血,回头看到善童儿脚步踉跄,他不顾此刻自己的气息短促,胸口突然出现的剧痛几乎将他的神智都吞没,咬着牙,抡起手中的陌刀又一次朝着薛献的后背砍了下来。 这一合击,前后夹攻,几乎将薛献逼到绝境! “将军!” 周围的陇西兵此刻已经完全顾不上扶风城,甚至有些已经快要赶到城门口的人,也纷纷折回来,狂喊着拼命冲向薛献! 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薛献的口中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吼声,他的手腕猛地往下一扣,长刀忽的一下从善童儿的两把大锤中央挥过,刀尖狠狠的扎在了地上,离善童儿的左脚脚尖不过尺寸的距离,然后俯身,手臂用力的一推。 顿时,他整个人以偃月刀为拄,被自己强悍的力道推得猛地往后退去,滑出数步,从宇文晔的身侧闪过。 善童儿的两锤在他闪避的一瞬间合击在了一起,发出“亢”的一声震响。 在场的三个人,耳朵几乎都被刺痛了。 周围的人也被这一瞬间的变故惊得神魂具碎,那些冲向薛献的士兵们立刻上前来,将堪堪避开那致命一击的薛献围了起来,而薛献本人,在躲过那一招之后,感到全身发软,浑身直冒冷汗,险些连那把偃月刀都握不住了。 他没想到,今天会有这么惊险的一战。 刚刚那一瞬间,几乎已经不是他的战斗智慧,而是他的求生本能,让他躲开了宇文晔和那孩子的合击,若不是过去数十年自己在战场上积累的战力,只怕已经命丧黄泉了! 这一刻,他气喘如牛,冷汗如潮,竟不能再战。 而一击落空的善童儿虽然脸上露出了懊丧的神情,可他也没忘记自己这一次出城的真正目的,眼看着宇文晔因为刚刚那一击落空而冲到了自己的面前,他立刻大声道:“二哥,赶紧回城!” 第438章 病倒 “二哥,赶紧回城!” 这一声呼喊刚落,立刻也有一阵马蹄声朝着两人冲了上来,正是之前就一直往这边冲的代俊良和程桥,还有宇文晔那匹刚刚受了薛献一刀而跌落在地的漆黑的骏马,这个时候也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打着响鼻跑了过来。 薛献那一刀虽然让它皮开肉绽,血流如注,但对一匹战马而言,那还不是它能倒下的理由,这匹马虽然已经淌了半身的血,却还是坚持的回到主人的身边。 但此刻,宇文晔几乎已经看不到它了。 一阵激战之后的热血沸腾,让他周身炽热如火,好像连在血管中流淌的血液也燃烧起了一簇簇火焰,几乎要将他整个人焚烧殆尽,他只能咬着牙,凭着本能伸手一扯缰绳,翻身上马,又弯下腰对着善童儿—— “上马!” 善童儿伸出手,立刻被他拉上马背,坐到了他的身后。 这一下,几人也不再耽搁,调转马头就往城门跑去,身后扬起大片的烟尘几乎迷了陇西军的眼。 有些人还不甘心的看着前方:“将军,我们不追了吗?” “……” 薛献没有说话。 此刻,他的气息仍旧不平,甚至感觉到心脏跳得阵阵发痛,这还是他纵横陇西,甚至叱咤半生,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离死亡那么近。 那一击,的确,险些击溃了他。 宇文晔,和他背后的扶风,看来是没有那么容易被拿下的。 不过—— 就在他的气息沉重得几乎快要负担不起,他突然又想到了刚刚在激战中,宇文晔那苍白的脸,和毫无血色的嘴唇。 甚至,激战之下,他的手,也比昨天要虚软很多。 只是半天的时间,虽然他和自己一样,都经历了一场打仗,但相比之下,他的情况好像比自己要糟糕得多。 倒像是—— 想到这里,薛献原本起伏的胸膛慢慢的平静下来,再看向前方那已经冲进了城门,在城门合拢的一瞬间,仿佛在马背上已经摇摇欲坠的高大的身躯,嘴角露出了一丝阴沉的笑意。 一看到他在这个时候露出的笑容,众人都有些诧异。 要知道,今天虽然也算赢了一场,但他们赢的只是那个没什么本事的什么行军大总管,并不算是大胜,而且,哪怕是之前一战斩杀扶风八万将士的时候,薛献的脸上也没有露出过这样的笑容。 更何况,他刚刚才从宇文晔和那个孩子的合击中逃脱出来,惊险万分。 他到底为什么笑? 就在众人对着他这一刻的笑容都有些摸不准头脑的时候,却见薛献猛地一挥手中的刀。 “走,回营!” 众人不解,但这个时候,也的确没有了再战的余地,纷纷上马准备往回退去,薛献再翻身上马,正要离开此地的时候,却又回头看了一眼那紧闭的城门。 眼底,一抹冷冽而锐利的光,倏地闪过。 而几乎就在薛献离开扶风的同时,善童儿也从马背上跳了下来,但他还没来得及走开,周围的守城士兵已经围了上来,他们兴奋的对着从战场上退下来的几个人赞不绝口—— “大将军威武!” “大将军你没事吧?” “这位小将可真是厉害,之前怎么没见过……” 就在众人七嘴八舌的称赞的时候,人群外,刚刚从城楼上走下来,因为紧张还有些脚步虚软的商如意一抬头,就看到马背上的人,身形好像,摇晃了一下。 她的心一沉。 可周围的人丝毫没有发现什么,还围着那匹马欢呼雀跃。 这时,善童儿已经拨开众人,跟一头小牛犊一样冲到了城楼下的商如意面前,扬起小脸得意的笑道:“如意姐姐,我刚刚打得好不好?” 看着善童儿这样,商如意也立刻露出了温柔的笑容,赞许的道:“很厉害。” “嘿嘿。” “也谢谢你。” 一听她这话,善童儿立刻又嘟起嘴:“我才不是要你谢我呢。” 商如意也笑了起来。 这孩子虽然经历复杂,却有着一颗最本真的心,对他而言,只要是值得的,就可以用一切去追随,道谢对他而言,的确是多余的。 于是,商如意微笑着道:“我是谢谢你,刻苦练出了这么好的本事,还没有白费;不仅没有白费,还是为百姓出力,这是天下万民的福气,因为你哦。” 一听这话,善童儿眼睛亮了一下。 他有善心善行,却不懂善因为何,但商如意一番话,几乎令他醍醐灌顶,也立刻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一心离开王岗寨,却对同样需要上阵杀敌的宇文晔俯首帖耳,甚至觉得刚刚那一战下来,自己就算累,就算险,却也甘之如饴。于是立刻点头笑道:“就是就是!” 商如意微笑着,伸手为他擦去了圆圆的脸上不断落下的汗水。 然后再抬起头来看向前方,眼神中流露出了一丝忧虑。 这个时候,这些欢呼雀跃的,嘈杂的声音如同一阵又一阵的浪潮汹涌而来,不断的扑打在宇文晔的身上,令人无法呼吸,原本就感到心中阵痛,周身滚烫的宇文晔,在这一刻,更是窒息。 他咬着牙,忍耐着,翻身从马背上下来。 周围的人还在不断的围着他身边说着什么,有道贺的,有询问的,可他只觉得这些声音一会儿近,一会儿远,完全听不清。 直到,一个温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凤臣——?” 宇文晔慢慢的转过头,在人头攒动的模糊景象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虽然他已经看不清那张脸,可对方身上散发出的温柔的气息,却让他的心里终于感到了一丝安慰。 是,商如意。 只有她。 宇文晔只感到全身的炽热都在这一刻平息了一些,虽然也并没有减少多少,但他还是感觉到了一点放松。 他慢慢的,走到那个纤细的身影的面前。 她的双眼,温柔关切的望着他:“你没事吧?” “……” 宇文晔淡淡一笑。 他正要说什么,可一直忍耐着的一股气,在这一个字出口之后,就像是带走了他身体里的什么东西。 顿时,他眼前一黑,一下子倒了下去! 第439章 瘟疠之症 八月的中午,火球一般的太阳悬在扶风城的上空,炽热的温度好像一只无形的手掌,压迫在每个人的头顶,几乎要将人燃烧起来。 此刻,商如意就是这样的感觉。 她站在床边,看着何问竹跪坐在地上,捧着宇文晔的手腕小心翼翼的为他诊脉,随着床上昏迷的人胸膛每一次起伏,她的心跳也震荡一次。 宇文晔,到底怎么样了? 可她不敢问,甚至连呼吸都不敢大声,生怕自己一点动静,就惊扰了大夫诊脉,给出一个令人绝望的结果。 周围的人,似乎也都是这样想着,穆先和程桥,还有代俊良,和刚刚护着宇文晔一路回来的善童儿,所有人都站在内室的屏风外,屏住呼吸,大气不敢喘一口。 这时,一个声音冷道:“怎么,大将军还没醒吗?” 一听这话,几人都皱起眉头。 回头一看,却是已经换下了铠甲,也包扎好了肩膀上的伤的宋煜,他推门走了进来,一改刚刚在城外卖命逃窜的狼狈模样,慢慢悠悠的走到一旁坐下,又看了一眼床榻上脸色苍白,气息滚烫的宇文晔,冷笑道:“看来,大将军平日也是疏于操练啊,两场仗打下来,人就撑不住了。” 商如意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 而站在一旁,还一身尘土,没来得及换下衣裳善童儿已经气鼓鼓的上前一步,指着他道:“你说什么,我宇文二哥刚刚出城可是为了救你!” 宋煜脸色一变,又觉得自己不该和一个小孩子一般见识。 于是冷笑道:“我用得着他救?” “你——” 善童儿到底还小,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一边的穆先握紧了拳头,红着眼道:“大将军不救你,宋大人还能在这里说风凉话吗?” “……” “要不是宋大人你贸然出城,大将军也不必带病出征。如今,扶风军因为你损兵折将,大将军也病倒,你——” 他的话没说完,宋煜立刻跳了起来,指着他破口大骂道:“混账!你是什么东西,还有你,你们也配跟本大人说话?为将者上阵杀敌,有人死伤是在所难免的,你们居然凭这个就敢污蔑本大人!” “你——” “再说了,带病出征又如何?他是朝廷的将军,这就是他的责任!” “……” “你们两个在这里胡言乱语扰乱军心,我倒要问问你们,之前明明有机会杀了薛献,你们却不动手,是不是有意要留他性命啊?” “……” “你们若不是有意养寇自重,我看,就是陇西军的细作!” 说完,宋煜立刻黑着脸下令:“来人,把这两个奸细给我抓起来!” 他的话音刚落,立刻有两个士兵从外面走了进来,伸手就要抓穆先和善童儿。此刻,穆先已经气得两眼发红,却不敢动弹,毕竟他也明白在军令之下,如果他动手,就是违抗军令,是要问斩的;可善童儿刚刚进入军中,哪里管这个,立刻便要反抗。 宋煜厉声道:“你敢动手,就是违抗军令,我——” 他的话没说完,一个人影突然闪身到了他的面前,锐利的目光直直的瞪着他的眼睛,沉声道:“宋大人,够了!” 宋煜猝不及防,被突如其来的迫人气势压得喉咙一紧,后面的话也没说完。 他面前的,正是商如意。 只见她脸色阴沉,因为用力的咬着牙,仿佛在压抑着什么情绪,脸颊都微微扭曲起来。她沉声道:“我的夫君刚刚从战场上下来,还在病中,请你不要打扰了他。” 对上她,宋煜还是迟疑了一下。 这位,毕竟是将军夫人,国公府的少夫人。 他想了想,冷笑道:“将军夫人,在下可没有打扰大将军,在下只是在处理军务。” 说着,他指着穆先和善童儿:“这两个,是奸细!” 商如意正色道:“他们,一个是我夫君的副将,一个是我夫君的亲兵,都是上阵杀过敌,跟薛献拼过命的,宋大人说他们是奸细,是不是应该再拿出点有力的证据才行?” 宋煜道:“本大人让人把他们抓起来,不就是为了证据吗?” “……” “把他们抓起来,拷问清楚,不就有证据了。” 商如意道:“这样,不是屈打成招吗?” 一听这话,宋煜的脸色一沉,厉声道:“将军夫人,我称你一声‘夫人’,是看在将军和国公的面子上,可军中,没有将军夫人说话的份!你既然跟来了,那就做好自己的本分,守好将军就行了,其他的事,容不得你插嘴!” “……” “我乃是行军大总管,这军中的事,现在都是我说了算!” 一听这话,商如意立刻握紧了拳头。 而就在这时,屏风的另一侧,内室中突然传来一阵惊惶的低呼—— “大将军!” 众人急忙回头,商如意也顾不上外面,急忙冲进去,只见昏迷中的宇文晔突然张大嘴,用力的喘息着,脸色苍白中透着一股青灰,好像有人扼住了他的脖子,令他无法呼吸一般。 那何问竹像是感觉到了什么,急忙扶起他的肩膀,让他侧过上半身趴在床边。 商如意一惊:“你干什——” 话没说完,只听“哇”的一声,宇文晔一张嘴,吐了一地。 商如意吓坏了,急忙冲过去,跟何问竹一道扶住了他,就感觉到宇文晔气喘如牛,滚烫的身子不住的颤抖着,这个时候勉强醒过来,却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好像要把肝肺都咳出来一般。 商如意急忙伸手为他轻拍后背顺气:“凤臣,凤臣你怎么样?” 她一边说着,一边低头看了一眼宇文晔的呕吐物,却见那一滩秽物当中,隐隐有些白色的浊物。 顿时心里一沉。 几乎与他同时的,另一边的何问竹的呼吸也是一窒。 这个时候,穆先和程桥都急得红了眼,口中喊着大将军便急忙要冲进来,商如意突然回头,厉声喝道:“你们都先退开!” 几个人一愣,愕然的站在原地,不知道这位少夫人为什么突然声色俱厉起来。 商如意只觉得心跳如雷,冷汗潮出。 再开口的时间,她甚至已经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只凭着本能哑声道:“大夫,这是——” 何问竹脸色惨白,颤抖着道:“夫人,老朽惶恐。” “……” “这,这怕是——瘟疠之症啊!” 第440章 坚城固守,不可出战 好像有一道惊雷,猛地在头顶炸响。 商如意只感到自己的身体已经被劈得支离破碎,神魂也快要离开身体,直到一阵惊呼声响起,才将她的神智又拉了回来。 是穆先和善童儿他们的惊呼。 “大将军!?” “二哥!” 随着他们的惊呼声响起,还有他们沉重而凌乱的脚步声,虽然这个时候商如意的神魂仿佛还没完全归位,却几乎是下意识的转过头去,又厉声喝道:“给我呆在外面!” 所有人被她一声震得全都停下了脚步。 而商如意脸色苍白,眼睛发红的转头看向何问竹,颤声问道:“大夫,他真的——” 何问竹哆哆嗦嗦的站起身来,对着她连连拱手认罪,道:“夫人恕罪。老朽愚钝,昨夜未能断症,因为事前并未见他病患病症,唯有将军一人病倒,以为只是普通的伤寒,只是,有伤寒之状,无伤寒之脉。” “……” “而今日激战,促发了将军的病症,刚刚诊脉所探,左手脉大于右手,浮缓而盛,按之无力,这,这正是——” 说到最后,何问竹也口不能言。 可即便他没有说出那两个字,商如意的心里,也已经全都明白了。 瘟疫! 宇文晔患上的,不是普通的伤寒,而是瘟疫! 但是,他为什么会染上瘟疫? 这个问题不仅此刻如同毒蛇一样缠绕住了她,也惊得外面的人一个个如五雷轰顶,那宋煜更是变了脸色,从刚刚听到“瘟疠之症”四个字他就急忙伸手捂住口鼻,这个时候更是满头冷汗的往门口退去。 穆先脸色惨白的道:“大将军为什么会得这样的病呢?” “……” “城中也没有人患病啊。” 一旁的代俊良虽然也下意识的伸手捂住了口鼻,但还是神色如常,想了想才说道:“难道是因为——城外那座京观。” “京观?!” 一听到这两个字,屋子里的人都惊了一下。 而那何问竹也眼前一亮,急忙说道:“正是,天气炎热,城外又是堆积如山的尸体,这种情况,的确容易流传瘟疫。” “……” “而且,近日吹的一直都是西南风。” 代俊良道:“所以昨夜,大将军才会问城中有多少口井,还让城中的用水一定要去上游取,看来,大将军也是早有防范。” “可是这也不对,” 何问竹皱起白的眉毛,沉声道:“那些尸体已经堆积了好几天了,将军却是刚到。为什么城中尚未有疫病,反倒是将军先病倒了。” “是啊,这到底是为什么?” “将军他……” 这些人七嘴八舌的说着,可商如意一个字都听不进去,她用力的抱着怀中不断颤抖着的滚烫的身子,用尽全力将他扶着靠坐在床头,宇文晔脸色青灰,吐息如火,胸膛剧烈的起伏带着一种濒临破碎的感觉。 喘息半晌,他抬头看了商如意一眼。 却什么也没说,又转头看向周围——只是这一刻,在他的视线中,所有的人,都只剩下模糊的轮廓。 他深吸了几口气,总算积攒出一点力气。 道:“代俊良。” 代俊良立刻上前一步,可他还没来得及多走几步,商如意的视线立刻瞪向他,让他的脚步停在了屏风的一旁,他只能低着头道:“大将军有什么吩咐?” 宇文晔有喘息了半日,然后道:“紧闭城门,深挖沟渠,坚城固守,不可出战……” 因为气息微弱,这十六个字他说得断断续续,却又一字一沉,尤其是最后八个字,更像是刀刻的一般,好像要把每个字刻进在场每个人的心里,让他们牢记在心。 坚城固守,不可出战! 代俊良立刻道:“末将明白。” 那宋煜原本已经退到门口,听到宇文晔的这番话却又变了脸,立刻说道:“大将军,你这样怯懦畏战的军令,请恕我们不能遵守啊!” 宇文晔的胸口剧烈的起伏了几下。 但,说完那十六个字的他,此刻已经没有力气再多说什么。 他只是抬头,看了商如意一眼。 他脸色青灰,那双从来都冷峻沉稳,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的双瞳,此刻只闪烁着一点微弱的光,好像想要对她说什么,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可商如意,却懂了。 她原本惊恐,害怕,伤心,难过,所有的情绪在刚刚听闻何问竹的诊断之后一起涌了上来,几乎快要哭出来,可奇怪的是,到了这个时候,却一滴眼泪都没有,不仅没有眼泪,那些情绪淤积在胸口,反倒将她沉痛的心跳慢慢的压制了下来。 她渐渐的,越来越冷静,也越来越清醒。 她突然抬起头来,对着一直站在屋子角落里静静不语的卧雪使了个眼色。 卧雪一见,点点头,转头走了出去。 而一旁的穆先和善童儿两个已经气得红了眼,回头瞪着大放厥词的宋煜,恨不得冲上去将他撕成碎片,而代俊良转过身对着宋煜,虽也有些气息不平,却还是毕恭毕敬的道:“宋大人,大将军的命令为何不遵?” 宋煜也不敢再往内室迈,只抬手指着屏风内的人影道:“你看看他那个样子,话都说不清楚了,还能指挥军队作战吗?” “……” “这个时候再听他指挥,是要吃大亏的!” 代俊良深吸了一口气,道:“可早上的时候,宋大人出城应战,不是就吃了薛献的亏吗?” 一提起自己出战失利,宋煜的脸色更难看了几分。 但比起穆先只是宇文晔的副将,善童儿只是宇文晔的亲兵,代俊良是扶风的参将,不能跟对待那两个人一样,于是他冷笑了一声,道:“早上那一战,若你们都跟本大人齐心合力,何愁不能打败薛献?” “……” “说到底,那也是大将军昨夜的军令有误!” 一听到这种话,一直沉默不语的程桥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愤怒,转身对着他怒道:“你胡说!” 善童儿更是气得红了眼:“你再胡说,我不会放过你的!” 眼看着众人怒气冲冲,宋煜突然冷笑了起来,道:“我倒是忘了,还有你们两个。怎么还不动手,把他们给我捆了!” 晚点还有 第441章 右骁卫大将军 刚刚那两个被他叫进来的士兵只能依命上前,善童儿早就气得七窍生烟,哪里还忍得住,眼看着一个士兵走上来,他直接一脚将人踹得惨叫一声,飞出老远的撞在墙上。 “好啊,你们这是要造反啊!” 宋煜暴跳如雷,恶狠狠的道:“我还不信,我堂堂行军大总管,还治不了你们。来人,把他们给我抓起来!” 他一声令下,门外又是七八个士兵冲了进来。 这下子,整个房内挤满了人,顿时杀气腾腾,善童儿甚至已经要伸手去拿刚刚进房时放在房间一角的铜锤了。 商如意立刻道:“善童儿住手!” 善童儿手一顿,回头看着她:“如意姐姐。” 商如意慢慢的将宇文晔滚烫的手放回到床上,感觉到他的指尖似乎还在不安的颤抖,她又轻轻的一按,似乎是在让他相信自己,然后站起身来,走到了善童儿和穆先的前面,将他们挡在身后。 宋煜狞笑道:“怎么,将军夫人要动手?” 商如意微微眯着眼睛看着他,又看着周围那些明显有些畏惧的士兵们,毕竟他们也敢真的在大将军的房中对大将军的夫人动手。 可是,若宋煜坚持,也难说他们会如何选择。 因为她很清楚,这一次出征,宇文晔虽然领了几万的兵,但正如宋煜所说,这些兵都是朝廷的,宇文晔一昏迷,这些人就全归行军大总管调遣,而她能依靠的,也只有宇文晔手下的这批亲兵护卫。 如果宋煜将穆先和善童儿拿下,也就是将他的亲兵和王岗寨那批人马的首领都拿住。 这样一来,她在扶风就再无依靠。 甚至,如果有人要对宇文晔动手,都不是什么难事! 一想到这一点,商如意立刻感到一阵寒意从心底升起,令她不由得一个寒颤。 她必须护住这些人! 不过,宋煜显然已经不打算给她留面子了,所以,现在能护住这些人的,只有—— 就在宋煜看着商如意一言不发,只能定定的站在那里,好像已经束手无策的样子,又哈哈大笑了两声,正要挥手下令,突然,一个声音从门外传来。 “宋大人,这是做什么啊?” 一听到这个声音,宋煜的眉头下意识的一拧。 回头一看,却见监军殷长岳慢慢的从外面走了进来,不过,他也只是走到门口,并没有再往里迈,似乎已经知晓了这房中有疫病患者,而他的身后闪过一个人影却走进了房中,正是刚刚悄无声息离开这里的侍女卧雪。 她静静的走到了商如意的身后。 看到殷长岳来,宋煜的脸色变了一下。 正如他所说,大将军一旦病倒,军中的事就都要交给他这个行军大总管来处理,可是,在他和大将军之外,还有一个人,便是这位监军殷长岳。 他,虽然性情仁懦,这一路上也跟两边的人都有商有量的,但毕竟,跟谁也都不见亲近。 面对他,宋煜还是拿出了客气。 他道:“殷大人你来了,想必你已经知道,大将军身患重病,已经无力再指挥作战,可是,却有人趁着这个机会要造反,我正要派人来抓这里的两个奸细。” “奸细?” 殷长岳探头往里看了一眼,道:“宋大人说的奸细是——” 不等宋煜开口,商如意立刻道:“殷大人,宋大人说的奸细,就是这个——早上和薛献对阵的时候,跟大将军并肩作战,将宋大人从薛献的刀下救出一条命的善童儿。” “……” “还有,知道宋大人在城外遇险,就快马加鞭,去军中通知善童儿赶紧出城救援宋大人的穆先。” “……” “宋大人说,他们两,是奸细。” 她的话刚说完,宋煜的脸色已经一阵红一阵白,几乎扭曲。 之前他们一番争吵,穆先和善童儿不仅说不过他,也都被他的身份官职所压,说起战事,这里的人也都不敢跟他这位行军大总管饶舌,但没想到,这位将军夫人突然就冷静了,细论起来,今天早上,的确是善童儿和宇文晔出战,才将他从城外救了回来,不管他怎么否认,这都是不争的事实;更何况,将军夫人巧舌如簧,居然将穆先也算进了这件事里。 他若要矢口否认,这里的人都看着的,倒显得他忘恩负义。 一时间,宋煜也语塞了。 看到他这样,殷长岳又看了看里面的人,立刻对着商如意笑道:“将军夫人言重了,这里的都是浴血奋战的将士,哪里有奸细。想必,是误会。” 宋煜也不甘心事情被掩盖过去,立刻道:“可他们刚刚对本大人大呼小叫,还动手打人!” 不等殷长岳开口,商如意立刻道:“这,是我们的人不懂规矩,不过,也是因为将军病重,他们情急所致。” “……” “晚些时候,我自然会处罚他们。这样,宋大人可还满意啊?” 她这话一出,宋煜若再纠缠,倒显得得理不饶人。 殷长岳见此情形,也诚恳的劝说:“宋大人,大将军如今病倒,薛献又在城外虎视眈眈,此是扶风危急存亡之际啊。你我更是要同心同德,同克时艰,万不可互相猜忌,再起内讧啊。” 代俊良也道:“还请宋大人三思啊。” 宋煜皱着眉头看了他们一眼。 他虽然对着将军的人不客气,但监军是来自宫里的,而代俊良虽然只是个参将,却也在扶风城中有些底子,在这两个人面前,他的确不好再做什么。 不过,今天这个场面对他来说,已经是很大的“收获”了。 想到这里,宋煜又转头往屋子里看了一眼,只见屏风内的内侍,宇文晔已经听不到什么声息,软绵绵的躺在床上,就像是一条被掏空了的麻袋一般。 宋煜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狞笑。 他再转头看向穆先和善童儿,和眼前这位镇定自若的将军夫人,冷笑道:“哼,今天就暂时放过你们,今后若敢再犯,本大人决不轻饶!” 说完,便拂袖而去。 一看到他离开,屋子里的众人都松了口气,善童儿却气咻咻的对着他的背影“呸”了一声,旁边的穆先立刻伸手拍了拍他。 可商如意的眼神,却并没有轻松。 她明白,自己只是暂时保住了穆先和善童儿罢了,但这相对整个扶风,和他们所面临的巨大危机而言,只是很小的一个麻烦而已。 最要紧的是—— 她回头,看向房中的宇文晔。 而一直不敢多话的何问竹,此刻已经从他的药箱里拿出了一些细辛,降真香和艾叶,卷裹在绵纸筒内,似乎是准备点燃烧熏,这,也是大多数的大夫面对瘟疫时要做的第一件事,用这些药材点燃熏烤,可以防止疫病扩散。 可对已经患病的人来说,这根本没用。 有用的只有—— 她抬起头来看向殷长岳,郑重的说道:“刚刚,多谢殷大人了。” 殷长岳苦笑了一声,道:“既然是将军夫人派人请我来,本官自然要过来,况且,这一次战事紧急,本官也不能看着同僚相互猜忌啊。” “……” “只是没想到大将军居然病倒了……” 商如意静静的看着他。 从这两天的相处,她看出来殷长岳跟之前的那个寇匀良不一样,算得上正派,但正派并不代表就是自己人,此人的言谈间透着疏离和客气,显然是个两边都不沾不靠的角色,只求事情不要闹大,并不会真的要帮他们什么。 商如意说道:“殷大人,请恕我冒昧了。” 殷长岳立刻道:“夫人何出此言,大将军的病——若有在下能够处力的地方,请尽管吩咐。” “正是。夫君病倒,我只能守在这里,外面的事,请殷大人多费心。” “这是职责所在。” “还有一件事,我想请殷大人派人在城中各个药铺搜寻滑石,厚朴和苍术这几味药,越多越好。” “这是治疗——” “是治疗大将军病症的药。” “好的,在下明白了。” 殷长岳点点头,转身便要往外走,刚走了一步,商如意又叫住了他:“殷大人,还有一件事,我想向你打听一下。” 殷长岳转过身来:“将军夫人请说。” 商如意走到他身侧,轻声道:“我跟凤臣——就是大将军,我们之前一直都是跟着国公外驻在太原,后来也只是在洛阳呆过一阵子,不太了解大兴皇宫这边的情况。那位宋煜宋大人,他是——” 殷长岳的眼中闪烁出了一点谨慎的光。 商如意也明白,自己这话问得冒昧,直接开口问一个朝廷命官的来历,而且是在这种出征在外,两边又已经明显有了冲突矛盾的情况下,更何况,殷长岳明显是个不想蹚浑水的状态。 但她还是诚恳的道:“希望殷大人能不吝相告。” 那殷长岳沉吟半晌,似乎也明白就算自己不说,这位将军夫人出去跟其他人打听,或者回去再问问,也都问得出来,便轻叹了口气,道:“宋大人之前任职——右骁卫大将军。” 右骁卫,大将军…… 一听到这几个字,商如意的气息已经沉了下来。 和虞定兴,是同僚。 第442章 卖光了?! 当再转身回到房中的时候,屋子里已经烟气缭绕,何问竹点燃了刚刚准备的那些药,循着屋子四周熏了一遍,这几味药的味道不算太浓烈,还是呛得众人连连咳嗽。 商如意道:“你们,都出去吧。” 几个人迟疑了一下,商如意先对着代俊良道:“刚刚大将军的话,还望参将你传达下去,贯彻到底。这些日子,扶风就靠你们了。” 代俊良拱手道:“请夫人放心。” 说完,便转身走了出去。 商如意又回头看着穆先和程桥,还有善童儿,叹了口气,道:“你们留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还是先回去吧,安置好你们的人。将军病倒的事,应该很快就会传开,你们一定要好好的安抚手下的人,千万不要出乱子。” 几个人点点头。 商如意又道:“如果宋煜和他手下的人找你们的麻烦,切记,不要动手。” “……” “不管什么事,都等将军病好了再说。” “……” “实在处理不了的,就来找我。” 穆先立刻道:“少夫人放心,我们,我们不会打扰少夫人的。” 商如意看着他们三个人,道:“打扰我和将军都是小事,眼前的大局,才是大事。” 三个人对视了一眼,也都明白她话中的意思,纷纷点头,穆先和程桥最后看了一眼屏风后,那烟雾缭绕中显得愈加虚弱的人,眼中虽也透着沉痛不甘,但还是转身离开了。 只有善童儿呆着不走,道:“如意姐姐,我陪着你。” 商如意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柔声道:“善童儿,你二哥得的不是普通的病,若真的给你过上了——你年纪还小,熬不住的。” “可你这里没有人不行。” 善童儿大声道:“我觉得那个人是坏人,我不放心你和二哥在这里!” 看到他这一本正经的样子,商如意虽然早已经是五内俱焚,却还是微笑了一下——这孩子刚刚在战场上那样勇猛,可说起话来,还是带着脱不了的奶气和天真。 不过,他的话虽直,却也有些道理。 商如意想了想,道:“那这样吧,我让人把东屋收拾出来,这几天你就住在里面,但不要过这边来,有事我会叫你。还有,你要先回去,把事情跟你下面的人交代清楚,尤其是那个聂冲,让他管着下面的人。” “我明白!” 善童儿得到应允,便转身提起自己的铜锤,匆匆忙忙的下去了。 等到他一走,商如意便又吩咐卧雪去收拾东屋,她也不多话,应了一声便走出去了。 所有人都离开,商如意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然后,慢慢的走进内室。 此刻,燎熏的烟雾已经渐渐散开一些,可屋子里浓重的药味还是让人有些窒息,那何问竹将烧过的药渣和绵纸屑丢到一边,然后抹下袖子来,对着商如意道:“夫人,老朽将这里熏过一阵,暂时不要让其他人进来。夫人……最好也回避吧。” 商如意平静的道:“我会一直在这里,不用回避。” 何问竹惊了一下,他下意识的道:“可夫人你——” 商如意转头看了他一眼,那双原本澄清温柔的眼睛里,突然闪过了一道强悍得让人有些难以置信的光芒,她沉沉道:“你可以放心。” “……” “我觉得,阎王应该是有些怕我的。” “……!?” 何问竹愕然的睁大了双眼。 这位将军夫人——其实刚刚他也看到,看上去温柔和善的她是如何跟外面那些将军大人们周旋,也知道她不是寻常女流,但这句话,未免太狂妄了一点。 阎王,岂会怕凡人? 而且再是不怕死的人,此刻说出这话,也来得有些莫名其妙。 但毕竟是将军夫人,何问竹也不敢饶舌,只能唯唯诺诺的点头应是。倒是商如意看着他,又说道:“大夫,请你来的时候我已经说过,这里的病人病愈之前,你是不能离开的。” 何问竹低着头道:“老朽……明白。” 商如意点点头,道:“只要你治好了我夫君,本夫人一定会有重赏。” 她这话,说起来虽然是赏,但何问竹这么大的年纪,也并不愚钝,立刻就听出了,她只说治愈后赏,却不说如果未能治愈会如何,而这不说的,其实才是她真正要说的。 面对这位温柔平静的将军夫人,何问竹不由得从心底里生出一丝寒意。 他明白,自己只有一条活路,就是让这位将军活。 他深吸了一口气,轻声说道:“老朽明白,请夫人放心,老朽一定,一定尽力。只是,若要治疗这些病症,还需要一点药材,老朽家中暂时没有存货,只怕——” 商如意道:“是不是厚朴,滑石和苍术?” “正是!” “我刚刚已经让人出去找了,只等药材送来便罢。” “是,是。” 何问竹倒是有些意外的看了看商如意,半晌,大着胆子问道:“将军夫人,似乎也通晓医理?” 商如意道:“通晓算不上,但知道一些。” “……” “可我夫君的病,还是得依靠大夫你。” 何问竹急忙点头道:“老朽明白。老朽这药箱里还剩几味得用的药,现在就下去熬水,等浸泡了丝帕遮住口鼻,才好照顾大将军。” 商如意道:“你去吧。” 那何问竹立刻拿起自己的药箱走了出去。 等到他走了,屋子里便只剩下了商如意,和床榻上许久都没有一点声息的宇文晔。 但这口气一出,她整个人 其实,她觉得自己刚刚也并没有假装什么,或者强撑什么,因为即便他们离开了,她还是一样站的笔直,要坚持的,要守护的,都没有改变。 只是—— 她慢慢的走到床边,俯下身,坐到他的身边。 床榻上的宇文晔,此刻已经闭上了双眼,不知道他是又陷入了昏迷,还是累得睡了过去,看上去,倒是一派平静黯然的样子,可商如意明白,此刻的他,只怕是五内俱焚,甚至,昏迷对于此刻的他而言,也许反倒是更好的处境。 不管是昏迷还是昏睡,眼前的他,都只能如此了。 那么—— 商如意伸手,轻轻的握住了他的手,然后俯下身,凑到他的耳畔,沉声说道:“出征之前爹就说过——他把薛献交给你,而你,他交给我。” “……” “你已经守卫了扶风,现在,该我守卫你了。” “……” “谁,也别想在我的面前,伤害你!” 就在这时,她感到掌心一动,是宇文晔的手指,在轻轻的颤抖着,摩挲着她的掌心。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 她道:“你放心。” 时间过得很快,一转眼到了傍晚时分。 城外的战场已经打扫完毕,薛献部退回河西之后也暂时没有了动静,于是整个扶风城门紧闭,城防也比之前加固了不少;宇文晔病重的消息倒是很快传开了,也的确引起了一阵骚乱,但因为各部的将领们都及时做了安排,所以暂时没有闹出什么乱子来。 可是,城中的人心不安,还是隐藏着许多的涌动的暗流。 吃过晚饭,商如意便立刻到了官署前厅去找殷长岳,他正坐在那里,和代俊良等人商量事情,两个人的脸色似乎都隐隐有些阴沉。 这时,商如意慢慢的走了进去:“殷大人,代参将。” 一看到她,两人都立刻起身行了个礼。 商如意也浅浅的回了个礼,然后走到一边坐下,说道:“我知道两位要忙正事,不该过来打扰,可早上的时候我向殷大人请求买一些药材回来,直到现在还没见,所以过来问问。那些药材——” 听到这话,殷长岳的脸色更沉了一些。 一旁的代俊良也皱起了眉头。 商如意立刻感觉到了什么:“怎么了?” 殷长岳道:“夫人,在下已经派人在城中遍寻各处的药铺,连那些小的药店都没有放过,可是——全城的厚朴、滑石,还有那个苍术,全都,卖光了。” “什么?!” 商如意一惊,忽的一下站起身来:“卖光了?” “是,” 殷长岳皱着眉头,似乎也从这个情况中感觉到了一点不对劲,但他又立刻说道:“不过,我们还派人了出城,去城外一些采药人,还有一些小村镇里去看看,应该——” 他的话没说完,几个侍卫急匆匆的从外面走了进来,对着他们几个人行礼叩拜,一看到他们,殷长岳立刻就道:“怎么样,找到药材了吗?” 那几个人对视了一眼,都露出了一点瑟缩的神色。 其中一个小心翼翼的道:“大人,夫人,请恕罪。小人等在城外找了十几家采药人,还有那些小村镇里的人,结果他们说,前些日子有人高价收买那些药材,全都售卖一空。” 另一个人道:“如今,扶风附近,大小村镇,一点药渣都没有了。” 这句话,如同一阵晴天霹雳,震得众人大惊失色。 商如意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 卖光了。 就跟之前在大兴城中一样,这几味药,全都卖光了? 不,不是卖光! 如果说之前,她还只是觉得这件事透着诡异,但与他们无关,到了这一刻,她几乎立刻就断定,这件事,就是冲着他们来的,那些药也不是卖光——而是被人有意识的,搜刮干净了! 而搜刮这些药,就只有一个目的! 第443章 有人,比自己,知道得还多! 可是,对方为什么会知道宇文晔会生病,而且提前那么长的时间就给从大兴到扶风,沿途将这些药材全都搜刮一空。 难道是投毒? 不,不可能! 从回到大兴到出征扶风,这一路上他们同吃同住,如果真的是下毒,那么自己也该中毒才对。 而且,如果下毒,那宇文晔的症状应该是中毒,而不是患上瘟疫? 可瘟疫—— 这两个字更让商如意头皮发麻,她突然抬起头来,对着那些侍卫们问道:“你们今天在城中搜寻那几样药材的时候,有没有发现城中百姓患上疫病的情况?” 那几人对视了一眼,都摇了摇头,道:“回夫人话,并没有。” “城外呢?” “也没有。” “……” 商如意的眉头拧得更紧了一些。 城内城外,那些饮食用水比他们更不讲究的百姓,都没有因为薛献堆积如山的京观换上疫病,却偏偏是宇文晔患上了,而且,只有他一个人,患上了! 就在商如意心中脑海中震荡不已的时候,身边一个带着疑惑和不可思议口吻的声音慢慢响起—— “这,这怎么就像是,冲着大将军来一样。” “……!” 转头一看,是代俊良。 他皱着眉头喃喃说出这句话,但下一刻立刻就感到了自己的失言,急忙闭上嘴。 但这句话,已经说进了在场所有人的心里。 就在大将军病倒的时候,全城,连同城外,所有能医治这种病症的药物竟然都被人卖走了,世上不可能有这样的巧合,如果真的是巧合,那就是老天一定要在这一次收走宇文晔的命了! 可商如意知道,不是。 或者说,想要宇文晔的命的,不是老天,而是某个人! 而这个人是—— 商如意气息沉沉的抬起头来,却正好对上了一旁殷长岳的目光,而在两人目光对视的一瞬间,殷长岳突然低下头去,又避开了她的目光。 像是,生怕她再问自己什么。 商如意淡淡的出了一口气。 她站起身来,刚要说什么,殷长岳突然又说道:“少夫人,药材的事情我们再想办法,实在不行,就派人出城,去再远一点的地方找找看,说不定能找到一些。” 商如意看了他一眼,道:“那,就请殷大人费心了。” “哪里哪里,” 殷长岳立刻起身道:“那,我这就下去。” 说完,便抬脚走了出去,背影匆匆的,好像生怕商如意再叫住他一般,其他几个侍卫也不好停留,纷纷告罪,也退了出去。 商如意一直看着他们的背影走远,又沉沉的出了一口气,便转身准备回去。 可就在她刚要离开的时候,身后又响起了代俊良的声音,小心的道:“夫人。” 商如意停下脚步:“大人有什么事吗?” 代俊良神色复杂的走到她面前,迟疑了一会儿,才说道:“在下不太懂医理,也只在军中任职,所以,大将军的病,在下出不了太多力,还请夫人见谅。” 商如意立刻道:“大人说的是哪里话?” “……” “如今是扶风的危急存亡之刻,可将军病倒,我也不通军事,一切只能仰仗大人和殷大人里外调停。若能安然度过此次危机,那不仅是扶风百姓之福,也是我与大将军之福。” 听到她这番话,代俊良的神情更复杂了一些。 沉默半晌,他道:“惭愧。” 商如意感觉到有点不对,立刻问道:“大人是有什么事要跟我说吗?” 代俊良又看了她一眼,终于轻叹了口气,然后说道:“这件事,其实不该与夫人多嘴,但我想,还是告知夫人一声。就在刚刚,宋大人已经下令,把马旭马将军放出来了。” “什么?!” 商如意大惊:“他怎么能这么做呢?” 她这才想起,刚刚自己走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他和殷长岳两个人神情凝重的像是在商量什么,还以为他们是在为了宇文晔的药材烦恼,现在才知道,原来还有这么一桩事。 她急切的道:“你们为什么不阻止他?” 代俊良面露难色,说道:“其实,大将军这一次将马将军关起来,原本也不合规矩,大将军有领兵的权力,但的确没有处置扶风守将的权力,宋大人要将马将军放出来,我们虽然不赞同,但也的确,不好阻止。” “所以——” 商如意沉声道:“现在,扶风的军事,你们是一半一半,谁都不好做主,是吗?” 代俊良神色复杂的轻叹了口气。 他,甚至都没有应声。 商如意也立刻明白过来,虽然之前自己让卧雪请殷长岳过来,保住了穆先和善童儿,但那只是小事,殷长岳乐得给个人情,可在军事上——这个人非常谨慎,他毕竟是宫中派出的监军,未必会全然倾向哪一方。 所以,扶风的军事,连一半一半,都未必。 宋煜将马旭放出来,两人必然会结成一线,如果他们坚持要出征,而殷长岳和稀泥,那么代俊良身为参将,是完全没有办法阻止他们的。 那宇文晔的苦心,就真的要白费了! 商如意再开口的时候,声音都带上了几分沙哑,沉沉道:“所以,他们是打算再要出兵?” 代俊良立刻道:“这倒也不是。” “哦?” “宋大人因为早上出战的时候受了伤,不论如何都要再养几天才能痊愈,所以这几天,他们应该不会急于出战。” “……” “可如果他伤养好了,或者马将军再有出征之心,那我们,也不好阻拦。” 商如意想了想,问道:“那,宋大人的伤,要多久能痊愈?” 代俊良道:“最多五天。” “五天……?” 商如意微微蹙眉,沉吟半晌,道:“所以,这五天时间,我们得有所准备才行。” | 等到商如意离开前厅的时候,夕阳已经慢慢的沉了下去。 有些晦暗的天色仿佛给人的心上也笼罩上了一层阴霾,不管是宇文晔的病,还是扶风的危机,这两件事就像是不断的在往她的两条腿里灌铅,每一步都走得那么沉重。 但,再难走的路,也得走下去。 不一会儿,她回到了他们的房间,屋子里的烟雾早就散去,但空气里还残留着浓浓的药味,而刚一进门,卧雪立刻上前来,手捧着一块润润的,也散发着药香的丝帕递给她,轻声道:“少夫人,是何大夫让你带上的。” 商如意抬头一看,她的脸上也带着一块丝帕,遮住了口鼻。 是之前何问竹说要弄的东西。 她点点头,接过来带上,浓郁的药香倒是莫名让她精神一振,几步走进内室,宇文晔仍然和她离开的时候一样,静静的躺在床上睡着,而何问竹手中捧着一碗药,还散发着热气,一见她回来,立刻道:“夫人,老朽刚刚熬了一些清热去毒的药,虽然不能对症,但多少可以减缓将军的病痛,请少夫人过目,若是使得,就服侍将军服下。” 商如意走过去,掀起蒙住口鼻的丝帕一闻,的确如他所说,便点点头,让卧雪服侍宇文晔喝下了半碗。 他的脸上,平静了许多,不再像之前那样,即便昏睡着,脸上也隐隐透着一丝痛苦的表情。 但,他的低烧也仍然没退。 商如意道:“你们都下去吧,我陪着他。” 何问竹便和卧雪一道退下了。 屋子里,再次只剩下他们两。 夕阳已经彻底的落下,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天色黑了下来,房中更是昏暗无比,商如意却没有点燃烛台,而是任凭自己和他沉溺在这样晦暗的气氛里。 她慢慢的坐到床边,看着床榻上的人。 即便这样晦暗的天色,她仍然能清楚的看到他脸上俊美的轮廓,那几乎是令她第一眼就心动的存在,而第二眼的,便是他挥舞着陌刀,从绝望中杀出,救下她时那天神一般的身影。 可现在,他却只能静静的躺在这里。 “所以,” 在静谧的房间里,沉闷的气氛中,商如意开口,一字一字的道:“这,就是他们一定要你出征的原因吗?” …… 没有人回答她。 但她,已经知道答案了。 其实刚刚,殷长岳也有些多心,她也并不打算再问他什么,毕竟,他早上给自己的那个答案,已经足够。很多时候,线索是千丝万缕的,但只要有一个钩子勾在一起,很多事情,也就不难厘清了。 只是,她的心里,也的确还有些东西没有厘清。 宇文愆,虞定兴,宋煜…… 扶风,瘟疫,药…… 这一切,似乎都是顺理成章的,但她的心里总感觉到,还少了一样东西。 或者应该说,少了一个人。 如果说,自己因为一些不可告人的原因,知道宇文渊迟早会取代一些人,结束这个时代,开创一个属于他自己的宏伟时代,但这也是一个非常宽泛,甚至可以说粗略的预知;那么,这一次那些救命的药材被人提前许多天就搜刮一空,是不是代表,宇文晔在这一次出征扶风的时候患病,而且,患的是瘟疫这件事,是在许多天之前,就被人预知了?! 也就是说—— 有人,比自己,知道得还多!!! 第444章 噩梦 天色混黑,瘴气弥漫。 商如意茫然无措的走在这个烟雾缭绕的地方,只觉得周围一片迷茫,看不到边际,脚下也没有路,只有鼻端,闻着不知从何而来的淡淡的香味。 像是檀香,又像是药香。 她抬起头来,正想要找到一条出路,却突然发现前方出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 那是一个高大的男人,矗立在烟雾当中,一身白色的僧袍被氤氲的雾气所浸,也仿佛快要化作云烟,带着他飘散而去。 他是—— 商如意的心忽的一沉,但还没来得及去细想,突然,从他的身后出现了一个阴影。 那好像是个人,仿佛很纤细,又突然变得庞大无比,投下的阴影几乎将商如意一整个笼罩住,而一看到那个阴影,商如意立刻感到身体里一阵撕裂般的痛,好像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撕扯自己的灵魂,要将自己的魂魄都从身体里夺走一般。 好痛…… 好痛! “啊!” 她发出了一声痛苦的低呼,一下子抬起头来,立刻对上了一双因为蒙着面纱,只能露出担忧之色的眼睛。 “少夫人,你怎么了?” “……?!” 商如意气喘吁吁,冷汗如潮,喘息了半天,才勉强从刚刚那混沌的梦境中抽回神智,辨认出眼前的人是卧雪。 她正跪坐在自己的面前,小心的望着自己:“做噩梦了吗?” “……” 商如意只觉得心跳如雷,痛得她没有力气说话。 噩梦…… 好真实,又好可怕的噩梦。 再一回头,她才回想起自己原来是坐在床边守着宇文晔,刚喂他喝了半碗药,却不知怎么的,一眨眼的功夫就睡着了,竟然还做了梦,而躺在床上的宇文晔,脸色仍旧青灰,脸颊还浮着低烧带来的异样的嫣红。 已经三天了。 他的低烧三天没退,又呕吐了一次,呼吸中甚至已经开始有了异样的气味。 不管她和何问竹怎么诊治,烧艾,灌药,甚至还冒险给他放了一次血,但没有对症的药,这些都只是拖延他的病情;从第二天开始他就不再醒来,神智也一直陷入昏迷,是因为这样,所以她一直守在床边,三天几乎都没合眼。 才会这样睡着,又陷入那样的噩梦里? 卧雪小声的问道:“少夫人,你这三天都没睡,身子受不住的,还是去睡一会儿吧?” 商如意摇摇头:“不用,我刚刚,睡过了。” 其实,她也就是打了个盹儿。 卧雪没办法,也不好多劝,只能又小声道:“那,厨房那边送了吃的来,少夫人要不要用一点?” 商如意又转头,看了一眼外间,桌上的确摆着一些碗碟。 但刚刚那可怕的梦境,令她一点胃口都没有。 商如意叹了口气,慢慢的站起身来,伸展了一下被自己压得发麻的手臂和腿,然后说道:“我不想吃,你们先吃吧。” 一旁的何问竹走过来,折腾了这三天,他也比来的时候苍老了许久,更憔悴了几分。 他说道:“那,少夫人出去透透气吧。” “……” “等吃过晚饭,老朽又要烧艾燎熏了。” 这是这三天来每到傍晚时分他都会做的事,主要还是为了房中照料大将军的几个人,他们两个还好,若将军夫人也染病倒下,那国公只怕会要了他们的命。 商如意也的确感到,自己需要舒展一下。 又回头看了床上的宇文晔一眼,然后说道:“我出去走走,你们守着他,有什么事立刻叫我。” “是。” 于是,商如意掸了掸衣裳,推门走了出去。 一走出那间充斥着药味的房间,外头清新的空气倒是让她精神振奋了一下,虽然三天几乎没怎么合眼,已经非常疲惫了,此刻慢慢斜落的夕阳发出的金红刺目的光,也让她有些睁不开眼。 商如意轻叹了一声。 她低着头,沿着院子的四周开始走了起来。 刚走了没两步,却听见外面传来了一阵脚步声,立刻让她原本松缓了一些的精神又是一紧。 这个院落,因为宇文晔的病倒,和她为了避免有人“打扰”而吩咐不让别人进来的缘故,已经没有其他人在此,安静得连风声都听不到,突然响起的脚步声,立刻令她警觉起来,走到院门口,却看见一个有些熟悉的,消瘦的身影走到眼前。 一看到她,立刻拱手行礼。 “少夫人。” 是聂冲。 他仍然和之前一样,面如金纸,形容消瘦,看起来比三天没睡的自己还更精神萎靡一些,这几天虽然没闹出什么事,但大将军病倒这个消息已经让军中许多人不安,他们也需要安抚众人的情绪,还要遵守宇文晔昏迷之前说出的十六字军令,忙得不可开交。 也难怪,看上去这么累。 商如意点点头,道:“你是来叫善童儿去吃饭的吧。” 聂冲应了一声,却又道:“是,但在下还有一件事,想要禀报少夫人。” “哦?什么事?” 聂冲道:“少夫人,今天白天有一骑人马进城,看样子,好像是从大兴城那边来的人。” “大兴城?” 商如意一听,顿时精神一凛:“是谁派来的人?” “不知道,看样子,应该不是国公,或者朝廷委派的人,像是什么人私下派来的。” “私下?” “而那人进城后,就去拜见了宋煜大人和马旭将军。” “什么?” 一听到这两个人的名字,商如意的眉头立刻拧了起来,想了想,立刻问道:“那,殷长岳和代俊良可有过去过问?” 聂冲摇了摇头:“他们是私下见面,两位大人并不知道。” 一听这话,商如意又叹了口气。 聂冲又道:“不过,在下远远的,好像听到他们的一些谈话——” 商如意的眼睛一亮。 是了,她倒是差一点忘了,这个聂冲是个顺风耳!之前离得那么远,他都能听到善童儿的窃窃私语,还能听到离得老远的士兵的马蹄声。 她急忙道:“他们说了什么?!” 聂冲轻声道:“因为他们的营帐离我们的营帐很远,而且,中间还隔着一个校场,又有士兵操练,在下实在是,没能听得太清楚。” “……” “只隐约听到了——大公子,三个字。” 第445章 杀机! 大公子? 宇文愆?! 一提起这个人,商如意的呼吸顿时一窒。 她下意识的想到了刚刚的梦境,顿时感到一阵寒意从心底升起,又紧张的看向聂冲,问道:“除了这三个字,你还听到什么了?” 聂冲道:“请少夫人恕罪,在下只听到了这三个字。” “……” 商如意在心里轻叹了口气。 但她也知道,这怪不得聂冲,军营那么大,而且宋煜和马旭所在的营地跟宇文晔带来的几股人马的营地本来就隔得远,中间的校场又有人操练,寻常人别说听到对面的人说什么话,哪怕是对面敲锣打鼓,都未必能听清楚。 他能听到这三个字,已经无愧“顺风耳”的名号了。 商如意道:“辛苦你了。” “不敢。” “对了,你刚刚说校场上有士兵操练。这些天,他们日日操练吗?” “是。” “他们——” 聂冲道:“看样子,只怕他们眼下就有出兵的打算。” 商如意的眉头皱了起来。 那个从大兴城来的人,难道就是宇文愆派来的人?一来就去见了宋煜和马旭,所以,他们果然是联成一线的? 只是,这个人来,到底是要为宇文愆传递什么消息? 是要让宋煜他们坚持出兵吗? 可是,这是军事上的事,宇文愆似乎对扶风用兵的事并没有要插手的意思,为什么这个时候突然又派人过来了? 商如意只感到一阵头昏脑涨。 这时,身后响起了一阵敦敦敦的脚步声,回头一看,却见善童儿满头大汗的跑了过来,一看到商如意,立刻道:“如意姐姐。” 商如意道:“怎么出了这么多汗?” 善童儿拿胳膊在额头上擦了一下,道:“刚刚我在后院练功。这两天不能回营,但功夫不能落下,我还要保护你和宇文二哥呢。” 虽然心头笼罩着层层阴霾,听到这话,商如意还是忍不住露出了一丝微笑。 她拿出手帕来为他擦了擦耳后的汗水,柔声道:“快跟你聂大哥一起去吃饭吧,晚点就抢不上了。” 善童儿害羞的嘿嘿一笑,却又歪着脑袋,认真的看着她。 “如意姐姐,你好像很累的样子。” “是吗?” 商如意下意识的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脸,其实想也知道,虽然自己没有病倒,但这几天的煎熬,肯定让她有些面目不堪。 商如意淡淡笑道:“可能是没睡好。” 善童儿担心的看着她,说道:“你也要好好的照顾自己,二哥病倒已经让大家都很难过了,如果你也病倒,那我们大家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说着,他又嘟囔道:“偏偏,你还一直陪在二哥身边。” “……” 一旁的聂冲伸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商如意的脸色微微有些发沉,但还是立刻笑道:“我知道自己照顾自己,你们快去吧。” 善童儿也不好多说什么,跟着聂冲一块走了。 这个院落原本就没有其他人服侍,周围也没有人靠近,善童儿一走,这里就更安静得连风声都听不到了。商如意看着他两人的背影离开,脸上的笑容慢慢的敛起,沉郁的心思也在这一刻更加混乱了一些。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转身回了房间。 刚一进门,就看到卧雪从角落里的巷子里拿出一个绵纸卷成的纸筒来,那是他们让官署的人准备的,之前何问竹燎熏的东西都是他随身带来的,可那些药材也只剩下一点,这几天殷长岳他们派人在城中搜寻,虽然没找到能对症治疗瘟疫的药物,但降真香和艾叶等燎熏用的药材倒是准备了不少,直接送了过来。 一看到她回来,卧雪立刻道:“少夫人,我烧上了。” 商如意点点头,立刻合上门。 卧雪点燃了那纸筒,又晃动两下将火焰熄灭掉,立刻,一股浓烟从纸筒中冒了出来,卧雪拿着纸筒从床边开始各处晃动,不一会儿,烟雾缭绕就充满了整个房间。 商如意已经走到了床边,轻咳了两声。 不过,等熏一会儿,再开门通气,屋子里也就不那么闷了。 可不知为什么,咳了那两声之后,她又感到一阵头晕,急忙伸手扶着一旁的屏风,却见另一边的何问竹也开始咳嗽起来,而卧雪离得近,更是被熏得两眼通红,眼泪直流,不断的咳嗽。 她说道:“怎么今天的味道,特别的呛啊?” “……?” 一听这话,商如意和何问竹都下意识的抬起头来对视了一眼,两个人仿佛都感觉到了什么。 何问竹急忙走上前去,说道:“卧雪姑娘,让老朽——” 可他的话没说完,突然脚下一软,险些跌倒! 卧雪急忙伸手扶着他:“老先生。” 商如意越来越感觉到不对,今天的烟雾不仅呛人,更让她感觉到头昏脑涨,甚至有些隐隐的想要呕吐的感觉。 那烟,好像是—— 这时,何问竹已经半软在地上,即便卧雪扶着他也根本站不起来,但因为离得更紧的缘故,他闻得更明白了一些,一边咳嗽一边道:“那,那里头好像有,有钩藤。” 钩藤?! 一听到这两个字,商如意的眉头一下子拧了起来。 她依稀记得,这种药虽然有清热平肝之效,但如果制过的钩藤燃烧起来,是会致人昏迷的! 为什么,他们燎熏的东西里,会有钩藤!? 但这个时候已经来不及去理会这个,商如意立刻对着卧雪道:“快,熄掉!” “啊?好!” 卧雪一听这话也明白过来什么,她忍着头昏急忙将那绵纸筒丢到地上,还用力的踩了两脚,可浓烟还是在房中不断的蒸腾着,熏得他们越发的头昏脑涨。 而就在这时,商如意突然听到身边传来一阵沉重的喘息声。 一低头,只见躺在床上,这些天一直昏迷不醒的宇文晔,此刻脸上浮现出一阵病态的嫣红,嘴唇更是红得发紫,他用力的咬着牙,眉心蹙成了一个疙瘩,好像在极力的忍耐着什么。 这烟,对常人都有害,更何况是他! 商如意急得一下子红了眼,但这个时候也来不及多想,她立刻扯下蒙在自己脸上的,何问竹用药汁浸泡过的面纱,给宇文晔覆上。 立刻,他的呼吸变得平顺了一些。 但这也是不够的,即便卧雪踩熄了那绵纸筒,可屋子里的浓烟仍然没有散去,而且,不止没有散去,好像还比之前更浓了一些,甚至让他们呼吸都感觉到一种灼烧,加上刚刚钩藤燃烧后所致的头昏体沉,此刻,房中的三个人都有些行动困难。 商如意一只手臂遮在自己的口鼻上,对着卧雪道:“快去,打开门!” “哦,好好!” 卧雪一听,急忙忍着头晕冲到门口,立刻就要伸手推门。 却听“哐啷”一声。 一推之下,大门竟然是紧闭的! 卧雪愣了一下,急忙又用力的推了两下,大门哐啷作响,却始终打不开,不仅如此,她甚至感觉到一阵比屋子里浓烟缭绕还熏人的炽热,从门外透了进来。 她大声道:“少夫人,大门推不开!” “什么?!” 商如意大惊失色,刚刚她进来的时候,明明只是把门虚掩起来,怎么现在大门竟然打不开? 是被锁住了,还是有人——?! 这个时候,危险和担忧一起涌上心头,更让原本就被烟雾熏得窒息的商如意感到眼前不断的发黑,可她还是咬着牙站起身来,看到卧雪又用力的推了好几下,始终推不开,她也不去门口,只冲到了床尾正对的窗户前,这些日子窗户虽然全都关上了,一直没有打开过,但也并没有锁死,如果门被卡住了,还能从窗户透透气。 可一推之下,她的心也沉了下去。 窗户,竟然也被关死了! 有人,往他们燎熏的药材里加入了致人昏迷的钩藤,又趁着官署众人都下去用饭,善童儿也离开了这里,这个院子只剩下他们屋子里几个人的时候,将门窗从外面封住,这样,就把他们所有人困在了屋子里。 可是,又能如何? 就算钩藤的药效真的让他们昏迷,但也只是昏迷而已,又不会令人丧命。 难道说—— 商如意抬起头来,看着周围那已经迷漫得令人快要目不能视的浓烟,昏沉的脑子里忽的闪过了一道精光,而就在这时,只见卧雪对着那几次推不动的大门沉下脸来,她后退了一步,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猛地飞起一脚。 “不要!” 商如意大喊一声,急忙朝着她冲了过去。 但这个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卧雪那一脚重重的踹在大门上,只听“哐”的一声巨响,那大门发出一阵几乎连墙壁都快要被震裂的巨颤,硬生生的被她踹出了一个大洞,一大块门板直接飞了出去。 卧雪脸色一喜。 但下一刻,外面一团赤红的火焰忽的一下冲了进来,直扑她的面门。 卧雪闪避不及,眼看着就要被那团火焰吞噬,一旁的商如意突然冲了上来,直接将她一把拉了回来。 就听呼的一声,那火焰从她的头顶直扫了过去! 第446章 烈焰焚身 虽然没有被火焰吞没,但刚刚被燎了一下,只感到脸颊上火辣辣的,连鬓角一些头发都险些燃起来。 如果真的被烧到—— 卧雪打了个寒颤,回头看向半抱着自己的商如意。 而此刻,眼看着那火焰从门洞里蹿进来拼命肆虐的商如意更是冷汗直冒,她也明白对方到底是要对他们做什么了。 在燎熏的药材里面加入致人昏迷的钩藤,只要在这个相对密闭的屋子里点燃,就能让他们昏迷不醒;而同时,他们又趁着善童儿离开,没有人敢进入这个院子的时候封住了他们的门窗,在外面放火。 这样一来,屋子里昏迷的人就算不被烟熏呛死,也会被烧死! 连他们都这样,更何况—— 商如意回头,看向静静的躺在床上的宇文晔。 这些人真正的目的,是要杀他! 只这么一想,心里一股怒意腾的燃烧起来,甚至比刚刚险些扑到脸上的火焰更让炽热! “少夫人,怎么办?” 卧雪虽然有一身的功夫,但水火无情,她也有些惊怕了起来,而且透过门洞能看到,外面的火焰熊熊燃烧,她就算拆下大门,也很难闯出去了,更何况,打开一个门洞之后,那火焰更是倒灌了进来,她根本没办法再靠近大门。 难道,要被烧死在这个房间里?! 就在她急切的询问的时候,却发现抓着她的手松开了一些,回头一看,只见商如意突然转头往房间的周围看去,然后,她的目光落在了房间另一边的一扇窗户上。 走过去伸手一推,果然是关死了的。 卧雪不知道她到底要做什么,却见商如意又四下看了看,突然捡起了房间角落里的一个月牙凳,再次回到窗边。 “少夫人,你——” 卧雪刚要说什么,只见商如意双手抡起凳子,狠狠的朝着那窗户砸去。 可是,窗户被关死了,加上她早已经被熏得没了力气,这一砸之下,只让窗户抖动了两下,窗棱凹陷了一些,却并没有砸开。 商如意立刻回头道:“卧雪,给我砸开它!” 卧雪一听也不多问,急忙上前接过她手中的月牙凳,朝里的朝着那窗户砸了下去。 只听“哐啷”一声,那窗户一下子被砸开了一个大洞。 随之,一阵风忽的一下灌进了这个房间。 两人被突如其来的一阵热风吹得几乎眼睛都睁不开了,但这风一进来,却也把刚刚挤进门洞的那一股火焰一下子吹了出去,甚至连带着房间里令人窒息的烟雾都被吹散了不少。 两个人顿时感到胸口憋闷感都松缓了不少。 卧雪狂喜不已:“少夫人,太好了!” 商如意只点了点头,脸上仍不见半点喜色,她只是不想让刚刚大门口的火焰太快的烧进来,所以在上风口的位置砸开了这个洞,把窜进来的火推出去——但,这也只是暂时的,如果继续下去,灌进来的风反倒会助长火势,大门口的火焰就算不从门洞烧进来,也会很快吞没整个屋子! 他们必须赶紧趁着这一段时间自救! 商如意转头对着脸上刚刚浮起一点笑容的卧雪道:“你快从窗户出去!” “好!” 卧雪迫不及待的立刻就要翻出去,但刚一踏上窗台她又停了下来:“少夫人,你也跟我一起啊!” 商如意摇了摇头:“你一个人出去,赶紧去叫人过来灭火!” 卧雪急了:“我出去了,你怎么办?” 商如意也急了,他们的时间不多,刚刚一阵新鲜的风灌进来,让他们稍微清醒了一些,但现在,她能清楚的听到大门外火焰燃烧发出的毕剥声,显然火焰得到了风势的助力,越烧越厉害了! 她咬牙道:“如果我跟你一起出去,房间里的人就只有死路一条,等我们回来,他们两都会被熏死的!” “……!” 卧雪一惊,抬头看向床上的宇文晔,和此刻已经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何问竹。 的确,一个病者,一个老者,根本没办法带他们出去。 火再烧一会儿,他们都会没命! 但—— 看着她还在犹豫的样子,商如意的脸色沉了下来,道:“放火的人一定想不到屋子里有会功夫的人,所以,他们最多只会派一两个在周围守着看火势,如果我跟你一起出去,被他们阻拦,你还要顾着我,就完全没有机会去叫人了!” “可我——” “如果你真的想要他们死,想要我跟将军死在一起,你就继续犹豫!” 看着商如意声色俱厉的样子,卧雪的心一沉,她咬咬牙,对着商如意道:“少夫人,你坚持住,等我回来!” 说完,细瘦的身子忽的一下从窗户上的小洞蹿了出去。 这个时候,刚刚那一阵风吹散烟雾,好不容得到的一点清新的空气再一次被火焰燃烧殆尽,浓烟又一次灌了进来,商如意感到胸口像是针扎一样疼,但她还是坚持着,抬起胳膊遮住口鼻,踉踉跄跄的往里走去。 地上的何问竹,此刻早已经昏迷不醒。 商如意忍着头晕,捉着他的手臂将他拖到了烟雾没那么大的窗边,然后摘下他的面纱,用一旁桌上茶杯里的茶水浸润了,再给他带上。 然后,商如意拿起剩下的半杯水,起身跌跌撞撞的走进内室。 宇文晔还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不,不是完全不动。 他的胸口在急剧的起伏着,但又好像被什么东西压着,没有办法舒展开来,显然是被浓烟熏的,商如意急忙将刚刚给他带上的面纱扯下来,用茶水浸润了之后再给他带上。 可即便做了这些,宇文晔的情况也没有好转,而且,他的脸色嫣红,嘴唇泛白,胸口的起伏也越来越微弱。 他,已经快要不能呼吸了! 怎么办?! 现在应该怎么办? 商如意有些不知所措的往四周看去,房间里只剩下自己和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何问竹,屋外燃烧的火焰散发出的炽热温度已经将大半个房间都烘烤得如同火窟一般。 如果有一个人能来帮一帮自己也好。 可是,卧雪出去了一会儿了,为什么外面一点动静都没有? 就算没有大队人马过来帮着灭火,但官署内毕竟那么多人,哪怕听到她的喊声,也该有一两个人靠近这里才对。 为什么,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难道—— 商如意不敢去细想,只怕一想,自己也会彻底的崩溃绝望,可即便不去想,这个时候她也已经陷入了一片混乱当中,浓烟不仅让宇文晔无法呼吸,也让她的头脑越来越混乱,炽热的温度更是几乎要将她熬干了。 她的脑海里,只剩下了一个念头——她,一定要救宇文晔! 要救他,就只能—— 想到这里,商如意心一横,将茶杯里残留的最后几滴茶水倒进嘴里,温热的茶水立刻润泽了她的唇舌,也让这个时候已经混乱的思绪稍微凝聚了一点,而借着这一点清醒,商如意俯下身,掀开那层薄薄的面纱,将自己的唇一下子印在了宇文晔有些干涸的唇瓣上。 一股温润的气息,从她的口中吐出,渡到了他的口中。 几乎是立刻,商如意感到身下这具已经快要僵硬的胸膛,微微的震了一下! 对了! 她心中一喜,却也来不及想其他的,稍微偏过脸,又深吸了一口气。 浓烟被她吸入口中,顿时呛得她胸膛一阵剧痛,几乎快要昏过去,可商如意完全顾不上这些,忍着痛,又一次低下头,印上了他的唇。 一口气,再次渡过去。 这一回,她更清楚的感觉到,身下人的胸膛开始起伏。 商如意低下头,就看到宇文晔那纤长如鸦翅的睫毛微微的颤抖了几下,然后慢慢的睁开了双眼,仿佛被烟雾笼罩,还不甚清醒的眼睛带着迷茫的神色,看了她一眼。 商如意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她贴在他的唇上,轻轻的,更几乎是无声的说道:“这就是他们一定要你出征的原因。” “……” “但你可以放心。” “……” “我知道的,也许没有对方知道的多;但我能做的,比对方能想的,还多得多!” “……” 宇文晔迷茫的眼底,仿佛划过了一点光。 而就在这时,外面终于响起了一阵脚步声,有人冲进了这个寂静的院子,眼看着火焰几乎吞没了大半个房子,都惊恐的大喊:“快救火!” “把水桶拿来!” “赶紧救人啊,大将军还在里面!” “你们小心——” 伴随着那些声音响起的,是大量的水泼洒到火焰上,发出的滋滋声,随即,更浓的蒸汽滚滚而出,一下子弥漫在这个原本就炽热的房间里,商如意只感到自己如同烈焰焚身一般,稀薄的空气更是让她连抬头看一眼的力气都没有。 她只能拼尽最后一点力气,慢慢的将身子趴了下去。 覆在了宇文晔的身上。 所有炽热的温度,滚烫的蒸汽,都聚向她一个人,剧痛和窒息感令她一下子陷入了昏迷。 而就在她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仿佛听到了善童儿的怒吼,随即房门在砰地一声巨响之后被打得四分五裂,无数人冲进了这个滚烫的房间,人影缭乱,令她无法辨认。 她只感到,自己被一只手拉着,离开了宇文晔的身体。 然后,她被人一个人抱了起来。 那个人的身上,散发一股熟悉的,仿佛夹杂着檀香味的,温柔气息。 第447章 这么被人珍视的,本该是 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商如意都陷在半梦半醒的混沌里,耳边一直响着善童儿的哭喊声,卧雪的啜泣声,还有殷长岳和代俊良他们担忧的叹息声,更有周围许许多多或惧怕,或庆幸的叹息,喧哗声不绝于耳。 同时,她又陷在梦里。 之所以知道那是梦,是因为她的鼻尖一直萦绕着一股淡淡的香味,带着一股温暖的气息,将她包围起来。 那香味,像是檀香,又像是药香。 就跟她之前所做的噩梦中闻到的香味一样。 所以,她又做噩梦了。 只是这一次,她面临的不再是那个仿佛要撕裂自己灵魂的阴影,而是自己被黑暗笼罩,而且,黑暗好像在她的梦中化为了实体,紧紧的缠绕在她的身上,让她挣扎不能,连呼吸都无法继续。 好难受…… 好难受! 她咬紧牙关,拼命的想要挣脱开,却动弹不得,窒息的感觉更像是一条漆黑的毒蛇,缠绕着她的灵魂,就要将她拉入漆黑的深渊。 就在这时,她突然感到一只手轻轻的落在她的锁骨中央。 是谁? 要对自己做什么? 即便是在昏迷当中,商如意都感到一阵恼怒,可这样的恼怒更让她胸口憋闷。 这时,那只手却捻起两指,慢慢的往下滑,最终停在胸口正中的膻中穴上,也就是她最憋闷的地方。 然后,用力一点—— “啊!” 商如意突然感到胸口一松,好像刚刚那些无形的绑缚着自己的东西都被这一点割断,她一下子恢复了呼吸,大量新鲜的空气涌入胸膛,甚至令她有些猝不及防的刺痛,顿时就睁开双眼从昏迷中醒了过来。 一张嘴,吐出了一口污浊的黑水。 这一口黑水吐出来,她整个人更松快了一些,也马上恢复了一些神智,但下一刻,恢复神智之后也就恢复了知觉,她立刻感觉到身上一阵火辣辣的痛,好像现在还有火焰在身上燃烧着一般,胸口也充满了火烧火燎的感觉,令她的每一次呼吸仿佛都在受刑。 “咳咳,咳咳咳咳……” 商如意侧过身,用力的咳嗽了起来。 这时,一双手伸过来,一边扶着她的肩膀,另一只手则伸到她的身后,轻轻的拍着她的后背为她顺气。 那双手上,也散发着刚刚仿佛从她梦境中抽离出来的,那种温暖的,带着淡淡香味的气息。 而那香—— 商如意忽的一颤,急忙咬牙止住咳嗽,转过头去。 一张俊美的脸,映入眼帘。 “……!” 几乎是看清这张脸的同时,商如意又窒息了。 因为她这才发现,原来刚刚自己不是半梦半醒,而是一直醒着;只是,那仿佛只在噩梦中存在的气息,原来是真实存在的,而且就在自己的身边,此刻,更是在她的眼前。 眼前的人,就是宇文愆! 他坐在床边,一只手护着侧身趴在床边咳嗽的她不要跌落下去,一只手还停留在她的后背,而刚刚自己吐出的那一口污浊的黑水,更是直接吐到了他的手上,连衣袖都被弄污了一块。 可他,却丝毫不在意。 在对上商如意诧异到不敢置信的眼神时,宇文愆只微微一笑,道:“你醒了。” “……” 商如意说不出话来。 震惊,只是一瞬间,她几乎本能的让自己立刻冷静下来,也几乎本能的立刻厘清了之前的一些事——聂冲从宋煜和马旭的谈话中听到的“大公子”三个字,应该就是眼前的人突然出现在扶风的先兆;也难怪,刚刚他们在火烧的房间里等卧雪等了那么久,显然是因为国公世子突然驾临,官署中的人都仓惶前去相迎,才让她一时间找不到人。 可是,就算她冷静下来,厘清了一些事,也没有办法不感到惊惶。 因为她立刻就发现,此刻自己正身处一个陌生的房间里,躺在一张布置得十分舒适的床上,可房中除了他二人,竟没有其他人! 怎么回事?! 商如意唇瓣轻颤,不敢开口。 只怕自己的任何一个字,都会在这个情况下,造成两个人比之前更难堪的局面。 而这一瞬间的沉默,似乎也并没有逃过那双青灰色的眼瞳。 宇文愆低头看着她,温和的道:“你放心。” “……” “你们,都活下来了。” “你们”两个字,像是彻底割开了最后一道无形中束缚商如意的绳索,她长松了一口气,脸上也下意识的浮起了一点欣喜的笑意,立刻道:“凤臣他——” 一开口,嗓子便是一阵刀割似得痛,她又咳嗽了起来。 宇文愆见状,扶着她坐起身来靠在床头,然后自己起身去拿了一杯水过来,却是亲自送到她的嘴边;虽然商如意越清醒就越感觉到周身火烧火燎的痛,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被火焰灼伤还是别的什么伤,但再是疼痛也不能让她失去理智。 她勉强抬起发软的手,接过了杯子。 而一抬手,也才看到,自己的手背红彤彤的,好像被开水烫过一样。 应该就是她在火场中,被那炽热的温度所烫留下的,身上那些火烧火燎的感觉应该也是这样所致,倒是没有留下伤疤,只是难受得很。 商如意咬咬牙,忍着痛拿起杯子喝了一口。 清凉的茶水沿着喉咙一路滑下去,倒是立刻润泽了她的全身,五脏六腑好像被晒得龟裂的土地,一下子得到甘霖的滋润,整个人都要活过来了。 她长出了一口气。 再开口的时候,声音也没有了刚刚的沙哑:“多谢。” 宇文愆却只是笑笑,伸手拿走了杯子。 一边走开去将杯子放下,一边说道:“你可以放心,凤臣他没事。” “……” “之前的病症未退,还是有点低烧,但没有受一点伤,已经有大夫去给他看诊了。” “……” “我想天底下,可能也不会再有第二个人,能在病得那么重,而且是昏迷不醒的情况下,还能毫发无伤的离开那个房间。” 宇文愆说着,又走回到床边,低头看着她,那双青灰色的眼瞳中笑意很深,只是,那深得让人有些看不懂。 他道:“你把你的夫君,保护得很好。” “……” 不知道为什么,他说的不是“凤臣”,不是“宇文晔”,而是——“你的夫君”,这四个字,听得商如意心中一阵莫名的发沉。 但,她不能接这话。 其实直到现在,她都不知道自己除了问宇文晔之外,还能对他说什么,毕竟她还没弄清楚,为什么这个房间没有其他人,只有他们两——就算扶风的人不知晓他们三个人之间曾经的纠葛,但只从常人的思虑,也不该让他们两单独相处。 这是有瓜田李下之嫌的。 想到这里,商如意又抬头望周围看了一眼,轻声道:“我想——” “如果你要找人服侍,倒也不用找其他的人,” 宇文愆慢慢的坐到了床边,平静的看着她:“于情于理,我身为大哥,也不能让其他的男人来这里服侍你。” 商如意眉心一蹙。 她道:“但,官署中也还有其他女子吧。” 宇文愆道:“我也让她们退下了。” “……” 这一回,商如意说不出话来。 也就是说,他们两现在单独相处的情况,是他有意安排的。 那么他要—— 宇文愆道:“其实,我是有话要跟你说。” “……” 商如意的呼吸又是一顿。 但,她还是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平静又淡然,低垂着眼睫道:“大哥,要说什么?” 看着她谨慎得连呼吸都放轻了的样子,宇文愆却又淡淡一笑,道:“不过,在说正事之前,我还有个问题想要问你。” “……” 他这一松一弛,让商如意的心跳都有些乱了。 她感觉到,自己的情绪,好像一直在被这个人操纵着,但现在,自己还没有可以摆脱他的方法。 她只能道:“那大哥要问我什么?” 宇文愆却没有立刻发问,而是深深的看了商如意一眼,那眼神似乎也变得严肃了起来,也让商如意的心中更添了几分不安。 沉默了半晌,他突然道:“我听那个叫卧雪的丫头说,是你自己要留在那个房间里,让她叫人来救你们。” 商如意道:“是。” “那你知不知道,刚刚你留在那里,也许会死。” “我知道。” “那你还——” “但,获救的机会更大。” “哦?” “卧雪一定会找人回来救我们的。” “就算是这样,但你那样护在凤臣的身上——我们进来的时候,很多人都被屋子里的温度烫得受不了,可你一直,一直,护着他。” 说到这里,他清雅的声音莫名的沉了一下,尤其是那“一直”二字。 商如意的眉心微微一蹙。 她抬起头来,看向眼前这张清俊的面容,沉默半晌然后淡淡道:“我自己都没觉得自己有多苦,或者,有多了不起,为什么大哥却一直在提醒我这些?” “……” 听到这话,宇文晔似乎也有些惘然。 他看着商如意,沉默半晌,也忽然一笑,然后道:“也许是因为,我总是忍不住去想一些事。” “什么?” “我会忍不住想,这么被人珍视的,本该是——” 第448章 心战 “大哥!” 不等宇文愆的话说完,商如意已经急切的开口。 可是,就在她开口的一瞬间,宇文愆也同时停了下来,他的话,正正断在最后那个字上,而商如意这一声急切的低呼,反倒像是将这句话给说完了。 商如意的心顿时一沉。 她感觉,自己就好像一步一步,走到别人事先设下的陷阱里去了。 想到这里,商如意忍不住握紧了拳头,可周身火烧火燎的剧痛又让她无法专心,如果说之前在火场中,她经历的是烈焰焚身,哪怕痛苦也能忍耐,那么真正让人难以忍受的,正是此刻的烈焰焚心。 沉默半晌,商如意终于轻声道:“大哥,我……” 宇文愆神态自若,只有那双青灰色的眼瞳浮着一抹淡淡的笑意看着她。 他平静的说道:“我刚刚的话,你不用在意。其实,我就只是想告诉你——你把你的夫君,保护得很好。” “……” “我为我的二弟,感到高兴。” 你的夫君…… 我的二弟…… 这两个称呼,让商如意的心跳更沉重了几分。 她自己也明白,不管自己身为国公府儿媳,还是宇文晔的妻子,也许在面对国公世子,夫君的兄长的时候会有各种的心态,可是,当他们两单独相处的时候,她就只能是商如意,而面对的,也只能是宇文愆。 他们的关系,也就只有一种,便是当初宇文愆说过的那句话—— 你商如意,负了我我宇文愆! 他们之间的关系,被完全钉死在了这句话上,不管发生过什么,将来又会发生什么,商如意在面对他的时候,永远无法平心以对。 又沉默了许久,商如意终于轻声道:“对不——” 可这一次,却是宇文愆打断了她的话:“我们,还是谈正事吧。” “……!” 商如意的心跳又是一沉。 是了,正事。 刚刚宇文愆就说,他屏退了所有人,只让两个人单独相处,就是有正事要跟她说的。 可现在,商如意的思绪却已经开始乱了起来。 虽然他们两单独相处的机会只有两次,但她已经明显的感觉到,眼前这个看似云淡风轻的男子,其实是个掌控人心的高手,可以轻易的拨弄人的心弦,控制人的心情,此刻的自己,一喜一怒,一忧一愁,就完全被他操弄着。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道:“大哥请说。” 宇文晔道:“我之前的要求,弟妹可还记得?” “……?” 商如意一愣——要求?什么要求? 对上她有些愕然的神情,宇文愆又淡淡一笑,然后道:“在国公府的时候,我曾经跟弟妹说过,我担心凤臣的身体,希望他不要出征扶风。” “……” “但,弟妹并不同意我的看法,还坚持陪着他一起来了。” “……” “时隔多日,我跟当时的心情仍是相同。那弟妹呢?” “……” “你现在,还坚持当初的看法吗?” 商如意的心跳渐渐的急促了起来,呼吸也随时变得短促,但她脸上的神情反倒平静下来,微微蹙眉沉思了半晌,她道:“大哥是希望我带凤臣离开扶风?” 宇文愆道:“我是希望,凤臣有获救的机会。” “……” 商如意说不出话来。 平心而论,这个时候宇文愆的提议对宇文晔的确是有好处的,毕竟扶风处在战事频发之地,城外不仅有一座腐尸筑成的京观,更有薛献虎视眈眈,他留在这里,对病情无益。 更何况,他的病—— 一想到这个病,商如意的眉头都拧了起来,直到现在,对症的药还一无所获,宇文晔从病倒到现在已经第五天了,从之前何问竹的诊断来看,若再找不到对症之药,他很可能会熬不过去。 所以,他们的确应该赶紧带着宇文晔离开扶风,寻找生机。 可是—— 商如意突然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 扶风一战,对宇文晔有多重要,他自己不说,可知晓了这一次大兴城易主经历的商如意,怎么可能不知道。 就像之前对王岗寨用计一样,宇文晔说得很对——他需要这个功劳。 不管是王岗寨的,还是扶风这一战。 但现在,宇文晔两战击退薛献,挫败了对方的士气,这是他为扶风争取到的最大的生机,只要再等待数日,等到陇西军粮草补给不足,军心不稳的时候再出击,只要能击溃陇西军,扶风之围一战可解! 却要在这个时候,让他离开扶风?! 如果之后扶风失守,很可以将失败的原因归结到他身上,可扶风如果守下来,却与他毫无关系。 那岂不是将之前所有的功劳,拱手让人? 一想到这里,商如意突然感到后背一麻——难道,这就是宇文愆刚刚那段没来由的说出那句话的原因?他知道,说起什么会让自己愧疚,而这样压制了自己的情绪之后,再谈起宇文晔离开扶风的事,自己也就不好坚持了? 想到这里,商如意抬起头来看向他。 却对上了一双几乎半透明,不带任何阴霾的,澄清的眸子。 那清明的双眸一时间让商如意也有些茫然无措,她看不懂对方,到底是自己想得太多,还是对方隐藏得太深? 就在她心思烦乱的时候,宇文愆嘴角那一抹天生的弧度更深了几分。 他道:“弟妹,想好了吗?” “……” 商如意沉默了很长时间,突然抬头看向他道:“大哥这一次,为什么会突然来扶风?之前在大兴的时候,大哥只是不想让凤臣出征,但好像并没有提过想要来扶风的事。” 宇文愆道:“因为凤臣的病。” 商如意的眼瞳微微一震:“大哥是知道凤臣病了,所以才来的?” “不错。” “大哥为什么会知道凤臣病了?” 宇文愆看着她,淡淡一笑,道:“弟妹不知道?将军出征在外,每经历一战,都必须书写军报传回兵部,我就是在那里得知的。” “兵部?” 商如意的眉心又是一蹙,宇文愆道:“我现在,已经在兵部任职。” “……”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 难怪,他来得这么快。 可是—— 商如意想了想,又道:“既然大哥是听闻凤臣病倒之后才来的,那——大哥,可有为凤臣带些对症的药来?” 第449章 你这样,就不是赌吗? 宇文愆青灰色眼瞳微微一闪。 他道:“没有。” 虽然对他的答案早有预料,但真正听到这两个字,商如意的眼瞳还是不由得黯了下来,好像心里代表希望的烛火又熄灭了一盏似得。 她道:“大哥这么担心凤臣的病情,我还以为大哥这一次过来,会为他带些药。” 宇文愆不动声色的道:“我在收到战报的第一时间,就赶来扶风。” “……” “而第一封战报上,只说了凤臣病倒,并未提起病情。” “……” “弟妹不会忘记这个吧。” 商如意看着他平静的眼瞳,没说话。 是了,她倒是差一点忘了,宇文晔第一天病倒的时候,所有人,连她和何问竹都没能查出真实的病因,是在第二天宋煜贸然出城,宇文晔为了救他跟着出城与薛献激战一场,之后才显露出来真正的病状来。 所以,宇文愆的说辞,是没有漏洞的。 可商如意再抬头看向这位国公世子的时候,心中还是难免会有一丝难以压制的猜疑——虽然她还没有弄明白,那个比自己知道得还多的人到底是谁,但从宇文晔出征扶风开始,他就陷入了一场专注于对他的围杀当中。 疫病、被搜刮一空的药,城外的激战,和刚刚的大火。 有人知道宇文晔会患病,也趁着这个机会,要将他置于死地。 而宇文愆在这中间所扮演的到底是什么角色,商如意暂时看不透,但她始终不觉得,是个如他所表现的,拯救者。 宇文愆也看着她。 他的神情仍旧平静:“弟妹还想要问我什么吗?” 商如意想了想,默默的摇头。 宇文愆道:“那,你愿意带着凤臣离开这里了吗?” “……” 商如意沉默了一下,仍旧摇头。 宇文愆的眉心顿时一蹙。 他道:“弟妹,我知道你为了保护凤臣,付出了很多,但我刚刚也看了凤臣的病情——他最多,还有三天的时间。” “什么?!” “虽然我不知道凤臣为什么会染上这样的恶疾,但这些年来我云游四方,也见过不少患这种病的人,对这病症多少有些了解。以凤臣的身体,原本还能再撑一阵子,可刚刚这场火灾——他气息受阻,病情恶化,最多还能撑三天!” 商如意的脸色一下子变了,她急忙就要起身下床。 宇文愆却拦住了她,沉声道:“你听我把话说完!” “……” “从扶风到大兴城,快马加鞭,最多也就两天的路程,只要你马上带着凤臣返回大兴,那里有更好的大夫,药材也比扶风这样的小县城更齐备,也许还凤臣还有机会。” “……!” 商如意身子一僵。 她慢慢的转过头看向宇文愆,突然说道:“大哥可知道,大兴城内可以医治这种恶疾的药,早已经被人搜刮一空。” 宇文愆眼瞳一震,愕然的看着她:“你……怎么会?!” 商如意看着他的脸,一时间也分辨不清,他惊愕的表情和这句话,到底是惊讶于——怎么会有人将那些药材搜刮一空,还是,惊讶于自己怎么会知道了这件事。 她沉沉道:“我就是知道。” “……” “所以,大哥还认为,我应该带凤臣回去吗?” “……” 宇文愆没有立刻说什么,只深深的看着她,刚刚才露出了一丝惊愕表情的脸上此刻又恢复的往日的平静,他沉默了一会儿,用一种微妙的口气道:“也许,回去就有了呢。” 商如意道:“大哥是要我用凤臣的命去赌吗?可我做不到。” 说完,她又要下床。 这一次,宇文愆没有拦她,只是起身站到床边,静静的看着她忍着身上的痛楚,咬着牙站起身来,拖着沉重的脚步往外走去。 宇文愆道:“你这样,就不是赌吗?” 商如意没有说话,还是咬着牙继续往外走,可是,身上太痛了,她踉跄的脚步几乎支撑不起自己沉重的身子,眼看着就要摔倒。 这时,一双手从背后伸出来,一把握住了她消瘦的肩膀。 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小心!” 商如意浑身一颤。 哪怕已经快要跌倒,她也咬着牙用尽最后的力气挣扎了一下:“放手!” 那双手微微僵了一下,像是下意识的要放开,又好像流连着什么,犹豫着什么,而正在迟疑之间,外面传来了一个小心翼翼的声音。 “少夫人?” 是卧雪。 原来她一直在门外,是听到了刚刚她的低呼声,才壮着胆子开口。 商如意抬起头来,立刻道:“卧雪,进来!” 身后的手又是一颤,终于在房门被推开的前一刻松开了,而商如意的身子刚一摇晃,就被冲进来的卧雪一把抱住——只是,她有些不知轻重,压着商如意身上本来就火烧火燎的肌肤,痛得她直发抖。 身后的宇文愆下意识的又要伸手,但看着商如意躲避着自己的样子,抬起手只犹豫了一下,便放下了。 他沉沉的出了一口气,然后道:“你扶着她的时候,轻一些。” “……” “她的身上虽然没有伤,但其实,比烧伤的人还更痛,她,也怕痛。” “……” “这些日子,不管发生了什么,你都最好,好好的护着她。” 卧雪有些惊愕的看着他,轻声道:“……是。” 其实从宇文愆出现,带着商如意来到这个房间,又屏退了所有人之后,卧雪就一直守在外面——她是宫里出来的人,虽然年少,却深谙侯门深似海的道理,更明白经历了悔婚,改嫁这种事之后,国公世子跟二公子和少夫人之间的关系有多复杂,又有多危险。 所以,才会在听到商如意一声低呼之后立刻出声,避免发生什么不可挽回的事。 她却没想到,世子竟然会如此关心少夫人。 他难道—— 但这个时候,也来不及让她去想更多,商如意的确如宇文愆所说,痛得全身发抖,两眼通红,几乎要滴下泪来,卧雪扶着她,又不敢碰她,而在犹豫之间,商如意已经急切的问道:“将军现在呢?” 卧雪的脸上还残留着刚刚在火灾中挣扎求生时落下的一些擦伤和烟灰的痕迹,颇有些狼狈,但她在听到商如意的询问之后,神情更低落了一些。 一看到她这样,商如意也更急了。 “快说!” 卧雪终于轻声道:“大将军刚刚,又吐了,可他还是昏迷不醒,险些被吐出来的东西堵着喉管,幸好有人看着,都清理了。但——” “但什么?” “但大将军吐出的,好像带着锈红的血。” “……” “何大夫到现在还没醒,殷大人他们已经派人在城中又请了几位高明的大夫过来守着将军,但他们好像都——” 她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在商如意的心上压上了一块沉重的石头。 说到最后,哪怕话没说完,商如意已经快要被压垮了。 但她还是咬着牙,忍着身上的剧痛站立着,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道:“快,快带我去见他!” “……是。” 卧雪又抬头看了商如意的身后一眼,那位突然出现在扶风城中,让所有人都惊愕不已的国公世子,此刻脸上露出了一丝说不出的,似乎有些惘然的神情,看着他们,应该说,是看着商如意,可商如意全然不知,只急急的往外走去,卧雪也不敢多说什么,扶着她便转身走了。 | 一走出这个房间,商如意才发现,这里也是官署后院,只是离他们之前住的院子有些距离。 卧雪一边扶着她往前走,一边道:“那房子虽然没有烧完,但也不能住了。代大人他们已经安排了另一个院子给大将军,就在前面不远。” 商如意点点头。 她一边往前走,一边倒也又理清了一些思绪,轻声道:“刚刚你出去找人,是不是因为官署中的人都去迎接世子,所以才拖延了时间。” 卧雪有些诧异的看着她:“夫人怎么知道的?” “我猜的,” 商如意沉沉的出了一口气,虽然她觉得太巧,但既然是巧合,也就说不了什么,只说道:“辛苦你了。” 卧雪急忙道:“奴婢不敢言苦。” “……” “出去的时候,外头都没有人,奴婢差点急疯了,所以直接冲到前厅,还冲撞了世子。幸好他没有跟奴婢计较,立刻带着人来了后院。” 商如意蹙眉:“外头,一个人都没有?” 卧雪摇头:“没有。” “……” 商如意的眉心蹙得更紧了几分。 她原本寄希望于卧雪出去求救的时候,也能抓住对方的把柄,因为就算窗户那些东西是在他们不注意的平时钉死的,但大门一定是在她进入了房间之后才被人从外面关上,还有火也是那之后才放的。 却没想到,卧雪出去的时候,还是晚了。 大概也是因为对方觉得,又有钩藤那样可以致人昏迷的药,又有屋外的大火,加上起火的时候夕阳正红,远处的人看着甚至都不会觉得那房子是着火了,没有人过问,他们一屋子的老弱病妇,根本没有活路。 所以才没有留下人来盯着。 想到这里,商如意满腔怒火,也只能咬着牙强忍着继续往前走去,不一会儿便到了那个人声鼎沸的院子里——之前宇文晔养病的院子因为她下令的关系,无人敢靠近,但一场火灾下来,殷长岳、代俊良,甚至连宋煜、马旭等人,全都聚集到了这里,众人都守在房门外的院子里,一个个神情凝重。 听到脚步声,众人都转过头来,立刻对着她行礼。 “将军夫人。” “夫人怎么来了?应该好好休息才是。” “大将军他——” 一看到宋煜和马旭两人,商如意原本就因为痛楚而发红的眼睛,更红了几分。 但这个时候,她还是咬着牙,跟按捺下刚刚心中的怒火一样,只沉声道:“本夫人没事。将军如何,我要去看他。” 代俊良上前一步,轻声道:“将军的几个随从和亲兵都在里面,夫人可以放心。我们刚刚从城中又找了几位大夫过来,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 代俊良犹豫再三,似乎还是不敢把那话说出来,还是一旁的宋煜上前来,殷勤的道:“大将军的情况不太好,夫人要节——” 商如意赤红的眼睛一瞪他。 那宋煜不知怎的,被这一眼瞪得硬生生后退了两步。 一旁的殷长岳皱着眉头上前来,说道:“夫人进去看看吧,我们,也在想办法。”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便上前敲门,房门里传来了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就跟有人拿着重锤在锤地面一样,随即大门打开,露出了一张也被烟熏火燎得有些狼狈,此刻眼睛也红红的,透着一点泪意的小脸。 是善童儿。 他一看到商如意,立刻惊讶得睁大了圆滚滚的眼睛:“如意姐姐!你好啦!” 商如意低头看着他,他的脸上还蒙着一层面纱,是之前何问竹用过的,再抬头看看里面,跟之前的房间一样,一座屏风隔开了内外室,穆先和程桥等人都守在屏风外,脸上也都带着那浸过药汁的面纱,透过屏风看着里面,隐隐有两个人还在床边围着宇文晔忙碌着。 商如意也顾不上多说,只点点头,立刻便要进去。 善童儿急忙拦住她:“如意姐姐,你不能进来。” 商如意皱起眉头:“为什么?” 穆先等人看到她,急忙走过来对着她行礼,道:“少夫人,刚刚大夫说了,将军的病情更重了一些,如果不带着这个面纱,寻常人最好不要进这间屋子,但这面纱,刚刚用完了。” “……” “少夫人原本就身体孱弱,不如再等等——” 商如意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不行,我要见凤臣!” “少夫人……” 就在众人正要劝阻商如意的时候,突然,一个清静的声音又从身后响起,道:“用这个吧。” “……” 商如意背后又麻了一下。 她慢慢的回过头去,只见宇文愆正站在身后,对她伸出了一只手。 他的手上,放着一个奇怪的东西,是一块矩形的,有半张脸大小的厚布,层层叠叠不知缝了多少层,两边还各有一条绳,缝出了两个月牙状的小耳朵。 “这是——什么?” 第450章 只剩三天 宇文愆想了想,说道:“这东西,跟他们带的面纱一样,可以防止你吸入恶疾瘴气。” “哦?” 商如意疑惑的看着,又指了一下那两边的绳:“这又是做什么用?” 宇文愆道:“这个可以挂在耳朵上,不容易掉。” “是吗?” 眼看商如意还有些迟疑,宇文愆淡淡一笑:“我教你。” 说完,他便拿起那布便往商如意的脸上带,商如意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可他已经将那两根月牙似得绳套在了她的耳后,掌心在她的耳廓上轻轻一擦,然后放下。 果然,那布极为妥帖的罩在了她的脸上,比那些系在脑后的面纱方便多了。 “……!” 商如意有些惊愕的睁大双眼,既是惊讶这东西,也是惊讶宇文愆的这个举动。 他怎么—— 幸好,院子里的人大多都站在他的身后,并没看清他刚刚的动作,只有屋子里的穆先等几人皱起眉头,僵在那里。 而宇文愆低头,看着商如意瞪得溜圆的大眼睛,微微一笑。 看他的样子,又平静又坦荡,好像刚刚真的就只是教自己带上了那东西,并没有其他的所思所想,若自己说什么,反倒是自己多心有了绮念。 沉默半晌,商如意低垂下眼睑,轻声道:“多谢,大哥。” 宇文愆道:“你进去看他吧。” 商如意也不再说什么,转身便往屋子里走去,虽然已经换了一间新的房间,但因为病人搬过来的关系,这里还是立刻就充满了药味,还有一点淡淡的烧焦的味道,显然是刚刚冲进火场里救人的人身上带着那些焦炭的残渣,还没来得及清洗的。 商如意也顾不上这些,几步走进内室,到了床边。 此刻,宇文晔正静静的躺在床上。 他的脸色青灰,嘴唇煞白,即便靠得那么近,也听不到他的呼吸声,甚至看不到他的胸膛随着呼吸起伏的样子,而他的身上,几处大穴都扎着细如牛毫的银针,那些银针全都不停的闪烁着,显然是随着他身子的轻颤在抖动。 是两个大夫在为他打通脉络。 “凤臣……” 一想到他在战场上所向披靡,骁勇善战的样子,而此刻,躺在这里的他却是奄奄一息,甚至要靠着两个大夫往他身上扎针来帮助他呼吸,商如意只觉得心痛如绞,她下意识的往前走了一步。 这时,穆先拦住了她:“少夫人。” 商如意红着眼看了他一眼,因为带着宇文愆给她的那块布,脸上其他的五官都被遮住,只露出那双红彤彤的含泪的大眼睛,也就更清晰的感觉到她此刻的难受和痛楚。 穆先的呼吸也沉了一下。 他只能道:“先让大夫针完。刚刚——二公子差一点就撑不下来了。” “……” 商如意咬着牙,心痛得说不出话来。 这时,随着其中一个大夫轻轻的将一根针从宇文晔的神藏穴拔出,他苍白的嘴唇顿时一颤,轻轻的吐出了一口气。 那紧绷的胸膛,也终于在这个时候,有了一点起伏的迹象。 那大夫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这才回过身来,对着商如意轻声道:“将军夫人,小人有礼了。” 商如意道:“不要多礼。我夫君现在如何?” 这时,另一个大夫也拔出了扎在宇文晔俞府穴上的银针,这一次,能听到他发出了更清晰的呼吸声,看样子总算能缓过一口气来。两个大夫上前来,小心的说道:“刚刚大将军被淤气所堵,险不能过,我二人以银针渡穴,为大将军通了经络,眼下,是暂无大碍了。” 周围的人全都松了口气。 可商如意的眉头却皱得更紧了一些。 她听得很清楚,这两个大夫过来诊治的,只是宇文晔在火场中吸入那些浓烟之后的病症,而且也只是“暂时”无大碍,但现在,真正压在他身上的,是他的病! 商如意道:“那他的病呢?” 两个大夫的脸色顿时都一白,对视了一眼,嗫喏着说不出话来。 看着两人忐忑不安的样子,商如意想了想,侧过脸对着身后的人道:“你们都先出去吧。” 穆先等人一愣,但也明白了她的意思,只能又看了看床榻上仍旧昏睡不醒的宇文晔,恋恋不舍的离开了这个房间。等到他们都走了出去,商如意再回头看向这两个大夫,脸色更沉了几分,道:“有话,可以直说。” “……” “你们只是被临时找来,将军的病怪不了你们,但若延误了将军的病情,我不会轻饶!” 一听这位将军夫人的话,两个大夫都吓得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其中一个急忙说道:“夫人请恕罪。大将军这病的确——我二人无能为力了。” 另一个也道:“何老先生是扶风最有名的大夫,刚刚他醒来一段,跟我二人交代了两句,的确是,若无对症之药,大将军的病,只怕很难撑下去了。” 撑下去…… 这三个字,像是刀子一样扎在了商如意的心口。 她看着床榻上的宇文晔,用力的握紧了拳头,沉声道:“他,还能‘撑’,多久?” 两人对视了一眼。 其中一个小心翼翼的道:“最多,三天。” 商如意的呼吸一窒。 而这时,寂静得几乎只剩下宇文晔那微弱的呼吸声的房间内,又响起了一阵脚步声,两个大夫跪在地上都不敢抬头,只听着一个温和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你们两,先下去吧。” 两人小心的抬头一看,是那位风度翩翩的国公世子,不知何时进来,正站在将军夫人的身后。 两人不敢多话,只行了个礼,便起身连滚带爬的出去了。 商如意仍然站在床边,眉头紧锁,呼吸急促的看着宇文晔那几乎已经不带任何生机的脸,耳畔却又响起了宇文愆的声音:“现在,你相信我了吗?” “……” 她深吸了一口气,慢慢的转过头去。 站在她身后的宇文愆,此刻也带上了刚刚给她的那种布,虽然遮住了俊逸的脸庞,但那双清明的妙目却在被遮蔽了五官之后,显得更加的俊美突出。 他看着商如意,低声道:“你还不肯带他离开吗?” 第451章 有人,想要烧死你们? “多谢大哥关心,” 商如意静静的看着那双清明的妙目,虽然直到现在,发生了那么多事,她仍然看不透这个人,但该做的事,她却比任何人都更清醒。 她道:“但我不会带他走的。” 宇文愆眉心一蹙,上前一步走到她面前,低头看着她:“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商如意也蹙了一下眉头。 宇文愆,离她太近了,这种距离和他低头看着自己的眼神,无一不透着无形的压迫感,如果是寻常人,或者是自己意志不够坚定,也许在这个时候,就只能后退。 可商如意没有。 她只低着头,沉声道:“我知道。” 宇文愆轻轻的摇了摇头,道:“在你跟着凤臣出征之前,父亲亲口交代过,他把凤臣交给你,可你现在坚持让凤臣留在扶风,这里一无良医,二无良药,如果——你要如何跟父亲交代?” 商如意道:“可我也说过,在我离开大兴城之前,那里也已经没有了良药。” “……” “就算我日夜兼程赶回去,面对的,也可能是跟扶风一样的结果。” “……” “而且,” 商如意抬起头来看向宇文愆,说道:“在凤臣出征之前,爹说的是——扶风,他交给凤臣,而凤臣,他交给我。” “……” “这句话,我没有忘,一个字都没有。” 听到最后几个字,宇文愆那几乎透明的眼瞳深处闪过了一抹精光。 他道:“所以,你是一定要让凤臣留在这里?” “是,”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道:“大哥之前也说了,我把我的夫君,保护得很好。在那种情况下,我都能保护好他,更不要说接下来。” 宇文愆道:“那,接下来,凤臣还有三天,这三天里,你要做什么?” “……” “你能做什么?” “……” 商如意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是回头看着床榻上好不容易恢复了正常呼吸的宇文晔,这个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屋子里还没来得及点蜡烛,更是一片黑暗,但商如意还是看着他的脸色在苍白中透着青灰,毫无血色的嘴唇也将这场病的严重程度清清楚楚的呈现在她的眼前。 自己要做什么? 自己能做,大概就是—— 而就在两个人都沉默的时候,外面突然响起了一阵喧闹的声音,两人下意识的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的往外走去。 一出门,就听到代俊良急切的声音—— “不行!你们不能去!” 这个时候太阳已经落山,一片昏黑,但这个院子里挤满了人,又有不少人提着灯笼,所以将这里照得一片光明,两个人突然走出那个有些昏暗的房间,被眼前的光亮照得险些睁不开眼。 商如意微微蹙了一下眉头,才看清院子里仍旧和刚才一样站满了人,而站在院子中央的是一个生面孔,看身形衣着,似乎是派出城外打探消息的探子,此刻正气喘吁吁的站在那里,而宋煜和马旭二人已经带着他们的人就要往外走去,却别代俊良拦了下来。 他急切的说道:“宋大人,马将军,你们不能出去!” 话音刚落,他就被马旭狠狠的一掌推开,险些跌倒在地。 马旭骂骂咧咧的道:“老子要做什么也轮得到你一个小小的参将管?拿着鸡毛当令箭,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 代俊良皱着眉头看着他,一时也说不出话来。 商如意待要开口,却也迟疑了一下,毕竟,她只是一个随军的将军夫人,如果没有宇文晔在,她是没有办法在军中说什么的。 幸好这时,一个低沉温和的声音从她的身后传来—— “出什么事了?” 是宇文愆,他也跟着走出了房间。 一看到他,不论是宋煜还是马旭都露出了迟疑的神情,两个人原本要往外冲的脚步也停了下来,对着他拱手行礼:“见过大公子。” “大公子,对岸出现敌情,我们要准备应战。” “敌情?” 宇文愆的眉心微微一挑:“什么敌情?” 那个站在院子中央的士兵见状,上前一步拱手行礼,道:“小的乃是将军安插在小林河畔的探子,奉命监视对岸陇西军营的一举一动。就在黄昏时分,对岸十余里外的地方扬起了一阵尘土,我等探查发现,薛献部的十余万主力,已经抵达西岸,和他的残部汇合。” “……!” 一听这话,商如意的心都沉了一下。 薛献的主力,已经到了。 之前的十三万先锋军一战就斩杀了扶风八万余名将士,虽然之后遇上宇文晔,经历了两场败阵,但那两场都是小败,损伤不过万余人;而现在,他的两路人马汇聚到一起,足有二十余万之众。 可扶风的人马加在一起,不到八万…… 就在商如意感到即便眼前灯火通明,仍然有一层挥不去的阴影笼罩在了他们的头顶,压得人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来的时候,宇文愆闻言,却平静的说道:“那,不知你们有何打算?” “……!?” 商如意惊愕的转头看向他。 马旭脸上一喜,立刻上前一步,对着宇文愆道:“大公子说得对,守卫扶风本来就是末将等的职责。如今薛献的主力虽然到了,可他们来得匆忙,显然还没能完全的安定好,才会弄得河对岸烟尘四起。我想,我们应该趁着他们立足不稳之际,马上出兵!” 一旁的代俊良急了:“马将军,对方的两路人马合兵一处,有近三十万之众,我们城内的人马不足八万,这要怎么打?” “混账!” 一看到他,马旭怒上心头,指着代俊良骂道:“你又在这里妖言惑众,扰乱军心。大将军之前就是被你蛊惑,如今,你还想要说这些废话!” 代俊良也急了,大声道:“我没有!” “……” “大将军病倒之前吩咐得很清楚,坚城固守,不可出战。马将军——大将军原本是要将你下狱的,但如今,城中缺乏将领,你既然出来了,还请你听从大将军的安排,不要再自作主张,以免——” “你说什么?!” 那马旭听到代俊良在众人面前提出自己被宇文晔捆了关起来的事,顿时怒火中烧,伸手就要拔腰间的剑。 而这一次,代俊良也急了。 他红着眼道:“我绝对不能让你违背军令,再让军中的兄弟去送死!” “代!俊!良!” 那马旭咬着牙,整张脸都因为愤怒而扭曲了起来,拔出宝剑就朝着代俊良砍了过去,周围的人吓得都惊呼了起来,而这一次,最先出手阻拦的却是马旭身边的宋煜,他急忙拉住了对方,低声说道:“你干什么,大公子在这里!” 被他这么一说,马旭虽然怒火中烧,也只能勉强咽下这口气。 他红着眼睛看着宇文愆:“不知大公子有何安排?!” “……” 商如意站在一旁,静静的看着。 她看得出来,马旭急于出战,正是因为刚刚代俊良戳的他的那些痛处,他之前战败令扶风八万将士战死,一旦朝廷问罪,他很有可能是会被处斩的,所以,他才急于出战立功,好救自己一命。 但宇文愆,他会如何安排呢? 商如意又转头看向他。 在周围灯火通明的映照下,宇文愆那双青灰色的眸子显得更透明了一些,一时间看不清深浅,也看不清此刻他的神情到底如何。只见他平静的想了一会儿,然后说道:“马将军面对强敌仍然勇战不惧,果然是——” 他的话没说完,马旭已经喜出望外:“多谢大公子!” 宇文愆却仍旧平静的说道:“可是,打仗,不能光想着赢。” “……” “也必须要想到输。” “……” “尤其如今的局面是——薛献输得起,但扶风只剩下不足八万的士兵,是输不起的。” “……” “所以,你说要出战的事,暂时按下,还是依照大将军之前的吩咐——坚城固守,不可出战。” 说着,他又看向代俊良:“凤臣交代的,是这两句话吗?” 代俊良一愣,正要说什么,一旁的商如意道:“基本上就是这些。” 宇文愆看了她一眼。 但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摆了摆手,道:“那么,请诸位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马旭的脸色已经非常难看,但这个时候他也说不了什么,只能狠狠的一跺脚,转身离开,宋煜见状,也对着宇文愆行了个礼,跟着一道走了。 不过,就在他们离开的时候,商如意又走到殷长岳和代俊良的面前,两人急忙对着她行礼,商如意不动声色的道:“刚刚那场火,你们查清楚了没有?” “……!?” 两个人都露出了惊愕的神情。 殷长岳小声的说道:“夫人,不是因为你们——不是因为那何大夫燎熏的时候,不慎点燃帷帐,所以走水的吗?” 商如意的眉心也是一蹙。 一旁的卧雪立刻说道:“才不是,我们闻到烟味不对,立刻就熄灭了烧着的纸筒。火是从外面烧进来的,是有人要——” 商如意转头看了她一眼,卧雪见状,只能闭上了嘴。 而这时,一个低沉的声音在商如意的身后响起—— “她说的,是真的吗?” 商如意回过头,只见宇文愆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她的身后,脸上仍然蒙着那层纱,但露出的那双眼睛却在这一刻显得格外深了一些,让那双向来看不出喜怒的眼瞳,此刻似乎能清晰的感觉到透出了一层阴翳。 他道:“有人,想要烧死你——们?” 第452章 只是一场意外 “妈的!” 哐啷一声,大门被人用力的推开撞到墙上,震得房梁都颤了一下,马旭怒气冲冲的走进房间坐下,脸色阴沉得像一块黑铁。 紧跟着,宋煜也走了进来。 他的神情虽也不好看,但比起马旭的怒火中烧,多少还算平静些,只走过去说道:“老马,不要这么沉不住气嘛。” “沉不住气?我这是沉不住气吗?” 马旭抬头看着他,咬牙道:“那个代俊良口口声声都在说之前战败的事,若不是他,老子能败得那么惨吗?如今兵部也派人过来了,显然是要追责上一次的战事,若不我趁着眼下的机会赶紧立功,我这颗脑袋还保得住吗?” “你急什么?” 宋煜慢慢悠悠的倒了一杯茶递到他手边,道:“虽然兵部派人过来,但大公子在这里,他不会杀你的。” “那他为什么不准我们出战?” “这不是,刚刚出了那件事吗?毕竟是他的兄弟,他怎么可能——” 说到这里,马旭的脸色又是一变。 之前的怒气在这个时候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抹闪烁不定的惊惶,他转头看着宋煜道:“刚刚那件事,不会有人发现吧?” 宋煜立刻示意他噤声。 他起身走到门口,往外张望了两眼,屋子周围倒是没有其他的人,卫兵也在院墙外巡逻,这才放心的关上房门,又走回到马旭身边坐下,低声道:“你小心一些。” 他这个样子,让马旭的心里更忐忑了几分。 马旭道:“刚刚,我发现那位将军夫人好像一直盯着我们两,你说她会不会已经知道什么了?如果这件事被查出来,谋害朝廷命官,那我们可都是要——” “你怕什么!” 宋煜皱着眉头不耐烦的道:“参了钩藤的那些药,我们刚刚已经趁乱都给他们拿走了,早就没了证据;还有窗户,是他们下令关严实,我们只是趁他们不备的时候封死了窗户,大门也是。而且,放火烧的就是门窗,那证据也早没了。” 说到这里,他又咬了咬牙。 “只是没想到,那屋子里一群的老弱妇人,居然有一个那么厉害的丫头。” “……” “早知道,应该先把她——” 马旭也沉沉的叹了口气,这一点的确是他们怎么都没料到的,谁能想到,将军夫人身边那个看上去娇俏动人的小丫头,居然有那么强的身手。 也难怪,能跟着将军夫人来扶风了。 他突然又想到了什么,有些担忧的道:“你说,那丫头出来的时候,有没有看到什么?有没有看到你的人?” 宋煜不耐烦的道:“不是告诉你了吗?我的人做完那些事就立刻走了,现在也已经——” “……” “再说了,当时整个官署的人都去前厅迎接大公子,咱们也都跟着过去了,她自己说的,在后院一个人都没找到,才冲到前厅冲撞了大公子,哪里看到了我们的人。” “……” “所以,这件事是人证物证都没有,他们能怎么样?” 听见他这么说,马旭总算松了口气,喃喃道:“这样,就好。” 他想了想,又道:“不过,你说大公子他——” 话没说完,外面突然传来了一阵喧闹的声音,两个人都警惕得立刻闭上了嘴,宋煜三步并做两步走过去打开大门,外头一片漆黑,只有院墙外,很远的地方亮着一点光,是巡逻的卫兵提着灯笼,几个人聚在一起,像是在大声的说着什么。 但很快,人就散开了。 马旭扬声问道:“怎么回事?” 那几个卫兵一听他的声音,急忙走进院子对着两个人行礼,其中一个说道:“回禀马将军,宋大人,刚刚是大将军身边的一个亲兵,好像是迷路了走到这边,正向我们问路。” “大将军的亲兵?” 一听这个,马旭立刻皱起眉头:“是谁?” 几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个卫兵道:“好像是那个叫什么聂冲的,听说是大将军过王岗寨的时候收复的一个山匪。” “他,还说什么了没有?” “没有,我们给他指了路,他就走了。” 宋煜和马旭两人对视了一眼,沉默半晌后,马旭摆了摆手,几个卫兵便退下了。两人回到房中,宋煜又关上了房门,一回头,就看到马旭一脸紧张的说道:“那个聂冲,不会听到咱们说什么了吧?” 宋煜虽然也很警惕,但听到这话也忍不住笑了起来,道:“隔得那么远,他们几个在那里大吵大嚷的,我们都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更何况刚刚咱俩关起门来,他怎么可能听得到?” “……” “若真听到了,也该偷偷溜走才对,又怎么会还会主动去跟外面的人问路。” 听到这话,马旭松了口气:“也对。” 宋煜又笑道:“老马,你还是太紧张了,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只要你不说出去,没人会知道的。” 马旭点了点头。 在寂静的夜色中,他的眼底忽的又闪过一抹精光,抬头看向宋煜:“那你说,大公子——” | 同样的夜色,在另一边,却稍显嘈杂了些。 几个侍卫从夜色中匆匆走来,身上还带着一股焦糊的味道,一走进院子,就对着屋檐下的宇文愆和商如意拱手行礼:“大公子,将军夫人。” 宇文愆道:“如何?” 其中一个领头的侍卫道:“我们按照夫人和这位卧雪姑娘所说去找了,那个放在角落里的箱子已经被烧毁,里头的东西也都烧没了,并没见到什么参杂了钩藤的药。” 另一个又道:“还有门窗,也都被烧毁,没有看到被钉子钉过的痕迹。” “这——” 站在商如意身边的卧雪一听,眉头就皱了起来:“怎么可能?” 一旁的殷长岳想了想,问道:“那,卧雪姑娘,你冲出火场找人的时候,可有见到周围有什么可疑的人吗?” “……” 卧雪迟疑了一会儿,也只能摇头。 她的确没看到任何可疑的人,就是因为一个人都没看到,才慌得冲撞了宇文愆。 殷长岳道:“这样的话——” 说着,他小心的看向了宇文愆和商如意。 只见两人站在屋檐下,头顶的灯笼照着两个人同样明亮的眼睛,而在听到那番话之后,两双眼睛也同样闪烁了一下,在这样漆黑的夜色中,倒是显出了几分莫名的默契。 而商如意已经抬头看向宇文愆:“大哥,你说呢?” 宇文愆不动声色的道:“我刚刚才到,对个中内情不甚了解。这件事,还是弟妹你来定夺吧。” 众人的目光都落到了商如意的身上。 只见她沉思片刻,然后抬起头来,眼神中透着一点淡淡的笑意,道:“既然是这样,那可能,真的就只是一场意外吧。” “少夫人?!” 一旁的卧雪睁大眼睛看着她,虽然知道这个时候自己不该插嘴,但她也按捺不住的道:“可——” 商如意微微蹙了一下眉,示意她噤声,然后说道:“之前在火场里,危急万分,我们又被浓烟熏得晕头转向,难免产生了一些错觉。既然没有那些致人昏迷的药,也没有人钉死窗户,周围更没有人放火,那这件事也就不必再查了。” 殷长岳立刻在心里松了口气。 要知道,他是此次出征的监军,需要负责监察军中的一切事务,如果真的出现了谋害大将军的行为,而且险些成功,那他这个监军是要被问责的。 如今既然是一场意外,虽然回去也难免要被问责,但至少不用那么提心吊胆的。 于是他道:“自然是这样。” 虽然他松了口气,可站在人群边上的穆先和程桥等人,却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不过这个时候,谁也不好多说什么,商如意已经对着殷长岳和代俊良道:“虽然是意外,但这种事不能再发生。从今天开始,请军中专门调拨一批人马来保护大将军的安全,就在这个院子周围,没有我——和大哥的命令,谁也不能再擅自靠近。而这一批人马,就由善童儿、穆先和程桥轮班带领。” 说完,她看向众人:“如何?” 周围的人倒也没想到,她到了这个时候,还能头脑如此清晰,抉择如此果断,都纷纷点头应是。 善童儿立刻说道:“今天都怪我不好,是我去吃饭了才会——我今晚就带着他们彻夜巡守,我不吃饭啦!” 看着他愧疚又实诚的样子,商如意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意。 点点头道:“好。” 说完,她又抬头看向身边的宇文愆:“大哥,还有什么要吩咐的吗?” “……” 宇文愆低头看着她,沉默半晌,摇摇头:“没有。” 商如意道:“那这样,今夜就由善童儿令事,其余众人,都退下吧。没有十万火急的事,不要再来打扰大将军。” 听到这话,殷长岳等人也不敢多做停留,急忙行了个礼,然后告辞离开。 穆先和程桥也告罪,离开了这个院子。 两人转身走出院门,程桥又回头看了一眼,眼神中透着几分疑虑,他轻声道:“你有没有觉得,少夫人有点不对劲。” 第453章 世子和少夫人 “什么?” 穆先神情凝重,却并没有露出太过意外,或者惊怒的神情,只沉默了一下才说道:“为什么这么说?” 程桥道:“大将军的居所起火,这么大的事,只查了一点就不查了?” “……” “倒像是,不想查下去似得。” “……” “还有,大将军的病,拖了这么多天,一直没有起色。找不到药,难道就一直这么拖下去?那不是只有死路——” 说到这里,他似乎也不敢再说下去。 穆先的眼神闪烁得更厉害了一些。 他沉声道:“你,怀疑少夫人?” 一听这话,程桥也变了脸,急忙摆手:“不,我可没有!” “……” “我只是觉得……有点奇怪。” “……” “还有就是——世子,他这一次突然过来,说是兵部要问责上一次的战败,可他来了之后,连一句话都没跟那个马旭说过。而且,为什么我觉得世子和少夫人之间好像有点……”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很小心,本来就是在议论主人的事,而且是男女之事,话没说完,就感觉穆先的脸色明显变了,立刻闭上了嘴,却见穆先神情复杂的看了他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程桥更疑惑了几分。 他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穆先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你是刚从江都过来的,所以不知道,不过,迟早也是要知道的,跟在将军身边,也要知道这个忌讳。” “忌讳?什么忌讳?” “少夫人,本来定下的亲事,是要嫁给世子的。” “什么!?” 程桥愕然的睁大了双眼看了他一会儿,又再回头,看向已经离远了,只能隐隐看到在夜色中散发出光芒的那个院落,吃吃道:“少夫人和世子才是——,那——” 他压低声音,不敢置信的道:“你是不是怀疑少夫人——” 穆先皱着眉,轻轻的摇了摇头。 他道:“虽然,我也觉得世子对少夫人好像有点……但少夫人的为人,我还是明白的。她绝不是那种朝三暮四的人。” “……” “只是,就像你刚刚说的,她这一次的行事,的确有点反常。” “……” “这一次大将军的病来得这么奇怪,少夫人一不查病因,二不问病果,就这么在扶风耗着,这不像她平时的行事。” “那我们该怎么做?” 穆先沉思了一会儿,只说道:“不论如何,将军的安危是最重要的。不管接下来发生什么事,我们一要保护将军,二也要护住扶风,这是我们此次出征的职责。” “我明白。” 程桥点点头,跟着他一道往前走去,只是在离开的时候,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寂静又诡异的院落。 所有人,几乎都离开了。 善童儿也领了新派来的一队人马开始围着这个院子巡逻,他果然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拎着一对铜锤气势汹汹的样子,连飞过一只苍蝇都要盯半天。 看着他这样,宇文愆发出了一声轻笑。 他仍然带着那一块纱,蒙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那双清明妙目,这样一笑,显得更温柔了几分,商如意转头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又低下头去。 宇文愆道:“这个孩子,倒有些意思。” 商如意道:“嗯。” “我听父亲说,是凤臣从王岗寨收服的。” “是。” “听说,他原本是宫中为赵——为陛下出家的替身,叫单从真。” “就是他。” “没想到,宫里的孩子,也会为凤臣所用。” “……只要有心,别说宫里的孩子,哪怕是宫中禁卫,也能为己所用。” 听到这句话,宇文愆的目光闪烁了一下,低头看向商如意,眼神中似有几分若有若无的笑意:“比如?” “……” 商如意却没有回答他。 而是在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再抬起头来看向宇文愆,道:“天色已晚,大哥要去休息了吗?” 宇文愆微微挑眉,看了她一眼,又回头看了看房内。 然后道:“我也该去休息了。” “……” “只是,这一次来得仓促,加上一来就撞上刚刚那件事,他们还没来得及给我准备休息的房间,恐怕,还要在这里耽搁一下。” 商如意道:“大哥这一次来扶风,没有提前通知这里的人?” 宇文愆道:“没有。” “……” 商如意的眉心又是微微一蹙。 而看着她闪烁的目光,宇文愆却是淡淡一笑,道:“怎么,弟妹好像怀疑我。” 商如意沉默了一下,摇头道:“不敢。” 宇文愆淡淡道:“我说了,如今我在兵部任职,这一次是兵部要问责扶风之前的战败,加上我担心凤臣的身体,所以请缨过来,这种情况,自然不会提前通知的。” 商如意又沉默了一下,点点头:“既然这样,那——” 她的话没说完,就听见院墙外突然传来善童儿一声震喝:“什么人!?” 寂静的夜晚突然响起这样一声,连屋檐下的两人都被吓了一跳,只听得外面一阵骚动,像是抓到了什么人。 两人对视了一眼,急忙走了出去。 只见院门外不远处,善童儿正带着一队卫兵围着一个人,吵吵嚷嚷的说着什么,那人急得大喊:“我是奉命来找世子的!” 善童儿一听,愣住了。 宇文愆闻言也走了过去,一看之下,温和的说道:“是我找的人,不要误会。” 商如意上前一看,是个短打扮的男人,看着眼生。 善童儿嘟着嘴道:“大公子?你大半夜的叫人来做什么?白吓我们一跳。” 商如意立刻对着他:“善童儿!” 善童儿憋着嘴低下头去。 宇文愆倒也并不介意自己被人责问,只温和的笑道:“是我刚刚写了一封书信,要求驿站的人立刻过来拿了连夜送出,不想引起你们的误会了。” 说完,他果然从怀中拿出一封已经封好的信,交到那人手中。 那人接过书信,行了个礼,便转身离开了。 倒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善童儿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带着卫兵们继续巡逻,商如意却站在原地,一直看着那人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 然后回头看向宇文愆:“大哥这封信,要送去哪里?” 宇文愆低头看着她,倒也坦然,微笑道:“大兴。” “……?” 商如意的眉心微蹙,道:“大哥才刚到,就送信回去?那封信,是给兵部的信?” “兵部要问责的事我还没办,自然不是给兵部的。” “那是——” “给父亲的。” 商如意的呼吸一窒,下意识的睁大双眼看着他,只见宇文愆的面色变得凝重了一些,低头对着她道:“之前的战报上只提起了凤臣病倒,父亲就已经很担心了;但我是来了这里之后才知道凤臣真正的病情,这种事情自然是不能瞒着他的。” “……” “弟妹应该知道,从这里到大兴,快马加鞭也就是一天左右的路程,也就是说——” 商如意气息微沉,接过他的话头道:“也就是说,两天后,爹的指令,也会传到扶风来。” “不错,” 宇文愆道:“那个时候,也正好是凤臣的病——” 他的话虽然没有说完,但商如意却已经完全明白他的意思了。 如果宇文晔的病情没能得到转机,三天后可能就——那么那个时候,自己就需要向盛国公做出交代,毕竟是她坚持不肯让宇文晔离开没有良医,更没有对症之药的扶风;如果宇文晔的病情有好转,三天后,知道他真正病情的盛国公也一定会让宇文晔回大兴的。 甚至可能,盛国公不会以自己的身份发出指令,而会直接发来朝廷的调令,毕竟他已经是大丞相了。 到那个时候,宇文晔就不能不走了。 这,是万无一失的安排。 商如意的呼吸更沉了几分,她低声道:“我明白了。” “……” “大哥行事,果然周密。” 宇文愆又看了她一会儿,然后道:“不过,既然我这封信已经传了出去,那么接下来的时间,我不会再催促你带着凤臣离开。” “……” “所以你接下来要做什么,可以放手去做。” “……” “我,会帮你。” “……!” 商如意看了他一眼,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回应什么。 不管是白天阳光灿烂,还是此刻夜色晦暗,眼前的这双眼瞳永远都是半透明的,带着一点让人看不清深浅的神秘,就如同他显露真身,出现在自己面前之后说的所有的话,做的所有事,即便商如意拼命的说服自己他是敌非友,也没有办法笃定。 他的“帮”,谁又知道,到底会是什么呢? 沉默良久,商如意道:“那就,多谢大哥了。” 就在这时,长史朱哲走了过来,对着两人拱手行礼,然后对宇文愆道:“世子,你的居停之所已经安排好了,就在隔壁。” 宇文愆点点头,转身对着商如意道:“那,我就先去休息了。凤臣的事,弟妹多费心。” 商如意道:“不敢。” 宇文愆微微一笑,转身离开了。 商如意一直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渐渐融入那深沉的夜色中。 而她的眼中,也隐隐出现了一片比夜色更深的阴霾。 第454章 为什么,偏偏是将军? 这一夜,在寂静和有些沉闷的情绪中度过。 第二天一大早,商如意在侧室的卧榻上醒来,一睁开眼,就看到卧雪嘴里嘟囔着什么,捧着一盆水走了进来,看到她醒来,立刻道:“少夫人,你醒了,水已经打来了。” “嗯。” 商如意起身,却是先走进内室,看了看床上的宇文晔,他仍然昏睡不醒,脸色青灰,唇色发白,比起之前也没有丝毫的起色,但好在,这一夜没有呕吐,几次醒来探视他的呼吸,也并没有窒息的情况。 至少,还能撑两天。 这么想着,商如意又静静的看了他一会儿,然后转身走了出去。 她去洗了脸,刚一抬头,卧雪就将毛巾也递到了她手上,商如意擦了擦脸上的水,又看着眼前这张原本娇俏动人,此刻却显得格外沉闷的面孔,上面还残留着一些昨天在火场里挣扎时留下的擦伤和灼伤。 商如意道:“怎么不擦药?” 卧雪愣了一下,立刻明白过来她是在问自己,低着头轻声道:“不用了。” 商如意看着她小心翼翼的样子,柔声道:“年轻轻的女孩子,漂亮也是很要紧的。要不然,将来怎么嫁给如意郎君呢?” “……?” 卧雪睁大眼睛抬头看向她,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自己,还能嫁人? 看着她惊愕的样子,商如意微笑着道:“你总不会觉得,我会让你一辈子不嫁人,就跟在我身边服侍我们吧。” “……我,可以吗?” “你昨天,是救了我和将军的命的,之前的事——早就一笔勾销了。” “……” “将来你要嫁人,自然是可以的。” 卧雪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却又不好意思露出什么来,只能急忙接过她手中用过的毛巾,低下头去,哽了半晌才轻声道:“多谢,少夫人。” 商如意道:“之前的事是一笔勾销了,但平时该你做的事还是要做好。我跟二公子都不会亏待你的。” “是!多谢少夫人!” 卧雪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抖,急忙端起水盆就要往外走,但想了想,却又停下来,另拿了一只木桶过来,将盆子里的残水倒了进去。 商如意道:“你这是做什么?” 卧雪道:“如今城里的用水吃紧,奴婢想着这水也不脏,留着说不定还能派些用处,就不倒了。” “用水吃紧?” 一听到这四个字,商如意顿感诧异:“怎么回事?” 卧雪道:“少夫人还不知道吧,今天城里的百姓都闹起来了。听说是运水的车子一直没有沿街去发水,大家只能依靠着城里的几口井过活,可军队就有几万人,先紧着官中和军中的人用了,老百姓都排不上。” “……” “而且,扶风这边已经快一个月没下雨了,老百姓原本缸子里积了水的也都快用完了。” “……” “官署这边原本还有几缸水的,可昨天他们都用来扑灭火了,所以现在这里用水也得省着些。” 商如意听得眉头紧皱,道:“怎么会这样?” 一边想着,一边又抬头看了看天色。 虽然天色还早,但太阳已经从东方升起,火球一般散发出耀眼的光芒,周围的温度也开始渐渐的升高,毫不怀疑,今天又会是炎热的一天。 这样的天气若没有水—— 商如意想了想,便进屋换了一件衣裳,然后吩咐道:“卧雪,你在这里守着将军。我出去一会儿,马上就回来。” “是。” 商如意走出院子,正好看到穆先和程桥走过来跟善童儿换班,一见她,都纷纷上前来行礼,穆先道:“少夫人去哪里?” 商如意道:“我听说城中用水紧缺,想过去问问出了什么事。” 穆先道:“我陪夫人一起去吧。” 商如意看了他一眼,又想了想,便点了点头,于是,善童儿将巡逻的人交给了程桥,自己欢天喜地的下去吃饭,而商如意则带着穆先出了二门,不一会儿便到了前方的议事厅。刚一靠近,就听见里面传来了一个已经熟悉的愤怒的声音—— “既然这样,那不如跟他们打!” 一听这口气和这意思就知道,是马旭。 两人又往前走了几步,果然看见殷长岳、代俊良、宋煜和马旭都在座,在大厅正上方坐着的,便是宇文晔。 而大厅中央,站着一个气喘吁吁,身上沾染了不少尘土血污的士兵,显然是刚刚来禀报了什么,才引得马旭一阵怒喝,此刻,他更是站起身来,愤怒的说道:“你们之前说什么坚城固守,可现在,人家是要断咱们的水源了,还不战吗?” “……” 大厅里一时也没人接话,但众人的神情显然都有些犹豫。 宋煜道:“大公子,你看——” 宇文愆的神情也透着几分凝重,而一抬头,就看到了门外的商如意,他微微一笑,道:“弟妹,你来了。” 众人也都纷纷回头。 一看到她,宋煜和马旭二人对视了一眼,眼神中都闪过了一丝慌乱,但谁也没多说什么,倒是殷长岳他们起身相迎,道:“夫人来这里,是将军那边又有什么事吗?” “没事。” 商如意带着穆先走了进来,对着宇文愆点头示意,然后说道:“我只是听下面的人说,如今水不够用了,城里的百姓也因为缺水的事在闹,所以特地过来问问,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马旭立刻冷笑了一声:“什么事,还不是大将军的军令,下得好啊。” 殷长岳立刻道:“马将军!” 商如意仍然不动声色,抬头看向宇文愆:“大哥可否相告?” 宇文愆道:“还是让代大人说说吧。” 商如意这才转头看向代俊良,只见后者的面色凝重,轻叹了口气,然后说道:“夫人,是这样的,之前将军曾经吩咐过,城中的用水尽量取用井水,如果要去城外的河中取水,也必须去上游取。我等一直是遵照将军的指示,每日派出水车前往上游取水供城中百姓取用。” 商如意看了一眼站在议事厅中央的那个士兵,心中隐隐知晓了什么。 她道:“然后呢?” 代俊良道:“从昨天开始,他们取水的人就遭到了陇西军的狙击,到现在,一车水都没能运回来。” “……” “眼下,城中的储水已经快要用完了。虽然有几口私井,也完全没有办法供应城中那么多人取用,所以,现在城中百姓都十分焦急,都嚷着让官府给水,不然就打开城门,让他们去河中取水。” “……” “只是,这城门一开,只怕陇西军的人趁机就要攻过来。” “……” “但若不让他们取水,这天气,人也受不了。” 殷长岳道:“要不然,咱们去下游取水吧,哪里离薛献的军营更远,他肯定没办法去那个地方阻击我们的人。” 他的话音刚落,几乎是同时,宇文愆和商如意立刻道:“不行!” 两人顿时一愣,抬头对视了一眼。 众人也都看向他们,一时间气氛有些怪异,幸好宋煜立刻说道:“大公子,为何不行呢?” 宇文愆轻咳了一声,才说道:“我刚到扶风,还不熟悉这里的情况,但既然二弟在病倒之前就下了这样的军令,一定有他的用意。” 马旭在一旁道:“公子,话是这么说,可现在城里的人都要渴死了,还听这军令有什么用?” “……” “若真的引起了民乱,那可就不是薛献打来那么容易了。” “……” “若实在不行,不如就出城应战,哪怕跟薛献拼个一死,也好过留在城中被活活渴死好啊。” 虽然平时对他的话几乎都不在意,但这个时候,代俊良也有些坚持不下去了,毕竟在这样炎热的天气没有说,他们自己难受不说,城中的百姓再这么闹下去,真的会弄出民乱来,若再被薛献攻城,那扶风就真的危险了。 所以,他犹豫着看向商如意。 这时,商如意的眉头也拧了起来。 沉默半晌,她仍然道:“不论如何,绝对不能去下游取水。” 众人对她这样的坚持都有些诧异,殷长岳道:“少夫人,这到底是为什么?” 商如意道:“之前给大将军看诊的那个老大夫就说过,城外那座京观是八万将士的尸首筑成——” 说到这里,原本气势汹汹的马旭这个时候不由得气短了一些。 商如意也不看他,继续说道:“如今天气炎热,那些尸首也都开始腐败,尸水和血水早就流到河中,这种水源,是很容易感染疫病的。” “疫病?” 一提起这个,别人尚未开口,反倒是跟在商如意身后,一直沉默不语的穆先突然想到了什么,睁大眼睛看向商如意:“少夫人的意思是,将军的病,也有可能是——” “……” 商如意看了他一眼,半晌,才轻轻的点了一下头。 穆先倒抽了一口冷气。 但立刻,他又皱起眉头道:“可是,我记得将军来这里之后——他连一口水都没喝,刚安顿下来就出城应战,就算喝了水,可别的人也没病倒啊?” “……” “为什么,偏偏是将军?” “……” 商如意看着他,欲言又止,神情越发的沉重了起来。 第455章 我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商如意看着他,欲言又止,神情越发的沉重了起来。 而穆先,像是感觉到了什么。 他的呼吸突然一窒,全身都不自觉的战栗了起来,再开口的时候,声音一下子就哑了:“难道,难道是因为那天晚上——” “……” 商如意沉默着,轻轻的叹了口气。 穆先的脸色一瞬间苍白了。 他是宇文晔的亲信近卫,有的时候,甚至比身为妻子的商如意跟宇文晔还更亲近些,所以,他清楚的记得宇文晔在到了扶风之后,到他病倒之前,吃喝都与众人相同,并没有其他的异常。 只除了—— 在他们来的路上,他从河中打了一袋水,给宇文晔喝了一口。 “真的是,真的是我……” 穆先心中又是悔恨又是愧疚,一瞬间眼睛都红了,商如意上前一步,沉声说道:“穆先,这件事还未成定论,我只是怀疑而已。” “……” “更何况,就算真的是因为那一袋水,也跟你无关。” “……” “谁也不知道上游会发生这种事,你只是尽自己的责任,那你就没有一点错,明白了吗?!” 她低沉的声音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威严感,一时间听得大堂上的众人都沉默了下来,而穆先也终于被这一番话说醒,他抬起头来看向商如意,喉咙哽了哽,终于道:“我,明白。” “……” “多谢少夫人。” 商如意点了点头,又回头看向众人,然后说道:“我这些天一直在查找将军的病因,但将军到了此地之后的吃穿用度的确都没有任何问题,唯一可能的,就是因为那座京观污染了水源。所以,不论如何,取水都不能去下游取。” “……” “万一那水源真的已经带了疫病,那么,也不用薛献攻进城来,整个扶风自己都会不战自溃。” 这下,连宋煜和马旭也都闭上了嘴。 要知道,疫病这东西跟兵乱不同,他们身居高位,就算真的遇上战乱,也有士兵保护着;但瘟疫一旦传染开来,可是不论高低贵贱的,他们谁也不想死在这样一场病痛当中。 不过,虽然大堂上安静下来,却也有一个低沉的声音喃喃响起—— “疫病……” 商如意心中一动,回过头,只见宇文愆站在身后,眼神中透出了一点凝重。 似乎是感觉到了对方的目光,他也抬头看向商如意,沉声道:“如果真如弟妹所说,水源已经被污染,那——” “……!” 商如意的心忽的一跳。 是了,她倒是没有想到这个。 如果当初宇文晔连在那里喝一口都染上了疫病,那小林河的下游连接了那么多的村庄城镇,岂不是都要受到疫病的传染? 一旁的代俊良想了想,道:“下游其实还有其他的河流汇入小林河,应该不会影响到别人吧。” 宇文愆和商如意对视了一眼。 半晌,他道:“这样,也罢。” 殷长岳道:“还是说说我们眼前的问题吧。少夫人既然担心水源已经被污染,不能去下游取水,可上游又有薛献派人在沿岸监视着,我们几次派人过去都被他们击溃,眼下该如何是好?” 马旭冷笑了一声。 其实,话说到这里,也的确已经无话可说。 若是在粮草水源充足的情况下,坚城固守无可厚非,但没有水,任谁都无法再守下去,那么出路就只有一个—— 商如意看了看马旭,又看了看宋煜。 她虽然想说什么,却也知道,再说下去,就是军中的事务,她身为将军夫人,虽然可以打听在城中发生了什么,也可以坚持宇文晔在昏迷之前吩咐的那十六字军令,但不能随意插手军中事务。 正当她欲言又止,心中难免浮起一丝焦急的时候,身后又响起了宇文愆的声音。 他道:“弟妹,你说呢。” “……?” 商如意一愣,堂上众人也都愣了一下。 这毕竟是军中事务,出不出兵,也应该是他们几个大男人商议的,为什么这位国公世子竟然直接开口询问一个女流? 对上所有人诧异的目光,却见宇文愆平静的笑了笑。 他道:“凤臣在昏迷之前既然就已经吩咐了取水的事,想来,他应该也跟你提过如果取水被阻挠,城中的人应该如何应对的办法吧。” “……” “若他说过,你不妨告诉大家。” “……” 这一下不仅商如意,连穆先都忍不住露出了惊愕的表情看着这位大公子。 他这话,不就是让商如意在军中做主了吗? 穆先立刻又转头,小心的看向了这位少夫人,也是此刻,也许一句话就能牵系全城百姓生死的将军夫人,显然,商如意也被震惊到了,但她并没有立刻说什么,只是沉默着想了一会儿,才又抬起头来,面上一片平静。 她道:“没有。” “……” “凤臣在昏迷之前,只说了坚城固守的军令,并没有说其他的。” “……” “不过,守城之法,应是因地制宜因时制宜,如今情况与之前不同,具体要怎么做,只怕需要各位多费心了。” 说完,她点了点头,道:“这样,我就先回去了。” 穆先一愣,眼看着她竟然真的对着众人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开,他也只能跟了上去。 不一会儿,两人便沿着来时的路,走进了二门。 穆先心中满是疑惑,更多焦虑,却只能憋着,这一路上连呼吸都变得沉重起来,直到两人已经快要走回那个院子,他终于按捺不住,轻声道:“少夫人刚刚,为什么不说?” 商如意脚步不停,只是慢了一些。 她道:“说什么?” “大公子刚刚,是想让少夫人出主意,少夫人若有什么办法,为什么不提出来?” “……” “在下觉得,少夫人应该是有应对之法的。” 商如意这才转头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的道:“你的心里有应对之法吗?” 穆先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道:“小的愚钝,眼下能想到的办法只有一个——就是出城取水。既然对岸的人一直不停的守在上游寻机阻击我们,我们就只能加派人手,因为不论如何,城中的用水是不能断的,一断,人心就乱,人心一乱,不用外面的敌人打来,扶风会不战自溃。” “……” “而且,取水拖得越久,对我们越不利。” 商如意点点头:“这可不是你愚钝。眼下不止是我,连刚刚大堂上的人能想到的,其实也只有这一个办法。” 穆先道:“那——” “既然只有一个办法,又为什么一定要我来开口?” “……” “我开口,就等于是将军开口。” “……” “若这办法能顺利守城,将军此刻在昏迷之中,立功的是出城取水的人;若这办法输了,担责的却是提出办法的人。” “……” “所以,这件事在眼下对我们而言,未必有利,但大半有害。” “……” “我不能将凤臣之前两次出战,守卫扶风的战果,因为我的一句话就此断送。那是他拿命拼出来的!” “原来,是这样。” 穆先恍然大悟,再回想起刚刚大堂上那些人明明眼中似乎都有了什么念头,却一个都不说出来,反倒个个跟闷葫芦一般,不由得背后都一凉。 这些人,好深的心机。 尤其是—— 幸好,商如意不仅没有被一些奉承的话蛊惑随便冒头,反倒在这种时候看清了对方的心思,这样一来,就能暂时置身事外。 毕竟,宇文晔已经昏迷数日,他们暂时也只能置身事外。 说话间,两个人已经走到了院门口,正好程桥带着一队人马路过,见到商如意急忙拱手行礼,穆先给他递了个眼色,又看了看商如意,然后轻轻的点了点头。 虽然不知道刚刚两个人到底去前面说了什么,但见他这样,程桥倒是一颗心放了下来。 而穆先也跟着商如意继续往里走去。 走到院子中央,他又想到了什么,轻声道:“那这件事,少夫人就不管了?” “……” 商如意脚步一停。 “谁说我不管。” “那——”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现在他们应该正在定夺,由谁领兵出城取水。” “……” “而且,为了不再被对方阻击,也为了保证这一次能顺利取回水,他们一定会派出大批的人马,就会有主要的将领领兵。” 穆先道:“马旭?” 商如意轻轻的点了点头:“他一直想要通过出战立功,来抵消之前战败的罪过,所以这一次,他是肯定要争取出战的。” “那——” “但,肯定不止他一个。” “……?” “马旭之前出战输了那么大的阵仗,不管是殷长岳还是代俊良,哪怕是大哥……都不可能再轻易的信任他,将军队交到他的手上,而要协助马旭领兵出征的,也就只有一个——” 穆先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宋煜?!” 这个时候,他们刚好走到门口。 商如意将刚刚摘下的那块纱又拿了出来,慢慢的将两边系绳套在了耳后,只露出一双明亮的大眼睛,而在这个时候,这双想来清澈的眼睛里,蓦地闪过了一道冷厉的光。 “我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第456章 我,会帮你 当天中午,宋煜和马旭率领大队人马出了扶风。 虽是全副武装的军队出动,但队伍的核心却是几十辆水车,城中的百姓见此情形,纷纷顶着烈日到城门口相送,毕竟用水是关乎全城人生死的大事,看到这些军队护送水车往小林河上游而去,众人欢欣鼓舞,欢呼的声音一直传出很远。 而出了城门,又走出很远,也能听到身后的欢呼声的马旭,一边单手持缰在马背上摇晃着,一边不耐烦的道:“这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走在他身边的宋煜道:“老百姓没水用,可不盼着我们取些水回去救命吗?” 马旭翻了个白眼:“堂堂朝廷的武将,如今居然沦落到来给人取水了。” 宋煜嗤笑道:“说得你好像不想出来似得。” “……” “行了,就别抱怨了,我们这一回带出了这大队人马,若真的能遇上薛献的人,还得好好应对才是。” “应对?” 马旭眼神一凛,道:“老子非杀他们个落流水,报上次的仇不可!” 看着他一副亢奋的样子,宋煜无奈的摇了摇头。 因为带着水车,队伍无法全速前进,只能沿着河岸缓慢的前行,一边是滔滔流淌的河水,一边是城外郁郁葱葱的密林,不一会儿,身后高大的城门城楼就已经看不见了。马旭往后看了一眼,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低声说道:“对了,你有没有觉得,大公子好像——” 宋煜抬眼看他:“嗯?” 马旭又左右看了一眼,周围的士兵都低着头,被太阳晒得跟蔫了的树叶一样无精打采的,也没人注意他们说话,这才又压低声音道:“你之前不是说,宇文大公子是跟虞大人家——可我这两天看着,他说话怎么尽向着那位将军夫人啊。” “……” “倒像是,他们两有什么似得。” 宋煜的眉头慢慢的蹙了起来。 沉默半晌,他道:“我虽不知道大公子到底在想什么,但,他也总不能当着所有人的面跟自己的弟妹对峙吧。” 说到这里,他的脸色又一沉,道:“不过,那位将军夫人,看来不是个好相与的。” “她?” 马旭问道:“她怎么?她不是已经不查——那件事了吗?” 对他来说,放火的事是他们最大的把柄,虽然宋煜昨夜已经再三保证他们没有留下任何线索给人查勘,但做贼总是心虚,他的心上也总是悬着那么一把利刃。 宋煜道:“没错,我手下的人是这么说的。” “……” “她昨晚当着殷长岳他们的面问了起火的原因,也让人去查了一下,就跟我们想的一样,所以,她也认定那就只是个意外。” “那你还担心什么?” “……” 宋煜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眉头拧得更紧了一些,尤其回想起刚刚宇文愆几乎都把话递到了那商如意的嘴边,她却意外冷静的推诿了一切。 这种表现,若不是太笨,就是太聪明。 她是哪一种呢? 回想起之前他收到的大兴城传来的消息,宋煜喃喃道:“我总觉得,她在算计着什么。” 顶着火球一般的烈日前行,一直走出了几里,终于到了一处河水清澈澄明,不带一点泥沙,也远离那座散发着浓重腐败气味的京观,确认这里的水源没有遭到污染的地方,队伍马上停了下来。 宋煜道:“赶紧取水。” 那些士兵们立刻停下脚步,将水车架到河岸边开始取水。 还有些人,因为被太阳晒得全身发烫,这个时候也早就迫不及待的走到河边,大口大口的喝个痛快,更是将清凌凌的河水泼到身上,顿时感到一阵凉爽惬意。 不过,马旭却没有参与其中。 他坐在马背上,看了看河对岸,又巡梭了一遍上下游的环境,说道:“不是说陇西军的人一直在上游这边暗伏着,我们的人一来就被他们阻击吗?怎么今天一个人都没有?” 宋煜也下马去喝了两口水。 听到这话,他忍不住回头笑道:“怎么,你还盼着他们来吗?” 他的话音刚落,一阵风突然从背后吹来,原本身上都被河水弄湿了的士兵们被这风一吹,都感到一阵凉意浸骨,尤其宋煜更是莫名的打了个寒颤。他下意识的看向身后那片葱郁的密林,只听着一阵枝摇叶晃发出沙沙声,好像无数的阴影藏匿其中。 但仔细看时,却又什么都没有。 马旭也回头看了一眼,皱着眉头,显然是有些失望的样子。 他原本是奔着出城遇到陇西军,打一仗立功来的,却没想到之前取水的人都被阻击了,自己出来却连薛献的人影都没看到,不免有些气馁。 宋煜松了口气,但也提起了警觉:“没有人阻拦是好事。取了水赶紧回去,这也算是一桩功劳了。” 马旭冷哼了一声:“这算什么功劳啊。” | 与此同时,在官署内院中那个安静的房间里,商如意坐在床边,正将手中一勺散发着温热米香的米汤吹吹凉,然后喂到了宇文晔的嘴边。 他昏睡不醒,自然是无法主动开口的。 商如意用勺子撬开他的牙关,轻轻的送进去,半晌,只听“咕咚”一声,他咽了下去。 商如意松了口气。 就这样,大半碗米汤被她耐心的一点一点为给宇文晔喝下,就在这时,听见屏风外传来卧雪的声音:“少夫人。” “嗯?” 商如意不慌不忙的拿出手帕为宇文晔擦拭了一下嘴角,这才起身走出去。就看到卧雪跪坐在矮桌上,桌上放着一个被她打开了的绵纸卷,里头裹着降真香、艾叶等药草,一看就知道是平时用来燎熏的,但昨晚就是因为被人掺入了致人昏迷的钩藤,险些酿成大祸,所以卧雪特地拆开来仔细看过。 但她到底不通药理,还得问商如意。 她问道:“少夫人,这些药里头,没有毒药吧?” 商如意过来看了一眼,笑道:“没有问题,都是些普通的药材,可以用的。” 卧雪这才松了口气。 于是她卷好了纸筒,跟之前一样点燃了一截之后又熄灭了火焰,顿时一阵药箱随着烟雾飘了出来,卧雪还小心的又凑到自己鼻子前闻了闻,确定自己没有感到不适,这才拿着那纸筒走进内室,沿着宇文晔所躺的床榻四周挥舞了一阵,然后再在房子各处熏了一遍。 就在屋子里满是药香的时候,虚掩的大门突然被人推开。 “哇!” 就听见善童儿被熏得低呼了一声,以为里头又燃起了大火,急忙就要冲进来,却见商如意坐在矮桌旁,老神在在的样子,才放下心来, 他急忙走到商如意的身边:“如意姐姐。” 商如意微笑着抬头看了他一眼,虽然昨晚带着卫兵们在院子周围守了一整夜,不过小孩子的精神就是好,这个时候已经又是一副精神满满的样子。便问他:“休息好了没有?吃过饭了吗?” 善童儿急忙点头:“吃饱啦!” “那,外面怎么样?” “我让人跟着去看了,宋煜和马旭都已经带着人出城了。” “殷大人他们呢?” “他们都去了城楼上,听说城中也集结了不少人马,就怕这一次出什么意外呢。” “哦……” 商如意点点头,便站起身来,对着卧雪道:“你留在房中,哪里都不要去。我们出去办点事。” 卧雪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也不多问,只点头道:“是。” 于是,商如意便带着善童儿往外走去,这一路上,烈阳如火,还没走到大门口就出了一身的汗。善童儿一边走着,一边又想到了什么,轻声问道:“如意姐姐,聂大哥去哪里了?” “嗯?” “从昨晚我就找不到他,今天回去休息的时候也没看到他。他是去什么地方了吗?” “我让他去给我办点事,暂时还不回来。” “……哦。” 善童儿眨眨眼睛,像是有些好奇的想要问,但想了想,终究还是没多这个嘴。就在两人快要走到大门口的时候,他又说道:“对了,我没找到马车,只能让他们准备了马。” 商如意笑道:“骑马也是一样的。” 话音刚落,两人已经走出了大门,可一抬头,却见一辆马车停在大门外。 两人俱是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一个高大俊逸的身影从马车后面悠悠的走了出来,一身青衣如云,哪怕站在烈日下,也莫名给人一种清幽之感。 是宇文愆。 一看到他,商如意的呼吸顿时一沉,只见宇文愆微笑着说道:“刚刚听说弟妹要出门,我让人准备了马车。” “……” “天气这么热,还是不要骑马了。” 商如意的眉心不自觉的一蹙。 但,她没有迟疑太久,只上前一步,笑道:“这,太劳烦大哥了。” “一家人,说什么劳烦。” “不过,大哥知道我要去做什么吗?” “……” 宇文愆摇了摇头,笑道:“不算知道。” 商如意的眼底闪过一抹探究之意:“那,大哥为什么还要帮我准备马车呢?” 宇文愆低头看着她,清明的双瞳中不见半点波澜,只微笑着道:“我昨夜就说过,那封信传回大兴之后,我不会再催促弟妹带着凤臣离开扶风。你接下来要做什么都可以放手去做。” “……” “我,会帮你。” 第457章 备战 一个多时辰后,二十多辆水车总算装满了。 几个取水的士兵庆幸的道:“这一次装得倒是快。” “就是,平时装十几辆车都要小半天的功夫,这一回,这二十多辆车比平时的水车大一圈,倒是没一会儿就装完了。” “这么快装完还不好吗?” 众人说笑着,也越发轻松起来,都纷纷的驾车上马,准备往回走。 马旭翻身上马,再次看了一眼河对岸,小林河西岸也跟他们这边一样,是大片郁郁葱葱的树林,有风吹过的时候枝叶摇晃,看着好像无数的人影在晃动,但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却愣是没见到一个陇西兵冲出来。 所以这一趟,他想要与薛献的人马遭遇,大战一场的期望是落空了。 他无奈的长出了一口气。 一旁的宋煜道:“我知道你想跟薛献的人交手,但今天咱们的任务是出城来取水,一切顺利是好事,你就不要再想其他的了。等把东西拿回去,咱们这一桩功劳也就到手了,再要出战,也有话可说不是吗?” 马旭看了他一眼,悻悻道:“你说的对。” 当他们两人都上马之后,手下的兵马也很快列队整齐,因为中间夹了这二十多辆水车,将队伍拉得老长,马旭想了想,对宋煜道:“我去前面开路,你在后面跟着,若有什么不妥,立刻让人传话。” 说完,策马便往前跑去。 看着他的背影,宋煜也知道马旭这个人求战心切,哪怕现在事情已经办完了,也还挂着这件事,如果今天真的遇上陇西军,他在前面能一马当先,便也不多说什么,只冷笑着摇了摇头,又招呼着周围的人一起跟上。 于是大队人马立刻护送着这沉重的水车队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 虽然马车注满了水,但比平时运水的车倒是轻便了一些,他们走得很快,可太阳落得更快,阳光虽然不再毒辣,但被暴晒了一天的地面却开始反吐出暑气,人站在地面,就像是被上下一齐烘烤着,再负重前行,更是苦不堪言。 就这样,众人叫苦连天的走了小半个时辰。 终于,在太阳快落山的时候,在漫天落霞中,远远看到了前方那高大的扶风城楼。 而与此同时,站在城楼上的人,也纷纷举目眺望,只是他们迎着前方刺目的夕阳,没有办法看得更远,只能耐心的等待着。 但是,快要落山的夕阳散发出的几乎毒辣的炽热烘烤得众人汗如雨下,尤其是那些弓箭手们——早在宋煜和马旭出城后不久,代俊良便调集了军中的弓箭手上了城楼,守在墙垛之后,一旦河对岸的陇西军越界,和取水的人动起手来,他们就要立刻做出反应。 此刻,这些弓箭手一个个背着箭筒,手持弓箭,迎着夕阳站着,汗水沿着他们粗糙的脸颊往下滑落,最终滴落在脚下,汇聚成一个又一个的小水洼。 却没有一个人退避的。 站在一旁,像是“看热闹”来的商如意,情况也并没好多少,她的脸颊被晒得通红,汗水也不停的往下滴。 “少夫人,” 就在商如意被那金色的阳光刺得有些睁不开眼的时候,身后传来了殷长岳的声音,她转过头,只见殷长岳和代俊良一道走了过来,殷长岳对着她简单的行了个礼,道:“少夫人怎么过来了?” “我来看看。” 说完,她又看了看周围那些弓箭手。 殷长岳以为她在害怕,便笑道:“是代大人不放心,怕薛献的人马出动攻城,所以把弓箭手都叫上了城楼,摆出这么大的阵仗。” 一旁的代俊良沉沉道:“大将军在病倒之前留下的军令,的确是目前对我军来说最有利的措施。但现在城中缺水,开城门出城取水也是逼不得已,薛献的主力已经到了西岸,每日的粮草消耗会成倍增加,他不可能再像之前那样等下去,一定会趁着这个机会攻城的。” “……” “我们必须提高警惕。” 商如意轻轻的点了点头。 两人对视了一眼,却都默契的没有再开口,商如意只扶着墙垛往城楼下看了一眼,然后说道:“希望今天,一切顺利。” 一直站在她身边的善童儿眨眨眼睛,说道:“如意姐姐你放心,如果薛献的人来了,我一锤一个,把他们打回西岸去!” 周围的人听到他这话,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时,另一边的人叫了代俊良,他告罪了一声,便转身离开了,商如意看着他走到城楼的另一边,有几个人手中拿着铜锣,似乎在跟他说着什么,而他几句话就交代了下去,那几个人都不发一语,只带着一点犹豫的神色退下了。 商如意默默的看着这一幕,只一眨眼,一滴汗便从她纤长的睫毛上滴落下去。 一时间感到有些眩晕,她急忙直起身来,因为出来得匆忙,忘了带手帕,这个时候连擦汗的东西都没有,可汗水还沿着脸颊不停的往下滑落,她只能小心的用手背擦拭着脸上的汗。 这时,一块手帕递到她的面前。 “……!” 商如意的心微微一颤,她没有立刻接过那块雪白的,角落上还绣着一朵精美的地涌金莲的手帕,而是沿着拿着手帕的那只白皙有力的大手,慢慢的看向了那个人。 宇文愆。 在陪着自己来到城楼上之后,他就一直站在身后不远处,不多话,也不离开,但商如意始终能感觉到——应该说,是从昨晚开始,她就能感觉到,这个人的目光始终落在自己的身上。 像是,在观察什么,又像在审视着什么。 此刻,再度对上这双含笑,却又包含深意的眸子,商如意轻轻的摇了摇头,捏着袖子擦了擦下巴上的汗珠,也就无声的拒绝了他的“好意”。 宇文愆不动声色的笑了笑,轻声道:“弟妹好像,始终不太相信我。” “……” 商如意沉默了一下:“大哥并没有什么值得我怀疑的地方。” 宇文愆道:“我是说,你不信我说的那句话。” “……” “我说,我会帮你。” 商如意的眉心微微一蹙,宇文愆却没再说什么,而是仍旧微笑着,将那块手帕又往前递了一下。 就在这时,一旁的一个士兵大喊道:“他们回来了!” 第458章 寒光之后,是商如意! 一听这话,商如意急忙转过身去。 而站在她身后的宇文愆神情只是微微一愣,下一刻,脸上又浮起了一点淡淡的笑意,无声的将手帕收了起来。 不过,城楼上的人都没有注意到他们,所有人的目光全都急切的看向前方。 果然,在夕阳几乎快要点燃整个大地的炽热又耀眼的光芒中,他们终于看到远处出现了一支队伍,正慢慢的朝着城楼这边走过来,队伍中那二十多辆硕大的水车赫然在目,而领头的正是马旭。 周围的士兵全都松了口气,甚至有些人看到那沉重的,行驶缓慢的水车,忍不住欢呼了起来。 “他们回来了!” 城中的用水,也终于可以得到一点缓解了! 就在周围众人都雀跃不已的时候,商如意却意外的在这沸腾的气氛和炽热的阳光下,显得格外的冷静,她不动声色的看着那支慢慢前行的队伍,目光从领头的马旭一直滑向了队伍的最后,走在队伍最后列的——是宋煜。 是宋煜…… 就在众人欢呼雀跃,兴奋不已的时候,殷长岳和代俊良也大喜过望,代俊良急忙往城楼下传令:“准备,开城门!” 城楼下的士兵们一听,立刻将城门那沉重粗壮的门栓取了下来。 “吱呀”一声,巨大的城门慢慢的打开了。 就在那支队伍靠近城楼,就快要进入城门的时候,突然,在河岸一侧葱郁茂盛的密林当中,传来了一声嘹亮的号角声! 这悠长而高昂的号角声,一下子震得在场所有人全都呆住了。 这是—— 而下一刻,就看见那寂静的密林突然开始抖动起来,如同骤然刮起了飓风一般搅动得那些树叶不停的摇晃,烟尘扬起,一瞬间甚至将前方金色耀眼的阳光都遮蔽了,而那支运送水车的队伍也被震得一时间失去了反应,直到看见一个高大熟悉的身影一马当先,冲出了那片密林! 是薛献! 只见他身着铠甲,手持偃月刀,如猛虎出闸一般猛地冲到眼前,队伍中的人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一刀砍翻了两个。 “薛献!是薛献!” 队伍中,一声凄厉而惊恐的尖叫声才刚刚响起,就立刻被一阵隆隆的轰鸣声吞没,众人睁大双眼,看到更多的人马跟随着薛献从那片密林中冲杀出来,护送水车的队伍一下子被冲乱了! 一时间,慌乱的喊声四起,一下子惊响了整个扶风。 这个时候,领队走在最前方的马旭回过头,更是震惊不已——从出城门开始,他就一直期盼着能遇到薛献的人马,好让自己杀敌立功,所以一直往河西案看着,提防那边有人冲过来。却没想到,薛献的人马竟然一直留在他们这边,藏匿在密林当中。 而再仔细看时,他才发现,薛献的部下所骑的马,竟然全都套住了马嘴,更用布包住了马蹄,难怪刚刚那么长的时间,他们都没有听到密林中传来一点异样的声音,哪怕有一些隐隐的晃动,也只认为是风吹过树林发出的枝叶摇晃的声音。 这些人,竟然能撑那么久! 不过,总算遇上了! 马旭这么一想,心中热血一涌,立刻挥刀拍马,就要冲上去。 就像是早就料到他一定会冲杀上来,薛献一刀将一个冲杀上来的士兵直接迎头劈下,两股鲜血冲天而起,更染红了他的双眼,薛献怒吼一声,带着那被血腥刺激得越发凶悍的杀气,挥舞着偃月刀也朝着马旭冲了过去。 一看到他,马旭的身子突然一僵。 这些天,他只想着要立功洗刷之前的屈辱,完全忘记了那一天的屈辱到底是怎么来的,但此刻,一对上薛献那双赤红的眼睛,他的记忆仿佛一下子找了回来。 那天,也是这样对上对方,薛献一刀,险些将他砍下马背。 就如同此刻—— 一时间,惊恐的记忆仿佛一只无形的黑手擭住了他的心,马旭突然感到身体僵硬,手中挥舞的刀怎么也抬不起来,而薛献已经挥舞着手中染血的偃月刀,朝着他砍了过来! 幸好旁边两个副将见此情形,急忙架起手中的刀,硬生生挡住了薛献那一击。 可是,即便两个人合力,还是险些被薛献那一刀压得跌落下马,两个人咬着牙,奋力架住薛献的刀,大喊道:“将军快走!” 马旭的心一颤。 就在这时,他们背后的城楼上,也传来了一阵尖锐刺耳的鸣锣声。 是在让他们退! “快,快进城!” “别管水车了了,快退!” “准备关城门啊!” 这一下,马旭也顾不上许多,只能接着鸣金收兵的声音大声的喊着:“快,快进城,别管水车了!” 说完,他便抛下身后的人,策马朝着城门跑去! 他这一跑,周围的人哪里还管得了许多,都纷纷丢下那沉重的水车,朝着城门一哄而散,逃命似得飞奔而去! 就在众人一片混乱的时候,商如意仍旧站在城楼上,看着下面杀成一片,连腾起的黄土烟尘都渐渐染上了血色,她的眼神却意外的冷冽。 而这时,一个更冷静的声音在身边响起—— “没想到,薛献竟然在这里等着。” 不用回头,也知道是宇文愆。 商如意沉沉的道:“出征之前,爹就说过,薛献骁勇,也善谋,他不是个只会打硬仗的将领,他应该早就算出,城中会为了取水而大军出动,他也就是在等这个机会,趁机攻入城中。” 宇文愆不动声色的道:“他为什么能算到,城中一定需要取水?” “因为,凤臣的病。” 说到这个,商如意的声音更添了几分沙哑,道:“之前的那次动手,他应该已经看出凤臣的身体出了问题,这几天的坚城固守,他肯定更确定了这一点。” “……” “也许,这就是他要筑成那座京观的原因。” 宇文愆道:“所以,他是最早知道,凤臣会病倒的人?” “……” 商如意沉默了一会儿,回头看向他,目光闪烁的道:“他,一定不是最早的。” 宇文愆的唇角微微一抿:“哦?” “……” “谁,是最早知道的?” 就在这时,一个有些慌乱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谈话,却是殷长岳,只见他扒开城楼上因为意外听到鸣金收兵的声音而有些慌乱的人群,走过来大声问道:“谁,是谁下令鸣金收兵的?!” 周围的人都睁大双眼,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代俊良走上前来:“是我。” “你?” 殷长岳一惊,明明之前代俊良跟他都是一起同意了让宋煜和马旭出城取水的,这个时候自然应该以取水为重,但他怎么在这个时候就下令收兵了? 殷长岳毕竟只是个监军,不懂军事,可这个时候也有些慌了:“水还没进城,怎么就鸣金收兵了?不是应该——” 代俊良没有说话,只侧过脸,看了旁边一眼。 殷长岳的心咯噔了一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商如意慢慢的转过身来,平静的对着他说道:“殷大人,水固然重要,可现在,薛献已经杀到了城楼下,如果还顾着水,让他们攻进城里,那眼下就是一死。” “……” “这个时候,孰轻孰重,还是很明白的吧。” 殷长岳看着她,一时间也有些愕然了。 不仅是这两个人突然间态度大变,更奇怪的是,他发现一向不在军事上指手画脚的这位将军夫人,在这个时候突然出现在城楼上,也走到了所有人的面前,好像就是在等待这一刻,更等着那鸣金收兵的声音! 她好像,要做什么? 殷长岳一时反应不过来,又下意识的看向站在那将军夫人身后,始终保持着一点平静淡然微笑的国公世子,却见他看着商如意的眼神,仿佛也在等待着什么。 到底,是什么? 就在殷长岳慌乱得完全反应不过来的时候,下面的一片喊杀声已经震响了整个城楼,殷长岳又转头往下看去,马旭已经带着人逃回了城中,可宋煜等人却因为走在队伍最后面,这个时候又离城门最远,眼看着就要赶不上城门关闭的时候了! 这一下,宋煜也急得红了眼。 他没命似得用力的挥舞着马鞭抽打座下的骏马,心中默念着阿弥陀佛,只求能让他赶在关闭城门之前入城! 就在这时,城楼上响起了代俊良的一声令下—— “放箭!” 顿时,头顶一阵箭矢密如雨下,齐刷刷的射向了城楼之下,一时间,紧跟在宋煜身后的几个陇西军中箭,滚落马下。 也给了他一瞬间的生机。 但是,转机也来得很快。 薛献一见此情形,毫不慌张,立刻对着身后的人马大手一挥,随即,仍旧蛰伏在密林中的人马紧跟着冲了出来,那是一队弓箭手,只见这些人骑在马背上,策马飞奔的同时,拉弓上弦,对准城楼上的人也是一阵箭雨飞射而去。 “小心!” 眼看着几道寒光嗖嗖而过,宇文愆大手一伸,将商如意拉回到身边。 站在他们前面的那个弓箭手中箭,应声倒地! 商如意踉跄着险些跌进他怀里,却在跌倒前的一瞬间勉强自己站稳了脚跟,抬头看了他一眼,却在箭矢飞过的寒光映照下,对上了那双仍旧平静无波的双眸。 他好像……什么都知道。 又好像,仍然在审视。 这种感觉让商如意非常的不舒服,可她还是沉默着轻轻的将他的手从自己的手臂上抹了下去,轻声道:“多谢大哥。” 宇文愆低头看着她:“你现在,要做你该做的了吧。” “……” 商如意看了他一眼,仍然没说话。 这时,一直跟在她身边的善童儿发了火,急忙提起自己早就放到一边的铜锤便要往城楼下冲去,口中道:“如意姐姐,我去给你出气!” 刚走出一步,就被商如意一把拉住。 她说道:“现在还不到你动手的时候。” “……?” 善童儿惊讶的睁大眼睛看着她。 却见商如意沉沉的回过头去,正好旁边的人上前来,立刻要将那中箭的弓箭手拖下去,商如意不忙不忙,将他手中的弓箭拿过来,只掂了掂,便熟练的拉弓上弦。 这个时候,宋煜离城门已经不到一射之地,数不清的箭矢从他的头顶飞过,有射向他身后,帮着他脱身的,也有从他的身后射向城楼上,引起一阵阵惨呼尖叫的,但他已经什么都顾不上了,手中的鞭子被他挥舞得跟转动的车轮一样,出城前想要请战的雄心壮志在对上薛献的一刻就完全崩毁,他只求座下的马能生出翅膀来,好带着他逃出这场噩梦。 可是,身后的陇西军却紧追不舍! 甚至,他已经能听到那些马蹄声就响在他的身后,那些人挥舞的刀甚至已经触碰到了他的马鞍和后背。 快,快,快! 他一刻不停的念着,也期盼着城楼上再有弓箭手能帮他将身后的人射杀掉。 而立刻,就像是应了他心中所求,前方又响起了一阵刺耳的锐鸣,一阵寒光划破长空,朝着他的身后飞射而来,接连几声惨叫在身后响起,那些紧追着他的人应声落马。 宋煜心中一喜—— 但就在这时,一道寒光突然划过,如闪电一般刺痛了他的双眼,宋煜下意识的闭上眼睛。 而下一刻,他就感到座下的马一惊,长嘶一声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 宋煜惊恐的睁大了双眼,只见一支箭矢竟然落在了他的前方,马蹄险些被那支箭射中,座下的骏马受惊,立刻停下,发出了惊恐的长嘶。 难道是城楼上的人,射错了? 宋煜也不敢怠慢,虽然身后的追兵被阻,但更多的人趁着这个机会又冲了上来,他急忙调转马头,避开地上的那支箭,又往前飞跑,可刚跑了两步,只听嗖的一声,又是一支箭,硬生生的扎进了他前方的土地里,阻停了他的马! “……!” 宋煜心一沉,下意识的抬起头来,看向城楼上。 城楼上,那些弓箭手们还躲在城墙垛后面,等到搭箭上弦,立刻又闪身出来朝着下面的陇西军射击,无数的寒光在眼前闪耀。 而就在这一刻,宋煜清清楚楚的看到,一点寒光,对准了自己! 那寒光之后,是商如意! 今天应该还有 第459章 激战 宋煜惊恐的睁大了双眼,眼睁睁的看着那一点寒光对准了自己前方的道路,而这一刻,他已经来不及调转马头了。 就在那寒光快要从商如意指尖射出的时候,突然,一个人影冲上了城楼。 是聂冲! 只见他凑到商如意的耳边,不知说了什么,商如意立刻睁大了双眼,一脸不敢置信的表情转头看向他。 而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就在宋煜看到这一幕,甚至还没完全来得及反应过来的时候,身后又有一名陇西士兵追赶上来,挥舞着手中的长矛几乎就要将他刺下马;而与此同时,商如意已经又转头看向他,手中的强弓再一次被她拉作满月,搭在弓弦上的箭矢瞬间如同一道闪电般朝着城下飞射而来。 完了! 宋煜几乎绝望的闭上了双眼了。 可是,那支箭矢却嗖的一声,从他的头顶飞过,正中紧跟在他身后的那名士兵,那人中箭滚落下马,又留给了宋煜一点生机。 前方的城门,那些士兵已经将大门关得只剩一条缝,拼命的对着他大喊—— “宋大人快啊!” “快进来!” “准备关城门。” 宋煜咬紧牙关,奋力策马,而没有了那飞射而来的箭矢的阻拦,他座下的骏马也不再迟疑,撒开四蹄飞奔,嗖的一下钻进了城门中。 就在他进入城门的一瞬间,大门轰隆一声合拢了! 那沉重的,仿佛天地都快要崩裂的声音震得宋煜全身一悸,回头看时,全身的冷汗冒了出来,将衣衫都浸透了,忽的一下从马背上跌落下来。 众人急忙接住他。 “宋大人!” “快,快把宋大人带走,赶紧封门!” 在众人七嘴八舌,又七手八脚的忙碌中,巨大的门栓落下,将门关紧,又有两队士兵抬来几根粗壮的柱子,抵在了厚重的门板上,虽然刚刚他们并没有看到薛献的人带来撞门柱,但这个时候也必须做好准备。 等到一切就绪,这些士兵便紧张屏住呼吸,听着外面的动静。 就在城楼下一片慌乱的时候,城楼上,商如意的心跳也剧烈得如同那天她自己擂响的战鼓,她深吸了两口气,总算让自己平静下来。 然后慢慢转头,看向身边的聂冲。 她的两眼中还透着一股刚刚腾起,未来得及退下的血红的杀意,看得聂冲都心中一颤。只听她沉声道:“你确定的?” 聂冲气喘吁吁,但还是郑重的点头:“少夫人请放心,我确定,而且已经拿下了。” “……好。”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说道:“你下去,这里的事还没完。” “是。” 聂冲也并不跟她多话,点点头便转身下了城楼。 这个时候,听到城楼下大门关闭的声音,城楼上的弓箭手也都纷纷停了下来,只是,虽然他们刚刚成功的抵御了陇西军的一波进攻,但所有人的眼中却都透着一股失望,甚至颓败的神色。 因为,那二十多辆水车,几乎全都被遗失在了城门外。 他们今天忙碌了几乎一整天的时间,到此却功亏一篑,而城中,那些远远观望着的老百姓眼看着城门关闭,却没有水车被运进来,更是忍不住的发出了失望的哀叹。 “怎么会这样?” “连水都没有了,还打什么仗啊?” “都要渴死了。” 听着那些哀叹声,城楼上的士兵更是懊丧不已,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泄气。 一时间,所有人又陷入了那种颓败的情绪里。 虽然刚刚下令鸣金收兵,但这个时候,看到周围那些士兵沮丧的样子,从一旁走上来的代俊良也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他心里很明白,士气,有的时候甚至比兵器都更重要,如果士气一垮,这场仗要赢,就难了。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走到商如意的身边,轻声道:“少夫人……” “别急,” 似乎是看出了他眼中的焦虑,商如意慢慢放下了手中的弓箭,目光仍然紧盯着城楼下方,沉声道:“还不到我们都沮丧的时候。” “……” 代俊良没有说什么,也顺着她的目光,往城楼下看去。 刚刚那一阵箭雨在城门前方射出了一圈地刺,将那些陇西兵堵在了一射之地外。 眼看着城门关闭,这些人也停了下来, 而一马当先,立在队伍最前方的,仍旧是薛献,只见他策马往回走了两步,又转头看向城楼上,那双炯炯有神的虎目掠过城楼上的人,却并未在人群中寻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只看到了另一个纤细得,有些突兀的人影。 那位曾经在战中击鼓助战,帮助宇文晔与自己一路血战的将军夫人,此刻又站在了城楼上,而且这一次,她手中拿的已经不再是鼓槌,而是弓箭! 连将军夫人都上城楼了,身为将军的宇文晔却没有出现。 再回头看了一眼那被他们丢下的二十多辆巨大的水车,薛献的嘴角慢慢浮起了一丝阴沉的笑意。 果然…… “将军!” 这时,身后的几员副将也纷纷策马冲了上来,问道:“现在如何?” 薛献狞笑着道:“他们的大将军,的确是病倒了,而且,正如我们之前所想的,那座京观把疫病传给了城中的人。” “真的吗?” “否则,他们不会坚持一定要去上游取水,而且今天,还派出了这么多人,显然是城中缺水已经到了极限。” 说着,薛献慢慢的回头,看向那些停在周围,横七竖八的水车,原本是城中百姓的期盼,现在,却只能无奈的被遗落在此地,他冷笑了一声,道:“现在,没了水,他们也就没了魂。” “……” “正好趁着这个机会——” 一听他这么说,周围那些士兵一个个目露凶光,都纷纷欢呼起来,而薛献已经慢慢的抬起手,对着旁边的人轻轻一挥。 顿时,远处响起了一阵隆隆的巨响。 那声音也吸引了城楼上的人,代俊良和殷长岳也走上前去,扶着城墙垛往下一看,只见一些巨大的阴影从那片密林中慢慢的移了出来,而在阴影的两边,还有一群密密麻麻黑色的远点,定睛一看,是高举着巨大盾牌的步兵,他们集结完毕,将那些巨大的阴影朝着城楼下推了过来。 那,竟是攻城所用的云梯! 一看到这些东西,城楼上的士兵也慌了神,众人大喊起来:“小心!” “他们要攻城了!” “怎么办?怎么办?” 原本就因为缺水而口干舌燥,等待了大半天,却眼睁睁的看着那些水车被将领的失误遗落在城门外,如今,那些强悍的敌人更是要开始攻城,士兵们虽然泄了气,这个时候也只能强打起精神来,只是,射出的箭矢仿佛也沾上了他们颓败的情绪,都变得软弱无力了起来。 而城楼下的人,却趁着这个机会,不一会儿便将云梯架到了城楼下。 看到这一幕,宇文愆的眉心也蹙了一下。 在来之前,他的确没有想到,扶风一战,会战到这种程度。 但他更没想到的是,一直站在城楼上跟周围的弓箭手一起奋力抵抗陇西军的商如意,这个时候明明感觉到周围的士气低落,她不但没有鼓舞士气,甚至也停下了手中的弓箭,不再还击。 而是静静的看着下面。 倒像是—— 在等待薛献的云梯送过来似得。 虽然宇文愆自己也感到这个想法有些莫名,但眼前的情形的确如此,甚至,在第一架云梯靠近城楼的时候,商如意还往下面看了一眼。 那云梯正停在城墙下方,却突然倾斜了一下,下面的人顿时一阵慌乱,仔细查看,发现是云梯下面支柱的一角陷入了一道壕沟里。 立刻,有人高声喊道:“小心,这里有一道沟!” 众人低头一看,果然有一条半人宽的壕沟,上面铺着一些谷草枯枝,又盖了一层薄薄的土,所以没人发现。 这一刻,商如意那双原本平静,只因为刚刚一阵杀气涌动,还有些发红的眸子,在这一瞬间突然爆出了一道寒光。 甚至,连站在她身后的宇文愆都感觉到了她似乎战栗了一下。 却什么都没说。 只有旁边的殷长岳扑上去看了一眼,说道:“沟?那里怎么有一条沟?” “殷大人忘了吗?” 代俊良站在他的身后,沉声说道:“大将军病倒之前留下的军令是——紧闭城门,深挖沟渠,坚城固守,不可出战。” 一听到这十六个字,宇文愆平静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愕然。 随即,他那双清明的眼睛里浮起了淡淡的笑意,再看向商如意的时候,眼神中仿佛透着一点钦佩之意。 原来,是这样。 而殷长岳在听到这个军令的时候,忍不住皱紧眉头道:“深挖沟渠?你们是在这里挖的?什么时候挖的?我怎么不知道?” “就在前几天,晚上。” “可是,沟渠挖在这里,有什么用?” 就在他们说话间,又有几架云梯冒着密雨般的箭矢被推到了城楼下,不过,因为有人提醒,他们都小心的避开了条围绕着两边城墙的,几乎半人宽阔的壕沟,开始将梯子搭上城楼。 这一下,殷长岳也有些慌了神,拼命的大喊着:“快,快阻止他们呀!” 他慌乱的喊叫声总算唤起了一些人的斗志,后面的士兵将早就准备好的对付敌人登城的雷石滚木抬了上来,朝着下面狠狠的砸去。 只听轰隆一声。 第一架搭在城楼上的云梯顿时断裂,下面还没来得及登上梯子的人纷纷被砸得头破血流,滚落到一边。 但薛献毫无惧色,立刻一挥手—— “弓箭手!” 随即,他手下的弓箭手在后面朝着城楼上的人还击,只听嗖嗖的破空声不绝于耳,不一会儿,城楼上数名士兵中箭倒地,下面的人趁着这一点空挡立刻又将云梯搭上了城楼,陇西军的士兵开始一个个的往上攀爬。 “快,快阻止他们!” 又有人在城楼上高喊,而这一次,冲上前去的却是商如意,只见她高举起手中的强弓,搭箭上弦,将弓拉做满月,沉声道:“水没了,再取就是;但命没了,可就没有机会了。” “……” “你们颓败,人家就进攻,你们败得起吗?!” 话音一落,手中的箭矢嗖的一声朝下射去。 攀在长梯上的第一个士兵原本挥舞着手中的长矛,几乎已经要刺到城墙垛上,却迎面一点寒光射下,只听一声惨叫,那人仰面跌落了下去。 一看到这一幕,周围的那些士兵也纷纷被激得活了过来。 是啊,水没了,可以再取。 命没了,可就什么都没了! 一时间,众人发出了一阵阵强悍的怒吼,比之前更加的奋力的朝着城楼下投掷滚木雷石,弓箭手也趁机不停的往下射箭,而薛献的人马毫不畏惧,也朝着城楼上密集的射出无数箭矢,一时间,连漫天的晚霞都被那飞射而过的箭矢发出的寒光所掩盖。 但是,很快,那些怒吼声和箭矢飞射的声音就被更大的声音所吞没。 城楼上的人抬眼一看,顿时,心都沉了下去。 就在城楼的前方,更多的陇西军不停的冲了上来,那是薛献部的主力,在他们攻城的时候也趁机渡河,朝着城楼下杀了过来,一时间,将城楼下的土地都完全遮掩,放眼望去,密密麻麻的全都是陇西军。 又是一批弓箭手飞奔而来,甚至还没靠拢城门,就朝着城楼上又是一阵寒光射出。 顿时,城楼上的人也被他们压制得无法抬头,而趁着这个空档,一时间,城楼上的人竟也被他们压制得无法抬头,而趁着这个空档,下方云梯上的人顶着盾牌拼命的往上攀爬。 不一会儿,就有人跃上了城楼。 那人杀红了眼,翻身上了城楼直接便朝着身穿铠甲的代俊良扑了过去,代俊良面无惧色,只一刀,便将那人砍翻在地。 但是,更多的人,还在往上爬! 一旦有人上了城楼,城楼上的人心就已经再无法挽回,眼看着那云梯上已经密密麻麻的爬满了人,下方也都是陇西军的将士,更有无数的箭矢从头顶飞过,压得他们喘不过气,这一幕,让城楼上原本就弥漫着颓败情绪的人,更加的绝望了。 他们,好像已经到了绝路。 而就在这时,一个有些细弱,却在此刻,透着无比强悍的气息的声音响起—— “拿火来!” 周围的人一愣。 众人抬起头来,看到的却是商如意,这位刚刚还跟着他们一道射箭,射退了陇西军第一波进攻的将军夫人,此刻竟然全无惧色,仍然拿着那张弓,又将自己已经破损的衣角撕了一条布下来,刷刷几声缠在剑尖之上,对着一旁身上还染血的代俊良吩咐道:“现在,到时候了。” …… 众人,都傻了。 什么到时候了? 到什么时候了? 城楼下的敌军还在不停的往上涌,城楼上的人就算抵抗,也已经微弱到几乎不成气候,这个时候,又是什么时候? 可一旁的代俊良却好像终于等到了这一刻,眼中精光一闪,立刻道:“火把!” 但这个时候,他甚至已经等不得手下的人,自己动手便从城楼的另一边取下一支火把,直接递到了商如意的面前。 忽的一下,那支缠绕了布料的箭矢便燃烧了起来。 火光,一下子照亮了所有人的眼睛。 她这是要—— 而就在商如意举起那支燃烧着火焰的箭矢,拉弓上弦的时候,另一边,却又响起了一个平静的,甚至在此刻,还带着一丝微笑的声音。 “不给我吗?” 众人的目光又看向另一边,却是一个高大俊美,甚至俊美得有些不像凡人的男子,立在城楼的另一边,也正是城门对面的城墙上,手中也拿着一张弓,一支箭,而箭矢的前段,也被一段从他身上撕下的衣料缠绕着。 是宇文愆。 士兵们虽然还未识得这位国公世子,但商如意已经一眼就看到了他,更看到了他那双清明的妙目,仿佛已经一眼看穿了自己的所有,只等着这一刻。 她的心,忽的漏跳了一拍。 但她没有说什么,这个时候,也根本来不及说什么,对着代俊良点了点头。 代俊良虽然有些惊愕,还是立刻上前,用手中的火把点燃了宇文愆手中的箭矢,只见他舒展长臂,也拉弓上弦,将那燃烧着火焰的箭矢在满是红霞的天空中划出了一道圆弧。 然后,两个人都将手中的箭,对准了下方。 城楼下的人,一时间也有些惊愕。 虽然两边早已经是枪林箭雨,杀得天地无光,可这个时候,却出现了两只带着火焰的箭矢,而且,仔细看时,他们对准的,竟然不是远处的陇西军的士兵,也不是攀爬在云梯上的士兵。 而是,城楼下的地面。 确切的说,是那条已经被人发现,所以刻意避开的——壕沟! 他们要干什么?! 这时,薛献突然敏锐的察觉到了什么,他猛地吸了吸鼻子,才发现刚刚那险些陷入壕沟当中的云梯下方,被磕出一角的壕沟内,仿佛散发着什么异样的气味,只是因为战场之上尘土飞扬,血雾四起,众人根本没有发现。 那味道是—— 就在这时,城楼上的两人对视一眼,商如意沉声道:“发!” 话音一落,两支带着火焰的箭矢,如同两道火流星,朝着城楼下方的壕沟中飞射而去,只听噗地一声,箭矢深深的没入沟中,火焰顿时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一时间,所有人的心,都仿佛停止了跳动。 而在这一刻,薛献突然明白了鼻尖闻到的味道是什么,他大吼一声—— “小心!” 话音刚落,只听轰的一声巨响。 两道火焰从壕沟中猛然窜起,如同两堵高大赤红的墙壁,突然从地面升起,忽的一下将原本搭在城楼上的数架云梯瞬间吞没! 不好意思各位,答应了三更,但一写就刹不住,没能在12点之前发,索性两章合并,把今天的也发了 第460章 人间炼狱 一瞬间,在场所有人的眼睛都被染红了。 那些攀爬在云梯上的士兵惨叫着,带着满身的火焰从云梯上滚落下去,而下面的人也都猝不及防,被突然从壕沟中喷出的火焰吞没,他们惨呼,尖叫着满地打滚,有些人甚至慌不择路的一脚踏空,跌进了那壕沟里。 铺在壕沟面上的一层薄土和树枝稻草被烧掉,众人这才看到,在那几乎半人多深,也半人多宽的壕沟中,竟然密密麻麻的放置着无数的陶罐。 里面装的,全都是桐油! 难怪会被两支火箭就这么点燃,将他们的攻势完全阻断下来。 后面的人看着这两道高大的火墙,直接将整个扶风城楼都遮蔽了起来,云梯被吞没,不一会儿便被烧毁,再也无法使用,而他们的人更是不敢靠近城墙,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人在火焰中挣扎呼救。 这一刻,薛献也惊呆了。 他纵横陇西,征战无数,怎么也没想到被他逼到极致的扶风,竟然还有这一招——从来只见以火为攻,却没想到还有人以火为守! 周围那些副将和士兵这一刻也都慌了神,急忙上前来道:“将军,怎么办?” “再这么烧下去,我们的云梯都要废了!” 薛献咬牙道:“灭火!” 副将道:“灭火?可哪里来的水啊?” 虽然他们的背后不远就是小林河,但毕竟离了那么一段路,水也不是说来就能来的;况且,他们是来攻城征战的,手边也没有能运水的东西,这才是近水也救不了近火。 更何况,城楼上的人正等着他们乱呢。 就在众人慌乱不已的时候,突然一回头,就看到了人群中那二十多辆早被人遗忘的水车! 那里,不是有水吗? 薛献立刻道:“快,快用那里的水灭火!” 其实不等他喊,那水车周围的人也已经有了这个念头,众人纷纷奋力的将那水车往城门口退去,只是,水车格外的沉重,加上如今战场上全都是人,大家来回奔跑者,也让车辆无法行进,人群中有人高喊起来:“城门那边的地势较低,直接把水放出来!” 那推车的人立刻会意。 可是,找水车的阀口也找了半天没找到,就在众人有些手忙脚乱的时候,突然听到一声大喊“让开!” 众人抬头,只见薛献策马飞奔而来,手中的大刀在空中挥舞出了一道雪亮的光弧! 大家立刻明白过来,急忙退开, 薛献策马飞至,那把沉重的偃月刀重重的劈在了水车的一角上,只听“咔嚓”一声,那水车被硬生生的劈开了一道口子,顿时木屑飞溅,一股清冷的液体从里面飞溅出来,一下子浇了周围众人一脸。 紧跟着,水车里的水汩汩而出,不一会儿便在地上流淌成了一条小溪。 旁边的人见状,也学着他这样,挥舞着手中的刀剑拼命的砍着剩下的水车,顷刻间,又是几辆水车被砍破,里面的水流汹涌而出,汇聚在一起,朝着城门处汹涌而去。 可就在这时,那些被水流泼了一脸的人伸手一抹,却突然闻到了一点奇怪的味道。 “这,这是——” 不知是他们,当十几辆水车上的水汇聚在地面流淌过众人脚下的时候,越来越多的人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 立在马背上的薛献一看众人的样子,突然心里咯噔了一声。 这味道,跟刚刚城墙下壕沟里飘出的味道一样! 这一刻,薛献的眼睛都红了,他猛地策马掉头,朝着前方一边飞奔一边狂吼:“闪开,快闪开,那是——” 是桐油! 可这句话还没说完,那十几辆水车中涌出来的水流已经汇聚在一起,扑向了前方的城墙脚下,而就在这时,一架燃烧的云梯上扑出了一点火星,在空中划出了一道流光,最终,轻轻的落在了那汹涌而至的水流当中。 只听“轰”的一声! 薛献睁大双眼,目眦尽裂的看着一团巨大的火焰霎时在城楼下猛然炸开。 随即,那火焰沿着水流不断逆流向上,期间蹿过了那些忙慌奔走的陇西将士的脚边,仿佛绽开了无数的金色火莲,一朵火莲吞噬掉了一个人,顿时无数的士兵陷入火海当中,拼命的奔跑嘶吼,甚至有人瞬间便被火焰吞没,化作焦炭;而那火焰仍不满足,一眨眼的功夫已经爬回到了水车边,沿着被大刀砍出的缺口猛然往上一蹿—— 轰隆! 又是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那水车化作一团火球,轰然炸裂,无数的火焰夹杂着碎裂的木屑穿刺到周围人的身上,那些还没来得及被地面蔓延的火焰吞噬的陇西军又被这一波攻击打得哀嚎不断,顿时一大片人应声倒地。 薛献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可是这一切,那冲天的火焰,那一辆接着一辆燃烧炸裂的水车,那被火焰吞没,被炸裂的木屑打得倒地不起的士兵,这一幕一幕,却都活生生的发生了! 就在他的眼前! 火焰燃烧,不仅吞没了无数陇西军的生命,也在这个时候,将他的理智燃烧殆尽。 薛献呆呆的看着眼前,甚至已经忘了做出反应。 相比起之前两次,几乎败在宇文晔的手下,他万万没想到,宇文晔病倒,原以为已经弱得不堪一击——事实上,也的确,不堪一击,几乎就要落入他囊中的扶风城,会在最后这个时候,发出这样的绝地反击。 而且一击,致命! 薛献猛地抬起头来,血红的眼睛看着火焰的另一边,那矗立在高高的城楼上的,纤细柔弱的身影。 此刻,那双也同样被火焰映照得发红的眼睛,却透着格外冷静的光,看着下方的修罗场。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 刚刚从壕沟里升起的火焰险些将她都卷裹进去,幸好身后的善童儿眼疾手快的一把将她拉开,才没有陷入下面的人同样的地狱当中,而现在,她的计策已经一一奏效,烈焰吞噬了大半进攻的陇西军,还没来得及退的人也被燃烧炸裂的水车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她却反倒感觉一种异样的冷静。 又后退了一步,她沉声道:“代俊良!” 可这个时候,他的声音立刻就被周围随之而起的欢呼声吞没,商如意转过头,才发现周围的士兵被眼前这一幕震惊之余,已经全都欢呼了起来。 身边那些刚刚还带着颓败情绪,无比沮丧的弓箭手,此刻更是雀跃不已—— “太好了!” “哈哈哈哈,真是天助我也!” “这些陇西军死定了!” 就在众人欢呼雀跃的时候,几个颤抖的身影登上了城楼,正是刚刚仓惶逃进城内,捡回一条命的马旭和宋煜,两人狼狈不堪,脸上满是血污和泥污,此刻看着城下的一片火海,还有周围士兵的雀跃欢呼,他们一时间都傻了。 马旭喃喃道:“怎么,会有这么大的火?我们运的不是水吗?” 而空气中飘来的气息,立刻给了他们答案。 桐油。 虽然他们白天去到河边,的确往车里装了许多的河水,但还有一半的,却是那些一点就着的桐油! “这么多桐油……” 宋煜的眼睛被火焰所染,红得充血,几乎也是下意识的道:“难怪,难怪我们始终找不到桐油——” 话没说完,前方的商如意回头看了他一眼。 虽然刚刚,他几乎感觉到自己就要死在这位将军夫人的箭下,也不知道她为什么又停了下来,可现在,他甚至还没有要上前去质问的力气,就被周围又一群涌上来的人挤开了,只见代俊良兴奋的冲上前来,对着商如意道:“夫人,我们成功了!” 他的眼睛,几乎也被下方的火焰映照得发红,只是这一次,是兴奋的血红,火焰的温度似乎也点燃了他的热血。 直到这时,商如意才将目光从宋煜身上收回来。 “别急,” 对上代俊良兴奋的样子,商如意反倒更冷静了几分:“还不到我们庆祝的时候。” 代俊良一愣:“那——” “趁着这个机会,让弓箭手立刻放箭!” “……!” 代俊良顿时明白过来。 现在,的确还不是他们欢呼胜利的时候,虽然薛献的人已经不可能再进攻,但谁都知道,陇西军的主力已到,他有近三十万之巨的兵力,扶风的兵力本就不足,之前还被他斩杀了整整八万人,双方实力相差悬殊,如果不趁着这个时候最大程度的杀伤对方,只要给他们一点时间修养,再卷土重来,扶风就不可能再有今天这样的机会! 代俊良深吸了一口气,再看向商如意的时候,眼中的钦佩之色已经溢于言表。 之前,他就有些惊愕于这位将军夫人的用计之险——根据宇文晔病倒时给出的“紧闭城门,深挖沟渠”这两项军令,她让他在城中搜集桐油,将其中大部分掩埋在了城门口挖出的这条巨大的壕沟里,然后,又将剩下的桐油注入这特制的二十多辆水车当中。 这些水车加了夹层,下方早就注入了桐油,而上面则是谎做装水用的。 当薛献攻城的云梯被壕沟里喷出的火焰吞没,他自然急于用水灭火,而刚刚鸣金收兵,让宋煜和马旭等人丢下水车进城,就是为了给他们救火的“水”。 水油不相容,当水被他们放出的时候,致命的桐油也混杂在中间涌了出来,浮在水面上。 所以,水流到哪里,火焰就会烧到哪里! 没想到,这凶险,也凶狠无比的计策,会出自一个女子之口,而且在今天,此刻,全部实现了! 更没想到的是,面对眼前的成功,商如意没有丝毫的激动情绪,反倒成了所有人当中最冷静的一个,甚至还能想到,要乘胜追击,在最大程度上,杀伤敌方的战力。 她是想要一战,废掉薛献! 这时,代俊良的心中也涌起了一丝沸腾的战意来,他立刻转头,大声下令:“弓箭手准备!” 周围的士兵原本就被这突然翻转的形势振奋了士气,一听这话,顿时也明白过来,刚刚那些弓箭手急忙上前,虽然墙垛已经被下方的火焰烧得发烫,空气也是滚热,但他们丝毫不在意,强忍着炽热的温度上前,对准了下方已经开始往后撤离的陇西军放箭。 顿时,箭矢密如雨下! 那些刚刚才从火海中逃出一命,甚至还没来得及扑灭脚边,身上燃烧的火焰的士兵,又一次遭到了几乎毁灭性的打击,一时间,箭矢划破长空的锐利的鸣叫和应声响起的惨呼声交织在一起,响彻了整个扶风县。 鲜血,又一次染红了长空。 而看着这一幕的商如意,脸上的神色和眼中的温度,比刚刚更冷厉了几分。 甚至,当那些已经受了伤,被拖下城楼的弓箭手们此刻又涌上了城楼,争先恐后的对着下方已经开始逃离火场的陇西军射箭的时候,她默不作声的,慢慢的退出了人群。 就在她静静的看着众人意气风发的朝着城楼下狼狈逃窜的陇西军放箭射杀的时候,一个带着笑的,温和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弟妹,你真让我意外。” “……!” 商如意的心忽的一跳。 她慢慢的转过身,不知什么时候,宇文愆已经从城楼的另一边走回到了她的身后,手中还提着刚刚一箭射出一堵火墙的那把弓,身上似乎也还残留着一丝火焰的气息。 可是,他的眼神,却异样的平静。 那双青灰色的,清明的眼瞳,此刻仍然带着一丝若有若无,更高深莫测的笑意,静静的看着商如意,好像前方的杀戮与挣扎,对他而言只是一场虚无,他仍然只看得到眼前的人,默默的审视着什么。 然后,审视出了这句话来。 而这句话对商如意而言,也不算太陌生,当初她和宇文晔新婚不久,两人约定只做表面夫妻的时候,宇文晔就曾经不止一次的对她说过这样的话。 现在,这话却是从宇文愆的口中说出。 几乎是下意识的,商如意就要说出她惯常应对这句话的那句应答—— 我们,本就陌生。 但下一刻,她却停了下来,只沉思一番,然后说道:“大哥,真的意外吗?” 第461章 人间地狱,只在人心 “……!” 宇文愆的目光微微一闪,眼底划过一抹似惊似愕的神情。 但最终,这些情绪掀起的涟漪都化作一点笑意,从眼角流淌下来,凝结在嘴角边,然后道:“当然。” 商如意又看了他一眼。 她还想要再说什么,但这时,城楼下方突然传来一阵刺耳的鸣锣声,众人急忙转头往前方一看,是薛献的人马已经开始鸣金收兵了。 这一回,他顾不上攻城,甚至顾不上还在火海中挣扎的人,这一场大火已经把他挟陇西十余战皆胜的赫赫余威彻底打破,他没有想到自己会在扶风遭遇三败,而且一次比一次败得更加惨烈,这个时候,他只能尽快的离开这里,才能保留住自己的主力。 于是,鸣金收兵的声音响彻了整条小林河。 “走,快走!” 薛献带着人,还有他身边的副将们也都纷纷的扬起手臂高声大喊,其余的人马这个时候哪里还能恋战,都带着一身的烟熏火燎和满面烟尘,狼狈的从这片火场中逃窜离开。 而看到这一幕的商如意,眼睛更红了几分。 她沉声道:“继续放箭,泼水,追击!” 周围的人又是一惊。 大家刚刚都陷在胜利的狂喜当中,尤其听到薛献部鸣金收兵,这是他们的大获全胜,原本以为这就已经结束了,却没想到—— 这位将军夫人,是真的“凶”! 连宇文愆,都露出了一丝意外的神情看向她。 但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人会再质疑将军夫人的话,代俊良和一旁也跟着士兵们欢呼雀跃的殷长岳听到她的话,只对视了一眼,又立刻大声的下令:“快,弓箭手继续攻击,你们赶紧准备水桶,泼水灭火!” 下面的士兵立刻动了起来。 再一次,密如雨下的箭矢如同无数的闪电,飞射过已经变得昏黑的天空,下方还未及逃窜的陇西军纷纷中箭,惨呼声四起;而大桶大桶的水从城下送了上来,弓箭手们一边射箭,一边得空让给士兵们将水泼洒下去。 凉水浇在下方烧得几乎发红的土地上,滋滋声不绝于耳,滚烫的蒸汽腾起,将那些被烧伤的陇西军烫得惨叫连连。 毕竟没有助燃之物,火势,也终于渐渐缓了下去。 而就在这时,随着一声低沉嘶哑的长鸣,扶风城门缓缓的打开了。 一阵热风迎面袭来。 列队在城门口的士兵都感到肌肤滚烫,好像头发都要燃烧起来,可这个时候,这种炽热的温度不但没有逼退他们,反倒更激起了众人心中的愤怒,积压了数日的憋闷和前些日子扶风大败,被斩杀八万余人的愤怒,跟吹拂过身边的热风相汇,点燃了心中的怒火,再看到前方已经开始狼狈逃窜的陇西军,那怒火终于喷涌而出。 城楼上一声令下—— “杀!” 士兵们顿时如同出闸猛虎,一个个咆哮着冲上前去,地面虽然还是滚烫,甚至还有些一小簇火焰未及熄灭,但这个时候都已经阻止不了他们,这些人挥舞着手中的刀剑,踏过烧得发红的土地和一具具化为焦炭的陇西军将士的尸骨,对着前方撤离的兵马便冲杀上去。 一时间,陇西军也乱了。他们原本就被那一场大火烧得落败溃逃,更被一阵箭雨压得抬不起头,本以为撤离就能逃过一劫,却没想到,扶风的将领完全不给他们任何喘息的机会,到了这个时候还要继续追杀。 但他们,也已经组织不起有规模的反抗。 这些人拼命的逃窜,将后背完全暴露给了对方,只见一道道寒光在夜空中闪过,随即,鲜血四溅,惨叫声不绝。 他们,逃进了小林河。 而这一回,更是到了绝境。 渡河的浮桥被他们修在数里之外,也是因为修得那么远,扶风派出的士兵未能探得,才让他们顺利渡河,潜伏在这一片密林当中,可现在,却也成了他们的绝路,逃窜进河中的士兵无路可逃,只能在冰冷的河水中挣扎翻腾,后方的人看不清前路,将前面的人又踏进河里,被河中挣扎的人所阻,想要回头,可后方的刀剑已经近在眼前。 绝望的呼喊和临死前惊恐的惨叫,响彻了整个夜空。 …… 等到一切平息下来,已近黎明。 商如意一直站在城楼上,一动不动的看着前方惨烈的一幕,哪怕是夜色深沉,黑夜吞没了一切,她也能清清楚楚的看到远处的小林河被逐渐染红的样子。 那红,也染进了她的眼中。 直到东方,渐渐露出鱼肚白,城楼下炽热的土地终于凉了下来,而乘胜追击的士兵也慢慢的回到了城门外。 他们一个个献血满身,也受了不少伤,可脸上的兴奋和心中的满足,却是伤痛和疲惫都打消不了的,而当他们再抬头时,太阳已经逐渐升起,所有的光芒仿佛都在这一刻聚焦到了城楼之上那个纤细的身影上。 所有人眼中的钦佩和敬意,也被阳光所点亮。 有人轻声道:“商夫人……多亏了这位将军夫人啊。” “没想到,一个女人竟然——” “谁说女人就不能打仗?若不是她,咱们这一次还真的赢不了呢。” “商夫人,她可是当年分裂突厥的骠骑将军的女儿啊!将门虎女,比起那几位,可真是强到不知哪里去了。” 大家越说越兴奋,有人甚至高举起了手中仍然带血的刀剑,大声喊道:“多谢商夫人!” 这一声,就像是又点燃了众人心中那激昂的情绪,越来越多的人跟着喊起来“多谢商夫人”、“多谢商夫人”,这些声音最终汇聚成了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商夫人!” “商夫人!” “商夫人!” 那排山倒海一般的欢呼声,一时间震得前方的小林河都在一起掀起了血红的波浪,商如意也有些震愕,睁大双眼,看着下方雀跃欢呼的人。 但这一幕,也并不陌生。 她依稀记得,当初第一次跟着宇文晔进太原大营,跟黄公翼比箭之后,虽然她输了,却因为比得坦荡,输得光彩夺目,而赢得了军中将士们的欢呼,甚至,也赢得了宇文晔的敬意。 没想到,此刻又—— 这一刻,在心中萦绕了一整夜的冷静冷酷的杀意,终于被城楼下那些人的欢呼声所驱散,商如意冷凝的神情也被融化,取而代之的,是欣喜的笑容。 但这一次,她没有跟之前一样,高举起手中的强弓,与众人的欢呼相应和。 相反,那一抹笑意很快就消失在眼底深处,取而代之的,是比刚刚看着将士们杀敌的时候,更冷静的神情。 只见她抬起手来微微往下一压,示意众人平息心中的激昂情绪,然后转过身来,对着周围也欢欣不已的代俊良和殷长岳等人道:“诸位大人。” 几人都立刻上前:“夫人还有什么吩咐?” 这时,一旁的宋煜和马旭二人,脸上都露出了几分惊愕和愤怒。 要知道,在军中,将军的夫人是没有任何实权,甚至,就不该到军中来指手画脚,更不可能命令监军和参将,可现在,所有的人为以这位夫人马首是瞻,反倒是他们两,一个扶风守将一个行军总管,不仅没有人理睬,甚至路过的士兵连多余的一点目光都欠奉。 可是,他们两人也说不出话来。 毕竟在军中,实力和胜绩才是资本,经此一役,所有人都明白了这位将军夫人的能量,甚至直接将她的话当成了命令。 不过,面对众人这样的态度,商如意倒是很谨慎,她欠身拱了拱手,然后说道:“吩咐不敢,只是,此役虽胜,不能大意。” “是。” “清扫战场,然后,立刻回官署。” “……” “我,还有话要说!” 众人一听,都有些惊愕,不知道这个时候她还有什么要回官署去交代的,但大家都不敢怠慢,代俊良急忙吩咐城楼下的人立刻出城去清扫战场,又赶紧让人将夫人来时坐的马车赶到城楼下,立刻叫上众人跟着她一道回官署去。 在离开城楼的时候,商如意又回头看了一眼。 虽然太阳才刚刚升起,可是,阳光已经照亮了下方大片被烧得焦黑的土地,那密密麻麻,几乎看不清数目的焦尸,而前方的小林河中,更是血浪翻涌,数不清的尸体漂浮在上面,这景象不啻人间地狱。 但她心里很清楚。 真正的人间地狱,往往,只存在人心。 就这样,剩下的士兵们开始清扫战场,而一队人马已经跟着将军夫人的马车踏着初升的阳光一路往东,经过了无数百姓欢呼的声浪,重新回到了官署。 这一次,商如意走在最前方。 代俊良和殷长岳,连同善童儿紧随其后,宋煜和马旭看到这一幕,越发的不满起来,倒像是商如意在这扶风城内当家做主。他两人对视了一眼,宋煜冷冷道:“我们累了,若没什么事,我们就先下去休——” 话没说完,商如意的脚步就停了下来。 “谁,都别想走。” 她的话音一落,刚刚就已经回到官署的聂冲和穆先一起,带着几个亲兵上前来,直接堵在了马宋二人的面前,两人一惊,回头看向商如意,只见她背着手,慢慢的回过头来看向他二人。 那仿佛被一整夜鲜血染红的双眼,此刻,仍旧透着沉沉的杀气。 “我说了,我有话要说。” 第462章 你们,是要造反吗?! 对上那双发红的眼睛的一瞬间,宋煜和马旭二人竟然不约而同的打了个寒颤。 他们从未想到,一个女人,会有这样的眼神。 但再回想昨夜在战场上发生的一切,那如同人间炼狱的场景,皆是出自她的一手策划;甚至,当薛献已经要带领残部逃离战场的时候,所有人都庆幸欢呼的时候,她仍然不依不饶的让代俊良率军出击,追杀那些慌乱逃窜的陇西军,也可见此人的心性之凶悍,不输男儿。 马旭一时间被她看得竟有些喘不过气来。 宋煜到底更沉稳一些,壮起胆子冷冷道:“将军夫人,我们尊称你这一声夫人,只是因为你的身份,但在军中,从来没有将军夫人说话的份!” “……” “我要走,你们谁敢留!” 说完一挥手,他身后的两个亲卫立刻上前,而穆先和聂冲带着人竟也寸步不让,眼看着两边剑拔弩张,就要动起手来。 宋煜怒道:“你们,是要造反吗?!” 聂冲和穆先都皱起了眉头。 尤其是穆先,在聂冲赶回到官署,跟他大致说明了一些情况之后,他的愤怒几乎令他丧失理智,恨不得立刻冲到城楼上去将一些人碎尸万段,还是聂冲和程桥一道劝下了他,即便如此,此刻面对眼前这个人,他的眼中仍然满是愤怒,甚至握紧的拳头都止不住的发出格格声响。 就在这时,一旁响起了商如意平静的声音:“宋大人的话,有理。” “……” “我身为将军夫人,的确没有在军中说话的资格。” “……” “但我要说的,也不是军中事务——比如,刚刚有人在战场上怯懦畏战,临阵脱逃,这些事,都不归我管,” 这一番话,字字如针,扎在了马宋二人的心上。 尤其是马旭,他的脸色一下子变了。 之前是他一直要出城作战,哪怕今天领着水车队伍出去,也不停的叫嚣着要与薛献的人马对阵,但刚刚在战场上,一对上薛献,他立刻就被吓破了胆,连一招都未能扛过便逃回了扶风。 宋煜,也是在城头弓箭手的掩护下,才逃窜回城。 不管他们两人如何的嘴硬,又在军中有何等的官位和身份,可身为军人,战功和战场上的表现才是心里的底气,此刻,当商如意一说起“怯懦畏战,临阵脱逃”这八个字,两个人的心顿时就虚了。 气势上,也立刻低了一截。 眼看他们安静下来,商如意冷冷一笑,又接着道:“我要说的,恰好是宋大人你说的。” “我?” 宋煜一怔,皱眉道::“我说的什么?” 商如意盯着他的双眼,一字一字道:“有人,要造反!” 一听这话,旁边的代俊良和殷长岳都大吃一惊,尤其是殷长岳,他身为监军,要监察军中一切事务,如果真如商如意所说,有人要造反,那自然是他的责任。 于是他立刻上前一步:“夫人,你说的是真的?” “当然。” “是谁,要造反?又做了什么?” 商如意道:“殷大人,在两军对阵之际,有人谋害朝廷命官,想要放火烧死我的夫君,这,是不是造反!” 一听这话,殷长岳的脸色也变了。 他几乎是下意识的看了旁边的马宋二人一眼,但想了想,又说道:“夫人是说,那天的大火?可那天,夫人不是也说,那是意外吗?” 商如意平静的道:“我的确,说过那话。” “那——” “不过,那只是我的权宜之计。” “权宜之计?” “不错。因为我这个人是受不得委屈的,有冤屈一定要诉。只是当时——我的婢女闯出火场,却没能见到放火的人,查找那些加了钩藤的药材,也都被烧掉了。大人应该知道,一件案子要定论,需得证词证物证人,但当时的情况是,这三样东西,我一样都没有。” “……” “既然证据都被湮灭,那我就只能通过自己的手法——报仇!” 说到最后两个字的时候,她的目光如刀,冷冷的看向了宋煜。 而这一刻,宋煜只感到一阵寒意从心底升起。 他这才突然想到,刚刚在城门外,他几乎快要被薛献的人马追上,城楼上那些弓箭手在拼命的为他射箭击落敌军,寻得一丝生机的时候,那两支突然射到他面前,几乎令他的马匹无路可走的箭。 原来这就是——报仇! 当时万箭齐发,谁都看不出那几支箭是谁射出的,而且,她甚至不是直接射中自己,那还会留下线索,她是阻拦自己的马进城。 只要当时,她再射出一箭,自己的马前进不了,就会被薛献的人追上。 那样的话,自己不仅是死,而且会死得凄惨无比! 而她,则是毫无破绽! 想到这里,宋煜抬头看向这个看似纤细娇弱,可刚刚在城楼上,矗立在那一点寒光之后的,却操纵着千万人生死的女子,突然明白,自己也许是从阎罗殿走了一遭回来,但回来,也未必是幸事,因为这个人的狠辣,比十殿阎罗更可怕! 这时,商如意的目光,也在冷冷的看着他。 大堂上的众人也不傻,全都明白商如意的目光此刻在应证着什么,似乎到了这个时候,她也已经不用掩饰,更不用担心什么破绽了。 一旁的马旭,早已经脸色惨白,汗如雨下,连话都说不出了。 就在这时,一阵风从外面吹了进来,宋煜一身的冷汗,被风一吹,更感到寒意浸骨,猛地打了个哆嗦,却反倒冷静了下来。 他回想起那天,自己对马旭说的话,顿时在心里冷笑了一声。 他抬起头来看向商如意,道:“夫人,你说这些又跟咱们又有什么关系?” “……” “模棱两可的话说再多也没用。若你真有什么证词,证物,证人,直接拿出来,指正凶手不就好了?” “……” “若没有,在下可就不奉陪了!” 说完,他又转身要走。 可这一次,穆先和聂冲已经带着人在门口堵了个严严实实,宋煜眉头一拧,正要说什么,就听见身后的商如意道:“证词,已经有了。” 宋煜的心一震,慢慢的回头看向她:“在哪儿?” 商如意微微抬起下巴,对着他,眼神冷厉,嘴角却抿着一抹笑意:“就是宋大人你自己,亲口说出来的。” 第463章 证词证物 “我——?” 宋煜一惊,旁边的马旭也用惊恐的神情看着他。 但这个时候,他似乎也明白言多必失,没有立刻说什么,而是快速的回忆了一遍自己说过的话,却始终也想不起自己说起过什么。 于是,他冷冷道:“我可不记得我说过什么‘证词’。” 商如意道:“看来,是宋大人做过的事太多,说过的话也太多,都忘了。不过没关系,幸好本夫人记下了。” “……” “就在昨夜,那二十几辆水车中的桐油被放出来的时候,你说了什么?” “……” “你说——难怪,你们始终找不到桐油。” 宋煜的脸色顿时一变。 他正要说什么,商如意却又笑道:“宋大人可千万不要轻易否认。毕竟,当时站在你身边的人也不少,他们,可都听到这句话了。” 宋煜想了想,立刻冷笑道:“这有什么好否认的?” “……” “我们找不到桐油,又如何?” “……” “谁知道,你们拿了那么多桐油去做那些事。难道,找不到桐油也是什么罪过了吗?” 商如意道:“找不到桐油,不是罪过。” “……” “但找桐油去做放火,才是罪过!” 宋煜眉头一皱,正要说什么,商如意已经冷冷道:“数日之前,大将军刚刚病倒的时候,我跟就代大人商议,虽然要坚城固守,但大将军的军令中有深挖沟渠四个字,显然,他并不只是要我们死守扶风那么简单。” “……” “所以,我和代大人定下了今日的计策,也为了这一计,我们收罗了城中所有的桐油。” “不错,” 一旁的代俊良点点头,接着道:“只是,这一计用得险,也非得保密不可,为了不让众人知晓,官署中直到月末的用油,我们都是事先预备,不会让人知道城中的桐油被我们搜罗了。” “也就是说,”商如意接着道:“若没有其他用途,正常而言,你们是不需要——‘找’桐油的。” 说到这里,她冷冷的看着宋煜和马旭:“所以,我想请问二位。” “……” “你们找桐油,要做什么?” 宋煜的眼神愈发慌乱了起来。 而这时,那马旭突然铁青着脸,梗着脖子道:“将军夫人,我们用多少桐油蜡烛,难道也要你管?” “……” “我们,我们哪怕烧着玩,只要你没有证据,就不能指证我们!” 听到他这句话,在场所有人几乎都皱起眉来。 这人,显然是被逼问到不知如何是好,已经开始破罐破摔,而说出这样的话,他的理智也已经快到崩溃的边缘了。 商如意冷笑一声,道:“烧着玩,没关系。” “……” “但若烧到我夫君的身边,就是谋害朝廷命官,也就是——造反!” 马旭的脸色骤然惨白了起来。 而一旁的宋煜咬着牙瞪了他一眼,似乎也气恼他刚刚说话的不过脑子,又想了想,立刻冷笑道:“将军夫人,请你不要危言耸听,说什么谋害朝廷命官,造反,更是欲加之罪!” “……” “我只问你,既然你们把桐油都搜罗起来了,既然我刚刚的话是,我们找不到桐油,那那把火就算真的是有人放的,又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呢。” 一听这话,一旁有些混乱的马旭眼睛立刻亮了。 他急忙道:“不错!” 商如意看了看他们,倒也并不惊惶,只淡淡点头道:“宋大人,果然还是清醒。” “那——” “不过,我刚刚也说了,我们在搜罗了全城的桐油之后,也为官署中的人配了足够使用到月末的蜡烛桐油。也就是说,只要是正常使用,诸位的房中,应该还有足够用到月末的桐油才对。” 她的话音刚落,门外又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众人回头一看,却是穆先手下的两个亲兵走了过来,两人对着他低声说了几句,穆先听完,立刻对着大堂上的众人道:“夫人,各位大人,在下刚刚让他们去宋大人和马大人的房中搜过了,他们两位的房中,已经不剩一滴桐油。” 一听这话,众人的眼神更凝重了几分,纷纷看向马宋二人。 宋煜脸色一僵,立刻怒道:“你,你好大的胆子,竟敢——” 他一边说着,一边就要冲上去动手,可这个时候,不等一旁的另外几个亲兵上前,代俊良和殷长岳已经开口道:“宋大人,稍安勿躁。” “还请大人解释清楚,你和马将军房中的桐油,用去做什么了?” …… 这一下,这两个人都哑住了。 马旭原本活泛了一些的眼神,这个时候也完全僵住,仿佛不会再动了一般,只不停的哆嗦着,汗如雨下。 而这个时候,宋煜再看向他,慌乱的眼中仿佛抓到了一根稻草。 他突然冷笑一声,道:“倒了。” “什么?!” 代俊良都惊呆了,睁大眼睛看着他,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宋煜狞笑道:“我说,那些桐油,不小心,倒了。” “……” “怎么,将军夫人,诸位大人,连我们不小心倒了桐油,也要跟我们计较吗?” 代俊良用力的咬紧了牙,连一向好脾气的殷长岳也忍不住用鼻子重重的出了一口气。 就在众人都因为他这厚脸皮的耍赖行径而愤怒不已的时候,商如意却反倒很平静的看着他,眼神甚至更轻松了几分。 毕竟,一个人若已经开始耍赖,就证明他剩下的底牌不多了。 于是,商如意淡淡笑道:“的确,这个我没法计较。” “……” “既然你说倒了,那就倒了吧。” 一旁的代俊良一愣,看向她:“夫人?” 商如意对着他轻轻的摇了摇头。 而宋煜大概也明白自己刚刚的行为已经非常的危险,这个时候,只能尽快结束眼前的“闹剧”,于是说道:“所以,将军夫人你所谓的证词还有吗?若没有,那我们可就不奉陪了。” 商如意摇了摇头:“证词,已经没有了。” “……” “不过,两位应该还记得,我刚刚也说了,若要给一件事定论,除了证词之外,还有证据,和证人。” “……” “两位难道不想看看剩下的两样吗?” 宋煜这个时候完全不想看那剩下的两样东西,毕竟,刚刚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他知道自己在这里已经难有立足之地,若再言多有失,更给人抓住把柄,这件事就难了了。 可是,他们刚刚仓惶回到官署,身边就只跟了两个侍卫,而且这两个人都是新手,也不懂事,到了这个时候竟还立在一旁,反倒是商如意手下的几个人已经把大堂周围围得密不透风,根本不给他们离开的机会。 宋煜咬了咬牙,只能又回头看向商如意。 他冷冷道:“我不知道将军夫人哪里还能找到什么证物,又哪来的证人。刚刚殷大人不是也说,你们什么都没找到吗?” 商如意淡淡一笑。 道:“可我刚刚也说了,若真的什么都没有,我早就亲自报仇了。” “……” “既然,你们人还活着站在这里——” 她说这话时明明带笑,可其中的森冷狠戾之意,却让周围的人都感到一阵不寒而栗。殷长岳看了她一会儿,似乎也是第一次认清眼前这位将军夫人。 他想了想,上前一步道:“夫人若有证物证人,请只管拿上来。” “……” “本官身为监军,若军中真的出现与两军对阵之际谋害朝廷命官的事,我绝不轻饶!” “好,” 商如意点点头,然后看着他道:“殷大人可还记得,那天火场之外,我的婢女曾经说过,我们当天燎熏用的药材内,被人加入了致人昏迷的钩藤,放火的人想要先迷晕了我们,再在屋外放火,这样就能致我们于死地。” “这,我记得。”殷长岳道:“不过,后来我们不是派人去找了,那些药材都被烧掉了吗?” “是。” “那——” “在药材里搞鬼的人为了不留下证据,的确把其他用于燎熏的药,连同我们放置药物的箱子都烧了,可是,他们却忘了一样东西。” “忘了什么?” “就是,那天烧了一半,就被我们熄灭的那个绵纸筒。” “烧了一半?” “不错,当时那个燎熏用的绵纸筒只烧了一半,我们就闻出了味道不对,所以立刻熄灭了。但,清除证据的人显然没料到这个,所以,他们只烧了那只箱子,却忘了我们掉在地上的那半只绵纸筒。” 听到这话,宋煜和马旭二人对视了一眼,两个人的脸色顿时煞白。 而商如意已经抬起头来:“聂冲,你立刻去叫卧——” 她的话没说完,就听见卧雪的声音从大门外传来,轻声道:“少夫人,奴婢把证物带来了。” 商如意抬头一看,只见卧雪从外面走了进来。 她的手中捧着一块手帕,手帕上放着的,正是那天发现所有证据都被湮灭之后,商如意又让她趁着夜色重新回到火场废墟中,找回的那燃烧了一半就被他们踩熄了的绵纸筒。 但一看到她,商如意的眉心却蹙了起来。 她轻声道:“你怎么,自己来了?” 卧雪抬起头来,轻声说道:“少夫人,是大公子让奴婢过来的。” “……什么?” 第464章 指使你的人,是谁? 商如意一惊。 宇文愆,让卧雪过来? 难怪,从昨夜开始他就一直在自己的身边,可回到官署之后反倒不见了他的踪影,原来,他竟然去叫卧雪了。 可是,他为什么—— 商如意的头脑顿时有些乱,但立刻还是问道:“那他人呢?” “他,留在那边。” “什么?” 眼看着商如意脸色都变了,卧雪立刻轻声道:“不过夫人不用担心,奴婢离开的时候,程桥大哥也在那里亲自守着。” “……哦。” 听到这个,商如意才缓过一口气来。 但即便如此,她的心也有些乱了——宇文愆好像是故意避开眼前这一幕,故意去守着宇文晔,而且,还恰恰在自己需要卧雪的时候就让她过来。 就好像,他正应了之前说的话,要帮自己一般。 但既然如此,他就肯定明白,自己眼下要做什么,要对付谁。 这两个人,难道不是他的人?而这两个人的结果,难道会与他无关? 一时间,商如意的心里也乱成了一团麻,可即便如此,眼前的事情却不容她去厘清这些,一旁的殷长岳已经走过来问道:“这,又是什么证物?” 商如意立刻振了振精神。 她对着卧雪使了个眼色,卧雪便到大堂中央,对着众人道:“诸位大人,这就是那天我们在屋子里燎熏的时候,何老先生闻出烟的味道不对,少夫人就立刻让奴婢熄灭了的那只绵纸筒。” “……” “其他的证据虽然都被毁灭,但这半只绵纸筒里,还有没烧完的药材。” 说完,她将手帕放到一旁的桌上,将那绵纸筒轻轻的剖开。 里面果然散落出一些还未烧成灰烬的药材。 众人都凑了上去,一股浓重的药味熏得他们都不由得皱起眉头,而商如意取下一支发簪,轻轻的拨开那些药材,说道:“这是艾草,这是降真香……” 拨开这些药材之后,从中央,露出了一些深绿色的叶子。 商如意道:“这——就是钩藤!” “……” “火烧之后,会致人昏迷。如果那天,不是何老先生闻出烟雾的味道不对,让卧雪及时熄灭了这东西,也许我们在场的几个人都会就此被迷晕,若真的在火场中晕倒,那今天站在这里的,只怕已经不是活生生的人了!” 说完,她转头看向立在一旁的宋煜,问道:“宋大人,你说,这算不算证据呢?” “……” 宋煜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一些。 他看了看那些药,硬着脖子道:“你说是钩藤就是钩藤吗?” 商如意淡淡道:“既然宋大人不信,那好说——” 语毕,她对着旁边的穆先使了个眼色,穆先立刻可出一个火折子点燃,商如意将那纸卷裹了裹便凑上去要点燃,道:“点燃了之后给宋大人闻一闻,自见分晓。” 一见她这样,宋煜立刻急了,捂着鼻子连退几步:“你,你做什么?!” 而商如意的手也只停在离那火折子还有几分的距离上,便不动了,她冷冷的回头看了看宋煜近乎狼狈的样子,道:“连殷大人他们站得这么近的,还没反应过来,宋大人倒是避得快。” “……” “看来,宋大人嘴上怀疑,心里倒是早就清楚,这东西的药效嘛。” 宋煜神情一僵,急忙将手放下。 可这个时候,周围所有的人都看到他刚刚下意识的举动,甚至连旁边的马旭也都往门口退了几步,幸好被穆先叫在门外的人堵住。 殷长岳的脸色微沉,轻声道:“宋大人,你果然知道这些东西的。” 宋煜暗暗的咬了咬牙。 他这才发现,此刻已经不是言多有失的问题,就算自己闭紧了嘴巴不说话,这个女人也有办法把自己身上的破绽一点一点的逼出来。 可是—— 他再次回头看了一眼门口,不管里面的人说什么做什么,聂冲和穆先带来的人始终堵着大门,而跟着他的那两个侍卫此刻也完全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就这么傻愣愣的站在一旁。 他气得脸色铁青,浑身发抖。 而见他不语,殷长岳又问了一遍:“宋大人,你可有话说?” 宋煜只觉得焦头烂额,回头看了他一眼也不知如何回到,却见商如意淡淡道:“殷大人,有些问题不必亲口回答,宋大人刚刚的举动,就已经回答一切了。” “……” “况且现在,他也顾不上这个了。” 殷长岳和宋煜都是一愣,回头看向他,宋煜皱着眉头道:“你,什么意思?” 商如意道:“这也就是我接下来要说的第三样——证人。” “什么?” 宋煜眼神又是一阵慌乱。 可商如意,却比之前更冷静了几分,慢条斯理的说道:“从我们进来开始,宋大人已经好几次看门口,又看着自己的那两个侍卫——他应该是在生气这两个人不懂事。” “……” “在这种时候,懂事的人应该立刻为你们二人开一条路,让你们先避开眼前这个局面,毕竟直到现在,我手上的证词和证物,都还不能完全指证你们,将你们置于死地。” “……” “可他二人——” 说着,她用眼角看了那两个侍卫一眼。 然后冷笑了一声。 果然,那两个侍卫一听这话,也愣了一下,睁大眼睛看向宋煜,甚至还伸了伸脖子,像是在无声的询问——真的吗? 宋煜只恨得牙根都痛了。 商如意淡淡一笑,道:“其实,以宋大人的身份地位,身边的侍卫自然是用熟了的,不该这么不懂事。” “……” “又或者说,用熟了的,懂事的,此刻不在身边。” “……” “问题是,他们,去哪儿了呢?” 一提起这个,殷长岳又转头看了一眼那两个侍卫,倒像是想起什么来,道:“夫人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来的路上,宋大人身边的侍卫似乎不是这两个。” 宋煜的脸色更难看了一些。 他立刻道:“我换人用,不行吗?” 殷长岳被他这一堵,倒是不知该如何应对,而商如意却笑道:“当然不是不行。只是,换下去的人,去哪儿了呢?” “他们——” 可这一次,商如意根本不等他再开口,又立刻说道:“是不是因为,宋大人让这两个身手敏捷,行事机警的人去做了一些要紧的,更要命的事;而这些事,可能成为你的把柄,你为了不留下这个要命的把柄,所以,把他们灭口了。” “……” “也正因为身手敏捷,行事机警的人被灭口,你才只能带着这两个人行动。” “……” “而他们——” 说着,商如意又看了那两个侍卫一眼。 那两个侍卫显然也明白自己被这里的人奚落了,但此刻,他们不仅不敢动,甚至意识到了那将军夫人话语中的意思,更吓出了一身的冷汗,全都低下头去。 而一旁宋煜,脸色已然惨白。 看着他神情僵硬,冷汗如豆,仿佛被人点了死穴一般不能动弹的样子,商如意冷冷道:“宋大人现在不再辩驳,也不再耍无赖,是不是因为你也害怕了。” “……” “如果我拿出这个证人来,你说什么,都没用了。” “……” 宋煜咽了口口水,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已经沙哑得像是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咽喉。 他颤声道:“你,你拿得出吗?” 商如意慢慢走到他面前,看着那双已经抖动得几乎要碎掉的双眼,沉静的道:“如果我没能找到这个证人,那么现在站在这里的你,一定是一具尸体!” “……!” 宋煜的心猛地一震。 此刻他才想起,就在昨晚,他被商如意那几支箭逼得进不了城门,而身后又被薛献的人追击,几乎快要死到临头的时候,城楼上的商如意却突然停下了,也让他捡回了一条命。 那个时候,正是聂冲走到她身边,对她说了几句话。 难道—— 就在宋煜抬起头,睁大眼睛看向她的一刻,商如意也冷冷的看向他,道:“看来,你想起来了。” “……” “你应该谢谢他,谢谢他没有死,也谢谢他被我的人找到。” “……” “若不是因为找到他,我手上所有的证据和证词都不足以指证你,那么你,也一定活不到此刻!” 话音一落,商如意沉声呵道:“聂冲,把人带上来!” “是!” 聂冲领命,转身一挥手,周围的人全都抬起头来,只见聂冲身后几个士兵压着一个高大的男子走了进来,那人身上竟还穿着与宋煜的两个侍卫一般的衣裳,却有好几处的撕裂,血污,他的脸上也有两处刀伤,肩膀和大腿更是被厚厚的绷带包扎着,还能看到血色。 一看到他,宋煜的眼神都僵了。 只见那人被聂冲带进来,也是脚步踉跄,显然伤重体弱,却咬着牙慢慢的走了进来,他红着眼睛瞪了宋煜一眼,然后走到殷长岳和商如意面前,跪拜下来:“小人,拜见殷大人,拜见将军夫人。” 殷长岳立刻道:“我认得你,你就是这一路上跟在宋大人身边的侍卫。” “……是。” 那人低着头,声音沙哑中更带着无比的悔恨,道:“小人正是宋大人——宋煜的亲卫郑峰。” “那你怎会变成这个模样。” “小人变成这般模样——”那郑峰一边说着,一边又红着眼睛,看向商如意:“更如刚刚将军夫人所言。” “……” “小人和另一个兄弟,听从宋大人的指派,去干了一件,要命的大事,原本,我们也是豁出命去,却没想到,做了这件事,却反倒要了我们的命。” 殷长岳紧皱眉头:“你们做的这件事就是——谋害大将军?” “……是。” “你们,是怎么做的?” 那郑峰抬头对着商如意,轻声道:“一切,都如夫人所言,丝毫不差。就连你们燎熏的药材里的钩藤,也是宋煜让我和那个兄弟去城里的药铺买来的。” “……” “他吩咐我们,只要等你们在屋子里点燃了那些药,自然会被熏晕,而我们就在外面封住门窗,然后用他们给的桐油浇到门缝和窗户缝隙里点火,哪怕后来有人查,也只当是你们在里面用火不当,根本不会有破绽。” “……” “只是没想到,我二人点了火之后怕被发现,就马上离开,而屋子里那个姑娘,竟然闯出来了;宋煜立刻让我们离开官署避风头,所以我们也没想到,将军和夫人吉人天相,掏出升天;而宋煜,他见你们未死,担心这件事会被查出,当晚就派人来杀我们灭口!” “……” “我那兄弟,当场毙命;而我——身中数十刀,也昏死过去。” “……” “可是,天不绝我,我被那些人丢到郊外喂野狗,又醒了过来,才发现自己没死。等我想要回来告发他的时候,就遇上了这位聂兄弟。” “……” “如今,我已经把我做的,我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了。夫人要杀要剐,小人别无二话。” “……” “小人只求,将罪魁祸首绳之以法,明正典刑!” 这个时候,宋煜也慌乱了起来,事实上,当他看到这郑峰出现的第一眼,他整个人就已经失去了反应,而在听到最后四个字的时候,他的眼睛一下子红了,猛地抬头看向离他最近,几乎触手可及的商如意。 然后,他大吼一声,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就朝着商如意冲了过去。 这一下,堂上的众人都没反应过来。 而就在他几乎就要抓住商如意,将那匕首架到她脖子上的一瞬间,一个黑漆漆的身影突然横冲出来,如同一头凶悍的小牛犊,朝着他的腰上一撞,直接将他拦腰撞出好几丈远。 宋煜重重的撞到墙上,再跌落下来,还没来得及爬起,又被那人冲上去,一脚踩在他握刀的手腕上,只听咔嚓一声。 一声凄厉的惨叫响起,宋煜的手腕被硬生生的踩断了! 而踩着他的,正是善童儿。 只见他气咻咻的道:“竟然就是你,趁着我吃饭的时候去谋害我宇文二哥,现在还想当着我的面伤害如意姐姐,你做梦!” 那宋煜又是惨叫,又是挣扎,却被善童儿踩得动不了。 而就在他满头大汗,刚一抬起头,就对上了商如意走上前来,居高临下看着他的冰冷的双瞳。 哪怕是刚刚,他暴起伤人的时候,商如意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惊惶,仿佛早就已经预料到了这一刻,甚至,看着他此刻的惨状,她的眼中也没有半分喜悦和欣慰。 只有森冷。 商如意道:“宋煜,黔驴技穷就要认命,走投无路就得认输,你再挣扎,已经没有用了,不如老实一点。” “……” “现在我问你。” “……” “指使你的人,是谁?” 第465章 你能未卜先知 “指使你的人,是谁?” 这句话一出口,整个议事堂都安静下来,而一直站在商如意身边的殷长岳直接倒抽了一口冷气。 他们都没想到,商如意会有此一问。 但,真正听到他问出这句话,也才有些猛然回过神来——宋煜就算是行军大总管,但毕竟是朝廷的官员,而且与宇文晔本身并无矛盾,正常情况下,他没有理由冒天下之大不韪,在两军对战之际加害朝廷的大将军。 除非—— “是谁指使你这么做的,说!” 商如意再次开口,声音中一更添几分狠厉,而她每说一个字,善童儿踩在宋煜胸口的那只脚也更加一分力,宋煜顿时脸色煞白,几乎喘不过气来。 所有的人,全部屏住呼吸紧盯着他,只等着他说出什么来。 宋煜咬着牙,抬头看向商如意,脸色惨白,两眼通红,像是在挣扎着什么。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一下子打破了议事堂中的沉寂,众人下意识的抬头一看,只见一个年轻的侍卫急匆匆的跑了过来。 商如意一眼就认出,那是今天跟着程桥巡逻的士兵。 她急忙问道:“什么事?” 那士兵跑到议事堂大门口,喘息着对商如意道:“夫人,你赶紧过去看看,二公子——大将军的情况不太对。” “什么?!” 商如意一听,顿时大惊失色,甚至顾不上眼前的一切,急着就要往后院走去,可刚走到门口又停了下来,回头看了一眼被善童儿踩在地上的宋煜,想了想道:“殷大人,请先把他关起来,派人严加看管。” 殷长岳立刻道:“好。” 商如意又看了一眼马旭,道:“他也——” 这个时候,马旭也早就没了反应的力气,只瘫软的靠在墙边,如同一只待宰的羔羊一般,殷长岳立刻道:“我会处理,请夫人放心。” 商如意点点头,立刻匆匆的往后院去了。 这一路上,她心急如焚,恨不得生出翅膀回到宇文晔身边。 终于回到那个院子,商如意上前一把推开大门,就看到程桥带着几个人站在门口,一脸焦急的神情,似乎是想要进去,又被人阻在外面,而再转头看向内室,只见宇文愆坐在床边,一只手正伸向床上昏迷不醒的人,像是要对他做什么。 “凤臣!” 商如意一急,也顾不上多问,立刻便冲进内室。 而一走到床榻边,她的呼吸也窒住了。 她才看到,床榻上的宇文晔,此刻两颊透着病态的,仿佛要燃烧起来的嫣红,嘴唇却是苍白的,甚至,开始泛起了乌青,胸口的起伏也越来越弱,喉结上下翻滚,仿佛在挣扎着什么。 他,快要不能呼吸了! 而坐在他身边的宇文愆二指并拢,沿着他的喉咙慢慢往下,从天突到紫宫,然后玉堂,最后,停在膻中穴上,用力的一点! “……!” 商如意的心忽的一颤。 她这才想起来,那天大火之后,自己也被烟熏得无法呼吸,就是被他用这种手法救下的! 想到这里,原本要冲上前去的脚步也停了下来,她屏住呼吸,看着床榻上的宇文晔眉头不停的抽搐,好像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却连一声最细微的呻吟都听不到。 这些日子一直如此,再大的伤病,再小痛痒,他都默默承受。 商如意咬紧下唇,只觉得心都要在此刻裂开了。 可是,那一点之下却没有作用,昏迷中的人仍然牙关紧咬,那一口气,始终吐不出来。 宇文愆的眉心也拧了起来,他用指力用力一摧,几乎将宇文晔的胸膛都按塌下去,却仍旧没有丝毫的起色。 宇文愆紧盯着宇文晔逐渐乌紫的唇瓣,沉声道:“凤臣!” 床上的人没有一丝回应。 气息,却越来越弱。 “让开。” 就在宇文愆的神情越来越凝重的时候,身后响起了商如意低沉的声音,他回头,就看见这个气息沉静的女子走上前来,甚至也不等他让开,便自顾自的坐到了床边。 宇文愆不由得退到了一边。 然后,就看到商如意低头看着宇文晔紧闭的双唇,她什么话也没说,只伸手去轻轻捏住了因为这几日的病痛而明显消瘦不少的脸颊,再慢慢的俯下身—— 将自己的唇,印在了他的唇上。 “……!” 宇文愆目光一凛。 而这时的商如意,已经管不了什么人在场,什么人看着,她所有的精神,都凝聚在了这一瞬间,当两个人的唇瓣相贴的时候,一口温润却沉静的气渡到了宇文晔的口中,立刻,他的胸口仿佛被解开了绑缚一般,猛地起伏了一下。 他,终于恢复了呼吸! 商如意这才松了口气,慢慢的直起身来,看着他的脸色逐渐平静下来,嘴唇上的乌紫也渐渐褪去。 没事了…… 总算是,没事了。 她紧抿的唇角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意。 但下一刻,她的心又揪了起来。 因为靠得这么近的关系,她能清楚的感觉到宇文晔虽然呼吸微弱,吐息却滚烫如火;而且,他的脸颊透着病态的,仿佛火焰虚燃般的嫣红,可身上却是冰冷,好像身体里有什么无明业火在燃烧着,却只在内里焚烧,半分都不露出来。 好像,要将他最后一点生命都燃烧殆尽。 他所剩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凤臣……” 商如意轻喃了一声,像是想要说什么,但千言万语,只在她和他近在咫尺的气息交融之中。 她轻轻的,在心里道:“没事的。” 仿佛是听到了这一声心声,虽然被煎熬得已经快要油尽灯枯,宇文晔紧皱的眉头却慢慢的舒展开了,只是,因为刚刚皱得太紧的关系,眉心中央留下了几道悬针纹,商如意忍不住伸出手去,轻轻的为他揉开。 然后,才抬起头来,看向了站在一边的宇文愆。 这个时候,宇文愆的眉心,反倒出现了几根有些突兀的悬针纹。 似乎很少看到他这样凝重的神情,而此刻,在凝重中更多了几分复杂的情绪,仿佛刚刚那一幕,令他十分的震撼,虽然宇文晔已经恢复了呼吸,可他,却好像在这一刻,窒息了。 甚至,垂在身侧的两只手,还紧紧的握着拳头。 商如意想了想,起身道:“大哥。” “……” “让大哥见笑了。” “……” 宇文愆没有说什么,只深深的看着她。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露出了一点淡淡的笑意,只是那笑意中,仿佛透着一抹说不出的寂寥苍凉来,但也只是一闪而逝,顷刻间又变得温柔平和起来。他道:“弟妹说的是哪里话,凤臣没事,我们都放心了。” “嗯。” 说完这些,两个人就不再开口,好像不知道该说什么。 气氛一时间有种说不出的沉闷,甚至尴尬,又过了好一会儿,宇文愆终于还是开口道:“弟妹这会过来,是那边的事情已经处理好了吗?” 商如意看了他一眼:“大哥知道,我要处理事情?” 宇文愆道:“算知道吧。” “为什么?” 商如意目光灼灼的盯着他,好像想要从那双青灰色的,清浅的眸子里看出什么来:“为什么大哥会知道?” 宇文愆又看了她一眼,道:“猜的。” “……” “而且我猜,弟妹应该已经找到那天在你们屋外放火,加害凤臣和你的真凶了。” “……” “只是不知道,弟妹要如何处置他们。” “他——们?” 商如意的目光更锐利了几分:“大哥也知道不只一个人,想必,更知道他们都分别是谁。” 宇文愆道:“宋煜,和马旭。” “……” “而且,应该宋煜是主谋,马旭只是个从犯。所以弟妹你主要处置的,应该是宋煜。” “……” “这,也是大哥猜测的?” “是。” 商如意沉默着看着他,过了许久,突然道:“大哥怎么,会未卜先知一样。” 宇文愆目光闪烁,看向她:“弟妹觉得,这世上会有未卜先知的人吗?” “……” 商如意眉心一蹙。 但她没有回答,只深深的看着宇文愆:“大哥觉得呢?” “……” 两人又是一番沉默的对视。 只是这种沉默,并非静默无言,却反倒好像有什么锐利的东西在沉静中交锋,与其说是沉默的对视,不如说是一种无声的对峙。 半晌,宇文愆淡淡一笑。 他道:“这世上,哪有这样的神人,能够未卜先知的?” 说到这里,他似乎不想再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低头看了宇文晔一眼,然后再看向商如意,神情凝重的说道:“如今,薛献的人马暂时被打退,而且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威胁到扶风的安危;暗中加害你们的人,弟妹也查处了。现在,是不是应该再说说凤臣的病。” “……” “之前我就说过,凤臣的病,只剩三天时间。” “……” “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 “……” “刚刚,若不是弟妹你不顾自身安危为他渡那一口气,凤臣也许真的撑不下去,可你也不能一直如此。” “……” “现在他这个样子,你有什么打算?” 商如意道:“我的打算——就是让他继续在这里养病。” 宇文愆一听,眉心立刻又拧了起来,沉声道:“他会死的!” “他不会!” 听到她这笃定的话语,宇文愆的眸子微微一闪,看向商如意的目光更加深邃了几分,开口时,话语间也有了几分微妙。 他道:“弟妹这话,倒像是,你能未卜先知一样。” “……”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向宇文愆。 她道:“是。” 第466章 所有的未卜先知,不过是早有安排 “……!” 宇文愆的气息一沉。 他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惊愕的神情,但这种惊愕却好像并非对她的话语的惊愕,而是一种——猝不及防。 他哑声道:“你,说什么?” “……” “你说,你能未卜先知?” “对,” 商如意平静的对着他的闪烁不定,仿佛一池平静无波的秋水被什么东西打破一般,粼粼波光闪耀得几乎将他此刻的心绪都映照得一览无遗。 “我知道,他不会死。” “为什么?” “因为,我不会让他死。” “……!” 宇文愆的气息又是一沉。 而就在这时,屋子外面响起了一阵急促而凌乱的脚步声,像是有一群人急匆匆的赶来,一直走到了大门外,两个人都立刻转头向外看去,是代俊良走到门口:“商夫人。” 商如意道:“何事?” 代俊良道:“外面来了一个女子,自称是夫人你的婢女,叫什么——舍儿,说是,送药来的。” 一听这话,屋子里的人全都惊住了。 宇文愆更是睁大了双眼,一脸不敢置信的表情低头看向商如意,而这个时候,商如意也顾不上周围的人,她激动得立刻站起身来,眼睛亮得好像长久行走于黑夜的人,终于看到了一缕光明:“她人呢?!” 一听这话,也知道外面的人说的话不假,代俊良道:“我让人把她带到偏厅去,只是那姑娘性子很急,一定要立刻见到夫人,我才马上过来禀报。既然是夫人的人——” “赶紧把她带过来!” “是。” 这个时候,代俊良也不敢怠慢,急忙转身吩咐身后的人,那些人匆匆的跑了出去,不一会儿,便带着一个熟悉的身影跑了过来。 正是图舍儿! 她风尘仆仆,手中紧紧的抱着一个包袱,像是抱着什么稀世珍宝一般,一看到商如意,立刻冲上前来:“小姐!” “舍儿!” 商如意见到她,也顾不上其他,只问:“药呢?” 图舍儿一听,急忙将手中的包袱递上来:“在这里!” 商如意立刻接过来,放到一边的桌上拆开,而图舍儿也一边手忙脚乱的帮着她解开包袱,一边说道:“小姐走了之后,奴婢就带着姜克生他们出了潼关——跟小姐你之前预料的一样,附近都没有那几样药材,我们真的是险些到了洛阳附近了,才找到了能买到这些药材的村庄。” “……” “奴婢依小姐的话,大量购买,让他们运送回大兴城,奴婢就带着一包药赶来扶风了。” “……” 她一边说着,一边像是也感觉到什么,转头看向内室,隔着一层半透明的屏风,立刻就看到了躺在床榻上,气息奄奄的宇文晔,顿时脸色一白。 “小姐,奴婢来的,不晚吧?” 这个时候,包袱也打开了。 一股浓重的药味顿时扑面而来,仔细一看,正是滑石,厚朴和苍术等药材! 而一看到这些药,站在一旁的宇文愆也惊了一下,有些不敢置信的看向商如意。 此刻,商如意已经顾不上周围或欢喜,或惊愕,甚至复杂得难以言喻的眼神,只连连点头,说道:“没晚,正好。舍儿,你立大功了!” “真的?” 图舍儿一听“没晚”两个字,倒是卸下了心头刚刚压上的大石,顿时露出了欢喜的笑容,而商如意也不及多说,只立刻道:“卧雪,赶紧拿这个药下去熬。三钱苍术,三钱滑石,二钱厚朴,再有黄柏、白芷各一钱,小火三碗水熬成一碗,赶紧去!” “是!” 卧雪喜不自胜,上前来接过包袱便转身出去。 一看到她,图舍儿就急了,下意识的要把包袱拿回来:“小姐!” 卧雪一时僵在了那里。 商如意倒也明白图舍儿在担心什么,她轻叹了口气,然后说道:“舍儿,这些日子发生了很多事,我晚点跟你细说。但有一件事你要知道,我跟大将军的命,都是卧雪救下的。” 卧雪急忙道:“少夫人言重了。” 听到这话,图舍儿像是也明白过来一些,手上松了一下,卧雪立刻将包袱接过来,对着她点了点头,便转身走了出去。 图舍儿一直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外,这才回头来看了商如意一眼,刚刚商如意那句话,虽然不多,却也让她明白,这里一定发生了很多事,而且是非常惊非常险的事,她想要问,却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况且,身边还站着一个高大俊逸的身影。 直到这个时候,图舍儿才得空行礼,小心的道:“拜见大公子。” 宇文愆温和的点了点头。 他虽然没说什么,但那双清明的眼睛看清的,显然很多,商如意想了想,先对着图舍儿道:“舍儿,你一路也辛苦了,先下去清洗一下,晚点过来服侍我。我,也有些累了。” 图舍儿点点头,而一旁的穆先他们看到她送来了救命的药,早就高兴得快按捺不住了,立刻迎上来,带着她下去,一路上也是欢声笑语不断。 等到那声音走远了,商如意才慢慢抬起头,看向宇文愆。 只见宇文愆微笑着看着她,意味深长的道:“原来,这就是弟妹说的——未卜先知。” “……” “难怪,你一定要凤臣留在扶风养病,是因为你早就安排了人来送药。” “……” “不过,你是什么时候派这位舍儿姑娘去买药?” 商如意沉默了一下,道:“未卜先知,不过是一句玩笑话。” “……” “就像大哥说的,世上哪有那样的神人。所有的未卜先知,不过是早有安排——我是因为安排了她送药,所以知道,凤臣一定能获救罢了。” 宇文愆看着她的眼睛:“可是,你又为什么会知道,凤臣一定会染这样的病?” 商如意轻轻的摇头:“其实,我也不知道。” “那你——” “只不过,那个搜罗药材的人,动作太大了。” “……” “大兴城如此繁华的一座城池,竟然把市面上所有的厚朴、滑石和苍术都搜罗一空,哪怕我不需要这种药,也难免要在心里起疑,更会担心。” “……” “万一,大兴城的百姓需要这些药,怎么办?” “……” “万一,我和凤臣需要这些药,怎么办?” “……” “这么一想,我就坐不住了。所以,我索性安排舍儿在我离开之后就出去找药,找到之后都送回大兴,再取出一部分送到扶风来。若没有大事发生,我只当自己赌输了,赔一笔钱;若真的遇上了什么事,那我就是救了一人,一双,甚至千万条人命。” 说到这里,她淡淡一笑,抬头看向宇文愆:“看来,我赌赢了。” “……” 宇文愆没有说话,只深深的看着她。 那双清浅的,几乎透明的眸子,此刻泛起了阵阵涟漪,好像被温柔的春风吹拂,可涟漪深处所隐藏的情绪,却难以读懂的。 沉默许久,他微微一笑,道:“弟妹,你真让我意外。” “……” 商如意的眉心微微一蹙。 又是这句话。 说起来,这句话本来并没有什么问题,在此刻,宇文愆说出这句话,也正合了她的所作所为,只是——因为这是宇文晔曾经对她说过的,再从宇文愆的口中说出来,总有些让她感觉有些异样。 沉默半晌,她轻声道:“大哥也不该意外。” “……” “身为宇文家的儿媳,我自知应该更谨慎一些,也就不会让凤臣受这些日子的苦了。” 这句话,无形中让两个人的距离一下子拉开了无数。 宇文愆看了她一会儿,淡淡一笑。 然后,转身便往内室走去。 商如意迟疑了一下,也只能跟了上去,两个人一起走到床边,她再次坐到了床沿,而宇文愆则是站在床头,两个人都默默的看着宇文晔那平静的,苍白的面容——只是这一次,两个人似乎都不约而同的,忘记了带上那可以防止他们染上重病的面纱。 也不再说任何话。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卧雪终于端着熬好的药走了进来。 她小心翼翼的将药碗送到床边,商如意亲自接过来,拿着勺子舀了一点,轻轻的吹凉,另一边的宇文愆则俯下身,将宇文晔扶着半坐起来,然后轻轻的扶着他的下巴,让他张开嘴,商如意立刻将一勺温热的汤药送到他口中。 咕咚一声,喝下一口。 然后,又是一勺。 就这样两人合力,将半碗汤药都喂他喝下,商如意拿出手帕,小心的给他擦了擦嘴,宇文愆再轻轻的将他放回到床上。 然后,就这么静静的守着。 过了一会儿,宇文晔的呼吸果然平顺了很多,连吐出的气息也不再像之前那样滚烫! 这药,果然奏效了! 这一刻,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就好像这些日子一直绑缚在她胸口的无形的枷锁也被彻底的拿掉一般,甚至,不知不觉的,一股说不出的酸楚伴随着滚烫的泪水涌上来,一下子烫得她眼睛都发红了。 宇文愆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只转身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拍门声,好像发生了什么大事。商如意隐隐感到不对,急忙平复心中的情绪,给卧雪递了个眼色,卧雪立刻走出去打开门了。 下一刻,她惊惶失措的跑了进来:“少夫人!” “怎么了?” 看着她有些的样子,商如意眉头一皱,还没来得及将空碗放下,就听见卧雪道:“宋煜,死了!” 第467章 一个巨大的阴影 “什么?!” 商如意大惊,手中的碗一松,顿时落到地上跌了个粉碎。 一旁的宇文愆蹙起了眉,但没有多问,只默默的走过来看着他们。卧雪惊惶的说道:“殷大人让人把宋煜关到前面的一个厢房里,外面还加派了守卫,但刚刚给他送饭的时候,发现他已经死了。” “……!” 商如意脸色一沉,立刻道:“走!” 她也顾不上其他,起身便带着卧雪匆匆的走了出去。 当他们来到那个临时用来关押宋煜的房间门口时,殷长岳和代俊良等人都到了,一众人围在房中,而倒在房子中央的血泊当中的,正是宋煜的尸体。 一把短刀,插在他的胸口,血染红了大半个身子。 看着这刚刚还活生生,硬着脖子与商如意争辩的人,此刻已经气绝身亡,众人都露出了各异的表情,有愤怒,有惋惜,也有一丝无措和惊惶。 而更多的,是疑惑。 宋煜,就这么死了。 是畏罪自杀,还是—— 商如意一言不发,只抿着有些苍白的双唇,低头看着那具尸体,宋煜两眼血红,眼珠暴突,一脸狰狞又惊恐,甚至还有些不甘的神情,好像,在临死之前,遇到了什么可怕至极的事。 面对这样的丝状,哪怕烈日高照,哪怕自己刚刚领略过战场上最惨烈的商如意也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 但她不是害怕。 而是愤怒。 不止是她,甚至连跟着她过来的卧雪也皱起眉头,那张娇俏的小脸上满是遏制不住的怒意,咬牙道:“怎么会,这样呢?” “……” 没有人回答她。 事实上,所有人看到这一幕,心中都是同样的心情。 而一旁的殷长岳和代俊良,更是脸色铁青,心情沉闷到了极点。 要知道,这次在军中出现谋害朝廷官员的事件,殷长岳身为监军,回到大兴是一定要被问责的,他之前几次和稀泥,也是希望把事情压下去,自己也好置身事外;谁知,将军夫人不肯罢休,而且收集了所有的证据,他也只能帮助将案件厘清,好歹算是办了一件差事,也有个交代;谁知,这件案子刚厘清,嫌犯却死了。 这一次,哪怕扶风战事大获全胜,他回朝廷也不好交差了。 而代俊良,也是同样的忧虑。 两人沉默半晌,代俊良终于轻声说道:“夫人,我们也是刚刚过来,屋子里只有宋煜的尸体。还有——” “什么?” “窗户,是开着的。” 众人一听急忙抬头,才发现另一边的窗户果然是虚掩着,但,这个房间既然是关押嫌犯的房间,窗户肯定应该封死才对。 商如意皱起眉头:“为什么没封窗户?” 一个守卫立刻道:“夫人,窗户原本是封死的,但我们刚刚检查的时候发现,外面有被匕首撬开的痕迹。而且,窗台上还留下了几个脚印。想来,应该是有人通过窗户进了这个房间。” “……” 听到这番话,商如意沉默了下来。 过了许久,她的眼中冷光闪烁,沉声道:“所以,宋煜不是自杀。” 她这话一出,屋子里更加安静了下来。 宋煜不是自杀。 这一点,其实在众人看到他死前那狰狞又惊恐的表情的时候,心中就已经有了这样的猜测,而此刻,也就更明白了。 他,是被人杀的。 只是—— 代俊良想了想,又转头看向门口那几个侍卫,问道:“你们守在外面,可有听到里面什么动静吗?” 几个守卫对视了一眼,都纷纷摇头。 其中一个领头的说道:“宋大人关进来之后,就一直叫骂不休,还威胁我们。小人们听从代大人和殷大人的吩咐,都不理睬他,宋大人吵闹了一阵之后,也安静下来,我们只当他骂累了。没想到却是——” “一点声音都没听到?” “没有。” 听到他们这些话,代俊良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喃喃道:“如果真的是被人闯入后杀害,以宋大人的身手,对方真的能让他一点动静都发不出吗?” 一时间,众人又沉默了下来。 而在思索片刻之后,就听见商如意轻声说道:“所以,动手的不是一个人。” “……!?” 众人立刻转头看向她,殷长岳愕然的睁大双眼:“夫人的意思是——” 商如意道:“至少有两个人动手。” “……” “只有这样,才可能制住宋煜,在让他发不出任何一点声音,无法惊动外面的守卫的情况下,将他杀掉。” “……” “至于动手的人——” 代俊良想了想,立刻道:“官署的守卫森严,外人不可能随意进出。而且这里是后院,又发生了这样的事,我早就下令严加看守了。” “……” “后院的人,只有我们几个,和跟着我们的人。” “……” “但这些人也都没有离开过。” 就在大家有些疑惑的时候,商如意看了看周围,突然道:“刚刚,宋煜身边的那两个侍卫呢?” “……!?” 众人一听,都愣了一下。 但立刻就有人反应过来,她说的,正是刚刚他们一群人在议事堂“公审”宋煜的时候,那两个看起来有些迟钝,甚至无能的侍卫。 殷长岳惊愕的道:“我,我让人关押宋煜之后,就让他们都退下了。“ 因为他们没有参与到谋害大将军的事件里,所以,并没有被一道关押,当他们的主人被关押起来之后,他们自然被喝退了。 这个时候,代俊良好像明白了什么,立刻吩咐身后的侍卫:“去,快去找!” 几个侍卫领命,急忙跑了下去。 这个时候,已经过午,头顶的太阳就像一个燃烧的火球,将地面烤得发红,这个房间更是热得像一座火窑一般,但所有的人站在里面,却都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从心底里升起,仿佛有一点不祥的预感,在无声的蔓延。 过了一会儿,几个侍卫跑了回来。 代俊良立刻问道:“如何?” 那侍卫气喘吁吁的道:“大人,那两个人不见了。” “什么?” “我们去问了,下面的人都说没见到他们,我们搜遍了整个官署,连军营那边也找了,都不见他们的踪影。” 代俊良一听,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他想了想,立刻道:“赶紧派人去找,全城搜捕,一定要找到这两个人!” “是!” 那几个人又立刻飞奔下去。 周围又是一阵忙乱,可商如意站在一旁,身上却透着一点异样的冷意,虽然还没有得到最后的结果,但她几乎已经能预见到最后的结果是什么。 那两个人,应该是找不回来了。 此刻,她再转头看向宋煜的尸体,即便被白布遮盖,也仍然透出他临死前的面部轮廓的扭曲狰狞,而这个时候,商如意也终于弄明白了一件事—— 难怪,他会死得那么惊恐万状。 显然连他也没想到,那两个在他看来迟钝无能的侍卫,竟然会突然变得那么灵敏迅捷,闯入关押他的房间。 但,他们不是来救他,而是来杀他的。 甚至——商如意这个时候才明白,那两个侍卫,本不是那么迟钝无能的。 他们刚刚那幅迟钝无能的样子,应该是装出来的。 想来,他们已经看出,商如意的手中掌握了足够指证宋煜的证据,那个时候就算暂时救下他,他也逃不过回到大兴城之后被朝廷公审的命运,若那样,只怕还会牵连出更多的人和事。 所以,他们那个时候的迟钝无能,实际上是一种放弃,任由商如意等人审判他,关押他。 也同样,是让他们放松警惕。 等到他们以为一切都尽在掌握,将宋煜关押起来之后,这两个人再出现,将他杀害,这样,谋害大将军的案子,就只能断到这里了! 这样看来,那两个看似迟钝无能的侍卫,也不是宋煜的人,或者说,表面上是宋煜的人,但实际上,他们的背后,还有另一个更大的人物。 也就是商如意想要从宋煜口中问出的,指使他的人。 这个人,从一开始就躲藏在幕后,扶风一战,始终笼罩在这个人投下的巨大阴影下——药材被搜刮一空,宇文晔病倒,宋煜放火加害,再到刚刚,他们刚把宋煜问审清楚,他就死在了事情还没完全水落石出的时候。 在这种时候,被悄无声息的杀掉—— 是灭口! 只这么一想,商如意就握紧了拳头,纤细的指骨挣得发白,却有一种令人愤怒的无力感,在身上蔓延开来。 她终究,慢了一步。 如果那个时候,自己再多坚持一刻,也许,就能把这个人从宋煜的口中审出来了。 可是—— 就在这时,一道高大的,深黑的阴影,从背后出现,遮蔽了外面那炽热如火的阳光,将商如意笼罩在了那阴影之下。 商如意突然感到呼吸一窒。 她慢慢的转过身去,一抬头,就对上了在阳光的阴影下,却显得格外明亮,也格外平静,好像置身在一切血污之外,清静得不染一丝凡尘的眸子。 是宇文愆。 他眼眸澄清,神情平静,说道:“事情,处理完了吗?” 第468章 是我,要离开扶风了 一看到他,商如意的心不由得的一沉。 但她的脸上却是不动声色,只轻轻的点头道:“大哥,你来了。” 宇文愆低头,微笑着看了她一眼,又越过她的头顶看向屋内,当看到那具尸体,尤其是地上的那片血泊,眉心微微的蹙了一下。 殷长岳和代俊良立刻上前来:“大公子——” 宇文愆道:“刚刚你们的话,我都听到了。看来,应该是宋煜手下的人动的手。” 代俊良急忙道:“我已经让人立刻张贴告示,全城搜捕。” 宇文愆道:“谋害朝廷命官,这件事不管放到谁身上,都是大罪,宋煜死不足惜,但那两个人明知道这样还要下手,就更不可能留在城中坐以待毙。” “……” “若我没猜错,只怕此二人现在已经离开扶风了。” 殷长岳和代俊良对视了一眼,眼神中都有些惊惶。 商如意也抬头看向他,眼神却更深了几分。 她想了想,道:“那,大哥认为,眼下应该怎么做?” 宇文愆仍旧站在她身后一动不动,似乎并不想进入这个充满着血腥气的房间,只想了想,道:“既然已经知道宋煜是被人杀害,那他的尸体就不要再动了。你们先把尸体收殓好,到时候,跟马旭一道送回大兴城。” “是。” 听到马旭的名字,商如意才想到什么:“马旭没事吗?” 代俊良道:“发现宋大人的尸体之后,我就立刻派人去那边看了,马将军没事。” “……” “不过,我也加派了人手,免得再出意外。” “……这样啊,” 商如意闻言,轻叹了一声,点头道:“我知道了。” 说完,她又看了宇文愆一眼。 而宇文愆像是看懂了她眼神中猜疑的意味,淡淡一笑,道:“在来的路上,我先去了关押马旭的房间看他的情况。” “……” “毕竟,刚刚只听到说宋煜死了,我也担心马旭的安危。” “原来如此,” 商如意闻言,不动声色的道:“大哥果然,思虑周密。” 宇文愆又对着她笑了笑。 可商如意的呼吸却更沉重了几分。 马旭,竟然还活着…… 既然留下马旭,看来,马旭是无关紧要的。 事实上,从今天马宋二人的表现就看得出来,马旭对谋害宇文晔的事非常的恐惧——事后都这么恐惧,事前只怕更不敢动手,他应该只是知晓了宋煜要做这件事,但因为自己是被宋煜释放出来,所以被迫参与其中。 但他的所知,也只到宋煜而已。 所以,哪怕将他送回到大兴城,应该也问不出什么,只是,之前的战败,和昨天的怯懦畏战,临阵脱逃,只怕也够要他的命了。 一听说要把人押送回大兴城,倒是让代俊良松了口气。 这样一来,至少扶风的人,不会太受牵连。 于是立刻道:“我马上照大公子的吩咐去办。” 说完,便转身下去了。 一旁的殷长岳仍旧是忧心忡忡,显然,他跟驻守扶风的代俊良不同,身为监军,这一次出征出现了两次朝廷命官被谋害,其中一个还是嫌犯被人刺杀,他回去是要担责的。 正当他忧心忡忡的时候,就听见宇文愆温和的说道:“殷大人不必太担心。” “……?” 殷长岳抬头看向他。 宇文愆道:“你是此次出征的监军,昨日薛献大败,就是你们的大功,宋煜的事只要说清楚,是不会牵连到你身上的。” 一听这话,殷长岳整个人都轻松了一下。 要知道,他虽然受朝廷的委派,但如今朝中大权独揽的,便是眼前这位盛国公世子的父亲,大丞相宇文渊,而他的次子在这一次出征受伤病重,还险些被人烧死,嫌犯还死了,他若要跟自己计较,只怕自己的日子要难过。 可现在,既然国公世子都这么说了,那这条命好歹保住了。 他急忙说道:“多谢大公子!” 宇文愆道:“不过,你身为监军,这件事的前后细节,你需要呈书圣上。最好现在就去写清楚。” 殷长岳立刻道:“是。” 说完,便转身匆匆的走了。 看着他们都离开的身影,商如意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的又有些发冷。 就在刚刚,众人还在为这件事纠结发愁,却没想到,宇文愆来,三言两语便把这件事给了结了。 商如意虽然没有回头,却也能想象得到,此刻他的神情,一定是平静又淡然,好像他说话做事,永远都是这般的举重若轻。 不一会儿,代俊良便带着仵作和几个手下的人过来。 他们抬来了一口棺材,准备将宋煜的尸体收殓起来。那棺材停在门外,险些撞上人,于是,宇文愆退开了一步。 他一退开,商如意立刻感觉到后背一阵炽热,跟火焰滚上来一般,才发现,宇文愆一直站在自己身后,倒是帮自己挡了不少太阳。 不过,也正是因为他挡着那太阳,她心里的寒意,才源源不断的生出。 此时,她又抬头看了一眼宇文愆。 周围忙碌的人影在他青灰色的眼瞳中不停的晃动,好像平静的湖水被什么打破,激起的涟漪不断,但当他抬头看向自己的时候,那眼神果然如她所想的,那么平静淡然,好像刚刚他几句话就处理的,真的不过就是一件小事而已。 看着周围忙碌的身影,宇文愆又低头看了商如意一眼,道:“弟妹,这里的事交给他们办,我们还是回去吧。” 商如意又回头看了一眼宋煜的尸体。 可不等她说什么,宇文愆又道:“我有话要跟你说。” “……!” 商如意目光微闪,但看着他平静温和的笑容,还是点点头:“好。” 于是,两人便离开了这个房间,往另一边的园子走去。 这个时候的阳光仍旧炽热耀眼,被太阳直晒的人肌肤都火辣辣的,幸好宇文愆走在前面,他的身材高大,虽然清瘦,可投下的阴影却恰好遮蔽了那几乎能灼伤人的阳光。 但商如意看着他的背影,却只觉得心里阵阵的发冷。 两个人走了一会儿,他却始终沉默不语,眼看着就要到那个院子了,商如意终于忍不住道:“大哥不是有话要跟我说吗?” “……嗯。” “那——” “弟妹是不是在怀疑什么人?” “……” “你是不是觉得,宋煜的背后,还有指使者?” 商如意的脚步一沉。 但她不动声色,仍旧往前慢慢的走着,平静的道:“是。” “……” 这一次,倒是宇文愆有些意外的回头看了她一眼,大概也没想到,她会回答得这么干脆。 但在那一点愕然的眼神之后,他立刻就像是明白过来什么,微微的笑了笑,却不再说什么,又继续往前走去。 反倒是商如意看着他的背影,道:“大哥不问我怀疑谁吗?” “我不问。” “为什么?” “……” 宇文愆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甚至也没有回头,只是继续往前走。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说道:“不管你怀疑谁,我都要告诉你——有的时候,有些人和事,也许未必如你所见所闻那么简单。” “……” “在这件事上,还望弟妹三思。” “……” 商如意微微一怔。 说完这句话之后,宇文愆又回头看了她一眼,然后微笑往前走去。 看着他有些潇洒飘逸的背影,商如意的眉心却蹙得更紧了一些,她急走几步,跟上了宇文愆,沉声道:“大哥说要跟我说的话,就是这些?” “是。” “那,大哥过来,也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些话吗?” “不,” 宇文愆的脚步不停,只缓了一些,道:“我原本是过来告诉你,就在刚刚,薛道彤到扶风了。” “什么?” 商如意一下子停下了脚步,惊愕的睁大了双眼。 薛道彤,宇文渊身边的长随,也是宇文渊最信任的人之一,他来了,难道是—— 感觉到商如意停下了脚步,宇文愆也停了下来,回头看了她一眼,笑道:“弟妹应该没有忘记我们之前的约定吧。如今,三日之期已到。” “……” “他倒是,来得准时。” “……” “看来,父亲也很担心凤臣的病。” 商如意忍不住咬住了下唇。 她当然没有忘,事实上,从出征之前,宇文愆就不希望宇文晔来扶风;而他自己来到扶风之后,甚至都没有过问这边的战事,跟自己说的第一件事就是要让自己带着宇文晔离开扶风;而在宇文晔的病情恶化之后,他更是把宇文晔的病情写信传回了大兴城。 宇文渊知晓次子的病情,一定会派人过来,将他接回去。 而两边的书信来回时间,正好是三天。 所以,薛道彤过来是—— 商如意呼吸一沉,眸子也随即黯了下来,道:“所以,大哥还是一定要让凤臣离开扶风吗?” “……” 宇文愆没有说话,只看着她。 过了一会儿,他淡淡一笑,道:“不。” “……?” 商如意一愣,惊愕的看着他——什么意思? 宇文愆微笑着道:“是我,要离开扶风了。” 不好意思,今天这一章修改太多次,没注意就过12点了,请见谅 第469章 对方没赢,他们没输 商如意一惊,下意识的道:“为什么?” 而问出这三个字之后,她又立刻咬住了嘴唇,似是自悔失言。毕竟,宇文愆能离开这里,而且不再催促宇文晔离开扶风,对此刻的她而言是求之不得,再问缘由就是多余。 只是—— 看着宇文愆微笑着的弯弯的双眼,商如意的心里却浮起了更多的疑惑。 为什么? 只见宇文愆淡淡笑道:“弟妹怕不是忘了,我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 “朝廷将我派遣过来,是问责马旭之前兵败之事。虽然,前些日子我一直没来得及做这件事,但此番将他带回大兴,审问清楚,一切自然是能水落石出。” “……” “而我自己此行来的目的,是为了凤臣的病。” 说着,他又抬起头来,看向前方:“现在,既然凤臣已经得到救治,我也就不必再担心了。” “……” “你说,我是不是该走了。” “……” 商如意神情凝重的看着他,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从宇文愆来到这里——不,应该是说,从他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那一刻开始,她对他就倍加提防,也许未必是敌意,但因为两个人那尴尬的身份处境,商如意没有办法平和的对应他的每一个字,每一个笑容,甚至每一次落到自己身上的目光。 尤其是这一次他阻止宇文晔出兵扶风,甚至,当战事进行到一半,他又赶来,催促自己带宇文晔离开扶风,这一切举动,更是令她紧张不已。 可现在,他口中所说的,却与扶风的战果,全然无关。 他,竟然真的只是个执行朝廷命令的官员,关心弟弟病情的兄长…… 他此行的目的,就真的如此简单……? 真的是这样吗? 如果可以,商如意真的愿意相信这样兄友弟恭的情感,可是,她也没有办法不去想——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在那场大火之前,那从大兴城赶来,私下去见宋煜的人,和聂冲从他们的对话中听到的“大公子”,又到底是为什么? 又为什么,他能恰好在每一个关键点“出现”,甚至是——宋煜招认之前。 沉默了许久,她轻声道:“是的。” 说完,她又抬头看向宇文愆,用一种复杂的口吻道:“多谢大哥。” 她这多谢二字,在此刻听来不仅多余,也有些怪异,可宇文愆却像是丝毫没有察觉,只淡淡一笑,便转头继续往前走去。 商如意跟在他身后,看着他的背影,心中的疑惑已经深到无以复加。 不一会儿,两人回到了房中。 果然,薛道彤已经带着人来了这里,也的确是在接到了宇文愆的书信之后,宇文渊担心不已,立刻让他启程来扶风处理这边的事。而听说他来,穆先和图舍儿等人也都到了这里,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都告诉了他。 听众人说起了商如意是如何调集扶风的人马,巧胜了薛献一战,又事先安排人手去购买药材,让宇文晔得到了对症之药后,他紧锁的眉头才慢慢的舒展开来。 转头看向商如意的时候,脸上也流露出了一丝欣赏的意味。 他说道:“少夫人果然,智勇双全。” 商如意忙说道:“薛叔这话我不敢当。” “说什么敢不敢当的,” 薛道彤轻叹道:“国公时常夸赞少夫人是将门虎女,能得你做儿媳妇,是公子的福气。如今看来,国公倒是一点都没看错。” “……” “有少夫人在,二公子无虞也。” 他这话,固然是夸赞,可商如意听得心中却微微一颤。 因为薛道彤口中所说的,是“公子”。 既非大公子,也非二公子,这有些模糊的称呼,显然是他刻意省略了,也就可想而知,宇文渊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只怕是自己悔婚改嫁之前。 她低着头,一言不发。 也感觉到身边的人在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呼吸仿佛沉了一下。 下一刻,就听见身边的人微笑着说道:“薛叔,你这一次过来辛苦了,也怪我事先没有弄清楚,就把信传回去,让父亲担心。既然没事,那我们就立刻启程回去吧,尽快把这里的情况告诉父亲,免得让他老人家再担心。” 薛道彤道:“这是自然。” 他点点头,又沉下脸来,咬牙道:“只是没想到,二公子这一次出征,竟然遇上了这么多的事。不仅染病,竟然还有人想要暗害他。那宋煜,到底是因为什么有这么大的胆子,竟然谋害朝廷的大将军!这件事,一定要查清楚!” 众人的神情都有些复杂。 虽然宇文愆表示要尽快启程,但薛道彤身为国公的亲信,又是远道而来,自然不可能刚刚一来就立刻折返,殷长岳和代俊良还是要设下酒宴招待这位亲使;更何况,三天前宇文愆来的时候,就因为火灾的事情而没有设宴款待,这一次,也算是一并接风,又送行了。 不过,商如意就没有去参与这个酒宴。 一来,宇文晔的病情刚有起色,她还是要继续守在他身边;二来,男人们的酒局,她身为女子,又没有夫君在身边,自然不好去参与的。 于是,便留了下来。 忙碌了几乎一天一夜,直到这个时候,商如意才来得及去沐浴一番,洗净了身上的血污尘土,再回到房中,就听到里面又传来了图舍儿的声音—— “我都说了,这些事我来做。” 商如意走进去一看,只见图舍儿和卧雪正在争抢她刚刚换下来的衣裳,准备拿去洗,图舍儿一把将铜盆抢过来,近乎蛮横的道:“你,你去睡你的吧!” 卧雪虽然身手不错,但因为之前的事情一直理亏,对着图舍儿,难免有些气短的意思。 这个时候,被呵斥得愣住了。 正当气氛有些尴尬的时候,商如意慢慢的走进房中,看着图舍儿僵硬的脸色,又看了看卧雪,微笑着说道:“你这几天都没合过眼,舍儿是想让你去休息。你就听她的话吧。” “……” 卧雪睁大眼睛看着她,又看了看图舍儿,图舍儿将脖子转到一边。 半晌,卧雪轻声道:“是。” 说完,便低着头,转身走开了。 看着她的背影,商如意这才笑了笑,又回头看了看脸色仍旧僵硬的图舍儿,然后笑道:“你也是,好好的话不会好好的说啊?” “哼!” 图舍儿仍然一脸不屑的样子,但转过头来看向商如意,眼神却又柔软了下来,道:“奴婢听穆先他们说了,小姐你这些日子才是真的辛苦,还险些丢了性命。” 说着说着,她的眼睛就红了起来。 商如意也知道,这丫头来,自己是有这一关要过的,便微笑着说道:“做人哪有不苦的?更何况,是做将军夫人。” 图舍儿嘟囔道:“可别的将军夫人,就没这么累,个个吃香喝辣,还穿金戴银的。” “……” “哪像小姐,跟着出征就罢了,自己还上阵。” 看着她一脸愤懑不平的样子,商如意脸上的笑意却更深了几分,道:“她们不这么做,是因为她们不想。” “……” “但我想。” 图舍儿看向她,愕然道:“小姐……” 商如意笑了笑,也并不多说什么,只想了一下,又问道:“舍儿,你买了那些药回来,都送进大兴城了吗?” 图舍儿立刻道:“是的,姜克生他们把药送进城了。我没进城,只按照小姐你吩咐的,把那些药各取了一些包好,就直接来扶风了。” “那这一路上,你可有发现路上有什么不对的事吗?” “不对的事?” 图舍儿一愣:“什么不对的事?” 商如意看着她全然无知的眼瞳,一时间也沉默下来,倒是图舍儿自己想了想,道:“小姐是不是担心,那药会牵连出什么事啊?” “我也说不出来,只是觉得,这件事,好像没那么容易结束。” “这件事?” 图舍儿又是一愣,想了想,回头看了一眼床榻上的宇文晔,轻声道:“小姐是说,姑爷生病这件事?” 商如意没有立刻说话,而是沉思了一会儿,才轻轻的点了点头。 她道:“他的病,我算是明白来历了,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提前知晓他会染上这病。” “……” “就像真的……未卜先知一样。” “未卜先知?” 图舍儿是最怕鬼神之事的,听到这话,眼睛都瞪圆了,不由自主的压低声音:“谁,谁能未卜先知啊?” “……” 商如意的眼底,闪过了一抹冷光。 未卜先知—— 这四个字,只是一个模糊的说法,确切的说是——比她知道得还多。 有人,比她知道得还多,这件事就像是一根针,始终扎在她的心里,所以这些日子她隐而不发,却也步步为营,想要从宋煜的嘴里掏出那个名字,却没想到,就那么巧的,宋煜死在了开口之前。 而马旭,他虽然活下来,显然已是一颗没用的弃子 所以来扶风这一回,不仅仅是他们跟薛献对阵,也还在跟另一个人对阵博弈。 这一局,以对方在大兴城和各州县搜罗药材,和扶风战事开始,到今天险胜薛献,宇文晔得到对症之药为结束。 对方没赢,他们没输。 商如意隐隐的感觉到,那个人还隐藏在层层的迷雾之后,并不打算轻易的现身,只是,这个人还随时准备从迷雾中伸出手来,而当他的手再度伸向他们的时候,也许就是她和宇文晔再度面临这些日子的绝境死局的时候。 她必须尽快的找出这个人来! 不过,这些事还是不要让太多人知道,尤其是图舍儿,这丫头虽然忠心,但胆子太小又藏不住事,如果告诉了她,只怕这丫头能直接给吓傻了,更可能,将自己当成病了一场头脑坏掉的傻子。 想到这里,商如意只淡淡一笑,道:“没什么,可能是我胡思乱想吧。” 图舍儿这才也长舒了口气,道:“小姐别说这些话吓人。” “……” “奴婢今天过来,光是听说小姐差点被人放火烧死,就已经吓得魂都要飞了,若小姐再有什么事,奴婢真的就活不下去啦。” 商如意笑道:“好了,别担心。” 图舍儿这才站起身来,抱着铜盆准备出去洗衣裳,这时,商如意突然想到了什么似得,道:“哎——” 图舍儿回头看她:“怎么了,小姐?” 商如意自己也是一愣,不知道刚刚心里突然闪过的那一点迟疑是什么,再一想,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半晌,轻轻的摇头道:“没什么。” 图舍儿又疑惑的看了她一眼,便也不再多说,转身出去了。 等到她一走,商如意自己也觉得莫名,只叹了口气,便慢慢的走到床边坐下,低头看着宇文晔那张仍旧苍白,但眉宇间的青灰之色已经淡去不少的脸,甚至,已经能感觉到他的呼吸平顺了许多,也不像之前那么滚烫了。 不自觉的,脸上就浮起了一点笑意。 而直到这个时候,她才意识到,此刻,是这些日子以来,难得的一点平静。 想到这里,商如意突然感到身上有些绵软,而且只这么一意识到,那种绵软和虚弱就像是潮水一样一下子涌上来,几乎将她整个人都吞没——她又何尝不知道,这些天不仅是卧雪未曾合眼,她也几乎没睡过一个好觉,哪怕睡着,也在梦中提防着不知什么地方会出现的明枪暗箭,甚至是无情水火。 到这个时候也真的明白,自己,是太累了。 想到这里,她俯下身去,躺在床上,又过了一会儿,再慢慢的蜷缩进了宇文晔的怀里。 昨夜的果决坚毅,面对残兵败将也丝毫不肯退让,甚至恨不得要赶尽杀绝的凶悍之气,还有应对宋煜时的敏锐尖刻,以及面对宇文愆时的谨慎多疑,所有这些好的坏的,令她精疲力尽的情绪,在这一刻,竟然全都荡然无存。 留下的,只有心中的一点酸楚。 她轻轻将脸埋在他的怀里,感觉到胸膛一点一点,有力的起伏,一股滚烫的湿意涌上来,盈眶而出,浸湿了他的衣衫。 商如意轻声道:“你,快醒来吧。” 屋子里,仍旧是难得的静谧,伴随着耳畔响起的均匀的呼吸声,商如意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这时,仿佛有人急切的前来,推开房门,但下一刻,又静静的退了出去。 今天就两章合并一起发了 第470章 你们想要的结果 商如意也没有想到,自己只是合衣躺下,靠在宇文晔怀里,竟然就此睡去。 一觉醒来,已是第二天清晨。 当图舍儿小心翼翼的抚着她的胳膊将她叫醒时,她甚至还有一半的魂魄流连在难得平静的梦境中,睁开眼睛,迷迷糊糊的对上图舍儿关切的眼神,好半天,才听到她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小姐,小姐,该起来了。” “……” “小姐,时候不早了。” “……” “再过一会儿,大公子他们就要启程了。你不去送送吗?” 大公子?! 这三个字像一根针不痛不痒的扎了她一下,商如意一下子清醒过来,急忙坐起身,又因为起得太急了,人还有些混沌,险些从床上扑下来,幸好图舍儿一把扶住了她。 图舍儿忙道:“小姐小心,看起猛了头晕。” “……” 商如意勉强稳住身形,讷讷的看了看她,又低头看看自己,才发现天都亮了,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将这个房间映照得一室通明,而自己连衣裳都没换,竟然就这么靠在宇文晔怀里睡了一晚,顿时有些脸红。 看着她这样,图舍儿抿嘴一笑,只说道:“奴婢知道,小姐是太辛苦了。” 商如意嗔了她一眼,脸更红了一些。 还是不自觉的喃喃道:“我,怎么就睡着了?” 就算昨天的酒宴她不去,但想来也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比如,等待下面的人禀报昨天一战之后清扫战场的结果,再问清薛献败退后对岸的情况,甚至,那两个逃走的侍卫,就算真的出了扶风,也应该再加派人手去追才是。 可她,竟然就这么睡着了…… 再回头,看向自己蜷缩着依靠了一夜的怀抱,似乎也隐隐明白为什么会睡着了。这的确是这些日子以来难得的一点平静——宇文晔仍然沉睡着,但这个时候,他的脸色几乎已经恢复几分平常的样子,吐息更加均匀平顺,商如意伸手再摸了摸他的脸颊,已经完全退烧了。眼看就比昨天更好了几分。 她不由得露出笑容,轻声道:“太好了。” 图舍儿也笑道:“卧雪已经照着小姐昨天吩咐的方子又去煎药了,一会儿就能送来给姑爷喝,等再喝两剂就全好啦。” “嗯。” 商如意几乎是幸福的笑着,点点头。 然后又转头看向图舍儿:“你刚刚说,大公子——” 图舍儿立刻道:“对了,大公子他们昨天就已经说定,今天一大早要启程回大兴。奴婢看着时候不早了,就来叫小姐,小姐要去送行吗?” “当然。” 商如意说着便立刻起身下床,图舍儿早已经为她准备好了热水毛巾,一番洗漱之后,又换了一件衣裳,刚刚整理完毕,图舍儿又想起什么,轻声道:“对了小姐——” 话没说完,外面传来了笃笃两声敲门声。 图舍儿立刻道:“是谁?” 门外传来了一个温和平静的声音:“是我。” 一听到这个声音,商如意顿时一惊,但她还是立刻回过神,对着图舍儿递了个眼色,图舍儿急忙上前打开房门,就看见一个高大俊逸的身影披着阳光站在门口,对着他们微笑着。 是宇文愆。 商如意有些意外的道:“大哥怎么来了?” 宇文愆笑道:“我们就要启程回大兴了,临走前,想再来看看你,和凤臣。” 说罢,他欠身走了进来。 从昨天他对自己说过那些话之后,商如意再见到他,总觉得心里怪怪的,也许是有一点心虚,但在心虚中,似乎还有更复杂的一点忧虑。 宇文愆走进来,却比昨天说的那些话还更坦然,他慢慢的走进内室,站在床边看了一会儿宇文晔的脸色,然后欣慰的点了点头:“他的脸色比昨天又好了很多,看样子,再吃两剂药,应该就能痊愈了。” 商如意道:“是。” 宇文愆微笑道:“这样,弟妹就能放心了。” “……” 商如意沉默了一下,道:“凤臣的病来得蹊跷,有人在他病倒之前就把能治疗这种病的药材全部搜刮一空,这件事更蹊跷。若不把这些事情弄清楚,我没有办法完全的放心。” 宇文愆微微挑眉,回头看了她一眼。 沉默半晌,他微笑着说道:“昨天在战场上,薛献大败溃逃,弟妹不但不遵循穷寇莫追的古训,反倒让人继续追击残部,那个时候就看得出来,弟妹是个受不得委屈,更吃不得亏的人,今天听弟妹这番话,果然如此。” 商如意道:“凤臣是我的夫君,他受此苦难,我岂能善罢甘休?” 说着,又看向宇文愆:“身为兄长,大哥应该也与我想的一样吧。” 宇文愆沉默了一下,道:“当然。” “……” “我本来,也还想再多停留两天,把一些事情厘清。不过——” 商如意的心一颤。 她下意识的抬头看向宇文愆,却见对方也看了她一眼,那双清明的妙目仿佛一瞬间看透了许多,又对着她笑了笑,后面的话,便没再出口。 这一回,反倒是商如意有些迟疑。 她轻声道:“不过什么?” “……” 宇文愆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突然说道:“弟妹,昨夜那一战,除却跌落入小林河中不存尸骨,和战败溃逃的人,你至少歼灭了陇西军八万的人马。” “……” “这对于薛献来说,是相当致命的打击。” “……” “就跟之前,他也曾斩杀扶风八万人马,扶风的军心士气一落千丈一样,陇西军中也会开始士气低落,而这个时候,薛献如果还想要重振旗鼓,就必须通过一战重新树立他在军中的威信,鼓舞士气。而这一战——” 说到这里,他低头看向商如意:“将是扶风的生死之战。” “……!” 商如意的心一震。 仔细一想,的确如此,薛献不可能就此认败,以他的心性和手中剩余的兵马,他一定会,也必须重振旗鼓,再与扶风决一死战。只是,昨夜一战后发生了太多的事,加上她难得的平静,就这么靠在宇文晔的怀里睡了一整晚,完全没有闲暇去思考接下来该做什么。 没想到,宇文愆看似云淡风轻,却不动声色的将这些事情都考虑清楚了。 商如意看着他:“大哥……” 宇文愆道:“不过,现在凤臣已经得到了对症之药,相信很快就会好起来,所以扶风的战事,也不需要别人再插手了。” “……” “你们会得到你们想要的……结果。” 第471章 平安符与香囊 商如意的微微一颤。 她完全听出来宇文愆话中深意是什么,甚至,他口中的最后两个字——也不应该是“结果”,而本该是“战果”! 而他刚刚说的,他原本想留,却还是要走—— 所以,他明白自己在担心什么! 是扶风这一战最终的战果。 如果这一战他参与其中,那么回去论功行赏的时候,扶风的战果必然是要被他分去一些的,所以这几天,他几乎什么都不做,除了昨天帮自己的那一箭,就一直置身在扶风战事之外,其实是为了告诉自己,这一战,他并不打算争夺胜利的果实? 如果真的是这样—— 那自己所有的思虑,都被他看透了? 这一刻,商如意突然感到脸上一阵发烧。虽然,对于这样的战果,不可能真的有人毫不在乎,但自己谨慎小心,却被对方轻而易举的看透,并且此刻更告知自己,他根本不打算抢夺什么,难免让人尴尬。 而看着商如意有些发红的脸,宇文愆却并没有要取笑她的意思,相反,他的眼神闪烁,似清明,又似有些说不出的惘然。 他喃喃道:“真正属于一个人的东西,就算抢,也抢不走。” “……” “否则,迟早会——” 商如意一时没听清,诧异的抬头看向他:“什么?” 宇文愆像是突然回过神来,又看了看她,神情复杂的一笑,道:“没什么。” 说完,他又低头看了床榻上的宇文晔一眼,然后说道:“凤臣无事,我也就放心了。你不必送我,好好的照顾他吧。” “大哥……” “接下来,你们还有一场硬仗要打,但我想,我已经知道结果是什么了。” “……” “我会回去禀报朝廷,为你们请功。” 说完,他起身往外走去,商如意的头脑虽然有些混乱,但还是急忙跟上,一直走到门口,宇文愆又停下来,回头看向她。 阳光下,他的目光清明,还有一点说不出的深邃与温柔。 他微笑着道:“弟妹,保重。” 说完,便转身走了。 “……” 商如意一时间回不过神,甚至忘了该说什么,只一直目送他的背影远去,许久,还有些茫然。 “……难道,真的是我错了?” 难道所谓的未卜先知,知道得比自己还多,还有他恰到好处的出现,又似乎步步为营的举止,真的,只是因为自己的多疑? 过了许久,她才慢慢的转身回到房中,外面隐隐响起的喧哗之声,显然是众人在为他们送行,可这个时候,她的确不想再出去。 宇文愆的那些话,让她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回到房中,商如意走到床边坐下,静静的,也几乎是木然的坐了许久,直到图舍儿为她送来一杯温热的茶水,商如意才勉强回过神来。 她喝了一口水,倒像是清醒了一些,想起什么来,说道:“对了舍儿,刚刚你好像要跟我说什么,是什么事啊?” 一提起这个,图舍儿目光有些闪烁:“小姐……” “怎么了?” “奴婢,奴婢知错了。” “什么?” 商如意一愣,这丫头跟在自己身边,虽然有时有些莽撞,但忠心耿耿,从来没犯过什么大错,怎么今天突然这样?她立刻放下手中的茶杯,抬头看着她:“到底怎么了?” 图舍儿轻声说道:“奴婢,把小姐的东西,洗坏了。” “……?” 商如意又是一愣,这才想起,昨晚是她拿了自己换下来的衣裳去洗。 所以—— “这有什么大不了的。” 商如意刚要笑,突然,昨天在她拿着铜盆离开房间的时候,自己心里蓦地闪过的那一点莫名的不安又一次涌了上来,而且这一次,似乎更清晰了一些。 她立刻又抬起头来看向图舍儿,问道:“你洗坏了什么?” 图舍儿小心翼翼的从怀里摸出一块包好的手帕。 商如意接过来,一点一点的拆开,只见里面躺着一只香囊,有些眼熟,再仔细一看,正是之前他们去大岩寺参加法会那一次,再离开寺庙的时候,她突然看到前方有一个异样的身影,刚打算去看看,宇文愆就突然走过来,递给她和宇文晔一人一只的香囊,说是为他们求取的平安符。 也是因为这个,她没再去追究那个身影。 当时她还奇怪,和尚的寺院里,怎么会出现平安符这种东西。 而且,还放在香囊里。 不过,因为是兄长给的,他们都不好说什么,只随身带着,之后倒也并未注意这东西太多。 没想到—— 商如意道:“平安符,洗坏了?” “嗯,” 图舍儿愧疚不已的轻声说道:“奴婢知道这是大公子为小姐和姑爷求的,昨天洗的时候没翻出来,后来看到的时候,已经洗坏了。” “……” “奴婢昨晚就想告诉小姐的,可进来看到小姐已经睡了,就不敢打扰,刚刚又——” 商如意叹息了一声。 难怪昨天自己好像忘了什么,却又想不起来,就是这个平安符。 虽然不是什么值钱的珍宝,但到底也是兄长的一份心意,宇文晔的香囊倒是一直挂在他的身上,也没摘取过,反倒是自己的先弄坏了,若被人知道,就不好了。 商如意想了想,将那手帕又包起来,说道:“我回去看看,想办法缝好,别告诉别人就是了。” “是。” 图舍儿又轻声道:“不过小姐,奴婢发现,那香囊里,好像还放了其他的东西。” “……?” 商如意一怔,抬头看向她:“什么东西?” 图舍儿急忙又从怀里取出一个纸包,道:“泡在水里,奴婢认不出,就拿到窗台上去晾了一晚上,刚刚才收起来。” 商如意急忙接过来打开一看,那纸包中放着一些细碎的,褐色的干叶子,因为被水泡过一阵,气味已经很淡了,但她凑近了一闻,还是闻出了一些气味。 藿香,佩兰,细辛,还有,石菖蒲…… 这一刻,商如意的脑子里猛地闪过一道灵光,顿时整个人僵在那里。 看到她这样,图舍儿给吓住了,急忙道:“小姐,你怎么了?” “……” 商如意完全说不出话来,只神情严肃的看着那些细碎的干叶子。 这些,是医者们在遇上战乱恶疾的时候,专门配制一种香囊时所需的药材,而这种香囊的作用只有一个—— 防瘟疫! 第472章 继续守,还是转守为攻? 商如意脸色一变,立刻将那包药塞回到图舍儿的手中,摆摆手让她退到一边,然后伸手到宇文晔的怀里,轻轻的掏出了一样东西。 正是宇文愆给他的那个香囊。 商如意深吸一口气,然后解开绳结,往里一看—— 里面,空空如也! 商如意顿时惊了一下,有些不敢相信的又伸手摸了两下,的确,什么都没有。 一时间,她整个人都有些懵了,宇文愆给她的那只香囊里有可以防瘟疫的药材,可在给宇文晔的香囊里却什么都没有。 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他—— 就在她的脑子里一阵混乱,甚至不知道该以何处为头绪去理清这些疑惑的时候,耳边响起了图舍儿的声音,只听她小心翼翼的道:“小姐,这个香囊下面,好像破了个洞。” “嗯?” 商如意一愣,急忙将香囊反过来一看。 果然,那香囊底部的线缝开裂了,而且,破洞还不小。 她一时又有些愕然,但仔细一想,倒是也明白过来——这个香囊宇文晔一直贴身带着,连上战场的时候都不例外,而他从来到扶风开始便身经数战,还几乎都是生死之战,香囊会被磨损破裂,倒也不足为奇。 只是—— 她紧皱眉心,看着那空空如也的香囊,心里反倒更疑惑了几分。 这香囊里,有没有放过那些药? 如果没放的话,那不是意味着,宇文愆提前知晓了他们来到扶风可能会遇上这场恶疾,却只给自己的那只香囊里放了防瘟疫的药?! 难道宇文愆对她—— 只这么一想,商如意立刻摇了摇头,将那荒唐的念头从脑袋里甩出去。 不可能! 要知道,当初自己的悔婚改嫁,不仅令自己在宇文家的处境尴尬,也着实令这位盛国公世子名誉受损,宇文愆自己也说过,在世人眼里,就是她商如意,负了他宇文愆。 既然如此,他又怎么可能有多余的情感,来对自己好? 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所以,他应该是知道宇文晔将会在扶风经历什么,所以提前准备好了这两个药囊,而给自己的这个,不过是顺便罢了。 可是—— 商如意又忍不住想,如果真的放了可以防止瘟疫的药材,宇文晔又怎么会那么轻易的染上瘟疫,更是重病至此? 就在她的脑子里乱成了一团乱麻的时候,门外又传来了一声很轻的敲门声,一个有些苍老虚弱的声音传来:“夫人。” 一听到这个声音,商如意急忙起身亲自迎了过去。 站在门口的不是别人,正是之前一直为宇文晔看诊治病,后来因为那场大火而受伤昏迷,数日未能清醒的老大夫何问竹。只见他拄着拐杖,颤颤巍巍的站在门口,一见商如意,立刻道:“拜见将军夫人。” 看到他,商如意心中倒是一喜。 自从那天火灾他们被救之后,何问竹因为年纪太大而受创最重,一直昏迷不醒,商如意又忙着应对薛献之战,只能让殷长岳他们将他留在官署中养病,还派了人去照顾他,原想着等这边事了,再找机会去探望,没想到他已经能起身了。 商如意急忙将他迎了进来,问道:“老先生,你,好些了吗?” 那何问竹轻咳了两声,声音仍有些沙哑,但精神还算不错,笑着说道:“这几日,老朽卧床养病,已经好了不少。今天已经能下床了,特地过来,想要感谢夫人当日的救命之恩。” 商如意脸上一热,忙说道:“言重了。” 事实上,若不是因为他们,何问竹也不会遭此横祸,这么大年纪还受这样的罪,险些丢掉性命。 何问竹又道:“如今将军的病体如何?老朽还想看看。” 商如意道:“好吧,请。” 说完,她便领着何问竹走进了内室,那何问竹走到床边,先看了看宇文晔的脸色,听了听他的呼吸之声,又诊了脉,然后笑着转头对商如意道:“将军的脉象平缓了不少,的确是见好了。” 商如意笑道:“这样,就好。” 那何问竹又站起身来,看了看商如意,脸上带着几分钦佩之色,说道:“老朽这两日也听说了夫人抵抗薛献大军的壮举;听说,夫人还事先派人准备了将军所需之药。夫人,真乃非凡之人啊。” 非凡之人…… 这四个字,让商如意的心情更沉重了一些。 她哪是什么非凡之人,更没有非凡之能。否则,她也不会任由别人计算好他们的每一步,布下一道道生死关卡,几乎置宇文晔于死地。 而她,只能在事后去应对,弥补。 不过这个时候,她倒是想到了什么,于是对何问竹道:“老先生,我有一件事想要请教你。” “请教不敢,夫人请说。” “若佩戴防瘟疫的香囊——就是那种里面有佩兰、藿香、细辛等药材的香囊,能完全的避免一个人染上瘟疫吗?” 何问竹想了想,摇头道:“不能。” 商如意睁大眼睛:“为什么?” 何问竹淡淡笑道:“常人染上恶疾的途径一般有两种,口与鼻。” 他说着,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口鼻,然后道:“也就是,所饮食之物,所吸纳之气,都可能是恶疾的来源。” “……” “佩兰,藿香,细辛等物制成的药囊,可能防止人在吐纳间吸入带有恶疾的空气,但若人所饮之水,所食之物本身就带有恶疾,那药囊就完全发挥不了作用了。” “……!” 商如意沉默半晌,喃喃道:“原来,如此。” 她之前就已经猜测到,宇文晔的病是因为喝了受到那座京观污染的小林河中的河水,所以染上瘟疫,既然是饮食之水,那么香囊也起不了作用了。 就是说,宇文愆给宇文晔的那只香囊里也有可能是放了那些药材的,他并没有特殊对待自己。 这么一想,她倒是松了口气。 看着她一时凝重,一时又轻松的神情,何问竹不知何故,只小心的道:“夫人为何有此一问呢?” 商如意摇摇头:“没事。” 何问竹见多识广,似乎也能感觉到这位将军夫人深邃的目光中似乎还隐藏了许多暗流,但既然她不愿意说,他身为平民百姓,自然也不能多问,只点了点头。 两人又闲话了两句,何问竹毕竟年纪大了,又刚刚痊愈,说了一会儿话难免气虚起来,见此情形,商如意便让图舍儿送他回去休息。 他们走后不一会儿,卧雪便熬好药送来。 商如意小心的喂宇文晔喝下,正给他擦拭了嘴边残留的药汁,代俊良和殷长岳便前来求见。 商如意将他们迎了进来。 两人进屋之后,先小心翼翼的走到内室看了看宇文晔,知道何问竹刚刚来为他诊过脉,说是已经没有大碍之后,两个人都大大的松了口气,殷长岳更是喜不自胜的道:“大将军病情将愈,又逢此役大捷,咱们扶风也算是双喜临门了。” 商如意看向他:“此役,大捷?” 见她有些意外的样子,殷长岳立刻笑道:“夫人,自然是大捷,我们可不敢欺瞒夫人啊。” 商如意急忙摇头道:“我不是认为你们欺瞒。我只知道昨天那一仗,咱们算是守住了城门,但是——大捷,我可不敢奢望。” 这一下,连代俊良都笑得两眼弯了起来,道:“夫人昨天就吩咐我们去清扫战场,但因为战场太大,我们也是足足清扫了一整天才得到结果。” 商如意看向他:“如何?” 代俊良道:“昨日一战,歼敌八万有余!” “……!” 商如意一听,顿时惊喜的睁大了双眼:“真的?” 代俊良笑道:“夫人,这是刚刚那收上来的战报,我们核实再三,才敢来禀报夫人。一会儿,也是要以这个数字快马加鞭送去大兴,禀报朝廷的。” 商如意笑道:“这,太好了!” 就在刚刚,宇文愆来与她道别的时候,跟她说昨日一战至少歼灭了陇西军八万人马,她还不太敢相信,况且,清扫战场的数字没有报上来,她以为宇文愆只是随口一说罢了。 没想到,竟真的有八万人! 他们昨天一战,就算是把之前薛献斩杀扶风八万将士的仇都给报了! 代俊良又接着说道:“这还只是歼敌的人数,另外,我们俘虏了陇西四千余人,还有些跌落入河中的人马无法找回的。合计估算,昨日一战,薛献部折损兵将,约有十万!” “……” “这对于他来说,绝对是一个致命的打击!” “……” “现在,我们眼前只有一个问题——” 说到这里,代俊良的喜悦之色微微敛起,正色道:“下一步,该做什么?” 对方损失惨重,必然也士气低落,那么现在,他们又该做什么?是继续坚城固守,还是主动出击? 一想到这里,三个人都沉默了下来。 要知道,昨天的胜利,是在宇文晔病倒之前给出的十六字军令的基础上做出的应对之法所得,可现在,局势转变,但他们应该怎么做,却好像突然没了主心骨。 是继续守,还是转守为攻? 就在三个人都沉默着,房间里也迷漫着一股沉闷气息的时候,一个很轻,很虚弱,却透着一股骨子里的坚毅之气的声音突然响起—— “当然是,主动出击。” 第473章 怎么会,下雨的 “当然是,主动出击。” 这句话响起之后,房间里又安静下来,只是这一次的安静,不是之前无话可说的沉闷的平静,而是一种连心跳和呼吸都骤然停止了的窒息的安静。 这声音是—— 商如意一瞬间真的忘了呼吸和心跳。 她几乎是本能的,将有些僵硬的脖子转过去,目光颤抖得几乎要碎掉,慢慢看向床榻之上。 却仍旧,只看到那个双目紧闭,静静昏睡的身影。 “……!” 她的心一沉,仿佛刚刚被人送到九霄云外,天顶之上,又被重重的摔下来,哪怕还没有粉碎,但这种强大的失落感让是让她难受得心口仿佛要裂开。 又,听错了吗? 又是这些日子,不止一次盘桓在梦中,却求而不得的奢望,让她又一次产生了幻觉? 商如意强压下心头的失落,勉强让自己做出平静的,至少不至于太失态的表情,然后转过头来面对殷长岳和代俊良;可一对着他们,却见他俩也是一副震惊不已的表情,瞪大眼睛看着床上的人。 他们,也听错了? 这一刻,商如意的脑子里一片混乱,又好像感觉到了什么,只是,她还没来得让理智从刚刚的巨大失落中抽离出来得出一个结果,耳边便又一次响起了那虚弱,却比刚刚更清晰几分的声音—— “是我,说的。” “——!” 这一次,她不再迟疑,急忙起身走到床边,低下头,屏住呼吸看着床上的人。 心,跳得仿佛要从胸膛中崩裂出来。 但她却极力压制着自己的呼吸,只怕自己的吐息大一些,都会把眼前的幻境如同散沙浮尘一般吹散。 然后,她就在战栗中,看到那覆在紧闭双眼上的纤长的睫羽微微震颤,好像真被她的呼吸吹拂着颤动起来,仿佛被缚住的鸟儿在挣扎着扇动翅膀,挣扎了许久,那睫羽终于慢慢抬起。 一双深邃如星空的明眸,慢慢凝聚起璀璨的光芒,看向她。 刹那间,天地仿佛都空了。 商如意定定的看着那双眸子,灵魂仿佛也在这一刻被吸纳了进去,她颤抖着,唇瓣轻启,几乎是凭借心中一点回忆的本能的唤道:“……凤,凤臣。” 而下一刻,一阵沉重又凌乱的脚步声响起,踏碎了两个人对视这一瞬间的平静,是殷长岳和代俊良两人跌跌撞撞的跑进来,一看到宇文晔已经睁开了双眼,顿时又惊又喜,尤其是殷长岳,喜出望外的大声道:“大将军,你,你终于醒了!” 一道惊雷,骤然在晴空中炸响。 这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响,也彻底结束了扶风从薛献东进而来便开始面临的,长达近一个月的炼狱般的酷暑炎热,当众人齐聚到这个房间,惊喜不已的看着总算从重病昏迷中清醒过来的大将军时,一场大雨瓢泼而下,将前夜被炙烤焦灼的土地淋了个透。 而面对众人那一张张喜出望外的,甚至泫然欲泣的面孔,宇文晔在说出了前两句证明自己终于醒来的虚弱的话语之后,第三句,却是在听着大雨滂沱的声音时,有些莫名而来的一声低叹。 “怎么会,下雨的。” “……?” 众人都有愕然。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说出这句话,但这个时候,他终于清醒过来这件事已经让大家都惊喜得无暇去顾及那一点疑惑,众人手忙脚乱的挤满了这个房间,又让图舍儿把刚刚送回去休息的何问竹叫来,重新诊脉,确定他的病情已无大碍,只要静静修养,就能痊愈,这一下,激动得穆先等人险些落下泪来。 而在狂喜之余,他们也断断续续的将这些天,尤其是前夜那一场战事告诉了他。 最后,殷长岳颤声道:“大将军此番病愈,可太好了!” “……” 宇文晔静静的听完了所有人的诉说。 虽然是昏迷许久,他需要知晓这些日子发生了什么,同样,也是因为这些日子的重病卧床,让他暂时没有了行动的能力,刚刚攒足力气说出的三句话,就已经将他的精力消耗殆尽,唯一剩下的一点力气,只能用来听和看。 而即便只是听和看,也非常费力。 此刻,商如意坐在床头,让他勉强半靠在自己的肩头,每一次呼吸,都能感觉到他的身子在微微的颤抖,苍白的嘴唇更是在呼吸间又失去了好不容易出现的一点血色。 看着这样的他,商如意眉头紧锁,却始终没说什么。 而周围的人看到这幅景象,也都沉默着——虽然,两个人这个样子颇有些夫妻狎昵的意味,是绝对不该出现在军中的;可经历了这些天,所有人,甚至连一直跟随他二人的穆先和程桥等人都重新认识了商如意,更明白这位看似柔弱,内心却坚毅的将军夫人身上,还有他们以前从未知晓过的强悍。 所以,两个人这样,众人并不觉得有任何的不妥。 过了许久,感觉到他的气息还是非常的虚弱,商如意轻声道:“厨房准备了米汤和稀粥,喝一点好不好?” 宇文晔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商如意却像是得到了答案,挥手让卧雪送了一碗熬得浓浓的米汤来,热气腾腾,米香四溢,她自己端了过来,一勺一勺的吹凉喂到宇文晔嘴边。 宇文晔无声的喝了几口,倒是比之前昏睡时喝药要容易多了,不多时,半碗米汤下肚,他的眼睛也更明亮了些。 就在商如意拿出手帕为他擦拭嘴角的时候,他又抬眼,巡梭了房中眼巴巴的众人一眼,嘴唇微微翕动。 “什么?” 商如意一愣,正要凑近去听,站在房间一角的聂冲已经轻声道:“将军问善童儿。” 说完,他上前一步,轻声道:“大将军,昨天善童儿陪夫人回来,清理了宋煜他们。夫人休息之后,他才离开官署去了城门口,为城外战死的那些人念往生咒去了。一会儿,应该就会回来。” 商如意闻言,倒是一愣。 但想想,也不算意外,善童儿虽然跟随了他们来打仗,可毕竟从小当和尚,上阵杀敌不含糊,慈悲心也不是假的。 宇文晔听了,也轻轻的点了点头。 又过了一会儿,他虚弱的气息更平稳了些,目光慢慢巡梭过所有人激动不已的神情,最终,停留在商如意苍白得几乎有些木然的脸上。 然后,轻声道:“这些日子,你,你们辛苦了。” 第474章 主动出击? 商如意的目光闪烁了一下。 但她什么都没说,只静静的低垂下眼睑,长长的睫羽覆在眼瞳上,让人看不清此刻她到底是如表面那样的平静,还是已经在内里天地翻覆。 而听到这话,在场的人心中都不免感慨。 代俊良立刻道:“多亏大将军之前留下的军令,虽然有些波折,但扶风固守无碍,只望大将军好生休养,待到病体康复,接下来我们——” 话说到这里,他的声音突然一顿,下意识的回头跟殷长岳对视了一眼。虽然沉浸在宇文晔终于清醒过来的狂喜中,但他们显然没有忘记,宇文晔在清醒后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 主动出击! 他甚至在还没有多余力气睁开眼睛的时候,就回答了他们三个人都纠结不已的问题。 想到这里,殷长岳小心的看着宇文晔:“大将军……” 宇文晔没有立刻说什么,而是慢慢的闭上了双眼。 见他这样,众人顿时都屏住呼吸,面面相觑,只当他好不容易清醒过来,怕是还没完全恢复,就被众人七嘴八舌的吵嚷了半天,恐怕此刻又倦了,需要再休息。殷长岳想了想,对着商如意轻声道:“夫人,我等就不打扰将军休息,先退下了。” 说着,便欠身准备离开。 周围众人见此情形,也都小心的准备往外走去。 可就在这时,却听见商如意轻声道:“你们都不要走。” “……?” 众人一愣,都回头看向她。 只见她坐在床头,仍旧让已经闭上双眼,似乎又睡着了的宇文晔靠坐在她的身上,却并没有让他躺下去休息的意思。众人都有些疑惑不解——这个时候,不是应该让还没恢复元气的大将军好生休息养足精神才是吗?她却让大家留下来,这是何故? 就在众人不知到底该走该留,正迟疑的时候,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从外面传来,回头一看,只见全身被雨淋湿的善童儿像一头小牛犊一样冲进来,一脸惊喜的说道:“宇文二哥醒了吗?!” 旁边的聂冲和程桥等人急忙对着他比手势让他安静。 善童儿不明所以,还高高兴兴的说道:“我刚刚在外面就听说二哥醒了,真是太好啦,坏人被带走,二哥又醒了,我们总算——” 就在他手舞足蹈,几乎要跳起来的时候,一直闭着双眼,仿佛已经又睡过去的宇文晔睁开眼睛,眼神比之前又更明亮,也更清醒了几分。 他道:“代俊良。” 善童儿下意识的闭上了嘴。 一旁的代俊良闻言愣了一下,但立刻上前:“大将军有何吩咐?” “你刚刚说,昨日一战,俘虏陇西军四千余人?” “是。” “立刻下去,将其中队正、伙长提出拷问,弄清楚薛献军中粮草所在。” 一听这话,在场所有人立刻提起一口气。 刚刚,所有人都还沉浸在他病愈清醒的狂喜中而不能自已,可虚弱得几乎口不能言的宇文晔却已经开始考虑战事,此刻,他甚至直接下达军令了。 但这,是不是有些太勉强了? 代俊良先是吃了一惊,又想了想,有些迟疑的道:“大将军是要——” 宇文晔又轻喘了口气,然后低声道:“主动出击。” “……” “我刚刚的话,并不是妄言。” “……” “薛献大败,而且是在……在我没有出战的情况下……大败,此刻,不仅他军中将士会士气低落,他本人……也一定会意志消沉,这,这是战胜他的最好机会,千载难逢!” 代俊良想了想,又道:“可是,就算我们想战,薛献也未必会出战了。” “……” “刚刚末将还没把话说完,除了清扫战场之外,末将也派人渡河探清西岸的情况。探子回报,前夜大败之后,薛献立刻将他们的军营往后挪了五里,显然是提防我方出兵突袭。” 一听这话,穆先和程桥等人对视了一眼,都露出凝重的神情。 要知道,把军营往后撤,基本上就是短期内不会再进攻,更不会轻易出战的表现。 这说来,他们现在真的攻守易型了。 可这样一来—— 这时,宇文晔又闭上双眼,但这一回众人都知道,他是在养精神,攒力气,于是大家都不再开口,也没人离开,只静静地看着他。果然,又过了一会儿,宇文晔再度睁开双眼,慢慢道:“我说,主动出击——是他们,主动出击。” “……?!” 众人大吃一惊! 薛献,主动出击? 这怎么可能?他刚刚经历大败,将军营都往后撤了,又怎么可能主动出击? 这时,一直沉默不语,只扶着他的胳膊让他靠坐得舒服的商如意眉心紧蹙,低下头看着他,轻声道:“所以,你要拷问出粮草的下落?” “……!?” 听到这句话,众人又是一惊。 但随即,所有人都有些明白过来了,宇文晔让他们拷问昨夜俘虏的队正、伙长,弄清陇西军粮草所在,自然不是只为了知道那么简单。 他是要从对方的粮草下手,也就是最简单的,火烧粮草! 薛献部远道而来,最大的问题一定是粮草,这也是宇文晔在病倒昏迷之前叮嘱他们一定要坚城固守的原因,而现在,对方已经经历大败,士气低落,如果在这个时候烧了他们的粮草—— 这个时候,一旁的代俊良也终于有些回过神来。 他沉声道:“将军的意思是,我们要趁着这个机会毁掉他们的粮草,只要没了粮草,薛献剩下的二十万人马就会恐慌,大乱。” “……” “到那个时候,他的眼前就只有一个选择,速战速决!” “……” “这样,就能逼他主动出击了!” 坐在床边的商如意低头,神情凝重的看着宇文晔。 难怪,他刚刚醒来的第三句话,是让所有人都感到有些莫名的叹息——怎么会下雨的。因为下雨,会影响他火烧粮草的时间! 而那个时候,他才刚刚清醒,甚至连睁开眼睛都费力。 这一刻,众人看向宇文晔,目光已经不再是惊喜和欣慰,哪怕此刻他仍然虚弱,气息奄奄,只能靠坐在女人的怀里才能支撑起身子面对他们,可是,在所有人的眼中,他却仿佛比之前在战场上杀敌的时候更加骁勇,更加雄姿英发。 竟然能在清醒的片刻,就定下对敌之策! 一个人,怎么能强悍到这种程度?! 第475章 现在,可以哭了 不止是代俊良,这个时候房中几乎所有人都被宇文晔这超乎常人的强悍意志力所震慑,尤其站在屋子一角的聂冲,更是神情凝重的看着他,若有所思—— 难怪,萧元邃那样的人,都会以他为毕生大敌。 而申屠泰,更是还没见到他,便决定让自己手下的人跟随他。 宇文晔,果然不是常人。 眼前这中原逐鹿,群雄纷争的乱世不知会持续多久,但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一定会有人结束眼前的乱局,开创一个新的局面,但结束眼前这分裂局面的人,是谁呢? 会是,眼前这个男人吗? 就在众人都震叹不已的时候,宇文晔又轻声道:“虽然下了雨,可能会影响这件事,但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去把你们该做的做了。这几日,军中的操练也不可松懈。” 一听这话,代俊良又感觉全身充满了信心和力量,立刻说道:“是!” 说完,便转身下去了。 等到他一走,房中的人虽然都还想留下来陪陪宇文晔,尤其是穆先他们几个亲随,但也看出宇文晔在说完这些话后神情倦怠,显然元气还没恢复,需要静养。 于是,穆先上前道:“将军,我们就先退下了。” 宇文晔只淡淡的点了点头。 倒是刚刚才冲进来,一身雨滴几乎把床边的地板都淋湿了的善童儿不愿走,眼巴巴的望着宇文晔:“宇文二哥,我留下来陪着你好不好?你好不容易醒过来,我太高兴啦!” 宇文晔看了他一眼,虽然没什么力气,还是忍不住抿了一下唇角。 一旁的聂冲上前牵住他:“九——善童儿,将军醒来,军中庆祝,听说杀了一头猪。” 善童儿一听,眼睛都亮了:“真的么?!” 聂冲认真的点点头。 善童儿顿时有些犹豫了起来,想了想军中的那头猪,又看了看眼前虚弱的宇文二哥,正不知该如何选择的时候,还是图舍儿凑到他耳边轻声道:“将军就在这里,你随时都能来看;那猪你不去吃,别人就抢走啦!” 一听这话,善童儿下定决心,抬头对宇文晔道:“二哥,我晚点再来看你。” 说完,便跟着聂冲走了出去。 看着他坚定的背影,宇文晔既松了口气,又仿佛有些好气,半晌,喃喃道:“二哥哪有猪重要。” 听到这话,众人要笑又不好笑,只能憋着,纷纷退出这个房间。 不一会儿,人都走光了。 房间里只剩下两个人。 商如意一直坐在他的身后,让他靠在自己的身上,这个时候人走了,她反倒轻轻的放开他,拿了几个枕头来垫在他的背后让他坐好,然后坐到他的面前。 轻声道:“现在,如何?” 宇文晔抬眼看了她一眼。 商如意又道:“还饿吗?还是渴?” “……” “这些日子,你一直昏睡不醒,只能给你喂一些稀粥和清汤,你可定很饿吧。” “……” “我让厨房再——” 她絮絮叨叨不停的说着,神情也很平静,好像是真心实意在担心着眼前的人饿不饿,渴不渴,又殷切周到的为他安排下一切。但那絮叨的话语越说,声音越低沉,甚至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已经染上了泪意的酸涩,沙哑得语不成声。 但宇文晔,一个字都没应她,就只是静静的看着她,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商如意一下子低下头去。 宇文晔看着她,这个时候像是也轻叹了口气。 然后道:“现在,可以哭了。” 话音刚落,就听见吧嗒一声。 一滴还带着滚烫体温的泪,一下子落在了他的手背上。 宇文晔的心,仿佛也跟着那一点细不可闻的声音一颤,可他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紧接着,又是几滴接连落下。不一会儿,便濡湿了他的手掌,更浸透了衣衫,让他的身上也感到了泪水带来的酸涩和战栗。 眼前的小女子,已经泪流满面。 她咬着下唇,像是还极力在克制自己,没有发出呜咽声和哭泣声,可越是这样,眼泪越是不受控制的迎来了另一波的汹涌,她用力的低着头,想要掩饰自己这一刻的脆弱,可瘦削的,不住颤抖的肩膀,却将她这些日子强忍下来的委屈和恐惧在这一刻全然暴露了出来。 他们两,并不是第一次分别,也不是第一次,面临生死相离。 却是第一次,她那么清楚的明白自己的恐惧。 她害怕失去这个男人,哪怕表面上平静无波,甚至能冷静的处理这些日子所面临的一切的困难,可没有人知道,在她平静的表面下,是多深重的恐惧。 这个男人,明明与她的前半生毫不相干,却偏偏,从第一次见到他开始,便被他主导了自己的喜怒哀乐,她甚至不敢想,如果他醒不来……会怎样。 如果自己失去他……会怎样。 甚至于,他已经醒来,脱离了危险,可那样的念头只是一出现,仍然能够让她恐惧得说不出话来,只有眼泪能倾泻这一刻的心情。 于是,她哭得更厉害了。 而看着这样的商如意,宇文晔的眉心也蹙得更紧了。 但他并不是厌恶。 而是生气。 因为他突然发现,过了那么久,再面对这个小女子的眼泪的时候,他竟仍然只能无措。 眼看着她的眼泪逐渐泛滥,落下的泪珠已经润湿了他身上大片的衣襟,那湿冷的感觉更是浸透到了心里,令他原本就虚弱的心跳更加不堪重负,可他却好像什么都做不了。 此刻的他,甚至没有力气像上一次那样去拥抱她。 宇文晔咬了咬牙。 沉默半晌,他哑声道:“商如意。” “……” “你过来。” “……!” 商如意瘦削的肩膀又是微微一颤,抬起头来,泪眼朦胧的看向眼前这个静默不动的男子,虽然视线被泪水所盈一片模糊,但她好像也读懂了这一刻他心中的压抑与痛。 于是,慢慢的,她倾身向前,靠进了他怀里。 然后感到一只虚弱,却温热的大手,慢慢的抬起,抚上她的后背,将她轻轻的,揽进自己的怀中。 眼泪,再度泛滥。 当惊雷又一次震荡大地,几乎要将整个天地翻覆的时候,一声低哑的呜咽,带着无限的委屈和辛酸,在宇文晔的怀中响起,而最后,又渐渐平复。 第476章 我又让你哭了 窗外,风急雨骤,屋内,却是一片静谧。 床边的两个身影紧紧相依在一起,连心跳,仿佛也在此刻相通。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仍旧狂风大雨,骤雨倾盆,但好在,那几乎令强如钢铁的心也化作绕指柔的呜咽低泣声,终于平息下来。 然后,一个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好些了吗?” 商如意的心因为这声音的温柔而狠狠的跳了一下。 她慢慢的从那温暖的怀抱中抬起头来,看着宇文晔——因为外面的风雨大作,房间里也没点灯,所以光线并不好,但这样晦暗的光线下,他的目光却反倒透着一种异样的,深沉的温柔,只看了一眼,商如意就感觉自己的心神,仿佛都被那深邃如星空的双眼吸了进去。 仿佛,在劫难逃一般。 可是,他的脸色仍旧苍白,微微抿起的嘴唇也没什么血色。 这个时候其实并不是她发泄这些日子的沉闷情绪的好时机,毕竟,外面还有没解决的大敌,而宇文晔本人,体力,元气,也尚未恢复,还有很多事要做。 想到这里,商如意慢慢的直起身来,刚要说什么的时候,可一低头,就看到宇文晔胸前衣襟有些发暗,再仔细一看,竟然是被她的眼泪濡湿了一大片。 商如意顿时红了脸。 而宇文晔原本也想要说什么,看到她发红的脸颊,也是一愣,再低头看向怀中有些湿冷的地方,唇角抿了起来。 他看向她,似笑非笑的道:“你那么坚强,原来,也是水做的。” “……” 商如意的脸更红了。 她急忙撑起身子起身要离开,其实也是去另取一件衣裳给他换上,可才刚要动,就感到纤细的手腕被一股熟悉的粗糙而温热的感觉包裹住。 是宇文晔,握住了她的手腕。 商如意的心下意识的跳了一下,低头看向他,只见宇文晔仍旧靠坐在床头,一动不动,握着她手腕的那只手也仍然十分虚弱,可看向她时,那双深邃,又难得露出分明的温柔情绪的眼瞳,却令人无法拒绝。 他道:“别走。” “……” 商如意的心又是一跳。 这一次,她的脸不仅红,更有些发烫,甚至都不敢再抬头对上那双眼睛。 宇文晔看着她,笑容慢慢敛起,取而代之的却是凝重肃然,还有一丝难以言说的愧疚,另一只手抬起来,轻轻的抚过她的眼角。 一点泪星,被抹去。 沉默许久,他终于道:“我又让你哭了。” “……” 商如意心一沉,刚要说什么,就感觉到他的眼神黯然,低声道:“可是,我甚至没有办法向你保证,今后,不会再让你落泪。” “……” “因为,我要走的这条路,注定遍布荆棘。” “……” “若不流泪,就得流血。” “……” 商如意慢慢的坐回到床边,又看了他一会儿,然后再次慢慢的靠进他怀里,轻声说道:“那,不是正好吗?” “……” “你流血,我流泪。” “……” “我们两,谁也不会拖累谁,谁也不会被落下。” 说完这句话,她立刻感到紧贴着的那气息微弱的胸膛微微一震,半晌,那有些虚软的双手扶住了她的肩膀,商如意抬起头来,对上那双深邃的眼睛。 宇文晔道:“你,不会后悔吗?” 商如意轻轻的摇了摇头。 其实,谁的一生不是遍布荆棘?就连楚旸——想到他,商如意又不可避免的心中一阵刺痛——他身为天之骄子,富有四海,坐拥天下,不也走得举步维艰,最终,甚至血溅江都宫。 所以,她从来都不在意人生的苦难。 以前她在意的,是在承受过这些苦难之后,能不能保护自己所爱的亲人;而现在,她还在意的,就是与她一同度过这些苦难的人,是不是值得的那个人。 这一刻,宇文晔也说不出自己沉重的心跳到底是因为快乐,还是因为愈加沉重的愧疚感,但他还是轻轻的抬起手来,指腹抹过她仍有些湿润的脸颊,柔声道:“好,我也不会让你后悔的。” 商如意用力的点点头,对着他笑了。 这时,窗外又闪过一道光,随即,隆隆巨响从厚重的云层中滚来,再在扶风的天顶上炸响。 而这巨响,也让两个沉浸在别样情绪中的人冷静下来。 商如意忍不住抬头望窗外看去,喃喃道:“没想到扶风旱了一个多月,在这个时候下起雨了。这么大的雨,你如果真的想对薛献的粮草动手,只怕,就不是一朝一夕能成事的了。“ 宇文晔倒并不太担心。 他道:“就算这雨下两天,也无妨。” “……” “毕竟,我现在的体力——我至少需要两三天的时间来恢复。” “两三天?” 商如意一听有些急了,对着他道:“你可不要好高骛远,虽然图舍儿给你带来了对症之药,但这病毕竟不是普通的伤风,而且这些天你都没吃东西。寻常人这样熬几天下来,要恢复,至少得有半个月才行。” 宇文晔淡淡道:“那是寻常人,不起我。” 商如意一时语塞。 而就在她被噎得说不出话来的时候,宇文晔又道:“我饿了。” 商如意嗔了他一眼,还是立刻起身:“厨房那边热着粥,我让他们送——” 宇文晔道:“喝粥太稀了,给我送些饭菜来。” 商如意一听就皱起眉头:“不行。你好几天都没怎么吃东西,如果突然吃下那么干的饭菜,肠胃会受不了的。” “……” “这两天,还是喝些汤水和粥吧。” 宇文晔看了她一眼,道:“都说了,那是寻常人该做的,但我不是。” “……” “若一直吃那些东西,想好也得挨半个月才好得了。人的身体还是得逼一逼,你逼着自己好起来,就不能不好起来。” “……” 商如意简直要被他这番话给气笑了。 可是,看着他坚定的样子,又有些迟疑。最终,两个人各退一步,她让厨房送来了饭菜,但也送来了热汤,将汤浇在饭上,还特地用调羹剁了剁,比寻常的米饭细软了些,才送到宇文晔嘴边。 却没想到,他竟真的吃了下去,一顿就吃了一碗半。 这样一来,精神是真的好了不少。 傍晚时分,他竟已经能坐到床边,舒展双臂了。 看着他的样子,商如意忍不住笑了笑,又端着刚刚卧雪送来的今天的第二碗药走进来。不过,刚刚熬好的药还有些烫,她只能放到一边,轻声道:“这药等凉一些,你就喝。” 宇文晔点点头。 然后看着她,道:“那,就趁着这段时间,说吧。” “说什么?” “说,这些天发生了些什么事。” “刚刚,穆先他们不是都告诉你了吗?” “他们说的,是他们知晓的;但我知道,这些天一定还发生了一些他们不知晓,甚至,是他们猜都猜不到的事。” 说着,宇文晔看向她:“否则,我怕是没有那么容易,从这病里醒过来。” 商如意眼神微微一闪。 其实,她并不打算瞒着宇文晔,只是他刚刚醒来,她并不太想让还没恢复元气的他就被这么多的烦恼所侵扰,可看着他醒来之后的举动,她也明白过来。 人,是要逼一逼的。 宇文晔能有今天这样强悍的心里和身体,大概也是因为,他从来都不惧在自己最虚弱的时候,去直面对可怕的打击。 想到这里,她也释然。 于是便坐到他的身边,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从大兴城内的药材被人搜刮一空开始,到宋煜伏法被关押,却立刻被灭口的事全部告诉了他。 宇文晔听着,眉头越皱越紧。 等到说完,一旁的汤药也凉了一些,商如意端过来,又小心的吹吹凉,然后送到了宇文晔的面前。 宇文晔低头看着那浑浊药汁,沉默半晌,道:“所以,我是因为喝了小林河中的水,才染上这病?” “是。” “可是,这城中所有能治这病的药,都被人买走,连大兴城的也是?” “是。” “若不是你心中生疑,事先让图舍儿去找药,也许我——” 话说到这里,他自己都顿住了。 而商如意看着他,眼神却犀利起来,沉声道:“是!” “……” “而这,就是朝廷有些人,一定要你出征扶风的原因。” “……” 宇文晔沉默了一会儿,忽的淡淡一笑,道:“你直接说虞定兴不就行了。” “……” 商如意没有说话,只神情凝重的看着他。 宇文晔似乎也知晓她眼神中的深意,又沉默了一下,才道:“你是不是想说,不是虞定兴。” “……” “或者说,不止是虞定兴。” “……” 商如意仍然没有说话,而是又看了他一会儿,然后起身,又去拿了两样东西给他看。 正是宇文愆之前给他们的那两个香囊。 商如意道:“这里面放着的,除了护身符,还有佩兰、细辛、藿香……这些东西放在一起制成的香囊,一些大夫也会用,但只有一个用处。” “……” “防止瘟疫。” 宇文晔的脸色慢慢的沉了下来。 他看着那两只香囊,沉默许久,低声道:“你想说什么?” 第477章 夜枭与凤凰 “……” 商如意的唇瓣微微翕动,几番犹豫,终究还是没把那些盘桓在心头数日的话说出口。 毕竟,她不仅是宇文晔的妻子,也是盛国公的儿媳。 她可以在心中有不堪的猜疑,也可以将自己发现的都告诉宇文晔,但她不能把那些话明明白白的说出来。毕竟,他们都是出身名门世家,也知晓说话做事都要留三分,刚刚她的那些话,已经非常的险了,若再进一步——就有挑拨兄弟之嫌。 而看着她欲言又止,终究没再开口的样子,宇文晔的眼瞳也更深了几分。 他沉沉道:“你不用说,我明白了。” 商如意在心里松了口气,又看向他,只见宇文晔又看了看她手中那两个香囊,便一言不发,将那碗已经有些凉掉的苦涩的汤药一口喝了下去。 面不改色。 显然,对于他而言,人生之苦,不仅于此。 商如意也没再说什么,只默默的接过空碗放到一边,又倒了一杯热茶给他漱口。宇文晔喝了一口,又看着那微微晃动的茶水,又问道:“对了,大哥来这里停留了几天。” “总共也就四五天。” “那他停留这段时间,做了什么?” “……没什么。” 宇文晔微微挑眉,视线从茶水的波光中移向商如意平静的眼瞳:“他什么都没做?” 商如意点点头,又苦笑了一声道:“我原以为,大哥以兵部侍郎的身份前来,一定会参与此次扶风的战事,所以一直——但他,什么都没做。” “……” “就在昨天,他离开的时候,还提醒了我。” “提醒你什么?” “他提醒我,我们最终跟薛献,还有生死一战,但他知道你会赢,所以,他提前回大兴城,准备为你请功。” “……” 宇文晔的眼神更深了一些。 对于这件事,他显然比商如意更敏锐,在他昏迷期间,宇文愆没有参与任何扶风的战事,而在他即将痊愈清醒的时刻,宇文愆便离开扶风。 所以这一战,不论功过,都与他无关。 那他这一趟过来,就真的只是以兵部侍郎的身份,前来问责马旭,还是——有更深的,他们都没看透的目的? 宇文晔思索了一会儿,自然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毕竟,对于这位兄长,他从小到大,几乎没有看透过他,便也只能暂时作罢。 而就在他一抬头时,却看到商如意也一脸凝重的站在一旁,像是也在想什么。 宇文晔道:“你在想什么?” “……” 商如意抬眼看了他一眼,道:“我就是,突然想到小时候听到的一个故事。” “故事?什么故事?” “说是有一只夜枭饿了好几天,终于抓住了一只死老鼠能填饱肚子,正当它准备吃那只老鼠的时候,头顶飞过了一只凤凰。” “……凤凰?” “夜枭担心凤凰会来抢夺自己口中的老鼠,就对着凤凰怪叫起来,想要吓唬它让它走开。” “……” “但凤凰,连看也没看它,就飞远了。” 这个故事,是小时候沈无峥说给她听的,说完之后,又微笑着对她说:“凤饥不啄粟,可那夜枭却以为凤凰要抢夺自己口中的老鼠,这,何其可笑。” 回想起这些,商如意的脸上一阵发烧。 她想到这些日子,自己小心谨慎,生怕宇文晔真的被调离扶风,更怕宇文愆在扶风战事中做出什么,将之前宇文晔等人浴血搏杀换来的战果据为己有,于是想尽办法的提防他。 可最后,宇文愆却自己离开了。 他的这个举动,仿佛就是在告诉她,她的坚持和小心谨慎,有多可笑。 商如意苦笑着自嘲道:“有的时候,我都觉得自己像那只夜枭。” 说完,她叹息着摇了摇头,从宇文晔手中拿过那只喝了大半的茶杯去添了些水,又走回来,正准备递给宇文晔的时候,一低头,却见他抬头瞪了自己一眼。 商如意一愣:“怎么了?” 宇文晔道:“你是不是也觉得,那只夜枭很可笑?” “……?” 商如意有些意外的看着他:“难道不是?” 宇文晔冷笑了一声,道:“没什么可笑的?” “……” “每个人都有自己想要珍惜,想要守护的东西,别人的不屑一顾,不代表它的珍惜和守护就不值一文。” “……” “我倒觉得,面对强大的敌人,面对必输的局面,仍旧奋起反抗,那只夜枭也大有可取之处。” “……!” 商如意睁大眼睛看着他。 她倒没想到,宇文晔会这样看待这个故事。 也许,夜枭在世人的眼中是可笑,甚至可悲的,但仔细想来,没有老天的眷顾,没有闪亮的五彩羽毛,可它仍旧努力认真的存活着,甚至不惧怕高高在上的凤凰,这不也是它身上闪亮的地方吗? 商如意突然感到胸口一阵畅快,笑道:“说的也是。” 宇文晔这才从她手中接过那杯茶。 喝了一口,又像是有些气恼的冷冷道:“再说了,谁是凤凰?我才是凤凰!” “……?” 商如意又是一愣,旋即回过神来。 是了,他才是凤凰。 当初刚到洛阳,她和他的一众朋友在听鹤楼聚会的时候,大家说起自己的小名,那个时候他就告诉过自己,他的小名叫——凤凰。 商如意笑道:“好,我记得了。” 正说话间,又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很轻的敲门声,商如意走出去一看,却是图舍儿,她手中捧着一摞叠放得整整齐齐的衣裳,轻声道:“小姐,之前洗的衣裳奴婢都收起来了。姑爷既然醒了,是不是一会儿也要沐浴?奴婢就把衣裳送过来,免得要用的时候找不见。” 商如意点点头:“给我吧,我自己来理。” “啊……是。” 若是平时,图舍儿绝对不会让自家小姐劳累,但此刻她也晓得,商如意不想让人在房中打扰宇文晔休息,而她自己也不想打扰两个人难得的相处时间,也不多说什么,将衣裳给了商如意,就转身离开了。 商如意拿着衣裳走到屋子一角,便打开箱子准备放进去。 宇文晔突然道:“那是什么?” “嗯?” 商如意回头看了看他,又低头看了一眼,才发现放在那一摞衣裳最上面的,是那只带着两条系绳的纱面罩。 商如意道:“这,是大哥给我的。” “……” 宇文晔的眉心微微一蹙:“他给你,干什么的?” 商如意道:“一般的大夫遇上瘟疫那种病,在给病人治疗的时候,都要带上浸泡过药水的纱,免得自己也染上。你生病的那几天,我和卧雪,还有那个老大夫何问竹,我们也都带着那种面纱。” “跟这个有什么关系?” “大哥来之后,就给了我这个,说是跟那些面纱的作用是一样的。” “……” “我带了几天,还真是那样。” “……” 宇文晔沉默了一下,道:“拿来我看看。” 商如意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对这个小小的纱感兴趣了,但还是放下那些衣裳后,将那面纱拿了过去给他,宇文晔面色不虞的接过来看了看——他本就不通医理,更不可能知道这个东西的好处在哪里,翻来覆去的看了半天,与其说是在看那东西,不如说是在挑剔。 半晌,他道:“只给了你?” 商如意摇摇头:“他自己也有一个。” “……” 宇文晔沉默了一会儿,脸色益发沉了一些,道:“这种东西,用过之后丢掉就是了,还留着做什么?” 商如意一听吓了一跳,生怕他真丢了,急忙拿了回来,道:“这可不能丢。这东西比平常用的面纱更方便些,不容易掉。” “……” “我想着留起来,将来——也许会有用。” 说到这里,她自己顿了一下。 其实,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觉得这东西有用,但经过宇文晔这场病,她的心里好像被一片阴影笼罩了起来,让她惴惴不安,却又弄不清那阴影到底来自何方。 总之这东西也不占地方,放着也不碍事。 于是,便又走回到那箱子前,将面纱放了进去,又看到下面放着的宇文晔的衣裳,想到这些天他一直躺着不动,都是他们为他擦拭身子的,大概也有些难受,便打算问他要不要去沐浴。 可一回头,心里却咯噔了一下。 只见宇文晔沉沉的坐在床边,大概是因为刚刚耗了些精神,体力不支,所以两只手都撑在膝盖上;可尽管他脸色苍白,也感觉得到气息不匀,但整个人的姿态,和他身上透着的那股刚毅深沉,就像一头蛰伏的黑豹,令人不由得心神一震。 他,怎么了? 怎么突然露出这样的表情,就好像,好像对什么人和事产生了深深的敌意似得。 而再看他的目光,竟然是盯着那口箱子里放在最上面的那片面纱。 正当商如意有些不解的时候,宇文晔已经若有所思的喃喃道:“凤凰的确不会对那只死老鼠感兴趣……他真正看到的,也许,是那只夜枭吧!” “……嗯?” 商如意没听清,走过去看着他,轻声道:“你说什么?” 宇文晔又抬头,瞪了她一眼。 然后将脸偏向一边,冷冷道:“没什么。” 第478章 失火 就像他们担心的,这场大雨真的一下就是三天,小林河水位暴涨,险些倒灌进城中。 但,商如意的心中还是多少有些感激这三天的雨。 正是因为大雨三天不停,所有的行动必须延后,宇文晔才得到了恢复的时间,虽然他也并没有听从医嘱静静修养,在醒来的第二天,他便坚持下了床,了半天时间行动自如,到第三天早上,商如意刚从梦中醒来,一睁眼,就发现他已经不在身边! “凤臣?!” 商如意一惊,慌忙撑着身子坐起来,往周围一看,床上只有自己一人,房中也并没有宇文晔的身影。 他去哪儿了? 商如意急忙下了床,披上一件衣裳便准备出去,刚走到门口,就听见外面传来一阵虎虎风声。 那声音,好像有些耳熟。 她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伸手轻轻的推开门,而随着吱呀一声,房门开启,一阵卷裹着细碎雨沫的风立刻迎面袭来。 而风中,更有一道凛冽锐利的寒芒,一下子逼近到她眼前! “啊!” 商如意短促的低呼了一声,下意识的闭上了双眼。 而那利风,也自来处猛的一断,生生的停下,只忽的扑到她脸上,惊得两鬓还未及梳理的散发都飘飞了起来。 感觉到对方停下,商如意这才又慢慢的睁开了眼,只见一把短剑堪堪从自己面前收了回去,而握剑的人,正是一大早就没了踪影的宇文晔。 此刻,他穿着一身褐色薄衫,只在腰间束了一条不算紧绷的腰带,正在屋檐下练剑——显然是因为外面还下着雨,他没法去到院子中央施展,只能憋屈在门口这一点地方,但即便如此,他显然也并不打算随随便便糊弄过去,胸前的衣衫因为他一阵活动慢慢散开,露出大片蜜合色的胸膛。 而一见到商如意,他立刻收剑,宽袖随着长臂扬起了一阵风,垂落下来。 “你怎么出来了?” “……” 商如意心咚咚直跳。 她原以为自己是被吓着了,可按着心口,好不容易平复了心跳,再一抬头,却发现又是一阵心跳如雷。 尤其看着宇文晔长身玉立站在眼前的样子,和前些日子一直昏睡不醒,虚弱无比的躺在床上的病态已经判若两人。而这,还只是两天时间的改变—— 虽然如此,商如意还是强压下心中的悸动,咬着下唇没好气的道:“这话该我问你吧!” “……” “你怎么就出来练剑了,昨天才刚能下床走动!” “……” “你这个样子太勉强自己的身体,是会——” 不等她的话说完,宇文晔已经淡淡一笑,又捏着那柄短剑唰唰挥舞了两下,然后说道:“我都只在这点地方,练这个了,还要怎样?” “……” 他这话,倒是噎了商如意一下。 而她也很快明白过来宇文晔的言外之意——要知道他真正的兵器,是那把能将敌军连人带马削成两半的八十斤的陌刀,窝在这点地方练那短剑,的确是他在“勉强”他自己。 眼看着商如意被他的话吓得变了脸,宇文晔这才缓了声音,柔声道:“好了,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道。” 商如意嘟囔道:“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我饿了。” “……” 商如意一愣,抬头看向他,却见宇文晔抿着唇角,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她瞪了他一眼,也笑了起来,立刻便叫了图舍儿和卧雪来服侍两人洗漱,等到熟悉完毕,厨房立刻送来了热粥和一些小菜。 宇文晔微微蹙眉道:“怎么还是这些。” 商如意盛了一碗粥送到他手里,说道:“你要吃正经的饭菜,等午饭吧,早起还是吃些清淡的。” 宇文晔摇摇头,也没办法,端着那一小碗粥,三两口便倒进嘴里,虽然看着他这个样子有些好气,但商如意心里也真的放下心来——那个巫医曾经告诉过她,判断一个病人痊愈与否,其中一个标准便是此人能不能正常饮食。若能,阎王都带不走。 眼前看来,宇文晔的确已经痊愈,而且正如他所说,他逼着自己,比寻常人好得更快。 商如意心里高兴,便默默的一边吃,一边为他夹菜,而正当宇文晔吃完第二碗粥的时候,外面传来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只是刚走到门口就停下了。 宇文晔回头一看,是穆先匆匆赶来。 他的头发上,身上还挂着雨,显然是不及撑伞就冒雨赶来,只是刚走到门口,就看到两人正坐在里面吃早饭,便停下了脚步,脸上的迟疑之色似是在犹豫该不该进来。 宇文晔立刻道:“你来了,有什么事吗?” 穆先闻言,立刻告罪走了进来。 他沉声道:“大将军,出事了!” 一听这话,宇文晔放下了碗筷,一旁的商如意也愕然的抬头看向他——这几天虽然大雨不停,让他们无法在军事上有什么进展,但一直都是风平浪静的。 怎么突然就出事了? 宇文晔道:“什么事,说!” 穆先道:“薛献的粮草,失火被烧了。” “什么?!” 这一下,宇文晔还没开口,一旁的商如意惊愕的失声低呼了起来:“怎么会?” 穆先低声道:“探子回报,事实无误。” “……”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低头想了想,沉声道:“可是,这两天代俊良一直拷问下面的俘虏,不是都没问出对方粮草的位置吗?” “是。” “将军也没有下令去放火啊。” “是。” “那怎么会,他的粮草怎么会突然失火被烧?是谁去烧的?” 穆先抬头看向她,又看向眉头紧锁的宇文晔,道:“不知道。” “……” “代大人派人拷问那些俘虏的同时,也派出探子前往对岸,想要找寻对方粮草的位置,但这些天都一无所获。直到昨夜,对岸数里之外红光冲天,探子前往查看,才发现,原来薛献把他大部分的粮草储备在离军营还有数里之外的一处村落内,并且挟制了村民,才没有走漏消息。” “……” “但昨夜,那些藏在存在里的粮食突然就烧起来,整个村子都被烧光了!” 第479章 真的是今晚吗? 一时间,外面虽然还雨声不断,但这个房间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商如意甚至连呼吸都屏住了。 薛献的粮草,被烧了?! 他们这些天铆足了劲想要找寻他的粮草,更想要烧掉他的粮草,逼迫他主动出击,赢得这一次战争的最终胜利,但一直未能如愿。 却没想到,一个晚上,他的粮草竟然就被烧了! 可是—— 心中那得偿所愿的喜悦甚至还没来得及蔓延,就被另一股骤然涌起的不安压了下去,商如意立刻转头,看向两只手都放在桌上,粗大的指头微微的用力挣得骨节发白,隐隐发出啪啪的声响,却沉默不语的宇文晔,他的眉头已经紧锁了起来。 这,的确是一件好事,但在此刻发生,就未必是一件好事。 商如意问道:“是谁放的火?那些村民吗?” 穆先摇了摇头,道:“昨夜大火之后,薛献立刻亲自率领人马过去,怕惊动了他们,我们的人都退开了,也没有办法再深入查探。但根据他们传回的消息来看,应该不是村民烧的。” “为什么?” “那些村民全都被制住,就算有人能逃脱,也不过两三个人,又都是些平民百姓,不可能那么顺利的放火,而且一把火,就把薛献囤积在那里的粮草全部烧光。” “……” “这种行动力,不是普通的老百姓能有的。” 听到这里,商如意也沉默了下来。 不像是普通老百姓做的,那会是—— 商如意想了一会儿,又问道:“那,现在薛献军中的情况如何?” 穆先道:“人心大乱。” “……” “他们远道而来,粮草本来就是重中之重,而且之前输了那一仗,士气低落,这几天还没来得及收拾军心,粮草又被烧了个精光。军中哪怕还有一点口粮,也不会超过两天的耗用。” “……” “听说现在,已经开始出现逃兵了。” “哦……” 商如意闻言没有再说什么,而是转头看向了宇文晔,只见他眼神深邃,仿佛一直在沉思这什么,这个时候终于抬起头来,问道:“善童儿和聂冲呢?” 穆先道:“这两天,他们都在军中练兵,一刻都没有懈怠。” 宇文晔点点头,道:“告诉他们,全军备战,不可卸甲。” “是!” 穆先应声,立刻起身往外走去。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商如意的眉头紧锁,又看向宇文晔,原以为他还要再思索一会儿,或者说什么,却见他又拿起桌上的那只空碗递给她:“再给我盛一碗粥。” “……?” 商如意一愣。 但看着他平静的样子,并不像是在开玩笑,商如意便默默的接过那碗又给他盛了一大碗粥,递给他之后,又给他夹了些菜,宇文晔安静的吃完,放下碗筷起身走回了内室。 商如意也跟了进去,却见宇文晔直接走到床边坐下。 然后,开始解身上的衣带。 商如意道:“你这是——” 宇文晔道:“我要睡一会儿,中间别让任何人打扰我。午饭照常,但记得让他们准备一些油荤。” “……” 商如意隐隐感觉到了什么,也不多问,只点点头,上前接过他脱下的外衣挂到床边的衣架上,等到宇文晔躺下之后,她亲手为他放下帐子,理了理,然后转身退出了内室。 就这样,宇文晔一睡就是半天。 到了中午,厨房也应了她的要求,送来了一大桌的饭菜,虽然为了宇文晔还没完全痊愈的身体着想,没有太大的油荤,但还是有鱼有肉,宇文晔起身之后,很是满意的坐下,吃了两碗饭,肉蔬也几乎被他吃了大半。 吃完之后,他在屋檐下走了一会儿,便又回到房中睡下。 期间,商如意也没多说什么,只陪在他身边,等到他睡下,就关上房门,自己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坐在屋檐下,盯着沿着屋檐滴落下来的雨水——一开始是一条水柱,然后是细密的雨珠,再过一会儿,晶莹剔透的水珠便一滴一滴的落下来,在青石板上落出一连串细密的低吟。 而那绵延不断的声响,也让商如意的心情更沉重了几分。 “小姐。” 就在她皱着眉头沉默不语的时候,身边传来了图舍儿的声音,转头一看,只见她捧着一碟点心过来放到了她的手边,轻声说道:“小姐,你吃些点心吧。” 商如意淡淡道:“我不饿。” 图舍儿立刻道:“我才不信呢。中午的时候,小姐只顾着给姑爷夹菜,自己都没吃什么。” “……” “姑爷也是,只顾着自己吃,都不管小姐吃饱了没有。” “……” “就算他是病人,可好歹——” 看着她噘着嘴,有些不满的样子,商如意无奈的摇了摇头,道:“傻丫头,如果这个时候他还顾着我吃了什么,那我才是要担心了。” “……” 图舍儿眨眨眼睛。 她不太能明白商如意这话的意思,但看着她仍旧愁眉深锁的样子,又轻声问道:“那小姐现在,又是在担心什么?” 商如意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我只是在想,到底是谁去放了那把火。” “……” “为什么,偏偏要在这个时候放。” 图舍儿想了想,道:“虽然不知道是谁做的,不过,姑爷不是一直想要找到薛献的粮仓放火吗。如今有人帮忙做了,也算帮我们省事了呀。” “哪有那么简单,” 商如意摇了摇头,又看了一眼门窗紧闭的房间,这个时候,宇文晔还在睡着,她也下意识的将声音压得更低了一些,道:“这个时候放火烧了薛献的军粮,就是逼着薛献跟扶风对战,这的确是我们之前设想的计策,可凤臣的病才刚好些,体力还没有完全恢复,如果这个时候对上——” 一听这话,图舍儿也变了脸。 她皱着眉头嘀咕道:“那不是,看起来帮了忙,其实全都是帮倒忙。” 听到这话,商如意的心一跳——帮倒忙? 倒是这么一回事。 不会有人无缘无故在这个时候去烧薛献的粮草,既然冒着风险这么做了,一定是配合着扶风这边的局势;只是,这个烧粮草,却在这个关键点上烧的举动,说帮不是帮,说害不是害,是个非常微妙的行为。 到底是谁,会这么做呢? 商如意的脑海里不由得浮现出了一张俊美无俦,却又笑得云淡风轻的脸,那双青灰色的,几乎半透明的眼瞳总是含着温柔笑意,令人看不清深浅,更辨不清虚实。 宇文愆…… 会是他吗? 只这么一想,商如意就立刻否定了这个念头——他已经离开扶风,而且,几乎是明示了自己,他不会觊觎扶风一战的战果,也不会参与到后续的战事当中。以他的心性为人,不至于出尔反尔。 那,还能有谁呢? 谁会在这个时候搅动这片风云,做出这种“帮倒忙”的举动呢? 眼看着商如意的眉头越皱越紧,图舍儿也烦恼,但她毕竟只是个小小的奴婢,心中所思所想,再大也大不过商如意的喜怒哀乐去,便又安慰她道:“小姐你放心,虽然不知道谁在背地里搞小动作,但奴婢知道,姑爷一定能赢!” 商如意看了她一眼,也不知道她哪来的自信,只无奈的笑道:“你又知道了?” “当然!” 图舍儿一本正经的道:“这次姑爷出征,遇到了那么多要命的事,全都有惊无险的度过。尤其是他那病,寻常人早没了,可姑爷不但撑到奴婢带来了药,而且才没两天就已经行动自如,这就是老天都在护着姑爷啊!” “……” “既然老天都在护着咱们,那薛献又算什么?” 虽然心情有些烦闷,但看着她自信满满,好像什么事都一口说了算的样子,商如意也被逗得笑了起来:“是么?” 这时,卧雪也端着一杯热茶走过来奉到商如意的面前,轻声道:“舍儿姐姐说得对,老天都是站在二公子和少夫人这边的,少夫人就不要担心了。” 图舍儿握着拳头:“赢定了!” 商如意彻底被她二人逗乐了,忍不住笑着道:“你们两什么时候这么好的,一唱一和,跟说书的一样。” 他两人也对视了一眼,都笑了起来。 因为这两个丫头插科打诨的,商如意的情绪倒是没那么低落,而且,在她的心里,也的确有了那么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信念—— 宇文晔,不会输吧? 不会的…… 虽然自己知晓得并不如这些日子藏在迷雾背后,搅弄扶风的风云的那个人多,她唯一能为自己的未来选择的依仗,便是宇文渊,可他的几个儿子到底会如何,她没有十足的把握。 但宇文晔,不会输的……吧。 如果连他都折在这里,而宇文愆的未来,她也隐约知晓,那这片锦绣江山在经过了宇文渊的手中之后,最终会交给谁呢? 宇文呈吗? 一想到那个曾经在洛阳街头毫无人性的殴打老乞丐,却引以为乐的孩子,商如意就感到骨子里渗出一阵寒意,若真如此,那“盛世”二字,从何而来? 连楚旸那样聪明绝顶的人都做不到,更何况宇文呈? 这么一想,她的心里倒是多了几分笃定,也更安静了下来。于是,就这么默默的等了半日,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渐渐平息,终于在临近黄昏时分,持续了三天的大雨停了。 雨声一停,商如意就听到房中传来一阵响动。 她急忙起身,推门走了进去,果然看到宇文晔已经醒来,正静静的坐在床沿,两只手撑在身侧,虽然是平静休憩的姿态,可他整个人却充满着蓄势待发的劲力;而且,那张脸上丝毫没有长时间睡觉再醒来时的迷茫和松懈,反倒精神焕发,尤其一双眼睛精光内敛,当抬头看向走进内室的商如意时,几乎一瞬间将她的灵魂都擭住。 商如意只觉得心跳有些乱。 她强压住心头的悸动,慢慢的上前:“你——” 话没说完,就听见宇文晔道:“你来得正好。把明光铁甲给我拿来。” “……!” 一听这话,商如意的心又沉了一下。 但,她没有多问。 那副厚重的明光铠甲,早就被她吩咐人擦拭干净,送到了房中,听见宇文晔一说,她立刻亲自拿过来,而宇文晔已经下了床,展开手臂站在房子中央,她便一件一件的为他穿上。 精铁打造的明光铁甲,穿在身上就是负重几十斤,当一件一件的铠甲加诸于身,商如意清晰的感觉到,宇文晔的呼吸沉重了起来。 但,他并没有退却,而是微微咬牙,坚持着。 当最后系紧腰带,商如意深吸一口气,抬头看向他——这些日子重病的折磨,的确让他消瘦了些许,神情中也掩不住那一丝憔悴,可所有这些,都抵挡不了他周身散发出的勇悍,穿上铠甲的他更像是一柄随时都要出鞘的剑,锋芒渐露,光耀人眼! 大概是这些日子他昏迷病弱的样子太让人担心,从而深深的攥刻进了她的脑海里,以至于此刻看到眼前这个威风凛凛,英武不凡的男人,商如意甚至有一点恍如隔世之感。 她轻声道:“你——” 宇文晔低头看着她,眼神微微闪烁:“怎么?” 商如意沉默半晌,终于咽下了那些不合时宜的话,只蹙着眉头看着他,道:“真的是今晚吗?” 宇文晔深吸了一口气,道:“不错。” “他不会再等两天?” “不会。” “为什么?” 宇文晔微微眯眼,一抹冷厉的光从眼底划过:“薛献应该已经意识到,有另一批人马,参与到扶风的战事中来了。” “……” “那批人既然能烧了他的粮草,那么他回陇西的退路就已经被堵死。若不趁着现在人马俱全立刻反击,等到口粮完全耗尽——别说他还能不能跟扶风打,他自己的生存,都会成为一个大问题。” “……!” 商如意有些惊愕的睁大双眼。 而就在这时,外面又响起了一阵急促的,熟悉的脚步声,正是穆先匆匆的跑来,他站在门口,急切的大声道:“将军!” 宇文晔抬起头来:“如何?” 穆先道:“陇西军开始动了!” 今天有事,两章合并一章了 第480章 第二个意外 当他们赶到城楼上时,整个天地原本已经晦暗如夜,甚至已经有人准备点亮火把。 就在这时,头顶那厚重的乌云被天边斜落的夕阳撕裂开一道巨大的缝隙,金色的阳光一下子铺满了整个天地,更照亮了已经有无数目光聚焦于此的扶风城门,霎时间,所有人都眼前一亮,也看清了一切。 薛献的大军,已经全部度过小林河。 这浩浩荡荡的十几万大军此刻列阵在扶风城外,一眼望去,竟然看不到边际,只能听见无数人呼啸的声音震耳欲聋,旌旗猎猎,烟尘四起。 虽然之前,已经赢过几仗,虽然今日的对战,是早有准备,但真正面对这个场景,商如意还是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 尤其,她看到了一骑突出,站在军阵最前列的薛献! 今天的他仍旧铠甲加身,座下是一匹周身墨黑的高头大马,手握那把沉重的偃月刀,一切仿佛都跟之前数次对战的时候一样,可当金色的阳光从背后照过来,他背光而立时,周身却仿佛散发着一种陌生的,黑暗阴郁之气。 那种气息,令人心惊。 商如意知道,这一战,已经不仅仅是薛献率领的陇西军要东进,要打开扶风这个缺口进入大兴,如今,更是整个陇西军的生死存亡之战。 如果在这里输了,只怕薛献很难再 所以,他会拼命的! 想到这里,商如意的呼吸越发低沉,转头看向身边一身沉重的明光铠甲,一只手扶在墙垛上,神情凝重的脸庞被金色的阳光一照,浮现着一种透明的苍白感。 宇文晔之前跟薛献两战,虽然都胜了,但几乎都是险胜。 可现在的他,重病初愈,真的能上阵去跟薛献拼命吗? “……” 商如意的眼神闪烁得更厉害,下意识的想要说什么,而这个时候,宇文晔已经转身,对着身后的穆先等人下令:“出城,迎战!” 众人站在他身后,看向他的目光,也都带着忧虑。 这个时候一听他要出城应战,几人对视了一眼,代俊良立刻说道:“大将军,大将军身体刚好些,还是——” “不必,” 宇文晔一抬手阻止了他说下去,又回头看了一眼薛献身后那一望无际的军阵,沉声道:“今天,我若不出战,这一仗是不会有结果的。” “……!?” 众人一听这话,都露出了惊愕的神情。 不会有结果?什么意思? 可不等众人再想再问,宇文晔已经一扬手,转身走下了城楼。代俊良等人不敢怠慢,急忙跟了上去。 而就在善童儿也紧跟着要下城楼准备出城应战的时候,商如意突然叫住了他:“善童儿。” 善童儿立刻停下,回头看她:“如意姐姐?” 商如意走上前去,看了看宇文晔的背影,轻声道:“我不管这一仗有什么结果,我只要大将军和你们,都平安的回来。” “……”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善童儿眨眨眼睛,立刻又笑了起来。 他点头正要说什么,一旁的聂冲却走到他身边,对着商如意道:“少夫人可以放心。这一仗,大将军一定会得到他想要的结果。” “……” “少夫人,也一定能看到他平安归来。” 商如意微微挑眉,看着他那双充满红血丝,显得格外萎靡的眼睛,明明看上去整个人都没什么精神,却在这个时候,对自己做出了这样的保证。 就好像—— 商如意沉默了一下,点头道:“好。” 于是,两个人立刻下了城楼。 等到众人全都披挂上马,一队士兵立刻上前,放下了沉重的门栓,随着两声低哑悠长的嘶鸣,城门在他们眼前慢慢的打开,夕阳的金光立刻洒落在每个人的身上,一时间,刺得他们有些睁不开眼。 宇文晔也微微眯了下眼睛。 几十斤的铁甲,和手中沉重的陌刀,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毕竟病重昏迷数日,这个时候就要出城应战,而且是跟薛献,的确有些勉强。 可他也知道,这个时候,他必须勉强自己。 想到这里,宇文晔深吸一口气,一抖缰绳,坐下的骏马立刻精神抖擞的晃了晃脑脑袋,昂首阔步的走出了城门。 扶风士兵们跟随在将军的身后出了城,列阵整齐,一步一步的走向前方。 不一会儿,他们已经走到了陇西军的面前。 这时,薛献一抖缰绳,座下的骏马往前走了两步,他雄壮如山的身形几乎将身后的阳光都挡住了大半,也更透出一股强悍不可摧的气势来。 他冷笑道:“宇文晔,你总算又出现了。” 宇文晔不动声色,只淡淡道:“怎么,你一直想见我吗?” “那是当然,” 薛献说着,又抬头看向他的身后,虽然他们离城楼非常的远,薛献几乎看不清城楼上的人,但,他却异常清楚的看到那个纤细的人影处理在城楼之上,被夕阳的金光照耀得无比夺目,然后又冷笑了一声,道:“我总不能,一直跟女人拉扯。” “……” “扶风,也不能一直靠着一个女人守着。” 宇文晔的眉头微微一蹙。 而薛献身后的一队士兵立刻哄笑了起来,纷纷说道:“我们可从来不会让女人上战场。” “女人都来打仗了,男人做什么呢?” “男人,软了吧……” 眼看着他们越来越嚣张,一个个哄笑不已的样子,身后的穆先和程桥等人大怒,用力握紧了手中的刀剑,恨不得立刻冲杀上去。 而就在这时,宇文晔也冷笑了一声。 他道:“的确。” “……” “扶风,不能一直让我夫人守着。” “……” “否则,她再一把火,只怕就要把陇西军给烧没了!” 他的元气虽然没有恢复,这个时候气息也有些不稳,但浑厚坚毅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响亮,传得很远。 而听到他这话,薛献和他身后士兵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不错,他们是想要羞辱宇文晔和他身后的扶风士兵,取笑他们身为男子无用,要靠一个女人来守城,这的确是事实;但事实的另一面却也是——即便对方是个女人,可这个女人也赢了他们,而且一仗歼灭了他们十余万人马! 她不仅是赢了他们,更是连本带利,报了之前薛献斩杀扶风八万士兵的仇! 在绝对的实力和明明白白的战绩面前,所有的叫嚣和取笑,其实都不值一提! 而薛献也正是被这件事激怒了,他再抬头看向远处城楼上那个纤细的身影,细得好像一根针,却生生的扎在他的眼里,薛献勃然大怒,突然怒吼一声。 “啊——” 随即,挥舞着手中的大刀策马冲了上来。 他这一动,他身后的那一队士兵也立刻跟着拍马冲杀而来,扬起的巨大烟尘一下子将身后斜落的夕阳都挡住了。 宇文晔眼神一凝,握紧刀柄:“上!” 说完,他已经像一支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手中的陌刀一扬,迎着从烟尘缝隙照射过来的阳光,反射出一道刺目的金光,一下子划过薛献的眼睛。 他的两眼一眯,咬牙疾冲而来。 顷刻间,两骑人马已经冲到了一处,两边锐利沉重的刀锋都瞄准了对方的颈项,挟骏马疾冲之势而来,却又在两人侧身之际交击到一处。 只听“亢”的一声震响。 两匹疾冲的骏马脚步都被无形的勒了一下,身形也减缓不少,两人立刻错身而过。 而就在他们两这一击刚毕的时候,周围的士兵们也都冲杀了到了一处,善童儿和聂冲毫无惧色,直接杀入陇西军的阵营当中,尤其是善童儿,两把铜锤挥舞起来虎虎生风,那些陇西士兵刚一沾身,不是断手就是断腿,连疾冲杀来的军马也未能幸免,凄厉嘶鸣着被他抡翻在地;而另一边的聂冲则是率领人马冲上前去,随着善童儿的冲杀,将敌军阻挡在阵前! 不过,这一切,都未能入正激烈拼杀的两名将领的眼中。 在那一击之后,宇文晔和薛献刚一错身,却又立刻调转马头,双双回身反手挥出一刀,只见火迸溅,两把沉重的长刀被硬生生的弹开,各人的手臂都一阵发麻。 可是,薛献的眼中,却被那火光映照,透出了一丝冷意。 他清楚的感觉到,宇文晔的手臂,是软的! 虽然之前他已经笃定宇文晔的身体出了问题,才会在第二战的时候出现疲态,甚至需要那个挥舞铜锤,力大如牛的孩子来助阵,所以,他也顺势放走了他们,就是要看扶风城中的反应;果然,接连数日,扶风城门紧闭,坚守不出,而当他想要借着城内取水的机会攻入扶风的时候——虽然那一仗他打败——可从头到尾,他也没有看到宇文晔的身影出现在战中。 让自己的妻子上阵,以宇文晔的心性而言,是绝对不可能的。 唯一的解释就是,他已经病得起不来了。 而今天,他虽然再次上阵,可只两击下来,薛献已经笃定,他是咬着牙强撑着出战的。 既然是这样—— 想到这里,那一击过后虽然手臂还有些发麻,但薛献竟不再避,而是立刻制住座下的骏马,再次挥舞起手中沉重的偃月刀,朝着宇文晔的后脖颈挥砍过去。 听着脑后风声疾来,宇文晔一俯身,堪堪躲过那一击。 可是,薛献并不停止,反倒是在长刀挥舞之后,立刻反手,刀锋又力劈而下,朝着宇文晔的后背击出,宇文晔手肘一曲,陌刀的刀柄往后划出数尺,巧妙的格挡开那一下,立刻策马转身,正面迎上薛献又飞快挥出的几刀。 只听刺耳的击响不止,顷刻间,两人已经击挡数招。 “凤臣……” 眼看着夕阳金光中缠斗的两人,尤其是薛献步步紧逼,虽然挥出的每一刀都被宇文晔挥刀挡开,可是,她明显的看得出,宇文晔的力量不足,每挡开一刀,他和座下的骏马都不由得往回退一步,接连几步退避,虽然未涉险境,但已经清楚的感觉到,宇文晔的力量在流逝。 怎么办…… 怎么办?! 而就在商如意心急如焚的时候,薛献又狠狠挥出一刀,直削宇文晔的前胸,这一次,宇文晔横臂一挡,将他的沉重的偃月刀格在了胸前,薛献竟不退,又双手持刀,用力的往前一逼。 一瞬间,两个人的身子几乎凑到一处,而座下的两匹马也凑到了一起,它们相互撞击着,打着愤怒的响鼻开始转圈。 马背上的两人,绞缠不退。 这时,就着手中长刀架在一处的距离,薛献抬起头来,一双虎目透过寒光四射的刀锋,灼灼看向与自己相抵,气息滚烫如火的宇文晔,但这样近的距离,他也清楚的感觉到,对方沉重的吐息中带着一丝飘忽之感。 薛献冷笑道:“说实话,我这一次东进,第一个意外,就是遇到了你。” 宇文晔沉沉的看着他:“这,你不该意外。” 薛献一笑,并不继续这个话题,只道:“第二个意外,就是你的妻子。” “……!” 宇文晔的眼瞳一沉,仍不动声色的道:“如果你了解我夫人,就会知道,这,也不算意外。” “哦?” “不过,这个世界上,没有第二个人,能了解她。” “是吗?” 此刻,薛献的嘴脸露出了近乎阴沉的笑意,尤其是他那近在咫尺的,与宇文晔相互瞪视的眼睛,明明映着夕阳火红的光芒,却在此刻划过一抹冷厉的神色。 那眼神,令宇文晔心中莫名一悸。 而不等他反应过来什么,薛献已经冷笑道:“真的没有别人,比你更了解你的夫人吗?” 宇文晔的眉头皱的更紧了一些。 他下意识的想要说什么,可还没来得及开口,薛献已经冷笑着道:“可是,在你夫人镇守扶风的那一战,与她并肩的,却并不是你。” “……” “我想起来了,他们两当时站在城楼之上,虽然各执一箭,分列左右,可同时射出的那一箭却是连珠合璧,令人叹服。” “……!” “若不是因为他们两这样心灵相通,配合得珠联璧合,我的人马,也未必会输啊。” 第481章 宇文晔,竟然逃了?! “……!” 他说每一句话,宇文晔的眼瞳就更深一分,可即便他极力的压制自己的情绪,更压制自己有些紊乱的心跳呼吸,但两个人这样近在咫尺,甚至手中的兵器也相抵在一处,他的一点点悸动也都清清楚楚的从陌刀上每一丝震颤中传递到对方的手上。 薛献脸色一冷,狞笑道:“你,还那么自信吗?” 话音一落,他手上猛地发力。 宇文晔原本还想强撑,可这个时候,胸口忽的一阵闷痛传来,那是这些日子哪怕在昏迷之中也时常纠缠他的噩梦,他顿时感到气息一窒,随即,那股强大的力量便将一时气力不支的他推倒。 糟了! 眼看着他就要跌下马背,宇文晔情急之下猛地一正身,仰倒在马背上,而趁着薛献双臂将长刀推到他眼前的刹那,立刻挥舞着手中的陌刀横劈过去。 只听“当”的一声,薛献的偃月刀被他打开。 宇文晔又急提一口气,忽的一下从马背上直起身来,但这个时候,他的气息已经有些急促,冷汗涔涔,顷刻间便在脸上汇聚成行,一滴滴的滚落下来。 他这样的情况,自然瞒不了近在咫尺的薛献,虽然被挡开了那一刀,但薛献已经把准了他气息不足的弱点,一双强悍的手臂将沉重的偃月刀挥舞得如同风车一般,眼前只剩下一团雪亮的光圈,但锐利的锋芒和激烈的劲风,却是不住的朝宇文晔袭来。 宇文晔咬着牙,挥舞手中的陌刀拆挡。 一时间,只听刺耳的锐鸣不断传来,两个人的马也被那犀利的劲风所袭,在停下了互相碰撞的绕圈之后,开始并行奔跑,两个人就在马背上不断的挥刀对击,只见火光四溅,雪亮的刀锋映着夕阳刺目的金光,不断的闪耀,更是将城楼上观战的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尤其是商如意。 哪怕没有靠得像薛献那么近,可她毕竟了解宇文晔的病情,刚刚那几招下来,她清楚的看到,宇文晔显然是在强撑。 如果是正常时期的他,能比此刻更快的结束这场争斗。 可是,他明明知道自己的气力不足,为什么还要坚持上阵,而且坚持自己一个人对战薛献? 体力没有恢复,这是事实,是他再怎么逼迫自己也不可能在短短两三天之内就做到的,这就注定了他在对战之时会被之前几乎与他势均力敌的薛献压制。 万一—— 想到这里,商如意的眼睛都有些红了,甚至不顾前方金光刺目,睁大双眼看着战场上缠斗的身影。 她沉声道:“弓箭手呢?快准备!” 虽然只是将军夫人,但这些天因为她主持大局,军中的士兵,甚至连监军殷长岳也都习惯了听从她的命令。话音刚落,殷长岳立刻对着下面挥了挥手,一队弓箭手立刻背负着长弓箭筒登上城楼,列队在城楼之上。 商如意道:“一旦将军有险,立刻放箭!” “是!” 众人领命,齐齐拔出箭矢,拉弓上弦。 而站在城楼之下,薛献身后那些军阵当中,也立刻有弓箭手阵营齐步上前,纷纷将手中拉紧的长弓箭矢对准了城楼上,更对准了前方混战中的扶风将士! 可是,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虽然现在,前方已经有两边的将领带领一队人马杀得天昏地暗,但,双方的数十万兵马还未完全出动,一来是薛献的人马被几天前那一把大火和之后的残败杀得心有余悸,面对眼前这片还未恢复生机的焦土,他们甚至还能闻到属于自己的兄弟的焦尸的味道,那噩梦般的回忆令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而扶风这边,毕竟兵力总体逊于陇西军,若真的陷入混战,始终会处在劣势。 所以,两边人马都没有立刻行动,但,数十万的目光也都聚焦到前方的战场,尤其是厮杀在一处的薛献和宇文晔。 只要一边有压倒另一边的势态,他们就会立刻趁势而动! 谁也不能输。 谁也不敢输! 这样两种心态,也正是此刻已经杀得天昏地暗的薛献和宇文晔的现状,但即便如此,一番厮杀下来,宇文晔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气息微弱,满头大汗已经掩饰不住他的疲态。 见此情形,薛献更是胜券在握。 这个人今天出城应战,根本就是送死,既然是送来的,那他岂有不收之理? 这么一想,薛献又猛地挥出两刀,自左右向下直劈宇文晔的下肋,出手角度刁钻,令人防不胜防,宇文晔虽然已经累得气海将空,但还是咬紧牙关,倒举陌刀竖在眼前,握着刀柄的双手左右一错,刀锋立刻挡开了那刁钻的两击。 这一下,他也惊出了一身冷汗。 而就在他奋力挡开着两击,气息又是一空的时候,薛献突然大吼一声,被他挡开的偃月刀在空中划出一个巨大的圆弧,挟千钧之势朝着宇文晔暂时放空的头顶猛地力劈而下! 这一刀足以将他劈成两半! “二哥!” 这个时候,不等远处城楼上的人做出反应,刚刚杀进敌群,将薛献身后的军阵硬生生的撕出一条缝隙的善童儿回头看到这一幕,顿时目眦尽裂! 他一下子想起了刚刚走下城楼时,商如意对他的交代。 立刻便要往回杀去。 可就在这时,聂冲却率部跟着他杀到了敌人的军阵当中,而这些人也挡住了他的回杀之路,眼看着善童儿就要往后闯,聂冲沉声喝道:“善童儿!” “……!” 善童儿脚步一僵,转头看向他。 只见聂冲两眼发红,虽仍旧一股萎靡之气,眼神却也在此刻显得锐利逼人。 他道:“别忘了大将军的吩咐!” 他一说,善童儿又是一震。 而就在他俩对话的这一瞬间,宇文晔几乎凭借求生的本能,双手一横,将陌刀猛地迎击上去。 可这一次,薛献几乎是用尽全力,那一刀劈下,发出“亢”的一声震响,几乎震破了两人的耳膜,一瞬间他们什么都听不到了,薛献只感到虎口一痛,是那一刀硬生生的震裂了自己的虎口。 而宇文晔只感觉胸口猛地一震。 那雷霆万钧的一刀硬生生的将他的陌刀压下,直压上了他的胸口,随着手臂一阵气力不足的虚软,胸口的阵痛就像是有一只沉重的拳头从他自己的胸膛里狠狠的往外一击。 顿时,宇文晔口中喷出一股鲜血! “大将军!” “二哥!” 那一口鲜血喷出,染红了宇文晔的刀,也一下子染红周围将士们的眼睛,更是在这一次,彻底刺穿了城楼之上,商如意的胸膛。 她猛地感到心口一沉,几乎连呼吸都要窒住了。 而身边的殷长岳更是吓得白了脸,这个时候也不等商如意吩咐,已经立刻扬起手下令:“给我放——” “箭”字还没出口,商如意突然道:“等一下!” “……!?” 所有的弓箭手都硬生生的停下来,愕然的看向她。 殷长岳也大惊:“夫人?” 刚刚,不是她自己让弓箭手上城楼的吗?不就是为了保护大将军吗?此刻,大将军已经抵挡不住薛献,如果不在此刻放箭支援,那不是—— 可这个时候,商如意的眼瞳却在夕阳那一片金光的照耀下,变得深黑起来。 她咬牙道:“先别放箭!再等一下——” 等?等什么?! 众人虽然不解,但这个时候也只能听她的,所有人的目光又全都聚焦到了战场之上,但这个时候,不仅是宇文晔口吐鲜红令众人瞩目,就在他们两个人惊天动地的战圈之外,善童儿等人虽然被他的一时失利所惊,却并没有立刻回援。 相反,他们还在不断的往前冲杀。 善童儿一阵狂怒,挥舞着手中的铜锤冲进敌阵,势如破竹,伴随着穆先和程桥矫健的身影穿梭并行,雪亮的锋刃挥舞起来如同两个光轮,呼呼风声中,血肉横飞,敌人的军阵竟硬生生的被他们杀出一条血路,撕裂开来。 夕阳的金光,斜铺在这条血路上,仿佛引导着什么。 商如意冷汗涔涔,沉重的心跳也带来说不出的阵痛,几乎与战场上的宇文晔一般,她只能咬牙强忍着,但宇文晔那一口鲜血喷出,却已经昭示了这一刻的颓败! 薛献狞笑一声,正要再往下施力,却见宇文晔突然一个错身,将陌刀一斜,偃月刀顺势沿着陌刀修长的刀柄滑了下去,而宇文晔也放开了握着刀柄的那只手,提起缰绳立刻掉头就策马往城内跑去! 他……逃了? 宇文晔,竟然逃了?! 这一下,不仅城楼上的弓箭手们惊得目瞪口呆,甚至连薛献本人呆住了。 宇文晔往城里逃了?! 他以为,他是个宁死不屈的强悍敌手,才能将他打到今天这个地步,却没想到,宇文晔竟然也会在战场上逃窜?! 这个事实令他一时间有些难以接受,甚至在宇文晔策马跑出很长一段路的时候他都没有反应过来,但立刻,一种因为敌人的虚弱而高兴,却又让自己都受到羞辱的愤怒感涌上心头,薛献仿佛欢喜,又勃然大怒,立刻挥舞着偃月刀冲上前去。 他,要杀了他! 这一下,整个扶风城楼都沸腾了,所有的人在愤怒和惊恐情绪的交织下,都有些慌了手脚,甚至不知道此刻主帅败逃,他们应该怎么办。 可是,商如意仍然站着不动。 她的目光,只看了一眼往城门口疾驰的宇文晔,又慢慢的,移向战场的另一边,善童儿和聂冲将薛献军阵撕开的那一条金光闪闪的裂痕。 就在这时,一阵闷响,从战场的两边传来! 第482章 血战修罗 这一阵闷响,如同天顶炸开的惊雷滚落到地上,再沿着地底一路潜行,震得地面都开始颤抖起来。 所有的人,都下意识的屏住呼吸。 而追赶在宇文晔身后的薛献,这个时候原本已经打定了主意,不将他力劈刀下绝不回头,却也凭着一种野兽的本能意识到了危险袭来,而且,是他过去从未经历过的危险。 他下意识的回头,自肩上看向后方。 只见被善童儿和聂冲撕开的军阵的中央,那被夕阳的金光铺满的大道上,一个高大的黑影突然出现,朝着他疾冲而来! 那是—— 薛献猛地睁大了双眼,只见那黑影被夕阳斜照拉得无比的长,在出现在他视野中的一瞬间,几乎就笼罩在了他的身上,那身形更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只刺进了他的眼里。 而这一刻,薛献也真的,像是被狠狠的扎了一刀。 因为他清清楚楚的看到,那黑影的尽头,是一个高大的人影骑着马,如同泰山压顶一般朝着他疾冲而来,此人手持一把长兵,倒提及地,雪亮的尖刃随着骏马一路疾驰而划出一道又深又长的沟痕。 一看到那把兵器,薛献的呼吸都窒住了,甚至连挥舞着偃月刀的双手也在此刻一僵。 那,是一把长槊! 那握着长槊的高大身影此刻已经如同一支突然射向战场的箭矢,全身带着雷霆之势疾冲过来,周围的士兵还没有反应过来,只当是扶风大军中突然杀出的一员悍将,于是他们立刻围杀上去! 就在最前排的士兵刚冲到那人的身边,众人才刚举起手中的刀剑,就看见马背上的人冲着他们挥了一下手,顿时,眼前闪过一道冷光! 他们还没反应过来,就感到胸前一凉。 而下一刻,那冷光瞬没,眼前突然又出现一阵炽热的血红,再一看,竟是他们自己的鲜血从胸口喷出,一瞬间染红了所有人的视线。 这些人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齐齐仰面倒下! 后面的士兵还在往前冲杀,而前方一排的人马突然往后仰倒,众人猝不及防,直接踩踏过去,就感觉到脚下血肉成浆——虽然在战场上,尸山血海都不算什么,但只一瞬间,冲在他们前面的兄弟就都成了脚下血肉模糊的尸体,这个恐怖的现实还是吓得他们两腿一软,趔趄着往前倾倒,却又感到一道闪电般的寒光从眼前掠过。 这一次,惨叫声四起。 伴随着惨叫声,是那些士兵们避无可避的寒光横扫而来,他们看着周围的人一个个的倒下,更看着一股股鲜血喷涌向空中,却在仓惶间,自己也成为了那恐怖画面中的一部分。 那把长槊,顷刻间已经取了几十人的性命,鲜血掩盖了夕阳斜落撒下的金辉,将战场中那被撕裂开的一条路,染成了血红! 长槊的主人更是畅行无碍,如入无人之境! 看着这一幕,薛献的心一沉! 他本身就是大业王朝有名的武将,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纵横陇西,百战不败,是因为他自幼习武,勤练不怠,才有了如今的战力;而习武的人也都明白,在所有的兵器当中,长槊,是最难练的一样兵器。 在整个大业王朝,能将长槊使用得这样出神入化的,只有一个人! 可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薛献的心中一时慌乱,甚至连握着偃月刀的那双手都有些虚软下来,座下的骏马更像是感觉到了主人的心悸,也下意识的放缓了脚步。 就在他被身后突然杀出的那个人惊得心神慌乱的时候,却没发现,前方正被他追赶的宇文晔,竟也同时放缓了马速。 这时,一阵更震耳欲聋的巨响,从他们的身后传来! 定睛一看,是呼啸而至的千军万马,跟着那个手持长槊的武将,突然从扶风城外那片密林当中冲了出来——那里,正是之前薛献想要趁着扶风军民取水的机会攻入城中,率领部众藏身的地方,却没想到,短短数日之后,竟然有人学着他们一样藏身其中,而他们,竟无一人发现。 更让那些陇西士兵惊恐不已的是,这些人,是冲着他们来了! 阵阵马蹄激起的烟尘一瞬间弥漫了大半个天空,如同突然之间在战地中央升起的一道壁垒,不仅遮掩了如血的夕阳,也立刻将他们身后的陇西军的军阵也完全遮蔽住了! 虽然这支队伍的人数仍不及薛献的十余万大军,但他们突然冲出,却将对方杀了个措手不及,尤其陇西军阵中的人不能及时知晓前方发生了什么,有些人已经往前冲杀,可后面的人却还在等待主帅发号施令,这样一来,中间就出现了一段空挡。 这队人马,立刻阻隔在了中央。 更何况,这队人马一杀出,原本就跟薛献的亲卫部队杀得难分难解的善童儿,聂冲等人立刻大喜:“七哥!” “申大哥!” “七当家!” 这一阵呼喊,顿时惊醒了那些还在酣战中的人。 七当家—— 申大哥—— 这几个称呼,若分开来也许不足为奇,可是合在一起,却令所有战场上还留着一口气的人都心生寒意,往后退了一步。 而这个人,听到那些人的呼喊声,更是狂性大发,手中的长槊挥舞得虎虎生风,所过之处,断手折足,随着惨叫声和鲜血冲天而起,那些鲜血更是化作倾盆大雨洒落下来,将他整个人淋成了一个血人,那张满是虬髯,如同老虎一般的面孔,被那鲜血染红,更添几分凶悍之气,令周围的人见之丧胆! 他,就是在大业王朝的军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马上征战几乎从无敌手的勇悍之将——申屠泰! 他竟然,出现在这里! 而且,将想要围杀他的一众士兵杀得血流成河,再无人敢上前阻拦的时候,申屠泰猛地一策马,手中的长槊高高扬起,直接对着前方正在追逐的薛献冲杀过去! 人群中,已经有人意识到了什么,高喊道:“将军小心!” 可这个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薛献眼看着那高大威猛,勇悍如虎的申屠泰朝着自己冲杀过来,心中一股说不出的恐惧油然而生——如果是在平时,哪怕是在另外的战场上,他也许都会有一股武者的好胜心,去与申屠泰一战,但今天,此刻,却不同! 这一战,不仅关系着他能否东进,如今,跟是他所率领的陇西军的生死之战。 若不能赢下此战,只怕他很难平安回到陇西。 可现在,当这场仗打到最关键的时候,他以为自己只要斩杀了宇文晔就能取得最终的胜利,却没想到,申屠泰突然杀出来,而且,宇文晔身边的亲兵队伍与他配合默契,为他杀开一条路后,申屠泰率领他的人马冲出来,将陇西军阵冲乱,如今,他又对着自己冲杀而来! 这,是要他的命了! 只这么一想,薛献的心一下子乱了。 可是,薛献却不能任由自己就这么败了,他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而且,就在刚刚,他已经把宇文晔打得落败而逃。 就算申屠泰杀出来,只要自己抓紧这一瞬间的机会,杀了宇文晔—— 想到这里,薛献提起一口气,立刻就要扬起手中的偃月刀往前冲杀而去,可就在他刚要转头的时候,身后的申屠泰已经冲到离他不过数丈的距离,庞大的身躯和疾冲而来的声势搅动着带着血腥的风,忽的袭到了薛献的脸上。 申屠泰突然爆喝一声:“薛献!” 这一声,如同晴天霹雳,当头炸响! 薛献原本要转头去趁着这一瞬间的机会继续追杀宇文晔,可一听到这个声音,他的心不由得一悸。 心一乱,战场上,决定武者在战场上决胜关键的那一口勇气,也就散了。 而就在薛献被这一声大喝震得心神具碎,几乎忘了行动的时候,他的脑后,又是一声低沉,暴怒的震喝—— “薛献!” “啊?!” 薛献又是一震,仓惶的回过头去。 只在那一瞬间,他的眼前突然闪过一道刺眼的白光,刺得他一下子闭上了双眼。 与此同时,一阵风,在他的后脖颈掠过。 两骑人马从左右两边,同时穿梭过他的身边,而两道寒光,也自他的颈项间交错而过,顿时,只见一个圆滚滚的东西,从那两道寒光中央猛地飞起,随即,是一道冲天血柱,将那东西冲得半天高,一时间,大半个战场的人都看到了这一幕。 那,是薛献的人头! 而他的身子,还僵在马背上,冲出很远之后,才终于摇晃着,颓然坠落。 然后,那硕大的人头也落下来,在地上滚落数丈,终于滚到了渐渐停下来,两蹄不住刨着地面带血的泥土那匹骏马面前,而勒住马的,正是刚刚仓惶逃窜,仿佛败下阵来,却又在突然间调转马头,与冲杀上来的申屠泰合力一击,决胜于此的宇文晔! 此刻,他冷峻深邃的双眼低垂,看了看脚边的头颅。 再转头,看向那个与他错身而过,紧握长槊,满身是血的人,此刻,如同一个从地狱杀出来的恶战修罗,那双炯炯有神的虎目也在盯着薛献的人头,片刻,再抬头,看向宇文晔。 这一刻,两个人的呼吸与心跳,仿佛都连成一气。 宇文晔道:“你,终于来了。” 第483章 扶风一战,就此结束! “你,终于来了。” 在听到宇文晔这句看似轻松,但每个字都无比沉重的话语后,申屠泰也哈哈一笑。 他形貌凶悍,满面虬髯,原本就像一头老虎,此刻更是浑身浴血,整张脸连同一双虎目都被鲜血染红,这一笑,就像是一头老虎对着人龇出带血的牙一般。 他道:“希望我来得,不算晚。” 宇文晔也淡淡一笑。 一切,仿佛就在两人相视一笑间,就此而定。 但扶风城门口,还是又陷入了一场苦战。 虽然宇文晔和申屠泰合力斩杀薛献的这惊天动地的一幕被不少人看到了,不仅让现在远处城楼上的商如意等人都忘记了呼吸心跳,更是惊得那些还在和善童儿、聂冲等血战的士兵们心神俱裂。 不少人原本就因为接连战败和粮草被烧而心生退意,一看到薛献也死了,彻底失去了战斗意志,一些人纷纷丢开了手中的刀剑,就此投降。 可是,薛献毕竟还有十余万大军。 这些人要么一心追随他,要么是完全没看到前方战局发生了什么,只是看到申屠泰带着他的人马突然杀出来,这些人不甘示弱,还在不断往前冲杀,两边人马持续血战,眼看着已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见此情形,宇文晔微微蹙起眉头。 然后,他低头看向那个已经滚落到自己座下骏马的脚边,染红了大片土地的薛献的头颅。 正当他想要翻身下马的时候,却感觉身上一阵虚软,尤其刚刚一头的冷汗此刻汇聚到下巴上,一滴一滴的往下滴落,不一会儿便混入了那鲜血和泥污之中,而连他自己也几乎快要跌落下去。 宇文晔急忙伸手抓紧缰绳,稳住身形。 虽然,刚刚“败逃”的样子是他装出来的,可他毕竟元气尚未恢复,与薛献交手是他哪怕全盛时期也必须全力以赴的事,支撑到现在已是极限。 见他这样,对面的申屠泰倒像是明白过来什么,他慢慢的策马走到宇文晔的面前,又看了一眼对方苍白的面孔,然后说道:“难怪这几天,二公子一直没有出战,原来你真的是——” 宇文晔看了他一眼。 申屠泰却又哈哈一笑,然后道:“交给我吧!” 说完,他忽的跃下马背,几步便走到宇文晔的马前,一抬手,便用手中的长槊刺进了那颗头颅里,然后一转身,对着前方混战得腾起了半天血雾的战场,将沉重的长槊用力一抛—— 只听忽的一声,长槊飞了出去! 那些还在血战中的士兵一听到头顶传来一阵破空之声,都吓了一跳,以为是扶风城楼上的人对着他们放箭,可再一抬头,所有人都目眦尽裂—— 薛献的人头,被一只长槊刺着,飞过了所有人的头顶。 这一幕,比利箭如雨而来,更令他们惊恐万分! 这一下,哪怕再是忠心于薛献,一心要拿下扶风的陇西士兵也明白,他们大势已去,连主将都死了,他们就算在此拼个一死,又有什么意义?更何况,最前方紧随着薛献杀过去的人,已经丢下兵器投降了。 紧接着,越来越多的人丢下了手中带血的刀剑。 一时间,哐啷声响不绝于耳。 而这一天那格外耀眼的夕照,也在即将落下的最后一刻发挥出了如火的气焰和如火的光芒,将扶风城楼前那铺得满满一地的兵器映照得绚烂夺目,如同随之而来的晦暗夜空中,璀璨的群星。 扶风一战,就此结束! 可是,有一些事,却似乎才刚刚开始。 虽然战事结束,可扶风仍然如临大敌,因为薛献留下来的十余万降军如何安置就成了眼前最大的问题,他们比城中守军的数量加起来还多,如果处置不好,很可能会酿成更大的祸端。 于是,宇文晔回城后,立刻开始安置这批人。 他将这些降兵分作四部分,暂凭其优劣品级,分别编入扶风守军、此次出征扶风的朝廷的兵马、自己麾下穆先程桥所领亲卫,还有善童儿和聂冲这一批人马当中。 这些人在分出四份之后,又分五十人为一队,交由各军中的百夫长率领,这样一来,他们的身边既有自己熟悉的兄弟,不至于因为环境太陌生而生出二心;同时,又有同等数量的人马与他们一同行动,一旦有任何问题,也能及时发现。 等到将这些人分派清楚,最后一股人马跟随代俊良的指挥离开城门之后,天色已经完全漆黑。 但整个扶风城,尤其是城楼上,却如同白昼。 那些弓箭手和守城士兵们早已经点亮了火把,照耀着城楼下那个高大的身影。 所有人的目光,也都看向他。 到了此刻,刚刚眼看着薛献被斩杀,扶风经历这近一个月的围困,终于大获全胜的欣喜若狂的心情,其实早已经平复,可是,哪怕平复了的心情,再看向率领他们得到最终胜利的那位大将军的伟岸身影,众人还是忍不住心潮澎湃! 这个时候,殷长岳早已经喜不自胜,走到宇文晔的面前道:“大将军,下官恭喜大将军,这一战智勇双全,斩敌无数,更是斩杀了朝廷的心腹大患薛献。下官马上派人回大兴城,向朝廷禀报大将军此战的盖世之功!” 宇文晔看了他一眼,只点点头:“有劳了。” 殷长岳立刻欢欢喜喜的下去了。 而等到他走远,宇文晔这才又抬起头来,另一个纤细的身影,正从城楼上慢慢的走下来。 而看到这个身影的一瞬间,宇文晔的眼底闪过一抹阴翳。 但,谁也没感觉到任何异样,众人只看着商如意终于从城楼上下来,慢慢的走到宇文晔的面前,虽然她极力控制着自己,可那闪烁的目光和凌乱的呼吸,也泄露了此刻她激动的心情。 她轻声道:“凤臣——” 她原本有很多话想要说,但这个时候,又觉得那些话都是多余,只笑着看着眼前的人,就仿佛千言万语都说尽了。 而宇文晔看着她,也沉默着。 不知为什么,看着他深黑的眼瞳,商如意感到心口微微一震。 怎么回事? 虽然她知道,宇文晔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哪怕面对这样的胜利,他的镇定自若也并不出乎她的意料。 可是——不知为什么,她总感觉到,宇文晔的气息,好像有些不对。 不过,不等她去细想细看什么,一旁的善童儿已经跑了上来,笑嘻嘻的对着商如意道:“如意姐姐,我们赢了呢!” 商如意一怔,立刻又恢复了笑容,低头看向他:“是啊。” “这一次,多亏了申大哥。” “……” 提起这个,商如意才想起,除了安置陇西军那十余万的降兵之外,他们的眼前还有一个不算问题的问题—— 商如意慢慢的抬起头来,看向宇文晔身边,那个高大如山的身影翻身下了马,魁梧的身躯只一动,就搅动了一阵风,让周围士兵举着的火把都摇曳了起来,而这个人迈着沉重的步伐,两步便走到了她的面前,投下的阴影也如同周围的夜色一般,一下子将商如意笼住。 商如意原本已经抬起头了,这个时候,又将脖子往后仰了一下。 直到这样,才看清了眼前那彪形大汉的脸。 申屠泰。 和之前,在偃月城那一晚见到的一样,满面虬髯,宽口阔鼻,晃眼一看就像一头老虎。而他一开口,就像头顶炸开一个响雷,震得人耳朵都嗡嗡作响。 他道:“少夫人。” 声音,也和之前一模一样。 只是这一次,他面带笑容,虽然满脸是血,形貌如虎的样子,哪怕笑起来也并不太和善,却又跟在偃月城相见时那种拒人千里的冷漠态度完全不同。 商如意明白,这是一种——“自己人”的笑容。 于是,她也对着申屠泰露出了微笑:“申大哥,偃月城一别,我们一直盼着你。” “……” “你终于来了。” 申屠泰对着她拱手行了个礼,道:“还望二公子和少夫人不要怪罪我擅自行动。” 商如意闻言,朝宇文晔看了一眼。 不知为何,她原以为宇文晔也应该心有灵犀的看向她才对,可这个时候,宇文晔却只淡淡的垂着眼,神情有些古怪。 不知道在想什么。 但其实,从刚刚在战场上看到申屠泰出现的一瞬间,商如意就明白了;而她也知道,宇文晔应该比她更早明白,所以才会在这一战,这么倚重善童儿和聂冲,因为在这个时候,会去烧薛献的粮草的人,非申屠泰莫属。 这也就是图舍儿说的——帮忙,又帮倒忙。 因为之前沈无峥就说过,申屠泰不愿意自降身价直接来投靠宇文家,是因为一无战功,二无依仗,与降将无异;所以,他只让聂冲等一部分人来跟随宇文晔,而自己仍旧流亡在外,就是要创造自己的价值。 在这样的乱世,能创造价值的最大的机会,就是战争! 所以,他趁着这一次薛献与扶风的僵持之机,在宇文晔之前动手烧了薛献的粮草——也只有他率领的人马,能有这样的行动力——逼着薛献跟扶风做最后的决一死战,也在这一战上,他与宇文晔合力斩杀薛献,彻底的投靠宇文家! 现在,他对宇文家,哪怕不是不可或缺,至少也是有功之臣了! 商如意笑道:“自己人,有什么好怪罪的?” 说完,看向宇文晔:“凤臣,你说呢?” 可是,当她一转头看向宇文晔,脸色立刻就变了。 第484章 他,看不透她 “凤臣!” 商如意一下子扑到宇文晔面前,只见他脸色惨白,嘴唇更是没有一丝血色,虽然还骑在马背上,可高大的身躯摇摇晃晃,眼看着就要跌落下来! “大将军!” “二公子!” 一时间,所有人都冲上来护住了他,连旁边那些守城士兵都围了上来,一时间,整个城门口围着宇文晔一个人乱做一团。 半晌,宇文晔才咬着牙,慢慢的抬眼看了周围的人一眼。 最紧张的,自然是那个纤细温婉,此刻却急的红了眼的小女子,商如意惊恐不已的看着他,好像生怕他再出什么意外,连声音都颤抖起来:“凤臣,凤臣你没事吧?” “……” 宇文晔沉默了一下,才轻轻的摇头。 可是,他甚至已经没有力气再开口回答,让周围的人放心。 毕竟,这一战打下来,虽然形势上是游刃有余,可他个人而言已经耗空了力气,尤其是听到薛献的那些话,更是在他气力虚空的心上更压上了一块巨石—— 宇文晔默默的将视线从那张惊惶的小脸上挪开。 “送我,回去。” “……!” 商如意的心蓦地一沉。 但这个时候,周围的人都只顾着宇文晔,倒也没注意这一瞬间有什么不对,在听到他的话之后,众人立刻七手八脚的将他从马背上护着放了下来,又有人赶来了马车。于是,一众人便护着马车,浩浩荡荡的往官署赶去 等到他们回到官署,已快到卯时。 平时这个时候,已经是人们准备起身的时候,可宇文晔才刚刚被人放到床上,他们又立刻请来了尚在官署中养病的何问竹。他一听说大将军强撑着尚未痊愈的病体又一次上了战场,而且在跟薛献的对战中还吐了血,吓得魂飞魄散,急忙过来给宇文晔又是灌药,又是扎针,一直忙到了天都亮了。 总算,病人的呼吸恢复如常。 看着宇文晔的脸色也没那么苍白了,商如意却还是一口气都不敢松,紧张的看向将最后一根银针从宇文晔的胸前拔出的何问竹,低声道:“老先生,他的身体——” 何问竹道:“夫人请放心。” “……” “大将军这一次——的确不该病体还未痊愈就上阵杀敌,若真的受了损伤,只怕今后都不能再动武了。” 一听“今后不能再动武”,一屋子的人都惊了。 穆先立刻上前:“那他——” 何问竹急忙道:“不过,老朽诊治下来,大将军应该是无碍的。此番昏迷,也是气力耗尽。只要接下来这段日子好好的静养,按时服药,自然能痊愈。” 听到这话,众人才又都松了口气。 可是,商如意紧蹙的眉心却怎么也舒展不开,她看着宇文晔紧抿的嘴唇,虽然这个时候那些痕迹早已经被擦拭干净,但她清清楚楚的记得,宇文晔在力战薛献的时候,曾经吐了血! 于是,她立刻道:“可是,刚刚他吐血了!” 何问竹不慌不忙的道:“大将军的身上并没有什么外伤,从刚刚的脉象上看来,大将军吐血应该跟之前的病没有关系。” “没有关系?那是——” “他吐血倒像是,怒急攻心所致。” “怒?” 商如意的眉心又是一蹙,不仅是她,连穆先和程桥他们也都露出了诧异的神情,对视一眼,又下意识的摇头。 宇文晔在战场上,会发怒吗? 可是,他从来都是最冷静,最自持的那个人。 要知道,两军对垒,主将对战,互飙脏话是常有的,问候对方的母亲要当对方的爹,这些都算客气,目的就是要激怒对方,让敌人心浮气躁,才容易找到对方的弱点加以攻击。这一仗开始时,薛献不断的提商如意,更是奚落扶风的将帅无能,靠着女人打到今天,就是这个原因。 但宇文晔根本没有发怒,甚至,从他的态度来看,他对商如意上阵这件事,甚至有几分赞赏之意。 所以,他一开口反讽,反倒激怒了薛献。 连这个都不介意,薛献还能说什么,激怒得了他? 众人都有些不解,纷纷紧皱眉头沉思起来,而何问竹不明原因,只笑了笑,道:“所幸,大将军的病是无碍了。老朽这里写一张方子,请将军每日按时服用。只要接下来再让他静养一段时间,不要动怒,不要动武,自然能恢复如常。” 听到这话,商如意也总算松了口气。 于是道:“劳烦你了,让你大半夜起来。舍儿,送老先生回去休息。” 何问竹便对着她行了个礼,又跟周围众人点头示意后,便收拾好药箱跟着图舍儿下去了;等他一走,商如意又回头对着穆先程桥等人道:“好了,你们也忙了一晚上,回去休息吧。” 穆先还有些担心的道:“少夫人,大将军他——” 商如意道:“我在这里照顾他,你们还不放心吗?” 众人纷纷摇头。毕竟,哪怕他们自己留在这里,也不会比商如意更细心周到,于是,又看了看床上还昏睡着的宇文晔,大家便纷纷散去。 而卧雪,也拿着何问竹刚刚留下的药方,下去熬药了。 屋子里,又只剩下两个人。 商如意原本是坐在一张胡凳上,等众人都离开了,她才起身走到床边跪坐下来,将脑袋枕在手臂上,这样就能看到宇文晔平静的睡容。 大概是因为还在昏迷的关系,他睡得很安静,双眸紧闭,嘴唇轻抿,整个人身上有一种难得的松弛感。 这样的他,为什么会发怒? 甚至怒急攻心到,在战场上就吐了血? 是跟自己有关吗? 商如意不由得想起在城门口,他最后看自己那一眼,又立刻将目光挪开,也是这样的面无表情,却透着让人不知所措的冷意。 那一瞬间,是自己的错觉吗? 还是—— 经过了一整夜的忙乱,就算没有上战场,商如意也早就累了,眼皮重得像是有人在往下压一般,可她还强撑着,意识一面陷入混沌,一面又坚持着要守在他身边,像是有两个人在身体里打架一般。 几番挣扎下来,她终于慢慢的闭上了双眼。 太阳,却不顾众人的疲惫,又一次升起在地平线上。 阳光从窗外照进来,洒在地上的光影缓缓移动,将这个没有一丝声响的房间映衬得更加静谧。 终于,在一片安静中,床榻上的人睁开了双眼。 因为昏迷过去,又昏睡了大半日,所以睁开眼时,他还混沌得不知身在何处,可正迷茫的时候,就感觉到一阵熟悉的,温软的气息,吹拂过他的耳畔。 宇文晔下意识的转过头,就看到了眼前的人。 是商如意。 一看到他,宇文晔的心里立刻生出了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就好像,在混沌的梦境中悬浮了一夜的灵魂,终于落定了一般。 他忍不住屏住呼吸,翻过身来,静静的看着她。 商如意趴在床头沉沉的睡着,可即便这样,也睡得并不安稳,眉心微蹙,微微翘起的嘴唇也不停的翕动着,好像在梦里都念叨着什么让她忧心不已的事。 而且,她的脸,也有些苍白。 说起来,虽然这些日子宇文晔的病让整个扶风上下不安,可是,受煎熬的肯定不止是病人,还有因为病人而忧心忡忡的人。此刻看着她,脸颊也瘦削了不少,神情间满是憔悴,虽然是睡着了,睡颜也透着一股楚楚可怜的姿态。 看着她,宇文晔忍不住抿了抿嘴唇,刚露出一抹宠溺的笑意,就看到她的小嘴微微翕动着,呢喃道:“凤臣……” 她,是在说梦话? “嗯。” 宇文晔不由自主的就应了。 而商如意并未感觉到什么——毕竟,她的意识似乎还在梦里,得到这一声回应之后,她又混沌了一阵,接着道:“我,做错什么了吗?” “……!” 宇文晔立刻感到心口一窒。 商如意,还是感觉到了? 虽然自己什么都没做,只是在看着她的时候,心中出现了迟疑,甚至在最后那一刻,避开了她的目光,但敏感如她,还是感觉到了。 而这,让她在梦中都不安了,也只能在梦中,向他发问。 宇文晔不由得皱起眉头——自己这是在干什么? 难道还在介意昨天激战之时,薛献对他说的那些话吗? 他并没有去向任何人求证那些话的真伪,若是假的,只能证明他的小人之心;若是真的—— 若是真的,又如何? 就算他从未看透过自己那位一心修行,却又突然以不可比拟的盛国公世子的姿态回到宇文家的大哥,难道,他还看不透自己的妻子吗? 这么一想,他却不由得心头又是一沉。 是的,看不透。 即便到了此时,即便两个人已经情意相通,不论从感情还是身体上,都已经是完全的夫妻,可他明白,商如意的身上还有一些是他没看透的。 你真让我意外——这句话,是在新婚时期,每每她震惊他时他都会说的话。 而直到现在,这句话也仍旧是他许多时候面对自己妻子的心声。 他,看不透她。 可看不透,又如何? 这些日子,商如意就这么守在他的身边,刀山火海都闯了,这样的生死相随,还不足以告诉他答案吗? 他还不能相信她吗? 第485章 这样,你还要生气吗? 他还不能相信她吗? 这样想着,宇文晔突然又有些生气,却是在生自己的气,沉沉的吐出一口气来。 而这一下,立刻惊醒了原本就浅眠的商如意,她微微蹙眉,纤长的睫羽颤抖了一下,立刻就睁开了双眼。 “凤臣!” 一看到那双近在咫尺,更专注的看着自己的深幽双瞳,商如意欣喜万分,还没来得及将所有的神智从混沌的梦境中抽离出来,自己就先欢喜的站起身:“你——” 可话没说完,她又跌坐了下去。 睡了大半天的时间,她都是曲腿跪坐在地上,两条腿早就麻了,这一下跌得狼狈不堪。 一看到她这样,宇文晔先是露出了一丝笑容,随即又皱起眉来,忍不住咬了咬牙,伸手一把将她从床下拉了起来,直接拖到床上:“你在干什么?” 刚刚狼狈的跌坐在地,此刻又狼狈的被拖到床上,下半身甚至还悬在床沿外,可商如意一点都不觉得难堪,她只无比欣喜的看着紧抓着自己的手腕,脸上透着一点薄怒,但明显已经清醒,而且已经精神了不少的宇文晔,高兴的道:“你醒了!你没事了吧?” 宇文晔又咬了咬牙,才看向她:“如果被你气得,也算有事的话!” “……?” 商如意一愣,再一想,明白过来。 忙道:“我,我没事。” 说着,便要挣扎着起身,可这个时候,正是双腿麻痹得最厉害的时候,尤其两只脚上,更像是有无数的针在扎她,又痛又痒,商如意咬着下唇,露出难耐的神情,更是忍不住低吟了一声。 看到她这样,宇文晔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他索性一把将她整个人拖上床,按进了自己的怀里:“你就不能有点将军夫人的样子吗?!” “……!” 被他一把搂紧腰,跌入那厚实着,散发着熟悉气息的胸膛里时,商如意的呼吸一窒,心跳也一下子乱了。 感觉到她的心跳紊乱,宇文晔的气息也是一沉。 一时间,两个人都沉默下来。 在这有些安静,又安静得让人有些难耐的气氛中,渐渐的,商如意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她也不再挣扎,忍着脚上的麻痹刺痛,许久,终于平缓了下来,而她的思绪,也在这一刻彻底厘清了。 不知过了多久,商如意开口,轻声道:“你,不生气了吧?” “……!” 宇文晔沉默了一会儿,闷闷道:“我生什么气?” 商如意仰头看向他,轻声说道:“可是昨晚——不,应该是今天早上,在城门的时候,我觉得你好像在生气。” “……” “而且,在生我的气。” “……” “是我哪里做得不好,还是——” 她越说,声音越轻,而声音越轻,宇文晔的心跳就越沉,好像那块压在他心上的巨石不仅是要压得他喘过气,更是要将他压得粉身碎骨。 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就真的为了薛献的一句话而疑她,更是让她在守着自己病榻的时候,还要受这样的煎熬? 自己真是—— 想到这里,他用力的咬了咬牙,而手上,也不由自主的用力,将她纤细的腰肢更紧的锢在自己的怀里,低头将脸埋到她的肩上。 这一刻,商如意几乎窒息。 可她还是柔顺的,更全无抵抗的靠进他怀里,任由他紧抱着自己。 许久,宇文晔埋在她的颈项间,闷闷的发出了一个低沉又沙哑的声音,道:“我只是有点生自己的气。” 商如意眼瞳微微一震:“为什么?” “如果,我没有病倒,就好了” “……” “如果这一次,我从头到尾都没有昏迷,就好了。” 这样的话,这段日子你就不用为我担心,为我去闯那些刀山火海,而陪在你身边的人,就会一直都是我。 也就不会—— 就在他心里纠结得几乎要窒息的时候,却听见靠在他怀里的人发出了一声轻笑。在这样静谧的房间里,那轻笑如同一阵清风,忽的一下从两人紧贴在一处的身子里掠过,卷走了沉闷的心绪。 宇文晔皱着眉头,又将她纤细的腰肢用力一勒:“笑什么?” 商如意被勒得呼吸又是一沉,可她并不觉得难受,仍然笑着,甚至带着几分愉悦的道:“人吃五谷,岂能不病?” “……” “你病着的时候,我一直在你身边——这样,你还要生气吗?” “……!” 宇文晔的心跳又沉了一下。 可这一次,不再是生气,而是心口有一点说不出的灼热,几乎要喷薄而出,将两个人都焚烧殆尽一般。 但幸好,他还是清醒的。 毕竟刚刚经过一场大战,哪怕睡了半日,体力还不足以让他负荷其他的事。 而商如意,也不允许。 就在两个人耳鬓厮磨,絮絮细语了一会儿之后,卧雪和图舍儿都忙碌起来,送来了熬好的药,还有专门为两个人准备的丰盛的午餐,两个人吃饱喝足,宇文晔又睡了半日午觉,等到日头偏西,代俊良便前来禀报下面安置陇西降兵的情况。 十余万的降兵,突然进入到他们刚刚攻打过,血战过的扶风城内,周围又是些跟他们曾经生死相搏的人,自然会有不安定的情绪,要彻底收复这些人,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宇文晔道:“如果有闹事的,不可擅自处决,一定要来禀报我。” 代俊良忙道:“是。其实,闹事的倒不多,就是有些人偷偷的跑了。” 宇文晔并不意外,只想了想便说道:“这些人跟了薛献那么久,还有些在陇西有家业,受胁投降都是一时的,等他们冷静下来,有人跑也正常。记住,不可以去追,更不可以杀,他们要跑,可以让他们跑。” “……” “但留下的,一定要好生安抚。” 代俊良道:“是。” 禀报完下面的事,他便起身离开,不一会儿天色暗了下来,宇文晔便又休息了。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两个人都是这样过的。 因为何问竹的医嘱,更因为商如意要严格遵照医嘱,宇文晔虽然几番不满,却也只能在众人的合力劝阻之下作罢,毕竟,这一场病是真的差点要了他的命,他也不敢在还未痊愈的时候就太放肆。 但,有些事,还是在有条不紊的进行。 殷长岳向大兴城发出的战报在第三天就送到了大兴宫内,皇帝龙颜大悦,文武百官更是欣喜不已,纷纷赞颂辅国大将军此一战歼敌匪首,平定陇西,是新皇登基以来前所未有之大胜,不仅赏赐千金,锦缎百匹,也重赏了他身边的副将们,连随军出征的将军夫人——商如意本人,也册封为二品诰命。 得到这个消息的殷长岳立刻前来禀报了将军和将军夫人。 完了之后,便小心的问道:“不知大将军和夫人何时启程,回大兴受封赏啊?” 这个时候,宇文晔正靠坐在床头,手里还拿着一本书在看,听到这些话,还没来得及开口说什么,又捂着嘴咳嗽了两声,耳边的商如意急忙亲自沏了一杯茶送到他手边,然后说道:“殷大人,我们倒是想早些回去,可将军这病,还得静养。” “……” “毕竟,瘟疫这种病,不是两三天就能养起来的。” “……” “还望殷大人禀报朝廷,容我们再延迟一些时日回去。” “这——” 听到这话,殷长岳的脸色微微有些发沉。 他当然知道这病不好养,但宇文晔自斩杀薛献,又派兵清除了对方在小林河西岸的军营,大获全胜以来,已经在扶风多停留了半月有余。朝廷的封赏已经下达了三次,可身为大将军的他,这个时候不尽早回朝接受册封,的确有些说不过去。 可是,殷长岳也并不多话。 他只是沉思了片刻,便立刻陪笑道:“这是当然,大将军的身体要紧,下官不敢催促。” “……” “下官这就回去修书,向朝廷禀报。” 说完,起身对着两人行了个礼,便退出了他们的房间。 等到他一走,剩下的两人才又对视了一眼,宇文晔先是一言不发,只喝了一口茶,将杯子递回给商如意之后,才又看着她精光闪烁的的眼睛微微勾了一下唇角,道:“你倒是机灵。” 商如意接过茶杯,只抿嘴笑了笑,起身走到一边去放下了杯子。 宇文晔又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想走?” 商如意转身回来坐到他身边,笑道:“你若真的想走,哪怕身上还淌着血,也一定会走。” “……” “这一次你肯留下来静养这些天,我就知道,你肯定是不想走的。” 宇文晔眼角微微一弯,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掠过了一丝仿佛是笑意的光芒,他慢慢的合上手中的书,似笑非笑的看着商如意:“那你说说,我为什么不想走?” 商如意道:“为了降兵。” “……” “薛献这一死,虽然战损了不少,也趁乱逃了不少,但还是留下了十几万的降兵。” “……” “你想吞掉这些人,是不是?” 这一次,宇文晔眼底闪过的那一抹光更锋利了几分。 第486章 你招的我,你问我干什么? 这一次,宇文晔眼底闪过的那一抹光更锋利了几分。 不过,他并没立刻说什么,而是微微垂下眼睑,纤长的睫羽遮住了他眼底划过的那一抹光,道:“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商如意道:“因为,如果你现在就回去,这十几万的降兵就得全部交给朝廷。” 说到这里,她笑了笑:“哪怕是我,都不甘心的。” 宇文晔看着她:“那,你会怎么做?” “我会——” 商如意抬眼看向他,轻声道:“我会和你一样,先把这十几万人分作四分,放到军中。” “哦?为什么?” “你这一次出兵扶风,手下的人马是两部分组成,一部分是朝廷的兵马,一部分是你自己的亲卫。在你自己的亲卫中,又分两股,一边是穆先和程桥率领的人马,那是你自己从太原开始就培养的人马;还有一部分,就是聂冲和善童儿他们,也就是王岗寨的人马。当然,现在又新加入了申屠泰带来的这批人马。” “……” “穆先程桥他们这批人,朝廷是不会动的,爹也不会让朝廷动,所以是稳固的。” “……” “而王岗寨的那批人,也许之前朝廷中还有人想要觊觎,但你没等他们动手就带着这批人来了扶风,如今申屠泰来了,朝中的人就不敢插手了。毕竟,所有人都知道他难以降服,如果闹得不好,可能又会出现他杀将领出逃的事,到时候,反倒会给自己惹出麻烦。” “……” “所以,你把陇西降兵的一半都分到了这两只人马里,这七八万的人马就都是属于你的了。” 宇文晔只笑了笑不置可否,又道:“那,朝廷的人马呢?” 商如意道:“这一仗打完,回去之后这队人马还是要还给朝廷的,所以,你把降兵的四分之一放进这个军队,那算是你给朝廷的交代了。” “我不是还留给扶风三万人马吗?” “薛献死后,陇西再无大的兵患,反倒是东都和从江都回来的王绍及需要用兵,所以,朝廷应该不会再往这里派将领。而守将马旭参与了谋害你的行动,此番回大兴受审,就算不死,朝廷也不会再重用他;那么扶风的长官自然会提拔在这一战中立下战功的代俊良,这些人就会归他管,镇守此地。” “……” “而经过这一战,代俊良对你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 “……” “所以,薛献的十余万降兵,有四分之三,如今暂时到了你的手中。” “……” “可是,这也就成了另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你身为辅国大将军,除非战时,平时的领兵不得超过四万,而你纳入自己亲卫的人马就有将近十万,如果没有正式的委任,朝廷、兵部,是不会允许你吞掉这么大一批人马的。” “……” “而这一战之后,朝廷对你的封赏只有银钱,没有官位,也就是要把这批人马拿走的意思,这样一来,你回去之后,势必要受到朝廷的裁撤。” “……” “你留在这里,就是在等朝廷给你新的封号,让你能够正式统领这批人马,对不对?” “……!” 这一刻,宇文晔没有再掩饰自己的表情。 他露出了一种,好像有点生气,但又不像是生气的样子,可离得那么近,商如意清楚地听到了他用力的咬牙的声音。 商如意顿时一愣——怎么?难道自己说错了? 就在她有些回不过神来的时候,突然感到手腕一沉,她猝不及防的发出了一声低呼,就被宇文晔用力的拉得跌倒下去,一下子进了他怀里。 然后,他低头,用力的在她唇上咬了一下。 “唔!” 商如意知道唇瓣上一阵刺痛,下意识的就要挣扎,可那两只铁钳般的手臂却紧紧的将她抱住,让她动弹不得。 然后,他更用力的侵占了她的唇。 “唔——嗯,嗯……” 商如意一时间失立刻方寸,更失了神智,只感到突如其来的一团火焰将自己包围,更要将她融化,而她,却一下子沉浸在那熟悉的气息当中,不仅忘记了挣扎,甚至连呼吸,也渐渐的忘记,只随着这个人的挑弄而喘息不停。 而宇文晔的心跳,也并不平静。 只是,如果他不在此刻,用这样的方式发泄一下心中澎湃的感情,也许,他自己的身体都会承受不住这样的欣喜和欢愉。 其实早已经明白,自己这个看上去纤细温婉的妻子,并不真是那种娇滴滴的,只会在床上哄男人开心的女人——虽然,她也的确有这个本事——但真正让他对她流连不已的,是她始终能与自己并行共振的头脑,和哪怕自己不在她身边,也绝不轻言放弃的坚毅心性。 他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够喜欢她了,甚至喜欢得,能为了她,放下童年时就在心头盘桓的那个身影,更为了她,能压下那些解不开的疑惑,只为接受她。 却没想到——她,还能让他更喜欢的! 不知过了多久,宇文晔才慢慢放开了怀中这具绵软无骨的身子,再低头看时,商如意的脸已经红到了耳根,更是连眼角都绯红了。 那纤巧的唇瓣,在他的蹂躏下,也有些红肿起来。 可越是这样,宇文晔越是感到还有些不够,怎么都不够,他沉沉的出了一口气,将仍旧滚烫的唇又一次印在了她的唇瓣上,只是这一次没有深入,就这么贴着她的。 然后沉沉道:“以后,不准这么聪明。” 虽然脸红得像要烧起来,心跳如雷,可听到这话,商如意却还是忍不住在心底笑了一声。 她伸手撑在他的胸前,轻轻的推开他一些,也终于解救出自己的唇来,嘟囔着道:“你喜欢傻子吗?” “……!” 宇文晔又咬了咬牙:“我喜欢你!” 说完,再度低头。 这一次,商如意不再挣扎,原本撑在他胸前的那双软绵绵的小手跟灵巧的蛇一般,慢慢的攀上了他的脖子,用力的抱住了他,两具滚烫的,交缠的身子甚至比屋外炽热的阳光更加火热。 | 两天后,新的消息传来。 朝廷下旨,敕封宇文晔为天策上将,凌驾于十四卫府之上,统兵十万,仪同三司,许其开府。 同时,推举他出征的人,尤其是左骁卫大将军虞定兴,也收到了重赏。 这两个消息,一个是他们期盼已久,一个也算是在意料之中。 前来宣读旨意的内侍念完最后一个字,将圣旨交给了宇文晔,然后笑眯眯的道:“大将军,这天策上将位在十四卫府之上,可是本朝创建以来未曾有过的殊荣,此乃皇恩浩荡啊。大将军还请尽快回朝,领受封赏才是。” 宇文晔站起身来,捧着圣旨道:“这是自然。明日,我们就班师回朝。” 那内侍在心里长长的舒了口气。 然后笑道:“这就好,这就好。” 宇文晔转身将圣旨递给了身后的商如意,又道:“今日特使前来,自该好好的款待。正好,我们赢了扶风这一仗,也还没有庆过功,今晚,大摆宴席,为特使接风,也为扶风一战的将士们庆功!” 周围的人一听,都狂喜不已,纷纷高喊道:“多谢大将军!” 于是这天晚上,军中张灯结彩,杀猪宰羊,府库中还搬出了不少酒,军中的士兵们,不论是陇西的降兵还是扶风的守军,都是在这场战争中挣扎压抑了数十天,做梦也想不到还能有这样的欢愉,都纷纷对着大将军感恩戴德。 而宇文晔也亲自来到军中,与各部的将士们开怀畅饮。 这一场庆功宴,一直开到深夜。 商如意虽然碍于身份没有去军中喝酒,但也在官署中与辛苦了这些日子的婢女仆妇们另摆了一桌。因为高兴,才喝了几杯酒就有些晕乎乎的起来,最后也不知道是谁扶着她回房,只觉得对方好像又凶又温柔,但周身散发着让她舒服的气息,商如意就对着他笑,然后晕乎乎的睡下了。 第二天早上,天刚亮,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阵脚步声。 是府中的人开始早起做事了。 商如意蹙了蹙眉,虽然还没醒来,却已经意识到今天就要启程回大兴了,混沌间还犹豫着,是要继续睡,还是醒来,可不等她迷迷糊糊的做出决定,就感觉到一只温热的大手笼上自己的眉心,轻轻的一揉。 “做梦呢,皱什么眉?” 这一下,不醒也不行了。 商如意慢慢的睁开眼,眼神中还带这一点梦境中氤氲的水雾,看向眼前这个冷峻又锋利的男子,仿佛也给他笼上了一层温柔的幻象。 对着这样俊美的男子,商如意傻乎乎的露出一点笑容。 然后,她就听到对方的气息沉了一下。 下一刻,还有些绵软的身子就被揉进了一个滚烫的怀里,还没完全消肿的唇瓣又一次遭到了横征暴敛! 商如意都傻了。 她不知道怎么回事,什么没弄明白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只感到这个男人好像要把自己吞下去似得,她更是快要不能呼吸了! 于是挣扎着,从他不知节制的亲吻中逃出一线来,呢喃着道:“干什么?” 对方却不肯放她。 将她压在身下,用力的锢住她的双手,咬牙切齿的道:“你招的我,你问我干什么?” 第487章 有些事情是无解的 一听到这个声音,商如意倒是彻底的清醒了过来。 宇文晔—— 可是,一大早的! 她身上还带着昨夜酒醉后的虚软无力,其实就算没有,平时的她也根本抗拒不了这个男人,但即便如此,她还是转过头避开了他滚烫的唇,低声道:“不,不行!” 只听到这两个字,身上的人呼吸更沉了一些。 他不顾商如意的闪躲,埋下头去,捏住她的下巴就要再吻下去,可商如意哪里还敢再给他机会,趁着他放开自己一只手的空挡,立刻伸手挡在了他和自己的唇间。 一双眼睛楚楚可怜的盯着那近在咫尺,急得有些发红的眼:“天都亮了!” “……” 今天,他们就要回大兴,现在外面人的人都在为这个忙碌。 如果他们两还—— 那一会儿,还怎么启程? 再说,大家都醒了,若是有人听见屋子里的响动,她要怎么活? 看着商如意又羞又急的样子,宇文晔虽也明白,可气息却不由得更烫了几分——尤其想到昨夜回来看到的她那幅袅袅的醉态,可自己被勾出一身火来,她倒是倒头就睡,好不容易熬过一夜,早起,偏又遇上她那幅样子。 想到这里,他又咬了咬牙,俯下身用力的吻住她。 这一回,商如意也不再抗拒,只乖乖的任由他索|取,过了许久,她的唇瓣几乎都红肿发麻了,他才终于放过了她。 商如意两颊潮|红,眼神湿润的看着身上的人,却见宇文晔忽的翻身起来坐在床边,后背的肌肉紧绷,整个人像一块钢板一样僵在那里,然后重重的吐出几口气。 空气中那炽热的温度,似乎降下去一些。 过了一会儿,他才回头,有些恶狠狠的盯着商如意:“以后,不准再喝醉酒。” “……啊?” “更不准在别人面前喝醉酒!” “……” 商如意还有些茫然,不知为什么突然给自己就下了这样的“禁令”,难道自己昨晚喝醉了给他找了什么麻烦?可她哪里敢多问,只乖乖的点头如捣蒜。 宇文晔这才又轻哼一声,转过头去。 不一会儿,外面的人听到屋子里的响动,图舍儿和卧雪都赶紧进来服侍他二人起身洗漱,穿戴好了之后,又随意吃了一些东西,外面出发的队伍就已经准备好了。 于是,他们带着人走了出去。 代俊良和其他官员自然都前来相送,还有扶风的百姓也纷纷夹道欢送,更有些不舍的,落下泪来,宇文晔只对着百姓们微微挥手致意,就引得众人一阵欢呼,而他也并不多说什么,翻身上马之后,想了想,又低下头,对着前来相送的代俊良看了一眼。 代俊良似也心有所感,几步上前:“大将军。” 宇文晔道:“薛献死后,陇西再无大难,扶风应能享一阵太平。但是,此地仍然是大兴对西的关口,还望代大人用心。” 代俊良立刻道:“下官定会尽忠职守,不负大将军此战之功。” 说完,他又想了想,望着宇文晔郑重的道:“我等也祝愿二公子今后诸事顺遂,无战平安,逢战必胜。” 骑在一旁马背上的商如意听到这番话,心里微微一动。 代俊良是扶风守将,宇文晔对他而言,就只是朝廷派遣来的大将军而已,所以,他第一句话仍旧称呼他为“大将军”,一点问题都没有;可是,他的第二句话,却是称呼宇文晔为“二公子”,并且祝祷之辞,就显得私密了许多。 看来,自己那天的话并没有说错。 虽然只是扶风的一个守将,但代俊良并不是只会打仗,他显然看出了如今大兴城内,朝堂之上的一些风云变幻,也通过这一战,看出了宇文家两兄弟之间的暗流涌动。 所以,他称呼的“二公子”,态度已经很明显了。 宇文晔目光微微闪烁,似也明白过来。 但,他仍不动声色,只淡淡的点了点头,然后直起身来,待到代俊良后退了两步,宇文晔便抬起手来,用力一挥,这支庞大的队伍便浩浩荡荡的往前走去,不一会儿便离开扶风,朝着大兴城的方向而去。 这个时候已经九月,天气凉爽了些许。 因为打了胜仗,回去就能领赏的关系,军中的将士们也都精神百倍,一天下来就走了大半的路,晚上,他们便在一处空旷的林边草地安营扎寨,准备休息一晚,明天就能回大兴了。 而等众人开始生火做完饭的时候,商如意想了想,又对宇文晔道:“你记得让人去提醒下面的人,不要去河里取水。” 因为宇文晔生病的关系,商如意始终对那条小林河心有余悸,不仅在出发前就让人去小林河上游取了足够这两日在路上的用水,回程的时候还特地选了一条离河岸有些距离的路,生怕有人去碰了那河水。 看着她小心翼翼的样子,宇文晔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道:“我不是已经让人去烧了那座京观了吗?再说,前些日子那么大的雨,就算这条河真的被那座京观污染了,如今也该好了。” 商如意道:“防人之心不可无。病也一样。” 宇文晔笑着摇了摇头。 虽然觉得商如意有些太过小心,但他还是依她的意思,让穆先等人去军中各处再次重申,不准去附近的河边取水,毕竟,他带回的这支队伍就有十万之众,一旦回朝廷接受了册封,就会是他将来的天策军,他可不希望这之前,让军中传染什么疫病。 不一会儿,四周篝火点点,随着火光,饭菜的香味开始飘了出来,还有烤肉也在火上滋滋的冒着油。 闻着这些味道,别人还好,善童儿的口水就已经止不住。 眼看着他一双眼睛跟牵了线似得盯着火上滋滋冒油的烤肉,连宇文晔都忍不住抿起了嘴,商如意更是笑着伸手在他眼前一晃:“再看眼珠子就要掉进去啦。” “诶?” 善童儿忽的一下回过神,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如意姐姐。” 商如意笑道:“中午的时候不是吃过饭了吗?怎么还饿成这样?” 善童儿嘟囔道:“中午只有干饼,没有肉。” 听到这话,众人都笑了。 说话间,一阵风突然吹来,将那篝火吹得不住摇晃,烟也一下子扑到善童儿脸上,呛得他直咳嗽,可他也顾不上自己一脸的油烟,只盯着架子上的肉,急忙伸手去挡风,可哪里挡得住? 就在这时,一个高大的身影走过来,墩的一下坐到了上风处。 火焰立刻重新烧了起来。 善童儿欣喜不已,抬头一看,立刻弯着眼睛笑道:“七哥!” 那跟山一般坐下来,将风完全挡住的不是别人,正是申屠泰。只见他笑眯眯的对着宇文晔和商如意拱手行了个礼,然后就笑道:“老九,你现在不吃素了?” 善童儿急忙摆摆手:“不吃啦不吃啦。” “为什么?” “再吃素,就打不过那个薛献啦。” 一听这话,申屠泰立刻仰面发出了霹雳一般震耳欲聋的笑声。 他那笑声虽然震得人耳朵疼,但笑声就是笑声,本身愉悦的东西总是也能给旁人带来愉悦,所以,商如意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说起来,她第一次在偃月城见到这个人的时候,也是在夜晚,月色下,只觉得这个人长得像头老虎,说话又像打雷,再加上威名在外,不由得就对申屠泰产生了一点“这个人肯定不好相处”的印象;可这半个月的时间相处下来,却发现这个人竟然很和善,性情爽朗,时常逗善童儿这个小孩子开心,甚至比之前跟过他,不苟言笑的聂冲还好相处些。 商如意一边笑着,一边又看了旁边的宇文晔一眼。 他虽然也抿着嘴角,但并没有太多的笑容,商如意也发现,从离开扶风往大兴走的这一路上,他的话就变少了,好几次,骑在马背上,也似在凝神思索着什么。 离大兴城越近,他的神情越凝重。 这时善童儿又道:“七哥,还是你厉害,我之前还想跟宇文二哥一起把那个薛献打下来,都没能成,你一来,你俩就把他制住了。对了,这些日子你们去哪里啦?” 申屠泰抬头看了一眼坐在对面,一双冷峻的眼睛被摇曳的火光映照得更加深邃的宇文晔,笑了笑,然后说道:“你们走了之后,我们又在偃月城停留了一段时间。” “为什么?” “我们想看看,王岗寨之后——还会如何?” 一听到这个,善童儿大大的眼睛里露出了一丝有些茫然,但茫然中又透着一点难过的神情。他轻声道:“那,寨子里后来,怎么样了?” “在那之后,寨子里的人,都散得差不多了。” “……” “萧元邃带了剩下的,还愿意跟他的人,全部去了东都,只留下少部分人还守在那里。但,没了主事的,连粮食也没剩多少——王岗寨,其实已经散了。” 说到最后两个字,他粗壮又响亮的声音,也变得低沉,最后化作一声叹息。 而听到这话,商如意也忍不住轻叹了一声。 说起来,王岗寨也曾经是让朝廷非常头疼的一个叛军势力,甚至一度占领兴洛仓,声势浩大直逼东都,却没想到,只不到一年的时间,就落得如今的下场。 更让她有些心情复杂的是,这种分崩离析,不是在王取易的手中,而是在萧元邃的手中。 说起来,他本是个才能出众,能谋善断的人,却没能领导王岗寨走向壮大,反倒让这个原本声势浩大的军寨在他的手中分崩离析了,哪怕曾经为敌,也不由得让人扼腕叹息。 商如意更是喃喃道:“怎么是在他手上给毁了呢。” 周围虽然人声嘈杂,但因为这个篝火边的人耳力都不错,加上也离得近,大家都听到了。申屠泰闻言,立刻笑了笑:“难道,不是因为二公子出手吗?” 宇文晔的眼底划过了一抹精光。 商如意也下意识的看向他。 而宇文晔沉默了半晌,拿起一根枯柴拨了拨火堆,让篝火更旺了一些,那火焰映在他眼中,仿佛也有什么东西在沸腾,可他开口的时候,声音却冷静得像是凝结了霜:“王岗寨有此结局,跟我的关系其实不大。” “……!?” 一听这话,众人都有些愕然的看向他。 不仅围在眼前这堆篝火边的人,连旁边的穆先程桥,和其他的一些士兵听到这话,也都纷纷露出了诧异的眼神。 王岗寨,不就是在他一人一刀的攻打下,分崩离析的吗? 为什么他反倒说,跟他的关系不大? 对着众人疑惑的眼神,宇文晔淡淡道:“王岗寨的确是在我攻打之后开始溃散的,但,我的攻打,并不是王岗寨溃散的原因。” “……” “换句话说,我不去打,或者,打的人不是我,王岗寨也迟早会散。” “……” “又或者说,若不是因为王岗寨先发生了一件事,我也不会在那个时候带着一把刀就上王岗寨。” 听到这话,众人的眼睛睁得更大了些。 申屠泰皱着浓黑的眉毛想了一下,道:“你是说,萧元邃杀大当家?” 宇文晔平静的点点头。 他道:“王取易,才能不如萧元邃,智谋不如萧元邃,应该说,他很多地方都不如萧元邃,但他作对了,也只做错了一件事——就是收留萧元邃。” “……” “也就是这件事,注定了萧元邃在杀了他之后,王岗寨一定会分崩离析。” 听到这里,申屠泰和善童儿下意识的对视了一眼。 都默默的点了点头。 其实在很多事情上,他们未必认同王取易的做法,可是,这个人的义气,的确是王岗寨能够聚集他们这些人的原因;而萧元邃,也是在最狼狈不堪的时候被他收留的,最终,却恩将仇报。 只这一件事,就令王岗寨上下都难以接受。 宇文晔又道:“这个世上,有些事情是无解的——若不做,就得死;若做了,就会在信念上一败涂地,受天下人唾弃。” “……” “比如,兄弟阋墙。” 第488章 社稷尚有兴亡,百姓只有辛苦 兄弟阋墙! 听到这四个字,商如意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但她的脸上还是不动声色,只深吸了一口气,竭力压制自己心口那一阵不寻常的悸动,而就在这时,申屠泰突然道:“如果是二公子遇上这样的事,又会作何选择呢?” “……!” 这一下,商如意的呼吸都窒住了。 她有些慌乱的看向宇文晔,却见他目不转睛的凝神盯着眼前的篝火,此刻脸上哪怕被橘红色的暖光所照,可神情却越发清冷,更透出一种彻骨的冷静。 他沉默了半晌,淡淡道:“我刚刚已经说了,有些事,是无解的。” 说完,便不再开口,只默默的垂下眼去。 他这话,并不是什么回答,可周围的人在听到这句话之后,却都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尤其是商如意,眼神在这一刻更深了几分。 就在这何时,善童儿突然喊道:“哎呀,要焦了!” 众人不及反应,只见他着急忙慌的将那烤肉从篝火上的架子上取下来,被烫得龇牙咧嘴,旁边的人这才回过神来,急忙拿了碗碟过来给放上,善童儿这才捏着耳朵直跳脚,呼哧呼哧的道:“幸好我看着,不然就掉火里啦。” 原本大家还因为宇文晔点那番话有些失神,这个时候,又都被他这幅样子逗乐了。 连宇文晔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道:“你那么着急干什么,万一被烫着怎么办?再说了,这里有的是肉,就算那一块烧焦了,也还有其他的。” 善童儿一本正经的摇头:“不行,我看不得粮食浪费,会肚子疼的。” 这话又引得众人哄堂大笑起来。 这时,旁边走回来几个士兵,凑到穆先跟前说了什么,穆先皱着眉头,又转头跟还在另一边架着锅的篝火旁的图舍儿说了几句话,图舍儿也皱起眉头来。 商如意见状问道:“出什么事了吗?” 穆先急忙走过来,对着她和宇文晔道:“二公子,少夫人,刚刚属下让人去附近的村子里找找,看能不能找回一些新鲜点的果蔬来,没想到,附近的村子里一个人都没有了。” “什么?” 商如意一听,愣住了:“没有人了?” 穆先点点头道:“他们找到一个村落,进去的时候发现里头漆黑一片,一点灯火都没有,找了半天,只有些空的房舍,也不见人。” 商如意有些奇怪:“怎么会这样?” 一旁的宇文晔闻言,想了想道:“是不是因为兵乱而荒废的村子?” 他也记得,自己之前从龙门到太原那一路追剿叛军的时候,沿途的许多村子几乎都空了,在这个兵荒马乱的年代,虽然可怜,却也不算少见。 穆先道:“因为走得一个都不剩,所以也打听不到原因。只是,房舍看着不算太破旧,应该没有荒太久,也许真的是因为薛献——” “……” 商如意闻言,皱起了眉头。 这个时候,她也想到当初自己出嫁去太原的路上看到的路边那些荒凉的场景,连繁盛如东都,周围都有那么多荒芜的村落,更何况这里;再说,前些日子薛献围困扶风,斩杀了八万将士,只怕这些百姓担心他继续东进,早就逃命去了,才留下了这一座空空的村子。 她轻叹了一声,道:“社稷尚有兴亡,百姓只有辛苦。” 这话虽轻,却重重的落到了周围这些人的心里。 一时间,大家都沉默了下来,也把刚刚那些事都暂时抛到了脑后;不一会儿,图舍儿和卧雪做好了饭菜给他们送上来,宇文晔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饭,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道:“如果上位者能把百姓看在眼里,那百姓就能少些辛苦。” “……” 听到这话,商如意的心情却比刚刚更沉重了几分。 她想到了,上一个上位者。 那个如同谪仙一般的男子,的确是高高在上,不染尘埃,两眼永远只看向前方;可正是因为这样,所以他看不到脚下,看不到那些匍匐在他脚下艰难求生的百姓,才会明明志向高远,却行一步,错一步,最终落得身首异处的结果。 而下一个上位者—— 只这么一想,她好像轻松了一些,可在轻松中,又有一点难以言喻的紧张感,在心底深处慢慢的盘桓着。 不过大家都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默默的吃着自己的饭菜,等到用完晚饭,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众人很快便休息了。因为只有两天的路程,所以他们都没有带营帐出来,众人只是在地上铺上了隔水的毡子,便草草和衣躺下。商如意很少这样幕天席地过,却也并不叫苦,相反,听着周围草丛中那些虫鸣声,反倒催人入眠。 就在她仰着头,视线模糊的望着头顶璀璨的星河,几乎就要入睡时候,一道光突然在眼前闪过,仿佛流星一般闪过她的脑海。 “……嗯?” 商如意一下子睁开眼睛,看向头顶。 漆黑的天穹中仍有无数璀璨的星星在闪烁着,而刚刚那一道光,似乎只是自己的一个错觉,连一丝痕迹都没有在星空留下。 却在她脑海中,留下了一点莫名的疑惑—— 那些村民,真的是因为兵荒,才逃走的吗? | 不管怎么说,这一夜,还是静静的过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他们就纷纷起身收拾营帐,简单的吃了一顿早饭之后,便继续沿着大路往东而行,就在中午日头高照的时候,众人也终于在远处的地平线上,看到了被阳光勾勒出的巨大的大兴城的轮廓。 一看到远处城楼的影子,商如意心里那种又轻松,可轻松里又带着一丝惴惴不安的情绪又一次涌了上来。 可不等她说什么,身后已经响起了一声欢呼—— “哇,我们回来啦!” 回头一看,正是善童儿,只见他眉开眼笑的不停的朝着前方巍峨的城楼招手,而他身边那身形魁梧,比善童儿大出好几倍的申屠泰也笑了笑,只是那张凶悍如虎的脸上,此刻露出了一丝惘然之色。 商如意想起,他过去,应该也曾在大兴城内服役过。 是因为受不了上司的胡作非为,失手将其打死,然后才落草为寇的,没想到如今转了圈,又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任何人都会感到荒诞又无奈吧。 但世事,不就是如此荒诞却又无奈吗? 这么想着,商如意又长叹了一口气。 立刻,身边响起了宇文晔的声音:“你叹什么气?” 商如意转头看了他一眼,笑道:“谁叹气了,我是松了口气。” “松了口气?松什么气?” “你忘了,这一次出征的时候爹跟我说过什么?” “……?” 宇文晔一怔,显然已经不记得了,商如意立刻笑了起来,道:“我们走的前一天爹说过,他把扶风交给你,但把你交给我。” “……” “如今,咱们两个可都算是,功成归来了。” “……” “我也总算没有违背对爹的承诺。” 她说得高兴,在阳光下眉开眼笑,笑容中更透出几分灿烂来,可宇文晔看着她,不知怎的眼底忽的划过了一抹淡淡的阴翳。 他沉默了一下,道:“是啊,你还是盛国公的——好儿媳。” “……?” 商如意一愣,看向他。 宇文晔这话,怎么不冷不热的? 正当她有些诧异的转头看向宇文晔,想要从他那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看出什么来的时候,却见宇文晔原本面无表情,突然皱起眉头,伸长脖子看向前方,好像在专注的遥望着什么。 商如意下意识的道:“怎么了?” 宇文晔道:“前面的,是谁?” “呃?” 商如意也顺着他的视线往前看去,只见脚下这条大路已经不再被周围的林地草木所挠,直直的伸向了前方那如同巨大卧狮一般匍匐在地平线上的大兴城,只是在快要靠近城门地方,因为一处街边的供人歇脚的凉亭,让笔直的道路出现了一点微微的弯曲。 而在那弯曲的地方,矗立着两个身影。 虽然远,可远远的看着,也感觉出几分俊逸挺拔来,而且,看那身影,似乎也在翘首遥望,更好像,是在看着他们。 难道,是什么人在那里接应他们? 虽然他们从扶风回朝的消息应该已经传回大兴城,但朝廷的接应应该是在进了城门之后,而且只有两个人站在那里,看样子更像是单独迎接某一个人似得。 他们下意识的策马加快了脚步,只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已经离得越来越近,再看着那两个仿佛也迫不及待往前走了几步的身影,商如意突然睁大眼睛,惊喜的道:“哥!” “……!” 宇文晔一听,眉头就皱了起来。 其实这个时候,他也隐隐辨认出,其中站在左边的那个高大挺拔,哪怕只是一个阳光下的轮廓都透出了几分文雅之气的身影,似乎就是商如意的表兄——沈无峥! 之前出征的时候,他不算刻意的,也没有通知他,更何况沈无峥无官无职,更不可能跟到扶风来。 只是没想到,他们这刚一回来,他就到城外来等着了。 而一看到他的身影,哪怕只是远远看到,商如意就已经喜不自胜,笑道:“太好了,没想到我哥居然回来接我。” 宇文晔淡淡的“呃”了一声。 但下一刻,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一些。 因为他看到了站在沈无峥的身边,那个同样高大挺拔的身影,在阳光下,呈现出熟悉的轮廓。 第489章 重逢 这时,在欣喜之余的商如意也开始注意到了那个身影,连她也感到有些熟悉,却又不是太熟悉,而当她抬起手来,遮在额头上想要认真辨认的时候,突然听到身边的宇文晔倒抽了一口冷气。 “……!” 商如意顾不上再往前看,诧异的转头看向他。 却见宇文晔向来不怎么浮现喜怒的脸上,这个时候竟也浮起了一丝惊讶,更是在惊讶中透着明明白白的欣喜的表情。 然后,他喃喃道:“是,是他——” 是他?是谁? 商如意越发诧异了起来,又掉转头去看向前方,两条腿也不自觉的夹紧了马肚,让坐下的马走得更快一些。 终于,他们领头的队伍慢慢靠近了那处歇脚的凉亭。 那一身青衫,仿佛袖底都笼着轻风的沈无峥已经微笑着走上前来,一双温柔的眼瞳在看到商如意的身影出现在阳光下的一刻就已经盈满了笑意,此刻更是溢了出来,流落到唇角两个深深的酒窝里,酝出了令人沉醉的温柔。 而商如意这个时候也顾不得其他,一勒缰绳,连马都还没完全停稳就利落的翻身下马,快步走到他面前。 “哥!” “如意!” 兄妹见面,一时又是欢喜又是激动,商如意在叫出那声“哥”之后,甚至都不知道该再说什么,倒是沈无峥立刻扶着她的手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眉心立刻一蹙:“瘦了。” “呃?” 商如意一愣,也不知道自己走了这不到一个月,能瘦多少。 可是,沈无峥说是,就一定是。 从小到大,他在沈家,都是说一不二的,哪怕自己已经嫁为人妇,似乎也改变不了对兄长的顺服。 只笑道:“我疰夏。” 沈无峥嗔了她一眼,终究还是舍不得说重话,又问道:“受伤了没有?” “没有。” “我可是听到消息,你亲身上阵了。” “哥,那都是那些人夸大其词的,你可千万别信。我连城楼都没下过。” “真的?” “当然!” 沈无峥轻笑了一声,显然也并不相信她的保证,但既然自家小妹已经完完整整,活蹦乱跳的出现在眼前,那么过去一切的不安和危险,大半都可以原谅了。 在心里彻底放下一块大石之后,他才又抬头,看向商如意的身后。 此刻,宇文晔还骑在马上。 面对沈无峥这位大舅哥,哪怕身为大将军,他多少也该下马打个招呼,可这个时候,他却坐在马背上一动不动。 但,不是他傲慢。 而是他此刻在用大部分的力气压制心中的激动,可即便这样的极力压制,他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气息急促,心跳如雷,双目圆睁的看向沈无峥的身后。 另一个人,此刻终于慢慢的从凉亭上走了下来。 他摇摇摆摆的迈着步,似乎还带着几分昔日世家公子的风流倜傥,只是,太长时间没有做,再做起来有些陌生,动作也有些僵硬,落在故友的眼中,更多少有些滑稽。 可宇文晔却笑不出来。 不止他笑不出来,这个时候,连原本对着兄长欢喜不已的商如意,将目光从沈无峥的肩膀上越过,看向那个人时,也笑不出来。 她连呼吸都窒住了。 沈无峥没多说什么,只拉着商如意,不着痕迹的往旁边退了一步,终于让两个人直面了对方。 宇文晔的眼睛慢慢的发红,在又一次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那股酸意之后,他忽的一下翻身下马,几步走上前去,却又在离对方还有几步的时候停下。 而对方,已经笑呵呵的对着他展开双臂—— “凤臣,我回来啦!” “……!” 宇文晔却一言不发,也一动不动,似乎并不打算回应对方拥抱的要求,而对方似乎也并不真的打算跟他拥抱,立刻放下双臂,露出不悦的神情:“你怎么还是老样子。” 可是,并不是老样子。 至少平时,宇文晔没有像此刻这样激动得两眼发红,气息紊乱。 他定定的看着对方,深邃的眼中此刻浮现着显而易见的激动和久别重逢的欢喜,沉默许久,终于用沙哑的声音道:“你终于,回来了。” “……” “行远!” 站在他面前的,正是之前因为父亲裴恤劝阻皇帝停止征伐辽东而获罪,遭流放岭南,已经久别的裴行远! 一听到他的声音,裴行远原本还有些嬉皮笑脸的脸上,笑容也凝重了起来。 他道:“嗯!” 这一刻,商如意的眼中几乎也有一股滚烫的热流涌上,险些夺眶而出,她急忙偏过头去,勉强止住了,可再回头看向两人,模糊的视线里却又浮现出当日在东都城外,宇文晔站在路边,为裴行远送行的那一幕。 岁月流转,日月变迁。 没想到,眼前这一幕,和当年那一幕,竟然奇迹般的重叠在了她的眼前。 世事,果真这样荒诞又无奈。 | 宇文晔让身后的大军原地暂歇,而自己则带着商如意和沈无峥、裴行远两人坐进了那个凉亭里。 久别重逢,让他们的情绪都有些激动。 尤其是裴行远,他本就是个喜怒形于色的人,也从不吝于向别人表达自己的情感,这个时候更是笑呵呵的说道:“这么久没见,凤臣,你可是大出息啦!” “……” 若是过去,宇文晔肯定会不理他这话。 但这个时候,他的眼神中还有些起伏的波澜,只看着裴行远道:“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我跟我们家老爷子一道,刚回来两天。” “裴世伯现在——” “你放心,精神好得很。说是让他官复原职,刚回来就要去上朝,幸好我拦着他,不然那还不知道他又要说出什么惹祸的话,万一再被流放一次,我可经不起啦。” 众人都笑了起来。 虽然之前他被流放的时候,宇文晔给了钱,叮嘱那些官差照料他,可岭南毕竟是蛮荒之地,怎么着都一定吃了不少苦头,可即便这样,也丝毫不损他的乐观开朗,看着他这样子,商如意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而谈话间商如意才知道,新皇登基后大赦天下——这件事当然是宇文渊主导——赦免了之前流放的众多官员,裴家人就在被赦之列,也总算结束了流放生涯,所以他们有幸又回到了大兴。 商如意道:“对了裴公子,你们两怎么会——” 裴行远闻言,又看向一旁只抿着嘴,沉默不语的沈无峥,叹了一声立刻道:“我回来自然是要找些老朋友叙旧啦,只是,凤臣已经去扶风了,其他人——” 说到这里,他的神情一黯。 商如意也想起,之前他被流放的时候就说过,过去那些跟他称兄道弟的朋友,在他遭难的时候全都避而不见,那样的“朋友”,自然也就不必再见;而雷玉,她却已经很难再见到了。 这么一想,商如意的心情也低落下去。 但裴行远就是裴行远,哪怕心情黯然,也立刻让自己开心起来,他一抹脸又勉强笑了起来,道:“打听来打听去,发现这位仁兄居然学成归来了。” 说着,他笑嘻嘻的伸手揽住沈无峥,道:“咱们可好多年没见了。” 沈无峥面无表情的拨开他的手:“不像话。” 遭到这样的“冷遇”,裴行远也不气馁,只撇撇嘴道:“你学了那么多年,还是这幅老样子嘛。我就说,找你叙旧真的白费功夫。” 商如意这才知道,原来他俩也认识——不过说来也并不奇怪,毕竟沈世言和裴恤就是故交,这两个人年纪相仿,多少是相识的。只是,过去她深居简出,不怎么跟其他家的公子小姐们来往,也就不知道兄长的交友情况;何况,沈无峥外出求学之后,跟这些世家公子们更是断了联系。 裴行远又道:“我从他那里听说你们今天要回来,就跟着他一道过来接你们啦。” 说着,挺起胸膛:“是不是很够朋友。” 宇文晔仍然不理他。 但眼角眉梢浓浓的喜色,却是什么都掩饰不住的。 商如意立刻笑道:“裴公子此番归来,可是大喜事。等我们回城,立刻摆下宴席,为裴公子接风洗尘,好不好?” 裴行远立刻眉开眼笑:“还是嫂夫人——还是如意为人厚道!” 他喊“嫂夫人”,还是站在宇文晔的朋友的立场,而直呼“如意”,就是把自己也当朋友了。商如意知道,他这样固然是奚落宇文晔不肯露出太亲热的态度的意思,但也的确是久别重逢,对故旧的一种别样珍惜之情。 这样,她也不怪他“冒犯”,只笑着摇了摇头。 一旁的沈无峥嗔了裴行远一眼。 这个时候,宇文晔又转头看向沈无峥,道:“对了,大哥——” 沈无峥微微抬手,道:“你还是叫我辅明吧。” 辅明,是他的字。 商如意闻言,忍不住露出一丝笑容来。要知道,沈无峥为人清冷,之前还一直对宇文晔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敌意,此刻让他称呼自己的字,固然是因为如今的大兴城内已经有宇文晔的大哥在了,再叫他“大哥”有些别扭,但同样,也算是他对这位妹夫的认同了。 宇文晔闻言,目光也微微闪烁了一下,道:“辅明兄。” 沈无峥轻轻的点了点头。 宇文晔道:“辅明兄近来是——” “他呀,” 不等沈无峥自己开口,一旁的裴行远已经大大咧咧的笑道:“他如今,可是大兴城里的大红人了。” 第490章 不破楼兰终不还 一听这话,宇文晔和商如意都有些诧异,尤其是商如意,睁大眼睛看着自家兄长:“哥,你做什么了?” 可不等沈无峥开口,裴行远又笑嘻嘻的凑过来。 他道:“事情是这样的,就在前几天,户部侍郎陶赫和太史令魏文卓两家在城西修房子,正好紧挨着。陶侍郎家的院墙要往西三尺,魏大人家的院墙也要往东三尺,就这么撞上了,两边不肯相让,眼看着就要打起来了。” 商如意忙道:“那——” 裴行远一扬手,笑道:“然后,令兄就到了。” “……” “他也不知怎的逛到那儿去看热闹,就跟两边的人说——”说到这里,他故意挺了挺腰,做出一副闲庭信步,更云淡风轻的样子道:“占三尺是利,匀三尺是礼,让三尺是德。谁缺了谁就拿,谁不缺谁就让。” 一旁的沈无峥皱着眉头不理他。 裴行远接着道:“你看他这话说得,谁愿意缺德啊?就这样,陶侍郎和魏大人都不争了,不但不争了,还各自让出了三尺,两家人的院墙外,硬生生的让出了一条六尺宽的巷子来。后来,好像是魏大人提议,就给那条巷子起了个名字叫——无争巷。” “……” “这一下,他可就在大兴城里出名了,人人都知道,沈家公子年纪轻轻,把朝中两位大臣都劝服了,还有人说,再有什么战事,只让沈公子去说两句,自然就能敉平。” “……” 到了这个时候,沈无峥也已经放弃了什么似得,只没好气的瞪着裴行远。 他生性清冷,又说一不二,哪怕对上宇文晔都不落下风;可遇上裴行远这样热情,还有些天真烂漫的人就有些束手无策了,而一旁的商如意听得也啧啧称奇,笑着对沈无峥道:“哥,你好厉害啊!” 沈无峥也嗔了她一眼:“你啊!” 裴行远又笑道:“从那之后,他就成了朝中那些大臣们的座上宾了,谁都想请他喝酒,看看他的名仕风范。尤其是太史监的人,更是跟他打得火热,今天我找他,都是去太史监找的。” 听到这里,商如意的心微微一动。 太史监……? 这时,一直安静听着的宇文晔倒像是若有所思,看着沈无峥道:“辅明兄本就是一字千金的人。” 沈无峥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何止一字千金,” 不等商如意说什么,裴行远又笑呵呵的道:“这一次大兴城内的赛诗会,咱们辅明兄更是语出惊鬼神,落笔值千金。” 宇文晔和商如意又对视了一眼:“赛诗会?” 裴行远道:“是啊,我也是听说的。听说半个月前,你们在扶风大胜的消息传来,大兴城内可是群情激昂,就有人在神倦阁里办了一场赛诗会,专为赞颂辅国大将军此战之功。啧啧,那是风云聚会啊。” “……” “可惜,我回来得晚了,没赶上。” 沈无峥瞥了他一眼,似乎想奚落他就算你回来,也写不出什么精彩的诗句。可他到底为人平和,太尖刻的话也说不出口,就只摇头叹了口气。 商如意立刻笑道:“以哥的诗才,肯定夺魁了吧。” 话一说完,却见沈无峥神情淡淡的,可眼神仿佛暗了一下。商如意顿时一愣,而一旁的裴行远已经摇着头,笑道:“说实话,辅明兄的诗写得是真不错。” “……” “若不是遇上那位广寒客,定能夺魁。” “广寒客?” 听到这个名字,宇文晔和商如意都露出了诧异的神情,商如意忙道:“那人是谁?” 这时,大概是不想听裴行远再说出什么夸大其词的话来,沈无峥终于开口了,倒是很平和的道:“此人一直没露面,只在一个包房内,写了诗就让人传出来。我看过,的确胜我许多。我,算是输得心服口服。” 算是? 这两个字,令商如意更诧异了些。 要知道,她这位兄长从小学问就高过许多人,之后投到大儒李通门下,肯定更有进益,一般人应该已经很难赢他了;而就算有人能赢他,沈无峥也不是那种小人心胸,别人的文采高过他,自然是要服气的。 只是,为什么他说的是——算是,输得心服口服。 好像还有一点不太服的意思? 宇文晔道:“辅明兄的诗——” 沈无峥看了他一眼,但还没来得及开口,裴行远就抢着道:“我记得,我来!” 说完,他又整了整衣冠,清了清嗓子,然后郑重其事的诵道:“血甲披鳞开天门,层峰迭现次第深,箭向云破鎏金处,燎原一决九州沉。” “……!” 听到这诗,宇文晔的眼睛忽的一闪。 而商如意听到这诗,先是要赞叹,可还没开口又停下来,再细细琢磨了两遍,立刻回过神来,欣喜的看向沈无峥:“哥!” 这诗写的,正是她用计,火烧薛献大军的场景! 那一天一夜,几乎耗尽心力的战斗,直到现在回想起来,都让她头皮发麻,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有上天的眷顾,竟做成了这件事;而沈无峥的几句诗,就把那日的场景栩栩如生的绘了出来,不止如此,更添了几分令人心潮澎湃的色彩! “箭向云破鎏金处,燎原一决九州沉……” 宇文晔也重复了一遍这两句,那一日他还昏迷在床,哪怕事后所有人都不厌其烦的向他重复那一战的惊险,可始终像是隔着一层什么。 而这两句诗,却一下子在他的脑海里勾画出了一场精绝的战场画卷来! “好诗!” 他点头叹道,又微微蹙眉的看向沈无峥和裴行远:“这诗,也输了?” 裴行远道:“险输,险输。” 沈无峥无奈的笑着摇了摇头,道:“输了就是输了,说什么险输,就没听过。” 这一下,连商如意也皱起了眉头,道:“那,那个什么广寒客的诗,到底有多精妙。我倒要听听!” 不由得,她就跟自己的兄长同仇敌忾起来。 裴行远立刻道:“那人的诗我也记得,听我念啊!” 说完,他又清了清嗓子,低声诵道:“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 听完,在场的人都沉默了下来。 第491章 不争与争 沈无峥仍然不动声色,似乎对于自己“险输”一事早已平静接受,只在唇角勾着一抹淡淡的微笑,看着自家小妹。 而商如意沉默许久,终于在心里轻叹了一声。 她明白兄长输在哪里了,这首诗,气势磅礴,胸襟豪迈,而且引经据典,文采斐然,的确胜过沈无峥的那首。 同时,他也明白为什么兄长会说——算是,输得心服口服。 因为这首诗虽然写得好,可是,在这场为扶风之胜而举行的赛诗会里,就显得有些突兀,因为这首诗从头到尾,几乎没有一个字是写扶风战事的,细细读来,更像是诗人本身发出的一种感慨,而硬套用在了扶风战事上。 就像一双精巧的丝履,套在了一双大足上。 多少,有些不合脚。 此刻,商如意的心里也跟沈无峥一样,既对那文采服气,又对这首诗的夺魁不那么服气,而再抬头看向宇文晔的时候,只见他微微蹙眉,眼神中竟透着一丝阴霾来。 这阵沉默,持续的时间有些太长了。 过了许久,还是裴行远第一个憋不住,他笑道:“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都不好说,还是我来说吧。” “……” “这诗是好,但写的不是扶风战事,我从这首诗里一没见着凤臣你,二没见着如意。让这首诗夺魁,反倒压过了扶风战事的风头。今后,再有人提起这首诗来,也只会觉着这诗好,却想不起扶风,更想不起你俩。” “……” “所以,我喜欢这首诗,但不喜欢这首诗夺魁。” 这个时候,沈无峥像是终于忍不下去了似得道,苦笑道:“好了,你就少说两句吧。” 宇文晔也淡淡的笑了笑,笑过之后,神色中却也有几分凝重。 他想了想,道:“那个广寒客,是什么人,辅明兄你见到了吗?” 沈无峥摇头道:“那人到最后都没露面。直到现在,这首诗虽然已经传遍了大兴城,却没有人知道作者的真面目。” “……” 宇文晔的眉心又蹙了一下。 不过,他也没再计较这件事——毕竟事情早已经结束,再要计较也无济于事。四人又闲话了几句,眼看着太阳开始往西斜了,宇文晔便说道:“时候也不早了,我们先回城吧。我这边的人马,还需要一点时间来安顿。” 闻言,裴行远和沈无峥都抬头看向他的身后,那铺满了长路,望不到尾的队伍。 裴行远道:“凤臣,你厉害啊,这么多人!” 一旁的沈无峥目光闪烁了一下,他显然知道宇文晔这一次领兵五万离开大兴,可带回来的人马却远不止五万人马,显然是在扶风一战中有斩获的,但也并不多说什么,只点头道:“走吧。” 于是,几人出了凉亭,各自上马,宇文晔再次指挥着身后的队伍进了大兴城。 扶风一战的战果早在半个月前就传到了大兴,不仅朝中官员们大喜过望,连城内的百姓也都兴奋不已,毕竟,谁都知道薛献东进的最终目标就是大兴,在扶风杀了他,就等于为大兴城的百姓阻挡了一场祸事,所以,虽然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月,可一听说辅国大将军回朝,城中的百姓还是纷纷出来夹道相迎。 宇文晔骑着马,领着队伍走在朱雀大街上,街道两边的百姓欢呼雀跃,声震九霄,不少人拦着队伍就给将士们塞吃的,更有些住在街边楼上的大姑娘小媳妇拿着就往他们的头上洒。 而商如意骑马走在宇文晔身后,对着这样热情的百姓,一时间有些回不过神。 她并不是第一次看到获胜的将士们得到百姓的雀跃相迎,只是,过去她都是站在街边看着这一幕,可现在,她却是在接受着百姓欢呼的队伍里,感受他们的热情。 正当她有些受宠若惊的时候,人群中也有人看到了她,立刻发出疑惑—— “怎么军队里还有女人?还骑着马?” 商如意的心一惊,只怕别人要对这支队伍有什么想法,但立刻,那发出疑惑的人身边就有人说道:“那位,好像是将军夫人吧,她这一次随军出征了。” “我可是听说了,这位夫人,神勇无敌啊。” “是啊,我可听说了之前发回来的战报里写了,这一次跟薛献最大的一场仗是她打的,杀了敌军八万多人呢。” “一个女人,这么厉害?” “我们大业王朝,哪个女人不厉害!” “……!” 听到这些话,商如意的心中一震! 战报上,把自己写进去了?! 她抬起头来,看向骑马走在前面的宇文晔,他的背影一如既往的宽阔,厚实,只一眼,就让人感到可以安心。 虽然这个背影已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但这一刻,再看着的时候,商如意的心跳还是有些快。 就在这时,宇文晔回过头来:“如意——” 商如意立刻回过神来:“怎么了?” “前面就该分路了。你带图舍儿他们先回府吧。” “好的。” 说完,商如意又轻声道:“你早些回来。” 宇文晔瞥了她一眼,没说什么,眼角还是挂着一点淡淡的笑意,但很快就转过头去,不一会儿,到了前面分岔路口,商如意便领着图舍儿和卧雪,还有穆先带了一队人马护送他们回府,而宇文晔则领着大队人马继续往兵部去了。 一直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长街尽头,商如意才转身,领着众人走了另一边。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便回到了宇文府。 这个时候,日头西斜,虽然没有了之前那种炽热如火的温度,可金色的夕照铺满了眼前的路,仿佛一条金光大道一般,也透着一股子隆重。可商如意带着人走到国公府前,却见这里空空荡荡的,不仅一个前来相迎的人都没有,甚至连大门也是紧闭着! 商如意坐在马上,看着紧闭的大门,眉心微蹙。 图舍儿道:“怎么回事啊?小姐回来,怎么都没人来接呢。” 穆先也皱起了眉头,但他立刻道:“少夫人稍等,属下这就去叫门。” 说完便翻身下马,走上前去敲门,可敲了好几下,门房却没有人来应门——要知道,像国公府这种人家,不管什么时候门房都不能没人,否则来了人不能进,就太失礼了。 就在穆先要用力拍门的时候,只听“吱呀”一声,大门终于从里面打开了。 一个熟悉的,纤巧的身影探头出来,立刻笑开了怀。 “少夫人!” 定睛一看,却是长菀。 只见她立刻高兴的迎了出来,走到商如意的马下道:“少夫人,你终于回来啦!” 商如意点点头,又看了看大门里,道:“怎么这半天都没人应门?” 长菀一听,脸上也露出了有些怨愤的神情,可还没来得及开口,门内已经传来了一个熟悉的,笑呵呵的声音:“啊,少夫人回来了。” 商如意抬头一看,是慧姨带着几个人迎了出来。 不过,她并没有走下台阶,而是站在门口,笑着说道:“恭迎少夫人。” 见此情形,商如意不动声色的笑了笑,却也不下马,只点了点头道:“慧姨这一向在家中操持家务,一定很辛苦了。” 慧姨微微一怔。 虽然商如意笑颜可掬,可已经到了家门口,却还是骑在马背上不下来,继续跟自己说话,这说起来是有些无礼的,也让她有点意外。但慧姨还是笑道:“哪里哪里,少夫人随二公子出征,才是辛苦呢。” 商如意点头道:“是啊。” 说着,仍不下马。 慧姨的眉心有些不自觉的抽搐,而站在她身后的几个婢女也都迟疑的对视了一眼,慧姨想了想,又往商如意的身后看了一眼:“二公子他——” 商如意道:“他先去兵部述职了,让我先回来。” 说着,又抬头看了一眼慧姨身后的大门,然后笑道:“幸好我先回来,不然他一个得胜归来的大将军回家进不了家门,才惹人笑呢。知道的是说是慧姨操持家务辛苦,不知道的,还当慧姨不让将军进门呢!” “……!” 一听这话,慧姨的脸色微微一变。 再看向商如意始终骑在马背上的样子,虽然人还是那样一个人,可完全没有了当初刚嫁入宇文家时,那聪慧却不争的样子。 反倒,哪怕满面笑容,也让人感到一种骨子里的刚性。 身后的人已经有些不安的准备迈出脚步了,慧姨沉沉的出了口气,终于还是走下台阶,对着商如意行了个礼,道:“岂敢,岂敢。” “……” “老身也是想着二公子大胜归来,家里得清扫干净了才好相迎。所以,就领着一府的人清扫,没想到,误听了少夫人的敲门声。” “原来是这样。” 商如意淡淡一笑,从马背上翻身下来,对着这位长辈行了个礼:“慧姨辛苦了。” 慧姨微微欠身回礼,然后说道:“请少夫人进府吧,房间都已经为二公子和少夫人打扫干净了。” 商如意点点头,刚要迈步走进宇文府,却又停了下来,转头看着慧姨道:“爹和大哥呢?” 第492章 品诗 慧姨抽了抽嘴角,勉强道:“国公早起上朝去了,还没回来。大——世子今日在兵部当值,也还没回来。” “……哦。” 商如意点了点头,便继续往里走去。 这一路上,虽然带的人不少,可众人都静静的跟在商如意身后,除了很轻的脚步声,连一声喘息咳嗽都不闻,直到了进了房。 刚一关上门,就听见“哇”的一声。 回头看时,图舍儿已经高兴得一下子蹦了起来,笑道:“哈哈,太好啦!” 商如意似乎也知道这丫头在憋什么,只含笑看了她一眼,却见一旁长菀笑得两眼弯弯的看着图舍儿,轻轻的摇了摇头;而卧雪也抿嘴笑着,但还是先把手上的包袱放到一边去。 图舍儿激动的道:“小姐,你受了那么久的气,今天总算讨回来些了,太好啦!” 商如意嗔道:“胡说什么。” 图舍儿立刻道:“本来就是嘛,那个慧姨仗着自己是长辈,回回都与我们难堪,也为难小姐。” 商如意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就你话多。” 说罢,自顾自的走到一旁的卧榻上坐下,这一路回来虽然是骑马,但骑久了两腿还是发麻,后背也疼,看到她坐下来的时候拧了拧眉毛,长菀立刻送了个软垫来给她靠着。 做完这个,长菀倒是附和着道:“少夫人,舍儿也没说错。今天,慧姨就是故意要让你,还有二公子难堪的。” “哦?” 商如意看向她,长菀提起这个,娇俏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不悦的神色,道:“其实之前奴婢就提过要打扫屋子,慧姨虽然应了,但一直不动,在听说你们都进城了之后,她才让人打扫的。” “……” “这还不算,她还让门房的人也去园打扫。谁听说过让门房离了大门去做事的?” “……” “奴婢知道她要做什么,所以做事的时候一直听着大门的动静,只是,还是没赶得上,让少夫人在外面白等了半日。” 一旁的图舍儿已经忍不住咬牙道:“这个老婆子!” 商如意轻轻的摆了摆手。 刚刚看到大门紧闭时,已经有滚滚的火气在心头掠过,所以她才借着那火气第一次对慧姨说了带刺的话,这个时候早已经不生气了。只是,她心里更明白了一点—— 官云暮曾经想要维持的宇文家的平和,在宇文愆以世子身份回归国公府的那一刻,就注定要被打破了。 而刚刚,只是一个开始。 她抬头看向图舍儿,又看了看面带愠怒的长菀和仍然不动声色的卧雪,柔声道:“你们三个都是聪明人——舍儿,只你笨了些,但你们应该都知道府里的情况。多的话我就不明说了,如今只嘱咐你们几句。” 长菀立刻道:“少夫人请说。” 商如意道:“跟我的人,除了忠心之外,最要紧的就是小心。前一样,我信你们三个,后一样,你们得自己做好。我不用我的人帮我平事,只要求不要出去惹事;可若有人惹到了你们,也不必怕,直接来告诉我,你们是我的人,你们的事,也自然归我处置。明白吗?” 三个人哪有不明白的,都纷纷点头应下。 商如意道:“好了,去做事吧。长菀,我想沐浴。” 长菀急忙道:“奴婢已经烧上水了,这就去准备。” 说完便匆匆下去,而卧雪也不等她吩咐,转身便去拆开带回来的包袱,把衣裳物件一样一样的收拾了;图舍儿则是给商如意倒了一杯茶来。 商如意接过茶杯,一抬头,看她似乎还沉浸在刚刚的喜悦里,连自己说她笨都不反驳,于是笑道:“你就那么开心啊?” “当然啦!” 图舍儿立刻道:“奴婢可看不得小姐受气,之前几次——” “以前的事,就不要提了。” “不过,小姐,你这一次怎么肯跟那老太婆对上了?之前,你都不理她的。” 商如意抿了一口茶,微微苦涩的滋味咽下后,再停一会儿,舌尖便尝到了一点淡淡的回甜。她轻出了一口气,然后说道:“以前不跟她计较,是因为计较着没意思。可现在不一样了。” 她心里很清楚,以前官云暮不愿意跟慧姨争锋,是因为宇文渊本来就受皇帝的猜忌,若因此让董公和宇文渊生出嫌隙,宇文渊在朝中多少就有些孤立无援,是很容易受到迫害的。 但如今,情况不太一样了。 宇文渊拥立新帝,权倾朝野,虽然其中也有大公子的功劳,但不管怎么样,局面已经跟之前不同。 以商如意所知,他离他的最终目标,只有一步。 这个时候,虽然仍旧不能闹出大事,可商如意更知道,在这个时候,更不能让董家的人倾轧太过,否则,一旦宇文渊迈出最终的那一步,可宇文晔被人压制住,那就是永远的没有出头之日。 所以在这个时候,她要做的已经不是平衡。 而是一点点的,找回之前被慧姨,或者说被她背后的人蚕食鲸吞下的权力。 不过这些对于图舍儿来说有些太复杂了,一旦说清楚,只怕反倒会吓着她,更会吓坏卧雪和长菀,于是商如意只简单的说道:“凤臣已经不只是宇文家的二公子,而是朝廷的大将军,若在家里都还要受着人的气,他出去该怎么带兵?又怎么打仗?” “……” “若大将军受气都不言语,那就太助长她的气焰,以后再出什么事,就难管了。” 图舍儿点点头,又道:“不只姑爷是大将军,小姐,你如今还是二品诰命了呢,可不能让她压到你头上。” 商如意微微挑眉,是了,她倒是把自己忘了。 于是笑道:“还是你记得我。” 图舍儿忽的又一噘嘴:“我笨嘛。” 说完哼了一声,也不理睬商如意,自顾自的起身去和卧雪一道收拾带回来的行李,看着她气咻咻的样子,商如意忍不住笑了起来,又靠在卧榻上继续喝茶。 刚歇了一会儿,洗澡的热水就准备好了。 因为知道商如意是从杀人流血的战场上回来的,所以长菀特地为她这一次沐浴准备了一个巨大的浴桶,用柚子叶煮过的热水灌得满满的,还洒了些瓣,整个浴室内蒸汽氤氲,香飘四溢,商如意泡在里面,又舒服又慵懒,几乎快要睡过去。 这一洗,就洗了小半个时辰。 等到她再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夕阳只剩最后一点斜挂在墙头,她穿着一身清逸的便服走出来,一阵风吹过,顿时衣袂飘飘,凉风浸人,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不仅从肩头,更从心上都卸下去了似得,整个人都轻松了。 商如意忍不住发出了一声舒服的喟叹。 “唔——” 看着她难得露出这样的表情,长菀跟在身后,只弯着眼睛直笑,轻声说道:“少夫人这一回辛苦了,趁着接下来没什么事,一定要好好的休息静养。二公子也是。” 商如意点点头,却在心里暗暗道:希望是真没什么事。 两人走了一会儿,便上了一条长廊,夕阳的最后一缕红光正好斜照在这条长廊上,仿佛两边都燃起了火,商如意不由得又想起了沈无峥所写的那首诗,忍不住喃喃道:“箭向云破鎏金处,燎原一决九州沉。” 跟在她身后的长菀听着,眼睛一亮:“少夫人也知道半个月前的那场赛诗会了。” 商如意回头看她:“你也知道的?” 长菀急忙点头,道:“那场赛诗会可精彩了,都是赞颂二公子和少夫人的诗。如今都过去半个月了,走在街上,还能听到有人唱诵那日夺魁的诗句呢。” 提起夺魁的诗句,商如意的心里倒是微微一动。 其实,一场赛诗会对他们而言并没有什么要紧的,将军该做的只有上阵杀敌,至于功劳,朝廷自然是会论功行赏。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赛诗会夺魁的那首诗,会让她的心里有些微的不甘。 朝廷的论功行赏,固然是一个很要紧的事。 但,民间的舆情,也同样重要。 甚至有的时候,民心的向背在关键时刻,会比朝廷的赏赐还更要紧一些。 商如意道:“大家都只记得夺魁的那首诗吗?” 长菀看了她一眼,又想了想,道:“倒也不是,其实也有些人说,还有另一首也写得好,但大家争来争去也没个结果。” 商如意淡淡笑道:“那天去的人那么多吗?” 长菀道:“当然,大半个城的人都去了——连大公子都去了。” “……” 商如意一怔,抬头看向她:“大公子?也去了?” “是啊。” “他,也去参赛了?” 长菀眨眨眼睛,还没来得及开口说什么,旁边就传来了一个含笑的,温和的声音:“那倒不是。” “……!” 虽然那声音温柔又平和,可不知为什么,商如意的心却忽的跳了一下。 她急忙转头,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立在长廊的下方,正背着双手,微笑着看着自己。他穿着一身清逸的白色薄衫,长身玉立,如火的夕阳为他周身镀上了一层火焰般的轮廓,却更令那双青灰色的,清浅的双瞳透着一种幽幽的清明感。 第493章 我是真心的 是宇文愆。 只见他微仰着头,看着长廊上的商如意,笑道:“我,是去做品诗人了。” 品诗人……? 也就是,赛诗会上的评判? 商如意的心虽然跳得有些失衡,但还是立刻从长廊上走下来,一直走到他的面前,对着他行了个礼:“大哥。” 宇文愆微笑着看着她:“弟妹,别来无恙。” “劳大哥牵挂,如意无恙。” “这就好,” 宇文愆道:“我听说后来,你们又打了一场大胜仗,还担心你又要为了凤臣上阵去拼命。幸好这一次不是你。” “……” 在如火的夕阳中,商如意的耳廓微微一烫。 但她还是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只轻声说道:“若我有这个余力为朝廷尽忠,上阵杀敌,也是我的荣幸。只是这一次,没轮得上我。” 宇文愆没有立刻说什么,只低着头,又看了她一会儿。 然后笑道:“你真是,让人意外。” “……!” 又是这句话。 这句话,只在大伯和弟媳只见,其实算不上冒犯,可因为这句话是曾经宇文晔和自己说过的,再听到从别人口中说出来,商如意的心里始终有些难以言喻的不安。 但面对平静无波的宇文愆,她也只能按下这股不安。 想了想,又说道:“大哥那天,去做了赛诗会的品诗人?” 宇文愆点点头:“是啊。” 说着,他又笑了笑,道:“令兄的那首诗,气势恢宏,胸襟开阔,更是把那场我原本就忘不了的火战深深的刻进了我的脑海里,只怕此生都难忘了。” 商如意道:“可惜,还是输了。但夺魁的那首诗,也的确——” “那首诗的确好,可写扶风之战当居魁首的,还应该是令兄的那首。” “……” 商如意一愣,抬头看向他:“大哥的意思是——” 宇文愆淡淡笑道:“我忘了告诉你,我其实,投了令兄的那首诗。只是,另外三位品诗人更倾向于那位广寒客,所以,令兄屈居第二了。” “……” “这一点,我也很惋惜。” 商如意的心不由得一跳。 宇文愆竟然是选的沈无峥的那首诗,也就是说,他也并不想选择那首表面上参加扶风之战的赛诗会,但其实,从头到尾一个字都没提起过扶风之战的诗? 他,是这么选的吗? 对着商如意有些诧异的神色,宇文愆的眼神却显得更平和了一些,嘴角的笑意也更深了几分:“弟妹好像对我的品评有所怀疑?” “啊?” 商如意一愣,急忙摇头:“不,我没有。” 她停了一下,又看向宇文愆,再想了想,终于说道:“多谢大哥。” 宇文愆微笑着看了她一会儿,然后说道:“你不用认为我是因为令兄的身份而做出决定,我之所以选择他的那首诗,是因为他的诗打动了我。” “……” “我是真心的。” 这几个字,他说得似乎很轻松,可每一个字里,又仿佛包含着什么深意。 而就在商如意心中一阵困惑,更一阵沉重的时候,旁边突然又传来了一个带着一丝冷意的声音:“大哥,如意,你们在说什么?” 这个声音比起刚刚宇文愆温柔又平和的声音,显得又硬,还透着一点冷意,可不知为什么,商如意却一点都没有被吓到的感觉,不止没被吓到,她反而在心里好像松了口气。 只是,当她一转头,对上那张冷峻面容时,却又提起一口气来。 宇文晔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正站在另一边长廊的尽头,冷冷的看着他们。 说起来,这两兄弟怎么一下都回来了? 商如意心中疑惑,但还不等她说什么,站在她面前的宇文愆已经微笑着说道:“凤臣,你来了。我跟弟妹在说半个月前的那场赛诗会。” “……” 宇文晔慢慢的走了过来。 他的身上还穿着之前进城的时候的铠甲,显然是刚回家,还没来得及卸下铠甲就过来了,那沉重的明光铠甲在夕阳的光辉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芒,令人有些不敢逼视,而他走过来的时候,沉重的步伐仿佛也踏在人的心上。 半晌,走到了两人的面前。 他看了看商如意,这才又转头看向兄长,淡淡笑道:“没想到,大哥还有那份雅兴。” 宇文愆笑了笑。 笑过之后,他便不再说什么,倒是商如意有些意外的转头看向宇文晔道:“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她原以为,回兵部述职,还得安顿那些人,得忙到晚上。 宇文晔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但还是平静的说道:“大哥如今已经在兵部任职,他早就做好了准备,不必我一样一样的去交割,自然能早些回家了。” 说着,又抬头看向兄长:“多亏了大哥。” 宇文愆道:“你在外面浴血奋战,我这个做兄长的不能帮你太多,这一点力还是能出的。对了,你的身体现在——” “大哥放心,已经无碍。” “那就好。” 两个人平静的寒暄着,正像是一对久别重逢的兄弟,可是,又好像有一点说不出的暗流在那平静的表象下涌动着,令商如意的心跳一阵阵的失衡紊乱。 而说完几句话之后,宇文晔便又转头对着她:“走吧。” “哦。” 商如意垫带那头,两人对着兄长行了礼,便转身一起离开了。 而宇文愆站在原地,只默默的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长廊的尽头,眼神中有一丝明亮的光,在随着身后的夕阳最终落入地平线的一瞬间,熄灭了下去。 他转身,也离开了。 不一会儿,商如意跟着宇文晔回到了房中。 一走进去,宇文晔便不做声,只默默的一挥手,原本在房内服侍的图舍儿等人立刻退了下去,而他走进内室,便开始解下身上的甲胄。 但,沉重的明光铠甲连穿都不好穿,更何况一个人卸甲? 眼看着他的动作都有些迟缓沉重,商如意立刻上前:“我来吧。” “……” 宇文晔抬头看了她一眼。 眼神仍旧深邃,仍旧冷峻,但看不出什么喜怒,只是,商如意感觉到他似乎不像之前与自己分路的时候那么开心,于是,她一件一件的为他卸下重甲。 当为他解下最后一块甲胄的时候,商如意轻声道:“你在生气啊?” 第494章 生气 身前的人呼吸一沉。 商如意立刻抬头看向他,却见他也在看着自己,那深邃的眼瞳中仿佛有一点微弱的光在隐隐的闪烁着,好像在思考这个问题的答案,到底是不是在生气。 而考虑了半天,他终于轻轻的吐出一口气。 道:“谁说的。” “……” “好好的,我生什么气。” “……哦。” 听他这么说,商如意倒是也松了口气。 刚刚,她感觉到宇文晔看到自己和宇文愆见面的时候,脸色不太好看,好像是在生气,但又好像,不是纯粹的生气,而像是在——吃醋。 当然,也只是好像而已。 她很明白,在两人之间,先喜欢上对方的是自己,先表白的是自己,对于对方心里放着其他重要的人,曾经难过、痛苦,几乎要与他决裂的也是自己……自己的情感,是明明白白的写在脸上,更奉到他面前的。 宇文晔对自己,应该很放心才是。 至于宇文愆,就算他们之前曾经议过亲,可放弃对方的也是自己,虽然宇文愆说过自己负了他的话,但那应该只是出于男人的自尊而说的,对于让他尊严受损的自己,他哪里还会有多余的情感可言? 更何况,自己处处提防他,得罪他也不是一次一两次,这种情况下,宇文晔怎么可能还吃自己和宇文愆的醋呢? 这么一想,商如意倒是释然了,于是将那沉重的铠甲挂到了一边的木架上,一边整理,一边轻声道:“没生气就好。” 说完,又回头看了一眼。 而此刻的宇文晔,心中那纷繁复杂的情绪却是纠结成了一团,哪怕已经告诉自己没什么好气的,可心里那股莫名的火气却有些压不下去——跟商如意所想一般,他也觉得自己不必生气,更没有必要吃醋,商如意对他的心意,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对这个为了自己几番出生入死的小女子,他应该是能绝对放心的。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刚刚看到的,在夕阳下两个人相对轻语时那一幅堪称优美的画面,那么刺眼,刺得他却是真的生起气来。 商如意是可以让他放心的,但,别人呢? 她没有别的心思,但别人呢? 想到这里,宇文晔又忍不住咬了咬牙。 就在这时,长菀走了进来,轻声说道:“二公子,沐浴的热水已经准备好了,二公子要现在去沐浴吗?” 宇文晔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那股火气,道:“嗯。” 说完,便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看着他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连影子都没了,商如意站在那明光铠甲旁边,一边整理着,一边又有些失落似得,半晌,轻声嘟囔道:“不是说了不生气的吗……” 虽然心里有些失落,但她还是没闲着。 整理完了铠甲,商如意又走到书桌旁,整理了几分文书,刚一放好,宇文晔就回来了。只见他已经换上了家居常服,湿漉漉的长发披散在脑后,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子闲适之气。 尤其是向商如意的时候,神色比之前缓和了不少。 他道:“过来,帮我梳头。” 一听这话,就知道是没生气了,商如意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心里还是很高兴的,便走过去拿起梳子,刚为他梳了两下,就感觉不对,急忙伸手往他胳膊上摸了一把。 “你身上怎么这么凉啊?” 他的周身都散发着一股凉意,而不是沐浴完了之后该有的热气。 宇文晔又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一旁跟着服侍的长菀轻声道:“二公子刚刚沐浴的时候,加了好多冷水。一桶水都是凉的。” “什么?” 商如意一惊,立刻道:“你这是干什么呀?” 宇文晔只瞪了长菀一眼,又看了看商如意,轻咳了一声,道:“我热。” “热也不能这样,很容易着凉的。” “我知道了。” 宇文晔摆摆手,似乎是不想再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道:“快给我梳头。” “……” 别看他平时成熟又稳重,还是刚刚从扶风大胜归来的辅国大将军,可这个时候,却透着一点仿佛幼稚的孩子气,商如意也有些无奈,只能递了个眼色让长菀去沏了杯热茶送过来,继续给宇文晔梳理他有些湿漉漉的长发。 而宇文晔,拿起茶杯来喝了一口,气息倒是更顺畅了一些。 他知道自己刚刚是无理取闹,也更明白,像自己这样的人,不该被无谓的情绪所控制,所以,几乎满满的一桶凉水,总算把心头那一点莫名的邪火压了下去,再看向铜镜中映着的身后那纤细温婉的身影时,心情也平静了下来。 他有些舒服的半眯上双眼,任由那双小手在自己的身后忙碌着。 不一会儿,头发梳好了。 虽然已经回家休息了,但毕竟盛国公还没回家,过一会儿等他回来还要去拜见,自然不能太衣冠不整。所以商如意还是整整齐齐的为他束发戴冠,刚做完这一切,下人就来传话。 国公已经回府了。 于是,两人正了正衣冠,立刻前往了已经摆好了为他二人接风洗尘的宴席的膳厅。 一进门,就看到盛国公宇文渊坐在正位上,正侧身,满脸严肃的对着一旁的宇文愆说着什么,抬头看到两人进来,那张黝黑又充满威严感的脸上立刻浮起了笑容。 “晔儿,如意!你们回来了!” 商如意急忙跟着宇文晔一道上前,向他叩拜行礼。 宇文渊立刻摆手示意他们起身,笑呵呵的说道:“在家里,不必这样,赶紧起来,快坐下。” “多谢父亲。” 说完,宇文晔便站起身来,带着商如意坐到了另一边。 等他二人坐定,宇文渊还笑呵呵的又上下打量了他们二人一番,然后说道:“战报,我半个月前就看过了。这一仗,你们赢得漂亮。” “……” “尤其是如意,” 听到这话,商如意又有些震愕的抬头看了宇文渊,又看向宇文晔,却听见宇文渊笑道:“我时常向人夸赞我这对佳儿佳妇都能文能武,人家还只信一半,如今扶风一战下来,看他们还信不信。” “……” “如意啊,扶风这一仗,你打出的可不仅仅是我们宇文家的威风,也打出了当年骠骑将军的威风。” “……!” 商如意有些诧异的看着自己的这位公公。 而宇文渊似乎丝毫不介意将此战中的功劳和荣耀分给自己的儿媳,甚至是自己亡故的老友,还笑眯眯的说道:“以前,我们在定川军镇的时候,你爹跟那些擅长冲锋陷阵的猛将就不同,他擅长因地制宜,随机应变,以弱胜强。” “……” “那个时候,大家都说他是——笨人打巧仗。” “……” “但恰恰,他几场巧仗打下来,才为文皇帝巩固了这片疆域啊。” 说到这里,他似有些感慨,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里在此刻竟也浮起了几分惋惜和泪意,再看向商如意的时候,眼神中的慈爱也更深了几分,道:“如今有你,我那故友哪怕在九泉之下,也当欣慰了。” “……” 商如意这个时候也有些红了眼,说不出话来。 其实,对于亡父,她已经平复了心中的悲痛,此刻再提起时,也只有感怀而没有难过,但让她有些意外的是,宇文渊这番话不仅是不介意自己的儿媳上阵,而且不吝于将如今的荣耀和功劳归功于自己这样一个女子,更归功于曾经的故友。 这样的胸怀,常人实难企及! 虽然早就知道他胸襟开阔——否则,也不可能有那样的未来,可这样的心胸,还是让商如意有些意外。 但她还是压下心中那一点感慨,轻声道:“爹赞缪了。” “唉,” 宇文渊大手一挥,道:“人,太妄自菲薄,也不是好事。” 商如意也明白,他毕竟出身行伍,虽宦海沉浮多年,但心中终究还是有几分属于武人的率直干脆,尤其是在家里,更不想弄外面那些弯弯绕绕。 于是立刻道:“多谢爹。” 宇文渊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又看向宇文晔,含笑的眼神中倒是更添了几分复杂的情绪,一时像是赞赏,一时又像是心疼,毕竟这一次,宇文晔的出征所经历的,跟之前的任何一次出征不同,不仅患病,而且还是瘟疫那种重病,更在病重期间遭人暗算,险些殒命。 最后,宇文渊道:“你现在——” 宇文晔立刻道:“父亲放心,我的身体已经没事了。” 宇文渊似乎有些不太满意他又打断自己说话,但到底还是为他痊愈,且大胜归来而欢喜,便压下了那一点不悦,只点点头道:“这样就好。” “……” “我也听你大哥回来说了那边的事,这一次,也亏得如意跟着。” “……” “那个马旭,如今已经下了狱,大理寺的人还在审着。这个人的嘴很硬,说什么都不交代,只把一切都推到已经死了的那个宋煜身上。但我就不信,这世上还有撬不开的嘴!” “……” “你放心,不论如何,爹都不会放过想要害你的人!” 说到这里,宇文渊的脸色更阴沉了几分,甚至透着一股令人胆寒的杀意。 他原本就形容凶悍,身上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魄来,平日里在家中都尽量让自己平和,但事涉亲子的安危,他自然是要发狠的。 可是——商如意也明白,哪怕再是发狠,撬开了马旭的嘴,用处也不大。 因为,马旭知道的就不多,否则,对方也不会任他活下来。 但这个时候,也不好多说什么,宇文晔只轻声道:“是。” 当他们说话间,慧姨已经带着人上来送了酒。 这一次送来的只是普通的酒。 商如意的眉心不由得微微一蹙——之前世子回府,她就拿出了珍藏的九酝春,还口口声声要应什么喜事,可今天,是宇文晔从扶风大获全胜归来,不仅险些进不了门,更是连酒都是普通的酒。 商如意一时间有些愠怒。 她刚想要说什么,可还没开口,就听见宇文渊说道:“对了,听说宫中传出消息来,让你今日进宫领赏的,你怎么没去啊?” 商如意立刻转头看了宇文晔一眼。 只见宇文晔不动声色的道:“我是从兵部直接回来,并没收到宫中的消息。父亲既然这么说,明日我再进宫领赏便是。” 宇文渊道:“不管怎么样,对宫中的事,你不可怠慢。” “是。” 说话间,各人面前的酒杯中已经斟满了美酒,宇文渊这才又露出笑容,道:“来,先喝了这一杯,晔儿此战大胜,还斩杀了薛献那个大麻烦,不仅为我朝解决了肘腋之患,也使我宇文家威名远播,声震四海。你,是个好样的!” 宇文晔道:“多谢父亲。” 虽然心中还有些隐隐的不忿,可有了宇文渊的这番话,商如意也不好打断他,只能作罢,便同众人一道,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接着,宇文愆也敬了宇文晔一杯。 一时间倒是觥筹交错,你来我往,虽然没有什么热闹的气氛,但席间也是父慈子孝,兄友弟恭,一派和谐的景象,商如意心中那一点淡淡的不悦,终究还是被这样的气氛压了下去。 不过,酒过三巡,宇文晔却又抬头道:“父亲,刚刚我们进来的时候,看见你好像在跟大哥说什么。是出了什么事吗?” “……” 说起这个,宇文渊的脸色顿时沉了一下。 一旁的商如意心里也咯噔了一声。 她记得刚刚进来的时候,就看到宇文渊的脸色严肃,说的显然不是什么闲话,而且——他今天上朝之后就一直没有回来,一般来说,朝会不会超过中午,而他今天却一直留到了傍晚时分才回家,显然是有什么大事要处理的。 不知道是什么事? 只见宇文渊眉头慢慢的蹙了起来,放下手中的酒杯,沉沉道:“今天朝会上,太史令魏文卓禀报了一件事。” 太史令,魏文卓? 今天之内,已经是第二次听到这个名字了,宇文晔和商如意下意识的对视了一眼。 宇文晔道:“何事?” 第495章 孛星现,灾祸起 “昨夜,西北方有孛星现,长数丈,如龙之相,东出西落,昼夜奔驰……” 宇文渊越说,声音越低,当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那低沉的声音几乎已经压得整个膳厅中所点的蜡烛都被什么无形的威压而压得低矮了下去,而众人的呼吸,也几乎不自觉地沉了下去。 直到,他沉沉的说出最后四个字—— “是为不祥。” “……!” 商如意猛地倒抽了一口冷气。 她突然想起来,昨夜,他们幕天席地的夜宿在野外,正当她快要入睡的时候,好像看到了头顶的苍穹中突然闪过一道光,而那一道光也像是她脑海中的一道灵光乍现,她突然开始怀疑,那些离开村庄,留下一座空村的老百姓们,真的是因为兵乱而离开的吗? 只是,那个疑问,没有答案。 毕竟那些老百姓已经走得十室十空,一个都没留下,她想要问也没有人给她答案,所以只能作罢,而那道光,她也以为只是自己脑海中突然闪过的一道灵光罢了,并没有当做一回事。 没想到,没想到竟是真的! 不过—— 孛星现世,是为不祥,这几个字在此刻听来,有一种异样的沉重和不安。 对这个时候的大业王朝来说,这个“不祥”是什么呢? 这时,宇文渊似乎也这么想着,拧着眉头沉沉的说道:“如果这个星象是前些日子出现,那这‘不祥’所指的,可能是薛献东进和扶风的战事;但现在,晔儿已经大胜归来,薛献被杀,陇西再无大的兵患,看来这个不祥所指的,就不是西边的事了。” 宇文晔想了想,道:“那,东都最近的情况如何?” 宇文渊道:“梁士德最近倒是没什么军事上的行动,不过,他开始在东都颁布了几项很得民心的举措。” “哦?都有哪些?” “占领东都之后,他不仅没有杀戮城中留下的一个百姓,反倒把离开东都的富户们留下的田地重新收编,分给留在城中那些穷苦的人家,又规定自己军中的将士不得侵犯百姓的田产,让他们平时练兵,闲时务农,这样一来,东都的情况反倒比——” 他大概想说,反倒比皇帝在的时候更好些,但这话,也终究没出口。 商如意的心头微微一沉。 似乎是感到了她的异样,宇文晔低头看了商如意一眼,倒也没多说什么,但其实,所有人的心里都明白,楚旸也许是个聪明绝顶的人,也是个雄才大略的皇帝,可这一切都掩饰不了在他的统治下,王朝千疮百孔,百姓生不如死的现实。 他想了一会儿,道:“这么看来,我们不能给梁士德太多时间。” “……” “否则,再这么下去,东都就很难再收复了。” 宇文渊沉沉的点了点头。 宇文晔又道:“那,王绍及他们呢?” 宇文渊道:“他们虽然已经开始北上,但前些日子,如意在大岩寺内将他们弑君的恶行说出来之后,朝廷已经发布了檄文,昭告天下。所以,沿途州县都开始调遣兵马,阻击他们的队伍。” “……” “听说这一路上,不仅朝廷南下的兵马逃散了不少,连禁卫军中也走了不少人。” “……” “不过——先帝带去江都的人马本就不少,哪怕已经削减了这些,剩下的也有数十万之众,是不亚于薛献的人马。” 商如意的气息又是一沉。 只是这一次,她低沉的气息中更多的是一份从未消散过的愤怒,毕竟,直到现在,她还时常陷落在江都宫光明大殿内,那血海般的噩梦中,虽然噩梦中从未出现过王绍及和王绍裘这对兄弟凶狠狡诈的面孔,可她心里很清楚,那场噩梦,就是他们带给自己的! 迟早,她要把这场噩梦里的血色都清洗干净。 用他们的血! 提起这两个人,宇文晔的脸色自然也更阴沉了几分,但他也没多说什么,只沉吟一番,然后道:“也就是说,短时间内,他们也还未能抵达东都,更不可能到达大兴。” “没错。” “那么,太史令口中的‘不祥’,也就不是这些兵乱。” 宇文渊轻轻的点了点头。 宇文晔微微蹙眉:“那会是什么?” 商如意也忍不住皱起眉头陷入沉思。 而就在膳厅中的气氛陷入一时的沉闷的时候,一个低沉却平和的声音在众人的耳边响起—— “孛星现,灾祸起。” 听到这个声音,商如意微微一战。 她抬起头来一看,说话的正是一直沉默不语的宇文愆,只见他抬起一双清明的眼瞳,慢慢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当年在文皇帝宾天前夕,似乎也有天象异常。太史监的人也奏报了几乎同样的内容,说的就是——孛星现,灾祸起。” “……” “父亲,是不是?” 宇文渊倒是有些意外的看向他:“你怎么知道?” 宇文愆道:“哦,前些日子,听宫中一些守卫说的。” 他口中的守卫,应该就是虞定兴,或者与之相交的人,毕竟关于文皇帝的事情,也只有大兴宫中的旧人才会知晓。 这时,一阵晚风忽的从窗外吹了进来,吹得四周烛台上的烛火都开始摇晃了起来,那摇曳的烛光映照着宇文渊深邃的面孔,在这一刻,却映出了几分晦暗难明的神情来。 他沉默半晌,然后道:“是有这么回事。” “……” “不过,这都已经过去十几年了,为父都快忘记这回事了。” 宇文愆道:“我也是听一些老人提起的。说是当年,先帝——文皇帝宾天前夕,已经重病卧榻,而太史令夜观星象,发现孛星现东南,于是上奏文皇帝,预示将有大难降下。” “……” “文皇帝大惊,立刻吩咐太史监的人寻求化解之法。” “……” “只不过——” 说到这里,他神情一沉,话也断在了这里,商如意下意识的道:“不过什么?找到化解之法了吗?” 宇文愆抬头看向她,那双清明的眼瞳在摇曳的火光的映照下,似也闪烁了起来,形成了一抹淡淡的笑意划过眼底。 正当他要说什么,一个冷冷的声音突然横插过来—— “若找到了,父亲也就不会刚刚才回来了!” 第496章 化解之法 “……?” 商如意一愣,转头看向他,只见宇文晔冷冷瞥了她一眼,又转过头去。 像是,又在生气似得。 一时间商如意也有些反应不过来,就听见一声轻笑,再抬头时,只见宇文愆温和的笑了笑,道:“果然还是凤臣最清醒。” “……” “没错,当年文皇帝应该是没有找到化解之法的,因为,就在孛星出现的两天后,文皇帝驾崩了。” “……” “若是当年找到了,那父亲今天也就更容易应对陛下了。父亲,您说是吗。” 语毕,众人也都看向了宇文渊。 提起那些往事,宇文渊的神情比刚刚更深了几分,但他也还是足够的清醒,并没有陷入对往事的回忆不可自拔,只是轻叹了口气,然后说道:“没错,今天听到太史令的奏报之后,陛下年少,也吓坏了。他将为父留下来,也是为了寻求化解之法。” “……” “只是,为父这辈子都是跟兵将打交道,从未听过天象之事,要说化解之法,就更不知道了。” “……” “为父也让人去查阅了当年留下的一些文书,都没有记录。向来,文皇帝应该是没有找到化解之法的,陛下心慌意乱,就一直将我留在身边;直到后来,听说晔儿带着大胜的军队进城,这件事倒是让陛下宽慰了些许,也才放为父回家了。” 宇文晔轻哼了一声。 不过,他这一声很轻,几乎只有坐在身边的商如意才能听见,她下意识的抬头看了他一眼,却见宇文晔仍旧不看他,只对着宇文渊道:“虽说如此,但这件事,怕还是得给陛下一个交代才行。” “……” “父亲今天查阅过去的文书,就一点记录都没有吗?” 宇文渊摇了摇头。 他想了想,又说道:“不过,当年文皇帝宾天的时候,有几个大臣是轮班守在陛下的身边,也许,听闻了一些只字片语,陛下打算明日召这些老臣进宫,询问清楚。” 宇文晔道:“有哪些人?” 宇文渊道:“有纳言纪泓,左光禄大夫裴恤——正好,前两天他刚回大兴城,还有就是,治礼郎。” “……!” 商如意的心微微一动,而宇文渊已经抬头看向她,道:“如意,就是你舅父。” “舅父也在?” “嗯。只是不知道,他知不知道当年的事了。” “……” 商如意倒是有些意外——这些年来她在舅父的身边长大,倒是时不时会听他发表一些对朝政的看法,尤其看到当时的皇帝穷兵黩武,又骄奢淫逸的做法时,会怀念似得说起文帝朝的一些事,说那个时候政通人和,上下齐心。但从来没听他说起过,文皇帝宾天前的事。 但想来,皇帝宾天本就事关重大,更涉及一些宫廷秘辛,他不妄言也不奇怪。 只是不知道,他到底知不知道那所谓的,化解之法。 这时,宇文渊轻叹了一声,道:“就看明天,陛下问询他们的结果吧。” 说到这里,他抬手轻轻的摆了摆,这个话题也就到此结束了。 不过,众人的心情显然没有到此结束,毕竟,这件事非同凡响,且不说那个有些虚无缥缈的“化解之法”,单说太史令那一句“孛星现,灾祸起”,就够他们思绪难平了。 如果东都的梁士德和江都的王绍及都暂时不足为惧,那到底,还有什么灾祸,值得孛星现世呢? 上一次孛星现后,没两天,文皇帝宾天,这一次的孛星现世,难道会—— 众人一时陷入了沉思。 不过,这到底是为宇文晔和商如意举行的接风宴,也不能一直为这件事郁郁不快,于是,宇文渊便打破了沉闷的气氛,跟他们喝了几杯,又谈起了扶风的战事。虽然与薛献为敌,但他对薛献在军事上的能力还是颇为赞赏,也就自然对这对能打败薛献的佳儿佳妇愈加满意。 说着说着,他又想起了什么,便问宇文晔道:“你带回来的人马——” 宇文晔道:“朝廷的人马已经交割。” “薛献的降兵,有多少在朝廷的人马里?” “大概三万。” “那你——” “这一次我从王岗寨,扶风两个地方,一共带回了十五万人马。目前,由申屠泰任统兵教习。” 一听到申屠泰的名字,宇文渊也知道自己儿子的意思。 他沉沉的出了一口气,才说道:“这批人马归你是没什么问题的,只是,你这一次的动作太大了些,又整整拖延了半个月的时间不肯回朝,你可知道,朝中有多少官员盯着,连纪泓都要准备弹劾你了。” “儿子明白,” 宇文晔放下手中的酒杯,平静的说道:“只是这一批人马组成特殊,若交给朝廷——朝廷不会放心,儿子也不会安心。” “……” “所以最好,还是由我亲自统领,由申屠泰教习,将来该打的仗,一场都不会输。” 其实,宇文渊本来也倾向于这一点,只是这一次宇文晔的动作太大,的确引起了一些大兴城内老臣的不满,哪怕他身为大丞相,那段时间也承受了不小的压力,幸好最后勉强压下去了。 而面对儿子的年少气盛,却又是实打实的战绩,他的确也不好多说什么。 只叹道:“你啊。” 宇文晔又道:“不过,纪泓想要弹劾我?” 宇文渊皱着眉头没说话,一旁的宇文愆点了点头道:“纪老的确准备上奏,不过,兵部的折子也同时递了上去,你的战绩是实打实的,一时间朝中官员大喜,陛下也龙颜大悦,所以,他的话也暂时压下来了。再说——”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只淡淡一笑。 宇文晔看着他:“什么?” 宇文愆摇了摇头。 商如意心中有些疑惑,正看着他,倒是一旁的宇文渊没好气的道:“这一次,也有太后和长公主亲自出面,才总算把这个老头子压了下去。不然,还不知道他又要闹出什么事来。” “……!” 听到这话,商如意的呼吸微微一沉。 太后,和长公主? 也对,不论如何,这两个人都一定是会站在宇文晔的身后的,尤其是——长公主。 不知怎的,商如意又想到了之前在大岩寺的佛堂外,她再见到楚若胭的时候,那位天真烂漫,几乎不知忧愁为何物的新月公主身上,似乎有些什么改变了,虽然说不出来,甚至也看不出,可她清清楚楚的感觉到了。 但有些,却是改变不了的。 比如,她对宇文晔的心思…… 只这么一想,心口又像是压上了一块石头,精美的菜肴再吃着,也有些味同嚼蜡的感觉,可商如意还是一言不发,只默默的低着头,而宇文晔看了她一眼,似乎想要说什么,但终究还是忍住了,只沉沉的出了一口气。 宇文渊倒也没觉出什么异样来,只继续说道:“晔儿,这一次的事就算了,今后再有这样的情况,你必须先跟为父说清楚。” 宇文晔不动声色的道:“是。” 在那之后,气氛就微微的有些沉闷了起来,但即便如此,一顿饭吃完也已经快到亥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宇文渊难得的多喝了几杯,散席的时候吩咐身后的慧姨:“让人送两碗醒酒汤到书房来。愆儿,你也过来。” “是。” 宇文晔道:“父亲,你还不休息吗?” 宇文渊摆了摆手道:“今天的事,我们要再商量一下。” “……哦。” 宇文晔闻言,目光微微闪烁了一下,看向一旁的宇文愆,却见宇文愆也正好看向他和商如意,说道:“父亲,要不要让凤臣和弟妹也一道——” “不必,” 宇文渊又摆了摆手,道:“他们两刚回来,凤臣的身体也还没完全恢复,先好好的休息,朝中的事,等过两天再说。你们快去休息吧。” 宇文晔道:“是。” 说完,他便不再多说什么,带着商如意转身离开了。 而宇文愆只静静的看着两人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沉默了一下,又听见宇文渊叫他的声音,便也默默的转身跟了上去。 夜色,如同酒意,越酿越沉。 其实他们两人也喝了不少,但不知是今天的酒本就一般,还是心事太重,压过了酒的力道,原本就不太多的一点酒意,在回到房中的时候,已经被着一路上清凉的夜风吹散得差不多了。 但当两人回到房中刚脱下外衣洗了手,就听见敲门声,开门一看,图舍儿还是给他们送来了两碗醒酒汤。 宇文晔没说什么,端起一碗便喝了起来,商如意也拿了一碗,可刚喝了一口,就皱起眉头。 “怎么这么酸?” 图舍儿一听,立刻心虚的缩了一下脖子,轻声道:“小姐恕罪,奴婢今天手重,醋放多了些。” 商如意低头一看,可不是,碗里的酸汤黑漆漆的,还真的放了不少醋,只一口就两颊发酸,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她没好气的道:“你当家里的醋不要钱啊。” “嘿嘿。” 图舍儿吐了吐舌头,心虚的笑了起来。 这时,商如意突然想到什么,转头过去,却见另一边的宇文晔面不改色,将一碗汤都喝了个精光。 第497章 最无能的男人,才会抢女人的功劳 当宇文晔把空碗递给图舍儿的时候,一低头就对上了商如意近乎钦佩的眼神,他不解,虽然心里不想理她,还是忍不住道:“怎么了?” “唔,没事。” 商如意急忙摇了摇头。 宇文晔又瞪了她一眼,更不想理她了,转身便进了内室,上床躺下了。 商如意倒是也感觉到了这一点,她隐隐觉得宇文晔好像又跟刚回家时一样生气了,可如果问他,肯定还是没生气——说不定,自己越问,他反倒火气越大。 这么想到,她便也不多话,打发了图舍儿,自己便坐到梳妆台前。 虽然只是场家宴,可刚刚她还是正经的梳好了头发,带上了几样端庄的发饰,这个时候自己拆下来,还带着一点润意的长发顿时披散下来,如同一块上好的绸缎,遮在身后。 商如意只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拿起梳子轻轻的梳理起来。 也一边,梳理自己的思绪。 孛星现,灾祸起。 这六个字,并不难理解,可从今天宇文渊的态度,和他对文皇帝宾天时的事讳莫如深的样子看来,商如意隐隐感到,这六个看似简单的字,背后似乎隐藏着并不简单的真相。 或者说,深机。 而且,明天皇帝要把宇文渊、纪泓、裴恤和舅父沈世言都聚集起来商量这件事,不知道会有什么结果。 舅父真的知道什么吗? 还有一点让商如意有些在意的就是今天在城外凉亭相会的时候,裴行远说起这些日子,沈无峥跟太史监的人来往甚密,甚至今天,他也是在太史监找到沈无峥的。 这件事里,又有什么与沈无峥相牵连的吗? 只凭一张图,就能造成王岗寨两大当家自相残杀,甚至引得王岗寨最终陷入分崩离析的结果的沈无峥,他若对上“孛星现,灾祸起”的谶言,又会有何样的作为呢? 她对着铜镜费力思索,却丝毫没有发现,安静的房间里,原本刚刚被夜风带进来的清凉,此刻逐渐为一种炽热的,甚至焦躁的气息所取代。 而那气息,都来自床榻上,一言不发,甚至有些僵硬的人身上。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突然冲到了商如意身后,她一愣,只来得及看到铜镜上映出的一双原本冷峻,此刻却炽热得仿佛要喷出火焰的眼,随即,自己就突然腾空而起! 她,被人一把打横抱起! “唉?” 商如意大惊,刚想要说什么,却又被人有些恶狠狠的按进了床榻上,那绵软的锦被当中,还没反应过来,一具炽热的身体已经跟泰山压顶一般压了下来。 紧接着,她就被那炽热的体温掀起的阵阵热浪卷裹,一瞬间,便失去了神智。 一场急雨,淋透了干涸的土地。 等到云散雨歇,已是半夜,窗外还不时传来屋檐下的雨水地落到青石板上,发出的叮咚声,将夜色敲击得越发深沉。 而商如意趴在床上,一身汗湿,似乎也像是被雨水淋透了似得。 她微微喘息着,颤抖着。 一只粗糙的,仍有些发烫的大手轻轻的抚摸过她汗湿光滑的后背,完全没有刚刚肆意掠夺时的凶狠暴虐,只带着一点餍足后的缱绻温柔。 商如意反倒有些生气的,转过身对着他,狠狠道:“讨厌!” 话音刚落,就感到锁骨上一痛。 “啊!” 她低呼一声,竟是宇文晔低头在她锁骨上咬了一口,虽然不重,但浑身的肌肤在他刚刚的肆虐下早已经脆弱得不堪一击,这一下更是痛得商如意轻颤了起来,眼中更是泪意涌动:“你干什么!” 宇文晔又抬起头来瞪着她:“你说我干什么!” 两个人都气喘吁吁的,喘息间也还带着刚刚那一场纠缠遗留下的绵绵旖,旎,要说真的生气,倒也没有,可商如意到底心里有气,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发泄,只又瞪了宇文晔一眼,将脸偏到一边去。 那只原本抚摸着她的汗湿的手微微用力,环住她的腰,将她拉进了怀里。 商如意也不挣扎,就这么任由身后的人抱住自己。 过了一会儿,他又微微用力,将她抱得更紧了一些。 肌肤相贴,这么紧密无间的距离,让彼此的呼吸和心跳似乎也都渐渐的连成了一体。直到这个时候,两个人才都平息下来心中那一点似怒非怒,非喜是喜的情绪。宇文晔低下头,用唇瓣轻轻的摩挲过那纤细汗湿的肩膀,然后道:“好了。” “……” 商如意回头睇了他一眼。 这一眼,似嗔非怒,却带着无限的娇憨,原本已经平复下来的心跳和呼吸,突然在这个时候又是一紧。 宇文晔皱着眉头道:“不准再招惹我!” 商如意一噘嘴,立刻又转过头去——谁招惹他了! 于是,打定主意今晚不再理他。不过,两个人就这么紧紧相依,肌肤熨帖着,听着外面连串的雨声,倒也是一种享受,商如意甚至觉得身上那火辣辣的痛都没那么难受了,渐渐的,她的一颗心也软了下来,身子也更柔软的陷落在那紧得几乎令人窒息的怀抱里。 两个人就这样依偎着,呼吸着彼此的气息。 过了一会儿,宇文晔终于压下了心中那一点火气,也渐渐的被袭来的倦意所染,慢慢的闭上了双眼。 可就在他刚要闭目入眠的时候,怀里的人轻声道:“凤臣?” “嗯?” 他并不睁眼,只低低的应了她一声。 商如意轻声道:“我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 “你,这一次的战报上,真的写了我吗?” “……嗯。”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要在战报上写我呢?” “……” 虽然仍然没睁开双眼,但宇文晔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一只手轻轻的摩挲着她纤细的腰肢,懒懒道:“为什么不能写。这一次扶风最大的一场胜仗,就是你打下来的,而且一战就歼敌近十万。这种赞誉,你不想要?” “……” 商如意想了想,道:“可是,这样,不是分了你的战果吗?” 她之前一直介意的,就是宇文愆出现在扶风,一旦他参与到战事中,若扶风大胜,那么战果就会被他窃取——虽然后来他离开的时候那一番话剖白了自己的心迹,也让商如意明白,他并没有觊觎扶风这一战的果实,让商如意有些自作小人的羞愧。 没想到,最终,分走战果的反倒成了自己。 更重要的是,他身为大将军,出征扶风,最大的一场胜仗却是女人打下来的,抢了他的风头不说,不是让他这个大将军颜面扫地吗? 宇文晔,真的一点都不介意吗? 这时,就听见宇文晔轻笑了一声,而这一声轻笑里,明明白白的写上了一丝怒意,商如意还没回过神,就感到肩膀上又是一阵火辣辣的痛。 宇文晔,竟又咬了她一口! 商如意立刻在他怀里转过身瞪着他,眼睛红红的道:“你干什么?!” “你说我干什么!” 宇文晔比她还更理直气壮,冷笑道:“你当我是什么人,这次杀敌最多的仗是你指挥下打赢的,就因为我是男人,我要战功傍身,所以就抢夺你的战功吗?” “……” “我告诉你,我从不怕别人比我强,我只怕自己不够强;我也不怕别人功劳压过我,我只怕自己创造不出功劳。” “……” “我更要告诉你,只有最无能的男人,才会抢女人的功劳。” “……” 他这一段带着怒意的话语说完,还有些呼哧呼哧的,可整个房间却一下子安静下来。 晦暗的光线下,只剩下商如意那近在咫尺的清澈眼瞳,闪烁着比昨夜划过漆黑苍穹的明星还更闪亮的光,定定的看着他。 半晌,她突然嘤咛了一声,转过头去。 蜷缩在那让她安心的怀抱里,商如意脸颊滚烫,心跳如雷。 这种感觉并不陌生,她清楚的记得,第一次在沈府,自己的房间门口见到这个在阳光下丰神俊朗的男人时,她就曾有过这样不受控的剧烈心跳;而成亲后,相处的这些日子,也有无数次,让她重温当时的心跳,可每一次,似乎都比前一次更剧烈,更让她难以自制。 她好像,也越来越喜欢他了。 其实,她并非完全不在意自己打赢了那场仗,却无法留下姓名,毕竟,那是自己绞尽脑汁想出的火攻的法子,她也有自己的骄傲;只是,本朝还没有过女子为将的先例,论功行赏,也的确轮不到自己,所以,她心有遗憾,才会加倍的维护这个战果不要被别人窃取。 但没想到,宇文晔却能如此坦诚。 他承认别人的强大,因为那并不意味着他自己就弱小;相反,别人的强大会更刺激他寻求强大的力量,这样,也才能让他自己更强大。 这,才是真正的强者该有的信念! 这个时候,商如意想起当初在半岩寺外,她曾对他说过——他,是神佛给她的神迹。 她是在最慌乱无助的景况下,“抛弃”了宇文愆而选择了他,不,确切的说,她选择的是盛国公的儿子——除开宇文愆意外的儿子,对她而言,他就像是干渴的自己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慌乱间遇上的一口泉。 那个时候的她无法去想,这口能救命的泉水,是不是味道苦涩,是不是充满了泥沙难以下咽,更或者,有毒。 但为了保护自己的家人,她无法多想,只能做出选择,也就要承担选择后的一切结果。 可她没想到,上天赐给她的这口泉水,不仅能解救她的干渴,更是一口清冽甘甜,能抚慰人心,还能令她心殇痊愈的泉水,是世上的人遍寻天下也难求的。 这,不是神迹是什么? 此刻,这个“神迹”面对突然背对着自己,一言不发,却又气息紊乱的妻子,一时间也有些懵了,他晃了晃商如意消瘦的肩膀,沉声道:“你干什么?” “……” “说话!” “……” “商如意!” 他还要伸手再去晃她,却见怀中的小女子突然转过身来面对着他,只匆匆抬头看了他一眼,就钻进了他怀里,两只手紧紧的抱着他劲瘦的腰,整个人像一只怕冷的猫一般依偎在他胸前,乖巧柔顺得难以言喻。 一时间,宇文晔的心都被她这一刻突如其来的亲近柔化了。 他有些猝不及防,但还是下意识的放轻了呼吸,伸手,轻轻的拢着她的背,让她更紧的体贴着自己,低声道:“你这,又是怎么了?” “……” 怀里的人沉默半晌,轻声道:“老天,对我真好。” 什么? 宇文晔微微蹙了一下眉头——这又跟老天有什么关系? 现在相对的,不是他们两吗? 他正要斥责她这没头脑的话,却见商如意又将脸往他的怀里更深的埋了进去,闷闷的道:“我原本,我原本只是想要做盛国公的儿媳……” 她越说声音越低,后面的话,哪怕两个人紧贴在一起,也有些含混不清了。 不过,宇文晔也隐隐的听出了什么,不由得气息一沉,可更让他气息发沉的,是感觉到她温热的呼吸喷在自己的胸前,炽热得连带着他胸膛内那颗跳动的心,也开始变得滚烫。 一簇火焰,再次从他的胸口燃烧起来。 宇文晔深吸了几口气,又长出了几口气,原本想要压下自己体内那股火气,却没想到。不仅没压下去,那火焰却以燎原之势瞬间便吞没了他周身,甚至他的理智。这一刻,他也不再忍耐,只咬了咬牙,一翻身将怀中那具柔软的身子又一次压在身下。 一时间,安静的房间内响起了挣扎翻滚的声音。 在一阵黏腻的喘息声后,一个有些可怜兮兮的声音在夜色中响起—— “我,我好累……” “明天再睡。” …… 夜色,愈发沉了。 就这样不知风雨几何,商如意终于在被折腾得精疲力尽之后,昏昏睡去。 可是,就在她睡得正沉的时候,却感觉到有人在推着自己,她累得不行,还沉浸在昏沉又甜蜜的梦境里,只能勉强嘟囔道:“别碰我,昨晚说好了今天让我睡的……” 话音刚落,就听见噗嗤一声。 第498章 今晚,我照样不让你睡! 商如意一个激灵,顿时从酣梦中惊醒过来。 一睁开眼,就看见图舍儿站在床边,捂着嘴直笑,而在她的身后,是已经起身的宇文晔,正站在床前展开双臂,而长菀在服侍他穿衣。 他虽然背对着自己,看不出脸上是何表情,可正在忙上忙下的长菀显然是听到了什么,此刻低着头,脸颊红红,要笑不笑的瞅了商如意一眼,立刻又埋下头去。 “……!” 商如意的脸一下子烧得通红! 她刚刚,说了什么!? 怎么把那些话都说出来了,而且,还让人听了去! 这个时候如果地上有一条缝,哪怕里头烧着熊熊烈火,她都会毫不犹豫的立刻钻进去——只可惜,老天给了她这个神迹之后,便再不肯帮她,不仅没有一条地缝,那个“神迹”竟还回过头来冷冷看了她一眼,道:“谁让你白天睡觉的。赶紧起来,要上朝了。” “……!” 商如意一口牙都要咬碎了。 可她也没办法,只能忍着羞恼起身,更忍着全身的绵软酸痛穿衣洗漱,直到坐到桌前准备吃早饭的时候,才终于清醒过来—— 上朝?自己上什么朝? 她立刻抬起头来,怒目瞪视着宇文晔,却见对方不动声色,厚着脸皮喝了一口粥,道:“今天,你陪我上朝。” “……” “如果下朝的时间早,我陪你回沈府,看望舅父。” “……!” 一听这话,商如意眼睛都亮了,顿时转怒为喜:“真的?” 说起来,除了刚回大兴城那天见到了舅父和舅母,之后他们就出征扶风,这里前后快一个月的时间,再没见过二老。商如意虽然思念他们,却也知道出嫁的女儿不好老是回娘家,否则要被人说闲话,但宇文晔自己开口说要陪她回去,那是再好不过了。 宇文晔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还睡吗?” 正在给商如意盛粥的长菀听到这话,又险些笑出来,只用力的抿住了嘴。 商如意又羞,又不好生气,只红着脸瞪了宇文晔一眼,便默默地接过碗,低下头吃起来。 不一会儿吃完早饭,两人整了整衣衫,便一道出门了。 这个时候天还没亮,长菀在前面提着灯笼引路,不一会儿走到了府门口,只见两辆马车已经在外等候。这时,另一边也有一盏灯光渐渐靠近,正是早起准备去上朝的宇文渊和宇文愆,他二人走过来,一看到商如意跟在宇文晔的身后,都有些意外。 宇文渊道:“晔儿,你这是——” 宇文晔道:“儿子打算今天下了朝之后,陪如意回沈府去看看,早朝就索性带她一道去。” 商如意小心的笑了笑。 宇文渊虽然疼她,可她也知道,女子太频繁的回娘家不是好事,传出去了人家会觉得她在夫家受了气,反倒让身为公公的宇文渊脸上无光。 果然,听到这话,宇文渊的眉心蹙了一下。 商如意立刻小心的屏住了呼吸,但宇文渊倒也没对她说什么,只沉沉的看了宇文晔一眼,道:“你——,哼!” 说完摇摇头,转身上了他的马车。 商如意一怔,又看向宇文晔,可还没来得及问什么,又一个高大的身影走到眼前,却是宇文愆。只见他微笑着看着他们,那双清明的眼瞳在晦暗的光线下微微闪烁着,仿佛一下子就看透了什么。 宇文晔对着他道:“大哥,今天就委屈你跟父亲挤一下了。” 宇文愆笑道:“无妨。” 说完,便转身也登上了宇文渊的马车,放下帘子的时候,还听见里面的宇文渊似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哼了一声。 商如意的心里更疑惑了几分。 不过,她也不及多问,就被宇文晔扶着手登上了马车,很快,两辆马车便离开了宇文府,出了这条巷子之后,朝着大兴宫驶去。 走了一段路之后,商如意才稍稍的定了定神,转头看向宇文晔,他端坐在身边闭目养神。 商如意道:“凤臣。” “嗯?” “爹刚刚,好像在跟你生气?” “……” 宇文晔沉默了一下,才慢慢睁开眼低头看向她,似笑非笑的道:“你一天到晚哪来那么多胡思乱想的力气。这个也生气,那个也生气。” “……” 一听这话,商如意就知道他是奚落自己昨天说他生气的事。 说他生气,他要否认自己也没办法;可刚刚宇文渊好像真的对宇文晔今天带着自己一道上朝的事有些不满,只不过没冲着自己这个儿媳罢了。 好像是冲着宇文晔。 听那口气,好像还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而且,商如意这个时候也有些回过神来了,她想起昨晚宇文渊说过,今天皇帝陛下要找当年文皇帝宾天之前侍奉的几位老臣进宫商议“孛星现”的谶言,而自己的舅父沈世言就在其中。就算今天下朝真的早,只怕沈世言也没办法跟其他的大臣们一样回家。 那自己不是白白跟来了吗? 想到这里,她立刻把心里的疑惑说了出来,又道:“你故意骗我的吧?” 宇文晔闻言抿了抿嘴,眼角那一点笑意更明显了一些,他没立刻说什么,只转头去撩起一旁的帘子看了看外面,然后道:“现在已经快到含光门了。” “……” “你要回去吗?” “……!” 这个无赖! 根本就是故意把自己拖起来陪他上朝,哪里是要陪自己回娘家! 商如意气得直咬牙,恨不得锤他一拳,可又顾忌着马车周围跟着的人,尤其还有早起时已经听到自己嘀咕的那句话的图舍儿,若再让她听到什么不堪的动静,自己就不要做人了。 于是,只能下死劲的瞪了宇文晔一眼。 而被她这么一瞪,宇文晔却是抿着嘴一脸畅快,只差哈哈大笑了。 不知为什么,初见之时,甚至在两人成亲之后,他明明都是个成熟稳重,甚至有些冷酷冷静的世家公子,可自从回到大兴城,尤其是两人——经历了大岩寺之后,宇文晔的身上反倒越来越多孩子气的脾性冒了出来,有的时候让商如意心动不已,可有的时候,又气得她牙痒痒。 这个人,说什么公子无双,根本就个一半世家公子,一半无赖的双面人嘛! 商如意虽然生气,可马车已经快到含光门了,自然也不可能真的折返送她回去,就只能气咻咻的坐在马车上,不一会儿,马车的速度明显减慢下来,而周围,也开始响起了其他马车的车轮碾过地面的声音。 人声,渐渐嘈杂起来。 说起来,这也是商如意第一次陪着夫君上朝,她忍不住撩起帘子往外一看——只见前方便是高大的含光门,而含光门前宽大的空场上停了不少的马车,都是早起上朝的官员,来得早的已经下了车,正整理衣冠,慢慢的往前走了;来得晚的还排在后面,车夫不停的吆喝着想要挤一条路来,而周围护着自家马车的小厮侍从们要么不肯相让,要么被挤了嘀咕抱怨,一时间含光门前人声鼎沸,闹成了一锅粥。 可是,当他们的马车一到,周围顿时都安静了下来。 原本还堵在前面的马车,车夫只回头看了一眼,立刻变了脸色,急忙调转车头往一旁驶去,而停在旁边的马车车夫也一改刚刚不肯相让的傲慢慵懒,挥舞鞭子抽打着自己的马匹,也让出一条道来。 不一会儿,人头攒动,车流阻塞的含光门前,便让开了一条道。 盛国公的马车畅行无阻的走到了宫门前。 商如意忍不住挑眉,轻叹了一声。 这,就是大丞相的威风! 其实之前在大岩寺的时候,她就已经见识过一次了,但这一次上朝,能更直接的感觉到自己的公公那百官之首的威风。 当然,这,也不只是宇文渊的终点。 她清楚的知道将来,宇文渊还能享受多大的荣光,而隐隐的,她也明白,自己和宇文晔如果继续走下去,又能走上一条何等坎坷,却也光明的大道。 但这一切—— 正想着,马车停了下来,她刚摇晃了一下,就被身边的人伸手扶着。 转头一看,宇文晔已经松开了手,又看了她一眼,然后说道:“我去上朝了,你就在这里等我,等我下朝。” 商如意一听就拧起眉头:“还要等你啊?” 自己昨晚被他折腾了一夜,累得现在身上还发麻,没睡一会儿就被拖着起来哄骗着陪他上朝,如今明知道今天是不太可能去沈府看望舅父了,可他还要自己留在这里等他,连回去补眠都不行。 这个人,也太会折腾人了! 眼看着商如意有些委屈气恼的样子,宇文晔却丝毫不心疼她,只道:“不许回去,必须在这里等我!” 一听这命令的口吻,商如意也来气了。 她冷笑道:“我偏要回去!” 这一下,似乎也惹到了宇文晔,他微眯起双眼,那双原本还含着笑的眼瞳,此刻闪过了一丝冷峻的光。 突然,他凑到商如意耳边,沉声道:“如果你敢回去,今晚,我照样不让你睡!” 商如意一愣,再一想,顿时回过神来他这话的意思。 脸立刻烫得发红:“你——” 而宇文晔已经邪邪的一笑,转身便下了马车。 第499章 请大将军进宫一叙 没多久,宫门开启,上朝的官员们便一个个列队鱼贯而入,很快,人声鼎沸的含光门前便只剩下了一辆辆空荡荡的马车,和在马车前等候主人们下朝回家的,闲适的侍从们。 和一个只能躲在马车上,咬牙切齿的商如意。 宇文晔临走前留下的那句话,让她面红耳赤,脸上直发烧,好半天都消不下去滚烫的温度,直到过了许久,见自家小姐还闷在马车里,图舍儿都有些担心了,趴在窗边轻声问道:“小姐,你没事吧?” “没,没事。” “那我们要回去吗?” “……不了。” 虽然心里还有些愤懑的,可商如意还是乖乖的留下来。 除开两个人刚刚争执斗嘴的戏谑,平复心情之后再想,这还是宇文晔第一次要她陪自己上朝,而且,还不允许自己离开,一定要留在大兴宫外等他。说起来的确有些奇怪,他明知道自己昨夜没睡好,今天需要补眠,而宇文晔平时也不是个不体贴的人。 难道,让自己在这里等他,是有什么深意吗? 想到这里,商如意忍不住抬手撩起帘子的一角看向外面,周围大多都是些跟他们一样送了各级官员前来上朝,家离得远的,马车就继续停留在宫门外,等待下了朝会后接上主人再返程回家;而守在马车前的,也都是些车夫,仆从和侍女,因为无聊,有些人正靠在车厢上打瞌睡,有些人则跟相熟的凑到一起说些闲话,并没有什么奇怪的人和事。 所以,宇文晔让自己在这里等着,也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含义了? 想到这里,商如意又忍不住咬了咬牙。 正在这时,图舍儿凑了脑袋上来,笑嘻嘻的道:“小姐,姑爷跟你还真是一刻都分不开,连上朝这会儿时间都舍不得让你回去。” 商如意脸上一热,瞪了她一眼:“就你话多!” 说完,便缩了回去。 外头的图舍儿捂着嘴笑了半日,见她不肯理自己,便凑到前面去跟车夫说话解闷,而商如意虽然在车厢里头有点闷,但也不好意思下去,一来不想再被图舍儿取笑,二来外头等候的都是些仆从,若让人知道她一个将军夫人,二品诰命,竟也在这里等夫君下朝,只怕人家也要笑她的。 于是留在车厢里,正好昨晚没睡好,索性靠在窗边打起瞌睡来。 时间过得很快,不一会儿,周遭便开始响起了脚步声和喧闹的人声。 商如意睡得迷迷糊糊的,想要睁开眼,又有些舍不得醒来,只能在半梦半醒的混沌间挣扎着,不一会儿,就感觉到马车微微的晃动了一下,似乎是有人上了马车。 然后,一个熟悉的气息,靠近了自己。 有人在温柔的注视着她。 商如意隐隐知道是谁,她想要醒来,可是,被这样的气息笼罩,被这样的目光凝视,感觉实在太舒服了,就好像预知中那些一定会到来的坎坷和艰险都在这一瞬间消失了,也被自己遗忘了,天地间,仿佛只剩下这个小小的空间里,两个人平静安宁的一刻。 她忍不住在睡梦中,也露出一点笑容来。 随即,耳边也响起了一声轻笑。 可就在这时,外面突然又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虽然周围本就脚步凌乱,人声嘈杂,可这一阵脚步声却显得有些突兀,仿佛突然横插进这个静谧安宁的空间里,让商如意的心里生出了一丝异样的悸动。 她一下子醒了过来。 一睁眼,就看到近在眼前的宇文晔,他那俊美的脸上,此刻也露出了一丝复杂,凝重的神情。 两人刚一对视,外面就传来了一个赔笑的声音—— “大将军请慢行。” 商如意一怔,而宇文晔脸上那一点喜色如同退潮时的潮水一般,慢慢的消退了下去,他微微侧过脸去,问道:“何事?” 外面的人道:“太后,请大将军进宫一叙。” “……!” 商如意一听,呼吸顿时一沉。 太后……江太后……? 她请宇文晔进宫一叙? 对了,昨天就听宇文渊说了,在宇文晔为了那十几万的降兵而停留扶风不肯回朝的时候,纪泓等老臣都准备弹劾他,幸好太后出面,压下了这件事,而宇文渊还特地叮嘱他今天要进宫谢恩的。 所以现在就是—— 商如意下意识的抬头看向宇文晔,果然,他眼中闪过了一道明亮的光。 少年时的倾慕,本就是最单纯,也最干净的,哪怕她心中曾经有过酸楚,也曾经有过不堪的嫉妒,但两人在大岩寺中交心之后,她也愿意为宇文晔的心中那一份纯净之地,不去触碰。 想到这里,商如意轻出了一口气,抬起头来对着宇文晔道:“你去——” “吧”字还没出口,就听见宇文晔低声道:“跟我下去。” “嗯?” 商如意一愣。 可她还没反应过来,宇文晔就抓住她的手腕,一把将她拉下了马车。刚一站定,就看到一个笑眯眯的内侍站在面前,虽然看到商如意出现露出了意外的神情,但还是立刻恭恭敬敬的对着两人拱手行礼:“将军,夫人。” 商如意看到这个人,心里忽的一动—— 这个内侍,眼生。 之前在洛阳的时候,江皇后几次传召自己进宫,派遣的都是同一个内侍卢公公,商如意与他已经相熟;而自江都兵变,玉公公被宇文晔带回大兴城,也留在了江太后身边服侍,他也是商如意熟悉的人。 可眼前这位,显然没怎么见过。 商如意的心中正疑惑着,就听见宇文晔道:“不巧,我今日带着夫人一道出门的。” 那内侍道:“将军的意思是——” 宇文晔道:“之前在东都的时候,太后也喜欢我夫人相陪。既然今天太后传召,我想带着夫人一道进宫,不知可否?” “……” 那内侍立刻皱起了眉头。 毕竟,臣子被太后传召进宫,只有奉命的分,谁听说还能再多加一个人的;可谁也都知道,大将军不是普通的臣子,不仅仅是他从小在江太后身边教养长大的情分,更重要的是,他的父亲就是如今大权在握的大丞相盛国公,他的话,甚至比一些皇亲国戚还更管用。 而宇文晔还客客气气的道:“曹公公,可以吗?” 那曹公公苦着脸,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一旁神情复杂的商如意,终于道:“既是这样,那,便请将军夫人随行吧。” 说完,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两位,请。” 宇文晔这才低头道:“走吧。” 商如意也抬头看了他一眼,无声的点点头。 两人便跟着这位内侍进了含光门。 东都洛阳大致都是依照大兴城的建造,紫微宫也不过就是小了几分的大兴宫罢了,之前商如意几次进出紫微宫,虽未窥全貌,却也大致知晓一些方向和宫殿的位置,所以,这一次进入大兴皇宫,她对周遭的一切竟也全不陌生。 只是,这里的宫墙更高,宫殿更庞大华美。 虽然楚旸迁都洛阳,将大兴宫留在此地置之不理十余年,可留在大兴宫的朝臣们却并不怠慢,仍旧按照皇帝留居在此时一样每日进宫,起做办事,宫中的内侍宫女们也将这里打理得井井有条,树木参天,修剪得宜,宫殿奢美,干净整洁,一路走来,如同东都的景象再度在眼前出现,却又更添了几分梦境中的精致幻想。 商如意甚至忍不住在心里冒出了一个完全不该出现的念头—— 如果一切都没改变…… 如果,楚旸还在那个精美温暖的暖坞中,踩在那庞大的疆域图上,挥斥方遒,意气风发的向自己倾述他的梦想…… 如果…… “你在想什么?” 一个低沉却冷静的声音突然在耳畔响起,商如意一下子回过神,抬头对上了宇文晔那双冷峻又清醒的眼睛。 她突然,也清醒过来—— 自己,在想什么? 如果楚旸还在,也许在紫微宫中,那暖坞内,会有天下最美的一处风景。 可整个天下,又会变成什么样呢? 也许她流连那一分温情,可现实和理智都在告诉她,不论如何,那“如果”都不应该再出现! 想到这里,商如意轻轻的摇了摇头:“没,没想什么。” “……” 宇文晔低头看着她,沉默了一下,没说什么,只继续往前走去。 商如意也不再胡思乱想,专注了心神,沿着脚下那条既熟悉又陌生,足够四架马车并行的大道往前走,不一会儿,便看见前面不远的右手方出现了一道高大的宫门。 宫门上,有墨汁淋漓的三个大字——玄德门。 而在她的记忆里,在洛阳的紫微宫中,那一道门叫做安宁门。 穿过那道门,便进入了皇后的东宫。 就在他们要跟着那曹公公转进玄德门的时候,商如意突然下意识的停下了脚步,往这条大道的前方看去。 在远处,几乎视线不能及之处,似有一道高大巍峨的宫门。 宫门前一片宽阔的广场,两边种着无数的松树,葱郁成林,远远看去,仿佛有无数挺拔威武的卫士站在那里,静静的等待着什么。 商如意的心跳突然一阵加剧,下意识的道:“那里是——” 那曹公公也抬头看了一眼。 他道:“那里,就是玄武门。” 第500章 一股侵略的意味 玄武门! 这三个字,那曹公公说得很轻,却莫名,重重的压在了商如意的心上。 她突然感到脑海里像是有什么东西随之炸开,一时间,耳不能听,目不能视,只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从脚底升起,一瞬间便席卷了她全身! 商如意蓦地打了个寒颤。 这时,宇文晔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低头看着她:“你怎么了?” “……”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勉强找回一丝心神,抬头对上他深黑的眼瞳时,那种熟悉的气息顿时令她安心了一些,她唤过一口气来,轻轻的摇了摇头:“没,没事。” 虽然这么说,可看着她骤然失神的样子,显然是有事的。 宇文晔看了看她,然后顺着她刚刚目光呆滞的方向,也看向了前方——玄武门。 那里幽静空旷,除了宫门守卫之外,就只有一排排笔直的松树矗立在宫门前,如同一队站列整齐,刁斗森严的士兵,只在有风吹过的时候微微晃动枝丫,表面上看去,也只是一片平静的风景。 但,从宇文晔武人的直觉,却感到这画面隐隐透着一点肃杀之气。 这时那曹公公笑道:“两位,过了玄武门,就是陛下的两仪殿了。今天下朝之后,陛下和国公,还有其他几位大臣们都去了那里商议政事。不过,咱们不去那儿。” “……” 听到这话,两人都下意识将目光收了回来。 商如意也才回过神来,是了,昨天就听宇文渊说了,为了太史令那“孛星现,灾祸起”六个字的谶言,小皇帝吓得寝食难安,为了寻求化解之法,将当年文皇帝宾天时陪伴在文皇帝身边的几个老臣都传进宫中,商议这件事。 现在,他们就在那边。 曹公公又道:“两位,咱们请走这边。” 说完又一抬手,这一下,商如意也没再多说什么,只点点头,便跟着他走进了玄德门。 她的精神还有些恍惚,这时,一只大手突然抚上她的后背。 粗糙厚实的手掌,立刻给她有些发凉的身子带来了一点温热的感觉,商如意顿时感到气息一畅,整个人都缓过来了似得。 她抬头看向宇文晔,只见他默默的往前走,低声道:“没事的。” “……” “一会儿,别走神。” 这话,倒是让商如意的精神更专注了些。 是了,不能走神。 毕竟他们马上就要到—— 说话间,他们已经跟着前方带路的曹公公走进了玄德门,一抬头,眼前已经是另一幅景象,跟之前那庄严肃穆的景色相比,这里的木明显要比其他地方多得多,空气里也不再是紧绷严肃的气氛,反倒因为不时响起的虫鸣鸟叫而多了几分田园的意味。 按照洛阳紫微宫中的路径,他们应该继续往前走,此刻已经能看到前方丽正殿——也就是大兴宫中皇后的居所——可就在这时,那曹公公却转身,沿着小路往东边走去。 宇文晔和商如意对视了一眼。 但这个时候,他们已经不再发问,只跟着曹公公的脚步,不一会儿,便在草木环绕的苍翠风景中看到了一处幽静雅致的宫殿。 是宜春殿。 殿宇不大,却处处透着精致与巧思,而商如意更是看到大殿北边一片葱郁,间或还能听到悦耳的虫鸣鸟叫,一派的宜人的风光。忍不住轻声问道:“那边是——” 宇文晔也转头看了一眼。 他的神情微微有些凝重,沉默了一下,才说道:“那边是宜春北苑,再过去,就是鹰鹞院。” “鹰鹞院?好像在紫微宫那边没有这个。是做什么的?” “养了一些鸟兽,供人游玩戏耍的。” “哦。” “紫微宫虽然形制上模仿的大兴宫,但要比大兴宫小很多,宜春北苑,鹰鹞院,连那边供人休憩的射殿,都是没有的。” “哦……” 商如意又看了他一眼,发现他面色平静,连眼神中,却仿佛闪烁着一点回忆的情绪。 她正想问宇文晔,为什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可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一个带着笑的,娇憨的声音道:“果然,二哥还记得。” 一听到这个声音,商如意的心跳都沉了一下。 宇文晔不动声色的转过头去,只见一个纤细窈窕的身影迈着盈盈莲步从宜春殿中走了出来。她穿着一身水红色的长裙,肌肤如雪,眉目如画,只略施粉黛便已是倾国倾城,在阳光下不仅不见丝毫的瑕疵,反倒更显明艳动人。 不是别人,却是新月公主。 楚若胭。 她,也在这里。 她果然,也在这里。 当看到那张国色天香的绝美容颜时,商如意哪怕已经做足了准备,却还是忍不住,心口一阵窒息。 其实就在刚刚,发现前来传召宇文晔的是一个陌生的内侍的时候,商如意的心里就已经怀疑,真正想见宇文晔的只怕不是太后,而这一路上,宇文晔沉闷的情绪,也更加应证了她的猜测。 毕竟,如果真的是见太后,宇文晔不该是这样的情绪。 也不会硬把自己带上。 虽然过去,自己曾经介意过他对太后的感情,也有过不堪的妒忌,但在大岩寺两人心意相通之后,她明白,甚至理解了这份感情,少年人的倾慕本就是最干净的,也最单纯的,她愿意为他在心中保留这一分天地,不去打扰。 可今天的情况,显然和之前不同。 甚至,商如意恍惚间记起,哪怕是在东都,太后也很少单独召见宇文晔,更何况今日,是个要“谢恩”的局面。 所以,是新月公主—— 想到这里,商如意的眼神更深了几分,只见楚若胭那张娇俏的小脸上浮现出了一丝怀念的神情看向不远处的鹰鹞院,幽幽道:“我也还记得,小时候,二哥时常带我去那里玩。可是,已经好久都没有——” “拜见长公主殿下。” 不等她的话说完,宇文晔已经毕恭毕敬的行礼。 商如意本还有些失神,尤其是听到新月公主的那些话,可一见宇文晔行礼,她自然不敢怠慢,也跟着叩拜下去。 就在两个人都俯身行礼的时候,却没看到,楚若胭那张明媚动人的脸上,闪过了一丝阴翳。 但立刻,她就笑了起来。 几步上前扶起了两人,然后对着宇文晔笑道:“二哥,你我之间,也就不必如此多礼了吧。” “多谢长公主殿下。” “……” 听到这话,楚若胭眉尖微微一蹙,那双清澈妩媚的大眼睛里浮起了几分幽怨,道:“二哥,你之前从不跟我这么生分的。为什么只去了一趟扶风,就又是‘公主’,又是‘殿下’的叫我了。” 宇文晔抬头看向她。 不等他开口,新月公主又笑道:“如意姐姐都不会愿意我们这么生分的。” 说完,她转头,笑着看到商如意:“如意姐姐,对吧?” “……” 这一下,原本站在宇文晔身后,还在理着自己有些混乱的思绪的商如意突然一怔,再一抬头,对上了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一时间有些怔忪。 这话,要她怎么答? 谁都知道,君臣有别,哪怕从小一起长大,可他们如今的身份,怎么可能再和过去一样? 可是这话,商如意说不出口。 若只有她自己,尚能说出‘君臣有别’的话来,但楚若胭问的,却是她和宇文晔,若自己再这么说,反倒显得自己是顾忌他二人的关系,有意要疏离他们。 而且…… 不知为什么,楚若胭这话虽然亲近,可在亲近中,却透着一股侵略的意味。她明明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却好像在一步一步的逼近到她面前,逼着她后退,退出一步,再一步来给她。 是错觉,还是……? 就在商如意迟疑着不知该如何作答的时候,宇文晔已经开口,平静却淡然的道:“微臣不是生分,而是惶恐。” “……” “刚刚内侍传召微臣,说是太后召见,却没想到,我们走错了路,到了长公主这里。” “……” “冒犯了长公主,请恕罪。” 听到这话,新月公主的眉心又是一蹙。 而旁边的曹公公急忙跪下道:“大将军恕罪,奴婢是——” 他的话没说完,楚若胭已经轻摆玉手,阻止了他后面的话,然后又对着宇文晔一笑,道:“二哥不要怪他,是我——我想见二哥。” 宇文晔微蹙眉头,道:“公主想要见微臣,大可以直说,怎么能假传太后的旨意?” “……” 说到这里,气氛已经有些沉重。 虽然这是他们母女之间的事,外臣自然是不能置喙的,可事关宇文晔进出内宫,也的确不是一件小事,加上宇文晔神情肃然,口气沉重,哪怕身份还是臣子,却已经带上了几分斥责的意味。 商如意站在一旁,呼吸都紧绷了起来。 果然,楚若胭没有立刻回答。 她只是默默的低下头,过了一会儿,抬头看向宇文晔,大大的眼睛里盈着一点微微闪烁的流光,再开口时间,已经带上了几分怨幽,轻轻道:“我不用母后的旨意,你会来吗?” 第501章 龙颜大怒 宇文晔微微蹙起了眉头。 这个问题不是不能回答,只是,不论怎么回答,都是错。 而就在他看着楚若胭,神情越来越凝重的时候,一旁响起了一个平静,甚至有几分温柔的声音:“那,不知长公主殿下传召凤臣进宫,有何要事?” 这轻柔的声音,听得楚若胭一怔。 她转过头去,就对上了商如意认真的看着她,说道:“若公主殿下有什么吩咐,请说。” “……” 楚若胭一时语塞。 她本就没想到商如意会来,更没想到,这个时候商如意竟会主动开口,还将这个问题反抛了回来,而她原本也没准备这个答案,一时间开不了口,只嗫喏道:“我——” “……” 商如意微笑着,平静的看着她。 一时间,宜春殿内的气氛,既平静,又浮现出几分怪异。 楚若胭沉默了一会儿,忽又淡然一笑,抬头看着商如意道:“其实,我只是思念二哥,所以想见见他,并不是要他做什么。如意姐姐可以放心。” “……” “毕竟,还留在这世上,能让我牵挂的人,已经不多了。” “……!” 商如意的呼吸微微一紧。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这句话,好像说的是宇文晔,可商如意却从字里行间里,读出了另一个人的名字—— 楚旸! 原本进入大兴皇宫,就有太多既熟悉又陌生的风景让她回忆起跟那个人的相识相处,也令她心酸不已;而现在,楚若胭的一句话,更是将她按进了回忆中最深,也最让她窒息痛苦的寒潭中。 他们这些,都是还留在世上的,尤其是她。 她活着,从那噩梦一般的江都宫中走了出来,可有些人,却永远的留在了那里。 虽然她在大岩寺中临机应变,将楚旸之死的真相说出来的同时,也隐藏了楚旸对自己那份永远不能,更不该大白天下的情感,可是,商如意心里清楚,她的话,也许能蒙蔽大部分的人,但一定有些人,明白一切。 他们只是不问,只是不忍问。 比如,浴血奋战,将自己救出江都的宇文晔。 比如,写下“人寄红尘,无非爱恨”这八个字给自己的太后。 他们都是天底下最聪明的人,也都明白,有些人,已经不在,有些情感,也已经过去,在经历过爱恨之后,他们也还是要看向前方。 可楚若胭,会是其中一个吗? 她说的这句话,是因为她记挂着宇文晔,还是,在她的心里,还没有放下她的父皇的死? 商如意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了起来。 这时,宇文晔低沉的声音响起,他道:“若胭……” 他一声,便令楚若胭的眼瞳一阵晃动,仿佛有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头丢到了一片宁静的春水当中,激起阵阵涟漪,她立刻转头看向宇文晔,脸上也浮起了如的笑颜:“二哥。” 宇文晔看着她,神情复杂的道:“你想见我,而我也来了。” “……” “所以,你想让我做什么呢?” 楚若胭看着他,半晌,突然一笑,道:“二哥说什么呢。” “……” “我怎么会想让二哥做什么呢?” “……” “我从来都不需要二哥为我做任何事,只要能见到你,我就开心啦。”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微微歪着脑袋,坠在两耳上的明月珠晃动着拍打着她粉红的两颊,透着几分娇俏动人,再听到她口中那无怨无悔的话语,只怕这世上的男子,没有一个能抵抗这般的温柔。 可宇文晔的神情,仍然没有丝毫的放松。 他只是静静的看着楚若胭,眼神甚至比刚刚更冷峻了几分。 沉默半晌,他道:“虽然公主不用我做什么,不过,我倒是听说,这一次纪大人因为我留驻扶风的时间太长,曾经上奏弹劾我,幸而公主仗义执言,才让我免于被惩,这件事,我也的确应该多谢公主殿下。” 楚若胭微笑着看着他,道:“说起来,这也是我今天一定要请二哥进宫的原因。” “……” “既然如意姐姐也来了,就太好了。” 说完,她侧过身,示意两人进殿,而宇文晔和商如意对视了一眼,也没有多说什么,都乖乖的走了进去。 宜春殿本就是一处供人休憩的殿宇,没有宫中其他殿宇端庄辉煌,却处处透着轻松闲适,走进大殿,就看到里面摆了两张面对面的桌案,桌面上放着杯盏,还有新鲜的果子——这,显然不是长公主召见臣下的布置。 而是楚若胭,要见宇文晔。 此刻,这位新月公主走了过去,缓缓坐到了靠东的桌案后,然后说道:“只是,我没想到如意姐姐回来,所以,没有让人准备姐姐的杯盏。” 商如意跟在宇文晔的身边,坐到了靠右的桌案后。 一听这话,她也微笑着道:“公主殿下言重了,本就是如意不请自来。” 楚若胭笑了笑,又抬头看向宇文晔,正色道:“二哥,你这次留驻在扶风的时间太长,其实要上奏弹劾你的不止纪泓一个人,只不过,带头的是他。” “……哦。” “尽管弟——皇上没有采纳他的谏言,但还是不能对这些文官的意见完全置之不理。” “……” “所以,这一次皇上册封你为天策上将,虽然天策上将准许开府,但为了安抚那些言官们,二哥你暂时还是不要另行开府了,否则,风头太盛,难免要引起他们的注意。” 听着她的话,宇文晔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意外——眼前这个侃侃而谈的女子,哪里还是那个娇滴滴的,从来只知风雪月,不知民间疾苦的新月公主? 她好像,变了一个人。 不止是宇文晔,连坐在他身边的商如意都惊呆了。 沉默了半晌,宇文晔神情复杂的看着楚若胭,道:“这些话,是你要跟我说的?” “对呀,” 楚若胭微笑着看着他,那张娇俏的脸上满是关切:“其实,本来让别人传话给二哥也可以,但我担心下面的奴才说话不清楚,所以,还是让二哥进宫来,我自己跟你说。” “……” “二哥,不管别人怎么想,我永远都只为你着想。” 听到这话,宇文晔的脸色更沉了几分。 如果说刚刚,对上假传太后旨意的楚若胭,他心中还有几分疏离和愠怒,在听到这番话的时候,也没有办法再让自己冷面以对,可抬头看向那双楚楚动人的眼睛的时候,他的心情只更复杂了。 他道:“若胭,其实你——” 就在这时,大殿外突然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这个时候,殿中的三个人都有些意外,尤其是楚若胭,立刻蹙起了眉头,带着几分薄怒的看向大门外。 她这个神情,让原本心情就有些紧绷的商如意更沉重了几分。 一个小太监匆匆的走到大殿外,对着那揣着双手守在外面的曹公公低语了几句,那曹公公脸色大变,急忙抬起头来看向新月公主,像是要说什么,却又斜斜的看了另一边一眼,不敢开口。 楚若胭道:“出什么事了?” 那曹公公赔笑道:“殿下……” 看样子,是不敢就这么说。 楚若胭想了想,慢慢站起身来,对着宇文晔和商如意道:“二哥,如意姐姐,请等我一下。” 说完,便转身走了出去。 看着她的背影,虽然已经走出了这座宜春殿,可她身上那股悠悠甜香却还留在了鼻尖,而这股香味不仅没有让人神魂颠倒,反倒让商如意有些窒息,她跪坐在原地,只感到从大岩寺再见时就生于心底的那一点阴霾,在不断的扩大。 好像,要把她整个人笼罩起来。 就在这时,一只大手伸过来,覆在了她的手背上。 那掌心,仍是熟悉的暖意。 商如意微微战栗了一下,抬起头来,对上了宇文晔平静的眼瞳,虽然刚刚,他也有一时的失神,但这个时候却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声音也一如既往的沉稳:“不要担心。” “……” “我是——” 就在他短短一句话尚未及出口的时候,楚若胭突然又转身走了进来,两个人都下意识的抿上了唇,而楚若胭那张明艳的脸上露出了几分古怪的神色,看向商如意的时候,眼睛比刚刚还更亮了些。 商如意的心里咯噔了一声。 怎么了? 她下意识的道:“殿下,出什么事了吗?” 只见楚若胭走到刚刚的桌案后坐下,然后轻叹了口气,道:“如意姐姐,你知道今天皇上传召了好几位大臣进宫,商量昨天太史令上奏的事吧。” 商如意轻轻的点了点头。她当然知道,今天进宫的不仅有盛国公,还有那个要弹劾宇文晔的纪泓,刚回到大兴城的裴恤,和—— 突然,她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宇文晔似乎也感到了什么,抬头看向楚若胭,只见她慢慢说道:“我刚刚听说,治礼郎沈大人……因为出言不逊,惹得皇上龙颜大怒,如今,已经被打入大牢,听后问斩了。” “什么?!” 商如意大惊,忽的一下站了起来—— 怎么可能?! 第502章 一字记之曰逊 虽然商如意心急如焚,虽然宜春殿和两仪殿相隔不远,但在宇文晔的安慰下,她还是没有丧失理智到直接去面见皇帝为自己的舅父求情。 毕竟,一切都还没弄清楚。 他们询问了新月公主,连那个前来传话的小太监也问了,可谁都不知道在两仪殿中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沈世言到底说了什么惹恼了皇帝陛下,要将他下狱问斩。 那小太监只说道:“盛国公和几位大人都在为沈大人求情。” “……” “如今,不知结果如何。” 商如意脸色有些发白,咬着下唇说不出话来。而看着她惊恐的样子,宇文晔只沉默了一下,便扶着她起身,然后对楚若胭道:“殿下,既然出了这样的事,我们就先行告退了。” 楚若胭也慢慢起身,微笑着道:“那,我也不留二哥和如意姐姐了。” 说着,她又星眸流转,看向手足无措的商如意。 “如意姐姐,” 听到她温柔的声音,商如意只能面前抬起头来,就看到楚若胭面露关切,微笑着对她道:“今日仓促一见,未能尽兴。等过两天,我们再聚吧。” “……” 这个时候,商如意满心满眼都是舅父的生死大事,只本能的低头行了个礼:“多谢殿下。” 说完,便跟着宇文晔走出了宜春殿。 来的时候,虽然也知道此行不简单,尚且还能欣赏周围的风景,可离开的时候,商如意已经有些失魂落魄,像一个被牵线的木偶,跟在宇文晔的身后。入秋后的天气虽然不再炎热,但今天也是个大晴天,阳光照在身上本是暖的,可她却硬生生的出了一身的冷汗。 怎么会这样? 怎么突然变成这样? 之前只是因为太史令的一句“孛星现,灾祸起”而引得皇帝恐慌不已,传召这些曾经侍奉过文皇帝的老臣进宫,寻求化解之法,为什么突然变成了沈世言的生死大事了? 他到底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惹恼了皇帝? 就在商如意忐忑不已的时候,原本牵着她的手的那只手,微微用了点力。 她被捏得心里一沉,下意识的抬起头来,对上了那双深邃沉稳的眼瞳,只见宇文晔低头看着她,平静的道:“不要太担心。” “……” “你舅父,不是个任意妄言的人。” 被他这么一说,商如意的心微微一动,宇文晔又接着说道:“今天陛下传召他们几个老臣进宫,是为了寻求‘孛星现,灾祸起’的化解之法。沈伯父,应该是知道当年文皇帝寻求出的化解之法,才触怒了陛下。” 商如意一愣,轻声道:“可昨晚你们不是说,当年没有找到吗?” “那应该是我们猜错了。” 宇文晔一边往前走,一边微微蹙眉,思索着道:“我们认为当年没有找到化解之法,依据是孛星现世的三天后,文皇帝就宾天了,所以我们认为,文皇帝也没有找到化解之法。但其实,还有另一种可能。” “……!” 商如意的脑海中灵光一闪,突然倒抽了一口冷气。 沉声道:“他找到了,但不愿用!” 宇文晔默默的点了点头。 他说道:“从今天沈世伯被打入大牢,险些丢掉性命的情况来看,只怕当年找到了化解之法,只是,那个法子不是寻常之法,尤其是身为皇帝不能接受的。” “……” “所以,当年的文皇帝不愿接受,而当今陛下,也闻之大怒。” 这么一说,倒是有些道理。 可商如意的心里也更疑惑了:“那,到底是个什么法子啊?” 宇文晔没有说话,轻轻的摇了摇头,当然他也不知道,只是,在看向商如意的时候,眼底划过了一抹沉凝的光。 不一会儿,他们出了含光门。 正在两人准备登上马车的时候,宇文晔突然问道:“要回沈家一趟吗?” 商如意迟疑了一下。 今天,宇文晔本就是用这个借口“骗”她陪他来上朝的,当然,现在她也明白,他的真正目的是为了应付新月公主的召见,可现在,舅父出了事,还要回沈家吗? 商如意皱着眉头想了想,摇头道:“还是不了。” “嗯?” 宇文晔有些意外的看着她:“为什么?” 他还以为,出了这件事,商如意一定会急着回沈家去呢。 商如意道:“现在,还没弄清楚舅父到底是因为什么触怒了皇帝被打入大牢,就算回去,也只是让舅母更担心,根本什么都做不了。不如先弄清楚事情的真相,才好想办法。” “……” “至于舅母——有哥在她身边,我相信,哥能安慰好她的。” 宇文晔没想到,这个时候,她还能如此冷静。 不过,倒也不奇怪。 毕竟,当初在扶风县,生死攸关之际,她也能让自己冷静下来想出计策应对薛献。似乎,越是绝境,她反倒越是冷静。 想到这里,宇文晔的眼神更柔和了一些。 他低声道:“等父亲回来,弄清一切,明天,我陪你回沈家。” “……” “真的。” 最后两个字,若是平时听来都有些可笑,可这个时候商如意完全笑不出来,只苦涩的点了点头,便由他扶着上了马车。 很快,他们回到了宇文府。 府上还没收到这个消息,众人都按部就班的做着自己的事,只是图舍儿看到商如意这一路上都神情黯然,回到家后也是坐立不安,忍不住偷偷的问了她,商如意便也不隐瞒,将沈世言入狱的事告诉了她。 图舍儿立刻被吓得脸色惨白,浑身发抖:“怎,怎么会这样?老爷怎么会——” 她有些慌乱的看着商如意:“老爷不会有事吧?” 商如意摇了摇头:“不知道。” “……” “但我,我不会让舅父有事的!” 说着,她下意识的用力抓紧了自己的衣角,掌心的冷汗不一会儿便浸透了衣料,可那冷津津的感觉只更让心中的执念深了几分。 她清楚的明白,自己当初选择宇文晔,是为了什么。 就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家人——虽然这个选择,如今看来,真就像是老天给她的“神迹”一般,令她遇到了此生最大的幸福,但她也始终没有忘记,在这个世上对她最重要的不仅是朝夕相处的枕边人,还有从小到大对她呵护备至的舅父舅母,和无峥表兄。 不管现在如何,将来如何,他们都是她永远不能放弃的人! 就在这时,长菀走进来道:“少夫人,国公回府了。” 一听这话,商如意立刻起身走了出去。 她也知道,今天这件事发生后,宇文渊回来也不可能太轻松,肯定是要去书房想对策的,果然,刚一走到书房门口,就看到宇文晔眉头紧锁的跟他说着什么,两个人走了进去,而商如意也急忙走到门口,轻声道:“爹——” 宇文渊刚要坐下,回头看到是她,叹了口气。 “如意啊,进来吧。” “多谢爹。” 商如意急忙走了进去。 此刻书房的气氛有些异样,似乎不仅仅是焦虑沉闷,坐在一旁的宇文晔此刻神色甚至有些古怪。而宇文渊坐下后,又看了看她,道:“你舅父的事,你已经知道了。” “是,新月公主告诉了我。” “哦……长公主?” 听到这话,宇文渊的眼神更复杂了几分,转头看了宇文晔一眼。 这个时候,商如意也已经顾不上去细想今天宇文渊的态度,只上前一步,急切的问道:“爹,我舅父他——” “你放心,” 宇文渊沉沉的出了口气,然后道:“陛下的确是很生气,当时就要把你舅父拖出去斩首。为父跟纪泓,还有裴恤他们几个求了半日,总算是暂时保住了他这条命。” “……” “可现在,人还是被打入了大牢,具体要如何处置,只怕还要看陛下的心思。” 商如意来不及松一口气,急忙问道:“爹,舅父他到底说了什么,惹恼了陛下?” 宇文渊的眼神更深了几分。 他沉吟了一番,慢慢说道:“今天,陛下传召我们进宫,就是为了孛星现世,灾祸降临的化解之法。其实文皇帝宾天,很多人都说过是应验了当年的星象谶言,可是,没有人知道,原来文皇帝是找到了化解之法的。” “……!” 商如意睁大了双眼,又转头看了宇文晔一眼。 果然,他之前的猜测没错。 所以—— 商如意轻声道:“文皇帝找到了,却没有遵循?” “不错。” “舅父他就是因为说出来了,所以才触怒了陛下?” “是。” “那,舅父又怎么会知道?” 宇文渊叹了口气,道:“为父也是今天才知道,原来他跟当年的太史令严儒交好,而严儒当年的确奉命为文皇帝找寻到了化解之法,只是,文皇帝大怒,将严儒打入大牢,在文皇帝宾天之后,严儒也——” “……” “不过,你舅父曾经进入大牢,见了严儒最后一面,也听到了他此生的最后一句话。” 商如意屏住呼吸,哑声道:“是什么?” 这一次,宇文渊沉默了很长时间,甚至长到呼吸都成了一种煎熬,最后才慢慢抬起头来看向商如意,一字一字道:“孛星现东南,预黎庶涂炭之祸,隐江山大易之相,若寻化解之法,唯循民心所向,天命可知。” 他越说,商如意的心跳越沉。 最后,宇文渊沉声道:“一字记之曰——逊。” 第503章 沈府异状 一字记之曰——逊? 逊?! 商如意猛地倒抽了一口冷气,一瞬间,无数疑惑涌上心头,又全部解开。 就在她有些木然,身子都开始摇摇晃晃的站立不稳的时候,一只手又从身后伸过来,轻轻的护住了她的背心,回头一看,宇文晔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她的身后扶住了她。 相比起商如意乍闻惊雷,震愕不已的样子,他倒是很沉静,只低声道:“先坐下。” “……” 商如意神情复杂的看了他一会儿,轻轻的点了一下头。 她一言不发的跟着他掌心的温度和力道,被他带着慢慢的走到一边坐下,只感到心还突突的跳着,震得她胸口发烫。 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而宇文渊,似乎也知道那一个字对她的震撼,毕竟,今天在两仪殿上,听到那个字,向来对他们言听计从的少年天子立刻脸色惨白,随即勃然大怒的要杀人;而其他几个久历风霜的持重老臣也全都大惊失色,险些失了方寸。 逊! 这个字,在皇帝面前,是不能随便说的—— 哪怕,他曾经想过更无礼的方式。 哪怕,在拥立新帝之后,这个字也在他心里想过无数回,甚至设计过无数回。 可他也没有想到,刚刚才从流放生涯中解脱出来的沈世言,怎么就敢在皇帝面前说出这个字,这个曾经为严儒引来杀身之祸的字! 一时间,整个书房的气氛都沉闷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商如意终于缓过一口气,再抬头看向宇文渊的时候也平静了许多,她沉声道:“爹,那我舅父他——” 宇文渊道:“你舅父这一次是说错了话,罪犯欺君,虽然今天我们几个老臣联名保下了他,但也只是暂时的。陛下将他打入大牢,显然没打算就这么宽恕。” “……” “若陛下执意要杀,我们也都没有办法。” 商如意迟疑着道:“能请朝中的大臣们,再去为舅父求情吗?” 宇文渊看了她一眼,没说话,而身边的宇文晔已经沉声道:“这,怕是会适得其反。” “啊?” 商如意诧异的转头看向他:“为什么?” 宇文晔脸色沉凝,道:“若沈伯父说的是其他的话,朝中的大臣们都可以去求情。但沈伯父说的这个字——恐怕大臣们越求情,陛下的怒意就会更甚。” “……” 商如意一怔,再一想,也立刻回过神来。 的确。 沈世言在皇帝的面前说的是个“逊”字,若其他的大臣们都去为他求情,难免会引起皇帝的猜忌,若让他觉得朝臣们结党营私,企图谋逆——也许法不责众,但出头的那个人,是一定会被杀鸡儆猴,以儆效尤的。 而这个人,就只可能是沈世言! 想到这里,商如意更是出了一身冷汗,立刻将这想法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这时,宇文渊道:“为今之计,只能想个办法,平息陛下的怒气才行。但,我们这些朝臣不能多说话,唯一能说话让陛下听得进去的,就只有——” 商如意下意识的道:“太后?” 宇文渊摇了摇头:“今天进宫后我才知道,太后昨天就已经去大岩寺斋戒了。” 商如意一听,心中又是一沉,连坐在她身边的宇文晔眉头也蹙了一下——难怪,新月公主今天会假借太后的名义传召他们进宫了。 新月公主…… 这么一来,能在皇帝耳边说得上话的,也就只有这位长公主了。 商如意的心顿时沉了下来。 接下来,他们又在书房里商量了一会儿,可思来想去,也的确没有更好的办法。眼看着外面夕阳斜落,宇文渊道:“好了如意,这件事我们再想办法,时候也不早了,你先回去吧。” “是。” 商如意起身对着他行了个礼,正要转身出去的时候,又看了一眼宇文晔。 宇文渊道:“晔儿留下,我还有话要跟你说。” 听见他这么说,商如意也不好多话,只默默的转身走出了书房。 而就在她刚出书房门口的时候,就听见宇文晔沉沉道:“父亲,大哥怎么还没回来?” “他?” “今天兵部好像不是他当值。” “可能,他有自己的事吧。先不提你大哥,我问你,今天你进宫——” 后面的声音越来越低,渐渐的也听不见了,商如意一抬头,就被夕阳的光照得睁不开眼,恍惚了一下,才慢慢的往前走去。 这一路上,她的心情越发沉闷了起来。 长公主……楚若胭,这次这件事,也许真的要去求她才行。 但是—— 只一想到今天在宜春殿见到她时的态度,商如意就感到如芒在背,两条腿里像是灌了铅一般,越走越觉得脚步沉重,渐渐的连呼吸都沉重了起来。 而正当她抬起头来深吸了一口气,想要挣脱那不安情绪的束缚时,就看到前方一个高大的身影慢慢的走了过来,不是别人,正是宇文愆。 他一看到她,似乎也有些诧异。 但立刻,那双青灰色的,平静而温柔的眼瞳中就浮起了一丝笑意,走过来道:“弟妹。” 商如意道:“大哥。” 宇文愆走到她面前,低头看着她恍然失神的样子,柔声道:“沈世伯的事,我已经知道了,你不用太担心。吉人自有天相,相信他一定会逢凶化吉的。” “多谢大哥。” “对了,爹和凤臣呢?” “他们都在书房商量事情。” “那我过去看看。” 说完,他点了点头,便从商如意的身边走过,干净利落,毫不迟疑,只有翩然的衣袂带起了一阵不经意的风。 商如意心事重重,自然也没多想什么,继续往前走去。 只是,当那一阵风拂过自己的脸颊时,仿佛夹杂着一丝淡淡的异香。 这天晚上,商如意几乎是彻夜难眠,直到快天亮的时候才勉强合了一会儿眼,可即便这样,也只是浅眠,当一缕轻轻的呼吸吹拂过她脸颊的时候,她就像是感觉到了什么,慢慢的醒来。 一睁开眼,就对上了一双熟悉的眼睛。 是侧卧在她身边的宇文晔,此刻正低头看着她,眼神深邃,见她醒来,也没有立刻说什么,商如意也没说话,就这么静静的看着他。 这一刻,仿佛很安静,却又仿佛在安静中,说了千言万语。 直到透过窗户的光线更亮了一些,院子里也响起了图舍儿他们走动忙碌的声音,宇文晔才低垂着眼睫,轻声道:“睡得好不好?” 商如意默默的摇了摇头。 宇文晔道:“那,还要再睡一会儿吗?” 商如意仍然摇头。 “那你今天——” “今天,我想回一趟沈家,” 商如意轻声道:“凤臣,你陪我一起回去好不好?” 宇文晔并不意外,说起来,这也是昨天他哄着她出门的时候许诺的,只是这个时候再说起来,已经没有了昨天的欣喜和轻松。他轻声道:“你想回去?” “嗯。虽然还没想出办法,但,我想回去看看舅母。” “……” “她才刚回来过了两天安稳日子,现在又碰上这件事,一定很难受。” 说起这个,商如意的眼睛不由得一红。 看到她这样,宇文晔伸出手去,轻轻的将她抱进怀里,低沉的声音虽是从口中说出的,却是透过厚实的胸膛,传到了紧贴着在他胸前的商如意的耳中:“好,我陪你回去。” “嗯。” 于是两个人很快下床穿衣洗漱,用过早饭后便一道出了门,乘坐马车走了半个多时辰,终于到了沈家。 只是,刚一走近,就看到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与他们擦身而过。 正好宇文晔撩起帘子看到窗外,看到那辆马车怔了一下,喃喃道:“那是——” 商如意也看了一眼,立刻道:“那是兵部卢尚书的马车。” “你怎么知道?” “之前娘的丧礼上,卢尚书也来了,坐的也是这辆马车,所以我记得。” “……” 宇文晔那个时候一直留在灵堂上,失魂一般守在官云暮的棺椁前,自然不知道外面的事,也不知道卢尚书的车驾。 他轻轻的点了点头,随即又蹙起了眉头。 卢尚书,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到这里来? 难道,是来沈府做什么? 正想着,商如意又撩起帘子往外看了一眼,只见前方就是沈府大门,一顶小轿停在那里,有人在跟门房说什么,只说了几句,门房就连连作揖退了进去,而那人无奈的拂袖坐回到小轿里,轿夫抬着也离开了沈府。 那人,好像是太中大夫文君策。 他也是之前跟裴恤、沈世言因为上奏停止征伐辽东而一道获罪被流放的,这一回也是新帝登基后被赦免,刚回到大兴城不久,尚未官复原职,还是个白丁。 他也来了? 商如意和宇文晔对视了一眼,神情更凝重了几分。 这个时候,马车停在了沈府门口。 图舍儿倒是熟门熟路,也不等别人自己就上去叫门,宇文晔则扶着商如意下了马车,两人一站定,就看到沈府门口横七竖八全都是车辙,脚印也凌乱不堪。 奇怪…… 沈世言遭此横祸,而且是罪犯欺君,朝中的官员们不是应该尽量与他划清界限,以免惹火上身吗?怎么反倒还有这么多人上门? 这是怎么回事? 第504章 灾祸,是什么灾祸? 就在两人心生疑惑的时候,图舍儿用力的拍了一下门环,就听见里面传出了不耐的声音道:“我家老爷获罪,夫人伤心过度,今日暂不见客。请回吧。” 图舍儿没好气的道:“你看看我们是谁再赶人!” 一听到她的声音,门房的人急忙打开大门,才看到商如意和宇文晔都走到门口了,急忙出来作揖请罪,将他们迎了进去。 府中,自然是一片愁云惨淡。 走到大堂上,就看到于氏正坐在那里,眼睛又红又肿,显然是哭了一夜,而沈无峥站在她的身边低声说着什么,应该是在安慰她,那张清俊的脸上虽有些憔悴,却平静淡然,并没有什么狼狈惊惶之色。 商如意立刻走进去:“舅母!” 于氏抬头一看到她,顿时又惊又喜,随即又委屈起来,眼睛红红的道:“你,你们怎么来了?也听到那消息了?” 商如意点点头,走到她身边握住了她的手,这个时候才刚入秋,天气也不凉,可于氏一双手却是冰冷的,脸色也苍白得没什么血色,整个人看着老了好几岁。 她之前,已经受了很多煎熬了。 原本心里就难受,再看到舅母这样,心里更是酸楚,差一点就要落下泪来。而于氏看着她这样,反倒安慰道:“哎,也没什么事,你们何必还跑这一趟?” “不错,现在,满朝文武,包括你们的注意力,都放到了父亲入狱,可能会被问斩这件事上,很多人都忘记了,真正在眼前的,是那句——灾祸起。” 还不知道,能不能再回到她身边,逗得她破涕为笑。 气氛在悲恸中又隐隐透出了几分凝重来。 明明刚刚结束流放的生涯,甚至还没来得及享受两天平静的日子,就用他清瘦的身躯,搅动起了大兴城内的这一场阑风长雨。 “为什么他会知道?” 万一他真的有什么三长两短,且不论她和沈无峥,只怕舅母就活不下去了。 这时,宇文晔又抬头看向他。 宇文晔看着他,平静的道:“我只是觉得,不管发生了什么,辅明兄都不是一个会坐以待毙的人。” “……!” 要变危机为转机? 可现在,最大的危机就是舅父的生死,这件事还能怎么变,又能变成什么转机? 沈无峥道:“父亲这一次的事,是因为什么而起?” “母亲发现不对,问他到底要做什么,他只说,他有话要呈给陛下,但可能会引来杀身之祸。” 那于氏原本就是个天真烂漫的妇人,哪怕这把年纪,但从来都被丈夫和儿子宠着,也不太顾忌礼法。直到听到沈无峥的提醒,又看到宇文晔站在眼前,才拭了一下眼泪,道:“让二公子见笑了。” 商如意倒抽了一口冷气。 “怎么劝他,都不听。” 宇文晔道:“伯母千万别这么说。” “……” 她越急,越支吾着说不清楚,但沈无峥看了她一会儿,也并不再逼问,只平静的说道:“其实,说是未卜先知,也未必。我只是跟太史令一样,看到了那一夜的星象。” 一只温柔的大手轻轻的抚上了她的肩膀,商如意回头一看,只见宇文晔轻轻的道:“别急,事情还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 他道:“办法,我还没有。” “辅明兄。” 听到这话,商如意也抬起头来。 可是,为什么?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么做,可是会要他的命的! “不错,” 商如意深深的看了他一眼。 “但,办法总是得想出来的。我想,有的时候,需要变危机为转机。” “孛星现世的那天晚上,我也看到了。” 但商如意还是说道:“不过,舅母放心。” 沈无峥道:“也?” 而是早就知道皇帝会问什么,而他,经过了事先整整一夜的考虑,下定了决心,准备好了那个“逊”字,冒着罪犯欺君的危险,最后呈给了皇帝! “……” 他,是故意的! 因为什么? 商如意只一想,立刻道:“因为太史令的那句——孛星现,灾祸起。” 她这话,又引得两个男人都看向了她。 “……” “舅母,舅父入狱,我怎么能置身事外呢?” 是的。 “对这件事,辅明兄有什么安排?” “当我跟父亲说起此事的时候,发现他神色异常,后来听母亲说,他想什么事情想了整整一晚,第二天,宫中果然传来陛下的旨意,招他入宫觐见。” “那,舅父说了什么吗?” “我对星象所知不深,但也算出那是灾祸临世之兆。所以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去太史监找了魏大人,询问他的结果,果然与我所算应和。而且他也告诉我,在十几年前,文皇帝宾天的前夕,也出现了几乎同样的星象。” 一直沉默不语的宇文晔抬起头来看向沈无峥,道:“辅明兄,我刚刚听伯母说,她劝了沈世伯,但世伯不听。难道说——” 众人又劝慰了几句,于氏才请他二人坐下,又让人奉了茶上来,但众人自然没有心思品茶闲话,只说起了沈世言的事,商如意将宇文渊的担忧和顾虑告诉了他们,于氏一听,更是忧心不已。 想到这里,商如意也能明白刚刚舅母的委屈,甚至,她的心里也开始委屈起来,忍不住责怪舅父——有什么,比他好好的更重要? 商如意咬着下唇,两眼也渐渐红了起来。 所以,沈世言并不是毫无准备,因为被询问,才说出了当年的事。 “如意……” 从小到大,她也不知听过多少回于氏的这种气话,每次一说,舅父哪怕有理也都软下来,只消两三句话,就逗得舅母开怀了;可这一次,舅母再说这气话,逗她的人,却不在身边。 “何事?” “安排?” “……” “……!” 听到这话,商如意又是难受,又有些好笑。 “因为……我告诉了他。” 听到这话,宇文晔也微微蹙了一下眉头,商如意更是诧异得睁大眼睛看着他:“哥,你,你怎么会知道?难道你,你也有,未卜先知的本事?” “……” 这两个字倒是让沈无峥平静的眼瞳微微闪烁了一下,道:“这可是皇帝的旨意,你认为,我还能对这个‘安排’什么吗?” 这时,大堂上只剩下他们三人。 宇文晔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他下意识的抬起头来看向对面的沈无峥,却见沈无峥不动声色的柔声道:“母亲,宇文公子在,你就不要说这些了。” 这么一想,商如意的心里酸楚无比,于氏更感到悲从中来,呜咽着道:“他怎么就是不知道,这天下再要紧,能比他更要紧吗?” “什么?” “……” “母亲吓坏了,连连劝他。可那个时候,宫里的人已经在门外等着,也来不及阻拦,父亲就进宫了。之后,就传来了他被打入大牢的消息。我和母亲就关闭了大门,从此谢客。” 商如意一愣,发现自己失了口,急忙道:“我,我的意思是——” “那个时候我就猜到,陛下只怕要深究此事,以求化解之法。” “……” 哪怕还是在小时候,他们兄妹两都并不具备此刻的身份地位,可沈无峥就是一个仿佛对任何事都游刃有余的人,幼年时遇到的小麻烦,他能从容不迫的解决,长大后遇到的大麻烦——比如王岗寨,他也能云淡风轻的翻覆云雨。 “星象?” 她的话虽是抱怨,却听得商如意心里咯噔了一声。 沈无峥淡淡点了点头,道;“其实,在昨天入宫之前,父亲就已经知道,陛下很有可能会传召他进宫,问及当年文皇帝宾天前的事了。” “……” 于是,商如意目光灼灼的看着他:“哥,你有办法吗?” 沈无峥轻叹了口气,道:“他没有多说什么,只吩咐我们,从近日开始,闭门谢客,除非是你们,其他人,都一律不见。” 另一边的沈无峥看着他们,似是感觉到了什么,蹙了一下眉头。 “……!” “……” “……” “至少现在,沈世伯还在大牢,也就还有能救他出来的机会。” “不论如何,我一定会想办法救出舅父。我一定,一定不会让他有事的!” 两个人只一对视,眼神中就又有一缕异样的情绪流过,商如意立刻转过头去,避开了他的目光。 于氏心中又是欣慰,又是担心自己的夫君,这个时候终于忍不住,还是落下泪来,沈无峥急忙劝慰了几句,又让人扶着有些失态的母亲下去休息,于氏无法,也只能被人搀扶着走了下去。 “不干你的事,都是你那舅舅,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一定要去闯祸!” 对上她,沈无峥的眼神便没有那么清冷疏离,几乎立刻柔和了下来。 说到这里,于氏愈发的委屈起来,咬着牙道:“闯下这滔天大祸,自己吃苦不说,还让我们这些人为他担心——这日子,我是真的过够了!这一回,等他平安无事的回来,我,我一定要跟他合离!” 商如意猛地倒抽了一口冷气。 是了,她竟也忘了。 孛星现,灾祸起,事实上,孛星现世都没那么重要,真正让皇帝感到恐惧的,是灾祸,是因为他惧怕灾祸,所以才召集了那些曾经侍奉过文皇帝的老臣们进宫商议化解之法,才引出了沈世言的那个“逊”字。 但是—— 商如意皱紧眉头,低声道:“灾祸起,会是什么灾祸?” 第505章 你希望我去求她吗? 沈无峥摇头道:“傻丫头,你还真当我可以未卜先知的吗?” “呃。” 商如意一愣,再对上沈无峥含笑的双眼,顿时也回过神来——是啊,就算是自己,有了那样的经历,尚不能知晓一切,更何况是别人? 也许沈无峥对许多事是神机妙算,但终究不是神仙。 商如意喃喃道:“既然不知道,那——” 沈无峥道:“虽然我们都不知道孛星现世所预示的灾祸是什么,但灾祸,才是所有事情的源头。所以我觉得,我们应该注意的,反倒是这个。” “……” “也许这,就是我们的转机。” 灾祸,能成为转机? 商如意只觉得这好像是个天方夜谭,可说这话的人又是沈无峥,她知道沈无峥不会无的放矢,更不会拿着自己父亲的性命开玩笑。 沉默良久,她喃喃道:“希望,如此……” 看着她仍有些恍惚的神情,沈无峥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抬起头来和一直沉默着看着他的宇文晔对视了一眼,两个人眼底仿佛都有一点同样深邃的情绪,却也都一句话不说。 正在这时,于氏身边的婢女走了过来,轻声道:“宇文公子,我们夫人请你进去说话。” “嗯?” 大堂上的人都愣了一下。 商如意诧异的睁大了双眼,于氏从来都只跟自己亲近的,就算要单独见面,说会儿话,也应该是叫自己的,怎么会叫宇文晔呢? 宇文晔显然也有些意外:“你们夫人?” “是的。” “……” 宇文晔迟疑了一下,便点头道:“好。”说着又转头对商如意道:“我去去就回。” 商如意点点头,看着他跟着那婢女走进后院,直到宇文晔的背影消失在侧门,才有些怔忪的慢慢收回目光,沈无峥也转头看向她,倒像是心领神会般的,只柔声安慰道:“可能,母亲有些话要交代他吧。你别担心。” “嗯。” 其实,商如意也并不担心。 不管这个世上的人和事怎么变,有一些,她是可以永远相信的——其中,就有舅母和沈无峥。 也有宇文晔。 所以,就算有什么她不明白的,她也并不太担心。 看着她的神情缓和下来,沈无峥又想了想,然后问道:“对了如意,我听说这一次你们去扶风,好像传出了什么疫病的消息,是不是?谁得病了?” 商如意道:“是凤臣。哥你还不知道吗?” “我只听坊间有这样的传闻,但具体的,还是听你说比较好。” “他的确是得了病,而且……” 商如意絮絮的将他们在扶风的经历说给沈无峥听了,而当听到那八万将士筑成京观的惨烈景象,和宇文晔之后病重卧床的事,沈无峥的神情越来越凝重,等到商如意说完,他只皱着眉头不说话,似是在沉思着什么。 商如意道:“哥?” 沈无峥立刻回过神来,抬起头看向她,关切的道:“你自己,没事吧?” 商如意微笑着摇了摇头。 沈无峥又道:“那,那位世子——” 提起宇文愆,商如意的眼神也微微一黯,其实直到现在,宇文愆似乎都没有对他们做什么,不仅没有,在出征扶风之前,他还因为宇文晔的身体问题而百般劝阻;到了扶风之后,也是他给了自己那种方便的蒙面面纱;虽然他也没有参与扶风战事,但在最关键的那场战斗中,仍旧是他,与自己并肩一箭,守住了扶风城门。 仔细论来,他对他们,似乎是帮助居多的。 可不知为什么,只一提起他,商如意的心里就不可避免的感到一丝沉重,也许是因为始终看不透那双青灰色的,透明的眼睛里到底有什么深藏不露的情绪。 又或者,自己是因为心虚,而反倒生出了抵触的情绪? 毕竟对他,自己始终是—— “如意?” 正当商如意的心绪又一阵紊乱的时候,沈无峥温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唤回了她的神智,商如意抬起头来,对上了他的关切的眼瞳:“怎么了?你在想什么?” “没,没什么。” 商如意摇摇头,又恢复了神色如常:“哥,你刚刚问——” 看了看她的脸色,沈无峥的眼底划过一抹淡淡的光,摇头笑道:“没什么了。” 其实,商如意也不太愿意跟别人谈起宇文愆,毕竟说起他,自己的心里有太多需要隐瞒的事,一旦说漏了,事情就更不好解决了,所以听见沈无峥不问倒是松了口气。但她自己想了想,又问道:“对了哥,刚刚我们来的时候,看到好几个人都在门外,有兵部的卢尚书,还有之前跟舅父交好的文大夫。” “我知道。” “他们来的目的是——” 沈无峥眼角含着一点笑意,本是带着一抹冷感的,但因为看向商如意,却也不自觉的温柔了起来:“你说呢。” 商如意想了想,说道:“他们想救舅父——不,不止。” “……” 虽然昨天宇文渊和宇文晔都说得很清楚,这一次沈世言说出那个字罪犯欺君,朝中的大臣们不太可能明面上联名上书去保全他,因为那样就会告诉皇帝,有这么多的人是支持他的,一旦形成了结党、谋逆的迹象,皇帝是不会对沈世言留情的。 但这一切,都是从明面上说的。 在所有人的心里,该做什么,会想什么,则不是皇帝能操控的。 对于沈世言这一次说的话,不论有意无意,一定有人是在心里赞成,甚至,已经有无数人这么设想过了——所以,在他做出这件事之后,才会有那么多人上门来。 他们也在想办法,不仅仅是要保住沈世言的命。 大概,他们还想要借此机会,做成一件事。 那就是—— 大堂内的气氛,益发沉重,甚至在沉重中,有一种让人窒息的压迫感。 而就在商如意难以呼吸,心口仿佛压上了一块千斤巨石的时候,一只手抚上她的肩膀,手指修长,虽然不及武将的粗大有力,却也隐含着一种温柔的力度,只轻轻的触碰,便仿佛一瞬间歇下了她心头的重担。 抬头一看,是沈无峥。 只见他温和的说道:“不要太担心。” “……” “天大的事,都有我在。” 听到他这么说,商如意顿时感到心口一暖,突然觉得好像真的哪怕天大的困难压下来,也不用担心。 于是轻轻的点头:“嗯。” 两人又商量了一会儿,宇文晔便从后院走了出来,他的脸上虽然没什么喜怒,可回到商如意身边的时候,商如意还是感觉到,他的眼神比之前更凝重了几分。 她刚想要问他——舅母跟你说了什么?可还没来得及开口,宇文晔已经说道:“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啊?” 商如意转头看了一眼,果然,已经快到中午了。 若是平时,她只怕还想留下来跟舅母和沈无峥一道用饭,但今天显然没有这样的气氛,沈无峥也说道:“我今天就不留你们的饭了。” 商如意点点头,便跟着宇文晔起身,只让沈无峥代为向于氏辞行,便离开了。 大门外,似乎刚有人被拒离开。 风中还残留着一缕凝重和失落,那种气息也染到了商如意的身上,坐上马车,缓缓的离开沈府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轻轻的叹了口气,愁容也再次爬上了她的眉梢。 哪怕知道了这件事是舅父有意为之,可要解决,仍然是个大问题。 至于沈无峥说的,变危机为转机…… 哪有那么容易? 这个世上,能把灾祸变成机会的,只怕都是神仙了吧。 想到这里,她又重重的叹了口气。 这时,一具温热的躯体轻轻的贴了上来,商如意一愣,转头就对上了宇文晔深邃的眸子,他正低头看着她,道:“现在,还想去什么地方吗?” “……” “你想去哪儿,我都陪着你。” “……” 商如意也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儿,却只轻轻的摇了摇头,道:“我哪儿都不去。我们还是回家了吧。” 宇文晔微微的挑了一下眉。 没有其他的吩咐,车夫自然继续往宇文府赶路,两个人都没有再说什么,车厢内一时陷入了一种有些怪异的安静里。 不知过了多久,还是宇文晔沉沉的开口道:“我以为,你会想进宫去求人。” “……!” 商如意低垂的眼睫微微一颤,衬得她的目光似乎也闪烁了一下。 她又沉默了一会儿,才摇头道:“我不去。” 宇文晔低头看着她:“为什么?” 商如意道:“求人,也是要看对方的态度的。” “……” “尤其是——她。” “……” “若她不肯给我机会——就像昨天,她未必不知道两仪殿中发生了什么,但她却什么都不多说,只让我们就这么出宫——那就算现在我想去求她,也求助无门。” “……” “但如果,她想给我机会,就算我不去求她,她也会想方设法让我去求她。” 宇文晔看着她,眼神更深了几分。 他道:“那,如果她给你机会,你会去求她吗?” “……!” 商如意的心一悸。 沉默半晌,她抬起头来看向宇文晔,眼神深得仿佛一滩无法再动的死水,却又被此刻紊乱的心绪激起一丝微澜。 她道:“你希望我去求她吗?” 第506章 国公府,必须保我夫君的命! 马车沉默这从喧嚣的街市上行过,回到了宇文府。 刚要拐进那条巷子,就听见前方人声喧哗,跟在马车外的图舍儿诧异的道:“怎么这么多人啊?” 宇文晔和商如意立刻撩起帘子往前看去。 果然,只见宇文府的大门口人头攒动——虽然身为大丞相,宇文渊的国公府本就宾鸿满座,但奇怪的是,今天的宇文府大门却是紧闭的,跟沈府的情况有些相似。 见此情形,两个人对视了一眼。 宇文晔立刻吩咐车夫:“掉头,从偏门回去。” 车夫不敢怠慢,急忙调转车头,沿着巷子往另一条路绕去,马车里的两个人听着被抛在身后的喧闹人声,更沉默了下来。 半晌,商如意苦笑了一声,似是在心里,又似是喃喃低语着:“哪里,都逃不过。” 宇文晔没有说话。 他只是又撩起一线帘子,看着身后那汲汲营营的人群,这场景却让他想起了刚刚和于氏见面的情形——他与商如意时刻挂在嘴边心里的这位舅母见面的次数不多,并不熟稔,可仅有的两次晤面也让他看得出,这是个性情天真的妇人,也许吃过生活的苦,但从未吃过感情的苦,显然被丈夫和儿子保护得很好。 和官云暮,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但刚刚,当他进入沈家后院,却见到了沈夫人的另一个样子,她仍然和蔼可亲,眼神中却透着一股熟悉的刚性,那是人在经历苦难挫折的时候,被迫坚强起来的样子。 思索片刻,他才想起,那跟商如意是一样的。 而这位沈夫人招呼他坐下之后,便开门见山的说道:“二公子,我夫君做这件事虽是他自己一个人的决定,但他是为了谁,谁又能从这件事里获利,相信不仅是我,也不仅是我那一对儿女,二公子你应该也是一早就明白的。” “……是。” “我知道有些事,不应该放到台面上来说,尤其是关系到朝廷的大事,可是眼前,我顾不上这个体面。对我来说,不管什么,都不及我夫君能活着回来重要。” “……” “所以,请二公子替我向盛国公带句话——” “……” “国公府,必须保我夫君的命!” 她的最后一句话,说得那么低沉,细细想来,宇文晔好像没有听到她的声音,却从心底里感觉到了这句话的分量。他明白,那是一个女人全身心的祈求,不论社稷如何,天下如何,她心中所求所护的,只有那一个人。 原来,她和官云暮,是一样的人…… 想到这里,宇文晔放下帘子,马车内的光线一黯,而他又低头,看向脸上仿佛也随之蒙上了一层阴霾,连眼神也更添几分阴翳的商如意。 她呢……? 上一次,为了救回被流放的沈世言夫妇,她向自己许诺,从今后不会再阻挠自己和新月公主相会,不仅如此,更是会为他们私下相见提供机会。当时,哪怕还没弄清自己的心意,宇文晔也莫名的被她这种大度弄得怒火中烧。 但,他也没办法与她算账。 毕竟那个时候,提出只做表面夫妻,拒绝她的人是自己,所以,不论是自己的冷漠还是她的“大度”,的确算不上错。 可现在呢? 刚刚没有回答自己问题的她,又会如何选择? 是和当初一样,还是—— | 从偏门进府,府中虽然不同与沈府的愁云惨淡,但还是笼罩着一层凝重的气氛,过往忙碌的仆从们也都闷头做事,不敢多话。 走了一会儿,快到他们的房间了。 宇文晔突然道:“你还是不问我?” “嗯?” 商如意反应很快,但并没有说什么,只静静的看着他,宇文晔低头看着她澄明的双眼,道:“这一路上你一直没问我,刚刚你舅母跟我说了什么。” “……” “你不想问吗?” 商如意目光闪烁,轻轻的摇了摇头:“我不问。” 宇文晔眉心微蹙:“为什么?” 商如意又低下头去,澄明的眼神仿佛陷入了一片阴霾当中,她轻声说道:“人只在两种时候发问,其中一个,就是不知道答案的时候。” “……” “但这个答案,我已经知道了。所以,我不问。” “哦?”宇文晔低头看着她,突然又道:“那第二种是什么?” “第二种……” 商如意正要说话,就看到薛道彤从前面不远处走了过来。他一看到宇文晔和商如意,忙上前来行礼:“二公子,少夫人,你们终于回来了。” “薛叔,有事吗?” “二公子,国公要见你。你赶紧过去吧。” “哦。” 宇文晔点点头,又转头看了商如意一眼,道:“你先回房休息。我们,晚点再说。” 商如意似乎也并不意外刚一回家宇文渊就要见宇文晔,显然是知道他们去了哪儿,而一直在等他们回家,这个答案,她甚至比舅母刚刚跟宇文晔说的话还更清楚。 于是应了一声,便不动声色的转身回房了。 宇文晔看了她的背影一眼,正要往书房走,薛道彤却又道:“二公子,国公在茶室。” “茶室?不在书房?” “是。” 茶室,虽然只是宇文渊喝茶的地方,但家里人都明白宇文渊的习惯,每当有大事要思考,他不会去商议事情的书房,反倒是去茶室。而一旦他进入茶室,家里不管谁,不管发生任何事,都不能去打扰他。 所以这一次的事…… 听说他在茶室,宇文晔微微挑眉,似乎也明白过来,便转身往茶室走去,刚走了两步,又停下来道:“对了薛叔,大哥呢?” “大公子一早就出去了。” “他今天兵部当值?” “好像不是。不过,最近大公子一直在外面忙事情,每天回来得都很晚。” “哦?” 宇文晔的眉心又是一蹙,但看了看天色,也没多说什么,转身往茶室去了。 这茶室位于宇文府的东南角,那里有一片不大的竹林,幽深偏僻,仆从侍女们没有国公的允许也几乎不会路过这里,所以十分的幽静,当宇文晔推门走进去的时候,除了一阵风卷裹着茶香迎面扑来,吹得耳边忽的一声,几乎什么声音都没有。 再一抬头,才看到宇文渊坐在茶室中央。 他正端起一杯刚沏好的茶,没有立刻饮下,而是送到鼻端,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茶香本轻,但在这一刻却格外的芬芳馥郁,浓得仿佛……人的欲望。 宇文晔走过去,轻声道:“父亲。” 宇文渊也没有立刻应他,而是浅啜了一口,茶香盈满口中,直到咽下后,茶香由浓转淡,仿佛什么情绪平复在了这淡淡的茶香中,才慢慢的睁开了双眼:“回来了。” “是。” “见到沈家的人了?” “见到了。” “他们,说了什么吗?” 宇文晔想了想,道:“沈伯母只说,不论如何,国公府一定要保下沈世伯的性命。” “那你是怎么回答的?” “儿子,并没有回答。” “哦?为什么?” “因为沈伯母是要国公府做出承诺,但儿子现在,还不能代替国公府。” 宇文渊的目光微微闪烁了一下,眼底划过一抹精光。他抬头看向这个早已经不必依附在自己的羽翼下,不论到任何地方都能独当一面的儿子,道:“那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宇文晔道:“儿子想,不论如何,也必须保住沈世伯的命。” “为什么?” “因为沈世伯一旦以为此事而死,父亲所求之大业,将再无拨云见日之时。” 这句话一出口,整个茶室立刻安静了下来。虽然刚刚也安静,那种安静只是深幽僻静,此刻的安静,却是一直令人窒息的寂静。 宇文渊并没有抬头,但他低头看着杯中茶水时,微微荡漾的茶汤映出他的双眼,精光内敛,却又透着一股不论他如何掩饰都掩饰不了的逆风执炬的悍然,如同一头蛰伏在密林当中,哪怕身边就是万丈悬崖,也准备随时扑食的老虎。 这是商如意从未见过,自己公公的样子。 也是只有在龙门诛灭叛贼,筑起令人心惊胆寒的京观时,才有的样子。 只是,当他逐渐被楚旸猜忌,这目光随同他的野心,渐渐的沉没进了那状若平和的表象当中,出现在所有人面前的,只是谦恭虚己,谨慎持重的盛国公。 可是,表象就是表象。 他真实的样子,不可能永远被谦恭和谨慎压迫着。 此刻,听见宇文晔口中的“大业”二字,他的目光又闪烁了片刻,气息却反倒更加沉静,将手中只啜饮了一口的茶杯慢慢的放下,然后道:“那么,你做好准备了吗?” 宇文晔道:“没有。” “……?” 这,倒是让宇文渊有些意外,他抬头看向自己这个从来杀伐决断的次子:“为什么?” “……” “因为如意吗?” “……是。” 宇文渊气息一沉。但他也并不意外——毕竟,就算别的心思看不透,可小儿女之间的情意,他是比任何人都更清楚的。 毕竟—— 宇文渊叹道:“你啊……” 就在他的心绪也在此刻有了一瞬间的虚浮的时候,宇文晔又道:“除此之外,儿子还有一个疑惑未解,所以难以决断。” “哦?你有什么疑惑?” “……” 宇文晔上前了一步,定定的看着自己的父亲,道:“这件事之后,儿子,仍然不能代表国公府吗?” 第507章 往事 宇文晔再回到房中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 推门进屋,就闻到一股淡淡的,温热的幽香,对这个味道他也并不陌生,是商如意沐浴过后身上特有的味道,一转头,就看到她坐在梳妆台前,却不是在梳妆,而是在整理首饰盒,整是之前官云暮给她的那些首饰。 而在另一边的手边,还放着一本书,似乎只看了两页就放下了。 宇文晔慢慢的走了进去。 一听到他的脚步声,商如意急忙收好盒子,起身走到他面前。宇文晔看了看那首饰盒子,又看了看另一边的书,道:“怎么大晚上的收拾这些东西?” 商如意也回头看了一眼,笑道:“刚刚本是在看书的,但看不进去。就想到娘给的这些首饰许久没带了,应该清理一下。” “……” “说不定过两天,就用得上了。” 宇文晔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那些对他而言无比熟悉的钗环首饰,心里原本已经压下的一股淡淡的酸楚,此刻又不自觉的涌了上来。 商如意看了看他,道:“吃过晚饭了没有?” 这句话,没有说完。 宇文晔道:“可是,也就是在他十五岁的时候,祖父在一场战乱中战死,祖母抑郁成疾,没多久,也撒手人寰。” 那仿佛已经是近三十年前的事了。 她轻声道:“那——” “嗯?” 虽然神情木然,但商如意的反应仍旧很快,从他怀里抬头看了他一眼,也仍旧摇头——她知道宇文晔指的是宇文渊找他去茶水说了一下午的话到底说了些什么,但,她也的确没打算问。 其实,从沈世言的事情发生到现在,宇文晔和宇文渊,他们说的每一句话,几乎都在预料当中,哪怕不在预料当中,也在情理之中。 “那个时候,他只有十五岁。” 屋子里安静得只剩床边那一盏烛火微微摇曳的声音。 商如意的心跳一阵一阵的沉重了起来。 宇文晔看了她一会儿,道:“你白天的时候说,人只在两种时候发问,一是不知道答案的时候。” “为什么?” 商如意低垂着眼睫,双眸在晦暗的光线下微微闪烁,轻声道:“是已经知道对方的答案,而且,那个答案就是自己想要的答案的时候。” 可等她再反应过来,才发现那沉重的心跳不止是自己,还有紧贴着的那具胸膛里,宇文晔的心跳也沉重得仿佛随时都要迸出胸口,可他的脸上,却在这一刻慢慢的沉凝了下来,眼神乍然一冷,接着道:“但是,母亲帮不了他。” 母亲,官云暮? 商如意倒抽了一口冷气。 “因为听说,祖父和祖母都是非常严苛的人,从小就勒令他读书习武,不允许他有任何别的嗜好,他就连偏好的食物都没有。” “嗯。” “……” 但细听,才发现是彼此的呼吸声。 商如意的呼吸又是一沉。 “但他——祖父留下的兵马,也许也是他的依靠,但怀璧其罪,尤其是在他那样的年纪,更是在那样的环境,他尚不能支撑起那么大的家族和责任,那些兵马,也就成了别人觊觎的对象。 “刚刚吃过了一些了。” “也不会喝酒。” 商如意抿了抿嘴,没说话。 只是其中的经历—— 宇文渊十五岁,就能领兵了! “你流浪了一段时间,也吃了很多苦,幸好沈世伯他们收养了你,总算……有了依靠。” 而宇文渊—— “……!” 她这样的举动,在夫妻之间是十分狎昵亲近的,若是在平时,一定会引来一番狂热的情潮;可今天,两个人的身上都带着一点冷感,那是逼迫着自己冷静下来之后浸透了全身的冷意,宇文晔也只伸手轻轻的抚摸着她的后背,并没有更多的举动。 的确,她怎么会不知道? 原来,官云暮跟宇文渊,也是有婚约的——那也就难怪,能在那么小的时候就相识;而且,如果说官云暮在他最苦难的岁月也一直陪在他的身边,那么两个人的感情应该是很深很深。 是了,哪怕从议定婚事的时候开始,她见到的宇文渊就是个和蔼可亲的长辈,但她心里也明白,这个有着“神弓震龙门,筑尸成京观”的战绩的盛国公,不可能只有一副和蔼的面貌。 “嗯。” 宇文晔的心微微一动,低头看向她:“所以,你白天不问,是因为已经知道你舅母跟我说了什么;而现在不问,是因为你已经猜到父亲会跟我说什么,但你不想听我说出来,是吗?” 也许,别的人不能理解,但她却是最能理解那种无助和痛苦的,毕竟,她也一样,在还没来得及懂事的时候,就失去了亲人,更是被逐出家门,若不是舅父舅母的收养,她甚至不敢去想象自己现在会流落到什么地步。 宇文晔道:“他虽然跟你经历了相同的事,但你们的境遇,却大不相同。” “……” 说起来,宇文晔早年就跟随宇文渊上阵杀敌,十九岁被册封为辅国大将军,如今被晋升为天策上将,这在所有人看来都是天纵英才,却没想到,比起他的父亲,还是差了。 于是,商如意便吩咐长菀他们准备热水,宇文晔脱下一件外衣顺手丢到凳子上,正好一低头,看到商如意放在桌边的那一本书,是女诫——难怪看不进去。 竟然是在宇文渊那么小的时候就与他相识,而且陪在他身边? 难道说—— 其实,只一想就知道,宇文渊少年时的经历,又怎么可能用一个“苦”字,就能涵盖的? “……” “总之,他那个时候——很苦就是了。” “……” 可是,她没有想到,宇文晔会在这个时候,突然提起这个。 是了,说起来那已经是三十年前了,大业王朝还未建立,天下大乱,烽烟四起。宇文晔的祖父,乃是前朝的柱国,后来跟随文皇帝楚胤打下这片江山,才有了大业王朝的基业,他的手边,自然有自己豢养的府兵,也是他们在乱世中唯一的依靠。 宇文晔沉默了一会儿,哑声道:“其实,父亲很少说起当年的事,大概他自己也不愿再去回忆,我们也是听裴世伯他们酒后闲聊,才知道了一些。听说他苦苦支撑了两年,但宇文家在那个时候,还是不可避免的走向了败落。” 宇文晔低头,看着靠在怀里的商如意,今天也算是出去跑了大半天,可她的脸上没有一点倦意,只有一点沉静得让人心碎的木然。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 商如意的呼吸越发沉重了起来。 商如意下意识的将脸埋进他的怀里,过了许久,才闷闷的“嗯”了一声。 宇文晔一只手轻轻的揽过她纤细的腰:“还是不问?” 商如意呼吸一窒。 可是,老国公一死,这些兵马也就成了别人眼里的肥肉。 宇文晔深吸了一口气,突然道:“你知道,父亲为什么要在新婚当夜,喝那么多的九酝春吗?” “……” “那,我让人准备热水给你沐浴,完了早点休息吧。” “那第二种是什么时候?” “嗯。” “问了,就是欢喜。” “第二种——” 也不必说完。 这时,宇文晔微微低头,看向商如意闪烁的双眸,轻轻的点头:“母亲与他,是有婚约的。” “……” “……” 也只有十五岁就上阵,跟饿狼一样与敌人厮杀,立下无数战功的人,才能令皇帝都忌惮。 很快,沐浴的东西便准备好了,他过去通通透透的洗了个澡,回来后便上床休息。 “也是因为如此,所以他才十五岁的时候,就已经能领兵了。” “……!” 若真的一点都不知道,又怎么会大晚上的,突然开始收拾官云暮送给她的那些首饰? 但幸好,一切都还是过去了。 商如意开口,声音微微有些颤抖的道:“那个时候,一定有很多人,很多人……欺压他吧?” “……” “……” 深到,她那样一个清冷疏离的人,却只一心一意的对待自己的夫君,哪怕受委屈,甚至付出自己的性命,也要跟随在他身边。 她轻轻的摇了摇头,又抬眼看向宇文晔,只见晦暗的光线下,他冷峻的眼中却被房间里最后一盏烛火映照出几分炽热来,甚至不等商如意开口再问,自己就说道:“其实在那之前,他没有喝过酒。” 正当商如意绞尽脑汁,也没办法去刻画那种她想象不出的苦难岁月的时候,宇文晔忽的又开口,只是这一次,似乎是被什么情绪感染,他的声音在沙哑中,突兀的出现了几分温柔的意味:“不过,母亲一直陪在他身边。” 官云暮虽出身官宦世家,但那个在兵荒马乱的岁月,顶着盛国公的爵位,却被周围如狼似虎的人窥伺着的少年,官云暮帮不了他,她身后的文官家族,也帮不了他。 商如意张了张嘴,像是要说什么,声音却低哑得只剩一点气音,可宇文晔还是听懂了,甚至不用她开口,他也知道她要问什么。 他道:“那个时候,唯一向父亲伸出援手,能帮他的,就是神武郡公——董炎。” “……” “而他之所以愿意伸出援手,是为他的女儿。” 第508章 你是哪一种女子? 神武郡公的女儿,也就是——董夫人。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 她知道后面的话,宇文晔也许已经说不下去了,但今夜,他似乎需要一个出口,让他倾诉一些事情。于是她轻声说道:“爹他,迎娶了董夫人。” “嗯。” “所以——” “所以,” 宇文晔沉吟了片刻,才慢慢说道:“新婚的那天晚上,父亲一口气喝了九坛九酝春。” “……” “他在大婚之夜的国公府喝,而母亲,就把自己关在自己的房间里,也开了酒,陪着他一起喝。” “……” 宇文晔轻叹道:“你曾经说,我是个很清醒的人,但比起父亲,我大概还是差得很远。” 就在商如意几乎向往的说起这些往事,也有些黯然的回想起官云暮曾经跟自己提过,她的骑术都是商如意的父亲商若鸿教导,可惜没能用那骑术走去更远的地方,看更好的风景时,宇文晔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虽然问题是商如意自己问的,可当看到宇文晔点头,她反倒有些诧异——好像,宇文晔根本不该关心,或者说,不该去问这些问题。 但他的眼前——当年的他面临家族的存亡,后来的他承受皇帝的猜忌,如今的他有大业未成,哪有时间,去想那些闲事? “十之一二,怕是都嫌多了。” “……” 他不可能不知道,官云暮一直在等着他,却还是拖延了五年的时间,若要说他对亡妻没有感情,那是不可能的。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更何况,官云暮等待他是有情,可董夫人为了他也牵连自己整个家族,不惜放下尊严横刀夺爱,又何尝不是有情? 商如意道:“道理就是,男子能做的事太多,能见的天地也太大。” 这个时候,天色更晚了。 幸运的是,她最终等到了。 “那你是什么意思?” 在第一任夫人过世的五年后,宇文渊迎娶了官云暮。 宇文晔轻轻的点头。 “……” “……” 原来,如此。 宇文渊迎娶了曾经和自己有过婚约,却空耗了绮纨之岁的女子。 商如意倒是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想到这句诗,默默在心中吟诵了两遍,也轻笑了一声,道:“的确是有道理,但那道理的来由,其实很简单。” 商如意想了一会儿,轻声问道;“凤臣,你是不是想知道,对于董夫人,爹他到底有没有……有没有过真正的感情。对于这两任妻子,他到底更爱谁。” 床边只剩那一盏灯,此刻也只剩下最后短短的一截烛心,烛火渐渐的低矮紧缩起来,可即便那样微弱的火光,映在宇文晔深邃的眼中,也像是幽暗夜空中始终闪烁的星辰,不肯熄灭。 商如意,也才能对自己不愿的婚事,说“不”。 “哦?” “……” 这样的女子,自然不会囿于一点情爱,她能做的事,有很多。 但,总有些心事的痕迹,如同鸿雁高飞后留下的片羽,悠悠荡荡,不肯溺落,漂浮在岁月的长河中。 宇文晔沉默了一会儿,道:“他只问我,是不是练功的时间太短。如果是,今后早起练功的时间加倍。” “……” “我的意思是——娘她没有错。” 商如意眨了眨眼睛。 宇文晔脸色一黯,沉声道:“你是说,我母亲错了?” 想了想,又道:“用情深,不是错。” 一切,仿佛真的都过去了。 对于宇文渊这种务实的人来说,过去的事,就是过去了,去追究爱不爱,爱过没爱过,都没有多练一会儿功,让自己上阵杀敌更多几分活下来的机会重要。 “啊?” 商如意一恍神,那微弱的烛火仿佛也感应到了什么,噗地一声,熄灭了。 一听这话,商如意的脸色也变了,她急忙起身,对着眼瞳中闪烁出一缕冷厉光芒的宇文晔连连摆手道:“不,我当然那不是这个意思。” 这一声叹息,在这晦暗幽静的夜色中,透着无限的哀愁,宇文晔似乎也被这样的情绪所染,沉默了许久,才用沙哑的声音接着说道:“过了两年,大哥就出世了,可董夫人却在生他的时候——故去了。” “……” 说到这里,他又停下来,似是轻笑了一声,道:“说起来,我以前以为,古人做诗经只吟风弄月,现在看来,倒有几分人生的道理。” “……” 商如意小心的问道:“那,爹是怎么回答你的?” “但能看到更多的风景,去做更多的事,也不错。” 商如意一时间有些回不过神,傻傻的睁大眼睛看着他,宇文晔也低头看向她,淡淡道:“他就是这么回答我的。” “嗯?” 商如意道:“你问过吗?” “他说,从今以后加倍练功,若不出汗,不能放下兵器;若不喘,不能停下休息。” 过去了的意思就是,不在眼前了。 “那你呢?” “……” 所以,在文皇帝建国登基后,杜氏被册封为皇后,也未曾囿于深宫当中,反倒是积极参与议政,更是经她提议,在大业王朝的国学院中开了收女弟子的先河,宫中甚至出现了女官。 商如意的心口一阵一阵的发酸,又一阵一阵的痛。 他的心事,还未了。 这一句诗,大多数人算得上耳熟能详,但此刻听起来,却满含酸楚。宇文晔说完,又淡淡道:“世间,自是有情痴。” 难怪宇文愆回国公府的那天晚上,宇文渊原本兴致勃勃,可当慧姨拿出那坛珍藏的九酝春,说要应“今夜之喜”的时候,他的脸色一下就变了,情绪也低落起来。 商如意喃喃道:“这样的人若还不能成大事,那就是老天不公了。” 等到他老了,闲下来了,也许会有时间去想这些。 “什么道理?” 这就是宇文渊的人生信念。 “听说,他们两在这之前都滴酒不沾,但在这之后,都练出了一身的好酒量。只是,他们都不知道,在看不到的地方,对方醉成了什么样子。” 所以,宇文晔当然要问。 “但如果,一个女子的心中有大大的天地,她的身上,也背负的家族的使命,甚至社稷的兴亡,她哪里还分得出那么多心神去耽于情爱?” 当然,世人大概很少知道,他们曾经有过婚约,也就大多都不知道,那五年韶华如驶,对于别的人而言,只是单纯的活着,生活;可对早已过了出阁年纪,几乎再不可能寻得好姻缘的官云暮来说,是一种固执的,几乎将自己置之死地的漫长等待。 商如意长叹了一声。 慧姨不会理解,那一夜的新婚之喜中,参杂了多少复杂的情感。 而后来的事,就更不用再说。 而且——宇文渊从董夫人去世到再度迎娶官云暮,中间隔了整整五年。 “可身为女子,过去只能囿于家中庭院,所见不过亲眷,仆从,邻里,甚至,连说自己‘不可说’的书怕是都没读过几页,这样的人,又如何能脱困于一段刻骨铭心的的感情?” “……” 正是因为杜皇后的影响,让大业王朝的闺阁之风不同以往。 “后来——” 但这种时候,不说话,便是默认了。 再想了想,倒是有些明白过来,轻叹道:“因为,事情已经过去了。” 宇文晔出生,宇文呈出生,虽然宇文愆在外修行,可宇文渊也从未停下自己的脚步。宇文家在大业王朝的建立和初期,立下了不世之功,也积累了数不清的战绩和民望,曾经举步维艰的恶劣环境,被宇文渊改造得渐渐的成了人生顺流,而再顺着这样的脚步走下去,就会到达那个绝对的巅峰。 “是啊,” 宇文晔没有说话。 更不会明白,连喝九坛九酝春的宇文渊,在那一夜,到底是悲是喜。 “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这样,就没那份闲心去想这些闲事。” “我的心中有不解之惑,就不能前行;可他若有不解之惑,哪怕背负着这些困惑,也要前行。等到前行到能解惑的时候,再去解惑,但这期间,他是不会停下脚步的。” 宇文晔虽然情绪一直低沉着,这个时候反倒目光闪烁了一下,显出了几分生动来,低头看着她:“你说说看。” 就算他自幼立誓,若不成大业便不沾染男女情爱,可那毕竟是他的父亲和母亲,尤其是官云暮这一生,哪怕对自己的儿子都清冷疏离,一心只有自己的夫君,宇文晔又怎么甘心让她一生的情寄,却落得一场空? 后来的事,不用他说,不仅商如意知道,天下人也几乎都知道。 “……” 说起来,她能在这里侃侃而谈,甚至对宇文晔吟出的诗句都不陌生,也并非一朝而就,是因为文皇帝的妻子文献皇后杜氏,她不仅雅好读书、识达今古,而且自幼便交游广阔,之后与文皇帝并肩开辟大业王朝的文臣武将们,几乎都与她交好,畅谈时政。 但,又好像在情理之中。 “……” 整个屋子,陷入了一片黑暗与寂静。 在这样的夜色中,感觉到近在咫尺的人温热的呼吸吹拂过脸颊,商如意只微微一颤,就听见宇文晔有些空洞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你是哪一种女子?” “……” “江山社稷和情爱,你选哪一个?” 第509章 一边不能舍,一边未能得 整个房间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商如意感觉到黑暗中那仍旧散发着灼人温度的目光在紧紧的盯着自己,可她却迟疑了下来,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问道:“让我选吗?” 宇文晔道:“嗯。” “让我选,有用吗?” “有用。” “……” 这一次,商如意沉默的时间更长了一些,过了许久,才听见她轻声,却清晰的说道:“我,会选江山社稷。” “……!” 宇文晔气息一沉。 而就在他的身子也随之一震的时候,一双温软的小手迅速攀上了他的胸膛,再绕过他的脖子将他环住,随即,一具柔软馨香的身子依偎上来,整个人紧紧的抱住了他。 宇文晔的身体又僵住了。 这种气氛,这种气息,他并不陌生,之前他们两几次矛盾,事后商如意主动找他和好的时候,就会是这样的气氛,她的身上也会散发这样的气息。 所以,她是在示好。 在做出了那样的选择之后,又向他示好。 宇文晔其实也还没来得及发怒,可感觉到怀中这具又香又软的身子刻意的缠绕自己的感觉,还是隐隐的生出了一丝愠怒来,他沉沉的吐出一口气,似笑非笑的道:“我还以为,你会说,你都要。” “……” 商如意将脸埋进了他的颈项间。 温热的吐息吹拂过宇文晔的脖子,即便商如意还没说完,他也能感觉到她的气息在微微的发颤,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一个闷闷的声音从下方传来—— “我是想这么说的。” “那为什么不?” “因为……这是真的选择,而不是平时说说话,聊聊天。” “……” “我要选的,也不是鱼和熊掌这些东西,单是一个‘江山社稷’,就不容我去轻慢,也不能狡辩。更何况,这背后,还牵连着我舅父的性命。” 就算现在,已经过去了那么长的时间,她和宇文晔的关系,相比起之前那单纯的交易,也早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她没有忘记,当初自己选择悔婚改嫁,一定要嫁给他,甚至在他冷言相对,自己受过那样的委屈的时候,也不肯放弃,更不肯与他合离的原因。 舅父舅母,还有沈无峥,是她最重要的人。 她选择这桩婚事,选择他,就是为了保护他们! 既然一开始就选择走上了这条路,又怎么可能轻言放弃? 宇文晔沉默了一会儿,道:“难道,你不希望有神迹发生吗?” “神迹……?” 这两个字,倒是让商如意一怔。 是了,她曾经说过,眼前的这个人,是神佛给她的神迹——原本只是权宜之计,甚至是逼不得已的选择,却原来,是一段想都不敢想,求也求不来的良缘,这大概就是那场离奇的经历之后,老天补偿给她的,最大的神迹了。 那么…… 商如意沉默了一会儿,涩然道:“可是我也知道,人世间没有两全其美的事,老天也许眷顾了我,老天的眷顾也是有代价的,更不是全知全能的。” 老天的,眷顾? 这几个字让宇文晔眉心一蹙,像是感觉到了什么。 “你是说——” “那你呢?” 不等他的话说完,商如意却开口,打断了他的话,她抬起头来,在漆黑的光线下也闪烁着一双澄明,盛满了祈望的眼睛,轻声说道:“其实,要做出这个选择的人,不应该是我,而是你。” “……” “不,也不是选择。” “……” “刚刚爹让你去茶室,也不是让你选择,而是让你答应他给你的选择,对不对?” “……对。” “那你,你——答应了吗?” 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商如意忽的又低下头去。但哪怕极力的将脸迈进他的怀中,声音沉闷得仿佛从深渊中传出,可两个人毕竟这样紧贴着彼此,即便听不到她最后几个字中的颤迹,宇文晔也能清楚的感觉到,这紧贴着自己的细瘦的身子在不可抑制的轻颤着。 就好像,在害怕。 害怕…… 这两个字只一浮现在心里,就让宇文晔有些意外。虽然从小到大,他几乎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情绪,而且,他似乎认为,商如意也不会经历这样的情绪才对。 没想到,此刻,他竟然从她的身上,感觉到了这种情绪。 而宇文晔的感觉,也的确没有出错,这一刻的商如意的确是在害怕—— 怕他不答应,更怕他答应…… 就在她屏住呼吸,仿佛用一种死囚等待着秋决之日的心情等待宇文晔的回答的时候,却听见他同样低哑的声音慢慢的说道:“我,没有答应。” “……!” 商如意一怔,刚要从他怀里抬起头,又听见他干涩的声音接着道:“也没有不答应。” “……?” 商如意更诧异了,从他怀中抬起头来,定定的看着那双冷峻的眼瞳,宇文晔也慢慢的看向她,两个人漆黑的光线下,灼灼的对视着。 半晌,商如意道:“你是说——” 宇文晔道:“我还没有选。” “为什么?” “为什么?” 宇文晔重复了一遍她的问题,像是也在自问一般,低哑的声音在黑暗中仿佛化作了实体,轻轻的抚过商如意微凉的脸颊,直到她自己有些不可抑制的战栗时,才感到是他粗糙的大手真的在轻轻的抚摸着她的脸颊。 一寸一寸,仿佛在巡梭,又仿佛在回味。 半晌,他道:“大概是因为,我两样都想要吧。” 两样,都想要……? 听到这话,商如意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要说务实,宇文晔也许比不过盛国公宇文渊,但比起自己还是超过太多了。他从不做不切实际的梦想,甚至连神佛都不信,这样一个人,却在这个时候,想两样都要? 这大概要比信神佛,更荒谬吧。 商如意又问:“为什么?” 似乎也知道她一定还会追问,这一次,宇文晔没有沉默太久,只用掌心合着她的脸颊,慢慢说道:“选择,就是有舍有得。可现在这两个选择——一边,我不忍舍;一边,我未能得。” 一边,不忍舍。 一边,未能得? 商如意蓦地明白了什么,她抬起眼来,刚想要说什么,这时,不知哪里来的一阵风将窗户吹开了一线,一阵突如其来的冷意一下子掠过她的耳畔脸颊。 而宇文晔的手,也同时离开了她的脸颊。 商如意抬起眼来看向黑暗中那近在咫尺的熟悉的轮廓,只听见宇文晔道:“我只是没想到,你会那么干脆的,做了选择。” 商如意的喉咙梗了梗,哑声道:“你,生我的气?” “……” 宇文晔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又沉默了一会儿,似是在斟酌,在思索自己到底是不是在生气,一阵阵的夜风卷裹着府中沉闷的气息吹进这个安静的房间里,也萦绕在两人的周围。 思绪,也愈加沉闷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肌肤微凉,开始不自觉的战栗的商如意终于感觉到一双温热的大手抚上自己的双臂,然后慢慢的,将她拢入了怀中。 是宇文晔抱住了她。 又在她再次开始呼吸的时候,抱紧了她。 然后,他道:“没有。” 说完这两个字,宇文晔又在心里想——也不应该有。 毕竟,商如意并不是第一次做出这样的选择,他的记性也没那么差,还清楚的记得,一年多前,当她想要救下被流放的沈世言夫妇时,曾经向自己提出的那些条件。 不管他们两人的关系,是当初的交易,还是此刻已经心意相通,对她来说,最重要的仍旧是—— 宇文晔沉沉的吐出一口气。 他感觉自己是想清楚了,也就越发对刚刚那突如其来的一阵愠怒有些莫名其妙——生在他们这样的家族,更面临眼前这样重大的抉择的时候,谁都应该谨慎,谁都应该理智,更应该顾全大局。 商如意的选择没有错。 他也应该为自己有这样一个能着眼大局,更不耽于儿女情长的妻子感到欣慰才是。 所以,刚刚的愠怒的确是,莫名其妙。 就好像——当初在她为了救回沈世言夫妇而提出,要为自己和新月公主之间提供见面的机会的时候,虽然清楚自己对楚若胭只有兄妹之情,所以她提出的条件只应该让自己感到可笑,但当时,却实实在在,有一股莫名的火气腾起,险些令他失去理智。 这么一想,他又长长的吐了口气,像是笃定一般的道:“我没有生气。” 听见他这么说,商如意也长出了一口气。 这样,就好…… 于是,两个人都没再做什么,甚至没再说什么,只这么紧紧的拥抱着彼此,依偎着对方。商如意透过那被风吹开的一线窗户看向外面漆黑的夜空,夜幕沉沉,没有一颗星,只有一点隐隐的红光,漫布在天穹之上。 这时,又一阵带着冷意的风,从那一线窗户中吹了进来,虽然床榻上的两个人紧紧的拥抱着彼此,可不知为什么,商如意却感觉到,明明紧贴着宇文晔的胸口,在这个时候,似乎有一丝凉风掠过。 就好像……他们之间,有道看不见的裂痕,在蔓延。 今天只有这一章,因为要理清这俩的一些很细微的思绪,我了太多的时间,刚刚才把最细的情绪理清楚,所以今天写不出第二章了,请见谅 第510章 长公主,求什么? 这一夜,在无声和沉闷中过去了。 第二天商如意仍然没有出门,只静静的在家呆着,而家中的人似乎也知道她的心事,几乎没有人来打扰她。 连宇文渊,也没有找她说话。 可即便这样,商如意却并不如平常那样安静,哪怕待在房中,只坐在窗边看着外面阴沉的天色,她也能听到大门外传来的嘈杂的人声——虽然国公府闭门谢客,上门的人反倒更多了了,她能想象得到,沈府那边的情况应该跟这边差不多。 沈世言以一己之力搅动起的大兴城内的风云,已经到了黑云压城的地步。 这时,一杯茶放到了她的手边。 商如意转头一看,是图舍儿站在身边,这丫头两眼又红又肿,一脸忧虑的表情,显然是担心沈世言一夜没睡好。商如意叹了口气,道:“你下去吧,让卧雪他们来服侍。” 图舍儿轻轻的摇了摇头,仍旧站着不动。 商如意看着她:“有话要说?” 图舍儿点点头。 商如意叹了口气,道:“说吧。” 图舍儿又安静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的看着她:“小姐,你,你今天为什么不出去啊?” “出去,去哪儿?” “去,回去看看夫人,或者——” 说到这里,图舍儿又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深吸了一口气,大着胆子道:“或者,进宫去找人求情呢?” “找谁?” “当然是找长公主啊。” “……” “她跟姑爷不是相熟吗?之前小姐几次进宫,也都跟她见过面,找她说不定能救老爷一命呢。” 商如意又看了她一眼,被自己极力压制的苦涩滋味,慢慢的浮上心头。 连她也知道,在这个时候没有别的办法,他们唯一能寻求帮助的,就只有那位长公主。可是—— 商如意叹息了一声,端起茶杯来喝了一口,大概是看出自己今天精神不太好的关系,这杯茶很浓,喝到嘴里的时候不仅茶香浓郁,甚至在舌尖都有些发苦的感觉,商如意下意识的蹙起眉头,将茶汤咽了下去,又过了好一会儿,才等到那浓郁的香气渐渐散去,而人的神智,也在清幽的茶香中恢复了几分清明。 她说道:“现在,还不到时候。” “什么?” 图舍儿有些诧异的睁大眼睛看着她——不到时候? 沈世言已经被打入大牢,随时可能被皇帝下令杀掉,为什么求情还不到时候?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就算他们能等,可大牢里的沈世言能等吗? 他的身体本就不好,之前还过了那么长流放的日子,虽然那边的人没有薄待他,可岭南那地方毕竟是瘴气丛生的蛮荒之地,那段时间还是给沈世言落下了一些病。如今好不容易回到大兴城,又被打入刑部大牢,大牢里阴冷潮湿,只怕好人都要关出病来,更何况他! 眼看着图舍儿跟倒豆子似得把满腹的疑惑和担心都说了出来,显然是为沈世言的生死而担忧不已,虽然自己的心里也压着这块大石头,但商如意还是感到一丝欣慰的笑了笑,才又说道:“求人也是要讲时机的。” “……” “有的时候,不仅是求人的人有所求,也许,被人求的人,也是有所求的。” “……” “这个时候,就要看谁更有耐心了。” 虽然商如意平时也会教给图舍儿一些为人处世之道,有的时候,说出的道理也是高深莫测,但这一次,显然是超出图舍儿所能理解的范畴了,她睁大眼睛,怔怔的咀嚼了许久这一番话,仍旧弄不清所以然,只下意识的抓到了一个真相—— “长公主殿下,也有所求?” 商如意看了她一眼,淡淡道:“嗯。” 图舍儿更诧异了:“长公主,求什么?” 她的话音刚落,商如意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见有人推门走进来的声音,图舍儿回头一看,立刻道:“姑爷!” 商如意的呼吸不自觉的一沉,也抬起头来。 昨夜,在那一番关于江山社稷和情爱的对话结束之后,他们就再没说过话,可是,商如意睡不着,也清楚的感觉到,一直搂着自己,不发一语的宇文晔,其实也没睡着。 而一大早起来,枕边已经没人了。 她不知道他去了哪里,这个时候突然回来,那张英俊的脸上也仍旧是一如往常的面无表情,但,布满了红血丝的双眼让这种面无表情更多了几分冷峻,商如意原本想要出口的话,一下子又哽在了喉咙口。 虽然只是一瞬间,图舍儿似乎也察觉到了两个人之间那种异样又紧绷的气氛。 她小心翼翼的退了一步,看着两人。 只见宇文晔慢慢的走了进来,虽然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但他却主动走到了商如意的面前,低头看着她有些闪烁的眸子,突然道:“跟我走。” 商如意一愣,抬头看向他:“去哪儿?” “去刑部大牢。” “刑部大牢?!” 一听到这四个字,商如意顿时倒抽了一口冷气,忽的一下子站起身来,惊喜的道:“你是说——” 宇文晔淡淡道:“我去找刑部的人想了点办法,能让你进去看看你舅父。” “……” “不过,只有一盏茶的功夫。” “……” “你快点准备,晚了,怕那边的人怕事,反悔了。” 商如意简直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意外之喜,毕竟,大业王朝刑罚严苛,而且沈世言又是因为欺君之罪入狱,人进了刑部大牢几乎很难有再见生天的机会,没想到,宇文晔竟然能让她去见舅父! 商如意欢喜得都有些不知所措,道:“这,这太好了,谢谢你凤臣!” “有什么好谢的。” 看着她喜不自胜的样子,宇文晔的眼神却更沉凝了几分,淡淡道:“我是你的夫君,自然应该帮你。” “……” “你舅父,不是你最重要的人吗?” “呃?” 这话让商如意一愣,可对方已经淡淡道:“我在外面等你。” 说完,便转身走了出去。 商如意有些怔忪,但这个时候也顾不上那么多,只急忙让图舍儿帮她换好了衣裳,便匆匆的出门了。 很快,他们便到了刑部大牢。 这里比他们想象的,环境更加恶劣,阴冷潮湿不说,空气里还散发着一股说不出的腥臭,让人窒息。 而他们刚一走进去,里面那些被关押的犯人立刻开始扒着牢笼开始喊冤,这些人有的受过刑,伤痕累累满身是血,有的关押了太久,两眼通红眼神癫狂,当他们对着一路往里走去的两人嘶吼哭喊时,那声音震耳欲聋,仿佛无数的冤魂在耳边叫嚣。 商如意也算见识过不少场面,却没见过这样的场景。 声音太多,听不清他们到底在喊什么冤,只觉得那些嘈杂的声音好像无形的拳头朝着他们打过来,商如意下意识的退了两步。 而这一退,就靠近了一边牢房的栅栏,里面立刻深处了几只又黑又瘦,如同鬼爪的手,扒拉着要抓她。 “啊!” 商如意低呼了一声,急忙退开,而带路的狱卒已经毫不客气的上前,抽出腰间的棍子便朝着那些手打了下去。 顿时,一阵阵痛呼和狰狞的笑声,又响彻了整个大牢。 商如意的脸色也变得苍白起来,她虽然经历过苦难,甚至也见识过战场上比此刻更惨烈的血肉横飞的场景,但,眼前的景象是另一种地狱,令人不寒而栗。 就在她有些惶恐的时候,一只手护住了她。 商如意战栗了一下,抬起头,只见宇文晔也不看她,只目不斜视的看着前方,淡淡道:“走。” 虽然,只是冷冰冰的一个字,可他护在肩头的那只手,掌心还是温热的。 商如意到底还是被那一点温度所染,整个人踏实了一些,点点头继续往前走,不一会儿,领路的狱卒便将他们带到了地牢的深处。 这里的牢房,比外面的更大,栅栏也更密,显然是关押重要犯人的地方。 数间牢房,甚至只有旁边墙上的一盏天窗,微弱的光线照着那些形如枯槁的身影,有些听到脚步声,还能做出反应,抬起头来,用血红眼睛看着他们,但有些,仿佛已经不成人形,蜷缩在地上,跟枯木相差无几。 看到这些景象,商如意只觉得心都沉了下去。 幸好这时,那狱卒走到其中一间还算宽敞干净的牢房前,指着里面道:“两位,就是这里了。” 这是一间最靠近天窗的牢房,光线比较充足,满地的谷草,角落里还有一张摇摇晃晃的木床,而床榻边,一个清瘦孱弱的身影有些佝偻的坐在那里。 商如意立刻扑上前去:“舅父!” 那人慢慢的抬起头来,虽然头发有些蓬乱,衣衫也沾染了不少泥污,但清俊的面容和矍铄的双眸还是记忆中的样子,尤其看到商如意,那原本灰暗的脸色都亮了起来,立刻便扶着床沿站起身朝这边走来。 可他一走,立刻发出了一声痛苦的低呼,商如意才看到,他的一条腿似乎受了伤,走路的时候脚都是跛的! 幸好牢房不大,只三两步就走到了栅栏那边,欣喜的道:“如意?如意?真的是你!” 果然是沈世言! 他原本是个清瘦儒雅的中年人,哪怕当初落难流放,也没有受过太大的苦难,始终保持着一股属于文人的,芝兰玉树的尔雅风采,但此刻,满身泥污,形容憔悴,甚至比刚刚结束流放生涯时还狼狈。 看到他,商如意连连点头,想要笑,可眼泪已经不受控制的夺眶而出,尤其看着沈世言受伤的腿,还有身上明显受过鞭子的痕迹,更是泪如雨下:“舅父……” 一见她这样,沈世言急忙站直了身子,又掸了掸衣衫,做出轻松的样子强颜笑道:“你哭什么?” “……” “落到大牢里,谁能不挨两下子?舅父这样,他们已经很客气了。” “……” “别哭,傻孩子,别哭。” 他自己已经这样了,却还只顾着安慰商如意,甚至还想伸出手来去抚摸外甥女的头,可一伸手,手臂上青紫的痕迹却令他自己都惊了一下,忙又将手缩了回去,只有些无助的道:“傻孩子,别哭了啊……” 站在一旁的宇文晔虽然静默冷淡,这个时候,也忍不住蹙起眉头。他想了想,走到商如意的伸手扶着她的肩膀,轻声道:“时间不多,你好好的跟舅父说话,别让他老人家反倒过来安慰你。” 一听这话,商如意也反应过来自己太不应该,急忙止住了眼泪。 而沈世言也才将目光挪向了他。 这一次,两人再对视,似乎眼神中都多了几分深意,但更深的话,却已不需再说出口,沈世言只道:“有劳二公子了。但你们,不该来啊。” 宇文晔沉默了一下,才道:“世伯别这么说。” “……” “您是长辈,如今落难,我们也许做不了太多,但想办法来看看你,还是应该的。父亲也——” 说到这里,他又顿住。 可沈世言似乎也知道他没说完的话是什么意思,憔悴的脸上浮起了一丝淡淡的笑意,点头道:“嗯。” 这时,一边的狱卒走上前来,小心翼翼的催促道:“几位,时间不多,你们还是长话短说吧。” 听到他这么一说,宇文晔也立刻冷静下来,毕竟只有一盏茶的功夫,容不得他们浪费。于是低头对着擦拭眼泪的商如意道:“我们先出去,你有话,好好跟舅父说清楚。只捡要紧的说,明白吗?” “嗯,知道了。” 商如意点头答应,宇文晔又抬头对着沈世言示意了一下,便与那狱卒退开了。 沈世言一直看着他高大冷峻的背影消失在前方,才将目光收回到商如意的身上,这个时候,再多的谋算心机,也只剩下了慈爱和关切。 他叹了口气,道:“傻丫头,你来这里做什么?” “……” “万一被查起来,你跟国公府,都是要遭难的啊。” 一听这话,商如意更是悲从中来,她红着眼睛,哽咽着道:“舅父此刻,难道就不是在遭难?” 听到这话,沈世言的神情也是一凝。 商如意望着他,苦涩的道:“舅父,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 这一次,沈世言没有立刻说话,他安静下来,用那慈爱,透着不动声色的智慧的双眼看着商如意,许久,才柔声道:“你说,为什么。” 第511章 他不愿伤你,更不能负你 为什么…… 如今已经闹得满城风雨,不论是国公府还是沈家,都成了这场政局动荡的暴风中心,也让他们所有人寝食难安。 这样,还能为什么? 商如意沉默了一下,仍红着眼睛看着他,道:“可是,舅父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 “你知道,舅母有多担心,哥有多担心,我有多担心吗?” 听到这话,沈世言的眼神在柔和中,又多了几分破碎,他深深的望着商如意,沉吟半晌,终于道:“如意啊,我是谁?” “……?” 商如意一愣,不知他为何突然在这个时候问出这个问题,却也下意识的道:“……舅父。” 沈世言淡淡一笑,道:“对。” “……” “但也不全对。” “……” “如意啊,我不仅是你的舅父,也是大业王朝的治礼郎,还是——沈世言!” 商如意的气息一下子沉了起来。 她顿时感觉到了沈世言那有些虚弱轻飘的气息中所透露出的凝重的意义,敛起所有的心神,郑重的看向他,只见沈世言又长叹了一声,然后道:“我知道,如今外面肯定是乱成了一团,有人认为我沽名钓誉,有人认为我和国公府沆瀣一气,大概还有人觉得,我就是个不知轻重,胡言乱语的疯子。” “……” “可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说到这里,他又淡淡一笑,看向商如意,目光闪烁着道:“若还在你小时候,或者,你没跟随你父亲见过那么多世面,没在嫁人后有过雁门郡,兴洛仓,江都宫,甚至跟宇文晔去扶风的那些经历,舅父也不会这么跟你说话。” “……” “因为你还小,你不懂事,你听不懂。” “……” “让你执事,更会坏事。” 若说,前面的话,还是在对自己说,那么最后一句话,商如意明白,沈世言已经是在这狭窄的地牢中,说给天下人听的。 他说的,也不止是自己。 还有那位,承继着父辈大业,坐在龙椅上的孩子——天下人的主宰。 哪怕自己已经经历过那么多事,其中还包括世人难以想象的经历,可商如意知道,她尚不能做到执掌国公府,更妄论去谈论社稷大事;而楚成斐,即便他是皇帝,有着继承大统的责任和天命,可在心底里,她太明白,那个孩子还太小,他的年龄,阅历,乃至能力,都不足以让他统领牵系着天下万民福祉的江山社稷。 所以,沈世言献上的那个“逊”字,不仅仅是来自当年的讯息,也是来他,或者说,朝中太多忧心天下的大臣们的心里。 商如意的气息越发沉重,在这样阴冷晦暗的地牢中,仿佛地底深处传来的震荡。 在这样的震荡中,沈世言虚弱的声音却更如警示洪钟,他说道:“若是在太平盛世,哪怕——哪怕寻常的时代,我都不会说出这样的话,做这样的心思。” “……” “可如今,天下大乱,叛军蜂起,就算你和宇文晔平息了薛献东进的战火,可在东边,还有梁士德和萧元邃雄踞东都,对西京虎视眈眈;更有王绍及兄弟率领那几十万的虎狼之师北上;而北边——突厥人,他们可从来不是一块肉就能喂饱的狼,一旦中原的战火被全面点燃,他们岂有不南下趁火打劫的道理?” “……” “还有东北的勾利国,海上的倭国,他们无一时一刻,不想进兵中原的。” “……” “这一切,是那个平日里只知道跟内侍太监戏耍游玩,可坐在龙椅上,只听到一句‘灾祸起’,就吓得嚎哭不已的孩子能承担得起的吗?!” 他越说,商如意的脸色越苍白。 沉默许久,她终于道:“所以,舅父不惜以身为炬?” “对!” 沈世言坚定的点头,虽然此刻,他还跛着一条腿,身上也满是受刑后的伤痕,可他的眼神,却反倒坚定不可撼动,沉沉说道:“值此乱世,能统领天下,弭平叛乱的,唯一人尔!” 商如意道:“父亲生前也说过——若乌云蔽日,那拨云见日的那只手一定是盛国公。” “……” “舅父,是为民请命。” 沈世言苦笑了一声,道:“可在天下人看来,我是个不忠之臣。” 商如意的喉咙梗了梗,涩然道:“不是。” “……” “舅父不是不忠之臣。” 当年的他,就曾冒着被杀头的风险,和裴恤等人一道上奏楚旸请求停止征伐辽东,容民喘息;而如今,刚刚结束流放生涯,却又不顾杀身之祸,为民请命。 他不是不忠。 他忠于的,不是大业王朝,而是天下等待从战火屠戮中被救赎的万民。 想到这里,商如意再一次红了眼睛,抬眼望向沈世言,哽咽着道:“舅父一心为公,如意,明白……” 听到这话,沈世言的眼神却有些闪烁。 他看着眼前这自幼便历经苦难,却又聪慧过人,当自己落难时,哪怕拼尽全力也要救下自己的外甥女,眼神再一次柔和了下来,道:“倒也,不全是。” “嗯?” 商如意一愣,睁大了盈满泪水的眼睛望向他:“舅父?” 沈世言看着他,慈爱的笑道:“说我是一心为公,也不全是。这一心里,哪怕九成九是,但有那么一分,我还是有自己的私心的。” 商如意不解,但还是抬手,擦拭了不住滚滚落下的眼泪,倒是透着几分狼狈的看着沈世言:“舅父的私心是——?” 沈世言看着她,柔声道:“傻丫头,寻常女子出嫁,都是要靠娘家,才能在夫家立足,立威的。” “……” “你嫁到国公府,虽然宇文渊念在与你父亲是旧相识的份上,对你也不会太差,可舅父心里始终有些遗憾,没能成为你的依靠。” “……” “反倒,我被流放,只怕你也受难处吧。” 商如意急忙摇头。 可这一摇头,原本已经止住的泪水更是纷纷落下,但不是委屈,而是舅父对自己的疼惜,更令她感到温暖,也为此刻自己的无能更痛苦。 沈世言却愈发心酸,道:“若是你父亲还在世,以他骠骑将军之威,分裂东西突厥之功,不论如何,也不会让你在夫家还受人威胁。” “……?” 这话,倒是让商如意心里咯噔了一声。 受人威胁? 受什么人威胁? 虽然,她在夫家的确被慧姨,和她背后的某些人作势为难过,但要说威胁,还谈不上,毕竟以她的身份和手腕,还有宇文家特殊的关系,还谈不上威胁的地步。 想到这里,商如意下意识的道:“舅父说的是——” 沈世言沉沉道:“长公主!” “……!” 商如意顿时倒抽了一口冷气。 宇文晔和新月公主的事,连她都是无意中撞上两人在听鹤楼“私会”才知晓的,沈世言又是怎么知道的? 于是立刻道:“舅父,你为什么会知道?” 沈世言嗔了她一眼:“你不说,你以为舅父就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了吗?” “……” “幸好那天,我去了大岩寺!” “大岩寺?” 听到这三个字,她立刻想到——大岩寺的法会。就是在那天,她和宇文晔终于彻底厘清了两人之间所有的误会,确定了彼此的心意。 但也是那天,在佛堂中,两个人刚刚定情,就遇上了新月公主。 只是她更没想到的是,沈世言竟然也在那天去了大岩寺! 一问之下,沈世言才摇着头道:“那个时候,我还没官复原职,但大岩寺的法会本就招揽了僧俗四众,而且,我心里也明白,那场法会上一定有人会盯着你,拿你在江都宫的事大做文章,我岂能不到场?只不过,没告诉你们罢了。” “舅父……” “后来,事情了了之后,我也打算找你说说话,找了半日,才看到你们在那佛堂里,可没想到刚一走近,就看到你离开,反而留下宇文晔和长公主。” “……” “我才知道,原来他们两——” 商如意恍然大悟。 原来那天沈世言也在大岩寺,甚至也在那个时候到了佛堂,当时她顾忌着宇文晔的感情,于是离开,留给了他们二人相处的机会,虽然看似洒脱,但心里终究还是有些疙瘩——他们,到底说了什么。 看来,沈世言是听到了。 她下意识的道:“舅父,你,你听到他们说的话了?” 沈世言点了点头。 “那他们,说了什么?” “……” 沈世言脸色更沉了一些,似难以启齿,犹豫了半晌,才道:“左不过,就是那些话。我也是在那个时候才知道,原来长公主对你的夫君——情根深种。” “……” “她告诉宇文晔,只要他娶了她,就是驸马,还能加官进爵。不仅国公世子不能压过他,就连盛国公,也不能再辖制他。” “……” “可那样一来,你又如何自处?!” “……!” 商如意的呼吸越发沉重了起来。 是了,如果宇文晔真的成为了长公主的驸马,那他肯定是不能再有妻室的,而自己,就算不被处理掉,也不可能再与他相守了。 从古到今,这样的例子,并不罕见。 而商如意也才明白,她在自己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是在命运的悬崖上,走了一圈。 对于楚若胭对宇文晔的迷恋,她当然不意外,毕竟从见到这位新月公主的第一眼开始,楚若胭自己就没有掩饰过,甚至于,到了现在,商如意也终于明白过来,当初江皇后对自己礼遇有加,而楚旸说她是有求于自己,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她求的,是女儿的归属。 相比起虽然聪明绝顶,但狂纵肆意的楚旸,江皇后是聪明是藏在心里的,她能看得出楚旸南下江都几乎再无回天之日,所以早早的安排了新月公主和赵王留在东都,等他二人无恙,自己再下江都,以从容的姿态追随楚旸的脚步,这样的她,只怕更早就看出,大业王朝的福祚,将到尽头。 所以,她对自己的亲近,也许有真正的情感上的亲近,但多少和沈世言那一分的私心一样,也有为女儿打算的意思。 天下的归属是谁,也许过去还不清楚,但从盛国公拥立新帝,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丞相之后,众人都太明白了,也是因为如此,沈世言那个“逊”字一开口,下面的人几乎都蜂拥而至的挤到了国公府门口。 这一切,有迹可循,也许在意料之外,但全都是在情理之中。 唯一让商如意意外的是,楚若胭真的变了。 自从楚旸身死江都,这位不知人间疾苦,只知风雪月的公主,已经不再像过去那样无忧无虑,天真烂漫,她不仅开始参与朝政的风云,也开始伸手,去搅弄风云。 甚至,连宇文晔的家事,她也开始插手了! 而且她很明白,宇文晔一直受到父亲的辖制,也受到那位才刚刚回到家中不久,风头就盖过了他的国公世子的压制,对于他这么骄傲的人来说,的确是很难承受的。 所以,楚若胭开除的“条件”,对很多人来说,是难以抗拒的诱惑。 不过—— 答案,似乎也不需要答案。 虽然那之后,商如意哪怕询问,宇文晔也没有告诉她他们之间到底说了什么,可从如今两个人的现状就知道,宇文晔并没有答应楚若胭。 那驸马的位置,加官进爵的许诺,也并没有诱惑到他。 尽管已经知道了最终的答案,可商如意还是抬头看向沈世言,轻声道:“舅父,那你听到凤臣他说了什么?” 沈世言虽然满脸的沉痛,但说到这个,神情倒是稍缓。 他看了商如意一眼,缓缓道:“他当然没有答应。” “……” “我听见他跟长公主说——他不愿伤你,更不能负你。” “……!” 商如意的心狠狠的跳了一下。 让她这一刻的呼吸,都有些紊乱了起来。 不愿伤她……更不能负她……? 这句话,听起来好像有些耳熟。 商如意屏住紊乱的呼吸,再整理了一下思绪,立刻就想起来了——对了,就是在那天,大岩寺内,佛堂中,宇文晔向倾吐心声,两个人终于心意相通之后,她对他说过类似的话。 她对他说,你不要骗我,不要瞒我,更不要伤我。 所以他…… 第512章 母仪天下 “凤臣……” 虽然心中有对舅父此举的无限感怀,但商如意喃喃念出这两个字的时候,唇齿间还是噙着一缕温柔的情思。 而看着她这样,沈世言也似是终于放下心中一块大石似得,松了口气。 其实,即便是商如意出嫁,即便是嫁到了宇文家,即便宇文晔是这样的年少英俊,又意气风发,可嫁女的心态注定让他不能放心;更何况,在那之前,商如意甚至没怎么见过宇文晔,又是经历过悔婚改嫁,沈世言始终担心她的婚姻哪怕平顺,也难以幸福。 可听到大岩寺中宇文晔的那句话,再看到此刻,商如意眼中的温柔。 他终于放下心来。 这对小儿女,也许是被婚约硬凑成的一对,却幸运的,正正好的,她念着他,他怜着她。 世间,没有比这更幸运的事了。 于是沈世言说道:“宇文晔如此待你,舅父很高兴。” “舅父……” “可是,舅父也担心。驸马,加官进爵,这些,也许对宇文家的人来说并不算什么,但——更大的诱惑呢?” 更大的,诱惑…… 商如意的眼底划过一抹沉凝之色。 虽然沈世言心中仍有顾忌,没有把后面更深的话说出来,可商如意心里很明白;事实上,她和宇文晔前一夜的谈话,也已经到了这个地步。 驸马,加官进爵,这对宇文晔来说,的确不算什么,毕竟身为国公府的二公子,他享有的特权并不比驸马少,自己能征善战,自己赢来的战功也不比皇室许诺的加官进爵差。否则当初,他们也就不会冒着盛国公险些被楚旸杀头的危险,拒绝了新月公主的这门婚事。 可现在摆在他面前的,是更大的,不,天大的诱惑! 沈世言这个“逊”字一出,一旦事成,宇文渊将走上最高权力的巅峰,而谁促成了这件事,在宇文渊的继承人的身份上,将会是一个重大的砝码。 这也就是,新月公主直到现在,都没有任何表示的原因。 也是昨夜,宇文晔告诉她的——他一不能舍,一边未能得中的“未能得”。显然,宇文渊没有向宇文晔许诺未来继承人的身份,毕竟,对于刚刚回归宇文家的嫡长子,他有着特殊的偏爱,而宇文愆也的确在他拿下大兴城这件事上居功至伟,他难以取舍。 说起来…… 商如意昨夜只来得及问宇文晔是不是因为自己的选择生气,却忘了去想,如果昨天在茶室中,宇文渊答应了他的要求,那么,即便有不能舍,他会不会因为另一边的“已得”,而“舍得”呢? 明明知道,感情经不起考验,也知道,感情不该去考验,可一想到这个可能,商如意还是忍不住想知道,他的选择到底是什么。 这一刻,她的心也乱了起来。 就在这时,沈世言温和低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如意……” 商如意猛地一回心神,急忙抬头看向舅父,有些愧疚自己竟然在这个时候去胡思乱想那些事,急忙道:“舅父。” 沈世言温柔的道:“不要去想着考验什么。考验出的结果,不算结果。” 考验出的结果,不算结果? 商如意诧异的看着沈世言,只见他淡淡一笑,虽然光线昏暗,可那双疲惫的,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里却是通透的神采。他说道:“我迎娶你舅母之前,其实,有另一个武将,也向她提亲了。你舅母看上的,原本是那个人。” “啊?” “可是,那人还没来得及下聘,就不幸战死了。” “……” “后来,你舅母嫁了我。” “……” “这些年来,我们也算过得安稳,可我的心里,有的时候,也难免要去想那个人,去想,如果他迎娶了你舅母,你舅母是不是比现在更快乐,我是不是,只是她退而求其次的选择。” 商如意睁大眼睛,下意识的就要开口,但不等她说什么,沈世言已经微笑着道:“但我从来都不问。” “……为什么?” “因为,那样的结果,是假的。” “……” “那个人已经死了,你舅母已经嫁了我,我们过得很好,这些都是真的。” “……” “我为什么要不看眼前的真实,去寻一个不可能的结果呢?” “……” “如意啊,眼下的,才是最重要的。” 眼下,才最重要? 商如意顿时好像明白了什么,心中一片澄明。而不等她再去细想,沈世言又抬起头来,竭力越过栅栏看了看那唯一的一顶天窗,天光渐变,留给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于是,沈世言微笑着说道:“风雨同舟,就是指你如今和宇文家,更是和宇文晔的关系。舅父能为这个天下,也为你做的,不多。但不管将来,大事能成否,这都是你和他的一个砝码。” 砝码…… 不管商如意是否知晓未来,其实对于朝中大部分的官员而言,宇文家对大业王朝的取代几乎只是时间问题,所以,谁提出这个“逊位”的关键点,至关重要。沈世言对于宇文渊和他的大业,是有再造之恩的! 他若能活,便是宇文渊的开国功臣。 他若身死,那么这个大功,会由他留下的亲眷,最直接的,也就是商如意继承,而商如意身为宇文晔的妻子,宇文渊不能不考虑这个问题。 这,就是沈世言给他们夫妻最大的砝码! 商如意立刻也清醒过来,看向他:“舅父!” “若真有幸,大事能成,” 沈世言的眼睛更红了几分,再疲惫中,却有一种他半生都没有过的狂热的兴奋,紧盯着商如意道:“如意,你得明白自己的身份!” 一听到沈世言的这句话,商如意全身蓦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直到这个时候,她才第一次去直面这个事实。 宇文渊,是一定会走上权力的最巅峰的,也就是她在沈家第一次见到他时,那不由自主脱口而出的两个字—— 高祖! 而宇文愆……不论他会经历什么,一旦他的结果如自己所预料,身为次子的宇文晔又拥有了大量的战功,和沈世言给与的砝码,那么他,极有可能成为那个最重要的继承人。 也就是,国之根本! 而自己,也将会—— 这时,头顶那狭窄的天窗投下的一缕天光突然变得无比耀眼,商如意一时间被晃得几乎眼前发黑,而在那一瞬间的混乱中,她仿佛看到了一个俊美如谪仙的男子,带着一抹随性的笑意看着她,一字一字的说道:“我是真的没想到,世间竟有少夫人这样的女子,年纪轻轻,却有这样的威仪气派,足以——母,仪,天,下。” 这,真的可能吗? 那个人,曾经戏谑之语,竟然真的可能,一语成谶吗? 商如意只感到全身血液奔流,脑子里也嗡嗡作响,这过于震撼的可能一下子让她有些发懵——她原本有的,只是想要在即将到来的乱世中保全自己的家人,一个最卑微的念头罢了。 居然,会将她导向那样的结果吗? “若大事能成,” 沈世言温和的声音此刻如同魔咒,又一次在她的耳畔真相,商如意抬起眼来看向他慈爱的眼睛,沈世言微笑着看着她:“如意,你更得明白,自己该做什么。” 商如意用力的咽了一口口水,涩然道:“舅父,我——” 就在这时,寂静的甬道内响起了一阵声音。 两个人都下意识的屏住呼吸,商如意回头一看,是大门那里出现了几道恍惚的人影,不一会儿,宇文晔和那个狱卒走了过来,那狱卒道:“时辰已到,少夫人,请回吧。” 这个时候,商如意也顾不上去看宇文晔冷峻的双眼,只急忙回头:“舅父!” 沈世言微笑着对她点点头,该说的都已经说了,哪怕真的大限将至,此刻他也有足够的信念从容赴死,那双淡定的眼睛里,已满是决绝,对着她又挥了挥手:“走吧。” “……” 商如意说不出话来,一只手仍用力的抓着栅栏,上面的木刺甚至因为她过于用力,扎进了掌心。 身后,熟悉的温热气息笼了上来。 宇文晔走到她的身边:“走吧。” 说着,他伸手牵过她的手,又对着沈世言点头示意,便要转身离开。 而沈世言双手扶着木栅栏,直到这个时候才感到那条受伤的腿已经痛得麻木,正要慢慢的坐下,刚走出两步的商如意又用力的握了一下拳头,掌心火辣辣的刺痛让她骤然清醒过来。她停下脚步,转身对沈世言道:“舅父,舅母说了,等你这次平安回去,她要跟你合离。” “啊?!” 原本从容淡定的沈世言一听这话如遭雷击,眼神都慌乱了起来。 而不等他说什么,商如意又接着道:“我一定会救舅父平安出去了。这两日,你好好想想怎么回去哄哄舅母,她是认真的。” “……” “舅父,我们先回去了。” 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留下那寂静阴冷的大牢中,一股炽热焦躁的情绪,倒是将这里原本如同死水般的气氛,盘活了。 第513章 为什么不能允许我冷静? 虽然只是在地牢里呆了一盏茶的功夫,可再走出地牢,看到头顶昏暗的天色时,商如意恍惚有一种在下面经历了半辈子,已经沧海桑田的错觉。 直到坐进车厢,马车摇晃着开始前行时,她才终于找回了一点知觉。 而立刻,就打了个寒战。 在地牢里呆的时间不长,可地牢里的阴冷潮湿却像看不见的针一样,在那短短的时间里扎满了她的全身,这个时候立刻就感到一阵筋骨酸痛。 她不敢去想,原本就身体孱弱的沈世言留在下面,有多难受。 想到这里,心口一阵痛让她皱起了眉头。 这时,那只熟悉的,有力的大手又一次揽住了她,将她拢进了熟悉的怀抱里,温热的气息一下子包裹住了她整个人,甚至连刚刚快要渗透进骨髓里的凉意都被驱散了。商如意立刻抬起头来,却见坐在身边的人也不看她,只一脸冷峻的半眯着双眼看着前方。 宇文晔……还是冷冷的样子。 但幸好,他的手还是温暖。 “为什么?” 就在商如意的心里默念着这一点暖意的时候,他冷静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商如意一愣,又抬头看向他,而宇文晔也终于低头看向她有些茫然的脸,目光闪烁着道:“你刚刚,为什么那么跟你舅父说话。” “……” “那些话,你原本不必说的。” 他说的,是自己临走前说的那番话。 商如意叹了口气,又淡淡一笑,道:“因为,我不想让舅父认为,他已经做完了自己能做的一切,可以就死了。” “……” “江山社稷,当然重要,可舅母也是他的命根子啊。” “……” “只有让他担心,让他害怕,他才舍不得死。” “……” “而我,我也绝对,绝对不能让他死!” 说到这里,心里的念头甚至变成了一股信念,让她油然而生出一种近乎凶悍的情绪来——哪怕她未来能够得到很多,可不该失去的,她一样都不能失去,舅父舅母,那个温暖的家,就是其中之一! 听到她几乎执念的低喃,宇文晔又低头看了她一眼。 心中复杂的情绪令他不自觉的蹙了蹙眉峰,他又抬起头来,目光淡漠的道:“是啊,他是你最重要的人,你当然不能让他死。” “……” 说完这句话,就感到怀中的人安静了下来。 虽然安静了,可宇文晔自己的气息却更沉了几分,更有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急躁在胸口冲撞着,几乎要撞乱了他的心跳。 就在这时,一只小手轻轻的抚上他的胸膛。 那只小手柔软纤细,轻抚的动作中带着一股柔媚的意味,只一下,就让他的心跳狠狠的沉了一下,宇文晔的呼吸都随之一窒,立刻低下头,只见怀中的小女子不仅仅是被他抱住,她自己也主动的贴上了他的胸膛,一双手沿着他的胸口轻轻的攀上他另一边的肩膀。 整个人,如同一条柔软的藤蔓,缠绕住了他。 宇文晔的气息更沉了几分,他不知道此刻商如意的这个动作是什么意思,只是理智上觉得自己好像不应该在这个时候接受这种柔媚的抚弄。 但身体,却动不了。 而正当他咬着牙,想要让自己做出一个决定的时候,怀里的小女子轻声开了口:“刚刚舅父跟我说了很多话。” “说了什么。” “有一些其实我不说,你应该也能猜得到,但有一些,是你猜不到的。” “哦?是什么?” “就是一个道理——世事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无完人。” “……!” 宇文晔一怔,低下头,神情凝重的看向怀中的商如意,那双澄明的眸子也认真的看着他,道:“凤臣,你不能因为我选择了一个你不喜欢的答案就生我的气,也不能因为还没有发生的事就惩罚我。” “……” “难道,你的每一个选择都是让我满意的吗?” “……” “你可以冷静,为什么不能允许我冷静?” “……” “如果你做不到冷静理智,又怎么能怪我冷静理智?” 宇文晔完全语塞。 他很少真的被人说得哑口无言,哪怕身为他的父亲,位高权重的宇文渊,都时常被他抢白而对他不悦。 可现在,他却真的说不出话来,在对上那双聪慧通透的眼瞳时,他第一次感到了被人拿捏住的无力和沮丧,而这种对于他前二十年的人生都完全陌生的感觉,让他不由得有些恼怒了起来。 半晌,他咬牙道:“闭嘴!” “……!” 商如意一愣。 她刚刚就想好了,也许自己的话能说得通这个道理,又或者,惹恼他,两个人会再起争执,不论如何都要把自己所思所想与他说清楚。但她没想到,宇文晔会这么不讲道理。 居然,让她闭嘴!? 商如意一急,正要再说什么,却感觉另一只强悍有力的手臂也拢了上来,将她紧紧的,仿佛钳制一般的锢进了他的怀中,那种紧窒的拥抱几乎让她无法呼吸。 她只能下意识的挣扎,哑声道:“宇文晔,你,你不——” “对,我就是不讲道理!” 这么说着的时候,他的眼角也有些发红,还因为咬牙的关系,脸上出现了一丝近乎扭曲的表情,沉沉道:“我就是不喜欢你那么选!” “……” “你要做的从来都不是我宇文晔的妻,而是盛国公的儿媳;你舅父才是你最重要的人;江山社稷和情爱,你也选江山社稷。” “……” “那我算什么?” “……” “我对你来说到底算什么!?” 当这句话压抑,却又充满着愤怒的在她耳边低吼出声的时候,商如意整个人都愣住了——她一直知道,宇文晔是个很骄傲的人,像这种要从别人的口中来证实自己的价值的问题,她以为,他一辈子都不可能说出口的。 他也不需要去询问才对。 可现在,他却两眼发红,满脸愤懑的盯着自己,问出了这个问题。 怎么会……这样的? 就在商如意有些不知所措的面对着宇文晔这一刻喷薄而出的怒火的时候,原本行驶着的马车突然停了下来,车厢猛地一晃,两个僵持的人顿时朝前扑倒下去。 “啊!” 商如意猝不及防,发出了一声低呼。 这时,宇文晔一只手紧紧的抱住她,另一只手伸出用力的撑住了车板,勉强稳住了两人的身形,再低头看时,怀里的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有些失神,他立刻道:“没事吧?” “没,没事。” 商如意只有些仓惶的急喘了几口气。 一时间,两个人也顾不上刚刚还让彼此都愤怒又郑重的对峙,宇文晔立刻直起身来,仍本能的将她抱紧在怀里,只沉沉对外面的人问道:“怎么回事?” 车夫有些惊惶的声音传来—— “二公子,是,是宫里的人。” “……?!” 两人对视了一眼,都有些惊愕,但这个时候也顾不上其他,急忙起身下了马车,才发现他们的马车刚刚驶出通向刑部大牢的这条宽大甬道,而另一辆马车似乎早已经在这里等候多时,正正停在他们的面前,挡住了去路。 一个并不陌生的身影站在马车边上,笑呵呵的对着他二人行礼。 “拜见大将军,拜见夫人。” 正是上一次谎称太后召见,将他二人带进宜春殿的那个内侍曹公公,也就是,长公主身边服侍的人。 一看到他,商如意的心立刻沉了下来。 宇文晔倒是不动声色:“曹公公,有什么事吗?” 那曹公公微笑着走上前来,说道:“大将军,陛下想要见将军夫人,奴婢特在此迎候夫人,随我入宫吧。” 宇文晔的眉头拧了起来。 他沉沉道:“上一次,你说太后召见,却让我们去见了公主;这一次,又说是陛下召见,你想让我夫人去见谁?” 那曹公公脸色只一变,立刻陪笑道:“请将军恕罪。” “……” “上一次,的确是奴婢之过,但那是长公主的吩咐,望请恕罪。” “那这一次呢?” “这一次,的的确确是陛下召见,奴婢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假传陛下的旨意啊。” 听到这些话,宇文晔没再说什么,只回头,看了若有所思的商如意一眼。 的确,假传太后旨意的毕竟是长公主,太后那么疼爱这个女儿,这件事自然可以大事化小;但皇帝的旨意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事,若被前朝的官员知道,一弹劾,牵涉其中的这些奴婢都是要杀头的。 所以,真的是那位小皇帝要见她? 不过再想,应该不止是那个小皇帝要见她,毕竟,前来传旨请人的,是曹公公。 宇文晔的眉峰越蹙越紧,眉心都出现了几道悬针纹——他从来不怕身边的人进宫,毕竟当初楚旸还在的时候,商如意也能游刃有余,可现在,却不同。 尤其是刚刚,在马车上,她甚至还理直气壮的对自己说,她的理智没有不对。 她也并不后悔中自己的选择。 这种情况下,他还能让她进宫去见那两个人吗? 就在宇文晔面色发沉,思绪几乎纠结成了一团乱麻的时候,一个清冷平静的身影在身边响起—— “好,我去。” 第514章 两仪殿,玄武门 虽然整个大兴城都被一种山雨欲来的紧绷感笼罩着,但这个时候,反倒没有一丝风,宫墙内宽大的甬道间,能清楚的听到一阵沉重,但并不凌乱的脚步声慢慢的走近。 是商如意的脚步声。 走在她前面带路的曹公公,脚步急促却很轻,这是在宫中行走的内侍们大多具备的一种本事,除此之外,他还有一种本事,就是只偏过一点头,就能清楚的看到身后人的脸色。 这也是宫中内侍们赖以生存的本事。 此刻,他就看到这位处在暴风中心的将军夫人一边走着,一边若有所思的神情凝重的样子。 不知道,她是在想一会儿就要面见的陛下,还是在想,刚刚与她在含光门外分别的大将军。 一想起那位大将军,曹公公蓦地打了个寒颤。 就在刚刚,他们的马车停在含光门外——之前,曹公公请大将军进宫的时候,他还一定要带上自己的夫人,所以这一次将军夫人进宫,曹公公几乎也理所当然的认为,大将军必然会同行,事实上,出宫之前,长公主也的确是这么吩咐的。 可没想到的是,走下马车的,只有将军夫人。 曹公公有些意外,偷偷的往马车里看了一眼,就看到光线晦暗的车厢内,原本就身形壮硕魁梧的大将军坐在里面,悍然如山,却一动不动。他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感到一双冷峻的眼睛散发出锐利的精光,只一眼,就令人心惊胆寒,曹公公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再喘,急忙往后退了一步。 然后,就听到将军夫人对着车厢里说:“我去了。” 车厢内仍然一言不发。 可是,那种无形,却从车厢里蔓延开来,几乎笼罩了他们所有人的威圧感,还是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曹公公甚至连平时擅长的“听墙根”都发挥不出来,只在几乎窒息的时候,勉强听到将军夫人仿佛说了什么“相信我”,“最终的选择权还是在你”之类的话。 过了不知多久,马车里的人才对着她摆了摆手。 将军夫人这才转身跟他一道进了含光门,而即便是这样,走出很长一段路后,曹公公仍然能感觉到身后那仿佛利剑一般的目光,几乎刺穿了他的身体,让他这一路上再没有心思去想其他。 也是因为这样,商如意得到了这一段时间的安静。 她终于厘清了自己的一些思绪,情绪,也想明白了一件事,这两天她和长公主的对峙——的确是对峙,而楚若胭也并非完全固步以待,她应该是派人在盯着自己,一旦自己露出弱势,她就立刻派人传召自己进宫 也就是,眼前这般。 所以她很清楚,舅父就是自己的弱点,她知道自己见了沈世言,一定会为了救自己的亲人而不顾一切,这个时候,也就是谈判的最好时刻! 想到这里,商如意轻叹了一声。 虽然知道不应该,可商如意还是忍不住回想起第一次见到新月公主的情形——那个时候,她泪水涟涟,在宇文晔的面前哭得梨带雨,可即便尝尽了感情的苦楚,她也从未想过以权压人,反倒对自己那么亲近,甚至带着几分讨好。 而如今的她,已经和之前那个在感情里卑微的女子判若两人。 到底是什么,让她变成现在这样? 是自己?是宇文晔? 可是,自己和宇文晔对她的态度从未变过,真正改变的,是这变幻无常的世事…… 不知不觉间他们路过了玄德门,再往前走,便是商如意在大兴皇宫中从未涉及的地方,景致越来越陌生,而压抑的气氛,也越来越沉重。 终于,他们走到了一处高大巍峨的宫门前,这宫门甚至比含光门还要更高大雄伟,如同一座小山矗立在眼前,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不知为什么,竟和宇文晔身上那种压迫感有些相似。商如意越来越感到呼吸急促,心跳沉重,她慢慢的抬起头来,看向前方的宫门。 玄武门! 这三个墨汁淋漓的大字,如同三记重拳,狠狠的砸在她的心上。 “唔!” 商如意只感到心口一阵闷痛,下意识的轻哼了一声。 那曹公公耳聪目明,也立刻看到这位将军夫人脸色惨白,慌忙上前问道:“夫人,你这是怎么了?” “……” 商如意没说话,也说不出话来,只捂着胸口,沉沉的喘息着。 玄武门…… 玄武门! 之前在东都的紫微宫中也是这样,一看到这个宫门,一走近这里,她就好像肉体站在原处,可灵魂却被硬生生的抽离,去经历了一场噩梦,再将灵魂放回到这个身体里。 哪怕没有受到任何伤害,可灵魂的痛楚,却蔓延了全身。 而且,在大兴宫中,这种感觉比之前在紫微宫中,要更强烈得多! 为什么会这样? 眼看着她汗如雨下,仿佛得了什么急症似得,曹公公担心的道:“夫人可是身体不适?若是这样,咱家立刻让人请太医过来。” 商如意又深吸了几口气,总算把心中那阵莫名的剧痛压了下去,又实在觉得自己似乎并没有什么真的伤痛在身上,这才定了定心神,道:“我没事。公公,请继续带路吧。” 曹公公又小心的看了她一眼,才说道:“好吧。” 说完,继续领着她往前走,商如意虽然平复了那种透彻灵魂的阵痛,但走过这座高大的宫门的时候,她还是感觉到心跳不自觉的紊乱,直到通过了宫门,将那高大宫墙撒下的阴影也远远的抛在身后,才勉强恢复了平静。 而再往前走,便是上一次进宫时,曹公公告诉过他们的,皇帝陛下的休憩之所——两仪殿。 远远的,商如意已经看到了那高大的宫殿。 既然是皇帝的休憩之所,气势自然与别处不同,商如意知道紫微宫是楚旸以自己的喜好打造,所以不论是皇后的东宫,还是他的暖坞,都带着楚旸身上的那种雅致脱俗之感,奢侈华美,恍若天宫;可大兴皇宫不同,这里的建造者是文皇帝楚胤,他是大业王朝真正的缔造者,雄才大略,文武双全,所以宫殿也带着他那股渊渟岳峙的气魄,雄浑之态,令人折服。 可是,越走近,商如意的眉头就忍不住蹙得越紧。 因为她听到前方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但不是人声嘈杂,而是叽里呱啦的禽鸟的鸣叫,再一走近,才看到在那两仪殿外,竟然养了不少的孔雀,仙鹤,甚至还有野鸭雉鸡,供人戏耍! 而且,这些禽鸟可不是乖乖的立在那里,有些在引吭高鸣,有些扑腾着翅膀,有些相互追逐,有些甚至飞到了屋檐上,下面的宫女太监们一边手忙脚乱的追逐,一边焦急的嚷嚷—— “这要是让太后和大丞相看到了,还得了!” “放心,太后斋戒,没半个月不会回来,大丞相这几日也不会进宫的。” “那也不行,赶紧把那只鸡抓下来!” 眼看着这些狼狈又混乱的场面,让两仪殿的庄严肃穆荡然无存,商如意的心越发的沉了下去。 这里,可是皇帝的居所啊! 明知道这与自己无关,是朝中那些食君之禄的大臣们应该担忧的事,可商如意的心里还是不可避免的生出了不安,甚至不悦的情绪,而就在她驻足看着这混乱的场景时,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闯入了视线中。 只见他追逐着一只扑扇着翅膀的仙鹤,一边追一边大笑,身后的宫女太监们吓得弓着腰护在他身后,满头大汗的喊着:“陛下,陛下不可啊。” “……?!” 那是,皇帝陛下?! 商如意定睛一看,果然,那个子不高,穿着一身黄袍,却没有半分庄重的人,正是当今天子! 也是过去,她短暂的见过几面的那个顽皮孩童——楚成斐。 说他是孩童,即便到了此刻,他已身居九五也是一样,这孩子刚满十岁,比之前长高了一些,但也没高多少,圆乎乎的脸蛋倒是比在雁门郡见到他时消瘦了些许,可稚气未退,反倒比之前更添了几分任性妄为的蛮横来。眼看着有小太监怕他摔着,上前护着他,却拦了他追逐那只仙鹤的路,他一脚便将人踢开,骂道:“别挡朕的道!” 那小太监被踢得滚落在地,连连磕头,可楚成斐看也不看他一眼,又继续追了上去。 整个两仪殿,已经完全变成了这个孩子嬉戏的场所。 商如意的眉心已经拧成了一个疙瘩。 这个时候,她没有办法不去回想,刚刚在刑部大牢中,沈世言那痛心疾首的话语——这一切,是那个平日里只知道跟内侍太监戏耍游玩,可坐在龙椅上,只听到一句‘灾祸起’,就吓得嚎哭不已的孩子能承担得起的吗?! 初听那句话的时候,商如意只对舅父感到钦佩,可现在,看到眼前的场景,她才真正明白这句话的意义。 天下,不能被这样的孩子所掌管。 否则,大业王朝,乃至整个江山社稷,都会崩塌的! 就在这时,一个窈窕的身影从两仪殿中慢慢的走了出来,立在屋檐下,柔声笑道:“陛下小心,别摔着了。” 第515章 一份赐婚的圣旨! 一听到这个声音,商如意突然感到后背一麻。 那站在屋檐下,对着奔跑中的楚成斐柔声呼喊的婀娜身影,正是长公主楚若胭。 只见她穿着一身茶白色银杏暗纹轻罗长裙,云袖轻摆,纤腰慢拧,哪怕没有浓妆艳抹,金玉饰物,也丝毫不损她的高贵气质,亭亭玉立更如一朵清雅脱俗的江岸梨。 可看到她,商如意的心情从未平静过。 此刻,也更添几分沉重来。 而楚若胭说出那句话之后,星眸一转就看到了商如意,那张娇美的脸上立刻浮起了一抹淡淡的,仿佛胜券在握的笑意。 她道:“陛下,商夫人到了。” 一听到她的话,原本追赶着仙鹤的楚成斐也停下了脚步,回头看向神情凝重的商如意,又有些恋恋不舍看向前方已经振翅飞走的仙鹤,这才轻出了一口气,慢慢吞吞的走到商如意面前,用傲慢,更有些不悦的眼神看了她一眼,道:“你,来啦。” 商如意急忙跪下叩拜:“臣妇拜见陛下,拜见长公主!” 楚成斐没有立刻说话,只是低头看着她,而商如意也不敢乱动,就这么静静的跪着,过了许久,才听见楚成斐轻哼了一声,冷冷道:“起来吧。”说完,便转身往两仪殿中走去。 商如意慢慢的站起身来,也跟着走了过去。 虽然外面不成体统,更乱成了一锅粥,可两仪殿毕竟是皇帝起居之所,而且,皇帝除了早朝的时候,平时召见大臣都是在这个地方,所以内里的布置还是格外的肃穆齐整。楚成斐一走进去,立刻坐到了正上方的座位上,只是,他的坐姿有些歪,斜斜的靠在一具靠枕上,舒服倒是舒服,却是威仪尽失。 只一看到他这幅样子,商如意的眉头就拧得更紧了一些。 若这么做的是自家的家人,哪怕是宇文呈,她也会开口制止,但眼前的是皇帝,自然没有她多嘴的分。 倒是已经端坐到另一边的长公主柔声道:“陛下,不可如此。” 楚成斐噘着嘴道:“母后又不在。” 长公主道:“那也不行。若你这么做习惯了,等母后回来也这般,不是惹她生气吗?” “……” 听见她这么一说,楚成斐也没办法,只能让人把靠枕撤了,郁郁不快的坐直了身子,嘴里还嘟囔道:“我都是皇帝了,还要被管着管那,还没以前快活。这皇帝做着真没意思?” 对他的抱怨,楚若胭似是视若无睹,只微笑着转向商如意:“商夫人,请坐。” 第二次从她口中听到“商夫人”三个字的时候,商如意的思绪也更通透了几分——自从自己出阁之后,外人对自己的称呼,有宇文少夫人,有将军夫人,而楚若胭之前一直是称呼自己为“姐姐”,于礼不合,却亲切。 可现在,却是“商夫人”。 不过商如意很清楚,这个称呼最大的意义就在于,这三个字找不到一点和宇文家的关系。 她深吸了一口气,也不多话,只慢慢的走到楚若胭的对面,告罪之后坐了下来。 然后,就不说话了。 她这样的命妇被传召入宫,自然也是不能随便开口,只能等皇帝和长公主问话,再做应答,但这个时候,对面的两人也不开口,两仪殿内的气氛寂静得有些诡异。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大殿上响起了楚成斐不耐烦的声音:“我听说,你刚刚去刑部大牢,见你那个舅父去了?” 一听这话,商如意急忙起身跪了下来。 “望陛下恕罪。” “……” “臣妇知道此举不妥,只是——” “你不用害怕。” 虽然商如意口中呼的是“陛下”,但这个时候开口应她的却仍是长公主,只见楚若胭浅笑盈盈的道:“我们都知道,这是夫人你身为晚辈的孝道,不会怪你的。你起来吧。” “……多谢长公主。” 商如意这才起身,又坐了回去。 看着她似乎惊惶不定的样子,楚若胭的脸上更是浮现出止都止不住的笑意来,虽然透着慢慢的得意,但因为她生的娇艳,那笑容也是倾国倾城,美不胜收的。 她说道:“既然你如此孝顺,那应该是想要把你舅父救出来了。” “这是自然。” “那你明白,应该怎么救出你的舅父吗?” “臣妇愚钝,只能请求陛下、公主殿下网开一面,饶恕舅父的无心之言。虽然他冒犯了陛下,可是为了陛下的江山社稷。毕竟‘孛星现,灾祸起’的谶言所预示的不祥之兆,令人担忧。” 一提起那个谶言,楚成斐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他的手一抖,碰倒了面前桌案上的杯盏,里面的茶水顿时洒了一桌。 旁边的人慌忙跪地请罪,然后上前擦拭。 一时间,两仪殿内充满了几分紧绷又慌张的气氛,商如意更是看清了楚成斐脸色发白,被吓得瑟瑟发抖的样子。 他虽然任性妄为,但毕竟年纪还小。 连当初,那雄才大略的文皇帝,晚年时都被孛星现世的星象吓得不轻,更何况是这个孩子呢。 可是,也正是如此,这样一个连谶言都能吓的他惊惶失措的孩子,又怎么能在这样的乱局中平定叛乱,令四海臣服呢? 她越来越能理解,沈世言的担忧不是无的放矢。 而眼看着楚成斐脸色大变,被吓得口不能言的样子,另一边的楚若胭星眸微闪,立刻正色说道:“陛下,这天底下哪有什么孛星现世就起灾祸的道理,不过是有心人危言耸听罢了。” “真的吗,皇姐?” “当然。” 她这两个字,不仅笃定,甚至在说出口的时候,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倒是让商如意有些意外。毕竟,新月公主一直以来都被她的父皇和母后保护得很好,是个不知民间疾苦,只知风雪月的天真烂漫的女子,照理来说,她应该是很信天象,更信神佛的人。 果然,不仅商如意意外,那楚成斐也有些诧异的睁大了双眼望着自己的姐姐,问道:“可是,皇姐你以前不是最信神佛,也信那些星象的吗?” “……” “我记得你还跟我说过,什么红鸾星……” “……” “为什么,你现在不信了呢?” 商如意闻言,也看向了楚若胭,却见她咬着下唇,娇俏动人的脸上浮现出了几分愤懑和不甘,冷冷道:“星象若真能预示人间的福祸,那为什么——东都沦陷,没有预兆?父皇宾天,也没有预兆?” “……” “天,根本就不会帮人!” “……!” 她的最后这句话,让商如意心中大惊。 没想到,楚若胭竟是这么想的。 所以,东都之乱给她带来的震撼,楚旸之死给她带来的痛苦,让她再也不相信神佛会庇佑世人,而星象所示,她也不再相信了。 这,是一种痛定思痛后的割舍。 那她当初,一定很难过,也很痛苦,才会让她的信念崩塌,信仰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回想起当初的战火,还有江都宫中那血色的一夜,商如意的呼吸也愈发沉重了起来,而就在她有些失神的时候,楚若胭却又立刻整了整心神,再度抬头看向商如意的时候,眼神已经冷静了下来。 她道:“我们今天要说的,也不是什么星象。” “……” “商夫人,你知道,该如何救下你的舅父吗?” 这个时候,已经到了开门见山,或者——图穷匕见的时候了。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看向那双明媚的眼睛:“请长公主明示。” 楚若胭嫣然一笑,对着楚成斐使了个眼色。 楚成斐立刻挥手:“给她。” 话音一落,他身后就走出了一个太监,双手捧着一份文书慢慢的走到了商如意的面前,商如意只迟疑了一下,立刻拿起来看,那是中书省草拟的一份文书。 上面的文字,也相当简单—— 赐中书门下诏曰,新月公主温恭俭良,仪昭淑慎,值妙龄之年。兹有盛国公二子,天策上将,勇冠三军,战无不克,功在朝廷,为朕肱骨,正合婚配,乃代天择婿…… 没有看完,商如意便“啪”的一声合上了那份文书。 这,是一份赐婚的圣旨! 她的脸色微微有些苍白,喘息了一阵,才勉强稳住心神,再抬起头来,只见对面的楚若胭微笑着,平静的看着她,说道:“这,是中书省为陛下草拟的圣旨,只待誊写清楚,加盖玺印,明日就能在朝堂上宣读。你舅父口出妄言,是为不祥,也只有宫中的大喜,才能驱散这样的不祥,饶你舅父一命。” “……” “你,明白吗?”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道:“我不明白。” “……!?” 这几个字,听得楚成斐和楚若胭脸色一变,楚成斐立刻皱起眉头,小小的脸上如翻书一般浮起怒气:“你说什么?” 商如意的指尖紧紧的捏着那份文书,指骨挣得都有些发白,而她再开口,声音却异常的平静,甚至镇定到她自己都有些怀疑,那不是她的声音:“我不明白,陛下英明,公主睿智,又怎么想不到,这则圣旨哪怕颁布,也未必能成形。” “……” “因为,还有我啊。” 第516章 一直都有你 “因为,还有我啊。” 这几个字,商如意说得不重,可这一刻,在寂静的两仪殿中,却仿佛惊雷一般炸响在几个人的心头。 楚若胭立刻变了脸色。 而商如意仍旧平静,一字一字的道:“我乃是宇文晔明媒正娶的妻子,朝廷敕封的二品命妇,天策上将的夫人,陛下让中书省草拟了这样一份旨意,置我于何地,置我夫君于何地,置朝廷的威严于何地?” 一听这话,楚若胭的眼睛渐渐红了:“是的,还有你。” “……” “一直都有你。” 这时,坐在上方的楚成斐眼看着自己的姐姐说出那句酸涩不已的话,立刻怒气冲冲的拍了一下桌子,只是,他年纪小,力气也不大,拍下去的声音并没有什么震慑的效果,但还是让商如意心中一沉。 只听他说道:“我早就跟你说过,不要打扰我皇姐跟凤臣哥!” 商如意抬头看了他一眼,有些哑然失笑。 是了,从第一次在雁门郡见到他的时候,他就守在受了伤的宇文晔的屋外,那个时候,楚若胭正在房内心疼得直掉眼泪,这位赵王殿下理直气壮的让自己不要打扰他们,而自己,也如斗败的鸡一样,灰溜溜的离开。 没想到现在,她的心境,他的地位,相较之前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可他对她说的,还是这句话。 世事无常,但总有些仿佛被时间遗忘了,固守原地。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认真道:“陛下,打扰的人,不是我。” “……” “我刚刚已经说过了,我乃是宇文晔明媒正娶的妻子,陛下为长公主赐婚,可我这个正妻还在,岂不是让长公主受委屈?” 楚成斐虽然年纪小,但有些问题还是很清楚的。他闻言立刻冷笑道:“怎么,你以为朕为皇姐赐婚,还会让她去给人做妾吗?” “……” “我要你离开凤臣哥!” “……” 这个时候,商如意也忍不住在心里冷笑了。 他们这些人所想的,是以长公主的婚嫁,换来沈世言口中那个“逊”字的化解之法成真;却没想到,这对姐弟,只想要以沈世言的性命,就换自己离开宇文晔,从而成全长公主的婚嫁。 他们想的还真是简单。 不,就算楚成斐年级小,尚不厘清这其中复杂的权力关系,但楚若胭,她已经开始在朝堂上搅弄风云,她不可能不明白。 她大概是以为,自己不明白吧。 所以,撇开了宇文晔单独召见自己,而且是在自己刚刚去地牢见了沈世言之后,她想趁着自己惊惶失措的时机,更利用自己关心亲人的弱点,逼自己就范。 “呵……” 商如意又在心里冷笑了一声——哪有那么容易? 且不说别的,只一想到刚刚,自己答应了曹公公进宫来见皇帝和长公主,坐车来含光门的这一路上,宇文晔虽然一言不发,但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好像随时会掐死自己的煞气;再一想到从昨夜自己选择江山社稷后,他爆发出的怒意——商如意不由得一阵瑟缩。 她怎么敢? 不过,眼下这个局,却不是她心里明白,就能度过的。 就算心里明白,还得在不激怒他二人的前提下,能全身而退的结果中,去找到一个能度过此局的办法。 这个时候,商如意的脑海中又蓦地响起了一个清冷,却温柔的声音—— 现在,满朝文武,包括你们的注意力,都放到了父亲入狱,可能会被问斩这件事上,很多人都忘记了,真正在眼前的,是那句——灾祸起。 这是昨天,沈无峥对他们说的话。 对这件事的解决方法,他只给出了一条——变危机为转机。 而“灾祸”二字,或者说,孛星现世所预示的灾祸,就是他们的转机! 这一刻,商如意的头脑突然开始飞快的转动起来,一幕一幕景象,如同走马灯一般的在她眼前划过—— 扶风战火; 那矗立在小林河畔,惨不忍睹的京观; 她让图舍儿带人出了潼关,才勉强找到宇文晔的对症之药; 薛献大败; 空无一人的村落; 还有——孛星现,灾祸起……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虽然神情仍旧平静,可微微发红的眼角却清楚的昭示着此刻她心中的悸动,但即便这样,当她开口的时候,声音仍旧冷静镇定,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陛下,且不论臣妇答不答应,就算臣妇真的答应了,陛下认为,这件事就这么结束了吗?” 楚成斐一愣:“难道不是?” “陛下的这份赐婚文书,目的为何?” “还用问,当然是要让我姐姐跟凤臣哥有情人终成眷属啦。” “……” 商如意的喉咙微微一梗,再看了一眼对面的楚若胭,倒也没有多说,只道:“为此,便可赦免舅父之罪?” “不错。” “那,臣妇的舅父,又为何获罪?” “因为他胡言乱语,罪犯欺君!” “好,哪怕臣妇的舅父真的是在胡言乱语,那他是因为什么,而到陛下的面前胡言乱语?陛下又是因为什么,而容他到这两仪殿中来胡言乱语?” “……!” 话至此处,楚成斐的喉咙顿时像被什么扼住了似得,后面的话说不出来,而商如意却平静的微笑着道:“是因为——孛星现,灾祸起。” “……” “陛下是因为要寻求化解之法,而向他们这些老臣询问。臣妇的舅父是因为这个,才冒死向陛下谏言的,不是吗?” “……” “如今,就算陛下所求的婚事成了,臣妇的舅父也赦免了,但那谶言与预示的灾祸,陛下认为,解决了吗?” 这一回,是楚成斐倒抽了一口冷气。 他才突然发现,原来他们做了这么多事,把这位将军夫人单独请进宫来,又把尚未成旨意的文书给她看,而即便一切成了,他最恐惧的事,却没有解决! 楚成斐嗫喏道:“这,这——” 眼看着话题和皇帝的思绪都被商如意牵着走,楚若胭立刻沉下脸来,冷冷道:“我刚刚已经说过了,什么孛星现灾祸起,什么星象预兆,根本都是假的!陛下,不用去信这些!” 商如意只看了她一眼,仍对着神情还有恍惚的楚成斐继续道:“陛下,长公主的话,臣妇不敢辩驳,毕竟,臣妇所知所学有限。可是——身为大业王朝的缔造者,文皇帝和他的所知所晓,怕是我们不能及万一的。” 一提起文皇帝,楚成斐和楚若胭的脸色也都变了。 别人还好,可那是他们的祖父,是大业王朝的开国皇帝,他的事情,就不是他们这些晚辈能随意驳斥的。 趁着两个人都没反应过来,商如意继续说道:“连文皇帝遇上了孛星现世的星象,都要寻找化解之法,难道长公主认为,文皇帝此举,是无稽之举吗?” “……” 楚若胭的舌头一下子硬了。 就算她刚刚舌灿莲,将孛星现世的星象说得一文不值,可商如意抬出文皇帝,她就不敢再辩驳什么,毕竟,她就算身为长公主,能影响作为皇帝的胞弟,也不能去非议大业王朝的开国皇帝,自己的祖父! 一见她哑口,商如意趁机说道:“陛下应该也很清楚,文皇帝没来得及使用化解之法,孛星现世的三天后,文皇帝便——” “……” “这,是大业王朝的不幸。” “……” “而如今,这星象又一次出现,陛下岂能轻视?若真放任不管——陛下细想,结果会是什么?!” 她越来越沉重的话,令楚成斐的脸色也越来越苍白。 而眼看着姐弟二人都被她说得哑口无言,身为皇帝的楚成斐更是被文皇帝未行化解之法,三天后便驾崩的事实而吓得魂飞魄散,商如意却突然话锋一转,道:“而这,也许是这场孛星现世与预示的,最轻的灾祸。” “你说什么?” 一听这话,楚若胭的脸色都沉了下来,尤其看了一眼还有些仓惶的弟弟,立刻又道:“陛下的生死,牵涉江山社稷,你居然说这是最轻的灾祸?!” 商如意正色道:“臣妇研读过先杜皇后留下的典籍。杜皇后与文皇帝,并称二圣,二圣对先秦典籍最推崇的一句便是——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 “若孛星现世所预示的灾祸,涉及陛下,这的确是天大的灾祸,但在民,在社稷之前,这已经是最轻的了。” 她越说,楚成斐的脸色越难看。 而楚若胭已经有些混乱了,她原本以为今天的谈话,从商如意见到沈世言之后开始,到她拿出这份赐婚文书,自己都是稳操胜券的,却没想到,几句话,就让商如意把一切都反转过来,如今,整个话题更是被她操纵在手中。 楚若胭一慌,顿时一股骄横之气涌然而生。 她毕竟是公主,金枝玉叶,千娇万宠,何时受过这样的抢白和驳斥,于是冷笑道:“你越说越好笑了,那不过就是一场孛星现世的星象,灾祸到底来不来,谁都不知道,怎么被你一说,好像人一定会死,灾难一定会降临一样。” “……!” 商如意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她等的,就是这句话! 第517章 豪赌 终于等到了自己要的这句话,可商如意还是强压住胸口剧烈的心跳,让面上不动声色,虽然这个时候,她几乎已经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如雷,血液奔流的声音。 她道:“长公主,难道不信?” 楚若胭扬起下巴,傲然中更透着几分执拗:“我不信。” 商如意道:“若真的有灾难降临,长公主该如何?” “……” 楚若胭语塞。 她原本就是蛮横的想要结束这个话题,完全没有料到商如意的话绵中带刚,一路引导她至此,还有这句话在等她,一时间完全失去了应对的能力。而就在她无措的时候,商如意已经继续说道:“若真有灾难降临,那么孛星现,灾祸起的谶言,就不是假的。” “……” “那么,臣妇的舅父冒死献上的化解之法,也非他的欺君,而是他诚心为陛下着想。” “……” “既然如此,陛下也就不用杀他,对不对?”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已经完全不顾君臣之礼,直视了楚成斐的双眼。而这位少年皇帝,本就没有足够的威信和胆力,这个时候被商如意步步紧逼的态度所慑,不由得生出一丝胆怯来,下意识的“呃”了一声。 商如意立刻道:“好!” 而不等对面的人反应,她又紧接着道:“不用杀他,也就不用赦免,那陛下也就不需要通过赐婚这场喜事来驱散宫中的不祥,是不是?” 楚若胭越听,眉头皱得越紧。 片刻之后,她终于理出了一个头绪,顿时冷笑了起来,看着商如意道:“有意思,你是想把所有的希望,寄托于出现一场灾祸上吗?” “……” “就为了你自己,你竟然希望有灾祸降临?” 这顶帽子扣下来,商如意的气息也是一沉,而楚成斐立刻皱起了眉头,怒目瞪向她。 商如意冷静的想了想,摇头道:“臣妇不敢这样希望。” “……” “臣妇的希望,是世间再无纷争,百姓再无疾苦。所以,臣妇不会漠视灾祸的存在,只会直面灾祸的可能,若不能防患于未然,就要尽力去疏导解决。” “……” “臣妇更相信,这朝堂之上,没有一个想要谋害陛下,他们都是为了江山社稷着想。” “……” “可陛下和长公主殿下,若只为了一场婚事,就置之不顾,未免寒了百官的心。” 楚若胭拧紧了眉头。 她原本想要扣一顶帽子到商如意的头上,再要逼她就范也容易得多;却没想到,商如意的口中竟然也有一番慷慨陈词,什么世间再无纷争,百姓再无疾苦,倒是让她后面的话没了出口的余地。 这个时候,楚若胭也没有闲心再跟她胡搅蛮缠下去。 于是,这位长公主深吸了一口气,目光沉凝的盯着商如意,说道:“好,商夫人。本公主也不知道你哪里来的自信,但既然你要寄希望于这一场灾祸来洗清你舅父的罪孽——如此恶毒的心思,本公主也不能让你得意。” “……” “我们就赌一场!” “……” “孛星现,灾祸起,这谶言根本就不可信!” 商如意红着眼睛盯着她,似笑非笑的道:“若真有灾祸降临,陛下与公主,该当如何?” 楚若胭道:“那,便赦免你的舅父!” 听到这话,商如意的眼睛更亮了几分,但她却没有立刻答应,而是略一思索,然后沉沉道:“不,不是赦免!” 楚若胭一愣。 楚成斐也傻了——商如意折腾这么久,不就是为了她舅父活命吗? 为什么,连赦免都不要? 就在两人目瞪口呆的时候,却见商如意沉着的道:“赦免,是人犯原本有罪,陛下宅心仁厚,网开一面赦免其罪;可若灾祸真的出现,臣妇的舅父冒死献上的化解之法就只是以自己的性命为陛下的江山社稷着想,这不是罪,而是功。” “……” “所以,到那个时候,请陛下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宣布我舅父无罪——” 她原本还要说“他所献的化解之法,也是正确的”,但这个时候只思虑了一瞬间,便将这句话暂时咽了下去,而楚成斐已经被这几个圈子绕得有些懵了,只茫然的看向他全然相信的姐姐。 楚若胭蹙着春柳般的眉尖,思索片刻,终于对着他轻轻的点了点头。 楚成斐道:“好!” “但是,” 楚若胭又立刻道:“天灾人祸,也是在所难免。我们总要有个时限,不能说等上几十年,出现了灾祸都算在这星象之上吧。” 商如意淡淡一笑,道:“当然。” “……” “听朝中的老臣们说起,当年出现孛星现世的星象,了两天时间寻找化解之法,虽寻得却未使用,又两日后,文皇帝便驾崩了,也就是说前后不过四天。而我们现在——” 楚若胭冷冷道:“已经到了第三天了。” “……” “也就是说,如果到了明天,还没有任何的灾祸出现,商夫人——” “我认输。” “那么,你手上的这份文书——” 商如意眉心微蹙,低头看向那份还未及誊写的赐婚圣旨,虽然指尖有些微的颤抖,可她还是下意识的用力握紧了文书,仿佛用这个动作给了自己一点力量。 胜向险中求。 更何况,他们要求的,不是普通的胜利成年甚至不是像在扶风县,战胜薛献大军那样的大胜,而是真正的,也许会决定江山社稷的结果。 想到这里,商如意定住心神,抬起头来看向还有些恍惚的皇帝陛下,和仿佛已经押上了全部身家,有些癫狂的赌徒般的长公主,沉沉道:“若我输了,明日朝会上,陛下就可让人宣读这份旨意。” “好,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说完最后那个字的时候,商如意感觉到头顶厚重的云层中仿佛有一道闷雷滚过,但再看向眼前的人,却好像没有一个人听到了那几乎撼动灵魂的震响,一直等到离开两仪殿,出了皇宫,更走出含光门的时候,她才勉强从那隆隆轰鸣中恢复过来神智。 可一抬头,脑子里又是嗡的一声。 送她来的那辆马车,还停在含光门外。 马车外,一个熟悉的,高大挺拔的身影背靠在车厢上,有风吹过他低垂的眼睫,但他的神情冷峻,仿佛万年不融的寒冰矗立在风中,不仅没有一丝颤迹,甚至连一丝情绪的波动都没有。 直到他抬起头来,看向慢慢走近的商如意,那双冷峻又平静的眼眸,也终于被风吹起了一丝涟漪。 商如意有些诧异:“你,还在这里?” “……” 宇文晔没有立刻说话,只低头看着她还没来得及恢复如常的,有些苍白的神色,半晌,道:“走吧。” 说完,转身一把推开了车门。 “……?” 商如意愣了一下,她以为宇文晔既然等在这里,一定会问她,哪怕只是一句话。 却没想到,他连一个字都没有。 但商如意也没用多说什么,只看了看他,便乖乖的跟着上了车,很快,马车载着两个沉默不语的人回到了宇文府。 这个时候,天色已晚。 可回到府中,两人还没来得及回房,一直等着他们的薛道彤便迎上前来,说国公在书房等他们议事。商如意也知道一定有这一关要过,便跟着面色沉凝的宇文晔走了进去。 一进书房,就看到宇文渊端坐于前,而看他沉沉的脸色就知道,他一定已经得到了他们去过刑部大牢,更是进宫面圣的消息。 商如意立刻上前行礼:“爹。” 宇文渊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皱着浓黑的眉毛看着她,那双深深凹陷的眼睛在这一刻也隐藏在他高高的眉骨下,让人看不清他的眼神,只感到一股慑人的气息在他周围弥漫。 商如意下意识提起了心跳。 半晌,才听见他道:“你今天,进宫面圣了。” 商如意忙道:“是,是宫中内侍传如意进宫的。” 宇文渊静静的看了她一会儿,商如意以为他还要问什么,可许久过去,却只听见他沉沉的出了一口气。 然后,便转头看向这一路上没有再说过一个字的宇文晔。 宇文渊道:“你呢,做好决定了吗?” “……” 商如意的心跳更剧烈了几分,小心翼翼的看向他。 沉默了不知多久,宇文晔终于慢慢抬起头来,那双冷峻的双瞳仍旧平静得没有一丝波动,沉沉道:“还没有。” “……?!” “……?!” 不仅是商如意,宇文渊也露出了诧异的神情,两个人都睁大了双眼看着他,半晌,宇文渊用低沉的嗓音慢慢道:“你到现在还没做好决定?” “……” “你怎么,如此优柔寡断?” 虽然商如意也猜得到,身为大丞相的宇文渊一定会在宫中安插他的眼线,自己进宫说的做的一切在自己还没回府的时候,已经传回他耳中了,但她还是有些意外。 更意外的,是宇文晔的“优柔寡断”。 可他,却没有丝毫羞愧,反倒神色更平静,也更冷峻了几分。 他道:“也许是因为,我始终不是盛国公的好儿子——” 宇文渊眉头一拧,可还没来得及开口,宇文晔又淡淡道:“不过,国公府已经有一个最好的儿媳了。” 第518章 推波助澜的商如意 宇文渊的眉头蹙了一下。 商如意立刻转头,似乎想要说什么,可想了想,又停下来,只静静的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格外的平静,更透着几分干净到没有一丝杂质的澄清,宇文晔的眼神虽然冷峻,但在对上她的目光的一刻,气息还是有了一丝凝滞。 然后,商如意轻轻的对他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 宇文晔呼吸一沉。 他像是明白过来什么,眼底倏地划过一抹精光,一路上紧抿的唇瓣微启,想是要说什么,但沉吟片刻,却又止住。 宇文渊看了看他们两,然后道:“你先回去吧。为父还有些话,要跟如意说。” 宇文晔也抬头看了他一眼,没多话,只行了个礼便转身走了。 商如意一直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昏沉的夜色中,这才慢慢的回过头来,只见宇文渊慢慢的站起身来走到她的面前,用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深邃的目光打量了她几分,才又说道:“一直以为,我那几个儿子,能堪大任。” “……” “如今看来,他们的心性加起来,尚不如你。” “……” “如意啊,为父对你,很是满意。” “……” “也愧疚。” 商如意立刻道:“爹别这么说。” 她很清楚宇文渊这种人的个性,他对自己这个儿媳也许真的有愧疚,但他可以说,自己却不能去认领;一旦自己这个做晚辈的去认领了长辈对自己的愧疚,就相当于明明白白拿起了一个辖制对方的把柄。 哪个长辈,会高兴这种情况的发生? 更何况,宇文渊将来,是会站上傲世天下的权力巅峰的,这种人的心性,更不能允许自己对别人产生情感上的愧疚。 一旦有,他消除不了愧疚,就会消除那个愧疚的对方。 商如意稍微整理了一下思绪,然后清晰的说道:“如意自幼失怙,虽有舅父舅母照料,但生性驽钝,不堪大任。爹却不嫌弃如意,更不嫌弃如意在婚事上的任性,如意对爹,已是很感激了。” “……” “所以这一点——” 她的脑子里动了一下,立刻便将那“委屈”二字撤回,只轻笑一声抹了过去,接着说道:“不算什么。” 宇文渊何等精明,怎么听不出,她吞下了那“委屈”。 心里对这个儿媳在满意之外,也更多了几分欣赏,这一刻,他也忍不住认认真真的思索起一个问题来—— 他对那个权力巅峰的位置,的确是渴求已久,也谋划已久,甚至比身边人知道的还要更早,如今离那个位置几乎只有一步之遥,他必然不会后退,不论付出任何代价,也一定要再进这一步。 但,代价是这个儿媳…… 他竟然也有了一丝犹豫。 虽说大丈夫何患无妻,但有些人——他明白,是可遇不可求的。 看着自家儿媳那聪慧又得体的模样,宇文渊沉吟半晌,终于叹息了一声,道:“话虽这么说,但为父还是觉得,我那儿子——我那两个儿子,竟都是配不上你的。” 这话,倒是让商如意惊了一下。 她也不敢再接这话,倒是宇文渊自己感到这话说得太露骨了,有些尴尬的讪笑了两声,转身走回去坐下,然后对着商如意摆摆手:“你也坐。” 商如意告罪,坐到了另一边。 这一下,才又有了谈话的气氛,宇文渊长叹了一声,道:“爹虽然对晔儿有些失望,但他有一句话说得很对——我有一个最好的儿媳,哪怕我早就知道,我那故友的女儿一定品性非凡,也没有想到这一点。” “爹……” “你可以放心。” “……” “不论明天的情况如何,将来的结果如何,爹都不会让你受委屈。” 听到这话,商如意的眼睛忽的闪烁了一下。 但她没有立刻道谢,或者感恩戴德,而是在沉默了片刻之后,轻声说道:“爹,其实凤臣刚刚有一句话也没有说对——他并非,不是您的好儿子。” 宇文渊深邃的眼神微微一沉。 半晌,他道:“是。” 沉默了一会儿之后,他又叹息着道:“你说得对。” 商如意这才笑了笑。 宇文渊又抬头看向她,道:“不过,如意,你这一次是真的完全寄希望于那句谶言,和那场‘灾祸’吗?” 商如意想了想,并不回答,只轻声道:“爹,如意有一事相求。” “哦?你说。” “明日,不管结果如何,希望爹都不要插手。” “……” “这件事,请交给我来解决。” “解决?” 这两个字立刻引起了宇文渊的注意——他和两仪殿中那两个没经历过多少世事的皇帝长公主不同,他很清楚,商如意的那番话,几乎每个字都在给这两个人挖坑。 看似是以灾祸作为引诱,但,背后却大有深意。 可他没想到的是,商如意竟然也真的对这个“灾祸”有别的想法,那双精光内敛的眼瞳深深的看着自家儿媳,若有所思的道:“你是真的认为,会有灾祸出现?” “……” “你要去解决灾祸?”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道:“是。” 宇文渊的眉心微蹙,道:“你为什么这么肯定?” 商如意看着他,几番犹豫,终究还是没有再说什么,只轻声道:“爹,有些事情,如意没有办法跟你解释清楚——至少现在,还不到时候。既然刚刚,爹那样称赞了如意,那就请爹也给如意同样的信任。” “……” “这件事,请交给如意解决。” “……” 这一次,宇文渊的眼神更深了几分。 若是普通的家事,比如商如意当初要悔婚改嫁;又或者,更大一点的,比如之前她坚持要陪同宇文晔出征扶风,他都能一口答应,可这件事不同,不是家事,不是战事。 而是关系着江山社稷,黎民苍生的,天大的事。 没有任何人可以轻易的答应这种事,尤其处在他这个位置上,就好像背负着家族使命,更背负着无数人的命运走着悬崖峭壁上的钢索,一个细微的错误,哪怕一声不合时宜的叹息,都足以让他坠入深渊。 可是—— 他看着商如意,这个儿媳从嫁入宇文家,也许不像其他的世家女,甚至,宫中那位自幼便倾心于宇文晔的公主殿下,能给他带来实实在在的好处,但他从不后悔为次子选择了这个门第没落的儿媳。她的智慧和坚定,不争不抢却又柔中带刚,不仅令整个家族受益,更令他惊喜。 他几乎可以放心这个儿媳的任何作为,任何选择。 所以现在—— 宇文渊沉默了良久,终于慢慢的抬头看向商如意,郑重的道:“爹可以答应你。” 商如意顿时欣喜的道:“多谢爹!” 宇文渊摆摆手,道:“好了,你回去吧,今天跑了那么多地方,一定也累了。明天早朝还有一场……需要你全力以赴呢。” “如意明白,如意告退。” 说完,商如意便站起身来,行了个礼,匆匆的退出了书房。 等到她一走,宇文渊却又有些虚晃的长叹了一声,似乎觉得自己刚刚的决定有些草率,这么天大的事,却交到这么一个小女儿身上,未免有些托大。 不过—— 他正沉思着,就看到薛道彤已经站在门外,立刻问道:“愆儿回来了吗?” 薛道彤闻言,立刻走进来几步,俯首道:“回国公,世子还没回来。” “还没回来?” 宇文渊眉头紧锁,沉沉道:“家里的事情都到这一步了,他这几天,怎么就一直不着家呢?” 薛道彤陪笑道:“想来,世子担任兵部侍郎时间不长,公务繁忙吧。” 宇文渊轻叹了一声,只挥了挥手,薛道彤便退下了。 宇文府的夜色,更深了几分。 离开书房,商如意但也没有立刻回屋,而是先去沐浴,毕竟今天去了地牢,又跟图舍儿交代了一些话之后,才带着一身湿润的气息回到房中。 屋子里只剩下床边一盏光线微弱的烛台,而宇文晔早已经上床休息了。 一走近,就看到他侧卧在床上,面朝里,似乎早已入睡。 呼吸沉沉的。 商如意看了他一会儿,一言不发的上了床,躺在他的身边,想了一会儿,又侧过身,朝着他挪了一些。 过了一会儿,又挪了一些。 房间里安静得只剩下两个人的呼吸声。 所以,她清清楚楚的听到,除了自己小心翼翼的呼吸声之外,还有那只隔着一层单薄的衣衫的,清醒而沉重的呼吸声。 商如意顿时明白过来。 可枕边人却一直朝里侧卧着,完全看不到此刻的表情,也就更不会知道他此刻的心情——虽然,商如意多少还是能猜到一点,但她清楚的知道,今天虽然去了那么多地方,见了那么多人,但最难过的一关,一直都是在这里。 于是,她轻轻的低下头,将额头抵在了他厚实的背上。 然后轻声道:“凤臣。” 只这两个字,她立刻清楚的听到那具胸膛里的心在此刻沉沉的跳了一下,连带着连商如意的心跳也在此刻有了一瞬间的紊乱。 她立刻深吸了一口气,想要稳住自己的心神。 可面前的人,却好像已经按捺不住了,发出了低沉的,沙哑的声音问道:“说啊。” 商如意还没来得及反应,他又道:“你说不是我想的那样,那是哪样?” “……” “你让我相信你,你说,最终的选择权在我。” “……” “可是,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他说话的的声音,其实还算平静,但那是一种压抑的平静,商如意清楚的感觉到他的语速比平时快了不少,而且,紧靠在他的后背听着他的心跳,也像是擂鼓一样。 此刻,他的心情,也许并不比当初自己击鼓为他助战,对峙薛献的时候更平静。 商如意想了想,轻声道:“我想的,其实很简单。” “……” “就是你和我的未来。” “……!” 感觉到宇文晔的身子仿佛震了一下,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沉沉说道:“我知道,爹是一定会成功了。” “……” “那,为什么不能让他因为我们而成功呢?” “……” “你去王岗寨之前就曾经说过,你需要那个功劳——但现在看来,这些功劳怕是还不够,你还需要更大的功劳。” “……” “这一次,也许就是我们的机会。” “……” 宇文晔沉默了良久,用一种古怪的口吻道:“一定,会成功?” 这“一定”二字,他说得很重——虽然看眼前的局势,所有人都明白,宇文渊离那九五之尊的宝座只有一步之遥,可古往今来,有多少人止在了这最后一步上,又有多少人倒在了那一步上。 谁能这么笃定的说“一定”? 况且,立功是一回事,但成为被“出卖”的代价又是另一回事。 他很清楚自己对楚若胭只有兄妹之情,没有男女之情;如今,要让他迎娶一个从小到大都只当成妹妹的女子,而且,已经没有了楚旸对他们提防又拉拢的危险关系,他的确不愿,但并非不能;可是,一想到是商如意在这件事里推波助澜——这种不能,就立刻变成了怒意。 宇文晔咬了咬牙,冷笑道:“怎么,你会未卜先知吗?” “……” 房间里安静了下来。 虽然他这话,本来就是要堵商如意的嘴,可是,这随之而来的鸦雀无声却好像并不是商如意被他问得哑口无言。 反倒像是,沉默中有千言万语,在那紧贴着自己的,柔软的身子里涌动着。 宇文晔好像感觉到了什么,慢慢的转过身,低头看向商如意。 屋子里的光线仍然很暗,可他清清楚楚的看到这个小女子神情凝重,额头仍旧抵在自己胸膛上,好像,真的在思索着,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也就是说,她的回答,不是几乎所有人都能笃定的——不是。 宇文晔皱着眉头低头看着她:“怎么?” “……” 商如意沉默了良久,突然道:“凤臣,你还记得当初我们听姜愚说的那个故事吗?” “姜愚?是谁?” “哦,就是那个,在半岩寺的半山腰上,给孩子讲故事的那个老爷子,我上次在大岩寺法会遇到他,他说他叫姜愚。” “……” 宇文晔蹙起眉头,这个时候,好好的提一个陌生人做什么? 但下一刻,他的呼吸就紧了一下。 因为他想起来,姜愚说的那个故事是—— 借尸还魂?! 宇文晔深吸了一口气,一双明亮的眼眸灼灼的盯着怀里的人,沉声道:“你,想说什么?” 第519章 是你让我信你的! 商如意也抬头,对上了那双锐利得仿佛能看穿自己灵魂的眼瞳,轻声道:“我——我想跟你说,我其实,一直有很多话想跟你说。” “……” “但不是现在。” 宇文晔浓眉紧皱,没说什么,只看着她。 商如意道:“我想,等这件事结束——完全结束,我就会告诉你。” 她以前不说,是因为她不愿让家人担心,不想让周遭的人害怕,更不能让自己陷入危险当中——姜愚的那个故事说得很明白,这种事并非常人能接受,甚至可能被人视为不祥之兆,直接将她抹杀掉。 尤其,她如今又嫁入了宇文家,吉兆与凶兆这种事,更要小心。 但,她也并不打算独自守着这个秘密。 而宇文晔不仅是她的枕边人,也是她选择的,与自己分享人生所有喜怒哀乐,甚至幸福,不幸的人,她想要告诉他,和他分享自己的喜怒,也让他分担自己的忧愁。 想到这里,她再次看向他,认真的道:“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 “……” 宇文晔的眉心依旧蹙着,而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二更鼓的声音。 商如意有些怔忪——都这么晚了。 说起来,今天跑了那么多的地方,而且去的不是刑部大牢,就是大兴皇宫,见的既是让她牵肠挂肚的舅父,也是令她必须提起全副心神去应对的皇帝和长公主,回来还要斟酌跟宇文渊解释的说辞,到了现在,其实她真的已经很疲倦了。 当宇文晔一转过身来的时候,她下意识的钻进了他的怀里,对她来说,这个怀抱应该是让她休憩,让她轻松的所在。 而不是也提防着她,让她不安的地方。 此刻,她又习惯性往那具温热又坚实的胸膛里钻了钻,脸颊贴在他的胸前,还习惯性的摩挲了两下,随着倦意袭来,她的眼皮也越发沉重,直往下耷拉。 刚刚宇文渊也说了,让她回来早些休息,毕竟,明天还有一场比今天更重要,甚至决定生死的朝会,要她去参加的。 她应该,休息了…… 这么想着,她的气息弱了下去。 看到这个样子的她,宇文晔的眉头忍不住拧得更紧了一些,可是,这两天积攒起来,尤其是在含光门外等待的时候,几乎将他最后的耐性焚烧殆尽的火气,却慢慢的平息了下去,只看着怀中的小女子困倦,却又不由自主的贴近他的样子——他似乎就发不出火来。 感觉到他的气息也柔软下来,缩在他怀中的商如意更安心了几分。 这个时候,神智已经渐渐快要被如潮水般用来的倦意吞没,她伸手抓着他的衣襟,似自语,似梦呓,轻声低喃道:“信我,就好……” “……” “我不是要让出你……更不想,跟她,分享你……相信我……” 这一刻,宇文晔深邃眼瞳中原本激涌的情绪,仿佛被什么安抚了,渐渐的趋于平静;当那目光再次巡梭过怀中的小女子脸上每一寸肌肤,和她因为靠近了自己而安宁无比的神情,也终于彻底的平静了下来。 静谧的夜晚,一个人轻叹了一声,将怀中温软的身子抱的更紧了些。 一转眼,就到了第二天。 大概是昨夜那种沉闷的气氛延续到了睡梦中,更残留到了醒来后的氛围里,两个人起身之后都没有说话。直到洗漱完毕之后,商如意坐到梳妆镜前,让图舍儿为她梳了一个隆重的高髻。 梳好之后,商如意对着镜子看了看,才又道:“把首饰拿过来。” “小姐要哪几个?” “前天晚上,我拿出来的那几样。” 宇文晔刚刚换好上朝的衣裳,听到这话,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果然,图舍儿立刻拿出了几样首饰为她带上,正是前夜商如意仔细擦拭过的那些,此刻妆在她的发髻上,更添几分端庄华美。 看起来,真像是——“未卜先知”了。 再想起她昨夜的话,宇文晔的眼神更深了几分,而商如意也透过铜镜,对上他望向自己的眼神。 虽然仍旧没有多说什么,但空气中却迷漫着一种安静的,默契的感觉。 等到用过早饭,就该出门去上早朝了。 跟那天一样,商如意也跟着他走了出去,而走到大门口的时候,发现宇文渊和宇文愆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一看到她出来,两个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她。 宇文渊自然是神情凝重,他太清楚今天这个朝会对他,对整个大业王朝意味着什么;而不仅是他的神情,商如意一抬头就发现了,今天,护送国公上朝的人马都比平时多了几倍。 而且这些人身形魁梧,神态肃穆,显然是特意挑选出的。 想必这个时候在宫中的调遣也已经完毕了。 不过,在这凝重的气氛中,最让人感到奇怪的,便是站在宇文渊身边,那个始终云淡风轻的俊逸身影,在看到商如意走近时,更是对着她露出了一丝淡淡的微笑。 宇文愆…… 一看到他,商如意的心里不由得升起了一丝疑惑——这些天,不管朝中的局势如何,宇文府的气氛如何,这位世子似乎一直置身事外,完全没有参与到可能会决定宇文家,乃至整个天下未来命运的事情里。 可他,明明应该参与的,不是吗? 想到这里,商如意的心里在明明已经厘清了一切,有几分胜券在握的信心中,又凭空的多出了几分不确定来。 但这个时候,也不容她多想,跟宇文晔一道上前行礼:“爹,大哥。” 宇文渊只一抬手。 又深深的看了商如意一眼:“你,你们,都准备好了吗?” 商如意点点头。 宇文渊深吸了一口气:“走吧。” 说完,竟不再多话,转身便上了马车,而宇文愆也只对着他们微笑着点了点头,跟着上了宇文渊的马车,另一边的宇文晔也扶着商如意上了他们的马车。 一队人马,浩浩荡荡的朝着大兴皇宫驶去。 不到半个时辰,他们便抵达了含光门。 虽然景致相同,可今天的气氛却有些奇怪,直到马车停下,商如意都没有听到与那天早上一般的嘈杂人声,下了马车时才发现,周围竟然没有多少的马车,只有那些等待早朝的官员,已经早早候在宫门外。 想来,他们要比平时来得更早,所以马车早早的退出了这里,没有造成任何的堵塞。 但,说他们是等待早朝,倒是未必。 真正让他们等待的,是宇文渊。 一看到盛国公带着两位公子,和那位原本就因为扶风一战名声在外,如今更是处在暴风中心的儿媳商如意,慢慢的走下马车的时候,一众人都急忙迎了上来。 眼看着这些人神态欣喜,眼神发光,正要说什么,可不等众人开口,宇文渊已经一抬手,阻止了众人。 立刻,那些没来得及出口的话,都被咽了下去。 随即响起的,是一阵悠长而沙哑的嘶鸣声,商如意一抬头,就看到眼前高大的含光门被慢慢的打开。 一阵风,从宫门内吹了出来。 商如意的鬓发整齐,但头上的步摇还是被吹得微微震颤起来,发出叮当的声音,她下意识的伸手要去扶,可刚一抬手,就被宇文晔握住了。 “嗯?” 她有些诧异的抬头看向他,只见并未看她,只平时着前方,面无表情的道:“那是风吹的,不是你动的。” “……” “不用紧张。” 听到他这么一说,商如意才发现,自己刚刚,好像的确屏住了呼吸。 哪怕已经将今天要说的,该说的在脑子里过了无数遍,甚至连表情都提前准备好了,可真正到了这个时候,她还是有些克制不住的紧张。 但他一句话,就让她猛地缓过一口气来。 宇文晔又道:“你让我信你,我就再信你一次。” “……” “今天,你可以说任何你想说的,做任何你想做的,不管发生了什么,不管有什么结果,我都会为你兜底。” “……” “但你记着——” 他说着,低下头,目光灼灼的盯着商如意:“是你让我信你的!” “……” 商如意眨了眨眼睛看着他。 宇文晔向来是个很坚毅,甚至相貌都透着刚硬的人,所以,当他郑重其事的说一句话的时候,总是给人一种无形的威压,让人不敢轻视。 可不知为什么,当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眼神和气息,却让商如意感觉到一点意外的——脆弱。 好像,如果今天发生的事真的是自己欺骗了他,自己未必会如何。 但他会破碎。 虽然觉得这样的想法有些荒谬——宇文晔怎么会破碎呢,但商如意还是忍不住放软了气息,对着他露出了一丝柔柔的笑:“嗯。” 宇文晔的眼神又闪烁了一下。 这时,旁边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道:“商夫人。” 一听到这个称呼,商如意还没来得及反应,宇文晔的眉头已经拧了起来,一转头,就看到那内侍曹公公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他们跟前,对着他们行了个礼:“见过大将军,见过商夫人。” 商如意对着他也还了个礼,曹公公便道:“陛下和长公主特地叮嘱,让奴婢领着商夫人先到偏殿等候。” “……哦。好。” 商如意点点头,毕竟今天是正式的早朝,就算有些事情跟自己有关,也只能听皇帝的传召再上殿觐见,不能直接跟着百官一道进去。 于是便要跟着那曹公公走。 可一步还没来得及迈出,就听见宇文晔道:“曹公公。” 曹公公急忙停下来,陪笑道:“大将军有什么吩咐?” 宇文晔道:“你平时可以称她商夫人,将军夫人,但今天,最好称呼她宇文少夫人。” “啊?!” 曹公公一怔,而一旁的商如意忍不住心跳了一下。 宇文晔却面无表情的道:“你再叫。” “……” 那曹公公眼神有些慌乱,那称呼是长公主今天特地嘱咐的,按说他是内侍,自然只会听自己主子的话,但此刻面对宇文晔,哪怕他根本没有露出怒容,身上也透着一股不怒自威的其实,令人不敢违抗。曹公公只能小心翼翼的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一旁的商如意,轻声道:“宇文,少夫人……” 宇文晔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然后对着商如意道:“你去吧。” 这个时候,商如意更轻松了一些——宇文晔刚刚说要为她兜底的话是真的,所以,宇文少夫人这个称呼才必须在这个时候盖过商夫人——这么一想,甚至脸上也有了一丝活泛的笑容,她对着宇文晔一点头,连头上的步摇晃得叮当作响都顾不上了,就跟着那脸色还有些僵的曹公公沿着另一条路往宫里走去。 身后的文武百官已经开始通过含光门了。 商如意最后看了一眼,只见宇文晔跟着父兄一道进入了含光门,高大的身影很快便被人潮吞没,商如意也回过头去,专心致志的走着自己的路。 这条路是她之前没走过的,又长又宽却又寂静的甬道通向了归仁门,在沿着一条小路往前数百步,又穿过了一道东阁门,前方,便是皇帝召见文武百官,早朝议事的太极殿了。 商如意有些紧张,但也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宫殿巍峨雄壮,矗立在高逾三丈的高台上,仿佛云端的天宫一般,飞檐翘角,金龙盘绕,因为天色仍然晦暗,这座天宫并没有散发出令人炫目的光芒,但只是它高大雄伟的身影,就足够令人景仰了。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 “商——宇文少夫人,请。” 一旁的曹公公又赔笑着一抬手,便领着商如意上了一条倾斜的步道,步道笔直,却折了几道,当商如意登上最后一步的时候,便到了太极殿外的一处偏殿门口。 皇帝是让她在这里等候。 曹公公上前推开那偏殿的大门,又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商如意再回头看了一眼,那些文武百官已经通过正前方的太极门走了上来,她急忙闪身进入了那偏殿。 一进去,却又立刻站定不动。 因为偏殿中,竟然已经有人在了。 听见她的脚步声,那窈窕的身影慢慢的转过头来,对着她微笑道:“你来了。” 商如意呼吸一窒,但立刻上前叩拜:“拜见长公主。” 第520章 听政 “免礼,平身吧。” 一片榴红的衣袂飘飘然闯入商如意的视线,她抬起头来,只见楚若胭穿着一身华美的羽纱长裙立在眼前,满头珠翠,妆容精致,鲜红的衣衫更衬得她面若桃,眼含春水。 刚刚,就觉得太极殿像云端的天宫,而她这般,正似天宫中的神仙妃子。 几乎是目睹了商如意眼中腾起的艳羡情绪在顷刻间平复下去,楚若胭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几分——今天,她的确是有意梳妆打扮,要让所有人明白,这世上能配得上宇文晔的,只有她! 而商如意似也看透了她眼中那份骄傲和执拗。 她道:“没想到,公主殿下也会在这里。” 楚若胭笑道:“今天本公主跟你一样,是在这里等待陛下召见的。” 商如意道:“但臣妇等的,与公主等的,怕不是同样的东西。” 楚若胭笑道:“当然。我等的是天下太平,皇帝的赐婚,而你——”说着,她的眼神中透出了几分冷意,甚至还有鄙夷:“等的是一场灾祸。” “……” 商如意一时无言。 这么说起来,自己好像真的不是什么好人。 就在这时,偏殿外响起了阵阵脚步声,是那些上朝的官员们分列文武,由两边的步道登上太极殿前的丹墀,列队进入大殿中。不一会,就听见远远的大殿内传来一阵沉闷的山呼万岁的声音——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接下来又沉默了一阵,过了一会儿,才听到一个皇帝身边的内侍扬声道:“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立刻,就有人大声道:“臣有事启奏!” 商如意下意识的屏住呼吸侧耳倾听了起来,原来是之前关中两个县因为灌溉失利影响了收成,官员请求调拨粮款前往赈济。立刻,事情便交到了户部尚书那里,准备调拨十万石粮食暂解燃眉之急。 商如意原以为事情就完了,但宇文渊却接过话头,商议后续事宜,原来事情的原因是该地水坝受损,无法续水导致天干时灌溉不利,他立刻请旨,让工部派遣得力的官员前往该地整修水坝,户部和工部明日要商议出大致的费来。 几个人掰扯了一会儿,事情才解决。 商如意忍不住轻叹了一声——还以为赈济百姓就只是调集粮食过去就行了,没想到事情并不简单,她也有些惊讶于宇文渊的细心和周详,看上去那么粗犷的一个人,却如此细致。 就在这时,耳边响起了楚若胭不耐烦的声音—— “哼!” 商如意下意识的转过头去,只见她面色不虞的坐到一旁,愤愤道:“说这些乱七八糟的干什么?不知道本公主在这里等着吗?” 商如意看了她一眼,虽然知道这个时候自己跟她多话无用,但还是忍不住轻声道:“殿下,受旱的毕竟是大业王朝的土地,遭灾的也是大业王朝的百姓。” 楚若胭道:“这些事晚些说又如何?” “……” “本公主的婚姻大事,岂能排在这些小事的后面?” 商如意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但她已经不想再多说什么,只默默的转过头去,继续凝神听着大殿上群臣们奏报的事情,有些的确是小事,不等皇帝传令内侍开口,宇文渊便站出来直接驳回;有些事情,比如关中大旱,比如各地又出现了多少股叛军,这些事情就必须要仔细的处理,而且商如意也发现,宇文渊一直都站在台面上,非常细致详尽的将一切权责划分得清楚明白。 他对这个朝堂,对整个天下,不仅鞠躬尽瘁,也是势在必得的。 再回头看看一脸不悦的楚若胭,商如意的心里有一点说不出的滋味来,因为这个时候,她无法不去回想,想到在江都宫中那个狂放肆意,翩然如仙的身影,他很聪明,他是天之骄子,他有着凌驾于所有人之上的远大抱负和志向,可他,也大错特错。 这个世上,有些人和事,无法以好坏去简单定义,但他的结果,却是无解的。 商如意轻叹了口气。 一旁的楚若胭听见这一声叹息,以为她是在担心,随即冷笑了一声,看向窗外阴沉的天色,道:“怎么,还在担心你所期盼的灾祸没有出现吗?” “……” 商如意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又听了一会儿,几件上奏的事都已经解决完毕,在一阵短暂,却格外沉闷的沉默之后,内侍尖细的嗓音又一次传来—— “还有人要上奏吗?” 这一次,没有人立刻说话。 那沉闷的感觉,一下子从太极殿蔓延出来,充斥进了这个小小的偏殿当中,商如意和楚若胭都下意识的提起了精神,楚若胭更是直接站起身,朝着外面走了两步,就更清楚的听到了那内侍又一次问道:“诸位,还有事启奏吗?” 仍然没有。 这一下,商如意清楚的听到楚若胭的呼吸都屏住了。 然后,终于听见了楚成斐的声音,只是,比起刚刚那内侍尖细的声音,和宇文渊浑厚的声音相比,这个声音要更细弱得多,商如意几乎是竖起了耳朵才勉强听清楚成斐说道:“既然众爱卿都没有事情要上奏了,那么,朕要说一件要紧的事了——” 他的声音刚一顿,商如意就听见了楚若胭倒抽了一口气的声音。 转头看时,她那张原本艳若桃李的脸此刻已经涨得通红,兴奋得连眼角都有些微微的发红了。 而感觉到商如意看向自己,她也冷笑着,看向商如意—— “你等来了吗?” “……” 商如意抬头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 没有,除了天空更阴沉了几分之外,什么都没有发生。 她的神色也发沉,道:“看来,长公主殿下才是真正的天之骄女,连老天,也是帮着殿下的。” “哼。” 楚若胭轻哼了一声。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太极殿往这边走来,楚若胭立刻敛起心神,抬头看向大门,只见一个穿着蟒袍的内侍双手揣着一柄拂尘,急匆匆的走到偏殿门口,一见到她便叩拜道:“长公主殿下,将军夫人,陛下传召两位上殿。” 楚若胭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她的脸上浮起了掩饰不住的欣喜的笑意,立刻抬脚便往外走,刚走了两步,又回头看向商如意:“走吧。” 商如意原本是跟在她的身后的,听见她这么说,倒也从善如流,直接走到她的身边,与她并肩前行。出了偏殿,两人跟着那内侍往前走去,不一会儿,便到了太极殿。 此刻,压在大兴城头顶上的那片厚重的云层仿佛又往下压了几分,当商如意刚一走到大殿门口,正准备一脚迈进去的时候,一声沉闷的雷声从云层之上传来,一瞬间响彻了整个苍穹,在大兴城内震荡回响。 大殿内分列两边的文武群臣也都因为这一声闷雷,惊得不由回头看了一眼。 然后就看到大殿门口,两个窈窕的身影缓缓走进,一者端庄,一者娇艳;端庄者,虽妆容素雅,却难掩周身的贵气,更有一股威仪随着头顶滚滚闷雷迎面袭来;娇艳者,绫罗遍体,金玉满头,姗姗莲步中流露出万千风情。只这一眼,仿佛看尽了天下女子的风采,甚至,已经有人忍不住发出低叹了。 而楚若胭从小到大,早就习惯了这样惊艳的目光和叹息声,所以,她毫不在意周围人的视线,抬起一双秋水盈盈的眼瞳看向了人群中那个最英俊挺拔的身影,可是,乍见的惊喜,却在发现宇文晔只定定的注视着自己身边的人的时候,一瞬间丧失殆尽。 而此刻的商如意,却在雷声中微微战栗着。 和从小就被楚旸抱着坐上朝堂,因为她一声啼哭就能斥退百官,对这种情况早已游刃有余的楚若胭相比,她虽然准备了那么久,还是无法抑制的生出了一丝胆怯——这是她第一次走上朝堂,两边的文武官员,上百双的眼睛,带着或凝重,或轻佻,或不知所措,或轻蔑鄙夷的眼神注视着她,令她的每一步都愈加沉重起来。 直到,她对上了那双深邃平静的眸子。 虽然什么都没说,可一看到宇文晔的脸,她的脑海里就立刻回响起了刚刚在含光门外,他对自己说的话—— 今天,你可以说任何你想说的,做任何你想做的,不管发生了什么,不管有什么结果,我都会为你兜底…… 这一刻,她一下子有了底气。 于是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就看到了端坐在朝堂之上的皇帝楚成斐。那小小的身躯虽然坐得那么高,可御案已经将他遮掩了大半,甚至还没有放置在案头的那卷明黄色的圣旨更引人注意。 一看到那圣旨,商如意的气息顿时沉了一下。 而这个时候,她和楚若胭已经走到了大殿中央,两人都对着皇帝叩拜下去:“拜见皇帝陛下。” 楚成斐看着自己的长姐一来,原本有些不自在的神情立刻放松了许多,笑着道:“姐姐,你终于来了。我要宣读你的圣旨啦!” 这时,整个太极殿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就在这样寂静得几乎令人窒息的气氛当中,一个低沉的声音突然响起,沉沉道:“陛下,微臣有事启奏。” 第521章 天道无常,福祚轮转 这一刻,众人的目光全都齐刷刷的聚焦到了突然走出班列的那个清瘦的,连身形的轮廓都透着几分清苦的人身上。 正是之前流放南方,前些日子才回到大兴,官复原职的老臣裴恤。 商如意对他,倒是闻名已久,这位左光禄大夫不论形貌、气质,连眉宇间散发出的那种忧国忧民的愁绪都与沈世言如出一辙,只是,他的头发更多白,脸上的皱纹更多一些,后背也有些佝偻,显然,这一年多的流放生涯在他身上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痕迹。 一看到他,楚成斐小小的脸上立刻浮起了一丝阴霾,而群臣的脸上也都露出了各异的神情。 只见裴恤站在大殿中央,对着楚成斐抬手行礼,可还没来得及开口,楚成斐已经皱着眉头不悦的道:“裴大人,刚刚问了半日有没有人上奏,你都不说话,这个时候你还说什么呢?你下去吧。” “陛下,” 裴恤面不改色,甚至将有些佝偻的后背挺得更直了一些,昂然道:“老臣刚刚没有开口,是在斟酌言辞,因为——老臣要留神,莫要落到与治礼郎一般的罪过。” 一听到“治礼郎”三个字,朝堂上又是一片哗然。 连宇文渊也有些诧异的看向了他。 楚成斐立刻不悦的道:“这个人危言耸听,祸乱朝纲,想来,裴大人应该不会学这种人欺君罔上。你还是下去吧。” 说完,挥了挥手。 可裴恤仍然站着不动,道:“老臣思虑良久,仍然开这个口,就是因为老臣已经决定,哪怕今日落得与治礼郎同样的结果,也一定要把话说完。只要说完了这些话,就算陛下将老臣打入大牢,斩首示众,老臣也无怨无悔!” “……!” 一听这话,就知道,他又要冒死进谏了。 楚成斐小小的脸几乎都皱成了一团——当年他的父皇楚旸就最讨厌这些犯言直谏的朝臣,不过,他的任性有足够的权威来支撑,可楚成斐跟楚旸毕竟不同,他年纪还小,没有震慑群臣的威压,更没有与他们斗智斗勇的能力,只要大丞相不开口,群臣几乎可以任意拿捏这个小皇帝。 而此刻,听到“治礼郎”三个字后,宇文渊就站定不动,连眼睑都垂了下去。 显然是不打算开口了。 楚成斐有些慌,可这个时候也来不及说什么,那裴恤已经上前一步,对着神情慌乱的皇帝说道:“陛下,前几日陛下因为治礼郎的谏言,将他下狱。微臣苦思,不得其解——陛下传召他进宫,咨其以往年之事,治礼郎诚然已告,何以遭此横祸。” 这话一出,众人哗然。 虽然这件事早已闹得沸沸扬扬,有的知道内情,有的不知道,但所有人都没想到,裴恤会一把撕开了这灯笼纸,将一切说了出来。 楚成斐的脸色立刻变了,可他到底还是个孩子,被人这样质问,不仅想不到如何应对,也有一种本能的畏惧,而裴恤更是不等他开口,又接着说道:“臣常听闻,君贤则臣直,臣直而罪,则君不贤也。” “……” “陛下,治礼郎所言若有理,陛下当择而从之,若——” “裴大人!” 一个带着明显怒意的声音一下子打断了裴恤的话,众人诧异未退的目光再一次惊愕的看向了那个窈窕娇艳的身影,只见楚若胭面带怒意的站起身来,对着裴恤道:“你身为左光禄大夫,何以如此不知轻重?治礼郎的话若有理,陛下会将他打入大牢吗?根本就是他危言耸听祸乱朝堂,你还在为他说话?” 裴恤立刻对着她行礼:“长公主殿下,老臣并非为治礼郎说话。” “那你是在干什么?” “老臣是在为他,鸣不平!” 这话,不仅仅是朝堂上的应对,甚至已经明显带上了对峙的意味,周围的群臣都忍不住发出了声声低呼,而商如意跪在地上,心跳也如头顶滚滚闷雷一般沉重了起来。 这时,一只手伸过来拽着她的胳膊,将她拉了起来。 回头一看,却是宇文晔,他不动声色的从班列中走出,站到了自己的身边,但这个时候也没说什么,只静静的看向裴恤。 他这是—— 商如意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裴恤,忽的有些明白了过来。 这些天,他虽然一直在生气,可仔细回想起来,就只是生气而已,除了带着自己去了一趟刑部大牢之外,好像什么都没做,但这明显不像是他的个性和作风——这件事不仅关系着宇文家的未来,更深切的关系着他的未来,他又怎么可能真的完全放任不管,只由着自己和宇文渊去做主? 裴恤一家,早就与他交情深厚,裴恤更是亲身经历了前几日楚成斐惩治沈世言的事,他最清楚来龙去脉,也只有他,在此刻发难最为有效。 “鸣不平?” 这三个字,令楚若胭更添几分怒意,狠狠道:“你可知道,他口中妄言,是欺凌君主!”说到这里,楚若胭的眼神一冷,忽然道:“你与沈世言——本来就是一丘之貉,之前就曾经罪犯欺君被流放岭南,这一次皇帝登基大赦天下,让你们回来,你们不但不思将功赎罪,反倒结党营私,借着什么孛星现世的由头祸乱人心!” 说到这里,她咬牙道:“你们,根本就是欺君罔上的乱臣贼子!” 她这一句话,立刻吓得众人变了脸色。 要知道,沈世言获罪,就是因为欺君,如今这位长公主把这个罪名也扣到了裴恤的头上,莫非也要将他治罪? 更让众人惊愕的是,这位长公主虽然受宠,但自从她小时候被楚旸抱上朝堂,被吓得哇哇大哭之后,再没有参与过朝政的任何事务,就只是一个受宠的,地位高贵的长公主而已。 却没想到,她会在这个时候站在朝堂上侃侃而谈,更是一番话,就要定裴恤的罪! 商如意有些急了,下意识的上前一步就要说话。 可手臂上一股沉沉的力道立刻将她拉了回去,转头一看,却是宇文晔,他不动声色的对着她摇了摇头。 “……?” 这是什么意思? 就在商如意有些愕然的时候,裴恤也从楚若胭的最后一句话带来的震撼中回过心神,他望着这位长公主,微微一笑,道:“是啊,治礼郎口中的那个‘逊’字,就是欺君,可他宁肯冒死也要说出这个字,到底是为了什么?” “……” “皇帝陛下,长公主殿下,难道你们一点都想不到吗?” 他这一番话,看似退了几分,但谁都知道,那是以退为进,更像是一个人要进行重逢的时候,后退半步的蓄力之举。 感觉道这一点,楚若胭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不仅她的脸色变了,朝堂上的所有人,也几乎都屏住了呼吸。 在这一片有些令人窒息的沉寂当中,裴恤已经慢慢的说道:“大业王朝历经二十八年国祚,北裂突厥,南平江都,东逼勾利,西定敦煌,布恩泽于天下,施文教于四海,实乃百年未见之大功,以大业为名,实至名归也。” “……” “但,天道无常,福祚轮转。” “……” “如今的大业王朝,战火四起,民不聊生,洛阳沦陷,江都割裂,西有薛献大军压境暂解,北方突厥已虎视眈眈,此间百姓苦如倒悬,社稷危似累卵!陛下不思光复旧地,重振山河,每日只戏耍游玩度日,这,对得起文皇帝,对得起先帝,更对得起这‘大业’二字吗?” “……” “是以,天降凶兆,孛星现于西北,以征灾祸,治礼郎献上化解之法,一字记之曰——逊,是化解灾祸,更是化解大业王朝的僵局。” “……” 说到这里,他挺直了腰背,一双苍老却澄明的眼睛望向朝堂之上,被他这一番话已经震得失了神智,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的小皇帝,再看向脸色有些苍白,明显也慌乱了起来,不知如何应对的长公主,扬声道:“陛下!殿下!请上遵天命,下合时机,否则,灾祸一至——” 他的最后几个字说出,更伴以天上传来的隆隆雷声,而且越来越近,好像是老天在为他的话语增添威慑之力,整个大殿都在这几个字中震颤了起来! 这一瞬间,商如意的呼吸也窒住了。 她这才明白,为什么宇文晔要拦住自己,因为自己毕竟只是一个二品的诰命夫人,位分虽高,可在朝中没有任何实权,更没有名望,就算刚刚那些话由自己说出来,也根本达不到振聋发聩,令群臣惊愕的效果,更会因为自己和沈世言的亲眷关系而降低这番话的威信度。 但裴恤不同——他是老臣,而且在朝中也极有名望,由他说出这些话来,才能引起所有人的注意,更令所有人震撼! 而现在,他不仅提出了“逊”,更是将所有人的情绪,也牵引到了那两个字上—— 灾祸! 也就是她所“期盼”的,转机! 这一刻,这条路,几乎已经修到了商如意的脚下。 第522章 天灾人祸 “住口!” 就在商如意屏息凝神,全身的血液都随着裴恤的这番话而汹涌奔流的时候,楚若胭惊怒的声音响起,一下子打断了裴恤的话。 只见她粉面蕴怒,柳眉倒竖,怒气冲冲的瞪着裴恤,斥道:“你好大的胆子,你,你敢逼皇帝逊位?!” 而直到这个时候,成斐仿佛才听懂了裴恤的话。 他急着道:“我不要!” 虽然是一声孩子惊怕的啼呼,但那毕竟是皇帝的声音,楚若胭狠狠的瞪着裴恤道:“你就不怕皇帝砍你的脑袋!?” 裴恤淡然道:“臣已将身付社稷,再无惧也。” 面对这种将生死置之度外的人,楚若胭似乎也知道,让人拖他下去砍脑袋也根本没用,更让她感到恼火的是,两边的文武百官当中,竟有不少人听了裴恤的话,开始连连点头。 不行! 绝对不行! 这一刻,楚若胭在慌乱中生出了几分狂躁的情绪。 她,已经失去太多了——东都城,紫微宫,她从小在里面长大的华美殿宇,再也回不去了;疼爱她,为她遮挡了所有风雨,也把天下所有奇珍异宝都送到自己手上的父皇,再也见不到了;还有她的母后,总是那么端庄高贵,温柔善良,现在也失去了声音,那能开解心中所有烦闷的温言细语,再也听不到了…… 她什么都没有了! 在这样如同洪荒一般的乱世当中,她唯一想要的,唯一能抓住的,就是那个从小到大一直深深刻在她心里,俊美英挺,仿佛山一般可靠的男子,她要他! 不仅是喜欢,不仅是爱。 她甚至感觉到,那就是老天给她最后的一点救赎。 哪怕真的让皇帝逊位,哪怕让这个大业王朝陷入更混乱的战火中也没关系,只要他还在,只要能跟他在一起,她就还活着,她就能活下去! 这么一想,楚若胭的脸色一下子涨得通红,好像全身的血液都在这一刻涌上了脸颊,她咬着牙,沉沉的看向裴恤,道:“说来说去,你们就揪着一个孛星现世不放,可现在,都已经到了第四天了,星象有了,灾祸呢?灾祸在哪里?!” “……” “我告诉你,别说没有灾祸,就算真的有灾祸——” “真的有,如何?” 这个时候,一个很轻柔的声音,很突兀的在争辩得尖刻的气氛中响起,令人心中一震,众人下意识的将目光移向了说话的人。 是商如意。 而就在她开口的一瞬间,宇文晔放开了她的手臂。 楚若胭也看向了她,眼神在刚刚的愤怒中,更添了几分恨意:“怎么,你是想说,若真的有灾祸,皇帝就该逊位吗?” “不,若真的有灾祸,臣妇认为——” 商如意看着她,又看向朝堂之上已经慌乱得往身旁内侍的身后蜷缩的楚成斐,淡然道:“该先救灾济民。” 只这四个字,令大殿内的人一片哗然。 众人是真的没想到,刚刚所有人想的都是皇帝逊位,是改朝换代,是权力的更迭,只陷在了这样肉食者的思绪当中,可这位宇文少夫人,却是实实在在的,始终从百姓的角度在考虑所有的问题。 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仁德! 与之前所有的话语一比,高下立判! 似乎是感觉到了所有人对着商如意眼神中的钦佩和欣赏,尤其一旁的宇文晔,他看着商如意的时候,那深黑的眼睛里仿佛闪烁出了自己从未见过的喜悦,楚若胭的心里更有一股说不出的恶气冲撞着她的胸膛。 一股恶念,油然而生。 她咬牙道:“那你去救灾啊,去济民啊。” “……” “根本不在眼前的事情,你就算舌灿莲说的再好听也没用!” 她的这番话,已经是无路可退的蛮狠,根本不论事情的原委就只想要呈口舌之快,击倒对方而已;而听到她这句话,不仅是商如意眉心蹙了一下,连站在不远处,一直静默的看着朝堂上的乱局的宇文愆,也微微蹙了一下眉头。 他下意识的想要往前走一步。 可刚一抬脚,却看到商如意的身后,另一个清瘦的身影慢慢的走上前来,一步一喘,显得无比虚弱,却在一瞬间,引得周围的人震愕不已。 那正是之前就曾在大岩寺与商如意对峙过的那位三朝老臣——纪泓。 他一直佝偻着身子,站在群臣中央,因为身形瘦弱的关系,他不出声,几乎就没有人会注意到他;可这个时候,他慢慢走出班列,走向了商如意,所有人的目光立刻聚集到了他的身上 一时间,太极殿中的气氛又紧张了起来。 要知道,这位纪大人对大业王朝忠心耿耿,哪怕当年为楚旸所摈弃,仍旧坚守大兴皇宫,日日忧国;哪怕他的儿子死在了楚旸的帝王刀下,他白发人送黑发人,却仍旧在大岩寺内为楚旸宾天的事而轰击这位宇文少夫人。 如今,裴恤要逼皇帝退位,宇文少夫人出言与长公主对峙,两仪殿上已经到了水火不能相容的地步。 他这样出现,莫非又要与宇文家对峙,为皇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眼看着他走上前来,楚若胭的眼睛都亮了,而商如意却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她当然知道,这位老纪大人在朝中的分量,只要他一开口,足以让朝堂上的风向转变。 就在商如意有些紧张的握紧了垂在身侧的手的时候,身后却又染上了一股温热的,熟悉的气息。 回头一看,是宇文晔。 他虽然什么话都没有说,但高大的身形却像是一座山,立在了她的身后,仿佛一座靠山一般。 想到上一次在大岩寺内,自己几次看他,他都无动于衷,要让自己过那一关,但最后,还是有他的安排为自己兜底,此刻,有他在身后,商如意感觉自己好像更有底气了一些。 她看着纪泓白发苍苍,老态龙钟的样子,轻声道:“纪大人——” 可她的话还没说完,纪泓却根本不看她,只对着两眼放光看向自己的楚若胭道:“长公主殿下,若真的有灾祸出现,宇文家真的救灾济民,又当如何?” “……!?” 楚若胭一下呆住了。 这话,是在质问她?!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愕然的看着纪泓,过了许久,才用有些发颤的声音道:“纪大人,你——说什么?” 这一下不仅楚若胭震惊不已,连商如意也呆住了。 要知道,裴恤虽然提出了逊位,但并没有言明逊位与谁,而刚刚说救灾济民的也是自己,可纪泓的话中说出的却是“宇文家”,也就是说,他直接点明了,若救灾济民,便要逊位与宇文家! 纪泓,竟是在帮他们?! 怎么会? 商如意有些慌乱的睁大眼睛看向他,却也知道这个时候不是发问的时候,只能怔怔的站在原处,而楚若胭在呆滞之余,红着眼,用仅剩的一点力气对着纪泓道:“纪大人,连你也——” 纪泓浑浊青灰的眼睛望着她,只道:“长公主,请明示。” 这一刻,已经到了最后的关头。 当纪泓也站出来的时候,所有人,哪怕那些明知事情已不可挽回,但还心念故主的人也都明白,这一场逼宫,就算没有宇文渊的亲自出面,就算没有刀兵相向,大业王朝,也注定要走到尽头了。 “呵呵,” 楚若胭突然笑了起来,而且一笑就仿佛抑制不住一般,紧接着更是哈哈大笑起来,甚至笑出了眼泪,她两眼通红,望着眼前的纪泓,凄然道:“你们不就是要皇帝逊位吗?” “……” “好,我可以说出口,如果真的出现了什么灾祸——”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凝神看着她,只见楚若胭红沿着,龇着牙,此刻倾城绝色尽褪,她的身上竟透出几分被逼上绝境的,母狼般的凶狠来,一字一字道:“皇帝,就逊位!” “皇姐!” 坐在龙椅上的小皇帝一下子慌了,可这个时候,除了呼喊一声,他竟也别的办法。 毕竟到了这个时候,连他身边的内侍,都已经不再开口说话。 而说出那句话之后,楚若胭只感到全身的骨头都好像被抽走了一半,整个人摇摇晃晃的,好像随时都要倒下,但她却立在大殿的中央,仿佛一个固执的幽灵,看着周围那些人或轻松,或坦然,甚至欣喜的神情,又笑了两声,然后道:“不过,你们口口声声说的‘孛星现,灾祸起’,灾祸到底在哪里?” 她一抬手,指向商如意,颤抖的指尖仿若闪着寒光的兵刃,恨不得将她刺穿:“她说要救灾济民,就真的成了菩萨了?根本就没有——” 话音刚落,又是一阵隆隆的雷声响起。 只是,和之前只在云层中翻滚的闷雷不同,这一次的雷声,仿佛就在太极殿的四周,甚至就在他们的头顶上,震得整个大殿都有些微微的颤抖了起来,楚若胭面露惊恐,后面的话顿时噎住。 而宇文渊皱起眉头,向大殿外看去。 立刻,一队金甲士兵冲上前来,护在了大殿外。 楚若胭的脸上血色尽褪,一下子变得苍白——她这才发现,刚刚她的挣扎执拗,原来根本无用,宇文渊虽然一言不发,但整个太极殿,甚至可能整个大兴皇宫,都已经在他的掌握之中。 不论自己说什么,哪怕在这里流干了最后一滴血,结果,也是一样的。 但是—— 此刻,她混乱的头脑刚刚理出了这一点思绪,立刻又被另一阵震耳欲聋的巨响轰得粉碎,大殿上的楚成斐更是吓得魂飞魄散,跑下龙椅来直接扑到了她怀里:“皇姐!” 楚若胭脸色惨白,也仓惶的看向大殿外。 这雷声,好像,不止是雷声,而是—— “是金龙鼓!” 就在所有人都屏住呼吸,仿佛不敢相信耳中听到的声音时,终于有人大声的喊了起来,那声音凄厉,更带着无比的惊恐:“是金龙鼓的声音!” 这一刻,所有人都发出了惊恐的低呼。 金龙鼓! 要知道,大业王朝定都大兴,分内外两城,而不论内城墙外城墙,还是皇宫的宫墙,都在东南西北西角设了锣鼓,用以观测城内外的动静,一旦出现了天灾人祸,守城士兵便要立刻鸣锣鼓示警。 可锣与鼓所示警之事,也是不同的。 金锣所示警的,是人祸,也就是都城最要严加防范的敌情,一旦发现城外有了敌情,便要立刻鸣锣示警,让城内的守城士兵做好御敌的准备。 而金龙鼓所预警的,便是天灾。 但,也不是任何天灾都能动用到金龙鼓,在文皇帝设下这十几面金龙鼓的时候也颁布了旨意,只有大型的天灾,会动摇大兴城,甚至大业王朝的稳定的灾祸,才能动用这金龙鼓。 所以,自设下金龙鼓,二十余年来,大兴城的内的百姓从来没有听到过一鼓声。 以至于,刚刚所有人都以为,那是雷声! 此刻,越来越清晰的巨响伴随着无形的声浪传来,仿佛聚焦到了太极殿这一个地方,所有人的心都随着那轰隆隆的鼓声颤抖了起来。 楚若胭慌了,大声道:“怎么了?到底怎么了?” 而她的怀中,楚成斐已经吓得面无人色,只能抱紧了她,哭喊着:“皇姐救我!” 他的哭声,更加重了楚若胭的恐慌,听着那鼓声和头顶的雷声相互交织,仿佛天地都要在这一刻崩毁,她的整个心神也几乎在这一刻崩塌:“到底出什么事了?到底怎么了?!” 她的话音刚落,大殿外,一个小太监急匆匆的从嘉德门外跑进来,穿过太极门,登上步道,一直跑到了太极殿外,惊恐不已的对着大殿内的人颤声道:“启,启禀大丞相——” 宇文渊上前一步:“出什么事了?” 那小太监腿都软了,颤抖着道:“城内,出现瘟疫!” “什么?!” 这一下,大殿内所有人的都慌了。 宇文晔的神情也是一凝,下意识的低头看了一眼,却见商如意虽然明显的瞪大了双眼,但那惊惶的眼神中,却仿佛又露出了一种“果然”的神情。 而这个时候,楚若胭已经厉声呵斥道:“瘟疫?就算是瘟疫,你们敲什么金龙鼓!” 那小太监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哭丧着脸道:“启禀长公主,内城外城,各处医馆已经挤满了病患,各坊也爆发了病情。不仅如此,城门外,还有无数病患要闯入城中求医!” 第523章 你们,可有应对之策? 瘟疫! 当这两个字响起的时候,更大的一阵雷声在大兴皇宫的头顶炸响,一瞬间将所有人的心神都震住了。 而原本不以为意,只一心在这朝堂上挣扎的楚若胭此刻也慌了神。 “怎么,怎么会这样?” 就在她发出不敢置信的喃喃低语时,一个更清晰的声音,带着比她更沉重的情绪,沉沉说道:“孛星现,灾祸起……孛星现,灾祸起……” 说这句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前些日子夜观星象,向皇帝上奏谶言的太史令魏文卓,他面色凝重,似喃喃自语,可当那几个字再度被他说出来的时候,更胜惊雷! 之前朝中的官员听到这个星象所预示的凶兆,有人惊恐,有人不信,甚至有人不屑一顾,哪怕真正应验了,也不过就是一场灾祸而已;可这一次,应验的不仅仅是灾祸,更是一场明明白白,摆在所有人眼前的权力更迭! 所有人的心里都明白一件事—— 大业王朝,到头了! 当慌了神的楚若胭也终于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她更是如遭雷击,整个人僵硬的矗立在那里,半晌,才扭过有些僵硬的脖子,看向身后不远处的商如意,眼中,满是绝望。 昨天,当商如意以灾祸发生为赌注,与他们定下这一场“豪赌”的时候,她并不认为真的是在赌,甚至不认为会有输赢,因为那根本就是商如意在痴心妄想——老天,怎么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降下那样的大祸? 可是,偏偏,这样的结果就出现了,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她输了,彻底的输了。 她以为绝对不会发生的事,她以为稳操胜券的一切,却在今天一败涂地,这一刻,她甚至不明白,胜过自己的,到底是商如意,还是此刻仍然不断的发出隆隆轰鸣声,仿佛要借此压倒她的老天。 似乎感觉到她的目光,商如意也慢慢的抬起头来。 不过,她只淡淡的看了楚若胭一眼,眼神中甚至没有丝毫得胜后的欣喜,反倒涌上了更甚的忧虑看向大殿之外,阴沉的天色仿佛早就预料了这黑暗的一刻,只是,愚钝如她,竟到了昨天,才刚刚想到。 瘟疫! 那在扶风一战中,只击倒了宇文晔一人的可怖病疫,她应该更早一点提起警惕——这种病,怎么可能真的只击倒一个人? 从那小太监的传话中听来,甚至,不是发现个别的病例,而是城中出现了大量的病患,挤满了内外城所有的医馆,更是在各坊都出现了疫情。 这样一来,岂不是整个大兴城—— 只这么一想,商如意甚至来不及为刚刚自己的“得胜”而快乐,心已经沉了下去。 周围众人更是硬生生的吓出了一声冷汗。 这时,一个细弱的,惊恐得瑟瑟发抖的声音从楚若胭的怀中传出,轻声道:“皇姐,该怎么办?” 说话的,是楚成斐。 大业王朝的皇帝,但此刻,所有人看向他的目光都已经不再将他视为皇帝,只在听到这句话的下一刻,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转向了另一个已经走到了太极殿门口,望向外面还回响着鼓声和隆隆雷声的阴沉天空,高大魁梧的身形,仿佛在这一刻,要抵挡山雨欲来的威压。 下一刻,他沉声道:“立刻传太医院的人!” 原本就在大殿上候着的几个内侍一听这话,甚至都不及询问皇帝和长公主的意思,急忙转身便下去了。 而宇文渊立刻又转过身来,看向站在身后,仍然分立两侧,只是班列有些凌乱的文武百官,沉声道:“你们,可有应对之策?” 众人还陷落在那“孛星现,灾祸起”的谶言居然成真的惊愕,和瘟疫散播的惊恐当中,况且,这里的人也都没有过处理疫病的经验,一时间整个太极殿上鸦雀无声。 就在这时,商如意上前一步道:“爹。” 宇文渊立刻看向她。 商如意道:“如意虽然不是太医院的太医,但之前在扶风之战中,曾经遇到过这种疫病,所以,如意想要献策。” 宇文渊眼睛亮了一下。 他这才想起,自己的这个儿媳昨晚在书房里对自己说,她会“解决”今天的事,可一直在说话的是裴恤和纪泓,她反倒没怎么开口,宇文渊还以为,这件事是宇文晔出面帮她解决了。 却没想到,真正要“解决”的,原来在这里。 而且就在刚刚,在纪泓的逼问下,楚若胭已经开了口,只要宇文家能解决孛星现世所带来的灾祸,那么皇帝就会逊位。 所以,这一切,就顺理成章了! 宇文渊的目光闪烁着,哪怕在背后那晦暗的天色下,也仍旧明亮如灯,他对着商如意道:“你说。” 商如意立刻道:“此疫病传播速度极快,而且很容易通过人的呼吸,口沫,甚至饮食用水传给他人,所以,需要立刻将城中的病患和常人分隔开来,避免疫病继续传播。” 身后立刻有人道:“分隔倒是容易,但是,分隔出来的那些病患,又应该放到哪里去?” 商如意想了想,又对着那前来传信的小太监道:“如今,可有具体病患的数目?” 那小太监道:“奴婢急着前来禀报,下面还没统算出来。” 宇文渊拧起了眉头。 没有具体的数目,让他们现在也很难做下决定。 商如意也皱起了眉头,同时掐着指头喃喃算了起来:“内城大的医馆有十八家,外城有十三家,从他们能收治的病患数目来看,粗算有六七百人,小医馆拢共能收治二三百人,这么一加约有千人。” “而各坊都出现了疫病,只怕就难以计数,至少也有千人的。” “还有城外——” 她抬头看向那个小太监:“城外有多少人,都是些什么人?” 那小太监忙道:“城外约有二三百人,而且都是病情比较重的,看起来,应该是城西南那边的村落里来的。”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 宇文渊道:“如何,你只管说,办法爹来想。” 商如意皱眉道:“如意只是粗略的算下来,城内的病患至少也有一两千人,这么多人,只怕不好随便安置,若让他们流于各坊,容易加重疫病的传播。” 这时,立刻有人道:“那就让他们出城去,找个村落让他们住着,治好了再回来。” “不行!” 商如意几乎是下意识的开了口,但说完这两个字,她再回头,才发现说话的是通议大夫周影,也是之前在大岩寺法会上“交过手”的人。 听见她如此蛮横的回答,那周影的脸色一沉,待要发怒,又不敢真怒,只能冷笑了一声,道:“少夫人好决断。” 商如意张了张嘴,刚要说什么,却被另一个声音打断了。 “这种事,自然是要当机立断。” 周影蹙眉,一转头就看见宇文晔慢慢的也走到了商如意的身边,只见他平静的说道:“上千人的病患,让他们出城,万一流窜开来,影响到更多的州县,那岂不是要让整个关中都染上这疫病?这个结果,谁来承担?” “……” “再说了,城外的人就是因为求医无门,才请求进城,若再把人撵出城,那岂不是告诉了他们,就是让他们等死?” “……” “这么多的人,他们真的肯等死?若他们闹起来,谁敢去平?” 他这话有理有据,掷地有声,周影虽然不悦,却也说不出什么,只能沉沉的吐了一口气,退下了。 宇文晔这才冷冷的收回目光,转头看了商如意一眼。 两人相视,虽没说什么,却有一股不需言语的默契在眼神中流淌。 这时,宇文渊道:“那,你意如何?” 宇文晔立刻道:“父亲,我认为应该让他们进城。” “……” 宇文渊没有立刻说话,但眉头已经拧成了一个疙瘩。 这的确不是一个容易做的选择,毕竟,让病患进城,而且是患上了瘟疫的病患,城内就要承担数倍的压力,一旦疫情无法控制,关中也许保住了,但大兴城可能就成了一座死城了。 更何况,这里不是普通的城池,而是国都! 这里不仅有小皇帝,有长公主,还有刚刚已经接触到了权力最高峰的他自己,万一在这个时候—— 宇文渊几乎立刻想要反对,但话却又说不出口。 他明白,胜向险中求。 刚刚的朝堂争辩,不论是裴恤的含沙射影,还是纪泓的开门见山,都是在斥责小皇帝的无能,而宇文家之所以能成为众人心中取代他的存在,就是因为宇文家的功勋,更因为商如意说出那四个字—— 救灾济民! 这,是换取皇帝逊位,自己以仁德之名,接掌皇权最好的办法! 想到这里,宇文渊深吸了一口气,终于道:“不能把人撵出城,还要让城外的人进城,但又不能让他们流于各坊,那就只有一个办法——先清空两个坊市,把这些病患聚拢起来,到那两个坊市去集中的治疗!” 一听这话,大殿内的人都发出了一阵低呼。 不仅惊讶于宇文渊的雷厉风行,也感叹,宇文家的人,果然是要救灾济民的! 这时,商如意又问道:“但是,爹,我们清空哪两个坊市呢?” “这——” 宇文渊也有些迟疑,清空坊市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不仅不好执行,在选择上就要下功夫,万一碰上里面的人不配合,闹出事来,那就得不偿失了。 就在这时,一个温和的声音道:“最好是安乐坊和延祚坊。” 第524章 他知道得,比她更早! 这个声音,太过平和,也太过温柔,在这刚刚才经历了一场激烈争辩的太极殿上显得有些格格不入;而且,刚刚的争辩中也几乎没有听到过这个声音,所以突然响起的时候,让人感到有一丝陌生 但立刻,在温柔中透着的普世的慈悲之意,就让人明白过来,这个声音是属于谁的。 商如意突然感到后背有些发麻。 她慢慢的转过头去,只见一个颀长飘逸的身影慢慢的从班列中走了出来,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一如既往的浮现着一丝淡淡的,柔和的微笑,虽然外面已经黑云压顶,可他一出现,仿佛一阵清风拂面,立刻带走了所有人心上的一丝焦虑。 是宇文愆。 看到他开口,宇文晔忍不住微微蹙了一下眉。 大概连宇文渊都没想到他会开口,一时有些竟也有些怔忪:“愆儿,你是说——” 宇文愆走上前来,温和的说道:“父亲,依我看来,最好是清空安乐坊和延祚坊。这两个坊市最靠近安化门和明德门,可以让城外求医的人直接进入到那里,不必流散到各坊,增加传染他人的机会;” “……” “而且,这两个坊市内本就有几个医馆,安乐坊旁边的大安坊内,就有城中最大的两个医馆和药铺,诊治和施药也更方便;” “……” “更重要的是,这两个坊市离皇宫最远——” 后面的话,他便没有再说了。 虽然没有说,但所有人也都明白了,离皇宫最远,就能保障皇帝和长公主的安全;当然,现在的这大兴城中,谁都知道最高权力已经落入了谁的手中,自然他才是最要受到保护的人。 而宇文渊的国公府就在离皇城不远的隆庆坊,自然也是远离那两个坊市的。 所以,选择这两个坊市,几乎是有百利的。 听完这番话,商如意都惊呆了。 对于这场可能到来的瘟疫,她也是昨天,在两仪殿中被楚成斐和楚若胭姐弟逼迫到极限的时候,才突然灵光一闪的想通,用来作为自己的筹码的;而即便是这样,她也没能完全安排好一旦疫病出现,她能够做什么的准备。 可宇文愆,却几乎是在一瞬间,就把最关键的问题解决了。 就好像—— 他知道得,比她更早! 想到这里,商如意的呼吸又是一窒。 她有些不敢置信的看向宇文愆,却见他神情泰然,并没有那种未卜先知后的庆幸与得意,仿佛自己做的,就只是一点分内之事。 商如意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而宇文渊也明显吃惊不小,但更多的是一分惊喜——这些日子,自从沈世言获罪,宇文家就陷入了权力的漩涡之中,所有人都在为了这件事或忧心,或忙碌,可身为世子的宇文愆却一直置身事外,仍旧是过去那副槛外人的样子,令他头疼不已。 却没想到,在最关键的时刻,他还是站出来了。 宇文渊含笑着看着他,在惊喜之余也立刻转身,吩咐道:“传令下去,全城戒严,不允许各坊市的人再互相窜走!清空长乐坊和延祚坊,把人都带到大安坊去暂避,发现了病患再立刻送回长乐坊。” “……” “左右威卫,立刻进入各坊市,收拢病患,全数带到安乐坊和延祚坊,在治愈之前,不允许一个人离开。” “……” “左右骁卫,立刻前往城外,搜寻周围的村落,一旦发现病患,也立刻带入城中。” “……” “记住,不准骚扰任何寻常百姓。” “是!” 几个人领命之后立刻走出了大殿。 只不过,在他们离开的时候,商如意看到那位左骁卫大将军虞定兴似乎有意识的回头看了宇文愆一眼,但没说什么,已经走远了。 这一刻,商如意的心跳不自觉的乱了一下。 可这,仿佛也是没来由的,她甚至来不及去厘清自己的紊乱心跳的原因,宇文渊已经转过身来,慢慢的走到了楚若胭,和她怀抱着的,脸色苍白,已经吓得面无人色的楚成斐的面前。 这一下,整个朝堂又安静了下来。 虽然外面突如其来的疫病令人惊惶,但朝堂上的这件事,才真正的关系重大。 宇文渊,会如何对待这两个人呢? 就在众人静默无语,楚若胭也屏住呼吸,仿佛等待命运宣判的时候,宇文渊突然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然后说道:“微臣会派人严加防范,绝对不让疫病传入宫中。也请皇帝陛下,长公主殿下立刻退回内宫,若无大事,莫再踏足前朝,以免再生事端。” “……” “今日之事,容后再议。” “……!” 朝堂上的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再开口,但眼神中已经完全明白。 这,是宇文渊要软禁他们了。 事实上,就算不软禁,事情到了这一步,他们还能去哪儿? 宇文渊的最后这八个字,说得很清楚了——今日之事,容后再议,也就是等到这场瘟疫结束,等到宇文家积攒够了最后的人心和名望,就能依了她刚刚出口的那些话,顺理成章的从楚成斐的手中接过皇帝的宝座。 而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 等待最后的失去! 楚若胭颤抖着唇瓣,却说不出一个字来,如的娇颜此刻血色尽褪,只剩下一点胭脂勉强支撑起了她身为长公主的尊严,可怀中瑟瑟发抖的楚成斐,却已经让整个皇族的尊严扫地。 而朝堂上,这些食君之禄的官员们,竟没有一个,站出来为他们说话。 最后,她颤抖得几乎破碎的目光,落到了宇文晔的身上。 “二哥……” 虽然早就被她已经宾天的父皇,还有温柔慈祥的母后告知过无数次,当着其他朝臣的面不能这么呼喊宇文晔,可这个时候,她却没有办法不开口,更没有办法,说出其他的任何言辞。 她只能抓住生命中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那个总是走在她面前,也许并不温柔,却令她无限心动的男子,此刻,她只能看着他。 楚若胭颤抖着的声音越来越低,细若蚊喃,仿佛也不是在叫他,而是在心里发出最后一点对这个世间的呼救。 她道:“二哥……” 第525章 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 此刻,悔恨和不甘的泪水已经盈满了眼眶,而在泪眼朦胧中,她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慢慢走近,一直走到了她的面前,低头看向她。 模糊的视线中,唯一清晰的,是宇文晔眼中的怜悯。 就算他对这位金枝玉叶的长公主从未有过男女之情,但他说将她当成妹妹的话,却并不是虚言;而看到这个从小和自己一起长大,娇憨可人的小公主站在朝堂上,拼命的想要抓住什么,却被所有人背弃,那种慌乱,更绝望的感觉,此刻仿佛也透过她痛苦的眼神,浸到了他的心里。 他很少在家中体会过手足亲情,倒是在等级森严的皇宫中体会到了,那么可爱的一个小姑娘跟在自己身后,哥哥哥哥的叫着,虽然没能温柔他的心,却的确,温柔了他的童年岁月。 只是,有些事情,注定只能留在那段岁月。 宇文晔看着楚若胭那张哭得梨带雨的小脸,深吸了一口气,终于道:“你带着陛下,回去吧。” “……” “我会派人严加看守大岩寺,保护太后的安全。” “……” “所有的事,等这件事了解之后,再说——” 说完,他挥了挥手。 原本还在一旁的两个内侍立刻走上前来,也包括那位脸色苍白,早已经失去了反应的曹公公,他们虽然吓坏了,但这个时候也知道自己该承担什么责任,便要护着小皇帝和长公主离开太极殿。 可是,楚若胭却一动不动。 她望着宇文晔,突然道:“二哥,你,你会来看我吗?” 宇文晔微微蹙了一下眉头。 楚若胭却一笑,好像对一切都释然了似得,轻声道:“你不来也没关系。” “……” “你不来,我就不等啦。” “……” 宇文晔眉头皱得更紧了几分,想了想,道:“我会来。” 说出这几个字的时候,他下意识的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商如意,却见她默默的将脸偏向一边,似是不忍看,更像是不愿听。 而听到他的回答,楚若胭并没有欣喜,也没有失望,只是仍旧含着泪对着宇文晔微笑着,闪烁的泪光让她的笑意更添了几分破碎感。 她道:“好,我会等你。” 说完便低下头,怀里护着那早已经说不出话来的楚成斐,一步一步,艰难的离开了太极殿。 至此,这件事,暂落。 宇文晔慢慢的回过头来,面对大殿上的众人——若是在平时,看到身为长公主的楚若胭对着他表现出这样的情意,肯定会引起一些波澜,更甚者,也许还会引出一些事端,但此刻,众人面对这一幕,也许有惊讶,有意外,却已经引不起任何波澜了。 当皇族的权力快要被更替的时候,连那位金枝玉叶的长公主,她的婚嫁都变得不重要了起来。 权力的世界,就是这么冰冷残酷。 而宇文渊也默默目睹了这个场景,再对上儿子情绪复杂的眼神时,他的眼神也更深沉了几分;不过,他并没有太陷入这种思绪,而是深吸了一口气,立刻转过身去,当他再度看向朝堂上的诸位大臣时,身上散发的气魄和众人应对的态度,已经完全不同了。 所有人,几乎都在他面前,敛起的声色。 宇文渊则沉声道:“诸位,此番灾祸非同寻常,实王朝危急存亡之刻,还望诸位严守本分,共克时艰。等到此番事毕——” 众人看着他,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很明显,宇文渊口中的“事”,不止是指眼前面临的瘟疫,更是指和这场疫情捆绑起来的——皇帝逊位,丞相登基,只要瘟疫事毕,皇帝就能顺理成章的逊位,他就能名正言顺的登基。 到那个时候—— 就在众人都屏息凝视时,宇文渊沉沉道:“诸位,都各有封赏。” 一听这话,众人的眼睛都亮了。 “是!” “多谢大丞相。” “我等一定唯大丞相马首是瞻。” 说这些话的人,有些是早就与国公府暗中通气,有了一损俱损一荣俱荣的联系;有的则是识时务,知晓势比人强的道理,不如顺势而为;也有些,是真的不满于大业王朝这些年来造成了天下大乱,更不满楚成斐这个小皇帝的无能,寄希望与新的当政者能为百姓带来实实在在的好处。 而纪泓,就是最后一种。 但,他也跟前面几种人完全不同,虽然事成,却没有欣喜,只有苦涩情绪涌上心头,眼看着周围众人的欢欣鼓舞,他反倒更难受了一些,默默的转身,便要往大殿外走去。 刚走出一步,就听见身后有人轻声道:“纪大人请留步。” 纪泓停下脚步,慢慢的回过头,却见商如意走到了他的面前,毕恭毕敬的行了个礼,纪泓苦笑了一声,道:“不敢当。” 这个时候,商如意也来不及去细究他口中的不敢当,到底是自己此刻的身份,还是他已经预料到了自己将来可能的身份,只轻声道:“纪大人……多谢纪大人。” 纪泓仍旧道:“不敢当。” 商如意看着他苦涩的眼神,沉默了片刻,道:“我有两句话要跟纪大人说——我知道,刚刚纪大人说出那番话,可能比听那话的长公主更痛苦,但纪大人并非为一己之私,而是为公,为了大业王朝之下,如今生如倒悬的苦难百姓。我想跟纪大人说,您一定不会后悔。” “……!” 这句话,倒是让纪泓有了一丝动容。 他睁大了眼睛,那双浑浊的眼珠望向商如意,定定的看了她一会儿,终于道:“有少夫人这句话,老朽也安心了。你第二句,要说什么?” 商如意道:“我其实,是要问纪大人。” “哦?问我什么?” “纪大人何以如此笃定,今日真的会有灾难降临?” 商如意以此为赌注,也只是因为她勉强拼凑出了一些前因后果,甚至直到此刻,瘟疫已经出现,遍布全城,她还不能肯定自己拼凑的是不是事实;但刚刚的纪泓,却是以实实在在,笃信今日会有灾祸出现的态度,对长公主逼宫。 他为什么能这么肯定? 纪泓的神情原本就因为刚刚她的一番“保证”而轻松了一些,再提起这件事,更是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意,他望着商如意,淡淡道:“怎么,少夫人自己信,却不容老朽信吗?” “不,当然那不是。” 商如意急忙解释:“我,我只是觉得,以纪大人的心性……就算纪大人明白民为贵的道理,但要让您说出那些话,也很难;纪大人自己,也很痛苦。” “……” “是什么,让您克服了那种痛苦?” “……” “又是什么,让您转变了心意?” 听到这话,纪泓倒是又有些动容,再看向商如意的时候,眼神更添了几分深意。沉吟良久才终于轻叹了一声,然后平静的说道:“你,有个表兄吧。” “……?!” 商如意一愣。 这时,她的身后突然响起了一个有些冷硬的声音:“您是说——沈无峥?” 商如意急忙回头一看,是宇文晔,他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自己身后,而一听到“表兄”两个字,眉宇间不由得就飘过了一丝阴霾。 商如意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纪泓已经点了点头:“嗯。” 宇文晔道:“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他有个老师,你们知道吧?” “您是说,李通?” “不错。” 看着纪泓含笑点头的样子,宇文晔的眉头却拧得更紧了一些。 李通,就是那位有着当世鬼谷子之称的河东大儒,沈无峥就是因为拜他的门下,苦心研学,数年不回家;宇文晔也是后来才知道,正是因为去李通的门下求学,所以沈无峥甚至连商如意出嫁的事都不知道,等他回来的时候,自己的表妹已经成了宇文家的儿媳妇,他还责怪了自己的父母。 提起这个,宇文晔眉宇间的阴霾更深了几分。 这个时候,商如意立刻抢着道:“跟他,有什么关系吗?” 纪泓道:“我与他,乃是故交。就在昨天晚上,你那表兄以故人之徒的身份登门造访,拿出了他刚收到他老师寄给他的一封信,那封信上就是李通占卜星象得出的结果。他给我看了那封信,然后,又说了很多话……” 说到这里,纪泓叹息了一声,道:“也是他,说服了我。”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 居然是……沈无峥! 那天,自己和宇文晔回沈家的时候,就是他不动声色的提醒他们,不管朝中的局势如何,要把注意力放在孛星现世所预警的灾祸上;也是他给出了那句“变危机为转机”的话,才让自己昨天被长公主逼迫的时候想到了以灾祸为诱饵,诱导楚若胭与自己定下这场豪赌。 而他自己,更是亲自上门去劝说了纪泓,完成了逼宫一步。 今天这场朝会,沈无峥虽然连一个影子,一声喘息都没有出现在这太极殿上,但毫无疑问,整个朝会,却仿佛是在他无形的操纵下进行的。 这,大概就是古人说的——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吧。 第526章 你,想让他入仕? 商如意的心里又是欣喜,又是为沈无峥自豪,脸上有些抑制不住的露出了深深的笑容,而看着她这样,纪泓也淡淡的笑了笑,那苍老的,沉淀了岁月的双眼又慢慢的看向了大殿内—— 这个时候,一些品级较低的官员已经开始离开太极殿,回到各部去坚守自己的岗位;还有一些则是留在大殿上,商议接下来应该如何应对这场疫病,总之,一时间也是人头攒动,人声鼎沸。 可纪泓的眼神中,却浮现出了一丝苍凉。 他淡淡一笑,道:“等到,大事一毕,这里的一些老家伙,该退的也就退了,这太极殿内,朝堂之上,终究是年轻人的天地。你那表兄,定会大有作为。” “……!” 商如意的眼睛亮了一下。 是啊,沈无峥的将来! 之前她曾经苦劝沈世言远离朝堂,也在湛平河驿站中跟沈无峥谈起过此事,两个人对当时的朝廷都流露出了不满和失望,所以她一直都认为,沈无峥也应该远离那个危险,甚至乌糟的朝廷的。 可是现在的情况,跟之前不一样了。 如果宇文渊登基,朝政一定会有一番新面貌,而沈无峥学富五车,能力出众,若真的能在这样的朝廷中做事,是朝廷之福,百姓之福,也不负他这些年的刻苦研学啊! 商如意立刻道:“多谢纪大人提携!” 一听这话,她面前的纪泓和她身边的宇文晔都愣了一下,但随即,两个人也都明白过来——沈无峥要入仕,最快的途径就是有人提携。而他与商如意关系最近,若从这条路进入仕途,难免让人觉得他是靠着姻亲关系,哪怕他能力再强也一定会引起非议;可是,若他是通过纪泓的提携而进入官场,那情况就不一样了,纪泓乃是极有名望的老臣,从他这条路走上仕途,沈无峥的名声能干净很多。 纪泓看着商如意澄明的双瞳,心中不由的低叹——之前在大岩寺,他就对这位国公府少夫人刮目相看,如今看来,这位少夫人才思敏捷,聪慧过人,忠君爱国却又不拘泥于礼法,更不愚忠。 若她是个男子,只怕不会比如今朝堂上这些穿着朝服,拿着笏板的人差。 不过,哪怕她是个女子,似乎也已经强过很多人了。 想到这里,纪泓笑了笑,看着不远处不费一兵一卒便进入了大兴城的宇文愆,和立下无数战功,声名显赫的宇文晔,以及眼前的商如意,叹息道:“有儿、媳如此,盛国公何愁大业不成。” 说完,只对着他们拱了拱手吗,便转身叹息着离去了。 虽然他没有明说,但商如意看他的态度也知道他是答应了,便对着他的背影深深一揖,再回头时,却见宇文晔眉心微蹙,若有所思的看着自己。 商如意道:“怎么了?” 宇文晔看着她:“你,想让他入仕?” 商如意摇了摇头:“不是我想让他——兄长他也不会听从我的安排。我只是觉得,他的所知所学,若不能学以致用,辜负了他自己,也是朝廷和百姓的损失。” “……” “所以,若有这个可能,我愿助他一臂之力。” “……” 宇文晔看了她一会儿,终究也点了点头:“的确,他那样的人若是不当官,的确是朝廷的损失。” 商如意也笑着点了点头。 但笑过之后,再看向宇文晔,她好像想到了什么,神情突然一滞,宇文晔似也感觉到了什么,道:“怎么了?” “你——” 商如意迟疑着,仿佛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犹豫再三才轻声说道:“你会去——” 但话没说完,她突然看到一个人正要从他们的身边走过,准备离开太极殿,急忙转过头去叫住了那人:“闫大人,请留步!” “……?” 宇文晔一怔,立刻顺着她的目光往一旁看去,就看到那正准备离开大殿的不是别人,正是刑部侍郎闫少煊。 此人年纪与宇文渊相仿,身材不高,但也看得出是个精壮的中年汉子,两鬓些许斑白,两眼如炬,透着几分精明。一听见商如意叫自己,他也立刻停了下来,客客气气的道:“宇文少夫人,有什么事?” 商如意急忙走到他面前,行了个礼道:“闫大人,我有个不情之请。” “哦?请说。” “昨天在两仪殿内,皇帝陛下和长公主殿下曾经向我许诺,若今日出现灾祸,应验了孛星现世的谶言,就会宣布治礼郎无罪释放。刚刚——事情都已经发生了,还请闫大人能下令,将我舅父放出来。” 闫少煊微微挑眉:“有这样的事?” 商如意忙道:“事关重大,如意自然不敢撒谎。若闫大人不信,可尽管去向陛下和长公主求证。但我舅父——他身体孱弱,万不能再留在牢中了。还请闫大人行个方便。” “这——” 闫少煊迟疑了一下,又看了看商如意,勉强笑道:“少夫人的话,本官自然也不会怀疑。只是,刑部关人放人,都有规矩,若无陛下的手谕,至少也要有一道口谕。可刚刚,陛下什么都没有说,也无手谕下发,这么就让我放人,若出了岔子——” 商如意忙道:“闫大人可以立刻去向陛下和长公主求证啊!” 闫少煊回头看了一眼,道:“可就在刚刚,内宫已经封闭了。” “啊?” 商如意一听,顿时也有些急了。 就在这时,宇文晔慢慢的走到了商如意的身边,对着闫少煊拱手行了个礼,然后说道:“闫大人,此番情况特殊,陛下都已经回到内宫暂避时疫了,手谕从何而来呢?不如请闫大人担个责,先将治礼郎释放出来,等到大事一毕,我立刻请父亲补给闫大人一个手谕如何?” “……!” 闫少煊眼中精光一闪,立刻有些明白了过来。 宇文晔是在拉拢他,也是在卖他人情。 毕竟,今天站在朝堂上的人谁都知道,等到“大事一毕”,真正的手谕,可就不是刚刚那个被瘟疫吓得魂飞魄散的孩子了,而是眼前这位天策上将的父亲,未来真正能够下发手谕的人。 那个时候,沈世言已经放了,要补的手谕,就不再是释放沈世言的手谕。 而是自己的一份功勋! 况且他心里也明白,在眼前这么关键的时刻,刑部郑尚书却一直告病假,显然是对大丞相独揽大权,甚至治礼郎明目张胆的示意皇帝逊位有不满。他既然已经表了态,那么将来大丞相若真的登基,只怕这个尚书的位置他就坐不稳了,到那个时候—— 第527章 重重有赏 闫少煊看了看眼前的宇文晔,又看了看他身后不远处,还在对着几个大臣交代事情的宇文渊,沉吟半晌,终于深吸了一口气,道:“好吧。” “……” “我这就回去下令,释放治礼郎。” “……” “还请大将军不要忘了那道——‘手谕’。” “当然,” 宇文晔点点头道:“多谢闫大人。” 商如意也喜出望外,急忙道谢,那闫少煊倒也不再啰嗦,只跟两人拱手告辞,便匆匆的转身离开,显然是下去办事了。 直到看着他的背影也消失在前方,商如意这才长舒了一口气,立刻转过身来对着宇文晔道:“谢谢你!” 宇文晔瞪了她一眼。 商如意也回过神来,他们之间,的确没有必要说那个字,说出来不仅生分,更难听,于是只又对着他笑了笑。 倒是宇文晔看着她,突然道:“你刚刚,要问我什么?” “呃?” 商如意一怔,再一想才想起来,可还没来得及开口,却蓦地感觉到脸上有些发烧,下意识的摇头:“没,没什么。” 宇文晔蹙起了眉头。 正当他还要再问,却突然被另一个浑厚的声音打断,转头一看,只见宇文渊已经领着其余众官员走到了太极殿的门口,沉声道:“从今天开始,封闭内宫的同时,也封闭太极殿和一旁的虔化门、武德门,不允许任何人再进入内宫,以免影响了陛下和长公主。” 众人立刻道:“是!” 于是,所有人都跟着他退出了太极殿,随即,沉重的大门被几个小太监慢慢的推着关上,发出了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 而在他们的头顶,那厚重的黑云中,雷声已经越来越近。 这时,又有人道:“那,请问大丞相,这些日子的政务,又该如何处理呢?” 宇文渊想了想,立刻道:“从明天开始,所有政务交到太极殿西边的承庆殿内,由我和中书、门下,每日当值的官员处理,处理完毕,再交由六部去办。” “……” “事急从权,那里就叫——内廷。” 众人立刻应声。 而这时,太医署的医官们也在太医令林时安的带领下匆匆赶来,他们已经得到了城中出现瘟疫的消息,一个个神情凝重,但一过来,看到太极殿的大门都关闭,也听说陛下和长公主暂避内宫,顿时感觉到了什么,凝重的神色中更多了几分异样的情绪。 那林时安转了转眼珠,立刻走到宇文渊的面前,拱手俯身道:“一切,单凭大丞相吩咐。” 宇文渊满意的看了他一眼。 不过,他的脸上也没有多余的得色,只将刚刚做出的安排告诉了林时安和其他太医,林时安叹道:“大丞相果然英明。瘟疫此症,最忌人流往来,一旦扩散,后果不堪设想。能将所有病患聚集到两个坊市进行集中治愈,是目前的上上策。” 宇文渊又满意的点点头,再回头看向商如意和宇文愆时,脸上多少还是流露出了几分得色来。 他一边沿着步道往下走,一边又跟林时安和他身后的太医们吩咐了几句,那林时安连连答应,只是,当走到步道的最后一阶时,他突然说道:“那,下官这就带领太医院的人前往长乐、延祚二坊处理疫病。只是有一件事,下官需请大丞相示下。” “哦?” 宇文渊停下脚步:“说。” 林时安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然后轻声说道:“丞相大人,太医院医丞二人、医监四人,医正八人,加上下官及行走内侍,不足三十人,实在难以应付城中上千名的病患。而且,一旦各坊市的病情爆发,这些人手根本就是不够的。” “哦?这——” 宇文渊虽然熟悉朝廷的各部机构与人员,但对太医署的构成却不是很了解,一时让他也有些踯躅。 这时,商如意立刻道:“爹,可以从城中各大医馆中抽取他们的大夫和伙计作为人手,大的医馆,每家抽取三个大夫,小的医馆就一个,能凑出一百多人,归太医署调度。这样一来,每个人负责二三十名病患,虽然劳累些,但不至于不及手。” 林时安一听,喜道:“这样最好。” 宇文渊也点了点头,道:“既然这样,那你们立刻派人到城中各医馆调度人手,然后马上进入长乐、延祚二坊。” “是!” 林时安急忙应声,正转身要走,突然又想到了什么,停下道:“还有一件。” 宇文渊道:“什么事,说?” 林时安道:“下官想着,虽然病患都集中在长乐、延祚二坊,但其实各坊市内还可能有一些病情未及发现的病患,所以,朝廷需要加派人手,实时监查,一旦发现这样的病患,必须立刻送往二坊,以免病情延误,造成更大的疫情。” 宇文渊道:“这是自然。” 林时安道:“只是,大兴城地广人密,坊市与坊市间也容易连同,一旦有病患隐藏,或者流窜到其他地方,就很难抓捕了。” 宇文渊看着他,道:“那你有什么想法?” 林时安想了想,道:“不如,以长乐与延祚二坊中间的朱雀大街为界,将大兴城分为东西两部,分而治理,东城发现的病患,只集中到延祚坊,西城发现的病患,只集中到长乐坊;所有医馆,大夫,均分到二坊市,有专人负责治病,施药,防疫,禁足,这样权责分明,小人等也容易行事。” 一听这话,商如意的心忽的一跳。 几乎是同时,她听到身边的宇文晔,和身后的宇文愆,两个人的呼吸同时一窒。 “你这话,有理。” 就在这一瞬间,宇文渊的声音带着一种与刚刚说话时全然不同的凝重和威压感响起,然后,他慢慢的转过头来,看向立在身后,自己那两个同样高大,同样英俊,虽然各有不凡气度,却同样令世人瞩目的儿子,目光微微闪烁,比这一刻突然划过头顶黑重云测的闪电更迅疾,更精明。 他突然道:“愆儿,晔儿。” 宇文愆和宇文晔立刻上前一步:“父亲。” 宇文渊道:“从今天开始,城东,及延祚坊,归愆儿管理;城西,及长乐坊,归晔儿管理。” “……” “你们,要好生行事。谁管理的坊市,能早一步绝清瘟疫,为父——” 他目光一沉,道:“重重有赏!” 第528章 皇帝有两种儿子 入秋之后,本就是一阵雨一阵凉,而这一天的雨,更像是某些事情在经历了数日的酝酿之后,最终笃定的一场疯狂。 所以,倾盆大雨,毫不意外的吞没了整个大兴城。 当他们暂时处理完眼前的事情,回到国公府的时候,已经是深夜,瘟疫的消息自然也早就传到了这里,刚一进门,就看到府内灯火通明,却是烟雾缭绕,更有一股浓重的烧艾的味道。 是慧姨正指挥着家下众人烧艾燎熏。 雨下得很大,空气里满是雨水的生腥味,再夹杂着烧艾的味道,几乎让人有些喘不过气,可慧姨却并不马虎,吩咐众人撑着伞,连角落里都要熏到。 不仅如此,她还提前关闭了家中的几道侧门,也约束了下人的行动,更早就备下了用草药煎好的热水给几位主人做沐浴之用, 见她如此得力,宇文渊满意的点点头,仍旧吩咐道:“家中的人,这几日都不要再出府乱走,一旦发现病患,立刻来报,送去延祚坊治疗,不可徇私。” 慧姨忙应道:“是。” 听到延祚坊三个字,商如意的眼神微微闪烁了一下。 但她并没有说什么,而宇文渊已经回头,对着宇文愆,宇文晔和她道:“好了,今天也忙了一天了,你们下去休息吧——今晚,可能也是你们接下来的日子里,唯一能睡好的晚上了。” 几个人都立刻俯身道:“是。” 于是,大家便分路回了各自的房间。 推开房门,一阵烟雾,卷裹着浓重的药味迎面扑来,把沿途一路上都在闻着这药味,已经习惯了的商如意都熏得轻咳了两声,两个模糊的身影立刻从房中蹿了出来:“小姐,姑爷,你们回来了!” 是图舍儿和卧雪。 两人的脸上也蒙着一层面纱,手里拿着还泛着火星的艾草,眼睛也是红红的,显然被熏得够呛。 商如意道:“怎么这里的味道比外面呛那么多?” 一边说一边走进去,还不时的伸手擦了擦鼻尖,图舍儿他们急忙把艾草熄灭了,道:“刚刚慧姨他们让人来熏过一次了,可奴婢不放心,就又熏了一次。” 卧雪也点头:“二公子和少夫人的住处,不能马虎的。” “长菀呢?” “奴婢也给了她一些艾草,她去熏下人房了。” 因为之前在扶风的时候卧雪天天干这件事,如今倒是熟门熟路,商如意知道他们信不过慧姨,但这样做也的确太小心了,慧姨就算真的厚此薄彼,可瘟疫这病跟其他的东西不一样,若府里真的闹出什么来,剩下的人谁能不人人自危呢? 于是商如意摆摆手,让他们退下了。 她和宇文晔只休息稍坐了片刻,便分别去浴室沐浴,等洗净了这一身的尘土和疲惫,再回到房中的时候,整个国公府的灯光也熄灭了大半。夜色深沉,一点残余的药香弥漫在沉沉的雨幕当中,雨声如瀑,更在人的心头无形的添加了几分忧虑来。 商如意坐到梳妆台前,让图舍儿给她把有些湿润的长发梳理整齐,而宇文晔则是坐在一旁的卧榻前,喝着长菀送来的茶,眉头微蹙,若有所思。 显然,两个人都没打算立刻安寝。 没过一会儿,就听见外面的雨声中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正是穆先前来禀报今天的事宜。 他站在门口脱下了沉重的蓑衣,然后带着一身水气走到房中,对着宇文晔和商如意行了个礼,说道:“二公子,少夫人,如今守在城外的那些患病的村民都已经进入了城中,其中一部分被带到了长乐坊暂时安置,人数有近二百人,都是病情比较严重的。” 宇文晔道:“长乐坊可有清空,坊内的情况如何?” 穆先道:“长乐坊靠近城门,疫情比较严重,属下等派人清空坊市的时候,里面的病患已经不少,清出去的人反倒不多。” “这些人安置在何处?” “属下把他们安置在大安坊内,若再有病患,也好立刻送回。” “嗯。那西城其他坊市的情况呢?” “右威卫的人已经把西城各坊市的病患集中到了一起,但属下和程桥不放心,又加派人手再找了一遍。如今,除长乐坊内,西城暂时未见其他病患。” “现在的长乐坊内,收容了多少病患?” “两千一百五十四人。” “……” 宇文晔眉头一紧,但没说什么,可商如意的呼吸却是不由得一沉。 她今天在太极殿内就粗略估算了一下,预计这一次城中收容的病患怎么也该有两三千人,没想到实际情况更糟糕,只西城就有了两千多人。 她下意识的想问,又不好直接开口,倒是穆先识趣,自己便说道:“东城那边的数目不明,但微臣派人去打听了一下,似乎也有两千多人。” 宇文晔面色沉沉,挥了挥手:“好,我知道了。” 穆先行了个礼,正要退下,商如意立刻叫住了他,问道:“穆先,那些进城求医的人,你们可有弄清楚,是何来历?” 穆先立刻道:“属下也问了一下,大部分都是大兴城外西南边的那些村民,但还有一部分,是更远的地方来的。” “更远的地方?哪里?” “是出大兴以西,靠近扶风县的地方。” 说到这里,他口气沉重了一些,抬头看向商如意和宇文晔,道:“也就是,我们从扶风回来的路上,发现的那个荒废的村落。” 宇文晔目光一闪:“是那里?” “是,” 穆先继续道:“属下听那些人说,他们村子里开始有人病倒,病亡,正是在扶风大战的那段时间,可弄不清缘由,只知道喝了河里的水的人都染上了风寒,吃了药也不见好,反倒病情更加严重,最后病患头痛如劈,腹痛泄泻,直至吐血而亡。” “……” “这些人以为招惹了什么神灵受到惩罚,为活命,只能全部搬迁,离开了那个村子。” “……” “后来,他们流落到了大兴城西南处的那几个村庄里,连带让那边的人也染上了瘟疫。其中一些进城求医——城中的病患,应该就是他们染上的;而城外的人,在这几日死者甚众,他们无法可施,只能每晚焚烧那些人的尸体……” 听到这里,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 宇文晔转头看向她:“怎么了?” 商如意难过的道:“前两天晚上,我就一直模模糊糊的看到窗外有红光,那个时候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原来城外的人在焚烧尸体。” 一想到他们只顾着自己的成败得失,可城外的百姓,已经被疫病折磨成那样,甚至每晚焚烧尸体,她的心里就跟针扎一样。 其实,从今天听到了金龙鼓,知晓瘟疫已经在大兴城内传播起来,她就彻底把整件事的真相拼凑了出来,但,现在真正听到了这个事实,心中还是不免得有些悲凉痛楚。 瘟疫,那差一点要了宇文晔的命的疫病,终究还是蔓延开了。 而源头,就是薛献所筑的那座京观。 那座由八万扶风守将的尸体筑成的京观,惨烈无比,令人不忍直视,也同时污染了小林河的河水,加上那个月,扶风大旱,滴雨未落,水中的疫病得不到稀释,流淌到那座村庄,让喝水的人都染上了瘟疫;这些人惊恐无比,只能背井离乡,却也把疫病带到了大兴城内外。 如今,更是应了那句——孛星现,灾祸起。 一场扶风之战,已经死伤了那么多人,却没想到,惨烈的战争之后,竟还有可怕的疫病在等着这些无辜的百姓。 乱世,莫为人啊…… 宇文晔也轻叹了一声,但他并没有沉溺在那种情绪里,只静静的听完了穆先禀报的话,又问道:“城外的军营里,情况如何。” 穆先立刻道:“二公子可以放心,军中暂时还没有出现疫病。” 宇文晔点了点头,又吩咐道:“严加看守,这些日子不允许他们出军营半步,但每日操练不能松懈,饮食用水,我会另外派人去送。” 穆先道:“属下明白。属下这就去传话。” 眼看着他行了个礼就要离开,商如意立刻道:“穆先,你等一下。” 穆先急忙停下:“少夫人还有什么吩咐?” 商如意对着图舍儿使了个眼色,图舍儿点点头,立刻下去拿了一包东西过来递给他,穆先拆开一看,里面是好几个之前在扶风的时候,宇文愆给商如意的那种遮掩口鼻的面纱。 穆先一惊:“这是——” 图舍儿笑道:“这是昨晚小姐吩咐我赶做出来的,因为要得太急,所以不多。穆大哥,你和程大哥,还有善童儿,申大哥,聂冲他们都先分着用,等我们在府里多做一些,再给你们送来,让你手下的人都用上。” 商如意也点了点头,道:“你手下的人要守着长乐坊,也得保护好自己。” 穆先立刻道:“多谢少夫人。” 说完,抱着那包袱走了。 图舍儿为商如意理好了头发,便也要退下,商如意却又问道:“昨晚我让你去整理之前买回来的药材,你理完了没有?” 图舍儿忙道:“奴婢已经理清了。那些药材保管妥当,没有一点损耗。” 商如意点了点头,道:“让姜克生他们加派人手,务必守好那批药材,损耗倒在其次,最要紧的是防窃防盗,明白吗?” 图舍儿眼睛一亮,顿时回过神来,立刻道:“奴婢明白。” 说完,便转身匆匆的下去了。 这个时候已经过了子时,但外面的大雨不仅没停,反倒发疯一般的下着,豆大的雨点打在窗户上,屋顶上,噼啪之声不绝于耳,似乎也预示着,这个夜晚他们根本没有办法平静的度过。 在那凌乱的雨声中,宇文晔道:“你说的那些药就是——” 商如意回过头:“就是之前,我让图舍儿带着姜克生他们出潼关,去找的那些药。” “……” “那个时候图舍儿带了一包到扶风来,治好了你的病,剩下的药虽然暂时无用,但我还是让他们都留存好了。” “……” “没想到,还真派上用场了。” 她说得格外平淡,好像真的就只是做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可谁能想到,这看似普通的安排,将会有多大的力量! 宇文晔道:“原来,你早有准备。” 商如意叹了口气,道:“其实,之前在扶风,你的病好了之后,我就一直在担心这件事——瘟疫,从来没听说过只病倒一个人的。” “……” “但后来,没听说疫病大肆传播,我以为是老天发了善心。” “……” “却没想到,真正的大难,在这里。” 听到这里,宇文晔不由皱紧了眉头,道:“如果真的是小林河的河水被那座京观污染,让下游的村民都染上了疫病,那,再下游的人——” 商如意立刻道:“这个,你应该不用担心。” “哦?为什么?” “当时河水中的疫病太甚,是因为离京观很近,而且扶风大旱一月,滴雨未落;但那之后,不是下了好几场雨吗,河水被冲刷,加上沿途又有各种小溪小河注入,我想,那疫病应该也被冲淡了。” “……” “否则,下游村镇,应该也早就报上疫情来了。” 宇文晔点了点头:“这倒是。” “……” “所以现在——” 商如意抬眼看着他,道:“所以现在,我们最重要的,就是眼前的问题,西城的疫病和患者。” “……” 宇文晔眼中的精光骤然一闪。 但,他和商如意都很明白,还有一句话,她没有说出来,那就是,他们需要比东城更快,更早,绝清这场疫病。 今天在太极殿前,宇文渊的最后一句话,看似轻描淡写,却比头顶炸响的惊雷更惊天动地,要知道,这场瘟疫只要一过去,他就能顺理成章的接过皇权,登基为帝,而他的儿子们,身份地位自然也就跟着他的改变而改变,几乎一步登天。 在这种情况下,那“重重有赏”四个字,就别有深意了。 毕竟,皇帝的儿子,已经富贵以及,几乎坐拥天下,尤其宇文愆和宇文晔也并非普通的纨绔子弟,对他们而言的“重赏”,那就只有身份上的再进一步! 因为,皇帝有两种儿子—— 一种,是皇子。 一种,是太子! 第529章 宇文晔,要怎么选?! 这一夜,在疾风骤雨的疯狂肆虐中,过去了。 虽然前一天晚上睡得很晚,但早上才刚辰时,宇文晔和商如意就都起身下床,洗漱完毕后刚坐下准备用饭,下面的人就来报—— 裴公子来访。 这一点,倒是让他们有些意外。 毕竟,如今城中瘟疫肆虐,正常来说这些官家大户的公子——除非像宇文愆和宇文晔这样领有重任的,需要出门办事的,其他的人几乎都门窗紧闭,恨不得连门缝都封起来,哪里还容家里的人到处去走动的? 不过,也不算太意外。 毕竟昨天在太极殿发生的事,裴恤应该已经全部告诉他了,以这个人爱凑热闹的无事忙的个性,直到今天早上才登门造访,已经是克制了不少。 说不定,他昨晚都没睡好。 于是宇文晔让人把他带进来,一看到那个熟悉的,说是风流倜傥,但其实更像是吊儿郎当的身形摇摇摆摆的走进来的时候,几乎缠绕了自己一整夜,连在梦中都不肯罢休的愁绪,忽的一下就被他带来的一阵清风给吹散了不少。 商如意笑道:“裴公子来了。” 宇文晔平静的垂着眼睑,沉默了许久,才抬起头来,淡淡的看了他一眼:“你的消息,怎么还是这么灵通。” 商如意睁大眼睛:“我哥?” 宇文晔一听,眉头就拧了起来。 裴行远立刻回过神来,忙道:“失言了,见谅。我自罚一碗。” 裴行远又喝了一口粥,然后说道:“我一早是先去沈家的,听说沈伯父被放出来了,我做晚辈的怎么着都得过去看看嘛。” 宇文晔虽然还板着脸,但眼角也漫出了一丝笑意,终究还是叹了口气,坐下道:“你可真一点都不客气。” 裴行远一听,又得了意,摇头晃脑的摆摆手:“小意思,再多一些,小生也能随便算得出来。” 商如意也点了点头。 商如意一时失神,而这个时候,裴行远已经继续说道:“眼下的情况就更清楚了,这未来的——就是在你们两兄弟之间,这个消息,可不比瘟疫进城,清空坊市让人吃惊得少啊!” “谁治下的坊市先绝清了瘟疫,他就会给谁——重赏。” 裴行远道:“这么说来,那两千多的病患,你们岂不是最多只能就救治一成的人?” 裴行远立刻道:“要三千斤左右的药。” 宇文晔不耐烦的道:“那你一大早跑过来干什么?就是为了抢我们的饭吃吗?” 宇文晔也知道这个人没正形,再任他这么插诨打科下去只怕他们两今天都别办正事了,便板着脸道:“你到底要来干什么,说清楚!” 他虽然喝药的时候从来不会露出惧怕苦涩的表情,但——苦就是苦,谁的舌头能尝不出来?而且,一天三剂的药,喝得他胃口全无,最后几天险些连饭都吃不下。 这,就是血淋淋的事实! 他喃喃道:“难道,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 那裴行远穿着一身翠绿的长衫,加上他身形本就颀长,倒颇有几分修长如竹的雅致,只是脸上嬉笑的神情将那雅致驱散得干干净净。 他这话,又夸了商如意,又赞了宇文晔,倒是八面玲珑,滴水不漏。 商如意道:“但,也不是绝对。” “我可不是那种假正经,我这个人那,是真名士自风流!” 商如意道:“之前在扶风的用药,一来是只有凤臣一个病患,二来是舍儿带来了足够的药,所以用的时候就不吝惜。但这样大批的病患,药量自然是要减少。他一个人用药八钱,这些病患的话,一个人五钱,应该也够用;每日三剂,也可以改成每日两剂。” 商如意忙道:“我舅父他——” 裴行远一听大喜,嘴巴都快要咧到耳根了,笑道:“这样就好啊!” 但此刻,虽然心情也轻松了些许,可刚刚话语中再次提醒了商如意的那件心事,又一次沉甸甸的压在了她的心头,她心事重重的道:“裴公子这话,我不敢当。” 只是,他错的更多…… 说着,笑眯眯的对着商如意道:“嫂夫人不愧是嫂夫人,能掐会算,未卜先知,凤臣得此贤妻,有如神助啊!” 商如意长舒了一口气。 结果仍不尽如人意,但至少,比之前已经强太多了。 “是呀,” “……!” 只见他煞有介事的对着商如意拱手行礼,道:“叨扰了。” “哦?” 一听这话,宇文晔立刻有些讶异的看向她,似乎是在奇怪,为什么她说得这么迟疑,而且这么晚,但裴行远倒没反应过来,只急切的问道:“有什么办法?” “哦?什么问题?” 没想到,是这个小女子—— 裴行远嘿嘿一笑,道:“这个,可不是我的消息灵通。” “……” 她的眼前,又出现了那个如谪仙临世般的,哪怕再是模糊,却仍然深深印刻在她的心里,仿佛不可抹灭的身影——楚旸。 “……” 他这话一出,宇文晔和商如意都有些惊讶,尤其是商如意,她能说清楚,是因为昨晚一直在算这件事,却没想到,只刚刚说出来,裴行远竟然就报了数。 商如意正从图舍儿手中接过了另一碗粥,听他这话,像是话中有话,便抬头看向他,只见裴行远对着她笑道:“你那表兄,就是个假正经。” 这时,裴行远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对着他们道:“有解决的办法了,怎么你们两都不太高兴啊?” 而且还对了。 说完,不等商如意回礼,又对着宇文晔道:“凤臣,大喜呀。” 商如意点了点头,道:“我昨晚算了一下。之前凤臣的用药,一剂药里,那三种药的用量大概七八钱,一天三剂,前后共吃了二十多天才完全痊愈。” “……” “……” 这么看来,早在那个时候,连他们都已经知晓,宇文渊对皇位是早有觊觎之心的,所以才会在流放的时候,也寄希望于他的登基来拯救这些人的命运。 那张惯常戏谑的脸上慢慢浮起了一丝异样的凝重的神情,这让向来习惯了他嬉皮笑脸的样子的商如意都感到有些陌生。 裴行远一愣:“为什么?” 宇文晔有些不耐的蹙了蹙眉,沉声道:“这个时候你说‘喜’,你是嫌裴世伯打你的棍子不够粗是不是?” 宇文晔道:“她手上的药材虽然不少,但城中——目前在长乐坊中的病患,就有两千人之巨。” 一看到他这样,商如意和图舍儿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其实,昨天只太极殿上的事结束之后,她就想着要去沈家看望舅父,但没想到后来出现了瘟疫,自然也就不好上门了,如今听裴行远说沈世言没事,她这颗悬着的心总算能放下来了。 裴行远道:“就是说,关键的是前三种药材?” 还差两千多斤。 虽然裴行远高兴得眉开眼笑,可商如意的神情却并没有因为找到了这个解决的办法而轻松太多,反倒,在抬起头来,对上宇文晔那双深邃,仿佛看透了一切的眼瞳时,她的呼吸也更沉了几分。 商如意在心里,轻叹了口气。 商如意忙道:“那他——” “……” 一见他得意忘形的样子,宇文晔又有些无奈的偏过头去,只做看不见,倒是裴行远自己也知道如今商量的是大事,嘚瑟了两下便立刻收敛起来,又正色道:“但这么算下来,还是不够啊。” 商如意的眉头拧得更紧了一些。 “……” 然后道:“我跟你客气什么?” 这时,商如意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宇文晔,然后说道:“其实,还有一个办法。” “如今我手上,三种药材加在一起,有五百斤。” 这一次,连裴行远的眉头也皱了起来。 裴行远笑道:“放心,沈世伯虽然受了些伤,但精神还不错,大夫都说了,静养一个月就生龙活虎了。” 宇文晔闻言,瞪了她一眼。 裴行远的眼睛更亮了一些,喜道:“如此说来,咱们能救治的病患,至少就在六成左右了,这可太好了!” 宇文晔也道:“这样就好。” 裴行远听得两只眼睛都瞪圆了。 她喃喃道:“果然。” 商如意沉沉的点了点头,接着道:“我之前让图舍儿和姜克生去买药,他们直到出了潼关才找到了那些药材,但因为时间紧迫,加上购买药材的地方已经靠近洛阳,担心会有危险,所以买了一些,就急着赶回来了。” 商如意抬起头来看向宇文晔,轻声道:“治愈那些人,需要更长的时间!” 被他一瞪,商如意立刻心虚的低下头去,立刻又道:“所以这么算下来——” “……” 那裴行远果然是一点都不客气,沿着碗边吸溜了一口,热粥熬得细软稀烂,温热的粥水在口腔中散发出浓郁的米香,咽下去,连五脏六腑都跟着暖了起来,他舒服得长叹了一声。 宇文晔平静的道:“放心,我没事。” 宇文晔眼神微微一沉。 商如意的眉心也不由得一蹙。 “药力降低,就意味着——” 如今看来,他是对的。 而目前,已经聚集在长乐坊中确定了的病患,就有两千多人,算下来,需要将近一万斤的药量! 也就是说,商如意手中的存药,连所需的一成都不到! 一提起这个,原本被他逗弄得愉悦的气氛,一下子沉重了起来。 若是往常,一定会把商如意逗得大笑。 只见裴行远转头看向宇文晔,慢慢道:“我听说,昨天在太极殿外,大丞相可是给你们两兄弟都下了令的。” 裴行远眼睛一亮:“这也不少啊。” “……” “……” 听他这么一说,商如意才想起,当初他们在洛阳城外为他送行的时候,裴行远的确说过这样的话,只是当时碍于身边有人,他的话没说完。 “……” 裴行远急忙正了正身形,然后笑道:“就是,听说了昨天的事,所以上门来问问。那西城这么多的坊市,还有一个长乐坊,你打算怎么办?” “……” 商如意已经被他逗得两只眼睛都笑得眯了起来。 “你看我现在过来,你们不也早起了嘛。” 商如意看了宇文晔一眼,才轻声道:“眼下是非常时期,用药自然也就不能与常时相比。之前凤臣吃的那一剂药自然是最好的,但如今病患太多,药量不够,唯一的办法就是——用一些其他药效相似的药来替代。” 裴行远一听,眼睛都亮了:“可以吗?” 商如意道:“这个办法,也有个问题。” 商如意忍不住对他刮目相看了:“裴公子你好厉害!” 他虽然平时没个正形,只是性格所致,但对于这些大事他也知道轻重,尤其,他们口中的也许只是几个数字,可真正落到别人的头上,也许就是几百上千人的生死,少一个人的,这个人就活不了。 “而且,之前给他喝了二十多天的药,最后几天的药是害怕病情反复,以防万一。其实至少有五天的药是可以不用喝的。” 商如意抬头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宇文晔,然后说道:“治疗这种瘟疫的药剂,主要的几种药材是滑石,苍术,厚朴,辅以白术、黄柏等其他几味药。后面的这几种,如果我没猜错,城中各大医馆药铺应该都还有存货,就算没有,这些药材也只是辅助的作用,不放也只是药力降低一些,不会影响药剂的作用。” “对症的药,才有最好的药效;我想的这个办法,虽然能救更多的人,但毕竟药力降低了很多。” “哦?还有什么办法吗?” 裴行远的脸色也一沉:“这么多?!” “照如意的猜测,这一次传入城中的瘟疫,应该就是之前弥散在小林河中的那股尸瘟,既然那种药方能治好我,自然也能治好城中其他的人。” 他立刻转头看向宇文晔:“那你现在——” 但现在,连他,也安静了下来。 “你不信出去问问,如今大兴城内,哪一个不知道大丞相大业将成——”说到这里,他又笑了笑,道:“说起来,那个时候我被流放,就指望着世伯事成,我们家才有好日子过。如今看来,虽偏差了一些,倒也大差不差。” “唉,话别说得那么难听好不好!” 裴行远又道:“然后,我就找到辅明了嘛,叫他跟我一道过来,他不是一直很关心他的小妹的嘛。” 他生前,就一直提防着宇文渊,削弱他的兵权,更想用婚姻来桎梏他的儿子。 “这样一来,我们手中能用的药,至少可以增加三倍!” 裴行远拍着桌子道:“你们之前在城外可答应得好好的,要摆下宴席给我接风洗尘的,拖到现在,我连一杯酒都没喝着就算了,吃你们一碗粥还要被说闲话啊。” 若是平时,她和宇文晔相处,这样的安静其实不算少见,但有了裴行远在——这个人,身上带着一股天生的热闹,哪怕他不开口,只坐在这里,都让人感到一种人间烟火气的亲近感和喧闹感。 “东城归他,西城归你。” 商如意叹了口气,便将之前发生的,有人在城中搜刮药材,宇文晔征战扶风病倒,自己让图舍儿他们出潼关买药终于救回一命,这些事情大致告诉了他。 裴行远冷哼了一声,道:“可他啊,只说什么,你们昨天忙了一天的大事,一定精疲力尽,就算晚上休息怕是也睡不着的,所以今天他就不过来打扰了,还让我也别来,免得吵着你们休息。哼,假正经。” 她这话一出,整个房间都安静了下来。 “至少现在,我完全没有把握。” 商如意道:“比如说,砂仁与厚朴药效相似,白背叶根,车前草与滑石药效相似,实在短缺的,就只能找这些药来补足。” 商如意又和宇文晔对视了一眼,两个人也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裴行远又道:“我昨晚,就派我家的下人去城中各处搜寻药剂,他们跑了好几个医馆,发现竟然一点能治那病的药都没有,有几家说前些日子刚进了些货,也不多,都被这两天挤到医馆看病的人买了。偌大一个大兴城,竟没药了!” 如果是这样,那么一个普通的病患要完全治好,需要将近五斤的药量。 说完,便大摇大摆的走到他们面前坐下,正好图舍儿盛了一碗粥,还没来得及放到宇文晔的面前,就被他接了过去。 裴行远耳朵灵,听到这两个字立刻觉出不对,急忙道:“果然什么?” 这一次,宇文晔也不再说话了。 裴行远这话虽然夸张了些,也不无道理,毕竟,大兴城就是都城,哪怕楚旸迁往东都,抛下了这里的皇宫百姓,但这里的人毕竟经历过当年文皇帝建国登基,以及楚旸的即位,他们对于皇权更替的敏感度,不会比朝堂上的大臣们差。 更何况,这一场实实在在影响到他们生活的瘟疫,更成为了宇文渊迈向皇位的最后一步。 谁能不担心呢。 可是,更实际的问题也就摆在眼前了—— 若要尽快绝清疫情,那就是将手中仅有的药救治能救的那一部分人,但这样一来,死于瘟疫的人,只怕难以计数! 若反之,救更多的人,就意味着绝清疫情的时间更晚,那么宇文渊口中的“重赏”,将与他彻底无缘! 宇文晔,要怎么选?! 第530章 这个人,才是你们的“对方” 就在商如意和裴行远都看向他,几乎屏住呼吸,仿佛帮着那囿困于长乐坊中,无助的等待命运宣判的数千名病患,等待他的宣判。 可宇文晔却安静下来。 他没有说话,只静静的端起自己的碗,开始喝粥了。 “唉,你——” 裴行远有些惊讶,正要说什么,却被商如意阻止了。他看了看商如意的表情,又看了看宇文晔微蹙的眉心,顿时也像是明白过来什么,便不再说话,也静静的端起碗来。 一顿早饭,在无声无息中结束。 最后,宇文晔放下粥碗,又擦了擦嘴角,才抬起头来对着裴行远道:“你府上的人手,够用吗?” 裴行远点点头。 宇文晔道:“那,刚刚如意说的那几样可以暂代的药材,你帮我置办来。” “……!” 裴行远眼睛睁得更大了些,半晌,才吃吃道:“你,你真的——” 宇文晔淡淡道:“先救人吧。” 这话一出,裴行远几乎是下意识的倒抽了一口冷气,而商如意的脸上几乎是直觉的浮起了一丝笑意,但随即,又有更深的忧虑染上眉宇间。 她轻声道:“凤臣,你真的要这么做?” 宇文晔看了她一眼,平静的说道:“你说出来的时候,难道没想过我会这么选?” “我……” “若你觉得我不会选,你根本就不会说。” “……” “既然你说了,我也选了,就不要扭扭捏捏的,先把大事办了再说。” 听到这话,商如意神情复杂的看了他一眼,终究还是欢喜的笑了笑——的确,就像宇文晔说的,她是因为知道他会选,才会把这个办法说出来。只是,宇文晔选了,她虽然高兴,心里还是避免不了的忧虑。 那,毕竟可能关系到太子之位! 而且宇文晔身为次子,这些年来一直代替长子的位置支撑着宇文家,立下战功无数,甚至孤身解除了王岗寨这个大患,他就是冲着那个位子的,若在此时放弃,为山九仞功亏一篑,未免太可惜。 果然,裴行远还是忍不住问道:“凤臣,你可想清楚,这关系到你未来的前途,你不要逞——逞圣人。” 宇文晔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我打仗的时候都不逞英雄,在这个时候装圣人?” “那你真的要这么选?你知道后果?” “我当然知道。” “那你——” “行了,” 宇文晔有些不耐烦的道:“我知道你们在担心什么。我这么选,的确是能救更多的人,但我考虑的,也不止是救人而已。” 两个人又睁大双眼望着他。 宇文晔道:“治理瘟疫这一整件事,是父亲在最后一步树立自己的威望,而将大兴城分东西而治,就是让我和大哥分别树立自己的威望。很多位置,就算上面给了,下面的民望不够,也是坐不稳的。” “……” “而且,这一次的病患,全部在大兴城内。” “……” “大兴城内的百姓,跟其他地方的百姓是不一样的。就算扶风战死了八万人,对朝廷的人而言也只是一个数字;但大兴城的百姓的生死,会活生生的映在他们的眼里,也会直接关系到朝廷,官员,舆情对我们的看法。” “……” “所以,不管是为百姓也好,为我自己也好——我都必须救更多的人!” 裴行远恍然大悟,道:“原来是这样……” 商如意也点了点头。 宇文晔的确说到了关节上,这一次是在城中治理疫情,也就是说,长乐坊和延祚坊每死一个人,就会被抬出来,让众人目睹。城中的百姓能接受多少具尸体,被他们眼睁睁的看着抬出来,拿去烧掉呢? 那烧掉的,就不只是尸体,而是民心了。 民心,本来就是一个看似无形,但关系重大的东西,所以,宇文渊已经大权在握,离那个位置仅仅一步,也仍然要通过这一次治理疫情来让自己稳稳当当的走完这一步;而太子之位,更是国之根本,若没有民心和舆情的支持,是很难坐稳的! 而裴行远在点头称是之后,又轻叹了口气,笑道:“话虽这么说,还是有点不甘心。” “……” “就好像,放弃了什么似得。” 宇文晔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其实,他又何尝不知道,只是在这个时候,他必须做出选择罢了。 而三个人都有些沉闷的时候,外面想起了一阵脚步声,抬头一看,是长菀走到了门口,轻声道;“二公子,少夫人,沈公子来访。” “……!” 一听这话,商如意欣喜的抬起头来,裴行远的眼睛更是忽的一下就亮了,转头看向也神情一振的宇文晔,笑道:“嘿嘿,能想办法的人来了!” 说完,他更是全然不顾两个主人,直接对着长菀招手:“赶紧把人带进来。” 宇文晔有些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只能对着长菀点点头,长菀急忙转身出去,不一会儿,便带进来一个清逸的身影,正是之前裴行远喊也喊不来的沈无峥。 一看到他,裴行远立刻起身凑了上去,笑嘻嘻揽住他的肩膀:“唉,不是说不来吗,怎么还是来了?” 沈无峥面无表情的伸手推开他,这才对着商如意和宇文晔拱了拱手,商如意也高兴的道:“哥,你来了!” “嗯。” “舅父他——” “我在家里守着他喝了今天的药才过来的。你放心,身上的伤养一养就没事了。” “那就好,那就好!” 商如意欣喜不已,尤其看到自己这位能完全不现身,就把昨天的朝堂之争掌握与股掌之间的表兄,心里也像是有了依靠似得;一旁的宇文晔面色虽然淡淡的,也得体的行了个礼,然后道:“辅明兄请坐。” 沈无峥坦然的坐了下来。 见他一直不理自己,裴行远不快了,特地又绕了桌子一圈走到他身边坐下,故意挤着他道:“你这人,我喊你来你不来,我来了你又跟来,跟来了又不理我,你是故意的吧?” “……” 沈无峥有些无奈的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商如意含笑的样子,才沉沉的出了口气,道:“我就是想着,哪怕我不来,你也一定会来打扰他们,让他们不得休息。” 裴行远立刻笑道:“我可没有,我来的时候,人家已经起啦。” “……” “现在,可是要紧的时候,他们哪有那个心思偷懒啊,外面可有两千多的病患等着他们救命呢。” 沈无峥听了神情一凛,也顾不上与他再说什么,立刻抬头看向宇文晔:“这么多?” 宇文晔道:“这还只是长乐坊中,昨夜刚刚报上来的数,若西城其他坊市内再又病情爆发,怕是就不止这个数了。” 沈无峥道:“那你们手里备的药,够吗?” 他倒是清醒,一来就问到了最要紧的,于是商如意立刻把他们手中的囤药,以及刚刚算出来的结果,包括瘟疫的来历,和之前大兴城内药材被搜刮的这些事都一一告诉了他,沈无峥听着,神情肃然,眉宇间渐渐凝结出了一片阴翳来。 最后,裴行远道:“令妹出的那主意,凤臣倒是要用,还让我去买药,这都没问题。我只是心里不甘,若就这么着,倒好像直接放手了一样,万一别人真的把事情办成了,咱们人心是得了,可丢了那——也可惜啊。” “……” 沈无峥没有说话,只抬头看了宇文晔一眼。 沉默半晌,他突然道:“你们刚刚,把你们手里的药量都已经算清了?” 商如意点头道:“算清了。” 沈无峥道:“那,算过对方手里的药没有?” “……!?” 这话一出,在场的三个人顿时一怔。 裴行远反应最慢,但却是最先开口的,他睁大眼睛,伸手指了指门外,虽然门外并没有什么,但谁都知道,他的意思是不在这里的某个人,然后压低声音道:“你是说,那一位?” 沈无峥却摇摇头:“我说的是,那个提前在大兴城内搜刮药材的人。” “……” “这个人,才是你们的‘对方’。” 众人又是一怔。 这一次是商如意开口了,她低声道:“可是,哥,我一直怀疑的是——” 沈无峥轻轻的摇了摇头,道:“从目前你告诉我你所经历的事来看,这件事应该还跟他无关——并不是与他没有丝毫关系,也许有关系,但应该不是他做的。” “……” “确切的说,更像是,有人为了他做的。” 商如意的呼吸顿时一沉! 是的,从在扶风的时候她就感觉到,在宇文愆的背后,有一个人,知道得比自己还多,他们的每一步,仿佛都踏在那个人所知所晓上,所以步步维艰,几乎殒命! 但她又始终找不出那个人,却只在自己的身边看到宇文愆的出现,他的身上又有那么多的谜团,加上她不能告诉别人的,自己的所知,以至于她一直把宇文愆当成敌人——哪怕心虚,哪怕知道是自己先对不起他,可他,也是敌人! 可沈无峥的话,令她恍然大悟过来。 的确,事情不是宇文愆做的,但对他有利,唯一的结论就是——这个人是在帮宇文愆! 这个人,是谁?! 第531章 没皮没脸,就对了 沈无峥继续道:“所以我说,你们得算一算对方手上的药。” 说完,他转头看向商如意,道:“如意,你之前在大兴城内遇上过对方买药的人,也知道城中有多少药铺,你能估算出对方手中囤积的药量有多少吗?” “……” “只要个粗略的数目就可以。” 商如意皱起眉,掐着指头想了许久,终于道:“如果只是算大兴城内所有药铺、医馆被他们搜罗的那些药材来看,至少有上千斤;而之后,我们在扶风又派人四处寻找,也仍然没有找到那些药材,直到出了潼关才买到。” “……” “也就是说,关中一地的这些药材,都被对方搜刮一空。” “……” “那至少,应该不下三千斤!” 一听这话,宇文晔的眉头立刻拧了起来,而裴行远更是倒抽了一口冷气。 数千斤之巨的药量,也就是说,如果这个“对方”真的是在帮助宇文愆,那么东城一定能比他们更快绝清病患和疫情! 沈无峥沉吟半晌,道:“也就是说,不管西城这边如何计算用药,用量,在治愈病患,绝清疫情这件事上,他们是一定能先我们一步的。那就不用多考虑了,能多救一个自然得多救一个,多一个,都是宇文二公子将来的助力。” 说罢,他低头看向还靠在自己身上的裴行远:“你去买药吧。” 裴行远嘿嘿笑道:“既然都是这样了,那就不急于一时了。我再听听你还有什么法子可想的。” 沈无峥无奈的摇了摇头。 他伸手推正了裴行远的身形,然后对宇文晔道:“既然知道这件事赢不了,那就在明知会败的前提下,多做成一些事情吧。” 宇文晔目光一凝:“你的意思是——” 沈无峥道:“先弄清楚这个人的身份。” “……” “这么数量巨大的药材,直到现在都没有露白,显然对方还没有用出去,也就是说,这批药应该还留在大兴城内,至少是在附近。” “……” “对方既然要帮令兄,那么这一次的疫情,一定能引出这批药。” 宇文晔抬头看着他,目光灼灼的道:“你的意思是——谁能在这个时候,拿出大量的药材救人,谁就是之前在大兴城内搜刮这些药材,想要置我于死地的人!” “不错,” 沈无峥道:“引出这个人,知道对方的身份,至少让你们不要再那么被动。” 说着,他的目光闪烁,清冷的眼底还过一抹冷光:“我也很感兴趣,一个人,怎么能做到这样——未卜先知。” “……!” 听到这话,商如意的心微微的颤了一下。 而沈无峥立刻像是感觉到了什么,转头看向她,眼中的冷光迅速被一抹温柔取代,柔声道:“如意,怎么了?” 商如意有些慌乱的摇摇头:“没,没事。” “……” “我只是觉得哥说得对,这个人——的确像是未卜先知,我们在明对方在暗,处处受制于人,始终不是长久之计。” “……” 沈无峥又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 他没有多说什么,又转头看向愁眉紧锁的宇文晔,道:“但是,这个人显然也不会那么轻易的现身,因为他应该也知道,他在暗处能做更多的事,一旦露白,不仅事情不容易处理,也许还会引来杀身之祸。” “……” “所以,引出对方的方法,必须要周密。” 一听这话,别人尚可,裴行远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又伸胳膊怼了怼沈无峥,兴奋的道:“你快说说,你的鬼主意最多,你一定能引出这个人来,对不对?” 沈无峥像是已经有些无奈了,一边摇头一边又伸手去推裴行远,道:“你啊,从小到大,就是这么没皮没脸的——” 这话刚说完,他突然像是感觉到了什么,怔住。 再回头,对上裴行远那张明明年轻英俊,却因为嬉皮笑脸而显得没那么英俊的脸,此刻他还在不住的抱怨自己“毁人清誉”什么的,一双清冷疏离的眼睛却突然散发出灼灼的光芒,盯着裴行远。 他这样的举动,不仅裴行远怔住,连一旁的宇文晔和商如意也察觉到不对。 商如意道:“哥,怎么了?” 沈无峥一言不发的盯着裴行远,又过了很久,嘴角微微勾起一抹笑意,轻声道:“没皮没脸……就对了……” | 等一切议定,刚辰时三刻。 宇文晔和沈无峥,还有被“委以重任”裴行远便起身出门,去办事了。 商如意原本也要跟去,可三个大男人都劝她留在府中不要出门,毕竟外面瘟疫肆虐,她这样的妇道人家出门容易染上。 若是平时,商如意肯定不会那么听话,可今天沈无峥在,从小到大,他那种说一不二的兄长的气势,甚至比宇文晔身为夫君对商如意的辖制还管用,他一开口,商如意便不能多说什么,只能委委屈屈的留在家里。 可不知为什么,自己听话了,宇文晔临走时,脸色反而不太好。 留在家里的商如意倒是很快找到了事情做,便在家里带着图舍儿和长菀他们一道,缝制那种方便蒙在脸上的面纱。 也就是,之前宇文愆给她的那样。 缝了大半日,做成了几十个。 商如意也不吝惜,留下十来个打算明日交给沈无峥和裴行远的人,便拿了剩下去交给家下众人。 只是,这些人从未见过此物,都不知道怎么用,商如意耐心的教导他们把那两根耳绳圈在耳朵上,纱便牢牢的罩在脸上,她又笑着道:“这东西方便,不论走动跑跳都不会掉,比平日里用的系在脑后的面纱要牢靠得多。” 众人一用之下,果然如此,都纷纷道谢。 其中一个小丫头感动的道:“少夫人对我们真好。” 商如意只淡淡笑道:“你们在府里忙上忙下的,也要留神自己的身体,记着,若发现有疫病一定要立刻上报,不论我们还是世子,都一定会救下你们的。” 众人纷纷点头。 而就在这时,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不远处传来,冷冷道:“谁在那里扎堆?” 众人抬头一看,都纷纷退开。 商如意也回过头去,却见慧姨带着几个人慢慢的走了过来。她一看到商如意,脸色微沉,但也立刻挤出笑容,上前来道:“原来是少夫人。” “慧姨。” “少夫人来这里做什么?国公今天出门去宫中办事的时候还特地吩咐,让大家不要到处乱走,更不要扎堆,少夫人该做个表率才是。” 商如意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跟在她身后的图舍儿见不得慧姨说话带针的样子,立刻道:“我家小姐是做了能蒙在脸上的面纱,特地来交给大家的。“ “哦?” 慧姨微微挑眉,看了她一眼,又看向商如意,却见商如意淡淡一笑,道:“慧姨每日也要外出忙碌,想来辛苦,这个东西,也请慧姨笑纳吧。” 说完,也拿出一个面纱来递给了她。 那慧姨原有些不经意,可低头一看商如意手中的面纱,立刻面露惊愕的道:“这,你怎么会——” 商如意一愣,随即也明白过来。这个面纱是她仿制的宇文愆给她的那个,既然宇文愆有,而他跟慧姨又如此亲近,肯定也会交给这个从小到大待他如亲生的长辈,所以慧姨看到自己也用这样的东西,才会这么奇怪。 于是她淡淡笑道:“这个东西,是之前在扶风的时候,大哥曾经留给我的,我见此物方便,正好最近用得上,便仿制出不少来。” “……哦。” 慧姨点点头,但仍旧面色不虞,又沉默了许久,才勉强伸手接过了那个面纱。 再看向商如意的时候,脸色更添了几分古怪。 商如意倒也无意跟她多说什么,毕竟这个时候,他们两边还是少打交道为好,于是便转身回了自己房中。 不一会儿,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商如意一边继续带着长菀和卧雪做针线,一边不时的抬头看看窗外斜落的夕阳,正估算着宇文晔要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就看到窗外人影一闪,是刚刚去厨房吩咐准备弄饭的图舍儿匆匆的跑了回来。 她一进屋,就气喘吁吁的道:“小姐,我,我——” 看着她这样,商如意嗔了她一眼,道:“让你去厨房传句话你就去玩了半天,跑成这样像什么样子!” 长菀立刻掩口笑了起来。 图舍儿冲着她皱了一下鼻头,才又说道:“小姐,我可没去玩,我刚刚看到,世子回府啦!” “哦?” 商如意闻言,微微挑眉。 这也不奇怪,宇文愆管理整个东城和延祚坊,干系重大,今天出去忙了一天,此刻才回来,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哪值得图舍儿跑这么急来说这一句。 她正要斥责图舍儿大惊小怪,可图舍儿又道:“世子刚回来,郡公也上门了!” “郡公?” 商如意一听,神情倒是一震:“神武郡公?” 董必正,也就是,宇文愆的舅父。 图舍儿急忙点点头:“就是他。” 商如意更奇怪了,喃喃道:“这个时候,他不是应该留在家里,或者去朝廷办事吗,怎么会到这里来?” 图舍儿凑上来,轻声道:“就是这事奇怪呢。奴婢听门房的人说,好像是——慧姨叫人,把郡公请来的。” 第532章 以错为名 商如意一时间陷入疑惑。 要知道,虽然神武郡公是宇文愆的舅父,而且,留了一个慧姨在宇文家,时不时的掀起一些风浪,但他本人却非常的克制,商如意嫁到宇文家这些时日,几乎还没在朝廷的大事之外见过这个人。 尤其又是现在——宇文渊已经离那个位置还有最后一步,就算知道他们一定会着急,会奋力,但这个于情于理,这个时候董必正也不该上门才对。 却没想到,他在这个时候来了宇文家。 而且,还是慧姨派人去请来的。 难道,宇文愆那边出了什么事?而且这么想来,一定是大事,很大的事,才会让董必正亲自出马。 是延祚坊出了什么事吗? 商如意又想,又在意,恨不得能凑过去打听个清楚,但她到底还是清醒的,也知道这个国公府目前面临着什么,自己这一方和宇文愆那一方又是何种局面,再是好奇,也不能过去窥探别人的“家事”。 于是,她只能按捺下自己的好奇心,说道:“好了我知道了,你赶紧回来做事吧。” 图舍儿原本当做一件大新闻来说给她听,却没想到商如意表现得淡淡的,她也有些气馁,只能噘着嘴,嘟嘟囔囔的坐下来继续缝制那面纱,一旁的长菀看着她垂头丧气的样子,笑得眼睛都弯了。 不一会儿,太阳落山了。 商如意原本以为,宇文愆都已经回府了,宇文晔应该也快了,却没想到,宇文晔直到现在还没个影儿,而图舍儿他们做了一天的针线活,眼睛都酸了,便让他们下去吃饭,自己则吩咐厨房继续热着饭菜,打算等宇文晔回来再一起吃。 独自又做了两个面纱,再抬起头来,天色已经黑了,商如意扭了扭发酸的脖子,便放下手中的针线,打算出去走动走动,活动一下筋骨,也顺便到大门口看看宇文晔回来了没有。 出了院门,她没有走直道,而是绕了一条小路,从园的小径往外走。国公府以往晚上都会在各处点亮灯笼,将整个府邸映照得灯火通明,可眼下,除了正门和几个主人的院落居所,其他地方的灯笼都取了,国公府显得晦暗了不少,但商如意也明白,这是宇文渊有意为之,毕竟现在已经到了离皇权最后一步的时刻,更应该低调行事。 商如意穿过一条幽暗的,两边都是青竹的小路,前方便是大门口,灯火通明。 可就在她刚要走出那条小路的时候,突然看到两个人影从府内走出来,慢慢的走到了大门口,灯光映照下,一下子看清了那两人的脸。 商如意立刻停下了脚步。 那是——宇文愆,和董必正! 虽然自己身为国公府的儿媳,走到这里不是什么怪事,见到大哥和亲眷也应该上前问礼,不过现在这个局面,想必人家也不稀罕她的礼。于是,商如意退了两步,将自己完全隐匿在青竹撒下的浓浓的阴影中,转身准备退开。 可刚一转身,身后传来了董必正那低沉又透着几分阴郁的声音传来—— “晟儿,你要清醒一些。” 晟儿? 商如意大感诧异,下意识的停下脚步——这个陌生的称呼,是在叫谁? 她回过头,看向那站在大门口,被头顶的灯笼映照得脸上每一点细微的阴郁神情,甚至每一根隐藏着无数心绪的皱纹都清清楚楚的董必正,却见他面色阴沉,眼中却透着无限关切的看着宇文愆;而此刻,站在他面前的宇文愆,那双向来平静的青灰色的眼瞳微微一颤,也露出了一丝仿佛痛楚的神情。 沉默了一刻,他淡淡笑道:“舅父,我早就不叫这个名字了。” 商如意的心跳都沉了一下。 晟儿……这,是宇文愆以前的名字? 而那董必正的脸色更沉了几分,看向自己外甥那平和得仿佛说的不是自己的名字,自己的事的样子,他叹了口气,道:“傻孩子,当年——别人说你错,你就真的觉得是自己错了?” “……” “还以错为名?” 宇文愆沉默了一下,才又抬起头来,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浮着平静,但平静得仿佛面具一般的笑容,说道:“舅父,我说了,我早就不叫那个名字了;过去的事,我也早就忘了。” 董必正微微蹙眉,脸色更沉了几分。 过了许久,他才又叹了口气,沉沉道:“好吧,你不提,舅父也不提。那今天舅父跟你说的那些话,你可要放在心上。” “……” “虽然我知道现在提还是早了些,但说起来,也不早了。” “……” “你的婚事,那一位——” “舅父。” 这一次,宇文愆直接开口打断了他的话,董必正微微有些惊愕,却对上了宇文愆平静的,微笑的眼瞳,只见他郑重的说道:“这件事,的确还是早了些。” 董必正的眉头一下子拧了起来,定定的看着自己的这个外甥,眼神中有一丝隐隐的恼怒和惊惶,道:“你,你真的,还没放下?” 后面的话,虽然宇文愆没有打断他,而董必正似乎自己也不敢说出口,只怕一说出口,就会一语成谶,但即便没有出口,从他那几个字的音调也能听得出,他的心绪很乱,甚至有些慌张。 倒是宇文愆,仍旧平静的道:“舅父,天色已晚,父亲就快回来了。” “……” “这个时候,相信他还是希望舅父能留在家中,保重自己。” 听到这话,董必正也知道自己不好再停留下去,虽然过去,宇文晔在朝堂上得到过他不少襄助,但此刻,情况跟过去已经不同了,即便真的是亲眷,若宇文渊真的迈出了那一步,他也不能再依仗着亲眷的身份做出格的事。 于是,只能沉沉的叹了口气,然后道:“好,我走。” 说完便负气似得转身往大门外走去。 宇文愆矗立在原地,一直看着外面,直到大门外那马车的声响远去渐渐消失,他才仿佛叹了口气似得,那宽阔却清瘦的肩膀微微往下耷拉了一些。 然后,便转过身,似乎要往回走去。 可是,他转身,却只转了一半,当面相身侧那一条延伸向幽暗深处的竹林小路时,便停了下来。 那双清明的,温柔的眼睛,看向了小路深处。 而这时,停在小路中央的商如意,呼吸都快要窒住了! 宇文愆这是—— 她下意识的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有些慌乱的便要转身离开,可脚下却说不出的沉重,眼看着险些跌倒,身后那人突然说道:“小心别摔了!” “……!” 商如意的呼吸彻底窒住。 他看见了! 他,早就知道了! 此刻,商如意脚步发沉,身子发僵,甚至都不知道该回头,还是该继续离开,可就在她内心天人交战的时候,身后那稳重的脚步声却是一步一步的靠近。 最后,停在了她的身后。 这一刻,所有的选择都没有了,商如意只能深吸了一口气,慢慢的转过身去,幽暗的竹林中,只有不远处大门口的灯笼发出的光映照在两人的脸上,她看到宇文愆神情平和,那双清明的眼瞳甚至浮着一如往常的温柔,看着她柔声道:“天黑,弟妹出来的时候,还是应该让人陪着,点个灯笼才是。” “……” 商如意羞愧不已,只能低着头,嗫喏道:“多谢大哥提醒。” 其实,她并非有意偷听,甚至看到对方的时候还想避开,只是被董必正口中的“晟儿”所惊,一时间忘了离开。但,她也的确“偷听”到了,这在宇文愆看来,不就是个听墙根的,小心机的妇人吗。 想到这里,她咬了咬牙,还是抬起头来看向宇文愆,轻声道:“我,我其实——” 宇文愆却抬起头来看了看她的身后,然后温柔的笑道:“弟妹平时好像不怎么走这条路,是不是二弟还没回来,所以你特地来等他?” 商如意轻轻道:“……是。” 宇文愆点了点头:“长乐坊的情况比较特殊,想来二弟还要忙一阵子。” “……?” 一听这话,商如意都顾不上羞愧,也顾不上刚刚受到的震惊,立刻诧异的看向宇文愆:“情况特殊?” 宇文愆道:“嗯,延祚坊这边收容的城外来的病患中,几乎都是临近大兴城这边的几个村镇里的人,他们相互熟悉,有事也都帮衬着。可是,长乐坊那边收容的人就比较复杂,有一群是从稍远的外乡来的。” “……” “后来坊间有人传说,这一次的疫病,就是那些人带来的。” “……” “这些病患本就沮丧,听到这话,就跟那些外乡人闹起来了,长乐坊那边有人动手,还伤了几个。虽然后来被二弟的人压住了,可这些人已经开始分帮结派,尤其分发汤药的时候,还阻挠这些人排队,不让他们喝药。” “……” “想来,二弟这么晚还没回家,应该就是在处理这些事。” “……” “弟妹,你要多体谅。” 这个时候,商如意的心思又动了起来。 她一边点头,一边又小心的,仿佛不经意的道:“那,长乐坊那边都开始分发汤药了,延祚坊可有——?” 第533章 刻薄寡恩 话没说完,前方不远处突然传来了慧姨的声音—— “大公子!” 她叫得有些急,急切中透着几分尖刻,让这三个字就像是一把刀一样,生生的将商如意的话斩断。 宇文愆气息微窒,慢慢的转过头去,只见慧姨正站在这条小路的尽头,大门口的灯光映照在她的脸上,能清楚的看到她的眉头紧蹙,面色阴沉,似乎还带着几分不悦,而那不悦的情绪,统统透过她看过来的目光倾注到了商如意的身上。 商如意立刻抿起了唇。 而宇文愆沉默了片刻,脸上慢慢的浮起了一点淡淡的笑容,道:“慧姨,什么事?” 慧姨仍旧面色不虞,只是在对着他的时候,神情稍缓,道:“大公子刚刚不是说要沐浴吗,老身已经让人准备好了热水,大公子赶紧过去吧,再晚些,热水都要凉了。” “哦,好。” 宇文愆点点头,再回头看向商如意,只温柔的说道:“那,弟妹,我就先走了。” 商如意忙道:“大哥早些休息吧。” 于是,两人便各自走开。 只是当商如意转身离开的时候,却清楚的感觉到身后一道沉重的,阴鸷的目光如刀一般刮过自己的后背,她下意识的回头,就看到陪着宇文愆离开的慧姨又回头看了自己一眼。 那一眼,清清楚楚的写满了愤怒。 虽然知道自己从一开始就不讨她喜欢,但这一次的愤怒,似乎来得有些太重了。 这回,商如意也不再出门去等宇文晔回来,只一个人回到房中,安安静静的坐着,但安静的也只是她的身体,这一刻她的心绪甚至比昨天晚上的狂风骤雨更加凌乱。 宇文愆……原名宇文晟? 他是因为一些什么事情,才以错为名,改叫宇文愆的…… 但是,是什么事呢? 还有,他的态度,仍然像之前在扶风县时那样,坦诚相待,甚至毫不避讳的告诉自己,他也打听了长乐坊那边的消息,知晓宇文晔现在面临着什么困难。 可是,他说给自己听这个举动,又有什么目的呢? 要说是关心——可他说了之后,也并没有给出什么建议。 要说是宣战……也不像。 他的态度平和,口吻亲切中透着温柔,娓娓道来的情绪,就好像,好像——只是为了跟自己说几句话似得…… 可这个念头一冒出来,立刻被心头涌起的一阵寒意压了下去,商如意更是用力的摇了摇头,要把这个荒唐的,自作多情的念头从脑袋里甩出去。 怎么可能! 笃定了这一点之后,商如意又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说起来,虽然两个人相处的时间已经不短,可她仍然一点都不了解这位曾经与自己定亲,此刻又已经是自己大伯的男子;但即便不了解,她也很清楚,一个被自己悔婚,拒绝的男子,能够与自己这般平和的相处,已经是他的修养,或者说修行,宇文愆是绝对不可能对自己有亲近的心思的。 所以—— 他刚刚,又为什么要跟自己说那些话? 还有,今天在大门口的时候,董必正跟他说的那些话,仿佛也大有深意,宇文愆还有什么放不下……? 董必正似乎要提他的亲事,他难道,有什么中意的女子吗? 可这么一想,商如意蓦地感到心里一颤。 她才突然发现,自己曾设想过宇文晔和楚若胭在一起,也设想过宇文晔和江太后在一起,甚至,她能去预想一下若再过两年,宇文呈长大了,也开始谈婚论嫁,该迎娶什么样的女子。 可是,她唯独想不出,宇文愆应该和什么样的女子在一起。 甚至,她想象不到,宇文愆会和女子在一起。 宇文愆……他好像,不会对任何女子动心,就应该一直是这样温柔的,淡淡的,明明矗立在尘世间,却不染半分红尘的样子。 商如意又用力的摇了摇头——今晚怎么总是在胡思乱想,而且,还是这样奇怪的念头。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你怎么了?” “啊?” 商如意一惊,抬起头来,才发现宇文晔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来了,正站在自己面前,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 商如意立刻起身:“凤臣,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宇文晔道:“刚回来。刚回来,就看到你摇头晃脑的样子,在想什么?” “我——” 商如意刚要说话,可长菀和图舍儿已经端着热水过来了,宇文晔毕竟刚从外面回来,哪怕不立刻去沐浴,也要清洗一下。于是,宇文晔便脱下外衣,又去洗了手洗了脸,整个人清爽了不少,才接过图舍儿送来的热茶,坐到了商如意的对面。 商如意关切的道:“我听说,今天有人在长乐坊打架,现在如何了?” “已经安抚了,” 宇文晔说完,诧异的看了她一眼:“你怎么知道的?” “大哥,告诉我的。” “……” 一听这话,不知是不是旁边的长菀抱了宇文晔脱下的衣裳离开,掀起的一阵风,吹得桌上烛火摇曳,映在宇文晔的脸上,让他的脸色都暗了一下。 宇文晔慢慢的放下茶杯,垂下眼睫:“你,跟他见面了?” 商如意忙道:“是我刚刚想去门口看你回来了没有,在路上碰见他的。” “哦。” 宇文晔面色稍霁。 商如意又接着道:“而且,今天神武郡公也来了。” 宇文晔抬起眼来看了她一眼,道:“董必正?他来找大哥?” “是。” “他们说了什——” 说到这里,他自己停了下来,大概也知道就算他们说了什么,也不可能让商如意知道,倒是商如意轻声道:“我就是去等你的时候,遇见了大哥送郡公离开。我听见郡公好像在催促他的婚事。” “大哥的婚事?” “是的。而且,我听他的口气,好像……已经有了这么一个人了。” “……?” 宇文晔蹙了一下眉头。 商如意看着他,轻声道:“凤臣,你之前好像提过,那个虞定兴的女儿,叫虞什么——” “明珠,” 宇文晔道:“虞明珠。” 商如意立刻点了点头,然后问道:“这位虞大小姐真的已经定亲了吗?” 说起来,她无法去想象宇文愆会和一个女子相守,但如果一定要有这么一个女子,她的心里就会有一种莫名的感觉,似乎虞定兴的女儿是最有可能的,只是,上一次谈话的时候,宇文愆直接便否定了这件事。 听见她这么问,宇文晔道:“我这次回来特地找人打听过,的确如大哥所说,那位虞小姐已有婚约,就是括州刺史苏季的长子。” 商如意轻声道:“那她,有没有可能——” 说到这里,她自己都迟疑了下来,因为“悔婚”这种事,寻常女子,尤其是他们这种有些名望的家族的女孩子,是很少会去做的,若不是她有那样的经历,哪怕当初第一眼对宇文晔再是动心,她也不可能直接悔婚的。 似乎感觉到她的心事,宇文晔抬头看了她一眼。 眼中,浮起了一丝仿佛是喜悦的情绪。 又沉默了一会儿,他才说道:“这位虞大小姐,我与她不熟悉,不知道她的心性为人。不过——” “不过什么?” “如果大哥真的有心,说不定他们之间会有可能。” “为什么?” “因为,我听人说,虞定兴此人刻薄寡恩,最喜攀附权贵。若这一次父亲事成,难保他不会做出让女儿悔婚的事。” “哦!”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 这一次宇文渊不费一兵一卒拿下大兴城,便是因为这个虞定兴的临阵倒戈,虽然身为宇文家的人,自然会将他此举视为大功一件,但商如意也不可避免的抽身出来看此人此举,对大业王朝,对楚旸而言,虞定兴就是个十足的叛将逆臣,说他攀附权贵,倒也没错。 但,刻薄寡恩,从何说起呢? 听见商如意这么问,宇文晔道:“我与此人也并不相熟,只是听城内的人说的——而且,还不止一个人对他做出这样的评价。” “这样啊……” 商如意心中轻叹。 说起来,她这才想起自己第一次在大岩寺外看到虞定兴的时候,当时还不知道他的身份,只觉此人两颊凹陷,嘴唇单薄,的确是透着几分寡薄之相的。 没想到,别人对他的评价,竟也是如此。 说起来,这么一个人,为什么宇文愆会与他相识,而且一举说服他,拿下大兴城呢? 这个人身上,似乎有些难以解开的谜团。 尤其是……大岩寺外,那个飘忽的,让自己神魂失离的身影,又似乎时常出现在虞定兴的身边。 他到底—— 一想起这个,商如意的心绪更乱了几分,而且是这些日子不论如何去想,都无法厘清的混乱,她也只能叹了口气,跟往常一样暂时放下。 再抬头看向宇文晔抿着茶,蹙眉沉思的时候,才想起来,今天回来还没来得及问他城中的情况,便轻声道:“今天,除了那些闹事的,长乐坊的情况如何?” 她的话音刚落,就看到宇文晔的脸色沉了下来。 商如意的心也随之一沉。 “怎么了?” 第534章 让他,又一次心动 宇文晔并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似在犹豫要不要告诉她。而不等他做出什么决定,商如意已经立刻说道:“就算你不说,我也会去打听的。” “……” “人家知道得没你详尽,胡乱跟我说了,我只会更担心。” “……” “所以,还不如你现在就告诉我呢。” 听她这么说,倒也有道理,只是口气中多少有些怨怼的意味让宇文晔忍不住轻笑了一声,但下一刻,他的神情还是凝重了起来,道:“今天,长乐坊内死了三十六个人。” “三十六个?” 商如意有些惊讶的睁大了双眼。 虽然知道瘟疫不可能一个人都不死,但第一天就死了三十六个,的确还是让她有些吃惊。 想了想,忙问道:“这些人是——” 宇文晔道:“我让人去查了一下,有三十一个,都是从扶风附近的村落来的。剩下的,是他们到大兴城外,接触得最早的一批人里的。” 商如意叹息道:“所以,他们撑到现在,已经是病入骨髓,药石罔效了。” “嗯。” “那,延祚坊那边——” 提起这个,宇文晔的眼底划过一抹淡淡的暗色,沉默了一下,才道:“死了四个。” “……!” 这一次商如意没有说话,但眉头一下子就拧了起来。 两个坊市相邻,收容的除了城内的病患之外,就是城外前来求医的人,怎么会差别那么大?难道说—— 商如意想了想,立刻道:“昨天,爹在太极殿吩咐的,好像是由左右骁卫的人出城,将城外的病患引入城内,然后再搜寻城外各村落遗落的病患。” 宇文晔点了点头。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怎么分派那些病患,完全由左右骁卫的人决定。 而虞定兴,就是左骁卫大将军,这件事自然是经他的手! 商如意咬紧了牙,却也有些无可奈何——这件事他们也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因为如果去上报宇文渊,只会让宇文渊觉得他们拈轻怕重,事情没落幕,反倒先在他那里得个不是。 想到这里,商如意只能让自己长出一口气,但气息里也全都是有些焦躁的情绪,再抬头看向宇文晔,只见他拿着茶杯又喝了一口,虽然比起商如意要平静得多,可他微蹙的眉心也写满了阴翳。 商如意道:“还有什么吗?” “……” “只是这一点,不会让你脸色那么难看。” 宇文晔又看了她一眼,这一次倒也不再迟疑隐瞒,只说道:“今天,西城内的几个坊市又发现了新的病患,有两百多人。” 商如意倒抽了一口冷气:“这么多?!” 宇文晔道:“我派人去把这些病患带到长乐坊,可这些人四处逃窜,就是不肯进坊。我只能亲自带队去抓,才抓回来一百多人。” “……” “天色已晚,我担心继续抓人闹出太大的动静,会惊扰了剩下的人,闹出事来就不好了,所以暂时先回来。明天,还得再加派人手。” 商如意的眉头拧了起来。 难怪他回来得这么晚,比宇文愆还晚那么多。 这些人不肯听从朝廷安排四处流窜,可他们没想过,只一个身患瘟疫的病患,就能传染一整个坊市的人,一旦让这个病在大兴城内彻底爆发—— 古时,因为瘟疫死空一个村落,一座城,也不是没有过! 商如意道:“所以,你得先把全副精力放在这件事上。” 宇文晔道:“嗯。” 商如意又道:“那,长乐坊中的那些大夫,他们行事又如何?” “……” 提起这个,宇文晔顿了一下,立刻露出了不耐的神情放下茶杯,道:“你打听了半天还不够,连这个也要问。” 说完便起身,吩咐长菀给自己准备热水要沐浴。 可还没等他站起身来,商如意突然一把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不让他走。宇文晔微微一怔,回过头来看向她。 商如意睁大眼睛看着他:“你说清楚。” “……” “我还是那句话,你不说,我就自己出去打听。” “……” “外面的人不知道内情的,若胡言乱语把我吓着了,就是你的责任!” 听到这种近乎刁蛮的话,宇文晔又有些好气又有些好笑,但看着商如意一本正经的样子,又觉得气不上来,更笑不出来,沉吟半晌,他叹了口气,只能又坐了回来。 然后道:“除了从西城各个医馆找来的二十几个大夫之外,太医署只留了一个医监,三个医正在长乐坊。” 商如意一听就皱起了眉头:“怎么这么少?” 宇文晔看着她:“你说为什么。” “……” 商如意拧着眉头,再仔细一想,也就明白过来——虽然是把大兴城分东西两城交给他们两兄弟治理,但东西两城却是不一样的,城中的达官贵人,包括商贾富户,几乎全都居住在东城——连国公府,也是在东城的隆庆坊内,而西城居住的则更多是一些贫苦百姓。 这种情况下,太医署也明白重在何处。 所以—— 眼前的局面就是,西城的病患更多,死的人也更多,百姓不听教化,四处逃窜令瘟疫再度散播,而长乐坊内病患拥挤,医者不足,药剂也是一个问题。 这就是宇文晔所面临的困境。 就算早上的时候,他们已经明白,这一局是必输之局,他们只能在承认失败的基础上去尽量多的做一些事,救一些人,可处处掣肘,的确会让人感到非常的压抑难受。 宇文晔是个几乎无敌的武将,在战场上纵横驰骋,从未退却。 但这一次,他的确碰到了棘手的事。 沉默了许久,似是下定决心,商如意抬头再看向他,眼神坚定的道:“凤臣,你让我去长乐坊吧。” “不行!” 话音刚落,就被他斩钉截铁的拒绝。 看着宇文晔眉宇间浮起的怒意,商如意倒也并不与他硬碰争执,只想了想,才说道:“我能帮你。” “不用!” 又是那生硬的,完全不容商量的口气。 甚至一用力,就把他的手腕从商如意的手中抽了出去,那力道狠狠的,似乎有些生气的意思。 可商如意还是平静的说道:“你为什么一定不让我去呢?是因为——瘟疫可能会染上我,会有危险,是吗?” “你知道了还说?” “但,你每天也要出去忙碌,我从未阻止过你。” “……” “难道,我是不顾你死活的人吗?” 宇文晔的脸色有些难看,似乎不想听她再继续说下去,冷冷道:“废什么话,那是我的责任。” 说完,又起身要走。 可这一次,商如意比之前更快一步,两只手都伸出去抓住了他一只手腕,用力的扣住,宇文晔待要挣扎,但一回头,就对上了她认真到有些尖刻的眼神,定定的看着他的眼睛——两个人之间,难得他是那个目光闪烁,似要退避的人。 商如意道:“难道不是我的责任吗?” 宇文晔将脸偏向一边:“你一个妇道人家,有什么责任不责任的。” 商如意的眼睛睁得更大了一些,索性拖着他的手不放,直接走到了他的面前,抬起头来,直直看向了他的两眼深处,正色道:“妇道人家怎么就没有责任了?我明明懂医术,而且在扶风的时候,你的病就是我治好的,我比那些太医院的医监、医正都更知道应该如何处理这一次的病症,你却不让我去。” “……” “这是你不负责任。” “你——!?” 宇文晔又气又恼,却说不出话来,他明明没有做错,这件事从头到尾也没有落到商如意身上,可从她嘴里说出来,反倒自己成了那个小肚鸡肠的人,而她却大义凛然,一心为公,毫不偏私。 宇文晔咬牙道:“你是想让别人觉得,我保护不了你吗?” “……” “不仅保护不了你,还得依靠你。” 看着他有些难以启齿,更像是有些恼怒的神情,商如意像是有点明白过来,可又有些混沌——别人,是谁? 他为什么要在意这个? 商如意心里一阵疑惑,再看向宇文晔,更是一脸别扭的,好像有些懊恼自己说出了那些话,连带着对她都开始生起气来了的样子,忍不住嘟囔道:“可是,我,你不是一直都保护着我的吗?” 宇文晔气息一沉,低头看向她。 商如意也睁大眼睛看着他,轻声道:“你忘了?” 就算他真的忘了,但她,又如何能忘? 当她还没嫁给他的时候,送嫁路上,就是他一骑人马突然冲杀而出,将她从龙门叛军的手中救下;雁门郡,百万大军之中,也是他一箭射出,解了雁门之围,救下了包括她,和所有军民的命;还有江都宫…… 若没有他浴血奋战,冲出重围,自己早就担上弑君的罪名,身首异处,只怕还要累及亲人。 可她从来不觉得自己欠他。 不仅是因为,她也曾经为了他豁出去命去,孤身潜入王岗寨,之后带人火烧萧元邃的粮草;在扶风的时候,她也在他病倒之时独撑大局,与薛献斗智斗勇。 更因为—— 夫妻,或者说相爱的两个人,不就应该这样纠缠羁绊吗? 想到这里,商如意轻轻一笑,又望着宇文晔那有些别扭的表情,轻声道:“夫妻,不仅是要相互保护,纠缠羁绊,也应该互相依靠啊。” “……” “再说了,你不靠我,你想靠谁!” 这话,带着几分怨怼,却又像是娇嗔,一下子将宇文晔那可原本坚如铁石的心都撞击得柔软了起来。 他再度低头看向紧贴着自己的小女子,目光闪烁着,也终于有了一丝释然。 他长叹了口气:“你真的要去。” 商如意重重点头。 “……” 宇文晔又深吸了一口气,终于道:“我可以答应你。” 商如意心中一喜,但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他又道:“但你也必须答应我,不管坊间发生了什么,不管多少人病倒,多少人死,你都要先保护好自己!” 说到这里,他的脸色又微微一沉,道:“不管我要救多少人,不管这一次要如何的笼络人心,甚至有些东西,丢了也可以再抢回来,但——你的性命和别人的性命,终究是不一样的,你明白吗!” “……” 商如意突然感到后背一麻,随即,那种感觉直窜进心里。 让她的心跳,都一阵失衡。 虽然宇文晔这话,明明听起来是自私的,可她却丝毫没有感到丝毫的心寒,因为她很明白,人就是人,哪怕一心为公,但一颗心里又怎么可能没有一点偏颇? 谁的眼中,又没有一点特殊的存在? 他对她,是如此。 她对他,又何尝不是? 所以,为了他,哪怕知道城中瘟疫肆虐,她也愿意去拼一把。 于是用力的点头:“嗯!” 直到这一刻,宇文晔才彻底的放弃了什么似得,因为一整天的忙碌更绷紧的肩膀微微松缓了一些下来,对她道:“那,你去吧。” 商如意的脸上立刻露出了笑容。 看着她这样,宇文晔沉郁的心情也在这一刻松缓了不少,却又有些无可奈何的道:“你啊,明知道这一次的事赢不了,还这么拼命。” 商如意松开了他的手,却又抬头看向他,眨眨眼睛:“未必赢不了啊。” “哦?” “凤臣,你还记不记得,当初在太原,你第一次带我进军营的时候。” “……” 宇文晔一怔,目光顿时闪烁起来。 商如意笑道:“那个时候你让我跟黄公翼比试骑射,而我,的确是输了——从一开始就不可能赢。” “……” “可后来你告诉我,我虽然输了,但因为我比得坦荡,比得全力以赴,所以赢得了军中的敬意。” “……” “也赢得了你的敬意。” 说着,她微微一笑,抬头看向宇文晔:“那应该是我到现在的人生里,赢得的,最好的东西了。” “……” “所以,就算这一次连我哥都说是必输之局,就算我们只是为了找出那个人,但我也想全力以赴。” “……” “也许,能赢得一些意外的东西呢?” “……” 宇文晔看着她,不说话了。 其实,对于一个擅长作战,从不熟悉疫病治理的人来说,今天处理一切事情都让他感到处处掣肘,疲惫不堪,但此刻,那颗已经疲惫的心却好像被什么东西撞击着,竟像是要活过来了。 是了,他也想起了那个时候。 那个时候的他,对她尚无情意可言,只是听到一个小女子“吹嘘”自己擅长骑射,便故意让她去跟黄公翼比试骑射,而结果也不出所料,商如意惨败而回。 但—— 当他看到商如意站在万军当中,明明是输了,明明输得一败涂地,可她全力以赴的样子,却反倒让一个失败者显得那么的光芒万丈,更是激起了军中士兵们的欢呼。 她的确赢得了整个军营的敬意,也赢得了他对她的敬意。 但,他从未告诉过她—— 那是他猝不及防的,对她的第一次心跳。 却没想到,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么久,他都将这件事抛之脑后了,可此刻突然一提,再看向眼前这个仍然如当时一般的小女子,那种猝不及防的心跳,居然又一次来袭。 让他,又一次心动。 见宇文晔沉默着不语,商如意也不多说什么,只伸手推了推他,笑道:“好啦,总之都说定了,我明天就跟你一道出门。你现在先去沐——” 话没说完,就感到手腕一沉。 那炽热的温度令商如意的心也有些不可抑制的乱跳起来,一低头,才发现是宇文晔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可是,跟她抓住他的时候,完全不同。 他的体温要高得多,肌肤相贴的地方,烫得她微微瑟缩,可甚至还来不及抽回,就感觉身子一轻,宇文晔竟然一把将她打横抱起,直接走进了内室。 “哎——” 商如意还要说什么,可声音就像是被什么吞掉似得,整个房间顿时安静下来。 夜风一急,吹熄了房中仅剩的一盏烛台。 突如其来的黑暗里,响起了一阵悉悉索索,又仿佛黏黏腻腻的声响,过了不知多久,商如意绵软的,甜腻的声音才喘息着响起—— “你,你不累吗?” 沉默中,仿佛有人咬了咬牙,又过了许久,才听到一个闷闷的声音传来—— “你看我累不累!” | 好累…… 明明得到了他的应允,今天可以去长乐坊,可商如意却是一觉睡到天亮,睁开眼睛时屋内已经一室通明了。 而她,却像是全身的骨头都被拆掉,又重新装上一般。 软绵绵的躺在床上,过了许久,才积攒了一点力气慢慢的起身,而身边早已经没了人。 这个时候,商如意都有些怀疑他的身子到底是什么做的,明明昨天是他出去忙了一整天,自己在家只做了一点针线活,可最后,却是自己被他折腾得全身虚软,连起身都费力,可他却跟没事人一样,一大早便出去了。 可恶…… 又羞又恼的起床洗漱,等用过早饭,商如意便带着图舍儿和卧雪出了门。 这个时候的大兴城内,虽然并非空无一人,但街道寂静,马车走了半日才勉强见到一两个行人,也都蒙面裹身,畏畏缩缩的像是在躲避着什么。 而上了朱雀大街,一路往南,渐渐的,空气里那股浓烈的药味越来越重。 带着药味的雾气,也越来越重。 终于,马车停了下来,外面的人说道:“少夫人,长乐坊到了。” 今天因为有点事,所以两章合并一章发了 第535章 还没钱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 但下一刻,就感到呼吸受阻,才想起来从踏出国公府的一刻,她就给自己带上了面纱,平时吐息行动并无大碍,深呼吸时就能稍稍感觉到一点不适。 她伸手拉了拉耳边的绳子,慢慢的下了马车。 一战定,就被一股浓烈的药味呛得咳嗽了起来,身边的人也都纷纷捂着嘴低声咳嗽,等缓过这口气,才抬起头来看向前方。 眼前,便是长乐坊。 整个坊市烟雾缭绕,虽然还没正式进入,就能看到几个全身裹得严实,蒙着面纱的人拿着裹着艾草,降真香等药材的绵纸卷点燃了沿街四处挥舞燎熏,浓烈的药味再次弥散开来;坊市的四周从城墙根开始围上了木栅栏,绕了坊市一周,只在入口的地方空出一条道,木栅的尖刺从烟雾中张牙舞爪的探出,给人一种极危险的,仿佛进一步就是进入龙潭虎穴的感觉。 入口的两边,还有士兵手持刀剑把守着。 见到商如意来,他们拱手行了个礼,并不多话,商如意也只点了点头,便带着图舍儿和卧雪慢慢的走了进去。 坊中的烟雾,比外面更浓,更呛人。 三个人就好像走进了传说中满是雾气的什么仙境一般——可是,这里哪里是什么仙境?等再往里走了几步,看清眼前的情形,三个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气。 长街上,已经挤满了病患! 这座长乐坊是最靠近南城门的坊市,跟内城的其他坊市不同,这个坊市大半的功用就是给刚进城的,没什么钱的往来客商旅人歇脚所用,坊市修得极简陋,前面只有几间客栈,少量的民房,后面靠城墙的地方则是买卖租赁马匹车辆的马市,因此清空坊市的时候非常方便,但容纳病患则是个大问题。 仅有的几个客栈已经挤满了人,余下的,只能待在大街上。 所以,他们在长街的两边临时搭建了长长的凉棚,凉棚下铺着草席,大多数的病患便在此地接受诊治。虽然天气不算太冷,坐在草席上也不太难受,可前两天才刚刚下了一场雨,满街的泥泞尚未干透,浸湿了这些凉席,坐在上面的病患一个个衣着破败,头发蓬乱,又被弄得满身泥污,更加狼狈不堪。 即便这样,也没有人抱怨,因为这里的人早没有力气抱怨,他们一个个咳嗽不止,更有些已经咳得开始呕吐,一旁有人急忙拿了炭渣过来盖住秽物,刚刚打扫干净,另一边又有人呕吐。 一时间,恶臭的气息和无助的哀叹声,充斥了整个长乐坊。 那些大夫们也忙得脚不沾地。 商如意刚走过去,就有三个人匆匆忙忙的迎上前来,向她行礼。 “拜见少夫人。” 这三个人都是三四十岁的中年男子,其中领头的年纪最长,微胖身材,一番交谈之下,才知道他姓吴名患之,是太医署派到长乐坊来的医监,身后的两人便是太医署的医正。 不过昨天宇文晔说,长乐坊内,应该是有三个医官的。 但商如意也没有多问,只跟他们寒暄了几句,那吴患之也十分客气的道:“我等刚刚知道今日少夫人要来长乐坊,有失远迎。” 商如意摇了摇头:“言重了。” 说着,她又看了看周围,问道:“吴大人,今日情况如何?” 吴患之道:“听说,西城又有几个坊市发现了病患,大将军已经派人去拿了。城外今天一大早又送进来了二十一个病患。” “那坊中的情况呢?” “唉,昨夜又有十七名病患不治过世了。” “……哦。” 商如意的眉心微微的蹙了一下。 其实,只要瘟疫一散布开,死人就是很正常的事,可一听说又死了十七个,她的心里还是不由得发苦。 这,才只是第二天。 又走了几条街,情况都差不多如此,每条街上都有从城中各大医馆找来的大夫,有些在帮着看诊,有些则拿着裹了艾草等药物的绵纸筒点燃了四处燎熏,而那些病人们一个个瘫在地上,不断的哀嚎呻吟,令整个坊市都充满了颓败的气息。 明明知道自己是来帮忙的,可这个时候,连商如意自己都快被这种气息所染,有些不知所措,更有些无助了。 不过,现在还不到无助的时候,商如意下意识的想要深吸一口气,倒是立刻停下了,只转头对着那吴患之道:“吴大人,这一次的事,就劳烦诸位多多费心。其他事,请你们不要放在心上,能多救一个是一个。” 那吴患之和身后的两个医正对视了一眼,都露出了一丝讶异的神情。 宇文渊那天在太极殿外说的话,别说他们知道,如今只怕大半个天下的人都知道了,不仅知道,谁又听不出这话中的深意呢? 这一次的瘟疫之治,就是一场未来的太子之争! 可眼下,商如意却让他们不要把“其他事”放在心上,显然就是让他们以救人为重。 难道,宇文二公子和这位少夫人,竟不去争了? 所以,才任人在坊内——乱搞? 几人虽诧异,但既然商如意已经发话了,他们也不好多说,都答应了下来。而那吴患之迟疑了片刻,便说道:“既然少夫人这么说,那有些话,本官不知当讲——” 这时,商如意又往周围看了一眼,道:“这几条街上的,就是所有的病患了吗?” 吴患之停了下来。 感觉到他的目光似在闪烁,商如意立刻感觉到什么:“不是?” 吴患之又迟疑了一下,才道:“还有一些,在那边的马棚里。” “马棚?” 商如意一听,眉头就拧了起来,让人露宿户外已经非常难受了,怎么还能把病人放到马棚里? 于是说道:“病人,怎么能放到马棚里?!” 那吴患之苦道:“少夫人,我们人手也不够,况且——这瘟疫不同其他病症,染病超过半个月的,几乎已经病入骨髓,没得救了;年老的病患,能救治的几率也微乎其微。” 另外两个医正也附和道:“我们这么做,也是为这里的病人着想而已。” “是啊,我们只是想多救人。” 听见他们这么说,商如意也说不出话来,只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那,劳烦带我去看看。” 那吴患之便让两个医正去做事,自己带着她坊内走去。 穿过几条长街,又过了一条甬道,已经快要靠近城墙了,前方燎熏的雾气更重,而浓烈的药味中,还夹杂着一点说不出的恶臭,哪怕众人蒙着面纱都被熏得大皱眉头,图舍儿更是忍不住干呕了起来。 这味道,商如意倒也并不陌生。 之前在太原军营内,也是这样的味道,熏得图舍儿险些昏了过去,没想到这么久过去了,她还是不长进。商如意苦笑了一声,便道:“算了舍儿,你就留在外面,别去了。” 图舍儿一听,急忙抹了抹嘴:“我没事,我要跟着小——呜哇!” 但话没说完,又是一阵干呕,卧雪急忙扶着她拍她的背,商如意叹了口气道:“你这样过去,万一真的吐出来,反倒给人添麻烦。” “啊……” “留在外面帮忙也是一样的。长乐坊的,都是病人。” 听见她这么说,自己也实在不争气,图舍儿只能委委屈屈的留下,去帮着另一边的大夫照看病患了,而商如意则带着卧雪跟着吴患之继续往前走。 脚下这条甬道走到尽头,眼前顿时豁然开朗。 前方是一处宽大的空地,但满地泥泞,甚至混杂着没打扫干净的马粪马尿,恶臭无比,空地的对面便是城墙脚下,整齐的搭建着好几排高大的马棚,马匹早被带走,一些病人就被搬到了那里,还有一些,则只能尽量远离堆积着马粪泥泞的地方,靠在勉强能遮风挡雨的屋檐下。 而他们,甚至连草席都没有。 这些人的病情显然比外面的人更加严重,有些已经陷入昏迷,有些清醒的,也像是一条条被掏空了的破麻袋,软绵绵的躺在地上,看着有人走进来,灰白的眼睛眨也不眨,早就失去了生机。 空气里不仅满是恶臭,更满是沉沉的死气。 见此情形,吴患之叹了口气,道:“除了之前已经——,这里的病患,就是最早染上瘟疫的,拖到如今,实在是已经病入膏肓,难以治愈。” “……” “少夫人,我们是要治病,但也得救命。” “……” “这里的人病得那么重,哪怕外面分发汤药,他们也都喝不下去了,更何况——” 说到这里,他的目光闪烁,跟刚刚那预言又被商如意打断时的口吻一样,迟疑中又带着一点不安的道:“还没钱。” “……” 商如意的眉心微微一挑。 但她仍然没说话,只定定的看着眼前这凄凉的场景。 就在这时,一个清瘦的身影突然闯入视线。 只见一个穿着一身灰绿色长袍,袖子束得很紧,面上也蒙着面纱的人,正拿了一碗药走到屋檐下,扶起一个病人要给人喂下,可那病人显然已经没办法正常服药,刚喂进去一口就剧烈的咳嗽起来,这一咳,汤药直接喷了那人一身。 商如意看得心中一紧。 可那人却并不生气,只伸手抹了抹袍子,柔声道:“别急,慢慢喝。” 那声音——竟是个女子! 商如意睁大双眼,看着她耐心的一点一点将汤药给病人喂下,那病人不住的颤抖咳嗽,汤药混着口涎都流到她手上,她也毫不在意;而再看她那一身的衣袍,分明就是太医署医正的袍子,只是与刚刚另外两个男子的衣袍有些许不同罢了! 这竟是个,女医正! 第536章 救命的东西,怎么可以 不知过了多久,一碗药终于喂完了。 那吴患之松了口气,然后立刻唤道:“苏大人。 那女医正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却并不急着过来,而是拿出什么东西在病人的手腕上划了一下,又扶着对方躺好,这才起身走到他们面前。虽然周围满是恶臭,但她一走近,就有一股幽然的药香迎面扑来。 她对着那吴患之拱手行了个礼:“吴大人。” 吴患之道:“这位,就是宇文少夫人。少夫人,这是太医署医正——苏卿兰。” 商如意看着她,点了点头。 这苏卿兰人如其名,长了一双温柔的眼睛,虽然是单眼皮,眼角也微微下垂,却透着几分悲悯,开口时声音也格外的温柔:“见过少夫人。” 那吴患之又道:“少夫人要问这里的事,苏大人你就说一说,外面还有事,我就少陪了。” 说完又眼神古怪的看了商如意一眼,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 商如意倒也并不多问,只目送他的背影远去,才又回过头来看向那苏卿兰,而对方那双温柔的眼睛也带着一点探究的神情看着她,乍一对视,都有一点说不出的情绪生出。 沉默了一下,那苏卿兰问道:“不知道少夫人有什么要问的,若没有——我那边炉子上还坐着药。” 商如意想了想,道:“我帮你吧。” “……?” 苏卿兰睁大双眼,露出了诧异的眼神,但再看商如意毫不介意自己一双绣鞋就这么踏进满是马粪马尿的泥浆里,甚至也不介意周围那些严重的病患,倒也明白过来什么。 于是道:“劳烦了。” 说完,便领着商如意和卧雪往另一边的马厩走去。 一路走,商如意还一路打量着她,这苏卿兰个子不高,身形消瘦,虽然带着面纱蒙了半张脸,也能看得出相貌清秀,不过二十岁,这样的年纪不论待字闺中还是嫁人为妇,都不奇怪,但她竟然坐到了太医署医正的位置,就不多见了。 似是感觉到了商如意的目光,苏卿兰一边走,一边道:“少夫人是不是觉得,我一个女人,不配做女医官?” 商如意摇头:“不,我也是女人,怎么会瞧不上女人?” “……” “我只是,的确有些意外,没想到太医署内竟然会有女医官。” 那苏卿兰淡淡一笑,道:“我的母亲在文帝朝时就是医正。” “哦?” “当年杜皇后还在世时,朝中有不少女官,我的母亲就是其中之一。后来——先帝迁都洛阳,大兴城这边不少医官都被带走了,但母亲没走。再后来,她过世,我勤学苦修继承了她的衣钵,也坐上了医正的位置。只是,未能为先帝效力。” “……” “而大兴皇宫的人,来的来,走的走,也就只剩下我一个女官了。” “这样啊。” 说话间,他们已经到了那个马厩,这里排着几个炉子,上面都坐了药罐,小火咕嘟咕嘟的熬着,药香四溢,但也很快就被周围的恶臭所掩。 苏卿兰刚放下手中的空药碗,就有两个炉子上的药煎好了。 眼看着苏卿兰有些忙不过来,商如意刚要上前,身后的卧雪已经迈出一步,轻声道:“少夫人,让奴婢来。” 说完,便跟苏卿兰一道拿起药罐往一边干净的碗里倒满了药汤,然后空出药渣来,苏卿兰又从一旁的包袱里拿出两个纸包,拆开将里面的药放进药罐里,灌了水,再次放到炉子上煎。 接着,又给旁边两个炉子加了柴。 商如意看着她忙碌的样子,周围除了病患却并没有其他的人,便问道:“你,没有帮手么?” 那苏卿兰头也不抬,只说道:“外面的人……他们觉得还有救,所以都在外面。” “那你呢?” “我?” 苏卿兰加完了柴火,又伸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才抬起头来看向商如意,两眼微微弯起,笑道:“这里,也有病人呀。” 虽然她的话很轻,可商如意却感到心头微微一沉。 而说完那句话,那双眼睛又慢慢的垂落下去,露出了黯然的神情:“可惜,我还是救不了他们。” “……” 看着她低落的样子,商如意立刻就明白,昨天死的三十多个,加上昨晚的十七个,只怕都是这里抬出去的。 医者仁心,见到病患一个一个的死去而无能为力,怎么可能不伤心。 商如意想了想,道:“救不了,不是你的错。” “……” “是这疫病的错。” 听到这话,苏卿兰又抬起眼来,眼中浮起了一丝感激的笑意。 商如意对她也更刮目相看——女子为官本就不易,要出头更难,这苏卿兰能坚持下来,逢此时疫,更挺身而出守在这个地方,可见心性坚韧,品性如兰。 倒不负她这个名字。 不过,在感慨之余商如意更留意到苏卿兰放在一旁的包袱,里面还有五六个纸包,应该都是装着药的,便顺手拿了旁边的蒲扇来给煎好的药汤扇凉,以便呆会儿病人好入口,然后问道:“这里的药,是哪里来的?” 她囤积的药可没有给这些人。 苏卿兰也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包袱,道:“我家里各样的药都有一些压箱底的,这一次听说城内买不到能治此疫的药材,所以都拿出来了。” “哦……” 说话间,碗里的汤药已经凉了不少,可以入口了。 而眼看着另一边又有一个炉子里的药快要煎好了,商如意便说道:“你留在这里忙吧,给病人喝药的事交给我。” 说完,便端起碗来准备出去。 苏卿兰觉得这位将军夫人,堂堂的二品诰命,这一次敢亲自前来满是病患的长乐坊已经是非常奇怪的事了,却没想到,她竟然真的亲力亲为,还要去照顾那些重病的病患。 一时间,心里不解疑惑的情绪更甚。 但这个时候她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叫住了商如意,犹豫了一下,道:“那就劳烦少夫人了。不过,他们有些我已经给喝了一轮药了,少夫人过去的时候只看看那些人的手上,我画了一道杠的,不用喝药。” 商如意这才明白过来她刚刚拿出东西来给人手上划一下是什么意思。 而她的心里对这个苏卿兰也更有几分暗暗的敬意,没想到她不仅是出于医者的责任感和同情心而舍不下这里的病患,更是真心想要治好这些人,才会如此细致。 于是点头:“好。” 说完,便端着碗出了马厩,走到前方的屋檐下,这里恶臭阵阵,熏得人几乎睁不开眼,商如意知道这不是长久之计,得马上找人来把这里打扫干净,但眼下也得先喂人喝完这碗药再说,便咬着牙强忍着,一个个挨着看过去,终于看到一个病人枯瘦如柴的手腕上没有用木炭划过的痕迹。 她蹲下身来,轻轻的拍了拍那个面向墙壁侧卧着的,身形枯槁的老人。 “老人家,喝药了。” 这人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干涩的呻吟,然后慢慢的转过身来。 一看到这人的脸,商如意立刻惊愕的睁大了眼睛:“是你?!” “……” 那人已经病得奄奄一息,浑浊的眼珠几乎不能动,只木然的望了商如意许久,才像是终于把她的身影看进了眼睛里,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无声的道:“宇文……少夫人……” “是我,” 商如意一边说着,一边将这躺在地上,满身泥污,更是病得气若游丝的老人扶着坐起来,轻声道:“姜老,你也染上病了?” 这老人不是别人,正是之前曾在大岩寺与她见过面的姜愚! 没想到再次见面会是在这里,更没想到,这位原本精神矍铄,又乐观开朗的老人家,已经病成了这样。 看到商如意,他像是也活泛了一些,只是没有力气动,更说不出话来,商如意也不多说什么,急忙道:“先喝药,喝了药会好些。” 说着,便将碗凑到他的嘴边。 老人家虽然病得重,可意识到有药可治,还是本能的张开了嘴,一口喝下去,立刻呛得咳嗽了起来,幸好商如意有了刚刚看到苏卿兰喂药的经验,急忙将碗拿开,又给他拍着后背顺气,等到气息平稳一些,再喂给他一口。 就这样一点一点的,姜愚把一碗药喝了下去。 喝了药,人清醒了,眼神都灵活了不少,那姜愚这才长舒了一口气,带着一点笑的看着商如意,道:“少夫人,怎么到,到这腌臜地方来了。” 商如意苦笑。 这话,她怎么答? 便也不答,只关切的道:“姜老,你又怎么会——” 姜愚苦笑道:“染上病了,就被带来了。” “你这病,染上多久了?” “算起来应该有十来天了。之前以为只是小小的风寒,也没在意,但后来身边不少人都——才觉着不对,就跟大家伙儿一道进城来求医,结果,城里也没药。” “……” “昨天,就有人把我们一道赶到这里来了。” 说着,他忧心忡忡的苦笑道:“我出来得急,连家里的鸡还没喂呢。” 若是在平时,听到这话,商如意只怕都要笑起来,人人都觉得生死攸关的时候,这位老人家竟然还挂念着家里的鸡没喂,也不知道他是太洒脱还是不着调。 不过,似乎也只有他这样的人,才会做出舍不下佛陀,也舍不下酒肉的事了。 便柔声安慰道:“那,姜老你告诉我你住在哪个村子,我让人去帮你喂?” 那姜愚摆摆手,道:“罢了,老朽虽然糊涂,但也知道轻重。少夫人如今——还是管要紧的事吧。” 商如意又笑了笑。 既然这位老人家都如此“深明大义”,她也不坚持,只是又下意识的往周围看了一眼,然后道:“上次在大岩寺外,我记得好像看到你身边有个年轻人——” 姜愚道:“那是犬子。” “他人呢?” “出去办事,走了半个多月了。” “哦。” “他还不知道我病了,若是回来遇上这个——嗐!” 这最后一个“嗐”字,叹息得拿腔拿调的,像是无助,又像是有些苦中作乐的意思,商如意立刻安慰道:“姜老你不要担心,会治好的。” 姜愚看了她一眼,只笑了笑。 商如意又转头看了看周围恶劣的环境和旁边那些病患的样子,然后说道:“我会让人赶紧过来清扫这里,你们暂且忍耐一下。不论如何,我一定会尽量救治你们。” 说话间,她的身后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回头一看,是那苏卿兰。 她端着一碗刚熬好的药也走过来,听到商如意的这句话,眼神更古怪了些,但也没多说什么,只找到另一个手腕上没做过标记的病人,慢慢的喂人喝了药。 商如意又安慰了那姜愚两句,这才放下他,起身跟苏卿兰一道往回走。 只是这一次,气氛有些沉闷了起来。 商如意感觉到那苏卿兰好像有话要说,却几番的欲言又止,两个人回到马厩,正好又有两罐药熬好了,卧雪麻利的将喝空了的碗洗洗干净,把汤药滗了出来,商如意立刻又拿起蒲扇,跟之前一样给那汤药扇凉。 苏卿兰也半蹲下来,看着商如意,说道:“没想到,少夫人对这些事,如此熟稔。” 商如意淡淡笑道:“之前,照顾过一个得了瘟疫的病人,手熟了。” “这样啊,” 苏卿兰闻言看了她一眼,又低头想了想,终于像是下定决心似得,沉声说道:“既然少夫人照顾过得了瘟疫的病人,想必应该也知道,不管我们这些医官,大夫如何照料,又如何的在这坊中烧艾,燎熏,可真正能治好这些病人的,能救命的,就是汤药吧。” “……” 这一次,商如意没有立刻回应她。 不仅没有立刻回应,她甚至低着头,两眼专注的盯着那碗黑漆漆的,浑浊如泥水的汤药,好像不愿与身边的人对视一般。 过了许久,才沉沉的应了一声:嗯。“ 苏卿兰转头看向她,有些急切的道:“既然如此,那救命的东西,怎么可以——” 第537章 割韭菜 商如意的眉头一拧。 苏卿兰的话还没说完,外面突然传来了一阵锣鼓的声音,虽然很远,声响传到这里也已经很轻了,却一下子截断了苏卿兰的话。 而周围那些病患,在听到那个声音之后,也都纷纷清醒过来。 原本还死气沉沉的脸上,渐渐有了生动的表情。 他们先是露出了欣喜的神情,但在片刻之后,又像是想起了什么,那欣喜渐渐沉没,化作忧虑,仿佛有什么看不见的包袱一下子压在了他们的心上,让人喘不过气来。 商如意看了看这些人,又看了看苏卿兰。 然后道:“我出去看看。” 说完,放下手中的蒲扇,起身往外走去。 穿过之前路过的那条长长的甬道,就回到了坊市前方的长街上,而眼前的景况跟刚刚已经大不相同——那些原本躺在草席上,奄奄一息的病人,此刻全都站起身来,一个个争先恐后的往前涌去,生怕落在后面,甚至连城中那些守卫和大夫们都不得不上前来拉扯制止,维持秩序。 “不要急。” “小心摔倒啊!” “先排队,谁都能有的!” 不过,这些人哪里肯听,就跟溺水的人见到救命稻草一样,全都往前方扑去。 而他们拥挤的方向,便是长乐坊的入口处。 商如意正要往前走去,就被身后几个急切往前飞奔的病人撞了一下,险些跌倒,好不容易站稳了,一抬头,就看见那医监吴患之站在路边,正皱着眉头看着这一幕。 他慢慢走上前来,对着商如意道:“少夫人。” 商如意道:“吴大人,这是——” “这,” 吴患之苦笑了一声,看着前方汹涌的人群,道:“少夫人难道不知道这是在做什么吗?” “……” 商如意顿了一下,没有再说话。 不过这个时候,前方的人不知道是听谁的指挥,倒是慢慢的停下了拥挤,开始排起队了,上千人的队伍很快绕过了各个大街小巷,众人伸长脖子踮起脚尖,急切的望着前方。 不一会儿,他们便到了坊市的入口。 吴患之指着前方,道:“少夫人,你看吧。” 商如意抬起头来,只见前方在那木栅栏外正对入口的地方,不知何时摆出了一个长桌,上面整整齐齐的码放着几个汤碗,一旁站着一个年轻人,手里提着灌满了汤药的提壶,正往里倒入汤药;长桌的后面,则坐着一个记账的先生,手里拿着笔和几个账本,似乎准备记录什么。 空气中,已经有一阵浓郁的药香味迎面扑来。 众人的眼神变得热切又饥渴,几乎快要忍不住扑上去,却又有一队人马横过来拦住了众人,在这些人的后面,慢慢悠悠的走出了一个穿着玉色长袍,身姿潇洒,如玉树临风般的公子来。 正是沈无峥口中“没皮没脸”的裴行远。 他的脸上带着商如意之前给他的那种面纱——寻常人带着面纱,都会显得十分神秘,比如之前的宇文愆,带上面纱后只露出一双清明妙目,仿佛云雾中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仙人,显得神秘又优雅。 就连一些相貌普通的人,带上面纱后,也会平添三分风采。 而裴行远,他原本也生得英俊,可因为那张脸上总是浮着笑容,透着一股人间烟火气,如今带上面纱,遮住五官,只有那双时时刻刻都盈满了笑意的眼睛露出来,不仅没有了神秘感,反倒显出几分……喜气。 他一走出来,就对着人群吆喝:“记账记账,喝一碗一钱银子,钱货两讫,药到病除!” 要不是情况特殊,商如意差一点就要笑出来了。 事实上,虽然她没有真的笑出来,藏在面纱后的嘴角也忍不住抿了抿,眼角更是弯了起来。 但下一刻,她就听到身边的人长叹了一声。 只见身边的吴患之眉头紧皱,忧心忡忡的望着周围的病患,有一些衣着华丽,看样子家境不错的倒是很爽快的拿出了银子;还有些衣衫朴素的,虽然为难,可为了活命,只能咬咬牙哆哆嗦嗦的拿出钱袋来;而剩下一些衣衫褴褛,明显就穷困潦倒的病患,虽然手里也捏着些银钱,脸上的神情却跟割肉差不多心疼了。 排在第一位的是个看上去十分富态的中年人,毫不在意的便把一钱银子递了过去。 收账的人立刻取了银子收起来,问道:“所居坊市,姓甚名谁。” 那人道:“丰乐坊,贾万胜。” 记账的从几个账本里挑出一本来,翻了翻,立刻寻到了丰乐坊一页,也找到了贾万胜的名字,在后面画了一笔,接着便有人递给那贾万胜一碗药,他大口喝完抹了抹嘴,转身退回到长乐坊中了。 紧跟着,第二个人也上前,递过银子道:“城外柳营村,丁老四。” 那账房拿起另一个账本,翻到柳营村一页录下,然后有人收了银子,给了那人一碗药喝下。 见此情形,商如意也明白过来。 他们应该是把所有进入长乐坊的病患都登记在册,每喝一碗药就在后面描一遍,既能记录用药的量,也能避免有人冒名顶替多喝药,虽然过程有些慢,倒也有条不紊。 不一会儿,便有几十个人喝完了药,回到长乐坊中去了。 这时,裴行远看到商如意站在一旁,笑眯眯的走了过来:“如——哦不,嫂夫人,你来了。” “裴公子。” 看他在外人面前总算还知礼,商如意也笑了笑,裴行远道:“你怎么到这里来了?这儿可不好呆啊。” 商如意道:“听说这里人手不够,我不放心,带舍儿他们来帮忙的。” 裴行远摆摆手道:“这有什么好不放心的?有我裴行远在,保管这里的人都能喝到药,还能药到病除!” 看到他这样,商如意又忍不住要笑。 可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身边的吴患之已经冷冷道:“裴公子这话不假,的确是能药到病除。” “……” “只是,病治好了,只怕这些人也精穷了。” 一听这话,裴行远和商如意都怔住,转头看向他。 裴行远抱起胳膊,一双眼睛仍旧笑得弯弯的,但已经不再是之前那种纯粹的,能感染周遭所有人的快乐,反倒透着一点戒备:“吴大人此言何意啊?” 吴患之低声道:“一钱银子一碗药,是不是太贵了?” “……” “国公安排这一次清空长乐坊救治病患,是为了救人,不是为了让裴公子你敛——” 最后一个字,他终究还是没说出口。 但,即便没说出口,在场的人也都明白他要说什么,商如意的虽然早有准备,可这个时候脸色也不由得一沉。 幸好,带在面上的面纱遮掩住了她这一刻的失神。 而裴行远却没有丝毫愧疚之色,那双从面纱上露出的眼睛仍旧笑得弯弯的,甚至还比之前的笑意更深了几分。 就在他正要对吴患之说什么的时候,那排在队伍最前方的一个中年人突然道:“诸位,你们这药也太贵了!我活了四十多年,还从没喝过一钱银子一碗的药呢!” 一听这话,围在那长桌周围忙碌的人都停了下来。 而这话也说到了身后那些病患的心里,立刻有人出声附和:“没错,一钱银子一碗药,这也太贵了!” “别的地方都是施药,你们倒好,卖钱就算了,居然还卖得那么贵!” “我们哪有那么多钱啊!” “这次可是盛国公让你们来救人的,你们怎么能这么做呢?” 显然,众人原本就对他们卖药这件事不满,所以一有人开口,立刻便引起了众人的愤懑,纷纷出声抱怨起来。 那吴患之叹息了一声,抬头看向裴行远道:“裴公子,这一次,可不是我说的了。” 说完,又看了一眼身边的商如意。 他想着,这位宇文少夫人能不顾自身安危亲自进入长乐坊,想来也是个宅心仁厚的人,听到这些话,应该会有所动,或者帮着劝一劝这位裴公子;却没想到,一转头,对上了一张冷冰冰的,如同铁石心肠一般毫无动容的脸。 只见商如意一脸平静的看着周围,完全没有丝毫愧疚。 吴患之一时也怔住了。 而眼看着众人的声音越来越响,阵阵声浪几乎快要把前面的长桌都掀翻了,裴行远突然走上前去,立在了正前方,他大手一挥,周围的人似乎也知晓他的身份,立刻安静了下来。 一时间,成百上千双的眼睛,满含着各样的情绪齐齐的聚到了他的身上,虽然商如意还没站到前方,此刻也感到了一点不安。 这里,毕竟有那么多的人,万一闹起来—— 而就在她下意识屏住呼吸的时候,裴行远已经淡淡一笑,道:“你们吵吵嚷嚷的,到底要干什么?” 这时,那个站在长桌前,领头闹事的中年人立刻上前一步,道:“裴公子,我们只是想要问你要个公道罢了” “……” “如今瘟疫肆虐,人人自危,国公吩咐把长乐坊清空出来给大家治病,就是为了让我们早些病愈离开,可你,你怎么能在这里卖药呢?” “……” “你这不是,把我们当韭菜割了吗?” 一听这话,裴行远不解的眨了眨眼睛。 不仅他不解,商如意也愣住了,连原本附和那人的病患们都愕然,有人喃喃道:“当韭菜割,什么意思啊?” 第538章 民乱 割韭菜,什么意思? 众人听到这不沾边的话都有些莫名其妙,那中年人立刻道:“你们想想,地里的韭菜不就是割了一茬,等长起来了又再割一茬。跟他们这样卖药,不是一样的吗?” “……” “可是,被割了的韭菜还能自己长,咱们这些老百姓的钱难道还能自己长出来吗?” “……” “哪一文哪一钱不是我们辛辛苦苦,流血流汗挣来的呀!” “……” “如今,一碗药就要卖我们一钱银子,这比割韭菜还狠呐!等你们赚足了钱,我们还能剩下什么!” 众人顿时恍然大悟,连商如意也有些惊叹——这比方打得不仅生动,而且一下子就让人想到自己命如草芥! 真是,好巧思! 她下意识的认真打量了一番那个中年人,却见此人身材虽然不高大,但精壮敏捷,衣着不算华丽,却也干净得体,看起来既不像个读书人,也不像城外务农的庄稼汉。 更不像一个,会有这般巧思的人。 而且,他一边大声嚷嚷着,一双眼睛却不时的看向人群,目光透着几分狡黠,显然是有意挑起众人的情绪。 果然,听到他这话,众人立刻开始自怜起来,也纷纷出声附和—— “他说得对,你们就是把我们当韭菜割吗!” “还真是那么回事!” “我们可不是你们的韭菜啊!” 一时间,众人的不满情绪顿时被调动起来,不停的往前拥挤,有些人甚至已经要趁乱扑上去抢那桌上的汤药,幸好裴行远身后的家丁带得够多,一下子拦在了长桌面前,而长乐坊的守卫害怕他们闹出事来,也拦在前面。 眼看着情况不对,商如意皱起了眉头,下意识的就要往前走。 可一步还没迈出,就看到站在前方的裴行远对着她轻轻的摇了摇头,虽然蒙着下半张脸,可那双眼睛仍旧弯弯的,盈满了笑意。 而见他这样,商如意一下子想起了之前沈无峥对他们的叮咛—— 各司其事,切莫心软。 她一下子停住了脚步。 而这时,裴行远高抬起双手用力一挥,当众人见他这样,下意识的安静下来后,他长臂一划,插到腰上,做出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来,昂收道:“诸位啊,你们是不是觉得,我不该卖药啊?” 那中年人还未及开口,排在后面的一些人立刻嚷嚷起来:“当然啦!” 裴行远笑了笑,道:“那我且问你们,你们这些人生了病进城,是来做什么的?不就是来医馆看病,难道你们买药不钱吗?” “……” “凭什么医馆的药你们乖乖的拿钱买,我的药你们就要让我白给?天底下有这样的道理吗?” “……” “你们不想被割韭菜,我裴某人也不想啊!” 后面的人听他这么说,一时也怔住。 虽然遇到重大的疫情时,朝廷会有施药施米粮的举措,但这裴行远此次前来,还真不是朝廷的命令,而是他自己的举动,要让他施药,似乎也有些说不过去。 那中年人见此情形,立刻道:“买药也不是不可以,但裴公子,你见过一钱银子一碗的药吗?” 他这话一出,周围的人也反应过来,纷纷符合:“没错,太贵了!” “我们就算去医馆买药,他们也不会卖一钱银子。” “你这就是在割韭菜!” “就是,哪家医馆卖得这么贵!” …… 一时间,众人的情绪又激愤起来。 裴行远却仍旧稳如泰山,甚至双手抱在胸前,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笑道:“那我也问你们,你们进城来治病,在医馆买到药了吗?” 听到这话,众人一怔,顿时都哑了。 没错,他们虽然进城的时间已经不短,有些人甚至跑遍了大兴城内所有的医馆药铺,那大夫开出的方子上,明明只是几味普普通通的药材,却是跑破了鞋也买不到。 所以,当裴行远来卖药的时候,他们都惊喜不已,钱的事反倒抛到了脑后,直到这中年人领头闹起来,他们才感到愤愤不平。 但一听裴行远这话,众人又不知该如何去接。 若没有他,这里的人别说一钱银子,一两银子都买不到一碗救命的药呢。 就在众人被陪裴行远一句话说得哑口无言的时候,那中年人转了转眼珠,又立刻说道:“是啊,我们也奇怪,为什么城里会没有药。” “……” “而且,各个医馆药铺都没有药,为什么裴公子你这里又会有药呢?” “……” “难不成,是有人特地提前买了这些药,等到这疫病出现了,再奇货可居,卖出个高价钱,让这些人为了活命,只能把身家都交给你了?” 一听这话,众人一下子就炸了! 要知道,有人卖高价的药材虽然可恶,可情势所致,他们也说不了什么;但如果提前搜刮了这些药材,等到疫病出现的时候再高价卖出,那就是勒大家的脖子,众人岂能甘心? 一些人顿时火冒三丈,纷纷怒骂道:“好黑的心啊!” “没想到你们竟然是这样的人。” “我们可不能任人鱼肉啊!” 这些人一边说着,一边更加激愤的朝前冲着,甚至已经开始跟那些守卫和裴家的家丁动起手来! 见此情形,商如意也有些慌了。 的确是有人在城中搜刮了药材,可这件事是早就发生了的,没想到,却被有心人以裴行远手中有药为由,扣到了他的头上。 如果真的让他们觉得是裴行远主导了这一切,百姓的激愤一旦涌起来,今天这边非闹出民变不可! 虽然这一次事态更急,但她却反倒更冷静了下来。 看了看前方紧蹙眉头的裴行远,商如意突然对着他轻咳了一声,然后对着那几个正冲上前来准备拉住那些病患的大夫使了个眼色。 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裴行远一愣,再一想,立刻回过神来。 他上前一步,几乎已经冲到了那些愤怒得快要失控的病患面前,扬声道:“你们都安静下来听我说!” 众人一听他的话,顿时下意识的停下了争吵和动手。 但下一刻,又有人大声道:“还有什么好说的!?” 裴行远冷笑道:“你们说城中找不到药材是因为我提前买了,那好,我先问个清楚——” 说完,他立刻指着那几个大夫道:“你们几位,应该都是西城几个药铺的大夫吧。” 那几人不知裴行远为何在这个时候拉出他们来,虽有些无措,但还是立刻点头应了,其中一个道:“我是延康坊长生药铺的。” 另一个道:“我是永达坊,仁安医馆的掌柜。” 其他几个也相继说了自己的来历,的确都是宇文晔从西城各大医馆药铺找来的大夫,而那些病患甚至有几个就是找了他们诊治,所以也都认得,立刻就证实了身份。裴行远笑了笑,问道:“你们的医馆和铺子里,那些厚朴,滑石,苍术是不是早就被买空了?” 几个大夫都连连点头。 裴行远又笑了笑,道:“那请问,是什么时候被买空的?” 几个大夫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回忆了一下,说道:“若我没记错,应该是八月中的时候被买空了。来人一下子把我们库存的药材全部买了,一点都不留。” 另一个也道:“对,我记得是大岩寺开法会的那几天。” 一个年长的大夫叹道:“我就是因为去了法会,回来之后才知道药铺的伙计把那些药都卖了。若我还在,是断不肯全部卖掉,不论如何也要留些备着。也不至于如今短成这样。” 听着他们的叹息,那些病患们都露出了气恼的神情。 这么看来,的确就是有人故意这么做的。 于是,几个看上去还算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指着裴行远道:“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裴行远笑眯眯的道:“怎么没有?” “……” “诸位不会不知道,我裴家一家获罪,被流放岭南,是前些日子新皇登基大赦天下,才得以赦免回来的吧。” “……” “你们说的八月中,我还没进潼关呢!” “什么!?” 众人一听,都惊呆了。 那中年人也露出了惊惶的神情,显然没想到裴行远还有这一手,但他反应也快,不及众人释怀,他立刻道:“那又如何?药就在你手上,你还有什么好辩驳的,无非就是你人在路上,但派人先到城中搜刮了这些药,也未可知啊!” 周围的人立刻也点头道:“也有道理。” 裴行远笑着说道:“这位仁兄倒是断定了一定是我做的,你有什么证据吗?” 那中年人冷笑道:“你有药,就是证据!” 裴行远笑呵呵的说道:“我有药,可这药并非在大兴城内买的,而是我在洛阳附近买的,我连票据和书帖都有呢!” 说完,他一回头。 那个坐在长桌后面,原本负责记录账本的账房先生立刻走上前来,从怀中掏出了一摞纸,正是在几家药铺购买药材留下的票据和书帖! 看到这个,众人哪里还说得出什么,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都僵住了。 而商如意也在心里长舒了一口气。 之前她让图舍儿和姜克生等人出潼关买药的时候,就特地叮嘱他们留下票据和书帖,虽然并未想过有什么用处,但毕竟这么大一笔银钱和药材的交易,她觉得还是留个底比较稳妥;而前两天,沈无峥与他们商定这件事的时候,就让她把这些票据书帖全部交给裴行远。 那时沈无峥道:“对方有药,我们也有药,这件事就一定会被拿出来做文章。这些票据必须交给行远,适当的时候,也许能保他。” 当时裴行远还不知道一摞票据书帖能如何保自己。 此刻,看到那些因为他出示了票据书帖就哑口无言,刚刚燃烧的怒火顿时熄下去的百姓,也在心里松了口气。 好险! 且不说他的安危如何,毕竟身边还有那么多人,但万一刚刚真的闹出民变来,那别说宇文晔未来的地位,只怕他们这一群人都要遭殃! 不过,这一口气只松了一半,他就立刻又提起一口气来,仍旧用一双笑眯眯的,跟弯月牙一般的眼睛对着明显有些不知所措的众人道:“如今,真相大白了?” “……” “真正买空那些药材,要算计城中病患的,是另有其人。” “……” “在下我啊,不过是碰巧遇上了这次的疫病,让这些药材有了用武之地罢了。你们要算账啊,最好等你们都痊愈了之后,去找真正算计你们的人算去!” 这一下,众人的情绪都变了。 没错,既然裴行远只是凑巧在洛阳附近买了药,那么真正提前在大兴城内搜刮这些药,又在出现疫病的时候勒大家的脖子的人,自然就是另有其人了! 就在众人有些气恼的时候,那个中年人也明显露出了一丝慌乱的神情,显然没想到裴行远准备如此充分,一下子将众人都说服,而且,将冒头反倒指向了—— 他想了想,又用不高不低,恰好能被周围的人听到的声音嘟囔道:“就算这样,你这药,也太贵了……” 而说话间,他人已经渐渐的往后退,退入人群中去了。 周围的人听到这话,虽然有些气短,但毕竟钱是自己的,也不能不心疼,于是纷纷又都附和起这句话来,倒是没有人发现,那人不动声色的慢慢往回退,很快便要没入人群中了。 不过,商如意的目光,却始终落在他的身上。 眼看着这人就要离开,她下意识的就要跟上去,却正好在这时,看到远处走来了两个人影,正是苏卿兰和卧雪,显然,他们是听到了这边的动静,所以过来看看,苏卿兰眼看着这里的人闹成一团,清秀的双眼中立刻露出了有些惊惶的神情。 不过,商如意也不顾上其他,只对着卧雪使了个眼色。 那卧雪倒也机灵,顺着商如意的目光看去,立刻找到了人群中那个行动鬼祟的中年人,急忙跟了上去。 但,另一边,裴行远还在被那些病患“围攻”着。 “裴公子,就算你说的有理,但一钱银子一碗药,这真的太贵了。” “等病治好,我们也身无分文,活不下去了。” “还请你高抬贵手啊!” 听着这些话,商如意的全副心思虽然都跟在了那个中年人和紧随而去的卧雪身上,此刻却也忍不住阵阵的发沉。 前面的话都可以争辩,但一钱银子一碗药,这就是贵,而且就是“割韭菜”。 这些人已经被唤起了不平的心思,就没有那么容易按下去,再看着裴行远被人句句逼问,几乎已经要退到那长桌前,商如意的心也揪了起来。 他,要如何应对呢? 第539章 有人,在延祚坊施药 只见裴行远不慌不忙双手抱胸,好整以暇的望着眼前众人,看着他们七嘴八舌抱怨的样子,一双眼睛仍旧笑得弯弯的,却是一言不发。 商如意下意识的握紧了拳头,紧张的看着这一幕。 而长乐坊中的这些病患被那个中年人挑起了情绪,不仅仅是嫌那汤药卖得贵,似乎也想要将这些日子患病,求治无门,生死无依的愤懑发泄出来,不停的抱怨怒骂,一时间口沫横飞,场面混乱得一锅粥煮沸了。 但,再是激烈的情绪,也总有平复的时候。 更何况,不管他们怎么谩骂,站在对面的人始终不发一语,那种感觉就像是拳头打在上——不,拳头挥空了,不仅无用,更费力。 渐渐的,众人也都安静了下来。 这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场面不仅安静下来,更透着几分尴尬。 而直到这个时候,裴行远才淡淡一笑:“诸位,说完了?” 众人骂得也口干舌燥,这个时候都有些气喘吁吁的说不出话来,只能看着他,裴行远伸手掸了掸衣衫,然后慢慢悠悠的说道:“你们嫌这药贵,贵是不假,可你们要知道,贵也有贵的道理,毕竟——若不是我带来这些药,诸位别说一钱银子一碗药,一两银子你们怕是还买不到。” “……” “到那个时候,钱倒是剩下了,人还活着吗?” “……” “再说了,寻常卖的药能跟我这些药比吗?我这可是从洛阳附近带回来的,那边有多乱你们又不是不知道,这么爬山涉水千里迢迢的运到大兴来,豆腐都得卖出肉价钱,更何况是救命的药呢!” “……” “所以,你们要怪,也不该怪我这个卖给你们救命药的人。” “……” “要怪就得去怪那个明知道会有瘟疫,却故意把城中的药材早早的搜刮一空,要把你们置于死地的那个人呐!” 他这一番话说完,周围的病患脸色都变了。 的确,虽然裴行远的药卖得贵,还没到让人倾家荡产的地步,一钱银子一碗药,一天两碗,哪怕吃个十天半个月也就二三两银子,寻常人家也不是拿不出来,穷苦人家咬咬牙凑个救命药的钱也是能的。真正可恨的,是那个提前搜刮光了城中的药材,让他们求助无门的人。 这么一想,那些病患都忍不住咬紧牙,暗暗咒骂了起来。 而看着周围众人情绪又一次被调动,却是完全相反的方向时,商如意都忍不住在心里暗叹了一声。 难怪,沈无峥一定要让裴行远来做这件事。 没点“没皮没脸”的本事,还真没办法在这个时候镇住众人,而且把这番话说得那么在情在理的。 要知道,在这个时候卖药,而且卖得那么贵,就是趁火打劫,甚至,就是“割韭菜”,可裴行远一番巧舌如簧,竟说得所有人哑口无言;而且,这里的人都没有发现,他将搜刮药材这件事,和“明知道”会出现瘟疫这件事混为一谈! 这样一来,众人的愤怒,就不仅仅是重病缺药,更是被人加害的愤怒! 看着众人这样,裴行远便知道自己的话有了作用,于是他又上前了一步,对着这些情绪各异的病患慢慢悠悠的道:“总之,一钱银子一碗药,药到病除,多了我不收,少了我不卖。” “……” “你们想活命,我求财,谁也不碍着谁。” “……” “现在,要活命的,上来买药吧。” 他最后这句话,就像是给今天这一场乱局做了最后的定夺。 一时间,整个场面又安静了下来。 但这一次的安静,已经不是刚刚那种怒骂后的无力,僵持的安静,而是众人相顾无言,都默默的回到了刚刚的位置,重新开始排起队来。 毕竟,谁都想活。 见此情形,裴行远立刻对着长桌后的人使了个眼色,原本护着药壶要退开的那人立刻又走上前来,继续往桌上的空碗倒入汤药,那账房也坐了回去,拿起笔和账本,又一次问道:“所居坊市,姓甚名谁。” 来人道:“大通坊,陈安业。” 站在一旁的商如意长长的松了口气。 直到这个时候,她才感到自己的掌心一片冷湿,是刚刚不自觉的捏紧了拳头,手心满是冷汗。 刚才,她差一点以为今天的长乐坊真的要闹出什么事来。 幸好裴行远把场面给稳住了。 说起来,她虽然很喜欢裴行远这个人,觉得他为人真诚,又开朗乐观,但也只是作为友人的喜欢;可今天,却实实在在对这位看起来吊儿郎当,只是个纨绔子弟的裴二公子刮目相看了。 这个人,虽然“没皮没脸”,但临危不乱,处变不惊,也的确有他的本事! 想到这里,商如意轻笑了一声。 可就在这时,一声轻叹也从她的身后响起,似正与她的笑声相应和。 转头一看,却是一直安静的站在身后的苏卿兰,这个时候远远的看着裴行远,脸上的神情显得有些古怪。 商如意看看她,又看看裴行远,下意识的道:“苏大人,认识他?” 苏卿兰仍旧远远的看着裴行远,眼神似有些朦胧,轻声道:“小时候,见过他。” “哦?那你们——” “没想到,这么多年不见,他已经——,我还以为,他还是小时候那样……” “嗯?” 商如意一愣。 她隐隐感觉到了什么,却又有些分辨不清,而苏卿兰已经轻笑了一声,那双温柔的眼睛里闪烁着的一点光芒,在这一刻,黯了下去。 她像是放下了什么,一言不发的转过头去,便往回走。 商如意下意识的道:“苏大人?” 苏卿兰驻足,只回头看了她一眼,然后道:“少夫人,那边还有病人需要我照顾,他们——出不起这银子的。” 说完,便默默的走了。 看着她远去的瘦削的背影,商如意一时有些怔忪。 就在这时,一只手轻轻的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商如意急忙回头,就对上了一双笑眯眯的,弯月牙似得眼睛,正是刚刚才跟那些病患对峙,如今却又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的裴行远,只见他笑道:“看什么呢,记得我刚刚的样子了吗,一定要回去告诉令兄,我可是——唉?” 他无意间看到前方的身影,倒是一愣。 商如意也立刻道:“裴公子,你认得她吗?” 裴行远拧着眉头想了想,道:“她好像是苏,苏——” “苏卿兰!” “对!苏卿兰,她娘就是太医署的医官,女医官,不得了呢!” 商如意笑了笑,道:“人家如今也已经是太医署的医正啦,还在那边照顾这里病情最重的那些病患呢。” 裴行远挑了挑眉毛,道:“不得啦,她小时候被人欺负只会流着鼻涕哭,我还以为长大了就只能嫁人,嫁人了也受气,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出息。” “……” 商如意一时间觉得好气又好笑。 也难怪过去雷玉一直对他没好脸色,说不到两句就要动手,这裴行远有的时候说话真是有些气人。 不过—— 她想了想,道:“既然你们认识,那你要不要过去跟她说说话?” 不知为什么,想起刚刚苏卿兰的样子,商如意心里有点放不下的,总觉得好像应该让他两人见见面,可裴行远却不在意的摆摆手道:“我就不过去啦,也不熟,再说这边事情还多呢,万一再有人闹事,可没人压得住他们。” “……哦,也对。” 商如意点点头,却在心里感到一点空落落的。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好像感觉到,刚刚有什么东西在无声的开始,却又无声的结束了,只是,身处其中的人——不论是那默默离开的苏卿兰,还是此刻得意洋洋的裴行远,似乎都没发现。 这时,裴行远又抬起头来往周围看去,道:“对了,刚刚那个人呢?” 他显然也感觉到那个中年人不对劲,有意的挑起了众人的情绪之后却又突然消失,若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病患,哪怕争吵过后,也还得留在坊中,跟眼前这些人一样乖乖的排队买药才是。 商如意立刻道:“我让——” 话没说完,就看到卧雪神情紧绷的走了回来,对着商如意和裴行远行礼道:“少夫人,裴公子。” 商如意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回来了,立刻道:“人呢?” 卧雪道:“少夫人恕罪,人,跟丢了。” “什么?!” 商如意眉头一拧:“你都跟丢了?” 要知道,卧雪可不是普通的婢女,而是从楚旸的手下出来的,她的身手不凡,普通的人应该是甩不掉她的才对。 那个中年人,过来来历不一般。 商如意想了想,道:“那,他还在长乐坊吗?” 卧雪神情更凝重了几分,压低声音道:“不,奴婢跟着那个人出了长乐坊,一直跟进了延祚坊。” “……” “本来,奴婢想跟上去,看看他到底是什么来头,可是——延祚坊出了一点事,奴婢一不留神,就跟丢了。” 延祚坊出事? 一听这话,商如意和裴行远倒也顾不上那个人的下落,立刻问道:“出了什么事?” 卧雪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有人,在延祚坊施药。” 第540章 广寒客 施药?! 一听到这两个字,商如意的眼瞳骤然黑了几分。 她之前就想过,这一次突然出现的瘟疫说不定能引出之前在大兴城内搜刮药材的人,也就知道,到底是谁在背后暗害宇文晔了,但没想到,会这么快! 能在这种时候,还拿得出药来的人,不做第二人想! 她立刻道:“是谁在施药?!” 卧雪道:“来了一群人——就像,裴公子带来的这些人。不过,他们没有记账,也没有计数,就只是让延祚坊的那些病患去排队领汤药就是了。” “哦……” 商如意闻言,和裴行远对视了一眼。 但两人都没有多说什么,裴行远只立刻问道:“是谁让这些人去施药的?” 卧雪皱着眉头道:“看不出来路,这些人好像只是奉命行事。奴婢看到好几个领了汤药的病患都感恩戴德的询问救命恩人的姓名,说是要回去为恩人立牌位烧高香,可施药的那些人只说——莫问姓名。” “……” 听到这话,商如意的眉头又是一蹙。 莫问姓名。 好清高,又好洒脱的四个字。 若是在平时,在这样瘟疫散布的城中听到施药的人说出这四个字,商如意一定会觉得对方就是活神仙活菩萨,但此刻,这四个字听在她的耳中,却带着一种深深的,几乎刻骨的讽刺。 虽然看上去,这是博施济众的救人之举,可只有身在西城的商如意明白,这人施药只在延祚坊,也就是说,那背后的人连名利都可以不要,所做的这一切,就只为了一件事—— 绝清东城的疫病! 也就是之前沈无峥说的,这个人在帮宇文愆! 卧雪又道:“奴婢还想打听清楚,可那些人很谨慎,一个字都不肯多说,而且,延祚坊那边的守卫也非常的严,奴婢担心呆久了会被人发现,所以只能赶紧回来禀报少夫人。” 商如意问到:“其他的,一点线索都没有吗?” 卧雪道:“那些人口风很紧,奴婢的确没有打探到一点线索,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少夫人让奴婢跟踪的那个人,他就是走到那些施药的人群里才消失了踪影的,奴婢怀疑,他跟那些人只怕有牵连。” “哦?” “而且,他走得匆忙,掉了一样东西,奴婢想着能不能有什么用,就捡回来了。” “是什么?拿给我看。” 卧雪急忙伸手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来递到商如意的面前,然后说道:“就是因为捡了这个东西,奴婢失神,才跟丢了的。” 商如意一低头,看清那东西,顿时倒抽了一口冷气。 那,是一个钱袋! 虽然钱袋并不少见,别说他们这些世家子女,寻常的百姓走街窜巷的也都会随身带着钱袋,可眼前这个钱袋却格外的扎眼——那是用上等的缎子制成,通体漆黑,没有任何鸟鱼虫的修饰,只有钱袋正中央一团月白的丝线绣成的圆! 跟之前,他们在过了伊河的那个山谷中遇袭,后来在半山腰找到的那个钱袋一模一样! 难道说—— 商如意的脑海里突然泛起了一阵巨浪,而同时,那种熟悉的,好像被雷击中一般的感觉又一次袭来,顿时冷汗潮出,周身冰冷,连伸手要去接那钱袋的动作都迟滞了一下,指尖一颤,那钱袋顿时从两人手中间落了下去。 “唉!” 卧雪惊呼了一声。 就在这时,另一只手突然伸过来,一把截住了那钱袋! “这是——” 商如意还有些回不过神,而随之转过头去的沈无峥已经惊喜的睁大了眼睛:“无峥!” 站在他们面前,一只手稳稳接住那钱袋的不是别人,正是沈无峥! 他不知何时来的,脸上也蒙着商如意之前给他的那种面纱,露出了一双惯常盈满了温柔笑意的眼睛。但此刻,那双眼睛里却浮现着沉沉的郁色,正盯着手中的钱袋,眉心蹙起。 一看到他,虽然刚刚还有些惊愕忧虑的心情,裴行远也立刻开心起来,一把揽过他的肩膀,笑道:“唉,你什么时候来的?刚刚看到没有,我可威风啦!” 虽然一来注意力就放到了那钱袋上,可听到他这话,沈无峥也有些无奈的抬头看了他一眼,摇摇头道:“你那,算什么威风?” “怎么不算?这么多人,都被我说得闭了嘴。” “你那就是歪理。” “怎么是歪理呢?我——” 眼看着他还要争辩,沈无峥却无暇跟他掰扯太多,只转头看向商如意,立刻道:“小妹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啊?我,我没事。” 虽然这些日子,对这种感觉已经熟悉,甚至隐隐知晓来自何方,但身体上的反应却是避免不了,商如意只能急忙抬手擦了擦额头上和鼻尖的汗,勉强露出了一个笑容来,然后道:“哥你怎么来了?” 沈无峥抬起头来往周围看了一眼,看着那些还在排队,虽然有些不甘愿,却还是老老实实的掏出血汗钱买药的病患,然后道:“不放心,所以过来看看。” 被他冷落了的裴行远立刻道:“有什么不放心的?事情交给我,办不好也办不砸啊。” 沈无峥根本不理他了。 他的目光只又落在了手中的那个钱袋上,眼神更深了几分。 而看着他眉心微蹙的样子,裴行远也终于察觉到了什么,问道:“怎么了?这个钱袋,有什么特别之处吗?不就是绣了圆乎乎的——这是什么,月亮还是饼啊?是月饼吧?” 虽然心情有些复杂,但商如意还是被他这话逗得噗嗤一笑。 笑过之后,她的心里却蓦地一沉,又看了一眼那钱袋。 看着他俩一副深不可测,又若有所思的样子,裴行远最受不得这样,便扯着沈无峥要问,沈无峥被他缠得没办法,只能将之前他和宇文晔,商如意过了伊河,在那山谷中遇险,险些被人用大石头砸死在马车里的事情告诉了裴行远,然后道:“之后,我们让人去半山腰查了一下,动手的人虽然不见了,却找到了一个钱袋,想来是动手的人留下的。” 说完,他又低头,沉沉的看了那钱袋一眼。 商如意也道:“哥,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个跟当时找到的那个钱袋,就是一模一样的,对吗?” 沈无峥沉默着点了点头。 裴行远倒是深吸了一口气,愕然道:“也就是说,这个搜刮了药材,想要置凤臣于死地的人,从那么早开始就想要你们的命了?” 商如意沉沉道:“还不止如此。” “什么?” “后来,我们的人还在那个山谷的背阴处发现了一些堆放硝石、硫磺和木炭的痕迹,只是,被人拿走了。” “……” “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那个人不惜炸了一个山谷,也要把你们——不对,这个人针对的应该就是凤臣,其他人可能只是顺带。” 听到这话,虽然当时明明是自己经历了一切,可商如意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裴行远说得对。 那个人要针对的,从头到尾,只有宇文晔一个人。 只是因为他们跟宇文晔一道赶路,所以那巨石落下,可能会砸死同在马车上的她;也只是因为穆先,程桥,善童儿等人是宇文晔的部下,所以一旦那些硝石硫磺炸毁了整个山谷,这些人也就会跟着一起陪葬。 甚至—— 那个人搜刮了整个大兴城,整个关中的药材,就只是为了让宇文晔身患重病,不治而亡,至于瘟疫散播开,会不会有城中的人,城外的人被波及,无药可治而死,也根本不在那个人的考虑范围内。 那人,就只是要宇文晔的命而已! 意识到这一点,不仅商如意周身冰冷,连惯常嬉笑应对所有困难险阻的裴行远也皱起了眉头,那张英俊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丝似是怒容的神情,沉沉道:“到底是谁啊?手这么黑!” 商如意没有说话,但眉心已经拧成了一个疙瘩。 虽然这些事情,好像都连在一起了,可这个人却始终藏在迷雾之后,做了那么多的事,甚至连一个名字都没有! 这个人,到底是谁!? 就在她心里纠结得快要拧成一团乱麻的时候,沈无峥清越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 “我大概知道这个人是谁了。” “……!?” 一听这话,商如意和裴行远全都睁大了眼睛看着他,连一直默不作声的卧雪都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目光灼灼的盯着他。 商如意急忙道:“哥,你怎么会知道的?” 沈无峥又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那个钱袋,沉沉道:“我也是刚刚才想起来,这个钱袋,我可能前些日子还见过一次。” “前些日子还见过一次?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 “赛诗会。” “赛诗会?!” 一听到这个,商如意和裴行远又是一惊,裴行远立刻道:“就是之前,神倦阁办的那个,你险输的赛诗会?谁用了这个钱袋?” 说到这里,他自己倒像是想起什么来,忽的睁大了双眼。 “难道是——” 沈无峥看着他,又看向商如意,沉沉道:“广寒客。” 第541章 一碗一碗倒的,都是银子 广寒客! 一听到这三个字,裴行远脸上的表情更添诧异:“你不是说,这个人一直藏头露尾的,你没有见到他吗?” 沈无峥沉沉道:“我的确没见到他本人,那天赛诗会上这个人一直藏身在包房内,写出的诗也是让人传出来参赛,我连对方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那——” “但,因为那首诗过于出彩,我也的确对能写出这么精彩的诗词的人感兴趣,所以,就留心了一下那个人所在的房间。” “那你看到什么了?” “那个广寒客虽然赢下赛诗会就从后门走了,可是,他的仆从却在临走的时候出门给了服侍的小二一些赏钱。” “赏钱?” 裴行远眼睛一亮:“难道说——” 沈无峥点点头:“我就是在那个时候,远远的看到了那个钱袋。” “……” “不过,我当时也并没有看清楚那个钱袋,只远远的看到那个人手里黑漆漆的东西上有一团月白,虽然眼熟,却也并没有往这个钱袋上联想,更没有把这几件事串联在一起。” “……” “现在想来——” 他说着,平和的口吻中已隐隐透出几分森然。 他虽然对眼前的局势,和商如意他们面对的“敌人”做过无数中猜想和假设,也没有想到,那个在赛诗会上力压他夺魁,令他也感到有些钦佩的才思敏捷的广寒客,和这些日子让宇文晔和商如意陷入困境的,能未卜先知的,竟然是同一个人! 沈无峥自认也算是能运筹帷幄,甚至连朝堂上的大事,都能在他的算计之下进行,但比起对方,他目前显然还只能处在被动的局面。那个“广寒客”甚至连面都没露,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内就几次让他们在生死边缘徘徊! 连商如意也险些—— 想到这里,沈无峥那双温柔却深邃的眼瞳微微一黯,眼底划过了一抹锐利的光。 站在一旁的裴行远也陷入了沉思。 这个时候,他才第一次意识到对方的可怕,如果说在之前,他只是意识到他们的对方是个运筹帷幄的高手,那么现在,他甚至感觉到,对方的身上好像有一种神秘的力量。 否则,常人,怎么可能有这样的本事? 他忍不住叹道:“天底下,竟然有这样的人!” 听见他这么说,商如意的心情也更沉重了几分。 是啊,天底下竟然有这样的人。 但偏偏这个人,是与他们为敌的! 在他们回大兴城的路上,用落石,甚至想要用硫磺硝石加害他们,让他们全部葬身在那个狭窄的山谷当中; 他们回到大兴城,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大岩寺法会的时候,又开始在大兴城中搜刮所有能治疗瘟疫的药物,后来更是将搜刮的范围扩展到了几乎整个关中地区,以至宇文晔在扶风之战中病倒,险些无药可治; 之后,又在神倦阁举办的赛诗会上,以一首非凡之作力压沈无峥一举夺魁。但那首诗,表面上书写了扶风之战,实际上,却完全抹杀了扶风之战中宇文晔和商如意的存在; 如今,又在瘟疫肆虐,宇文渊将整个大兴城分作东西二城,交给自己两个儿子分而治之的时候,只在东城所辖的延祚坊内施药。 这一步一步,步步为营,全都是冲着他们来的! 而这一切,也都是这一个人做的。 广寒客! 一瞬间,这些日子隐藏在那迷雾之后,令商如意如鲠在喉,更如坠梦魇的身影,仿佛一下子清晰了起来。 她下意识的转过头去看向不远处的延祚坊,虽然两座坊市也算是相邻的,但中间隔着一条朱雀大街,如今就更像是隔了一道天堑鸿沟一般不可逾越,更何况,对方连前来施药都不肯透露姓名,自然更不可能轻易现身了。 他们要找到他,不是那么容易的。 这时,卧雪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看着商如意紧蹙的眉头和两位公子凝重的神情,她突然轻声道:“少夫人,奴婢要再过去打探一番吗?说不定,还能找出什么线索来?” “……” 商如意闻言,微微蹙了一下眉,又转头看向沈无峥。 却见沈无峥摇头道:“不用。” “……” “我们已经做好了安排,这个时候就不要自乱阵脚。” “……” “对方是个——可能未卜先知的人,我们知道的没有对方多,就必须想得比此人更多,更深,否则,没那么容易揪出这个人来。” 听到他口中“更深”二字,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 她轻轻点头:“我明白。” 于是便转头对着卧雪道:“你还是回去苏医正那边帮忙,刚刚的事,不要告诉任何人。” 卧雪立刻点头:“奴婢明白。” 说完便转身走了下去,而商如意站在原地,一直看着她纤细的背影融入人群中,再转头看向不远处同样被烟雾围绕,显得深不可测的延祚坊,眼神更深了几分。 一转眼,半天的时间过去了。 寂静宽敞的朱雀大街上,突然出现一队疾驰的人马,马蹄踏碎了半城的宁静,一路响彻至城门口。 片刻,城门在一阵悠长暗哑的嘶鸣声中缓缓打开。 那一队人马立刻飞奔出城,而随着马蹄声远去,扬起的阵阵烟尘被风卷裹着又吹进了城中,不一会儿,便吹散了迷漫在延祚坊周围的,散发着浓郁药香的烟雾。 裴行远站在朱雀大街的中央,一直看着不远处的城门又一次关闭起来,可他的眼神,却仿佛跟随那已经看不见的人马飞奔出去,去向了看不见的地方,一直到哪怕连风中也不剩一丝马蹄的痕迹,他才慢慢的转过头去。 前方,就是延祚坊。 这里也跟长乐坊一般四周被围得严严实实,更有兵部直接派遣的卫兵看守,裴行远带着两个仆从刚一靠近,入口处的几个士兵立刻伸手拦住了他。行远刚一靠近,入口处那几个士兵立刻拦下了他。 “裴公子,请留步。” 裴行远从善如流,立刻停下。 但停下了,却也并不离开,而是笑眯眯的说道:“诸位,辛苦了。” 这些士兵自然知晓这位裴二公子的身份,却也并不与他多做寒暄,只板着脸道:“国公有令,城中的百姓不能随意在各坊市间穿梭。虽然裴公子有大将军的手令,但那手令只能在西城使用,我们这边——” “我知道,”裴行远仍旧笑眯眯的:“这里是东城,是大公子的地盘,对吧。” 他说着,却仍旧不走,还伸长脖子看向里面,道:“我只是过来看看,你们这边的情况怎么样,是不是已经治好一些人了呢?” 几个士兵对视了一眼,都忍不住皱起眉头。 如今这城中,谁不知道东西两城是在暗中较着劲要先对方一步绝清疫情治愈病患,而裴行远在西城卖药,而且是卖高价药的事早已经传开,不管这举动有多缺德,毕竟帮的是宇文晔,也就是分明站队了,可他居然还跑到这边来打探,未免有点太儿戏了。 也太不把他们当回事了。 于是那士兵道:“裴公子,这,与你们西城的人无关吧。” 裴行远眨眨眼睛,笑道:“什么东城西城的,不都是大业王朝的子民,怎么能说全无关系呢?我就是——” 话没说完,他突然停下,眼睛一亮的看着前方。 那士兵听到身后一阵脚步声,也回过头去,只见被风吹得渐渐消散的烟雾中,一众高矮不一的人影从坊内走了出来。 正是之前卧雪看到的,在延祚坊内施药的那些人。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三十来岁的中年人,身材矮小,皮肤暗黑,精瘦如猴,虽然看上去在人群中最不起眼,却走在最中央,显然是个领头的。他一边走还一边侧过脸去跟身后的人吩咐事情—— “你们几个回去,继续熬药,不要停。” 走在他身侧的也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身材较他来说稍微高大一些,皮肤蜡黄,听到这话立刻说道:“大吉,今天多出来一百多份汤药,回去再熬的话,可是要减少剂量?” 另一侧一个二十来岁,面相憨厚的年轻人也说道:“是啊,多出来的汤药都倒掉了,怪可惜的。” 那金大吉闻言思索了一番。 他刚说什么的时候,正好一抬头,便看见了站在入口外的裴行远等人,那双黑豆一般的小眼睛闪烁了一下,立刻说道:“今天的药虽然多了,但城中肯定还有没找到的病患,给明天准备的汤药还要再多一些才行。” “……” “你们记住,宁肯多些倒掉,也别让人喝不上,明白了吗?” 一听到这话,裴行远身后的人已经皱起了眉头。 要知道,西城这边的药材不够,他们不仅要算计着用量,更千方百计的用其他功效相近的药材来填补,却没想到,东城这边汤药能多得倒掉。 难免有些不服气。 可是,裴行远却似乎一点都不起,还带着几分艳羡的神情回头对着身后的人道:“瞧瞧,我们那边一碗药一钱银子还得求爷爷告奶奶的抢,人家这边,还多余的倒。真是同人不同命。” 那金大吉听到这话,一言不发,只带着一众人转身便朝着另一条小路拐去。 而裴行远并不阻拦,甚至不与他们多话,也带着自己的人转身往长乐坊走去,一边走,一边叹息着道:“那一碗一碗倒的,可都是银子呐!” 就在拐过墙角的时候,金大吉突然回头看了一眼。 那双黑豆似的小眼睛里,闪过了一道贪婪的光。 大家,今天因为参加阅文的年会,活动比较多,所以只来得及更这一章,请见谅 但我中奖了,大家来看这一章都能沾欧气噢! 第542章 将计就计 一转眼,天已黄昏。 往常满城的灯火通明在瘟疫出现之后被彻底融入夜色的晦暗所取代,唯一还能有亮光的地方,便是城北,最靠近大兴皇宫的几处宅邸。 其中,便有左骁卫大将军虞定兴的府上。 不过,似乎跟国公府熄灭了大部分的灯火,只为了低调行事一般,虞府的灯火比起平日里也减少了不少,晦暗的光线让整座府邸都显得格外寂静。 不一会儿,一阵马蹄声打破了这片寂静。 一队人马踏着最后一缕夕阳的斜照疾驰而来,最后停在了虞府的大门前,领头的高瘦男子一身铠甲,虽无血光却也显得杀气腾腾,脸上蒙着一块两条细绳系在耳后的面纱,因为脸颊凹陷的缘故,那面纱也深深的凹下去了两块,显得一张脸十分的尖利;面纱上方露出了一双大而深的眼睛,眼神冷厉中透着几分狡诈,更有些刻薄之意。 此人正是左骁卫大将军——虞定兴。 他是奉命前往城外将患上瘟疫的病患引入城中,所以这两天几乎都没有回家,不久前带回了一众病患分别安置入了延祚坊和长乐坊后,才满身尘土的回到自己的府邸,刚一下马,府内的人立刻上前来迎接,一个小厮为他牵走了马匹,另外几个则迎着他走进大门。 虞定兴一边解下身上的披风,一边问道:“这两天,家中情况如何?” 虞府的管家是个五十来岁,圆滚滚的中年人,立刻陪笑着道:“将军放心,城中虽然瘟疫四起,但咱们府上是没事的。只是——” 说到这里,他迟疑了一下。 虞定兴立刻停下脚步:“只是什么?” 那管家凑到他耳边,压低声音道:“这两天将军出去,府里就只剩下——,夫人她有些不,不习惯,所以就带着小姐回娘家去了。” “……哦。” 虞定兴闻言,微微蹙了一下眉头。 虽然管家的话说得委婉,但以他对自己夫人的了解,又怎么会不知道,那“不习惯”,就是不高兴,或者说,生了气。 不过,他并没有多说什么,只驻足思索了片刻便点头道:“我知道了。” 说完又继续往里走。 可刚走到大门口,却见一个矮小的身影从府里走了出来。 虽然大门口的灯笼光亮很足,但来人皮肤黝黑,又穿着一身深蓝如墨的衣裳,更低着头,带着面纱,几乎完全看不清形貌,只是,刚一走进,虞定兴就被对方身上浓重的药味刺得“唔”了一声,下意识的擦了擦鼻子。 来人见他,立刻停下来拱手行礼:“拜见将军。” “……金大吉?” 虞定兴下意识的叫出了他的名字,皱眉道:“你怎么来了?” 说完这句话,他像是突然那回过神来,抿住了嘴。 站在他面前,刚刚才从虞府内走出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之前在延祚坊内带着人施药的金大吉。 虞定兴像是有些害怕别人看见他,更看见他从自己的家里出来,下意识的又往周围看了一眼,然后压低声音道:“之前不是吩咐过你们,若没有要紧的事,这些日子,不能到这里来吗?” 说着,他又回头看了一眼府门外。 那金大吉急忙陪笑道:“将军放心,小人这次过来是绕了几段路,确定没有人跟着。” “哦?” 虞定兴闻言,这才稍缓了神色。 又道:“那你来干什么?” 金大吉陪笑道:“小人有些要紧的事情前来禀报。” 说着他便凑上前来,在虞定兴的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虞定兴一惊,低头看向金大吉:“裴行远故意来这么一手,这是他们要——” 金大吉点头:“是。” 虞定兴想了想,微微眯起双眼,那双细长深凹的眼中隐隐透出了一缕冷光,道:“既然已经知道对方的算计了,那你们是打算——” 金大吉道:“将计就计!” | 与此同时,在隆庆坊中,宇文晔和商如意同乘的那辆马车也慢慢的驶向了同样灯火通明的国公府门口。 今天带着人在西城各坊市间穿梭了一整天,宇文晔又发现了数十名病患,终于在天黑之前将他们送到了长乐坊中,等到终于把这些又哭又闹,宁死也要死在家里的病患安置妥当。天色已晚。 于是,两人一道乘坐马车回了国公府。 在路上,商如意将白天的事情告诉了宇文晔,他听得眉头紧锁,却一言不发,直到商如意撩起帘子,看着前方已经出现了国公府门口的灯光,她才轻声说道:“这件事——万一再闹大些,只怕爹还要你给个交代的。” 毕竟,一边施药,一边卖药。 有人当活菩萨没人会管,但有人趁着瘟疫四起的时候“割韭菜”,就不能不管了。 宇文晔道:“无妨。” “……” “不过今天的事,倒是给我提了个醒。” “嗯?什么?” 宇文晔微微蹙眉,沉声道:“将来,像药材这种关系国计民生的东西,不能完全握在‘裴行远’的手里,也不能握在‘广寒客’的手里。” “……” “否则,不管是钱,还是民心,朝廷一样都拿不到。” 商如意有些愕然的看着他。 今天一整天,她的全副心神几乎都放在了那个“广寒客”的身上,毕竟,总算知晓了这个能未卜先知的人的身份,哪怕只是一个化名,也让她感到离某种“真相”更近了一步,原以为宇文晔也一定会为这个人的身份而费神,却没想到,他想的竟是另一件事。 不过——倒也不错。 通过这一次的事情也的确看得出来,一些关系国计民生的东西,是不能完全被私人所掌控的。 于是点头道:“是啊。” 这时,马车停了下来,宇文晔扶着她下了马车,一边往里走着,宇文晔又一边道:“不过你说,那个广寒客——” 话没说完,前方走过来一个人,笑呵呵的对着他们行了个礼:“二公子,少夫人。” 两人立刻停下。 走过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慧姨。 看到她,宇文晔点了点头:“慧姨。” 慧姨笑道:“辛苦了,膳厅那边已经摆好饭了,国公让二公子和少夫人过去用晚膳。” “哦?父亲吩咐的?” “是。” “那大哥呢?” “世子刚回来,正在换衣裳,换好了衣裳也要过去了。” 宇文晔和商如意对视了一眼。 原以为这么晚回来,家里的人应该都已经用过了晚饭,而宇文渊一整天都在内廷处理政务,听说直到酉时都还有各地的公文送入宫中,没想到,他回来之后,竟然还要让一家人坐在一起用晚膳。 而这个时候,又绝对不是他们两兄弟坐在一起用晚膳的气氛。 但既然宇文渊这么安排了,两人自然不敢拒绝,于是回房中换了件衣裳,稍事清洗了一下,便到了膳厅。 比起府中别处减少了不少灯火,膳厅这里倒是一如既往的灯火通明。刚走进大门,就看到宇文渊已经坐在正位上,而宇文愆也刚刚坐下,看到他们两,便对着他们露出了一点淡淡的笑容。 宇文晔立刻带着商如意走进去,行了个礼:“父亲,大哥。” “坐吧。” 宇文渊虽然脸上没有明显的喜怒的表情,但眉宇间深深的几道褶皱却在明亮的灯光下无所遁形,也看得出这两天下来他所承受的压力,两个人也不多话,急忙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 宇文渊转头,看了看宇文愆,又看了看宇文晔和商如意。 沉默了一下,道:“先吃饭吧。” 听见他这么说,慧姨便立刻让人上菜,虽然只是一顿家常便饭,但毕竟是这些日子难得一家人坐在一起,所以菜色还是相当的丰富,只是,这几个人都是忙了一天,又累又饿的,可真正动起筷来,却都没什么胃口,连宇文渊也只勉强吃了一碗饭,又喝了半碗汤,便放下了筷子。 他一搁筷,其他三个人也都放下了碗筷。 宇文渊抬头看了看他们。 沉默了片刻之后,他道:“愆儿,东城的情况如何?” 宇文愆道:“延祚坊内一共收容了两千二百一十四名病患,虽然有三十一名病患不治身亡,但目前情况仍然可控。” 宇文渊点了点头,又看向宇文晔。 宇文晔道:“长乐坊内的病患一共两千四百六十四人,这两天不治身亡的病患有六十二人。” 宇文渊道:“情况,可控吗?” 宇文晔看了他一眼,道:“可控。” “……” 两边的回答简单利落,在平时,是最能让宇文渊满意的,但今天,听到那“可控”二字,他的眉头却反倒拧得更紧了一些。 沉默半晌,他才说道;“能控制城中的瘟疫,自然是好的,可是,为父怎么听说,你们控制瘟疫的办法,完全不同。” 说着,他转头看向宇文晔:“晔儿,为父怎么听说,有人在长乐坊里——割什么韭菜?” “……!” 宇文晔和商如意对视了一眼。 商如意的眼中有些掩饰不住的惊愕之意,虽然知道宇文渊把东西二城分交给了两个儿子治理,不可能真的完全撒手不管,但,连“割韭菜”三个字都能准确的说出来,可见,他至少是在长乐坊里布置了自己的人的。 宇文晔沉默了一下,道:“父亲,这种市井小民的话,不值一提。” 宇文渊皱着眉头,道:“你最好不要这么想。” “……” “市井小民虽小,他们的声音也不大,但再小的声音聚集在一起,就振聋发聩了!” “……” “而且,就这割韭菜三个字,就不是普通的市井小民能说得出来的!” 说着,他的眼神更深了几分:“一钱银子一碗药,这种买卖,也不是普通的商人做得出来的。” 一听到最后这句话,宇文晔的神情又是一凝。 而宇文渊已经沉沉说道:“为父之前一直以为,裴家那小子虽然行为放荡了些,但品性是无虞的。但这一次他的所作所为,就未免让人寒心了。” 宇文晔沉默了一会儿,道:“囤积居奇,奇货可居,这种事无可厚非。” “……” “儿子在刚刚回来的路上也跟如意说起这件事,将来——这些关系国计民生的东西,是断不能被私人所完全掌控的。” 宇文渊微微挑眉,倒没想到他会这么义正辞严的说这个。 沉默了一下,道:“这是自然。” “……” “但——” “但,” 不等他说完,宇文晔打断了他的话,道:“这一次,药在他的手上,儿子也的确无能为力。能救治城中的病患才是头等大事。” 原本对被他打断了自己的话就有些不悦,而听到他“无能为力”的开脱,宇文渊的眉头拧得更紧了些。 但他没有再说什么,只皱着眉头又沉默了片刻,深邃的目光才看向商如意,道:“不过,我怎么记得,在扶风之战的时候,家里的账上好像进了一批药材?” 商如意立刻道:“那,就是如意让姜克生他们出潼关外去买的。” “是这一次所用吗?” “是。” “既然是你买的药材,又为什么会在裴行远那里?又为什么,让他卖出这样的高价?” 商如意轻声道:“请爹恕罪,如意之前的确是因为凤臣的病,而派人出潼关去购买了那批药材,但——因为购买的量太大,加上山高路远,运回来就亏了不少钱。而那药材,平常又没有太大的耗用,如意为了节省些开支,就把那些药材转手卖给了裴二公子。” 宇文渊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不过这一次,不等他开口,坐在一旁一直安静的宇文愆微笑着说道:“难怪,之前在扶风的时候,弟妹明明说是你买了那批药材,这一次却落到了裴公子的手上,只当是中间出了什么差池,原来是这么回事。” 商如意道:“是。” 宇文愆看着她,忽又笑道:“不过,我还以为,以弟妹的聪慧,会把那些药留着。” “……” 商如意的气息微微一窒。 她没有立刻说话,而是抬起头来,对上那双清明的眼瞳,那里面闪烁着的透彻的光仿佛一下子将人的灵魂都看透了。 商如意沉默了一下,才低下头去勉强笑道:“这就可见,如意实在愚钝。” “……” “若足够聪慧,的确是会把那药材留着,至少现在,就能在长乐坊内施药了。” 一听这话,膳厅内又是一阵沉默。 宇文渊沉吟半晌,终于也转过头去看向长子,神情凝重的道:“愆儿,在延祚坊里施药的,是谁?” 今天仍然年会中,事情好多,只能两章合并一章发了,等过两天年会完了,更新会正常些,这两天就请大家见谅了 第543章 滴水不漏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 果然——不仅是长乐坊,延祚坊内的一举一动,也都逃不过宇文渊的双眼,他不仅知道裴行远在长乐坊内卖高价药,也知道有人在延祚坊内施药。 而听完他的问题,所有人都转过头去,灼灼的看向宇文愆。 面对几双写满探究的眼睛,宇文愆仍旧不动声色的淡淡一笑,然后说道:“父亲为何要问这个?” 宇文渊道:“怎么,不能问吗?” “当然不是,” 宇文愆笑道:“只是,儿子也不知道那个人到底是谁,所以,无法回答父亲。” 宇文渊脸上露出了古怪的表情。 这时,宇文晔说道:“大哥,有人在你辖下的坊市内施药,你却不知道那个人是谁?难道,你没有过问此人的来历吗?” 宇文愆笑了笑:“没有。” “为什么?” “因为对我来说,弄清楚是什么人在施药,远没有治病救人更重要。” “……” “若有人在延祚坊内做坏事,我自然是要过问的;可施药救人,这是在做好事,既然是做好事,就该有特权,也不必被责问,所以我不问。” 商如意目光闪烁的道:“难道大哥就不好奇那个人是谁吗?” 宇文愆微微挑眉,抬头看向她,然后笑道:“看起来,弟妹好像比我更好奇。” 商如意道:“当然。” “……” “我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能囤积这么多的药,之前不显山露水,却又在这个时候拿出来,施给延祚坊的病患。” 宇文愆沉默着看着她,两人虽然不动声色,但眼神中却仿佛火迸出。 半晌,宇文愆才轻笑了一声,道:“我明白弟妹的意思。可这个人隐姓埋名不肯显露真身,显然是不愿让人知道他的身份。若我一定要弄清对方的身份,只怕会惹恼对方不肯再出面,到那个时候城中病患无药可治,岂不是我的罪过?” “……” “所以现在,我暂时不想费太多的心思在不相干的事情上。” “……” “也希望父亲和——” 说着,他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宇文晔,然后温和的笑道:“总之,希望不要有人去打扰这个人。” “……” “现在这个时候,救人要紧。” 商如意的心微微一沉。 刚刚她的那些话,就是想要“祸水东引”,让宇文渊去过问这件事,而宇文渊也的确问了,连她和宇文晔都相继开口,却没想到,宇文愆三言两语,便四两拨千斤的将他们三个人的问题都推了回来。 甚至于,他只一句话,就定下了谁去追究这个人的真实身份,就是阻挠救人。 宇文渊看了他一会儿,没再说话。 他的两个儿子虽然一者温和,一者刚硬,但其实两个人的骨子里都很像,做事也有他们自己的打算,即便是身为父亲,大权在握的他,也未必能完全操控他们的行为。 这一点,对一个盼望儿子能早日独立成材的父亲来说,固然是件好事。 但,两个儿子都有些不受控,也不免让他有些不安。 沉默了半晌,宇文渊终于沉沉的叹了口气,道:“为父也只是问一问,并不会插手你们的事。” 说完,再转头看向宇文晔:“所以,裴行远卖药的事,你也不肯让人追究。” 宇文晔看了宇文愆一眼,道:“救人要紧。” “……” 这一次,沉默的时间更长了一些,直到宇文渊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意气风发,甚至已经做好准备,要攀上人生最高峰的他,竟然在这个时候,感觉到自己有些老了…… 这在过去,是从没有过的。 他道:“好吧。” 说完,他又拿起筷子像是想要再吃什么,但看着桌上大碗的鱼肉,却又没什么胃口,沉默半晌才又将筷子放下,然后道:“也罢,你们今天也累了一天了,都早些回去休息吧。” “是。” 说完,三个人都站起身来,准备退出膳厅。 这时慧姨带着两个丫头进来收拾桌上的杯盏,看到剩下的菜肴,她转身对着另一个小丫头道:“去跟厨房说一声,这几样菜,明天就不要再做了。” 宇文渊看了一眼桌上剩下的满满的鱼肉,突然道:“明天,做些清淡的。” 他对吃喝向来不甚在意,也很少主动提出要吃什么,听见他说要吃清淡的,慧姨立刻迎上前,殷切的道:“国公若有想吃的,提前吩咐。如今城门正经只在午时的时候开启一次,城外的新鲜菜蔬只能趁那个时候进城,比往日的少了不少。” 听到这个,宇文渊突然想起了什么。 他抬头,对着正要带着商如意离开的宇文晔道:“晔儿,你留一下,为父还有件事要问你。” 宇文晔立刻停了下来。 商如意也回头看了一眼,知道自己不好再留下,便转身走出了膳厅。 这个时候,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整个国公府,除了膳厅这边还灯火通明,其他的地方都已经被夜色所吞没,她的视线一时间有些无法适应外面的漆黑,脚步都沉滞一下。 直到一个身影慢慢的走到她身边。 “弟妹,怎么了?” 宇文愆温和的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比平时更温柔了几分,抬起头来,对上的也是那双即便在夜色中也不掩其清明澄澈的妙目,令人见之忘俗。 可是,一想到在延祚坊施药的是这一路上对他们几番加害的“广寒客”,而刚刚在膳厅中,他那温和的声音说出的滴水不漏的话,清明的双眸浮现出的淡淡的笑意,却是处处在遮掩那个人的身份,商如意就感到一阵不寒而栗。 她微笑道:“多谢大哥关心,我没事。” 说完,便往前走去。 刚走出两步,却又听见宇文愆道:“弟妹,我今天捡到一样东西,想要交给你。” “……?” 商如意一怔。 他捡到东西,要交给自己? 什么东西? 于是转过头去,可一脸的疑惑在看到宇文愆对着她伸出的那只手时,立刻僵住了。 他的掌心,放着一支小小的银簪。 眼看着商如意睁大了双眼,随即又沉默下来,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似不知该如何应对的样子,宇文愆却仍旧平和的淡淡一笑,说道:“今天人很多,这东西险些被人踩坏了,幸好我看到,就捡回来了。” “……” “弟妹让人收好吧,别再弄丢了。” 说完,轻轻的递到了商如意的面前。 哪怕夜色深沉,也遮掩不住商如意此刻脸上的尴尬,但她深吸了一口气,还是立刻伸手去接过了那银簪,然后勉强笑道:“多谢大哥,我,会提醒的。” 宇文愆微笑着点点头,从她身边走过。 默默的将银簪捏在手中,一直看着他的背影渐渐融入夜色,商如意眼中的阴翳也更深了几分。 而与此同时,还留在膳厅中的宇文晔又坐回到了座位前,桌上的杯盏都已经被收走,宇文渊让人又沏了两杯茶送过来,喝了一口,然后道:“你们两边坊市的事,为父虽然可以不问,但一件事,我却要问问你。” 宇文晔立刻道:“父亲请问?” 宇文渊道:“我之前已经下令,在瘟疫未绝清之前,城门每日只在午时的时候开启,但我听说,你这两天不停的派你自己的人出城,只今天一天就有三批人马,到底是在做什么?” 宇文晔道:“儿子是派人出城搜寻城外那些乡村中的病患。” “之前,为父不是已经让左右骁卫的人出城去办这件事了吗?” “这两天,左骁卫大将军的确带回来不少城外的百姓,可是,儿子也问了那些人,听说他们村子剩下的一些人并没有进城,也没有留下来,而是离开村庄,往别的地方去了——有的,还是往东边去了。” “……” “儿子担心这些人把疫病再传出去,所以一直加派人手在搜查。” “往东边……?” 宇文渊闻言,微微蹙了一下眉头。 他的心里好像隐隐的闪过了一点不安的情绪,但这个时候更大的不安就在眼前,他也无暇去顾忌那一点没有由头的不安。 想了想,道:“好吧。但规矩就是规矩,你也不能闹出太大的动静。这两天若还找不到,就把你的人都收回来。” “……” “毕竟,若是让洛阳那边知道大兴城中有瘟疫肆虐,他们只怕会趁此机会进逼过来。为父不想在这个时候——” 宇文晔立刻道:“儿子明白。” 宇文渊便摆了摆手,宇文晔对着他行了个礼,便起身退了出去。 这个时候,夜色更沉了。 宇文晔带着一身夜风的清冷和思绪的沉重走回到房中,一推开房门,就看到商如意坐在桌边,指尖捻着一支银簪,看得出神。 宇文晔走过去,低头看了一眼:“这是——” 商如意抬头看向他:“这是刚刚大哥给我的。” “什么?” 宇文晔一听,眼神中隐隐透着一丝不悦,但还没说什么,商如意已经将那簪子送到他眼前,轻声道:“你认得出来吗?” “……” 宇文晔看了看她,又仔细看了看那簪子,忽的像是想起了什么:“这好像是——” 话没说完,图舍儿和长菀端着热水,拿着毛巾进来服侍二人洗漱了。 一看到商如意手中的簪子,图舍儿立刻道:“小姐,那不是卧雪的簪子吗?她刚刚发现不见了,找了半天呢。” 第544章 第九天 商如意不动声色的将簪子递给了图舍儿,道:“那你拿回去给她吧,刚刚——掉到屋外了。” 图舍儿急忙接过来揣好,道:“是。” 之后,两人一番洗漱便上床睡了。 可是,带着一身的疲惫,躺在床上的时候,却久久不能入睡,直到外面已经敲响了三更鼓,商如意仍然能听到身边的人发出的清晰而清醒的呼吸声。 她轻声道:“你还没睡啊。” 宇文晔慢慢的转过头来,看着晦暗光线下她明亮的眼睛:“你怎么也还没睡?” 商如意轻声道:“你说,我们这一次的计策,真的能行得通吗?” 宇文晔沉默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他说道:“你是因为那只发簪,所以担心了吗?” “……” 商如意咬着下唇,无声的点了点头。 她心里很明白,宇文愆捡到那支发簪,是他们先失的一步棋。 那是卧雪常带的发簪,但她平时并不会走到宇文愆行动的地方去,更何况今天一整天的时间,她都跟着商如意在长乐坊中忙碌。 唯一可能掉落这个簪子,又能被宇文愆捡到的地方,就是延祚坊。 也就是,她跟着那个中年人潜入延祚坊,看清了那些在坊中施药的人,更捡到了那中年人掉落的,属于“广寒客”的钱袋的时候。 而宇文愆,他虽然跟卧雪不相熟,但生活在一个国公府中,商如意可以肯定,以他的敏锐,是一定知道这支发簪的主人是谁的,否则,就不会主动来还给自己了。 也就是说——宇文愆知道,他们知道了。 但,他那个举动的意义,还远不止如此。 他不仅知道他们知道了,更是要告诉他们,他知道他们知道了…… 这,才是让商如意心绪不宁的原因。 一个人,除了知晓自己稳操胜券,而且稳到——哪怕向对方透底,也不会遭遇败北,她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样的心态,能让宇文愆把那支发簪还给她。 大概,就只有——看戏的心态了。 只这么一想,商如意自己都忍不住在心里摇头。 不可能! 他们争的,不止东西二城这些病患的性命,更是宇文渊口中的“重赏”,也就是人人都知晓的,未来可能的,太子之位! 他敢有这样看戏的心态吗? 想到这里,商如意更是感到自己心乱如麻,明明该做什么,早已经有了定向,可宇文愆一个小小的举动,就让她开始怀疑了起来。 看着她眉心已经拧出了几道悬针纹,宇文晔沉沉的出了口气,道:“其实,就算没有那只发簪,你以为,大哥就不会知道我们在怀疑他吗?” “……” “那批药,谁都不信你是平白无故卖给行远的。” “……” “别说大哥不信,父亲也未必相信,而且他们更不会相信,我们两会放任有人在瘟疫病发的城中卖高价药。” “……”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默默点了点头——没错,她也知道不仅宇文愆不信,宇文渊更不可能相信,之所以都没有再问,不过是心照不宣罢了。 也就是说,他们现在的情况是,宇文愆知道他们想要吊出他背后的人。 而他们也知道,宇文愆想要瞒住那个人的存在。 与此同时,还要尽快的绝清所辖坊市内的疫病,争取宇文渊口中的那份“重赏”。 这就像是一场看不见黑白子的博弈,双方所见只有彼此,但彼此的背后,却都有着张牙舞爪的三头六臂,刀枪剑戟,只等着相互吞噬,彼涨此消。 所以,白天沈无峥的那句话,是对的。 他们所面对的,可能是个能够未卜先知的人,既然知道的没有对方多,就只能想得比对方更多,更深,才能应对。 商如意轻声道:“我明白了……” | 一转眼,又过了几天。 经过数日的搜寻,东西二城各坊市中再没出现新的病患,瘟疫在城中的散播也被暂时控制下来。 但长乐坊和延祚坊中超过五千名病患的治愈,就成了眼前最大的问题。 这个时候,城中各医馆、药铺的大夫,连同学徒也都被分派到了两座坊市中,而太医署中除了留下一名医丞,两名医监在宫中服侍,其他的所有医官都被派遣到了这里,他们白天燎熏,为病患施针,晚上则彻夜不眠的监察重病患者的病情。 几天没日没夜的忙碌之后,除了前三天,每天都有近百名病患因病故去,之后的数日,死亡的人数总算慢慢的降了下来。 甚至,连苏卿兰所管辖的那个马棚中,余下病患的病情也都得到了控制。 这天一大早,商如意又和往常一样,带着图舍儿和卧雪来到了长乐坊,眼前仍旧烟雾弥漫,几个大夫拿着裹了艾草和降真香的绵纸筒点燃之后四处挥舞着,那些坐在草席上的病患倒也习惯了这样的烟雾,都没有人咳嗽。 而商如意一抬头,就看到吴患之和身后的两个医正一路走过来,虽然带着面纱,但眼中清清楚楚的写着几分喜悦。 商如意迎上前道:“吴大人。” “少夫人。” 一看到她,吴患之眼中的喜色稍微褪去一些,但仍旧是高兴的,对着她拱了拱手行礼。 商如意道:“昨夜,坊中的病患情况如何。” 提起这个,吴患之眼中的笑意又更深了几分,道:“昨夜,坊中无一人病故。” 商如意一听,惊喜的睁大了眼睛,身后的图舍儿和卧雪也按捺不住,欢喜道:“真的吗?一个都没——没事!?” 吴患之笑着点了点头。 图舍儿和卧雪高兴得直拍手:“太好啦!” 要知道,患了瘟疫的病人最常就是在夜晚,睡梦中停止呼吸,因为坊中的病患太多,医者的人手不够,经常是等到白天,才会发现病患已经冰冷的尸体,所以每天早上来到长乐坊,商如意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询问昨夜病故的人数。 哪怕数字在一天一天的减少,但只要有一具冰冷的尸体被抬出去,都会有无数人注视着,在他们的心上压上重重的阴霾。 也在她的心上,压上重重的负罪感。 可今天,竟然一个都没有! 也就是说,如果白天也能控制好这些病患的病情,也许从现在开始,长乐坊就不会再死人了! 虽然不像图舍儿他们那样欢喜得几乎要跳起来,但商如意也笑得两眼都弯了起来,连连点头道:“这样就好。” 说着,又抬头看了看周围还在忙碌的医者们,柔声说道:“请诸位再辛苦几天,只要能保住这长乐坊中的病患,朝廷必然有重赏,我与大将军,还有国公,也会铭记诸位的功劳!” 一听这话,众人顿时精神一振。 要知道,虽然被瘟疫困扰,也并不影响这里的人讨论这些日子发生的大事,尤其是——可能改天换日的头等大事。 所以,朝廷的重赏,也许不算什么。 但眼前这位少夫人,可她背后的大将军,以及大将军背后的国公,他们所记下的功劳,那就不是普通的功劳了! 众人心中一阵鼓舞,都纷纷道:“多谢少夫人!” 商如意也微笑着转头看向吴患之,这几日最劳累的,说起来要数是他,整个坊市所有的病患都要从他的手上过一遍,而且,这几天他几乎没有离开过长乐坊,前几日看着他还有些微胖的身材,竟然在短短数日之内消瘦了不少,浓浓的黑眼圈也写满了这几日夜不能寐的疲惫。 商如意道:“吴大人这些日子,也辛苦了。” 吴患之看了她一眼,淡淡的一笑。 商如意知道,他始终因为裴行远在长乐坊中卖高价药的事对他们不满,所以这些日子遇上自己,态度都是不冷不热的,但,似乎也是看着商如意每天都会到长乐坊来帮忙,作为一位将军夫人,也的确不易,所以在不冷不热之外,他的态度也缓和了不少。 于是只笑着说道:“我们只是出力,不辛苦。” 听到这话,商如意明白,他的心中,始终还是对裴行远的事情不悦,更对他们放任不管的态度不悦。 但这件事,也没有多说的余地,所以商如意也只是笑了笑。 正准备往旁边走去,那吴患之迟疑了一下,却又轻声道:“对了少夫人——” “嗯?” 商如意立刻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他:“吴大人还有什么事吗?” 吴患之看了看她,又回头看了看那长乐坊的入口,脸上的神情颇有些尴尬,犹豫了半晌才说道:“平时这个时候,那位裴二公子,已经到了。” “……?” 商如意一愣,再看了看吴患之有些矛盾的眼神,立刻明白过来。 他虽然不满裴行远卖高价药“割韭菜”,但那汤药又毕竟是能救命的,裴行远晚来一些,甚至少卖一些,都关系到这里病患的性命,所以他才会问。 不过—— 商如意又抬头看向长乐坊的入口处,的确,平时这个时候,裴行远已经带着他的人到那里摆下桌子,吆喝着开始卖药了。 可今天,已经到了这个时候,还不见人来。 商如意迟疑了一下,突然回头看向图舍儿和卧雪:“今天,是城中发生瘟疫的第几天?” 两个丫头对视了一眼,不知她为什么突然问这个,还没来得及开口,吴患之已经说道:“是第九天。” “……第九天,” 商如意喃喃说着,眉心也渐渐的蹙了起来—— 也就是,封闭长乐坊和延祚坊,将病患集中到这里诊治,也是,裴行远开始卖药的,第八天。 第八天…… 第545章 药有问题! 今天是第八天,也就是—— 其实之前已经在心里算计了无数次,也知道到了这个时候会发生什么,可真正到了眼前,商如意还是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面色凝重了起来。 原来,已经到了这一天了。 她在心里轻叹着,但脸上的神情,反倒平和了下来。 这几日的忙碌让她领悟到了一个道理,越是身居高位,掌握着别人的命运和生死的人,越是不能喜怒形于色,因为自己的一点黯然,就会让下面依靠着她生存的这些人产生不安和焦虑,一旦这种不安和焦虑的情绪开始蔓延,甚至会比瘟疫更难控制,也就更容易引出大乱 于是,商如意做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大概他起晚了吧。” 说着又看了看周围,然后笑道:“从封闭长乐坊开始到现在,其实各位都很辛苦,而他——我知道他平时是个懒散的人,连续往这里送了八天的汤药,可能他也累了,所以今天来晚了些。” 她这样的解释,倒也算是合情合理。 可吴患之却并没有释怀的意思,反倒神情比刚刚更凝重了些,甚至,紧蹙的眉宇间已经隐隐的透出了几分怒意。 他看着商如意,沉声道:“来晚了,倒不是什么大事。” “……” “可是,若他送来的汤药有问题,那就是大事了。少夫人,你们——” 他的话没说完,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阵马蹄声。 回头一看,是裴行远来了。 只见他穿着一身玉色的长袍,轻快的从马车上一跃而下,仍旧是玉树临风,风度翩翩的样子,只是,和这灰蒙蒙的坊市有些格格不入。而且,走下了马车之后,他没有立刻上来,而是回过头去,看向了长街的另一边。 同样烟雾缭绕的延祚坊内,此刻,似也隐隐有人声喧哗。 里面,应该是金大吉那些人在施药了。 而且他们今天来得比平时更晚,照这个时间来看,延祚坊内的病患应该已经快要喝完今日份的汤药了。 所以—— 裴行远那双始终浮着一点笑意的眼中隐隐闪过一点光芒,下一刻又转过头来,笑眯眯的对着长乐坊的守卫们打了个招呼:“诸位,早啊。” 那些侍卫虽然尽忠职守,不苟言笑,但这几天也跟他混熟了,几个人都纷纷点头。 裴行远又笑着一挥手,身后的人立刻走了上来。 这些人熟门熟路的将长桌摆放到了坊市的入口前方,放上空碗,几个小厮拎着药壶候着,而几位账房先生也坐到了长桌的后面,摆开账本。 一切,都跟之前几天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今天来的人比平时多了些,而且,多的都是侍卫。 不过,长乐坊内的病患并不在意那么多,一看到他们送药过来,一个个都喜笑颜开的,立刻站起身来朝着前方涌去。 裴行远笑道:“排队排队,不要挤,人人都有!” 于是,众病患们从善如流的排起了几列长队。 这些人的病情原本就比之前好了许多,所以脸色没那么晦暗,甚至走路的时候也有了精神,看着前方从药壶里倒出来的汤药,一个个就像在黑夜中走了许久,终于看到前方出现光明一般,都兴奋不已。 看着这些人欣喜的样子,吴患之脸上紧绷的神情却没有一点缓和。 甚至眉头拧得更紧,死死盯着从药壶里倒出来的汤药。 而这时,排在队伍前列的几个人等录了姓名居所之后,都拿起了桌上的药碗,可是,几个人低头一看,都立刻皱起了眉头。 后面的人只等着排到自己,见他们不动,都纷纷催促起来—— “怎么还不喝药啊?” “喝了药赶紧让开,别耽搁了我们。” “就是,拖什么呢?” 其中一个端着药碗的病患皱着眉头说道:“怎么,今天的汤药好像……有些淡呢。” 他一开口,旁边另一个原本还有犹豫的人也立刻说道:“是啊,之前的汤药都看不到碗底,可今天的,都透光呢。” 他们这么一说,排在后面的人纷纷凑上前来。 定睛一看,果然,那几个人手中的药碗里,汤药清幽幽的,比起最早的那几天浑浊如泥水般浓郁的汤药,今天的汤药明显淡了许多。 立刻有人说道:“果然是淡了,昨天我就发现了。” “没错,这两天的汤药跟之前的喝着就是不一样,比之前的淡了许多。” “这不是在骗咱们的银子吗!” 说着说着,众人心中的疑惑渐渐化作怒意,虽然之前因为汤药卖得贵闹了一次,而被裴行远三言两语的压了下来,毕竟心里也是有些不满的,只是这几日病情好转,众人才没有再说什么,可汤药若出了问题,谁还能安心? 几个拿着药碗的人立刻冲着裴行远道:“裴二公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而不等对方回应什么,排在队伍后面的人也纷纷冲上前去,指着裴行远七嘴八舌的道:“你卖那么贵的药,居然还偷工减料,有没有良心啊!” “就是,简直是狼心狗肺!” 见此情形,裴行远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几步。 那些病患可不管那么多,纷纷指着他骂骂咧咧的,只是,前面的正骂得热火朝天,可排在后面的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不断的伸长脖子朝前看去,好奇的询问这:“前面出什么事了?怎么吵起来了?” 一些人听得一知半解的,疑惑的道:“好像是,药有些不对。” “什么?!” 那些病患一听,立刻惊讶的睁大了双眼:“药怎么了?” “药有问题?” “药有什么问题。难道,难道是——?” 几个胆小的更是惊恐不已的道:“不,不会是毒药吧?” 一听这话,周围的人更是又惊又怒,原本每天钱买高价药就令人愤懑不已,可为了活下来,众人也只能忍气吞声,但如果连高价买来的药都不能治病,甚至还可能有问题,那谁还能忍得下来。 这些排在后面的人弄不清状况,只听到一两句话便无限放大了心中的恐惧和愤怒,这一下立刻就怒火中烧起来,其中几个年轻力壮,病情也不那么严重的更是愤恨的说道:“他妈的,居然敢害我们,跟他拼了!” 说着,便要冲上前去。 他们一冲,其他的病患也都纷纷跟着大骂起来,一边骂一边往前冲。 “不要放过他!” “这个人,要害死我们!” “让他捞足了银子,现在就要谋财害命啦!” 顷刻间,原本排得整整齐齐的几条队伍一下子就乱了,众人有些愤怒不已,有些随声附和,有些胆小不敢闹事的却也被人群裹挟着往前走去,一下子,长乐坊的入口处顿时就挤得水泄不通,愤怒的病患们甚至直接朝着裴行远冲了上去! 眼看着这些人越冲越近,原本就守在一旁侍卫这个时候立刻上前,拦在了裴行远的前面。 而裴行远,也顺势又往后退了两步。 可是,面前虽然已经群情激奋,他却丝毫没有惊惶恐惧,反倒又转头往长街的对面看了一眼。 不知是不是因为长乐坊闹得太厉害,延祚坊那边的声音,反倒低了下去。 看着他甚至还有些漫不经心的样子,原本就对他极为不满的吴患之这个时候更是露出了三分怒意,他沉沉的对着商如意道:“少夫人,都这样了,你们还不管吗?” “……” “一份药卖一钱银子,对百姓来说就是趁火打劫,敲骨吸髓。” “……” “现在,更是连药都不好好熬了。” “……” “再这样下去——” 他说到这里,咬了咬牙,有几个字似是已经要按捺不住的迸出牙缝,却又始终顾忌着什么,没有说出口。 但,哪怕他不说,商如意也知道是哪几个字—— 民心尽失。 再这么下去,就算救了这里的人,她和宇文晔在这一场瘟疫当中,也已经是民心尽失了。 但是—— 商如意咬了咬牙,仍旧不说话,而看着她像是打定了主意要跟裴行远一道,和这里的病患,和百姓死扛到底,吴患之彻底无话可说,他长叹了口气,转身走了。 这个时候,汤药“有问题”,“是毒药”的话已经传遍了大半个长乐坊,那些病患一个个激愤不已,怒不可遏的朝着裴行远和他的手下冲了上去,几乎就要动手,而眼看着病患们就要冲出坊市,守卫的人哪里敢放,纷纷上前阻拦,跟裴行远带来的那些侍卫一道拦在坊市门口。 可是,两边的人潮相冲,哪里拦得住。 眼看着,坊中的病患就要冲出去,其中一个侍卫被众人七手八脚的踢打,顿时火气直冲头顶,下意识的就要拔出腰间的刀。 这一下,周围的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要知道,在这种情况下亮刀剑,也许能吓退一些人,但一定会激怒更多人,毕竟,患病多日,又被迫购买了高价药的他们,已经淤积了不少愤懑的情绪在心里,一旦刀剑相向,就会彻底的引起这里的暴乱! 顿时,连商如意都惊出了一身冷汗!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长街对面的延祚坊内,突然走出了几个人来。 第546章 你们,到底要做什么?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长街对面的延祚坊内,突然走出了几个人来。 其中领头的,正是那个黑瘦如猴的金大吉。 他们刚刚在延祚坊内施了药,正要跟往常一样离开,却在走到坊市入口的时候突然听到了长街对面传来的喧嚣声,立刻停在街边,远远的朝着长乐坊看了过来。 这时,裴行远突然上前一步,对着那些张牙舞爪,愤怒的情绪几乎要将他生吞活剥了的病患道:“诸位,请听我说!” 众人哪里肯听他说话,纷纷怒喝道:“还有什么好说的?!” “你的话都是些废话,我们不听!” “你不让我们活下去,我们也会让你好过!” 说完,已经有几个人推开了拦在他们中央的那些侍卫和护卫,直接冲到了他的面前,虎虎生风的拳头几乎就要挥到裴行远的脸上。 裴行远突然道:“今天这些汤药,我拱手相赠如何?!” “……” 一瞬间,喧闹的人群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就好像原本滔天的潮水被极寒一下子冻结成冰,完全失去了排山倒海的气势,众人也在这一瞬间失去了反应的能力,像是没听到,又像是听到了,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甚至连已经快要把拳头挥到裴行远脸上的那几个人都僵在了那里,只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笑盈盈的男子。 裴行远微笑着,又重复了一遍:“这些汤药,我今日赠与诸位,分文不取。” 顿时,人群中响起了一阵抽气的声音,像是惊喜来得太快有些不敢相信,站在最前面的几个人甚至忘了收回拳头,手臂还高高扬起,却已经满脸的小心翼翼:“你,你是说——” “今日的汤药,不用钱吗?” “裴二公子,你不会是在骗我们吧?” 说话间,他们似乎才感觉到眼前的架势不对,纷纷放下了拳头,甚至,站在最前列的几个人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几步。 而被他们推开的侍卫和护卫立刻上前来,重新拦在了裴行远的面前。 直到这个时候,裴行远的眼角才不自觉的抽搐了一下。 但他仍然笑容满面:“怎么会呢?” 虽然脸上是一成不变的笑意,可说话间,却有一滴冷汗,从他的额头沿着鬓角一路滑下来,一直流到了下巴上,最终啪嗒一声滴落下去。 刚刚,好险! 虽然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可刚刚那一瞬间,那些病患凶神恶煞,一个个跟不要命似得朝着他冲上来的时候,他还是真正的感觉到了恐惧——民众的怒火,果然身上不能随意的去挑起的。否则,哪怕是真有千军万马,也根本抵挡不住。 心有余悸之下,裴行远握紧了藏在袖子里,还有些微微发抖的双手,笑道:“我既然说出口了,就不会骗你们。” “……” “这两天的汤药——变淡了,的确是我裴行远监管不力。所以,今天这些汤药我就赠给各位了,分文不取!” 虽然两座坊市的中央隔着一条宽大的朱雀大道,但,不知是他有意的加重了口气,还是那三个字本就敏感,站在长街对面的金大吉在听到“变淡了”三个字时,眼中立刻闪过了一道精光。 裴行远转身走回到长桌旁,只是,在回头的一瞬间,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长街对面站着的几个人,然后对着那几个账房交代了几句,那几个账房先生立刻将刚刚收取的几钱银子退回,同时又将账本上的记录划去。 裴行远这才转过头,对着惊喜交加的众人道:“诸位,还是请排队,今天的汤药人人都有,分文不取!” 这一下,长乐坊内那些病患一下子欢呼了起来。 所有愤怒的情绪都化作了惊喜,众人顿时喜笑颜开,有人甚至欢欣雀跃,跟过年似得,而在裴行远的吆喝下,原本已经挤成一团的人群再次散开,又在长桌前排起了长队,而刚刚那些紧张不已的侍卫和护卫这个时候才松了口气,纷纷抬手擦去了头上的冷汗,又退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一场危机,就这样消弭于无形。 眼看着长乐坊那边险些闹出大事来,却又在裴行远几句话之下平复了危机,站在延祚坊外的一行人都纷纷露出了诧异的神情。 半晌,才有人道:“那个裴行远的药,怎么出问题了?” “汤药变淡是怎么回事?” 其中那个身材高大,面色蜡黄的中年人道:“汤药变淡,要么是复煎的药,要么就是水加多了,这两种情况都只有一个原因,就是药不够用了!” 一听这话,众人都诧异的睁大眼睛看向他。 其中那个面相憨厚的年轻人惊道:“难道,他们的药已经——” “跟咱们无关,” 不等他们说完,金大吉已经打断了他们的话,也收回了目光,吩咐道:“你们还是赶紧回去,今天还有一回汤药要施的。若不快些熬好,会误了时辰。” 几个人一听他的话,也不多停留,立刻转身往来时的那条巷子走去。 只是在拐弯的时候,那个年轻人又回头看了一眼,发现金大吉还站在原地看着长街对面的长乐坊,于是轻声问道:“金大哥,你——不跟我们一起回去吗?” 金大吉只看了他一眼,道:“我还有事。” 那年轻人不好多问,只应了一声,便和其他几个人一起走了,而金大吉则转身,朝着朱雀大街的另一边走去。 他一走,在长乐坊外,终于安抚好了刚刚那些几乎要暴怒的病患,此刻总算松了口气的裴行远立刻退出了人群,他只交代了身边的两个长随几句话,便转身上了马车,车夫听了他一句吩咐,立刻扬起马鞭,沿着朱雀大街朝前驶去。 在临走前,裴行远只撩起帘子,对着站在人群中的商如意使了个眼色。 商如意也点了点头。 帘子落下,很快,马车便消失在了长街上。 直到这个时候,商如意才听到身后传来两声长长的叹息声,回头看时,图舍儿和卧雪都长舒了口气,好像悬起的一颗心终于放下一般。 其实,这种感觉,她也有。 只是,即便刚刚看到裴行远面对那些暴怒的民众,一颗心已经快要跳出胸口了,她还是强压住自己的不安,没有露出半分惊慌失措的表情,哪怕此刻,后背的衣裳已经被刚刚冒出冷汗完全湿透了。 她转过身来,道:“走吧。” 图舍儿心有余悸地道:“小姐,刚刚——好吓人哦。” 卧雪也气息不稳的轻声道:“奴婢差点以为要闹出事来。万一裴公子真的被那些人伤了,就难办了。” 商如意笑了笑:“没有闹出大事就好。” 说完,便带着他们,沿着这几天已经无比熟悉的那条路一直往前走,不一会儿,便到了城墙下的那处马棚。 这里,跟之前也已经完全不同。 自从那天来过之后,商如意便让姜克生带着人来这里清扫了一番,将混杂着马屎马尿的稀泥都带走,铲平了地面之后又拿清水冲刷了几次,彻底清扫干净,这里淤积了数日的恶臭也被一扫而空,人在这里呆着没那么憋闷难熬,连图舍儿走过来,也不嫌臭了。 之后,她又让人给这里的病患带了草席过来。 虽然前几日,这里抬出去的病患不少,但经过了几天的诊治,剩下的病患病情都趋于稳定,甚至一路走进去,连咳嗽的声音都少了许多。 但,那个熟悉的身影,还是一如既往的忙碌着。 苏卿兰端了两碗刚熬好的药从马棚里走出来,她身上的衣裳一直没换,衣摆上已经满是泥垢,她却毫不在意,只一心一意的顾着那些病患,直到抬头看到商如意来了,才微微一怔。 那双温柔的眼睛里,透着一丝复杂的情绪。 商如意道:“去帮忙。” 图舍儿和卧雪立刻走上前去,接过苏卿兰手中的两碗药,熟门熟路找到两个手上还没划上标记的病患,喂他们喝药,然后又打扫了另一边的药渣。 有他们两帮忙,苏卿兰顿时轻松了不少。 她慢慢走回到马棚,商如意已经蹲在这里,给刚刚从炉子上拿下来的空了的药罐加水,苏卿兰没说什么,就从自己的那个包袱里又拿出两个纸包拆开,把里面的药倒到了药罐里。 商如意笑道:“苏大人准备的真齐全。” 苏卿兰一言不发,将药材倒进去之后,给药罐灌足了水,然后放到炉子上,又拿了扇子扇风。 忽闪的火光映照着她乌溜溜的眼睛,里面似乎还有复杂的情绪在翻腾纠缠着。 沉默半晌,她才说道:“是啊,我都没有想到,我这个小小的包袱里能装下这么多药。都已经第八天了,只要伸手进去,还能摸得出药包来。” “……!” 商如意的呼吸微微一沉。 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感觉苏卿兰抬头看向自己,那双温柔的眼睛里眼神凝重而严肃,一瞬不瞬的盯着人的感觉,哪怕温柔,也让人有些避不可避的窒息感。 她道:“少夫人,你和裴公子——不是为了挣钱,对吧?” “……” “你们,到底要做什么?” 于此同时,裴行远的马车停在了一座酒楼门前。 刚一下马车,抬起头来,就看到几乎门可罗雀的酒楼二楼上,一个人影在一扇窗户的后面侧身而立,正低头看着他。 那双黑豆般的小眼睛里,闪烁着狡黠又贪婪的光。 第547章 坐地起价 因为城中出现瘟疫,宇文渊下令各坊市的人不得随意窜走,所以这些酒楼饭馆,但街边的小摊子都落得无人问津的下场,眼前这个酒楼不大,只一个店小二,正靠在门口打哈欠。 看到裴行远走下马车,那店小二就跟见到财神爷一般,哈欠只打了一半就硬生生的咽下去,欢喜的迎上来:“这位公子,是要喝酒还是吃饭?” 二楼窗后的身影一闪,便不见了。 裴行远收回了目光,对着店小二笑眯眯的道:“喝酒。” “好嘞,里边请!” 店小二立刻弯着腰将他往里领,刚走到大门口,就看到一楼的大堂内虽然也摆着几张桌子,但空无一人,更是鸦雀无声,那店小二立刻陪笑道:“公子,如今城里不让在大堂上吃饭喝酒了,您只能上二楼。” 裴行远不在意的摆摆手:“小爷这几天城里的酒楼都跑遍了,还不知道这个规矩?带路。” 那店小二倒是有些诧异——自从城中起了瘟疫,他们这些酒楼迎不到客人,几乎都快要关门大吉了,只有他们这几家,有些人脉的还敢开门,可寻常的百姓害怕染上病,也不敢上门,没想到这位公子竟然在这几天把城里的酒楼都跑遍了。 他难道不怕染上病吗? 虽然心里疑惑,但贵客上门,而且看着就是有钱的,哪里还敢迟疑,店小二急忙将他领上二楼。 登上楼梯的时候,裴行远又问:“对了,今天你们二楼有多少客人?” 店小二忙道:“除了公子,刚刚就只来了一位贵客。” 说着,他又立刻道:“不过公子放心,小的一定给您安排得离得远远的,不让公子被人打扰。” 裴行远摆了摆手:“我不怕被打扰。只是,我喜欢看风景,给我找个临街的就行。” 店小二道:“这样啊,没问题!” 说着,两人已经登上了二楼,这里三面共有八个雅间,也都是寂静无声,其中七个雅间门口的帘子都是卷起来的,只一间临街的雅间,门口帘子是放下的,珠帘微微晃动,里面一个黑瘦的人影若隐若现。 店小二看了看周围,临街的雅间,也就只有那个有人的雅间的隔壁了。 便将裴行远领过去坐下,裴行远随意点了几样酒菜,他立刻答应这下去传菜,临走前还放下了门口的珠帘。 随着那店小二脚步声的远去,珠帘晃动的噼啪声也渐渐趋于平静,整个二楼安静得好像一个空寂的盒子,只有极力的专注时,才能勉强听到两个人的呼吸声。 半晌,裴行远笑道:“金兄弟,还没做好决定吗?” “……” 无人应答。 裴行远自顾自的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一边抿着一边道:“我知道,你们在延祚坊施药,每一分汤药都是用十来钱的药材熬出来的,一日三次,为了不短缺,每天都会多熬制出上百份的汤药,而这些汤药也都倒掉了。” “……” “这些汤药若拿到长乐坊来,至少能供三百人喝两三天的。” “……” “我在长乐坊卖药,一份汤药一钱银子,你算算,你们每天倒掉了多少钱?” “……” “金兄弟,暴殄天物别说遭天谴,你自己心里也过不去吧?否则——你也不会跟我掰扯这么多天了,不是吗?”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整个二楼仍旧没有一点回应。 直到最后一个字音落,才有一个尖刻中透着狡诈的声音从背后的雅间内传来,冷笑道:“我可不会心里过不去。” “……” “我只看钱。” “看钱,那还不简单?” 裴行远听得心中一喜,立刻说道:“我给你五百两银子,你供我剩下五天的药量,这些——不过就是你们一两天倒掉的量,你这可是净账啊!” 他的话说完,对方突然安静了下来。 这一安静,这个二楼,甚至整个酒楼仿佛都陷入了鸦雀无声的空寂的状态,莫名的就让人感到一点不安。 裴行远微微蹙眉,正要再说什么,那个声音突然又响起,生硬的道:“是一千两。” “什么!?” 裴行远一下子睁大了双眼,忽的转过身去。 虽然隔着一道屏风,也看不到自己背后那个雅间里的人,但他这一起身碰到了身后的椅子,发出的哐啷一声响立刻响彻了整个二楼,隆隆如闷雷一般,震得人心微颤。 正好这时,那店小二上楼了。 他手里捧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酒壶酒杯,还有一道小菜,大概是听到了刚刚的巨响,以为是裴行远等得不耐烦了在生气,急忙走进雅间来点头哈腰的陪笑道:“公子息怒,今天灶凉,所以厨房的手脚慢了些,小的已经在催了。这酒公子先喝着,下酒的小菜是掌柜送的。” 裴行远出身世家,向来随和,从不与下人发脾气,虽然脸上仍有几分急色,却也立刻平复了情绪,笑道:“你们倒是会做生意,放下吧。” “哎!” 店小二拿腔拿调的应着,故意逗乐了他,将酒菜放下,又殷勤的道:“公子还有什么吩咐?” 裴行远摆摆手:“再去催催厨房。” “是。” 那店小二这才松了口气,急忙退出了这个雅间,不一会儿便从楼梯口下去了。 他一走,整个二楼又安静下来,裴行远也渐渐的平复了心情和呼吸,看着桌上的酒菜,自己为自己斟了一杯酒,喝了一口——酒楼里的酒不算太好,微微有些辣口的滋味反倒让他平静了心绪。 裴行远淡淡一笑,道:“金兄弟,你这——可是坐地起价啊。” “没错,我就是坐地起价。” “……” “给了你这些药,再过几天,你们就能彻底绝清长乐坊内的所有病患,到那个时候,我再想挣钱也已经没有门路了,不如趁着这个时候,一次把钱捞够捞足。” “……” “再说了,我可是顶着雷,冒着风险把这些药卖给你的。” 听到这话,裴行远含笑的眼睛里忽的冒出了一点精光,他说道:“我倒也想知道,金兄弟到底冒了多大的风险。” “……” “你背后的人,到底是——” 第548章 猎人和猎物 “裴公子!” 那声音一下子打断了他,冷冷道:“我们一开始就说定了,你莫问,我不答。若你一定要追究这个,那这笔生意我不做也罢。” “……” “毕竟,一千两,也还没有我的命要紧。” 一听这话,裴行远立刻道:“好,我不问。” 对方这才缓和了一些口气:“那么,一千两银子,你是答应了?” “……” 裴行远这个时候也微微蹙起了眉头。 虽然早就做好了准备,也知道自己做这件事的目的是什么,不论宇文晔还是沈无峥,对这一次计划都是四个字——不计代价,若再不找出那个藏匿在背后,从不显山露水,却处处把着他们命门的人,别说宇文晔的性命堪忧,他们这些明显已经跟宇文晔连为一体的人将来的处境更是艰难。 毕竟,谁都知道这一次的瘟疫之治,关系着将来的国之根本。 也就牵连着朝堂上所有人的身家性命。 只是,一千两银子…… 这也的确不是个小数目,哪怕是他们这几个世家子弟,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拿得出来的,而且时限就在今天,如果他在此刻答应了,回去凑数的时间就只有这半天。 不过—— 如果说他们之前在城中的几次接触对彼此还有些戒备,那么这一次对方的狮子大开口,也就确定,他是打定了主意要捞这一笔。 这,也就是他们期盼的,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想到这里,裴行远深吸了一口气,道:“好,我答应你!” 话音一落,整个酒楼的二楼又安静了下来,只是气氛不再沉闷,反倒有一种夙愿得偿的轻松感,只是裴行远立刻就感到一块无形的大石压在了自己的心上。下一刻,就听见背后那个雅间的人道:“那,今晚子时,你一个人来东市的北门。” 说完,裴行远便听到背后传来椅子挪动,是那人起身准备离开的声音。 他立刻道:“等等,我还有一个条件。” 对方驻足:“什么条件?” 裴行远道:“我要跟着你,去你们存药的库房。” “……” 对方立刻安静了下来,沉默半晌,用一种古怪的口吻道:“你要去虞——我们的库房?你想干什么?” 裴行远道:“你让我一个人去,难道你还担心我会动手抢吗?” “……” “我不过是想确保自己拿到的是真的药材罢了。” “……” “若你们随便找个地方堆些枯草叶子给我,我拿回来了又无用,岂不是要跟今天一样,被那些暴/民活撕了?” “……” “我要去你们的库房,从里面随便挑选,数目对得上就行。这样你们不吃亏,我也安心,如何?” 对方又沉默了一会儿。 裴行远的这个要求虽然合理,但也多少有些过分,可空气中却并没有什么纠结焦灼的味道,反倒隐隐听到对方仿佛长出了一口气。 裴行远正疑惑着,就听见对方道:“好,我答应你。” “……” “今晚,我带你去——我们的库房。” 裴行远大喜:“一言为定!” 话音一落,背后的雅间已经响起了珠帘噼啪的声音,裴行远顿了一下,再走出去一看,只来得及看到金大吉消瘦如猴的身影匆匆消失在楼梯口,下面立刻响起了店小二的声音:“贵客慢走!” 脚步声已经远去。 裴行远的眼神微微一沉,就看到那店小二蹬蹬蹬的上了二楼,手上端着一盘菜,笑眯眯的送到了他的面前:“公子等急了吧,厨房已经做上了,剩下的菜立刻就上。” 一边说,一边将菜放到了桌上。 可裴行远却没有坐下吃,反倒放下一锭银子:“菜我就不吃了——钱在这里,你们看着办吧。” 说完,便转身要走出去。 “哎?” 那店小二一愣,急着跟上前去:“公子这是怎么了,小店可是有招待不周的地方?” 裴行远一边往楼梯口走,一边道:“我有急事。” 说完,又停下来,看着那眼巴巴的店小二,习惯性的从袖子里又掏出一锭银子做赏钱,可正要给出去的时候,忽的又停下来,想了想,心疼的将那银子放回去,摸出几文钱来给了那店小二:“赏你的。” 说完,便匆匆的下了楼。 看着他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赏钱和桌上的酒菜钱,那店小二虽有些摸不着头脑,却也嘿嘿直笑。这几日没有进账,今日哪怕是只得了几文钱也是好的,只是觉得这人奇怪,明明叫了酒菜还在催促厨房,可酒菜送上来了却一筷子都不动。 这,大概就是这些有钱人的怪癖吧。 其实更奇怪的,是刚刚那公子隔壁雅间的客人,看样子就是个短打扮的普通人,平常都是只能在楼下大堂里吃点便宜酒菜的,今天却上了楼,开了雅间,而且从头到尾,脸上都是笑容。 那笑容就像—— 就像—— 就像一个猎人,看着呆头呆脑的猎物往自己的陷阱里走的样子。 店小二莫名的打了个寒颤。 立刻又摇摇头,喃喃自语道:“跟我又没有什么关系,管那些干什么?还是赶紧去让厨房把菜撤了吧,还能省些柴火油钱呢。” 说完,收起桌上的银子便下楼了。 | “你们,到底要做什么?” 炉子上的药罐已经开始沸腾,扑出的蒸汽弥漫在两个人的视线中。 苏卿兰又重复了一遍这个问题,虽然口吻也并不尖刻,甚至,乳白的蒸汽也让她的眼神显得更温柔了,可是,温柔中却也透出几分急切来。 “……” 商如意看着她,沉默不语。 苏卿兰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带来的那个包袱,道:“我虽然把家里的家底都拿出来了,可我算得很清楚,那些药要供这里的病患,根本撑不了几天。” “……” “可是今天,已经第八天了,我的包袱里居然还有药。” “……” “我也猜想过,也许别的人在偷偷的给我送药,比如,延祚坊那边,听说他们是分文不取的施药,肯定有足够的药材。” “……” “可是,他们的人进不了长乐坊;而且这几天,我没有离开过这里,只在晚上小睡片刻的时候,才会给人可乘之机。” “……” “所以,往我的包袱里送药的,一定是长乐坊的人。” “……” “而长乐坊里,有药的,就只有一个人——” 说到这里,苏卿兰的眼神更急切了几分,她轻声道:“少夫人,你们不是为了挣钱,对不对?” “……” “你们,你,和裴公子,可能还有大将军,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商如意仍然一言不发,只静静的看着她。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响起了图舍儿有些慌乱的喊声:“哎,你,你怎么啦?” 两人一怔,苏卿兰也顾不上再问,急忙起身往外跑去,商如意也跟了上去,就看到图舍儿蹲在一处马厩边上,正扶着一个人,一边拍背一边急切的喊道:“你,你没事吧?好一点没有?” 走近一看,竟然是那姜愚。 他面色苍白,两眼通红,张着嘴想要说什么,可喉咙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只能发出吼吼的声音,胸口更是僵硬如铁,连舒展一下都不能。 看到他这样,商如意也吓了一跳:“怎么回事?” 图舍儿急得道:“我刚刚让他喝了药,可才喝了一半,他突然就这样了,我也不知道。” 苏卿兰立刻上前,蹲下身道:“是痰阻心窍了。” “啊?” 图舍儿一愣,还不及反应,苏卿兰已经蹲下身来,一只手在他的后背从腰往上抹,另一只手伸到胸前,按在几处穴位上用力的揉着,然后猛地一拍后背。 只听“哇”的一声,姜愚立刻喷出一口浓痰,顿时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图舍儿急忙上前道:“老先生,你现在好点了没有?” 那姜愚咳了许久,脸都咳得通红,但人倒是松缓了不少,只摆了摆手,才虚弱的道:“我,我没事啦……” 说着,又笑道:“老了,不中用了。” 商如意这才松了口气。 她又转头看向苏卿兰,只见后者神情凝重的说道:“这里比较严重的病患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家,本身就有不少旧疾在身上,患上瘟疫,心、肺、脾都会受损,沉疴旧疾就会冒头,哪怕治好了瘟疫,也会被这些病症拖垮。” 说着,她又看着姜愚道:“老人家,你平时爱吃酒肉吧,所以你的情况最重。” 那姜愚刚刚才从鬼门关上晃荡了一圈,听到这话,却又红了脸,笑着说道:“我,我可舍不下酒肉。” 听到这话,商如意也忍不住抿着嘴笑了笑。 苏卿兰道:“不论如何,也得少吃些。” “……” “总之,你现在的情况比较严重,我还需要再为你配些其他的药,一起吃下去,才能减缓你现在的症状。” 那姜愚立刻道:“我,我家里其实就有药。” 说着,又有些沮丧的道:“可惜我儿子出去办事没回来,不然,倒能让他送来了。” 话音刚落,他们的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阵喧闹声。 有人在大声喊道:“什么人?不得擅闯长乐坊!” 第549章 一张年轻又俊朗的脸 有人擅闯长乐坊? 商如意一听就皱起了眉头,但也没太动容,毕竟这种事也不是第一回了。 宇文渊清空了延祚、长乐二坊,将东西二城和城外许多村镇上的病患全都集中到了这里,虽然是以朝廷的公文而行,但毕竟是强制的命令,哪怕目的是治病救人,也一定有人不肯依从。 这些人要么偷偷藏在家里,要么被封闭进长乐坊后不断的想要逃出去,更甚者,外面的人数次闯入长乐坊来,想要“救走”这里的家人,所以宇文晔才会调派这么多人手将整个长乐坊围起来。 延祚坊那边的守卫森严,想来情况也是一样的。 只是没想到,都已经过了这么多天了,还有人要闯长乐坊。 不过,外面的守卫自然会把人赶出去的。 这么想着,商如意便也没多管,只低头看向那姜愚,说道:“那你儿子——” 说着话,却感觉到有点不对,外面的喧闹声一直不停,而且越来越大声,也越来越近。 好像是,朝着这边来的。 商如意下意识的回过头去,只见一个高大陌生,似乎又不全然陌生的身影大步朝着这边走过来,几个面带怒容,身上明显带了伤的侍卫追在身后,眼看着那人已经要走到马棚这边来,其中一个侍卫猛地扑上前来,一拳挥向那人的后脑。 那个人头也不回,只往前走,可脑后却像生了眼睛,只一侧身,堪堪避过了那一拳! 侍卫一惊,咬牙又挥出一拳打向那人的肩膀。 那个人不慌不忙,又闪身一避,躲开了那一拳。 侍卫怒不可遏,直接扑上去双手一拢,从后面抱住了那人,不让他再继续往前走,又转头招呼自己的兄弟:“快,快把他——” 可话没说完,只见那人面色一沉,曲起手肘朝后用力一怼,正正打在那侍卫的腹部,那侍卫痛得惨嚎了一声,手上一松,而那人展开双臂往后一推,硬生生的崩开了那侍卫扣在他胸前的双手,侍卫吃痛,捂着肚子接连后退了好几步,脸都白了。 那人却也不反击,甩开侍卫之后继续往前走。 越走越近,商如意才看清,那是个身材高大,带着斗笠的年轻人,压得很低的帽檐遮掩了他的上半张脸,只露出了方正的下巴,透出几分刚硬。 当然,他的身手,就十足刚硬了! 那些侍卫显然是从入口就开始阻拦他,却一直没有拦住,身上全都带了伤,还被他硬生生的闯到了这里,而那人一走近,微微抬头,似乎看到了什么,脚步更快了几分,朝着商如意这边冲了上来。 人还未近,一阵劲风已经袭来! 商如意睁大眼睛,眼睁睁的看着那人一个箭步冲上来,可苏卿兰完全没有反应过来,还背对着他,伸手护着那气喘吁吁的姜愚! 而那人已经抬起手,挥拳直直的朝着苏卿兰的脑后击了下去。 一个声音大声道:“阿洐住手!” 与此同时,苏卿兰才像是感觉到了什么,蓦地回过头去。 那醋钵儿大小的拳头在那一声呼喊中硬生生的停在了苏卿兰的面前,只分毫的距离,拳头激起的疾风忽的一下扑到她的脸上,连耳畔有些凌乱的鬓发都被吹得飞扬了起来。 “……!” 苏卿兰惊恐的睁大了双眼。 在这一瞬间,这个人的呼吸似也窒住,低着头,目光从低矮的斗笠中定定的看着眼前这双温柔,却又盛满了惊恐的眸子。 这一瞬间,天地,好像停滞了一刻。 可是,周围的人却并没有停滞,尤其是刚刚被这年轻人打退的侍卫,这个时候缓过气来,更是怒不可遏,一挥手,招呼着周围有些惊愕的侍卫们道:“快,把他抓起来。” 说完,一众人又如狼似虎的扑了上来。 那年轻人顿时回过神来,宽阔的肩膀微微一沉,明显的绷起了劲力,眼看着就要回身动手的样子,刚刚那个制止住他的苍老又气喘吁吁的声音再一次道:“各位官爷,请手下留情啊!” 直到这个时候,商如意才发现,刚刚开口的,竟然是姜愚。 只见他吓得白了脸,刚刚才止住的咳嗽这个时候又搜肠刮肚的剧烈咳了起来,苏卿兰吓了一跳,急忙伸手护着他,而那年轻人也一个箭步冲上前,一把抱住他:“爹!” 商如意的眸子一震。 爹? 所以,眼前这个年轻人就是—— 难怪刚刚看到这个人冲过来的时候,那身影明明是陌生的,却又让她感觉没那么陌生,因为之前在大岩寺外,她看到那个带着斗笠,为姜愚牵马的青年就是他! 这么一想,她抬起头来,对着那些已经扑上来准备动手的侍卫道:“先等一下!” 她一开口,那些侍卫立刻停了下来。 可那个领头的脸上犹带怒容,只瞪了那年轻人一眼,然后对着商如意道:“少夫人,这个人擅闯长乐坊,我们劝他不听,还打伤了我们好几个兄弟!” “哦——” 商如意意味深长的转头看了那人一眼。 而那年轻人这个时候也顾不上许多,一只手护着自己的父亲,另一只手急急的拍着姜愚的后背为他顺气,苏卿兰也伸手,揉着那姜愚的胸口。 折腾了一会儿,姜愚总算止住了咳嗽。 他抬起头来,气喘吁吁的看着商如意,连连道:“少夫人恕罪,苏大人,各位官爷恕罪。这,这是我的儿子,他什么都不晓得,因为担心我这个老头子才——恕罪,请恕罪。” 那年轻人低声道:“爹!” 姜愚已经顾不上其他,对着他道:“快,快认错!” “……” 虽然隔着一顶斗笠,商如意还是明显感觉到那年轻人气息一沉,仿佛紧蹙了眉头,沉默了半晌才抬起手来,慢慢的掀开了头上的斗笠。 “……抱歉。” 斗笠下,是一张年轻又俊朗的脸。 刚刚看到他身材高大劲瘦,单薄的衣衫也遮掩不住下面虬结的肌肉的形状,身手又好,商如意下意识的以为斗笠下也一定是张满面虬髯,粗犷的面孔,却未想到,这竟是一张年轻英俊的脸,脸庞线条方正流畅,两眼明亮又润着水气,俊朗之余甚至透出几分俊秀来。 他看了一眼商如意,又看向刚刚自己险些出手伤了的苏卿兰,道:“刚刚,得罪了。” 苏卿兰没说什么,只低下头去。 这年轻人收回目光,再转头看向那些余怒未消的侍卫,然后才对着商如意道:“我,是来救我爹的。未想过要与——与少夫人和大将军为敌。” “……!” 商如意的眼神微微一闪。 她不动声色的道:“所以,你是姜老爷子的——” 姜愚忙道:“这是犬子姜洐。” 这时,卧雪也从不远处匆匆的跑过来,站在商如意身边,一脸戒备的盯着这人,一副如果对方再动手,便立刻跟他拼命的样子,甚至连图舍儿都展开双臂,挡在了商如意的面前。 不过,商如意倒是毫无惧色。 虽然算是第一次见面,但她隐隐感觉到这个姜洐是个孝子,只要有姜愚在场,他应该不会再有出格之举。 于是笑道:“没想到,令郎有这样的好身手。” 要知道,这些侍卫虽然不是宇文晔亲自调教出来的,但已经也是朝廷的人马,有些本事,所以才能在这个时候守住长乐坊,却没想到,这么多人竟然都拦不住一个姜洐。 而听到她这话,姜洐脸上的神情似微微一凛。 姜愚立刻笑道:“他,从小就喜欢舞刀弄棒的,后来又出去闯荡,才练出了这一身本事。” 商如意点点头,却又道:“有本事,也不该乱用。”说着,她看着姜愚那双明显有些闪烁的眼睛:“你为什么要擅闯长乐坊?” 姜洐沉声道:“我说了,我是来救人。” “怎么,你认为我们把令尊带进长乐坊,是为了害他?” “我前些日子不在家,今天刚回来,村子里的人告诉我,我爹被城里的官兵抓起来了,还说,你们还到处抓人。我情急之下,就——” 商如意道:“城里的官兵的确是抓了你爹,和不少人,但是为了把他们集中起来诊治。” “诊治?” 那姜洐一愣,再低头看向自己的父亲,姜愚连连点头。 商如意道:“你爹,和你们村的其他人,染上了瘟疫。” “……!?” 那姜洐一下子睁大了双眼。 他急忙又伸手扶着姜愚,连声道:“爹,那你现在——” 这一回,商如意没有开口,而是递了个眼色给一直静默不语的苏卿兰,苏卿兰会意,便对着姜愚柔声道:“令尊的病情,如今暂时缓解了一些,只要再吃几天的药应该就能痊愈。” “……哦。” 听到她的话,姜洐倒是迟疑了一下,下意识的轻轻点了点头。 又问道:“那,我能带走我爹吗?” “……” “药,我们可以自己买来吃。” 商如意摇了摇头:“如今别说是这附近,整个关中都买不到这种药,只有城里一两户人家还有可以救治他们的药。你把你爹带走,他就会无药可吃。那苏大夫前几日彻夜不眠的诊护,就付诸东流了。” 那姜洐一听,脸上又是一震,忙抬头看向苏卿兰,似是在向她求证。 苏卿兰轻轻的点头,柔声道:“令尊年纪大了,瘟疫一症本就对老人家的伤害更大,还诱出了他身上其他的一些沉疴旧疾,若你现在带他离开,的确于令尊的身体不利,还请你三思而后行。” “……” 闻言,姜洐俊秀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看着明显脸色还有些苍白,眉宇间带着病态的老父亲,沉思了半晌,终于慢慢的站起身来,对着商如意,也对着那几个仍然虎视眈眈准备随时扑上来的侍卫道:“请恕罪。” 说完,又长身一揖:“多谢!” 这个时候,苏卿兰他们才松了口气。 而那几个侍卫仍然没有放松警惕,尤其是那个刚刚挨了一下子的侍卫,脸上怒容犹在,却又不好再发作,只上前一步,看着商如意道:“少夫人,那他——” 商如意道:“既然是个误会,那就算了。” 那侍卫眉头紧皱,也不好多说,只道:“是。” 说完,冷冷道“那,请你离开吧。” 姜洐抬头看向他:“为什么?” 那侍卫对着他,口气明显不好,冷冷道:“这个坊市里除了病患,就只有这些大夫,你跑进来算什么?” “……” “你若再染病,苏大人就更忙不过来了!” 姜洐低头看了看姜愚,又看了看苏卿兰,突然道:“既然这里的人都染上了瘟疫,那我刚刚这样闯进来,岂不是也可能染上了?” “……” “现在让我离开,万一我又传给别人,怎么办?” 一听这话,那几个侍卫也傻了,尤其是那个让他离开的,怔了一下立刻怒火中烧:“你——” 这时,苏卿兰道:“他的话有理。” “……” “他既然已经闯进来了,那就真的不能让他随便离开。” “……” “万一真的把这病又传出去,那之前所有的努力就都功亏一篑了。最好的办法,还是让他留在这里面,至少,这两天可以观察一下,到底有没有染上疫病。若没有,到时再赶他出去不迟。” 侍卫皱起眉头,却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只能看向商如意:“少夫人,这——” 商如意正要说什么,突然,又有两个侍卫从外面跑了进来。 一看到他们急匆匆的样子,以为他们又要对姜洐动手,那姜愚顿时吓得慌了神,苏卿兰也急忙要出声阻拦,而那两个侍卫进来见这情形,也愣了一下,却立刻走到商如意面前,俯身一拜道:“少夫人,裴公子在外面,请少夫人马上出去,说是有要紧的事,最要紧的事商议。” “……!” 一听这话,商如意的脸色一凛,心跳都沉了一下。 要紧的事! 最要紧的事! 也就是—— 她站起身来,立刻就要往外走,可刚迈出一步,理智还是让她又驻足,看了看周围——这里的一摊事,不能就这么抛下不管。 想了想,于是说道:“苏大人的话有理。姜公子刚刚这么闯进来,若真的染上了疫病,离开这里再过给别人,岂不是让虞大将军在城外搜寻几日的辛苦付诸东流?” “……” “国公此番的心苦,是为了绝清疫病,可不能再有任何的差池。” 说完,她看向姜洐:“那你——” 姜洐道:“我留下来。留下来,也可以帮帮这位,苏大夫。” 说完,他看了苏卿兰一眼,对方只与他对视了一刻,立刻又低下头去。 商如意也看向苏卿兰:“苏大人,你意下如何?” 苏卿兰沉默了一下,才轻声说道:“让他留下来便罢,至于帮忙——再说吧。”说着,又抬头看了一眼姜洐,然后垂下眼睑道:“不过,不管你有没有染上这病,这两天都要戴好面纱,万不可掉以轻心。” 姜洐看着她:“好。” 见他们商议已定,商如意倒是松了口气,又回头对着卧雪道:“你就留在这里帮忙,晚些时候再回来,有什么事立刻传话给我。我带舍儿先走了。” 卧雪道:“是。” 图舍儿不敢怠慢,急忙放下了手中的药碗,起身走到了商如意的身边,而商如意最后看了一眼那姜洐,便转身往外走去。 沿着来时的小路,不一会儿便到了长乐坊的入口。 远远的,就看到一辆马车停在路边,正是裴行远家的马车,可他没有下车,只撩起帘子的一角,露出半张脸来,那双向来含笑的眼睛此刻不停闪烁着焦灼又喜悦的光芒,嘴边更是藏都藏不住的笑容的弧度。 商如意急忙走到马车边。 “裴公子。” 一看到她,裴行远的脸上立刻浮起喜色,慌忙招手道:“你总算出来了,快,快跟我走。” 商如意道:“你刚刚说要紧的事是——” 裴行远虽然高兴,却到底还顾忌着这里是大庭广众,周围的人也不少,只低声说道:“事情,要成了!” “……!” 一听这话,商如意又惊又喜的睁大眼睛看着他:“真的?” 裴行远点点头,却又说道:“但,还没到十分。” “怎么?” “这里不好说,我已经让人去宫里叫凤臣,还有去沈家叫了令兄,咱们赶紧把大事定下来。” “好!” 商如意点点头,也不啰嗦,便让图舍儿去叫车夫,裴行远正等着,突然又想起什么来,顺口问道:“对了,今天那些药,没再惹出什么事情来吧?” “没有。” “那,苏卿兰那边没事吧?” “也没事,只是——” 商如意迟疑了一下,犹豫着便想要跟他说说刚刚发生的事,因为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觉得苏卿兰之前对裴行远的态度,似乎有那么一点——特殊。 可话没出口,裴行远又抬头看了看天色,急切的道:“没事就别说了,你的马车来了,赶紧上车,咱们先去把大事商定了。我这里还有好几百两银子的缺口呢!” 听他这么说,商如意也不拖延,立刻便上了自己的马车,跟他一道离开了长乐坊。 今天两章合并一章更新啦 第550章 那个人,可能会杀你 半个时辰后,四个人聚到了沈府。 商如意这些天一直没抽出空来看望沈世言,趁着这个机会问候了舅父舅母,果然如之前沈无峥所说,沈世言虽然受了些伤,但精神不错,养了这几天后人更是好了不少。 于氏也是欢天喜地的,见到他们来,恨不得立刻让厨房做出一桌的酒菜来招待。 最后,还是沈无峥道:“我们有事情要商量,父亲母亲,你们还是先回屋去休息吧,没有其他的事,就不要过来了。” 于氏眼巴巴的看着他们:“不能告诉我们吗?” 沈无峥含笑看了她一眼。 还是沈世言拉了妻子一把,道:“他们年轻人有年轻人要商量的事,你在这里杵着算什么?赶紧下去,让厨房多加两个菜。” 于氏一听觉得有道理,便跟他一道转身出去了。 几个人这才松了口气,裴行远大摇大摆的走进沈无峥的房间坐下——这个房间,连商如意都许多年没回来,更没进过,与其说是卧房,不如说是书房,除了墙角的一张床,中央的一张桌子和几张毯子,房间最多的便是书,三面墙壁的书柜散发出浓浓油墨纸香,只一走进来,便有一种心旷神怡之感。 可裴行远却抱怨道:“干嘛来你家啊?去国公府多好,都近。” 沈无峥没说话,只看了一旁的宇文晔一眼——他刚刚被从宫中叫出来,眉宇间拧出的悬针纹直到现在还没化开,听见这话,便沉声道:“慧姨在家里,我们几个若回去,她一定会看到的。” “看到又如何?” 裴行远眨眨眼睛:“我们不就是要让他们——知道吗?” 沈无峥道:“可是,以我们几个人的脑子,会明知道那个慧姨是那边的人,还在今天这个时候聚在一起,让她看到吗?” “呃?” 裴行远顿时傻了,眨眨眼睛再想了一会儿,才喃喃道:“也对……” 商如意在旁边掩口轻笑。 裴行远自觉丢脸,立刻咳嗽了两声,又掩饰的说道:“可你这个房间,我一进来就觉得手心要挨尺子!” 沈无峥道:“在我们那里,只有不用功和笨的,才挨打。” “你——” 裴行远要跟他急,却又反驳不了,只能气鼓鼓的坐着不理他。 商如意笑道:“裴公子,还是先说正事吧。你刚刚在长乐坊跟我说,事情快成了,但还没到十分,是什么意思?” 裴行远这才转过头来,轻蔑的看了一眼抿着嘴含笑的沈无峥和宇文晔,轻哼了一声,说道:“那个金大吉,答应今晚带我去他们的库房取药了。” “……!” 一听这话,在座的三个人都惊喜的睁大了双眼。 但,却没有人立刻说话。 沉默了半晌,还是宇文晔道:“他之前一直拖延不肯答应,今天就这么爽快了?” 裴行远拿起茶杯来喝了一口,咂摸着味道才又说道:“今天,我送汤药的时间比平时更晚,汤药也比往日的要淡许多,长乐坊的人果然闹起来了,而且,正好就被他们看见了。” “……” “这样一来,他也就不能不信,我这边的药快用尽了。” “……” “所以,我今天再找到他,他终于答应我,把他手上的药材卖给我一些。” 宇文晔和沈无峥对视了一眼,沈无峥想了想,才又说道:“既然如此,那你刚刚说的没到十分,又是什么意思?” 裴行远道:“他提了两个条件,一个就是加价。他要一千两。” 说完,他不等另外三个露出什么惊讶的神情,立刻就说道:“我先说,我已经答应下来,可我这里还有五百两的缺口,你们必须得给我填上。” 明明是一件烦恼的事,可听他这么一说,几个人却都忍不住抿了抿嘴。 沈无峥平静的说道:“我这里是拿不出多少的。” 众人看了他一眼,倒也没说什么,跟裴家虽然被流放,但因为是个大家族,所以家底还在情况不同,沈家门户不大,田产又都在东都,夫妇二人被流放这些日子,沈无峥也跟着前往岭南,所以回到大兴城后,许多事情都要从头开始,他的确拿不出太多的银两。 宇文晔想了想,道:“我这边能从官中动的,最多二百两,再多,恐怕就会惊动慧姨。” 虽然他们出身世家名门,其实生活并不像普通老百姓想得那么穷奢极欲,尤其在宇文家,宇文渊对几个儿子的管教相对而言十分严格,不允许他们生活奢靡,费就算不紧,但也都要从官中的账上过,一旦发现享乐的销太多,他立刻就会制止。 而这一次,就算宇文晔能挪用一些钱,也还是那个问题—— 他们的确要让对方知道,但,做戏做全套,就算他们要让对方看出这是个圈套,这个圈套也不能太明显,毕竟,以对方对他们的了解,他们四个人中没有一个是笨人,不可能做出这么浅显的圈套。 所以,他们既要让对方知道他们在筹钱,又不能让对方知道,他们故意让对方知道他们在筹钱。 一时间,三个男人都有些一筹莫展。 这时,商如意看了看他们,轻声道:“我这里,能出这个钱。” “……!?” 顿时,三双眼睛都看向了她。 宇文晔道:“你,还有钱?” 商如意轻轻的点了点头。 之前出嫁的时候,沈世言夫妇为她准备的嫁妆就十分丰厚,而除此之外,连宇文渊下的聘礼,沈氏夫妇都全部交给了她,未留下一分一毫。所以,她的手中其实握着一大笔钱,也才敢在前些日子让图舍儿和姜克生他们出潼关去买药,还买了这么大批的药。 商如意对着宇文晔道:“我想,痕迹还是要留一点,你回家,去账房领一百两银子便罢,剩下的,我这边能补足。” 宇文晔点头:“好。” 商如意也点点头,低头发现杯子里的茶水快喝光了,便自己起身去续水,而她一走开,裴行远立刻啧啧了两声。 宇文晔斜眼看了他一眼:“你又干什么?” 裴行远道:“如意这么有钱,你都不知道?” “不知道。” “你不管?” “……” 宇文晔沉默了一下,又抬头看了一眼对面的沈无峥,才道:“将来你若想过安生日子,就别管你夫人的钱。” 说着,他又淡淡笑道:“不过,你应该也管不了。” 裴行远立刻道:“我媳妇是谁你就知道我管不了?我告诉你,我将来娶媳妇,一定是我自己说一不二的!” 宇文晔看了他一眼:“但愿。” 看着裴行远就要暴跳的样子,沈无峥也笑了笑,但很快便敛起笑容,又对着宇文晔道:“这件事完了之后,不论如何,要把账给如意平上。” 宇文晔看了他一眼,道:“嗯。” 话音一落,商如意已经端着续了水的杯子又走回来坐下,然后看向仍旧不满得直嘟囔的裴行远道:“裴公子,第二个条件又是什么?” 另外两个人才又转头看向他。 裴行远立刻又敛起笑容,神色稍稍凝重了些,道:“他,让我一个人去。” “……!” 一听这话,三个人的脸色立刻变了。 沈无峥道:“不行!” 裴行远微微睁大双眼,随即又眯起眼睛笑了,道:“老兄是在担心我吗?” 沈无峥面色沉凝,尤其那双眼睛里没有一丝笑意,道:“莫要玩笑,这很有可能,是个陷阱。” 裴行远看了看他,倒没有立刻反驳,又转头看向宇文晔。 宇文晔的脸色比沈无峥还更沉重一些。 他说道:“对方让你一个人去,哪怕不是陷阱,也很危险。” 商如意也点了点头。 裴行远看看她,又看看宇文晔和沈无峥,沉默半晌,忽的一笑,道:“你们一个个的,怎么都畏手畏脚起来?” 沈无峥道:“不是畏手畏脚,而是要谨慎行事。” “……” “从这些日子发生的事,不用我说你也应该明白,对方手段过人,甚至可能——真的有未卜先知的本事,我们想要诱出对方,只能凭借我们比对方想得更深一步,但我们也别忘了,我们能想得深,对方也会想得深。” “……” “谁在这个时候浅了一步,就会在这个深渊里翻船。” “我明白你的意思,” 裴行远笑了笑,道:“所以这些日子,我才一直跟那个金大吉扯皮,可今天,他突然坐地起价,我反倒就不那么担心了。” “……” “我们之所以设下这个陷阱,就是因为对方贪,而现在看来,对方不仅贪,而且是贪得无厌,他若真的要诱我们,也就不会翻一倍的价钱,故意为难我们了。” “……” “我觉得,这就是一个机会!” 听见他这么说,似乎也有些道理,可沈无峥和宇文晔他们对视了一眼,却都沉默着不开口。 裴行远不耐烦的道:“你们怎么了?” “……” “要知道,胜向险中求。” “……” “再说了,你们是不是真的只把我裴行远当成一个摆在台面上的傻子,觉得我什么都不会,只能给你们当个诱饵去诱对方上钩啊?” 沈无峥沉着脸道:“你若这么想,那我们就白认得你了。” 裴行远一拍桌子:“这就是了。” “……” “就算真的有什么危险,难道你们觉得,我就一定束手无策,任对方搓圆捏扁?” “……” 沈无峥看了他一会儿,沉沉道:“那个人,不是要搓圆捏扁你。” “……” “那个人,可能会杀你。” 第551章 一诺千金 一转眼,到了子时。 整个大兴城被夜色笼罩,阡陌纵横,楼阁栉次的样子就像一个静默精致的盆景,而身在其中的人,也像是爬行在盆景里的蝼蚁一般。 只是,在瘟疫和禁令之下,已经没有多少人敢在这样的深夜再出门了。 万籁俱寂中,响起了一阵很轻的马蹄声和车轮声,一辆马车沿着长街缓缓的行驶过来,两盏灯笼挂在车顶的两边,摇摇晃晃的,微弱的灯光照亮了一手持缰,一手握鞭,自己赶着马车,还不时焦急的望向前方的那张英俊的脸。 是裴行远。 虽是世家公子,可他赶马车的架势倒是一点都不是生疏,一边赶车还一边伸长脖子往前看去,前面不远处便是他与那金大吉约定的今夜见面的地方。 东市北门。 东市,也就是都会市,是大兴城东城中最繁华热闹的坊市,南来北往的货物都汇聚于此,更有不少胡人,西域商贩来此经营,因此这里的香料、珠宝也是举世闻名,若没有眼前这些烦心事,裴行远最喜欢逛的就是这个地方。 可眼下,他却是一点心情都没有,毕竟整个都会市早已在瘟疫出现的第二天就闭市了,前方黑漆漆的,没有一点光亮,只能凭借马车上的两盏灯笼勉强照亮北门两边挂着的硕大的灯。 可是,约定的人,却不见踪影。 裴行远忍不住皱起眉头,喃喃道:“那小子不会是在消遣小爷吧?” 话音刚落,一个细瘦的身影便从那灯的背后走了出来。 裴行远一惊,急忙一勒缰绳,拉车的马晃了晃脑袋,立刻停了下来,灯笼不停的晃悠着,明灭不定的光芒照在那人矮小的人身上,正是之前与他商定今夜见面的金大吉。 微弱的光线下,那双黑豆一般的眼睛反倒比白天看着更亮了一些。 他看着裴行远,笑道:“裴公子竟然自己赶车过来?” 裴行远挑了挑眉:“怎么,我能带车夫的吗?” “……” “那你怎么不早说,如果能带,我早就带来了,还用本公子亲自驾车吗。” 那金大吉笑道:“裴公子一言九鼎。” 裴行远笑道:“本公子不仅一言九鼎,还一诺千金呢。” 金大吉目光闪烁,哪怕只有马车顶上两盏灯笼只能勉强照亮他的形貌,周围深重的夜色也遮掩不住那双细小的眼睛里冒出的精明又贪婪的光。 他笑道:“既然裴公子一诺千金,那就让我看看千金吧。” 裴行远也笑了笑,便伸手到怀中,摸出了一张银票,只一抬手,便凑到了头顶的灯笼前,灯光透过银票,能清楚的看到票面,是两张五百两的银票! 金大吉的眼睛在夜色中更亮了几分。 而下一刻,裴行远一缩手,就把银票塞回了怀里,笑眯眯的道:“现在,可以走了吗?” “……” “等到了地方,看到药,我立刻给你。” 那金大吉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笑道:“当然。” 说完,他一挥手。 只听一阵沉闷的脚步声靠近,几个高大的黑影从他身后晦暗的夜色中走了出来,定睛一看,竟是几个彪形大汉,一个个身穿黑衣,又满面虬髯,难怪刚刚隐匿在夜色中看不到,这个时候哪怕走近,也像是眼前突然怂起的一道黑墙。 而看着他们,裴行远顿时呼吸一紧,抓着缰绳的手都紧绷起来,手背上青筋暴起。 但,脸上还是不动声色的笑容,他道:“你——要干什么?!” 金大吉笑道:“裴公子不必紧张。” “……” “这些,都是我的兄弟,因为害怕裴公子会耍样,所以我让他们在这里守着。如今看来,裴公子一言九鼎,一诺千金,倒是我小人之心了。” “……” 裴行远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但脸上,仍旧是不动声色的笑容,只是开口的时候,声音多少有些不自觉的轻颤。 他笑道:“我还以为,你要杀我呢。”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的心跳,甚至还有些紊乱。 回想起了白天在沈家,沈无峥说的最后那句话令他心神巨震,一时间也不知到底该如何选择——毕竟,那位广寒客的手段就算他没有经历过,也见识到了,哪怕是宇文晔这样的人,也几次险些丧命在对方手里。 可见此人用计诡谲,心狠手辣。 最后,还是一直沉默不语的宇文晔开了口。 他说:“你若不去,我不怪你;你若要去,我会护你。” 裴行远一直强调这一回是胜向险中求,是因为他自己也明白,今夜之事一定有险,但听到宇文晔这话,再看着沈无峥明明疏离,却又难掩关切的眼神,他顿感一股豪气干云,最终一拍桌板:“我去!” 于是才有了今夜之行。 只是,刚刚那一刻,他的确有了一丝后怕。 那金大吉也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带着那几个彪形大汉慢慢的走近,道:“裴公子言重了,我们只是求财,犯不着害命的。” 说完,他上了马车,接过了裴行远手中的缰绳和马鞭,坐到了他的位置上,裴行远倒是明白过来,便立刻往旁边挪了一下。 那金大吉轻轻的挥了一下鞭子,马车立刻朝前驶去。 周围的那些黑衣大汉,也自然都跟在马车的两边,只是,当他们离开东市北门往里走的时候,裴行远下意识的往后看了一眼,却发现其中一名黑衣大汉留在了原地,一动不动。 裴行远一愣:“那个人——” 金大吉一边赶车,一边笑着说道:“他,就留在那里了。” “为什么?” “今晚的事务必保密,所以让他留在那里,免得有人跟上咱们。” “……” 裴行远神情一僵,没想到,对方为了不让人跟踪,竟然用上了这样的法子——要知道,这法子虽然看着笨,可有的时候,越笨的办法就越有效,在这样的黑夜,有人要跟踪他们,马车上的人很难察觉,但留下人在来时的路上,不论人还是车马,若要经过,必定会惊动。 裴行远又回头,看着已经渐渐远离的北门和那个高壮的身影,半晌,才勉强笑道:“你们,可真是小心。” 金大吉一边赶车,一边笑道:“没办法。” “……” “裴公子应该也明白,如今不仅是咱们两,也不仅是朝廷,整个大兴城的百姓都盯着这一点药,若我们不谨慎些——” 裴行远看着他:“如何?” 金大吉突然轻笑一声,道:“只怕死在这件事里的人,会比死在瘟疫上的人,还多!” “……!” 裴行远的眼神在漆黑的夜色中微微一闪。 半晌,他笑道:“是吗。” 说话间,马车已经驶离了北门,连那摇晃的灯笼发出的淡淡的光芒也逐渐被深重如墨的夜色吞噬。 而在另一边,离都会市不远的另一个坊市政道坊内,一条小巷中。 宇文晔一身黑衣,正靠墙而立,虽然一动不动,仿佛还在闭目养神,但劲瘦的身躯充满了劲力,仿佛在夜色中随时准备捕猎的豹子一般,透着一股强悍与矫健。 他的身后还跟着几个手下,手中牵着马,因为上了嚼子,又用布包了马蹄,所以并未发出一点声音。 所有人,都静静蛰伏在这里,连一声咳嗽喘息都不闻。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跑了过来。 宇文晔立刻睁开双眼,夜色中,一双精光内敛的眼睛显得格外的明亮,而跑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也穿着一身黑衣,神情却有些紧张的穆先。 他道:“公子。” 宇文晔道:“如何?” 穆先沉声道:“对方留了人在东市北门,我们的人跟不上去,已经跟丢了。” “跟丢了?” 宇文晔一听,眉心微微蹙起。但他并没有发怒,只沉声道:“在另外几条路上也安排的人呢?” 穆先气喘吁吁的道:“对方带来的人不少,而且,每走一段路,就在路口留下一个人,我们安排在那几条路上的人都没办法再动。” “哦?” 宇文晔微微挑眉,眼中精光微微闪烁起来。 好笨的办法! 可是,在这种时候,越笨的办法,也就越直接,甚至将他们的路直接封死了。 果然如沈无峥所说,他们想得深,对方想得也不浅。 所以现在—— 听到穆先的话,宇文晔身后的几个亲兵也都有些紧张了起来,纷纷上前道:“二公子,我们下一步要怎么办?” “可是要直接跟上去?” “若这样的话,一定会打草惊蛇,今晚的行动,就彻底暴露了。” “但不跟上去的话,万一裴公子——” 听见他们这么说着,穆先的神情也越发纠结了起来,作为宇文晔的亲兵,他们自然是唯他的命令是从,但裴行远身为宇文晔的挚友,与他们相识的日子也不短,这位裴二公子为人可亲,更讲义气,哪怕不是他的属下,他们对这位裴公子也有相当的感情。 若真的置之不理,岂不是任由他陷入险境? 穆先屏住呼吸,只紧张的盯着宇文晔,仿佛在等待他宣判什么似得。 在一阵补偿,可对周围的人而言,却仿佛过了不知多久的沉默之后,宇文晔突然道:“他们,是不是没出东市?” 穆先点点头:“是,他们的马车进了东市,库房应该就在里面。” “……” 宇文晔又沉吟半晌,突然道:“走吧!” 穆先瞪大眼睛看着他:“二公子,我们——不管裴公子了?” 第552章 图穷匕见 时间越来越晚,路也越走越深。 这都会市不仅是东城,更是整个大兴城最大的坊市,面积有周围普通坊市的两倍之大,阡陌交通,房舍林立,越往里走,越感觉像是进入了一个奇幻的迷宫一般。 不一会儿,裴行远已经迷失了方向。 他小心翼翼的看着周围,可周围那些高大的楼阁黑影不断的往后移动,他几乎没办法抓住一个熟悉的,能让他安心的点。 这时,跟在马车旁边的一个黑衣人忽的停了下来。 裴行远立刻回头看去,这是这一路上第四个停在路口的人,马车仍旧不停,很快便将那人远远的抛在身后,可裴行远还是看得到,那人守在一个十字路口,不论东南西北,想要跟上来的人都无从下脚。 他忍不住挑了挑眉毛,再转头看向仍然赶着车的金大吉,笑道:“金兄弟未免也太小心了。” 金大吉道:“小心使得万年船。” 裴行远道:“你们坐车行船我不管,只是,走得这么深,我一会儿运了那些药,都不知道该如何回去。” “……” 说完这句话,他感觉到身边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再看那金大吉,只见对方转头看了他一眼,那闪烁着狡诈贪婪的光芒的小眼睛里浮起了一点笑意,在头顶摇晃的灯光下无所遁形。 好像,是在笑他这句话。 裴行远微微一怔,而金大吉已经笑道:“裴公子可以放心。” “……” “总之,有路给你走的。” 说完,他又扬了一下鞭子,鞭梢在空中打出了一声脆响,马车走得更快了些。 而直到这时,裴行远才发现他们已经远离了刚刚尚有居民的区域,走到不知什么地方的深处,周围都是些没有一点光亮,只有平房低矮的轮廓矗立在道路两边,而且越靠越拢,脚下的路也变得七拐八绕起来,明显这里已经没有人居住了。 裴行远的眉头也皱了起来,忍不住问道:“还没到吗?” 金大吉笑了笑:“快了。” 裴行远迟疑了一下,然后说道:“如果快了,我怎么还没闻到药的味道?按说,那么多的药材,得有点味道才行吧?” 说话间,他立刻感到空气中除了夜露的清冷味道之外,渐渐的开始混杂了一丝香味。 仔细一闻,是香料的味道。 裴行远对这个味道并不陌生,毕竟都会市有一整条街都是西域商人们贩卖香料的地方,那味道就如此浓郁。 可是,越往里走味道越浓,刚刚开始还只是觉得香,不一会儿,那香味就像是挂在空中的一层层纱幔,不断的往人脸上扑,然后裹住人的口鼻;再后来,那香味就像是针尖一样直扎进人的鼻孔里,避无可避,香得人头脑发晕。 即便喜欢香料的味道,裴行远也忍不住抬手搓了搓鼻尖:“这里,怎么这么香?” 金大吉笑道:“这里,就是东市囤积香料的地方。” “哦?” 裴行远闻言,虽然已经被香得有些晕头转向了,还是忍不住抬头往周围望去,这里的确不是百姓的居所,周围的房舍平整简单,没有一点光亮,显然是囤积东西用的库房,而香味这么浓,果然就是囤积香料的地方。 金大吉笑道:“这样,公子是不是明白,为什么闻不到药味了?” “……” 裴行远没有说话,只是在心里稍稍的缓了一口气。 已经走到这个地方,马车也越来越慢,终于,在拐进了一条又细又长的小巷子之后,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金大吉放下缰绳和马鞭,跳下了马车:“到了。” 裴行远略微迟疑了一下,也跟着他下了马车,却没有立刻往前走,而是仍然站在马车下面,借着头顶仍旧摇晃着的灯笼发出的微弱的光看着前方。 眼前,是一片小小的空地,长宽约有七八丈,地面上留着深深的几道车辙,还有些零散的香料落在两边,显然,是往日有马车或者挑夫前来运送香料的时候留下的痕迹,而前方不远处,被微弱的灯光映照出了三间平房低矮的轮廓。 裴行远道:“那是——” 金大吉转头看了他一眼,笑道:“裴公子,那就是我们的库房。” “……!” 裴行远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虽然知道这个时候自己应该尽量平复情绪,不要露出太激动的表情,但他还是克制不住心跳如雷,咚咚的直撞胸膛,呼吸也渐渐的沉重了起来。 不过,他还是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 看了一眼那三间并不算大的平房,道:“你们那么多药材,都放在这里?” 说着,又歪起脑袋打量了一下:“放得下吗?” 那金大吉笑了笑,道:“裴公子怕是忘了,从发现瘟疫到现在已经第九天了,我们的药就算堆成了山,每天这么往延祚坊送,也早就消耗过半啦。” “……哦。” “所以,凭空少了五百斤的药,我可是拿脑袋在做着生意。” “……” “若不是裴公子你开的价高,我是断不肯的。” 裴行远笑道:“我可要多谢金兄弟了。” 金大吉也咧嘴笑了笑,而这个时候,那双黑豆般的小眼睛里闪烁着的贪婪的光芒也比之前更强烈了几分,他道;“那么现在,裴公子是不是应该把钱给我了?” “那是当——” 裴行远就要伸手往怀里掏钱。 但下意识的,他突然停了一下,又看了看前方那三间黑漆漆的平房,然后笑道:“金兄弟何必这么着急,我人都在这里,钱还能跑了不成。还是先让我看看药,把东西搬上车,我立刻付你钱。” “……” 听到这话,金大吉的脸色虽没变,但嘴角却有一点不自觉的抽搐。 他沉沉的出了一口气,笑道:“好——吧。” 不知是不是错觉,这一刻,他的笑容看着多少有些难看,甚至扭曲。 而东西已经近在眼前,裴行远也顾不上那么多,便转身往那三间平房走去,一边走,一边也留神着周围——虽然来的路上是金大吉赶车,而且他明显能感到对方绕了一些路,似乎是不想让他知道这几间平房的准确位置,可是,他记忆力过人,算学自幼便出类拔萃,这一路走来,他多多少少记住了几个路口。 只要明天回去,带着人再回来,他一定能找到这个地方。 找到这个地方,也就能寻出这几间房舍的主人,哪怕并不直接从属于他们的“对方”,也一定有些关系,凭借宇文晔在大兴城内的身份,不难顺藤摸瓜出来。 想到这里,裴行远的嘴角忍不住抿起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这时,他已经走到了其中一个房间的门外。 大门并未上锁,旁边墙上还有一闪小窗,只是晃眼看去,里面黑漆漆的一片,并不能看清有什么东西堆积在内。 还是得进去才行。 裴行远一边伸手去推那门,一边道:“金兄弟,这里可太黑了,劳烦你点个灯。” 身后的金大吉笑道:“那是当然。” 说话间,他已经听到擦的一声,是身后有人用火折子点燃了一支火把,闪耀的火光在他推开房门的一瞬间忽的一声腾了起来,一下子照亮了裴行远眼前的房间—— 空空如也! 他一惊,立刻感觉到了什么,正要转身问个明白,就感觉肩膀上被猛地推了一把,顿时一个趔趄跌了进去! “啊!” 裴行远惊呼了一声,勉强站稳,急忙转过身,就听见哐啷一声,那房门被关上,随即有人在外面上了锁。 裴行远一下子慌了神,猛地扑了上去用力的推门,大门摇晃了几下,却始终不动,裴行远顿时有些慌了神,但他还是勉强镇定,沉声道:“你们这是干什么?” 外面,却没有人应他。 裴行远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大,甚至比此刻包围住他的漆黑的夜色更令人窒息,他咬咬牙,大声道:“放我出去!” 说完便开始用力的踢打着大门,可大门除了在寂静的夜晚发出几声濒临崩裂的声音,其余的,什么都没有。 再挣扎了几下,裴行远已经气喘吁吁起来。 而他也明白过来,刚刚他们路过的那些民居离这里已经很远了,这个地方既然是储存香料的库房,附近应该也没什么人居住,更何况,之前也听说这里因为瘟疫被带走了不少人,所以,这些人既然是把他带到这里来,是笃定了这里不会有人打扰。 所以今晚—— 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沉沉的出了一口气,然后笑了笑,对着门外的人道;“金兄弟,你这是什么意思?” “嘿嘿,” 金大吉那熟悉的笑声响了起来,只是,在这样寂静的夜色中,那笑声中的狰狞意味再不加掩饰。 他道:“裴公子,你以为我们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吗?” 我们…… 听到这两个字,裴行远顿时倒抽了一口冷气。 而对方似乎也不再顾忌什么,冷笑着继续说道:“你以为,我们真的相信,你只是来买药的?” “……” “当然,买药不假。” “……” “可你一定要跟着到我们的库房来,就是为了弄清库房的位置,然后查清库房属于谁,再顺藤摸瓜,弄清楚我家主人的身份吧。” 裴行远脸色一沉。 这一刻,仿佛也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候。 沉默半晌,他冷笑一声,道:“你家主人,可真是个聪明机警——未卜先知的人啊。” 第553章 你家主人,到底是谁?! 听到“未卜先知”四个字,外面的人也沉默了下来,似乎对这四个字不仅深有感触,更有一种心底里生出的敬畏。 半晌,才听见那金大吉似笑非笑的道:“可不是吗。” “……” “就是因为我家主人神机妙算,知道你们一定会搞这么一出,所以才特地让我来钓你这条鱼。” 这一刻,裴行远的呼吸也变得沉重了起来。 这个房间,显然是堆积过不少香料,哪怕东西已经搬空了,可渗透进了墙壁,屋顶,甚至脚下地面的香味还是无比的浓郁,他整个人就像是沉进了一个深潭当中,被溺得几乎无法呼吸。 他只能伸出手,勉强撑在门板上。 半晌,裴行远理清了思绪,慢慢说道:“所以——你们故意拖延了这么多天,就是让我以为,你们在犹豫。” “……” “坐地起价,多加了一倍的银子,也是为了让我相信,你就是要钱。” “……” “而今晚,让我一个人来,就是为了——” 话没说完,隔着门板,外面传来的一阵声响,是有人把什么东西放到了门外,裴行远被那香味折磨得无法呼吸,更是连思绪都迟滞了一些,还没弄清怎么回事,旁边的小窗外,又闪过了几个人影。 他们把东西,也堆到了窗下。 虽然脑子里一片空白,裴行远还是凭直觉走了过去,窗户上数着几道铁栅栏,他扶着栅栏勉强往外一看—— 仅剩下的那几个跟来的黑衣人不知从什么地方抱出了大捆的木柴,堆到了窗户下面。 而门外,已经堆了半人高。 裴行远一下子睁大了双眼:“你,你们要干什么?!” 他抬起头来,看向站在门外不远处,两只手背在身后,优哉游哉,一脸得意的笑容的金大吉,只见对方冷冷说道:“裴公子,你可不要怪我们,要怪,就怪你自己吧。” 裴行远脸色一沉:“怪我自己?怪我站错了队吗?” 那金大吉微微挑眉,这样一个表情若是别人做出来,或许有轻蔑,或许有冷傲,但他的模样生得实在丑陋,这样做出来,只给人一种沐猴而冠的滑稽感,可他自己却丝毫不察,只慢慢悠悠的走上前来,看着裴行远道:“算是吧。” “算是?” 裴行远的心微微一动,道:“难道,我还做错过什么?” 听到这话,金大吉那黑豆般的眼睛里有闪过了一点光,只是,他脸上的神情透出了几分怪异,虽然话是他自己说出口的,但又好像有一种——连他自己都不太敢相信的感觉。 裴行远立刻抓住了什么,用一种微妙的口吻道:“难道,不是做错——过?” “……” “而是我——会做什么?” “……!?” 这一刻,虽然金大吉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可是,因为他手中高举的火把忽闪了一下,能清楚的看到他的眼瞳骤然紧缩了起来。 裴行远的呼吸也是一紧。 难道—— 不过,这个时候已经没有更多的时间去给他思索寻摸,只两三句话的功夫,那几个黑衣大汉已经将事先准备好的干柴堆到了门外和窗户下面,其中一个走回到金大吉的面前,沉声道:“大哥,准备好了。” 金大吉闻言,又恢复了平常的神色,抬起头来看了看裴行远,然后再次露出了狡诈而狰狞的冷笑。 “裴公子,对不住了。” 说完,便举着火把走过来,先点燃了门口的木柴,然后将火把往窗户下面一扔! 就听“呼”的一声闷响,干柴遇火立刻燃烧起来,腾起了半人高的火焰,裴行远只感到面上一热,火焰已经猛地蹿了起来,沿着窗台不断往上攀,更朝着他的脸上扑来,裴行远急忙往后退了一步。 这一刻,他的脑子也有些空了。 虽然之前沈无峥就一直告诉他,此行让他一个人来,只怕就是对方设下陷阱,今夜一定有危险,而他在担心恐惧之余,却做足了准备。 但即便如此,他也没想到,会是这样。 对方根本没有给他任何谈判,或者逃脱的机会,甚至,与这一次瘟疫的药材的事情都不同,反倒是跟之前要置宇文晔于死地的情况是一般。 对方,就是要他的命! 而原因——很可能就是刚刚,金大吉口中漏出的那一点意思。 他,会做什么! 这么一想,脑子又是一阵混乱,毕竟他还没有真正领略过“未卜先知”和对方毒辣的手段,而此刻,火焰已经燃烧了起来,舔舐着黑漆漆的窗台还不断的往里扑,浓烟一下子灌满了整个房间,和那浓郁的香味混杂在一起,顿时令裴行远无法呼吸。 “咳咳,咳咳咳咳——” 裴行远剧烈的咳嗽了起来,眼睛也被熏得通红。 而在他的咳嗽声中,金大吉的冷笑声也响了起来,却是慢慢的远去,裴行远抬起头来,通红的眼睛盯着外面,只见金大吉慢慢的转身准备离开。 一边走,一边道:“裴公子,你就在此慢慢享受吧。” “等一下!” 眼看着他们就要走开,裴行远咬着牙,大喊一声:“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要问你。” “……” “你家主人,到底是谁?!” “……” 金大吉驻足,只侧过脸来,用一种不耐烦的,更觉得好笑的冷笑表情看着他,道:“都到了这个时候了,裴公子你还不肯放弃吗?” 透过火焰,裴行远两眼血红,在这一刻仿佛从地狱业火中看出来的眼神,让金大吉的心中也不由得一颤。 他道:“是啊,都到了这个时候了,我还能求什么呢?” “……” “不过,求个死得明白,罢了。”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又被浓烟呛得一阵咳嗽,嗓音已经沙哑,说出来的时候,就像是从地狱里传出的凄厉的嘶吼,那金大吉也仿佛受到了一丝震愕,又皱着眉头看了他一眼。 但,仍然什么都没说。 不知,当他回头看那一眼的时候,裴行远突然想到了这些日子,从他脸上惯常看到的,那狡诈,却又更多的贪婪的神情。 一瞬间,灵台忽的清明。 裴行远一边咳嗽,一边慢慢的伸手到怀里,摸出了那两张银票。 然后高举起来,在窗户上还没被火焰烧到的地方,晃动了两下。 “……!” 金大吉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正是平时已经无比熟悉的,那贪婪的光芒,此刻被火光映照得更加清晰,也更加剧烈。 裴行远道:“这一千两,若放在我这里,也不过是化为灰烬。” “……” “金兄弟,我今日,是一定会死在这里的。” “……” “所以,我最后用这一千两,买一个明白。” “……” “你只要在此告诉我,这一千两就是你的,而我——反正我也会化为灰烬,知道不知道,与你们而言,已经没有任何影响了,不是吗?” 他越说,金大吉的眼神闪烁得越厉害。 那熊熊燃烧的火焰,仿佛也是他心中扑腾的贪婪之意,火焰就快要越过窗户,吞没整个房间,而他心中的贪婪,似乎也快要吞没掉他的理智了。 金大吉虽然还没动,可他用力的咬着牙,脸上已经露出了挣扎的神情。 半晌,他沉声道:“你——” 他似乎也不知道这个问题该如何问,更不知道自己该问什么,而裴行远已经一边咳嗽,一边急切的说道:“我是已经没有选择了。” “……” “现在唯一能选择的,就是你!” “……!” 一听这话,金大吉的眼睛更亮了几分。 现在唯一的能选择的,就是他! 没错,裴行远此刻已经是个死人了,他没有生路,更没有选择,可自己还能选,只要上前一步,吐出几个字,就能得到一千两银子,而对于一个死人来说,就算他知道了真相,也完全于事无补! 这,比一本万利,更令人无法拒绝! 这么一想,金大吉忍不住往前迈了一步。 似乎是被他身形走动的影响,一阵的风猛地从他的背后吹过去,忽的一下吹向那房舍,门前窗口的火焰已经连成一片,眼看着整个窗户就快要被火焰吞没,火舌甚至已经舔舐到了裴行远的袖子上。 再差一点,就要烧到银票了! 这一刻,火焰炽热的温度也一下子烧透了金大吉的心,他咬咬牙,一个箭步冲上前去,伸手便要去抓裴行远手中的银票。 可就在他伸手的一瞬间,裴行远突然一松手! 那银票,晃晃悠悠的落了下去,一眨眼的功夫就被火焰吞没。 “啊——!” 金大吉发出了一声惨叫,可声音还没来得及传开,就感到手腕上一沉! 竟然是裴行远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啊!” 那惨叫声一下子变成了惊呼,金大吉下意识的要缩回手去,却感到手腕又被重重的拉了一下,是裴行远双手抓紧了他的手腕猛地往后一扯,顿时把他整条胳膊都扯进了窗户,金大吉直接扑到了窗前,待要挣扎,可裴行远死咬着牙不肯放手。 火焰顿时吞掉了金大吉半个身子,烧得他惨叫连连。 “啊!放手!快放手!” 第554章 我要把他,碎尸万段! 裴行远哪里肯放,哪怕火焰还在不断的从窗户往里扑,几乎都燎到他的头发了,他也死死的咬着牙,双手紧抓住金大吉的手臂不肯放。 连他都如此,被生生扯到窗边,火焰几乎吞没了下半身的金大吉更是直跳脚。 他惊恐的回头大喊:“快来帮忙!” 那几个黑衣大汉被刚刚的变故也惊呆了,直到听见他的惨叫才猛地回过神来,急忙上前,可金大吉几次挣扎,窗外那些燃烧起来的柴火被他踢得到处都是,腾起的火焰让那些人一时间也不能近身。 其中一个焦急的问道:“金大哥,我,我们该怎么办?” 金大吉的腿上已经着了火,一边凄厉的惨叫着,一边回头大喊:“快灭火!灭火!” 那几个黑衣人待要动手,又犹豫着:“可是,我们是奉命——” 不等他们说完,金大吉已经狰狞得一张脸都扭曲变形,疯狂的怒骂道:“先灭火,把我救下来再点火烧死他啊,混账!” 那些人这才回过神来。 他们急忙冲上前来,有的拿起水桶去打水,有的直接脱下身上的衣裳拼命的朝着金大吉的脚下扑打,期间还伴随还伴随着金大吉不住的惨叫怒吼。 一番忙碌,总算将门口和窗外的火焰扑灭了。 浓烟滚滚,熏得房中的裴行远目不能视,泪水不停的汩汩而出,可即便这样,他还是凭本能死死的抓着金大吉被燎得皮焦肉烂的手臂,直到最后一缕火焰熄灭,几个黑衣大汉上前,抱着已经奄奄一息的金大吉用力往后一扯! “啊——!” 又是一声凄厉的惨叫响彻空寂的夜晚,那金大吉的手上被硬生生的翻下了一层肉皮,而裴行远也终于支撑不住,被拉得一个趔趄,撞到了烧得滚烫的窗台上,终于松开了双手。 那几个人抱着金大吉连退几步,全都跌倒在地。 这个时候,借着远处的火光,只见金大吉一脸的烟熏火燎,两腿焦黑,几乎已经站不起身来,手腕上更是血肉模糊,他咬着牙忍住了那钻心的痛,然后抬起头来,一双血红的眼睛死死的瞪着窗户内的裴行远。 从牙缝里,恶狠狠的迸出几个字—— “给我,杀了他!” 几个黑衣大汉听得一愣,其中一个爬起来,立刻便要再点燃火把去烧那房子,可金大吉红着眼睛,凶狠的道:“我不是要烧死他!” 那黑衣大汉一愣,回头看他。 金大吉死死的盯着裴行远:“把门打开,我要把他,碎——尸——万——段!” 那黑衣人惊了一下,有些犹豫,旁边的人也说道:“金大哥,之前不是说,不能把他放出来,免得他逃跑吗?” “还是关在里面烧死,更保险。” “这个人太狡猾了,若真的打开门,只怕他还有招。” 这个时候金大吉的愤怒已经压过了他的理智,他勉强站起身来,两腿和手上剧痛还有周身的滚烫更令他怒不可遏,他怒骂道:“我们这么多人,还怕他跑了吗?我今天一定要把他碎尸万段!” 几人对视了一眼,虽然知道金大吉现在已经失去了理智,不过,他们这么多人,倒是的确不怕裴行远会跑掉;更何况,刚刚那一番折腾,点了火又灭火,事先准备的木柴已经被烧毁了许多,再要点火,柴火已经不够了。 不如直接—— 这么一想,其中一个便走上前去,看着那烧红的铁锁打不开,便索性抬脚,砰地一声将被烧得焦黑的木门一脚踢开。 大门一开,一阵冷风忽的一下灌进了这个窄小滚烫的房间。 裴行远也猛地松了口气。 下一刻,紧绷的胸口就像是突然被松开,同样冰冷的空气跟利剑一般灌入了他的胸膛,顿时呛得咳嗽了起来,可他没有完全的被呛晕脑袋,一边咳嗽这一边还是凭本能的要往门口冲。 可刚一走近,就被一只手重重的推了一把。 裴行远接连踉跄几步才勉强站稳,抬头一看,几个大汉已经冲进房中,一步一步逼近,眼看着情形不对,裴行远只能慢慢的往后退。 但这个不大的房间,只几步,后背就撞上了另一边冰冷坚硬的墙壁。 裴行远的胸口火辣辣的痛,手足却是冰冷的,眼看着这些人慢慢的围上来,而越过那几个人的肩膀,金大吉也跛着脚慢慢的挪了进来。房间里晦暗的光线也遮掩不住他的面目狰狞,眼神凶悍,盯着裴行远的时候两只眼睛已经充血通红,好像恨不得冲上来将他剥皮拆骨。 只是这个时候,除了勉强站立着之外,他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来做其他的事。 于是咬着牙,恶狠狠的道:“给我,杀了他!” 话音一落,那几个黑衣大汉立刻从腰间抽出了几把匕首,雪亮的刀光一下子晃过裴行远的脸上,刺得微微眯起双眼。 刀刃,已经逼近他的咽喉。 锐利的锋刃散发出的寒意,更令人不寒而栗。 可即便到了这一刻,裴行远却仍然睁大了双眼,不但没有求饶,同样发红,更明亮的眼睛也直勾勾的盯着站在门口的金大吉。 那眼神,更令金大吉愤怒。 他挣着沙哑的嗓子,发出了令人难耐的嘶鸣般的低吼:“给我杀——” 那个“杀”字刚出口,就硬生生的断掉。 好像,被跟眼前一般的锋刃给一刀斩断一般,几个黑衣人原本已经要举起匕首对裴行远下手,听到这个字也突然感觉到不对,急忙回过头去。 就看到那金大吉站在门口,突然僵在原地不动,两眼凸出,不断的张大了嘴好像想要说什么,可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只能发出咕噜咕噜的难捱的声音,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几个人顿时一怔:“金大哥,怎么了?” “啊——啊——!” 那金大吉又晃了晃脑袋,两眼凸出得眼珠几乎都要掉出眼眶,却仍然一个字都说不出口,那模样狰狞扭曲得如同地狱的恶鬼一般,在这样的夜色中,显得格外的可怖。 更恐怖的是,他两条腿,慢慢的腾空,整个人悬在了空中! 这一刻,裴行远也睁大了双眼! 那几个黑衣人更是惊恐不已,下意识的转过身去对着他,也顾不上身后的裴行远,惊惶的道:“金大哥,你怎么了?” “是,是什么人?” “到底出什么事了?!” 就在众人惊惶失措的时候,裴行远却看到,那金大吉僵硬的脖子上,出现了几个黑点,像是一只手从后面捏住了他的脖子,只露出了半截指尖;而他的身后,一个高大的黑影正慢慢的走出来,却又被高举起的金大吉遮掩住了大半个身子,只隐隐的看到了一个魁梧如山的轮廓,一步一步走进这个房间。 如泰山压顶一般,顿时压得这房中的人全都无法呼吸了。 这个时候的金大吉,是真的无法呼吸了。 而不等他挣扎,只听“格”的一声脆响,他的脖子就像是一下子被抽取了骨头一般,软绵绵的往旁边一瘫,脑袋以一种难以想象的角度耷在了肩膀上。 整个人,也软了下来。 “金大哥!” 其中一个黑衣人上前一步,正要说什么,但话刚出口,就被眼前金大吉惨烈的死状给堵了回去,顿时停下脚步,惊恐的睁大了双眼,看着金大吉身后的黑影。 “你,你是什么人——” 直到这一刻,金大吉的身后,才露出了一张冷峻的脸庞! 是宇文晔! 他一只手高举起已经被捏碎了喉咙,整个人像一条被挂起来的死狗一般的金大吉,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只冷冷的看着屋子里几个被惊得目瞪口呆的黑衣人,冰冷的目光甚至比他们手中的刀刃更加锐利。 一看到他,那几个黑衣人顿时倒抽了一口冷气。 怎么可能?! 他们一路留下人手阻拦,更是在夜色中带着裴行远走到了这样的地方——哪怕是在大白天,也未必能有人这么快找到这里,宇文晔是怎么会跑到这里来的!? 就在他们惊恐万分,却又手足无措的时候,宇文晔慢慢的放下了手中的金大吉。 手一送,那黑瘦的尸体就跟一条掏空了的麻袋一样,软绵绵的跌落到他脚边,而宇文晔连看也不多看一眼,直接一步迈过金大吉的尸体,冷冷的看着他们:“是要我动手,还是你们自己投降?” 那几个人对视了一眼眼中的惊恐与愤怒顿时交织。 不论如何,他们也知道今晚他们要做的事是什么,如今既然败落,那就是死路一条。 不如拼出一条生路来。 更何况—— 他们的身后,还有一个裴行远! 这么一想,几个人立刻回过头去,正要抓住裴行远作为人质,可一回头才发现,裴行远竟然趁着他们刚刚失神的一刻,沿着墙壁的另一边直往宇文晔的身边绕过去。 “抓住他!” 几个大惊失色,急忙要抓他,可裴行远那里容他们伸手,一个箭步便冲到了宇文晔的身后,而宇文晔眼疾手快,立刻伸手护住了他。 随即,几个人影也从他的身后冲了进来,一下子拦在了两人的面前。 是穆先,带着几个手下赶到! 一见他们到了,裴行远又惊又喜,一手抓着宇文晔,一手指着那几个黑衣人气咻咻的喊道:“凤臣,凤臣,快弄死他们,吓死我啦!” 第555章 还是对方,计高一筹! 夜静如水。 一点水声就像是投入平静湖面的一个小石头,将这样的寂静打破,裴行远稍事清洗了一下,刚坐下来,商如意就倒好了一杯热茶,送到他的手边。 “裴公子,先喝点茶吧。” 这里是西城丰乐坊中的一家客栈的上房,房间宽敞,虽然只有桌上的一盏灯,却也足够明亮,更将裴行远脸上烟熏火燎留下的痕迹照得清清楚楚。 他委委屈屈的拿起茶杯喝了一口,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道:“我不会成废人了吧?” 商如意忙道:“不会。” 裴行远放下茶杯,把自己的手伸到她面前:“可是你看——” 虽然刚刚已经看过一眼,但再仔细看时,商如意还是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裴行远不算完全不会武,可毕竟不是出身武将世家,所以他的手白皙干净,手指修长,骨节分明,连指甲都修剪得整整齐齐,一双手伸出来,虽不及女子柔美,却有一种男性的力量的美感。 但因为刚刚在火场里折腾的那几下,此刻的手上被燎出好几个水泡,又因为死死的扯住金大吉两相挣力的缘故,几处水泡都破了皮,皮肉翻开,露出里面鲜红的嫩肉,更有血痕沿着指缝往下滑落,染红了大半个手掌。 掌心,手腕上,也皆是这样的伤处。 商如意急忙道:“裴公子别急,药马上就来了。” 话音刚落,房门被推开,沈无峥拿了从楼下店家那里取来的烧伤的药和一些绷带走了进来,图舍儿走在他身后,端了一盆清水。 沈无峥走过来坐下,道:“先清洗一下伤口,再给你上药包扎。” 裴行远委委屈屈的伸出手来,沈无峥很细心的拿了毛巾浸了水,小心翼翼的为他擦干净了伤口里沾染上的灰尘渣滓,等到伤口清理干净,便敷上药膏,然后拿出绷带来一点一点为他包扎好。 期间,裴行远不停的叫着:“你轻点,痛死啦。” 沈无峥的看了他一眼,没好气的道:“你跟我抱怨什么,难道是我让你去的?” “……!” 听他这么一说,裴行远的眼神顿时有些闪烁。 他们从一开始定下这个计策,让裴行远在长乐坊卖高价药,就是为了诱出对方的贪婪之心,而金大吉,也的确像是应了这个计策,然后,裴行远这些日子一直与他相交,最后在第八天,故意给出的是变淡了的汤药,让长乐坊的人闹起来,也是闹给对方看。 这样一来,金大吉也就彻底相信,他急需购买对方的药材。 只是没想到,金大吉的“相信”,竟然也是诱惑他们上钩的诱饵,并且,他还故意坐地起价,开出了一千两的高价,让裴行远相信对方是真的贪婪,而非应计而行。 然后,在那个库房中,对裴行远下杀手。 之前沈无峥就一直提醒他们,对方手段过人,而且,可能真的有未卜先知的本事,想要赢过那个人,就必须比对方想得更深一步。 但,眼前看来,却还是对方步步为营,计高一筹! 裴行远险些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可他也嘴上也不软,只想了想,便理直气壮的道:“可你那个时候就该死劝我啊!” “……” 沈无峥看了他一眼,气得无话可说,只低下头去,将绷带重重的拉了一下,裴行远立刻痛得惨叫了一声,正要缩回手来,沈无峥却抓着他的手腕,将绷带扎好,这才放开了他。 裴行远眼睛红彤彤的看着他:“你,你好狠的心啊。” 沈无峥根本不理他,只起身到另一边的水盆便去洗了手,倒是商如意微笑着道:“裴公子这几天就要留神的,不要拿重物,手也不要沾水,有什么事尽量让下面的人做。” 裴行远长叹一声,举起一双被包得严严实实的手:“你看我还能做什么。” 沈无峥洗净了手,慢慢的走回来坐下,说道:“今晚你就不要回家了,在这里住一晚吧。” “当然,” 裴行远说着,又抬头看着他们两:“你们在这个时候出来,没事吗?” 沈无峥道:“我家——没事。” 看着他,两个人都笑了笑,众人也都知道,在沈家虽然有两位长辈,但两位长辈大小事却都是听这个儿子的,所以沈无峥要半夜出门,也没有人能管他。 裴行远又看向商如意,只见她温柔的笑道:“我跟凤臣是从侧门出来的,家里人不知道。” 说着,又补了一句:“知道也无妨。” 毕竟,现在金大吉身死,那几个黑衣人被抓,他们谋害裴行远的事情已经败露,消息应该也快回去了,他们两就算深夜出门,也是对这件事的正常反应。 沈无峥看了一眼她有些发红的眼角,轻叹了一声,道:“你本不该出来的。” 商如意只笑了笑。 一旁的裴行远轻哼了一声,道:“如意关心我又怎么了?” 话虽这么说,再转头看向商如意的时候,他也笑了笑,道:“不过,你这些日子都在长乐坊做事,也没好好休息,今晚实在不该再出来跟着我们熬啦。” 商如意却说道:“裴公子这样涉险,我就算在家,也没办法安心休息。” 说着,又低头看向裴行远的手。 沉声道:“幸好,有惊无险。” 有惊无险——这四个字算是所有遇到劫难的人最大的幸运,但只有置身过其中的人才知道这四个字也是要代价的,虽然那药膏敷在伤处凉浸浸的,减轻了不少痛楚,可刚刚在那库房中,裴行远是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离死亡那么近。 若不是他急中生智。 若不是他拼死相抗。 若不是,那金大吉的的确确的贪婪…… 只怕现在他们找回来的,已经是一具焦尸了。 裴行远也看着自己的手,心有余悸的道:“希望这一次,能捞回本来吧。我这个人,最讨厌赔本买卖了。” 听到这话,商如意和沈无峥相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笑。 这时,一阵脚步声从楼下传来,虽然并不算太沉重,但在这样寂静的环境里还是格外的清晰,众人听见,都立刻转过头去。 只见房门被推开,宇文晔带着一身暗暗的煞气,从外面走了进来。 商如意急忙起身:“凤臣,你回来了。” 他穿着一身黑衣,走进房间里,房中的灯光还没来得及完全驱散他眉宇间的阴霾,甚至身后的影子似乎都拖着长长的夜色的阴霾,一走进来,就压得众人的气息都是一沉。 但看到商如意,他的眼神立刻柔了一下。 道:“嗯。” 说完,便带着商如意一道走回来坐下,沈无峥看了看他,没说话,而裴行远早就按捺不住,立刻问道:“那边,怎么样了?” 宇文晔没回答他,而是看了看他的手:“你的手——” “没事没事,” 刚刚还叫苦不迭,这个时候反倒摆摆手,好像完全不在意似得,只问:“那几个人,招了没有?” 宇文晔看了他一眼,道:“那几个人,是金大吉雇来的。” “啊?” 裴行远一愣,而一旁的沈无峥已经微微蹙了一下眉心,道:“所以,他们并不知道金大吉背后的人是谁?” 宇文晔点点头。 裴行远拧着眉头,这个时候才想起来,刚刚在火场当中,自己用那一千两银票引诱金大吉说出背后主事者的身份时,那几个黑衣人完全没有阻拦的意思,显然,他们只听命于金大吉。 若是那个人的手下,只怕不会由着金大吉这样冒险。 所以,要从那几个黑衣人身上追查这条线,是不可能的了。 裴行远想了想,又立刻道:“那,那个库房呢?” 宇文晔道:“已经查清了,那个地方的确是个胡人堆放香料的库房,可是前阵子他回西域去进货了,所以库房就留在那里,交给一个伙计看着。金大吉便是找到了那伙计,说是要租用两天,那伙计贪财,又觉得东家不在没人会知道,就把那库房租借给了金大吉。” “……” “没想到,闹出今晚那件事来。” 裴行远听得连连摇头。 商如意一言不发,许久才轻叹了一声,道:“又是贪。” 说起来,他们引金大吉上钩,就是看中了他的贪,哪怕现在知道,他也是设局在诱骗裴行远,可是,终究也仍是贪,才让他在快要计成的时候,被那一千两银票诱惑,险些跟着命丧火海。 而那香料铺的活计,也是因为贪,把库房租借出去,引出了这场祸事。 看来,人心一贪,便起祸事。 她心里这么想着,裴行远可没那么多的感慨,只皱着眉头沉思了许久才说道:“金大吉已经死了,那几个人,又都不知道真相,库房这边,也暂时查不到什么线索。” “……” “就是说,我们今晚的——” 说到这里,他抬起头来看向房中的另外三个人,才发现众人的神情与他一般阴沉,尤其是宇文晔,深邃冷峻的眼中闪过了一缕冷光。 也就是说,今晚,他们想要诱出幕后主使者的计划,功亏一篑! 不过—— 第556章 成败,在此一举 房间里陷入了一种长久的,似沉闷,又似平静的静默。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沈无峥轻叹了一声,说道:“看来,我们还是轻看了对方,这个人出手干净利落,不像是第一次这么做的。” “……” “但最可怕的,不是这个人的手段。” 宇文晔看向他,却沉默不语,倒是裴行远疑惑的道:“这还不可怕?我今天命都差点丧在这个人手上,还有什么比这更怕?” 沈无峥笑着摇了摇头。 然后道:“更可怕的是,我们的身边有这么一个人,我们却从未察觉。” “……!?” 裴行远蓦地睁大了双眼。 而宇文晔的目光微微一闪,再想了想,道:“辅明兄的意思是——贤士处世,若锥处囊中,其末立见。” 沈无峥点了点头。 裴行远眨眨眼睛,想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对啊,如果真的有这么一个厉害的人存在,怎么会在过去,完全没有一点名头。” 沈无峥道:“就连善童儿——这么一个小孩子,凤臣在去王岗寨的时候,都能叫出他的名字,知晓他的来历。” “……” “这个人的手段,智慧,给我们造成的麻烦,可超过王岗寨太多了,但这么一个人,我们竟然从来不知晓他的存在,民间也从未有过这么一个人的名号。” “……” “这个人就好像,好像——” 他微微蹙眉,似在斟酌用语。 而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商如意突然道:“就好像,老天凭空丢到这世间的。” “……!” 听到这话,三个男人都愣了一下。 尤其是宇文晔,像是完全没想到商如意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诧异的看着她,而沈无峥想了想,缓缓道:“正是如此。” “……” “此人所知所能,超过普通人太多。” “……” 听到这句话之后,商如意的眼神更深了几分,唇瓣抿成了一条线,没再说话。 整个房间,又陷入了一种几乎沉闷的沉默当中。 不过,这种沉默立刻就被裴行远打断了,他抬手便往桌上一拍,只是他忘了自己的伤处,痛得龇牙咧嘴,红着眼睛却还露出不屑的神情,道:“超过普通人又如何?” “……” “我们几个,是普通人吗?” “……” “那个人了那么大的力气想要弄死我,不也没如愿吗?” 说到这里,他像是才想起什么来,转头看向宇文晔,道:“对了,今晚那个金大吉一路都派人拦在后面,就是不想我耍招,让人跟上我们。那你是怎么找到那个地方的?还来得那么快?” 宇文晔看了他一眼,道:“望火楼。” “啊?” 裴行远一听,顿时眼睛一亮,道:“都会市旁边的望火楼?” 宇文晔点了点头。 望火楼,便是大兴城内四个最繁华的坊市外修的一座高楼,说是楼,其实也就是一座简单的木塔,高度几乎与城墙持平,站在上面能够俯瞰大片坊市,一旦有一个坊市中出现了火情,就能立刻发现,并能大致定位前去救火。 而东城的两座望火楼,其中一座,就修在都会市的西北角。 宇文晔在发现跟丢了裴行远之后,并没有硬闯进去,毕竟那样也未必能跟上对方,打草惊蛇的话,反倒会引得对方狗急跳墙。 他道:“我到了望火楼,刚到,就看到那边的火光。” “……” “我估摸了位置,就立刻带人过去了。” 说着,他看了一眼裴行远,眼神微微有些闪烁,沉声道:“不过幸好,你自己争取了一些时间。” “……” “否则——我还真的未必,能赶得及。” 裴行远一听,心里也不由得有些发毛。 的确,那个时候若不是他拼死,用那一千两银票引诱金大吉上前,然后死死抓着他的手臂要跟他同归于尽,逼得他下令让那些人熄灭了火焰,等到救下他之后再对自己动手,挣出了这段时间给宇文晔赶来,只怕自己今晚真的要遭逢不测了。 裴行远心有余悸,却又立刻笑道:“好兄弟,还是你靠谱。” “……” 宇文晔却没有立刻说话,只沉默了一会儿,才看着他道:“行远,今晚,是你自己救了你自己!” 裴行远顿时又有些得意,摆着脑袋笑了笑,然后再看向沈无峥,道:“你看看,我就说嘛,对方是比普通人强,但我们几个是普通人吗?” “……” “他费尽心机都弄不死我,更何况我们几个加起来。” “……” “还有,就算对方能未卜先知——甚至,全知全能,可他能弄清楚我们脑子里在想什么嘛?我看未必,否则,他要弄死我,也不必这么步步为营的。” “……” “所以,还是那句话,只要我们想得比对方更深,他就拿我们没办法,更赢不了我们!” “……” “凤臣,你说呢!” “……” 宇文晔没有回答他,只是看了他一眼,然后慢慢的站起身来,走到房间的另一边,一把推开窗户。 忽的一声,一阵清新的风吹进了这个房间,将刚刚滋生出的一点焦灼的情绪一下子吹散了,不仅商如意和沈无峥,连之前吸入了不少浓烟,一直觉得胸口憋闷的裴行远都感觉到呼吸一畅,发出了一声轻叹。 好舒服! 而再抬头看向外面,原本漆黑的天边,此刻隐隐的泛着一点鱼肚白。 天,快要亮了。 直到这个时候,裴行远才恍然,他们已经折腾了一夜——说来也不奇怪,他到达都会市北门的时候就已经是子时,之后又经历了一番生死,再被接到这里来,宇文晔又处理了那些人,到了现在,可不是快天亮了。 光线微弱的街道上,已经开始出现了马车的身影,马蹄声和车轮碾过地面发出的声音渐渐击破了这个漫长的夜晚所凝聚的寂静。 往常的这个时候,是朝廷的官员要进宫上早朝了,而现在,虽然免了早朝,但在瘟疫发生的第一天宇文渊就已经下令,他每天早起会在承庆殿内起坐办事,这些官员们正是在这个时候就要赶去宫中协理政务的。 宇文晔慢慢的转过身来看着房中的三个人。 身后深重的夜色,和即便再深重的夜色也遮掩不住的微弱的晨光,将他高大的身躯勾勒得愈发清晰,更清晰的,是那双从来都不慌乱,在乱局中反倒更加冷静的双眼。 他说道:“当然。” 说着,他又微微垂下眼睑,长长的眼睫覆在那双精光内敛的眼睛上,只微微漏出一点闪烁的光芒,道:“经过了今晚,我反倒觉得,这个人也许真的能未卜先知,但——” 商如意道:“如何?” 宇文晔道:“知,与智,是两回事。” 听见他这话,沈无峥的眼中也蓦地闪过了一缕精光,半晌,轻轻的点了点头。 可裴行远却显然没弄明白他们的意思,看看宇文晔,又看看沈无峥,有些着急的说道:“什么意思?你们两什么意思?说明白啊!” 宇文晔只抿了抿唇,却不理他,而是对着商如意道:“时辰也差不多了,走吧。” 商如意点点头,立刻站起身来。 她到底与“无情”的宇文晔和沈无峥不同,起身之后又对着受到冷落有些生气的裴行远道:“裴公子,你就在这里好好休息,养养伤,裴公那边,我们会派人去说的。” 裴行远虽有些不满,但听见她这么说,也只能点点头。 商如意又抬头看向沈无峥:“哥,那你——” 沈无峥道:“我一无官职,二无恩荫,就不与你们一道进宫了,我还是留在这里照顾行远吧。” 原本一脸不悦,听到这话,裴行远立刻又笑了起来,道:“算你有良心。” 沈无峥摇了摇头,又看向宇文晔,神情比之前更凝重了几分,道:“近日谋划之事,成败在此一举——你们,小心!” 宇文晔点点头:“恩。” 说完,便带着商如意转身走出了这个房间。 不一会儿,楼下响起了马车离开的声音,沈无峥走到窗边,看着他们的马车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仍旧晦暗的长街尽头。 他轻叹了口气,回过头。 只见裴行远慢慢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却又牵扯到身上的几处淤伤,痛得他龇牙咧嘴的,沈无峥便走回到他身边,问道:“你是要再叫个大夫来看看,还是——” 裴行远立刻摆手:“再说吧,我要先睡一会儿,折腾了一晚上,我眼皮都打得快分不开啦。” 沈无峥笑着摇了摇头,便扶着他走到床边躺下,又为他拉上被子盖好。 裴行远笑道:“想不到,你还这么关心我呀。” 沈无峥为他掖了掖被角,然后道:“对了,你昨夜烧了如意的那五百两银票——记得给她补上。” “啊?” 房间里立刻响起了裴行远的惨叫—— “五百两啊,让我补?我自己的还亏了五百两呢!” “你烧你自己的我不管,你烧了如意的,就得赔。” “你也太没良心了吧……” 在两人的抱怨争执中,天色渐明,一条条沉寂了一整夜的街道在晨曦中渐渐的显露出明亮的轮廓,而当第一缕阳光照在大兴皇宫上时,原本紧闭的城门,突然打开。 一骑人马疾驰而入,将原本就暗流涌动的大兴城的清晨,搅动得越发紧张起来。 第557章 会诊 天亮得很快,夜色褪去后不久,整个大兴皇宫都沐浴在了晨光当中。 文武大臣们自含光门鱼贯而入,沿着甬道往前,穿过承天门,最后到达了太极殿西侧的承庆殿外,再听着管事太监传话,一个一个走进去。 这里,便是如今盛国公理政办事的地方。 刚过卯时,这里已经来了好几批官员上报了各地的文书,宇文渊坐在最上方,与中书、门下的几个官员共同商议之后,做出了相应的决断,再由他们草拟文书下发各方,人虽多,事虽杂,却不见慌乱。 反倒比之前皇帝上朝处理政务的时候,更高速有效。 不一会儿,已经有一批官员拿着文书走了出来。 其中一个低头看了一眼手中文书上墨黑端正的字迹,忽的轻笑了一声,道:“不知道这回的瘟疫,到底什么时候能完。” 旁边的官员道:“你还关心这个?这件事,不是交给两位——公子在处理吗。” 那官员笑道:“我关心的是这字。” “字?” “等到瘟疫结束,这字,也该变红了吧。” “……” 那个官员顿时明白过来什么,两人都不再多说,只意味深长的一笑,然后相携离开了承庆殿。 他们刚一走,一个高大的身影慢慢从旁边走了上来。 正是刚刚在客栈与沈无峥和裴行远商议完今日大事的宇文晔,而跟在他身后的,正是因为彻夜未眠,眉宇间还带着一丝憔悴之色,却神情凝重的商如意。 就在二人正要走近承庆殿的时候,一个熟悉的人影从里面走了出来。 是刚从盛国公手中领命的虞定兴。 一看到他,宇文晔和商如意不约而同的往后退避了一步,只是,这一步退得并不快,让虞定兴刚一走出殿门,便正正好看到了他们两。 两相照面,神情仿佛都是一怔。 虞定兴那双又大又深的眼睛似藏在深深的阴霾当中,很难看清那双眼睛里的真实的情绪,但这一刻,却能清楚的感觉到那双眼中闪过了一道精光,他人立刻迎上前来,拱手行礼:“二公子。” 宇文晔也拱了拱手:“虞大人。” “二公子前来,是有什么事吗?” “是……有些事,要禀报。” “那二公子快去吧。” “好,虞大人也去忙吧。” 两人不咸不淡的一阵寒暄,原本就该各走各的,可虞定兴又看了一眼宇文晔和商如意仿佛有些闪烁的眼神,微微眯了一下眼睛,然后笑道:“我想起来还有些事要禀报国公的,刚刚忘了,不如一道去吧。” 宇文晔面色微微一沉,但并未露出太多喜怒的表情,只说道:“这样,好吧……” 说完,便带着商如意,而虞定兴也微笑着一抬手,转身与他们一道往前走去,只几步路的功夫,便进了承庆殿。 这座宫殿,最初是文皇帝藏书,阅读的地方;之后经历了楚旸的迁都,此地荒废不少;虽然宇文渊拥立了幼帝楚成斐,可他自然没有看书的爱好和习惯,这里便只做藏书所用,直到这一次宇文渊将此地作为起坐办事的地方,才让这座宽大的宫殿重见天日。 一走进去,便闻到了空气中一股浓郁的油墨香。 宇文晔一抬头,就看到大殿的正前方,宇文渊正端坐在上,正提笔写字,面前的书案上摆放了好几摞文书尚未批阅完成。左右手下方分别是中书和门下的官员,也一个个伏案劳作,奋笔疾书。 直到听到了宇文晔的脚步声。 众人抬起头来,一看到他,脸上都露出了一丝古怪的神情,却没有人说话,只低下头去,却又齐齐将目光聚焦到了宇文渊的身上。 宇文渊直到写完最后一个字,才慢慢的抬起头来。 宇文晔立刻上前:“父亲。” 商如意也急忙抬手正要行礼,却见宇文渊不动声色的将手中的文书合上,放到了右手边已经批阅完成的那一摞上,然后道:“这里,没有你的父亲。” 宇文晔回过神,立刻跟商如意同时俯身拜道:“拜见丞相。” 宇文渊这才松了松紧蹙的眉,又看到去而复返的虞定兴,于是道:“虞大人怎么还没走?” 虞定兴立刻道:“刚刚,还有一件事未及禀报丞相。” “何事?” “这——既然是大将军先来,请大将军先说。” “……” 宇文渊看了他一眼,也不继续追问,只又看向宇文晔,才说道:“我听说,你的人昨晚差一点把东市给烧了,是怎么回事?” 宇文晔的眉心微微一挑——其实他也并不奇怪这件事这么快就上报到宇文渊的面前,只是下意识的看了一眼立在旁边的虞定兴,这位前些日子从城外找回了不少病患,之后便一直留在宫中宿卫的左骁卫大将军,此刻微微的低下头去。 宇文晔立刻道:“是个误会。” “误会?怎么误会?” “是裴行远,他囤积的药已经耗光,所以昨天长乐坊才会险些闹出民变。之后,他在黑市找了一个商人想要买药,只是没想到对方竟设下陷阱谋财害命,更要将他烧死。” 宇文渊眉头一拧:“有这样的事?” “是。” “那,裴家那小子——” “人已救下,暂时无恙,但他家的药已经用尽。今天——长乐坊只能暂时用一些缓解寒症的汤药应付病患。这件事,我们还要再想办法。” “……” “至于说火烧东市,那是没有的事。” “……” “毕竟,现在整个东城还在大哥——还在兵部侍郎的下辖,末将再糊涂,也不会去给他捣乱。” 他的话音刚落,就听见一个温和的声音道:“不错。” 众人下意识的回过头去,只见一个修长俊逸的身影从殿外走了进来,正是刚刚还被宇文晔挂在嘴边的兵部侍郎,他的兄长宇文愆。 一看到他,宇文晔和商如意立刻侧身让开。 宇文愆走了进来,他手上拿着一份文书,先对着端坐上方的宇文渊行了个礼,宇文渊道:“你来了。” “是,” 宇文晔说道:“启禀丞相,昨夜的事已经有人上报,的确是几个黑市商人侵占了他人的库房,想在那里加害裴公子,谋财害命。幸好天策上将将人救下,才没有酿成大祸。” 说着,他转头看向宇文晔,和站在他身后的商如意。 两人也立刻对着他拱手行礼:“大哥。” 宇文愆点了点头。 而听到他的话,宇文渊又沉默了一下,才说道:“既然没闹出大事那就好。不过,这件事也必须彻查清楚,如今城中瘟疫肆虐,还有那么多的病患等待救治,竟然有人敢在此时借售卖药材之名谋财害命,务必严查!” 宇文晔立刻道:“是。” 听见他应答,一旁的虞定兴立刻看了他一眼,而宇文渊已经看向宇文愆,道:“对了,你一大早过来,是做什么?” 宇文愆闻言,立刻道:“延祚坊中病患经过这十天的治疗,今日已有三百二十一名病患痊愈,特向丞相禀奏,恳请放他们还家。” “哦?” 宇文渊闻言,顿时面色一喜:“都有人痊愈了?” 旁边的侍从立刻上前接过宇文愆手中的文书奉到他面前,打开来一看,宇文渊满意的点头道:“好。” 只一个字,令承庆殿内的气氛又是一变。 尤其站在一旁的虞定兴,那双深凹的眼睛里,此刻已经浮起了一点完全无法掩饰的喜色,而他看向宇文晔和商如意,只见对方二人面色平静,虽然看不出任何的喜怒,但大殿中不算明亮的光线还是让两个人的脸色看似有些阴霾。 不过,在最初的喜悦之后,宇文渊还是面色严肃的道:“这三百多人是真的已经痊愈了?可要查清楚,万不可让他们带着疫病出城。” “……” “哪怕有一个带着疫病出城的——你应该知道后果!” “下官明白,” 宇文愆立刻说道:“所以,下官特地请求丞相,今天让太医署的医官——所有医官,前往南城明德门前联合会诊,每一个人在出城之前都要经过这些医官的诊断,确定他们都已痊愈,再放其出城。” 宇文渊闻言,犹豫了一下:“这样,会不会太兴师动众了?” 宇文愆道:“虽兴师动众,却也别有他用。” “哦?你说。” “这是第一批痊愈的病患,而且,都是城外乡村中的百姓,患病时间最长,病情也最重。只要他们都能痊愈出城,后面的病患,相信治愈的机会就会很高,此举,也能给这些病患一点信心。” 听到他的话,商如意站在一旁,眉心不由得一蹙。 宇文愆说的的确有道理。 有的时候,疫病的治疗,不仅仅需要针石、汤药,也在病患自己的信心,若信念坚定,一些轻微的病痛甚至都不需针石汤药就能痊愈;可若信心崩毁,哪怕一点小病痛,也会造成难以预料的影响。 只是—— 就在她眉头紧皱,却又无法言语的时候,宇文渊沉吟半晌后慢慢的合上了手中的文书,又看向大殿上的几个人,道:“你们认为,如何?” 说话间,目光已经落到了宇文晔的身上。 第558章 “兄弟齐心” 商如意也转头看向宇文晔,眼神中有一丝挣扎。 要知道,宇文愆此举的确能给那些病患信心,能让他们更快的痊愈,甚至对整个大兴城中的民心都有稳定的作用,可是,在这同时,却也无限放大了他在此次治理瘟疫之症中的功劳。 因为,百姓只会看到他们眼前看到的。 所以,如果在明德门大张旗鼓的会诊,将延祚坊的痊愈的百姓放出去,那么百姓看到的,就是东城在他的治理下,汤药分文不取,病患少数死亡,百姓大量治愈。 而相比之下,一街之隔的长乐坊内,就是另一番景象。 长乐坊中,因瘟疫而死的百姓的人数要多过延祚坊太多,且直到现在,还没有完全治愈的人,更有裴行远在长乐坊中卖高价药,并险些引起民乱! 虽然他们早就明白,也接受这个现实——这就是宇文晔选择多救一些病患的代价,将原本就存量不足的药平摊到所有病患的头上,就注定了绝清瘟疫的时间要比延祚坊更晚,更无缘宇文渊口中的“重赏”。 但是,如果照宇文愆所说的去做,那么宇文晔这一次治理瘟疫,不仅被人压了一头,更是彻底无功! “这样——” 商如意下意识的想要说什么。 但那微弱的气息只刚刚出口,就被身边一只温热的大手压下,她立刻闭上了嘴。 转头,就看到宇文晔抬起头来,平静的道:“这样,极好。” 宇文渊目光闪烁:“哦?” 宇文晔道:“这三百多人能这么快治愈,本就是一件大好事,但不能因为是好事就草率行事,万一真的让还身染疫病的人出城,再引起一波瘟疫——那我们有何颜面去见这些百姓?” “……” “所以,大哥的办法是对的。” “……” 似乎没有想到他会说出如此恳切的话来,脸上除了平静,也看不出丝毫的不悦和愤懑,宇文渊在一点意外之余,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他温和的道:“你能如此想,很好。” 一旁的虞定兴见此情形,那双深凹的眼睛里闪过了一抹冷光,突然道:“既然是这样,那下官愿领左骁卫军前往明德门维持秩序,一定不会让身染疫病的人轻易出城。” 宇文渊点点头:“也好,这样就更妥当了,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 “是!” 虞定兴领命,立刻又转头看向宇文晔,微笑着道:“对了,不知长乐坊中可有病患痊愈,若有,我们也好在人数上有个准备。” 宇文渊也道:“是啊,若长乐坊内也有病患痊愈,不如这一次一同放回。当然,你要先整理名册,才好按名册放人。” “……” 宇文晔沉默了一下,不动声色的道:“回禀大丞相,长乐坊内暂时没有痊愈的病患,虞将军只需理清那三百二十一人即可。” 宇文渊眉心微微一蹙:“一个都没有?” 宇文晔道:“没有。” “……” 宇文渊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似是想要从他的脸上找到什么“破绽”,却也明白,宇文晔不可能在这种事情上开玩笑,虽然面色不改,但还是有一点淡淡的失望划过他的眼底。 沉默半晌,宇文渊道:“也罢,你们就只管这份名册上的三百二十一人吧。” 虞定兴立刻笑道:“是。” 商如意一听,脸上虽然不动声色,但垂在身侧的两只手已经隐隐攥成拳头。 她何尝看不出,这是虞定兴故意之举。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长乐坊的情况不容乐观,因为从一开始,左骁卫军从城外找回的染上了瘟疫的百姓中,病情最严重的都被他分派到了长乐坊。病患人数众多,病情严重,如今又连汤药都不济,治愈的效力和人数不可能与延祚坊相比,否则,宇文晔也不会直到现在还不上报治愈人数和名册。 可他故意在宇文渊面前问出这个问题,就是要让宇文晔难堪。 更要让宇文渊清清楚楚的看到,这两个儿子,谁的能力更胜一筹,这样一来,之后的“重赏”,也就顺理成章了。 想到这里,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 然后又长叹了一口气,对着宇文渊道:“都是如意不好,若如意能好好的辅佐夫君,也不会让长乐坊的瘟疫一再拖延。” 宇文渊虽有失望,但听见她这么说,还是立刻摆了摆手:“你这是什么话。” “……” “瘟疫治理本就艰难,你们到底还年轻,缺乏经验,倒也不是你们的错。” 商如意立刻笑道:“说起经验,还是大哥治理东城有方,才能让延祚坊中的病患那么快就治愈。” “……?” 似有些意外她会突然在这个时候开口说到自己,宇文愆有些诧异的回头看了她一眼。 然后道:“哪里。” 商如意又道:“还希望大哥能不吝赐教,有了大哥的经验,我们在长乐坊中,也能多救治些病人,让他们早日痊愈。” 一旁的虞定兴不声不响,却是冷冷的出了一口气。 “……” 宇文愆微微睁大眼睛看着她,又沉默了一会儿,温和的说道:“这,是当然。” 听见他的话,宇文渊的脸上也露出了满意的笑容,道:“不错,虽然这一次大兴城是东西二城分而治之,但说到底,最终目的还是要尽快绝清瘟疫,还老百姓安居乐业。” “……” “只有你们兄弟齐心,才能做成这件事。” 宇文愆和宇文晔立刻上前一步,齐声道:“是。” 商如意看了看他们,又看向宇文渊,微笑着道:“爹说得对,俗话说打虎还靠亲兄弟,若兄弟之间都不能守望相助,那这烽烟乱世中,还能指望谁呢。” “……” “所以——兄弟齐心,才是最重要的。” 那“兄弟齐心”四个字,她格外的加重了一些语气,宇文渊听得也连连点头。 宇文愆又看了她一眼,眼神似有些闪烁,但仍然没说什么。 这时,宇文渊又转头看向虞定兴,道:“对了,你刚刚说还有事未及禀报,是什么事啊?” “呃,是——” 虞定兴似是没想到宇文渊还记得这个,正迟疑着,突然,外面响起了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一直走到了门口,众人都下意识的回过头去。 就看到一个小太监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 宇文渊微微蹙眉,道:“怎么回事?” 那小太监走进承庆殿,一看到这么多人倒是被惊一下,但还是立刻定了定神,上前来行礼,然后说道:“国公,太原来人了。” “什么?” 一听这话,宇文渊的脸色微微一变,立刻道:“谁来了?” 那小太监道:“来人自称黄公翼的亲兵,宋时延,说是有要紧的事向丞相禀报。” 宇文渊一招手:“带上来。” “是!” 那小太监立刻转身走了出去,脚步声比来时更匆忙了几分。 而承庆殿内,几个人的脸色也都变了。 太原——也就是盛国公宇文渊身为山西抚慰大使时一直驻守的地方,是他的发源之地,因为这一次拥立楚成斐回归大兴城,才离开了那里;而即便离开,他也不可能完全放弃太原,所以特地留下了宇文呈,和手下最信任的副将黄公翼镇守此地。 这些日子,太原也并没有出太大的乱子,让他可以全力以赴,应对大兴城中的大小事务。 却没想到在这个时候,太原突然来人! 而且,是协助宇文呈镇守太原的黄公翼的亲兵。 要知道,在这样的局势下,没有消息,便是无事。 一旦有消息传来—— 想到这里,宇文渊的眉心不自觉的蹙了起来,而承庆殿内,原本因为那一番“兄弟齐心”的话变得似乎十分平和的气氛,也在这一刻出现了一种诡异的紧绷感,虞定兴下意识的皱起了眉头,连宇文晔也不自觉的上前了一步,神情凝重的看着承庆殿大门。 不过,他到底还循着规矩,没有张口就问,只气息中多了几分焦灼。 而宇文晔和商如意对视了一眼,却都没有说什么。 片刻之后,又是一阵急促,且更沉重的脚步声传来,众人一抬头,就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从外面走了进来。 来人三十出头,中等身材,皮肤黝黑,一双虎目因为满是血丝的关系,微微发红,显然是昼夜兼程的赶路,满身风尘,更透着一股慑人的煞气,正是黄公翼的亲兵宋时延。 他一走进来,立刻规规矩矩的对着宇文渊跪拜在地:“拜见国公大丞相。” 宇文渊道:“你怎么来了?” 那宋时延跪在地上,头也不抬,只沉声道:“末将奉命,前来向国公求救!” 求救? 一听到这两个字,宇文渊立刻睁大了双眼,连一旁的宇文愆这个时候也有些按捺不住,上前一步,沉声道:“太原——出什么事了?” 那宋时延抬起头来,两眼通红,声音沙哑,焦急的说道:“太原城中,突现瘟疫!” “什么?!” 这一刻,承庆殿中就像是突然炸响了一个闷雷,将所有人震得神魂俱碎,宇文渊甚至都呆滞了片刻,再回过神来的时候,两眼也瞬间通红,急切的道:“我儿呢?他怎么样了?” 宋时延沉声道:“三公子——也病倒了!” 第559章 寻药 像是突然受到了一记重击,宇文渊高大的身躯忽的摇晃了一下,急忙双手撑在桌上,才勉强稳住了身形。 可是,桌案微微摇晃,上面的几摞文书却随之散落,凌乱的掉了一地。 再抬起头时,宇文渊的眼睛更红了几分,但声音也更低沉了,仿佛在强力的压制着这一刻自己的悸动,沉声道:“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 “……” “太原好好的,为什么会出现瘟疫?!” “这——末将也不清楚。” 宇文渊位高权重,平时就有着不怒自威的气势,这个时候满面的胡须几乎都直立起来,加上两眼通红,怒容满面,那模样活脱脱像是一头嗜血的老虎,只看他一眼都令人骨寒毛竖,惊恐不已。 虞定兴更是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几步。 这时,宇文晔突然道:“父亲,可能是之前——那群离开大兴的人。” “什么?!” 宇文渊转头看向他,再一细想,顿时呼吸一窒。 他这才想起,之前宇文晔数次派遣自己的人出城搜寻感染了瘟疫的病患,后来他过问的时候,宇文晔告诉他,有一部分染病的百姓离开此地,可能往东边去了。 那个时候,他只是让他留神,不要让东都那边的人知晓大兴城现在瘟疫肆虐,否则,若对方趁此机会出兵,只怕会给他们带来致命一击。 但他完全没有想到,往东而行,还有一个地方可去—— 就是太原! 那些人,竟然去了太原!? 宇文渊只感到眼皮突突直跳,他用力的咬着牙,双手也在桌案上用力的握紧,过了许久,才又抬头看向宋时延,问道:“那现在,太原城中的情况如何?” 宋时延道:“具体情况,末将也不是很清楚。” “……” “只是,三公子病倒,已经接连几天发热,无法下床。黄公让末将来向丞相求救,因为城中已经找不到对症之药。” “什么?!” 一听这话,宇文渊的眉头又是一拧。 连宇文愆的脸色也变了,他上前一步,盯着宋时延:“太原城内没有药?” 宋时延看了他一眼,低下头去:“是。” “为什么?” “末将听说,三公子病倒之后,府中的人去配药,却配不到对症的药,再在城中搜寻,才发现那些可用之药都没有了。就好像,好像——” 宇文愆道:“好像什么?” 宋时延迟疑了许久,轻声道:“好像,被人提前搜刮一空似得。” “……!” 宇文渊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随即,整个承庆殿内也一下子陷入了一阵难以言喻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当中。 但,这种沉默,也只持续了片刻。 甚至可能连片刻都没有,毕竟这里的人对于应对突发事件,都有着绝对的能力和反应力,下一刻,宇文晔已经上前一步,正色道:“父亲,我们得赶紧调拨药材去太原,救三弟才行。” “对,” 宇文渊连连点头,可这个时候,他开口说话时,神情和口吻都多少有些混乱,不停的重复道:“必须调拨药材过去,必须得救呈儿。” 说着,他突然想起什么,抬头看向宇文晔:“你们的药——” 他的话没出口,商如意就面带歉意的轻声说道:“请爹原谅,长乐坊的药材,昨天就已告罄。” 宇文渊的目光微微一震。 宇文晔接着说道:“爹,昨天就是因为汤药变淡的缘故,长乐坊内险些闹出事来,昨晚我都已经向你禀报过来。还有,裴行远昨夜之所以会被那些黑市商人设计,险些被烧死在东市,也是为了买药。” “……” “他的手上,已经一点药材都没有了。” “……” “今天长乐坊发下去的汤药,也是些缓解寒症的汤药充数,并不能治疗瘟疫。” “……” “长乐坊这边,怕是没办法匀出药材,只能看——” 说着,他抬头看向宇文渊,目光微微闪烁着道:“能不能在其他人手上,找到一点能救治三弟的药。” 一听这话,所有人的目光立刻齐刷刷的落到了宇文愆的身上。 除了虞定兴。 事实上,从刚刚宋时延说出太原城中找不到能治宇文呈的药之后,他就一直低着头,面色阴沉,不知道是在思索什么。 而一旁的宇文愆,脸色也并不平静。 此刻,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自己,他清明又平静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闪烁,抬头看向宇文渊,轻声道:“父亲——” 宇文渊面色沉凝道:“愆儿,延祚坊中的药,似乎没有短缺吧。” “没有。” “那施药的人呢,可有露过面?” “暂时,还没有。” “虽然没露过面,但他手里有药,是吗?” “……是。” “好!” 说到这里,宇文渊气息一沉,冷硬道:“我不管那个人是谁,也不管他是什么身份,与不与人来往。总之,你去告诉他,他既然能救延祚坊中的人,就得拿出药来救太原的人,尤其是我的儿子!” 若是在平时,他断然不会有这样不讲理,甚至刚愎蛮横的态度,毕竟身处高位,他的言行会决定部下的行事,要约束他们,就得更约束自己;更何况,他的一言一行也代表着他的家族荣耀和修养,甚至,哪怕在战场上,他也不会露出这种明显的品性上的不堪。 但现在,他已经不是位高权重的大丞相,也不是世代簪缨的盛国公。 而是一个恐惧于失去孩子的父亲。 宇文愆轻声道:“儿子会想办法,去向那人——讨药。” 宇文渊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点了点头,锐利而悍然的目光扫视了大殿上站着的这几个人,面色冷如坚铁,半晌,才用低沉而充满威慑力的口气慢慢说道:“若是让我知道,谁的手里握着药,却不肯救我的儿子——我一定不会轻易放过那个人!” 话音刚落,承庆殿寂静的气氛中,响起了一声轻微,似乎低不可闻的喘息声。 是有人倒抽了一口冷气。 商如意不动声色的低下头去,眼角微挑,只见站在最后面,没引起任何人注意的虞定兴,此刻抬起手来,轻轻的擦了一下头上的冷汗。 第560章 是成是败,就在今日 一转眼,到了未时。 长街上过往的行人仍旧寥寥无几,斗胆开户的商铺面前也没有多少客人停留,小贩和店小二们的叫卖声吆喝声更是有气无力,让整个大兴城仍旧陷落在一种无力,更无奈的沉静当中。 直到,一阵脚步声打破了这片沉静。 那是一队禁卫军,从大兴皇宫内鱼贯而出,沿着长街往南行去。 整齐的队伍和沉重的脚步声惊得街上的众人不住侧目,许多关门闭户的人家也都纷纷打开窗户,小心翼翼的看着下面,不知道城中又要出什么事,等到那支队伍走远,剩下的便是众人猜疑的话语。 所有的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传到了客栈二楼,一扇开了一条缝隙的窗户里。 沈无峥站在窗后,一双温柔沉静的眼睛静静的注视着那支远去的队伍,又听了楼下诧异而疑惑的议论声,眼瞳中似也腾起一抹雾气,将他所有的思绪掩盖氤氲,看不清真实的心迹。 直到听见身后的房间里响起一声长长的哈欠,他的眼中才浮起了一抹实实在在的笑意。 一回头,就看到床上的裴行远坐起来,大大的伸了个懒腰。 明亮的光线刺得他有些睁不开眼,只看到了窗边沈无峥模糊的身影,便迷糊的道:“怎么这么吵?你不睡吗?” 沈无峥摇了摇头:“我可睡不着。” “为什么睡不着?昨晚咱们不是都折腾到大半夜?” “我可不像你,心这么大。醒了就赶紧下床。” “我是受伤了,什么叫心大?” 裴行远不悦他的奚落,嘀嘀咕咕的抱怨着,却也乖乖的下了床,不一会儿店小二便送来了热水毛巾和青盐,服侍他们洗漱一番,然后便将早就准备好的,已经是午餐的饭菜送了上来,虽不甚精美,却也有鱼有肉,满满的摆了一桌。 裴行远坐下来,满意的笑道:“不错不错,我受了伤,正要进补呢。” 沈无峥洗了手走过来坐下,拿起碗筷道:“快吃吧。” 一边说着,一边给他夹菜,裴行远的手上虽然还有些隐隐作痛,但吃饭这样的小事倒也还能行动自如,只见他用裹着绷带的手捉着筷子,大口大口的扒饭,跟松鼠一般,沈无峥在旁边看着,虽然极力的板着脸,却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一顿饭刚吃完,外面就响起了一阵沉重的脚步声。 两人听那脚步声熟悉,都下意识的转过头去,一看,果然是宇文晔推门走了进来。 看到他,裴行远立刻笑道:“凤臣你回来了,吃了吗?” 宇文晔摇摇头,走进来反手关上了门。 裴行远还热情的直招手,道:“这家客栈的饭菜不错,我们也没吃多少,给你添双碗筷吧。” 沈无峥在旁边嗔怪的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你问点正事行不行。” 裴行远又笑了笑,才说道:“我是看他一去就大半天,怕他饿了嘛。那,你问他——” 宇文晔走过来,一撩衣摆坐到了沈无峥的对面,抬头与他对视了一眼,沈无峥便道:“我刚刚好像看到有一队禁卫军的人马出了皇宫,往南边去了。那边出什么事了吗?” 宇文晔摇摇头:“是他们奉命去办事。” “办事?办什么事?” “刚刚进宫,我大哥向朝廷上报了一份名册,是延祚坊中已经治愈的三百二十一名病患。” 裴行远睁大眼睛:“他们都治好了那么多了?” 宇文晔点了点头,然后道:“他特地向父亲请命,在南城明德门开启城门,由太医署医官共同会诊,确定这些人病愈后,放他们出城回家。” 沈无峥一听,眉心微微蹙了起来。 相比起他的冷静,裴行远倒是立刻炸了,道:“这?他这么一来,那不是做给延祚坊和长乐坊的人看?不,这还不止,那就是做给全城的百姓看的。” “……” “那岂不是,这场瘟疫好像是他治好的?” 他气鼓鼓的又问:“大丞相怎么说?” 宇文晔道:“父亲已经答应了。辅明兄刚刚看到的禁卫军,就是左骁卫军的人马,奉命去明德门镇守,防止有人偷跑出去。” 裴行远用力的皱起眉头,还要抱怨什么,又顾忌着宇文晔在场,自己总不好直接抱怨对方的父亲,只能瘪瘪嘴忍住,倒是沈无峥沉吟半晌,沉声道:“丞相答应,也有他的道理。” “……” “从城中出现瘟疫到现在,已经到了第十天,各个坊市间禁止通行,商户,酒楼,客栈几乎都没什么生意,百工歇业,百姓的耐性也到了一个极限,在这个时候让他们看到开启城门,有大批的病患治愈离开,能缓解他们焦躁的情绪,以免引出城中更大的民乱。” “……” “而且,声势越大,对百姓的影响就越大,这——的确是一件好事。” “……” “只不过——” 裴行远听得不悦,见他面露沉色,便问道:“只不过什么?” 沈无峥看了他一眼,又转头看向同样面色凝重的宇文晔,道:“令兄,是一个很会做事,更会表功的人。” “……” “这次放病患出城,天时、地利、人和,都恰到好处。” “……” “他一次,就把治理瘟疫的功劳提前都拿了。” 说话间,三个男人的气息也都沉重了起来。 虽然他们那样的计算,那样的谋划,可面对宇文愆,对方却云淡风轻,只一招,便几乎将他们置于死地。 沈无峥的眼神也更深了几分。 他沉声道:“若这一次不能借这个机会把他背后的那个人找出来,我们损失惨重。” 说完,他看向宇文晔,郑重的问道:“除了刚刚那件事之外,今天你进宫去,还有——” 宇文晔道:“太原,传消息来了。” “……!” 一听这话,沈无峥眼中立刻闪过了一道光,而一旁的裴行远按捺不住的整个人都兴奋了起来,也顾不上两只手受了伤,还裹着厚厚的绷带,两手立刻撑在桌上,睁大眼睛看着宇文晔:“如何?” 宇文晔道:“黄公翼的亲兵宋时延来报,太原,已经出现疫病。” “……” “我的三弟,也病倒了!” 裴行远立刻深吸了一口气。 相比起他的激动,沈无峥显然要冷静自持得多,但即便是冷静自持,也压抑不住这一刻他开口时声音也比平常低沉了几分,问道:“那这边如何应对?” 宇文晔道:“宋时延奉命前来求药,而且今天傍晚之前就必须启程回太原。但是,长乐坊药材告罄,是板上钉钉的事;而且,还有昨天那些病患闹事,行远为了买药也伤成这样,没有人会怀疑这一点。” “……” “所以现在,唯一能找到药的地方就只有延祚坊的那个人。” “……” “只是,我大哥一直没有上报过这个人的身份,连那些汤药的来历,也一样都没有查清。” “大丞相怎么说?” “父亲之前都没有详纠过这件事,但他已经下令,在今天之内,要我大哥无论如何都要找到那个在延祚坊施药的人,让对方拿出药来救治三弟,否则——” 似乎也是顾及父亲的名誉,宇文晔没把后面的话说出来,但即便他不说,在场的人也都明白,后面的话会是如何。 甚至,裴行远只想了一下,就蓦地打了个寒颤。 他喃喃道:“不过说起来也奇怪,这件事都到了第十天了,大丞相居然从来没有过问过在延祚坊施药的人,他也太大意了吧?” 沈无峥嗔了他一眼,道:“他若真的要查,第一个查的,就是卖高价药的你!” “是啊,那他——” “你以为,大丞相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听到这话,宇文晔的眼底也闪过了一抹精光,但他没说话,只沉沉的看着沈无峥,而裴行远闻言,蓦地睁大了眼睛,再想了一会儿,轻声道:“你的意思是——大丞相其实早就知道,宇文大公子的背后有人,而凤臣的背后也有,有咱们这些高人。他只是不问?” 听到“高人”二字,沈无峥无奈的看了他一眼。 叹了口气,沈无峥才又说道:“这才是大丞相的高明之处。” 裴行远诧异的道:“什么意思?” 沈无峥道:“他若过问,我们会束手束脚,宇文大公子背后的那个人,也未必会参与到这件事里来。这样一来,大丞相虽然把事情和人弄清楚了,可瘟疫,就没人治了。” “……” “那这一次,延祚坊要死多少人?城中又会闹出多大的乱子?” “……” “大兴城一乱,东都那边,和即将北上的王绍及,还有一直对着我们虎视眈眈的突厥,岂有不动手的?” “原来,是这样,” 听见他这么说,裴行远立刻恍然大悟过来,轻叹道:“我还以为,是世伯老糊涂了——” 说到这里,他又自觉失言,小心的看了看宇文晔,宇文晔虽没说什么,只瞪了他一眼,一旁的沈无峥再次无奈的摇了摇头。 裴行远嘿嘿一笑,又接着说道:“但没想到,这个世上除了老糊涂,还有,难得糊涂。” 沈无峥道:“大丞相这样,连难得糊涂都没有。” “……” “我们的一举一动,他显然是完全掌握着,只要我们没有真的闹出大事来,他也就不多过问。因为他的最终目的,就是要治理这一场瘟疫,同时通过这场瘟疫,甄别一些人的立场,审视一些人的能力。” 说着,他看向宇文晔:“我们所有人,都已经被他甄别,审视了。” “……” “而今天,他强迫你大哥一定要找到延祚坊中施药的人拿出药来解救太原和你三弟,一来是因为大兴城内的瘟疫已经可控,他有余地揪出你大哥背后的人;二来,他也需要甄别你大哥背后的那个人,因为——宇文大公子离大丞相的‘重赏’,只有一步了。” 宇文晔的眉心又是一紧。 裴行远也哆嗦了一下,道:“我还以为,我们已经想得够深了。” “……” “没想到大丞相——不愧是大丞相。” 沈无峥又问宇文晔道:“那令兄现在去哪儿了?去找那个人了吗?” 宇文晔道:“从宫里出来之后,他跟我同了一段路,我说我要来看行远,他让我帮他带个好,而他要去延祚坊做事的。” “他还回了延祚坊?” “嗯。” “没有去找人?” “我的人在长乐坊那边,能看到延祚坊的情况,目前看来,他还在延祚坊内,并没有离开,也没有让任何人去传话。” 沈无峥和裴行远对视了一眼,两个人都露出一丝疑惑的神情,半晌才听见裴行远喃喃道:“从这几天的情况来看,那个人不可能藏身在延祚坊里。他一定是在城里的某个地方,能弄清我们的很多线索。” “……” “令兄去延祚坊,难道是不准备找能救你三弟的药?” 宇文晔摇头道:“这不可能。且不说父亲的那些话,单说我大哥和三弟的感情,他也不可能放任三弟患病而置之不理。” “……” “所以,我猜测他有别的办法,或者有别的人,能帮他通知到那个人。” “……” “而他不动,只是不想给我们漏出什么蛛丝马迹。” 沈无峥想了想,问道:“今天除了你们之外,还有其他人在场吗?” 宇文晔点头:“有。” “谁?” “左骁卫大将军,虞定兴。” 听到这个名字,裴行远的眼睛立刻一亮,道:“这个人,他跟令兄,可‘交情匪浅’。若不是他们提前勾搭——”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看到一旁的沈无峥直摇头的样子,立刻嘿嘿一笑,改口道:“勾,勾结!若不是他们勾结起来,令兄也不可能那么容易拿下大兴城,立下那个大功。说起来,令兄跟他早前有过来往吗?” 宇文晔摇了摇头:“我们家跟虞家,从无往来。他和虞定兴是如何相识,为何能在这一次拿下大兴城跟对方联合,直到现在,我都没弄清楚。” “……” “只是,从眼前的情况来看,他们之间,似乎有一道无形的联系。” “无形的联系……” 沈无峥喃喃重复了一下这几个字,目光微微闪烁着,轻声道:“也许,就是一个一直没现身的人呢?” 听到这句话,房间内的气氛顿时一凝。 一个人! 一个从不现身,但却在每一件关键的事情上都有他的身影,步步为营的谋算着。 所以—— 一切,似乎都正好了! 沈无峥转过头去看向窗外,此刻已经过了未时,正当顶的太阳在慢慢的往西走着,仿佛他们的计划,也在一步一步的走向终点。 他喃喃道:“看来,是成是败,就在今日了。” 说完,他又看向宇文晔:“对了,如意呢?” 抱歉更晚了,今天两章合并一章发啦 第561章 出城 大兴城,明德门下。 城门仍然紧闭着,但跟平时无人进出,寂静无声的情况不同,此刻的明德门下,一队左骁卫军踩着整齐而沉重的步伐前来,取代了守城士兵的位置。 他们在城门前搭建起了长长的凉棚,凉棚下又摆放了十几张桌凳,排做两排,中间留出了一丈有余的距离。 这些桌椅,就是为太医署的医官们准备的,再过一会儿,这些人就要听从大丞相的命令,前来此处会诊,判断延祚坊奉上的名册中的三百二十一名病患是否已经痊愈,可以出城回家;而中间那一丈有余的距离,便是给病患们通过准备的。 这条通道,直通向明德门。 这样大张旗鼓的布置,自然惊动了两边不少的百姓,这些人纷纷打开门窗,探头探脑的往外看,看到城门口这样,都大干疑惑。 也有人低声议论起来—— “这是要干什么?” “刚刚听他们说,好像是准备放一些病患出城。延祚坊那边,已经治好了大半的人啦。” “这么厉害?我听说,延祚坊好像是宇文大公子管的。” “可不是么,这位大公子真是宅心仁厚,之前就听说,长乐坊那边一钱银子一碗药,可他那边是分文不取的赠药;如今,里头的病患一文钱没,就治好了这么多。” “果然,还是大公子厉害些。” “这么说来,那位二公子怕是——” 这些低低的议论声也随着阵阵清风,吹到了明德门前方不远,一家临街的酒楼二楼。 这家酒楼已经数日没有生意,本就快撑不下去了,可今天,却莫名来了几位客人,店小二见着财神爷,铆足了劲楼上楼下的跑腿,而因为明德门的动静,有不少人壮着胆子过来看热闹,人越来越多,反倒有了几分昔日的热闹。 但所有这些热闹,吹到二楼临街的雅间的窗边,又都安静了下来。 商如意坐在雅间里,一边听着站在身边的人低声的话语,一边不经意的透过窗户打开的一条缝隙看了看街道上,明德门这边已经准备就绪,又有几个士兵跑来匆匆说了几句话,显然,是要准备迎接太医署那十几位医官。 已经快到申时三刻了。 这时,耳边低沉的话语声也结束了,商如意虽然神情不变,但气息还是有了一瞬间的紊乱,沉默半晌,才抬头看向身边的人:“这就是你回去打听到的?” “是。” 回应她的不是别人,正是她的部下姜克生。 之前出潼关买了那批药之后,姜克生休息了一阵,可没休息两天,商如意一回来,就遇上了大兴城中的瘟疫,姜克生也又一次被她派遣出去。只是这一次,并没有什么重要的任务,而是去打听一些消息。 却是一直到今天,刚刚午时开启城门的时候才回城。 姜克生说完,又想了想,低声道:“因为洛阳那边的情况特殊,属下担心暴露行迹,所以不敢做出太大的动静,这些消息——” 商如意立刻道:“不用说了,我明白。” “……” “我让你回去打听消息,前提也是要你量力而行,不必强求。” 说着,她伸手捻起面前桌上一杯酒,看着里面微微晃荡,漾出的层层粼光,眼神也随之闪烁起来,轻声道:“况且这些消息,已经够用了。” 姜克生微微睁大了双眼。 他显然有些疑惑,也想发问,但毕竟这是主人家的事,无眼耳口鼻舌身意虽是佛家的修行,却也是为人下属的一种必备的条件,不听不问不看,他只要做好事情便罢。 于是便按下心中的好奇,轻声道:“那,属下告退。” 商如意点点头,微笑着道:“你这一趟辛苦了,先回去休息。 “是。” 说完,姜克生行了个礼,又对着站在商如意身后的卧雪和图舍儿点了点头,便转身退出了这个雅间,不一会儿,外面便传来了他下楼梯的声音。 姜克生刚一走,图舍儿就按捺不住开了口:“难怪我们从扶风回来没多久就找不着他了,原来小姐又把他派出去了。不过小姐,你为什么让姜大哥去查那些事啊?而且,还是回半岩寺?” 话没说完,商如意回头瞪了她一眼。 图舍儿被她一瞪,下意识的闭上了嘴,可眼中的好奇却是按捺不住的,不停的闪烁。看着她眼巴巴的样子,商如意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道:“那你说为什么?” 图舍儿摇了摇头。 但她摇头之后,也想了想,轻声说道:“半岩寺,小姐出嫁之后,官夫人病故,就是送到半岩寺的。” “……” “还有,小姐和姑爷后来也去半岩寺祭奠过。” “……” “但这些,跟那个姓虞的有什么关系呀?” 商如意看着她,似笑非笑的道:“你就只记得这些了?” 图舍儿眨眨眼睛,眼神更加茫然了一些,再望着屋顶咬着指头想了半日,道:“奴婢实在记不得了。” 一旁的卧雪也轻声道:“是啊,少夫人,咱们回洛阳之后,不是只去过这几次吗?” 商如意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还在费力思索的图舍儿,苦笑着摇了摇头,正要说什么,却听见外面又响起了一阵脚步声,是店小二又领着人上了二楼,打开了旁边雅间的门将人迎了进去。 看来,又是来看热闹的人。 这个时候,酒楼上下已经有不少喧闹的声音,但所有人的目光和注意力都聚焦到了下面的明德门,当商如意再低头往下看时,城门口的禁卫军已经将一切都准备好了,几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城门口。 领头的,便是太医令林时安。 他的身后跟着其他几个医监、医正,其中,商如意也看到了吴患之等人。 他们显然是接到了盛国公的命令,一改往日在延祚坊和长乐坊中潦草朴素的衣着,都换上了官府,慢慢的走到了城门外的凉棚下,在左骁卫军的安排下,依次落座。 等到他们一坐定,左骁卫军便开始驱赶一些站在街边的看热闹的百姓。 不一会儿,这条街上已经没什么人了。 然后,就有一队人马往旁边跑去,隐隐的听到他们前往的方向一阵人声喧哗,又过了大概一刻钟的时间,一阵沉闷的脚步声渐渐出来。 商如意侧身往窗边一看,是那三百二十一名痊愈的病患,在一队近卫军的带领下,慢慢的走向了明德门。 这些人经历了整整十天的病痛折磨,一个个也是面黄肌瘦,形容枯槁,但毕竟,此刻身体已经痊愈,尤其走到大街上,一抬头就能看到前方的城门,是通向他们家的方向,一个个脸上都露出了欣喜的神情。 这样的生机,令这一群原本看着灰暗破败,如同人偶一般的百姓立刻鲜活了起来。 他们下意识的加快了脚步,片刻间便走到了城门前。 这时,有一人从队伍中走了出来。 从一开始,商如意的视线就凝聚在他的身上,虽然长街上此刻已经挤满了人,但他颀长的身形和俊逸的气质仍然鹤立鸡群,哪怕脸上还蒙着一张面纱,那双清明妙目也足够让人辨认出他的身份。 正是宇文愆。 他走到队伍的最前列,对着那些病患又说了几句话,虽然离得还有些远,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但立刻就看到那些病患们连连点头,然后排起长队,一个个挨个的往凉棚下走。 其中排在队伍第一个的,是个中年妇人。 她穿着一身灰色的布裙,手拿一本小册子,面色有些灰败,但眼睛却格外的亮,充满期冀的走上前去,跪坐在了第一张矮桌前。 矮桌后,是太医署的那位医监吴患之。 他客客气气的请那妇人将手放到桌上,诊了一回脉,又让对方张开嘴,看了看舌苔,再翻看了眼皮。 最后,他接过那妇人手中的册子,提笔在上面画下一横,然后向那妇人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那妇人脸上立刻浮起了笑容,急忙点头道谢,拿回了小册子,起身后还向吴患之鞠了一躬,又走到下一张矮桌前坐下,那里坐着一位医正,跟吴患之一样,诊脉,翻看眼皮和舌苔,各样都查完之后,便接过册子,在吴患之画横笔下加了一竖,然后抬手示意那妇人往下走。 一路上,太医院十几位医官相继检查,都没有一点问题。 册子上,也留下了几个正字。 最后,那妇人走到了林时安的面前。 林时安虽贵为太医令,此时面对这样的平民百姓也不敢怠慢,仔细的检查完毕,确认其身上的瘟疫已经治愈,便转头,朝着守城门的士兵点头示意。 立刻,有人高声喝道:“开城门——!” 话音一落,沉重的门栓便被人取了下来,几个士兵立刻上前,将巨大的城门慢慢的推开,一道光,一下子洒在了城门口所有人的身上,更照亮了那妇人灰败脸上充满期望的眼睛。 她又惊又喜,仿佛一个经年在地狱跋涉的幽魂,终于找到了出路一般。 她立刻便要往外走,可刚走到城门口却又停了下来,转身看着那些医官,和站在路边,虽然仍旧蒙面,却露出了一双温柔而清明的眼瞳的宇文愆,突然跪了下来,对着他们连连磕头。 宇文愆对着身边的人说了一句什么,一个侍从立刻走过去,将那妇人扶起身来,送她出了城门。 一看到她离开,周围的人全都欢呼了起来。 甚至,商如意听到身后的图舍儿和卧雪也忍不住发出了一声轻叹——虽然他们两边算是“敌对”,可能治好病患,从心底里来说,他们终究还是会为那些无辜受难的百姓高兴,所以,即便心里不愿意,却也下意识的松了口气,而他们所在的这座酒楼里,上上下下更是响起了无数笑声和感慨,还有一些人连连赞叹道:“好,太好了!” “是啊,宇文大公子可救了大家的命啊!” “还是宇文大公子治理有方!” “若不是宇文大公子,这些人哪里能捡回一条命,就算能活下来,也得被剥掉一层皮。” 说到最后一句话,众人像是也有些机会,都纷纷安静了下来,不再往下说,可空气中那一点怪异的气氛,却萦绕在每一个人的心间。 商如意的眉心,也不由得微蹙了一下。 但她也没有多说什么,只听着旁边的雅间里又有人点菜,又有人要酒,那店小二跑上跑下,忙得不亦乐乎,可脸上却是欣喜难抑的笑意,跟那终于走出了大兴城,准备回家的妇人一般,仿佛终于看到了光明。 而再看向城门口,紧跟着那妇人身后,其他的病患此刻也都欣喜不已,一个个迫不及待的往前走。 太医署的医官们也开始有条不紊的为这些病患诊断。 于是,这些病患们排着队挨个上前,在被确认身上的疫病已经痊愈,再没有散播瘟疫的可能之后,便领着那写下了好几个正字的小册子走出城门。 一个一个,人在慢慢的减少。 而商如意看得更清晰的,是那些人踩在脚下的,又深又黑的影子,在一点一点的拉长,随着太阳慢慢的往西倾斜,时近傍晚。 卧雪抬头看了看天色,然后低头对着商如意轻声道:“少夫人,之前说,太原来的那个人今天傍晚就要出城赶回去,是吗?” 商如意无声的点点头。 卧雪道:“那现在——”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见长街上响起了一阵清脆的马蹄声,原本喧闹的城门口也安静了下来,不少人转头看去。 只见一骑人马,匆匆从长街的北边疾驰而来,临近明德门之时,倒也勒住缰绳放缓了马速,商如意一眼就认出,那便是宋时延。 他果然要回去了。 这个时候,守在城门口的禁卫军有人上前去去拦住了他,宋时延立刻从怀中摸出一块令牌,显然是盛国公给他的,允许出城的令牌,那禁卫军一看,立刻挥手,准备放行。 商如意站起身来,目光灼灼的紧盯着宋时延。 他,仍然孑然一身。 马背上没有携带任何的褡裢,他身上,也没有带包袱。 所以,真的没有人给他药? 那—— 正当那宋时延一脸焦灼,却又失望的神情准备策马从那群病患和医官的背后走过去的时候,突然,人群中走出一个人,拦住了他。 第562章 拨云见月 这一刻,商如意的眼瞳都骤然变黑了,好像一处清亮澄澈湖泊,陡然间变成了无底深渊,澄明不再,而只剩下深邃和幽暗。 但即便是如此,也能感觉到她的目光炽热,灼灼的盯着下方。 尤其是拦在宋时延面前的那个人。 那人,虽然穿着一身看不出身份来历的布衣,但身形娇小,透着一股子纤细与娇柔,明显是个女子,而且,她的脸上,还蒙着面纱。 那种手掌大小的布,被两根绳牵系在耳后,十分方便的面纱。 突然被拦下,宋时延也有些诧异,正低头要问,就看到那女子抬起手来,将一个包袱双手奉给了他。 宋时延身形一僵,蓦地睁大了双眼。 下一刻,他立刻翻身下马,刚一伸手,那女子似乎提防着什么,立刻也后退了一步,退到宋时延伸手也无法触及到她的地方,然后又一次抬起双手,将那包袱送到他的面前。 此举显然有一个明显的用意。 只送东西,莫问来历。 而那包袱里的东西—— 商如意屏住呼吸,定定的看着那个包袱,虽然有枕头那么大小,但分量很轻,那女子纤细的胳膊随意的拿动抬举,也没有丝毫吃力的样子,而她又对着宋时延说了几句话,宋时延眉头紧皱,看看对方,又看了看那包袱。 终于伸手,接了过来。 但在结果包袱的时候,他明显有些迟疑的,眼神微微闪烁着抬头,看向了商如意所在的这座酒楼的二楼。 而那女子,似也十分的惊觉,在看到他抬头的一瞬间,也转头看了过来。 与窗后,商如意审视的目光对上。 立刻,她就像是一只受了惊的小鹿,转身便跑,宋时延下意识的要伸手去拉她,可手上托着的包袱却令他有些掣肘,加上旁边几个禁卫军的士兵似乎察觉到这边发生了什么,走过来一问,正好挡住了他。 那女子转身已经跑开数丈之远。 “小姐!” 见此情形,图舍儿顿时睁大了双眼,握紧拳头好像恨不得从窗户上翻下去,而商如意眼睛微微一眯,立刻道:“去!” 话音刚落,一个身影已经像离弦的箭一般冲出了这个雅间。 是卧雪。 她的速度极快,图舍儿只一眨眼,就听到她下楼的声音,急忙低呼了一声“等我”,也跟着蹿了出去。 而看到他俩都走了,商如意又顿了一下,透过窗户再往外看了一眼。 然后,也跟着走出了雅间。 就在他们三个人都离开了这个酒楼,突起的喧嚣也渐渐沉寂下来的时候,刚刚还在不停的要酒要菜的隔壁雅间里传了一个低低的,含笑的声音:“小二,算账。” 但,这个声音并没能阻止卧雪急速的脚步,只顷刻间她已经冲下了酒楼,眼看着那个纤细的身影就快要融入城门前喧嚷的人群中,她一个箭步冲上去,一把抓住了那女子的胳膊! “站住!” “啊!” 那女子猝不及防被抓住,发出了一声惊惶的低呼,一回头,露出了一双惊恐又茫然的眼睛,更下意识的就要挣扎摆脱卧雪的桎梏,可卧雪抓住她了,哪里肯放,一只手用力的捏着对方的手腕,任凭那女子挣扎摆弄,也挣脱不了。 紧跟着冲出酒楼的图舍儿更是一个箭步冲上来,也跟着抓住了那女子另一只手,口中道:“我让你跑!” 那女子被他们抓着脱不了身,只能不停的喊着:“你们要干什么?” “干什么?你说我们要干什么?” 说话间,图舍儿已经伸手,一把抓住那女子蒙在脸上的面纱,用力一扯,两根绳应声而断,露出了一张陌生,又平凡的面孔。 是一个二十来岁,皮肤粗糙,神情惶恐的年轻女孩。 看到这张陌生的脸,卧雪和图舍儿也有些茫然,但他们心里也明白,今天他们来这里“守株待兔”的,大致就是一个从未露面,他们更不可能见过的人,所以,就算是一张陌生的面孔也不足为奇。 图舍儿一把将面纱丢开,又上下打量了那女子一番,才说道:“你是什么人!?” “我,我不是什么人?你们快放我!” “还装蒜?你刚刚是不是给药了?你哪来的药?” “什么药,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 见她装模作样,一问三不知的样子,图舍儿气不打一处来,还要再逼问,可卧雪却看着这女子从头到尾都是一副惊惶又茫然的表情,她顿时感觉到了什么,一把将那女子拉到面前,面对面的瞪着她,沉声道:“我们是国公府的人,现在审你!你到底叫什么?哪儿来的?” 一听见“国公府”三个字,那女子更是吓得白了脸,两腿一软险些跌坐下去。 幸好卧雪用力的抓住了她,图舍儿也扯住她另一边的胳膊,才将她勉强架起来,这女子眼睛都红了,带着哭腔道:“我不知道呀,有人给了我一两银子,让我过来送包袱给骑马出城的官爷,我就来啦。我只是在前面米铺做工的,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什么?” 图舍儿一愣,下意识就觉得她在骗人,冷笑道:“你以为随便撒句谎我们就信的吗?” 可卧雪皱着眉头又看了看那女子,轻声道:“舍儿姐姐,她可能没说谎。” “啊?为什么?” “你看她的衣裳。” 图舍儿低头一看,才看到这女子虽然只穿了一身不起眼的布衣,但她的下半身还系着一件衣钵,上面沾了一层白灰,仔细一看,正是米粮上沾的白沫。 再仔细看这女子,皮肤粗糙,容貌平凡,的确不像是在大户人家做事的人,而且被他们两这一番逼问,这女子已经惊恐得几乎崩溃,带着哭腔道:“我真的不知道,你们,你们看我身上,只有那一两银子,就是叫我的那个人给我的。我,我给你们,我什么都不知道了。” 图舍儿犹不甘心,伸手一摸,果然从她怀里摸出一两银子来。 而从她衣着形貌来看,的确不像是身上能带着一两银子上街的人。 两人对视了一眼,顿时心里涌起一股不安。 抓错人了? 不,不是抓错人,而是—— 卧雪咬了咬牙,又抓紧了那女子的手腕,沉声道:“是谁让你来送东西的?” 那女子已经哭得泪流满面,结结巴巴的道:“我,我也不认得,就是个跟你,跟这位姑娘年纪差不多的大姐,她让我来的。” “对方长什么样子?” “我也没看见,她脸上带着那个——后来她又给了我一个,让我来城门口送东西的时候,一定要带着,我就带着了。” “……” “我是真的不知道她是谁,两位姑娘,请放过我吧。” 这一刻,卧雪眉头紧皱,气喘如牛,却也不由得慢慢松开了手。 虽然没有严刑拷问什么的,但曾经的经历让她也多少明白如何看出一个人是不是在撒谎,眼前这个女子的确不像是在说谎,而她的来历和她说的话,也对的上。 更对的上,之前商如意向他们提醒的—— 对方,是个非常狡猾,非常狡猾的人。 狡猾到,这一路上,他们数次着了对方的道,还险些命丧其手,可直到现在,他们连对方是什么人,什么长相,什么来历,甚至连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原以为这一次,总算能扳回一局,却没想到——对方竟然还留了一手。 图舍儿也放开了那女子,狠狠的一跺脚:“功亏一篑!” 卧雪也皱紧了眉头。 但下一刻,她突然往周围看了一眼,又回头看了一眼那酒楼,然后道:“舍儿姐姐,少夫人呢?!” | 就在她二人与那年轻女子挣扎纠缠的时候,一辆马车沿着小路慢慢的行驶到了那酒楼的后门,随即,一个轻灵的身影悠悠走了出来。 在跟车侍女的搀扶上,灵巧的上了马车。 那侍女放下帘子,又轻声问道:“小姐,我们现在回府吗?” 车厢内响起了一声很低的“嗯”,那侍女立刻回头招呼车夫:“走吧。” “是。” 车夫也不多话,立刻抬手就要扬鞭赶马,可就在他刚一抬手的时候,手臂就僵住了,一双眼睛睁得老大,愕然的看着前方。 这条不算狭窄,但也只够一辆马车出入的小路上,悠悠的走出了一个人,拦在了前方。 那是一个衣着华丽,容貌秀美,神情悠然中却又透着一股不怒自威的压迫感的年轻女子,最多不超过二十岁,脑后整齐的发髻也昭示着她已经嫁为人妇,而且明显,是个大户人家的夫人。 却在此,拦住了他们的马车。 那车夫迟疑了一下,还是客客气气的道:“这位夫人,我们要离开这里,烦请移驾。” 可站在他们面前,背着双手,神情虽悠然,两眼却灼灼如火般的紧盯着那辆熟悉的马车的夫人不是别人,正是刚刚还坐在二楼雅间里品茗闲话,之后又跟着图舍儿他们冲下楼,却不见踪迹的商如意。 她抿嘴微笑,可眼中,没有丝毫笑意。 盯着那垂落下来,仿佛凝固起来的车帘子,她朗声道:“我都已经等到此地了,阁下,还不肯现身一见?” “……” “难道一定要我——拨云见月吗?” 第563章 真正的来历 拨云见月! 这四个字一出口,那辆因为无法前进只能停滞在远处,一动不动的马车似乎也受到了一阵无形的震撼,连垂在两侧的帘子微微的颤抖了一下。 可是,仍然没有一点声音发出。 只有那跟着的侍女听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眉头紧皱,盯着商如意道:“这位夫人,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但还请你不要挡路。” “……” “我们家小——我们与你素不相识,现在只想离开。” 商如意淡淡微笑着,不仅不让,反倒一步一步的往前走。 一边走,她一边沉声说道:“真的不相识?” “……” “可是这辆马车,我却清清楚楚的记得,是在大岩寺法会的时候见过,是左骁卫虞大将军家的马车。” “……!” 那侍女一听她直接报出了自家的名号,脸色顿时一沉。 而商如意继续往前走着,盯着这辆虽然只见过一次,却散发着无比熟悉的,仿佛要刺穿自己灵魂的无形威慑力的马车,她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下了心中那一阵紊乱的心跳带来的震荡,慢慢道:“虽然你很聪明,这一路上,都没有露出任何的行迹,甚至——若不是你的人在那条山谷中掉落了那个钱袋,后来,你们搜罗大兴城那的药材的时候,又被我看到那个钱袋的影子,我大概直到现在还没办法确定,一路上想要我们的命的,搜罗了那些药材想要在扶风置我们于死地的,在神倦阁诗会上夺魁的,竟是同一个人。” 那侍女的脸色更难看了一些,咬牙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这位夫人,请自重。” 商如意看也不看她,仍旧望着那封闭得几乎密不透风的车厢,慢慢说道:“而你能隐藏身份到今天,的确有几分本事。” “……” “大概是因为——‘未卜先知’吧。” “……” “但是,也正是因为这个‘未卜先知’,我才能引你出来。” 那马车内仍旧没有一点动静,可是,不知是何处吹来的风,吹得那帘子又是一阵乱晃,仿佛车内人的心里也在疑惑—— 为什么? 商如意慢慢的说道:“虽然这一路上,你都没有露过面,可是你的所作所为目的是什么,还是很明白的——你是为了我那位夫伯,宇文家的大公子!” “……” “那么他的三弟逢难,你就不可能不出手。” “……” “所以,我笃定你一定会拿出药来!” 那帘子又是一阵剧烈的震颤,只是这一次,里面仿佛吹出了一阵风,那站在窗边的跟着侍女立刻像是听到了什么,侧耳倾听了一阵,然后抬起头来看向商如意,满脸戒备的道:“这位夫人,你又怎么会知道,我家主人会亲自来呢?” 商如意淡淡一笑,道:“因为——太原瘟疫。” “……” “若你是个‘未卜先知’的人,你一定很奇怪,为什么会出现这场‘瘟疫’,这场本就不该有的,或者,没出现过的‘瘟疫’。” “……” “所以,你一定会来看。” “……” “看到底是我们在耍招,还是——这个世上,真的有连你也不知道的事!” “……” “只是我也明白,就算你会来,也不会那么轻易的现身,所以——” 商如意微笑着,眼角淡淡的瞥向了酒楼的前方,那边的图舍儿和卧雪已经跟那个女孩子闹成了一团,争执的声音即便隔着一座旧楼也能听见。 可现在,那边的争执,已经不算什么了。 那侍女听了她的话,先是不敢置信,再细想一阵,立刻露出了惊恐的神情:“你的意思是,太原的瘟疫是——假的?!” 商如意道:“不错。” 那侍女又惊又怒:“你,你们竟然谎报疫情?!” 商如意淡淡的抿了抿唇。 这件事,的确从一开始就是个局——宇文晔故意每天派人出城寻找城外染上瘟疫的人,等宇文渊询问时,再告诉他,有人往东行,这样一来,之后太原出现瘟疫,也就有迹可循。 然后,她派遣姜克行去洛阳打探消息的时候,也顺道让人往太原送信。 但信,不是给宇文呈的,而是给黄公翼的。 信上是让他派遣一名宇文渊相熟的亲兵,前来禀报太原出现了瘟疫,等到事情一过,若宇文渊怪罪,所有的罪责由他们承担;黄公翼虽然担心,但毕竟当初军中比试骑射之后曾向商如意许诺过有求必应,于是只能答应了他们。 所以,宋时延送来了这个假的瘟疫的消息,目的,只是为了让宇文渊担心。 而算着这个时日,他们囤积的药材也只够撑到这一天,便故意在前两天卖出变淡了的汤药,差点闹出民乱,同时晚上裴行远也为了买药受伤,让宇文渊确信,他们手中已经拿不出药来。 这样一来,要救宇文呈,唯一能指望的,就是延祚坊施药的那位“广寒客”。 从这些日子这个人为了宇文愆数次出手,商如意明白,除非他一辈子都藏在幕后不现身——但这几乎是不可能的,因为以宇文渊的精明不可能允许这样的人一直存在——所以,这个“广寒客”就必须在这一次拿出药来救治宇文呈,否则,他就要承受身为父亲的宇文渊面对一个对自己儿子见死不救的人的怒火。 现在看来,他们赌对了。 虽然知道,谎报疫情这件事一定也会引起宇文渊的怒火,但此刻,只看着眼前的这辆马车,感受到马车内的人身上散发出那股令人心惊的气息,商如意还是觉得,这一切都值了。 她淡淡道:“不过是让人回来说几句话,只要做成了我想做的事,这个所谓的‘瘟疫’立刻就会消失。” “……” “为了引出你们,迫不得已,出此下策。” “……” “也实在是因为阁下——深藏不露,却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若不能让你走上台面,我实在无法安心。” 听到她的这些话,那侍女脸上的怒意更甚了。 却也说不出话来。 而就在这时,一阵风,带着淡淡冷意,却在吹过商如意身侧时,仿佛一下子吹透了她的肌骨,令她整个人都不由自主的战栗了一下,一个带笑的,轻轻的声音也随着风吹过她的耳边。 “找到我了,你就能安心了吗?” 商如意的身子猛地一震! 那是一个女子的声音,很年轻,很悦耳,若是平时听到,定然会是一种享受。 但这一瞬间,她却感觉对方的每一个字,都仿佛化作了风中看不见的利刃,穿刺过她身体的同时,也几乎要将她的灵魂都抽走,她下意识的用力握紧拳头,咬紧牙关,抵抗着那一阵令人窒息的,刺骨的痛。 她沉声道:“你——” 刚说出一个字,她的声音就哑了,好像脖子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扼住了。 商如意一下子红了眼,可她丝毫不肯退让,尤其在这一刻,这种熟悉的,好像灵魂都要被抽离出身体的感觉已经将一切真相都摆在了她的面前,她挣扎着,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沉声道:“当然。” “哦?为什么?” “因为至少,我的反击,能有的放矢了!” “……!” 马车上的帘子又是微微一颤,沉默半晌,车内传来了一阵充满了轻蔑之意的笑声。 笑过之后,那个声音道:“你们两个,先退下。” 这话,自然是说给那车夫和跟车侍女听的,车夫倒是没有多话,立刻放下鞭子便下了马车,退到远处去了,倒是那侍女犹豫了一下,又冲着车内看了一眼,刚要说什么,一只白玉般的纤纤玉手伸到窗边,轻轻一摆。 那侍女便无话,只又瞪了商如意一眼,这才也退开。 巷子里,便只剩下了商如意,和马车上那仍不肯露面的人。 只是这一刻,两个人的相隔,已经从千山万水,云遮雾绕,到此刻只数步之遥,只是商如意用尽全力才压制住了身体里那股令心跳都阵阵作痛的悸动,也无法再前进一步。 又沉默了一会儿,那个声音道:“不过,就算你知道我今天亲自前来,你又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 “……” “你没见过我,我来此地,也没有泄露行迹。” 商如意冷笑了一声,道:“那只怪你太自信,太自信,居然坐到了我们雅间的隔壁。” “……那,又如何?” “小姐身上,有一股特别的女儿香。” “……” “而我那夫伯,虽不是不近女色,但他的确很少与女子亲近,能染上小姐身上这样的香味,想必是过从甚密的。” “……” “而在这段时间里能与他过从甚密的,我猜不到其他的人。” 车上的帘子又是微微一晃,仿佛有人在里面抬手做了什么动作,似乎是真的在嗅自己身上的味道,又沉默了半晌,对方轻叹了口气,笑道:“看来,是我大意了。” “……” “不过,你既然猜不到其他的人,那你不妨猜猜,我到底是谁。” 商如意道:“若我猜到了,如何?” 对方笑道:“你要如何?” “如果我猜中了,” 商如意目光灼灼的盯着那马车,沉声道:“虞大小姐,我要你说出你的来历——真正的来历!” 第564章 身世 这一刻,风停了。 整个长街上陷入了一阵呼吸窒住,甚至连心跳也停止的死寂当中。 只是不知道,是因为那声“虞大小姐”,还是因为那句——“真正的来历”。 不知过了多久,商如意才听到一声轻笑从车厢内传出,只是这一次,那笑声中不再有一切尽在掌握的自信和面对蝼蚁时那种高高在上的倨傲,反倒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却又被她清清楚楚感知到的酸楚和无奈。 笑过之后,那人道:“你叫我什么?” 商如意微微抬起下巴,平静而清晰的重复:“虞大小姐。” 对方又是一声轻笑:“如果你消息足够灵通就应该知道,虞夫人,因为城中瘟疫肆虐,已经带着虞小姐回娘家了。” 商如意微笑着道:“我当然知道,虞夫人和明珠小姐,已经离开了。” “哦?” “所以我叫的是——虞,大,小,姐!” 她一字一字,尤其加重了那个“大”字的音,而这个字,也像是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扼住了对方的咽喉,让那人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但商如意却没有再说话,只静静的看着那马车,似乎是在等对方的反应。 过了许久,那个声音才再一次响起。 而这一次,那轻灵悦耳的声音中更添了几分沙哑和低沉,仿佛是硬生生从被扼住的喉咙里挤出来的,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商如意淡淡的一笑。 她说道:“其实,我原本是不知道的,因为你的确很谨慎;可你再谨慎,还是没有办法单独出现,所以你不管是在大岩寺,还是在含光门外,我都能看到左骁卫大将军的影子。” “……” “而我,对人的面相,又有些在意。” “……” “我想,既然我觉得一个人面相寡薄,周围的人也有说起这个人刻薄寡恩的,那这个人是不是真的做过什么薄情寡义的事呢?” “……” “再加上,我初次与小姐——” 说到这里,商如意顿了一下,脸上有一点不易察觉的震颤,但她还是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沉声道:“相会,是在半岩寺山脚下的那条河上。” 这一次,商如意清楚的听到了对方倒抽一口冷气的声音。 而这,也再一次证明,她的猜测是对的。 于是,她抿了抿唇角,接着说道:“所以,我就派人回洛阳,想办法查了查半岩寺那附近,有没有跟左骁卫军的人相关的事。结果,还真让我查到了!” 对方又深吸了一口气,声音更低沉了几分:“哦?你查到了什么?” 商如意道:“我查到了,十几年前有一个年轻人,他自幼习武,聪明好学,而且心怀大志,哪怕已经娶了妻,妻子也怀了孕,他也不肯安心在家照应妻儿,因为他一心想要建功立业,成为人上人。” “……” “所以,他离开了家,也离开了自己怀孕的妻子,前往大兴城内谋求出路。” “……” “后来,竟然真的让他找到了出路——他加入了左骁卫军,又因为数次立功,被统领看重,最后,那统领将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了他。” “……” “这个人为了攀附权贵,竟没有一点犹豫,就写了一纸休书,休掉了自己的妻子,理由就是——无所出。因为他的妻子只给他生了一个女儿,对与一个要生男儿来继承家业的男人来说,这个理由,似乎已经足够了。” “……” “后来,这个男人的确平步青云,飞黄腾达;可他的妻女,却穷困潦倒,艰难度日;尤其他的原配,因为刚生产完就得到休书,气急攻心险些丧命,虽然活了下来也落了下病根,常年缠绵病榻,母女两只能依靠那附近善良百姓的接济,和做一些针线活勉强维生。但最后,那位原配夫人也还是没能熬过四十岁。” “……” “她一走,就留下了她的女儿,不到十八岁的女儿……” 说到这里,商如意已经能很清楚的听到那车厢内传来的沉重的喘息声,但那不是回忆过往的痛苦,也不是被剥开伤口的煎熬。 而是一种,纠结繁复的情绪,仿佛缠绕得人无法呼吸。 商如意接着道:“然后我查到,那个无依无靠的女儿,在某一天,不慎,失足,落水……” “……” “那一天,正是大治十一年的五月中。” “……” “也是在那一天,我坐船渡河,赶往半岩寺祈福,却在中途——” “够了!” 她的话没说完,就对方一声有些尖利的低呼声打断,甚至,商如意更清晰的听到了对方微微喘息着,整个车厢都因为刚刚那一声低呼而轻颤了起来。 似乎对她来说,那,也是一段不堪,更恐怖的回忆。 商如意从善如流的闭上了嘴。 她静静的看着那马车,虽然在这个时候,她离最后的这个真相只有几步,可是,与那低呼声中夹杂着的惊恐的情绪一样,这样的情绪也在侵扰着她,令她用尽了全身力气只能勉强说出这些话,可再进一步,却是不能。 她只能这么静静的看着。 不知过了多久,对方终于平复了情绪,也平复了呼吸,再开口的时候,那悦耳的声音里已经染上了几分无情的冰冷,道:“看来,我是真的低估了你。” “……” “虽然那个时候,我险些死在你手里。” “……?” 听到这话,商如意的眉头一拧,面色冷色道:“这话,怕是应该我来说吧。” “……” “小姐此刻稳坐车上,我还站在这里,是我守礼;但若我强行上车要将你拉下来,难道你不奋力反抗?” “……” “人为至灵,知礼守节,做不出鹊巢鸠占这种事。” “……” 大概是商如意这句话说得太过尖刻,已经刺到了这人的心上,车内的人突然冷笑了一声,道:“你也不用说得自己好像很无辜。” “哦?” “若我没有猜错的话,宇文少夫人——不,那个时候的你,应该称呼你为商小姐吧,你为什么去半岩寺?除了祈福之外,还为了什么?” “……!” 商如意的舌尖一僵。 一种如鲠在喉的感觉涌上来,商如意唇瓣微微开阖,却无法挤出一个字,而对方接着冷冷道:“若我没有记错的话,在那之后不久,你就突然改了主意,不肯嫁给——他,而改嫁给宇文晔了吧。” “……” “为什么……难道还需要多说吗?” 呆会儿还有 第565章 虞明月 商如意的脸色越发难看了起来。 而对方虽然一直坐在车上,但此刻似乎也看到了她骤然苍白,甚至有些僵硬的脸色,接着连珠炮似得说道:“你知道了会发生什么,所以趋利避害,甚至不惜伤害一个从未与你相见的人,悔婚改嫁,更是改嫁给他的兄弟,让他成为天下人的笑柄!” “……” “你从我身上捡到的这个‘便宜’,现在,就别把自己说得这么无辜。” “……” 商如意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可脸颊上又出现了一点莫可名状的红,好像被人狠狠的打了一巴掌,即便她握紧双手,极力的控制自己,可心里那种被人戳穿心事,无地自容的感觉,仍然令她战栗不已…… 她无法否认。 她有万千个借口,千万种理由解释自己的选择,又或者,只有一个理由就够了——她要保护自己的家人,那些她在世上最关心,最爱护的人,哪怕灵魂堕落到了地狱,在森罗殿上称量这一生的善恶,她也不会后悔这个选择。 可是,她没有办法否认这个人说的话—— 她保护自己的亲人,也就伤害了一个陌生人。 直到现在,她在面对宇文愆的时候,仍然别扭,仍然难受,哪怕对方在扶风开诚布公的说了那些话,她仍然无法平复心中的愧疚,更因为太过愧疚而无法面对,甚至生出了一种连自己都说不清的敌意来,好像恨不得将对方从世上抹去,也就能抹去自己灵魂上最不堪的那一点印记。 不过—— 在这样纠结的情绪里,商如意却也弄明白了一件事。 她深吸一口气,稍稍厘清了自己繁乱的思绪,然后抬起头来,看向那辆静静的马车,道:“所以,你果然是为了他。” “……” “这一路上——那个山谷,大兴城内的药,赛诗会上的诗……你都是为了他?” “是,又如何?” 这几个字,那人说得有些僵硬,可僵硬中,却也染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柔软,而接下来,连她的声音,也变得柔软了起来:“是他救了我……” 商如意的目光一闪:“救?” 那人淡淡道:“你刚刚那么说,其实想来,你也应该猜到了,那个——我,不是失足落水。” “……?” 商如意微微蹙眉,像是感觉到了什么。 但不等她细想,那人接着道:“而是自尽。” “……” “是他救了我。他救了我,也给我活下去的银钱,就这么离开了。可是,万万没想到,我跟那些来照顾我的村民说了我的来历,他们,他们竟然说我是妖孽,还要烧死我!” “……” “这些看上去温和善良,慈眉善目的人,竟然一听到我的来历,就立刻变了脸,一个个跟禽兽一样,要把我绑到木架上,点火烧死我!” “……!” 商如意的眼瞳骤然紧缩。 这,她的经历,跟当初姜愚在半岩寺山腰上说的那个故事,好像…… 对方接着说道:“是他,不放心我,又回来看我,才救下了我。若不是他,我现在早就死了!” “……” “可他那样温柔,那样善良的人,却——所以你说,我怎么能不保护他,不帮他?” “……” “我怎么能不为他,铲除掉所有对他不利的人和事——也包括,背叛他的!” 一听到她的最后一句话,商如意的眉头立刻拧成了一个疙瘩。 她冷冷的看着前方,目光阴沉的道:“所以,你是一定要与我们为敌了?” 那人又冷笑了一声,而这一声冷笑,已经完全恢复了那种一切尽在掌握的自信和面对蝼蚁时高高在上的倨傲,甚至笑得车窗上的帘子都随之轻摆了起来,仿佛此刻车上的人笑得前仰后合,喘不过气的样子。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微微喘息着,道:“你都走到这一步了,还不清醒?” “……” “就算他们两兄弟——还有手足的情分,但我们两,知道了那么多事,还要那点遮羞布吗?” “……” “我们,早就是你死我活的地步了!” “……!” 商如意一下子握紧了拳头。 这个人,说得没错。 其实,在她知道宇文渊拿下了大兴城,而且是通过宇文愆,兵不血刃的拿下大兴城的时候,她的心里就应该明白,高祖——是注定要登基的,那么他的两个儿子,一个战功显赫,一个刚刚立下盖世奇功,注定会为了那个重要的位置而争个你死我活! 但是—— 想到这里,商如意眼中的阴沉之意更深了几分,她压低了嗓子,用几乎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听懂的细若蚊喃的声音道:“既然是这样,那你为什么一定要帮他?” “……” “我知道的一切,都是因为你,那你应该比我更明白。你现在这样帮他,难道不是——” 这一刻,商如意清楚的感觉到对方深吸了一口气。 不知道她此刻,是志得意满,还是虚张声势,只是在沉默了许久之后,她又冷笑了一声,道:“人定胜天。” “……” “你们对我来说——根本就是未开化的野人。” “……” “我不信,我胜不了你们!” 商如意的脸色沉了下来,不仅仅是对对方这种几乎狂傲的自信的震撼,也同样有一点被刺痛,虽然直到现在,他们的确是被步步紧逼,几乎已经到了兵败如山的地步,可她还是冷冷道:“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阁下,也许的确是个——非凡之人,但最好还是给自己留点体面。” “……” “哪怕不是自己,至少,给虞大小姐留点体面。” “……” “好歹,她母亲为她取的名字,是寄情明月。” 对方的呼吸又是一怔:“原来,你连我的名字,都查清楚了?” 商如意淡淡一笑,道:“连你的身世都查清楚了,名字,倒也不算太难。况且,你的手下还不止一次露出了那个钱袋——上面绣的,应该是个月亮吧;再加上你的那个雅号‘广寒客’,我想猜不到,也不行啊。” 说着,商如意看向前方:“虞明月小姐。” 话音刚落,一片月白的裙裾悠悠一飘,仿佛被清风吹落入世间的云彩,一双踩着绣鞋的细足轻灵一跃,从车内走了下来。 第566章 明月 明月奴 一个美人,出现在了眼前。 这一刻,商如意几乎窒息,却还是咬紧牙关,双手紧握,将指甲生生的扎进掌心,用那种刺痛来逼迫自己,从灵魂仿佛要被抽离身体的剧痛中清醒过来。 然后,看清了眼前的这个人。 这是一个艳丽的美人,五官深刻而浓艳,仿佛一朵盛开的牡丹,周身都散发着毫不遮掩的张扬气势,深目高鼻,红唇如樱,笑起来并不像寻常的世家小姐一般掩口或笑不露齿,反倒纵情肆意,露出一排整齐雪白的贝齿。 而这,也让她的笑容看上去更添几分艳丽,甚至——杀气! 虞明月,这个一路上数次设计,步步为营,几乎将他们导向地狱的人,此刻,终于出现在了眼前。 也彻底,站上了台面! 此刻,她穿着一袭月白长裙,仿佛云雾笼罩般的包围着她,可即便这样轻逸的装束也遮掩不住她周身的气势,更掩饰不了那双眼睛的锐利——那双又深又亮,眼角微微挑起,斜插入鬓,带着一种居高临下,俯视众生的叫眼神的眼睛,只一眼,就令商如意心神俱碎。 这双眼睛,是陌生的。 却也是熟悉的。 商如意太清楚,她曾经与这个人有多近,多近的相处,是世人难以想象的,而她正是在那双眼睛挣扎又绝望,痛苦又狠厉的眼神注视下,撕扯下了能解救她,和她的亲人们的记忆。 “宇文少夫人。” 对方突然开口,这一次的声音已经完全恢复了平静,甚至还带了几分笑意。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也道:“虞大小姐。” 虞明月红润的樱唇微微一抿:“我,是你想的样子吗?” “……” 商如意沉默了一会儿,老老实实的道:“我没想到。” 的确没想到,在想通这一切的源头可能来自半岩寺山脚下的那条河上,又派出姜克生去探查到那些消息之前,她心目中的“那个人”,从来没有一个具体的形态,每每想起,都只是一个云遮雾绕,近乎虚化的影子。 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是一个这样的女子。 美丽,张扬,且,和她年纪相仿。 不,不止是相仿,虽然没有任何证据,但商如意几乎可以笃定她与自己同岁,甚至可能,是同年同月同日的生辰。 似乎是很满意商如意口中的“没想到”,虞明月又笑了笑,然后说道:“不过,你是我想象里的样子。” “哦?” “因为我早就想得到,我们两,一定年纪相仿,不,同岁,而且同年同月同日的生辰。” “……” “同样的身量,身形。” “……” “只是——” “只是什么?” 虞明月那双天生锐利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惘然,道:“你比书——你比我想的,要更漂亮些,不,漂亮得多。” 这种恭维,任何一个女子,包括商如意,都会喜欢,只是这个时候,商如意没办法分出一丝一毫的心神去高兴,只礼节性的挑了一下唇角:“多谢。” 但下一刻,她的眼中立刻闪过一道灵光。 刚刚虞明月没有说完的话,仿佛让她感觉到了什么,而再看向对方的时候,哪怕灵魂上,仍然被记忆里的创伤所影响,震颤不已,更恐惧不已,商如意仍然咬着牙,承受着那几乎要被抽离身体的冷厉痛楚,直视着那双锐利的眼睛:“所以,你第一次见到我,不是在大岩寺。” “……” “也不是在大兴城。” “……” “更不是在——‘这里’,的任何地方。” 虞明月的双眼微微一眯,似乎是在微笑,那那双眼睛里没有丝毫的笑意,看向商如意的时候,眼神冰冷中,却也浮起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痛楚来。 而商如意的眼神更深了几分,迎着那仿佛夹杂在风中,看不见的无数利刃穿透自己的身体,她却往前走了一步,虽然只是一步,可这个动作,还是让她在心里上,更逼近了对方一步。 她沉声道:“对不对?” “……” 虞明月仍然没有说话,也仍然抿着唇角。 那双眼睛,仍然没有笑意,可眼神中的痛楚,却更深了几分。 见她一直不肯回应,商如意的眼底浮起了一丝急躁,沉声道:“刚刚,我猜出了你的真实身份,你应该告诉我你真正的来历!” “……” 这一次,虞明月的眼中,浮起了一点笑意,却是一点嘲讽,甚至带着轻蔑的笑意,悠悠道:“你的确猜出了,可我,却并没有答应你。” “你——?!” 商如意眉头一蹙,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而虞明月继续微笑着说道:“再说了,你忘了我刚刚说过的话了吗?” “……什么?” “我们两,早已经是你死我活。” “……” “这种时候,你还要相信我说的话?” 商如意瞪着她:“你——” 虞明月冷笑着看着她,清晰的,一字一字的道:“其实,哪怕我从未出现过,以你身为‘宇文少夫人’的身份,应该也明白,时至今日,他们两兄弟之间是一定会有个你死我活的。” “……” “只是现在,加上了我们两,情况会比我所知的,你能想的,都更复杂得多。” “……” “所以,我会全力以赴。” 听到这句话,商如意的心又是一沉,似乎也感到一阵无形的压力袭来,令她的呼吸都更沉重了几分。 “至于我的来历——” 说到这里,虞明月的神情蓦地有些恍惚,眼中仿佛也飘过了一点阴霾,但立刻,那一点阴霾的黯然就被那熟悉的锐利目光所驱散,虞明月再次抬头看向商如意,冷笑着道:“那是过去,过去的,都已经不重要的。” “……” “重要的,是眼前,和将来。” “……” “我要让他得到最辉煌的将来,那是本该属于他的!至于你——” 说到这里,她再度看向商如意,更加冷厉目光几乎要击穿她的身子,冷笑道:“你的荣光,我也要!” “……!” 这一刻,商如意虽然明知道自己不论心理还是现状,都处于下风,却也被她的话激怒,愤怒的道:“你要得起?” 虞明月冷笑道:“你觉得我要不起吗,明月奴?” 不好意思,今天陪着家人玩了一天,刚刚回来才开始写更新,这么晚才更,请大家见谅 第567章 望你自珍,望你自重! “……!” 商如意眉头一拧,两眼不可抑制的浮起了一股怒意。 从猜到这个名字开始,她的心里就有一点隐隐的,不,应该是非常不舒服的感觉。自己的小名叫明月奴,而这位时时算计他们,处处压过她的虞大小姐,竟然名为“明月”。 这,甚至比楚若胭的公主名号,还让她生气,不甘。 为什么自己的周围,各个都名“月”? 可是,她气恼不已,却也无话可说,毕竟这个小名是自己取的,就好像自己天生就比这些人低一等,再要如何争辩,都无济于事,更显得可笑。 这个时候,商如意甚至有些埋怨起幼年时那个不懂事的自己。 追着月亮跑什么跑!? 就在她陷入了自我怀疑和责备,完全没有余力去应对对方时,看穿了这一切,自信满满的微笑着的虞明月突然眼神一凛,看向她的身后,那张明艳又张扬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诧异的神情,甚至,还有些不自觉的敬畏浮上面孔。 一阵温热的,熟悉的气息,拢上商如意的身侧。 他立刻感觉到了什么,可还没来得及回头,一只温热又厚重的大手已经轻轻的扶在了她的肩膀上。 然后,一个冷峻又沉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我夫人名为‘明月奴’,是爱月之皎洁,惜月之清朗,怜月之悠远,敬月之孤高,所以愿为月奴。可是,阁下既名明月,可有月之皎洁?月之清朗?月之悠远?月之孤高?” “……!” 只这一句话,整个长街上立刻安静了下来。 虞明月睁大了双眼,这一刻,她眼中的敬畏之色再也掩饰不住,尤其在听完这一番话之后,更是有一股慌乱的情绪将她原本的自信满满冲击得混乱起来,连呼吸都变得紊乱了,一时间做不出回应,只呆呆的看向商如意的身后。 而商如意,也慢慢的转过头去,一张冷峻又沉稳的面孔立刻映入眼帘。 是宇文晔! 他就站在她的身侧,一只手还扶着她的肩膀,属于他的气息整个将她笼罩起来,属于他的体温更是源源不断的通过掌心袭染到她的身上,传递进她的心里,让她整个人都镇定了下来。 是的,她名为“明月奴”,并不是要向所有名为“明月”的人称臣为奴。 而是因为她爱月之精魄。 名为明月,却无明月精魄的人,不仅不配斥她为奴,更不配名为明月! 想到这里,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整个人都更坚定了起来,而宇文晔的目光也更坚定的注视着前方,在他冷峻双眸的逼视下,原本自信满满,将商如意逼得步步后退的虞明月这一刻仿佛也感受到了那强悍的气势,目光不由自主的闪烁,甚至开始闪避了起来。 宇文晔盯着她,冷冷道:“看来,你是没有的。” “……” “既然没有,那阁下不过是以月为名,并无月之精魂,也就不配呼我夫人的小名,斥其为奴。” 他说到最后四个字,格外加重了口气,似乎并非对方斥商如意为奴,而是他,生生将对方斥责为奴,一字一字,掷地有声,说得让对方连还口的余地都没有。 只是,在镇定之余,商如意也露出了一丝诧异的表情看着他。 她并不奇怪宇文晔会在这个时候出现,也不奇怪宇文晔会开口帮自己说话,而是因为平日的宇文晔少言不泄,并不是一个善于言辞的人,却没想到,这一次一开口,就把原本舌灿莲的虞明月说得哑口无言,连辩驳的余地都没有。 他,竟然有这般的口才,而过去,却几乎从未展示过! 商如意看着他,轻声道:“凤臣……” 扶在她肩上的手掌仍然没有松开,更多属于他的体温注入到她的身上,直融入她的心口,商如意甚至感觉到,胸膛都开始发胀,有些膨胀了起来。 而就在她心跳不已,却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时候,一个带笑的声音伴随着啪啪的掌声响起—— “好!说得好!” 虞明月惊了一下,再抬头,就看到两个身材颀长,形貌风流的公子慢慢的从后面不远处的一条小巷子里里走了出来。 正是沈无峥和裴行远。 那裴行远的手上还裹着布绷带,刚拍了两下,立刻碰到了里面的伤口,痛得他龇牙咧嘴,但他还是勉强忍住了,只一脸不甘的对着宇文晔道:“凤臣,原来你这么会说话。那以前我被雷——”说到这里,他喉咙不自觉的一哑,但立刻又恢复如常,道:“被人奚落的时候,你怎么从不帮我?” 宇文晔淡淡的看了他一眼。 裴行远立刻撇了撇嘴,道:“哦,是因为人家欺负你夫人,你就出头了,是吧。” 宇文晔仍不理他,只摇了摇头。 而裴行远又转头看向前方的虞明月,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番,然后笑道:“卿本佳人,奈何做贼啊。” 这一刻,原本因为宇文晔的出现而面露惊惶,甚至透着一丝敬畏的虞明月,脸上浮现出了戒备的神情,她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但想了想,却又站定不动,冷眼注视着仍旧嬉笑的裴行远,冷笑道:“贼?什么贼?” 裴行远也笑,但渐渐的,眼中的笑意消退:“杀人越货的贼啊。” “……” “金大吉是阁下的手下,在延祚坊内施药救人,可昨夜,却设下陷阱要谋害我。难道不是阁下的计策?” 虞明月的两眼微眯,透着冷光:“我不知道。” “……” “这些人,只是我临时找来办事,在延祚坊施药的,为的是救人;至于他为什么要害人,就是他自己的事了。况且,能让他如此痛下杀手,或许——是有人做了对不起他的事,引得他要报仇呢?” “……” “这,就要问他,和对不起他的人了。” 裴行远微微睁大眼睛,大概没有想到对方一句话就能这样“颠倒黑白”,怔了半晌才喃喃道:“嚯,好利的嘴。” 说罢,立刻转头看向宇文晔,求援似得道:“凤臣!” 宇文晔却并不看他。 裴行远又转头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沈无峥:“辅明!” 沈无峥从出现到现在一直一言不发,那双向来清静又疏离的眼睛却是专注得一瞬不瞬,灼灼的盯着前方。显然,这位“广寒客”的存在,挑战并颠覆了他过往对于一切人与事的认知,所以,当看到对方的真身的时候,他也比以往更谨慎,更小心。 虽然站着不动,也不发一语,可商如意能感觉到,他清瘦的身子紧绷得像一张拉到极限的弓。 只是,一听到裴行远的声音,弓弦也快崩毁了。 沈无峥上前一步,再一次打量了对方一番,然后道:“广寒客?” 虞明月淡淡的抬眼看向他,那股俯视众生的倨傲又一次从她的眼角眉梢,甚至,从轻抿的唇角浮现出来,虽然刚刚,这三个男子的出现让她有些意外和戒备,但显然,她对他们并不陌生。 所以此刻,也有了一种看着手下败将的傲然,淡淡道:“是我。” 沈无峥看着她,慢慢吟道:“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在场的人都微微一怔,诧异的看向他。 这首诗,正是当初的“广寒客”,也就是虞明月在赛诗会上赢过他的诗,沈无峥在这个时候吟这首诗做什么? 裴行远大皱眉头,正要说什么,而沈无峥已经问道:“这首诗,是你做的?” 虞明月傲然一笑:“我已经说了,我是广寒客。” 沈无峥仍旧盯着她,沉沉道:“真的,是你做的?” 众人愈发不解,裴行远甚至已经觉得他是不是表面上认输,但因为看到对方是个女子,就输不起了,正要劝说他,可虞明月在那双沉稳又冷静的眼瞳的注视下,眼神竟然又一次闪烁,甚至闪避了起来。 沈无峥立刻一扬眉,道:“不是你。” 虞明月的气息又是一沉。 但下一刻,她又抿了抿唇角,淡淡笑道:“沈公子,愿赌尚且服输,更何况是一场公开比试?” “……” “你若觉得这首诗不是我做的,那,不妨找出这首诗真正的作者。” “……” “若这世上有一个人,先我一日,一时,一刻,做出过这首诗,或者听过,见过这首诗,我虞明月都向你认输。” “……” “但若你找不到,那就是你输不起!” 一听这话,沈无峥眼神微微一黯,似也无话可说,一旁的裴行远更是说道:“辅明,我的生死事大,你就别计较输赢了。再说了,输给一个女子,也不丢人哪。” 沈无峥无奈的看了他一眼。 再转头看向虞明月的时候,他的眼神更深了几分,沉默半晌后,沈无峥沉沉说道:“阁下,颖悟绝伦,目达耳通,才华横溢,智谋过人,实乃辅明平生仅见。” 虞明月淡淡一笑:“多谢。” “但,” 她的话刚说完,沈无峥又说道:“奸诡之计,定国之策,是两种不同的心思。” “……” “望你自珍,望你自重!” 第568章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虞明月何等聪敏,立刻听出了他话语中明为忠告,暗为贬低的意思,脸色一沉,再看向沈无峥的时候,眼中已经一丝惊畏也无。 她冷笑道:“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 “这‘珍重’二字,还是留给你们几位吧。” 这句话,已是明明白白的向他们的挑衅,虽然早就知道,眼前这位“广寒客”不止一次的对他们设计,宇文晔甚至险些死在她的手上,但这样的挑衅,除了在战场之上,还是第一次遇见。 而且,是来自一个女子。 即便这个世道,女子早就不囿于闺阁,不仅朝堂肆言,甚至还能上阵杀敌,但,面对他们三个世家子弟,却能放下这样的豪言的女子,还是第一次见到。 三个男人都感到了一阵前所未有的震撼。 过了许久,还是沈无峥意味深长的笑了笑,说道:“看来,你是不止想在赛诗会上赢我。” 虞明月淡淡一笑:“我可从来没打算,只在诗词上赢你,和你们。” “……” “属于我们的,我要一样一样的拿回来!” 听到这话,几人的脸色又是一沉。 尤其宇文晔,那双深邃的眼睛里闪过了一抹冷光,紧紧的盯着对方:“你说的‘你们’,是你,和谁?” 就在这时,一阵清风忽的一下吹了过来。 虽然这条狭窄的小路上,时常有风吹过,自从虞明月下了马车之后,车上的帘子就没有一刻停止过晃动,但这个时候的这一阵清风,却和之前不同,风中仿佛夹杂着一股熟悉的气息,带着说不出的清净之感袭来。 甚至,恍惚间,还能闻到风中一股淡淡的檀香味。 吹过脸颊,拂过耳廓时,所有人都仿佛不自觉的被风中的那股清静之意所安抚,呼吸和心境也都不由自主的平静了下来。 连虞明月,浑身竖起的尖刺,也在这一刻,尽皆卸下。 她立刻回过头去。 只见一个高大颀长,却又如同白云般清逸的身影慢慢的朝他们走了过来,那张熟悉的,俊美无俦的脸上浮着一成不变的笑容,却又在看清他们几人相对的局面之后,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神情。 虞明月眼睛一亮,立刻道:“鹤心,你来了!” 鹤心,是宇文愆的字。 这一声轻呼,和她的声音,也让宇文愆眼中的凝滞骤然清醒,最终,脚步止在了她的身侧。 这样一来,这条狭窄的长街上仅有的几个人就这样分列在了两边上,虽然只是站着不动,却恍惚间,有一种仿佛在对峙的错觉。 沈无峥的眼神立刻变深了。 这个时候,却反倒没有人说话,仿佛一开口就要打开什么闸门,放出让人意想不到,又恐惧的野兽来。 顿时,整条长街陷入了一阵难言的寂静,连刚刚宇文愆带来的风,都停住了。 但最终,还是他先开了口。 他看了看身边的虞明月,又抬头看向对面,轻声道:“你们,已经见过了……” “……” 虽然这话是对着他们说的,可不知为什么,商如意总有一种,他似乎看着自己,这话,是冲着自己说的,的错觉。 应该,是错觉…… 因为宇文晔已经立刻说道:“看来,大哥与这位——虞大小姐,也是旧相识了。” 宇文愆眼神闪烁了一下,才看向他,又低头看了虞明月一眼,后者的目光在刚刚的冰冷锐利之后,此刻完全化作了温柔春水,对着他已经完全没有了之前的锋芒毕露和杀气逼人。宇文愆沉默了一下,唇角牵出了一抹笑意,道:“算是吧。” “算是,” 宇文晔看着他:“那么——” 可他的话没说完,前方突然出现了一队列队整齐的士兵朝着他们走来,领头的是一个熟悉的身影,走到他们面前的时候,规规矩矩的对着他们行了个礼:“大公子,二公子,少夫人。” “薛叔?” “你怎么来了?” 来者正是宇文渊身边的长随薛道彤! 他似乎是早有准备的走过来,正好站在两边对峙的正中央,看了看宇文晔,又看了看宇文愆,然后将目光落在了宇文愆身边的虞明月身上。 他微笑道:“这位,想必就是在延祚坊中赠药的善心人了。” 虞明月显然对他也并不陌生,拱手行了个礼:“我是虞明月。” “虞——” 薛道彤虽然只是一个长随,可毕竟是宇文渊身边的长随,见识过人,性情却比常人更沉稳数倍,听到这个姓,他的眼中闪过一道精光,却仍旧面不改色的微笑着道:“原来是虞小姐。” 他拱手行了个礼,然后道:“就请大公子,二公子,少夫人,和这位虞小姐,一道进宫吧。” 宇文愆眉心微微一蹙:“薛叔,你是说——” 薛道彤笑道:“国公要见你们。” “……” 这一下,这条长街上彻底陷入了沉静,宇文晔和身边的沈无峥、裴行远对视了一眼,再看向商如意,众人的眼神都有些发沉。 他们之前想的,果然没错。 宇文渊并非对他们之间发生的事一无所知,也不是真的老糊涂,他只是要让这些年轻人去办事,事成,才是他要的结果。但不论事成事败,大局的走势,必须掌控在他的手里。 所以现在,一切走上台面之后,他便要出手了。 听见薛道彤这么说,宇文愆和虞明月也对视了一眼,后者虽然也有些惊讶,但似乎也不算太意外,似早有准备,甚至有几分坦然的对着薛道彤点了点头:“恭敬不如从命。” 只有宇文愆,他的眼神中,有一丝淡淡的,仿佛还在挣扎着的犹豫。 可是,薛道彤已经一抬手:“请吧。” 在他的示意下,几个人便也不再多话,都纷纷转身走了出去,只有沈无峥和裴行远还立在原地,薛道彤对着他们两微笑着说道:“两位公子,国公知道你们为了治理此次瘟疫,也是劳苦功高。但今日,尚有家事要论,就暂且不与两位公子相见了,请你们先回去休息。” “……” “裴公子,你的伤——国公已经从太医署抽调了一位医正前往府上,晚些时候,就能为你诊治。” 他这么说,就是催促二人回家,并且告诉他们,今天宇文渊要办的,只有家事。 与他们无关。 沈无峥只看了商如意一眼,便淡淡一笑,行礼道:“我代行远,多谢国公厚赐。” 薛道彤也拱了拱手,便转身离开了。 一直看着他们走远了,裴行远才慢慢的走到沈无峥的身边,轻声说道:“你说得果然没错,国公还真不是老糊涂,我们的一举一动,果然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沈无峥的眼中,闪过了一抹冷光。 刚刚那一瞬间,虽然也许身处其中的人感觉不到,但如果有一个局外人走过来就能看得很清楚,宇文愆和虞明月,宇文晔和商如意,加上他跟裴行远,便是这大兴城内一直缠斗的两股势力。 或许,也是将来在朝堂上,会继续争斗的两方。 而盛国公正好让薛道彤过来,把两边的人都聚到一处,然后一起离开,是不是也是某种暗示? 但,这还不是最重要的。 今天最重要的,莫过于刚刚出现在他们眼前的那个人—— “虞,明,月!” 沈无峥不由自主的喃喃念出了这个名字,让他们数次吃瘪,几乎要了宇文晔的命,也在几次计谋上压他一头的“广寒客”,竟然是虞家从未露面的大小姐。 一个这么年轻的女子。 难以想象…… 而听到这三个字,裴行远的眼神也深起来,他说道:“之前,我们还一直怀疑,宇文愆明明那么多年都没回过家,在朝廷里也完全没有人脉,更没有势力,怎么就能一举拿下大兴城的?” “……” “现在知道了,他身边,有人家的闺女啊。” “……” “有虞大小姐牵线,拿下大兴城的事,还不是手到擒来?” “……” 沈无峥沉默了一下,道:“倒也未必。” “嗯?”裴行远一愣,转头睁大眼睛看向他:“你,你说这话,什么意思?” 沈无峥道:“虽然我们刚刚,没听到太多如意跟那位虞大小姐说的话,但你想,虞定兴直到现在都没有公开过这位大小姐的身份,显然过去十几年,他从未想过认她,既然如此,就算虞明月为他和宇文大公子牵了线,要说服虞定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 “那可事关整个大兴城,是大业王朝的国都!” “……” “虞定兴既然对这个女儿没什么感情,那么要翻脸杀一个她带来的,劝降自己的人,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 听到这话,裴行远睁大了眼睛,想了想,轻声道:“也对。” 沈无峥深吸了一口气,道:“虎父无犬子。” “……” “宇文大公子能做到这一步——也有他的过人之处。” “……” “否则,我们几个,也不至于被掣肘至此。” 裴行远也轻轻的点了点头。 但他立刻又想到了什么,转头看向沈无峥:“对了,刚刚令妹到底跟那个虞明月说了什么呀?” “……” “她让我们晚些时间再来,免得打草惊蛇,可她自己却在这里把人给堵了,就不怕打草惊蛇了?” “……” “还有,” 说到这里,裴行远的眼神中流露出了一丝异样的郑重来:“无峥,你有没有觉得,如意跟那位虞大小姐之间——好像有一点,说不出的,说不出的……联系。” “……!” 听到他的话,沈无峥一言不发。 可那双清冷的眼睛里,却隐隐的,有一点暗流在涌动。 第569章 明月小姐,可有人家了? 当他们再次进入承庆殿,天色已暗。 承庆殿内各处的烛台都已经点亮,闪耀的烛火在几个人相继走进大殿的时候,齐齐的摇曳了起来,明灭不定的烛光映照在端坐于上的宇文渊身上,光影微颤,更显得他身形魁梧,目光幽远。 也更加,深不可测。 而一看到他们,原本坐在他左右手下方,记录办事的中书和门下的几个官员都纷纷站起身来,对着他一拱手:“大丞相,我等就先行告退了。” 宇文渊也拱手行礼:“诸位辛苦了。” 几个人便相继退出了承庆殿。 只是在最后一个人离开的时候,身形微微一滞,原来是迎面又走进来了一个人,不是别人,正是今日奉命前往明德门维持秩序的左骁卫大将军虞定兴。 他一走进来,看到大殿中的几个人,尤其是其中那个熟悉的身影,脸色顿时一沉。 但立刻,也就明白过来。 那张因为过分消瘦而在晦暗光线下更显得阴鸷刻薄的脸上,立刻恢复了平静的神情,不紧不慢的走上前来,对着宇文渊拱手行礼:“大丞相。” 宇文渊问道:“虞大人,明德门那边的事,办得如何?” 虞定兴回禀道:“延祚坊所上名册的三百二十一名病患已全部出城。” “哦。” 宇文渊不动声色的看了他一眼,再看向站在一旁的宇文愆,说道:“你们,可要确认清楚,若放出一个病患,我是不会轻饶的。” 虞定兴立刻道:“不敢。此三百二十一名病患皆由太医署诸位医官联合会诊,每个人都已经确认痊愈,方才准允出城。若有一人染病,下官与太医署的医官们将共同担责。” 宇文渊淡淡的一摆手,道:“若真有病患出城,该担责的,也不是你们。” 宇文愆闻言,立刻道:“儿子一力承担。” 宇文渊看了他一眼,道:“若真的闹出大疫来,你一个人,是承担不了的。我不要你们任何人承担责任,因为担责,就意味着事情已经办砸了。” “……” “我要你们把事情办妥,要让这些百姓都活下来,明白了吗?” 众人闻言,立刻上前,拱手道:“是!” 宇文渊这才点了点头。 然后,他的目光终于慢慢的落到了眼前这一群人当中站得最远,也最陌生的那个身影上;而迎向他犀利沉稳的目光的,是一双有景仰,又敬畏,还有些惊讶、惶恐,等等复杂情绪的眼睛,当四目相对的一瞬间,虞明月几乎是本能的低下头去。 她哑声道:“我——虞明月,拜见大丞相。” “你,叫虞明月?” “是,臣女虞明月。” “你是虞大人的女儿?” 这一次不等虞明月开口,虞定兴立刻又上前一步,拱手道:“回大丞相的话,明月正是小女。” “嗯。” 宇文渊点了点头,静静的看着她,道:“在延祚坊中施药,救治百姓的,是你吧?” 虞明月轻声道:“正是明月。” 宇文渊道:“施药救人乃是好事。你,为何不愿出面呢?” 虞明月道:“救人的是药,不是明月。所以,有药就够了,明月不重要。” “……!” 宇文渊微微挑眉,似是没想到她会这么回答,震惊之余,眼中也流露出了几分赞赏之意,但脸上仍旧平静无波,只说道:“你能这么想,很好。” “……” “不过,有一件事,我却不太明白,要你回答。” 虞明月立刻道:“大丞相请问。” 宇文渊道:“你为何会提前买下整个关中所有的药?难道,你知道大兴城内会爆发瘟疫吗?” 虞明月道:“明月不知。” “不知,那为何提前买药?” “因为明月担心,关中会爆发疫病?” “既不知,又为何担心?” “因为——大兵之后,常有大疫。前些日子,扶风之战死伤无数,明月虽未亲历其中,但在赛诗会上,听闻各路才子吟诵赞喝,也知晓其中厉害,所以,明月担心在关中会出现时疫。” 听到她的话,宇文渊的目光又微微闪烁了一下:“你,参加了赛诗会?” 虞明月低着头,樱红的唇角微微一勾:“是。” 宇文渊突然道:“那广寒客是——” 虞明月轻声道:“明月不才,以广寒为名。” “原来是你,” 宇文渊深吸了一口气,黝黑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明悦之色,笑道:“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这诗写得好,将士一心,三军用命。气吞山河,所向披靡,我原以为写这首诗的,当是个男子,却没想到,巾帼气概,不逊须眉!” 虞明月闻之大喜,立刻俯身一拜:“多谢大丞相!” 她的笑容还没收起,宇文渊突然又道:“不过,你担心归担心,为什么要买空关中地区所有的药?” “……!” 虞明月嘴角微微一僵,似乎也有些回不过神。 而这时,连商如意都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 别人或许还不明白,甚至,连他们身为晚辈,与宇文渊算是熟悉的人,也并不能完全明白宇文渊的心思与行事。他对一个人的夸奖赞颂,并不妨碍他的怀疑,同样,允许下面的人任意行事,也并不代表他全然放手。 他对人,对事,都有一种属于自己的无形的控制力,这一点,只怕要他完全收回手去,被控制的人,才会知晓。 但,虞明月也个机敏的人。 她深吸了一口气,立刻又厘清思绪,轻声说道:“因为大疫,会影响整个关中和朝廷,而药,就是治疗疫病的关键。” “……” “若放任这些药材在各家医馆,药铺当中,等到时疫一起,这些人难免坐地起价。按照供求定律来说——” 宇文渊一愣:“供求什么?” 这四个显然陌生的字引起了大殿内所有人的诧异——只除了宇文愆,连早已在心中有些准备的商如意,眉心也微微蹙了一下。 虞明月定了定神,立刻笑道:“不,是明月口误。” “……” “明月的意思是,这样关系国计民生的东西,在大疫时期若被他人掌握,难免会溢——会涨价。老百姓一边有性命之忧,一边又被迫购买高价的救命药,难免心生怨念;而怨念,就会影响到朝廷的统治。” “……” “所以,明月宁愿费巨资,先买下所有的药。若大疫不起,则相安无事,若真起大疫,明月也能救治百姓,为朝廷,为大丞相排忧解难。” “……” 她这一番话下来,承庆殿上的人全都安静下来。 商如意更是几乎窒息。 她当然知道,虞明月不是个普通人,只从自己从她身上获取的那一点消息,就足够让她和她的整个家族受益这一点就可见一斑;但她没想到,在这件事上,即便明知道她的目的是什么,可真正说出来,却能如此冠冕堂皇。 宇文晔微微抬起头来,一双深邃又冷峻的眼睛看向虞明月,眼中冷光渐凝。 而听到虞明月的这些话,宇文渊也沉默了下来,他看了她一会儿,忽的像是想起了什么,笑道:“此情此景,倒让我想起第一次在沈家,见到如意的时候。” “……?” 商如意一愣。 但她立刻也明白过来,随即,心里也对宇文渊那如同猎人般的敏锐钦佩不已。 初见那一刻,她相信虞明月一定跟当初自己在沈家第一次见到宇文渊时的心情是一样的,哪怕已经知晓,甚至,她可能是熟然于心,但乍然见到一个能改变天下,即将成为世间至尊的人,再是倨傲,再是狂纵,也没办法不敬畏有加。 那个时候的自己,甚至将“高祖”二字直接脱口而出。 相比之下,虞明月的确要沉稳得多。 而且,之后的应答如流,也比她当初漂亮得多,毕竟虞明月是已经做了实事,比起她一句空泛的“神弓震龙门,筑尸成京观”的夸赞,虞明月显然也“有用”得多。 想到这里,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微笑着说道:“如意那个时候不懂事,让爹笑话了。” 宇文渊笑着摆了摆手:“一家人,有什么好笑话的?” 说罢,他再次看向虞明月,细细打量了一番,眼神在满意中,似乎还多了几分其他的思量,半晌,他对着虞定兴道:“虞大人。” “下官在。” “我之前听说,你还有一女?” “是,小女明珠。” “我听说,她好像已经许了人家,是括州刺史苏季的长子,是吗?” “是。没想到,小女的婚事还劳大丞相挂心。” “哪里,我也是身为老父亲,会担心儿女的婚嫁。明珠小姐既已许婚,又为何一直没有完婚呢?” 听到这话,虞定兴的深凹的眼睛里立刻闪出了一道精光。 但他的脸上,仍旧是一成不变的平静,和带着一丝奉承意味的笑容,低着头轻声道:“明珠虽已许婚,奈何明月尚未出阁,她身为小妹,自然不好越过明月。” “原来如此。” 宇文渊点了点头,笑道:“那,明月小姐,可有人家了?” 一瞬间,整个承庆殿都安静了下来,所有人仿佛屏住了呼吸,只有一个人沉重而急促的呼吸声,在这样的寂静中显得格外的突兀。 商如意下意识的抬起头来。 那呼吸声,甚至连心跳声,都让她听得一清二楚的,不是别人,正是站在身边只一两步之遥的宇文愆。 他低着头,唇瓣抿成了一条线。 脸色更有些意外的苍白。 这一刻,即便极力的压抑心中的悸动,虞定兴开口时,声音也有些不受控制的轻颤,他沉声道:“小女,尚未许婚。” 第570章 进退维谷 这一刻,即便极力的压抑心中的悸动,虞定兴开口时,声音也有些不受控制的轻颤,他沉声道:“小女,尚未许婚。” “……哦。” 宇文渊满意的点了点头。 一时间,承庆殿内的气氛一下子紧绷了起来。 虽然,没有任何人说什么,也并不是什么生死攸关的话题,但所有人的呼吸似乎都在此刻屏住,目光也全都灼灼的盯向宇文渊,似乎都在专注着他下一句话将要说出什么。 可就在这时,宇文渊却停下了。 他突然抬起头来,看向前方大殿的门口,众人一愣,也相继随着他的目光看去,才发现外面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直走到大殿门口才停下。 宇文渊道:“什么人?” 见此情形,虞明月立刻蹙起眉头,连一向稳重的虞定兴,这个时候的脸色也微微一变,但他也没多说什么,只随着中人一道看向大门口。 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外面走了进来,对着宇文渊拱手行礼。 “拜见大丞相。” 来者,竟是太医令林时安。 看到他来,虞定兴的脸色又沉了一下,虽然今天他们一道去办了明德门的事,也该一道回来禀报结果,但因为虞定兴和虞明月事先商量后,预估到了一些隐藏已久的事终究要在今天露白,甚至可能,会牵涉到两家的一些私事,所以,他故意留下了林时安在明德门处理剩余的事务,免得一个“外人”在场,让一些事不好放在台面上讨论。 却没想到,宇文渊刚刚提起虞明月的婚事,总算合了他的心意,林时安却在这个时候来了。 而这样一个“外人”到来,也让承庆殿内所有人的心绪,都有了一点起伏。 唯一神情不变的,就是宇文渊。 他立刻道:“太医令回来了,是明德门那边有什么事吗?” 林时安急忙道:“回大丞相的话,长乐坊那边好像又因为汤药之事起了一些争执,下官担心会闹出事来,所以前来禀报” 听到他的话,承庆殿内的气氛又是一变。 所有人的脸上都有一阵喜,又一阵怒,交织纠缠,甚至不知所措的表情,沉默了半晌,宇文渊才道:“长乐坊,难道是你们——” 宇文晔立刻上前一步,轻声道:“回禀父亲,这件事情,儿子今天已经说过了。因为裴行远手中的药已经耗尽,长乐坊这边暂时没有了能对症的汤药发放给病患,所以今天,只能暂时发放一些缓解寒症的汤药。” “……” “想来,是一些病患发现了汤药与前日子不同,所以在闹事。” 宇文渊闻言,目光微微闪烁了一下。 但他并没有多说什么,只轻叹了口气,道:“既然如此,你们应该好好的跟百姓解释清楚才是。” 宇文晔道:“是,等这边的事完,儿子立刻前去处理。” 他的话音刚落,商如意又上前一步,轻声道:“爹,如意有个不情之请。” “哦?” 宇文渊微微挑眉,看向她:“你要什么?” 商如意转身,对着站在一旁,脸色已经微微有些变化的虞明月微笑着道:“如意想要请虞大小姐,将手中的药材卖与我们一些。” “……” 虞明月原本因为林时安突然到来,打断了宇文渊和虞定兴的话,脸色就微微的有些发沉,这个时候一听她开口,眼神更添几分阴沉。 但,她脸上的表情,还算平和,甚至在抬起头来对上商如意微笑的双眼时,也堆起了几分笑容:“少夫人要问我买药?” “是啊,听虞大小姐刚刚的话,你囤积药材也是为了百姓,为了朝廷。” “……” “虽然爹——国公,将大兴城分而治理,但那只是为了让夫君和大哥尽心尽力,并不是要把大兴城分割开。不论东城还是西城,里面的百姓都是朝廷的百姓,不论长乐坊还是延祚坊,里面的病患也都是王朝的子民。” “……” “如今大哥的延祚坊在虞大小姐的相助之下,已经率先治理了瘟疫,也希望虞大小姐能怜悯长乐坊中的病患,给他们一线生机。” “……” 她的话,说得极为恳切,在常人看来,已经是个十足的服软,请求的样子了。 连宇文渊也对着这样一个深明大义的儿媳,连连点头。 只有虞明月,脸上虽还笑着,内心却好一番煎熬。 要知道,林时安来禀报的这件事,对她而言本来是一件好事,而且是在宇文愆和宇文晔都在场的情况下,这是大大的驳了宇文晔的面子,让他在宇文渊的面前无地自容。 也就将宇文渊口中的“重赏”,彻底的落定到了宇文愆的身上。 只是没想到,林时安来,竟然是在宇文渊和虞定兴谈起她的婚事的时候进来,这个“外人”一来,就把这件事给打断了,而且看宇文渊的样子,似乎是不打算再将这个话题继续。 这也罢了,偏偏,在这个时候提起长乐坊药剂不足,商如意竟然直接开口向她买药,而且用的,全都是她刚刚口中那些深明大义,讨得了宇文渊的欢心的话来压制她,令她想要拒绝,也全无余地! 虞明月的气息都沉了几分。 而再看向宇文渊,只见他微笑着看着自己,虽然笑容和蔼,可那双精炼而锐利的虎目当中,却仿佛还闪烁着一点审视的光。 似乎,是在看自己会如何处理。 不给? 那就是打了自己刚刚口中所说的“为朝廷,为大丞相排忧解难”这番话的脸! 给? 只能给。 可是,她不甘心! 明明自己占尽优势,却只在一句话上,便遭到了翻覆。 虞明月这才发现,当面对面的应对这些人的时候,她没有办法像之前在幕后谋划一般有十足的把握,虽然商如意从她身上夺走的几段记忆不足以让她了解未来所有的事态和局势,可是—— 商如意是个聪明人。 这一点,无可辩驳! 哪怕处在劣势,她也能及时的转换思维,绝地求生,在落入深渊的一瞬间从敌人身上撕下一块肉来。 这,和她当初与自己生死相搏时,倒是一点没变。 回想起之前的经历,即便已经过去了那么久,而且,分明是自己给商如意留下了可怕的回忆和如同灵魂被抽离般痛苦的后遗症,但虞明月自己,也并非没有丝毫的影响,见到商如意,那种来自灵魂的威压,也仍旧令她战栗不已。 这个女人的心性,太强。 难怪,会有千古第一贤后之称! 不过—— 事在人为! 既然自己知晓一切的事态和局势,也明白这里的人几乎所有的心性和弱点,自己没有理由会输! 想到这里,虞明月又深吸了一口气,再抬头面对商如意的时候,她仍旧微笑着道:“少夫人言重了。” “……” “百姓如水,朝廷是舟,百姓的性命就是朝廷延续的根本,不能以买卖而计。” “……!” 听到这话,宇文晔有些诧异的转头看了她一眼。 商如意微微抽了一下唇角,笑道:“毕竟,虞小姐也是真金白银的在关中买空了这些药材,在延祚坊施药分文不取,已是小姐的功德,若再要强迫小姐在长乐坊施药,让你血本无归,就是我们的过错了。” 虞明月微笑着道:“我已经说过了,人命,不能以买卖而计。” “……” “既然二公子和少夫人需要这些药,我相赠便是。” “只是——” 她说着,故意看了商如意一眼:“既然我是相赠——” 商如意笑道:“我明白。” 两个女子如娇软玉,又浅笑盈盈,若外人看来,似是一场争奇斗艳,可站在周围的人,却无不在心中轻叹,他们两人几句话,定下的,却是城中成百上千的百姓的性命。 宇文渊似也有些感慨,看着两个女子,半晌,轻叹道:“好。” 两个人都立刻转头向着他,连宇文愆和宇文晔也都看向了自己的父亲,只见宇文渊轻轻的点头道:“像你们这样,能为朝廷尽心,为百姓尽力,何愁天下不平,大事不定?” 几个人都立刻拱手行礼:“多谢大丞相赞许。” 说完,虞定兴又抬起头来,眼神中还有几分闪烁的看着宇文渊,似还在期盼着什么,却见宇文渊又抬头往外看了一眼,道:“好了,天色已晚,晔儿,你还是赶紧去长乐坊,安抚好百姓,切记不要再让他们闹事了。” “是。” 宇文晔拱手行了个礼,又看了商如意一眼,两人便准备离开。 而宇文渊又道:“你们,也都下去吧。” “这——” 虞定兴似乎很还想说什么,而宇文渊已经笑道:“虞大人,你我已经是朝中的老臣了,在大事面前,当知轻重缓急啊。” 听到这话,虞定兴也明白过来。 他的眼神中又几分失落,但脸上还是平静的笑了笑,道:“这是自然。” 说完,也拱了拱手,便和大家一起转身离开了承庆殿。 而就在他们走出承庆殿大门的时候,外面晦暗的天色让众人眼前都蓦地一黯,而宇文晔目光如炬,突然看到身侧的宇文愆不动声色的对着林时安轻轻点了点头。 一瞬间,他的眼神也深了起来。 第571章 连环计 当天晚上,宇文晔和商如意赶到长乐坊,安抚了那些病患——不过,当他们到达那里的时候才发现,闹事的也只有几个人,而且早就被侍卫压下来了。 第二天下午,虞明月将他们接下来所需的几百斤药材送到了宇文晔的手上,而就在当天傍晚,延祚坊又放出了四百多名治愈的病患。 眼看着情况越来越好,大兴城内的百姓各个都欢欣不已。 而长乐坊内的人,情绪只有更沉闷起来。 直到了第三天,一大早,裴行远便敲锣打鼓的送药过来了。 虽然再有不满,再有怨愤,可一看到有了能救命的药,长乐坊的病患们还是欢天喜地的立刻前去排队,商如意也是一大早就来了这里,眼看着队伍排了起来,她不动声色的往前走着,不一会儿,便到了入口处。 只见裴行远手下的人熟门熟路的在前面摆开了长桌,桌上整齐的摆放着几只空碗,几个年轻力壮的小厮拎着药壶,规规矩矩的站在长桌前。 一切,仿佛都跟之前一样。 唯一不同的,便是账房先生。 之前的账房先生们都是坐在长桌的后面,有人上来得先付了账,报了居所和姓名,登记在册之后放能喝药。 可今天,那几位账房先生却是站在桌子的前方,手里捧着账本,都没有拿笔。 而且,他们的身后,还站着几个人,手里捧着几只盒子,看上去神情严肃,颇有几分护法金刚的样子,让那些病患都有些诧异,小声的议论起来—— “今天这又是怎么回事?” “人家延祚坊都治好那么多人了,偏咱们命苦,落到长乐坊里,喝药得给钱,还喝不到好药。” “还得是宇文大公子宅心仁厚啊。” “嘘,小声点——” 听到这些话,商如意的眉心一蹙。 但她没有立刻去解释什么,只静静的站在街边,一抬头,就看见裴行远摇摇摆摆走到了队伍的最前列。 看到他,队伍里更是沸腾了起来。 排在队伍最前列的几个人已经说道:“裴公子,你前两天可都是用些没用的汤药糊弄我们,今日,总该是有用的汤药了吧?” “我们给了钱,总得让我们治好病啊!” “裴公子,人讲良心的!” 听着这些话,裴行远只笑了笑,然后抬手一挥。 立刻,那些议论的声音都静了下来。 他的手上伤还没好,仍裹着一层绷带,虽然看上去还是一位玉树临风的俊美公子,可那动作多少还是透着一股滑稽和笨拙,一看到他,虽然心事重重,可商如意还是忍不住抿嘴一笑。 而面对众人的追问,裴行远不仅不羞愧,也不尴尬,脸上的笑容反倒更深了几分。他优哉游哉的点头道:“诸位,你们说得,都对!” “……” “人呐,讲良心的。” 众人一听这话,都忍不住冷笑起来,有些人更是大翻白眼。 裴行远道:“所以今天,裴某人不仅给你们带了药来,更是要把账,都给你们算清楚!” 众人一听,都大惊,不由得面面相觑。 算账?还要怎么算账? 他之前已经将一碗汤药卖到一钱银子的高价了,这个时候又说要算账,难不成是还要涨价不成? 就在众人隐隐有些愤怒,甚至几个年轻人又要冲上去闹事的时候,裴行远却笑眯眯的冲着排在队伍最前列的那个中年人问道:“阁下,所居坊市,姓甚名谁啊?” 这人衣着朴素,袖口甚至还打着一个布丁,显然家中并不宽裕,听见裴行远问,只低着头,哑声道;“怀贞坊,陈将。” 说完,又叹了口气,伸手往怀里就要摸自己的荷包。 而裴行远已经回头,看了身后的几个账房先生一眼,其中一个捧着怀贞坊账本的人立刻翻到了那一页,大声道:“陈将,领汤药十五碗,共计白银一两五钱。” 众人一愣,不知他为何将前些日子领取的汤药和付的钱款,都一并报数。 后面的人愈发不解,纷纷探出头来往前看去。 只见裴行远又一挥手,其中站在那账房先生背后的人立刻打开手中的盒子,从里面依数取出了一两五钱银子,而另一边,手持药壶的人也倒了一碗药。 那陈将立刻呆住:“这,这是——” 裴行远笑眯眯的道:“诸位,从今天开始,汤药分文不取,我裴某人更是要将往日收取的汤药资费全数退还!” “……!” 一听这话,整个长乐坊立刻安静了下来! 众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甚至有人直接伸手便掐起了自己的胳膊,剧痛之下才明白这是真的,顿时惊喜交加。 而那排在第一位的陈将,已经完全失去了反应的能力,只呆呆的看着一个人走到自己面前,将之前付出的银两退还给他,掌心一沉,他的肩膀也随之一沉,才猛地回过神来,再抬头,就对上了裴行远笑得弯弯的双眼:“汤药快凉了,还不赶紧喝吗?” “……” 陈将颤抖着手将银子揣进怀里,又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喝完这一碗药,那陈将转身要走,众人只看着他一张脸麻木得仿佛已经没了表情,但刚走出两步,却又停了下来。 他这一停,周围人的呼吸和心跳,仿佛也随之停了下来。 众人眼睁睁的看着他转过头去,两眼直直的盯着仍旧笑眯眯的裴行远,突然大声道:“裴公子,你,你为什么之前,要卖那么高价的药,如今,又退我们银子啊?” 他这话一出,也像是打开了一个闸口。 一开始,大家都不敢相信裴行远真的会把之前挣的钱都还给他们,而眼看着陈将已经拿到钱了,众人也觉得像是做梦,哪怕不解,哪怕疑惑,也不敢轻易发问,只担心他们一问,勾起这些日子他们与裴行远的矛盾的记忆,这位裴公子万一心念一转,不还了,那如何是好? 可是,陈将一开口,也的确问出了所有人的困惑,一时间众人都按捺不住,七嘴八舌的开始发问—— “是啊裴公子,这到底是为什么?” “这钱,是真的要还我们?” “既然现在要还钱,先前又为什么卖得那么高价?” …… 听着这些嘈杂的话语,裴行远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了,他慢慢的抬起双手,冲着众人又挥了挥,大家立刻安静下来,站在队伍前列的还不住的朝着后方摆手,示意大家安静。 裴行远越发享受起这样一呼百应的感觉来。 他仰着下巴,笑眯眯的说道:“诸位,之前裴某人的确是卖了高价药,但其实,这是宇文二公子要求的。” 众人一听,又大吃了惊。 而趁着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也没闹出更大的动静的时候,裴行远已经大声说道:“诸位,你们在这里的人,有些只怕是早就染上了瘟疫,进城求医,却发现城中不论医馆还是药铺,都已经没有了对症之药,所以你们的病才会延误至今,对不对?” 立刻有人点头:“没错,这些我们都知道。” 裴行远道:“但有一件事,我却没有告诉你们,那就是我们手中的药——不多。” “……” 众人先是一愣,但再一咀嚼这“不多”二字,立刻明白过来什么。 有人惊道:“裴公子,你的意思是——” 裴行远看着他们瞪得圆滚滚的,充满愕然的眼睛,也敛起笑容,严肃的,一字一字道:“我的意思是,我手中的药,根本不足以救下你们所有人!” “……!” 一听这话,众人顿时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裴行远立刻又一笑,道:“不过诸位放心,现在既然能把真相告诉你们,也是因为,药材已经凑齐了。” 众人这才长松了一口气。 那陈将立刻道:“可是,裴公子,药材不足,跟你和宇文二公子收钱,又有什么关系?” 裴行远笑道:“诸位,相信你们也知道奇货可居的道理。救命的东西,别说一钱银子,我就算卖你们一两银子,为了活命,你们也得乖乖的掏钱!如今整个关中都没药了,若有人能拿的出药来,万一要卖高价,为了救你们的命,我和宇文二公子也只能掏钱。” “……” “可是,我们也担心,自己的钱不够。” “……” “所以就只能先从诸位的身上取些银两,备下巨款,只为救下你们。若能剩余银钱,自然会按照账本上的记录还给你们,若没剩下——但好歹,你们能活得下来,不是吗?” 陈将道:“那这药——” 裴行远又笑了笑,然后说道:“这药,是宇文二公子这些日子跋山涉水,沐雨栉风,含辛忍苦——” 眼看他越说越离谱,商如意轻咳了一声。 裴行远立刻停下,讪笑着看了她一眼,然后正了正神色道:“总之,就是宇文二公子想尽办法,终于为你们找来了药,足够你们接下来用的。能救人,银钱对我们来说自然就不重要啦,所以现在,分文不差,都退给你们!” 这一下,整个长乐坊立刻沸腾了起来! 众人又惊又喜,往日的失望,痛苦,怨愤,所有颓败的情绪在此刻完全化作了感动和感激,一个个泪流满面,激动不已的道:“往日,是我们错怪宇文二公子和裴公子了。” “宇文二公子,真是活菩萨啊!” “能得二公子相救,我们真是太幸运啦!” “裴公子,二公子在哪里?我们要去给他磕头!” 眼看着这些人又是欢呼又是雀跃,不仅比之前要跟他算账的时候更群情激昂,甚至比延祚坊在明德门送回那些治愈的病患还要高兴,还要欢喜,裴行远也有些吓到了,幸好他身边的侍卫们眼疾手快,急忙拦住了这些病患。 而裴行远定了定神,立刻笑道:“诸位,你们的好意,二公子心领了。” “……” “不过他这个人呢,只办事,不领情。” “……” “只要你们都能痊愈,我们这一阵的辛苦也就没白费,我裴某人这些日子的骂名也没白担着。总之,你们都排好队,乖乖的领钱,喝药,治好病,就回家!” 听到他这样的话,百姓们哪里还不依从的,比平时更乖的站在了队伍当中,一个个喜笑颜开,更有人欢喜得眼泪直流,连话都说不出了。 果然,依照裴行远的话,后面的人一个个上来,都按之前的记录,领回了银钱,又喝了药,整个长乐坊的气氛顿时为之一变,欢欢喜喜,甚至比过年的时候还更喜庆热闹。 连吴患之,这个时候也走了上来。 他沉默着看着前方,过了许久,才看向商如意,轻声道:“少夫人,这——” 商如意笑了笑。 “……” 吴患之也是个聪明人,哪里会不明白他们此举的用意,更何况,城中没药,可延祚坊却能十几日的赠药,而就在昨天,左骁卫大将军的长女虞明月的身份突然露白,连同她家中囤积的药材也都拿了出来,太多事情也就都水落石出了。 沉默许久,吴患之轻声道:“是下官,误会二公子和少夫人,更误会裴公子了。” 说完,附身一揖:“请恕罪。” 商如意这才微笑着道:“吴大人,你这些日子不计生死,不避疫病,在长乐坊内救治病患,事必躬亲,这是罪过吗?若是,请吴大人万不要改。” 听到这话,吴患之一愣,随即也明白过来。 他笑了笑,又抬头看了一眼那些领了钱,又喝了药,一个个喜气洋洋,连脸上的病容都褪去几分的病患们,轻声道:“不论如何,下官还是代这些百姓,多谢二公子与少夫人了。” 商如意笑道:“客气。” 说完,吴患之也并不多话,只继续下去忙他自己的事。 而商如意再一回头,就看到裴行远笑眯眯的走到了她身边,道:“真没想到,这一计这么管用。” 说着,他又看向周围的人:“不过是拿回自己的钱,怎么能乐成这样?” 商如意道:“有的时候,失而复得,可比一直拥有,更让人惊喜。” “……” “如今有了药,能活命,还见了钱,这是三重欢喜,自然比起一直以来的施恩要管用得多!” “哦……” 裴行远恍然大悟,喃喃道:“难怪,无峥之前一直提醒我,要我忍着挨骂,千万别分辨,说是将来总会有补偿的——刚刚那个老头,八十多岁了,还要给我磕头,好险旁边的人把他拉起来了,不然非得折死我。” 商如意笑了笑。 而笑过之后,她再抬头,只见长乐坊外,长街对面不远的地方,一个已经熟悉的身影正站在那里,一双眼角微微上挑,显得倨傲又凌厉的眼睛,正冷冷的注视着她。 是虞明月。 她不知何时到了延祚坊,也不知何时开始看这边的情况,但从她脸上的神情来看,应该是看了不短的时间,而且,已经把他们要做的,曾经做下的,都看清楚了。 所以,脸色才会这么难看。 对上她锐利的目光,商如意仍旧浅笑盈盈,甚至还轻轻的点了点头。 虞明月的眼神,更犀利了几分。 一直以来,在治理大兴城的瘟疫这件事上,东城和延祚坊都是占尽了上风,却没想到,到了这个时候,商如意他们竟然杀了个回马枪,不仅在宇文渊面前逼着她拿出了之前囤积的药,而且一转头,就把之前高价卖药的钱全退给了长乐坊的病患。 正如商如意所说的,失而复得,比一直拥有,更让人惊喜。 就像是一直在延祚坊内得到她施药的那些人,对她宇文愆的感激,绝对比不上此刻,又得到了免费汤药,还拿回了之前给出去的银钱的人对宇文晔,商如意和裴行远的感激! 人性,本就是如此! 甚至,直到现在,她才明白,商如意他们在长乐坊内设下的,是一个连环计! 卖高价药,本就是为了让裴行远后来向金大吉买药,引出背后的主谋者而设,只是那一计早就被她看穿,并且利用金大吉反杀裴行远,虽然也失败了,可当时看来,对方显然也失败了;但直到现在,她才明白,对方的失败,只是看上去失败,最终,裴行远的苦肉计,令宇文渊相信他再没有多余的药,而在知晓太原爆发瘟疫,宇文呈可能患病之后,强迫宇文愆问自己拿药…… 也最终,逼得自己现身。 在这件事上,对方已经赢了一局。 但不仅如此,他们在此时把银钱还回去,买回了之前失去的人心,可那些分文不取赠出去的汤药,却是她虞明月真金白银买下的! 原本是要为宇文愆买延祚坊的人心,却没想到,被宇文晔他们利用了。 偏偏,她不能将说出真相。 因为,这些病患已经不再恨卖高价药的裴行远,但他们一定会记得,当他们患病求医的时候,却在大兴城内求不到一点药,才会落得这些日子的病痛,并且被困长乐坊;若是让他们知晓,是自己搜罗了大兴城,包括关中地区所有的药材,这些人一定会将恨意转移到自己身上! 转移到自己身上,就很可能,也会转移到宇文愆的身上! 想到这里,虞明月忍不住咬紧了牙。 第572章 最念故人,最念旧情 虞明月忍不住咬紧了牙。 再看向商如意浅笑盈盈的样子,她冷冷道:“你真以为,你们,能赢到最后吗?” 虽然离得有一段距离,商如意根本听不到她的声音,但看着她冰冷锐利的目光,还有樱红的唇微微开阖的样子,似乎也能想象得到,这个时候她是在对自己说什么。 一阵寒意,渗透肌骨。 无法否认的是,虞明月的出现,的确对她,对所有人都是极大的震撼,和一种从未有过的挑战,她到底对未来还知晓多少,她又会利用她所知晓的事,施展多少手段,设下多少陷阱,这些,她都一无所知。 这个时候,商如意也更明白—— 悔婚,改嫁,一切都只是一个开始。 现在这些,才是她选择的这段人生真正的模样。 想到这里,她深吸一口气,再抬头看向长街对面那个仍旧令她呼吸急促,心跳惊悸的窈窕身影,唇角轻抿,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 悉听尊便。 就算没有虞明月,就算当初自己真的走上了一条满是荆棘的路,她也一定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更何况此刻,有爱人,有亲人,有友人的相伴,她更会走得义无反顾。 对上她的笑容,虞明月眼神一沉,转身便离开了。 直到这时,裴行远才看到了她。 和商如意一见到虞明月,就会有一点灵魂上的震颤和瑟缩不同,他对这个女人也有些自己不愿宣之于口的惊惧,却是来自那天晚上,金大吉他们对他的围杀留下的堪称噩梦的记忆;而且,从那些人的口中,他隐隐感觉到,自己也是对方的目标。 而且,是非除之而后快的目标。 难道对方的未卜先知,卜算出他的什么事来了? 想到这里,他再看了一眼虞明月的背影,裙裾轻飘,那窈窕纤细的背影已经消失在了延祚坊内,裴行远面色凝重的低头看向商如意:“如意,这个虞明月——到底什么来历?” “……!” 商如意的心微微一跳,但还是立刻做出一点笑容来,对着他道:“裴公子这是怎么了?我不是已经告诉你们了吗?我让姜克生去半岩寺附近探查出——” “这些我都知道了,” 裴行远正色道:“我说的是——未卜先知。” “……” “你,和令兄,你们谈起这个人的时候都说过,她好像能未卜先知。我之前一直以为藏在宇文愆背后的应该是个白胡子老头,脚底下踩祥云的那种,哪知道找出来的会是个女子,还跟你一般年纪。” “……” “若说她是个道姑比丘尼也罢,可怎么看,也只是个普通的女子,最多是读过几年书的。” “……” “她怎么就能未卜先知?” “……” “怎么就能知道凤臣会染上瘟疫,提前把整个关中的药都买了?对了,还有那首诗,我也派人四处查过,的的确确在赛诗会之前,没有任何人,任何书上提过那首诗,可无峥却笃定那首诗一定不是她做的。说实话,我还是信无峥的。” “……” “所以,这个虞明月,她到底还有什么来历?” 听到他的这番话,商如意的心也跳了起来——她当然知道,虽然裴行远平时看上去一副嬉皮笑脸,风流纨绔的样子,可身为左光禄大夫的儿子,如今又参与到朝廷最险恶,也最严酷的争斗当中,他一定会变得敏锐犀利起来。 所以,从虞明月出现,他就一定看出了对方身上的诡异之处。 但—— 商如意沉默了一下,勉强道:“我,也想知道。” 裴行远微微挑眉,看了她一会儿,眼中闪烁着一点复杂的情绪,过了许久,才笑了笑,说道:“既然你也不知道,那我就不问了。” 说完,他又问道:“如意,凤臣问过你这个问题吗?” 商如意摇了摇头。 裴行远又沉默了一会儿,忽的一笑,对她说道:“如意啊,我问的,你没有答案,我就不问了;可凤臣,他若心中有疑,却不问,你才要准备答案呢。” 商如意一愣。 宇文晔……? 是了,除开刚刚裴行远考虑过的,思索过的一切,宇文晔应该还有一个线索——就是商如意自己,他虽然没有多说什么,可商如意多少能感觉到,他是知道自己和虞明月之间那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 可他也一直没有开口。 似乎,是在等,等自己先开口…… 但是—— 就在商如意思绪凌乱,甚至理不出一个头绪的时候,裴家的一个小厮拎着一个沉甸甸的包袱走了过来,奉到裴行远的面前:“公子,这是你让小的准备的。” “唉。” 裴行远一见,立刻笑着伸手接过来。 一股浓烈的药味从包袱里钻出来,顿时直冲鼻子,商如意原本就有些紊乱的思绪立刻被冲散,忍不住微微蹙眉:“这些是——” “药。” “干什么?” “送药啊。” 裴行远转头对着她,笑呵呵的道:“劳烦你带个路。” “……?” 虽然思绪还有些乱,但看着他笑呵呵的样子,再看看那一大包药,商如意顿时也明白过来,脸上浮起一点笑容,道:“我还当裴公子一点都不念故人呢。” 说罢,便转身往长乐坊内走去。 这条路,她前些日子几乎天天走,倒也熟门熟路了,反倒是裴行远,虽然天天到长乐坊“卖”药,却从未进过长乐坊,这个时候跟在她身后往里走,一脸好奇的左看看右看看,嘴里倒也不闲着,说道:“这一点你可错看我裴行远了。” “哦?” “我这个人,最念故人,最念旧情的。” 说话间,手里沉甸甸的包袱却一直不停的往下滑,裴行远只能用大腿垫着,磕磕绊绊的一边走一边说道:“我小时候,还救过那个苏卿兰呢。” “哦?” 商如意闻言,有些诧异回头看着他,眼神里多少有几分怀疑:“真的?” 裴行远立刻不悦的道:“你这是什么眼神?我还骗你不成?她小时候有一次上街,不知怎的就惹到几个小流氓了,围着她唱歌,还扯她的袖子和头上的,她也没出息,只知道蹲在地上哭,连救命都不知道喊,啧!” “……” “不过,幸好她运气好,遇上小爷了。” “……” “我那个时候身边可没带人,就我一个,冲上就跟那几个小流氓干了一架,我一个,打四个!” 听到这话,商如意的神情微微一沉。 看到她有些恍惚的神情,裴行远立刻笑道:“厉害吧。” “……” 商如意没有立刻说话,只抬头看了他一眼,神情恍惚间又仿佛有些惘然,过了好一会儿才笑了笑,回神一般的道:“裴公子还有这么英武的时候,真没想到。” 裴行远道:“哼!” 商如意又笑道:“所以,那个时候你——英雄救美了。” “当然。” 看着他一脸得意的样子,商如意也笑了笑,她这才回想起,之前苏卿兰在长乐坊见到裴行远的时候,那幅惊愕又感慨的样子,话语间,也全都是对小时候的怀念。 原来,他们小时候还有这样一段过去。 也是因为这段过去,所以在看到裴行远“卖”高价药的时候,她才会那么失望,甚至没有相见,便离开了。 想到这里,商如意的心里隐隐浮起一点说不出的不安来。 她下意识的加快了脚步,而裴行远抱着那一包沉甸甸的药,走得摇摇晃晃的,直喊道:“你慢一些。” “快,” 商如意却反倒走得更快了一些,喃喃道:“再晚,可能就来不及了……” “什么来不及了?” 裴行远不解,却也只能咬着牙,拎着那包药紧跟在商如意的身后。 不一会儿,他们走过了那条长长的小巷,立刻,眼前就是一片豁然开朗的空地——正是之前,商如意常来的这个靠在城墙下的马棚。 一抬头,就看到那个熟悉的,清秀的身影还在忙碌。 是苏卿兰。 还未走近,商如意就看到苏卿兰蹲在地上,将一根银针从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婆婆的身上抽了出来,轻声说道:“老人家,扎了这几个穴位,能暂缓你的病情,等一会儿汤药熬好,你喝了,病就能大好啦。” 那老婆婆却担忧的道:“可是,苏大夫,你不是已经没药了吗?” “……” 苏卿兰神情微微一沉,但立刻又微笑着说道:“我,我另外为你们配的一些药,总之,也能缓解你们的病情的。” “这样啊!” 听她这么说,那老婆婆慌忙双手合十,跟拜菩萨似得对着她道:“多谢,多谢你。” 苏卿兰笑了笑。 就在这时,一个高大的身影走到她身边蹲了下来,一边扶起那老婆婆,一边轻声道:“老人家,药还有些烫,您慢慢喝。” 定睛一看,竟是那姜洐。 他竟一直还在,而且,一直守在另一边的马棚里,这个时候熬好了一罐药,立刻盛了上来,那老婆婆听他的话,小口小口的喝着药,姜洐一边扶着她,一边也轻轻的为她给汤药吹凉。 然后,抬起头来,看了苏卿兰一眼。 苏卿兰看向他,眼睛也弯了弯。 第573章 别 他们两虽然一句话都没说,却有一种不需言说的默契,在眼神间流转,苏卿兰那双原本就和顺的眼睛里,此刻更是浮起了一抹如春水般的温柔。 看到这一幕,商如意的心不由得一沉。 她下意识的停下了脚步,然后慢慢的转过头去,看向站在身后的裴行远。 显然,裴行远也愣住了,睁大眼睛看着那个陌生的身影,半晌,又眨了眨眼睛,轻声道:“那个人,是谁啊?” “……姜洐。” “姜洐?不认识,哪来的?” “姜愚的儿子。” “姜愚,又是谁?” “就是——” 商如意正要解释,可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却听见裴行远笑了一声,喃喃道:“嗨,跟我有什么关系,我问这个!” 说完,他便不再问什么,只静静的看着前方,脸上的关切渐渐褪去,只留下了惯常见到的戏谑笑意,如同一个槛外人看着槛内的红尘热闹,却半点都不沾身似得。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问道:“对了,凤臣呢?” “呃?” 商如意一愣,不知道他怎的突然又把话题转到宇文晔身上,刚刚明明一直说的是苏卿兰,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裴行远抱怨道:“往日我挨骂的时候,他不来帮我也就算了,今天明明是个挨夸的日子,怎么他也不来?” 商如意被他说得忍不住又轻笑了一声,才道:“他进宫了。” “进宫,出什么事了吗?” “听说,是东突厥的千城公主修书过来,好像西突厥那边有了一些新的动向,大丞相传话,让他进宫商议这件事。” “这样啊。” 裴行远这才点了点头,但随即,眉心又慢慢蹙了起来:“突厥……” 提起突厥来,他们原本刚刚放松了一点的心情,都不由自主的紧绷了起来。裴行远想了一会儿,沉声道:“我听说,之前阿史那刹黎在雁门的时候,在凤臣的手上吃了大亏,若西突厥真有动向,只怕要冲着这边来。” 商如意一听,眉头也拧了起来。 她何尝不知道,当初雁门之围,阿史那刹黎几乎将大业王朝的首脑,从皇帝到群臣,都一网打尽,幸好宇文晔及时赶到,一箭射中阿史那刹黎的一只眼,震退百万大军,救下了楚旸,救下了她,也救下了所有人! 但这笔血债,自然是记到了他的头上。 阿史那刹黎此人心思歹毒,睚眦必报,必不会那么轻易的饶过他。 商如意又往周围看了一眼,沉声道:“可惜现在城内的瘟疫还没完全解决,我们面前又——希望突厥那边,没有立刻要对我们用兵的意思。” 听到这话,裴行远的神情也难得凝重了起来。 但只沉默了一会儿,他便笑了笑,道:“别怕,再大的事,还有我们几个在呢。你就算不信我,不是还有令兄和凤臣吗?” 商如意笑道:“我也信裴公子。” “有眼光!” 裴行远立刻赞许的道:“我就知道,如意你虽是女子,见识本事都不让须眉,不然,也不会选凤臣做夫婿呀。” 他本是玩笑,可这话,却恰恰击中了商如意心里一处软肋。 她不由得一怔。 可就她有些失神的时候,却感觉一个沉甸甸的东西递到了手上,商如意立刻回神,不由自主的伸手接住,低头一看,才发现是裴行远把那一包药递给了她。 她立刻道:“这是——” 抬头时,发现裴行远转身要走,还笑道:“我去打听看看突厥那边到底有什么事,就先走啦。” “啊?” 商如意又是一愣,下意识的道:“你,你不去见苏大人了?” “……” 听到这话,裴行远脚步一滞,也回头,往前方看了一眼。 另一边的苏卿兰显然并没有发现这里的情况,只低头继续为一个老人家诊治,温柔的目光认真而专注,只在间隙时回头,却是看向另一边守在马棚里熬药的姜洐。 裴行远脸上露出了一点淡淡的笑容,立刻道:“她这边没事,我就忙我自己的去啦。” 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商如意一时间还有些回不过神,只抱着那包袱站在原地,看着他大步的往长乐坊外走去,走出去老远,才背对着她,轻轻的挥了挥手。 那手势,既是潇洒的,却又仿佛,透着一点淡淡的苍凉。 但不及回味,便放下了。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前方,商如意的心中却还有一点说不出的,仿佛被风吹走周身的温热,余下了心口的一点薄凉,沉默了许久,才慢慢的转过身去。 刚走近,苏卿兰就抬头看到了她。 她立刻起身迎了过来:“少夫人。” 商如意也点了点头:“苏大人。” 两人走到一处,刚要说什么,一股药香又随风飘来。转头一看,是那姜洐又端着一碗熬好的药走了过来,一看到商如意,他那英俊的脸上露出了一点古怪的神情,但还是立刻上前来,对着商如意点头示意。 虽不十分恭敬,却也有礼。 商如意笑道:“这两天,辛苦两位了。没想到姜公子还一直在这里帮忙。” 姜洐平静的道:“义之所在。” “……” 商如意没有立刻说话,只是又看了他一眼。 这个青年,的确是生得俊秀,更难得的是他的气质沉稳内敛,言谈举止间有一种常人没有的稳重,而且听他说话,简略清晰,透着清醒与智慧,除开家世来说,也是个极出色的人才。 商如意在心里叹了口气,没说什么,只笑了笑。 倒是一旁的苏卿兰虽然没有说话,但立刻闻到了商如意手中包袱散发出的浓郁的药味,于是问道:“少夫人,你这是——” 商如意正要说什么,身后响起了一阵沉重又急促的脚步声,回头一看,只见太医署的一个医正急匆匆的跑进来,一脸喜色的道:“苏大人,快,快带着这里的病人出去领药喝吧!外头的药,如今不收钱啦!” 苏卿兰一惊:“什么?” 那医正走过来,看到商如意,也立刻站定了,笑道:“原来少夫人也来这里了。” 商如意点点头:“嗯。” 苏卿兰诧异的看了看他们,问道:“怎么回事?” 商如意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包袱,只淡淡一笑,便说道:“我也是进来告诉你们这件事的。之前裴公子卖那些药——是我们为了查清一件事故意这么安排,但并不是真的利欲熏心,置百姓的生死于不顾;如今事情查明,他已经把之前卖药的钱都还给大家了。从今天开始,发放的所有汤药都是分文不取的。” “真的?!” 苏卿兰闻言,又惊又喜:“少夫人的意思是,这里的人,都能出去拿药喝了?” “是。” 商如意平静的点了点头,又将手中的包袱递给她,柔声道:“如果这里的病患年纪大了,腿脚不方便,不好出去排队的,苏大人也可以跟之前一样,在这里为他们煎药。这些药——也都跟先前一样,会有人送来。” “……” 苏卿兰一看着那个包袱,顿时愣住了。 沉默半晌,她才像是终于明白过来什么,伸手接过来,喃喃道:“原来,原来是……” 一旁的姜洐看着她,轻声道:“怎么了?” 虽然只是一句话,但话语间的关切,和那种字里行间,眼角眉梢中藏都藏不住的亲近之意,也让商如意彻底明白过来。而苏卿兰抬起头来看向他,再沉默了一会儿,便淡淡的一笑,摇头道:“没什么。” 说完,她抬头看向商如意:“那,裴公子他——” 商如意道:“他去做他的事了。” “……” “他的事情比较多,可能,也没机会再过来了。” “……哦。” 苏卿兰点了点头,脸上仍旧是平静的微笑,又想了想,才说道:“那,劳烦少夫人代替我,和这里的病患,向裴公子道谢。” 商如意道:“好。” 说完,苏卿兰又笑了起来,但这一次,她的笑容比刚刚更深,也更愉悦了一些,转头对着周围的病患大声说道:“诸位,外面的汤药如今已经分文不取。你们若还能起身的,只管出去领汤药喝,但记着,不能冒领多拿,更不要摔着了。年纪大,走不动的也无妨,我会跟之前一样,在这里为你们熬药诊治,一定会治好你们的!” 那些病患刚刚也听到了他们的话,眼睛都亮了,惊喜交加的欢呼起来,更有人起身对着老天连连叩拜,只谢老天有眼。 商如意看了他们一眼,只笑了笑,便准备转身离开。 可这时,却听见那姜洐突然道:“宇文,少夫人。” “嗯?” 商如意不知他为何突然叫住自己,便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他:“姜公子还有什么事吗?” 姜洐看了她一眼,又想了想,轻声道:“我听说,前两天,延祚坊已经放出了几百名治愈的病患,如今长乐坊的汤药也不取分文,是不是,瘟疫已经快要绝清了?” 商如意谨慎的笑了笑:“若无意外,这也是大家期望的。” 姜洐道:“那,你们——” “……?” 商如意一愣,看着他:“我们?我们什么?” 第574章 须弥藏芥子,芥子纳须弥 商如意一愣,看着他:“我们?我们什么?” 姜洐略有些迟疑,又看了看商如意,然后摇了摇头:“没什么。” 就在这时,不远处响起了一声熟悉的低唤,转头一看,正是姜愚在叫他,姜洐点头示意后便转身走了过去,商如意想了想,也跟着走到那老人的身边。 几天不见,姜愚那白的须发长长了不少,因为无暇修剪,所以显得有些凌乱,可人还是笑眯眯的,眼神中浮着一股通透之感,精神也比之前好了不少,看到商如意来,还站起身来,掸了掸衣裳上的灰,然后笑道:“少夫人。” 商如意道:“老人家,你的身体可还好?” “好多了好多了,菩萨保佑,佛祖保佑。” 说着,他又看了看商如意,然后笑道;“也多谢少夫人和大将军。” 商如意笑着摇了摇头。 那姜洐扶着老父亲坐下,将手中的药碗送到他的嘴边,几口喝光了之后,又拿出手帕来为姜愚擦拭了嘴角,又想了想,然后问道:“少夫人,我们,什么时候能离开长乐坊?” “只要老人家的身体痊愈,随时都能离开。” “朝廷,不会阻拦吧?” “当然不会。” “可我听说,延祚坊的病人出城,朝廷却在城门口设了关卡——” 商如意笑道:“姜公子误会了,那是为了避免身上仍染有瘟疫的病患出城,一旦瘟疫再度散播开,对周遭的百姓都是灭顶之灾。所以,朝廷设置关卡,是让太医署的医官为病患们确诊,只要十几名医官都确定病患痊愈,就能出城。” “哦……” 姜洐听了,又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原来是这样,刚刚,冒犯了。” 商如意笑道:“哪里。” 这时,马棚里又有一个炉子冒气了,那姜洐又点了点头,便起身过去忙碌了。商如意看着他的背影,过了一会儿,才回头微笑着道:“老人家,令郎看上去,倒是个很麻利的人。” 姜愚笑呵呵的道:“苏大夫宅心仁厚,救了这么多人,他能跟着帮帮忙也是给自己积福了的。” 说着,又看向另一边的苏卿兰,笑意几乎要盈出眼眶。 看着他的眼神,商如意更明白了一些。 她不动声色的笑道:“令郎既有这么好的武艺,为什么不投军呢?” 姜愚闻言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看了看商如意,然后苦笑道:“早先他倒是想过,可那几年投军的,都没能回来啊。” 商如意也是一怔,但想了想,倒是明白过来。 早些年……也就是楚旸还在世的时候,他三征勾利国,大业王朝的兵将死伤无数,对于那个时候的人来说,投军已经不是建功立业的途径,而是单纯的送命了。 想到这里,商如意轻轻的叹了口气。 她又问道:“那,令郎在何处高就呢?” 姜愚笑道:“老朽平时不管他的事,只听说是跟着几个兄弟在做生意,但买卖什么也不知道,只知道他们的生意今年做大了,可他反倒要回来了。唉……” “哦?” 商如意闻言,目光微微闪烁着,又看了姜洐一眼。 因为裴行远给了那一包药的缘故,原本马棚里已经只剩两个炉子在熬药,这个时候苏卿兰走过去,又把之前熄灭闲置在一边的几个炉子拿出来,两人一道生了火,将药材分剂量放进药罐里,灌了水后放到炉子上,然后拿出扇子来给炉子扇风。 那姜洐虽然身材高大,可蜷缩着蹲在炉子前的样子倒是十分耐心,一边扇风,还一边掀开药罐看里面熬制的情况,倒有几分猛虎嗅蔷薇的意思。 和苏卿兰,也是配合默契。 商如意笑了笑。 但眼中,却又闪烁着一点不易察觉的精光。 笑过之后,她又回头看向姜愚,微笑着说道:“老人家,我还有一件事,想要问你。” “哦?” 姜愚也将目光从不远处的那两个人身上收回来,笑盈盈的看着商如意:“少夫人要问什么尽管开口。” 商如意想了想,道:“那个,借尸还魂——” 一提起这四个字,姜愚又愣了一下,大概也没想到商如意会对这个故事如此在意,竟是一而再再而三的问,但他也不好多说什么,只道:“少夫人要问什么?” 商如意道:“老人家上次说的那个故事里,是一个捕蛇人借尸还魂到了一位小姐的身上,而且,小姐家人还能找到他,也就是说,他们两个人是生活在,在一个地方的,对不对?” “不错。” “那,有没有可能,别的地方的人,也能在这里,借尸还魂?” “别的地方?” 姜愚想了想,笑道:“老朽虽然也不知道这其中的奥妙,但魂魄无形,哪怕是东北的勾利国,海上的倭国,他们那里的魂魄若要来中原借尸还魂,应该也不是一件难事。” 商如意道:“不是别的国。” 姜愚睁大了眼睛:“不是别的国,那是——” “……” 商如意犹豫了一下,道:“我说的,可能是别的,我们不知道的地方,那里的人,既知晓我们的事情,却又与我们不同,但,又能与我们相通……” “……” 这一下,姜愚是彻底呆住了。 他眨眨眼睛,那双混沌的眼珠虽然沉淀了岁月的智慧,但在这个时候,显然也有些惘然;而商如意也觉得自己这话问得奇怪,毕竟,她连问题都没理清楚就来发问,也难怪把姜愚都给问蒙了。 于是歉然笑道:“抱歉,是我问的太,太玄了。” “……” 姜愚看了她一会儿,又想了想,然后笑道:“少夫人,你这个问题的确是有些玄妙。不过,所谓须弥藏芥子,芥子纳须弥,这个世上的事,本就有些是说不出的玄妙。” “……” “可是,不论须弥芥子,他在,老朽要吃肉,他不在,老朽也要拜佛。” “……” “再是玄妙,活在人间的,还是人。” 商如意一下子愣住了。 姜愚的这一番话,说得轻松,却又字字振聋发聩,而他的话音刚落,另一边的马棚中,汤药已经沸腾,那浓郁的苦味和药香被风吹着迎面扑来,一下子钻进了她的鼻子里。 那是真实的,苦难和幸运交织的,人间的味道。 商如意感到一阵醍醐灌顶,顿时觉得心头一直压着的那块大石头仿佛都松缓了不少。 她看向姜愚,轻声道:“多谢老人家。” 那姜愚也只笑着道:“老朽胡言乱语,希望没有扰了少夫人的心。” 商如意摇了摇头。 其实,他的话并没有解答自己心中的疑惑,但有的时候,心事比解法更要紧,虽然现在,她仍没有弄明白虞明月真正的来历,但路该怎么走,她却更坚定了一些。 这么一想,人也轻松了。 又和姜愚闲话了几句,她便起身离开了。 一边往外走,一边看着周围,路过的人都是喜气洋洋的,整个长乐坊从未像今天这么欢喜,又这么安宁。可见百姓的质朴和韧性,不管经历了多大的苦难,只要让他们活下来,他们就能舔舐滴血的伤口,带着微笑,继续往前走去,迎接未来的幸福和苦难。 姜愚说得对。 不论须弥藏芥子,芥子纳须弥,再玄妙的事情,再苦难的经历,人都要继续走下去。 而她选择的人生,也正该这么苦甜交织的走下去。 想到这里,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 这时,前方走来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长菀,她一看到商如意立刻迎上来:“少夫人,奴婢找你许久了。” 商如意看着她:“你怎么没去帮忙?” 因为之前在明德门那一场纠缠,图舍儿和卧雪费尽心力,居然只抓了个“冒牌货”,两个人都沮丧得要命,商如意便特地让他们留在家里休息两天,今天只带了长菀过来。 毕竟,封闭长乐坊已经到了第十三天,这些日子的汤药喝下来,加上太医署的医官和城内各个医馆寻来的大夫们细心照料和诊治,坊内几乎已经没有了病重的病患,每日只要清理打扫,加上燎熏,这里已经没有什么事情需要他们做的了。 长菀说完,又道:“而且,他们听说我是国公府来的人,更不让我做事了。” 商如意笑了笑,道:“既然是这样,那就罢了。” “那我们——” “我们回去吧。” “是。” 长菀也不矫情,跟着商如意离开了长乐坊,不一会儿便回到了国公府。 刚一进院子,就看到卧雪一脸严肃的守在院门口,虽然身材娇小,可那模样却混像个护法金刚,商如意笑道:“你守在这里干什么?” 一看到她,卧雪脸上一喜,立刻迎上来:“少夫人,你回来了!” “你怎么不进去伺候?” “舍儿姐姐让我守在这里,不让别人靠近。她去准备茶点了。” “茶点?” 商如意一愣,卧雪立刻说道:“二公子已经回来了,还有裴公子和沈公子,他们也都来了。舍儿姐姐说,不让别人听到他们在说什么,就让奴婢守在这里。” 商如意一听,立刻笑了起来。 图舍儿这丫头平时虽然不着四六,但有的时候倒是挺管用的,还知道在家里防着别人。 不过—— 她抬起头来看向前方,神情也不由得微微凝重起来。 宇文晔和沈无峥,还有裴行远都回来了。 大家,我大拇指的伤口还没有全部愈合,敲键盘的时候很痛,今天就只能更一章了,请见谅 第575章 联姻 推门走进房间,商如意一眼就看到三个男子围坐在桌边,宇文晔和沈无峥坐在左右两侧,而裴行远却是坐在正对们的方向。三个人都没什么表情,但屋子里却有一种无声的沉闷,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 而看到她推门进来,宇文晔只轻轻的点了点头,倒是沈无峥,柔声道:“如意,你回来了。” “嗯,哥,凤臣。” 商如意点点头,反手关上门,走过去坐下。 这个时候,她才发现,裴行远有些不对劲。 虽然一看房间里的气氛就知道,肯定是宇文晔从宫中带回了一些不太好的消息,才会把这两个人都叫来家里商量;但,就算是之前他们一起算计手中的药材和尚未露面的虞明月的时候,气氛也没有此刻这么压抑,更何况裴行远——一般情况下,就算天塌下来,他也会笑嘻嘻的招呼自己蹲矮一些。 可今天,他却默默的坐在那里,脸上的神情有些复杂,似喜非喜,似怒未怒,一双向来含笑的眼睛微微低垂着,目光木然,好像刚刚有千百种情绪已经在他身上碾过,只余下一个疲惫的,有些破碎的躯壳。 商如意下意识的道:“怎么了?” “……” 没有人回答她。 商如意似乎也知道自己不该问,可她还是忍不住,又转头看了宇文晔一眼—— 今天,不是有突厥的消息传来,宇文渊才把他叫进宫去商议的,为什么出来之后跟这两个人商量,会是这样的气氛? 到底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发生? 就在她想问,又不好问的时候,忽的听见房间里响起了一声轻笑。 “嗨,这有什么不好说的。” 说话的,是裴行远。 商如意急忙抬头看向他,目光也不由自主的小心谨慎起来,甚至连一旁的沈无峥都微微蹙起眉头,轻声道:“行远……” 裴行远笑了笑,然后对着商如意道:“你也是要知道的。千城公主传来的书信告诉大丞相,西突厥突然开始整兵,看上去,想是要对什么人出兵啦。” “……哦。” 商如意应了一声,心里的疑惑更深了几分。 这,不是只听到千城公主传来书信这个消息,都能推测出的结果吗?毕竟,当初宇文晔的一箭之仇,以阿史那刹黎的睚眦必报的个性不可能不报。 这,哪里值得专门找他们来商议? 又哪里值得他们这样的情绪? 商如意想了想,只能小心的问道:“所以,阿史那刹黎是要对我们出兵了,是吗?” 裴行远笑道:“当然啦。” “……” “如今在中原,兵力最强的——除了如今还在半路上,现在都没回来的王绍及兄弟和他们带着的几十万军队之外,就是我们。” “……” “总不会,去对东都动手吧。” “……” 提起东都,商如意的呼吸下意识的沉了一下。 东都,梁士德…… 西突厥当然不会对东都动手,因为当初梁士德就是联合了王岗寨和西突厥两股势力,尤其是从西突厥得到了大量的马匹资助,占据了整个河北,然后一路南下,占领了东都。 也是因为他的实力大涨,甚至连朝廷派去平叛的左御卫大将军雷毅父女都—— 想到这里,商如意突然感到后背一麻。 她下意识的屏住呼吸,抬头看向裴行远,只见对方的眼睑再一次低垂了下来。而这时,一旁的宇文晔已经沉沉的开口了,道:“千城公主的信上,还提到了一件事。” “什么事?” “西突厥和梁士德,已结姻亲之好,至少在目前看来,西突厥绝对不会对东都动手。” “姻亲……之好?” 商如意的呼吸都局促了起来,她轻声道:“是谁,跟谁?” 宇文晔的眉心微微一蹙,那张冷峻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犹豫,更无奈的神情,甚至连旁边的沈无峥也无声的轻叹了口气。 然后,就听见一个带笑的声音道:“是雷玉。” “……!” 商如意的呼吸顿时窒住。 她抬起头来,有些不敢置信,但或许心里已经明白,只是在这一刻才彻底被那块悬在心上的大石头落下来砸得心头一阵剧痛,她深吸了一口气,要说什么,却感觉喉咙梗了梗,再深吸了一口气,可要说话的时候,眼睛已经烫得看不清眼前的人了。 只感到裴行远仍然微笑着,但那笑容,仿佛比她心口的剧痛,还更痛。 他又重复了一遍:“是雷玉。” “……” “前些日子,她,和西突厥的小王子——阿史那伊阿苏,成亲了。” “……” “梁士德和西突厥原本就有来往,如今又有了这一层姻亲关系,联盟就更加稳固了。所以,这一次要提防西突厥的就是我们……” 听着他好像很认真,很郑重,可声音里又透着一点木然的说着这些话,商如意一时间竟不知道到底是这个消息给自己的震撼大,还是一股莫名涌上心头的酸楚更深,她只能静静的看着裴行远,直到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好像气息都弱了下去。 宇文晔轻声道:“行远……” 他能做到言辞犀利,连虞明月那样的人面对他都无话可说,但在某些时候,男人的话似乎也实在无法出口。 犹豫半晌,他的声音也低了下去。 而一旁的沈无峥更是一直沉默着,只静静的看着裴行远,不发一语。 看了看他们,又看了看裴行远,商如意没说什么,只是在听见门外响起了一阵熟悉的脚步声的时候,她起身走了出去,一开门,就看到图舍儿捧了茶点过来,见到她,立刻笑道:“小姐你回来了。姑爷和公子,还有裴公子一起回来,奴婢就——” 商如意低头看了一眼她手中的茶点,轻声道:“去换了。” “呃?换什么?” “换些酒来。让厨房再准备一点小菜。” “……?” 图舍儿愣住了,但再看看商如意严肃的神情,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却也立刻道:“奴婢知道了,奴婢这就去。” 说完便转身走开了。 不一会儿,酒菜送了上来。 宇文晔几乎从不在白天喝酒,但这一次,却破例作陪,连向来滴酒不沾的沈无峥也喝了几杯,眼圈和鼻头微微发红之后,看着裴行远一杯一杯的喝着的样子,便不再喝,只静静的给他夹菜斟酒。 这一场酒,一直喝到下午。 沈无峥带着醉醺醺,却还一直拉着宇文晔说醉话,嘟囔着什么“有福不会享”的裴行远上了马车,宇文晔站在车下,轻声问道:“真的不留下来?我让人准备了客房。” 沈无峥低头看了一眼,淡淡道:“我还是送他回家吧。” 说完,他又看了商如意一眼,柔声道:“小妹,好好休息。” 商如意点点头。 马车很快便驶离了国公府,宇文晔和商如意一直站在门口,看着马车消失在了长街的尽头,再回头,太阳也开始斜落,金色的阳光让喝了不少酒的两个人有些微微眩晕,宇文晔叹了口气,道:“回去吧。” “嗯。” 于是,两人便回了房。 因为身上有些酒气,两个人先后都去沐浴了,等宇文晔换上一身便服回到房中,看到商如意还披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坐在梳妆台前,虽然对着镜子,却忘了梳头,只低头望着手中的木梳,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宇文晔走过去,一把将她手中的木梳拿走。 “唉?” 商如意一愣,这才回过神来,抬头就对上了宇文晔那双仿佛被从浴室里带出来的一点雾气氤氲,此刻显出几分温柔的双眼,立刻笑道:“你吓了我一跳。” 宇文晔低头看着她:“想什么,这么出神?” “……” 商如意没有说话,只又低下头去,发梢滴落下来的水珠浸湿了她的衣裳,宇文晔叹了口气,道:“这样会头疼的。” 说着,扶着她的肩膀让她坐正,自己轻轻的为她梳理长发。 说起来,他并不是没有温柔过,在更多的时候,他对自己,比别人知晓的,别人看到的,还更温柔得多,但这一刻,商如意却突然明白,他们之间的温存,原来不是那么理所应当。 命运就像是一条川流不息,充满着各种险滩激流的大河,谁也不知道身如飘萍的人在下一刻会遇到什么,人生就完全不同了。 感觉到他的大手轻抚过长发,温柔的呵护令商如意心里的酸楚更深了几分。 她终于忍不住道:“其实,你们都知道?” “……” 宇文晔的手没停,但因为靠得太近,商如意能清楚的感觉到,他的呼吸停了一下。 但也只是一下,下一刻,他就平静的“嗯”了一声。 她没有明白的说出口,可宇文晔却好像真的知道她在问什么—— 裴行远,对雷玉…… 商如意想了想:“我哥,也知道?” 宇文晔道:“他离家太久,跟我们来往得不多,跟雷玉也不熟。但——你哥是个聪明人,很多事情,哪怕不亲眼看到,一些只言片语,他怕是也看得出来。” “那——” 宇文晔轻叹了一声,道:“我们这一群人里,唯一不知道的,大概就是行远他自己。” 说着,又苦笑了一声。 “现在,他知道了。” “……” “但也来不及了。” 第576章 刚刚自己,想要说什么? 商如意顿感一阵酸楚,轻声问道:“那你,你为什么不告诉他呢?” “……” “难道你看不出,当初雷玉对你——” “……” 宇文晔低头看着她,平静的说道:“我知道,但我和雷玉本就不可能。” 商如意闻言,再一想,倒是立刻明白过来——宇文晔当时的心里还只有江皇后,而雷玉虽然对他有心,却并不像自己那样与宇文家有婚约,可以顺理成章的结为夫妇;加上她本人也是个骄傲的人,更不可能主动开口。 商如意道:“既然如此,你更该告诉裴公子才是。” 宇文晔摇了摇头:“这件事,谁告诉他都可以,唯独不能是我。” “为什么?” “因为,” 宇文晔沉沉叹了口气,道:“即便是男人,在感情上也有自己的骄傲。不被爱,这不算什么,但如果知道,自己不仅不被爱,还是退而求其次,更是被一种……功利,而选择,这才是最大的伤害。” “……” “雷玉若不能喜欢上行远,行远若不能明白自己的心意,那就算把他们两凑到一起,也不会开心快乐。” 退而求其次…… 被,功利的选择…… 商如意的心不由得有些发颤,连带着额头上,鼻尖上,冷汗细出,不一会儿便濡湿了鬓角的散发,明明刚刚才沐浴过后,一派清爽,此刻竟然透着几分狼狈。 宇文晔立刻感觉到她的异样,低头看着铜镜中有些苍白的人:“怎么了?” “……呃?” 商如意抬头,也看着镜中的他,眼神似有些慌乱的,立刻又低下去:“没什么。有点热。” “热?” 刚刚喝了一些酒,虽不至醉倒,但的确心头也有些燥热。 宇文晔便上前一步,推开了前面的窗户。 顿时,一阵清风忽的一声灌进了房中,也吹散了淤积在房间里许久的那股沉闷的气息,让人心头不由得一畅,只有商如意的心上,还压着一块无形的大石,这个时候仿佛也被那清风吹得摇摆起来。 她轻声道:“凤臣……” “嗯?” 宇文晔一边应着,一边又伸手,轻轻的将她耳边的一缕散发捋到脑后,粗大的手指明明能一把将一个成年男子的脖子都拧断,这个时候却格外的温柔,连带着掌心散发的温热,都传到了商如意的心里,令她心口微微一麻。 声音,也止在了心口。 见她只唤了自己一声,就不再做声,宇文晔低头道:“你要说什么?” 就在这时,窗外突然响起了长菀的声音—— “大公子?” 一听到这三个字,两人都惊了一下,下意识的抬起头来,才看到院门外矗立着一个清逸的身影,正是宇文愆! 不知他何时走到这里,也不知看了多久,那张俊美的脸上甚至还透着几分惘然,一直听到身边响起的声音,才慢慢的转过头去,原来是长菀走过来的时间见到他,下意识的惊呼处声,才惊醒了这院墙内外的几个人。 尤其是宇文愆,他像是如梦初醒一般,那双刚刚还氤氲着一点迷蒙雾气的眼睛立刻恢复了往日的清明。 然后,淡淡的笑了笑。 “大哥?” 一见他,宇文晔也放下了木梳,口中留下一句“我出去看看”便立刻转身走了出去,只留商如意一个人坐在铜镜前,望着窗外的身影,一时间还有些回不过神,但也立刻警醒起来。 自己刚刚,在想什么? 原本是担心裴行远,只这一两天的功夫,他经历了太多的事,不论是雷玉还是苏卿兰,虽然明面上似乎什么都没发生,可商如意却能感觉到,有些东西未及成形,就已经坍塌了,而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裴行远只能一个人矗立在那废墟当中,形影相吊。 明明,只是在担心这个好朋友而已。 却为什么,好像有一点不安的情绪,牵系到了自己的心上。 刚刚自己,想要说什么……? 还有——宇文愆。 虽然刚刚看到他,那双眼睛从迷蒙到清醒也只是一瞬间的事,可商如意却觉得奇怪,倒不是奇怪宇文愆会走到这边来,而是奇怪他刚刚的目光。 不知为什么,她竟然在那一瞬间,看出了几分近乎羡慕的神情。 是自己的错觉吗? 是,错觉吧。 要说眼前的局面,任何人都知道,虽然瘟疫还没完全绝清,但东西二城分而治理的结果已经摆在眼前,宇文愆大获全胜,宇文渊口中的那份“重赏”,早就已经落定到他的头上。 而在瘟疫结束之后,也就是宇文渊的大事。 那么那份“重赏”,将是一份前所未有的荣光。 前途一片光明的话,又还会羡慕别的什么人,什么事吗? 就在商如意感觉心中一团乱麻,有些理不清头绪的时候,宇文晔慢慢的走了回来,商如意立刻起身迎上去:“大哥呢?” “他走了。” “他,他来做什么?” 宇文晔脸上的神色如常,但眉心却有一点不自觉的微蹙,道:“他只是来告诉我,延祚坊的病患今天已经大致痊愈,这两天可以全部放出城了。他想让林时安那些医官都来长乐坊帮忙。” “……” 商如意的眉心也皱了起来。 她下意识的转过头去,透过窗户,只见院门外那个清逸的身影翩然而去,只留一阵清风吹过,商如意沉声喃喃道:“所以,他赢了。” 胜负也已经摆在眼前。 就在商如意蹙眉沉思的时候,宇文晔却走过来,伸手将她又按回到梳妆台前坐下,手掌抚过长发,感觉还有些湿润,便又轻轻的梳理了起来。 不知为什么,他的手比刚刚,好像更柔了一些。 商如意有些茫然的坐在那里,看着铜镜中映出的身后人的样子,尤其是那双精光内敛的,冷峻的眼睛。 她道:“你有什么应对之法吗?” 宇文晔一边轻轻的梳理她的长发,一边道:“我们之前不是已经认定这一次赢不了,在必输的局里,才设下这一连串的计策,把那个虞明月揪出来的。” “……” “这样,还要什么应对?” 商如意沉默了一下,看着他,轻声道:“可我觉得——你,不是个那么容易认输的人。” 第577章 大大天地,小小情爱 商如意沉默了一下,看着他,轻声道:“可我觉得——你,不是个那么容易认输的人。” “……” 宇文晔的手顿住。 沉默了一会儿之后,他放下了木梳,粗大却稳健的手掌轻轻的拂过那一块又黑又亮,滑如丝缎的长发,然后平静的说道:“该休息了。” 感觉到自己的长发像水一样从他的手上滑过,再重重的垂落下来,那一下垂坠的感觉也让商如意清醒了一些。 她轻声道:“哦。” 于是两个人没有再说什么,早早的上床休息。 一夜,就这么静静的过去了。 不知是因为担心裴行远,还是有一些烦乱心绪纠缠着自己,第二天早上,商如意比平时醒得晚了一些,但天也才刚蒙蒙亮。而一睁眼,就看到宇文晔已经擦着汗,反手握剑从外面推门走了进来,显然是一早就起来练剑,刚刚练完。 这是他平时的习惯,若逢战事将至,练剑的时间会更长。 他一边擦汗,一边走进房间,抬头就看到坐在床头的商如意,一头柔软的长发像是披在她身上的黑色绸缎一般,衬得她越发的肤白如雪,眸灿若星,因为刚刚醒来,眼神迷蒙中还带着几分慵懒之感。 宇文晔呼吸微微沉了一下。 这些日子——因为瘟疫和其他一些事情的关系,两个人重任在身,就算同床共枕,也许久没有温存。有的时候,他会趁着夜色沉沉,身边的人睡得沉沉的时候,轻吻她的唇角,讨来片刻的宁静和甜蜜,再多的,就不能了。 到了今天,似乎也快撑到极限。 但他面不改色,只低头将长剑放到一边,然后道:“你醒了。” “嗯。” 商如意立刻下了床,图舍儿他们送来了热水毛巾和青盐服侍两人洗漱,等穿戴整齐之后,便坐下来一道用饭。 今天的早饭仍然和平时一样,是清粥和几样小菜。 宇文晔刚一坐下,就看到卧雪匆匆的从外面走进来,对着他们行了个礼,道:“二公子,少夫人。” 宇文晔道:“什么事?” “裴公子来了。” “……” 宇文晔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商如意已经睁大眼睛:“什么?” 卧雪苦笑道:“裴公子来了,而且,还把沈公子也牵来了。” “……” 两人一时都愣住,再对视了一眼,似乎也明白过来什么。宇文晔摇了摇头,无奈的道:“请进来吧。” “是。” 卧雪闻言,急忙转身走了出去。 这个时候商如意也回过神来,轻笑了一声,不一会儿,就听见一阵脚步声走近,人还没进屋,那熟悉的,自带热闹的声音已经一下子灌进了这个房间—— “哎,我们来着了。” 抬头一看,果然是裴行远,穿着一身翩然的月白色长衫,衣冠楚楚,风流倜傥,只有眼睛里残留着的一点血丝能看得出昨晚睡得并不好;而他一只手还抓着沈无峥的衣袖,生生将人扯了进来。 沈无峥一脸无奈,袖子被扯得快要从肩膀上裂线脱落了,却也挣不开,看着裴行远大摇大摆的走进来,直摇头。 一看到他,商如意倒是立刻起身:“哥,裴公子。” 裴行远笑眯眯的道:“凤臣,如意,叨扰了。” 说完,自顾自的坐了下来,还硬扯着沈无峥坐到了他的身边,然后笑嘻嘻的道:“今天是喝什么粥啊?” 商如意倒是记得,他上次也是一大早过来,说是自罚,却直接端起一碗粥就吸溜起来,比他们做主人的还自在,于是只笑道:“只有白粥。裴公子怕是喝不惯,舍儿,再去让厨房弄两个小菜过来。” 图舍儿笑着应了,转身跑了出去。 裴行远笑道:“还是如意好,知疼着热的。” 沈无峥在一旁,脸色沉沉的道:“你就不能有点世家公子的样子吗?” 裴行远嘿嘿笑道:“是真名士自风流,我这个人,从来不拘小节的。” 沈无峥直摇头。 他出身名门,又师从大儒李通,自然很顾忌主客之分,更知内外有别的道理,之前裴行远一大早拉他过来,他都不肯,是等裴行远上门之后他才来的,而今天却一道过来,显然是被裴行远硬拉来的。 若是平时,宇文晔也难免要奚落裴行远几句,但因为今天沈无峥一道过来了,他倒不好说什么,只说道:“你一大早把辅明兄硬扯来,是要做什么?” 裴行远睁大眼睛看着他:“当然是商量大事了。” “……” “昨天——咱们的事情还没说完呢。” 一提起昨天,几个人对视了一眼,都下意识的闭上了嘴,只怕只言片语不对,又引得裴行远难过,可他却好像没事人一样,尤其是长菀添了两副碗筷,盛了粥给他之后,立刻端起来喝了一大口。 昨天其他三个人虽然作陪,但都没喝多少酒,只他一个人喝得最多。宿醉的人第二天往往容易头疼,也没什么胃口,只有这样的细粥吃起来最熨帖暖胃。裴行远舒服的喟叹了一声,道:“还是你们家的厨子好,这粥熬得又细又稠,比我家的厨子手艺好多了。” 宇文晔神情复杂的笑了笑。 一旁的商如意也有些小心,只看着他不语,另一边长菀又盛了一碗粥奉给沈无峥,他哪里肯要,还是商如意亲自拿了碗来送到他手里,沈无峥才无奈的接了。 但众人还是没有说什么。 只看着裴行远又喝了一口粥,咽下去之后,然后说道:“那个西突厥,他们到底要准备怎么用兵啊?” “……” 一时间,围着矮桌的几个人都安静了下来。 商如意尤其小心的看着他——昨天就是因为提起西突厥,知道了雷玉的婚事,他才会那么难过,没想到今天一大早,他又上门来,又是旧事重提。 难道,他忘记那件事了? 看他认真的看着宇文晔和沈无峥的样子,目光纠结中带着几分凝重,似乎真的已经忘记了昨天让他痛苦不已,却苦不能言的情殇,满心满眼里,只有西突厥可能出兵的大事。 渐渐的,商如意好像有些明白过来。 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其实,也未必就有男女之分——比如裴行远和雷玉之间,相较起来,雷玉就是更洒脱的那个人,她虽然对宇文晔有情,但并不影响她和商如意做朋友,甚至在看到商如意被抛下,独自面对雁门郡的危难的时候,知晓责任在宇文晔,也不一味护短。 如今,跟随其父平叛未果,投靠梁士德之后,又另觅姻缘。 在她的身上,谁又能说——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心中,眼前,有了大大天地,谁又会只耽于小小情爱而无法自拔呢? 这么想着,再看看虽然面带憔悴,却一本正经的担心着大事的裴行远,商如意的心里一有酸楚,一有欣慰,两相交织,也令她感慨不已,在心中长叹了口气。 与此同时,耳边同时响起了两声轻叹。 抬头一看,却是宇文晔和沈无峥,令人竟然同时轻叹了一声,本来声音不大,因为叠加在一起,反倒引得彼此都愣了一下。 裴行远也愣了一下。 但他立刻笑道:“你们是在担心我吗?不用担心,有这个时间来担心我,不如咱们一道担心担心,看看那个阿史那刹黎到底还在打什么鬼主意好不好?” 听他这么一说,三个人立刻也都笑了起来。 沈无峥只摇了摇头,没说什么,低头喝了一口粥,倒是另一边的宇文晔道:“这件事,昨夜我也想了很久。” 商如意抬头看了他一眼。 裴行远立刻道:“如何?” 宇文晔道:“虽然中原地区还有其他一些小股势力的叛军,但以阿史那刹黎的个性,他既然要出兵,就不会是小打小闹;再说,雁门郡那一箭,我想,这些日子他应该是无时无刻不想向我讨回。” “……” “而且,和东都势力联姻,也更证明了这一点。” 另外两个人都下意识的蹙了一下眉头,几乎同时屏住呼吸看向裴行远,只见裴行远眼神微微一黯,但脸上神情却并未变,只想了想,道:“所以,他会出兵大兴?” 宇文晔道:“也未必。” “……?” 听到他这么说,沈无峥的眼睛也是一亮,抬起头来看向他,沉声道:“你的意思是——太原?” “……!?” 一听到这两个字,商如意和裴行远都倒抽了一口气。 尤其是商如意,脑子里嗡的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她的脑海里炸开,一时间震得她整个人都有些发懵。 太原…… 又是太原!? 不知为什么,之前听说宇文渊让宇文呈守太原的时候,她的心里就有一点说不出的不安,可是,那一点不安,也是因为对宇文呈的不信任,和知晓太原的重要而生的;但现在,一听到宇文晔说,西突厥可能会向太原用兵的时候,她心里的不安更深,甚至,更重了几分。 好像,有什么危急,已经化作了实体,重重的压倒了她的心上。 这种感觉,就像当初几次见到虞明月的身影,明明未见其人,却有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感袭来,仿佛要将她的灵魂都从身体里抽离出来一般。 那,是她的灵魂对曾经造成过伤害的虞明月的本能的反应。 但——对太原的担心,又是怎么回事呢? 不好意思,今天更新晚了 第578章 太原之重 就在商如意内心震荡的时候,宇文晔目光闪烁,灼灼的看向沈无峥:“辅明兄也想到了?” “……” 沈无峥沉默了一下,道:“算是想到,但这也是一直摆在眼前的问题。” “……” “太原乃是大丞相的发源之地,直到现在,令弟也还带着大批人马留守太原,可见那个地方的重要性。” “……” “而太原的重要,还不仅仅在于对大丞相的意义。” 裴行远睁大眼睛:“怎么说?” 沈无峥道:“东都洛阳,富庶繁华,如今落入了梁士德之手,再加上他又有突厥在背后撑腰,如果将来——王朝想要统一,如何收复东都,那会是一个巨大的问题。至少在目前看来,和平和游说的办法,应该是无法收复东都的,唯一能做的,只有出兵。” “……” “可是,梁士德雄兵数十万,加上跟突厥的联合,要出兵收复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若时长日久,东西分裂,王朝将再无统一之日。” “……” “有了太原,情况就不一样。大丞相能依据太原,对东都形成两路夹击之势。但太原若失——” 说到这里,他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但其中的厉害已经不言而喻。 宇文晔也点了点头,道:“大兴城虽然刚刚经历了瘟疫,人心不稳,但毕竟城池坚固,还有几十万的驻军,阿史那刹黎就算想要对我们用兵,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 “可太原不同,他如果要对太原用兵,的确容易得多,对我们而言,也是一个沉重的打击,对将来,而会留下无数的后患。” “……” “所以——” 裴行远道:“所以,我们要发兵,相助太原吗?” “……” 他这话一出,房间里顿时又安静了下来。 眼看着宇文晔和沈无峥对视了一眼,目光都闪烁着,却显然还有更深的情绪未曾表露,裴行远皱起了眉头,道:“怎么?不对?” 宇文晔沉默了一下,道:“如果发兵相助太原,然后,西突厥又对大兴城用兵,该怎么办?” “……!” 裴行远蓦地睁大了双眼。 他低头想了想,像是有些回过神来,轻声道:“你的意思是——” 沈无峥道:“阿史那刹黎为人阴险狡诈,也不可否认,他用兵如神。之前在雁门郡,他就出其不意,围困了先帝数日之久。这一次,他做出要出兵的姿态,也未必,就一定是要出兵,更未必,是一定要对准一个地方出兵。” “……” 他几句话说下来,裴行远的脑子已经有些混乱了。 半晌,才道:“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们出兵也不是,不出兵也不是?” 沈无峥无奈的看了他一眼,又看向宇文晔,裴行远反应也快,知道用兵的事最终也是要到宇文晔的手上,于是立刻转头看他:“你怎么说?” 宇文晔道:“辅明兄的话有道理。” “……” “甚至有可能,他出兵,会在我们做出反应之后。” “……” “若我们真的要发兵相助太原,那大兴城就成了他的囊中物了。” 他这番话虽然是把道理说明白了,却也让裴行远更头疼了几分,他忍不住皱起眉头,烦躁的道:“那,到底怎么样?” “……” “难道,千城公主那封书信就算写了给我们,也一点用都没有吗?” 宇文晔立刻道:“当然那不是。” “那——” “大兴城是绝对不能有闪失的,所以这里的兵马,不能大动。而太原城——城池坚固,兵精粮足,只要固守,也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 “最好的办法,就是修书告诫炎劼,让他谨慎小心,若西突厥真的对太原用兵,只凭现有的兵马,支撑数月都是没有问题的;真到那个时候,大兴城再出兵相助,万无一失。” 沈无峥也点了点头,道:“这是目前来说,最稳妥的办法。” “……” “如今国公的大事将至,暂时不宜有大的兵马出动,否则会引起朝廷动荡,更甚者,若牵出其他叛军的觊觎,围攻大兴城,那我们的麻烦就更大了。” “……” “所以,让太原加强防守,大兴城以静制动,是最最稳妥的办法。” 听到他这么说,裴行远也明白过来。 宇文渊的大事——也就是他们一直以来所期盼的,当日长公主在朝堂上所下的誓言——若真的有灾祸出现,若宇文家真的救灾济民,皇帝当逊位与宇文渊! 这一次的瘟疫,正应了之前的“孛星现,灾祸起”,而经过宇文家两位公子的治理,瘟疫已经渐渐绝清,病患也相继痊愈,等到长乐坊的病患也都痊愈出城后,便要开始着手宇文渊登基称帝的大事! 这种大事,往往也代表着更多风雨。 和更大的危机。 在这种情况下,的确,稳妥为上。 这时,宇文晔抬起头来,看向坐在对面的商如意,今天,她一反常态的一直沉默着,虽然平时她也不是个多话的人,但在大事的商议上,她从不以自己女子的身份而妄自菲薄,相反,常常是积极的参与其中的。 今天怎么—— 眼看着商如意的脸色还有些苍白,宇文晔的眉心微微一蹙,正要说什么,却见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似是终于平复了自己的心跳,然后抬起头来看向他:“那,你要禀报爹吗?” 宇文晔看了她一眼,道:“当然。” “……” “不过我想,父亲昨夜应该也在和其他几个老臣考虑这件事,若无意外,也会有同样的结果。” “……” “所以,那封书信,最好是父亲发出。” 商如意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裴行远抬起头来看了看他们两,又看了看另一边的沈无峥,突然用一种十分微妙的口吻道:“其实,你们有没有想过,我们可能,还有更稳妥的一种办法呢?” “……?!” 众人都是一惊。 沈无峥也睁大双眼看向他,以为他又要戏谑玩笑,却见他神情凝重,竟是无比认真。 沈无峥道:“还有什么办法,能更稳妥?” 裴行远道:“咱们不是找出了一个——能未卜先知的人吗?” 不好意思,今天更得太晚了 第579章 她安排不了人心,和感情 一听到裴行远这话,房间里顿时又安静了下来。 只是,这一次的安静中带着几分诡异,连沈无峥的呼吸都窒住,眉心微蹙的看向他,商如意的眼瞳更像是受到什么强烈撞击一般,剧烈震荡了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宇文晔才道:“你是说——” “那个,虞明月啊。” 跟其他几个人有些讳莫如深的态度相比,裴行远显得要随意得多,虽然表面上看起来,这里吃亏最多的就是他,到了今天,他手上的伤也还没痊愈,指尖几处地方还包裹着绷带——要不是因为担心他手上的伤,沈无峥也没那么容易被他扯过来。 而眼看着周围几个人都谨慎得不敢轻易开口,裴行远又说道:“你们难道忘了,这个人可不是个一般人,之前她不是就靠她那个‘未卜先知’的本事,算计过我们好几次吗?” “……” “而且,她一直以来的所作所为,可都是为了帮宇文愆——” 沈无峥蹙着眉头看了他一眼,裴行远撇了撇嘴,立刻改口道:“她是为了帮,宇文大公子,帮他建功立业的。” “……” “那这一次,太原若真的有难,她会不出手吗?” 商如意目光微闪,道:“裴公子的意思是——如果虞明月还能跟之前一样未卜先知,那么,她应该先行知晓太原一战的结果。如果有功,她就会建议大哥出兵太原,如果有难,她一定会阻止大哥有任何行动,是吗?” 裴行远啪的一拍手,指着她道:“聪明!” “……” “还是如意跟我,心灵相通!” 宇文晔瞪了他一眼。 商如意原本心事重重,但听到他这话,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一旁的沈无峥已经有些无奈的懒得开口了,默默的低头喝了一口粥。 裴行远倒是很兴奋的看着他们,道:“所以,这难道不是一个更稳妥的办法?有人可以未卜先知,那我们就看他们要干什么,他们干什么,我们就干什么,这不就行了?” 沈无峥平静的放下碗,然后说道:“虞明月是个笨人吗?” “……呃?” 裴行远一愣,不知他为何在这个时候问出这么莫名其妙的问题,正不知如何回答,而沈无峥也并不需要他的回答,似乎还更怕他继续插科打诨,紧接着便说道:“虽然这一次交手,她被我们揪出来了,但从她的言行,和这一路的计策来看,她也绝对不是个笨人。” “……” “既然不是笨人,就做不出坐以待毙的事来。” 裴行远睁大眼睛:“你的意思是——” 沈无峥道:“她知道,我们已经知道了她的存在,也知道,我们知晓她有‘未卜先知’的本事,那么她之前能顺利的暗地里操纵的事情,现在也都摆在台面上,我们的面前了,她又怎么可能,不加任何掩饰的行事?” 商如意立刻道:“哥的意思是,我们想要利用她‘未卜先知’的本事照着她做事,但她若足够聪明,一定能猜到我们会有此一举,所以她再出手,可能会加以掩饰,让我们猜不透?” 沈无峥微笑着看着她:“就是这个意思。” 一旁的宇文晔道:“不仅如此,如果我是她,我甚至还会利用这一点,引我的对手入彀。” “……!” 一听这话,沈无峥抬头看了他一眼,两个人目光对视,都隐藏着几分深邃和锐利,有一种珠联璧合的契合,却也有一点说不出的敌意在眼神深处涌动。半晌,沈无峥轻轻的点头:“不错。” 反倒是提出这个问题的裴行远,此刻颇有一种被乱迷了眼的混沌,看看沈无峥,又看看宇文晔,再看看商如意,皱着眉头道:“我怎么好像被你们绕晕了?” 沈无峥转头看向他,耐心的说道:“若她知晓太原一战有功,她也知道,我们想要抢夺这个功劳,她很可能会表面上做出不肯出兵的样子,一旦我们效仿其行,她和宇文大公子再行出兵,我们就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 “又或者,若她知晓太原一战有险,但为了引我们入彀,却偏偏要争取出兵的机会,若我们上当,也跟随出兵,那很有可能,就会落入对方的陷阱里。” 裴行远眨眨眼睛,道:“那,所以我们的行为,应该跟他们反着来?” 沈无峥没有说话,而是抬起头来,又跟宇文晔对视了一眼,两人的眼中又有一点精光闪过,只见宇文晔沉声道:“虞明月在我们眼中,不是笨人;我们几个在她眼中,也不是。” “……” “至少这一次的连环计,把她本人逼出来了,她就知道我们是有针对她的计策。” “……” “所以,我们会想深一层,她也会。” “……” “我们猜到她会利用我们知晓她能未卜先知的本事去做事,而反其道行之,她又如何想不到这一点,若她也利用我们会反其道而行之的举动,提前设下陷阱,那我们岂不是仍旧走在她给我们预设好的陷阱里?” 这一下,裴行远的脑子是立刻晕了。 他一只手撑着自己的额头,一只手直摆,喃喃道:“你别说了,我已经被你,被你们绕晕了。” 沈无峥笑着摇了摇头。 他道:“总之一句话——太原一事,现在还未成定论,我们要做的就是以静制动;而另一方面,那位虞大小姐在这件事上,一定还有她的考量,我们的‘静’,不只是对太原的‘静’,还有对她的‘静’。” 宇文晔道:“辅明兄的话,有理。” 商如意也连连点头,虽然事涉太原,她的心里有些说不出的不安,但沈无峥所说的,的确是他们目前看来,最为稳妥的计策——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 只有裴行远一脸沮丧,原以为自己想出了个好法子,却没想到几句话把自己绕得晕头转向出不来了,这个时候只能有气无力的趴在桌上,喃喃嘟囔着:“我讨厌聪明人……” 沈无峥看着他这样,微笑不语,倒是宇文晔又想了想,才轻声说道:“其实,行远的话,也有一点道理在。” “嗯?” 裴行远立刻抬起头来,眼睛亮闪闪的盯着他:“什么?” 宇文晔道:“虽然别的事情,可能那个虞明月会有安排,但我想,她安排不了人的心,和人的感情。” 商如意的心忽地一跳,下意识哑着嗓子道:“你是说——” 宇文晔道:“太原若出事,可能有功,可能有险,但最要紧的,应该还是那里的人。” 商如意道:“三弟?” 宇文呈!? 宇文晔点头道:“我说过,大哥虽然在外修行云游多年,但他对三弟的感情还是真的,这一次我们之所以能让逼迫大哥让虞明月拿出药来,就是因为我们利用了太原有瘟疫这个谣言,也是事涉三弟,才能成功。” “……” “所以,如果三弟真的有险,大哥是一定会出兵的。” 说着,他顿了顿,沉声道:“我也会。” 沈无峥沉思了一番,也有些明白过来,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虞明月也许能千变,但她不离其宗,便是令兄;而令兄——他身上至少还有一些,是我们能掌控的。” 宇文晔轻轻的点了点头。 沈无峥道:“那看来,我们不能太放松对令兄的——观察。对了,令兄现在人呢?” 宇文晔想了想,道:“今天,延祚坊内最后一批病患痊愈要出城了,到时候,一定是欢天喜地,普天同庆。不过,大哥为人不喜欢热闹,可能不会去凑那个热闹。” “……” “就不知道,他会去哪里了。” …… 正如宇文晔所说,今天延祚坊的最后一批病患在林世安等一众医官确认无误之后,终于离开了延祚坊,这里果然是欢天喜地,普天同庆的一派热闹景象,而回到延祚坊的百姓欢呼雀跃,看着那些士兵们将坊市周围的木栅栏撤除,一个个高兴得跟过年一样。 可是,每个人口中交口称赞的那个人,却不在眼前。 因为瘟疫在延祚坊已经绝清,长乐坊内的情况也一直好转,渐渐开始有了更多的病患痊愈被放出,整个大兴城的局面都为之一松。 其他一些坊市,开始允许百姓相互窜走,路边的商户,酒楼,也相继开业,有了客人。 甚至,连一些偏僻的街道上,也开始有了小摊贩的叫卖声。 其中便有一处,摆放着钗环配饰的小摊,摊主是个矮小机灵的年轻人,正叫卖着,一抬头,就看到一个清逸的身影慢慢的走到自己的小摊前,定睛一看,竟是位俊美无俦的公子,穿着一身墨蓝色的长衫,气质清雅,哪怕走在人来人往的街上,也有一种走在画中,纤尘不染的感觉。 那小贩都忍不住摒住呼吸。 只见这位俊美公子站在小摊前,低头看了一会儿,原以为他要看那几样自己当做“镇店之宝”的珠钗,或者玉镯,谁知他清明的眼眸微微一转,却看着小摊角落出最不起眼的一把木梳不动了。 半晌,这位俊美公子伸手拿起那把木梳,轻轻摩挲了一番。 然后问道:“老板,这个多少钱?” 第580章 心事 那小贩正要回答,就被一阵马蹄声打断,抬头一看,一辆华丽的马车停在了小摊前,一只白皙的纤纤玉手撩开了绣帘,帘子后面露出了一张明艳动人的脸庞—— “鹤心。” 一听到这个声音,那位俊美公子的手一顿,下意识的将那把木梳放了回去。 然后,慢慢回过头。 只见马车内坐着一位一看便是出身名门,更金尊玉贵的小姐,似乎是特地过来寻他,这个时候一看到他就松了口气,道:“你怎么在这里?” 那俊美公子微微一笑:“我,来逛逛。” “逛?” 那位小姐微微一挑春柳般的眉尖,身影在窗后一闪,下一刻便从马车上走了下来。果然是一位名门闺秀,遍体绫罗,满头珠翠,乍一出现,那华贵的样子令整条长街都熠熠生辉起来,再加上容貌娇艳,眉宇间自有一股盛气凌人的气势,原本看着贵客临门,想要招揽生意的小贩顿时哑了嗓子,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那小姐慢慢的走到这小摊前,低头看了看,笑道:“这里有什么好逛的?” 那俊美公子也只笑道:“看看吧。” “……嗯。” 听他的话,那位娇小姐也低下头,看了看摊上那些珠钗玉环,可眼中并未有惊艳欢喜的神情,甚至还不如刚刚马车停下,她撩开帘子时看到这位贵公子时的眼神欢喜。 那小贩也不敢多话,只眼巴巴的望着她。 只见那小姐白皙如玉的指尖伸向一支金簪,却并没有拿起,只拂过一角,又伸向另一边的玉镯,温润的玉石与冰肌雪肤交相辉映,也并没有让她流连,直到那指尖伸向了另一边的一枚玉环。 她捻起来,套在指尖上摩挲了一下。 一见她这样,那小贩急忙说道:“小姐喜欢这个吗?这个玉环也不贵,只二钱银子。小姐若喜欢的话——” 那贵公子笑道:“你若喜欢这个,我送你吧。” 说罢,便要伸手到怀里掏钱。 那小贩自然是欢喜不已,还要再奉承几句,却见那小姐飞扬的双眼中流露出一丝异样的光芒,沉声道:“你知道,这个东西在我们哪里叫什么吗?” “不知道。” “叫做‘戒指’。” “哦。” “你知道,在我们那里,一个男子送一个女子一枚‘戒指’,是什么意义吗?” “……” 那贵公子的动作停下,眼睫微颤,看了她一眼。 那小姐也望着他,目光闪烁得,比他还厉害。 她似乎已经准备好了答案,甚至,从这一刻她郑重的神情来看,她准备好的,还不止是答案而已,只等着对方发问——或者,向她索取更多。 可是,那贵公子却并没有发问。 他只低下头,从怀中拿出钱袋,又从钱袋里拿出了二钱银子递给那小贩,然后笑道:“走吧。” “……” 那小姐看了他一会儿,眼神中似有一丝失落,但也没说什么,只将那玉环套在了自己腰间垂坠的一条丝带上,又回头吩咐马车回去,自己便和那位贵公子一起往前走去。 很快,两个人的身影便消失在前方。 只剩下那小贩呆呆的望着那一对堪称璧人的身影渐渐远去,许久都还有些回不过神来——刚刚这一对贵公子娇小姐的对话,他隐隐察觉出对方非富即贵的身份,尤其是那位公子,身份怕是更贵不可言。 奇怪的是,这样的贵公子娇小姐,应该是去大的商铺买东西,怎么会到自己的摊上? 说起来,那位贵公子刚刚真正在看的—— 那小贩伸手,将自己小摊上最不起眼的那把木梳拿起来看了看,刚刚那位贵公子唯一看过的,反倒是这个,而且,那眼神中透着的不是喜欢,反倒是一种,仿佛很珍惜的神情,若不是从未用过这么简陋的东西,来看个新鲜,怕就是有什么心事说不出来吧。 但不知道,他这样的人,能有什么心事呢? 这样的大人物,要担心的,也应该是大事才对吧? | 就在那小贩满腹的疑惑,却也摸不着头脑的时候,那一对令人惊羡的贵公子娇小姐已经走出了这条长街,外面的集市要更热闹一些。两个人走了一会儿,便进了一座酒楼。 店小二殷勤的迎着两人上了楼,找了一个僻静的雅间坐下。 不一会儿,茶水齐备。 直到那店小二得了赏钱,千恩万谢的离开,临走前还将雅间门口的珠帘也放了下来,帘子微微晃动,发出的噼啪声响反倒衬得这个雅间和几乎空无一人的二楼更加寂静时,宇文愆才平静的开口。 他的声音,也仿佛是这寂静环境中沁出的一点声响,听着,只让人心里更加安静。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而坐在他对面,一只手不自觉的摩挲着刚刚才挂上腰间的那一枚玉环的,也正是如今在朝堂上,被无数人交口议论称赞,却也惊起了更多人猜疑的,虞家突然出现的大小姐,虞明月。 听见宇文愆的声音,她抬起头来。 那双本生得就盛气凌人,连面对虞定兴时都不肯缓和半分的眼睛,只在对面宇文愆的时候,会流露出完全不遮掩的温柔来,她柔柔一笑,道:“没有事。” “那——” “我只是觉得,你最近好像有心事。” “……” “所以,来找你。” “……” 宇文愆沉默了一会儿,也淡淡一笑,但那笑容中,却清楚的流露出了一丝惘然来,道:“我,能有什么心事?” 虞明月定定的看着他,过了许久,突然道:“你一直在观察商如意,是吗?” “……!” 宇文愆的气息一沉。 但他仍然面不改色,只抬眼看了对方一眼,而虞明月似是已经察觉到了他气息的变化,眉心渐渐蹙了起来,道:“我知道,你一直在介意这件事。” “……” “所以,在她出嫁的路上,你就偷偷去看过她。” “……” “只是那个时候,楚旸——”她的话没说完,宇文愆又沉沉的看了她一眼,虞明月深吸了一口气,只能改口:“先帝,那个时候,先帝也跟着她,你的行踪才没有被人发现;但也因为先帝在,你也没能见到她。” “……” “后来,拿下大兴城之后,你又去了偃月城,也是去看她。” “……” “这一次扶风之战,你更是借兵部凋令,直接亲自去了扶风,还跟她一起,守了扶风城。”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宇文愆一言不发,只静静的盯着桌上的杯盏,茶水微微的晃悠,漾出的水光映在他的眼中,似乎很平静,又似乎有一丝暗涌在眼底翻滚着。 他道:“你难道觉得,我对她有意?” “……” 虞明月静静的看了他许久。 从两个人第一次见面——甚至,那不是见面,而是她从灵魂深处触碰到另一个人温柔,却寂寞的灵魂,只一瞬间,她便认定了他,之后虽然经历过灵魂的混沌,精神的茫然,肉体的痛苦,可她始终坚决的认定了他。 直到一切恢复如常,她彻底明白,自己陷入何等宏大又混乱的历史洪流的漩涡当中。 可是,她仍旧认定了他。 但认定,不代表认清。 哪怕她知晓这个世间会发生的许多事,看透了周遭太多人的命运,但人心,不是她能看透的,哪怕连老天,都无法看透一颗七窍玲珑,却又满是创伤的心。 所以,在听到他的反问的时候,虞明月也有了一丝战栗,连带着,正摩挲着那一枚温润细腻的玉石的指尖,也一阵轻颤。 她屏住呼吸,抬头看向他清明的眼瞳:“我觉得,你不应——不会,对一个‘背叛’你的人有意。” “……” 宇文愆沉默了一下,然后笑道:“当然。” 说着,他又看向虞明月,那双清明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点温柔的光芒,但也因为目光闪烁着,那一点温柔,也显得有些飘忽不定起来,他轻声道:“你从一开始就告诉了我——而后来的事实,也证明了你说的。” “……” “我当然不会忘。” “……” “她商如意,负了我宇文愆。” 虞明月仿佛松了口气,但眼中的神情并未放松分毫,盯着宇文愆道:“既然如此,那你又为什么对她如此关注?” 宇文愆道:“我只是觉得,她对二弟……” “什么?” “之前,我以为她是个见利忘义,趋炎附势的小人——可这些日子,我听说了她在雁门郡不计生死,在兴洛仓英勇无畏,更是守护先帝到了最后一刻;回来之后,她也尽心尽力的辅佐二弟,在扶风,甚至要与他同生共死……” 说着说着,他温润的声音渐渐的沙哑起来,仿佛内心也在遭受着磨砺,涩然道:“所以,我在想,也许她的选择,并不是错的。” “……” “错的只是——” 虞明月的眉头一下子拧了起来。 她沉声道:“你在为她说话?她负了你,你却为她说话?” 宇文愆沉默了许久,再抬头看向她的时候,目光反倒更温柔了几分,嘴角也是淡淡的,似乎释然的微笑,道:“我不是为她说话。” “……” “我只是觉得,也许你——” 虞明月突然冷笑道:“你看着她对宇文晔忠诚,就觉得她是对的?” “……” “你觉得,她对宇文晔,就是真的吗?” 第581章 你知道我要去哪里吗? 正如宇文晔之前预估的,对于千城公主突然传来的书信,宇文渊做出的反应并不大,毕竟现在,他大事未成,大兴城内的瘟疫也还没有完全绝清,加上之后,太原方面又传来“消息”,说之前的瘟疫只是一个误会,宇文呈也只是偶感风寒,被误诊为了瘟疫,这才让宇文渊对太原的情况暂时放下心来。 不过,商如意隐隐感到,对于他们背后耍的手段,宇文渊并非一无所知。 因为宇文渊派人前往太原传信,让宇文呈固守太原城,一旦出现了敌情要立刻关闭城门,等待大兴城方面的回应的同时,也让传信的人申斥了黄公翼。 在这件事上,他们对黄公翼深感歉意。 但到底,这件事还是这么定了下来,之后的两三天,长乐坊的病患也相继痊愈,开始一批一批的放了出去,最后,坊内已经只留下最后两百余人。 其中多数,都是苏卿兰亲自照顾的那一批病情最重的老人。 若是在其他时候,这样的一批老人家是很难熬过这种疫病,但这一次,却如同奇迹般的全都活了下来,于是,到了第五天,长乐坊奉上了最后一份名册,要将这些人放出长乐坊时,整个大兴城的百姓都为之振奋了一番。 很快,便到了当天下午。 剩下的所有病患都聚集到了入口处,远远看去只见人头攒动,数不清的眼睛里闪烁着期盼的目光,甚至比头顶的太阳还更耀眼。而这些目光注视着的前方,也跟之前在明德门一般,摆放了一排长桌,太医署的所有医官几乎倾巢而出,都聚到了这里。 只要经过他们的诊断,确认痊愈的病患,就能彻底离开长乐坊了。 这一下,城中其他坊市内的百姓都围到了周围,纷纷伸长脖子看着这一幕,使得左右骁卫军不得不派出人马在周围巡逻岗哨,阻止百姓拥挤哄闹,惹出事来。 于是,在万千瞩目之下,长乐坊内的病患,一个一个的走了出来。 排在队伍最前列的,是个拄着拐杖,白发苍苍的老人。 他的儿女早已经站在门口,伸长脖子望着里面,见到老父亲走出来,激动得眼眶顿时通红,却不敢出声,只看着他走到长桌的第一个人面前,慢慢坐下。 桌后坐着的,是吴患之。 看着这些老人家,吴患之的脸上也隐隐的浮着一丝歉疚,但这个时候多说无益,他只客客气气的让老人把手腕伸出来,认真的诊了一回脉之后,点头道:“老人家,你的病已经痊愈无误。” 那老人连连道谢,站起身来,又走到另几个医官面前,诊脉之后,都确认痊愈。 排在最后一个的,是苏卿兰。 她一大早便离开了长乐坊,回家特地收拾梳洗了一番,这个时候换上了一身鹅黄色的长衫,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比起之前在长乐坊内照顾病患时认真却有些狼狈的模样,这个样子的她,秀丽又端庄,虽不十分美丽,却也令人眼前一亮。 一看到那老人走过来,她便微笑道:“老爷子,请伸手。” 那老人立刻伸出手,苏卿兰认认真真的诊了脉之后,对那老人说道:“老人家,你身上的瘟疫已经完全痊愈了,但,你的脾胃还是有些弱。” 说完,从身后的包袱里拿出了一包药递给那老人,柔声道:“这些药,拿回去用水煎着喝了,只消半个月,就能好转。但日后,还得细细养着才好。” 那老人呆呆的望着苏卿兰,一时间失去了反应。 直到苏卿兰笑着将药包塞进了他手里,那老人才慢慢的拄着拐站站起身来,刚要转身离开,他的儿女也已经走过来扶着他时,那老人突然回身,对着苏卿兰就跪了下去:“多谢苏大夫,女菩萨!” 他的儿女一惊,但立刻也明白过来,都跟着跪了下去。 这倒是吓了苏卿兰一跳,急忙从桌后走出来,扶着他们几个站起身来,宽慰了两句,那一家人才千恩万谢的离开。 看到这一幕的百姓,都纷纷对这位年轻秀丽,尤其还是个女子的医官赞不绝口。 而在长街上,一辆缓缓驶来,停在街边的马车里,看到这一幕的商如意眼中也盈满了笑意。 她轻声道:“苏大夫可真是个好人。” 沉默半晌,身边一个低沉的声音轻轻应了一声:“恩。” 坐在她身边的,自然是宇文晔。 他穿着一身青绿色的长袍,衣角处绣着一簇佛肚竹,看上去倒是有几分不同于以往的俊美——因为这十几天劳心劳力的忙碌下来,他整个人比之前消瘦了一圈,这样一身衣裳穿在他身上,褪去了几分武将的英武,倒平添了几分清雅飘逸来。 可是,那双冷峻的眼睛里,目光却比之前更加沉稳,而隐藏在深邃眼瞳中的锋芒,也更加锐利了几分。 只是在看到苏卿兰的时候,眼神稍稍柔和了一些。 他道:“你之前说的,裴行远跟她——” “恩。” 商如意点点头,又遗憾的叹息了一声:“但看样子,是过去了。” “……” 这件事也是在事后她才告诉了宇文晔,若早知道雷玉已经另有姻缘,也许早些和苏卿兰解释清楚一些误会,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可现在看来,似乎是晚了一步。 想到这里,她轻叹了一声:“人和人的缘分就是这样,说不清的。” “……” 宇文晔没有说话,只静静地看了一会儿那对着病患细心又温柔的苏卿兰,心中也难得的浮起来一点遗憾的情绪——说起来,在遇上商如意之前,他的确对情爱不感兴趣,对儿女情长这些事也没有过分的期待和关注。如今,老天如同恩赐般的为他定下了这段姻缘,而回看生死兄弟,却堪堪错过了几段好姻缘,也不由得心生惋惜。 明明是近在身边,仿佛一伸手就能触碰到的,却偏偏,错过了。 缘分,的确是说不清的。 人生于世,就像是漂浮在滚滚洪流中的飘萍,能遇上谁,能牵系上谁,除了老天,没有谁能预测到。 想到这里,目光再收回到身边,这个趴在车窗上直勾勾的盯着苏卿兰,一心为别人的姻缘操心的小女子,想到她的话,再想着他们之间开始得并不顺利,甚至如同孽缘一般的姻缘,心里又生出一点说不出的庆幸来,连嘴角都浮起了一点淡淡的笑意。 他道:“是啊。” 商如意却全然没有注意到身边的人那一点幽微思绪,只专注的看着前方,过了一会儿才回过头,对着宇文晔道:“你真的不下去吗?” 宇文晔轻轻的摇了摇头。 商如意道:“可是,这一次能救这么多人,还是你做下的决定。不论如何也应该让他们知道,救他们的人是你。” “……” “虽然——” 宇文晔平静的打断了她的话:“我知道。” 可说完,他就不再开口了。 而看着他有些冷峻的眼瞳,商如意也不再说话了。 她的心里很明白,这一次他们设下连环计诱出幕后主使者,是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做法,从一开始就知道是败中取利;如今看来,利益的确拿到了,虞明月也浮出了水面,可对于宇文晔来说,这一次治理瘟疫,他就是败了。 也许别人不知道,可商如意太明白宇文晔心中那种不动声色,也不形于喜怒的胜负欲。 尤其,是面对宇文愆的时候。 更明白,在这一场胜败的背后,牵系着他最在意的东西——宇文渊的重赏。 瘟疫,已经结束了。 事实上,从延祚坊最后一批病患离开后,大兴皇宫已经开启了宫门,里里外外都在悄无声息的忙碌着,文武百官更是流水般的进出承庆殿,甚至,昨天晚上,那位德高望重的三朝老臣纪泓也登门造访,和宇文渊谈至深夜。 期间,没有人进入宇文渊的书房,但谁都知道,他们在谈什么。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大小事件都是在告诉他们,接下来有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要发生—— 逊位! 商如意所知晓的,第一个改变她命运的大事,近在眼前! 一旦楚成斐逊位,宇文渊登基为帝,那么他对两个儿子中更优秀的那一个的“重赏”是什么,已经不言而喻。对于宇文晔来说,身份的改变和那一步的上下,也就是他未来人生最重要的选择。 他不可能不在意。 所以眼前的“失败”,也是他不愿面对,更不想停留的。 他抿着唇,抬头看向窗外的天空,夕阳已经开始斜落,将前方那些逶迤前行的人的影子越拖越长,快要延伸到他们的马车下了。 商如意回头看了他一眼,也看到了他眼底那一点复杂的情绪,想了想,说道:“你今天,是还有别的事情要办的,对吧。” 宇文晔看着她:“嗯。” 商如意又低着头想了想,道:“既然这样,那你先去——吧,我想下去看看。我还有些话,想要跟苏卿兰和——” 不等她说完,宇文晔突然道:“你不跟我一起走?” 商如意摇了摇头。 宇文晔突然蹙起了眉,定定的看着她的眼睛:“你知道我要去哪里吗?” 商如意点了点头。 第582章 你,不介意? 商如意点了点头。 她又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其实这个时候还不算太晚,太阳才刚刚开始西斜,到天黑还有一段时间,只是—— 她道:“从这里去大岩寺,还是有点远。你早去早回吧。” 宇文晔的眼睛更黑了几分,定定的看着她:“你知道我要去大岩寺,但是,你——也要留在这里?” 这个时候,商如意终于有些明白过来:“你,是想我跟你一起去?” 宇文晔面无表情的道:“嗯。” 商如意看着他:“你,不介意?” “……” 宇文晔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才对。” “……” 商如意一时间倒有些怔忪。 其实,她一直没有忘记,在瘟疫出现,不,在孛星现世,引出谶言之前,江太后就去了大岩寺斋戒,宇文渊封闭大兴城,更封闭了各大坊市的同时,太后自然也就被留在了大岩寺中,不能回宫。 已经半个多月了。 而在这半个多月里,宇文晔一直为了大事忙碌着,但商如意明白,他的心里一定是有些牵挂太后的。 所以今天,瘟疫终于绝清的日子,他处理完了宫中其他的事情,早早的便回到家里,换上了这身看上去干净又素雅的衣裳,也是为了去迎接江太后回宫。而在这种时候,商如意几乎是自觉的就认为,自己不该去横插一脚。 她不是不介意。 而是,不忍心去介意。 连她自己的心中,尚有一块想要为楚旸保留的空间,无关情爱,只是对那个人的思念而已,更何况是那一份少年时就放在内心深处的感情? 她想了想,正要说什么,可不等她开口,宇文晔突然又道:“我说过,你不用那么大方——你不仅是盛国公的儿媳,更是我宇文晔的妻子!” “……” 几乎是立刻,商如意感觉到,他好像有点生气了。 奇怪,自己“大方”,他怎么反倒这么不乐意? 到了这个时候,商如意没有办法不去想——因为,这并不算是痴心妄想,现在,城内城外的欢腾,不仅仅是瘟疫的绝清,更是一个新的时代将要来临,对于早就饱经苦难,久历风霜的百姓来说,一个强有力的执政者,能在晦暗的时代给他们指明,并且带着他们前往光明的方向。 宇文渊,是一定会登基为帝的。 那么他的儿子,也就一定会成为下一任的继任者,这样的继任者,跟公子,世子,是完全不一样的。 所以,就算一开始就因为新月公主而产生不悦,甚至嫉妒的心理,但这一路走来,商如意也早就明白,自己将来,可能要面对什么。 她不论介意还是不介意,这都只是一个开始。 想到这里,商如意抬眼看着他:“如果我说我——介意,你,会怎么做?” 几乎是一瞬间,虽然宇文晔的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的变化,可商如意却清楚的看到,他的眼睛被夕阳金灿灿的光照亮了,虽然也只是一瞬间,下一刻,就恢复了往日的冷峻。 他突然道:“那你先下去吧。” “嗯?” 商如意一愣,宇文晔已经低下头去,掸了掸因为坐在马车上而压得有些发皱的衣角,然后说道:“你不是有话要跟那个苏卿兰说吗?你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可是——” “快去,你不是说了,大岩寺离得远吗?” “……” “赶紧说完了,赶紧回来。” “……” 商如意完全回不过神来,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又做下这个决定,明明自己还没答应,而且,他好像突然又高兴起来了。 被他三言两语“赶下”了马车,商如意还有些发懵,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看着马车往前走了一段路,停在另一边的巷子口,自然也是避免被长乐坊释出的病患看到,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她没办法,只能一步三回头的往长乐坊走去。 不一会儿,这两百多的病患便快要会诊结束。 排在队伍最后一个的,正是姜愚。 相比起其他因为病了一段时间,精神萎靡,脸色也有些灰败的老人,姜愚倒是精神抖擞的,只是头发长长了不少,胡须也有些凌乱。他一只手拄着拐杖,另一只手则被站在身边的,他那高大英俊的儿子扶着。 是那个姜洐。 他生得高大,加上身板挺拔,容貌英俊,站在人群中就很扎眼,商如意几乎是一眼就被他吸引了目光,而姜洐扶着姜愚,终于排到了他们坐下看诊的时候,他反倒后退了一步,低着头,静静的看着为老父亲诊脉的那些医官。 直到最后一位,坐到了苏卿兰的面前。 一看到姜愚,苏卿兰脸上的笑容也更深了几分,诊脉之后,她微笑着说道:“老爷子,你的病已经痊愈,身体也很好,只是——酒肉要少吃,平时,也别再走山路了,对你的膝盖不好的。” 姜愚笑呵呵的把袖子拉下来,然后道:“我知道,可是,我忍不住呀。” “……” “山路可以不走,但酒肉怎么能不吃呢?” 看样子,这样的对话这些天两个人之间也不知一次了,所以听到他这么说,苏卿兰只无奈的笑着摇了摇头,然后抬起头来,就看向了他的身后。 只见姜洐上前一步,轻声道:“我,会看着父亲的。” 苏卿兰蓦地脸一红,低下头来。 轻声道:“嗯。” 姜愚又笑眯眯的道:“这一次多谢苏大人的照料,不知什么时候能请苏大人到家里来,老汉没有别的可感激的,一顿饭还是请得起的。” 苏卿兰低着头道:“不必了。” 说话间,其他的医官们眼看着已经诊断完毕,都纷纷起身,身后的人也开始收拾他们的桌椅,苏卿兰便也要起身,可就在这时,姜洐突然上前一步,轻声道:“来吧。” “……” 苏卿兰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这一刻,即便是夕阳金灿灿的光,也遮掩不住她脸上浮起的潮红,让那张原本只是清秀的脸上平添了几分娇艳来,迟疑了一番,终于轻声应道:“嗯。” 一听她答应了,姜愚立刻笑了起来。 就在这时,其他的医官们似乎也注意到了这边,尤其是林时安,他本就对这一次自己放弃了病重的病患,而苏卿兰将这一重担一肩挑起的事情有些歉意,正要过来跟她说什么,却发现那个擅闯长乐坊的英俊年轻人站在苏卿兰的面前,一直低着头,定定的看着她。 他的目光温柔又专注,好像丝毫没有注意到周围异样的眼神,更不知有没有看清苏卿兰脸上飞过的一点红晕,还认真的问道:“什么时候?” 周围的人都开始议论纷纷起来。 苏卿兰已经被那些目光看得如坐针毡,只能低声道:“过几天。” “过几天?” “……” 这一下,苏卿兰的脸已经红到了耳朵尖,连意识到了什么,离他们还有一段距离就停下的商如意都看到了,她咬着下唇,只能轻声道:“下个月……初五,我不当值。” 姜洐立刻笑了起来。 他看着苏卿兰,认真的说道:“下个月初七,我要出门去——做生意,你初五一定要来。如果不来,我们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了。” “……!” 苏卿兰倒是一惊,抬头看向他。 姜洐微笑着道:“我等你。” 说完,便扶着站在一旁,已经笑得两只眼睛都眯成了两条缝的姜愚,对着旁边的几位医官鞠躬致谢,转身便走开了。 而不远处,也传来了一声隆隆的,低沉的轰鸣声。 是明德门打开了! 这最后一批病患,终于完全病愈,离开长乐坊,回家的回家,出城的出城,而那一声城门开启的轰鸣,也预示着这一次大兴城终于从瘟疫的威胁中解脱出来。 顿时,那些围观的百姓一下子欢呼雀跃起来,高涨的喝彩声甚至一下子压过了那城门开启的声音—— “太好了!” “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 “瘟疫终于结束啦!送瘟神啦!” 虽然还未走近,只远远的看着那些大病初愈的人,和百姓们欢呼雀跃的样子,商如意似乎也感受到了这些人的快乐,原本还因为苏卿兰和裴行远之间那还未开始就彻底结束的事而有些黯然,立刻,也高兴了起来。 不管怎么样,一切,欢乐痛苦,都已经过去了。 想到这里,她也对着这些人笑了起来。 而就在她沉浸在这一片欢乐的海洋中时,在她的背后不远处,停在长街另一边巷子口的宇文晔,原本也微笑着看着她的背影,几乎快要融入到那些欢乐的人群中,正想要让跟车的侍从过去催两句,却突然听见一阵马蹄声响起。 抬头一看,一辆熟悉的马车缓缓行驶了过来。 正正,停在了他的马车边上。 这辆马车虽然见的次数不多,但每一次,却都让他格外的注意,正是之前在大岩寺外就见过,而后,在明德门揪出虞明月时,停在她身后的那辆马车。 宇文晔的眼神立刻冷了下来。 下一刻,就看见一只白皙的纤纤玉手撩开了窗帘,帘子后面,露出了虞明月那张明艳又盛气凌人的面容,对着他微笑道:“二公子……” 第583章 信与不信 在一片欢腾的气氛里,商如意正要上前去跟苏卿兰说什么,可还没走近,就感觉一个身影,跟小牛犊一样从人群里冲出来,一下子撞进了自己的怀里。 “哎哟!” 她被撞得接连退了好几步,好不容易才站稳,低头一看,一个圆滚滚的光头从怀里抬起头来,对着她嘿嘿直笑,两眼都眯成了缝。 “如意姐姐!” “善童儿!?” 商如意又惊又喜,扑到怀里的不是别人,正是许久未见的善童儿。 从扶风回到大兴城后,他们见面的机会就不多了,加上瘟疫四起,大兴城封城,为了避免军中也染上这样的疫病,宇文晔更是直接下令封闭了军营,两边已经有大半个月的时间没有了往来。 没想到今天,他会突然出现。 虽然有些意外,但看到这个孩子还是让商如意满怀欣喜,她伸手摸了摸善童儿掉了不少肉的脸颊,幸好,手感还是肉乎乎的,软软的,然后笑道:“你怎么来了?” 善童儿眨眨眼睛看着她:“如意姐姐,你不想我吗?” “当然。” “我可是很想你的,特地来看你。” “真的吗?” 就在商如意被这话说得心里都甜丝丝的时候,一个有些冷冷的声音从前面传来,道:“你倒是说清楚,如果只是想念少夫人才进城,那我就不带你去酒楼吃饭了。” 这个熟悉的声音是—— 商如意一抬头,就对上了那张过分消瘦,始终显得倦怠,甚至在倦怠中透着几分病态的脸,不是聂冲又是谁?只见他穿着一身蓝布衣裳,手脚束得干净利落,本是一身精神的打扮,只是眼底的青灰色比之前看着更深了几分。 人,也更憔悴了些。 军中明明没有疫病散播,他也并没有患病,可这样子看起来,倒是比那些得了瘟疫的人还更虚弱一些,若不是早就熟悉了他这幅样子,商如意一定要拉着前面的医官们来给他诊诊脉。 商如意立刻笑道:“聂冲,你也来了。” 聂冲对着她拱手行礼,道:“少夫人,是这孩子说这些日子关在军营里,没吃饱过,今天听说大兴城要开城门,就一定要我带——” “哎呀,聂大哥!” 善童儿急匆匆的打断了他的话,眼睛都急红了,道:“肉是要吃的,可我也想如意姐姐呀?谁说了吃肉就不能想她了。” 说完,又转头对着商如意,认真的道:“我也想你的,如意姐姐,你要相信我哦。” 聂冲只摇头。 商如意被他逗得直笑,也猜到这孩子这些日子关在军营里,虽然军中饭菜不会不济,但新鲜果蔬什么的怕是吃不上,肯定是馋坏了,所以今天一听说大兴城要开城门,就迫不及待的让聂冲带他进城来大吃一顿。但她也不点破,只笑道:“我当然信你了。” 善童儿高兴得眯起眼睛,想了想,又问道:“对了如意姐姐,这些日子我们都没有进城来,但听周围的人说,最近好像要,要变天了还是怎么的?还有人说,你们要做什么大事,到底是——” 他的话没说完,商如意脸色一变,伸手点住了他的嘴唇。 善童儿立刻闭上了嘴。 对上他瞪圆了的眼睛,商如意又看了看周围,幸好旁边的人只顾着长乐坊内走出的那些病患,并没有多少人留意到他们,才低声道:“这些话,不可以乱说。” 善童儿被她点着嘴唇,只含混道:“我,我没有……” 商如意道:“军中,也不能乱传这些话。” 对上她凝重的神色,善童儿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把嘴巴闭得更紧了,认真的点点头。 商如意这才又抬起头来看向聂冲,善童儿年纪小,有些人说话可能不怎么避着他,能听到那些“胡言乱语”,而聂冲,他那顺风耳,就算人家想避开也避不开他的,只怕听到的更多。 于是道:“你——” 聂冲倒像是立刻就明白她的意思,低声道:“少夫人请放心,这些话,也就是前些日子,有人传说孛星现世的消息的时候,才有人说起。后来,军中明令禁止,尤其申大哥也三令五申,就没有人再说了。” 申屠泰,是曾经在军中效力的,这一回再归附宇文晔的麾下,的确要比王岗寨人马和陇西的降兵更明白这些道理。 商如意这才松了口气。 但她还不放心,又对善童儿道:“你年纪还小,很多事哪怕听了也不要跟着乱说,容易惹祸。今天——今天天色已经晚了,我就不多说什么,既然是进城来吃肉的,就赶紧去吧,别晚了不好出城。” 善童儿道:“知道啦。” 商如意又抬起头来,正要让聂冲带他去,却见聂冲微微的侧过头去,目光闪烁着,似乎看着朱雀大街上人群出神。 不过,确切的说,他应该是在听着什么。 只是,因为开启城门,今天有不少人进出,再加上长乐坊门口围了成百上千的百姓,此刻还在欢呼雀跃,这样的嘈杂人声中,只怕连他这样的千里耳也听不清什么了吧。 果然,聂冲听了一阵,又微微蹙起眉头来。 商如意道:“聂冲,你在听什么?” 聂冲一回神,立刻转头看向商如意,目底有一抹精光闪过,但也只低头道:“没,没什么。” 说罢,喃喃道:“可能是,听错了……” 商如意待要再问,可这个时候天色已经不早了,再拖延下去,别说他们两去吃饭,宇文晔还等着她一道去大岩寺,只怕今天都难以成行了。于是只笑了笑,便说道:“那,你们快去吧。今天彻底绝清瘟疫后,城内也有很多人要下馆子庆祝的,晚了去说不定连桌子都没了。” “是。” 聂冲应着,便要带善童儿离开,但他们刚要走,商如意又叫住了他们,从怀里拿出钱袋来,拿出一锭银子递给聂冲:“这个,你们拿着。” 聂冲忙道:“少夫人不用,我们有饷银的。” 商如意微笑着将银子往他手里塞过去,道:“拿着吧,难得进城,吃点好的。再有,也别光他——你们两个吃,吃完了,再带点回去给申屠泰他们。” “……” “只有这个时候有福同享,为难的时候,才有人同当。” 虽然现在,她还不能确定一些事,但从心里对太原一事的那不详的预感来看,太原一战,怕是避免不了的,若战事轮到他们头上,这一批人,也都是要跟着出潼关去浴血奋战的。 聂冲看了商如意一眼,似乎也明白过来什么,便不再推辞,收起银子道:“多谢少夫人。” 商如意笑道:“快去吧。” 于是,两个人便转身离开了,直到走远了,还能看到善童儿不停的回头对着她挥手的样子,然后跟撒欢的小驴一样蹦蹦跳跳的走开了。 商如意笑着摇了摇头,再回头,就看见前方的苏卿兰已经看到了,此刻慢慢的走上前来。 “少夫人。” 商如意笑道:“苏大人。” 苏卿兰那双温顺得如同春水般的眼睛静静的看着商如意,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这一次,要多谢二公子,和少夫人了,否则,这长乐坊的人——不知会是个什么结局。” 商如意平静的笑道:“是你们这些医官的功劳,尤其是苏大人你,如果不是你坚持要救治那些病重的老人,今天,只怕也没有他们走出长乐坊的机会。所以,是我和凤臣要多谢你才是。” 苏卿兰轻轻的摇了摇头。 她眼中的温柔,也如春水一般,微微的荡漾起一丝涟漪来,仿佛此刻的心潮,再看向商如意的时候,眼神中更有了一丝说不出的难过来,柔声道:“这两天,我,我想了想这些日子发生的事……” “……” “我想,二公子和少夫人,原本是救不了这么多人的,因为你们手里的药不够。” “……” “这种情况下,如果你们——放弃一些人,也未必不能早日绝清长乐坊的瘟疫。” “……” “但你们没有。” 说到这里,她的眼睛有些发红,再开口时,声音竟也有几分清颤和哽咽,道:“你,你们,没有。” “……” 看着她的样子,商如意突然有些明白过来。 她口中的“你们”,似乎不仅是指自己,和宇文晔。 应该还有那个,因为“没脸没皮”,所以一开始就被沈无峥选定去做那件没脸没皮的事,而被所有人误会,鄙夷,甚至痛骂了数日的裴行远;虽然过了几天,误会解除,大家都明白他的苦衷,也洗清了他的骂名,可是—— 过的那几天,就是晚的那几天。 到了现在,似乎也真的已经晚了。商如意对着她,本是有千言万语的,此刻,却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沉默了许久,她只微笑着,柔声道:“那你——有什么话,要跟我,我们说吗?” “……” 苏卿兰抬头看着她,也沉默了许久。 然后道:“请少夫人,代我,也代这里所有人,感谢裴公子。感谢他。”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微笑道:“我会的。” 而听到她这句话,苏卿兰也低下头去,没有再说什么,只对着商如意行了个礼,便转身离开了。 她纤细的背影,和之前裴行远离开长乐坊时,似乎潇洒,又带着几分寂寥的背影,竟似有几分相似,看着这样的背影,商如意也只能长叹一声。 而在长乐坊外,对着那张明艳的,盛气凌人的脸,宇文晔眼中原本的笑意此刻消退殆尽,只余一丝冷峻相对,道:“你要跟我说什么?” 虞明月微笑着看着他,道:“二公子知道在下是来找你的?” 宇文晔淡淡道:“你的马车,跟了我们一路了;而且,如果你要找的是我的夫人,不必在今天,也不必在我的面前。你们,应该有其他见面的机会,也会说一些,不让外人知道的话。” “……!” 虞明月的目光猛地闪烁了一下。 沉默半晌,她又笑了起来,道:“二公子果然敏锐。” “……” “看来,二公子应该也已经看出来,我跟少夫人之间——有些关系。” “……” “那,二公子知道,我们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吗?” 宇文晔的眼瞳微微一沉。 但他的脸上,仍旧不形喜怒,只有一如既往的冷冽淡漠:“虞明月,且不论‘广寒客’的那首诗,单说当初在那座山谷里,你让人丢下的那块石头,你我之间,早已势同水火。” “……” “所以,你如果要挑拨,可以更直接一点说出来,信与不信,取决在我。” 虞明月的脸色一僵,随即立刻笑了起来,道:“二公子果然非凡。” “……” “不过,我和二公子的势同水火,不在那首诗,也不在那块巨石,而是扶风那场瘟疫,我买空了的药吧。” 宇文晔脸色一沉,冷峻的眼睛目光如刀,定定的看着她。 虞明月虽然心性坚定,也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要做什么,但对上这样的目光,却还是不由自主的感到恐惧,目光下意识的退开了。 宇文晔微微挑眉:“所以——” “所以,” 虞明月又深吸了一口气,再抬头看向他的时候,虽然笑容已经有些僵硬,可该说的话,却一字不漏,慢慢的出口:“二公子,和你背后的那些人,应该早就猜得出,在下有‘未卜先知’的本事。” 宇文晔看着她:“那,又如何?” 虞明月终于找到了一丝呼吸的余地,深吸了一口气,脸上再次浮起诡秘的笑容,道:“所以,二公子难道还不明白,我和少夫人之间的关系,是什么吗?” “……” 宇文晔的呼吸一窒。 而不等他做出任何反应,虞明月已经笑道:“少夫人从我这里,可‘抢’——偷走了不少讯息。” 宇文晔拧着眉,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震愕的神情:“你说什么?” 虞明月笑道:“二公子难道不相信?” “……” “若少夫人没有从我这里得到那些讯息,那她又怎么会违背她父亲的遗愿,更忤逆所有的长辈的意愿,也要改——” 今天两章合并一章更啦 第584章 两个人的灵魂,赤诚相对 跟苏卿兰说完话之后,原本就该离开的,可商如意刚要转身,却听见身后有人唤自己—— “少夫人。” 商如意急忙回头,原来是太医令林时安,带着另外几位医监走了上来。 一众人规规矩矩的对着她行礼:“拜见少夫人。” 商如意急忙回礼。 林时安又看了周围欢腾的人群一眼,然后笑道:“长乐坊能救治这么多的病患,可都是二公子和少夫人的功劳,我等特来向少夫人道喜。” 另外几个医监也纷纷道:“二公子和少夫人,居功至伟。” “两位可都是——菩萨心肠啊。” “多谢二公子,也多谢少夫人。” …… 听着他们七嘴八舌的赞许,商如意只是微笑点头应着,心里却也明白——其实,就在瘟疫闹出来的那一天,林时安他们就已经开始站队了,所以这批人在这些日子一直都在延祚坊内忙碌,而长乐坊那么艰险的时候,也只有吴患之和苏卿兰带着几个医正在做事。 现在,大局已定,这些人算是押对宝了。 不过,官场上的事,波谲云诡,变化莫测,谁也说不清楚明天会人,就算他们已经站队了宇文愆,也不愿意完全得罪宇文晔,过来说两句场面话,缓和一下气氛,也算是为将来留一条后路。 商如意知道他们的心思,也不点破,只笑眯眯的敷衍了一会儿,众人便各自散去。 等到他们走后,商如意才又看了站在不远处的吴患之一眼。 相比起刚刚一窝蜂的过来阿谀奉承的人,他反倒没有过来说什么,只默默的看着那些和亲人们相聚的病患,欢欣不已,甚至泪流满面的老百姓,过了许久,慢慢的回过头来,才对上了商如意的目光。 沉默半晌,他对着商如意长身一揖。 商如意笑了笑,也回了他一礼。 许多话,已经在这一刻,说尽了。 等到商如意再回到马车上时,周围的人群已经相继散去,长乐坊也终于渐渐恢复了往日的宁静,而太阳,已经西斜到快要接近地平线的地方。 金灿灿的阳光从窗外照进来,照在宇文晔的脸上,却奇异的,显得很清冷。 尤其是那双冷峻的眼睛,明明周围的百姓还在欢呼雀跃,整个大兴城内外也是一片欢腾,如同沸腾了的汤锅,可他的两眼,却平静得好像凝结了寒霜的湖面。 甚至,透着几分冷意。 商如意的脸上还有未及褪下的笑意,对上他的目光,微笑着道:“等久了吧。” “……” “我们赶紧出发吧——” “不用了。” “嗯?” 商如意一愣,诧异的转头看向宇文晔:“为什么?” 刚刚不是说好了? 宇文晔也转过头来看向她,那张英俊的脸在金色的,如火般的夕阳斜照下,仍然透着几分冷感,直到对上商如意的眼瞳,那深邃的眼睛里才慢慢有了一丝温度,更有了一丝情绪。 却是复杂的,好像千丝万缕纠缠在一起,理不清头绪的情绪。 商如意望着他:“怎么了?” “……” 宇文晔的眉心不易察觉的轻轻抽搐了一下,好像是在生气,但脸上却分明没有怒意,只有一点仿佛不知道该怎么办的纠结。 过了许久,他才轻叹了口气。 然后道:“太晚了。” “啊?” 商如意一愣,再抬头看向窗外——的确,虽然还有夕阳,但这个时候,太阳已经快要落山了,等他们再去大岩寺,恐怕天都黑了。 那太后怎么办? 她正要问,宇文晔已经说道:“我刚刚已经命人去大岩寺接太后回宫了。” 商如意道:“我们——那你,不去了吗?” “不去了。” “那我们——” “回家吧。” 宇文晔说完,对着外面的吩咐了一声,车夫立刻扬起马鞭,马车摇摇晃晃的离开了长乐坊,往国公府而去。 虽然已经到了黄昏,可整个大兴城却像是经历了十几天的沉睡,刚刚才苏醒过来一般,欢欣鼓舞的气氛哪怕不用看,只坐在马车里都能听到。 但是,那样的气氛,却进不到马车里。 一路上,哪怕能清楚的听到过往的每个行人发出的笑声,吆喝声,可车厢内的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一种莫名的,沉闷的气氛萦绕在两个人的周围。 商如意很清楚,这种气息,是从宇文晔的身上散发出来的。 但,为什么? 之前,问起自己介不介意他去见太后时的他,的确好像有些生气,可后来,他明明也高兴起来了,虽然也不知道契机是什么,但的确是他让自己去找苏卿兰,而他坐在马车上等自己的。 为什么才一会儿的功夫,他的情绪就完全不一样了? 想到这里,商如意又小心的转头看了他一眼,坐在身边的宇文晔仍旧和平时一样,后背挺得笔直,两眼微阖,长长的睫毛覆在单薄的眼皮上,似乎是一动不动的,只有长睫那一点不经意的轻颤,能让人感觉到,他的心里仿佛有什么在纠结着。 商如意的心里顿时有些不安——他会不会觉得,自己是不想让他去大岩寺见太后,故意在长乐坊拖延了这些时间? 所以,才不高兴了? 想到这里,商如意犹豫了一会儿,轻轻的伸手牵了一下他的衣角。 马车摇晃,这一点动静本就不易察觉,可宇文晔却一下子睁开了眼睛,甚至那一瞬间,他的眼睛比平时更亮,立刻低头看向商如意。 “干什么?” 商如意想了想,望着他轻声道:“明天,我陪你一道进宫吧。” “……!” 宇文晔的眼睛突然变黑了:“什么?” 感觉到他原本已经平静的脸上仿佛又隐隐的浮起了一丝怒意,商如意再一想,顿时又回过神来—— 明天,是什么日子!? 明天,是大兴城们因为瘟疫封城半个多月后,解封的第一天,也是宫门开启后,文武百官上朝的日子! 但,这一次的,可不是普通的朝会! 在上一次朝会上,因为“孛星现,灾祸起”的谶言,长公主已经许下诺言,宇文家若能治理瘟疫,那么皇帝就要逊位,所以这一次的朝会上,所有人所期盼,或者观望的事情,就要有一个最终的结果—— 逊位! 楚成斐,要依言,逊位给宇文渊! 就算事情还没发生,商如意也多少能想得到,连纪泓都已经登门造访,这件事早已经是十拿九稳,明天在朝会上,必然会由这位老臣提出逊位,只等到百官应和,一切,就要顺理成章! 甚至于,今天宇文晔要去大岩寺接太后回宫,大概也是想要提前将一些事告诉她。 毕竟,他对她的感情,还是不一样的,所以,他不想让这位太后太难过,太难堪,更不想她受到太大的惊吓。 明天有那么多事要做,哪有时间让他们进宫去见太后呢? 想到这里,商如意有些难堪的低下头去——自己说这种话,已经不是豁不豁达的问题,而是太傻了。 可宇文晔仍旧紧紧的盯着她:“你刚刚,说什么?” 商如意立刻摇了摇头。 宇文晔蹙眉盯着她,过了许久,才冷冷的将目光挪开,商如意只能轻声道:“我只想到太后,却忘了明天,是爹的大事了。” “……” “等过了明天,再说吧。” “……!” 宇文晔眉头一皱,又低下头去盯着她。 这一次,他的眼神倒是没有之前的冷冽,却有一点莫名的,好像被火红的夕阳点燃一般的燥意,一时间商如意甚至分辨不清,那到底是夕阳的焰火,还是他此刻心里的火气。 过了许久,宇文晔才慢慢的转过头去,眯起眼睛。 声音淡淡的,又仿佛轻笑般的道:“父亲的事,你还能放在心上。” 商如意心有余悸,道:“这才是最要紧的。” 车厢内,又一次陷入了难言的沉默当中,只有马车不断的往前行驶,车轮磕碰在青石板路上发出的单调的夺夺声充斥在两个人之间,却把一些暗藏的情绪压得更深,更难以言说。 过了许久,才听见一声仿佛是叹息的声音—— “是啊,” 宇文晔闭着眼睛,淡淡道:“那,才是最要紧的……” 不一会儿,他们回到了国公府。 天很快就黑了,国公府熄灯比平时还更早,似乎是刻意营造一种平和的,无事发生的表象,宇文渊甚至都没有跟平时一样去书房看书,早早的回房熄灯睡了觉。 可是,谁都知道,这个时候的皇城中,左右骁卫的兵马调度,已经开始。虽然谁都知道,那位小皇帝的手上没有兵马,明天的朝会上不管百官说什么,他早已经没有拒绝的余地,但为了万无一失,一些准备还是要有的。 所以,即便是寂静无声的夜,也仿佛有无数暗流涌动。 令人不得安宁。 商如意沐浴完毕回到房中,正好看到穆先匆匆离开,应该是他护送了太后回宫,这个时候回来向宇文晔禀报。 商如意问道:“太后,没什么吧?” 宇文晔也刚刚沐浴完毕,只穿着一身素色的便服坐在卧榻边上,听见这话,抬头看了她一眼。 房间里只点了一盏灯,光线有些暗。 可他的眼睛,却格外的亮,甚至在这一刻,忽闪得厉害。 他道:“没什么。” 商如意点点头:“那就好。” 说完她便走了进来,因为害怕宇文晔又责备她,所以在沐浴之后,她便吩咐图舍儿在浴室里就把头发擦干净里,此刻只有一点润意,便自己坐到梳妆台前,对着铜镜梳理起了长发。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门窗都紧闭的缘故,屋子里,有点热。 商如意往桌上看了一眼,香炉并没有点上,再闻一闻屋子里的味道,更像是宇文晔沐浴后,身上散发出的,淡淡的热气。他的体温本就偏高,平时沐浴过后,总是会带着一身的热气回来,尤其在夏天,更是让人难熬。 可现在明明已经入秋,天气也开始渐渐凉了,今晚的温度却高得有点莫名。 商如意想了想,便放下梳子,起身走到窗户边,准备推开窗户透透气。 刚一伸出手,就感觉一阵热气从背后拢上来,不及回头,后背已经贴上了一具滚烫的胸膛,烫得她哆嗦了一下。 是宇文晔! 他突然走到她的身后,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嗯?” 商如意一愣,还没感应过来,整个人就被他拉得往后仰倒,一下子跌进了他的怀里,那双如同烧红了的铁钳般的手臂一下子搂住了她的腰,将她用力的抱进了怀里。 商如意顿时呆住:“你——做什么?” “……” 身后的人没有说话,只用力的,将她抱得更紧了一些,好像要把她细瘦的身子镶嵌进自己的身体里。 才能证明什么。 虽然商如意不知道他想要证明什么,但,这些日子的忙碌,两个人都过得清心寡欲,哪怕同床共枕,相拥而眠,也只是为了补眠,以积蓄充足的精力应对接下来的问题;但此刻,这突如其来的亲近,商如意整个人好像置身在一处熔岩炉里,全身的血液都加快了流动,让她有些茫然的同时,也仿佛点燃了她心中的一簇火焰。 一种难以言说的情绪,也在她的身体里涌动了起来。 她好像,明白过来什么。 原本因为那滚烫体温而战栗的身子,此刻因为另一种,从心底深处涌出的温度而战栗得更加厉害,再开口时,沙哑的声音也随之轻颤起来。 “凤臣……” 这两个字,令宇文晔的气息更沉了几分。 而商如意,在叫出这两个字的一瞬间,脸颊也一下子涨得通红,被紧抱得几乎窒息,却也不再有任何一点挣扎对抗的动作,只柔软的靠在那滚烫的怀抱里。 再度轻声道:“凤臣。” 这两个字,仿佛彻底点燃了什么,只听见一声仿佛低咆的喘息在耳边响起,随即,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她被那双强悍有力的手臂一整个打横抱起,只三两步,便走进了内室,滚烫的身子跌进了柔软的床榻上。 一具更烫的身体,压了下来。 这一刻,商如意忘了呼吸,更忘了任何的动作,她只感到身上一阵烫,一阵凉,如冰火一般交织着。 烫的,是那双游走在她全身,用力撕扯本就单薄的衣衫的手;凉的,是片片衣衫碎裂做蝶舞,在眼前飘落后,果露出的肌肤在微凉的空气中,微微战栗的感觉。 然后,一只手,捏住了她的下巴。 晦暗的光线下,带着他的气息的滚烫呼吸吹拂在脸上,仿佛火焰巡梭过自己的领地,一双同样燃烧着火焰的眼睛紧紧的盯着她,一瞬不瞬的,好像要在这一刻将她的身体焚烧殆尽,只剩下她的灵魂。 这样,两个人的灵魂,才能赤诚相对。 才能明白,她在想什么。 宇文晔道:“如意。” “……嗯?” 商如意睁大眼睛,眼瞳中映出的,是那双近在咫尺,深邃得几乎能吸走她注意力的双眼,几乎是直觉的,她的双手撑在他的胸前,但此刻,已经完全没有了抗拒的意思,十指微扣,仿佛乖乖的攀附在他的肩膀上,那幅任由他摆弄的样子,令他眼中的火焰更甚了几分。 他又道:“商如意!” “……” 这一刻,商如意已经无法回答。 他的嘴唇几乎已经贴上了她的,只呼吸间的轻颤,就几乎让他们贴合上彼此。 她小心翼翼的望着他,更望着他漆黑眼瞳中映照出的,毫无抵抗能力,只能任他鱼肉的自己。两个人呼吸交织,心跳相契,明明一切都交融到了一起,可在宇文晔的眼中,那熊熊燃烧的火焰里,却还是有一点说不出的,仿佛自己在煎熬着自己的冰冷针刺,扎在他的心口。 如同报复一般的,他一低头,用力的咬住了她的—— “唔——!” 一声细弱的低吟立刻从她的鼻息深处传来,像是痛得厉害,商如意下意识的挣扎了起来,可她细弱的身子在那具如山一般的身躯下,即便挣扎,也只像是迎合,只有紧扣的指尖不自觉的,用力掐住他的肩膀,指甲生生的扎进了他的肌肤里。 但那一点痛,却让他的两眼一下红了。 这一刻,宇文晔不再顾忌,所有的愤怒和情绪,如同开闸的洪水,顷刻间全部倾斜到了她的身上,商如意只感到自己跌入了滚滚岩浆当中,炽热和痛楚就像两条毒蛇,绞缠在她的身上,将她从里到外,燃烧至无以复加。 “啊……” 一声低呼,带着说不出口的挣扎和悸动,战栗的响起。 可宇文晔也根本不允许她开口,甚至不允许她呼吸,所有的眼泪,呼吸和心跳,都在这一瞬间被遗忘,商如意仿佛整个身体都被这一刻的炽热和痛楚撕裂,飘散在了虚无缥缈之间。 但即便这样,她仍旧不忘,用力的抱紧了眼前的人。 他,是她在这片乱世,也是在心灵的洪荒之境里,唯一的依靠。 她哽咽着,轻声道:“凤臣——” 听到这两个字,宇文晔的身子一震,那双几乎被烧得发红的眼睛里蓦地闪过了一点清明的光;而就在这时,外面突然响起了一阵很轻,轻得仿佛只是夜风吹过的声音—— “二公子,宫里来人了!” 今天还是两章合并一章啦,审核大大请手下留情 第585章 她,在挽留他 虽然门窗紧闭,但那细若蚊喃的声音却像是一阵冷风,忽的一下吹进了这个房间里,也将两个人之间原本滚烫的温度一下子卷走。 旖旎的气息,更是消失无踪。 宇文晔那仿佛沸腾般的眼瞳,一瞬间,便冷静了下来。 这一刻,那些早已准备好的,又还未及准备的的情绪,都交织翻滚着涌上心头,他深吸了一口气,仿佛终于找回自己的神智,慢慢低下头去,就看到躺在身下,早已衣衫褪尽,原本雪白滑腻的肌肤却在他的蹂躏下留下了不少粉红的痕迹,甚至在此刻透着几分狼狈的小女子,那双眼睛里氤氲着水汽,仓惶的,更无辜的看着他。 宇文晔的呼吸一下子又紧绷了起来。 他才发现,自己,竟然失控了。 今天,他应该做的是——他该做的太多了,但绝不是放弃今天和太后见面,也不是带着她回家,然后…… 他竟然,昏庸至此! 一种说不出的,对自己失望,对对方愤怒,又似是无措的情绪涌上心头,他咬了咬牙,慢慢撑起身来,便要离开身下这具柔软的,明明还在轻颤着,却无时无刻不对他散发着致命吸引力的身子。 但就在这时,那双攀在他肩头的手,忽的一紧。 十指纤纤,竟下意识的扣住了他。 “……!” 宇文晔一愣,再度低下头去,就对上了那双仍有些仓惶无助,却在无助中定定的望着他,仿佛在洪荒中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的双眼。 商如意……在留他?! 宇文晔的呼吸顿时窒住,原本要起身的动作,也在这一刻僵住不动,他低着头,深深看着闪烁得比屋角只剩最后一点烛心,火焰明灭扑腾,仿佛就要熄灭的烛火还厉害。 她,在挽留自己。 宇文晔深吸了一口气,慢慢俯下身,原本微凉的两具身体再一次贴合在一起,汗湿滑腻的肌肤熨帖着,虽然只是轻颤,却仿佛也快要摩擦出滚烫的火来。 他盯着商如意的双眼:“你要跟我说什么?” “……” 这一刻,商如意也愣住了。 是啊,她要说什么? 刚刚,听到外面的人的话,看到宇文晔骤然冷下来的眼神,感觉到他要离开的那一瞬间,她几乎是本能的伸手留他,可是,当被他冷静又犀利的目光注视着,仿佛快要看进她的灵魂深处的时候,她却又茫然了。 自己,要说什么? 自己,又是在做什么? 明明已经接受了一切,又在事到临头的时候,后悔什么? 就在她纠结挣扎,又仿佛茫然无措的时候,宇文晔咬了咬牙,几乎已经逼近到她的面前——虽然两个人刚刚,才毫无距离的纠缠过——但这一刻,他的逼近却比刚刚更添了几分侵略性,甚至还未开口,就令商如意瑟缩了起来。 他沉声道:“你,要跟我说什么!?” 这一句,仿佛已经不是询问。 而是逼问。 又或者,是他自己也不知晓的,一点祈望。 商如意的目光闪烁得如同风中的残烛,而明灭不定的不仅是她的眼睛,更是她此刻仿佛已经站在悬崖边,动荡不已的处境。 她那被啃咬得有些红肿的唇瓣微微翕动着,用几乎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低喃:“凤臣,我——” “二公子。” 就在这时,又一阵冷风,忽的吹过来。 屋子里仅剩的那一盏烛火,剩余的一点烛心终于在这一刻坚持不住,彻底熄灭,屋子里一下子陷入了一阵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商如意眼中的光,也忽的一下熄灭了。 宇文晔的眉头一拧,他下意识的要说什么,但还没开口,就感觉那扣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松开了。 一阵更冷的风,吹进了两个人中间,甚至将他原本滚烫的胸膛,都吹凉了。 心跳,也渐渐平静下来。 在连呼吸声都听不到的,寂静又沉闷的房间里,两个人似乎还相对着,但已经谁也看不见谁,只有当外面再一次响起谨慎的低呼的时候,商如意才突然感觉到,一阵风,忽的扑过她的脸颊。 原本冰冷的脸颊,又有些火辣辣的。 然后,一个黑影翻身起来,只在床边坐了一下,就立刻站起身来。 “谁?” 外面的人忙轻声说道:“二公子,是玉公公来了。” 听到“玉公公”三个字,商如意的心猛地一跳,在刚刚一阵窒息,甚至想要呼吸都无法继续的憋闷感后,终于深吸了一口气,也撑起身来,只是,身上还带着一些说不出口的酥软,刚一起身,又软软的跌了回去。 黑暗中,一声沉重的呼吸响起。 但,却没有任何的动静。 商如意咬着牙,撑着绵软的双臂再一次慢慢的坐起身来,而床边只留下一阵风,宇文晔已经起身,从床尾捡起刚刚随意丢开的衣裳披在身上,只简单的一系,便走出了内室。 商如意坐在床边,还有些回不过神,只感到心跳如雷,但她还是聚精会神,强迫自己听着房中的动静。 宇文晔走到外室,隔着房门沉声道:“玉公公来做什么?” 外面的人低声道:“宫中——出了些事,请二公子马上进宫。” “……” “马车,已经在边门等候。” 宇文晔深吸了一口气:“那家里的人——” “二公子请放心,暂时没有惊扰到任何人。” “……哦。” 宇文晔又深吸了一口气,道:“出去告诉玉公公,我马上就去。” “是。” 外面的人这也才松了口气,立刻就转身走了。 而这个时候,商如意也像是终于找回了自己的灵魂一般,慢慢的站起身来,但她没有说什么,而是匆匆穿好衣裳,先走到屋子的一角点燃了烛台,微弱的灯火亮起来,然后举起烛台再回过头去,就看到宇文晔慢慢的从外室走进来。 晦暗的光线下,他的脸色,似还有些阴翳。 但表情,却在平静中慢慢凝结出一丝凝重和清醒来,再看向商如意的时候,脸色已经恢复如常。 他道:“衣服。” 商如意没有说话,将烛台放到桌上,便立刻去取了一件干净齐整的衣裳出来,先是为他系好了内衣的带子,然后将外衣套上,又束上腰带。 当她做这一切的时候,宇文晔一言不发,只微蹙着眉头。 像是在想什么。 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好像刚刚那一场水乳交融的纠缠,和之后那一点仿佛对峙,又仿佛逼迫的质问,根本没有发生过。 不一会儿,衣裳穿好了。 又稍事整理了一番,宇文晔便转身往外走去,可刚一走出大门,就听到紧跟在身后的脚步声。 他回头,眼睛在夜色中格外的亮:“你——要去?” “……” 商如意沉默了一下,轻声道:“我,送你。” 宇文晔又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只继续往外走去,这一路上,整个国公府寂静得像一潭死水,只有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脚步声,一个沉重,一个更沉重,却都没有惊动什么。 片刻便到了边门。 这里果然停着一辆马车,只一盏灯笼散发着微弱的灯光,能勉强看出提着灯笼的是个年轻的小太监,而站在马车边上,身形微胖,白白胖胖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丝焦虑神情的,正是许久未见的玉公公。 一听到脚步声,他立刻迎上前来:“二公子,快上车吧,长公主她——” 说到这里,他自己顿了一下,似也有什么难以启齿。 商如意听着,不由得蹙起了眉头。 宇文晔的脸色也比刚刚更沉了几分,显然,他对今天要进宫的事早有安排——之前回到家里,那一场纠缠仿佛才是意外,但现在,听到“长公主”三个字,似乎是有一个意外。 他道:“怎么回事?” “……” “来的怎么是你?” 玉公公轻声道:“太后,陪着长公主殿下。” “那曹延寿呢?” 曹延寿,正是之前请他们进宫的那个曹公公,也是长公主身边的随侍太监,如果今晚进宫是长公主的命令,那么来请人的应该是他。 玉公公的脸色也更僵了几分。 他看了看宇文晔,又看了看一旁神情凝重的商如意,迟疑了一下,终于用更低的,细若蚊喃的声音道:“曹公公……去请林大人了。” “……!” 一听到“林大人”三个字,宇文晔和商如意几乎都倒抽了一口冷气。 玉公公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抬手道:“请二公子上车吧,时候——不早了。” 宇文晔眉心一蹙,也没有再犹豫,上前一步便要上车,但一只手已经扶上了车门,却还是停了下来,回头看了商如意一眼。 夜色中,他的眼睛比刚刚更亮了几分。 但在闪烁的目光深处,又仿佛有一点黯然。 商如意也望着他。 两个人对视了这一刻,虽然时间并不长,却莫名的,好像走过了漫长的时间,当宇文晔再深吸了一口气,准备开口的时候,嗓子竟然也有几分不受控制的沙哑。 他道:“你,回去吧。” 商如意点点头。 他想了想,又道:“不用等我回来。” “……” 商如意看了他一会儿,却轻轻的摇了摇头,然后退开一步。 立刻,马车驶入夜色中,很快便消失了踪影。 第586章 侧妃 几乎没有惊动任何人的,商如意又回到了房中。 关上房门,只一点夜风吹过桌上烛台,引得烛火一阵摇曳,可空气里,还弥漫着属于他的气息,甚至,身体里残留的一点旖旎之感,仍旧引得她心跳沉沉。 但又好像,什么都不一样了。 商如意走过去,吹熄了那本就摇曳不定的烛火,一切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可她却反倒心如明镜一般,一路走回到内室,坐到床上。 一些事情,在眼前,更加清明了起来。 刚刚,来的是玉公公。 他本不是服侍长公主的,若是长公主要传召宇文晔进宫,不应该是他来,只是他说,太后陪在长公主身边,那么由他来传话,倒也无可厚非。 只是——他说,曹公公去请林时安。 太医令,林时安。 在这样的深夜,宫中服侍长公主的随侍太监去请太医令,只有一个可能——长公主出事了。 所以,太后才会陪在她身边,并且让亲信的玉公公来请宇文晔。 而长公主出事,却是请太医,可见,非病即伤。 但长公主应该不是病倒,因为如果她病了,不可能这样悄无声息的出宫来请人,太医署的人应该要全部进宫候着,而就算真的来请宇文晔进宫去陪伴她,也可以把事情说清楚,可玉公公却是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 所以,不是病,而是伤。 但在宫中,而且,是太后已经回到宫中的这个时候,谁又能伤害到长公主呢? 没有人能伤她,只有可能是,她自己。 她,是自伤。 或者说,也许她是自—— 想到这里,商如意蓦地打了个寒颤,明明只是清冷的夜,却突然感到一阵寒意渗骨,甚至那寒意快要穿刺到她的心里,将她整个人都冻僵了。 她慢慢的倒在床上,熟悉的,绵软的床褥给了她一丝近乎是安慰的熨帖感,但,还是不够。 她想了想,又伸手,将一旁的被褥拉过来,抱在怀中。 上面,还残留这一点属于他的气息。 他的味道。 好像,他还留在身边。 虽然现在,人,已经走远了…… | 就这样,在半是沉迷,又仿佛梦境的混沌当中,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 天色未明,周围已经开始有了人走动的声音。 商如意也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阖府上下早就期盼着这一天,而他们这些做主人的,更是万千荣耀牵系在身,别说起晚一些,昨夜怕是有些人彻夜都难以入眠的。 可是,商如意却静静的蜷缩在床上。 微弱的晨光透过窗户,将这个有些空旷的房间映照得更加空寂起来,连她每一点微弱的呼吸和心跳,都在这个时候显得那么清晰。 一点,又一点。 仿佛在乖乖的等待着什么。 可是,她在等待什么呢? 今天,所有人等待的,都是朝堂上最后,也最惊世骇俗的那一场宣判,而她,应该早就知道了结果,又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还在等待呢? 虽然这么想着,但她还是没有动弹,而随着越来越清晰的心跳声,另一个声音,越来越清晰的响起。 是一阵熟悉的脚步声。 由远及近,从外面的小路,走进院门,再穿过庭院,走上台阶,最后,停在了门口。 但,并未真的停留,因为下一刻,她就听到了房门被推开的声音,吱呀一声悠长而嘶哑的嘶鸣,仿佛蔓延了这一夜的情思,最终的结束。 紧接着,便是脚步声。 不轻,也不重,只是在房门关上之后,那脚步声比之前更真实,也更近,几乎一步一步的踏在了她的心上,渐渐的,连她的心跳也跟着那脚步的节奏,一点一点的沉重起来。 最终,停在了床边。 是宇文晔。 哪怕还闭着眼睛,哪怕还蜷缩着身子,面相墙壁,可他身上熟悉的气息,已经和往常一样无声的弥散开来,不知不觉间,就笼罩在了她的周围。 可是,和昨夜的拥抱,却不同。 昨夜的拥抱,是真实的,肌肤熨帖间,能感觉到彼此的心跳和体温,哪怕她痛着,也能在痛楚中汲取真实的温度。 但此刻—— 那熟悉的气息渐渐靠近,却令她不由自主的战栗了起来。 而就在她肌肤轻颤,呼吸也紊乱得快要支持不下去的时候,一只温热的大手,带着那熟悉的粗糙、厚重的质感,慢慢的伸过来,轻抚过她的脸颊,将一缕乱发从她的耳畔捋走,拂至耳后。 然后,商如意感觉到,他坐到了床榻边上。 气息和体温,也再一次靠近。 却仍旧,感觉不到真实,哪怕他的手仍旧停留在脸颊上,手背慢慢的沿着她的耳畔,摩挲着微凉的脸颊,一直到她的下巴。 最后,和昨夜一般,他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 微微用力,想要让她转过头来。 可商如意却一动不动。 那只手僵了一下。 她醒着。 他当然知道。 甚至,他知道的是,她根本没睡。 她显然没有听话,是在等——但等的不仅是他,还有他带回来的消息。 沉默了一会儿,他的手指也在微微的用力,却不是要将她的脸掰过来,而是微微用力的挣着指骨,关节处也发出了啪啪的声音,像是在无形的挣扎着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那只手终于缩了回去。 然后,两只手分别撑在了床榻上,她身子的两侧,一阵更温热的气息慢慢靠近,是那具昨夜拥抱了她一整夜的胸膛俯下来,覆在了她的身上。 好像和昨夜一样,要将她再度抱进怀里。 可他没有这么做。 他只是在这样晦暗的光线下,看着身下的这个小女子——昨夜,也是这样的姿态,也是这样的近在咫尺,肌肤相贴的距离,他明明知道自己从未探知过她真正的心思,所以,总是像在她最脆弱的时候探知。 但,即便在她最脆弱,两个人最靠近,只能彼此依靠的时候,她,也不肯交付。 那么,现在呢? 宇文晔深吸了一口气,那呼吸,也如同火焰一般,再次巡梭过他的“领地”。 而商如意,也在被烫得微微战栗,几乎快要支撑不住,睁开双眼去看他的一瞬间,听见一个低沉而沙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今日朝会后,我会纳楚若胭,为侧妃。” 第587章 哦是什么意思? 在听到宇文晔说出这句话的一瞬间,商如意觉得脑子里嗡了一声,好像头顶淤积了许久的乌云,终于在这一刻劈下了那一道惊雷,直直的落在他们两个人中间。 哪怕两个人的身体中央,近无间隙。 终于,还是—— 她的身体在那一刻仿佛失去了五感,连呼吸和心跳都察觉不到,甚至因为突如其来的剧痛,令她整个人都有些猝不及防,好像身体都要在这一阵震荡当中化作齑粉,下意识的便蜷缩了起来,脸颊深深的埋进了手臂中。 一阵滚烫的冲动,从心里涌上来,塞住了鼻子,更仿佛要从眼中盈满而落。 但,也仅仅是那一瞬间。 下一刻,她就几乎本能的清醒过来,耳边的也不再是震耳欲聋的巨响,反倒那句话,再一次,一字一字的响彻在耳边。 朝会后…… 侧妃…… 在那一声声的回响中,仿佛还有些沉重的声响在耳边纠缠着,更像是要钻进她的心里。商如意慢慢的转过头来,睁开了双眼。 一睁开眼,就对上了一道刀锋般的目光。 是宇文晔。 他两只手仍然撑在她的身侧,整个人覆在她身上,像是保护,又像是禁锢,更像是不容她逃避般的俯身对着她,近在咫尺的眼睛几乎快要看穿她的双眸,透视到她的灵魂深处。 商如意的心微微的一颤。 可脸上,却已经没有了半分多余的表情——这是她早就明白,或者说,早就有准备的,如果到了今天,还要露出惊愕的表情,甚至,还要再去嫉妒,那就太可笑了。 想到这里,她自己也轻笑了一声。 然后道:“哦。” “……” 宇文晔的眉头顿时一拧。 那双冷峻的眼睛里隐隐的透出了一点仿佛是怒意,却又强压着,不肯分明发怒的情绪,深吸了一口气,道:“哦——是什么意思?” “我明白了。” “……” 宇文晔的眼中又被这几个淡淡的字掀起了一阵波澜,他沉沉的出了一口气,道:“你明白什么了?” 商如意眨了眨眼睛,看着他越发锐利的目光,好像恨不得把自己的嘴掰开,扒出什么真相似得——可自己,明明什么都告诉了他,又有什么是他不明白的? 更何况眼前这件事,不是早有准备的吗? 想到这里,她便准备撑起身来,可覆在他身上的宇文晔却一动不动,好像不问出个究竟就不肯让她起身,更不肯让她离开自己身下似得。商如意身形被阻,抬头看了他一眼,轻声道:“你先让我起来,不然,就赶不上早朝了。” “……” “既然你已经——” 话音刚落,门外远远的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似乎有人走进了庭院里,但并未靠近房门,已经有长菀等人迎了出去,静谧的晨光中,慧姨的声音隐隐传来。 “二公子和少夫人起了吗?” “慧姨,二公子和少夫人……快起了。” “你们催着些,国公已经走了。” “是。” 虽然平时就习惯了慧姨客气中却绵里藏针的态度,但今天,她的声音里已经有些隐藏不住的冷硬,甚至只听声音,也能想象得到此刻她脸上冰冷的表情。 不一会儿,脚步声又远处去。 这一次,长菀他们也不敢怠慢,纷纷走到门口,像是要敲门,但似乎又明白宇文晔刚回来,应该是不必敲门的,于是只能小声的在门外道:“二公子,少夫人,早朝的时间要到了。” 商如意再度抬头,看向眼前这张冷峻的脸。 宇文晔沉沉的出了一口气,终于直起身来,又看了她一眼,起身便走开;而商如意也立刻起身,同时对着外面道:“进来吧。” 很快,图舍儿和长菀他们便拿了热水毛巾等物进来,服侍两人洗漱一番,换上了昨晚就提前准备好的朝服,商如意也拿出了官云暮留给她的首饰当中最隆重的几样佩戴上。 等到梳妆完毕,镜中所映,已经是一位秀丽端庄,仪态万方的诰命夫人。 也足堪,为妃。 想到这里,商如意转过头去,对着一直在镜中看着自己,神情复杂的宇文晔微微一笑。 “这样,可以吗。” 宇文晔却把目光移开,只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站起身来。 “走吧。” 于是,两人出府,因为宇文渊他们已经提前离开,两人也不再耽搁,乘上马车便离开了国公府。 一路前行,也是畅行无阻,只是,这个时候天才刚蒙蒙亮,是平日里许多百姓都未起身的时候,可今天,马车行驶过的大道上却几乎不用点灯笼,因为沿街的那些房舍楼阁,几乎全都亮了起来。 甚至,当他们的马车走过时,能听到窗户推开,许多人往下观望,窃窃私语的声音。 此刻的大兴城内,甚至连三岁小孩都知道,今天要发生什么。 可是,商如意也知道,哪怕连置身在这场朝政风暴的最中心的一些人,也未必知道,今天还会发生什么。 又过了一段时间,他们的马车到了含光门。 有两个内侍特地等在此处,一见他们下了马车,立刻迎上前来,殷切的带着两人往前走去,而那些还候在含光门口,等待着朝会的文武百官,此刻竟然全都鸦雀无声,只默默的注视着两人的背影,眼神交汇间,复杂的情绪已经溢于言表。 等到他二人进入含光门,才有人轻声道:“是……王吗?” 立刻有人点头,手上比出一个“二”。 旁边的人神情更凝重了几分,道:“那大公子就是新——” 那两个最要紧的字,终究还是不敢明目张胆的说出来,周围的人面面相觑,似乎也觉得这件事毫无悬念,只有几个武将纷纷摇头,道:“扶风一战赢得这么漂亮,竟也无功,真是岂有此理。” 一旁的几个文臣立刻道:“治理瘟疫,难道就是小功劳吗?” “我们可没这么说。但扶风一战二公子若未全胜,瘟疫就算来,只怕大兴城也剩不下几个人给瘟疫糟践了。” “你们这是什么话?世子不战而屈人之兵,拿下大兴城,才有了今日之势,否则,扶风之战,又与我们有什么关系?” “不战而屈人之兵?你们真以为有这样的好事?” “那你们是要抹杀世子的功劳了?!” 眼看着两边越说越激烈,几乎就要凑到一起动起手来,立刻有几个内侍走上前来拉开了两边的人,陪笑着道:“诸位大人,马上就要早朝了,何必在这个时候争执,岂不误事?” “是啊,今日大喜,诸位就少说两句吧。” 几个人这才纷纷的休兵作罢。 但,再列队往前走时,对视的目光中怒意已盛,隐隐的,似乎已看出一道无形的裂痕,横贯在这些官员中央。 另一边,宇文晔和商如意已经由那两名内侍领着,沿着已经走过一次的熟悉的甬道往前行进,穿过东阁门,登上太极殿,虽然是熟悉的,但今天看来,却几乎已经完全陌生。 这里的道路全部重新清扫过,石板被清水冲刷,透着阵阵湿润的凉意,高大的宫墙后面,竖起了无数粗壮高耸的旗杆,上方各色彩旗迎风招展,猎猎作响;而矗立在阳光下,巍峨雄浑的太极殿,此刻更是焕然一新,飞檐翘角,金龙盘绕,哪怕太阳还未穿透云层,这座宫殿几乎自己就散发出了一阵耀眼的金光,令人不敢逼视。 更有数不清的武士身着铠甲,站立在两旁,令这座宫殿都更散发出一种庄严肃穆之气。 虽然早就知道今天要发生什么,但看到这一幕,商如意才真正意识到—— 这一切,真的要到来了! 她屏住呼吸,在登上太极殿的最后一级台阶后,又看了看前方大门已经开启的大殿,却在这个时候有些犹豫——虽然今天这件事,是宇文家的事,而她又是宇文家的儿媳,更是之前设计,逼迫楚成斐和楚若胭许下逊位承诺的几个人之一,自然是不能置身事外的。可没有皇帝的宣召,她的身份,似乎也不好直接进入大殿。 是不是,又要跟那一次一样,去偏殿等候? 记得上一次,她就是在偏殿等候传召,后来见到了新月公主,原本是等待新月公主的“婚姻大事”,但她却没想到,最后等来的,却是金龙鼓响,更是——楚氏王朝的陌路之音。 想到这里,心里却有一点不由自主的感慨,转头对着宇文晔:“我要去偏殿那里等吗?” 宇文晔淡淡道:“你最好不要进去。” “为什么?” “父亲已经在那里了。” “啊?” 商如意一愣,但再一想,也明白过来。 今天的朝会只有一件事,就是楚成斐逊位于宇文渊,但正因为如此,宇文渊反倒不能在场,否则会给人一种欺凌幼帝的感觉。为了名正言顺,也为了德能配位,他要做的,就只能是等。 而偏殿,就是最好的,等待的地方。 商如意点点头,又转头看了偏殿一眼,却见那偏殿大门紧闭,可在门口却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定睛一看,竟然是玉公公! 商如意一惊,愕然的看向他,此刻,玉公公那双总是笑眯眯的,闪烁着精光的小眼睛也对上了她,确切的说,是她身后,宇文晔那深邃冷峻的目光,然后对着他们轻轻的一拱手。 商如意又深吸了一口气。 他站在那里,也就是说,里面除了宇文渊,还有—— 今天因为事情很多,所以很晚才开始写更新。先更一章,不知道能不能在十二点前更新第二章,大家就不要熬夜等了 第588章 王朝,大业已尽 不一会儿,早朝开始了。 文武百官沿着步道慢慢的登上太极殿,然后鱼贯而入,和平时不同的是,在进入大殿的时候,他们都纷纷侧目,看向了一旁的偏殿。 虽然没有人明说,但谁都知道,主持朝政的大丞相,此刻,正在那门窗紧闭的偏殿内。 等待。 而站在门口的,除了太后身边的随侍太监玉公公之外,还有那位之前就在太极殿上慷慨陈词,更是直接逼迫新月公主做出逊位承诺的宇文少夫人! 看到她,这些官员们不由得都感到一阵头皮发麻。 不过,众人也没说什么,只依次走进了大殿,然后按照各自的班列分作两边,站在了大殿之上,等到一阵鼓乐之后,就听见大殿上的内侍监扬声道:“陛下到!” 随即,所有的官员立刻叩拜在地,山呼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那声音,从洞开的大门内传出来,裹挟着一阵强悍的风,忽的一下扑到了商如意的脸上,甚至吹得她的身后,偏殿紧闭的大门都开始哐啷作响起来。 她不由得心跳也沉了起来。 其实,不仅是大殿上的官员们,也不仅是她,甚至连站在她身边,此刻那张白白胖胖,总是浮着笑容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难得的,凝重的神情。 玉公公似乎也明白,这大概是群臣对楚氏王朝的最后一声赞颂了。 他长叹了口气。 商如意想了想,又回头看了一眼逐渐平静下来的大门,然后轻声道:“玉公公,太后她——” 话没说完,自己停了下来,想了想,改口道:“长公主殿下——” 仍旧没说完,又停下。 她才发现,其实自己根本没有什么要问的,从一开始就选定的路,哪怕并不知晓具体的未来,可这条路上该有的风景,上山见岩,下海遇浪,她又怎么会不知道? 又何必再问? 想到这里,她有些尴尬的对着望向自己的玉公公笑了笑,合上了唇。 反倒是玉公公,静静的看了她好一会儿,又想了更长的时间,才抬起头来对着她道:“这半个多月,咱家一直在大岩寺,跟在太后的身边,也是回到宫中才知道,内宫封闭。” “……” “而长公主在宫中,一直数着日子,等二公子。” “……” “一直,等到昨天。” “……” “昨天,若不是太后回来,一定要见长公主——只怕,如今就失去这个女儿了。” “……!” 商如意一怔,直到这个时候,她才恍惚的想起,当初在太极殿上,宇文渊吩咐封闭大兴城,更封闭内宫,让人将小皇帝和长公主带回宫中避祸的时候,楚若胭似乎是问过宇文晔,问他会不会来看自己。 若没有记错,她记得,那个时候,楚若胭对宇文晔说——你不来,也没关系。 你不来,我就不等啦…… 商如意顿时倒抽了一口冷气。 原来—— 她的话,是真的。 也许,宇文晔也隐隐感到了什么,所以才决定在昨天去大岩寺迎回太后,陪着她一道回宫,如果昨天他们一起回宫了,也许一些事情,就不会发生了。 可是昨天,宇文晔却带着自己—— 商如意突然感到胸口一阵憋闷,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捏着她的心,让她的心跳都变得沉重起来,而更沉重的,是此刻太极殿内传出的一个细弱的声音,虽然之前,她已经无数次听到过那个声音,稚气的,又带着任性跋扈,虽然每次都与她对峙,却并不让她感到讨厌。 所以这个时候的小心翼翼,才让她生出了几分难受。 是楚成斐。 此刻,这位小皇帝已经慢慢的走上了大殿,坐到了龙椅上。 过去的每一次,天不见亮就要被逼着上早朝,面对这些说着他根本听不同的话,甚至每一次争执得面红耳赤,让他不能立刻回宫去玩弄他的鸟雀猫狗,更不能享受佳肴,都令他十分的不耐烦,可今天,他却第一次的感到惊惶。 因为这些日子,他已经隐隐明白,自己这个皇帝的位置,是坐不了了。 可是,不做皇帝,他又能做什么? 这些人,又会对他做什么? 想到这里,那双还带着童稚,更充满了对未知的恐惧的大眼睛里已经盈出了泪水,他眼泪汪汪的看着下面的文武百官,这些曾经无数次对着他三拜九叩,口称万岁,更表示要对他和王朝尽忠的大臣们,一个个用那种陌生的,仿佛看着吊在悬崖上的小猫小狗的目光看着他。 没有一个人,会救他…… 楚成斐听着那仿佛还在空旷的大殿中回响的“万岁”声,整个人却已经颤抖得不成样子,突然对着身边的内侍道:“我,我要回去……” “陛下。” “姐姐还没醒,她被勒得好痛,我要回去陪她。” “……陛下,长公主已经无碍,可早朝——” “我不,我不要留在这里,我要回去……” 楚成斐说着,已经不敢再呆着下去,立刻便要起身往后宫跑去,但那内侍却伸手按住了他的肩膀,陪笑着道:“殿下,您不能走。” “……” “早朝——可有要紧的事,得办呐。” 听到这话,楚成斐的眼泪几乎都要留下来了,可他似乎也明白,连贴身的内侍都这样,最亲近的长姐也不在身边,更不能成他的依靠,他真的就像是一只掉在悬崖上的小猫,除了发出绝望的呜咽,再无一点办法。 此刻,他也只能看着大殿下的群臣,看着那些或冷厉,或陌然,或同情,甚至——戏谑的目光。 他颤声道:“你们,要办什么事?” “……” 这个时候,大殿上,反倒没了声音。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虽然谁都知道,这个时候,几乎只是一句话的事,大事便成,可是,真正到了这个时候,面对这个流着泪,瑟缩着坐在龙椅上的幼小帝王,他们反倒说不出口。 这——不仅是欺凌幼帝。 更是对楚氏王朝,最后,也最沉重的一击。 前一件事,也许只是人茶余饭后咀嚼的一点闲话,当新的时代来临,谁又会再回顾往往昔,去计较这样的事? 但后一件,却不同。 那,是会记载史书之上,传扬千秋的! 那会是恶名还是佳话,谁又能知道? 哪怕决绝如纪泓,在上一次的朝会上,直接逼迫了长公主做出“逊位”的承诺,可到了这个时候,他似乎也有了几分迟疑,再抬头看向龙椅上,泪流满面的幼帝,那双混沌的,苍老的眼睛里竟也流下了泪。 看到他这样,周围的那些官员也都有些不知所措。 这句话,到底要由谁来说? 谁敢说!? 这样的恍惚和迟疑,如同瘟疫一般迅速在大殿之上传播开来,所有人都踯躅难行,而这样一来,整个局面就僵住了。 没有人开口,楚成斐坐在龙椅上,也就不必下来。 更,下不来。 看着他们这样,楚成斐瑟瑟的,哽咽道:“你们,你们要做什么?” “……” “你们,不会做什么吧?” “……” “如果你们不办事的话,那,那朕——” 这一刻,他细弱的声音也传到了大殿之外,偏殿门口,商如意全身的冷汗都冒了出来。 虽然她知道,走到今天这一步,宇文家不可能退,楚氏王朝也已经到了陌路,可是,往往事情就会卡在这样一个小小的关节上,若是真的没有人开口,这个局面,要怎么解? 她顿时有些慌张,下意识的便要往前走。 可就在这时,身后紧闭的大门突然发出了一声悠长而嘶哑的轰鸣声,然后,慢慢的打开了! “……!” 商如意的脚步一僵,立刻停在了原地。 她回过头来,只见一个熟悉的,清瘦却端庄的身影,穿着一身隆重的礼服,站在偏殿的门口,比以往任何一次见到她,都更雍容华贵。 是江太后! 一看到她,商如意的呼吸顿时窒住,甚至忘了眨眼,只睁大眼睛,看着那张美丽却苍白的脸上,仿佛有那么一刻,几乎完全空白,甚至让商如意觉得,她整个人的灵魂似乎都不在了。 但下一刻,她温柔的双眼看向了她。 在看向她的时候,浮起了一丝淡淡的,仿佛释然的笑意。 而直到这个时候,商如意才像是终于回过神来,急忙要跪下叩拜,却见太后对着她轻轻的一抬手。 是示意她不必多礼。 商如意站在原地,一时间也不知该做什么,而江太后已经迈步走了出来,刚一走出偏殿,大门又一次在她身后合拢。 宇文渊,仍旧在里面,没有动。 而江太后也没有回头,只抬起头来,深吸了一口气,便慢慢的往前走去,商如意和玉公公对视了一眼,下意识的跟了上去。 距离太极殿,不过几步路,商如意甚至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只觉得一息间,他们已经站在了大殿的中央。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太后的身上。 只有一双冷峻的眼睛,在深深的看了江太后一眼之后,又看向了她,然后立刻移开了目光。 不过这个时候,商如意已经来不及去理会,甚至没有余力对视,就听见大殿上响起了一声啼哭,楚成斐在看到太后出现的一瞬间,刚刚所有人的委屈和惊恐,都在这一刻爆发出来,对着江太后便伸出了双手—— “母后!” 他哭了起来。 这一刻,虽然是站在太后的身后,可看着她微微抽搐的,瘦削的肩膀,商如意似乎也能感觉到,太后一定露出了慈爱,更怜悯的神情对着自己的幼子,如果可以,她一定会用尽一切去保护他——就像当初,楚旸要抛弃洛阳,南下江都,步上那条不归路的时候,即便半生都是为了那个男人而悲苦,而寂寞,可江太后仍然为了保全一对儿女,暂时抛开了他,将楚成斐和楚若胭留在了洛阳。 也留下了这一脉。 但现在,楚氏王朝的最后一条血脉,似乎也已经,走到了这段大业的尽头。 她瘦削的肩膀颤抖着,可是,随着脚步一步一步的迈向大殿前方,一点一点的靠近她曾经无数次的仰望过的,那个谪仙般的男子统领天下,挥斥方遒的地方,她的呼吸反倒渐渐的平静下来,那几乎要震碎灵魂的颤抖,也渐渐平复。 直到,她走到了天墀之下。 商如意也脚步,也停在了她的身后,看着她消瘦的背影,矗立不动,却在这一刻,透着一股近乎悲壮的气息。 整个大殿上的文武百官,也全都被她身上的气势所慑,甚至都忘了叩拜行礼。 楚成斐,则哭得更厉害了。 他双手伸直向自己的母后,两只脚更是不停的在龙椅下方踢打着,可不知为什么,明明那么期盼到她的身边,他却仿佛被一股莫名的执念,留在了那龙椅上,无论如何,都没有离开半分。 仿佛,是这个王朝,最后的挣扎。 就在这时,一个沙哑得仿佛粗粝的岩石摩擦的声音响起,说是声音,更像是一阵气音,格外的低沉,更格外的轻,好像一阵不经意的呼吸,都会吹散这个声音。 可是,这个声音,却像是一阵从天顶传来的惊雷,振聋发聩,响彻整个太极殿。 也在每个人的耳边响起—— “天命有时,福祚轮转。” “……!” 商如意倒抽了一口冷气。 这个声音,是太后的! 她之前,因为为了追随楚旸而自戕,留下了脖子上那道狰狞的伤口,更是失去了她温柔的,仿佛能抚慰世间所有伤痛的声音,没想到在这个时候,她竟然挣扎着,开口了! 可是,她开口,说的,却是楚氏王朝最后的——消亡之音! 这一刻,楚成斐也睁大眼睛,泪眼中满是惊恐,更充满了绝望的看着自己的母后。 他喃喃道:“母后……” 江太后慢慢的,一步一步登上天墀,一直走到了龙椅前,低头看着他,然后伸手,握住了他一直伸向自己,仿佛求救般的小手。 她道:“陛下,大业难成。” “……” “王朝,大业已尽。” “……” “走吧……” 说完,她一用力,将楚成斐从龙椅上拉了下来! 不好意思还是过了十二点,大家晚安 第589章 三子为王 这一瞬间,有什么东西,在亿兆百姓无知无觉之处,在文武百官的眼前,更是在商如意的心里,轰然崩塌! 被拉下龙椅,踉跄着走下天墀的楚成斐,突然间像是有什么东西从他的身上被抽走了一般,哭泣的声音瞬间止住,甚至有些几分茫然的抬头看着脸色苍白,眼神中满是悲凉凄楚的太后,再回头,看了看那不再属于自己的龙椅。 他慢慢的站定,终于长叹了一声。 就在这时,百官中走出了一个佝偻的,形容枯槁的身影,一步一步的走到太后的面前,然后慢慢的跪地叩拜。 口中沉沉道:“多谢——太后!” 是纪泓! 他的眼神,是无以复加的悲凉,对着江太后慢慢的叩拜下去,不知这一刻,他是不是想起了当初,那位他几乎为之奉献了一生的帝王,如果能阻止他,如果能好好的辅佐他,是不是今天的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了? 这个问题,在这一刻,也几乎笼罩在了所有人的心头。 但,只是虚妄。 他这一拜,才是真实! 虽然只是一个颤颤巍巍的,几乎不带任何力道的动作,却在这一刻,在朝堂上投下了一块巨石,随着那无形的涟漪不断的往周围散开,站在太极殿上的群臣也跟在他的身后,相继朝着太后拜倒。 “多谢太后娘娘!” “多谢太后成全!” “多谢太后!” 听着这仿佛声震九霄的呼声,江太后原本破碎的,仿佛也被这一刻的震撼激起无数涟漪的眸子终于慢慢的平静了下来,她微笑着看着纪泓,再抬头,看向最后一次朝着她叩拜的文武百官。 和百官中,面色冷峻,若有所思的宇文晔,还有神情惘然的商如意。 她苍白的脸上浮起了一点淡淡的微笑,只对着纪泓一抬手。 纪泓慢慢的抬起头来,才看到太后的手中,原来还握着一份文书,他急忙双手接过来,展开一看,顿时又一惊。 那,竟然是早已经草拟好的,退位诏书! 纪泓睁大眼睛看着上面朱砂所写下的一字一字,渐渐的,两眼也被那字句染红,他抬起头来,老泪纵横的望着江太后,却见江太后淡淡一笑,用沙哑的声音道:“去,做你们该做的事吧。” “……” 纪泓深吸了一口气,慢慢的站起身来,走到了大殿中央。 所有的文武百官,也在这一刻纷纷转身朝向了他,只见纪泓展开了那份诏书,抬起头来,用苍老,却浑厚洪亮的声音大声诵道—— “朕即位至今,天下荡覆,民生倒悬,幸祖宗之灵,苍天庇佑,大业王朝危而复立;然朕德行平庸,难感天地,故战火不平,疫病不止,累及百姓,朕之过也。自省与社稷无方圆之设,待子民无尺寸之功;夫大道之行,天下为公,选贤与能,故唐尧不私於厥子,而名播於无穷。朕羡而慕焉,今其追踵尧典,禅位于——盛国公。” 话音一落,商如意突然感到后背一阵发麻。 虽然天空清朗,万里无云,纪泓念罢最后一个字之后,整个太极殿上也没有一声咳嗽喘息,安静得仿佛整个世间都陷入了一瞬间的虚无和空寂当中,但,她却感觉到,一记惊雷,在这一刻轰然炸响。 整个人,仿佛都在这一刻,被雷电击碎,化作齑粉,飘散开来。 不知过了多久,胸口的剧痛,才让她找回了神智—— 她发现,自己刚刚忘了呼吸。 她真正切切的明白,这一切,都是真的——当初在她的身体里,那场生死相搏,是真的;虞明月的记忆,是真的;宇文渊的登基为帝,是真的。 那么,宇文愆…… 想到这里,她几乎是下意识的抬起头来,看向另一边班列中的那个熟悉的,俊逸的身影,此刻,也有更多的目光聚焦到了他的身上,可他却仿佛感应到了什么,慢慢的抬起头来,望向商如意。 “……!” 目光交汇的一刻,仿佛又有一道雷电,击中她的后背,商如意立刻低下头去。 这些,只是一个开始。 还有更多的真相,不论她想或不想,愿与不愿,都会在人生的道路上等着她,更会躲藏在荆棘险阻之后,如同恶虎凶豺一般,一个一个的向她扑过来。 想到这里,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 而周围,也相继响起了这样深呼吸的声音,显然,刚刚随着那退位诏书的诵读,窒息的,似乎也不知她一个。 甚至连纪泓自己,再慢慢合上诏书之后,也深吸了一口气。 然后道:“请,大丞相!” 这句话,才像是一道真正的惊雷,彻底的在太极殿上炸开,所有人都有一点被震得有些神魂惊荡,但下一刻,或欣喜,或放心,或贪婪的各种复杂的情绪,又将他们的神智全部拉了回来,立刻,便有人转过身,朝着打开的太极殿的大门。 “请大丞相!” 立刻,一队人马从太极殿的门外跑过。 是左骁卫军的士兵,商如意一眼就看到,领头的不是别人,正是一脸兴奋,两只眼睛甚至都有些充血发红的虞定兴。 他一定,早就等着这句话,更等着这一刻。 而他们去的方向不是别处,正是太极殿外的偏殿,宇文渊刚刚与太后单独相处的地方,因为离得不远,殿内的人甚至能清楚的听到,那些沉重又兴奋的脚步声小跑着走到偏殿门口,然后停下。 这个时候,文武百官也纷纷走出了太极殿,跟着走到了偏殿外。 大门和之前一样紧闭。 大家对视了一眼,都有些蠢蠢欲动,最后,还是纪泓慢慢的走到了偏殿的门口,对着里面说道:“盛国公,陛下已经下了退位诏书,江山不可一日无主,社稷不可一日无君。请盛国公奉天承运,荣登大宝。” 说完,他身后的文武百官也相继跪下,齐声道:“请盛国公奉天承运,荣登大宝。” 偏殿的大门,仍旧紧闭。 过了一会儿,才听见里面传来宇文渊低沉的声音:“谢陛下错爱。” “……” “但,渊德薄才疏,何堪大任?” “……” “请陛下另寻贤明,承继大宝,渊愿以身家性命护佑新帝,以保江山永固,社稷长安。” 一听到这话,人群里顿时响起了一阵骚动。 有些人面露不安的抬起头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不知所措——要知道,上一次朝会上,皇帝的逊位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宇文家也正是应承了这样的许诺,才在半个月之中治理了大兴城内的瘟疫。 到这个时候,的确称得上一句“奉天承运”。 怎么宇文渊在这个时候,反倒踟蹰不前了呢? 若他都不肯当皇帝,那眼前这个朝堂上,还有谁能越过他去承继大宝?不管是任何人,都不能服众,反倒会引起更大的慌乱! 这么一想,一些官员议论纷纷,都忍不住要起身,走到偏殿门口去相劝。 这个时候,纪泓却回过头来。 虽然年纪最长,一双眼珠也浑浊得仿佛失了光明,可这个时候,他的眼神却比任何一个时候都更清明,只见他慢慢的走到了宇文愆和宇文晔的面前,对着他们道:“世子,二公子。” 两人立刻对着他俯身行了个礼。 纪泓叹了口气,道:“国公推辞,不肯即位,是他身为人臣的谦逊;但,江山为重,社稷为大,这已经不是他个人的荣辱得失。” “……” “两位,都是国公的爱子,也是朝廷的股肱之臣,在这些日子,都为大业王朝立下汗马功劳,就请二位劝诫你们的父亲,万不可只求清誉自保,而忘了苍生黎民。” 两人对视了一眼。 这两双眼睛,一者清明,一者冷峻,一者柔,一者刚,一者不费吹灰之力拿下大兴城,逐瘟疫于无形,一者骁勇无畏,御陇西十数万大军于眼前,也让天下臣工更明白,唯有宇文家,唯有拥有这样两个惊才绝艳的儿子的宇文渊,才有这样的资格,荣登大宝。 更有实力,在这样的乱世中,建功立业。 于是,周围的众人都纷纷上前,口中不断的说道:“是啊,请世子无比要劝解国公。” “大将军,国不可一日无君。” “若国公都不能即位,那江山谁属?天下岂不更要陷入大乱?” 听着他们的话,两人再次对视了一眼。 最后,还是宇文愆温和的笑道:“多谢诸位大人的看重,但父亲也有他的考虑,能否说服他老人家,只能看天意了。” 说完,他看了宇文晔一眼。 宇文晔也点点头,两兄弟便一起往前走去,周围的那些群臣立刻为他们让开一条路,连守在偏殿门口的虞定兴也一挥手,几位士兵随即便退到一边。 两人走到门口,还是宇文愆抬手,轻轻的敲了敲门。 那声音不大,却在这一刻,像是敲在了每个人的心上,周围的文武大臣全都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 半晌,听见里面道:“我的话,已经说完了。” 宇文愆道:“父亲,是我和二弟。” 宇文渊隔着门的声音比刚刚更清晰,也更低沉严肃了许多,道:“你们不用说了。” “……” “为父身为人臣,自幼追随文皇帝,更受先帝知遇之恩,岂能不顾君臣之礼,忘记上下之别?” “……” “这皇位,我是万万不能受的。” “……” 门外的两人闻言,又抬头看了对方一眼,眼神中也都有些犹豫。 两个人,都不是舌灿莲,能言善辩之人,可心中的巧思与机敏,却不逊与朝堂上的任何人,况且到了这个时候,也不再是他们藏拙的时候。 但——毕竟君臣有别,父子有别。 有些话,他们就算心中已有分算,却也不好说出口,更何况,这个时候那些文武百官几乎已经开始不自觉的分作两列,站在了他们两人的身后。 这些话,又要怎么说? 就在众人都有些沉默,却又在沉默中积蓄着某些力量,仿佛蠢蠢欲动的时候,一个轻柔的,仿佛在雄浑厚重的黄钟大吕中突然响起的一声丝乐,令所有人的心都不由得一颤。 “爹。” 宇文晔立刻回过头去。 宇文愆也慢慢的转过身来,只见一直站在众人的最后,几乎没在太极殿上发出一点声响的商如意,此刻慢慢的走上前来。 一看到她,宇文愆的眼中蓦地闪过了一道精光。 但他没有说什么,只有看了旁边的宇文晔一眼,再一想,嘴角浮起了一丝笑意。 而顷刻间,商如意已经穿过那些目瞪口呆的群臣,和面带戒备的左骁卫军士兵,一直走到了偏殿的门口,对着紧闭的大门轻轻的行了个礼。 立刻,偏殿内传来了宇文渊比之刚刚也温和了不少的声音。 “如意,是你?” “爹,正是如意。” “你也跟他们一样,来劝我吗?” “不,” 商如意轻轻的摇头,道:“如意只是来问爹一句话。” 里面的人似也有些迟疑,沉默了片刻,道:“你,要问什么?” 商如意抬起头来,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沉沉的,一字一字,清晰无比的道:“爹,要做罪人吗?” “……!?” 这话一出,不仅偏殿内一下子安静了下来,连周围的群臣都露出了惊愕的神情,尤其是守在大门口的虞定兴,立刻瞪圆了双眼。 那样子,仿佛下一刻就要怒喝出声,斥责这个不孝晚辈。 连站在一旁的纪泓也皱起了眉头。 其实,他,又有什么不知道的?宇文渊步步为营,虽然之前在朝堂上的逼迫和看似赌局的许诺,他几乎一个字都没说,但又有哪一个字,不是出自他暗地的安排。 甚至,连今天的朝会,他身为大丞相不上太极殿,却躲在这偏殿内,不就是为了让江太后颁布退位诏书之后,由群臣来请,方才显得名正言顺。 但,群臣来请,他也不能一来就受。 历史上的禅位,往往都讲究一个三辞三让,方才能显得继位者的谦逊和德性。 而刚刚,纪泓一请,宇文家两位公子二请,已经完成了前两步,第三步,任何人再开口,只要一句话,就能将这位大丞相以新帝的身份请出偏殿,顺势登基。 刚刚大家都不开口,并不是和之前在太极殿上,不敢开口做出“欺凌幼帝”的行为的忧虑一样,相反,众人有一点相互推让的意思,毕竟,在这个时候再开口,将宇文渊请出来荣登大宝,就是他登基的大功臣。 所以,众人才不敢轻易的抢夺这个功劳。 没想到,开口的,是他的儿媳。 更没想到,他的儿媳说任何话,都能成的事,却反倒口出一个“罪”字! 这,是要在这样的关键时刻,给宇文家唱反调,让他们陷入万劫不复吗? 就在众人都惊愕不已,纪泓也忍不住上前一步,正要说什么的时候,却见一只大手轻轻的抬起,横在了他的面前。 定睛一看,是宇文晔。 他拦住了他。 那张英俊却冷漠的脸上,此刻却全都是平静的面容,在看向商如意的时候,似有温柔的光芒掠过眼底,却有更多复杂的情绪,在眼中纠结。 但他始终,没让任何人靠近商如意一步。 沉默了半晌,大殿内传来了宇文渊低沉中带着几分沙哑的声音,道:“你,说什么?” 商如意道:“爹今日若不接受陛下的让位,就是天下的罪人!” “……!” 一听这话,周围众人的心猛地一跳,眼睛顿时亮了。 偏殿内的人立刻道:“为什么?” 商如意抬起头来,平静,也郑重其事的扬声道:“陛下让位,是一个‘贤’字;父亲不受,是一个‘忠’字;但让而不受,却让天下百姓陷入了一个‘苦’字。” “……” “爹深体民情,怜爱百姓,又怎么会不知道,家无主则乱,国无君必亡的道理?如今天下大乱,战火连绵,不论是王朝还是社稷,不论是群臣还是百姓,都需要一个有德之君来统领众人,结束纷乱,完成一统。若不然,天下之乱,将永无宁日!” “……” “爹,真忍心让天下苍生再次陷入战乱之中,百姓再受倒悬之苦?” “……” “那样的话,爹不是罪人,又是什么?!” “……” 这一下,周围的人彻底呆住了。 要知道商如之前在朝堂之上就曾经与长公主争辩过,那时,已经让众人领教过她的巧思与机辩,但谁也没想到,在这样劝说国公登基称帝的时候,这位宇文家的少夫人,国公府的儿媳,竟也能慷慨陈词,将天下大义,民生疾苦,说得透彻犀利,入木三分。 看得出,她的胸怀,绝不止在宇文少夫人,和国公府儿媳这个身份上! 更令纪泓都不敢相信的是——她这番话,不仅仅是在三辞三让的中,做出了最后一次相请,更是在这一次相请中,将宇文渊承继大宝的举动,直接定义为解救苍生,若他不肯接受皇帝的逊位,反倒成了“罪人”。 这,也就彻底洗脱了宇文渊以臣欺君的行为。 也是比之前任何一句劝说,都更有价值,重于千金的一番话! 想到这里,几乎已经忘记了这个时候是多关键的时刻,也忘记了周围的群臣还在期盼着什么,纪泓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说得好!” 但,他的声音,却没有人听见。 不仅仅是因为他的声音很低,更是因为在说完这句话的下一刻,偏殿的大门慢慢的打开了! 众人还沉浸在这一番话所带来的震撼中,立刻又回过神来,抬起头,只见那个高大的,如同泰山一般不可撼动的身影矗立在大门内。 正是宇文渊! 他站在门内,高大的身形还未及踏出,周遭光线晦暗,却有一双炯炯有神的虎目,从殿内射出,巡梭过了每一个人,那无形的威压,令所有人的屏住呼吸,甚至不由自主的慢慢跪倒在地,俯身叩拜—— “拜见,大丞相……” “拜见国公……” 在这些乱糟糟的叩拜声中,有一个声音,格外嘹亮的呼喊道:“吾皇万岁!” 一听到这一声高呼,众人顿时回过神来,全都跪拜下来,对着那高大的身影山呼万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在这样的呼喝声中,宇文渊一步一步的,从偏殿内走出来。 只是,当他走过商如意的身侧时,脚步微微一滞,目光落下,停留了片刻,商如意甚至清楚的感觉到,他深吸了一口气,又沉沉的出了一口气。 只是不知道,这两息中,他看的是宇文晔,还是自己。 但,却在他再次抬脚往前走去的时候,留下了一句淡淡的,不知喜怒的话语—— “很好。” …… 之后的事情,商如意几乎都有些混乱了。 她只记得,众人簇拥着宇文渊,从偏殿走回到太极殿,虽然只有短短几步路的距离,但因为周围的人太多,人声嘈杂,她就好像陷入了一片洪荒乱境之中,竟有些步履蹒跚。 直到一只滚烫,又有力的大手,牵住了她。 她被牵着,慢慢的走回到太极殿内,看着文武大臣们又分做两列,齐齐的站在大殿的两边,而宇文渊则一步一步的走上天墀,直到刚刚还侍奉在楚成斐身边的那位内侍捧出了一件明黄的龙衮,展开一抖,一阵朔风顿时掠过太极殿,吹得所有人都心神一震。 然后,那件龙衮披到了宇文渊的身上。 他走到大殿上,双手扶着龙椅的扶手,慢慢的坐了下来。 这一刻,山河震荡! 随即,一份文书送了上来,也不知是何时准备,但商如意却清楚的感觉到,那似乎是刚刚才从偏殿内拿出来,甚至,墨渍都没干透的。 这样的诏书,自然应该是内侍来宣读。 只是,玉公公还一直守在大殿下的江太后身边,虽然宇文渊也低头看了他一眼,可玉公公却低下头去,面露愧疚的神色,始终不肯上前。 显然,在这最后一刻,他还是选择了守卫旧主。 哪怕——已经到了陌路。 而刚刚为宇文渊奉上龙衮的内侍也退到了一边,不及上前,就在这时,虞定兴上前一步,双手接过那份文书。 看来,是他打算领下这份“功劳”了。 不过,朝堂上的众人经过这一次延祚坊瘟疫的治理,也都明白了他和盛国公世子的关系,也就更明白了他和盛国公的关系,这个时候,拿下这样一个小小的功劳,对他而言,倒也不算什么。 更何况—— 那份文书上,也有他日夜期盼的东西。 只是,不知为什么,在看到虞定兴接过文书,兴奋得两眼通红的展开的时候,宇文愆却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再次转过头来,看向了站在不远处,一直平静得,眼中甚至没有一丝涟漪的宇文晔。 他的眉心,微微一蹙。 似有一点莫名的,不安的情绪,涌上心头。 但这一切,都只在在一瞬间,而众人甚至也顾忌不到这一点细微的变化,只目光灼灼的看着大殿之上,只见虞定兴展开文书,欣喜不已的念道:“宇文氏,上承天意,下顺民心,即皇帝位,改国号为盛,定都大兴,改名长安;其余官员,皆承继前朝,各有封赏……” 读到这里的时候,他略微有些着急,连语速都快了几分,其中几句甚至有些模糊的被他恍了过去,而商如意一阵恍神,也不及听清。 只感觉身边的人,呼吸越来越平静。 终于,诏书念到了的最后。 “宇文呈,册封为齐王,领兵十万,驻守龙兴之地,事成之后,另有封赏;天策上将宇文晔,册封为秦王,领兵二十万,戍卫京师长安;世子宇文愆——” 念到这里,他的声音突然僵住了。 商如意下意识的抬头,只见虞定兴蓦地睁大了双眼,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再三确认,又转头,看向坐在龙椅上,神情凝重,眼神更加复杂的宇文渊。 宇文渊的两只手慢慢的放到了眼前的龙案上,粗大的手指以一种异样的状态紧紧的扣着桌沿,似乎是在克制什么,也似乎是在暗示着什么,目光从大殿之下,平静却温和的江太后身上,慢慢的挪向了自己曾经引以为傲,直到现在,也仍旧不能小觑的次子,宇文晔的身上。 他的心里更加明白,的确,不能小觑。 大殿上,竟也因为这一番目光的交汇,出现了一瞬间的空寂。 甚至令众人有些窒息。 但,却不能停。 只见虞定兴脸色苍白,眉宇间隐隐浮现出了几分阴翳,几番挣扎之后,也只能深吸了一口气,继续念道:“册封为,汉王!” “……” “因其治理瘟疫有功,赐开府建牙!” “……!” 这话一出,整个太极殿上,顿时发出了一声完全克制不住的低呼。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宇文愆的身上。 而那张向来平静,仿佛对一切都了然于心的俊美无俦的脸上,这一刻,也终于出现了一抹惊愕。当他再看向宇文晔,目光中的惊讶已经完全不能掩饰。 更有一缕冷光,在那清明的眼瞳中,一闪而过。 因为明天有事,可能没办法写更新,所以就把明天的章节也合并到今天更新了。 这一章比较长,请见谅 第590章 你,怪我吗? 这一场朝会,似乎很混乱,但事后回忆,是步步为营,井井有条,甚至连宇文愆和宇文晔同时跪下,对着新帝,也就是他们的父皇叩拜谢恩的话语,都一字不差。 但,也的确混乱。 因为从听到“汉王”的册封的那一瞬间,整个朝堂上的人眼神都和之前不一样了。毕竟,在知晓宇文渊迟早会取业而代之以后,大部分的人都开始站队,尤其在看到延祚坊的瘟疫被提前绝清时,这些人几乎都笃定,太子之位非宇文愆莫属。 所以,哪怕这些日子,天天都在长乐坊中忙碌,可商如意也知道,宇文愆的身边多了多少官员的簇拥,家里的慧姨,又是何等的春风得意。 却没想到,最后册封的,竟然是一个“汉王”。 朝堂上你来我往的目光不仅是惊愕,渐渐的,更有诧异,惶恐,不安,和隐隐的愤怒。 而最大的愤怒,就来自一直陪在宇文渊身边的虞定兴——虽然他也得到了封赏。左骁卫大将军虞定兴,被册封为五山郡公,统领左右骁卫军,宿卫皇宫。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何等的荣耀和信任。 所以,得到了这样的奉上,虞定兴自然也是欣喜不已,接连叩拜,只是在欢喜之余,和宇文愆对视之后,他的目光立刻又变得阴鸷冷厉起来,再度看向宇文晔的时候,那双深凹的眼睛所发出的目光,仿佛要化作锋刃,刺穿后者的身体。 毕竟,吴山郡公,统领左右骁卫军,这一切的封赏加起来,也比不上一个太子之位。 而宇文晔,却始终淡淡的。 朝堂上所有惊愕的目光在看过宇文愆之后,也自然而然的都落到了他的身上,责备有之,怨怼有之,愤怒亦有之,他却处之泰然,眼神没有一丝波动。 直到,众人齐齐叩拜谢恩,再起身的时候,身边的人一个趔趄。 几乎是下意识的,他立刻伸手抓住了那细瘦的胳膊,而低头对上那双还有些熟悉的眸子时,他冷静的目光也终于有了一丝轻颤。 但下一刻,他眼中又浮现出了一丝矛盾和挣扎,眼神渐渐冷了下来。 也放开了她的手。 商如意怔怔的望着他,似还有些惘然,而宇文晔已经咬咬牙,将目光移开,沉声道:“你,先下去吧。” “……” 这个时候,商如意才有些回过神来。 在封赏之后,新帝还有一些其他的安排要宣布,这种时候,就不是她能呆在太极殿上的时候了,甚至连太后,和已经退位的楚成斐,也相继在此时退出了太极殿。 退出去之后,三个人都走到了偏殿里。 刚刚,这里即便大门紧闭,还有无数人叩拜跪请,但此刻,这里已经空无一人,空气里甚至还残留着几分带着锐利气息的冷意,商如意看着江太后带着楚成斐走进去坐下,她下意识的站在了一边,就看见江太后抬起头来,对着她微微一笑:“你不坐吗?” “……” “刚刚在外面站了那么久,又在太极殿里站了半日,已经累了吧?” 她的声音,沙哑得像是刀锋磨过粗粝的岩石,本来是非常难听的音质,却因为她温柔的气息和眼神,竟也让这声音变得柔软熨帖起来,仿佛一泓清泉流过心尖。 商如意看着她,心里似也有一根针,轻轻的扎着自己。 犹豫着,轻轻的点头。 江太后道:“那,快坐下吧。” 商如意又摇了摇头:“臣妇——” 说到这里,她自己都愣了一下,江太后的笑意更深了几分,柔声道:“你可要慢慢的习惯,也要改过来。如今,本宫和你,已经是一样的人——不,你可比我,尊贵多了。” 一旁的楚成斐抬起头来,红彤彤的眼睛瞪了她一眼。 商如意急忙摇头:“太后,我,我不敢!” 江太后柔声道:“不是敢不敢,事实,已是如此。” “……” “如意,你将来,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 “……” “所以现在,先坐下,歇歇脚吧。” 她温柔的声音和真诚的眼神令商如意哪怕心中还有芥蒂,也无法对着她生出一丝恶念,再看着她白玉般的手牵着自己手腕的样子,终于叹了口气,然后轻声道:“是。” 说完,便坐到了她的对面。 这一坐下,商如意的神情又是一阵恍惚,才感觉到这个位置和江太后相对,也许正是刚刚,她和宇文渊两个人坐在这里面的位置,和状态。 想到这里,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向江太后,轻声道:“太后……刚刚在这里,和我公——和,和陛下……” 因为还没有完全适应宇文渊的身份,尤其,面前还有一个面带怨忿,时不时瞪着自己的楚成斐,商如意开口时更添几分迟疑,倒是江太后,明眸如水,只一眼就看清了她心中的踯躅,微笑着道:“是。” “……” “刚刚,我是在这里,和他,谈妥了条件。” “……” “我用我手中的那份退位诏书,换取他的即位文书里,改两个字。”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 是了,改了两个字! 将“太子”,改为了“汉王”! 江太后沉默了一下,哑声道:“其实,我也想将秦王两个字,再做更改,但,太难了。” “……” “陛下他,心性坚定,在这件事上,没有人可以撼动他。” “……” “我的这份退位诏书,也只能换取那两个字的更改而已了。” “……” 商如意沉默着,看着她有些黯然的眼神,过了一会儿,轻声道:“太后,这,已经很不容易了。” 现在,她也明白,这一场交换是怎么回事了。 说是退位诏书交换了那两个字的更改,其实,退位诏书随意在中书省找个官员就能拟出,宇文渊真正需要的,是有一个人出面,将楚成斐从龙椅上拉下来,将今天的一切,变得顺理成章。 可是,从刚刚的那一幕就知道,没有人,敢去做这件事。 即便是三朝老臣纪泓,他能在朝堂上与长公主针锋相对,将大局定下,也做不到将一个皇帝从龙椅上拉下来。 但如果没有了这一步,那么宇文渊的即位,就会变得名不正言不顺,如果派人强行去做,还会背负上欺凌孤儿寡母的罪名! 而名不正言不顺,再加上欺凌孤儿寡母的罪名,这种道德上的瑕疵,甚至比国策上的失误,更能引人诟病,很容易将他之前积攒起来的民望毁掉,即便今天即位成功,失去了民心,再加上外敌环伺,新生的王朝能存活多久,就是一个大问题了! 所以,能在今天顺利的即位,的确是宇文渊求之不得的事。 能让今天的退位、禅位和即位,一切变得顺利,也只有江太后,只有她出面,让才能让一切名正言顺。 所以,宇文渊答应了和她的“交易”。 可是,宇文渊也毕竟是宇文渊。 他老谋深算,也城府极深,知晓宇文晔的算计,也知晓江太后的顾忌,他能够交换,但不能够被人完全的拿捏,这个太子之位,他可以不给,但不能在被迫的情况下给出。 太子,可以改为汉王。 但秦王,不能改为太子。 谁也不是,那么,谁也都有机会。 最终给谁,决定权仍旧在他! 想到这里,商如意又轻声道:“我公公——不,国——陛,陛下——” 感觉到她说话似乎还顾忌着身边的楚成斐,江太后低头看了自己的儿子一样,轻轻的叹了口气,然后道:“我,早已经做好了准备,过了今天,我会带着斐儿搬进大岩寺后的延春宫。” “……!” 听到她的话,商如意的呼吸又是一顿。 延春宫,是文皇帝在世时修建的一座行宫,就在大兴城内,现在,应该叫长安城了,离皇宫也不算太远,因为杜皇后修佛,时常前往大岩寺吃斋礼佛,所以特地修建了那座行宫,当然,在楚旸东迁洛阳之后,这里的皇宫都荒废了不少,更不要说那座行宫。 但,江太后却说,过了今天就要搬进去,显然,那边已经清理完毕。 原来—— 原来,她早在孛星现世之前就前往大岩寺斋戒,就已经开始为了今天做准备了。 不,应该更早。 这个时候,商如意才恍惚想起,当初她对江皇后时常传自己进宫,温柔相待,软语相陪感到困惑,而楚旸就冷冷的告诉过她——那是因为她的身上,有利可图。 现在看来,原来一切,早已注定。 江太后比任何人都更早明白,她劝不了楚旸,也救不了大业王朝,宇文渊的取而代之是迟早的事,而她能为自己一双儿女做的,就是为他们寻找一个妥当的,长远的归属。 所以,她提起安置好了大岩寺后的延春宫,带着楚成斐住进去。 也将自己的女儿,嫁给新帝的次子秦王,成为侧妃。 宇文晔虽然在战场上冷冽无情,对身边的人,也许不会闻言软语,可他的心却是温柔的,哪怕是当初对着毫无感情的自己,也不会占自己的便宜。所以,只要楚若胭嫁给了他,不论如何,他都会护住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 也会护着江太后,和禅位后,身份敏感的楚成斐。 而江太后一直以来对自己的态度,多少也是知晓今天的局面,一个秦王妃,一个秦王侧妃——她希望自己能善待她的女儿。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赵左师的话,果然不错。 这是一个母亲,历经人间所有的苦楚,甚至连生命都可以放弃之后,能为儿女做的,最后一点事了。 想到这里,商如意的心里也涌上了一股酸涩,不知道该说什么,而江太后望着她,温柔的道:“所以,这大兴皇宫内,只有一个陛下——就是如今坐在龙椅上的人,你的公公。” “……” “如意,今后,可不能再弄错了。” “……” “这也是我,最后一次,以长辈的身份提醒你了。” 说着,她又淡淡一笑,那笑容中仿佛有几分凄然,又仿佛有几分讥诮,道:“如果,可以选择的话,我不会希望我是你的长辈,我会更希望你是——” “嗯?” 商如意一愣。 不希望自己是她的长辈,那他们之间,还能如何? 却见江太后的眼神忽的一闪,仿佛一瞬间又陷入了回忆,而且,是令她肝肠寸断的回忆,甚至只是这一瞬间,商如意都能感到,她的眼神破碎,仿佛被回忆撕扯着灵魂,痛不堪言。 许久,才听见她道:“其实我更希望,你能是我的……朋友,或者,更亲近一切的关系。” “……” “这样,你就能在我们的身边,有你在,也许,能劝他。” “……” “能劝回他。” “……” 商如意的呼吸又是一窒。 但,她也立刻明白过来,江太后口中的他——是楚旸。 一想到那个谪仙般的身影,商如意的呼吸又是一窒,一种熟悉的,撕裂般的痛再一次袭上心头。 但,这只是她的痛。 对江太后来说,这就是一生最难弥补的遗憾。 因为她是被文皇帝和杜皇后选中,作为未来的太子妃、皇后教导,再放到楚旸的身边,可是,她所知所晓的一切,哪怕塑造了一个宇文晔,却始终劝不回一个楚旸。 所以,在最绝望的时候,她才寄希望于通过宇文晔和商如意,保护自己的儿女。 甚至,她会忍不住去想,如果是商如意呢? 楚旸对商如意的感情,能不能让她劝回他? 看着江太后黯然神伤的样子,商如意沉默了许久,终于轻声道:“太后,我若能……那江都宫,就不会有那样的结局了。” “……” “我,劝不了他。” “……” 江太后蓦地睁大眼睛看向她,那双温柔如水的眼瞳中,此刻,也盈满了泪水。 沉默半晌,她涩然一笑。 然后道:“是啊,我是糊涂了。” “……” “若这世上有一个人能绊住他,也不会是这样的结局。” 说到这里,她深吸了一口气,眼下了酸楚的眼泪,也让自己的神情恢复了往日的清静和温柔,然后看向商如意,道:“我和他的结局已定,但,你们和我们不同。” “……” 这句话,也许是肯定她,也许是安慰她,可商如意却感觉,心头又是一痛。 她涩然道:“是。” “……” 江太后安静的看了她一会儿,道:“你,怪我吗?” 第591章 哦是什么意思? 几乎是本能的,商如意摇了摇头。 江太后温柔的看着她,道:“那,你怪谁?” 商如意道:“我谁也不怪。” 江太后道:“可是,我看得出来,你在难受。” “……” “我很抱歉让你难受了,但,我是个母亲,我必须保护自己的女儿。” “……!” 商如意微微一怔。 她并不怪江太后的“自私”,甚至,她能想象得到,如果自己处在她的位置上,也不会对女儿的情敌太客气,她甚至不能保证自己能像过去的她那样,温柔和善的对待自己。 人,就是人,自私是本能。 但人还有一种生存本能,就是在剧痛来临的时候,让自己麻木。 所以,直到江太后这句话一出口,才让商如意蓦地回过神来,她也才意识到——自己,在难受。 原来,彻夜等待的煎熬后,当宇文晔回到她的身边,在她耳边告诉她,他会纳楚若胭为侧妃的那一瞬间,她感觉到的心口如撕裂般的剧痛,不是自己的错觉,而是真的。 这种痛,也一直蔓延到了现在。 是因为太痛了,痛得她甚至已经麻木,失去了反应,才让她以为,自己是冷静的,理智的接受了这一切。 可原来,不是。 商如意沉默了好一会儿,再抬起头来看向江太后,但这一次,她的目光不再看向那双温柔如水的眼眸,而是看向她的脖子,虽然那道狰狞的伤已经被齐整的衣衫遮掩了起来,可商如意还是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时,心里的震撼和痛苦,甚至也能想象到,她在割开自己的咽喉时,心中的绝望和痛苦。 商如意轻声道;“太后难受的时候,说出来过吗?” 江太后默默的摇了摇头。 商如意道:“那,我也不说。” 江太后看了她一会儿,又轻叹了口气,道:“我不说,是因为我知道,说了也没用。” “……” “可我刚刚告诉你了,你们,跟我们,不一样。” “……” “如意,有的时候,你得说出来。” “……” “他和他,不一样。” 话音刚落,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响起,但并不是一个人的,而是无数人,从不远处的太极殿中走了出来,两个人几乎立刻屏住了呼吸,江太后也抬起头来,看向了偏殿的大门。 但商如意,却没有回头。 她静静的坐在那里,直到从那一片混乱的,无序的脚步声中分辨出那一个人的,仿佛还在太极殿的门口停留了片刻,与人低声说了什么,才转过身来。 又停留了一刻。 然后,慢慢的走向了偏殿。 最后,她看到江太后抬起头来,那双温柔的眼睛里映出了大门外照进来的阳光,和阳光中那个高大的影子,虽然只是小小的一点,却像针一样扎进了她的心里。 那个熟悉的声音,在这一刻温柔的道:“太后……” 江太后慢慢的站起身来,最后看了商如意一眼,然后牵过楚成斐的手,走到了大门口,能看到太极殿中的文武百官已经有一些开始退朝了,他们有的目不斜视的走下了大殿,有的也略一驻足,但看向江太后和楚成斐的眼神中,更多的也是无力和愧疚,最终只能哀叹着,转身离开。 如同世间滚滚洪流,不受任何阻挠的前进。 留下的,只有他们。 想到这里,江太后微笑了一下。 看着她的微笑,虽然宇文晔满腹心事,此刻也忍不住蹙了一下眉头,从小到大,他的心中最想要守护的,就是眼前这个温柔刻骨,却也把寂寞刻进骨子里的女人,虽然到现在,很多事情已经变了,但曾经的感情,是不会变的。 他轻声道:“太后。” 江太后对着他微微一笑,安抚似得道:“我没事。” “……” 宇文晔沉默了一会儿,终究还是轻叹了一声,然后道:“我已经让人在宫门处等候,护送你们去延春宫。行李——” 江太后笑着道:“我与斐儿去延春宫,只需衣裳两件,四季果蔬就好,其他的,就留在这宫中吧。” 说着,她又淡淡一笑,道:“我们,带不走什么了。” 这句话,自然是释然。 可旁人听来,却有无尽的凄凉。 她本是大业王朝最尊贵的女子,身边的,也是大业王朝至高无上的皇帝,可是现在,他们离开皇宫,却什么都带不走,如同在这繁华热闹的人世间走一遭,最终离去,只拢两袖清风。 人世间的荒唐和苍凉,尽现于此。 宇文晔也沉默了一会儿,却并没有劝慰,也没有主动说什么,似乎在这一刻,他更能体会江太后那种宁肯什么都不带走,也要带走一个完整的儿子,留下一个收庇佑的女儿的心意,于是轻声道:“我明白了。” “……” “我送太后出宫。” “不用。” 江太后摇了摇头,又回头看了一眼商如意,然后道:“我想一个人走完这条路,至于你们——你们应该好好的想一想,接下来的路,你们要怎么走。” “……” “凤臣。” “在。” “我想要看到的风景,怕是看不到了,但我希望,你能缔造出来。莫要辜负了这片江山。” “我,会的。” “还有,若胭——” “……” “她对你……我不能请求你接受她,但我希望,你能善待她。” “……” 宇文晔沉默了许久,久到下意识屏住呼吸的商如意都快要窒息的时候,才听见他沉声应道:“是。” 她放在膝盖上的手,微微的一紧。 这个字,也激起了江太后眼中一丝苦笑的涟漪。 她明白,宇文晔应的,是责任。 她的确为自己的一双儿女找到了一个最坚实的庇护,国破家亡至此,楚若胭能得到这些东西,也就注定,她没办法得到另一些东西。 这个世上,总是公平的。 想到这里,江太后又在心里轻叹了一声,然后道:“我的女儿,被宠坏了,也很任性,可她从来就不是一个坏人。这一点,我想你也是知道的。” “是。” “所以,今后的路——” “我明白,” 宇文晔打断了她的话,可他没有立刻再说什么,而是抬起头来,深深的往大殿内看了一眼。虽然只是无声的一眼,但即便商如意背对着他,也感到后背一阵发麻,好像那目光快要刺穿她的身体一般。 然后,她听见他冷硬的声音道:“她对我,一直是真心的。” “……” “也全无利用。” “……” “我虽不能回应她,但今后,不论发生什么,我都会记得今日,也会护住她,和太后。” “……” 江太后望着他,心里微微一怔。 她固然明白,这个孩子是个磊落的人,所以这话中的责任义务,他应得分明,可这话语中,却分明还有一丝浓浓的,心灰意冷之感,她又怎么会听不出来? 原以为,是自己的安排,让商如意心生芥蒂,所以特地拉着她到这偏殿来,希望能化解她心中的愤懑。 现在,她有些明白过来——真正的芥蒂,似乎不止在商如意的心里。 但这,已经不是她能化解的了。 想到这里,江太后笑了笑,轻道了一声“保重”,便从宇文晔的身侧走过。她身形清瘦,即便是那么沉重的脚步,也只掠起了一阵轻风,仿佛带走了大业王朝留在这个世上的最后一丝痕迹。 一瞬间,整个大兴皇宫,仿佛都空了。 商如意的心,也有些空荡荡的。 沉默了许久,她终于长长的,叹了口气。 刚刚,她刻意留在殿中没有出去,是想给两个人最后见面,也最后道别的机会——毕竟过了今天,不管江太后想不想,以楚成斐敏感的身份,宇文渊是不太可能让他再出延春宫见任何人了,所以,他们再见的机会,也是微乎其微。 她曾经介意过这段感情,但现在,却愿意给这段感情一个完美一些,或者说,至少安静一些的结局。 毕竟,将来她要面对的,还很多。 想到这里,商如意又深吸了一口气,好像想要把心里那种空洞的感觉填满,至少,让自己有一点力气。 她,还有些话,想要对宇文晔说。 于是,她慢慢的站起身来,只见宇文晔仍然站在偏殿的门口,但意外的是,他竟然没有看向大殿外,那应该能目送江太后的背影最后一程的地方,反倒定定的,看着自己。 商如意不由得一愣—— 他,看了多久了? 难道,从江太后离开,他就一直看着自己?又为什么不说话呢? 一时间,她的思绪也有些乱了,明明已经走近了偏殿的大门,却在这一刻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力量,好像阻隔在了她的面前,而宇文晔,也固执的站在大门外,一动不动,眼瞳乌黑的看着她。 两个人之间,只一门之隔,甚至现在,大门洞开,却莫名的让人感觉,两个人之间好像隔开了一道无形的,却难以逾越的天堑。 商如意的脚步,停在了门口。 她看着那双深邃的,冷峻的眼睛,此刻仍旧定定的看着她,好像恨不得将她整个人的灵魂都看穿。 然后,她听见他开口,沉沉道:“哦——是什么意思?” 第592章 你果然是他的,好儿媳 “哦——是什么意思?” “……?” 商如意微微一怔,但立刻就想起来,又是那个问题 从早起,那对峙般的应答到现在,他竟然还要这个问题的答案? 而她的身体,也本能般的回忆起了,应出那个“哦”字的时候,胸口仿佛撕裂般的剧痛,甚至那种剧痛又在这一瞬,侵袭了她的身体。 她痛得下意识的握紧了藏在袖子里的手。 宇文晔的目光骤然收紧,凝结成了一根锐利的针,仿佛想要刺破她的身体,将她强撑着的这一点假象扎破,撕烂,再通通抛开,听清她心里的话。 想到这里,他又上前一步,目光炽热得几乎快要喷出火来:“哦,是什么意思!” “……” “说!” 商如意呼吸紧绷,剧痛渐渐的侵袭到了心里,连心跳,也一阵一阵的痛了起来。 可是,痛,就能说出口吗? 就算一开始,自己只是懵懂的,凭借求生本能的选择了他为夫婿,要在这乱世中为自己,更为自己所爱的亲人们寻求一个庇佑——如同江太后做的那样,但现在,走到了今天,此刻这一步,她无法再懵懂。 也太明白,他们接下来的路,要走向何方。 汉王和秦王,都不是太子。 但,没有一个王,不想做太子,因为在太子之后,矗立着那个金灿灿的,象征着至高无上的皇权的宝座! 坐上那个位置的人,该是何等非凡的人? 与那个人并肩,笑看这天地浩大的女子,又该是何等非凡的样子? 自己? 若是自己,那么,又该是个什么样的自己? 纵观历朝历代,不好的皇后,似乎有千百种坏法,可好的,却只有一种样子—— 想到这里,商如意终于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清醒而清晰的说道:“我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做,我能接受你的做法。不论是为了今天这个结果,还是为了太后的托付,我会和你一样,善待她。” “……” 看着她冷静自持的样子,宇文晔的眼神一下子冷了下来。 虽然还站在原地没动,两个人相隔不过分毫,可他却好像一下子离她很远,连那目光,都变得遥远陌生了起来。 他道:“这就是你的答案。” “……” “你,不介意,完全不介意,是吗?” 说完,他似是已经不想再要她的回答,那冰冷的眼神冷冷的扫过商如意微蹙的眉头,转身便要走开。 而就在他刚一转身的时候,商如意忽的道:“我还有话要说!” “……” 宇文晔高大的身影微微震了一下,几乎是本能要离开,却也本能的停下了脚步,但他没有回头,只深吸了一口气,沉沉道:“你还要说什么?” 商如意望着他,认真的道:“这件事,你应该早点告诉我,至少让我——” 不会痛得那么厉害。 这句话虽然还未及出口,可宇文晔却像是感觉到了什么,蓦地回过头来,那双已经冰冷得仿佛凝结了寒霜的眼睛里又出现了一点温度,甚至一瞬间炽热得快要融化掉他眼神,他心中,所有的冷冽情绪。 他定定的看着商如意,声音紧绷到有些异样的嘶哑:“你,说什么?” 商如意道:“至少让我,和爹,都有点准备。” “……” “尤其是爹——哦不,父皇。” “……” “他之前就曾经跟你说过这件事,你没有答应,但今天却突然这样,给了他一个措手不及,岂不是让他感觉被你胁迫了?” “……” “今后,恐怕——” 说到最后,商如意自己的声音也低了下去。 不是因为她顾忌着周围还有来往穿梭的宫人,担心他们会听见;也不是因为她越过宇文晔的肩膀,看到宇文愆那高大俊逸的身影从太极殿内走出来;更不是因为宇文愆原本要离开,却又突然驻足,神情中带着几分冷意的看向了偏殿,也看着他们两,那种目光是从未见过的,令人心悸的深黑无光。 是因为她突然感到,一股更冷的气息,笼罩住了她。 宇文晔,他的周身,散发着彻骨的寒意。 那眼中,也如同身后的人一般,不仅没有了光,也没有了任何情绪,只淡淡的看着她,好像看一个跟自己毫无关系的人。 半晌,他忽的一笑,道:“商如意。” “……” “你,果然是盛国公——不,现在已经是父皇了,你果然是他的,好儿媳。” “……!” 商如意一怔。 这句话,她并不陌生,也不是宇文晔第一次说了,似乎每一次说起这句话的时候,他眼中那种讥诮,又带着几分苍凉的眼神,总是格外的令人心惊。 而眼看着他就要转身离开,商如意下意识的想要解释什么,立刻叫他。 “宇文晔!” 话一出口,她自己呆住了。 宇文晔的身形也是一震,回过头来看向她,眼中冷意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没有温度,也没有情绪,仿佛无一物的空寂。 他喃喃道:“宇文晔……” 商如意也怔住。 她,叫他——宇文晔! 在他们刚刚成婚的那段时间,两个人毫无感情,可为了在所有人面前装出夫妻的样子,她称呼他为“二哥”,那是一个听起来亲近,但彼此都明白,只是一个掩饰的称呼;后来两个人同房,在水乳交融,最亲密的时刻,他许她称呼他凤臣,那是他许她走进他的心里,比别人都更亲近的表现;可后来,知晓了他对江太后的感情,心中芥蒂令她收回了自己的感情,称呼就只是称呼,不再带任何的情义。 直到在大岩寺,两人心意相通之后,她一直都叫他凤臣了。 可现在,却—— 这一刻商如意自己也战栗了一下,才猛然回过神来,原来,从早晨听到他说要纳楚若胭为侧妃开始,哪怕平静,哪怕自持,哪怕现在心口仍有阵阵隐痛都不愿言说,可她也不自觉地,在心里对他竖起了一道盾牌。 所以,下意识的,收起了那个称呼。 再对上他冷浸浸的眸子,刚刚心里想要解释的话语,已经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两个人就这么无声的相对着。 第593章 我来接你回家 就在两个人无声相对,却又仿佛有些破碎的声音,在彼此的耳边回响,甚至有些震耳欲聋的时候,一个很轻的脚步声,慢慢的朝着他们走来。 也打碎了这片无声的寂静。 宇文晔有些惘然的神情忽的一振,立刻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和冷峻,转过身去,对着那高大俊逸的身影拱手行了个礼:“大哥。” “二弟,” 走到他身边,清明的眸子看了看他,又不着痕迹的划过商如意同样有些苍白的脸庞,最后浮起一丝淡淡微笑的宇文愆温和的道:“你的称呼,错了。” “……!” “……!” 这句话,说得两个人的心里又是一震。 但立刻,宇文晔就笑了笑,笑容中多有几分讥诮,道:“是,是错了。” 说完,他毕恭毕敬的对着宇文愆拱手再行了个礼:“皇兄。” 宇文愆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一些,他上下打量了宇文晔一番,好像第一次将自己的这个兄弟看清楚,眼神在分明的欣赏中,也更添了几分不可言说的情绪,轻叹道:“我离家多年,这一次放弃修行回来,本也知道,以二弟的聪慧,必然早就不是我当初离家时的模样,但我也实在没想到,二弟,能成长成今天的样子。” “……” “有勇有谋,能屈能伸,实大丈夫所为也。” “……” “愚兄,倒是——” 说到这里,他微微一笑,道:“惊喜得很。” 宇文晔也看着他,脸上始终保持着微笑,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况且,皇兄修行数年,都能得真龙启示,愚弟也不能虚长马齿,空耗年华。” “说得好。” “……” “今日父皇即位,取业而代之,但天下四分五裂,战火烽烟不熄,我们还有很多的困境要去面对,就看二弟能不能以今日之势,破天下乱局了。” “当然。” 宇文晔微微扬起头来,看着那双看似温柔,却又在温柔中隐隐浮现着别样光华的眼瞳,一字一字道:“我也拭目以待,皇兄的真龙启示,如何定天下之局。” 宇文愆看着他,也笑了笑。 两个人这样对视着,虽然都没有说话,但一刚一柔的两道目光都微微闪烁,似有锐利的锋芒,隐于其中。 过了一会儿,身边来回的人更多了,也有不少复杂谨慎的目光落到三个人的身上,宇文愆才说道:“走吧,我还有些事情要办,你们,也该回国公府了,父皇的意思是,最迟在明天我们都搬进宫中。毕竟,登基大典就定在初六,时间紧迫。” “是。” 说完,宇文愆又转头,对着始终不发一语,但在这一刻心思已千回百转,这个时候眼神都比刚刚更复杂,也更深邃了几分的商如意淡淡一笑,便转身离开了。 宇文晔也跟着走了上去。 就在他刚要离开的时候,商如意又开口叫住了他,只是这一次,她的声音有了几分迟疑:“……凤臣。” 宇文晔的脚步声又是一滞。 但这一次,他没有停留太久,平静的回过头来,脸上已经不带任何喜怒的情绪,恍惚间,商如意好像看到了那个初次和自己见面,不受任何外界的侵扰,冷峻理智得好像一把完全出鞘的陌刀的锋利青年。 连他开口说话,声音也带着兵器的冷意:“不用勉强自己。” “……” “不过,我们之间,也不必因为父亲大业已成,就一定要生分成这个样子。” “……” “你还是,叫我‘二哥’吧。” 他慢慢的转过头去,似笑非笑的道:“我,应该还有些价值才是……” 说完,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商如意一时怔忪,看着他的背影,半晌都有些回不过神来。 价值……? 他说的价值,是什么意思? 这个时候,商如意不仅心思混乱,连刚刚因为过分震惊而有些麻木的记忆,也在此刻变得蠢蠢欲动起来,她隐隐回忆起,刚才宇文晔和江太后在这偏殿的门口说话,江太后将楚若胭托付给宇文晔的时候,他好像说了什么—— 她对我,一直是真心的。 也全无利用。 刚刚,商如意一直静静的等在里面,是刻意给他们提供一个可以单独相处,也可以好好告别的时刻,而直到此刻,她才有些回过神来。 宇文晔的话,不仅透着一股心灰意冷,还有些,刺耳。 再将这前后两段话联系在一起,商如意更感到一点说不出的难受,好像有一只看不见的黑手,紧紧的捏住了她的心,不仅令她心跳滞缓,呼吸不畅,甚至有一种,连前路都被这只黑手遮挡了的感觉。 为什么,会这样? 宇文晔无缘无故,为什么会对江皇后说出“利用”二字,又对自己说出“价值”二字? 他,在想什么? 心里的烦绪百转千折,但这个时候,也已经不是她能静静思考的时候,眼看着宇文晔已经快要走下大殿,商如意也只能尽快跟上去,不一会儿,通过了那熟悉的,今后只会更熟悉的寂静甬道,他们出了含光门,上了一直候在宫门口的马车。 一路上摇摇晃晃,可宇文晔始终闭目阖唇,没有说一句话,直到马车在国公府门口停下。 宇文晔睁开双眼,立刻下了马车。 一站定,就感觉周围一片寂静——前些日子,因为大事将至,所以往来国公府的人几乎是川流不息,甚至半夜都会有人上门,到了今天,反倒门可罗雀,倒不是这些人不愿上门,而是因为大事已成,格局已定,再上门,反倒成了巴结。 况且,盛国公尚可巴结,谁又听说过巴结皇帝的? 所以到了这个时候,国公府门口空无一人,连大门都紧闭起来。 却有一个熟悉的身影,长身玉立的站在大门外巨大的石狮前,一身青灰色的长衫透着几分肃然之气,连那双慢慢抬起,冷冷注视着宇文晔的双眼,也更添冷意。 是沈无峥!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而且是一个人站在国公府的门口,但对上那双沉淀着内敛的智慧的双眼,宇文晔的气息不由得一沉,两个人目光交汇中,甚至仿佛击出了一缕无形的火。 直到两个惊喜的声音从两人的身后响起—— “哥?你怎么来了?!” “凤臣,你总算回来啦!” 两个人的目光立刻朝对方的身后看去,一边是商如意从马车上跳下来,虽然脸上还有些残留的惘然神情,但一看到沈无峥,立刻喜上眉梢,满脸都堆起了笑意;另一边,则是裴行远从石狮后面冒出一个脑袋,看到他们两,欢欢喜喜的跳了出来,热情的招呼:“秦王殿下,秦王妃殿下!” 这个称呼,令沈无峥的眉心又微微一蹙。 宇文晔的呼吸,似也一沉。 但他还是立刻带着商如意走了上去,先郑重的看了沈无峥一眼,又看向裴行远:“你们,来了……” “当然要来!” 裴行远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呐,别的人为了标榜清高,不来庆贺,但我是什么人——是真名士自风流,我是不会管那些闲话的。再说了,兄弟你一人得道,我们这些人怎么能够不跟着升天,不然对得起我身上这些伤吗?” “……” “你看看,看看我这手上,前两天才结痂,痛得呀!” 宇文晔的脸色一直阴沉着,仿佛戴上了——不,更像是化成了一张坚硬冰冷的面具,直到这个时候,听着裴行远的抱怨,看着他故作姿态的亲近,仿佛才沾染上了几分人间烟火。 连冷厉的眼神,都缓和了不少。 看了裴行远许久,他低声的,仿佛自语似得道:“你……没变,就好。” “你看看,还有我这手腕上——” 裴行远还在尽情的抱怨着,听到这话,有些茫然的眨眨眼睛抬头看向他:“你说什么?” 宇文晔摇了摇头:“没什么。” 说完,又看向沈无峥。 跟之前几次见面不同,虽然沈无峥从王岗寨相遇开始,就一直辅佐着他——或者说,为他出谋划策,而他也完全的信任他,将自己面临的困境一一告知,对沈无峥的话几乎是言听计从,可即便是这样,两个人却都明白一点,他们对彼此,始终抱有一点暗暗的,难以言说的敌意。 此刻,这种敌意,已经从心里,蔓延到了眼神中。 刚刚那一刻,宇文晔甚至从沈无峥的眼中看到了前所未见的锋芒,虽然商如意一出现,他的目光立刻又化作了熟悉的温柔,但那一瞬间被刺中的感觉,绝对不是他的错觉。 所以,这个时候再一对视,两个人的眼中,也又不由自主的浮起了一丝刚硬来。 直到商如意道:“哥,你怎么也来了?” 沈无峥不是个故作清高的人,也同样是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人,之前为了宇文晔出谋划策,是他为了沈世言和自己,也是为了他自己的志向抱负,但这个时候,宇文渊大事已成,以沈无峥的个性,他不想是个会立刻来国公府的人。 而一听到她的声音,沈无峥的眼神又是一柔。 他道:“我来接你回家。” 第594章 我想带你离开 这话一出口,宇文晔的脸色立刻变了:“什么!?” 商如意也愣了一下,不仅是因为沈无峥的话,也是没想到宇文晔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但还没来得及问什么,一旁的裴行远已经笑道:“无峥啊,老兄,人家如意——哦不,秦王妃的家,已经是宫里啦,听说皇帝陛下安排在千秋殿,那可是个好地方。你们老沈家,是娘家啦!” 沈无峥看了他一眼,再抬头看向宇文晔,冷冷的道:“我来接如意回家……看看。” “……” “还望秦王殿下准允。” “……” 宇文晔一时间没说话,只皱紧了眉头看着她,又看了看身边的商如意。 而商如意直到这个时候才回过神来——是了,她的身份,已经是秦王妃,这一次回国公府就是要准备搬一些细软进宫,从今往后,除非的宇文晔也有机会开府建牙,离开皇宫,否则,他们的居所就是大兴皇宫,也就是宇文渊为他们安排的千秋殿。 今后,能回家,看望舅父舅母和兄长的机会,就更少了。 这么一想,她立刻转头看向宇文晔:“我——” 宇文晔沉默了一下,道:“你想回去?” 商如意急忙点头。 想了想,又道:“这些日子,一直在忙瘟疫的事,我一次都没有回去看望舅父。” “……” “这一次,若搬进宫中,将来能见舅父舅母的机会就不多了。我,我想回去陪陪他们。” 这于情于理也该答应,更何况,不仅沈无峥为了他的事出谋划策,连沈世言下狱,也是为了宇文渊的大事,哪怕宇文渊在这里,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但宇文晔还是沉默了一下,才说道:“什么时候回来?” “啊?” 商如意愣了一下,回头看向沈无峥,沈无峥立刻道:“我想留小妹在家休息一晚,毕竟,家父家母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见到她了,都十分想念。” 宇文晔深吸了一口气,道:“好吧。” 说完,又看向商如意:“那你明天——回来。” 商如意立刻道:“好。” 她一答应,沈无峥有些冷淡的脸上也浮起了一丝笑意,立刻转过身,朝着国公府门口的长街的另一边挥了挥手,立刻有一辆马车驶了过来,停在他们面前,沈无峥道:“上车吧。” 商如意点点头,想了想,又回头看了宇文晔一眼,道:“若爹——哦不,父皇问起——” 宇文晔道:“我会解释。” “多谢。” 商如意立刻扶着沈无峥的手,登上了马车,而沈无峥回头看了宇文晔一眼,眼神仍旧冷冷的,却没说什么,只对着裴行远一颔首,便也上了马车。 车夫立刻扬鞭,驾驶着马车驶向长街。 宇文晔的眉心微蹙,目光从商如意进了车厢之后,就移向了车尾,却始终没说什么,只静静的看着马车驶离国公府,在驶远了之后,他甚至还往前走了两步。 一旁的裴行远看着,先是抿嘴笑,最后忍不住道:“哎呀,你这望穿秋水的,你媳妇只是回一趟娘家,又不是走了就不回来了。” “……” “你要真舍不得,就跟上去嘛,我陪你。” 宇文晔没有理会他的戏谑,仍旧静静的看着那辆马车,直到走到长街的尽头拐了一个弯,马车消失在了视线中,他还停滞了一刻,才慢慢的回过头来看向裴行远,道:“走吧,有什么话先进府再说。” 说完,便抬脚往大门口走去,门房早已听到声响,立刻前来打开了大门。 宇文晔便带着他走了进去。 裴行远笑着跟在他身边,一边往里走一边说道:“凤臣——哦不,秦王殿下,你这一次是怎么神来这一笔的?我听到消息传来的时候,都给我惊呆啦!” “……” 宇文晔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在身后门房关上大门的时候,又回头看了一眼。 虽然,那辆马车早已经不见了。 当宇文晔带着裴行远走进国公府的时候,坐在车上的商如意也在马车又拐过一个弯的时候身形微微一晃,险些歪到,幸好身边的沈无峥一伸手便扶住了她。 商如意立刻笑着道:“谢谢哥。” 对上她的笑容,若是平时,沈无峥定然会露出温柔的笑容,也会说点什么来安抚她在朝会上紧绷至此的情绪,可今天,他的目光虽温柔,眼神却始终有些冷冷的,这个时候,只两个人相对,更添几分凝重。 而对上他的目光,渐渐的,商如意那本就有些虚弱的气息,更低了下来,气息一弱,笑容也就撑不下去了。 她垂落眼睑,低下头去。 沈无峥仍旧低头看着她,目光比刚刚更深,更重了几分,沉声道:“汉王……是用什么换的?” “……!?” 车轮突然碾过地上一处坎坷,车厢顿时一震,商如意的心也随之一震。 但她还是面不改色,轻声道:“什么?” 沈无峥道:“我虽然没有官职,不能上朝,但太极殿上发生的事,我还是有办法知道。更何况,现在这个消息,早已经传遍了整个大兴——长安城了。” “……” “宇文愆,本应被册封为太子的。” “……” “却在今天的朝会上,突然被册封为汉王,而从来不过问朝堂大事的江太后,却在今天上朝,而且是她把皇帝从龙椅上拉下来的。” “……” “若我没猜错,是她的退位诏书,换了新皇的册封文书吧。” “……” “那么,是谁,跟她做了什么交易?” 商如意的呼吸越来越紧。 她当然不奇怪,这些消息会这么快就传遍整个长安城,这里毕竟是京师,历经过几代皇帝的统治和政权更迭,这里的百姓也比别的任何地方的百姓都更具有某种敏感度,更何况是幼帝禅位,新皇登基这样的大事,只怕现在,不仅是沈无峥在问自己,全城的百姓嘴里嚼的,心里想的,也都是这件事。 不费一兵一卒拿下大兴城,给宇文渊拥立幼帝提供了先决条件,立下盖世奇功,之后又成功治理了瘟疫,更是先行在延祚坊内绝清了疫病的宇文愆,已经是众望所归的太子人选。 却在今天,只得到了一个汉王的封赏。 至于开府建牙,显然只是之前对于治理瘟疫的重赏的找补罢了。 这中间,一定有事发生。 而唯一的意外,就是突然出现的江太后,和在这件事上,看似不动声色,却获得了利益的秦王宇文晔! 只是,全城的百姓可能还在猜测,但眼前的沈无峥只怕早已经看透了内中的因果,他现在之所以还在问,大概也是想从自己的嘴里得到最后的答案。 “……” 商如意低垂着眼睑,沉默了许久,终于轻声道:“秦王……侧妃。” 沈无峥的眉心顿时一蹙。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又抬起头来看向他,眼神倒是更平静了几分,道:“宇文晔答应了江太后的条件,纳新月公主——哦不,楚若胭,纳她为妃,秦王侧妃。” “……” “江太后以此为据,与陛下谈判,把册封诏书上的太子,改成了汉王。” “……” 沈无峥越听,眉头拧得越紧。 半晌,他沉沉的出了一口气,道:“果然。” 商如意微微睁大眼睛看着他:“哥,你——你早就知道?” 沈无峥摇了摇头:“不是。” “……” “我只是一直都在怀疑,宇文晔既然对太子之位有夺取之心,似乎也不会就这么认输;而且,幼帝逊位后——这种敏感的身份,历朝历代都是非常危险的,江太后为人谨慎,但也宅心仁厚,这一次长安城内瘟疫闹成这个样子,她都一直没有露面,显然是在为一些事情谋划。” “……” “站在她的立场,国破家亡至此,她唯一要保护的,只有自己的一双儿女。” “……” “而最好的办法就是——依附。” 商如意轻轻的点了点头。 以沈无峥的聪明,她也并不意外他能猜测得出这一切,只是,再看着那双清静温和,甚至此刻渐渐平静得无波的眼瞳,商如意又感到了一点莫名的诧异。 她小心的看着自己的兄长。 而沈无峥也低下头看着她,目光交汇中仿佛也有什么思绪交汇过,他开口道:“你知道,刚刚我为什么没有直接问宇文晔,而是在这个时候,才问你吗?” 商如意摇了摇头。 事实上,她也有些奇怪,以沈无峥的个性,事情的源头是谁,他就会去找谁,既然他已经猜测到今天的太子变汉王是宇文晔跟江太后之间的交易,那他应该在刚刚还在国公府门口,见到宇文晔的时候就直接开口发问。 而不是带自己上车,走了一段路之后,再来问自己。 想到这里,商如意看着他:“哥,你为什么——” 沈无峥看着她,平静的说道:“因为,如果刚刚问了他,可能,他就未必能答应让你今天回家。” “……” “我不想跟他在无谓的事情上牵扯太多。” “……” “因为今天,我不只是想带你回家。” “……?” 商如意一愣,睁大眼睛看向他,像是没听懂,又像是回不过神,而沈无峥对着她有些愕然的眸子,从来都平静得有些淡漠的眼瞳,也在这一次终于有了一点温度。 是人间烟火的温度。 他道:“我还想,带你离开。” 今天下午有事,可能会更得晚一点,或者来不及写,先提前报个备哦 第595章 每个难关,我都会在 商如意一时怔住。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下意识的往身后看了一眼,倒不是看马车外,而是看马车的车厢。 其实刚刚一上马车她就发现了,这辆马车在外面看着十分高大宽敞,但坐进来就比外面看着逼仄一些,显然,是车厢的后半部分空出了一些位置加了隔断。 而仔细看时才发现,隔断里放着几个包袱。 沈无峥也顺着她的目光往后看去,平静的道:“我拿了一些行李,不多。” “……” “但,要离开,还是足够了。” 商如意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 她知道,这不是沈无峥用这样的话来安慰她,让她知晓她的身后还有娘家,还有这个兄长可以依靠,从而让她好受一些,而是真的有这样的打算,要带走她! 一颗心顿时揪了起来,开口时,声音都哑了些:“哥……” 沈无峥低头看着她,平静,却也坚定的说道:“只要你答应,不,只要你想——” “……” “我会带你离开。” 这种话,已经不是沈无峥第一次对她说了,而且,她也明白,之前在偃月城,和此刻在这里,沈无峥为什么会两次提起这件事。 沉默了许久,她轻声道:“哥,我,我并不想离开……” 沈无峥没有说话,而是微微蹙眉,目光定定的看着她,虽然心里还是有些说不出的难受,但面对他的眼神,商如意倒是坦然,只平静的与他对视。 可她的平静,却让沈无峥眉心的悬针纹更深了。 半晌,他道:“你不介意?” “……” 又是这个问题。 之前,宇文晔就曾经不止一次的问过她,甚至,她隐隐感觉到,两个人之间那一点一直剪不断理还乱,却时不时浮现出的芥蒂,仿佛都来自这个问题。 而现在,连沈无峥也在问。 可是,她明明就已经做出了最好的回答,甚至此刻,对着面色凝重的沈无峥,她仍旧平静认真的道:“不。” “……” 沈无峥的神情更沉重了几分,沉吟半晌,他道:“你,不介意宇文晔身边有其他的女人?” “不介意。” “那,你对宇文晔到底——” 说到这里,沈无峥自己也喉咙一梗,没有问出口。虽然两个人从小一起长大,情同手足,哪怕他外出求学这些年没有见面,感情也没有丝毫变淡,可是,再亲近的关系,他也明白,自己身为兄长,有些话不能真的直接问出口。 但这种话,也不用直接问出口,商如意立刻就明白他要问什么。 沈无峥想了想,又说道:“那个时候,你不肯嫁给宇文愆,而是要改嫁给他——我从来没有问过你理由,因为你说过,他对你很好,还陪着你去湛平河驿站救父亲和母亲;后来,在王岗寨再见到你们,虽然你失去了——,也很沮丧,但我能看得出来,你对他,不是没有感情。” “……” “如意,是不是?” 商如意乖乖的点了点头。 虽然羞于说起感情的事,但既然说起了,她也坦然,毕竟当初,在宇文晔还未对她动心的时候,她就已经对他倾心,甚至会厚着脸皮当面表白自己的心意,哪怕被拒,被冷落,也仍不改初心。 她知道,自己还是喜欢他的。 虽然现在,这喜欢,不可避免会伴随着艰难、困苦、波折,甚至痛楚…… 沈无峥沉声道:“既然如此,你又怎么可能不介意?” “……” “今天有一个秦王侧妃,那明天,可能就会更多几位侧妃、夫人……如意,你怎么能不介意?” 商如意看着他,微笑着,柔柔道:“可是,这是我自己选的路啊。” 沈无峥气息一沉。 商如意微笑着,接着道:“嫁给他,是我选的。” “……” “如果说一开始,我还没有想到那么多,但是,从知晓父皇拿下长安城,拥立新帝之后,我就知道——其实,哥应该比我更早想到,盛国公所图大业会有事成的一天。” “……” “所以,哥才会想要独自上王岗寨,为他们拿下这个地方。” “……” 沈无峥眉头紧锁,没说话。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既然那个时候,我们都预料到他能登大寳,那么他的儿子,和他的儿媳,该是什么样子,身处其中的我,又怎么会一点都不去想?” “……” “我又怎么会想不出来?” “……” “那个时候哥就说过要带我走,你是也想到了吧?我若真的接受不了,我那个时候就已经走了。” “……” “既然那个时候我都没走,那现在,我就更不可能走了。” “……” “因为,” 说到这里,她抬头看向沈无峥,微笑道:“这条路,就是我自己选的!” 说到这里,她自己的气息也不由得一弱,终于在沈无峥深邃又温柔的目光下败下阵来一般,后面的话竟也说不出口。 而沈无峥的眉头慢慢的舒展开来。 眼神中,却多了几分了然,和心痛。 他道:“所以,你不是不介意。” “……” “你是说服自己,不去介意。是吗?” “……” 商如意低着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事实上,以沈无峥的敏锐,说出这个答案就已经完全看透了她的心思,只是在沉默了许久,连身边兄长的都长叹了口气之后,她才又抬起头来,微笑着道:“哥,我说不介意,是因为这是我选的。” “……” “我选的不仅是这条路,还有他。” “……!” 沈无峥深吸了一口气,眼瞳都震荡了起来。 这句话,仍然委婉,但对一个女子来说,已经把她不能出口的女儿心思,说得太明白了。 她,喜欢宇文晔。 甚至,在成婚之后,哪怕经历过苦难,哪怕也曾经对这段感情失望,可宇文晔从来没有让她失望过,就算他们的感情有过,甚至还会有很多坎坷,但她喜欢的,仍然是这个胸怀大志,腹有良谋,包藏宇宙之机,吞吐天地之志的男人。 宇文晔已经是秦王,将来,还可能走到更高的位置。 就注定了,不可能只有她一个女人。 从感情上,她不能接受,但从责任和对未来的期望上,她就必须接受,因为她,从来都不是一个只被感情控制的女人。 “……” 看着她虽然有些破碎,却也温柔得仿佛能包容所有的眼神,沈无峥沉默了许久,再开口时,却不是对商如意说话,而是沉沉道:“阿二,回府吧。” 外面的车夫立刻应了一声。 随即,商如意就感到他们的马车拐了一个弯,驶上了一条稍微平坦宽阔的大道,车厢都摇晃得没有刚刚那么厉害了。 原来—— 她顿时回过神来,却不知道自己应该松一口气,还是应该感到更快乐,毕竟这个世上,不是每个兄长都能为自己的小妹豁出一切,沈无峥满腹经纶,也能巧言机辩,但他对自己说的话从来都不算漂亮,只是,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商如意抬头,对上了沈无峥已经完全平静下来的眼神,他道:“小妹,你选的这条路会很难,你既然选了,那么我会陪你走下去。” “……” “我未必能助你度过每一个难关,但每个难关,我都会在。” “……” 听到这番话,商如意的脸上浮起了笑容。 虽然心中仍有难过,也知道未来的路不好走,可沈无峥的这一句话,就扫清了她此刻心头所有的阴霾。 “哥,” 她开口,声音微颤,满涨的胸口仿佛有许多的情绪在涌动,但因为太开心,反倒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最终,她只轻轻的将头靠在了这个从来都待她温柔,为她提供最强有力的依靠和庇护的兄长的肩上,柔声道:“你对我真好。” 沈无峥倒是轻笑了一声。 和小时候一般,他只伸手轻轻的拍了一下小妹的肩,嗔怪似得道:“我不对你好,还能对谁好。” 商如意笑得更开心了。 其实,在她的心里,对于不愿走,还有更深的一丝顾虑,而最重要的仍旧是她的舅父舅母,和眼前这位为了她能豁出一切的兄长,他们对她来说,就是最重要的人,谁也不能取代,若身为秦王妃的自己就这么出走,留下舅父舅母,岂不是要获罪? 将来她和兄长,又要面临何样的人生? 也许她身为女子,又没有太多的才干,她的路仅止于此,可沈无峥不同,他有着不逊于宇文晔的才能智谋,况且,当初他抛下安逸,不肯接受家族的庇荫外出求学,显然是对自己有要求,对未来有期望,只要给他机会,他一定能成为朝廷的能臣干将,也能实现他身为男儿的抱负! 想到这里,商如意在心里,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现在看来,正是时候! 不仅是一朝天子一朝臣,更是因为当初楚旸迁都洛阳,虽然给大兴皇宫留下了一批官员处理此地的政务,但毕竟这些人没人管束,也没有经历过大事,尸位素餐了这些年,这批人在能力上已经不堪重用,宇文渊登基后,必然是要启用一批新的,有能力的官员的。 沈无峥,就是其中最好第一个人选。 所以,她绝不能截断沈无峥的这条坦荡仕途! 而抛开自己的亲人,只说宇文晔——虽然今天的宇文晔用江太后摆了宇文愆一道,的确将太子之争延续了下来,也给了自己机会,可商如意却知道,他真正得罪的不是宇文愆,是自己的父亲,如今已经是天子的宇文渊! 从过去,商如意就能感觉到,两强相遇,哪怕是父子,也会有一种骨子里的对峙。 身为儿子的宇文晔太强势,也许能让宇文渊在作为臣子的时候得利,也让他欣赏,可成为皇帝之后,至高无上,唯我独尊的心态未必就能容得下这么一个强悍勇猛,而且是会自作主张,甚至要挟到自己头上的儿子。 宇文晔和宇文渊身边,需要一个柔和的人。 过去,是官云暮。 现在,就只能是自己了。 哪怕不去细想,商如意也知道自己要面临多波谲云诡,如同抱虎枕蛟的未来,而眼下,回沈家,跟舅父舅母相聚,和兄长好好的谈心,似乎也正是她能好好休息,养精蓄锐,去面对未来坎坷的好机会! 想到这里,她偏了偏脑袋,让自己在沈无峥的肩上枕了个最舒服的姿势。 而沈无峥低头看她,那双向来疏离清冷的眼睛里,也满是宠溺的笑。 久这样,马车载着两人穿过喧闹的街市,也穿过那些包含着他两人姓名的嘁嘁喳喳的议论当中,走了半个多时辰,终于回到了沈府。 不过,两人下车的时候,一抬头,就看到门口已经停着一辆马车了。 沈无峥的神情微微一怔。 从瘟疫绝清开始,不仅所有的文武大臣都知道,连他们的亲朋故旧也都知道宇文渊大业将成,那么提出“逊”字,在这件事里立下大功的沈世言自然是要被论功行赏,委以重任的,所以这些日子,来他们府上问候,拉拢,甚至阿谀奉承的人络绎不绝,而为了避免麻烦,沈无峥只能下令闭门谢客。 可今天,这辆马车却停在这里,显然客人已经进去了。 是谁? 家里人,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放客人进去? 他和商如意对视一眼,显然商如意也有些诧异,但两个人也没有多说什么,只心照不宣的加快了脚步走进沈府。 不一会儿,便到了会客堂。 还没走近,就看到沈世言和于氏坐在正上方的主人位,一个陌生的身影坐在沈世言的左手下方,沈世言的脸上勉强堆着一点笑容,正轻声说着树森么,而身边的于氏却是毫不客气的将脸偏向一边,沈世言每说一句话,她就大大的翻个白眼。 似乎,这个客人是她非常不屑,而且完全不想理会的人。 然后,那客人似乎说了一句话,沈世言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迟疑,于氏更是不耐烦的转过头去,似乎想要说什么,但一抬头,就看到了自家儿子和外甥女走了过来。 立刻,她满脸堆起了笑容:“无峥,如意,你们回来啦!” “是。” 商如意先出声应了,和沈无峥一起走进了会客堂,沈无峥一双精光内敛的眼睛也一直专注的看着那个客人;而那人,在听到商如意的声音的时候,全身似乎也轻颤了一下,迟疑了半晌,才慢慢的转过头来,看向他们两。 一张既熟悉,又陌生的笑脸,出现在眼前。 第596章 我的小妹,商如意 一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出现在眼前。 “如——小妹!?” 听着那几乎陌生的声音,看着那张几乎陌生的脸上浮起的欢喜,欢喜中又透着几分心虚的笑容,商如意的呼吸一窒。 眼前这张脸,说陌生,是因为已经有十来年没见了;说熟悉,是因为即便自己对他那么厌恶,也曾那么怨恨,仍然不能否认他是个美男子,而他脸上最为出彩的明亮闪耀的双眸和挺拔的鼻梁,皆来自记忆中惊才绝艳,相貌俊美的父亲。 只是,相比起温柔雅致的父亲商若鸿,这个人却是从骨子里透着一股刻薄之意,哪怕笑着看着自己,也有一种被他的目光刮过骨头的生疼感。 商如意的眉头下意识的拧了起来。 因为眼前唤她“小妹”的不是别人,正是她的亲大哥——商寿非。 两个人上次见面,已经是十年前。 十年前,在父亲的灵堂上,年仅十四岁,却已经有着连一些大人都没有的狠心薄情的商寿非毫不留情的将自己从商家赶了出去,不仅没有理会自己的哭喊请求,甚至连一件多余的御寒的衣裳都没有留给自己。 这么多年来,商如意很少提起他,因为提起,就像是一个人非要回忆起童年最恐怖的噩梦一样,仇恨还是小事,那种被仇恨和苦难的记忆折磨得不能呼吸,心痛如绞的感觉,才是真的痛苦。 但商如意没想到,这个噩梦,却在此刻,变成了实体,甚至坐到了自己的面前。 还唤自己——小妹? 她下意识的握紧了拳头,用指甲死死地掐住了自己的小指头。 没有感觉的麻木令她清醒了过来,一种本能的怨恨和苦难岁月培养出的尖刻令她立刻就要开口说什么,可有些发梗的嗓子还没来得及说出一个字,她的手就被一只温柔的手握住了。 是沈无峥。 他站在她的身边,不动声色的握住了她的双手。 两眼,却冷冷的盯着那口唤“小妹”,却又被他的双眼盯得一阵心虚,面露窘迫的商寿非,道:“你,叫我小妹什么?” “……!” 商寿非一怔,顿时脸上的笑容变得尴尬了起来。 倒是坐在主座上的沈世言轻声道:“无峥,这毕竟——” 但他的话也没说完,一来是沈无峥抬头看了他一眼,二来是身边早就不耐烦的于氏用力的掐了他一把,被不怒自威的儿子目光一压,再加上妻子的威逼,他就算想要顾忌商家人的脸面,这个时候也不好开口了。 只能苦着脸,如坐针毡的坐在远处不动。 没了“外援”,商寿非似乎也有些如坐针毡,他想了想,站起身来,对着沈无峥拱手行了个礼,道:“你,就是无峥吧。好久不见了。” 沈无峥连眼皮都没抬:“在下——沈,无,峥。” “……” “这是我的小妹,商如意。” 他这两句话说得又冷又硬,更像是两把刀同时扎进了商寿非的心里——第一句,是提醒他自己和他没有那么熟悉亲近,不可直呼己名,第二句,则是再次告诉他,这里的“小妹”,只属于他沈无峥一个人。 商寿非的脸色越发的僵了起来。 但,他似乎也是个极有眼色,更处事圆滑的人,立刻又对着沈无峥道:“沈公子,久违了。” 说完,不等沈无峥开口,他立刻又转头看向商如意,道:“如意。” “……” 商如意淡淡的看着他,没说话。 虽然刚刚,沈无峥跟他只过了一招,倒也是大获全胜,但这短短的一招的时间,倒是让她冷静了下来,更恢复了往日的理智。 商寿非在这个时候来沈家,必然不是为了沈家的人。 而是为了自己! 不,是为了他自己。 说起来,商如意上一次听说他的消息,已经是还在洛阳的时候,王绍及上门送神臂弓给宇文晔时,为了羞辱她,曾经说起她的兄长商寿非在大兴城买官,被人骗了钱财的事,而看他此刻的装扮,虽然穿着一身也算华丽的鸦青色白鹤羽暗纹云锦长衫,但显然仍是一介白衣。 而沈家的人回长安已经这么久了,他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是在今天,宇文渊大事一成的日子,他就上门了,那么他找的就不是沈氏夫妇,而是通过沈氏夫妇找自己。 不,他找的也不是自己。 而是秦王妃! 此刻,听着他再唤自己的名字,商如意也再次掐住了自己早就没有了知觉的小指头,然后对着他冷冷道:“你来干什么?” 那商寿非浓黑的眉毛微微抽搐了一下。 商如意见到他,不仅没有称呼他“大哥”,更没有任何缓和的称呼,就直接开口质问,声音也是不加掩藏的冰冷,显然,是一点多余的情分都没有了。 虽然如今天气已经凉了下来,可他却在这一刻,出了一身的冷汗。 若是别的人这样,或者是过去的商如意这样,他早就勃然大怒,甚至给她家法伺候了,但现在,站在自己面前的早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毫无反抗能力,任他赶出家门的小妹。 而是秦王妃! 这么一想,商寿非的双腿都有些微微的打颤。 之前听说那不费一兵一卒就拿下大兴城,并且拥立了新帝的盛国公宇文渊,他的儿媳,竟然就是自己那被赶出家门,后来又为沈氏夫妇收养的小妹,他的心里就有些发毛,生怕商如意记起过去的事,来报复自己;后来,听说商如意也跟着宇文晔来了大兴城,他心里也有些矛盾,一半是怕,一半是心动,近水楼台先得月,自己做梦都想入仕做官,如今白放着一个做了大将军,未来更是前途无量的妹夫不去依靠,实在有些可惜。 而就在他犹豫的时候,大将军和将军夫人出征扶风。 于是,他立刻暂停了自己要去认亲的打算。 毕竟以他过去对商如意做的那些事,他很清楚,商如意没有那么容易原谅他,更有可能是之前来不及跟他计较,若真的给她时间对付自己,只怕自己没有好果子吃。 如果她能死在战场上,虽然自己可能没了入仕的捷径,但至少,少了一个威胁。 可是没想到,不久之后就传来了扶风大胜的消息,不仅如此,民间更有传言,说是身为女流的将军夫人直接参与到了扶风一战,甚至烧死了薛献部下数万人马,这样的传闻令他心惊胆战,他没想到,当初那个被他赶出家门,只知道哭泣,抱着自己苦苦哀求的小丫头,如今竟然有了这样的本事,和这样心狠手辣的手段,原本心里的一点期望,也被迫压了下去。 他不敢想象,如果自己再出现在商如意的面前,她会用什么法子对付自己。 而现在…… 若不是为了活命,为了……前程,他哪里敢还出现在商如意的面前? 想到这里,他压下了心中的那一点不悦,和更多的恐惧,仍旧将笑容的假面具强按在脸上,笑着说道:“如意,你还在怪大哥吗?” “……” 商如意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像是在说“你说呢”,又像是,根本不想跟他说话。 商寿非却还厚着脸皮,继续说道:“如意,你也该体谅大哥。” “哦?” “那个时候族中的人说你克死了爹娘,是个不祥之人,要将你沉塘,大哥是为了保你性命,才将你逐出家门的。” “……” “如今看着你一切安好,大哥也就放心了。” “……” 听到这样厚脸皮的话,于氏的白眼已经翻到了头顶,连向来温和的沈世言都忍不住皱起眉头。 他可没有忘记,自己在十年前那个寒冬腊月匆匆赶回商家吊唁妹夫时,在路边捡到蓬头垢面,被冻得瑟瑟发抖,身上甚至还有跟乞丐们打架留下的淤青伤处的商如意时她的样子,狼狈得像一只流落街头的小猫,若不是自己当时赶到,只怕这丫头就熬不过那一天了。 这,可绝对不是一个为了保命,被赶出家门该有的结局,商寿非甚至没有给她一件厚一点的御寒衣裳。 而如今,他却有脸说那样的话。 商如意甚至都懒得冷笑。 她只淡淡道:“是啊,我一切安好。” “……” “既然你放心了,是不是可以离开了?我和舅父舅母,还有我兄长,想要一家团聚,好好说会儿话。” “……” 一听这话,商寿非的嘴角又是一阵抽搐。 显然,商如意这句话是完全不认他这个亲大哥,只将沈氏夫妇和沈无峥,当成了她的亲人。 他们,才是“一家人”。 这个时候,他就算脸皮再厚,再舌灿莲,也没办法在这位秦王妃已经下了逐客令之后还继续留下来,只能长叹了一声,道:“既然这样,那我,就先回去了。” 说完,对着沈氏夫妇行了个礼,也对着沈无峥一拱手,便转身往外走去。 可是,就在他刚要走出会客堂大门的时候,突然又停了下来,回头看向始终没有转身看他的商如意,说道:“如意,你离家十多年了……难道,不想回家拜祭父亲,和你的母亲吗?” “……!” 第597章 团圆 一听这话,一开始就大翻白眼的于氏和几乎快要维持不住自己君子风度的沈世言都不由得一怔,两人对视一眼,目光立刻变得迟疑了起来,连一直冷冷的沈无峥也呼吸一沉,低头看向身边的商如意。 这个时候的商如意,脸色也变了。 是的,她离开商家已经十年了。 虽然她完全不想念这位跟她有着血脉之亲的兄长,也不再留恋那在最寒冷的日子对她紧闭大门的房舍,但是,她唯一牵挂的,就是爹娘。 她已经十多年,没有真正的祭拜过爹娘了! 这个时候,再多的愤怒,甚至仇恨,也都被压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心中说不出的酸楚和难过——十多年的时间,虽然有着舅父舅母的庇护,有着兄长的爱护,可不能祭拜爹娘,这不仅是她的遗憾,也是她的不孝。 想到这里,她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 再抬头看向商寿非的时候,眼神也终于在破碎的裂痕中流露出了一丝软弱,生硬的语调里也夹杂着一丝哽咽,道:“我娘的牌位,还在吗?” 她也没有忘记,当初的商寿非和商家其他几方的人一起将她赶出家门的时候,有多无情。 这种无情无义的人,又怎么会还留着母亲的牌位? 事实上,她也猜对了。 虽然对亡者还是有几分顾忌,商寿非也不敢真的毁了沈夫人的牌位,但这些年来一直将之丢弃废旧的柴房里,前些日子打算再找商如意,所以特地去把那牌位翻找出来的时候,已经结满了蛛丝,还差点都给老鼠啃坏了。 这个时候,他只能庆幸,自己当初没有真的狠心,把牌位丢掉。 于是立刻笑道:“小妹,你说的是哪里话。” “……” “母……母亲是商家的人,她的牌位,自然是还留在商家,受人供奉了。” “……” “只是这些年,见不到自己的女儿,我想,她也很挂念你吧。” 这句话,让商如意的心里更如刀绞一般。 哪怕她咬着牙,不想露出半分软弱,可颤抖的气息还是出卖了这一刻的心痛。 一旁的沈无峥皱起了眉头。 但,他却没说话。 在平时,不论面对什么,哪怕是再大的威胁,他都会站到商如意的面前,为她遮挡所有的风雨,甚至风刀霜剑,可这个时候,他没办法说话,因为那是商如意的爹娘,那是她的孝心,他能做所有的事,却不能阻挡一个自幼失去爹娘的人去尽孝,去弥补心中的这块空缺。 即便如此,他还是轻声道:“小妹……” 可就在他的话刚出口的时候,商如意也深吸了一口气,虽然眼神中仍有些残留的脆弱和泪痕,但她还是冷冷道:“我知道了。” “……!” 商寿非一怔。 他以为自己这记杀手锏一出,商如意就算不立刻低头,也得有些表示才是,却没想到,她还是收拾了心情,不肯露出任何多余的情绪,道:“你先回去吧。” “……” “我要祭拜爹娘的时候,我会回去的。” 商寿非只能再一次感叹,这个丫头,的确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任人摆布,甚至任人宰割的小丫头,自己再面对她,若无外力,根本占不到一点上风。 不过好歹,他也得到了最后的这句话。 只要她肯回去,那跟商家的联系就不可能断,只要不断,那他就迟早都有机会…… 想到这里,他也在心里松了口气,然后对着商如意道:“好,我会随时在家等着小妹你的,我们,回见。” 说完,又对着堂上众人拱了拱手,转身离开了。 一直冷冷的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商如意才猛地松了一口气,而这一口气一松,她整个人就像是失掉了什么支撑她的东西,两脚不由得一软,险些跌倒。 幸好,在她软倒之前,沈无峥已经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她。 商如意有些气息不匀的喘了两下,抬起头来,就对上了沈无峥褪去冷漠,又恢复了往日温柔的眼神,微微笑道:“哥……” 这个时候,沈世言和于氏也走上前来。 于氏立刻也伸手护住了商如意,一脸关切的柔声道:“如意,你没事吧?脸色真是——哎唷,你出了好多汗呐。” 商如意立刻堆起笑脸,对着她道:“舅母,我没事。” 她虽然这么说,可于氏哪有不懂的道理,立刻纷纷的冲着外面商寿非背影消失的地方恨恨道:“还说没事,就是你那个狼心狗肺的大哥过来,给你气成这样了。本来这些日子,听无峥说你就一直在忙,没睡好,今天好不容易回来,还撞上这种人来——你啊,你就不该让他进门的!” 说着,她就开始责怪起丈夫来。 沈世言君子之风,自然做不出将商如意的亲大哥拒之门外的事来,但刚刚听着商寿非那些话,再看着商如意难过的样子,他也后悔起来,只叹息了一声,道:“我也是——” “好啦别说啦,先让如意坐下!” 于氏生他的气,一把扒开他,带着商如意坐到了一边,沈无峥这才松开手,示意堂上服侍的人去拿了热茶送上来,商如意喝了两口,也平复了情绪,脸色渐渐的恢复如常,然后抬起头来,笑着对沈氏夫妇道:“舅父舅母,不用为我担心,我没事的。” “……” “舅父,你的身体——” 沈世言立刻道:“我早就没事了。” 其实刚刚看着他已经行动自如,商如意也知道了,这样一问就更放心了,于是眉开眼笑的看向于氏,带着一股子娇憨的黏腻笑道:“舅母,我饿了,都一年多没吃舅母做的冷修羊了……” 一听这话,于氏立刻精神了。 她的厨艺不算太精湛,独这道冷修羊做得最好,拿新鲜的羊肉用加了香料的高汤煮好,去尽膻味,骨头内尚有血水,羊肉就是最鲜嫩的时候,再去骨片成薄片,佐以她秘制的蘸料,吃起来肉嫩味足,鲜美异常。 商如意几乎不吃羊肉,唯有她做的羊肉爱不释手,当初刚被沈世言带回家收养,饿了许久之后吃起这道菜来,连舌头都咬破了,所以之后每次商如意若心情低落,于氏一定会做这道菜来让她开心。 今天,也是想着她要回来,一大早就去集市上买回来一只新鲜的羊腿,于氏立刻道:“舅母这就去给你做!” 说完,叫了两个婢女便匆匆往厨房去了。 看着她快乐的忙碌的身影,商如意眼中的笑意也更深了几分,倒是一旁沉默不语的看着她的沈无峥神情凝重。 他当然看得出来,商如意是故意岔开话题,不让二老担心她,也重拾这一次回沈家,要好好团聚的心情,虽然她的脸色仍有些苍白,笑过之后,眼神也不时的失神,但沈无峥思虑一番,还是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立刻吩咐下人,服侍小姐下去梳洗休息一番。 而回到沈家的商如意,的确也轻松了不少,简单的清洗了一下,又休息了一会儿,膳厅就传饭了。 过去一看,果然是一桌的美味佳肴,当然,最吸引人的就是那摆盘精致,散发着浓郁肉香的冷修羊,商如意一看眼睛都亮了。这些日子她的确是为了长乐坊的疫病而废寝忘食,疫病绝清之后,又为虞明月、太原,和宇文渊的大事而担忧,没有一顿饭是好好吃的,这下总算能暂时抛开一切烦恼,便和过去一样大快朵颐起来,而看着她吃得开心的样子,沈氏夫妇也纷纷放下心来。 吃过午饭,只小睡了一会儿,商如意特地陪着于氏打理了家里后园的木,沈世言也要去,却被于氏嫌弃手笨,只能在一旁看着,时不时给他们递一杯茶,一块瓜果,大家谈笑着了一会儿,就到了晚饭。 去到膳厅一看,仍旧是满满的山珍海味,沈世言还特地开了一坛窖藏的乾和酒。 虽是家宴,却也是觥筹交错,欢声笑语,商如意也尽兴的喝了两杯。 等到深夜,月上梢头,也到了杯盘狼藉,酒阑人散的时候,于氏早已不胜酒力,被两个婢女扶了下去;沈世言虽然极为克制,但毕竟大事已成,疼爱的外甥女又难得回家,还是多喝了两杯,走路时脚步也有些踉跄,沈无峥便让人也把他扶回房去睡了。 然后,他看向商如意。 虽然尽情的喝了两杯,并没有到醉的地步,只有些酒酣耳热,眼睛却比平时更亮了一些,沈无峥走到她神情,柔声道:“要回去休息了吗?” “……” 商如意轻轻的摇了摇头。 虽然喝了两杯,酒并不浓,她也没醉,只是有些酒酣耳热,可今晚好不容易回来,加上心里太多的情绪翻腾,她几乎可以想象得到今晚是很难入睡的,所以,不太想回去休息。 但晚饭已经吃完了,又没有借口继续留着。 正在她有些作难的时候,沈无峥静静的看着她低垂的,被酒气氤氲着有些黯然的双眼,突然道:“我带你去赏月吧。” “……?!” 商如意一听,眼睛立刻亮了起来,抬头看向他:“真的吗?” 沈无峥笑了起来,道:“傻丫头,骗你做什么。” 说完,便要牵她的手,虽然是小时候做过无数次的熟悉的动作,可他伸手时,犹豫了一瞬,终究还是隔着衣袖,牵住了她的手腕。 “走吧!” 第598章 世事总难两全 这一刻,商如意也来不及去细想自己已经这么大了,而且都嫁为人妇了,还被兄长这么牵着手,穿过家中幽深小径走到后园去赏月是不是一件应该的事,可那种被温柔气息包围,一抬头又能看到兄长可靠的后背的感觉,令她仿佛梦回了少时。 哪怕深藏着许多心事,却也被舅父舅母和兄长好好保护着的自己,那个时候的自己。 多幸福啊…… 这么一想,她便什么都不再想,只听见沈无峥唤了两个婢女远远的跟着,便安静的任由他拉着自己走到了后园,这里白天才被她和于氏卯着劲整理了一番,正好可以坐在干净的长廊边。 一抬头,就能看到天上的月亮。 而一看清天上的月亮,商如意就忍不住轻叹了一声。 沈无峥道:“怎么了?” 商如意笑了笑,道:“今天回来,跟舅父舅母,还有哥在一起,一家人开开心心的也算是团圆了,可惜,月却不圆。” “……” “可见世事总难两全。” 沈无峥闻言也抬起头,只见一弯新月挂在空中,月窄如钩,没有多余的光华撒下来,也没有群星伴月的景致。 这样的月亮,似乎,也不值得深夜特来一赏。 的确,是一点小小的缺憾。 沈无峥却只淡淡一笑,然后道:“那,你往下面看看。” “嗯?” 商如意不解,只依言低下头去,这长廊的下方便是家中的池塘,塘水清澈明净,倒映着那一弯新月,水面被夜风吹得微微起伏晃动,月影也随之摇曳起来,碧波清影,闪耀出更朦胧的光华,倒是比仰头望天的时候看得更悦目一些。 商如意被这一幕美得睁大了双眼,惊喜道:“好漂亮!” 沈无峥看着她被粼粼波光映照得也璀璨不已的明亮双眸,眼中的笑意更深了几分,柔声道:“是啊,好漂亮。” 商如意看了一会儿,又抬头看向沈无峥,笑道:“还是哥会寻美景。” 沈无峥:“你说,世事难两全,这是自然之理,连老师也曾经告诉过我,过分的圆满和无缺,也许反倒是毁灭的先兆。” “……” “所以,人生天地间,一定要明白残与缺才是常理。” “……” “我们要做的,只是接受和弥补。” 商如意听得连连点头,但再想了想,又抬眼看着他,故意笑道:“哥,这个道理,我比你先懂一些。” 她这话,说的便是白天两个人在马车上,对于走与留的讨论。 她接受了自己选择的这条人生道路的残缺,因为她明白,如果她不选择这条路,那么她要接受的更大的残缺,可能就是在乱世中失去自己最亲的亲人,那是会挖掉她一块心一样的程度。 用任何东西,都无法抚平,弥补。 闻言,沈无峥也沉默了一下——他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可是,这些年来学的道理,到了自家小妹的面前,却好像完全都不想去顾,他在意的,只是她的喜怒哀乐,和平安幸福。 此刻听到她这么说,他也轻叹了口气。 没有反驳,只伸手轻轻的弹了一下商如意的额头:“你啊!” 商如意捂着额头,笑了起来。 可长长的睫毛着遮住了并不明亮的月光,藏在阴影下的那双深深的眼瞳中,其实并没有多少真正的笑意——虽然谁都知道,人生是残缺的,但谁又能那么豁达坦荡的做到去笑对人生的残缺?穷苦人家的残缺就是荒年的饥馑,可能会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亲人被活活饿死;薄命女子的残缺就是嫁不到良人,悲苦一生;老人家的残缺可能就是白发人送黑发人,肝肠寸断,痛不欲生,却也无力挽回。 又或者——尊贵如楚旸,天之骄子,九五至尊。 他的残缺,便是即便认定自己一生无过,却还是在她的面前,国破身死,那鲜血染红的夜晚,直到现在,仍旧是她不敢去面对的噩梦。 不过相比之下,似乎她面临的残缺,真的不算什么了。 只是…… 一阵夜风吹过,池塘泛起的阵阵涟漪摇晃着月光也轻颤起来,商如意的目光随之闪烁,沈无峥立刻道:“你又在想什么?” 商如意立刻道:“没什么呀。” 沈无峥看了她一会儿,轻轻的摇了摇头,道:“如意,你知道盛国公称帝,对你们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吗?” “……?” 商如意一愣,不知他为什么突然把话题转到了正事上,毕竟,今天回沈家就是为了休息,和舅父舅母说笑了一天,虽然也知道他们是担心着自己,可连他们都忍着没有多说,反倒是在这一天的最后时刻,沈无峥却提起。 但商如意也没有避开这个话题,只眼瞳深深的望着沈无峥。 沈无峥道:“你,和宇文晔,今后会面对更多,更复杂的事。” “……” “譬如今天——宇文晔的确是把太子之位从他那位兄长的手中打掉了,但他得罪的不是汉王殿下,而是皇帝陛下,他摆了他父亲一道。” “……” “现在,你们又要搬进宫去,时时跟皇帝相处,你应该明白,这种情况下,对和错,都会比平时更显眼,而在皇帝的面前,作对了未必会赏,可做错了,就一定会受罚。” 虽然心里已经明白了这一点,但听到沈无峥说出来,商如意的眉头还是蹙了起来。 她轻声道:“我明白。” “……” “所以很多事情,我也想多跟哥,还有裴公子一起商量,就像之前我们应对瘟疫。” 沈无峥先是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道:“但你们进宫之后,我跟行远没办法像之前一样随时进宫来和你们见面。” 商如意皱起眉头:“那——” 沈无峥道:“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宇文晔跟汉王一样,开府建牙。” “……” “这样一来,你们不必随时都在宫中,尤其是皇帝的眼皮子底下,错处就能少很多;二来,如今的汉王和秦王,只从这开府一点上来说,也是高下立现的。” “……” “宇文晔若想更近一步,得把这个缺补上。” “……!” 商如意闻言,立刻要说什么,而沈无峥又道:“但开府建牙需要很大的功绩,连这一次你们在扶风的大胜都没有得到这样的权力,所以,短时间内如果想要有这样的特权,就需要更大的功绩。” “……” “比如——” 第599章 开府建牙,是前提 “比如——” 商如意忽的屏住了呼吸,双眼被脚下颤动的波光映照得不断闪烁,半晌,喃喃道:“太原。” “……!” 沈无峥的目光一闪。 从小到大,他看着自家小妹的目光,哪怕再是艰险困苦的时候,都只有温柔宠溺,这个时候,目光自然也是温柔的,却在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有了一丝诧异的震荡。 半晌,他也喃喃重复了一遍:“太原……?” 而这个时候商如意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不自觉的就说出了这两个字,慌忙要解释什么,可仓促之间,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毕竟,有太多的事,甚至连她自己都还没弄清楚。 就这样,两个人之间出现了一阵短暂的寂静,风停水静,可对视的两双眼睛却在这样的静默中仍然不断的闪烁着。 不知过了多久,还是商如意开口,却是带着几分迟疑的:“哥……” 沈无峥看着她,道:“如意,你是不是,是不是——知道,太原会出事?” 商如意摇了摇头。 她也明白,沈无峥话语中那一点停顿,大概也是想到了虞明月的未卜先知,直到现在,他们就算把这个人从幕后抓出来了,却仍然没有弄清她的来历,和她未卜先知的本事到底来自何方。但,商如意相信,不管是宇文晔还是沈无峥,甚至,连那大大咧咧的裴行远大概都多少有些察觉,她和虞明月之间有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只是,他们都默契的没有发问。 可就算他们真的问,商如意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就如同此刻的沉默。 沈无峥看了她一会儿,道:“那你为什么会觉得,太原……是你们立功的机会?” “……” 商如意想了想,轻声道:“我只是觉得,千城公主久经风霜,既然她会写信前来,那么突厥一定会有动向,而太原,也的确是目前最容易撕开这条口子的地方。” 沈无峥道:“但你也应该记得,我们之前是怎么打算的。” “……” “宇文愆和虞明月,他们两之前做了那么多事,就是冲着这太子之位,却在今天被宇文晔摆了一道,他们必然不会善罢甘休,更不可能给你们这个机会去立功。” “……” “更何况,这个功劳——” 他停在这里,没有说下去,温柔清冷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点危险的光芒,而商如意也在这一瞬间,完全读懂了。 毕竟,以虞明月的所知所能和手段,若她再要他们的命,只会比之前山谷里的那块巨石,扶风的那场瘟疫更凶险,而他们对未来,却是一无所知的。 这个功劳,有心去想,未必有命去拿。 商如意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可是,若不拿下巨大的军功,我们就得一直留在宫中,也就要一直受制于人。” 不论如何,军功,是宇文晔突出重围的重要手段。 “……” 沈无峥倒是没有立刻接她这句话,只是静静的想了许久,再抬头看向她,柔声道:“现在也还烦恼不到这里。” “……?” 商如意有些诧异的看了他一眼。 比起她对这件事的烦恼,沈无峥才是个未雨绸缪的人,很多事情,甚至他们还没想到,他就已经开始做了,比如当初的王岗寨左公疑塚藏宝图,怎么今天反倒对明明很可能发生的事露出这样近乎懈怠的态度。 虽然意外,但商如意也的确不愿在这个时候去想太多可能无解的事,毕竟,她回来,是想享受家庭的温暖和兄长的温柔,给她足够的力量继续去披荆斩棘。 于是笑了笑:“嗯。” 说完,便转过头去,看看天上的弯月,又看看水中的映月,然后顺手捡起脚边的一粒小石子对着池塘倒映的弯月打了过去,只听扑通一声,投石击破水中天,顿时摇光碎影不停的晃动,映在她的眼中也泛起了笑的涟漪。 商如意立刻笑了起来。 听着她开心的笑声,沈无峥的脸上也浮起了笑意,摇摇头轻声道:“你啊。” 可再看向池中摇晃着又渐渐汇聚成形的月光,他的神情却慢慢凝重起来,好像有一些暗涌的心思,在无声中进行着。 这一夜,就这么静静的,又暗潮汹涌着,过去了。 虽然之前觉得自己心绪烦乱,只怕是睡不着,可后来躺上床,却几乎一沾枕头就着,等到再睁眼,天已经亮了。 商如意不由的有些脸红,这次回来虽然不算是正经的回娘家,可这么睡懒觉也的确有些不像话,更何况,自己现在的身份已经不是过去的盛国公儿媳,而是皇帝的儿媳,秦王妃了,于是急忙起身,幸好于氏早就让人在外头候着,一听她下了床,几个婢女忙进来服侍她。 不一会儿,梳洗完毕,一家人坐在一起用早膳。 昨夜因为喝了酒,所以早饭比较清淡,却是有好几样商如意喜欢的菜肴,甚至还有一盘精心准备的冷修羊,显然是于氏天不见亮就起来准备的,难怪刚一坐下,就看到她两眼通红,布满了血丝。 但她却不顾自己的疲惫,只笑着对商如意道:“快吃。” 商如意心里一分高兴,却有九分酸楚,脸上还是堆起笑,拿起筷子一吃,立刻点头:“好吃!” 于氏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 虽然心里高兴,可这顿早饭她自己却吃得心不在焉,不是粥水洒到身上,就是筷子捧着碗沿劈啪作响,连沈世言也皱着眉头道:“你干什么,要吃饭就好好吃。” “……” 于氏闻言,却没有立刻说话,只是委屈巴巴的撇了撇嘴。 然后抬头看向商如意,轻声道:“都不知道今后还有没有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的时候。” 一听这话,商如意的心都酸了一下。 沈世言和沈无峥也对视了一眼,沈无峥看了一眼难过的母亲,轻叹了一口气,而沈世言听着这话不像话,待要责备她,却又不好对妻子说什么重话,只叹道:“你这是什么话嘛?” “……” “如意都已经嫁人了,如今,更是成了秦王妃——哪能时时回来的?” “……” “你这么说,是你自己伤心,还是要让如意伤心?” 听他这么说,于氏倒是立刻止住了悲意,抬起头来看向同样神情有些黯然的商如意,勉强堆笑道:“如意,你不要难过,舅母只是——只是随便说说。” “……” 商如意没有露出难过的表情,只是放下筷子,起身走到了她的身边,然后蹲下身,抱住了她。 她性情不算清冷,但因为过于懂事,哪怕受尽了舅父舅母的宠爱和兄长的溺爱,也很少有过撒娇任性的表现,而今天这样,却是她突破了礼节和自持,最明白的一次亲近,不仅于氏呆住了,沈世言呆住了,连沈无峥都微微的睁大了双眼。 商如意将脸靠在于氏的肩上,轻声道:“舅母,我不难过。” “……” “我很高兴,舅母从来没有因为我出嫁,因为我高升而改变自己,或者对我另眼相看,舅母对我——永远都这么好。” “……” “而我——不论我来自哪一家,嫁给了哪一家,可我心里,最舍不得的就是舅父舅母和表哥,你们是我最亲的亲人。” “……” “我会想办法,找机会多回来看看舅父舅母,和兄长的。” 听见她这么说,于氏顿时眉开眼笑,倒是一旁的沈世言摇头道:“如意,你可不要擅作主张。秦王妃,和国公府少夫人,看起来只差了这两天的功夫,但规矩和责任,是天差地别的。” “……” “你莫要累了自己。” 商如意听得很明白,他口中的累,可不是劳累的累,而是连累的累。 身为秦王妃的行差踏错,的确和国公府少夫人的行为举止,不可同日而语,这也是昨天沈无峥再再提醒她的。 商如意笑道:“如意明白。” 但她舍不得沈家,也是事实,所以,开府建牙,是前提。 有了能掌控自己的权力,也才能和亲人团聚,更能保护他们。 而开府建牙的前提就是—— 跟于氏又亲近的说了两句话,商如意才再次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一抬头,就对上了沈无峥清净的眸子,这一刻,似乎有一点精光划过了他的眼底。 两个人都没有说什么,一家人只其乐融融的吃完了早饭。 然后,又围坐着喝茶。 茶香悠悠,随着杯盏中冒气的轻烟渐渐消散开来,氤氲在空气里,商如意从沈无峥手中接过茶杯,轻轻的抿了一口,微苦的茶汤入喉,先是有些微的涩意,但等到咽下去之后,一股甘甜立刻从口腔各处染了上来,一瞬间沿着茶水仿佛注入了心里。 商如意舒服得在心里都轻叹了一声。 一整天的忙碌和接下来的坎坷人生若是以此为开端,倒也不算是件坏事。 不过,等到她咂摸完了滋味,再睁开眼,却看到沈世言又看了自己一眼,其实,从昨晚开始,到刚刚早饭的时候,他都有这样的眼神,却似乎始终顾忌着什么,并没有多说。 但这个时候,也到时候了。 于是商如意笑道:“舅父要跟我说什么?” 沈世言微微一怔,再抬起头来看向她,眼神倒是更复杂了几分,思虑了半晌,才轻声道:“如意啊,商家——” 一提起这两个字,舌尖尝到的甘美立刻又回复成了苦涩。 连心里的那一股甘泉,仿佛也在这一刻瞬间干涸,商如意的笑容不由自主的滞了一下。 而不等她说什么,于氏已经愤愤的说道:“好好的提那家干什么?” 沈世言皱着眉头看了她一眼,沉沉道:“那家,那家毕竟还是商家,如意走到哪里去,哪怕进了宫,成了秦王妃,可她到底还是商如意啊。” “……” “我那妹夫,我那小妹,到底还是她的爹娘!” 听到这话,于氏虽气恼,却也说不出话来。 事实上,她也知道无话可说。 虽然如今世风移易,许多女子都有了婚嫁自主的权力,可是,哪怕从文皇帝之前,历朝历代也多以孝治天下,商如意被赶出商家他们能有百般说辞,可十数年不回家祭奠爹娘就只是不孝。 况且,宗族门第,也还是世人最看重的身份之一,她的“不孝”,不仅会累及爹娘的名声,更会连累教养她长大的沈氏夫妇,令他们为世人所指。 还有一点,就是她现在的身份。 如今的她已经是秦王妃,在宇文渊后宫纳妃,汉王宇文愆娶亲之前,她几乎就是这个新兴的大盛王朝最顶尖的女性,所有人的目光都会聚焦到她的身上。 若是让人知晓这一点,再大肆宣扬—— 想到这里,商如意蓦地打了个寒战。 再看向眉宇间透着沉沉忧虑的沈世言,商如意也明白为什么他从昨晚就开始用那样的目光看着自己,他一定是已经想到了这一点,只是想让自己轻松的度过这一天,快快乐乐的和家人团聚,可团聚之后,离开沈家,她就是秦王妃,一举一动,不能行差踏错。 他身为舅父,更不能眼看着她错。 想到这里,商如意轻声道:“舅父,如意明白你的意思。” “……” “我,会妥善的处理这件事的。” 沈世言这才点了点头。 一旁的沈无峥一直没有开口,听见她最后的话,也只轻叹了口气。 几个人又坐着聊了一会儿,再看天色,已经不早了。 虽然不舍,可他们也知道,商如意该回家了。 毕竟,新帝让他们最迟在今天搬进皇宫,再晚些回去,进宫的时间就更晚了,只怕到时候又是一个错处,于是沈世言便对沈无峥道:“你赶紧去叫人准备马车,送如意回国公府吧。” 这话一出,于氏的眼睛立刻就红了。 商如意急忙过去安慰她,沈无峥也要转身出去安排,可刚要走出去,就看到一个小厮走进来,禀报道:“老爷,夫人。” 沈世言道:“什么事?” 那小厮道:“国公府的马车已经在门外等候多时了。” 第600章 册封 听到这话,商如意愣了一下,而沈氏夫妇对视了一眼,立刻都露出了欣慰的笑意。 只有沈无峥,眼神微沉。 但谁也没有立刻说什么,商如意在回过神来之后有些不自觉的脸颊发热,却也更觉得奇怪——昨天在偏殿中,宇文晔对她的态度明明有些说不出的冷淡,而她这一次回沈家,除了回来看望舅父舅母,趁此机会团聚之外,也有想要暂时分开,让两个人都冷静一些,把那点说不清又道不明的仿佛敌意的情绪度过。 却没想到,宇文晔一大早就让人来接自己了。 倒像是……一刻都离不开似得。 这么一想,再抬头看向笑眯眯的于氏,脸颊更红了几分,急忙站起身来:“舅父,舅母,哥,那我就先回去了。” “好,” 于氏满意的点点头,这对小夫妻的感情这么好,对他们来说也是一件值得放心的事。于氏笑道:“我们送你。” 商如意忙道:“不用了。” 身为长辈,是不该这样送晚辈的,可于氏哪里肯听,一定要坚持。 两边正拉扯着,突然,外面又跑进来一个小厮,神情慌张,比刚刚那个还急,气喘吁吁的道:“老爷,夫人,公子……” 沈世言微微蹙眉:“又怎么了?” 那小厮颤抖着声音道:“圣,圣旨来了。” “什么!?” 一听到圣旨二字,一屋子的人都愣了一下,但,早在情理之中的事也并没有让他们太过惊愕意外,沈世言立刻回过神来,急忙招呼道:“快,快出去接旨。” 于氏连连点头,一边往外走,一边帮着沈世言整理衣冠。 商如意也跟着走了出去。 只有沈无峥,他的脸色是最平静的,却在看到众人急忙迎出去的时候,眉心微微一蹙,似乎敏锐的察觉到了什么。 不过,他也没有多话,只跟着众人一起走了出去。 刚走到院中,一个熟悉的身影领着一队侍卫走了进来,侍卫们分作两列,在院子的两边排列整齐,那内侍慢慢走上前来,商如意抬头一看,顿时惊愕的睁大了双眼。 “玉公公!?” 眼前这个穿着官服,手捧圣旨的不是别人,正是早就与她熟悉的,那曾经在楚旸身边服侍,又在经历了江都宫变之后,好不容易回到长安城,一直留在江太后身边行走的玉明礼! 他,竟然又来传圣旨? 现在,虽然宇文渊还没有正式登基,但已经开始行皇帝的御笔朱批,圣旨也自然都是他的,也就是说,玉公公现在已经在宫中留用,并且再次服侍皇帝了! 所以他是—— 一时间的震惊过去,商如意总算回过神来,就看到玉公公走上前来,在看到她也在沈家的一刻,白白胖胖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诧异的神情,但此刻不好多说什么,只昂起首来,双手捧着明黄色的卷轴,朗声道:“沈世言、沈无峥接旨!” 听到这几个字,众人又是一惊。 原以为皇帝的旨意是对沈世言来的,毕竟,沈世言是这一次宇文晔登基的一大的功臣,除了朝堂上的封赏之外,应该还有一些其他的赏赐,所以刚刚听到圣旨来了,虽然有点吃惊,却并不意外。 可是,圣旨竟然还是对沈无峥所下? 虽然吃惊,但众人不敢怠慢,急忙跪地接旨,只见玉公公慢慢的展开圣旨,朗声宣道:“赐中书门下诏曰,治礼郎沈世言经明行修,局量宏雅,深体朕心,敕封为尚书右仆射;其子沈无峥,学富五车,胸怀广博,有干将之器,怀照物之明,乃拨乱济危之良臣,特敕封为渭北道行军记室参军,钦此。” …… 一时间,整个沈家都安静了下来。 玉公公也并不催促,似乎早就知道这道圣旨会让他们如此,将卷轴合上之后,便默默的看着跪在地上,俯首帖耳,此刻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的几个人。 沈世言从一个小小的治礼郎被突然提拔为尚书右仆射,其实并不意外,毕竟他是宇文渊登基的大功臣,哪怕奉个公侯也不为过,之所以没有这样册封,大概也是不想落人口实,但凭他们对宇文渊的了解都知道,将来沈世言的封赏不会少。 奇怪的,就是沈无峥。 再事前没有一点预兆,宇文渊甚至没有正式的见过沈无峥,就突然在册封他父亲的圣旨后面加上了对他的册封,那册封的用词明明都是溢美之词,却莫名的,让人有点不安。 而且——渭北道行军记室参军? 如果要册封,朝中有很多官位适合沈无峥,为什么偏偏是这个位置? 众人都沉默不语,最后,还是沈无峥先抬起头来。 他面色如常,甚至连眼瞳都没有因为惊恐而震荡,只对着一旁还有些回不过神来的沈世言轻声道:“父亲,接旨。” 听到他的声音,沈世言才回神一般,急忙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说完,抬起双手接过圣旨。 玉公公将圣旨递了个过去,这才又抬手行了个礼,笑道:“沈大人,恭喜你和令郎了。” 沈世言在沈无峥的搀扶下慢慢站起身来,虽然还有些恍惚的回不过神,但还是礼节周到的说道:“公公辛苦了,还请坐下用些茶水。” 玉公公笑着摇了摇头,道:“咱家不得闲,还要回宫复旨,这茶水,就留待日后吧。” 他这话也说得圆滑,虽然拒绝了沈世言的亲近,但“留待”二字留足了余地。沈世言也明白宇文渊的登基大典就在后天,他肯定有很多事要办,这玉公公既然被留在他的身边,显然就是亲信,要办的事自然都是要交给他的。 便也不强留,只回头看了于氏一眼,于氏立刻摸出了一摞厚厚的东西递上来,沈世言趁机扶着玉公公的手:“我送公公。” “不敢劳烦。” 玉公公显然也不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不着痕迹的接过,将手揣进了袖子里,再次婉言谢绝了沈世言要相送的举动,沈世言见此情形也就不再坚持;不过,再一转头,就看到一直站在一旁若有所思的商如意走上前来,微笑着说道:“玉公公,正好我也要回国公府,这出门的一段路,我送公公吧。” 玉公公看了她一眼,笑道:“奴婢失礼了,有劳秦王妃。” 说完,便往外走去。 而商如意对着沈氏夫妇,尤其是沈无峥轻声道别,沈无峥仍不动声色,只对着她点了点头,那双清冷的眸子更深了几分。 商如意和玉公公一路往外走去。 沈府并不算太大,这出门的一段路也不远,可两个人都不约而同的放慢了脚步,加上玉公公不着痕迹的使了眼色,那些侍卫远远的跟着,自然就给了两个人说话的机会。 但商如意还是沉默着走了好几步,才轻声道:“恭喜玉公公了。” 玉公公似乎也并不意外,她会这么“没头没脑”的来这么一句,白白胖胖的脸上堆起笑容,道:“秦王妃,同喜了。” 他这不动声色,却又将一切情绪谙于胸中的本事,令商如意叹服。 她又回想起江都宫变时,宇文晔单枪匹马杀进江都宫救下自己,在那么危急又混乱的时候,他都没有忘记派人去内宫将玉公公解救出来,并且一路遮掩的带回了长安,之后,更是在大岩寺法会上,群臣为难自己的时候让他出面,在最后一步给自己解围。 那个时候,商如意就猜到,玉公公可能是宇文晔的人。 而直到此刻,这件事,她才完全明白—— 玉公公,是宇文渊的人! 这么一想,她在惊叹之余,也有了一丝更深的震撼,要知道,玉公公是跟在楚旸身边,最亲近的内侍,甚至,江都宫变之前,自己没有去江都宫的时候,陪着楚旸,离他最近的,就是玉公公。 他是皇帝的亲信,几乎是除了江太后、楚若胭和楚成斐,最信任的人。 这样一个人,竟然是宇文渊派到楚旸身边的。 可见,在这些晚辈们还谨慎的说着他的“大事”,“大业”的时候,宇文渊已经想清楚了一切,开始着手,甚至在最关键的地方安插上了自己的人了。 而玉公公回到长安,没有立刻露白自己的身份,去到宇文渊的身边服侍,反倒去了江太后的身边,一半的原因也许是他多少对旧主有些感情,另一半原因,应该也是宇文渊对楚氏王朝的所剩下的最重要的皇族成员的控制和安置。 也正是因为有了玉公公,才能让江太后那么快的安排好了延春宫这个退路,也让楚成斐的逊位更顺理成章,退位后更安全。 想到这里,商如意的在心里长叹了一声。 而玉公公最擅的就是察言观色,似乎也知晓这位新晋的秦王妃心中的叹息,他只笑了笑,道:“王妃要跟咱家说的,应该不只是一句恭喜吧。” “我还有一件事,想要问一问公公。” “哦?王妃请问。” 商如意抬头看向前方,神情凝重的道:“皇上——父皇,怎么会突然册封我的兄长呢?” 第601章 君臣有义,长幼有序 玉公公闻言,淡淡一笑,道:“刚刚陛下的圣旨上也说得清楚,令兄学富五车,胸怀广博;如今朝廷乃是用人之际,陛下用人不避亲,这也是令兄的福气。” 商如意笑道:“能得父皇重用,自然是福气,但,我还是有点不明白。” “王妃不明白什么?” “家兄的才能,之前并未为父皇所知,父皇突然册封他,是不是因为,有人举荐?” “……” 听到这话,玉公公的脚步微微一滞。 而商如意立刻感觉到了什么,但再看向他的眼睛,却见玉公公仍旧笑眯眯的,两眼弯得比昨夜的新月还细,竟完全看不出他的情绪。 看到这样的他,商如意不由得有些沮丧。 她当然明白,能被安插在楚旸身边伺候那么长时间,而且成为亲信,如今还能回到新帝的身边服侍,玉公公必然不是一个心思简单的人,他的心思也没有那么容易被自己看穿,这也让她对沈无峥这一次被册封更加担忧起来。 说话间,两个人已经到了沈府门口。 门外果然停着国公府派来的马车,还有一辆便是玉公公来时坐的马车,商如意亲自送玉公公走过去,玉公公道了一声别,转身便要登上马车。 不过他毕竟年纪大,行动有些迟缓,而这微微一顿,也令他心思一动。 他想了想,回头看向商如意:“王妃。” 商如意抬头看向他:“玉公公何事?” 玉公公又想了一会儿,然后笑道:“陛下会用人不避亲,自然也是有人,举贤不避亲,令兄才有这样的福气。” “……” “还望令兄能好好的为朝廷办事,前途无量啊。” 说完,又笑了笑,便招呼了身后的一个侍卫过来扶着他上了马车,很快,马车便离开了沈府,绝尘而去。 留下商如意站在原地,却微微的蹙起了眉。 举贤,不避亲? 所以沈无峥被提拔的确是有人举荐,而“不避亲”,也就是说,举荐他的是某个亲眷。 当然不会是沈世言,他刚刚的表现也非常的惊愕,而在朝堂上,能与宇文渊说得上话,又跟沈无峥称得上亲眷的,就只有—— 想到这里,商如意倒是松了口气,便转身登上了那早已等候自己多时的马车,道:“回去吧。” 车夫应声,一扬马鞭,马车立刻也离开了沈府,往国公府而去。 这一路上,商如意暂时放下心来,却也有些心事重重,虽然她完全不质疑沈无峥的能力,也坚信不管让他处在何种位置,担任什么职务,他都能做得很好,但渭北道行军记室参军,这个官位明显是为即将而来的某场战事做准备的—— 太原? 所以,她一直以来心里隐隐涌动的不安,真的要变成现实? 可是,为什么要让沈无峥去担任这么一个职务?以她对沈无峥未来的看法,自己这位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兄长应该留在朝堂上,做一个文官,哪怕现在不可能提拔得太高,但六部中有太多的可以实操,又不惹眼的职位可以给他了。 那个举荐的人,到底在想什么? 心里怀着那一点担忧,又被马车不断的微微颠簸震荡得更加剧烈了几分,在将近一个时辰后,她总算回到了宇文府。 刚一下马车,就看到图舍儿等在大门内,一看到她,欣喜不已的迎了出来。 “小姐!” 商如意摇了摇头。 而图舍儿反应也不满,一看到自家小姐责备的眼神,立刻回过神来,站定后端正了态度,对着她行了个礼:“王妃。” 商如意这才走过去,低头看着图舍儿道:“今后在人前,你可不准忘形。” 图舍儿忙道:“奴婢知道啦。” 再抬头,看见商如意仍旧眼角含笑的样子,她也松了口气。主仆二人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与别不同,哪怕商如意站得再高,身边也不能少了这个尚不成熟,但为了自己能拼出命去的丫头。 她笑道:“怎么在这里等着?” 图舍儿一边陪着她往里走,一边抱怨似得说道:“奴婢都不知道小——王妃昨天回沈家了,应该带着奴婢一道回去才是。王妃身边怎么能没人服侍?奴婢也想念老爷夫人,和公子呀。” 商如意笑道:“你是要服侍我,还是想回去见他们呢?” 图舍儿吐了一下舌头,笑道:“嘿嘿。” 商如意嗔怪的瞪了她一眼,也笑着直摇头,而抱怨完了之后,图舍儿又正了正神色,正要再要说什么,可还没开口,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迎了上来,一身枣红色妆如意纹缎面袄,梳着整齐的发髻,还插上了好几样平时没见过的珠翠,正是慧姨。 她这通体华贵,一身气派,倒是惊了商如意一下。 也因为这样的华贵气派,让她整个人的气势都盛了几分,看向商如意的时候,眼中更是流露出了一丝几乎不加掩饰的恶意。 当然,也是转瞬即逝。 而即便是转瞬即逝,商如意也敏锐的捕捉到了,更何况,就算没看到慧姨的眼神,只从宇文愆的太子变汉王,她也明白,慧姨和神武郡公,连同在朝堂上就不加掩饰的露出惊愕又愤怒神情的虞定兴和他背后的虞明月,一定已经气得昨夜一整夜都没睡好了。 这么一想,昨晚自己睡了个好觉,倒是不亏。 想到这里,商如意堆起满脸的笑容,对着也堆起满面笑容的慧姨道:“慧姨,早。” 慧姨走过来,规规矩矩的对着她行了个礼:“拜见秦王妃。” 商如意忙道:“慧姨多礼了。” 慧姨笑道:“礼不可废,更何况,从今天开始,老身也要进宫服侍陛下,在陛下身边,自然更要讲礼才是。” “……” “也望秦王和秦王妃,不要忘了——君臣有义,长幼有序的道理。” “这,是自然。” “那老身就不打扰了。” 说完,她便挥了挥手,又带着一众仆从往另一边走去,显然是在忙于将整个国公府的物件搬进宫中的事,商如意一直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好一会儿,脸上的笑容才慢慢的敛起,眼中却浮起了更深的一层阴霾。 一边往回走,图舍儿一边道:“这个慧姨,不就是进宫去当一个掌事女官嘛,看给她得意的,连跟小——跟王妃讲话都这么不客气了。” 商如意道:“她从来也没客气过啊。” “……” “更何况,如今她已经不是在盛国公的身边,而是在陛下的身边服侍了,能这么亲近陛下,什么话都好说,什么事都好做。” “……” “我们对她,可要比过去,更加十分的小心。” 听见她这么说,图舍儿皱着眉头再一想,也有些明白过来:“王妃的意思是,以前大家都住在国公府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也更亲近;可进宫之后,秦王殿下和王妃跟陛下在不同的宫里住着,见面的机会少,也更难亲近了,她要挑唆什么,也更容易了,是吗?” 商如意低头看了她一眼,笑道:“反应倒快。” 图舍儿刚要笑,商如意又道:“而且,还不止这么简单。” “还有什么?” “住在国公府的,是宇文家;搬进宫里的,就是天家了。” “……” “舍儿,你今后说话做事,需得更小心,因为在宫里的一点小错,可不是被打板子,被关柴房那么简单,是要杀头的。” 听见她这么说,图舍儿的脸色也更严肃了几分。 她咬咬牙,一脸誓死的表情道:“奴婢,奴婢一定小心,宁死也不给王妃惹麻烦的。” 商如意笑了笑。 说话间,两个人又继续往回走,走了两步,图舍儿又想起什么,道:“对了王妃,今天——” 话没说完,他们两已经走到了院子门口。 刚一进院门,就看到宽敞的院子里摆放着好几个箱子,还都贴上了封条,显然是昨天收拾出来的,要送进宫去的,正看着,只见前方房门打开,长菀从房中退了出来。 一转身看到商如意和图舍儿,长菀眼中露喜,立刻上前来行礼:“奴婢拜见王妃。” 商如意笑着点了点头,又转头看了图舍儿一眼,意思是你看人家机灵的,图舍儿只委屈的低下头,商如意才笑道:“这些都是你收拾的吗?辛苦了。” “王妃言重了,奴婢岂敢言苦,更何况,” 长菀抬头看向商如意,轻声道:“其实这些,都是秦王殿下昨夜收拾的。” “嗯?” 商如意一听,皱起了眉头:“他收拾的?” “是,奴婢等只是今天早上起来,贴好封条抬出来罢了。” “这么多东西,都是他一个人收拾的?” “是。” “他收拾到什么时候?” “奴婢也不知道,只是看屋子里的灯,好像一整夜都没熄过。” “……” 不知为什么,宇文晔熬夜做事,甚至行军打仗都是常事,他的身体也不在乎熬这一两天,但昨夜熬了一夜,却让商如意心里有些莫名的不安。 她想了想,摆摆手让长菀下去,自己走到了门口。 在门口深吸了一口气,正要伸手去推门,就听见吱呀一声,房门从里面打开了。 一张帖子,跟扔垃圾一样从里面被扔了出来。 第602章 亲人,是对你最重要的人 “哎?” 商如意一愣,那帖子正好被扔到她身上,她下意识的伸手接住,拿起来一看,立刻睁大了双眼。 那,竟然是商寿非写的拜帖! 而站在身边的图舍儿一看,也稍稍的变了脸色,轻声道:“哎呀,我还没来得及说呢。王妃,你那个——商家大公子,一大早就来送拜帖了。” “……” “二公,哦不,秦王殿下根本不肯见来人,就赶出去了。” 商如意的神情顿时一沉。 再抬头,就看到了房间里,那个高大的身影一听到她们的动静,微微一震,停下脚步,然后回头看向她。 两个人就这么隔着一道门,蓦然对视。 立刻,商如意又吃了一惊。 那双她早已熟悉的冷峻的眼睛此刻竟然布满了红血丝,显然是一整夜没睡,又因为生气,在疲惫中透着一股沉沉的,隐而不发的怒意,更让人心惊。 商如意下意识的道:“二哥……怎么了?” “……!” 这一刻,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宇文晔的眼睛好像更红了一些。 但下一刻,他的神情就恢复如常,尤其是那双眼睛,仿佛一瞬间就凝结了寒霜一般的冷峻,慢慢的伸手打开门,平静的说道:“你回来了。” 商如意这个时候才有些回过神来,轻声道:“是。” 说完,她对着身边的图舍儿摆了摆手,图舍儿到底还是有些眼色,从昨晚宇文晔跟裴行远回家谈事时那种沉闷的气氛和冷峻的态度,就多少感觉到他们两好像有什么问题,这个时候也不敢多话,急忙退下了。 商如意这才慢慢的走进了房间。 屋子里,这个时候已经清扫一空,除了一些不必要的家具还留着,其他的东西都已经收拾安置好。 而商如意也一眼看到,内室的床榻上,被褥齐整,的确是一夜没睡的样子。 她轻声道:“你怎么——” 这些事情完全是可以交给长菀和卧雪他们去做的,何必自己忙碌一夜这么熬,实在没有必要,对身体也不好。 但再一想,谨慎,也许并不是一件坏事。 毕竟,他们马上就要搬入宫中,到那个时候,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甚至笔下的只言片语,都会成为所有人瞩目的焦点,从现在开始就谨慎持重,严密小心,倒也不是坏事,相反,可能是必须的。 这么一想,她后面的话便也咽下不问了,只一低头,看到刚刚被宇文晔跟扔垃圾一样人出去的拜帖,才又说道:“你怎么,把这个丢了?” 宇文晔的眉心微蹙了一下。 他抬起眼皮看向商如意:“怎么,你希望我收下吗?” 他这话,像是询问,又像是反问,但不管是什么语气,从他口中问出来,却让商如意蓦地感到脸上一阵发烫——她当然明白宇文晔对商寿非的态度如此冷淡,甚至如此恶劣的原因,正是因为自己当初向他倾诉了小时候的遭遇,令宇文晔义愤填膺,甚至在知道她被那些乞丐欺负了之后,更是愤怒得想要找那些人讨回公道。 他,是因为心疼自己,才会愤怒。 也是因为心疼自己,才会对商寿非有如此恶劣的印象,连态度也如此恶劣,更是将对方的拜帖更垃圾一样扔了出来。 而现在,自己的态度转变,岂不是打了自己的脸? 可是—— 就在她的心思百转千回,还没决定如何开口,甚至,也还没做下一个决定的时候,宇文晔似乎已经敏锐的察觉到了她的犹豫,蹙起眉头看向她:“怎么,你真的希望我收下这个?” “……” 商如意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宇文晔的眉头拧得更紧了一些,像是还不敢相信的:“你真的要收下?” 商如意又沉默了一会儿,才轻声说道:“虽然,我昨天才回了一趟家,也不该再——但,我还是想跟你说一声,你能不能禀报父皇,让我在国公府再留一夜。” “……” “我想,明天回商家去,拜祭爹娘。” “……” 听完她的话,宇文晔的神色倒是缓和了一些下来,但眼神却更复杂了几分,他沉默半晌,抬头看向商如意,道:“你知道明天,是我们两进宫的第一天吗?” “……” 听到这话,商如意也是一怔。 她这才有些回过神来——的确,明天就是他们搬进宫中的第一天,虽然说起来只是搬个家而已,但,那个家不是普通的家,而是皇宫,身为秦王和秦王妃,第一次入住皇宫,一定会有很多人事需要处理。 更重要的是—— 进宫之后,陪在他身边的,就不仅仅是自己这位曾经的少夫人,如今的秦王妃,因为皇宫中,还有一位侧妃在等着他。 想到这里,商如意也有些犹豫:“那——” 可她的话没说完,却见宇文晔冷冷道:“罢了。” “啊?” “你还是回商家吧,我总不能阻止你去拜祭你的爹娘,就算是父皇,也会允许的。”说着,他又淡淡的看她一眼:“亲人,本来就是对你最重要的人。” 说完,他也不等商如意再说什么,起身便对着外面吩咐道:“来人,把外面那盒首饰搬进来。” 商如意再回头看,才发现原来自己的首饰也被他整理好了,放在外面几个大箱子的最上面,也贴着封条,而听到他的声音,长菀立刻回来,将盒子抱回了房中。 宇文晔淡淡道:“回去,也别太素洁。” 商如意一时不知道自己是因为高兴,还是因为一些莫名的不安情绪涌上心头,让她这个时候心跳有些失衡,连呼吸都不匀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道:“嗯。” 说到这里,她又想起了刚刚的事。于是问道:“对了,我哥——是你举荐的吗?” 宇文晔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嗯。” 果然。 心里那一点不安立刻被驱散了大半,商如意勉强露出了一丝笑容来,道:“多谢。” “……” “不过,为什么是渭北道行军记室参军?” “渭北道行军记室参军?” 一听到这几个字,宇文晔的眉头立刻拧了起来,转头看向她,沉声道:“我举荐沈无峥,是担任比部郎中!” 第603章 什么“亲”,会举荐沈无峥? “比部郎中?” 一听到这几个字,商如意也愣住了,诧异的看向宇文晔——他举荐沈无峥,担任比部郎中? 诚然,这个位置对于从未担任过任何官职,至今也只是白衣的沈无峥来说的确有些重了,可商如意也明白他的用意,毕竟,朝廷如今正在用人之际,沈无峥虽然从未入仕,但如今有了一个做尚书右仆射的父亲,背景也够了;加上前任比部郎中费迁始终忠于前朝,在宇文渊行御笔朱批之后便称病不上朝,并且积极的拉拢其他忠于旧主的官员们上书反对宇文渊称帝,他自然是不能再留的。 这个位置空下来,也的确,需要交给亲近的人来做。 更重要的是—— 比部郎中的职能,对于向来以军功立身的宇文晔来说,是非常重要的,尤其是,连商如意都感觉到太原那边很可能会闹出战事来的眼前。 不过,宇文渊却没有同意。 当然,他们也能理解为什么宇文渊没有把这个官位给沈无峥,毕竟,这个比部郎中的职能特殊,而沈无峥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哪怕他的个性和能力非常适合这个位置,皇帝也不会这么冒险。 只是—— 经过短短一段时间的沉默,虽然对视的两个人的眼中都有着一丝震愕,但很快,两个人也都消化了这点意外,毕竟,朝堂上的册封本就不可能完全由他们说了算。 可随即,又有另一个令他们费解的疑惑涌上心头。 渭北道行军记室参军? 为什么宇文渊册封沈无峥的,是这个位置? 如果说,不册封沈无峥为比部郎中,是因为这个位置太特殊,那么他们疑惑宇文渊册封沈无峥为渭北道行军记室参军,也是因为,这个位置太特殊。 就好像,是知道了太原一定会爆发大战,特地做的这个准备一样。 商如意甚至想起了,当初萧元邃占领兴洛仓,那时宇文晔还在为官云暮守孝,而楚旸已经让人先将册封他为辅国大将军的圣旨送来,就是给他时间准备,让他之后出兵兴洛仓。 而除了这点疑惑之外,商如意还有一丝隐隐的不安。 那就是——渭北道行军记室参军,这个位置,是宇文渊自己想要册封沈无峥的,还是,别人举荐的? 如果是宇文渊册封的,那还好。 如果是别人举荐的,那么,这个人是谁?举荐沈无峥出任参军,又有什么目的? 这么一想,商如意心里那一点隐隐的不安越发的深重了起来,她看着宇文晔,小心的问道:“除了你之外,还会有别的人上书举荐吗?” 宇文晔眉心微蹙,道:“朝廷正在用人之际,父皇也下令,让各部官员举荐德才兼备的能人志士。沈无峥师出李通门下,朝中也有不少他的同门,要说举荐,应该也不止我一人会举荐他。” “……” “只是,这个官位——” 显然,他也是对这个记室参军有些意外。 这个时候,商如意突然又想到在离开沈家之前,玉公公最后对她说的——陛下会用人不避亲,自然也是有人,举贤不避亲。 可显然,他口中的这个“亲”,已经不是宇文晔了。 那么,除了宇文晔之外,还有另外的什么“亲”,会举荐沈无峥吗? 就在商如意心中的不安越来越明显的时候,突然,外面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两个人虽然都陷入沉思,却也对这阵脚步声格外的敏感,都同时抬起头来对视了一眼,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 然后,就听见脚步声停在了门外,一个低沉的声音道:“秦王殿下,秦王殿下。” 这个声音,是薛道彤。 宇文渊称帝之后,他身为宇文渊的长随亲信,也入宫侍奉,担任给事郎,但大部分时间还是留在宇文渊的身边听差,所以这个时候他突然回到国公府,显然是来给宇文渊传话的。 两人不敢怠慢,急忙起身迎出。 一打开门,果然看见薛道彤站在门外,见到两人便毕恭毕敬的行了个礼,宇文晔忙道:“薛大人不必多礼。有什么事吗?” 薛道彤这才笑道:“陛下让下官来问问,秦王殿下和王妃,什么时候进宫啊?” “……” “宫中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 提起这个,宇文晔的脸色微微沉了一下,只看了商如意一眼,正要说出她还要在国公府多留一天,以便明日回商家的事,却见薛道彤又笑道:“陛下明日,要在宫中宴请这一次治理瘟疫的有功之臣,秦王殿下和王妃殿下居功至伟,自然是要出席的。所以,今日请务必进宫,早做准备。” 一听说这个,商如意的心也跳了一下。 宇文渊要让他们今天,务必,进宫。 这,虽然不是圣旨,只是薛道彤来传话,但,为皇帝传话,就是口谕了,与圣旨相差并不大。 这种时候,她—— 宇文晔想了想,道:“薛大人,请回禀父皇,我自然会尽快进宫。只是如意她——” 他的话没说完,商如意立刻道:“我也会二哥一道进宫的。” “……” 宇文晔眉心一蹙,转头看向她。 薛道彤何等敏锐,一眼就看出了两个人眉宇间的异样,他小心的道:“秦王和王妃,是否还有别的要务要办?” 商如意忙道:“没有,父皇传召,才是最重要。” “……” “其他的事,可以缓一缓。” 宇文晔静静的看着她,眼中那一点震荡只在顷刻间就恢复了平静,沉默了一会儿之后,他微笑着,淡淡的点了点头,道:“是啊,父皇的传召,当然是最重要的。” 说完,又抬头看向薛道彤:“请薛大人回宫禀报父皇,我们马上就动身。” 薛道彤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商如意,也不再追问,只拱手行了个礼,笑道:“那好,下官立刻就去。” 说完,便转身走了。 两人一直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院外,这才慢慢的回过头来,相识了一眼,可是,和刚刚两个人在思索同一个问题时,目光至少还有交汇,还有温度不同,这个时候,商如意一对上宇文晔那双冷峻得跟凝了霜的眼瞳,蓦地就感到一阵寒意渗骨。 她下意识的道:“怎么了?” “……” 宇文晔看了她一会儿,却只淡淡道:“没什么。” 说完,转过头去,又安静了一会儿,再次开口,却像是自言自语似得喃喃道:“没什么。” 然后,不等商如意再说什么,他已经抬起头来,对着外面道:“来人,更衣,备马车,准备进宫!” 他一声令下,下人们立刻就忙碌了起来。 一部分人进来将院中堆积的那些箱子包袱全部搬上了外面的马车,而长菀和图舍儿也急忙过来,服侍他二人换了衣裳,虽然不是什么奢华精美的正装,但毕竟这是两个人初次以秦王和秦王妃的身份进驻皇宫,服饰上也不能太过随便。 换上了两套正式的衣袍之后,图舍儿还打开了那个盒子,拿出了几样精美的首饰为商如意带上。 一切准备好之后,两人便出了国公府,登上马车。 而与同他们同行的,还有慧姨等一干人,除了留守国公府的少部分人之外,府中的大批人都得了封赏,继续进宫伺候,所以这支算得上几分浩浩荡荡的队伍,从隆庆坊出发,走了大半个时辰,终于抵达了皇宫。 只是,和他们之前每一次上朝从含光门而入不同,这一次,他们到的是玄武门。 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路过这里,可是,那种的熟悉的,让自己几乎心跳呼吸都要停止的悸动,仍旧再一次侵袭了商如意,尤其马车在玄武门口停下,他们需要步行穿过玄武门,进入内宫的时候,她的脸色更是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不过,因为周遭的人太多,而且众人也都是第一次来到这里,看到那高大巍峨,又充满了肃杀之气的玄武门,大家又是兴奋,又是惊惶,也没有人注意到一直低着头,沉默不语的秦王妃已经汗流浃背。 直到一只手伸过来,虽然犹豫了一下,但还是牵住了她的手。 那温热厚实的手掌传递过来的气息,让原本快要窒息的商如意猛地缓过一口气来,好像灵魂都重新回到身上一般,她战栗了一下,急忙抬起头来。 是身边的宇文晔。 可是,他的手虽然牵着她,两眼却并没有看她,甚至,那张冷峻的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只漠然的直视着前方。 好像,根本没有在意她一样。 商如意一时间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但这一刻,从他的掌心里源源不断传来的抚慰了她的温度和气息却是真实的,她望着宇文晔,下意识的抿出了一丝笑意。 但,一过玄武门,宇文晔的手就抽了回去。 被温热的手掌包裹之后,突然离开,一阵凉意随即袭来,甚至比刚刚还更有些寒凉,商如意有些不习惯的手指痉挛了一下,几乎是下意识的又转头看了他一眼。 却见宇文晔看向前方的目光微微一闪。 随即,周围的人也发出了一些低低的轻叹声,她像是感觉到了什么,急忙抬头往前看去,只见前方大道中央,一个窈窕华美的身影正站在那里,国色天香的绝世姿容,令人惊叹。 是楚若胭! 第604章 承乾殿 一看到她,商如意的呼吸下意识的一窒。 虽然早已经告诉自己接受着一切,事实上,她也必须接受这一切,但真正看到那张国色天香,虽然含笑,却在盈盈笑颜中透着几分骨子里的凄楚的脸,商如意还是有些怔忪。 这位曾经的新月公主,天之骄女,如今却被命运所弃,最终,和她站到了一条线上。 再回首过去的嫉妒和愤怒,商如意突然感到了无尽的荒唐。 以至于这一瞬间,她所有的情绪,也都化空了。 而就在情绪空虚的这片刻之间,他们已经走到了楚若胭的面前,只见那张明艳的脸上笑靥如,所有的笑容自然也都只对着宇文晔:“二哥——” 说完,她自己一怔。 再想了想,然后俯身一拜:“殿下。” 谁都不知道,这一声“殿下”从她的口中喊出来,有多酸楚,他们身后的那些仆从,连慧姨,都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声轻叹,宇文晔的神情也多少有些不自然,但目光还是渐渐方柔和了,对着她道:“你怎么就起来了?” 楚若胭抬起头来,微笑着说道:“听说二哥终于进宫了,我来接你。” “……” “毕竟,我想早一点见到二哥。” 宇文晔沉默了一下,才说道:“相见不急于一时,你的身体还是要紧的。” 而直到这个时候,商如意才看清,楚若胭的衣饰华美不说,她今天特地穿了一件直领的衣裳,只是,因为她的脖子细长雪白,虽然被直领遮掩了半截,但还是露出了小半截白脖子,上面,隐隐能看到一道深红的痕迹。 这,应该就是她之前—— 做那样决绝的事,不会留下更多的外伤,但这种痕迹却是难免,也骗不了人的,就是说,当时的楚若胭已存死志,是真的生无可恋了。 商如意不由得一阵心悸。 而就在她呼吸紧蹙的时候,那双秋水明眸也转向了她,清凌凌的闪过一道光之后,楚若胭微笑着道:“姐姐。” 商如意几乎是本能的要叫她公主殿下,但幸好,她的反应也够快,还没出口就止住了,而楚若胭显然也察觉到了她这一刻的笨拙,又微微一笑,道:“姐姐可以叫我若胭。” “……若胭。” 楚若胭的笑容更深了几分。 而商如意的心中,也更添几分感慨——这并不是楚若胭第一次叫她姐姐,一开始她这么称呼她的时候,她非常的不习惯,可这位金枝玉叶的公主却是真心实意的与她相交;后来,在他们来到大兴城之后,这位新月公主经历了那一番国破家亡的折磨,性情变得尖刻,再叫她的时候,那“姐姐”二字也变得乖戾起来。 现在,再听到这声“姐姐”,又好像和之前不同。 没有过去那种单纯的甜蜜和亲近,也没有后来的尖刻乖戾,只有一种夙愿得偿的平静和满足,好像一片轻悠悠的羽毛,被风卷着,身不由己的在天空飘荡了不知多久,终于稳稳的落地了一般。 宇文晔静静的看着他们,这个时候说道:“走吧,有什么话,去了那边再说。” 说完,便往前走去。 商如意自然也跟了上去,楚若胭也转过身,顺势跟在了他的身后,后面的慧姨也带着众人,不声不响的静静的跟着。 他们一行人穿过了几道宫门,眼前的景致,有熟悉,也有陌生。 就在商如意有些恍惚,自己未来的岁月,甚至可能是下半生,都要在这华丽庄严的九重三殿中度过的时候,身边香风一袭,楚若胭走到了她的身侧,轻声道:“姐姐。” “……!” 商如意的心情不自觉的又紧张了起来。 她当然知道,自己进宫之后一定会面临很多复杂的人和事,沈无峥早就告诉了她,但她没想到的是,面临的第一个人,第一件事,就得是楚若胭。 但她还是勉强抿了抿嘴,做出一点笑容来:“什么事?” 楚若胭望着她,那双盈着秋水,明媚动人的眼睛里此刻已经没有了之前在宜春殿见面时的心机与阴鸷,也没有了在太极殿上对峙的锋利和愤怒,有的只是近乎死水无澜般的平静。 她突然笑道:“姐姐不用紧张。” “……” “母后——母亲,她在救下我的那个晚上,也以死相逼于我。” “……什么?!” 商如意蓦地睁大了双眼,但幸好,从踏进玄武门开始,她就下意识的紧绷住了情绪,所以哪怕这一刻收到了极大的震惊,她也没有失声,可低哑的声音还是充满了惊惶:“太后她——” 楚若胭满眼的秋水中漾起了一丝凄然的涟漪,她涩然道: “她说,如果我想要活下来,活得好好的,留在二哥身边,我就必须,必须认命,一定要跟你好好相处,也不能再有其他的心思。” “……” “否则,我什么都得不到,甚至,连她和小弟,我也都留不住。” “……” “所以我,认命了。” “……” “所以,从今后,我会和你姐妹相称,只要能让我留在——” 说着,她抬起眼,望着前面不远处宇文晔高大的背影,眼中的倾慕和爱意溢于言表,似乎从来也是如此,然后她说道:“留在他的身边,我别无他求。” “……” 商如意看着她,没有说话。 虽然过去,在没有弄懂宇文晔的心思的时候,她曾经对这位新月公主有过妒忌的情绪,但直到现在,用常人的眼光来看,她已经大获全胜了,可是,她竟然还是对她升起了一丝羡慕的情绪。 她羡慕,一个人,能这样全副身心的去投入爱恨。 可她,却好像不敢了。 哪怕在大岩寺中,得到了宇文晔的许诺,知晓了他对着自己的心意,可走到今天,到了这个位置上,她早已经做不到抛去一切的享受情爱。 也许这,就是“得到”的代价吧。 而说完那些话,楚若胭原本在等待她的回应,却见商如意的眼中流露出了一丝莫名的情绪,不由得蹙眉:“你,看着我干什么?” “……” 商如意这才又回过神来。 看着眼前这张始终惊艳着自己的,明艳动人的脸,她微微一笑,道:“你放心。” “……” “你已经留在他的身边了,谁都不能阻挠你,包括我。” 楚若胭却没有立刻回应这句本该让她放心的话,只是安静的看了商如意好一会儿,才慢慢的转过头去继续看向前方,而在商如意看不见,也没听见的时候,她眼中浮起一丝苦意,喃喃低语:“只有你……” 说话间,他们已经穿过了安仁门。 正前方是一大片几乎一眼望不到边的宽大场地,一座华美的殿宇矗立在前方,正是宇文渊赐给秦王和秦王妃的居所——千秋殿。 而紧挨着千秋殿西侧的一个宫苑,便是公主院。 也就是新月公主曾经的居所。 照理说,改朝换代之后,楚若胭公主的身份也就消失了,现在的她,就是秦王侧妃而已,也就不能留居公主院,但因为楚成斐的逊位和江太后在太极殿上的一锤定音,让宇文渊为楚氏王朝保留了最后的尊严,所以楚若胭在宫中仍然能留居公主院,只是,这个地方怕是要改名了。 不过,商如意的注意力还是在他们的千秋殿。 带着人慢慢走近,登上台阶,就看到这座大殿既宽敞又明亮,坐北朝南,冬暖夏凉,宫殿外的围墙四周还种了不少的松树,因为修剪得宜,不仅没有遮蔽阳光,反倒将这座宫殿衬托得稳重又内敛,更有一股隐隐的雄悍之气氤氲在大殿的周围。 这种气息,倒是很合宇文晔的脾气。 而且,里面的家具也已经摆放好了,虽然是宫中的陈设,但并不过分奢华,一来是宇文渊准备登基,不宜太过张扬;二来,也是宇文晔素来的喜好所致,整个千秋殿布置得很合他们的心意。 虽然对于搬进宫里一直有着忐忑的心理,但这个时候,商如意还是满意的露出了一丝笑容。 这时,身后的仆人们将从国公府收拾好的精细箱子也搬了进去。 慧姨走上前来,对着他们三人行礼道:“秦王殿下,王妃,夫人,奴婢就先行告退了。” 宇文晔抬头看了前方一眼,道:“慧姨是要去服侍父皇了吗?父皇现在,是在太极宫中吗?” 慧姨也抬头看了他一眼,笑道:“当然,奴婢也是要去服侍陛下的。” “……?” 宇文晔神情一凝,而慧姨已经又行了个礼,转身带着人离开了。 站在一旁的商如意眉心微蹙,也走上前来,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前方的宫门口,但显然,那个方向并不是去皇帝所居的太极宫,反倒是往公主院更东边的地方去了。 那边——是什么地方? 就在他们两都有些迟疑的时候,一旁的楚若胭轻声道:“二哥,姐姐,你们是不是还不知道,汉王,也进宫了。” “什么?” 宇文晔眉心一蹙,商如意也立刻转过头来看向她:“汉王进宫?他不是应该开府建牙的吗?” 楚若胭道:“我也是听周围的人说,汉王因为没有找到合适的宅邸开府建牙,所以,陛下将承庆殿赐给他暂居。” 承庆殿,正是在公主院再往东边的地方,之前在瘟疫横行,内宫封闭,不能早朝的那段时间,宇文渊一直以大丞相的身份在此地办公。 宇文晔和商如意下意识的对视了一眼,两人的眼神都有些隐隐的忧虑,但也没有明白的说什么,毕竟,宇文渊昨天才宣布了对两个儿子的封赏,让汉王开府建牙的特权也是临时加在那份文书上的,宇文愆自然没有提前准备。 若是要将国公府改成汉王府,也不是不可以,毕竟宇文愆身为国公世子,继承那座宅邸也是理所当然的,但若完全没有改建就直接这么住进去,开府建牙就显得不是什么特权,反倒有冷落之意。 如今这样的安排,的确是最妥当的。 也就是说,汉王的居所,和秦王的居所,中间也就隔了一座皇帝用来宴请宾客的百福殿,虽然比起同居住在国公府的时候的确没那么近了,但现在看来,倒也并不远。 难怪,刚刚慧姨才会那么回答他们。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这样最妥当的安排,却让他们两始终感觉到有点不对劲,又不知道哪里不对劲,但他们这个时候也没有多余的时间去考虑别的事情,毕竟已经过了中午,他们还有太多的东西需要收拾。 于是,商如意立刻领着图舍儿他们开始收拾行李。 经过半天的忙碌,千秋殿内总算齐整干净了起来,黄昏时分,金色的阳光洒在平整的地板上,一股莫名的华美气息包围着他们,令人心旷神怡。 而就在这时,他们却看到宫墙外,有人抬着什么东西走过。 商如意立刻问道:“你们抬的什么?” 那几个人立刻停下脚步,是几个年轻的小太监,一见是她,连忙上前来行礼,然后陪笑道:“启禀王妃殿下,奴婢们是去公主院换匾额的。” “哦?” 商如意闻言,微微抬头,果然看到他们抬着的是一个巨大的匾额。 上书三个大字——金玉苑。 金,玉,苑? 商如意只在心里默念了两边,倒是立刻回过味来,是金枝玉叶之意,虽然现在楚若胭已经不是金枝玉叶的公主了,可宇文渊还是用这三个字,许了她下半生的荣华富贵,和平安。 也算是,他和平接替楚氏王朝的一点代价了。 商如意微笑着点点头,只说道:“这几个字写得真好,你们快去换上吧。” 那几个小太监擦了擦汗,其中一个陪笑道:“这几个字也就凑合,还是汉王殿下的殿宇,那题的字才是真的好,是陛下亲自写的呢。” “……?” 商如意一愣,立刻问道:“汉王住的,不是承庆殿吗?也要换匾额?” 那小太监点点头:“是啊。” 一直沉默不语的宇文晔这个时候突然走上前来:“换了什么?” 那小太监轻声道:“承乾殿。” 第605章 一夜,回暖 听到“承乾殿”三个字的一瞬间,整个皇宫好像都安静了一下。 那几个小太监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都停了下来,小心翼翼的看着眼前这位秦王殿下,不过,他想来冷峻的脸上也并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沉默了一下后,就对着他们摆了摆手。 商如意也笑道:“你们去吧。” 几个人忙行了个礼,便又搬着那沉重的匾额往公主院去了。 不一会儿,那边就传来了一阵忙碌的喧嚣,有人大喊扶着梯子,又有人叫着小心,期间还有几个宫女惊叫低呼的声音,让眼前原本有些寂静的黄昏瞬间变得沸腾起来。 过了一段时间,沸腾终于平复。 虽然没有看着,但商如意也知道,匾额一定已经换好了。 她在宫门口站了一会儿,快要落山的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几乎拉到了站在屋檐下的宇文晔的脚下,但影子两端的两个人却都一言不发,直到最后最后一缕阳光挣扎着陷入了地面,大地骤然暗了下来。 宫门人开始在四处点亮灯盏。 明灭不定的灯火闪耀着,才让商如意回过神来,她转身慢慢的走回千秋殿,只见宇文晔仍站在屋檐下,晦暗的光线在他的脸上撒下大片的阴霾,只有那双冷峻的眼睛,明亮如初。 也同样,锐利如初。 虽然他一直一言不发,但商如意知道,他的心里,一定想着那“承乾”二字。 承乾…… 承乾! 承继皇业,总领乾坤! 宇文渊虽然没能册封宇文愆为太子,但这两个字,就已经把他的心思说得明明白白了。 其实,他们两也并不意外,宇文晔这一次把宇文愆从太子之位上拉下来,得罪的不仅是宇文愆,更是他的父亲宇文渊,身为皇帝,而且是尚未登基,但已经把持朝政大局许久的权臣变做皇帝,他的内心有更多的敏锐、猜忌和提防,自己的儿子给自己这样来了一手,他当然不会开心。 而事实上,这对父子之间的争执,再化作看不见的硝烟,其实很早之前就开始了。 毕竟,一山不容二虎。 所以,虽然这两个字来得有些突然,但也并不意外,更不会影响他们两进宫候该做什么,该怎么做。而商如意还顾忌着明天宇文渊就要在宫中言情此次治理瘟疫的有功之臣,不知道会有些什么人,明天,也需要谨慎应对。 她刚想要对宇文晔说什么,突然,一阵琴声响起。 两个人都下意识的抬起头来,循着琴声传来的方向看不去——不是别的地方,正是刚刚更名的金玉苑。 而再仔细一听,琴声悠悠,如泣如诉,弹奏的正是小胡笳曲。 琴音如心音,这琴声的如泣如诉,听起来更像是那个弹琴的人心里在落泪,可是,她的命运已经走到此处,过去的辉煌和完美被尽数毁掉,甚至连那“公主”二字都保不住,虽然她得偿所愿,留在了心爱的男人身边,可心里的那个空缺,怕也是永远都补不上了。 商如意忍不住在心里轻叹了一声。 而几乎与她同时,宇文晔也长叹了一声。 两个人又同时抬起头来看向对方,商如意迟疑了一下,轻声说道:“你,要不要过去陪陪她?” “……” 宇文晔一动不动的看着她。 虽然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的变化,可是,因为大殿内灯火摇曳,也在他的脸上投下了浓浓的阴影,以至于哪怕只是一点不易察觉的轻颤,都能让人肯得清楚,而商如意几乎是立刻就看到,他的眉头紧皱了起来。 可他的表情,却分明没有一丝变化。 这样似是错觉的观感,让商如意一时间也有些弄不清他到底是平静,还是不高兴,可话已经出了口,她想了想,还是继续说道:“我想,被收回了‘公主院’那个匾额,她的心里应该很难过,也需要你去陪陪她。” “……” 宇文晔仍然一动不动,继续看着她。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说道:“也对,今天是我们搬进宫中的第一天,我的确,应该去陪她的。” “……!” 商如意的呼吸顿时一沉。 她这才回过神来,对了,今天,是他们两——秦王和秦王妃,进宫的第一天。 进宫的第一天,如果秦王就去陪在了侧妃的身边,那在其他服侍的宫人的眼中,她这个秦王妃是不是…… 只这么一想,商如意顿时有些犹豫了起来。 犹豫之间,她已经轻声说道:“你,你陪了她之后再回来——我会等你的。” 听了她的话,宇文晔却没有立刻说什么,只低下头去,长长的睫羽覆在漆黑的眼睛上,完全看不见这一刻他的眼神,甚至连脸上可以被阴影清楚勾画出的表情也不见丝毫变化。半晌,伸手掸了掸衣裳,然后道:“我也的确该去陪陪她。” “……” “不过,今天搬这些东西进来,我也已经很累了,我过去之后就不会回来了。” “……” “你今晚——好好休息吧。” 说完,便抬脚便走。 “等等!” 眼看着宇文晔就要走出宫门,商如意急忙开口,可宇文晔像是没听到似得,继续往前走去,商如意顿时急了,连忙从台阶上走下来,慌得脚步都有些凌乱,好容易追上了他。 她道:“你等等!” 直到这时,宇文晔才停下脚步,但也并不看她,目光只冷冷的看着前方,已经快要完全陷入黑暗的夜空,道:“怎么了?” 商如意轻喘了两声,再看向他,虽然犹豫,还是说道:“你,别去了。” “……” 宇文晔低头看向她,虽然背对着千秋殿,身后的灯光也不足以照亮他的脸,但商如意却清楚的看到他的眼瞳中仿佛有一点光芒在闪烁着,哪怕是再深的阴霾也遮掩不住。 他道:“你说什么?” 又一阵夜风吹来,甚至带着点冷意,可商如意却感觉到脸颊,连带着耳根都有些发烫,她低下头去,轻声道:“你,你不是累了吗?” “……” “既然累了,那就——别再,来来回回的折腾了。” “……” “还是明晚,再去陪她吧。” “……” 宇文晔没有说话,仍旧低头,静静的看着她。虽然商如意没有抬头与他对视,却仿佛也能感觉到他的视线中那一时炽热,一时冰冷,令人弄不清,也许连他自己也分辨不清息怒的情绪。 过了许久,才感觉到眼前这具高大的身躯慢慢的转过身来对着她。 他道:“这是你说的。” 商如意咬着下唇,轻轻的点头。 虽然,她的心里明白她应该如何跟楚若胭相处,也明白楚若胭尴尬的境遇和落寞的心情,这个时候,只有宇文晔能稍微抚慰她的内心,可是,她自己的心里—— 她没有办法大方宽容到连自己都不顾的地步。 更何况,她也隐隐感觉到了,对于她的“大方宽容”,宇文晔似乎一直都有些不高兴,但,其中似乎还有更深一点的愠怒,是她还没弄清楚来由,而宇文晔也并不打算告诉她的。 不敢怎么样,今天,是他们进宫的第一天。 秦王,还是得在秦王妃身边,才行。 看到她点头的样子,宇文晔那冷峻眼瞳中凝结的寒霜这个时候才稍稍的融了一些,却也并没有完全褪去其中的冰冷,只淡淡的转过身去,走进了千秋殿。 这个时候,图舍儿他们已经把床铺好,香炉也点上。 两个人都没有再说什么,只洗漱了一番,便上床休息了——毕竟,明天宇文渊的宴席,是他这两个封王的儿子刚进宫的第一件大事,所代表的意义,也一定非凡。 需要积攒一点精力去应付。 可是,虽然今天已经忙成这样,也心事重重的,的确很疲惫了,上了床之后,反倒有些睡不着。商如意一直闭着眼,也能听到身边的人清晰有序的呼吸声——哪怕因为床榻比家里的宽大了不止一倍,两个人仿佛也顺势在彼此中间留出了一大片的空白,几乎能躺下一个人的距离,但商如意还是听得很清楚。 显然,宇文晔也没睡着。 那如泣如诉的小胡笳曲,断断续续的响了一会儿,终于停了。 可接着响起的,却是一阵淅淅沥沥的雨声。 下雨了。 已经到了十月初,正是一场秋雨一场寒的时节,商如意的身上盖着薄被,可她素来惧寒,不一会儿就被空气中那湿润的雨水凉意浸得手脚冰冷,在被子里蜷缩成一团,也不管用。 雨声,催促着入眠,可寒意,却让她没办法睡安稳。 直到朦胧中,她感觉到一阵熟悉的暖融融的气息靠近,先是触碰了她一下,接着,又仿佛揽住了她——只是,那动作有些僵,不仅僵,还像是在僵持着什么,最后,她听见耳边响起了一声仿佛放弃似得低叹,然后,那温暖的气息将她整个人包围了起来,仿佛突然从寒冬腊月中吹来一阵和煦春风,又仿佛一下子置身于三春暖意里。 顿时,商如意整个人都柔软了下来,她舒服的喟叹了一声,更深的埋进了那温暖的气息里。 一夜,回春。 第606章 审视虞明月 淅淅沥沥下了一夜的秋雨,终于在凌晨时分停了下来。但,雨虽然停了,屋檐上集聚的雨水却不停,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不断的往下滴落,将屋檐下的青石板冲刷得干干净净,更击打出匀速又悦耳的噼啪声。 风,也不停,在吹得四周松柏沙沙摇晃之后,忽的又加剧,将一扇虚掩的窗户吹开。 顿时,从屋檐上滴落的雨珠被吹散,化作细密的水雾飘进房间里,铺了睡在靠窗的那张床上的图舍儿一脸。 “唔——哇!” 一阵凉意立刻刺激得她醒了过来。 她这声低呼也将房中另外两张床上的长菀和卧雪都惊醒了,两个人勉强睁开双眼,就看到图舍儿翻身坐起来,一边伸手抹着脸上的雨水,一边气鼓鼓的嘟囔着:“什么嘛,大清早的浇我一脸,真讨厌!” 长菀一边揉眼睛,一边道:“怎么了?” 图舍儿噘着嘴道:“窗户没关紧,风把雨吹进来,淋了我一脸。” 长菀下了床,走过去一看,可不是,而且从窗缝里飘进来的雨把图舍儿的被褥都润湿了不少。她笑着摇头道:“睡靠窗的床就是这样,得记得关严窗户,不然一下雨,一张床都在水里泡着了。” 图舍儿道:“可我,就是记不住嘛。” 长菀伸手去帮她把窗户关严,低头看着她道:“要不,还是换回来?我睡这边,你睡你原本那张床?” 图舍儿想了想,摇头道:“我不要。” “为什么?” “我最好在下雨天睡觉了,经常误了时辰挨夫人的骂,进宫之后可不敢这样。靠窗睡着,如果真的下雨,还有雨声能叫醒我呢。” 听见她这么说,长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连这一向不怎么说笑的卧雪也抿了抿嘴。 说话间,他们也听到外面已经开始有宫人们行走忙碌的声音了,三个人不敢怠慢,立刻起身梳洗,整理完床铺之后准备好铜盆和毛巾,再取了热水,便去到千秋殿正殿服侍秦王和秦王妃起身。 原本进宫之后,宫女们都应该住在永巷,不过,汉王和秦王从国公府内带来的婢女都是贴身服侍,与宫中普通的宫人们不同,便将他们安置在了承乾殿和千秋殿后院的排房内居住,这里虽然比国公府的下人房要宽敞些,但陈设反倒更简单,图舍儿一进来就忍不住抱怨了两句,被长菀劝住了,还将自己靠窗的床铺让给了她,也才引出了今早的那一场笑闹。 三人从后院走到前殿,也就几步路的距离,进到殿中,就看到两人已经起身了。 甚至,宇文晔已经穿戴好,走到殿前的空地上开始练剑,长菀立刻站到一边准备伺候,图舍儿则进了内殿,却看见商如意脸颊有些发红,坐在床边发愣。 她立刻上前:“王妃,怎么了?” “……嗯?” 商如意慢慢抬起头来看向她,不知怎的,脸更红了几分,倒是把图舍儿吓了一跳,立刻上前来伸手摸她的额头,果然觉得有点热。 她立刻道:“王妃,你病了吗?是不是发烧了?” 商如意摆摆手:“没有。” “那,你的脸怎么那么红,还那么烫?” “我刚,刚睡醒,热的。” “热?昨晚下了雨,挺冷的呀。” 图舍儿不解,还望床上看了一眼,只有一条薄薄的被褥,而且已经被扔到了床角,像是这一夜都没被盖过,怎么看也不像是能让商如意热得这样脸颊发红的。 这个时候商如意有些“不耐烦”了,推了她一把道:“别东看西看的,快服侍我洗漱。” “哦,好。” 图舍儿也不知道她想什么,只能立刻扶着她下了床,盆里的水不太热了,但对商如意来说正好,温温的水泼到还有发烫的脸上,倒是立刻将温度给她降了下来,脸色也没那么红了。等到洗漱完毕,又坐到梳妆台前,图舍儿立刻过来为她梳理长发,这个时候,她已经神色如常。 图舍儿道:“小姐,今天要做什么呀?” 商如意道:“皇上吩咐了,今天会宴请治理瘟疫的有功之臣,好像还要去内廷游玩,我们都要跟着。” 图舍儿一听,眼睛都亮了:“内廷游玩?那奴婢能跟去吗?” 商如意道:“你变作哑巴,就带你去。” 图舍儿立刻撅起了嘴。 看着铜镜中她委屈的样子,商如意忍不住笑了起来。 就在这时,宇文晔已经练完了剑,擦着汗从外面走进来。虽然天气微凉,可他一套剑法练下来,也是汗流浃背,脸色微红,而且一进内殿,魁梧的身影立刻映在了商如意面前的铜镜上。 两双明亮的眼睛,也几乎不由自主的被连到了一处。 这一瞬间,商如意不可避免的回想起了早上,被外面宫人们走动的声音从酣睡中渐渐吵醒,睁开双眼的那一刹那,她迷茫得甚至还没弄清楚自己身在何处,就对上了那双近在咫尺的,原本应该冷峻漠然,却莫名涌动着滚烫情绪的双瞳。 那炽热的温度,只看了她一眼,就仿佛从她的眼中,传到了她的心里。 商如意被烫得立刻惊醒过来,却一动不动,只傻傻的望着他。 然后,在对方越发炽热的呼吸中,她也渐渐恢复神智,才突然惊觉自己不知什么时候钻到了他怀里,一双手用力的抱着他劲瘦的腰肢,像是怕她乱动,宇文晔的一只手也拢着她的后背,两个人的身子毫无缝隙的,紧紧熨帖在一起。 难怪,一点都不冷。 不但不冷,在睡梦中,她几次都觉得自己全身浸泡在温热的春江中,江水缓缓流淌过去,拂过她的肌肤,带来滑腻又温柔的触感,让她舒服得全身绵软,甚至直到这个时候,身体里还有阵阵酥麻残留着。 立刻,商如意的脸又有些发烫了起来。 “咦?” 图舍儿歪着脑袋,看着铜镜中的商如意,眨眨眼睛道:“小姐,你的脸怎么又红了?是不是真的在发烧啊?要不要找个大夫来看看?” “……!” 商如意又气又恨,只想把这丫头拖下去痛打一顿。 更气的是,铜镜中映出的宇文晔的身影仿佛也是一滞,却没有再看她,偏过头去便去洗漱了。商如意这才咬牙低声道:“之前教你的规矩都教到狗肚子里去了?进宫之后还这么多话,是不是欠打!” 图舍儿没想到她这么凶,住进宫里第一天就有了秦王妃的款儿,也不敢多话,缩了缩脖子,乖乖的低头为她梳好了发髻,然后灰溜溜的退下了。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才算让自己缓过一些来。 不一会儿,宇文晔也洗漱完毕,换好了衣裳,宫人们已经在内殿一侧的矮桌上摆好了早饭,因为如今两个人已经是秦王和秦王妃,用膳都按照宫中亲王的份例安排,比之前在国公府的要多了一倍有余,满满的摆了一桌,丰盛得像是平时的大餐。 两人走过去一看,都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 商如意看了看宇文晔,宇文晔也看了她一眼,然后道:“这里,太多了。” 那摆膳的宫人忙陪笑道:“回秦王,这里正是宫中亲王和王妃早膳的份例,不多不少。” 宇文晔道:“我这里用不到这么多,从明天开始,撤一半。” “这——” 那宫人犹豫了一下,可一想,若是多要便是逾制,可少要却不算什么罪过,顶多是他自己吃亏,自己倒也犯不着去劝,于是立刻陪笑道:“是。” 宇文晔这才摆了摆手,那宫人立刻退下了。 两人这才坐到了桌边。 平时两个人吃得就比较简朴,饭菜一多,反倒不知该如何下筷,最后还是宇文晔拿起面前的筷子,捏紧了,才对着商如意道:“吃吧。” “……嗯。” 商如意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平静一些,虽然脸颊上的颜色已经不是她自己能控制的,但两个人静默无声,好歹也算平静的吃完了这顿早饭。 不一会儿,玉公公就带着人过来传话。 说是今天皇帝原本传召了几位治理瘟疫的功臣进宫,陪着他一道去内廷游玩,也算是对这几位有功之臣的奖赏,不过,他突然有要务处理,就让汉王与秦王代劳。 玉公公临走前笑道:“与秦王相熟的两位,一会儿就到。” 宇文晔和商如意都点头应下,然后送了玉公公离开,眼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宫门外,商如意转头看向宇文晔:“玉公公说的两位,是不是就是——” 宇文晔道:“还能是谁。” 商如意抿嘴笑了起来。 没过一会儿,果然就看到了那两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大殿门外,正是沈无峥和裴行远,虽然是并肩前行,却明显感觉得出这两个身影一动一静,沈无峥身形端正,目不斜视的往前走着,裴行远却是一边走,一边望着四周围的风景,笑道:“这里的风景是真的不错,比国公府那个小院子强多了。” 沈无峥道:“你怎么答应我的,进宫了是不是要少说话?” “呃——” 正说着,两人一抬头,就看到宇文晔和商如意已经迎出大殿来。 一看到他们,裴行远的眼睛也亮了,可又被身边的沈无峥轻咳了一声,制止了他出格的举动,只能乖乖的跟在他的身边,两个人同时上前,叩拜行礼:“拜见秦王殿下,拜见秦王妃。” 宇文晔忙上前扶起了他们:“免礼。” 裴行远立刻眉开眼笑:“看,还是凤臣有人情味,我就说,他哪是那种当了秦王就不跟我们亲近的人,都还是跟以前一样啦。” 沈无峥无奈的摇了摇头。 连宇文晔都摇了摇头,然后道:“我们单独相处的时候,自然还是以前的样子,但当着外人,你可得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若因为失礼受罚,我可不救你。” 裴行远笑道:“这是自然。” 说着,又抬头看向望着他们浅笑盈盈,一双明亮的眼睛都弯成了月牙的商如意,笑道:“王妃,一切可还安好?” 商如意笑道:“好。哥,裴公子,请进殿吧。” 两人点点头,便由他二人带着进了千秋殿。 裴行远和沈无峥童年都有一段时光是在长安城内度过的,但两人都没有进过宫,顶多到过宫门前,知晓这座大兴宫比起后来他们更为熟悉的洛阳的紫微宫要高大宏伟不少,可真正进来,看到了内里的风景,才知晓当年营建大兴宫的人胸中的丘壑。 裴行远更是叹道:“这千秋殿,可真不愧名‘千秋’啊。” 说话间,长菀和图舍儿上前来奉上了茶水和点心,裴行远端起茶杯来喝了一口,然后说道:“我听说,这千秋殿是宫中少有的,没有更名的宫殿了。” 宇文晔点点头。 裴行远又道:“我听说,陛下可改了不少宫殿的名字,尤其——” 说到这里,他安静了下来,而坐在桌子周围的三个人,眼神都猛地闪烁了起来。 宇文晔道:“你也知道了?” 裴行远道:“当然。” “消息传得这么快?” “倒不是消息传得快,” 一边的沈无峥淡淡道:“我们进宫的时候,也遇上了其他人进宫,我们是来千秋殿的,可其他人,就是被领去那集贤殿的了。” 商如意一听,立刻道:“其他人,是——” 沈无峥抬头看向她,柔声道:“集贤殿正字,虞明月。” “集贤殿?” 商如意一听这陌生的名字,顿时诧异的睁大了双眼,沈无峥耐心的微笑道:“陛下已经把国学院改名为集贤殿,虞明月被册封为集贤殿正字。” “……” “她是集贤殿目前唯一的一个女官。” 商如意有些诧异,下意识的跟宇文晔对视了一眼,但两个人诧异的眼神中,却也并没有太多意外的神情。 虞明月的册封,的确不算意外。 连他们都看得出虞明月身上的非凡之处和难解之惑,更何况宇文渊,而对于一个皇帝来说,一个有着这样出类拔萃的能力,和与自己的长子有着特殊关系的女子,自然不能逃开他的法眼。 但,身为虞家大小姐,虞明月没有理由时时出现在他的身边,最好的办法,就是册封她一个不大不小,却需要不时在御前侍奉的官职。 所以,他是在为宇文愆,审视虞明月。 第607章 把无峥画下来,挂进去 “真是,好风景啊!” 虽然只是一声低低的的赞叹,却惊得水中一尾赤红的锦鲤摆尾打了个水,立刻蹿到池塘深处去了,只留一抹红影,而原本平静的水面立刻荡开阵阵涟漪。 发出那一声轻叹的裴行远立刻不悦的道:“跑那么快干什么,我又不吃你!” 听见他这么抱怨,身边的沈无峥和宇文晔都摇起了头。 宇文渊原本要带着这些治理瘟疫的功臣游玩内廷,算作奖赏,可他因为临时的政务抽不开身,身为秦王和秦王妃便主动担起了这个责任,四个人带着图舍儿等一众宫人去到内廷,再沿着内廷的一池碧水慢慢的游玩,不一会儿,就走到了千步廊上。 廊下,便是山水池。 说是池塘,可这个池塘却堪比一片湖,而且深不见底,表面看着池水幽青,再往下却是碧绿深重的颜色,那一尾锦鲤很快就消失在了池水深处,刚刚裴行远站在廊下,探头往下看着那鱼的时候,更有一种临渊羡鱼的既视感。 商如意抿嘴笑道:“裴公子小心,可别掉下去了。” 裴行远摆摆手:“这可不能。” 虽然这么说,但他还是小心的伸手扶着廊上的一根柱子,再探身往前看去,这山水池本就宽大,一眼望不到边,因为昨夜下过一场雨,天气微凉的缘故,水面上氤氲着一片水雾,烟波浩渺,更添几分神秘之感。 不过,更神秘的,是他慢慢抬起头来,往山水池一侧看去,烟波后的那座楼。 虽然隔得很远,又有雾气萦绕,可他还是清楚的看到了那座阁楼,上下三层,虽不雅致精美,却在朴素中透着一股肃穆之气,令人见之生喜,连沈无峥抬头看着那座楼,也感到心中莫名一阵畅意,眼中都透出一丝笑容来。 裴行远道:“那座楼是什么楼?” 商如意也抬头看了一眼,道:“那座楼正对着千步廊和山水池,应该是——” 裴行远倒是想了起来,道:“临渊阁!” 话音刚落,商如意立刻变了脸色,对着他做了一个“嘘”的手势,而裴行远这才回过神来,伸手敲了一下自己的额头,道:“嗨,差点忘了。” 商如意也笑了笑,幸好周围的人不多,也没注意,便说道:“今晚别忘就行了。” 说完,又转头看了那临渊阁一眼,道:“就是宫中收藏书画的地方。但因为之前已经将大部分的书画都搬去了洛阳,这里所余不多,陛下准备再搜罗一些好的字画放进去。” 裴行远再看了一眼那楼,笑道:“这么好的一座楼,只收藏一些普通的字画,未免无趣。” 一旁的宇文晔道:“依你,该放什么?” 裴行远想了想,又看了看站在身后,玉树临风,却缄默不言,被渐渐染上岸来的水雾所萦绕,如同天宫仙官的沈无峥,忽的露出狡黠的笑意,道:“依我,我就把无峥画下来,挂进去。” “……” “让他天天在这儿看风景,免得他老数落我。” 一听这话,商如意立刻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连身后跟着服侍的图舍儿等人闻言,也都低下头去,极力的遮掩脸上的笑意,沈无峥气得无话可说,只瞪了他一眼。 倒是宇文晔,虽也笑了笑,但再看了一眼那临渊楼,若有所思。 商如意笑过之后,对着图舍儿他们摆了摆手,让他们退得更远些,免得再听到什么不该听的话,而这时,沈无峥像是已经不想理会裴行远了,默默的往前面走去,宇文晔也走在他的身边,两个人静静的走出一段距离后,沈无峥道:“刚刚小妹跟我说,殿下举荐我出任的,是比部郎中。” 宇文晔点了点头。 而不等沈无峥再问,他已经接着说道:“我问过了,敢在这个时候就向陛下上书举荐的人不多,也有那么几个,而且都是他信任的人,或者一些故旧。但是,能把我的意见压下去的人,就不多了。” 沈无峥轻轻的点了点头。 宇文晔又道:“更重要的是,这个记室参军,更像是为一场即将而来的大战做准备的。” “……” “所以,我们之前猜得没错。” “……” “还是有人未卜先知到了有一场大战即将降临,而对方可能想要在这场大战里针对的——” 说到这里,身后的裴行远和商如意已经发现两人走远了,他们两一边说笑着,一边也跟了上来,于是两人都不约而同的敛声,只有沈无峥不动声色的用目光向他暗道:我明白。 这时,裴行远追了上来,问道:“你们两说什么呢,都不理我们了。” 沈无峥冷冷道:“理你,你说正经话吗?” 裴行远长叹了一声,道:“无峥,你是叫无峥,不是叫无情。说话这么一板一眼的,有什么滋味?” 沈无峥道:“我是怕你口无遮拦成了习惯,今晚夜宴上也乱说话。” “……” “你可别忘了,你才刚出任户部主事,若因为说错话就下狱——朝中的大臣们只会为直言进谏的忠臣求情,可不会为口无遮拦的人求情。到时候你就知道厉害了。” 听见他这么说,裴行远也无话可说,只能乖乖的道:“哦。” 说完,他又走到宇文晔身边,嘟囔道:“这个人,比你说话还无趣。可惜你现在跟如意都在宫里,想见你们也没机会了。” “……” “若是你们也能开府建牙,就好了。” 宇文晔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而商如意也走到了沈无峥的身边,沈无峥道:“开府建牙……如今汉王的手里有了这个权力,却还住在宫中的承乾殿里,可见荣宠之盛。” “……” “秦王若不能趁着这次机会夺回一些声势,只怕将来朝堂上——态度会更分明。” 商如意的眉心渐渐蹙了起来。 她当然也知道,可现在的情况不容乐观,她低声道:“就算是这样,陛下的态度,也已经很分明了。” 沈无峥看了她一眼,又看了一眼被裴行远拖着看风景,离他们有了一段距离的宇文晔,然后道:“你那夫君,也从来都不是一个等着人赏赐,而是要什么都要伸手去拿的人。” “……” “陛下的态度,未必能左右他。” 这话,倒是实话。 但商如意的心里还是有些不安,宇文晔的能力和心性毋庸置疑,可宇文渊毕竟是一国之君,他的态度能决定太多的事,甚至能决定朝堂上众人的态度指向,一旦宇文晔“众叛亲离”,他的能力再强,又能有多少翻盘的机会? 这个时候,她甚至有些叹息道:“若是官夫人还在,就好了。” 沈无峥看了她一眼。 商如意心里又些无助,开口时,声音也染上了几分酸涩,道:“官夫人还在的话,至少能缓和他们父子的关系,而陛下看着官夫人的面子,也能对秦王多些宠爱。” 沈无峥看了她一会儿,突然轻笑了一声,道:“傻丫头。” “嗯?” 商如意一愣,抬头看向他:“哥,你——” 虽然她也知道,自己这个秦王妃的身份,并不足以让她和沈无峥疏远,而她也需要有这么一个人,永远只当她是商如意,不是国公儿媳,也不是皇帝儿媳,但,她也有些诧异,为什么沈无峥会在这个时候这么说她。 只见沈无峥柔声道:“你那公公,已经是皇帝陛下了,他太明白,自己的好恶应该怎么表现,或者说,他应该如何去好恶。” “如何,去好恶?什么意思?” “换句话说,很多人的情感会被外物所役,给自己的喜好加上一些附加的东西——比如,因为对方喜欢我,所以我喜欢对方;因为对方对我好,所以我喜欢对方;因为对方是亲友故旧的身份,所以我喜欢对方。” “……” “但皇帝,他太清醒了,又或者说,在情感上他可以不必为外物所役,所以,他的喜好可以更纯粹一些。” “……” “那就是,对方让我喜欢了,我才喜欢对方。” “……” “对方对自己的感情、态度和身份,都只是附加的东西,真正能让人喜欢的,是这个人的性情,品行,甚至灵魂。” “……” “所以,哪怕是他的儿子,哪怕是他心爱的女子所生的儿子,但若这个儿子的性情,品行不是他喜欢的那一份,他会爱自己的儿子,却不会喜欢‘儿子’这个身份背后的这个人。” “……!” 听到这番话,商如意顿时深吸了一口气。 她有些明白过来。 而沈无峥接着说道:“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商如意立刻看向他:“什么?” 沈无峥低声道:“一山,不容二虎。” “……” “陛下心性坚韧,是个雄才之主,这样的人,能容麾下的能臣勇将,但身侧就有这么一个人,会让他本能的感受到威胁。” “……” “宇文晔光芒太露,是好事,也是坏事。” “……” “若他不能改变现在的脾性和行事作风,那他接下来,就只有一条路可走——” 商如意目光灼灼的看向他:“什么路?” 沈无峥道:“还是,军功。” “……” 商如意的心忽的一沉。 所以,这一次太原…… 就在这时,身后的裴行远突然望着前方烟波后的那座阁楼,轻声道:“那楼上,好像有什么人。” 第608章 有些事,不在你的掌控中了 就在他们四人站在烟波浩渺的山水池边,看着远处肃然而立的临渊阁时,阁楼上的人,也在这如画风景中看着他们。 一双清明的眼瞳,仿佛也染上了水雾,眼神都有些缥缈了起来。 “鹤心,你在看什么?” 身后响起了一个悦耳的女声,宇文愆仍旧一动不动,只静静的注视着远处,直到才刚被册封为集贤殿正字的虞明月慢慢的走上前来,停在他身后半步的距离,也看到了天水池边那几个模糊的身影。 那双锐利明艳的眼睛里立刻闪过了一道冷光。 她说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那应该是秦王、秦王妃,刚刚出任户部主事的裴行远,还有——” 说到这里,她眼中的冷光更盛了几分。 这时,她面前的人也慢慢的转过身来,一身青玉色的白鹤暗云锦长袍衬得他整个人挺拔俊秀,因为站在三楼的窗边,不时吹进来的风灌入广袖当中,衣袂飞扬间,身形却始终挺拔如竹,颇有几分凌云绝世之感。 只是,那双清明妙目似乎染上了山水池上的水雾,此刻透出了几分迷茫。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汉王宇文愆。 他听着虞明月的话,却感觉对方没有说出口的反倒比说出来的更多,于是微笑道:“你在想什么?” 虞明月也看着他:“你在犹豫什么?” “……” 听见虞明月这么说,宇文愆明镜般的眼瞳里又恍过一丝惘然。 他说道:“我没有犹豫。” 虞明月道:“既然没有犹豫,那为什么举荐沈无峥的折子,你没有递上去?” “……” “幸好父亲也写了奏折送上去,才让陛下有了决断。” “……” “否则,若是让他这样的人当上了比部郎中,那宇文晔更是如虎添翼。到时候他累积军功,功高盖世,我们再要对上他,就更难了。” 宇文愆沉默了一会儿,道:“我并没有打算对上我二弟。” 虞明月那因为过分艳丽而显得原本就锐利无比的双眼立刻闪烁出了更犀利的目光,她两眼灼灼的看向宇文愆,沉声道:“你那二弟,不仅是要对上你,他已经对你动手了。” “……” “否则今天,宫里宫外的人见到你,应该是叩拜太子,而不是汉王。” “……” “鹤心,你为什么一直不肯信我?” 宇文愆目光微微闪烁了一下,才说道:“我若真的不信你,就不会放下修行,回到父亲身边,更与令尊联络,兵不血刃的拿下长安城。” 听见他这么说,虞明月的口吻反倒更急切了几分:“那你现在这样,又在做什么?” 宇文愆沉默了一会儿,道:“我只是不想,太原之战,出什么意外。” “……” “如果,真的有太原这一战。” “……” “若有意外,那会影响到父皇的龙兴之地,更会让炎劼陷入危险之中。” 虞明月立刻道:“我早就跟你说过了,太原会有大战,但最终你们能赢。还有,你那三弟宇文呈也不会在这个时候遇险。” “……” “你们两兄弟的危险,只来自于真正会对上你们的那个兄弟罢了!” 虽然她的声音并不大,但所在之处,毕竟是宽敞得如同一座宫殿般的临渊阁三楼,她这番话一出口,竟引起了阵阵回响,顷刻间,无数声音,或大或小,或高或低,不停的重复着她的最后一句话,几乎将两人包围了起来,让人有些窒息。 宇文愆也真的,止住了呼吸。 但他的脸上没有太多的惊恐或者不安,有的只有更深的凝重,沉默许久之后,他才开口,声音微微的添了几分沙涩:“可是,你也有失算的时候,不是吗?” “……!” 一听到这句话,虞明月的脸色也变了。 宇文愆深吸了一口气,平静的说道:“之前你就曾说过,只要父亲登基,就会册封我为太子,但现在,我只是一个汉王。” “……” 虞明月的脸色有些难看,过了好一会儿,轻声道:“所以,你还是不信我?” 宇文愆轻轻的摇头:“我不是不信你。” “……” “我只是在想——也许,你知晓的这个世界,也开始改变了。” “……!?” 虞明月蓦地睁大了双眼,愕然的看着他:“你,什么意思?” “……” 宇文愆没有立刻回答她,只是默默的垂下眼睑,长长的睫羽仿佛停息的鸟儿的翅膀一般覆在了他清明的眼瞳上,也遮掩了这一刻他复杂的思绪。过了好一会儿,他抬起头来看向虞明月,淡淡一笑道:“我,我也没弄明白我是在怎么想。” “……” “只是,有些事,的确是不在你的掌控中了,这是事实。” “……” “而我,就不能拿三弟的安危去冒险。” 虞明月虽然也被他刚刚那一番话说得有些心绪缭乱,但立刻也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你,要参与太原之战?” 宇文愆道:“我早就说过,手足兄弟的安危,是我的底线。” 虞明月眉心用力的蹙了一下。 但,那并不是厌恶的神情,相反,这些日子的相处,这个男人身上原本清净无争,却又时不时的冒出几分甚至比杀神都更凌人的气质,那种过分复杂的心性虽然有的时候令她掣肘,却也令她着迷不已。 她看着宇文愆,又想了一会儿,然后道:“既然是这样,那在这件事上,你就更应该听我的。” 说着,虞明月慢慢的转过头去,透过高大得仿佛一扇大门的窗户,看向水雾缭绕的山水池对面,那走在千步廊中,芝兰玉树的身影。 “……” 宇文愆没有立刻说什么。 因为过去修行的时候,习惯晚上熬夜点灯看佛经,他的眼睛不及自己的二弟,骑射方面虽然身法不错,可视力却差了些,但即便如此,他也能清楚的看到那千步廊中,令虞明月两眼如火的身影的旁边,那个窈窕纤细的影子。 半晌,他道:“为什么?” 虞明月道:“我刚刚说过,你们两兄弟的危险,只来自那个会真正对上你们的兄弟,而为他出谋划策,在这些事情里做得最多的,就是沈无峥!” “……” “否则你以为,这一次治理瘟疫,我们原本胜券在握,却险些被他们所制,甚至把我都从幕后拉了出来,是因为谁?” “……” “而且,他的手段,绝不仅止于此!” 说到这里,她似乎是担心宇文愆仍有善念,或还会犹豫,转过头来看向那双清明的眼瞳里,果然隐隐的浮现出一丝近乎温柔的情绪来,她又看向他的身后,他们的周围,这个宽大的阁楼,因为过去迁都的关系,收藏于此的字画也早就被搬走,只有一二楼还剩下些凡品,三楼已经空空如也。 她道:“这里,将来会成为你那二弟悬挂功勋之臣的画像的地方,叫凌烟阁!” “……” “而凌烟阁功臣中的第一位,就是他沈无峥!” “……!” 宇文愆的眉心微微一动。 他沉默了一会儿,道:“可这里,叫临渊——” 他的话没说完,一来是有顾忌,二来像是也感觉到了什么,而就在虞明月察觉到他的停顿,也知晓他此刻的停顿是因为想到了什么,刚要说话的时候,阁楼下方传来了一阵人声。 两个人都沉默了一下,平息了各自的情绪和呼吸,低头往窗下看去。 只见几个小太监扛着一个巨大的匾额慢慢的走到了临渊阁的门口,不过,跟随着两人的宫女内侍此刻都守在门口,不让他们进来,那几个小太监连连赔笑作揖,似乎是忙着要做什么事,可守门的人却丝毫不肯放行。 虞明月的眼中透出了几分冷冷的笑意。 她转头,对着若有所思的宇文愆道:“下去看看吧。” “……” 宇文愆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便转身往楼下走去,虞明月也跟在他的身后,两个人一前一后,不一会儿便下到了一楼。 刚一走下台阶,就听见门口那几个宫女道:“汉王殿下正和虞大人在上面看风景呢,你们这个时候在下面敲敲打打的,像什么样子?扰了他们的雅兴,到时候可有你们好果子吃!” 那抬着东西来的几个小太监都一脸苦色,其中一个领头的陪笑道:“几位,我们也不敢扰了汉王殿下的雅兴,只是,陛下有旨,今天必须把这匾额换上——这,犯了他老人家的忌讳,我们可不敢怠慢啊。” 正说着,宇文愆慢慢的走了过去。 几个宫女一看到他们两来了,慌忙转身行礼,那些小太监也急忙跪下叩拜。 宇文愆走到门口,平静的一抬手示意他们起身,然后道:“父皇让你们来这里换匾额?” 那小太监忙道:“是。” “换什么?” “就是,这个。” 那小太监一挥手,身后的几个小太监急忙将匾额抬了上来。 宇文愆抬眼一看,那宽大的匾额上书着几个苍劲有力的大字,正是他父亲宇文渊的手笔—— 凌烟阁! 第609章 太原,就要变成江都了 千步廊中的几个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往前走着,刚走到中间一处休息的凉亭,就看见亭子下面迎面走来两个人,正是宇文愆和虞明月。 数目相对,众人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还是宇文愆反应最快,事实上,他也并没有太惊讶的样子,一看到众人就微笑着走上前来,说道:“诸位,好巧啊。” 宇文晔立刻上前行礼:“皇兄。” 他一开口,站在他身后的商如意和沈无峥他们也急忙上前一步,对着宇文愆行礼叩拜:“拜见汉王殿下。” 宇文愆急忙抬手示意:“免礼。” 商如意他们这才起身,而她的目光也准确无误的落到了站在宇文愆身边的虞明月身上,此刻,那张明艳的脸上还没来得及将刚刚浮起的一抹锐利的神色完全收敛起来,目光已经扫视了众人一眼。 只是,似乎在沈无峥的身上,停留的时间多了那么一些。 不过不等众人反应,她也上前一步,对着宇文晔行礼叩拜:“拜见秦王殿下。” 宇文晔却没有说话,只等着她行完了礼,才抬起头来,对着宇文愆道:“我竟不知道,原来皇兄带着虞大人也来这里游玩了。若早知道,我们就该一道才是。” 宇文愆微笑道:“现在遇上,也不晚。” “……” “不知沈大人,裴大人,还有——”说着,他的目光落到商如意的身上,微微一滞,但因为时间太短,甚至连商如意自己都没反应过来,而宇文愆已经微笑着说道:“弟妹,是否愿意。” “这——” 沈无峥和裴行远自然是不能在这个时候做决定的,而商如意也有些犹豫,她下意识的转头看了宇文晔一眼,却见宇文晔的眼底划过了一抹冷意。 不过,他脸上却并没有任何过于喜怒的表情,只微笑着道:“既然皇兄有这样的雅兴,我与如意,还有辅明兄和行远就却之不恭了。” 于是,一行人便结伴。 不过他们并没有立刻往前走,而是留在这凉亭内休息,只是,虽然多了两个人,可气氛却冷了下来,甚至都没有说话。 最后还是裴行远先开了口,他笑眯眯的说道:“虞大人,我听说你高升了啊。” 虞明月抬眼看了他一眼。 两个人不算正式见过面,哪怕早已经有过一番生死博弈,也算不上熟稔,可裴行远一开口就是自来熟的亲近,倒是让她有些把不准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意思。想了想,也只淡淡笑道:“可不及裴大人平步青云。” 裴行远一摆手:“我不过就是个记账的,而且——” 说着,他慢慢抬起手,之前的烧伤虽然已经痊愈,可伤疤还在,放在他那张美如冠玉的脸的旁边,越发显得十分狰狞恐怖,甚至,他渐渐冷冽起来的眼神,也越发透出一股犀利和杀气。 看到这样的他,虞明月也忍不住心中一悸。 这时,裴行远忽的又一笑,道:“我的手还伤着,怕是也做不了什么了。” “……” “不像虞大人,能在集贤殿做事,时常侍奉陛下左右,将来再要高升,指日可待呀。” “……” “只是不知道,虞大人将来,还能升任什么要紧的官职呢?” 他这一番话说下来,亭子里的人都安静了。 其实,大家也都听得出来,他是在找虞明月的麻烦——毕竟之前,虞明月用计险些将他烧死在那香料仓库里,裴行远为人虽然豁达乐观,可毕竟是杀身之仇,他哪可能咽得下这口气? 虞明月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不过,她也很沉得住气,只淡淡一笑,道:“能升任什么官职,可不是我说了算的。” “是吗?” 裴行远笑眯眯的看着她:“怎么我倒觉得,很多事情,虞大人都能说了算呢。” 虞明月看了他一会儿,也微笑起来,只是,她本就生得明艳,甚至眉宇间都自带一股英气,加上此人的心性,刻意做出的笑容中也满是尖刺。只见她微笑着说道:“裴大人真是重看我了。” “……” “若什么事都是我说了算——那我可要谨言慎行了。” “……” “毕竟,明天就是陛下的登基大典,大典之后,朝廷也一定会有新的决策。我要考虑清楚,要不要提醒接下来执行决策的人——小心自己的对手,尤其是,知根知底的宿敌。” “……” “否则,太原,就要变成江都了。” “……!” 她的话音一落,亭子里立刻安静了下来。 不仅裴行远闭上了嘴,沈无峥和宇文晔也蹙起了眉,连商如意的呼吸,也在这一刻沉了下去。 宇文晔的宿敌…… 若这一次太原真的会爆发大战,那么很明显,宿敌就是指阿史那刹黎,此人跟宇文晔早在雁门郡之围时就交过手,各有损伤,的确是知根知底;而且,对方明显是为了要报上次的一箭之仇而来,所以这一次若真的出手,只怕不会像上一次那么容易善了。 可是,她为什么又说,太原要变成江都? 她这话,什么意思? 为什么要提江都?太原和江都,又有什么关系? 一时间,在场的人,除了虞明月自己,连宇文愆都微微蹙起了眉头,气氛凝重得好像有一个看不见的罩子,一下子笼罩住了这个看似八面透风的凉亭,里面的人几乎都屏住了呼吸。 商如意看着那张明艳而锋利的脸庞,眼神闪烁着。 她很肯定,虞明月说这些话,是故意的,她不可能不知道众人都在为千城公主送来的那封信担忧,而担忧的对象,正是太原城。 她却故意透出这样的话风来—— 有可能,是在恫吓。 但也有可能,是在激将 正是跟之前他们猜测的一样,虞明月能“未卜先知”一些事,而她也知道,他们知晓她的这个能力,所以,她甚至可能利用他们对她的猜忌,故意说出一些话,做一些事,引导他们去胡乱,去乱想。 一旦如此,他们就会自乱阵脚,甚至可能陷入她的陷阱当中。 但她的话,也一定有她的意义。 到底该如何去参透呢? 第610章 集贤正字,你说呢? 他们在内廷游玩了不少地方,虽语笑喧阗,似乎十分热络的样子,可是,每个人也都并不掩饰自己眼中的深邃和心中的防备,这就让几人的气氛在和煦如春中总莫名的透着几分冷厉的杀气。 终于,在将近黄昏的时候,一个内侍来传话,说是宇文渊已经处理完了今日的政务,正要起驾前往赐宴的百福殿,让他们几个人也赶紧过去。 这个时候,六人沿着千步廊走了一个来回,正好回到安仁门附近,再往前走,就看到不远处的百福殿了。黄昏中,百福殿内却是灯火通明,连殿外都点着灯笼,将整个宫殿映照得光芒四射,几乎比斜落下去的夕阳还更耀眼。 而夕照中,一个有些熟悉的清瘦身影也从另一边慢慢的走向百福殿,在大殿门口与他们碰了个正着。 商如意抬头一看,立刻惊喜的道:“苏大人?” 那迎面走来的穿着一身深青色官服,容貌清秀,尤其一双眼角微微下垂的眼睛在夕阳的映照下像半透明的琉璃,也越发透着温柔和善气息的人,正是之前在长乐坊中便与她相熟的太医署医正苏卿兰! 一看到商如意,那苏卿兰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喜色,但她并不忘形,急忙上前来规规矩矩的叩拜行礼:“拜见汉王殿下,拜见秦王殿下,秦王妃殿下。” 宇文愆和宇文晔倒没有多说什么,只商如意笑道:“请起。” 苏卿兰这才慢慢站起身来,又抬头看了一眼沈无峥和裴行远,目光微微闪烁着,低头道:“见过沈大人,裴大人。” 裴行远倒是笑眯眯的,似乎对之前没来得及发生的那些事也毫不介意,上下打量了苏卿兰一番,然后笑道:“苏大人,你高升啦。” 商如意这才注意到,苏卿兰身上的官服已经不是医正的官服了。 苏卿兰白皙的脸颊在夕阳的映照下也有些发红,低着头轻声道:“蒙陛下特擢,下官今日刚刚出任太医丞。” 商如意又惊又喜的睁大眼睛看着她。 要知道,苏卿兰之前还只是一个医正,经历一场瘟疫后竟然连升两级,直接被拔擢为太医丞,这实在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 当然,也是因为她能在瘟疫散播的时候担起重任,不惧艰险的缘故。 商如意道:“苏大人,恭喜你了。” 苏卿兰低着头,轻声道:“多谢王妃殿下。” 商如意又道:“那你今天是——” “陛下恩典,今日也赐宴于下官,只是,下官今天刚刚上任,所以去太医署办了半天的差事,刚刚才来得及过来。” “这是自然,不能误了正事。” 说话间,玉公公已经从百福殿内走了出来,拱手行礼道:“汉王殿下,秦王殿下,王妃,还有几位大人,请先进殿吧。” 几个人一看到他,也不多话,立刻便转身走进了百福殿。 这百福殿修得十分宽大,正殿是用来宴请群臣的,几乎能同时容纳上百名官员同时在内宴乐;而东西两边的偏殿则是一大一小,分别用来设家宴和相对而言人数没那么多的酒宴。 这一次,玉公公便是将他们领进了西边的偏殿内。 这里虽不及正殿,也十分宽敞,除了正上方的主座外,主座的左右手下方各排列了四张桌案,对今天赐宴的人数来说倒是很合适。 于是,众人便按照各自的身份和品级,准备去到自己相应的位置上。 可这样一来却出了点问题。 按理来说,宇文愆和宇文晔两兄弟自然是坐在宇文渊左右手下方第一个位置,而他们下手方的,宇文晔的身边自然是自己的妻子,秦王妃商如意,宇文愆虽然和虞明月没有正式的婚约关系,可众人都有些心知肚明的,她也自然是要坐到宇文愆的身边去。 到第三个位置,却有些迟疑了。 以亲疏远近来讲,商如意的下手方就该是自己的表兄了,沈无峥和裴行远这些日子形影不离,自然也该坐到一起,可这样一来,苏卿兰就要坐到虞明月的下手方。 但,苏卿兰与宇文愆和虞明月不仅不熟,甚至,在延祚坊和长乐坊那种暗中对峙的关系来看,他们甚至也称得上。 所以,苏卿兰对着虞明月下手方的位置,立刻有些迟疑了起来。 她毕竟不是一个长袖善舞,能在任何场合都游刃有余的人,如果真的坐到了宇文愆和虞明月的身边,这一场宴席对她而言,只怕就难过了。 而裴行远似乎也看到了这一幕,正要说什么,又似有些犹豫。 一旁的沈无峥刚要坐下,看到他这样,又看了看站在另一边,面露难色的苏卿兰,便走上前去,对着苏卿兰道:“苏大人,你跟王妃也有些日子没见了,坐到她身边说说话吧。” 苏卿兰感激不已:“多,多谢……” 沈无峥轻轻的摇了摇头,便坐到了虞明月的下手方,再抬起头来,对上裴行远含笑的目光,他只淡淡的撇过眼去。 就在众人都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时,外面突然响起了玉公公的声音—— “陛下到!” 一听这话,众人急忙站了出来,低头相迎。 只听得一阵沉沉的脚步声从外面走进来,虽然众人都不敢抬头仰视,但对于他们来说,那种熟悉的,不怒自威的压迫感还是非常的熟悉,商如意几乎是第一时间就屏住了呼吸。 身边的宇文晔,也不由自主的深吸了一口气。 然后,就听见那脚步慢慢的走到了偏殿的正上方,一阵悉悉索索的衣料揉搓的声音后,宇文渊含笑的声音响起:“平身,都坐吧。” 众人这才谢恩起身,慢慢的走到各自的位置前坐下了。 而宇文渊也慢慢的落座。 他穿着一身便服——因为明天才是正式的登基大典,所以他并没有提前穿上龙袍,但此刻他周身的威仪和气势,却也不是龙袍所能比拟的,只一坐下,整个百福殿都更多了一分沉稳之气。 宇文渊只看了看他们,然后便吩咐道:“上酒吧。” 话音一落,一队年轻貌美的宫女便徐徐走了上来,每个人的手上都捧着酒壶玉盘,盛满了美酒和各色菜肴,分别放到了每个人的桌案前,自然都是山珍海味,琼浆玉液。 宇文渊先自斟了一杯酒,举起来道:“来,这一杯,朕要先敬你们。” 众人一听,不敢怠慢,急忙也捧起了面前的酒杯。 宇文渊笑道:“这一次的瘟疫来得突然,也事关国计民生,朕把事情交给汉王和秦王去办,虽然是相信他们,但心里也着实没底;没想到,能有诸位相携帮扶,度过了此次难关,也解救了天下的千万黎民,敬众位卿家。大家共饮吧!” “多谢陛下!” 几个纷纷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那酒显然是陈酿,酒香四溢,味却不烈,商如意一口喝下,倒觉得周身血液的流淌都更舒畅了许多,忍不住在心底轻叹了一声。 只是,坐在身边的苏卿兰显然不善饮酒,这一杯喝完,眼睛都有些发红了。 而这样的酒水对宇文渊这样出身行伍的人来说,跟喝白水无异,他一口饮尽,也没有半分的不时,只是将酒杯放到桌上后,抬起头来,一双炯炯有神的虎目如同巡视自己的领地一般,巡梭过面前的每一张年轻的面孔。 他虽然处理了一整天的政务,但看上去精神倒还好,甚至比起他们这一群刚刚看似游山玩水,但实则心思各异,游玩一场比打一仗还累的年轻人更精神一些。 等到审视完每一张脸,宇文渊突然笑道:“宫中的风景,如何?” 众人都是一怔。 今天是赏赐治理瘟疫的功臣的宴席,大家都以为他还要说几句关于瘟疫的事,没想到话头一转,说起了风景,大家有些反应不过来,都不及应答。 一时间,偏殿内出现了一阵空白。 若只是平常时候,一问一答间出现空白,倒是小事,可现在,宇文渊是皇帝,他问的话没有人回答,那可就是大不敬了! 宇文愆和宇文晔立刻对视了一眼。 不过,还不等他二人开口,坐在宇文晔下手方的商如意已经微笑着说道:“回父皇的话,宫中的确有好风景,与之前看到的,大不同,” “哦?” 宇文渊看到她,倒是满眼含笑,饶有兴致的道:“怎么不同?” 商如意低头想了想,然后抬起头来,声音缓缓,却也清晰有力的道:“曲径勘青千步廊,山水池畔百草芳;虽是故宫旧颜色,但看新朝万丈光。” 她的话音刚落,宇文渊的眼睛立刻亮了。 他道:“好!” 商如意这首诗做的不算太精妙,前两句写景的修辞也并不华美,但妙就妙在后两句上,正合了宇文渊明日登基,故宫旧色,要被他这样一个如日东升的新帝所照耀的景况,所以宇文渊才会赞这一个“好”。 赞过之后,他更是眉开眼笑,连连道:“朕这儿媳的文采,哪怕去集贤殿做个大学士,怕也是绰绰有余了。” 说着,又转头看向虞明月:“集贤正字,你说呢?” 第611章 太原,失守! 虞明月的神色微微一凛。 她抬起头来,脸上倒也没有太过意外的表情,只是,抬头的一瞬间,坐在她正对面的商如意还是清晰的看到,那眼底划过了一抹不易察觉的慌乱。 她立刻道:“是。” 说完,她又对着商如意道:“王妃才思敏捷,令人钦佩。” 商如意也对着她笑了笑。 要说才思敏捷,她倒是受之有愧,事实上,从刚刚在千步廊上遇到宇文愆和虞明月后,她就开始在脑海里构思,直到刚刚,看到宇文渊走进来坐下的那一刻,最后两句才彻底成形。 毕竟,宴无好宴,哪怕是他们的父皇设下的庆功宴,也不可能只有吃吃喝喝那么简单。 现在看来,倒是不枉她刚刚费力思索了那么久。 而听见虞明月这么说,宇文渊脸上的笑意也更深了几分,道:“以前有人说,妇德不必才明绝异,但朕的儿媳,自然是德才兼备;而且,不论德与才,都应该拿出来,让所有人看到,令世人仰望,以此为榜样才是。” 商如意立刻起身:“多谢父皇。” 宇文渊含笑的对着她摆摆手示意她坐下,然后又转过头去,微笑着看着虞明月:“你之前以广寒客为名,在赛诗会上作的那首诗,朕很是喜欢。连从未见过的扶风之战,你都能做出那么精彩的诗篇,那今日进宫见到了宫中的风景,是不是,也当有更好的诗作呢?” “……” 一听这话,整个百福殿上的人都安静了下来。 甚至,有人倒抽了一口冷气。 宇文渊这话虽然看上去是在考验这位新上任的集贤正字的才气,可是,他上一句才刚刚说过,自己的儿媳是要德才兼备,下一句就要考验虞明月—— 显然,他已经把虞明月当做大儿媳,也就是宇文愆的妻子的人选了! 这时,宇文愆虽然没有说什么,可放在桌案上的那只手,指尖却不由自主的抽搐了一下,下一刻,就慢慢的缩回,放到了桌案下。 而虞明月这个时候也抬起头来看向宇文渊,眼神中欢喜与慌乱交织,开口的时候,声音也有些不易察觉的轻颤:“这……明月不才,斗胆一试。” 她声音的轻颤,似乎不仅仅是要斗胆挑战秦王妃的诗作这么简单,因为她的口气也不像平时那么笃定坚决。 商如意忍不住抬头看向她。 连沈无峥,也转头看向身边这个令他感到棘手的女子,却发现虞明月低着头,似乎在往左边的宇文愆身上看,但又好像,并没有真正的看向他。 沈无峥的目光微微一闪。 宇文渊道:“那——” 这个时候,虽然脸上仍然不动声色,可虞明月的额头上,已经冒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 周围的人似乎也都感觉到这一刻她身上散发出的那种紧张又急切的气息,目光全都聚焦了过来,也领这一刻的气氛更加紧绷了些。 就在这时,虞明月的眼睛突然一亮! 那样子,就像是一个人寻遍了漆黑的房间,终于找到了一颗价值连城的明珠一般。她甚至来不及松一口气,抬起头来,迫不及待的道:“绛帻鸡人报晓筹,尚衣方进翠云裘……” 一听到这两句,不仅是商如意,连宇文晔和裴行远都忍不住蹙了一下眉头。 虽然谁都知道,宇文愆让他们在游宫之后作诗,不仅是要写宫中的风景,更是要从这宫中的风景写更多的东西——比如刚刚商如意那首诗的后两句,才是宇文渊真正想要听到的——即便如此,前两句的千步廊和山水池也是必不可少的,因为要扣了宇文渊所出的题才是。 可虞明月这两句听起来,完全跟宫中的风景无关。 这样做诗,有意义吗? 就在众人都有些疑惑的时候,虞明月似乎也从周围那些目光中读懂了他们此刻的心思,她深吸了一口气,用更清晰,也更沉稳的声音继续吟道:“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琉!” “……!” 一听到这两句,殿上不约而同的响起了好几声倒抽冷气的声音。 而虞明月的眼中也浮现出了一丝傲然的神色,似乎哪怕不去看,也能猜到众人被自己口中的诗句所惊艳和震慑的表情,而她也不容任何人打扰,继续吟道:“日色才临仙掌动,香烟欲傍衮龙浮。朝罢须裁五色诏,佩声归到凤池头!” 语毕,她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然后慢慢的抬头,扫视了一番众人各异的脸色,然后慢慢的抬起头来,看向坐在上方的皇帝。 宇文渊是这殿上最沉稳的人,哪怕刚刚虞明月吟出的诗句与后宫的风景一点关系都没有,引得周围众人都露出了诧异的神情,他也没有丝毫表情上的变化,但,听到后面几句,他却也按捺不住的露出了欣喜的眼神。 大殿上响起了他拊掌赞叹的声音:“好!很好!” 这一声赞美,比刚刚对商如意诗句的评价,又添了“很好”二字,显然,高下立见。 宇文晔慢慢蹙起了眉头。 虽然他跟虞明月初次见面的时候,就为了商如意而与对方争辩过,那是他第一次展现出自己言辞上的机锋,说得对方哑口无言,但这个时候,他却没有开口。 毕竟,从这两首诗上来说,商如意赢不了。 不仅是两首诗本身的辞藻、意境高下有别,更重要的是,虽然虞明月所做的这首诗的确跟宫中的风景一点关系都没有,也几乎不扣题,但,却是宇文渊最想要听到的—— 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琉! 正因为没有扣题,正因为没有写出宫中的风景,所以,她歌功颂德的词句必须比刚刚商如意那后两句更气势磅礴,更浓墨重彩,事实上,她也做到了。这几句诗甚至已经在人眼前展开了一副万国来朝的盛世画卷! 有的时候,一样作品的成败与否,不一定取决于这个作品本身的好坏。 更取决于它所面对的人! 只不过—— 这首诗,跟之前她在长安城的赛诗会上赢了沈无峥的那首诗一样,辞藻优美,意境深远,却不扣题,仍像是上一次沈无峥所说的那样,这首诗更像是有人先做好了,而她遇上了此刻需要做诗的景况,于是将这首诗拿了出来顶上。 可是,以沈无峥师出李通门下的身份和学识,若真的曾有人做出过这么好的诗,他不可能没有听说过。 想到这里,宇文晔再次抬头,看向得到了皇帝的赞赏,因为兴奋而有些脸颊发红的虞明月,却又好像从她欣喜不已的神情中,看到了一丝丝如释重负的庆幸来。 而与此同时,坐在她身边的沈无峥也静静的看着她。 从虞明月吟诗起,他就一直沉默不语,那双向来疏离清冷的眼睛第一次如此深的注视一个人,像是要看穿这个人的皮肉,一直看进她的灵魂里,而到了这个时候,沈无峥眼中绞缠的情绪像是终于得到了什么答案,但眉心却蹙得更紧了几分。 好像这个答案,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似得。 不过,这幽微的思绪也并没有引起周围人的注意,毕竟在这个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仍在拊掌轻笑的宇文渊的身上,他满意的看着虞明月,道:“真想不到,你一个女子,竟也有这样的胸怀。” 虞明月急忙起身:“多谢陛下夸奖。” 宇文渊又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她一番,再看了一眼旁边的宇文愆,眼中笑意更深,但那笑意和满意,似乎不仅是在欣赏一个文采斐然,才思敏捷的才女,更像是在通过欣赏她,欣赏一些更深,更远的东西。 许久,他喃喃道:“大盛王朝要的就是这样的气度,这样的胸襟。” “……” “而且,不仅仅是男子,女子也要!” “……” “只有这样,才能威服四海,万国来朝,成为真正的盛世!” 说完,他又抬头看了看眼前这群年轻人,然后笑道:“当然,现在说这些,为时尚早,毕竟我们眼前——” 话没说完,大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走到大殿门口就停下了。 而宇文渊耳聪目明,自然也听到了那声音,他下意识的停下,对着身边的玉公公使了个眼色,玉公公不敢怠慢,急忙迎了出去,跟来人在外面低声说了几句,然后就匆匆的走了进来,脸上的神情也变得凝重起来。 宇文渊道:“怎么了?” 玉公公双手捧着一封文书,匆匆走到他面前:“陛下,紧急军报。” “什么!?” 一听到“紧急军报”四个字,不仅宇文渊脸色一沉,周围的人随之都变了脸色。 尤其是宇文愆和宇文晔。 商如意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目光灼灼的看了对面的虞明月一眼,她虽然也挑了一下眉毛,但并没有露出太明显的惊愕的神情,显然,这个消息对她而言,并不意外。 或者说,并不陌生。 这个时候,宇文渊已经从玉公公手上接过那份文书,打开一看,顿时脸色大变,啪的一声将文书拍到了桌上。 宇文晔立刻道:“父皇,出什么事了?” “……” 宇文渊没有立刻说话,只是在咬着牙,沉默了许久之后,慢慢的从牙缝里吐出了四个字—— “太原,失守!” 第612章 儿臣请战! 太原,失守! 这四个字,就像是一道晴天霹雳,一下子在宽大的百福殿内炸开,一瞬间惊呆了所有人。 虽然这场宴席才刚开始,众人只来得及喝了一杯酒,可各自的心思已是百转千回,但即便如此心思各异,这个时候所有人的心里却不约而同的冒出了同一个念头——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呢? 就在前几天,千城公主才刚给他们传来了书信,而他们也对眼前的境况做出了判断,并且给镇守太原的宇文呈传去书信,让他做好坚城固守的准备,若阿史那刹黎真的对太原用兵,以太原的城防,是足够能撑到长安这边的援军到达的。 这,也是眼前看来最稳妥的决定。 但谁都没有想到,也就是几天的时间,太原,竟然就失守了! 怎么会失守?又怎么会这么快!? 宇文晔的眼睛一瞬间变得通红,但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说什么,对面的宇文愆已经急切的问道:“太原失守?那三弟呢?” 他大概也是太着急了,这个时候直接发问,都忘了君臣之礼,幸好宇文渊此刻也没有顾忌太多,只抬头看了他一眼,沉沉道:“他,暂时没事。” “……” “这封书信,就是他派人快马传来的。” 听到这话,宇文愆立刻松了口气。 但下一刻,他的脸色也变得有些难看起来,尤其感觉到听到宇文渊的话之后,整个大殿上的人,甚至连完全不懂军事的苏卿兰都变了脸色,显然,他们都想到了一个问题—— 镇守太原的宇文呈既然没事,那太原怎么会丢的?而且,会丢得这么快? 最后,还是宇文晔开口:“父皇,太原那边到底出了什么事?就算是阿史那刹黎真的亲自出兵,可太原城城防坚固,又有——三弟,带着黄公翼镇守,不可能丢得那么快!” 宇文渊的脸色更难看了几分。 这个时候,他也顾不上今天原本是奖励治理瘟疫的功臣的酒宴,更顾不上宴席上还有三个女子,只沉沉道:“攻打太原的,不止是西突厥。” “什么!?” 一听这话,众人又是一惊。 面面相觑之下,只有一双眼睛,在表面的惊慌表情下,还能保持平静和镇定。 当然,这样的平静和镇定,也完全落在了坐在她对面的商如意那双精光内敛的明亮的眼睛里,她不动声色的看着虞明月,也仔细听着宇文渊的一字一句,放在桌上的手不自觉的微微攥紧,掌心里全是冷汗。 宇文晔沉声道:“除了突厥,还有谁?” 宇文渊看了他一眼,眼神比刚刚更深了几分,然后沉沉道:“还有,王绍及!” “什么?!” 这一次开口的不是宇文晔,而是一直盯着对面虞明月的商如意,她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虽然极力的克制,但还是忍不住乱了呼吸和心跳,而一出口,她才意识到自己僭越了,急忙道:“父皇恕罪。” 宇文渊淡淡摆了摆手。 他并没有责怪商如意,毕竟,自己这个儿媳不是什么娇软玉,不论雁门郡还是扶风县的战役她都出过手,她和宇文晔,跟王绍及之间的交手,也不是第一次了。 宇文渊沉声说道:“王绍及,率领四十万大军从江都北上,可一路上,士兵不停的逃跑离散,目前他手上,只剩下不足二十万的兵马。” “……” “原本我们以为,他的实力会持续减弱,等到他抵达洛阳,或者长安的时候,手中就算有兵马,也已经不足为惧;但没想到,他居然会和突厥勾结。三天前,他派人混入太原城中,伪装成守将在半夜打开城门,突厥兵趁机攻城。我们的人——”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一哑。 后面的话,自然已经不必说了。既然太原已经失守,就算那一晚城中的守军发现敌情进行了抵抗,也一定是死伤惨重,最终不敌两路敌人的夹击,才败退出城。 宇文呈还能活着,现在想来,已经是万幸! 这个时候,宇文晔的眉头已经拧成了一个疙瘩,他沉思了片刻,立刻又抬起头来,问道:“父皇,三弟的手下还有多少兵马?他现在在什么位置?太原城内目前是什么情况,书信中可有提及?还有,梁士德那边有什么反应?” 宇文渊看了他一眼。 虽然在楚成斐逊位的那件事上,这个次子明显摆了自己一道,也令他非常的不满,但这个时候,他开口问出这几个问题,宇文渊却也没办法压制住心中的那一点欣喜和欣慰。 前三个问题,问得非常明确——问宇文呈手下还有多少兵马,自然是要收拢太原那边回来的残兵;问宇文呈现在的位置,既是关心这个小弟,也是弄明白该去何处接应;问太原城现在的情况,是为了知己知彼。 这几个问题,就是在为重新拿回太原做准备! 哪怕明天宇文渊就要在此地登基,今后,长安都是他的大盛王朝的都城,但太原是绝对不能丢的,因为那是龙兴之地! 只顷刻间,宇文晔就厘清了思路,问出了这三个最有用的问题——他,的确是个天生的战将! 不过,宇文渊也并没有露出太多明白的情绪,只轻咳了一声,先回答了最后一个问题:“梁士德那边,暂时没有任何的举动。看来,他应该是有心坐山观虎斗,等到我们出兵跟太原那边拼出个结果,再坐收渔人之利。” 宇文晔慢慢蹙起了眉头。 宇文渊又低头看了一眼那封字迹潦草,显然写得非常慌张仓促的书信,长叹了口气,然后说道:“呈儿他们走得很急,而且在他们离开之后,太原城门就关闭了起来,没有更多的消息传出。但至少现在知道的,城内有阿史那刹黎和王绍及的两路人马;呈儿带着人离开太原之后,一直往西行,但因为背后一直有追击他们的骑兵,所以走得很艰难,只怕再要两三天,才能到潼关;而他手上——”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道:“目前大概有……两三万人马。” 听到最后这句话,宇文晔的眼神顿时黯了下来。 宇文渊的脸色如此难看,可见书信上写的宇文呈带出来的人马一定不多,而且,依宇文呈的个性,也一定不会说真话,必然会将损耗往少了说;可是,即便这样,也只有两三万人马…… 也就是说,实际上,恐怕不到五千。 要知道,宇文渊当初给宇文呈留了七八万人马,还让黄公翼留在太原,就是为了守住这个大后方,可现在,十几万人马竟然只剩—— 损失惨重! 损失惨重!!! 宇文晔一言不发,可放在桌上的手已经握紧成拳,手背上青筋暴起,极力忍耐之下,甚至能听到他的指骨挣得啪啪作响的声音。 宇文愆也抬头看了他一眼。 但他没有多说什么,只低头想了想,然后再对着宇文渊道:“父皇,您——有什么打算。” 到了这个时候,宇文渊也已经平静了下来,虽然丢了太原对他来说的确是一件不啻晴天霹雳的事,但事已至此,如何应对,如何解决才是最重要的。他平复了情绪,再看了看宇文愆和宇文晔,以及坐在他们两身侧的沈无峥和裴行远,然后说道:“朕,也想听听你们的意见。” “……” “你们认为,太原之失,该如何应对啊?” 他的话音一落,百福殿上出现了一瞬间的安静。 但,也只是一瞬间,甚至众人都没来得及察觉这一瞬间的流逝,下一刻,就有两个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父皇!” “父皇。” 响起之后,宇文愆和宇文晔似是一怔,下意识的停下,对视了一眼,又立刻同时道—— “儿臣请战!” “儿臣请战。” 只是,相比起宇文愆那相对温和的声音,宇文晔的声音就显得刚硬冷峻得多,虽然同时开口,但他的声音一下子就把宇文愆的声音压了过去,好像大殿上只有他一个人在说话一样。 不过,宇文渊自然是把两方的话都听得一清二楚。 不仅听得清楚,甚至,连话语中的情绪,也都听分明了。 只是这个时候,除了他两人的其他几个人脸上都露出了各异的神情,虞明月紧皱眉头,看着身边的宇文愆,而商如意则是深吸了一口气,虽然面上没什么表情,但额头上的细汗却已经出了一层。 那种熟悉的,令她心悸的感觉,又一次涌了上来。 倒是沈无峥和裴行远对视了一眼,两个人有些讶异,却也并不意外,只目光灼灼的再度看向宇文渊。 此刻,就看他如何选择了。 而宇文渊沉吟了一番,再抬起头来,看了看宇文愆,又看了看宇文晔,目光终究还是在次子的身上多停留了几分,毕竟,这些年来,他最熟悉不过的,就是跟在自己身后的这个孩子,他的气息越来越沉稳,冷峻的两眼虽然精光内敛,可属于武将的那种锋利和强悍,却是无论如何,也遮掩不住。 沉默半晌,他道:“你们认为,应该出兵?” “是。” “你们,都想要亲自领兵?” “是。” 回答完宇文渊的问题,宇文晔又立刻道:“儿臣不仅要请战,儿臣还要请父亲立刻发出书信,阻止三弟入潼关。” 第613章 太子之位,传给谁! “你说什么?” 一听这话,不仅宇文渊愣住,连宇文愆也大惊,愕然道:“二弟,你这话是何意?” 宇文晔看向他,平静的道:“明日,就是父皇的登基大典。” “那又如何?” “父皇创建大盛王朝,虽是众望所归,但长安城内,关中地区,包括中原的其他州县,一定还有人心向旧主,又或者,各有心思,未必就肯归附我们。如果在这种时候,让镇守太原失利的三弟回长安城,不仅会让长安的臣民离心,关中的百姓摇摆,也会让天下人耻笑。” “……” “更让大盛王朝在建立之初,就背负上战败的阴影。” “……” “所以,三弟不能入潼关。至少,在收复太原之前,他绝对不能出现在长安城内!” “……” 听完他的话,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等到再有声音响起,便是宇文渊开口,声音低沉得近乎暗哑:“玉明礼。” 玉公公立刻上前:“陛下。” 宇文渊道:“传令下去,严密封锁太原战败的消息,不准任何人在长安城内谈及,违者杀无赦;另外,再传朕旨意,立刻让人连夜出城,出潼关迎齐王,让他——就地驻扎,等候朕新的旨意。” 玉公公道:“是!” 说完,便立刻转身出去传话了。 等到他一离开,宇文渊又转头看向大殿下的两个儿子,宇文晔仍旧低着头,冷峻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另一边的宇文愆虽然眉头紧锁,但也没有说什么——宇文晔的话虽然听起来有些冷酷,却非常的实际,也是对这个新兴的大盛王朝,甚至对刚刚战败的宇文呈而言,最好的选择。 所以,宇文渊依从了他的话,宇文愆也无话可说。 可是—— 宇文渊沉吟半晌,又面带犹豫的道:“你,你们,真的要出兵吗?” “……?” 宇文晔闻言,蓦地抬头看向自己的父皇,脸上露出了一丝诧异的神情,像是不敢相信自己向来骁勇善战,无惧无畏的父亲,竟然会在这场战事上犹豫。 但一旁的商如意看着宇文渊眉心的褶皱,倒是有些明白过来,他下令严密封锁消息,又让宇文呈暂时不要进入潼关,的确是担心龙兴之地的丢失和太原战败的消息,会影响新建的王朝的气运,更影响人心,可对这一场仗,他显然顾忌更多。 毕竟,他现在的身份,已经不是盛国公,而是皇帝了。 过去的盛国公战胜了是自己的功劳,战败了是朝廷的损失,而因为有祖上功劳的庇荫,楚旸哪怕那么忌惮他,也不会轻易杀他;可现在不同,他已经皇帝,而且是明天就要举行登基大典的开国皇帝,如果在这个时候战败—— 这对新兴的大盛王朝来说,的确是最大的打击! 更何况,这一次若真要出兵太原,打的不是普通的仗,因为现在的太原城内有西突厥和王绍及两路人马,比之前力压扶风的薛献大军,又更强悍了不知道多少倍;就算打赢了,洛阳方面还有一个梁士德虎视眈眈,等着坐收渔人之利,万一他出手,哪怕赢了太原一战,只怕过后会败得更惨。 他们的赢面,真的不大。 这样一来,就像刚刚宇文晔说的那样,会让大盛王朝在建立之初,就背负上战败的阴影,成为天下人眼中的弱者。 要知道,此刻天下大乱,群雄割据,哪怕真的建国称帝,若不能令天下归心,四海臣服,哪怕有了皇帝的称号,也不过是一颗转瞬即逝的流星罢了。 所以,这一战的胜败,对宇文渊来说,非同小可。 也难怪,他会犹豫。 宇文渊沉沉说道:“你们应该明白,现在太原已经丢了,若出兵之后再不能收复,那——” 听到他的话,百福殿内的气氛也更窒息了几分。 这仗,能打吗? 能打赢吗? 一旦这一仗败了,那对新兴的大盛王朝来说才是最致命的打击,甚至可能眼前的局面都保不住。 这个时候,宇文晔慢慢的站起身来,对着宇文渊拱手道:“父皇,儿臣有话要说。” 宇文渊看了他一眼:“你说。” 宇文晔道:“父皇,我们必须得出兵,而且此战,必须得赢!” “……” “必须出兵,是因为太原是父皇的龙兴之地,就算刚刚父皇下令封锁消息,但纸包不住火,丢失太原的消息很快就会传遍关中,若连龙兴之地都保不住,这里的百姓又怎么可能相信,大盛王朝能庇护他们,令他们安居乐业。” “……” “至于说,为何必须得赢——” 他的气息一沉,但还没继续说话,一旁的宇文愆已经接着道:“因为太原对我们来说,意义重大!” “……!” 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开口,宇文晔顿时一怔。 宇文渊立刻转头对着长子:“哦?” 宇文愆平静的说道:“以父皇的雄心壮志,不可能只偏安一隅,将国土仅限于关中地区,洛阳富庶,交通便利,对大盛王朝而言有很大的意义,父皇一直关注着梁士德的动向,也是想要有朝一日收复东都吧。” 宇文渊点头道:“不错。” 宇文愆说道:“要收复东都,只以长安引兵东进,是不够的,最好的办法,就是两路夹攻,这也是父皇取的长安城之后,还要留下三弟和数万人马驻守太原最重要的原因。” “……” “如今,太原若失,那我们东进之力,至少要削弱一半。” 听见他这么说,宇文渊沉沉的叹了口气,但心里也明白,他的话,就是事实。 宇文晔平静的听完了宇文愆的话,虽然面色微沉,倒也并没有太意外。虽然自己这位兄长这些年来游方在外,但他的能力是毋庸置疑的,能看透这一层,甚至不必费他太多的脑筋。 不过—— 宇文晔轻咳了一声,继续说道:“太原不仅对我们重要,对对方,也很重要。” 一听他这话,宇文渊的双眼又是一亮,转头看向他:“你说说看。” 宇文晔接着道:“父亲,梁士德雄踞洛阳,也不是一个偏安一隅的人,他的眼睛,也一直盯着我们,” “……” “而现在,他的力量,也快要集聚够了。” 宇文渊的两眼微眯,透出一缕精光:“你的意思是——突厥?” “不错,” 宇文晔道:“太原是我们想要两路夹击洛阳的一个战略要地,可若落到了对方的手上,也有同样的作用;而且,不论是太原的王绍及还是洛阳的梁士德,他们的背后都有突厥的势力,一旦这几股势力完全联合起来——” 宇文渊的心跳顿时一沉。 不错,这就是他今天原本赐宴给治理瘟疫的功臣,却在收到这份紧急军报之后,连酒都喝不下去,直接当着沈无峥和裴行远,甚至苏卿兰的面就开始商议军情的原因,太原对他们来说,太重要了! 太原,绝不能丢! 这个时候,他的心中也生出几分悔恨——当初竟然把这么重要的太原交给小儿子宇文呈驻守,明明之前宇文晔也提醒过他,不能对宇文呈委以重任,毕竟他年纪尚小,也没有战争的经验,更因为他为人刚愎,性情暴躁,容易因小失大——只是当时,拿下大兴城对宇文渊来说太重要,而宇文晔又远在江都,周遭没有更值得他信任的人能留守太原,所以不得已,将太原交给了宇文呈。 没想到,就留下了这个祸根。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抬眼看了宇文晔一眼——在战事上,这个儿子,的确是不能为人取代的。 可是,他的战功,已经很高了。 在登基和即位这种大事上,他都能摆自己一道,若再让他拿下太原全功,只怕将来朝堂之上,就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了。 在沉默了许久之后,宇文渊终于下定决心一般,慢慢抬起头来,这个时候,下方的两双眼睛,和另外几道炽热的目光,早已经屏住呼吸,专注着看了他不知多久。 “汉王,秦王。” 一听到宇文渊的话,宇文愆和宇文晔急忙起身出列,站到了百福殿的中央,剩下的几个人虽然没有指令,却也都纷纷起身,整衣肃容,聆听圣谕。 宇文渊道:“你二人各领兵十万,明日拂晓出发。” “……!” 众人一听这话,都倒抽了一口冷气! 没想到,他竟然会让两个儿子同时出征,大盛王朝可谓精英尽出;而且明天就是他的登基大典,但他却让两个儿子拂晓就出兵,也就是说,连登基大典都不能出席。 可见,他的心意已经坚定,既然要出兵,就必须得获胜! 也就由此可见,太原之战,此刻对他的重要性! 宇文愆和宇文晔立刻拱手道:“儿臣遵旨!” 宇文渊点了点头,又分辨打量了自己这两个已堪当大任的儿子一眼,沉声说道:“朕让你二人同时出征,你们也应该明白此战的重要性。既然要战,就必须战胜!” “是。” “此战,谁能拿下太原——” 宇文渊微微扬起下巴,沉声道:“朕,就将太子之位,传给谁!” 第614章 商如意可,她也可! 整个百福殿顿时安静了下来。 甚至,连刚刚出去传了话,这个时候匆匆赶回来,刚走到大殿一侧的玉公公的脚步都沉了一下,他猛地深吸了一口气,那双精明又内敛的眼睛里顿时爆出一缕精光。 没有一个人说话,但每个人都感到,耳边阵阵巨响不停—— 太子! 太子! 太子之位! 这一次,宇文渊没有任何的掩饰,也没有用所谓的“重赏”来代指,他明明白白的说出来了,太子之位,会传给先拿下太原城的人! 这不仅是他对太原城的重视,也是他对两个儿子,最后的一次考验! 毕竟,从丢失龙兴之地一事来看,宇文呈是绝对不可能被册封为太子的;而眼前这两个儿子,都有盖世之功,也都精明强悍,不论是宇文愆之前拿下长安城的功劳,还是宇文晔这些年的战功,与扶风之战的全胜,只要再加上这一次重夺龙兴之地的功劳,都足以让他们登上太子之位! 所以,虽然宇文渊之前属意长子,可他自己心里多少也明白,他们中间任何一个被册封为太子,都不会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那么这个结果,就交给他们自己! 这一刻,宇文晔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都不由自主的停住,而且,不仅是他自己,他甚至感觉到身边的人的呼吸心跳也有了一瞬间的凝滞,然后,两个人都不约而同的转过头来,望向彼此。 宇文愆那双清明又冷静的眸子,正好对上了他身后的烛台。 烛火摇曳,映照得他的眼瞳,似乎也沸腾了起来。 但,也只是一瞬间,甚至,有些像是火焰带来的错觉,下一刻,宇文愆眨了眨眼睛,嘴角浮起的一抹清静的笑意如同雨露一般,将那火焰取而代之。 剩下的,仍旧只有一如既往的清静和淡漠。 他平静的说道:“儿臣,领旨。” 宇文晔看着他,也慢慢俯下身去,拱手道:“儿臣,领旨。” 宇文渊慢慢的点头。 其实,原本领旨之后,两个明天拂晓就要出发的人应当立刻退出去,下去点兵,并且做好其他出兵的准备——虽然,在这之前,他们早就已经做好了一些相应的措施,毕竟,长安城内没有人真的敢不把千城公主的那封信当回事。 可这个时候,却没有一个人动。 不仅宇文晔,连宇文愆似乎都感觉到,宇文渊的话,还没有说话。 但,他却一言不发,目光从两个儿子身上划过之后,又慢慢的落向了他们的身后,两个纤细而安静的身影。 是虞明月,和商如意。 这个时候,不知是同样对上了前方摇曳的烛火,虞明月的眼瞳也有些微微的发红,再看向宇文愆的背影的时候,目光渐渐变得炽热了起来。 太子之位——这是她要为他拿下的,第二个,也是最重要的东西。 因为,这本就该属于他! 想到这里,她深吸了一口气,从桌案后面走了出来,对着宇文渊俯身行礼道:“陛下,微臣,有一个不情之请。” “哦,” 宇文渊似乎对这个“不情之请”毫不意外,甚至,那闪烁的眼瞳中透着几分合该如此的平静,开口时,连声音都很平静:“你说。” 虞明月道:“微臣,想随军出征!” “……” 整个大殿上,又安静了下来。 若是别的时候,若是别的女子,在这种情况下说这样的话,也会引得这样的安静,因为所有人一定都会惊愕得说不出话来,毕竟,自古以来大军出征,除非俘虏,否则军营中很少会有女人的存在,更不要说,女子随军出征了。 可是她这一开口,却也没有一个人吃惊。 毕竟,在上一次宇文晔出征扶风的时候,商如意就已经随军出征过,甚至,还几乎亲上战场,而不论是大业王朝的民风,还是新兴的大盛王朝的缔造者对女子的态度,都十分宽容,甚至鼓励女子担当一些过去没有担当过的责任。 更何况—— 虞明月的身份,不仅仅是特地拔擢的女官,也不仅仅是集贤殿唯一的女官。 更是宇文渊早就已经开始审视的,宇文愆未来的妻子。 既然商如意可,她当然也可! 所以,她说出这句话,从宇文渊到裴行远,甚至完全处在状况之外,几乎没有存在感的苏卿兰,此刻都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她果然这样说了! 唯有宇文愆,他似乎也并不意外,但眼神中去,却有一点难以言喻的挣扎:“明月……” 但他的话没说完,就听见宇文渊沉声道:“准!” “……!” 这一个字,如同一把刀,不仅斩断了宇文愆未及出口的话,也斩断了他眼中的一缕光,这一刻,他的面色一僵,眼瞳顿时暗了下去。 也没有再说什么。 虞明月大喜过望,立刻站到大殿中央,宇文愆的身侧,俯身叩拜:“谢陛下!” 宇文渊淡淡的摆了摆手,虽然应得很干脆,但这个时候他的神情却反倒凝重了起来,看着虞明月道:“朕虽然准了你,但你应该知道,随军出征,和你在长安城内做事不同,与你在集贤殿任职更不同。” “……” “随军出征,会很辛苦,但朕也希望看到,与你们的辛苦相配的,当有的胜利和荣耀。” “……” “你,明白吗?” 虞明月道:“微臣明白!” 宇文渊点头好:“好!” 说完这句话,他又安静了下来。 但,所有人都感觉到,他的安静,并不是结束。 相反,仿佛,像是还在等什么。 事实上,所有人也都知道,他在等什么——宇文愆和宇文晔两兄弟统领兵马同时出征,宇文愆的那一边有虞明月跟随,而她,甚至还不是宇文愆名正言顺的妻子。 而宇文晔的身边——哪怕是上一次扶风之战,也是有商如意跟随的。 可是,直到现在,她还没有开口。 也是直到现在,大殿上的人才突然发现,这位秦王妃,安静得有些异样。 这时,一直一言不发的宇文晔终于深吸了一口气,慢慢的转过头去。 第615章 虞明月要对他动手! 这时,一直一言不发的宇文晔终于深吸了一口气,慢慢的转过头去。 可是就在目光快要看到的那一刻,他停了下来。 然后,又回过头去,继续低着头,虽然大殿上灯火通明,几乎照亮了每一个人脸上此刻各异的心思,却照不亮这一刻他眼中浮浮沉沉的情绪,和最后遮掩一切的阴霾。 宇文渊又抬起头来,看向站在后方的裴行远和沈无峥,这个时候,两个人明显也都感觉到了什么,沈无峥虽然还能做到不动声色,但裴行远已经有些不安的眼神闪烁起来,看看宇文晔,又看看一直静默不语的商如意。 宇文渊道:“裴行远,沈无峥。” 两个人不敢怠慢,也立刻走到大殿中央,俯身道:“微臣在!” 宇文渊道:“裴主事,你现在立刻去户部,调拨粮草,运往潼关;沈参军,你也回去准备,明日随军出征,不得有误。” 二人立刻道:“微臣领旨!” 这一下,商如意终于有了动静,她抬起头来,目光灼灼的看向虞明月! 而虞明月,不知道是知道她会看向自己,还是无意识的目光一飘,两个人的视线正好对上,虽然此刻寂静无声,可商如意的心里,却像是轰然炸响了一记惊雷。 她整个人,都清醒了过来! 刚刚她一直没有开口,就是在回想,回想他们在千步廊上遇到宇文愆和虞明月的时候,虞明月对他们说的那些,看似模棱两可,此刻回想,却意味深长的话——小心自己的对手,尤其是,知根知底的宿敌。 宿敌! 那个时候,她以为她说的是阿史那刹黎,毕竟宇文晔和这个西突厥可汗的恩怨,早在雁门郡的时候就开始了,所以从接到千城公主的信开始,宇文晔就已经暗地里在为这一战做准备。 可直到现在,商如意才明白过来,虞明月口中的“宿敌”,是王绍及! 所以,她才会说出那句话—— 太原,就要变成江都了。 相比起战场上那一箭之仇,王绍及和宇文晔的恩怨,更是由来已久,且不论在江都宫中,宇文晔一刀将他整个人钉在丹墀之上,只说当初宇文晔在朝堂上和他便是势同水火,之后又因为自己,赢下他的神臂弓,再后来的兴洛仓之战中,也有王绍及暗中加害的阴谋,险些将他折在那里。 两个人,早已是你死我活的局面。 所以这一次,王绍及北上,所有人都以为他会携朝廷最后的四十万人马和长安城内的宇文家拼个你死我活,却没想到,他主动和突厥勾结,拿下太原城,这样一来,就等于在长安城的背后插了一把刀。 宇文晔出战与否,都要面临极大的威胁! 但这些,还不是最重要的! 商如意一直没弄明白,也一直担心的,就是为什么有人举荐沈无峥出任渭北道行军记室参军,好像早就知道会有一战,而且一定要让沈无峥参与到这一战似得。 如今看来,这个人不可能是别人,只能是虞明月,或者在她授意下的宇文愆,或者虞定兴。 而她这么做,只有一个原因—— 她把下一次的打击目标,放到了沈无峥的身上! 只这么一想,商如意顿时感到周身的血液都凉透了,整个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显然,对于这一次治理瘟疫虽然大获全胜,却没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宇文愆的太子之位,虞明月已经记恨上了他们,虽然最终的那一击是宇文晔给的,但要直接打击他,还很难,毕竟他有强大的军功傍身,哪怕宇文渊对他不满,也终究要依仗自己这个能征善战的儿子。 因此,虞明月的手法,从之前在山谷上直接投石,准备火药,到后来的买空整个关中的药材,再到前些日子,在治理瘟疫这件事上的谋算,她显然已经改变了策略,徐徐图之。 即便是商如意都明白,要除掉一个强大的敌人,首先要做的,就是剪除他身边的势力。 而沈无峥,就是在这一次治理瘟疫的事件中,为宇文晔出谋划策的人! 所以虞明月要对他动手! 所以这一次,她提前让人举荐沈无峥出任记室参军,就是为了让他参与到太原之战当中来,也就是为了—— 杀他! 商如意猛地深吸了一口气,立刻抬起头来:“父皇!” 她这一开口,整个大殿上的人又都静了下来,宇文晔仍旧没有回头,也仍旧低着头,可是,在烛火映照不到的地方,他脸上的阴霾,更深了几分。 宇文渊转头看向她:“如意,你有什么事吗?” 商如意慢慢的走到大殿中央,俯身行礼,轻声道:“儿臣,也有个不情之请。” “……” 宇文渊闻言,深吸了一口气。 唇边,倒是浮起了一抹淡淡的笑意,和蔼的道:“你说。” 这个时候,几乎已经是“众望所归”,商如意在一旁沈无峥紧蹙眉头,似乎想要阻止,却又无法在皇帝面前开口阻拦的情况下,一字一字清晰的说道:“儿臣,也想要随军出征。” “……” 众人,仍然没有说话。 只有宇文渊眼中带着一抹淡淡的,不易察觉的笑意,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 然后道:“如意,你也要去?” “是,” 商如意朗声道:“之前扶风一战,儿臣也有参与。这一次太原有失,儿臣责无旁贷。” 相比起刚刚答应虞明月答应得那么干脆,这一次的宇文渊反倒改变了态度,缓慢而细致的说道:“但这一战比扶风,会更危险。你——” 商如意道:“儿臣不怕。” “……” 宇文渊的脸上浮起了一抹淡淡的笑意,只是这笑容比起对于这个儿媳的满意,似乎还多了一些更甚的意味,只是这个时候,谁也不敢直视他,更看不出那双炯炯有神的虎目当中透出的深意。 然后,他说道:“好,朕准你所奏。” 商如意立刻道:“多谢父皇!” 宇文渊又淡淡的笑了笑,又看了一眼从头到尾都一直沉默着,小心得连呼吸都不敢泄露的苏卿兰,然后说道:“看来,今晚这场宴席——只能到此为止了。苏大人。” 苏卿兰急忙走上前来:“陛下。” 宇文渊道:“朕和他们几位,还有一些事情要商议,今晚就算你白来一趟。等到此战获胜,朕再开一宴,到时候,你再来领赏。” 苏卿兰忙说道:“微臣无能,不能为陛下分忧,就先行告退。只望此战,两位殿下旗开得胜,力克强敌。” 宇文渊淡淡笑着,点了点头,然后道:“如意,你送送苏大人。就不必回来,早些回去休息吧,明日一早就要出发了。” “是。” 商如意领命,又行了个礼,便带着苏卿兰转身走了出去。 而从头到尾,宇文晔都没有回头。 走出大殿,这个时候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虽然还不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可视线中只能模糊的看到远处层层叠叠如同山峦的宫墙,让人越发感到置身迷雾当中,仿佛寻不到出口。商如意刚一迟疑,就有一个小太监提着一盏灯笼上前,陪笑道:“秦王妃,苏大人,玉公公让奴婢来为二位引路。” 商如意笑了笑,一挥手,那小太监便侧身,走到了两个人的前面。 夜风清冷,吹得人身上凉了一下。 一时间,商如意和苏卿兰似乎也都有些无话可说。 毕竟,今晚发生的这场变故太过惊人,原本是奖赏治理瘟疫的功臣,却没想到,会突然传来太原失守的消息,更重要的是——知道虞明月准备对沈无峥动手。 只这一点,就足以成为人的噩梦了。 商如意一路沉闷着往前走去,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回过神来,身边还跟着一个苏卿兰,自己好像有些太失礼了,于是回头看向那一直静默不语,似乎不想打扰自己,连脚步都放得很轻的苏卿兰,勉强笑道:“今晚,让苏大人白来一趟了。” 苏卿兰急忙摇头:“王妃言重了。” 说着,她继续往前走着,脸上却浮现着若有所思的表情,过了一会儿,轻声说道:“其实,下官倒是有些羡慕王妃,也钦佩虞大人。” “哦?为何?” “两位同为女子,却能在男子施展抱负的战场上挥斥方遒,王妃更是在扶风一战立下过战功,这是下官想都不敢想的。” “……” “只可惜,下官能力有限——” 听见她这么说,商如意立刻笑了起来,道:“苏大人,切不要妄自菲薄。” “嗯?” 苏卿兰抬头看向她,那双眼睛里散发出的温柔和顺的气息,哪怕此刻心中被毒蛇绞缠着,也让人莫名的放松了一下。 商如意微笑着道:“苏大人,战胜也许有功,可苏大人悬壶济世,是有功德的。” 听到这话,苏卿兰也笑了。 她道:“借王妃吉言。” 说话间,两个人已经走到了广运门口,商如意也不能再出这道宫门,便站定对苏卿兰道:“我就只能送到这里了。” 苏卿兰道:“王妃留步。” 说完,对着她行了个礼,便转身准备往宫门外走去,正当她刚走出两步的时候,商如意突然叫住了她:“苏大人。” 苏卿兰急忙驻足回头:“王妃还有什么吩咐?” “……” 商如意沉默了一下,轻声道:“我若没有记错的话,今天——是初五,对不对?” 第616章 虞明月的“能力” “是……” 苏卿兰轻轻的点了点头,正奇怪她为什么这么问,突然想起了什么,顿时眼神一黯。 但她也没多说什么,只对着商如意行了个礼,便转身走了。 商如意站在宫门口,一直看着那纤细的身影走远,消失在寂静的夜色当中,才又抬头看了一眼头顶的月亮,虽然比前两日看来饱满一些,却仍旧是一个弯弯的月牙,并不圆满。 月之阴晴圆缺,自古难全。 何况如她,处在这样富贵已极的皇家,要求安稳,只怕,要从更大的风浪中寻来。 想到这里,商如意轻叹了口气,转身往回走去。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又过了半个多时辰,月至中天,百福殿内的商议也终于到了一个阶段,宇文渊早早的便让玉公公亲自送了虞明月出宫,这个时候,再说清楚一些事情之后,便让沈无峥和裴行远也出宫去为明日的出征做准备。 之前那个提着灯笼为商如意和苏卿兰引路的小太监再次走了上来,陪笑着为这两位大人引路。 只是,他们两这一路走得更沉闷,也比刚刚两个人快得多。 不一会儿便出了含光门,等到身后的小太监对着两人行礼道别,然后转身离开,裴行远立刻转过头来,一双眼睛得漆黑的夜色中也闪闪发光,紧盯着沈无峥:“喂!” 沈无峥似是也知道他憋了一路,只淡淡道:“好好说话。” 裴行远哪里理会他这个,迫不及待的说道:“你还有心思说这个?你大祸临头了!” “哦?” “我觉得他们盯上你了。” “谁们?” “还能是谁们?汉王,和虞明月!” 裴行远皱着眉头,再回想起这些日子发生的一切,向来戏谑的态度此刻也变得凝重严肃起来,道:“你这个记室参军,就是他们提前为了这场仗,想要让你随军出征做准备的!” “……” “肯定是因为你在这一次治理瘟疫的过程中帮了凤臣,所以对方要对你下手了!” “……” “那个虞明月,她,她真的能——未卜先知啊!” 再度提起这四个字,裴行远只觉得身上一阵一阵的发冷。 他逍遥度日,也不像其他一些人一般的畏惧鬼神,但敬鬼神而远之是他向来的宗旨,之前说起的“未卜先知”,更多的是对某些智者的赞誉。 而这些智者们所谓的“未卜先知”,事实上更多的是对人心的揣测和大势变化的推演,从而推算出事态的发展。大而准,小未必精。 可虞明月不同。 这一次,他真真切切的感受到,对方的那种所知所能—— 近妖! 所以,才能在扶风一战中判断出宇文晔会罹患瘟疫,提前买空关中所有的药材,更是在太原之战爆发之前,就把沈无峥算了进去。 听了裴行远的话,沈无峥的气息也沉了一下。 从听到太原发回的紧急军报的那一瞬间,他就明白,自己被对方算计了——不,事实上,从玉公公来沈家传旨,直到自己出任的官职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察觉到了不对。 “不,她不是未卜先知。” “不是未卜先知?那是什么?” “……” 沈无峥沉思了许久,道:“看上去,她没有卜,只是单纯的——知。” “单纯的知?” 裴行远又重复了一边这句话,似懂非懂的道:“你的意思是,她只是,单纯的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 沈无峥又想了想,摇头道:“也不是。” 裴行远睁大眼睛:“也不是?那是什么?” 沈无峥想了想,似乎在斟酌自己的用词,半晌,轻声说道:“她的样子看上去更像是——那些将来要发生的事,对她来说,好像是一些放在箱子里的东西,又或者说,像是写在书本上的文字。” “……” “她打开了,就知道是什么。” “……” “就像刚刚,她做的那首诗。” 提起那首诗,裴行远的眼睛都亮了一下,但眉头也皱得更紧了一些,道:“这个女人,说话做事,都不及如意,当然更不及你,却没想到,能做出这么好的诗。” 说着,他又重复了一边:“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琉!” “……” “怎么看,她都不像有这种气魄的人。” “所以,” 沈无峥道:“我刚刚说,她知道的那些事,不是她想到的,也不是她未卜先知的,更像是写在一本书上,她打开了,找到了这一段,才知晓。” “……” “也包括,她刚刚写的这首诗。” 裴行远看着他:“我不懂。” 沈无峥一边往前走,一边说道:“刚刚,她和如意作诗的时候,我一直在注意他们。如意的诗,应该在千步廊游玩的时候就在做准备,当然做得不算顶好,可这么短的时间内,而且能做到陛下的心里去,小妹的心思机敏,非常人能及。” 听到这里,虽然心思沉重,裴行远还是忍不住笑了笑,道:“知道你小妹厉害,不用夸了。” 沈无峥冷冷的瞥了他一眼。 然后又接着道:“可是虞明月……她的那个样子,不像是在作诗。” “不想在做诗?那像在什么?” “像在——默书” “默书?什么意思?” 沈无峥微微眯起双眼,沉声道:“我在老师门下念书的时候,老师也常叫我们默背一些精彩的文章,有的时候也会点名起来背诵,她刚刚,就像是没有做好准备的学生被突然点名,记得一些,又不太记得,一直在费力回忆的样子。” “回忆?” 裴行远迟疑了一下,又说道:“可是,作诗的时候,如果想不起好的词句,也会很费力。” “不,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 “我在老师门下念书,也不仅是学先贤的典籍,老师也会教给我们一些——特殊的知识。比如说,他曾经教给我们,如何通过一双眼睛,来判断一个人说话是否真心。” “眼睛怎么判断?” “老师曾说过,一个人思考的时候,眼睛往往会往下看,而回忆的时候,往往会往上看。” “……” “所以,做诗联句的人,往往是低头脑袋;而默书的人,经常会仰头。” “……” “刚刚,” 沈无峥眼中闪过一缕冷光:“她一次都没有低头。” 第617章 这,不算意外 听见他这么说,裴行远立刻仰头想了想,可还没回忆出什么来,倒是先回过神来,立刻欣喜的道:“还真是这样!” 看着他这个样子,沈无峥也抿了抿唇。 但下一刻,再一细想,裴行远又皱起眉头,苦着脸道:“可是,就算是这样,那又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总不可能真有一本书,把将来能发生什么都写给她看吧?那岂不是天书?那她岂不是神仙?那还得了?” 沈无峥笑着摇了摇头:“怎么可能。” 说着,眼底划过一抹清冷中带着几分锐利的光芒,道:“就算真的是神仙——” 裴行远没听分明,只看着他:“什么?” 沈无峥轻轻的摆了摆手,又想了想,然后认真的说道:“我刚刚说的,只是打个比方,我不信这个世上真有什么本事,或者什么天书能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任何事,都是人做出来的。” “……” “虽然我现在还没弄清楚她到底如何知晓这些事情,但我敢肯定的一点,她并非卜算到未来会发生的事,只是很生硬的知晓一些事情,可一旦这些事情改变,或者一旦她记不起来,那么她就无计可施了。” “……” “也就是宇文晔说的,知,与智,是两回事。” “知,与智?” 裴行远刚觉得自己好像听懂了一些,可最后一句话,却又把他给绕晕了。沈无峥转头看向他,微笑着说道:“确切的说,事情可控,人不可控。” “……” “当她想不起来,她就不具备‘未卜先知’的能力;当事态的发展不合她的记忆,她的能力,也就起不了多少作用。” 听见他这么说,裴行远渐渐的有些回过味来。 道:“所以,归根结底——事在人为。” 沈无峥道:“不错,事在人为。” “……” “这一次太原失守,比我们之前预想的情况要更复杂。所以,跟之前说的一样,对方想得深,我们得想得更深;对方做十步,我们就得做十一步,只有这样,才能取胜。” “……这倒是。” 裴行远说着,又轻笑一声,道:“就比如这一次,看上去,不管是汉王,还是那个虞明月,他们都没想到,凤臣会在皇帝逊位这件事上摆他们一道。所以这太子之位,还有的争。” “……” 提起这个,沈无峥的眼神微微一黯。 他平时的脸上虽也有喜怒,真正的心思却很少摆在面上,但这一次,裴行远却清清楚楚的感觉到了他的不快,再一细想,倒是有些明白过来。 他轻声道:“怎么,你为这件事生气啊?” “……” “可是,凤臣他现在——” “不必说了,” 沈无峥淡淡的一摆手,打断了他的话,再回头,看向月色下那九重三殿巍峨高耸的阴影,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道:“走吧……” 说完,便转身离开。 裴行远也回头看了他一眼,虽然这个时候,他们离开皇宫已经有一段距离了,可他莫名的感觉到,刚刚沈无峥看向的方向,一定就是千秋殿,只是不知道这一刻,千秋殿那边,又该是怎样一副光景。 说起来,谁也没有想到,宇文晔会用那样的方法,搏了最后一把。 只是,贤妻美妾,说起来是人间福慧占尽了,可从今天宇文晔和商如意之间那种微妙的,仿佛带着几分冷意的相处气氛来看,裴行远隐隐感觉到,或许,那也未必是什么福气。 不过—— 再不是福气,人家也已是妻妾双全了,回头看看自己,却是两手空空,连个牵系相思的人都没有。裴行远忍不住苦笑了一声,又觉得自己太过矫情,毕竟眼前的大事还未解决,哪有多余的心思去想那个,便立刻转身追了上去—— “无峥,等等我!” 那人间烟火般的热闹随着两个人的离开,也如同退潮一般消湮在那九重三殿高大的阴影中,最后,剩下一片深深的沉寂。 只有灯火通明的千秋殿内,还有些响动。 送别了苏卿兰之后,商如意依照宇文渊的吩咐,直接便回了千秋殿,但即便回去,也不可能立刻就休息,毕竟,太原之战从目前所知的情况,和从这一情况推演出的战局,甚至到她那莫名的心悸来看,这一场仗都不好打,也不可能那么容易就结束。 所以,携带的行李也不能太简单。 回到千秋殿后她便立刻吩咐图舍儿他们收拾衣物,眼看着天气就要冷起来,更是将之前压箱底的一些厚衣裳都拿了出来。 但还有一桩大麻烦,就是图舍儿。 身为商如意的贴身侍女,她自然是商如意去哪里就要跟到哪里,上一次扶风之战是因为商如意另给了她任务,才甘心留下来,可这一次没有别的吩咐,她便执意要跟去太原,可商如意却只打算带卧雪。 不论感情如何,她都不能放心带着图舍儿上战场,卧雪虽然年纪也小,毕竟有那样的身手,迫不得已时,说不定也能派上用场。 所以,她苦口婆心的劝说了许久,图舍儿见实在没办法,只能委委屈屈又应了下来。 完了也不甘心,还把卧雪带到一边,细细的唠叨了许久。 听着她们在内殿,一边收拾行李,一边说这话,一阵吩咐一阵应答,商如意坐在外面笑着直摇头,只见长菀又送了一些茶点进来——刚刚虽然是赴宴,可只喝了一杯酒,满桌的酒菜都来不及吃一口,消息就来了,等到商量完那些事情回来,到现在才发现自己饥肠辘辘的。 商如意便坐下吃了起来。 她一边吃,一边又听着外面图舍儿絮叨的声音,忍不住笑着对长菀道:“我们走了之后,这里就留你们几个。你多盯着舍儿,别让她出去惹祸。” 长菀笑了笑,道:“王妃请放心,其实,舍儿平时说话做事都很稳重的,只是在王妃身边,因为担心王妃,关心则乱,才会有的时候乱说话。” 商如意看了她一眼,笑道:“你倒懂她。” 长菀一怔,笑着低下头去。 商如意笑着又就着茶吃了一块酥饼,虽然也没完全填饱肚子,可毕竟夜深了,若吃得太多停住食,一会儿就睡不着了,于是又喝了一口茶,便过去洗手。 长菀见碟子里还剩两块酥饼,便说道:“这些,奴婢就收起来了?” 商如意立刻道:“不用。” “啊?” “一会儿,等他——等秦王回来,再吃。” 长菀一听,立刻明白过来。 连秦王妃都没吃饱,秦王那样大的饭量,肯定更没吃饱,难怪刚刚吩咐她去御膳房的时候就要了这么多,足够两个人吃的,原来是有意给秦王要的。 长菀抿了抿嘴角,轻声道:“奴婢明白了。” 她虽然没有笑,商如意却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只能装作不在意的转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看了看外面。 周遭,已经一片漆黑。 可是再往西边望去,那一片漆黑的天空中却被灯光映得微微发亮,难道,是他们还在百福殿内商议这次出兵的事? 不对,百福殿要更远得多。 那边,好像是—— 商如意正想着,外面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似乎是有人走到千秋殿来了,商如意立刻回头看了长菀一眼,长菀不敢怠慢,急忙迎了出去。 夜色中,传来她走到大门外的声音,仿佛跟来人低声说了什么。 这时,图舍儿已经跟卧雪交代清楚,行李也收拾得差不多了,正从内殿走了出来,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轻声说道:“王妃,都这么晚了,王爷怎么还不回来啊?你们明天拂晓就要出发,今晚可睡不了一会儿了。” “……” 商如意没说话,只靠在窗边,听着外面的声音。 不知为什么,她隐隐觉得,那应该是宇文晔……的消息。 就在这时,长菀从外面走了进来。 殿内原本就只点了两盏灯,光线并不明亮,她从外面走进来,脸上似乎也沾染上了几分夜色的晦暗,连眉眼间都淤积了几分黯然,一直走到商如意面前,才低下头,轻声道:“王妃……” 图舍儿看着她:“你出去做什么?有人来吗?” 长菀点点头,小心的看了商如意一眼,见她一言不发,只静静坐着的样子,轻声道:“是,是金玉苑的宫女盼青。” “盼青?她不是服侍公——” 图舍儿一惊,又看了商如意一眼,将后面的话咽了下去,不自觉的低声道:“她来干什么?” 长菀又看了商如意一眼,轻声道:“她,她说——秦王殿下,去了金玉苑。” “……” “她,特来禀报一声,请王妃,早些休息。” “什么?!” 图舍儿的声音一下子高了几度,在这样寂静的夜晚,震得整个千秋殿仿佛都摇晃了一下,内殿的卧雪急忙走了出来,小心的看着她们,尤其看着坐在窗边,似乎一动不动,这个时候,更是连一丝表情都没有的商如意。 哪怕面前就点着一盏灯,可那摇曳的灯光,却一点都照不亮她的双眼。 那双原本明亮的眼睛,此刻,漆黑无光。 而乍一惊呼的图舍儿这个时候也回过神来,急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又低头看向商如意,想要说什么,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只急得满脸焦躁,连手都忍不住握成了拳头,倒是一边的长菀伸手,轻轻的按住了她。 三个女孩子就这么静静的围着商如意。 不知过了多久,商如意终于动了一下。 却是抬起头来,脸上浮起了一点平静的,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淡淡的笑容,分别看了他们一眼,然后笑道:“你们,都下去休息吧。” “……” “尤其是卧雪,明天一早就要出发,你别起晚了。” “……” 卧雪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却也知道自己应该听话,便轻声应了一声,转身退了出去。 图舍儿道:“王妃,我——” 商如意笑着看着她,道:“亏得刚刚长菀还说,说你平时做事很稳重,不会行差踏错,你看看,只金玉苑的一点消息,就让你这么鬼喊鬼叫的,若真遇上大事,你还得了啊?” “……” “这些日子,趁着我们不在,你好好的练练胆子吧。” “王妃……” 图舍儿说不出话来,只觉得又难受,又委屈,可是,自己都这样了,为什么商如意却反倒毫不在意。 难道,她真的不在意? 她下意识的想要问——毕竟,这位从小就被她放在心尖上的小姐,如今的秦王妃,不论身份如何改变,都还是在她的心尖上,她不愿看到商如意任何一点苦难,痛苦也不愿意。 图舍儿轻声道:“小姐……” 商如意又看着她,微笑着,甚至是耐心十足的,只是开口时,声音仿佛染上了一点夜露的湿意,都有些沙哑了起来:“听话,下去吧。” 图舍儿想要听话,却实在舍不得离开,最后,还是一旁的长菀抓住了她的手腕,又用了点力气,终于将她一步三回头的拖出了千秋殿。 远远的,还能听到她担忧的叹息声,和一阵低低的,不甘的嘟囔。 而一直到他们的脚步声走远了,再也听不见了,商如意仍然保持着刚刚那个姿势,好像失去了动弹的力气一般,静静的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过了很久,她才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动了动。 周身,却仿佛被冻僵了一般。 这,不算意外。 甚至,从她接受了自己的身份,眼前的命运,和这九重三殿带来的荣耀之时,她就早已料到会有这一天,这一刻。 只是没想到,会是今天,此刻。 不过,真的不算意外,毕竟昨天,她就已经跟宇文晔提过,让他去金玉苑陪陪楚若胭,只是因为昨天是他们第一天搬进皇宫,宇文晔以秦王的身份,还是留在了秦王妃的身边,不论如何,已经给足了她的面子,也向所有人昭示了他们的关系。 那么今天,又是出征在即,他去看看楚若胭,的确是应该的。 “应该的……” 仿佛是听从心里的声音,又仿佛是在说服自己,商如意喃喃的重复了一遍又一遍这三个字,终于从这三个字里找到了一点安慰,也恢复了一点力气,慢慢的转过身去,望向窗外漆黑的天空中,那一轮并不圆满的月亮。 果然,人月,难两圆。 只有一两点寥落的雨滴,轻轻的落在洒满月光的窗台上。 | 在同样的月色下,这个时候,苏卿兰终于到家了。 她的母亲虽然也是少有的在朝廷任职的女官,可俸禄并不多,家底也不殷实,所以只能住在离皇宫较远的永安坊内,一处普通的平房便是她的居所。 这里的邻里也都是些普通百姓,不会深夜宴乐,所以她回到家的时候,周围已是一片漆黑,只有远近几条巷子里还有野狗打架,发出呜呜的声音。 剩下的,便是寂静的长街上,轻轻回响的,她自己的脚步声。 平时她很少这么晚回家,今天这样,自己也不由得有些心惊,眼看着前方就是自己的家了,提了一路的心也总算恢复了平静,不由得加快脚步,就要往前走,却在离家门口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一下子停下了脚步。 而且,呼吸,也窒住! 因为她突然发现,在自己家门口,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正靠在门边,像是在等着什么。 那是谁? 要干什么!? 她又惊又怕,下意识的要往后退,可这样的深夜,若不回家,她又能往何处去?所以只能往前走,可沉重的脚步却实在迈不出去。 就在她进退两难的时候,那个高大的身影却动了一下,似是抬起头来。 淡淡的月光,一下子照亮了那张英俊的脸,尤其是一双明亮的眼睛在看到她的时候,似乎比月光更亮,然后立刻直起身,对着苏卿兰露出了一抹欣喜的笑意。 “你回来了。” “……!” 苏卿兰的呼吸又是一窒。 这个声音是—— 她下意识的往前走了两步,月光似乎应着她的心事,在这个时候更亮了几分,也让她看得更分明,眼前的身影不是别人,正是姜洐! “你——” 她又惊,惊讶中透着几分分明的喜悦,刚想要说什么,立刻咬住了下唇。 今天,是初五! 是她之前答应过,去他家的日子! 因为今天突然得到了封赏的圣旨,她立刻进宫谢恩,之后又到百福殿赴宴,一时忙乱,也忘了与他相约,直到出宫时秦王妃问起今天的日子,她才突然想到。 但,又想到自己爽约,只怕姜洐也对她失望,不会再来找她了。 没想到,他竟然找到她家来了! 苏卿兰又是羞愧,又是紧张,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而姜洐已经慢慢的走到她面前,低头打量了她一会儿,然后一笑,道:“你平安回来了,就好。” 苏卿兰望着他:“你——” 姜洐笑道:“我看你今天没来,担心你出事了,所以进城打听了半天,总算找到这里,他们说你进宫去做事,我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所以一直在这里等你。” “……” “看你没事回来,我就放心了。” 说完,他对着苏卿兰一笑:“夜深了,你赶紧回家休息吧,我走了。” 他转身,便要离开。 可就在他刚要迈出脚步的时候,身后突然响起了一声轻轻的,却仿佛带着一点不可抑制的轻颤的声音—— “你,等等。” 姜洐立刻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她,只见苏卿兰轻声说道:“你,过两天要出门做生意,是吗?” “是。” “一路顺风。” “嗯。” “早些回来。” “……” “等你回来了,”苏卿兰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像是下定决心一般,认真的道:“我,再去你家。” “……!” 姜洐的眼睛一下子更亮了,惊喜交加的望着苏卿兰,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沉默了许久,才微笑着,郑重的点头:“一言为定。” 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今天两章一起更了,大家,看得开心 第618章 胡天十月即飞雪 “还真是——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十月即飞雪啊。” 大概是因为靠近潼关,精神也越发紧张的关系,虽然耳边寒风呼啸,商如意还是很清楚的听到了身后的队伍里,有人无奈的叹息声,闻此言,她的眉头也拧得更紧了一些。 今天,已经是他们行军的第三天了。 就在三天前,十月初六,宇文渊登基的当天,他们天刚拂晓便领旨,各自率领两万先锋部队出征。谁知,就在第二天,天气骤然变冷,而且越往北走,天气越冷,不仅开始下雨,雨中还夹杂着碎雪,风卷着寒意吹过脸颊,如同刀割皮肤一样生疼。 这个时候,军中开始传诵起一首诗来—— 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十月即飞雪。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开。 散入珠帘湿罗幕,狐裘不暖锦衾薄。将军角弓不得控,都护铁衣冷难着。 一问之下才知道,这诗正是那位集贤殿正字所做,据说,只是她信手拈来,却已经令军中无数人赞叹,尤其是在越靠近潼关,天气也越来越冷,虽然还没有到胡天飞雪的地步,可“狐裘不暖锦衾薄”的寒意,让众人越发对这位才思敏捷,又仿佛有未卜先知的能力的虞大人钦佩不已。 此刻,他们眼前的情形,也的确完全符合这首诗所描绘的—— 道路的两边百草摧折,天空中,更有被风卷裹着,凌乱飞舞的细碎雪珠,等到终于落地,铺在草尖上,如同凝结了一地的寒霜。 虽然大军出征,也准备了冬衣,但谁也没想到,天气会冷得这么快,行军的速度减缓了不少,众人也都叫苦不迭。 其间,还夹杂着一个带着稚气,但抱怨的却和众人大不相同的声音—— “好饿啊。” 且不说这声音熟不熟悉,只听到这三个字,大家也都知道是谁在说话了。商如意回过头去,果然看到骑马走在身侧的善童儿嘟着嘴,一手持缰,一手捂着肚子,小脸皱成了一团,还仰头往前看去,嘴里嘟囔着:“什么时候才能到潼关啊?” 旁边有人笑道;“出潼关就要打仗啦,你不怕吗?” 善童儿噘着嘴道:“出潼关不就是为了打仗的嘛。可是,打仗也得先吃饱饭呀。” 众人立刻笑了起来。 就在这笑声中,一阵急风突然吹过,忽的一下把他头上的头巾给掀开了,露出了满是青茬的光头。 善童儿惨叫起来:“啊,好冷!” 他虽然已经入世,也开始蓄发,可到底时间不长,头顶上只蓄起了短短的一截毛刺般的头发,跟小刺猬似得,身边的大人路过时都忍不住伸手摸一把,在这样寒冷的天气头皮还冷,所以善童儿赌气拿了一块布做成头巾裹在脑袋上。 这一下头巾被风吹走,他立刻伸手去抓,奈何年纪小,手也短,堪堪错过,急的他哇哇乱叫。 就在这时,一只大手猛地伸出,一把抓住了那头巾。 是申屠泰。 只见他一回手,将头巾又盖回了善童儿头上,再揉了一把扎手的脑袋,那满是虬髯,凶悍如虎的脸上露出了愉快的笑容,道:“老九,小心点。” 善童儿立刻笑道:“谢谢七哥!” 说着,自己接过头巾来又密密实实的包在头上,周围的人看着他这样,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商如意也笑了笑,然后回过头去。 正好,就看到骑马走在前面的宇文晔,似乎也闻声侧过脸来看着这一幕,只是在她刚一转过头去的时候,他立刻也回过头去。 两个人的目光,甚至都没有交汇一下。 商如意握着缰绳,被风吹得几乎快要失去知觉的手,忍不住紧绷了起来。 他们两,已经三天,没说过话了。 只除了出发的那天早上。 商如意清楚的记得,那天拂晓时分,天还没亮,在明德门外,众人手中的火把映照得整个天地仿佛都明灭不定,甚至有些动荡不安的时候,她站在人群当中,看着宇文晔穿着一身不知是谁给他套上的,英武不凡的明光铠,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 那一刻,商如意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 其实,两个人只是一夜未见,却不知为什么,有一种好像许久未见的错觉,她抬头看着他的脸,似乎也有些陌生感。 然后,就听见他问:“昨晚,休息得好吗?” “……” 不知是不是因为周围的火光太盛,映照得他的双眼,仿佛都有些充血发红。 可商如意知道,那一定是自己的错觉,况且,真正充血发红,布满血丝的,应该是自己的双眼才对。 因为前一晚,她几乎一整夜都没有合过眼。 但是,为了不让他看到自己的双眼,也不想让人担心,毕竟——毕竟接下来要面对的,是也许除了虞明月,谁也不知道会有何等结果的太原之战,甚至,这场本就艰难的大战里,还会有虞明月为他们加码。 更何况,昨晚,他是在金玉苑,陪着楚若胭…… 所以,她回他:“很好。” 那一瞬间,虽然周遭人声鼎沸,可商如意还是感觉到,宇文晔的呼吸,仿佛在那一刻,窒了一下。 而她的呼吸,也几乎窒住。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他仿佛轻笑了一声,便转身,去清点人马了。 然后,一直到出发,上路,走了整整三天的时间,除了和宇文愆、虞明月,还有沈无峥在休息时商议接下来的作战计划,他都没有再跟她说过什么。 此刻,看着宇文晔那有些僵硬的背影,商如意只感到自己的思绪,甚至比眼前凌乱的风雪更乱。 就在这时,人群中突然又响起了一阵声音,仿佛有人松了口气,也有人在欣喜的欢呼,商如意立刻又抬起头去,只见前方那几乎被雪珠描绘出狂乱形态的寒风中,隐隐出现了一个高大的,如同卧狮一般匍匐在山岭之间的阴影,在风雪当中屹立不倒,更显现出无比威严的气势。 是潼关! 那个高大巍峨,雄踞在黄河边,镇守关中的要塞关隘,终于出现了! 一看到潼关出现在前方,队伍里立刻响起了一阵压抑又欢喜的呼声,而与此同时,他们也看到城楼下,似乎已经有人在迎接他们,是一队人马分作两列,手里高举着火把,将时近黄昏,但光线那却堪比夜晚的天色映照得更明亮了一些。 众人加快速度,又过了一刻,终于到了城门前。 因为大门洞开,风雪在此地更狂乱了几分,甚至吹得那两排火把都聚焦到了一起,只能照亮城楼下的方寸之地,但即便如此,那些人还是立刻迎上前来,对着一马当先走到城楼下的宇文愆和宇文愆叩拜行礼。 其中,最高大的,穿着一身铠甲的人走上前来,对着翻身下马站定的宇文愆和宇文晔拱手道:“末将拜见汉王殿下,拜见秦王殿下。拜见秦王妃。” 宇文晔抬头,默默地看了对方一眼。 此人大概三十来岁,一身戎装,显然是这边的守将之一,可细看面容,是个看起来不算陌生,但也不太熟悉的中年男人。宇文晔借着火光再仔细辨认了一番,才认出,此人应该是之前他们路过潼关时见到的,一直跟在褚正飞身边的副将——巴英。 而看到他,虞明月忍不住蹙了一下眉头。 要知道,这一次领兵前来的是宇文愆和宇文晔,更是汉王和秦王,哪怕三天前宇文渊刚刚登基,但消息在那之前已经传到了潼关——毕竟这里是关中门户,守在这里的人也必须得是自己人,让褚正飞知晓皇朝的变化,也更利于他安抚这里的人心,免得出现动乱。 现在,身为汉王和秦王的两个人率领大军前来,于情于理,甚至在君臣之礼上,潼关守将都必须要亲自出城来迎接才是。 可站在这里的,却只是一个副将巴英。 宇文愆问道:“褚正飞呢?” 那副将巴英立刻拱手道:“回禀汉王殿下,褚大人原本是带着末将等在此地迎候两位殿下的,只是刚刚,前方突然发回紧急军报,褚大人以为两位殿下还不会那么快抵达,所以就临时回去——” “紧急军报?” 一听到这四个字,几个人的脸上都是一震。 在这个时候,而且是在潼关,收到的紧急军报,只怕非同小可! 宇文愆和宇文晔对视了一眼,都默默的点了点头,宇文愆立刻道:“带我们进城,立刻让褚正飞来见我们!” “是!” 巴英领命,急忙领着众人进了潼关,又指挥部下,将他们带来的将士沿着另一条路领进城门口的兵营里。 这座关隘不论对曾经通过这里的宇文晔和商如意,还是对宇文愆来说,都非常熟悉,哪怕天色变暗,只有巴英举着火把在前面带路,两个人带着身后的人,甚至是目不斜视,很快便到了县衙。 只是,他们没有立刻进去。 因为就在县衙的前方,便是潼关守备的军营,虽然距离不算太近,而且这个时候天色也比刚刚更暗了一些,可他们还是清楚的看到军营的各处点着火把,更能看看到许多人在其间穿梭来回,冰冷的空气中甚至散发着一缕缕血腥味。 这种味道,和这种气息,对宇文晔来说,并不陌生。 宇文愆也默默的皱起了眉头。 两人对视了一眼,也都没有多说什么,只进了县衙。里面倒是一片灯火通明,显然褚正飞早就做好了迎候他们的准备,甚至在会客堂的那一边,还能闻到一些酒菜的香味。 可这个时候,谁也没有心思过去。 他们一行人走进了议事堂内,宇文愆和宇文晔当仁不让的坐到了最上方的两个位置上,而虞明月、商如意,还有沈无峥等几位副将参军则依次落座。刚一坐定,就听见外面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一阵血腥气被搅动的风吹了进来,抬头一看,正是一身铠甲的褚正飞急匆匆的走了进来。 看到他们,褚正飞走进大堂,立刻叩拜行礼:“末将拜见汉王殿下,拜见秦王殿下,拜见秦王妃。” 说完,又看了一眼坐在宇文愆下手方的虞明月,但并没有做任何的表示。 不过这个时候,也没有人过问这一点,哪怕,几个人精光内敛的眼睛都将这一瞬间他的迟疑看得清清楚楚,但宇文晔一开口还是立刻问道:“褚大人,出什么事了?” 那褚正飞面色凝重,拱手道:“两位殿下,末将之前派出的接应齐王殿下的队伍——刚刚,大败而回!” “什么!?” 一听到这话,堂上众人皆大惊失色。 宇文晔的眉头立刻拧紧了,但还没来得及说话,宇文愆已经急切的问道:“怎么回事?说清楚!” 褚正飞道:“回汉王殿下,日前长安发来急报,让齐王殿下接信后原地驻扎,不得通过潼关,所以,齐王的人马就准备转道进入翼城。谁知,王绍及的人马突然出现,在他们准备进入翼城的时候杀出,齐王殿下的人马溃散,最终被围困在城外西南十里的一处山谷里,暂不得脱。” “王绍及的人马一直跟着他?” 宇文晔一听,脸色沉了下来:“他竟然不知道?!” 那褚正飞的脸色也是一僵,却也应答不出。 而大堂上的众人听到这话,心情也都更加沉重了起来——若说之前,在太原战败的军报上所写的是宇文呈率领人马逃离太原,那么现在情况就更清楚了,不仅是他们在太原大败,而且是一路溃败,甚至,已经接近潼关,宇文呈还没有甩掉王绍及追踪他的人! 宇文愆想了想,立刻问道:“那你的人马是——” 褚正飞道:“末将得知了消息,立刻派遣两千骑兵前往支援,但,被王绍及的人马打退了回来。如今,齐王殿下的情况不得而知,还有就是——” “还有什么?” “刚刚前方又有军报发回,太行一线发现有一队人马似乎在靠近轵关陉;而且,西突厥方面,似乎也在往太原方向加派人马。” “……!” 听到他这番话,整个大堂上顿时安静了下来。 不好意思今天这么晚更新,战事上有些纠结,删改了很多遍才成形。今天就两章合并一章更新了。 第619章 谁走东线?谁走西线? 一张巨大的舆图,立刻被从军营中搬到了县衙,挂在了议事堂的正中央。 这一次,商如意知道情况跟之前出兵扶风大不相同,也不需要自己去指手画脚的,不过,她还是专注的看着那舆图上复杂的地形,但即便如此专注,她还是清楚的听到了对面一声低喃—— “原来,太行八陉是这样的。” “……?” 商如意闻言,立刻抬起头来。 只见坐在对面的虞明月眼神微微闪烁,大概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地图,不由得心生感慨,但下一刻,似乎是意识到自己失言,立刻抿住了唇,往周围看了一眼。 周围的人注意力也都在那舆图,和如今发生在那复杂地形上的危险战事上,并没有人注意到她,虞明月刚松了口气,一抬头,就对上了商如意闪烁的目光。 两个人的气息都不由的一窒。 不过,不等他们的目光中再暴露出更多的情绪,宇文愆和宇文晔已经起身,走到了那舆图前,一时间,所有人的注意力也都集中到了那里,只见两人一言不发,目光却在舆图上那沟壑纵横的复杂地形上来回巡梭。 看了一会儿,两个人的眼神也变得复杂了起来。 这张舆图上所绘,正是绵延近千里,贯通南北的整个太行大峡谷。 这里地形复杂,沟壑纵深,从北到南,除了在战略上具有重大意义的朔州和定襄之外,如今最需要他们注意的便是晋中与临汾两处,太原已经被王绍及和西突厥的人马所占领,而宇文呈在翼城附近被围困,也就是说,临汾附近也都有了对方的人马。 一旦让他们占领了临汾,再南下,潼关就危险了。 不过他们要看的,还不止这里。 宇文晔的目光一直注意这的,是舆图的另一边,有几处显然是在过去的无数场战事中被反复标记过的,正是刚刚被虞明月无意识的呢喃的“太行八陉”,说起来,也就是太行山脉中可以进取中原的八个通道。 而同样,中原若要对此处用兵,这太行八陉,也就是八个缺口。 刚刚褚正飞所说的,发现有一队人马在靠近的轵关陉,那里便是太行八陉中最南端的一个,也是洛阳要往关中用兵的必经之路,更是最靠近潼关的缺口,一旦洛阳方面要通过这里对关中用兵,那么潼关的压力就会非常大。 甚至,一旦攻破潼关,那么三天前才刚刚登基称帝的宇文渊,可能就要面临巨大的压力;而且,那样一来,已经占据了太原的王绍及和西突厥的人马若再趁势南下,很可能将刚刚在关中创建的大盛王朝扼杀在摇篮当中。 但同样—— 如果有中原的人马要通过这里北上,往晋中去,那么太原的局势,就会变得更加复杂。 宇文晔目光灼灼的盯着那轵关陉,视线再沿着轵关陉往上挪移,分别到了太行陉、白陉、滏口陉,最后,他的手指轻轻的点在了井陉关,然后问道:“西突厥在往太原加派人马,是什么时候的事。” 褚正飞道:“三天前就有消息传来。” “人到了吗?” “还没有。” “大概有多少人马?” “目前尚未得知。但,从前方探子发回的消息来看,只怕最少都有数万人马。” “……” “一旦让西突厥的这批人马也抵达晋中,那太原城就更——” 就更难,或者说,就更拿不回来了。 褚正飞毕竟只是一个潼关守将,不能对前方战事直接发表意见,否则就是扰乱军心,可他口中没说完的话,却是在场的人,哪怕连商如意都知晓的结果。 太原城城池坚固,易守难攻,这也是宇文渊当初远赴大兴城成就大业,敢把自己的发源之地交给小儿子镇守的原因。 只是没想到,宇文呈如此不堪大任,竟然真的把太原城给弄丢了。 而这一丢不说,占领太原的还是王绍及和西突厥的两路人马,想要重新夺回本就困难重重,如果再有增兵,且不说他们能不能拿回太原城,这一战能不能平安回归,或许都是未知。 一时间,众人都沉默了下来。 而就在这有些让人窒息的沉默中,宇文愆却慢慢上前了一步,对着眼前的舆图看了许久,清明的目光终于像是找到了什么,然后伸手,点在了舆图上一处几乎细不可见的标记上:“这里,就是翼城?” 褚正飞上前一步,立刻道:“回汉王殿下的话,正是此处。” “那,三弟被围困的地点是——” “大概,是在这里。” 褚正飞也伸手,先是点在了翼城的那个点上,在从那个点往东南方向一划:“是这里。” 宇文愆立刻专注的看向他的指尖所向——可是,连翼城都只是一个细不可见的小点,那个宇文呈所在的,被围困的山谷更是只剩下了一条细线,完全看不清具体的地形地貌了。 宇文愆不由得蹙起了眉头。 见此情形,褚正飞立刻又说道:“这里的地图不全,不过,末将派往翼城接应齐王的人马应该知晓那附近的地形,可以让他们连夜绘制舆图。若汉王要问,末将也可以立刻叫人过来。” 宇文愆想了想,轻轻的摆了摆手道:“现在,先不急。” 说着,他抬头看向站在舆图另一边的宇文晔,对方那双冷峻的眼睛,此刻也从舆图上慢慢的移到了他的脸上。 目光交汇间,一场仿佛看不见的风云,在暗暗涌动。 宇文晔道:“不错,现在先不急。” “……” “我和皇兄,最好先弄明白,我们该走哪条路,该去应对什么事。” 宇文愆微笑着点点头:“不错。” 说着,两个人的目光又同时看向了那幅舆图——虽然这张地图非常的复杂,也是来自于太行山脉复杂的地形和重要的军事意义,但从目前的情况看来,很清晰的一点是,地图上,有两条线路。 其一,便是走西线,沿着运城一路北上,抵达临汾附近的翼城,救援齐王宇文呈,确保他平安无事后继续北上,抵达晋中,夺回太原;其二,便是走东线,如果真有洛阳的人马抵达轵关陉,必须尽早抵御这支人马,避免梁士德参与到这场混战中;若没有,则要尽快北上,抵御西突厥往太原的增兵,和走西线的那支人马一起,攻下太原城。 也就是说,他们两个人,要分兵了。 问题就在于—— 谁走东线?谁走西线? 只是看舆图上的路线,和他们对局势的推演而言,走西线要容易得多,毕竟只需要解救被围困在翼城附近的齐王,接下来就可以直接北上抵达太原了;而东线显然要复杂得多,因为可能要面临从洛阳伸来的黑手,还需要应对西突厥的增兵。 一旦洛阳方面加派人马,或者跟西突厥的人马对上,就很难脱身,哪怕打赢了,只怕也有不小的损耗,最后可能只是给西线的那支人马创造了心无旁骛的攻城的机会。 宇文愆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微笑着道:“二弟,你想走哪条路?” 宇文晔抬头看了他一眼,郑重的说道:“长幼有序,自然应该让皇兄先选。” 宇文愆道:“我身为兄长,自然是要礼让二弟的。” 听见他这么说,宇文晔又沉默了片刻,便道:“既然这样,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宇文愆笑了笑:“不知,二弟要选哪条路?” 这一刻,一直沉默不语的商如意呼吸变得有些急促了起来,可她却没有说什么,只定定的望着宇文晔的背影。 他,到底会如何选择呢? 不过这个时候,似乎他的选择,也已经很明显了。 毕竟刚刚看着地图的时候,他问的,一直都是太行八陉的地形,也就是东线;而宇文愆问的一直都是翼城附近的地形,也就是西线。 虽然相比起来,西线要比东线的任务轻松得多,可宇文晔的个性从来都不是拈轻怕重的,相反,他是一个喜欢迎难而上的人。 更何况,他跟西突厥的阿史那刹黎早在雁门郡的时候就交过手,两人可谓宿敌,这一次西突厥再往太原增派兵力,很有可能就是知道太原这边的人已经往关中发出消息,而宇文渊会派遣出的大将,一定会有宇文晔。 这一战,颇有些棋逢对手的感觉。 但是,谁也都知道,这一次太原之战的意义是什么,宇文渊在他们出兵之前也说得很清楚,谁先拿下太原,谁就会被册封为太子! 宇文晔会不会在这件事上去冒险?还是,循规蹈矩的,立下这个功劳,坐稳太子之位再说? 毕竟,为了太子之位,他是会在最后一刻摆皇帝一道的人! 这一刻,不仅他安静下来,议事堂上的人都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目光灼灼的盯着他,而宇文晔似乎也在做最后的考虑,两只手指沿着刚刚所指的轵关陉,向着北面的太行陉、白陉、滏口陉,大家屏住呼吸,似乎等的不是他的选择,而是未来的大盛王朝的走向一般。 所以,他的选择应该是—— 第620章 不是只有你会保护家人 就在这时,宇文晔的手指突然一顿,猛地从滏口陉往左边一划,指尖定定的点在了翼城之上。 他抬起头来,对着宇文愆道:“皇兄,我选这里。” “……!?” 这一下,整个议事堂上的人都惊呆了。 谁也没有想到,在最后一刻,他竟然改变了注意,明明刚刚的注意力还在东线上,却突然选择了西线。 连一直沉稳平静的宇文愆,这个时候也忍不住蹙了一下眉心。 他看着宇文晔闪烁的,却也郑重其事的双眸,又看了看地图上被他所点的,那个令人忧心忡忡的翼城,沉默了半晌,才说道:“二弟,决定了?” 宇文晔道:“不错。” “……” 宇文愆又看了他一会儿,然后轻笑了一声,道:“我以为,以二弟的个性,一定会选东线。” 宇文晔道:“皇兄不要误会,臣弟选西线,不是因为拈轻怕重。” 宇文愆笑道:“我也没有这么认为。” 宇文晔点了点头,又上前一步,看着东线上的几处要塞,尤其是靠近晋中的井陉关,沉声说道:“除了在雁门郡之外,其实过去跟着父皇在龙门征战的时候,我跟突厥也有过数次交手,他们熟悉我的打法。若是寻常战事,我尚能一搏,但此次事关太原安危,我不能冒这个险。” “原来如此。” “再加上,此次出征,我所带最多的便是轻骑兵,能在山间灵活移动,也能最快的抵达翼城,解救三弟。” 说着,他又看了一眼舆图上那一根代表宇文呈被困峡谷的西线,再转头,看了一眼议事堂外,被火光映照得仍旧在凌乱飞舞的碎雪。 沉声道:“三弟,怕是也只能支撑这两天了。” “……!?” 宇文愆眼眸一沉。 虽然宇文呈被王绍及的人马围困,而且,连褚正飞派出去接应他的人马都被击败退回,他的确支撑不了多久,可为什么宇文晔会这么清楚的说——只能支撑两天了? 理由何来? 不过,他并没有多问,只是沉吟一番之后,脸上的笑容渐渐敛起,取而代之的,反倒是更凝重的表情,对着宇文晔道:“既然如此,那我就把西线——把三弟的安危,交给二弟了。” 宇文晔道:“请皇兄放心!” 说完,两个人都点了点头,再回头,却对上了大堂上,尤其是站在他们身后的人神情各异的表情。 尤其是虞明月,和商如意。 虞明月的眉心微蹙,似乎是对宇文晔这样的选择也有些意外,但仔细看时,那张明艳的脸虽然被灯火映照得纤毫毕现,却又看不出任何一丝喜怒的起伏。 在与宇文愆对视之后,她的目光,又重新落到了坐在她对面的,商如意的身上。 直到这一刻,她的嘴角,才勾起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而这个时候的商如意,心思已经有些乱了。 宇文晔——选了西线? 她不能说自己完全了解这个男人,就好像这个男人总是莫名的对自己冒出那似敌意又不是敌意,却好像难以熄灭的怒火,始终令她有些摸不准头脑,而这个时候,他的选择,更是令她诧异。 虽然谁都知道,宇文晔是个对权力,对地位有野心的人,否则,他不会在当初宇文渊对他提出要求的时候,也一定要对方拿太子之位来换,若不给,他便真的不肯迈出那一步;而最后这一步,他也的确是在最关键的时刻迈出,挽回了争夺太子之位的一个机会。 可是,眼前这个局面,有些太过简单。 简单的,就好像对方设了一个局,引得他们往里跳一样。 因为从表面上看来,选择西线的确要容易得多,可是,这个“容易”是谁都能轻易看出来的,如果宇文愆想要拿下太子之位,他不应该任由宇文晔先来挑选。 更何况,这个“容易”,很有可能是人谋划出来,给他们看的。 毕竟,当初他们在过潼关的时候,就找到了虞明月为了谋害宇文晔,堆积在山谷里的火药和硝石,可之后,当他们询问褚正飞是否有人运送了硝石火药出关时,他却不假思索的一口否认。 显然那个时候,他是在掩藏虞明月的存在,而刚刚两个人的见面,也说明了一切。 既然如此,那他提供的讯息,有多少是真,多少是假? 但这个时候,她也无法说什么,只能眼看着宇文愆和宇文晔又低声说了几句,显然是在安排明日的出兵之事,之后,看着天色太晚,褚正飞便邀请众人先去膳厅用过晚饭,再行休息。 这一顿饭,虽不及宫中酒宴,却也丰富。 只是这个时候,也没有人有心思去品尝那些美酒佳肴,只有给善童儿他们单开的那一席被他风卷残云般的吃了个干净,其余众人都是简单的用过一些饭菜之后,便下了桌。 然后,便各自回房休息了。 只是当商如意沐浴完毕,回到房中的时候,却发现宇文晔并不在房里,一问才知道,他又去了军营。 看来,是去跟申屠泰他们商量明天出兵的事了。 想到这里,商如意忍不住叹了口气,默默的一个人坐到床上,虽然身上还带着沐浴后的热气,床边也摆放着暖炉,却有一点说不出的冷意,从心里散发出来。 宇文晔今夜……会留在军营吗? 还是会回来? 这些天,他们一直没有说话。 晚上休息的时候,因为是大军一起行动,自然也不可能像之前一样,莫说亲近狎昵,甚至连靠近一些都没有。 她并非是那种离开男人就过不得的,可是,眼下这样的情况,两个人不仅关系冷淡,也没有说话,甚至连心都离得远了……这,还是让她有些难过。 这么想着,商如意一个人躺下,过了一会儿,又拉起被子,笼在身上。 再在被子里,默默的蜷缩成一团。 外面仍旧是风雪交加,呼啸的寒风吹过院子里的大树,摇曳的树影投映在窗户上,仿佛整个天地都要随之翻覆,商如意在这样有些摇晃不定的颠簸中,慢慢的闭上了双眼。 半梦半醒间,就到了深夜。 正迷糊的时候,就听到了一阵熟悉的脚步声在风中响起,一步一步走进屋子,再走近床边。 虽然还没有完全清醒,可商如意下意识的就感觉到,是宇文晔。 他回来了。 虽然回来了,可他却没有立刻上床,身上甚至还带着几分外面冰雪的寒意,静静的站在床边,等到寒意仿佛已经要被屋子里带着她的气息的暖意所融时,他突然一转身,又往外走去。 这一下,商如意立刻清醒了过来。 她急忙撑起身,也不顾身上的被子滑落,连带着衣带松散,肩上的衣衫也跟着滑落下来,细腻的肌肤在晦暗的光线下闪烁着珍珠般的光泽。 “你,要去哪?” 说完这句话,商如意自己的脸上都有些发烫。 幸好,这个时候屋子里光线晦暗,宇文晔也已经走得离床榻有些距离,并不能看清这个时候她脸上几乎尴尬的表情。 但,房间里骤然安静的气氛,还是让她有些尴尬了起来。 沉默了半晌,宇文晔道:“怎么?”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又或者,在这样有些漆黑的夜晚里,本身也会让人的听觉产生一些偏差,商如意竟然觉得,这两个很简单的字,宇文晔说得仿佛有些费力。 竟似,还带着几分轻颤。 好像在期盼着什么。 可是,他又有什么好期盼的呢?况且,自己真正要跟他说的是—— 想到这里,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沉声说道:“你今天,为什么要选西线?” “……” 蓦地,她感到面前的人那高大的身躯又是一震,好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撞击了一下似得,整个人都摇晃了起来,但仔细看时,却感觉宇文晔的身子是定定不动的,并没有摇晃,反倒,有些僵。 他深吸了一口气,再开口时,声音已经不像刚刚那样费力,甚至带着几分轻颤,却反倒,透着一点笑意。 但那笑意,也是冷的。 他道:“你,要跟我说这个?” 商如意眨了眨眼睛——不然呢? 眼下他们最要紧的,不就是之后出兵的事吗?虽然宇文晔已经选定了西线,也的确不能再改了,但她心中的焦虑却是避免不了的,尤其回想起白天虞明月和褚正飞见面时的样子,她越发担心,这其间到底会不会有什么阴谋。 于是,商如意认真的说道:“出兵之前,父皇已经说得很清楚,先夺太原者为胜,胜者才能——得到太子之位。” “……” “虞明月一心在此,她不可能真的把简单的路线交给我们。” “……” “这件事的背后,只怕还有更深的阴谋,我们——” 说到这里,她突然顿住。 因为她看到,宇文晔慢慢的走到了床边,低头看着她,那冷淡目光,比刚刚凌乱的寒风,在寒风中飞扬的碎雪,还更冷厉几分,只被他看了一眼,就好像一同带着冰碴的冷水从头浇到脚。 商如意蓦地打了个寒战,也住了口。 而宇文晔两眼冷切,尤其低垂下眼睑的时候,纤长的睫毛上如同凝了寒霜一般,让他的目光更森冷了几分,声音也不带一丝温度:“你是不是忘了,我早就跟你说过,不论发生什么事,大哥都会把三弟的安危放在第一位。” “……” “我也是。” 说着,他低头看向商如意,目光闪烁间,那种冷静冷峻中更透着几分彻骨的冷意,淡淡道:“这世上,不是只有你一个人,会保护自己的家人的。” 第621章 错穿僧袍做战袍 到了第二天,雪终于停了,但银灰色的阴雨却是连绵不停,那种寒冷甚至比数九寒天的寒意还更甚几分。 幸好,出发之前,军队中早就领取了厚实的冬衣。 商如意来到军营门口,看着这些将士们穿着土黄色的衣,一个个都新鲜不已的样子。 大业王朝的军队中,士兵们的冬衣都是深蓝色的,但宇文渊在登基之前为了控制军队,就已经让人将库房里早就准备好的冬衣的外层全部换成了土黄色的衣料,以便于旧王朝的军队分别开来,也让这些士兵们更清楚一些,他们是为谁而战。 “大盛王朝自称土德,尚黄,皇帝选的这个颜色,倒是正合了。” 身后突然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商如意急忙回头,只见沈无峥正站在她的身边,因为天气寒冷的关系,他也换上了一身加的衣裳,但并不显得臃肿,反倒更衬得那张脸俊秀儒雅,在这军营当中格外的引人瞩目。 商如意立刻笑道:“哥。” 沈无峥也微笑着看着她,但只看了一眼,脸色就微微沉了下来:“你怎么——没休息好?” “恩?” 商如意愣了一下,下意识的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眼睛。 虽然早起的时候不及照镜子,只是让卧雪匆匆的给自己束好发,穿戴整齐便出发了,可她多少也明白,昨夜几乎又彻夜未眠的自己,眼睛一定是又红又肿,也瞒不过沈无峥。 她立刻讪笑道:“想到今天就要出发了,有些……” 沈无峥低头看了她一会儿,眉心忽的一蹙。 但他并没有多说什么,只轻叹了一口气,才说道:“不管外面的仗打成什么样,你的身体也是最重要的。今后,不要这么熬,对自己不好。” 商如意立刻笑道:“我明白。” 沈无峥又摇了摇头,才摆手道:“快过去上马吧,马上就要出发了。在军中,我也不能太顾到你,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商如意笑道:“好。” 说完,便转身往队伍的前列走去,而那里,已经有卧雪牵着马在等她了。沈无峥的目光一路送她走到了前方,随即,目光又慢慢的挪移到了队伍的另一边,领头的宇文晔身上,只见他也换上了一阵利落的劲装,哪怕是厚实的服,也并不影响他的蜂腰猿背,穿上铠甲,利落的翻身上马,那身形更是矫健如豹,哪怕只看着,都透着一股沉沉的煞气。 可看着他,沈无峥的眼神却渐渐的凝结了一层寒霜。 似乎是感觉到了那一道带着冷意的目光,宇文晔正要回头,却一眼看到了旁边那支队伍当中,最熟悉,却也有些陌生的身影,顿时呼吸一沉,凝神的看去—— 那是同样穿着铠甲的宇文愆。 一看到他,宇文晔的双眼微微闪烁了起来。 他的这位兄长,自他懂事起两人相处,大多数的时间,宇文愆都一直是个文质彬彬,温润如玉的少年;之后游方修行,回家的时间虽少,但每一次见面,都身着白衫,手持念珠,如同天上的白云偶然路过人间一般,不论停留多久,都不肯沾染上红尘的颜色。 可是,这团白云终究还是回到这俗世当中,此刻,更是穿上了戎装。 他的身量很高,身形虽不魁梧,却自有一股暗含劲力的矫健之感,那一身乌锤甲穿在身上,竟说不出的妥帖。再加上一头长发整齐的束在脑后,更露出了那张俊美无俦的面容,眉目含笑清逸绝伦,更有一股翩翩儒将的雅逸气质来。 看着这样的他,宇文晔目光渐深。 而宇文愆对上他的目光,坦荡得如同一泓清水,甚至自己也低头看了自己一眼,然后对着宇文晔笑道:“怎么,不合适吗?” “……” 宇文晔又看了他一会儿,摇头:“不,不是不合适。” “那二弟为何如此看我?” “臣弟是没想到,皇兄穿上戎装,会如此合适。就好像——” “好像什么?” “好像,” 宇文晔目光闪烁着,如同冬日里未结冰的水面,被什么打破,用力挣扎着激荡出千层涟漪一般,冷光湛湛。而对上这样的冷光,宇文愆的目光也有些闪烁了起来。 这时,只听宇文晔沉声道:“就好像这些年,皇兄错穿僧袍做战袍一般。” “……” 宇文愆的面色一凝。 沉默半晌,他微微一笑,道:“也许吧。” “……” “但,不论僧袍也罢,战袍也罢,战袍上了身,将士上了战场,我都会全力以赴。” “……” “希望二弟也一样。因为这一战,也关系着三弟的安危,还请二弟务必要将他安然带回。” 宇文晔道:“这是当然。” 他们说话间,身边也各自走来了一骑人马,正是商如意和虞明月,虽然同为女子,可两个人一身劲装,策马前行的样子非但没有一丝女子的娇弱,反倒被身后的军队衬托得颇有几分英武之感。 再看他们的身后,两路士兵也分列整齐,上马的上马,站队的站队,回头看时,只见人强马悍,刁斗森严,旌旗猎猎,杀气腾腾,将士们也全都红着眼,憋着一股气劲,仿佛随时等待着冲锋陷阵,杀敌立功。 看到他们,商如意的眼睛一亮,随即,心情也有些沉重了起来。 她依稀记得,就在一年前,楚旸征兵征伐辽东的时候,那些士兵们还四散奔逃,甚至有些地方已经开始征调妇女为兵,是因为他的征战无休无止,不与民喘息之机,更吝于军功。可宇文渊却不同,他虽不是马上得天下,却征战了半生,太明白征战的理由和征战的功劳,对于士兵的重要性。 此次出征太原,是大盛王朝建国后的第一战,为的是夺回龙兴之地,而且两位皇子亲自出兵,可见其重要性,更有“太子之位”作为最终的奖赏,那么这些随军出战的士兵一旦战胜,便有了辅佐之功,岂有惜命的? 所以,列队整齐之后,一些士兵已经按照惯例,以刀击盾牌,发出隆隆的巨响,而士兵们更是齐声高喝:“出兵!” “出兵!” “出兵!” 那呼喊声直冲天际,几乎要穿破天顶上黑压压的云层,更是声震九霄! 宇文晔和宇文愆对视了一眼,也不再耽搁,两人都分别立于马上,策马在队伍前绕行一阵,高举着手中的兵器,引得所有人瞩目之后,同时扬声一喝:“出发!” 立刻,两队人马沿着东西二线,大军开拔! 他们出了潼关,东线便是沿着山路往前行进,而西线则要下一座土坡,沿着水面上漂着浮冰的黄河往前走,而就在宇文愆策马,准备踏上东线的那条大路的时候,他突然又回头,看向宇文晔和他身旁那个纤细的身影,犹豫了半晌,终于道:“二弟,弟妹,一路小心。” 商如意转头看了他一眼。 不过,这个时候自然也不是她开口的时候,只见宇文晔握紧缰绳,平静的说道:“多谢大哥。” 说完,便策马下了土坡。 商如意不及多言,只对着宇文愆行了个礼,便策马跟了上去。 很快,两支人马便消失在了霏霏阴雨当中。 | 沿着黄河往前走了两天,在第三天的中午时分,折磨了他们两天的绵绵细雨终于停了下来,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更令人欣喜的是,前方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座灰突突的土城。 也就是地图上,那几乎只有一个小点的翼城。 而按照褚正飞之前派出去接应宇文呈,却又被击溃回来的士兵的描述,宇文呈被围困的地方,就在翼城西北,大概四五里远的山谷里。 此刻,他们离翼城大概还有数里之遥,离那里,也就大概有近十里的地方。 宇文晔一抬手,身后的军队立刻停了下来。 商如意转头看向他,想要问什么,可这两天两个人都没有对过话的气氛,让她哪怕有正事,也不好开口,倒是一直领兵走在后面的申屠泰这个时候策马上前,对着宇文晔道:“殿下,怎么不走了?” 宇文晔没有立刻说话,只抬头看了看天,又看了看周围。 雨已经停了,但周围的草木,被雨雪淋了这几日,此刻还是湿漉漉的,更散发着彻骨的寒意,甚至连脚下被马蹄踏平了的地面,也包含水汽,一脚踏上去,雨水咕噜噜的直往外冒。 他想了想,道:“先安营。” “安营?” 听到这话,申屠泰愣了一下。 可他再看了一眼宇文晔深邃的眸子,却没有多说话,只看看周围,然后问道:“去何处安营?” 宇文晔又看了一眼前方,然后抬手,指着翼城偏西的一处高山道:“就到那座山的后背。” 众人都随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虽然雨已经停了,但头顶厚重的阴云仍然未散,所以光线晦暗,只能勉强看清那座山的轮廓,却也能清晰的看到山面上透着层层白光,好像积压了皑皑白雪一般。不过仔细看时就知道,那是山上长满了松柏,因为雨水未干,所以闪耀着白光。 那,便是翼城西边的苍柏山。 这苍柏山绵延数里,却在背面如同被刀切了一般,竖起一道千丈崖壁——如果方向没错,苍柏山背面的山壁,会正对着宇文呈被围困的山谷! 第622章 我还有话,要跟他说 临近黄昏,头顶厚重的阴云终于裂开一线,一道金光撒在苍柏山上,未及干透的雨水这个时候映着夕阳,反射出耀眼的光芒,将山脚下映照得一片光明。 借着这样的光亮,营地总算安扎完毕。 不一会儿,天色便渐渐黑了下来,不过,营地的各处又燃起了篝火,火焰上煮沸的铁锅中,肉汤散发出浓郁的香气,很快满弥漫在湿冷的空气里,令周围饥寒交迫的将士们精神一振。 火光,也照亮了卧雪那张白净巧丽的脸。 伙头兵盛满了第一碗热汤,先送去了中军帐中,第二碗便递给了守在旁边的她——宇文晔这一次出兵,有一半的人马都是从扶风一战中收拢的,这些人清清楚楚的知晓商如意在扶风的战功,所以,哪怕军中不惯出现女子,他们对这位秦王妃仍然非常的敬重。 连带着,对待卧雪也很客气。更何况,这个看上去纤细柔弱的小丫头,这几天跟着他们一道骑马爬坡,浑身淋湿了也不吭一声,着实令人刮目。 几个士兵笑着说道:“赶紧给王妃送去吧。一会儿这边饭煮好了,我们再叫你。” 卧雪点头道:“多谢。” 说完便端着热汤穿过几处营帐,最后走到了中军帐旁边的那个营帐外,撩开帐子一看,商如意正坐在毯子上,盯着眼前的一盏烛火出神。 卧雪立刻道:“王妃,汤好了,先喝些暖暖身子吧。” 商如意像是才回过神来一般,转头看向她,脸上也立刻浮起了笑容,虽然那笑容多少有些勉强。 当卧雪将汤碗送到她手上,她刚接过来,又问道:“秦王那边,送吃的过去了吗?” 卧雪笑道:“当然,第一碗就是给秦王殿下送过去的。” 商如意这才点了点头,端起碗来喝了一口。热气腾腾的汤水一下肚,全身被冻得快要结冰的血液顿时流淌起来,脸上的苍白褪去,不一会儿,更有几分暖融融的红晕染上脸颊。 被热汤暖了身子,整个人都舒服了不少。 不一会儿,饭菜也做好送了来,只一盘白切肉,显然是刚刚煮了肉汤的肉捞起来切成片而已,再加一碗青菜,卧雪自己虽然不在意,但看着商如意,还是轻声道:“委屈王妃了。” 商如意笑着说道:“这算什么委屈?” 她本就不是太贪图享乐的人,更何况行军途中一切从简,宇文晔也不会允许他的军中再出现像当初的寇匀良一般的人。 于是招呼着卧雪坐下来,陪她一起吃,只是在端起碗的时候,她又问道:“秦王那边,吃的都送过去了吗?” 卧雪道:“刚刚奴婢看到有人已经送了饭菜去中军帐了。” 商如意点点头:“那就好。” 卧雪告了罪,斜斜的坐到一边,又看了一眼商如意,轻声道:“王妃这么关心秦王殿下,为什么不过去看看呢?其实,你们一起用饭,也没什么呀。” 商如意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她虽然明白,在军营当中,宇文晔自然是要跟她分帐而居,因为中军帐中随时都会有副将士兵们进出通报消息,商议战事,她留在那里多有不便,不过晚饭,的确是可以在那边一起吃的。 只是…… 她自己也能感觉到,宇文晔对她那种刻意的疏离,所以,吃饭还是分开吃罢。 不过,现在还不算晚,一会儿宇文晔应该还要召集众人过去商议战事,她毕竟是皇帝陛下亲准了能参战的人,也可以过去听一听。 于是只笑了笑,道:“先吃饭吧,吃了饭再说。” “……哦。” 卧雪看得出她的笑容中多有几分勉强,但也不好再说什么,自己的身份毕竟不比图舍儿,哪怕跟着秦王妃出生入死,可一些太亲密的话,她是不好多说的。 于是默默的陪着商如意吃完了一顿饭,等收走了碗碟后,商如意整了整衣衫,走出了帐篷。 一抬头,正好看到几个人走进了中军帐内。 其中一个熟悉的身影,在撩开帐子的时候正好被里面透出的光照亮了苍白的脸庞和乌沉的眼底,正是聂冲。 看到他,商如意倒是有几分诧异。 此人虽然是军中叫的上名字的,但毕竟只是一个普通的士兵,可这个时候宇文晔叫人进帐,应该是商议出兵的事,找的也应该是副将参军一类等人。 为什么会找聂冲呢? 这么想着,商如意便走了过去,那守在大门口的士兵一见是她,也并不阻拦,其中一个立刻撩起帐子,商如意点点头,顺势走了进去。 这中军帐,从外面看就比普通的营帐大了不少,进去一看,更是宽敞明亮,大帐中央竖着一个木质的屏风,将大帐分为内外两部,内里自然是主将休息之所,应该也只有一张床,外面则摆着几张矮桌毯子,主桌的背后,则挂着一副舆图。 此刻,宇文晔正坐在上方,左右两边是沈无峥和申屠泰,还有刚刚进来的聂冲,正站在大帐中央,对着他拱手行礼。 商如意刚一进去,众人都看向了她。 沈无峥立刻道:“你怎么来了?” 商如意笑了笑,道:“我看你们应该是在商议出兵的事,所以想过来听一听。” 说着,看向宇文晔:“不会打扰你们吧。” 宇文晔并不看她,只垂下眼睑,淡淡的道:“无所谓。” 一听这话,商如意脸上的笑容都僵了一下,却也不知该说什么,倒是一旁的沈无峥眉头蹙了一下。 不过,不等任何人再说话,宇文晔已经开口道:“我要去北边崖壁,探查对面山谷的敌情。聂冲,你跟我一道过去。” “……!” 一听这话,商如意立刻诧异的睁大了双眼。 她这才明白,为什么聂冲会在这里,毕竟,这个人是有名的顺风耳,探查敌情的确找他是最合适的。可是,宇文晔作为这一次西线出兵的主将,怎么能亲自去打探敌情呢? 万一,遇到危险怎么办? 商如意几乎下意识的就要阻拦他,可一看到宇文晔冰冷的眼瞳,心里顿时一怔。 自己说话……他会听吗? 心里只一恍惚,却感觉到宇文晔的眼瞳更黯了几分,而这时,一旁的申屠泰已经说道:“殿下,这太危险了。” 宇文晔沉着脸,一摆手:“无妨。” 申屠泰立刻道:“敌情虽然重要,可殿下也不好轻易涉险。不如让末将前去。” 宇文晔摇头道:“你,不可。” 他这话,倒不是瞧不起申屠泰,只是申屠泰身形魁梧,目标太大,让他去探查敌情,只怕没探查出什么,就容易成为别人的目标。 宇文晔又道:“况且,营地这边也需要有人坐镇。你留在这里,我也放心。” 申屠泰似乎自己也明白,但还是皱起了眉头。 这时,坐在另一边的沈无峥道:“若殿下要去的话,那末将愿陪同殿下一道。” 宇文晔看了他一眼。 这一下,商如意再也按捺不住了——这么危险的事,他们两个人都要去,万一出一点意外,那该怎么办? 她立刻道:“哥,那太危险了!” 沈无峥只笑了笑,虽然没有说话,却将另一边宇文晔骤然阴沉下来的脸色尽收眼底。 他不动声色,只说道:“你应该相信我才是。” “可——” “行了!” 这一次,不等商如意再说什么,宇文晔像是已经耗掉了所有的耐性,站起身来,冷冷道:“这里是中军大帐,是商议军事的地方——有什么话,等回来了之后,你们兄妹单独再说吧。” 说完,便起身往外走去。 当他与自己擦身而过的时候,商如意清楚的感觉到,虽然营帐里暖意融融,可宇文晔的身上,却散发着一股近乎陌生的,冷厉的气息,令她不由的呼吸一窒。 商如意一怔,而聂冲已经转身,对着她行了个礼,便立刻跟了出去。 沈无峥也走到她面前。 商如意这个时候也不知该说什么,只看着他:“哥——” 沈无峥淡淡一笑,那笑容中,却像是已经探知了一切,更有一种包容一切的温和,他伸手拍了拍商如意的肩膀,道:“放心。” 说完,便也走了出去。 商如意无可奈何,只能跟着出了大帐,宇文晔一声吩咐下去,立刻便有人牵过三匹马来。 眼看着他们三人便要上马商如意忍不住上前一步想要说什么,却也知道宇文晔并不想听自己说话,犹豫片刻,只能走到沈无峥的马匹边,仰头对他道:“哥,你们一定要小心。一定要小心。” 沈无峥低头看了她一眼,似乎也知道,那重复的两句话,不止是说给自己听的。 可他没有多说什么,只低头,温和的对着商如意道:“你放心,我们当然会小心。” 说着,又抬头,看向一旁在夜色中,脸色比夜色更阴沉的宇文晔,喃喃道:“我还有话,要跟他说呢。” 商如意一愣:“哥,你说什么?” 沈无峥立刻微笑着摇摇头,而这时,宇文晔似是已经失去了耐性,两腿一夹马肚子,座下的骏马立刻飞驰而去,聂冲也立刻策马跟上。 沈无峥道:“小妹,你放心。” 说完,也策马飞奔出了大营,很快,三个人的身影便消失在了夜色中。 第623章 你为何,要欺我小妹? 出了军营之后,他们三人先策马跑了一阵子,登上微微倾斜的上坡路对于三人的骑术来说并不算太艰难,但在接下来,狭窄崎岖的山路和两旁伸出的茂密的松柏枝叶便不再适合骑马前行,三人只能牵着马走一段,又骑行一段。 等到靠近山壁前,已近午夜时分。 虽然知道北边的山壁离宇文呈所在的山谷应该还有一段距离,但为了保险起见,在离山壁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宇文晔还是让他们停下来,用随身携带的布包住了马蹄,也给马上了嚼子,然后将三匹马都拴到了树上。 接着,三个人便接着月色穿过山顶上茂密的松柏树林,最终悄无声息的走到了山壁前。 此时夜色如墨,万籁俱寂。 脚下的万丈崖壁侧面平整如刀削一般,仿佛真的有仙人神将手持巨大的刀斧将这座苍柏山劈成两半,站在山崖上,面前是一片开阔的风景,虽然这个时候夜幕沉沉,但天顶的乌云好不容易散去一些,露出了清亮的星月,撒下的光辉也照亮了远近一些巨大山川的轮廓。 其中,一道格外深的,如同浓墨泼出的阴翳,便是前方的山谷。 “就是,那里……” 宇文晔眉头微蹙,再仔细看了一眼,立刻警惕了起来。 只见他双手抓住身侧的沈无峥和聂冲二人,立刻俯下身来趴在地面上,目光灼灼的盯着前方,沈无峥有些意外的看着他:“怎么了?” 宇文晔摇头道:“不用通知,他自己也知道该动手了。” 这时,趴在宇文晔右手边的聂冲轻声问道:“殿下,既然已经找到位置了,那,我们是不是要趁现在动手,攻他们个出其不意。” 宇文晔道:“现在天色太黑,虽然攻过去能出其不意,可这些人一旦四散奔逃,我们很难把他们一网打尽。” 聂冲更不解了:“为何?” 沈无峥蹙着眉头想了想,道:“是不是因为口粮?他们的口粮支撑到现在,已经快耗用逛了?” “……” “……” 这个人,在军事上上的才能,已经不是天纵英才,而根本就是一个天才! 放眼天下,只怕也找不到第二个人能预知匹敌,而这样的能力在这样的乱世中,哪怕没有祖辈的庇荫,也必定能闯出一番事业。 只是—— “哦?” 一旁的聂冲猛地睁大了双眼。 “……” 沈无峥微微睁大眼睛:“你,要把这些人全部抓起来?” “对。”宇文晔点了点头,道:“入口狭窄,是个易守难攻的地形。” 宇文晔也并不否认,只沉沉道:“所以,不能在晚上动手,而必须在白天。” 说着,他的眉头又一皱,目光沿着山谷往另一边看去,却并没有在视线中看到出口的地方,他沉沉的吐了口气,也不知是气恼还是无奈,道:“只可惜,是个能进不能出的地方,虽然别人进不去,可他们也在里面堵死了。” 宇文晔摇头:“我说的两路,是我们一路,加上炎劼的一路。” 聂冲闻言,有些讶异的道:“可是,齐王殿下现在被围困在山谷里,就算我们想要让他们与我们一道动手,也没办法通知里面的人啊。” “……” 沈无峥看着他:“你要分兵?” 听了他的话,聂冲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却也说不出话来,倒是另一边的沈无峥目光微微闪烁,沉思了好一会儿,才说道:“你说的固然有理,可对方的人马——” “前两天,他们之所以没有这么做,是因为——” “……” “是。” 更缔造出更光明的未来。 “……” 听到他们两的话,一旁的聂冲倒像是明白了什么,他没有再说话,只静静的向着前方,只过了片刻,他便说道:“殿下,这边背风,我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对。” 沈无峥沉默了一会儿,又抬头看向前方,然后说道:“不过,我们最好还是再观察清楚,免得明天出兵的时候有什么纰漏。” 宇文晔点头:“嗯。” “如果真的要有‘出其不意’的一战,我希望是在太原,而不是在这里。” “也不能只有我们一路人马动手,必须得两路夹击,才有这样的战果。” 宇文晔也看了他一会儿,然后转过头去:“这是自然。” 沈无峥微微蹙了一下眉头,又看向前方,再一想,顿时明白过来,道:“火攻!” 于是点头道:“你去吧。” 聂冲领命,立刻便起身,仍然猫着腰,往山坡下走去,宇文晔想了想,又叮嘱了一声:“小心一点,不要暴露行迹。” “齐王?” 不仅算准了宇文呈的口粮,算到了地形,也算到了天气。 所以,商如意选择他,是没有错的。 宇文晔沉吟了一番,摇头:“不行。” “……” 聂冲立刻道:“属下明白。” “这个山谷狭窄,道路却不长,且只有一条出口,最好的办法,就是火攻。用烟熏,也能把人从里面熏出来。” “……” 宇文晔点头笑道:“不错。” 宇文晔点头道:“不错。他们仓促逃出太原,所携带的口粮肯定不多,那些人到现在还守在谷口没有闯进去,就证明里面的人还没有饿得动不了,但,消耗光口粮也就在这两天了。” 对方,也看向他。 沈无峥一惊,又抬头往前看去,果然在沉沉的夜色当中,看到那山谷入口处一点微微闪烁的,几乎细不可见的光点,再仔细看时,的确是几点火光。 沈无峥道:“可是,也未必就是明天。” 宇文晔点头:“没错。”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想起三天前在潼关县衙的议事堂内,宇文晔对着那张舆图就曾经说过,宇文呈怕是只能支撑这两天了。当时所有人都听到了这句话,可所有人都觉得这句话没头没脑,如今看来,倒是他们愚钝了。 宇文晔眉头一拧,转头看向沈无峥。 宇文晔,的确是算得精准。 “若没有援手,哪怕这些人攻不进去,只堵在外面,困也能困死他们。” 沈无峥深吸了一口气,道:“下雨,没办法用火攻,烟熏也达不到最好的效果。” 宇文晔盯着前方,虽然那火光离他们那么远,在视线里几乎只有针点大小,却清清楚楚的映他的眼中,透着一股犀利和通透。他沉声说道:“可是明天,这群人就会动手了。” “……” 而山壁上,就只剩下两个人。 沈无峥看着前面,也默默的点了点头。 “因为,一旦让他们逃脱,就一定会返回太原,去禀报我们这一线的动向。” “这样,跑一个,能抓一个。” 一听这话,沈无峥和聂冲都愣了一下,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又同时看向他:“为什么?” “……” 于是道:“要一个不剩的抓,难。” 似乎是感觉到沈无峥的眼神变化,宇文晔转过头看了他一眼,沉声道:“怎么了?” “为什么?” 沈无峥没有再说什么,只转过头去,深深的看了宇文晔一眼。 宇文晔道:“前面,有火光。” 就在这时,一个冷冷的声音道:“秦王殿下,你为什么要这么对待王妃?” 沈无峥一惊,又看了一眼前方:“你说,围困他们的这批人,要动手?” “属下向往下面走走,应该能听清他们在说什么。” 宇文晔道:“那应该就是王绍及派来追赶炎劼的人马。” 说完,他的身影便消失在夜色中乌沉沉的柏树林里。 说着,他又微眯着双眼往前方看了许久,虽然夜幕沉沉,并不能看清那山谷前到底有多少人马,但,能一路追击宇文呈至此,人手肯定不少,至少在数千左右。哪怕他们率领的先行军有两万人马,能打败对方,但要全数抓获,几乎是不可能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微微眯起双眼,虽然夜色深沉,可晦暗的光线下,他那双冷峻的眼睛却散发出如同鹰隼一般锐利精炼的光芒,看着前方好一会儿,才说道:“炎劼被困在峡谷里,他们就一直守在外面。” “两路夹击?” 而在篝火的周围,还有一些隐隐晃动的黑点,似乎是围在火堆周围的人。 似乎,是几处篝火。 “……” “是因为下雨,” “为什么?” “一直守在外面?没有攻进去?” 宇文晔往旁边看了一眼,他们脚下虽是立如刀削的崖壁,两边却是山坡,虽然陡峭不宜行,但对于他们这样特地来探查敌情的人来说,只要不是过不去的悬崖,都是能走的。 他沉声道:“那是——” 有一阵风出过,身后的松柏树枝不停的摇晃着,相互摩擦出沙沙的声响,如同远处涌来的海浪一般,可这样的声音包围在两个静默不语的人周围,却反倒衬得这片天地更加寂静。 沈无峥一愣,随即有些明白过来:“难道是因为山谷入口很窄?” 宇文晔淡淡一笑,转头看向他:“如果是你在围困炎劼,你会用什么法子逼他就范?” 两道目光对视,都闪烁出了锐利的光芒,宇文晔虽然知道沈无峥会跟着他一道出来探查敌情是有原因的,而且,这一路上对方异常的沉默和目光也让他感觉到,他一定会对自己说什么,可他也没想到,对方开口,会说这句话。 而不等他回应,沈无峥已经再次开口,这一次,声音更低沉,也更严肃:“或者,我应该这么问——” “……” “宇文晔,你为何,要欺我小妹?” 第624章 明天,必须一战功成 夜风如手,松针如弦,弹奏起低沉的乐章如海浪翻涌,吟唱不绝。 一转眼,小半个时辰过去了。 当聂冲沾了一身的夜露,连周身的衣裳都湿透了,再回到山壁上时,天顶的星斗已经移转,风也渐渐的平息了下来。 可是,当他回到原地时,却忍不住惊了一下。 因为刚刚还杂草丛生的山顶上,此刻地上的草地全都被压平了,好像有什么东西滚过之这里,草尖上凝结的夜露也都消失不见,地面黑漆漆的一片,几乎让人分辨不清哪里是地面,哪里是蛰伏在此处的人。 直到听见两个人粗重的喘息声,他才辨明方向,立刻俯身走了过去。 “殿下,沈大人——” 一走近,聂冲又愣了一下。 这两个人都不是刚才他离开时趴伏的姿态,而是半蹲在地上,那样子不像是在眺望前方山谷外的情形,反倒像是与彼此对峙;而且,他们身上的衣裳比刚刚更深了几分颜色,还都透着水汽,显然是湿透了,细看之下,还沾了不少的草屑泥土,比刚刚才在山坡上摸爬滚打了许久的他还狼狈。 甚至,他俩的头发和衣衫,也仿佛有些凌乱。 却没想到,他们反其道而行之,与西突厥合谋,越过东都洛阳,直取太原,为他们争取了一处安身之所。既有了根据地,不至让手下的人再四散逃离,又离东都不远,能安抚旧部,而且还能西进,进逼关中。 聂冲摇头:“没有。” 聂冲道:“天明,就放火。” 一听这话,宇文晔和沈无峥都转过头来,因为靠得太近,聂冲隐隐看到两个人的脸上似乎都添了些之前没有的痕迹,可他也没有多问,更不敢多看——毕竟刚刚在山腰上,他能听到数里外山谷口那些人低声议论的声音,又怎么可能听不到山顶上传来的声音——他只是低下头去,一板一眼的回禀道:“属下刚刚听说,原来真正和西突厥合谋,一道攻陷太原城的不是王绍及,而是王绍裘的人马。” 宇文晔眉头紧锁,脸上的神情逐渐沉了下去。 就在聂冲有些怔忪的时候,宇文晔却已经抬起头来,天色晦暗,连带着他的脸色也有些阴沉,但开口时除了气息不匀之外,声音倒还算平静,也一如既往的沉稳冷静。 宇文晔只点点头,然后问道:“他们说了,具体是什么时候动手吗?” 他问道:“如何?” 他的话没说完,聂冲又道:“对了,属下还听到了其他一些消息。” 这一点,也不算意外。 这一下,整个山顶都安静了下来。 也是因为这样,所以梁士德之前没有跟他们死磕到底,也是为了保存实力。 “属下听了很久,就是想要弄清楚王绍及的人马现在何处。但这些人只是一直在吹嘘王绍裘的能力,却没有再提王绍及的下落。属下猜想,可能他们分兵之后,连自己人都不知道自己人的下落。” 就在这时,一旁的沈无峥道:“不管怎么样,他们两兄弟可能分兵,但不可能分道。” 宇文晔闻言,转头看向他:“你的意思是——” “呃,是。” 这一次他们率军北上,按照之前宇文晔对他们的预估,是一定要路过洛阳的,而王绍及手下的人马大多数都是楚旸从洛阳带走的旧部,这些人一定想要回去,所以,他们是一定要和梁士德来一场对决的。 “……!” 所以,明天,必须一战功成! 宇文晔沉沉的吐出一口气,然后道:“好了,我知道了,现在就回去吧。让我们的人准备好,凌晨就——” 虽然对方现在还未必知晓宇文渊已经在长安城内称帝,而宇文呈的身份已经不再是过去那个盛国公的三公子,而是大盛王朝的齐王殿下,可是,即便是他那宇文三公子的身份,也足够让对方重视了。 “……” 只见他低头沉思了许久,又抬起头来看向聂冲,沉声道:“那些人有没有说,王绍及的人马现在在哪里?” 对方跟他们的目的虽然不同,但,天色明亮,有利于他们在乱军当中抓住主将。 “哦?” 宇文晔两眼微眯,锐利的目光在夜色中如同出鞘的寒芒一般,也越发冷静起来。他清楚的记得,之前在江都宫的叛乱,虽然看上去操纵大局的是王绍及,可真正在他背后谋划一切的,却是那个不显山露水,但将一切掌控在手中的王绍裘。 这,一定是王绍裘的主意! 这一步棋下得十分的稳健,可谓“高瞻远瞩”,的确不像是王绍及那种短视,又贪图蝇头小利的人会做的。 “什么?!” “是,是王绍裘率领一批人马先行北上,和西突厥合谋,攻下太原。” 这一点,倒不算太意外。 王绍及和王绍裘这两兄弟,竟然分兵了?! “……” 不仅是宇文晔,连趴在旁边,只跟他隔开了一点距离的沈无峥眉头也紧皱起来,两个人虽然没有再对视,也没有说话,可身上散发出的沉闷焦灼的气息,却如出一辙。 只要抓住了他,太原那边就相当于抓住了宇文渊的一处软肋。 聂冲立刻回神,拱手简单的行了个礼,然后说道:“属下刚刚在半山腰上,听到了守在山谷前的那些人的对话,不出殿下所料,这些人的确是准备在明天用火攻,逼迫齐王殿下从山谷里出来。现在,他们有一部分人守在山谷入口,另一部分人在附近收集树枝枯草,准备明日所用。” 这一对视,两个人的眼中都爆出了一点精炼又锐利的光芒,仿佛都感觉到了什么。 但同时,在那一瞬间的对视之后,两个人的目光又变得冷了起来,仿佛刚刚沾染到身上的夜露的温度也沾染到了彼此的眼中,虽然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的变化,可周遭的空气却骤然冷凝起来。 连聂冲都感觉到了什么,可他仍然一言不发,低下头去。 不知沉默了多久,宇文晔站起身来,沉沉的吐了一口气,然后道:“先回去,回去再说。” 第625章 一件军衣? 和苍柏山上冷风如刀不同,走东线的这一支人马仍然被困在霏霏淫雨当中,哪怕夜色如墨,也能看到头顶厚重的阴云在天空中如同翻江倒海一般的滚涌着,篝火无法在空地上点燃,只能移进各自的帐篷里,摇曳的火光将围在四周烤火的人的身影投映在帐篷上,如同一场场凄凉又荒诞的皮影戏,虽无人观看,却也无奈上演。 唯一会多看一眼的,便是站在营帐门口,望着这远近数百帐篷上缭乱人影的宇文愆。 虽然周围光线晦暗,他的眼睛却一如既往的清净明亮,仿佛这几天赶路沾染上的疲惫和泥污都无法侵染他的眼神一般,可是,这样明净的眼瞳深处,在往北眺望的时候,又好像和天顶变幻莫测的云层一样,隐隐的涌动着什么。 只是,无人看清。 寒风夹杂着冰雨吹过他的脸庞,也灌进了他的帐篷,眼看着火盆里的火焰就快要被吹熄了,一双白皙的手将一件厚重的风氅披到了他的肩上。 宇文愆却没有立刻反应,直到过了好一会儿,才仿佛感觉到那一点暖意,慢慢回过头去。 映入眼帘的,是虞明月那张明艳的脸。 也许是拜她那位命运多舛,却也被半岩寺周围的村民都交口称赞为“美人”的母亲所赐,她容貌妍丽,因为美得过于直接,堪称俗艳,可俗到极致也美得不可方物;只是,她对周遭的俗世却始终有一种冷漠,甚至讥诮之感,唯一能在她身上感觉到她对这世间留恋的,便是看向自己的目光。 但,哪怕近在咫尺,那双明艳却锐利的目光仿佛也仍然未能看清自己眼中涌动的黯然,只关切的道:“冷,进来休息了吧。” 宇文愆沉默了一下,又低头看了看披在肩上的风氅。 然后笑了笑:“我都没觉得。” 虞明月在帐子落下之前又看了一眼外面,然后道:“雨雪天气比下雪还冷,你刚刚在风口上站了那么久,整个人都失温了,当然感觉不到。” “……” “再这么吹下去,会感冒的。” 宇文愆也不是第一次从她的口中听到那些陌生又有趣的词句,只是经过这一年多的相处,有的她解释清楚了,有的他自己也能体悟,倒也并不妨碍他听懂她的话。 于是笑了笑,道:“好。” 说罢,便与她一道走回到桌边坐下,没有了冷风的侵袭,火盆里的火再次燃烧起来,有些熏人的热气袭来,反倒让宇文愆有些不适。 他正怔忪的时候,坐在对面的虞明月已经抬头看向他:“怎么打这场仗,你想好了吗?” “……” 宇文愆沉默了一下,然后淡淡笑道:“还没有。” 一听这话,虞明月的眉头皱了起来:“那你,为什么还不问我呢?” “……” “鹤心,这太子之位——” 她的话没说完,宇文愆抬头看向她,似笑非笑的道:“明月,你应该记住,我现在,已经是汉王了。” 虞明月目光一闪:“那又如何?” “……” “难道,我就不能再叫你鹤心了吗?” 宇文愆摇了摇头,道:“我只是想要提醒你,这里,与你的来处不同。” “……” “我虽然还不能完全理解你的来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但你却需要理解这个地方——你直呼汉王殿下的字,是僭越,要被砍头的。” “……” 虞明月看了他一会儿。 和宇文愆始终温和的目光不同,她的目光始终锐利,甚至比那些所向披靡的军队更加无惧无畏,半晌,才轻声说道:“是啊。” “……” “我现在的身份,直呼你名,的确是僭越。” “……” “那我要——”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似乎是几个士兵匆匆的跑到了他们的帐篷前,急切的道:“殿下!” 宇文愆一听,立刻站起身来。 虞明月的眉头拧了一下,却也没有说什么,只跟着起身走了过去,宇文愆亲自撩开了帐子,只见三个穿着蓑衣的士兵站在门口,显然是今晚列队巡逻的,一见宇文愆出来,立刻拱手行礼。 “拜见汉王殿下。” 宇文愆平静的摆了摆手:“什么事?” 那站在前方的士兵抬起头来,呼吸急促的说道:“属下等刚刚在巡逻的时候,突然发现军营外似有黑影,我们以为是敌人靠近,刚要示警,却发现对方给我们丢了一样东西过来。” “东西?什么东西?” “是就是这个。” 那士兵说完,对着身后的兄弟示意,另一个士兵立刻上前,将手上的一样东西双手奉到了宇文愆的面前。 宇文愆低头一看,顿时眉头蹙起。 那,是一件军衣? | 几乎是与此同时,另一边西线上,宇文晔等人终于回到了营地。 这个时候所有的士兵几乎都已经睡下,但营地内仍然还燃着几处篝火,巡逻的士兵手中也高举着火把,很快就发现了三人,立刻有人上前来牵马,迎着三人进入营地,走进中军大帐。 一掀开帐子,就看那到里面仍是灯火通明。 申屠泰倒是早已退下了,没想到商如意竟还一直留在大帐当中,身边只蹲着一个善童儿嘀嘀咕咕的说着什么,似乎是在催促她去休息,而商如意只温柔的笑道:“我再等一会儿,他们回来我就——” 话没说完,就看到宇文晔和沈无峥带着聂冲,浑身裹着夜露的湿冷之气走了进来。 她立刻惊喜的站起身来:“你们回——” 又一次,话没说完就停下了,但这一次不是被什么打断,而是她一眼就看到,宇文晔不仅带着周身被夜露润湿的冷气,还有一股清晰得仿佛能直接侵袭到人身上的煞气,而且,他的嘴角,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好像有些隐隐的发红。 而更让商如意惊讶的是,跟在他身后的沈无峥下巴和颧骨上也有一点淤青,一只手还扶着一边的胳膊,似乎是脱臼了之后又重新装回去,还有些不自然。 两个人的身上也都沾了不少泥土草屑,显然是跟人动过手。 商如意立刻紧张了起来,紧盯着他们两:“你们,你们出什么事了?是遇到敌人了吗?” 宇文晔看了她一眼,似乎想要说什么,却最终欲言又止,倒是沈无峥立刻温柔的说道:“没事,只是一点小伤。” 商如意急了——这怎么是小事? 之前她就不放心让身为秦王的宇文晔亲自去探听消息,之后又跟了一个沈无峥过去,这一晚她都心惊胆战,哪怕对着前来关心自己的善童儿一直微笑着,但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一夜她的心都放在火上烤着;如今,人虽然平安回来了,可身上却带着伤,她又怎么能够不过问呢? 可看着沈无峥,眉心都竖起了悬针纹,却还对着她温柔微笑的样子,就知道,他肯定是不会告诉她的。 更何况,这位兄长看似温柔,心性却比谁都坚定,他打定主意的是,是不会改变的。 于是,商如意转头看向一旁的人。 宇文晔,他本就是个面色冷峻,不轻易表现喜怒的人,而这一刻,虽然脸上也没有明显的表情,可他薄唇紧抿,哪怕没有蹙眉怒容,也已经给人一种强大的压迫感,更何况,他周身那伴着夜露湿冷而散发出的煞气,更是令商如意呼吸都窒住。 这一下,仿佛连开口的余地都没有了。 但,她没想到的是,这个时候反倒是宇文晔开口,虽然声音仍旧是冷冷的,却是对着她,平静的说道:“只是遇到了几个小贼,解决了就没事了。” “……!” 商如意一时呆住,睁大眼睛看着他。 这,似乎是这些天,他唯一一次,主动的跟自己说话。 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耳边响起的,又分明是他低沉的,带着几分疲惫的沙哑感的声音。商如意的喉咙梗了梗,半晌,才轻声道:“哦。” 沈无峥不动声色的看了宇文晔一眼。 而宇文晔已经走到主位上,目光灼灼的盯着那张舆图,然后沉声道:“聂冲——,你们,都下去吧,我们还要再商议明天出兵的事。对了,传令下去,卯时集合出兵,不得有误。” 他口中说聂冲,自然也就包括了不该在这里的商如意,和一直小心翼翼,大气都不敢出的善童儿。 聂冲立刻道:“是。” 说完便转身往外走,只是走到门口掀开帐子的时候,又回头看了商如意一眼,果然,商如意也听出了宇文晔的弦外之音,只看了看他的背影,又看了看沈无峥的肩膀,便不再多说什么,只招呼了善童儿,三个人走出了中军大帐。 就在他们走出大帐的一瞬间,一阵冷风突然吹来。 商如意本就有些心神不宁,这个时候直接被吹得摇晃了一下,可风中的寒意却让她有些混乱的思绪一下子冷静了下来,她蓦地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再回头看了一眼中军帐内宇文晔有些僵直的背影,和沈无峥的肩膀,随着帐子落下,光线也一下子变暗,而她原本还有些惘然的脸色,这个时候也慢慢的沉了下来。 聂冲对着她行了个礼,便匆匆的下去传令了。 商如意一动不动的站在帐外,冷风呼啸,却没有再吹动她纤细的身子,只见她默默的开阖唇瓣,似乎说了什么。 已经走出老远的聂冲,脚步微微一沉。 而站在她身边的善童儿诧异的睁大眼睛看着她,问道:“如意姐姐——哦不,王妃,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到啊?” 商如意微笑着道:“我没说什么啊。你快回去休息了吧。” “哦,那我回去了。” 说完,善童儿便也往休息的营帐走去,而商如意看了看他和聂冲的背影,一言不发,也回了自己的营帐。 只是,回去之后,她仍然没有入睡,而是一个人坐在矮桌边,盯着桌上闪耀的烛火,眼神冷冷的,也静静的,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过了大概一盏茶的功夫,一个脚步声走到门口,停了下来。 然后,响起了聂冲很轻,又很低的声音—— “王妃?” 商如意立刻抬起头来,一双眼睛比眼前闪烁的烛火还亮,沉声道:“进来。” 话音刚落,聂冲就掀开帐子走了进来。 他的神色有些犹豫,也有些恍惚,仿佛知道自己不该来——事实上,他本来也不该在这样的深夜,来到秦王妃的营帐里,可是,刚刚商如意几乎无声的在中军帐前说的话,就说给他听的,他没办法装作没听见。 于是,走到商如意的面前,俯身便要叩拜:“拜见——” “不用多礼了。” 商如意淡淡的一抬手,阻止了他行礼,简单的说道:“你在我帐中停留太久也不好。” 聂冲看了她一眼,默默的低下头去。 商如意仍旧坐在矮桌后没有动,目光虽然是透过烛火看过来,但眼神却冷得仿佛一丝热气都没有:“你也不用担心,我是皇帝陛下亲准参战的人,哪怕是问你们今晚打听到的消息,也是应当应分,谁问起来,你都不是泄露军机。” “……” “更何况,我要问的,也不是你们今晚到底打听到了什么。” “……” 她虽然这么说,聂冲的脸色却更沉重了几分。 显然,他也已经知道,商如意到底要问什么了,而这本就是在他在苍柏山上都避之不及,所以借故下山去探听地方的消息躲开的,却没想到,回来之后,还是要被追问。 下一刻,就听见商如意沉沉说道:“我只问你一句话——你们今晚,真的遇到小贼了吗?” “……” 聂冲的头埋得更低了。 商如意微眯着双眼看着他,不仅看着他谨慎的,沉默的样子,更看着他身上虽然也沾染了不少草屑、泥土,甚至衣裳也被夜露大片的润湿,但是,他没有受一点伤,衣衫也没有凌乱的样子。 两个人,就在这样的沉默和审视中,度过了几乎漫长的一瞬间。 最终,聂冲听到商如意沉沉的出了口气。 然后她道:“行了,我知道了。你下去休息吧。” 聂冲抬头看了她一眼,虽然桌案上的烛火仍旧闪耀着,将整个营帐都映照得一片橘红,透着几分暖意,可商如意的双眸却在这一刻完全冷凝的下来,如同布满了寒霜一般。 他却也不能再说什么,只拱手行了个礼,便默默的退了出去。 在那之后,整个大营都安静了下来。 尤其是商如意的营帐内,当烛心燃烧到了尽头,最后挣扎了两下,终于噗地一声的熄灭了,整个帐篷立刻沉入了令人窒息的黑暗里,而躺在床上,微微蜷缩的身子也一动不动,仿佛也跟着沉入了睡梦中。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脚步声响起。 几乎跟之前聂冲来时那小心翼翼,又带着几分犹豫的脚步声一样,但掀开帐子,靠近这片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的,却是宇文晔。 他英俊的脸庞已经完全被晦暗的光线吞没,却仍有一双眼睛,亮得出奇。 晶亮的目光中,也分明还有什么,在挣扎纠缠着。 一掀开帐子,营地里燃烧的篝火发出的光立刻照了进来,可是,他高大的身躯只往里迈了一步,就将身后本就微弱的光挡住,只有一缕透进来,勉强照亮了靠在营帐一边的床榻。 也勾勒出了床榻上,那熟悉的,又纤细的轮廓。 是商如意。 她静静的睡在那里,面向帐内,一条薄被一半盖在身上,还有一半逶迤落下。 虽然万籁俱寂,帐篷里仿佛也被那种夜色所窒,什么声音都没有,可宇文晔却清楚的听到了自己的呼吸变沉重了。 他沉默了许久,终于又往里走了一步,走进了营帐,然后放下了身后的帐子。光线再一次被阻隔,帐篷里也再一次陷入了黑暗当中,可他却好像将刚刚模糊看到的一切都铭记在心,一步,又一步,那沉重,却又刻意放轻的脚步只走了几步,便走到了床榻边上。 这一次,一切变得更清晰了起来。 比如,眼前这熟悉的,窈窕的轮廓,和她周身散发出的,令人心静,又令人心动的,淡淡的馨香。 宇文晔垂在身侧的手微微的动了一下,指头仿佛痉挛,关节上因为刚刚本能的反击而打出的几处擦伤,这个时候又隐隐挣裂开,虽然并不是什么剧痛,却在这一刻,让他感到一丝难以忍受。 他的手指展开,又捏紧,几番重复,终于动了一下。 却是俯下身,将那逶迤在地的半条被子牵了,轻轻的盖回到床上那人的身上,然后直起身来,深吸了一口气,便转身往帐外走去。 可是,就在他快要走到门口的时候,就听见身后呼的一声,明明并不是什么巨响,可在这样安静的环境里,却突兀得让人心惊。 那,是人突然从床榻上坐起来的声音。 干净利落,没有半分迟疑,显然也并不是刚刚醒来,更像是压抑已久后的动作。 宇文晔的脚步一沉。 下一刻,商如意那熟悉的,但在此时却冰冷得令人陌生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只听她一字一字的问道:“宇文晔,你,是不是打了——你跟我哥,是不是动手了?” 今天下午有事,两章合并一章发啦 第626章 你有个好哥哥 “你跟我哥,是不是动手了?” 这句话,她说得并不大声,可在这样的夜晚,两个人如此近在咫尺的相对,都几乎听不到对方的呼吸心跳的安静里,这一声质问,就仿佛晴天霹雳。 甚至,也带着霹雳的万钧之力,打得人神魂惊颤。 “……!” 宇文晔立刻停了下来。 但他没有动,而是静静的站在站在门口,原本魁梧壮硕的身形就已经融在黑暗中,沉默得越久,越难以分辨,等到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开口时,那低沉的声音也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更有一股令人压抑的沉闷感—— “你是想说,我打了他吧。” “……!” 身后传来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的声音,似也有些压抑的,声音低沉中更添几分干涩:“我哥身上,有伤。” “……” “连聂冲身上都没有,可是他有。” “……” “如果你们真的是遇到了小贼,聂冲应该是冲在第一个,去保护你们的人。” “……” “我哥为什么受伤?你凭——为什么,要这么对他?” 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她的嗓子干涩得像是被粗粝的砂石磨着,那种痛直接传到了胸口,如同刀绞,痛得她几乎不能成言。 而听到她这些话,宇文晔却冷笑了起来。 一边笑,一边下意识的用舌尖顶了顶唇角的内侧——在那里,有一道看不见的裂口,是对方突然出手,而他猝不及防,被打出来的,这一路上,他几乎没有再说话,伤口也没有再裂开,可正因为伤在嘴角内侧,血腥的滋味不停的沾染上舌尖,再在口腔内蔓延开来。 那咸涩的滋味,一路刺激着他。 终于到了这一刻,那股蔓延,却也蛰伏在他血液里的嚣,被血腥味彻底激起,他一下子转过身来,身形之疾,甚至在这帐篷里带起了一阵风。 明明帐中没有一丝光线,伸手不见五指,可商如意却仿佛清楚的看到了一阵黑影猛地袭到眼前。 那熟悉的气息,此刻却全部变作了煞气,顿时将她整个人包围了起来。 商如意一下子窒息了! 没有人扼住她的脖子,也没有人捂住她的口鼻,可她却本能的窒住了呼吸,只睁大眼睛,看着黑暗中那慢慢俯下身对着自己,如同月夜下的老虎,低头俯瞰着自己利爪下的猎物的双眼,明明是冷峻的,明亮的,却在这一刻,仿佛泛着红。 可是,她没有退缩。 虽然窒息,虽然眼睛也被这样的窒息感挣得发红,但她还是努力的睁大了双眼,去分辨出黑暗中那双通红的眼睛里的情绪。 更想要在他的情绪里,寻出一个答案。 而宇文晔,也没有再进一步。 他只是在血腥气侵袭之下,用力的,甚至有些狰狞的看着眼前这双近在咫尺的明亮的眼睛——从在沈家,她的闺房门口的初见,到她出嫁路上,自己救下她时的对视,再到成亲之后,她无数次的温柔,又在被拒绝后,受伤后,无数次冷漠的失落,最后,在大岩寺的佛堂中,两人终于定情,这双眼睛从来没有改变过,看向他时,哪怕失落痛楚,也会带着她的澄澈与温柔。 他以为,从那时起,这双眼睛已经完全属于自己,视线也只属于自己,可是—— 想到这里,他忽的又冷笑了一声。 这一声冷笑,令商如意的心跳都沉了一下,她下意识的深吸了一口气,可还没来得及呼出去,就听见宇文晔沙哑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只是这一次,他的声音里还伴随着更冷的笑意,冷笑中,更仿佛有如同实质般的,满满的嘲讽,令她的呼吸又一次窒住—— “你的心里,果然只有你的亲人。” “……” “不,从头到尾,你的心里,就只有你的亲人。” “……” “可就算是这样,商如意,你也别太早跟我翻脸才是。毕竟,我还没最后成功,那岂不是枉费了你当初为了你的亲人——” “……?!” 不知为什么,听到最后一句话,商如意忽的一怔,猛然睁大了双眼,在漆黑的夜色中,她的眼睛亮得出奇,像是急切的想要听到后面的话。 可宇文晔,却停下了。 不仅停下了,在深吸了一口气之后,他慢慢的直起身来,那种如同猛虎扑食一般的凶悍气息几乎是一瞬间就被收走,商如意甚至感到一块压在心上的,无形的石头被搬走了,可她的心跳却更沉重了一些。 尤其,在看到那高大的黑影慢慢的转过身去,明明已经和夜色融为一体,根本分辨不出什么,可她竟然从那黑影中,看到了一点—— 落寞。 这,是怎么可能? 她几乎不敢相信,但不容她再去分辨什么,那黑影已经慢慢的离开,而随着他的离开,周围的空气似乎也一下子变得冷了起来。 商如意蓦地打了个寒战,眼看着帐子被掀起一角,外面微弱的光线更清晰的勾了出了那个黑影,但刚刚那一点落寞的气息已经荡然无存,只剩下一个僵冷得甚至比外面的天气还更冰冷的身子的轮廓。 她咬了咬牙,下意识的喊道:“凤臣!” “……!” 宇文晔的身影,顿时一震。 可他没有回头,一只手仍然死死的拧着厚重的帐子,甚至拉扯得整个帐篷都在这一声低呼中,震荡了一下。 过了许久,他开口,却没有回头。 只留下了一句淡淡的,仿佛仍带冷笑的话语—— “你有个好哥哥。” 说完,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帐子再次落下,整个帐篷里又一次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深重的黑暗里,可商如意的眼前却像是被撕开了一道口子,有些什么明亮的东西,一瞬间透进了她的眼瞳,更穿透了她的胸膛。 这句话,她不是第一次听到。 也不是第一次,听到宇文晔对她这么说。 甚至,她一瞬间就回想起了,那是他们计破王岗寨,回长安城的路上,她和宇文晔谈起了沈无峥的名字,正应了那句——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而她也告诉宇文晔,沈无峥并非对任何人与事都不争,因为小时候,当有其他的孩子欺辱自己时,沈无峥不仅会动手,更是主动上门去,教训得那些人不敢再对自己出言不逊为止。 那个时候,宇文晔就面色复杂的对她说过这么一句话—— 你,有个好哥哥。 今天,他突然又重复了这句话,甚至连口吻,都和当初一模一样。 难道…… | 当这一段无声的纠缠令空气都更焦灼的时候,同一片月光下,苍柏山前方的山谷中,宇文呈的情绪也更加焦灼,尤其是当一个亲兵用好不容易晾干的树枝点燃篝火,为他煮好了这些天唯一的一碗热汤送上来的时候,因为太过焦急,只喝了一口就被烫了嘴,宇文呈怒不可遏,直接一脚将那亲兵踢翻在地,口中怒骂道:“他妈的,你要烫死我!” 那亲兵倒在地上,咬了咬牙,爬起身来,立刻磕头认错:“公子,我错了,公子饶命。” 虽然生气,可宇文呈也没力气再打,但刚低头要吹凉了那汤再喝,突然又想到了什么,抬头盯着那亲兵:“你叫我什么?” “呃?” 那亲兵一愣,再一想,立刻回过神来,急忙又磕头认错:“殿下!殿下!” 他们这些人在数日前就兵败逃离了太原,而在太原收到的最后一个消息,就是宇文渊将要在大兴城——之后也要更名为长安城,城内登基称帝,宇文呈自然和他两个哥哥一样,是要被册封为王的。 只是当时传来的消息,还没有正式告知封号而已。 现在,已经到了十三日,宇文渊在长安登基都过了七天了,可被册封为王的他,却还被困在这个有进无出的山谷里,因为雨雪天气,山谷里的树枝都被淋湿了无法生火,连续数日只能吃冷硬的干饼,喝岩石上滴落下来的雪水,这种苦日子令他暴躁不已。 可再是暴躁,他们也冲不出去。 这个山谷固然易守难攻,令王绍及的人马不能通行,但同时,那些人堵在外面,他们没办法出去。 更让人难以忍受的是,今天雨雪终于停了,可风向也变了。 冷风开始往这个山谷里吹,外面的人烤肉,煮饭的味道也跟着风吹进来,让干粮已经吃完,早已经饿了两天的他们更加饥饿难耐,有些人只能勒紧裤腰带,抱着手里的刀剑闷头睡觉,才能勉强捱过去。 宇文呈又气,又没有力气生气,只恶狠狠的瞪了那亲兵一眼,然后道:“你若再叫错,老子就砍了你!” “是,是。” 那亲兵诺诺的低着头退下了。 宇文呈没好气的又瞪了他一眼,这才低头准备喝汤,可刚吹凉了喝了一口,旁边突然又匆匆的跑过来一个人,焦急的喊道:“三公子!” “妈的!” 一听到这个称呼,宇文呈勃然大怒,一把将手中的汤碗掼到地上,只听“啪”的一声,汤碗摔得粉碎,油香四溢的肉汤也洒了一地,周围的人看着,眼睛都红了。 而宇文呈正要抬头骂人,可一看到来人,立刻又止住了声音。 第627章 我要让宇文呈,死在这里! 从山谷入口方向走过来的,正是宋时延。 宇文呈脾气暴躁,生气时对着手下的亲兵侍卫非打即骂,可宋时延却别人不一样,他是黄公翼的亲兵,而这一次,也是他回来传送长安的消息时,发现了太原城内的异动,及时预警,才让宇文呈得以逃脱。 而且,因为黄公翼,宇文呈面对他的时候,多少有些心虚。 可即便是心虚,宇文呈还是拿出了主子的气势,只是没有随意打骂,问道:“怎么了?” 宋时延走过来,旁边篝火闪耀出的光芒立刻照亮了他苍白的脸庞,和因为数日未免而充血通红的眼睛,那双眼睛只看了一眼地上的碎片,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便俯身拜道:“三殿下,山谷外,有异动。” “什么?” 一听这话,宇文呈有些紧张了起来。 他们已经在这里被围困了好几天,之前听见外面有响动,应该是潼关那边派来接应他们的人被打退了,之后,他就一直等着褚正飞重整旗鼓,或者长安方面知晓了他的处境,加派大军过来解救自己。 可现在,援军未到,山外的异动先起。 他急忙问道:“怎么了?” 宋时延一边说话,一边伸手摸了一把脸——这些天,他几乎一直不眠不休的带着人在山谷入口处镇守,打退了几次敌军的进攻,才形成了如今对峙的局面,而这伸手一抹,就像是抹去沾染的雨露草屑一般,也将这几天的疲惫全部抹走,只见他一脸警惕的说道:“末将刚刚听到外面有动静,就让人到山顶上去看,看到外面围困我们的人马正在把一些干草和树枝都往谷口堆。” 宇文呈瞪大双眼:“他们,是要——” “火攻,” 宋时延低沉的声音说道:“如今风向变了,他们应该是想要在山谷口点火,用烟把我们熏出去。” “……” “如果我们不出去,粮草已绝,我们就算不被熏死,也会被困死。” 宇文呈立刻慌了,低头看向刚刚自己一怒之下砸碎的碗,和已经浸入泥土,再也捞不起来的汤,顿时悔恨不已,抬头看向宋时延:“那,那我们该怎么办?” 宋时延深吸了一口气,道:“我们,得突围。” “突围?” 这两个字,先是让宇文呈眼睛亮了一下,但下一刻又黯了下来:“可是之前,我们几次突围都失败了,潼关那边派来的援军也被打了回去。我们现在要突围,根本就——” 宋时延摇了摇头,道:“殿下,我们在这里困了这些天,连潼关都派人过来接应,大兴那边不可能一点动静都没有。” “……” “况且,以末将对二公子——二殿下的了解,他若出兵——” “二哥?” 一听到他说宇文晔,宇文呈的脸上立刻露出了冷漠和一股难言的阴沉,冷笑了一声道:“他才不会管我呢。” 说着,又咬了咬牙:“他可没拿我当弟弟。” 宋时延皱着眉头看了他一眼。 他并不了解这两位宇文公子之间的关系,更不知晓曾经在听鹤楼下,宇文呈因为殴打一个老乞丐,而被宇文晔险些踩断了脖子的过往,他只单纯的以为是因为之前宇文晔谎称太原出现瘟疫,诱出宇文愆背后的一些人和事,让这位向来对长兄钦佩有加,更亲近的三公子心生不满。 他想了想,然后说道:“殿下,二殿下一定不会弃你不顾的。” “……” “况且,太原失守的消息一定也已经传回长安,国公——陛下更不可能弃太原不顾,一定会派兵收复太原,而殿下你的安危,也一定是他们的任务。” 宇文呈冷笑道:“既然是这样,那就看谁来救我了。” 宋时延摇头道:“可现在,外面的人已经开始堆积草料干柴,我们若不自救,就是死路一条。” 听见他这么说,宇文呈的眉头都拧成了一个疙瘩。 他站起身来,有些暴躁的左右踱步,最后又停下来,沉声道:“那我们该怎么办?” 宋时延道:“还是那句话,突围。” “……” “如果长安方面收到消息,再派人来,按照脚程来说,应该已经靠近了这里,只有我们突围了,才有机会跟外面的人首尾相接,打退王绍及的人。” 说到这里,他通红的眼睛看着宇文呈:“殿下,要突围,现在就得集结士兵了。” “……” “否则,等外面的火点起来,我们真的就没有生机了。” 听到他的话,宇文呈急躁的情绪越发的慌乱了起来,可这个时候,也的确没有别的办法,他咬咬牙,深吸一口气道:“好,我就信你。” “……” “你口中的‘二殿下’,可最好,不要让我失望。” 说完,他一转身,对着已经被微弱的晨光照亮的,满山遍谷的沉睡的士兵们的身影高喝了一声:“都给我起来!” 随着宇文呈的一声高喝,头顶深重的夜幕像是被撕裂了一道口子,微弱的晨光探出,浅浅的勾了出了太行绵延千里的山岭沟谷的轮廓。 不一会儿,晨光更盛,照亮了整个太行,也照亮了山谷外,那片忙碌的身影。 这些人便是王绍裘手下负责追击太原余部的队伍,其中领头的右屯卫将军袁安是个三十多岁,中等身材的中年男人,此刻,他正站在一个小土坡上,指挥着手下的人将在附近林地里收集起来的草木枯枝全部堆积到山谷的入口处,不一会儿,已经堆起了几个一人多高的草垛柴堆。 这时,一个副将跑到了那土坡下,行了个礼,然后问道:“将军,这样够了吗?” 袁安抬头看了一眼,那几个草垛柴堆将山谷入口处那条狭窄的道路堵了个严严实实,而且这个时候,风向正好,等到一点燃火,烟火都往山谷里飘,就算宇文呈的人被熏得冲出来,也几乎是无路可逃的。 不过,这样,还不够。 他对着那副将吩咐道:“让弓箭手,到两边高地上准备,里面出来一个,射一个。” 说着,他狞笑道:“我要让宇文呈,死在这里!” 第628章 突围 “是!” 那副将立刻下去传令,不一会儿,队伍中的弓箭手都立刻领命,走到了山谷入口两边的高地上,所有弓箭都对准了山谷入口。 那个狭窄的入口,一次最多只能容纳一两骑人马并行出入,而弓箭手就有数十名,只要有人从里面冲出来,根本没有一条性命能从这样的包围中逃脱。 安置完这些人,那副将又指挥另外几队人马去谷口守着。 这些人最担心的就是山谷里的人趁着晚上突围,所以每次到了夜晚都会彻夜防守,昨晚也是一样,熬了一夜都有些困倦,这个时候只能踏熄了那些篝火堆,提起刀剑摇摇晃晃的往谷口走去。 就在这时,寂静的山岭里突然响起了一阵喧闹声。 袁安立刻抬起头来,只见已经露出晨光,深蓝中洇开了大片明亮的橘红色的天空中,突然腾起了一群鸟,从山谷的那一头惊飞而过,发出的叽叽喳喳的声音响彻了整片山岭。 见此情形,士兵中有人叹道:“好家伙,鸟都知道咱们要动手了吗?” 袁安闻言却皱起了眉头。 再看了看那群鸟飞来的方向,他突然像是明白过来什么,瞪大眼睛对着站在土坡下,还在指挥人手的副将道:“快点火!” 那副将一愣,毕竟人手还没安排好,不该如此着急。 他正要问,只见袁安眉头紧皱,又看了一眼天上的飞鸟,然后道:“里面的人,要冲出来了!” “啊?” 那副将一惊,再抬头看了一眼那群已经飞远的鸟,顿时明白过来,立刻对着前方守在草垛柴堆前的士兵大喊:“点火!” 这一声惊呼,响彻山岭,几个士兵不敢怠慢,立刻将手中高举的火把丢进了柴堆里,而那柴堆当中原本就泼洒了桐油,油一遇火,顿时忽的一声腾起了一团火球,黑烟滚滚直冲半空,在空中化作一个圆环,翻滚了几下之后陡然散开。 紧接着,一阵疾风吹过,将那黑烟尽数扫向山谷入口。 就在这时,又是一阵声音从远处传来,但跟刚刚鸟雀飞过的嘈杂声不同,这一次的声音低沉浑厚,如同雷鸣一般,仿佛滚滚黑烟中夹杂着雷霆霹雳,甚至,连他们脚下湿冷的地面,都开始微微震颤起来。 众人一惊,还没反应过来,只见一骑人马猛然从山谷中冲了出来! “小心!” 袁安大喊一声,可声音才刚传到谷口,那马背上的人已经高举起手中的长刀,一刀劈开了堵在正前方的草垛! 只听“轰”的一声,草垛裂成两半,点燃的草屑木柴随之溅四散,洒在了周围原本准备围堵他们的士兵的头上,这些人惊得急忙后退,竟给他让出一条路来,那人眼疾手快,立刻策马飞驰,眼看着便要从裂开的草垛中央踏出一条路窜出去。 就在这时,空中传来一声锐响! 一道寒光从左上方飞射而来,那人刚刚提缰欲行,胸口便中了一箭,正是刚刚被安排在旁边高地上的弓箭手! 随即,又是几声嗖嗖的破空声,十数支箭矢一同射过来,如同流星飞向一处。 那士兵甚至来不及发出一点声音,就全身就被扎成了刺猬,他僵直的立在马背上,可手中的刀紧握不放,直到马匹受惊往前冲去,他终于支撑不住,颓然到底,一头栽进了旁边的火堆当中,可飞驰的马匹却被四散飘落的火星和脚下燃烧起来的柴草烫伤,长嘶一声人立而起,顿时又是一支箭飞射而来,正中那马匹的脖子。 凄厉的嘶鸣声,顿时如刀斩一般被截断! 那匹马的前蹄在空中又奋力的蹬踏了几下,终于支撑不住,巨大的身躯颓然倒下。 可是,袁安的士兵将柴草堆堆积得十分紧密,几乎是一个挨一个,这匹马倒下,却正正倒在了旁边另一个刚刚燃烧起来的柴草堆上。 就听见轰隆一声,那柴草堆直接被打散,更多的草屑木柴飞溅出去,将周围的士兵又吓得连连后退,可是,火团也伴随着更多的滚滚浓烟朝着山谷内飘去,这一次,外面的人能更清楚的听到,里面不仅响起了那沉闷巨大的,如同雷鸣一般的马蹄声,还有人被呛得不住咳嗽的声音。 是宇文呈的人,还在准备往外冲! 众人更加警惕起来,而就在那匹马刚刚倒下的一瞬间,又一骑人马从浓烟和火光中冲了出来,这一次,他比刚刚那一骑人马冲得更快,甚至直接策马飞跃,越过了同伴的尸体,眼看着就要往前方第三个燃烧起来的柴草堆上撞。 “快阻止他——!” 那副将一声高喝,而与他的声音同时响起的,是破空而来的箭矢发出的锐鸣声,三支箭矢从不同的方向一齐射来,一下子射穿了那人的咽喉。 这士兵的眼睛顿时比映着眼前的火光更红,只听他破碎的喉咙里发出一声沉闷的怒吼,如同野兽的咆哮一般响彻山谷,反手一拍马臀,原本就被火焰所激,受惊的马匹立刻疯狂的往前冲去,直接撞进了柴火堆中。 这一下,四散的火焰铺满了山谷前的平地,加上之前浇灌的桐油流淌到地上,此刻也被点燃,整个山谷入口烧出了一大片火红,袁安的手下不敢靠近,只能不断的往后退。 竟不自觉的,给山谷入口让出了一块空地来! 这,就是对方的机会! 眼见此景,袁安的眼睛也红了,立刻一挥手,副将急忙将他的马匹前来,他立刻疾跑几步从土坡上冲下来,飞身上马,接过自己的刀就朝着山谷飞奔而去;而与他同时动作的,还有山谷中猛然又冲出的两骑人马,这一对士兵手中拿的已经不是长刀,而是弓箭,只见他们跨坐在马背上,一边从火光中冲出,一边对着方才箭矢射来的方向连射数箭。 只听嗖嗖几声过后,山坡上传来了一阵惨叫。 原本已经要冲到山谷入口处的袁安急忙回头,只见七八个弓箭手应声倒地,从山坡上滚落下来。 那袁安眉头一皱,似乎感觉到了不对,可这电光火石间,他也根本不及细想,因为就在此同时,这两个士兵的身后,又冲出了一骑人马。 而这一次冲出来的,跟之前的大为不同,这一骑人马格外的高大厚重,甚至连马匹都跑得有些沉重缓慢,众人定睛一看,都忍不住瞪大了双眼。 那骑在马背上的,正是宇文呈。 和刚刚身穿软甲,轻骑突围的士兵不同,他身上穿着的,是沉重威武的明光铠,晃眼一看如同一座厚重的铁塔耸立在马背上,而被刚刚冲出的弓箭手所压制,山坡上再零星射出的几箭,几乎都无法伤他,甚至与此同时,山坡上又响起了几声惨叫,又有数名弓箭手中箭倒地。 剩下的一些弓箭手如惊弓之鸟,不敢再专注在山谷上,反倒转头往四周看去,像是在辨认到底是什么地方射来的冷箭,惊恐的声音响彻山谷! 这一下,袁安安排在高处的弓箭手几乎已经不能再发挥作用,完全失去了压制之力。 此时,宇文呈的眼睛也红了。 毕竟被围堵了数日,以他的公子脾气早就憋不住暴躁的情绪,这个时候眼看着弓箭手已经没用,眼前也被开出了一条路来,虽然火焰大盛,可他已经完全不管不顾,大吼一声:“给我冲!” 说完,便挥舞着手中的长刀往外冲去。 正前方两个刚刚点燃了柴堆的士兵还没来得及退下,就感到眼前一阵热风扑到脸上,一抬头,一道寒光伴随着凉意从面上闪过,瞬间,已经失去了知觉。 只有两颗头颅被鲜血冲得飞起,在空中翻滚了两下,立刻落入了刚刚燃烧起的柴堆中。 这样的血腥气,也刺激得宇文呈越发的凶性大发,他狂吼着,挥舞着带血的刀继续往前猛冲,就在他的身后,宋时延也带领着一队骑兵趁势冲杀出来,虽然周围铺着一层燃烧的草屑碎柴,已经将地面都烧得滚烫,但他们也只有这一瞬间的机会,眼看着围堵在山谷入口数日的士兵被他们自己点燃的柴火所惊,这些人拼命的抽打着身下的马匹,顿时人吼马嘶,疾冲而出的队伍将外面尚未及集结的队伍直接冲散了。 可就在他们刚刚冲出谷口数丈,却还没来得及带领所有的人马冲出山谷的时候,宇文呈突然感到前方一阵疾风袭来,硬生生的阻断了他坐下的骏马往前猛冲的势头。 是袁安! 只见他策马狂奔,如同一头出闸的猛虎,手中的长刀裹挟着强悍的疾风,直朝宇文呈的头顶砍了过来。 “殿下小心!” 宋时延大喊一声,立刻就要拍马上来助战,可他坐下的马被火焰所惊,打着响鼻,有些慌乱的在原地绕圈,不肯往前冲杀,而宇文呈因为刚刚斩杀了两名士兵,这个时候也觉得自己悍不可摧,竟也不退避,直接举刀迎了上去。 只见袁安一刀劈下,宇文呈举刀横上,两刀相击,就听得“亢”的一声闷响。 “啊——!” 宇文呈虽然咬着牙,但还是忍不住发出了一声闷哼。 两刀相击的一瞬间,他立刻感到手臂震了一下,随即掌心传来一阵剧痛,痛得他险些握不住手中的刀——这袁安一刀,竟然震得他虎口开裂,几乎裂到了掌心! 而就在他两只手臂发麻的时候,甚至有些不听使唤的时候,袁安眼疾手快,立刻又收刀,长臂一展,锋利的刀锋从右方横扫过来,直砍他的咽喉,宇文呈吓得一身冷汗,虽然手臂发麻,却还是咬着牙,不顾掌心的剧痛握紧刀柄,用力的倾身抵了上去。 又是一声闷响,刀锋砍上他的刀身,竟激出了一丝火! 而就在宇文呈堪堪挡住了这一击,可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的时候,袁安竟然立刻又转刀势,从他的左边斜砍下来,直击他的肋下,宇文呈吓得不敢做出其他的反应,只能慌忙收刀去挡。 几招下来,他左支右绌,虽然勉强挡下对方的攻击,却已经显出了拙态。 而就在他再次竖起长刀,挡住袁安砍向他大腿的那一击之后,手臂已经麻得几乎抬不起来,可就在这一瞬间,那袁安突然怒吼一声,收刀一旋,锋利的刀刃直直的对着他的咽喉砍了上来! 宇文呈的两臂发麻,收缩不及,眼看着那雪亮的刀口已经紧逼到眼前,他心中只感一阵绝望,惊恐的闭上了双眼。 与此同时,身后的宋时延终于驯服了受惊的马匹,大喊着冲了上来。 可是,他也来不及了! 眼看着两边还有丈余的距离,宋时延怒吼一声策马疾冲,同时长臂展出,手中的长刀几乎只捻着刀柄,却也只能堪堪够到宇文呈的身侧,根本无法触及到袁安的身上,而眼看着袁安的刀裹着腥风,已经逼近到宇文呈的面前。 宇文呈,就要被他斩首了!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突然,一声尖锐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袁安一惊,还没来得及反应怎么回事,而武将的本能已经让他感觉到危险袭来,而且,是如同排山倒海一般,令他窒息。 就在这时,他突然感到手上一松! 随即,一阵血从他的手臂上猛然绽开,如同突然在黄泉岸边绽放的彼岸,红得刺眼,,更有一种诡异妖娆的,凄艳的美,甚至比刚刚飞射在空中的箭矢还更加锐利,一下子就刺中了人心。 而袁安,就是被刺中的人。 他瞪大了双眼,眼睁睁的看着那朵血红的绽放开来,然后,自己的手臂在那朵血的绽放中,从中间,断开! 一道寒光,裹着血色,骤然划过! “啊——” 只听袁安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一瞬间将整个山谷都震响了,与此同时,他的手臂紧握着的,已经逼近到宇文呈咽喉处的刀,应声,虽然落地。 只来得及在宇文呈的咽喉,留下一道殷红的血痕。 这一刻,宇文呈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处境,他僵直的身子瑟瑟发抖,好一会儿,才从脖子上微凉的痛楚中醒来,慢慢的睁开双眼。 就在他的斜对面,一座小山上。 一个高大的,熟悉的身影,昂然而立,此时,初升的太阳的第一缕光落在了那座山上,更像是被牵引一般,完全聚到了那个人身上,将那高大壮硕的身影映照得光芒万丈,如同天神临世。 他手上,握着一把重于千钧的,神臂弓! 今天仍旧两章一起更了,大家看得开心 第629章 血战! “二……哥……?” 宇文呈像是不敢置信的睁大双眼,而那熟悉的身影,仿佛被此刻突然变得炽热的阳光烙印进了他的眼瞳当中。 虽然他不敢奢望,又或者说,打心眼里也并不愿意,可那个矗立在山坡上,只一个魁梧的身形就透出了一身坚不可摧的意志和睥睨天下的傲气的男人,的确就是他的二哥,当今大盛王朝秦王——宇文晔! 而就在宇文呈这一声喃喃低语响起的同时,宇文晔在阳光下,慢慢的举起手臂。 然后,猛地一挥。 虽然离得那么远,只能勉强看清这个模糊的动作,可那遥不可及的一挥,却仿佛在所有人的面前扇起了一阵飓风,所有人都感到一阵无形的威压袭来,紧接着,就听见天空中响起了一阵尖利的呼啸声,刺得人耳膜发疼。 宇文呈下意识的抬头,还没来得及看清头顶那一片突如其来的阴霾到底是什么,就听见有人惊呼了起来—— “小心!” 可是,也只有这两个字,立刻就被那一片阴霾压了下去。 定睛一看,那竟然是从空中突然飞射而来的无数箭矢,寒光漫天,裹挟着一阵真真正正的飓风从天而降,激得他们这些人的须发都飞扬了起来,而原本守在周围,准备伏击他们的袁安的那些士兵猝不及防,立刻便有数百名士兵中箭倒地,这些人翻滚挣扎着激起的烟尘灰土中,更有血雾随之腾起,而周围那些还有没有中箭的,也被这一幕惊呆了! 一时间,惨叫声,惊呼声,不绝于耳。 “是二公子!” 又一声高喊响起,但这一次,这个声音却比周围的尖叫声更兴奋,是宋时延看到了前方的身影,惊喜不已的狂吼——虽然知道这个时候,宇文渊已经在长安城称帝,宇文晔也一定已经被册封为王,但在军中习惯了他的威严和能征善战,甚至只看到他的身影就感觉有依靠的士兵们,一看到他,还是本能的喊出了“二公子”三个字。 此刻,一听到宋时延的声音,原本跟在他身后冲杀出来,已经打算杀身成仁的士兵顿时也兴奋起来,对着背后山谷里还准备往外冲的士兵们高喊:“二公子来啦!” “二公子来救我们了,我们有救了!” “太好啦!太好啦!” 听着这些人的欢呼,宇文呈的脸色慢慢的沉了下来,刚刚才从鬼门关获救重生,乍见宇文晔时心中的欣喜,立刻又被另一种情绪压了过去。 这些人,这些天,虽然都没敢忤逆他,却也没有一个人,尊重他。 他每天不停的打骂责罚,也没能让这些人对他信服,可他的这个二哥,只是刚露个面,就让这些人兴奋成这样,好像他就是他们的救世主,是他们的神一样。 不顾虎口的伤处已经裂到掌心,宇文呈用力的捏紧了手中的刀。 而就在这些士兵们的欢呼声响起的同时,又一阵箭矢密如雨下的袭来,惨叫声再次响起——这一次,是朝着那些被袁安安排在高地上的弓箭手,刚刚他们不少人中箭,剩下的已经开始戒备起来,但,飞射的箭矢是他们对付山谷中冲出的士兵的狙杀利器,但若飞射向自己,也就成了自己的断头利器。 一阵破空风声后,惨叫接连响起,那十几名弓箭手想要还击,却在箭矢刚刚搭上弓弦,甚至还不及拉开弓的时候就相继中箭,从山坡上滚了下来。 这一来,整个弓箭队被直接废掉。 如此,围在山谷入口处准备伏击的士兵们也就完全失去了后援和远程反击的能力,而对方的箭阵还在不断的对着他们攻击,这些人惊恐的四散奔逃,却根本无路可走,只在无数的寒光降下之后,便惨叫着中箭,狼狈倒地。 这样一来,山谷入口处,一时竟然被清空了。 宋时延虽然狂喜不已,却也没有忘记身为军人的本能,他立刻回头,对着山谷中还在准备往外冲的士兵们大喊着:“冲出去!” 他一声令下,那些士兵又已经听到宇文晔率领援军起来,哪有惜命的,争先恐后的往山谷外奔跑,原本烧了一地的柴火立刻被这些人踏平了,滚烫的地面带来的炽热温度不仅没有逼退他们,反倒燃烧了他们抗击的热血,一出山谷,这些人迅速集结,摆开了冲击的阵势! 面对突如其来的攻击,原本被打得有些措手不及的袁安部也立刻反应过来,只是这个时候,仓促之间,加上没有指挥,他们也结不成战阵进行反击,虽然这一路上他们追击宇文呈可谓势如破竹,但也是因为宇文呈仓皇出逃,主力都留在了太原;而且一路上被他们打散失落了不少,如今突然遇上了如此严正的队伍的反击,他们也慌了手脚。 眼看着远处的箭矢密如雨下,又一次铺天盖地的朝着他们洒了下来,这些人急忙四散开来,有的躲到了山壁后,有的则直接开始往后退。 一旦让他们散进林中,这里地势复杂,就一定能有脱逃的生机! 就在这时,那高大的身影又一次抬起手来,轻轻一挥。 这一挥,原本也是淡淡的,无声的,可是,随之而来的却是一阵更惊天动地的响动,甚至震得那些原本准备四散逃命的士兵都停了下来,他们仓惶的抬起头来看向前方,顿时,脸上浮起了不敢置信的惊恐表情。 就在这山谷的四周,还没有被初升的阳光完全照亮的山岭间,土坡后,甚至松柏林中,突然出现了无数的身影,手中挥舞着的刀剑闪烁着寒光,直刺人眼! 这些人就像是突然筑起的一道城墙,他们的去路完全堵住,再往四周看去,才绝望的发现,宇文晔部下的人马竟然早就将这包围了! 整整一晚,袁安带着人马只守在这山谷入口处,直到凌晨时分,才开始为了天亮之后的火攻做准备,而忙碌间,竟然没有注意到,宇文晔的人马绕到了他们身后,在这个山谷入口的外围形成了一个更大的包围圈! 难怪,刚刚从山谷里率先冲出来的弓箭手只有两名,可他们一动手,土坡上埋伏的弓箭手却一下子有数名中箭倒地的,就是宇文晔的部下已经开始行动了。 他们先废掉了这支队伍里为数不多的弓箭手,这样一来,再包围他们,就完全成了瓮中捉鳖。 不,不止如此! 就在看着周围数万人马突然出现,将他们团团围住,已经惊恐不已的时候,他们的身后,那被他们围困了数日的山谷内侧,更大的一阵呼喊声随即响起! 那些人回头一看,顿时眼睛也红了。 那,是宇文呈,他眼看着宇文晔的援军赶到,似乎是轻而易举的就将袁安部击溃,才发现袁安的人马根本就没有想象中那么强悍,归根到底,是太原一战令他太疲惫,加上这些士兵没用,一路上拖累了自己,才造成了今天的局面。 现在,既然援军已经来了,就不能让他们出全力,夺全功,否则,自己将来再回长安城,岂不是要被这个本就看不起自己的二哥踩到脚下? 他决不允许! 想到这里,他立刻回头,大喊一声:“宋时延,整队,列阵!” 宋时延也不敢怠慢,急忙一挥手,他们的部下立刻在已经烧成了一片焦土,此刻正冒着青烟的谷口处集结完毕,结成了攻击队形,数日被围困的憋屈和愤怒在这一刻彻底的爆发出来,他们狂吼着,挥舞着手中的刀剑直接冲杀了上来,那呼啸的怒吼和宇文晔的部下的呼喊声交织成一片,如同一阵晴天霹雳,直接朝着袁安部的头顶盖了下来。 这一回,袁安的部下是真的慌了,可是,他们就像是落入了落网的鸟,哪怕再想要飞离,也是左支右绌,没有毫无逃生的机会,不论是眼前还是背后,那些凶悍的,甚至愤怒到狰狞的面孔已经越来越近,逼杀到眼前! 一时间,两支人马如同两团裹挟的万钧雷霆的厚重乌云,重重的撞击到了一起,随即响起的无数惊恐的尖叫,绝望的嘶吼,愤怒的狂啸声,就像是乌云交击后降下的惊雷,响彻山谷,甚至震得整个苍柏山都开始摇晃起来。 在这一片混乱中,宇文呈尤其一马当先。 只见他狂啸着冲进敌军当中,手中长刀挥舞得虎虎生风,对着这一群已经如同惊弓之鸟一般的士兵疯狂的砍杀,那些人本就无力抵抗,连勉强挥动的刀剑都被他直接抡开,他就像是砍瓜切菜一般,一转眼就削掉了好几个士兵的脑袋,而他砍翻了数人之后,尚不满足,又策马冲进了另一边的战阵,骑兵本就对步兵有着天生的碾压姿态,连带着他的马匹都顺带着冲撞踩踏,直接撞开了一条血路。 可只是这样,还不够! 这些天的屈辱和惊恐,在这一刻化作了他胸中沸腾的杀意,如果不看到更多的鲜血,根本无法让他满足! 宇文呈砍倒了周围一片之后,飞溅的鲜血已经染红了他的脸,更是连双眼都充血通红,他一咬牙,又转身策马,直直的冲进了另一边的战阵。 可那一边,却是善童儿带着人在杀敌! 这一次,他好不容易从申屠泰那里求来了冲锋的机会,尤其看到袁安部守在这里,将马匹都栓在旁边树林里,并没有多少骑兵的时候,更是欢喜不已,刚刚宇文晔一挥手下令,他立刻就带着身后的一队人马冲杀上来。 那些士兵原本看着一个孩子冲在前面,都以为这里应该可以是一个突破口,其中一个高大的士兵立刻挥舞着手中的大刀就朝善童儿砍下去,谁知善童儿避也不避,只略一侧身,刀锋顺着他的肩膀一侧落下,而同时,他挥舞着铜锤直接怼到那人的肚子上。 只听“嗷”的一声惨叫,那人被硬生生的打得飞起来,往后跌出两三仗,一落到地上,立刻昏厥过去。 原本跟着那人冲上来的士兵一见此情形,顿时吓得硬生生的停住了脚步,可善童儿哪里只到此为止,他手中的两只巨大铜锤挥舞得虎虎生风,直接一路冲杀过去,迎面撞上的士兵无不折筋断骨,顷刻间就到了一片。 眼看着,他带着身后的人马直接将敌军冲中间冲出了一条空档。 善童儿心中一喜,立刻对着前方穿着铠甲,明显就是宇文晔的胞弟,新皇帝册封的齐王殿下宇文呈大喊道:“三殿下,快来这——” 可是他的话没说完,宇文呈已经杀红了眼,直接策马朝着他这边冲了上来。 善童儿一下子惊呆了。 他完全没想到,对方竟然会朝着他冲杀过来,而且,是骑着马,不管不顾的撞翻了周围几个自己部下的士兵,然后冲杀过来! 善童儿虽然武艺高强,也曾经在王岗寨跟骑马的宇文晔比武,甚至将对方逼下了马背,可现在看来,宇文晔是非常清醒,且有留手的与自己动手,但战场上突如其来的冲击跟面对面的比试就完全不同,眼看着宇文呈已经冲到了他的面前,善童儿瞪大双眼,几乎本能的就要抡起双锤朝着宇文呈打过去。 可在这一瞬间,他却又突然想到,这,毕竟是宇文晔的弟弟。 不仅是宇文晔的弟弟,还是宇文家的三公子,当今皇帝的三儿子,大盛王朝的齐王殿下。 总归,是自己人。 如果自己真的在这里伤了他,那—— 想到这里,他又下意识的住手,可就在他犹豫的这一点时间里,宇文呈手中的长刀已经出手,对着前方的这个孩子用力的刺了过去! “老九小心!”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一个雄浑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响起,如同一声晴天霹雳,震得人后背发麻,宇文呈虽然已经出手,却也在这一刻感觉到手上一软,但刀锋已经裹着呼呼的腥风,逼至善童儿的面门! 第630章 乱世的寂寞 就在刀锋已经抵到善童儿面前的一瞬间,突然,猛地停住! “——!?” 宇文呈大惊,还没来得及看清怎么回事,就感觉到自己的手上一顿,一股强悍的力量硬生生制住了他,紧接着,他的刀从紧握的手心里往后滑,刀柄竟然怼上了他的肩膀,而刀锋,也从善童儿的面门退开! 善童儿松了口气,满身冷汗的急忙往后退了一步。 可宇文呈还没反应过来,他下意识的握紧了手中的刀,加上刀柄已经抵上了他的肩膀,退无可退,于是,两股强悍的力量将他的刀柄硬生生的给挤弯了! 宇文呈睁大了双眼,这才看清,就在长刀的另一侧,一只粗壮的大手握住了刀把,止住了他刺向善童儿的这一击,不仅如此,对方高大的身躯策马狂奔而来,强悍的气息一瞬间笼罩在他的周围,令他呼吸都止住,手臂顿时又麻了一下。 这一麻,正中下怀! 下一刻,他整个人被自己手里的刀挑了起来,从马背上凌空而起! 原本在周围杀得昏天黑地的士兵这个时候也都不由自主的看过来,毕竟,主将竟然被挑到了空中,尤其还是皇帝的儿子,他们哪里敢怠慢,宋时延立刻就要带着人冲过来,可刚一走近,就看到了长刀另一边的人,顿时惊呆了—— “殿下!” “那,那是申屠泰!” “殿下小心啊!” 人群中又有人开始惊呼了起来,而宇文呈几乎被吊在了空中,不敢置信的看着长刀的另一面,那张满面虬髯,凶悍如虎的面孔,申屠泰三个字更是如雷贯耳,那雷霆之撼直击得他全身一麻,顿时松开手,整个人跌坐回马背上,险些摔倒! 申屠泰!曾经在大业王朝的军中,威名远播的男人。 竟然被宇文晔收入麾下,还—— 他又惊又怒,又气又怕,尤其刚刚那一幕被周围的人都看到,原本是要重振旗鼓,接着宇文晔的援军到此大概袁安的人马,讨回自己的几分颜面,却没想到,竟然被这个申屠泰一刀挑到了天上,让所有人看到,而他的刀,还留在对方的手里! 宇文呈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而宋时延他们惊喜之余,也有些后怕,急忙冲上来围住宇文呈:“殿下,你怎么样?” 宇文呈铁青着脸,怒吼道:“滚开!” 这一声怒吼,惊得周围那些冲上来的士兵都停住了。 一时间,众人都有些尴尬,不知道该说什么,而手握刀柄,仍然稳坐马上,不动如山的申屠泰却是先回过头,看着站在自己身后不远的善童儿,沉声道:“老九,没事吧?” 善童儿立刻摇头。 刚刚那一下,他看得清楚,也是后怕中有些惊喜,刚才是真的差点要了他的命,他虽然武艺高强,但上阵杀敌的机会不多,还没有真正了解战场上的凶险,刚刚倒是给了他一点教训,战场中不能全无防备。 看着他这样,申屠泰点点头,这才又回过头来,看向面色阴沉,咬牙切齿得几乎有些狰狞的宇文呈,一扬手,将那把刀抛回给宇文呈,宇文呈一把接住,脸色却更难看了些。 申屠泰道:“齐王殿下,我们是来救你的。” 宇文呈捏紧了手中的刀,虽然虎口的伤经过刚刚那一下已经裂到了掌心,痛得他冷汗直冒,但现在,这种痛却已经完全是申屠泰——不,是宇文晔的部下给的了。 他冷笑道:“不必!” 申屠泰没有说话,只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再看向他身后那些面色不安,甚至有些尴尬的士兵,再看了宇文呈一眼,才说道:“我们也只是奉命行事。既然齐王殿下已经脱险,就赶紧回秦王身边吧。” 宇文呈拧起了眉头。 而这一幕,也被站在远处高地上的宇文晔尽收眼底。 他目光冷峻,即便看着眼前已经血肉横飞的战场,仍旧没有一丝动容。 只当一骑人马慢慢踱步走到他身边的时候,虽然目不斜视,可他的气息却蓦地一沉,垂在身侧握着神臂弓的那只手,肌肉也不自觉的紧绷了起来。 是商如意。 虽然早起出兵,他并没有让人去通知她,可她就像是彻夜未眠一般,从那个漆黑的帐篷里走出来,算不上精神奕奕,却也默默的翻身上马,一路不落一步的跟在他的身后,此刻,更是策马上前几步,走到了他的身边。 她睁大眼睛,看着前方混战的局面,申屠泰刚刚动手,固然是救了善童儿,可她心里却很清楚,宇文呈是个锱铢必较,而且心胸狭窄的人,面对自己的兄长尚且如此,更何况刚刚,他明显是要在战中取胜,重拾颜面,却被迫丢了更大的脸,只怕—— 不过,这些事情,在大战当中,可以暂时不提。 如今的情势是,宇文呈的部下,在憋屈了这段日子之后,终于释放了胸中淤积的怒意,他们挥舞着手中的刀剑,朝着那些本就被自己的失败,和突如其来的打击震慑得失去了反抗之力的士兵砍杀过去,如同砍瓜切菜一般,不一会儿,鲜血已经染红了整个山谷。 这一仗,打得比她想象中,更漂亮! 如果说之前,在朝堂上,沈无峥没有出现,却将整个朝堂上的风云涌动掌握在手中,运筹帷幄,决胜千里;那么此刻,面对这场战事,宇文晔就像是一只老天伸向这世间的翻云覆雨手,不论时局如何变幻,也不论对方如何的强悍,更不论他面对的是如何复杂的战场,他都能一战决胜! 商如意甚至无法想象,如果这个满是烽烟战火的乱世中没有宇文晔,又或者,宇文晔没有领兵,在这乱世中纵横驰骋,这个世间该有多寂寞。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转过头去,看向身边的人。 这个时候,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橘红的阳光照在那张英俊的脸上,给几乎锋利的侧脸的轮廓堵上了一层金光,但他的眼瞳,却冷得吓人。 商如意下意识的收回了目光。 而当她一收回目光,宇文晔的眼神又闪烁起来,向她看去。 第631章 撼世一箭! 就在两个人目光相错的一瞬间,战场上突然又一阵慌乱。 原本,宇文晔趁夜色将麾下的队伍调遣至此处,对着山谷入口形成了一个更大的包围圈,就是为了围困住袁安部所有人,不让他们有一个可以逃脱的机会,而此刻看来,他的计划也的确成型了,这些人虽然东逃西撞,左支右绌,却始终无法突破申屠泰等人率领的人马,加上宇文呈的人马不停的在内冲杀,这些人很快就被打服了。 于是,眼看着突围无望,这些人相继放下了手中的刀剑,准备投降,而宇文晔的部下也开始慢慢的收拢阵型。 可就在这个时候,一骑人马突然从他们的背后冲出,策马疾奔而去! 定睛一看,那竟是袁安! 他在刚刚和宇文呈的对战当中,虽然占了上风,却被宇文晔一箭射断了右臂,从马背上跌落下来,而紧跟着,申屠泰的人马就出现,和宇文呈那些从山谷里冲出的部下合围,围杀其余在山谷入口处的士兵,战乱一起,也就忘记了这个人的存在。 却没想到,他竟然一直蛰伏,等到包围圈开始收拢,他突然起身,只一只手扯着缰绳,竟也熟练的飞身上马,然后趁着众人不注意,立刻就往北边逃去,而山谷的北边是一大片柏树林,枝叶茂密遮天蔽日,即便是大白天走在里面,也如同黄昏。 一旦他冲进那里,再要抓他就难了! 见此情形,众人都惊呆了,善童儿立刻大喊道:“啊呀,那个人要跑,赶紧——”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他们本来就是一直在往里收拢阵型,骑兵在前,步兵在后,步兵这个时候是完全没有办法追上策马狂奔的袁安的,可骑兵——尤其是申屠泰等人,他们是冲在队伍的最前列,要去追袁安,就得撞上自己的人马,还必须得先分开自己的人马,可他们的阵型一乱,万一里面的人趁乱冲出去,那他们就得不偿失了! 糟了! 这一下,连商如意也拧起了眉头。 她清清楚楚的记得宇文晔说过,这一次出兵不仅是要为宇文呈解围,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他要围剿这一次追击宇文呈的所有兵马,避免有任何一个逃脱,回到太原去报信。 只有封锁了他们出兵的消息,才能打太原方面一个措手不及。 可现在—— 她下意识的转头看向宇文晔,却在这一瞬间,感觉到那双闪烁的眸子仿佛刚刚从自己的身上收回目光,她顿时一愣,但再仔细看时,宇文晔的脸上没有一丝的动容,尤其在看向前方的一瞬间,深邃的眼瞳中已经透出了那种一成不变的,冷峻又锐利的光芒。 是……错觉? 可这个时候已经不及细想,商如意刚要说什么,只见宇文晔手臂一抬,举起刚刚射出一箭之后,就一直垂落在身侧的那张神臂弓! 他是要——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睁大眼睛,看着他抽出挂在马背一侧的箭筒里的一支箭,拉弓上弦。 这一刻,申屠泰等人似乎也想到了什么,所有的人全部转过头来,成千上万的目光齐刷刷的看向他,一时间,目光的温度甚至比初升的阳光更加炽热,聚焦到了他一个人的身上。 同时,也有些人慌张的看向另一边,袁安虽然断了一只手臂,可毕竟常年征战马上,骑术了得,哪怕刚刚策马的时候因为不习惯而颠簸了两下,还是立刻就找回了平稳,完好的那只左臂将缰绳在手臂上来回套了好几个圈,牢牢地将自己稳固在马背上,然后不停的夹着马肚催促着:“快跑!快跑!” 而他坐下的这匹马,也是跟随他常年征战,极为熟悉的战马,来自大宛的良驹,名为“流青”,一脱离包围圈之后便奋力的狂奔,当真化作了一道青色的流光,不一会儿,已经冲到了柏树林的边缘! 完了! 所有人的心里,都这么想着。 甚至连宋时延等人——虽然并不知道宇文晔此战的这个目的,可眼睁睁的看着跑了一个敌人,也非常的沮丧,况且,这个人还是袁安,是这一次追击他们的队伍的首领,一路上让他们吃了不少的苦,竟然让这个人跑了! 尤其是还承受着掌心开裂的剧痛的宇文呈,这个时候牙都咬紧了。 可是,再回头看向已经渐渐将那张沉重的强弓打开的宇文晔,在他的指尖,箭矢映着阳光,闪烁着刺目的寒光,对准了前方已经俯低身体,准备策马钻进柏树林里,人影就快要消失的袁安,面色沉冷,没有一丝凌乱的样子,宇文呈虽然心里愤怒,却也忍不住在嘴角浮起了一丝冷笑—— 原来,你也不过如此。 这么想着,宇文呈只感到心中畅快了不少,甚至忍不住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冷笑。虽然这一刻,周围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注意力全都放在了宇文晔和那已经快要消失身影的袁安的身上,可还是有人察觉到了什么,那双总是布满红血丝,浮现着疲惫神态的眼睛小心的看向宇文呈。 而宇文呈似乎对这样的目光也格外的敏感,迅速转头,就对上了一双诧异又小心的眼神。 聂冲立刻调开了目光。 就在这目光交汇的一刻,在另一边的人群中,已经有人发出了沮丧的叹息。 “唉——!” 两人立刻回过头去,只见袁安低伏在马背上,座下的流青猛一跃身,冲进了柏树林! 虽然那袁安身材也算魁梧,还骑着马,但茂密的树林很快遮掩住了他的身形;而将士们都很清楚,哪怕再灵巧的神箭手,一旦自己或者敌人身处树林当中,就失去了优势,箭术太好,也会被那茂密的树林阻拦箭势。 这一下,袁安是彻底脱离他们的围剿了! 可是,就在所有人的失落哀叹,甚至有些沮丧的时候,矗立在高处的宇文晔仍旧一动不动,那张硬弓已经被他完全拉开,如同满月,紧绷的弓弦发出了濒临绷断的危险的低鸣声。 周围的人一见此情形,又愣了一下,而商如意看着他那冷冷的,甚至比指尖所执的箭矢更锐利的目光,顿时像是明白了什么。 她下意识的屏住呼吸,转头看向前方。 那片柏树林茂密如障,当袁安一冲进去,几乎就消失了身影,只有仔细冷静的细看,才能在粗壮的树干与树干之间的缝隙中,找到他四处穿梭时所泄露出的一点踪影。 而宇文晔的箭,此刻,就正对着那茂密树林中,一点点的缝隙。 可是,袁安却并不给他瞄准的机会,哪怕进入了树林,他没有完全的放松,忍受着剧痛,用完好的那只手臂不停的勒紧缰绳,指挥着坐下的流青在树林中不停的穿梭前行,尤其看到前方一刻粗壮的,几乎有一人身形那么宽大的柏树,他更是欣喜若狂,急忙策马绕了过去,然后以那棵柏树为屏障,奋力的策马狂奔。 而就在他全身都躲匿进了那棵大树之后的一瞬间,宇文晔的眼中突然闪过了一道光。 然后,他猛地松手,那神臂弓在濒临崩毁的前一刻发出了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仿佛龙吟一般震响在每一个人的耳边,与此同时,粗壮的箭矢也化作一道闪电,倏地一声从宇文晔的指尖飞射出去! 破空之声,震撼天地。 而天地,仿佛也在这一刻,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虽然都盯着宇文晔,可哪怕人的目光再快,也赶不上这一刻闪电飞射的速度,众人只感到眼前一亮,那亮光都刺痛了他们的眼睛,甚至有人下意识的闭起了双眼,更不敢去看这一箭之后的结果。 但是,结果来之前,先出来的,是一声破碎的声音。 那支裹挟着雷霆之势的箭矢直飞出去,竟然一间射穿了那棵粗壮的柏树,树干上硬生生的射出了一个碗口大的洞,而箭矢之力仍未绝,破开树身之后仍旧发出了低吼般的轰鸣,对准前方直直飞奔的袁安飞射而去! 然后,正中他的背心! “啊——!” 只听一声凄厉的惨叫,仿佛将这一路忍耐下来的剧痛和恐惧完全释放了出来,震响了整个山岭,而那一箭的强悍力道不仅将袁安射了个对穿,甚至直接将他整个人从马背上掀了下来,跌落在地。 鲜血,立刻染红了大片林地。 这一刻,所有人都惊呆了。 他们其中,有些是过去在军中就跟随过宇文晔,也有些是参与过扶风一战的降兵,都见识过宇文晔的身手,也知道宇文晔的手上有一把撼世的神臂弓,但即便这样,他们也没想到,宇文晔能射出这样的一箭! 连商如意,也惊呆了。 这,已经比当初在雁门关对战鸣镝,一箭射伤阿史那刹黎,更强悍了! 她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前方翻身落马的袁安的身影,再慢慢的转过头,看向宇文晔仍旧冰冷的眼瞳,但,一抹红,却一下子刺痛了商如意的眼睛。 是他的手! 刚刚勒紧弓弦,射出那一箭的手,指尖竟然受伤了! “你的——” “手”字尚未出口,宇文晔已经一把攥紧了拳头,仿佛不愿别人,尤其不愿已经看到了这一幕的人再看清一般,只冷冷的将沉重的神臂弓丢给了身后的人,再看了一眼不远处神色复杂,策马慢慢走过来的宇文呈。 然后道:“回营!” 第632章 他,好像在发脾气 突然暴增了数千人,军营中很是忙乱了一阵,先是搭建起数十个新的巨大的军帐,又将军营的围栏扩展开不少,更是将擒获的两千余袁安的部下捆绑关押起来,又派人看守。 一直到傍晚时分,军营中才勉强安顿完毕。 处理完这一切的沈无峥被斜落的夕阳镀上了一层金色的轮廓,慢慢的往中军大帐走去,虽然夕照绚烂,可夕照中他的仍保持着一点淡淡的,仿佛火焰都无法融化的清冷,一路上,不停的有路过的人向他行礼致意,他虽也还礼,可眼神始终疏离。 走进了中军大帐,一抬头,正好看到军医在为宇文晔包扎受伤的手指,放在地上的水盆里,半盆水被染成了粉红,还有一些染血的纱布堆在桌案上。 那军医立刻收拾了一切,然后道:“殿下,这些日子,手指不好再使用。” 宇文晔没说什么,只淡淡的摆了摆手,那军医自己也知道在行军途中,不使用手指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也只能点头叹了一声,便起身离开了。 沈无峥也颔首示意,侧身让他出去了。 等到帐子落下,沈无峥才走到大帐中央,对着宇文晔行了个礼:“拜见秦王殿下。” 宇文晔对着他点了点头:“嗯。” 他对沈无峥,说不上热络,也并不冷淡,可中军大帐宽敞的空间里却莫名有一股诡异的气息,在这一应一答间,慢慢的弥散开来。 坐在宇文晔左右下手的申屠泰和其他几个副将对视了一眼,都没说话。 自从昨夜,聂冲跟着他俩从苍柏山上回来之后,几乎所有人都察觉到了秦王殿下和这位身份特殊的记室参军之间诡异的气氛,他们似乎对峙,可再面对面时,不但没有任何敌对的情绪,反倒平和得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只除了,沈无峥颧骨上那残留的一点淤青,和宇文晔嘴角时不时能看到的一抹红。 不过,当事的两个人却似乎对这种诡异的气氛全无所知,沈无峥低头,拿起了手中的一本册子,道:“刚刚,属下在军中重新清点了人数,齐王——” “等一下,” 他的话没说完,宇文晔一抬手,阻止了他继续说下去,沈无峥也立刻闭上了嘴,只见宇文晔抬头道:“来人!” 营帐外一个侍卫立刻走了进来听命,宇文晔道:“把齐王给我叫过来。” “是。” 那侍卫立刻领命出去了。 齐王虽然是刚来,但营帐离宇文晔不远,只隔了秦王妃的一个帐篷,照理说很快就能到,可那侍卫过去,却足足耗费了一盏茶的功夫,连申屠泰的浓眉都皱到了一处,几个副将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哪怕不说话,眉宇间的不悦之色都渐渐的浮现上来,才终于等到了宇文呈换上了一身干净衣裳,慢慢悠悠的走进了中军大帐。 空气里沉闷的气息令他脸上散漫的神情一怔。 但立刻,他就笑着走到了大帐中央,用眼角瞥了身边的沈无峥一眼,才对着端坐在正前方的宇文晔一拱手:“皇——兄。” 宇文晔冷冷的看着他,一言不发。 而宇文呈似乎完全不在意他冷峻的表情,又往周围看了一眼,对上刚刚一招硬生生的将自己从马背上挑起的申屠泰,面色僵了一下,立刻转过脸去,又看了看申屠泰身后面色不虞的善童儿和主动避开了他目光的聂冲,还有其他几位副将,然后笑道:“皇兄,我来你的军营可半日了,怎么就给了我一碗汤面,连肉都没多少?” “……” “这个时候,就算开不了酒席,酒肉至少也得给我一桌,好歹弥补一下我这些日子吃的苦头啊。” 说完,便晃晃悠悠的往旁边的座位走去。 他刚要坐下,就听见宇文晔沉闷的声音冷冷道:“谁让你坐的?” “……?” 一听这话,宇文呈弯腰的动作也僵在了那里,脸色顿时一沉,他回头看了宇文晔一眼,又勉强笑了笑,但笑容中已经明显露出了一丝怒意的道:“皇兄这话,是何意?” 宇文晔冷冷道:“这里是军中。” 宇文呈道:“军中又如何?难道,你就不是我皇兄了?” 宇文晔道:“亲兄弟,也要明算账。” 宇文呈皱起眉头:“算账?你要跟我算什么账?” 宇文晔没有再理他,而是抬起头来,目光灼灼的看向沈无峥,沉声道:“记室参军,把你刚刚清点的人数说一遍。” 一听这话,宇文呈的脸色立刻变了。 而沈无峥面不改色,甚至根本就没有任何表情的低下头去,翻开手中的册子,道:“齐王殿下此番撤离,率部三千七百一十四人,伤者一千二百六十一人,重伤二百四十九人;战马六百余匹,尚有零星马匹散落山间,下官已经派人前去收罗。” 他每说一个字,宇文呈的脸色就变一下。 等到沈无峥说完,他的脸色已经一阵红一阵白,尤其耳根处更是红出了几道印子,像是被人用力的扇过之后留下的指痕一般,他咬了咬牙,冷笑道:“这,又算什么?这是记室参军记账的本子,跟我有什么关系?” 宇文晔微微眯起双眼,看着他:“跟你无关?” “……” “我问你,当初父皇让你留守太原,给了你多少人马!?” “……” 宇文呈说不出话来,只用力的咬着牙,脸颊边赤红的印子越发的明显,像是真的被人狠狠的一记耳光打在脸上,而且,是当着所有人的面,扇了他! 看着他梗着脖子却不发一言的样子,宇文晔冷冷道:“你不说?我帮你说!” “……” “父亲留给你至少七万人马,而且,留下了黄公翼那批人助你镇守太原!我问你,现在那十几万人马在哪里?黄公翼,人又在哪里!?” “……” “我早就提醒过你,征战之事非同儿戏,而你——大事未成,意不该得,你却先忘形!如今父皇登基称帝,你连龙兴之地都丢了,更是损兵折将,十几万人马,只带回了三千残部,你该当何罪!” 最后一句话,他重重的一掌拍在桌上! 偌大的中军营帐,被那沉重的掌声震得微微颤抖起来,周围的几个人都没有说话,只低下头去。 而善童儿,他年纪还小,尚不能做到与那些大人一般的通达人事,却也是睁大了双眼,楞楞的望着面色铁青的宇文呈,又看向面色更铁青的宇文晔。 他隐隐感觉到不对。 虽然跟随宇文晔的时间不长,连一年都不到,可因为经历的事情不少,而且,几乎都是些生死大事,所以,他也算了解了这位秦王殿下的脾性——宇文晔虽然性情沉冷,平日少有笑容,但其实脾气并不坏,甚至,很多时候能感觉到他在冷面之下的博大胸怀,对许多人都有着超乎想象的包容。 但现在,他做的事情,和他的表现,却完全和之前任何时候都不同。 宇文呈丢失太原,的确不对,损兵折将,也该罚,可他毕竟是刚刚册封的齐王殿下,也是秦王的亲兄弟,就算他们要明算账,也应该是兄弟之间关起门来算账,而不是当着他们所有人的面—— 宇文晔现在的做法,不仅不给这位齐王面子,甚至完全是在下他的面子。 不,确切的说,他,好像在发脾气。 想到这里,善童儿下意识的转过头去,看向站在大帐中央,似乎也感觉到了一点不对,眉心微蹙着看向宇文晔,却也一言不发的沈无峥,他的颧骨上还残留着一点淤青,比昨夜消散了许多,应该是趁着昨晚休息和今天他们出兵的时候,热敷处理过。 昨晚,秦王跟他,不知道到底是遇到了什么,还是,像军中那些人偷偷议论的——两个人,动手了。 可是,就算是这样,秦王殿下如果真的要出气,这个沈无峥怎么样也只是一个记室参军,秦王要怎么罚他都是可以的,没必要在这个时候冲着齐王撒气。 他这个样子反倒像是,一股气,没处撒了。 可是,什么人得罪了他,能让堂堂秦王殿下没处撒气呢? 就在善童儿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而大帐里因为秦王发怒,原本就紧绷的气氛更加压抑得让人窒息的时候,一个身影忽的出现在门口,虽然只是裙摆一飘,却蓦然飘进了一股香风,连紧绷的空气都变得柔和了起来。 宇文晔眼神也闪烁了一下,气息不由得一乱。 那宇文呈原本想要反驳,却又无话可驳,只能咬着牙,硬着头皮承受这一切的时候,突然看到宇文晔的脸色一变,随即,脚下出现了一条纤细的,窈窕的影子,他立刻回过头去。 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是商如意。 从收兵回来之后,她就一直待在自己的营帐里,直到刚刚,听见卧雪说沈无峥进了中军大帐,她虽然知道自己不该打扰,可还是忍不住走过来,想要看看这边的情况,没想到一走近,就听到了如同晴天霹雳的一番话。 此刻,她睁大双眼,面色苍白中透着一点绝望的看着宇文晔—— “黄公翼,怎么了?” 第633章 留守长春宫 一听到这句话,宇文呈的脸色又是一阵红一阵白,他咬了咬牙,面色已经显出了几分狰狞的冷笑道:“二嫂——哦不,皇嫂,你也来下我的面子。” “……!” 商如意的眉头顿时一蹙。 她刚刚走到大帐外,自然也是听到宇文晔叱骂宇文呈的话,心里还犹豫着要不要劝解两句——因为宇文晔这样做的确让宇文呈颜面扫地,而周围申屠泰他们几个也不能在这个时候开口,只有她,身为妻子,也是皇帝的儿媳,应当担起此责。 可是,一听到黄公翼的名字,她惊惶之下,也忘了。 如今自己一开口问黄公翼的情况,的确是更让宇文呈难堪,也难怪他此刻面色狰狞,好像下一刻就要暴怒起来。 商如意立刻道:“不是的,二弟——” 她的话没说完,宇文晔突然冷冷道:“下你的面子?你自己做的若无可指摘,有谁能下你的面子?” “……” “还是你认为,你丢失了太原,丢掉了十几万的人马,还不及你的面子事大?” “……!” 被他这么一说,宇文呈脸色更难看,只咬着牙不说话。 商如意也松了口气,可看着对方铁青的脸色,她的心里却不免又添了几分阴霾,不过现在最重要的还是黄公翼——那不仅是宇文渊最信任的将领,也是在治理瘟疫的过程中帮助过他们的人。 她看向宇文晔,正想要问什么,却发现对方也看着他。 目光交汇间,商如意的脑海里突然一片空白,原本要出口的话也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而下一刻,宇文晔的目光已经从她的身上移开,越过她的肩膀看向她的身后,沉声道:“把宋时延带上来!” “……” 商如意的心不由得跳了一下。 原来,他刚刚不是在看着自己,只是要让人带宋时延过来的时候,目光无意识的从自己的身上划过。 这一刻,她的心里像是松了口气,可又像是有些暗暗的失落,但很快,身后传来的沉重脚步声让她立刻压下了心中这一点不该有的悸动,一转身,就看到宋时延从外面快步的走了进来。 刚刚冲杀出山谷的时候,他的脸上、身上也受了一些伤,这个时候都处理好了,走到大帐中,立刻对着宇文晔和商如意叩拜行礼。 宇文晔道:“我问你,黄公翼呢?” 一听这话,宋时延的头埋得更低了,脸上一直强撑着的坚定的神情,如同被狠狠摔落在地的面具一般,出现了一丝裂痕。 商如意心中的阴霾顿时扩大,仿佛要将她整个人都笼罩起来。 她看着宋时延,又一次问道:“黄公呢?” “……” 宋时延再抬头看了她一眼,这一眼,他的眼睛立刻通红了起来,又看了一眼宇文呈,才哑着声音道:“为了保护三殿下的安全,我们——末将等奉黄公之命,护卫三殿下杀出太原城;而黄公,他一来要为我们断后,二来,也不肯轻易放弃太原。所以,所以——” 说到最后,他已经哽咽得不能成语。 而商如意只感到胸口一阵剧痛,眼泪顿时涌了上来。 宇文晔也咬紧了牙,尤其是那只受伤的手紧紧的攥成拳头,不仅手背上青筋暴起,刚刚的伤口也再次崩裂开来,纱布中立刻透出了血色。 宋时延的话,虽然说得极为隐晦,可真相已经分明—— 是宇文呈贪生怕死,在王绍及和西突厥的兵马内外夹击攻打太原城的时候,出城逃生,黄公翼无法,又必须保护宇文渊的这个儿子,只能分出一部分兵马护卫他逃离太原;同时,他自己身为镇守太原的守将,还要继续与敌方对战。 结果,已经显而易见。 如果他胜了,那么太原不会丢,也不会有袁安率部一直追击宇文呈,甚至打到苍柏山来。 而宇文呈,他到底带了多少人马出城,现在已经不得而知,可能让太原城这么快失守,只怕他带走的人不少,这一路上,又是战败,又是逃跑,那些士兵失去信心,四散奔逃,甚至投敌的可能性也太大了,所以现在,才会只剩下数千残部。 照这个情况来看,黄公翼现在只怕—— 想到这里,宇文晔抬起头,红着眼睛瞪着宇文呈,咬牙道:“你,干的好事!” 宇文呈虽然刚刚被他斥责了一番,只能憋着气不说话,可听到宋时延说的那些话,还是羞愧不已,再一听兄长的怒骂,立刻又心头火起,他梗着脖子冷笑道:“我怎么就混账了?太原城都要丢了,我出城逃生难道不应该吗?他身为父皇的部下,保护我这个齐王殿下难道不应该吗?” “……” “再说了,太原丢得这么快,不也是他无能?” “……” “要我说你们也别太伤心,说不定这个人现在已经投敌了,要不然——” 听到他这样厚颜无耻的话,连申屠泰等人都抬起头来,脸上浮起了怒意,而宇文晔已经按捺不住,怒道:“混账!” 一声暴喝,震得整个中军大帐都颤抖了起来,宇文呈也被吓得心跳一停,下意识的闭上了嘴,宇文晔红着眼睛骂道:“丢失城池,损兵折将,居然还大言不惭!来人——” 几个侍卫立刻从大帐外走了进来。 宇文晔指着宇文呈道:“按军法处置,给我拖下去,重责八十军棍!” 一听这话,宇文呈的脸色立刻变了。 周围的申屠泰等人也都忍不住皱起了眉头,要知道,八十军棍可不是普通的责罚,哪怕行刑的人手下留情,整整八十军棍也能打得一个人筋骨尽断,说不定就会丢掉一条命! 可是,刚刚宇文呈的话也太无耻,即便知道这重责对堂堂的齐王殿下来说太重,可他们一个人也不想站出来帮着求情。 而宇文呈也慌了手脚,急忙用力挣扎,大声喊道:“二哥你疯了,我是你弟弟,你要打我?” 宇文晔脸色铁青:“打!” 眼看着那几个侍卫上来架着宇文呈便要出去,商如意立刻道:“二——” 这个字刚一出口,就看到宇文晔眼角微微抽动了一下,商如意还没来得及出口的话一下子又被硬生生的压了回去,而就在这时,一直静默的站在一旁的沈无峥上前一步,拱手道:“秦王殿下,万万不可!” “……!” 商如意立刻屏住呼吸,看着他俩。 虽然直到现在,她还没来得及单独跟沈无峥见面,问清楚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可只从宇文晔的态度,她已经大概知晓;所以,刚刚才会在知道沈无峥进入中军大帐之后,紧张又小心的跟过来,没想到,这个时候大家都不敢劝的情况下,沈无峥竟然开口了。 她下意识的转头看向宇文晔。 却见后者眼角微微抽动了一下,脸上却没有任何喜怒的表情变化,只淡淡道:“哦?” 沈无峥的脸上也是平静无波,低着头,拱着手,一板一眼的道:“齐王殿下丢失太原,损兵折将,的确当以军法处置;但事关重大,还是应当交由皇帝陛下定夺。更何况,我军此次出兵的目标是夺回太原,并彻底收复太行一线,若在此处,为此事耽搁,实非上策。” “……” “所以,齐王殿下此刻,不能受杖责。” 宇文晔没有立刻说什么,只冷冷的看着他。 半晌,他才抬起手来轻轻一挥,已经被鲜血染红的绷带在空中划出了一道有些刺眼的弧度,那几个侍卫立刻放开了宇文呈,行了个礼,然后退下了。 宇文呈惊魂未定,再看向宇文晔,充血通红的眼睛里已经浮现出了掩饰不住的狰狞的怒意。 他冷笑道:“好,二哥——皇兄,好!” 说完,用力的一拂袖,转身便要离开。 可他刚走到大帐的门口,宇文晔冰冷的声音又再一次响起:“谁让你走的?” 宇文呈的脚步一滞,他虽然愤怒不已,可身后的人毕竟是宇文晔,他再不甘心也只能停下来,沉声道:“怎么,皇兄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宇文晔冷冷道:“这一次,我出兵的目的是太原,在这里救下你已经耽误了一天行军的时间,等到休整一晚,明天我们就要立刻拔营启程。所以你——” 宇文呈转头看向他:“我怎么?” 宇文晔道:“我不能带着你,免得影响士气,更耽误我们行军。还有,你手下那些重伤的士兵,也需要一个修养的地方。” 他冰冷生硬的话语说得宇文呈脸上又是一阵白,咬牙道:“那你想怎么样?” 宇文晔道:“你,立刻带你的人——” 回潼关。 这个时候,所有人的心里,哪怕是在众人眼中只是个小孩子的善童儿都明白,宇文呈不能跟在军中,又不能回——毕竟现在大盛王朝刚刚建国,宇文渊刚刚称帝,一个丢掉龙兴之地的儿子回到城中,只怕会立刻让百姓失望。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把他送到潼关去看守住,等到宇文晔一战回来,再带他回长安受审不迟。 可就在这时,帐外突然响起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一个士兵跑到大帐门口,急切的道:“秦王殿下,急报!” 一听这话,宇文晔立刻抬头:“进来!” 那士兵急忙走进来,只仓促的行了个礼,众人看着他脸色苍白,更有些惊惶的神情,都隐隐感到不对,宇文晔立刻道:“什么事,说!” 那士兵道:“刚刚,从后方发来急报——黄河浮桥,被冲断了!” “什么!?” 宇文晔一听,立刻皱起了眉头。 不仅是他,大帐中的其他人也全都沉下了脸,尤其是沈无峥,他立刻低头,看向了自己手中的卷册。 要知道,他们这一次是率领两万先行军先出潼关,到了此地救下宇文呈,但主力部队还在后面,原本应该是打完了苍柏山一战,救下宇文呈之后,正好可以等到后面的主力部队度过黄河,两队人马合并,再一道北上攻打太原。 可现在,黄河浮桥竟然被冲断了! 一定是前些日子的雨雪不停,造成上游的激流,冲毁了浮桥。 宇文晔想了想,立刻道:“重修浮桥,需要多长时间?” 这个问题,那士兵自然不能回答,倒是一旁的沈无峥转头问道:“浮桥是完全被冲毁了吗?” 那士兵点头:“后方传来的消息是这么说的。” 沈无峥皱起眉头,想了想,然后对着宇文晔道:“主力部队人数众多,辎重更多,不是简易的浮桥能够度过的。如果说浮桥全部被冲毁,要再重修那样的浮桥,至少还需要两三天的时间。” “……” 宇文晔沉沉的出了一口气。 他这一次出兵太原,要打的就是对方的一个措手不及,才会在苍柏山一战中特地设下重重包围,连一个人都不肯放过,只怕有人回去报信,让太原的守军知晓他们要重新夺回太原的计划;可是,如果后方的主力至少还需要两三天的时间重修浮桥,那再赶到这里,至少也要四五天的时间。 那样一来,最好的时机,已经被延误了! 更何况,东线,还有宇文愆的一支队伍! 如果他这边耽误了四五天,那宇文愆很可能已经抵达太原,若他先拿下太原,那太子之位—— 眼看着宇文晔面色阴沉,冷峻的双眼中满是激烈的火,仿佛无数的念头此刻都从心里冒出来,在不停的涌动撞击,宇文呈看着他,突然冷笑一声,道:“怎么了二皇兄?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 “哦,我想起来了,大哥——哦不,是大皇兄,他也要去太原。” “……” “你是不是担心,他赶在你前头啊。” 这个消息,是他刚刚在休息的时候跟周围的人打听的,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宇文愆没有走西线来救自己,但他心里明白,想来疼爱自己的大哥一定不会真的丢下自己不管,而且,只要看到这个二哥吃瘪,他的心里就足够畅快了。 越想,心里越开心,脸上怒容尽褪,取而代之的是得意的笑容,只是,那笑容格外的扭曲,也让他的脸更显狰狞:“不过,你也别生气,大皇兄是长兄,他本来就是在你前头的,就算这一次打太原赶在你前头,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啊。” 一听到这话,商如意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她很明白,自己在军中不好多说什么,可是,她也更明白,自己能做的,就是缓解宇文晔和宇文渊之间生硬的父子关系;如今,宇文呈回来,以他的个性,一定会从中作梗,双方的关系也只会更僵硬,甚至,陷入敌对的情绪里。 所以—— 想到这里,她柔声道:“三弟说得对,长幼有序。” “……” “汉王殿下乃是你们的长兄,他自然是在你们的前面,这一点无可厚非。但此次出兵,争的不是先,而是太原城。那对父皇而言不仅仅是发源之所,更是龙兴之地,不论是汉王殿下还是你二哥,此战若能得胜,对大盛王朝而言是大喜,对三弟你,不是也有好处吗?” 宇文呈瞪了她一眼,却也无话可说。 商如意这才在心里松了口气,抬头对上沈无峥温和的眼神,只微微一笑,然后又转头看向宇文晔。 却见他立刻调开目光,冷冷道:“炎劼,你就带上你的人,先暂留长春宫!” 长春宫,是前朝文帝登基后不久,在潼关外,黄河背面的高地处修筑的一座行宫,但因为楚旸营建东都,将大部分官员都带走,他本人也几乎没再回过西京,所以那座行宫几乎被废弃。 这个时候,让宇文呈去长春宫暂住,倒是正好。 既能避免他无路可退,又不能随军出征的尴尬处境,还能方便那些重伤的士兵们养伤。 “行,我去。” 宇文呈冷笑着看着宇文晔,道:“那,我就带我的人去长春宫了,这些日子,我就在长春宫里,遥祝我的皇兄们,旗开得胜。只是不知道——你们谁,能先到太原啦。” 说完,他又大笑着,转身大摇大摆的走出了中军大帐。 看着他的背影,宇文晔眉头紧锁,其他几个副将竟也都没有放松——毕竟,宇文呈性格嚣张跋扈,从来都不是个听话的人,谁也不知道他会在后面干什么;这种情况下,最好的办法,又或者说,于情于理,宇文晔也得留下一个人来看住他。 问题是,留谁? 就在众人彼此面面相觑,又都看向宇文晔的时候,他突然道:“沈无峥。” 沈无峥闻言立刻抬起头来,拱手道:“末将在。” 商如意站在一旁,只感到心跳都漏了一拍,有些紧张的看着自己的兄长,却也无法在这个时候开口,只见宇文晔道:“我命你留守长春宫,护卫齐王的安全。” 沈无峥看了他一眼,倒是不动声色,只平静的说道:“末将领命。” “……” “只是,不知秦王殿下给末将多少人马,看守长春宫。” “……” 宇文晔沉默了一会儿,道:“两百人,足矣。” 一听这话,商如意一下子瞪大了眼睛:“什么?!” 今天还是两章合并一章更新 第634章 他,最听自己的话? 一听到她的声音,宇文晔的脸色更阴沉了一些。 “……!” 商如意似乎自己也感觉到刚刚贸然开口不太对,可听见他的安排,还是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只有两百人,他只给沈无峥两百人。 虽说对长春宫那种已经快要荒废的行宫而言,两百人守卫的确不算少,可这个地方毕竟处在潼关外,说到底,还不受大盛王朝的庇护,也不是绝对安全的地方,所以袁安部能孤军深入,一直追击宇文呈到苍柏山附近,连翼城都不能救。 万一,太原方面发现袁安一直没有回去,又加派军队过来怎么办? 万一,被他们找到长春宫怎么办? 两百人的守卫,岂不是人家砧板上的鱼肉吗? 商如意咬着下唇,正想要再说什么,可还来得及开口,宇文晔已经沉着脸,好像没有听到她的话一样,冷冷道:“现在就去点兵,天黑之前出发。” 沈无峥看了他一眼,道:“是。” 说完,拱手行了个礼,又直起身来,看向商如意。 他的目光仍旧平和,褪去对着周围所有人惯有的疏离冷漠之后,看向商如意时,目光充满了温柔,虽然一句话都没说,却仿佛已经说了千言万语,那温柔的目光只看过人一眼,就抚慰了商如意心中的不安。 沈无峥对着她微微笑了笑,然后转身走了出去。 商如意下意识追上一步。 可是,就在这一步刚要迈出的时候,身后传来了宇文晔冷冷的声音:“你们,都退下!” 心跳被这冷硬的声音一撞,险些漏跳了一拍,商如意下意识的回过头去,只见他受伤的那只手紧紧的按在桌面上,不知是不是因为伤口又崩裂开的关系,指尖缠着的纱布里洇出了更深的血红,可映在他那双冷峻的眼瞳里,却没有一丝温度。 他冷冷道:“全部回你们自己的帐篷里去,不准再出来。今夜休整,明天一早出发!” 众人道:“是!” 说完,大家都纷纷起身,对着他行了个礼,然后退出了中军大帐。 商如意也只能跟着他们一道走了出去,只是在帐子落下的一瞬间,她还是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宇文晔轻轻的抬起那只受了伤的手覆在额头上,而在指缝间,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商如意好像看见他抬起头来,冷冷看向自己的目光。 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商如意的脚步一下子又变得沉重了起来,站在营帐的门口,有些走不动。 她知道,他是在跟她生气,为了沈无峥的事。 昨晚,不论他们两个男人之间到底说了什么,可动手的肯定不是宇文晔一个人,甚至,先动手的可能也不是他,但自己冲动之下的质问,令他愤怒不已,所以现在,他不仅一个字都不想跟自己说,甚至,连见自己一面,似乎都非常的厌烦了。 那……只给沈无峥两百人马去长春宫,也是他厌烦的表现吗? 商如意有些难过,但更多的,是无奈,这里毕竟是军中,宇文晔一言九鼎,没有任何人能违抗他的命令。 就在她沉默的时候,卧雪走过来,轻声安慰了两句,便将她引回了他们的帐篷。 很快,营地里四处点燃了篝火,烟雾蒸腾中饭菜的香气萦绕了整个军营,而就在太阳刚一落山,伙头兵们送来晚上的饭菜的时候,商如意听见外面的喧闹声中夹杂着一丝马蹄声。 她立刻走到帐篷门口,远远的,看到大队人马走出了营地。 是沈无峥,和宇文呈。 他们带着那两百人马,和那些需要疗伤的重病的士兵,离开了这个军营,往更西边的长春宫去了。 引路士兵手中高举的火把很快就被夜色吞没,不一会儿,连马蹄声也彻底消失在了山岭当中,只剩下寂静的夜色如同浓墨滴落入水中,将眼前一切都渐渐染黑,夜色逐渐洇染上来,染得商如意远眺的双眼墨黑无光。 她轻叹了口气,转身回到帐篷里。 卧雪已经把饭菜摆好,虽然也不是太丰盛,倒也有菜有肉,在行军途中是极难得的,可商如意看了一眼,却不像往常那样坐下来吃喝,反倒坐到一边,帐篷里明亮的烛光也照不亮她黯然的眼瞳。 卧雪捧着筷子走过来,轻声道:“王妃,吃一点吧。” 商如意默默的摇了摇头。 卧雪也知道她心中忧虑什么——其实,商如意本来就是个极看得开,更从不为难自己的人,再困难的时候,她都会填饱肚子,再去思考破解困境的办法,但这一次,事关沈无峥,也就是她最关心的亲人,显然这种难度超过了她的负荷,哪怕是勉强自己,也吃不下了。 卧雪想了想,轻声说道:“王妃,虽然你吃不下,但明天一大早,就要出发。” “……” “如果王妃没有体力,骑不得马,会拖延行军的。” “……” “可这一次行军是——” “……!” 她的话没说完,商如意一下子抬起头来。 “是啊,” 她原本黯然的双瞳仿佛一下子被点亮了一般,虽然愁绪未解,却显然比刚刚清醒了许多,喃喃自语道:“这一次出兵,是要拿下太原,是父皇亲准我随军出征的,我不能成为拖累,否则——” 说到这里,她深吸了一口气,又看了一眼桌上的饭菜,虽然仍然没有半点胃口,但还是说道:“你去取点热汤来,给我泡一碗饭,我能吃下一些。” 听她这么说,卧雪立刻欢喜的道:“是!” 说完她便立刻起身出去,可刚一走出帐篷,就感觉一阵冷风忽的从耳畔吹过,好像有什么人刚刚从门口走过掠起的这一阵风似得,而她举目四望,只在中军大帐的门口看到一个高大身影一闪便走了进去。 看上去,有些像是……宇文晔。 卧雪眨眨眼睛,倒也没觉得什么,转身便去取热汤了。 之后,众人早早的吃饱喝足,然后各自安睡休息,在寂静的山岭间度过漫长的一夜后,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亮,他们便按照宇文晔的吩咐收拾行装,拔营出发! 而这一次的行军,让商如意吃足了苦头。 从上马开始,他们便一路不歇,疾行近百里,一直到入夜,周围漆黑一片的时候才在一处河边停下,但也只休整了半个时辰,勉强吃了一顿饭。 期间,商如意看到有斥候模样的人回来,禀报了一些消息。 但,那人也没有停留,说完话之后便立刻又启程上路了,而那之后,宇文晔简单的就着热水吃了一张又干又冷的饼之后,便下令,又趁着夜色继续赶路。 就这样又走了四天,终于在这一天傍晚时分,到达了祁县附近。 就在看到祁县界碑的时候,宇文晔突然下令,全军停止行军,就地休息。 众人都大感诧异。 虽然能够休息是一件好事,但他们这些天几乎不眠不休的赶路,就是为了不给太原方面任何反应的机会,达到突袭的效果,如今,已经到了祁县附近,离太原也不过一天的路程,怎么反倒要在这个时候停下休息了? 难道不应该一鼓作气吗? 不仅军中众人大惑不解,连顾忌自己“细作”的身份,向来不多嘴的卧雪,在扶着商如意从马背上下来的时候,也忍不住轻声问道:“王妃,我们就这么停下,真的好吗?” 商如意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并不是她不想理会卧雪,而是这个时候她根本没有精力多说一句话,几天的急行军,军中的男子都累得七荤八素,更何况是她,全身筋骨酸软,尤其两条腿,大腿内侧被几日不眠不休骑在马背上的姿势磨得破皮出血,连站都快站不稳了,伸手扶着卧雪的胳膊的时候,掌心也满是被缰绳磨出的水泡,火烧火燎,痛得她直咬牙。 见她这样,卧雪不敢多话,急忙扶着她走到篝火堆旁坐下。 这时,几个士兵上前来说道:“请王妃稍候,我们几个立刻给王妃搭帐篷,马上就能休息了。” 商如意点了点头,可再往周围看了一眼,却发现不对。 一般行军途中,如果停下休息,士兵们应该立刻开始搭建营帐,尤其是中军大帐,然后是他们自己睡觉用的帐篷,等弄好了这些再生火做饭;但此刻,周围的士兵却都只围着各处点燃的篝火开始烤火做饭,并没有其他人搭建帐篷。 连中军大帐,也没有搭建起来。 商如意忍不住皱起眉头,问道:“怎么回事,只搭我一个人的帐篷吗?” 那几个士兵闻言,看了看她,又看了看不远处升起的最大的一堆篝火,宇文晔已经坐到了火堆旁,只见他低声吩咐了什么,身边的士兵立刻从包袱里取出了一张地图铺在他的脚边,他一边喝水,一边捏着马鞭,在那张地图上点了点,又蹙眉沉思,周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打扰他。 那士兵收回目光,轻声道:“秦王殿下是这么吩咐的。” 商如意又皱了一下眉头:“他的帐篷呢?” “不用搭。” “你们,也不搭帐篷?” “是。” “……”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 这只是她第二次正式跟随宇文晔出征,实战经验并不丰富,可毕竟从小跟在身为骠骑将军的父亲身边,耳濡目染也熟悉了一些不成文的规矩,比如说,如果军队停下休整,却并不搭建帐篷,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 这支队伍随时要准备投入战斗。 但,宇文晔却又没有下令备战,那么很可能,他所要准备的战斗,非同一般。 他却让人来给自己搭帐篷,难道是只让自己一个人留下来? 想到这里,商如意立刻抬起头来对那士兵道:“我的帐篷也不用搭了。” “啊?” 那士兵一听,立刻愣住了,其他几个已经开始拿了木桩往土里打的士兵也都停下来,商如意道:“不必惊惶,有什么事我会亲自去跟秦王说的。你们都下去休息吧。今晚,恐怕有得累。” 几个士兵见这位早已名扬军中,但看上去仍旧是娇娇弱弱,并非英武女将模样的秦王妃,一时间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领命,然后退下。 等到他们一走,卧雪立刻轻声道:“王妃,你这是——” 商如意平静的道:“别问那么多,先去给我烧些热汤来,我又饿又冷的,已经快要没力气说话了。” 卧雪一听,不敢怠慢,急忙下去忙碌了。 很快,军中四处的篝火上都架上了铁锅,沸腾的肉汤散发出浓郁的香味,引得人口水直流,虽然没有什么丰富的菜肴,可商如意还是大口大口的喝了一碗热汤,又吃了一碗汤面,再让卧雪拿银簪子挑破了自己掌心的血泡,上了些药之后稍微包扎了一下,便起身,往宇文晔那边走去。 这个时候,申屠泰等人也都围到了这个火堆旁,众人都盯着宇文晔手中的马鞭,在那地图上一点—— “今晚,我们要拿下这里!” 商如意的心忽的一跳。 虽然还没有完全走到他身边,但从出发前到这些天,她也一直在看着那张太行附近的地图,所以对于上面的一些标识十分的熟悉,而宇文晔马鞭所指的方向,正是他们的前方。 祁县,昭余城。 众人的目光也都聚焦此处,眼神顿时变深了。 他们面面相觑,似乎都有些迟疑,半晌,还是申屠泰开了口,他低声道:“殿下,我们不是要直接攻打太原吗?” 他一开口,另外几个副将也纷纷开口—— “是啊殿下,我们的目标是太原。” “这一路上,我们经过了多少县城都没有用兵,为何要在此处攻打祁县呢?” “如果我们攻打祁县,是一定会惊动太原的人的。” 这祁县,离太原不远,快马行军甚至用不了一天的时间,如果他们在此处对昭余城用兵,很可能会惊动太原,一旦王绍裘和西突厥的人知道他们的人马已经到了祁县,他们就会严加戒备,甚至,可能反过来出兵来打他们。 这样一来,他们之前数日急行,想要突袭太原的目的,不就落空了? 宇文晔道:“我知道你们的担心。” “……” “所以,我要的,不是攻打祁县。” “……” “而是,拿下祁县。” “……?!” 众人更是诧异——这,有什么不同? 宇文晔沉声道:“拿下的意思就是——我一个人先进入祁县,跟守军联络,让他们打开城门,再里应外合,拿下祁县!” 第635章 我跟你一起! 【请先看作家的话】 一听这话,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连申屠泰都拧起了浓眉的眉毛,沉声说道:“殿下不可,此举太危险了!” 其他几个副将也急忙附和:“一个人进入祁县,这是羊入虎口啊!” “是啊殿下,绝对不行。” “万一殿下有个什么不测,那我等万死难辞其咎啊!” …… 就在他们七嘴八舌劝说的时候,一阵淡淡的香风忽的随着篝火散发的热气袭来,宇文晔原本要开口说什么,这个时候立刻停了下来。一抬头,就看到一个纤细窈窕的身影慢慢的走了过来,只是,那步履不似往常的轻盈灵巧,反倒透着几分沉重。 周围的人也都下意识的抬起头来,立刻起身行礼:“王妃!” 走过来的,正是商如意。 她刚刚听见宇文晔说要一个人进入祁县,也忍不住皱起了眉头,本能的就要开口阻止,但周围的副将们比她的反应还大,立刻开始劝阻宇文晔,他们一开口,她自然就不必立刻开口了。 这样一来,反倒冷静下来,有了思索的余地。 此刻慢慢走到篝火旁,坐在宇文晔身边的那个副将立刻起身相让,商如意也不客气,只点了点头,便弯腰坐下,那副将退到一边,又说道:“王妃来得正好,请劝劝殿下吧。” 商如意没有立刻说话,只是转头看向宇文晔。 而宇文晔,也看向她。 虽然空气中满满都是火焰的热气,可两道目光无声交汇,却意外的冷。 这些天,两个人就像是陌生人一般,没有说话,没有相处,甚至,商如意能感觉得到,宇文晔连目光都是刻意的在避开着自己——有好几次,自己看向他的时候,会看到他将目光挪开,而他看向自己的时候,自己也会不由自主的避开他的眼神。 这种刻意的疏离和冷淡, 他,在生气。 而她,在担心沈无峥。 两个人即便待在一起,也多少有些两心不同的意思,倒不如分开各走各的;可现在,商议的是这一次出兵的大事,而且是宇文晔要一个人进入敌境,她就不能不开口了。 商如意想了想,道:“殿下。” 宇文晔淡淡的抬眼看了她一眼,道:“你要来劝我?” “我——” 她的话没说完,宇文晔就已经打断了她,淡淡道:“你还是先下去休息吧。” 说着,他的目光不由的看向了她坐下来之后,虽然极力并拢,让自己姿势端正,但两腿一贴紧就痛得直哆嗦,只能膝盖微微打开一些的样子,忍不住又皱起了眉头,然后抬头看向她的身后:“现在就回你的——” 话没说完,他立刻皱起眉头:“你的帐篷呢?” 商如意也回头看了一眼。 然后,平静的转过头来对着宇文晔,道:“我看殿下并没有要安营休息的意思,所以,也让他们不用给我搭帐篷了。如果今晚要用兵,我身为秦王妃,是不可能一个人留在这里的。” “……” “只是,殿下刚刚说,要一个人进入祁县——” 宇文晔微微眯眼:“你要阻止我?” 商如意想了想,道:“我想先听殿下的打算,再做决定,要不要劝阻殿下。” “……” “毕竟——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你要涉险,那么涉险得到的结果就必须有足够的价值。否则,我绝对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去冒险!” 她的话说得沉重,甚至带着几分不容置喙的刚硬。 可宇文晔却并没有被一个女人在军中“大放厥词”的举动激怒,反倒沉默了下来,眼瞳深黑的看了她一会儿,忽的轻轻的吐了一口气。 然后道:“可以。” “那——” “我先问你们,王绍裘和西突厥,是怎么拿下太原的?” 众人对视了一眼,还是申屠泰说道:“王绍裘的人混入城中,和西突厥里应外合,攻破了太原城。” 宇文晔道:“不错,我们这些日子之所以行军迅疾,一日百里,就是为了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但,太原城城防坚固,就算是突袭,也很难一举攻破。” “……” “一旦未能攻破,形成相持,我们的突袭就失去了意义。” “……” “所以,我们必须为这一次突袭‘加码’!” “加码……” 听到这两个字,商如意有些明白了过来,抬头看向他,目光映着篝火,熠熠生辉:“你的意思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跟王绍裘攻破太原的方法一样,我们也要派人潜入太原城中,里应外合,攻破太原?” 宇文晔看了她一眼。 他的目光仍然冷峻得像是蒙了一层寒霜,但这一刻,又好像被什么东西融化了,哪怕不肯,也无法避免的从那一点裂痕中流露出一丝闪烁来。 沉默了一下之后,他说道:“对。” “……” “里应外合,也是攻破太原城最好的办法。” 一旁的那个副将先是点了点头,但再一想,又皱起了眉头,道:“可是殿下,王绍裘已经是用这个方法攻破了太原城,他怎么可能轻易让我们的人再乔装改扮进入城中?我若是他,我一定会严防死守。” 宇文晔淡淡道:“这是当然。” “……” “而这,也是我一定要拿下——而不是攻破祁县的原因。” 众人闻言,又是一惊。 这一次,倒是申屠泰反应了过来,道:“我曾经听说,国公——哦不,陛下任山西抚慰大使,留守太原时,曾赴龙门平叛,而祁县,就是中间运输军粮的粮道。” 宇文晔点头道:“不错。” “……” “而且,我派出的斥候也探听清楚,太原那边的粮草,就是从祁县运过去的。” “……” “他们每四天会运送一次,明天,正是他们运粮草的日子!” 申屠泰道:“殿下是想要借祁县运粮的队伍,进入太原?” 宇文晔道:“是。” 听见他这么说,的确是方法可行,而且,能为突袭太原加码,众人都忍不住对视着点头称道,但商如意想了想,眉心却蹙得更紧了一些,问道:“但,你一个人进入祁县,还是太危险了。” “……” “万一被祁县守将认出是你,那他们——” “我就是要让祁县守将认出我。” “什么?!” 一听他这么说,商如意顿时愕然的睁大了双眼,周围的几个副将也都惊讶的看着他,而宇文晔沉默了一下,再低头看向铺在脚边的地图,祁县的这个位置,已经被他几次用马鞭点得深深的凹陷了下去。 就像是人心里,无法填补的一块空缺。 他沉默半晌,哑声道:“投降了王绍裘的祁县守将,叫雷过。” “……!” 一听到这个姓,商如意像是立刻感觉到了什么。 周围的人目光闪烁,似乎也都明白过来。 左御卫大将军雷毅,一年多前奉旨前往河北平叛,却反倒背弃朝廷,现在来说,已经大业王朝,转投了梁士德麾下,当时他带走一起的,是自己的独生女儿雷玉。 可是,除了这个独生女之外,雷毅还有一个侄儿,是他早亡的兄弟留下的孩子,也就是这个镇守祁县的雷过。大业王朝并无连坐之罚,加上当时雷过镇守祁县,算是在太原的势力之下,也就受到了宇文渊的庇护,所以,楚旸并没有动他。 而雷过,也不声不响,继续履行自己的职责。 之后,楚旸南下江都宫,完全放弃了江北,也就更顾不上这个小小的雷过了。 却没想到,这个不声不响,一直守着祁县,在宇文呈镇守太原的时候也多从南维护的雷过,终究还是叛了。 提起雷过,也就不可避免的想到雷玉,想到过去他们少有相聚,却倾心相交的日子,更想到裴行远那无疾而终的恋慕,商如意的心里一阵酸楚,一瞬间,连眼睛都有些发红了。 宇文晔看着她,微微蹙起了眉。 这时,申屠泰也皱起了眉头,沉声道:“末将明白殿下的意思了。可是——不管旧时如何,那雷过终究是降敌了。” 宇文晔收回了目光,又定了定神,才接着说道:“他的叔父和堂姐相继叛离,但他却一直镇守祁县,没有一丝一毫的懈怠,由此,你们也当知道此人的个性,忠义果敢,不是一个贪生怕死,趋炎附势的人。” “……” “他这一次会投降王绍裘,我想——” 这个时候,商如意开口,声音微微有些沙哑,也有些湿润的道:“他降的,应该不是王绍裘,而是西突厥。” 宇文晔转头看向她。 商如意道:“他之所以会投降,应该也是因为,已经和西突厥联姻的雷玉……” “……” 看着她发红的眼睛,宇文晔沉默了许久,终于道:“是。” “……” “所以,投降的,是雷玉的兄弟。” “……” “而我要去找的,是雷过本人!” “……” 听着这有些莫名其妙的话,几个副将都有些丈二和尚摸不准头脑,申屠泰似懂非懂,却仍旧皱着眉头,没有立刻开口。 倒是商如意—— 她深吸了一口气,再抬头看向宇文晔,虽然眼睛红红的,却有一点凄然,又坚定的光芒,从眼瞳深处闪烁了起来。 她道:“我跟你一起!” 不好意思,昨天因为太晚才开始写更新,比较着急,没有理顺逻辑和剧情就硬憋出来了,今天完全没办法接下去写,所以磨了很久,还是把上一章重新写了一遍,接下来的情节才能接着走下去 所以,大家看这一章之前,最好先把上一章再看一遍(字数并没有改变,只是情节上做了调整) 请见谅 第636章 夜探昭余城 夕阳如火,映照在昭余城门上。 虽然城门有些破旧,上面的红漆也都剥落了不少,可夕照给有些暗淡的朱漆镀上了一层金光,城门也像是在火焰中燃烧着。 可是,即便这样热烈的颜色,也阻挡不了寒风带来的冷意。 因为城门洞开,大风便毫无阻挡的从城门中吹过,发出呜呜的,几乎耀武扬威的声音,更在长街上卷走了所有枯黄的落叶和泥沙,将街巷清扫得干干净净。而守城的士兵们也被这风吹得倦怠不已,一个个蜷缩着脖子拢着衣袖,不停的哆嗦走动取暖。 又过了一会儿,酉时将近。 几个年纪大一些的士兵懒怠走动,只躲在城墙后面动了动下巴,两个年轻的士兵无法,只能垂头丧气的迎着风走到城门后,准备将城门关上。 就在这时,两条长长的影子,被背后一缕夕阳光拉扯着,走到了他们的脚下。 风中,也传来了均匀的马蹄声。 两个士兵立刻抬起头来,就看见城门外的大路上,两骑人马并肩醒来,其中左边的那位是个身形魁梧的男子,一身锦衣虽然不算太华贵,却被他矫健的身形穿得格外的妥帖有致,更透出一股如猎豹般的强悍气息;而他身侧的那一骑人马,却是一个身型窈窕的女子。虽然带着帷帽,但恰在这个时候,她伸出一只纤纤玉手将帽前的白纱撩开一些,露出了一双明亮又清澈,更脉脉含情的眼睛。 一看,就知道是个美人。 眼看着他们要关门了,那美人侧过脸,似乎跟身边的男子说了什么,两人抖动缰绳加快了马速,不一会儿便到了城门口。 两个士兵立刻拦住了他们:“干什么的?” 他们一边说话,一边仰起头来看向马背上的人,原本两个人都是下意识的看向那女子,可是,一股强大的气息却不由得牵引着他们的目光,看向了那个坐在马背上,后背挺得如标枪一般直的男子,他面容俊美,虽然年纪也与他们相差不多,却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只看了这一眼,就压得他们下意识的低下头去。 这时,那美人倒是微微倾身,说道:“两位军爷,我们是来投亲的。” “投亲?哪家的亲?” “这——” 那美人略一迟疑,那英俊的男子已经开口冷冷道:“城西,姓李,做油面生意的那家。” 两个士兵面面相觑。 要知道,祁县是太行粮道最要紧的一环,尤其城西全都是粮食商铺,做油面生意的何止一家,而李姓又是大姓,只这么笼统一说,谁知道是哪一家? 他两人正要再问,可一抬头,对上那双冷峻的眼睛,都不由的将未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正好这时,背后那几个躲风的老兵已经不耐烦的吆喝道:“问清楚了就赶紧放行吧,咱们该交班啦!一会儿家里的汤都该冷了。” 听见他们这么说,两个年轻的士兵对视了一眼,也便不再多问。 只退开一步:“进去吧。” 于是,那两人立刻抖动缰绳,加快了脚步走进城门,而在他们的身后,伴随着一声嘶哑悠长的低鸣声,城门被慢慢的关上了。 当最后一缕阳光被截断在门缝中的时候,那个男子突然回头看了一眼。 破旧的门栓,沉重的卡在了门框上。 他不动声色的回过头,只有握着缰绳的那只手微微用了点力气,手背上的青筋鼓了鼓。而一旁的美人虽然没有回头,但只从他沉稳的气息中也感觉到了什么,轻声道:“这个城门,是最松懈的?” 说话间,一阵风吹过,将垂在帷帽前的那片白纱彻底撩起,露出了一张秀丽的面容。 是商如意。 而与她骑马并行的,也正是宇文晔。 当她一提出要跟宇文晔一道进入祁县的时候,被宇文晔毫不留情,甚至带着怒意的一句话就否决了,可是,她也来了脾气,若他不答应便不准他走。原本在军中,女子是说不上话的,可身为秦王妃,又曾经在扶风一战中直接立下过战功的她却得到了周围大多数士兵,尤其是副将们的拥护,加上众人原本也不同意身为秦王的宇文晔这样轻易涉险,加上一个女子,至少能掩护他的身份,所以,众人竟然全都帮着他说话。 这样一来,宇文晔第一次,在军中,妥协了。 他带着她一道进入昭余城,不过,两个人进城却没有那么顺利,倒不是被人阻拦,而是他们绕城观察了昭余城三处城门的守卫情况,终于找到了这一处。 宇文晔转头看了她一眼,在夕阳下,商如意白皙的脸庞被映照得微微的发光。 他立刻收回目光,轻咳了一下:“嗯。” 商如意道:“所以,申屠泰他们会在外面守着?” 宇文晔又回头看了一眼,才说道:“为了不被发现,在天黑之前他们都不能靠近这里。不过,以这些人的懈怠,一旦天黑,他们就不会再观察城外的动静。等到那个时候——” 等到那个时候,他们在城内控制住局势,再一开此地的城门。 昭余城,就能被拿下! 商如意道:“那我们接下来应该去找雷——” 说到这里,她立刻警惕的闭上嘴,又看了看周围,虽然长街上早已经没了什么人影,两个人说话的声音也足够低,但这里毕竟是敌境,她不能不小心。 宇文晔也看了她一眼,道:“是。” “那他家在哪里?” “他应该不在家里。” “为什么?” “他身为宣节校尉,执掌此地兵务,再加上,最近太原附近应该时常用兵,所以,他应该会住在县衙后面的房子里,随时听候调遣。” 商如意一听,立刻道:“那我们快去吧。” 宇文晔却并不着急,又抬头看了看天色,才说道:“慢慢走,天还要一会儿才会全黑。” 听到他的话,商如意倒像是回过神来。 于是便策马,跟着他不急不缓的往前走去。 太阳一落山,天色黑得很快,等到两人策马赶到县衙附近,周围的光线已经变得晦暗了起来,街上的行人更少了。两人仍然没有立刻赶去县衙,而是将马匹牵到了一处小巷子里拴好,再从巷子后面又绕了一段路,这才到了县衙的后方。 这里,果然有一排专门为官员准备的平房。 这种房舍是自大业王朝建国以来,各地的县衙州府都会修建的,以便在特殊的战乱时期,掌管当地军务的官员能快速的进入府衙处理事务;而因为祁县地理位置特殊,来往的官员也多,所以这些房子修得都不简陋。 而商如意一眼就看到昏暗的夜色中,其中一个房间的窗户里,透着灯光。 她立刻压低声音道:“是那里吗?” 宇文晔点了点头。 但他的注意力并不全在那个房间上,而是有往周围看了一眼,微微蹙眉道:“怎么这里,一个守卫都没有?” 虽然没有守卫,便于他们进入,但事出反常必有妖,还是不得不小心。 商如意轻声道:“我们先过去看看。” 宇文晔点了点头,便带着她往前走去。两个人小心翼翼,但附近的确一个守卫都没有,倒是如入无人之境,不一会儿,两个人已经到了那个唯一还亮着灯房间门口,大门紧闭,窗户也关得很严,可房间内点着的烛光还是将一些影子投映到了窗户上。 那是一个男子的侧影。 此人眉骨很高,虽然看不清具体的相貌,但只看着窗户上的侧影,也觉得他似乎眉心紧蹙,显得心绪沉重;而此人在屋子里不停的来回走动,像是在考虑什么,又像是在为什么而矛盾,显得很焦虑,时不时,还能听到他发出的沉沉的叹息声。 一听到这个声音,宇文晔的眉心立刻蹙了起来。 商如意望着夜色中同样俊秀,甚至比窗户上的剪影更英挺的侧颜,用气音问道:“是他吗?” 宇文晔点了点头。 商如意正要再问下一步应该怎么办,可还没来得及开口,宇文晔已经上前一步,直接走到门口,伸手敲响了房门。 商如意一怔,但下意识的紧跟了上去,站在他的身后。 里面的脚步声立刻停下,问道:“谁?” 宇文晔没有答应。 屋里的脚步声再次响起,却是很快走到了门口,然后,房门被打开了一线。 一张年轻,却透着几分愁苦的面容,出现在了他们眼前。 这个人,便是雷过。 几乎只是在大门打开的一瞬间,看到他的时候,商如意立刻从这张脸上找到了雷玉的影子。这个雷过应该也就二十来岁,正如刚刚在窗户上的剪影看到的,他的眉骨很高,有着雷家人几乎同样的深刻又犀利的五官。但和雷玉不同的是,他的气质要更内敛得多,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性格或者别的什么关系,他的眉心几乎牢牢的被刻上了几道川字纹,明明年纪不大,整个人却从骨子里透着几分愁苦之意来。 而一看到门外的人,这个雷过立刻惊恐的睁大了双眼! “你——” 他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下一刻,他的脸色立刻变了,不等宇文晔开口,突然从门里伸出手来,一把抓住宇文晔! 第637章 别怪我,杀敌! “你——” 他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下一刻,他的脸色立刻变了,不等宇文晔开口,突然从门里伸出手来,一把抓住宇文晔! 然后,用力的将宇文晔拉进了房间。 就在被他拉进房间的一瞬间,宇文晔往后伸手,也抓住了商如意的手腕,将她也一起拖进了房间里。 三个人,都有些惊魂未定,尤其是商如意,心跳都快漏了一拍。 她用力喘了两口气,这才抬起头来,只见那雷过一脸被惊吓到的表情,将他们二人拉进房间后立刻伸手去关上门,紧接着又走到窗边,小心的推开一线,往外看了看。 外面,依旧如刚刚一般,没有一个人,连风声都没有。 而另一边,被拉到房间中间的宇文晔,脸上却平静得不见一丝波澜,好像自己到的就是自己的领土,见的也是自己的部下,甚至自在的掸了掸衣袖,然后抬起头来看向周围。 商如意也顺着他的目光,简单的打量了一下周围——这个房间的确如他们之前所想的,陈设简单,甚至没有分内外室,只有靠墙一张床和面前的一张矮桌,几块毡子,再有就是另一边的墙边摆着一个柜子,上面摆放了几个杯盏。 和一把剑。 雷过显然已经完成了今天的公务,回到这里卸下了防备,身上也只穿这一件夹袄,屋子里连个火盆都没有,可刚刚从门缝里看到他,额头上却满是细汗,若不是这个人天生火性不畏寒,就是心中烧着一把火,令他焦灼不已。 而从屋子里那股沉闷的气息来看,应该是后者居多。 此刻,他靠在窗边,往外面看了许久,确认没有任何的一样,这才松了口气似得,肩膀都往下耷拉了一些,可再一侧过脸来,看到站在屋子中央的宇文晔,神情变得复杂了起来。 而且,全身的肌肉都有些紧绷。 他说道:“二公子,你,你来干什么?” 宇文晔看了他一眼,道:“长安那边的消息,应该已经传过来了才是。” “长安?” 这个还不太熟悉的名字令雷过一怔,但下一刻,他也就明白过来,再看向宇文晔的时候,眼神更凝重了几分,道:“是的,大兴如今已经改成了长安;而大业,也已经改成了大盛。” “……” “所以你是——” “大盛王朝,秦王,宇文晔。” “秦王,秦王……” 雷过重复了一遍这个封号,像是在咀嚼什么滋味,又像是在感慨,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轻轻一笑,道:“是啊,我们所有人都明白,国公——哦不,如今应该称大盛皇帝,迟早会成就大业。” “……” “如今看来,果不其然。” “……” “我也,我曾经,也算遇得明主。” 说完,他慢慢的转过身,却没有走到宇文晔面前,反倒转而朝另一边的柜子走去,似乎准备过去拿那边的杯盏倒点茶水来待客。 而看着他的背影,宇文晔面色沉沉,道:“既然是得遇明主,你又为何要投敌!” 听到他低沉的声音问出这句话,虽然声音并不大,但在这个狭窄又空旷的房间里,却有一种如同霹雳炸响,震耳欲聋的感觉,商如意的呼吸也不由自主的紧了一下,紧盯着雷过。 而雷过听到这句话,肩膀立刻抽动了一下。 哪怕还没有转过身,只看着他的背影也能感觉到他整个人紧绷了起来,而且他开口的时候,声音低哑得几不能闻:“君既知我已降敌,却还登门,那就别怪我——” 说到这里,他猛地一转身。 只听“苍”的一声龙吟,长剑出鞘,锐如闪电的寒光倏地一下闪过了他们的眼睛。 商如意顿时瞪大双眼,才看到雷过的手中拿着他放在柜子上的长剑,原来刚刚,他根本不是走过去倒茶,而是拿剑准备动手! 只见雷过两眼通红,藏在剑尖的寒芒之后,如同染血一般。 他一字一字的道:“别怪我,杀敌!” “……!” 商如意也紧张了起来,可她并没有后退,反倒下意识的上前了一步。只是,这一步刚一迈出,一个高大的身影猛地横过来,挡在了她的面前。 是宇文晔。 只见他面色凝重,但冷峻的眼睛除了映着对着自己的剑锋,而闪烁出一点寒光之外,并没有任何的杀气,甚至连两只手都只平静的垂在身侧,没有用力,更没有拿任何武器。 雷过的眉头紧皱,道:“你,不动手?” 宇文晔冷冷的看着他,道:“你应该看得出来,我并没有打算与你动手。” “……” “因为,我如果要动手,会是刚刚在门口的时候,而现在,你应该已经没气了。” “……!” 雷过的脸色一僵,手中的剑尖也微微颤抖了起来,但他没有反驳。 显然,他很清楚宇文晔的实力,也知道对方的话并没有丝毫的夸大,现在他还能站在这里,手里还举着剑对着宇文晔,是宇文晔在给他机会。 他深吸了一口气,道:“那,你来干什么?” 宇文晔平静的看着他,道:“我来,想让你再做一件事。” “再做,一件事?” 雷过眉头蹙起:“什么事?” 宇文晔道:“投敌。” “……!” 雷过的目光一闪,手中的剑抖动得厉害,剑尖映着屋子里唯一一盏烛火,闪烁得比他的目光还更剧烈,半晌,他声音都在发抖的说道:“你说什么?” 宇文晔道:“我要你,再回来。” “……” “我还要你帮我,拿下太原!” 宇文晔越说,雷过的气息越乱,到最后,他甚至已经已经拿不动手中的剑,长臂慢慢的垂落下去,完全失去了动武的余地。 但,他仍然摇头道:“你知道,这不可能。” “……” “我的确是投敌了,但我投的,也不是‘敌’,而是——” 说到这里,他自己似乎也说不下去,又或者说,是说不清楚——他是因为雷玉与西突厥小王子结亲,西突厥又已经和王绍裘合兵拿下了太原,退无可退的绝境下,才接受了这个事实,投敌后继续镇守祁县。可是,太原不是雷毅的,也不是雷玉的,甚至,对祁县下命令,让他做事的人也都不是雷家的人。 如今,敌不是敌,亲不能亲。 他不仅愧对曾经效忠的朝廷,对自己照顾有加的盛国公,甚至连自己接下来人生的目标,都完全失去了。 看着他一副惘然的样子,宇文晔眼瞳更深了几分,他上前一步,对着雷过道:“雷过,你刚刚说自己,也曾经得遇明主。” “……” “那你现在侍奉的,是个明主吗?” “……” “又或者,我该问你,你觉得他们哪一个,能成为明主?” “……” “是凶狠贪婪,荒淫无道的王绍及,还是狡诈成性,阴险毒辣的王绍裘,又或者——”说到这里,宇文晔的眼中透出了几分分明的讥讽:“是西突厥的人?” 提起这个,雷过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天生眉骨就高,一旦处在光线晦暗的环境里,一双眼睛几乎都要被眉骨撒下的阴影遮掩住,此刻,他的一双眼睛仿佛就被阴霾吞噬,只剩下一点微弱的光芒还在闪烁。 就像是一个人将要溺毙,还在挣扎一般。 过了许久,他抬头看向宇文晔:“你——” “不用问我。” 宇文晔冷冷的,更生硬的道:“我的答案,只有一个。” “……” “雷过,你的叔父他们当年投靠梁士德,情有可原,因为旸帝生性多疑,他不仅痛恨叛军,也猜忌朝中领兵的将领,才会让雷大将军只领五万人马就去河北平梁士德十数万的叛军,要的就是他们两败俱伤,他才能放心。” “……” “所以,他的灭亡,国破身死,是注定的!” 虽然此刻,事关能不能说服眼前的人,更事关他们的生死,可提起楚旸,商如意的呼吸还是不由得一窒。 她无法否认宇文晔的话,对楚旸的评价也许尖刻,却也深刻,甚至可以说,入木三分。 有一些事情,就是注定的。 不论他如何被上天眷顾,也不论他有多聪明绝顶。 就在商如意的心思一阵紊乱的时候,站在她前面的宇文晔似乎感觉到身后的人气息紊乱,回头看了一眼,商如意慌忙打起精神来,宇文晔目光闪烁了一下,却没说什么,而是转过头去,继续对着雷过,只是口气更加低沉,也更加冷厉了一些,道:“但你的投敌,却是大不智。” “……” “因为,不用我断言,连你自己都知道,不论是王绍及,王绍裘,还是一直在北方谋划,想要祸乱中原的西突厥,他们都不是明主。” “……” “你从小的理想,就是天下再无战火,百姓可以安居乐业,但你难道看不出来,你追随他们,不仅完成不了你的理想,更会毁掉你希望得到安宁的中原大地!” “……!” 他这句话,就像是一记重锤,重重的打在了雷过的心上。 这一刻,他不仅眼瞳破碎,连呼吸和心跳,几乎都要停住了。 而宇文晔仍旧平静,眼神和口吻,没有一丝波动,平静的道:“我的话,已经说完了。” “……” “今天,我没有带一把武器进城,而刚刚我也说过,我并不打算在这里跟你动手。所以,如果你要动手,又或者,你要叫人过来——就算不容易,但也总能拿下我。” “……” “就看你,如何打算了。” 说完,他慢慢的背起了双手。 一看到他这样,雷过的脸上一瞬间闪过了无数复杂的情绪,那双眼睛里也像是有着千百种思绪在撞击着,挣扎着。 他的手,慢慢握紧了剑柄。 第638章 这个办法,不可行! 不知过了多久,雷过慢慢的转过身去,重新走回到那个柜子前,将手中的剑放下,然后,拿起杯子倒了两杯茶,一手一杯拿过来,递给了宇文晔,和被他护在身后的商如意。 然后道:“请坐。” 商如意感到胸口猛地一松,呼吸都顺畅了。 宇文晔,这算是赌对了? 不,不是赌,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会赢,因为他太了解雷过这个人,也对自己有足够的信心,所以这件事,没有输赢两种结果,只有他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这么想着,商如意忍不住抬起头,看向那个仍旧站在自己面前,强悍如山一般的高大的身影,虽然房间里只有一盏灯,可她的眼睛却在这一刻亮得发光,连宇文晔转过头来的时候,一对上她明亮的眼眸,都愣了一下。 商如意也一愣,立刻低下头去。 “……” 宇文晔又看了她一眼,没多说什么,只带着她和雷过一起走到矮桌前坐下。 屋子里的气氛,比刚刚轻松了不少,可三个人相对,眉宇间的紧绷也并没有放松,尤其是雷过,他眉心紧蹙的说道:“二哥——哦不,殿下,你,只有你和王妃一起进城吗?” 宇文晔道:“是。” “那你的人——” “都在城外。” “这太危险了。” 宇文晔看了他一会儿,平静的说道:“我来找的是你,又怎么会危险。” 他和雷过面对面的坐着,看向对方的时候,眼中也闪烁着一点欣慰的光芒,似乎是在欣慰,自己的这个兄弟终究没变;而听到这句话,雷过的脸上闪过一丝欣喜,但随即涌上来的,却是更多的痛苦和矛盾。 他低着头,挣扎了许久,才说道:“是我,对不起你们。” 宇文晔道:“良禽择木而栖,况且,也是因为炎劼没能守住太原,才让你们陷入绝境;还有雷玉——我不怪你。” 雷过抬起头来看着他:“对了,三公子,哦不,三殿下他现在如何?” 宇文晔道:“已经无碍。” “……” “我在苍柏山附近拿下了去追击他的袁安部,将他救下,现在,已经把他转移到了安全的地方。” 雷过点点头,随即,又有些惊诧的道:“你,已经打败袁安的人马了?” “是。” “可我们这边,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宇文晔道:“是我将袁安和他的部下全部歼灭,没有放走一个,然后封锁了消息,你们这边不知道就对了。” “……” “我就是这一次能出其不意的攻打太原,不让他们有准备的时间。” 雷过惊诧于他出兵的迅疾,但一想到是宇文晔,倒也并不算太过意外。只是听到他要奇袭太原,顿时又皱起眉头:“你打算,如何出其不意?” 宇文晔道:“我听说,你这边是负责每四天一次,往太原运送粮草,而明天,正是日子。” 雷过看着他,道:“你是想要利用这个机会把你的人马混进太原,然后,跟之前王绍裘拿下太原的手段一样,里应外合?” 宇文晔点头:“这是最好的办法。” 雷过道:“但这个办法,不可行。” “……!?” 一听这话,宇文晔和商如意都露出了诧异的表情,尤其是商如意,她十分相信宇文晔在军事上的才华,并非盲目的迷恋,而是这个人的确有着非凡的军事才能,他设定的这个突袭太原的计划,从此刻,他们能跟雷过平和的对坐商量开始,就应该是可行的。 为什么雷过反倒说,不可行? 宇文晔问道:“为什么?” 雷过皱着眉头道:“说实话,我知道三公子——三殿下,被王绍裘派了一支人马追击,势必要拿下他的人头,打击关中的人心。我原本也想过暗中派出人马去保护他,可昭余城内有盯着我的人,我的手下根本没办法出城。” 说完,他看向宇文晔:“所以,你说的,派人暗伏在送粮的人马里,根本不可行。” 宇文晔和商如意立刻对视了一眼。 这,也的确是他们事先考虑了的,所以在进城之前,先时间勘察了几处城门,找到了最薄弱的地方,只要两边同时动手,不至于说“不可行”。 除非—— 宇文晔突然道:“谁在盯着你?” 雷过道:“西突厥派来的一个人,叫什么——察次的。” “那,他带着多少人马?” “人马没有,只有几个护卫而已。” “只有几个护卫?” “不错,” 说到这里,雷过的脸色更沉重了几分,连声音也低沉了下去,道:“但,最重要的不是那几个护卫,而是他随身带着的一只鸟笼。” “鸟笼?” 这个时候开口的却不是宇文晔,而是从进屋以来就一直没吱过声儿的商如意,她一开口,也立刻引得两个男人都转头看向他,尤其是宇文晔,他太了解商如意了,虽然她不算是个话少的人,可关键时刻,尤其是谈正事的时候,她从不随便开口。 一开口,就一定有原因。 于是他看着商如意:“你知道这个?” 商如意微蹙眉头,道:“我小时候跟着父亲游历突厥的时候,见识过这种东西。” “那是什么?” “那种鸟是他们用来传递消息的工具,名字叫‘阿达’,突厥语是‘危险’的意思。一般来说,他们派遣一个人到相对不那么稳定的地方去,如果出现了危险,这个人会立刻砸碎鸟笼,让里面的鸟飞出来。因为这只鸟特别的小,比麻雀还小,飞行的速度又极快,常人很难抓住它,所以,基本上没有被拦截的可能。” “……” “这种鸟还受过特殊的训练,只要逃离了牢笼,就会立刻飞回到主人的身边。” “……” “而一旦这只鸟回去,就意味着,带着鸟笼的人遇到了危险。” “……” “也就是说——” 说着,她看向雷过。 雷过也有些诧异的睁大眼睛看着她,半晌,带着几分钦佩的意味叹息了一声,道:“难怪,堂姐从来惜字如金,都会夸赞你——夸赞秦王妃。” “……” “王妃果然是见多识广,不逊须眉。” 商如意一听见雷玉竟然对他都夸赞过自己,一边有些高兴,一边也有些失落的感慨。 她勉强笑道:“过奖了。” 宇文晔也看了商如意一眼,眼角似流露出几分淡淡的笑意,但他并没有说什么,只又看向雷过,而雷过也点了点头,道:“一切正如王妃所说。” “……” “西突厥的人没有派遣多少人马过来守着杞县,我想,应该是因为堂姐的关系,所以相对而言对我比较放心。但,他们也不能完全信任我,就派了这么个人过来。” “……” “有他在,你想要里应外合拿下太原的计划,就根本不可能实现。” 宇文晔蹙眉想了一会儿,道:“那这个人现在在哪里?” 提起这个,雷过的眼神一暗,脸上也闪过了一丝愤怒,说道:“这个人,最喜夜聚饮博,每到晚上就搜罗各种美酒,还让城里献上美人,在县衙的大堂里喝酒取乐。现在,连县衙已经被他变成了歌舞场了。” “……” “可就算他喝酒取乐,那鸟笼,也一直被他带在身边,还有他的护卫,也都寸步不离。而且,他也不准我的人靠近他,任何带武器的士兵都不可以。” “……” “所以——” “所以,” 宇文晔接过这话,却突然又话锋一转:“太原城内,西突厥的人马不多。” “……!?” 这一回,是雷过和商如意愣了一下,两个人都睁大眼睛看向他,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说是的杞县的事情不好办,可他考虑的却是太原那边的事。 但再一想,商如意倒是有些回过神来了。 她道:“你的意思是,如果人马够多,他们不会搞这么复杂的事。直接派遣一队人马过来接管杞县,简单彻底,也没有那么多的后顾之忧。” 宇文晔点头:“不错。” “……” “所以,他们往太原增兵,也是势在必行。” 商如意点了点头,之前在潼关的时候,褚正飞就告诉了他们,西突厥要往太原增兵,现在看来,这个消息的确是真的。 宇文晔道:“从褚正飞告诉我们这个消息到现在,已经过去快十天了,按照突厥骑兵的速度,怕是也快到了。” 说着,他微微蹙眉,似乎是更用心的算了一下。 然后道:“应该,就在这两天。” 雷过一听,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 也就是说,过了这两天,西突厥对太原的增兵就会完成,到那个时候,且不说他们能不能通过杞县安插人马进入太原,等到西突厥加派人马到杞县来,他们连杞县都呆不了了。 所以,他们必须在西突厥增兵抵达太原之前,处理完杞县的人,再通过运送粮草的办法,将他们的人马暗中安插进太原城内。 再里应外合,拿下太原! 也就是说,必须拿下那个察次,和他鸟笼里的那只阿达。 可是,要怎么做? 就在屋子里一阵沉闷的时候,商如意突然抬起头来看向雷过,说道:“你刚刚说,那个察次在县衙里夜聚饮博,但并不忌讳女子出入身边,是吗?” 第639章 美人,剑舞 县衙大堂内,灯火通明,歌舞升平。 这里原本是官员办公的地方,平日里陈设并不华丽,却自有一股威严感,但现在,嬉笑声和鼓乐声将这里的威严一扫而空,坐在主座上的人还不停的大笑着,吆喝着—— “喝,继续喝,歌舞也继续!” 此人,便是察次。 他大概三十来岁,下半张脸几乎被浓密的胡须遮掩住,只露出一双深凹的眼睛,和通红的酒糟鼻。大概是沉迷酒色的关系,那双眼睛也被酒精浸泡得通红,眼底沉着乌青,整个人就是一副纵欲过度,又醉生梦死的样子。 本来,身在西突厥,哪怕身份再高贵,能享受的也只有普通的牛羊肉和烈酒,可一进入中原,而且是来到这个太行粮道的杞县,他第一次知道了中原的酒菜如此丰盛,歌舞如此精彩,更知道了,人生还能如此享乐,便一发不可收拾,每晚都在县衙大摆宴席,欣赏歌舞,不到天明不罢休。 不过,不管他怎么喝酒,怎么戏乐,有两样东西,却是一直跟在他身边的—— 其一,便是他始终用左手抚着的,腰间的那只鸟笼。 那鸟笼只比手掌略宽大些,而且是用格外细脆的木条拼接而成,虽然看上去牢固,但只要轻轻一捏,甚至,哪怕他不慎跌倒,都能立刻压碎这个鸟笼。 而里面那只不过鸡蛋大小的赤羽小鸟,就会立刻飞窜出去。 其二,便是站在他身侧的两个武士。 他带来杞县的有十二名武士,两个人当值,其余的就去休息,每两个时辰轮一次班,只为护他周全。 这两个人身材高大,一左一右就像是一座屏风似得守护在他的周围,面无表情,右手也扶着腰间的刀柄,神情戒备,哪怕对着眼前美貌舞姬们的妖娆舞姿也视若无睹。 看着这么两尊“煞神”,堂上陪酒的这些人都小心翼翼,大气不敢喘一口。 而察次一声令下,他们自然也不敢怠慢。 这些人都是杞县的一些名流绅士,因为太原失陷,杞县也沦为西突厥的统治地盘,这些人只能前来奉承这位西突厥特使,以保自己的家产和性命。所以,他一开口,众人都纷纷举杯喝了起来,而大堂中央,几个舞姬也再次在丝竹之乐的伴奏下翩翩起舞,娇媚的身姿在众人眼前,舞出了一片妖娆的风情。 察次举起酒杯,将里面的美酒一饮而尽,这个时候,他已经有些醉了。 等放下酒杯,再看着眼前那些妖娆的身影,酒气上涌,突然感到有些厌烦,皱着眉头道:“你们舞的都是什么?下去下去!” 那些舞姬不知哪里惹到他,更不敢怠慢,急忙停下,纷纷退了出去。 周围的陪酒客们也都小心的看着他。 那察次又倒了一杯酒,一口喝下大半杯,然后一抹胡子,道:“中原的女人,跳舞还是太软了,不及我们草原女子跳起舞来,够劲!” 众人哪里敢反驳,纷纷勉强赔笑附和—— “是啊是啊。” “特使大人说得对。” “还是特使大人懂得欣赏女子之美。草原女子之舞,的确是更矫健有力。” 而听着他们的阿谀奉承,那察次又是一阵烦闷,“啪”的一声将酒杯掼到地上,顿时酒水飞溅,他大着舌头说道:“赶紧,给我上好看的舞,否则,我就把你们都杀了!” 众人顿时吓坏了。 他们原本也只准备了这些歌舞,平日里都哄得察次开开心心的,哪里知道他今天突然一反常态;而仓促之间,哪里又找得到草原女子来给他献舞? 就在众人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突然,大堂一侧的屏风后面,响起了一阵击鼓声。 鼓声隆隆,虽然在刚刚的丝竹之音中,只做伴奏而已,隐隐有些混音罢了,但这个时候,其余的乐器都停了,只有鼓声响起,那种雄浑之气一下子充斥了整个大堂,将所有人都笼罩了起来。 众人不由得呼吸一窒。 察次也皱起眉头:“嗯?” 他一蹙眉,他身边的两个武士顿时警惕起来,眉头皱起,目光灼灼的看向四周。 就在这时,一个纤纤丽影出现在大门口。 所有人的目光立刻看了过去——站在门口的是一个不过二十岁的美貌舞姬,眉如远黛,眸若灿星,虽淡施脂粉,但樱桃小口被口脂染得格外的鲜红,娇艳欲滴;她身穿一袭雪白的长裙,纤尘不染,如同雪堆云朵一般,唯有紧束的腰带与樱唇一般是鲜艳的胭脂红,将她的盈盈一握的纤腰勾勒得格外动人,整个人在素雅中又透着浓艳,美得令人窒息。 察次一下子睁大了双眼,通红的眼睛里满满映着那窈窕的身影。 此刻,这女子一步,一步的走进大堂。 可就在她走到大堂中央的时候,站在察次身侧的两个武士同时瞪大了眼睛,刷的一声拔出腰间的刀,大喊道:“小心!” “是刺客!” 就在他们喊声响起的时候,又一声鼓声响起。 而与此同时,那女子轻展玉臂,当她的手腕慢慢抬至与肩齐平的时候,众人这才看清,刚刚她垂在身侧的右手上,一直握着一把剑,只是因为裙裾翩翩,遮挡住了那道寒光罢了。 这样一个美貌的舞姬,竟然是——刺客?! 就在众人大惊失色,而那两个武士举刀就要冲上来的时候,这舞姬忽的玉腕翻转,长剑在她的手中刷刷两声翻出一个剑,然后一侧身,长袖翩飞间,整个人就像是一朵突然绽放开的朵,手中长剑也化作一道银龙,直飞向天空! “慢着!” 那察次一抬手,阻拦住了身边就要冲上来的武士,一双眼睛却像是被一根无形的线牵着,牢牢的牵系在了那美貌的舞姬身上。 而周围的众人只一看她的起势,也立刻有些回过神来—— 这,是剑舞! 他们因为惧怕察次,也因为察次好色贪杯,所献的歌舞多是些娇艳讨巧之作,再加上察次不让佩戴兵器的人靠近他,所以剑舞这种东西他们连想都不敢想。也不知道是谁,竟然会在今晚,恰恰是在察次不想再欣赏那些轻歌曼舞的时候,献上了这一阙剑舞。 来得可真是时候啊! 堂上的众人都纷纷松了口气,有几个人还抬手擦了擦额角的汗,而下一刻,所有人的目光又再一次聚焦到了那舞姬的身上。 那舞姬身形灵巧,飞旋了几圈之后,突然止步站定,衣袂随风又在空中卷了一下,如同绚烂绽放后的一瞬凝固,然后静静落定,恰似蕊逶地,绵软柔媚中又透着一丝凄美。而长剑,更被她柔软如灵蛇般的手臂挥舞着,慢慢的绕到了面前。 最后,横在她的眼前。 寒光,映亮了那双清澈透亮的秋水明眸。 剑身的另一侧,也映出了另一双贪婪淫邪,此刻眨也不眨的紧盯着她的眼睛。 是察次,他贪婪的望着这个舞姬,一只手慢慢的放下酒杯,然后轻轻的摸着唇上浓密的胡子,心中的狂喜已经溢于言表。 这些天的酒色纵欲,的确令他开怀,但他这样的人被满足之后只会更加欲壑难填,所以,想要找到更美的美人,欣赏更精彩的歌舞,没想到这个时候,美梦成真,这么一个美人就出现在了自己眼前,而且,她的舞既不是前些日子已经让他餍足的轻歌曼舞,也不是早已熟悉的草原上狂放的舞蹈,而是这从未见过的,刚柔并济的剑舞,怎不令他欣喜若狂。 于是,他又抬手,轻轻的对那舞姬招手道:“美人儿,过来啊。” 而在他猥琐贪婪的目光中,那舞姬不急不缓,抬手又是几点,云袖翻转间,纤细的腰肢旋转自如似行云流水,手中长剑如银龙游走,驭电驰风,她整个人也像是被银龙所牵引的一朵白云,伴随着隆隆震响,如同风云交会中的雷鸣一般的鼓声,垫步,抬腿,翻转,腾挪。 电闪雷鸣过后,长剑猛地划破长空,又舞出了一道绚烂霞光! “好!” 察次又是欢喜,又是兴奋,更急得抓耳挠腮,一只手不停的挠着自己的胡须,而另一只手,急切间似乎就要离开腰间的鸟笼。 他不停的道:“美人儿,快过来!” 而秋水明眸中,立刻闪过一道明亮的光芒。 只见那舞姬樱唇轻抿,嘴角勾起了一抹魅人的笑意,手中长剑忽的自上而下,堪堪定在身前,直指向兴奋得两眼通红的察次。 那察次被她一抹媚笑勾魂都快没了,原本扶着鸟笼的左手也快要抬起。 那舞姬玉手持剑,却不再似刚刚那般刚猛,反倒柔柔的,软软的,姗姗莲步朝着察次慢慢走去,一步一晃,手中的剑尖也随之轻点。 仿佛,在勾着对方的魂。 就在她走到了主座前方,离察次几乎只一桌之隔的时候,突然,鼓声一沉。 随着鼓声震响,她的玉臂猛地向前一伸—— “小心!” 两边的武士眼疾手快,一看到她手中的长剑要刺向察次,立刻一个箭步冲上来,就要挡在那察次的面前! 第640章 破阵! 而就在两个人冲到察次面前的前一刻,那舞姬长臂忽的一收,长剑一下子收了回去。 众人顿时一愣。 不等大家回过神来,紧接着,舞姬纤细的腰身一扭,顿时翩然衣袂忽的一下扫过察次的脸,一阵沁人心脾的馨香伴随着温热的气息,扑到了察次的脸上。 “唔!” 察次只感到心神一荡,下意识的要伸手去抓,可柔软如水的衣袖却在他的指尖忽的一下滑了过去,而紧接着,那舞姬如同一只灵燕一般灵巧的旋身回到了大堂的中央,背对着他们,再侧过脸来,一只手手心向外,掩口对着主座上的察次轻笑了一声。 这一声轻笑,娇媚中,又带着几分娇嗔。 立刻,察次火从心头起,一抬手便推开了刚刚冲上来要挡在自己面前的两个武士,怒骂道:“谁让你们过来了?你们都是瞎子吗?!” 那两个武士对视了一眼,都露出了有些难堪的表情。 其实,刚刚冲上来的一瞬间,他们也发现了,就在他们阻挡那舞姬的前一刻,这个舞姬已经收回了手中的长剑,也就是说,根本用不着他们多事,这个舞姬也不是什么刺客,只是——借着刚刚的那个动作,在挑弄察次而已。 这些举动,也是前些日子那些舞姬管用的伎俩,只是,之前那些舞姬用的是衣裳上的丝带,手中的鲜等物,才没有引起他们的注意,而刚刚那样,的确是有些大惊小怪,不仅如此,还扫了察次的兴,更让人觉得他们突厥士兵胆小如鼠,连一个舞姬小小的动作都害怕。 于是,两个人急忙收刀回鞘,对着察次低头行了个礼,然后讪讪的退到了刚刚的位置上,察次余怒未消,又斥责道:“给我滚开一点!” 两人无法,只能又退开一步。 而他们这一退开,主座的周围就完全空了出来! 那舞姬看到这一幕,笑得更甜了,但转过脸去的一瞬间,眼中也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厉的光。 这时,屏风内传来的鼓声突然开始急促紧张了起来,声声浑厚,如同战场上士兵们冲锋的脚步,沉重又带着一股威武的杀气,那舞姬也不怠慢,随着密集的鼓点,原本妖娆婀娜的舞姿也变得迅疾有力了起来,长剑随着她修长的手臂挥展自如,动若游龙,点、刺、劈、格,寒光闪烁间,玉腕翻转,无数朵剑在掌心绽放,绚烂无比。 那察次从没见过这样的舞蹈,明明长剑带着杀气,刚硬无比,却又在女子柔媚的身姿相伴下,挥洒出了一种异样的魅惑来,他屏住呼吸,一双通红的眼睛死死的盯着舞姬,好像恨不得将她整个人都吞下去! 就在这时,那鼓声忽的一顿。 舞姬身形游走,姗姗莲步也恰在鼓点停下的这一刻,停在了主座的右下方。 只见她身姿微微倾斜,如同一株立在湖边,凌霜傲雪,又临水照的寒梅,长臂舒展,手中的剑婉婉柔柔的,朝着坐在主座上的察次探了过去。 又是刚刚那一招,而这一次,没有人再阻挡,察次喜得一伸手,便捏住了那剑尖。 就在他刚捏住的时候,突然一声鼓点震响。 只听一声轻笑,那舞姬娇俏的笑声勾得察次心神一荡,下一刻,就感到指尖松了一下,那剑尖又一次被抽了回去。 “唉!” 察次急得低呼了一声,急忙要伸手再抓,可就在他刚抬起手臂的时候,眼前倩影一晃,那舞姬竟一旋身,翩翩然来到了他的身侧。 原本就站在一边的武士见此情形,虽然蹙了一下眉头,但还是在察次不耐烦的怒目瞪视下又往后退了一步,于是,舞姬慢移莲步,裙袂轻飘拂过察次的身侧,一边收剑,一边半跪下来,一只玉手柔柔的攀上察次右肩:“大人。” “美人……” 察次顿时喜笑颜开,伸手便要去抓她的手。 可他的左手刚一伸过去,那舞姬的手却又突然缩回,察次的手只碰到了自己的肩膀,但还没来得及反应,右侧已经又一阵香风袭来,是那舞姬突然从他的背后绕了过去,刚刚那只玉手如同灵蛇一般,指尖点着他的后脖颈柔柔的一滑,最终停在了他的左肩上。 而持剑的左手,则轻轻的搭上了他的右肩。 察次急忙又转过头去,只见美人近在眼前,笑靥如,呵气如兰,顿时迷得他神魂颠倒,什么太行粮道,又什么太原安危,全都抛到了脑后。 此刻他的眼里,只剩下那张红腻的樱唇轻抿,对着他道:“大人……” “美人……” 察次倾身向那舞姬,正要说什么,忽的又听见一阵紧促的鼓点响起,密如急雨,虽然刚刚伴随着这舞姬刚柔并济的剑舞,听得十分悦耳,但这个时候,美人在前,这急促的鼓点就未免有些不合时宜了。 于是,察次皱着眉头,看向大堂左侧那几张屏风,屏风后,隐隐能看到一些人影在晃动,正是刚刚为歌舞助兴的乐师。 他不耐的道:“这是什么人,奏的什么曲?这么不识趣!” “这,是破阵乐。” “破阵乐?” 这三个字,倒是令察次有些意外,他急忙转过头来,一看到眼前那娇艳动人的美人,就再没有什么精力去想什么破阵乐,只对着她调笑道:“破阵?破谁的阵啊?” “破——” 那美人慢慢的靠近他,红腻的樱唇直凑到他的耳边,一字一字道:“西突厥的阵!” “……!?” 一听到这句话,那察次脸色忽的一变,可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就感觉脖子一凉,刚刚那懒懒散散搭在他右肩的长剑突然抬起,倏地化作一道闪电,划过他的咽喉! 察次瞪大双眼,甚至来不及发出任何呼喊,咽喉就被割断! 他两眼血红,看着眼前这个原本娇媚动人,但此刻突然沉下脸色,如同换上了一张冷厉面具般的美人,想要说什么,却已经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只有喉咙里发出痛苦的,格格的声音。 而这一刻,他才突然回过神来。 这是,刺客! 而他必须要—— 就在他立刻要动手的时候,却感觉手上一沉,原来,刚刚为了揽住这美人舞姬的手,他的左手松开了挂在腰间的鸟笼,按在了自己的右肩上,这个时候,他要收回左手去拍那鸟笼,这美人舞姬却一伸手,牢牢的将他的手扣在他的肩膀上,另一只持剑的手则死死按住他的右臂,将他整个人锁住了! 察次急得两眼血红暴凸,终于在这一刻,挣扎着发出一声最后的,凄厉的嘶吼。 “啊——!” 只这一个字,就像是刺破了什么,一道鲜血忽的一下从他的脖子里喷了出来,在他的眼前洒开成了一片血雾,而他的声音,也堪堪在这一刻,被血腥的一幕斩断。 就在这时,两边的武士才惊觉受骗,立刻怒吼着拔刀冲了上来。 但那舞姬却并没有躲开,仍的抓住察次的手不放开。 因为这个时候,察次还没有完全的断气,他虽然咽喉被割开,人已经失去了反抗的能力,却拼命的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想要抽回左手去砸碎腰间挂着的那只鸟笼,她也只能死死地扣住察次的手,才能保住那鸟笼。 而两个武士一起冲上来,其中左边的那个挥舞着大刀,恨恨地朝着她的头顶砍去。 “去死吧!” 就在那刀锋几乎就要落到舞姬头顶的一瞬间,一股强大的力量突然从背后袭来,那武士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就感觉自己整个人从脖子那里被用力的制住,而脚下还惯性的往前冲,整个人竟凌空横飞了起来。 然后,他被人狠狠的砸到了地上! 只听“轰”的一声,那武士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脖子被人硬生生在地上砸断,强大的力量竟将地板都砸出了一个坑,直砸得那武士的脑袋和身体形成了诡异的角度,翻白的眼睛和狰狞的死状吓得大堂上的那些原本被察次突然遇刺而震惊得失了神的客人们惊呼起来。 他们立刻尖叫着起身,纷纷往大堂右边退去。 因为左边——原本是那些乐师们演奏的地方,刚刚在舞姬动手行刺,两个护卫武士冲上来的时候,那屏风就被人用力的撞开,一个迅疾矫健的身影如同豹子一样冲了出来,直接将那个靠左边的武士砸死在了地上! 此刻,这个人再用力的捏了一下,掌心传来碎骨摩擦的声音,那武士的脖子已经粉碎。 然后,他抬起头来—— 一张冷峻的面容,映入眼帘! 是宇文晔! 而与他对视,此刻仍然死死扣住察次在临死前,还要抽回去拍碎那鸟笼的左手的舞姬,正是商如意。 刚刚那一幕,虽然没有吓到她,却吓到了另一边要冲过来的武士,眼看着自己的同伴这样惨死,那人也是惊得脚下一软,但下一刻,他还是咬着牙,挥刀冲了上来—— “我杀了你!” 第641章 你们没有看到任何人献舞 一听到他的怒吼声,商如意再一抬头,刚猛的刀锋已经近在眼前。 可宇文晔,却离他还有数丈的距离! 完了! 虽然过去,也不是没有经历过危险,但,她还从来没有离一把刀,又或者说,离死亡这么近,商如意死死的咬着牙,却仍然紧扣着察次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想要挣脱的手,留在原地一动不动! 死亡,也许就要来临! 可就在这时,比死亡更快来临的,是一道快如闪电的寒光,紧接着,耳畔嗖的一声锐响,惊飞了商如意面前凌乱的散发。 她瞪大了双眼,只见那已经冲到了自己面前的武士突然僵在了原地。 他的手,仍然高高举起,几乎下一刻,闪着寒光的大刀就要砍到商如意的头上,但这一刻,他却再也挥舞不动,只睁大了往外突出的眼睛,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 他的胸前,一个血洞,赫然在目! 商如意屏住呼吸,再往他身后看去,只见一把和那武士手中一模一样的刀,扎在了他身后的屏风里,入木三分,露在外面的刀柄还不停的晃悠着,鲜血,从缝隙里慢慢的流淌下来! 这是—— 商如意猛地转过头去,只见宇文晔半跪在那个被他砸碎脖子的武士的尸体旁,一只长臂伸向她,似乎刚刚飞掷出了什么东西,而那武士手中的刀,已经不见了! 是他! 真的是他! 商如意又惊又喜,正要说什么,可就在这时,她的耳后又传来一阵格格的,难耐的声音,急忙回头,只见那个胸口被刺中的武士这一刻终于断了气,高大的身躯突然一软,朝着商如意压了下来。 “啊——!” 商如意大惊失色,并不是怕这个人的尸体压下来砸到自己,而是她的身边还有察次,万一这个武士的尸体压下来,将察次也压倒在地,那他身侧的鸟笼岂不是要被砸坏? 就在她惊恐不已的时候,宇文晔突然起身,迅捷如豹一般冲了上来,狠狠的将那武士的尸体撞开,只听轰的一声,那高大魁梧的武士被他生生撞飞了起来,直接撞到主座后面的屏风上。 屏风轰然倒塌,发出的巨响和扑来的风惊得商如意又是一震。 风中,还有几丝鲜血,飘落到她的脸上。 不过—— 一切,终于结束了。 没事了。 没事了…… 她在心里不停的对着自己默念,可不知为什么,越默念,越感觉自己的心跳如雷,震耳欲聋,明明看着眼前大堂上那些宾客们尖叫惊呼的样子,却听不到任何声音,甚至于,渐渐的,她连自己的呼吸心跳,都感觉不到了。 直到,一只温热稳重的大手,轻轻的扶上她的肩膀。 那种熟悉的气息和体温一下子从掌心透过她单薄的衣衫传到了她的心里,仿佛被狠狠击中了一般,商如意被什么梗住的咽喉里终于发出了一声低呼—— “啊!” 这一声低呼,更似乎窒息后突然缓过一口气的挣扎,然后,就听见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耳边轻声道:“没事了。” “……” 商如意慢慢的转过头去,宇文晔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她的身侧,蹲下身来,一只手扶着她的肩膀,另一只手从她的背后绕过去,轻轻的,捉起了她仍旧紧扣在察次肩膀上的那只手——原来刚刚,因为太过紧张,她的手几乎已经要陷入对方的皮肉里。 再回头,这察次已经断了气。 他的喉咙上一道血淋淋的口子赫然在目,鲜血喷洒出去之后,又不断的涌出,将他面前的衣裳完全染红了,甚至还流淌到了商如意的身上,将原本雪白的衣衫染得血迹斑斑。 是自己,杀掉了这个人! 这个意识一进入脑子里,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脑海里炸开一般,一瞬间又变得空白了起来,商如意立刻松开了他。 那尸体晃了晃,竟也没有倒下,只是僵硬的盘腿坐在原处。 相比之下,商如意的动静,要更大一些。 刚刚还笑容满面,甚至娇媚得令人窒息的脸上,此刻全都是有些麻木,却又在麻木中透着惊恐的表情,再看向她的手,哪怕已经没有再紧扣着察次,也仍旧收拢成爪子的模样,指尖痉挛着不停的颤抖。 宇文晔的眉头慢慢的拧了起来。 他当然知道,商如意曾经杀过人,就在扶风一战中,她一箭燎原,烧死了成千上万的陇西军,但战场上的对阵和这样近距离,亲手割开一个人的咽喉,任滚烫的鲜血洒在自己的脸上的感觉,还是不一样的。 哪怕,她事先固执的一定要自己出手,并且自作主张的定好了每一步计划。 想要杀掉察次,拿下祁县,是真的。 再夺取一个活生生的生命之后,惶恐不安和惧怕,也是真的。 她,毕竟是一个人。 想到这里,刚刚还刚硬如铁的心,这个时候蓦地柔软了下来,明明在击鼓那么用力,也发泄不完的满腔怒火,这个时候也一瞬间消失了踪迹,宇文晔低头看着她,正要说什么,却见商如意如的唇瓣轻颤着,对他道:“鸟笼……” 宇文晔再一低头,才看到那察次腰间挂着的鸟笼,精灵般的小鸟在里面上蹿下跳的。 他伸手过去,摘下了那只鸟笼。 他的手指粗大,刚刚甚至能一把砸碎一个武士的脖子,可那易碎的鸟笼落在他手中,却没有碰坏一点,他也只看了那小鸟一眼,便轻轻的放到一边,再低头看向商如意,口吻甚至比自己指尖的力气还轻—— “没事了。” “……哦。” 是真的,没事了! 商如意只感到全身的血液都重新开始流淌了一半,她猛地缓过一口气,只听哐啷一声,另一只手上的剑跌落到了地上。 而这一声响,就像是一场战事结束的鸣金声。 很快,雷过带着一众侍卫冲了进来,他们身上都沾了不少鲜血,甚至有人手里就提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商如意只看了一眼,立刻脸色一白,将头低下头。 雷过道:“秦王殿下,察次带来的那些武士,都已经伏诛!” 宇文晔点点头,侧过身挡在了商如意的面前,然后说道:“把那些人头,和这几具尸体都搬出去,不要弄脏了我的地方。” “是!” 几个人一看到低着头,蜷缩在他身后的商如意,立刻明白过来,急忙将手里的人头丢出去,也有几个人上前来,将那三具死状凄惨的尸体搬了出去。 处理了死人,接下来的,就是活人。 大堂上那些豪强士绅这个时候也回过神来,明白发生了什么,更明白眼前这个比突厥人还凶悍的男子,竟然就是前些日子在关中登基称帝的宇文渊的次子,秦王宇文晔,急忙上前跪拜,连连磕头,但宇文晔也根本没打算听他们说什么,只冷冷道:“你们为情势所逼,我也不想追究。” 几个人立刻松了口气。 宇文晔又接着道:“可有人若再让我想起今晚的事,想到你们今晚曾经竭尽全力奉承这个突厥特使,跟他把酒言欢,那我想不追究也不行。” “……” “所以,你们最好记住,你们今晚,并没有进入县衙,来见这个察次。” “……” “也没有,看到任何人献舞。” 跪在地上的那些人对视了一眼,立刻明白过来,连连道:“是,我们什么都没看见!” “秦王殿下英明神武!” “我等,再不敢有二心!” 宇文晔这才冷冷的一挥手:“都下去。” 几个人又磕了一个头,这才爬起身来,跌跌撞撞的相扶着走了出去。不过,他们刚一离开,宇文晔立刻对着雷过低声吩咐道:“派人去盯着这几个人的家里,在拿下太原之前,不允许他们的人出门,更不允许他们的人出城一步!” 雷过立刻明白过来。 他急忙点头应了,然后吩咐下去,不一会儿,手下的十几个士兵立刻跟了出去。 这样一来,整个昭余城,内部完全平定。 雷过走到主座前,沉声道:“殿下,城内大事完全落定,现在应该——” 宇文晔抬起头来看向他,道:“打开城门,将我的人马迎进城中。” 说着,他已经准备站起身来,似乎是打算亲自过去,但一起身,掌心握住的另一只柔软的小手却牵得他胳膊一沉,立刻又蹲下身去,低头看了看脸色仍有些苍白,眼神更有些飘忽茫然的商如意。 她,似乎还没有完全从刚刚的震撼和惊吓中回过神来。 宇文晔皱着眉头想了想,低声道:“你,先回去休息吧。” “……” “我处理完外面的事,就回来陪你。” “……” “好不好?” 听到最后三个字,商如意的呼吸忽的一颤,抬起眼来看向他,那双冷峻的,杀气都还没完全褪去的眼睛里,此刻又浮动着令人难以抗拒的温柔。 这一次,是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她伸手扶着桌沿,慢慢的站起身来。 雪白的衣衫,被鲜血染得斑斑殷红,明明显得残酷又血腥,可在她身上,却偏偏透出了几分凄艳。 她道:“我陪你一起去。” 第642章 她害怕去休息 听到这句话,站在大堂上的雷过被震撼的都有些回不过神,愣愣的看着商如意那纤细的身影,许久回不过神来。 他对这位秦王妃慕名已久,但也是今天,刚刚,才初次见面。 可只是初次见面,商如意就给了他好几次震撼—— 宇文晔身手不凡,艺高人胆大,过去还只是盛国公二公子的时候打仗冲锋陷阵从不畏惧,敢一个人潜入祁县来策反自己,不算什么意外;但商如意一个女人竟也跟着前来,而且,她的身份还是秦王妃,竟然就敢这样深入敌境,的确胆识过人; 而他们来之后,自己和宇文晔商议拿下祁县和太原的事,她都一直没有说过话,看上去,似乎也就只是个有胆量,但对于政事、军事知之甚少的女人,却没想到,当他们说到要如何拿下察次的时候,这位秦王妃竟然自告奋勇,要通过自己献舞,去诛杀察次! 直到现在,雷过还记得清清楚楚,当时自己心中的震惊。 以及宇文晔一下子沉下来的脸。 宇文晔冷冷道:“你觉得,我会同意你的计划?” 面对面色冷峻的宇文晔,哪怕他的冷峻不是对着自己,雷过也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而另一边的商如意虽然也深吸了一口气,却并没有被震慑到的意思,反倒抬头直视着宇文晔的双眼,认真道:“如果你真的想要拿下太原。” “……” “你要拿下太原,就必须在今晚之前拿下祁县;要在今晚之下拿下祁县,就必须出其不意,杀掉察次,和他的护卫。” “……” “可察次身边的布置——你们显然是没有办法的。” “……” “我有,你为什么不同意?” 听到这番话,雷过又忍不住在心里深吸了一口气。 商如意的话,冷静且条理清晰,将事实一件一件的摆在他们的面前,的确让宇文晔,甚至让他都无法拒绝。 只是—— 她毕竟是秦王妃。 别说是秦王,就算是普通的男子,想到自己的妻子要去为敌人献舞——说到底,就是一次美人计,没有几个男人能接受这种事吧。 更何况,她还是秦王妃。 这件事若是传出去,让宇文晔的脸往哪里放?她作为秦王妃的清誉,又该如何? 雷过原本以为宇文晔一定会坚定的拒绝,并且对这个妄图出去抛头露面的妻子大加斥责,却没想到,宇文晔一言不发,只沉默了许久,然后再抬起头来看向商如意的时候,竟然问道:“你要献什么舞?” “……!” 雷过瞪大了眼睛,屏住呼吸。 而商如意反倒安静了下来,长长的睫羽覆在了明亮的眼睛上,不知是不是这一刻气氛沉重的关系,她的眼中,闪过了一丝仿佛是悲伤的阴翳。 半晌,她道:“剑舞。” 听到这两个字,宇文晔的眼中也闪过了一道如同剑光一般的光芒。 他道:“好。” …… 于是,便有了那一场美得令人窒息的剑舞。 也有了刚刚,宇文晔对着大堂上那些宾客看似不动声色,实则危险至极的威胁——甚至,雷过能感觉得到,如果那些人对宇文晔动手,他会毫不犹豫的用自己的手,把刚刚那些目睹了这一场剑舞的人通通杀光。 原本以为,一切已定,而因为杀了一个人,明显受到了极大的惊吓,神色仓惶得仿佛随时要昏厥的商如意应该立刻被送下去休息,连宇文晔也是这么打算的。 却没想到,她竟然要跟着宇文晔一道去开城门。 明明,她的脸色惨白,站起身来的时候,身形还有些摇晃,却不肯露出一点软弱的样子。 又或者说,她知道自己的软弱,却不肯放任自己软弱。 这一刻,雷过完全明白为什么眼高于顶,又倾心于宇文晔,原本应该对商如意敌视的堂姐雷玉,会与她结为好友,并且言谈间,书信中,提起她时都满是溢美之词。 甚至雷过自己都感觉到,这位秦王妃,不凡! 这时,宇文晔也慢慢站起身来,他低头看了看商如意仍有些失神的眸子,却并不坚持刚刚的安排,只低声道:“撑不住了,就跟我说,我随时让人送你回去。” 商如意点头:“嗯。” 于是,宇文晔便也不再在她身上过多流连,转头对着雷过道:“去城门!” “是!” 夜色中,一行人匆匆赶到城门口,这里的守城士兵正是黄昏时给他们二人放行的,一看到雷过带着他们前来,都震惊不已,而不等他们做出反应,雷过一声令下,这些人在懵懂中也不敢怠慢,急忙去打开了大门。 大门打开的时候,一阵夜风忽的灌进城内。 冷风一吹,这些士兵顿时清醒了。 祁县,归降宇文家了。 不过这对他们来说倒并不是什么不能接受的结果,毕竟从一开始,他们就是听命于雷过,而雷过也正是听命于山西抚慰大使,盛国公宇文渊的。既然宇文渊已经顺天承运,接受了小皇帝的禅位,创建了新的大盛王朝,那么他们听命于他,倒是顺理成章的。 毕竟,哪怕只论人品,宽厚仁慈的宇文渊,就远比贪婪骄横,又凶狠残暴的王氏兄弟好得多;更何况,王绍及他们勾结突厥人,这些士兵们虽然不敢明面上反抗,可心里多少是不服的。 如今,有骁勇善战,历来在军中就有威名的秦王宇文晔来收复祁县,对他们而言倒是求之不得,于是,没有一个人多嘴。 静悄悄的夜晚中,又响起了呼呼的三声。 是宇文晔站在城头,高举着火把对着外面沉沉的夜色挥舞了三下。 很快,夜色中传来了一阵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如同闷雷滚滚,震得他们脚下的地面都颤抖了起来,不一会儿,大队人马靠拢,正是申屠泰带着他的人来了。 走到城门口,看着站在城楼上的宇文晔,他们都松了口气,悄无声息的进了城。 两边的人马相遇,也没有任何的冲突,一直等到所有人都通过城门,宇文晔立刻下令,关闭城门。 一场本该通过血腥厮杀才能解决的夺城计划,就这么在悄无声息中发生,又在悄无声息中结束。 申屠泰等人虽然知晓宇文晔的能为,但毕竟是两个人进入敌境,他们的心还是悬了一个晚上,此刻面对这一切,一个个都钦佩不已,几个副将立刻冲上城楼,对着宇文晔便叩拜下去:“秦王殿下!” “殿下果然英明神武!” “末将佩服!” 宇文晔将手中作为信号的火把递给了旁边的雷过,火焰腾腾,照耀着那张神情淡漠的脸,连冷峻的眼神都没有丝毫的动容,他平静的说道:“大军休整,记住,不准惊扰城中百姓。” 众人立刻道:“是!” 这时,一个小小的,敦实的身影从人群中走出来,欢欢喜喜的正要扑到商如意身边,可一走近,立刻吓得瞪圆了眼睛,吃吃道:“王妃,你——” 说话的,正是期盼了一晚的善童儿。 刚刚在城楼下,众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秦王身上,唯有他,确认了秦王安然无恙之后,就立刻在火光下影影绰绰的人群当中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也的确找到了,秦王妃穿着一身彩色衣裙站在城头,美得堪称绚烂。 可是,直到走近,他才惊觉,那竟是一身染血的白裙! 听到他的声音,众人也都看过去,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连申屠泰都睁大了双眼:“王妃这是——” 商如意抬起仍然没有恢复血色的苍白的脸看了看他们。 然后,看向善童儿,安抚似的微笑道:“没事。突厥人的血。” 虽然只几个字,没有任何多余的描述,但众人立刻感受到了这平静的几个字里暗藏了一场多危险的刀光剑影。看着她平静的面容,申屠泰沉默了许久,沉声道:“王妃果然是巾帼英雄。” 申屠泰在军中久有名望,连他都这么说,众人对商如意无不拜服。 过去,倒也不是没有这样的场景。 商如意清楚的记得,第一次跟着宇文晔去军中,与黄公翼那一场比试下来,她的失败,也赢得了军中众人的钦佩和赞扬,甚至有人为她欢呼雀跃,那个时候,她欢喜得不能自已。 此刻,本该也是这样。 可不知为什么,明明想笑,却笑不出来,甚至,连气都有些喘不上来。 商如意只能勉强勾起两边的嘴角,做出笑容来,向申屠泰,和周围对着自己拱手行礼以示敬意的士兵们淡淡笑道:“当尽之分罢了。” 说完又低头,对着一脸关切的善童儿道:“别担心。” 这时,宇文晔突然上前一步,吩咐众人立刻下去,又让申屠泰等几个副将跟雷过一道去大堂,商议明日的事,听他这么安排,众人也都下了城楼。 城楼上,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漆黑的夜色中,宇文晔低头看了眼前那苍白的小脸许久,然后沉声道:“我还要跟他们商量明天的事,这些,你就暂时不要听了。” “……” “回去休息吧,夜,太深了。” 说着,比夜色还深的眸子微微闪烁了一下,看着商如意,低声道:“你不能不休息的。” “……!” 商如意的心,微微一颤。 他这话,好像知道,她害怕去休息。 第643章 你的心里,到底还要装多少人? 很快,商如意便和卧雪一道,回到了县衙。 雷过虽然跟宇文晔他们去商量大事,却还是提前让人给他们准备了房间,虽然并不算华丽奢美,但对这些日子一直风餐露宿的他们来说,已经是一处十分舒适的居所了。 卧雪点亮了烛台,又看了看周围,笑道:“王妃,你今晚总算可以安心的睡一觉了。” “……” 身边的人,却并没有回答。 卧雪诧异的回头看了一眼,顿时心都沉了下去。 这个房间,提前就有人准备了火盆,烧得暖融融的,可即便这样,商如意的脸色仍旧苍白如纸,甚至连唇瓣都没有一丝血色,看上去好像整个人都处在冰天雪地里,连周身的血液都东结成冰了一般。 卧雪不敢怠慢,急忙请县衙的人送了些热水热汤过来,让她先吃一些暖暖身子,再去沐浴。 商如意也没拒绝,勉强吃了几口,然后便去沐浴了。 等到她回来的时候,已经洗掉了脸上身上沾染的斑斑血迹,只是,脸色仍旧没有恢复红润,甚至因为又换上了一身素白的睡衣的关系,整个人苍白冷净得像一个雪堆成的人。 周身散发着的,也不是沐浴后的水汽,而是一股说不出的,悲怆的气息。 卧雪几乎是不由自主的,就开始心疼了。 她扶着商如意走到床边坐下,又看了看她低垂的,黯然的眸子,轻声问道:“王妃,今晚需要奴婢为王妃守夜吗?” “……” 商如意抬头看了她一眼。 这一眼,有些惘然,过了一会儿,才浮起了一点淡淡的笑意,然后道:“不用。” “……” “那个时候,你也是不在的。” “……?” 卧雪一愣,不知道她到底说的是什么,但商如意已经不想再说下去似得,淡淡道:“好了,你也下去休息了吧。” 卧雪无法,只能行了个礼,退出了房间。 房门,被关上了。 虽然,卧雪的手脚很轻,关房门的时候也只是很轻的“咔哒”一声,可当声音传到商如意的耳边的时候,却是一声沉重的,如同哀鸣一般的巨响—— 那是一扇巨大的宫门,被关闭的声音! 商如意突然一阵战栗,像是不忍,更不愿去回想,立刻伸手捂住了耳朵,也将声音隔绝在自己的世界外,立刻躺到了床上,整个人蜷缩成了一团。 仿佛这样,就能避开记忆中的一切。 可是,回忆,却化作梦魇,在她沉沉入睡之后,如同潮水一般朝她涌了上来,昏暗的梦境里,商如意又一次回到了那高大壮丽的光明大殿,而一睁眼,她就看到了自己的眼睛。 不,那不是自己的眼睛。 是一把剑。 那双微微睁大,透着几分惊愕,还有沉沉哀伤神情的眼睛,正是自己的眼睛投映到雪亮的剑身上的样子。 而长剑的另一边—— 商如意突然窒息,有些不敢相信,更不敢抬眼去看,可耳边,却响起了那个人倨傲,又潇洒的声音,含笑道:“你为什么不看朕?” “——!” 这个声音比眼前的剑更加锋利的,一下子刺进了她的心里。 商如意战栗着,过了许久,终于慢慢的抬起双眼,对上了那双飞扬恣意放凤目。 “陛……” 商如意想要叫他,可刚一开口,声音已经沙哑,再要唤他,似乎已经不是自己口中发出的声音,而是心底深处的一点震颤。 “是你,楚——” 那个雄才大略,又骄傲任性的皇帝,他引她为知己,宠她护她,更为她缔造了江都宫最美的风景,甚至,将人生的最后一刻,都与她相伴——而她,不仅目睹了他的死,也将这一幕深埋在心里,成为了一生永远的梦魇,甚至于,她也愿为他,以生酬知己。 可是,她竟不能直呼他的姓名。 楚旸…… 楚旸…… 这个名字,在心里百转千回,却无论如何,都叫不出口。 可是他,又为什么突然入了自己的梦? 只这么一想,商如意忽的一阵战栗,才发现自己是在梦中,因为这个凤目含笑,俊美得如同谪仙的男子,早已经死在了江都宫中,自己的面前,而自己突然想起他,大概就是因为—— 商如意的目光慢慢的落下,看向横在两个人之间的那把长剑。 剑舞。 是因为今天,自己所舞的那一支剑舞。 她在祁县县衙的大堂上翩翩起舞,借机一剑封喉,杀掉了那个西突厥特使察次。之后,身边的所有人都担心的看着她,她知道,是因为自己失神的样子和过分惨白的脸色,大家都以为,她是被亲手杀人这件事所震慑,也是被察次死前的惨状给吓坏了。 只有她知道,不是。 因为她并不是第一次在这么近的距离看到锋利的剑刃割开一个人的喉咙,看到鲜血在自己的面前喷洒成一片血雾。 她失神,只是因为在那片血雾里,看到了另一个人。 此刻,就站在她的面前,仍旧是那倨傲的神态,却又笑盈盈的,带着几分戏谑挑弄的模样,他本应该恣意的活着,如同一个谪仙。 “你为什么不喊朕?” 就在她心思百转千回,不知是喜是悲的时候,那个含笑的声音,又一次在耳边响起。 这一次,商如意没有犹豫,立刻就抬起头来,而那双飞扬的凤目已经近在眼前,连带着他温热的气息,一下子将自己包围了起来。 他好像,又想要—— 回想起在江都宫那一夜,他留在自己唇上炽热温度,商如意本能的往后退了一步。 而她这一退,楚旸好像一下子就离她很远了。 他仍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是微笑着看着她:“你为什么不喊朕的名字?” “你为什么,不喊朕……?” “为什么……不喊……朕的名字……” 他微笑着,断断续续的说着这句话,如同执念,声声不绝,就在商如意挣扎着的时候,突然,他长臂一展,横向自己的脖子。 而这个动作,正是当初他在光明大殿上,在自己的面前—— 眼看着血雾又一次腾起,商如意一下子冲了过去。 “楚旸!” 随着一声凄厉的呼喊,商如意一下子从梦中惊醒过来。 而下一刻,她就感到,自己躺在一具熟悉的,温热的怀抱里,而在听到她的声音的一瞬间,这具胸膛猛地一震。 商如意也震了一下,蓦地睁开了双眼。 这个时候,天似乎已经要亮了,虽然屋子里的光线很暗,却有一点淡淡的晨光,从窗户上透进来,也让她看到了这个紧紧抱着自己,但双臂却忽然僵硬得仿佛铁铸一般的男子。 不是梦中令她肝肠寸断的楚旸。 而是宇文晔! 不仅是他的手臂,当商如意抬起头来看向他的时候,他的脸色,似乎也有些僵,惯常冷峻的目光,在这一刻闪烁不定,有一种随时都要破碎掉的危险感觉。 这一刻,商如意也愣住了,就这么傻傻的躺在他的怀里,仰头看了他好一会儿。 然后道:“凤臣……” 这两个字,她喊得很轻,甚至带着一丝梦境中残留的迷蒙与无助,可正是这两个字,又猛地让宇文晔濒临破碎的目光安静了下来。他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说服自己,又像是压抑了什么,再低头看向商如意,沉沉应道:“嗯。” 这一次,商如意更清醒了一些。 不是梦。 是宇文晔回来了,他就在自己的身边,那双还有些发僵的手臂紧紧的抱着自己,这是这些日子都再没有过的,他们之间许久未有的温存。刚刚在梦中的痛苦悲怆虽然还残留在胸口,令她呼吸都震痛,可商如意还是安静了下来,仿佛被他的怀抱抚慰了。 她轻轻的低下头,将脸颊贴上他的胸膛,感觉到那一阵一阵真实而有力的心跳。 又道:“凤臣。” 头顶的呼吸又是一沉,再应道:“嗯。” 是真实的,宇文晔。 这个男人,是老天给她的,也是她自己选择的,在这个乱世当中唯一的依靠,唯一的真实。 她慢慢的,用力的抓紧了他。 而他的体温和气息,也慢慢平复她梦境中带来,失去后的痛。 她无法告诉任何人,这种痛苦不能宣之于口,况且,失去了就是失去了,在梦中百般的痛苦,她都能忍耐,她唯一不能接受的,就是活着的,再一次失去。 所以—— 想到这里,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更清醒,也更冷静了一些,然后,她紧贴着宇文晔的胸膛,轻声道:“凤臣。” “嗯。” 他再一次应她,虽然应得很快,可那种快,带着一点压抑的生硬和冷。 但商如意完全没有注意到,她只是极力平复那现实和虚幻的梦魇给她带来的震痛,然后轻声说道:“你,能不能再派一点人马,回长春宫?” “……” “我哥身边只有两百人,我真的很担心他的安危。” 话音刚落,商如意突然感到一阵冷。 是她紧贴着的这具胸膛,仿佛一瞬间被什么东西带走了温度,连那沉重的心跳,都在这一刻,停了一下。 这时,宇文晔的声音在她的头顶响起—— “商如意,” 他的声音干涩嘶哑得几乎陌生,冷冷道:“你的心里,到底还要装多少人?” 第644章 你我之间,终究还是一笔交易! “什么?!” 听到这句话,商如意蓦地一惊,从梦中带出来的一点温柔和身边这具胸膛带来的温热,瞬间被一扫而空,她睁大眼睛,看着宇文晔。 晦暗的光线下,她明明看不清宇文晔脸上的表情,却能清楚的听到,他用力的咬着牙。 好像恨不得咬碎什么。 在听见她又一次问“你说什么”的时候,宇文晔那双紧拥着她,却在这一刻已经完全没有了缱绻情深,甚至冷硬得跟冰一样的手臂松开了,毫不留情的抽了回去,两个人之间空出了一段距离,似乎有什么无形的人,阻隔在两人之间。 而宇文晔的目光,在透过这个无形的人的时候,更冷,更无情。 他冷笑道:“或者,我应该这么问。” “……” “商如意,如果你知——如果他不会失败,那你选择的,会是谁?” “……!?” 这句话,如同一击莫名,却又沉重的重锤,狠狠的砸在了商如意的心口,她的心跳都停了一拍,开口时,声音干涩也如同陌生:“你,什么意思?” “……” “我的心里记挂着我的兄长,难道不可以吗?” “……” “我只是想要你多派一点人马,去保护我的兄长,有那么难吗?” “兄长,是啊,你的兄长。” 提起沈无峥,宇文晔用力的咬了咬牙,舌尖轻舔过唇角那看不见的伤口,虽然这几天下来已经痊愈,可那种咸涩的血腥味却在这一天一直萦绕在他的心里,仿佛是从他的心上的裂痕里流出的血。 而这个舔舐伤口的动作,也让他原本就冷峻刚硬的面孔在这一刻竟有了几分狰狞之感:“不仅是兄长,还有你的家人,对你来说,那些才是最重要的人,让你即便——” 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但并不是说不下去,而是苦苦压抑的一些东西,终于在这个时候迸发出来。 他盯着商如意,冷笑道:“我对你来说,好用吗?” “……” “可以保护你的家人,你关心的那些人吗?” “……” “如果我做不到这一切,如果我——不是宇文渊的儿子,是不是从一开始,你就不会选择我?” “……!” 这一刻,商如意的脑子嗡了一声。 她不敢置信的看着宇文晔,刚刚那几句咬牙切齿,仿佛从最深的痛楚里挣扎迸出的话语如同惊雷一般,不停的在她的耳边回响,可那震响,却也震得她的脑海里一片空白。 他,为什么会这么问? 难道,他知道—— 不!他不可能知道! 这件事,或者说自己的选择,从头到尾都只是自己一个人的决定,她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哪怕舅父舅父,他们也只知道自己不肯嫁给宇文愆,而为了不破坏两家的姻亲关系,才擅自给自己该选了夫婿,宇文晔又怎么可能知道? 除非—— 这一刻,她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了一张盛气凌人,又明艳的脸庞。 难道是——她! 一想到某个可能,商如意突然感到一阵寒意刺骨,整个人就好像突然被丢到冰天雪地里,一瞬间连全身的血液都被冻结成了冰,连心脏,都被封住。 而她脸色剧变的样子,也清清楚楚的映在宇文晔的眼里。 她,的确是…… 这一刻,他只觉得无比的讽刺,尤其是,回想起刚刚回到房中,看到她蜷缩在床上,被噩梦吓得瑟瑟发抖的样子而心疼无比,连衣裳都来不及脱就立刻上床,轻轻的将她护进怀中的自己;哪怕听到她在梦中呼喊别的男人的名字,明明怒火中烧,却还是因为她迷糊中一声“凤臣”,就压下了所有的怒火,想要忘记那一切的自己—— 实在是,太讽刺了! 几乎不给商如意任何反应的时间,宇文晔立刻起身下了床。 他这一离开,周围冰冷的空气更像是潮水一样涌了上来,一时间令人无法呼吸,商如意睁大双眼看着晦暗光线下,宇文晔那张惯常冷峻,但此刻,却冷得已经没有了一丝热气,仿佛连活气都没有了的脸,眼中,也满是讥讽的笑容。 只是,那讥讽似乎不是冲着她。 而是,对着他自己。 “凤臣……” 商如意被刚刚自己所想的那个可能吓得神魂俱颤,几乎做不出任何反应,却还是本能的,呼唤他的名字。 下一刻,就听见宇文晔冰冷空洞的声音响:“不必了。” “……” “你还是叫我宇文晔吧。” “……” “你我之间,终究还是一笔交易!” 说完,他转身推开大门,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这一下,商如意也慌了。 虽然心乱如麻,可她下意识的感觉到,不能让他就这么离开。 不仅是,她想要让他派兵,去保护沈无峥。 还有,她想要解释刚刚的那些话,他们之间还有一些误会——也许,也许那不算是“误会”,因为她知道,自己一开始的确是那么打算的,可是后来…… 就在她飞奔到门口,正要追出去的时候,外面突然响起了雷过的声音:“殿下,有急报——你,怎么了?” “——!” 商如意的脚步一下子停住。 并不是她不敢见雷过,而是大门扇起的一身风吹开了她单薄的衣襟,尤其胸口,大片白皙的肌肤裸露出来,她才惊觉自己只穿着贴身的内衣,若刚刚不顾一切的追出去,在外人面前,那就真的不要做人了! 想到这里,她急忙后退了一步,伸手掩住胸襟。 而外面,雷过还在说话,只是刚刚有些急切的口气这个时候变得小心翼翼起来:“殿下,你的脸色好难看。是,是不舒服,还是——” “无事。” 宇文晔冰冷的声音又一次响起。 他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冷静自持,只是口气比平时更生硬了一些,像是一瞬间给自己套上一身铠甲,连声音都被笼罩了起来:“你刚刚说有什么急报?” “是西突厥的动向,其他几个副将都到大堂那边了。” “走。” “是。” 很快,两个人的脚步便消失在了门外。 商如意这才松了口气,但也并不是完全放松,松过这口气之后,她立刻又深吸了一口气,转身便走回到床边。 床榻上,被褥凌乱,她的衣衫甚至还挂在床边,衣摆逶迤在地。 虽然并没有更多的亲近狎昵,可只看着这一幕,她还是本能的回忆起刚刚从噩梦中惊醒时,迎接她的缱绻温柔,只是没想到,只三两句话,一切就好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如果一切,真的是因为—— 想到这里,她不再怠慢,立刻抓起衣裳就往身上套,只是情急之下,又忘了点灯,衣带都被缠绕在了一起,拉扯半天都没穿好。幸好卧雪已经起身了,听到这边的动静过来查看,才看到和自己的衣裳斗争,急得满头大汗的商如意,连忙上前服侍她穿衣,又简单的洗漱了一下。 勉强整理好仪容之后,商如意立刻匆匆的往大堂走去。 天还没亮,但因为祁县处于特殊时期,几乎一整晚,县衙内的灯火都没有断过,沿着一路的灯光商如意很快便走到了昨天的议事堂,这个地方自然也早已经被清扫干净,只是地板上被宇文晔砸出的那个大坑还没来得及修补,甚至,因为清晨的风过于清冷干净的缘故,商如意甚至在走近的时候,隐隐闻到大堂内仍然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这种味道,刺激得她的脚步不由得一滞。 而就在这时,宇文晔沉沉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 “西突厥的增兵,已经快到受阳县了?” “是!” 商如意下意识的深吸了一口气。 受阳? 她对这个地方虽然不算太熟悉,但因为曾经在太原度过了一段时间,而宇文晔时常翻看地图熟悉地形的缘故,所以周遭的州县她也并非一无所知。 受阳县,便是紧邻太原东部的一座县城。 这个地方不大,但在战略上却有一点特殊的意义,如同祁县是太行粮道一般,受阳县内水草丰沛,是宇文渊在太原豢养骑兵必不可少的一处草料场。 西突厥的增兵快到受阳,也就是说,离开太原也不过一天的距离。 而那里,又是一个草场。 更重要的是,那里好像还是—— 这时,雷过说道:“以突厥骑兵的速度,如果他们到了受阳补足草料,不用一天的时间就可以抵达太原,但我们准备混入太原城的那批人马凌晨才出发,最早也要过了午时才能抵达太原,就算他们成功潜入,可西突厥的增兵也已经完成。” “……” “那我们这一次的里应外合,还能有胜算吗?” “……” 宇文晔没有立刻说话,空气里,也充满着焦灼的情绪。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道:“西突厥的增兵,一天之内到不了太原。” “……!?” 一听这话,众人都惊了一下,申屠泰立刻道:“秦王殿下,以他们的速度——” “我知道,” 宇文晔平静的说道:“突厥骑兵的速度的确很快,但,那是在他们顺畅无阻的情况下。” “殿下的意思是,有人会阻击他们?” “是。” “是谁?” 宇文晔深吸了一口气,慢慢道:“自然是,我的皇兄。” 第645章 心有挂碍 “汉王?!” 大堂上的人都吃了一惊。 虽然知道宇文晔不可能在军事上开玩笑,可申屠泰怎么想也想不通,他沉沉道:“我们目前没有在东线安插眼线,所以现在也不知道汉王殿下到底到了何处。可是,如果他真的已经逼近太原城,为何不直接攻打太原?反而是去受阳阻击西突厥的增兵?” 另外几个副将也点头称是。 “是啊,对汉王来说,直接攻打太原更有利。” “如果汉王的人马能拿下太原,太原城墙坚固,对西突厥的骑兵也有很好的抵御作用,就算那些增兵前来,也拿他没办法。更何况——” 后面的话,那人没说出口。 但所有人都知道,他要说什么。 更何况——宇文渊对这一次收复太原的作战,给出了一个明确的奖赏,就是太子之位。谁先拿下太原城,谁就能被册封为太子。 已经失了一手,仅被册封为汉王的嫡长子宇文愆不可能再将这个位置拱手让人。 听见众人这么说,宇文晔倒也不慌,只平静的说道:“我的那位皇兄虽然之前没有带兵打过仗,但他的头脑很清醒。西突厥增兵这件事一直都是我们两路人马攻打太原的一个心腹大患,他不可能不关注这支人马的动向,连我们都知道西突厥的人到了受阳,他肯定也知道了。” “是。” “如果这个时候他直接攻打太原,一旦拿不下,而西突厥的人又从背后上来,他岂不是要腹背受敌?” “……”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先解决掉西突厥的增兵,再全力攻打太原。” 听见他这么说,众人也恍然大悟。 宇文晔又接着说道:“不过,这并不是他一定要阻击西突厥的增兵的原因。” “……?” 众人又是一愣,诧异的看向他:“那,是为什么?” 宇文晔道:“受阳,是他——的老家。” 一直静静听着里面的谈话的商如意这个时候又深吸了一口气,她果然没有记错,只是宇文晔的更加委婉一些,确切来说,受阳不是宇文愆的老家,而是董家,也就是宇文愆的母亲,董夫人的老家。 所以,这个地方对他来说,一定非常特殊。 众人都安静的想了一会儿,申屠泰低沉浑厚的声音响起:“秦王殿下。” “嗯?” “不是末将一定要堵你的嘴,只是,汉王殿下若真的去受阳阻击西突厥的增兵,岂不是给我们这边制造了便利?” “……” “他明知——他真的会这么做吗?” “……” 一听见他这么说,众人原本有些信服的,此刻也开始动摇了起来。 的确,如果没有宇文晔这支人马,只是宇文愆出兵收复太原,那么他围点打援,先阻击了西突厥的援军,再集中力量攻打太原城是没有问题的;可是,有太子之位这个赏赐摆在眼前,他去受阳,就等于给了宇文晔先攻打太原的机会。 宇文愆难道考虑不到这一点吗? “……” 这一次,宇文晔沉默了很长时间,长到众人都以为他不会回答,而商如意也有些按捺不住,想要走进去的时候,他才开口。 “他会。” “……” “因为他,心有挂碍。” “……?” 听见他这么说,众人没有开口,但那种疑惑的,不能置信的情绪却渐渐的蔓延开来。 心有挂碍,能让人连太子之位都得放下吗? 这个时候,雷过的声音轻轻的响起:“殿下——殿下你,会因为心中的挂碍,放弃攻打太原吗?” 不知为什么,这个问题明明不算是问题,谁都知道宇文晔是个大业为重,心无杂念的人,况且,他对太子之位的渴望,从宇文渊还没有登基之前就已经有了,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因为心中的挂碍,而放弃攻打太原,去争夺太子之位这个重赏呢? 可是,商如意的心,却蓦地停了一下。 而大堂上的气氛,也凝滞了一刻。 下一刻,就听见雷过道:“殿下恕罪,末将失言了。” 这个雷过是雷玉的堂弟,而且从之前他们单独见面时相处的情形来看,他跟宇文晔也有着更深一分的兄弟情谊,刚刚,大概也是心有所感,所以贸然问出了那句话,但立刻就清醒过来,如今的宇文晔已经是秦王,他的心思,不再是寻常人能去窥探的了。 所以,立刻收回了自己的问题。 但,大堂上沉闷的气氛并没有被收回,虽然这个军报的事情似乎到此为止了,可宇文晔对于他这个问题的沉默却还在继续,只是,他的沉默里,透着一点隐隐的……怒意。 这个时候,商如意却冷静了下来。 刚刚,她是想要跟宇文晔解释一些事情才追上来的,但现在这个情况,里面的人还在商议着如同攻打太原的事,她却急着来说一些儿女私情。 且不说合不合时宜,简直是有些荒唐了。 想到这里,虽然仍旧心有挂碍——毕竟,沈无峥的安危在她的心里从来就不是小事,但她也实在没办法当着那么多为太原战事而忧心的将士再提长春宫的事,只能勉强说服自己,等到今天之后,再跟宇文晔提。 还有,他们之间的那个误会…… 这么想着,她轻轻的叹了口气,转身便往回走。 这个时候,天更亮了一些,周围的灯笼也相继熄灭,商如意在明明灭灭的灯光中慢慢的走回到房里,却没有发现,一个送信的士兵,正急匆匆的从另一条路往议事堂飞奔而去。 等回到房间,一进门,就看到卧雪站在房间中央。 她仓惶的转过头来看向商如意,眼圈红红的,脸上又是震惊,又是悲恸的表情,看得商如意心里一沉。 她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怎么了?” “王,王妃……” 卧雪望着她,颤抖着,眼泪几乎也在眼眶中颤抖,就快要滴落下来。 她沙哑着嗓子,轻声道:“刚,刚刚,后方有消息传过来,他们告诉我,让我来告诉王妃,长春宫——出事了!” 第646章 我们,可以合离了! “你说什么?!” 商如意睁大了双眼,一直以来,那萦绕在心中的不安,仿佛在这一刻化作了现实。 她开口,却没有立刻出声,而是唇瓣颤抖了好几下,喉咙里发出了格格的声音,挣扎了许久才挤出了一道沙哑的声音—— “我哥,怎么样?” “……” 这一次,不能出声的,是卧雪。 并不是说不出话,而是说不出口,尤其是看着商如意原本就苍白,此刻更是毫无血色,整个人惊恐得好像一张拉到极限的弓,下一刻,仿佛就会崩毁。 而卧雪知道,这个消息,是一定会让她崩毁的。 可就在她犹豫不决的时候,商如意突然红着眼睛抓住她,嘶声道:“快说!我哥怎么样了?!” “……” 卧雪看着她这样,眼泪几乎也快要夺眶而出。 她终于支撑不住,轻声道:“三天前,长春宫遭不明来历的人马袭击,后来,燃起大火。” “……” “沈公子,没有出来——王妃!” 一句话,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的打在了商如意的身上,她整个人就像是失去了牵引的木偶,一下子跌倒下去。 卧雪吓得惊呼了一声,急忙伸手扶住了她。 “王妃!王妃!” 被她细瘦却有力的双臂紧抱着,商如意没有跌倒,可勉强站稳的她也已经失了活气,只木然的转头,看着这张近在咫尺,同样苍白的小脸,似是要挤出一点笑容,可是又笑不出来,那表情甚至比哭泣更悲怆。 她道:“你,是在骗我对不对?” “……” “长春宫,长春宫就算守卫不森严,可也有秦王给的两百人马护卫着,还有齐王也在那里。怎么可能发生那种事?” “……” “你骗我的,对吗?不可能就这么……” 卧雪看着她,虽然不忍心,但话已经出了口,再无法收回,唯一能做的,只是告诉她真相。 于是哽咽着道:“南边传来的消息是,齐王殿下一定要出宫狩猎,带走了大半的护卫,所以守卫长春宫的只有少数的士兵,才会被——” “……” “留在长春宫的人,无一生还。” “……!” 一道惊雷,当空霹下。 商如意只感到自己周身发麻,仿佛被雷击得化作齑粉,可是她竟然感觉不到痛,只有茫茫无尽空洞,听不到声音,也没有任何感知,甚至连呼吸心跳都失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听到耳边响起卧雪急切呼唤的声音—— “王妃!王妃你怎么样了?” “王妃你不要吓奴婢!” “王妃……!” 商如意木然的转头看着她,看着她满脸焦急,樱红的嘴唇不停的开阖,像是一直在喊她,可明明离得那么近,她的声音却像是很从元的地方传来—— 也可能是因为,自己的灵魂,已经飘远了。 商如意木然的站在那里,就真的像是失去了灵魂的躯壳,一动不动,也没有了任何的反应。 直到,一阵急切的脚步声响起。 这脚步声沉重又急促,而且,是那么的熟悉,不仅是商如意,连卧雪都下意识的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看向门外。 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从外面匆匆走来。 是宇文晔。 这个时候,天色比刚刚更亮了一些,所以,哪怕他还没有走近,也已经能清楚的看到他脸上沉沉的,更有些急切的表情。 而他,也在还没有走近的时候,就看到了洞开的大门内,卧雪紧抱着商如意的样子,更看清了她惨白的脸,和失神的眸子。 这一刻,宇文晔的脸色更沉了几分,他深吸了一口气,大步的走进来。 “如意——” “宇文晔。” 两个人几乎同时开口,一个声音低沉浑厚,也带着他脸上那不加掩饰的急切,另一个声音,则细弱得如同此刻商如意的呼吸,仿佛一点风,都能将她吹散。 可是,这细弱的声音,却一下子压过了那个低沉浑厚的声音。 宇文晔下意识的停了下来。 再看着商如意惨白的脸,他又拧了一下眉头,但还是决定开口。可话还没出口,就被那个细弱的声音再次压了过去。 商如意对着他,道:“我要跟你合离。” “……!” 宇文晔一下子睁大了双眼! 不仅是他,连抱着商如意的卧雪都惊呆了,她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傻傻的看着商如意,甚至也忘了这个时候身为奴婢完全不应该站在这里,更不应该在这种时候插嘴的忌讳,她只知道,这一刻眼神漆黑无光的商如意像是疯了,被沈无峥的死讯逼得快要发疯了,所以才会说出这样的话。 可她,她不能——! “王妃……” 卧雪刚要劝说什么,就被另一个低沉浑厚的声音打断:“退下。” 是宇文晔。 他面无表情的上前一步,高大的身躯投下的阴影几乎将两个人完全笼罩起来,更像是一座高山压在了两个人的头顶,令人无法呼吸。卧雪下意识的就松开了双手,而刚刚还像是失去了灵魂,身体都快要成为一盘散沙的商如意,这个时候摇晃了一下,还是强撑着自己站住了,不仅站住,她甚至抬起头来,通红的眼睛毫不畏惧的迎视向宇文晔漆黑冷峻,锋利得像两把刀一般的双眸。 虽然她站稳了,虽然秦王也已经下了令,可卧雪还是有些犹豫。 她看看商如意,又看看宇文晔。 但这一次,两个人没有再理会她,宇文晔只用了最后一点耐性又说了一声:“退下!” 这晴天霹雳一般的声音,震得卧雪一颤。 她无法,只能慢慢的绕过他高大的身躯走到门口,再回头看了一眼房中对峙的两人,只能咬咬牙离开,并且将房门虚掩上。 屋子里,就只剩下他们两。 虚掩的房门,甚至连穿透云层的阳光都遮掩住了,也将两个人彻底的浸入了令人窒息的晦暗当中。 宇文晔没有呼吸,只盯着眼前这双通红的眸子。 这一刻,他的眼睛也在慢慢的变红。 他道:“你,再说一遍。” 虽然,只是短短几个字,可每一个字,他都说得那么艰难,好像生锈的刀磨过粗粝的砂石,一个字比一个字更沉重,甚至像是磨破了他的喉咙,字字,都带着血腥气。 可再大的血腥气,商如意也感知不到。 这个时候,她的心里,已经全都是血,甚至已经血流成河。 在这样的血河里翻涌着,商如意再开口的时候,她的声音里,也是满满的血腥气,却一个字,比一个字更锋利—— “我,要跟你合离!” “……” “你说,我们之间本就是一场交易,你说对了。” “……” “从一开始,我就是为了我的家人,为了保护他们不在这乱世里受伤害,才嫁给你的;可是现在,没有——” “……” “你不仅没有能保护到我的家人,你还让他,陷入危险。” “……” “你还让他——” 说到这里,商如意的声音已经哽咽得说不下去,被心里涌上来的眼泪烫得通红的双眼终于支撑不住,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滚落,一滴,又一滴,落在地上噼啪的声响,将她的心彻底打碎。 宇文晔说得对,亲人对她来说,就是最重要的。 她宁肯自己死,也不愿意他们受到任何伤害。 可现在,她还活着,但最关心她,最疼爱她,在这有限的半生里给了她无限温暖和呵护的兄长,却死了…… 她那么想要救他,苦苦哀求,却求不来宇文晔一点垂怜。 他明明一声令下就能救他,却要眼睁睁的看着沈无峥陷入那样的危险里,置之不理。 不,他不是置之不理。 他明明知道长春宫在潼关之外,那里并不受大盛王朝的庇护,而且,太原方面还可能继续派人追击宇文呈,是有危险的;他明明知道,宇文呈生性蛮横,根本不可能乖乖的待在长春宫内,却只派了两百人去保护他们。 他是故意的。 因为那天晚上,在苍柏山上,沈无峥跟他动了手! 所以—— 想到这里,她抬起头来看向宇文晔,咬着牙,用力的笑了起来,可是涟涟泪水和通红的眼睛让她这笑容不仅狰狞,甚至更添几分说不出口的恨意:“早上的时候,你不是还问我,你对我来说,好用吗?” “……” “现在,结果已经摆在我面前了——你对我来说,不好用。” “……” “所以现在,你已经没用了。” “……” “你不是从一开始就教过我,如果和你做夫妻让我觉得委屈,有一个法子,可以让我不那么委屈,就是合离!” “……” “那么,秦王殿下——” 商如意看着他,咬着牙,一字一字道:“我们,可以合离了!” 说完这句话,她用力的闭上了双眼,连呼吸也停了下来。与其说是等待宇文晔的回答,不如说,像是在等待某种结束。 她已经,支撑到了极限。 而宇文晔,这个时候冷得像冰一样,不仅是他的目光,甚至他的周身,也在这一刻失去了温度,整个人如同一座冰雕,冷冷的。 不知过了多久,他冰冷的眸子微微颤抖,仿佛将那层寒霜撕碎。 他道:“商如意——你休想!” 第647章 狼面王子 一阵凛冽的寒风突然吹过,将城头的旌旗吹得猎猎作响,而那声音听在听觉本就灵敏的聂冲耳中,如同惊雷,震得他精神一凛。 感觉到他的一样,跟在他身边的一个士兵立刻低声道:“聂大哥,怎么了?” 周围几个人也都看了过来。 他们大概十来个人护着一辆马车,车板上堆积着装满粮食的麻布袋和成捆的草料,之前每一次运送到太原城来的都是这些,只是这一次比之前更多,所以路上走得也很艰难。但他们一个苦字都没喊,紧赶慢赶,总算在刚过午时的时候赶到了太原城下。 此刻,马车停在城门口,正准备进城。 那士兵的话音刚落,聂冲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见前方突然响起了一声低哑的嘶鸣。 聂冲立刻警惕起来,低声道:“别分神,看前面!” 一听他的话,周围的几个人全都抬起头来,只感到又一阵凛冽的寒风扑到脸上,吹得他们一个个须发惊飞。 那高大的城门,慢慢的打开了! 众人的面上一喜,急忙便要赶着马车进去,可就在他们刚要抬脚的时候,城门口的两边突然又走出了两队人马,拦在了他们的面前。 众人立刻都打起精神。 其中一个队长模样的人骑着马,慢慢的走上前来,而他们的队伍里,领头的那个也急忙迎了上去。 这领头的人叫陈川,大概四十来岁,是雷过的亲信,之前几次运送粮草都是他带队,所以熟门熟路,连这里的守城门的士兵都已经认识他了。 看到是他,守城士兵的队长倒是笑了笑,道:“你们今天来得倒早。” 陈川也笑了,抬头看了看天,然后道:“今天天阴,雷大人担心又要下雪,怕马车在路上不好走,所以让我们提前上路了。” “这样啊,” 那队长点点头,倒没话说,只是对着身后的士兵递了个眼色,那几个士兵立刻上前来,围着前面几辆马车看了看,又拿刀扎了几下车上的粮袋和草料,还俯下身,检查了一下马车的车底,确认没有藏着人。 见此情形,聂冲他们都屏住了呼吸。 看得出来,虽然雷过之前已经因为雷玉的关系降了太原,可他们对他仍然不放心,连送粮的马车都要检查,也看得出,城中的王绍裘有多狡诈多疑。 检查下来,并没有什么异样。 那小队长笑了笑,对着陈川道:“耽误你们的事了,进城吧。” 陈川也笑道:“哪里。” 说完,便对着身后的人一挥手,众人便赶着马车,准备往里走。 可就在他们的第一辆马车刚刚通过城门的时候,城内的大道上突然又飞驰而来一队人马,其中领头的锦衣华服,但因为过分消瘦,且面色憔悴的关系,看上去不像是一个人穿着锦衣,而是锦衣里堆出了一张雪白的面孔,好像随时都要从马背上跌下去。 不过,一直到马匹稳稳的停在第一辆马车前,将一阵风扑到陈川等人的脸上,那人都没有倒下。 不仅没有,他还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们,那双吊梢眼透着高傲和冷意。 虽然是第一次见,但聂冲几乎一下子就认出了—— 这人,便是王绍裘。 也就是,王绍及的同胞兄弟,做主与西突厥联合,拿下太原城的人! 早在他们出发之前,宇文晔和雷过便相继向他描述了这个王绍裘的相貌和为人,因为这一次行动,除了领队运粮的陈川之外,宇文晔派出的人马是全部由聂冲统领的——因为宇文晔身边的副将都在前朝的军中任职过,王氏兄弟很可能都见过,申屠泰也是。只有聂冲,他出身王岗寨,王氏兄弟都没有见过他,哪怕有人认出他,也可以借口王岗寨分崩离析后,自己谋求出路到了祁县投奔雷过,不会露馅。 此刻,见到这个拿下太原城的“罪魁”,聂冲的呼吸都紧绷了一下。 他立刻低下头去,不敢与对方对视。 而王绍裘的目光也只是淡淡的扫过众人,但立刻就感觉到了什么,微微蹙眉道:“怎么这一次,来了这么多生面孔?” 陈川闻言,急忙陪笑道:“大人,前一次运送粮草的人,回去都病了。” “病了?” “是啊,那几天下着雨雪,兄弟们路上不敢耽搁,都是冒雨赶来,回去之后都病倒了,如今个个起不来,只能派了这些新手。” “哦……” 王绍裘微微挑眉,倒没有说什么。 但,他也并没有让开,又看了看队伍后面的几车粮草,突然问道:“之前,袁安率部南下的时候,是在祁县领的粮草。” 陈川忙道:“是。” 王绍裘道:“他拿了多少?” 陈川眼珠转了转,忙又赔笑道:“就是大人您手书上写的,并没有多拿少给。” “……” 王绍裘闻言,慢慢蹙起了眉头,喃喃道:“半个多月了,算上来回,也该回来了才是。怎么——” 虽然只是他自己的喃喃自语,哪怕跟在他身边的人都没有听到,可是,站得较远的聂冲却蓦地出了一身的冷汗,就在这时,又一阵寒风吹过,带来的刺骨的寒意,他和另外几个迎风站着的士兵都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王绍裘微微蹙眉,又看了他们一眼,这才不耐的摆了摆手:“进去吧。” 说完,慢慢的策马离开了。 看着他高傲的背影,众人这才在心里松了口气,陈川回头看了聂冲一眼,又给身后的人递了个眼色,众人立刻赶车的赶车,牵马的牵马,很快便通过了城门。 只是,在进城的那一刻,突然,从东面猛地吹来一阵风。 这阵风格外的凛冽,吹得城头上的旗帜又是一阵猎猎作响,又因为通过城门门洞的关系,风声呼啸如同龙吟,颇有些战场上旌旗飘飞,刀剑交击的感觉。 “唔?” 聂冲的脚步一滞,突然停下来,往东边望去。 这个时候已经退到他身侧的陈川转头看了他一眼,轻声道:“你怎么了?留神才是。” 现在,他们已经进城了,城中的境况要比刚刚在城门口更加戒备森严,只刚拐过一条路,就遇见了一队人马在巡逻,还有几个穿着皮袄,却将胸口敞开,在寒风中都裸露出精装胸膛的突厥士兵策马,从长街上飞驰而过,连他们这些人也只能手忙脚乱的闪避。 聂冲道:“这些就是——” “就是西突厥的人。” 陈川一边往前走,一边压低声音道:“现在,城中由西突厥的人和王绍裘共管。只是听说,城里的人犯事,西突厥可杀;西突厥的人犯事,王绍裘不敢管。” “……” “所以,你们千万不能露出马脚,否则——” “我明白。” 聂冲立刻点头,可目光却还是忍不住朝着那如同虎啸龙吟般的风吹来的方向看去。 他依稀记得,之前宇文晔提过,太原的东边,就是受阳…… 陈川低声道:“你一直往那边看什么?” “……” 聂冲沉默了一会儿,也觉得自己有些莫名其妙,喃喃道:“一定是听错了,我的耳朵——怎么可能灵到那种地步。” 说完,便转过头去,跟着他一道往前走去。 | 几乎就在太原城门关上的同时,在太原东边的受阳县内,一支突厥大军踏平了草场。 这支大军有数万人马之多,分作几路进入了受阳,其中最中心的一队人马最为雄壮威武,是此次出兵的精锐。 他们,便是西突厥的援军。 而领头的,是一个骑着青棕色骏马,脸上却带着一只狼头面具的男子,那面具将他上半张脸完全遮盖住,只露出了棱角分明的薄唇和宽厚的下巴,显得十分神秘。 此刻,他正静静的看着部下补足水草,又抬头,看了看天色。 这时一个高壮的男子策马走到他身边,伸手握拳贴在左肩行了个礼,然后道:“王子,我们还有半天的路程就能到太原了。” 这狼面王子转头,看了他一眼。 然后道:“太原那边,有什么异动吗?” 那男子道:“没有。” “那,祁县呢?” “祁县?” 那男子闻言愣了一下,再一想才想起来,道:“就是,那个姓雷的——他,能有什么问题?” 这狼面王子沉默了一下,才说道:“非我族人,其心必异。” 听到这句话,那男子反倒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看了这位狼面王子一眼,半晌,才笑道:“可是,那个叫雷玉的不是已经——” 这时,那狼面王子猛地抬起头来看向前方:“什么声音?” 那男子立刻闭上嘴,下意识的顺着他的目光往前方看了一眼,他们所处的位置是一片草水丰沛的平坦草场,一直延伸到前方百丈之外,则是一片冷杉树林,随着寒风吹过,茂密的枝叶悠悠荡荡,仿佛整片树林都在晃动。 但,也并没有什么。 于是他道:“没有什——” 话没说完,前方的人群中传来几声惨叫,定睛一看,是几个人突然落马倒地,而他们的身上,竟然中箭了! 那是—— 那狼面王子一惊,立刻抬起头来,就在这时,一道寒光如同闪电一般,朝着他飞射而来! 第648章 混战 “王子小心!” 那男人大喊一声,立刻就要扑上来,却见这位狼面王子毫不惊慌,反手拔出腰间的弯刀用力一挥—— 一切,只在电光火石之间。 只听“咔嚓”的一声,那道飞射而来的闪电竟然被他一刀阻断,弓箭就在他的面前断成两截,跌落下来。 那男人又惊又喜,赞叹道:“王子神力!” 不过,这位创造了“神迹”的狼面王子却并没有露出任何欣喜的表情,连紧抿的唇角都没有动一下,毕竟,这些弓箭是从那片冷杉树林中射出的,而那片树林离他们有近百丈,藏匿在里面的弓箭手至少还要更远,才能让他们看不到。 而这样的距离,已经超出了寻常弓箭的射程。 所以,哪怕前方的士兵有些中间,但射向他的这支箭矢已经失去了正常弓箭的杀伤力,他才能一刀斩断。 那些看到周遭的兄弟中箭,原本有些惊惶失措的士兵们一见此情形,也都振奋不已,纷纷拔出腰间的刀用力的挥舞着,就听见空中嗖嗖的锐鸣和弯刀打击在箭矢上发出的脆响一时间响成了一片。 但这一招却是行之有效,他们挡下了不少箭矢,而密林中埋伏的人见此情形,知道突袭失败,立刻开始往后退。 这一退,他们才看清,林中竟然藏匿了那么多人。 这些人身上都穿着深蓝色的衣裳,虽然在大白天这样的颜色并不好藏匿,可偏偏天色阴沉,冷杉树的枝叶在这样晦暗的天光下泛着蓝光,才遮掩了他们大半的身影,得以不被发现。而现在,一看到这些人影,那狼面王子哪里肯放过。 他高举起手臂,手中的弯刀在空中划出一道雪亮的圆弧—— “给我杀!” 话音一落,因为遭到突袭原本就愤怒不已的西突厥士兵们立刻怒吼起来,纷纷翻身上马,朝着那密林冲了进去。 虽然突厥骑兵速度迅疾,可一进入林地就四处受阻,速度比平地上慢了许多;再加上这片树林生得十分茂盛,钻进去之后,茂密的枝叶遮天蔽日,光线比外面更加昏暗,如同到了傍晚,这就更利于那些藏匿在林中的弓箭手,他们身形灵巧,不停的飞奔窜走,竟没有被骑兵立刻撵上,两边咬得死死的。 那男人不停的策马追着前方逃窜的人,却始终无法追上,气得咬紧了牙:“这些到底是什么人?难道是——宇文晔?” 他们这一次南下,最大的敌人,又或者说目标,就是宇文晔。 与他并行的狼面王子沉声道:“不是。” 男子一愣:“为何?” 他们连看都还没看到对方,为何王子如此肯定? 只见这狼面王子面色沉凝,一边策马飞奔,一边揪着缰绳,灵巧的闪避着阻碍在前方的树干,虽然狼头面具遮掩了他大半张脸,也看不到他的眼睛,可他锐利的眼神却仿佛穿透了面具,也穿透着茂密的树林射向前方,比刚刚飞射而来的箭矢还更尖利。 他道:“如果是宇文晔,他用的,应该是神臂弓。” “……” “那么刚刚——” 听到这话,那男子顿时打了个冷战。 他是曾经参与过雁门之战的人,也亲眼目睹过宇文晔手中那把神臂弓是如何在百丈之外一箭射中刹黎可汗,甚至直接将鸣镝给毁掉了! 如果刚刚是神臂弓射出的箭,那眼前这位王子未必还能安然。 但不是宇文晔,又是谁? 现在会来救太原,会来跟他们西突厥对上的,就只有关中的宇文氏,而宇文家最能打,令他们西突厥人最痛恨不已的,不就是宇文晔吗? 听见他这么说,那狼面王子气息沉沉,仿佛思索了一下,但并没有多说什么,只简单的道:“追上去,就知道了。” 说完,又是猛地一挥缰绳。 他坐下的这匹骏马如同离弦的箭一般,朝前飞跑而去。 就这样,这场追逐战在这片密林中延续了近半个时辰,可是,骑兵的优势在林地里完全发挥不出来,越走绕得越昏,眼看着天色将晚,可前方那些飞奔逃窜的弓箭手却越来越少,好像莫名的消失在了这片林地当中。 怎么回事? 就在那狼面王子心中生出了一丝一缕的时候,突然,前方追赶的骑兵发出了一声欢喜的惊呼:“有光!要出去了!” 众人急忙抬起头来,只见前方茂密的枝叶间透出了斑斑光亮。 这片宽阔得几乎没有边际的冷杉树林,终于要到头了! 只要能走出这片树林,他们骑兵的优势就能完全发挥出来,到时候,不管那些弓箭手逃去哪里,他们都能立刻追上。 更能弄清楚,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想到这里,那狼面王子一阵狂喜,也挥舞着手中的弯刀大喊道:“给我冲!” 他手下的士兵们群情激昂,纷纷策马狂奔,终于冲破了林地边沿最茂密的一片枝叶,如同刺破屏障,呼啸着冲了出去。 脚下是一处微微倾斜的土坡,而土坡下边是一片开阔的草地,但并非无边无际,大概也有百余丈宽,草地的另一头便是高高怂起的一片山林,脚下一条白色的练带,似乎是行人经常行走而踏出的一条长路,蜿蜒曲折,直通向其中两座山山脚下那条狭窄的垭口。 可是,周遭,却一个人都没有! 那些冲出林地,原本准备大杀一场的突厥骑兵顿时惊呆了,一个个握紧缰绳停勒停了座下的战马,诧异的睁大了双眼看着周围—— 怎么回事? 以为冲出那片树林之后,那伙偷袭他们的弓箭手就无处可逃了,但这里怎么一个人都没有?难道这些人有上天入地的本事,只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就逃得不见踪影了? 就在他们都有些慌乱的时候,一阵风掠过身边,是刚刚那位狼面王子也冲出了树林,他迅疾的身影如同一道闪电,一下子冲到了队伍的最前列,一勒缰绳,座下的骏马长嘶一声人立而起,硬生生的停在了那土坡边沿。 他抬起头来,目光锐利的看向周围。 这个时候,那个男人也紧跟着冲到了他的身边,跟周围那些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突厥士兵一样,他也懵了,左右看了许久,始终找不到一个人影。 他立刻问道:“王子,怎么办?” “不要慌!” 那狼面王子虽然也感到震愕不已,可越是这个时候越是不能着急,对方能在这处密林里安插弓箭手,显然是早有准备,如果这个时候不冷静下来,很有可能会落入对方的陷阱。 况且—— 他突然抬起头来看了看周围,这里,已经不是他们预定路线要去的地方了。 按照他们原本的计划,在受阳补足了草料之后,他们应该继续向东,就能抵达太原城,可刚刚他们冲进密林,一路跟着那些弓箭手飞奔,来不及看地图,但从天光和方向上来判断,他们应该是一直在往南偏西边的方向走,那么这里应该就要临近—— 祁县。 他的脑海里只刚刚闪烁出了一点亮光,但立刻,一阵不同寻常的风从前方迎面吹来。 这狼面王子立刻抬起头来看向前方。 他从小在草原上长大,自幼与马匹为伍,对于草场的气味,马儿的气息和风的方向,比任何人都要熟悉,刚刚,就是他感觉到了风中裹挟的锐利,从而察觉到了密林当中有不同寻常的气息;此刻,他又一次感觉到了风中的异样。 只是,和刚刚有些不同。 一直紧跟着他的那个男人也深知这位王子的敏锐洞察力,这个时候立刻策马上前,小声的说道:“王子,是有什么发现吗?前面,是不是有埋伏?” 就在他的话音刚落的时候,几骑人马猛地从前方两座山叫下的垭口冲了出来! 众人顿时瞪大了双眼。 虽然隔得那么远,但突厥人的目光锐利如鹰,一下子就看清了,那几个骑兵的身上都穿着深蓝色的衣裳,和刚刚在密林中偷袭他们的弓箭手的衣着一模一样! 而且,在那一队骑兵冲出垭口后,紧跟在他们身后的,便是大队的人马,浩浩荡荡的走了出来! 果然,是埋伏! 那些人刚刚在林中伏击了他们,将他们引到此地,再以大队人马与他们对阵,现在他们已经进入了对方的陷阱里,如果再不动手,让对方先动手的话,那他们就先机尽失! 那男人立刻高举起手中的弯刀,正要呼喊,那狼面王子突然拦住他:“等一下!” “嗯?” 那男人一愣,诧异的看向他,不知道这位王子都已经到了这个时候,还有什么好等的,难道要等对方先动手,他们再应战?哪有这样打仗的? 于是急切的道:“王子,不能再等了!” 周围的士兵这个时候也早已怒火中烧,纷纷请战:“王子,我们杀过去!” “别给他们机会!” “快冲啊!” 就在群情激愤的时候,不知哪里来的一支箭矢,如同闪电一般“嗖”的一下飞射过去,一下子射中了对方领头的那个骑兵,那人连吭都没来得及吭一声,顿时落马倒地! 他这一中箭,他周围的人也都慌了,急忙抬起头来,立刻就看到了土坡上的大队骑兵。 顿时,他们也慌了—— “敌人,有敌人!” “快应战!” 第649章 棋局 顷刻间,两队人马杀到了一处。 西突厥的士兵在密林里钻了半天,却一个人影都没捞到,仿佛被人戏耍了这半日,原本就憋着一口气,这个时候火气全都撒到了这伙准备伏击他们的人马身上,策马狂奔冲向对方,直接杀入敌群当中,然后挥舞着手中的弯刀在人群中拼命的砍杀。 一时间,血肉横飞,惨叫连连。 那队人马似乎也没想到他们会这么快钻出密林,虽然是在伏击,却完全没有占上先机,况且对方的骑兵少,步兵多,突厥骑兵的冲杀令这些步兵顿时折损不少。 但,对方也并非全无还手之力,在被砍翻了一片之后,一些士兵也奋起反抗,挥舞着手中刀剑专砍那些骑兵的马蹄,这些骏马挨了几刀便支撑不住,发出凄厉的嘶鸣声跌倒在地,周围的士兵顿时一拥而上,挥刀将那落地的突厥兵砍成了肉泥。 其他的几路人马也如法炮制,就这样,第一批突厥骑兵被吞没在人群当中。 而那两座山的哑口处,更多的士兵在听闻了前方的战事后,飞快的奔跑出来,这些步兵倒是训练有素,立刻结起了阵型,手中握着厚重的盾牌在草场的另一头摆开阵势,一根根长枪闪烁着寒光,从盾牌的缝隙里伸出,如同一个长了尖刺的铁甲,伴随着沉重的脚步,慢慢的往前推进。 后面的一批突厥骑兵见此情形,也不能再随意的往前冲杀,他们纷纷放缓了脚步。 可就在这时,那盾牌阵后又响起了一阵刺耳的锐鸣声。 众人一惊,急忙抬起头来,只见天空中飞来无数的箭矢,密如雨下,朝着他们飞射而来。 “小心!” “快闪开!” 这些突厥士兵早在刚刚的草场上就吃了这一亏,没想到这个时候对阵之时,对方又来这一招,他们冲到一半,箭雨已至,骑兵阵中顿时又响起了一阵凄厉的惨叫声,一个又一个突厥士兵中箭落马。 他们这一倒地,人马翻滚,而后面继续冲杀的骑兵来不及闪避,马蹄顿时将这些人踩踏得血肉模糊,尸骨无存! 见此情形,那跟在狼面王子身边的男人脸色顿时铁青。 他们原本是来增兵太原的,没想到还没到太原,半路上就遇上了突袭,眼前这队人马虽然不知来路,但既然穿着跟刚刚偷袭他们的弓箭手一样的衣裳,而且又在此地出现,显然就是冲着他们来的。 眼看着刚刚就被偷袭了一阵,如今又吃了亏,他立刻拔出了挥舞着手中的弯刀:“妈的,重甲骑兵!” 他一声令下,背后顿时响起了一阵沉重的马蹄声! 一队威风凛凛的骑兵,从树林身后的树林中冲了出来。 刚刚,为了追赶那些弓箭手,他们这些轻骑兵是跑得最快的,但此次增兵太原的不仅是轻便灵巧的轻骑兵,这位狼面王子还特地带了一队重甲骑兵。 这些人身着厚重的铁甲,连座下的骏马都披挂着铁甲,因为过于沉重的关系,所以跑得最慢,直到这个时候才刚刚出了树林,可是,这批重甲骑兵却是最善冲锋,那种盾阵对他们而言就只是利刃面前的豆腐而已。 眼看着重甲骑兵从树林里冲了出来,周围那些吃了亏的轻骑兵都兴奋异常,红着眼道:“杀了他们!” “不能让我们的兄弟白死!” “今天,一定要让他们都死在这里,一个都不能活!” 听着这些令人血脉偾张的怒吼,所有人都狂怒了起来,挥舞着手中的刀剑,可是,这其中却有一骑人马,始终静静的立在土坡之上,看着下面草场上的血战。 这个人,就是那狼面王子。 他的脸被遮了大半,直到现在,也看不出任何的喜怒,可是,当他看到重甲骑兵冲出树林,准备跟着那男人冲杀下去的时候,他单薄的嘴唇却用力的抿了一下。 然后道:“等一下。” 周围的人因为狂热和愤怒,倒是听不到他的身边,但他身侧的那个男人立刻转过头来:“王子,你说什么?” 那狼面王子道:“有点不对劲。” 那男人眼睛都红了,也是被眼前血战的场景给染红的,立刻说道:“当然不对劲,他们就是在这里伏击我们,幸好王子这一次坚持带了这队重甲骑兵来,否则我们今天真的要吃大亏!” “……” “王子,别再犹豫了,我们的兄弟已经死伤不少了!” 他这么一说,那狼面王子似也无话可说,毕竟前方那盾阵还在不停的朝他们这一方推进,有一些突厥骑兵直接撞上去,立刻被从盾牌后面伸出的长枪戳穿,随即被盾阵吞没,守在盾牌后面的士兵一阵刀剑挥舞,鲜血飞溅起来,在空中弥漫成了一片血雾。 与此同时,飞射的箭矢将风都刮得锋利了起来,嗖嗖不绝的锐响刮过他们的耳膜,令人生疼。 的确——不能折在这里。 那狼面王子紧抿了一下嘴唇,突然道:“见机行事。如果我让你们收兵,你们要立刻退!” “退?” 那男人也愣了一下,他们突厥人打仗,从来没有退过,更何况,有重甲骑兵对着眼前这些步兵为主,轻骑兵为辅的军阵冲杀,根本没有败阵的可能,为什么还要退呢? 就在他迟疑的时候,狼面王子道:“答应我,就给我去杀敌!” 那男人满心都是杀敌,况且王子的话,他也的确不能忤逆,于是应道:“是!” 那狼面王子这才一挥手。 他这一挥手,那男人领命,扬声道:“给我冲!” 随着他一声令下,那些重甲骑兵立刻调整队伍,从这片土坡上冲了下去! 重甲骑兵与轻骑兵不同,最大的不同就是他们体量巨大,每一个骑兵就好像一头铜皮铁骨的铁牛,这一队重甲骑兵冲下去,连整个地面都被震撼得轻颤了起来,原本集结得结结实实的盾牌,这个时候也受到震荡,相互磕碰,强悍的风立刻穿过盾牌间的缝隙,如同撞击一般的吹上了手持盾牌的士兵的脸。 他们睁大了双眼,就看着前方的重甲骑兵挟震撼天地之势,朝着他们飞奔而来。 这些人慌了神,急忙大喊:“弓箭手!” “快,快射他们!” 可是,一阵箭雨飞射而去,却像是撞上了铜墙铁壁,叮当之声不绝于耳,那些箭矢一支支跌落下来,竟全无作用! 这一下,那盾阵后面的士兵也慌了,眼看着对方已经要冲到眼前,他们有些人下意识的便往后退,口中喊着:“快跑——啊!” 话没说话,就化作惨呼。 重甲骑兵狠狠的冲撞上已经摇摇欲坠的盾阵,如同一记重锤,用力的砸在了盾牌上,原本在轻骑兵面前坚不可摧的盾阵立刻被砸得粉碎,随之而来的,便是盾阵被击溃后惊恐的惨叫和惊呼。 这一记重锤还未停止,重甲骑兵踏着破碎的盾牌和惨叫的士兵的身体继续往前,那些刚刚被盾牌保护得滴水不漏的士兵顿时被踩踏在脚下,皮穿骨碎,鲜血四溅,瞬间便化作了一滩血肉,随着马蹄淋漓向前,染红了大片的草地。 一瞬间,重甲骑兵便在这战场上踏开了一条血路! 而这条血路一开,也让站在土坡上的狼面王子视线顿时开阔,他一眼就看到,那已经慌乱的人马的后面,两座山脚下的哑口出,竟然驶出了一辆——马车! 一支准备“伏击”他们队伍里,竟然有一辆马车? 这是,怎么回事? 这个时候,两边的人马已经完全冲杀到了一起,开始了血肉互搏,而厮杀中,突厥人自然是憋着一口气,只要将对方斩尽杀绝;可这支人马却显然越来越惶恐,因为他们从重甲骑兵和对方的战袍上,逐渐辨认出了对战之人的身份。 有人在人群里高喊:“突厥人为什么要杀我们!?” “我们不是联盟吗?” 一听这话,那狼面王子握着缰绳的手猛地一震。 他抬起头来,再看向前方,只见那马车停在哑口处,也不敢再往前行驶,而马车后一些举着旗帜的侍卫也开始惊惶失措的往后退,而被风吹得猎猎招展的旗面上,赫然一个巨大的“王”字! 那是—— 狼面王子突然道:“鸣金,收兵!” 他周围的士兵顿时愣住,有些人还要往下冲,听到这话立刻停了下来,愕然道:“王子,为什么?我们已经——” “鸣金,收兵!” 那狼面王子厉声呵斥,旁边的士兵虽然看不到他的表情,却也能从这声音里听出他此刻的惊怒,急忙敲打起了铜钲。 顿时,清脆刺耳的声音响彻整个草场。 正在往前冲杀的重甲骑兵一听到这个声音,立刻停下了阵型,而那个领队的男人正杀得兴起,头脸都被鲜血染红,这个时候听到鸣金收兵的声音,顿时皱起眉头:“这是要干什么?!” 旁边护卫着他的几个士兵慌忙上前:“王子让我们退!” “这个时候,为什么还要退?” “我们就快要拿下了!” “可是,这是王子的命令!” 他们这一犹豫,战场上仍然焦灼,骑兵们冲到战场中央,与那些还在挣扎杀敌的步兵又一次绞缠在了一起,怒吼声和惨叫声几乎快要将铜钲的声响盖过去了。 那狼面王子单薄的嘴唇已经抿成了一条线,瘦削的脸颊上能清楚的看到他用力咬牙的痕迹,又一次吩咐:“再鸣!” 那敲击铜钲的士兵不敢怠慢,急忙用力的击打起来。 铜钲刺耳的锐鸣声霎时间传遍了整个草场。 不仅他们听到,连正在与他们混战的地方也听到了,那些士兵本就被这一伙重甲骑兵打得没有还手之力,突然听到对方竟然鸣金收兵,正是给了他们喘息的机会,这些人也急忙要往后退。 那些冲在前面的突厥士兵见此情形,血液中凶悍的脾性几乎按捺不住的就想要往前冲,可刺耳的鸣金声却也在背后不断的响起,声声不断,催促着他们回阵。 有几个犹豫着道:“我们撤吧?” “还是退了吧,王子在催了。” “撤吧。” 那男人气得直咬牙,可这个时候,不论是对方,还是自己人,都已经开始往后撤离,他没办法,只能叹了口气,推搡的一勒缰绳调转马头,准备往回走:“撤!” 可就在两边的人马正要分别往后退的时候,突然,一阵比那鸣金收兵更大的声音,从那狼面王子背后的树林中响起,如同闷雷一般,震得整片树林都开始颤抖起来,顿时飓风掠过林地,树叶沙沙作响,一下子吹得站在土坡上的人马都开始摇晃了起来! 那声音是—— 狼面王子急忙回头,只见刚刚才穿过的,茂密的树林里,此刻更是乱影晃动,而一声比一声更震耳欲聋的巨响激荡起了无形的声浪,震得他座下的骏马都开始不安的乱动了起来。 轰!轰!轰! 这三声,是鼓声! 他们在鸣金收兵,可他们背后,却有人在击鼓出兵! 那狼面王子和他手下的士兵惊诧不已,而这个时候,隆隆巨响已经惊得他们座下的马都开始不安的晃动起来,有一些甚至直接飞奔下了土坡,而就在他们刚有动静的时候,突然间,无数寒星从树林中飞射出来! 是箭! 是刚刚才袭击过他们的箭雨! 一瞬间,又有数名士兵中箭倒地,狼面王子发现不对,急忙大喊:“下去!快下!” 众人早就被背后的鼓声惊得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坐骑,听到他的吩咐,众人急忙往下策马,这才脱开了堪堪射过头顶、耳侧的箭矢。 他们飞奔下了土坡,还仓惶的往后看去,只见那片密林当中,突然冲出了大队的人马,如同翻滚的海浪一般,冲击过这片树林,一下子将他们也推下了土坡! 这些人,全都穿着黄色的衣裳。 可是,其中却有一队人马,身背箭筒,手持长弓,一边朝着他们射箭,一边飞奔出树林,他们的身上,却穿着刚刚从对面两座山脚下垭口处走出的那群士兵一样的,深蓝色的衣裳! 这是—— 那狼面王子嘴唇紧紧的抿成了一条线,却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却有一道锐利的目光从面具后面射出,巡梭过那群突然杀出的人马,突然,落到了其中一骑人马的身上。 那人,一身白衣,虽然穿着铠甲,却不掩清逸如云的气质。 而当他走到土坡前,居高临下的望着眼前仓惶的人群时,那双清明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淡淡的,仿佛看着自己排布的棋局成型后,满意的笑意。 只这一瞬间,狼面王子立刻明白过来—— 这一切,就是这个人的棋局! 刚刚,他们在草场上遇袭,被藏匿在树林里的弓箭手偷袭,正是这个人安排的,他让自己的手下穿上了深蓝色的衣裳,不仅便于弓箭手在冷杉树林中藏匿身形,更能欺骗他们;然后,这些弓箭手在偷袭了一阵之后,立刻往后退,而突厥的士兵自然不肯善罢甘休,便跟着他们冲进了树林里。 却始终,没有能抓到他们。 如果自己没有猜错,这伙人应该早就在顺利中的两侧挖出了很深的壕沟,又或者,他们根本就是躲在这片树林两侧的河沟里,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藏匿那么多的人马,同时,也让这伙偷袭了他们的弓箭手迅速躲藏起来。 而他们这群突厥士兵,在被偷袭之后的愤怒中,也顾不上分辨许多,直接追出了这片树林。 然后,恰好,遇上了另一头,走过来的这支人马。 当然,不是真的那么恰好。 这应该是对方早就算准了时间,等到他们冲出这片树林的时候,这支人马正好从那两座山脚下的垭口处走出,就让他们以为对方正是在此处伏击他们。 虽然,狼面王子也察觉到了不对,在出战之前犹豫了一下,可是,却又恰好,在那个时候,出现了一支箭,射中了对方的人马。 对方从那两座山中央走出来,本来就对前方的境况一无所知,突然中箭,自然以为是他们动的手,所以,两边的人马就这么被挑起了战火,冲杀到了一处。 而等到他们战至此境,已经两败俱伤,却也发现了情况不对,准备鸣金收兵的时候,这伙人,就出现了! 好计策! 好毒的计策! 那狼面王子回头望向骑马矗立在土坡之上那清逸如云的身影,这个男人一脸的清静,好像眼前这一切都沾染不到身处红尘外的他身上,只是—— 不知,是不是错觉,那双本来也显得清净澄澈的眼睛,却因为映着这一片血海尸山,竟有一种,异样的,仿佛是在沸腾的闪烁。 然后,他轻轻的抬起手。 紧跟在他背后的骑兵这个时候也已经全部冲出了树林,站在土坡之上集结完毕,那阵型,正是准备冲锋的阵型! 这一下,那些刚刚才经历了一场浴血搏杀的突厥士兵也有些慌了。 有人大声道:“王子,我们该怎么办!?” 幸好,因为刚刚这位狼面王子及时鸣金收兵,他们的人马已经聚集到了一起,并没有深陷入前方的鏖战当中不能自拔,只是现在,已经追击了大半个时辰,又厮杀了一番,他们的确没有余力再战。 就在众人急切的看向那位王子的时候,他突然一抬手,指着这片草场往东的一条小路—— “撤!” 大家双节快乐 这几天因为难得休息,所以不一定会更新,但有时间还是会写一点发上来,大家就不用等更,开心休假吧 第650章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就在那狼面王子想要带领手下撤离这片战场的时候,矗立在土坡上,迎着卷裹着浓烈血腥气的风,静静注视着眼前这片修罗场的白衣人一抬手。 “截住他们!” “是!” 他这一声令下,他身后那些早就已经按捺不住想要痛痛快快杀一场的将士们顿时杀意大盛,他们狂吼着从土坡上俯冲下去,伴随着一阵如雷般的马蹄震响,直接冲进了西突厥的队伍当中。 那些西突厥的士兵虽然骁勇,但毕竟已经经历了一场恶战,哪怕几乎是压倒性的胜利,可体力消耗却是很大。 这个时候,突然出现的人马本就扰乱了他们的心神,再加上这些人凶悍如虎,猛然冲击进来,更是令他们手足无措,连那些所向披靡的重甲骑兵都在这一刻慌了神,仓惶的跟着那狼面王子往朝西的那条小路急奔,就听见身后阵阵惨叫声四起。 是那土坡上还穿着深蓝色衣裳,之前就曾突袭过他们的弓箭手,此刻又一次张弓搭箭,对着撤离的西突厥士兵射了过去。 立刻,一阵箭如雨下。 只听风声簌簌,不少人惨叫着中箭倒地,而随之跟上的骑兵也趁势冲杀上去,一番刀光剑影,砍倒了不少人,给这片本就染满了鲜血的草地又添了一层腥红。 另一边原本就被西突厥的骑兵冲击得一片狼藉,毫无还击之力的那队人马这个时候更是仓惶不已,他们没弄清楚怎么回事,就立刻往后退去,留下了无数的尸体和仍然惨叫着的伤兵,眼看着就要从来时的那处山脚下的垭口退走。 就在这时,一骑人马突然从树林中冲出,来到了那白衣人的身边。 “鹤心!” 马背上的人慢慢的转过头来看了一眼,走到他身边是一个容貌妍丽,甚至有些盛气凌人的女子。 此人,便是此次随军出征的虞明月。 而她急切呼唤的,正是新建立的大盛王朝的汉王宇文愆。 他们自西线一路向北,原本是打算越过轵关陉,先直击太原,再据城固守,抵御从井陉关增派的西突厥的援军,和那一支从轵关陉要进入太行的人马。 可是,就在那天晚上,宇文愆收到了一套衣裳。 虽然不知道是谁送来的,但那是一套他十分熟悉,曾经是大业王朝使用,而如今已经不再被大盛王朝使用的,深蓝色的军服。 他麾下的士兵,包括宇文晔此次所领兵马,穿的军服都是土黄色的,因为在宇文渊登基之后,为了应和大盛王朝所崇的土德,以及转变军中将士们的信念,他让人将军服改成了土黄色;只是,毕竟时间紧急,甚至是在他尚未登基的时候,就已经决定要出兵太原,数万套的衣裳来不及改做,便让人临时给这些衣裳加了一层黄色的衣料。 可是,他们这批将士的军服的内里,仍旧是深蓝色的。 而这一点,也正提醒了宇文愆。 这件不知是谁送来的衣裳是在告诉他,从轵关陉进入太行的,并不是他们之前预估的,拿下东都洛阳的梁士德的人马,因为他的士兵的衣裳都是红色的,目前还会使用这种深蓝色的军服,又要往太行走的,只可能是一种人—— 大业王朝的旧部。 而宇文愆猜测,很可能,这支人马就是王氏兄弟分兵,一路先跟西突厥合谋,拿下太原,另一路则减缓慢行,因为太原是宇文渊的龙兴之地,大盛王朝必定要派人夺回,而他们从轵关陉进入,正好可以从后面夹击宇文家派去攻打太原的人马。 这种情况,几乎是死局。 但,只是——几乎。 宇文愆看着那套不知是谁送来的深蓝色的军服,再回头看看身边的将士们所穿的衣裳,立刻定下了一策。 他仍然没有去管那从轵关陉外而来的人马,而是连夜拔营出发,用了几天的时间昼夜兼程的赶路,终于在西突厥的援军到达受阳县之前来到了这里。 然后,他让手下的士兵将衣裳反过来穿。 这些衣裳虽然外面加了一层土黄色的衣料,跟旧式的军服分别开来,但内里还是深蓝色的,这样穿上后晃眼一看,仍然是大业王朝的人马。 于是,他们算准时间,派出反穿军服的弓箭手,在受阳的草场伏击西突厥的人马,将他们引入了那片冷杉树林;只是,在那之前,他们早在这片树林两边的河沟里设下伏兵,那些弓箭手将西突厥的人引入树林之后,立刻往两边撤去,西突厥的人马一路直冲出树林,则正好遇上从轵关陉进入之后,一路向北,想要抵达太原的王绍及本部人马。 而他们,正好,还穿着那深蓝色的军服! 如此,狭路相逢! 只是,他没想到,那个带着狼头面具的王子竟然没有被热血冲昏头脑,直到看到王绍及的人马从两座山脚下的垭口里冲出来人,仍然不肯立刻出击,幸好,宇文愆让麾下的弓箭手及时射出一支箭,射中了王绍及的人马,让他们先动手。 这样一来,两边的人马再也控制不住,冲杀到了一起。 等到他们发现不对,两边已经两败俱伤,尤其是王绍及的人马,被西突厥的重甲骑兵冲击,又砍杀了不少骑兵,这个时候,宇文愆再带着他早已经准备的骑兵,冲杀上来。 鹬蚌相争,渔人得利。 可是在这个时候,虞明月却突然出现了。 她的骑术是宇文愆教授的,并不比下面那些冲杀的将士们差,但这个时候,不知是不是情绪紧张,有些惶恐的关系,她策马的时候竟有些失常,险些从土坡上冲下去。 幸好宇文愆眼疾手快,一勒缰绳,用自己的马匹挡住了她的马,这才没有失误。 但即便如此,虞明月还是冲到了土坡边上,原本就有些仓惶的神情,在越过宇文愆的肩膀看到土坡下那一片血肉横飞的战场的时候,脸色更苍白了几分,甚至连平日里锐利的目光都有些一丝颤迹。 叫出“鹤心”二字之后,她的声音也哽住了。 而宇文愆看着这样的她,眉心微微一蹙,似乎也明白过来。 这一路上,他们口中说的,心里想的,都是战事,对于太原一战,虞明月显现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狂热,甚至比之前的扶风之战都更甚。 但——不管怎么说,怎么想,战争二字,都是空泛的,没有呈现在眼前的尸山血海,没有人被砍杀之时发出的凄厉的惨叫,没有充斥在空气中,仿佛能化为实体的血腥味,让人觉得,战争仿佛是一件很容易,很随便的事。 可真正目睹到这一切,就完全不一样了。 刚刚,他已经看出虞明月的脸色发白,在闻到第一缕血腥味的时候就开始不自觉的颤抖,所以,宇文愆让人护着她仍然藏身在之前的河沟里,却没想到,她自己还是冲上来了,而战场上的惨状,果然震慑住了她。 见她这般,宇文愆的目光微微闪烁了一下,刚刚那一点仿佛沸腾的情绪这个时候冷了下来,他说道:“你还是,先退到后面去吧,这里危险。” “……!” 他平静的声音,似乎安抚了慌乱中的虞明月。 虞明月抬头看向他,尤其是那双清亮的妙目,仿佛是眼前一片血肉横飞,又尸横遍野的修罗场中的一缕阳光似得,虞明月立刻镇定了下来。 随即,她的眉心也蹙了起来。 她深吸了一口气,急忙勒住了座下同样有些慌乱的马匹,又往后退了两步,然后看向拦在自己面前的宇文愆:“我们之前不是已经决定了吗,此战主要针对的是王绍及人马,你现在这是——” 就在她说话的时候,他们的人马已经将西突厥撤离的人马冲散,加上领头的那狼面王子已经撤向了向东的小路,后面的人马根本组织不起像样的抵抗,被他们一路砍杀,加之土坡上的弓箭手们一阵一阵密雨般的箭矢射过去,死伤无数。 反倒是另一边,早就被西突厥的人打得没有还手之力的王绍及的人马,此刻趁着他们两路冲杀到一处,无暇顾及自己的时候,在慌乱的撤退。 眼看此景,虞明月的眉头拧得更紧了一些。 她沉声说道:“让西突厥的人走,我们要对付的是王绍及!” 宇文愆的眼角微微眯了一下。 这个动作如果让宇文晔来做,会是非常危险,也非常有压迫感的神情,可宇文晔转过头去,没有看向任何人,以至于没有任何人看到,他做出了这样的表情;而他做出这个表情之后,很快又转过头来,平静的说道:“西突厥,也是我们的敌人。” “……” “现在这个样子,我们也没办法越过这个战场,去追击王绍及的人马;更何况,如果我们真的绕路过去,西突厥的人就在我们的背后了。” “……” “万一,他们反过来追击我们,我们岂不是要被两面夹击了?” 他这话,的确有理。 可虞明月却显然并不想理会,她看着他们的人马一路追击西突厥的骑兵,神情更加凝重了几分,道:“不管怎么样,我们不能再追打西突厥的人了。赶紧回来,免得打乱了——”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突然截住。 “……?” 而宇文愆原本微蹙的眉心,这个时候也出现了几道更深的褶皱,他看向虞明月,神情复杂的道:“明月,你好像——很不希望我们对上这一支西突厥的人马。” “……” “为什么?” 休假快乐 第651章 因为了解,才知道怎么伤害 就在战场上血雾腾起,杀声震天,鲜血染红了整片草场的时候,在另一边的祁县县衙,那个安静得没有一丝动静的房间里,同样弥漫着一丝血腥气。 却是在商如意的舌尖。 房间大门紧闭,窗户也被封住了,晦暗的光线下,商如意木然的靠坐在床边,整个人就像是被抽取了灵魂的木偶一般,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更麻木得没有一丝知觉。 唯一的感觉,便是舌尖上一点温热的血腥味,自舌尖蔓延开来后,盈满了整个口腔,甚至渐渐的,将她整个人都笼罩了起来。 是她的血。 因为她痛,太痛,却不肯发出一点呻吟的时候,咬破了自己的舌尖。 而那痛—— 想到这里,她慢慢的抬起右手,纤细雪白的手腕上,几道淤青的指痕赫然入目,而直到现在,腕骨仍然残留着仿佛要碎裂一般的阵阵隐痛。 留下这几道指痕的,就是宇文晔。 刚刚,在听到商如意说出那些决绝的话之后,他突然抓起她的手,用力的将她拉到自己的面前,一瞬间便充血通红的眼睛死死的盯着她,那凶悍的神情,就算在最凶险的战场上,对战那些最勇猛的武将,生死关头的时候,都没有过。 他就像一头凶兽,随时要把她撕成碎片,吞下去! 商如意却没有退却,哪怕纤细的手腕几乎快要被他折断——她毫不怀疑,他会一把捏碎她的骨头,毕竟就在前一天,他还在她的面前,将一个要袭击她的西突厥武士的颈骨硬生生的砸碎——所以,也许这个时候,他更想捏碎的,是她的喉咙。 可是,她一声不吭,就这么看着他,同样惨白的脸,同样血红的眼。 她不怕。 不是因为她不怕痛,不怕死,没有恐惧。 只是因为,她太痛了。 失去了亲人,失去最疼爱她的兄长,这已经令她痛不欲生,比这更令她痛苦的是,让她失去兄长的人—— 是他! 这个事实就像一把刀,扎进她的心口,还不断的翻搅着。 两个人就这么对视着,如同对峙一般,而这,也正像是一场不见血,却痛彻心扉,更痛入骨髓的较量。 商如意纤细的手腕被他粗大的手掌紧握着,腕骨传来了濒临碎裂的剧痛,她痛得眼泪都要落下来,却死死的咬着牙,甚至咬破了舌尖,也不肯再发出一点声音,只是紧盯着对方的双瞳。 她的样子,好像等待自己的骨头碎裂,也在等待,他们之间的某种羁绊,彻底碎裂。 可是,宇文晔突然放开了她! 他的眼睛仍然血红,脸色仍然苍白,可他的样子,却像是突然被抽走了所有的愤怒,全身上下一丝火气都没有——甚至,在那一瞬间,他更像是一丝活气都没有,整个人仿佛在一场战斗中惨败下来一般,连宽阔的肩膀都沉了下来。 他木然的看了她一眼,然后突然转身,走了出去。 那个时候,商如意也有些惘然,只眼睁睁的看着他将大门在自己的眼前用力的合上,直到外面响起了落锁的声音,她才察觉到不对。 他给房门,上了锁。 而自己,就这么被他关了起来。 她不知道宇文晔为什么要这么做——刚刚那些话,足够激怒他,哪怕不对自己动手,至少,以宇文晔骄傲的个性,他也不该这么轻易的放过那样折辱他的人。 可宇文晔一句话都没有跟她说,就这么离开了,直到从门缝里看到他仓惶得仿佛逃离的背影走到外面的院门口,撞上卧雪时,才听见他用低沉的,沙哑的声音吩咐:“在这儿守着,不准放她出来。” 卧雪不敢多话,只能应着。 再后来,整个天地好像就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时间无声的流逝,商如意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只能从窗外渐渐光明,又渐渐晦暗的光影判断出,现在,快要到黄昏了。 她再一次伸手,纤细的指尖颤抖着抚摸过手腕上那几道指痕。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开锁的声音。 商如意立刻抬起头来,只听“吱呀”一声,紧闭了大半天的房门总算被推开了,一道微弱的光线在地上慢慢的拉长,随即,一个熟悉的影子投映到了地上。 “王妃……?” 那小心翼翼的声音,正是卧雪。 她慢慢的走了进来,一抬头,就看到坐在床边的商如意,和她苍白的脸上未及干透的泪痕,顿时,眼中浮起了沉沉的疼惜,急忙将手中东西放到桌上,然后走到床边:“王妃,你,你好一点了没有?” “……” 商如意没有说话,只垂下手去,柔软的衣袖也跟着垂落下去,立刻遮掩住了她手腕上的淤痕。 只是一瞬间,但卧雪还是看到了。 再开口的时候,她的声音都有些干涩起来:“王妃……” 商如意看着她:“你怎么来了?” “奴婢来给你送晚膳,王妃,你一天没吃东西了。” “哦。” 商如意有些木然的眼珠动了动,仿佛直到这一刻才终于活了过来。 是了,她在这个房间里呆了大半天,的确一直没吃东西,只是,因为整个人都痛得麻木了的关系,她连饿都感觉不到了。 她又抬起头来,对上了卧雪关切的眼神,只听她柔声劝慰道:“王妃,奴婢知道,你肯定很难过,吃不下,但是,多少还是吃点,好不好?” “……” “奴婢特地让人准备的素斋。” “……” “王妃,就算你要生气,要难过,也得有力气才能——王妃?” 就在卧雪绞尽脑汁的想着接下来该说什么才能劝慰商如意去吃一点东西的时候,下一刻,就看见商如意慢慢的从床上站了起来。 只是,可能因为坐了太久,腿有些发麻,她的身子摇晃了一下。 卧雪吓得低呼了一声,急忙伸手去扶,而商如意也伸手扶着她的手腕,支撑着自己站稳了之后,才抬起头来,慢慢的走到屋子中央的矮桌前,又慢慢的坐下。 然后道:“摆饭吧。” “啊?” 卧雪惊呆了。 在进来送饭之前,她就准备了很久——虽然不像图舍儿从小跟在商如意身边,不知道沈无峥到底对她有多好,可这些日子以来的相处,她多少也知道沈无峥,或者说沈家的人对这位本就重情重义的秦王妃有多重要,也就更明白,沈无峥的死,对她而言,是多大的打击。 否则,她也不会跟宇文晔闹成这样。 所以,在推门走进来的之前,她已经想好了许许多多宽慰商如意的说辞,哪怕商如意不肯好好的吃饭,喝一口汤,甚至一口水,也是好的。 却没想到—— 眼看着她还有些回不过神的样子,商如意平静的说道:“不是要让我吃饭吗?怎么还不摆出来?” “啊?啊,是!” 卧雪这个时候已经完全傻了,但还是立刻伸手去打开了食盒,将里面的饭菜拿了出来。 正如她所说,准备的都是素斋,油气不大,对于大悲之后,情绪低落又没什么胃口的人来说,是正合适的。 而商如意,也真的拿起碗筷,慢慢的吃了一起来。 卧雪站在一旁,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她看得出来,商如意没有胃口,吃一口东西进去要嚼半天才低着头,用力的咽下去,显然是在强迫自己进食,可不管怎么样,肯吃东西就是好的。 房间里依旧很安静,只有商如意吃饭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眼看着商如意就着几样小菜吃了小半碗饭,也实在到了她的极限,卧雪立刻去沏了一杯茶,送到商如意的手边。 “王妃,请用茶。” 商如意并没有去拿那杯茶,只低着头,拿着手帕擦了擦嘴角,然后沉声道:“他呢?” “……!” 听到这两个字,卧雪的心又是一颤。 她当然知道,商如意口中的“他”,是指是谁——宇文晔。只是这个时候,商如意甚至已经不愿再叫他的名字,那生冷疏离的态度,令人心惊。 卧雪深吸了一口气,道:“秦王殿下他,走了。” “去太原了?” “是。” “多久走的?” “就在——那不久。” 就在商如意对他说出“合离”两个字,他脸色惨白,仿佛一个无助的游魂一般离开这里之后不久,便领兵出发了,卧雪也到县衙门口去相送,虽然他也穿上了明光铠甲,身后的队伍刁斗森严,旌旗猎猎,依旧是往日那冷峻强悍的模样,可不知为什么,卧雪好像还是从他冷得凝了一层寒霜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点破碎的意味。 而临行前,他也只对卧雪说了一句话—— “照顾好她。” 然后,便带领着队伍,头也不回的绝尘而去。 从祁县到太原,如果是骑兵疾行,用不了一天的时间,也许这个时候,他们已经快要靠近太原城了,不过,以宇文晔之前的计划,他不会立刻攻城,而是跟已经成功潜入太原城内的聂冲等人约定的时间,等到城内守卫最薄弱的时候,让聂冲他们打开城门,再里应外合,攻进太原城。 所以现在,他们要做的,应该是在不被发现的地方,等待时机。 商如意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轻轻的点头:“嗯。” 说完这些话,卧雪也不敢怠慢,伸手便要去收拾碗筷。 可就在她刚一伸手的时候,商如意突然抬起头来,原本一直平静无波的眼睛,此刻微微闪烁着一点光芒,看向她:“卧雪。” “王妃,有什么吩咐?” “我要你帮我。” “……!” 这一刻,卧雪的心都险些跳出胸口。 她的手颤了一下,立刻碰倒了桌上的一只碗,落到地上哐啷一声跌了个粉碎,那声音也震得卧雪一哆嗦,急忙跪在地上:“王妃恕罪!” “……” 商如意慢慢的低下头看着她,目光闪烁,声音沙哑,道:“怎么,你不愿意帮我?” “……” “难道,你就要这么,眼睁睁的看着我被关在这里?” “……” “而我的兄长,死在我看不见的地方。” “王妃!” 这句话,其实伤的是商如意自己,可卧雪还是感觉到胸口一阵撕裂般的痛,她立刻抬起头来,看着商如意发红的眼眶——她的平静,只是一直在强压着心头的悲痛,但只要一开口,只要一提起沈无峥的死,就会令她痛不欲生。 而这痛,也蔓延到了卧雪的身上。 她哽咽着道:“王妃别这么说,奴婢不是不愿意。” “……” “奴婢只是——无能为力啊。” “……” “秦王殿下虽然离开,可他还是在县衙内留了不少人马,而且特地叮嘱他们,一定要——要照看好王妃,但,不能惊扰了王妃。所以这些人就在外面,只是王妃看不到罢了。” 听到这里,商如意目光又闪烁了一下,有些东西仿佛已经快要克制不住的,夺眶而出。 但,她还是咬着牙,死死的咽了下去。 然后轻笑了一声。 宇文晔,是了解她的——正因为了解她,才知道,怎么伤害她。 当然,她也一样。 而看着商如意含泪,仿佛凄然的一笑,卧雪的心里又是酸楚,又是剧痛,她惭愧的低下头去,轻声道:“奴婢,虽然也有些身手,可要对付这些人,根本没有胜算。” “……” “所以——” 听见她这么说,虽然自己的心已经被那把无形的刀翻搅得血肉模糊,痛不堪言,但商如意还是露出了一丝欣慰的,淡淡的笑意,她道:“好,有你这句话,也就够了。” “……” “不过,我要你帮我,并不是要你帮我打出去,我没那么傻。” “……” “再说了,我也不想连累你。” “啊?” 卧雪一愣,诧异的看向商如意:“那王妃的意思是——” 商如意看着她,没有说话。 两人就这么无声的对视,而下一刻,卧雪立刻明白了过来。 她的眼神剧烈的闪烁了起来,仿佛在挣扎,又仿佛在犹豫,想了许久,然后道:“可是,王妃一个人——” “就算一个人,我也得去。” 商如意打断了她的话,颤抖的声音仿佛下一刻就要破碎:“否则,我会疯的。” “……!” 听到这句话,卧雪也不再犹豫,她心一横,站起身来,慢慢的转过身去,用自己的背后对着商如意。 “王妃,请。” 今天就两章合并一章更新了。 过节玩得有点废,得找找感觉 第652章 阿史那朱邪 原本就是阴天,在接近黄昏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虽然守了一整天,什么都没发生,可那些守在县衙周围的那些侍卫们仍旧不敢怠慢,他们一个个身躯挺得笔直,神情肃然,目不斜视。 直到光线暗得他们几乎快要看不到彼此的时候,才有人商量着,去拿一盏灯过来。 就在这时,一个纤细的身影从那个安静的院落里走了出来。 虽然低着头看不清脸,但从衣着和发饰来看,正是刚刚拎着食盒进去照顾秦王妃的那个婢女卧雪,只见她一只手拎着明显空了的食盒,一只手拿着手帕擦拭着眼睛,好像刚刚哭过的样子。 几个人对视了一眼,倒没说什么,自动的给她让开了一条路。 那卧雪对他们道了一声谢,匆匆的走了。 一直看着她纤细的背影消失在前方的长廊尽头,几个侍卫才回过头来,其中一个年轻一些的轻声说道:“进去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就哭着出来了?” 另一个稍微年长一些的侍卫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那个安静的庭院,和院子里那门窗紧闭的房子,在晦暗的天色下透着一股让人窒息的沉闷感,他轻叹了口气,道:“咱们这位秦王妃可不是个普通的角色。” 那年轻侍卫睁大了眼睛:“怎么说?” 年长的侍卫道:“寻常天家的皇妃、王妃,一个个都娇滴滴的,只会享福——哪怕是当年的杜皇后,都坐到朝堂上去了,也只是在朝堂上。可这位秦王妃不一样,人家是能上战场的。” “战场?” “对啊,就是前些日子的扶风——” 那年长的侍卫是之前亲身经历过扶风之战,更看到过商如意如何“箭向云破鎏金处,燎原一决九州沉”,于是细细的诉说了那场惊天动地的大战,那年轻的侍卫听得瞠目结舌,好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所以,” 年长的侍卫最后说道:“这一次,秦王殿下竟然不让王妃随行,还把她关在这里,让我们守着,这位王妃能忍吗?” “……” “刚刚那丫头进去,只怕也挨骂了。” “……” 那年轻的侍卫好半天都说不出话来,只回头,又看了一眼晦暗的光线下,已经看不清楚的庭院,和黑漆漆的,门窗紧闭的房子,半晌,才深吸了一口气,小声说道:“那咱们可得小心的服侍。” “那是自然。” 说话间,去拿灯笼的人回来了。 可刚提着灯笼走到他们面前,突然一阵急风吹来,众人被吹得一阵摇晃,突然听见身后不远处那庭院里传来“哐啷”一声。 是风,把门吹开了。 几个人愣了一下,再对视了一眼,都有些懵懂。 难道,刚刚那卧雪离开的时候,没锁门? 这么一想,几个人都慌了,急忙提着灯笼过去。一进庭院,果然看到大门洞开,门被风吹得不停的撞在一旁的墙上,发出“哐啷啷”的声音,而房间里则是一片漆黑,连一点光都没有。 也没有一点人的声音。 几个人越发不安,小心翼翼的走过去,手中的灯笼在风中发出的明灭不定的光芒终于勉强照亮了大门内,只见一个纤细的身影倒在地上,身上穿着那秦王妃平日所用的便服,几个顿时吓得腿都软了,急忙走进去。 可一走近,烛光就照到了地上那人的脸上。 赫然,是刚刚离开的卧雪! 与此同时,祁县城楼上的守城士兵们也高举起了火把,眼看着时辰将到,他们纷纷走到城门口,正准备关闭城门的时候,在他们的身后突然响起了一个很轻的声音—— “等一下。” 众人立刻停下来,回头一看,只见晦暗的光线下,一个身形纤细的女子从城内走出来,她身上的衣裳不算厚实,却带着一顶帷帽,垂下的纱幔被风吹得紧贴在脸上,勾勒出清晰明丽的轮廓。 只见她走过来,对着众人简单的行了个礼,说道:“我要出城。” 说完,便转身往外走去。 那些守城士兵一时间愣住,竟也反应不过来,直到她已经要走到大门口了,其中一个士兵突然道:“等等!” 那女子脚步一滞,却没有停下,反倒加快脚步往外走去。 几个士兵立刻追上去,拦在了她的面前,那女子这才被迫停下,她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隔着那层半透明的纱幔看着眼前这些守城士兵,低沉,却也客客气气的说道:“几位军爷,有什么吩咐吗?” 那守城士兵低头又仔细的看了看她,觉得甚是眼熟,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只皱着眉头道:“上面交代了,如今咱们祁县只能进不能出。要出城,得等太原——得等过两天上头有命令了才能出。姑娘,你请回吧。” 这女子只沉默了一下,低声说道:“可是,我有急事,必须要出城。” 几个士兵面面相觑,越发觉得这个人可疑。 那个士兵又仔细的看了她两眼,然后挪步到她面前,严严实实的挡住了她出城的路,说道:“什么急事,你说来我们听听?” 这女子看着周围如山一般的身躯将自己包围起来,倒也并不像寻常老百姓遇上官兵似得惊恐,只是低头想了一会儿,才抬起头来看向眼前的士兵,平静而清晰的说道:“秦王府的事。” “什么!?” 众人大惊,还没回过神来,只见她从怀里那出一样东西。 定睛一看,正是秦王府的令牌! 这女子竟然是—— 这些守城士兵虽然是最底层的兵士,但因为岗位特殊的关系,他们很清楚自己现在站的是哪一队,如今祁县正是被秦王宇文晔收复,他们谨守城门许进不许出,也是因为秦王殿下要攻打太原,为了避免消息走漏才这么做。 而眼前这个女子手持秦王府的令牌,那她自然是在为秦王殿下做事了。 如此一来,没有人再敢阻挡,那拦在她面前的守城士兵也立刻往旁边退了两步,这女子默默的将令牌收起来,只对着他们点了点头,便快步的往外走去。 就在这时,城门内的长街上,突然又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几个士兵转头一看,只见一个身形高大的侍卫从长街的另一边匆匆的跑了过来,一看到那个女子纤细的身影就要走出城门的时候,立刻跺着脚大喊:“拦住她!” 几个守城士兵一愣,不及反应,那人又大喊道:“快拦住她,她是秦王妃!” “什么!?” 众人大惊,急忙转过头去,而那女子纤细的身影也是一颤,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正好一阵风从旁吹过,风声中似乎还夹杂着一阵烟尘和隐隐的呼啸声,猛地掀开了她头顶的帷帽,露出了一张清丽的面孔。 正是秦王妃商如意! “真的,是——!” 刚刚那个看着她眼熟的守城士兵顿时倒抽了又冷气,这才想起来,自己之前守城的时候就见过她,只是没想到,才两天的时间,她就以同样的装扮又要离开这里! 那士兵立刻大喊:“站住!” 他的声音刚响起,商如意已经转过头,飞快的往城外跑去。 一时间,众人也都慌了,急忙跟着追了上去,一边追一边大喊道:“王妃,请留步!” “别跑啊!” “站住,别跑!” 这一刻,呼啸的风声中,不仅隐隐夹杂着一丝不知何处来的呼啸声,更夹杂着沉重的心跳,震耳欲聋如同雷鸣,那正是商如意自己的心跳声。她咬着牙,拼命的朝前飞奔,冰冷的风跟刀子一样割过她的脸颊,但这一刻,她完全感觉不到痛,甚至也感觉不到冷,只一心想要离开这个地方。 她要回去。 她要回到沈无峥身边,哪怕—— 哪怕——! 可是,就算她早有准备,拼了命的朝前飞奔,但毕竟只是个女子,而身后那些士兵一个个紧追不舍,没一会儿,眼看着就要追上她了! 就在这时,他们突然感觉到一阵异样。 那风中的呼啸声,越来越近,而且,越来越响,甚至,完全不是风声,而是风声中夹杂着更大的,震耳欲聋的声响,连他们脚下的地面,都被震得颤抖了起来。 那是—— 众人下意识的朝着风的方向看去,商如意也在那一片震响声中回头,凌乱的发丝缠绕在眼前,却缠绕出了一幕令她惊诧的景象! 就在大道的另一边,突然冲出了一队人马! 这群人一个个壮硕如山,身上穿着的却不是他们常见的衣衫厚袄,而是动物的皮毛简单缝制出的粗劣却粗犷的衣裳,口中的呼啸声尖锐刺耳,更直冲天际! 是突厥人! 商如意瞪大了双眼,只见一骑人马一马当先的冲了过来,马背上的人高大英武,却带着一张狼头面具,遮掩住了他的上半张脸,只露出了坚毅的下巴和紧闭的唇线,在座下的骏马快要撞上她的一瞬间,这人突然俯下身,朝着她伸出手! “啊!” 商如意发出了一声急促的短呼,可还没来得及反应,就感到整个人一下子腾空而起。 下一刻,她已经被那人一把拦腰捞起,抓到了怀里。 哪怕已经心如死灰,这个时候商如意也被吓坏了,她立刻就要挣扎,口中也大喊道:“放开我,你是什么人!?” 可就在她想要挣脱对方跳下马背的时候,那人一言不发,一只手捏住她两只纤细的手腕收拢到一处,另一只手抓着缰绳,顺势在她的手腕上绕了几圈,一下子就把商如意两只手紧紧捆住了! “你——!” 商如意大惊,正要说什么,声音却被身后那些愈发沉重的马蹄声打断,她急忙越过这个人的肩膀往后看去,只见他们身后那群刚刚还在追赶商如意的守城士兵被这一群突然出现的突厥士兵撞得人仰马翻,有些人直接被马蹄踩踏而死,另几个侥幸捡回命的仓惶的往城内逃去。 城内立刻响起了一阵锣鼓声,紧接着,便有士兵策马追了出来。 但,都已经太迟了。 这队人马行动迅疾,抓住了商如意之后只看了城内一眼,便不再流连,立刻朝着西边飞驰而去,不一会儿便将那些追赶他们的人马远远的抛在了身后。 商如意周身冰冷。 她已经看出来了,这个人非常熟悉如何追击猎物,更熟悉在马背上处理猎物,自己落到他手上,至少现在,要跑,是根本不可能的。 她咬紧下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虽然现在,座下的骏马狂奔,不断的颠簸着马背上的人,尤其是她,思绪早就被震得粉碎。 就在这时,一个低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秦王妃?” 商如意的心一颤,抬起头来,对上了那张狼头面具,她看不清面具后的眼睛,却能清楚的感觉到,对方目光的冰冷锐利。 “你,是宇文晔的女人?” “……!” 商如意的心狂跳不止。 但这个时候,否认也没用,毕竟刚刚追在她身后的那些人一直在高呼“秦王妃”三个字,这些人显然是听明白了,才突然冲出,抓住她的,否认不但没用,还更落了下乘。 想到这里,她深吸了一口气,坦然的对着那张冷冰冰的狼头面具:“你,又是谁?” 这个突厥人静了一下。 虽然狼头面具严严实实的盖住了他的上半张脸,也遮掩了他所有的情绪,但商如意还是能感觉到,刚刚那一瞬间,他似乎有些惊异。 惊异眼前这个女人,会如此坦然。 敢如此坦然。 在一阵短暂的沉默之后,他突然抬起一只手,掀开了脸上的面具。 顿时,一张英俊又粗犷的脸,映入商如意的眼帘。 这个人,大概二十来岁,虽然年轻,可皮肤粗糙,胡渣满脸,眼角眉梢都透着风霜岁月的痕迹,但即便是这样的痕迹,也磨不去他英俊的轮廓,更磨不平锐利的眉眼和高挺的鼻梁,只有那张抿成一条线,此刻一角微微扬起的薄唇,给这张粗犷的脸增添了一抹若有似无的柔和。 商如意屏住了呼吸:“你是——” 这个男人并不低头看她,一双狼眼仍旧注视着前方。 “阿史那朱邪。” 今天还是两章合并一章更啦 第653章 他,要怎么选?! 夜幕降临。 寒风呼啸着吹过一片树林,枝叶摇晃,林涛阵阵,如同千军万马在这片漆黑的夜色中奔腾不止,令人心惊胆战。 但其实,树林中只有几骑人马而已。 这些人黄昏方至,来了之后便隐匿身影在这片树林当中,不论天气多冷,寒风如刀,他们都没有点燃一点火星,直到太阳落山,才看见他们走到树林边上,其中那个领头的精壮魁梧的身影,正是宇文晔。 只见他站在树林的边缘,一双冷峻的眼睛紧紧盯着远处漆黑的天幕下,那团巨大的,如同卧虎一般匍匐在大地上的阴影。 那里正是他们今夜的目标——太原城。 之前与聂冲他们约定,要在今夜子时动手,他们便是来此处观察太原城的情况,但若大军直接出动容易被太原方面察觉,从而提前备战,所以他让大军缓行,到离此地相距数里的地方暂时不动,而他则带着申屠泰、善童儿等几个亲卫轻装简行来到这里。 现在,离约定的时间已经不足两个时辰。 因为是轻装简行,众人身上的衣裳都不算太厚实,虽然身强体壮不惧寒冷,但为了不被发现而完全不点篝火,就这么顶着冷风吹了半天下来,这滋味谁都不会太好受,几个亲兵都已经冷得嘴唇发紫,连申屠泰也打了两个喷嚏。 他吸了吸鼻子,又抬头看了一眼站在林地边的宇文晔。 宇文晔抬起头来,眼神森冷的看向那个前来报信的亲兵,道:“突厥人掳走她之后,往什么地方去了?” 虽然不知道那位汉王殿下到底用了什么计策,但能在这种情况下与重甲骑兵对战,而且将对方击溃的,一定是非常高明的计策。 他在落草王岗寨之前,在军中服役了数年,也跟西突厥交过手,所以,知晓对方一些主帅战将的身份。 “什么?!” 宇文晔突然抬头,虽然光线晦暗,却也能清楚的看到他的两眼有些发红,令人心惊,只见他沉声道:“阿史那朱邪带了多少人马?” 而突厥大军竟然到了祁县,也就是说,他们输了。 谁都明白,此刻摆在宇文晔眼前的有两条路,其一,便是继续在此地蹲守,毕竟还有不到一个时辰,他们和聂冲约定的时间就到了,等到时机一到,和城内的人里应外合,拿下太原,就能夺得此战的胜利! 只是没想到,刚到祁县城外,就看到商如意出去,以阿史那朱邪的敏锐,应该立刻就明白,祁县已经被他宇文晔拿下了。 说到最后几个字,他的声音不仅冷,也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力。 而商如意就…… 寻常百姓可能不明白,但他们这些军人实在太清楚不过了。 而第二条路,就是去救商如意。 当然,之后这个部落被阿史那刹黎彻底收复了。 而收复的契机,就是朱邪部首领的女儿——据说阿史那刹黎与她相恋十数年,哪怕两个部落战火纷飞也阻挡不了这对恋人的恋情,而为了与情郎相会,这个女人告知了阿史那刹黎不少朱邪部落的守军的情况;之后,阿史那刹黎凭借这些信息率部杀进了朱邪部落,将部落首领一个不落全部杀死,朱邪部至此灭亡。 “对了,那队人马里面,还有一队重甲骑兵。” 没想到这一次,他会出现在祁县,还会掳走商如意! 不过,他为什么会出现在祁县? 又为什么,要掳走商如意? 他微眯着双眼,眼中寒光闪烁,道:“所以,这一次西突厥派到太原的援军,是阿史那朱邪率领的。” “重甲骑兵。” 沉默半晌,他道:“人在修佛堂,心有修罗场。” 阿史那朱邪,此人乃是西突厥可汗阿史那刹黎的长子,人称朱邪王子,性情阴鸷,善谋能断,麾下有一队骁勇善战的重甲骑兵,所向披靡,阿史那刹黎能弭平叛乱,重新统一西突厥,很大程度上也得益于这个儿子和他的重甲骑兵。 阿史那朱邪率领的那队人马在受阳那边和宇文愆交了手,不论战败也罢,撤退也罢,他们到了祁县附近,应该是想要来弄清这边的状况,因为雷过因为雷玉的关系已经归降了西突厥,算是他们的自己人。 见此情形,宇文晔感觉到不对,眼神立刻又冷了起来,盯着那亲兵道:“嗯?” 宇文晔一下子睁大了双眼,而周围的人也都大惊失色,尤其善童儿脸色都变了:“你说什么?如意姐姐她——” 与这样的人为敌——危险! 一瞬间,整个树林都被一种沉闷的气氛所笼罩,连呼啸而过的寒风,似乎都没那么冷了。 “傍晚……” 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宇文晔的脸色沉了下来。 听到“请罪”二字,宇文晔的眉头拧得更紧了一些。 宇文晔淡淡道:“不必。” 步兵对骑兵,普通骑兵对战重甲骑兵,这中间的差距就像是鱼肉和刀俎的区别一般,是几乎没有任何胜算的,而这一次他们出兵,因为是要拿下太原,所以不论东西两路的人马,所率领的都是普通骑兵。 宇文晔脸色沉下来,问道:“到底怎么回事,说清楚!” 可是,她却给阿史那刹黎留下了一个儿子。 这四个字,令宇文晔目光更加森寒。 “……” “我说,不必了。” 申屠泰露出几分诧异的神情,道:“这一次,阿史那朱邪可是带着重甲骑兵来的。汉王竟然能跟这样一支队伍对战,还赢下来吗?” 他立刻道:“是谁?” 阿史那朱邪会出现在这里,应该就是率领援军前来增援太原,可是他为什么没有到太原,反倒去了祁县? 宇文晔想了想,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们应该是从井陉关进入太行道,原本是要增援太原;而在抵达太原之前,他们应该取道受阳县,在那里补足水草。” 晦暗的天色下,他的眼神也在那一点闪烁之后黯了下来,道:“她出城,难道,去长春宫了?” 不仅没有出现,秦王在离开县衙之前,还留了不少人在县衙,那阵仗,像是在防止什么人逃跑似得。 这时,已经强迫自己安静了许久的善童儿终于按捺不住,颤抖着轻声道:“殿,殿下,你要怎么做啊?如意姐姐——哦不,王妃她,她被人抓走了。” “不必多礼。”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的站在一旁的一个亲卫突然回过头去,看向了林地外的那条路——也就是他们来时的那条路。 善童儿轻声道:“殿下,这个地方是风口,殿下在这里站了这么久,容易着凉。还是到树后去吧,这里有我守着。” 此刻,这人神情焦急,气喘吁吁的上前来对着他叩拜行礼:“拜见秦王殿下。” “殿下,我们要去救她啊!” “……” 这个部落以“朱邪”为姓,擅铸铁,造重甲,在突厥内部也是一个极有实力的部族,却一直不肯归附阿史那部,也造成了西突厥分裂后再度统一的困难。 “就是,傍晚时。” 可是—— “……” 竟然—— 难道说—— 而在西突厥,唯一会佩带狼头面具的人就只有—— “……!” 对中原王朝而言,突厥是草原部落,在分裂成东西两部之前,就只被统称为突厥,但实际上,突厥的内部也有不同的部落氏族,阿史那部族是实力最强大的王族,历代的突厥可汗都出自这个家族,而除了阿史那,突厥内部还有几个强大的部落,比如舍利吐利部、苏农部、执失等。 但今天,她完全没有出现。 宇文晔没有说话,只用力的揉了一下眼睛。 那正是宇文晔留在祁县的一个亲兵。 “你说什么?” 那亲卫微蹙眉头又听了一下,轻声道:“殿下,好像有马蹄声过来。” 而众人也更加安静了,连呼吸都变得紧张局促起来。 最后一个字他低喝出口,震得那亲兵哆嗦了一下,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道:“殿下恕罪,我们,我们没看好王妃。” 一听到这个名字,众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气。 “阿史那朱邪。” “可是,你的身体——” “我这位皇兄,本就不是普通人。” 反倒,他的目光和神情,比那风还冷。 “北边。” 那亲兵又哆嗦了一下。 一听到这句话,宇文晔整个人都僵了一下。 这个孩子,便是阿史那朱邪。 看着他的背影,众人无声的对视了一眼,眼神中都有些隐隐的忧虑——虽然不了解在县衙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是,今天出兵之前的情况的确有些奇怪。从来都十分关心军事的秦王妃竟然没有随军出征,哪怕此次与之前扶风的守城战不同,会危险得多,她身为王妃不必随行,可若在平时,她至少要露个面,为秦王所率领的大军送行才是。 宇文晔没有说话,但他的眼神却冷了下来。 可汉王宇文愆,竟然能赢下阿史那朱邪的重甲骑兵? 因为之前不敢承认他的生父是与朱邪部落为敌的阿史那刹黎,这孩子一直是个私生子,为朱邪部众人所不齿,之后母族覆灭,他也被阿史那刹黎带回到身边。虽然身为刹黎可汗的儿子,可因为出身,也不受突厥人的重视,甚至,连一个正式的名字都没有,因为是朱邪部罗的遗孤,所以就以“朱邪”为名。 “哦?” 那亲兵想了想,立刻道:“北边。” 那亲兵道:“那伙人,看装束,像是——西突厥的人。领头的,带着一只狼头面具。” “我们,要去救她啊。” 沉默了许久之后,申屠泰看向宇文晔:“殿下,那我们该怎么办?” 听到这句话,众人没有说什么,但神情也都变得凝重了起来。 “而且看他们的样子,像是刚刚经历过一场战事,有些人身上还带着伤。” 还掳走了商如意。 周围的众人听到这话,也都露出了诧异的,甚至有些惊恐的神情,反倒是宇文晔没有丝毫的意外,只有那双眼睛里闪过的一缕寒光中,仿佛回想起了什么。 “当时,把祁县守军都吓坏了,以为突厥人要来攻打祁县。只是,他们到了城门口,正好遇上王妃出城,他们好像认出了王妃,就将王妃掳走。之后,他们在城门口绕了个圈,就离开了祁县。” “而皇兄,从东线北上,应该比他们更快抵达受阳县。” 而站在他身边也有些紧张的申屠泰也拧起了浓眉,那张老虎一般凶悍的脸孔上露出了一丝惊诧和不安,转头看向宇文晔,小声的说道:“殿下,那,那是——” “……” 他“唔”了一声,立刻低下头去。 “……” 那亲兵几乎不敢抬头看他,只咬了咬牙,硬着头皮道:“我等追出城去,原本,原本已经要追上王妃了,但没想到,突然有一队人马冲出来,把王妃给,给抓走了。” 这个时候,谁都不该,更不能开口。 宇文晔只简单的一抬手便让他起来,然后皱着眉头问道:“你怎么来了?” 那亲兵说道:“我们,我们原本是在县衙守着王妃,但没想到,王妃打晕了给她送饭的那个丫头,装扮成那丫头的样子跑了出去;我们发现之后,急忙跟着,结果——还是没赶上,王妃出了城。” “……” “是什么时候的事?” 众人立刻明白过来,这就是他们之前讨论过的,突厥的援军从井陉关进入太行道,在抵达太原之前,很可能会拿下水草丰沛的受阳县,在那里补足粮草,这样一来,很可能跟汉王率领的人马相遇,因为受阳县又是汉王的生母,董夫人的老家,他很有可能会在那个地方抵御突厥大军。 他上前一步,低头看着那亲兵:“出什么事了,说!” 所以这一路行来,包括在此地蹲守了这么长时间,没有人敢轻易说话,随行的人都有些小心翼翼的,直到这个时候,又一阵寒风袭来,吹过人的脸颊像刀割一样,风中还卷尘沙,一下子落入了宇文晔的眼睛。 宇文晔低沉的声音响起,同时,他的眼神也变得冷厉了起来:“西突厥的,大王子。” 那亲兵立刻道:“虽然天黑看不清楚,但对方人马不少,少说也有近万人” “什么!?” 周围的人都皱紧了眉头,申屠泰伸手,捏了一下善童儿的肩膀,示意他闭嘴。 所以,西突厥的援军没有进城,只在那里绕了个圈子就离开了。 “嗯?有人?” 那亲兵脸色有些苍白,看了他一眼,便立刻低下头去,颤抖着声音道:“小人,小人来向殿下报信,也向殿下……请罪。” 他嘟着嘴,无奈的回头看了申屠泰一眼。 “……” 不过,这个阿史那朱邪的来历,却不同寻常。 宇文晔眸子一沉,一挥手,众人立刻都在树后隐匿身形,不一会儿,果然看见一骑人马从小路上疾驰而来,却是钻进了树林里,口中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哨声。一听到熟悉的哨声,善童儿他们立刻松了口气,急忙迎上去,盘问了两句便将人带了过来。 身为秦王,他的衣衫也并不比寻常士兵的更厚实,还这半个多时辰就站在最冷的风口上,几乎一动不动,却没有一点感觉到寒冷的意思。 听见他的声音,宇文晔和善童儿立刻转头看向他,宇文晔立刻道:“怎么了?” 再回想起从长春宫那边传来的消息,众人似乎也明白了什么。 没有人知道她在临死之前,有多痛苦,有多悔恨,她甚至一把火烧毁了自己的帐篷,连一具完整的尸骨都没有留给大获全胜之后,披着一身她的父兄的鲜血前来寻她的阿史那刹黎。 宇文晔目光微微闪烁了一下。 其实众人皆知这位秦王殿下性情坚毅,但今天,他的坚毅中却透着一种冷硬之感,好像故意要让自己冷一点,更冷一点,才能扑灭心中的无名之火一般。 “……” 这支人马往北边走了,可他们守在这里,却没有遇上,也就是说,阿史那朱邪并没有走去太原的这条路,应该是知晓了这边局势有变,知道太原恐怕守不下来了,便直接回突厥去了。 这一下,连申屠泰和善童儿他们都按捺不住,发出了惊呼。 “……” 一旁的申屠泰等人一听,也回过神来。 申屠泰对着善童儿递了个眼色,善童儿眨眨眼睛,小心的走到他身边:“秦王殿下。” “所以,他们应该相遇了。” “……” 而那个女人,也在部落沦陷的当晚,自杀身亡。 其中一个,便是朱邪部。 虽然只有两个字,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而其间,更夹杂着一丝与寻常不同的冷厉,再加上他抬起头来冷冷的看了一眼,眼睛充血通红的样子令人心惊,善童儿虽然并不是个胆小的孩子,这个时候也吓了一跳,还没说出口的话被硬生生的噎了回去。 宇文晔的呼吸一下子窒住了。 一时间,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更停住了心跳,目光灼灼的看着宇文晔。 现在,离聂冲和他们约定的时间,已经不到一个时辰,如果宇文晔离开这里去救商如意的话,就相当于放弃了太原! 可太原的胜败,关系着太子之位! 他,要怎么选?! 今天还是两章合并一章了 第654章 攻下太原的人,是谁? 天苍苍,野茫茫。 一睁开眼,目光所及之处便是那万里无云的高天和一望无际的草原,仿佛童年的景象又一次在梦中出现,一时间令商如意有些难以分辨,自己到底身处现实,还是虚幻。 但下一刻,一阵剧烈的颠簸和随之而来的筋骨酸痛,将她的思绪从虚幻中拉了回来。 “唔!” 刚刚从昏迷中清醒过来,她猝不及防的发出了一声低呼,随即,就听到了头顶传来的那个低沉沙哑,仿佛粗粝的岩石擦过耳膜的声音:“你醒了?” 商如意浑身一震,立刻清醒了过来。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还坐在马背上,靠在一具宽阔又厚实的胸膛里,而一抬头,就对上了那张在昏迷前,最后看到英俊又粗犷的脸—— 阿史那朱邪。 紧接着,又是一阵剧痛从后脖颈传来,商如意险些按捺不住又要呻吟,却咬着下唇,死死的忍住了,而那一阵钝痛也提醒了她——自己是被这个人打晕的,因为她始终不肯安分,哪怕被这支队伍带离了祁县很远,仍然想要逃走,最终被这个阿史那朱邪打中后脖颈,昏了过去。 现在,周遭的景致已经跟之前大不相同,他们竟然已经出关,到了草原! 不知道自己到底昏迷了多久。 “……” 商如意一愣,诧异的看着他,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商如意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只弯下腰,双手抓紧了笼头,慢慢的从马背上滑下来。 “没什么,” “我以为,你不会吃敌人的东西。” “你们没有去增援太原,那太原现在——” “不要再想了,” 商如意的呼吸一紧,皱起眉头。 “……” 这么多人—— 其实她也明白,在这里和阿史那朱邪做口舌之争没有任何意义,况且,她现在也还没有完全恢复体力,更不知道他们具体的位置在哪里,要说逃走,的确是太早了些。 “再说了,你刚刚不是还说,我好几天没吃东西了,就算给我马,我也逃不掉。” 商如意道:“女流之辈,就不能关心战事了?” “……” 其实商如意也感觉得到,从抓到自己后不久,这个人就开始在探究自己,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不过,她倒是听说过这个阿史那朱邪的来历,知道他性情阴鸷沉稳,能谋善断,不是个容易被激怒的人,就算自己摆明了要逃跑,他也未必会因为这句话就生气。 商如意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啊!” 阿史那朱邪看着她惊愕中又带着一丝惘然的神情,平静的说道:“不错,太原城已经不在我们手里了。” 商如意心有余悸的回头看了一眼,正是阿史那朱邪。 从那个士兵的手里一接过来,她立刻迫不及待的大口喝汤,大口吃肉,不知道饿了多少天的饥肠终于得到了一点油水的滋润,刺激得她整个人都直哆嗦,而坐在一旁的阿史那朱邪透过火焰静静的看着她恢复了一点血色的脸。 听到她仍然要逃走的话,阿史那朱邪仍然没有被激怒,那张抿成一条线的薄唇反倒微微一抿,似乎露出了一丝笑意,道:“你果然有点像——” 看他们一路向北,已经到了草原,应该就是要往突厥的牙帐走了,如果是这样,那么她也许真的可以见到…… 这么一想,她定下心来,也不再多说什么,安安静静的吃完了手上的东西。 这两个字,令商如意一下子睁大了双眼。 这支军队原地休整,开始煮水烤肉,他们的动作很快,不一会儿便蒸汽熏腾,烤肉在火焰上滋滋冒油,凛冽的寒风中也弥漫着肉香。 但没想到,听到自己的话之后,他突然笑了起来。 而笑过之后,那双狼一般的眼睛又一次微微眯起来,透过火光,闪烁着一点沸腾的温度,道:“我倒是想看看,你能怎么在我的手上逃走。” 这个人说得没错,而且—— 但她没有立刻说什么,而是有些僵硬的坐在那里,周身原本就酸软的筋骨这个时候莫名的痛得厉害,痛得她狠狠的深吸了一口气,才找回了一点心跳,然后她抬头看向阿史那朱邪,低声道:“我能问问,那场仗,是怎么打的吗?” 商如意咽下一口肉,仍然觉得胸口闷闷的,便喝了一大口热汤,总算把那股油腻压了下去,这才抬头看着他,道:“什么?” 坐在篝火前的商如意总算等到了一份烤肉和一碗热汤。 虽然吃饱喝足,但体力没那么快恢复,商如意便安安静静的坐在远处一边烤火,一边休息,又抬头往周围看了一眼,四周密密麻麻全都是篝火和人群,几乎将这片草原整个覆盖住了。之前被他们抓走的时候,因为天色太暗,加上自己过于紧张,一直没弄清楚这支队伍到底有多少人,可现在晃眼一看,至少上万的人马。 阿史那朱邪望着前方,一边策马一边说道:“而且,你已经昏迷了好几天,都没有吃东西,就算给你马,你现在也逃不走的。” 阿史那朱邪看着她有些倔强的背影,和挣得青筋暴起的手背,不知怎的,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时间竟有些恍惚,可商如意虽然顺利的自己从马背上下来了,但这个动作也完全耗空了她本就所剩无几的体力,两脚一落地,立刻膝盖一软,猝不及防的跌倒下去。 他一声令下,周围那些如雷鸣一般的奔腾的马蹄声都纷纷停了下来,而他也勒紧缰绳,将座下的骏马停住,然后翻身下马,又对着马背上的商如意伸出双手。 “你们汉人不是讲究什么——骨气吗?” “我也派人去打探了消息,那天晚上——就是我们抓住你的那天晚上,太原城内突然发生了动乱;有人在城内打开了城门,而早就埋伏在城外的人马趁着那个机会,跟里面的人里应外合,杀了进去。” 商如意再一次咬紧下唇,却是在忍耐那极度的饥饿带来的虚弱和痛楚,即便她现在什么都不做,也能感觉到身上筋骨酸痛和虚弱,随着她清醒过来,这些感觉也越发的强烈,不一会儿便令她直冒冷汗,连呼吸都变得局促了起来。 阿史那朱邪抬头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 “没错,我们本来是要增兵太原的,但因为遇到了一些意外,所以,我们没能按原计划赶到太原。而太原现在,已经失守了。” 商如意的呼吸窒了一下。 “……” “再说,你难道不想去见故人吗?” 商如意低头看了一眼汤碗里漂浮的油,冷笑了一声,道:“是讲究气节风骨,但这和我吃你的东西,不冲突。” 那个粗粝的声音又一次响起,平静的说道:“如果在之前那些地方,你可能还能想办法逃走,但现在到了草原上,没有马,没有粮食,没有方向,你根本寸步难行。” 阿史那朱邪微微挑眉:“这么说,你还想逃?” “我已经被你们抓来,若再不关心,就连逃走的余地都没有了。” 商如意的呼吸一沉,安静下来。 “……” 商如意没有说话,只咬紧牙,凭借本能的站稳了脚跟,然后支起身子,满头大汗的道:“我没事。” 自己到底昏迷了多久? 感觉到怀里的人呼吸微弱,冷汗涔涔,阿史那朱邪低头看了一眼,突然道:“原地休息!” “为什么不?” “当然。” 商如意吓得一声惊呼,眼看着就要倒地,就在这时,一双手臂从背后伸过来,紧紧的架住了她。 “……!” “失守!?”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抬头看向篝火的另一边,正低头吃东西的阿史那朱邪,道:“你们,原本是要去太原的对吗?” “……” “……” 更何况,他说得也没错。 半晌,他道:“我还以为,你会拒绝。” “……!” 阿史那朱邪又看了她一眼,笑了笑。 “什么?” 阿史那朱邪看着她骤然又变得苍白的脸,微微挑了一下眉毛。 “当然可以。” 阿史那朱邪一口将碗里的肉汤喝干,然后放下空碗,说道:“既然你这么关心战事,那我也可以告诉你。” “……” “……” 阿史那朱邪定定的看着她,眼神在火光的映照下,有些微微的闪烁:“你一个女流之辈,竟然会关心我们出兵和太原的战事?” 他的话音刚落,肚子里一阵如同刀刮一般的剧痛传来。 “……” 而商如意却眉心微蹙,又想了想,接着说道:“但你们却去了祁县,而且现在,一路向北。” 他低头看着她,那目光像是有些恍惚,又像是在探究,若有所思的喃喃道:“你,好像——” 而阿史那朱邪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立刻正了正神色,架着她的双臂将她扶正站好:“能站稳吗?” “现在,太原已经被宇文家的人收复了。” 说着,他又勾了勾唇角,看着商如意苍白的脸,惘然的眼神,说道:“只是不知道,攻下太原的人,到底是在受阳伏击我的那批人,还是你的夫君——宇文晔。” “……” “你觉得呢?” 第655章 突厥牙帐 攻下太原的人是谁? 这个问题摆在面前的时候,商如意的心里忽的一阵恍惚。 虽然,这个答案已经不言自明。 阿史那朱邪说,他在受阳遭人伏击,想来,应该就是汉王宇文愆没错。之前,宇文晔跟部下推测东线的战事,就曾经预测过宇文愆很有可能会去受阳阻击西突厥的援军,因为那里是他母亲的故乡。 虽然这一仗可能会拖延他进兵太原,但,他还是会去。 因为,心有挂碍。 他对董夫人的感情,哪怕从未提起,也没有写在脸上,却是刻在心里的。 可宇文晔—— 他显然,不是个心有挂碍的人。 想到他,想到眼前的景况,商如意不知为何突然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再一回想,才想起来,眼前的景况跟当初她在江都宫中,听说宇文家在太原起事的时候,何其相似。 阿史那朱邪道:“休息了这么久,你应该已经恢复体力了吧。” 只是—— 而商如意抬起头来,那仿佛凝结了一层寒冰的冰冷又透彻的眼睛看向他,平静的说道:“我不知道攻下太原的是谁,不过,似乎也跟我没什么关系。毕竟——” 她神情复杂的看了阿史那朱邪一眼,却见他毫不在意的翻身上了自己的马,居高临下的看着她,道:“虽然你已经吃了东西,恢复了体力,可我刚刚也说了,在草原上,你没有方向,没有粮食,你是走不了多远的。” 阿史那朱邪笑了笑:“我为什么要杀你?” 那里就是—— 说完便踩着马镫翻身上了马。 “……” 而且,应该不是自己的错觉。 对方那种别有深意的笑容,和这一刻突然锐利起来的目光让她一下子想到了某种可能。 只那个时候,虽然她和宇文晔之间有误会,有错过,即便如此,宇文晔还是南下江都,九死一生的将她救回,也许那个时候,他的心中,是挂着自己的。 虽然并不太痛,也不算是什么致命的打击,可还是令她在这一瞬间心头沉了一下——连阿史那朱邪都明白,抓走了她,但宇文晔继续攻打太原的意义。 于是商如意对上他的眼睛,平静的说道:“我说?你一定想要用我做什么,只是我现在还没弄清楚罢了。” | 又休息了一会儿,体力恢复了不少。 这句话,又像是一记拳头,打在了商如意的心口。 “你不会觉得,我会一路抱着你去牙帐吧。” 的确,上万的人马,要在草原上追捕一个自己,简直比踩死一只蚂蚁还更容易,就算自己那点骑术能在中原吹嘘两声,可到了草原上,就完全不够看了。 虽然阿史那刹黎说了要带她去牙帐,但商如意很清楚,西突厥的首都是在应娑,离这里千里之遥,只看他们随身携带的干粮就知道,绝对到不了那里。 阿史那朱邪微微一笑:“那,你会知道的。” “……” 眼看着天色已经不早了,阿史那朱邪站起身来,吩咐大军继续前行,于是众人便踩熄了篝火,收拾了锅碗,纷纷上马准备继续前行。 可这一次不同。 其实,商如意倒并不意外他知道,毕竟受伤的是他的父亲,她只是有些意外,阿史那朱邪提起这件事的时候,并没有那种理所当然的愤怒,或者怨恨,反倒有一点隐隐的赞叹之意。 “况且,这里还有这么多人。” “……” 他们之间没有误会,没有错过,却多了怨与恨。 阿史那朱邪冷笑了一声:“你说呢?” “……!” 更不可能,为了自己,放弃攻打太原,拿下太子之位了。 商如意也站起身来,一回头,就看到一个士兵牵着一匹马走到她面前,将缰绳递给她。 山脚下,那宽大的垭口处,隐隐能看到密密麻麻的营帐。 听到这话,商如意一边握紧了缰绳,一边转头看向周围。 “毕竟,在我们抓走你之后,宇文家的人,还是在继续攻打太原。” 说完,他挥鞭策马,座下的骏马立刻朝着北边飞驰而去,商如意也只能紧随其后,在他们的身后,那数万的骑兵也一起策马飞奔,马蹄声震耳欲聋,仿佛踩着一道滚雷在草原上飞奔。 阿史那朱邪也知道这件事。 从抓到自己到现在,除了把自己打晕这件事之外,阿史那朱邪对自己,似乎一直都很客气,虽然他总是有意无意的,用一种若有所思的目光探究着自己,商如意跟他在清醒的情况下拢共相处了也就几个时辰而已,还没有完全摸清这个人的心性,但她也觉得,自己在这一方面,应该是安全的。 “……” “……” “……” 当然不会! “……” 商如意的呼吸又是一窒。 宇文晔的神射之力? 如果说,这些人是想要在自己醒着的时候折辱自己——过了这么久了,他,和他的手下,也并没有这个意思。 “难道,你想要用我,威胁宇文家?” 这么想着,心里的那一点淡淡的笑浮到了脸上,虽然被火光映照着,却反倒透着一点彻骨的寒意,甚至比割过脸颊的冷风还冷。 商如意不动声色,但心跳一沉。 阿史那朱邪道:“怎么了?” 落入敌人之手的女人可能遭遇的,最凄惨的下场! 她不是没有担心过,但,从自己昏迷到醒来,已经好几天了,身上并没有任何异样,刚刚醒来的第一时间,她也看了自己的衣裳,没有被动过的痕迹。 就这样,又走了一天。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将那种令人窒息的憋闷感强压了下来,然后做出一点笑容来,对着他道:“既然你都知道了,那还抓着我跑了这么远干什么?” “虽然是敌人,我也没必要一定要杀你,况且,你只是个女流。” 是自己的错觉吗? 她又看了他一眼,平静的说道:“我没有那样的神射之力,王子高看我了。” “我们,不是敌人吗?” 商如意的呼吸不由得一紧,连策马的动作都僵了一下,走在她身边的阿史那朱邪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回头看了她一眼,说道:“我们到了。” 而且,自己也早就不想跟一个陌生,甚至还是敌对方的男子这么亲密的坐在一匹马上,能让自己单独一骑,是再好不过的。 女流,这两个字令商如意的眉心蹙得更紧了些,但她也懒得跟这个人反驳什么,只说道:“你把我抓起来,却不杀我,难道,你想要用活着的我来做什么?” 也就是说,阿史那朱邪带着她已经过了马邑,难怪周围都是一望无际的草原,而阿史那朱邪跟她说,如果没有马匹,没有粮食和方向,她根本回不去,的确如此。 听到这句话,阿史那朱邪的眸子微微闪烁了一下。 所以自己,是没有价值的。 商如意立刻道:“你想要用我做什么?” 阿史那朱邪看着她,淡淡笑道:“那,就跟上吧。” “……!” 到了今天,自己已经不足以成为他心中的挂碍,尤其,是在自己对他说了那些决绝的话之后,一个像他那么骄傲的人,又怎么可能在将自己放在心上。 而且,从阿史那刹黎之前突袭雁门郡,这一次又对太原下手来看,他应该在马邑北边设置了临时的牙帐,离这里不远。 一抬头,就看到前方苍茫的草原上,一条金色的河流横在眼前,被夕阳斜落的光芒映照得金光粼粼,河对岸,两座大山呈虎踞龙盘之势,匍匐在大地上。 阿史那朱邪看着她,道:“四百里。” 于是,到了第三天傍晚,她听到前方传来的潺潺水声。 “我跟你说的话,没有一句骗你。” 已经这么远了? 说着,她转头,往风吹来的南边看了看:“这里离太原,至少都有几百里远了吧。” 阿史那朱邪又说道:“除非,你能有尊夫那样的神射之力。” 商如意看着他,道:“你,为什么不杀我?” 看着她,阿史那朱邪忍不住微微蹙了一下眉头。 “……!” “你回不去了。” 相比起知道自己已经出了马邑,他的这句宣告似得话语反倒没有给商如意太大的震撼,她只是看着阿史那朱邪,眉心微微蹙了起来,眼神中也透出了几分疑惑和探究。 商如意立刻想了起来,他说的,应该是当初在雁门郡的时候,宇文晔曾经一箭射伤了西突厥可汗阿史那刹黎,甚至连对方的鸣镝都被那一箭毁了,才解了雁门郡之危。 商如意一愣,抬头看向一旁的阿史那朱邪。 刚刚眸子闪烁的那一下,阿史那朱邪似有一瞬间的失神,但听到这句话立刻又收回了心神,看向商如意的时候,眼中更多了几分笑意,道:“用你威胁宇文家?我可没这个打算。”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再抬眼,就对上了火焰的另一边,那双锐利的狼眼,只见阿史那朱邪似笑非笑的看着她,道:“你是想要知道,我们现在的位置,对吧。” “……” “……” “……哦。” 商如意应了一声。 她想了想,又转头看向阿史那朱邪,只见他专注的看着前方,目光近乎急切,仿佛有什么他渴求已久的东西,终于近在眼前了。 那里,就是突厥牙帐! 第656章 宇文晔的女人! 天色暗得很快,当他们度过那条横在眼前的苍头河之后,太阳已经落了山,整片草原一下子被晦暗的夜幕笼罩起来。 但很快,前方亮起了无数的火光。 成千上万的火堆一下子将大片的草原都照亮了,远远的,能看到许多人影在行走晃动,而当他们越靠越近的时候,那些人也察觉了他们的到来,立刻有一队人马迎上前来,将阿史那朱邪身后那支大军带到了另一边,他本人则带着商如意和几个亲信的士兵,直接策马走进了那片光亮。 刚刚他们度过的那条河叫苍头河,而眼前这一大片平坦的草原便是苍头河谷,因为背山面河,水草丰沛,适宜大军驻扎,所以西突厥的临时牙帐驻扎在此。 一直到走近,商如意才看清这牙帐的全貌。 西突厥人在河谷两边用大石垒起了半人高的屏障,驻地内,以中间一条巨大的直道为中轴,两边宽阔的草原上星罗棋布着无数帐篷,此刻天色已暗,每个帐篷前都燃着篝火,火光闪耀,将大半个天空都照亮了;而正前方那两座已经与夜色融为一体的大山,应该就是过去父亲曾经告诉过她的龙虎二山,最靠近山脚下的地方也用巨石垒砌了一座高台,高台之上,跟一座宫殿般巨大的王帐悍然矗立,如同一个王者,俯瞰着自己的臣民,浑身散发着威严更凶悍的气质。 商如意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童年游历突厥的记忆已经非常久远了,很长时间,她都快要忘记这段经历,可是,当凛冽如刀的寒风割过脸颊,风中浓郁得逃不开的泥土清香和青草的气息却让她一下子又溺进了那片如海一般的记忆里。 她依稀记得,当初自己还不到父亲的大腿高,却跌跌撞撞的跟着他,而父亲也并不嫌她麻烦,就这么让她像条小尾巴似得跟着,在这些帐篷之间来回穿走。于是,她看着父亲一会儿说突厥语,一会儿说汉语,一会儿言笑晏晏,一会儿声色俱厉,游走在不同的人之间。 那个时候的自己,完全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父亲……” 她忍不住心中一阵感慨。 就在这时,前方突然传来一声咆哮! 这样寂静的夜,哪怕周围密密麻麻的帐篷不知道住了多少西突厥的士兵,但这些人都安安静静的,并没有太大的声响,而这样一声咆哮,就像是晴天霹雳一般,一下子将整个牙帐的人都惊醒了。 周围的众人也都露出了震惊的神情,抬头往前看去。 商如意也立刻清醒过来,举目看向前方,那咆哮声好像是一个人在怒吼,而声音传来的方向,似乎正是那高台上的牙帐。 是谁的声音? 就在商如意疑惑的时候,旁边传来了一阵低语。 转头一看,只见阿史那朱邪对着一直跟在他身边,显然是亲信的名叫巴奇的副将低语了几句,那人领命,立刻翻身下马,朝着前方跑去。 他的方向,好像是那高台下一旁,一个比王帐略小一些的大帐。 那里是—— 商如意正远眺着,前方宽大的直道上,走来了一群人。 那是一队西突厥士兵,一个个穿着皮甲,高大威猛,走在前列的两个士兵手里还高举着火把,火光闪耀,照亮了走在队伍最前列的一个。 商如意定睛一看,那人大概三十来岁,身形瘦小,哪怕穿着一身厚厚的长袄,整个人也比旁边的士兵窄不少。他的脸生得尖,眼睛小而圆,闪烁着狡黠的光,加上嘴唇上两撇有些滑稽的胡子,让他看上去跟一只成了精的老鼠似得。 这人走上前来,笑眯眯的对着阿史那朱邪行礼:“王子。” “安义大人。” 阿史那朱邪看着他,也笑了笑:“没想到,是你亲自来迎接我。” 安义? 史蜀安义,西突厥刹黎可汗身边的宠臣。 据说阿史那刹黎对他是言听计从,不仅是因为这个人巧舌如簧,阴险诡诈,善于逢迎,也因为他的父亲史蜀忽息——此人侍奉了两代突厥可汗,不断的挑拨突厥和大业王朝的关系,边境几次都险些因为他燃起战火;后来,商若鸿与千城公主合谋除掉此人,再加上之后一系列的计策,这才成功的分裂了东西突厥。 史蜀安义的出现,像是突然来了一阵风,将商如意记忆上的封尘又吹走了一些。 她想起自己跟随父亲游历突厥的时候,东西突厥已经分裂,所以,她并没有见过这个史蜀安义,但是,她曾无数次的在父亲和千城公主等人商议的话语中,听到这个人的名字。 而这个名字,往往和“心腹大患”这四个字,联系在一起。 现在想来,阿史那刹黎会在雁门郡突袭楚旸,又与梁士德勾结,后来更是跟王绍及兄弟合谋拿下太原城,这一桩桩一件件,只怕背后都有这个史蜀安义的影子。 想到这里,商如意的心情沉重了起来。 这时,耳边又响起了史蜀安义带笑的声音,道:“王子远征而归,在下身为臣子的,自然应当来迎接。” “有劳了。” 阿史那朱邪点了点头,又抬头看了一眼远处那巨大的王帐,说道:“对了,刚刚那是——” 史蜀安义也跟着转头看了一眼。 然后,微笑着说道:“王子难道就忘记了,自从可汗在雁门郡受了伤,这些年每逢天气变冷的时候,他的伤眼都会作痛。今年,痛得比往年更厉害。” “……” “所以,” 他一边说着,一边慢慢的将阴冷的目光移向阿史那朱邪身边的商如意,语气中夹杂着几分狠戾:“可汗也就更记得,伤他的人,是谁!” “……!” 一听这话,商如意的呼吸一沉。 阿史那刹黎的伤眼,也就是当初在雁门郡的时候,宇文晔射伤他的眼睛?! 刚刚那一声咆哮,就是阿史那刹黎因为眼睛的伤痛发出的怒吼? 那他说这话,又看向自己的意思是—— 这时,阿史那朱邪也转头看了商如意一眼,脸上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而下一刻,那史蜀安义又冷笑了一声,然后说道:“王子,还是快些进去拜见可汗吧。这一次太原失守,可汗可一直等着王子回来,给一个交代呢。” 听到这话,几个亲兵都有些慌了神,纷纷看向阿史那朱邪:“王子。” 阿史那朱邪反倒是最平静的那个。 他一抬手,阻止了这些人说话,仍旧微笑着说道:“正好,我也有些话,想要禀报父汗。” 说完,他便翻身下了马。 他一下马,商如意自然也跟着下来,看着她甚至称得上矫捷的身影,那史蜀安义的小眼睛里闪过一丝冷光,然后一侧身,抬手道:“两位,请吧。” 他从头到尾,没有跟商如意说过一句话,但这个时候却说“两位”,可见在他的眼中,阿史那朱邪和商如意在某种程度上是一样——因为在雁门郡射伤阿史那刹黎的眼睛的,是商如意的夫君宇文晔;而阿史那朱邪又没能从宇文晔的手中守住太原城,所以,他们两到了阿史那刹黎的面前,都不会有好结果。 看着他冷笑的样子,阿史那朱邪倒是很平静,带着商如意和其他几个士兵朝前走去。 有了那两个高举火把的士兵,他们在直道上走得很快,这条长路几乎和长安城内的朱雀大街一般宽大,地面上无数细小的月牙凹陷也看得出,这里应该是突厥士兵平时骑马操练的地方。 走了一盏茶的功夫,他们终于上了那座高台。 这里的岗哨比刚刚的直道上更森严,几乎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每个士兵的手中也都高举着火把,将那巨大的王帐映照得通体透亮。 而他们刚一靠近,王帐内又传来一阵低吼—— “啊!” 这一次,能听得更清楚。 这声低吼中夹杂着剧痛,震得整个王帐都在微微的颤抖,那些士兵手中的火把也闪耀了起来。 虽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这一刻,商如意还是忍不住紧张了起来。 掌心,全都是冷汗。 不过这个时候,不会有任何人安慰她,阿史那朱邪也只是低头看了她一眼,然后说道:“进去吧。”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去,跟着他走上前,已经有站在门口的侍卫见他们过来,为他们推开了沉重的帐门,立刻,里面一阵热气,跟刺眼的光亮一起,扑到了他们脸上。 商如意下意识的眯了一下眼睛。 再睁开双眼的时候,她已经迈进了大门,这座王帐的确巨大,一走进来就像是走进了一座宫殿,竟有十余丈宽。王帐的左右两边各摆放了数张矮桌,桌子后面坐着的那些神态各异的男人显然都是西突厥的臣子,此刻,一看到阿史那朱邪带着商如意走进来,他们的目光都变得怪异了起来。 然后,又齐刷刷的看向大帐前方。 商如意也抬头看向正上方,那里摆放着一张一人来宽的巨大的桌案,桌案后面坐着一个身形魁梧的男人,只一看他的衣着和头饰,商如意几乎立刻就认出了,这,就是西突厥可汗—— 阿史那刹黎! 之前在雁门郡,生死关头,她也只是远远的看到千军万马中此人的身影,并没有看清他的面容,此刻也不能,因为阿史那刹黎正紧皱浓眉,一只手用力的按着自己左眼眼窝,额头上手背上青筋暴起,似乎正忍耐着剧痛。 那就是,宇文晔射伤他的那只眼!? 商如意的后背又是一阵冷风吹来,她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是那史蜀安义走进来,将帐门关上,最后一阵风吹过商如意的后背,才感觉到冷汗涔涔,已经将她的衣裳都濡湿了。 关上门之后,那史蜀安义看了她一眼,然后冷笑一声,往前走去。 一直走到那大帐的中央,史蜀安义才对着阿史那刹黎俯身行礼,道:“可汗,王子回来了。” “……” 不过,阿史那刹黎并没有立刻抬头。 他痛得厉害,一只手紧扣着自己的左眼,好像恨不得将那里捣碎捏烂一般,咬着牙发出的低沉的喘息声,也让整个大帐内陷入了一种紧绷的,令人窒息的气氛。 这时,一个轻柔的声音响起—— “可汗,朱邪王子回来了。” 一听到这个声音,原本就湿冷的身上,蓦地又感到一阵冷意,商如意的目光立刻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这才看到,在那阿史那刹黎的背后,还站着一个风姿绰约的女人。 这个女人年近四十,虽然年纪不小,皮肤粗糙,脸上也有了一些皱纹,却充满了成熟女人的风韵,此刻微微弯下柔软的腰肢,附在阿史那刹黎的耳边又低语了几句,那阿史那刹黎立刻像是被上了眼药,也止住了痛似得,放下了紧扣在眼窝上的那只手,抬头向他们看来。 那阴冷的目光,如同一把刀,一下子刺穿了商如意的身体。 这一刻,之前在雁门郡,被千军万马追击的紧迫,被鸣镝射中后仿佛全身都要被撕裂的剧痛,还有被那狼一般的眼睛注视时的窒息,那些回忆一瞬间都活了过来。 商如意屏住呼吸,满是冷汗的手用力的捏住了自己的衣角。 她这才看清,刚刚阿史那刹黎一直紧扣的那只眼窝,竟然是空的! 也就是说,当年宇文晔那一箭,不仅射中了他的眼睛,而且是射瞎了他的眼睛,所以这些年,阿史那刹黎一直都只有一只眼睛! 虽然只有一只眼睛,可他的眼神仍旧锐利,如刀一般的目光冷冷的看向自己的大儿子,阿史那朱邪立刻俯身跪倒在地:“父汗。” 阿史那刹黎沉沉道:“你,没守住太原。” “……是。” “你知道,这是多大的罪吗?” “……” “你知道太原对我们突厥而言,有多重要吗!?” 阿史那刹黎跪在地上,深深的埋着头,一句话不说。 坐在两边桌案后的一些人,连同那个站在阿史那刹黎背后的女人,脸上都露出了一丝隐隐的,却按捺不住的兴奋的笑意。 但下一刻,阿史那刹黎又道:“但,你带回了这个女人——宇文晔的女人!” “……” “这,是大功!” 一听这话,周围的人,连同那个女人,又是一惊。 阿史那朱邪抬起头来,刚要说什么,可还没来得及出口,就看见那刹黎可汗抬手,指着商如意道:“来人,拖出去,杀了!” 今天就两章合并一章啦 第657章 争锋相对! “来人,拖出去,杀了!” 他一声令下,立刻有两个士兵从大帐外走进来,伸手便要去抓商如意! 一时间,大帐内的气氛顿时紧张了起来。 可是,这种紧张的情绪却是来自那几个端坐在桌案后的大臣,和那站在阿史那刹黎背后,虽然一言不发,却神情复杂的看着商如意的那个女人,反倒是被他们紧张注视着的商如意本人,竟没有一丝一毫的慌乱,两只手被士兵捉住,反扣在身后的时候,她甚至没有挣扎一下。 这两个士兵也有些诧异。 不过,他们也只是听命行事,立刻便要押着商如意走出大帐。 就在他们要转身离开的时候,背后又传来了阿史那刹黎的声音:“等一下!” 两人立刻站定,押着商如意转过身来。 只见阿史那刹黎慢慢的站起身,推开了伸手准备扶住自己的那个女人,绕过宽大的桌案慢慢的走过来,一直走到了商如意的面前,用他仅剩的那一只,却因为刚刚的剧痛而格外血红,更因为夙愿得偿的兴奋而格外明亮的眼睛紧盯着商如意。 如同一头狼,紧盯着自己爪子下的肉一样。 他突然道:“你,不怕?” 商如意被反扣着双手,十分的不舒服,但她仍然没有挣扎,只淡淡的摇头。 阿史那刹黎的浓眉皱了起来:“你不怕我杀你?” 商如意道:“你这不是,还没杀我吗?” “……” 阿史那刹黎挑眉,立刻意识到,她说的是自己开口阻拦了这两个士兵。他神情一拧,但立刻又冷笑了一声,道:“所以,你认为我不敢杀你?” 商如意又摇了摇头。 阿史那刹黎的浓眉皱得更紧了一些:“什么意思?” 商如意抬眼看向他,目光平静得没有一丝的波纹,淡淡道:“我只是觉得,堂堂刹黎可汗,应该不至于只有这点手段,来对付我。” 她这句话,说得很慢,而且一句一顿,却听得阿史那刹黎脸色几番变化,周围的人也都露出了诧异的神情。 只有阿史那朱邪,他慢慢的转过头来,神情复杂的看着商如意。 半晌,阿史那刹黎道:“你,在激我?” 商如意道:“算是吧。” “……” 阿史那刹黎咬着牙,突然冷笑了起来,那模样就像是一头嗜血的狼,在龇着牙,注视着自己的猎物。 可是,他并没有立刻做什么。 因为商如意的那番话,前面几句的确是在激他——堂堂刹黎可汗,面对一个射瞎了他一只眼睛的敌人的女人,如果只是简单的拖出去杀掉,的确完全不足以熄灭他心中的怒火,更显得他没有手段。 可是,商如意的最后几个字是,来对付我。 这话的意思是——你,堂堂刹黎可汗,对付不了宇文晔,也没有办法报这一箭之仇,所以,只能靠杀一个女人来泄愤! 这是在激了他的同时,又压了他一头。 阿史那刹黎紧咬着牙,虽然一句话不说,可粗重的呼吸里却带着火焰般炙热的温度,一阵一阵的扑到商如意的脸上,只见他咬着牙,冷笑道:“你知道吗,你激我没用,可是,你若激怒了我,我有的是办法对付你。” “……” “毕竟,天寒地冻。” “……” “我的士兵们,也不会介意他们的帐内,多一个暖床的女人。” “……!” 商如意的脸色顿时一沉。 他说的是——士兵们! 这,也就是这一路上她最恐惧,也最担心的,所以刚刚阿史那刹黎说要将她拖出去杀掉的时候,她没有一点惊惶失措,因为从之前那一阵怒吼就能听得出来,阿史那刹黎的愤怒,不可能只杀一个女人就能平复,他一定得好好的折磨自己,折辱宇文晔,才能平复心中的恨意。 一看到商如意变了脸色,阿史那刹黎哪只眼睛里立刻闪过一道冷光。 他笑道:“怎么,怕了?” 商如意脸色微微发白的看着他,深吸了一口气,道:“没错,怕了。” “……” “这就是我这一路上,最害怕的。” “……” “没想到,刹黎可汗竟然真的打算这么对我。” “……!” 一听这话,阿史那刹黎又皱起了眉头。 虽然商如意承认她“怕”,可是,他并没有得胜的,压过她一头的快感,相反。她说这一路上最害怕的就是这个,也就是说,他能惩治她的办法,从一开始就被她预料到了。 所以,商如意说的这些话,从头到尾,其实只有四个字—— 不出所料。 也就是说,堂堂刹黎可汗,他的一举一动,所思所想,竟然完全在别人的预料当中! 这,不仅仅是他的无能,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阿史那刹黎咬着牙,呼哧呼哧的喘了几口粗气,从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如同野兽的低咆一般,而他也正像是一头已经愤怒到极致的野兽,血红的眼睛死死的盯着商如意,好像恨不得亲口将她撕碎! 他咬着牙,一字一字道:“你是真的想试试,我们突厥有什么酷刑吗!” “……” 商如意着脸,目光闪烁着看着他。 却没有接这话。 而就在这一瞬间的安静之后,立刻,大帐外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帐门被人重重的推开,一个急切又熟悉的声音响起—— “不要!” “……!” 一听到这个声音,商如意的后背都麻了一下。 她极力的克制,却也克制不住这一刻全身颤抖,眼睛瞬间被涌上来的热泪烫红,慢慢的转过头去,一个熟悉的,阔别已久的身影,终于在这一刻,映入眼帘—— 是雷玉! 她穿着一身突厥式样的皮袄,只在腰间系了一根带子,头发虽然往后梳起,却也透着几分凌乱,看得是出是仓促赶来,甚至没来得及整理仪容。 但即便这样,也丝毫不影响商如意在看到她的一瞬间,眼泪几乎就要夺眶而出——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是在洛阳失守的那天晚上,两个人已经各处各的阵营,也即将敌对,那个时候,她也已经意识到,自己跟雷玉很难再相见,哪怕相见,也不复从前。 却没想到,相见,竟在此刻。 有些东西,似乎也还没变。 “雷玉……” 商如意嘴唇微微翕动,吐出了这两个字,而雷玉一看到她,眼睛也瞬间变得通红,她几乎按捺不住要扑上来,但还是咬着牙,强忍住胸口澎湃的感情,抬起脚迈过门槛,对着阿史那刹黎行了个礼:“可汗。” 看到她,阿史那刹黎刚刚那咬牙切齿的凶狠表情,微微敛起了一些。 而整个大帐内的气氛,似乎也为之一变。 商如意一直转过头定定的看着雷玉,所以并没有注意到在自己的面前,阿史那朱邪和那个原本站在桌案后,风情万种的突厥女人都露出了怎样奇怪的表情,可她还是清楚的感觉到了周围的气氛的变化。 于是,立刻闭上了嘴。 而阿史那刹黎也恢复了平静的神态,微微眯起那只仅剩下的,通红又带着杀气的眼睛:“雷玉,你怎么出来了?” “……” “你平时,不是从来不出你的帐篷的?” “……?” 商如意一愣,又睁大眼睛,看向雷玉。 这个时候,雷玉已经走到了她的身边,也能更清楚的看到,相比起过去相处的时光,甚至最后一次两人分别的时候,雷玉的眉眼柔和了许多,可那种柔和,不是发自内心的温柔,而是被风霜岁月磨砺后,不得不示弱的柔和——这几乎让人不敢去想象,她这些日子经历了什么。 但即便如此,面对阿史那刹黎的时候,她的眼神却一如既往的坚定,更透着一股骨子里的刚性。 她说道:“我听说,故友来此,特来相见。” “……” “也希望可汗不要伤害她。” 说完,她又往前走了一步,不动声色的从商如意的身侧绕到了她前面,将商如意挡在了自己的身后。 这一刻,虽然知道自己身在险境,随时都会没命,可商如意的心还是一软。 她红着眼睛,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雷玉。 只是这个时候,她并没有留意到,站在前面的阿史那朱邪和那个中年女人都在用复杂的眼神注视着他们,因为站在他们面前的阿史那刹黎眼神比之前更犀利了几分,仿佛要刺穿他们的身体一般。只见他冷冷道:“你的故人,却是我们西突厥的敌人!” “……” “你难道忘了,本可汗的眼睛,是谁射伤的!?” “……” “还是说,你忘不了你的出身?” “……” “若真是如此,那你,就是我们西突厥的敌人!”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格外的沉重,甚至比刚刚面对商如意时的语气还更危险。而一听到这些话,商如意立刻睁大了双眼,越过雷玉的肩头,惊愕的看着这位西突厥刹黎可汗。 而雷玉的肩膀,也不自觉的颤抖了一下。 整个王帐内的气氛,一下子又变得紧绷了起来,如同拉紧的弓弦,只怕下一刻,就会崩毁,崩溃! 第658章 故人 就在这几乎千钧一发的瞬间,安静的王帐里响起了一阵很轻的脚步声。 商如意一抬头,就看到刚刚还站在前方的那个柔媚的中年女人绕过桌案,慢慢的走到了阿史那刹黎的身侧,微笑着对他说道:“可汗,言重了。” “……” “雷玉已经嫁给了伊阿苏,就是我们突厥人了,怎么可能还是我们的敌人呢?” 伊阿苏…… 商如意的眉心不自觉的一蹙,立刻从记忆里找到了这个名字。 阿史那伊阿苏。 就是雷玉所嫁的,那个突厥小王子。 她下意识的往周围看了一眼,那些坐在大帐内桌案后的男人,一个个五大三粗,魁梧如熊,有些眉毛胡子一把,几乎分辨不清五官,却也看得出来,年纪应该都不小了,没有一个比阿史那朱邪年轻的;她连想,都不愿意把这些人跟雷玉的婚嫁联系在一起。 所以,那位突厥小王子,不在这里。 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果然,一提起伊阿苏,连阿史那刹黎也皱了一下眉头,往周围看了一眼,也看了一眼雷玉的身后,但大帐外只有漆黑如墨的夜色,再没有任何人走进来。 于是他说道:“伊阿苏人呢?怎么这两天一直没见到他?” 那女人笑了一声,附在他耳边说了两句话。 听完她说的话,阿史那刹黎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转头瞪了她一眼,愤愤道:“没用的东西,只会围着女人打转!” 那女人尴尬的笑了笑,后退了一步。 虽然是在斥责,可阿史那刹黎的怒火却反倒小了一些,再转头看向雷玉和商如意的时候,眼中也褪去了几分嗜血的凶悍,只有冰冷锐利丝毫不减。 他长出了一口气,然后说道:“雷玉,我不管你心里怎么想的,但嫁到我们突厥,做了我阿史那刹黎的儿媳,你就得是我们西突厥的人,你想的做的,也只能为了我们西突厥!” 雷玉微微低下头:“……是。” 可下一刻,她又抬起头来,那双已经变得柔和的眼睛露出了坚定依旧的神情,道:“但,我还是请求可汗放过我的这位故人。” “……” “她只是个女子,虽然当初伤到可汗的是她的夫君,但男人之间的对决,就应该在男人之间结束,而不应该由女子来承担对决的结果。” “……” “请可汗准允!” 不知为什么,她的这番话,说得格外坚定,可商如意却从中听到了一丝颤迹。 男人之间的对决,应该在男人之间结束。 不应该由女子,来承担结果……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是不是想到了她自己——因为她身为女子,就承担了她不应该去承担的结果。 梁士德和西突厥勾结,本来是他们之间的利益交换,却为了拉拢两边的关系,将雷玉嫁给了西突厥的小王子。 她明明……爱的是宇文晔啊! 虽然这一点,曾经让自己不安,还有过一些隐隐的不悦,但此刻,商如意满心里只有酸楚,只有为她的不甘和委屈,甚至又一次被热泪涌上来,烫红了眼眶。 而听到她的话,阿史那刹黎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他再看向商如意,虽然眼神中仍然不掩杀气和恨意,却已经没有了刚刚那种愤怒和恨不得将她撕碎的凶狠,他深吸了一口气,终于说道:“我可以答应你。” “……!” 雷玉立刻长松了一口气,道:“多谢可——” 话没说完,阿史那刹黎就打断了她的话,说道:“但这也只是暂时。” “……” “因为本可汗还没有想好如何处置她,这段时间,她可以是安全的——在你身边。” “……” “但,她如果要逃跑,又或者,她不能像你一样,归附我们西突厥,那她就还是我们西突厥的敌人。至于我会如何处置敌人,你应该很清楚!” 雷玉的肩膀又微微的抽搐了一下。 但不管怎么样,暂时还是安全了,她立刻低头道:“我明白。多谢可汗!多谢可汗!” 大概是心中真的太高兴了,她接连说了两次“多谢可汗”,这才转过头来,一脸欣喜的看向商如意,而商如意也红着眼睛看着她,哽咽着道:“我……” 雷玉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这时,阿史那刹黎转过身背对着他们,冷冷道:“行了,你们下去吧!” 那个中年女人也对着雷玉点点头,示意他们赶紧离开,不要节外生枝,雷玉抓着商如意的手更用力了一些,轻声道:“走,先跟我走。” 说完,便带着她走出了大帐。 刚一出帐门,就感觉到外面一阵凛冽的寒风吹来,一下子带走了刚刚在王帐内残留在身上的那一点温热,两个人立刻哆嗦了一下,而紧接着,帐内又响起了阿史那刹黎冰冷的声音—— “我还没让你走,这一次太原失守,你以为就这么算了吗?你还没给我一个交代!” “……是。” 商如意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 应答那句话的,正是阿史那朱邪,他原本已经侧过身,似乎是也想要离开,但听到阿史那刹黎的话只能又留下,转身面相自己的父汗。原本十分高大的身影,却因为一个人孤独的站在更加高大,甚至有些空旷的大帐中央,竟然在这一刻显得很微笑,还有些无助。 而阿史那刹黎已经走回到桌案前坐下,那个女人也仍旧走回到他的身后站着,面对阿史那朱邪,脸上已经露出了一丝冷冷的,看好戏的笑容。 下一刻,帐门关了起来。 虽然外面天色黑暗,但周围还是有不少士兵高举着火把,能照亮彼此和眼前的路,雷玉拉着商如意几步离开了帐门,走到王帐旁边的一处空地上,立刻就转头对着她:“你——” “我——” 两个人一开口,都愣住。 雷玉露出一丝笑容,立刻道:“你先说。” 商如意原本的话被堵了回去,也笑了笑,再看向她的时候,眼睛里却又盈满了泪水,只一开口,眼泪就扑簌簌的往下掉。 她哽咽道:“你,还好吗?” 第659章 你知我就好 她一落泪,雷玉的眼泪也涌了上来,被旁边的火把照得不断的闪烁着,声音也沾染上了眼泪的湿润和咸涩,她说道:“这话应该是我问你才对。” “……” “你,你们不是应该已经回大兴城了吗?为什么你又被抓到这里来了?” 听到她说大兴城,商如意倒是有些回过神来。 雷玉对她的情况的了解,大概还停留在宇文晔从江都宫救下她,然后带着她一路北上,躲开了梁士德的势力范围回到大兴城的事,之后关中地区发生的事,只怕他们都不及知晓,不知道,大兴城早已经改名为长安,更不知道,宇文渊,已经登基称帝了。 而她和宇文晔,也早就不复从前。 这么一想,只觉得物是人非,一股更酸涩的感觉涌上心头,眼泪就是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不断的往下掉。雷玉也有些慌了,急忙伸手去给她擦,手心湿润了,就从怀里拿出手帕,只片刻,连手帕也沾湿了。 雷玉急切的道:“到底怎么了?我刚刚听说你被阿史那朱邪带回来,吓了我一大跳。” “……” “打下太原的人,是凤臣吗?” “……” “就算是,可为什么你单独行动,还被抓走?凤臣呢?” “他,” 商如意咬着牙,勉强止住了眼泪,抬起头来看着雷玉,淡淡笑道:“他在太原。” 于是,她断断续续的将分别之后这些日子发生的事都告诉了雷玉,有江都宫变,有火烧王岗寨,有扶风之战,有瘟疫之难。 当然,也有宇文渊的登基称帝,和这一次的太原之役。 有意无意的,她抹去了自己和楚旸的相知相惜。 更没有说出自己和宇文晔之间的龃龉。 她和宇文晔之间,不论爱与恨,不论恩与怨,都是他们自己的事,她既不想告诉别人,也不想用这些爱恨恩怨去影响其他的人。 在听到了分别后发生的这些变故,雷玉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 半晌,才沉声道:“果然,宇文世伯——” 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意识到应该改口。 可是,因为实在已经分别太久,就算知道应该改口,却也不知道该如何改口,而商如意接过话,轻声道:“是,父皇他在初六的时候,已经在长安城——也就是过去的大兴城内,皇宫当中,登基称帝,改国号‘盛’。” “盛……” 雷玉重复了一遍这个国号,眼角却浮起了一点淡淡的笑意,道:“盛国公的盛啊。” “……” “果然,果然……” 她似有些感慨,刚刚的那一点惊诧也早就被“果然如此”的坦然笑容取代,道:“父亲早就说过,盛国公志向高远,必不会久居人下。如今看来,他说对了。” “……” “只可惜——” 只可惜—— 这三个字,哪怕后面不加任何话,也能听出许多的无奈,更何况她刚刚的那些话,与当初裴行远的意思相差无几,似乎他们这些人早就知道宇文渊迟早都会取大业而代之,甚至都抱着这样的希望。 只可惜,晚了些。 裴行远他们等来了云开月明。 可雷玉父女,却因为降了梁士德,如今也只能与大盛王朝遥相为敌,甚至,她又嫁到了西突厥,更多了一层“敌对”的身份。 的确是,可惜…… 看到她感慨的样子,商如意立刻也想到了当初提起雷玉的婚事时,裴行远那失魂落魄,最后更酒醉失态的模样,她想要告诉她,可话到嘴边,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虽然,她和宇文晔,已经决裂。 但宇文晔的话,却并非全错。 雷玉若不能喜欢上行远,行远若不能明白自己的心意,那就算把他们两凑到一起,也不会开心快乐。 更何况,现在雷玉已经嫁为人妇。 她再去跟她说起裴行远无果的相思之苦,又有什么意义呢? 不过更让人伤心罢了。 于是,她轻轻的抿了抿唇。 虽然她安静下来,可雷玉抬眼看着她的目光却又闪烁了起来。 她也不傻,刚刚商如意说了那么多大事,却唯独没提她和宇文晔之间;而这一次被擒,是因为商如意的兄长在长春宫遭逢劫难,她竟孤身一个人冲出祁县县城要往回走,完全没有顾及太原的战事,更没有顾及自身的安危——商如意从虽然是个性情中人,但从来都不是这样轻率莽撞的人。 显然,是她跟宇文晔之间发生了什么,才会让她走上这样的“绝路”。 于是她道:“所以,如意,你已经贵为大盛王朝的秦王妃了。” “……” 商如意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嗯。” 雷玉静静的看了她一会儿,轻叹了一声,道:“既然贵为秦王妃了,你就更不该不顾自己的安危。” “……” “你还记得,我对你说过的那句话吗?” “……” 商如意一怔,但立刻就想了起来。 那是雷玉跟随她的父亲雷毅,奉旨赶往河北清剿叛军的时候,临行之前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这句话都留在商如意的心里,也不时的响彻在她的耳边,振聋发聩—— 在这样的乱世,手中的一点兵马,就是我们赖以生存的东西。 即便过去了那么久,再回头看,这句话仍然没错。 这一次,且不论她冲动与否,没有一点人马,孤身一人的冲出祁县,得到的结果也就是如此;甚至,现在顶着寒风站在高台上,渐渐冷静下来的商如意也明白,就算自己出城的时候没有遇上阿史那朱邪,没有被祁县的那些卫兵抓回去,孤身一人回长春宫,这么长的路,这么乱的世道,她真的能顺利的抵达那里吗? 是自己,太冲动了。 可是,在当时那种情况下,她做不到理智,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感觉到商如意眼神黯然,有似乎有万千情绪在晦暗的眼底涌动,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雷玉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你,和凤臣,你们之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 商如意的神情更黯然了一些。 见她如此,雷玉心里也更透亮了一些,她在心里轻叹了口气,然后说道:“你不想说,那我就不问。” “……” “你放心,虽然你被抓来了突厥,但只要我在这里一日,就会护你一日。” “……” “今后的事,今后再说。” “……” 她这一番话说得简单也平静,可其中蕴含的感情,和她说出这番话时的坚定,却令商如意心中一阵酸涩,又有滚烫的眼泪涌上来,让她的眼睛一下子红了。 其实,有那么一瞬间,在被擒的一瞬间,她想过一死了之,免得去经历折磨虐待,也想要摆脱人生的辛苦。 可是,在听说抓住她的是西突厥的朱邪王子的时候,她的心里立刻就想到了雷玉。 想要与雷玉见一面的念头,一闪而过,却让她坚持了下来。 如今——失去了兄长,令她如坠深渊,直到现在,仍然痛彻心扉。 可是,仍然有美好的感情,和美好的人,在人生的道路上等着她,当初的坚持,并非毫无意义。 想到这里,她含泪握住了雷玉的手:“好!” 哽咽了一番后,她又轻声道:“多谢……” “你跟我,还要说这些吗?” 雷玉带着几分嗔怪的瞪了她一眼,商如意慌忙摇头,又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却见雷玉笑了起来,道:“你知我就好。” “……” “说真的,我嫁到突厥来这些日子,一张熟悉的面孔都见不到,有的时候,我都觉得自己好像不是活在人间了。” “……” “这一次你来——虽然我也不希望你来,可我,还是好高兴见到你。” 她这话有些颠三倒四,可商如意还是听懂了,她含泪道:“那好。就像你说的,我在这里留一日,就陪你消遣一日。” “……”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嗯。” 雷玉对着她,欣喜的笑了。 这时,就在离他们不远处的王帐前,紧闭的帐门终于被推开。 一个高大的身影慢慢的走了出来,正是刚刚被阿史那刹黎留在帐内,盘问太原战事的西突厥大王子阿史那朱邪。 而他的脸上,还残留着一点淡淡的疲惫。 一见他出来,早就在王帐门口等候已久,却连大气都不敢喘的他的几个亲卫,还有心腹的贴身女仆珍珍立刻迎了上来,七嘴八舌,却也压低声音的问道:“王子,你没事吧?可汗没有怪罪你吧?” “……” 阿史那朱邪淡淡的摇了摇头。 他像是真的有些疲倦,又像是没有说话的心情,但还是抬起头来,一转头,就看到站在王帐下面不远处的商如意和雷玉,此刻,雷玉正紧握着商如意的手,两个人相视而笑。 阿史那朱邪的眉心微微动了一下。 他身边的人察觉到了什么,纷纷转头,看着那两人浅笑盈盈的样子,珍珍大为纳罕,低声道:“这位小王妃嫁来草原这么久了,平时都躲在她自己的帐篷里,十天半个月见不到人,见到人也从来不笑的,今天,总算第一次看到她笑了。” 不好意思前几天都没有更新。 跟大家解释一下,因为家人的去世很突然,而且要办很多事情,包括手续文件之类的,之后我也需要分出部分精力处理,可能会影响到更新的频率,但只要有时间,我一定会写,一定会更,如果当天不能更新,我会直接通知的。 请大家谅解 第660章 温暖的,温柔的 阿史那朱邪闻言,又看了他们一眼,默默的收回了目光。 周围的人也都不再说话,只看向他,这个时候旁边士兵手中的火把摇晃了一下,火光耀眼,将他脸上的疲惫照得一览无遗。 也照亮了他右耳耳根下,一道长长的,血红的鞭痕。 众人顿时大惊:“王子!?” “……” 阿史那朱邪默默的抬手,阻止了他们说话。 刚刚在王帐中,阿史那刹黎责问了他太原失守的原因,甚至愤怒的要将他治罪,阿史那朱邪极力争辩,太原情势复杂且不多说,可他的人马未到,敌方却已经先在受阳等待伏击他,显然是有人泄露了他出兵的行迹,而且,很有可能就是自己人! 一听这话,阿史那刹黎勃然大怒,加上迦元夫人和那几个臣子的推波助澜,盛怒之下的阿史那刹黎拿起身边的鞭子狠狠的朝他抽了过来。 这一鞭,正打在他的脸颊旁,从耳根一直延伸到脖子。 他没有躲避,硬生生的受下了这一鞭,然后禀报了他这一次出兵探知的消息——宇文渊已经在关中建国称帝,因为他在祁县的时候,清清楚楚的听到了那些人呼喊商如意为“秦王妃”,如此一来,事情就很清楚了。 看着他痛得两眼血红,却面不改色,平静的说出那些话的样子,阿史那刹黎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 最终,他按下了怒火,只说日后再记,才放他出了王帐。 面对眼前漆黑的夜幕,和夜幕中这片辽阔得与夜空一般无边无际的草原,还有草原上无数的营帐,星星点点的篝火闪烁着,阿史那朱邪深吸了一口气,道:“没事了,先下去休息。” 众人皆无声点头。 只有那珍珍又转头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明显已经看到他走出来,两个人脸上都有些复杂情绪的雷玉和商如意,低声道:“王子,那个俘虏,该怎么处置?” “……” 阿史那朱邪没有说话,只慢慢的走了过去。 这一边的平台上并没有士兵守卫,所以光线也晦暗得许多,当他走近的时候,两个人只感到泰山压顶一般的压迫感袭来,雷玉几乎是下意识的伸手将商如意拦到了身后。 然后,目露戒备的看着阿史那朱邪:“你要对她做什么?” 阿史那朱邪平静的看了她一会儿,又看了看蹙着眉头,似乎在夜色中审视着自己的商如意。 然后道:“她,就留在你身边了。” “……” “可汗暂时不处置她,所以这些日子,她可以自由的行动;但,你们也得知道,这里是西突厥,如果她有任何不轨之举,可汗都不会轻饶的。” 雷玉深吸了一口气,道:“我知道。” “好。” 阿史那朱邪点点头,又看了她一眼,便转身走了。 雷玉没有说话,而是皱着眉头,用不仅戒备,更充满了敌意的目光看着他,直到阿史那朱邪的背影消失在漆黑的夜色当中,她才沉沉的出了口气,回头对着商如意道:“我们走。” “好。” 商如意跟着她下了高台,没走几步,就到了雷玉所住的帐篷门口,商如意这才发现,这个帐篷离王帐十分近,甚至比阿史那朱邪的帐篷还更近一些。 而且,刚刚阿史那朱邪曾命人先走,似乎就是来的这里。 雷玉自己掀开帐子,将她迎了进去。 一走进这个帐篷,立刻感到一阵带着淡淡甜香的热气袭来,定睛一看,帐篷内高大宽敞,倒是与他们过去在中原所住的房舍不相上下。帐篷内,也按照中原地区的习俗陈设,中间摆放了一个高大的木质屏风,将帐篷分作内外二室,内室虽然暂时看不见,但应该是床榻被褥,洗漱梳妆的用器;外室的地面铺了一条厚厚的毡子,上面摆放着一张矮桌,矮桌的两边,紧靠着帐篷还各放置了一个柜子,而矮桌的前面,以及帐篷的四周放了好几个火盆,难怪刚刚一进来就感到一股热风扑到脸上。 走进帐篷后,雷玉脱下了身上厚厚的袄子。 然后苦笑道:“我本来是个不怕冷的,可到了草原上,才知道真正的冷是什么样的。” “……” “所以,我这里的火盆是整个牙帐最多的。” “……” “你的身体想来不比我,如果觉得冷就告诉我,我会再让人加来。” 商如意摇了摇头。 其实这一路醒来,她早就冷得周身发僵,好像身体里的血液也都半凝结了起来,冷到极致,也就不觉得冷得难受了;而这样一暖,反倒恢复了知觉,她整个人开始忍不住哆嗦了起来,被雷玉牵着手走到内室的床榻前坐下的时候,脸上已经浮起了病态的嫣红。 雷玉感觉不对,伸手一摸,果然滚烫。 她道:“你发烧了!” 商如意抬眼,用亮晶晶,却没什么神采的眼睛看着她:“嗯?” 很快,被雷玉按倒在床上的她就因为发烧而陷入昏睡,而在朦胧间,商如意听到雷玉惊怕又担忧的声音,一边喊着大夫,一边又不断在她耳边说着安慰她的话。 大夫很快就来了,诊治下来,倒并不严重。 事实上,哪怕被烧得浑身筋骨酸痛,神志不清,商如意也隐隐明白,自己不病这一场是不行的,毕竟从听闻沈无峥遭难之后,她的心里就像是被血淋淋的挖走了一块,之后出城,被擒,一路北上车马劳顿,阿史那朱邪虽然对她还算客气,却也没有细心到给她一些厚实的衣裳,以至于她一直以内心的麻木抵抗着草原上的严寒,这样的内忧外患,到这个时候才病倒,也已经到身体的极限了。 幸好,她的身体底子还是好的。 迷迷糊糊的被人用勺子一勺一勺的喂了些苦涩的药水,商如意难受得直哼哼,但听着耳边的软语安慰,还是乖乖的咽了下去。到了晚上,一双温暖又温柔的手臂抱着她,那明明凄苦,却也坚定的气息更包围着她,不知不觉的,便驱走了体内的苦寒。 商如意终于安静的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被一阵噼噼啪啪的声音吵醒,一睁开眼,就对上了一张近在咫尺的,熟悉却也憔悴的面孔。 是雷玉。 她一直睡在她的身边,合被而卧,一双手更是紧紧的将商如意搂在怀里,也是她身上那温柔的气息驱走了她身上的寒意。 商如意立刻露出了感动的微笑。 但下一刻,她就看到雷玉的眉心一直不自觉的微蹙着,似乎连在梦中也在为她担忧,又好像,是被那嘈杂的声音吵着。 商如意这才意识到,外面下雨了。 小时候游历突厥时也经历过雨天,草原的雨和中原的雨不同,中原的雨哪怕再大,也是温柔的,是亭台楼阁间的一段吟唱,是震撼天地的一阵呼啸;可草原上的雨,那就像是老天降下的无数的箭矢,密密麻麻的射穿长空,落在地上,一滴雨便是一个坑,打在身上更如冰剑刺体,令人无处可逃。 而这场雨,不知道下了多久,但听声音实在不小,生冷的雨水的气息甚至透过帐篷,侵染了进来。 商如意无法阻止这样的声音,只能又担忧的看向雷玉,果然,她被吵得难受,又醒不过来,眉毛蹙了又蹙,已经在眉心形成了几道不浅的褶皱。 商如意不知不觉的伸出手去,想要用双手笼在她两边耳朵上,免得她再被惊扰,但刚一伸出手,就看到雷玉一下子睁开了双眼。 商如意立刻缩回手来:“我吵醒你了?” “……!” 雷玉一双眼睛在震惊之余,立刻又浮起了惊喜的神情,看着商如意醒来,已经恢复如常的神色,她道:“你没事了?” 一边说,一边伸手去摸她的额头。 掌心所感觉的温度,的确与常无异。 她立刻笑开了,用力的拍了一下手,欢喜的道:“你真的没事了。太好了,太好了!” 商如意看着她眼底的乌沉和满眼的红血丝,愧疚的说道:“我昨天还说,来这里是陪你消遣,却反倒累你照顾我。我真是——” 雷玉立刻打断她的话:“不要胡说。” 商如意笑了笑。 雷玉又高兴的说道:“你现在好一点了没有?身上还痛不痛?还有哪里不舒服吗?要不要吃点东西?” 商如意仍旧笑着,摇了摇头。 可笑容中,却多了几分苦涩。 之前初次见到雷玉的时候,只知道她是个刚强的女子,说话做事也不留情面,可后来熟悉的,知她内心温柔,只是不善表达,但不管怎么样,将门虎女,又在军营里厮混,总是少了些女子的细心体贴。 而眼下,她这一句一句问的,却是无微不至。 可见这些日子来她有多寂寞,看到自己的到来,在不安中,又有多快乐。 看着商如意眼睛红红的,一言不发的样子,雷玉更担心了,急忙伸手又扶着她:“那,那你要什么?” 商如意抬眼看着她,轻声道:“要不,你再陪我躺一会儿,我们说说话。” “……” “昨晚我不争气,病倒了。其实,我有好多事也想要问你的。” 听见她这么说,雷玉倒是松了口气,也从善如流的又躺了下来,还伸手给商如意的被子掖了掖紧,然后道:“你要问我什么?” 商如意看了她一会儿。 昨天乍一相见,她只顾着高兴,今天才注意到,雷玉那一头乌油油的青丝都挽成了发髻,虽不及其他中原女子的发髻精致,也能看得出来,那是已婚的妇人的发式。 商如意轻声道:“我之前听说,你嫁给了西突厥的小王子,阿史那伊阿苏。” 一听到这个,雷玉垂下了双眼。 半晌,轻轻应了一声:“嗯。” 然后又抬眼看向商如意,轻声道:“你们,都知道了?” 虽然她说得简单,可商如意也知道,她口中的“你们”主要指谁,于是点头道:“是,宇——凤臣知道了。行远他,也知道了。” 雷玉沉默了一会儿,苦笑道:“他们一定会生我的气吧。” 商如意立刻道:“怎么会?” “……” “当然,这也要看你自己。” “看我自己?看我什么?” “看你在西突厥过得好不好?如果你过得不好,他们当然会生气。” “……” “我也会。” 听见这番话,雷玉的眼睛更红了一些,但她像是羞于被看穿这一刻的心思,急忙低下头去,过了好一会儿才咽下了那几乎汹涌的热流,然后说道:“我过得好。” 商如意道:“那个小王子,他——对你好不好?” 提起伊阿苏,雷玉的眼神中浮起了一丝复杂的情绪,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终于用一种沉甸甸的口吻道:“好。” 说完,像是害怕商如意不信,又道:“很好。” 听见她这么说,虽然只是两个字,商如意心里一直绷着的一根弦也终于松缓了些。 她道:“这样就好,这样……” 这样一来,就算有一天,她有机会回去,也能对裴行远有个交代了。 她想了想,又问道:“那这里其他人对你好不好?” 听到这个,雷玉笑了笑,她叹了口气,道:“其实,我本来也不在乎这些,不过,这里的人对我还是客客气气的。虽然刹黎可汗为人很凶悍,可他不怎么理我,平日里跟我来往最多的就是迦元夫人。” “迦元夫人?” 商如意立刻想起来昨天在阿史那刹黎身后,那个充满了成熟风韵的女人,道:“就是昨天那位?” 雷玉点头道:“是。她就是伊阿苏的母亲。” “……” “因为出身的关系,她不能被册封为可敦,但可汗非常的宠爱她,也因为宠爱她,所以非常宠爱伊阿苏。” “……” “有伊阿苏护着,我在突厥的生活,虽然不习惯,但一切都很好。” 商如意点了点头。 其实昨天在王帐中,她多少能看得出来,那位迦元夫人对阿史那刹黎的影响,以及她和那几位大臣之间无言的默契,也难怪,雷玉能用一个故人的身份,就把自己从王帐带走,其实不是因为这个身份,也不是因为雷玉。 而是雷玉背后的伊阿苏。 既然阿史那刹黎宠爱伊阿苏,那么有些事,可能就比较清楚了。 想到这里,商如意突然抬头往周围看了看:“对了,那位伊阿苏王子呢?” 今天就两章合并一章啦 第661章 他这个人,很温柔 雷玉淡淡道:“他走了。” “走了?去哪儿了?” “我也不知道,像是有什么事情要去做,我没问他。” “……” 看着她漠不关心,仿佛谈论的只是一个陌生人的样子,商如意的心里又是一阵难过。她知道雷玉并非无情之人,既然说了阿史那伊阿苏对她好,而且很好,就一定不会是骗自己。可是,感情就是感情,不是对人好,就能换来别人的感情的。 不过这个时候,她也不想过多的去讨论这些,毕竟她如今还算是身陷敌境,哪怕有雷玉在,但阿史那刹黎喜怒无常,一旦他要杀自己,谁也拦不住。 还是得先了解了解这西突厥的情况再说。 于是,她又跟雷玉絮絮的说了许多分别之后发生的事,更了解了西突厥如今的情况,的确如她之前猜测的,西突厥的首府是在应娑,这一次之所以会大部人马在此地设置临时牙帐,就是为了对中原用兵。 太原,也的确是他们用兵的一个堡垒。 雷玉道:“原本,刹黎可汗拿下太原之后,就想要将大队人马迁徙到太原,再以太原为据地,向南用兵。尤其是——” 看着她眉头紧蹙的样子,商如意立刻会意:“他想要,找宇文晔报仇?” 雷玉点了点头,沉声道:“这位可汗的性情本就暴躁易怒,在雁门郡受伤之后,眼睛瞎了一只,而且这些年一直为旧伤所苦,对凤臣越发愤恨,所以这一次跟王绍及他们勾结拿下太原,就是冲着宇文家的。” “……” “这一次太原虽然被夺了回去,可昨天看他的样子,是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要么,他会再次出兵拿下太原,要么——” “要么,什么?” “说不定,他会直接对关中用兵!” 听到这个,商如意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 如今宇文渊刚刚登基没多久,地位不稳且不说,为了出兵夺回龙兴之地,已经派出了二十多万的人马,加上宇文呈的损兵折将,他手里能用的将兵不多;如果阿史那刹黎真的要对长安用兵,大军南下,长安能挡吗?! 这个时候,恐惧和愤怒,反倒让她心中的凄苦褪去几分,而越发的冷静起来。 失去兄长,对她而言,天塌了一半。 可支撑着她的生命的,还有从小到大将她视如己出,对她关怀备至的舅父舅母,不论如何,她也要保全他们,这才是当初她哪怕还没弄清一切,就决定嫁给宇文晔的原因。 想到这一点,她的心里不由得又是一阵刺痛。 但她还是立刻深吸了一口气,将那股如影随形的痛楚强压下去,抬起头来,用微微发红的眼睛看向雷玉:“有没有可能化解?” “化解?” “对,化解刹黎可汗对宇文家的恨;又或者说,阻止突厥用兵?” 雷玉苦笑:“很难。” “……” “只要刹黎可汗还在位,他对宇文家的恨,就不会被化解;而突厥对中原的侵扰,也绝对不会停止。” “……” 听到这句话,商如意的目光立刻闪烁了一下。 两个人靠得这么近,几乎是“耳鬓厮磨”,别说她的目光,就连她的呼吸和心跳,雷玉都能听得清清楚楚,所以,立刻也感觉到了她的心中似乎起了什么念头。 她静静的看着商如意。 而商如意也抬眼看向她,目光和呼吸都更谨慎了些,道:“雷玉……” 雷玉也抵着她的额头,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清的气音低声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 “当年我与父亲走投无路,投靠了梁士德,因为我们想要活下去;而投靠了他,他与突厥勾连,我们无可奈何,甚至连我的婚姻——我也只能忍耐。” “……” “但我的心里还是明白我是什么人,也明白我该做什么。” “……” “两边的战火若能休止,对我而言,心里也能好受一些。” 商如意的眼睛立刻亮了,伸手去,在被子里握住了雷玉的手,轻声道:“雷玉……谢谢你还能这么想。” 雷玉苦笑一声,道:“我也只能想想。” “……” “毕竟现在,阿史那刹黎大权在握;而且,因为他自己是以左御王的身份接掌大权成为可汗,如今,他反倒猜忌突厥其他的王公大臣,将他们手里的兵马大部分都收归到自己的手上。” “……” “所以,他要南侵,突厥兵马就一定会南下;他如果还想要夺回太原,那就一定有更多的草原骑兵去攻打太原府。” “……” “所以,我说只能想想,就真的只能想想。” 商如意低声道:“想,也不坏。说不定我们能想出一些办法来。” 雷玉看着她:“什么办法?” 这个时候,他们两都没有发现,虽然他们两只是两个女子,如今甚至都无甲胄在身,而且躺在床上,一个心境惨淡,一个体虚气弱,想的却都是国家大事。 而商如意蹙着眉头,却是真的很认真的在想。想了许久之后,她再度抬起眼来看向雷玉,轻声道:“西突厥的这两位王子,他们对中原的态度,如何?” 雷玉的目光也闪烁了一下。 她低头想了想,道:“我对阿史那朱邪不太熟悉,就觉得这个人阴沉得很,平时少言寡语,只盯着人看,看得人后背发毛,可他一句话都不会说,所以,我并不了解他对中原的态度。” “……” “至于伊阿苏——” 商如意睁大眼睛看着她。 雷玉沉默了好一会儿,脸上又浮起了一点苦笑,道:“我对他,也不熟悉。” “……” 商如意怔了一下。 但随即,她也明白过来,婚嫁,和对方对自己好,并不代表两个人就一定了解彼此,更何况雷玉的心事她早就明白,即便伊阿苏王子娶了她,也不能立刻就俘获她的心。 但雷玉又接着道:“可是,他这个人——倒是很温柔。” “哦?” 这还是商如意第一次听到她用一个词,而且是如此好的词汇来形容她的夫君,从刚刚的“对她很好”,到现在的“温柔”,商如意的脑海里慢慢勾勒出了一个模糊的,却大胆的计划。 而说出“温柔”这两个字之后,雷玉似乎自己也有些恍惚,她微微撑起身来,看了看这个帐篷的内室,床榻是中原的式样,摆在床头的梳妆台,靠在墙边的几个巨大的檀木箱,也都是她的喜好,千里迢迢车马劳顿的运来草原。 甚至,伊阿苏走了这几天,她自己也没注意,此刻才回想起来,帐篷里少了一些东西。 是香。 因为伊阿苏在的时候,每一天,帐篷里都会有他为自己去草原上采来的。 于是又喃喃道:“对,他对我很温柔。” “……” “平时跟我说话的时候,也时常问我一些中原的风土人情,好像很感兴趣的样子,我听他说话,对中原,也没有太大的敌意。” 说到最后几个字,她突然如梦初醒,低头看向商如意:“你——” 商如意点头:“嗯。” 雷玉神情一凛,但她没有立刻说什么,而是低头想了一会儿。 商如意看着她目光闪烁,仿佛有无数的思绪在脑海里撞击着,过了好一会儿,才看到雷玉沉沉的出了一口气,说道:“其实这件事就算我们不想,也有人一直在想。” “哦?” 商如意一愣,但立刻明白过来:“那位,迦元夫人?” 雷玉点头。 商如意长出了口气,她不算蠢笨迟钝,昨天在那王帐中也看出来了,阿史那刹黎的确宠爱迦元夫人,而那位夫人对他也的确有着不小的影响力,甚至,从昨天的局面,和最后阿史那朱邪离开王帐时,脸上甚至带着伤来看,那位夫人跟几个突厥王公之间,应该也有暗暗的勾连。 她应该是在为自己的儿子,那位温柔的伊阿苏王子做准备。 可是—— 伊阿苏对中原没有敌意,从雷玉的话语中也听得出来,是个温柔的人,这样的人成为突厥可汗,对中原也许有好处,但前提是,他能真正掌握突厥的权力。 那些如狼似虎的王公贵族,不会无缘无故的扶持一个温柔的王子。 就好像当初的宇文渊,辅佐楚成斐一样。 想到这里,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说道:“看来这件事,我们还要从长计议。” 雷玉点了点头。 片刻,她又笑了笑,看着商如意道:“你啊,被抓来突厥,自己都自身难保了,却还想着要阻止突厥出兵,你这一颗心啊——” 商如意意识到,她似乎要说宇文晔。 而一想起那个人,那股难以抑制的怒火,和说不清的酸涩立刻涌上心头,她下意识的就想要阻止雷玉说下去,但还没开口,就听见帐篷外大门口,有人拍了一下帐门,高声喊道:“小王妃,你起了吗?” 两个人都立刻振了振精神。 雷玉起身,穿好衣裳便下了床,回头还给商如意把被子掖了掖,让她不至再受风着凉,然后走出去打开了帐门,问道:“什么事?” 第662章 不知道,在看着谁 虽然雷玉让自己躺好,可毕竟是身处敌境,哪怕刚刚病愈,她也不想让自己太过放松,于是商如意一边拿起衣裳穿好,一边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就听见来人带笑的说道:“我看小王妃一直没起,也没用饭,就给小王妃送了些吃的过来。” “……” “这个,是刚刚煮好的羊肉汤。小王妃前些日子不是说想要喝点这个吗?” 那人说着话,一股带着腥膻味的羊肉的味道被风吹着,一下子弥漫了整个帐篷,商如意闻到了,忍不住皱了一下眉头。 她不吃羊肉,本就是不惯那个腥膻味,而此刻这味道,简直比在中原时闻到的,还更腥膻难闻。 连站在门口的雷玉,也忍不住皱起了眉。 但她还算客气,对着这个送肉汤来的侍女只摆了摆手,说道:“我今天不想喝,这个你给迦元夫人,或者可汗送去吧。我这边有病人,她不能吃这个,也不能吃太油腻的东西。” 那侍女立刻道:“小王妃想吃点什么呢?” 雷玉道:“我之前带来的米,还有一些吧,给我熬点粥过来,再要一点小菜,也别太油腻了。” “是,我这就下去办。” 似乎是雷玉难得提出要吃什么,那侍女完全不嫌麻烦,反倒高高兴兴的下去了,雷玉若有所思的关上帐门,又回到内室,一看商如意穿好衣裳坐在床边,但因为体力不够,这个时候时候微微有些喘息。 她立刻道:“你怎么就下来了?” 商如意笑道:“睡得太久了,身上不自在,还是起来走走好些。你放心,我早就不发烧了。” 雷玉也知她性情坚韧,不是个娇气的人,便叹了口气,扶着她走出内室,简单的洗漱了一番之后,又喝了两口加奶的热茶,商如意虽然仍不惯那个味道,却也没有露出嫌恶的表情,又等了一会儿,粥菜就送来了。 病一好,加上这些日子本就没怎么吃东西,的确饿得厉害,她大口大口的喝了粥,也吃了那些简单的小菜,总算恢复了不少体力。 不一会儿,外面的雨也停了。 虽然阿史那刹黎没有限制商如意的行动,但毕竟这个人喜怒无常,只怕他见到自己又会生出杀意,所以商如意也不好出去乱走动,只在雷玉的帐篷周围走了走,也能看清这个牙帐的大体形貌。 跟昨夜初见时的印象一般,这个牙帐背倚两座大山,正处在平坦的苍头河谷之上,此处水草丰沛,正适宜放牧,在牙帐两边巨石垒起的高墙外,能看到数不清的牛马在草原上散落着,自由自在的吃草喝水;等到天气更好了一些,地上所积的雨水也干了不少,牙帐内的士兵们便开始了操练。 其中声势最大的,就是那一队重甲骑兵。 直到现在,她仍然不知道宇文愆到底是用什么法子,在受阳击溃了带着重甲骑兵的阿史那朱邪,但这个结果,已经告诉了她,这个人不简单。 哪怕宇文晔文武双全,足智多谋,对上这位兄长,和他身边那个不仅聪明,还知晓许多,甚至比许多男人都更心狠手辣的虞明月—— 他有多少胜算? 只这么一想,商如意立刻生气的狠狠的甩了一下脑袋。 自己在干什么? 这个时候了,还在为他着想? 都是因为他,因为他的刚愎自用,更因为他对自己,对沈无峥的敌意,将沈无峥置于险境,最后还——自己根本没有必要再去为他着想! 想到这里,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重重的将那些如同毒蛇一般纠缠在自己脑中的思绪抛开,再抬起头来,时近黄昏,夕阳斜落,金色的阳光给整片草原撒上了一面金色的大网,青草叶尖凝结的水珠映着阳光,反射出绚烂的光彩,如同一颗颗珍珠镶嵌在这张金色的大网上,将整个草原妆点得格外华美壮丽。 虽然心情沉重,可这样的美景,还是令人赞叹不已。 而这时,她也发现周围的帐篷里走出了不少的人,这些人手里抱着一捆一捆的干草木柴,走出牙帐往前走去,而横在牙帐前方的,便是那条被阳光映照得金灿灿的苍头河,不知道他们要过去干什么? 商如意不好跟上去,只能站在帐篷门口远远的看着,就看见这些突厥人抱着那些干草木柴走到河边一片平坦的河滩上堆放起来,还有人抱着厚厚的毡子,刚刚宰杀好的整只的羊,也往那个方向走去。 他们这是要干什么? 正当商如意疑惑的时候,身后响起了雷玉的声音:“他们这是在干什么?” 商如意回头,只见她换上了一身袄子,刚从帐篷里走出来,就看到周围的人往前方河滩走去,忍不住皱起眉头,商如意道:“你也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 雷玉摇了摇头,道:“我知道,他们就是在开篝火会。” “……” “我来草原这些日子,也看到过他们这样在前面河滩上堆起一大堆的谷草木柴点燃,然后大家围着篝火喝酒吃肉,不过,那都是他们有什么重要的节日,或者,要出征之前才会这么安排的。” “……” “今天不是什么节日,难道——” 说到这里她一顿,立刻和商如意对视了一眼,两个人的神情都变得有些复杂了起来。 就在这时,一股有些熟悉的,强大的气息被风卷着吹了过来,令人心中一悸,商如意下意识的转过头去,就看到另一边的帐篷前,那个阿史那朱邪默默的站在那里,朝他们这边看着。 不知道,在看着谁。 而下一刻,不知有意无意,他对上了商如意的目光,便索性朝着他们走了过来。 雷玉一看到他,立刻又往前迈了一步,挡在了商如意的面:“你,要干什么?” 这个时候,金色的阳光照在阿史那朱邪那张英俊刚毅,充满了男性气息的脸上,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站在雷玉的面前,低头看着她,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父汗让你,你们,一道过去。” 雷玉一听,立刻皱起了眉头。 第663章 问责 雷玉一听,立刻皱起了眉头。 草原上的人都知道,她也更清楚,阿史那刹黎凶狠残暴,睚眦必报,对自己的臣民尚且如此,何况是敌人。 更何况,是曾经在雁门郡,一箭射瞎他眼睛的宇文晔的妻子。 就算昨夜自己勉强保住了商如意,可她人在西突厥,就随时走在刀口上,阿史那刹黎看到她一次,就会愤怒一次,愤怒一次,商如意的性命就会危险一次,所以,昨夜她反复提醒商如意哪怕行动自由,也不要轻易的离开自己的帐篷,又要避免跟阿史那刹黎碰面。 没想到,今天的篝火会,阿史那刹黎就要让他们两个人同去。 雷玉隐隐感觉到,只怕背后的心意不善。 想到这里,她说道:“我的朋友长途跋涉来到突厥,昨夜就病倒了,刚刚才好一些。今晚的篝火会,就不要让她去了吧。” 阿史那朱邪道:“我也是这么跟父汗说的。” “那——” “但父汗坚持。” “……” “我想,你还是让她过去吧。” 阿史那朱邪越过雷玉的头顶,看向被她拦在身后,神情凝重的商如意,然后再看向雷玉紧蹙的眉心,说道:“父汗让她过去,可能只会为难她;但她若不过去,父汗就不会只为难她了。” “……!” 商如意的呼吸紧了一下。 其实刚刚,在听到这位朱邪王子开口,说刹黎可汗要让他们两一道去篝火会的时候,她的心里就明白今晚这一场是避不过的,毕竟身为宇文晔的妻子,不管自己和宇文晔的感情如何,阿史那刹黎都不可能让自己来西突厥平平静静的就这么过了。 但没想到,这个阿史那朱邪只是个草原莽汉,心思却如此细密。 这个人,不一般…… 这么想着,她再抬头,就对上了雷玉回国过来望着她担忧的眼神,她显然也明白阿史那朱邪的意思,又担心商如意的安危,可自己能拒绝的余地不多,商如意也不让她为难,只淡淡的一笑,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正好,我也好多年没参加过草原的篝火会了,趁这个,倒是可以去看看。” 闻言,阿史那朱邪微微一怔:“你——到过草原?” 雷玉脸色大变,急忙对着商如意轻轻的摇头示意,商如意这才回过神来——西突厥的人只知道宇文晔娶了妻,只知道自己是宇文晔的妻子,但并不知道,宇文晔的妻子是她,商如意。 也就是,商若鸿的女儿。 当年商若鸿与千城公主联手,分裂了东西突厥,令他们实力大减,更阻挠了阿史那刹黎南下的计划,相比之下,宇文晔在雁门郡的一箭之仇,似乎都没有他跟西突厥的仇那么深了。 若是让他们知道自己就是商若鸿的女儿,以阿史那刹黎有仇必报的个性,只怕今晚篝火会要烤的就不是刚刚那一头羊了。 于是她敷衍道:“我,我只是,以前听说过。” “哦?” 阿史那朱邪微微挑眉,又看了她一眼,目光闪烁着却没再说什么,只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不管怎么样,是父汗的命令,你们必须得尊崇。赶紧过去吧。” 说完,又看了脸色微微发白的雷玉一眼,便转身走了。 他一走,雷玉立刻转过头来,满头冷汗的压低声音对商如意道:“我差一点忘记了这件事。你的身份可一定得保密,西突厥这边只知道你是宇文少夫人,秦王妃,并不知道你的出身,你可千万要留神,别漏了馅,不然——” 商如意点头:“我明白。” “那,先跟我会去,我找一件突厥人的衣裳给你换上,免得你太出挑了。” “好。” 因为并非出使,谈不上衣冠气节,加上自己的衣衫相比草原的苦寒的确单薄了些,商如意也并不为难自己,便跟着雷玉去换上了一身长长的皮袄,从脖子一直严严实实的裹到脚踝,只一根麻绳系在腰间,又穿上一双皮靴,除了发髻仍旧是雷玉帮自己梳理的中原女子的式样,商如意看上去已经像个突厥人了。 然后,两个人便出了帐篷,往那苍头河的河滩走去。 这个时候,太阳已经快要落山了,刚刚那一面铺洒在草原上的金网也渐渐被收起,不过,光线却并没有暗下去,因为周围的突厥人手里都拿着火把,虽然没有点燃堆积在河滩中央,那几乎跟一座帐篷般大小的柴堆,不过,他们还是围绕着那柴堆,点燃了好几个小小的篝火堆,火光又一次照亮了这片辽阔的草原。 随着天色越来越暗,周围的人也越来越多。 因为身份的关系,商如意跟着雷玉,坐在人群的最前方,身后黑压压的几乎都是人头,这些人全都穿着厚厚的皮袄,大声说笑着,湿冷的空气里弥漫着欢声笑语,也弥漫着一股汗酸味,商如意虽不习惯,但也算不上难受,只静静的坐在皮毡子上,时不时跟雷玉低声交谈两句。 不一会儿,一阵凛冽的冷风吹来。 商如意打了个寒颤,一转头,就看到阿史那刹黎高大魁梧的身影,只见他率领着昨天在王帐中陪伴他的那些西突厥的王公贵族慢慢走了过来,扶着他一只胳膊的,仍旧是那位妖娆妩媚的迦元夫人,阿史那朱邪则低着头,默默的跟在他的身后。 看到他走近,周围那些突厥人立刻站起身来,对着这位可汗行礼。 今天,阿史那刹黎的脸色要比昨天在王帐中的好许多,他慢慢的走到主位上坐下,迦元夫人仍旧跪坐在他的身后,而阿史那朱邪则坐到了另一边的皮毡子上,刚一坐定,立刻有奴仆送来了刚刚烤好,滋滋冒油的羊肉摆在他们面前,还有便是大坛的酒。 阿史那刹黎一挥手:“点火!” 一声令下,站在柴堆周围的那些人便将手中的火把全都投掷到了那高大的柴堆上。 只听“轰”的一声,火焰腾起。 商如意只感到眼前一亮,随即便有一阵热浪扑到了脸上,而更大的,是他们身后响起的声浪,一看到篝火点燃,周围的那些突厥人立刻欢呼雀跃起来,有些跳舞,有些唱歌,围着篝火欢声笑语不断,而坐在篝火四周的王公贵族也开始拿起酒杯,一时间觥筹交错,热闹不已。 商如意和雷玉没有那样的心情去跟着他们唱跳,就只安静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感觉到火焰的暖意随着风一阵一阵的扑来,将她也烤出了一身细汗。 但很快,温暖中,多了一丝冷厉。 是阿史那刹黎的目光。 坐定之后,他一边喝酒,一边看着周围,巡视了自己的子民一番之后,他仅剩的那只眼睛里散发出的冰冷犀利的光便落到了商如意的身上,凶狠的眼神就跟一把似得,狠狠的刮过她的脸,好像恨不得割下一块肉。 就在这时,一双柔软的手捧着酒杯送到他的面前。 阿史那刹黎回头一看,正是那迦元夫人,而一看到她,这位刹黎可汗的目光才褪去了恶毒狠厉,他接过巴掌大的酒杯,仰头喝了一大口,那位迦元夫人又在他耳边接连说了几句软语,更是听得他心怒放,放声大笑起来。 可汗这么一笑,周围的人更是群情激昂,歌声舞蹈也越发的热烈。 在这样欢快的气氛下,雷玉附在商如意的耳边,轻声说道:“再喝几杯,等他们喝醉了,就认不清人了,咱们就回去。” 商如意急忙点头。 可就在这时,远远的,苍头河的另一边,突然传来了一阵凌乱的马蹄声。 这里的人虽然在欢歌纵舞,但却十分警觉,立刻便有一队人马冲到河边,仔细辨认来者,阿史那刹黎也停止了大口喝酒,皱着浓眉看着河对岸那漆黑如墨的夜色中,渐渐靠近的一片火光。 不一会儿,一个士兵飞奔到阿史那刹黎的面前,跪下道:“可汗!” 阿史那刹黎道:“什么事?” 那士兵道:“是帕夏将军,他带着人从太原回来了!” “什么!?” 一听这话,阿史那刹黎的目光一下子又变得锐利了起来,而周围那些还在欢笑歌舞的人,也纷纷停了下来,一时间,整个河滩都安静下来。 而商如意一听到“太原”两个字,顿时也精神一凛。 她虽然不知道那个帕夏将军是什么人,但既然是从太原回来,那显然,就是阿史那刹黎派往太原,与王绍及兄弟勾结的守军。 现在,既然太原已失,这些人自然都是败军之将,没想到竟然回来了? 周围的突厥人在听到这番话的时候,脸上也都露出了各异的神情,而商如意一抬头,除了看到阿史那刹黎突然又面露愤怒的样子之外,还看到了他身后的迦元夫人,脸上的神情随着火光忽闪,也仿佛变幻了一番。 还有,便是一直坐在他们下手方,从篝火会一开始便沉默不语,也不怎么喝酒,只不时的看向雷玉和自己这个方向的阿史那朱邪,他的脸色倒是立刻沉了一下,但也没有多余的情绪表露出来,只微微的眯了一下眼睛。 这时,就听见“啪”的一声! 只见阿史那刹黎用力的将手中的酒杯拍在桌上,顿时铁铸的杯子被他硬生生的拍得凹了下去,酒水飞溅,阿史那刹黎面露狰狞的道:“他们,还敢回来!” 一见他这样,周围的王公贵族全都安静了下来,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气不敢喘一口。 阿史那刹黎道:“把人给我绑上来!” “是!” 那士兵领命,立刻飞奔下去。 整个篝火会上此刻更是安静得只剩下风声,还有远处时不时响起的战马嘶鸣的声音,不一会儿,一个彪形壮汉便自缚双手,跌跌撞撞的走了过来,一直走到阿史那刹黎的面前,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可汗!” 这人,便是太原的守军,突厥的帕夏将军。 商如意仔细辨认了一下,并不认的,而且他是半侧面对着自己,只能勉强看清此人形貌,身形壮硕,满面胡须,身上穿着的皮甲还有几处砍伤,也沾了血迹,显然是在太原经历过一番血战之后,才得逃脱出来,回到这里。 看到他,阿史那刹黎不怒反笑,道:“帕夏,你还活着啊……” 一听到这句话,那帕夏将军哆嗦了一下,立刻整个人栽倒似得朝着阿史那刹黎磕下头去,连声道:“末将该死!” “你,是该死!” 阿史那刹黎咬着牙,狰狞得像一头嗜血的狼,恶狠狠的道:“太原,交到你的手上,可你却把它搞丢了?你不该死,谁该死!” 说完,竟也不再多言,一挥手:“给我砍了他!” 一声令下立刻便有几个武士扛着大刀走上前来,围着那帕夏将军便要动手。 “可汗,可汗等一下!” 那帕夏将军因为反绑着双手,一磕头整个人就栽在地上,此刻只能挣扎,尚不能成语,开口的反倒是阿史那刹黎身后的那位迦元夫人,她柔声说道:“可汗,帕夏将军丢失太原,损兵折将,的确该死,可是,可汗也得弄清楚,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他好好守着太原,却给丢了。” 说罢,一双风情万种的眼睛轻轻的朝着身侧一溜。 “千万不要,冤枉了好人。” 随着她的目光看过来,那阿史那朱邪微微眯起双眼,脸色变得冰冷也危险了起来。 而听到她的话,就像是收到了启示,那个原本整张脸都埋在地上的帕夏将军突然从草地里抬起头来,额头上沾满了污泥和雨水,狼狈不堪,可他却挣扎着说道:“末将的确该死,可是,如果可汗派来太原的援军能够如期抵达,太原是不可能丢的!” 一听这话,阿史那刹黎那只眼睛一下子瞪圆了。 下一刻,他转头,怒目看向了自己的长子。 昨天的那一鞭,抽出之后他就后悔了,之后也在悔怒交加的情绪下让阿史那朱邪下去,可是,今天再听见丢失了太原的原因正是因为他的援军没有如期赶到,愤怒又一次如火焰一般冲了上来,烧毁了他的理智和那所剩不多的悔恨与疼惜。 他咬牙道:“朱邪,你怎么说!” 不好意思,今天因为办事,所以更新晚了 第664章 你,姓商? 阿史那朱邪立刻站起身来,默默的走到那位帕夏将军的身边,单膝跪地:“父汗,昨夜我已经承认,我所率援军,的确没有如期赶到太原。” 那位迦元夫人笑道:“所以,大王子是承认,丢失太原就是你的责任了?” 阿史那朱邪并不抬头看她,仍旧低头道:“可是,我昨天也禀报了父汗,我的援军之所以没有如期赶到太原,是因为半路遭到了敌军的伏击。” “嗯?” “就在受阳,对方好像,早知道我们突厥会派遣援军到太原,更好像——早就知道我会走哪条路,专程在那里等着我们。” “……” “我和我的士兵虽然及时应战,但没想到,又遇上了王绍及的人马,他们将我们当成敌军攻击,混战之下,才折损了一些人马。” “……” “之后,我被迫转道祁县,一是想要休整,二是想要弄清南边的情况,可刚到那附近,就发现祁县已经被宇文家的人拿下,我无法,只能折返回突厥。” 这个时候,一旁的帕夏将军已经挣扎着跪直了身子,一抬头,就看向了踞坐在阿史那刹黎身边的迦元夫人,对方对着他使了个眼色,他会心,立刻冷笑一声道:“大王子,你说了这么多,太原不还是因为你的援军没到,所以才丢的吗?” 阿史那朱邪转头看向他,沉沉道:“我要说的是——我的行踪,被人泄露了。” “……” “敌人,比我到之前更早,就知道我会到。” “……” “但,我的行军路线除了突厥本部,就只有在太原的守军——也就是帕夏将军你知道。那么,到底是谁泄露了我的行踪,让敌军提前在受阳设下伏兵伏击我,你可曾想过?” 一听这话,阿史那刹黎的目光立刻又冷了下来。 同样目光冷静的,还有一直静默不语,尽量不让人发现自己的存在感的商如意,她看着他帕夏将军在听到阿史那朱邪的话之后,目光明显闪烁了一下,气息也有些瑟缩的样子,顿时就明白了之前在受阳那边发生了什么。 一切,的确如宇文晔所料。 不过,他应该没有料到的是,竟然还有王绍及的人马参与其中?之前曾经听人说,有一支人马从洛阳附近赶来,经过轵关陉进入太行道,之前他们一直猜测会不会是梁士德的人马想要加入这场混战,如今看来,应该是王绍及的人马。 王家兄弟分兵而战,原本是为了稳妥。 却没想到,被宇文愆利用,让王绍及和阿史那朱邪的人马自相残杀,自己从中取利,这样一来,既削弱了王氏兄弟的兵力,又阻击了突厥的援军,令太原再无外援。 不知这个计策,是宇文愆自己想出来的,还是虞明月献策。 如果是虞明月,只能说不出所料,但这个女人显然比自己想的还更可怕,但如果是宇文愆自己所想的计策,那他的可怕,就比虞明月更甚! 这个人,念了那么多年的佛,可将兵之事,却一点都没有放下! 就在商如意心中思绪万千的时候,那帕夏将军突然又抬起头来,冷笑道:“大王子,此言差矣,除了我们本部知道,我们太原守军知道,还有人,也知道。” “哦?谁?” “那就是你自己啊。” “……” “说不定,就是你泄露了自己的行军路线,才会被敌人有机可趁。” 听到这话,阿史那朱邪用力的咬了咬牙,却是怒极反笑,道:“你的意思是,我自己泄露了我自己的行军路线,然后让敌军来伏击我?我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这,我就不知道了。毕竟——” 帕夏将军说着,冷冷的瞥了阿史那朱邪一眼,道:“非我族人,其心必异!” 这句话一出,整个草原上都安静了下来。 阿史那朱邪的眼睛一瞬间变得血红,狠狠的瞪着他,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而原本面色阴郁,还在考虑着太原战事的阿史那刹黎这个时候也立刻拧起了眉头,脸上露出了异样的神情。 他沉沉的出了一口气,道:“行了!” 帕夏将军一怔,抬头看向他:“可汗,我——” 阿史那刹黎沉着脸道:“你下去,自领一百鞭;你的部下,也各领五十鞭!” “可汗!” “下去!” 那帕夏将军犹有不甘,但抬头看到那迦元夫人已经对着他轻轻的摇了摇头,便也只能作罢,俯首又行了个礼,便挣扎着站起身来,踉踉跄跄的往一旁走去。 商如意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 刚刚,虽然只是他们几个人简单的争辩了一下太原失守的责任,可她却看到了,这西突厥朝堂上的暗流涌动。 回想起来,他们抵达潼关的时候,就已经知晓了西突厥会有援军驰援太原,所以才会分东西两线作战,可消息的来源是何处,现在也还不知道,而阿史那朱邪的行踪,的确不可能无缘无故的被泄露。 现在看来,很有可能是有人故意泄露这个消息,让他们的人去伏击这支援军,因为不论太原是否失守,都能问罪阿史那朱邪,一旦失守,可以将责任完全归结到阿史那朱邪的身上;若不失守,也能责问他一个误期之罪。 至于原因—— 商如意目光闪烁,看着那温柔妩媚的迦元夫人,心里也明白过来。 原来,西突厥的朝堂上,也有两位王子在为他们的前途相争,而且站在他们的身后,也有不少的朝臣,站上了自己的阵营。 而且很明显,阿史那朱邪处于很大的劣势。 就不知道,最后的结果,会是如何了。 正当商如意心思沉重的时候,那个帕夏将军已经快要走出人群,就在这时,阿史那刹黎突然道:“等一下!” 他一开口,众人又提起精神。 商如意也抬起头来,只见那帕夏将军立刻又转身走回到他的座位前,低声道:“可汗还有什么吩咐吗?” 阿史那刹黎一只眼睛映着火光,微微闪烁道:“拿下太原的,是谁?” “……!” 一听到这句话,商如意的心跳都停了一下。 几乎同时,她也听到身边的雷玉下意识的屏住呼吸,目光灼灼的盯着那帕夏将军,而那帕夏将军愣了一下,随即也皱起了眉头,似乎在竭力的回想什么,想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回可汗,是宇文家的人。” 阿史那刹黎道:“我当然知道是宇文家的人。我是要要问,是宇文家的谁!” 气氛更加紧绷了起来。 商如意虽然知道事已至此,不论是谁拿下太原,跟身陷突厥的自己已经没有一点关系了,可她还是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 那帕夏将军又想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好像是,宇文晔……” “……!”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 而阿史那刹黎也拧了一下眉头,然后说道:“你看到他了?” 帕夏将军摇了摇头:“末将没有看到他,不过,我看到他手底下的人了,他的亲兵,应该只有他才调动的,所以,那晚攻打太原的应该就是他。” 说到这里,他又心有不甘的说道:“若是援军能及时到达,我们一定不会输得这么惨。” “……” “如今,不仅太原丢了,还被俘了五万人马。” “……” “不过宇文晔也不是只有好处的。” “哦?” 阿史那刹黎原本已经没有再理会他后面的话,但最后一句又令他心中一动,抬头看向帕夏将军:“你这话,什么意思?” 那帕夏将军道:“我我们在跟敌军拼杀的时候,还听到外面传来了一个消息,说是,秦王妃不见了。” “……” 这话一出,空气又冷了下来。 显然,那帕夏将军并不认识商如意,所以哪怕人就坐在他身侧不远处的皮毡子上,他也完全没有认出来,还只将这件事当做一点好处来说,而西突厥这边的人不仅已经知道宇文渊登基称帝,册封自己的次子宇文晔为秦王,而且也知道,他们的大王子阿史那朱邪带回来的这个女人就是大盛王朝的秦王妃。 根本算不上什么惊喜了。 阿史那刹黎索然无味的摆了摆手,又要让那帕夏将军退下的时候,那帕夏将军顺口又道:“听说,是个叫商如意的。” “……!” 一瞬间,阿史那刹黎的目光变得锐利了起来。 而商如意的呼吸,也随之一紧。 只见阿史那刹黎突然倾身,险些将自己面前的桌子都撞倒,桌上的酒杯也摇晃了起来,酒水洒了出来,而他完全顾不上这些,目光灼灼的盯着帕夏将军:“你说,那个秦王妃姓什么?” “商如意——姓,商。” “……” 话音一落,整个草原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所有成百上千的目光,都在这一刻齐刷刷的聚焦到了商如意的身上,这些目光或愤怒,或怨毒,一个个都像是带着火焰的温度的刀剑,恨不得将她的身体都刺穿。 而阿史那刹黎,也慢慢的看向她,脸上狰狞的笑容阴毒嗜血。 他道:“你,姓商?” 第665章 新仇旧恨 躲不过了。 听到阿史那刹黎口中说出“你,姓商”这句话的一瞬间,商如意就明白,自己被掳至西突厥后最大的危机,此刻,正在眼前。 她深吸了一口气,慢慢的站起身来,可还没来得及开口,身边的雷玉已经着急忙慌的跟着她一道起身,只是,不知道是不是起得太猛,她整个人趔趄了一下,险些跌倒,还是商如意伸手挽住了她的胳膊。 站在前方的阿史那朱邪微蹙眉头,看着他们。 而雷玉也顾不上自己有些狼狈的样子,立刻说道:“可汗,她——” 可根本不容她的话说完,阿史那刹黎已经用力的一挥手,截断了雷玉的话,仅剩的那只眼睛此刻已经有些充血通红,恶狠狠的瞪着商如意,又一次道:“你,姓商?” 商如意道:“是。” “你叫什么?” “商如意。” “你的父亲叫什么?” “商,若,鸿。” 这三个字,如同一道晴天霹雳,骤然炸响,所有的人都被震得目瞪口呆,连一直侍奉在他身边,算得上沉着冷静的迦元夫人,都瞪大了双眼,露出了一脸又惊又怒,更有些不敢置信的表情。 商若鸿,这三个字,对西突厥,尤其是阿史那刹黎来说,那是刻在骨子里的仇恨。 是因为他,才令东西突厥分裂,虽然阿史那刹黎最终也平定了叛乱,登上西突厥可汗之位,但突厥的实力大减,这么多年来,根本无法与中原王朝抗衡,哪怕这一次占领太原,也是与王氏兄弟勾结,甚至还不足一月便又再度丢失。 而眼前这样的相对,商如意只想到了四个字—— 新仇旧恨。 阿史那刹黎咬着牙,似乎是怒极反笑,但那笑容狰狞得像一头月牙下龇着牙,牙缝中满是血肉的狼,他道:“你是商若鸿的女儿,你竟然还敢来突厥?” 商如意平静的说道:“我是被抓来的。” “是啊,被抓来。” 阿史那刹黎点点头,目光再看向阿史那朱邪,说不出喜怒,只道:“你立了大功。” 阿史那朱邪低下头去,脸上也同样看不出喜怒,但一旁的雷玉却已经慌了神,她急忙上前一步,又要再说什么,而阿史那刹黎已经冷冷道:“今夜,再有人敢多言者,与此人同罪!” “啊?” 雷玉一惊,而商如意已经一伸手,反将她拉回到自己的身后。 这个时候,的确不该让雷玉说什么。 因为直到现在,阿史那刹黎还没有拔刀,也没像昨晚那样立刻让武士进来把自己拖出去杀掉,也就是说,在这样的新仇旧恨之下,自己的死亡已经不足以安抚他的情绪,而这一点,反倒可能成为自己的生机。 所以,雷玉最好不要在这个时候去激怒他。 果然,连一直坐在阿史那刹黎身后的迦元夫人也对着雷玉一直使眼色,示意她不要冲动。 雷玉又惊又怕,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倒是商如意很自觉的慢慢走到了场地中央,篝火堆的前方,正对着这位刹黎可汗,仍由他打量自己,而自己也平静的看着他。 只是昨夜,她早已经看清了这位可汗。 反倒是这位只剩下一只眼睛的刹黎可汗,昨夜,他是用看着宇文晔的妻子的目光打量自己,而今天,则是用看商若鸿的女儿的目光在审视着自己,眼神相差无几,只是对商若鸿,他的恨意显然更深,更重,昨夜恨不得将自己千刀万剐,而今天,他似乎已经想不到能如何杀死自己的法子。 沉默了许久,阿史那刹黎突然笑道:“你知道吗,我一直想要找到你的父亲,放干他的血,再把他架到到火上去烤了,烤好了之后,再用刀子,一刀,一刀的割开,要把他千刀万剐,要让每个突厥人都分一块,然后再让大家细细的,细细的嚼,一直要把这个人嚼碎了!” 商如意咬紧牙关,垂在身体两侧的手也不自觉的攥成了拳头。 她勉强笑道:“那,怕是要让可汗失望了。” “……” “因为家父在很多年前就已经过世。” “……” “不过,就算家父没有过世,可汗的这个愿望怕是也很难达成,毕竟家父身为左勋卫骠骑将军,要抓他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况且当初他身在草原,四处游走,最后尚能安然返回故土,后来更深居中原,可汗的人想要抓他,人马只到太原也是不够的。” “……!” 听到她这些话,一旁的雷玉脸色比刚刚更惊惶了一些。 她从来不是个胆小的女子,可是,事关商如意的安危,她要比担心自己更甚——可刚刚商如意的这些话,每一句,甚至每一个字,都是在激怒阿史那刹黎。 万一阿史那刹黎真的一怒之下,下令将她杀掉,那今晚谁能救她!? 事实上,说出这些话之后,商如意紧握的两只手的掌心,也满是冷汗,她如何不知道自己应该知进退,尽量的保全自己,可面对父亲的荣耀,她不论如何也没办法委曲求全。 毕竟,当初的骠骑将军商若鸿能孤身在突厥游走,一手造成东西突厥的分裂,挽中原之大势于将倾,也威慑突厥,令他们安分多年,自己身为他的女儿,哪怕死,也不能有损他的威名。 他的威名…… 想到这里,商如意又握紧了拳头,深吸了一口气挺直腰背。 再抬头,只见阿史那刹黎仅剩的那只眼睛仿佛也被眼前的篝火映照得燃起了怒火,而那愤怒的火焰好像随时都要把她吞没,焚烧殆尽。 只见他咬着牙,狠狠道:“是啊,他死了。” “……” “不过没关系,还有他的女儿。” “……” “没想到,连老天都在帮我,居然让我的儿子,把他的女儿抓到我面前来了。” 说到这里,他又冷笑了一声,道:“朱邪,你立了一大功!” 听到他又一次说这话,阿史那朱邪的脸上仍然没有太多的喜怒,反倒是迦元夫人皱起了眉头。她转了转眼珠,突然道:“可汗,可汗打算如何处置她呢?” “如何处置她——” 阿史那刹黎血红的眼睛又一次看向商如意。 显然,除了“死”,没有什么配得上这样一个仇人之女的下场,可是,只是“死”,又的确无法消除他的心头之恨。 那迦元夫人忽的一笑,道:“依我看,只是杀了她,未免太便宜了她。” “……” “不如,让她给朱邪王子做妾吧。” 第666章 我敢 哪怕已经处在生死边缘的险境,可听到迦元夫人的这句话,商如意的脸色还是立刻沉了下来。 而阿史那刹黎微微一愣,随即,脸上就露出了阴冷的笑意。 好歹毒的心思! 商如意用力的咬紧了牙——迦元夫人出的这个主意虽然看上去是饶了自己一命,但真正的目的却要深得多——如果只任由阿史那刹黎处死自己,那么让他出了这口气,也就坐实了阿史那朱邪立下的这个“大功”,但迦元夫人显然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所以,不杀自己,这个功劳也就只留在口头上。 况且对于阿史那刹黎来说,这种持续了十几年的仇恨,只杀死自己,似乎根本不足以平复。 他要的,是羞辱,是报复。 而让自己给阿史那朱邪做妾,一来,也的确能出一口气,因为自己不仅是宇文晔的妻子,还是商若鸿的女儿,给西突厥的大王子做妾,那是莫大的侮辱,不仅是自己的,更是令活着的宇文晔颜面扫地,死了的商若鸿九泉之下不得安生。 何况,自己活着,才能接受更多的折磨。 更重要的是,自己是阿史那刹黎最痛恨的人的女儿,迦元夫人提议让自己给阿史那朱邪做妾,时长日久,难免会让阿史那刹黎将这份恨意连带到自己身边的人身上。 这,算得上是一石三鸟了。 而对自己而言,一旦这件事成真,自己的名节,名誉,一切的一切,就都毁了! 甚至连带着,让新生的大盛王朝都颜面扫地,因为自己是堂堂的秦王妃,不论自己和宇文晔的感情如何,但身份毕竟不同寻常,若让人知道西突厥的人不仅抓走了秦王妃,还沦为妾室,大盛王朝的百姓只怕都接受不了。 这么一想,商如意立刻抬起头来:“我不接受!” “恕难从命!” 几乎同时,两个声音一起响起。 商如意的心一跳,立刻转头看向身边的人,只见这位高大的朱邪王子背对着篝火,脸上覆着大片的阴影,这也让他的神情显得更加的阴沉,甚至有几分阴鸷。 而听到同时响起的话,他也转过头来看了商如意一眼。 两个人直到现在也仍旧是敌对的关系,毕竟是他抓住自己,从祁县一路带到西突厥,但这一眼对视,两个人却都有了一点无声的默契。 不过,那位迦元夫人脸上的笑意却更深了一些,她附在阿史那刹黎耳边轻声说道:“可汗你看,大王子跟这个女人,倒是有几分默契的。” “……” 阿史那刹黎皱起眉头看着他们,道:“朱邪,你为什么不接受。” 他甚至没有问商如意。 毕竟,在他看来,商如意是块已经放在砧板上的肉,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反倒是阿史那朱邪那句“恕难从命”,听出了反抗了意思,令他又生出了一丝不悦。 阿史那朱邪沉声道:“父汗,我不需要侍妾。” “……” “也不需要这个女人做我的侍妾。” 阿史那刹黎道:“我也早就跟你说过了,你小弟已经娶了妻,那么你也应该早一点找个女人在身边,哪怕——” 他说着,用仅剩的哪只眼睛冷冷的瞥了商如意一眼,道:“晚上,给你暖暖脚呢?” 商如意的脸色沉得更厉害。 而阿史那朱邪反倒平静下来,他深吸了一口气,上前一步道:“父汗,女人是要找,但这个女人,我并不想要。” 阿史那刹黎脸色一沉,道:“你不要她,她就只有死。” 说到这里,他又看向商如意,目光阴冷得好像看一块砧板上的肉,道:“如何,你想死吗?若不想死,那就最好求求我的儿子,让他收容你做他的侍妾。” “……” 商如意没有立刻说话,只静静的看着他。 这一刻,整个草原上的人也都安静了下来,众人似乎也都明白,她只有一条活路可走,这个时候,就看她是要放弃尊严求得一线生机,还是为了她,和她父亲的尊严,就这么赴死。 不知过了多久,商如意平静的声音响起—— “我求他,就可以了吗?” “……” “原来,在草原上,只用‘求’,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 “我还以为,你们是凭能力获取一切的。” “……” “若是这样,那难怪,我父亲十几年前,能做成他想要做的事了。” 这话一出,如同一阵凛冽的风,风中带刀,忽的一下吹过来,刺穿了阿史那刹黎的身体,更刺得周围的人都震愕不已,众人又惊又怒,一时间竟然都忘了反应。 连雷玉,也吓得屏住了呼吸。 商如意在这个时候说出这样的话,她就不怕阿史那刹黎将她剁成肉酱吗? 果然,下一刻,阿史那刹黎双手撑着桌案边沿慢慢的站起身来,他虽老了些,但身形仍旧魁梧,只有一只眼睛,却越发的阴狠嗜血,他走到商如意的面前,锐利的目光几乎要刺穿眼前这个看上去明明纤细瘦弱的女子的身体,道:“你,再说一遍!” “……” 这一刻,商如意的心跳如雷。 但她的脸上却没有半分起伏,反倒在对着那只血红的眼睛的时候,更平静,更冷冽了几分,冷冷道:“我说,突厥人,没有实力。” “……” “当然,对付我这么一个女人,的确也用不上实力。” “……” “所以,我不求。” “……” 阿史那刹黎狠狠的瞪着她,两只手紧握成拳,指骨都挣得啪啪作响,他突然咬牙道:“我们突厥人有没有实力,你试试就知道了。” “……” “但,你有什么能跟我们比的?” 商如意的心又是一跳,但这一次,却像是一个人走到悬崖边上,险些一脚踏空,却又勉强稳住身形的惊与险,她仍然控制着自己不露出任何的胆怯与激动,仍然平静的道:“我知道,突厥人最擅骑射。” 阿史那刹黎突然冷笑:“你敢跟我们比骑射?” 商如意道:“我敢。” “……” “但我不知道,可汗——肯不肯。” 不好意思今天太忙,过了12点才开始写,只能勉强更新一点 第667章 我可以就死,但不能输 谁都听得出来,她说的是“肯不肯”,其实问的,是“敢不敢”。 阿史那刹黎怒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用力的咬着牙,商如意几乎都能听到他咬牙发出的格格的声音,好像在嚼碎她的骨头一样。下一刻,就看到他眼中寒光一闪,然后在极怒中反倒生出了一点狰狞的笑意,道:“当然可以。” “……” 商如意抬眼看向他,似也并没有过多的纳罕,只道:“多谢可汗。” 阿史那刹黎道:“不过,让谁跟你比呢?” 商如意道:“可汗既然已经答应了我比试,那其他的,就只听可汗的安排。” “听我安排?” 说着,阿史那刹黎慢悠悠的转身往四周看去,今天虽然非年非节,但只要是篝火会,突厥人一定会全部出动,而他们也的确如商如意所说,草原上的人,一切都以实力为重。能围坐在篝火周围最前排的,除去王公贵族大臣贵妇之外,便是实力强悍的勇士,这些人一个个魁梧如山,骑射的实力更是非凡。 此刻,听到阿史那刹黎和商如意的话,这些人一个个都站了起来。 那种凶悍的气势,哪怕在黑夜中,也令人心惊。 阿史那刹黎一边看着,一边说道:“若是让我们突厥的男儿跟你比,难免让你觉得我们胜之不武,欺你一个弱女子;若是让我们突厥的女子跟你比——”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人影起身走到了他的面前。 “让我来!” 这句话,声音并不大,却因为恐惧的颤抖,而有了一丝莫名的尖刻感。 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阿史那刹黎和商如意都抬起头来,两个人的脸上却都没有露出一丝意外的神情。 因为这个人,是雷玉。 就在刚刚,听到商如意说出那些激怒阿史那刹黎的话的时候,她早已经坐不住,吓得脸色苍白,一头冷汗,这个时候,当听说要比试骑射,尤其是跟突厥女人比试的时候,她再也按捺不住,立刻起身上前了。 虽然,当初在雁门郡,他们一道突围的时候,她多少也看到了,商如意的骑射之术不差,在最关键的时刻,还曾经救了他们的命。 可这里毕竟是突厥。 而阿史那刹黎要选,也必然不会选一个骑射水平一般的人,这样不仅输了之后,能让商如意自己选择,更会大丢脸面。 但这样一来,商如意也就彻底没有了活路。 所以,她立刻挺身而出。 而看到她出面,原本提出让商如意给阿史那朱邪做妾的迦元夫人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可这个时候,也已经没有了她再开口的余地,况且——她的眼珠一转,似乎也明白阿史那刹黎心中再想什么,只能嗔怪的看了雷玉一眼,便又默默的坐回了座位上。 反倒是阿史那刹黎,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不出所料”的冷笑表情,道:“雷玉,你要跟你的‘故人’比试吗?” 雷玉深吸了一口气,道:“可汗,不论如何,我已经嫁给了伊阿苏,就是突厥的人了,这话,是可汗当初说过的。” 阿史那刹黎道:“不错。” 雷玉道:“既然如此,那我以突厥人的身份与她比试,可汗能答应吗?” “……当然可以。” 一听这话,雷玉的脸上立刻浮起了一丝喜色。 但这个时候,周围的突厥人却都皱起眉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露出了一些诧异的神情。 要知道,这个商如意既是宇文晔的妻子,又是商若鸿的女儿,落到他们手上,自然是杀掉了事,就算要折磨她,也是由着阿史那刹黎想如何就如何,怎么反倒还听从她的话,比什么骑射? 而且,还是让雷玉跟她比。 雷玉既然与她是故人,难免会想要保全她,若是在比试中留手,那岂不是正合了她的心意? 就在周围的人蠢蠢欲动,想要上前劝说的时候,阿史那刹黎突然又道:“不过,这一场比试的输赢如何,你们,知道吗?” 雷玉微微一怔。 而商如意平静的说道:“当然。若我赢了——” 不等她说完,阿史那刹黎已经冷笑着打断了她的话,道:“你若输了,就得乖乖的给朱邪做妾——” 说到这里,他转头看了阿史那朱邪一眼,虽然众人的话语间一直说的都是商如意给她做妾,但在刚刚拒绝了这个提议之后,他便一直缄口不言,这个时候也只是微蹙着眉头,看着商如意,又深深的看了雷玉一眼。 眼神中,似乎有一点光芒在闪烁。 阿史那刹黎道;“不,你没有资格给他做妾。” “……” “像你这样的女人,只配给他做奴隶。” “……” 商如意的眼中也闪过了一道冷冷的光,但,她似乎毫不在意,又似乎,这种可能根本不在她的考虑,她说道;“可汗还是说说,我若赢了该如何吧。” 阿史那刹黎道:“你若赢了,就可以不给朱邪做侍妾。” “好。” “但——” 说到这里,阿史那刹黎眼神阴冷,道:“你就要替代你的父亲。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 “我会把你的血放干,就在这里,把你架在这堆火上烤,再用刀子,把你身上的肉一片一片的割下来,让这里所有的人,一人一口,吃下你的肉!” “……” “也让商若鸿看看,看看他做出这些事情,他的女儿的下场!” “……” 商如意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但心里,还是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 其实,她心里多少猜到了,阿史那刹黎刚刚说了那些话之后,也就恨不得用自己去替代商若鸿,经历这些酷刑,大概也只有这样,才能消除他心中一点点的恨意,所以,她从一开始,就有了心里准备。 但即便有了准备,听到对方这么说出了口,心里还是难免有些悸动。 尤其是他咬牙切齿的样子,仿佛那一刀一刀的酷刑,已经随着凛冽的寒风穿透了衣裳,割到了商如意的身上。 她用力的捏紧了拳头,让自己平静下来。 抬眼看向阿史那刹黎,一字一字道:“一言为定!” 阿史那刹黎冷笑道:“好!” | 阿史那刹黎一声令下,这些原本围在篝火四周的人开始往两边散去。 不一会儿,这些人便让出了一条又宽又长的通道,而通道的尽头,正是那个巨大的篝火堆,有人在火堆前竖起了一根木桩,再用火把点燃。 顷刻间,木桩上的火焰熊熊燃烧起来。 另一边阿史那刹黎则让手下的人给商如意和雷玉各牵来了一匹马,马背上各挂着一张弓,一个箭筒,里面还各插了三支箭矢。 阿史那刹黎道:“从这里出发,到那跟木桩前结束,谁能更多箭矢上靶,就算谁赢。” 说完,他看向雷玉,笑道:“你的故人的生死,可都在你的手上!” “……” 雷玉脸色苍白得几乎透明。 她一言不发,只转头看了商如意一眼,而商如意已经牵着马,开始往长道一边走去,她只匆匆的对着阿史那刹黎点了点头,便也牵着马跟了上去。 这一段里,两个人都走得静默无声。 但眼看着就要到出发的那条横线上,一旦上了马,冲出这条线,就再无回头之路,雷玉终究还是忍不住开口道:“如意——” “雷玉,” 似乎是早就知道她一定会忍不住开口,也知道她心中的煎熬,商如意平静的道:“你不用为我担心,其实,被抓到这里来,我已经知道这个结果了。” “既然知道,你又何必要去激怒他?” 雷玉这个时候大概也知道到了“绝路”,急得满头大汗:“昨天,他明明都已经放过你了,可刚刚你那些话——” 商如意转头:“若有人,射瞎了你一只眼睛,分裂了你的国土,让你之前半生的心血毁于一旦,你会因为一个‘故人’的身份,而且,还只是儿媳的‘故人’的身份,就放过他的妻子,和女儿吗?” “……!” 雷玉的喉咙一梗。 商如意平静的道:“他不可能放过我。” “……” “昨晚,之所以让你把我带走,是因为不知道我父亲的身份,也是因为,他还没有想好怎么处置我。否则,今天为什么会无缘无故的,开这个篝火会呢?” “……!” 雷玉的眼睛一下子瞪圆了。 的确,草原上的篝火会,若不是重大的节日,胜利,就一定是有其他的目的,而今晚这场篝火会,明明是太原兵败之后,照理说,不应该有的。 现在看来,大概是从昨晚开始,阿史那刹黎就一直在想,该如何处置商如意,而今天,又正好从从太原回来的帕夏将军的口中知道了商如意是商若鸿的女儿,那么新仇旧恨,他更不可能再放过了。 但—— 雷玉道:“可你说那些话,都是在激怒他,这不是更让你没有活路?” 商如意低着头,想了想,才说道:“其实,我并不觉得他会杀我。” “为什么?” “他要杀我,会跟昨夜一样,立刻就叫武士把我拖下去杀掉,他之所以一直跟我说话,却没有在盛怒之下马上拔刀,是因为这个时候,只是杀我,已经不够了。” “……” “所以,我才有这一点时间的机会,为自己挣得一点生机。” “……” “而我对他说那些话,就是因为,我是商若鸿的女儿,在突厥,尤其是他这位西突厥可汗的面前,我必须硬气起来。” “……” “因为我的父亲,是赢过他的人。” “……” “虽然父亲死了,但身为他的女儿,也代表这我父亲的风骨。若我卑躬屈膝,卑微求生,只会损害我父亲的威名,而我父亲若如此不堪,那败在我父亲手下的他,岂不是更不甘心?” “……” 雷玉眨了眨眼睛,好像明白过来什么。 商如意又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阿史那刹黎已经慢慢的走到人群的一边,坐到了重新安置的矮桌后面,高大的身躯仍旧强悍如山。 她说道:“我小时候,曾经听父亲提起过他的那些——‘故人’,尤其说过这位刹黎可汗。” 雷玉道:“他怎么说的?” “阿史那刹黎,枭雄也。” “……” “他若没有这样的本事和心性,也做不到统一西突厥,再度在中原王朝的北边悬起一把刀,这样的人,报仇和雪恨,跟一般人所想所为都不同。” “……” “我太卑微,只会更让他生气,让他瞧不起。” “……” “一个人对自己瞧不起的人,还是仇人之女,会如何处置——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 听到她的这些话,雷玉安静了下来。 但她的眼中,却是情绪涌动。 的确,恨,是并不是一种简单的情绪,尤其在这种“国仇家恨”当中,而且是身处其中的人,有更多复杂的情仇交织。阿史那刹黎要杀商如意,就是一句话的事,但从昨夜到今晚,从知道她是宇文晔的妻子,到知道她是商若鸿的女儿,还没有动手,可见他的心中,也一定有着相当的翻江倒海般的情绪的涌动。 但—— 商如意道:“但现在,至少能拼一把。” 雷玉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一些,转头看向她:“怎么拼?” “……” “你要我输给你,这很容易。” “……” “可你赢了,是会死的!” 商如意也转头看向她:“我可以就死,但不能输。” “……!” 雷玉的心重重的一沉,随即,眼睛红了起来。 她当然明白,商如意这句话的意思。 若她输了,就要给阿史那朱邪做妾,且不论阿史那朱邪会如何对她,只是这件事,对她而言,就已经是无法接受的。 在他们的心中,女子的忠贞重要,但也没那么重要,毕竟在生死关头,该如何选择也只能看自己的意愿。可是,商如意毕竟和别的女子不同。 她不仅是大盛王朝的秦王妃,更是商若鸿的女儿。 她将这些荣耀,和自己的尊严,看得比生命都更重要。 所以—— 到底该让她赢,还是输呢? 今天先两章合并一章了 第668章 最后一箭,如何?! 两个人翻身上马,站到了出发线上。 这个时候,寒风更加凛冽,甚至在风中夹杂着一点细碎的雪沫,打在人的脸上像是一根一根冰冷的针刺入肌肤,寒意渗骨。 但更冷的,却是雷玉的心。 她从来不怕比试骑射,毕竟出身将门,她的骑射之术比许多男子都强,哪怕到了这草原上,最擅骑射的突厥人当中,她也从不畏惧。 可今天,用来保护自己,保护家人的骑射之术,却要用来决定好友的生死。 这世上还有比这更荒唐的事吗? 雷玉只觉得想笑,又笑不出来,再转头看向稳坐在马背上,曾经和自己一道出生入死,倾心相交的商如意。立于马上,迎着冷风,她却好像什么都感觉不到,脸上一如既往的沉稳,连那双几乎透明的眼睛里,也没有半分情绪的起伏。 她说,她可以就死,但不能输。 难道自己,真的要看着她死吗? 想到这里,雷玉伸出手,摸了一下挂在马鞍一侧的,冰冷的长弓,而与此同时,眼前火光一闪,是阿史那刹黎的一个手下举着火把站到了他们的身边,就在万千人瞩目的这一刻,将高举的火把用力的往下一挥—— “开始!” 两人立刻策马,坐下的骏马也早就按捺不住,如同离弦的箭一般疾冲而出。 这是商如意第一次,在这样冷的天气,迎着这样凛冽的寒风,在草原上骑马,但很快,她就在记忆中找到了那熟悉的感觉——冷风如刀,刮过裸露在外的肌肤的时候,好像要把肌肤寸寸割裂,不一会儿就吹得人周身冰冷,连血液都要被冻结成冰。 她想起,幼年的时候,父亲就曾经将自己裹在他厚厚的衣裳里,带着自己策马狂奔过。 只是那个时候,是她哭闹着,要追月亮。 时过境迁,她不再有父亲庇护,自己所要追求的,也不再是那虚无缥缈的美丽,凛冽如刀的风呼啸着吹过耳边的时候,更是在一声一声的提醒着她。 生死一刻! 想到这里,她猛地提起精神,抬头看向前方,那燃烧的木柱赫然映入眼帘,火焰熊熊,仿佛要直冲天际。 那里,也许就是她生命的终点。 但就算到了终点,就算死,她也得跟那火焰一般,轰轰烈烈! 想到这里,她反手一把抓起挂在马鞍一边的长弓,另一只手则抽出了挂在马鞍另一边的箭筒里的一支箭,虽然骑在马背上颠簸不平,可她两条腿用力的夹在马肚两边,还是勉强稳住身形,两手拉弓上弦。 与此同时,几乎与她并行的雷玉,也将箭矢搭在了长弓之上。 两个人同时拉开长弓,雪亮的箭尖对准了前方燃烧的木柱。 这一刻,与耳边呼啸着吹过的风声和脚下震响的马蹄同时响起的,还有长道两边的人群发出的震天响的呐喊声,那些突厥人不停的高呼呐喊着—— “小王妃,不能输啊!” “是啊,咱们突厥人可不能输给这个汉人!” “说什么呢?这种女人,还是让她死了好!” “没错,杀了她!” 听到这些话,雷玉本就冻僵得跟冰块一样的手这个时候不自觉的颤抖了起来。 真的要输给商如意,让她选择就死? 自己真的能眼睁睁的看着她选择死亡,不仅不阻止,还要在这条路上助她一力? 真的能吗? 这一刻,她百转千折的思绪就像是一张网,将她整个人牢牢的笼罩起来,几乎不能呼吸,而在这心绪繁乱的一瞬间,一道寒光突然朝前飞射而去! 是商如意! 她咬着牙,在紧绷的弓弦已经拉到极致,几乎就要绷断自己的指尖的前一刻猛地松开手,只感到耳边忽的一阵疾风蹿出,随即,一道闪电也从自己的指尖飞射出去。 中! 商如意要紧牙关,连心跳都在这一刻停了一下。 下一瞬,一声清脆利落的“夺”的声音响起,那支箭稳稳的射中了燃烧着的木柱! 而她的心也像是被那疾飞而出的箭矢用力的射中,突的用力跳动了一下,这才恢复了呼吸,但就在这同时,一道更快,更迅疾的闪电,也跟在她的那支箭之后,嗖的一声飞出,射中了燃烧的木柱! 是雷玉的箭! 两支箭一前一后,同时上靶,但商如意看得很清楚,她的箭射在那根木柱的顶端,几乎只差分毫就要脱靶,可雷玉的箭,却是正正射中那木柱的正中央,不差分毫! 好不容易恢复的心跳在这一刻又乱了一下,她转头看了雷玉一眼。 “雷——” 商如意下意识的想要说什么,可刚一开口,就看到了雷玉的眼睛。 她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只见雷玉那双眼睛冷静沉稳,如同凝结了寒霜一般,死死的盯着那燃烧的木柱,即便火光冲天,也丝毫不能融化她眼神的冷厉,仿佛也不能消融此刻她心中已经凝结的坚冰! 她,要赢自己! 不,她不是要赢过自己,她只是想要让自己输! 虽然她违背了刚刚自己跟她说的话,但这一刻,商如意却感到心头有一阵滚烫的热流在汹涌澎湃,几乎快要从眼中盈落。 雷玉,还是没变。 哪怕分开了那么久,哪怕两个人各处各自的阵营,哪怕她已经经历了许多难以言说的苦楚,可是,雷玉还是雷玉。 看上去那么坚强,甚至锐利,内心却柔软得像江南的春天,拂面而过的风。 她,还是那么的温柔。 她想要自己活下去! 商如意咬着牙,强压下了心中涌起的酸楚的暖流,又一次抬头看向前方,急冷的风很快便将眼中的泪水吹干,而她也再次清楚的看到,那燃烧的木柱已经离他们越来越近。 就在这时,又一声犀利的锐响在耳边划过! “啊!” 商如意发出了一声急促的低呼,几乎还没反应过来,刚刚才射出一箭的雷玉毫不停歇,反手从箭筒中抽出第二支箭,拉弓上弦一气呵成,就在长道两边的众人刚刚开始为她精准的第一箭欢呼叫好的时候,又一箭从指尖飞射出去! 第二箭,又中了! “好!” 人群中又发出了一阵欢呼。 而且,不仅是周围的那些突厥士兵,百姓,连坐在矮桌后的阿史那刹黎都忍不住点了点头。 他对这个儿媳,不能说太满意,毕竟是利益交换而来,而且还是个汉人;只是,自己的小儿子喜欢,加上宠妃时不时的一阵枕边风,他倒也从善如流的接纳了这个儿媳。但,正如商如意所说,草原上的人看的就是实力,有实力的人就是能得到他们的敬佩和青睐——甚至,连当初的商若鸿,虽然自己对他恨之入骨,可在心底里,阿史那刹黎对他,也是又恨又敬。 毕竟,不是每个汉人,都能有商若鸿的胆子,孤身深入突厥,在刀刃上行走。 更是在他眼皮子底下,完成了对突厥的分裂。 眼前这两个女子,一个是商若鸿的女儿,性情坚毅,临危不惧;另一个则骑射精湛,不逊男子。 他的心里对他们,也的确有几分不能说出口的喜爱。 若真的,能让商如意也做成大儿子的儿媳,至少自己这两个儿子的房中,就不必再操心了。 这么想着,阿史那刹黎那只锐利的眼睛再一次看向商如意。 雷玉的第二箭也精准上靶,箭尖与第一支箭矢几乎完全重合在了一起,箭身与箭羽很快被火焰吞噬,而雪亮的箭尖却在火光中闪耀出了更炽热的光芒! 商如意咬紧牙关,用在射第一箭已经被弓弦勒得发白甚至麻木肿胀的指尖又一次拉开长弓,雪亮的,被冻得跟冰一样的箭尖搭在指尖,她咬着牙,在座下的骏马不停朝前飞奔颠簸的时候,努力的稳住双臂,将箭尖抬起,对准了前方已经烧成了一座小小火山的木桩。 就在这时,火焰中寒光闪烁,如同尖刺一般一下子刺痛了她的眼。 商如意指尖一颤,手中的箭矢飞射而出! 箭尖裹挟着冷风,忽的一下擦过商如意的脸颊,而商如意的心中却一下子浮起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糟了! 她睁大双眼,眼睁睁的看着那箭矢射出,却堪堪擦过那燃烧的木柱。 这一箭,射空了! 顿时,周围的人群中一下子响起了一阵低呼,有些人高兴的大喊了起来,有些人则露出了鄙夷的神情,而在一旁继续策马疾驰的雷玉在看到这一箭之后,脸上也露出了一丝惘然的神情。 但,她没有丝毫的犹豫,右手又一次向后,抽出了箭筒中的最后一支箭! 而商如意在看到这一箭射空后,脸上也浮起了一丝慌乱的神情,可是,这种情绪也只缠绕了她一瞬,就立刻被凛冽的寒风吹散,她沉沉的出了一口气,侧目一看,只见雷玉放开缰绳,两只手臂高高抬起,将长弓拉做满月。 箭矢,又一次闪着寒光,对准了前方! 与此同时,阿史那朱邪慢慢的从阿史那刹黎的背后站起身来。 他高大的身躯,在人群当中仍然显得十分的耀眼,但那张向来没什么表情,冷厉更严峻的眼中,这个时候被火焰映亮,眼神变得滚烫起来。 他睁大了双眼,紧盯着雷玉,又看向了商如意。 这最后一箭,如何!? 第669章 落马 最后一箭! 商如意拉弓上弦,也一气呵成,但这个时候,他们已经跑过了这条长道的一半,离那只燃烧的木桩也越来越近,连木桩背后巨大的篝火熊熊燃烧时散发出的热气,也掺杂在冰冷的风中,迎面吹来。 冷热交织,令商如意一阵战栗。 她忍不住转过头去,看向身边同样策马飞奔的雷玉,虽然比自己更快更准的射完了第二箭,也更快的拉弓上弦,但这个时候,她的最后一箭却迟迟没有射出。 甚至,在这一刻,她也转头看向商如意,那双温柔又坚定的眼睛里,第一次露出了迟疑的神情。 只一瞬间,商如意便读懂了她眼中的痛。 她应该很明白,商如意将自己的名誉,将自己的尊严,看得比生命更重要,而她固执的要让对方活下来,却被迫去做阿史那朱邪的侍妾,不,连侍妾都不是,而是奴隶,这样的结果对商如意而言,真的比死亡更好吗? 她想要让这个朋友活下去,是不是太自私了? 这样的矛盾在射出最后,也最关键的一箭前,如同冰火交织的风纠缠在她的箭尖一般,也纠缠在她的心间,令她越发的痛苦,连拉弓的手,都迟疑了起来。 真的要让她活下来? 可是,若不,自己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就死吗? 在这样极度的纠结,甚至纠结得五脏六腑都缠在一起,无法呼吸的时候,雷玉又看了一眼商如意,仿佛想要从她的身上得到什么答案。 但这一眼,却令她心中一悸。 与她同样策马飞驰,对着前方的木桩拉弓上弦,准备射出最后,也最关键的一箭的商如意,这个时候两眼冷峻,死死的盯着前方。 可是,她看的,却并不是那根燃烧的木桩。 而是木桩的后面! 虽然他们这一次骑射比拼的靶子是那根矗立在篝火堆正前方的,燃烧的木桩,而篝火正处在这条长道的中央,可是,因为两个人是要在抵达那根木桩之前射出三箭,为了看清比试的结果,大部分的人,尤其是王公贵族,包括阿史那刹黎,和那位朱邪王子、迦元夫人,以及其他的大臣,都聚集在长道的前半段。 只有少部分,也就是地位比较低下的普通的平民,站在长道的另一段。 所以人群稀疏,也没有护卫和武士。 在此刻的商如意的眼中,那也就是—— 一条生路! 这一刻,熊熊燃烧的火焰映在商如意的眼中,一下子闪烁出了明亮的光,她虽然两手张弓,弓弦已经深深的勒进了指尖,几乎快要割开皮肉,可最后这一箭却迟迟没有射出。 心中一个念头,也如烈火般熊熊燃烧起来。 这两箭射出,她已经落了下风,也很明白,雷玉想要让自己活下去,但不论如何,她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与其被阿史那刹黎随意摆布,将父亲昔日的威名踏得粉碎,不如在绝境拼上一次! 哪怕——一死! 但如果,那是一条生路,那么手中的这一支箭,也许就是这条生路上的一线生机! 这么想着,她那只紧紧扣着弓弦的手下意识的放松了一些,但两条腿却毫不放松,甚至在周围所有人都目不转睛的盯着他们两,尤其是他们手中的长弓的时候,用力的夹紧马肚子,座下的骏马立刻更快的朝前飞奔而去。 马蹄迅疾而沉重,踏在冰冷潮湿的草地上,水珠四溅,更震得地面都微微的颤抖了起来。 “如意……” 耳边,似乎响起了雷玉一声轻呼,但这个时候,商如意已经顾不上那些。 而周围的人看着她张弓搭箭,却迟迟没有射出最后的一箭,脸上也都纷纷露出了诧异的神情,尤其站在阿史那刹黎身后的那位朱邪王子,此刻,他似乎敏锐的察觉到了什么,浓黑的眉头微微蹙起,一双精光内敛的眼睛也灼灼的盯着商如意飞驰而去的背影。 他喃喃道:“你该不会……” 就在这时,又一道寒光迅如闪电,划过所有人眼前。 是第三箭! 商如意原本一心朝前疾驰飞奔,但这一箭堪堪从她身侧飞过,搅动的寒风掠过耳畔,激得她的鬓发都飞扬了起来,在凌乱的发丝间,只见那闪电般的一箭,朝着燃烧的木桩射去,却在最后一刻,擦过木桩的一侧。 “啪”的一声,似乎是被那一箭所惊起的疾风所慑,原本就已经燃烧了半日,已经焦枯的木桩应声断裂。 而那一箭,就此射空! 顿时,周围响起了一片惊诧的,不敢置信的低呼,商如意的心也不由得沉了一下,可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异样的响动。 随即,有人高呼起来—— “雷玉!” 怎么回事!? 商如意急忙回头,顿时睁大了双眼。 原本稳坐在马背上的雷玉,此刻竟然开始摇晃起来,就在商如意回头的一瞬间,她抬头望向商如意,在摇晃颠簸中,轻轻的对着她摇了一下头,然后一只脚从马镫上一滑—— “不!” 商如意惊呼,可雷玉已经如失去了牵线的木偶一般,一下子从马背上跌落下来! 这一刻,商如意只感到脑子里一片空白,整个天地仿佛都黑了下来,她只看着雷玉重重的摔倒地上,翻滚了好几下! 商如意立刻丢开手中的弓箭,抓起缰绳用力一勒。 座下的骏马原本全速疾冲,这个时候被她狠狠一勒,马头用力的摇摆着,一下子便将商如意的虎口崩裂,鲜血顿时溅出,染红了掌心和缰绳,剧痛令商如意一下子咬紧了牙,可她并不松手,仍旧死死的勒着缰绳,将这匹骏马拉得人立而起,前蹄用力的在空中踢打了几下,发出了一声凄厉的长嘶。 最后,马蹄终于重重的落下。 而不等这匹马停稳,商如意已经飞快的翻身下马,往后跑去。 “雷玉!雷玉!” 商如意踉跄着跑到她的身边,只见雷玉脸色苍白,昏倒在地,商如意顿时目眦尽裂,正要伸手抱起她,就在这时,一个身影突然冲了上来,一把将雷玉从地上抱起。 第670章 为什么她,比自己更傻? 这个人的动作如此之快,商如意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一下子撞翻在地,她狼狈的回过头一看,顿时也白了脸。 那,竟是阿史那朱邪! 只见他一双狼眼在夜色中竟有些发红,死死的盯着雷玉苍白的脸,满眼心痛。 他沉声道:“雷玉!” “……” 这一刻,天地好像都安静了下来。 商如意看着这一幕,脑海中突然有万千的思绪如同身后熊熊燃烧的篝火一般蹿了起来,但,更急的一阵冷风吹过,一下子又让她冷静下来——不用回头,只听着风中凌乱的脚步声和惊诧的低呼声,也知道长道两边的人肯定都涌了上来。 而她更清楚的分辨出了那些杂乱的声音里,阿史那刹黎沉重的脚步声,和迦元夫人的低呼。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沉声道:“你放开她。” “……!” 阿史那朱邪被这低沉,却又充满了不可抗拒的力量的声音一震,抬起头来,便对上了商如意冷静,又仿佛燃烧着火焰的眼瞳,下一刻,他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下意识的要松手,却也下意识的,一流连。 商如意道:“放开她!” 说话间,她已经跪坐到对方身边,一伸手,将雷玉从阿史那朱邪的手中抢了回来。 两个人只短暂的一对视,阿史那朱邪便明白了一切,也明白,对方明白了一切,他的双手有些僵硬的托在空中,眼睁睁的看着怀中的人被商如意抱走,只留下两手空空。 这一刻,一点阴霾扫过他的眼眸。 商如意立刻抱紧了雷玉,低头道:“雷玉,你没事吧?” 正好这个时候,其他的人也全都冲了上来,刚刚在仓惶之间,有些人没看到,有些人却清清楚楚的看到了,商如意一抬头,就对上了阿史那刹黎那只阴沉的,带着一点隐隐怒意的眼睛。 显然,这位西突厥可汗,是前者。 他身边紧跟着的迦元夫人面上浮着明显怒意,恶狠狠的瞪了阿史那朱邪,显然同样。 但,两个人都极力克制着那一点愤怒,尤其是阿史那刹黎。 他沉声道:“怎么会这样?” 商如意没有回答他,这个时候重要的也不是回答他,她只小心翼翼的低头将雷玉护在怀中,一只手轻轻的拂开缠绕在她脸上的凌乱发丝,感觉到她鼻息虽然微弱,却并没有停止,在自己又一声低低的呼唤声中,她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终于又睁开了双眼。 “雷玉!” 商如意又惊又喜,正要说什么,却见雷玉又一次,对着她轻轻的摇了摇头。 然后,她伸出一只手,坚定的抓住了商如意的手。 “……?” 商如意一愣,正不知她是何意,就听见雷玉转过头去,对着一脸关切的迦元夫人和阿史那刹黎轻声道:“疼……” 一听这话,迦元夫人立刻道:“赶紧,赶紧拿担架过来,赶紧送小王妃回帐。快,快把大夫也请过来!” 阿史那刹黎没有开口,迦元夫人的话就成了所有人的主心骨,众人立刻领命,几个人立刻飞跑着去请大夫,还有几个人则抬了担架过来,可就在众人要把雷玉放到担架上的时候,就发现,已经又一次闭上双眼,似乎陷入昏迷的她,那只手仍然紧紧的抓着商如意,周围的人正要将两人的手分开,就看到雷玉眉心紧蹙,在昏迷中也发出了不安的呢喃。 那人立刻不敢动了。 阿史那刹黎皱着眉头,沉默了一下才说道:“你,陪她一道回去!” 他的一句话,自然比迦元夫人的吩咐更管用,周围的人也不敢再将他二人分开,只能让商如意跟在担架旁,一只手被紧握着,另一只手则护着雷玉有些发冷的身子,一行人匆匆的往牙帐走了回去。 这一场篝火会,和关系着商如意生死的比试,就这么草草结束。 可是,在离开的时候,商如意又回头看了一眼。 阿史那朱邪,还站在原地。 周围人影晃动,仿佛洪荒乱流,可他高大的身影却有些僵硬的矗立在那里,一动不动,火光中,有些一直隐藏在暗处的东西,狼狈颓败,被照得一览无遗,更无处可逃。 商如意咬了咬下唇,回过头去。 | 不一会儿,他们便回到了牙帐。 商如意仍然紧跟在雷玉的身边,一直扶着她慢慢的躺回到床上,阿史那刹黎和迦元夫人则站在一旁,两个人脸色都十分难看。 而帐篷外,则站着其他的王公贵族,和那位朱邪王子。 迦元夫人紧盯着床上又昏迷过去的雷玉,忧心忡忡的说道:“雷玉的骑射向来出色,连很多男子都不及,今天怎么会——” 这话一出,整个帐篷都安静了一下。 商如意蹲坐在床边,一只手拿着手帕,轻轻的为雷玉擦拭脸颊上沾染的泥污和雨水,即便没有回头,也能感觉到身后那一道锐利的目光刺在自己的背上,好像恨不得将自己的身体刺穿。 若不是雷玉在昏迷之前,固执的抓着了自己的手,只怕现在,自己已经万箭穿心了。 迦元夫人似也自悔失言,急忙又转头看向外面,口中喃喃道:“大夫呢?怎么还没把大夫叫过来?” 外面的人听到声音,似乎也有一阵慌乱,不一会儿,一个婢女走进来,小心翼翼的说道:“夫人,今晚的人很多,也很乱,刚刚去了那大夫的帐篷里,还没找到人,只怕还没来得及回。” 迦元夫人道:“再去找,赶紧把人给我找来!” “是!” 那婢女不敢怠慢,只能慌忙的又跑了出去。 这时,另一个婢女从外面端了一盆热水进来,放到床边,正要拿帕子润了也给雷玉擦拭,却见商如意轻声道:“还是我来吧。” 那婢女迟疑了一下,又抬头看了迦元夫人一眼。 迦元夫人蹙眉,但也只摆了摆手,那婢女便行了个礼,退了出去。 商如意拿着自己的手帕泡到水中,单手荡了荡,又捏得润润的,然后继续擦拭雷玉的脸——她的脸色仍然有些苍白,两眼紧闭,眉心始终微蹙着,似乎即便昏迷过去,也仍然担忧着身边人的生死安危,令她不得安生。 商如意伸出手去,轻轻的揉了一下她的眉心。 刚揉开一些,下一刻,雷玉又蹙起了眉头,商如意在心里轻叹了口气,只能拿着湿润的手帕继续为她擦拭耳根,脖子。 身上的衣裳虽然脏了,但也要等到她清醒之后脱掉衣裳再清洗的,擦完脸上,商如意便捧起了她那只紧抓着自己手腕的手。 一直沉默不语的阿史那刹黎冷冷的看着商如意平静的样子,再看着雷玉面色苍白,昏迷不醒的样子,面色铁青,眼中也更透出了几分狠意。 他冷冷道:“她为了你,连命都不要了,你就这么平静?” “……” 商如意一动不动,甚至,都没有回头。 可她的心,却像是被狠狠的扎了一刀,不见血,却痛得她全身战栗。 事实上,她也知道雷玉此举不可能瞒得过阿史那刹黎——这位西突厥可汗年长他们且不算,能平定西突厥各族叛乱,坐上可汗之位,他经历过多少厮杀战乱,又目睹过多少勾心斗角,这一点小小的伎俩,自然瞒不过他的眼睛。 雷玉落马,是想要救自己。 因为这一场比试的结果,不论输赢,对商如意而言都是灭顶之灾,所以,她告诉雷玉,自己宁肯就死,也不能输。 可是刚刚,在看到雷玉固执的想要赢过自己,保住自己一命的时候,她也的确慌了神,甚至想要就着这一场比试骑射的机会,直接逃走。 但,冷静下来一想,就明白刚刚的自己有多愚蠢。 且不说自己座下的那匹马,脚力根本不足以支撑回到中原,也不说粮草、体力,就说这个地方甚至还是突厥牙帐的范围,周围全都是精于骑射的突厥人,自己怎么可能在这么多人的面前,一人一马,就此逃开呢? 所以刚刚,雷玉看出了自己的意图,她的第三箭,射偏了。 而在射偏的同时,她自己落马——这样一来,阿史那刹黎和迦元夫人就只顾着这个小王妃的安危,顾不上处置商如意。 至少,能挽回这一刻。 想到这里,一股酸楚的热流涌上心头,商如意的眼睛顿时被眼泪润湿了。 自己已经够傻了,为什么她,比自己更傻? 但问题就在于,雷玉坠马,虽然看上去严重,可擅长骑射的人从小到大不知道要从马背上跌落多少次,也都练就了一套从马背上跌落,如何自救的办法——刚刚雷玉落马后,在地上翻滚了好几圈,那就是一种本能的自救,既能避开马蹄的践踏,也能避免直接坠地摔伤。 事实上,雷玉的身上,也的确没有明显的外伤。 既然如此,她为什么会昏迷? 商如意为她擦拭脸庞,耳根和脖子,试探了她的脉搏,她竟不是假装昏厥,而是真的昏了过去? 她的身体,怎么可能虚弱至此? 这么想着,商如意的心里越发的疑惑,但面对阿史那刹黎讥讽的责问,她也只能咬紧牙关,缄口不言。轻轻的捧起雷玉的手,为她擦拭手背和手腕上的泥污。 可就在这时,商如意的手指无意间,扣住了她的脉门。 “……!” 第671章 小王妃有喜 商如意的心一沉。 阿史那刹黎和迦元夫人虽然都站在她的身后,并不能看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错愕,但这一刻的呼吸急促,阿史那刹黎还是敏锐的捕捉到了。 他皱眉,低头看着床边的商如意:“怎么了?” “没——” 商如意看着雷玉紧蹙的眉头,下意识的想要隐瞒,但立刻又回过神来,再看了一眼雷玉苍白的脸庞,她深吸了一口气,低下头去。 “嗯?” 阿史那刹黎越发感觉到不对,正要再问,这时,一个妇人被刚刚那个婢女带着,急匆匆的走了进来,正要对可汗和夫人行礼,迦元夫人已经迫不及待的说道:“赶紧去给小王妃看看,千万不要伤着她了。” “是。” 那妇人立刻走到床边,原本还嫌觉得商如意有些碍事,正要叫她让开,但一低头,看到小王妃竟然在昏迷中也一只手紧紧抓着她的手腕,立刻也知晓两人关系匪浅,便不再多话,只说道:“劳烦你把小王妃的手放到这里来。” 商如意沉默着,将雷玉的手放到了床边。 这妇人捏着雷玉比先前细瘦了不少的手腕上,将二指扣住脉门,诊了一会儿,忽的一震,又急忙搬过雷玉的脸,看看脸色,再摸摸脖子。 见她这一番操作,身后的迦元夫人更担心了一些,急忙道:“她到底怎么了?” 商如意仍然不动声色,只在一旁静静的看着那妇人逐渐惊喜的表情,只见她将雷玉的手放下,然后转身对着阿史那刹黎和迦元夫人毕恭毕敬的行了个礼道:“恭喜可汗,恭喜夫人。小王妃怀孕啦!” “什么!?” 迦元夫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瞪大眼睛看着那妇人:“你,你说小王妃她——” 那妇人喜道:“小王妃有身孕了,而且,已经两个多月了。” 又一次的证实,如同一块巨石,重重的压在商如意的心上。 她只觉得自己的心跳沉重,呼吸仿佛都比刚刚更困难了一些,再低头看向雷玉苍白的脸庞,紧蹙的眉头,心酸的滋味油然而生。 自己,果然没有诊错。 雷玉真的怀孕了。 而且,两个多月了…… 这一刻,她的脑海里冒出了许许多多的念头,与那股心酸的滋味仿佛竞争一般的在心间翻涌着,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该喜该悲,又或者,该为雷玉喜,还是该为雷玉悲。 就在这时,身后又响起了阿史那刹黎低沉的声音,相比起迦元夫人的欢喜,他显然要更冷静一些,问道:“刚刚她坠马,有没有伤着胎儿?” 那妇人急忙道:“小王妃身体康健,并没有什么外伤,从刚才的脉象来看,这胎儿也还算稳健,并没有被伤着。不过,今后可再不能有这样的颠簸和伤害。” 迦元夫人这才松了口气,心有余悸的道:“好,好!” 说着,她又高兴起来,转头对着脸色稍缓的阿史那刹黎道:“可汗,赶紧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大家吧——伊阿苏有后,可汗你,也后继有人啦!” 商如意听到这句话,又回头看了她一眼。 阿史那刹黎那仅剩一只,却盛满了凶悍的眼睛里,此刻也闪过了一丝喜色,他轻轻的点了点头,正要说什么,却被一个很轻的声音打断了。 “别……” 一听到这个声音,所有人的心都震了一下。 商如意急忙转头,只见刚刚一直双眸紧闭,昏睡不醒的雷玉慢慢的睁开了眼睛,那张美艳又犀利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虚弱和柔软的神情,她抬头看着阿史那刹黎和迦元夫人,轻声道:“别说出去……” 一看到她醒来,迦元夫人又是一阵欢喜:“雷玉,你醒了。” 雷玉轻轻的点头,但目光却又慢慢的挪到了一旁的商如意身上,商如意没有说什么,只沉默着坐到床边,扶着她靠坐在自己的身上,两个人亲密无间的关系令阿史那刹黎又蹙了一下眉头,但再看向雷玉,心中的不悦终究还是被喜悦冲走。 他说道:“雷玉,你要好好的保重身子。” 雷玉低头:“是。” “不过,你刚刚说别说出去,是什么意思?” “可汗,这个消息——我想暂时保密。” “为什么?” “因为,伊阿苏还没有回来。” “……” “我,我想等到他回来了,再第一个亲口告诉他。” 一听这话,商如意的呼吸不由得一紧,倒是阿史那刹黎和迦元夫人对视了一眼,两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了一丝喜色,尤其是迦元夫人欢喜的说道:“这倒是,他要做父亲的事情,的确应该让你亲口告诉他才是。” 阿史那刹黎又蹙起眉头:“他怎么还没回来?不是说,只是去附近吗?” “这——” 迦元夫人迟疑了一下,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见阿史那刹黎愤愤道:“没用的东西。” 他虽然是在斥责,可眼角眉梢却都是喜色。 看得出来,他对自己这个小儿子嘴上不满,但心里却是满满的喜爱和宠溺。 见他这样,迦元夫人也松了口气,又往周围看了一眼,正了正神色,然后吩咐道:“你们几个都听清了,小王妃有喜这件事,绝对不可以在伊阿苏回来之前说出去。谁要是泄露了风声,我就把你们都打死!” 那妇人,连带着几个婢女急忙跪在地上,连连磕头称是。 迦元夫人又关切了雷玉几句,就看到雷玉虽然打起精神应付着,但眼皮还是不住的往下耷拉,显然是非常的劳累了,便决定和阿史那刹黎先回去,让她好好休息,临走前,又吩咐人赶紧送热水来给雷玉清洗,还要给她送一些安胎的汤药。 阿史那刹黎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又低头,看了一眼坐在床边的商如意。 他道:“就不要让她再住在这里打扰你了。” “不……” 雷玉摇头,正要说什么,商如意抬起头来,对着那阿史那刹黎道:“可汗,我懂医术,雷玉是我的朋友,我陪在她身边,能照顾她的身体,也能照顾她的胎儿。” “……” “至于处置我的事情——可汗随时都可以。” 这句话,令帐篷里的气氛又一次紧张了起来。 尤其是雷玉,她立刻抬头看向阿史那刹黎,目光中闪烁着一点虚弱和恳求,而阿史那刹黎被她这样看着,虽然眉头紧皱露出了一点凶悍之相,但这种凶悍,也支撑不下去。 沉默了半晌,他才道:“处置你的事,本可汗不会忘。” “……” “但既然你能照顾小王妃的身体——” 雷玉忙道:“多谢可汗!” 阿史那刹黎眼中闪过一丝不悦,显然知道自己是被架了起来,但这个时候,宠爱的小儿子有后这件事的确可以冲淡许多的不快,更何况,商如意还留在突厥,只要他愿意,随时都可以将这个仇人之女碎尸万段,的确不急于一时。 于是道:“罢了,你休息吧。” 说完,便转身走了出去。 迦元夫人也松了口气,她神情凝重的瞪了商如意一眼,也没多说什么,只又叮嘱了雷玉两句,便紧跟着阿史那刹黎走了。 就在他们打开帐门走出去的时候,商如意下意识的往外看了一眼。 帐门外,仍旧是黑漆漆的夜色。 可夜色中,还有些人影在周围徘徊,而她一眼就认出,其中最高大,眼神最明亮,在极力的克制的冷静下,也仿佛燃烧着一簇火焰的身影—— 阿史那朱邪。 他一直站在不远处,静静的看着这边。 而走出去一看到他的阿史那刹黎,高大的身躯似乎也僵了一下,他立刻反手将帐门关上,而在冷风被隔断的一瞬间,商如意隐隐看到,阿史那朱邪在他目光的压制下,低下了头。 帐篷里,又一次恢复了平静。 不过这一次,平静中更多了几分沉闷,甚至令人窒息。 商如意扶着雷玉让她靠坐在床头,还将几个绵软的垫子垫在了她的后腰,让她靠得舒服一些,然后自己坐到了床边,正对着她,更正对着她的双眼。 轻声问道:“你,真的没事吗?” 雷玉淡淡一笑。 这笑容中,有一丝庆幸,更有一点倦怠,她平静的说道:“你放心,我知道怎么保护自己。” “……” “我没事。” 说着,低头看向自己的肚子,眼神微微一黯。 她喃喃道:“这个孩子,也没事。” “……” 商如意的呼吸越发沉重起来,看着雷玉垂下的纤长的睫毛将她明亮的眼瞳盖得严严实实,可有些情绪,却不用通过眼睛就能看出来的,而这种情绪,不仅煎熬着她,此刻,也煎熬着商如意。 不知沉默了多久,商如意终于开口,声音干涩得如同被砂石磨砺过—— “你,并不想第一个告诉伊阿苏,对不对?” “……!” 雷玉微微一震。 她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抬起头来看向商如意,可不等她开口说什么,商如意已经接着说道:“你应该是,一直没有想好,要不要留下这个孩子。” “……” “你原本,不想要这个孩子,是吗?” 第672章 情敌 朋友 “你原本,不想要这个孩子,是吗?” “……” 听到商如意这一番低沉,温柔,却声声如刀般扎进自己心头的追问,雷玉的脸色比刚刚更苍白了一些,甚至失去了血色,她没有回答,也回答不了,又低下头去。 商如意只觉得心如刀绞。 她再开口,声音也染上了一丝湿润和酸涩,颤声道:“所以,你现在肯留下这个孩子,是为了——我,是吗?” 这个“我”字,她说得极其低,极其弱,甚至细若蚊喃,仿佛不堪出口。 其实,就算她不问,雷玉不答,她也知道答案。 雷玉虽然出身将门,但心思细腻,怀孕两个多月,应该会有一些感觉;况且刚刚从那妇人的口中知道自己怀孕的消息之后,她表现得太平静,没有惊,也没有喜。 所以,她是一早就知道了的。 知道了,却没有告诉任何人,甚至连她的夫君,那位小王子伊阿苏都不知道,显然,她不想让人知道,也就是说,她对这个孩子的去留,一直在犹豫。 可刚刚,她自己从马背上跌落下来,又用自保的姿势护住了肚子,只有一个原因—— 她用自己怀孕的消息,保住了商如意一命! 而这个孩子,她也必须留下了! 看着雷玉低垂的眸子,她果然没有回答,但这个时候也不需要她再回答,商如意两眼滚烫,有些东西几乎就快要抑制不住的滚落出来,可她还是死死的咬牙压制着,过了好一会儿,才涩然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 “为什么要为了我,做这么多?” “……” “我,我甚至——” 我甚至,“抢”走了你的心上人,让你的爱恋无疾而终,我和宇文晔的婚姻,也曾经让你那么痛苦,那么厌恶我。 为什么现在,你要这样帮助我? 看着商如意难过的样子,雷玉却反倒抿了抿苍白的嘴唇,脸上也浮起了一阵淡淡的笑意,轻声道:“我说,我这么做是为了你,但不是为了保住你而让凤臣开心,你相信吗?” 商如意颤抖着看着她。 雷玉微笑着道:“我拿你当朋友,你总不能一直拿我当,当情敌吧。” 商如意急忙摇头。 她知晓雷玉爱慕宇文晔,却从不以此作为两个人关系的底色,两个身为情敌的女子,不会妨碍他们互相欣赏。 身为情敌,不一定就要相互争斗,陷害。 女子之间的情谊,也可以坦荡,可以亲密无间,肝胆相照,甚至,生死不弃! 雷玉笑了笑,但笑容中,有温柔,也有说不出口的酸涩,道:“我拿你当朋友,是因为我很喜欢你——哪怕有凤臣在,我喜欢过他,也很喜欢你。” “……” “所以,我想保护你。” “……” “毕竟现在,我能保护,能让我保护的,已经不多了。” “……” 商如意再也克制不住,眼泪滚落下来。 她越哭,雷玉越笑,只是笑容并不比哭泣更快乐,她的声音竟也渐渐变得哽咽了起来。 “你不要这样。” “……” “其实,这个决定,也是我刚刚才做下的。就是在看到——你要走的时候。” “……!” 商如意一惊,抬起泪眼愕然的看向她,雷玉又笑了笑,伸手用拇指抹去她脸上的泪水,道:“我刚刚看出来了,你想要趁着那个机会逃走,所以最后一箭,你一直都没有放。但你应该知道,这个念头有多蠢吧。” “……” “你,怎么这么笨啊。” 听见她这么说,明明是奚落,可其中的温柔,却令商如意的眼泪又一次泛滥。 雷玉笑道:“你别哭啦。” “……” “如今,你是大盛王朝的秦王妃了,在我这个突厥小王妃面前哭成这样,是要丢大盛王朝的威风吗?” “……” 商如意知道,她是在故意逗自己开心,但心中的酸涩却怎么也压不下去,她只能低着头,痛落了几滴泪,才死死的咬着下唇,将剩下的心酸都咽了下去,再抬头看向雷玉,涩声道:“那你——” 雷玉看着她,微笑道:“我想骂你,怎么那么蠢。我当时,差一点就骂出声来了。” “……” “然后我就想起,其实自己也很蠢。” “……” “我一直不告诉别人,也不告诉伊阿苏自己怀孕,是因为心中总还想着,自己不是突厥的人,终有一天我是要离开这里,回到中原去的。” 商如意望着她。 而说着这些话的时候,雷玉的笑容变得越发苦涩,她轻声道:“但这,怎么可能呢?” “……” “我回不去了。” “……” “我已经是西突厥的小王妃,也搭成了这场利益交换,怎么可能回去?” “……” “所以——” 所以,这个决定,就是在那一瞬间,做下的。 在那一瞬间,她决定用坠马打断那场生死攸关的比试,再用自己的怀孕,保住商如意的这条命。 这样一来,商如意能活,而且能保有尊严的活;而她,也就彻底的断绝了再回中原的念头,就此留在这片一望无际的草原上,做她的突厥小王妃了。 看着商如意泪眼朦胧的样子,雷玉笑道:“总之,你活下来了,我就开心了。” “……” “我的将来,也定下来了,你也该放心了。” 说着,她又转头望向外面,虽然帐门紧闭,她还是喃喃说道:“不知道伊阿苏什么时候回来,等到他回来,我会让他想办法,把你放回去。” 商如意一愣,诧异的看向她:“怎么可能?刹黎可汗他对我——” 雷玉道:“刹黎可汗非常疼爱伊阿苏。” “……” “再说了,就算他不答应,我也会让伊阿苏想办法,放你离开。” “……” “我在这里的权力不大,但伊阿苏是刹黎可汗最疼爱的儿子,再加上迦元夫人,总能有办法的。” 商如意道:“那位伊阿苏王子,真的对你这么好?” 雷玉看了她一眼。 这倒不是他们第一次谈起她的那位夫君,但直到这个时候,她似乎才肯认真的去面对一些东西,在低下头去,沉思了一会儿之后,她又说道:“我说过的,他对我很好,是真的。” “……” “我要的,他都会给我。” “……” “所以,我要保全你,他也一定会帮我!” 第673章 快来侍寝 商如意默然的望着她。 她的心里原本酸涩,在听见雷玉说,伊阿苏对她有多好的时候,又感到了一点欣慰,但再听到后面的话,却又有一股不属于自己的酸涩涌上心头。 她想到了裴行远。 事实上,从来到这里,见到雷玉,她就一直避免去回想起裴行远。 尤其不去想,在知道雷玉远嫁突厥时,裴行远那幅失魂落魄的样子——明明已经知道不可能,再回头想起当初他们相处的样子,还是不免的难过。 他们,原本都可以有另一种人生。 但这样的乱世,让许多有情人不能终成眷属,也让许多的人,天涯梦碎。 “……好。” 商如意用力的咬着牙,甚至咬住了自己的舌尖,终于咽下了那些不该出口的话,只应了这一个字。 雷玉对着她温柔的笑了。 就在两个人都平复了各自的情绪的时候,一个婢女从外面走了进来,轻声说道:“小王妃,我们准备好热水了,请小王妃过去洗个澡吧。我们也好把床铺换上干净的。” 因为刚刚在草地上滚了几下,雷玉的身上沾满了泥污,商如意虽然为她擦拭了脸上和手上的,但衣裳和身体里的却不好触碰,自然是要去洗澡的,况且,她刚刚这么躺在床上,床褥和被子也早就弄脏了。 于是,她慢慢从床上撑起身子。 商如意惊得急忙伸手护着她,问道:“你,自己可以吗?” 雷玉看了她一眼,笑道:“你当我是你啊?放心吧,我——我是要这个孩子的。” 听见她这么说,商如意在心里松了口气,却也更感无奈。 等到雷玉下了地,几个婢女便护着她去另一边的帐篷里沐浴,等到她清洗干净,那些婢女又为商如意准备了一桶热水,毕竟她是跟雷玉睡在一起的,不能冷冰冰的冻坏了如今宝贵的小王妃。 于是,商如意也去洗了个澡。 等到洗得热气腾腾,又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正要回到雷玉的帐篷里时,刚走到门口,商如意突然感到一道熟悉的目光,似乎在看着这边,也看着她。 她下意识的一转头,看向了那个离他们不远的帐篷。 阿史那朱邪,就站在门口。 在看到商如意看向他的那一刻,他立刻就转头,回了自己的帐篷,而这个时候,一阵寒风吹来,瞬间便卷走了商如意身上沐浴残留的一点热气。 她蓦地打了个寒颤。 回到帐篷里,雷玉已经躺在了床上,看到商如意回来,她笑眯眯的道:“快来侍寝。” 商如意也笑了起来。 她脱下鞋子,乖乖的钻进被窝,两个人的体温很快便相互暖了对方,雷玉笑着说道:“有人陪着睡觉,就是不一样。而且,你比伊阿苏香多了,也软多了。” 商如意嗔了她一眼:“你啊,成了亲,说话就荤素不忌了?” 雷玉笑了笑,可笑过之后,却又轻轻的叹了口气,然后说道:“我只是——想通了一些事情,也放下了一些事情。现在觉得,轻松多了。” “……” “这条路,既然已经走上来了,何不好好的走下去?” 说着,她看向商如意,笑道:“就算是你,凤臣,还有行远他们……也一定是希望我好好的,不是吗?” “……” “那我更该为了自己,好好活下去才是。” 商如意的心又微微一颤。 回想起刚刚在帐篷门口对上的那道目光,她的心情更沉重了几分,而雷玉原本只是想要在睡前说一些亲近的话,好让两个人,尤其是商如意能安心入睡,却没想到她的神情越发的凝重起来。 于是问道:“怎么了?你在想什么?” “……” 商如意沉默了一下,才抬起头来看向她,犹豫了许久——男女之事,本不该她胡乱开口,但雷玉的身份毕竟特殊,又处在这样特殊的位置上,她不能让她对一些“危险”一无所知。 便说道:“雷玉,你,觉得那位朱邪王子,怎么样?” “他?” 雷玉一愣,诧异的看着商如意。 两个人都已经躺在床上,正应该说些亲密的私房话的时候,怎么突然提起阿史那朱邪? 而且,一提起那个人,就有一种无形的,冷厉的风从心头吹过,甚至一下子吹进了他们温热的被窝里,让雷玉莫名的打了个寒颤。 她微微蹙眉:“他,怎么了吗?” “……” 商如意又沉默了一下,虽然觉得难以启齿,但还是硬着头皮,直接开口:“我觉得,他喜欢你。” “……!?” 雷玉的眼睛一下子瞪圆了。 她一脸不可思议,更不敢置信的表情,呆呆的看了商如意好一会儿,又低头,像是要去想清楚什么,可怎么想也想不通,最后才又抬头看向商如意,道:“你在开玩笑吧?” 商如意郑重的摇头。 雷玉立刻皱起了眉头。 她再次低头去想,也仍旧想不通商如意口中的话有任何依据,于是说道:“他怎么可能喜欢我?” “……” “我,我有什么好让人喜欢的。” “……!” 商如意又嗔了她一眼。 她甚至在好笑里又觉得有些难受——也不怪裴行远没有弄清自己的心意,更没有向她告白,这种情况下,就算裴行远知晓自己的心意,只怕雷玉也接受不到吧。 她居然问,自己有什么好让人喜欢的? 她实在太好让人喜欢了! 生得貌美,出身将门,身手不凡,温柔善良,性情直率,恩怨分明……商如意甚至说不出,她有什么能不让人喜欢的。 说起来,大概也是宇文晔当年被江太后一叶障目吧…… 否则,这样好的一个女孩子在眼前,怎么能不喜欢她呢? 但说起这些,都太远了,商如意直直的盯着雷玉,认真的说道:“我没有骗你,刚刚你从马上跌下来,第一个跑过来,抱起你的,是那位朱邪王子。” 也许就像当初—— 雁门郡,第一个抱起自己的,是楚旸一样吧。 那是无法宣之于口,却深藏在心里,只在无法抑制的时候,才能爆发出的感情。 第674章 同样的困境 听到商如意的话,雷玉脸上的表情先是震惊,等到震惊褪去,因为沐浴而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一点血色也跟着褪去,脸色渐渐变得苍白起来。 她喃喃道:“怎么,怎么可能……” 看得出来,她完全没想到。 而这也并不奇怪,只从自己被掳到突厥这一路上,那位朱邪王子言谈,喜怒都与常人无异,但商如意总能感觉得到,他所有的言谈喜怒都蒙着一层帷幔,让人看不清真正的他是什么样子,连真正的喜怒都看不出来,更妄论他的爱恨。 若不是刚刚情况危急,只怕现在也没人知道。 雷玉算得上是个聪明人,也经历过大世面,但面对这种事,她显然也有些慌乱了,皱着眉头想了好一会儿,都没弄明白自己应该怎么做,只能又抬头看向商如意:“那我——” 商如意倒是比她更冷静些。 她说道:“既然你已经决定要走上这条路,而且要好好的走下去,那么,你得提防这个人。” “……” “虽然他现在对你,并没有表现出别的什么来,可这种事,很难说。” “……” 商如意甚至不能不去想,如果有一天,阿史那朱邪真的表现出来了,那会如何? 只怕一切都晚了。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里总有一点奇怪的感觉。 虽然直到现在她还没有见到伊阿苏本人,但从目前一窥得到的西突厥朝堂上的状况不难看出,刹黎可汗和迦元夫人是一直在打压阿史那朱邪的,可阿史那朱邪——他绝对不是一个任人宰割的人。 所以,西突厥的朝堂之上,也是暗流涌动。 这让她想到了千里之外,刚刚建立没多久的大盛王朝的朝堂。 宇文愆和宇文晔,这一对兄弟之间的争斗,要比西突厥这两位王子明显得多,宇文愆身边有能影响朝堂力量的神武郡公,和大部分想要拥立他为太子的朝臣,还有那个神秘莫测,对许多事情都有未卜先知的能力的虞明月;而宇文晔,虽然他身边的助力不多,但他的能征善战,和之前立下的赫赫战功,也足够让他与宇文愆一争高下。 这两边,何其相似! “如意,你在想什么?” 耳边突然响起的声音令商如意一下子回过神来,她抬头对上雷玉面带疑惑的脸庞,只轻轻的摇了摇头:“没,没什么。” 她话锋一转,又轻声道:“我只是在想,那位朱邪王子对于可汗之位——” 提起这个,雷玉的脸色也凝重了起来。 她想了一会儿,说道:“我虽然平时不怎么出这个帐篷,也不怎么跟他们来往,但阿史那朱邪的来历我是知道的,朱邪部的遗孤想要继承可汗之位,很难!” “哦?” “刹黎可汗手下有不少臣子,就是当初参与过剿灭朱邪部的战争的人,他们哪怕是为了自己,也不可能朱邪继承可汗之位,否则等到阿史那朱邪大权在握,这些人只怕都要被清算总账的。” “原来如此。” 商如意轻轻的点了点头。 她只来了西突厥两天,虽然不算太了解这里的情况,但只从昨天在王帐里听到的话,看到的人,她多少也看得出来,迦元夫人和她所拉拢的那些臣子们,比如史蜀安义,都不拥戴阿史那朱邪。 她想了想,又问道:“那,刹黎可汗本人的态度呢?” “他?” 雷玉微微蹙眉,又想了一会儿,说道:“相比起对伊阿苏的态度,我觉得他不算太宠爱朱邪。” “……” “但,朱邪的勇武,却是冠绝草原。” “……” “他的重甲骑兵,是朱邪部灭亡后留存下来,也是目前西突厥最骁勇善战的一支队伍,我虽然不知道这一次他南下太原为什么会无功而返,但重甲骑兵的威力——我想你应该知道。” 商如意点了点头。 说起来,小时候虽然跟随父亲游历过突厥,可他们游历的是已经分裂之后,对大业王朝态度相对温和的东突厥,所以,她其实也没有见过重甲骑兵,对西突厥也并不了解。但重甲骑兵的威力,根本不用去亲眼目睹,只用看着普通骑兵对步兵几乎碾压的战绩,就能知道重甲骑兵的威力。 雷玉接着道:“所以,刹黎可汗还是很倚重朱邪,很难说最后的结果。” “……” 商如意看了她一眼,没说话,但脸上的神情却更加凝重,也更加复杂了。 一个儿子受宠,一个儿子骁勇…… 看来,自己觉得大盛王朝和西突厥的情况有些相似,还真不是完全没有理由。 而且,虽然不想承认,也不想再去想到那个人,但仔细想来,阿史那朱邪和宇文晔……几乎是处在同样的境遇! 这么一想,商如意只觉得一阵头昏脑涨,越发感觉到前途晦暗,明明不该期待阿史那朱邪得胜,毕竟他觊觎雷玉,商如意更担心他会伤害到雷玉,可是,如果他能胜,是不是就表示宇文晔也有机会? 但如果他败…… 这草原上,这天下,这乱世,又会如何? 一时间,整个帐篷里的气氛又变得沉闷了起来,过了好一会儿商如意商如意抬起头来,就看到一脸凝重的雷玉,显然,对于阿史那朱邪喜欢她这件事,不仅令她十分震惊,也令她有些烦恼,甚至无措。 这种事,任何一个女子都不会开心的。 说起来,虽然突厥两位王子的争斗和大盛王朝朝堂上争斗有些相似,宇文晔和阿史那朱邪也几乎处在同样的困境里,但幸好,自己跟雷玉不同,没有牵扯进这种感情的困境里。 只可怜了雷玉…… 商如意在心里叹了口气,但还是开口安慰道:“算了,有些事还没发生,你就不要烦恼,我告诉你,也只是让你提防戒备着。” “……” “今天太晚了,还是早些休息吧。你的身体要紧。” 听见她这么说,雷玉轻轻的点了点头:“嗯。” 于是,两人便睡下了。 安静的躺下后,周围便只剩下帐篷外呜呜的风声,一切都安静了下来。可是,商如意还是能清楚的听到耳边不安的,紧促的呼吸声,那显然是雷玉还在为那件事烦恼,甚至,一直到她渐渐沉入梦乡,那声音也一直在耳边回响着。 而商如意的梦境,也并不平静。 大概是因为这一天的经历,和那一场生死攸关骑射比试,在梦中,她仿佛也被什么东西紧迫的追击着,整个世界都在颠簸起伏,没有一刻安宁。 一觉醒来,天亮了。 而商如意就像是经历了一整晚的折磨一般,不仅没有放松,反倒感觉一身筋骨酸痛,连睁开双眼的力气,都是在昏沉的梦境中积攒了许久才有的。 睁开眼后,她就看到雷玉靠坐在床头,一头乌油油的长发散落在肩头,眉心微蹙,神情凝重,眼中也全是彻夜未眠的红血丝和疲惫。 商如意立刻撑起身来:“你,你没睡吗?” 听到她的声音,雷玉震了一下,立刻便露出一点笑容来,对着她道:“睡不着。” 商如意一听就急了。 虽然自己不算有经验的人,可再没经验的人也知道,这样彻夜不眠非常的伤身体,更何况,雷玉现在有孕在身,昨天还差一点受伤。 不过有点奇怪,自己平时也不是个嗜睡的人,而且昨天发生了那么多的事,照说睡不着的应该是自己,更何况身边还有一个彻夜未眠的雷玉。 怎么自己反倒睡着了——虽然,睡得也并不安稳。 但现在她也顾不上细想这些,只心疼的看着雷玉一脸疲惫的样子,咬着牙道:“早知道不告诉你了,让你这么烦恼。” 雷玉立刻道:“这怎么行?” “……” “我对你这么好,可你看着我面前有个泥潭不告诉我,那我们还是好朋友吗?” 听见她这么说,商如意也忍不住笑了。 于是起身道:“好,是我不对。” 说着,她又道:“但我告诉你,是想要让你好好的保护自己,而不是让你在危险还没来临之前,先烦恼苦楚,伤了自己的身子。要知道,你现在,肚子里可是有孩子的。” “……” “太重的烦恼苦楚……会伤害胎儿。” 说到这句话的时候,她的声音不由得一涩。 幸好,雷玉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只看着商如意关切又担心的样子,反倒有些愧疚,便握着她的手,连连保证:“好啦,我今后一定好好睡觉,也好好吃饭,保护好自己,和我的肚子,行了吧?” 商如意嗔了她一眼,这才放下心来。 她二人醒来,立刻便有婢女进来服侍他们穿衣洗漱。而就在两个人刚刚穿好衣裳,婢女正准备把摆放在床边的火盆挪开,服侍他们出去的时候,帐篷外突然响起一阵喧闹声。 雷玉立刻抬起头来:“怎么回事?” 一个婢女闻言,说道:“我去看看。” 说完便转身出去,正要掀开帐子,可一只手却比她更快的掀开了帐子,随即,那婢女惊喜的声音在帐篷门口响起—— “伊阿苏王子!” 第675章 伊阿苏王子 “伊阿苏王子?” 一听到这个声音,内室里的两个人都惊了一下。 而那婢女一声低呼后,随即响起的,是一个带笑的,年轻快乐的声音:“阿玉,你要的东西我给你买回来啦!” 说完,便看到一个年轻人从外面走了进来。 虽然这几天一直想要见见这位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伊阿苏王子,但此刻刚从床上起来,也已经穿好了衣裳,可到底还是太突然了,商如意下意识的就紧张了起来,而雷玉也顾忌着两个人尚未梳妆,自己倒没什么,只怕商如意会觉得不安。 于是立刻大声道:“你别进来啊!” 但为时已晚。 下一刻,就看到一个年轻英俊的男子手里捧着什么东西,高高兴兴的绕过那扇屏风走了进来,但刚一走进来就听到雷玉的呼喊,顿时脚步一滞,加上看到一个陌生的女人坐在床边,也吓了一跳,手一松,手里的东西掉了下去。 却恰恰,落在被婢女挪到一边的火盆里。 只听“蓬”地一声,火盆里还未熄灭的火焰猛地蹿了起来,立刻将掉落进去的东西吞没,随即,一阵又辛又辣,又夹杂着一点淡淡香气的刺鼻味道一下子弥漫了整个帐篷,也直往几个人的鼻子里钻,众人立刻开始打喷嚏,商如意坐得近,更是眼泪都流出来了。 “这是什么呀!?” 雷玉也被熏得眼泪直流,正要问,就听见那年轻人一声惨叫:“啊!我的胡椒!” 胡椒丢进火里,不刺鼻才怪! 这帐篷立刻就不能呆人了,几个人连滚带爬的从帐篷里跑了出去,即便外面空气清冷,带着雨雪湿润气,众人还是呛了半天才勉强恢复,雷玉两眼通红,没好气的瞪着那年轻人道:“你在搞什么名堂?” 商如意也好不容易熬过了鼻子里辛辣的痛处。 直到这个时候,她才来得及抬起头来,看看那位突厥小王子——伊阿苏。 这位王子不过二十岁,身材还算高挑,但并不算太魁梧,只透着一股伶俐精壮,看着比雷玉还小,被斥责之后立刻满脸堆笑,原本一双又大又圆的眼睛,一笑起来眼睛就弯成了两道月牙,鼻梁高挺,嘴唇饱满带着天生的微笑的弧度,英俊中透着一股孩子气,令人见之生喜。 他笑嘻嘻的道:“你别生气呀。” 雷玉“余怒未消”的道:“你这几天去哪儿了?哪里都找不到你,回来又烧——你哪来的胡椒?” 一提起胡椒,这位伊阿苏王子立刻愁眉苦脸了起来,商如意觉得,若是他头上有耳朵,此刻一定也耷拉下来了。只见他委屈无奈的道:“前阵子我听你说,你喝羊汤喜欢往里面加胡椒,可这边的胡椒用完了,我就去买。” “你,你是去买胡椒了?” “对呀,我听人说,有些西域的商人会走前面那条路,往中原去贩卖香料,我就去那条路上拦他们,可运气不好,拦了好几路人,都是来买丝绸和瓷器的。好不容易,昨天晚上才碰上一队,手里有一袋,还是他们自己吃的,我说破了嘴他们才卖给我。” 说着,伊阿苏王子抬起头来,看着那几个婢女将那帐篷的门打开,方便散味道,立刻惋惜的道:“没想到,刚拿回来,就被烧光了。” “……” 雷玉顿时不说话了。 她的脸上浮起了复杂的表情,眼睛原本就被熏得有些发红,这个时候,好像比刚刚更红了一些,深深的看着那伊阿苏王子。 而站在一旁的商如意眨了眨眼睛,一时间也安静了下来。 她这才想起,昨天仆人送来的羊肉汤,说是雷玉前阵子说想要喝的,但雷玉最终也没喝,原来是这么回事。 而这位伊阿苏王子,因为妻子的一句话,就这么不辞辛劳的跑到草原上去拦截那些西域的胡商,只为从他们手里买回一袋雷玉想要在羊肉汤里加上一些的胡椒…… 看来,雷玉说他对自己“很好”,还说,自己想要什么,他就给什么,一点都没有夸张。 想到这里,商如意忍不住露出了一点笑意。 而在惋惜之余,满心满眼里只有雷玉的伊阿苏王子也终于分了一点注意力到身边这个“陌生人”身上,他看到商如意身上穿着的是雷玉的衣裳,不由得皱了一下眉头,问道:“阿玉,她是谁?” “……” 雷玉伸手揉了揉鼻尖,但开口的时候,声音还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滞艰涩,道:“她,是我的朋友。” “朋友?” 那伊阿苏愣了一下,突然想到了什么,睁大双眼看着商如意:“你就是那个——如意?” 原来,他也知道自己的存在。 看来嫁到草原的这些日子,雷玉对自己的想念,也不只是嘴上说说。 商如意笑了笑,整理了一下衣衫,然后对着周围突厥小王子行了个礼,道:“伊阿苏王子,久违了。” 伊阿苏王子立刻堆起了满脸的笑意,虽然这个时候天气阴沉,头顶仍旧覆盖着厚厚的阴云,但他一笑起来,两眼弯弯,裂开的嘴里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整个人就像是小太阳一样,连这片草原都随即变得明朗开阔了起来。只听见他快乐的说道:“久违久违,我一直听阿玉说起你,她总是说你好,还有你的夫君也好,还有你们的朋友也好……” 一旁的雷玉道:“你少说两句。” 伊阿苏王子立刻伸手摸了一下嘴,随即又对着她笑道:“我是为你开心。你来草原之后,一直很想念这些朋友。如今她来了,你也会开心吧。” “……” “对了,谁把她带来的,对你可真是太好了。” “是我。” 一个带着一点冷意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听到这个声音,商如意的心里立刻咯噔了一声,而站在旁边,背对着声音传来方向的雷玉,身子也微微的颤抖了一下。 商如意一抬头,就看到了迎面走来的阿史那朱邪。 昨夜两个人关于他的谈话,言犹在耳,商如意对此人算不上太厌恶,但想到他会觊觎自己的朋友,加上此间自己的遭遇全都拜他所赐,难免生出了一点敌意。 而且,直到这个时候,她才突然意识到,为什么阿史那朱邪会在祁县掳走自己。 之前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模糊的以为,是因为自己是宇文晔的妻子,所以他将自己掳回西突厥,以弥补太原之失的罪责;但现在,知晓了他对雷玉的心意,这一举动也就有了更多一层的意义—— 见到自己之后,雷玉虽然会担心自己的安危,但开心,也是实实在在的。 他是想要让雷玉……开心。 两个人女人心中的思绪百转千回,可伊阿苏却完全没有意识到,看到阿史那朱邪走过来,他愣了一下,立刻又高兴的说道:“大哥!” “伊阿苏,你终于回来了。” “大哥,这些日子你辛苦了。我听他们说了太原的事,不过大哥别担心,以大哥你的本事,一定很快就能重新夺回太原。” “……” 阿史那朱邪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道:“嗯。” 说完,他又道:“对了,这两天你去哪里了?父汗找你都找不到。” 伊阿苏笑道:“我是为阿玉去买胡椒了。她喝不惯没加胡椒的羊汤,我好不容易买到一袋,可惜,刚买回来就烧光了。”说着,又转头惋惜的看向他们的帐篷,这个时候味道已经散得差不多了,几个婢女将那火盆端到远远的地方倒掉。 阿史那朱邪也回头看了一眼,又低头看向始终背对着他的雷玉,若有所思的道:“你喝羊汤,要加胡椒的?” 雷玉仍不回头看他,只低低道:“无所谓的。” 商如意静静的看着他们。 这时,伊阿苏又抬头看向阿史那朱邪,笑道:“对了大哥,你过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阿史那朱邪这才收回了深邃的目光,再看向这个弟弟的时候,脸上浮起了复杂的神情,但说话时声音仍旧平淡冷静,道:“父汗刚刚听说你回来了,让你立刻去王帐见他,让我也去。他好像,有点生气。” 伊阿苏吐了吐舌头。 随即又笑道:“没事的,我过去认罚就是了。” 话虽这么说,但只从他肆意的笑容就看得出来,说是认罚,但只怕从来没有什么真正的惩罚让他惧怕,才会令他的笑容这么轻松,而阿史那朱邪看着他快乐的笑容,眼神也更深了几分。 他道:“嗯。” 然后侧身:“走吧。” “哎,” 伊阿苏点点头,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又低头看向脸色尚有些不豫的雷玉,温柔中带着几分讨好的说道:“你先回帐篷里,味道不好的话,我一会儿再去找点回来,有香就好了。别在外面站着,会冷。” 阿史那朱邪转身便往王帐走去。 雷玉点了点头,又抬头看了伊阿苏一眼,道:“你快去快回,我,我有事要跟你说。” 伊阿苏立刻睁大眼睛:“什么事啊?” 第676章 一个人的生死,怎么误会? 看着他张大眼睛,一脸孩子气的好奇的模样,雷玉虽然心事重重,这个时候反倒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伸手推了他一把,道:“你还是先去王帐,见了可汗再说吧。” 伊阿苏被她推得仰了一下,却仍旧不肯走,还走到她面前。 “可是,你到底要跟我说什么呀?” “……” “你不说,我心里不安。” “……” “是什么要紧的事吗?你跟我说说,说一句也好。” 草原上冰冷又凛冽的风里,这个时候竟然夹杂着一丝温柔,甚至旖旎的气息,商如意下意识的侧过脸,躲到了一边去,但即便不看,她也能想象得到伊阿苏凑到雷玉面前的样子,乖巧又恳切的样子,若是身后有一条尾巴,这个时候只怕已经跟欢实的小狗一样,摇晃个不停了吧。 虽然之前,一直为雷玉的婚嫁而难过,可这个时候,她却莫名的感觉到一点快乐。 伊阿苏对雷玉,是真的好。 哪怕可汗要见他,再要紧的事,也比不上雷玉的一句话,可见在他的心里,雷玉才是最重要的。 嫁给了这样的男人,又有何憾? 可雷玉却似乎存心要逗他似得,又或者,越是这样“折磨”他,知晓真相的时候就会越快乐,于是抿嘴笑道:“你不去王帐我是不会告诉你的。赶紧去,办正事。” 听见她这么说,伊阿苏立刻撅起了嘴。 头上那双无形的耳朵,似乎也耷拉了下来,只能垂头丧气的“哦”了一声,转身往王帐走去。 一边走,一边还回头道:“你赶紧回帐里去,别着凉了。” 雷玉抿嘴笑了笑,但笑过之后,看着他的背影,她的眼神中却流露出了一丝更复杂,甚至有些惘然的神情,喃喃道:“原来,他这么好……” 这话,也恰好落到了走近她身边的商如意的耳中。 而雷玉一回头,正好看到了她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立刻道:“你笑什么?” 商如意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看着伊阿苏恋恋不舍离开的背影,然后轻叹了一声,感慨似得道:“我是在想,人是不是都容易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雷玉沉下脸来:“好啊,你倒取笑起我来了。” 商如意笑道:“我哪里是取笑你。” 说着,她赔罪似得上前扶着雷玉的胳膊,半拉半拽的扶着她走回到帐篷里,里面的味道的确已经散得差不多了,但还残留着些淡淡的,辛辣的香气,倒也不怎么刺鼻了。她扶着雷玉坐下,然后说道:“我只是为你高兴。” “……” “之前你说,伊阿苏王子对你好,很好,我心里怎么想着,都觉得有限。” “……” “可我怎么想,也想不到,他会对你这么好。” 这话,让雷玉的心神一阵恍惚,她沉默了一会儿,脸上竟也浮起了一丝淡淡的,近乎愧疚的神情,道:“是啊,想不到。” “……” “人,大概总是会这样吧。” “……” “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又或者……” 说着,她又看了商如意一言,本就明亮又锐利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点清明的光,道:“被仇恨蒙蔽双眼,被愤怒夺取理智。” “……!” 一听这话,商如意的心微微一颤。 她下意识的抬头对上雷玉的眸子,轻声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雷玉也看着她,但没有立刻再说什么,而是斟酌了许久,才轻声说道:“我不知道你跟凤臣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我知道,你们两一定出了什么问题,因为这一次你来,几乎没怎么提起过他;而每一次提起他,我都能感觉到你——很悲伤,也很愤怒。” “……” “你不愿意说,我也就不问,可有些话,我想要跟你说,你愿意听吗?” “……” 商如意的呼吸沉重,但还是点了点头。 雷玉又斟酌了一会儿,才说道:“我跟他,没有相好过,这你是知道的;但你也知道,我毕竟喜欢了他这些年,对他这个人,我还是很了解的。” “……” “他不会伤害自己喜欢的人。” “……” “如果,你被伤害了,也许是他无心,又或者——你们两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 “如意,我知道她喜欢你,在你们刚成亲没多久回东都的时候,我就知道了。因为我看得到,他看你的眼神——跟他看任何人的眼神都不一样。” “……” “一个人,能在芸芸众生,还是在这样的乱世里,找到一个自己喜欢,更喜欢自己的人,有多不容易,你知道吗?我不希望我最好的朋友错过,更不希望你们因为误会,而彼此疏离,又或者,彼此错过。” “……” 听到这番话,商如意的心颤抖得更厉害。 却是因为痛而颤抖。 误会? 沈无峥的死,怎么可能是误会? 只这么一想,又一阵辛辣的味道传来,是那几个婢女在里面掸着床榻上的被子和床褥散发的味道,而这样的味道一刺激,却反倒让她脑海里冒出了一个从未有过,却令她无比震惊的想法。 真的是,误会?! 可是,一个人的生死,怎么误会? 看着商如意有些惘然,又有些愕然的样子,雷玉笑道:“等你们再见面的时候,给彼此一个机会,好好的解释清楚。” “……” 商如意抬头看了她一眼,苦笑道:“再见面?” “……” “我都已经到了这里了,能不能回去尚未得知,怎么再见面。” 雷玉笑道:“说不定,他会来接你?” 听到这话,商如意只摇头苦笑。 之前,在江都那一次,她认定了宇文晔不顾自己的死活,在太原跟随宇文渊起兵,后来事实证明,宇文晔并没有不顾她的生死,反倒九死一生的闯入江都宫,将她救回。 可这一次,跟之前还一样吗? 且不论沈无峥的生死到底是不是个误会,只说她在他离开祁县之前对他说的那些话——以宇文晔的骄傲,怎么可能容得下一个人对他说了那样的话,还冒死相救? 况且这里,可不是江都宫。 而是草原,是所有人都恨不得将他宇文晔千刀万剐,把骨头都给他碾碎的西突厥! 看着商如意犹豫的样子,雷玉道:“我不信,他不来。” “……” “也许他来的时候,是你想都想不到的样子。” “……” 商如意说不出话来,一来是不想扫雷玉的兴,毕竟她这一番话是为了安慰自己,二来,脑子里乱糟糟的,她也需要一点时间来厘清,最重要的是—— 她忍不住转过头去,正好几个婢女也闻到味道太重,将被褥等物拿出去晾晒散味,刚一打开帐门,又一阵清新的风吹了进来。 商如意道:“再说吧。” 现在,的确不是讨论这些的时候。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里总隐隐有点不安——这一次太原失守,以阿史那刹黎的狠辣和他对宇文晔,更对中原的仇恨,不可能吃这么个大亏而无动于衷。 想到这里,她又往外看去—— “不知道,刹黎可汗将那两位王子叫过去做什么呢?” | 与此同时,阿史那朱邪和阿史那伊阿苏已经走到了王帐前。 一看到他们来,守在王帐门口的士兵立刻打开了帐门,阿史那朱邪先一步走进去,立刻,就感到大帐内沉闷压抑的气氛,几乎压得人呼吸一窒。 他抬头,就看到了坐在正前方王座上的阿史那刹黎。 昨晚虽然知道了雷玉怀孕的好消息令他十分欢喜,但因为天气阴冷的关系,他瞎掉的那只眼睛又痛了整整一夜,几乎彻夜未眠,这令他又恼火,又愤怒,抬眼看向走进来的阿史那朱邪时,那仅剩的一只眼睛几乎就要喷出火焰。 阿史那朱邪立刻低下头去,走进大帐后退到了一边。 随即,阿史那伊阿苏从外面走了进来。 虽然大帐内气氛低沉,可他一走进来,就像是阳光洒进了帐篷里,随即,和煦的风也吹了进来,只见他笑呵呵的走到大帐中央,对着阿史那刹黎和他背后的迦元夫人便行礼道:“拜见父汗,母亲!” 一看到他,阿史那刹黎脸上愤怒的神情也缓和了下来。 他几乎就要露出笑容,但立刻又沉下脸,愤愤道:“你跑到哪里去了?这几天都找不到你!” 阿史那伊阿苏急忙道:“我去给阿玉找东西了。” “果然,” 其实之前也听迦元夫人提了一句,只是不清楚到底是去找什么,阿史那刹黎原本还想要斥责他一天到晚只会围着女人转,可一想到雷玉已经怀了孕,自己竟然就快要有孙儿了,将来西突厥的大业将后继有人,倒也不那么生气了。 只瞪了他一眼,才道:“你就只会让我为你担心是吗!” “父汗,别生气!” 伊阿苏笑得两眼弯弯的对着他又行礼:“我知道错了。” 一旁的迦元夫人也在阿史那刹黎耳边轻声道:“可汗,既然伊阿苏已经认错了,可汗就不要再怪罪他了。还是——正事要紧啊。” 一听到这话,大帐内的气氛一下子又变得有些凝重了起来。 尤其是一直站在一边,沉默不语的阿史那朱邪,这个时候慢慢的抬起头来,看向了前方的阿史那刹黎,只见他那只有些发红的眼睛正有意无意的朝他看了过来。 第677章 我要的,是这里! 阿史那朱邪不动声色,只低下头去。 倒是站在刹黎可汗背后的迦元夫人冷冷的看了他一眼,眼中闪过了一抹冷厉的光。 这时,背后的帐门又被人推开,只听见一个低低的呻吟声传来,众人一转头,只见昨天才刚刚败阵而回的那位帕夏将军从外面慢慢的走了进来,他脸色惨白,满头是汗,每走一步脸上就抽搐了一下,像是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最终,他还是走到了王帐的中央,对着阿史那刹黎倒头就拜:“可汗。” 他一拜倒,站在他身边的伊阿苏王子就看到了他的后背。 那宽阔厚实的背上,横七竖八全都是血淋淋的鞭痕,有些地方甚至是皮开肉绽,惨不忍睹,伊阿苏王子吓得睁大了双眼,立刻道:“帕夏将军——这是怎么回事?” 帕夏低着头,没说话。 阿史那刹黎冷冷的看着他,道:“这一百鞭,是他丢失太原,更丢失了五万大军,成了敌人的俘虏的责罚!” 伊阿苏倒抽了一口冷气。 他身为刹黎可汗最宠爱的儿子,又有受宠的母亲庇护,所以在草原上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甚至连他前往洛阳与梁士德见面,惊鸿一瞥就难以忘却的雷玉,也能被求来做他的妻子,人生仅有的这十几年里,他几乎很少参与到血淋淋的战事当中。可突厥人天生生在马背上,即便没参与过战事,也见识过许许多多的征战厮杀。 所以,他很清楚,整整五万人,成了敌人的俘虏,这是一件多不可思议的事。 也就可见,身为主将的帕夏将军在盛军攻城的时候,几乎没有组织起任何有效的抵抗,就立刻逃走了,才会造成那五万将士军心涣散,这么快的溃败,最终投降敌军。 伊阿苏看了帕夏将军一眼,单纯干净的眼睛里也露出了一丝不甘和责备之意。 但他还是说道:“可是父汗,一百鞭也太重了。” 要知道,突厥人的鞭子跟别人的鞭子不一样,不仅布满了毛刺,而且行刑的时候蘸水,打在身上比刀割斧劈还疼,所以强悍如帕夏将军,挨了这一百鞭,也几乎废了半个人。 刹黎可汗冷笑了一声,道:“不错,一百鞭是太重了。” 说着,他冷冷的抬头看了一眼角落中的身影,道:“丢失城池,只用挨五十鞭的,另外五十鞭,他是代人受过!” 一听这话,整个王帐都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一直站在角落里,一言不发的阿史那朱邪身上,连同一开始还有些懵懂的伊阿苏王子也立刻回过神来,他回头看了自己的兄长一眼,似乎想要帮他争辩什么,刚一开口,站在刹黎可汗身后的迦元夫人就立刻说道:“伊阿苏,太原的战事你不了解,就不要多嘴了。” “可——” 伊阿苏还想要说什么,迦元夫人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伊阿苏咬了咬嘴唇,只能闭上嘴。 而在这些炽热的目光的聚焦下,阿史那朱邪也感到如芒在背,他深吸一口气,终于上前一步,沉声道:“儿臣知罪。” 迦元夫人的嘴角立刻露出了一丝笑意。 刹黎可汗道:“知罪,就好。” “……” “但只是知罪,也是不够的。” “……” “太原虽然丢了,但我们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否则,等到宇文晔再聚集大军北上,我们就连这一片草原都保不住了!” 一听这话,阿史那朱邪和伊阿苏都忍不住抬起头来,尤其是伊阿苏王子,诧异的睁大双眼看着他:“父汗,你的意思是,我们还要继续——” 刹黎可汗微眯着眼睛,咬牙道:“我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这时,一个大臣站起身来,对着他行了个礼,说道:“可是,可汗,对方既然这一次派遣这么多人马夺回太原,就一定会加强防守,我们再要攻打太原,只怕不会像之前那么容易。” 另一个大臣也附和道:“是啊,王家兄弟这一次战败,只怕也难再起。” 其他大臣也纷纷道:“没错。” “太原本就易守难攻,之前我们是借了天时地利人和,又有王家兄弟的相助,可这一次就没那么容易了。” “盛军夺回太原,不会那么容易再弄丢的。” “太原,还是算了吧。” …… 阿史那刹黎静静的看着他们,一言不发,直到众人都感觉到那种诡异的沉默,才纷纷安静下来,一个个小心翼翼的看着他,只见阿史那刹黎那只眼睛里闪烁出一点狡黠,更狰狞的目光。 他道:“谁说,我要再攻打太原?” “……!?” 一听这话,所有人都惊得睁大了双眼。 阿史那朱邪抬头看向他,突然像是感觉到了什么,浓眉一皱,气息沉了下去。 伊阿苏王子则诧异的道:“父汗,那你的意思是——” 阿史那刹黎没有说话,而是抬手一挥,立刻,两个侍卫走上前来,将一个木架抬到了王帐的中央,而木架上则挂着一张巨大的舆图,上面所画,正是从他们脚下这片苍头河谷,一直到中原的地形图。 阿史那刹黎慢慢的站起身来,走到那地图面前。 他的脚步有些踉跄,年老,伤病,加上只剩一只眼的残缺,令他早就失去了当初在雁门围困大业王朝君臣时的威武强悍,但即便这样,他仍然不甘心,仅剩的那只眼睛恶狠狠的盯在地图上,仿佛恨不得将某处看穿! 他沉沉的出了一口气,一只手重重的点在地图上。 正是他们所在的,苍头河谷。 众人没有说话,却下意识的都屏住了呼吸,灼灼的目光紧盯着他的指尖,只见他粗壮的手指沿着河谷下方的一条线,慢慢的往下滑,就在快要抵达太原的时候,却猛地往西一挪—— “……!” 众人俱是一惊。 却见他的手指一下子绕过了上郡,紧接着,重重的往下一沉,势如破竹一般,划过泾川! 顷刻间,整个王帐内的气氛,都变得紧绷,甚至窒息了起来。 阿史那朱邪的两眼有些发红的紧盯着地图上的山川,他虽然离那张地图最远,却最熟悉,在过了泾川之后,近在眼前的,便是新建立的大盛王朝的国都。 也就是—— 长安城! 阿史那刹黎一字一字道:“我要的,是这里!” 第678章 谁去攻打长安? “唔?” 商如意突然抬起头,又往洞开的帐门外看去。 外面仍旧是一片苍茫无尽的草原,远到快要看不清的地方,一条横在眼前的黑色长线蔓延到远方,是苍头河,乌压压的黑云如同一只大手笼罩在这片草原的上方,令人心头发沉。 感觉到她失神,坐在一旁的雷玉立刻道:“怎么了?” “啊?” 商如意有些惘然的回过头来,轻轻摇了摇头,道:“我刚刚怎么好像,听到打雷了?” “打雷?” 雷玉一听,哑然失笑:“都要入冬了,怎么可能打雷?你听错了。” 商如意自己也笑:“是啊,一定是听错了。” 虽然这么说着,可笼罩在心头的那一点不安还是不断的蔓延着,仿佛外面笼罩在草原上的巨大阴霾一般,让她也有些难以呼吸了起来,她忍不住起身走到帐门口,探头看了看不远处高台之上,那巨大的王帐。 此刻,帐门紧闭,立在门口的士兵们肃穆庄严。 不知道里面在说什么。 伊阿苏王子刚回到这个牙帐,连坐都没来得及坐下,阿史那刹黎立刻就把自己这两个儿子都叫进了王帐,而且刚刚,也看到好几个大臣都相继从自己的帐篷里出来,聚集到王帐里,只怕说的不会是什么闲事。 商如意立刻就想到,之前她跟雷玉所担忧的——阿史那刹黎不可能对于丢失太原这件事无动于衷,以他的个性,一定还会对南用兵。 难道这一次聚集两位王子和朝臣,就是为了商量这件事? 可是,会打哪里? 又怎么打? | 与此同时,王帐内的两位王子也都露出了诧异的神情,尤其是阿史那伊阿苏,一脸不敢置信的表情瞪大眼睛看着刹黎可汗所指的方向,惊道:“父汗,你,你要攻打大兴城?” 阿史那刹黎没有回头,那只发红的眼睛里射出的炙热的光,死死定在地图的那一点上。 他道:“这里,已经改名叫长安了。” “……” “就是宇文渊改的名字,他现在,已经取楚而代之,建国称帝了。” 伊阿苏因为不太关心前线的战事,更是在这几天跑到草原上去拦截西域胡商,突然听到这个时候,更是惊诧不已,下意识的低头看向刚从太原败回的帕夏将军,又转头看向阿史那朱邪,后者沉沉的点了一下头,简单的说道:“宇文渊建国称帝,号大盛,楚家——已经走到尽头了。” “……” “所以现在,我们要面对的,是宇文家的人。” “……” “尤其是,宇文晔。” 提起这个名字,阿史那刹黎的指头更是重重的戳在地图上,险些在长安的方向戳出一个洞,伊阿苏愣了一回神,虽然已经明白他们所说,但震撼太大,还让让他有些失神。 倒是阿史那朱邪,很快就厘清了思绪。 他抬头看向那张地图,又看了看刹黎可汗,然后说道:“父汗是想要派兵南下,越过上郡直取泾川,这样一来,长安就彻底暴露在我们的面前。” 阿史那刹黎没有立刻回答他。 而是慢慢的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眉头紧皱的伊阿苏,才道:“不错。” 朱邪道:“可是,这个长安,毕竟是大盛王朝的国都。” “……” “我们就这么过去,且不说能不能出其不意,那里的守军必然不会少,我们真的能拿下长安吗?” 阿史那刹黎冷冷的看了他一眼,道:“太原一战,他们俘虏了我们五万人马,这代表什么?” “……!” 一听这话,阿史那朱邪也愣了一下。 再低头一想,他立刻回过神来,喃喃道:“他们攻打太原的人马,至少有十万之众。” “……” “宇文渊建国称帝,按照众人的说法,太原就成了他的龙兴之地,不管是为了脸面,还是为了统治的稳固,他都必须夺回太原,所以,派遣的人马一定不会少。” “……” “所以,秦王宇文晔亲自上阵,还有——” 他回想起在那片草场上,引得他和王绍及的人马自相残杀的那支人马,和那个清逸如云的身影,心中暗暗有了估算。 而阿史那刹黎再看向他,虽然想来不喜这个儿子,可他这一番分析合情合理,更透彻,看到出,阿史那朱邪在战场上的作用还比其他任何人都大得多,哪怕他再不喜欢他,也没有办法不在战场上依赖他。 可是,这种依赖,是王者的大忌。 想到这里,阿史那刹黎的目光更冷了几分,道:“你说得没错。” “……” “所以,派出了这么多人马,长安的守备就算再是坚固,也一定会受到一些影响。” “……” “我们必须要趁此机会——” 听到这番话,之前那几个对攻打太原都不抱希望的大臣顿时又一改刚刚颓败沮丧之态,纷纷说道:“这样,果然是好计策!” “没错,若能趁此机会取下长安,那可就太好了!” “到那个时候,别说什么秦王宇文晔,就算是宇文渊,也只能败在我们的手下!” “不愧是可汗,果然英明!” 一时间,王帐内的气氛又变得热烈了起来。 唯一没有变化的,就是阿史那朱邪,和阿史那伊阿苏这对兄弟。伊阿苏想来对战事不甚热络,突然把他叫来,告诉他这些事情,多少让他有些不知所措;而阿史那朱邪,在听说要对长安用兵的时候,不但没有附和出声,眼神反倒冷了下来。 甚至,透着几分戒备。 这时,站在一旁的史蜀安义站起身来,对着阿史那刹黎道:“可汗英明,此战若能取胜,夺取其国都,宇文氏的统治将一战而溃,到那个时候,中原的土地、人口、财富,尽归我突厥所有!” 迦元夫人紧接着道:“可汗,也能报一箭之仇了!” 提起这个,阿史那刹黎的那只眼睛更红了。 而阿史那朱邪的眼神,却更冷了。 他突然抬起头来,沉声说道:“那不知,父汗打算派谁去攻打长安。” 他的话音刚落,整个王帐内又安静了下来。 但这种安静,不是等待答案的安静,而是充满了某种诡异气氛的安静,甚至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阿史那刹黎那根用力戳在地图上的手指,这个时候微微颤了一下,放了下来。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转身慢慢的走回到王座前,迦元夫人不失时机的走到他身边,扶着他的胳膊服侍他坐下,阿史那刹黎坐定之后,这才又抬起头来,那只森冷的眼睛看向阿史那朱邪。 半晌,他道:“此战,事关重大,自然是要派遣我突厥最强悍的兵马。” 一听这话,那种诡异的安静,更沉了几分。 阿史那朱邪微微眯起双眼,眼中蓦地闪过一道冷光,却没有立刻接这话,倒是一旁的史蜀安义笑道:“我突厥最强悍的兵马,那莫过于重甲骑兵,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其他的几个大臣也纷纷点头:“不错。” “重甲骑兵若出战,定能夺下长安!” “到那个时候,中原的财宝,美人,尽归我突厥所有!” “哈哈哈哈……” 那些狂放纵肆的笑声和高谈阔论并没有让这对在王帐中静静对视的父子面色更好看一些,相反,阿史那朱邪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一些。 他终于不再缄口,犹豫着开口道:“所以,父汗是要——” 可不等他说完,甚至,根本没有注意他在说什么,阿史那刹黎突然道:“重甲骑兵虽强,但也不是真的战无不胜,否则这一次——又怎么会空手而回?” 一听这话,几个大臣立刻安静下来。 阿史那朱邪心中的不安更扩大了数倍,但他不敢多言,只能立刻跪地:“父汗恕罪。” 一旁的伊阿苏王子见状,急忙道:“父汗,我回来也听说了这件事,不能完全怪大哥,太原——” “伊阿苏!” 迦元夫人咬着牙,恶狠狠的打断了他的话。 她说道:“可汗如何安排,有可汗的考量,你不要插嘴!” 伊阿苏王子犹豫了一下,又看着阿史那刹黎闪烁的目光,只能悻悻的低下头去,阿史那刹黎便又接着说道:“我尝听闻中原人有一句话,叫做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只有好的将领,才能让自己部下的士兵发挥最大的作用,若是无用的将领,哪怕给他再好的兵马——哪怕重甲骑兵,也毫无用处!” 整个王帐里更安静了。 那些大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中都露出了几分诧异,更惊惶的神情,因为他们都从可汗的话语中,听出了一丝令人震惊的意图来。 一下子,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阿史那朱邪的身上。 阿史那朱邪跪在地上,宽阔的肩膀紧绷得像一张拉到了极限的弓,沉默良久,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中,也带着一丝紧绷的意味。 他道:“那,父汗的意思是——” 阿史那刹黎看了他许久,终于道:“这一次,本汗决定,让伊阿苏率军出征。朱邪,把你的重甲骑兵,交给他吧!” 第679章 眼神 之前两天都是跟雷玉同住,现在,伊阿苏王子回来,人家夫妻自然是要住在一起的,所以立刻有人为商如意安排别的帐篷居住,雷玉担心这里的人对她有敌意,特地让安排在离她不远的地方。 即便这样,她还留着商如意在自己的帐篷里,一来,两个人能多说会儿话,二来,等到伊阿苏回来,也好让他跟商如意熟悉一下,毕竟,一个是自己的好友,一个是自己的夫君,她希望他们也能给彼此留下一个好印象,尤其商如意不能一直留在草原,她总是希望伊阿苏能想办法将商如意送回中原去的。 就在两个人细细低语的时候,伊阿苏回来了。 这个小太阳一般的小王子在撩开帐子走进来的时候,却是眉头紧锁,一脸愁容,不知是遇到了什么天大的烦难,商如意抬头一看,莫名就觉得,他脑袋上好像有一对耳朵耷拉了下来。 不过,伊阿苏一进帐看到雷玉,脸上立刻又浮起了笑容。 “阿玉!” 商如意急忙从矮桌前站起身来,对着他行了个礼,伊阿苏王子也笑眯眯的上前来对着她点了点头,道:“你们还在叙旧吗?我打扰你们了吗?要不,我先出去再逛逛。” 他说是这么说,可一双眼睛只流连在妻子身上,一刻都舍不得离开,这话也说得极委屈的样子,雷玉没好气的道:“外面有什么好逛的?” “那,我留下?” 商如意笑道:“还是我走吧。” 说完,便准备离开。 虽然这么说,但其实她的心里才是真的有些放不下,并不是存心要打扰这对夫妻相聚,而是她刚刚一直在担心阿史那刹黎将两位王子,和其他好几位大臣召集到王帐里,到底要做什么,是不是为了对南边用兵? 如今,看到伊阿苏回来,她难免想要弄个清楚。 果然,雷玉也道:“你先别急着走。” 商如意明白她的意思,只能又“厚着脸皮”,从善如流的回到她身边,雷玉低声道:“你的事情,我还得跟他交代呢。” 说完便转头看向伊阿苏:“你刚刚怎么愁眉苦脸的,是不是王帐那边出什么事了?” “呃——” 伊阿苏一下子被说中了心事,脸色更愁苦了几分。 雷玉道:“说啊。” 伊阿苏又想了想,终于叹了口气,道:“好吧,我就告诉你们吧,反正你们马上也要知道了。” 说着,他看向雷玉:“父汗,要南下用兵。” “……” 雷玉和商如意立刻对视了一眼。 不祥的预感变成了的现实,令商如意一时间心头发沉,说不出话来,只有雷玉蹙眉道:“可汗,还要攻打太原?” 伊阿苏摇了摇头。 “……!” 一时间,两个女子都同时屏住了呼吸。 商如意几乎快要忍不住开口询问,到底还是忍住了,可心头的不安却是一阵一阵,如同潮涌一般拍击着她的胸膛,令她的心跳都变得沉重了起来。雷玉的脸色更凝重了一些,沉声道:“不是太原?那可汗要打哪里?” 伊阿苏道:“大兴。也就是——” 他说着,转头看向商如意,而商如意的脸色骤然变得苍白,仿佛失去了所有的血色,眼瞳震荡间,哑声喃喃道:“长安。” “……” “刹黎可汗,要攻打长安?” 伊阿苏点了点头。 最不安的噩梦,又或者说,最不愿发生的事,真的就要变成现实,发生在眼前了。 阿史那刹黎果然不肯轻易认输,被夺回了太原反倒更点燃了他的怒火,只是这一次,他根本不再纠缠在太原这些地方,而是要直接对新生的大盛王朝的国都下手了! 如果真的把战火直接引到长安,那对大盛王朝,和百姓,将是多大的打击。 而且,舅父和舅母…… 自己关心的亲人们,都在那里! 想到这里,商如意的心头越发焦灼如火,连垂在身侧的手都不由自主的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的扎在掌心里;另一边的雷玉虽然也被这个消息所震惊,但到底心里已经有了一些准备,而且——跟商如意不同,她所担心的是大局,而不是某个具体的人,反倒没有那么难受。 她看着伊阿苏:“那你刚刚脸色那么难看是——” 伊阿苏看了雷玉一眼,脸色不仅难看,更有些为难的道:“父汗要我领兵出征。” “什么!?” 雷玉立刻睁大了双眼。 她嫁来草原的时间不长,但也看得清,伊阿苏是一直被刹黎可汗和迦元夫人呵护着长大的,虽然是个突厥王子,却过得无忧无虑,有的时候甚至有几分孩童的天真,他几乎没有参与过战事,也没有受过伤,更没有经历过刀与剑,血与火的考验。 怎么这一次,突然要让他出征了? 而且,还是这么重要的战役! 雷玉下意识的道:“这太危险了!” 不论是对于长安,还是对于眼前自己的夫君,这都太危险了! 伊阿苏犹豫了一下,又接着说道:“所以,父汗下令,让兄长把他的重甲骑兵交给我,由我统领。” “啊?!” 令人震惊的消息一个一个的,如同巨石般迎面砸来,令帐篷里的两个女子连番惊诧,但这个消息比起刚刚的两个,倒是没有那么什么让人担心的余地,雷玉在震惊之余,甚至松了口气。 重甲骑兵交给伊阿苏,虽意外,却是个好消息。 毕竟,只要出征,都有一定的危险,而有重甲骑兵在,最低程度,也能保证伊阿苏的安全。 但出兵长安…… 想到这里,雷玉的心里又是一阵纠结,她看了一眼商如意沉重忧虑的表情,又看向伊阿苏,轻声道:“这一仗,一定要打吗?” 伊阿苏眨眨眼睛:“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其实,我也不想打仗的。而且——” “而且什么?” 伊阿苏轻声说道:“我看兄长他,并不愿意把重甲骑兵交出来。” 一听这话,雷玉的心里顿时又是一动,另一边的商如意也立刻敏锐的捕捉到了什么,抬头看向他,只见伊阿苏继续说道:“刚刚父汗提出这件事之后,兄长就一直不肯说话,我也向父汗进言,毕竟重甲骑兵是兄长他的母族——总之,如果要让他交出来,他心里一定难受。” 雷玉立刻道:“他不交,可汗就任他?” “当然不是,” 伊阿苏摇了摇头:“母亲,还有史蜀安义大人他们都在劝说兄长,可他始终不松口,后来惹恼了父汗,都要让人把他拖下去抽鞭子了,幸好另外几位大人拦住了,我也为兄长求情,父汗才放过了他。” “……” “不过,父汗也说了,他交也得交,不交也得交,因为这一次太原兵败,帕夏将军他们都挨了鞭子,只有他没有,但他出兵无功而返,就是罪过,所以这一次出兵长安,不会再让他去,可重甲骑兵却是不能闲着的。” “……” “然后,兄长就说,给他一天的时间考虑——其实,也是准备。” “……” “明天,他就把重甲骑兵交给我。” 商如意和雷玉又对视了一眼,两个人复杂的眼神中,却都有一点清明。 伊阿苏说,迦元夫人和史蜀安义那些人都在劝说阿史那朱邪,这个劝说,只怕不是劝说,甚至,见识过大业王朝走到最后一步,楚成斐被逼迫着逊位的那一场朝堂之争后,商如意想都能想得到,刚刚在这西突厥的王帐里面,是一幅怎样剑拔弩张的场景。 但,阿史那朱邪还是认命了? 明天,他就要把自己的母族留给他的唯一的东西,能决定他在草原上的地位,甚至保住他王子之位的重甲骑兵,交给伊阿苏? 商如意的心里突然冒出了一点说不出的,近乎缥缈的思绪来。 再看着伊阿苏愁眉不展的样子,商如意竟也生出了一点心疼,对于他这种心性的人,面对这样的争斗,而且是血亲之间,而且自己还身处其中,只怕滋味不好受。 这个时候,也不好让他再烦难了。 于是,她对雷玉轻声说道:“我的事,还是晚些时候再说吧,你们,你们先商量你们的事,我先回去了。” 说完,便转身走了出去。 刚一关上帐门,就听见帐篷里响起了伊阿苏温柔的声音:“阿玉……” 商如意淡淡一笑,但再转过头来,看向眼前这个宽阔的牙帐,和牙帐外更一望无际的草原,脸上的神情又变得凝重紧绷了起来。 尤其迎面吹来的一阵冷风里,夹杂着的沉重脚步声。 商如意一抬头,就看到一个熟悉的,高大的身影从那高台上的王帐里走了出来,身形魁梧,可肩膀却紧绷得像一张拉到了极限的弓,尤其是他的脸,甚至比此刻的天色还更阴沉几分。 是阿史那朱邪。 西突厥的大王子。 只见他一步一步的走下来,身后还有几个大臣跟着,脸色也都十分凝重,在交头接耳的说着什么,显然,是在商量对策,但这位朱邪王子却一直一言不发,直到走近到他自己的帐篷时,几乎是下意识的,抬头往这边的帐篷看了一眼。 然后,就看到了商如意。 目光交汇的一瞬间,商如意看到了他阴鸷,又冷厉的眼神。 “……!” 身上的某个地方抽搐了一下。 而下一刻,阿史那朱邪就低下头去,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也什么都没看到一样,一掀帐子,走近了自己的帐篷,另外几个大臣也都要跟进去的时候,却仿佛被他开口阻拦,几人僵在那里,又面面相觑了一阵,只能面带疑惑的摇头叹息着,离开了他的帐篷。 帐子落下,只剩一片寂静。 而身子同样有些紧绷僵硬的商如意,静静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过了许久,才慢慢的低下头去,看向自己的手,和那根早已经失去了知觉的小指尖。 刚刚抽搐的,就是这里。 在对上阿史那朱邪的目光的那一瞬间,随着这根早已经失去知觉的小指尖的抽搐,她的脑海里,有一段尘封的记忆突然复活了。 说起来,她这只小指头从小到大就是伤痕累累,在跟那些乞丐打架被打断之前,就曾经受过一次伤。 她模糊的记的,那是幼年时,跟着父亲游历突厥的时候,曾经围观过一次草原上的人围捕鹰隼,因为想要活捉那只凶悍的大家伙,东突厥的神箭手放箭,射伤了那只鹰的翅膀,比人还大的鹰隼就这么惨叫着跌落下来。可即便翅膀上插了一支箭,血淋淋的,那只鹰仍然不屈的挣扎着,有人靠近就伸出利爪,甚至尖利的喙去啄人。 最后,他们只能用一张大网盖住它,让它无法再伤人。 看到那只鹰被牢牢的扣在地上,商如意也大起胆子,走过去便要伸手摸它。 谁知,就在大人们轻轻的掀起罗网的一角准备抓住那鹰的翅膀的时候,鹰突然张嘴,在商如意的小指头上啄了一口,顿时鲜血直流,痛得她哭了起来。 当时父亲立刻抽身回来,抱着自己直哄。 可那只鹰隼却趁着那个时候,从罗网中挣脱出来,又连啄了好几个人,最后竟然扇动着受了伤,已经血淋淋的翅膀又一次腾空而起,拼命的飞走了。 商如意清楚的记得,那只鹰在被罗网缠住,抬头啄自己一口的那一瞬间,眼神,就和刚刚的阿史那朱邪一模一样! 是,错觉吗? 不过,看着那帐门关上后,变得安静的帐篷,好像一刻僵冷的心一般,商如意也弄不清,刚刚那一瞬间是不是自己看错了,只觉得心里那一点缥缈的思绪又一次颤动起来。 她若有所思的转过头去,一步一步,朝着婢女们给自己准备的那个小小的帐篷走去。 虽然距离不远,可她走得却很慢,而且一边走,一边四下张望,刚刚去往王帐的那些王公贵族们都已经出来了,有些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说话,有些愁眉不展的离开,再往前方看去,那些密密麻麻的帐篷内外,全都是突厥士兵,生火做饭的,策马练兵的,和往常没有一点区别, 商如意越看,心里那一点飘忽的疑惑越变得沉重。 有点,不对劲。 今天两章合并一章更啦 第680章 朱邪,会坐以待毙吗? 就在商如意驻足观望的时候,一个婢女走到她的面前,伸手一指—— “你的帐篷在那边。” 她以为商如意是找不到自己的居所,所以一直站在原地四处张望,而商如意也没有多说什么,只低声道谢,便加快脚步,走进了那个小小的帐篷里。 单独给她住的帐篷,自然不会有雷玉的帐篷里那么舒适华美,却也干净整洁,商如意走到床边坐下,床褥也柔软干燥,但这种舒适也并不能让她放松,相反,她的掌心揉着绵软的被褥,一根心弦却绷得更紧了一些。 不仅如此,阿史那朱邪那阴鸷的眼神,还一直浮现在她眼前。 那目光,令她不安。 而不安中,却好像还有一点莫名的心绪,在涌动着。 因为是独自住在这个帐篷里,自然不比跟在雷玉身边的时候自由,商如意也不好再出去乱走,但她每隔一会儿就走到门口,撩开帐子往外看一眼,外面的风景依旧,不时的会有巡逻的士兵经过,倒也没人打扰她。 当她又一次走到门口,刚一撩起帘子,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好走到她面前。 “唔!” 商如意一愣,眼前的人正是雷玉。 而雷玉也正要伸手撩开帐子,却见她站在里面,两相照面,她虽然也有些惊讶,但对商如意会站在门口往外望这件事却似乎并不太意外,只对着她点了点头,便走进了这个帐篷里。 一进来看到这里面陈设简单,她忍不住大皱眉头。 “这样,你怎么住?” 商如意笑着说道:“我是大盛王朝的秦王妃,又不是你们突厥的王妃。” “……” “这样的住处,已经很好啦。” 雷玉仍旧不满意,道:“我让人再找几样东西过来给你摆上,还有,晚上这里冷,只一个火盆哪里够。” 商如意急忙拉住她,苦笑道:“你就别做祸了。” “……” “刹黎可汗只是忘了处置我,不是饶过我;若你直往我这里送东西,让他知道我一个仇人之女不仅能在突厥活着,还活得那么舒服,你看他会不会任由我活下去。” 这话倒也有道理,雷玉顿时不敢乱动。 想了想,只道:“别的倒也罢了,但火盆是一定要多给你拿两个的,你怕冷。” 商如意记起,这两晚睡觉的时候倒没什么,可醒来的时候自己是一定会依偎在她身边,也的确是怕冷,便笑着点头应了。 而笑过之后,心中那一点不安,又在短暂的安静里逐渐蔓延开来。 她看向雷玉——伊阿苏刚回来,而且,从他刚刚的黏糊劲来看,怕是一刻都舍不得离开自己的妻子的,雷玉虽然对他虽然不如他那么亲热,可毕竟分开好几天,对方还是为了自己一句话而跑得大老远去买了一袋胡椒回来,怎么样夫妻二人也该有些单独相处的时间才是。 可她这么快就来找自己了。 于是,商如意轻声道:“你,是有话要跟我说吗?” 雷玉的面色也严肃起来。 她往周围看了看,实在没有坐下来谈事的地方,便拉着她走到床榻前坐下。开口前,还看了一眼帐篷门口,然后道:“你刚刚想要看外面——你是不是也觉得不对劲了?” “……” 商如意在心里深吸了一口气。 要说起关于将兵之事,她和那位无忧无虑,甚至有些天真的伊阿苏王子比起来,不知道谁要强一些,但出身将门,甚至会跟着父亲上战场的雷玉肯定是比他们两都更强的。 所以,西突厥此刻的异常,她一定一眼就看出来了。 只是不知道,自己看出的不对,和她看出的,是不是一样的。 商如意道:“你是说——” 雷玉看着她,沉声道:“三军未动,粮草先行。” “……!” 商如意的心一沉。 对了! 阿史那刹黎既然已经下令要对长安用兵,而且,勒令阿史那朱邪明天将重甲骑兵交给伊阿苏,也就是说,这场战事按照他的安排,应该已经迫在眉睫,军队也该马上开拔了。 而正如雷玉所说,三军未动,粮草先行。 况且是这么大规模的作战,且不说准备粮草,至少这牙帐中的人应该听到风声,开始准备起来才是。 可是,从刚刚开始到现在,她看到这些西突厥的士兵虽然也在操练,都是跟往常一样的,并没有加强,也没有别的安排;而更多的人还在按部就班的过着他们自己的生活,生火做饭,挑水劈柴,完全没有大战即将来临的紧绷感。 这,实在不像是要出兵的样子。 或者说,就算真的是要出兵,也没有那么的紧迫。 可是相比之下,更紧迫的,好像是要阿史那朱邪交出重甲骑兵这件事。 想到这里,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目光灼灼的看向雷玉,低声说道:“刹黎可汗虽然说要出兵长安,但整个牙帐完全没有着手准备战事的样子。他真正着手的,反倒好像是重甲骑兵的归属这件事。” 雷玉目光闪烁:“你也这么认为!” “……” “他好像是在用这场战事,逼着朱邪把重甲骑兵交给伊阿苏。” 商如意重重的点了一下头。 之前她就觉得奇怪,看得出来刹黎可汗对朱邪王子带着倚重,却也十分的提防,这么一个儿子,手里握着草原上最尖锐的利器,他怎么可能放心? 这一次太原失守,只惩罚了帕夏将军,却因为带回了商如意就放过了阿史那朱邪,也不像他的作风。 原来,目的在这里。 不惩罚无功而返的朱邪王子,是为了用这个逼迫他交出重甲骑兵——毕竟,如果他不肯拿出来,丢失太原这项罪责还是要落到他身上,跟帕夏将军一样受罚的话,行刑的人未必肯留手,真的落个不死则残,他手下的骑兵一样会被拿走。 而一旦重甲骑兵不在手上,朱邪王子再骁勇善战,也像是被剪掉了利爪的老虎。 不过,刹黎可汗突然来这么一手,到底是—— 正在商如意抬头想问的时候,雷玉恰在此刻开口,却是压低了嗓子,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低声道:“其实,我嫁来草原这段日子也听伊阿苏说过,自从刹黎可汗在雁门郡重伤之后,他的伤——一直没好。” 听到这个,商如意立刻就想到了前天晚上自己刚刚进入牙帐,就听到了刹黎可汗因为旧伤而发出的凄厉的怒吼。 对他那样的人来说,应该是痛到极致,才会这样怒吼。 可见那伤,有多重。 这一刻,虽然不太愿意,可她还是忍不住回想起了当初在雁门郡,千军万马当中,宇文晔射出的雷霆万钧的一箭,那一幕给她带来的震撼,哪怕已经过去了那么久,再回想起来,仍然会忍不住心跳。 她喃喃道:“那,是神臂弓。” 雷玉道:“对,普通的箭矢在那么远的距离,能射中刹黎可汗的眼睛,已属不易,可凤臣那一箭的确威力惊人,不仅射瞎了他的眼睛,还给他脑中留下了沉疴。” “……” “我还听一些人说过,刹黎可汗因为这伤,长年累月的睡不着,只能靠喝酒……甚至女人,才能勉强减缓伤痛,但越是这样,他的精神越不济,伤病也就越严重。” “……” “其实前些日子,我还看到过他骑马从马背上跌下来,虽然没有受很重的伤,但那之后,我几乎就没再见过他骑马了。” “……” “这一次,突然要把重甲骑兵收到伊阿苏的手上,我想他可能——” 商如意沉声道:“他要让伊阿苏王子,做他的继承人。” 雷玉呼吸一沉。 一时间,两个人都安静了下来。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其实,在经历过宇文家的一些事情之后,她就隐隐的感觉到,阿史那刹黎应该是在考虑传位的事,毕竟,他已经老了,而且从他的伤情来看,他自己也会担心突然的来临,所以,必须为自己所宠爱的女人生下的儿子考虑将来。 朱邪王子的出身,注定了他不可能继承可汗之位。 可伊阿苏生性善良,天真率直,就这么让他登上可汗之位,而让朱邪王子手握重兵,无异开门揖盗。 所以,卸掉阿史那朱邪的兵权,将最骁勇善战的重甲骑兵交给伊阿苏——无论这一次出征长安是什么时候,但想来,阿史那刹黎应该也是真的要打这一仗,让伊阿苏跟这支队伍磨合,熟悉,真正掌控了这支队伍,阿史那朱邪就再无回天之力。 这,才是他真正的安排! 想到这里,商如意又长出了一口气,下意识的伸手抓着身下的床褥,虽然入手绵软,却反倒让她感觉寒意丛生。 原来,不管到了哪个地方,只要有权力,就一定会有人争权夺利。 之前她还觉得,阿史那朱邪跟宇文晔处在极为相似的境地,如今看来,宇文晔的情况还是要好些,至少现在,宇文渊已然倚重这个儿子,派兵出征,他和宇文愆所率的人马并无不同,只是最后的胜负,决定他二人谁能继任太子之位罢了。 而刹黎可汗,已经完全是在打压阿史那朱邪了。 她想了想,问道:“那,伊阿苏王子知道这件事了吗?他又是怎么想的?” 雷玉道:“我刚刚,也跟他提了这件事,他好像并不太愿意,还担心刹黎可汗这么做,会让他们兄弟的感情生分——在他的心里,人和人的感情,好像比权力,比财富,比什么都重要。” “……” “其实一直以来,他就是个无忧无虑的孩子,哪怕外面的战火都快要烧到帐篷了,他也不会担心的。” 商如意忍不住抿嘴笑了笑。 看得出来,伊阿苏就是这么一个人,在他的心里,满满的只有他爱的人,所以,能为了雷玉一句话,几天几夜不眠不休的跑到草原上去拦截胡商,就为了她买回一袋胡椒,让她能喝到好喝的羊汤。 这样的男子,作为丈夫,几乎是所有女人的梦想。 但,作为可汗呢? 几乎是与商如意同样的,雷玉一开始满眼含笑,而笑着笑着,笑意渐缓,逐渐被一丝隐隐的忧虑所取代,她轻叹了口气,接着道:“不过,迦元夫人已经派人叫他过去说话了,我想,应该也是在商量这件事。” 说到这里,她眉心微微蹙起,道:“我想,刹黎可汗应该不是今天才想到要让他做继承人,只是最近才开始着手这件事罢了。” “……” “还有史蜀安义和其他几位大臣,贵族,他们只怕现在也都在为这件事加码。” 商如意道:“如果他继承了可汗之位,他对中原的态度——” 雷玉想了想,说道:“他对我很好,虽然我不能保证我一定能影响他对中原的决策,但我想,我多少能说得上一点话,哪怕是一点点。” 商如意点了点头。 这样一来,雷玉的地位就像是当初东突厥的千城公主。 有一个心怀故土,对中原的斯土斯民有一份感情的女人在突厥做可敦,哪怕她不能完全掌控朝局,至少还是能说得上一两句话,有一些好处的。 所以,能让伊阿苏王子顺利的接掌重甲骑兵,之后再登上可汗之位,对他们而言,要更有利一些。 正想着,商如意目光一垂,突然看到了雷玉尚还平坦的小腹上,突然想到了什么,道:“对了,你怀孕的事,告诉他了吗?” “啊?” 听到商如意这话,雷玉顿时睁大了眼睛。 一看她这样,商如意立刻明白,她肯定只顾着眼前的大事,忘了这件大喜事了。 果然,雷玉道:“我都给忘了!” 商如意道:“那你赶紧找机会告诉他啊。” 雷玉想了想,摇头道:“明天,阿史那朱邪就要把重甲骑兵交到他手上,过不了多久,刹黎可汗怕是就要宣布继承人的事,这么要紧的事,还是不要让这件小事让他分了心。” “……” “等大局定下,我再告诉他吧。” 看着她认真的样子,商如意也只能点点头。 所以,眼下唯一的问题就是—— 朱邪王子会如何应对? 想到刚刚他抬起头来看自己的那一眼,那种阴鸷,锐利,仿佛困兽被逼到了绝境的眼神,令商如意的心中不由得一紧。 阿史那朱邪,会坐以待毙吗? 明天,他就要交出重甲骑兵,他真的会乖乖的双手奉上吗? 今天两章合并一章更了 不好意思今天更得太晚,因为之前亲人去世之后,我要帮着处理一些遗产的事宜,所以明天可能还会比较忙,如果更得很晚或者没办法更新,就请大家见谅了 第681章 若能由我 商如意和雷玉又细说了好一会儿,眼看着外头天光渐暗,可两个人都忘了时间,直到一个带笑,又小心翼翼的声音从帐外传来—— “阿玉?” 是那位伊阿苏王子。 一听到这个声音,两个人都下意识的闭上了嘴,而再一想,商如意也回过神来,笑着看向雷玉,道:“看来,人家是来寻妻了。” 雷玉从不爱做小儿女之态,这个时候也忍不住脸上飞过一抹红。 她急忙起身,和商如意一道走了出去。一打开帐门,果然看到伊阿苏站在外面,两只大眼睛睁得溜圆,眼巴巴的望着他们,一看到她走出来,大眼睛立刻就笑得弯了起来,道:“你果然在这里,我刚刚回去,看到你不在家,就猜你过来了。” “……” “你们,还要再聊一会儿吗?那我让人把晚饭送到这里来。” “……” “阿玉,你要吃什么呀?” 他说这话的时候,一双眼睛仍然跟被无形的线牵着似得,牢牢的粘在雷玉的身上,说是把晚饭送过来让她二人再聊一会儿,可眼神里满满的写着“快跟我回去”。 商如意抿嘴笑了笑,道:“不了,我们不聊了。” 伊阿苏王子一听,立刻眉开眼笑,道:“那好,那我们就先回去了。对了,你要吃什么,我让下面的人给你送来。我知道我们的饭菜你可能吃不惯,其实伙房那边还有些中原的米面,你吃着正好。” 商如意摇头笑道:“我吃得惯突厥的饭菜,那些米面,还是留给雷玉吧。” 说着,她意味深长的看着雷玉:“你可得留神自己的胃口。” 虽然她自己的第一个孩子留在身体里的时间不长,甚至,因为那段时间的紧张紧迫,完全没有什么孕期的反应,可她也听说过,孕妇时常会呕吐,吃不得油腻的东西,雷玉虽然现在还没什么反应,保不住将来需要那些东西清口的。 不过一听她这话,伊阿苏倒是反应过来什么。 他立刻转头看向雷玉,道:“对了阿玉,你不是有事要跟我说吗?” 雷玉一怔:“啊?” 伊阿苏道:“刚刚我去见母亲,她跟我说了正事之后,也问我,你有没有告诉我——但我问她要告诉我什么的时候,她就不肯说了,只说大事要紧。还说,如果我实在想知道,就让我来问你。” 说着,他上前一步走近到雷玉面前,伸手抓着她的两只手,关切的道:“你到底要跟我说什么呀?” “……” 雷玉看着他那带着点天真的,无忧无虑,好像小孩子的神态,一时间有些怔忪。 而商如意站在一旁,也默默的撇开目光。 她有点不忍心看着雷玉骗他,但也明白雷玉的顾虑,甚至,刚刚连迦元夫人知道雷玉没有说这件事,都帮着隐瞒了下来,可见众人的心里都很清楚,大局为重。 等到重甲骑兵到手,西突厥定下继承人,一切安然。 那么,雷玉的这个好消息,对于伊阿苏王子,对于整个西突厥,无异于锦上添了,他的欢喜,也会更甚。 在沉默了片刻之后,雷玉道:“我是有一件事要跟你说,就是——” 商如意下意识的回头看向她,却见雷玉也正正看过来,目光与她交汇,然后深吸了一口气,道:“就是,如意的事。” “啊?” 伊阿苏一愣,也转头看向商如意。 雷玉道:“你应该也知道了,她不仅是新建立的大盛王朝秦王的王妃,也是当初——骠骑将军的女儿,可汗一直对她的父亲怀恨在心,这一次,你大哥把她抓回来,也是为了讨可汗的欢心。” “……” “可她,也是我的好朋友。” “……” “伊阿苏,我过去没有求过你什么,但这一次我很希望,你能想个办法把她送回中原,我要她平平安安的回到她的夫君身边——就像我们两个,能够长相厮守一样。” 原本听到前面的话,伊阿苏为难的眉头都拧了起来,可听到最后一句,他的眼睛顿时一亮。 连商如意都愣了一下,带着几分诧异的看着雷玉。 过去,只知道她说话做事率直飒爽,是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将门虎女,可今天才发现,原来在男女情意上,雷玉也并非完全一无所知。 只这一句话,就将伊阿苏的心都说软了。 果然,伊阿苏的眼睛亮闪闪的,内里仿佛有一股按捺不住的情绪在涌动着,但好歹,他还是按捺了回去,只是开口的时候声音激动得有些颤抖:“阿玉……” 想象得到,雷玉虽然嫁他为妇,也已经怀了身孕,但过去对他,未必有如此亲近的态度。 雷玉自己也说,她是想通了一些事,才决定留下这个孩子。 也留在伊阿苏身边的。 所以此刻她的态度,的确令伊阿苏受宠若惊,欢喜之余,他将雷玉的手用力的捏在手心里,直到雷玉都忍不住“嘶”了一声,蹙眉笑道:“你弄疼我了。” “啊!” 伊阿苏一惊,急忙松开。 但他松开,也不是完全放开,而是松动了一些自己的手指,仍旧将她的手牢牢的抓住,连声道歉之后,才又看了一眼抿嘴微笑的商如意,然后对雷玉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阿玉。只是——” 最后两个字,令两个女子的心又是一沉。 伊阿苏沉吟了一番,道:“若能由我,我一定立刻将她放回去,别说她是你的朋友,我也不能接受我的父汗,和我的大哥欺辱一个弱女子的。” “……” “可现在,突厥的事情不由我啊。” “……” “不过我能向你保证,只要我在这里,就一定不会让父汗和大哥伤害这个——如意。”说着,他又看向商如意,道:“等将来一有机会,我一定会想办法,让你平安的回到你的故土,回到那个秦王身边的。” “……多谢。” 商如意点头致意,却又抬头,和雷玉对视了一眼。 这一眼,两个人的目光都剧烈闪烁着。 他们听到的,固然是早就能想到的,伊阿苏会做的事,但其中最让他们心动的,却是那几个看似轻描淡写的字—— 若能由我。 是啊,现在的西突厥,大事小事,还不能完全由他。 但,如果阿史那朱邪的重甲骑兵真的交给了他,刹黎可汗真的将可汗之位传给了他,他就能掌控整个西突厥,到那个时候,什么事,不由他呢?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又道:“多谢你,伊阿苏王子。” 伊阿苏急忙摇头:“别这么说,我也没做什么。” 说完,他又转头,眼巴巴的看着雷玉:“那我们,就不要打扰你的朋友休息了。” 虽然心事重重,可听到这话,商如意还是忍不住抿了抿嘴,雷玉也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点点头,便让商如意回帐篷里休息,又让人吩咐下面给她送些新鲜的蔬果烤肉过来,自己便和伊阿苏一道回了他们的帐篷。 几乎是转眼间,天色就黑了下来。 吃过晚饭,外面的风逐渐的凛冽了起来,又有婢女依雷玉的吩咐多送了个火盆来,将整个帐篷熏得暖融融的,于是,商如意早早的上床休息了 其实就算没有多这个火盆,她也感觉到手脚发热,意外的没有再受草原酷寒的影响,所以睡着也并不难熬,但因为大局不定,心中思绪万千,哪怕暖融融的躺着,也一直熬到了大半夜才勉强入睡,而且还是浅眠。 在迷蒙当中,她一直听着外面风声呼啸,好像千军万马在奔腾着。 又好像这里的人心,始终不定。 终于,到了第二天早上。 天还没亮,商如意已经起身,因为没跟雷玉住在一起,自然也就没有了服侍她的婢女,但她也并不畏手畏脚,看着前方不远处的篝火旁有几个婢女在守着锅子里快要烧开的水,便自己过去要了半盆,回来简单洗漱了一下,又自己梳好了头。 等到仪容规整,再走出帐篷的时候,天色仍未明。 可是,那几个熟悉的帐篷里,已经隐隐透着火光——甚至,商如意猜测,有一些帐篷里,应该是彻夜亮着光的。 而高台上,那如同天宫俯瞰人间一般俯视着这片草原的巨大王帐,周围也早已经有侍卫点燃了火把,将那王帐映照得灯火通明。 火光闪耀,映照着那些武士的脸。 他们一个个,也都神情肃杀,似乎都明白今天将会是一个重要的日子,也决定了笼罩在他们头顶的那片云,到底将归于何人。 商如意站在门口,不声不响的望着前方。 这时,几个侍卫从王帐里走出来,似乎是奉命,匆匆的下了高台,走到最靠近王帐的那几个帐篷前,低声说了什么。 这应该是,刹黎可汗在传召众人了。 商如意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下一刻,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前方不远处的那个帐篷里走了出来。 是雷玉。 她已然是一副突厥女子的样子,头发挽成了方便的发髻,身上也穿着厚厚的皮袄,领口和袖口所缀的蓬松的狐毛显得很暖和,更衬得她脸颊圆润如玉,竟有一种别样的,温柔的风情。 她一走出来,立刻就转头,看向了商如意这边。 两道目光交汇,心事无声。 但她并没有走过来,因为下一刻,另一个高大的身影也跟着从帐篷里走出来,正是伊阿苏,只见他也穿着长长的皮袄,仍然不掩身形矫健,体态风流,一走出来被风吹得差一点迷了眼,他却是下意识的伸手搂住了雷玉,像是怕她被风吹凉了。 雷玉拍开他的手,说了两句话,他立刻笑起来,却又不声不响的走到雷玉的身后,为她挡着风。 然后,两人便转身,往王帐走去。 就在他们刚要抬脚的时候,一个在寒风中都带着几分冷意的声音被风吹到了耳边,如刀一般刮过耳廓。 “伊阿苏。” 一听到这个声音,伊阿苏王子立刻笑着回头:“大哥!” 说话的正是阿史那朱邪。 他也正好从帐篷里走出来,看着前方的小弟和弟媳,虽然天仍未亮,但晦暗的天光下,他的目光却微微闪烁了一下。 而雷玉,在对上他阴鸷中又仿佛有一点异样神采的目光,心口忽的一沉。 她没有说什么,只低下头去,而阿史那朱邪看着她这个样子,像是也感觉到了什么,但他一言不发,只慢慢的走到了伊阿苏的面前,道:“你们,这么早。” 伊阿苏道:“父汗让人来叫我们去王帐的。大哥,你也是——” “嗯。” “大哥……” 似乎是想到今天,自己眼前这位大哥将要面临有些尴尬,甚至难堪的局面,在面对他的时候,欢喜之余,伊阿苏自己也尴尬了起来,他犹豫了一下,轻声道:“大哥,其实我——” 他的话没说完,阿史那朱邪淡淡的打断了他。 他道:“不要让父汗久等了,我们还是先去吧。” 说完,拍了拍伊阿苏的肩膀,目光不着痕迹的掠过伊阿苏身后低垂着眼眸,不与他对视的雷玉,宽阔的肩膀更掠起一阵风,扑过她的脸颊,阿史那朱邪也走过了他们身边。 看着他的背影,伊阿苏有些发怔。 直到旁边的侍卫又一次催促,他这才回过神来,牵着雷玉的手,两个人往高台上走去。 目送他们离开,站在帐篷门口,被冷风吹得脸颊和耳廓都有些发疼的商如意却一直没有回到帐篷里,她一直看着几个人的背影消失在那巨大的王帐的门口,心情越发的紧绷了起来—— 今天这个局面,关系着突厥朝局的变动,阿史那刹黎自然不会让她前去。 可她的一颗心,已经完全牵系在了王帐。 今天,会有一个怎样的结局? 下一刻,一阵飓风突然袭来,风声呼啸,卷着草原上的枯草和沙尘,仿佛千军万马一般咆哮着掠过这片牙帐,让人人都闭上了双眼,仿佛莫名的被风中的煞气压低了一头,商如意皱了皱眉头,不由得又响起了雷玉的话—— 我不信,他不来。 也许他来的时候,是你想都想不到的样子。 可现在,突厥的变故已经到了这一步,宇文晔……真的会来吗? 第682章 条件 所有人走进王帐之后,巨大的帐门慢慢关上。 立刻,呼啸的寒风被阻隔在外,但高大空旷的王帐内还是能清楚的听到外面如同千军万马震天荡地而来的风声,这风声,却更衬得王帐内寂静如斯。 阿史那刹黎,一如既往的坐在王座之上。 他仍旧身形魁梧,虽然所有人都知道,自从雁门郡那一箭之后,他的身体是一年不如一年,甚至,一天不如一天,但病虎仍有三分威,他坐在那里,哪怕一动不动,也给人一种强悍的威圧感。 而西突厥的那些臣子们坐在他的下手方,虽然心思各异,此刻也不敢多言,只静静的等待着。 只见阿史那刹黎用仅剩的一只眼睛巡梭过众人,站在他面前的阿史那伊阿苏神情凝重复杂,更有几分矛盾的情绪在眼中撞击着,数次想要抬头说些什么,却都被站在刹黎可汗背后的迦元夫人蹙眉瞪视,只能缄口,而站在他身边的雷玉,她也知晓这一次会面的重要性,从进入王帐开始,便一直默不作声,但整个人都紧绷着。 最后,阿史那刹黎的目光落在了朱邪王子的身上。 只见这位西突厥的大王子身形精壮魁梧,站在大帐中央,哪怕没有铠甲加身,也自有一股威武的气魄,相比起伊阿苏,其实这个儿子,是更像他本人的。 只可惜,他是朱邪部的遗孤。 哪怕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刹黎可汗仍然能感觉得到,这个孩子的心思慎重,城府极深,自己难以控制,若再过些时日,更无法遏制。 唯一遏制他的办法,就是剪掉他象征力量的爪牙。 思及此处,阿史那刹黎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说道:“朱邪。” 朱邪王子立刻上前一步,低着头说道:“父汗。” “昨天我跟你说的话,你考虑清楚了吗?” “……是,考虑清楚了。” “哦。” 一旁的伊阿苏也转头看向自己这位大哥,只见他面色平静,毫无波澜,好像谈的根本不是要拿走他的重甲骑兵这种大事,可是,伊阿苏却从他平静的眼瞳中,看出了几分哀戚之色。 阿史那刹黎目光微微闪烁,微微倾身向前:“那,你考虑的结果是什么?” 朱邪王子抬起头来,对上他那只因为伤病长期睡眠不足而一直充血发红的眼睛,沉静的说道:“父汗问我要重甲骑兵,我不能不给,可这支骑兵队伍跟随我多年,南征北战,从未懈怠。” “……” “之前征伐弓月部落的时候,更是靠着他们,我才活着回来。” “……” “可以说,这支队伍就是我的救命恩人。” “……” 听见他这么说,阿史那刹黎的眉心微微一蹙,目光变得复杂凝重起来。 如果阿史那朱邪说这支队伍是他母族留给他的唯一的纪念,阿史那刹黎在怀念旧人,痛心之余,也必然会生出几分戒备之心,因为朱邪王子的母族,就是曾经西突厥统一最大的障碍,甚至,这里所有的臣子,连同王公贵族,都会心生不快。 可是,他说的却是,这支队伍在后来西突厥的统一中,南征北战。 这,也是无法辩驳的事实。 甚至,在这些南征北战当中,流了最多的血的,除了刹黎可汗,便是率领这支重甲骑兵的朱邪王子,也正如他所说,在征伐弓月部落的时候,他遇袭险些丧命,也是这支队伍的强悍善战,救得他一命。 这样一支队伍,除了效用,更多的感情。 要将这样一支队伍从他的手里硬生生的挖走,无异于从他的心里挖走一块肉,不仅血淋淋的,更疼。 于是,阿史那刹黎的气息也变得柔和了几分。 但站在他身后的迦元夫人却是立刻就感觉到了这点变化,她柔媚的眼中闪过一缕冷光,立刻笑道:“那朱邪王子是有什么条件吗?” “……!” 一听这话,阿史那刹黎也警惕了起来。 他微微眯起眼睛:“怎么,你有条件?” 朱邪王子道:“是。” 阿史那刹黎的眉头拧了起来,眼中的戒备之意更深,道:“你,要什么?” 朱邪王子抬头看着他,清晰的,一字一字的道:“我要父汗的鸣镝!” | 凛冽的风像是无形的大掌,一阵一阵的拍击在这片牙帐中的人的身上,商如意听着那些帐篷被吹得发出呼呼的声音,好像连整片草原都要被掀起一块刮向天际,但她始终站在帐篷的门口,望着那高台之上巨大的王帐,一动不动。 风,已经把她周身吹得冰冷。 不知道现在王帐内的情况怎么样,阿史那朱邪答应了刹黎可汗的请求没有。 如果事成,那么伊阿苏王子是不是就能在将来的某一天,顺利的接任西突厥可汗的位置呢? 可这些,都是后话。 最紧迫在眼前的,还是刹黎可汗口中说要对长安用兵的事,虽然这场战事目前看来,是逼迫阿史那朱邪交出重甲骑兵的一个手段,可是,以刹黎可汗的心性,这场仗他既然提出来的,就一定真的想打。 长安…… 舅父舅母……那么多的百姓…… 还有—— 就在她的心思一阵紊乱的时候,呼啸的风声中突然夹杂着一阵异样的声响,而周围的突厥人比她更熟悉那声音,好几个巡逻的士兵都立刻停下脚步,有人驻足踮起脚尖,朝风吹来的地方眺望着。 苍茫的天际,一个黑点,慢慢出现。 而只是眨了几下眼睛,那黑点就越靠越近,轮廓也越来越清晰,是一个突厥的骑兵,眼看着他越过苍头河,又飞驰了半晌,这边牙帐的守卫也早已经发现了他的踪迹,立刻有一队人马迎上前去。 商如意立刻看清,来的,是报信的士兵! 虽然这片草原是属于西突厥的,但草原毕竟辽阔,牙帐设置在此,不仅城内要有巡逻的士兵,牙帐外方圆十余里的地方也设置有暗哨,观察这片草原的动静,隔绝潜伏的危险。 这个士兵,正是其中是一个暗哨! 只见他跟上前迎他的士兵们说了几句,立刻,众人放行,只见他策马飞奔往牙帐而来,像是有什么紧急的消息,要禀报去王帐! 商如意忍不住皱起眉头。 发生了什么事? 第683章 贪婪,是必须的 “你,要我的鸣镝?” 宽大空旷的帐篷里响起阿史那刹黎的声音,这个声音很平静,甚至没有任何起伏,可这种平静,在外面呼啸的风声的映衬下,反倒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压迫感。 朱邪王子也平静的道:“是。” 几个大臣在露出诧异神情之后,再听到这话,立刻又都屏住了呼吸。 迦元夫人的眉心也拧成了一个疙瘩。 鸣镝! 这是突厥王族的人才会使用的一种弓箭,但后来,因为先人的改进,给这种箭矢装上了活的铁片,射出后会发出尖锐的鸣叫声,在万军当中也能吸引士兵们的注意,所有弓箭手的箭矢也会随之一道射出,万箭齐发,威力惊人。 这鸣镝在战场上,如同一道无形的王令。 所以在那之后,突厥的王族也不再随意的使用鸣镝,能使用的,就只有突厥的可汗,这鸣镝就相当于可汗的身份象征。 可现在,朱邪王子竟然问刹黎可汗要他的鸣镝? 于是,在一片紧绷得几乎令人窒息的寂静当中,响起了迦元夫人的一声轻笑,只见她淡淡道:“大王子要的这个东西可真特别——啊。” 这句话,无形中令王帐内的气氛又更沉重了几分。 尤其是最后,她刻意拖长语调,仿佛省略了几个字,可就算省略过去了,在座的人也都不傻,谁都能补足那几个字的意思,只是,各人补足的意思大不相同。 有些人,也许会补做“重要”。 而有些人,则会补做——“危险”。 果然,在听到她的话之后,阿史那刹黎的目光渐渐的变得危险了起来,但阿史那朱邪仍旧平静的,甚至表情都没有丝毫的波动,道:“我向父汗要鸣镝,是因为,重甲骑兵对我太重要了。” 阿史那刹黎微微眯起眼睛:“什么意思。” 阿史那朱邪道:“若我——身边什么都不留,父汗不会放心。” “……” “若我留的不重要,父汗也不会放心。” “……” 听到他的这番话,阿史那刹黎的眼睛里蓦地又闪过了一道光,甚至连一直满脸戒备的迦元夫人都有些怔忪。 一旁的雷玉更是神情凝重的看向他。 阿史那朱邪口中那留在身边的,也就是,他向刹黎可汗要的,听起来似乎是一个“公平交易”的意思,可是,深谙权术的人却明白,他这番话的深意是什么。 自古以来,帝王多猜忌。 而面对皇帝的猜忌,臣子的一举一动,都非常的危险,如何向帝王表示自己的忠诚,是一门很深的学问。 譬如始皇帝攻打楚国时,因为不信任老将王翦,便启用了李信,果不能克,兵败后不得已,只能再度启用王翦;而王翦在得到全国几乎所有的兵马调度权力后却迟迟不肯出兵,反倒不断的向始皇帝索要钱财,封地,美姬,甚至为儿孙们讨要官职。 人人都以为,他这样贪婪会引起皇帝的不满,纷纷劝他不要太贪心。 可出乎所有人意料,皇帝反倒更加信任他。 因为,索要钱财,封地,美女,表示这个人极其贪婪,是胸无大志的,既然他的眼界和索取只在这些,又是皇帝能给出的,自然就能让皇帝安心。 皇帝真正怕的,是臣子要自己给不了的。 所以,在某些情况下,臣子的“贪婪”是必须的。 就如同眼前的境况。 阿史那朱邪只是将这些话都深埋在了这个看似公平的交易里,却以这个公平,兑换自己的平安,和阿史那刹黎的信任。 就在所有人都安静着,有些人甚至诧异的看着他的时候,阿史那朱邪继续说道:“所以,我问父汗要那把鸣镝,因为失去了重甲骑兵之后,我也需要有一样可以跟随我南征北战的东西,而那把鸣镝,正好可以。” “……” “望父汗,能准允我的请求。” “……” 阿史那刹黎没有立刻回答,只深深的看了他许久,道:“你,真的是这么想的?” 阿史那朱邪道:“是。” “……” 阿史那刹黎终于道:“好,我答应你!” 身后的迦元夫人一惊,下意识的想要说什么,可话没出口,自己却又停下下来——虽然鸣镝一直都是可汗所用,但毕竟在过去,是突厥王族都能使用的东西,交给阿史那朱邪,也不算什么太稀罕的事情,可重甲骑兵到手上,却是实实在在的助力。 这个交易,的确是“公平”的。 于是她咽下了没出口的话,只目光灼灼的看向阿史那朱邪,似乎想要再仔细辨认一番,这个人的心思是否仅止于此。 而阿史那朱邪低下头去,深深行了个礼:“多谢父汗!” 这时,阿史那刹黎也露出了一丝笑意。 他说道:“好了,既然说定了,那就不改了。一会儿,我亲自带伊阿苏过去,接掌这支队伍,也亲自,把鸣镝交给你!” 阿史那朱邪和阿史那伊阿苏同时道:“是!” 一见此情形,周围的众人心里仿佛都落定了一块大石,史蜀安义等几个大臣都长舒了一口气,倒是曾经跟随朱邪王子的几个人面色不愉,却也不好多说什么,只皱着眉头,沉默不语。 一件大事,就此定下。 而西突厥的未来,似乎也就此命定! 可就在这时,王帐外突然响起了一阵急促又沉重的脚步声,随即,帐门被推开,帐内还算和悦的气氛一下子被灌进来的冷风吹散。 阿史那刹黎皱眉,抬头一看,一个士兵跑了进来:“可汗!” “什么事?” “牙帐十里外,发现敌军靠近!” “什么!?” 一听这话,阿史那刹黎一下子站起身来,连同两个王子,周围的几个大臣们都露出了诧异的神情,阿史那朱邪立刻道:“是何方敌军,来了多少人?” 那士兵道:“是盛国的军队,粗略看来,至少有数万之众!” 阿史那刹黎闻言,气息一沉,突然眼中冒出了一缕冷厉的精光,沉声问道:“是谁领兵?” 那士兵道:“是——宇文晔!” 第684章 此战,可汗要带上她 虽然之前顶着寒风在帐篷门口站了许久,哪怕全身的血液都要被风吹得冻僵了,也不肯进帐,但在看到那个传递消息的士兵飞奔进王帐之后,商如意反倒慢慢的走回了帐篷里。 几个火盆所散发出的暖意,立刻驱散了周身的寒意。 突然这么温暖,让人有一种血液飞速奔涌,仿佛在膨胀,要炸裂出来的感觉,商如意只感到自己全身酥麻,心跳加速,内心好像也跟着有什么在涌动。 但她只能用力的抓着自己的手臂,让自己安静下来。 想了想,又坐到了床边。 可刚一坐下,就听见外面传来一阵急促又沉重的脚步声,随即,帐门被掀开。 雷玉急匆匆的走了进来,她的脸色有些发白,走进来之后,又蓦地涨得通红,一看到商如意坐在床边,立刻走到她面前,沉声道:“凤臣来了!” “……!” 突然听到这句话,和这个名字,让商如意有些发懵。 她呆呆的看着雷玉,思绪仿佛还没有从僵冷中恢复过来,甚至愣愣的“啊”了一声。见她毫无反应,雷玉便坐到了她面前,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字清晰的道:“凤臣来了!” “……” “他带兵来了!” “……” “他来救你了!” “……” 看着雷玉越说,越激动,越紧张,也越高兴的样子,商如意下意识的想要思考一下,可整个脑子里如同雷鸣一般震响着雷玉的这几句话,完全没有了给她思考的余地。 她下意识的道:“他,是来攻打突厥的吧?” “……?” 雷玉一愣,但再一看商如意还有些木然的眼神,顿时眼中浮起几分责备之意,又忍不住笑了起来,道:“你在想什么呢?” “……” “且不说他只带了一两万人马,根本不足以攻打突厥,就说他们前几天才拿下太原,也是经历了一番苦战的,算算这个时间,他是马不停蹄的立刻调集军队就过来了,而且长途跋涉到了这里。” “……” “他的士兵,一定已经很疲惫了,而且现在,还大张旗鼓的过来,早被这里的人探知了他的踪迹。” “……” “这种情况下,他还能攻打突厥吗?!” 雷玉越说,那急切的声音反倒压下了商如意脑海里一直震响着的几句话,也让她更冷静了几分,仔细思索一下,雷玉说得没错,按照时间来算,宇文晔率领上万的人马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赶到突厥牙帐附近——中原的骑兵长途奔袭的能力,远不及突厥,尤其是阿史那朱邪的队伍——所以,他应该是在拿下太原之后,立刻就动身了。 的确,应该是非常劳累的。 而且,商如意也很清楚,宇文晔的人马从过了潼关之后,就在苍柏山附近一战,救下了宇文呈,之后再昼夜兼程的赶路到了祁县,虽然很幸运的是和平收复了这座城池, 而且,上万的人马很难隐藏行踪,看样子,他也没有要刻意的隐藏行踪,才会那么快就被突厥的暗哨发现,也就是说,他至少不是要对突厥牙帐发起突袭。 但只一两万的人马,大规模作战,也不可能。 那他要干什么? 真的,是要来救自己? 可一两万的人马,怎么可能把自己从突厥救回去?更何况—— 商如意忍不住回想起那天沈无峥的死讯传来之后,自己几乎失去理智的愤怒,之后对他说的那些话,和他同样愤怒,却受伤的眼神。 且不说他那么骄傲的一个人,任何一个男人,只怕都不能容忍自己的妻子对自己说这样的话吧。 他,还会来救自己吗? 就在商如意的思绪又有些紊乱的时候,外面传来了一阵更凌乱的喧闹声,她下意识的往外看了一眼,不过帐门关闭,看不出到底怎么回事,但想也能想得到,雷玉说道:“刹黎可汗对凤臣,早已经是恨入骨髓,听说他来了,立刻要率军亲去应战。” 所以,外面的声音,应该是军队在准备集结。 这时商如意才又回过神来——虽然这个消息是突如其来,不论如何,也算得上的好消息,但她真正一直在等待的,是另一个。 于是问道:“刚刚的事,有结果了没有?那朱邪王子肯交出重甲骑兵吗?” 提起这个,雷玉的神情微微一凝。 她点头道:“他……答应了。” “什么!?” 一听这话,商如意立刻露出了诧异的神情,而雷玉也并没有因为她的诧异感到任何的意外,甚至,两个人对视时,眼中流露出的担忧,也分毫不差。 事实上,商如意的担忧,是来自雷玉过去告诉她的那句话—— 在这样的乱世,手中的一点兵马,就是我们赖以生存的东西。 连她都知道,阿史那朱邪不可能不知道。 但他,却真的放弃了自己手中拥有最强悍战力的重甲骑兵?那这样一来,他在草原上,不仅没有刹黎可汗的宠爱,更是连自己最后的一点依仗都没有了。 也就彻底失去了争夺突厥继承人的资格。 他,真的放弃了? 雷玉又说道:“不过,他也向刹黎可汗索要了鸣镝。” “鸣镝?” “对了,过一会儿等到人马聚集完毕,刹黎可汗要亲自去应战,伊阿苏和阿史那朱邪也都要随军出征,当然,那支重甲骑兵也在应战之列,而他也会趁这个机会,把鸣镝交给阿史那朱邪。” 说到这里,她忍不住轻笑了一声,但笑容中,满是苦涩。 她道:“我们原本还担心,刹黎可汗之前制定的攻打长安的计划,会给关中的百姓带去战火,却没想到,居然是凤臣先一步到了这里。” 说着,她又笑着看向商如意:“我说,他来的时候,会是你想不到的样子,我没说错吧。” “……” 这个时候,商如意已经说不出话来。 宇文晔善于用兵,只自己跟着他这几年,已经看到过他无数次,神乎其技的作战策略并取胜了。所以这一次,他敢只带着一两万人马就长途奔袭至突厥牙帐,一定有他自己的打算。 可不管他怎么打算,一场仗,是免不了的。 对于自己来说,只用担心宇文晔能不能取胜,又或者,担心自己能不能不受威胁。 可对雷玉来说,要担心的,太多了。 因为作战的一方是宇文晔,就算现在不再谈及男女情爱,毕竟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她当然不会希望宇文晔失败,或者有任何损伤,可是,跟宇文晔对战的,却是突厥。 不论刹黎可汗,也不论阿史那朱邪,这一次是连伊阿苏也要上阵的。 她怎么能不担心自己的夫君。 更何况,她的肚子里,已经有伊阿苏的孩子了…… 心里那一点不安,也在逐渐扩大,但商如意不及去细想那一点不安到底是什么,只看着雷玉无奈中又透着几分凄苦的神情,突然道:“雷玉,雷过他——” 这是她来到突厥这段时间,第一次提起这个名字。 雷玉顿时轻颤了一下。 她抬头看向商如意,倒像是一切都了然于心,道:“他,已经归降了大盛王朝,不,他归顺的应该是凤臣,对不对?他背叛了突厥。” 商如意睁大眼睛:“你知道了?” 雷玉淡淡一笑,道:“你是从祁县被劫走的,也就是说,你们的人马都驻扎在那里,祁县自然也就被拿回去了。而算时间,这么短的时间,祁县就易主,只可能是和平的收复,而不是凤臣打下来的。” “……” “再一想雷过的个性,我心里也就有数了。” “……” “不过,你怎么突然在这个时候跟我说这件事?” “我……” 商如意一时也有些怔忪。 他们到了突厥之后,一直只说太原战事,对于自己在祁县被劫,她只是一语带过,不是不想告诉雷玉,而是生怕有一点风声传到刹黎可汗的耳中,让他细究祁县的事情,雷过投降,他会不会牵连到雷玉身上。 所以,商如意一直对这件事绝口不提。 但,还有一个人,对这件事,绝口不提——他的目的,似乎也跟自己一样。 就在商如意怔忪难言的时候,外面突然又响起了一阵脚步声,一个低沉的声音道:“商如意!” 正是阿史那朱邪! 一听到他的声音,商如意和雷玉都惊了一下。 尤其是雷玉,她的脸色一变,立刻起身走到门口,伸手撩开帐子,立刻对上了门外那双阴鸷又深邃的眼睛。 门口的阿史那朱邪没想到她会在此,也有些猝不及防:“你——” 看到他,雷玉的神情也有些复杂。 她道:“你来这里,干什么?” 说话间,商如意也走到她的身边,看着阿史那朱邪已经换上了一身铠甲——虽然突厥的铠甲和中原武将的铠甲不同,没有那么精致繁复,但阿史那朱邪本身魁梧壮硕,自带一股英武之气,看着仍然觉得卓尔不群。 而他的身后,这片原本还算宁静的牙帐内,已经有无数的士兵从他们的帐篷里走出来,每个人都几乎是一手牵马,一手持刀,纷纷聚集向牙帐外那片宽阔的草地,而那里,已经集结了密密麻麻的军队。 看到商如意,阿史那朱邪才恢复了往日里冷厉的眼神。 他道:“此战,可汗要带上她。” 第685章 等我回来 这,倒是一点都没有出乎商如意的意料。 难怪刚刚跟雷玉说话的时候,随着时间的流逝,她心里的不安在一点一点的扩大,事实上,她自己也很清楚自己有什么用。 毕竟是突厥的俘虏,阿史那刹黎不可能真的让她就这么平平安安的在这里住下去。 宇文晔率军前来,且不论他有什么目的,又或者有什么战法,但阿史那刹黎有自己在手上,就有了一个“先手”。到时候在战场上,当着宇文晔的面,更当着大盛王朝的士兵的面,将自己这个秦王妃捅一刀,又或者砍一只胳膊,砍一条腿,都能打击对方的士气。 再不济,也算拿自己祭旗了。 果然,一听到这话,雷玉也立刻反应过来,立刻道:“不行!” 阿史那朱邪目光闪烁,沉默了片刻,才沉声说道:“你应该知道,可汗的命令是不能违抗的。” “……” “而且,你也没有余力违抗。” 这句话一出,立刻让雷玉白了脸。 的确,譬如之前,从王帐里把商如意救出来,在篝火大会上用自己怀孕的消息再次保住商如意,这些虽然是她的作为,可归根结底,也是因为阿史那刹黎的确还没决定要杀商如意;但这一次不同,宇文晔率军前来,两军对阵,这就不再是她施为就能有结果的时候。 雷玉身边,毕竟没有自己的人马,阿史那刹黎一声令下,哪怕只派几个人过来,拖也能把商如意拖走。 眼看着雷玉脸色苍白,朱邪道:“她得跟我们走。” 雷玉顿时急了,下意识便伸手抓住商如意,将她拉到自己的身边,目光惊恐中更带着几分坚定:“不行,你们不能——” “阿玉。” 突然,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打断了她的话。 是伊阿苏。 只见他慢慢的从阿史那朱邪的后背走了过来,一脸不出所料的表情在这里看到雷玉,更看到雷玉将商如意护在身边,他轻声说道:“你别这样。” 雷玉更急了,皱眉看着他:“伊阿苏,你答应过,要帮我保护如意的!” 阿史那朱邪看了身后的兄弟一眼,没有说什么,转身默默的走到一边,伊阿苏这才走上来,轻声说道:“阿玉,你先不要急,父汗就算要把她带过去,也不一定就会伤害她,可你若一直在这里坚持,那父汗他——” 雷玉的神情更无助了。 最终,还是商如意将自己的手从她的掌心里轻轻挣脱出来,雷玉一急,回头看向她,只见商如意轻声道:“他们说得对,要坚持,也不该在这个地方坚持。” “……” “雷玉,你做得已经够多的了。” “可是——” 眼看着雷玉还要在说什么,商如意突然凑到她耳边,轻声道:“在这里,我一点机会都没有,但上了战场,说不定还能有一点机会。” “……!” 一听这话,雷玉的眼睛顿时一亮,明白过来什么。 商如意道:“所以,我得去的。” “……” 雷玉总算缓过一口气来,但她又想了想,道:“那我陪你一道。” 话音刚落,商如意和伊阿苏同时道:“不行!” 两人对视了一眼,又都看向雷玉,雷玉顿时也皱起眉头:“为什么?” 商如意有些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还问为什么?她现在怀着身孕,就算没有告诉伊阿苏,但刹黎可汗他们都知道,前天为了保自己,从马背上跌下来就险些动了胎气,这一次更是要打仗,怎么可能让她这么一个孕妇跟着去呢? 伊阿苏却道:“万一打起来,刀剑无眼,伤着你怎么办?” “……” “刚刚连父汗和母亲都特地说了,让你留在牙帐,好好休息——他们还从来没有这么关心你过,你不要去冒险。” 商如意也道:“你,不要胡闹!” 说着,不着痕迹的低头看了一眼雷玉的肚子,雷玉自己倒也回过神来。 连刹黎可汗和迦元夫人都这么说,肯定也是顾着自己的肚子,也就真的没有机会上阵了——事实上,除开保护商如意的目的,她也的确不愿意以突厥小王妃的身份,在战场上跟宇文晔再相见。 她不能帮他,更不能对上他。 想到这里,雷玉长出了一口气,紧绷的肩膀仿佛被卸去了千钧力道一般,微微耷拉下来,一旁的伊阿苏这才也松了口气,抬头对着商如意道:“你,跟我们走吧。” 商如意点头:“嗯。” 这时,一直站在一边的阿史那朱邪看到他们商议已定,便转身走了回来,正当商如意要走过雷玉的身边出帐篷时,突然,雷玉又抬起头来:“等一下!” 伊阿苏看向她:“什么事?” 雷玉目光灼灼的盯着自己的夫君,沉声道:“伊阿苏,作为你的妻子,我没有别的请求,只有一件事,我要你答应我。” “你说。” “要么,你把她好好的送走,要么,你把她安全的带回来。” “……” “我只要她好好的!” 这番话,想来在他们夫妻之间的谈话中,应该也不是第一次听到,但这一次,雷玉说得格外的郑重,好像恨不得把每个字都火辣辣的烙进伊阿苏的心里,而伊阿苏也认真的听着,点头道:“我知道,我保证!” 雷玉这才松了口气。 而看着她的样子,商如意的心里不由得又是一阵感慨,更有些酸楚,可就在她一抬头,却对上了站在一旁的,阿史那朱邪漆黑又阴沉的眸子。 只见他定定的看着雷玉,若有所思。 商如意的心里咯噔了一声。 但不及她细想什么,牙帐前方已经传来了号角的声音,是军队集结的号令,伊阿苏立刻道:“我们去了,你回帐篷里,好好休息。” 说完,他们三人便一道转身离开。 可刚走了两步,伊阿苏突然又停下来,转头走到雷玉面前,伸手抓住她的手用力的捏了一下,对着她露出了一个温柔至极,仿佛不该在这片苦寒之地出现的微笑。 “等我回来!” 雷玉看着他,认真的点了点头:“嗯。” 第686章 他,是变数! 虽然从小时候就开始听说突厥骑兵的凶悍和训练有素,可当被阿史那朱邪和伊阿苏两位王子带着走过长长的直道,出了牙帐,将前方列队整齐的骑兵队伍尽收眼底的时候,商如意还是免不了吃了一惊。 只见眼前旌旗猎猎,人吼马啸,刁斗森严,杀气冲天。 这些人闲时放牧,战事为兵,居然这么快就能集结成军,商如意甚至看到一队才刚十二三岁的少年,就已经套上皮甲跨上了战马,手持刀剑,奋然欲战的样子。 这,大概就是突厥能威胁中原王朝近百年的原因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迎着冷风慢慢的走上前去,在那些列队整齐的骑兵最前方,是几面绣着狼头的彩旗在风中猎猎飞舞;旗帜下方,则是一队散发着强悍之气,重甲加身,一个个如同铁塔般的骑兵。 是重甲骑兵! 也就是今天在王帐内,终于一定归属伊阿苏的这支队伍。 站在这支重甲骑兵最前方的,是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刹黎可汗。他一身厚重的兽皮大氅,不仅暖和,也让他身形更显魁梧。虽然气质依旧剽悍,但当他慢慢的走到自己高大的战马前,想要翻身上去的时候,却漏了怯,脚步的虚软和气息的短促,令他接连两次都没能登上马背。 直到一个士兵跑过去,趴在他的脚下当做踏脚石。 阿史那刹黎那张只剩下一只血红的眼睛,在阳光下更显露出几分老态的脸上顿时浮起了愠怒之色,恶狠狠的将那士兵一脚踢开,怒道:“你以为我老得上不了马了吗?” 说完,又踩在马镫上,两手紧抓笼头,终于竭力翻上了马背。 周围几个大臣原本都为上前去,伸手护着生怕他又跌下来,一看到他上马坐稳,一个个这才松了口气,急忙又退开了几步,只见阿史那刹黎狠狠的出了一口气,道:“我还没有老到那种地步,今天,我还能上阵,报当初在雁门郡的一箭之仇!” 众人接连道:“是,是!” 可说话间,他们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神中无声的传递着一些幽暗的情绪。 这时,阿史那朱邪和伊阿苏走上前去。 “父汗。” 一看到他们过来,阿史那刹黎脸上的怒意褪去几分,但随即,那只发红的眼睛落到商如意的身上,立刻又露出了森冷的光。 而那目光,也像是一把无形的刀剑,瞬间刺穿了商如意的身体,令她寒意顿生。 阿史那刹黎冷笑道:“知道让你来干什么吗?” “……” 知道他这句话一定不怀好意,也早就意识到,自己一定还要面临一些凶险波折,所以在彻骨的寒冷中,商如意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甚至还左右看了看,然后平静的说道:“如果我没猜错,是祭旗。” “……” “不过,现在就祭旗,未免太早了一点,毕竟——”说着,她抬眼望向阿史那刹黎:“你们还没有把我带到宇文晔跟前呢。” 阿史那刹黎冷笑:“你倒是很自觉。” 商如意道:“我从小到大,经历的战事虽然不多,但父亲跟我说过的,却不少,所以,我知道的也不少。既然知道,就不好不自觉。” “哦?” 一提起商若鸿,阿史那刹黎的眼神又是一冷:“他跟你说过什么?” 商如意道:“父亲跟我说过,突厥人有这么个习惯,出兵之前总是要杀一些凶悍的豺狼,甚至虎豹,用它们的血来祭旗。” “……” “不过,这都是很古老的习惯了。现在,好像不杀凶兽了。” 阿史那刹黎的眉头立刻拧了起来。 他的确,不是没有想过用这个女人来祭旗,因为她不仅是西突厥世代的仇人,商若鸿的女儿,更是当初在雁门郡射瞎了他一眼眼睛的宇文晔的妻子,迎战宇文晔的时候杀他的女人,的确是能振奋自己的士气,更打击对方的士气。 可是,商如意却故意提起——古老的习惯。 的确,他的先祖在出征的时候祭旗,杀的都是凶兽,之后,也有杀敌方被俘的将领作为祭旗的。 相比之下,他们现在杀了祭旗的,是个女人。 若不提起古老的习惯,似乎还不会有人觉得有什么不妥,可偏偏是在商如意的面前,阿史那刹黎立刻心下一沉。 他冷笑道:“你,倒是很懂。” 商如意道:“知己知彼。” 阿史那刹黎冷笑道:“有一件事你说对了,我们已经很久不用凶兽祭旗了,还有一件事,你更说对了,那就是现在就用你来祭旗,的确太早了一些。” 说罢,他的眼中闪过一抹冷光。 “我倒是想要看看,当我把他的女人拖到他面前千刀万剐的时候,他还能不能射出神臂弓的箭!” “……”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 不仅是阿史那刹黎话语中,要把自己拖到阵前去千刀万剐,更是因为,他竟然也知道,神臂弓。 不过,也不难。 毕竟他们突厥已经跟王绍及合谋拿下了太原,双方自然是有通气的,而神臂弓正是当初宇文晔从王绍及的手中赌赢的;再说,当初在雁门郡一役,宇文晔离他那么远的距离,能一箭射破鸣镝,更射中他的眼睛,除了神臂弓,几乎不做其他强弓想。 就在这时,身边的高大身影突然往前走了一步:“父汗。” 商如意转头一看,是阿史那朱邪。 他是在阿史那刹黎提起神臂弓的时候,突然往前走了一步,在叫出“父汗”两个字之后,便不再说话,一双原本阴鸷的眼睛里此刻透出了几分温度,而阿史那刹黎也立刻明白。 他往旁边一挥手。 立刻,两个士兵,一个手捧一张强弓,一个抱着一筒箭走了过来。 弓,固然是一张好弓,但比起宇文晔的神臂弓还是差了一些,唯一引起商如意注意的,是那箭筒中的箭,随着士兵的脚步颠簸,而发出擦擦的声音。 那是箭矢上的铁片摩擦发出的声音。 这,就是突厥可汗的鸣镝! 鸣镝一出现,周围的士兵和大臣们目光全都聚焦了过来,甚至连阿史那朱邪向来冰冷,没什么情绪波动的双眸此刻也闪过了一丝炽热,但也只是一闪而过。阿史那刹黎低头看着他,道:“这把鸣镝,我现在交给你。” “……” “从今以后,你要用这把鸣镝,和过去一样,再去征战,为我们突厥打下更多的疆土,射杀更多的敌人!” 阿史那朱邪深吸了一口气,道:“是!” 说完,那两个士兵便将鸣镝交给了他,而他接过手里,低头轻抚了一番,便转身将弓箭挂在了自己所骑的那匹战马上。 然后,也翻身上马。 从头到尾,他都没有抬头,看那支曾经跟随他南征北战的重甲骑兵一眼。 阿史那刹黎满意的笑了笑,然后再低头看向伊阿苏——刚刚那一点看成微妙的气氛完全没有影响到这位小王子,他反倒对着商如意低声说道:“你不用担心,我会保护你的。” “……” 商如意没想到,他会这么对自己说,而且眼神表情,都那么认真。 这个人……对雷玉,是真的用心的。 哪怕让他为难,哪怕可能站在宠爱自己的父亲的对立面,他仍然愿意做出这样的保证,虽然现在不知道结果为何,但商如意的心中对他,已是十分感激。 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情绪。 商如意轻声道:“多谢你。” 话音刚落,就听见阿史那刹黎冷冷的声音道:“都上马吧。” 说完,立刻又有两个士兵牵了两匹马走到他们两人面前,阿史那刹黎对着商如意冷冷道:“今天,就不把你拖在马背后了,不过你的父亲既然跟你说了那么多关于我们突厥的事,自然也应该告诉过你,如果有人想要从我们这边逃出去,会被射成什么样子。” 商如意没有丝毫的惊恐和畏惧。 这,本也不是正常人想要逃生能干得出来的事,她平静的翻身上马,对着阿史那刹黎道:“多谢可汗提醒,但我一向很清醒。” “……” “你不杀我,我就不找死。” 阿史那刹黎冷笑了一声,转过头去。 就在他们说话间,另外几队人马也已经集结完毕,此刻,遍布在他们眼前这片枯黄的草原上的,是密密麻麻的骑兵军阵,一眼望过去几乎看不到边,耳边除了呼啸的风声,便是人吼马嘶,更有马蹄踱在地上,发出的隆隆声响,连地面都被震得轻颤了起来。 商如意粗略估算了一下,至少五万人马。 而刚刚雷玉说,宇文晔率军前来,不过一两万。 这,就算他们现在立刻迎上去,相遇之处也离突厥牙帐不过数里,仍旧是他们的势力范围,更是突厥士兵最熟悉的草原。 这种情况,要什么样的战法,才能赢? 宇文晔,能赢吗? 想到这里,她下意识的抬起头来,却是看向了已经策马跟在了阿史那刹黎的身后,手中紧握着那把鸣镝的阿史那朱邪。 他,是变数! 从身陷这个泥沼,心中就一直有着这么一点虚幻的念头,此刻,却莫名更笃定了。而下一刻,就看到阿史那刹黎高举起手,用力的一挥—— “出发!” 第687章 擒贼擒王,趁火打劫,借刀杀人 大军浩浩荡荡的前行,但也只走了一顿饭的功夫,刚到苍头河边,前行军便停下了。 这一路上,一骑又一骑人马从前方飞驰而来,全都是西突厥安置在牙帐周围十余里范围内的暗哨回来禀报消息。 最后一个跑到阿史那刹黎的面前,连马都没下,就急匆匆的说道:“可汗,敌军就在前方不足二里,正全速朝我们奔袭而来!” “……!” 一听这话,众人都惊了一下。 连商如意也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大概半个多时辰前,第一个暗哨回来禀报的时候,宇文晔的人马离牙帐还有十余里,而现在,竟然就已经快要抵达苍头河谷了! 这行军速度,好快!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伸长脖子,往前眺望,虽然草原上并没有什么高山丘陵的遮蔽,可以说是一望无际,但视线有限,太远的地方,也只剩下与天空交集的那一条灰突突的地平线而已。 而这时,随着自己不安的心跳,那条亘古不动的长线,竟仿佛扭曲了起来。 商如意伸手,用力按在了胸口。 这时,阿史那朱邪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们来得好快!” 商如意立刻回头,只见阿史那刹黎闻言,原本就凶悍的脸上更露出了几分狰狞的神情,道:“之前,中原地区还没有这么快的骑兵,看来,宇文晔下了点功夫。” 另一边的伊阿苏王子问道:“父汗,那我们该怎么办?” 阿史那刹黎只微眯了一下眼睛,立刻说道:“全军停止前进,就在此地等他们。” 阿史那朱邪道:“我们不迎上去吗?” 阿史那刹黎冷笑了一声,道:“他们从太原跑到这里,少说也有近八百里,这么短的时间就跑了这么长的路途,一定已经很累了吧。” “……” “而我们,就在这里等他们过来。” 说着,他冷笑着瞥了一边的商如意一眼,道:“这,是不是就是你们中原人说的——以逸待劳?” 商如意的心微微一沉。 她刚刚感到不安的,也正是这一点,没想到阿史那刹黎完全不放过任何一丝一毫可以打击敌军的机会,他对宇文晔的恨意,早已经深入骨髓,比起令他又恨又敬的商若鸿而言,对宇文晔,只就有单纯的想要泄愤的杀意。 但面上,仍旧喜怒不形,商如意淡淡道:“可汗知道的不少。” 阿史那刹黎冷笑道:“你父亲的骑术,就是从我们突厥学的;但,也不是只有他会向人学东西。” “……” “我从他身上,就学到了不少。” 这个时候,他们身后的兵马已经得到了可汗的命令,停止了前进,并且渐渐开始排开阵型,商如意只用眼角瞥了一眼,又看向阿史那刹黎,道:“那,可汗还学了些什么?” “比如,擒贼擒王,趁火打劫,借刀杀人。” 说着,他冷笑道:“你父亲知道的阴谋诡计,可不少。” 就在这时,旁边突然响起了一阵马嘶的声音,大家一转头,就看到阿史那朱邪坐下的骏马突然不安的晃起了脑袋,是刚刚缰绳勒得太紧,令它不安了起来。阿史那朱邪急忙放松了缰绳,又俯下身去,伸手抚摸了几下马脖子,很快就安抚了自己的坐骑。 商如意收回目光,又看向阿史那刹黎,淡淡道:“可汗的确知道得不少,但有一点你却没有完全说对。” “哦?” “这些,不是阴谋诡计,而是兵法。” “……” “不过,可汗的说法也不算全错。兵者,诡道也,这些兵法若运用得当,不仅能在战事上取胜,甚至,在一些要紧的时候,也能为自己,一计定乾坤。” “……” 阿史那刹黎闻言,没有立刻说话,只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虽然从一开始,他对这个仇人之女,更是仇人之妻的态度就是深恶痛绝,可是这些天难得的一点时间的对峙下来,他也能感觉到,这个女子的确不愧是他仇人的女儿,他仇人的妻子。 身处绝境而无一点沮丧颓败,反倒平和坚毅,镇定自若,而且,她身为女子的所知所能,在她是自己的仇人之女,仇人之妻的身份之外,也的确,令自己刮目相看。 可是,再刮目相看,他们,也是敌人。 阿史那刹黎深吸了一口气,又冷笑道:“好,我就看看,今日的乾坤,由谁来定!” 说话间,他们身后的军队已经摆开阵型,在宽阔无边的草原上列队整齐,成千上万双凶悍的眼睛直直的看向前方,等待着敌军的出现,更等待着那生死一刻的来临!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 日至正午。 头顶厚重的阴云仍未散去,却被凛冽的寒风撕开了一条口子,一道金光从云层中照射下来,如同天顶投下的一道目光,遥遥的看向了突厥军民目光所汇的方向。 终于,那片条苍茫的地平线,出现了一点异样的晃动。 商如意以为又是自己始终不肯平复的紊乱心跳引起的错觉,可就在她低下头,又要伸手按住胸口的时候,周围的几个人突然猛抽了一口气,有人已经说道:“来了!” “……!” 商如意一惊,立刻抬起头来,睁大眼睛往前方看去。 只顷刻间,那地平线的晃动愈发激烈了起来,而仔细辨认之下才能发现,那不是地平线在晃动,而是有什么从地平线上飞奔而来,渐渐,一个,一条,一片,离开了那条线,凝聚成了大片黑压压的阴霾。 是军队! 商如意睁大了双眼,一瞬不瞬的望着前方,只见那片乌云一般的阴影速度迅疾,顷刻间,已经离开了地平线,开始朝着他们这边靠拢。 而这片阴霾的最前方,有一个黑点。 说是黑点,但只要能看得见那片阴霾的人都知道,那是一个人,虽然完全分辨不清轮廓,可商如意的心却随着他的飞驰,而剧烈跳动了起来! 那是—— 轰隆! 一声巨响,加剧了这一刻,她的心跳,商如意猛地回头,只见他们身后的骑兵军阵当中,已经传来了一声震耳欲聋的击鼓声。 是突厥的军队准备出击的鼓声! 商如意猛地深吸了一口气,又再转过头,那片阴霾如同天空中滴下的浓墨,落在地平线上,再大片的洇染上了草原,将他们视线远方染得一片漆黑。 不一会儿,离他们已经越来越近。 商如意甚至已经看清了飞驰在队伍最前列的那个黑点,那熟悉的轮廓,如同烙印一般深深的烙印在了她的眼中,更是滚烫的烙印进了她的心里。 是宇文晔! 他真的来了! 就在她的心又一次剧烈跳动的时候,又是“轰隆”一声,随着凛冽的风飞袭而出,竟震得地上的枯草沙尘都摇晃了起来,而跑在前方队伍最前列的那个身影也仿佛在这一刻震颤了一下。 那人,好像抬起头来,看向了他们。 与此同时,阿史那刹黎的脸上露出了狰狞的,阴冷的笑意。 对方,还在朝着他们疾冲,而再往前,就已经快要进入草原骑兵的射程范围内了。 只见他慢慢的抬起手来。 一看到这个指令,身后立刻又传来一阵响动,商如意再回头,只见那些弓箭手全都拿下了背在背上的强弓,并且抽出了箭矢,张弓搭箭。 无数闪烁着寒光的雪亮箭头,对准了前方。 旌旗猎猎,击鼓催征! 商如意原本剧烈的心跳在这一刻一下子又停止了,她有些惊惶的再看向前方,宇文晔真的就这么杀过来? 如果真的就这么杀过来,那这里的第一阵箭雨,足以令他们伤亡惨重! 更何况,跑在最前列的,是宇文晔! 虽然在分别的时候,对他的怨恨令自己几乎失去理智,才会对他说出那么过分的话,但到了这一刻,商如意的心还是忍不住颤抖了起来,只想到他可能要经历什么,她只觉得全身的鲜血都快要冻结成冰了。 不可以—— 不行! 就在这时,那个跑在队伍最前列,几乎已经在众人的视线中显露出精壮魁梧的轮廓的人仿佛抬起了手,只轻轻一样,紧跟在他身后的飞驰而来的队伍,竟然减缓了速度。 商如意的心跳又是一沉。 他们,不过来了? 他,要做什么? 就在她内心纠结不已,更惊诧不已的时候,周围的气氛却已经紧绷至极。就在他们的身后,那些张弓待发的弓箭手们的手中,每一张弓都已经拉到了极限,弓箭手们一个个屏息凝视,连心跳和呼吸都停止了,目光灼灼的看着前方,手指更是被刚硬的弓弦勒得几乎发白,更快要失去知觉。 这一刻,千钧一发。 哪怕只一点轻微的变动,都会立刻点燃这场燎原之战! 可是,谁来点燃? 前方的宇文晔,又到底是什么状况? 商如意心中一片混乱,可就在这时,她脑海中灵光一闪,突然明白到了什么,心中一悸,下意识的就要回头。 而在她回头的一瞬间,一声尖锐刺耳的鸣声,猛地响起! 鸣镝! 箭如流星,仿佛一道闪电,猛地飞射而出,正中阿史那刹黎座下的战马! 第688章 他为你而来 商如意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一声凄厉的长嘶,那战马又惊又痛,一下子纵身人立而起,踢蹬着前蹄,发出一声又一声惨呼。 可是,下一刻,那战马的长嘶就被更刺耳的声音压过! 是弓箭飞射的声音! 背后那些弓箭手,原本就紧张不已,一个个早已经将手中的强弓拉到极致,更是等待着最后临发的命令。 而命令,就是刚刚那一声锐鸣! 在西突厥的军中,除了可汗口中的命令,进攻的战鼓之外,对于这些弓箭手来说,还有一样命令最为直接,直接印刻在他们的脑海、心里,甚至肢体的记忆上,那就是鸣镝的声音! 只要一听到这个声音,所有的弓箭手都会跟着射出手中的箭矢。 于是在这一刻,无数尖锐的破风之声相继响起,甚至压过了寒风呼啸而过的声音,商如意睁大眼睛,只看着眼前星奔川鹜,成百上千的箭矢飞射而来,甚至在空中形成了一道光幕。而转瞬间,这些破风之声就被一声更凄厉的怒吼盖过—— “啊!” 这一声怒吼惨叫,如同呼啸一般,突然响起时震得商如意两耳欲聋,再转头一看,所有的箭矢,都跟着刚刚的鸣镝,一道射向了阿史那刹黎战马。 但,战马人立而起,骑在马背上的阿史那刹黎壮硕的身躯,就成了靶子。 一瞬间,他整个人被射成了一只刺猬! “刹黎可汗……” 商如意想要说什么,可过度的震惊令她嗓音沙哑,发出的声音几不可闻,更是立刻就被周围狂啸而过的风声盖过,但她的脑子里立刻闪过一道光,急忙转头看向身后。 从之前出发开始,到这一路行军至此,有一个一直跟在阿史那刹黎身边的人,这个时候突然消失了踪影,而商如意转过头去,目光立刻在人群当中搜索到了矗立在马背上,手持长弓,指尖更闪烁着一点寒光的身影! 是阿史那朱邪!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退到了他们的身后,而就在刚刚,所有弓箭手在刹黎可汗下令准备放箭的时候,他也拿出了自己的弓箭拉弓上弦。 只是,他的弓箭,是刹黎可汗刚刚给他的鸣镝! 这一箭,指引了身后所有弓箭手手中的箭矢,那些箭矢密如雨下,瞬间便将毫无防备的刹黎可汗直接射杀,只听轰隆一声,刹黎可汗那巨大又壮硕的身子重重的跌落在地,激起一地的烟尘。 可是,这一刻,阿史那朱邪手中的弓,又一次被拉开。 箭矢,还指着前方。 商如意突然感觉到了什么,还没来得及回头,就听见身边响起了一声惊呼—— “父汗!” 一旁的伊阿苏王子一见到刹黎可汗中箭落马,立刻调转马头,策马就朝着身中数十箭,此刻已经血流如注,颓然从也同样中了上百箭,已然无力支撑的战马马背上跌落下来的阿史那刹黎身边飞奔而去。 而朱邪王子手中的箭所指的正是—— 商如意立刻大喊着:“伊阿苏王子,不要过去!” 就在她的喊声刚一响起的瞬间,只听“嗖”的一声,眼前一道闪电飞过,伊阿苏王子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下意识的勒住了缰绳,刚一转头,甚至还没来得及看清什么,就感觉到胸口一沉,随即,整个人僵在了马背上。 他像是不敢相信,更像是失去了反应,呆呆的立在那里,不知过了多久,又或许,只是一瞬间,他被胸口传来的冰冷所刺,整个人战栗了一下,慢慢的低下头去。 一支箭,没入了他的胸膛! “伊阿苏王子!” 商如意大喊着,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下一刻,成百上千的箭矢再一次跟随着那鸣镝飞射而来,只一眨眼的功夫,伊阿苏已经身中数十箭,整个人被箭矢击得一再震颤,最后不支,从马背上跌落下来。 整个天地,仿佛在这一刻倾覆了。 商如意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更不敢相信自己所处的这片天地,可是偏偏,眼前看到的最残酷血腥的一幕,耳边一直回响着箭矢破风的锐鸣,和紧接着响起的周围人的惊呼怒吼,而整个天地,也仿佛被伊阿苏倒下的这一幕,染得血红。 怎么会这样? 就算是变数,但怎么会变成这样? 这一刻,商如意甚至来不及伤悲,过度的震惊令她失去了反应,直到周围震耳欲聋的怒吼声如同雷鸣一般响起,更多凌乱的身影开始从身边调转马头,要往后方冲去,紧绷的气氛才终于将她僵冷的心弦拨动了一下。 她下意识的要翻身下马,可周围飞驰的马匹,根本不允许她动弹。 她只能在川流不息的人群和震天响的怒吼当中,慢慢的转过僵硬的脖子,这才看清,周围的人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几个士兵立刻上前,扶起中箭倒地的刹黎可汗和伊阿苏王子,但,那样的万箭穿心,根本没有一丝一毫可以生还的可能。 商如意两眼如血,看着伊阿苏那张苍白英俊的脸,失去了生机。 他,刚刚,还在牙帐内跟雷玉说话,还向自己保证,会保护自己,可那双明亮灵动的眼睛,再也睁不开了。 “为可汗报仇!” “有人要造反,阿史那朱邪造反!” “杀了他们!” 就在商如意的内心终于活动了一些,开始被悲痛盈满的时候,更多的怒吼声又一次充斥了她的世界,她再次回过头去,只见那队重甲骑兵已经全部回到了他的身后,列队整齐,并且齐刷刷的再一次抽出箭矢,拉弓上弦! 而阿史那朱邪一双阴鸷冰冷的眼睛,冷冷的看着周围的一切。 刚刚,他第一支鸣镝射出,跟随他射出箭矢的,是周围那些早就被即将到来的战火刺激得精神紧张的弓箭手,但第二支鸣镝射出时,刹黎可汗中箭,那些弓箭手已经回过神来,极度的震惊令他们没有再动,而第二次跟随鸣镝射出的箭矢,全都是这一批重甲骑兵。 只两箭。 只两箭,他就射死了西突厥可汗,和可汗最疼爱的伊阿苏王子,彻底铲除了自己的政敌。 难怪,他会答应把重甲骑兵交出,却只换取一支鸣镝。 原来只为今日,此刻! 这就是这位朱邪王子在处于绝境的时刻,做出的最有力,一击定江山的绝地反击! 可是—— 商如意战栗着,又一次回过头去,看向倒在地上,已经置身于血泊当中,早已气绝的伊阿苏王子,她做梦也想不到,伊阿苏会死在自己的眼前。 雷玉,会多痛苦? 她怀着伊阿苏的孩子,甚至还期盼着大局稳定之后,再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 现在,该怎么办? 就在商如意脑海里一片紊乱的时候,周围的小部分士兵已经反应了过来,眼看着几个大将立刻狂吼着,率领人马就要朝着阿史那朱邪冲杀过去,在重甲骑兵保护下,那个高大的身影竟然屹立不摇。 只见阿史那朱邪突然一抬手,高高举起了手中的鸣镝。 一看到这个,有一些分士兵惊得停了下来。 那,毕竟是可汗所有! 而且,在最初一瞬间的震惊和暴怒,以及被几位将军驱使的下意识之下,一些人渐渐回过神来,他们,真的要去杀阿史那朱邪吗? 他,可是西突厥仅剩的—— 就在这一点思绪冒出的时候,阿史那朱邪突然扬声道:“可汗已死,伊阿苏已死,我就是西突厥唯一的继承人!” “你们杀我,就是灭绝西突厥的未来!” “今天,所有归顺我的人,都是西突厥的大功臣,我一定会厚赏你们;但,谁若是要动我,就是西突厥的敌人,就是造反!” 一听到这话,又有一些人勒住了马! 的确,虽然他们很多人不服气阿史那朱邪,认为朱邪部的遗孤不能够继承可汗之位,可现在,刹黎可汗已经死了,连他之前想要指定的继承人伊阿苏王子也死了,整个西突厥就只剩下这一个继承人。 更令众人惊恐的是—— 刚刚,他们中间不知有多少人跟随阿史那朱邪的第一支鸣镝,射中了刹黎可汗! 如果要把阿史那朱邪定为叛逆,那他们刚刚跟随着射出那些箭矢,岂不是也要论罪,到那个时候,那他们岂不是都得死? 而且,谁知道刚刚自己的箭,有没有射中刹黎可汗? 谁有敢赌? 这么一想,越来越多人不安的停了下来。 可是,仍有几个将军不服,毕竟他们一开始就跟刹黎可汗处在同一位置,并没有跟随鸣镝射出箭矢,更何况,阿史那朱邪这一举动本就是弑父夺位,他们岂能让他如愿? 于是,招呼着手下的士兵:“冲啊!” 阿史那朱邪厉声道:“今日保护我的人,都是西突厥的功臣!” 虽然只是短短的几句话,却因为刚刚两支鸣镝造成的混乱,将大部分人拖下了水,这些人犹豫着,没有再往阿史那朱邪方向冲杀过去,但那几个将军和他们随身的亲兵却不肯放弃,挥舞着刀剑,直接冲向了阿史那朱邪! 这一刻,阿史那朱邪的眼中闪过了一道冷光。 他猛地一挥手—— “上!” 下一刻,围在他身边的重甲骑兵,其中便有一队出列,这些人立刻策马朝前迎击上去。 而重甲骑兵对战普通的骑兵,其结果,是显而易见的。 哪怕商如意没有看到过曾经在受阳附近发生的那一场大战,没有看到过那场如同屠杀一般的碾压性的胜利,但她早就知道,能让阿史那刹黎都如此在意的骑兵,其骁勇善战,定然卓尔不群 果然,两队人马冲击到一起,就听见一阵凄厉的惨呼同时响起。 那些跟在几位将军身后冲上去的士兵们如同撞上了一堵刚硬的墙壁,直接反贪回来,有几个飞出数丈之远,而更多的则是直接被撞击落地,刚要挣扎着起身反击,沉重的马蹄已经落到的他们的身上。 惨叫声,伴随着鲜血,喷涌而出。 这惨烈的一幕比刚刚阿史那刹黎和伊阿苏万箭穿心更令人心惊,原本还跟在后面,犹豫着要不要冲杀上来的士兵们,又有些停了下来。 但还有些不肯放弃,仍旧继续奋起反抗。 一时间,西突厥自己的人马乱成一团,商如意眼睁睁的看着鲜血将这一片草原染红,一队士兵冲杀过去,又一队士兵败落下来,还有些仓惶逃开的,直接撞上了她! 就在这时,几个重甲骑兵突然从旁边冲过来,护在了她的周围! 商如意一惊,下意识的转头,只见不远处的阿史那朱邪一边看着自己麾下的重甲骑兵如同砍瓜切菜一般,将原本就不多想要奋起反抗的士兵踏于马蹄下,一边却又策马,朝着前方走来。 他怎么——? 就在这时,商如意的后背一麻。 她突然意识到,虽然眼前已经是一片刀光剑影,血肉横飞的混乱,或者说,战乱,但她要面临的,不应该是这个,他们要面临的,也不应该是这个。 或者说,不止是这个。 而是—— 想到这里,她猛地回过头去,只见那苍头河对岸,辽阔无垠的草原上,原本如同洇染的墨迹一般朝着他们飞驰而来的大军,这一刻似乎也看到了这边的战乱情况,竟然渐渐的停了下来! 可是,那个一骑当先,走在最前方的身影,既然没有停下。 宇文晔,还在继续往前! 他,怎么回事? 连他身后的军队都停下来了,很明显是得到了他的命令才会停下来的,但既然军队都停下来了,为什么他一个人还在继续往前走? 商如意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更以为是周围浓烈的血腥气的冲击,让自己产生了幻觉,她用力的闭上眼睛,极力的让自己镇定下来,然后再睁开—— 没错! 那个矫健如龙的身影,还骑在马背上,一刻不停的朝前,他的速度比之前行军的时候还快,而且越来越快。 转眼间,已经能看清他身形的轮廓,甚至能感觉到他冷峻的目光了! 商如意越来越慌张,而这时,她的身边走过来的一个人,正是阿史那朱邪。 只见他阴鸷的目光中仿佛燃烧起了一簇火焰,定定的看向前方越来越近,虽然只一个人,但面对前方的突厥大军,和腾起的血污,震天的厮杀呼喊声,竟然全然无惧的身影,沉沉道:“看来,他就是为你而来的。” “……” 商如意的心一动。 再抬起头,那个熟悉的身影,已经到了苍头河的对岸。 只他一人。 第689章 她不过来,我就过去 明明阴云厚重,加之周围仍然一片昏天黑地的厮杀,让整个天地都显得晦暗难明,可当那一骑人马慢慢走到苍头河对岸时,商如意却莫名感到,眼前豁然开明。 仿佛这一刻,有万丈光芒,从晦暗的天顶射下,汇聚在一骑人马身上。 只见那高大的骏马,毛色深紫近黑,英姿挺拔,矫健如龙,而马背上的人更是器宇轩昂,雄姿英发,手中倒提一把寒光湛湛的陌刀,虽未染血,可锐芒难撄,更有一股无形的剽悍气势,随风强压过来。 是宇文晔。 他穿着一身明光铠甲,更载光明而来! 商如意只觉得呼吸都窒住了。 不仅仅是因为,过去了这么久——说起来,也并不久,但再见到他的时候,却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更是因为,他竟然真的,就这么一个人,单枪匹马,走到了这里! 他身后的大军,离此地至少还有百丈! 万一这里的人突然发难,那他,岂不是凶多吉少? 他怎么敢?! 他怎么敢! “你——” 想到这里,商如意按捺不住胸中澎湃的情绪,下意识的想要开口,可刚说出一个字,喉咙就哑了,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再响起的声音,却是宇文晔的,只听他浑厚低沉的声音从河对岸传来—— “让她自己过来。” 这句话,是阿史那朱邪说的。商如意立刻转头,只见这位朱邪王子不动声色,仿佛一早就等着对岸的动静。 “你觉得,我会放她?” “你若不放她,也不会在这个时候,专门护着她。” “……” “更何况,” 宇文晔说着,轻轻的回了一下头,就在他的身后,虽然有百丈之遥,但只从刚刚队伍前进的速度就能知道,只要他一声令下,甚至,不用一声令下,只用他们约定好的时间一到,后面的人立刻就会蜂拥而至。 “她不过来,我就要过去了。” “……” “而我一过去,跟着过去的,也就不止我一个人了。” “……” “你现在,顾得上吗?” “……!” 一听这话,商如意心跳都加剧了,而随即,她也感到身边的人气息一沉。 是阿史那朱邪。 只见紧盯着宇文晔的那双阴鸷的眼睛里闪过了一抹精光——内中,似有震撼,更有一丝说不出的,钦佩。 他没有立刻回答,只不动声色的往周围看了一眼,虽然,重甲骑兵对那些普通的轻骑兵而言是几乎碾压的存在,但就算碾压,也需要一点时间;更何况,还有一些人不肯放弃,眼看着打不过,便转身开始往牙帐方向跑。 虽然刹黎可汗这一次为了对付宇文晔,带走了牙帐大量的兵马,毕竟还有一部分,留守在那里。 只要回去告诉了迦元夫人,还有留守的史蜀安义等几位大人,告诉他们阿史那朱邪王子谋反,他们立刻就能派兵过来增援,不论如何,也能跟这伙叛军斗个你死我亡。 而阿史那朱邪,显然在这之前就已经商定了今天行动的计划,所以从动手开始,他就没有再发布任何号令。他部下的几个将军则各领职责,有的率领重甲骑兵继续打击要反抗的士兵,有的则早已经退到了队伍的最后面,有一个要冲回去的,便杀一个,有一队要冲回去的,便杀一队! 顷刻间,这里混战成了一团,一时也难以开交。 若在这个时候,突然加入一支生力军,而且还是宇文晔的,那就算自己有强悍无比的重甲骑兵,也未必能在两面夹击之下获胜,更何况,他要做的是速战速决,平定此处的乱象之后立刻回牙帐夺取政权,而不是陷入相持战。 想到这里,阿史那朱邪又抬头看向河对岸那个英武的身影。 两道目光相会,一者冷峻,一者阴鸷,却仿佛在充满血腥味的空气中击出刺目的火,连商如意都感觉到了这一刻无声的心惊,她下意识的咬住下唇,紧盯着两人。 只见阿史那朱邪沉声道:“你有没有想过,你已经到了这里,就已经到了我的地盘。” “……” “你甚至,根本没办法过来!” 商如意的呼吸顿时窒住! 从一开始,看到宇文晔孤身前来的身影开始,她担心的就是这一点,可是,她不敢开口劝阻,因为只怕自己一开口,反倒会提醒这边的人。 突厥人的弓箭,甚至不用像刚刚那样万箭齐发,只一箭,就能结果他! 他,真的是拿自己的性命在开玩笑! 就在商如意心乱如麻的时候,对岸那个更冷静,冷静得没有一丝情绪起伏的声音再一次传来,却压得这里的人心头一沉—— “我不过去,我的人也会过去。” “……” “我的人过去之后会发生什么,我早有预料,相信你心里也很清楚。” “……” “我敢赌,你敢吗?” “……” 这一次,虽然极力克制,但商如意还是能看到阿史那刹黎的眼瞳微微震荡了一下。 他大概也没有想到,世上有这样的人。 已经身居高位,贵为大盛王朝的秦王殿下的宇文晔,本该让部下冲锋陷阵,自己领取功劳的,可他竟然真的敢孤身一人走到这苍头河对岸,将自己完全暴露在对方的威慑之下,但不论怎么问,怎么想,他人已经到了这里,就已经下了注! 所以他说,他敢! 可阿史那刹黎,敢赌吗? 他谋划多年,好不容易等来了这一次机会,终于权力近在眼前,唾手可得,就真的为了这么一个人的性命,而放弃一切? 谁都知道他会怎么选。 也正是因为知道他会怎么选,宇文晔才敢下注! 想到这里,心里又有一股不甘升起,虽然自己已经快要掌控一切,可阿史那朱邪突然意识到,天地间有一些东西,是他掌控不了,相反,自己反倒隐隐的,在被对方掌控着。 真的就这么把商如意放走,让宇文晔带走她? 这个女人——虽然只短短相处了几天,可他看得出来,这是个非凡的女子,身处逆境却始终冷静自持,聪明睿智,心胸豁达,不逊须眉。 自己心中只有雷玉,但留她在牙帐,做个夫人聊以解忧,也不错。 若让她回到宇文晔的身边,大盛王朝得此秦王、秦王妃,这一对勇悍又聪明的夫妻,对将来的突厥与中原的关系,又会有何样的影响? 阿史那朱邪想到了一句话—— 如虎添翼。 就在这时,迎面突然吹来了一阵剧烈的风,阿史那朱邪又一次抬起头,却是看向了宇文晔身后,几乎已经遍布在苍茫草原上的军队,那些人虽然按照宇文晔的命令,始终按兵不动,未再进一步,可显然,有些人已经按捺不住,甚至有一些战马都开始激昂嘶鸣,夹杂在风中的煞气袭来,令人心中一颤。 局势越来越明朗,可阿史那朱邪的心里,也越来越不甘。 就在这时,一个很平静,平静中甚至透着几分柔和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清晰的说道:“舍一则得二,舍二能得四;手中若无二,莫要妄想四。” “……!” 一听这话,阿史那朱邪的心里又是一沉。 他低头,看向旁边的商如意。 对方,也看着他。 这,似乎是赌徒下注的规矩,却也是在提醒自己,他要跟宇文晔相争,至少需要拿到了突厥的最高权力,才有这样的机会;若现在与宇文晔相争,那自己谋划的一切,将付诸流水,甚至可能今天的自己,都会命丧于此。 阿史那朱邪沉默片刻,道:“我本该在这里杀了他。” 这个“杀”字,他难得的,在自己开口的时候倾注了一点情绪,却是咬着牙,连那张仿佛面具一般从无喜怒形于色的脸上,也浮起了一抹近乎狰狞的表情。 但商如意,反倒平静下来。 他这句话的意思就是—— 下一刻,就看到阿史那朱邪抬起手来,轻轻一挥。 原本围在两人周围的几骑人马领命,立刻往周围退开,给商如意让出了一条路来,商如意只感到胸口一松,仿佛裹缚在胸口的无形的束缚,终于在这一刻被解开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不敢怠慢,立刻便抖动缰绳往前走去。 短短的一段路,却经历着周围仍旧不停的刀光剑影,血肉横飞,商如意一边走,一边感觉到血雾被风吹着,不断的侵染到自己身上,那种浓烈的血腥气几乎令她有些眩晕。 她咬紧牙关,奋力策马。 但座下的骏马,不知道是惧怕周围,还是惧怕河对岸的那个人,竟然有些不听使唤,商如意不停的夹紧马肚子,又是抖动缰绳,又是怕打马臀,终于逼迫着它度过了已经快要干涸的苍头河。 也走到了对岸,那个人的面前。 可是,她来不及抬头,甚至来不及去看清阔别已久的那张英俊的面孔上到底此刻是什么表情,座下的骏马似乎真的惊恐了起来,开始不停的打着响鼻,跺着马蹄,几乎快要将她晃下马背。 “啊!” 商如意惊呼了一声! 可还没来得及反应,下一刻,一个身影突然冲到身边,长臂一展,直接将她从马背上抱起。 商如意呼吸一窒,稳稳的落到了一具熟悉的,温热的怀抱里! 第690章 情怯 落入那个气息熟悉,体温熟悉,甚至,熨帖在背后的胸膛每一次起伏都无比熟悉的怀抱里,商如意只觉得心跳如雷,一动不能动,甚至险些从他怀中滑落下去。 那只强有力的手臂一把牢牢环住了她纤细的腰。 “……!” 这一次,商如意连呼吸都不能了。 而抱着她的这个人,竟也没有多说什么,只仿佛低头看了她一眼,因为那炽热又沉重的呼吸吹拂过商如意的耳朵,烫得她微微瑟缩了一下,那人又沉沉的出了一口气,另一只手一勒缰绳调转马头,便要策马离开。 虽然心跳呼吸都已经快要不属于自己,但商如意还是勉强抓住了一点理智,轻声道:“等一下!” 那只手立刻顿住:“嗯?” “雷玉……” “什么?” “雷玉,还在突厥牙帐。” “你想让我也带她一起走?” “我——” “你应该明白,我如果执意要带上她,你就得冒险。而且,冒险的结果是,我们可能都走不了。” “……” “我这一次,只是为你而来。” “……” “而雷玉嫁来突厥,她是梁士德和他们结盟的结果,不论阿史那朱邪今日能否成功,他都不会在刚刚登上突厥可汗之位的时候就立刻破坏这个结盟,得罪梁士德。” “……” “雷玉是没有危险的。” “……!” 听到这些话,商如意僵住了。 不仅是宇文晔说的,因为和梁士德联盟的关系,雷玉没有危险,她更想到了,阿史那朱邪对雷玉的心思。 还有今天,她没说完的话。 雷过已经归附了大盛王朝,这件事从头到尾,她都没有在西突厥提过一个字,但除了她之外,还有一个人知道这件事,可他也从头到尾没有提过,这个人就是阿史那朱邪。 他没有禀报阿史那刹黎,为的,就是要保护雷玉,因为之前就算有伊阿苏在,刹黎可汗不会杀雷玉,但至少会有一些责罚以示效尤。 阿史那朱邪是连一点雷霆,都舍不得落到她身上。 甚至,商如意不由得去想,今天他愿意就这么放自己离开,除了宇文晔已经来到苍头河,直接威胁之外,是不是也有一点,是因为今天在分别的时候,雷玉最后对伊阿苏说的那番话—— “要么,你把她好好的送走,要么,你把她平安的带回来。”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阿史那朱邪也听着。 所以,在宇文晔出现之前,他派人护着自己;在宇文晔来了之后,他放自己离开。 他对雷玉,不可谓不执着。有这么一个人在雷玉的身边,是福是祸,是幸是殃,实难说清。 “所以,” 就在商如意思绪一阵纠缠的时候,那沉重浑厚的声音又一次在耳边响起,而这一次,更像是直撞进了她的心里:“我这一次,只会带你走。” 说完,他便不再多话,调转马头,便往来时的方向策马飞奔起来。 商如意心乱如麻,但有一点,她很明白,一切早已成定局,从雷玉嫁给伊阿苏的那天起,此刻,她只能转头,越过那高大宽阔的肩膀看向身后——浓重的血雾中,还有人在舍生忘死的朝着阿史那朱邪冲杀过去,但,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愤怒和坚持,最终都只能化作一场风中的叹息。 …… 那一骑人马,渐渐远离。 在终于看不清依偎在一起的两个人的身形轮廓的时候,阿史那朱邪终于收回了目光,而他的周遭,浓重的血雾终于慢慢的消散,最后一个不肯投降的将军,被人反扣着双手抓到了他的马前。 阿史那朱邪只轻轻一挥手,立刻,刀光闪过,人头落地。 周围的人都低下头去,不敢再看。 他没有任何的解释安抚,只用冰冷的目光巡梭过每一张胆战心惊的脸,然后说道:“随我回牙帐,继承可汗之位。你们,都是我的功臣!” 一众全身浴血的重甲骑兵立刻扬起手中的刀剑,齐呼:“是!” 他们的声音过后,其他那些士兵们也纷纷举起手中的武器,附和着喊道:“是!” 于是,阿史那朱邪立刻调转马头,丢下了脚下这片尸山血海,只留了几个士兵,在此地守着已经被上百只箭矢扎成两只刺猬的阿史那刹黎和伊阿苏的尸身,一招手,便率领着人马朝着牙帐飞奔而去。 虽然他封锁了消息,可是,牙帐离苍头河,说远,也没有那么远。 这里的人渐渐也发现了不对,更看到这支原本应该去迎击大盛王朝来犯人马的军队竟然这么快又掉头回了牙帐,立刻有一队人马从王帐附近走出来,沿着直道走到了牙帐的入口处,正是之前带着商如意回来的时候,就前来迎接过他们的史蜀安义。 一看到这批人全身是血,显然是经历了一番大战,他急忙往周遭看了一眼,却没有发现阿史那刹黎的身影,立刻道:“可汗呢?” 话音刚落,阿史那朱邪翻身下马,走到他面前。 史蜀安义皱了一下眉头,刚要开口说什么,就看到阿史那朱邪对着他猛地一挥手。 一道寒光,从眼前闪过。 史蜀安义原本要出口的话,被一阵冷厉的风骤然割断,他瞪大双眼,直直的瞪着阿史那朱邪,下一刻,就看到一阵血从自己的咽喉处猛地喷洒出去,溅红了阿史那朱邪半张脸。 史蜀安义,就这么直挺挺的倒下了。 他身后的几个士兵吓坏了,刚要说什么,阿史那朱邪身后的人已经一拥而上,几刀功夫,再无一点声息。 这一杀,干净利落! 但即便几乎没有发出任何预警的声音,可大军回帐,牙帐内的人还是本能的出来,一见此情形,吓得全都目瞪口呆,更不敢多话,而阿史那朱邪身边的人已经迅速的朝着各营各部飞奔而去,向他们宣布—— “可汗战死,伊阿苏王子战死!” “朱邪王子继承可汗之位!” “所有人都不要乱动,侍奉新可汗,重重有赏!” 只几句话,似乎就已经把外面的发生的事说得一清二楚,可还是有些人不能相信的,尤其是听到这个消息,仓惶的从王帐里飞奔而出的那个窈窕身影,迦元夫人险些跌坐在地,一张娇媚的脸霎时惨白如纸,她一只手扶着帐门,两眼通红的望着前方:“不可能!” 这时,阿史那朱邪已经走到了直道尽头,王帐的下方。 他只抬头看了一眼,便转头,对着身后的两个士兵使了个眼色,那两个人立刻领命,带着一队人马冲了上去,将迦元夫人直接拖进了王帐,只听见一声惨叫,随即,一股浓烈的血腥味从王帐内传出。 紧接着,更多的惨叫声传来。 是阿史那刹黎在出征之前,留在牙帐内的几个大臣,他们原本还在王帐内和迦元夫人交谈,兴致勃勃的商议着等到今天大胜之后,伊阿苏王子接掌重甲骑兵,再等立下军功——甚至,都不用立下军功,以刹黎可汗对夫人的宠爱,对伊阿苏王子的宠爱,他继承可汗之位,指日可待。 而这些大臣们,因为早就站队的关系,自然也能继续得到重用,享受荣华富贵。 但现在,美梦碎了。 阿史那朱邪只看了一眼那巨大的王帐,却没有多做停留,转身便朝着另一个略小一些的,但这些日子一直牵系着他的心跳的帐篷走去。 是雷玉的帐篷。 走到门口,他停了下来,又对着身后挥了挥手,原本跟在他身后的那些亲兵立刻后退了几步,但也没有完全散开,而是停驻在离帐篷还有几丈的地方不动,等候阿史那朱邪的吩咐。 阿史那朱邪抬起手来,却是先用袖子抹了抹脸,将刚刚史蜀安义喷洒在他脸上的血迹擦净,这才深吸了一口气。 然后伸手,撩开了帐子。 这个帐篷比起王帐固然小了很多,但比起他的帐篷,却还是大不少,因为这里原本是伊阿苏的居所,也因为伊阿苏从来都得宠,哪怕只是次子,得到的宠爱和赏赐,甚至居所的优渥程度,都要多过他许多。 但他从来没有因为这些东西嫉恨过。 直到这个帐篷里,多了一个人。 此刻,这个人就坐在帐篷正中央的矮桌的后面,已经和初次见面的时候不同,她早就习惯了西突厥女人所穿的皮袄,遮掩了飒爽又美好的身姿,可阿史那朱邪却一直记得,记得她初次嫁到草原的那一天,穿着一身红衣,头上还盖着一片红布。 一阵如他心意的风,在她走过自己面前的时候,掀起了那片红布。 他看到了一张美丽无比的脸,甚至连自己盯着她发呆,令她脸颊绯红,有些不悦的瞪了自己一眼时嗔怒的样子,都那么令人心动。 从那之后,他就一直想着,想着再见那一幕。 而想要再见那一幕,他只有一个办法。 此刻,他终于将一切付诸实际,也走到了计划的最后一步,他就要拥有这个朝思暮想,魂牵梦萦的人,却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失衡,一步迈出,心跳如雷,甚至不用看,他自己都能感觉到自己的脸上一阵一阵的滚烫,入火烧一般—— 如果商如意,或者别的中原人在这里,会告诉他,这是“情怯”。 可相比起他的脸颊如火,此刻慢慢从矮桌背后站起身来,再慢慢走向他的雷玉,那张娇美的脸上,却是惨白。 白得,像一个刚刚被从身体里抽出的幽灵。 只有一双眼睛,充血通红,仿佛幽灵临死前不甘的心绪。一看到她的眼神,阿史那朱邪的心跳顿时一沉,呼吸也随之窒住。 他当然知道,刚刚让人在整个牙帐大喊的那几句话,雷玉一定已经听见了,只是,别的人或许会全盘接受,又或许在一点猜疑之后,会勉强接受,可她,绝对不会相信。 虽然没有来由,但他就知道。 这个女人,懂得周遭会发生的一切。 也懂他! 想到这里,他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而雷玉已经走到他面前站定,惨白的脸微微仰起看向他,却一个字都没有说。 先开口的,还是阿史那朱邪。 他道:“我没有把她平安的带回来,但我把她好好的送走了。她现在,已经跟着宇文晔离开,我想,不会再回来了。” “……” “所以你——” 雷玉终于开口,失去了血色的唇如同快要枯萎的瓣,翕动时,透着一股失魂的无力:“你要如何?” “你,跟我吧。” “我跟你?” 雷玉突然笑了笑,那双原本有些通红的眼睛,这一刻涌起了滚烫晶莹的泪,几乎就要夺眶而出,可她却死死的咬着牙,止住了落泪,只起身,慢慢的走到了阿史那朱邪面前。 她笑道:“你要我跟你?” 阿史那朱邪看着她:“对。” “哈哈,哈哈哈哈。” 雷玉又笑了起来,笑得弯下了腰,她双手护着小腹,仿佛直不起腰来,又仿佛痛得厉害,下一刻就要倒下似得。但阿史那朱邪反倒更加平静了下来,他面无喜怒,只平静的看着她,想来阴鸷森冷的眼中,终于有了一点温暖的温度。 下一刻,眼前寒光一闪。 雷玉突然从腰间拔出一把刀,猛地朝着阿史那朱邪刺了过去! 就在刀尖就要刺穿阿史那朱邪的胸膛的一瞬间,他一伸手,牢牢的抓住了雷玉的手腕,只一用力,雷玉便感到手腕处一阵濒临碎裂的剧痛传来,她低呼了一声,短刀应声而落。 阿史那朱邪一用力,将她拉到了自己的面前。 这一刻,雷玉已经没有了任何可以反抗的东西,但她却不肯顺从,只抬起头来,用通红的眼睛死死的盯着阿史那朱邪:“早晚有一天,我会杀了你,为伊阿苏报仇!” “……!” 阿史那朱邪的眼瞳,微微一震。 但下一刻,他的神情再一次冷漠下来,阴鸷的眼神恢复如常,握着雷玉手腕的那只手也放松了力道,却并没有松开她,只平静的说道:“那太好了。” “……” “但你想要杀我,就必须留在我的身边,否则,你没有任何机会。” “……” “留在我身边,才能杀我!” 第691章 我认了 突厥牙帐内,所有的厮杀,情怯,挣扎,都在骏马一阵飞驰之后,被彻底的抛在了身后,当商如意再要回头去看时,只能看到晦暗天色下,那片灰蒙蒙的草原,如同噩梦惊醒后,一点云山雾绕的记忆残片。 但噩梦残留在她身上的感觉,却还尚存。 就在她有些怔忪,不知道该如何收回目光,收回的目光又该放到何处的时候,前方突然又传来了一阵人吼马嘶,她立刻转过头去,只见宇文晔带来的大军列阵,已经近在眼前。 一个熟悉的,结实又莽撞的身影立刻策马跑了过来。 “如意姐姐!” 是善童儿! 一看到他,虽然心情有无数的症结,可商如意还是不由得心中一畅,立刻就要露出笑容,可不等她说什么,另一骑人马横插出来拦在了善童儿的面前。 善童儿只能勒住缰绳,看清来人来,噘着嘴:“七哥,你干什么?” 拦在他面前的,是申屠泰。 这个高大威武的壮汉瞪了他一眼,虽然生得凶悍狰狞,可他的目光却只有嗔怪,并无威慑,道:“这是秦王妃,你不可以再没规矩了。还有——” 说着,他转过身来,对着宇文晔道:“殿下,一切安好吗?” 商如意低下头,只听头顶传来一声低沉的:“嗯。” 申屠泰又道:“那我们现在——” “大军调头,立刻返回太原。你们的速度不用太快,更不可乱了阵型,以免敌军来袭不能及时应对。还有,让善童儿带领一支人马走在队伍最后面断后,一旦突厥兵马要跟上来,立刻示警,不得有误。” 申屠泰道:“是!” 说着,他又伸长手臂,拍了一把还有些木讷的善童儿,善童儿光头挨了一记,立刻道:“是!” 宇文晔点点头,便又抖动缰绳,坐下的骏马穿过大军中间让出的那条路,直接朝前飞奔而去。 看着他们走远,申屠泰才转头,对着善童儿道:“你啊!” 善童儿吐了吐舌头。 申屠泰一边下令,一边又对善童儿道:“你带着人,走最后。今后机灵点,再有下次,就让你一个人去攻打牙帐,看你怎么办!” 所有人都紧张不已,预备的一场殊死大战没有来临,虽然令一些热血男儿有些失望,但能够不费一兵一卒救回秦王妃,安然返回太原,对他们而言也是一桩好事,所以,众人虽也结队整齐,但神情都难免愉悦,甚至有些人开始小声说笑起来,慢慢的调转头,往南边走去。 宇文晔和商如意的一骑人马很快便穿过了大军,走到了最前面。 渐渐的,大军也被抛在了身后,周围几乎只剩下辽阔无人的草原,耳边呼啸过的冷风虽然被紧拥着她的人遮挡住,可商如意却越发清晰的听到,头顶传来的呼吸声,一下又一下,温热的吐息拂过她的额头。 她更深的将脸埋了下去。 两个人,就这么安静的,马速也逐渐减缓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听到了一声沉沉的叹息,虽然是他发出的,却意外的,令人感到了一点仿佛无力,甚至无助的意味。 商如意的心又是一跳。 而不等她做出任何反应,就听见头顶传来了宇文晔低沉的声音:“沈无峥没死。” “……!” 商如意一惊,下意识的就要抬头。 但不及抬头,他有些冷硬的声音又一次响起,仿佛无形中一股压力,将商如意的头狠狠的按了下去:“不准看我!” “……?” 商如意又是一惊。 但她就这么乖乖的听了话,有些战栗的克制住了自己抬头看他,去他脸上的表情寻摸这句话是真是假的线索,心跳却早已经比刚刚奔驰的马蹄更加震荡颠簸。 沈无峥,没死?! 真的没死吗? 那之前—— “之前,我是骗你的。” “……” “不,我没有骗你,我只是,没有解释。没有来得及解释。” “……” 商如意的心又是一沉。 虽然脑子里很乱,但她还是模糊的想起,那天沈无峥的“死讯”传来的时候,宇文晔的确很快就来了,而且仔细回想,他当时好像是有什么事要跟自己说。 只是,他没来得及开口,自己先开了口。 而自己开口说的—— 一阵寒风突然吹来,仿佛要将原本就已经冰冷的身体里上最后一点暖意卷走,可不知为什么,商如意却完全感觉不到冷,并不是冷得麻木,而是胸口一阵激荡之后,一股几乎滚烫的热流涌出,一瞬间遍布四肢百骸。 她的眼睛都红了。 喉咙梗了又梗,终于在她极力的挣扎下,挤出了几个沙哑的字:“真的?” 宇文晔道:“我不骗你。” “……” “你该信我,我不会在这件事上,在这个时候再骗你。” “……” “所以——” 商如意的喉咙又梗了梗:“所以,什么?” “……” 宇文晔沉默了许久,虽然一直没有说话,商如意却感觉到,那只环在她腰间的手微微的用了点力,仿佛要在这一刻将她细瘦的身子镶嵌进自己的身体里,但就在那力道令商如意近乎快要窒息的时候,又立刻松缓开来。 然后,他长长的叹了口气。 这一声叹息,比起刚刚,仿佛更多了几分无助,甚至认命的意味。 商如意以为自己感觉错了,下意识的又要抬头,但这一次,比她的动作更快的,仍然是宇文晔的声音,只是没有刚刚的生硬。 他道:“不准看我!” “……” 商如意抬起的脸僵在了那里,虽然这一声低呼,马儿一步发急,令马背上的两人颠簸了一下,商如意的脸一下子撞进了他的怀里。 然后,就听到一个低沉的,闷闷的声音,从他的胸膛里传来。 好像不是他开口说的,而是他的心,发出的—— “我认了。” “……?!” 商如意的呼吸一窒。 认了?什么意思? 他认什么了? 虽然心中无数的疑惑,可商如意却还是记得他的话,不敢抬头,就再一次听到他闷闷的声音从胸膛里传来:“你要利用我,就利用我吧。” 说完,他又仿佛咬了咬牙。 “就算是被利用,我宇文晔也是天底下最好用的那一个。” 第692章 这句,是真话 虽然是从他的胸口发出的声音,却在这一刻,狠狠的撞击上了商如意的胸口。 她的心跳完全乱了。 心跳虽然乱,可思绪却莫名的清晰了一些,而她也这才明白过来,为什么宇文晔一直不准自己抬头看他——自己说过是利用他,才令他勃然大怒,而现在的他,却用这么平静的话语告诉自己,他甘愿被利用。 甘愿被利用,也要让自己留在他的身边。 这是一种认命,或者说,认输,他宇文晔——最骄傲,最自负的宇文晔,连天命和皇权都不能让他低头,连神佛都得给他让路的人,他说他认输了。 这对一个男人而言…… 心中那股滚烫的热流涌了上来,一下子烫红了双眼,也令商如意的喉咙梗得更厉害,她想要说什么,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而宇文晔,在说出了这句话时候,似乎也有一点“破罐破摔”的意味,再接下去,他连珠炮似得说道:“所以,你只能留在我的身边,做我的妻子,做秦王妃。” “……” “因为你离开了我,只要离开了我,到哪里都不安全,这样的乱世,也没有人能完全保护你的家人——连我父,我兄,也不能!” “……” “你留在我身边,我保你家人,更保护你。” “……” “就这么,说定了!” “……” 商如意说不出来。 但这一刻,听着宇文晔说出那些颠三倒四的话,她却莫名的有些想笑——这是一笔多“烂”的交易,且不说他身为秦王,哪怕是普通的商贾,百姓,也未必能接受这样的交易。 但他,却说得那么快,那么理所应当。 好像生怕自己反对。 若不是刚刚,在苍头河隔岸相望,她清清楚楚的看到了这个男人,若不是此刻,横坐在马背上,靠在他怀里,感觉到他坚实的胸膛和熟悉的体温、气息,她几乎要怀疑,这个男人是不是被什么糊涂鬼给夺舍了。 夺舍…… 一想到这两个字,她的心忽的一沉。 但不及她再去细想什么,头顶又传来了宇文晔不知是因为说了太多话,有些缓不过气来,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而微微喘息,甚至颤抖的声音。 他道:“你答应了吧。” 这口气,怎么听也不是询问。 但他好像更不希望听到自己回答什么他不想听到的答案一般,环绕在腰间的那只手,不自觉的就开始用力。 商如意被他勒得,又有些喘不过气来。 其实,从听到沈无峥没死这个消息之后,商如意原本,也没有别的回答。 但这一刻,她却沉默了下来,甚至仍旧一直低着头,没有去迎视此刻深邃的,甚至有些炽热的目光,立刻,宇文晔的气息变得更紊乱了起来,他沉声道:“你——” “你不生气吗?” 他的话还没出口,就被商如意突如其来的一个问题打断。 “……?” 宇文晔一愣,但下一刻,他也明白过来。 只见商如意慢慢的抬起头来,脸色不算太苍白,却显然没什么血色,只有两眼和鼻头红彤彤的,眸子微颤,竟透着几分意外的柔软,已经全然没有了那天与他说出那些决断的话时,那种令人憎恨的冷酷决绝。 宇文晔的脸色顿时一沉。 他的容貌,除了一目了然,令人见之忘俗的俊美之外,便是锋利和冷峻,这样的人在战场上,自有一股强悍威武之气,但在平常的时候,只要他一板起脸来,就会立刻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气魄。 这种气息,令两人原本已经柔和下来,甚至有几分缠绵旖旎的氛围,立刻又冷厉起来。 商如意却并不肯因为惧怕,而忽略过这一点。 两个人之间既然要坦诚,那就要把一切都说清楚,经历过这一次,她不仅难受,也知道怕了,更不愿将来的两个人再有任何嫌隙,重蹈今日覆辙。 于是她问:“我说那些话,你真的,不再生气了吗?” “我当然生气。” “那——” “不过,我这些日子也想清楚了。你是在知道沈无峥的‘死讯’之后,才对我说出的那些话。但他的‘死讯’是假的。” 商如意微微一怔,这的确是事实,但又能说明什么? 只见宇文晔气息一沉,低头看着她,道:“凡事有因才有果,而且,假因种不出真果。既然他的‘死讯’是假的,那么,你因为这个假的消息所说的话,所做的事,就都不是真的。” “……” “所以,” 他说着,低头看向商如意:“我要听真话!” 对上他炽热的目光,商如意原本就有些发烫的胸口,这个时候更像是被煮沸了似得,有些什么东西澎湃着就要往外奔涌。 但她按捺住了那股涌动,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道:“你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问过我什么吗?” 宇文晔一怔,似乎有些诧异她为什么一下子把话题扯到了那么远。 “什么?” “你问我,为什么不肯嫁你大哥。” “……是。但你没回答我。” “对。然后你又让我回答,为什么又要嫁你。” “可你还是没有回答。” “我今天可以告诉你答案——” 几乎是立刻,商如意就感觉到腰间又被勒了一下,而且,宇文晔的神情立刻变得凝重了起来,目光灼灼的盯着她,仿佛从久远开始,就一直在等待这个答案。 他道:“为什么?” 商如意看着他,道:“我那个时候,根本没有打算嫁你。” “什么?!” 宇文晔的眼瞳猛地一震,手上也不由得一用力,勒得座下的骏马都不安得摇晃起了脑袋,接连几步蹬踏,险些将商如意从他的怀里晃出去。他松开缰绳,安抚了骏马,再低头看向商如意的时候,脸上的神情凝重:“你说你——” 商如意被晃了那一下,坐姿都有些倾斜,但她顾不上调整,只沉浸在了当时无助又绝望的情绪里,慢慢说道:“我的意思是,我那个时候病倒时,只跟舅父和舅母说——我不要嫁给你大哥,并没有提过你。” “……” “是他们二老觉得,若我悔婚,会坏了两家的交情,也违背了父亲的遗愿。所以,他们为了满足我的愿望,也为了不让两家由亲结仇,才擅自改了婚约,让我嫁给你。” “……” 宇文晔一言不发。 这个时候,本就将近黄昏,但天空一直阴云密布,连带着他的脸色,也仿佛蒙上了一层阴翳。 商如意感觉到,腰间的那只手仿佛松开了一些。 她的坐姿原本就有些歪斜,而锢在腰间的手一松,令她更没了依靠,骏马往前小跑了几步,她险些被颠簸下去。 她咬着下唇,仍旧平静的说道:“我其实并不想这么做,因为我跟你素未谋面,谈不上有感情,突然说要嫁你,怎么想都是强人所难;更何况,原本是与你大哥议定婚事,又转而嫁给你——这样一来,且不论外人如何看我,我也不在乎别人的目光,但我到你家,的确会难做人。” “……” “所以,我原本想,还是找个机会,推了这门亲事得好。” “……” “而正好那个时候,你和父皇,就来了。” 宇文晔仍然没有说话。 刚刚炽热的双眸在这个时候,已经冷了下来,甚至因为寒风呼啸的关系,仿佛一瞬间就在他的眼瞳上凝结了一层寒霜,他慢慢抬起头来看向前方,目光已经不带任何温度。 连围绕在商如意周围的,他的气息,也冷了下来。 这个时候,他反倒开口了,但声音比气息,甚至比呼啸而过,穿透两个人身体之间的缝隙的寒风更冷。 “那你为什么,没有拒绝?” “……” “难道因为——” 他后面的话没有再说出口,虽然他要说的话,也许本该与他刚刚那些话如出一辙。只是这个时候,他已经说不出口。 那种彻头彻尾的,被利用的感觉……哪怕有了心理准备,也会心如刀割。 商如意仰着头,看着他轮廓清晰的下巴,高挺的鼻梁,冷峻明亮的双眼,在寒风中,她的脸颊一阵一阵的发烫。 她道:“其实,在你来我家,我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改主意了。” “……!” 宇文晔的呼吸一下子窒住。 他立刻低下头,睁大双眼,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似得,愣愣的看着商如意,眸子震颤,连带着一直紧抿成一条线的唇瓣也微微翕动起来。 这一次,商如意的脸一下子红了个透,刚刚还镇定自若,可最后的几个字,就是把她的小女儿心思完完全全的剥露在对方的面前。 她对他,再无遮掩。 宇文晔的气息越来越急促,胸膛也不断的起伏着,仿佛撞击在商如意的身上,她险些就要跌落下去,本能的一伸手便抓住了宇文晔的胸襟,而宇文晔也一把用力的环住她的腰,更紧的将她搂进怀里。 他道:“为什么?” 口气平静,但那种平静完全是极力压制的结果,紧靠在他胸口的商如意能清楚的感觉到,声音里每一点细不可闻的颤迹,都与他跳得紊乱的心一般。 问完,他忽的笑了一声,仿佛克制不住,但笑过之后,又立刻抿起嘴唇,将那一点笑意死死的咬在唇齿间。 他又问:“为什么?” 因为被他紧紧的抱着,商如意也整个人都贴在了他的胸前,原本没有被颠簸滑落的可能,但她却将脸埋进了他怀里,更伸出一双小手,轻轻的攀上他的肩膀,搂住他的脖子。 她闷闷道:“我没有想到过,这个找上门的,我要嫁的人,会那么,那么……让我喜欢。” “……” “我说过,你是神佛给我的神迹。” “……” “这句,是真话。” 第693章 软玉温香,此刻在怀 一只温热的大手,突然抚上商如意的后脖颈。 这如同被狩猎,甚至被钳制住的感觉令她背脊一悚,但下一刻,对上那双本该冷峻,但此刻却仿佛燃烧着火焰的眸子的时候,她顿时明白过来什么。 宇文晔捏着她的脖子,将她送到自己的面前。 那双眼睛,深深的看着她,好像要把她的每一分每一毫,都收入自己的眼中,更不允许再离开自己的视线。 然后,他一低头,咬住了她的唇! “唔!” 商如意下意识的嘤咛了一声,但所有的喘息呻吟就都被吞没了,宇文晔在深深的,用力的吻着她,那种完全不再克制,急切得如同野兽撕咬一般的吻,令她不由得一阵战栗,却不能挣扎,只下意识的闭上双眼,软软的任他驰骋。 宇文晔,真的没有克制。 他用力的抱紧怀中的人,那力量让令商如意全身的骨头都咯吱作响,几乎要把对方镶嵌进他的身体里;而他的吻,又那么深,好像恨不得将她嚼碎了,吞进肚子里,才能彻底的拥有这个小女子,更将这一刻永远。 “嗯,唔嗯……” 商如意快要不能呼吸,仍然没有抗拒,绵软的小手只下意识的抓紧了他的肩。 指甲,甚至透过衣衫,掐进他的肌肤。 一阵刺痛传来,但这一点轻微的痛楚并不能让人退却,反倒更刺激了宇文晔。他双手用力,几乎将商如意从马背上抱了起来,用力的揉弄着,深吻着,急促的呼吸间甚至发出了如同野兽低咆的声音。 浩瀚苍穹,苍茫草原。 此刻,整个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而宇文晔第一次发现,天地浩大,如此小小的他,竟然第一次感到这般的满足。 只因为,软玉温香,此刻在怀。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终于放开了怀中的小女子。 商如意用力的喘息着,娇艳欲滴的唇瓣轻颤不已,两个人滚烫的嘴唇在分离的一刻,甚至有一些黏腻,发出了轻轻的“啵”的一声。那声音原本细不可闻,却在两个人毫无间隙的拥抱中,显得那么缠绵,商如意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 她甚至不敢再去迎视那双仍旧炽热,完全没有餍足的双眸,立刻低下头,将脸埋进了他怀里。 而宇文晔,气息滚烫,情涌难制。 但看着商如意羞怯难当的样子,他也终于放过她——只能放过她,此间毕竟还是光天化日之下,甚至他们身后,还跟着上万人的队伍,但凡再继续下去,被人看清两个人在做什么,商如意便不要做人了。 他一只手重新持起缰绳,另一只手轻轻的将商如意又放回到马背上。 那双小手,仍然紧紧的环绕着他的脖子。 一些事情说清楚了,心头的大石也放下,这一刻宇文晔感到了几分从未有过的闲适,他甚至饶有兴致的轻轻的抖着缰绳,让座下的战马小跑起来,那点有节奏,却又不强烈的颠簸让人非常舒服,而怀里的人为了不跌下去,只能更紧的抱住他。 这种感觉,令他十分满意。 就在这时,怀里的人忽的又抬起头来,轻轻道:“我哥……” 一听到这两个字,宇文晔的眼神微微一黯。 虽然已经知道商如意的心思,更明白她对自己的感情,实在没有必要再去在意别的什么,可一听到她口中堪称亲密的称呼,再想想曾经陪伴过她漫长的岁月,给她呵护的是别的男子,而不是自己的时候,心里不由得有些发梗。 但他还是极力压制住了那一点不快,道:“嗯?” 商如意道:“他现在,在哪里?” 宇文晔道:“如果这些天没有出什么意外,他现在应该还留守在太原。” “太原?” “带着我剩下的人马。” “啊……?” 商如意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完全没有办法从长春宫大火,再跳跃到留守太原,可一听到宇文晔说“剩下”的人马,她总算有些回归神来。 再一细想,立刻道:“他,你让他带着三弟去长春宫,其实是为了接应后面的人?” 宇文晔道:“嗯。”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她这才回想起来,这一次出征太原,宇文渊给他们两兄弟各十万兵马,但因为天气和粮草的关系,他们两个人都将自己所领的兵马分作了两部分。 一部分,便是先发的两万大军,由两人直接率领出长安,直到过了潼关,才分路。 但他们各自还有七八万人马,是在后面出发的。 商如意立刻道:“所以,你让我哥带着三弟去长春宫,其实也是趁这个机会,让他去接应那剩下的军队?” 宇文晔道:“嗯。” 商如意道:“那他——” 宇文晔道:“当初,长春宫的消息刚刚传来,我虽然也有些吃惊,但以我对你兄长的了解,他如此精明的人,不可能让长春宫陷入这样的危机,更身死其中。” “……” “而且我算了一下日子,那个时候,他应该是往南去潼关,接应那队人马。” “……” “你走之后……他很快就到了,我让他跟大哥的人一起,留守太原,而我就,过来了。” 商如意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活泛的流淌了起来,心中畅快不已,道:“所以,那只是一个意外。而我哥避开了。” 宇文晔点点头。 但下一刻,他又道:“不过,你说得也不全对。” “嗯?” “那,未必是一场意外。” “……!?” 商如意蓦地睁大了双眼,呼吸几乎凝滞:“你是说——” 宇文晔道:“虽然水火无常,但我总觉得在这个节骨眼上,那场大火起得蹊跷,更蹊跷的是,没有任何任务,只该过去养伤的三弟,正好避开了。” “……” 商如意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虽然周围空无一人,但她还是下意识的压低了声音,哑声道:“你是说——” 宇文晔低头看着她,道:“辅明在前些日子,几次出手,一击即中。他对我而言,是很大的助力,那么对对方而言,就是一个很大的威胁。” 所以,下手的人就是—— 商如意蓦地打了个寒颤,但立刻就被宇文晔更紧的搂进了怀里,他发烫的体温也透过衣裳,层层的染上她的肌肤。 这个结论,并不意外。 其实,早在册封汉王与秦王的那场早朝上,两边已经是你死我活,只是这种你死我活,和刚刚苍头河边的血肉横飞不一样。 那是不见血,但更危险的,你死我活。 想到这里,商如意又抬眼看向宇文晔,道:“既然这样,你和我哥,你们更应该团结一些才是。为什么你们还要打架?” “……” 提起这个,宇文晔的脸色突然变了。 他想起了那一晚在苍柏山上,从来都风流儒雅的沈无峥突然向他挥拳的样子,即便能征善战,勇武如他,也猝不及防挨了那一下,当时自己心里的憋闷和愤怒,脸色不由得一沉。但对上商如意闪烁的目光,还是只能忍着气:“他说,我欺你。” 说着,他又低头瞪着商如意:“我欺你了吗?” “……” 商如意眨了眨眼睛。 这一下,她也明白过来。 以武力而言,沈无峥肯定是打不过宇文晔的,但那晚宇文晔是带着伤回来,显然是吃了失了先手的亏,那么先动手的,肯定是沈无峥。 虽然这样,但商如意也不惯着他。 既然已经把心事都说清楚了,她也不再隐瞒,更何况,想起这一路上,应该说是从瘟疫结束,西城延祚坊解封那天开始,他对自己就突然变了态度,虽然不至于打骂责难,但从两个人亲密无间,到心有隔阂,甚至隐隐感觉到他那种“敌意”,不仅令商如意疑惑,更令她难过。 也因为这样的难过,让两个人的心思越发的分离。 才最终,闹出了那天的事。 于是她道:“没有吗?” “……” “这一路上,你如何没欺我?” “……” “我一心为你,可你呢?处处疑我,处处责难我。” “……” 宇文晔被她问得气短。 他虽然出身行伍,常所谓“慈不掌兵”,带兵久了,他的脾气也并不柔和;但即便如此,他也毕竟出生在锦绣丛中,深知礼数,哪怕对于当初自己不爱的这个小女子,他也以礼相待,在不付出感情的前提下,也不让她受委屈。 可是,这些日子——他的确,恨不得好好的委屈委屈她! 想到这里,他也低头看着商如意的眼睛,道:“我是疑你,因为我的心事,已经全都跟你说清了。” “……” “但你的——刚刚,才告诉了我。” “……” “这,本就不公平。” 商如意的目光微微闪烁,不,是颤抖起来。 宇文晔说的,是他对江太后的感情,的确,在说清,更厘清那一番情丝之后,他对自己的感情,的确已无遮掩,但自己对他——直到刚刚,才说明白。 不,不是…… 商如意的心下意识的一动,而宇文晔看着她微颤的眼瞳,立刻道:“不,不是。” “……” “你刚刚,也只告诉了我一半。” “……” “你只告诉了我,为什么决定要嫁给我,但你仍未说明,为什么一病之后,你就不肯嫁我大哥。” “……” “为什么?” 第694章 不管你是谁 为什么。 这三个字,仿佛又带来了一阵寒风。 不过,此刻真的有一阵寒风吹来,若在平时,足以吹得人手足冰冷,甚至血液凝结,可商如意却丝毫没有感觉到寒冷,怀抱着她的人虽然目光疑惑,双臂却一直没有松开她。 属于他的体温,气息,一刻不停的萦绕在她的周围,如同无形的屏障。 也许,真的能抵挡许许多多的风刀霜剑。 也许,可以相信他…… 想到这里,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再次迎视上那双坚毅中,此刻不乏温柔的眼神,她说道:“其实,我刚刚跟你说的那些话,也不算全对——” 宇文晔蹙眉:“嗯?” 商如意道:“在看到你之前,我并不知道舅父舅母要让我嫁给你,因为那一天,你们来得太突然,他们都没来得及告诉我这个决定。但即便什么都没有告诉我,我的心里还是抱着一个念头。” “什么念头?” “我不要跟你们宇文家结亲。” “……” 一听这话,宇文晔的眉头立刻拧了起来。 若是在过去,或者当初那种情况下,听到有人说这样的话,他是一定会发怒的,因为不仅是自己,也不仅是自己的兄长,是整个宇文家都被人蔑视了。 但此刻,看着商如意凝重的眼神,他隐隐感觉到,这话,另有一番意思。 于是道:“为什么?” 商如意道:“因为那,会有无数的麻烦,将来,更可能有无尽的危险。” “我还是不懂。” “因为那个时候,我就已经知道今天。” “今天?” 听到这两个字,宇文晔先是疑惑,但立刻,他的脑海里就闪过了一道灵光,有些诧异的看向商如意:“难道你——” “对,” 商如意平静的,可声音却带着几分微微的战栗,道:“那个时候,我就已经知道,父皇他,会登基为帝。而你和你的兄长,会成为皇子!” “……!” 宇文晔猛地瞪大了双眼。 下一刻,他的眼瞳忽的一震,像是想起了什么来,道:“所以当时,你跟我一起去见父皇,看到他的时候,你说的第一句话的确是——” 商如意道:“高祖。” “……” “我当时看到他,喊的就是,高祖。” “……” “我知道宇文世伯,会成为大盛王朝的高祖皇帝!” 宇文晔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 这番话,若是别的时候,别的人跟自己说,他只会当放屁,甚至听都懒得听。可眼前的人却是商如意,他更在这个时候,回想起了这些日子的桩桩件件,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可是,这太不可思议了! 怎么可能!? 宇文晔道:“这个世上真有未卜先知的事?可你,你——” 商如意抬头看着他,带着几分俏皮的笑道:“可我平时,并没有什么用处,是不是?” 一听这话,宇文晔又气又笑,环着她腰肢的那只手一用力,勒得商如意气息一紧,咬牙道:“谁要你有什么用?” “……” “不过,你当然得有用。” 商如意笑了笑。 她明白宇文晔的意思——他迎娶自己的时候,并不指望着自己对他能有什么用处,毕竟当时,除了自己的那一点绮念,两个人的婚嫁只是一场交易,相安无事就好;但,天地不养无能之辈,哪怕在承平时代,无能之辈都只能苟延残喘,在这样的乱世,更难有生路。 虽然这很残酷,却也是人世间最简单的因果。 能者,当存。 而自己身为商若鸿的女儿,若无能,则辱没了父亲的威名;嫁给宇文晔,成了国公府少夫人,如今更成了秦王妃,受万民供养,若无能,且不说父辈的荣耀,自己的颜面,甚至连自己的性命,也会因为自己的无能,葬送在这波谲云诡,危机重重的皇权争斗上。 上次扶风一战,已是预警。 她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一个人若有了未卜先知的本事,至少在一些事情上,能占得先机。” “……” “比如——虞明月。” 宇文晔的眼瞳猛地一震。 他想了想,道:“不错。她好像事先就知道我会换上瘟疫,所以提前买空了关中所有的药材,还有之后,我们遇到的很多麻烦,好像都是因为她未卜先知。” 说着,他低头看向商如意,目光微微闪烁。 “她有未卜先知的本事,而你,又知晓父皇会登基称帝,是大盛王朝的高祖皇帝。你们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 “……” 商如意沉默了下来。 但这一次,她并没有沉默太久,只片刻后便抬起头来,望着宇文晔情绪复杂,却依旧冷静的眸子,道:“凤臣,你之前说过,你不信神佛,但,你信借尸还魂吗?” “……!?” 这四个字,甚至比刚刚商如意说出的任何一句话,给出的任何一项信息都更令宇文晔诧异,他的手明显僵了一下,连带着被缰绳牵扯的战马都惊得立刻就往前飞奔了起来,商如意低呼了一声,被这突如其来的颠簸险些颠下去,幸好宇文晔立刻勒住缰绳。 他气息急促,脸色也骤然变得苍白,那紧抱着商如意的手却没有丝毫放松。 他定定的看着商如意的眼睛:“你是谁?” 商如意仿佛早知道他会有此疑虑,立刻道:“我是商如意。” “……” 宇文晔拧紧眉头,看着她。 商如意也迎视着他的眼睛,没有丝毫闪避,认真的,一字一字的道:“我是,商如意。” “……” 两个人沉默了下来。 过了不知多久,商如意突然感到勒在腰间的手臂松缓了下来,不过,并没有放开她,只有宇文晔的表情在刚刚近乎有些狰狞的紧绷中慢慢的放松了下来。 他长出了一口气,道:“其实,无所谓。” 说着,又深深看了商如意一眼:“不管你是谁……是你就行。” 商如意眨了眨眼睛。 她还没有完全弄清这句话的意思,宇文晔又道:“那么,你说借尸还魂,又是怎么回事?你是被——” 商如意整了整思绪,认真的道:“对,如果我没有弄错的话,我应该是,被借尸还魂过。” “被?被谁?” “虞明月!” 第695章 借尸还魂! 这个时候天近黄昏,虽然一整天都有些阴霾的天色也没有太大的变化,但呼啸而过的冷风明显比之前更添了几分寒意。 不过,商如意却完全没有感觉到冷。 宇文晔用力的将她搂在怀里,哪怕隔着一层皮袄,他的体温也像是寻摸着怀里这具熟悉的身子和肌肤的味道,层层侵染到商如意的身上,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恍惚的觉得自己如置三春。 也是因为他的气息和温暖,才让她再度回想起那一段记忆时,没有那么难受。 她慢慢道:“事情就发生在我跟大哥商议婚事的时候,当时刚刚定下这件事,舅母就带着我去半岩寺祈福。但,在坐船过河的时候——” 想起当时的境遇,虽然已经过去许久,商如意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宇文晔低头,用下巴轻轻的摩挲了一下她的额头。 这种近乎狎昵的安抚,哪怕没有人看见,也令商如意有些脸红,甚至比刚刚那番亲吻还令她心神一荡。她抬头看向宇文晔,只见他柔声道:“没事的,都过去了。” “……嗯。” “你刚刚说半岩寺,过河的时候?” “嗯。” 宇文晔眉心微蹙,也想起了当初官夫人故去,他们一家人送灵去半岩寺,在坐船渡河时间,商如意那失魂落魄的,恐惧的样子。 现在,他有些明白,商如意的恐惧来自何处了。 他道:“所以,你是在过河的时候,被——借尸还魂了?” 宇文晔原本是想要用这一句话,就把这段遭遇说过去,也免了她再去回忆那些痛苦的遭遇,但这个时候商如意反倒定下心来,她深吸了一口气,慢慢道:“我当时因为有些疲倦,就趴在船舱的窗户上小寐,正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突然听到扑通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掉进了水里。” “……” “然后,我的身体里,突然多了……一个东西。” “……!” 宇文晔环在她腰间的手下意识的一紧。 商如意的呼吸也紧促了起来,但她没有停下,继续说道:“我形容不出,那是一种什么感觉,但很快,我就觉得很痛,好像有什么力量,要把我整个人都撕碎了,又好像有什么要把我从我的身体里挤走。” “……” “我虽然什么都不知道,但还是抵抗起来。” “……” “而那个时候,我们的船也正好靠岸了,舅母叫醒我想让我下船,但发现不管怎么喊,怎么推我,我都不醒,而且我身上滚烫,跟烧红了的碳一样。” 说到这里,她抬头,脸色愈加苍白的看着宇文晔:“我当时,其实什么都能听见,什么都能感觉得到,但我说不出话来,也没办法动弹,就只能看着舅母担心着急。她催促着人把我送回家,又叫来大夫给我治病。那几天,她和舅父不眠不休的守着我,她还经常彻夜流泪,只怕我有个什么万一。” “……” 宇文晔看了她一会儿,轻轻道:“我明白。” 这一刻,听到这些话,他甚至连自己愿意被“利用”的那一点不甘不悦的心情,都放下了。 在情爱之前,仁爱与孝道,也是天性。 商如意为了自己的家人这样的“豁出去”,也是因为她曾经被那么温柔的爱着,自己总想要在她心里争个第一,但,又有什么好争的? 自己可以为了她豁出命去,哪怕当初硬闯江都,这一次单枪匹马到突厥牙帐,死在此地也在所不惜。可她的亲人,何尝不是在过去的岁月里给予了她许多的温情和庇护。孰轻孰重,谁能说得清? 又或者,亲情与情爱,本就不该去分高下的。 宇文晔道:“那,在你病着的那几天里,你一直——” 商如意点点头:“我一直在跟那个看不见,但挤在我身体里的东西争斗。” “那后来——” “后来,我突然觉得,我的身边来了一个,一个好像是人的东西。” “好像是人?” “对,那个——就叫他人吧,我迷迷糊糊的感觉到他突然过来,但周围守着我的舅父舅母他们都看不到他。他对着我连连磕头,还喊我‘贵人’,又说是他弄错了,才累得我受了这几日的苦,求我千万要宽恕他。” “……” “然后,他一抬手,就把我身体里的那个东西,给带走了。” “……” “而且他们离开的时候,我还听见那个人嘀咕,说是,明明查了生辰八字也合,名里也都有‘明月’二字,而且掐了小指头也没反应,分明是可以借的,没想到这么小的一条河里,竟然能撞上两个。” 宇文晔深吸了一口气。 他虽然不信神佛,但从小到大混迹于军中,见过各色各型的人,也听过不少怪异传闻,很快就明白过来:“我听你说起来,来的这个好像是人的东西,像是,像是传说里的,鬼差一样的人。” 商如意点点头:“我醒来之后,也瞒着人去看了一些话本,有些传说里,的确有鬼差帮着命不该绝的人借尸还魂,而借尸还魂的那个尸,最要紧的就是生辰八字不能相克,寻摸准了这个人之后,还得看看对方是不是真的死透了。听那人的意思,他是靠掐人小指头,看对方有没有反应,来判断这个人是不是已经死了。” 宇文晔环着她腰肢的手抬起,轻抚上商如意的手。 指尖,也轻轻的捏了一下商如意的小指头。 她的确,没有一点反应,因为之前商如意就告诉过他,小时候被逐出家门,流浪的那几天里跟乞丐打架,被打断了小指骨。 这么一来,的确会被误会。 宇文晔道:“那么,那个挤进你身体里的,想要还魂的魂魄,就是虞明月?” 商如意点头:“我当时不知道她是谁,但现在想来,应该就是她了。” 宇文晔沉沉的出了一口气,再一深想,更是把一些事情想通了,道:“也就是说,那个人,他本来想要把那条灵魂借尸还魂到虞明月的身上,却因为你们两当时都处在半岩寺山脚下的那条河上,离得很近,于是就错找上了你。” “……” “而你,你跟她的八字不相克,身形也相近;加上你的小名叫明月奴,也算是有明月二字;再来,你的小指头早就被打断了,就算被掐也没有知觉,所以就被误认成了可以借的‘尸’。” “……” “但你奋力反抗,病了几天都不肯放弃,令那个魂魄不得安生,所以最后引来了鬼差,弄清楚了一切,才把那条魂魄又带走了。” 商如意想了想,他的话,与自己这些日子以来思索得出的结论几乎相差无二,便点头道:“应该是这样。” 宇文晔皱眉,沉声道:“好个糊涂鬼差!” 商如意也在心里轻笑了一声,道:“我当时也是这么想的,那人跟我连连磕头,我就一直骂他,他也不敢回嘴,只说自己刚上任,勾错了魂,又还错了身,罪该万死。” 宇文晔咬咬牙:“是罪该万死。” “……” “可惜他已经死了。” “……” “不过,先不说这个。最后,那条魂魄应该是——” 商如意道:“应该是还到了,真正的,虞明月的身上。” 宇文晔深吸了一口气,道:“所以,我们现在面对的这个虞明月——” 商如意道:“身体是虞定兴的女儿,但魂魄,已经是那不知什么地方来的一条幽魂。” “……” 这一回,事情算是说清楚了。 可宇文晔却沉默了下来。 商如意抬头看看他,虽然沉默着,但她能感觉得到宇文晔心跳得很厉害,平静只是一种本能的压抑,毕竟自己的这番话,这番经历,算是颠覆了宇文晔过去几十年对于世间万物的认知。 寻常人,只怕早就乱成一团了。 宇文晔的眼神虽然有些乱,但还是平静着,过了许久才看向商如意,叹息似得道:“竟然还有这种事。” 商如意睁大眼睛看着他:“你,还是不信吗?” 宇文晔目光闪烁着,沉默了许久,终于道:“若不是你,我是断然不会相信的。” “……” “但是你,你说的,我信。” 说着,他又像是警告似得,伸手再次勒了一下商如意的腰,道:“今后有什么事,得如实告诉我,不可以骗我,也不许瞒着我。” 商如意被勒得气紧了一下,笑道:“我知道啦。” 说着,眼神一黯:“其实我,我不是没想过告诉你,可是,我还是怕。” “怕什么?” “你记得那次我们那次去半岩寺送灵,在上山的半道上,遇到的那个姜愚,他讲的那个借尸还魂的故事吗?” “当然记得。” 说到这里,宇文晔也回想起来,尤其是那个故事都结尾,是借尸还魂到小姐身上到那个捕蛇人因为被认定为妖邪,给小姐的家人钉进棺材,活活闷死。 他道:“所以,你不说是因为——” 商如意神情黯然,低下头道:“我怕你们嫌这事晦气,更憎恶邪气,这种事……” 宇文晔没说话。 的确,如今他能如此心平气和的紧搂着这具身子,听她说起那些诡异的事情,是因为他已经认定了怀中的小女子,哪怕真的是被借尸还魂的,只要她还是她,是那个与他一道经历过这么多的艰难险阻,仍令他动心不已的人,就行。 至于是商如意量如意,甚至张三李四王二狗,又有什么关系? 可是,若他们之间,还没有这样的感情—— 他的确不能保证,自己不会因为这种怪力乱神的话去嫌恶她,更妄论娶她进门。 身份,从来不是令他们亲近的原因, 感情才是。 心中落定,人也真的平静了下来,另一个疑惑随即涌上心头。宇文晔道:“不过,那条魂魄,也就是现在的虞明月,她是怎么会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你又为什么能知道父皇的未来?” 商如意道:“她到底为什么有这样的本事,我不知道,只觉得她的这种‘本事’,好像不是卜算的本事,而是一种——本能。” “本能?” “对,她好像,本来就知道这些。” 宇文晔蹙眉,思索了片刻,又看向商如意:“那你呢?” 说到这里,商如意忍不住轻笑了一声,道:“你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我是个不肯吃亏的人。” 提起这个,宇文晔也笑了起来。 他当然记得,这话是商如意跟他说起自己的指头是因为跟乞丐抢吃的被打断时说的。说起来,她出身名门,也算娇生惯养,寻常这样的娇小姐流落街头,只怕会被欺负得很惨。可她虽然落魄了,却不肯吃一点亏,哪怕一群乞丐欺负她,她也不认命,就要跟人拼个你死我活。 若没有这样的心性——被借尸还魂时,只怕也撑不了那么久。 更不能再这样的乱世,几番遭劫,仍全身而退。 宇文晔笑道:“我当然记得。” 商如意道:“那个东西,在我身体里折腾了好几天,把我弄得重病了一场,险些给挤出去,那我不就死了吗?这么大的委屈,我哪里肯白受?” “……” “所以,我一发火,从对方身上扯下了一些东西。” “扯?” “说是扯,其实,我也不知道算是什么,总之就是,我抢了那条魂魄的东西。然后,我突然好像,就知道了一些事情。” 宇文晔的呼吸一沉:“也就是,父皇的事?” 商如意的点点头。 她说道:“其实,我抢下了那些东西之后,那些东西终究不属于我,为了让这些东西留下来,属于我,我又跟那些东西耗了几天,病情更加重了一些,就在那样浑浑噩噩,好像随时都要死掉的时候,我终于,接纳了那些东西。” “……” “也就弄明白了几件事。” 宇文晔的呼吸和心跳在这一刻止住,面色凝重的道:“你知道了,父皇会取大业而代之,登基称帝,成为大盛王朝的高祖皇帝。” 商如意点头:“是。” “还有呢?” 看着他闪烁的目光,商如意知道,他的心里已经明白了一些事情,但她还是老老实实的,更本能的压低了声音,轻声道:“我还知道了,他的太子,会兵变,被杀!” “……” “而他的太子——” 宇文晔深吸了一口气,冷峻的眼中更闪烁出了几缕森冷的光,道:“也就是,与你议亲之人。” “……” “我的大哥。” 今天就两章合并一章了 第696章 两手准备 天黑得很快。 当整个草原被漆黑的夜幕笼罩起来的时候,宇文晔所率领的人马找到了一条还没结冻的小河,在河边安营扎寨,一时间,无数篝火燃起,与漆黑天穹中的点点星光相互辉映。 商如意在帐篷里,用烧好的温水洗了把脸,稍事整理了一下,便又走了出来。 就在她的帐篷外不远处燃着一堆篝火,火光熊熊,照亮了坐在火堆旁,两眼凝视着火焰的宇文晔的脸,那原本就眉高鼻挺,轮廓清晰的侧脸,在夜色和火光的映照下,越发显得俊美无匹。 商如意不由得轻叹了一声。 说起来,她也是个有些轻浮的人,当初只见到宇文晔第一眼就被吸引住,鬼使神差般的改了念头,也改了自己的下半生。现在回头去看,着实惊险得很,一张好看的脸,能预兆什么,又能保证什么? 所以,她才会告诉他,那是神佛的神迹。 她色迷心窍下的选择,竟然没错。 不过说起来,真正的神迹,应该是那一场真正改变自己命运的“借尸还魂”,是因为从虞明月的身上抢下了那些——也许是记忆,也许是学识的东西,自己才决意去改变,也正是因为那一场在自己身体里进行的,看不见,却性命攸关的生死相搏,令她一见到虞明月就心生寒意,一开始,甚至连灵魂被撕扯的熟悉的痛楚,都会复活。 但现在,一切都过去了。 她已经习惯了那个人的出现,也接受了接下来也许波谲云诡,更危机重重的命运。 只是,看着宇文晔此刻微蹙的眉头,复杂的眼神,似乎他还有些怔忪。 想到这里,商如意便抬脚往那边走去,可刚走了两步,一个突然横冲出来的小小的身影一下子拦住了,跟一头小牛犊一样,险些撞翻了她,低头一看,正是善童儿。 只见他笑眯眯的抱着自己:“如意姐姐。” 商如意被吓了一跳,但一低头,对上那双笑起来,弯得跟月牙一般的眼睛,立刻又快乐起来,伸手摸了摸他冒出了一头短短的发茬,跟小刺猬一般的脑袋,道:“冷不冷呀。” “不冷。” “你怎么跑过来了?” “我来看你呀。” 说着,善童儿又敛起笑容,道:“我知道你被突厥人抓了,可担心了,如意姐姐,他们没打你吧?” 商如意笑道:“没有。你看我不是好好的?” 善童儿还真的后退了一步,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番,确定了商如意没有缺胳膊断腿,也没有一点伤痕,这才长松了一口气,放下心来道:“那就好。” “……” “我们知道你被抓了之后,都可担心你啦,原本大家都要来的。” “大家?” “对呀,就是沈大哥,还有穆先哥哥他们。” “哦……” 商如意点点头。 再一次听到别人口中沈无峥的消息,哪怕只是只言片语,但那种“他还活着”的安抚,还是令她大感畅快。而且宇文晔之前说的也没错,沈无峥的确是去接应后面的队伍了,因为穆先正是带领后面的队伍的人,两个人因为是在过了潼关之后汇合,一道赶来太原。 然后,在攻打太原的时候,知道了自己被劫的消息。 善童儿又道:“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宇文二哥——”说到这里,他自己反应过来什么似得,吐了吐舌头,改口道:“秦王殿下,他却不准他们跟着一道过来。如意姐姐,我不懂,不是越多的人来,越好救你吗?” “……”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沈大哥他们居然还答应了。” “……” “只是临走的时候,沈大哥跟秦王说,如果他不能把你安全的带回来,他是不会放过秦王的。我吓死了,他们那个样子,好像要打一架似得。” 商如意听得忍不住一笑。 再看着善童儿显然还心有余悸的样子,她柔声笑道:“放心吧,他们打不起来了。” 善童儿这才点点头。 说话间,商如意又抬头看了看周围,其实之前上了宇文晔的马,跟着他一道穿过这支队伍,走到最前面的时候,她就发现了这支队伍的构成不对,虽然也见到了熟悉的善童儿和申屠泰,还有他们麾下的那批人马,也是最早归入宇文晔帐下,亲信又能征善战的王岗寨的人,但中间还有一部分人,明显看着不是将士。 而是,突厥人。 此刻这一部分人被安置在营地的东南角,虽然也放开手脚自由活动,但还有人看着他们,而且,也主要是让这一批人烧水做饭,显然是做一些苦役的事。 于是她轻声问道:“善童儿,那边那批人,是怎么回事?” 善童儿只回头看了一眼,立刻道:“他们,就是俘虏啊。” “俘虏?” “对啊,这一次攻打下太原,太原里突厥的守军都没怎么抵抗,很快就逃出来了,被守在外面的秦王殿下一网打尽,一万多的人马呢。” “……” “不过,他们主将都跑了,这些人也就很快投降了。”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再转头去看了看,粗略估算了一下,道:“这里带来了,至少有五千人马吧。” 善童儿点点头:“对,就是带了将近一半的降兵过来。” “带着他们干什么?” “交换呀。” “交换?” “对呀,” 善童儿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道:“我是偷偷听到秦王跟七哥说的。不过,他们之前说的什么,我没听到,我去的时候,只听到秦王跟七哥说,若这一次突厥没有内乱,那么要把你完整,而且安全的带回来,就只有这一个办法。” “……” “所以,他让七哥这一路上一定要看好这些人,而且,不管突厥牙帐发生了什么,也不管那个时候他做了什么,七哥都不可以轻举妄动,一定要管制好手下的人。” 说着,还撅了撅嘴:“尤其是我。” “……” “不过,我当时是真的吓坏了嘛。你被抓去突厥那边了,他还一个人过去,万一那边杀过来,那你们两不是都要——” 这种可能性,令这个天真的孩子有些惧怕,下意识的耸了耸肩膀。 商如意也倒抽了一口冷气。 但,她并不是因为那可能发生的危机,而是善童儿话中所传达的讯息——宇文晔,竟然要用五千的降兵,换自己回去! 他竟然要用降兵,换自己回去!? 且不说这种事,对于他这个能征善战的秦王殿下来说,是多“羞辱”的一件事,更要紧的是,不论是他和汉王,都没有这样处置降兵的权力。 在危急情况下,他们可以关,甚至可以杀! 但不能还! 毕竟现在,他们和突厥经过太原一战,已经完全宣战对立,这种情况下,交回降兵,那等同于资敌弱己。 这件事若真的发生了,等回到长安,只怕宇文渊也不会轻易饶过他。 而现在,商如意也明白为什么宇文晔敢这么大摇大摆,完全不遮掩自己的行踪赶到突厥牙帐,因为整整五千人马,这哪怕是对于阿史那刹黎来说,也是很难拒绝的诱惑。 毕竟,自己只是一个人。 而五千人马,回到突厥之后,在这样的乱世,甚至,在接下来两边的对峙中能发挥多大的作用,不需赘述。 可是,事情显然没有完全按照他的预料。 不,也未必没有。 因为善童儿刚刚说,宇文晔之前说的话,他没有听完全,但宇文晔也提到了,突厥可能发生内乱! 所以,他从一开始,就做了两手准备。 要么,如同这一次所实践的那样,他以一人之威,震慑面临危局,急需平定突厥内乱的阿史那朱邪,让他放回自己;要么,以五千降兵,换回自己。 不论面临什么样的危险,又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他只要自己回去。 这个念头一出现在脑海里,商如意突然感觉周身莫名的一颤,但那并不是惊讶或者惶恐,而是一种,从身体内里传来的震撼,是心跳如雷,血流澎湃,一股如火焰一般炽热的感觉,一下子遍布了四肢五体。 哪怕此刻,离那篝火还有一段距离,离那具给自己带来温暖的身体还有一段距离。 可她,已经如沐春风。 “如意姐姐,你笑什么?” 突然又响起的疑惑又天真的声音将商如意有些荡漾的心神拉了回来,她再低头,对上善童儿虎头虎脑的样子,天真澄清的眼瞳,蓦地又有些脸红。 幸好,这个时候天色已晚,篝火又离得够远,看不清。 她摇头笑道:“没什么。” 话音刚落,又一阵冷风吹来,吹得两个人都摇晃了一下,商如意下意识的伸手捏着这孩子结实的,硬邦邦的手臂的时候,突然脑子里灵光一闪,反应过来什么。 她一下子拽紧了善童儿的胳膊,沉声道:“等等,你刚说攻打下太原之后,凤臣——秦王他,是在城外?” “是呀。” “他没有进城吗?” “没有呀。” 善童儿老老实实的说道:“我们抓起这批人之后,他立刻就调转马头,连歇都没歇一下,马上就往这边来啦。” 第697章 太子之位,怎么办? 炽热的火焰在眼前不断的扑腾着,但那也并不能打扰宇文晔的思绪,直到一个轻悠的气息靠近,他才从幽暗的深渊里抽回自己的神思。 一转头,就看到商如意走到了身边。 火光映照下,洗去了之前在苍头河岸边沾染的那些血污之后,她的脸颊显得格外的莹白洁净,只是比离开的时候清瘦了一些,看来也更惹人怜了一点。 宇文晔只觉得心头不由得就是一软。 不过,还没来得及开口说什么,商如意已经走过来坐下,想了想,又贴到他的身边,再安静了一会儿,将头靠在了他的肩上,那柔软馨香的气息,立刻染了上来。 宇文晔微微一怔。 虽然这,对于夫妻来说并不算什么过分亲昵的举动,毕竟刚刚两个人在马背上,有过比这更亲近的时候,可那时周围没人看着;但现在,他们处在营地中央,周围来来去去都是忙碌的身影,甚至还能看到申屠泰走过来,一边笑,一边骂,将挣扎不休还想往这边凑的善童儿拎走。 平时,商如意是不会愿意在大庭广众之下,尤其是在军中,露出这种小儿女之态的。 这是怎么了? 想到这里,他微微侧过脸,脸颊也贴上了商如意的额头,一垂眸就能看到她不断颤抖的纤长的睫毛,仿佛此刻她急促的呼吸,和不安的心跳。 宇文晔道:“怎么了?” 商如意道:“太子之位,怎么办?” “……” “你们出征的时候,父皇说的是,谁能拿下太原,就能做太子。” “……” “可是,你没有进太原城……” 刚刚善童儿就告诉了他,跟宇文晔同时进攻太原的,便是宇文愆,他们是两路人马合并攻城;但她现在才明白,为什么帕夏将军几乎完全没有抵抗,却在回来的时候告诉阿史那刹黎,攻打太原的是宇文晔。 因为宇文晔,一直在城外。 即便到了战争的最后,宇文愆攻入了城中,宇文晔为了抓降兵来换人,也始终没有进城,所以逃出城的帕夏将军才看到了他;而拿下了近一万降兵的他也没有停留,留下一半的人马之后,便以“追击穷寇”的理由立刻北上,往突厥牙帐来了。 那么拿下太原城的人,就只是宇文愆而已! 之前这一路风雨艰难,在苍柏山下救出宇文呈,冒险进入祁县收服雷过,还有聂冲等人潜伏太原城内,与他们里应外合……这一切的一切,却只得如今这个结果。那这一仗,他们岂不是白打了? 想到这里,商如意的心里更是纠结的难受。 “都怪我。” 她从不愿大包大揽,也不是个自怨自艾的人,但这一次的事,的确是因为她太冲动,一个人跑出祁县,被阿史那朱邪抓住,才让宇文晔甚至顾不上进入太原城,只拿下降兵之后就立刻北上突厥救回她。 这一路的辛劳,都白费了。 而宇文晔却没有立刻接这话,他只蹙着眉,紧盯火焰的两眼微微闪烁着,似乎真的在认真的考虑到底是谁的错。 过了一会儿,他叹了口气,道:“罢了,我也有责任。” “……” “我不该听了虞明月的鬼话,就在心里疑你;更不该只疑你,却不肯来问你,才会让你真的相信沈无峥的死讯,做出那么冲动的事。” “……!” 听到虞明月三个字,商如意忍不住咬了咬牙。 刚刚,宇文晔已经告诉了她,在瘟疫彻底解除,也就是他们目睹了安乐坊最后一批病人治愈离开的时候,虞明月趁着她离开时,单独跟宇文晔说的那些的话。 虽然被自己抢走了一些记忆,可虞明月的所知所能,显然比自己更多。 所以,她应该很轻易就从自己拒婚,改嫁这些举动中,知晓了自己的“算计”,也用这一点,去刺激了宇文晔。 这,其实也不是什么高明的手段,但有的时候,手段越简单,越有用。 更何况,商如意也回想起他们在谈论裴行远对雷玉的感情时,宇文晔就曾经说过,男人也有感情上的骄傲,不被爱不算什么,但被退而求其次,更被功利而选择,这对男人来说也是极大的伤害。现在想来,他那个时候会发出这样的感慨,显然他也是这么想的。 而自己的一些所作所为,加上虞明月的挑拨,正好让他陷入了这样的困境当中。 也才会让两个人,陷入这一段困局里。 如今,两个人开诚布公,坦诚相待,困局已结,但大错却已筑成。 商如意甚至这个时候才有些回过神来,难怪从一开始,她对太原这一战就有这么强的不安的预感——她从虞明月那里抢来的东西,有一些,成了她一种“本能”的所知,比如宇文渊将要登基为帝,成为大盛王朝的高祖的身份;有一些,成了她病弱时的梦魇,并不时重回她的梦中,比如太子的兵变和被杀,以及那一府人的悲惨结局。 再有一些,则成了她的预感。 只是这一次,哪怕是预感,也没有给她带来任何的用处。 她果然,是有些没用的…… 想到这里,商如意又沉沉的叹了口气。可就在她真的有些陷入了自怨自艾的情绪里的时候,突然感到脑后的发髻一松。 “呃?” 她诧异的抬头,竟是宇文晔一抬手,拔掉了她头上的一根发簪,而且反手就丢进了眼前的火堆里! 商如意顿时急了:“你干什么!?” 可话音刚落,就看到宇文晔突然长臂一伸,一把又从火焰中将那支发簪抓了回来。 好快的动作! 商如意甚至有些反应不过来,但还是本能的吓了一跳,急忙抓住宇文晔的手:“你干什么呀!会被烧伤的!” 宇文晔淡淡一笑,将簪子送到她面前:“哪有。我没事。” 仔细看,的确没有被烧伤,只除了碰到木柴,指尖染上的一点碳灰罢了。但商如意心有余悸,正抬头要骂人,却见宇文晔道:“我只是告诉你,弄丢了也没关系。” “……” “该是我的,我总能拿回来。” “……” “这一次,我们两都犯了错,也活该这一仗白打了。” “……” “所以今后,我不疑你,你也信我。” 说着,他将那跟竟然都没有被烧烫的簪子放回商如意的手里,再用大手握住她因为惊吓而有些发凉的小手,紧紧的捏成拳头:“我们,还有的是机会!” 几乎是一瞬间,刚刚的寒凉和不安,就被他坚毅的话语和温暖的气息驱散。 商如意沉沉的点头。 但,却有些异样的沉默。 感觉到这一点异样,宇文晔低头看向她,果然看到商如意眉心微蹙,眼神中满是复杂的情绪,便问道:“怎么了?” 就在这时,伙头兵送来了烧好的肉汤和一些干饼。 他们在草原上奔波了一整天,体力消耗极大,直到这个时候远离突厥牙帐,才能安营扎寨弄些吃的,虽然心里还有不妥,但宇文晔还是立刻接过了冒着热气的汤碗,先递给了商如意。 商如意也的确饿坏了,没说什么,立刻接过来喝了一大口。 虽然只是简单的肉汤,但越是简单的食物越是有质朴的滋味,更何况这个时候大家都是饥肠辘辘的,商如意一口热汤喝下去,只觉得油香四溢,一股暖流直入心田,更是让四肢五体都暖和了起来。 哪怕还有些心事,她也忍不住舒服的喟叹了一声。 “好香!” 宇文晔只淡淡的一笑,也没说话,拿起干饼来掰开,丢了两块到她碗里,道:“饿得太久了别吃得太急,等泡软些再吃。” “嗯。” 商如意听话点头,小口小口的喝着汤。 不一会儿,饼泡软了,胀了满满的一碗,她呼噜呼噜的吃了下去,整个人都暖和了起来。身边的宇文晔也吃饱喝足,将碗筷递给了前来收拾的伙头兵。 这个时候,除了这片营地,周围已经是伸手不见五指。 原本就奔波了一天,加上寒风呼啸,哪怕守着火堆也感到寒意渗骨,宇文晔便准备让她回帐篷里去休息,可刚一低头,就对上了商如意有些心事重重的眼神。 他道:“怎么了?” 商如意看向他:“你真的,还要去争这个太子?” “……” 宇文晔没有说话,眉头拧了起来。 这并不是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的表情,而是疑惑商如意为什么会问出这个问题的表情。商如意显然也知道这一点,于是又沉思了片刻,才慢慢的说出了心中的不安。 “我当初只是迷迷糊糊的,在那场大病的噩梦里,梦到了这一切,知道了高祖皇帝的太子,会兵变,会死。太子府的人,连同他的亲信,姬妾,一切的人,都会被牵连,被杀害。” “……” “但,我现在才想起来,我从来都没有知道过,太子到底是谁。” “……” “如果,不是大哥,而是你呢?” 说着,她战栗着看向宇文晔:“如果是你,如果你真的夺下了太子之位,那我在噩梦里看到的那一切,岂不是要落到你的头上?” 那自己选择他,岂不是反倒选了一条死路? 第698章 兵变,才是关键! 在听到商如意的这番话之后,宇文晔很快就沉默了下来。 的确,商如意的担心,不无道理。 众所周知,自古以来皇家传承的规矩都是嫡长子继承,所以商如意本能的觉得她噩梦中会成为太子,会兵变,会被杀的人,就是宇文渊的嫡长子,自己的大哥,和她议定亲事的宇文愆,那么她拒婚改嫁,虽自私,却也情有可原。 可是,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更何况宇文晔心里很清楚,人如果想要得到的只是一些普通的东西,遵循规矩就可以了,但人如果想要得到的,是一些非凡的东西,比如此刻他们所谈的——太子之位,那么遵循规矩,就远远不够。 他们要做的,是打破规矩。 这一点,就算宇文晔才刚刚做上皇子,被册封为秦王不久,但从古道今,那么多的事实都已经证明了;而商如意,她从一开始也未做他想,可这一路走来,她也耳濡目染了多少事,而且,不知道她是不是在经历了西突厥的什么事,令她想通了什么,才会在此刻,提到了这件事 也才会有此一问。 虽然一直沉默,可宇文晔的眼瞳中却不住的有明亮的光芒闪烁,仿佛此刻他不停转动的头脑和心思,只片刻之后,他再看向商如意,眼神已经平静了下来。 他道:“你所知的这一切,是从虞明月身上抢来的。” “是。” “那,你抢走之后,虞明月还能知道吗?” “……?” 商如意蓦地睁大了双眼。 这一点,倒是她从未想过的——对啊,一样东西,既然自己已经抢走了,那原本的主人自然也就不再拥有了。 难道说,虞明月不知道这一切? 所以,她才会那么积极的怂恿宇文愆争夺太子之位? 这么一想,商如意的眼睛都亮了起来,瞪得溜圆的的看向宇文晔,沉声道:“既然是这样,那不是正好证明了,这个太子之位有危险吗?她不知道,所以才——” 宇文晔却又摇了摇头,道:“未必。” 商如意一愣:“为什么?” 宇文晔又安静了想了想,但这一次,他似乎不是在思索解惑,而是在思索应该如何解释,过了片刻,他道:“比如说此刻,我突然不知道你是我的妻子了,也就是说,失去了你是我妻子的这个——记忆。你认为,我会如何?” 商如意蹙着眉头,冷静的想了一会儿,说道:“你,以你的脾气,一定会很戒备我。” “对。” “但,我会告诉你我的身份,你会怀疑我,疏离我。” “然后呢?” “然后,你周围的人都没有失去这个记忆,他们会告诉你,我是秦王妃;我们回了长安,父皇也周围的人也都会告诉你这一点。就算你失去了记忆也没关系,因为这已经是事实,是事实,就会有无数的佐证。” “……” “甚至,你跟我相处下来,你自己也一定会有感觉,我对你很熟悉,我知道你很多的事情,这是只有夫妻才会知道的。” 宇文晔点头:“不错,这是人之常情。” “那这——” “那这放到虞明月的身上,就算她真的被你抢走了这一段——说是记忆也好,认知也罢,但她还有自己的思想,空缺的那一段,她难道不会去补全?” “……” “你只抢走了兵变,被杀那一段,但她可能还记得册封太子的时候。”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 没错,在这一点上,自己的确除了太子会兵变,会被杀,会牵连周围的所有人,其他的什么都不知道。照理说,一件事本该有前因后果,但自己似乎只抢走了那一点果罢了,而因,全留在虞明月身上。 这个人,也不傻,有了因,她怎么可能推不出果? 更何况,这一段抢来的东西,比起宇文渊能成为高祖皇帝要更模糊得多,她现在甚至怀疑,自己根本没有完全的抢走,只是跟虞明月分享了这一个认知罢了。 这样一来的话—— 宇文晔道:“虞明月一定知道,成为太子的人,会有什么样的结局,可她还是要辅佐大哥登上太子之位。” “……” “但她对大哥,我看得出来,并无恶意。” “……”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沉沉道:“太子,不是重点,兵变,才是!” 宇文晔道:“对!” 面前的篝火散发出橘红的,温暖的光,可这样的光芒映照在他的脸上,却完全压不住他一脸的冷峻和刚毅,尤其是那双眼睛里所发出的锐利的光芒,仿佛能穿透一切。 他道:“兵变,才是关键!” “……!” 这一刻,商如意忽然倒抽了一口冷气。 她突然想到自己到西突厥,勉强算是“游历”的这几天,除了跟雷玉叙旧之外,几乎没有任何获益。 只有一点,便是她看到了阿史那朱邪在西突厥的困局。 那个时候,她就觉得阿史那朱邪的情况跟宇文晔很像,虽然不希望他获胜,但又隐隐的想着,若他能获胜,那岂不是宇文晔也有从他的困局里脱身获胜的可能。 而现在他说,重点是兵变。 一点无形的,冰冷彻骨的针,深深的扎进了商如意的心里,就像是应证了什么。 她哑声道:“所以,我们要——” 话没说完,她的声音就已经低哑得细不可闻,兵变这两个字,她也说不出口。 而宇文晔的脸色,在温暖的火光的映照下,更森冷的几分。 他沉思了许久,道:“其实,你说的这些,包括虞明月的出现,还有她那些所谓的‘未卜先知’的本事,根本不会影响我。” “……” “我要做什么,从来都只凭自己去定。” “……” “而从我所面临的局势来看,且不论我此刻,周遭已经聚集了一批人,这批人跟我不仅荣辱与共,更生死相依——比如,你的兄长。” 商如意的呼吸一沉。 是的,如果不是因为帮助了宇文晔,是断然不会有人在长春宫点燃那把火的。 还有这一次,带着降兵,跟着他一路远赴突厥牙帐的申屠泰、善童儿,冒着千难万险潜伏进太原的聂冲,再有穆先,程桥,那么多人…… 商如意忍不住捏紧了手里的发簪。 宇文晔接着说道:“若我败落,甚至只是后退一步,都会令我,和他们这群人万劫不复;也不论,我如今的境遇,更逢这样的乱世,已经是泥足深陷,无法自拔——但从小到大,我的心里本就有这么一个念头,要建功立业,青史留名。” “……” “有这样的机会,我怎能放弃?” “……” “到了这一步,我又怎肯再退?” “……” “你说,你从虞明月身上抢来的那些东西里,知晓了太子会兵变,被杀,而虞明月显然也知道这一切,却还辅佐我兄长争夺太子之位,并且一路对我们下手。她知道,还这么做,大概是她认为自己有能力改变这一切吧。” 说到这里,他轻笑一声,道:“说实话,这一点上,倒是让我对她刮目相看了。有这样的心性,才能站到我们的对面。” “……” “连她都有,我难道没有?” 说着,又低头看向商如意:“你没有?” “……” 商如意没有说话,但紧锁的眉头下,那双澄明的眼睛却在盯着火焰的时刻,映出的比火焰更炽热的光芒。 宇文晔的这一番,虽然句句如刀,刀刀见血,却也仿佛一刀一刀的割断了从被借尸还魂开始就绑缚在心里的无形枷锁,将她解脱出来。 她只感到胸口无限的畅快。 不是吗? 就算虞明月有那所谓的“未卜先知”的本事,就算她心机深沉,手段毒辣,又如何?这一路上她步步为营,层层设套,可他们,不也一步一步的走过来了? 所以,太子,兵变,被杀,这几个字该如何落在谁的头上,似乎还是未定之数。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道:“我明白了。” 虽然这么说,可她的话语里除了坚定,却还有一点留存于心的柔软,她沉默了一下,又抬头看向宇文晔,道:“但不论如何,我都不希望你和大哥走到那一步。” “……” “因为那样的话——” “我明白,” 宇文晔接过她的话,眼神中的锐利渐渐褪去,虽无柔软,却有一种情绪格外复杂的凝重落下,他沉沉道:“不论如何,我都不想走到那一步。” “……” “我想,大哥他——就算他从虞明月那里知道了一些事情,但他这些日子的所作所为,也是如此。” “……” “虽然……” 说到这里,他似乎心有闪念,停了下来。 虽然不知道他原本要说什么,但商如意的心里也是忽的一软——她想起了在出征扶风之前,宇文愆给他们的香囊;还有宇文晔身患瘟疫病倒之后,他带来的那能够隔绝疫病的面纱。 他在争的同时,并没有斗。 这样的举动,似乎也不枉宇文晔对他始终怀抱着的一点兄弟情。 只是,这一点兄弟情最终,要走向何方呢? 第699章 在黑暗中,沦陷!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 因为周遭太黑,黑得已经连草原和夜幕都分辨不清了,所以他们都没有注意到时辰,直到又一阵冷风吹来,将商如意被拔走了一根发簪而落下的一缕散发缠绕着抚上了紧搂着她的,宇文晔脸颊,那莫名的一点柔软令他心神一荡。 才发现,此时已近三更。 而商如意虽然还强撑着精神跟他说话,可这个时候,也能看到火光映照下,她脸上的浓浓倦意。 今天,的确也把她折腾苦了。 于是宇文晔道:“夜深了,去休息吧。” 商如意道:“嗯。” 说完便准备站起身来,但因为坐了太久,两条腿都有些发麻了,刚一起身就一个趔趄,险些跌倒,幸好宇文晔立刻握住她纤细的胳膊,将她扶稳。 “没事吧?” “……” 本来,是没事的。 可他掌心的温度却没来由的让人脸上一热,商如意下意识的抬头看了一眼,那一眼落在宇文晔的脸上,仿佛又有一点暖融融的气息迎面扑来。 他目光闪烁,道:“怎么了?” 商如意几乎是立刻就低下头去,可哪怕避开了对方炽热的目光,脸颊上也残留着一点火辣辣的感觉,低声道:“没,没什么。” 看着她轻颤的睫羽,凌乱的几缕散发,宇文晔的嘴角一抿。 不过,他也并没有就此丧失理智,哪怕今天经历了那么重大的变故,更了解了那么多骇人听闻的讯息——大概正是因为知晓了这些,他才需要更冷静一点,去厘清自己的思绪。 更何况,他们这一趟过来,只为了救她。 这一路上他没有考虑任何事,也没有思索任何问题,可现在,人已经安全的回到了自己的身边,他就不能不去考虑,回去后需要面对的太原的局势,还有可能即将要面临的,长安那边的局势。商如意所告诉他的一切,他虽然不可能再让其他的人知道,但一些准备还是要做的。 果然,就在他下意识的一转头,就看到不远处不算大的中军帐前,申屠泰和另外几个副将都围着一堆篝火,没有一个回去睡觉。 显然是在等他。 宇文晔深吸了一口气,压下了刚刚被那一缕发丝拂起的心中的阵阵涟漪激荡,又伸手,将还在商如意额前乱舞的发丝轻轻捋到她的耳后,掌心不自觉的摩挲了一下她的脸颊,柔声道:“你,先去睡。” 商如意的脸一下子红了。 这句话里虽然只是夫妻间最正常不过的一句交代,但此刻,尤其是宇文晔目光下,这句话又仿佛还有更深的含义。 可这里,毕竟是军中。 她不愿胡思乱想,也不想露出更多的反应,只轻轻的“嗯”了一声,便起身走了。 而在她的身后,宇文晔一直站着不动,直到看着她纤细的背影走进了士兵们为她搭建的那个小小的帐篷里,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将心中那一点隐隐涌动的躁动压了下去,转身,往申屠泰他们那边走去。 几个人一见他过来,都收起了刚刚谈笑的神色,申屠泰立刻道:“殿下,太原那边……” 宇文晔轻轻的挥了挥手:“进大帐再说吧。” 于是,一众人便立刻起身,跟着他进入了中军大帐。 | 走进帐篷的商如意也没有立刻歇下。 几乎和宇文晔同样的心潮澎湃,只是她需要费更多的时间来压制,以至于一个人就这么呆呆的站在帐篷中央,过了好久,才勉强平复了情绪。 幸好没人看到她傻傻的样子。 然后,她稍事洗漱了一番,便脱衣上床了。 这个帐篷要比起之前在突厥牙帐,突厥人给她单独准备的帐篷更加简陋,不过她也能理解,毕竟是行军,而且宇文晔他既然是在那天攻打完太原之后直接北上,可见几乎没什么准备,还能带上帐篷,已是难得。 只是,难得归难得,难受归难受。 这个帐篷虽然不算四面漏风,但很单薄,能清楚的听到外面呼呼的风声,甚至风大一点,都能感觉整个帐子在摇晃震荡,而且,他们也没准备火盆,帐篷里和外头野地里一般寒冷,睡了许久,仍旧是手足冰冷。 商如意只能蜷缩起来,抱着自己。 即便这样,她仍然睡不着,也不知睁大了一双明亮的眼睛在夜色中空耗了多久,终于,外面响起一阵熟悉的脚步声。 虽然是风声呼啸,脚步声轻快,虽然阔别已久,本该陌生,但不知为什么,她还是清清楚楚的听到了那熟悉的脚步声,一点一点的靠近,一直走到帐篷外。 然后,有人掀开帐子,走了进来。 听着帐子被掀起,又呼的放下,她的心跳,也在这个时候沉重了一下。 然后,那越来越熟悉的脚步声,带着她早已无比熟悉的气息和体温,慢慢的靠近,一直走到了床边。 然后,他仿佛俯下身,一只手撑在床上,静静的看着。 商如意蜷缩着的身子在厚重的被子里微微颤抖,原本刚刚怎么都睡不暖的手脚,这时候竟然莫名的热了起来,不仅如此,她心跳如雷,呼吸炽热,仿佛有一股火焰,从黑暗中那无声注视着自己的目光里,穿透到了自己的身体里。 她本能的屏住呼吸,但心跳渐渐失衡。 就在这时,一只手伸来,轻抚过她耳畔的一缕碎发。 “唔!” 虽然已经极力的克制了自己,可是在肌肤相触的一瞬间,仿佛有火突然迸起,刺得商如意蓦地颤抖了起来,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见耳边响起了那个熟悉的低沉的声音,此刻,仿佛还带着一点笑意,缓缓道:“你果然没睡着。” “……” “在等我?” “我——” 商如意又羞又急,急忙转过头去,正要说什么,突然就感觉身上一烫。 原本就感到有些燥热的身子,一下子落入了一具滚烫的怀抱里,那双熟悉的,结实有力的手臂一把将她搂紧。 随即,那还没来得及再说出什么的唇瓣,在黑暗中,瞬间沦陷! 第700章 腻人的海 “不,……” 商如意想要说什么,但轻软的呢喃炽热的吻所吞噬,宇文晔没有任何的克制,比之前在马背上,甚至比过去任何一次,都更狂热,更疯狂的拥抱她,亲,吻她。 唇瓣,很快就在他的啃噬厮磨下,变得红肿麻木,蛇,尖也被咬得生疼,商如意颤抖着,眼泪都要涌出来了,宇文晔虽然也感觉到了怀中这具发烫,更柔软的身子的轻颤,但他仍然不肯放开,只在又一次深入之后,才终于停下了肆意的掠夺。 呼吸如火,心跳如擂。 他抵着她的额头,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紧盯着那双近在咫尺,被泪水浸润着,微微闪烁的眸子,粗重的喘息如同飓风,每吹过一次,她眼中的泪光就闪烁一次。 那种无助,甚至有些娇憨的眼神,更令他小腹一阵火起,难以自抑。 他道:“如意……” 而商如意,甚至不敢应他。 就在刚刚,几乎被他吻得失去神智,手脚发软得只能落入那双结实的臂膀里,任他予取予求,这个时候才发现,贴身穿着的内衣竟然在刚刚那一番狂热之下,不知何时就被剥落了大半。 泛着珍珠莹光的肌肤裸露出来,在黑暗中散发出淡淡的馨香。 再是懵懂,再是克制,她也明白他想要什么。 其实,思念的,想要的,又何止他一个? 可是…… 那只完全没有要克制的滚烫的大手又一次沿着她身子柔曼的轮廓轻抚了起来,商如意不断的战栗,不知如何迎合,也不能抗拒,只能咬着下唇,两手抓紧了他的手臂,将脸颊埋在他的肩窝里。 空气里一阵冷风掠过,是宇文晔脱掉了自己身上的衣衫,立刻,那具更加火热的身子紧贴上来。 帐外,寒风呼啸。 北地的风,震山撼海,在夜晚更剧烈得仿佛要掀翻整个大地一般,这个时候,商如意也感觉到一阵山摇地动,更天旋地转,自己不知怎的就又仰倒在了床褥上。睡了半夜都没睡暖和的床褥,这个时候竟然莫名的热了起来,汗水渐渐泌出,在她的锁骨间汇聚出汗湿腻人的光芒,身上那具滚烫的身体更是不容一丝缝隙的紧贴着她,纠缠着她,肌肤厮磨间,仿佛就要燃起火焰。 在宇文晔几乎令她窒息的拥抱下,她就要被焚烧殆尽。 可是…… “不,” 就在宇文晔几乎要沉入那片腻人的海潮的一瞬间,她终于还是咬着下唇,将那软绵的拒绝说了出来:“不行……” “……!” 宇文晔的气息一沉。 而商如意仍然紧紧的攀着他的双肩,两手轻颤着,指甲几乎扎进了他的皮肤,在厚实的背脊上生生划出几道血痕。 她嘤咛着,仍轻声道:“不行……” 几乎就在两个人绞缠着呼吸,心跳相合,更震响如雷的时候,他们也能听到,外面又一队巡逻的士兵走过,甚至还能听到不远处的申屠泰、善童儿,还有其他一些士兵们说话的声音。 这里,毕竟是军营。 刚刚那一番纠缠,商如意几乎完全任他求取,却也在那样情潮涌动的时刻,都克制着自己的声音,但那,已经是极致。 若要给他……她真不能保证什么。 甚至,宇文晔自己也明白,在面对这个小女子的时候,他从来都是不受控的。 如果真的让外面的人听到什么响动,那他今后如何再在军中立足?而商如意,只怕她更是会羞得不肯见人的。 可是,身体里的火焰,却不是因为这,就肯褪去的。 宇文晔重重的喘息着,滚烫的大掌轻抚过那汗湿滑腻,线条柔美的背部,再沿着她纤长的手臂,细细的腕子,摸上了她紧攀着自己后背的手。 从自己的背脊上摘下来,再引导着她…… 商如意羞得满脸通红,刚要说什么,就被他用力的吻住,更是不准她发出任何拒绝的声音而咬住了她的嘴唇,一点细软的呢喃只能在挣扎的间隙发出,鼻音闷闷,挣扎无力,却更添几分甜腻。 唇瓣厮磨,指尖滚烫,他的喘息如同闷雷虎啸,一阵一阵,无声的撞击着自己的心,更传递进自己的身体里…… 不知过了多久,云停雨歇。 明明没有发生太多,可商如意躺在床上,还是像被车轮碾过身子一般,绵软得几乎不能动弹,而宇文晔覆在她的身上,背脊随着沉重的呼吸微微起伏,汗水也在黑暗中闪着光。 就在两人都喘息不定的时候,宇文晔突然在她耳畔低语—— “你今天跟我说,雷玉怀孕了。”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提起这一点,也让两个人之间炽热的气息中蓦地蹿过了一点冷风,但立刻,又被宇文晔滚烫的身体里传来的温度所染,商如意只轻轻点头:“嗯。” 她不知道的是,这,也是宇文晔下定决心,不再插手突厥政变的原因。 但此刻,什么突厥,什么政变,他都不想再去管。 怀抱着这个小女子,听着她细细的娇喘,宇文晔竟然也第一次感觉到了满足,似乎懒得再去追求更多——虽然只是这一瞬间。 他撑起身子,低头看着她微微发红的眼角,和被他肆虐征伐得红肿的唇瓣。 满足感再次涌上,他又低头,轻轻的吻住了她。 只是这一次,没有再像之前那般的横征暴敛,他付出了最大的努力克制自己体内涌动的情绪,轻轻的噬咬着她的唇,然后呢喃道:“我们也要个孩子吧。” “……!” 商如意的心微微一沉。 虽然甜蜜的气氛还在,两个人交缠的身子还没分开,但提起这个,还是让她忍不住,本能的回想起了一些黑暗的,不堪回首的往事。 而看着她轻颤的眼瞳,宇文晔也知道为什么。 他气息微沉,却仍不肯离开她的唇,一边轻轻的吻着,一边认真的道:“过去的,都不算。” “……” “我们重新来过。” “……” “我们再要个孩子吧。” “……” “我要把我的一切,我所能拿到的一切,都给这个孩子,和你。” 第701章 忍着点! 刚刚,在情动最汹涌的时候,眼中就有过莫名的滚烫,也盈满了泪,但那是一种释放的本能;这一次,却不同。 商如意清清楚楚的感觉到了那熟悉的酸楚。 可心头再次涌出的,沸腾的悸动,一下子便将之前的酸楚委屈一扫而空。 她睁大眼睛,看着黑暗中那熟悉的轮廓,也看着那近在咫尺,闪烁间写满了认真和郑重的眼睛,轻声道:“真的吗?” 宇文晔唇角微抿,又轻轻的在她微翘的唇上烙下一吻。 “我说过,我不骗你。” “……” “从今往后,更不会。” “……” “我说这些也不是要换你生个孩子,只是因为,我想把我的一切给你,和我们的孩子。” “……” 喉咙被哽,商如意挣扎了一番,却说不出话来,只感觉眼睛里的滚烫越来越汹涌,仿佛下一刻就要盈落眼眶,她只能咬着唇,避开了他仍不断烙印下的吻,再在他的怀里轻轻的翻了个身,将脸埋进被褥里。 那滚烫的泪,立刻便无声的洇开了大片。 感觉到她翻了个身背对着自己,宇文晔却也没有强行的要让她在回头面对自己,而是更深的覆下身去,一边紧拥着她,一边细细的吻着她单薄的肩,纤细的脖子。 喷薄而出的滚烫的气息吹拂过脸颊,令商如意又是一阵战栗。 可再开口,她却说:“你没问我。” “嗯?” 宇文晔还在吻着她,并没注意这句话的意思。 商如意侧过脸来,看着他在黑暗中微眯起来,显得格外温柔的眼瞳,又轻声道:“你其实,一直还没问我。” “……” 宇文晔目光闪烁了一下。 他虽然没有立刻说话,但肢体交缠的商如意却立刻感觉到了,他的胸膛里,心跳在这一刻加重了。 商如意垂下眼,轻声道:“我被突厥人劫走,你来得这么急,是怕他们害我性命,也是怕我——会遇上那样的事吧。” “……” “但你为什么,一直不问我呢?” “……” 宇文晔仍然没有说什么,只是在长久的沉默之后,他将仍然发烫的唇印在了她的耳根上,再开口说话的时候,声音低沉得仿佛只剩一点气音,却因为商如意紧贴在他的胸膛上,那声音仿佛从他的胸膛,直传进了她的心里。 他道:“你现在,不是自己说了吗。” “……” “若没有发生,我不必问。” “……” “若发生了,我不问。” 商如意纤细单薄的后背随着心跳,微微的起伏了一下。 她道:“你不问,可万一,我真的遇上了那些事,怎么办?” 这一回,她终于听到了宇文晔的呼吸里参杂进了几分焦灼的情绪,似乎,也的确应证了这些日子,他无声,却压抑的担忧。 怎么办? 他怎么可能没想过? 如果真的遇上了那些事,该如何? 但想来想去,哪怕有一万种可能,哪怕他要去冒更多的险,哪怕要再经历一场,十场血战,他想要的结果还是只有一个——就是她回来。 比起这个结果,其他的,也许重要,但都没有那么重要了。 想到这里,他再次长舒了一口气,道:“你是我的妻子,再有万一,你也是。这一点不会改变。” “……” “更何况——” “何况什么?” 黑暗中,商如意听到他淡淡的一笑,笑声中却有几分凝重的苦涩:“我就算再不了解阿史那朱邪,我也了解雷玉。她身为突厥小王妃,就算是利益联姻,以她的脾气秉性,在突厥不会一点话都说不上。她跟你交好,不论如何,都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 “再说,阿史那朱邪抓你回去,就是为了引我来。” “……” “若你有那样的遭遇,而我又到了突厥牙帐,你认为,他能承受这个结果?” 说到这里,商如意的脑子里原本满满的试探和忧虑,这个时候倒是立刻清醒了过来,她想起之前善童儿说的,听到宇文晔和申屠泰的谈话里,也提及过突厥或许会内乱,立刻侧过脸来看向宇文晔:“所以,你是真的猜到了,突厥会起内乱?” 宇文晔道:“猜到了这个可能。” “怎么猜到的?” “你,本身对于突厥人来说,没有任何价值。阿史那朱邪会路过祁县,应该是去探查太原的情况,在刚刚知道你的身份就抓走你,只有两个原因。” “那两个?” “一是为了报复我,二是为了引我去突厥。” “……” “第一个,就不必说了,所以我带着五千降兵过去,若无意外,他们应该会答应交换你;第二的话——” 商如意这个时候更清醒了一些:“引你去突厥,就像今天,在苍头河边一样。” 宇文晔道:“对。” “……!”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她现在才发现,宇文晔和阿史那朱邪不仅是面对的困局有些相似,甚至—— 两个人之间,竟然好像有一种无言的默契。 现在想来,阿史那朱邪应该是从很早开始,就有了兵变的打算,只是一直没有合适的时机;而这一次,他只抓了一个自己,就引来了宇文晔远征突厥,而宇文晔的用兵,立刻震惊了整个突厥牙帐,阿史那刹黎果然大军出动。 而宇文晔,也在自己被抓,他预测了阿史那朱邪的动向之后,做出了两种判断,和两种不同的解决办法。 然后,就发生了在苍头河边的那一幕。 这一切,回头去看,堪称天衣无缝,却是两个人连面都没见到,话也没有说一句,只阿史那朱邪抓走自己这个举动,就完成了! 太不可思议了! 商如意只觉得心口突突直跳。 感觉到了她的心跳,宇文晔叹了口气,用力的将自己的胸膛印在单薄的后背上,仿佛想要给她的心跳也压实了,轻声道:“所以,你不要胡思乱想。” “……” “我是你的男人,第一个和最后一个。其他的,肖想过你的,靠近过你的,都不算,只有我。明白吗!” “……” 原本有些沉重的心跳,在听到这番话,忽的又有些失衡。 商如意再侧过脸去,清亮的眸子微微闪烁着,刚看了他一眼,就被那炽热的呼吸扑到脸上,连带着她的脸颊也滚烫了起来。 她立刻又转过脸去埋在被褥里,闷闷道:“宇文晔。” 话音刚落,腰上就被拧了一把。 “唔!” 她又痛又痒,整个人挣扎了一下,却被死死困在他的怀中,动弹不能,只能乖乖的道:“凤臣。” 宇文晔这才轻哼了一声:“干什么?” 商如意道:“你,你真的那么喜欢我吗?你为什么这么喜欢我啊?” “你还问?” “……” “我也不知道。” “……” “你更聪明一点,或者更笨一点,我都不会;你更美一点,或者更丑一点,我也不会……总之,你就是刚好的。” “……” “大概,” 说到这里,他自己的声音也有些恍惚迟疑,仿佛不甘心,却还是叹息着道:“这也是神迹吧。” 话音刚落,就感到商如意的后背开始微微的抽搐了起来。 宇文晔先是不明,但后来立刻明白过来什么,一把紧扣住了她的腰肢,用力的将她翻转过来对着自己,才看到黑暗中,那双刚刚才被泪水浸润得有些潮湿的眼睛,此刻竟笑得弯弯的。 他咬牙:“你笑什么?” 被发现了,也感觉到他好像生气了,可商如意还是克制不住,两眼弯弯的,一边笑一边道:“原来,你也开始相信神佛了?” “谁说的?” “你不是跟我一样——啊!” 话没说完,左边腰侧被用力的拧了一把,商如意猝不及防的发出一声低呼,只能往一边躲开,愤愤道:“你干什么?” 宇文晔却有些恶狠狠的瞪着她,道:“谁跟你一样了?” “你明明跟我说的——啊!” 右边的腰又被拧了一把。 这一下,原本抱怨的低呼莫名染上了一股娇媚,商如意仿佛感觉到了什么,彻底不敢说话了,就听见宇文晔咬牙道:“你说的是,我是神佛给你的神迹,但我说的是,你就是神迹。” “……” “跟神佛没关系。” “……” “就是你,只有你!” 明明刚刚被他拧了两把,心里正火着,可两个人身体本就紧贴,腰肢扭动,立刻就惹得身上的人有了反应,再听到这句话,心里的那点火焰忽的一下蹿了半天高,一瞬间将两个人都吞没了。 商如意的心,几乎都要在此刻,柔化春水了。 她抿着唇,望着眼前沾染着汗湿的,熟悉的轮廓,还有他明显已经燃烧起了火焰,将往日里的冷峻焚烧得一点不剩,甚至只是盯着她看的时候,那目光的温度就已经烧到了她的身上。 商如意忽的伸出圆藕般白皙修长的玉臂,用力的抱住了这个人,她的男人! 柔软滑腻的身子,也紧紧贴上了他的。 宇文晔的呼吸一下子粗重了起来。 他伸手,轻轻搂上了那纤细的,轻颤的腰肢,却发现不论他如何抚摸,轻揉,再重重的压上,她都没有任何挣扎的痕迹,反倒——予取予求。 他,仿佛明白了什么。 黑暗中,两具滚烫的身体越发紧密贴合在一起,在沉入那片腻人的海的前一刻,他在她耳畔低声道:“忍着点!” 第702章 “罪魁祸首” 第二天,竟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他们虽然天没亮就纷纷起身,收拾营帐准备出发,但东边隐隐透出的晨曦却是这些日子少见的清朗。随着太阳慢慢升起,头顶渐渐铺开了万里晴空,那碧蓝的颜色直逼人眼,周遭枯草遍地,被阳光映照出金色光芒,更显得辽阔无垠,令人心神畅快。 可是这样的好心情,却在踩着马镫,准备上马时因为腰酸背痛而有些狼狈跌落下来,被一扫而空。 “哎呀!” 商如意眼疾手快一把抓住马笼头,才勉强稳住身形,可两条腿仍然不住的发软打颤,完全没有办法再攀上马背。 就在她有些着急的时候,身后一双手伸过来,握住了她的腰。 “嗯?” 商如意愣了一下,可还没来得及回头去看,就感觉身体一轻,她被一把抱上了马背。这一番折腾下来,她也出了一头的汗,再低头看向站在身边,微笑着看着她的宇文晔,她却也顾不上道谢,只咬着下唇,红着脸,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都怪他! 昨夜,虽然是自己主动了,可他那样的——,也是在太过分了! 其实到这个时候,对于昨晚的记忆已经不多,但即便这样,商如意也模糊的记得,被他强行索取到最后,自己已经完全没有力气,甚至精神去支撑,情绪崩溃得几度在他身下落泪。 可即便这样,他也没有轻易的放过自己。 幸好昨夜的后半夜,狂风大作,如同虎啸一般的风声遮掩了一切,也遮掩了她情如潮涌,被推至最巅峰那一刻,哪怕死死的咬着唇,也无法克制的泄露出的那一点呻吟喘息。 她以为,自己会在他的拥抱下死去,所以,挣扎般的,把他的后背抓挠得满是血痕。 幸好今晨,虽然困倦,但她还是勉强活着。 只是这个时候看着他一副心满意足,神清气爽的样子,而自己却四肢无力,刚刚连简单的上马都做不到,商如意真恨不得咬掉他一块肉。接下来还有漫长的路途,都不知道应该怎么撑下去才好。 但“罪魁祸首”却没有一点抱歉的自觉,只看着商如意怨愤的样子,眼中的笑意反倒更深了几分,扶着她稳坐马背之后,才收回了手。 再回头,已经换上了平日里冷峻严肃的模样。 这个时候队伍已经集结完毕,有人牵来了他的战马,利落的翻身上马后,又往周围看了一眼,确定所有人都准备妥当,便一扬手—— “出发!” 立刻,大军又开始浩浩荡荡的往南行进。 其实昨天安营扎寨的地方,就已经远离了突厥牙帐,现在越往南走,自然是越安全的,加上周遭的景致也的确令人赏心悦目,所以心情越来越好;可是走着走着,却又有一种莫名的忧虑,慢慢的袭上心头。 他们面对的危机,从来都不止来自北边的。 从昨天善童儿的话里就知道,宇文晔没有进入太原城,这一仗他就是白打了,那么太子之位的归属,如今看来已经很明白了。 可是这,就是他们这对兄弟之间“争斗”的终点吗? 商如意觉得,并不是。 昨天宇文晔也说得很明白,不仅仅是因为他自己自幼胸有大志,想要创建一番伟业,也不仅是局势到了这一步,身处其中的人早就泥足深陷,不能自拔;单从依附在两人身边的这些文臣武将们——从太极殿的那场朝会开始,就可见这些人已经各自站队,他们赌上的,都是自己的身家性命,前途未来。 他们又怎么能允许这两兄弟在此刻,再退呢? 想到这里,商如意忍耐着策马前行时被颠簸得腰肢酸痛,转头看向一直放慢了速度,陪在自己身边的宇文晔,虽然这样的前进速度已经很快了,但对他来说却是游刃有余,甚至此刻,他双眸低垂,显然还在思考着什么。 商如意道:“你在想什么?” “嗯?” 一听到她的声音,宇文晔的眼眸立刻闪烁了一下,转过头来看向她,也并不隐瞒:“我在想这一次回去,如果太原没有别的意外,那么我们只要休整一段时间,就要回长安了。” “……” “那么有些事情,也要早做准备。至少,要先安抚下面的人。” 商如意一听这话,眼神黯了一下。 是啊,太原战毕,他们就应该回长安了。 而宇文渊,就要兑现在出征之前对这两兄弟许下的承诺——谁拿下太原,谁就是大盛王朝的太子。 这一战,终究是他们“败”了。 那么宇文愆的太子之位,如今看来已经稳了。可这样一来,之前帮助,甚至站队过宇文晔的人,他们肯定也有有所反应,有些人——也许还会继续跟随他,比如申屠泰,比如沈无峥,甚至裴行远,商如意是可以预料得到的,但朝堂上的另一些人,就难保还能继续支持宇文晔了。 趋利避害,拜高踩低,本就是人之常情。 所以,宇文晔要提前准备去安抚这些人,至少,能拉住一个是一个。 正当商如意有些沮丧,更有些愧疚的时候,突然脑子里又闪过一道灵光,再想想刚刚宇文晔的话,立刻看向他:“太原,还会有别的意外吗?” 宇文晔也看着她,虽未笑,眼中却浮起了一点笑意。 她果然,精细得很。 说起来,他自己也是个十分精细,不容易被人挑唆,甚至操纵情绪的人,可这一次,他们两却都不约而同的被人挑拨,陷入了情感的迷障里。说到底,大概也是因为,对真正要放进心里的那个人,永远都是不放心的。 眼见他有些走神的样子,商如意道:“你在想什么?” “呃?没,没有。” 宇文晔摇摇头,将这段有些不堪回首的往事立刻抛开,再看向她时,神色已经平静下来,说道:“虽然我在太原战事刚一结束就往突厥牙帐走,并不知道之后发生了什么,所以暂时不能下断言,但这一次太原之战,有一个人一直没有参与进来。” “……” “而且他的手上还有大批人马,不能掉以轻心。” “……?” 商如意愣了一下,再一想,立刻就明白过来:“王绍及?” 宇文晔点头:“对。” 之前听说了宇文愆在受阳附近一战击溃了王绍及人马和阿史那朱邪的骑兵,之后,阿史那朱邪率领并未受到太大打击的人马去了祁县,抓走了自己,而王绍及却在败退之后就不知所踪。与此同时,在那天晚上,宇文晔和宇文愆合力攻下太原。 所以,王绍及的确是没有参与到太原之战里的。 而他的人马,就算在受阳遭到了宇文愆的打击,可是从宇文愆尚有余力攻打太原来看,折损并不大,也就意味着,王绍及所遭受的打击再大,也有限。 那么他的手上,也就一定还有足够的人马。 这样一个人,这么一批人马,游离在外,不论从哪个方面来说,对他们而言始终都是心腹大患。 商如意道:“你是说,他会重回太原?” 宇文晔想了想,道:“说不准。” “……” “他在受阳毕竟遭了打击,不会那么快重振旗鼓。而且,太原已经被我们拿下,他再要来攻打,要比之前跟突厥人合谋难上百倍。” “但如果他就此认输,那么这一次离开江都北上的行动,他就全盘皆输。” “……” “况且,他还有一个兄弟被关在太原。” 王绍裘……! 一提起这个人,商如意的眉头不由自主的拧了一下。 说起来,这对王氏兄弟,自己更了解的是王绍及,毕竟之前他们数次交手,不管是从太原回洛阳的路上相遇对峙,还是后来的兴洛仓之战他设下圈套想要谋害宇文晔,甚至在兴洛仓战胜之后,也伙同大理寺的人陷害宇文晔;再到自己被困江都宫,也都是王绍及出现在自己面前。 这个人刻薄寡恩,又贪婪骄横的个性,早已经烙在了她的心里。 可是,也正是在江都宫,楚旸被他们逼迫得自戕身死的那一夜,却让商如意发现,这对兄弟中,虽然耀武扬威,恶名昭彰的是王绍及,但明显,在背后操纵一切,更驱使王绍及的,反倒是身为弟弟的王绍裘。 此人阴狠狡诈,狠辣异常,手段比其兄更甚。 虽然这一次太原之战捉住了他,但如果不尽快处理这个人,她的心里也难安——更何况,说到底,楚旸是被他逼死的! 想到这里,商如意深吸一口气:“我们赶紧回去吧。” 宇文晔点点头。 接下来的时间,他们便不再耽搁,一路策马飞驰,全力赶路。也幸好天公作美,这几日虽时有起风,却没有更坏的雨雪天气阻挠,他们走得十分顺畅。 终于在第十天傍晚,周遭的风景越来越熟悉,尤其在踏上了那条宽阔又平坦的大道的时候,举目南望,夕阳斜落的余晖中,他们看到了远处太原城高大巍峨的轮廓。 他们,总算回来了! 第703章 他就在眼前,就够了! 一看到太原城,商如意也长舒了一口气。 且不说终于回到了曾经熟悉的地方,让她总算放下了心,只说这些日子一直在草原上折腾,放眼所及虽然一望无际,十分辽阔壮观,但对于从小就生活在城中的人来说,心中也难免生出一种茫然无依之感来。 而坚固的城墙,高耸的城楼,正给了他们这些人一种无言的慰藉和依靠。 连善童儿都在马背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终于到了。” 一旁的申屠泰没说话,只伸出大掌来揉了揉他毛刺猬一般的脑袋,周围的人也都笑了起来,纷纷点头,神情中也都更了几分放松。 商如意微笑着收回目光,却见身边的宇文晔目光闪烁,一脸凝重的看着前方。 她轻声道:“凤臣。” 宇文晔闻言,立刻转头看她,却是立刻敛起了刚刚有些严肃的神情,对着她微笑了一下,然后说道:“走吧,最好赶在天黑前进城。” “……嗯。” 于是,众人又继续策马往前走去。 这一回,商如意也慢慢的敛起心神,她当然知道宇文晔的表情是什么意思,回到太原,固然是突厥这件事告一段落,但也是一段新的开始,而且从现在看来,他们的前方,注定坎坷多过坦途。 一众人策马前行,但怎么也跑不过斜落的夕阳,就在他们离开太原城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天色也很快暗了下来,可是再举目望向前方,却发现城楼前方仿佛透着光。 再走近一些,就看到城门口,竟然亮着一片火光! 原本应该在黄昏时分就关闭的城门,这个时候竟然是完全打开的。城楼上,守城士兵的手中都高举着火把,城楼下,洞开的大门前,士兵列队整齐,也有不少人举着火把,上下辉映,将整个北城门映照得灯火通明。 是城中的人,在列队相迎! 而在这一片光亮的最前方,站着一个高大挺拔,玉树临风的身影,虽然还没走进,只看着他一袭白衣,被火光映照得清逸非常,如同一朵白云翩然临世,给人一种纤尘不染之感。 是宇文愆! 他竟然,出城相迎! 商如意的心跳不由得沉了一下,虽然知道自己不可能看错,甚至,细细想来,这也并不是不可能发生的事,但不知为什么,刚从突厥一回来,就看到宇文愆,而且是这样隆重的迎接的礼仪,令她感到有些不安。 事实上,她也的确没有看错。 在发现前方的情况之后,宇文晔没有多话,只加快了脚程,率领众人越行越快,不一会儿便走到了城门前,火光也将那张俊美无俦的脸映照得愈加的清楚——那双青灰色,通透得如同琉璃一般的眼睛,此刻在火光下熠熠生辉,却因为太过透明,不知是在看着谁。 只是,当商如意看向他时,他单薄的唇角仿佛抿出了一点淡淡的笑意。 但这一切并未引起商如意的注意,她只是看到另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那清逸如云的人身边,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得越发的明艳动人。 虞明月。 她也来了。 一看到她,往日那灵魂被撕裂般的痛楚又一次袭来,虽然这一次,所受的影响已经不像初次那么强烈,甚至会令自己失神,失魂,但商如意的呼吸还是忍不住沉重了几分,直到感觉到身边另一道温柔坚定的目光。 是宇文晔,他在走近城门前,最后看着她:“没事吧?” 似乎是从他关切的口气里,也汲取了几分力量,商如意深吸一口气,彻底的平静下来:“没事。” “……” 宇文晔又看了她一眼。 不远处的火光也照亮了商如意的脸,他能感觉得到她刚刚一时的失神,和此刻脸色仍有些不受控制的苍白。 他轻声道:“一会儿不用说话。我在。” 商如意对着他轻轻的点头。 于是,两个人又策马扬鞭,带着身后的人一路疾行,眨眼的功夫,终于到了城门前。 这一下看得更清楚,城门外火光冲天,人山人海,竟真的是列队整齐在此地等候,而且,商如意一眼就看到大部分人手中的火把都已经燃烧过半,看来,应该是在刚近黄昏的时候就在此地等候,也就是说,宇文愆应该是早就派了人,探查清楚了他们的消息。 不过,商如意现在要看的,也不是他们。 她抓紧缰绳,伸长脖子看向前方,几乎是一瞬间,就在前方被火光映照得如同一片火海的人山人海当中,看到了那双清明又温柔的眼睛。 沈无峥! 他就站在宇文愆身后不远处,身边还有几个熟悉的身影,也许是穆先聂冲,也许是程桥,又或者是聂冲……但这些商如意都已经不在意了,只在看到那熟悉的身影的一瞬间,泪水立刻涌了上来盈满眼眶,才刚看清了兄长清俊的面容,和他同样闪烁着欣喜的目光,视线立刻就模糊了。 但,没关系…… 没关系了! 他还在,他就在眼前,就够了! 商如意咬着下唇,紧握着缰绳,这一刻激动得几乎快要无力从马背上下来,还是身边已经翻身下马的宇文晔看到她这样,平静的走上前来,伸手握住了她纤细的手腕。 “如意。” “……” 他低沉的嗓音,才总算让商如意再找回了一些心神。 是的,沈无峥还活着,他一直都活着,一切只是宇文晔和自己的一些误会——她并不是失而复得,也早知道宇文晔不可能骗他,原不该如此激动。 虽然这么想着,但商如意还是克制不住心跳如雷。 她只能尽力的控制住自己,深吸一口气,一抬头,就对上了那双熟悉的,青灰色的妙目,宇文愆已经走到了他们的面前,嘴角含笑,温和的道:“二弟。” 说着,又看向商如意:“弟妹。” 商如意急忙敛起深吸,但这个时候再开口,嗓子却梗得有些发涩,甚至难以开口,还是宇文晔拱手行了个礼,道:“大哥。” 说着,又往周围看了一眼,似笑非笑的道:“大哥怎么,摆出这样的阵仗?” 第704章 针锋相对! 宇文愆道:“是为贺你,你们,平安归来。” “哦?” 宇文晔闻言,微微挑眉,又看了一眼前方人头攒动,虽然自从攻下太原之后,他还没有进过这个城门,但跟随曾任山西抚慰大使的父亲在此地镇守多年,他早已经熟悉了这里的一草一木,甚至一砖一瓦。 这个时候,城楼上下无数的火把被高高举起,能清楚的看到城墙上,城门上,许多横七竖八的凹痕,那是一场大战之后,刀劈斧砍留下的痕迹;甚至,城墙脚边,还有些深褐色的,散发着淡淡腥味的泥污,是没完全清洗干净的血污干涸之后的样子。 那一夜血战,虽说是白打了,却还历历在目。 再提“平安”二字,只觉讽刺。 但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讽刺的表情,因为注视着他的,被火光映照得那双青灰的眼睛愈发透明,几乎能让人一眼望穿,却寻不到任何别样的深意。宇文晔沉默了片刻,道:“多谢大哥了。” 宇文愆却摇了摇头。 他道:“可是凤臣,你不该一声不响的走,更不该完全不告诉我,你是去突厥,而且是去救,救弟妹。” “……” “如果你早说,我——” 宇文晔打断了他的话,淡淡道:“无妨,这本就是我跟如意的事,不该劳烦大哥的。” “……” 宇文愆那双青灰色的,几乎透明的眼睛此刻微微一黯。 沉默半晌,他似又微笑了一下,只是这个时候一阵风吹来,吹得周围的火光都暗了下来,也让他的笑容在这一刻有些发黯。 他道:“是啊。” 就在他们说话间,沈无峥已经默默的走了上来。 照规矩,两位亲王相见说话,别人自然没有插嘴的余地,更不好上来打扰,可他自从远远的看到宇文晔率领队伍回来,更在他身边看到了朝思暮想的,那个纤细柔弱的身影,哪怕心性坚韧,这个时候也再按捺不住。 他走到了商如意的身边,而还未开口,商如意已经红着眼睛看向他,用沙哑的声音低声道:“哥……” 沈无峥嘴唇开阖着,也想要说什么。 可是,却说不出口。 他并不是不想责备商如意,这些日子,他也想过无数次,如果商如意能回来,他一定要好好的训诫她一番,让她知道危险,让她知道自己的举动有多愚蠢,让她再也不敢。 可是,一对上自家小妹通红的眼睛,委屈的神情——他一颗心,软得不讲道理。 竟连一句硬话都说不出。 喉结上下滚动,挣扎了半日,只说出了一句全无准备的话:“有没有受伤?” 商如意立刻摇头。 沈无峥抬了抬手,似乎想要拉过她来,好好的打量一番,可手伸到一半,又勉强的放了回去,再看着商如意泪光闪闪,又笑着的样子,他长叹了一声,道:“没受伤就好。” “……” “今后,再不需这样。” 商如意用力的点了点头。 这时,穆先和聂冲他们几个也都走上前来,虽然还顾忌着身份,不敢靠得太近,但也将几人围在了一处。 气氛,似乎也变得热络了起来。 宇文愆微微转过头去,似乎要再看商如意一眼,可面前宇文晔灼灼的目光不仅盯着他,似乎还控制着他视线的游移,他终究没有只能看着这个面容冷肃的弟弟,道:“不论如何,你们平安回来,是好事。” “……” “父皇那边也有书信传来,我一直压着没动。今晚,就可以把写好的捷报发回长安,等到大军班师回朝,父皇自然会论功行赏。凤臣你——” 宇文晔平静的道:“还是皇兄你,善始善终。” 一听这话,仿佛有一阵冷风吹过。 一时间,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就在众人的脸上神色各异,却没有一个人开口的时候,一个清亮悦耳的声音笑道:“秦王殿下说得好。” “……” 这个声音明明清亮悦耳,可这个时候响起,却莫名让人感到有些刺耳。宇文晔的眼神也沉了一下,但他的脸上尚无喜怒形于色,只冷冷的抬了一下眼皮,倒是一直站在他身侧,只跟沈无峥相见,还没怎么开口的商如意,这个时候转过身,原本因为失神而有些苍白的脸色,立刻变得凝重冷肃。 一抬头,就看到了虞明月那张在火光下,愈发明艳的脸。 只见她走上前来,微笑着说道:“此战,幸得有汉王殿下善始善终,才能保龙兴之地不失。如今城内一切也在汉王殿下的治下,民心归附,百姓安居,又等到秦王殿下平安回归,我们也总算能够班师回朝了。” 她这一番话,说得好像太原的事,跟宇文晔一点关系都没有。 他们之所以没有班师回朝,只是为了等宇文晔而已。 其实,早在还在草原,和宇文晔说明白一切的时候,就知道这场仗白打了,心里也早有了准备,可是,真正听到从她嘴里说出来,想起她在宇文晔面前说的那些话,令两人产生误会,自己更险些被这一连串的影响累得身死突厥,商如意过去看到她时,不由自主就会产生的恐惧和战栗,这一刻完全被心中燃起的怒火焚烧殆尽。 再看向她时,目光全不遮掩,锐利如刀。 而虞明月对上她尖刻的目光,似也感觉到了什么,眉头一蹙。 或者说,不是感觉。 从宇文晔竟然带着带着自己的人马消失在太原之战的尾声中,从这些日子的漫长“等待”,从刚刚看到他二人并肩策马飞驰而来,哪怕两个人没有更多亲近的举动,可男女之事,有时也不必只在亲近的举动,她一眼就看出,这两个人已经解除了一切误会,心意相通。 也就是说,自己之前设下的套,虽然成功了,却也彻底废了。 心中有些惋惜。 但同时,她也庆幸,自己用得正是时候——只是没想到宇文晔竟有这样的心性,他明明是个那么骄傲,甚至目空一切的人,竟真的忍得下这口气? 真的能吗? 想到这里,她又深深看了宇文晔一眼。 就在这时,一旁的商如意突然朝她走了一步,两个人竟是完全面对面,如同对峙一般,只听她冷冷说道:“民心归附,百姓安居,是好事。只是,拿下太原也不能只管百姓和民心。此战,我们俘虏了多少?又折损了多少?不知可有数目?” 一听这话,虞明月有些茫然,愣在了原地。 商如意看着她,虽然并不咄咄逼人,眼神却也在火光的映照下更添了几分炽热锐利。她勾了勾唇角,清晰的道:“可能虞大人不知道,将军出征,收复失地,安抚百姓,是要紧,但兵力统筹也是要紧——” “……” “譬如说,这一次秦王在城外围堵,拿住了一万多的突厥降兵,不知攻入城中的人马,拿下了多少降兵?又斩杀了多少敌军?” “……” “还有,秦王派遣内应潜伏城中,与攻城的人马里应外合,一战功成。如今,这支人马有多少损伤,是否安置妥当?” “……” “还有,祁县的人马也参与了这一次攻打太原的行动,他们那边有多少耗损?接下来,祁县的守备是否还要增添些人手?” “……” “还有,此战除了俘虏,斩杀的人,敌军还有哪些游离在外,他们又会不会再对太原产生威胁?” 这一连串的问题,如同一个又一个的爆竹接连炸响,虽未声声震耳,却也震得人瞠目结舌,尤其虞明月虽然看似操纵了全剧,但全然没有注意过这些细节,又或者说,再军事上,除了自己预先所知,她的确不具备这方面的才能。 竟被商如意问得哑口无言。 看着她第一次露出有些茫然的神情,商如意对着她,淡淡一笑:“原来,虞大人不知道啊。” “……” “既然不知道,那就先让知道的人开口吧。” “……” “毕竟,大事要紧。” “……!” 虞明月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 就算刚刚商如意的那些话她知之甚少,但最后的几句话,她还是完全听得懂的,商如意是在明明白白的奚落,更是用宇文晔派遣内应潜伏城中,而且策反祁县守将的功劳,与他们攻破太原,拿下这座城池的功劳争辉! 虞明月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你——” “虞大人。” 就在两个人争锋相对的时候,一个温和的声音插了进来,仿佛一阵清风,拂开了针尖麦芒的交击。 是宇文愆,他喊了虞明月之后,欲言又止,终究没说什么,只沉默了片刻,又慢慢的转过头来,那双半透明的青灰色眼珠微微的闪烁着,看向商如意。 他道:“弟妹……” 商如意看着他:“大哥,有何指教?” 宇文愆又沉默了一下,他的眼神还在闪烁着,仿佛在细细的打量着她,虽然商如意觉得,他不会跟沈无峥一样,关心自己有没有受伤,但那目光,却令她有了这样的错觉。 而这样的错觉,也令她有些……异样的不安。 她正要开口说什么,就在这时,他们头顶的城楼上,突然响起了一阵刺耳的铜锣声! 第705章 不准跟来! 虽然此番相见,众人各有心思,尤其在商如意和虞明月对上的这一回,整个城门口都迷漫着一股诡异的,令人窒息的气氛,但那刺耳的铜锣一响,立刻震惊了所有人! 尤其是宇文愆。 他原本看着商如意,眼神深邃又迷离,却没来得及说什么,而那刺耳的锣声如同梦酣时的惊雷一般,将他惊醒。 他猛地一震,抬起头来。 怎么回事? 众人也纷纷抬头看向城楼上,只见几个焦急的身影跑来跑去,还有几个士兵正慌张的往下张望。 立刻有人问道:“出什么事了?” 其中一个士兵脸色惊惶的大声喊道:“城东,城东失火了!” “什么?!” 一听这话,宇文愆和宇文晔都大吃了一惊。 周围的人倒是反应得很快,几个副将急忙便往城门里跑,几步登上城楼往东南方一看,果然看到城东边火光冲天,将原本已经变得有些昏黑的天幕照亮了大半,而靠近火光的地方,很快就响起了百姓惊恐的呼叫声。 有人高喊起来:“快救火!” “赶紧过去救火啊!” “快回城,救火!” 就在众人都准备要进城往东边去救火的时候,宇文晔突然一把抓住宇文愆,眸子里闪烁出了一道精光:“你把王绍裘那些人,关在什么地方?” 一听这话,商如意也像是感觉到了什么,顿时屏住了呼吸。 而在听到宇文晔的询问的时候,宇文愆的脸色也沉了一下,道:“城东。我把所有的俘虏和降兵,都关在城东的柳字营。” “……!” 宇文晔漆黑的眼瞳猛地收缩了起来。 下一瞬,他立刻抬头看向天空,似乎是要判断此刻的时辰,口中道:“现在——” 仿佛也明白他要说什么,宇文愆的声音比刚刚更低沉了几分,道:“现在,还没到关城门的时候。” 一旁的虞明月看着他们:“什么意思?” 她虽然没有完全弄懂这几个人到底在说什么,也从此刻紧绷的气氛和两兄弟都凝重的表情里看出,仿佛出什么大事了。 紧接着,又响起了一阵更急促,更响的铜锣声! 只是这一次,铜锣不仅是他们头顶的城楼上那些士兵们敲响,还有城内各处也都响起了铜锣,一时间响成一片,如同急促的马蹄冲入烽火一般,令人的心情越发的紧张了起来。 城楼上,有人高喊道:“有人闯入东城了!” 一听这话,宇文愆和宇文晔再对视了一眼,虽然都没有说话,但两个人的眼中同时闪过了一缕精光。 两个人同时转身,却是往两个方向。 而宇文晔刚一转身,就感觉眼前一,定睛一看,是商如意,她刚才就已经走到一旁的随从那里牵过了宇文晔那匹马的缰绳,走过来递到他手上。 “……!” 宇文晔看了她一眼,虽眼神凝重,眼中却闪烁出了一丝笑意。 宇文愆看着他们,没说话。 此刻他已经走到了城门口,一挥手,立刻有随从牵来了他的马。正当他翻身上马,刚刚坐稳的时候,宇文晔也已经纵身上了马,一勒缰绳,却并不是要进城,而是调转马头朝向东边。 宇文愆道:“二弟,你——” 宇文晔道:“这个时候,有胆子,还有余力进太原城闹事的,只有王绍及。但他早已经失了先机,手中的人马也不足以攻城,唯一能做的,就是放火,引得柳字营大乱,然后把他的人救出去。” 说完,他又看了看周围,然后道:“他也许就是知道皇兄在此地迎我,城内防备空虚,所以趁机作乱。” 宇文愆蹙眉,道:“就算知道是王绍及,从城内过去,也更快。” 宇文晔又抬头看了天色一眼,道:“未必。” “为什么?” “王绍及没有攻城的力量,只能救人,所以他一定不会恋战。既然现在柳字营那边的火已经燃起来了,可能他就要得手,一旦得手,他会立刻退出城外的。” “……” “不如,我跟大哥一人一路,你从城内往城东赶,我从城外往那边走,如果能赶得及,两路夹击,也免得他们逃脱。” 他这一番话,说得周围的人都惊诧不已,一个个睁大眼睛看着他。 没想到就在顷刻间,他已经想到了一切。 但事实上,直到现在,他甚至连一缕火光都没有看到。 宇文愆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眼中似有震惊,也有欣赏,还有一丝更复杂难解的情绪。最后,他欣然点头道:“好,我们就分两路,如果可以两路夹击,也算是我们这一次并肩作战了。” 说完转身一挥手:“进城!” 他身后那些原本跟着出来迎接秦王进城的人马,此刻都立刻集结成队,翻身上马,连一时间有些回不过神的虞明月也反应过来,急忙跟着众人上了马,在宇文愆一声令下后,浩浩荡荡的往城内飞驰而去。 与此同时,宇文晔也转过头,他身后正是跟着他一路远赴突厥,此刻又刚刚回到城门口,连马都没来得及下的士兵们,一听闻王绍及来袭,一个个也抖擞精神,尤其是申屠泰等人,早就听说过这位“轻薄公子”的恶名,没想到一回来,竟然遇上他了。 原本太原战毕,他们没能取得全功,一个个虽然嘴上不说,到底还是有些沮丧。 如今,若能擒下王绍及,说不定可以找补一点功劳! 这种时候,宇文晔甚至都不用下令。 眼看着众人也已经集结完毕,宇文晔点点头,高举起一只手,朝着前方猛地一挥:“走!” 立刻,一众人策马,朝着东城门疾驰而去。 可是,就在宇文晔也准备策马前行的时候,他却突然停下来,转头对着另一边也准备翻身上马的商如意道:“不准跟来!” “……!” 商如意一惊。 她正要说什么,但宇文晔这个时候已经根本不听她的辩解,只一转身,立刻策马朝着前方飞驰而去,很快,就只在夜幕中留下了一个迅疾的背影,并且迅速消失在了马蹄扬起的阵阵烟尘当中。 第706章 深夜恶战! 夜色降临,周围一片漆黑。 可是,在拐过一处城墙之后,宇文晔只一抬头,就能看到前方漆黑的天空被火光映得发红,更有惊恐慌张的尖叫声不断的响起,隔着城墙,也能听到城内的混乱喧嚣。 他一言不发,只用力的挥舞马鞭,又策马飞奔了一盏茶的时间,终于,离那冲天的火光也越来越近。 远远的,甚至能看到前方洞开的大门内,火光闪耀。 就在他们快要靠近城门的时候,只见火光中一阵凌乱的人影晃动,突然,一队人马如同火焰中飞射出的箭矢一般,从城门内猛地冲了出来! 宇文晔目光如隼,一眼就看出,那冲在最前方的,正是王绍及。 紧跟在他身后,两个人几乎并驾齐驱,但身形体态明显比王绍及瘦弱一圈,更显出几分孱弱的,便是他的兄弟王绍裘。 果然是王绍及在城中放火,趁乱救他! 也不仅仅是王绍裘,紧跟在他们两人身后的,还有王绍及本部的兵马,和其他一些明显是刚刚从柳字营逃出的俘虏和降兵,他们有些抢到了马匹,有些不仅没有马匹,甚至连绑缚手腕的绳索都没解开,脚上也没有穿鞋,却在这样冰天雪地的寒冷之地赤着脚跟着飞奔而出,一出城门,便哄的一声四散开来。 那王绍裘一边策马一边还回头看了周围的人一眼,口中道:“快跑,别跑大路,别让他们追上你们!” 那些人听到他的话,更是如鸟兽散。 而这样一来,四处乱跑的人一下子将东城门口搅乱了,紧跟着,从城门内又追出了一队人马,正是宇文愆和他的人,他们显然也被那些四处乱跑的人阻挠了去路,左支右绌,最后还是几个士兵眼看着王氏兄弟要跑远了,索性挥舞着马鞭朝前方用力抽打,将那些人打翻在地,这才勉强打开一条路来。 可是,已经晚了。 夜幕中,只听着马蹄声渐渐远去,王氏兄弟和他们所率领的人马,很快就消失在了夜幕当中。 宇文晔微微眯起了眼睛。 那王绍裘——他跟他不算正式交手,只在江都宫打过那个照面。此人虽然在军事上没有什么过人的才能,可狡黠阴损,心机深沉,刚刚王绍及来救他,应该不打算连同放出其他的人,一定是他,让王绍及放走了柳字营其他的战俘和降兵。 但他这么做,也显然不是为了收买人心,为了收复兵马。 就只是为了在城门口的这一乱而已! 他只是到太原,就能搞出这么多事情来,几乎连累得商如意都折损在西突厥,如果这一次让他跑了,只怕还有后患无穷。 想到这里,他猛地一甩马鞭:“驾!” 顿时,座下的骏马如同离弦的箭一般,在黑夜中化作一道闪电,猛地冲了出去,循着夜幕中王氏兄弟刚刚消失踪迹的方向便紧追了上去;而与此同时,宇文愆也策马冲上前,两队人马在夜色与火光绞缠处合并一路,几乎并驾齐驱,一道往前飞奔。 这个时候,又有一骑人马从城门内奔出。 是虞明月。 刚刚赶到城东,看到火海中一片混乱,还有人大声的呼喊搏杀,她才猛地回过神来,冲进太原城放火,到柳字营闹事的竟然是王绍及——只是,这完全在她的所知之外,不仅令她猝不及防,更有些仓皇失措。 幸好,宇文愆的反应很快,吩咐周围的人马分作两路,一路留下灭火,并且索拿还困在城内的俘虏降兵,另一队人马则跟着他,紧追已经朝城门口飞奔的王氏兄弟而去。 而她紧赶慢赶,还是能没追上宇文愆的脚步。 更何况,这样漆黑的夜晚,她的骑术虽然是之前跟着宇文愆学会的,却并不太高明,只能在平地上策马骑行,可是像这样追击逃兵,面前还有无数俘虏和降兵如鸟兽散的乱跑着,她完全没有办法跟上去。 只能咬着下唇,不甘的看着前方消失在夜幕中的身影。 | 夜色如墨,冷风如刀。 风声中,震踏得地面都微微颤抖的马蹄声交织成一片在耳边响彻,如同天顶滚滚不绝的闷雷一般,却没有一个人肯缓脚步。 虽然这个时候,所有人的脸,都已经被冷风吹得僵硬了。 宇文晔抬眼注视着前方,夜色中,为了逃命的人自然不敢点燃火把,而他们在仓促之间也没有火把照明,一前一后的两路人马就这么在漆黑的夜晚摸黑前行,不时的就能听到有人策马飞奔时踏错路途而跌落在地的惨叫声,比起前方的人,他们还更要分出一分心神注意路上的障碍。 眼看着拐过一个弯道的时候,前方的路上又瘫坐着几个跌落下马,惨叫挣扎着不能起身的人,正拦在宇文晔的面前! 他眉头紧皱,突然猛地一夹马肚,抽紧缰绳。 只听一声响亮的嘶鸣,座下的骏马长嘶一声一个飞跃,从那几人头顶纵身越过,再重重的落到地上,马蹄震得地面又是一颤,激起无数的烟尘,而宇文晔根本连一丝一毫都不肯停留,立刻又策马朝前飞奔而去。 一旁的宇文愆虽然没有被拦住去路,却也调了一下马头,这才绕过了那几个人,眼看着宇文晔已经跑到了前面,他也不敢怠慢,立刻也挥舞着马鞭,紧跟上去。 可就在两人刚拐过那个弯道的时候,突然,前方传来嗖嗖几声响! “小心!” 宇文晔大喝一声,立刻俯身到马背上。 只听嗖的一下,一道寒光从他刚刚的位置飞射而过,正中身后一个士兵的肩膀,那士兵惨叫一声,一下子从马背上跌落下来,滚倒在地。 周围的人急忙勒住缰绳,才没有从他的身上踏过去。 可是,不等大家反应过来,紧接着又是几道寒光破空而来,正是前方逃窜的人朝着背后紧追的他们射箭,箭矢如流星一般在夜空中不断闪过,又听见嗖嗖几声锐响,有些箭矢射空,也有几个士兵应声倒地。 宇文晔抓紧缰绳,将自己的身体整个按伏在马背上,抬头也紧贴着马脖子朝前查探,果然看到几个士兵跑在最后,他们一边夹紧马肚子继续往前飞奔,一边侧过身来,手中的弓箭不停的飞射,顷刻间,又有几道寒光从他们的头顶闪过。 再一转头,就看到与自己并驾齐驱的宇文愆,也跟自己一样,侧身紧贴着马背,躲开了威胁的一箭。 这个时候,宇文晔却莫名的松了口气。 幸好,幸好刚刚,他让商如意不准跟上来。 这个小女子,虽然看上去纤细柔弱,可骑术却不比他们这些男人差多少,如果她跟上来了,一定会跟在自己的身边,那刚才的那几箭,说不定就会伤到她。 不过,这样庆幸的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 最重要的,还是解决眼前这个麻烦。 想到这里,宇文晔突然纵身而起,在马背上一下子坐直了身子,跟在他身后,也紧伏在马背上的众人看到他露出这样大的目标,都吓了一跳,尤其是离他最近的申屠泰忍不住大喊一声:“殿下!” 但下一刻,宇文晔已经一闪身,躲开了朝他射来的那一箭,又伏到了马背的另一边。 原来,他只是调转方向。 因为在他的马背上的另一边,挂着一张弓! 虽然不是神臂弓,可这个时候,却已经够用了! 只见宇文晔反手将弓箭紧握在手,又从箭筒里抽出一支箭来,一边侧着身紧贴在马背的一侧,一边顺势拉弓上弦。 倏地一下,一道闪电从他的手中飞出! 就听见前方黑漆漆的耸动的人影中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一个人顿时从马背上跌落下来,宇文晔座下的骏马反应迅速,立刻抬腿飞踏过去,而背后的士兵们则毫不客气,立刻策马跟上,只听得几声惨呼,那人已经被阵阵马蹄踏成肉泥。 可就在那惨叫声的掩映下,宇文晔又接连抽箭,上弦,拉弓,飞射! 一气呵成的动作,在黑夜中更显出了几分矫健与骁勇,一时间流光飞射,惨叫连连,前方的那些弓箭手们接连落马,剩下的虽然还未中箭,显然也已经被身后这百发百中的箭法给震住了,竟不敢再耽搁,急忙握紧缰绳,用力的策马飞奔,想要逃开背后如同恶战修罗一般恐怖的男人。 但,哪里还有这样的机会? 刚刚他们为了射杀背后的人,已经放慢了速度,如今,离身后的宇文晔他们不过百步之遥,眼看着对方已经停止了射箭,宇文晔一把丢开弓箭,直起身来坐在马背上,一反手,又抽出了马背另一边悬挂的,沉重的陌刀! 苍的一声龙吟,只见夜色中,寒光湛湛! 宇文晔高举起手中的刀,对着身后的人大喝:“跟我上!” 申屠泰早就按捺不住,这个时候听他一声令下,全然不再顾忌周围,一个策马纵身,立刻从两位亲王的中间疾冲而出! 只见他手中紧握着长槊在漆黑的夜空中已经挥舞成了一个光轮,加上人高马大,如同一尊煞神一般凶悍的气势,吓得前方的人甚至连再拿起弓箭的勇气都没有。 他们惨叫着,转头便要策马。 可是,来不及了。 只听得一声怒吼,如同霹雳一般在耳边响起,随即,脖颈一凉,几个头颅被滚烫的鲜血冲得腾空而起! 第707章 千钧一发 漆黑的夜空中,鲜血如雨,倾盆而下。 更有几个硕大的头颅,甚至还发出未曾断绝的惊恐的惨叫,从身边滚落。这一幕简直比噩梦中的地狱都更加触目惊心,可申屠泰和宇文晔毫无惧色,两个人挥舞着刀槊穿过血雨,踏过尸体,又一次冲进前方已经吓破了胆的人群当中。 那些人不仅顾不上再拿弓箭还击,连把出随身的刀剑的余力都没有,只能拼命的策马往前飞奔逃命。 寒光如霜,顷刻间,又有十几人被斩落马下。 宇文愆离他们,也只有十余丈的距离。 虽然夜色如墨,可他还是清楚的看到了宇文晔矫健如虎的身影,冲入人群中左右砍杀,而当他策马跟上的时候,迎面扑来的,便是一阵腥风血雨。 脸颊上,竟也被夜风吹来的丝丝血雨,浸得湿漉漉的,他下意识的伸手抹了一把。 淡淡的月光下,他的指尖,完全被染红。 他甚至都不用抬头去看,只看着被染红的手掌,血水还在不停的往下流淌,甚至自己的脸上,鲜血也已经混杂着汗水,汇聚成行,在下巴凝结后滴滴落下——那种咸腥的味道,加上前方被砍杀一路跌落的敌军发出的凄厉的惨叫,惊恐的呼救声,交织在一处,构成了最恐怖的一幕修罗场。 不过,他还是慢慢的抬起头来。 一抬头,又是一阵血雨被风卷着迎面扑来,这一下,更是连他的身上的衣裳都被染红,原本纤尘不染的白衣洇开了一朵又一朵血红的,凄艳而诡谲,尤其盛开在他身上,更有一种别样的残酷。 紧跟在他身边的几个亲兵见此情形,都惊了一下。 这位汉王殿下,虽然这一次攻打太原几乎一人斩获全攻,之前还一战击溃了王绍及和西突厥两路人马,可谓天生将才,但他们也都知道,汉王在被册封汉王,甚至,在回到宇文家之前,曾修行多年,是个虔心向佛的人。 而前方发生的这一幕,连他们这些征战多年的士兵,都感到有些惊心。 不知会对他造成什么影响。 几个人相视一眼,虽然没有说话,但都一起策马奋力跟上,小心的望着宇文愆那双原本清明,此刻却黯得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眼睛,有人小声的道:“殿下?” “……” “汉王殿下?” “……!” 宇文愆忽的一震,好像被惊醒一般,转过头来看向他们,那双眼睛在淡淡的月光下,依旧清明,依旧明亮。 几个人都松了口气,急忙又掩饰似得问道:“我们要不要——” 宇文愆倒是很平静,甚至没有因为刚刚那一瞬间的失神而有任何的尴尬不安,只将那已经被鲜血染红的手又重新握紧了缰绳,继续策马,然后道:“去帮他们!” “是!” 一众人立刻策马扬鞭,拔出手中的刀剑。 因为被宇文晔和申屠泰所击溃震慑,前方落在最后的那些人马逐渐凌乱起来,也被后面追上去的人趁势掩杀,顷刻间,道路上只留下一地的碎尸和斑斑血迹。 宇文愆策马奋力赶到宇文晔的身边,虽然夜色深沉,却也能勉强看到他那张英俊的脸上此刻也染满了鲜血,加上周身披挂血肉,真如恶战修罗一般英武又恐怖。宇文愆的眉心不易察觉的微微一蹙,却也没有更多的表情,只沉声道:“二弟,你要小心。刚刚——” 话音刚落,前方又滚落了一具尸体,拦在道路中央。 两人同时往两边牵动缰绳,座下的战马警惕非常,立刻扬起马蹄避开了那人,而宇文晔一边继续挥鞭策马,一边说道:“我知道皇兄要说什么。” 宇文愆道:“太危险了。” “……” “万一前面的人突然掉头,你——身边只有那个申屠泰,就算再骁勇善战,到底双拳难敌四手。” 宇文晔道:“皇兄放心。” “……” “他们不敢。” 这句话,说得那么平静,只带着一点刚刚奋力浴血搏杀后微微的喘息,可是,谁都听得出,他话语中的笃定与倨傲。 在战场上的宇文晔,就是有这样的本事! 宇文愆目光闪烁着看了他一会儿,终究没说什么,只转过头去,看向了前方影影绰绰朝前疾驰飞奔的人影。 那马蹄隆隆的声音,比刚才还更急促紧张了。 显然,后面的这一场厮杀也震惊到了前方的人,王绍及他们知道宇文晔等人追上来了,所以想让人过来半路截杀他们,却没想到如此不济,此刻他们也不敢恋战,只能越发奋力的策马疾驰,想要甩脱他们这批人。 但,哪有那么容易。 就这样,他们一路追,一路逃,从刚入夜时的晦暗天气,一直到周遭夜色如墨,伸手不见五指,隆隆的马蹄声将本该寂静的夜色踏得一片喧嚣,到最后,前方的天边渐渐的露出了鱼肚白,晨曦逐渐染白天空,再有雄鸡一唱,光明遍地。 他们,追赶了整整一夜。 而这一夜,又发生了几场厮杀,都是前方派来截杀他们的人,被宇文晔和申屠泰率领着众人毫不留情的斩落马下,宇文愆部下的人也相继迎上,与他们共战。 即便这样,他们离前方飞驰离开的人也还是有一段距离。 这个时候,宇文晔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合眼。 他从太原战毕,便一路往北,昼夜兼程到了西突厥牙帐,接回商如意之后才勉强睡了两个囫囵觉,最后这一天,他们紧赶慢赶在太原城关闭城门之前回去,却没想到还没进城就遇上了王绍及这件事,如今又彻夜追击—— 眼看着天光大亮,宇文愆的体力,到这个时候,也快到了极限。 他一边咬着牙,将缰绳在手掌上缠绕了两圈,确保自己不会以为体力消耗而跌落下马,一边转过头看了一眼,就看到宇文晔的脸色苍白,嘴唇几乎没什么血色。 他沉声道:“二弟!” “皇兄,” 宇文晔仍然没有看他,但苍白的嘴唇微微开阖着,却清晰的说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他们的目的地,就是前面。” “……” “所以,我们不能停。不能在这里停!” “前面?” 宇文愆闻言一愣,下意识的抬头往前方看去,只第一眼,就看到了一座高山遮天蔽日的竖立在眼前,主峰如同一把胡椅,两翼山梁伸张开来,山上松柏累累,经寒不凋,甚至将山势岩壁都遮掩起来,人一旦进入了那样的山林,就再难寻觅踪迹! 那是太原东北边的共工山! 这时,一阵风吹过,但见松涛阵阵,其间更有人吼马嘶,随风袭来。 宇文愆蓦地睁大了双眼。 宇文晔却似乎早有预料一般,并不惊诧,只微眯起眼睛,尽量让自己避开初升的阳光带来的刺目感,然后说道:“昨晚,从城中冲出去的人,虽然混杂着他们刻意放出的俘虏降兵,但我估算了一下,王绍及手上剩余的人马,应该不止那些才对。” 被阳光一晃,宇文愆也半眯起眼睛。 他立刻回想起那天在那片草场上,他设计引得王绍及和那一队增兵太原的西突厥人马混战,之后,两边都各自退开,虽然他也乘胜追击了王绍及的人马,斩杀了不少人,但从他所看到的,对方仓皇逃窜的样子来看,的确应该不止昨晚那点人。 而且,追赶这一路,他原本也有些奇怪—— 如果王绍及是大军来袭,以他安设在太原周围的岗哨,应该能立刻查出对方的行迹。 除非是小股人马,才不易被发现。 而听宇文晔这么一说,也就对上了——王绍及应该是将自己剩下的大队人马藏在了前方的那座水神山上,自己率领小股人马趁着他到城北迎接宇文晔,城内布防空虚的时候,闯入东城门放火,救出王绍裘等人,一路飞奔赶往此处。 宇文晔和他带来的人马,不多。 可王绍及藏在水神山里的人,却足够多。 一旦让他们进入山中,且不说能不能找到他们,若是他们真的集结完毕,再趁势反杀过来,只怕他们这一路人都要折在这里! 想到这里,宇文愆道:“凤臣!” 可是,宇文晔好像根本没有听到他的话,又或许听到了,却根本没有要退的意思,眼看着拐过一道弯路,前方又一条快要干涸的河床,一点几乎只能没过小退的冰冷的河水缓缓流淌过去。 过了那条河,水神山就在眼前! 他们,只怕就再无机会了! 可就在这时,他们也看到,前方道路的尽头,王绍及和王绍裘两兄弟已经一马当先,策马朝着那条河飞奔而去,马蹄踩进冰冷的河水里,立刻激起了半人高的浪,泼洒到人的身上,顿时冷得彻骨。 紧跟着,他们身边的人马也跟着扑进河里。 一时间人马混杂,踩得那条河几乎断流,河水挥洒如雨,但他们全然不顾,只奋力的朝着前方策马。 糟了! 看到这一幕,宇文晔还要反手去摸身后的弓箭,却发现箭筒中,竟然一支箭也不剩。 周围的士兵们,经过这一夜的厮杀,也全都气喘吁吁,一个个脸色苍白,倦怠不已,眼看着对方就要度过那条河,这个时候,竟也都有了一股颓败的情绪。 再无力追赶…… 就在这时,突然“嗖”的一声,眼前一道银光闪过! 第708章 兄弟 周围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锋利银光刺得眯起了双眼,可宇文晔反倒本能的睁大了眼睛,只看着那一道锐芒从背后擦身而过,惊起的风激得他的鬓发都飞扬了起来。 是宇文愆! 宇文晔只一回头,就看到自己的皇兄手中掌弓,目光比箭光更森冷几分。那一道银光自他手中飞射而出,只在众人眼前一闪而过,便直直的飞向前方王绍裘座下的骏马! 紧接着,便是一声凄厉的长嘶,和王绍裘惊恐的高呼。 那骏马的脖子中箭,顿时歪倒下来,连带着马背上的王绍裘也惨叫着,连带着栽倒在地! 不过,他反应却也极快,就在骏马倒地的一瞬间,立刻松开手中的缰绳就地一滚,这才避免了被倒下的马匹压在身下的惨状。 可就在他人仰马翻的一瞬间,几乎是同时,另一道寒光从河流上游忽的飞射而来,是一支快如闪电的箭矢,却偏偏因为王绍裘仰倒而射空,之前坐在马背上的位置,嗖的一声射向他的身后! 正中王绍及的肩膀! “啊!” 只听一声惨叫,王绍及痛得目眦尽裂,险些从马背上跌倒下来,但因为他们奔波了一整夜,也都倦怠不已,所以全都将缰绳缠绕在自己的手掌上,所以当他险些跌落马背的时候,紧紧缠绕的缰绳却将他整个人挂在了马背的一边。 可是,手掌皮肉也撑不起这样大力的撕扯,虎口立刻崩裂,鲜血四溅,痛得他惨叫连连! 周围的人一下子慌了。 不仅他们,连宇文晔周围的人也全都大吃一惊,睁大双眼看向周围—— 哪里来的箭? 就在众人都惊诧不已的时候,宇文晔却像是感觉到了什么,目光立刻转头这条河的上游,只见上游一处河滩上芦苇成林,虽然也枯萎了不少,但还是密密麻麻。宇文晔目光如炬,灼灼的盯着那芦苇丛中,许久才看到一个恍惚的身影慢慢显出熟悉的轮廓。 是商如意! 她不知何时跟了上来,竟然藏身在那里,而她的手中,也握着一把长弓! 那是他们从西突厥回来的时候,因为给她的马匹是士兵所骑的,每一匹马身上都配备有弓箭,只是这一路风平浪静,并未使用上,也就一直闲置着。 没想到,她竟然—— 宇文晔瞪大双眼,看着那还有些怯生生的,仿佛不敢真的在此刻,在自己面前显露出“真身”的身影,再回想起刚刚,两支箭几乎同时射出的样子,忍不住用力的咬紧了牙。 这时,另一边的惊呼声打乱了他的心神。 他急忙转过头去,原来他们身后的士兵们眼看着王绍裘落马,王绍及中箭,而他们所带领的人马都急匆匆的往河对岸跑,此刻水神山上暗伏的人马也发现了这里的动静,都纷纷从山上飞奔下来,眼看着山林中寒光闪烁,似乎是那里面的人都拔出了刀剑,更拉弓上弦。 眼看着,两路人马就要冲杀到一处! 大战,一触即发! 可是—— 宇文晔立刻转头看向他们身后,他们带来的人虽然不少,但因为这一路分散得很开,加上能追赶在最前方的人马也不多,所以此刻聚集在河西岸的不过数百人,可王绍及留在水神山上的人马,最少也有上万。 这根本不能一战! 但是,眼前的王绍及已经中箭,王绍裘又落马,若不乘胜追击,只怕后患无穷! 而且,看着他们的样子,显然经过了这一晚的夺命逃亡,也早已经精疲力尽,如果他们现在冲杀上去,也许是有机会,但等到山上的人下来,他们也就没有机会了。 所以,唯一的机会是—— 可是他的箭筒早空了! 心中一紧,宇文晔突然回头,对着身后的宇文愆道:“大哥!” 这个时候,他没有叫“皇兄”,但“大哥”二字却比平时任何时候都更沉重,更响亮,宇文愆仿佛蓦地从梦境中被惊醒了一般,急忙将目光从那芦苇从中影影绰绰的身形上收回,再看向宇文晔时,瞬间清醒过来。 他急忙反手,从马鞍上搭着的箭筒中抽出一支箭来,再一次拉弓上弦! 只是,在对准王绍裘的时候,他的指尖一僵。 真的要…… 可就在他犹豫的这一瞬间,对方的人仿佛也看到了芦苇丛中晃动的人影,有人大喊:“有伏兵,快去——” 一切只在电光火石之间。 宇文愆一咬牙,猛地放箭! 就在他的手中的箭矢飞射而出的时候,滚落在河中央,早已经被冰冷的喝水淋透了的王绍裘突然一闪身,扑向了另一边的王绍及。 这个时候,王绍及的手掌已经快要被缰绳撕裂成两截,他正挣扎着解开缰绳的时候,突然被王绍裘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 中箭的肩膀立刻血流如注,痛得他惨叫了起来。 “你——” 就在王绍及正要开口怒骂的时候,那王绍裘猛地一把将他扯过来挡在面前,只听“嗖”的一声,宇文愆射出的箭矢正中王绍及的胸膛! 这一刻,所有人都惊呆了! 连宇文愆也目瞪口呆,紧握弓箭的手掌一僵,长弓顿时歪倒在一边。 而王家兄弟周围的人全都吓得大喊了起来:“将军!” “大人,你——” “你这是干什么!?” 王绍及也惊呆了,这一刻,他甚至顾不上胸口撕裂般的痛,和直入心扉的寒冷,只挣红了眼,慢慢转过头去,目眦尽裂的看向身后那拿着自己当挡箭牌,昨夜才被自己从太原城内救出的兄弟,惨白的嘴唇颤抖不已,许久,才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你——” 但,一切都晚了。 他甚至来不及说出第二个字,就感觉整个人被拖下马来,重重的跌落在河水里,霎时间,河水混杂着他身上流淌的鲜血,被染成了粉红色,顿时激起一人多高的水,血浪一般一瞬间便将他吞没。 而他至死,都死死的睁大了双眼,沉在水底,看着自己的兄弟在紧接着飞射过来的箭雨中仓惶的爬上了他的马背,狼狈不堪的抱着马脖子,一边大喊着“快退”,一边拼命的朝着水神山上冲去。 其余的人,眼看着他已经一动不动,也全都跟着王绍裘拼命的逃窜。 第709章 佛心作祟 眼看着那些人踩着血红的河水拼命的往河对岸溃逃,宇文晔的眼瞳一下子变深了。 而他身后的士兵们,脸上都浮起了复杂的神情。 谁都知道,决战时刻千载难逢,不过,在主将没有下令之前,他们也不敢轻易越过这条河——毕竟,追击了整整一晚,到了这个时候,哪怕强悍如申屠泰也到了强弩之末,而他们其他这些人,身上也多少都带了一些伤,有一些更是连手臂都抬不起来了。 更何况,宇文晔所带的箭筒中已经一支箭都不剩,而刚刚宇文愆射出那一箭之后,也没有了动作。 不过,众人还是有些蠢蠢欲动。 毕竟已到此时。 可是,就在他们想要勒紧缰绳策马向前的时候,突然,空中传来嗖嗖的一阵锐响,宇文晔眼神一冷,立刻抬手大喝:“退开!” 话音刚落,只见几支箭从前方的山上划出了几道闪亮的银弧,最后夺夺的钉在了前方的河岸边。 众人吓了一大跳,急忙调转马头往后面退了几步。 宇文晔和宇文愆却一步没退,只抬头又望向前方,接着那几支箭所造的机会,王绍裘已经带着人飞奔上岸,虽然众人身上还披挂着冰冷的,血红的河水,不断的往下流淌,在前方的河滩上留下了淋漓的水迹,但他们已经顾不上许多,上岸之后更是拼命的策马,不一会儿,便钻进了茂密的树林。 这时,申屠泰策马上前,神情凝重的看着前方被那一群人惊扰得不断颤抖的松林,此刻,还能勉强辨认出他们的行迹,但若再走,走进深山里,就很难再找到他们了。 他沉声道:“殿下,我们不追了吗?” “……” 宇文晔没有说话。 这个时候,只是看到申屠泰往前走了几步,山上的人显然又吓了一跳,不过,也只有零星的几支箭射下来,落在河岸的东边,状若凶悍的提醒他们不要再越雷池半步。但其实,这种情况下,谁都知道他们只是在虚张声势而已。 如果真有勇气一战,这个时候,应该是大军趁势掩杀下来才对。 毕竟,宇文愆和宇文晔身后的人马,直到现在也不足千人,后面跟随的人马也还没到,如果王绍及的人马真的囤于水神山上,他们若一鼓作气,说不定能一战得胜,擒拿宇文两兄弟,就此功成;而刚刚创建不久的大盛王朝也会因为失去汉王和秦王两位骁将而遭受重大打击。 说不定,局势都会为之一变。 可现在,他们所做的,竟然只是这样软绵绵的“威慑”,不仅没有正面的出击,甚至害怕他们被惹恼了真的追击上去,所以箭都不敢往宇文晔的身上射。 可见,他们不敢。 不仅是之前太原一战,已经击溃了他们的信心,更是因为刚刚那一幕,王氏兄弟自己的“自相残杀”,令他们对这一对首领都失去了信心,哪怕再要跟随他们,但其实已经人心溃散。 这个时候,穷寇不必去追。 反倒是—— 宇文晔慢慢的回过头去,却是看向还立在自己身后,脸色甚至还有些仓惶,定定的盯着那已经渐渐平息波涛的河水,可那双清明的眼睛却不知是不是被血红的河水所染,此刻竟也透着几分血红的宇文愆。 他道:“皇兄,好箭法。” “……” 听到他的声音,宇文愆这才回过神一般,目光闪烁着移到了他的身上,只是,眼瞳中的红意还未褪去,这让他的眼神看上去都有些陌生。 他道:“可惜了。” “……” “若我刚刚能够——,也不会让王绍裘逃走。” 他这话,虽然透着几分自谦自责,但也不算妄自菲薄。毕竟刚刚,如果他肯直接发箭射向王绍裘,哪怕不能一箭夺命,至少也能重伤对方,让他无法遁逃;可宇文愆,大概是佛心作祟,竟然只射了王绍裘的马,这才让他找到机会,将同时受了箭伤的王绍及拖下来当挡箭牌,逃出一命去。 不过,看上去,虽然之前没什么机会跟王氏兄弟打交道,可只经过了太原一战,宇文愆似乎就看穿了,这对兄弟里真正危险的,是谁。 不过看穿这一点的也不止是他,还有另一个人,也就是,刚刚那一箭—— 想到这里,两个人同时转过头去。 这个时候,上游的那一处芦苇丛中又随风晃悠了起来,那个熟悉的身影似乎又朝着他们走了一段,却还是没有走出芦苇丛,但即便这样,已经无比熟悉的宇文晔还是立刻就分辨出了那个小女子纤细的身影。 他拧起眉头,用力咬了咬牙。 但再开口,却还是先吩咐身后的人:“申屠泰,带人过去,把王绍及拖上来。还有,继续派人上山追击,只是不要追得太急了,弄清他们的去向就回来。” “是!” 申屠泰领命,对着身后的人一挥手。 一队人马立刻跟着他往前走去,这个时候再踏入河中,已经没有箭矢再往这边射了,显然,王绍裘只顾着带人跑,根本没有再要跟他们对峙的意思,而申屠泰对着身后的人吩咐了几句,那些人也急忙越过这条河,马蹄阵阵,不一会儿他们的身影便消失在了前方的山林中。 而宇文晔,也调转马头,沿河而上。 只片刻,便到了那片芦苇丛外。 他沉声道:“出来!” 虽然声音不大,但在这样算得上空旷的野地里,这样一声震喝也颇令人心惊,连那些纤细枯黄的芦苇杆都被震得颤抖了起来。 里面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 定睛一看,果然是商如意,只见她策马,从芦苇丛中慢慢的走了出来,手上果然还挽着一张弓。 宇文晔的脸色铁青:“谁让你跟来的?!” 原本已经想好了,从西突厥接回她之后,再不对她发脾气,一定要好好的待她,就算再有什么误会,也一定要两个人说清楚,不再给彼此任何伤害——可一看到她这么不顾危险,甚至不听自己的话,竟然追到这里来,宇文晔顿时怒火中烧。 更让他火大的是,商如意走到芦苇丛边,竟然还不肯出来。 她坐在马背上,探头探脑的往对岸的山上看了一眼,小心翼翼的道:“他们,不会再回来了吧?” 宇文晔的眉头已经拧成了一个疙瘩。 他咬牙道:“知道怕了,为什么还要跟上来?” “……” “我不是让你留在太原吗!” 听着他又一阵怒吼,完全没有要给自己这个秦王妃一点面子的样子,而且,身后的申屠泰他们也都往这边看着,连紧跟着策马踱步上来的宇文愆闻言,都微微蹙眉,停在了宇文晔的身边。 商如意咬了咬下唇,轻声道:“我不是。” “什么不是?你不是跟来了?” “我不是跟来的?” “什么?” “我不是跟着你过来的,我是——” 原本还想要解释什么,突然听到宇文晔轻笑了一声。 但,那并不是真正的笑容,而是怒极反笑,甚至带着几分狰狞,商如意也知道他是动了真怒,立刻咬住了下唇。她倒也并不觉得是宇文晔在控制自己的行动,他不让自己跟来,也的确是因为这一路实在太凶险,哪怕她没有跟他们一路,只看着他们追杀王绍及等人到了这里,几乎人人身上都受伤挂彩,也知道这一晚是怎样的一番情形。 若是自己不慎,撞上王绍及的人,只怕也真的是有来无回。 这时,宇文愆道:“二弟,你还是——” 可他的话没说完,宇文晔仿佛平静,但开口时声音里仍然蕴藏着沉沉怒意的道:“皇兄,这是我的跟她的事。皇兄就不要插手了。” “……” 宇文愆看了他一眼。 就在这时,一个娇滴滴的,传入耳中令人骨头都有些酥麻的声音响起。 “是我带她来的。请二公子——哦不,请秦王殿下息怒。” 突然听到这个娇媚又熟悉的声音,宇文晔的脸色顿时一沉,连宇文愆都蹙了一下眉,两个人下意识的抬头看向前方。 声音,是从商如意的背后传来的。 而商如意,她也并没有露出任何惊讶的神情,只是睁大了双眼看着宇文晔,带着几分小心的道:“是她,带我来的。” “……” “她告诉我,王绍及把大队人马藏在了这里,如果你们真的跟到了这里,如果不是被伏击,只怕两边也要大战一场。” “……” “可是,你刚从西突厥回来,很累了。” “……” “所以我想,如果能趁他们不备——” 说到这里,她自己也有些沮丧,轻轻的低下头去。 宇文愆的气息,也不由得沉了下去。 是了,刚刚那一箭,就是商如意奔波了一整夜,终于赶在他们之前来到了这里,蛰伏在芦苇丛中,就想要趁着王氏兄弟不备,在此地将他们拿下而发出的,可惜刚刚…… 不过这个人—— 想到这里,他们又一次抬起头来,只见商如意的背后,芦苇杆又一阵摇晃,一个纤纤绿影慢慢的走了出来。 肤白若雪,眉目如画,腰肢似柳,步步生莲。 那美人对着面前的两个男子微微一笑,笑容中百媚横生,端是一副令人心驰神往的媚态:“两位殿下,绿绡有礼了。” 第710章 棋差一着 稍事休整了一番之后,他们便踏上了回程的路。 只是,昨夜策马疾驰都跑了整整一夜,今天人疲马乏,身上也都受了一点伤,还得带上王绍及的尸体,所以回程的路走得很慢,一直到中午十分,才在受阳歇脚,简单的吃了些东西后再往回走,临近黄昏,才又一次看到了太原城高大巍峨的轮廓。 终于又回来了。 城门口迎接他们的人和昨天列队整齐的样子大不相同,众人都带着一点担忧和期盼。不过,一看到两位亲王安然回归,甚至还带着王绍及的尸体,气氛立刻不同了。 虽然,他们这些人明白,王家两兄弟中,真正主事的,或者说在背后操纵一切的是王绍裘,可王绍及恶名在外,而且之前宇文渊在长安登基称帝时发布檄文,弑君谋逆的也是王绍及,所以,在所有人的眼中,这个人才是十恶不赦,罪名昭彰,因此看到他的尸体才会那么大快人心。 一时间,整个太原都沸腾了起来。 回到太原的宇文旧宅,这里早就有卫士里三层外三层的护卫了起来,他们各自回到房间去沐浴休整,但即便庭院深深,商如意还是能听到外面热闹非凡,街头巷尾都响着欢呼雀跃,敲锣打鼓的声音,跟过年一样。 可是,处在这样热闹的中心,她反倒很平静。 在卧雪的服侍下,舒舒服服的洗了个澡,将这些日子身上积攒的泥垢血污,和卧雪口中的“晦气”都洗净了之后,再回到房里,刚擦干头发,就看到宇文晔沐浴更衣完毕,推门进来。 两个人相视一眼,都没说话。 宇文晔看了一眼还站在商如意的身后,对着铜镜为她梳理长发的卧雪,平静的说道:“你下去吧。一会儿外面摆饭,再来叫我们。” 卧雪立刻道:“是。” 说完,放下手中的木梳,转身出去了。 顺手还关上了门。 商如意仍然坐在铜镜前一动不动,澄明的眼睛映着前方不远处摇曳的烛火,明明那么明亮,可映在铜镜中,眼神里又仿佛萦绕着一丝迷茫。 直到宇文晔慢慢的走到她身后,拿起那把木梳,挽起她漆黑光洁的长发,一点一点的为她梳理,头发渐渐柔顺,而他身上那种温热的气息也将她眼中的茫然驱散一空,商如意渐渐的清醒过来,看着身后的人。 她轻声道:“你还生我的气啊?” “……” 宇文晔没有说话,只捻着她一缕还有些湿润的头发,神色凝重的样子映在镜中,在明灭不定的烛光下,显得更沉重了几分。 也让商如意的呼吸更加沉重了。 她又沉默了一会儿,才又轻声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惹你生气,让你担心。” “……” “我只是想——” 说到这里,她像是自己也知道有些话是难以启齿的,尤其是在自己的夫君面前,宇文晔不算是个气量小的人,但任何一个男人都很难容忍自己的妻子在心中有她那样的念头,尤其,还是为别的男人。 而就在商如意难以开口的时候,宇文晔反倒抬头看了她一眼。 然后淡淡道:“你只是想为他报仇,对吗?” “……!” 商如意的呼吸一窒,抬头看向他。 宇文晔沉默着,慢慢放开了指尖的那一缕长发,叹了口气道:“大家都说,是你手刃了罪魁王绍及,但我看得出来,你那一箭,明明是要射向王绍裘的。” “……” “在你心里,逼死——他的,是王绍裘。” “……” “所以,你想要杀的,也是王绍裘。” “……” “绿绡之所以没有表明身份偷偷过来找你,是因为她自己都拿不准能不能说服我们,可你却跟着去了,这种时候,除了仇恨的驱使,没有别的任何原因。” 商如意的脸色渐渐苍白了起来。 从宇文晔口中说出“他”的时候,她的心头就像是压上了一块大石——又或者说,已经压了许久,这些日子一直没有放下过。 原本以为今天,可以手刃仇人,为他报仇,却没想到,还是棋差一着。 正如宇文晔所说的,昨天,他们率领人马朝着东城飞奔而去,临走前宇文晔还警告了她一句“不准跟来”,令她有些怔忪,又有些蠢蠢欲动的时候,那位妖娆妩媚的美人绿绡,突然就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那一刻,的确令她震惊不已。 两个人虽然见过面,却从来算不上熟稔,而且绿绡被王绍及收在身边,也一直俯首帖耳,十分得宠,在他们的眼中,绿绡甚至算得上敌对方的人。 所以,看到她出现在眼前,商如意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戒备。 却没想到,绿绡出现在她的面前,说的第一句话却是——“当初那幅画,少夫人,哦不,是王妃,秦王妃应该要报答我了吧?” 那一刻,商如意如遭雷击。 她愣愣的看着那位从晦暗的夜色中慢慢走出来的妖娆美人,不管时光流逝,烽烟销骨,战火磨心,美人依旧是美人;可她也看得出,这些年来绿绡应该受了不少苦,虽然她的衣衫依旧华美,姿容绝世,可那双盈满春水的眼睛里,哪怕在盈盈笑意的深处,也透着一股彻骨的,无法消除的恨意。 商如意这才明白,当初宇文晔攻打兴洛仓,被王绍及等人算计,而给她送来那幅画,提醒这一切的人,竟然就是绿绡! “是你?” 她有些不敢相信,但心里也明白,只有她! 而绿绡淡淡一笑,道:“如果这还不够,那么,当初在江都,给那位左宫军副统领送去消息的这桩恩情,也可以让王妃报答我一二,不是吗?” “……!” 商如意又一次心跳如雷。 她怔怔的看着那双杀机逐渐浮现的明媚的眼睛,身在江都那一段布满阴霾的回忆也又一次笼罩了她,果然,那幅画也是出自同一人之手,也就是眼前的——绿绡! 她问:“你要我如何报答你?” 一瞬间,绿绡的眼中寒意顿起,杀机再无遮掩。 只见她咬着牙,一字一字道:“我要你帮我,杀了王绍及,和王绍裘!” 第711章 该说我们之间的事了 宇文晔的眼神微微一黯,道:“所以,你就跟她去了?” 商如意默然的点点头。 她看得出来,宇文晔仍然有些不满,甚至因为她擅自行动孤身犯险而生气,但这个时候,她也不想多做解释,更不想让他知道,其实在那个时候,连绿绡也提醒了她,最好再带些人马过去。 这些日子,王绍及的人马在受阳被阻击,太原失守之后,就已经人心涣散,更是毫无军纪可言,每天都有士兵流亡逃窜,这半个多月下来,十几万的人马跑得只剩下了不足八万人,所以绿绡才能趁着王绍及让他们留在水神山,而自己带着一队人马去解救王绍裘的机会,偷偷逃离队伍,绕路来到太原——可是,再少,也毕竟有数万人马,商如意竟然只想要一个人过去? 这,难道不是羊入虎口? 却没想到,商如意带着她绕了另一条小路,因为王绍及等人一路被宇文晔他们追击,终究脚程更慢,也比他们晚了一些到达水神山脚下,而那个时候,商如意已经找到了那处枯萎的芦苇丛,并且蛰伏在里面,只等着最后的一击。 却没想到—— 在她那一箭射出的同时,宇文愆的一箭也射出,偏偏射中了王绍裘的马,令他身形歪斜,而商如意的箭恰恰射空,不偏不倚的射中了王绍及。 那一瞬间,商如意的心袭来一阵剧痛。 这令她心痛如绞,几乎无法再射出第二箭,而跟在她身边的绿绡咬紧了牙,更挣红了眼,在看到王绍及被自己的兄弟拖着当了挡箭牌,最后更狼狈的跌入河中,被争相逃窜的人践踏的时候,狠狠的说了一句——“当有此报”! 王绍及,算是报应到头了。 只可惜她真正想杀的王绍裘,却还是逃出生天。 听了商如意说的这些话,宇文晔的脸上也露出了几分感慨的神色,他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回想起什么来,道:“原来在江都的那天晚上,给程桥送信的人是她。没想到这些年来她一直委身于王绍及,却矢志不移。” 商如意点点头。 那天晚上在程桥家里跟他商议大事的就是宇文晔,也是知道这么一个神秘人存在的。 更何况这个人当初在兴洛仓一战时也参与进来,算是帮了他一把。 他道:“倒是个奇女子。” 商如意抬头望向镜中的宇文晔,只见他微微叹息,似乎也在为这些年绿绡所受的苦难感慨,轻声道:“如今她到了我们这边,我希望你——” 宇文晔看了她一眼,点头道:“我明白。” “……” “不论如何,她也只是一个弱女子,就算她只是这么回来,我都不会让人亏待她。更何况,她居然为我们做了这么多事。” 商如意轻声道:“还不止如此。” “嗯?” 宇文晔一怔,睁大眼睛看着她:“还有什么?” 商如意道:“她说,她还给大哥送了一套军衣。” “军衣?什么意思?又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当初我们过了潼关,东西分路的时候。听她的意思,她原本以为我们会走东路,所以送了那套军衣过去,想要提醒我们装扮成王绍及的人马,引诱西突厥的援军跟他们自相残杀。只是送过去之后,她才知道,走东路的是大哥。” “……” “不过听说,大哥的确是用了这个计策,在受阳阻击了阿史那朱邪的人马,让他们跟王绍及的人马自相残杀,等到两边都伤亡惨重了他再出现。” “……” “所以阿史那朱邪无法再战,只能离开太原;而王绍及也因为损兵折将,没有参与到太原一战中去。” “……!” 宇文晔深吸了一口气,沉沉道:“原来是这样。” “……” “她——果然是个奇女子。” 这是他第二次,用“奇女子”三个字来形容绿绡,而商如意的心里,在再见到绿绡的那一刻也有了同样的念头。谁都想不到,一个那么妖娆妩媚,只一眼就能令男人心动的女子,竟然能有这样决绝的心意,哪怕被王绍及追捕,捉拿,甚至玩弄了那么久,依旧保持着初心不改,每每到最关键的时刻,都能想办法提醒他们去对付王绍及。 她虽然手无缚鸡之力,每次都只能借助外力,哪怕连最后杀王绍及也只能借商如意的手,可每借必成,而且步步为营,从不气馁放弃。 这样的女子若都不配那三个字,又有谁配呢? 商如意慢慢的转过身来对着宇文晔,轻声道:“如果可以,我希望今后,至少在这段时间,我们能给她一点庇护。” “……” “至于她以后要去哪里……” 宇文晔也慢慢的俯下身,平视着她的眼睛,道:“你是意思是——萧元邃?” 商如意点点头。 她道:“我跟她走了这一晚,后来到了水神山下,我们也谈了一会儿。我听得出来,她做了这么多事,都是为了萧元邃。当初萧家被猜忌,很大程度上都是王绍及在——都是他挑拨离间,令萧家不受重用,萧元邃才最终走上了叛乱的那条路。她的心里,一直很恨王绍及,如今,也算是夙愿得偿。” “……” “我想她最后,应该还是想要回到萧元邃身边吧。” 宇文晔蹙眉,想了想道:“但现在萧元邃不知是在洛阳还是在何处。她一个弱女子——” 商如意道:“我知道,所以我也劝了她。她答应我,在弄清一切之前,她暂时不会离开。所以,我想要在这段时间保护她。” “……” “也算是,报答她之前的恩情。” 宇文晔沉默了一会儿,道:“这一点,我可以答应你。” 商如意立刻笑了起来:“多谢。” 她笑了,而且是真正开心的笑靥如,可宇文晔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的笑意,冷峻凝重的眼睛更深的看着她,道:“所以,她的事情,说完了?” “……” 商如意一怔,像是感觉到了什么,长长的眼睫立刻颤了一下,垂下眼来:“嗯,说完了。” “那么,该说我们之间的事了。” 第712章 情深 商如意目光闪烁着,下意识的低下头,可宇文晔就蹲在她面前,只一抬眼,就能清清楚楚的直视她不安的眼神,商如意看了他一眼,眼神更慌乱了几分。 她只能看向另一边,嗫喏道:“什么事?” “……” 宇文晔静静的看着她,竟也没有任何责备和怒意,甚至在灯火摇曳中,他的眼神也比往常两人这般相对时更平静许多。思量许久,他沉沉道:“我不问你和他之间,你也不问你对他到底是什么——什么感情。” 商如意的呼吸一窒。 宇文晔道:“我只要求你一件事。” “……什么事?” “今后,不准再为他冒险。” “……” “他已经走了,你做什么他都不会知道,也不会回来。王绍及死,也算是为他报了一笔仇。” “……” “你能做的,都做到了。这就够了。” “……” “如果你真的要王绍裘死,我可以为你做到,我甚至可以向你保证,不论天涯海角,我都一定会拿下他的人头。但我不允许你再拿自己的安危去做交换王绍裘的性命,去为那个人报仇。” “……” “他不值得,也没有人值得,你明白吗?” “……”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商如意一直没有说话,沉默得仿佛不在此间。 但她的心跳,却越来越剧烈。 她睁大双眼,呼吸急促,心跳如雷,一脸不敢置信的表情看着眼前平静得令人不敢相认的宇文晔,更听着他口中平静郑重的话语,许久,都没办法回应他一个字。 宇文晔,竟然会对她说这些话?! 他,从来没有问过自己和楚旸到底发生过什么,商如意知道,他并非不关心,也不是不在意,只是,他们都给彼此的心里留了一点空间,那哪怕身为夫妻也不去侵占,甚至轻易触碰的地方。 这一次,自己孤身犯险的做法,显然超过了那一点空间的程度。 而他在意的,却只是自己的安危。 若他生气,斥责自己,或者勒令自己不准再去做那些事,商如意或许还会据理力争;但他这么说,商如意反倒无话可说,甚至忍不住去想,如果今天自己真的遇到了危险,如果王绍及手下的人撞上,伤了,或者杀了,那会如何? 是不是就再也见不到舅父舅母,和沈无峥,不仅如此,还要让他们为自己伤心。 更,再见不到他…… 只这么一想,商如意几乎是本能的颤抖了一下,一股说不出的寒意和恐惧从心底里升起,令她战栗不已。 这一切,真的值得吗? 感觉到她的眼睛一下子红了,宇文晔立刻皱起了眉头——说他没有生气那是骗人的,在水神山脚下,看到芦苇丛中的她的身影的时候,他怒火中烧,只恨不得把她从马背上拖下来狠狠的揍一顿才算;可是这一路回来,他却反倒冷静,尤其是想到了前些日子她身陷西突厥,自己一边焦急的赶路要去解救她,一边又在心里暗下的那些决心。 有什么话,他们都要好好的说,他不想再经历失去她的煎熬。 所以这一次,自己是压着火气与她好言好语,怎么到头来还是快把她惹哭了? 真的要哭了? 想到这里,他伸出手,轻轻的触碰了一下商如意微凉的脸颊:“如意?” 下一刻,他就感到自己的手掌被商如意一把握住,用力的贴上了她有些冰冷的脸颊,更是用他粗糙的掌心轻轻的摩挲起来,那种柔软和在他的掌心慢慢变得温暖的触感,令宇文晔的心一瞬间便软化了下来。 他道:“如意……” 话没说完,商如意俯下身来,红撅撅的嘴唇一下子贴上了他的唇。 “……!” 宇文晔的身子一僵。 而近在咫尺的那双有些发红的,含泪的眼睛也看着他,目光却比往日更闪烁,也更温柔,她柔软的嘴唇贴在他的唇上,过了许久才松开一些,却并没有离开太远,两个人的呼吸甚至还绞缠在一起。 商如意颤抖着,轻声道:“对不起。” “……” “我,我今后,不会了。” “……” “我也不想再遇到什么危险,我——舍不得你。” 宇文晔的眼瞳微微一震。 而说完这些话,商如意似乎自己也有些愧疚,更有些不好意思,眼中的红倒是褪去了,可脸颊上立刻飞过一片红晕,衬得她的眼睛在这样晦暗的光线下更明亮了几分。她眨了眨眼,似乎被他近在咫尺的炽热目光盯得有些不好意思,急忙便要往后缩。 正好这个时候,门外也传来了卧雪的声音:“秦王殿下,王妃,膳厅那边快要摆好饭了。” 商如意已经不敢再看他,只急忙应着:“哦。” 说完,便起身要走出去。 可就在她刚刚走过宇文晔的身边,正要过去开门的时候,突然感到身后一阵风袭来,还没回过神,她的手腕就被一只发烫的手用力抓住,狠狠的拽了回去。 “啊——!” 她下意识的低呼了一声,可声音甚至还没成形,就被一双坚实的手臂用力的抱进那熟悉的胸膛里,随即,宇文晔不再忍耐,将之前压抑的怒火都在此刻化作了唇齿间的狰狞和发泄,用力的吻住了她。 商如意的后背一下子绷紧了:“唔……” 她想要说什么,可所有的声音都被那滚烫的,狂热的吻吞噬了下去,而这还不够,宇文晔还用力的紧抱着她,两个人刚刚沐浴完毕,原本就带着几分水气热度的身体在毫无间隙的摩擦中,很快便肌肤火热,四肢绵软,商如意仿佛被顺了毛的猫咪一般,渐渐软化在他的怀中,一双手臂从宽松的广袖中伸出,在晦暗的光线下散发出珍珠一般莹白的光芒,却像是柔软的藤蔓,慢慢的攀上他的肩膀,更环住了他的脖子。 两个人,再无一丝嫌隙,紧密的交缠着,拥吻着。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门外的卧雪一直懂事的沉默着,久到商如意几乎快要在这一吻中窒息,宇文晔才慢慢放开了她。 只见她小脸涨得通红,眼中更有一丝恍惚的水雾。 而宇文晔看着她瓣般的唇在刚刚自己的一番肆虐下变得微微红肿,更被啃咬得齿痕林林的样子,嘴角露出了一抹满意的笑意。 他轻声道:“这样就对了。” “……” 商如意说不出话来,她不知道,他说的“这样就对了”,是指刚才她对他说的那些话,还是自己刚刚意乱情迷下的驯服,甚至迎合,但只一听这话,脸更是红得仿佛要滴出血来,原本交缠在他脖子后的双臂立刻缩回来,还软绵绵的推了他一把。 宇文晔踉跄着,顺势后退了两步,微笑着看着她。 商如意也不再说话,只咬着还红肿的下唇,低头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衣衫,再用还算带着点凉意的手背贴了贴脸颊,让自己看上去正经一些,这才走过去打开房门。 卧雪仍然站在门外。 等候了那么久,她一声都没再多吭,只是看到大门打开,商如意气息仍有些不匀的站在面前时,她立刻低下头去,露出了有些发红的耳尖。 商如意轻咳了两声,让自己看上去正经了一些,道:“你刚刚——” 卧雪忙道:“奴婢看到已经有人往膳厅那边送饭菜了,所以特地过来给秦王殿下和王妃传话。” “哦,我知道了。” 商如意点点头,又往里退了一步,道:“你进来给我梳头,梳好了我就过去。” 卧雪领命,走了进来。 房间里,仿佛还残留着一点淡淡的,旖旎的气息。 这令卧雪更不敢抬头,连站在房间中央的宇文晔都不敢看一眼,倒是宇文晔自己背着手,看着商如意重新坐回梳妆台前,任由卧雪拿起木梳,慢慢的为她梳理长发,而这期间,她只一直低着头,甚至不敢与铜镜中一直盯着她的宇文晔对视一眼。 但眼睛,却是亮晶晶的,闪烁不定。 宇文晔微笑了一声,然后道:“我下去,跟申屠泰他们交代几句,一会儿你先去膳厅吧。” 商如意仍不抬头:“嗯。” 宇文晔便转身走了。 他一走,房间里立刻好像空了许多,商如意这才抬起头来,看了一眼铜镜中映照出的空荡荡的屋子,不由自主的轻叹了口气,可再看了一眼身后的卧雪抿着嘴,要笑不笑的样子,她立刻又红了脸。 好歹,头发梳好了。 卧雪又另找了一件端庄些的衣裳给她换上,便陪着她出了房门,往膳厅走去。 这一路上,却只看着满目疮痍。 虽然是宇文家在太原的旧宅,但因为被西突厥和王绍裘联手攻下太原后,他们找到了这个地方,将守宅的人杀了个干净,宇文愆夺回太原后,将此地的人全部厚葬,又命人重新打扫了一番,可终究恢复不了往日的气派。 乱世的侵扰,可见一斑。 商如意一边走,一边看着月光下墙脚屋檐的斑驳痕迹,正在心里叹息着,拐过一个弯,就走到了园的入口。 膳厅,就在另一边。 可是刚一走到园门口,她就停下了。 因为园中立着两个身影,一个是妖娆妩媚的绿绡,一个是挺拔俊美的宇文愆,两个人不知说了什么,宇文愆后退一步,对着绿绡长身一揖。 “多谢。” 第713章 机锋凌厉 月光下,绿绡那张倾国倾城的脸上浮起了一缕淡淡的笑容,看似魅人,可神态却颇有几分清冷。 她说道:“大公子——哦不,汉王殿下,不必如此。” “……” “那套军衣,我原本是要给秦王殿下的。” “……” “不,应该说,不管是谁走那条路,只要他是去攻打太原的,我都会如此献策。因为我要做的不是帮你们,而是借你们的刀杀王绍及。” “……” “况且,我只给了一套军衣,并未真正献策,若非汉王殿下聪敏机警,能通过一套衣裳就想到调换部下军衣的正反面来假装成王家的人马去攻击西突厥的援军,令他们自相残杀,这场仗胜负为何,实难决断。我更不敢居功。” “……” “如今王绍及已死,该道谢的是我。” 说完,她也后退一步,款款对着宇文愆行礼:“多谢。” 宇文愆闻言,慢慢直起身来,说道:“既然这样,那你也就不用谢我。你我也算是,两不相欠了吧。” 绿绡抬头看着他,带着几分狐媚气的眼尾划过万种风情。 她笑道:“没想到。” 宇文愆道:“没想到什么?” 绿绡微笑着说道:“没想到,传闻中的宇文大公子,如今大盛王朝的汉王殿下,竟然是这么样一个人。” 宇文愆道:“我,该是什么样的人?” 绿绡道:“我听闻汉王殿下曾欲出家为僧,更抛下世子的名号,游历天下,还以为已经是个红尘外的人了。却没想到——” 宇文愆道:“没想到,我是个大俗人?” 绿绡笑道:“人吃五谷,岂能不俗?” “……” “若不俗,那非佛即魔了。不知汉王殿下是哪一个?” “……!” 宇文愆的眼瞳微微闪烁了一下,虽不动声色,却也没再说什么,只静静的看着这个月光下越发柔媚动人的女子,过了许久,才长叹一声般的,缓缓道:“我也早就听闻,绿绡姑娘名动两京,后来跟了萧元邃,更参与左公叛乱;前几年,又被王绍及所擒……想来,应该受尽磨难,寻常女子,只怕早就承受不住,香消玉殒了。” “……” “却没想到,绿绡姑娘不仅没有被苦难磨折,反倒越发的——”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不知是迟疑,还是在思考措辞。 沉默了半晌,才说道:“凌厉。” 他说前面一番话的时候,绿绡的神情渐渐凝重起来,仿佛突然被刺痛了心事;但,她似也并不愿将自己的心事暴露在别人的面前,随即便淡然了神色,尤其在听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更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伸手掩口。 别人掩口,是用掌心捂嘴,可她掩口,却是用手背轻轻贴在唇边,露出雪白的掌心,弯曲的纤纤玉指,娇俏的媚态更显诱人。 宇文愆道:“姑娘笑什么?” 绿绡微微挑眉,这个动作别人做起来,自然是有些讥诮之意,可她天生媚骨,哪怕这样讥诮的表情,由她做出来,也透着几分挑逗的意味。 她道:“是啊,寻常女子,早就没了。” “……” “所以,汉王殿下的眼中,我不是寻常女子了?” 宇文愆面不改色,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她一番,仍旧没有半分动容,道:“不是。” 绿绡笑道:“那,不知我这么一个——不寻常的女子,能否在汉王殿下这里,寻得一点庇护?” 一听这话,站在园门口的商如意心里咯噔了一声。 不过,不等她做出任何反应,就听见一个十分不悦,甚至因为不悦而透着几分尖刻的声音突然响起:“殿下!” 商如意急忙转过头去,只见园另一边的长廊下慢慢走来了一个人,虽然此刻宇文宅中并没有四处挂起明灯,所以光线晦暗,可那明艳的气质还是让人立刻看清了来人是谁。 正是虞明月。 她不知已经站在那里多久了,又听了多久了,此刻慢慢的走下长廊,清冷的月光立刻洒在她的脸上,能清楚的看到她眉头紧锁,脸上虽然尽量的平静,可眼神中的厌恶还是被月光照得一览无遗。 她走到宇文愆的身边,口中喊的虽是“殿下”,但锋芒毕露的目光却死死的钉在绿绡的身上。 而绿绡,也微微挑眉,看着她。 月下看美人,越看越美,更何况这么两个风姿各异的美人相见,本该是一幅赏心悦目的画面。可是,这两个人之间却莫名有一点敌意,相视之间,甚至让清冷的月光都透着几分森冷锐利之意。 一旁的宇文愆忍不住蹙了一下眉头。 其实,他们今天傍晚时分回到太原城,迎面便见到了昨天没来得及跟上的虞明月,他看得出来,她心中不悦——但昨天那个情况,并不是他们带不带上她的问题,而是她能不能跟上的问题。 不过,这本也不是什么大事,毕竟真正的大事,算是解决了。 可是当虞明月看到这个容貌姣美,甚至刚一从商如意的马背上跃下,就引得周围的男子一个个瞪大了双眼,目光却跟长在她身上一般拔不出来的女子,虞明月心中的三分不悦,就逐渐变成了十分。 她显然,非常不喜欢绿绡。 尤其是在他们跟她解释了这个女子的来历,和她的经历之后,虞明月甚至不顾其本人在场,就冷笑了一声,没留下一句话便走了。 却没想到,现在,又碰头。 而且是在这种情况下。 宇文愆微微蹙眉,还没来得及开口说什么,就听见虞明月冷冷道:“绿绡姑娘,你知道汉王殿下曾经修佛的?” 绿绡笑道:“听说过。” 虞明月道:“那,你还希望他来庇护你?” 绿绡又挑了一下眉。 这一次,相比起刚刚的媚态,讥诮的神态要更分明一些,但,也仍旧是柔媚动人,她笑道:“修佛的人,难道不该慈悲吗?” 虞明月冷笑道:“佛心清静,更忌淫邪。姑娘你——” 说着,她上下打量了绿绡一番,眼神中讥诮之色更重,然后轻笑了一声,道:“你,还是给佛,留块清静之地吧。” “……!” 绿绡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 第714章 不洁 绿绡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 虞明月口中的“淫邪”,更合了刚刚宇文愆所说的,也刺痛她心的,她这半生的经历——她在跟随萧元邃之前,就曾经是名动两京的舞姬;可是,和萧元邃在一起也并非一帆风顺,左公叛乱失败后,她又被王绍及所擒,委身于此人;更在江都宫变前,为了获取他们叛乱的秘密,数次与王绍裘纠缠…… 别人或许不知道,但她心里很清楚,自己虽然被许多人奉为座上宾,可这些人只是把她当成玩物罢了。 如今,她的经历,更是被这些人当做攻击她的武器。 还是同身为女子的虞明月。 绿绡暗暗的咬了咬牙,她的脸上虽然还一如既往挂着柔媚的笑容,可这个时候,笑容却多少有些勉强,甚至,透出了几分僵硬来。 她笑道:“你的意思是,我是个淫邪之人?” 虞明月目光闪烁,自然也看透了这一刻对方的狼狈,于是淡淡一笑道:“我说的是——佛心清静,更忌淫邪。若你自认是个淫邪之人,那么我说出的这句话,你会自领。” “……” 绿绡的脸色又是一沉。 的确,虞明月并没有明白的说她什么,这番话,的确是她自领了。 眼看着绿绡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明明是个在仇人面前也能笑脸相迎的玲珑女子,可只为虞明月的一句话,便刺穿了她的心一般,令她开不了口,更无法申辩。宇文愆微微蹙眉,低头看向虞明月,正要说什么,还没来得及开口,一旁突然响起了一个冷冷的声音—— “佛心清静,更忌淫邪,但佛也说,不要有分别心。” 这话一出,在场的几个人都惊了一下。 宇文愆立刻转过头,只见淡淡的月光下,商如意慢慢的从园门口走了进来,她神情疏离,目光清冷中又透着几分清晰可见的怒意和锐利,只几步,便走到了绿绡的身边。 一侧身,与她并肩。 仿佛,与在场的另外两个人对立一般。 虞明月的脸色也是一沉,像是没想到商如意会在这个时候出面,更有些不悦她的出面,冷冷道:“你,是什么意思?” 商如意道:“虞大人,我,还是秦王妃吧?” “……” 虞明月的脸色又是一沉。 虽然她来到这里,很快就适应了自己是“人上人”,却还没能完全适应自己的头上还有人的生活。哪怕之前,她能单纯用自己的出现,甚至自己的气息就压制住商如意,可如今,对方显然也适应了这一切,只一个身份,就得让她低头。 虞明月咬了咬牙,只能对着商如意行了个礼:“王妃。” 商如意道:“免礼。” 虞明月又抬起头来看向她,道:“不知,王妃刚刚的话,是什么意思?” 商如意笑道:“原来,虞大人也并没有精通佛理啊。” “……” “其实,分别心也不是什么高深的佛理,都能用俗话来说的。俗话说就是——不要狗眼看人低。” “你——!” 虞明月何等聪明,甚至,这种时候不用聪明人,都不用想,也知道对方是在辱骂自己。 连宇文愆也有些诧异的看了商如意一眼。 他像是没想到,向来进退有度,哪怕在战场上能与男子并肩,一箭焚尽陇西数万兵马,被军中一些好事者奉为“女煞神”,可平日里面对他们的时候,也仍旧能平静恬淡,维持表面平和的商如意,会露出这么明显的机锋。 不,已经不是机锋。 而是敌意,甚至刻意的为难挑衅了。 事实上,商如意也明白这一刻自己在做什么,两边早已经是你死我活的状态,她平日里客气,是因为对方没有伤到她的要害,像他们这样的人,到死都要维持体面。可这一次,虞明月挑拨她和宇文晔的关系,更是要对沈无峥下手,这就触了属于她的“逆鳞”! 她不能轻饶,哪怕讨不回本,也要先在嘴上讨回一点利来! 就和当初,她抢下虞明月的那些记忆一样! 眼看着虞明月一脸的恼怒,但不等她开口,商如意又接着道:“俗话,说起来的确有些不好听,但还可以有一种好听的说法——” 说着,她转头看向身边,脸色苍白的绿绡,柔声道:“天地不仁,她能选的,太少了。” “……!” 绿绡一震,抬头看向商如意。 她虽然还没弄明白,商如意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出面帮她,甚至不惜得罪眼前的汉王,和跟汉王几乎一体的这个虞明月,但她这一句话,就像是一股暖流,瞬间温暖了她这些年来已经被冰冷得麻木的心。 对上她的目光,商如意没说什么,只抿了抿唇,露出一点安抚似的微笑。 可一边的虞明月却沉下脸来。 原本一个商如意就已经让她头疼,而这一次向宇文愆献计的绿绡也令她不快,这两个女人站在一起,并肩与她对峙的样子更是刺眼。她冷笑一声,讥讽道:“承受不了,就跟了一个男人又一个男人?” 说着,看向绿绡:“你不嫌脏吗?” “……” “我听说,绿绡姑娘这一次虽然跟着我们回来了,却还想着要去寻你那位旧主。可是,他若知道你服侍了这么多人,早就——不洁了!还能再收容你吗?” “……” “只怕,他也嫌弃你脏吧。” 一听这话,绿绡的脸色又一次苍白了起来。 她并不是一个任由他人欺辱就只会委屈哭泣的人,可是,眼前这个虞明月显然跟过去那些嫉恨她柔媚动人,能轻易的令男子欢喜的女人不同,她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击中的都是绿绡心中最脆弱的软肋。 身为舞姬,已经习惯了在一个又一个男人身边度来度去,甚至被卖来卖去,她自己也不在乎。 早将残身寄浮萍,红红颜任飘零。 可是,当她的心里有了萧元邃,一切都不一样了。 哪怕经历了那么多,哪怕遭遇了那么多,她仍旧想要回去,想要回到那个男人的身边,就算自己,早已经残破不堪。 但虞明月的一番话,却像是一只无情的手,将自己最不堪的一面生生撕裂,鲜血淋漓的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 她握紧了双拳,指甲瞬间扎入掌心。 却,什么都做不了。 她,的确已经是满身污秽,甚至,就算她施计杀了王绍及,可若再回到萧元邃身边,他会如何看待自己,又会如何对待自己? 她从没想过,因为不敢去想。 眼看着绿绡被击中心事,痛不堪言的样子,商如意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一些。 她冷冷道:“不洁?好好一个人,怎么就不洁了?” 虞明月冷笑道:“她被那么多男人——难道你还要说,她是干净的?就算以前干净,现在也不洁了。” 商如意微微挑眉。 她和绿绡生得不同,绿绡天生媚骨,加上身为舞姬被迫的训练与习惯,哪怕无心,一举一动也充满着勾人的媚态;可商如意生得端正,哪怕过去还有几分少女的娇憨,出嫁之后,经历了这么多之后,娇憨褪去,除了在宇文晔面前,其余时候,她身上更多的反倒是属于秦王妃的端庄与肃然。 所以这个表情,她做起来,立刻就多了几分居高临下的审视与不悦。 只见她冷冷道:“以前干净,被那些男人碰了,就不洁了。那照你这么说,不洁的应该是那些男人才对啊。” “……!” 虞明月顿时一怔。 她还没反应过来,商如意又接着说道:“你这么容不下‘不洁’的人,那就应该去讨伐那些人才是。王绍及倒是死了,王绍裘还在。” “……” “虞大人,既然父皇让你随行出征,不如,你也尽一份力吧!” 虞明月目光闪烁,锐利明艳的双眼里第一次露出了有些混乱,甚至不知所措的眼神,她嗫喏着说不出话来,尤其是在听到商如意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竟然语塞。 而就在这时,又一个冷冷的声音从一旁传来—— “有人要继续追击王绍裘吗?” 一听到这个声音,商如意虽然冷肃,但脸上还是不由自主的浮起了一丝喜色,她急忙转过头去,宇文愆等人也都转头,只见宇文晔从另一边慢慢的走了过来。 月光下,他神情冷峻,英俊的脸上虽无喜怒,却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魄。 虞明月咬紧了下唇。 她当然已经知道,自己的计策凑效,却也彻底的废了,宇文晔不计前嫌将商如意从西突厥就回来,就代表这位秦王从此将会与秦王妃再无嫌隙,心意相通,可相比之下,自己却—— 这让她不由得有些气短。 而宇文晔已经慢慢的走到了他们面前,对着宇文愆拱手行了个礼,宇文愆道:“二弟,你刚刚去什么地方了?” 宇文晔道:“我之前派人去追踪王绍裘,如今,他们回来禀报。” “哦?他是——” “他现在,往洛阳方向去了。” “……” 闻言,绿绡的眼中顿时闪过了一道冷光。 众人也安静了下来。 这倒不算意外,王绍裘现在能去的地方不多,洛阳的梁士德的确是他最后的机会,若不找到一个落脚点,只怕他身后剩下不多的人马,都要很快散光了。 宇文晔转过头去,冷冷看着虞明月:“虞大人,你,要去追击王绍裘吗?” 第715章 集贤“正”字 “……!” 虞明月舌头都僵了一下。 她的确,有着这些人眼中“未卜先知”的本事,所以才能提前在宇文晔带着商如意回长安的路上,设下生死关卡,险些取他们的性命;也在宇文晔会病倒的扶风一战之前,提前买空了关中地区所有的药材,想要以此置他于死地。却没想到,她有张良计,对方有过墙梯,在回长安的路上,他们躲过了她设下的火药陷阱,而扶风之战,商如意竟然也从她手下的人买药的一个举动,就提前做了准备,救下宇文晔; 之后,她又凭借自己所知的,商如意利用婚嫁,更利用宇文晔来逃避命运的做法,挑拨两个人的感情,这也的确凑效,宇文晔没有进入太原城,将太子之位拱手相让。 可是这一切,都是在她“知”这个基础上的。 但追击王绍裘—— 这不是她所知,也不是她所能! 甚至,这原本也不是宇文愆该做的事,而且凶险至极。如果他们应下来,却在这件事上失了功,那岂不是到手的太子之位都可能会失掉? 这一刻,过去那种傲视群雄,睥睨天下的心态,逐渐被一种“未知”、“不能”所取代,虞明月几乎快要被来到这里之前就已经熟悉的无力和平凡感侵袭,吞没。 她道:“我……” 眼看着她说不出话来,这时,一直安静的宇文愆终于开口了。 他沉声说道:“梁士德雄踞洛阳,拥兵数十万,手下还有萧元邃等一干能人;王绍裘虽然落败,也翻不起什么大浪,但他过去,也是令梁士德如虎添翼。所以,要攻打洛阳一事,需从长计议。” “……” “我们还是先清理了太原的事,再回长安,让父皇安排这一切吧。” 说着,他看向宇文晔:“二弟,你认为呢?” 宇文晔冷冷的看着被自己只一句话,就逼得面色苍白的虞明月,过了半晌,才转过头去对着宇文愆道:“好。” 宇文愆道:“那——” 他的话没说完,宇文晔又说道:“今晚原本是要举行一个小小的庆功宴的,但我看大家都有些累,庆功就罢了,还是各自回房吧。等到回了长安,由父皇恩赏,再庆不迟。” 其实这个时候,所有人的心情都是如此。 宇文愆看了看脸上仍浮着怒意的商如意和绿绡,又看了看身边脸色还有些仓惶的虞明月,在心里轻叹了口气,道:“也好。” “……” “那我让人把酒菜送到各人的房中。” 宇文晔道:“多谢皇兄。” “不必如此。” 于是,众人各自点头道别。 就在商如意带着绿绡转身离开,已经要走出园门的时候,像是感觉到了身后充满怒意的视线,她于是停下,回头对上了虞明月锐利的目光,微笑道:“虞大人,听说你是在洛阳城外,半岩寺的山脚下长大的。在那之前,不知你的故乡是何处。” 虞明月脸色微微一变,眯起眼睛道:“我来自何处,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问题,” 商如意笑道:“我只是希望,虞大人家乡的人,不要都和你刚刚一样,对女子如此苛刻。” “……” “女子身饲群狼,未必不洁,但一定不幸。” “……” “以此不幸为矛,攻女子残破之身前盾,或能所向披靡。只是,若男子以此为矛,是无耻;若女子也以此为矛——不仅无耻,也是女子的大不幸。” “……” “虞大人身为集贤正字,还望你心中,真有一个‘正’字!” 说完,转身走了。 苍凉的月光下,虞明月的脸色苍白得吓人。 她咬着牙,原本明艳动人的脸上满是横生的怒气,可这个时候,却无处发泄,甚至一口银牙咬得咯咯作响,几乎碎掉,也只能生生咽下。 再一回头,对上了宇文愆清明的双眸。 她的心不由得一沉:“怎么了?” 宇文愆没有立刻说话,只是仍旧平静的看着她,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说道:“你今天,有些失态。” “……” “是因为绿绡献策,我没有向你问计,所以生气吗?” “……!” 虞明月的眸子忽的一颤,再抬头看向宇文愆的时候,眼神中竟透出了几分濒临破碎的,脆弱的光芒。 他们在出了潼关,走上东线的时候,她就曾问过宇文愆,为何还不向自己问计,而那个时候,宇文愆告诉她,最好不要再直呼他的字,鹤心,因为是僭越。 其实,她心里明白,他也明白。 只是那之后,绿绡送来的军衣提醒了宇文愆,他真的没有向她问计,直接便定下了之后的计策,在受阳阻击阿史那朱邪的援军,并引得他和王绍及自相残杀。 然后,一战夺下太原。 她原本想要的,因为绿绡的一套衣裳,逝水东流。 她怎能不生气? 可刚刚,她的咄咄逼人就因为商如意突然出现,一顿抢白而就此止步,又有宇文晔过来帮着商如意,令她毫无还手之力,尤其商如意临走前说的那些话,更是分明在指责她,令她脸上一阵红一阵烫,仿佛被人狠狠的扇了一巴掌。 她身为——,怎么能被这些人奚落? 想到这里,她越发不甘,抬起头来瞪着宇文愆,但因为心中实在委屈难平,眼中竟也浮起一点泪光,开口时,声音染上了一丝酸涩。 “你觉得他们说得对?” “……” 宇文愆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呼吸渐沉,眼神闪烁着看着她泫然欲泣的眸子,过了许久才道:“烽烟乱世,人心如刀,一个小女子怎么承受得了?” “……” “绿绡如此,你也一样。” “……” “有些话,就不要再说了。” 他这话,也是顺着商如意的话说的! 可是,也有一点温柔的安抚,抚慰了虞明月心中的愤懑不平。她咬着下唇,回想起这些年,所有的委屈和困苦,轻笑了一声,道:“是啊,烽烟乱世,人心如刀,真正让人不安的不止是这样的乱世,还有人心。” “……” “我是孤身一人来的,没想到,过了这么久,我仍然是孤身一人。” 说完,她又看了宇文愆一眼,转身便走开了。 宇文愆站在原地,看着她寂寞却又倔强的背影,许久,长叹了一声。 第716章 动心容易收心难 另一边,虽然嘴上讨回了一些利,可商如意却还是忍不住心中愤懑,走了许久,已经快要回到他们的房间时,才平息了情绪。 也听到身后的脚步停了下来。 一回头,就看到漆黑的夜色中,绿绡一双柔情似水的眸子微微闪烁着,看着她。 商如意也立刻回过神来:“你——” 这时宇文晔已经走到了门口,正要推门,闻言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却没说话。倒是商如意想了想,转头对他说道:“我,我先陪绿绡姑娘回她的房间,晚些再回来。好不好?” 宇文晔看了她一眼,点点头。 又道:“晚点,我让人来接你。” 商如意点头答应了,便转身对着唇瓣微抿,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们,眼神中又仿佛带着几分羡慕的绿绡道:“我们走吧。” 绿绡对着宇文晔行了个礼,便跟着商如意走了。 不一会儿,回到了安顿她的房间。 宇文家的这处宅子虽然遭遇了王绍裘和西突厥那些蛮人的洗劫,所幸房舍还在,宇文愆不仅自己住进来,也吩咐人收拾了许多房间,让沈无峥等人居住,如今又将绿绡安置在府中,也算是对她这一番相助的回报。 不过,到底是临时安置的,房间也十分简朴,推门进去,只有一张床和一个柜子,因为府上的人手不够,连火盆都没准备。 商如意道:“这太冷了,不行。我让人给你送来。” 绿绡淡淡笑道:“我可没说冷。” 商如意都要转身出门了,听到这话,又回过头来看着她,只见绿绡扭着柳枝般的细腰慢慢走到还算干净的床榻边坐下,笑道:“男人给我献殷勤就够了,秦王妃不必如此,我会折寿的。” 她这话,不像自怨自艾,却有几分自暴自弃的意味。 商如意闻言,倒也并不坚持,关上门之后慢慢走进房间,也坐到了床边,看着绿绡垂下眼眸,伸手轻抚着干净绵软的床褥——想来,她这一生应该睡过不少精致华美的床榻,但这一刻,抚摸着身下朴实无华的床褥时,动作竟有几分珍惜。 商如意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你为什么?” “嗯?” 这话来得莫名,绿绡抬头看了她一眼,但立刻就像是明白过来什么,淡淡一笑:“王妃是说,我向汉王寻求庇护的事?” 商如意道:“今早,我们在水神山脚下的时候,你跟我说想要我们庇护你一段时间,你明明是跟我说的。” “……” “怎么一转头,又去找他了?” “……” 绿绡却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浅笑盈盈的看着她,过了许久,才慢慢说道:“我们回程的路上,我听到军中的一些人说话了。” “说话?说什么?” “他们说,秦王殿下为了秦王妃,不顾生死,强闯西突厥牙帐。” “……” “连太子之位,都拱手相让了。” 说着,她又看着商如意,笑容中固然有着深入骨髓的媚态,却也有一丝分明的羡慕:“贤伉俪鹣鲽情深,令人羡慕。” 商如意的脸微微有些发红。 她跟宇文晔彻底的心意相通,也就是在这一段路上的事,不过听见人这么说,多少还是有些羞赧。 但一想,又觉得不对。 自己跟宇文晔的感情好,跟她向宇文愆寻求庇护,又有什么关系? 不过不等她发问,绿绡已经自己说道:“这样的感情,旁人看着,只羡慕,但我——我希望你们少些波折。” “……” “至少这波折,不要是我。” “……!?” 商如意一愣,但低头一想,隐隐有些明白过来,看着绿绡:“你,你是说凤臣,秦王他,他对你——?” “不,他没有。” 绿绡立刻摆手,认真的道:“我只是,不想有这样的万一。” “……” 商如意沉默下来。 绿绡这话,其实多少有些“自作多情”,可再看着她毫不羞愧,美而自知,更美得坦荡的样子,商如意明白,她的自作多情,应该是来自这半生的经历,所以毫不扭捏作态,只直入主题。 她见识过太多的男人,也经历过太多的男人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其中,或许就不乏如同商如意和宇文晔这般原本鹣鲽情深的。 她太美了,这种美,就像一把锋利的剑。 她不诱人,剑不伤人,但人会自失,会自己撞上这锋利的剑刃。 她在路上听到了宇文晔对商如意的感情,羡慕这样的感情,又想到如果向他们寻求庇护,难免要跟他们有些来往,而她一旦与男人来往,结果往往不外如此,可她不愿因为自己而让这份感情产生任何的龃龉,更玷污了商如意的幸福。 所以,她反倒想要远离宇文晔和商如意,凭借自己对宇文愆送出一套军衣的献策之举,寻求他的庇护。 越是不幸的人,越是想要守护别人的美好。 思索半晌,商如意看向绿绡的时候,神情复杂,却也坚定,道:“这——多谢你为我着想。不过,你不必如此。” “……” “我相信他。” 绿绡却也沉默了片刻,才说道:“王妃,我说的已经不是我了——人,男人,是经不起考验的。” 商如意微笑道:“我知道。” “……” “别说男人经不起考验了,女人也经不起。” “……?” 绿绡蓦地睁大了双眼,愣愣的看着她。 商如意淡淡一笑,说道:“其实动心很容易,且不说绿绡姑娘你这般倾国倾城之姿,我想,只要是美丽的人,不管男人女人,都很容易让人动心。” 绿绡微微眯起眼睛,像是看透了什么,道:“王妃说的是——” 商如意笑了笑。 宇文晔不问,她也不说,但曾经经历过的骗不了人。她告诉楚旸:我心如灯君未燃,她的确没有爱上楚旸,可那天人之姿,初见之下的惊艳,之后时时刻刻的温柔庇护,甚至在江都宫中,那心有灵犀的剑舞……她又怎么可能完全没有动心过? 甚至,初次在大岩寺见到宇文愆,那僧袍下俊美无俦的面容,她很难说自己没有心跳。 她,难道不是第一眼,就被宇文晔的俊美所俘获的? 爱美之心,是天性。 商如意道:“动心,是人人都会的,很容易。” “……” “难的是——收心。” “……” “我并不认为成婚之后就不能去欣赏美丽的人,若连美丽都不能欣赏,那成婚岂不反倒成了人性的枷锁?再说了,我也没有那么闲,每天去把靠近他身边的美人都扫开。” “……” “只是,动心之后,要明白自己应该做什么。” “……” “若男未婚女未嫁,自然可以随行所欲,去相识,去亲近,再结一段良缘;可若已有婚约,已有爱人,那就得懂得收心。” “……” “动心容易收心难,我自认自己能做到,更明白他。” 在宇文晔的眼中,最完美的女人是江太后,这一点她从不去与她相争,一个伴随了宇文晔寂寞童年的女人,她去争,不仅自讨没趣,便是争赢了,也无趣。 但,江太后的完美,已经和宇文晔无关了。 与他有关的,是自己的好,自己的不好,他享受一切,也包容一切,这才是他们两个人的人生。 大概是半生都习惯了被男人斥责,更被女人辱骂,绿绡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她美丽的脸上先是震惊,然后又有些惘然,再静默许久,沉思许久,眼神中有些恍惚,恍惚中又有些清明。 她喃喃道:“动心容易,收心难。” “……” “说得真好。” 说着,她又看向商如意,微笑着道:“你好像知道,自己能让自己的夫君收心。” 商如意也笑:“对,在这一次的经历之后,我更相信了。” “……” “不仅是对他有信心,也是对我自己有信心。” “……” “所以绿绡姑娘,你也不用担心这些。你的美,从来都不是罪过,若真的有男子因为你而忘乎所以,辜负自己的爱人,那也是他自己心性不坚,与你无尤,也不怪那女子‘守’不住自己的爱人。” 听到她这番话,绿绡突然长长的松了口气。 那种感觉,好像长久以来绑缚在她身上,更压在她心头的一块巨石被彻底的卸了下来,她的神情中透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先是笑了笑,再看向商如意,笑意更深,还添了几分钦佩和欣赏,道:“秦王妃,不愧是秦王妃,难怪你能让——先帝都对你如此倾心,也让如今的秦王为了你,连太子之位都可以暂时抛却。” “……” “更难怪,那位虞大人,那么嫉恨你了。” 听到“先帝”二字,商如意还是忍不住心头一痛,但听到绿绡的最后一句话,她微微一怔:“你看得出来?” 虞明月淡淡一笑:“这有什么看不出来的?可能别的我未必能看透,但女人对女人的恨,我这辈子没有比这更熟悉的东西。” 商如意微微挑眉,她倒不意外这一点,想来,绿绡这半生,应该都是活在那样的敌意里的。 可是,虞明月对自己的恨—— 若说敌意,那她能理解,毕竟两边因为太子之争的关系,已经势同水火。 但恨意——? 照理说,应该是自己恨她才对吧。 第717章 男人,可不能一直憋着 商如意以为她弄混淆了,但又不好反驳,只淡淡笑道:“她当然很讨厌我们……” 不仅是当初,虞明月想要借尸还魂,和自己纠缠几天无果,最后还被自己硬生生的抢走了一些记忆;她去了宇文愆阵营之后,数次施计与他们敌对,也都未完全凑效,而且太子之位的争夺上,之前宇文晔还摆了他们一道。 这种敌对,只比战场上的血肉厮杀,少了些鲜血淋漓而已。 见她这样云淡风轻的,绿绡反倒歪着脑袋看了她一会儿,目光闪烁着道:“我说的,不是讨厌,而是嫉恨。” “……” “而且,不是你们,而是你。” “……” “她,嫉恨,你。” 听见绿绡这么清清楚楚,更明明白白的说出这几个字,商如意有些愕然的睁大了双眼,仔细的想了想,又有些想不明白的:“她嫉恨我?为什么?” “……” 绿绡露出了无奈的神情。 她再看上商如意,忍不住苦笑道:“刚刚王妃你头头是道的说了半日,我还以为你是个通透的人,怎么——竟也如此迟钝。” “我?迟钝?” 商如意皱起了眉头。 她虽然被册封为秦王妃,如今在大盛王朝也算得上是万人之上,但还没有那么快养成不容冒犯的个性,所以被人这般“奚落”,她倒是没有立刻生气,只是越发的疑惑了起来。 自己怎么就迟钝了? 嫉恨和忌讳,本来就是很细致的,但在她看来,虞明月就是应该忌讳,或者讨厌她才对。 而嫉恨……无从谈起。 看着商如意一副聪明,但聪明中又透着一股娇憨的样子,绿绡忍不住淡淡一笑,旁敲侧击的道:“王妃,我之前在王绍及身边的时候也听他们时常辱骂宇文家的人,你的事,也是他们的谈资。” “哦?他们骂我什么?” “说你——原本应该嫁给国公世子,却改嫁给了二公子,可见水性……总之,不是什么好话。不过,前面的话应该不假,你原本是应该要嫁给汉王殿下的,对吗?” 已经到了这个时候,商如意也不再羞赧愧疚,只轻叹了口气,点头:“嗯。” 说完,她立刻明白了什么。 于是道:“你,你是想要告诉我,汉王他对我——” 绿绡微笑着看着她。 商如意忍不住也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对着她摆手道:“这,怕是你弄错了。” “哦?” “汉王——大哥他,他与我从未谋面,婚事也是父母早前定下的。之后我改嫁……的确是对不起他,也让他成了很多人口中的笑柄,就像是王绍及这些人。” “……” “但,你也了解男人吧。” “……” “也不只说是男人,就算是他拒绝了我,改娶了我的闺中好友,我的心里也不会好受,见到他更不会有好脸色。” 绿绡红唇轻抿,笑道:“那,汉王殿下见到你,给你好脸色了吗?” 商如意道:“他是修佛的。” “……” “再说了,他过去就是国公世子,这种涵养哪怕不用修佛,自己也有。我还从没看到他对谁发过恶声,有过恶相。” 绿绡道:“他也没有生过气,发过怒吗?” 商如意摇头:“没有。” 这一下,绿绡的神情反倒凝重了一些,她想了一会儿,喃喃道:“一个人不可能完全没有气恼,愤怒的情绪的,若真的没有,要么这个人成佛了,要么——这个人一直隐藏着,也就是憋着。” “……” “男人,可不能一直憋着。” 说着,眼角飞过一点风情,轻笑道:“若到了憋不住的那一天,那就可怕了。” 听她说得轻佻,商如意的脸上一红——她虽然看重绿绡身上的重情重义,也有意与她交好,可对方毕竟出身舞姬,一些荤话张口就来,也的确让她有些难以接受。 于是不接这话,只讪讪笑道:“人就是人,哪可能成佛。但人能修行啊。” “……” “这,大概就是他的修行吧。” 绿绡道:“所以,你是不论如何都不会相信他对你——” 商如意打断了她的话,道:“这是不可能的。” 看着她甚至连听都不愿意听的态度,绿绡也只能在心里轻叹了口气,又笑道:“希望,如你所愿吧。” 说完,又在心中暗忖:“真的,会是如此吗?” 而商如意显然也被这种可能影响到了心情,眼神多了几分黯然,但她也并不愿意让自己被这种根本不可能发生的猜想所影响,于是立刻又调整了心情,然后说道:“这两天,你就好好府里休息,汉王和秦王应该还要安置一下这边的守将。然后,你就跟我们一起回长安吧。” 绿绡看了她一眼,道:“嗯。” 商如意又想了想,道:“如果你有什么想要的,或者要说什么,就直接来找我好了。” “……” “秦王他,平时还是很忙的。” 听她口吻有些迟疑,甚至透着几分尴尬,绿绡立刻会过意来,睇了她一眼,抿嘴笑道:“怎么,王妃还是不想让我去跟秦王碰面?” “……” “你不是对他很有信心吗?” 商如意轻咳了一声,道:“相信他是一回事,不想……是另一回事。” “……” 绿绡怔怔的看着她,半晌,突然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这一笑,跟刚刚在宇文愆面前那娇媚的笑容不同,甚至,她完全放弃了身上那一套魅人的把戏,笑得前仰后合,眼角竟渗出了泪。 笑过之后,才又看着商如意,道:“秦王妃啊秦王妃……你可真是个妙人。” 被一个美人称做妙人,这,算是莫大的赞誉了。 可商如意还是红了脸。 她尽管说自己没有那么闲去把宇文晔身边所有的美人都赶走,但能少一个自然还是少一个为好,绿绡美成这个样子,哪怕一点心动,她都不想让宇文晔有。 而绿绡笑过之后再看向她,眼神反倒更亲近了几分,道:“我之前还怀疑,虽然王妃你也生得好,也有些寻常女子没有的武力和智慧,但只凭这样,怎么就能让惊才绝艳,连他都称赞过的宇文二公子如此倾心,为了救你,甚至连太子之位都可以不要。” 她口中的“他”,自然就是萧元邃了。 商如意听得心中一动,再抬头时,却见绿绡饶有兴致的看着她,眼神中更添几分钦佩,道:“原来,真的不是秦王殿下一叶障目。” “……” “就算真的是一叶障目,也是金枝玉叶,世间难寻。” 商如意厚着脸皮:“我当你夸我了。” “当然是夸你,” 微笑着说完这句话,下一刻,绿绡的笑容中又浮起一抹冷意,道:“但是王妃,你也不要对我这么好。” 商如意诧异的看着她:“嗯?” 绿绡也看向她,双眸凝重的道:“我会跟着你们回长安,是因为现在局势不明。但终究有一天,我还是会回到他身边的。” “……” “但我听你们说,将来,你们还是要去攻打梁士德,那我们——” 商如意微微挑眉。 是了,刚刚他们在谈话的时候,就激了虞明月去追击王绍裘,而王绍裘去的地方,正是洛阳方向,也就是梁士德和萧元邃的势力范围。 也就是说,他们将来,终会有一战。 而绿绡不论如何,都一定会站在萧元邃的那一边的。 这,倒也不算什么意外,可看着绿绡坚定的目光,她的心里也不由自主的涌起了一点不安,或者说,不祥的情绪。 王绍裘去了洛阳…… 洛阳,梁士德,萧元邃…… 萧元邃…… 她思虑了半晌,终于还是忍不住,嗫喏着轻声道:“你,你有没有想过——” 绿绡抬头看向她。 商如意已经快要出口的话却被她坚定到有些固执的眼神所阻,生生的梗在了喉咙口,正不知该说出来还是言回去的时候,门外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王妃。” 是卧雪。 她怎么来了? 商如意心中一个激灵,喉咙也通了,立刻道:“嗯?” 绿绡站起身来,走过去打开了房门,站在门外的果然是卧雪。她的手里还拎着一个食盒,见绿绡开门来迎,对着她点了点头,说道:“绿绡姑娘,汉王殿下吩咐把今天庆功宴的酒菜都分到各人的屋子里,这里是我给你拿来的。” 绿绡媚然一笑:“多谢。” 说着便接了过来,又回头看了一眼,商如意也已经起身走到她的身边。 她有些诧异的道:“怎么是你来?” 虽然卧雪是个侍女,但从身份上来说,她是服侍自己这个秦王妃的侍女,就只为自己做事而已,府上其他的事情不论如何都不应该找上她的。 果然,卧雪也露出了一丝近乎尴尬的神色,对着她行了个礼:“王妃,是秦王殿下让奴婢过来的。” “他?他干什么?” 卧雪低着头,轻声道:“秦王殿下让奴婢过来问,问你们是不是还要再说会儿话。如果不的话,就早些回去了吧。” “……” “那边的酒菜,快凉了。” “……” 一听这话,绿绡怔怔的睁大了双眼,然后噗嗤一声,又笑了出来。 第719章 又“惹着”他了 “但我,不能休她。” 商如意一听,立刻挣扎了一下,却感觉宇文晔仍然紧抱着她,不允许她动弹一分一毫,那种感觉,好像之前在草原上,他每说一句话,都不准自己抬头看他一般。 虽然不能动,商如意还是立刻说道:“我,我也不是那个意思。” 说真的,她并非丝毫不介意,但,也没有这样的念头。 嫁娶之事并非儿戏,就算她和楚若胭勉强算是“情敌”,也没有到真的为敌,还一定要加害彼此的地步——楚若胭是以当初册封宇文愆为汉王的条件,嫁给宇文晔为侧妃的,这也的确帮了他们一把,虽然现在看来,落了一场空。 但,若她一定要宇文晔休了楚若胭,又或者,不让他二人在一起,这对女子而言不啻一种彻骨的羞辱,比起当初她拒婚宇文愆,改嫁宇文晔更甚。这位早就失去了父母,家国庇佑的公主,也就真的走到了绝路上。 这一点,倒是有些像绿绡。 说起来,公主与舞姬,说是贵贱有别,可身为女子,他们却都有太多的身不由己。 同为女子,商如意甚至做不到像刚刚的虞明月那样去羞辱一个女人,更妄论,这般去逼迫一个女人。 想到这里,她又道:“我真的,不是。” 环抱着她的双臂又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只是因为抱得太紧,这一次商如意能清楚的感觉到,然后,她就听见宇文晔哑着声音道:“你也,完全不介意吗?” “……” 这个时候,不知是心里最后一缕被驱散的寒意渗出,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商如意忽的福至心灵,感觉到了什么。 宇文晔,好像一直在意,她介不介意这件事。 现在再回想起来,从他告诉自己,他会纳楚若胭为侧妃开始——不,应该是从宇文渊提出这件事开始,他就一直在观察自己的态度,两个人也几次因为这件事而心生不快,成了他们这一路上避不开的,心中的一根刺。 那个时候,再回想起虞明月挑唆的那些话,商如意有些回过神来。 难怪,宇文晔会真的被虞明月那些话挑拨了心绪。 自己一味地压制心中真实的想法,想要做一个大度的宇文少夫人,一个宽容平和的秦王妃,可这样毫不介意,或者说,完全没有吃醋的态度,对宇文晔而言,似乎就真的应证了虞明月的话——不论是过去的宇文二公子,还是如今的秦王殿下,都只是她商如意用来保护她家人的一个工具而已。 “……!” 想到这里,商如意总算明白过来。 她没有挣扎,只慢慢的抬起头,看向了那张近在咫尺,明明神情冷峻,却又在冷峻中浮现着一丝不确定,让他看上去反倒有些莫名的脆弱的脸庞,轻声道:“你希望我介意吗?” 宇文晔目光闪烁:“我——” 他的话没出口,商如意又轻声道:“可是,我介意了,又如何呢?” “……” “你不会休她……那她就永远在我们之间,不是吗?” 这一下,整个房间都安静了下来。 说起来,这并非他们之间最大的障碍,从商如意知晓宇文渊会成为大盛王朝的高祖皇帝,而自己又拒婚了可能在将来的某次兵变中身亡的未来太子宇文愆之后,那么她嫁给宇文晔,未来的路会如何,她心中早就有数了。 若宇文晔真的能承继大统,那么他是一定会有后宫嫔妃的。 自己,也永远不是唯一的那个。 这也是她一直让自己不要去介意的原因,自己选的路,走上去之后又嫌硌脚,那不是矫情是什么?她需要面对的事情太多,这条路上又比这更硌脚的坎坷,实在顾不上这个。 只是,宇文晔显然要更在意这个得多。 在一片安静中,商如意听到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那双紧搂着自己腰肢的手臂慢慢的用力,将她抱了起来,坐到了他怀里,两个人更是面对面,他直直的看着她的眼睛,不容她有一丝一毫的闪避。 他自己,也没有。 他说道:“我之前就告诉过你,我对她从无男女之情,只是把她当妹妹。但其实,自从父皇拿下长安,扶持楚成斐上位,我就知道会有这一天。她的归宿,也只能是我这里。” “……” “我知你不会不同意,却不愿意你不介意。” 说着,他凑近到商如意的面前,两个人额头相抵,鼻尖轻触,连呼吸都几乎纠缠在了一起:“你,明白吗?” 商如意望着他,轻轻的点头。 宇文晔深吸了一口气,却仿佛并没有轻松,只沉沉道:“如今,我也告诉你,我不会休她,这是我对太后的承诺,也算是我对她的责任。” “……” “但我对她,也仅止于此。” “……” “今后每个月,我,我会一两天时间去陪她,其余时候……” 说着,他紧抱着她的手臂渐渐发烫。 商如意的脸一红,立刻转过头去不看他,却感觉到他的眼神带着比旁边火盆都更炽热的温度盯在自己身上,令她一阵燥热难安,于是嘟囔道:“我可没逼着你这么做。” “……” “你多去几天,也无妨。” 楚若胭已经是秦王侧妃,若自己死占着宇文晔不让他们相处,楚若胭独守空闺,岂不生恨?岂不给自己闹出什么事来? 如今,太子之位虽然已经落定,但只要宇文愆没有登基继承大统,那么一切都有可能。今后,不仅宇文晔对上宇文愆,虞定兴和董必正,还有更多的波折,而自己身为秦王妃,也要面对虞明月,还有慧姨,甚至更多的困难。 如果,再给自己身边埋一个楚若胭为敌…… 她可没那么蠢。 可宇文晔闻言,脸色一沉:“你说什么?” 商如意一看自己又“惹着”他了,可今天她却没有那么好说话,小嘴一噘,正要跟他顶上,就听见门外响起了卧雪有些惊惶的声音:“沈大人,你,你怎么来了?” 随即,一个熟悉的,温和的声音道:“我来找秦王殿下。” 第720章 本能的知道 一听到这个声音,屋子里的两人都惊了一下。 是沈无峥? 他怎么来了? 一听到他的声音,宇文晔原本就有些发沉的脸色更沉得厉害,尤其在看到商如意眼睛一亮,神采焕然的样子,忍不住咬着牙,伸手在她腰上拧了一把。 “唔!” 商如意险些惊呼出声,幸好她还有理智,咬牙忍着,只瞪了宇文晔一眼。 然后便慌忙从他怀里挣脱出来。 虽然房间里已经十分温暖了,可两个人刚刚一番紧贴厮磨,肌肤哪怕隔着衣裳都炽热不已,这个时候突然分开,倒是莫名的有一点凉意袭来,宇文晔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但门外又接着响起了沈无峥的声音:“今晚的庆功宴虽然取消了,但申屠泰他们还是凑到一处喝酒,想着请秦王殿下也过去,大家一起热闹热闹。” “哦,是,是这样啊。” 他身为记室参军,根本无需跟卧雪这么一个侍女解释这些。 这话,显然是对屋里的人说的。 而商如意已经站起身来,跌跌撞撞的走回到桌子的另一边坐下,然后说道:“殿下,既然是这样,那你就过去吧。” 屋里屋外,立刻都安静了一下。 宇文晔下死劲的瞪了她一眼,好像恨不得从她身上挖走一块肉似得,却也无法,只能起身,自己去扯了一件外衣穿上,然后走过去打开了房门。 屋外,果然站着有些嗫喏不安的卧雪,和一身青衣,清风霁月的沈无峥。 他拱手道:“殿下。” 宇文晔看了他一眼,没好气的道:“劳烦沈大人还专程来请我。” 沈无峥道:“不敢,只是这一趟大家都很辛苦,如今事情总算……落定了,虽然庆功宴要等到回了长安之后再开,但有些话,大家还是想跟殿下说一声的。” “……” 宇文晔看着他,没再说什么。 沈无峥说事情落定的时候,刻意的拖长了声音,其实众人也都明白其中含义——太原这一战,谁都知道是两位亲王对太子之位的一次冲击,如今看来,是宇文愆获胜了,可坐上太子之位,也只是一个阶段的胜利而已,谁都知道,历朝历代不知有多少人坐上了这个位置,却最终跌在了离那个最高宝座只一步之遥的地方。 宇文晔并非再无机会。 只是这个时候,人心难免浮动,毕竟他们要争夺的不是普通的家产,也不是普通的权力,而是关系着他们所有人,甚至天下所有人命运的储君之位。 所以,就算现在没办法立刻定下将来的计划,宇文晔也需要去安抚手下的人。 他道:“好吧。” 说完,又回头瞪了商如意一眼,那目光像是在说“你给我等着”,然后便走了出去。可刚走了两步,感觉到身后的沈无峥没动,便又停下来:“你——” 沈无峥道:“下官刚刚陪着他们喝了两杯,有些醉了,今晚就不过去了。” “……” 宇文晔眸子沉了沉。 但他看了看沈无峥,又看了看房间里的商如意,终究也只沉沉的出了一口气,对着站在门口的卧雪道:“你好好服侍。” 卧雪急忙道:“是。” 说完,宇文晔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一直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沈无峥才轻出了一口气,再一回头,商如意已经将他迎进屋去,坐到了宇文晔刚刚的位置上,然后笑眯眯的看着他:“哥。” 沈无峥又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她一番。 他问:“没受伤吧?” 这是他二人昨天在城门口再相见时,他就问过的话,此刻再问,显然是担心水神山这一行她又遇上什么危险,商如意急忙摇头,笑着说道:“没有,哥你放心吧。” 沈无峥这才松了一口气。 然后又转头,看向屋外——房门并没有完全关上,他看了一眼宇文晔背影消失的方向,脸色微沉,再看向商如意,沉沉道:“他,可有再给你气受?” 一听这话,商如意的心中猝不及防的,涌出一股暖流来。 沈无峥原本是个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的人,可这个时候,却只关心着这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似乎不管发生了什么,这都是最重要的。 有没有受伤,有没有被宇文晔所欺。 心中的那股暖流越来越热,甚至这个时候都有些烫了,令商如意的眼睛也微微发红,她微笑着看着兄长,轻声道:“哥,你放心吧。” “……” “他没有,他也不会了。” 听到这话,沈无峥的眼神微微闪烁。 他显然也明白,宇文晔这一行深入西突厥,不仅是深入敌境,将生死置之度外那么简单,而是几乎将太子之位拱手相让给了宇文愆,这样的举动,已经说明了一切;而看到他和商如意回到太原城时,那不消一语就默契十足的举动,也更明白,两个人是完全心意相通的了。 商如意才会这么说。 他定定的看着自家小妹,沉默许久,也不知道是放心下来,还是放弃了什么,长出了一口气,沉沉道:“这样,就好。” 说着,又点点头:“这样就好……” “哥。” 感觉到这一刻,沈无峥的眼中仿佛有些失落的神色,商如意的心不由得一动,正要再说什么,却见沈无峥又抬起头来,微笑着看着她,温柔的说道:“小妹你知道吗,我其实,一直都不想你出嫁。” “……” “因为没有人能照顾你,比我们更好。” “哥……” “但既然现在,你已经出嫁了,而且,也嫁了一个你喜欢,更肯对你好的人,那么我也就不再想其他的。” “……” “小妹,只要你快乐,就好。” “哥……” 这一次,她心中的暖流不仅烫红了眼睛,更涌上喉咙,令商如意的声音都沙哑了起来,她挣扎了许久,才轻声道:“哥你放心,就算将来再有波折,但我跟他,我们会一起,过得很好的。” 沈无峥这才点了点头。 虽然大门还是没有关上,可房间里足够的火盆,和两个人心中的坦诚,令彼此都暖意融融的。 而就在这个时候,商如意突然又道:“不过,有一件事,我想着也该告诉哥了。” “哦?” 沈无峥抬头看向她,目光闪烁:“什么事?” | 寒风呼啸。 卧雪一直站在门外不远,看着房中两个人相对,商如意低声说着什么,虽然听不清两个人的谈话,却也能看到沈无峥的脸上神情越来越凝重,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他甚至几番露出了惊愕的神情。 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但卧雪没有靠近,只站在廊下,往周遭望去,避免有其他什么人靠近这里。 而房间里,在商如意长久的讲述之后,终于又安静了下来,只是这一次的安静,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漫长,更因为沈无峥沉重的呼吸声而显出了几分沉闷压抑来。 她轻声道:“哥,我——” 沈无峥也抬头看向她,眸子闪烁:“你——” 商如意立刻道:“我真的是我,商如意。” “……” “舅父把我带回家的时候,我身上很多伤,哥你气不过,还要去教训那些乞丐。后来,听说我小指头断了,不知道冷热,也没有知觉,你接连好几天都陪着我,还握着我的小指头,想要让我的指头暖起来。” “……” “这些,我都没忘。” 听着她一连串的说出过去的事,沈无峥的眼神渐渐的安静下来,又恢复了平日的温柔。其实,仔细一想就知道,商如意就是商如意,就是那个从小被他呵护长大,却从不骄纵蛮横,反倒处处懂事谦逊,令他疼到心尖上的小妹。 只是,她口中的经历的确太过离奇,哪怕是他,也有些难以接受。 最终,沈无峥长出了一口气,道:“是你,就好。” 商如意笑了笑,又道:“这件事,你千万不要告诉舅父舅母。” “……” “我不想他们担心,更不想他们为我难过——虽然这些,都已经过去了,可舅母这个人,哥你知道的。” 沈无峥自己也笑了笑。 连他,刚刚听到商如意那几天的挣扎,都不免心痛,母亲那么疼爱如意,又是个那么心软的人,只怕更是要难过伤心,恐怕还得找几个寺庙去祈福还愿才得安宁。 于是点点头:“好,我不说。” “……” “但今后,若再有什么,你需得告诉我——哪怕不是第一个。” 商如意笑了笑:“知道啦。” 说完这些,沈无峥却并没有松一口气,和商如意再对视一眼,两个人的眼神反倒都不约而同的更警醒了几分。 他道:“所以,那个虞明月——” 商如意道:“她有‘未卜先知’的本事,这一点是肯定的。” “……” “只是不知道,她到底来自何处,又能知多少。” 沈无峥想了一会儿,说道:“你刚刚跟我说,你从她身上‘抢来’的那些东西,有一些,像是她本能的所知;有一些,成了你的噩梦,和预感。” 商如意点点头。 沈无峥微微蹙眉,若有所思的道:“本能的知道……” 说着,他的眼中突然闪过一道精光。 商如意立刻道:“哥,你想到什么了吗?” 第721章 虞明月,是几百年后的人! 沈无峥突然抬起头来看向她,道:“始皇帝,姓甚名谁?” “啊?” 商如意一愣,不知道他为什么明明在说着虞明月的事,突然问起这个,却还是本能的应答道:“姓嬴名政。” “他有何功?” “灭六国,统四海。” “哪六国?” “韩、赵、魏、楚、燕、齐。” “灭赵时,战绩如何?” 提起这个,哪怕是本能的应答,商如意的脸色也微微一白,声音不由自主的轻颤起来,道:“武安君获长平之胜,坑赵国降卒四十万。” 沈无峥点了点头。 他知道自家小妹就算不是学富五车,但所见所识也不止在闺阁之内,所思所想更不只儿女情长,所以这点对她来说也还算不上考验。只是,看着商如意脸色有些苍白的样子,在欣赏之余又有些心疼,便转头对着门外喊道:“卧雪姑娘。” 卧雪原本就站得不远,听到他唤立刻走到门口:“沈大人有何吩咐?” 沈无峥道:“我和王妃就不喝酒了,你送些热茶来。” “是。” 卧雪领命,急忙拿了热茶过来为他们沏好送到手边,这才又退了出去。沈无峥将茶杯递到了商如意的手里,道:“先喝两口,暖一暖,再吃东西。” 商如意默默的接过茶杯,掌心和指尖立刻被杯子里透出的暖意所染,暖和了不少,又喝了两口,一股暖意浸入心脾,整个人也都舒缓了不少。 她抬起头来:“哥,你刚刚为什么问我那些?” 沈无峥目光闪烁,道:“刚刚那些,对你来说,算不算是——本能的知道?” 商如意一怔。 本能的知道……的确,始皇帝的姓名,功业,包括灭六国中一些战事,对于商如意来说的确算不上什么过人的学问知识,只一问,答案就跃然眼前。 就好像被借尸还魂的那场大病之后,一提到宇文渊,“高祖”的身份便浮上心头。 是就是一种——本能的知道。 她抬头看向沈无峥,还没来得及开口,沈无峥又接着说道:“如果,这个样子的你,去到了武安君攻打长平的战役之前,那么,你的所知,是不是一种‘未卜先知’?” “……!” 商如意一下子睁大了双眼。 她去到长平之战还未打起来的时候? 怎么去? 又是什么意思? 难道说,她要……去到几百年前?! 这个想法对她来说,简直比当初看到宇文渊,就知晓他会创建新的大盛王朝,会登基称帝,成为高皇帝更令人不敢置信,商如意咬紧牙关,费了许多的力气才勉强让自己的脑子跟随这样的念头转动起来。 她,回到几百年前,长平之战之前? 那么她如今的所知,就是当时的人全然不知晓的——他们不知道武安君能赢,也不知道在战胜之后,武安君会坑杀赵卒四十万,更不知道在那之后不到十年的时间,嬴政将会灭掉剩余的四国,一统天下,自诩德兼三皇,功过五帝,称——始皇帝! 这些,就都是—— 未卜先知!? 商如意猛地倒抽了一口冷气,抬头看向沈无峥,颤声道:“哥,你的意思是,虞明月她,她可能是——” “……” 沈无峥没有立刻回答她。 虽然这个话题是他自己提起,可这个时候,似乎连他本人也有些难以置信的。但他还是极力的让自己平静下来,拿起茶杯来喝了一口,又一口,直到茶水的暖意驱散了那种未知的惶恐和茫然,他才定了定神,说道:“一个人若能未卜先知,必有过人之处,可我与她相处下来,却并无此感觉。” “……” “而且之前我也跟你说过,她做诗,不是在思考,而是在回忆,我想她之前做的那些诗,恐怕也非她力所能及,她只是回忆起来罢了。” “……” “所以,这一切对她而言,应该就像我们知晓始皇帝的姓名功业一般,是一种寻常的学问,而非智慧。” “……” “这种学问,也就是识字,能学,读一读史记就知道的。” 说到这里,他又深吸了一口气,慢慢道:“在老师门下念书的时候,他也说起过一些奇人异事,千百年来,史上也不乏一些拥有‘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的本事奇人。若我刚刚的猜测没错,那么,前知五百年,是因为读史,后知五百年——大概,就是有着和那位虞大小姐一样的来历了。” “就是,就是——” 商如意口中絮絮,却始终想不出一个词,能形容那种来历。 虞明月,也许,是几百年后的人! 所以,她能知道宇文渊会登基称帝,成为大盛王朝的高皇帝,也模糊的知晓,这位高祖皇帝的太子会在一场兵变之后被杀,他府上的人,都会受到这件事的牵连,被诛杀,是因为这些对于她来说,只是普通的学问而已。 真的是这样吗? 这么一想,突如其来,又前所未有过的繁重思绪一下子几乎将商如意压到,她只觉得自己的脑子好像都要废掉一般,过了许久才看向沈无峥,轻声道:“这,太不可思议了!” 沈无峥道:“世间,无奇不有。” “……” “我们能想到的,都只限于我们的所见所闻,所知所晓,但人的眼界太局限了,也不过就是过去的百千年,和脚下所能踏足的百千里。也许,在我们的头顶,九霄之外,就有我们想不到的风景,甚至,可能和传说中的琼楼玉宇,天宫宝殿全然不同。几百年后,在我们活不到的那个时候,也会有不一样的风景。” “……”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 沈无峥只一句话,就像是突然又在她眼前打开了一个豁然开朗的世界,她想要去猜想,却又觉得想不出来,几百年后……该是什么样子? 只是,看到刚刚在园中,虞明月对着绿绡的咄咄逼人的样子,同为女子,却对一个身不由己的女子那般的尖酸刻薄,恨不得将对方踏进泥地里,明明并无利益之争,也不知道哪来的仇恨。 希望她的“故乡”的人,并非都如此苛待女子。 不过,如果沈无峥的猜测是真的,那也已经是几百年后的事了,他们要考虑的还是眼前。商如意喃喃道:“也不知道,她的‘未卜先知’,到底还知道多少。” 沈无峥道:“有一点,倒是可以肯定的。” 商如意抬头看向他:“什么?” 第722章 枷锁 沈无峥道:“这个人,不足为惧。” “……” 商如意微微睁大了双眼。 虽然,她也并不惧怕虞明月,甚至,这一趟从西突厥回来后,刚刚在园里和虞明月明刀明枪的对上,也就彻底摆脱了灵魂上对之前那场借尸还魂的恐惧,但这个人毕竟还有着“未卜先知”的本事,知晓他们所未知的许多事。 说不定,她还有什么手段,能像当初扶风之战一般,给他们设套,甚至加害。 为什么沈无峥反倒说,不足为惧呢? 看着商如意有些凝重的神情,沈无峥微笑着说道:“我知道,你一定是想到了扶风之战,她提前买空了关中所有的药材,险些置宇文晔于死地。” 商如意点了点头,心有余悸的道:“那一次,我们赢得侥幸。” 沈无峥却轻轻的摇了摇头。 “嗯?” 商如意一愣,不知他是什么意思,沈无峥也并没有对这个举动做出解释,而是慢慢说道:“你有没有想过,她会在扶风一战挖空心思,甚至不惜买空关中所有的药材这样大手笔,是完全冲着要取宇文晔的性命的。也就是说,宇文晔是她最大的障碍。” “……” “换而言之,也是太子,最大的障碍!” 商如意的心跳渐渐加剧,沈无峥看着她,精明的目光熠熠生辉,道:“而你刚刚跟我说,太子最后的陨落,可能跟一场兵变有关。” 商如意轻轻点头:“是。” 沈无峥道:“那,这场兵变——” 虽然门口有卧雪守着,不可能有别人能偷听到,可沈无峥还是谨慎的将最后几个字压至最低,几乎细不可闻。 可哪怕听不见,商如意也明白了。 她呼吸紧蹙,开口的时候因为过分紧张,嗓子都有些沙哑,发出的也是只有两个人这般相对时才能勉强听清的气声:“可能,也跟凤臣有关?” 沈无峥沉默半晌,点头道:“也许。” “……” “也就是说,从虞明月的行为推测她的所知,最后的胜者,就是秦王。” 商如意倒抽了一口冷气。 她其实不是没有想过这个可能,事实上,从宇文愆回归国公府开始,到之后虞明月出现,两兄弟之间的明争暗斗,无一不是在告诉她这个可能。 那么—— 沈无峥又道:“但,这也并不代表我们就能坐享其成。” “……” “就拿扶风那件事来说,如果你没有发现对方的行动,并且事先做好准备,那现在的结局为何,还真的不好说。” “……” “所以,归根到底四个字——事在人为。” “……” “虞明月如果明知道事情的结果,却还一定要做这些事,可以说她是在逆天而行,也可以说,她也相信这四个字。” 说到这里,沈无峥轻笑了一声,道:“这,大概就是她身上,唯一的过人之处了。” 商如意闻言,也轻轻的点头。 事在人为,甚至,逆天而行,说起来豪情万丈,但真正要着手去做,却不是人人都有这个胆量,更能有这个魄力的。 敢于和命运抗争,从不是容易的事。 虞明月刚刚羞辱绿绡的做法甚至令商如意对她有些不齿,但,她也并非一无是处,这个人至少在心性上,也有他人未能及之处。 这个时候,商如意也明白,为什么刚刚自己说扶风之战他们赢得侥幸时,沈无峥直摇头——那不是侥幸,而是从观察周遭,到思考对方的所为,到着手准备,她每一步都没有走错。 并非赢得侥幸,而是事在人为,才赢得彻底! 沈无峥接着道:“既然说到事在人为,那么事情最后落到的,就是个人的本事了。” 说着,他看向商如意:“你记得,宇文晔给过她什么评价吗?” 商如意想了想,道:“有知,无智。” “不错,” 沈无峥点点头,道:“从这些日子的接触,到看她此番的举措,宇文晔的这个评价没有一个字是虚妄。” “……” “她有的,只在知晓事情的结果,而非才能。” “……” “也就是说事态一点变化,与她所知不符,她就几乎没有应对的办法。” “……” “而且,她此番的境遇让她的所知成了‘未卜先知’的能力,这也许算是一种命运的馈赠,但这种馈赠若与她的能力不相匹配,反倒会成为拖累,甚至,祸端。” “……?” 商如意诧异的睁大眼睛看着他,面露不解。 “未卜先知”的好处,怎么可能成为祸端呢? 如果此刻,她能知晓未来的一切,至少能在虞明月给他们设下陷阱的时候寻求破解之法,不是更好吗? 看着她疑惑的眼神,沈无峥微微一笑,问道:“还是拿武安君来说。” “怎么说?” “譬如此刻,真的让小妹你回到了当初武安君长平之战前夕,你有自信率领赵国的人马,获得长平之胜吗?” “……!” 商如意下意识的就摇头。 虽然读书的时候,包括从小听父亲说起兵法,军事,早就了解了长平之战的因果,也算是知晓一切了。 可是,让她去对战武安君……? 商如意苦笑道:“哥,你也太侮辱武安君了。” 沈无峥笑了起来,他几乎是习惯的伸手,想要去揉一揉自家小妹的头发,可手未抬起,就想到了此刻二人的身份,坐在对面,巧笑倩兮的虽然是商如意,但更是秦王妃。 早就不是他能再如过去那般亲昵的小妹了。 他在心里轻叹了一声,面上仍旧平静,只笑了笑,道:“那,如果回到过去的,是宇文晔呢?” “他?” 如果是宇文晔——哪怕事涉自己的夫君,也不必一定要妄自菲薄,商如意很认真的思索了一会儿,然后轻声道:“或能一战。” “那,如果他不知晓结果,只是单纯的成为了赵国的武将呢?” “仍能一战。” 沈无峥笑了笑,道:“这就对了。” “……” “你也明白,就算你知道会发生什么,可在能力上,不足与武安君匹敌;但宇文晔的将兵之能,”说到这里,他沉沉的出了一口气,显然对于宇文晔尚有些不满,可实事求是而言,他还是道:“的确非凡。才会让你觉得,能有一战的余地。” “……” “只要人间秩序未颠倒,那么一个人的才能,和他的所得,就一定是相匹配的。” 商如意闻言,轻轻的点头。 这,倒是实话。 她想了想,又问道:“那哥你刚刚说的,拖累和祸端又是——” 沈无峥道:“在我出师之前,老师曾经给我们几个师兄弟出了一个题。他说,一个神仙化身为人到凡间游玩,看到一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一直被周围的人欺负,这个神仙心生怜悯,点石成金,给了这个人一箱的金子,然后,他就回到了天上。” 商如意疑惑的道:“这,是什么题目?” 沈无峥道:“老师让我们给这个故事作续。说说一年之后,当神仙再下凡尘,去看望那个庄稼汉的时候,会看到何种景象。” 商如意忍不住笑道:“这分明就是让人做梦嘛。” 沈无峥也笑了笑,道:“不错。” “……” “所以,我那些师兄弟们一个个都把平日里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写了出来。什么高楼华厦,娇妻美妾,香车宝马,奴仆成群,甚至还有人想着,这个庄稼汉已经招兵买马,称霸一方了。” 他越这么说,商如意的心里却越是感到一点不对。 这些想法自然是好的,而且,也写出了各种精彩纷呈的人生,可李通乃河东大儒,有当世鬼谷子之称,他给学生出一个题目,难道就只是让自己的学生做梦而已吗? 想到这里,商如意看着沈无峥:“哥,你是怎么写续作的?” 沈无峥看了她一眼,笑道:“我写的是,这个庄稼汉的金子没多久就被人抢走一半,他藏起了剩下的;但后来,也被人骗走。神仙再来的时候,看到他仍和过去一样,算不上穷困潦倒,也只能种地糊口,勉强度日而已。” “……” 商如意沉默了下来。 过了许久,她说道:“因为这个人,本质上没有改变。” 沈无峥点头道:“不错。” “……” “一个人的所得,是和他的才能匹配的,也就是说,你能得到什么,都是你值得什么。换一个世间,换一个时间,你若不精进自身,只凭借一星半点的先知,或者意外的馈赠,根本无济于事,更不可能改变你的命运。” “……” “与人相争也是如此,就算你事先知晓别人这一次会用这个手法加害你,你躲过去了,可若你自己没有与其抗衡的能力,难道还能躲过下一次?” “……” “说到底,能力才是一切的根本。” “……” “所以,别说什么‘未卜先知’,就是一个人再活一次,若无精进,也不会有别样的人生。” 商如意只觉得醍醐灌顶,心头大畅。 她叹息着说道:“所以,李先生的这个题,其实是要告诉哥,还有你的那些师兄弟们,精进当下的自己才是最要紧的。切莫寄望于虚无缥缈的想象,比如重头来过,回生,又比如,来生。” “不错,” 沈无峥点点头,道:“答了那个题之后,老师就说我可以出师了。所以,我才回来的。只——” 说到这里,他神情不由得一黯。 只可惜,他就算回来,也没能赶在商如意定下婚事之前。 但现在说这些,都已经没有了任何意义,看着商如意与宇文晔之间的默契和甜蜜,他也只能让自己放下心来,然后说道:“如今看来,那道题目,倒正应了今日。” “……” “而且,我对老师所出那个题目的续作,是那个庄稼汉尚能勉强糊口度日,老师说,我仍有一念之仁。但其实不论是我,还是老师,又或是你都应该明白,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寻常强盗若真的去劫了他的金子,是不会留下活口的。” “……” “那,还只是金子而已。” 那,还只是金子而已。 这句话,显然说的不是金子,而是他们现在所面临的—— 沈无峥接着道:“太子之位的争夺,皇权的争斗,历朝历代都是最凶险的。虞明月有搅弄风云的本事,可一旦失去庇护,她就什么都没有了,反倒会惹祸上身。” “庇护,” 商如意道:“哥说的,就是汉王?” 沈无峥神情慢慢凝重起来,长叹一声,道:“我不知道那虞明月是如何说服有修佛之心,这些年都一直在外游历的汉王重新回到这个红尘道场是非地来的,只是,从这一次受阳之战来看,宇文愆的能为,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商如意眉头蹙了起来。 她沉沉道:“是。” 一个那么清雅飘逸,在大岩寺内褪下一身僧袍,口中吟着“原来天地一蜉蝣”的俊美男子,她怎么也想不到,如今能上阵杀敌,不仅同时击溃阿史那朱邪和王绍及,还拿下了太原城——虽然中间,有自己身陷西突厥,让宇文晔被迫放弃的缘故,也有绿绡那一套军衣的点播,可宇文愆的领悟之能,调兵遣将之能,已经可见一斑。 甚至可以说,是非凡的。 宇文晔之前说他“错穿僧袍做战袍”,和评价虞明月有知无智一样,没有一个字是虚妄。 商如意道:“所以,汉王会被册封为太子。” 沈无峥沉吟一番,道:“之前册封,秦王的确是摆了皇帝陛下一道,可是,少帝只有一次逊位的机会,新月公主也再无能为。这一次太原之战,汉王实实在在的功不可没,而且拿下了太原城。我想,等到把太原这边的布防安置完毕,他们应该很快就会启程重返长安。” “……” “到那个时候,册封太子,势在必行。” 商如意道:“那我们接下来,还有机会吗?” 沈无峥又看了她一眼,嘴角微抿,道:“我刚刚不是也说了吗,事在人为。” “……” “况且,” 说到这里,他目光微微闪烁,一字一字的道:“太子之位虽然是一个奖励,但这个时候,只怕会变成宇文愆的枷锁。” 今天就两章合并一章更了。这两天因为又要去处理之前的那件事,所以更新可能会晚一些 第723章 你要让我,多去几天? “枷锁?” 一听这两个字,商如意顿时诧异的睁大了双眼:“为什么?” 沈无峥平静的说道:“太子乃国之根本,宇文愆一旦被册封为太子,你认为皇帝陛下还会让他这样风里来雨里去,刀里来剑里去吗?” “……” “可现在,是太平盛世,守成的时候吗?” “……” “他,无成可守。” 商如意猛地深吸了一口气。 对啊,太子的地位非同凡响,关系着未来继承大统,宇文渊当然不会再让他轻易带兵出征,这样冒险了。 但这样一来,勇猛善战的宇文晔,就能继续领兵出征,立下战功! 沈无峥道:“我听你说起,刚刚秦王故意奚落虞明月,让她去追击王绍裘,可她宁肯忍气吞声也不搭话,这也就可见一斑了。” 这一下,商如意的脑子转得很快,道:“她,不知道该怎么打!” “对!” 沈无峥点点头,又补充道:“哪怕史书,也不可能把每一战都记录详尽;读史的人,也未必能将自己所见都牢记于心。” “……” “所以,她能在一些事情上占尽先机,却无法事事周全。” “……” “还有一种可能,这一战很险,让她不敢轻易冒险,更不敢让宇文愆去轻易冒险。因为对她来说,汉王就是一切依靠,如果没有了汉王,她什么都不是。”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 虽然已经有了沈无峥大胆的猜测,让她大概知晓虞明月的来处和本事的缘故,可她的脑子也还没有复杂到能把这些都想清楚,若非自己这位兄长,只怕现在她也还在发懵。 一旦厘清这些思绪,一切仿佛就很清晰了。 商如意看着他,轻笑道:“哥,多亏有你。” 沈无峥也笑了笑,正好这个时候,一阵冷风从未关紧的门缝里吹进来,他的神情微微一凝,又说道:“不过我猜,秦王应该也想到了这一步。” “哦?” “他很明白,这一次失去太子之位只是暂时的。而他的能为,和他的军功,才是皇帝陛下哪怕被他摆了一道,也得继续倚重他的原因。” 商如意轻轻的点点头。 她记得之前他们几个人游玩内廷的时候,沈无峥就说过,如果宇文晔不改变自己的脾性和行事作风,那么他能依仗的就永远不可能是皇帝的宠爱,而是自己的军功。 所以刚刚,虽然宇文晔很不情愿,甚至临走之前那么“凶狠”的瞪了自己一眼,却还是去了军营那边,他很清楚自己该做什么。 这个时候,是万万不能流连温柔美人乡的。 只是,“温柔美人乡”这几个字冒出来的时候,商如意自己也觉得有点厚脸皮,忍不住脸上一热。 看着她这样,沈无峥的眼神又是一黯。 但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慢慢起身道:“天色不早了,我看那边喝酒也该喝得差不多,我就先回去了。” 商如意一愣,才发现他们已经谈了很久,却又不舍:“哥,你都没吃东西。” 沈无峥也低头看了一眼,可不是,桌上的酒菜几乎丝毫未动,他跟商如意只喝了杯茶而已,但也只笑道:“我从那边过来之前吃了一些,就不用了。你也是,晚上别吃太多,免得停住食。” 商如意忍不住笑道:“哥还把我当小孩子呢。” 沈无峥也笑了笑:“你当然不是。” 你,已经如今大盛王朝万人之上的秦王妃,也是秦王的妻子了。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来,只深深的看了商如意一眼,简单的与她道别,便转身走了出去。直到他离开,一直守在门外的卧雪才算是“功德圆满”,商如意唤她进来陪着自己吃了两口东西,也遵循沈无峥的劝告,没吃太多,就让卧雪收拾了杯盏。 而她自己清洗了一番后,便上床去睡了。 但,睡不着。 当然睡不着。 且不说刚刚沈无峥的那些话给了她多大的震撼,直到现在,她都还没有完全厘清其中的一些因果,可思前想后,却觉得沈无峥的猜测应该大致不差,不论是沈无峥还是宇文晔,对虞明月这个人的看法,都与她自己相合。 所以未来的路,也许艰难,但并非看不到曙光。 再有就是—— “哐啷!” 一声巨响一下子打断了她的思绪,商如意吓得急忙从床上坐起来,才发现是一扇窗户被风吹开了,撞在墙上。 她叹了口气,自己下床走过去关上窗户。 不过,在窗户合上之前,她忍不住又往外看了一眼,夜色沉沉,周遭连一点光都没有,也不知道呆会儿宇文晔回来,会不会不认得路。 只这么一想,她立刻就觉得自己好笑。 他就算不是在这里长大的,好歹也在这里住了好几年,怎么可能不认得路;再说了,申屠泰他们也不会真的让宇文晔喝了酒之后还一个人回来。 只是不知道,他们要喝多久。 总不会喝一整晚吧。 有点冷…… 一个又一个的念头就跟煮沸了的粥里冒出的泡泡一般,在心里翻腾着,商如意突然觉得自己有些无聊,急忙将窗户扣上,便匆匆的回到床上钻进被窝里,可不知道是之前就没把被窝睡暖,还是被刚刚的一阵冷风吹凉了,床上也冰冷得很。 这个时候,她倒是有些想念起宇文晔来了。 以前两个人还分床睡的时候,倒不觉得冷,大概是冷惯了,可跟他同塌而眠之后,才发现有一个体热的人睡在身边有多舒服,尤其是自己天性畏寒,一冷起来就忍不住往暖和的地方钻,哪怕晚上入睡的时候姿势摆得规规矩矩的,可一觉醒来,必定是在他怀里,睡得人事不知,就好像…… 当初第一天进宫,在千秋殿度过的那个晚上。 那个时候,自己的心里为他纳楚若胭为侧妃别扭着,而回想起来,宇文晔更是在为自己“大方”的让他去金玉苑陪楚若胭而别扭,但不论如何,第一个晚上,他还是守在了自己的身边,现在想来,再是生气,他也没有真的要放开自己。 这么一想,商如意的脸上又有些发烫。 不过,再一想起他刚刚走的时候,那么凶狠的瞪了自己那一眼…… 算了,他还是不要回来了。 商如意只觉得,就算他回来,恐怕两个人也不会好好的相对,说不定还会再吵一架什么的。 想到这里,她放弃再去想,只将脸埋在枕头里,用力的裹上被。 快睡吧…… 心中的默念,却也不怎么管用,她还是折腾到了大半夜才迷迷糊糊的睡着,而哪怕甚至陷入迷茫的时候,她仍然感觉到周遭凉浸浸的,耳边还有窗外的寒风呼啸吹过的声音,那种冰冷的感觉,令她心悸。 就这样,不知道睡了多久。 渐渐的,黑暗中开始有了一点异样的光芒,而且,她直觉的感到光芒中仿佛还蕴着诱人的暖意,慢慢的,慢慢的靠近她。 很快,她的全身暖了起来,好像浸在温暖的春江当中。 只是,暖意融融的江水流淌过去,在温暖了她的同时,又好像变得越来越汹涌。波浪一下又一下的拍打在她的身上,甚至透过肌肤,将那种渐渐变得滚烫的温度融进了她的身体里。 虽然不痛,却有一股难以言喻的触感。 不,不对… 不对 一阵说不出的酸楚和胀痛袭来,让商如意一下子从睡梦中惊醒过来,但刚一睁开眼睛,就听见黑暗中,一声粗重的喘息伴随着炽热的风,忽的一下吹进自己的耳朵里。 她,正被一个人压在身下,予取予求! “咦?” 商如意甚至还没完全清醒过来,整个人仿佛还被梦境中温柔又暖融融的江水浸泡着,就被突如其来的侵袭笼罩了全身,而那猝不及防的一声低呼,也让身上那个人立刻明白了什么。 他气息一沉,整个身子也沉了下来。 “唔——!” 就在商如意本能的要伸手去,推开身上的人的时候,比她更快的,是另一只滚烫又有力的手。 他一下子抓住了她,轻而易举的将她双手压至头顶。 商如意整个人,就这样被摆出了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虽然这个时候,她早已经是那人利爪下的猎物,砧板上的肉,可他却偏偏还要摆出一副凶狠的样子,将汗湿的,酡红的脸凑到她面前,黑暗中,那双被酒气熏蒸,有些发红的眼瞳褪去了往日的冷峻,不仅炽热滚烫,更透着一股野兽般的凶悍和渴望。 商如意的脸一下子红了。 她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却完全无力挣扎,只能感觉到他将滚烫的体温传递到自己的身上,更穿透到自己的身体里,顿时脸颊绯红,心跳如雷,下意识的便转过头去,避开了那发红的眸子。 可他,却不准她避开。 另一只手放开了她已经发软,完全无力挣扎的腰肢,捏住她的下巴,让她转过头来对着自己,黑暗中,两个人的目光相会,如同近在咫尺的呼吸绞缠一般,融为一体。 他在她耳边,喘息着,沉沉道:“你要让我,多去几天?” “……” “嗯?” 今天因为有点忙,可能只够更一章,请见谅 第724章 春江暖水 “这些饭菜,还是先拿回去吧。” “王妃还是吃不下东西吗?” “嗯。” “卧雪姑娘,要不然还是请个大夫回来看看吧,王妃的病可不能马虎啊。她现在还在发热吗?” “就是精神不太好,身上倒也没有太热。” “那就好。但是——” …… 一阵风,从虚掩的门缝里钻了进来,吹得头顶的帷幔微微晃荡。 躺在床上,那帷幔如云般卷舒不定的样子,商如意原本已经有些恹恹欲睡了,可听着屋外卧雪为难的跟府中的仆妇说话的声音,又忍不住生起气来。 脸颊,也更红了几分。 可惜她没力气下床,也没办法拿起铜镜来,看着自己满脸通红气恼的样子,因为这个时候,她周身的筋骨就像是被人活生生的拆散了,又重新组装回一起似得,肿胀酸痛,几乎不像是自己的身体。 都怪宇文晔! 心里这么“恶狠狠”的想着,可一想到这个男人,脸上更烫了! 那个男人,昨夜将自己从梦境中活活的扯出来,又将自己生生的按进溺人欲毙的狂潮浪涌当中。他喝了酒,好像醉得厉害,因为他完全没有克制,彻底的打开了那关押着欲。望。野。兽的闸门。 商如意才知道,原来过去,哪怕是在草原上的那一夜,他也并未纵情。 而昨夜…… 褪去理智禁锢的男人,彻底幻化成了一头欲,,兽。 他会把自己紧紧的搂在怀里,耳鬓厮磨,肌肤相贴间仿佛要燃起火焰,连呼吸和心跳都只能在他的允许下才进行,而自己,也在他的横征暴敛中彻底的失去了自我,连挣扎都做不到,只能紧扣着他的肩膀,柔软的身子随他摆弄,一瞬间被他举上云端,一瞬间又被他拖进地狱。 可是,哪怕在最癫狂的时刻,他都还在她耳边问—— “你要让我,多去几天?” 商如意哪里还能回答? 她只能流着泪,不停的摇头,发出的呜咽吟哦也彻底被炽热的吻所吞噬,但即便那样,也没让他消气,一边噬咬着她的唇瓣,一边喘着粗气,狠狠的告诉她:“你让我去几天,今晚,我就要你几次!” …… 后来,如何? 商如意已经不记得了。 好像经过一场狂暴雷击,一切记忆都被烧毁了,她只模糊记得自己无数次的濒临昏厥,却又被他生生的弄醒,到最后,晨光已经透过窗棂照进这个炽热的,充满了男性气味的房间,甚至也照亮了他汗湿的,肌肉虬结的腰背的轮廓,还在不知疲倦的奋力。 在最后的一刻,自己咬着他的肩膀承受了一切,鲜血从齿尖涌出,咸腥的滋味侵染了整个口腔,可她却已经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所以,自己明明没有说啊…… 可他为什么,还是折腾了一夜? 骗子,谎话精! 商如意委屈得两眼通红,更委屈的是——他跟没事人一样,只抱着她休息了片刻,便起身自顾自的穿衣整理,去军营办事了。 而自己,则要躲在床上装病。 早饭没吃。 宇文愆特地准备了午饭,以弥补昨夜未行的庆功宴,她也只能推了。 于是,阖府上下都知道秦王妃病了,厨房的人特地送来了饭菜,而看着她连喝水吞咽都困难的样子,卧雪只能出去解释婉拒,却不知为什么,那仆妇的话还多,问东问西的问了半日,卧雪最后都有些不乐意了,客气却冰冷的道:“王妃的事,我身为她的贴身侍女,自会安排。” 那仆妇大概也察觉到了不对,只能陪笑着解释:“卧雪姑娘别生气,我并不是要问你的事。” “……” “王妃贵体,别说我们担心,就是汉王——和秦王殿下,也担心啊。” “跟汉王又有什么关系?” “没,没有。我走了。” 说罢,脚步声远去。 不一会儿,卧雪一脸若有所思的表情推门走进来,看着床上眼睛里满是血丝,浑身绵软得像是生病了,可又没什么病态的商如意,她立刻轻声道:“王妃,你好一点了没有?” 商如意轻咳了一声,用尽量正常的语调道:“我没事。” “真的不要吃点东西吗?” “不用,我……不饿。” 说完全不饿是骗人的,只是,一来实在没力气动弹,二来,身上那些触目惊心的指痕,吻痕,商如意根本不敢轻易的起身,只怕被人看见,自己就不要活了——虽然,卧雪一大早过来服侍,看着宇文晔离开时候的眼神,仿佛也并非全然不知。 自己不说,她也只能装傻。 果然,卧雪也不好多话,只上前来帮着商如意将被子又掖了掖,问道:“那——” 商如意忙道:“你下去做你的事吧。我休息一会儿,好些了再叫你。” “……是。” 卧雪答应着,又去沏了一杯热茶放到床边的小几上,这才离开。 商如意总算松了口气,便彻底瘫软在床上,一边在心里咒骂着那管杀不管埋的宇文晔,一边又想着不知道外面到底是什么情况,可没想一会儿,倦意如潮水般涌来,她又一次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只是这一次入睡,不再像昨夜那样觉得冰冷,整个人真的像是浸在春江暖水当中,睡得又深又沉。 直到,那熟悉的气息,又一次靠近。 原本暖融融的,可那温热的气息一靠近,就感觉到有些过于热了,身上渐渐的出了一层薄汗,将贴身的衣裳都润湿了,与肌肤熨帖黏腻腻的,有些不舒服。商如意忍不住蹙眉,一边呢喃着“不要”,一边下意识的想要将那越发炙热的气息推开。 然后,掌心就被扣住。 “嗯?” 她一个激灵,昨夜那被禁锢之后,任人索取的无助感一下袭来,立刻睁开了双眼,就看到宇文晔不知何时回来,又上了床,又躺到了她身边。 又一次,将她抱进怀里。 商如意顿时急了:“你干什么!?” 看到她醒来,又惊又怕,并且本能的推开自己的样子,宇文晔原本盈满了温柔的眼睛微微眯起来,用危险的口吻道:“我能干什么?” 说着,却不顾她的挣扎,一把将她抱到了自己身上。 虽然已经休息了大半天,总算有了点精神,可一对上他,身上好不容易积攒的那点力气根本不够看,商如意也不做无谓的挣扎,只脸颊通红的趴在他的身上,两个人身子紧紧的贴在一起,几乎能感觉到他每一次呼吸时胸膛的起伏,托载着她也如同身置浮浪之上。 倒也,并不太难受。 如果他不接着乱动的话。 为了不“惹火”,商如意小心翼翼的放轻了呼吸,勉强自己不再动弹。似乎是感觉到了她的谨慎,宇文晔眼角眉梢尽是笑意,竟也不再有其他的动作,就这么搂着她,两个人肌肤相贴,呼吸纠缠。 过了好一会儿,商如意的心跳也平静下来。 看着她仍有些发红的脸颊,气息也软绵绵的,宇文晔轻声道:“还难受吗?” 商如意没好气的道:“你说呢?” “……” 虽然她没好脸色,宇文晔却反倒笑了起来,一只手伸到她的身后,轻轻的抚摸着她线条优美,又被薄汗浸润着,肌肤更显滑腻的后背,仿佛给一只炸毛的猫咪顺毛一般。 等到她完全平静下来,他问道:“所以,我以后每个月要去金玉苑七天,对吗?” “……!” 商如意又微微一颤。 其实昨夜,到底……她也不记得多少次了,可这句话要的,就不是她的答案。 而是态度。 商如意咬紧下唇:“两天,就好。” 听见她这么说,宇文晔满意的笑了起来。 笑声不大,但胸膛的震荡却每一分每一毫都传递到了商如意的身上,他得意,却也认真的说道:“所以以后别惹我,知道吗?” “……” “否则,我就欺你。” “……” “到时候,连沈无峥都没办法帮你讨这个‘公道’。” 商如意的脸又一红。 过去他对自己冷淡,甚至胡乱猜疑,沈无峥还能去问他一句“为何欺我小妹”,但如果是这种事—— 如果是让沈无峥知道,那自己就不要活了! 想到这里,她伸手用力的抓了一把他的肩膀,咬牙道:“知道啦!” “嘶!” 本来只是随手一抓,却见他微微蹙眉,好像碰到了痛处。商如意一愣,慌忙拉开他的衣领,才发现那肩膀上血肉模糊的一片,连内衣都浸了一点粉红。 “这是——” 她刚要开口问,但再一细看,就看到了上面的齿痕凌乱。 立刻明白过来,脸上一烫,不开口了。 宇文晔却反倒笑得更厉害,伸手搂住她轻轻的一勒那绵软得如同柳枝一般的腰,道:“你也厉害,我平日里被砍一刀都还能练武,可今天这样,我连操练都只操练了半个时辰。” 商如意咬着下唇道:“所以,你也少惹我啊。” 宇文晔笑:“好。” 之后,他不再开口,商如意也安静下来。 整个房间,就只剩下那一点淡淡的,似温柔,似旖旎,却令酷寒不能侵的气息来,倒是这些日子难得的安静。 过了许久,商如意才问道:“你今天,就只是去军营操练了吗?那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宇文晔道:“不是。今天,父皇的圣旨也到了。” “哦?” 提起正事,两人之间那旖旎的气息倒是褪去了一些,甚至,连紧紧相贴的胸膛都能感觉到对方的呼吸变得沉重起来。 商如意立刻撑着还有些发软的手臂支起身子,低头看着他:“圣旨?说什么了?” 宇文晔抬头看着她,道:“圣旨上说,让我和皇兄尽快安置好太原这边的事,然后班师回朝,接受封赏。” “封赏?” 这两个字,听得商如意的眉心一蹙。 之前宇文愆就说过,已经向长安那边送去了战报,不管他有没有把宇文晔协助攻城的战绩添加上去,但他们心里都很清楚,第一个进入太原,拿下这座龙兴之地的人,是他汉王宇文愆。 宇文渊在圣旨中明白说的“封赏”,所指已经非常清楚了。 她轻声道:“所以,太子之位终究还是……” 宇文晔没有说什么,只又抬手,轻轻的抚摸着她瘦削光滑的后背,那动作像是在安慰她,又像是在安慰自己。 事情已成定局,悔之无益。 看着商如意黯然的眸子,他柔声说道:“已经发生的就不要再去想了。” “……” “辅明跟我说了他对最近发生的这些事情的考量,我觉得他说得也对,事情还是要向前看。” 商如意抬眼看着他。 她知道,沈无峥一定是跟宇文晔说了昨夜两个人谈论的那些事,所以对于虞明月,他们的确要多加地方,但最要紧的,还是做好他们能做的。 说起来,他两人虽不和,但在很多事情的看法上,却是不谋而合。 商如意道:“那接下来,真要回了长安,你有什么打算?” 宇文晔目光闪烁,道:“辅明跟我的想法都是一致,如今天下未定,我们只占据关中一隅,哪怕称帝,也只是方寸之主。要稳定朝局,安抚民心,就一定要恢复大业朝的疆域。” “……” “最起码的,得收复东都。” 商如意的眼睛立刻亮了。 这也就是昨夜沈无峥跟她说起的,宇文晔最能依仗的,就是他的军功,而拥兵数十万,雄踞洛阳的梁士德,不仅是新兴的大盛王朝最大的敌人,也是宇文晔最大的机会。 她轻声道:“你想要争取领兵,攻打洛阳?” 宇文晔点头。 商如意道:“那——” “不过,这也有一点问题。” “什么问题?” 宇文晔看了她一眼,道:“如果真如你们所猜测——不,就算虞明月不是什么几百年后,能知晓未来之事的人,也没有‘未卜先知’的本事,只看当前的局势,朝中那些有点眼力的大臣应该都看得出来,依附在我身边的人,也是武将居多,若不出兵征战,我身为秦王,将毫无价值。” 商如意的思绪渐渐的清晰起来,道:“所以你认为,他们会阻挠这件事。” 宇文晔点头。 商如意慢慢的皱起眉:“那他们,会如何阻挠?” 今天还是两章合并一章更了 第725章 太子! 在太原又停留了几天,将一切都安置妥当之后,大盛王朝的汉王殿下与秦王殿下便率领着各自的人马离开太原,班师回朝。 这一路上,云阔天晴。 虽然没有来时路上的雨雪交加,但因为是得胜还朝,不仅不能走得太快,反倒得慢些走,一路上更是要大张旗鼓,让沿途的城镇百姓见识到大盛王朝的赫赫武功,煌煌天威。 所以,回程走了近一个月。 等他们终于回到阔别已久的长安城,已经开春。 风中寒意尚未褪尽,但参杂着些许暖意也让人舒畅不已,尤其是听说了太原大胜,龙兴之地被夺回这样的好消息,长安城内的百姓全都跑到了大街上,从明德门开始,一整条朱雀大街的两旁站满了人,他们穿红着绿,欢呼雀跃,为得胜归来的勇士们喝彩高歌。 一时间,整个长安城都沸腾了起来,热闹非凡。 看着这些百姓兴高采烈的样子,宇文晔面色虽然冷峻,但眼中却透出了一点仿佛被融化了的暖意来。 历朝历代,兴亡交替,所苦的,都是这些百姓。 若不能令他们安居乐业,展颜欢笑,那创建新朝有什么意义?皇帝威服四海,有什么意义?他们行军打仗,浴血杀敌,又有什么意义? 想到这里,他不由问道:“这些百姓怎么这么开心?” 商如意笑道:“咱们得胜归来,他们当然开心。” 宇文晔道:“不至于如此开心。” “嗯?” 商如意一愣,转头看向他,而策马踱步,走在宇文晔另一边的沈无峥闻言,紧走几步跟了上来,道:“我提前派人回来了解了一下长安这边的情况,陛下登基之后,不仅采取了几项举措鼓励农耕,还减免了一年的赋税。” 商如意闻言,眼睛顿时一亮。 “这样啊!” 宇文晔也点了点头,倒也没多说什么,王朝初建,新帝登基,自然是要减免赋税徭役,以获取百姓的支持,招揽人心,这无可厚非。 只是—— 宇文晔道:“减免赋税,让百姓得以喘息是好,可官中的粮食能够用吗?万一再遇上什么——” 话没说完他就停了下来,也知道“天灾人祸”这种话不好随意出口,但处在这样的位置,哪怕不说,心里也得想着。果然,沈无峥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沉声道:“关中地区的屯粮不多,之前……一切都是往东都那边集中的。” “……” “不过,我之前就估算了一下,至少这一两年应急是没有问题的。” “……” “其实陛下这么做,底气也还是在东边。” 宇文晔微微挑眉,立刻意识到他说的是“东边”,而非“东都”,再一想,立刻回过神来:“兴洛仓?” 沈无峥点点头:“殿下当初拿下的兴洛仓,而且派出强兵镇守,实乃英明之策。至少现在,梁士德他们都还未能动兴洛仓分毫。” “……” “只是,兴洛仓的粮食也不好往这边运。毕竟中间也还有个洛阳。” 宇文晔深吸了一口气。 所以,归根到底,还是洛阳。 商如意听着,心思也凝重了起来,这正是他们这些日子一直在不停的思考,盘算的问题,这个时候再一次提起,不由得让人心头发沉。 她下意识的抬起头来看向前方,宇文愆作为兄长,走在宇文晔的前面一些,面对周围人山人海的热闹喧嚣,他显然有些不太适应,反倒是跟在他身边不远处的虞明月挺直了腰背,居高临下的看着周围的人,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商如意的眉头蹙了一下。 紧接着,她就看到宇文愆的肩膀微微一沉,好像是看到了什么。 商如意也急忙抬起头来,只往前看了一眼,立刻道:“凤臣,你看前面。” 这个时候,宇文晔也感觉到了什么,抬起头来往前方一看,只见已经走过大半的朱雀大街的尽头,便是皇宫高大的正门——朱雀门,此时豁然洞开,一阵风,卷裹着皇宫内那股迫人的煌煌之气,从门洞内迎面吹来,一时间压得大街上的众人都安静了一下。 而马背上的人,也微微眯起了双眼。 不过,宇文愆和宇文晔看到的,自然不只是打开的正门,还有朱雀门外早已经列队整齐在等候着他们的群臣及宫廷侍卫。 站在最前方的,便是玉公公! 商如意下意识的便拧起了眉头:“怎么在那里就——” 皇宫的正门只有在大型庆典,册封等极少数时候才会打开,虽然这一次两位亲王同时出征,并且大获全胜,一举夺回龙兴之地,宇文渊给了这样的荣耀倒也无可厚非,可是,一看到站在最前方的玉公公,商如意的心里就有点隐隐的不安。 听到她这么说,宇文晔和沈无峥也对视了一眼。 一看到玉公公,众人也都不敢怠慢,慌忙抖动缰绳,加快脚步往前方走去,在离朱雀门还有十几丈远的地方便都停了下来,宇文愆和宇文晔率先翻身下马,站定之后,立刻领着身后的商如意等众人走上前去。 而玉公公笑眯眯的迎上前来:“两位殿下,此番辛苦。” 宇文愆道:“公公这是——” 他的话没说完,玉公公已经举起了手中的圣旨,朗声道:“圣旨下!” 一听这话,宇文愆和宇文晔急忙跪下,商如意等人也都紧跟着跪拜在地,只见那玉公公慢吞吞的展开圣旨,朗声念道:“赐中书门下诏曰,汉王宇文愆,秦王宇文晔,克敌制胜,捍卫疆土。朕受天命,犒赏三军,以彰其功,尤以汉王器宇冲深,智谋英果,居功至伟……” 听到这里,商如意的眉头已经皱了起来。 这是封赏的圣旨? 这种圣旨,不是应该在朝会上,至少要在两位秦王都回到朝堂上的时候再颁布的吗?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就—— 她正想着,身后却已经响起了一阵兴奋的喘息。 商如意侧过脸去,就看到跪在自己身后不远处的虞明月,此刻她已经迫不及待半抬起头来了,露出了一双因为兴奋而精光闪烁的眼睛。 玉公公继续道:“朕惟治世以文,戡乱以武,而军帅戎将实朝廷之砥柱,国家之干城也。乃能文武兼全,出力报效讵可泯其绩而不嘉之以宠命乎。今,立汉王宇文愆为太子!” 第726章 沈公子,如何? 太子! 这两个字,如同一道霹雳凌空降下,一瞬间将在场的所有人都震住,甚至连靠近朱雀门的一些百姓都听到了,一个个惶恐不已,险些瘫倒在地! 太子,皇帝册封汉王为太子了! 这个新生的大盛王朝,终于迎来了第一位太子! 就在众人被惊得神魂震荡,甚至连宇文愆本人都睁大了双眼,来不及做出一点反应的时候,虞明月反倒是第一个回过神来的人。 她欣喜若狂,立刻俯身叩拜:“谢皇上恩典,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她一开口,周围众人也都反应过来。 于是,众人也相继跪拜叩首,连同他们身后那些老百姓,有些人听到了只言片语,有些人只看到了朱雀门前的噤若寒蝉,更多的,甚至都不知晓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作为那高高在上的大人物脚下蝼蚁的他们,又会经历什么,只不约而同的都跟着叩拜行礼,山呼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时间,声震九霄。 几乎麻木的跟随着众人一道说出了这几个字之后,商如意的头还低低的埋着,心跳发沉,头脑也一直嗡嗡作响,沉重得几乎抬不起头来,只看着自己的两只手撑在地面上,全身冰冷,指尖更是挣得发白。 她甚至听不到接下来玉公公又说了什么,也听不到周围人在说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一只稳重温热的大手伸过来,握住她纤细的胳膊将她从地上扶起来,商如意才勉强回过神来,一抬头,就对上了宇文晔平静冷峻的双眼。 感觉到她的周身还有些无力,他轻声道:“没事吧?” “……” 商如意喉咙梗了梗,勉强道:“没,没事。” 说着,她反手抓着宇文晔的胳膊站起身来,可两腿还有些脱力而发软,宇文晔便一直撑着她,直到她深吸一口气终于镇定下来,这才松开手。而商如意再看向他的时候,虽然眉心仍有褶皱,但眼神也平静下来。 她道:“我们——” 宇文晔道:“无妨。” 沈无峥站在一旁,神色凝重的看着他们,又看向一旁也已经起身,正接受玉公公和周围众将领道贺的宇文愆。 他,已经是太子了。 这本是他们早就知道会面临的结果,若说之前,宇文渊可能还会在两个儿子中有些犹豫,那么之前宇文晔利用江太后摆他一道这件事也有些激怒了这位新帝,宇文渊显然不是个能轻易被威胁,被胁迫的人,也清楚的明白自己这个儿子能力太盛,若不打压,将来将再难有制辖他的余力。 所以,他甚至不等他们进宫,上朝。 在朱雀门的大门外就进行册封,正是避免了这所有的麻烦,宇文晔再有准备,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说什么做什么,一切,已成定局。 当然,是眼前的定局。 跟商如意又低低的说了几句话,两个人都彻底平复了情绪之后,宇文晔抬起头来,带着她走到了宇文愆的身边,正好这个时候,几个道贺的官员退开,宇文愆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一回身,就对上了自己二弟那双凝重冷峻的眼眸。 宇文晔对着他拱手行礼:“恭喜皇兄,恭喜太子殿下。” 宇文愆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身边与他一道对着自己行礼道贺的商如意,目光闪烁间似乎在考虑该如何开口,但只思考了片刻,他就说道:“二弟,今后不论遇到何事,希望我们还是跟此战一般,兄弟齐心。” 这个时候,寻常人可能都会想到,如何安慰一番。 又或者,彻底撕破脸,对这个曾经摆了自己一道,但最终也只能饮恨的兄弟冷言冷语。 可宇文愆却没这么做,他显然并没有要真的与宇文晔撕破脸,彻底为敌的意思;也明白这个时候的安慰不仅没有一点作用,反倒会更刺人心,所以,索性只说工整的场面话,挑不出错,也没有供人发挥的余地,是敌是友,让宇文晔自己选择。 果然,宇文晔也沉默了一下,目光微微闪烁着看着他。 半晌,他道:“当然。” 虽然他还很平静,可在说着这句话的时候,他却已经清楚的感觉到,周围的气氛变得不一样了。 之前在太极殿上,他和宇文愆的身边各簇拥着一些官员,可谓泾渭分明,虽然他身边跟随着的不如宇文愆身边的多,也勉强算得上势均力敌。而此刻,跟宇文愆说完话,再看向周围的时候,那些原本簇拥在他身边的官员们眼神都发生了变化,甚至有些人根本就没有靠近,还有一些人,已经走到宇文愆的身边,开始说着阿谀奉承的话了。 一时间,一边热闹,一边清冷。 也同样的泾渭分明。 “这些人,也太过分了吧。” 就在宇文晔冷冷的扫过那一张张趋炎附势的,阿谀奉承的脸时,耳边响起了一个清脆的声音,低头一看,正是小小的善童儿噘着嘴,不悦的看着那些人。 相比起大人的成熟和隐忍,他显然要直接得多。 一只大手伸过来揉了一把这孩子的光头,善童儿脑袋被按得一下子低下去,整个人都踉跄了一下,抬头一看,是申屠泰,他对着善童儿道:“知道就好,说出来干什么。” 善童儿噘嘴:“七哥,你不生气吗?” 申屠泰虽然不像他那样明摆着说出来,也并不掩饰自己脸上的薄怒和不屑,只是要更有涵养一些,道:“生气。但力气得用在有用的地方。” 善童儿眨眨眼睛看着他。 他年纪还小,想法也简单,考虑不了太多人心和权术,只本能的感到不平,还跟申屠泰嘟囔着抱怨“可是攻打太原,我们也了力气的”,却不知道,这一次的册封,虽然依据是太原之战的功劳,但其实跟功劳的关系也不大了。 宇文渊只是要册封宇文愆,并且用这件事,来震慑宇文晔而已。 因为,他才是皇帝! 这时,那边热闹的人群里钻出来一个人,慢慢的走向了宇文晔,正是玉公公。只见他的脸上还留着刚刚道贺时欣喜的笑意,这个时候再对上宇文晔,倒也并不尴尬,也没有其他人的冷淡疏离,只仍旧拱手行礼:“殿下,此番辛苦。” 宇文晔道:“哪里。” 玉公公道:“陛下有旨,请两位殿下都暂且进宫休息,晚些时候,陛下会在百福殿赐宴群臣,也为两位殿下接风洗尘。” 宇文晔道:“不用去谢恩吗?” 玉公公笑道:“陛下今日还有政务处理。” “这样啊,” 宇文晔挑了挑眉,便点头道:“那,我知道了。” 说完,他转头对着身边的人做了一番安排,申屠泰和善童儿等人自然是领着他们自己的人下去,朝廷加派的人马则要交回兵部。 唯一需要另作安排的是—— 绿绡袅袅婷婷的走到他们的面前,似笑非笑的道:“不知秦王殿下要如何安排小女子。” 商如意看到她,立刻道:“我们打算——” 她说话间,转头向周围的人群里看去,看了一会儿,渐渐的皱起了眉头。 裴行远呢? 且不说这个时候她要找他,按照裴行远的个性,他这个时候也该跳出来,调侃宇文晔几句让他放松心情也罢,跟善童儿一般嘟囔着抱怨也罢,总之,他应该是要出现的才对。 可是人群中,却并不见他的身影。 连宇文晔和沈无峥也有些意外,两个人都往周围的人群里巡梭了一遍,果然没有找到他,而听着他们几个人的话,身边已经有人沉沉道;“不会是,知道今天的结果,所以裴公子连来都不肯来了吧。” 商如意一听就皱起了眉头。 她跟裴行远已经算得上熟悉了,虽然这个人平日里有些吊儿郎当的,但她很清楚他绝对不是这样的人,相反,他比普通人要更重情重义,只是不愿正经的表达出来而已。 只是,他为什么没来呢? 但现在首要的问题也不是找他,商如意转头看了绿绡一眼,再一思索,便下意识的看向了沈无峥,轻声道:“哥……” 沈无峥会过意来:“你想让她回我家?” 商如意道:“可以吗?” 在这之前,他们原本是考虑把绿绡安排在裴行远的家里暂住,毕竟他性情洒脱,身边就算多一个妖娆的美人也不足为奇;至于绿绡跟萧元邃的关系,以及她跟随王绍及这些日子的经历,宇文晔找个时间交代便是,也不算要紧。 如今,裴行远没来,看看周围的人,申屠泰和聂冲这样的粗人自然是不行的,穆先和程桥他们也有各自的职责,而且以他们的性情,只怕拿不住绿绡这样的女子。 似乎唯一能托付的就只有沈无峥了。 可是沈无峥能愿意吗? 果然,一听商如意的话,沈无峥的眉心也下意识的蹙了一下,但他并没有立刻拒绝,而是转头看了一眼笑盈盈的望着自己,哪怕只站着不动,周身散发的妖娆之气也勾得周围的不少男子神魂颠倒,眼睛跟牵着线一般钉到她身上的绿绡。 只见她歪着脑袋,微笑着道:“沈公子,如何?” 第727章 各人有各人的缘法 沈无峥沉默了一下,道:“我可以把她带回去。” 商如意立刻露出了欣喜的表情,但想了想,又担心沈世言能不能接受,于是道:“那舅父舅母那边,要我派人去说吗?” 沈无峥摇了摇头,道:“这一点,我还是可以做主的。” 说完,他转过身来,而绿绡已经扭着水蛇腰,风姿妖娆的走到他的面前,笑盈盈的看着他。沈无峥道:“这些日子,要委屈绿绡姑娘了。” “不委屈,” 绿绡笑道:“只怕,要委屈沈公子的清誉受损了。” 沈无峥默默的看了她一眼,没有多说什么。 眼看申屠泰带着善童儿他们下去了,兵部的人马也有人领着离开,朱雀门前如同海水退潮一般褪去了大半的热闹喧嚣,宇文晔又特地安排了一辆马车,送沈无峥和绿绡回沈府。安置好这一切,便准备带着商如意进宫。 可就在他们要转身进入宫门的时候,却发现走在一边的宇文愆停下了脚步。 两人也下意识的回头。 只见玉公公走到那虞明月的身边,对着她行了个礼,恭恭敬敬的说道:“虞大人,今夜百福殿的庆功宴,大人也在被宴请之列。陛下吩咐,大人回去之后好生休息,等到酉时,宫中会派人前去府上接大人进宫的。” “哦!” 虞明月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她立刻抬起头来看了宇文愆一眼,眼神中满是欣喜,而宇文愆看着她,脸上的神情一时间有些复杂,但只沉默片刻,还是对着她轻轻的点了点头。 虞明月立刻对着玉公公道:“多谢公公,我会按时赴宴的。” 玉公公这才微笑着转身离开。 这时,虞府的马车已经过来了,虞明月便上了马车,绝尘而去,看着那马车渐渐消失在朱雀大街的尽头,宇文愆沉默许久,终于像是轻叹了口气一般,转身继续往宫内走去。 宇文晔带着商如意,一众人也一同前行。 走着走着,宇文晔道:“看来,大哥好事将近。” 宇文愆默默的往前走了好一会儿,像是才终于回过神一般,又转头看了宇文晔一眼,然后再看了看他身边的商如意,眼神复杂得仿佛万千思绪纠结其中。 许久,他开口,声音有些无法掩饰的沙哑,低低道:“福慧人间君占尽,鸳鸯修到傲神仙。” “……” “二弟,你的所得,不比我今日所得差。” 宇文晔微微挑眉,似乎也看了身边的商如意一眼,只是她若有所思,并未注意到,于是说道:“大哥,我听说,佛家讲缘法。” 宇文愆似有些诧异,睁大眼睛看着他。 宇文晔道:“各人也有各人的缘法,你的所得,也未必不是别人期盼不来的,又何必由此一比?” “……” 宇文愆大概没想到,自己这个在战场上就所向披靡的兄弟,动起唇舌来,竟然也并不迟钝,但他似乎也没有心思再多说什么,只勉强露出一点笑容,转身继续往前走去。 虽然承乾殿和千秋殿所在一处,但两路人却不约而同的走出了两条路来。 商如意一直默默的跟在宇文晔的身边没有说话,直到过了肃章门,周遭一片安静,卧雪也带着几个宫女抱着行李走在后面,她才又转头,深深的看了宇文晔一眼。 宇文晔也不看她,只道:“又看我干什么?” “嗯?” “你这一路上,已经看了我好几次了。” “……” “怎么,不认识我了?” “……” 商如意想了想,道:“我真的有点不认识你了。如果不是这一路上一直跟着你,我都以为,你也被什么人借尸还魂了。” 闻言,宇文晔立刻转头瞪了她一眼:“口没遮拦!” 商如意也抿起唇,往周围看了看,幸好周遭没什么人,卧雪他们也没听到这边的谈话,于是缩了缩脖子,笑起来。 她和宇文晔之间已经把这些事情说清楚了,又因为之前一直身在宫外,不免有些放肆了起来;但这种事情还是要留神,毕竟皇家有皇家的体面,如果传出去秦王妃是被人“借尸还魂”什么的,很容易给她染上污名,更可能招来祸端。 宇文晔道:“今后留神!” “知道啦。” 两个人又往前走了两步,宇文晔再转头看她,问道:“你刚刚说——不认识我了,什么意思?” 商如意立刻道:“你不是不信神佛吗?” “嗯。” “那你怎么还会知道佛家的说法,什么各人有各人的缘法?” “……” 听到这个,宇文晔自己倒是沉默了下来,过了一会儿才慢慢说道:“前些天在路上的时候听见善童儿说了几句,我就记下了。” “哦?” 商如意微微睁大了双眼——善童儿虽然出家也许多年了,但显然不是什么修为高深的和尚,到现在,他的心思也只在吃,和帮助与他亲近的人身上,不过一些简单的佛理他就算不了解,听都听熟了,自然也能说一些的。 比如,缘法。 可是宇文晔为什么会有意识的记得这个? 眼看着商如意眼中的疑惑更深,宇文晔淡淡的笑了笑,道:“我只是觉得,人生,无奈也有趣。” “怎么说?” “我不信神佛,可我的妻子,你却有过那样的经历;我曾以为,心中最完美的女人就是江太后,如今却,非你不可……” 听到这话,商如意的心忽的一跳。 再抬头看向宇文晔的时候,他自己似乎也觉得这话说得太直,表情有些不自然的捂嘴轻咳了两声。商如意抿嘴笑了笑,道:“然后呢。” 看着她得意的样子,宇文晔反倒有些生气,道:“你高兴什么,我的意思是,你有的时候也怪烦人的。” “嗯嗯。然后呢?” “……” 看着她愈发得意的样子,宇文晔又瞪了她一眼,可瞪过之后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半晌才说道:“我之前在太原,无意中听到那个虞明月骂人,说别人是什么——二极管。” “二,二极管?” 这陌生的名词让商如意大感诧异:“是什么东西?” 宇文晔道:“谁知道。不过,听她的口气,好像是指一个人不懂变通。” 商如意蹙眉道:“不就是‘死脑筋’吗,说什么二极管呢。” 宇文晔淡淡一笑,道:“是啊,就是死脑筋。脑子里认定了一个念头,就什么都不管不顾,执念到死。好听的说是不改初心,但若执念是错,那到死也是错,而且错得可笑。” “……” “后来,我想到人的一生,也不可能一条道走到最后。” “……” “兼听则明。” 说着,他抬起手,似乎想要戳商如意的额头一下,只是顾忌着身后有人,只能作罢,但还是轻哼了一声道:“你啊,自己不懂变通,就不要觉得所有人都不懂变通。” 商如意噘着嘴:“谁说我不懂了。” 两个人一边说着一边往前走了一段路,经过了今晚要准备夜宴的百福殿,果然看到里面有不少宫人在忙前忙后,将整个大殿打扫得窗明几净,灯笼挂得内外到处都是,想来晚上一定会是一番灯火通明的盛景。而商如意更是不用去想都能明白,宇文渊特地让玉公公给虞明月说那番话,并且要从宫中派马车去接她,意欲何为。 不过,这是他们老早就知道的事,并不影响两边对峙的关系。 所以,两个人甚至都没有停步多看几眼,直接便沿着脚下的路往右转去,渐渐的靠近了百福门。商如意这才又问道:“那,你现在信神佛了吗?” 宇文晔望着前方,淡淡道:“我还是只信自己。” “……” “但,我会听信神佛的人讲道理。” 商如意忍不住笑道:“这可比信神佛还管用呢。” 宇文晔笑着看了她一眼,就在两个人相视而笑,并且穿过那高大的百福门的时候,商如意突然感到迎面吹来的风里带着一缕淡淡的幽香,并且,一道欣喜中又夹杂着些许哀怨的目光看向了他们。 她像是明白了什么,一抬头,就看到金玉苑的门口,一个熟悉的窈窕身影站在那里,正翘首期盼着。 而一看到他们,仿佛这些日子所有望穿秋水的期盼都得到了回应。 那张娇俏动人的脸上,也立刻浮起了欢喜的笑容。 是,楚若胭。 “……!” 商如意的呼吸下意识的一窒,才突然发现,自己从回来的一路上,只做好了应对皇帝的责备,应对官员们的离心,应对长安城内的局势和朝中的变化的准备,却完全没有想到,要做好应对楚若胭的准备。 而楚若胭,就这么迫不及待,也猝不及防的出现了。 此刻,她站在金玉苑的门口,原本就是纤细窈窕的美人,身形却比起他们离开之前又消瘦了不少,连下巴都尖了,也不知道这些日子在那里等了多久,盼了多久,乍一看到宇文晔出现时,眼中那一点哀怨全消,涌起的泪水中饱含着满满的欣喜,盈在眼眶内,欢喜的看着他。 宇文晔的脚步似也一沉。 第728章 他好像,受伤了 宇文晔的脚步似也一沉。 但他的脸上并没有露出明显的表情变化,只思索了片刻,便低头对着商如意道:“我跟她有话要说。你先回千秋殿吧。” 商如意点点头:“嗯。” 她目送宇文晔走到金玉苑,只见楚若胭慌忙迎上来,对着宇文晔行了个礼后,便欣喜的说着什么,眼中泪光闪闪,但终究还是被此番相见的快乐压下去,整个人都明媚了起来。宇文晔也扶着她的胳膊,认真的宽慰了她几句,便带着她进了金玉苑。 商如意这才抬脚,继续往千秋殿走去。 刚一走进大门,就看到图舍儿和长菀领着一众内侍宫女站在院中,规规矩矩的对着她行礼叩拜:“拜见王妃。” 商如意微笑着一抬手:“起来吧。” 于是,众人站起身来,刚一站定,图舍儿立刻迫不及待的飞奔上来,险些撞倒商如意,急切的道:“小姐——哦不,王妃,你终于回来啦。这一路上累不累?有没有受伤?还有,你……” 她的话没说完,商如意的一双眼睛已经笑弯了。 一旁的长菀拉了她一把,道:“你让王妃先进殿去休息才是啊,免得茶点冷了。” 图舍儿这才回过神:“哦,对对。奴婢提前让人送了热茶和点心来,王妃这一路上肯定也没吃好喝好,先进去坐坐,热水也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沐浴的。” 这丫头,虽然性子不定,可做事却是周到的。 商如意便也不开口,只抿着嘴任由他们簇拥着走进了千秋殿,这里也打扫得窗明几净,显然这些日子他们没有偷懒。坐下后,长菀立刻陪着卧雪将行李带进去收拾,而图舍儿则守在商如意的身边,一边把茶杯奉到她手上,一边把点心一碟一碟的往她面前送,殷切的道:“王妃好像没有受伤。” 商如意喝了一口茶,笑道:“你还希望我受伤啊?” “当然不是!” 图舍儿睁大眼睛道:“只是前些日子听到他们说太原的战事很艰难,还说王妃出了事,又说秦王殿下此战无功,我们都担心死啦。” 说着,她凑到商如意身边,像一只分别许久,再见面时恨不得直接往主人怀里钻的小狗一般扒着商如意的膝盖:“王妃,到底怎么样?” 商如意想着刚一见面,也不必立刻就说自己被掳到西突厥的事,免得把这丫头吓死过去,等今后缓着说罢了,于是两三句话敷衍了过去,然后道:“秦王此战也并非无功,但头功是汉王——哦不,太子的。” “太子?” “嗯,刚刚在朱雀门外,皇上已经下旨,册封汉王为太子了。” “什么?怎么这么快?” “皇上的旨意,你有什么好质疑的?今后再见面的时候,别糊涂了。” “……奴婢知道啦。” 图舍儿噘着嘴,一脸失落的答应了之后,又忍不住抬头往殿外看了一眼,眼看着四周无人,也没有人再从外面进来,便凑到商如意面前,轻声道:“秦王殿下是被金玉苑那边给拦住了吧?” 商如意瞥了她一眼:“你又知道?” 一听这话就知道自己猜的没错,图舍儿愤愤道:“刚刚我们准备迎接秦王和王妃的时候,就看到金玉苑那边的人一直站在门口,就是在准备半路劫人嘛。” “……” “哼,真讨厌!” “你啊,” 商如意摇摇头,将茶杯放回到桌上,慢条斯理的道:“秦王走了这几个月,她一面都没见上,如今想要见见他也是情有可原,你别没事找事了。” 说着,又问道:“我们走了这些日子,你没跟那边的人闹事吧?” 图舍儿立刻正经的道:“当然没有!” “……” “只是,他们的人都不喜欢我们,连公——楚夫人也是,看着我们就把眼珠往天上转,我们跟她请安,她也冷冷淡淡的。” “……” “哼,她以为只有她讨厌我们,其实我们也不喜欢她呀!” 商如意忍不住笑了笑。 但笑容中,却又几分放松,甚至轻声道:“那,还好。” 也就是说楚若胭所有的力气,甚至勉强称之为“恶意”的心思,都只用在了感情上,嫁给宇文晔,守在他身边,就是她毕生所愿;至少目前看来,她并没有真的要加害什么人,也并没有要与自己为敌。 情敌和真正的敌人,是不一样的。 所以听见图舍儿这么说,倒是暂时可以放下心来。 毕竟,如果他们猜得没错,今晚宇文渊很可能对宇文愆和虞明月的事做出安排,今后,如果虞明月真的成为了太子妃,就压在了自己的头上,对付她就够吃力了,商如意实在不想再跟楚若胭有什么冲突。 说起来,她也不能不承认,在知晓自己和楚旸有那一段关系之前,哪怕自己嫁给了宇文晔,这位万千娇宠的公主也并没有对自己露出什么恶意,她曾经称呼的“姐姐”,曾经的微笑和亲近,并非虚假。 只是,物是人非。 有些时候,世事的复杂变幻与人心一般,难测,难断。 想到这里,商如意在心里轻叹了一声,又对着图舍儿道:“你喜欢她也好,不喜欢她也罢,懂规矩守本分就行。千万别做出格的事,明白吗?” 图舍儿立刻道:“奴婢当然知道,这是宫里!” 商如意嗔了她一眼,又笑起来。 说起来她还真的有点饿,大概是因为刚回来就接了那么重要的一道圣旨,也的确受了很大的“打击”,消耗了不少体力,于是就着热茶吃了好几块点心,一边吃一边问图舍儿:“对了,我刚刚在宫门外迎驾的官员里没看到裴行远。你们知道他去哪里了吗?” 图舍儿立刻摇头:“奴婢们只在宫中,不晓得裴大人的事。” 商如意闻言,也笑了笑。 对啊,裴行远毕竟是外廷的大臣,就算跟他们亲近,但也不到宫中的宫女们都能知道他的情况的地步。看来,还得再找人去问问。 希望不要出什么事才好。 吃完了点心,图舍儿一边收拾杯盏一边问她:“王妃,你要去沐浴了吗?” 商如意擦了擦嘴,道:“不,再等等。” 说话间,她忍不住抬头往殿外看去,正好就看到宇文晔从外面走了进来。 商如意立刻露出了笑容。 远远的看到她的笑容,宇文晔的眼中也泛起了笑意,走进大殿,就对上收拾了空杯碟准备下去的图舍儿对着他行礼,他看了一眼,道:“正好,也给我拿些吃的过来,再要一杯热茶。” 图舍儿一听,眼睛就亮了。 宇文晔去了金玉苑这一会儿,回来还要吃的,就是说过去并没有吃东西。这虽然不是什么要紧的,但还是让她非常的高兴,立刻答应着,快快乐乐的下去忙碌了,不一会儿便拿回来和刚刚商如意吃过的一样的糕点,还有热茶。 宇文晔坐到商如意的身边,也不说话,就只吃喝了起来。商如意吃了好一会儿才吃完的东西,他三两口就吃光了,似乎还有些意犹未尽的。 商如意笑道:“少吃点吧,晚上还有宴席呢。” 宇文晔喝了一口热茶顺气,这才瞥了她一眼:“你晚上还吃得下?” “……” 一听这话,商如意挑了挑眉。 这倒也是。 且不说皇帝陛下的赐宴,本就不是真的让人去吃喝的,况且今天还是册封了太子之后的庆功宴,到时候只怕满堂都是对宇文愆的阿谀奉承与喝彩,宇文晔不太在乎这些,但心情多少会受到影响。 更何况,出席的还有虞明月。 商如意并不认为她会就这么老实,之前他们就一直在揣测,以虞明月的心性和作风,就算他们不争夺对洛阳出兵的机会,也一定会阻挠宇文晔夺取这个战功的可能,所以,说不定她还有什么手段要使。 今晚的夜宴,不仅不是吃喝玩乐的时候,反倒跟战场上一般,要格外留神才行。 不过宇文晔也并没再多要吃的,喝了茶之后,便长舒了一口气,然后转头看着商如意,商如意也适时的道:“你们刚刚,说了什么?” 一听这话,宇文晔的眼睛里立刻浮起了一阵想要掩饰都掩饰不住的笑意。 他道:“我在那边也没坐一会儿,说不了什么。” 商如意道:“那,说了什么?” 宇文晔的嘴角又抿了抿,连眼睛都弯了起来,他故意轻咳了一声,道:“你不想听的,我就不说了。只说你想听的。” 商如意又挑了一下眉。 她倒没想到,宇文晔跟楚若胭相处,还能说什么自己想听的? 于是微微抬起下巴,做出一副“你说说看你们说了什么”的表情,宇文晔笑着看着她,又轻咳了一声,然后才正色道:“裴行远今天没来,是因为上了告病书。听说,他已经好几天都没去户部了。” “什么?!” 原本是一脸戏谑,甚至有点找麻烦的心态等着听宇文晔的话,却没想到听到裴行远的名字,商如意一愣,但立刻又吓了一跳:“他怎么病了?” 宇文晔道:“若胭派人去宫外探望了他,但去到他府上的人回来说,他不是病。” “不是病,那是——” “听说他好像,受伤了。” “什么!?” 第729章 太子右监门率 商如意紧张的问道:“伤得重吗?” 看到她这样,宇文晔的眼中倒是划过了一抹温柔,安慰似得柔声道:“放心,不重。若胭派人去探望他的时候,他还能跟人说笑呢。只是,好像断了一根肋骨,所以要修养一段时间。” 断了一根肋骨,在常人来看,也算是很严重。 但比起宇文晔这类常在战场上浴血搏杀的人,甚至,之前在瘟疫肆虐的时候,裴行远自己遇险,险些被烧死在库房的境遇,的确也算不得什么。 商如意道:“那,是怎么伤的?谁伤了他?” 宇文晔摇了摇头:“他自然是不肯说的,只跟人打哈哈,若胭派去的人也不好深问,只看着他没什么大碍,人还精神,就回来了。” “……” “所以这件事,可能得我们找个时间去问问他才好。” 商如意急忙点头。 要知道,裴行远不仅仅是朝廷命官,更是宇文晔的死党,在如今宇文愆马上——不,应该说太子之位已定的时候,他的存在对宇文晔来说不仅的一种助力,也是一种安慰。 伤他,就等同于伤宇文晔。 更要弄清楚,是什么人伤他,是不是太子,或者虞家的人。 不过商如意还是松了口气,道:“只要他人没事就好。其他的事情,只要查清楚,总是能够解决的。” 宇文晔点了点头。 但他又看了商如意一眼,眼神中似乎还有些闪烁,而商如意也敏锐的捕捉到了那一抹锐利的目光,立刻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宇文晔倒是没有犹豫,只是口气比说起裴行远的伤更沉重了几分。 他道:“还有一件事,你听了,恐怕更不开心。” 商如意睁大眼睛:“什么?” 宇文晔道:“父皇册封你那大哥为右宫门将。” “什么?” 商如意一听,不仅眉头皱在一起,一张小脸都皱成了一团,下意识的就说道:“册封这个做什么?就算要册封,我哥也应该是做你之前举荐的比部郎中才好。再说了,他才刚回——” 话没说完,她停了下来。 看着宇文晔意有所指的眼神,商如意的脑子里闪过一道光,忽的明白过来:“不是我哥,是,是商寿非?!” 宇文晔沉沉的点了点头。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 这些年来,她虽然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但心里早就已经把沈氏夫妇认作自己在世的父母,她的兄长也只有沈无峥一个人,至于与她同一个商姓的商寿非,若非之前王绍及奚落她时说起此人买官被骗,回到长安,被册封为秦王妃后又遇到他上门,商如意几乎已经把这个人从自己的生命里剔除掉了。 却没想到—— 商如意皱着眉头道:“父皇怎么会册封他的?” 宇文晔道:“听说,是他几次去潜邸求见他的小妹,那边的人担心怠慢了他会得罪你,就只能想办法把话传进宫中,父皇知道之后就召见了他。大概是念在与你父亲的旧情,当她就册封他为右宫门将。” 商如意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商寿非去沈家见自己的时候,就已经知道自己马上就要搬进宫中,去潜邸怎么可能再见到自己?他分明是知道这一切,也知道自己不会提携他,所以故意这么做;而看守潜邸的人哪里会知道自己跟他的恩怨,就算知道,很多人的心里也觉得血脉亲情至亲能压过一切,好像女人天生就该去帮衬家人,而不是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所以,看守潜邸的人碍着自己的面子,也只能将他引荐到皇帝面前。 至于宇文渊……他是个很念旧情的人,从父亲过世多年,自己也早就沦落到只能靠舅父舅母养大,而他仍然愿意遵循旧日的婚约,让儿子迎娶自己这么一个门庭低落的孤女,就可见一斑。 不论是让宇文晔娶自己,还是册封商寿非,他只是为了故去的老友而已。 可是,右宫门将? 如果自己没有记错的话,这右宫门将是楚旸即位之后才改的叫法,在文帝时,这个官职原本的名字是——太子右监门率,是宿卫东宫,保护太子的一个内廷将军的职位! 商如意立刻道:“什么时候册封的?” 宇文晔道:“一个月前。” “一个月前……?” 商如意闻言,原本明媚的神情这个时候已经完全变得阴沉了起来,甚至因为用力咬牙的缘故,让脸色都更多了几分狰狞的意味。 一个月前,那个时候宇文渊还没有正式册封宇文愆为太子,却已经安置好了太子的右监门率,所以还是那句话,这一次的册封跟太原之战的战功根本没有关系。 就只是要一边册封,一边打压而已。 只是,皇权的争斗,这是他们自己的事,商如意不怪任何人,但商寿非居然参与进来,那就实在可恨! 就在她用力咬牙的时候,宇文晔虽然眼中也有怒意,却反倒比她冷静。 他说道:“你的这个兄长,的确不堪。” “……” “但这一次的事,远远不止他的不堪而已。” 商如意立刻抬头看向他,只见宇文晔沉声道:“被册封为右监门率,也就是右宫门将,意味着他已经进入了武将之列。虽然这个官职只是内廷的宿卫,可他还是有了领兵权。” 商如意回过神来:“也就是说,如果起了战事,他也可以领兵出征?” 宇文晔点点头。 商如意立刻冷笑道:“他?” 虽然同姓商,虽然身上流着相同的血,虽然他们的父亲是直到现在也仍为朝中许多武将所景仰的,曾经纵横驰骋,挥斥方遒的骠骑将军商若鸿,可商寿非那个人,不学无术,志大才疏,这样的人让他去领兵? 她冷冷道:“若让他去领兵,那大盛王朝万万年,他就会是这万万年里最大的笑话!” 宇文晔没有说话。 这话也不必他来说,从十来岁开始就跟着宇文渊上阵杀敌,他太明白为将者的能力对一支军队来说意味着什么,这可不是人人都能胜任的。 兵不可玩,玩则无威,说的是军事上不可玩忽,将帅的挑选,也同样如此。 不过,若商寿非只是个笑话,那还没什么。 但两个人再对视之时,眼神深处却都还闪烁着一点光芒,仿佛心头都还有一丝更深的隐忧,却一时间也分辨不出到底是什么。 最后,还是图舍儿来请他们去更衣沐浴,两个人才反应过来,就算已经回到了宫中,但今天的时间也并不宽裕,再过一会儿就到晚宴的时候了。 于是,两个人分别去沐浴,回来之后又小憩了一会儿。 再看天色,已经日落。 两个人又喝了一点茶水清心清口,然后换上了盛装,图舍儿和长菀便一人提着一盏灯笼在前方引路,两个人出了千秋殿,直往百福殿走去。 在路过金玉苑的时候,商如意忍不住往里面看了一眼。 虽然算不上灯火通明,但也能看到宫殿深处点着烛火,灯火摇曳,隐隐能看到一个窈窕的身影矗立在内,似乎遥望着路过门前的身影。 哪怕只是一瞬间,她仿佛也心满意足。 商如意想了想,轻声说道:“如果今晚夜宴结束得早,不如你去金玉苑歇吧。” “……” 话音刚落,就感觉到一阵寒意从旁边散发出来,一下子透过衣衫,只窜进了商如意的心里。 但她定了定神,并不去对上那瞪视自己的眼睛,只说道:“反正,你刚刚回来的时候就去了那边。” “……” “在我这里,你踏进去一步,就要算一天的哦。” 那冷意瞬间消散。 商如意再转头去看宇文晔,只见那双刚刚还怒目瞪视着自己的眼睛此刻已经抬头看向了前方,脸上仍然冷冷的,可微弱的灯火的映照下,却能清楚的看到他的唇角抿了一下,又抿了一下,甚至脸颊都有些抽搐,才勉强将那嘴角压下去。 商如意道:“嗯?” 宇文晔不看她,又往前走了好几步,才轻哼了一声:“你有的时候,真的是怪烦人的。” 说完,嘴角已经翘了起来。 不过那一点笑意还没来得及被穿过百福门后突然大盛的灯光照亮,就立刻敛起,商如意也转过头去,果然看到前方高大的百福殿灯火通明,在夜色中散发着万丈光芒,一下子把两个人的眼睛都映亮了。 这个时候,夜宴还未正式开始,陆续有在邀请之列的大臣们往里走,还要一些早到的已经立在大殿门口,招呼着熟悉的人,三三两两的凑到一处谈笑叙话,空气中,倒是弥漫着愉悦的气氛。 只是,当宇文晔一走进,矗立在大殿门口唱喏的小太监一声高呼—— “秦王殿下到!秦王妃到!” 顿时,所有愉悦的笑声和谈话声都停了下来,周遭的一切仿佛停滞了一瞬间,但下一刻,这些人又立刻回过神来,纷纷对着他们二人叩拜行礼。 宇文晔淡淡抬手:“不必多礼。” 群臣这才起身。 但起身之后,这些人大部分却都往后退开,不仅不上来寒暄,甚至连多余的目光,都不敢往他身上放。 第730章 多行不义,必自毙! 一种寒意,在百福殿内蔓延开来。 宇文晔冷冷的扫视了他们一眼,目光冷峻,却也没有更多的愤怒和失落,只转头对着商如意道:“外面还是有点冷,我们先进去。” 商如意点点头。 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她倒是在父亲过世之后就见识了遍,心中有底,也就没那么在意;只是宇文晔是个那么骄傲的人,没想到他面对这一切,竟然也能如此冷静? 可是,当宇文晔伸手牵着她一起进入大殿的时候,她才发现,原来也不是。 宇文晔的手,冷得像冰块。 他未必会生气,哪怕真的生气,以世家公子的修养,也不可能把情绪摆在脸上,但那种心寒,却是什么都掩饰不了的。 商如意默不作声,反手握紧了他的手。 两人并肩进入了百福殿。 在出发太原之前,宇文渊也曾经在此摆宴赏赐他们几个,只是那一次的宴席规模较小,所以是在百福殿的偏殿进行的;而这一次,是庆贺夺回龙兴之地的大胜,并且还有刚刚册封太子这样的喜事,所以宴席的规模很大,在百福殿的正殿进行。 这个大殿高大宽敞,左右两边各立着三根粗壮的柱子支撑着宫殿,以圆柱为限,柱子再两边便摆放了高大的屏风,屏风后便是乐师、舞姬、内侍等服侍酒宴的人的暂停之所;而大殿内整齐的排放着四排矮桌,已经有宫人事先摆放了杯盏碗碟,只等主客皆至,便可正式开宴。 商如意看了看最前列的两张桌子,显然,就是给此战获胜的太子,和秦王准备的。 就在这时,一个冷冷的,带着明显戏谑意味的声音从旁边传来:“皇兄,皇嫂。” 一听到这个声音,商如意的眉头一皱。 她和宇文晔同时转过头去,只见齐王宇文呈正站在大殿内,身后还簇拥着几个内侍和官员,原本在笑呵呵的说着什么,一看到他们进来,他便拨开众人迎上前来,矫揉造作的对着两人行了个礼,然后道:“没想到,你们这么早就来了。” 宇文晔道:“父皇赐宴,做儿子的本就该早些过来等待,你不也来了吗。” “是啊,我也来了。” 宇文呈笑嘻嘻的说道:“可是,如果我是皇兄你,我肯定不会这么早来。早来了,要看人脸色啊。” 说着,他往周围看了一圈,道:“平日里,二哥身边不是总围着一些人吗?怎么今天就没有了。” “……” “他们不会都去承乾殿,围着汉王——哦不,太子打转了吧。” 商如意的眉头已经拧了一个疙瘩。 她当然知道,从一开始这位三弟就跟他的二哥不对付,不止是慧姨刻意的娇宠,也不止是宇文晔对他的教养严格。在看到宇文呈在听鹤楼外的小巷子里肆无忌惮的殴打老乞丐时,商如意就隐隐的感觉到,有一些恶,是天生的。 小时候,这种恶可能只是恶作剧,或者不招人喜欢的任性。 但一旦长大了,拥有了权力……这种恶,便不再只是小打小闹,甚至可能掀起一些腥风血雨。 譬如这一次,长春宫的大火! 那场火灾,是人为,而且就是冲着沈无峥! 他跟虞明月,怕是早有联络,所以设下了那样的毒计。只是没想到沈无峥前往潼关接应后面的人马,才躲过了那一劫,而宇文呈也担心他们会找他算账,就提前回了长安,如今见面已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自然不好多说什么。 可商如意终究也气不过,她想了想,咬着牙笑道:“三弟,这一次竟然能安然无恙重回长安,我和你二哥都很高兴。” 宇文呈挑眉看着她:“真的吗二嫂?你真的高兴?” “当然,” 商如意道:“我常听人说一句俗话,叫做吉人自有天相,如今看来,此言不虚。” 宇文呈也呵呵的笑了起来,似乎是眼看着商如意还要继续说什么,他抢着说道:“这句话的确有些意思。吉人若无天相,那二嫂你怎么能毫发无伤的从江都活着逃出来呢。” “……” “要我说,别说天相,天子也会庇佑你的。” “……!” 这句话,无疑在商如意的心头又扎了一刀。 她没想到,自己原本是想要针对宇文呈,却被他口齿伶俐的预先反击,而且是正正击中自己心头的软肋。 连宇文晔的眉头都拧了起来。 面对外面那些人的趋炎附势,他尚能自抑,但眼看着宇文呈已经欺到了商如意的头上,心头那点火气顿时有些压不住了。 可是,不等他开口,商如意握着他手的那只手用了点力气,扣住了他。 宇文晔转头看向她,只见商如意正了正脸色,然后微笑着说道:“看来,三弟平日里也会听听这些俗话。那你听说过,还有一句话,更应此世间人事吗?” “哦?是什么?” “多行不义,必自毙!” 一听到这几个字,再看着商如意目光凌厉,宇文呈立刻明白过来她话语中不仅责备,甚至带着咒骂的意味,立刻就要发火,可不等说什么,宇文晔冷厉如刀的眼神又压制着他,他虽然还可以大放厥词,但真正要在这里做什么,也是不能。 他的心底里,对宇文晔,还是有点说不出的惧怕。 于是只咬着牙,狞笑道:“这些俗话,听听就罢了,二嫂你身为秦王妃,也别开口俗话闭口俗话,太俗了。” 说着,他摆摆手就要走开。 可就在这时,一个平静清朗,却蕴含着冷静智慧的声音突然响起:“别的俗话是俗,但这句,却不俗。” 宇文呈的脚步顿时一滞。 他犹豫着,没有回头,但商如意一听到这个声音立刻欣喜的转过头去,果然看到沈无峥穿着一身湖蓝色的长袍慢慢的走了过来,长身玉立,容貌清俊,眼神中更是冷静睿智的光芒。只见他走过来,先对着秦王和王妃行礼,然后接着道:“这是无文之律法,无声之警钟!” 这一刻,周遭的人似乎也都察觉到了这边的异状,有些人探头探脑的看着,却又不好说什么。 而在众目睽睽之下,宇文呈也无法就这么离开。 他只能深吸一口气,转过头来看向沈无峥——其实,他并不怕这个人,说到底只是个臣子而已,只是,他听从虞明月的指挥暗伏下了那样的杀招,本就是针对沈无峥,甚至不惜焚毁了一座长春宫,让里头护卫他逃出太原,一路扶持他的伤兵全部葬身火海,可这个沈无峥竟然毫发无伤! 看到他,令宇文呈莫名的有些不寒而栗。 但他还是硬着头皮,冷冷说道:“律法,警钟?那跟本王有什么关系。” 说完,他故意冷笑着说道:“律法警钟,是管那些老百姓的,我现在已经是齐王了,这些什么律法警钟难道还能管着我?” 沈无峥道:“殿下你说的是朝廷的律法,管的是寻常百姓,但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况且微臣刚刚已经说了,那还是无文之律法,无声之警钟。” 宇文呈眉头紧皱:“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混账东西,反正管不到我!” 沈无峥道:“当然管得了你,因为殿下你,也是尘世中人。” 说完,他不等宇文呈开口狡辩,接着道:“孟子曰:浩然者,乃天地之正气也。就是说,天地宇宙间有浩然正气,而人活于世,不论王侯将相,贩夫走卒,所说的每一句话,所做的每一件事,天地皆知,也都有无文之律记录在案,有无声警钟时时敲响,只盼离经叛道之人回头是岸。” “……” “若这样,此人都不悔改,那最后也就只有一个结果!” 宇文呈道:“什么结果。” 沈无峥看着他,一字一字沉声道:“必,自,毙!” 宇文呈的脸色又是一沉。 相比起宇文晔的不信鬼神,是因为相信自己,而他则是单纯的不信阴司报应,只觉得做人就该为所欲为。大盛王朝立国,他成为了齐王之后,这种念头更像是野草一样萌发出来,在两位兄长都不知晓的太原城,他就是作威作福,一不高兴对着周围的人就是非打则骂,甚至肆意杀戮,也从未有人胆敢向他报复。 他认为,自己就是人上人,可以践踏一切生灵。 却没想到,商如意和她的这个兄长,今天竟然一个挨着一个的跟他说什么“必自毙”的话,听得他心头一阵火起,但眼看着旁边面色冷峻,曾经一脚就能把他踢飞几丈远,而现在只用目光也压得他心头发沉的宇文晔——他毫不怀疑,如果自己敢乱来,这位二哥会一脚踩断他的脖子。 想到这里,他只能忍着气,咬牙冷哼。 就在气氛紧绷,周围众人大气不敢出一口的时候,他们的身后,百福殿的大门外又走进来一个熟悉的身影,伴随着艳光四射,幽香随风,一个含笑,却格外冷酷的声音道:“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说什么浩然正气,这种毒鸡汤真是虚伪又可笑。” 这句话,又怪异,又直刺人心。 却正合宇文呈的心意,他像是找到救兵一般,立刻抬起头来,脸上露出了欢喜的笑容,而宇文晔和商如意,还有沈无峥却都皱起眉头转过身去。 只见虞明月一身雍容华贵的锦袍,万千风华,慢慢的走了进来。 第731章 殿陛之间,禽兽食禄? 一看到她,大殿内的气氛顿时一变。 今天能出席皇帝赏宴的人中,唯有两个女人,一个是已经正式得到册封的秦王妃,另一位,就是这位以集贤殿正字的身份跟随汉王——如今已经是太子殿下——出征的虞明月。 皇帝陛下的心意,就算不用窥伺,众人也早就心知肚明。 所以看到她来,许多大臣虽然不好做出太阿谀奉承的样子,但一个个还是堆起满脸笑容,有些甚至真的不顾体面,上前逢迎。只是,当听到她走进来时说出的那番话,尤其是那两句的时候,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沈无峥的脸色更是一下子阴沉下来。 虞明月走进来,自是大助了宇文呈一臂之力,更是眼看着众人被自己说得哑口无言的样子,不由得有了几分得色,可就在这时,沈无峥却上前一步,沉着脸问道:“你刚刚,说什么?” 虞明月没想到,他会是第一个开口的。 对于之前自己想要取他性命这件事,虞明月自知不可能隐瞒,只不过沈无峥君子之风,会保持众人的体面,哪怕险些命丧黄泉也不会真的在这种时候跟自己撕破脸,可他却主动上前来跟自己说话,而且看他的脸色,阴沉得吓人。 虞明月愣了一下,立刻回过神来,只怕是因为自己口中的“毒鸡汤”,又是他们理解不了的。 这个时候,她的心里升起了一丝这些日子已经习以为常的,浓浓的优越感,只想着哪怕是那么有名的一个名人,学富五车,面对自己也无知得像个孩子。 于是淡淡笑道:“毒鸡汤吗?” “……” “就是那些,表面上看起来可以安抚人心,但其实根本没用,只能骗骗自己的话。”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有些人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但有些人的脸上,仍旧眉头紧锁,甚至还露出了几分隐隐的忧虑,还有些人,则直接用愤怒鄙夷的目光看着她,毫不遮掩。 只见沈无峥面不改色,更久阴沉的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嗯?” “我问的,是开头的两句。” “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虞明月又重复了一遍,然后冷笑道:“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 “这世间本来就是这般黑白颠倒。好人受苦,恶人享乐,你难道还要骗自己,对这些视而不见吗?” “……” “我只不过是说出来了而已,怎么,接受不了?” “……” 沈无峥没有说话,脸色越来越难看。 虽然商如意也生气的,但这个时候,她反倒更担心沈无峥,因为从小到大,她从来没有看到过沈无峥露出这么生气,甚至因为咬牙,脸上的表情都变得有些扭曲的神情,而且,他垂在身侧的手用力的握紧,挣得关节发白,指骨都开始啪啪作响。 就在这时,宇文晔冷冷开口道:“这种颠倒黑白的话,你最好咽回去!” 他一开口,跟沈无峥,跟商如意开口都不同,不仅冷峻刚硬,更有一种属于武人的,属于上位者的无形威压,虞明月原本趾高气扬,一听到他的声音,还是忍不住气短了一下。 她皱着眉头看着宇文晔。 只见宇文晔上前一步,拦在了沈无峥的面前,沉沉道:“我问你,这个世间黑白颠倒,恶人享乐。那你在此处穿金戴银,前呼后拥,是苦是乐,是黑是白?” “……!” 虞明月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宇文晔接着说道:“若是受苦,那朝廷亏待了你什么?皇帝陛下赐宴之举,又亏待了你什么!?” “……” “若是享乐,那你是善是恶?” “……” “这里的人难道都是恶人?那岂不是庙堂之上,朽木为官,殿陛之间,禽兽食禄?!” 他的声音本就浑厚低沉,开口如警钟一般,这个时候说出这番话来更是掷地有声,振聋发聩,周围那些官员原本心中有气,却碍着面子不好直接开口,这个时候也都纷纷冷言道:“是啊,我们都带着金玉腰带,可不就是杀人放火的主吗?” “咱们这些人,都是禽兽。” “老郑,我听说前阵子你还拿了几十两银子把城西的桥补了一下,这下好了。” “呵呵是啊,活该我们无尸骸啊。” 见此情形,虞明月有些慌了神。 她这才发现,周围的这些人所带的腰带都是镶金嵌玉,甚至连她自己的腰带上都镶嵌着金箔玉牌,自己刚刚只顾着说那些话去反驳沈无峥,却忘了这些话到了这个时代,竟也会回旋扎到自己身上。 她急忙道:“我,我不是——” 话没说完,另一个声音打断了她,虽然相比起宇文晔的低沉浑厚,这个声音带着一点天生的温柔底色,却在这个时候也更添了几分严肃:“虞大人刚刚的这些话只是口误,二弟你就不要跟她一般见识了。” 众人一回头,只见大殿外,一个高大英俊,风度翩翩的身影慢慢走了进来。 正是今夜所有人瞩目的,大盛王朝的新任太子——宇文愆! 一见到他,众人急忙叩拜行礼,连冷着脸宇文晔和商如意,甚至一直咬着牙,仿佛胸中还有一口浊气难以排解的沈无峥都对着他行了个礼。 “诸位不必多礼。” 宇文愆温和的抬手示意,这个时候,他恰好走到虞明月的身边,低头看着脸色有些苍白的她,不知是不是因为刚刚从夜色中走出,他的眼神中也带着几分夜色的阴霾,沉默了片刻,才说道:“但这种口误,虞大人今后最好不要再有。” “我——” 虞明月急了,忙要解释,可对上他的眼神,不由得喉咙一梗。 倒是一旁的宇文呈道:“她说的是实——” 这一次,他的话也没说完。 因为就在众人都安静下来,看着眼前这一场仿佛是皇室内部的“闹剧”的时候,玉公公高声唱喏的声音传来,顿时震得众人都心头一沉。 “皇上驾到!” 一听说皇帝来了,众人全都一震,也不好再释放任何情绪,全部都整衣肃容,对着大殿外缓缓走进来的魁梧威严的身影叩拜,山呼万岁。 宇文渊缓缓走进大殿。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喜怒,可只有跟得最近的玉公公能勉强辨别出那双威风不减当年的虎目当中闪烁的一点不悦,而这一点不悦,已经足够他身上散发出的威压之气迫得众人大气不敢喘,玉公公又转头看了一眼跪在旁边的虞明月,冷冷的摇了摇头。 宇文渊这才道:“平身。” 众人这才谢恩起身,眼看着宇文渊一言不发,只缓缓的朝着大殿上的王座走去,大家也不敢多言,都纷纷去找自己的座位,无声落座。 一时间,整个百福殿上只剩下脚步声和衣衫揉搓的声音。 所有人都知道,皇帝不高兴了。 宇文渊出身行伍,自带凶悍,坐到九五之尊的宝座上后,为了亲近群臣,他反倒时常露出笑容,甚至刻意与一些故交说些家常话来亲近彼此,今晚这样的夜宴,若是平时,他是一定会在进来之后,拉着众人说点闲话,缓和气氛的。 可他一个字都没说,显然情绪与平时不同。 而商如意和宇文晔一边往前走,找他们的座位的时候又对视了一眼——两个人都很明白,刚刚太子宇文愆应该是陪着皇帝一道过来的,否则,前后脚不过两三步的距离,不可能他还敢走在自己父皇的前头。 之所以他先进来,显然是因为他们都听到了虞明月的话。 这种话,街头巷尾百姓抱怨的时候可以说,恶人作恶的时候自我安慰可以说,但,朝堂之上饱读诗书,治国齐家,为官做宰的人,死也不能说! 这不仅是一种态度,更是一种信念。 虞明月在这个地方,在这些人面前,说出这样的话,岂不是让所有人向人间恶相妥协?那将来这些人再面对人生选择,甚至可能是关系着国家前途,百姓命运的选择的时候,会偏向哪一边?又会造成什么后果? 说这种话,简直可恶至极! 从宇文渊此刻的态度就看得出来,他显然是很生气,但又顾忌着虞家的面子,更顾忌着虞明月跟随宇文愆出征太原,今晚是太原之胜的庆功宴,如果宴席未开先罚功臣,那今晚这场夜宴就彻底白费了。 所以他才让宇文愆先进来阻止了虞明月的胡说八道,自己再进来—— 但也没什么好脸。 眼看着皇帝走到前方坐下后,太子、秦王和秦王妃也都落座,众人这才谢恩,纷纷入座。而坐下之后,宇文晔又朝着对面冷冷的看了一眼,因为目前虞明月的官职还只是一个小小的集贤殿正字,只能排在离宇文愆隔开好几桌的地方。 此刻,她的脸上也没有了刚刚的盛气凌人,坐下的时候腿脚发软,还趔趄了一下。 她,好像也开始担心了。 今晚这样盛装赴宴,自然是为了迎接宇文愆白天的册封大喜,甚至可能还有今晚对她的归宿的决定,但刚刚那一番,虞明月的心里突然有些不安了起来。 这个时候,她也感到了一点后悔。 自己逞什么口舌之利呢! 第732章 第三杯酒 和周围的人都怀着各样心思注视,或者瞪视着虞明月不同,商如意一直往大殿后方看去,一连看了好几眼,满眼的忧心忡忡。 宇文晔转头看着她:“怎么了?” “我,有点担心我哥。” “担心辅明?” “嗯,” 商如意点点头,目光还落在沈无峥的身上,轻声道:“他不算是个巧舌如簧的人,但刚刚他问过虞明月之后,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我从来没看到他那么生气过。我哥是个读书人,虞明月的那些话,也应该是他站出来反驳才是啊。可他——” 宇文晔沉默了一下,也看了看坐在隔自己还有几个座位上,直到现在,脸色还没完全平复的沈无峥,沉沉道:“你说对了。” “嗯?” “他从来没有这么生气过。” “……” “如果刚刚我没开口,我都不敢想象你那兄长会做出什么事,或者说出什么话来。就是因为,他是读书人,所以虞明月的那些混账话,才会让他那么生气。” “……” “辅明这样的读书人心中,对人间正义,是有坚持的。他跟着我们南征北战,难道你以为,就真的只是因为你嫁给我,所以他要帮自己的妹夫而已吗?” 商如意立刻摇头:“当然不是。” 她很清楚,就算沈无峥再是心疼自己,亲近自己,可该他出门游学的时候,他也毫不犹豫的离开,一走就是数年,因为他的人生不仅是用来疼爱小妹,孝敬父母,他对自己的人生,对自己的命运,也是有追求的。 听到她这些话,宇文晔也点头,再看向沈无峥的时候,眼神中也更添几分敬重道:“我们跟他,也是一样的。” “……” “虽说创建的是自己的国朝大业,可谁又会希望这大业满是人间恶相呢?” “……” “你兄长这样的读书人聆圣人训,心中肯定更有一番期望,期望国泰民安,百姓安乐。要做成这一切,除了威服四海,征战八方,最重要的,是创建一套人间秩序,而这样的人间秩序,其根本是人心底对正义,对善念的坚持。” “可她,却把为恶说得那么理所当然,” 商如意咬牙道:“她不可能击溃我哥的信念,却在侮辱我哥的信念。” 宇文晔点头,冷冷道:“看来之前说她有知无智,还是高看她了。” “……” “说出这些话,还以这些话为信念,去蔑视,打击怀有真正善念的人,不仅无智,更无耻!” 说着,他又看了一眼沈无峥,喃喃道:“只不过,他的反应实在有点太大了。” 虽然两个人心中还有很多感慨和不解,但这个时候所有人都已经落座,随着两边屏风后渐渐响起的鼓乐之声,一群美貌的宫女从侧门走了进来,在每一张桌案上布好了酒菜。等到他们退下,宇文渊这才伸手,拿起了一只酒杯。 见此情形,大殿上的众人也都急忙举杯。 宇文渊沉沉道:“诸位爱卿都知道,今晚这一场夜宴,是为了此番夺回太原,收复龙兴之地的大胜,所以这第一杯,朕要与众爱卿一道,先敬此战中浴血奋战的将士们!” 说完,他高举酒杯,朗声道:“我大盛王朝的将士,勇悍无畏,所向披靡!” 听到这话,大殿上的群臣也都群情激昂,纷纷高举酒杯大声道:“勇悍无畏,所向披靡!勇悍无畏,所向披靡!” 一时间,整个大殿都被这几句话充斥着,震响九霄! 语毕,宇文渊和众人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喝完酒,宇文渊便将酒杯放回到桌上,侍立一旁的玉公公立刻捧着酒壶上前,为宇文渊又斟满了第二杯酒,宇文渊便拿起酒杯,目光落到了大殿上离他最近的宇文愆身上。刚刚的一点不满和隐怒,这个时候倒是褪去了不少,反倒有一点复杂的情绪从他深邃的眼瞳中浮现起来。 只是,哪怕浮现,也无人能看懂。 他道:“鹤心。” 宇文愆立刻起身:“父皇。” 宇文渊却又冲着他摆摆手,示意他坐下,然后说道:“此战,你首夺太原,居功至伟。朕册封你为太子,不仅仅是此战的嘉奖,也是策励,希望你能明白朕的一番心意。这江山,朕迟早是要交到你手上的,你要努力。” 整个百福殿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这番话并不出人意料,大部分人都暗中庆幸自己站对了队,而还有些人,心有不甘中,又忍不住转头看向坐在宇文愆对面,此刻不动声色,甚至连脸色都没变的秦王殿下。 宇文晔淡淡的看着兄长,两只手更平静的放在桌案上。 只是指骨,挣得微微发白。 宇文愆虽然坐回到桌案后,但背后挺得笔直如标枪一般,听宇文渊说完这些话,他立刻低头道:“谢父皇。儿臣定当尽心竭力,不负父皇所望,不负江山重托!” “好!” 宇文渊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今晚踏进百福殿之后的第一缕笑意,举起酒杯道:“来,你我父子满饮此杯!” 于是,两人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喝完这杯之后,宇文渊的心情似乎又好了一些,脸上的笑容也更多了,跟着道:“还有就是你的——” 说到这里,他停下来,一边是玉公公走上前来,为他斟第三杯酒,一边也是目光微微挪移,移到了宇文愆那一列桌案的后方,虞明月正端正的坐在那里,只是相比起刚刚踏进大殿时的盛气凌人,这个时候,她明显要小心翼翼得多。 对上宇文渊的目光,她立刻谨慎的低下头去。 看到她,宇文渊面色又是一沉。 这一下,大殿上更加安静了起来。 谁都知道,皇帝开宴一般会有三杯酒,而今晚这场宴席,所有人前后思虑了一番,都断定,第一杯酒定然是会敬那些浴血疆场的将士,第二杯,定然是和今天刚刚才被册封的太子殿下对饮。 至于第三杯—— 从宇文渊的目光,和他刚刚没说完的话,大概也能猜得出来。 毕竟,身为二弟的秦王殿下已经成亲数年,可长子宇文愆却还未成亲,如今身为太子,早日成家立室,为皇室开枝散叶,就不再是父母期盼,而是他的责任了。 所以,宇文渊会将这第三杯酒,放到他选定的那个人身上吗? 第733章 秦王妃的牺牲 众人一言不发,虞明月更是紧张得呼吸都窒住,额头上也浮起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在灯火的映照下透出一片油光。 此刻的她,仿佛等待命运宣判一般。 虽然,她早就知道自己的命运该是如何,甚至也此挣扎了数年之久。 就在这时,玉公公斟酒的声音停了下来,随即,大殿上响起了一阵衣衫揉搓发出的沙沙的声音,是宇文渊伸手拿起了酒杯,然后他那浑厚低沉的声音在大殿中慢慢的响起—— “凤臣,如意。” “……!” 虞明月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她没有立刻抬起头来,而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般,有些僵冷的仍然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连目光都没有挪动一下,可周围却还是接连响起了一片难以抑制的低呼,无数诧异、惋惜,又有些幸灾乐祸的目光投向她。 但在大殿的前方,宇文晔和商如意没有任何迟疑的立刻站起身来:“父皇!” 看着这一对“佳儿佳妇”,虽然心中对于之前登基的事情也有些许的不满,但不论如何,这一对仍然是他自己挑选,也算得满意的佳儿佳妇,宇文渊道:“此战,你们辛苦了。” 宇文晔平静的说道:“职责所在,不敢言苦。” 宇文渊没说什么,而是深深的看着他。 这个儿子从小到大几乎没有离开过他身边,所以,他的每一点成长和变化,也都是他看在眼里的,可即便是这样,这个二儿子的强悍还是远超他的想象。 不过,他是皇帝。 不论这个儿子有多强悍,又有多少战功,他还是能,也必须压制住他,否则莫说宇文愆的太子之位能不能坐稳,只怕自己这个皇帝位,都未必能稳。 想到这里,他又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虽是职责,可你到底也出了力。” “……” “还有如意,” 说到这里,看向宇文晔身边的商如意,他的目光柔和了几分:“这一次,你也吃了不少苦吧。” 商如意忙道:“儿臣理当为父皇分忧。况且,龙兴之地重回我大盛,乃是天命有归,儿臣只是顺势而行,并未吃苦。” 宇文渊立刻笑了起来。 还是这个儿媳,说话好听,不仅没有宇文晔那样硬邦邦的,也不像宇文呈那样三两句话就言语无状,惹自己生气,更不像宇文愆那般,说话做事总是留三分,让人捉摸不透,商如意不愧是自己故友之女,形容举止皆属上称,甚至…… 他不由得想,只做个秦王妃,似有些屈才。 不过这个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 因为下一刻,那个一开口就会惹他生气的小儿子又开口了,只见他坐在宇文愆的右手下方,甚至不顾自己的父皇还在与二哥二嫂相谈,自己就开始自斟自饮了起来,在听到商如意说没吃苦的时候,他突然冷笑着高声道:“二嫂,你也太谦虚了。” 商如意眉心一蹙,转头看向他。 宇文晔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宇文渊不动声色,却慢慢的放下了手中的酒杯,道:“你说什么?” 宇文呈站起身来高声说道:“父皇,我是在帮二嫂鸣不平啊。她说没吃苦你可千万别信,我可是听那些从前线回来的伤兵说了,二哥为了兵不血刃的拿下祁县,带着二嫂两个人乔装改扮的就进了已经投靠西突厥的祁县县城,那里头,可全都是敌人的兵马,而且还有一个西突厥的特使。” 说着,他故意瞥了商如意一眼,道:“他,可死得其所。” 一听这话,商如意的心顿时沉了下去。 宇文愆突然道:“三弟。” 宇文呈大概没想到,第一个开口打断自己的不是别人,竟然是自己的大哥,他愣了一下,一转头,就看到宇文愆面色微沉的看着他,道:“太原战事,我都已经上书了父皇,你不必再——” “等一下,” 他的话没说完,宇文渊也开口了,他一挥手道:“你让他接着说。” 宇文愆叹了口气,只能闭嘴。 宇文渊道:“你刚刚说,祁县那个西突厥特使死得其所,是什么意思?” 宇文呈狡黠一笑,接着说道:“看来,大皇兄——哦不,太子哥哥并没有给二嫂把这笔战功记上啊,那岂不是让人白出力了?我可是听人说了,二嫂孤身一个人去见了那个西突厥特使,把对方迷得七荤八素的,连二嫂的剑架在脖子上了都不晓得。然后——” 他一边说,一边伸手,比划了一个割喉的动作。 商如意的脸色也彻底沉了下来。 当初,为了确保他们拿下祁县的消息不暴露,她设下“美人计”,一边献舞一边诛杀了那个西突厥的特使,虽然这件事的确没有在太原之战爆发前泄露出去,可是,那之后就难说了。 毕竟,当时大堂上不仅有奏乐的乐工,献舞的舞姬,还有为了奉承那个西突厥特使而前去陪酒的当地一些名流,这世上本就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是那样的大事。 只是没想到,这阵风,最后竟然吹到了宇文呈的耳朵里。 如今,更是被他添油加醋,拿到皇帝和众位大臣的面前来说,自己这个秦王妃竟然去为西突厥特使献舞,而且,他还特地加重了“孤身一人”这几个字,其中暗示不言而喻,百福殿内不少官员都露出了诧异的表情,甚至有几个嗤笑着看向宇文晔,再看向自己,眼神猥琐,神情不屑。 这时,宇文渊的脸色也微微变了。 他看了看商如意,再看向宇文晔,眼神凝重而复杂,沉声道:“凤臣,这是真的吗?” 相比起商如意的面色阴沉,周围人的各异目光,宇文晔却反倒比刚刚还更冷静几分,他抬起头看向宇文渊,只是还没来得及开口,对面的宇文呈又笑道:“原来,父皇你不知道啊?” 说着,他立刻又对着宇文愆道:“太子大哥,原来你竟然没有把二嫂的功绩上报朝廷,这怎么行?” “……” “二嫂这一回,牺牲可大呢。” 就在这时,一个凉凉的声音道:“秦王妃的牺牲,可不止于此。此战,她不光是为西突厥特使献舞,我听说,她还——” 第734章 叹名节,惜名节 这个声音,是虞明月。 商如意一转头,就看着她已经恢复了平常的锐利目光,显然是已经接受了刚刚第三杯酒的失落,但很快又重振旗鼓,要做的事,她显然一件都不想落下。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 终于,还是来了。 其实,她并非没有这样的准备,毕竟她身为秦王妃去为西突厥特使献舞,而宇文晔不可能把在场所有的人灭口,那么这件事就一定会为人所知;况且那段时间祁县不少大户富商因为躲避战祸而举家迁徙入了关中,一些风声是肯定会传开的。 之后,她又被阿史那朱邪劫走,就算太原那边的人不知道,可宇文晔率领两万人马远赴西突厥牙帐将自己接回来,虞明月这些人不可能傻到这么大的动静还猜不出发生了什么。 最重要的是—— 从他们在太原的宇文旧宅中住下的第一天晚上,虞明月将绿绡说得无言以对,甚至羞愧难当的时候,商如意就已经有了这样的准备。 自己落下了这么大的把柄在他们手上,虞明月不可能不用。 在她的眼里,女人不仅是男人的所有物,甚至连身体,思想都被套上了枷锁,要禁锢在男人的身上。所以,她一定会把这种事情无限的磨砺尖锐,作为用来攻击自己的矛。 只是没想到,开口的是宇文呈。 他应该只是看不惯自己和宇文晔,想要羞辱他们一番,但虞明月要做的,就更深了。 也就是之前他们在太原的时候,和回来的这一路上,都在考虑的问题,宇文晔如果要在朝廷立足,所能倚仗的就是战功,而目前大盛王朝想要东进最大的敌人,也就是洛阳的梁士德,如果能拿下此功,宇文晔才能再度被重视。 不过,他们要拿,对方就算不抢,也一定不会让他们顺利拿到。 所以在这一场群臣汇聚的夜宴上,突然朝自己发难,说的虽然是秦王妃的贞洁,但攻击的却是这件事背后宇文晔的领兵之能,连妻子的名誉和安危都保不住,宇文渊就算再是信任宇文晔的领兵之能,也没办法在这种情况下把攻打洛阳的机会给他! 更深一层来说,他们这番话,会让宇文晔在军中的威信都一落千丈! 好歹毒! 想到这里,商如意忍不住咬了咬牙。 但只是咬牙也没用,就算她在心里已经把虞明月嚼的稀碎,眼前的困境却还是无法脱身。她不能只动牙,得动唇舌! 于是,商如意清了清嗓子,可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身边的宇文晔淡淡道:“这,算什么牺牲?” “……!?” 听到这句话,大殿上顿时响起一阵惊诧的低呼。 不仅商如意意外的睁大双眼看向他,旁边的群臣也惊呆了,大殿上方的宇文渊也愣住,连朝着他们冷言冷语的虞明月和宇文呈一时间都失去了反应。 许久,他们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 话音刚落,宇文晔冷厉如电的目光一下子看向了对面的宇文呈,这一下,如同一道冷箭瞬间刺穿他的胸膛,心中本能浮起的恐惧和胸口仿佛真的挨了一下的隐痛,令宇文呈周身冰冷,顿时说不出话来。 宇文晔这才冷冷的又看向了虞明月。 他道:“此战,仅太原一役就歼敌七万有余,俘虏、伤者更不计其数。如意她,不过只斩杀了一名西突厥的特使,且全身而退,毫发无伤。这,算什么牺牲?” 虽然对上他的目光,虞明月的心中也战栗不已,但路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更不可能将之前的话收回。所以,她无视了宇文愆隔着众人投向她的凝重目光,轻叹了口气,露出惋惜,甚至心疼的神情,哀然道:“身为秦王妃,堂堂秦王妃,为突厥人献舞,难道不是牺牲?” “她牺牲了什么?” “名节啊!女人的名节,难道不重要吗?” 宇文晔的目光顿时一寒。 商如意的脸色也冷了下来——虞明月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好像还在为自己惋惜,但其实,她这番话里的每一个字都在告诉在场的人,身为秦王妃为西突厥特使献舞是一件羞耻的事,然后用那种心疼的表情和口吻,把自己钉死在耻辱柱上。 这种手段,倒是过去没见过的。 不知她从何处学来,却显然运用得相当娴熟。 就在商如意思考着如何应对的时候,另一个冷静,但冷静中却蕴含着一股明显的怒意的声音响起,道:“你口口声声名节,那借问虞大人,何为‘名节’?” 大殿上众人的目光顿时又齐刷刷的看向了声音传来处。 是沈无峥。 他之前一直强压着某种怒意,一言不发,让商如意都担心,但开宴之后就顾不上他了,却没想到这个时候他突然开口。而见他开口,众人倒也并不惊讶,毕竟他跟秦王妃的关系谁都知道,只是虞明月自己愣了一下,仿佛没料到他会有此一问。 一时间脑中空空,嗫嚅道:“名节?名节就是名节,还有什么意义?” 沈无峥冷笑道:“叹名节,惜名节,却不知为何名节。看来,虞大人身为集贤正字,所学所知还有待提高。” “……” “名节所指,乃名誉与节操。” 虞明月眼睛一亮,立刻道:“那她——” 可话没说完,自己也怔住,仿佛突然发现眼前的路已经走到了尽头,而且从一开始,这条路就走错了。 见她面色怔忪,沈无峥似已知晓她无话可说,冷冷道:“我且问你,秦王妃一剑取西突厥特使性命,不劳一兵一卒,拿下祁县县城。这件事,有损她哪样名誉?” “……” “身为王妃,随军出征,没有依仗庇护苟安姑息,而是持兵上阵,手刃敌使,此气节操守,比妇好昭平何如?” “……” “还是说,虞大人认为随军出征,是只要跟着去,跟着回,就行了?” 这一番话,说得虞明月脸色沉了下来。 如果说沈无峥刚刚的话都是在维护商如意,那么最后这一句,就明显已经转守为攻,一句话,将她在此战中的“无能”摆到了台面上。 要知道,今天这场夜宴,是庆功宴! 随军出征的两个女子,贵为秦王妃的商如意,功劳已经由他们明明白白的说出来了,可她自己,却一个字的功劳都没有。 事实上,虞明月并非没有打算献策,只是,在她献策之前,绿绡已经送来了那套军衣,让宇文愆想出了计策引西突厥援军和王绍及的兵马自相残杀,这件事也就脱离了她的掌控,之后的一切,她的所知也几乎起不了任何作用;而她本人,来到这个世间的时间虽然不短,但只适应这个世间,决定跟随宇文愆,改变命运,并且学习了一些基本的宫廷礼仪和骑马之外,就已经费了一年多的时间,她实在没有更多的能力去参与到男人们的战场上。 却没想到,被沈无峥抓住这一点,反唇相讥! 虞明月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果然,听到沈无峥最后一句话,周围那些大臣们看她的眼神也变了。 连原本神情凝重,甚至透出一丝怒意的宇文渊,他听了这些话,再看向虞明月的时候,眼神也开始闪烁起来,似乎在重新思考一些问题。 虞明月顿时有些慌了:“我——” 但这一次,打断她的话的,是商如意。 她站起身来,看着已经有些语塞的对方,又看了看缩着脖子,显然已经没胆子,更没那个脑子参与到这场争论中的宇文呈,最后,她转身对着宇文渊,拱手道:“父皇,儿臣有话要说!” 她这样朗声高喝,连宇文渊的精神都是一凛。 对于刚刚他们所说的事,宇文渊虽然震惊,却并不如虞明月事先预想的生气、愤怒,或者鄙夷这个儿媳,看向商如意的时候,他的眼神反倒亮了一下,然后温和的一抬手:“你说。” “谢父皇。” 从他的口吻中得到了某种暗示,商如意的腰背挺得更直了一些,转头对着虞明月,淡淡笑道:“虞大人,三弟,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会在此刻,在陛下和群臣面前提起这件事,或许你认为,以王妃之尊行舞女之事,是为不耻。” 虞明月看着她,但这个时候,已经不敢轻易开口。 刚刚,她被宇文晔和沈无峥轮番驳斥,思绪已经完全乱了,现在就算商如意所说的话是正中她下怀,她也不敢轻易的接话,因为显然商如意的后面还有话要说。 果然,商如意见她无言,便接着说道:“但我可从不认为我身为秦王妃,前去为突厥人献舞是耻辱,因为我的目的不是献媚,取悦对方,而是为了刺杀对方的特使,为了给太原之战争取得胜的机会!” “……” “我相信,如果这件事太子能做,秦王能做,甚至齐王能做,父皇都不会吝惜,让他们兄弟去刺杀突厥特使,以夺回龙兴之地。” 说着,她转头看向宇文渊。 而宇文渊也适时地点了点头,这一次太原之战派出两个儿子,还有小儿子是原本就镇守太原的,他的确并不吝惜这一点,更认为身为他的儿子,就应该去直面危险。 于是道:“当然。” 商如意道:“如意身为秦王妃,儿臣心中也有此担当。” 宇文渊道:“好!” 商如意接着道:“如果可以以最小的代价夺取太原之战的胜利,父皇应该更不会吝惜用计。比如这一次太原之战,从出潼关开始,秦王和太子殿下就分别用了瞒天过海,李代桃僵,隔岸观火,以逸待劳,调虎离山……” 她一连串的说出了数个计策名,宇文渊听得连连点头,道:“这是三十六计,军中将帅非熟读不可。好,很好!” 商如意扬声道:“还有,美人计!” 这三个字,令在场众人又是一惊。 但不等众人有什么反应,商如意转过头去看着虞明月,道:“虞大人,之前的那些计策,太子殿下用过,秦王也用过,两路人马的将帅士兵也都用了。你怎么没有说他们失了名节,却偏偏认为美人计,就是名节有失?” “……” “若为国尽忠上阵杀敌就是失节,那天下还有谁,敢与敌对战?” “……” “若真如此,他日国家有难,天下的女子是不是也可以为了守这个‘名节’,弃家国不顾,任社稷荒乱?” 大殿上,响起了几个闷闷的声音:“说得好!” 商如意的话,虽然步步紧逼,却并没有真的震慑到虞明月,反倒是那不知从何处发出,又是何人发出的几声低喝,如同晴天霹雳一般在她的头顶炸响,她整个人像是突然神魂离散一般,失去了反应,木然的望着周遭的一切。 口中喃喃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这里不是封建……吗?” 不过,她的喃喃自语并没有人听见。 而商如意则扬起下巴,傲然道:“虞大人,不知道你这一次出潼关做了什么,但随军出征,除了观战,除了献策,也可以杀敌!” “……” “我不妨告诉你,我不仅此战杀敌,将来若再遇战事,我若有幸再随秦王奔赴战场,我还会持剑上阵,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不行!” 就在她慷慨直言刚落,也引来无数人惊羡又欣赏的目光的时候,一直微笑着,温和的看着她的宇文渊却突然开口。 在场中人都惊了一下,商如意也一愣,诧异的看着他,却见宇文渊说完那两个字后再看向她,目光突然变得柔和起来,说道:“这一回就算了。刀剑无眼,你若再亲上战场,遇到危险怎么办?朕可不能失去这样一个好儿媳。” 说完,他又呵呵一笑,道:“朕膝下三子,此生唯一的遗憾,就是无女。” “……” “若朕有女,定也教她横刀跃马,成为一个巾帼英雄。如今看来——”他说着,又笑眯眯的看向商如意,满眼的欣赏之意溢于言表,道:“朕的那位故友亲家,倒是替朕弥补了这个遗憾。” 说完,他再看向脸色苍白的虞明月,目光一扫而光,似乎不愿再在她身上多做停留。 只冷冷道:“你的这些话,今后,可以不必再说。” 第735章 贤 宇文渊的这句话,算是为今天庆功宴上这一场突如其来的“闹剧”画上了句号。 虞明月脸色惨白,连大殿内灯火辉煌的烛火都照不亮这一刻她眼中的阴霾,却把那种仓皇不定和失落照得一览无遗;另一边的宇文呈则早就缩起了脖子,不敢吱声,先前簇拥在他二人身边的几个大臣也全都深埋着脑袋,似是悔恨,似是怕被人发现。 幸好,没有人再注意他们。 因为宇文渊一语毕,商如意立刻俯身拾起桌上的酒杯,高高奉起道:“谢父皇。儿臣谨以此杯为父皇贺,愿吾皇千秋万代江山永固!” “好!” 这已经是今晚宇文渊对商如意说的第三个“好”,只见他眉开眼笑,竟比听得了什么战场大胜的消息还开心,也举起杯来,招手对着众人来:“你们,也都举杯。” 皇帝开口,众人哪里敢怠慢,纷纷举杯。 只是,这一杯酒喝下去,众人的心头却是各有滋味——虽然从这一次太原战功的归属和太子的册封,让他们都为自己的站队做出了选择,可这一场夜宴,显然一些他们从未注意过的苗头又冒了出来。 太子殿下至今仍未娶妻,这是从皇帝到他们这些大臣们都极为担心的一件事,毕竟,未成家就难立业,这是众人心中几乎默认的一种状态。而原本今晚,宇文渊命人亲自将虞明月接进宫中,她自己也盛装打扮,显然大家都明白宇文渊的目的,可没想到这位虞大人从进入百福殿开始就犯错,每一个字每一句话,几乎没有一个是皇帝想听的,甚至几乎都踩在皇帝怒火的边缘。 听刚刚那句让她不必再说话的话也知道了,今晚太子的婚事,是不可能有结果了。 而与此相反的,却是秦王妃。 她以王妃之尊行舞女之事,的确是抹了皇家的面子,如果在别的时候提起,是一定会让人侧目的;可她一番慷慨陈词,让人只注意到了她的功勋,和女子当为家国出力扛鼎的责任,这是从文帝朝开始杜皇后就一直想要做到的事。值此乱世,皇帝又怎么可能不同意更多的人为国家尽忠尽孝? 所以,秦王妃一开口,就足以把那有些不知天高地厚,更不懂揣测圣意的虞大人压得死死的。 也更看得出,皇帝陛下虽然对于秦王是有打压的态度,但对这个儿媳,是发自内心的喜欢。 而秦王和秦王妃,如今还没有开府建牙,一直住在宫里。 有这样一个贴心合意的儿媳在身边,难保皇帝陛下不会慢慢的改变态度,倾向秦王,这不是不可能的。况且,秦王和秦王妃成婚已久,一旦秦王妃早日诞下世子—— 大殿上的气氛一时间变得有些怪异起来。 一些大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目光又都挪向喝了一整杯酒后有些微醺,坐下的时候都摇晃了一下的秦王妃,幸好一边的秦王眼疾手快扶住了她,而那位在战场之上杀伐果决,如同恶战修罗一般的秦王殿下,此刻对着自己的妻子,目光柔和得让他们看着都觉得像是换了一个人。 这皇家的事,若不走到最后一步,只怕难说。 想到这里,大殿上的众人心思也都乱了起来,你想你的,我想我的,如同百江汇流,纵横混乱。 不过这个时候,所有人的混乱心思加在一起,也没有一个人的心思紊乱,虞明月盯着眼前被迫喝空了那一杯酒,明明酒杯已经见底,可恍惚间却还是觉得有酒水满溢其中,被周围的烛火映照得水波荡漾,更晃了她的眼睛。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 她不敢抬头,但耳边已经响彻了周围那些臣子们的觥筹交错欢声笑语,仿佛为了弥补刚刚那场“闹剧”造成的尴尬气氛,大家谈笑风生,胆子也大了起来,还有几个武将直接举起酒杯,与秦王和秦王妃共饮。今晚的秦王殿下态度也柔和了不少,来者不拒,只是不让秦王妃再喝酒,说是她已经过量了,那些武将们嬉笑两句,也并不勉强。 气氛一时间热络得不成样子。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虞明月咬着牙,用力的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的扎进了掌心,那种刺痛令她心中更懊丧不已。 可是,她还是不明白——自己明明已经胜券在握,今晚就可以被册封太子妃,可宇文渊就因为那几句话就放弃了;这些人原本就是没有开化的古人,就应该是讲究三从四德,女人的一点行差踏错都应该被斥责,甚至浸猪笼的,这些都是她曾经看到过的,为什么完全不一样? 她弄错了吗? 可她又怎么可能弄错? 她越想越难受,同一个问题却像是幻化成了无数的荆棘绑缚在她身上,让她有些无法呼吸,难受得几乎崩溃。幸好她的座位靠后,离大殿的门口最近,虞明月想起之前宇文愆就告诉过她,宫中的酒宴规矩并不大,如果喝醉了或者不舒服,自己也可以离开宫殿出去吹风散酒气,只要不被皇帝点名就好,于是她便站起身来,走了出去。 这时,坐在前方的宇文愆也看到了这一幕,他眉心微蹙,脸上也浮起了一丝不安的神情,下意识的想要起身。 但还没来得及动弹,就听见宇文渊道:“愆儿,你也陪朕喝一杯。” 宇文愆立刻抬头,只见宇文渊正举杯朝着他,他不敢怠慢,急忙起身捧起酒杯,两人共饮;而他喝完,还没来得及坐下,又有几位大臣为他祝酒,他也只能一一应下。 再回头,门外已经没有了虞明月的身影。 大殿上的气氛越来越热闹,鼓乐齐鸣,还有舞姬们走到大殿中央,随着乐声翩翩起舞,空中不仅挥舞着那一双双洁白如玉的纤细柔夷,五彩斑斓的衣袂裙带,也满是幽幽酒香。 在这样的气氛里,商如意的脸越来越红。 她的酒量其实不算差,但不知是不是因为劳累的关系,虽然之后所有前来祝酒的大臣都被宇文晔一个人接下了,可酒宴开始连喝的那几杯此刻令她酒气上涌,人渐渐的就有些微醺了起来,加上宫女们接连送上的菜肴都是些鱼肉,油腻得令她感到有些憋闷,坐在座位上蹙眉不语。 又喝了一杯酒后,宇文晔低头看着她:“怎么了?” 商如意可怜巴巴的抬眼:“难受。” 看着她这幅样子,宇文晔蓦地心疼,又觉得有些好笑,抿了抿唇道:“那怎么办?今晚父皇开心,你也不好提前回去。” 商如意当然知道自己身为这场庆功宴的主角之一,绝对不能提早离场的,于是左右看了看,轻声道:“我想出去吹会儿风散散酒气,若父皇问起,你帮我圆一圆。” 宇文晔点点头,却又道:“不要我陪你吗?” 商如意立刻摇头:“那可不行,那别人找你喝酒怎么办?” 宇文晔笑道:“你就留我下来被人灌酒么?” 商如意也笑了笑,但不与他多话,毕竟这个时候她的胸口越发憋闷,隐隐有些想要作呕的感觉,便摆摆手起身,趁着有宫女上前来为他们添酒的机会,转身走了出去。 一走出大殿,便感觉一阵凉风袭来,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只感觉胸口的一口浊气顿时随风消散。 整个人都舒爽了不少。 她长舒了一口气,也不管大殿内宇文晔的死活,借着宫檐下的灯笼和还算皎洁的月光慢慢的往前走去。 虽然搬进皇宫已经有一段时间,也带着沈无峥和裴行远游玩过内廷,但过了百福殿之后她对周遭的环境就不怎么熟悉了,走了一会儿,看到前方一道高大的宫门,宫门内外种了不少苍劲的松柏,在月光下透出一种异样的威严感,商如意这才想起,这道门是承庆门,过了这道门,前方便是承庆殿。 也就是如今改名为承乾殿的,宇文愆的居所。 商如意立刻停下脚步,准备往回走。 就在这时,树影中传来了一声冷笑,那么熟悉又倨傲的声音令她心中一悸,再回头,果然看到虞明月窈窕的身影慢慢的从一棵树下走了出来。 月光下,她的目光比月光还冷,更带着几分毫不掩饰的怒气,狠狠的瞪着商如意。 商如意从来不是个气量窄小的人,但虞明月对她过分明白的敌意和不敬,还是让她有些生气。她冷冷道:“虞大人,我可还是秦王妃,你见到我不跪拜,不行礼,这幅样子是要做什么!” “……” “你的眼里,还有上下尊卑吗?” 一听到这几个字,虞明月好像怒意更盛,她冷笑一声,鄙夷和轻蔑溢于言表,道:“你以为我真的怕你吗?我怕你……不是因为你,也不是因为你秦王妃的身份,抛开这些,你什么都不是。” “……” “相反,我还瞧不起你呢。” “……!” 商如意的心头顿时怒火升腾。 她当然知道她和虞明月,从当初第一次“见面”开始,就是你死我活,如今走到这一步,尤其刚刚虞明月在百福殿内那样的针对她,若不是她也有几分巧舌之力,只怕现在都名誉扫地,更不知将来命运如何了,所以,他们都恨不得捅对方几刀,可虞明月实在太没有上下尊卑,更没有作为人,对人的一点尊重。 不过,越是这样,她反倒越想要保持自己身为秦王妃的尊严和体面。 于是淡淡笑道:“我有什么让你瞧不起的,你说来,我听听。” 虞明月冷笑道:“你,嫁给一个男人,居然还要帮着他纳妾,还要劝他去别的女人那里歇息。你知道,这有多丢女人的脸吗?亏得还说你是什么贤——” 第736章 我靠,还真有皇位要继承 虞明月冷笑道:“你,嫁给一个男人,居然还要帮着他纳妾,还要劝他去别的女人那里歇息。你知道,这有多丢女人的脸吗?亏得还说你是什么贤——” 说到这里,她自己停下来,用力的咬了咬牙。 “……?” 商如意一愣,虽然想过很多她“看不起”自己的原因,但这个…… 她甚至顾不上生气,顾不上刚刚从虞明月的嘴里勉强听到,却又被她自己咽了大半的“史书”二字,只微微蹙眉的看着对方,想了想,平静的说道:“我不妒,不独,劝谏自己的夫君去他的侧妃的身边怎么了?难道楚夫人就该独守空闺?你知道一个女子嫁人之后,独守空闺有多难过?同为女人,我没办法那么霸道,更没办法让别人去体会这种苦楚。” 说到这里,商如意的口气变重了一些。 如果没记错,虞明月的母亲——当然不是眼前这个虞明月,而是那个早已经魂归九泉的虞明月,她的母亲就是被虞定兴抛弃的。 她哪怕没有经历过,但至少应该听说过一些,心中也该有些感触才是。 “别人的苦楚,关我什么事?” 谁知虞明月冷笑道:“我说的是,你这样的女人,丢尽了女人的脸!” “……” 这一刻,商如意也隐隐感到,眼前的虞明月好像已经不是平常的虞明月,平常的她虽然对自己态度倨傲,更痛恨他们这一伙人,但从来说话都是云山雾绕,恶意也有,却从来没有这么明白的表露过。 再看她有些发红的眼睛,商如意明白过来,应该是因为喝了酒,刚刚又在大殿内吃瘪,让她平日里遮掩自己的那张面具再也绷不住了。 她的恶意,此刻仿佛也不只对着自己。 而是对着一些,商如意不知道的东西。 想到这里,商如意彻底放弃了跟一个已经喝醉了酒,可能快要暴露自己所有隐秘思绪的,也许是来自几百年后的人生气,她让自己平静下来,用平静的口气说道:“我又怎么丢女人的脸了,你倒是说说,我听听。” “哈哈,哈哈哈哈,” 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虞明月伸手扶着旁边的松柏,胸口的浊气和憋闷令她有些想要呕吐,却又吐不出来,只能强压着那点恶心的感觉,咬着牙,恶狠狠的对商如意道:“男人和女人,就该一夫一妻,相守到老。没有什么妾,也没有什么侧妃,这叫一生一世一双人,你懂吗?” “……!” 商如意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一生一世,一双人? 这几个字,如同一阵暖流,一下子融进了她的心里,猝不及防的让她感到一阵说不出的畅快,她下意识的回头,看向漆黑的夜色中,仍旧灯火通明,如同一座璀璨天宫的百福殿,想到那里面还在被人敬酒的宇文晔,想到这一路走来,两个人之间的相知相惜,相爱相守。 一夫一妻,相守到老。 一生一世一双人。 如果真的是这样…… 想到这种可能,她下意识的笑了起来,笑容中,竟似也有一些期盼。 但下一刻,一阵冷风吹来,吹得虞明月身边的松柏微微摇晃,发出沙沙的声音,也让商如意再度清醒过来。她神情复杂的看着虞明月,心中揣测着她的经历,又一想到此间人世,便慢慢说道:“这,的确是,是很好。” “……” “可是,不论是——侧妃,还是一些为妾的女人,他们不可能被人当成正妻看待。他们的选择,本就不多。” “又是这句话!” 虞明月一听,脸色更阴沉起来——正是这句话,让商如意在她奚落绿绡的时候就反将了她一句,如今又来,不过她倒是反应很快,立刻冷笑了起来:“就非得嫁人?不嫁人能死?没有男人能死!?” 她这番话,倒是令商如意震惊了一下。 但再一想,她还是说道:“可是,女人若不嫁人,该怎么活下去呢?你我倒是出身富贵,但——” 说到这里,她自己也苦笑了一声,道:“且不说你我出生富贵,也照样受尽了身为女子的苦楚。” 在父亲刚死,灵堂上,她就被身为兄长的商寿非赶出了商家。 而虞明月本人的经历,也是跟母亲一起被抛弃之后,经历了许多的苦楚,最终走投无路,投河自尽。只是,她又有一段奇遇,被眼前这条魂魄借尸还魂,才能重活一世,再在此间“大放厥词”。 只可惜,她自己趟不过那条河,却在被救起之后,立刻回头嘲笑起了溺水的人。 “我管你怎么活下去!” 一看到商如意的苦笑,虞明月似乎也明白她口中的“出生富贵”之后要说什么,顿时就像是已经被怒火烧得失去了理智,用力的一挥手:“总之,为了男人纳妾,还劝他去别的女人那里,你就是,就是丢女人的脸!” 商如意冷笑:“怎么能不管呢?你我身在此高位,就不能只顾自己。” “……” “天下女人那么多,又不止你、我两个女人。” “……” “你自己都活不下去,却让人走这条路。” 这句话,倒是压住了虞明月,她喉咙一梗,眼神也清醒了一些,再看向商如意的时候,却又冷厉了起来,冷笑道:“就非得人养?不知道自己去找工作?” “公,公座?” 又是一个自己从未听过的词,商如意诧异的看着她:“公座是什么?” 虞明月咬着下唇下死劲的瞪了她一眼,又鄙夷又无语:“工作!工作!养活自己的事情!” “养活自己的事情?” “你做事,人家给钱,然后你养活自己!挑粪也好,砍柴也好,养活自己有那么难吗!” “谁家会雇佣女子去挑粪砍柴?” 商如意只觉得可笑之至,一边摇头,一边目光也渐渐变得轻蔑了起来:“你刚刚,连我上阵杀敌,都说是失了名节,怎么这个时候又让女人去挑粪砍柴了?你这样,未免太两面三刀了吧。” “……” “再说了,就算是挑粪砍柴,男人的力气也比女人大,谁家雇力气小的干这个?” 虞明月气急败坏:“那纺织呢?你们不是什么男耕女织吗?纺织,织布,总会吧!也不用出去抛头露面!” 商如意道:“纺织,的确不用抛头露面,但天底下也不是每个女人都会纺织。” “……” “还是那句话,女子能选的,太少了。” “……” “再说,你说一定要做什么‘公座’,那女子嫁人之后,相夫教子,主持中馈,又怎么不是你说的‘公座’呢?不一样是要劳心劳力,与朝中宰辅,书院先生又有何不同?” “……” “只不过,一边的薪禄是看得见的,一边的薪禄是看不见的。” “……” “为什么在你眼里,嫁人就那么不堪?那你做什么还——” “你!” 虞明月满腔怒意,扶着树干的那只手用力的捏成拳头,商如意微微蹙眉,她似乎也感觉到,对方好像已经恨不得上来撕她的头发,虽然她现在是秦王妃,而虞明月的身份地位,一旦敢跟她动手,她有足够的理由让她死无葬身之地,但她的心里还是有点诧异。 这个人,的确完全没有上下尊卑的意念,所以,对于一些让她不快的事情和人,她本能的就是反抗,只是,也许是他人对她的教导,让她意识到不能这样——胡作非为。 难道说,她生活的那个世间,是没有上下尊卑的? 商如意的心思又是一阵恍惚。 她下意识的道:“虞明月,你的‘故乡’到底是——” “行了!” 虞明月大手一挥,狠狠的打断了她的话,仿佛也不想再跟她纠结在那些连自己都没厘清的事情上,只冷冷道:“总之,我就是瞧不上你,就凭你给你的丈夫纳妾,我就瞧不起你!” 商如意的眉头渐渐的拧了起来。 虽然她竭力的控制自己的情绪,想要多从虞明月酒醉之后的口中挖出一些她平日里掩藏的隐秘思绪,但这种光秃秃的厌恶,还是让她有些难受。 瞧不起? 自己最多心里也就是有些难受……虽然这种难受,她也要压制在秦王妃的体面之下,可何至于让人瞧不起呢? 她想了想,仍旧长出了一口气,平静的说道:“我不知道你为何在此事上如此针对我,可我这么做,上不愧对天地,下不愧对良心。” “……” “再说了,让他多去侧妃那里,不仅是我心中无私,也是让楚夫人的日子好过一些。” “……” “更何况,此举也是为了给皇家开枝散叶。” “……” “毕竟,他是秦王,是天家皇子,若我——我是说假如,我无法诞下世子,至少还有侧妃和其他人能生下儿子,继承他的——” “生,儿,子?” 听到这四个字,虞明月顿时冷笑起来,眼神中满是鄙夷,更有一种商如意撞到了她的刀头上的轻蔑和庆幸,道:“我就听不得这种话,生儿子生儿子,生儿子有什么用?难道他家有皇位要——” 说到这里,她自己停下,脸色僵硬得有些难看。 半晌,喃喃道:“我靠,还真有皇位要继承。” 这一章我有必要多写一点题外话 这是我很早开始就想写的一篇,古今对话,因为我发现越来越多的人站在道德制高点去辱骂古人,却完全不顾及时代的局限性。事实上,如果抛开时代的局限性,只看个人,很多对古人指指点点的人也许未必比在生存条件恶劣的环境下仍固执求生的古人们更坚韧,更智慧。 比如,我,了几天时间,没把榫卯构造搞明白(-_-) 当然,我并不是要吹捧古人,也不可能去吹捧腐朽的制度,我吹捧的永远只有人的高尚情操和美好品性, 至于腐朽的制度,除了被历史的车轮践踏,令人心大快之外,唯一的作用,就是在小说里,衬托人性的不屈; 我们今天的先进,每一步,其实都是大家眼中迂腐的古人用数千年的时间慢慢踏出来的,从生食到熟食到美味佳肴,从知母不知父到一夫一妻多妾制,到一夫一妻重婚犯法,少一步都不行。 而你我眼前的,也一定会被几百年后,更先进的所取代。 希望未来的人,对我们这些活在当代,庸庸碌碌的老百姓,能有公正的评价。 当然,我的看法肯定不是完全准确,只是我狭隘的一家之言,而且这段古今对话还没有结束,虞明月代表的现代人不可能真的那么一无是处(这是求生欲),也欢迎大家一起来讨论。 第737章 一生一世一双人 商如意微微蹙眉。 她又从虞明月的口中听到了一些完全不懂的,莫名其妙的词句,而且,几乎本能的,她觉得这好像不是什么好话。 于是道:“你在说什么?”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们在说什么?” 商如意立刻回头,只见一个清俊雅致的身影披着月光,慢慢从远处走来,正是刚刚才在大殿上驳斥过虞明月,说得她哑口无言的沈无峥。 一看到他,虞明月的脸色更难看了。 商如意倒是有些意外:“哥,你怎么来了?” 沈无峥算是个非常有礼的人,再说,他的酒量不差,也不会贪杯,正常来说应该会一直留在大殿内才是,怎么这个时候也跑到这里来了? 只见沈无峥走过来停在她的面前,先是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确定自家小妹没有什么异状,这才放下心似得舒了一口气,然后转过头去看向虞明月,目光立刻变得冰冷了起来—— “我有话要问她。” 闻言,商如意愣了一下,但立刻就想起来,刚刚她担心沈无峥的异状时,连宇文晔都说,沈无峥今晚的反应有点太大了。 此刻,他似乎就是来解决这个问题的。 这个时候商如意就有些犹豫了,她虽然也想留下来听听沈无峥要说什么,可他们两个人刚刚都是在大殿上斥责过虞明月的,这个时候站在这里,对着一个已经气喘吁吁,脸色非常难看的虞明月,倒像是在欺负她似得。 果然,沈无峥也柔声道:“小妹,你先回去吧。刚刚我看到秦王也一直往门外看。” “那我就先走了。” “嗯,去吧。” 沈无峥温柔的点点头,一直目送商如意转身离开,背影消失在夜色中,这才又转过头来看向虞明月,眼神比刚刚在大殿上驳斥她的时候更加冰冷锐利,虞明月虽然不怕商如意,但对这个人却有着几乎本能的恐惧,尤其是自己实施了那样的计策都没能取他性命,令她有些担心。 沈无峥会不会对她动手? 就在她担心的下意识要往后退的时候,却听见沈无峥平静的开口,道:“你放心,这里是皇宫,没有人会在宫里杀人,我也不会对女子动手。” 虞明月立刻松了口气。 但她也立刻不甘示弱的梗起脖子,冷冷道:“那你要问我什么?” 沈无峥道:“你来的那处——” 说到这里,他看到虞明月的脸色立刻一沉,想了想,也改口道:“你的——故乡。” 虞明月冷笑道:“我的‘故乡’,跟你有什么关系。” 沈无峥认真的说道:“跟我没有任何关系。但我想要了解你的故乡。” 另一边,商如意回到了百福殿内。 这里比刚刚离开的时候气氛更热烈了一些,群臣中那些性情豪爽的,尤其是武将们酒已经沉了,甚至有几个勾肩搭背高举酒杯引吭高歌起来,而他们哼唱的,商如意听着觉得隐隐的耳熟,好像就是当初她去刺杀那西突厥特使的时候,宇文晔击鼓应和的那支曲子。 叫什么来着?破阵乐? 她一边想着,一边溜着边儿慢慢的走到了大殿前方,只见坐在正前方的宇文渊看着那些武将们,一手捋着胡子哈哈大笑起来;而坐在下方的宇文晔,脸色比平时更红一些,显然刚刚离开的这段时间,又被人灌了不少,但他尚能自持,只微眯着眼睛,一手持箸随着众将的歌声慢慢的敲击着碗沿,节奏韵律,分毫不差。 一曲毕,那些武将们都豪放的大笑起来,又有人捧着酒杯,向皇帝陛下祝酒,宇文渊也含笑饮下,另外的一些文臣,显然并不喜欢他们粗犷的举止,但此宴毕竟是太原之战的庆功宴,也只能忍耐。 商如意走回到自己的座位坐下。 宇文晔立刻感觉到身边一个馨香温软的身子靠上来,转头一看,道:“回来了。” “嗯。” “去哪儿了?” “就在外面走了走。” “遇上你兄长了没?我刚刚看到他也出去了。” 商如意凑到他耳边,轻声道:“他去见虞明月了。” 闻言,宇文晔的眼神立刻变得清醒锐利起来,想了想道:“看来,他的心里一定还有些未了的事,难怪刚刚,他的反应那么大。” 商如意也点了点头,只是不知道留在承庆门前的沈无峥会跟虞明月说什么了。 不过,她也未及多想,因为两个人都靠得太近的关系,宇文晔的呼吸带着浓烈的酒气,虽然平时对这种气息并不陌生,也不觉得有什么,但今天却觉得意外的难闻,商如意忍不住捂着鼻子往后一仰。 “唔!” “怎么了?” 见她这样,宇文晔没反应过来,还要往她跟前凑,就被商如意伸手撑在他的肩膀上,轻声道:“你好臭。” 宇文晔皱了一下眉头,又好气又好笑:“你自己喝酒的时候不也是这个味道?” 说完,他故意又往她面前凑了一下。 他说得没错,自己平时若多喝几杯,说话的时候也是这种气息,但不知为什么,今天就是对这种气息格外的敏感,而且非常的不舒服,眼看宇文晔凑到眼前,不仅是他吐出的气息,还有大殿上已经酒气沉沉的那些人散发出的味道,好像潮水一般向着自己涌来,商如意突然感到一点莫名的眩晕,一下子往后仰倒。 “如意!” 宇文晔惊了一下,幸好他眼疾手快,一把揽住了她。 而商如意也不知是怎么回事,被宇文晔搂住腰肢勉强扶住之后,她仍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好一会儿才勉强稳住自己的身形。而大殿上方的宇文渊已经发现这边的异样,立刻道:“如意怎么了?” 虽然胸口憋闷得厉害,可皇帝开口,商如意哪里敢怠慢,急忙就要起身。 可就在她刚要动的时候,又一阵眩晕袭来,两腿一软险些跌坐下去,幸好宇文晔一直看着她,立刻又伸手护住她,低声道:“怎么了?不舒服吗?” 这个时候,商如意也顾不上大庭广众,只能靠在他肩上,轻声道:“我好像,有点醉了。” 看了看她的脸色,宇文晔立刻道:“父皇,如意她不胜酒力。” “哦?” 宇文渊闻言,又看了看商如意,关切道:“传太医过来。” 商如意立刻抬起头来:“父皇,儿臣不用。” 其实,她本来也没什么难受的,只是有点发晕,想来应该就是刚刚那几杯酒喝得太急了,加上出去之后又遇上虞明月,两个人站在风口上说了那么久的话,喝了几口冷风,才会这般难受。今晚是庆功宴,若因为自己的一点不适就把太医招来,难免要扫大家的兴。于是说道:“儿臣没事,只回去喝两口酸汤就好。” 宇文渊看她这样,也明白这个懂事又体贴的儿媳一定是不想让今晚的夜宴不欢而散,心中疼爱之意更深,便说道:“如此,你就先回去休息吧。凤臣,你陪你媳妇回去。” 宇文晔刚要答应,商如意急忙拒绝,只要自己一个人回去。 两人见她坚持,也不好再多拉扯,毕竟此刻酒宴还在继续,周围的人都还没发现秦王妃这边的异样,若闹开了,只怕今晚的夜宴就真的要败兴而归了。 于是商如意一个人不动声色的退下。 只是,在她起身离开的时候,无意识的一抬头,才发现坐在对面的宇文愆正蹙着眉,目光灼灼的盯着她。 那神情……和平日的他,好像有些不一样。 但这个时候商如意也顾不上去管别人的神情如何,只转身离开。从侧门出了百福殿,没走几步,就看到一直在外面等候的图舍儿,看到她提前出来,图舍儿吓了一跳,急忙上前来关切。商如意吹了吹冷风,倒也没那么难受了,只跟她说自己有些醉了,图舍儿也不多问,便急忙护着她回了千秋殿。 回去之后喝了醒酒汤,又简单的洗漱一番,商如意便上了床。 只是在服侍她睡下的时候,图舍儿忍不住问她:“王妃,你不等秦王殿下一道歇息吗?” 商如意的心蓦地一跳,但一想起酒宴之前,她就跟宇文晔说好了,今晚让他去金玉苑——毕竟分开那么久,想来楚若胭也很想他的。 她轻轻的摇了摇头:“不了。” 于是,图舍儿给她盖好被子,又吹熄了内殿几处烛火,便退了下去。 而商如意一个人躺在床上,平日里喝了一点酒之后有点晕乎乎的醉意是最容易睡着的,可不知为什么,今晚这样一躺下,眼皮沉沉的,头脑反倒清醒了起来。 她的耳边,隐隐的响起了刚刚在承庆门前,虞明月说的那些话—— 男人和女人,就该一夫一妻,相守到老! 没有什么妾,也没有什么侧妃! 这叫一生一世一双人,你懂吗?! 平日里她说的那些话,商如意不仅觉得莫名其妙,还有些蠢,可今晚的这些话,却好像深深的刻印进了她的心里。 一生一世一双人…… 她忍不住唇瓣微微翕动,跟随着耳边的那声音,如同梦呓一般,轻声道:“一生一世,一双人。” 第738章 你喝酒了,不行 一生一世一双人…… 倦意袭来,商如意一边无意识的默念着这句话,一边慢慢的闭上了双眼,沉入梦中。 或许是因为刚刚虞明月刚刚说的那些让人有些莫名其妙的话,商如意的梦境一开始也有些混乱,一会儿好像看见许多人挑粪砍柴,耕田织布,一会儿又看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场景,没有她熟悉的黄土连天,绿树成荫,也没有亭台楼阁,雕梁画柱,反倒是一些陌生的高大的柱子直冲天际,上面还开着一闪一闪透明的窗户,而周遭,更有一些人衣着怪异的人走来走去。 这是什么地方?又是些什么人? 她大感诧异,那种彻头彻尾的陌生感让人本能的产生了一种恐惧,而她心中一悸,脑子里立刻冒出了一个自救般的,清醒的念头—— 这是梦! 所以,不用害怕!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周遭的一切立刻如烟消云散,再不留痕,而紧接着,她的耳边仿佛又回响起了自己在入睡前心里一直默默念着的那句话:一生一世一双人。 这句几乎甜蜜的话语令她又安定了下来,心中瞬间盈满了甜蜜,甚至觉得自己整个人都置身在温暖的春风里,舒爽至极。 就在这个时候,一双熟悉的大手,带着熟悉的温度,将她搂进了一个熟悉的,坚实的胸膛里。 商如意迷迷糊糊的睁开了双眼,大概是因为梦中的环境和此刻的境况相差不远,所以她竟然不是被惊醒的,醒来之后也并不诧异,正有些木然的用混沌的眼神看了看眼前的人,看着他眼中含笑,搂着自己腰肢的手却轻柔得跟梦中的春风一般无二,忍不住更放松了一些,软软的靠进了他的怀里。 宇文晔唇角的笑意更深了,忍不住低下头去,轻轻的啄了一下她的唇角。 熟悉的甜蜜滋味令他满意无比,于是他吻着吻着,慢慢的撬开了她绵软的唇,更加深入。渐渐地,商如意的呼吸变得局促了起来,也越发清醒,她忍不住发出黏腻的呢喃声,在快要窒息的前一刻伸手推开了他。 “不要!” 宇文晔猝不及防,又因为刚刚上床只勉强睡在床沿,被她这一推,险些跌下床去。 幸好他勉强稳住身形,才没有落得那狼狈的下场。 忍不住蹙眉道:“怎么了?” 商如意也更清醒了一点,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睛,和滚烫的唇瓣,忍不住有些脸红,立刻将大半张脸埋进被子里,低声道:“你喝酒了。” 宇文晔挑了挑眉,这才想起刚刚在百福殿上,自己因为喝了酒,就被她嫌“臭”。 于是张嘴呵了口气,自己检查了一下,就因为怕她“嫌弃”,刚刚他不嫌麻烦的又去沐浴了一次,还特地清了口,早就没有那酒味了。 于是道:“没有味道了。” 商如意却仍然不肯“服软”,伸手又推了他一把:“你喝酒了。不行。” 宇文晔这才发现,跟“臭”没关系,而是自己喝了酒。于是不解的道:“喝酒怎么就不行了?” 商如意的脸有些红——她也不好意思告诉宇文晔,在出嫁之前,舅母于氏特地跟她说了许多的私房话,其中就有一些是关于夫妻之事的,尤其提醒了她,如果夫君喝了酒最好不要同房,哪怕同房,也最好避免在那一晚受孕。 当时商如意不解,只含糊答应,但于氏怕她不当回事,便特特提醒她,自己的母家的村庄里,有几个男人嗜酒如命,几乎没有过清醒的时候,他们的妻子生下的孩子都有些痴愚憨傻,而那几个男人就说是自己的妻子有毛病,对他们非打即骂,有些还直接休了妻。 于氏愤愤的说道:“要我看,就是他们喝酒闹的。” 说完,又哀叹了一声,对如意道:“可生孩子这事,苦的都是女人,尤其如意你又嫁入了国公府,又有悔婚这样的前愆,再有任何的过错,你在夫家的日子会很不好过的。所以这件事,你一定要放在心上。” 只是,因为跟宇文晔的“交易”,商如意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一直到这一次,宇文晔把自己从西突厥救回来,并且剖明心迹,更想要再跟她孕育一个孩子,商如意才又想起了这件事,所以这一路上,她非但很注意宇文晔每次来之前有没有喝酒。甚至,在每次两人行了夫妻之礼后,只要自己没被他弄晕过去,入睡前她都会下意识的在两脚下垫一个垫子,以便自己受孕。 当然这些事,她都羞于跟宇文晔提起,所以今天这个,也不好说。 只轻声道:“你,今晚没去那边?” 原本是一心等着她答案的,却等来这句不是答案的话,宇文晔下意识的就道:“你不是不舒服吗,我不放心你。” 说完,却又反应过来,脸色顿时一冷,不悦的看着商如意:“你就那么希望我去那边?” “……” 若是平时,商如意就算不违心的承认,也会东拉西扯一些话,总之,既要安抚宇文晔,也要告诉他,除了自己这里,他既有义务,也有责任,要去陪伴一下楚若胭。 可今晚……大概是因为那句“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关系,这些话她都说不出口。 在静静的看向宇文晔有些愠怒的眼神许久之后,她竟然有些鬼使神差的摇了摇头,然后伸手过去环住了他的腰,将自己绵软的身子贴上了他的,感觉到宇文晔的身体一僵,仿佛有些猝不及防,更有些“受宠若惊”,而迎着他诧异的眼神,商如意轻声道:“不。” “……” “我还是希望你到我身边来。” “……!” 这一下,宇文晔是真的“受宠若惊”了。 他连呼吸都放轻了,好像生怕这一刻呼吸沉重一点,或者心跳沉重一点,那声音都足以惊醒此刻的梦。过了好一会儿,他抬手也抱住了商如意,掌心在她的后背用力的贴了一下,感觉到透过衣衫的体温并不是假的,才深吸了一口气,用不确定的口吻道:“你今天,是怎么了?” 第739章 好,你等我明天酒醒了! 商如意忍不住抬头瞋了他一眼,道:“我平时那样说,你要跟我生气;今天我这么说,你又不信我。你到底要我怎么样嘛。” 这熟悉的倔强眼神和口气倒是让宇文晔立刻放下心来。 不是梦。 于是笑了笑,道:“但你平时从不跟我这么说话,今天这是怎么了?” 商如意又瞋了他一眼,也忍不住笑了笑,才轻声说道:“因为今天,我听到了一句话。” “什么话?” “一生一世一双人……” “一生一世一双人?” 宇文晔眉心微蹙,勉强听出来应该是一句诗,但没有典故,也没有前情,仓促间也分辨不清到底是什么意思,于是问道:“你哪里听来的?谁做的?什么意思?” 商如意想了想,虽然是虞明月说出来的,但从之前她吟过的那两首诗都被沈无峥怀疑并非她亲自所做,这一句只怕也一样,所以不好说是她做的,但幸好她自己解释了其意,于是轻声道:“意思就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一生相守,没有别的任何人,彼此都不可替代。” 宇文晔的目光微微闪烁了一下。 但下一刻,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神立刻就变得有些冷了起来,看了商如意一眼,不悦的道:“一生相守,没有别人……” “……” “那你抱着的人,要从哪儿来?” 商如意一愣,正奇怪他怎么扯到这上面去了,但再一看他与平常完全不同的情绪,立刻就回过神来——是了,宇文晔的母亲,官夫人官云暮,就是宇文渊的续弦。 如果人的一生真的只能与某一个人相守,没有别的任何人,那岂不是官云暮这一生就要孤独终老,也就根本没有宇文晔出生的机会? 难怪他会有些生气。 商如意立刻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啦。” 再说了,别说官夫人是如此,连她自己的母亲也是续弦,她怎么也不可能冲着这件事来的。 宇文晔有些余怒未消,但看着她这样也知道她不是有心,便沉沉的出了口气,勉强平复情绪后才问道:“那是什么意思?” 商如意这才轻声说道:“一生一世一双人,意思是说,一男一女,能相亲相爱的相守一生,男子不纳妾,他们之间没有任何别的人可以插入进去,只有他们两个。” 说着,又小心的道:“跟娘的事不一样。” 宇文晔的眼神这才柔和了一下。 再想了一会儿,嘴角忍不住微微上翘了一些,低头看着商如意,道:“所以,你心里就是介意我迎娶楚若胭的。” “……” 商如意看着他,有些无奈。 关于自己“介意”这件事,两个人早就已经说清楚了,可不知是不是因为过去自己“素行不良”,对他和楚若胭的关系总摆出一副不关己事的样子,又说过那些利用他的话,以至于到了现在,宇文晔的心里还是那么没有安全感,时不时的就要应证一下。 自己怎么可能真的不介意? 她想了一会儿,将脸贴上了他的胸膛,听着他因为欢悦而轻快了不少的心跳,然后轻声说道:“我介意的不是她,而是,不论如何,我们两之间也一定会多出那一个,或者很多个人。” “……” “你也别说我矫情,我在嫁给你的时候就知道了会有这么一天。只是,知道是一回事,难受是另一回事。” 说着,她抬头望着宇文晔:“再说了,介不介意,你不也娶了她了。” 宇文晔目光闪烁,大概是第一次真正听到她的“心声”,却没想到是这样的心声,一时间人都有些回不过神,商如意只听着他的心跳越来越沉重,仿佛心绪也凝重了起来。 两个人就这么沉默着,相对了许久。 不知多了多久,宇文晔轻叹了口气,伸手用力的搂紧了她的腰,将她绵软馨香的身子用力的贴上了自己,仿佛害怕她在这个时候还会逃开似得,沉沉道:“在遇到你之前,我是没有想过男女之事的,所以娶谁为妻,纳谁为妾都不重要,重要的只有我想要做什么。” “……” “至于我身边的人,与我所行之事有益是最好,无益也无妨。” “……” “但在遇到你之后……” 商如意眼睛闪着光看着他:“遇到我之后,如何?” 宇文晔看着她明亮的眼睛,似叹息似得轻吐了一口气,将下巴贴在商如意的额头上,轻轻的摩挲了一番,道:“我想,有你,我就够了;你也一样,有我也该够了。” “……” “如果可以,我也并不希望我们之间多出其他的人。” 他的声音本就低沉富有磁性,此刻,大概是因为这些话是他从未想过要出口,却真的在心头盘桓过,所以也是从心底深处说出的缘故,那声音温柔得不像样子。商如意贴在他的胸前,一边听着他的心跳,一边汲取着那宜人的体温和气息,再听到这样的话,她觉得自己好像身在梦中。 甚至,比刚才的美梦,还更温柔,更让人沉溺。 不过,两个人也都不是会不理智的陷入一段幻梦的人,心中始终也牵着一根弦,只沉溺了片刻,宇文晔就接着说道:“但父皇改朝换代了。” 商如意的心一跳,道:“嗯。” “所以有一些事请,也就注定了。” “嗯。” 宇文晔没有把话说得太明白,可她的心里已经很明白了——宇文渊的改朝换代,注定了膝下三子的身份从此不凡。而宇文呈不管是能力到心性,哪怕插上翅膀都不可能跟两个哥哥一较高下,但宇文晔和宇文愆,是有一争高下的能力的。 所以他说注定,是注定了,他一定会去争夺太子之位。 宇文渊对嫡长子的偏爱,也注定了他会一路艰辛。 而拥有最后一点影响力的江太后和楚若胭,会帮他那一把,也注定了楚若胭一定会留在宇文晔的身边。 宇文晔慢慢道:“若大业王朝没有走上末路,就算我拒绝她,她也还是能活下去;可如今我已经娶了她,若‘利用’完了再抛弃她——” 说到这里,他低头看着商如意:“她是活不下去的。” 商如意立刻道:“我当然不是。” 她虽然“介意”,但从心底来说,她从来没有一定要宇文晔抛弃楚若胭的念头,哪怕她能感觉到楚若胭因为楚旸的事而对自己有敌意,可到底,她没有加害过自己一根指头。 比起虞明月的肮脏手段,楚若胭要纯粹得多,也干净得多。 更何况同为女子,商如意也能感同身受她在国破家亡前后的绝望与痛苦,宇文晔不仅是她情感的牵系,也是她心灵上在这个世间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若宇文晔真的抛弃她,那种羞辱简直是常人难以想象。 别说身为女子,哪怕作为一个人,商如意自己都不会答应的。 于是她道:“我只是——想想罢了。” 说完,低下头去,再贴在他的胸前,低喃道:“真的就只是想想。” 宇文晔也低下头,看着她被有些蓬乱的头发遮掩了大半的脸颊,这些日子颠沛流离,也着实苦了她,脸颊上那一点嘟嘟的肉都消下去了,瘦削的脸庞透着一股令人心疼的憔悴。 宇文晔沉默了许久,终于像是下定决心一般,凑到她耳边,轻声道:“不光你,我也想过。” 商如意抬眼看他:“你想过什么?” 宇文晔看着她的眼睛,道:“我想过,不打算再有其他的女人。” “……?” 商如意愣住了。 一时间,她整个脑子都空了一下,可就算再回过神,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应对这句话,宇文晔到底是说出来安慰她的,还是—— 似乎是明白了此刻她的惘然,宇文晔淡淡一笑,道:“以前,只是在心里想想,从没跟你说过,是因为我不保证自己能做到。” “……” “但现在说给你听了,就是一种保证。” “……” “你曾经跟我说过,让我不要骗你,不要瞒你,更不要伤你,我都答应你,而且,我更不会负你。” “……!” 这一下,商如意的脑子是彻底空了。 她呆呆的望着宇文晔,听着他的保证——她明白,这个男人有多骄傲,他心里想的,哪怕再能让人开心,但如果不能保证做到,他就一个字都不屑说出来哄人开心,但只要他开了口,那么刀山火海,地狱尽头,都阻拦不了他。 他真的…… 商如意说不出话来,只觉得心跳得厉害,好像快要迸出自己的胸膛,而两个人身子紧紧绞缠着,宇文晔也清楚的感觉到这一刻她的安静之下,心潮有多澎湃。 可为什么,一个字都不说? 他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冲向自己,道:“怎么了?是不信我,还是怎么?” “……” 商如意迟疑了许久,才用有些干涩的声音道:“可父皇……不会准的。” 不论如何,宇文渊就算提防这个儿子,也不会让他这么任性。 一个家族的庞大,不仅仅是权势和兵力,也必须做到人才济济,而开枝散叶就是皇族延续的基础。 宇文晔淡淡一笑:“只要外面还有仗要打,他就管不了这个。” “那可是——” 商如意忧心忡忡,毕竟今晚跟虞明月说的那些话,虞明月那么咄咄逼人,也应答不上来:“万一我和楚夫人都没办法生下儿子怎么办?” 宇文晔气得咬了咬牙:“你就不能说两句我爱听的。” “……” “再说了,多生几个,总能碰上一个儿子吧。我还不信就——” 说着,他的手已经开始不规矩起来,剥开她的衣衫就往里伸,掌心所及便是温热又细腻的肌肤,令人爱不释手,而他一个翻身,便将这具温软如玉,又散发着诱人的淡淡馨香的身子压在身下,便要俯身而就。 可就在这时,商如意却伸手撑在了他的胸前:“不行!” 感觉到宇文晔身体上的变化,她不由得也红了脸,可即便刚刚那些话令她心潮澎湃,这一刻感觉到对方的冲动,让她自己也有些情动,但她还是坚持不让宇文晔在今晚碰她。 他喝了那么多酒,万一生下来的孩子傻乎乎的怎么办? 于是裹紧了衣裳:“今晚你喝酒了,不行!” 宇文晔只觉得一身燥热,恨不得立刻就要了她,却没想到这个时候,她反倒“矫情”起来,忍不住又咬了咬牙:“你干什么?” 商如意迅速从他身下挪出来,自己扯了一条被子牢牢的裹在身上,认真的道:“既然是这样,那今后我们就要——认真对待这件事。你喝了酒,不准碰我;生了病,不准碰我。总之,要让孩子好好的,我们两就得先是好好的。” “……” 宇文晔的气都沉了几分。 但,他竟也没有真的再伸手,只是默默的躺在床上,隔着厚厚的被子也能看到胸膛剧烈的起伏,过了许久才勉强平复下来。然后,他红着眼睛,转头看向商如意:“好,你等我明天酒醒了!” “……” 商如意的心一颤。 她突然发现,自己是不是,又惹火上身了。 不过不论如何,今晚还是给敷衍过去了,她也算松了口气,两个人便一人裹了一条被子,虽然隔开了,可还是靠得很近的,挨在一个枕头上睡着。 外头的夜色很深,不知道什么时辰了。 虽然刚刚是被宇文晔弄醒的,可现在却又有些睡不着,商如意躺了一会儿,轻声问道:“对了,今天酒宴后面没出什么事吧?” 宇文晔还在生气,也不看她,仰躺着半眯眼:“没有。” “那我哥呢?” “问他干什么?” “他不是去跟虞明月说话了吗?” “哼,他们两说了很久的话,酒宴都快结束了才回来。” “那他们说了什么?” “不知道,我看他回来的时候脸色不太好看,但应该也没什么大事,只是散席的时候他很快就离开了,也没来得及问。等过两天找时间见一面,问问他吧。” “也好。” “不过——” 说到这里,宇文晔才又睁开眼睛,转过头来看向商如意,道:“那个虞明月的话,你也就听听,别跟今晚似得,傻乎乎的什么都往心里去。” 商如意不悦的道:“我怎么傻乎乎的了?” 宇文晔冷笑道:“这个人的话,听着是好听,但完全不顾人死活。” “……” “说什么一双人相守,只论你和她,你们的出身不凡,也许有这样的资格和机会,但别的女子呢?” “……” “你只做好了自己,就已经很难得,可虞明月这个人,却偏好指点别人,可她既没有帮人提高地位的本事,也没有赐人田产以作依凭的能力,就只会空喊几声而已。到最后,这些人的出路是什么,你以为她会为人兜底?不过图个嘴上痛快罢了。” “……” “譬如绿绡,让她去与一个男子一生相守,凭她的才貌,寻常男子都是辱没了她,可凭她的出身和经历,你认为又能如何?” 商如意没说话。 就算之前虞明月那样羞辱绿绡的时候,她帮绿绡出了头,但口头上的胜负是一回事,而落到现实,又是另一回事。 宇文晔看得很清楚,不是所有人男人都能跟他一样,对自己的妻子身陷西突厥,可能遭遇什么都一字不提,只能救回对方,两人相守便罢,大多数的人对这种事是非常看重的。除非绿绡能遇上另一个“宇文晔”,否则,她几乎没有出路。 但她又想到了什么,下意识的道:“可是,她还有萧元邃……” 宇文晔没有立刻说话,只看了她一眼,那一眼,不知道是周围的光线晦暗,还是这一刻自己因为倦意袭来有些模糊了,商如意竟看出了几分无奈和怜悯来。 只见宇文晔沉默了半晌,淡淡道:“她最好,是一直留在大盛。” 商如意一愣。 宇文晔却没有把这个话题深入下去,只接着道:“再说了,人的一生长着呢,我若依前几些年的念头,只在心里认定了一个人,那还有你我什么事?” “……” “朝廷的律法都允许合离、另娶、改嫁,她不知道哪里来的死脑筋就要人一生一世。遇上好的也就罢了,若遇上不对的人,让人相守一生,那不是作孽是什么?” “……” “人的心和人的感情,都太复杂,可她却死脑筋——不,依她自己的话,叫‘二极管’。” “……” 商如意越发沉默了。 诚然,她也觉得虞明月的话是听着好听,她听着心里也舒坦,但理智些来看,颇有些空中建楼台的虚妄,对其他的女子,也更有一种“何不食肉糜”的傲慢。 甚至,她忍不住去想,宇文愆之所以会重回宇文家,只怕就是被虞明月的一些话鼓动。可这个人有知无智,连自己都没明白,又如何有资格去指点别人的人生? 不过有些梦就算虚无缥缈,但还是很美,不是吗? 正当她胡思乱想的时候,夜色也更深了,宇文晔冷冷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还不睡?” “嗯?” “你给我早点睡,养好精神!别说我没提醒你!” “……” 一听这话,商如意才又想起他刚刚威胁自己等明天的话,顿时脸上一烫,也不理他,拿被子蒙住脸,便转向一边去了。 晦暗的夜色下,宇文晔转过头来,看着她气鼓鼓的后脑勺,半晌,眼中浮起了温柔宠溺的笑意。 今天两章合并一章啦 这两天感冒发烧,超级难受,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又阳了,大家都要注意身体哦。 第740章 女之耽兮,也可说也 虽然那天晚上,宇文晔的话威胁感满满,吓得商如意第二天都提心吊胆的,不过,他却没有来找她的麻烦。 毕竟一场大战结束,而且他和太子又是两路领兵统帅,回朝之后有太多的后续事务需要处理;再加上,他还得安抚在宇文愆被册封为太子之后,自己这一边的人心,所以接连几天都是天不见亮就出门,晚上回来的时候,往往已是夜半三更。 那个时候,商如意早已入睡。 看着她安静的睡容,宇文晔也不忍心惊醒她,只将她轻轻揽入怀中,吻一吻带着香的发丝,便睡了。 就这样过去了小半个月。 这一天,商如意难得在醒来之后看到宇文晔带着练剑练出的一身汗从外面走进来,看着晨光下他周身蒸腾而起的热气,那种熟悉的感觉令她心中大喜,忍不住道:“你今天不出去啊?” 宇文晔摇摇头:“兵部的事情已经处理完了。” 说着过去洗了把脸,又看着商如意道:“你倒好,我每天忙得脚不沾地,你却睡得人事不知。” 商如意忍不住有些脸红。 说起来,她也不是个懒散的人,可最近就是有些贪睡,晚上早早上床,早上却很晚才醒,加上宇文晔每天早起离开的时候都会吩咐图舍儿他们不要惊扰了自己,所以她有的时候会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的确有些不像样。 虽然她平时嘴上不肯饶人,但这一回到底是自己理亏,只能轻声道:“好嘛,我今后不贪睡了。” 见她这样,宇文晔反倒笑了起来,道:“罢了,春困秋乏,硬撑着对身子也不好。只是睡过之后多出去走走,免得身子骨僵。” “知道啦。”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洗漱,等到整理完毕,尚食局就送来了早膳,因为之前宇文晔已经吩咐过,所以他们送来的早膳比正常的份例减了近半,足够两个人吃的,并不靡费,味道却很好。两个人这些日子也难得有这样相对而坐,悠闲的用膳的时间,再加上外面天气还不错,于是心情大好,两个人都吃了不少。 吃着吃着,宇文晔道:“我昨天跟父皇请了旨,今天带你出去逛逛。” “真的?” 商如意一听,眼睛都亮了。 回来这半个月,虽然比起之前出征的时候要舒适悠闲得多,但每天只待在这千秋殿里,来来去去就看着内廷的风景,见这几个人,也让她怪腻的,想要出宫去走走,可自己一个人出宫到底不是那么回事,没想到宇文晔连提都没提,就帮她定下来,忍不住笑道:“太好了!我早就想出去走走了。” 说完又问:“那我们去哪儿啊?” 宇文晔道:“我跟辅明约好了,先去神倦阁见面。我看他这些日子做事的时候总是不住的走神,平常都不会这样,所以想跟他聊聊。” 一听沈无峥的异样,商如意立刻担心道:“他怎么了?” 宇文晔道:“我估计,应该是虞明月那些话让他这些日子都心中难安。虽然我不怕那个人,但知己知彼,我还是想要听听,你那兄长到底从她那里问到了些什么。” 商如意连连点头:“我也是。” “还有就是,” 说到这里,宇文晔的眉心轻蹙了一下,道:“裴行远那家伙,直到今天,都还没销假。” “啊?” 听到这个,商如意又是一惊。 之前楚若胭那边就探清了一些消息,裴行远不是生病,而是受伤,不知道到底是谁伤了他,只说伤得应该不严重,他还能见去探望他的人,还能谈笑风生,但没想到他休息了这么久都还没销假。 看来是有些不寻常,得去看看他才行了。 于是商如意道:“那快些吃吧,吃完了之后咱们早些出门。” 宇文晔笑着点点头。 虽说两个人都抓紧了时间,但秦王和秦王妃出宫,毕竟不可能简单行事,等两人安顿好一切,走到宫门口上了等候的马车的时候,也已经过了巳时。 街道上人渐渐多了起来,上一次坐着马车在朱雀大街上行驶,似乎还是瘟疫解除,长乐坊放开的时候,没想到一晃眼就过了几个月,比起之前还人人自危,街巷冷清,此刻的长安城内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热闹非凡,而跟在马车外面走着的图舍儿也许久没见过这样的热闹场景,眼睛都直放光,但现在她也得顾忌着秦王和秦王妃的体面,不能再像过去那样肆无忌惮的东瞅西看了。 商如意撩起帘子的一角,看着她极力克制自己的样子,忍不住抿嘴轻笑。 宇文晔原本闭目养神,听见笑声,转头看她:“怎么了?” 商如意笑道:“我笑舍儿,总算有点稳重的样子了。” 宇文晔也笑了笑,道:“今天好不容易才争取到跟着你出来的机会,她哪里敢放肆,不然下次就没这样的机会了。” 商如意道:“是因为卧雪之前跟着我们出去了一趟,不跟她抢罢了。长菀——也亏得长菀处处让着她。” 宇文晔笑了。 笑过之后,他的神情又微微一黯,然后说道:“当初母亲买下她,就是看重她外柔内刚的性子,再说跟在母亲身边那么多年,有些刺也都调教好了。” “……” “而你那丫头,看上去张牙舞爪的,却是个刀子嘴豆腐心,他们两个性子互补,跟在你身边都好。” “……” “再加上一个卧雪,你身边的人也算都不错了。” 商如意知道他看人向来极准,这三个丫头各有所长,也各有所短,跟在自己身边各有用处,的确很不错了。 这时,神倦阁到了。 商如意小时候来过这个地方,是长安城内最大的酒楼,而且主人家也倨傲得很,楼中的酒菜贵逾天价,令大部分人都望而却步,可他却对文人墨客网开一面,尤其能在楼中留下墨宝,且得到主人赞赏的,甚至能免去数月的酒钱,因此文人墨客接踵而至,一些赛诗会,赛歌会也常在此地召开。 所以,这里虽然算不上客似云来,却又是长安城内最令人向往的酒楼。 此刻,宇文晔留了图舍儿他们在下面,自己便带着商如意走了进去,因为出手阔绰,加上又有沈无峥这样的人等候,那店小二哪怕不认得眼前的是秦王和秦王妃,也殷勤不已的引着他们上了楼,果然看到沈无峥坐在靠窗的一处座位上。他面前摆了一杯清茶,还有店家奉送的几样果品,可一点未动,只望着远处的发芽的柳枝和冒着粉红骨朵的桃树出神,眼中却并没有映出那斑斓春色。 宇文晔和商如意走过去,商如意轻声道:“哥。” 一听到她的声音,沈无峥立刻回神,脸上也露出了笑容,忙招呼他们坐下,又让店小二过来点菜,但宇文晔和商如意刚刚吃完东西,也没什么胃口,只点了两杯茶和一些新鲜的果品便作罢。 商如意坐定后问道:“哥在想什么,这么出神。” 沈无峥的眼神微微一黯,却也并不隐瞒:“我在想虞明月跟我说的那些话。” 一听这话,商如意和宇文晔对视了一眼。 她早起就听宇文晔说这些日子沈无峥做事的时候时常走神,似乎就是因为虞明月的那些话,此刻看来正是如此。而且连喝茶的间隙都会令他走神,不知道这些日子他到底想了多久,多深。 商如意忍不住道:“哥,你那晚到底为什么要去找那个虞明月?她又到底跟你说了什么?” 沈无峥沉默了许久,才沉沉道:“那天她说的那些话让我心里很难受。我找她,是想要问个清楚,问问她的那个‘故乡’,是不是人人都不聆圣人训,是不是以恶行为荣,而不行仁道。” 说着说着,他的脸色变得凝重了起来。 商如意恍然大悟,这就是那天宇文晔说的,他的反应有些过激的原因。 对于沈无峥这样的人来说,一个坏人的出现,一个人,或者一群人无德,不算什么大事,但虞明月来自的地方与别不同,几百年后,虽然他们不可能活到那个时候,但却象征着一种目标,让他们仿佛看到自己这一生所奋斗不息的终点似得。 可是,虞明月的所言所行,让他开始怀疑起未来的一切。 就好像,如果此刻有人告诉他们,宇文渊创建的大盛王朝会是一个罪恶的,在史书上留下不堪的一笔的王朝,他们也会难受,甚至接受不了。 而说到这里,沈无峥的眼中也浮起了隐隐的怒意,道:“如果她真的是几百年后来的人,如果那个时候的世道真如她所说的——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还说浩然正气是有毒的话……那我的心里,真的很难受。” 说到最后几个字,他甚至已经开始不自觉的咬牙。 可见,虞明月的那些话,对他的打击有多大。 沈无峥手中握着茶杯,手指不断的用力,连指关节都挣得发白,他道:“我从不否认人有善恶,因为善恶都是人的天性。可是,善恶不固,善可堕落为恶,恶也能修行为善;而人,生而为人,为万灵之长,就是要懂得修行,懂得去恶存善。” “至于她说的,什么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这是世间的无奈,却也是有识之士应该以身为则,甚至为盾,去抵御的恶相。但她居然以此为律,为准,反倒去辱没心中怀有善念的人。” “如果让那种念头盛行,那么,那不仅是她的悲哀,也是她所存的,那个世道的悲哀。” 听到他的这番话,商如意也沉默了下来。 再开口的反倒是一直沉默不语的宇文晔,只见他眉心微蹙,眼神中也第一次有了一种闪烁不定,道:“那,她所存的那个世道,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世道?” 提起这个,沈无峥神色稍霁。 他冷冷道:“这个虞明月平日里说一些歪理倒是能言善道,可真正要让她说明白一些东西,她却颠三倒四,连自己活在什么世道都好像弄不清楚。” “那她——” “不过有一件事,她倒是一句话就说清楚了。” “哦?是什么?” 沈无峥抬头看向宇文晔,道:“她说,她所在的那个国家,几十年都没有打过仗了。” “……!” 一听到这句话,宇文晔的眼睛都亮了。 不仅宇文晔,商如意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诧异的道:“几十年都不打仗?” 要知道,从他们小时候记事以来,哪怕是文帝统一了天下,也并非天下太平,也时不时的有反贼,甚至盗贼四起,又或者因为天灾人祸,老百姓吃不起饭,就聚众早饭,所谓的“四海升平,八方宁靖”虽说是大臣们朝贺时常说的贺词,但真正做得到的,哪怕纵观历朝历代,也几乎少有。 更何况,是几十年无战事。 虞明月所在的世间,莫非是仙境吗? 连商如意都忍不住喃喃道:“这,这也太好了吧。” “……” “既然这么好的地方,怎么她还会说‘修桥补路无尸骸’这种话?这种事情,在乱世里都不好说的。” 宇文晔也忍不住皱起眉头,道:“这么好的世道,却能让她生出那样的心思,可见不是世道不好,是她那颗心歪了。” 说罢,又对商如意道:“让你还听她的话。” 商如意一听就知道他又责怪自己那天晚上听了虞明月的那句“一生一世一双人”,立刻嘟囔道:“那句话……虽然狭隘了些,可女子谁不希望自己的夫君对自己一心一意呢。” 说着又故意瞥了他一眼:“男子不也希望自己的妻子对自己一心一意么。” 他们两个人眉毛官司打得火热,沈无峥看着,淡淡一笑,可眼神中却流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 但过了一会儿,他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得,道:“不过说起来,她的那些颠三倒四的话里,我听得很明白的倒是另一件事。” 两人立刻看向他:“什么事?” 沈无峥道:“她的那个时候,女子都能读书,不仅能做官,也能外出做事。百业当中,大半的事业女子都能参与。这倒是很难得的。” 听到这话,商如意立刻想起了那天晚上,虞明月说什么——公座。 她虽然喝醉了,说话有些颠三倒四,但那个时候能出口的话肯定不是假话,只是她说不明白。今天沈无峥再这么一提,也就是说,她所在的那个世道,女子都是能做事业的,只是,不仅是挑粪砍柴,种地织布这样的事。 宇文晔倒是有些意外:“女子也能读书?跟男子一样?” 沈无峥点点头。 “也能考科举?” “应该也能。但她说的是什么——上岸。我虽然没懂这两个字为何跟科举一般,可她说了半日,应该就是考科举,而且还考上了的意思。” 这一下,两个人更加诧异了。 要知道,从文帝朝开始,杜皇后身为女子,更为天下女子鸣不平,在成为皇后之后,她不仅创建国学、收女弟子,朝中也出现了女官。但国学院的女弟子比男弟子终究是要少不少,而且女官也是看品行出身直接拔擢,女子还是不能参加科考的。 没想到,虞明月他们那个时候,女子都能考科举了。 商如意喃喃道:“难怪,她会说女子未必一定得嫁人。若有其他的事情可做,嫁人的确就不是唯一的选择了。” 她想起以前就跟宇文晔讨论过,所谓的“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说到底只是女子的眼界和可施展的天地都太小,所以许多人只能耽于情爱,但若有了大大的天地可以大有作为,谁还在乎自己爱着的男人今天来还是明天来? 谁又会去在乎,他今天歇在自己这里,还是歇在妾那里。 想着,商如意看了宇文晔一眼。 似乎是感觉到了她目光中的异样深意,宇文晔立刻道:“看什么?” “没,没什么。” 商如意有些心虚的低下头去——她倒是没有忘记这个男人的心眼有多小,自己就劝她多去楚若胭那里几天,就能被他折磨得不成人形,若让他知晓此刻自己心里想的,他今晚回去还不把自己骨头拆了? 对于商如意那点隐晦的心思,宇文晔虽然察觉到了一些,但这个时候也不及细想,毕竟虞明月所说的那些,的确太让他震惊了。他抬手拿起茶杯来喝了一口,又沉默了半晌,才道:“几百年后,女子竟然有了那么大的权力。” 沈无峥笑道:“念了书,开了智,自然不逊须眉。” 宇文晔道:“可是,哪来那么多书院?要知道,文帝朝用了那么多的钱在民间开办书院,又开了国学院,能教导的百姓也不过千万之一罢了。” “……” “再说了,束脩、书费,车马,这些钱那些百姓都交得起?” 沈无峥道:“我也问过她,可她说,朝廷有钱,百姓也都交得起。” 商如意睁大眼睛:“他们那边的百姓这么富裕?” “对,” 沈无峥道:“那天晚上我问了她许多话,其实最奇怪的也就是这件事。几百年后的人好像非常的富裕,富裕得我身为官宦子弟,都难以想象。所以我那天晚上跟那个醉鬼扯了许久,就是想要知道,为什么他们的朝廷和百姓,都能那么富裕。” 宇文晔和商如意同时道:“为什么?” 沈无峥道:“我从衣食住行各个方面都问了她,最后归结起来有两个原因。其一就是——她们的那个世道,许多事情都不用人去做的。” “不用人去做?” 宇文晔和商如意几乎又同时开口,两个人诧异的神情也如出一辙,虽然他们两都是见过世面,也不是什么大惊小怪的人,可沈无峥从虞明月那里听来的话,的确每一个字都不在他们的意料之中,不惊讶都不行。 商如意道:“不用人做,那什么东西做?” 沈无峥道:“她跟我比划了半日都没有说清楚,但总的说起来就是,一些苦活累活重活,都不用人去做了,但那些东西可以轻轻松松的被做好。就比如——” 商如意脑子里灵光一闪,下意识的道:“挑粪砍柴之类的?” 宇文晔瞪了她一眼。 商如意这才回过神,三个人毕竟置身在一处酒楼,面前也还摆着茶点果品,那几个字说出来着实败胃口的。幸好周围没人听到,沈无峥不跟她计较,只笑了笑,道:“听她说就是这样。但还不止,好像连盖房子,挖水渠,修桥铺路这些大工程都不用多少人,大木巨石,他们能轻轻松松的就抬高十几丈,不费人。” 商如意忍不住喃喃道:“真的是仙境一般的地方啊。” 这一刻,她心中羡慕得要命,也有些明白为什么那天晚上虞明月说的那些话自己始终不懂——因为她没说出来的,是自己连想都不敢去想的。 相比起她的羡慕,身边的宇文晔反倒安静了下来,但他的眼瞳越发的深,不知道心中在想什么。 商如意又问道:“哥,那第二个原因是什么?” 沈无峥微笑着看着她,道:“我先问你,你可知如今的农户耕种一年,亩产的粮食有多少斤?” 这个问题倒是让商如意一愣。 她不算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尤其在嫁入宇文家之后,也愿意多去了解民生,但对于粮食的产量,她知之甚少,也不好信口胡诌。 一旁的宇文晔道:“若风雨调顺,关中这边的农户粮食产量较高,能有近三百斤。” “……” “听说蜀地和南方的更高。” “……” “但北边要差一些,而且那边的战事比南边更多,赋税都很难收取。” 沈无峥轻轻的点头,他也知道这个难不倒宇文晔,毕竟作为军人四处征战,有的时候甚至需要他在打仗的当地征调粮草,所以他必须熟悉各个地方的粮食产量。 而答完,宇文晔道:“你问这个是——” 沈无峥道:“我听虞明月说,他们那个地方,粮食亩产——上千斤。” “什么!?” 这一下,不仅商如意睁大了双眼,连宇文晔都按捺不住发出了惊愕的低呼,他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再看沈无峥的神情,也凝重如斯,显然没有任何的夸大吹嘘。 而且,就算虞明月吹牛,以他的个性,也一定会在言谈间辨别真伪,再转告他们。 也就是说—— 刚刚说的什么“仙境”,已不足以表达他们对虞明月所在的世道的羡慕,宇文晔连呼吸都窒住了,沉默了不知多久,沉沉道:“他们……是有神助吗?” 沈无峥道:“我听她说起,好像真的有一位袁公,为稻圣。” “……” “那些稻谷,就是他赐给世间之人的。” 今天还是两章合并一张了,是第二次的古今对话 因为今天仍然是感冒发烧,头疼流鼻涕,所以写得不知道清不清楚,其实我想要归结的就是,女子的独立自主,归根结底是生产力的提高和生产关系的变化,也就是工业革命,听起来很好笑,但经济基础就是决定上层建筑。如果现在再爆发一次世界大战,把一切现代文明毁灭,人类再刀耕火种,农耕文明,那么在生产力上处于劣势的人也会又一次沦为社会的底层; 我尽量把古代社会的婚姻制度,两性关系描写得贴近真实(当然也有言情的修饰),不是因为我觉得他们好,而是我希望大家不要在这件事上做梦,女性的地位从来不是凭空提高的。 现在的一切都来之不易,要珍惜,并且不要后退。 当然,以上的一切也只是我的一家之言,是我自己对历史和文明的思考,并不一定完全准确,也欢迎大家来讨论 最后,致敬袁公,袁公千古。 第741章 若你有心,不妨效法杜皇后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他们三个人都不发一语。 但那种看似有些怪异的气氛,却并没有令他们感觉到有什么不妥,甚至宇文晔起身,独自一个人默默走到另一处窗边推开窗户凭栏而立,剩下的两个人也只是看着他,并没有多说什么。 其实他们的心里都明白,那是一种说不出口的——羡慕。 他们三人说来都是出身官宦世家,哪怕官位有大小,地位有高低,可从小到大也没有忍饥挨饿过,更不会像他们脚下那些芸芸众生一般将粮食视为性命。 但,生逢乱世,人又怎么能不明白这一点? 哪怕他们从小不缺粮,可人生走到现在,他们也明白粮食对人有多重要,百姓因为没有吃的才揭竿而起,在这乱世中割据的势力,也大多是因为抢粮抢地而相互厮杀,至死方休。这世间一切的纷争,说起来有多伟大的目标,到底,不过就是为了一口吃的。 可是,突然有人告诉他们,在未来的某一天,粮食的亩产能猛翻数倍,这样一来,百姓再不会饿肚子。 天下能够几十年无战,这也是根本! 别说宇文晔羡慕,商如意这才明白为什么连沈无峥这样性情平稳的人,都会在这些日子里时不时的走神,连刚刚等待他们的时候亦是如此,因为这些事,是真的让他们羡慕,羡慕得骨头都疼。 却无法…… 一来,从刚刚沈无峥的话里就说得很清楚,连虞明月自己都说不明白到底为什么在他们的世间,那么多事不用人人去做;二来,那位袁公是几百年后的人,而他赐给人间的稻谷,显然虞明月是没有随身携带的,否则以她的心性不会藏拙,早就拿出来显摆炫耀,更是要为宇文愆争取民心的。 那样一来,他们这边也就输定了。 而如今,宇文愆是经过了太原的恶战才拿下太子之位,显然,对于那两样能改变世间的东西,虞明月只能嘴上说说,完全没有办法拿得出来,也达不到那种程度。 想到这里,商如意忽的想起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虞明月曾经奚落他们为“未开化的野人”,现在想想,不知她哪里来的这种优越感——这种情况,就像是一个人坐在马车上,嘲笑旁边走路的人慢,但马车既不是她造的,车也不是她赶的,若将她拖下车来,她一瘸一拐的还不如正常人走得快。 所以,不过是她所生存的那个世间给了她这些便利罢了,但这些便利她除了享受之外,并没有一点贡献,离开那个世间,离开那些便利,她跟她口中的“野人”,也就是他们这些人,没有一点区别。 说不定,还不如他们呢。 这么一想,商如意越发觉得,自己不必害怕这个“有知无智”的人,更为自己曾经恐惧她的存在而感到羞愧。 想通了之后,人也畅快了不少,她回头看了看站在另一边窗边的宇文晔,显然他还在平复自己的情绪,这种情况下倒也不必去打扰他,商如意又看向眉心仍然呈现着几根悬针纹,显然这些日子都未能展眉的沈无峥。 她道:“这些日子,哥你一定一直在思考,如何达到那个虞明月所说的地步吧。” 沈无峥无声的点点头。 但显然,他肯定是没有想出一个结果,才会一直失神。商如意柔声道:“哥,欲速则不达。有一些东西如果一定要几百年才出现,那就是因为只在几百年后才有那东西存在的可能,若要强求,只怕于时无益。” “……” 沈无峥目光微微闪烁,再看向她时,眼神中的茫然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点无奈,随后,又是几分欢喜。 他笑道:“倒是小妹你,比我通透。” 商如意苦笑着摇头:“我才不通透呢,我之前被那个虞明月唬的一愣一愣的。” “哦?” 闻言,沈无峥抿嘴微笑,柔声道:“她说什么,能把你都唬住?” 商如意便将虞明月跟自己说的那些一一告知,但关于“一生一世一双人”和宇文晔的反应,她自然是隐瞒了下来,那毕竟是他们夫妻间的事,也不好拿出来乱说一气的。 沈无峥听了她的话,倒是渐渐严肃了表情,沉思许久之后,慢慢说道:“其实,我听见她说女子能考科举,也非常的吃惊,可那个世间有太多让人惊讶的事,这些我们觉得不可思议的事情连成一体,反倒成了一种正常的事态。但我觉得说到底,女子还是得多读书。” “……” “读书明理,方有资格治国安邦。不读书的人每天就只想着如何博得男子的爱意,如何让夫君更宠爱自己,自己又要如何去跟后院的女眷争夺男人的宠爱……那样的人你就算让她去朝中任职,她那脑子又能做出什么成绩来?” “……” “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你心里的天地从来不小。而这个世间的女子,应该多几个像你这样的人。” “……” “若你有心,不妨效法杜皇后。” 商如意听着,一直都是点头,但听到最后一句,吓得睁大了眼睛,连连摆手:“哥,你说什么呢!” 她到现在也不过是个秦王妃,宇文晔的太子之位也还没有到手,说什么效法皇后,那也太远了,若让人听见,就算不告她一个僭越之罪,也会笑话她痴心妄想吧。 沈无峥却微笑着道:“你真的认为,你离……很远吗?” “……” 听到这句话,商如意摇摆的手却又停了下来。 再看向沈无峥已经完全平静下来,恢复了往日的清明,并且在清明中透出智慧的光芒的眼瞳,商如意甚至不用沉思,只本能的一想,便轻叹了口气:“我——” 沈无峥笑道:“有一些事请,知晓虞明月的来历的,都能猜得到。” “……” “有些事情顾然还大局未定,离我们也还有些距离,可你的心中可以有些准备,毕竟那一天来临的时候你再去做准备,就太迟了。” “……” 商如意默默的看了他许久,终于轻轻的点头:“我,明白了。” 说完,两个人又沉默着各自喝了一口茶,经过茶水的润泽,商如意的心里也更透亮了些,她随口问道:“对了哥,你有没有问问,那个虞明月平时念什么书?” 提起这个,沈无峥的眉心微微一蹙。 商如意道:“怎么了?” 沈无峥道:“我倒是特地问了一下,可那个醉鬼说了半日也没说清楚。我问她看大学中庸否,她说从来没念过,兵法墨的著作也一概不知。我问她念过什么书,她说什么,什么笔业之后就不念书了。” “笔业?” 又是一个他们不懂的词。 沈无峥接着道:“我又追问了很久,她终于说,她上一次看完的书,叫什么宫……” “宫?太极宫?还是——” “都不是,” 沈无峥皱着眉头,竭力回忆道:“好像是什么,冷宫,又是什么妃的。” 商如意诧异的睁大了眼睛:“冷宫?妃子?这是什么书?” 沈无峥苦笑着摇了摇头:“谁知道,我只听说过司马长卿为失宠的陈皇后做《长门赋》,要说其他什么关于冷宫,又什么后妃的书,我是再没听过了。” 说着,他淡淡道:“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书。” 说话间,宇文晔走了回来,显然已经平复了情绪,连眼神都恢复了往日的冷峻。坐下的时候听到他们的话,问道:“什么书?” 商如意笃定道:“不是好书。” 宇文晔看了他俩一眼,道:“不是好书你们还能说那么久。” 不过,他显然不是真的想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书,坐下来之后也没再追问,倒是喝了一口茶之后又问了一下绿绡的近况,沈无峥告诉他,绿绡到了沈府之后,虽然也引起了沈氏夫妇的一点不悦,但听说她曾经在兴洛仓之战和江都宫的时候都帮过商如意,对她的态度立刻就变了。 沈无峥道:“反倒是她自己,问我要了一个最偏的房子住着,平日里都不怎么出来见人。每日的茶饭也是一个小丫头给她送进去,她吃喝如常,你们不用担心。” 宇文晔点点头。 提起绿绡,商如意忽的又想起之前宇文晔说的,她若能一直留在大盛,对她是最好的。 难道他觉得,绿绡回到萧元邃身边反倒不好? 这件事其实一直放在她的心里,但没有再去问宇文晔。她隐隐好像知道答案,却又不愿去深想,对于绿绡这么一个侠肝义胆,恩怨分明的奇女子,她自然是希望她能有一个好结果的。 可这个“好结果”,到底会是什么样的呢? 就在这时,宇文晔又喝了一口茶之后,抬头看看窗外的天色,然后说道:“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去裴家看看吧,看看行远到底怎么回事。” 提起裴行远,沈无峥的目光也闪烁了一下,道:“是啊,他的伤……” 说话间,三个人起身下了楼,不一会儿,他们的马车便离开了神倦阁,往裴府驶去。 第742章 伤筋动骨 马车走了半个多时辰,终于到了裴府。 是沈无峥先去叫的门,他自学成归来,跟裴行远走得最近,所以门房的人也熟悉他了,见是他来急忙开了门,然后就看到跟在沈无峥身后的宇文晔和商如意。 那门房吓得眼珠子都瞪圆了,回过神来立刻跪下行礼。 “拜,拜见秦王殿下!” 宇文晔倒是没什么架子,摆摆手道:“不必多礼,去跟你们公子通报一声,就说我们来了。” 那门房忙将他们引到会客堂,然后连滚带爬的去了。 三人走到会客堂坐定,也立刻有人奉了茶点上来,他们刚在神倦阁吃了些茶水,这个时候哪里有胃口,便都放在一旁,只静静的等着。不一会儿,就听见外面一阵兵荒马乱的声音,有小厮慌张跑过,有丫头惊呼着“公子小心”,商如意一转头,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跌跌撞撞的朝着会客堂大门跑过来,一边跑还一边伸长脖子,让跟在身边的丫头系衣带穿靴子,好不容易整理完毕了,终于飞奔进了会客堂。 正是裴行远。 他大概是完全没想到他们会在今天登门造访,衣裳勉强穿好了,可发冠都是歪的,但这一切发生在裴行远身上,又好像并不奇怪,甚至他这个样子,反倒更是“裴行远”。 只见他睁大眼睛,一脸惊喜的看着大堂上几个熟悉的身影,先看看宇文晔,又看看商如意,最后目光落在沈无峥身上。 “你们——” 裴行远咧开嘴,眼里漾着泪,正要扑上来说什么,就听见沈无峥冷冷道:“秦王到!” 一听这话,裴行远像是才如梦初醒般的,慌忙止住了扑上来的动作,又再理了理衣冠——虽然也还是没有整齐到哪里去,然后对着宇文晔和商如意叩拜行礼:“拜见秦王殿下,拜见秦王妃。” 商如意抿着嘴直笑。 宇文晔的眼中也闪过了一丝笑意,尤其是在看着他依旧吊儿郎当,但显然安然无恙的样子,抬手道:“不必多礼。” “谢殿下。” 裴行远这才站起身来,又对着沈无峥笑道:“你满意了。” 沈无峥只看了他一眼,便淡淡道:“裴大人说笑了。在下跟随秦王出征太原,历经数次血战尚能毫发无损;裴大人留居长安,反倒伤筋动骨的,在下何来满意之说?” “你——” 沈无峥说话向来平和,但这一次显然是在刺他,而裴行远的脾气哪里肯依,毕竟平日里都是他在口头上占便宜的。于是,眼看着两个人就要“斗”起来,商如意急忙起来打圆场,笑道:“裴公子,看到你没事,我们就都放心了。” 听见他这么说,裴行远才气咻咻的作罢,立刻又道:“多谢王妃记挂。” 宇文晔叹了口气,终于也不再闲话,说道:“你到底怎么回事?一回来就说你上了告病书,后来又说你受伤了。你到底伤到哪儿了?谁伤了你?” 一听这话,裴行远脸色变了变。 而沈无峥和商如意也盯着他,几双眼睛一瞬不瞬,却见裴行远轻咳了一声,立刻道:“我哪受伤了?没有。” “没有?” “你看我,不是好得很。” 说罢,像是为了展示自己真的毫发无伤的样子,裴行远故意抖了抖腿,又扭了扭脖子,似乎的确没什么异样,但他越是这样,沈无峥的眉头拧得越紧。 宇文晔却是一言不发,只起身围着他走了半圈,等走到他背后,突然伸手捏住他的肩膀,只轻轻一拧—— “哎唷!” 虽然宇文晔的动作不大,却好像捏到了什么机窍,裴行远痛得大喊了一声,整个人都缩了起来。 而刚刚陪着他一路行来,此刻只能在外面候着的几个丫头见此情形,慌得急忙进来跪地求饶,连声道:“秦王殿下,请放了我家公子吧。” “是啊殿下,公子的手受了伤,还在休养。” “请殿下恕罪。” 其实,在他们开口之前,宇文晔已经放手了。 他虽然不是名医,但因为从小在战场上打滚,对于一些伤筋动骨的事情甚至比普通的医生更了解,刚刚一看到裴行远一路过来,衣裳帽冠都靠身边的人帮他打理,为了显示自己没有受伤,虽然动脖子动腿,却连胳膊都不敢高抬的样子,他就判断出应该是手臂受了伤,而且像是脱臼之后顽疾。 所以,刚刚只捏了一下肩窝,裴行远就不行了。 宇文晔蹙了眉,伸手去拉住了裴行远的手臂免得他痛得跌倒在地,而裴行远痛过那一下之后,虽然满头大汗,倒也并没有太严重,缓过一口气来,才对着那些丫头摆摆手:“都退下吧,还用你们说。” 几个丫头只能惶恐的退了出去。 这一下,会客堂内的气氛也不太一样了,裴行远再抬起头来,只见商如意和沈无峥都关切的看着他,尤其沈无峥,关切中又透着几分怒意,而一旁的宇文晔更是眉头紧皱,一脸凝重的道:“到底怎么回事,说清楚!” 商如意也道:“是啊裴公子,谁伤了你?” “……” “你可是朝廷命官,若真有人伤了你,那——” 她的心里这个时候已经想了很多,毕竟裴行远是他们这边的人,在朝廷中是过了明路的,而之前在瘟疫横行的时候,虞明月那边甚至曾经要直接下手夺裴行远的性命,只是那一次他们吃了哑巴亏罢了。如果现在还是如此,那无论如何宇文晔都不能轻易的再放过他们。 毕竟,裴行远对他们而言,不仅仅是助力那么简单的。 眼看着连商如意的眼中都腾起了一股似是杀意的神情,而向来平和的沈无峥也难得露出了怒意,再看看宇文晔,裴行远长叹了一声,叹息中,却又仿佛带着几分笑意。 他慢慢说道:“好啦,我告诉你们。” “……” “其实——” 说到这里,他自己似乎也有些脸红,道:“其实,真的不是什么大事。是我自己,自找的。” 第743章 痴心错付 众人都知道裴行远个性洒脱不羁,也是个嘴上不饶人的人,可受了伤,却还说自己“自找”,可见这件事情上他是有多理亏,理亏到哪怕还没开口,他的脸就先红了。 这一下,宇文晔也退回到座位上坐下,又抬手指了一下旁边的座位,沉声道:“你坐下说,说清楚。” 裴行远默默的走过去坐下,又抬头看了看他们仨,这才小声的说道:“其实,我本来不是有心——那天我只是从户部办了事回来,因为天气好,而且你们大胜的消息又传回来,我开心,就没坐车,想着一个人溜达溜达……” 沈无峥道:“说正题。” 裴行远道:“我说着呢,马上就到了。” 说罢,他又轻咳了一声,接着道:“然后吧,我就溜达到了一个酒楼,正巧,楼上有两个人看着眼熟,我就上去看看,然后我就看到——” 他看了商如意一眼,脸又有些红:“看到苏太医了。” 听到“苏太医”三个字,宇文晔和沈无峥都还没反应过来,还是商如意反应快,脑海里立刻闪过了那个清秀的身影,立刻道:“苏卿兰?” 另外两个人也回过神来。 宇文晔道:“太医丞苏卿兰……你,跟着她干什么?” 裴行远立刻瞪大了双眼,正色道:“什么叫我跟着她?我只是凑巧遇上她了。” 宇文晔没说话,倒是一旁的沈无峥面无表情的道:“一个在楼上,一个在楼下,凑巧遇上了。” “对呀。” “……” 沈无峥似乎也已经懒得理他了。 商如意忍着笑,问道:“裴公子,你不是看到了两个眼熟的人吗?另一个是谁?” 裴行远撇撇嘴,道:“另一个,就是当初硬闯长乐坊,还打伤了我们好几个人的那个,叫姜什么的小子。我看他身手也就一般,胆子倒不小……” 他只管嘟囔,可商如意听着,心里却渐渐的回过味来。 跟苏卿兰见面的,就是那个姜洐。 其实之前她也发现了,虽然相处的时间不长,但毕竟是在那样极端又困难的境况下,人是很容易对身边可依靠的人产生一些情感的,尤其长乐坊解封的那一天,她更清楚的感觉到苏卿兰和姜洐之间那依依不舍的感情,以至于,虽然裴行远也想要向苏卿兰解释自己过去的行动,也都作罢了。 一些事情,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她看得出来裴行远也许有一些失落,但毕竟有些事情没来得及发生,也并不太失落,所以他碰上苏卿兰和姜洐,应该也不是一定要去做什么,大概就是他这个人天性爱凑热闹,想过去看一些新鲜事罢了。 只是这个时候,商如意的思绪不由得飘远了。 她得想到了远在西突厥,那身份地位,已经与之前有了天翻地覆的改变的雷玉。 雷玉与裴行远这两个人算不上有情人,最多只是裴行远心中那来不及出口的一点情思,如今也早就因为世事变迁而再不复从前,可这么看来,他的过去和现在,仿佛总因为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错过一些事,更错过一些人。 他,怎么总是这么不顺啊? 这么想着,商如意的心里顿时涌起一阵酸楚,再看向裴行远的时候,眼中也更多了几分几乎怜悯的眼神来,幸好裴行远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只是听他啰嗦了半天,宇文晔皱起眉头,道:“人家两个人好好的,你跟上去干什么?这是你一个朝廷命官该干的事吗?” “顺路嘛,他们喝完了酒回家,我也回家啊。” “顺路顺到小巷子里了?” “我,我迷路了……” 宇文晔已经懒得再说什么了。 倒是一旁的沈无峥蹙起了眉,道:“所以你的伤,是那个姜洐打的?” 一听这话,宇文晔和商如意立刻又睁大了眼睛看向裴行远。 是了,他们今天来是问裴行远的伤的,既然是他自己跟上去,那以姜洐的身手,打伤他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裴行远可不是能吃哑巴亏的人,如果真的是姜洐打伤了他,他怎么可能忍下这口气?就算顾忌着跟苏卿兰同朝为官的情谊,不想声张这件事情让姜洐受罚,但跟他们抱怨两句也是人之常情。 怎么反倒一直支支吾吾。 果然,提起这个,裴行远又结巴了起来,迟疑了许久,才说道:“不,不是他。” 宇文晔盯着他:“那是谁?” 裴行远又犹豫了好一会儿,终于下定决心似得说道:“是,是一个女人,突然冲我过来,二话不说就把我掀翻了。” “什么?!” 在场的三个人都愣住了,宇文晔和沈无峥对视了一眼,一时间都无言,而商如意则是不敢置信的睁大眼睛看着裴行远:“居然是个女人把你打伤了?” 裴行远的脸立刻涨得通红。 他显然没想到,这么让自己尴尬的问题,不是沈无峥问,也不是宇文晔问,而是平日里跟自己关系最好的商如意问,于是一副“痴心错付”的怨怼表情看着商如意,道:“怎么了?王妃还瞧不起女人啊?” 商如意立刻意识到这话让人难堪了。 她的心里忍不住要笑,但看着裴行远愤愤不平的样子,也只能咬着舌尖忍住笑,而另一边的宇文晔和沈无峥显然都在强忍着,过了好一会儿,还是沈无峥先平复了情绪,轻咳了一声后才问道:“什么女人这么厉害?怎么就跟你动手了?” 裴行远又怨怼的看了他一眼。 就在这时,会客堂外响起了一阵脚步声,众人都抬起头来,只见那门房又小心翼翼的走进来,禀报道:“公子,苏太医到。” “……!” 一听这话,在场的人又是一惊。 三双眼睛齐刷刷的看向裴行远,只见他立刻炸了毛似得跳起来,道:“他们把我弄伤了,难不成还要我自己去请大夫来治吗?” “……” 倒也有理。 所以,这些日子他的伤应该是苏卿兰在治。 宇文晔想了想,道:“那你还不赶紧把人请进来。” 第744章 王妃有喜 裴行远看了他们一眼,大概也知道今天这几个人不把事情弄清楚是不会罢休的,只能垂头丧气的对着那门房摆摆手,让他把人请进来,自己就又坐回了座位上。那门房立刻转身下去,不一会儿,就领着两个人走了进来。 其中走在前面的那清丽娟秀的身影,正是苏卿兰。 她显然今天并不当值,所以只穿着一身素色的常服,简单朴素,却更衬托得她气质淡雅,清秀如兰,身上还背着一个药箱,人未走近,一股淡淡的药香味已经随风飘了进来,众人闻着,只觉得精神都为之一振。 而她一走近,看到宇文晔等人,也惊了一下。 显然,刚刚那门房不敢多话,所以她也不知道裴行远的府上此刻正招待着贵客,一见面,她吓得立刻走进来,对着宇文晔等人叩拜行礼:“下官拜见秦王殿下,拜见秦王妃。” 宇文晔温和的道:“苏大人不必多礼。” 有他开口,商如意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多话,而且,除了刚刚带着几分欣喜的看着苏卿兰熟悉的身影走近之后,她更注意的,就是跟苏卿兰一道走进来的,另一个曲线玲珑的身影。 那是一个看上去不过二十岁的年轻女子,皮肤显得有些粗糙,但还算白净,生了一张圆润的猫脸,只下巴颏尖尖的,眼睛很大,眼瞳很黑,看着有几分孩子气,又透着一股子倔强;衣着跟苏卿兰一般简单朴素,但同样素色的衣裳穿在她身上,却显得十分干练精明。而且她的个子很高,身材凹凸有致,哪怕作为女子,一眼看过去也有些挪不开眼。 这样的女子,美貌都是其次,只那一身的英气就足以令人见之忘俗。 一看到她,在场的所有人似乎都明白过来什么,几双眼睛又齐刷刷的看向了裴行远的胳膊。 这个时候,他自己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伸手摸了一把胳膊,又一脸不悦的看向众人,商如意反应最快,立刻收回了目光,宇文晔和沈无峥也都抿着嘴将视线调到一边。还是苏卿兰立刻意识到这个女子只顾盯着大堂上的几个人发呆,而并没有见礼,便立刻回头对她轻声道:“这位就是秦王殿下,这位是秦王妃。” 那女子说道:“我知道。” 说完,又深深的看了宇文晔和商如意一眼,然后俯身行礼:“民女梁又楹,拜见秦王,拜见秦王妃。” 面对这么一个完全陌生的女子,宇文晔也就不好开口了。于是他看了商如意一眼,商如意会意,便说道:“不必多礼。听梁姑娘的口音,不像是本地人呢。” 那梁又楹道:“民女原居安阳。” “安阳?那怎么会来长安的?” “如今那边求生艰难,才来投靠远亲的。” “远亲是——” 这时苏卿兰柔声道:“回王妃的话,梁姑娘是姜洐的远房表妹。” “哦……” 商如意点了点头,她回想起当初姜洐强闯长乐坊,那些武艺高强的侍卫们都拦不住他,而这个梁又楹一动手就把裴行远给打伤了,看来倒是家学渊源。 这么想着,不由又觉得有些好笑,再看了一眼裴行远,只见他果然气咻咻的瞪着梁又楹,显然两个人的“恩怨”还未解开,而苏卿兰大概也是为了这件事所以带着她上门,这个时候有些尴尬的笑道:“那天,是因为一些误会,梁姑娘打伤了裴大人,所以我今天除了来给裴大人看看伤,也是特地带她登门致歉,还望裴大人不要计较。” 说完,她又对着梁又楹轻声道:“又楹……” 梁又楹对着这一屋子非富即贵的人,倒是一点都不惊惶,听见她这么说,这才转头看向裴行远,拱手道:“抱歉了裴大人,那天是我手重了。” 裴行远的脸立刻青了。 他咬咬牙,待要怎样,又不好怎样,想了半日,冷冷道:“无妨,你的手不重,只是我从不跟女人动手。” 那梁又楹道:“其实,民女平日里也不跟男人动手,只是那天看着裴大人鬼鬼祟祟跟在后面,以为是什么坏人,才动了手。” “你——” 这一下,裴行远是真的无话可说了,尤其看着宇文晔和沈无峥都盯着他的样子,脸顿时红了个透。 还是商如意忍着笑道:“看来都是误会。苏大人,你还是先给裴公子看伤吧。” “是。” 苏卿兰松了口气,好歹这位秦王妃识大体顾大局,没让他们再闹下去,便急忙走过来,帮裴行远检查了一下胳膊,长舒了一口气道:“裴大人的伤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正常的行动都没有问题。只是莫要再伤着这里,这百日也不可负重举重,免得留下沉疴。” 裴行远又瞪了那梁又楹一眼,才道:“知道啦。” 苏卿兰又回头道:“又楹……” 那梁又楹便上前一步,说道:“这一次是我不对,改日我在神倦阁摆酒赔罪,请裴大人务必赏光。” 裴行远道:“哼。” 他虽骄傲,却也没说不去,众人对视了一眼,心里都只憋着笑。还是宇文晔抬头看了看天色,道:“好了,时候也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行远,你就好好养伤吧,户部那边的事我自会让人去接替。” 裴行远立刻道:“不用,也不是什么多重的伤,我早就没事了。明日就去销假。” 宇文晔摇了摇头,也懒得多说什么,便带着商如意和沈无峥起身准备离开,而苏卿兰收拾好药箱,也要带着梁又楹离开。 可就在商如意起身,刚刚跟着宇文晔要走出会客堂的时候,外面有些耀眼的阳光一照,突然令她一阵眩晕,她险些跌倒,幸好宇文晔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她:“怎么了?” 众人也都吓了一跳:“王妃!” 商如意的身子摇晃了一下,这才回过神来,见大家都一脸关切的看着自己,急忙笑道:“没事,刚刚有点头晕。” 沈无峥皱着眉头:“怎么会头晕?” 商如意不好意思的笑道:“最近就是精神不太好,总是贪睡。” 其实,已经不是贪睡这么简单了,她过去习惯了早睡早起,可这些日子每天几乎都是日上三竿了才起。幸好宇文晔不与她计较,只说之前在太原之战里累乏了,所以任由她睡懒觉。 只是这话当着宇文晔和沈无峥,哪怕裴行远的面说都没什么,可她跟苏卿兰和梁又楹毕竟不算太熟,说出来也觉得有些丢脸,便摆摆手不愿再多说什么。 可苏卿兰明显是听进去了,她伸手小心的拨开了凑到商如意身边的裴行远,仔仔细细的看了看这位秦王妃——虽然已经隔了数月未见,但因为瘟疫那件事,两个人毕竟相处的时间不短,她也记得这位温柔的王妃当时的容貌,大段未改,只是,经历了一场太原之战后,她怎么反倒……富态了? 再仔细看看,的确是胖了一些。 苏卿兰想了想,小心的问道:“敢问王妃,这些日子食量如何?” “啊?” 商如意原本已经扶着宇文晔的手臂站稳,准备继续往外走了,突然听见她这么说,倒是愣了一下。而宇文晔见苏卿兰主动开口,神情忽的一凝,便替她答道:“她最近,吃得比平时不少。” 商如意立刻道:“唉!” 毕竟还当着外人,怎么就能说她饭量大? 再说了,就算她饭量大,宫里也不会缺她这一顿啊,他们的膳食都还是按照份例减了一些的。 正当商如意不悦的腹诽的时候,苏卿兰又小心的问道:“敢问殿下,除了嗜睡,和食量增些,王妃的身子和往日相比还有什么不同吗?” 宇文晔摇摇头:“没有什么不同。前些日子在太原那边奔波久了,所以回来之后都一直在休息。” 这一下,所有人都不吱声儿了。 连商如意仿佛也意识到了什么,她突然就深吸了一口气,睁大眼睛看着苏卿兰,只见苏卿兰小心的说道:“王妃,若不介意,可否让微臣为王妃请脉。” 她一开口,哪有不允的。宇文晔立刻护着商如意又走回到会客堂内,让她重新坐回去,而因为没什么准备,加上苏卿兰毕竟是个女子,倒也没那么避讳,她便直接伸手扣在商如意的脉门上,细细的为她诊脉。 在场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过了片刻,只见苏卿兰严肃的脸上慢慢的浮起了笑容,再抬头看向商如意的时候,那双温柔的眼睛里浮起了满满的笑意。只见她放开商如意的手腕,起身后退了一步,然后整衣肃容,对着秦王和秦王妃行礼道:“微臣向秦王和王妃道喜了!” 这一下,宇文晔哪怕还想要保持秦王的威仪,也保持不能,他睁大双眼,气息乱得不成样子,又惊又喜的道:“你,你是说——” 苏卿兰笑道:“王妃的脉象,是喜脉!” “……” “据脉象来看,已经三个月了。” 说完,深深一揖:“恭喜秦王殿下,恭喜秦王妃!” 第745章 王妃有喜2 王妃有喜! 这个消息很快就像长了翅膀一样传开了,当他们回到千秋殿,宇文晔甚至还没从狂喜中清醒过来,就看到玉公公欢欢喜喜的前来道喜,并且宣布:“陛下在两仪殿传召。” 于是,两个人只能又赶紧起身,整理了衣冠后便往两仪殿去了。 当他们刚一走进这座宫殿的时候,迎面就看到宇文渊正坐在正前方,满面笑容的看着他们,手边还摆着一摞文书,应该是正在批阅奏折的时候听到了那个消息,立刻放下了手边的事,让玉公公把两人传召过来。 两人走进大殿,却又看到另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旁边。 竟是宇文愆。 他也许是来禀报什么事,应该是刚到两仪殿,所以都还站着,只是——他身上本就带着一种清逸如云的脱俗气质,这个时候一个人站在空旷的大殿旁,更给人一种,仿佛远离红尘的孤寂感。 商如意看了他一眼,不由得心中轻颤了一下。 但这个时候也不及多想,她立刻跟宇文晔一道朝着宇文渊叩拜行礼:“儿臣拜见父皇。” 话刚说完,宇文渊带笑的声音已经响起:“起来,快起来。别累着。” 他一边说一边亲自走下来,伸手扶起商如意,那张黝黑的、不怒自威的脸笑得满是慈祥,眼中更是盈满了欣喜,止不住都快要溢出来了,连声说道:“今后觐见就不用这么多礼,如意你如今是有身子的人,不能累的。” 商如意惶恐的道:“儿臣怎敢,礼不可废。” 宇文渊笑着连连拍她的手背,道:“说什么,朕的话就是理!” 说罢,又亲自让人给她安座,等到坐下之后,才顾得上两个儿子,也只是胡乱的一指旁边:“你们自己坐吧。” 宇文晔倒是没多说什么,自己走到商如意身边坐下,还特地轻声问了她一句坐得可还舒服,要不要让人加垫子,商如意的脸顿时通红。皇帝让人亲自安座坐,怎么可能不舒服?再说不舒服也是天恩,哪有他这样当着人的面就东问西问的。于是轻轻的扯了一下他的衣袖,宇文晔这才闭了嘴。 再抬头,对面的宇文愆也坐了下来。只是,他的动作似乎比平时迟缓了不少,他们都已经说了两句话了,他才刚刚坐定。 而宇文渊也乐乐呵呵的走回去坐下,连问商如意的身体,是如何发现怀了身孕的,可有不妥。宇文晔都抢在前面代她回答了,只是听说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今天才发现的时候,宇文渊忍不住皱起的眉头,回想起商如意竟是带着身子,一路从太原舟车劳顿赶回长安,他不由得出了一头的汗。 长吁一声,道:“幸好,祖宗庇佑。” 说完又瞪了宇文晔一眼,道:“你怎么也这么不小心?” 宇文晔立刻道:“儿臣知罪。” 商如意也慌忙说道:“父皇千万不要责备凤臣。也是儿臣自己粗心,连有了身子都不曾发现。但有赖父皇天恩庇佑,苏太医诊过脉之后也说,儿臣的身体康健,脉象平稳,并无不妥。” “这就好。” 宇文渊点了点头,又说道:“给你诊出喜脉的,就是太医署的那个苏卿兰对吗?” 商如意道:“正是。若非她机敏,儿臣现在还糊涂着。” 宇文渊笑道:“朕记得她,就是因为她,长乐坊的病情才得以抑制,虽是个女子,却性情坚毅,难得医术也好。” 说完,他便吩咐道:“好,传旨下去,太医丞苏卿兰今后不必再管太医院的其他事务,只专门照料秦王妃的孕体和用药。事后,朕再重重有赏。” 玉公公领命,立刻让人去太医署传话了。 商如意和宇文晔对视了一眼,眼中倒是都浮起几分喜色。其实秦王妃怀孕,就算太医院不拨人过来,宇文晔也是想要请旨一名医官过来照料她,而苏卿兰医术高明,性情稳重,更与商如意有共抗时疫之谊,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 于是两人一起向宇文渊谢了恩。 宇文渊却还嫌不够妥当,想了想又问道:“你们千秋殿服侍的人可还够?若不够的话——” 说完,刚要转头,一直跟在他身后服侍的掌事女官慧姨走了上来,她面带微笑,但眼睛里却没有丝毫的笑意,对着皇帝说道:“陛下,千秋殿那边贴身服侍秦王妃的宫女有三人,粗使宫女三人,内侍两人。这个人数已经超过亲王的规格了。” 她这话,虽然说得有些不冷不热的,但话倒是实话。 一般的亲王和王妃在宫中,贴身服侍的宫女不能超过两个人,粗使宫女两到三人,内侍两人,商如意身边有三个贴身的宫女,的确是超过了。 宇文渊却道:“她如今是有身子的人,自然要多些人服侍才好。” 慧姨道:“这样,那奴婢就再挑——” 她的话没说完,商如意立刻道:“父皇,儿臣身边的人已经够用了,实在不必再增加人手,也免得慧姨再劳心。” 慧姨看了她一眼。 宇文渊倒犹豫了一下,问道:“真的不必再加人手?” 商如意诚恳的道:“真的不用。” “那,也罢。” 慧姨还微笑着说道:“陛下放心,若千秋殿那边真的需要人手,只王妃一句话,奴婢立刻就安排人手过去,绝不会耽误王妃的大事。” 宇文渊点点头,仍旧笑道:“总之,这一胎是如意的头胎,要好好养。有什么需要的,只管来跟朕说,还有玉明礼和韩予慧,你们也都多盯着千秋殿,万不可让秦王妃有什么短缺,明白吗?” 玉公公和那慧姨立刻领命。 只是这话听得商如意心中微微一黯,连坐在她身边的宇文晔气息都沉了一下——别人或许不知道,但他们两太明白了,这并非商如意的头胎,他们两的第一个孩子,在血染江都宫的那一夜,就已经失去了。 但现在…… 正当商如意心头有些发痛的时候,一只温热的大手伸过来,轻轻的握住了她的手。 是宇文晔。 再抬头看向他时,只见他眼神中虽也有一丝悲伤,但更多的是坚定,那坚定也令商如意的心跳渐渐沉稳起来——往事不可追,他们眼前的,就是最重要的。 于是,她也对着宇文晔轻轻的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安静下来的大殿里响起了一个很平静的声音—— “恭喜二弟,恭喜弟妹了。” 这个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情绪起伏,甚至没什么温度,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在这个突然安静下来的大殿里响起,所以有一种莫名的遥远感,好像是从千万里之外传来,仿佛红尘里的一切热闹喧嚣都与他无关似得。商如意抬起头来,就看到宇文愆坐在对面,正平静的看着他们,脸上也一如既往的,浮现着温和的笑意。 是他在道喜。 他的笑容算得上诚恳,说的道喜的话也很工整,再会挑刺的人,也挑不出一点不妥来。 可商如意却莫名的感到一股不知何来的寒意。 这阵寒意莫名而来,却一瞬间透彻肌骨,令她喉咙发梗甚至说不出话来,幸好宇文晔已经第一时间开了口,也平静的回应道:“多谢大哥。” 商如意也跟着轻声道:“多谢大哥。” 宇文愆淡淡的点了点头,又垂下眼去,倒是宇文渊说道:“对了,你来不是要禀报什么事情吗?是有什么事?” 宇文愆低着头道:“也不是什么大事,既然今天有弟妹的好消息,这些小事儿臣自己去办了便是。” 宇文渊笑道:“也是。” 说罢,他又极细心的问了商如意好些话,总之也都是叮嘱她要好好的保重身体,万不可有任何闪失,商如意也都一一应了。等说了一会儿闲话之后,宇文晔抬头看了看天色,才说道:“父皇若没有别的吩咐,儿臣就先带如意回去了。今天出去走了也有大半日,如意她有些累了。” 宇文渊闻言,急忙道:“这样,那快回去休息吧,莫再出来了。” “是,儿臣告退。” 说完,宇文晔便带着商如意起身,对着他二人都行了个礼,这才转身往外走去。 两个人走出两仪殿,商如意下意识的松了口气,可还没来得及往外走,就听见身后的大殿中宇文渊喜不自胜的声音中又带着几分无奈和怨怼,道:“你看看,你那二弟比你还小,都已经要有后了,你的身边却连一个人都没有。上次朕给你选的那两个侧妃,不论如何,你也都先收——你在看什么?” “……没看什么。” 商如意一言不发,被宇文晔握在掌心的指尖越发的冷,哪怕已经走出了两仪殿,她仍然莫名的感到宇文愆那种平静得仿佛死水一般的双眸在看着她,令她心中的寒意不断渗出。 直到这个时候,她才恍惚过来—— 真正令她心里发寒的原因,是从进入两仪殿,到坐下,到他们说话,再到他们离开,宇文渊从头到尾,没有看过她一眼。 所以,他又怎么会在背后看着自己? 是,错觉吗? 第746章 我也出力了 那种混乱不安的感觉一直侵扰着商如意,直到回了千秋殿,图舍儿已经大嘴巴嚷嚷得上下皆知,不仅长菀和卧雪欢欢喜喜的来给他们道喜,几个粗使宫女和内侍也都前来磕头道喜;没过一会儿,宫中其他的一些人也纷纷来道贺,商如意心中那一点不安很快就被到脑后了。 等到这一波贺喜的人退下,宇文渊的赏赐也跟着到了。 东西是玉公公亲自带着人送来的,绫罗绸缎,珠宝玉器,珍贵药材,满满的几大箱摆在千秋殿的屋檐下,把里面的大殿都照亮了。 这样的大手笔,让商如意忍不住想起当初宇文渊到沈家下聘时的样子。 见此情形,宇文晔也不怠慢,便让人赏赐了玉公公和跟着他的几个小太监,虽然仍是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可他的神情中却是掩都掩饰不住,似乎他自己也完全不想掩饰的春风得意,而玉公公等人领了赏,又说了一番道贺的话之后,这才退下。 这个时候,夕阳已经落山了。 整个天地都是红彤彤的,映照着箱子里的珍宝玉器灿烂如霞,商如意只看着它们发呆。 宇文晔似乎也察觉出这一路回来她就十分安静,这个时候的神情也过分的凝重了些,于是走到她身边,低头道:“没事吧。” “啊?” 商如意一愣,抬头便对上了他温柔深情的眸子。 顿时,心里最后那一点隐隐的不安都被彻底的驱散了,似乎只是阳光下一点根本不必去在意的阴霾,于是她摇摇头,又忍不住笑道:“父皇给的赏赐也太多了。” 宇文晔笑道:“说什么傻话,赏赐还有谁会嫌多的?” 商如意眨眨眼睛:“所以,都是我的?” 宇文晔挑眉,被她这幅难得的,“贪婪”的样子给逗乐了,想了想说道:“如果你要分给我一半,我也不会拒绝。”说完,故意低头凑到她的耳边,轻声道:“毕竟这个孩子,我也出力了。” 商如意红了脸,伸手打了他一下。 两个人说笑完,商如意便叫来图舍儿,让她打开千秋殿的后院东北角的小房子,那里是他们专门用来存放东西的库房,把这些东西都搬进去。但图舍儿过去一看,说那里因为平日里没怎么用,积了些灰尘,便带着两个小太监过去打扫。 这一折腾,就折腾了近半个时辰。 宇文晔道:“看来,刚刚还是应该再问父皇要两个宫女使唤才是。” 商如意立刻摇头:“那库房是他们平时偷懒不打扫,今天才忙成这样,平日里也用不着的。再说了——” 话没说下去,但宇文晔也明白过来。 如果真的要安排人,自然是要经过掌事女官慧姨安排,但商如意现在怀了身孕,许多事情都要比之前加倍小心,与其在这个时候让一些生手生面孔进入千秋殿,不如让图舍儿他们多辛苦一些。 说到底,商如意还是不相信慧姨这个人。 之前,官夫人刚刚过世,她就敢通过栽赃陷害长菀来铲除掉官夫人留下的人,可见这个人的心思手段不一般;而现在自己怀了身孕,阖宫上下都知晓,不仅是她,也许还有一些人也要开始动脑筋,这个时候,千秋殿自然是动静越小越好。 等到他们打扫完库房,把东西搬进去,商如意还特地过去盘点了一番,再回来时天都快黑了。 说是要静养,反倒比之前更忙碌。 可这种忙碌却是快乐的,商如意竟也真的没觉得累,直到夜幕降临,沐浴更衣之后,躺到床上,她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身边的人立刻伸手过来搂住了她:“累了?” 一抬头,就对上了宇文晔温柔的眼瞳。 这些日子习惯了他的温柔,商如意甚至已经有些“好了伤疤忘了疼”的忘记了过去的宇文晔是个多冷峻的人,又或许,这才是他本来的样子,而过去的冷峻不过是一种面具,面对除她以外所有人的面具。 这么一想,她的心也柔软了起来,顺从的钻进宇文晔的怀里,任由他坚实有力的双臂不松不紧,恰到好处的搂着自己,两个人肌肤熨帖,呼吸缠绵,仿佛一体。 然后轻轻的摇头:“不累。” 宇文晔嘴角含笑,柔声道:“今后,不累也要多休息。” 商如意抬头看着他:“你早起不是还嫌我起晚了吗。” 宇文晔笑道:“好,今后由着你睡。我跟他们说了,从明早开始谁都不准再打扰你,你想睡到什么时候起来就睡到什么时候起来。” 商如意笑了起来,却又摇头道:“但这可不行。” “为什么?” “我听人说,如果孕妇每天不动换,胎儿养得太大,不好生的。” “这样吗?” 宇文晔从不知道这些,今天还是第一次听说。他沉默了一会儿,一只手在被子里捂得暖暖的,还特地凑到嘴边呵了两口热气,确保指尖都是暖和的,然后才伸向商如意还算平坦的小腹——已经三个月了,她的腰身并未太显,他竟然也完全没有察觉出,而且两个人朝夕相处,他甚至都没有发觉自己的王妃比之前,的确是长胖了一些。 幸好,从太原回来这一路上虽然舟车劳顿,倒没出什么乱子。 于是轻声道:“可你的肚子,也太小了。” 商如意笑道:“三个月能有多大?听说,要到四五个月的时候,才会开始显怀。” “还有这么久,真想马上看到这孩子出生。” “你想得美。就算已经三个月了,可至少还有六七个月的时间呢,那有你想的那么容易。” “哦……” 宇文晔温热的掌心轻贴在她的小腹上,暖暖的,还有些酥酥麻麻的感觉,商如意忍不住想要笑,而宇文晔也感觉到她怕痒,便又将手揽到她的腰上,轻声道:“那好,我就陪着你,一天,一天的,直到孩子出生。” “……” 商如意一愣,她忍不住想,眼下的景况怕是不能容许他这么守在自己的身边,别的且不说,还有洛阳那一战呢。 不过,他就算做不到,能这么想想,也好。 于是也不反驳他,只笑着点点头,而宇文晔眼神却格外的坚定,再一次贴上商如意的额头,喃喃的,仿佛说给她听,又仿佛告诉自己。 “这一次,不可以再……” 第747章 家宅不宁? 很快,整个皇宫里的人都知晓了这件大喜事。 对于皇帝陛下来说,刚刚收复了龙兴之地,秦王妃又有喜,这简直就是双喜临门,而宫中的人又最会看皇帝的脸色,眼看着接连几天,不停的有赏赐往千秋殿送,宇文渊还亲自到千秋殿来陪着秦王和秦王妃用过一次晚膳,也就知道皇帝陛下对秦王妃这一胎的看重。 毕竟,可能是皇长孙。 因此宫中的人都陆陆续续前来向秦王妃道贺,之后又有王公大臣及其夫人们前来道贺,商如意虽说想要好好的静养,可接连的几天却连睡懒觉的空闲都没有了,每天都只能早早的起身穿戴好,等着道贺的人前来,说一会儿话,收下贺礼,等送走了一拨,又有下一拨。 有的时候,直要忙到太阳落山。 这天宇文晔回了千秋殿,看到又摆了一桌的礼盒,而商如意歪歪的靠坐在一边,显然是陪着人说了许久的话,这个时候已经有些疲倦了,却还强打起精神清点了礼盒之后,让图舍儿他们收起来,不由得皱起眉头。 他坐到商如意的身边,看着她明显倦怠的表情,问道:“今天,又有人上门了?” 商如意笑道:“是张婕妤过来坐了一会儿。” 宇文渊登基称帝之后,自然是要充实后宫的,但不知他是心中顾念着旧人,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他并没有册封皇后,只有几位夫人相伴身边,这个婕妤张玉瓶便是其中之一。她三十来岁,貌美如,风情万种,在宫中也是长袖善舞,极得人心,是宇文渊最宠爱的一个。 今天她以长辈之尊过来,商如意自然得陪着,幸好她也不白来,带来了一盒灵芝,还有几件精美的首饰,也算的价值不菲。 宇文晔扫了一眼那些礼盒,道:“你每天应付这些人精神都不够,不如还是闭门谢客算了。” 商如意立刻道:“那怎么行?” 其实,她也是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人,可如今做了秦王妃,就跟未出嫁时,甚至跟过去的宇文少夫人都完全不同,不仅要奉上迎下,也要跟那些公侯夫人们打交道,更何况是张婕妤这样的人,她每天陪在宇文渊的身边,甚至比两个儿子的时间还长,一些言语间的喜怒,自然而然是会传到皇帝耳中,也多少会影响皇帝的心情。 哪怕现在自己怀着身孕,也不能怠慢这样的人。 听她这么一说,宇文晔的神情微沉,倒也没再反驳,只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才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我只是怕你累着。” 商如意立刻笑道:“每天说会儿笑话罢了,能有多累?” “……” “比之前在兴洛仓,在扶风,轻松多啦。” “这哪能一样?” 宇文晔想了想,转头对抱起一个礼盒准备放到库房去的图舍儿道:“这样,你盯着王妃,若是别人停留的时间太长,王妃累乏了,你就假装让人禀报说我回来了,那些人自然会避开我的。” 图舍儿原本也心疼自家小姐每天要应付那些人,还得笑脸迎人,一听这话,立刻笑道:“奴婢知道啦!” 说完,欢欢喜喜的抱着盒子走了出去。 商如意却无奈的道:“哪能这样,若是人家知道你没回来,多不好。” 宇文晔道:“我只管你,不管别人。” 商如意忍不住笑了起来。 但不管怎么样,宇文晔一回到身边,她不仅心情好了不少,甚至都不觉得疲惫了,两个人一道用过晚膳之后,又去沐浴。洗得周身润润的,暖暖的回到房中,宇文晔已经换好了睡衣躺在床上,商如意熟门熟路的躺到了他的身边,宇文晔也一伸手就将她搂进怀里。 他道:“今天早点睡。” “嗯。” 商如意点头,看见他吹熄了蜡烛,便乖乖的闭上眼睛,将脸埋进了他怀里。 很快,内殿就安静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在一片漆黑的寂静中,又响起了宇文晔低低的声音,似有心又似无意的问道:“今天除了张婕妤,还有谁来?” 商如意道:“早上的时候,父皇特地又让太医令过来请脉,所以没有别人来;下午的话,吴山郡公的夫人来坐了一会儿,后来就是张婕妤了。” “没有别人了?” “没有了。” “……” 宇文晔安静了一会儿,气息仿佛比之前沉重了一些,却没有再说什么,只轻轻的搂着商如意:“睡吧。” “嗯。” 就这样一觉睡到大天亮,大概是前几天来的人太多,这一天总算没人上门了,商如意睡得饱饱的,醒来的时候宇文晔已经走了。于是她优哉游哉的起身洗漱,用过早膳之后又由图舍儿陪着在千秋殿四周走了一会儿,今天天气很好,商如意的心情都舒畅了不少。 图舍儿笑道:“难得,今天没人打扰王妃休息。” 商如意点点头,却又对她说道:“对了,昨天秦王跟你说的那些,你不可以当真。万一得罪人就不好了。” 图舍儿撅了一下嘴,又看了看周围,道:“好吧,反正接下来应该也没什么人来打扰王妃了。” 商如意抿嘴笑了起来。 可笑过之后,她的眼神却又渐渐的变得凝重了起来。其实,昨晚宇文晔最后问的那个问题,她虽然已经有些迷迷糊糊的了,可心里也一直记得,更清楚,宇文晔是在问谁。 秦王妃怀孕,宫里宫外,能来道贺的都来道贺了,不能前来觐见请安的,也都托人带来了贺礼,可是,有一些人却一直没有上门。 比如——商寿非。 这一点,连商如意都感觉到奇怪。 虽然她并不想跟这位兄长有什么瓜葛,之前在沈府再见到他的时候,不仅生气,也嫌麻烦,可明知道他是个趋炎附势,厚颜无耻的人,这个时候又借着自己的光从宇文渊的手里讨了个官职,却偏偏在自己怀孕之后,不但没有作为兄长来道贺,甚至也没有作为普通官员的问候。 这,有些不像他。 这是其一,还有一个就是——楚若胭。 想到这里,商如意正好走到了千秋殿的门口,她忍不住抬起头来,朝千秋殿旁边的金玉苑看去,就发现身边的图舍儿也伸长脖子望着那边,脸上不仅浮起了怨怼之色,眉头也紧皱了起来。 看了一会儿之后,她忍不住轻声道:“王妃,她要干什么呀?” “……” 这一回,商如意没有说话。 平时对于楚若胭的所作所为——其实进宫之后,她对自己也没什么所作所为,两边就像是不相识一样,虽然关系淡漠,商如意也容忍了这样,更乐的与她相安无事;可这一次不同,自己这个秦王妃怀孕了,而她作为秦王的侧妃,应该第一时间前来道贺才是。 这不仅是规矩,也是一种为人的体面。 可是,从自己怀孕的消息传出去到今天,都已经第七天了,连吴山郡公的夫人都上门道贺,可紧挨着千秋殿的她却一直没来。 她这是要让自己难堪,还是,要搞什么事情? 商如意想了想,问道:“舍儿,你们这两天可有进过金玉苑的?知道那里面什么情况吗?” 图舍儿道:“我们这边都不跟他们来往的,王妃你也提醒过奴婢不要去惹他们,奴婢又怎么会进金玉苑?不过这两天我们时常路过那边,只看到里面乱糟糟的。” “乱糟糟的?什么意思?” “他们好像也在清理库房。真是奇怪,我们清理库房是因为有人送礼,得收捡起来;他们那边都没什么人去,哪来的东西可收呢。” “……” “而且,更可气的是,他们还自己搞出一个小厨房来。” “小厨房?” 商如意诧异的看向图舍儿,只见她认真的点头道:“真的,奴婢看这里头有烟火气,后来去问了尚食局,听说是那位问尚食局的人要了些锅碗瓢盆的,不知道要搞什么。” 说着,她噘嘴道:“王妃怀了孕,都没搞这种事,她好好的还自己弄出个小厨房来。真是——” 商如意沉思了一会儿,摆摆手:“无妨,再过两天看看吧。” 不论如何,她得保证秦王的声誉和体面,自己跟楚若胭就算感情不睦,但面子上必须得拂过去,如果楚若胭真的一直僵着不肯来向她道贺,她也得想点办法才行,免得落人口实,因为这种事情,不仅是自己丢面子,楚若胭也会在宇文渊那里落不是,还给宇文晔扣下一个家宅不宁的坏名声。 不过,就在第二天,这个坏名声就彻底粉碎了。 这天下午,商如意睡过午觉之后,正靠在卧榻上一边喝茶一边看书,就听见安静的宫殿里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抬头一看,是图舍儿从外面跑了进来,脸上有些紧张,又有些笑容,走上前来便对着她行礼:“王妃。” 商如意看着她:“怎么了?” 图舍儿笑着,却又极力克制的压低声音凑到她耳边道:“王妃,金玉苑的人来,来送礼啦!” 第748章 点心 一听到这个消息,商如意也惊了一下。 但她反应很快,立刻就起身,让图舍儿服侍自己简单洗漱了一番,穿戴整齐之后,便走到外殿,长菀已经领着人走了进来,正是楚若胭身边的大宫女盼青。 商如意端坐于前,看着那盼青手里捧着一只盒子慢慢走进来,又往她身后看去。 没有别的人,只有她。 商如意的眉心不由得微微蹙起,但也没多说什么,只见盼青走上前来,毕恭毕敬的对着她叩拜行礼:“奴婢拜见王妃。” 商如意道:“免礼。” 盼青这才慢慢起身,说道:“听闻王妃有喜,我家公——夫人十分欢喜,特地让奴婢给王妃送来了一些可口的点心,望王妃好生保养身体,早日诞下麟儿。” 说完,将手中的食盒交给了一旁的长菀。 长菀捧着盒子走过来放到了商如意面前的桌案上,商如意低头一看,那是一个精致的红漆雕食盒,盖子上是大片镂空雕刻的竹子,竹林间仿佛还有两个人影,商如意看着那画面有些眼熟,但这个时候也不能只盯着盒子看,于是她又伸手去揭开了盖子,只见盒子里叠放着四块红艳艳的山楂糕,上面还洒了一层磨得极细的粉,盒子一打开,掀起的风都吹得那些粉雾散起来。 乍眼一看,如同艳红的朵上落了皑皑白雪一般,明艳动人。 只是,仔细看时,就发现这几块点心虽然颜色明悦可喜,却并不如之前尚食局送来的那些点心那般精美工整。 商如意忍不住道:“这是——” 盼青道:“这里面的,都是夫人亲手做的点心” “哦?” 听到这话,商如意立刻抬头看了她一眼,只见盼青十分郑重的点了一下头。 商如意顿时明白过来,为什么金玉苑那边要单独搞出个小厨房来了,原来,竟然是楚若胭亲自动手给自己做的糕点。 她微笑着道:“回去说费心。” 说着,她便要盖上盒子,可那盼青却站着不动,只对商如意道:“这些是夫人亲手做的,还请王妃品尝一二,好或不好,奴婢也好回去有个交代。” “……” 听到这话,商如意拿盖子的手迟疑了一下。 这么说起来,楚若胭是特地吩咐了,要让盼青看着自己吃一口才作罢。可是,她现在并没有什么胃口吃点心,毕竟中午吃得不少,刚刚睡了午觉起来,也不饿。 于是笑道:“楚夫人亲手做的点心,自然是好的。” 说完,便要将盒子盖上。 而盼青见此情形,又说道:“王妃难道是不喜欢我家夫人送的点心,还是——不喜欢我家夫人亲手做的点心。” “……” 商如意的眉心微微蹙了起来。 这些日子她收到了不少宫中的人送来的糕点佳肴,有的时候她拿到手就直接打开来吃了,还要邀请对方一道,有的时候没有胃口,就收起来,也还是要道谢。但不管吃或不吃,都是客随主便。 可是,盼青这些话,是明里暗里,软硬兼施的逼着自己一定要在这个时候吃一口才行。 而盼青身为宫女,断不敢这么逼着自己,显然是楚若胭事先吩咐的。 但她这样—— 就在这时,一旁的图舍儿早已经按捺不住暴脾气,上前一步便要斥责盼青,幸好长菀看出来了,一把拉住了她,然后站到了图舍儿的面前,对着盼青微笑着说道:“王妃最喜欢的就是山楂糕了,之所以此刻不吃,其实是想要留着,等秦王殿下回来了一道享用。” 说着,又笑道:“不知殿下可有尝过楚夫人的手艺。” 听见这话,盼青自己倒是迟疑了一下,再看看商如意,于是说道:“原来王妃是想要跟殿下一道享用。这个——其实我家夫人刚学会了这一道点心,就给王妃送来了,秦王还没用过。” 商如意笑道:“那本宫就一定要跟殿下一道品尝才好了。” 说完又递了个眼色给图舍儿,于是图舍儿上前塞了一锭银子给盼青,笑道:“我送盼青姐姐回去。” 盼青无法,只能行了个礼,转身和图舍儿一道走了出去。 商如意这才松了口气,抬头看着长菀,笑道:“刚刚多亏你有眼色,要是舍儿开口,只怕今天又要得罪人了。” 长菀道:“舍儿是看不得王妃受委屈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走过来,看到商如意手边的茶杯已经快要空了,便先去给添了一些热水,然后拿起那食盒的盖子准备盖好收起来,就在这时,外面又响起了一阵脚步声,显然不止图舍儿一个人回来,两人都抬头看去,只见图舍儿送了盼青,却又带着另一个人走了进来,正是太医丞苏卿兰。 她照往常一般背着一个药箱,走进来恭恭敬敬的对着商如意行礼,商如意立刻笑道:“苏大人就不要多礼了。” 说罢,让长菀准备。 苏卿兰是循例来为她请脉,跟往常一样,长菀拿出千秋殿自己准备的一个小手垫放到了商如意的手腕下,而苏卿兰则将手伸到暖炉上烘了一下,确保手上没有一丝冷意,这才走上前请罪,然后扣住了商如意的脉门,细细的诊了一会儿,笑道:“王妃的脉象稳健,没有任何不妥。” 商如意笑着一边放下袖子,一边道:“有劳苏大人了。” 苏卿兰忙道:“这是微臣分内之事。” 说着她又看了看周围,道:“今天倒是没什么人来千秋殿了。” 商如意道:“前两天来的人多,一天都不得闲,今天还好,只有金玉苑那边来人送了些点心过来。” “哦?” 苏卿兰微微挑眉。 她不是个喜欢多管闲事的人,但因为受皇命前来照料商如意的孕体,所以这千秋殿内的大小事务她都得多听多看,加上那位秦王侧妃的事情本也瞒不了人,所以她一直都知晓楚若胭和商如意之间不算太亲近的关系,也知道这么多天,楚若胭一直没有对商如意怀孕的事有任何表示。 没想到今天,竟然主动打破了这个僵局。 只是——送的点心? 苏卿兰想了想,说道:“微臣斗胆,能否请王妃将楚夫人送来的点心给微臣看看。” 第749章 礼薄意深 听见苏卿兰这么说,商如意一愣,立刻抬头看向她,苏卿兰忙陪笑道:“微臣倒没有别的意思,只是,王妃如今还在孕前期,有些饮食需要留神。只怕楚夫人不晓得其中的忌讳——” 她这话说得很委婉,但商如意立刻就听明白了。 一旁的图舍儿也会过意来,忙说道:“这倒是,这点心还是她亲手做的,奴婢不放心,还是请苏大人过目,确认王妃能用了,晚些时候再吃也不迟。” 商如意的心里却还有些犹豫。 一来,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喜欢和讨厌是一回事,动手加害又是另一回事,楚若胭哪怕不喜欢自己,但她也不是一个能下手害人的人;二来,就算自己真的认人不清,她是这样的人,也不至于蠢笨到在自己亲手做的食物里动手脚,还让自己的大宫女送来,这有点过分的愚蠢了。 图舍儿似乎是看出她在犹豫,轻声道:“王妃,咱们又不告诉别人,让苏大人看一眼,不妨事的。” 商如意想了想,觉得她说得也没错。 便点头道:“也好。” 于是,图舍儿立刻上前打开了那食盒的盖子,将盒子送到苏卿兰的眼前。 苏卿兰低头看了看,见是四块红艳艳的山楂糕,虽然做得不太精致,还算齐整,加上明悦可喜的颜色,和一打开盖子就散发出的酸甜的滋味,让人食指大动。 怎么看,都是平平无奇的山楂糕。 可是苏卿兰看了一眼之后,又凑过去闻了闻,突然就皱起了眉头:“嗯?” 她这一下,立刻让周围的人全都紧张起来,而苏卿兰又告罪了一声,拿小指尖蘸了一下洒在糕点面上的细粉,放到舌尖尝了尝。 顿时眉头皱得更紧了。 图舍儿紧张的问道:“苏大人,这——有问题吗?” 苏卿兰神情凝重,抬起头来看向商如意,沉声道:“王妃,这山楂糕不能吃的。” 商如意立刻道:“有什么问题?” “这些,不是普通的粉,里面还混杂了五行草灰。” “五行草?” 商如意一听,眉头就拧了起来,倒是一旁的图舍儿和长菀还不太明白,苏卿兰看得出,商如意应该是略通医术的,只对着两个宫女解释道:“五行草有使女子胞宫平滑紧缩的药效,再加上这下面的山楂糕——” 图舍儿忙道:“山楂糕,也有问题?” 苏卿兰摇头道:“山楂倒是没什么问题,只是,孕妇食用山楂不可过量,因为山楂有活血通瘀的效用,而五行草又会使孕妇胞宫紧缩,这两样东西搭配在一起使用,对孕妇,尤其是孕早期的夫人来说,可能会有滑胎的危害。” “什么!?” 一听这话,图舍儿立刻炸了,跳起来道:“好啊,好狠心的人啊!” 苏卿兰没有说话,又看了看沾在指尖上的细粉——将五行草灰打得这么细,跟粉混杂在一起,连她都险些分辨不出来。 她又抬头看向商如意,只见商如意的眉心已经拧成了一个疙瘩,脸色沉沉的盯着那盒山楂糕,似乎想要凑过来再仔细看看,但又顾忌着自己的孕体,于是对着苏卿兰道:“苏太医,你确认这里面真的有五行草灰?” 苏卿兰道:“微臣不敢撒谎。” 图舍儿这个时候也火了,愤怒的说道:“王妃,这还有假?刚刚那个盼青还逼着你一定要当她的面吃一口,就是为了让你吃下去害你!可恶,我刚刚竟然还赏了她一块银子,原来跟她的主人一样,都是蛇蝎心肠!” 看着她气咻咻的样子,商如意反倒忍不住笑了起来。 图舍儿更火大了,道:“王妃,你还笑?” 说着她便冲过来,捧起盒子便要往外走,商如意忙叫住了她:“你干什么?” 图舍儿道:“奴婢拿去给秦王看。不,秦王不在,那奴婢就去找他们算账,要么就给皇上看,让皇上给王妃评评理!” 商如意无奈的摇了摇头,对着长菀使了个眼色,长菀急忙上前扯住了图舍儿的衣袖将她拉了回来,图舍儿犹自气不过,挣扎着道:“你拉我干什么?” 长菀道:“要告诉秦王,还是告诉陛下,也得是王妃来决定,哪由你做主的。” 说罢用了点力气将她扯了回来,把食盒重新放回到商如意的面前,只是,挪得离她远了一些,然后轻声道:“这件事,还是王妃定夺吧。” “……” 商如意没有说话,只定定的看着那四块红艳艳的山楂糕。 看了一会儿,她突然道:“盖子呢?” 长菀急忙拿起放到一边的食盒盖子递给她,商如意接过来,小心翼翼的将盖子盖回到盒子上,再伸手,细细的抚摸过盖子上雕琢精美的镂空图案。 图舍儿忍不住道:“王妃……” 商如意道:“你们看,这是湘妃竹。” 众人都有些不明所以,也只能依着她的话低头看去,果然,刚刚只觉得那食盒上的雕很精美,这个时候仔细观察才发现,盒子上所雕琢的不仅是一丛湘妃竹,竹林下还有两个女子窈窕的身影。 苏卿兰道:“这是——” 商如意道:“这是娥皇女英。” 说着,她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微笑着说道:“对了,当初江太后传召本宫进宫相伴的时候,曾经给过我一个暖手的炉子,那上面的雕也是娥皇女英,和这么一丛湘妃竹。” 现在再回想起来,从那个时候起,江太后就已经开始为她的女儿铺路了。 所以,她给商如意用的,是娥皇女英雕的东西,还不止一次的告诉她宇文晔对她很好,与对别人不同;之后,自己出宫,却又被楚旸半路“拦截”去了听鹤楼,当听说江太后那么亲近自己的时候,楚旸只冷笑着告诉她,江太后是因为“有利可图”。 现在想来,一切,似乎都很明了了。 只是当时自己,并不明白。 图舍儿却有些不耐烦的说道:“江太后,江太后那么仁心的一个人,女儿却这么狠心,居然用这种法子来加害王妃,王妃还提起旧事做什么?” 商如意的指尖仍然细细的摩挲过那雕,道:“这东西,和当初江太后给本宫的那个暖炉,应该是一套的。” “……” “江太后明白自己要什么,而楚夫人……她用这个盒子,应该也是有深意的。” “深意?什么深意?” 一旁的苏卿兰只静静的听着,这个时候脸有些红,轻声说道:“娥皇女英共事一夫,但齐心协力,不分彼此。” 商如意点了点头,道:“当初江太后送那个暖炉给本宫的时候,就是希望本宫能有这样的胸怀;她的心思,楚夫人不可能不知道。你之前说金玉苑那边这些天一直乱糟糟的,好像在库房里找什么,若本宫没有猜错,应该就是在找江太后留下的这个东西。” “……” “而这几天,楚夫人一直没有上门贺喜,应该也是因为在学做这个点心,要亲手做的,能送的出手的,才出手。” “……” “也就是说,这一份礼虽薄,但楚夫人的心意,却很深。” 说着,她的指尖深深的印在一枚竹叶上,说道:“这么深的心意,却用来给本宫‘投毒’,未免有些可惜。” 苏卿兰反应很快,立刻说道:“王妃的意思是,楚夫人只是真心想要送这份礼过来,不管是礼物本身,还是礼盒,她都精挑细选,所以她不可能有加害王妃的意图?” 商如意点头道:“况且她身为公主,金枝玉叶,哪里就通药理了?” “……” “孕妇不能多吃山楂这件事她都不晓得,明晃晃的把山楂糕送来,但凡我多一点心,都不会吃她这盒点心;更何况五行草灰这种东西,只怕她听都没听说过。” 听到她这么说,苏卿兰轻轻的点头:“也是。” 图舍儿和长菀对视了一眼,也都意识到商如意的话有理,但图舍儿想了想,又道:“可是,这盒东西就是有问题啊,不是她动了手,那就是盼青?不然还能有什么人呢?” “……” “奴婢不管,这件事一定要弄清楚才行。” 眼看她不由自主的,又拿出了跟商如意从小一起长大,那种跟母鸡护崽一般的蛮横来,商如意忍不住又笑了笑,一旁的长菀拉了一下她的衣袖,轻声道:“苏大人还在这里呢,你说话留神些。” 图舍儿只能嘟着嘴,退了一步。 苏卿兰虽然也抿了抿唇,将一点笑意勉强压下,然后对着商如意道:“王妃,舍儿姑娘的话也有道理。不论如何,得把这件事情查清楚,微臣奉旨来为王妃保胎,出了这样的事,若真的伤害到了王妃,微臣也是责无旁贷。” 言下之意,如果商如意不弄清楚,她哪怕出于自保,也要禀报皇帝。 只是看,商如意愿意把这件事闹多大了。 商如意道:“我自然是要查清楚的。” 图舍儿立刻上前:“那王妃,我们应该怎么做?” 商如意想了想,又伸手将那雕精美的盖子打开,看着下面红艳艳的山楂糕,然后对图舍儿道:“把这些东西拿去倒了。” “啊?” 第750章 你们想要诬陷我? 夕阳如火。 千秋殿像是在火焰中燃烧,却寂静如斯。 但很快,一阵急促中带着明显怒意的凌乱脚步声就打破了这片宁静,只见楚若胭娇俏的脸上满是怒意,带着盼青怒气冲冲的从外面走了进来,一抬头,就看到商如意坐在卧榻边上,而太医丞苏卿兰正在为她诊脉。 两个大宫女图舍儿和长菀,侍立一旁。 见她怒气冲冲的进来,两个宫女对视了一眼,图舍儿虽然皱起眉头,但因为早就被打了招呼,只能咬着唇不说话,倒是长菀迎了上去,毕恭毕敬的说道:“楚夫人,您这是——” “我来见王妃!” 楚若胭一挥手,长菀倒是很听话的退了一步,将路让给她,任由楚若胭径直走到了商如意的面前。 而直到这个时候,商如意才慢慢的抬起头来,面带微笑的看着楚若胭,道:“真是稀客,自从本宫进宫以来,楚夫人好像还是第一次到这千秋殿来。” 楚若胭冷笑道:“我倒是想多来,可王妃居然把我亲手做的点心都扔了,让我怎么好意思来!” “……” 一听这话,整个千秋殿都安静了下来。 商如意的脸上也露出了了然的神情,但她没有立刻说话,而是看了一眼苏卿兰。苏卿兰默默的将手从她的手腕上挪开,然后起身对着楚若胭行了个礼,道:“楚夫人。” 楚若胭显然怒气难消,一挥手道:“这件事与你无关,退下!” 苏卿兰温和却坚定的说道:“这件事,与下官有关。” 楚若胭一愣,转头看向她:“嗯?” 只见苏卿兰平静的说道:“因为,是下官发现了那盒点心里被人掺入了对孕妇有害的药粉,才让王妃不要食用的。” “你说什么!?” 楚若胭惊呆了,一下子睁大了眼睛:“你,你说——” 商如意一边理着自己的袖子,一边说道:“你让人送来的东西,本宫若真的吃了,恐怕现在已经出大事,而且消息都传到陛下那边了。” 楚若胭呆呆的站在原地,看着苏卿兰和商如意笃定的样子,显然有些不敢相信:“我送来的东西有——毒?怎么可能!” “……” “那东西是我亲手做的,做完了我还自己尝过,不可能有毒的!” “……” “你们想要诬陷我?” 商如意转头看了苏卿兰一眼,脸上反倒浮起了一丝放心的笑意,苏卿兰也轻轻的点了点头。 看着他们这样,楚若胭更生气了:“你们合伙栽赃陷害我是不是?” 一听这话,旁边的图舍儿忍不住了,转身走进另一个房间,捧出了一只红漆雕食盒送到她眼前,说道:“王妃和苏大人都是光明磊落的人,怎么可能做得出栽赃陷害的事?楚夫人请看,这就是你让人送来的点心,那上面被人加了五,五——” 说到这里,她自己磕巴了一下,一旁的长菀立刻道:“五行草灰。” 楚若胭诧异的看着那盒子,正是自己特地让金玉苑的宫女翻箱倒柜,最后在库房里找出的,她的母亲留给她的那些器皿中的一个,盒子打开,里面整齐摆放的四块红艳艳的山楂糕,也的确出自她之手。 她顿时愣住了:“你,你们这是——” 商如意平静的说道:“你送来的,我没有丢掉,刚刚让舍儿去倒掉的,是另外的糕点。” “你为什么这么做?” “本宫这么做,只是为了看看夫人你的态度。” “什么意思?” “若里头的五行草灰真的是夫人放的,那我让人拿去倒掉,夫人你理亏,自然是不会上门来寻我;只有你不知道那一切,却见自己的心意被人白白糟蹋,才会上门来要个公道。” “……” 楚若胭眨了眨眼睛,虽然心中仍然愤懑难平,但这个时候也渐渐回过神来。 商如意是通过自己的态度,来判断自己是不是投毒的人。 这么一想,她的心头又一阵愠怒腾起,怒目瞪视着商如意,沉声道:“你们未免也太把人看扁了,我是那样的人吗?若真有这样的事,你该亲自来问我,我敢作敢当。” “……” “不,我就不会做这种事!” 商如意平静的说道:“这一点,我也是明白的。只是,事关我的孩儿,我也不能不小心。” 她说着,伸手抚向了自己微微凸起,但别人仍然看不出什么的小腹。 楚若胭低头看向她的小腹,一时间眼神中也有几分纠结,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自己的怒意,努力让她的口气听起来平静一些,道:“那刚刚,你们说那个,那个什么草灰,又是什么东西。” 商如意转头看向苏卿兰,那目光似乎也在说——她果然是不通药理的。苏卿兰也默默的点头,走过来轻声说道:“回楚夫人的话,这种草灰有使女子胞宫紧缩的药效,常人食用无碍,但配上能活血散瘀的山楂糕给孕妇食用,会有滑胎的危险。” “啊?” 楚若胭又吓了一跳,瞠目结舌:“山楂也不行?” “……” “可我母后说过,她怀斐儿的时候爱吃酸的,尚食局就给她做山楂糕吃啊!” 苏卿兰苦笑道:“也有剂量的原因,也有体质的原因,重要的也不是山楂糕,而是搭配上那五行草灰。” 说着,她又伸手在那盒子里的山楂糕上抹了一下,沾了一些白色的粉末凑到楚若胭面前,轻声道:“这些,楚夫人应该是撒的细粉吧,可刚刚微臣却发现,里面还掺杂了不少五行草灰,这是害人于无形的恶毒手段,若王妃真的吃了,只怕现在——” 楚若胭的脸色立刻白了。 她急忙道:“我没有做过!” 商如意道:“夫人现在站在这里了,我自然是完全相信的。只是——” “只是什么?” “这山楂糕我们查过了,的确是没有任何问题,问题只在这上面的五行草灰。也就是说,有人在夫人做完了这点心,洒上了粉之后,再动的手。” “……!” 楚若胭身子微微一颤,下意识的回过头去,看向跟在自己身后,此刻已经脸色惨白,一脸惊恐的大宫女盼青。 第751章 第一个刀下鬼 楚若胭皱了一下眉头,立刻说道:“不是盼青,她跟在我身边这么多年,我清楚她的为人!” 商如意抬头看了一眼盼青,此刻的她已经完全没有了刚刚站在这里,软硬兼施的逼着自己一定要当着她的面吃一口点心的理直气壮,尤其是在听说那点心上有令孕妇滑胎的药之后,更是吓得全身乱战。 盼青说道:“我没有,我从没听说过这种东西。” 说完她立刻走到楚若胭的身边,颤声道:“夫人,你一定要为奴婢做主,奴婢不是那样的人。” “……” “奴婢从小跟在夫人身边,夫人的心思就是奴婢的心思。夫人想要跟王妃亲近,奴婢只会帮忙,又怎么会从中作梗?” “……” “再说了,夫人把东西放进去之后,奴婢直接就捧着过来,金玉苑和千秋殿中间就这么一点路,上上下下谁看不到?奴婢根本没有打开过这个盒子!” 看着她急得语无伦次,把自己的心思也说了出来,楚若胭脸颊微红,轻声斥道:“你慌什么,我自然是信你的!” 盼青这才诺诺的闭上了嘴。 见此情形,商如意不由得微微眯起了双眼。 这主仆两的关系,倒有些像自己和图舍儿,因为是从小一起长大,做奴婢的维护起自己的主人来,就跟母鸡护崽一般蛮横,却又是一种本能,所以自己一出事,图舍儿是不顾一切的找人算账,而盼青眼看着自家夫人亲手做的东西被怠慢,也才会那么理直气壮的硬逼着自己一定要吃一口才作罢。 况且,东西若真的有问题,细查起来,责任肯定是要落到她们主仆二人的身上,宇文渊这么看重自己这一胎,哪怕顾忌着楚若胭前朝公主的面子不惩治她,但盼青也肯定是第一个刀下鬼。 盼青不至于想不到这一层,也就不至于那么理直气壮。 加上她刚刚最后一句话—— 想到这里,商如意转头看了图舍儿一眼,果然,图舍儿也皱着眉头回忆了一下,然后走到她身边轻声道:“奴婢看到盼青过来的,她的确没有做其他的事情。” 商如意轻轻的点了点头。 她记得今天盼青到千秋殿之前图舍儿就进来禀报了,显然,图舍儿应该是看到了盼青出金玉苑往这边走的,而千秋殿和金玉苑紧挨着,中间也就百步的距离,若盼青真的在途中动手脚,且不说来往的宫人会不会看到,这两天就一直盯着金玉苑那边的图舍儿都会察觉到。 现在看来,果然不是她。 那,还能是谁? 商如意皱着眉头道:“这点心,放进盒子里之后,真的就没经过别人的手了?” 楚若胭闻言,和盼青又对视了一眼,两个人明显是回忆了一番今天发生的事,最后同时摇头:“没有。” 千秋殿一下子又安静了下来。 苏卿兰看了看神情惶恐的楚若胭主仆,又看了看神情凝重的商如意,犹豫着说道:“若实在无法,不如禀报秦王殿下,或者——陛下。总之,这件事总得查出个缘由才行。” 一听这话,楚若胭的脸色更苍白了一些。 苏卿兰这话,自然是要查明真相,也是自保,她是奉旨来为商如意保胎的,但有人竟然敢向怀孕的秦王妃“下毒”,俗话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若查不出来,万一哪一天这个人真的得手了,那她身为太医丞,岂有不被治罪的道理? 可是,身为从小就在宫中长大的楚若胭,尤其经历了这一番国破家亡,她更明白宫中的一些隐秘。 有些事情,不上称,没有三两重。 上了称,千斤都打不住! 比如眼前这件事,若商如意按下再查,查出什么也都是他们的事,不会有太大的波澜;但如果禀报到皇帝的面前,那就是一项罪状,且不说其他的,自己跟盼青是经手了这个点心的人,一定会牵连进去,宇文渊也许顾忌着自己的身份,不会重罚自己,但也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而盼青,她的命,只怕就根本不在皇帝的考虑范围内了。 这么一想,楚若胭立刻道:“不,这件事还是,还是查清楚再禀报陛下吧!” 说完,她艰难的看着商如意:“王妃,行吗?” “……” 商如意皱着眉头看了她许久,其实,楚若胭心里顾忌的事,她也都考虑到了,但她也不能不考虑,自己和腹中胎儿的安危,有人在暗中对自己动手,若不查清楚,那自己就成了别人的活靶子! 可是,若楚若胭主仆真的无辜,那—— 沉默了许久,久到楚若胭的呼吸都快要窒住了,商如意终于抬起头来看向她,目光凝重的说道:“一个晚上。” 楚若胭睁大眼睛:“啊?” 商如意道:“本宫给你一个晚上的时间,也给我自己一个晚上的时间。” “……” “这盒东西出了金玉苑,就到了千秋殿,只可能在这两个地方出问题。你回去查你的人,本宫也会查千秋殿的人,明天总要有个结果。” “……” “若还没有,本宫就禀报上去,让陛下来定夺这件事!” 楚若胭脸色苍白,但也松了口气,对着商如意道:“好,若真的是在我宫里出的事,我回去挖地三尺也把这个人找出来,给你一个交代!” 说完,她便带着盼青转身走了出去。 看着主仆二人匆匆消失的背影,商如意沉默了许久才又看向仍旧眉心微蹙,显然还没放下心来的苏卿兰,轻声道:“这件事,就劳烦苏大人先暂时兜着,等明天——” 苏卿兰看着她,眼神有些闪烁的道:“王妃,明天若查不出来,王妃真的会禀报陛下吗?” “……” 商如意的眸子一沉。 而苏卿兰说出这句话后,显然也觉得自己有些多嘴,只是这件事也关系着她的身家性命,她犹豫了半晌,终究还是没再说什么,只俯身行了个礼:“那微臣就先告退了。明日,再来为王妃请脉。”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道:“苏大人慢走。” 苏卿兰背起自己的药箱转身走了出去,图舍儿还是礼节周到的跟着出去一直送到了大门口,这才心事重重的折回来,看着商如意仍未解开的眉头,轻声道:“王妃……” 商如意抬头看她:“怎么?” 图舍儿欲言又止,终究还是问道:“如果明天查不出来,你真的要禀报陛下吗?” 这时,另一边收拾杯盏碗碟的长菀也停了一下,一脸忧虑的看着商如意,显然也对刚刚商如意说明天若没有结果就要禀报皇帝的事一直心有余悸。 商如意的眼神也更沉了几分。 就像她刚刚想的,有些事情不上称没关系,上了称,那就千斤难顶。如果这件事真的禀报了宇文渊,她几乎可以肯定,盼青的命是绝对留不住的。 那自己跟楚若胭,再无和平相处的可能。 若这件事真的是楚若胭做的,那么是她活该,她就算要报复,自己身为秦王妃也没有惧怕一个侧妃的道理;可从刚刚他们主仆二人的表现来看,商如意实在看不出,他们有向自己投毒加害的可能。 那这样一来,岂不是枉杀好人? 那么真正动手的人,很可能就此销声匿迹,再查不出来,而宇文晔就真的要落下一个“治家不利”的罪名了。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这件事来得奇怪。 也许自己的肚子从被诊出喜脉那天开始,就成了一些人的目标,所以她并不奇怪有人会对自己动手,但从一直跟自己不睦的楚若胭下手,未免有些太显眼了,看上去,不像是要加害自己,反倒像是想要让宇文晔的‘家宅不宁’似得。 就在商如意心中思绪万千的时候,耳边又响起了图舍儿忧虑的声音:“王妃?” “……” 商如意这才抬头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一旁忧心忡忡的长菀,然后平静的说道:“我自有主张,你们不用多问。把这里收拾干净吧。” 长菀急忙将碗碟都收拾好。 图舍儿又道:“那王妃,咱们宫里真的要查吗?” 商如意看了她一眼,无奈的笑道:“那盒子是盼青自己捧进来的,一直到了这大殿上才交到长菀手里,长菀也马上给了我,我亲自打开的,你又一直站在旁边。你说咱们宫里查谁?查你们两吗?” 说罢笑道:“我若连你们两个都信不过,还能信谁?” 图舍儿立刻高兴的笑了起来。 长菀走进来之后听到这话,虽然也高兴,想了想却还是说道:“王妃,奴婢的拙见是,要不我们还是上下搜一下。刚刚奴婢看到金玉苑那边的灯全都亮起来了,应该是在搜东西查人;王妃刚刚也跟楚夫人说了,咱们自己也是要查的,若一点动静都没有,也不太好。” 商如意闻言觉得也有道理,便点头道:“也罢,你们两个下去查一查吧,但动静也别太大,免得事情还没报上去,陛下就知道了。” 两人立刻道:“是。” 第752章 天上下灰? 一转眼,天就黑了。 宇文晔回到灯火通明的千秋殿时,眼神中还有一丝疑惑,再看到商如意坐在卧榻上看书,身边却没有人伺候,反倒是大殿后面的排房那边,隐隐听到一些人声,便走过来问道:“今天,出什么事了吗?” 他一边说,一边自顾自的脱下了厚重的外衣,商如意起身要帮他接过,却被他推开了手,自己将衣裳丢到了架子上,然后回头拉着商如意还算暖和的手坐回到卧榻上,又看了看周围,确定平时一直跟在她身边的图舍儿都不在,隐隐感觉到了什么,道:“我刚刚回来的时候,听到金玉苑那边也吵吵嚷嚷的,咱们这里也是。” “……” “到底出什么事了?” 商如意知道瞒不过他,况且这件事也是要跟他商量的,于是轻声道:“我跟你说了,你可千万别告诉父皇。” 宇文晔一听就皱起了眉头。 但他还是点了点头,于是商如意便将今天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告诉了他,宇文晔越听眉头拧得越紧,听到商如意最后说两边都要清查各自的人,他的眉心都拧成了一个疙瘩。 他立刻道:“你——” 不等他说完,商如意已经说道:“你放心,我一口都没有吃。” “……” “不但没有吃,发现得早,那东西都我没沾手。” 听到这个保证,宇文晔这才松了一口气,但脸上的怒意却是随之腾起——他本就出身行伍,身上自有一股骨子里的霸气,这一生气,整个人身上更散发着一股仿佛能看得清的煞气,令商如意的呼吸都有些压抑。 宇文晔自己似乎也察觉到,拧着眉头,尽量放松了气息,然后对着商如意道:“查出什么来了没有?” 商如意叹了口气,道:“不是我护短,那东西送来只过了长菀的手,而且还是我看着,就到了我面前。能查出什么来?” “……” 宇文晔沉默了半晌,突然道:“也不会是她的问题。” 商如意眨了眨眼睛。 她虽然在心里也是相信楚若胭的,但有一些事情,只描述是根本无法说清楚若胭和盼青的心境情绪,外人听着,也总还需要一点思考的时间才是,可宇文晔却开口就断定,未免太武断了些。 于是道:“你这么相信她?” 宇文晔转头看向她,正要说什么,图舍儿和长菀两个人已经回到了大殿上,一看到宇文晔回来了,立刻上前来行礼。 宇文晔问道:“如何?” 长菀道:“回殿下,奴婢们清查了后院所有的人和房舍,都没有找到任何一点五行草灰。” 这个结果实在不算出人意料,商如意平静的道:“我知道了。” 说完这话,大殿里就安静了下来。 谁都知道,不是他们这边的问题,就只可能是那东西来处的问题,可刚刚宇文晔才说不可能是楚若胭下手,那—— 这时,只见宇文晔虽然眉心仍微蹙着,但脸色却平静了许多,只想了想便说道:“先用晚膳吧。用过晚膳之后若那边还没有消息,我就亲自过去看看。” 图舍儿和长菀闻言,立刻便下去准备布菜了。 商如意犹豫着道:“你要过去?这件事,你还是不要过问了吧。” 宇文晔看着她:“嗯?” 商如意道:“这件事只是——后院的事。” 言外之意,男人不该管的。 宇文晔却皱着眉头道:“若只是你们两个人的矛盾,我也不会管,可这件事分明是有人要对你动手。我不能不过问。” 说话间,他的手已经用力的握紧,指骨也挣得啪啪作响。 商如意知道,有人胆敢这么危害到自己,宇文晔肯定生气了,只是这个时候还没查出真相,所以暂时压抑着而已。但她迟疑了一下,还是轻声道道:“可是,我跟楚夫人说了,给她一个晚上的时间查,明天再给我结果。” 宇文晔摇了摇头,道:“你啊,也太宽厚了。这种事还用等明天?” “……” “她的金玉苑人虽多,可地方不大,是好是坏,三更之前怎么样也能给个交代了。” 商如意眨了眨眼睛。 刚刚,宇文晔直接说不会是楚若胭的问题,听起来是很武断的在维护她,可现在这话,又好像笃定了是那边的问题,而且连这一晚的时间都不给。他这样到底是在维护楚若胭,还是在怀疑她? 心中虽然有疑惑,可这个时候需要解惑的也不是这种小事,商如意便也没有多问,不一会儿,尚食局的人送来了晚膳,两个人坐下来开始用膳。 虽然折腾了这一天,也有些饿了,但商如意心事重重,吃得不多。 刚吃完,图舍儿又从外面走了进来,只见她的手里捧着一只托盘,上面放着一个炖盅,盖子严丝合缝的盖好了。放到手边的时候,还没打开盖子,都能感觉到那炖盅散发出的熏熏的热气和一股甜香。 商如意道:“这是——” 图舍儿看了宇文晔一眼,道:“是殿下吩咐的,让尚食局做的甜汤。” 商如意一听就知道,他肯定是担心自己用膳的时候吃不了太多东西,等晚上又饿,所以特地让尚食局准备的这些甜汤,于是抿嘴笑着看着他,倒是宇文晔板着脸,淡淡道:“怕你晚上饿了又折腾人,而且,你最近不就是喜欢一些酸酸甜甜的东西吗。” 商如意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嗯。” 宇文晔摇了摇头,而商如意揭开盖子,立刻就闻到一股香甜的味道,不由得又想起了白天楚若胭送来的那几块山楂糕,忍不住轻叹了一声。 宇文晔道:“怎么了?” 商如意接过图舍儿奉上的调羹,喝了一口,甜汤炖得很润,又不是特别的甜,喝起来十分的爽口,再想起那红艳艳的山楂糕,酸酸甜甜的应该更可口才是,于是轻声道:“其实楚夫人今天送来的山楂糕看上去很不错,只可惜……” 宇文晔沉默了一下,道:“她还是第一次为人下厨呢。” 商如意闻言,也沉默了下来。其实从今天盼青的话里,她多少也明白了楚若胭的心思,正如他们当初刚刚进宫的时候她对自己说的话一般,她是认命的,打算好好跟自己相处,所以想要借着这一次的机会,跟自己拉近关系。 曾为金枝玉叶的公主,能这么做,她也难得了。 只可惜—— 商如意忍不住叹息道:“只可惜了她的那一番心意。” 宇文晔沉默了片刻,但没多说什么,只道:“你趁热喝些吧,我过去金玉苑看看。” 说完,便起身过去洗手,长菀见状,立刻端来了热水和毛巾。 商如意用膳的时候的确没什么胃口,但甜汤甘甜温润,入口也更有滋味,她连喝好几口觉得整个人都被滋润了,舒服了不少,又想起什么来,转头看向图舍儿:“对了,这东西怎么是你去拿的?” 平时,尚食局做好的东西,都有专门的宫人送来的,图舍儿他们只管在这千秋殿里接应布置就是了。但刚刚,却是她自己过去的。 图舍儿立刻说道:“奴婢不放心别人,还是自己去拿妥当。” 显然是经过了今天的事,她警惕了起来。 商如意忍不住笑了起来:“倒也不用这么小心。” 图舍儿却不同意,低声说道:“不小心不行,今天那东西,若不是苏大人在,王妃真的吃下去了,那还得了?” 说着,她又凑到商如意跟前,轻声道:“奴婢刚刚路过金玉苑的时候,看到好几个人出来四处乱窜,好像在找什么。” “哦?” “也不知道他们能找到什么,明天如何跟王妃交代。” 商如意眉心微蹙,若有所思。 图舍儿说着,又叹了口气,道:“反正,奴婢现在对外人可不放心,这宫里的事古怪的很。” “……” “今天那个什么草灰,都不知道哪儿来的。” 说着,她越发的疑惑,也越发的忧虑起来,嘟囔着道:“奴婢还跟长菀和卧雪他们说呢,好好的,又不是天上下灰。再说了,就算是天上下灰,不也有盖子吗?怎么就落到那山楂糕上了?” 听到这话,商如意拿着调羹的手一沉,调羹碰到碗口,发出“叮”的一声。 而宇文晔洗了手回来,正准备出去,也听到了这句话,立刻停下脚步,转头看向图舍儿,又看向商如意。 两个人目光交汇,仿佛有火闪过。 下一刻,商如意突然道:“舍儿,你去把那个盒子再拿过来。” “啊?” 图舍儿愣了一下,但还是立刻反应过来,转身便要去拿,刚走出一步,宇文晔又道:“拿过来的时候小心一些,别碰着了。” 图舍儿越发疑惑,不知他俩想到了什么,但还是急忙下去。 而宇文晔没有离开,反倒走回到桌前坐下,两个人相视之下,眼神却都变得锐利又凝重了起来。 不一会儿,盒子拿回来了。 听了宇文晔的话,图舍儿拿得十分小心,放下的时候甚至都没发出任何声音,而东西到了眼前,两个人反倒又安静了一下,还是商如意道:“你动手,还是我?” 宇文晔深吸了一口气:“我来。” 第753章 畏罪潜逃 夜幕降临。 本该万籁俱静的夜晚,今晚却有着一股隐隐不安的躁动,而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的千秋殿,在没静多久的时候,又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宁静。 图舍儿闻声迎上去时,就看到跟白天一样,楚若胭带着盼青匆匆的走了进来。 只是这一次,她的脸上没有了白天那种气势汹汹,来找麻烦的理直气壮,反倒眼角有些发红,带着一点惊惶失措。虽然因为商如意的关系,图舍儿一直不太喜欢她,可看着这么一个美人手足无措的样子,她的心里竟也有了一丝怜悯之意,开口时口吻都没之前那么冰冷强硬了。 “楚夫人,你这么晚了——” 楚若胭看着她,也没有了平时的冷傲,只急切的道:“王妃还没安寝吧?我有要事禀报。” 图舍儿道:“王妃还没睡,秦王殿下也——” 她的话没说完,大殿内已经传来了商如意的声音:“舍儿,带楚夫人进来。” 图舍儿闻言,也不多话,只一抬手,楚若胭便深吸了一口气,跟着她走进了大殿。 千秋殿内灯火通明,楚若胭一眼就看见宇文晔和商如意正坐在正前方,两个人眉头微蹙,神情凝重,也完全没有要歇息的意思。 一看到宇文晔,楚若胭的脚步立刻沉了一下:“二哥……” 宇文晔一脸严肃,抬头看向她时神情更复杂了几分,但开口的声音还算温和,道:“你来了。” 楚若胭的眼睛红红的,像是有什么话要说,却欲言又止,再看到一旁的商如意,她立刻挺直了腰背,让自己看上去更正直一些,道:“我这么晚过来,不是要打扰你们休息,而是有些事情要说。” 商如意心中了然,温和的一抬手:“你先坐,坐下来再说。” 楚若胭咬了咬下唇,还是依言走到一旁坐下,然后抬起头来道:“王妃让我明天给一个交代,但我刚刚查遍了金玉苑的所有人,他们都没有问题。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有一个看守库房的宫女,不见了?” 她原以为说出这件事,商如意一定会大吃一惊,但出乎她的意料,商如意只是皱了一下眉头,跟宇文晔对视了一眼,却并没有太惊诧的样子,好像早就知晓了一般。 楚若胭有些诧异的道:“王妃……” 她的话没说完,一边的宇文晔问道:“那个宫女叫什么名字?哪里来的?” 盼青上前一步,应道:“回殿下的话,那个宫女叫见春,是尚宫局派来的,平时也不在夫人身边服侍,只负责打扫庭院,管理库房。这一次,夫人为王妃做的点心,特地从库房里找的那个食盒,就是让她找到送来的。” “……” “刚刚,夫人回去搜遍了所有的地方,也盘查了所有的人,结果发现她不见了。” 图舍儿闻言,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道:“刚刚,我路过看到你们在四处找人,就是——” “就是找她。” 盼青急切的道:“可是,我们找遍了这周围,都找不到她。” 千秋殿内又安静了一下。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对着宇文晔道:“果然如此。” 宇文晔没有说话,但紧蹙的眉宇间,已经有一股暗暗的杀气浮起,而楚若胭听到商如意的话,立刻紧张的问道:“王妃说‘果然如此’,是指——” 商如意道:“你来看。” 说罢,指了指身后的桌案,楚若胭站起身走过去,这才看到桌案上正放着白天她让人精心准备后送来的那只食盒,倒还没动,但食盒那只雕工精美的盖子却已经被拆开了,那是两层镂空雕,而中间的夹层里,包括桌案上大片的地方,都沾着细细的白色粉末。 她诧异的道:“这是——” 商如意道:“这个食盒的盖子里,被人放进了五行草灰。” “什么?!” “你让那个叫见春的宫女找出食盒,是擦洗干净之后,再送到你手上的,是吗?” “……是。” “送来的时候,你的点心也已经做好了,只是放进去,盖上盖子,对吗?” “……对。” “盖盖子的时候,因为到处都洒满了粉,所以你也没有注意到,其实这个镂空的盖子里,也有一些白色的粉末,跟粉混在一起……” 楚若胭越听脸色越苍白,她这才回想起,自己经过了好几天的练习,好不容易做好了这几块还算得上工整的山楂糕,不免有些得意,细细的筛上了粉之后,满屋子都是粉弥漫,连她和盼青的脸上头上都沾满了粉,大家都在嬉笑着,所以盖上盖子的时候,就算有些粉落下,她也全然没有在意。 没想到竟然—— 此刻回过神来,她眼睛都红了:“是那个见春!是她陷害我!” 一旁的盼青也露出了愤恨的表情,立刻上前说道:“所以夫人,她现在不见了,应该就是畏罪潜逃了。” 楚若胭咬牙道:“一定要把她抓回来!” 这时,宇文晔问道:“你们派人去找,都没有找到?” 一听这话,楚若胭的眼神也有些慌乱,急切的说道:“发现她不见之后,我就立刻让人四处去找,还找了这附近几处宫殿,但都没见到她。现在,宫门也快关了,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商如意皱起眉头看向宇文晔:“宫门关了,她就算要跑,也跑不了啊。” 宇文晔沉沉道:“左右都在这宫里,跑不掉的。” 看她的脸色就知道,这件事他不会轻饶。毕竟那见春竟然借秦王侧妃的手来谋害秦王妃的孕体,一个小小的宫女,断然没有这样的胆子,只怕背后有人指使。 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楚若胭道:“是我治下不严,又行事不周,我先在这里向王妃请罪,但我绝对没有要谋害王妃的意思!还请殿下和王妃明察!” 宇文晔和商如意对视了一眼,他沉声道:“我和王妃都相信你是清白的,更何况这个盒子,是你母亲留给你的,你断然不会用这个盒子来做一些伤天害理,还如此不堪的事。所以,你不必惊慌。” 商如意接着道:“等找回这个见春,一定还你清白。” 楚若胭红着眼,轻轻的点头。 宇文晔又道:“你先回去吧,这两天就暂时不要出来,免得事情闹大,让父皇知道就不好了。” 楚若胭点了点头,她也明白,这件事就算不是她指使的,但见春毕竟是金玉苑的人,哪怕她甚至都没怎么见过这个粗使宫女,连名字都不熟悉,可论罪的时候,也一定会治她一个治下不严的罪过。 宇文晔和商如意看来是想私下先把人找到,把事情查清楚再说。 于是她起身告罪,便带着盼青离开了。 等到两人的背影消失在了外面漆黑的夜色中,沉沉的夜幕也更让人感到一阵压抑,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转头看向宇文晔,只见他面色凝重中浮着一点煞气,放在桌边的手用力的握成拳头,指关节都挣得发白。 商如意道:“那个见春……” 宇文晔沉沉道:“若胭跟你不一样,她留在宫中,之前跟她的人只留了盼青一个,其他所有的宫女,内侍,都是重新安排的。” “是尚宫局安排的?” “嗯。” 商如意沉默了下来。 其实事情一闹出来,她的心里就影影绰绰的有这样的预感,如今,一听说是尚宫局安排的宫女,而且此刻人不见了,她心里的那点猜疑几乎就已经快要落实了。 慧姨,是尚宫局的掌事宫女。 这一刻,心中那种压抑了许久的愤怒慢慢的淤积了起来,商如意清清楚楚的记得,当初慧姨利用一个五莲杯就险些把官夫人留下的人都处置了,幸好她出手,才保住了长菀,而这一次又—— 从知晓自己怀孕开始,她就一直留心,却没想到,对方竟然是利用楚若胭来下手。 而这,就是最可恶的一点! 不管楚若胭熟不熟悉那个叫见春的宫女,可毕竟已经安排到了她的金玉苑,就算楚若胭有意提防那些不熟悉的宫人,只安排她去做打扫庭院管理库房这种事,但在所有人的眼中,她就已经是楚若胭的人。 秦王侧妃的人,加害了秦王妃…… 这件事哪怕闹出来,损的也是秦王的威严! 商如意咬着牙,沉沉道:“可恶!” 宇文晔没有说话,但脸色也铁青,比起商如意和楚若胭,他显然更清楚这其中的利害。沉默了许久,他终于长出了一口气,道:“先把人找到,审出个子丑寅卯,再说!” 商如意点了点头:“嗯。” 可是,事情却并没有那么容易。 之后的数日,金玉苑和千秋殿都派出了不少人在宫中寻找,却始终不见那个叫见春的宫女的踪影,她就好像突然在这宫中消失了一般,不管怎么找,都找不到她。 直到三天后。 这一天下午,商如意正在千秋殿内小憩,但其实也根本没有安睡,这个失踪的见春让她这几天都有些寝食难安。 就在这时,图舍儿急匆匆的跑来禀报:“王妃,找到见春了!” 第754章 尸体 商如意一听,立刻从卧榻上坐起身来,但因为起得太猛,头晕险些又栽倒回去。 图舍儿一个箭步冲上来扶住了她:“王妃,你小心啊!” 商如意也扶着她的胳膊,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这才点点头,忙坐直了身子,然后问道:“人呢?在哪里找到的?” 只见图舍儿脸上露出了一丝遗憾又愤怒的表情,凑到她耳边轻声说道:“是在百福殿后面一口废弃的枯井里找到的。” “枯井?” 一听到这两个字,商如意的脸色又是一沉,这几天一直萦绕在心中的不祥的预感终于在这一刻化作了现实,她沉声道:“人已经——” 图舍儿道:“死了。” “怎么死的?” “还不知道,是百福殿那边的小太监听说,偷偷跑过来告诉奴婢的。” “扶我起来,我去看看。” 图舍儿一听,吓得急忙按住了商如意:“王妃你可不能去,那东西不吉利,万一冲着你怎么办?” 商如意又好气又好笑:“有什么好不吉利的?” 眼看着她又要起身,图舍儿哪里肯放,用力的将她又按了回去,沉声道:“王妃,你现在是怀着身孕的,跟往常可不同。不能去见那些。” “……” 听到这话,商如意才有些回过神来。 其实,她本身并不太讲究这个,况且当初在扶风,她一支燎原箭就烧死了陇西军几万人马,照军中的话来说,她自身都带着煞了,那还会怕一个小宫女的尸体冲她?但图舍儿死活不放,加上毕竟是在孕早期,只怕真的有不妥。 想了想,便叫来卧雪:“你跟过去看看,有什么不对的立刻来回我。” 卧雪领命,便转身出去了。 她虽然身材娇小,步伐却很快,不一会儿便走到了百福殿后,那里此刻已经围满了人,几个小太监围着井口指指点点,另外两个小宫女脸色惨白的站在一旁,显然是吓得话都说不出了,旁边还有另外几个宫女陪着他们,正说着安慰的话。 井口的地上,躺着一具尸体。 卧雪认出那正是金玉苑服侍的见春,虽然没见过几次面,但她记忆力比常人好得多,哪怕是一张已经僵硬了,惨白得吓人的脸,而且两眼圆睁,眼珠暴凸,虽然看状态应该已经死去数日,却还保持着死前惊恐的表情,看着甚是吓人,可她还是轻易的就辨认出来。 更一眼看出,那见春躺在地上,脖子正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拧着。 卧雪蹲下身来,正要伸手去碰,旁边的小太监立刻道:“你干什么的?这个脏啊。” 卧雪没有说话,两根指头捏了一下脖颈,立刻感觉到了什么。她回头看着旁边的几个人,问道:“你们谁发现的这个?” 其中一个小宫女脸色惨白的道:“我,我们……” “是怎么发现的?” “就是,就是不小心看到的。” “不小心?” 卧雪挑了挑眉,又看了一眼那宫女身边放着的一个箩筐,里面装着一些破败的菜叶子,似乎明白了什么。再转头看了看那见春的尸体,就发现她一只手紧紧的握成了拳头,似乎捏着什么东西。 卧雪正要伸手去拿,这时,身后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一个熟悉的声音道:“都让开,全都让开!” 回头一看,却是慧姨带着几个小太监走了过来。 一看到她,慧姨的脸上露出了一点迟疑的神情,但还是立刻说道:“别围在这里瞎嚷嚷,都让开。”说着,又指挥身后的几个小太监:“赶紧过去,把人抬到后面去。” 几个小太监立刻冲了过来,将卧雪挤到了一边。 卧雪勉强站起身来,而慧姨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卧雪不及闪避,便对着她俯身行礼:“慧——韩大人。” 慧姨微笑着道:“卧雪姑娘,你怎么跑到百福殿这边来了?” 卧雪道:“听说这里出事了,来看看。” 慧姨道:“这里出事也与你无关,更何况这种事情,最好别瞎看。” 卧雪陪笑道:“百福殿的事情自然是与奴婢无关,只是,这里离千秋殿不远,这边吵吵嚷嚷的,让王妃也不得安生,所以特地让奴婢过来看一眼,免得真的出了什么事,冲撞了王妃的孕体,皇上就要怪罪奴婢们了。” 提起王妃的孕体,慧姨的眼中闪过一丝阴霾。 她冷冷道:“那,你就更该回去服侍在王妃身边,也别乱说话,莫传些风言风语回去,惊扰了王妃。” 说话间,几个小太监已经把那尸体抬上了一块木板,又蒙上了一片白布,以遮掩死者可怖的面容,然后便抬起来要走。卧雪想了想,故意一转身,背对着那几个小太监拦住了他们的路,又对着慧姨笑道:“只是不知道,慧姨打算如何处置这件事。这是王妃让奴婢来问的。” 慧姨眉心一蹙:“王妃知道这里死人了?” 卧雪道:“是。” 慧姨想了想,淡淡道:“待我查明了死者身份,死因,自然会来禀报王妃。不过看样子,”她说着,又转头看了一眼那口枯井,道:“只怕就是这些小宫女们偷溜到这里来玩,不小心跌下去的。你回去也缓着说,若真的惊吓到了王妃,也是你服侍不周。” 卧雪笑道:“是。” 慧姨道:“还不让开。” 卧雪又道:“是。” 说完,她侧过身,让几个小太监从自己的身边走过,只是,在那托着尸体的木板经过她身侧的时候,忽的吹过了一阵风,一只僵硬的手从木板上滑下来,垂在半空中。 慧姨皱起眉头:“赶紧遮好,别让人看见。” 其中一个小太监领命,急忙上前来将那只手又塞回了白布下面。 慧姨回头看了卧雪一眼,又看了看周围已经吓坏了的小宫女和小太监,问道:“刚刚,是谁发现井里的尸体的。” 那两个小宫女已经吓得魂不守舍,这个时候只能哆哆嗦嗦的上前应声,慧姨冷冷道:“跟我过来吧,有些话要问你们。” 两人无法,只能低着头,跟着去了。 而卧雪一言不发,只紧盯着他们离开的背影,眼神中却蓦地闪过了一道锐利的冷光。 第755章 一簇松枝 千秋殿门前,图舍儿走出来探头看看,见卧雪还没回来,又只能忧心忡忡的走回到殿内,看着商如意坐在卧榻上,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便忍不住抱怨道:“王妃怎么只让卧雪一个人去呢,现在可好,她去了半天还没回来。” 商如意抬头看了她一眼,没好气的笑道:“不让她去,难道让你去?你去能做什么?” “奴婢能——” “就你那胆子,一去被吓傻了,还能做什么?” 图舍儿嘟了嘟嘴,正好看到长菀过来给商如意的茶杯里续水,便道:“那不然,让长菀跟着去也好啊。” 长菀抬头看了她一眼,抿嘴只笑,商如意道:“长菀是在内院做事,外面那些事情,尤其是关于死人,尸体的事,你们两都插不上手的。” 长菀也道:“你安心些,等卧雪回来吧。” 虽然这么说着,可长菀也忍不住抬眼往外望去——为了保护卧雪不被人针对,她真实的身份很少为人所知,但跟在商如意身边的人都知晓,她是曾经那位皇帝陛下派到商如意身边的密探,不仅身手了得,也因为特殊的经历,所以对于这些事情要比在内院做些沏茶倒水,铺床叠被的小事的侍女们精通不少。 可是,她也未免去了太久了。 眼看着卧雪已经出去了快一个时辰,图舍儿越发的坐立难安,在她又一次要出去探听消息的时候,终于看到卧雪娇小的身影匆匆的走了回来。 图舍儿道:“姑奶奶,你可算回来了!” 卧雪抬头看见她,都顾不得打招呼,只说道:“我有事要禀报王妃。” “还用说,正等你呢。” 说着,两个人便一起走进了大殿,一看到商如意,卧雪立刻上前来行礼,商如意挥手让她免礼,然后问道:“情况如何?” 卧雪道:“王妃,死的是金玉苑的见春被错,她被人丢进了百福殿后面的枯井里。” 商如意道:“是摔死的?” 卧雪摇了摇头:“不,她是被折了颈骨致死!” 一听这话,图舍儿和长菀都吓了一跳,两个人下意识的伸手护住了自己的脖子,商如意也皱起眉头,想了想道:“是丢进枯井的时候撞断脖子的吗?” 卧雪又摇头:“不是。奴婢看到她的脖子上有一些淤痕,虽然已经消散了一些,但还是能勉强看清,是被人折断颈骨,也就是,拧断了脖子。而且,她的身上也没有别的伤处,若是活人丢进枯井摔死,身上应该不止一处伤。” 商如意道:“你的意思是,她是被人在别处拧断脖子,然后将尸体丢进的枯井?” “是。”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想了想,又问道:“还有别的发现吗?” 卧雪道:“奴婢刚看了一下,慧姨就到了,她带着人把尸体抬走,说是要去查清死因,再给王妃一个交代。不过听她的口气,大概是要断定,见春不过是失足跌进枯井摔死。” 图舍儿一听,立刻道:“她这样就是想掩盖真相嘛。” 说罢对卧雪道:“你应该拦住她的。” 长菀想了想,道:“卧雪身为千秋殿的宫女,也不能直接去拦掌事宫女。不过,你若搬出王妃来,应该还是可以压她一压的,免得这件事就这么被她掩盖过去了。” 卧雪看着他们,只抿了抿唇。 听着他们七嘴八舌的说着,商如意却沉默了下来——对于见春的死因,卧雪看出来是一回事,但慧姨要怎么判断,怎么上报,又是另一回事,毕竟下面的人手众多,她可以操作的余地太大了。 只是,她为什么明白的告诉卧雪,自己会如何判定? 就好像,故意让卧雪知道她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然后激得卧雪动手阻拦,又或者,卧雪不敢跟掌事宫女对上,于是回来禀报自己这个秦王妃,让自己也带人去彻查似得。 这样一来,事情就会彻底闹大。 可是这样对慧姨而言,有什么好处呢?如果见春真的是她的人,也是她派人去灭了口,她应该更想要悄无声息,尤其是在不惊动自己的前提下,把这件事处理得了无痕迹才是。 而且再看卧雪的神情,似乎有异。 想到这里,商如意道:“卧雪既然没有把我搬出来,应该也是有原因的吧。” 说完,她看向神情凝重的卧雪:“你是不是还发现了什么?” 卧雪轻轻的点头,然后上前一步,将一直紧握成拳头的手伸到商如意面前,慢慢的展开:“这是奴婢在见春的手里拿到的,应该就是,她临死前最后抓到的东西。” 商如意低头一看,她的掌心里放着一簇有些干枯的松枝。 “这是——” 图舍儿和长菀也凑上来看了一眼,两人都觉得有些诧异,不知道为什么见春临死前会抓住这么一簇东西,更不明白这对于卧雪不去阻拦慧姨有什么影响。而商如意细想一番,突然深吸了一口气。 她抬头看向卧雪,只见对方那双明亮的眸子里也闪烁着同样的光。 图舍儿还有些不解:“王妃,这松枝有什么问题?” 商如意面色凝重,没有立刻回答,卧雪转头对着他们说道:“陛下登基之后,宫中好多地方都重新栽种了木。而栽种了松树的地方,只有两处。” 长菀立刻回过神来,下意识的往殿外看了一眼,道:“咱们千秋殿!” 闻言,几个人也都不约而同的往殿外看去,几棵高大丰茂的松树矗立在大殿外的院落中,当初第一次进入这座大殿的时候,商如意就极爱那几棵松树,只觉得苍劲挺拔,又隐含一种雄浑之气,特别合宇文晔的脾气。 这时,图舍儿喃喃自语道:“宫中还有哪里有松……哎?” 大殿内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而商如意的眼中顿时闪过了一抹冷光——事情过去才没几天,事实上,就算过得再久,她也不会忘记,在太原之战的庆功宴那晚,她走出百福殿,找到那喝了些酒,有些醉醺醺的虞明月。 那一晚,虞明月就是从一片松柏中走出来的。 那是——承庆门。 而过了承庆门,便是太子宇文愆所住的,承乾殿! 第756章 右宫门将 “所以……” 寂静了许久的大殿内又响起了一个声音,是图舍儿的。可即便是她,此刻说出这两个字之后,也不敢再继续往下说,每个人的眼中都浮起了惊惶,更有些难以置信的神情。 因为他们谁都不相信,有人敢在千秋殿杀人! 所以,见春只可能是在承庆门附近被人所杀,才会在临死前扯下一簇松枝。 可这样一来—— 众人都不敢说什么,几双眼睛齐刷刷的看向商如意,似乎是在等她做出判断,虽然该是什么结果,也早就在她们的心里落定了。反倒是商如意一直蹙着眉头,沉默了许久之后,又抬头看向卧雪,神情凝重的说道:“你刚刚去了那么久,应该不止是打听到这一点消息才是。” 闻言,图舍儿和长菀又看向了卧雪。 果然,卧雪娇俏的小脸上又露出了一丝纠结的神情,但她没有沉默太久,只咬了咬下唇,便说道:“奴婢刚特地去承庆门那边,找了几个巡逻的侍卫打听。因为承庆门属于承庆殿的管辖,在那里巡逻守卫的,是右宫门将的人。也就是……” “……!” 商如意顿时深吸了一口气。 右宫门将,也就是太子右监门率。 这个官位,在宇文愆太原大捷,回长安被册封为太子之前就已经落定,显然是那个时候宇文渊就已经决定了太子之位的人选,而为太子宿卫东宫的那个右宫门将不是别人,却正是商如意的大哥,商寿非! 也就是说—— 这一次长菀也忍不住,咬着牙喃喃道:“该死。” 商如意看了她一眼,再看向皱着眉头,显然也是经过了一番心里挣扎才又回到千秋殿的卧雪,沉默了下来。 事情虽然有些复杂,但并不难厘清——见春临死前抓住了一簇松枝,也就是说,她不是死在千秋殿,就是死在承庆门。若是死在千秋殿,那么就要归结到自己,甚至宇文晔身上;若是死在承庆门,那里是归东宫门将管,不管动手的是谁,责任也都会落在商寿非的身上。 而商寿非,不管商如意再不愿意跟他扯上关系,他们也是亲兄妹! 再说死的见春这个宫女,又关系到了金玉苑的秦王侧妃向秦王妃投毒一事。 也就是说,怎么算,事情的源头都会落在秦王妃身上! 长菀那句“该死”,说得轻了。 图舍儿想了许久,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也实在不愿意眼看着他们就走到死胡同里,忍不住轻声道:“那承庆门虽然是右宫门将管,可那边,也是承乾殿的范围啊。那-——” 长菀皱着眉头,轻声道:“那就更不能碰了。” 承庆门,是关系到商寿非,如果事情闹大了让皇帝知道,宇文渊大不了驳了商如意的面子,杀掉商寿非——甚至,这也许就已经是眼前最好的解决办法。 而承乾殿,就关系到太子。 也就是说,太子跟那个叫见春的宫女有关,然后见春参与了对秦王妃的投毒。 且不论这件案子的是非曲直,只这件事,就是皇帝绝对不允许发生,甚至不允许闹大的,因为这不仅仅是两个女人之间的妒忌,手段,更关系到皇子间的和睦,兄弟阋墙的宫廷丑闻。 所以,谁牵扯出太子,谁就是罪上加罪! 这时,卧雪又轻声道:“除了那些,奴婢还问出了一件事。” 商如意抬起头来看向她,尽量平静的说道:“还有什么?” 卧雪道:“发现见春的尸体的是在百福殿做事的两个宫女,他们是负责清理宴席后一些不要的瓜果剩菜的。听说他们偷懒,把那些东西偷偷的往那口枯井里倒,两天倒一次。” “两天倒一次?” 商如意闻言,又蹙了一下眉头。 可是,从自己发现楚若胭送来的山楂糕有问题,到金玉苑找不到见春这个人,到今天,已经第四天了,如果见春是在闹出事的当天就被杀灭口,那往枯井里倒东西的人应该能在第二天就发现她的尸体才对! 商如意道:“你的意思是——” 卧雪道:“奴婢看得出来,那个见春绝对不是这两天才死,她应该是被杀掉之后,尸体藏在了别的不显眼的地方,等到昨天,或者今天,才被丢到那口枯井里,然后立刻被人发现。” 商如意沉思了一番,道:“也就是说,指使她,又杀掉她的人故意留下了两天的空白,是为了看本宫的反应?” 如果秦王妃中毒,又或者,没有中毒,但发现端倪,跟楚夫人撕扯起来,那么见春的尸体在哪里发现,如何发现,也就不重要了。 可是等了两天,千秋殿和金玉苑都没有任何的动静,对方确定他们的第一步计划失败了,这才又把见春的尸体拿出来,而且故意放在看似隐蔽,但立刻就能被人发现的地方,这样一来,她身上的那些“线索”,也就顺理成章的被发现了。 而慧姨刚刚故意在卧雪面前说,她会判定见春的死只是失足落井,就是故意在激卧雪,好让她有什么举动,或者让她心急火燎的回来禀报商如意,让商如意有些举动,这样一来,事情就能闹大,而最后的结果,又会归结回千秋殿来,还真的能给宇文晔落个治家不严的罪过! 背后的这个人,心思细密,手眼通天! 虽然慧姨也是个心思极其缜密的人,可从她之前的手段来看,显然还做不到如此阴毒的一步。 目前看来,能做到这一切的人—— 商如意的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 图舍儿忧心忡忡的问道:“王妃,那我们接下来应该怎么应对啊?” “……” 商如意沉默了许久,道:“还有些事,我得想清楚了再说,舍儿,你多盯着外面,如果慧姨那边有什么动静,立刻来禀报我。” “是。” “卧雪长菀,你们两就先下去吧。” “是。” 打发了他们三个人之后,商如意便没有再说任何话,只一个人静静的坐在卧榻上,听着外面的风时不时掠过松枝,发出沙沙的声音,随着阵阵松涛拖得越来越绵长,时间也仿佛越拖越长。 在这样漫长的等待里,她终于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 商如意一抬头,终于看到宇文晔,只见他神情凝重的从外面回来,一走进大殿便沉声道:“我听说,百福殿那边找到了见春的尸体?” 看来,他那边也随时有人禀报宫中的情况的。 商如意点点头,牵着他的手坐下,然后将白天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告诉了他。 也许在知晓见春的尸体被找到的时候,宇文晔的脑海里已经勾画出了一些可能,所以他的神情并没有太大的震荡,但真正听到商如意说起卧雪找到的那些线索,他的眉心还是微微蹙起。 听完之后,他几乎是立刻就说道:“跟太子无关。” 商如意看了他一眼。 他这口气,跟之前笃定下毒的事不是楚若胭做的一样,仿佛都不用思索判断,就能直接得出结果。只是,楚若胭那件事,商如意的心里也有数,但太子…… 商如意道:“太子他——” 宇文晔神情复杂的看了她一眼,不知是不是商如意的错觉,他的眼底深处,仿佛隐隐的掠过了一丝怒意,但也是一闪而逝:“他不会对你——对我们用这种手段。” “……” 商如意沉默了一会儿,只默默的点了点头。 虽然这一次太原之战宇文愆大获全胜,也让人看到了这位曾经“错穿僧袍做战袍”的太子殿下在战场上杀伐果断的一面,可不论如何的杀伐果断,不论他和宇文晔之间的明争暗斗到了哪一步,除了虞明月使出的那些下作手段之外,他似乎一直都没有过那些不入流的招数。 甚至在扶风一战,他不仅提前赠送了他们防范瘟疫的香包,还亲自送来了那种特制的面纱给商如意。 这样一个人,的确不太会用那种手段,来对付一个孕妇。 这时,宇文晔在沉默了许久之后,又喃喃道:“右宫门将……” 商如意道:“你觉得商寿非他,有问题对吗?” 事实上,在等待宇文晔回来的这段时间,她的心里就一直在想着这件事,之前是因为顾不上,可如今见春极有可能死在承庆门附近,那就不能不联想到商寿非身上。要知道,右宫门将就是太子右监门率,是宿卫东宫的,他任这个官职,也就把自己归到了太子的一边。 可是,他姓商,是秦王妃商如意的兄长! 接受这个官职,用军中的话来说,直接一点,就是投敌! 如今,事情又牵扯到了他身上—— 只见宇文晔沉吟半晌,终于说道:“其实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查问一件事,今天去了一趟吏部,才弄清楚。” 吏部? 商如意闻言有些诧异,看着他:“你去吏部查了什么事?” 宇文晔深吸了一口气,沉沉道:“商寿非虽然是以你的兄长的名义见到了父皇,但保举他任右宫门将的,却是吴山郡公。” 第757章 可悲 “……!” 商如意的眼瞳骤然紧缩,随即,在长舒了一口气之后,又慢慢的恢复了平静。 虽然恢复了平静,却也压制不住心中的愤懑,她咬着牙冷笑道:“难怪,在我刚被册封为秦王妃的时候,他就厚着脸皮,甚至不惜凑到舅父他们家去也要攀上我;可这一次回来,他不但没有上门,连一面都没再来见我。竟原来是……” 说着,她又冷笑了一声,摇着头:“可悲。” 其实,她并不失望,也不生气。 对于一个能在父亲尸骨未寒,而且寒冬腊月,滴水成冰的时候,就把毫无求生能力的小妹赶出家门的人而言,他做出什么狼心狗肺的事都不奇怪,商如意只是觉得可悲。 可悲自己的父亲,堂堂骠骑大将军商若鸿,英雄一世,儿子却是这样的不堪! 听见商如意这么说,也知她对商家的人早已心灰意冷,宇文晔欲言又止,沉默了许久终究只是沉沉的叹了口气,然后说道:“这件事,早知道了也好,免得他再有什么举动。” 听到这话,商如意的脸色沉了下来:“举动?” “……” “我之前还在怀疑,到底是谁动手杀了见春——虽然在这件事里,这似乎已经不重要了,但现在看来,也清楚得很了。” “……” “见春不可能死在千秋殿,而承乾殿,也许你说得对,太子殿下也不会这么不择手段。” “……” “所以,不是他动手,也跟他有关。” 说完,她又咬了咬牙,沉声道:“当然,还有虞家父女。” 在今天下午,卧雪回来交代清楚她所寻的线索之后,商如意就几乎笃定,能与慧姨勾连,并且安排下这一系列毒计的,就是虞明月,而现在,再听说连商寿非的官位都是虞明月的父亲,吴山郡公虞定兴所保举,那么这件事一整个就能串联起来了。 想到这里,再想起那天虞明月口口声声说看不起自己,可转过身来,却用这么下作的手段对付自己,她忍不住怒火中烧:“就为了我肚子里这个孩子。” “……” 闻言,宇文晔的脸色也阴沉了下来。 比起商如意的愤怒,他的怒意显然要更甚,却被压抑得更沉,而且,即便愤怒到了这个份上,他的眼神也仍旧冷峻清明,沉默半晌之后,他说道:“她自然是对你下手,但目的,不止是害你流产这么简单。” “嗯?” 商如意意外的转头看向他:“还有什么?” 宇文晔看着她,沉沉道:“这宫里,不能一直没有管事的。” “……!” 商如意突然深吸了一口气。 对了,她倒是忘了这件事。 因为宇文渊刚登基没多久太原就失守,她与宇文晔率领大军离开皇宫,好不容易太原战胜,再回到长安后,没几天又发现怀孕,便留在千秋殿内养胎,对于宫中的事,她几乎没怎么插过手。 但事实上,普通的家族都需有一个女主人主持中馈,管理内务,更何况是偌大一个皇宫。 而像他们这样的大家族,管理内务的本该是宇文渊的夫人,若夫人去世,那么儿媳就应该担负起管理内务的责任。之前,是因为慧姨特殊的身份地位,加上官云暮从一开始就退让,以至于商如意一直没有接过这个权力;但现在宇文渊已经当了皇帝,如果执掌宫中内务的竟然还是一个掌事宫女,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如今执掌内务的,要么是他的嫔妃,要么,就得让身为儿媳的王妃顶上。 可是,宇文渊身边的几位夫人都没有被他赋予管理六宫的责任,显然,他对这些女人并不放心,又或者,他的心里并未真的将她们认定为亲人。 那么事情就应该落到儿媳的身上。 如果之前的庆功宴上,虞明月没有大放厥词,令宇文渊改变主意,也许她现在已经成为太子妃,那么掌管宫中内务的事情就应该交到这个大儿媳的身上;可虞明月自误前程,自庆功宴后便被冷落,而宇文愆的身边也多了宇文渊所赐的两名侧室,这显然令她有些慌张了。 所以,有了这一次的举动。 商如意想通了一些事,却又慢慢的皱起眉头,道:“这件事对我,对我们俩,的确是有影响,但对她并没有什么好处。” “……” “就算父皇不把管理宫中内务的权力交给我,也没她的份,她这么费心做什么?” 宇文晔也沉默了一会儿,道:“这也是我没想通的。” “……” “但,以她的个性和行事来说,这件事最后,一定会对她有利。” “……” “毕竟,她还有那个——‘未卜先知’的本事。” 虽然已经明了虞明月的来处,也知道她知晓一些事情并非未卜先知,但他们已经习惯了这四个字,商如意也心领神会,但再听到宇文晔提起这个的时候,不禁心中又是一沉,道:“你的意思是,她的所作所为,可能会与她所知晓的,未来会发生的一些事情勾连,而这些,我们只能看到眼前的表象,看不到背后的真相。” 宇文晔点了点头。 虽然虞明月有知无智,他们从根本上来说并不惧怕这个人,但能提前知晓一些事情,也的确占据了先机,能给他们造成不小的麻烦。只是,这些事情也都只能在发生之后,才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提前说出来,不过是让人担忧罢了。 更何况,商如意现在怀着身孕,也不该操心更多的事情。 于是道:“这个,以后再说吧,先看眼前。” 商如意从善如流的点了点头,然后说道:“你这么说,其实我还有一件事一直在担心。” “哦?什么事?” “就是慧姨。” “慧姨?” 商如意看着宇文晔,沉声说道:“现在,尸体在她手上,一些线索也在她的手上,她之前应该是想要激怒卧雪,或者激怒我,利用我们把这件事闹大,她就能把自己完全摘出来;可现在,就算我们没有上当,但主动权还是在她手里。” 宇文晔闻言,眼睛微微眯起:“你是说,她仍然可能,把见春的死闹大,让父皇知道?” 商如意点了点头:“我猜,这也是虞明月的目的。” “……” “如今我能想到的结果就是,把千秋殿搅成一滩浑水给父皇看,让父皇厌恶,甚至冷落我们;只是不知道,她还有什么别的目的,又或者,还要什么。” “要什么……” 宇文晔沉默了一会儿,眼中闪过了一缕冷光:“她最好,别想要太多。” 就在同一片漆黑的夜空下的虞府,来报信的小太监前脚刚一离开,吴山郡公虞定兴就满腹心事的走回到大堂上,却见虞明月一脸淡然,甚至有些慵懒的坐在那里喝茶。 看着她这样平静无波的样子,虞定兴越发气愤。 他走过去,沉声道:“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你有这样的安排?” 虞明月慢条斯理的喝了一口茶,放下茶杯,这才抬头看了他一眼,淡淡说道:“早说如何?难道你——父亲你会有更好的安排吗?” 虞定兴的胸膛剧烈的起伏着,哪怕他已经经历了这世上许多人难以想象的滔天巨浪,但这样的行事还是令他惊恐不已,他背着手在大堂上来回走了两趟,又回到虞明月面前,犹豫再三终于压低着声音道:“你竟然让人,在宫里杀人!” “……” “你知不知道,万一查出来,这是多大的罪过?” 虞明月似笑非笑的道:“父亲为何如此惊怕?不就是个宫女吗?我看那些书里——不是经常有宫女被杀的吗?” 虞定兴一脸震惊:“你这是哪里来的糊涂念头?” “……” “就算是小小的宫女,可那也是宫里的人,那是皇帝的人,你杀皇帝人,那不是打皇帝的脸是什么?” 虞明月想了想,说道:“旸帝手底下可死了不少宫女。” 虞定兴咬牙道:“就是因为他不把人当人,所以才国破身死。可当今的陛下是那样的人吗?更何况,若是在乱世,别说杀一个,杀几百个都无所谓,可皇帝刚登基才几个月,正是在立规矩的时候,你怎么这么糊涂啊?” “……” “还有,你经常拿着你看的什么书来说话,那都是什么混账书,哪一本书告诉你可以随便杀宫女?哪一本书又告诉你可以去谋害秦王妃!还搞什么,什么宫斗。” 虞明月脸色一沉,冷冷道:“不论如何,事情已经做了。” “……” “而且我可以向你保证,我做的这件事,毫无破绽,就算他们要查,可向秦王妃‘投毒’的秦王侧妃的宫女,让那个宫女去投毒的是韩女官,死人的地方不是她兄长管辖的承庆门,就是她自己住的千秋殿,你以为她敢做什么?” “……” “就算真的查清,陛下碍着董夫人和太子的面子,也不可能深究,事情只可能查到投毒这里,那他们争风吃醋的丑事,治家不严的锅,都背定了。” “……” “所以,根本查不到我们身上,你就放心吧。” 虞定兴沉默了下来。 他的沉默,并不是听不懂那些莫名其妙的词句,也并非认同虞明月的话,而是惊诧于这个女儿的心思缜密与歹毒,这种缜密和歹毒,甚至令他都有些不寒而栗。 但,这还不是他最担心的。 过了许久,他慢慢的直起身来,深吸了一口气,道:“你以为,我担心的只是这个吗?” 虞明月抬头看向他:“那父亲担心什么?” 虞定兴道:“这件事,不管是关系着那个什么韩女官,还是太子,又或者秦王妃的面子,可这些都无关紧要。” “……” “你真正得罪的,是秦王!” 第758章 秦王,才是真正的大boss! “……!” 这几个字,令虞明月的心跳一沉。 说起来,她自从来到这个世间,虽然谋害了那位宇文二公子、秦王殿下无数次,但对上的几乎都是与她身份地位更相近的商如意,除了上次绿绡那件事,宇文晔短短几句话就压得自己哑口无言之外,其实两个人还一直没有正面对上。 因为一直与商如意纠缠,以至于让她都忘记了——秦王,才是真正的大boss! 不过…… 宇文晔好几次都险些栽在她手里,不是早就得罪了吗? 她自负自己知晓了许多的关键大事,这位秦王之前在扶风,也险些死在那场瘟疫里,不过是因为他的运气好,让商如意提前发现了自己手下的动静,才得以生还。 下一次,她只要行事小心一些,不要留下任何痕迹…… 想到这里,她在心里冷笑了一声,淡淡道:“我们两边早就势同水火,得罪他根本就是不值一提的事。况且,这一次只是死了一个小小的宫女,他还能为一个宫女做什么吗?” 虞定兴道:“死一个宫女,对他来说影响可能不大,可你通过这个小宫女,动的是秦王妃的肚子!” “……” 虞明月眉心一蹙——这,有什么不同? 她冷笑道:“那又如何?他总不能带兵杀到我们家里来吧。他若真的敢,别说再无跟太子相争的机会,刚刚你说的,杀一个宫女都能让皇帝动怒的话,那他若敢平白无故的动我们,陛下岂有轻饶的道理?” “……” “总之那件事,我做得干净利落,他是找不到借口的!” 虞定兴头疼的道:“我怕的,就是找不到借口!” 要知道,朝廷定罪,需要证据,需要借口,可秦王如果真的下定决心要除掉一个人——只需要他想,就行了。 他一边说,一边走到虞明月的面前坐下,苦口婆心的道:“女儿啊,为父知道你胆大心细,又聪明敢为,可宫中的事,朝中的事很多都跟你想的——和你看的那些书上的不一样。你在动手之前,能不能先跟为父商量一声呢?” 听到那声“女儿”,再想起他当初抛弃妻女的举动,虞明月不由得一阵作呕。 但她还是勉强压下了那一点不快,淡淡说道:“我知晓父亲的担心,好吧,今后我做事之前会提前告诉你的。” “……” “不过这次这件事已经做了,父亲就不要过分担心了。况且,这回这件事,且不说千秋殿的丑闻闹出来定会让陛下生厌,他自己的后院都在起火,又怎么顾得到我们这里。” “后院起火?” “没错,” 虞明月冷笑一声,道:“我那么早就让慧姨安插人到金玉苑,那位前朝公主的身边去,就是为了今天。楚若胭跟商如意共事一夫,哪有不争宠的道理,就算这一次没真的毒倒商如意,可出了这件事,商如意岂会再信她?” “……” “你看这一次,送去的点心都没吃,不就是商如意提防着她吗?” “……” “我听慧姨说过,宇文晔跟那位前朝公主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如果真的是这样,这一次查到她的头上,宇文晔必然会保她。只要他为楚若胭说一句话,商如意肯定会觉得秦王怜惜了这个女人,只怕心里就更恼火了。” 听到这里,虞定兴蹙了一下眉。 虞明月想的固然是好,但事情的发展,还要看事件中的人,而他回想了一番,摇头道:“我观秦王妃,不像是那种人。” 这位秦王妃的心性手段,都非寻常女子可比。 虞明月冷冷道:“我本来也觉得她不是那样的人,不过,我看那天晚上她对‘一生一世一双人’那么有感,看来也只是表面平和大度罢了。” “……” “这个世上的女人,最喜欢搞雌竞的,那商如意再是明垂青——也不过是个以夫为天的女人。” “……” “喜欢搞雌竞的女人就喜欢拿女人开刀,更何况她身边就有一个跟她享受同一个男人的女人,她哪有不针对的道理?若这次因为这件事让皇帝厌恶宇文晔,商如意只会更觉得,是那个前朝公主身份的女人拖累了宇文晔,让他跟太子之位无缘,这样一来,他们两个岂有不斗个头破血流的道理?” “……”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当虞明月志得意满的说出这些话,却没发现,虞定兴的眼神更深了几分。 身为男人,就算他知道许多女人是依靠着男子而活,也会为了争夺男人的宠爱而费尽心思,却从未在意过这件事,毕竟要争抢的是女人,而他作为男人,只用享受这种被争抢的感觉就够了。 可是他没想到,居然有人会利用女人间的这些争斗,来做成自己想要做的事。 而这个人,还是自己的女儿! 这种无所不用其极的手段,不仅令他心生寒意,也让他觉得,是在玩火。 毕竟虞明月算计的,不仅是精明到能在这样的乱世里把控时局,最终取业而代之,成就大业的宇文渊,还有战场上几乎战无不胜的秦王宇文晔,更有跟着宇文晔从雁门、兴洛仓、江都,甚至扶风、太原,一路杀过来的秦王妃商如意,这两个人哪有那么容易就被一点后院的火给烧了? 虞明月未免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而且,她把事情想得简单,已经不止是她一个人的事,毕竟她姓虞,是他这个吴山郡公已经认祖归宗的嫡长女,若真不慎牵连上自己,眼前的荣华富贵只怕也会烟消云散。 想到这里,虽然已经非常不耐烦,可虞定兴也只能耐着性子道:“明月,有些事情,你不要太想当然了。” 说着,他语带警告:“你忘了百福殿那晚吗?” 一提起这个,虞明月的脸色顿时一僵。 这些日子她几乎没能再跟宇文愆见面,哪怕听说宇文渊已经赐给了他两名侧室,可这些消息也只能通过慧姨传递出来,因为自从百福殿的庆功宴那晚,原本对她赏识有加的宇文渊突然就冷淡了下来。 她明白,是因为她那晚说的那些话。 可是,那些话到底哪里错了? 这些日子她愤懑不平,但也不能不承认,就算她掌控了再多的事,知晓了再多的未来,在这样的封建王朝里,身为皇帝的宇文渊就是眼前翻不过的一座大山。他是皇帝,掌握着所有人的生死,除了讨好他,让他高兴,让他认同,自己和宇文愆没有别的出路。 而眼看着她变了脸色,虞定兴立刻接着道:“就是因为你想当然,更口无遮拦,才让陛下疏远了你,不然,你现在哪里还用留在家里,早就已经搬进承乾殿,做太子妃了。” “……” “你跟着太子征战太原,一路的辛苦到此白费,你难道还不明白吗?” 虞明月用力的咬住了下唇。 但沉默半晌,她还是冷笑道:“你以为,这个太子妃我就真的做不成了吗?” “……!” 虞定兴心一跳,看向她。 说起来,自从这个女儿带着当初的宇文大公子回到他身边,并且将他带上了这一条飞黄腾达的路之后,他虽然让她认祖归宗,也让她住回了家中,甚至激怒了妻子和小女儿,令他们都避开回了娘家,可他的心里对这个女儿,并没有太多的感情。 他也不傻,从虞明月时不时看向自己的冰冷的眼神中,他能清楚的辨认出那种鄙夷和不屑。 毕竟,当初是自己抛弃了他们娘儿俩。 如今两个人坐在一起,父女相称,说是父女,倒不如说是绑在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他需要这个时不时就能把控时局的女儿为自己出谋划策,而虞明月,她也需要这个虞家嫡长女的身份,才能勉强够上太子妃的人选。 但即便如此,对虞明月那种冷酷的性情和歹毒的手段,他的心中多少是有提防的。 如果真的有一天,知道她彻底做不成太子妃,可她的行事又始终在刀尖上行走,很可能连累到虞家上下,他会毫不犹豫的再次抛弃掉她,就跟当初,抛弃自己那个怀着身孕的发妻一般。 可现在一听这话,虞定兴的心念又是一动,压低声音道:“你,你还有什么办法,能重新获取陛下的欢心吗?” 说着,又想起这一次虞明月做的事,忍不住皱眉:“你这一次的计划,不过是让千秋殿的人闹出丑闻罢了,就算陛下真的厌恶了秦王,可对你也没有半分好处。” 虞明月淡淡笑道:“好处大着呢。再说了——” 说话间,她的一根只手点在桌上,似乎在计算着什么,又仿佛在谋划着什么,道:“要夺取皇帝的欢心,还不容易?秦王依仗的不过就是军功罢了。只要我们……” 虞定兴一惊:“你,军功?你能有什么机会立军功?” 虞明月冷冷一笑,道:“等着吧,机会,会上门的。” 说着,她转头看向外面漆黑的夜色,厚重的云层中慢慢的分开,露出了一弯如钩新月,回到这个时代,在失去了所有的计时工具之后,她也只能通过向周围人学习,慢慢的学会了通过辨识月亮来判断时间。 而那个关键的时间,只要耐心等待,就快到了。 “现在,” 她喃喃道:“我就只想看看,他们要如何过明天这一关。” 第759章 不堪 一转眼,到了第二天早上。 商如意醒来的时候,天色还没有完全亮起来,而宇文晔才刚在庭园里练完了剑,一边擦汗一边回来,此刻商如意也起身了,图舍儿他们立刻送来了热水毛巾,等到两人洗漱完毕,便坐到一起用早膳。 平时宇文晔吃饭很快,大概是因为出身行伍的关系,他很少把时间在细嚼慢咽上,尤其是要去上朝,或者出去办事的时候,经常是商如意一碗粥还没喝几口,他就已经吃完了。 可今天,他却吃得很慢。 吃完之后,他也没有立刻出去,而是漱了口,便陪着商如意坐到卧榻边喝茶休息,完全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商如意问道:“你今天不出去吗?” 宇文晔摇了摇头:“今天没有早朝,而且——” 他说着,又抬头看了外面一眼,虽然千秋殿外还没有来传他们的人的身影,但两个人都笃定,慧姨一定会想办法将那个小宫女见春的死让皇帝陛下知晓,而皇帝刚登基不久,宫中就出现死人的事,也一定会过问的。 所以,宇文晔留在千秋殿,是要准备处理这件事。 商如意却忍不住蹙了一下眉头,轻声道:“这件事,还是交给我就好。” 从小到大,不管是早逝的父亲母亲,还是疼爱她的舅母和表兄,这些人不管再如何呵护她,都在言谈举止中向她传递一个讯息,那就是女子不能无所事事,哪怕不能上阵杀敌,但生而为人,就应该担负起自己应该担负的责任。 更何况现在,自己已经成为了秦王妃。 宇文晔每天要上朝,要去军中练兵,去处理朝中和文武大臣们的关系,还要考虑何时出兵,何时与东都决一死战,那么身为秦王妃的她,要做的自然就是为他清除后顾之忧,让他轻装上阵。 而楚若胭的事,以及慧姨和虞明月的动作,就是她应该去处理的。 况且,宇文渊要过问这件事,只要宇文晔不在,那么这件事最差的结果,也只是她和楚若胭之间的“矛盾”;但若宇文晔在场,这件事的结果多少会影响宇文渊对宇文晔的看法。 毕竟,连小小的家都治理不好,如何治理更大的国家? 所以,她不想让宇文晔插手到这种事情里。 听见她这么说,宇文晔的嘴角轻抿,却还是强压下了那一点淡淡的笑意。他捂着嘴咳嗽了两声,清了清嗓子才说道:“你以为我真的愿意管这些事?” “那——” “是因为你怀孕了,我才陪着你。” “……” “等你今后生了孩子,这些事我才懒得过问,你自己去处理好。” 商如意撅起了嘴。 怀孕,又不代表她就变笨了,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她自认该应付的都能应付,宇文晔这话,分明就是瞧不起人。 正当她要开口的反驳的时候,就听见一阵脚步声传来,两人抬头一看,只见长菀领着玉公公和两名小太监从外面走了进来。一看到他们,玉公公立刻上前来行礼:“打扰秦王殿下和王妃了。” 宇文晔道:“公公过来,是父皇有什么吩咐吗?” 玉公公道:“是。陛下传召秦王殿下与王妃前去两仪殿见驾。” 终于,来了。 两个人准备已久,这个时候也没有太惊诧的表情,但商如意还是深吸了一口气,慢慢的站起身来,两个人都整理了一下衣冠,便由玉公公带路,跟着一道走出了千秋殿。 不一会儿,便到了两仪殿。 今天因为不上朝,宇文渊也难得的有了一点闲暇,但走进两仪殿的时候,还是从微凉的空气里闻到了一点淡淡的油墨香,再看到大殿上的桌案上,摆着几摞文书,显然宇文渊大清早起来,就在批阅奏折,阅读文书。 可现在,他的纸笔都放到了一边,两只手搁在桌沿。 大殿的一侧,慧姨和那两个百福殿的小宫女侍立在旁。 两人立刻上前行礼,宇文渊虽然面色不算太好,但看到商如意还是立刻温和的说道:“如意,朕早就说过不必再行跪拜之礼,你有身孕,要好好将息才是。” 商如意恭恭敬敬的道:“多谢父皇。” 宇文渊点了点头,再看向他们的时候,目光又严肃郑重了起来,道:“你们应该知道,朕今天把你们找来,是何原因吧。” 商如意故意转头看了一旁的慧姨一眼,然后道:“儿臣明白。是为了百福殿后的枯井里,那个见春的尸体。” 慧姨忙陪笑着说道:“陛下,这件事本该让奴婢查清之后,处理便是;但奴婢未能处置妥当,令陛下知晓此事,更百忙之中还要过问此事。都是奴婢的罪过。” 商如意和宇文晔对视了一眼,也都没说话。 这,也是他们能想得到的。 宫里死了一个小宫女,自然不必一定要向宇文渊禀报,但慧姨想要把事情闹到皇帝面前,就有成百上千种办法让皇帝“无意中”知晓此事,而她,也不过就是个“处置不妥”的罪名罢了。 果然,宇文渊淡淡的摆了摆手。 他看向宇文晔,道:“那个死了的见春,听说是金玉苑的宫女。朕本该询问她的主子,不过——朕想了想,还是想问清楚你们两个,再做处置。这个见春的死,是怎么回事?” 说完,他又目光闪烁着看向商如意:“你,你们,可知晓?” 不等宇文晔开口,商如意立刻上前一步,低着头道:“父皇,这件事儿臣是知道的。” “哦?你何时知道的。” “就是昨天,百福殿的宫人把尸体从枯井里拖出来之后。” 说罢,她故意转头又看向慧姨:“本宫特地派了身边的卧雪过去查看,慧姨当时应该跟她碰过面吧。” 慧姨笑道:“是。” 宇文渊道:“那,你们可知道,这个宫女为什么会死在百福殿后的枯井里?” 商如意平静的说道:“儿臣在这之前,从未见过这个见春,所以不清楚她的死因。但听卧雪回来说,慧姨昨日见到尸体的时候就告诉了她,那见春是自己溜到百福殿后偷懒玩耍,结果不小心跌入井中死去的。” 说着,她又看向站在慧姨身后的那两个宫女:“这个,你们昨天都听到了吧?” 那两个宫女正是之前发现尸体的人,昨天也的确在那井边不远,虽然吓得魂飞魄散,但因为事关人命,尤其慧姨又是调查这件事的人,所以他们的对话,他二人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此刻秦王妃问,两人自然不敢怠慢,急忙点头如捣蒜:“是,是的。” 慧姨的脸色顿时一沉。 她昨天说那番话,本意是想要激得卧雪跟她动手,又或者,吓得卧雪回去禀报商如意,让他们沉不住气去过问此事,好顺理成章的把事情闹大;却没想到,不仅秦王妃,连那个小宫女卧雪都那么沉得住气,几番试探刺激,他们都不动声色,而现在,商如意更是借着她昨天自己出口的话,就想要把这件事掩盖过去。 这怎么行? 想到这里,慧姨立刻勉强的笑了笑,道:“昨天,奴婢也只是妄加猜测。” 说着,她又接着道:“因为自陛下登基以来,宅心仁厚,善待宫中上下,奴婢认为,这些宫女也应该心存感激才是,并不会闹出什么——不堪的事。” 这“不堪”二字,她特地加重了几分。 宇文渊的眉头也拧紧了些。 的确,自从登基以来,他的治下都是外紧内松的状态,毕竟时逢乱世,遍地烽烟,群雄割据,他需要付出最大的精力去抵御外敌,不管是之前东进到扶风的薛献大军,还是之后占领龙兴之地太原的王绍及与突厥联军,都是如此;而在内部,尤其是宫中,因为经历了之前楚旸的严酷统治,哪怕是大兴宫中的宫人们,一个个都如惊弓之鸟,胆战心惊,他必须让他们知晓,自己和楚旸是不同的皇帝,更不会那般严苛的对待宫中的人,才能让大家对这个新生的王朝产生信心。 一直以来,哪怕是遇上了瘟疫,他的治理也是如此。 却没想到,竟然碰上了这回的事。 而且死的不是别人,还是金玉苑中的秦王侧妃,那位前朝公主身边的人,这也是他不直接找楚若胭,而是先把宇文晔和商如意夫妇叫来问询的原因。 他绝对不容许宫中闹出那样“不堪”的事。 而听到慧姨口中刺耳的“不堪”二字,宇文晔的眉心微微一蹙,说道:“慧姨言重了。这个小宫女若真的是不慎跌落枯井致死,那也是她自己粗心大意,父皇宅心仁厚,不忍责罚,本王也不会严惩。不过把尸体交还给她的家人,再给几两银子发送即可。何来‘不堪’一说?” 那慧姨立刻陪笑道:“秦王殿下恕罪,奴婢的话,可能是说重了些。只是——若那宫女真的是不慎跌落枯井,意外致死,与人无尤,奴婢也绝对不敢说这样的话。” “……” “只可惜——” 宇文晔目光灼灼的看着她:“只可惜什么?” 慧姨道:“只可惜,奴婢让仵作的人查勘了那宫女的尸体,她似乎,并非死于意外。” 第760章 我最喜欢看野蛮人雌竞了 “哦?” 宇文晔闻言,眸子微微闪烁了一下。 随即,就听见身边的商如意呼吸变得沉重——她原本就不想这件事扯上宇文晔,所以进入两仪殿之后尽量抢着说话,却没想到,这个时候宇文晔却横插了进来,尤其是慧姨已经快要说到‘死因’了,她有些按捺不住,立刻就要接过这话。 但宇文晔显然比她了解自己,更了解她。 商如意刚一启唇,他已经说道:“那,仵作可有查明,那个宫女的死因为何?” 看到他开口,慧姨的气息一沉,显然是迟疑了一下,然后说道:“仵作查出,那宫女的死因是颈骨断裂,也就是,脖子断了。” “哦,脖子断了,” 宇文晔闻言,故意慢条斯理的重复了一遍这几个字,然后道:“那她跌落枯井——” 眼看着他就要盖棺定论的样子,慧姨立刻说道:“可是,除了颈骨断裂,仵作还在那具尸体的脖子上查验出了一处淤痕。” 这个时候,商如意的心都跳了一下。 并不是因为慧姨说出这个发现,也不是因为慧姨打断宇文晔的话,说出这个发现,而是,因为宇文晔的出现,慧姨将那见春的死因分成了两句—— 被人拧断脖子,和颈骨断裂,且脖子上有淤痕,说起来是因果,但,也可以是两件事。 这个时候,商如意才明白,为什么到了慧姨说起死因的时候,宇文晔一定要抢着说话。因为如果是自己开口,慧姨对上的就是自己,而自己哪怕再是跟着宇文晔上过战场,可见过的尸体,死状也有限,慧姨面对自己,有足够的信心,这种信心会令她毫不畏惧的将见春的死因直接说出来。 但宇文晔就不同。 他从小就跟在宇文渊身边上战场,见过的尸体不比他见过的人少,所以,他对于尸体,死因一类的事,也要比自己更熟悉得多。 面对他,哪怕事情已经考虑周全,可慧姨的心里也难免会生出一点畏惧。 所以,在说出死因的时候,她不敢那么笃定。 也就把被人拧断脖子,拆成了颈骨断裂,脖子上有淤痕。 就是这一点点的差别! 想到这里,商如意的心跳不住,可她还是极力的压制着自己的情绪,脑子里里飞速的想着应对之法,与此同时,又小心的抬头看向宇文渊——这位皇帝陛下的目光虽有些阴沉,但并未露出太分明的怒意,显然慧姨已经禀报了这件事,但此刻关于死因,可死因可能牵系的人与因果,他还有更深的考量。 这时,慧姨又接着说道:“若真的只是意外跌落枯井致死,似乎就不该有那处淤青才是。” “……” “最重要的是,奴婢查证之下才知道,她是金玉苑的宫女。这可就——” 商如意道:“金玉苑的宫女,有什么特殊吗?” 慧姨陪笑道:“特殊倒是没有特殊,只是,奴婢听说前几日,金玉苑的楚夫人曾经带着人,很生气的到了千秋殿,不知是否有此事。” 商如意脸色一沉。 果然,她要牵扯出这件事了!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平静的说道:“有。” “那——” 若是平时,哪怕是单独相处的时候,慧姨都会接着往下问,但这个时候,尤其是皇帝还在面前的时候,她不论如何也不敢做出审问秦王妃的举动,可说出那个字之后,又立刻看向皇帝,显然是一副想要知晓因果,又不敢僭越的样子。 而宇文渊将他们二人传召过来,也正是要问清这个因果。 于是道:“如意,楚若胭去千秋殿寻你,是有什么事吗?” 商如意立刻转身对着他,恭敬的说道:“回父皇的话,若胭来千秋殿,是因为之前送了一盒山楂糕给儿臣,但——儿臣将那山楂糕丢掉了。” “哦?” 一听这话,宇文渊的目光骤然锐利了起来,道:“你为何要将她送给你的东西丢弃掉?” 被那锐利的目光盯着,如同一把无形的剑一瞬间刺穿自己的身体,商如意只觉得全身上下,无一处不被审视着,不由得心头一沉。 而与此同时,在虞府的大堂上,虞明月似乎也感觉到一点难言的沉闷袭上心头,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她立刻走到门口,看着外面有些阴沉的天色,嘴角却浮起了一抹冷笑。 这个时候,慧姨应该已经把事情禀报给了皇帝,而皇帝也已经把那位秦王,和他的王妃找到面前来查问了。 一个小小的宫女,命如草芥。 但如果她知道,她的死,可能会影响这个大盛王朝未来的走向,那么被拧断颈骨的那一瞬间,应该也就不那么痛了。 想到这里的时候,虞明月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因为不知为什么,她突然又回想起了当初在半岩寺山脚下,“她”从小长到大的那个村庄里的村民,原本对着病弱的她还算和善,甚至有些人还给她送来汤药照料她,可一听到她惊恐仓惶的说出自己的来历,那些人立刻就翻了脸,说她是妖孽,将她绑到木架上就要点火烧死她。 那个时候的她,挣扎嘶吼,却被人用一团布,死死的堵住了嘴。 那一刻,她有多绝望! 而那个见春,在被人勒住脖子,拧断脖子的前一刻,是不是也跟当初的自己一样,恐惧,害怕,拼命的挣扎。 但她—— 想到这里,虞明月用力的甩了一下头,仿佛要将自己刚刚从文明社会来到这个几乎野蛮的封建时代,就遇上的那令她魂飞魄散的惊魂一幕抛到脑后,然后咬了咬牙,道:“我跟他们,不一样。” “……” “我跟所有的人,都不一样。” “明月,你在说什么?” 就在她神经质一般的喃喃自语的时候,身后响起了虞定兴的声音,虞明月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又回头看了这位“父亲”一眼,随即冷静下来,淡淡道:“没什么,我只是在想,这个时候,皇帝问到哪里了?” “……” “是不是问到,秦王妃和秦王侧妃的事情了。” “……” “可惜,没办法亲眼目睹,” 说着,她冷笑了一声:“我最喜欢看野蛮人雌竞了。” 第761章 “脏东西” “因为那些山楂糕,吃不得。” 在宇文渊问出那句话之后,整个两仪殿内陷入了一阵难言的沉寂,虽然时间很短,但正因为所有人都屏息凝神,这一瞬间的沉默就被无限的延长,长得令人不安。 甚至,商如意此刻的呼吸和心跳,也都紧绷了起来。 而就在她要开口回答的时候,身后突然响起的一个熟悉的声音,却又令她紧绷的心猛地一跳。 不止是她,听到这句话,所有人的心都跳了起来,两仪殿内的人全都转过头去,连同宇文渊也抬起头来,只见一个窈窕的身影迈着有些慌乱,却又隐隐透着坚定的步伐走了进来,旁边是一脸无奈的玉公公,似是想要拦住,却又无法狠下心去阻拦,口中不断的念道:“公——楚夫人,你不能这样,皇上并没有召见你!”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楚若胭! 一看到她,虽然还没有多说什么,可这些日子,或者说,这些年来绑缚在商如意心头的那无形的枷锁,一瞬间便松开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嘴角为抿,看着楚若胭慢慢的走到了大殿中央,不顾一旁的慧姨露出有些惊恐的神情,似是还要上前来阻拦她,而她已经对着宇文晔叩拜下去:“儿臣拜见陛下,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你——” 看到她,宇文渊的眉头也蹙了起来。 他尽量避免跟楚若胭见面,就是因为她前朝公主的身份,所以即便这一次死的是她身边的宫女,他也没有把她叫到面前来问询,而是叫来了宇文晔和商如意。 却没想到,她自己上门了。 而且,还是这样硬闯进来,也难怪旁边的玉公公拦她不住,毕竟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多少在心底里有些情分。 此刻玉公公也跟着跪了下来:“请陛下恕罪。奴婢,奴婢刚刚也说——” “罢了,” 宇文渊突然一摆手,阻止了他说下去,也阻止了慧姨走到楚若胭面前,要将她请出去的举动,再低头看着这位曾经金枝玉叶的公主殿下,说起来,也是他的晚辈,甚至曾经险些就成为他真正的儿媳的女子,平静得不带一丝温度和情绪的道:“若胭,你怎么来了?朕可没叫你。” 楚若胭立刻道:“儿臣是为了,为了王妃而来。” “哦?” 宇文渊挑眉,再回想刚刚她还没进门先开口说的那句话,微微眯起双眼:“你刚刚说,你送给秦王妃的山楂糕吃不得,是怎么回事?” 商如意下意识的道:“楚夫人——!” 虽然,一直绑缚着她的那个无形的枷锁在刚刚楚若胭开口的那一瞬间就消失了,但现在,更大的不安也笼罩到了头顶,商如意有些担心的看着她,想要说什么,可这个时候,一只温热的大手却伸过来,抓住了她的手腕。 是身边的宇文晔。 他虽然对楚若胭突然闯进来这件事也有些意外,但却很快就恢复了平静,甚至,从那双冷峻又清亮的眼睛静静的看着楚若胭的目光,似乎已经看清了一切。 而商如意的心跳,也慢慢变得沉重了起来。 她想起昨晚,她和宇文晔对于第二天可能要面对皇帝的问询已经做好了准备,而且,她也推测,这件事的结局可能有上中下三种结果。 下者,是以见春手中的松枝为据,牵连出杀死她的人,而宇文渊是一定不会允许这件案子最终落到承乾殿那一方的,那么商寿非必定会被扯出来,到那个时候,他若胡乱攀咬,皇帝绝对不允许这样的丑闻再闹大,最终可能会以商寿非的死告终,但千秋殿和商如意的身上,就被会烙上“麻烦”和“丑闻”的烙印,可能从此,失去皇帝的宠爱; 中者,便是宇文渊查出楚若胭向商如意“投毒”这件事,但见春已死,不能深究,以宇文晔后宅不宁的丑闻结案; 而上者…… 商如意和宇文晔对视了一眼,两个人都看向了慢慢站起身来,平静的迎视着宇文晔的楚若胭——昨天,他们谁都没有把这个结果说出来。 却没想到此刻,会在眼前发生。 楚若胭一字一字的道:“因为那些山楂糕,里头有脏东西。” 宇文渊一听就拧起了眉头,显然,“脏东西”三个字激起了他不安的猜测,再联想起后来发生的事,他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道:“怎么回事?你从头到尾讲清楚。” “是。” 楚若胭深吸了一口气,道:“前些天,儿臣听说了秦王妃有喜的消息,心中十分欢喜,就想着要向秦王妃送礼道贺。可王妃贵不可及,皇上也赏赐无数,儿臣就算倾己所有,也不能入王妃的眼。俗话说,礼轻情意重,儿臣就想着,要送一份有情意的贺礼。” 听到这话,宇文渊平静的眼神中渐渐出现了一丝柔和的涟漪。 他道:“就是那些山楂糕?” 楚若胭道:“是。儿臣让人去尚食局索要了山楂,冰,和一些锅具,在金玉苑内亲手制作山楂糕。但因为儿臣是初次下厨,练习了数日,直到五天前,才做好了那一盒山楂糕。” 听到这里,宇文渊突然转头看向慧姨:“有这样的事吗?” “……!” 刚刚想要将楚若胭“请”出去却不得的慧姨只能站在一旁,越听她的话,眉头皱得越紧,似乎已经意识到了什么,此刻宇文渊突然开口询问,慧姨深吸了一口气,立刻堆起笑来:“是。尚食局那边造了单子给奴婢看了,用的都是些只做糕点的材料。前些日子,金玉苑也另起了小厨房。原来是为了给王妃做贺礼。” 宇文渊点了点头,又道:“既然是你亲手做的,为何又有‘脏东西’在里头?” 楚若胭道:“东西做好之后,儿臣又觉得,虽然情意重,但礼也着实太轻,实在不好出手。幸好那个时候,儿臣想起金玉苑的库房里还放着儿臣的母——母亲留给儿臣的一个镂空雕的食盒,雕工精美,可为那份薄礼添彩。” “……” “所以,儿臣就让守库房的宫女去找出那盒子,清洗干净了再送来。” 宇文渊道:“就是那个见春?” 楚若胭道:“是,就是那个见春。” 说到这里,她突然气恼的道:“但没想到,这个丫头竟然如此恍惚,儿臣吩咐得很清楚,那盒子是要送到千秋殿的秦王妃手上,而王妃孕体金贵,所以东西务必要清洗干净。谁知她竟然只是粗略的擦拭了一下外面就送来,而儿臣将那些山楂糕放进去之后,没想到积在镂空盒盖里的灰,就全都撒到儿臣亲手做的山楂糕上了!” “……” 宇文渊闻言,气息忽的一沉。 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看着楚若胭低垂的眼睛,沉默了片刻,道:“这就是那些……脏东西。” 楚若胭道:“是。” 宇文渊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然后转头看向一旁呼吸仿佛都窒住了的商如意,道:“那么如意你——”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道:“是,儿臣偷偷的把那些山楂糕倒掉也是这个原因,可惜了楚夫人对儿臣的心意,被那个宫女糟蹋了。” “……” “而之后,楚夫人也到了千秋殿,向儿臣问明了原因,” 她说着,故意深深的挖了慧姨一眼,道:“慧姨刚刚说的,楚夫人带着人,很‘生气’的到千秋殿来寻儿臣,也就是这个原因。” 慧姨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而宇文渊也明白过来:“原来如此。” 事情到这里,他担心的第一层已经揭过去了,宇文渊在心里轻松了一口气,随即又道:“那,那个叫见春的宫女,又是怎么死的?若胭,你心中可有数?” 话音刚落,楚若胭噗通一声又跪倒在地。 这一下,众人都惊了一下,商如意立刻道:“若胭。” 说罢便要上前扶起她,可楚若胭却摆了摆手,对着宇文渊道:“儿臣有罪。” 宇文渊的眉头立刻拧了起来:“你,说清楚。” 楚若胭道:“知道山楂糕的事情之后,儿臣恼火不已,回去之后就狠狠的责骂了那个见春一番。儿臣当时实在生气,所以就,就拿东西打了她一下。” 宇文渊道:“你,如何打了她?” 楚若胭道:“儿臣顺手拿起一个东西,丢到了她的——脖子上。” 慧姨原本就一脸阴郁,听到这话,更是脸色铁青。 而宇文渊骤然明白了什么,道:“脖子?你拿东西打了她的脖子?” “是。” 楚若胭立刻点头,又转头看了两仪殿的大门外一眼,对着玉公公道:“烦请公公把东西拿进来。” 玉公公这个时候也不敢只听她的话,还抬头看了宇文渊一眼,见皇帝也轻轻的点了点头,他便立刻转身出去。而两仪殿前,楚若胭带来的大宫女盼青正站在那里,虽然怕得全身筛糠似得颤抖,但手里还捧着一样东西,玉公公见状立刻接过,再转身走回大殿,送到了宇文渊的面前。 是那个,已经碎裂做了两半的,镂空盒盖。 这一刻,虽然极力的控制着自己的表情和呼吸,却怎么样都控制不住,心口处突突直跳,如同擂鼓一般。 商如意握紧了手,看着楚若胭。 那个食盒的盖子,在那天晚上就被她和宇文晔一道拆开了,找出了见春放在那夹层里,经过一番折腾已经所剩不多的五行草灰。而在跟楚若胭说清楚这件事之后,她还是让人将那食盒又送了回去,虽不完璧归赵,也算物归原主。 却没想到,那在她看来已经没用了的东西,竟然会在此时此地,派上用场! 看着那碎裂开的食盒盖子,宇文渊道:“这就是——” 楚若胭低着头,歉疚不已的说道:“儿臣当时实在太生气了,因为秦王妃好不容易有孕,儿臣真的很为王妃高兴,才特地亲手制作了那些糕点送去,不仅被那见春弄得乌糟不说,若王妃一时不察吃了下去,万一伤到了孕体,儿臣死不足惜,可王妃腹中的孩子,可是我大盛朝的皇长孙啊!” “……” 听到这话,宇文渊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虽然他看重这次的事,但更看重的,还是商如意的肚子,或者说,是他的皇长孙。如今这个小宫女的死大概已经查明七八分,却没想到牵连到了商如意的孕体,他心中那一点怜悯也已经因为这件事烟消云散。 的确,就算死一百个宫女,也比不上一个秦王妃,更何况还怀着身孕! 他沉沉的出了口气,再看向楚若胭的时候,眼神比之前有更温和了几分,道:“不错。” 楚若胭立刻道:“所以,儿臣盛怒之下用这个盖子打了见春。” “……” “当时,儿臣看到她的脖子上被打出了一块淤青,虽然余怒未消,却也不忍心再责罚她,就令她下去自省。只是没想到,她会一气之下跑到百福殿后……” 说完,楚若胭又深深的俯下身去,道:“一切都是儿臣的错。” 宇文渊看着她,道:“你——” “父皇!” 这一次,打断他的话是商如意,只见商如意立刻走到了楚若胭的面前,对着宇文渊便跪拜下去,恳切的说道:“求父皇千万不要责怪若胭。” 宇文渊立刻道:“你这是干什么?赶紧起来。” 商如意却不肯起身,只跪在楚若胭的身边,连声说道:“其实那天发生了那件事,儿臣就已经知道是下面的宫女做事不留神,只是没想到,若胭太过担心儿臣的身体,回去还是责罚了那个见春。更没想到,那个见春气性如此之大,被骂了两句,打了一下,就赌气——” “……” “说到底,还是儿臣的罪过。” 宇文渊立刻道:“你这是什么话?你有身孕,自该小心;若胭担心你的身体,责罚那个见春也是应该的。否则,人人都这么马虎大意,万一伤了朕的皇孙,那还得了?!” 听到这话,商如意和楚若胭同时叩拜:“谢父皇体恤!” 一旁的慧姨眉头已经拧成了一个疙瘩。 现在她才回过神来,自己之前因为心中畏惧宇文晔,而将见春的死和伤痕分成两句话来说,是多大的失误,楚若胭一番话,就把见春的死和伤痕分开来说,伤痕是她盛怒之下用食盒的盖子打出来的,而折断颈骨,则是因为跌落枯井。 再加上商如意上前来,情真意切的一番话,更是把见春的死理所当然的归结于气性太大,自杀身亡! 那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而最终,没有秦王妃和秦王侧妃争风吃醋的丑闻,也没有杀人灭口的丑事,就只有他们姐妹情深,虽然被一个“粗心大意”奴婢做错了事,却并没有影响他们的感情,秦王殿下仍旧治家有方,只是那楚若胭责罚宫女的手段太重。 但,就算手段太重,也是为了保护秦王妃的孕体! 这件事,竟然就这么结束? 慧姨不肯甘心,眼看着宇文渊看着底下跪着的两个儿媳,尤其是怀着孕的商如意,心疼的神情溢于言表,立刻就要让人去搀扶她的时候,慧姨犹豫着上前一步,道:“但——” 这时,宇文晔道:“看来,慧姨之前在百福殿后的判断,是正确的。” “……!” 慧姨的心一沉,转头看向他。 宇文晔对着她,似笑非笑,但冷峻的双眸中却没有一丝笑意,道:“仵作验出的那见春脖子上的淤青,是若胭打的;而若胭责骂了她之后,她心中委屈也好,不服也罢,总之就跑到了百福殿后面去,但因为一时不慎,跌入井中,折断了颈骨。” “……” “而那几天,因为找不到她的人,若胭上上下下在宫中寻了好几回都没有结果。” “……” “直到昨天,百福殿的人捞起了那具尸体,才罢。” 说完,宇文晔又转身对着宇文渊,恭敬的道:“这件事,终究还是儿臣治下不严,没想到若胭身边的宫女竟然如此粗心大意,而若胭盛怒之下动手责罚了她,也是儿臣平时的纵容,请父皇恕罪。” 说完,他也跪了下来。 “……!” 越听他的话,慧姨的心里越着急,一双眉毛几乎都要拧在了一起,可到了这个时候,她的话已经完全被堵死,再想要说什么,已经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怎么会这样!? 过去,她见识过那位官夫人,进府之后就对她包容忍让,慧姨只当她是惧怕董夫人身后的威望,所以,根本也没有把她放在眼里。而宇文渊登基之后,她也预料到了秦王妃商如意一定会对她有所行动,所以在虞明月的怂恿下先动了手。 而虞明月也说得很清楚,这两个女人,是一定会斗的。 毕竟,女人在后宅里不斗,还能做什么呢? 但她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眼看着商如意和楚若胭并肩跪在一处,明明平日里互不理睬,她也早就知晓两个人心有芥蒂,怎么在这个时候,反倒心凑到一处了! 慧姨慌乱不已,轻声道:“陛下——” 但,她的话没出口,就被宇文渊一抬手,制住了。 只见这位皇帝陛下双手按在桌案上,气息沉稳,一双虎目灼灼的盯着大殿上的这三个人,那目光锐利又精明,仿佛要将人的皮肉都看穿,直看进人的内心。 楚若胭深埋着头,几乎窒息。 这个时候,只有紧靠着她的商如意能够感觉得到,她的身子颤抖得厉害。 毕竟,这是在—— 今天白天太忙,所以就两章合并一章更新了 第762章 君心难测 就在三个人几乎都屏住了呼吸,也停止了心跳,仿佛刑场上的囚犯等待午时三刻的宣判一般,终于,只听宇文渊沉沉的出了一口气,道:“你们,都起来。” 一旁的慧姨睁大了双眼:“陛下?” 而玉公公已经欢喜得上前一步,主动搀扶起了商如意,口中一边说着“王妃留神,地上凉,别伤了身子”,一边又对着宇文晔和楚若胭抬了抬手,他二人也立刻站起身来。 不过,让他们起身,并不代表就无罪。 楚若胭仍然低着头,光洁的额头上已经布满了一层细细的汗珠,显然还未从危险的情绪里抽身——毕竟,她的身份和宇文晔,和商如意都不一样,她的背后,也还站着两个需要她保护的人。 只见宇文渊那双深邃的眼睛慢慢的扫视过他三人,然后停在了宇文晔的身上。 他道:“秦王。” 宇文晔立刻道:“儿臣在。” 宇文渊道:“你平日里公务繁忙,但也莫要轻慢了家务事。要知道,家和万事兴,家宅不宁,无以千里。” 听到这句话,商如意的心一跳,而站在她身边的楚若胭呼吸也紧促了一下——这件事从头到尾,他们都掩盖了两个人被人挑拨,险些出现了妻妾相争的事实,可宇文渊却在这个时候,说出了“家宅不宁”这四个字。 看来,他并非真的被蒙蔽过去。 宇文晔的眉心也蹙了一下,但他没有惊惶,立刻接话道:“儿臣明白。从今往后,儿臣自会好好的管理后宅,不再出现这样的——误会。” 宇文渊点了点头,又看向商如意,眼神瞬间和蔼了起来。 他道:“如意。” 商如意忙道:“儿臣在。” 宇文渊道:“你,是这些晚辈里面最让朕放心的,但如今朕也不放心你,就是你的孕体。那个为你养胎的太医丞,可还得用?需要再加些人手吗?” 商如意忙道:“苏太医尽忠职守,十分得力。这一次山楂糕上被弄了灰,也是她先发现,提醒儿臣的。” 宇文渊点点头:“那就好。除了她,你,和你身边的人,也要多留心一些。” 商如意道:“儿臣明白。” 宇文渊点了点头,然后才将目光慢慢的移向站在她身边的楚若胭。 原本和蔼的目光立刻又变得凝重起来,而他这样身份的人,凝重的目光仿佛也能化作实体,如同一块无形的巨石一下子压在了楚若胭的心上,令她呼吸和心跳都变得困难了起来。楚若胭极力的克制着自己的颤抖,但紊乱的呼吸还是出卖了这一瞬间她的惊惶不定。 终于,耳边响起了宇文渊的声音:“若胭。” 楚若胭深吸了一口气,上前一步:“儿臣在。” 宇文渊道:“你与如意姐妹同心,相敬相爱,这很好,也不枉你母——母亲对你的谆谆教导。” “……是。” “不过,” 宇文渊口气一转,道:“你母亲执掌后宫多年,可从来没有打过人哪。” 楚若胭一听,慌忙又跪倒在地:“儿臣知错了!” 见她如此,宇文渊却又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意,对着她摆了摆手,道:“快起来,快起来。” 一旁的商如意和宇文晔都伸手拉住了她,楚若胭这才勉强站稳,宇文渊又道:“你要听朕把话说完嘛。你打人固然是不对的,下面的小宫女小太监做事不好,你让掌事的宫女去责罚就是了,岂有自己动手的道理?这坏了规矩,也坏了你的身份。” “……” “只是,你为了如意,关心则乱,这一点,朕还是可以理解的。” 听见这话,楚若胭松了口气。 但下一刻,宇文渊又道:“不过,这件事终究还是你的疏忽,朕若完全置之不理,这宫里就要乱套了。” 听到这句话,三个人的呼吸都是一紧,同时看向他。 虽然只是短短的一段时间,可商如意也感觉到,宇文渊一番话几回波折,将他们的呼吸心跳都玩弄于鼓掌之中,若不是自己跟着宇文晔经历了一些事还算沉得住气,早已经跟楚若胭一般,吓得满头冷汗了。 而即便她的面上还算平静,可扶着楚若胭的手,掌心已经满是冷汗。 这个时候,她也真的感觉到了,什么叫君心难测。 但幸好宇文渊再开口的时候,已经是平静得没什么情绪的口吻,郑重的说道:“就罚你禁足半年。” “……!” 楚若胭的心跳都漏了一拍,下意识的反手抓住了商如意的手,两只满是冷汗的手交握在一起,反倒摩挲出了一丝滚烫的温度。她下意识的转头看了一眼,立刻有些慌乱的调开目光,对着宇文晔道:“儿臣领旨。谢父皇恩典。” 宇文渊点了点头,道:“你们,就下去吧。” “……是。” 楚若胭的气息还有些乱,但这个时候的确是早些离开两仪殿,离开宇文渊的目光为好。可就在她要转身离开的时候,却见身边的宇文晔站定不动,对着宇文渊道:“父皇,儿臣还有一件事想要请求父皇。” 宇文渊微微蹙眉:“你还有什么事?” 宇文晔道:“那个见春死了,现在金玉苑就短缺了一个人手,儿臣想要问尚宫局再加派一个人过去。若胭被禁足半年,若身边人手不够,儿臣怕她要吃苦头。” 宇文渊闻言,点了点头:“这是自然,短缺了一个,自然是要补的。” 说罢,便转头对着一直站在一旁,此刻脸色已经铁青,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的慧姨,刚要开口,却听见宇文晔又道:“儿臣是想请求,补缺的这个宫女,一定要认真挑选,万万不可像之前那个见春一样。” “……!” 一听这话,宇文渊立刻转头看向他,连一直沉默不语的慧姨,神情都僵了一下。 宇文渊道:“你是说——” 宇文晔道:“儿臣的意思是,这个宫女并非之前跟在若胭身边,而是在金玉苑改名之后,尚宫局另派过去服侍的。但她粗心大意,连送到秦王妃手上的东西都敢怠慢,若还留在身边,不知道还会闹出什么事情来。” 宇文渊的目光骤然紧缩:“是尚宫局派过去的?” 第763章 一石三鸟! 这一下,慧姨再也不能沉默,更无法置身事外,急忙跪拜下来:“是奴婢的疏忽,奴婢有罪!” “……” 宇文渊没有立刻说话,只看着她,眼神渐渐变深了。 宇文晔也看着他,也没有说什么,却不动声色的又对着商如意使了个眼色,商如意立刻会过意来,走过去站在慧姨的身边,对着宇文渊道:“父皇,父皇千万不要因为这件事责怪慧姨。” 宇文渊口气淡漠:“你们,还是改不过老毛病?进了宫了,什么都得改了。” 闻言,商如意立刻道:“是。请父皇不要责怪韩尚宫。” 话音刚落,她就立刻感觉到,跪在身边的慧姨呼吸比之前更沉重,也更急促了几分,毕竟,他们称呼她为“慧姨”,代表还有家人的氛围,还将她视作自己人,可称呼官位,那就只有冷冰冰的上下尊卑,慧姨明显的感觉到,宇文渊在疏离自己;而商如意趁机又说道:“自父皇登基以来,宫中诸事繁杂,韩尚宫一身一体要照应上下那么多人,那么多事,有疏忽也是难免的。” 慧姨跪在地上,深深低着头。 在看不见的地方,她的牙已经咬得咯咯作响。 商如意的这番话,固然是在为她表功,可谁都知道,在皇帝的面前表功,无异于卖弄。皇帝可以赏赐功臣,却不允许功臣表功,更何况是宇文晔刚刚才旁敲侧击的告了她一状,让宇文渊意识到那个有问题的见春是自己安排到金玉苑去的,现在又说出这样的话,几乎就是要把她架在火上烤了! 慧姨沉声道:“王妃言重了,奴婢不敢居功。” 商如意微笑道:“韩尚宫,你为宇文家尽心竭力了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况且,你的年纪都这么大了,这些小事还要你亲自操持,怎么不是功劳呢?” “……” “过去,家中好歹还有,还有人帮衬着,现在——” 慧姨跪在地上,两只手在袖子的掩盖下,死死的抠着地板。 商如意的这一番话,说得十分的冠冕堂皇,可对她而言,却是字字诛心,尤其是商如意最后那句话里,没有说出口的那个人——云姨。 也就是过世的官夫人身边的锦云! 过去在宇文家,虽然官云暮没有从她手上拿回管家之权,锦云却多少会参与操持家中事务,也的确没有出过什么乱子;但自从洛阳失守,锦云因为留在了洛阳的宇文家,直到现在都生死未卜,其实就算她真的入宫做了女官,如今宫中的人和事比之前多了数百倍,她也未必就能周全,可商如意这话,却让宇文渊在想起这位曾经的忠仆的同时,不仅念起了她的好,也怀念起了官夫人。 这样一来,自己就处在一个更尴尬的位置上了。 想到这里,慧姨又急又怒,再抬头看向宇文渊,只见他的脸色果然慢慢的沉了下来,深邃的眼眸中仿佛也荡起了层层惘然的涟漪。 “陛下……” 慧姨想要说什么,可开口,却口中空空。 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是错。 整个两仪殿,也一下子陷入了一种难言的,几乎令人窒息的沉默里。 不知沉默了多久,终于听到宇文渊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但这一口气下来,却仿佛并没有让他轻松多少,反倒开口的时候,情绪更沉重了许多。他说道:“韩尚宫。” 慧姨立刻道:“奴婢在。” 宇文渊道:“这些日子,你辛苦了。” “……!” 这话,虽然是好话,但从皇帝的嘴里说出来,绝对不是! 慧姨的冷汗都冒了出来,哪怕周身冰冷,也只能勉强支撑着回应道:“奴婢职责所在,不敢言苦。” 宇文渊道:“你做的事情,朕都看在眼里,只是宫中的人事任免太过繁杂,你只怕照看不过来,还是交给——”说着,他抬头看了一眼,目光落到了双手抱着拂尘,默默的站在一旁的玉公公身上,道:“今后这些事情,就交给玉明礼吧。” 慧姨的心都沉了下去。 要知道,宫中一些人事的任免不仅是她的权力,更是她控制宫中大小事务的手段,将这个权力拿走,那宫中的人事她将再无控制的余地。 可这个时候,再说什么已是无用,她只能咬着牙,勉强的叩拜道:“是。” 而玉公公也当仁不让,立刻上前叩拜行礼,恭敬的说道:“奴婢定尽忠职守,为皇上分忧解难。” 宇文渊点了点头,可这个时候,他的脸上已经明显的浮起了倦怠的神情,道:“你下去,好好的清理一下千秋殿和金玉苑,加派的人也要查验清楚,万不可影响到秦王和秦王妃。” “是。” 原本以为,他这样倦怠,交代了这些话之后应该就要让他们退下才是,可宇文渊又沉默了片刻,却又对宇文晔道:“凤臣,你之前请战,想要让申屠泰率军东进拿下宋州许州,这件事朕准了。” 宇文晔立刻道:“多谢父皇!” 宇文渊道:“明日,朕就让兵部发文,你让他们早做准备。” “是!” 这一下,商如意也惊了一下。 原来这些日子,宇文晔天天往兵部跑,还去军营中练兵,并非无的放矢,他之前就说过,他在朝中的地位必须要依仗军功,但这一次太原一战被太子宇文愆压了一头,她以为他要沉寂一段时间,没想到,他已经在计划让自己的手下去拿下宋州和许州。 这两个地方离洛阳很近,却又不完全从属于梁士德,镇守此地的人便是范承恩,之前他们交过手,知道这是个一心为民的官。 如果能争取他,拿下这些地方,那么他们对洛阳就能形成包围之势! 到时候,拿下东都,一举而成! 没想到,今天这件事,明明是他们处于劣势,竟然能因为楚若胭的挺身而出而绝地反击,不仅解决了这个麻烦,还削弱了慧姨的权力,更让宇文晔拿下了东进出兵的权力! 正是一石三鸟! 商如意心中激动不已,虽然极力克制,还是克制不住这一刻的心跳如雷,呼吸紊乱,而一旁的楚若胭转头看了她一眼,看着她发红的眼尾,又看了看旁边宇文晔对一切仿佛尽在掌握的样子,眼神中不免浮起了一丝黯然。 就算自己站在他们两的中间,但有一些地方,也许是自己始终都插不进去的。 她低下头去。 同样黯然的,还有刚刚做下了东进这个重大决定的皇帝陛下,只见宇文渊说完这些话,宽阔厚重的肩膀也微微往下耷了一些,仿佛疲惫到了极限,也不再看他们,只摆了摆手:“行了,你们都下去吧。” “是。” 众人齐声应答,然后纷纷起身退下。 走出两仪殿,一阵风忽的吹过来,几乎所有人的都不约而同打了个寒战,才发现众人的脸上身上,莫不是冷汗涔涔。 刚刚那一刻,所有人的心,都悬到了嗓子眼,所有人的灵魂,也莫不是在生死线上走了一遭。 其中脸色最灰败难看的,就是慧姨——她怎么也想不到,完完全全被自己掌控的局面,就因为宇文晔在场,就因为他开口,而令自己生出了那一点忌惮,而就是那一点忌惮,令她说话的时候给出了一点漏洞,竟然至此,全盘皆输! 甚至,被宇文晔拿到了出兵宋州的机会。 她实在不甘心,却无力回天。 她抬头看了几人一眼,还是勉强作出了一点笑容,道:“秦王殿下,王妃,奴婢就先告退了。” 宇文晔道:“慧姨辛苦了。” “不敢。” 说完,慧姨转身离开。 她一走开,玉公公也上前,他的脸色算不上春风得意,但多少也添了几分笑意,尤其在看向宇文晔的时候,两人眼神交汇间,仿佛有什么火迸出。不过他没有多说什么,只对着秦王和秦王妃行了个礼,也离开了。 然后,大殿前便只留下了他们三个,和一直守在外面的盼青,图舍儿几个大宫女。 三个人没有多说什么,安静的离开了两仪殿,一路竟也都寂静无声,一直到穿过百福门,走到了金玉苑的门口。眼看着楚若胭对着他们行了个礼,就要转身进去,商如意终于开口。 “楚夫人……” 楚若胭原本一言不发,仿佛想要一头栽进金玉苑似得,但听到她的声音,还是忍不住脚步一滞,却并没有立刻回头,而是在深吸了一口气之后,才转过身来看向她:“王妃还有什么吩咐?” 商如意看着她,柔声道:“多谢。” “……!” 楚若胭的眼瞳微微一颤。 她没有立刻说话,而是偏过脸去看向一旁,沉默了半晌才说道:“麻烦是我这边惹出来的,我只是尽责处理这件事,并不需要你谢我。” 她说着,又抬头看向商如意,虽然有几分尴尬,但还是说道:“是我要谢你,一直把我从这件事里摘出来。” 听到这话,商如意的眼中浮起了笑意。 她其实很明白,像楚若胭这样的女子,金枝玉叶的公主,从小到大都是被人捧着的,有太多人对她好,也有太多人因为她的一点恩赏而拜谢,所以,对于别人的好意和谢意,她不会有什么感觉和感动。 但责任,却是她要去背负的。 现在的她,似乎和过去,也有些不同了。 第764章 成龙?成虫? 其实,在昨天晚上,她和宇文晔商议的,这件事所可能得到的三种结果里,他们谁都没有说出来的“上者”,便是眼前的这个结局。 由楚若胭来承担这个结果。 只有这样,才能让整件事完美的解决,并且在最终对慧姨反戈一击。 但他们谁都没有说出来,是因为楚若胭过去的身份和心性,宇文晔是不忍心,商如意则是“不敢”,让她来承担这一切,更承受这样的委屈,只怕她会因此心存芥蒂,之后两个人就真的难再和平相处。 却没想到,这一次,是她主动站出来! 她和过去,真的不同了。 而眼前,也是他二人和好,最好的时机。 想到这里,商如意主动上前一步,走到她的面前,微笑着说道:“其实,我还有一件事,这些天想了很久,一直想要跟你说。” 楚若胭看着她:“什么事?” 商如意笑道:“那山楂糕,我着实想吃,但被人弄得乌糟了,没有进口,这些天一直想着。” “……” “不知楚夫人愿不愿意再为我,洗手作羹?” 楚若胭的脸顿时一红。 其实这件事,是她先向商如意走了一步,主动为她做出那些山楂糕,想要拉近两人的关系,但被人从中一搅和,她就再拉不下这个脸面,却没想到,商如意主动提起,还是“厚着脸皮”向她要东西,顿时让她觉得又不好意思,更为自己拉不下脸面而感到不好意思。 她想了想,犹豫道:“可是我,被禁足半年。” 这时,宇文晔道:“你禁足了,并非我们就不能去看你。” “……” “你若愿意做,我来拿。” 听到这话,楚若胭的眼睛都亮了,抬头看向他,心中的欣喜如同突然涌起了浪潮一般,几乎就要将她吞没。 她下意识的想要笑,却还是碍着自己的脸面,勉强将嘴角往下压了又压,才低声道:“二哥若愿意跑这一趟,那我,我自然是不会推辞的。正好金玉苑内还有些材料,应该能多做出几块来。” 商如意微笑着道:“这样吧,殿下陪若胭回去,商量一下这些日子的安排,我先回千秋殿了。” 说罢,对着他们点了点头,便转身往千秋殿走去。 而站在金玉苑门口的两人看着她的背影离开,宇文晔虽然没说什么,却是心领神会,只摇了摇头,便转头对着楚若胭温和的说道:“走吧,我陪你进去。” 楚若胭咬了咬下唇,轻声道:“嗯。” 于是,两人便转身进了金玉苑。 虽然是跟着商如意往千秋殿走,可一路走,图舍儿却还是一路的回头看,一直看着宇文晔带着楚若胭进了金玉苑,她撅了撅嘴,犹豫再三,终于还是忍不住对商如意道:“王妃也太宽厚了些。” “嗯?” 商如意回头看了她一眼,但只一看到她不断回头,有些不满的样子,立刻就明白过来她说什么,却不动声色的道:“我不该宽厚么?” 图舍儿陪着她进了大殿,扶着她坐下,才说道:“王妃到底是有身孕的,也该让秦王殿下陪着你才是,怎么能让殿下陪她呢?” 一边说,她一边去倒了一杯热茶奉到商如意的手上。 刚刚在两仪殿内说了那么多话,又出了那么多冷汗,这个时候口舌也的确有些干渴了,这一杯茶倒是来得正好。商如意只觉得图舍儿虽然做事细心,对自己也忠心,但太过分的忠心难免让她有些偏激,也不够宽厚,便嗔了她一眼,然后道:“你可知道,楚夫人是被皇帝陛下禁足了半年。” “……” “半年,不能出金玉苑,来来去去只能见那几个人,殿下虽然说会去看她,但最多也就只能在门口站站。” “……” “你知道那是什么滋味?” “我,” 图舍儿想要说什么,可犹豫了一下,也只能摇头,噘嘴道:“我不知道。” 商如意伸手点了一下她,道:“不知道别人的苦难,不是你的错,但轻慢别人的苦难,就是你的问题了。” “……” “别人的苦难,也是苦难。” “……” “况且这一次,虽然事情起因在她,但她是无辜的,可事情的结果,却都是在她在承担,我又如何能对她再严苛呢?那样一来,我跟她,就真的难相处了。” 图舍儿嘟囔道:“奴婢只管你,不管别人。” 商如意笑着摇了摇头,道:“我知道你是心疼我,心里只有一个我,可你要知道,这天底下不是只围着你一个人打转,更不会只围着我一个人打转。” “……” “别人的喜怒哀乐,艰难困苦,也都是实实在在的。” “……” “远在天边的,我的确管不了,可近在眼前的,我能体贴,自然会体贴。” 说到这里,她的眼神又冷了几分,道:“更何况,这一次虞明月定下这个计策来对付我们,大概就是把我们两都看成了那种又狭隘,又偏激,只会跟女人扯头发的女人。我们若真的这么做,不仅如了她的愿,也落了下乘。” “……” “你啊,也要戒掉这种毛病,知道吗?” 图舍儿噘嘴道:“哦。” 说完,她看出商如意有些饿了,这个时候开饭还早,况且宇文晔还没有回来,她肯定是不肯一个人用膳的,于是便去取了一些点心回来送到商如意的面前,然后轻声说道:“其实,奴婢也不是要针对楚夫人。” 商如意抬头看她:“嗯?” 图舍儿道:“只是,她成了侧妃,就一定会在王妃和秦王中间梗着,奴婢心里总是,总是觉得——” 说着,她压低声音嘟囔道:“她嫁别人多好,那对王妃无害,对她自己也有益啊。” 商如意笑了笑,拿起一块百酥吃了一口。虽然用的是腌制过的瓣,加上一些猪油干果炒制为馅,香四溢,可比起那天从金玉苑送来的几块酸甜诱人的山楂糕还是差了些,于是她放回到碟子里,又喝了一口茶,才说道:“你知道吗,庆功宴的那天晚上,那个虞明月跟我说了很多话,现在想来,很多都是废话,但有一句话,本宫却记得很清楚。” 图舍儿问道:“是什么?” 商如意道:“她说,女子有很多事可以做,未必一定要嫁人。” 图舍儿目光闪烁:“那——” 商如意笑道:“你看楚夫人平日里只在金玉苑闭门不出,除非秦王殿下过去,否则,她也从来没有主动寻过殿下,这个样子,真的像是嫁了人的样子?” 听到这话,图舍儿倒是迟疑了起来。 她从楚若胭被册封为秦王侧妃开始就一直敌视着对方,当然,对方对她也并不客气,所以两边说话都冷冰冰的,也不怎么来往,但说到底,宇文晔一颗心只在商如意这里,而那位楚夫人也的确没有搞出什么事情来争夺宇文晔的宠爱。 她,过分的安静。 商如意道:“其实,她是在尽她为女,为姊的责任。” 听到为女,为姊这几个字,图舍儿的眼睛蓦地闪烁了一下,顿时明白过来什么,道:“她,她是用自己在这里,护着延春宫的江太后和废帝?” 商如意点了点头。 她轻叹了口气,道:“江太后一直以来拉拢我,对我好,除了她原本就是个宅心仁厚的人之外,也是为了让她的女儿不必遭遇了国破家亡之后,还要伴着她和废帝留在延春宫。古佛青灯,催人老,煎人寿。” “……” “而楚夫人自甘为妾,却又固守在金玉苑内,也是为了护着自己的母亲和弟弟。” “……” “我刚刚说,女子还有其他的事情可以做,不必一定要嫁人;楚夫人的能力有限,但她也在做力所能及的事,只是,用‘嫁人’为手段罢了。” “……” “他们,都在为彼此牺牲。” 说到这里,商如意的心中更有一种莫名的酸楚涌上心头,并非只为了楚若胭,因为听了虞明月的那些话,让她意识到了,如今的自己和其他的女子们,哪怕出身名门,享尽荣华富贵,却仍然活在一种看上去平和,但实际上并不公平的环境里,而这种不公平,只凭现在的他们,是很难去打破的。 至少,要在几百年之后。 心中存了这样的念头,也让她很难去漠视同为女子的楚若胭的苦难,更遑论以别人的苦难为乐,那样,是虞明月那种人才会有的念头。 于是她又轻叹了一声,然后道:“女子活在这世上,本就不易,所以更不该相互轻贱。” 图舍儿的神情渐渐也变得凝重了起来,听了商如意前面说的那些话,虽然心里明明不愿意,却还是不免的对那位前朝公主产生了一丝丝的敬意。 的确,不是每个女子都能这样的心性。 相比之下,自己一心只想着要帮商如意去争取秦王的宠爱,提防着对方要争宠什么的,这些念头,对比起对方的隐忍坚定,似乎的确有些……上不得台面。 她沉默了许久,低声道:“奴婢知道啦。今后遇上那边的人,奴婢会客气的。” 商如意笑了起来。 笑过之后,又道:“但,该护着我的时候,你可不准缩脖子。” 图舍儿立刻道:“那是当然!” 商如意又摇头笑了。 就在这时,一阵风忽的吹了进来,虽然还带着一点凉意,却令人心神一畅。商如意抬起头,就看到宇文晔高大的身形快步从外面走了进来,似乎是听到了一些刚刚他们说的话,道:“什么缩脖子?” 主仆二人立刻笑了起来。 图舍儿尤其开心,她虽然答应商如意不再针对楚若胭,可到底在心里还是护着自己的主人,看到宇文晔这么快就回来了,没在金玉苑多做停留,她高兴得一双眼睛都笑弯了,急忙起身道:“殿下回来了,奴婢这就让尚食局的人摆饭。” 说完,欢欢喜喜的跑出去了。 看着她撒欢儿的背影,宇文晔不解的道:“这丫头干什么了,这么开心?” 商如意摇头笑道:“你别问。” 看着她笑得像偷了油的耗子一样,宇文晔似也心领神会,忍不住笑了起来,却没再多问。折腾了这么半日,他其实也又渴又饿,但没在金玉苑吃喝什么就直接回来,于是坐到商如意身边顺手拿起她喝过的茶杯,将里面剩下的一点茶水一饮而尽。 商如意立刻道:“哎,那茶凉了吧。” “无妨。” 宇文晔摆摆手,将杯子放了回去,看着桌上还摆着一碟点心,正好商如意咬了一口的百酥不要了,他也顺手拿起来,一口吃下。 商如意忍不住笑道:“你怎么尽吃我剩下的。” 宇文晔咽下了那口点心,才道:“我只是不想浪费,你咬了一口放在那里,肯定是不会再吃的,拿下去他们也是扔掉的,太可惜了。” “哦。” 商如意心中倒有些歉疚,她平时不是个奢靡的人,可怀孕之后胃口变化很快,有的时候想要吃什么,但送来之后,甚至看一眼就突然不想吃了,苏卿兰说这是孕妇常有的现象,她便也不苛待自己,只是听宇文晔说起来,觉得有点太过浪费。 看来今后,要多注意一些。 身边没有人,她自己起身去沏了一杯热茶放到宇文晔的手边,然后问道:“你们刚刚,说什么了?” 宇文晔喝了一口茶,斜眼看她:“你想知道?” “……” 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目光,商如意忽的又偏开头去:“不想说就算了。” 这一次,宇文晔是真的笑了起来,将茶杯放回到桌上,然后道:“我只是看了看她那边的人,这一次只出了一个见春就闹出这么大的事来,难保她身边再有其他的不正经的人,经过了这一次,将来只怕更不好应付。” 商如意闻言,立刻道:“那——” 宇文晔道:“还好,其他的虽然不是之前跟过她的人,但多少都是熟面孔。加上玉公公这一次领了这桩差事,自然会再清理一遍。” 商如意点了点头。 这一切,似乎都顺理成章。 但她又想了想,转头看向宇文晔,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嗯?” 宇文晔闻言,微微挑起眉:“知道什么?” 商如意道:“知道,楚若胭会站出来?” “……” 提起这个,宇文晔倒是沉默了下来,他又喝了一口茶,回味了片刻,似乎是在品茶的甘美,也品那一点苦涩,过了好一会儿才抬眼看了商如意一眼,道:“你不是也知道的吗?” 商如意道:“我只是想到……但真的没有希望她能站出来。” 宇文晔淡淡一笑,道:“她会的。” 他说这句话,虽然并不算太斩钉截铁,但那口吻和眼神,却和之前笃定楚若胭一定不会对自己“投毒”的时候一模一样,商如意忍不住问道:“你这么相信她?” 这话,也是她那天过问,但宇文晔未及回答的。 听到这相同的问题,宇文晔似乎也心念一动,转头看了她一眼,然后说道:“当然。” “为什么?” 宇文晔道:“我信她,是信我这些年看着她长大,也是信太后。” 商如意看向他:“……哦?” 说起来,他们两之间很少再提起江太后,一来是有些避讳,二来她也不愿意一直纠结前情,但没想到这个时候宇文晔会主动提起,而且一提起,就是这么笃定的口气。 她也不知道是心里来气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故意挑眉道:“为什么?” 宇文晔又看了她一眼,似乎也看出她有些来气了,唇角轻抿,深邃的眼瞳中却闪过了一道光,慢条斯理的道:“母亲生前曾经跟我说过,对一个孩子来说,教养是最重要的,而教养——你知从何来?” 商如意想了想,道:“母养,父教?” 宇文晔道:“不错。” “……” “母亲说,一个孩子乃是父精母血所生,但生下孩子之后,所有的教养都归于母亲一人,是不公平的,男人享一夜之欢愉,过后就撒手不管。到时候孩子成龙,就是虎父无犬子,孩子成了虫,就是母亲教养不当,这不公平。” 商如意听了,立刻道:“有道理!” 宇文晔笑道:“对你有利的,你就说有道理,是吧?” 商如意道:“这不是对我有利,这是公平!” “……” “子不教,母有责,父有过。” 宇文晔笑着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而正在这时,尚食局的人送了午膳过来,图舍儿带着他们摆饭布菜,忙得不亦乐乎,宇文晔便也停了下来,等到饭菜都摆好,两个人便坐过去准备用膳,商如意的心里还一直挂着他刚刚说的话,于是又问道:“娘她还说了什么?” 虽说食不言寝不语,但他俩一凑到一起就有说不完的话,也早就不讲这些规矩了,宇文晔一边给她夹了些菜,一边道:“她告诉我,一个家族里,父亲决定孩子能否成龙,母亲决定这个孩子能否不成虫。因为大多数做母亲的人眼界都不开阔,只能囿于自己生活的这片宅院里,她能做的最好的,就是塑造孩子的心性,心性好的孩子,再坏也有几分。” “……” “而作为父亲的人,眼界更开阔,教导孩子的手段也就更多,所以,孩子的能力是由身为父亲的人塑造的。” 说着,宇文晔道:“不论是若胭还是楚成斐,你看他们的心性如何?能力又如何?” “……” 听到这话,商如意没再接。 她听得出来,宇文晔这话虽然一个字都没提楚旸,但处处在说楚旸,可她实在不太愿意听到宇文晔口中说出关于楚旸的,不好的话,但有些事她也没办法反驳,比如在自己还未见过新月公主的时候,就听说过楚旸因为宠爱这个女儿,曾经抱着她上朝,而因为她一哭就直接让群臣散朝的传闻,这作为一个父亲来说,的确不是什么好的教导方式。 至于楚成斐,身为少帝,他更是毫无治国能力。 这一对姐弟的无能,不能不说,是身为父亲的楚旸的责任。 但这对姐弟经历了国破家亡,足以令很多人崩溃的波折,却都没有为恶,哪怕当初跟自己在朝堂上对峙,也是站在自己的立场,堂堂正正明着对立,并没有什么下作的手段。 只这一点,就比某些人强太多。 宇文晔:“所以,我不信楚旸,但我信江太后。” 商如意草草道:“哦。” 看着她意兴阑珊的样子,宇文晔却又拿筷子指了指她的肚子,道:“今后这个孩子出生,不论男女,都不要交给别人,我们两个人亲自教养。” “……啊?” 商如意抬头看了他一眼,顿时回过味来——原来,在这儿等着自己呢。 她忍不住笑道:“你以前还在做二公子的时候,就一天到晚的不着家,如今做了秦王,也是三天两头往外跑,等孩子出生了,你还有那么空闲吗?” 宇文晔也笑道:“空闲这东西,挤一挤总是有的。” 说着,又道:“再说了,你以为我是为什么,连攻打宋州这些事都只交给申屠泰?” 闻言,商如意的眼睛也闪烁了一下。 刚刚在两仪殿内,听说宇文晔早就向宇文渊请战,要让自己的部下去攻打宋州、许州等地,她虽然明白其中的战略意义,但心里也的确有些疑惑——宇文晔何以没有自请出战? 毕竟他和宋州太守范承恩打过交道,如果他出面,也许事情能更顺利的解决。 原来,他是想要留在怀孕的自己身边,陪着自己。 意识到这一点,商如意的心头突然一暖,仿佛有一股暖流猛地涌了上来,一下子盈满了整个胸膛,令她整个人都欢喜悦乐起来,再看向宇文晔,哪怕忍了又忍,却还是忍不住嘴角微微勾起。 她道:“哦。” 说完,便埋下头去自顾自的吃起来。 看着她哪怕吃着东西也忍不住往上翘的嘴角,宇文晔也笑了起来,却并不戳穿她,只一边自己吃着,一边给她夹些菜到碗里,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声喃喃,仿佛是说给自己听,有仿佛是说给她听:“这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所有的,最好的,我都要给他!” 今天还是两章合并一章更新了 第765章 弟妹,可安好? 第765章 弟妹,可安好? 就在千秋殿内的两个人谈笑风生的时候,另一边的虞府大堂上,哐啷一声,打破了宁静。 一只茶杯落到地上,摔了个粉碎。 吴山郡公虞定兴脸色苍白,神情也有些惶然,再看向眼前那位出宫来传递消息,脸色本也不太好,更是被这一下给吓了一跳的小太监,急忙出声安慰,又对着身边的人使了个眼色,立刻有人奉上了几张银票,将那位小太监恭恭敬敬的送了出去。 等到人一走,虞定兴的脸色就沉了下来。 他冷冷的回头看向坐在自己的左手下方,听说完了今天在两仪殿内发生的一切,仍然镇定自若,面色平静的虞明月,沉声道:“这就是你说的,万无一失?” “……” 虽然镇定自若,面色平静,可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眼神中还是流露出了一丝掩饰不了的沮丧。 虞明月转过头来看向他。 虞定兴又道:“这就是你说的,一切尽在掌握?” “……” 若是平时,虞明月有一万句话来回应这样的质问,可今天,刚刚才知晓在两仪殿内的“一败涂地”,哪怕这样的结果她在十拿九稳中的谋算中,也有那么一成失败的准备,但真正失败了,还是不免沮丧失落,甚至也有些气短的应答不上。 沉默半晌,她只说道:“父亲何必如此?” “何必如此?” 虞定兴越听越气,甚至忍不住握紧了拳头。他毕竟也是习武出生,脾气本就不好,况且这么多年来对这个女儿本就没什么感情,如今看着她做事完全不跟自己商量,自作主张,冒了这么大的风险而结果竟然是这样的一败涂地,依他平日治下的习惯,就要动手责罚。 可他终究还是忍了下来。 虽然这个女儿是他曾经抛弃过,虽然自己这吴山郡公的封号也是借着她的施为得来的,可就是因为这些,虞定兴反倒对她没有办法产生该有的父女情,哪怕是一条绳上的蚂蚁,也有一种诡异的相互赚取,又相互提防的心态,而她似乎也是如此;但不论如何,虞明月毕竟还领着朝廷的俸禄,是集贤殿正字,那就不是他能随便动手的。更何况,就算皇帝改变主意,没有将她纳为儿媳,可她跟太子之间的关系还没有断,刚刚来禀报消息的还是韩尚宫派来的人,而韩尚宫和太子的关系,他们再清楚不过。 这也是虞定兴一直容忍着她的原因。 不能动手,可心里的火气却咽不下去,虞定兴咬着牙冷笑道:“之前是谁说,秦王殿下的后院会起火,顾不上我们这边。” “……” “现在,又如何?” “……” “你说要搞什么,什么雌竞,可现在秦王妃和秦王侧妃两个人根本没有斗。不仅没斗,人家两个人竟然还配合默契,三言两语就把你安插的人,和你做的那些事情给盖了过去。” “……” “这也就罢了,秦王后院的事情,本来就跟我们没关系,就算他们姐妹同心,相亲相爱与跟我们无关;可就是因为这件事,现在韩尚宫手里的权被分了大半到玉明礼手上,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他越说,虞明月的脸色越难看。 其实,不用虞定兴一个字一个字掰开给她讲清楚,只从刚刚那宫中来的小太监还有些惊惶失措的表情,她也知道这件事的要紧之处。在这之前,只要宇文渊没有赋予他后宫的那些夫人们任何管理后宫的权力,而商如意又需要静养保胎,那么宫中的人和事就都在韩尚宫的手里,也就能为她所知,为她所用。 可现在,却落到了那位玉公公的手里。 直到现在,虞明月都没能啃下玉公公这块骨头,不仅是啃不下来,也是多少明白,这根骨头啃不动。 因为这位玉公公的底色太复杂,从一开始就是宇文渊派到宫中的心腹,这些年来虽然对楚旸和江太后也算尽心,但始终忠心于宇文渊;而江都宫变,那么危险的时候,是宇文晔将他救出来,而且一路护送回大兴。 谁都知道,这是如天大的救命之恩! 玉明礼身为跟在楚旸身边服侍了多年的老人,不可能不明白他现在需要面临什么样的选择,而他如今的所作所为,哪怕不显山露水,可脚步却瞒不了人。 他是倾向秦王宇文晔的! 也就是说,现在宫中的人事任免,以及大小事务,哪怕没有完全落入宇文晔和商如意的手中,至少,也瞒不过他们的眼睛。 她再难以这次这样的小手段,撼动千秋殿中的那两个人! 想到这里,虞明月也忍不住咬紧了牙。 因为她知道,如果她没有办法像这次一样,用一些不会沾身的人和事算计宇文晔和商如意,就只能通过某些大的变故和战事,比如像之前的扶风之战和太原之战,可几次下来她也发现,那太不容易操纵,还很容易引起其他的问题;况且现在,离最关键的“那件事”,已经没有太多的时间了。 幸好,她的眼前,还有一桩! 思及此处,她重新打起精神,用冷淡的目光看了一眼自己的这位“父亲”,淡淡道:“父亲不必惊惶,我早就说过,我们还有机会。” “……” “这次这件事,也不过是为即将到来的‘机会’铺路罢了。” “……!” 一听这话,虞定兴的眉头又拧了起来。 又是即将到来的“机会。” 从这个女儿带着盛国公的世子来到自己身边,说服自己投靠盛国公开始,她就无数次的说过类似这样的话,虞定兴虽然不信她,但不能不信在乱世中拥有绝对的实力,如今已经真正建国称帝,并且给了自己封赏的宇文渊。 现在,不信她,又能如何? 她叫虞明月,是已经认祖归宗的虞家嫡长女,她做的那些事,还有自己跟随她与宇文愆做的那些事,也早就把秦王得罪透了,这个时候,他当然是没有办法回头的。 虞定兴铁青着脸,沉默了许久,沉声道:“只望你不要用这一次一次的‘机会’,把虞家引上不归路。” “……!” 虞明月的眉心一蹙。 沉默半晌,她压下了心头那突如其来的,莫名的一点不安,淡淡道:“怎么会呢。” 虞定兴余怒未消的道:“那你打算怎么做?” 虞明月淡淡一笑:“等。” “等?还等?” 虞定兴气极反笑,道:“你以为这一次的事,韩予慧的权利被削弱就是全部的结果吗?今天,兵部已经下令,让申屠泰率军东进,去攻打宋州和许州!” “……” “宋州太守范承恩是个文人,身边又没有得力的武将,应对申屠泰他根本不可能守得住。等到宋州和许州被申屠泰打下来,攻打洛阳的重任就一定会落到秦王的身上,到那个时候——” 虞明月眼中闪过一抹冷光。 但她仍旧成竹在胸,只淡淡说道:“那又如何?” “你——” “我要的,就是申屠泰拿下宋州。” “……!” 这一次,虞定兴也忍不住露出了诧异的神情,而虞明月慢慢起身走到大堂门口,看着外面的天色,淡淡道:“放心,还有几个月的时间,稍安勿躁。” “……” “好戏在后头呢。” | 在准备了近半个月后,四月初二,盛朝大将申屠泰领兵八万,东进。 与他一同出征的,还有齐王宇文呈。 虽然只是攻打宋、许二州,并非什么大规模的作战,但朝中的人也不傻,谁都知道拿下宋许二州对于将来拿下东都洛阳,大盛王朝东进的战略有多重要,所以朝中的官员还是有不少前来送行。 毕竟,他们也不傻。 不仅仅是这一次出兵的人当中有齐王殿下,秦王妃有喜,身怀皇长孙,皇帝赏赐无数;而因为宫中的一件“小事”,倾向太子殿下的韩尚宫被分权,在那之后,户部主事裴行远升任户部侍郎,还有宇文晔麾下好几个大将都升了官,这令秦王方面的势力扩大不少,一时间风头无两。 大家也渐渐发现,虽然太原之战的胜利让宇文愆拿下了太子之位,可大盛王朝要继续东进,扩大势力范围,能依靠的仍然还是秦王。 所以这一次,前来为申屠泰送行的人不少。 而在过去,哪怕是宇文晔亲自出征,商如意也只是送到府邸门口,看着他远行,可这一次,她却反倒跟着为申屠泰送行的宇文晔一直送到了城门口,等到大军开拔,她还登上了城楼,看着脚下长蛇一般的队伍浩浩荡荡的朝前行进,整齐的步伐震得城楼都在微微的颤抖。 她下意识的伸手,扶住了坚硬冰冷的城墙垛。 “没事吧?” 一具温热的胸膛立刻贴上了她的肩膀,商如意回头一看,是宇文晔走到了她的身边,不动声色的牵起了她的一只手。 商如意笑了笑,摇头道:“没事。” 宇文晔道:“都说不让你来了。大军开拔,杀伐之气太重,你又怀着身孕。” 商如意眨眨眼睛看着他,道:“可你之前不是说,这孩子成龙成虫,也要看母亲的吗?” “嗯?” “那我就让他早点见识见识。当娘的都不怕,他怎么能怕这个?” 宇文晔闻言,立刻笑了。 经历了山楂糕那件事之后,似乎有些风声漏了出去,之前那些天天登门造访前来问候的王公命妇都来得少了,这半个月商如意也总算安静下来,得以静养,所以她的肚子也开始肉眼可见的变大了。 虽然不像那些七八个月上的孕妇一般大腹便便,但也能清楚的看到她的肚子微微隆起。 甚至能想象得到,再过几个月,会是如何壮观的景象。 宇文晔在得意与满意之余,也比之前更小心谨慎,若是平时,他也不会避讳让商如意多跟自己的部下,尤其是军中的人打交道,可现在,商如意大大咧咧的,反倒是他要时刻顾忌着她被人碰了一下,还是被风吹了一下。 两个人整个掉了个个儿。 于是他道:“对,你不怕,他不怕,就我怕。” 商如意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 笑过之后,她又周围看了看,轻声道:“对了,裴大人今天怎么没过来?” 自从上次在裴家见了裴行远之后,他们也有一段时间没见面了,对于宇文晔身边的人,除了兄长之外,她最亲近的就是裴行远,因为这个人实在太乐天可爱,随便说两句话都能逗得人开怀,人总是喜欢靠近这样小太阳一般的人。 宇文晔道:“他升任户部侍郎,有很多事要做。” 说着,轻叹了一声,道:“不管是前朝本朝,还没有这么年轻就当上侍郎的,他现在可是春风得意,就怕他粗心犯错。” 商如意柔声道:“裴大人虽然平时看着跳脱,但做事还是可靠的。” “……” “他升任侍郎,对我们有好处的。” 宇文晔说得没错,对于裴行远来说,户部侍郎这个官职来得有些太早,不管是前朝,甚至前前朝,都没有二十多岁能任职户部侍郎的,他的确有些太风光了;可商如意明白,这也是因为当皇帝的宇文渊出身行伍,太明白打仗和粮草的关系。 如今,朝中有太子和秦王的势力分属,除了上次虞明月对自己动手,还没有明显的搞出什么事来,但他也要预防这样的事情发生,毕竟历朝历代,有太多武将骁勇善战,本可不败,却败在后方的内斗上。 而打仗,尤其是申屠泰这种出关东进,战线拉得很长的战斗,后勤补给非常重要。 将裴行远升任户部侍郎,能有效的保障这一次战争的后勤,不至于让申屠泰的行军为后方所扰,那么他只需要全神贯注的拿下宋许二州即可。 商如意掩着嘴轻笑道:“他现在,肯定是一副春风得意的样子吧。” 宇文晔也笑了一声,道:“幸好只有官场得意。” “哦?” 商如意闻言一愣,立刻道:“还有什么?” 宇文晔斜眼看了她一眼,又看看周围确认没有人注意他们的谈话,便凑到她耳边轻声道:“听说前两天,苏卿兰做东在神倦阁请客,他真的过去了,结果跟那个梁又楹又闹了一场,要不是有那个姜洐拦着,他怕是连这个侍郎都接不住了。” “啊?” 商如意一听,眼睛都亮了:“真的?” “骗你做什么。” “……” “而且,两个人都闹成这样了,居然还天天凑到一处吵架。” 宇文晔说着,又轻笑了一声,道:“他这辈子,注定是被这种女人压着的,翻不了身了。” 商如意忍不住笑了起来。 而笑过之后,心中又涌起了一丝淡淡的,难言的酸楚——她当然知道,雷玉的人生走到这一步,不会再记挂裴行远,而裴行远也早已经接受了这一切,就算过去有再多的牵挂和难舍,都已经过去了。 而日子,是给活人过的,只要还活着,就要继续往前走,去遇见新的人,去遇见新的事,有了新的人和事,就是一段新的人生了。 于是轻声道:“他这样,也挺好的。” 宇文晔道:“好是好,我只是有些担心——” 说到这里,他的眼瞳中闪过了一抹淡淡的,警惕的光,商如意不解,轻声问道:“担心什么?” 宇文晔看了她一眼,想要说担心那个梁又楹,可这个担心连他自己都觉得没有来头,大概只是因为裴行远现在太过春风得意,让他不免的想到了一句俗话——水满则溢,月盈则亏。 只这么一想,他自己就觉得可笑了起来。自己本是个不信命的人,怎么这个时候反倒念起那些神神叨叨的事了? 不如操心些实在的。 于是道:“我有些担心沈无峥的事。” “……!” 提起这个,商如意的眼神也微微一黯。 在太原之战前,宇文晔就曾经向皇帝请旨,保举沈无峥担任比部郎中,但因为虞家的人插手,沈无峥就被册封为渭北道行军记室参军,很明显,这个官位是为了太原之战准备的,而事实上,虞明月也的确利用了这个机会,在长春宫对沈无峥动手,而商如意也因为这个误会险些与宇文晔决裂,身陷突厥。 如今,太原之战已经结束,明眼人都知道,沈无峥的学识和为人,应该担任文官的。 可直到现在,宇文渊还没有另封官职。 如果说提升裴行远,是助力宇文晔这边拿下战功,为大盛王朝开疆扩土,那么按住沈无峥,就是压住了宇文晔的一角,让他们能动,但始终受限。 看来,宇文渊也是耳聪目明。 他要用这个儿子,却不能让他完全的不受控,当然,对于一个皇帝来说,哪怕是自己的亲儿子,也不能不控制在手里,况且是宇文晔这样的人。 就在商如意也有些黯然的时候,他们身边的士兵们突然像是看到了什么,全都转身向后,恭敬的行礼,口中道:“太子殿下。” “拜见太子殿下。” 两个人心中一凛,立刻转过头去。 一阵清新的风,带着一股他们熟悉的,温柔平和的气息,迎面扑来,一抬头,就看到宇文愆穿着一身白色的长袍,如同清逸的白云一般登上城楼,慢慢的走到他们的面前。 他道:“二弟,弟妹。” 宇文晔的眼瞳微微一震,但立刻就浮起笑容,道:“原来皇兄也来为申屠泰送行。刚刚人太多,没看到皇兄,请恕罪。” 宇文愆淡淡的摇了摇头,相比起城楼下的脚步仍然震撼着大地,可他的神情却显得非常的淡然,好像再大的惊雷都无法令他动容一般。只是在低头看向商如意此刻已经微微凸起的肚子的时候,他平静的眼瞳微微的紧缩了一下。 半晌,他道:“弟妹,可安好?” 今天仍然合并更新。 接下来要放假啦,所以更新就……你们懂得。 大家元旦快乐! (本章完) 第766章 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 “弟妹,可安好?” 虽然只是很短的一句话,几个字,可宇文愆却说得很慢,很长,也很沉重,商如意莫名的感觉到,那字与字之间,仿佛绵延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矛盾与无奈,好像有人在用一把钝刀,慢慢的割着他的心。 她沉默了片刻,才说道:“我,还好。多谢大哥记挂。” 宇文愆看了她一会儿,道:“好,就好。” 说完,他便再不看她,转过头去又对着宇文晔道:“我原以为这一次攻打宋许二州,会是二弟领兵,这样的话,三弟随军出征,也能多有些照应。没想到二弟只是派出了申屠泰。” 宇文晔笑了笑,但冷峻的眼瞳中没有半分笑意,道:“攻打宋许二州,申屠泰足矣。” “……” “至于三弟——军中说不上什么照应。况且,如果真的要照应他,父皇也就不会让他出征,留在宫中,自然有人能照应他。” “……” “让他上战场,就是让他去历练,去立功的。” “这,倒也是。” “更何况,” 宇文晔说着,又伸手揽住了商如意仍旧有些单薄的肩膀,将她稍稍用力的往自己的怀里拢了拢,道:“如今如意怀了身孕,身为她的夫君,我还是要留在她的身边保护她,看顾她才行,免得让别的人钻了空子。” 宇文愆的眼神微微闪烁了一下。 他偏了一下头,仿佛想要看一看商如意,但终究还是忍住了,沉默了半晌才微笑着说道:“弟妹如今怀着的不仅是你秦王的长子,也是父皇的皇长孙,如此千娇万贵,什么人敢钻这样的空子?” 宇文晔道:“难说。” 说完,他不等宇文愆接口,又道:“人心难测。” 这一次,宇文愆的脸色是真的变了变。 商如意以为他还要说什么,可沉默了一段时间之后,他却没有再接这个话,而是淡淡的点了点头,道:“既然这样,那——自然应该多保护,看顾些。” 宇文晔也点了点头。 就在他们说话间,城楼下的脚步声已经渐渐远去,而前来相送的百姓们也发出了一阵热烈的欢呼声。商如意原本安静的听着他们两人谈话,这时也忍不住城墙垛又往下看去,果然看见最后一路人马走出了城门,沿着大道朝前方行进,这些兵士们个个雄壮如虎,脚步沉重而稳健,扬起的烟尘都遮天蔽日。 原本说话的两个人也不约而同的停了下来,一道往前方看去。 这一次,申屠泰率领的人马大多是步兵,当然这也符合攻打宋许二州的现状,这两个地方山川林立,并不适合骑兵冲击作战,更何况如果无法让范承恩主动来降,那么很有可能需要步兵攻城,所以,烟尘中,还能看到一些工兵驾着车,运送着一些高大的攻城的器械部件走在队伍的最后方。 看到这一幕,宇文晔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道:“我听说,三弟出征之前,在长安城内找到了一处不错的宅邸,是为皇兄找的。” 一听这话,商如意的心里也咯噔了一声。 她这才突然想起,宇文愆在被册封为汉王的时候,皇帝就赋予了他开府建牙的权力,但过了好几个月,中间还经历了一场太原之战,又被册封为太子,但直到现在,他都还没有从宫中搬出去。 堂堂太子殿下,连太子府都还没有。 皇帝给他的开府建牙的权力,几乎形同虚设了。 如今听说宇文呈原来已经给他找了一处府邸,这才明白他也并没有完全放弃这项权力。只是提起这个,宇文愆的眼神微微一黯,随即就笑了笑,道:“是,不过那宅邸有些破旧,还一直在清理修缮。” “不知要什么时候才能建好?” “这,大概还要半年左右吧。” “半年?” 宇文晔闻言,眉心微微一挑,似笑非笑的道:“再过半年,如意也该生产了。” “……” “若真是这样,等到那个时候,臣弟就带着如意,还有臣弟的孩子,一道去皇兄府上,为皇兄贺乔迁之喜。” 宇文愆看着他,也淡淡一笑:“到那个时候,也该是为兄来向二弟你道贺了。” 说完,他终究还是转头看了商如意一眼,又看了看她明显隆起的肚子,然后说道:“好了,既然军队已经都离开了,为兄也要回宫向父皇禀报这边的事情,就先走一步了。” 宇文晔和商如意同时对着他拱手行礼,他也拱了拱手,便转身离开。 | 接下来的一个多月,因为大军在行进途中,也并没有更多的军报传来,所以宇文晔竟然真的把大部分的时间都留在了千秋殿内,陪着商如意。 而这段时间,商如意的肚子也飞快的变大,很快就高高隆起,平常的衣裳都穿不下了。 幸好这个时候天气暖和起来,大家都换上了春衫,她也不用挺着大肚子的同时还得顶着一身厚重的冬装,但即便如此,行动也渐渐变得不便,走路的时候摇摇摆摆的,每次宇文晔看着她的背影都抿嘴直笑,可问他笑什么却怎么都不肯说,直到有一天,商如意无意中回头看到自己身后的铜镜里映出的背影,才知道他在笑什么。 自己走路的样子,活像一只鸭子! 看到这样,她自觉丢脸,便不肯出去散步了。 但宇文晔哪由得她任性?况且太医丞苏卿兰之前千叮万嘱,肚子大起来之后,孕妇需要时常散步活动,便于将来生产,所以之前哪怕再忙,用过膳之后,宇文晔都一定会的挨着她去千步廊上走上一千步才作罢。 于是他走过来牵起商如意的手:“走吧。” “不去,” 商如意又转头看了一眼旁边的铜镜,愤愤的说道:“我现在这个样子,才不要出去让人家笑我!” 宇文晔立刻道:“谁笑你?谁敢笑你?” 商如意抬头瞪了他一眼:“刚刚谁在笑我?不就是你吗?” “……” 闻言,宇文晔有些气短,可在看到她愤懑不平的样子,心里又的确觉得有些好笑,比刚刚看到她走路的时候摇摇摆摆的样子更觉得好笑。其实这些日子不管他怎么敦促商如意散步走动,商如意还是不可避免的长胖了一些,并不是痴肥,而是比之前消瘦的模样丰腴了些,尤其是脸颊上,下巴颏都有些肉了。 这个样子看上去饱满圆润,加上她的眼睛也又圆又大,明明是个怀胎数月,即将做母亲的人,却反倒更添几分孩子气。 他便也真的像对孩子一样,蹲下身看着她:“我不笑了。” 商如意闻言,立刻又瞪着他:“所以你就是笑了。” 宇文晔道:“但我保证不笑了。” 商如意道:“可你已经笑了!” 眼看着她开始胡搅蛮缠起来,在一旁的图舍儿不由得有些担心,倒不是觉得自家小姐过分,只是觉得秦王殿下向来心高气傲,哪能由得她这么乱发脾气的。 果然,见她这般蛮横,宇文晔也蹙了一下眉头。 眼看着他这样,图舍儿吓了一跳,慌忙想要上前打圆场,可还没开口,却见宇文晔只沉默了一下,还是笑道:“那我该怎么做?” 图舍儿立刻停下了脚步。 “……” 而这一下,也让商如意有些茫然了。 是啊,争赢了,可该让他怎么做? 再说了,就这么一点小事,争赢了又有什么意思呢? 她迟疑了一下,才说道:“那今天就不出去散步了。” 原本以为这个要求应该顺理成章的就被允许,可宇文晔闻言,却还是摇头道:“不行。苏太医,还有太医署那边好几位太医都说过,你得每天散步走动,这样对你身体有益。” 商如意一听又有些生气了,甩开了他的手。 “你——” 这一下,宇文晔皱起了眉头。 就在这时,大殿外突然响起了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但走到外殿就停下了,不一会儿,长菀匆匆的走进内殿禀报:“秦王殿下,前方传回了申屠将军的书信!” 一听这话,宇文晔的脸色一变,立刻站起身来。 而商如意也立刻忘记了刚刚自己在发脾气,也跟着站起身来,只是她的行动要笨拙了许多,还是图舍儿上前扶住了她,两人一起走到外殿,就看到穆先等捧着一封书信等在外面,看见他二人同时出来,急忙上前行礼。 宇文晔只摆了下手便接过书信,拆开看了起来。 商如意跟在一旁,因为站得较远,只能勉强看到信笺上几行字,显然内容不多,可是出征在外的将领传信回来,信越短,可能事情越大。 果然,宇文晔看完,眉头慢慢的拧了起来。 商如意急忙道:“出什么事了?” “……” 宇文晔转头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只沉默了片刻之后便将信笺又叠起来塞回了信封里,立刻便要带着穆先离开。刚走了两步又停下来,回头看了商如意一眼,然后对着图舍儿道:“舍儿,你记得陪王妃去千步廊上散会儿步,时间不要太久,回来了再睡午觉。” 说完,便走了。 看着他匆匆离开的背影,商如意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什么嘛!” 虽然嘟囔的声音不大,可扶着她的图舍儿还是听得一清二楚,立刻道:“可能是前方的战事不乐观吧,殿下不告诉王妃,也是不想让你担心啊。” 商如意不悦的道:“越不说,只会越让我担心啊。” “……” “以前,明明什么事都告诉我的。” “……” 图舍儿闻言,吐了吐舌头。 她虽然没说什么,可商如意眼角还是瞥到了这一点“怪相”,立刻转头看着她:“你干什么?” 图舍儿吓了一跳,立刻道:“没,没什么啊。” “你以为我没看到,你刚刚吐舌头了。本宫说错话了吗?” “没有。” “那你吐舌头干什么?” “我,奴婢……” “你们,看着我怀孕了,就什么事都隔着我了是吧。” 商如意越说越气,索性也甩开她的手,转身气咻咻的回了内殿,图舍儿哪敢怠慢,急忙跟了回去,只见这位贵不可言,整个皇宫都没人敢惹的秦王妃坐到了卧榻上,一只手死死的捏着衣角,一只手还用力的按着胸口,一副被惹到气得不轻的样子。 图舍儿在旁边束手束脚的站了好一会儿,又想到了什么,小心翼翼的沏了杯茶,送到她手边。 然后轻声道:“王妃息怒。” 商如意立刻道:“我哪里怒了?分明是你惹我生气的。” “……” “你刚刚那个样子,是在做什么?” 图舍儿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苦着脸轻声道:“奴婢只是觉得,王妃最近的脾气变大了……” “什么?” 商如意怒极反笑:“我脾气大?” 她一边笑,一边就要反驳,可照往日,她有千万句的话可以驳得这丫头说不出话来,但这个时候,反倒一个字都蹦不出来,并不是她的舌头不管用,而是她突然发现,自己要说什么,却没有一个字站得住脚。 顿时沉默下来。 “……” 这一沉默,反倒让她冷静了一些,再低头看了看手边的茶杯,里面的茶水清澈通透,照得人仿佛也透彻了一些,她端起来喝了一口,茶香四溢,清甜中带着微苦的茶水从喉咙一路往下,温润之余,似乎也让她整个人清醒了一些。 她再抬头看向图舍儿:“我,脾气变大了?” 这话,似是自认了。 图舍儿像是松了口气似得,立刻上前一步,对着商如意用力的点头:“嗯!” 见她这样,商如意待要生气,却在说出了那句话之后又不好气,只能又气又笑的道:“你可受苦了。” 图舍儿急忙厚着脸皮笑道:“奴婢哪里苦,这些天都有秦王殿下在呢。” “……” 这话一出口,倒是让商如意的心里微微一动。 就在刚刚,她还觉得自己满腹委屈,被取笑了,又被冷落了,可再听图舍儿这话,平心静气的一想——好像的确是宇文晔,在忍耐着自己。 难不成,自己的脾气真的变大了? 为什么呢? 她依稀记得,就算宇文晔一直没怎么亏待过她,可向来是他的脾气比较冷硬,过去都是自己更宽容一些,而现在,连自己身边的最护着自己的图舍儿都说是自己在发脾气。 眼看着她陷入沉思,又有些纠结的样子,图舍儿立刻上前陪笑道:“其实,苏太医早就提醒过秦王殿下和奴婢们,说女子怀孕的时候脾气是会变大的,让秦王殿下多担待一些,也让奴婢们都小心伺候。” “……” 商如意没有说话,默默的喝着茶。 茶水悠悠,香气扑鼻,倒是更让她心清目明了起来,她猛地回忆起出嫁前,好像舅母在跟她说起那些羞人的私房话的时候,也提过一两句,女子怀孕的时候容易急躁,尤其她本来就是个急性子,怀孕的那段时间更是把舅父折腾得人都瘦了一圈,当时商如意只顾着因为舅母说的新婚之夜的一些话害羞,倒是把这话抛之脑后了。 如今图舍儿再这么一说,才有些明白过来。 难道,真的因为怀孕,自己性情都变了? 默默的喝了好一会儿的茶,再抬头看向小心翼翼的图舍儿,商如意轻咳了一声,放下茶杯,然后站起身来:“准备吧。” 图舍儿一愣,傻傻的看着她:“准备什么?” 商如意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不是要陪我去千步廊散步吗?不换衣裳啊?” “啊?哎!” 一听这话,图舍儿的眼睛都亮了,刚刚宇文晔虽然也有些火气了,但临走前还不忘嘱咐她带着商如意去散步,可她也头疼,只怕商如意再发火,自己就算跟她从小一起长大,也不好哄的,没想到这回是她自己想通了,顿时欢天喜地的跑去打开箱子取出衣裳来。 商如意很快便换好了,那是一身绛红色的裙装,因为是在怀孕之后新做的,所以腰围比普通的衣裳大了不少,穿在身上松松散散的,倒也并不觉得她大腹便便,只觉得这一身衣裳宽松舒适,颇有些春意盎然的意味。 衣裳穿好之后,图舍儿又为她围上了一条胭脂粉的披帛。 然后笑道:“奴婢知道王妃你爱美,总不爱大着肚子给人看到,如今有了这条披帛,没事就能挡在前面,看不出来的啦。” 商如意瞪了她一眼,再看看镜中的自己。 虽然肯定已经不窈窕了,但比起平时大腹便便,笨重的样子,换上这样的春衫的确看上去轻便了不少。 便道:“走吧。” 于是,图舍儿便陪着她出了千秋殿,两个人沿着小路绕过百福殿,不一会儿便登上了千步廊。 入春之后,宫中的景致要比之前他们带着沈无峥和裴行远游历内廷的时候更好,尤其是各处的木在宫人们的修剪培育之下,全都绿叶舒展,红摇曳,更有蜂蝶循着香在丛中翩然起舞,一片春意盎然的景象。 看到这样的景致,商如意也渐渐忘记了之前的不悦,忍不住笑道:“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啊……嗯?” 她一愣,奇怪自己怎么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哪儿来的呢? 正疑惑着,她一抬头,看到前方一个人出了长廊。 商如意看着那背影似有些眼熟,便往前走了两步想要看清,但那人很快便消失在了前方。 是谁呢? 就在商如意驻足诧异的时候,却看到前方的柱子后面飘起了一片雪白的衣角,她下意识的又往前走了两步,刚绕过柱子,就看到一个人闲适的靠坐在那里,此刻,正慢慢的转过头来,一双清明的妙目仿佛也满载着春光的温柔,带着笑,温柔的看着她。 “好一个,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 2023年的最后一天,还是在写作中度过,让我觉得更充实,所以,今天还是更新啦。 祝大家快乐! 第767章 亲近 竟然是宇文愆! 商如意愣了一下,几乎是本能的就往后退了一步,甚至想要转身离开。 但立刻,理智就压过了这一瞬间的本能和不安,她清楚的知道,眼前这个人不仅是她的大伯,更是大盛王朝的太子殿下,不论他们两边处在何等对立的环境下,她也绝对不能够将心里的那一点戒备和敌意摆在脸上,更不能露出丝毫的痕迹。 于是,商如意立刻站定,恭恭敬敬的对着眼前这位太子殿下行了个礼:“拜见太子。” 宇文愆脸上的微笑一僵。 下一刻,他仍然堆起一脸的笑容,慢慢的站起身来对着商如意道:“希望我没有打扰弟妹吟诗的雅兴。” 商如意的眉心微微蹙了一下。 刚刚那句——如果算得上诗的话,其实不知从何而来,说起来,似乎只是吟唱满园的春景和人在面对这样生机勃勃的春光的时候的愉悦心情,可她却莫名的觉得,好像这句诗不应该让一个男子听见,更不应该让宇文愆听见。 而他这样明白的说出来,也让商如意有些说不出的难堪。 于是只能截断这个话题,淡淡说道:“不知道太子殿下怎么会在这里。” 宇文愆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低头看着眼前这一身红衫的商如意,其实平时很少看见她穿着如此鲜艳又显眼的颜色,不仅不俗艳,反倒因为她雪白的肌肤和圆润的体态,更显出一种从未见过的明媚来,好像是周遭这秾艳春光化身的。宇文愆的目光在她的身上流连了片刻,在商如意感觉到不舒服之前就立刻挪开,又举目四望,将周围那让人心生愉悦的盎然春色尽收眼底。 然后笑道:“来园林,自然是看春色的。” 商如意道:“看来,太子殿下也很有雅兴,那我——” 话没说完,宇文愆的目光闪烁了一下,突然转过头来看向她,温和的笑道:“弟妹凡事都讲礼节规矩,但在没有外人的时候,我还是希望和弟妹只做家人,不论君臣高低。” “……” 商如意看向他仿佛把温柔刻在了骨子里的目光,沉默了片刻,终于道:“大哥。” 宇文愆微笑着点了点头。 商如意道:“那我就不打扰大哥的雅——” 她原本是想要很有礼节的离开,可话没说完,宇文愆却又说道:“对了,我听说这些日子弟妹在长乐坊买了一处房舍,已经要修缮完毕了,是吗?” 商如意的脚步顿时停下。 她抬头看向宇文愆,轻声道:“大哥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宇文愆笑了笑,低头掸了掸自己的衣摆,后退一步又坐回了靠椅上,说道:“我大盛刚建国数月,除了攘外的战事,最重要的就是清点户籍和治下的田产。我这些日子就是奉父皇的旨意,统算关中的田产房舍,人口户籍,长安城内自然是第一步。” “……” “刚刚,舅父——神武郡公也是进宫与我商量下一步的事。” “……” 商如意的神情又是一怔,随即,一点尴尬浮上心头。 其实在看到宇文愆的一瞬间,她就已经知晓,刚刚走出千步廊的那个熟悉的背影是神武郡公董必正,也就是宇文愆的舅父,自己似是无意中撞破了他二人的相见,所以面对宇文愆,她谨言慎行,不多说一句,却没想到,对方竟然主动提起。 似乎是在告诉她,他们的相见,并没有什么见不得人。 而她的谨慎,就有些好笑了。 商如意在自己心里尴尬了一番,但面上还是平静的笑容,说道:“原来刚刚郡公也进宫了,早知道,我应该来相见才是。” 宇文愆笑道:“不见也好。” “啊?” 商如意又是一愣。 自己这话,自然是场面话,毕竟谁都知道宇文渊的后院有董、官两家在相争,而自己说到底算是官云暮的儿媳妇,和董家从来就不亲近,能不相见自然是避免尴尬的,可面子上的话还是要说出来,为何宇文愆反倒—— 正当她有些诧异的时候,却见宇文愆微笑着说道:“他老人家,一天到晚抱怨天抱怨地的,弟妹你如今身怀六甲,心情愉悦最要紧,也不该总是听这些怨气冲天的话。” “……” 这一回,商如意是说不出话来了。 她刚刚就觉得,宇文愆说“不见也好”的话,不仅一点都不场面,甚至有些——异样的亲近感,因为只有亲近的人,才能不用说场面话,而商如意自然不敢,更不可能与他亲近,所以那话只当他口误。 可现在,他这番话,竟然是在跟自己抱怨舅父的怨气。 这,就真的是亲近,而且是比他和他舅父之间还更亲近的亲近了。 商如意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的看着他,而宇文愆却好像丝毫没有注意到她的异样,还微笑着继续说道:“他老人家,过去是上惯了战场的,这两年打了几场大仗,却都没有给他领兵的机会,如今还让他在长安城内统计户籍,他干得怨气冲天的。” “……” 商如意哪里能接这个话? 可宇文愆说到这里,也没有再说下去,似乎真的是在等她开口。 迟疑,也木讷了许久,商如意终于动了动脑子,只是尴尬的笑容不可抑制的浮现在了有些抽动的嘴角,轻声说道:“老人家都是这样,年纪大了,难免固执。我的舅父也是……” “……” “有的时候,能劝就劝,不能劝,就顺着他们吧。” 宇文愆又看向她:“弟妹的意思是,我应该找个机会,让舅父上战场?” “……” 这一回,商如意是真的接不了这话了。 幸好宇文愆似乎也终于回过神来,自己不应该跟她说这些,更说得这么多,甚至还真心的向她问计,看着商如意尴尬的样子,他也只笑了笑,然后道:“说起长安这边的房舍田产,弟妹买的房子虽然不大,但毕竟是秦王妃的产业,下面的人还是得如实上报的。” 说罢,他又看向商如意:“我看弟妹是打算把那里修成学堂,是吗?” 终于,又说回“正事”了。 商如意松了口气,随即又觉得,即便这件事似乎也不好他们两个人谈论的,可再看宇文愆的样子,竟然是真的打算跟自己“聊一聊”,不过自己置房建学堂也并非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用的也都是宇文渊之前赏赐自己的钱,于情于理都不归太子管的。 于是,她也坦然的走到了宇文愆的对面,离他还有一段距离的靠椅上坐了下来。 图舍儿就侍立在旁边,不远不近的地方,静静的候着。 商如意道:“大哥真是耳聪目明。” 宇文愆笑道:“倒也不是我耳聪目明,而是那学堂修建完毕之后,招揽的学生以女子居多,在长安城内也引起了不小的议论。我还听说,弟妹不仅自己修了学堂,招揽学生减免了不少学费,还在城中各处私塾学堂内施了恩典,为一些贫苦的女学生交了学费。” “……” “如今,城中的许多百姓知道这件事,都颂扬秦王妃是个活菩萨。” 听见他这么说,商如意有些尴尬。 这些事情她是交给姜克生去办的,虽然也事先交代了不必过分招摇,可必要时也得露出秦王妃的身份,免得下面的人因为贪财又心无畏惧,生出一些闲事来。 没想到,闹成这样。 商如意只尴尬的笑道:“我倒也不是什么活菩萨,只是——” 她心中原想着是因为听了虞明月的话,几百年后的女子们因为多念了书,而在人生路上有比现在多更的选择,所以依了沈无峥的建议,效仿杜皇后广开女子学堂,鼓励女孩子们念书。 可是,她也明白,在宇文愆面前提起虞明月,会有些尴尬。 其实直到现在,她和宇文晔都猜不出,对于虞明月所来自的那个地方,和她所知晓的那些事情,她告诉了宇文愆多少,宇文愆又知晓了多少;但有一点很清楚,他应该是在虞明月告知了某些未来,知道自己将会走上什么样的路之后,不愿坐以待毙,因而放弃了多年修行,重新回到宇文家,继承了眼前的一切。 想到这里,商如意舌尖一转,低头轻轻抚摸着自己高高隆起的肚子,道:“算是为了这个孩子,集些福报吧。” “……” 宇文愆的眼神蓦地一震。 过了好一会儿,他笑了笑,但笑容中却仿佛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道:“是啊。” 说完,他又道:“不过,就算弟妹你是为了这个孩子集福,却也不必太过破费。更何况,想要鼓励女子进学,太简单的手段恐怕很难达成你想要的结果。” “哦?” 商如意闻言,诧异的看向他:“为什么?” 宇文愆道:“弟妹自己修建的学堂,要招收的学生暂且不说,单说你在城中各处私塾学堂中全费自助那些女学生们,这一点,恐怕就欠考虑了?” 商如意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原本自己是全副精神的应付着他,更是提防着他,可这个时候,全副精神都放到了疑惑上,甚至身子也倾向了宇文愆的方向,认真的问道:“大哥何出此言呢?” 宇文愆笑道:“这世上的所有东西,来得太容易的,都不被人珍惜。” “……?” “弟妹你全费资助了那些学生,不仅是包揽了束脩,书本,还有课业外的茶水路费,甚至还有些住宿的银钱,只后面这几项,对于一些人来说,就是莫大的好处了。” “……” “说不定有些人就只冲着这样的好处,也愿意来凑个上学的人头呢?” 商如意闻言,顿时皱起了眉头。 对啊,她之前倒是没想到,只一心想着要资助那些求学的学生,尤其是女学生,让他们能够心无旁骛的念书成材,却忘了人性中也有贪婪的一面。 思虑半晌,她喃喃道:“大哥的话,有理。” 宇文愆道:“这只是一方面。” 商如意看向他:“还有?” 宇文愆点点头,道:“你资助学生们的这笔钱,数目不小,但你又不可能随时派人去监督下面的人,那这中间一层可玩弄的手段就太多了。” 商如意的眉头蹙得越发紧了,道:“比如?” 宇文愆道:“比如,学堂的管事就能伪造入学学生的数目,来冒领银钱。” “吃空饷。” “你知道?” “是,我小时候曾经听父亲说过军中会有这样的陋习,不过这一点大哥可以放心,我帮扶的这些学生,都让姜克生去探查清楚了他们家中的情况的,并没有冒领的人头。” 姜克生部下还有当初宇文渊给她的几百人,正可以办这件事。 宇文愆没想到她会知道这样的事情,而且也预先做了准备,眼中的笑意更深了些,甚至,笑意中的欣赏之意也更深了,点了点头,但紧跟着又道:“不过,还有一件事,不知道弟妹你可有设想。” “什么事?” “这些女学生的家中,若有兄弟,恐怕你也得防备着些。免得他们的爹娘凭女儿领了入学的资格,却让自家的儿子来上课念书,女儿仍旧回家去做活。” “……” “若你派人去查看,只提前让这些女学生们来做做样子就是。” 商如意一听,脸色微微一沉。 是了,她竟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可能。 但想来,那些穷苦人家拿不出学费,有这样的机会自然是要想办法争取的,可大部分的人都更看重儿子,拿女儿做个跳板给儿子谋个念书的机会,不是没有可能。 商如意喃喃道:“大哥这话有理。看来,我得再让人下去查一查才行。” 说着,又笑了笑:“还是大哥英明,我做事太粗心。” 宇文愆摇头,温柔的说道:“弟妹并非粗心,只是因为你把人都看得太好了,但这是好事,因为只有自己心善的人,才会用这样的善意去看待别的人,对待别的人。” “……” “至于这件事,其实,弟妹只用在帮人的办法上改一改,就能杜绝很多麻烦。” “哦?” 商如意这个时候也顾不上其他,只问道:“能怎么改?请大哥不吝赐教。” 今天两章合并一章更了 2024开年第一更,希望大家看得愉快,也祝大家一年顺遂! 第768章 佛渡有缘人 看着她一脸认真,甚至已经完全放下了往日里惯常的戒备的神情和姿态,倾身向自己,急切发问的样子,宇文愆眼中的笑意更深了几分。 他道:“弟妹在城中各处学堂私塾中帮扶那些女学生的时候,只用帮他们交付一半的学费即可。” “一半?” “对,我们刚刚也说了,有些东西,来得太容易就不被人珍惜了,所以不论如何,得让他们也有所费,哪怕是为了自己出的那些银钱,那些学生也得好好用功。” 商如意细细想了想,点头道:“有道理。” 宇文愆又接着说道:“再有就是,弟妹与其主动去帮助这些穷苦人家的女孩子送他们去念书,不如等,等这些人家送女儿来上学,若他们真的在银钱上有短缺,弟妹你再出手帮忙不迟。” 这一次,商如意倒是很快会过意来,她说道:“大哥的意思是,只有主动送女儿来上学的人家,才是真的希望女儿读书识字,有出路的。” 宇文愆点头:“不错。” “虽然读书可以明理,但周遭的环境和人也很重要,你让一个女孩子读书明了理,可周遭的环境却不允许她振翅高飞,只会令她更痛苦。” “……” “同样,本身就懒散,只想嫁个汉子度日的女子,你就算给她全身插上羽毛,她也飞不起来。” “……” “你不可能帮助所有的人。” 商如意心有所感,喃喃道:“佛渡有缘人。” “不错,” 宇文愆笑了笑,接着道:“佛说不要有分别心,可这句话却恰恰说明,这世间的人是有分别的,有缘无缘,有智无智,甚至不同的人读同一本书,听同一个故事,有人只能看到争端,心生歹意,口吐恶言,但有人却能领悟作者寄望的好意,心存善念,精进自身。” “……” “弟妹想要帮那些同为女子的人,此心可贵,但女子要走的路还很长,只靠帮,是走不远的。譬如弟妹你费了那么多心思和银钱,想要让她们读书明理,为人生开一条路,可有些人哪怕读了书识了字,心里也只有男女那点事,就想着攀龙附凤,过些懒散的好日子。甚至,识了字也不去念什么好书。” “……” “这种人,再过几百年,也会有的。” 提起这个,商如意的心咯噔了一声。 她蓦地想起之前沈无峥似乎就从虞明月的嘴里问出过,她看的书是什么冷宫,又是什么妃。如果说,在几百年后,女子们不仅都能读书,甚至还能去考科举,都能为官做宰了,却还想着当妃子,那似乎真的有些可惜了。以色侍人,年长而色衰,但才华和能力,却是能随着年岁的增长而增长的,聪明人,谁都知道应该靠什么。 商如意想了想,道:“我想,也不至于人人都是如此。” “当然,” 宇文愆笑道:“这说到底,看各人的修行,更是看各人的心性。” 他的话说得有些远了,商如意倒是没怎么在意,毕竟她就算信佛,却也没打算去钻研更深的佛法,只想着宇文愆前面所提的那些建议,心中大为感慨,自己果然做事粗枝大叶,甚至可能费了更多的银钱却做不了多少事,这可不是她身为秦王妃该有的能力。 看来,这些日子因为怀孕而懒散,不愿多费心,只把事情交出去,果然是有弊的。 想到这里,她定了定神,抬头对着宇文愆道:“多谢大哥提醒,我这就回去跟下面的人交代一下。” 说罢,她便扶着旁边的围栏站起身来。 毕竟肚子大了,身子也沉,她起身的时候动作要比平时迟缓得多,宇文愆听见她要走,原本愣了一下,但一看她起身有些艰难的动作,又立刻站起身来,伸手便要去扶她。 图舍儿立刻冲过来扶住了商如意,对着他道:“太子殿下,这些事让奴婢来吧。” “……好。” 宇文愆的手僵了一下,慢慢的放下。 商如意站起身来,又对着他点了点头,便由图舍儿扶着,转身走了。 宇文愆仍旧站在原处,嘴角似乎含笑,但眼神却又有些莫名的失落,一动不动的看着他们主仆二人渐渐远去的背影,直到身后一阵香风忽的吹来。 而图舍儿扶着商如意又往前走了好久,直到她确定已经远离了留步亭,才轻出了口气。 商如意转头看她,笑道:“怎么了?” 图舍儿轻声道:“王妃刚刚怎么跟太子说了那么久的话啊?” 商如意一听这话就知道她又要“作怪”,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知道我们在说什么就说这些闲话?” “啊?” “前些日子我把手上积攒的钱一半都拿去办学,但今天才知道,中间还有些考虑不周之处,事倍功半不说,只怕还会白费银钱,刚刚太子就是在帮我出主意。” 说着,商如意伸手戳了一下她的额头:“我们说的是女子出路,可你脑子里呢,就只有男女那点事吗?” 图舍儿被她戳得脑袋一仰。 但她立刻就反驳道:“王妃也太把人看轻了,奴婢就算别的不知道,也不至于看见一男一女就一定往那些事情上想,奴婢还没那么——” 她说着停了下来,大概是一时间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这种人,思索了半日,只勉强道:“浅薄!” 见她说话已经带了气,商如意立刻笑道:“哦,是这样。” “哼!” “好,是我错怪你了。” “哼!” 眼看她开始“拿乔”,商如意又好气又好笑,只能耐着性子又哄了她好一会儿才算完。图舍儿又对她说道:“王妃跟太子殿下说什么,奴婢固然是管不了的,奴婢只是觉得,咱们跟太子——总之王妃还是不要跟他们靠得太近才好。奴婢信不过别人。” 商如意闻言,抿嘴直笑。 她当然知道图舍儿的紧张是因为之前山楂糕那件事,哪怕一个环节上他们马虎一些,自己这一胎就难保,说不定还会陷入更深的深渊里,经过那件事,图舍儿不紧张才怪,也自然会对每一个靠近自己,又不是“自己人”的人严加防范。 而太子,自然也在她的防范范围内。 商如意笑道:“好,我听你的。” 图舍儿这才满意的点点头,忽的又露出一点神秘的笑容,道:“再说了,奴婢刚刚可看得比王妃还要多。你们在那儿说话,可有人已经等了半日了。” “哦?” 商如意闻言,不由得一阵诧异:“是谁?” 图舍儿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转过头,对着身后那已经远离了的留步亭努了努嘴,商如意也转过头去,这才看到一个窈窕的身影正缓缓的走进留步亭内,对着宇文愆行了个礼。虽看不清样貌,却也能看出此人风姿绰约,秀而不媚,自有一段风流韵味。 商如意看着那人眼生,道:“那是——” “良娣楼夫人,听说闺名叫婵月。” “楼夫人?哦。” 商如意恍然的点了点头,这些日子虽然因为养胎而不怎么关心朝中的事,但她还是隐隐听说,在庆功宴后不久,宇文愆的身边就多了两个良娣,也就是太子的侧妃,好像是宇文渊所赐。 看来是虞明月在庆功宴上那一番乌糟的言论激怒了宇文渊,所以原本顺理成章的太子妃册封没有落到她的头上,如今冷落了她;但宇文愆毕竟已经被册封为了太子,连二弟宇文晔都已经快要做父亲了,他不应该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传出去贻笑大方,更影响太子的子嗣绵延,所以有了那两位良娣。 这一切都只是听说,商如意还是第一次见到其中这一位楼夫人。 只是,楼婵月…… 过去小时候,只觉得明月奴这个小名正合自己的心意,长大了,遇见了宇文晔之后才发现,他的身边除了太后江心月,还有新月公主,而宇文愆回归宇文家之后,他的身边除了让自己头疼不已的虞明月,如今又来了一个楼婵月。 商如意没好气的道:“我这是捅了月亮窝了吧。” 说着,也没有心思再散步消食,便准备回千秋殿。 只是刚刚走下千步廊,她突然又想起了什么,脚步一滞:“楼?这个姓倒不常见。她是哪家的女儿?” 图舍儿一边扶着她一边轻声道:“这位楼夫人的父亲,就是宁远将军楼应雄。” “哦……” 商如意恍然大悟,这个楼应雄也是大业朝的宁远将军,曾经镇守安阳数年之久,也是大业朝中的武将里,跟王岗寨交手最多的武将,只可惜,一直有战无功。 东都沦陷,楚旸身死江都之后,整个河南道乱成了一团,虽然商如意跟着宇文晔回长安的路上,曾经和沈无峥一起上了王岗寨,并且一举瓦解了其大半势力,但那个时候,他们都没有跟这位宁远将军有半分牵连,想必那个时候,他也早已经因为天下大乱,而固守不出了。 也是这一次太原之战结束回长安之后,商如意才知道,这位宁远将军竟然携家眷部下归附了大盛王朝,宇文渊大喜,仍让他官复原职。 想到这里,商如意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 此刻,那一身女儿香,引得身边都蜂飞蝶绕的美人楼婵月也慢慢的走到了宇文愆的身边,对着他盈盈一拜:“殿下。” “……” 宇文愆沉默了片刻,道:“你怎么来了?” 楼婵月微微一笑:“妾听他们说,殿下和郡公商议大事,连午膳都没用,所以特地让人备了膳,过来看看殿下的事情处理完了没有,若事情已经处理完了,还是早些用膳,于身体也有益。” 宇文愆看了她一眼。 他的这位侧妃楼夫人虽然不是什么倾国倾城的美貌,却也是如似玉,哪怕衣着朴素,但站在这样红柳绿的风景里,不仅没有被风景压下去,反倒和这灿烂的春光相得益彰,越发桃羞杏让,楚楚动人。 宇文愆也没多说什么,只点了点头:“嗯,走吧。” 说完,便起身往承乾殿的方向走去,而楼婵月也后退了一步,等到他走过之后,这才慢慢的跟了上去。 | 商如意回到千秋殿之后,原本图舍儿依照宇文晔离开前的嘱咐,便要服侍商如意睡下,可商如意刚刚听了宇文愆的建议,哪里睡得着,立刻便着人传话把姜克生叫了来,问询了这些日子事情的安排,又告诉了他接下来应该如何改弦更张,那姜克生虽然是个武人,但脑筋动得很快,听了她的话立刻明白过来是什么意思,很快便下去执行了。 等到他一走,已经快到申时了。 平常这个时候,商如意早就睡了午觉起来,书都看了好几页了,今天交代完事情,人也困倦不已,不顾时间已经晚了,还是躺在卧榻上准备小憩一会儿,谁知一睡就睡到了酉时,醒来时只觉得脑子糊成了一团浆糊,身上也是筋骨酸软,差点爬不起来。 图舍儿一边服侍她起身,一边又安排人去尚食局传话,一边抱怨着:“王妃今后做事还是得按着时候来,姜克生晚一点知道能如何?打扰了你的午睡不说,现在人也不精神,下午睡了这么久,晚上怎么睡得着?” 商如意脑袋本来就糊,被她这么一说,更糊了。 于是蹙眉道:“好了,我还没怎么难受呢,被你说得难受了。” 说罢,又抬头看了看外面,日头已经渐渐开始往西走,她问道:“秦王呢?” 图舍儿道:“刚刚秦王派人回来说了,他还有些事情要办,晚膳就不跟王妃一道吃了。” “哦……” 商如意有些失落的垂下了眉眼。 白天的时候,似乎是自己有些“无理取闹”,想了这一会儿想通了,她原本想着借着用晚膳的时候跟宇文晔好好的说会儿话,也把白天的事掩过去,没想到他竟然不回来。 这些日子,他都是跟自己一道用膳的。 大概是这段时间两个人黏在一起的时间太长,比新婚的时候还更亲近,也让她不由自主的对宇文晔产生了更多的依恋,但想来,这也不好,哪怕自己怀着孕,可他毕竟还有那么多事情要做,况且今天是申屠泰发回来的书信,只怕就和前线的战事有关,自己帮不上忙,也不能拖后腿的。 这么想着,她深吸一口气,放弃了那种颓败又软弱的思绪,道:“那好吧,摆膳吧,我也饿了。” 于是,一顿饭就一个人吃完了。 用过晚膳没一会儿,天色就暗了下来,商如意靠在桌边看了一会儿书,直到眼睛有些发干,她便放下其实也没怎么看进去的书卷,让图舍儿服侍自己洗漱安寝了。 很快,洗漱完毕,她换上舒适的睡衣,上了床。 这个时候已经临近夏天,不仅白天气候舒爽,晚上也不冷了,只盖着一层薄被就足够令人安然入睡,可商如意还是莫名的觉得被子里有些凉悠悠的,明明这些日子一直都没有觉得冷过。 想了一会儿,她才有些回过神来——是因为宇文晔不在身边。 这些日子只要上床安寝,他是一定会在身边,而且会抱着自己,浑身散发的熟悉又温热的气息如同一个无形的堡垒,将自己笼罩起来,仿佛可以遮蔽外间所有的危险和寒冷,令商如意安然入睡。 渐渐的,就成了习惯。 以至于现在明明都不冷了,而且自己怀着身孕,体温本就比往常更高,可他一不在身边,就不习惯了。 习惯,怎么这么可怕? 商如意一边有些沮丧,一边也为自己好像变得软弱,甚至离不开人了而沮丧,反倒赌气要自己一个人睡着,又是用力的闭上眼睛,但偏偏下午睡得太晚,又太久,一个人在床上折腾了许久,外面都听见三更鼓声了,她才终于入睡。 正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感觉到一个温热的身体靠近。 商如意有些反应不过来,只本能的也靠近了那温热的气息,随即,就听见耳边响起了一声轻笑,一只熟悉的,有力的手臂伸过来搂住了她的腰,将她揽入怀中。 商如意慢慢的睁开双眼,就对上了宇文晔笑得弯弯的眼睛。 他柔声道:“吵醒你了?” “……” 商如意还没完全从混沌中清醒过来,迷迷瞪瞪的看了他好一会儿,道:“怎么才回来?” 宇文晔笑道:“有事情要办。” “什么事啊?” “申屠泰的事。” “他不是领兵去打宋州了吗?” “嗯,但中间出了一点差池,他不好得罪齐王,所以得我出面解决。” “……?!” 刚刚那些话虽然一问一答,可宇文晔看得出来,这个靠在他怀里,眼皮半耷着,神情茫然的小女子完全是在混沌不清的情况下本能的依他的回答在发问的,但一听到最后一句,她忽的一个激灵,顿时清醒过来,眼睛睁得圆圆的看着宇文晔:“齐王?齐王又闹出什么事了?” 今天还是两章合并一章 第769章 你,是不是,难受啊? 眼看她跟炸了毛的猫似得,宇文晔一边笑,一边搂着她的手用了点力将她按回床上,道:“别担心,也不是什么大事。” 商如意这个时候已经清醒过来,立刻瞪着他。 申屠泰是领兵出征,要知道将兵之事无小事,况且这一次他攻打宋州,明显是为将来秦王攻打东都洛阳做准备,其中利害不言而喻,更是不能马虎的,再听说是宇文呈在闹事,商如意才会这么紧张。 怎么可能是小事呢? 见她一副责无旁贷,哪怕做不了什么也一定得知情的样子,宇文晔笑了笑,靠在床头顺势将她更紧的搂进怀里,道:“的确不是什么大事,若是别的人闹,申屠泰都不用给我写信。只是因为是老三——” 说到这里,他的眼神冷了一下。 这一次申屠泰领兵出征,宇文晔为他争取到了极大的权力可以不必受长安的节制,甚至军中也没有派遣监军——当然,宇文呈的存在就是一个最大的“监督”,可自从上一次苍柏山一战,申屠泰为了救下善童儿,从杀红了眼的宇文呈手中硬生生的夺下了他的兵器,这一惊世骇俗之举将宇文呈震得肝胆俱碎,在那之后,宇文呈再遇上申屠泰,就算表面上还耀武扬威摆着齐王的架子,可宇文晔很清楚,他的心底对申屠泰还是有些本能的畏惧的。 而宇文晔之所以举荐申屠泰出征宋州,也是预料到了宇文渊为了抹去齐王丢失太原的失败,一定会让他在接下来的战事中立一些功劳,必定会派他出征,所以才选择了申屠泰。 没想到,仗还没打,宇文呈还是搞出了事情。 商如意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宇文晔沉沉的出了一口气,道:“在行军途中,炎劼突然提出要分兵前往兴洛仓,加固这个地方的守卫,然后再跟申屠泰合围宋州。” 商如意一听就皱起了眉头。 首先,她是经历过兴洛仓之战的,知道那个地方易守难攻,从梁士德占领洛阳那么长的时间都没能拿下此地,可见城防之坚固;再说宇文晔留在那里的晏不坏等人,也是跟着他出生入死,心智坚毅非同一般,若真要他们出兵,只一声令下即可,根本不必分兵去做这样的事。 更何况,他们此行的目的就是攻打宋许二州,本该心无旁骛,一举拿下才是,宇文呈分兵,他会闹出什么事来,就难说了。 将兵之事,容不得半点闪失。 商如意忍不住愤愤道:“真是胡闹!” 骂过之后,她又看向宇文晔,眼神中闪烁着异样的情绪,轻声问:“那,你如何处理?” 宇文晔道:“我修书给了申屠泰,让他不必理会齐王的建议,按照之前的计划攻打宋州,有任何的问题,我会在父皇面前为他兜着;而且,我也给晏不坏发出了书信,让他继续固守兴洛仓,除了我的调令,不听任何人节制。” 说罢,他低头看着怀里的商如意,微笑着道:“不是什么大事,你不必担心。” 说话间,他温热的吐息喷洒在商如意的腮畔,吹得她原本就有些凌乱的发丝晃动起来,挠着耳畔腮边一阵痒酥酥的,商如意忍不住缩了一下脖子,又抬头看了他一眼。 宇文晔道:“怎么了?” 商如意沉默了一下,轻声道:“我还以为,你会去呢。” “哦?” 宇文晔闻言,微微挑了一下眉,再看她目光闪烁的样子,明显是有些心有余悸的表情,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他一边伸手捋了捋她耳畔的乱发,一边慢慢的说道:“我说了要陪着你的,当然不会食言。这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不论如何,我还是想守着他出生。” 入睡前的那一点悠悠凉意,和白天的时候两个人那一点本就不值一提的争执的不愉快,这个时候好像烟消云散了。 商如意只觉得心口暖暖的,却还更深的往他怀里钻去。 直到整个人没有一点空隙的紧贴在了他的身上,才轻轻的“嗯”了一声。 然后又道:“其实,你也不用太在意这个,我自己也是可以好好照顾自己的。今天你走了之后,我还是让舍儿陪着我去千步廊上散步,回来之后还午睡了,还看了书,晚膳我也吃了两碗饭。” 宇文晔笑道:“何止两碗饭,你还吃了一碟胭脂鹅脯,一碗鲈脍,还有一碗甜汤。” 商如意一愣,他怎么什么都知道? 随即明白过来,刚刚他回来之后肯定是问了图舍儿,才连自己吃了什么都一清二楚。 商如意一边在心里暗骂舍儿那个“叛徒”,一边又为自己的好胃口红了脸,嗫喏道:“你管我还吃了什么。我的意思是,如果战事需要,你不必一定要守着我。大事要紧。” 宇文晔道:“我知道,不过你放心,没有什么大事。” “……” “其实这一回的事,也是申屠泰太小心了。他大概是在归附了我之后,第一次单独领兵出征,而且又遇上了炎劼胡闹,担心闹出什么事来我不好跟父皇交代,才会有此一举。” 说罢,他冷冷一笑:“若是往日,这些消息都传不回来。” 商如意点点头,“哦”了一声。 她记得申屠泰的名气如此之大,除了能打,就是因为性情火爆。当初之所以入了王岗寨,就是在军中不服管教还杀了长官,以他的个性,的确不会在军中跟人客气,如今是因为有了宇文晔这个主子,他就算不考虑自己也得考虑对他有知遇之恩的宇文晔的处境,才会一改往日的暴躁做法。 再加上,他的身边还带着善童儿,聂冲等一干兄弟,更是无法任性妄为了。 看来,白天宇文愆的话说得也没错。 人,就是不停的修行的。 想到宇文愆,商如意的心忽的跳了一下,又抬头看向宇文晔,只见他小小的打了个哈欠,眉宇间也难得的浮起了一点倦怠之意,然后躺到商如意的身边,一只手仍然搂着她,另一只手伸过来给她掖了掖被角,口中道:“好了,夜深了,快——” “等一下。” 商如意说道:“我有事情要跟你说。” 宇文晔抬起眼皮看她,大概是因为躺下来,而且闻着商如意身上散发的淡淡馨香,令人欲醉欲睡,他眼中的倦意更沉了几分,低声道:“什么事?” 商如意道:“我今天去千步廊散步的时候,遇到太子了。” “……!” 几乎是一瞬间,宇文晔眼中倦意被火烧过一般瞬间消失,目光立刻变得清醒锐利起来,看着商如意:“他?你——” 迟疑了片刻,他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他对你,他,做什么了?” 虽然宇文晔极力的克制自己的情绪,可毕竟靠得这么近,商如意还是感觉到了刚刚那一瞬间他的心跳仿佛漏了一拍,此刻呼吸也变得急促了起来。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因为这件事突然紧张——也许是因为,之前虞明月和慧姨搞出了山楂糕的事差一点真的加害到自己,以至于现在他只要一听到自己遇上了对方的人,都难以平静。 只是,太子能对自己做什么? 商如意只觉得他这话都问得好笑,于是立刻说道:“他能做什么?” “……哦?” “我遇见他和神武郡公在千步廊谈事情,是在商量如何统算关中这边的土地房舍,还有人口户籍。只是我到的时候,他们已经谈完了,郡公也走了。” “……” “不过,太子知道我在城南修学堂的事,跟我谈了一会儿……” 商如意慢慢的将白天宇文愆给她的那些建议说了出来,说完之后,又叹息了一声,道:“亏我还觉得自己算得上精明的,没想到一开始办事就漏洞百出,若不是太子今天跟我说了那些,恐怕银钱都出去了,事情却没办了多少,让人知道徒增笑耳。” 她絮絮的说着,却没注意宇文晔的目光冷了下来。 半晌,宇文晔突然道:“怎么不来问我?” “啊?” 商如意一愣,抬头看他,只见宇文晔面无表情的正盯着她。虽然脸上没什么喜怒的表情,可他这样的人,面无表情就已经是不怒自威了,这个时候虽然还算不上威压,但也给人一种很明白的,他已经不高兴了的认知。 他不高兴了?为什么? 就因为自己没问他? 商如意心里回过这个味来,却也奇怪他的情绪,于是道:“可是,那些钱是父皇赏赐给我的。你不是说了,随我的吗。” 宇文晔道:“我没管你怎么钱,你要修学堂,修什么都好。我只是问你,为什么不跟我商量,反倒去跟他商量?” 商如意立刻道:“谁跟他商量了?” “……” “我刚刚都说了,是太子在查长安的房舍田产,查到了我在长乐坊买房子建书院的事,主动跟我提的。” 听见这话,宇文晔的脸色才稍微缓了缓。 但也没缓多少。 他仍旧道:“你该跟我商量才是。” 看着他好像固执的纠结在自己没有跟他说,反倒先跟宇文愆说了这件事上,商如意叹了口气,轻声道:“可是,这件事是我自己的事,我本来也只想自己把它做好就是了。就算要问——我也一定最后一个来问你。” 宇文晔皱起眉头:“为什么?” 商如意笑了笑,道:“因为,你是最安全的。” “最,安全?” 这几个字明明很简单,可突然在这个时候说起来,宇文晔却是完全听不懂,只觉得睡意全消,撑起身来低头盯着商如意,沉沉道:“什么最安全的?说清楚。我还用得着安全?” 见他好像已经有些钻牛角尖了,商如意也撑起身来,只是毕竟肚子大了,做一些小动作都会比平时迟缓些,更何况是睡下了起身这种动作,平日里起床都有图舍儿他们扶着的,此刻要撑起身来,立刻就显出了笨拙的样子,宇文晔虽然眉宇间已经染上了一点愠怒,却还是本能的伸手扶住了她。 扶着她,坐起身来跟自己对着。 商如意坐起来,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字道:“我是说,你对我来说,是最安全的。” “……” “我向人问计,哪怕是自己去问的,可问过之后,我还是会考虑是对是错,有利有害,但只有你说的,我不会考虑,会完全相信。所以我刚刚不也来问你了嘛,我还是不那么相信——” “……” “总之,你就好像,打仗的时候,最后一道防线一样。” “……” “可是,你打仗的时候,也不会次次都让人去撞击你最后的防线吧,所以,我也不想什么事都来找你。有些事情能自己解决,我当然想要自己处理,这也是我自己的修行啊。” “……” “当然,我找你的时候,你一定要在,就是了。” 说完,她似乎有些生气自己在这件事上的“无能”,被人刨根问底的,还得自己承认,也有些生气宇文晔的“迟钝”,忍不住嗔了他一眼。 然后就看到,宇文晔的脸上露出了一点奇怪的表情。 好像,有些狰狞。 但这种狰狞之所以奇怪,是因为看上去并不是生气,也不凶悍,反倒像是想要强压下什么表情而极力的控制着脸上的肌肉,以至于他的嘴角都开始抽搐起来,才显出了几分狰狞。 商如意不由得有些担心,轻声道:“你,怎么了?” “……” 宇文晔没有说话。 甚至,因为两个人靠得太近,商如意听到他的心跳和呼吸好像都停住了。 商如意不由得有些担心,急忙又凑到他身边,伸手向他的脸颊,才发现指尖所触的肌肤滚烫,如同燃烧的火焰一般,她被烫得手都缩了一下,忍不住更担心起来:“你到底怎么了?” “……” 宇文晔仍旧没有说话。 他只是用力的看着商如意,在不知沉默了多久之后,终于深深吸了一口气,好像要把心头的什么火焰强按下去一般,随即又长长的吐了一口气,才用有些沙哑的声音道:“我没事。睡吧。” 说完,便伸手揽着商如意,微微用力的将她按回到床上。 而商如意,也只能乖乖的被按住。 虽然被按住,脑子却不停,况且两个人靠得这么近,哪怕宇文晔往后退了一些,一张床上又能退到哪里去?更何况,就算不明白他为何会露出这样“狰狞”的表情,可在这样的表情之下,那炽热的,仿佛随时要燃起火焰的呼吸和眼神,商如意却并不陌生。 哪怕,已经有段时间没见到了。 因为发现怀孕就已经有了三个月,加上之前的舟车劳顿,还上了战场,又是宇文渊寄予厚望的皇长孙,所以这一胎格外被重视,云英未嫁的苏卿兰也红着脸明明白白的提醒了秦王和秦王妃,为了这一胎顺利生产,这几个月能分房最好分房,不能分房,也请秦王殿下一定注意节制。 节制什么,谁不知道呢。 而宇文晔是个欲望强烈的人,这一点他从不掩饰,商如意更比任何人都明白,毕竟不止一次的被他弄晕过去,怀孕之初,她也想过让他多去金玉苑那边,可宇文晔却一改之前一个月去两次的承诺,每夜都留宿千秋殿,如今楚若胭被禁足,他更是不用过去,只守在她的身边。 这样……他能行吗? 想到这里,商如意也不知道是心疼,还是幸灾乐祸,眼看着他躺下之后就刻意的闭上眼睛,但眉心却始终蹙着,甚至已经形成了一个川字纹的样子,她忍不住一扭一扭的挪过去,凑到宇文晔耳畔,轻声道:“你,是不是,难受啊?” 宇文晔一下子睁开了双眼。 炽热的呼吸如同火焰一般忽的一下喷到了商如意的脸上,烫得她一阵战栗,几乎就要往后退,可宇文晔一直揽着她的那只手却没有放,这个时候只微微用力了一下,将她的背心往自己的怀里一按。 “唔!” 这一下,商如意也有些慌了。 她承认刚刚是恶作剧的想要逗逗他,可并没真想点火,况且这么大的肚子……点了火又能如何? 想到这里,她挣脱不开,只能睁大眼睛,小心翼翼的望着这个双眼喷火的男人,好像无意中招惹了老虎的兔子,此刻已经被按在利爪之下,无力抵抗,只会讨巧卖乖。 看着她这样,宇文晔咬了咬牙。 他哑着嗓子道:“少惹我。” “……” “快睡!” 说完,深吸了一口气,回头熄灭了床边的烛台,仍旧将商如意搂入怀中。 整个内殿一下子陷入了黑暗。 伸手不见五指,耳朵就比平时灵了许多,更何况本身就是紧紧相依的,商如意听着他过了许久才平息下来的呼吸和心跳,好像终于熄灭了心头的火焰,她无声的,翘了翘唇角。 过了许久,也不知道又是恶作剧,还是突然又想起了什么,黑暗里又响起了商如意的声音,轻声道:“对了,今天太子还说,神武郡公还想再领兵。” 安静了许久,黑暗里的宇文晔道:“哦。” 今天仍然两章合并一章 第770章 偷窥 又过去了半个月。 一切照旧,太医丞苏卿兰仍然每天准时到千秋殿为商如意请脉,宇文晔除了日常练兵,跟沈无峥他们几个商量正事之外,其他的时间也都留在宫中陪伴,甚至隔三差五,宇文渊也会传召秦王妃到两仪殿一同用膳,这样的恩宠,可谓荣耀。 不过,人总是不知足的。 大概也是因为自从嫁入宇文家之后,很少真的静静留在家中,几乎都是跟着宇文晔走南闯北,这么静养了三个月,商如意自己反倒有些坐不住了,只觉得周围的宫墙就像是笼子一样竖立在周遭,令她呼吸压抑,视线受阻,再加上每天只能看见周围的几个人,来来去去那么几张面孔,一些熟悉的,叮嘱的唠叨话,她着实有些无聊。 于是这一天晚上,趁着宇文晔洗完澡,散发着一身热气躺到她身边,轻轻的将她搂在怀里,气氛正好的时候,她提出了想要出宫去转转的请求。 宇文晔立刻皱起眉头:“你出宫干什么?” 商如意道:“你说呢?” 宇文晔低头看着她一脸苦兮兮的表情,其实最近这几天,他也时常听到妻子唉声叹气的声音,不时的坐在床边望着外面蔚蓝的天空,仿佛一只渴望自由的鸟儿,熟悉她跳脱的个性,他当然也明白商如意想要什么。 于是道:“这宫里这么大,还不够你逛的?” 商如意道:“来来去去都是那些风景,千步廊,山水池,凌烟阁……我都能画下来啦。” 宇文晔抿嘴笑了笑。 其实以宇文渊现在对商如意的宠爱,出宫这个请求倒也不算什么,可宇文晔到底还是担心,道:“可你大着肚子呢。” 商如意立刻道:“苏太医说了,过了五个月就很稳定了,再说了,前三个月的时候我也骑马坐车,并没有什么啊。这孩子结实着呢。” “……” “再说了,长乐坊的书院已经快要修好了,我了那么多银两,怎么也得过去亲眼看看才好。” “……” “你就跟父皇说一声嘛。” 听着她软绵绵中又透着一股子娇憨的腔调,竟有些撒娇的意思,宇文晔哪怕是心如铁石也早就化了,更何况他自问自己每天都能外出公干,却得让商如意圈在宫闱当中,的确有些不公平。 想了想,道:“我可以去跟父皇请旨,但你得答应我,出去不要乱窜,更不可以往人多的地方走。” 商如意立刻笑道:“知道啦!” 宇文晔笑着摇了摇头。 第二天他亲自去两仪殿请旨,宇文渊也的确没有为难,只跟他一样叮嘱了几句,让人备了车马,于是商如意欢欢喜喜的坐着马车出了宫,而宫门外早有姜克生带着一队人马候着,接了她之后便一路沿着宽大的朱雀大街往长乐坊行去。 过了大半个时辰,终于到了。 这长乐坊是商如意早就熟悉了的地方,甚至有些行人看着都面善,图舍儿小心翼翼的扶着她下了马车,走进坊中看到了已经修建完毕的学堂,果然是高大宽敞,虽不华贵,却透着一股子郁郁文气。学堂的后面还有学舍,是专供城外,或者远处来求学的学生居住的地方。 商如意听从了宇文愆的建议,这个学堂的学费虽然比其他各处的学堂私塾要低廉不少,但再少也要收取,包括学舍的住宿费用也是如此。 商如意里里外外的看了一遍,满意的走了出来。 刚一到门口,就看到几个小脑袋探头探脑的往里头望,正是这附近住着的几个小孩,脑袋上只梳着总角小辫,有些脸上还抹着鼻涕,但一双双眼睛都瞪得溜圆,惊羡不已的看着眼前这位遍体绫罗,满头珠翠的贵妇人。 商如意笑着对他们招了招手,几个小孩子缩头缩脚的,只一个年纪大一点的女孩子走了过来。 她身上的衣衫还算齐整,但也都是洗的发白的布衣,看得出家境不算好,手上还拎着一个食盒,那式样应该是附近酒楼里外送的食盒。这女孩子走过来,虽怯生生的,却也很知礼仪的对着商如意行了个礼,显然知道这位贵妇人的身份不凡。 商如意笑眯眯的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孩子轻声道:“二丫。” “姓什么呢?” “姓李。” “二丫是大名吗?” “不是,小名。我爹娘不识字,说是等有钱了,请东街的算命先生再给我起个大名。” “你识字吗?” “识,但只识得二丫两个字,是邻家哥哥教给我的。” “那你想识字吗?” “想!” 那女孩子说话原本怯怯的,声音也很低,可一提起这个,声调都提高了不少,对着商如意用力的点头道:“我想。爹娘也说,等这个书院修好,就送我来念书。” 说着,又往商如意身后看了看,轻声道:“夫人,他们说这里收女学生,而且学费只要一半,是真的吗?” 商如意笑道:“是真的。” 女孩子深吸了一口气,小心的道:“夫人,你说话算话的吗?” 商如意直笑,旁边的图舍儿没好气的道:“会不会说话,这书院就是我们王——我们夫人修的,她说话还能不算话?” 那女孩子立刻咧嘴笑起来。 笑过之后,她又深吸了一口气,仿佛终于放下心来一般对着商如意行了个礼,然后道:“那我,我继续去送立办了。” “唉,你等等,” 眼看着她转身就要跑,商如意立刻又叫住了她,说道:“你送这个做什么?” 那女孩子拎起手中的食盒,认真的说道:“挣钱。我爹就是在酒楼做工的,他跟老板说了好话,让我也能给酒楼送立办,遇上大方的客人还会给我赏钱。等到月底领了工钱,我就能凑满四十个钱啦。” “四十个钱?” “对呀,爹娘也给我攒了一吊钱,到那个时候,我就能来念书啦!” 这一番话,不仅说得商如意心里一阵酸楚,又一阵感动,连身边刚刚还没好气的图舍儿也不由得心软,忍不住看了商如意一眼,像是想要说什么,可刚要开口,就看见商如意对着她轻轻的摇头示意,然后艰难的俯下身去,图舍儿急忙扶住她。 商如意勉强凑到那小女孩面前,微笑着说道:“十三经里有一本叫《尔雅》,今后你有机会会念到的。如果你愿意,就以‘尔雅’为名吧,不用去找算命先生,也可以为你爹娘省些钱。” “尔雅……?” 那小女孩眨眨眼睛,像是想起了什么,道:“邻家的哥哥好像有这本书。是好书吗?” 商如意笑道:“是好书。” 那小女孩立刻笑道:“那好,多谢夫人!” 说完,她又冲着商如意行了个礼,便转身小跑着离开了,远远的,看到一个酒楼的伙计走过来,指着她道:“李二丫,你可别偷懒,跑出去闲逛了。” 那小女孩一边跑,一边大声道:“我叫李,尔,雅!” 说话间,人已经跑没了影。 商如意慢慢的直起腰来,看着小女孩消失在长街拐角处的背影,忍不住抿嘴直笑,却听见身边的图舍儿发出了一声低低地叹息,她转头看了一眼图舍儿一脸有些不舍,更有些难过的神情,问道:“怎么了?” 图舍儿看了她一眼,犹豫了一下,才道:“奴婢刚刚,都想帮这丫头出学费了。” “……” “王妃,你平时也最乐善好施的,怎么这一次——” 她大概是想要说商如意“铁石心肠”,又觉得不该说这话,毕竟没有立场,只是奇怪若是遇到这样的情况,过去的商如意是一定会帮的。 商如意自然也知道她心中所想,却并不立刻点破,只笑道:“难得,你都这么心软。” 图舍儿立刻撅起嘴,不悦的说道:“王妃这是什么话,奴婢可没有心软,只是觉得她,她不容易罢了。王妃刚刚没看到吧,奴婢看到她的鞋子都要破了,恐怕这些日子跑了不少路。” “哦?这我还真的没注意。” “而且奴婢算了一下,她就算有了四十个钱,加上他爹娘的一吊钱,也仅够一年的学费,还不说其他的嚼用。” 她越说越觉得心疼,喃喃道:“王妃,要不奴婢帮她出这个钱吧。” 商如意笑着摇了摇头,伸手戳了一下图舍儿的额头,道:“你啊,平时不心软,一心软就软成这样。这天底下多少穷人,多少人求而不得,你见到了都要帮?帮得过来吗?” “可是——” “我知道你的意思,若是过去,我也会帮,不过,昨天太子的话倒是给我提了个醒。” “提醒了什么?” “很多时候,轻易得来的东西,人就不太珍惜了,这姑娘有心向学自然是好事,可很多事情还是得顺其自然,对一个人过分的帮助,未必是好事。” 图舍儿眨了眨眼睛,又思索了一会儿,轻声道:“也是。” 商如意又笑道:“但有这么一个一心向学的女孩子的确是难得,不该袖手旁观的。这样,到时候跟书院的管事说一声,让他多留意照顾这个孩子,再给她一双鞋吧。” 说着,她叹息了一声:“给一双鞋,只怕比给一吊钱,更有用呢。” 主仆二人在这书院里又走了两圈,叮嘱匠在门厅的两边种好兰和文竹,眼看着时候不早了,便离开了这里。 但,他们也没有立刻回宫,依商如意的话,是好不容易出来了一趟,不论如何都要在外头吃一顿饭,尚食局的饭菜虽好,可吃了一阵子也有些腻歪了,便扯着图舍儿去了神倦阁,特地要了一个安静的雅间,然后舒舒服服的坐下来。 倒是图舍儿,不安的道:“王妃,我们还是回去吧。” 商如意不悦的瞪了她一眼:“这么早回去做什么?” “外头人多,万一挤着你了怎么办?” “不是有你和姜克生在吗?再说了,这楼里也没什么人,谁能挤着我?你就别瞎操心了。” 商如意难得出来一趟,听不得她絮絮叨叨,便推开窗户看风景。之前上街能看到的只是街道两边,可如今置身这三层小楼之上,便能将小半个长安城都尽收眼底。不仅能看到格局方正的街市,还能看到底下攒动的人头,因为戴着各色的帽子和头巾,好像一个个五彩斑斓的甲虫一般在街市上蠕蠕而动。 商如意顿觉有趣,招呼图舍儿也过来看。 图舍儿护在她身边探头往下看去,忍不住笑了起来,指着这个道:“王妃你看,这个人头发都要掉光了。”紧接着又指着另一个道:“那个人的帽子,怎么那么绿?” 主仆二人看了一会儿,店家送来了他们点好的菜肴。 商如意正准备回身过来坐好吃东西,可最后往下看了一眼,却蓦地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马车上下来,掸了掸衣袍,走进了神倦阁。 那是—— 她立刻关好窗户,坐了下来。 图舍儿看着她神色有异,打发走了店小二之后,凑到来轻声道:“王妃,你怎么了?” 商如意没说话,而这时,外面的走廊上已经响起了一阵脚步声,只见那店小二一边领着一个玉树临风的身影走过了他们的这个雅间,一边点头哈腰的陪笑道:“公子,这就到了。” “咦?” 虽然只是从他们的门口路过,而且门口坠着层层叠叠的珠帘,并不能看清外面的人的形貌,可因为那身影太熟悉,以至于图舍儿只晃了一眼都认出了些端倪,下意识的睁大了双眼。 商如意冲着她摇了摇头,图舍儿立刻闭紧了嘴巴。 然后,就听见那脚步声停在了隔壁的雅间外。 随即,是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有人伸手撩开了珠帘,那店小二也是有眼色的,陪笑着退开了,外面立刻就陷入了一阵安静。 商如意和图舍儿也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 不知过了多久,又听见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是有人走进雅间放下了珠帘。 紧接着,一个熟悉的声音道:“本公子来啦。” 这个声音一响起,听得商如意和图舍儿都下意识的深吸了一口气,主仆二人对视了一眼,却一个都不开口,因为谁都听出来了,这个声音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裴行远! 他居然又到神倦阁来了? 他来这里,是自己来吃饭,还是要请客,又或者—— 正当商如意想着的时候,隔壁的雅间里响起了一个勉强算是熟悉的声音,商如意的记性不错,一听就记起,那正是之前在裴家和他们有过一面之缘的,姜洐的表妹梁又楹的声音。 她生硬的道:“请坐。” 商如意记得之前宇文晔就跟她说过,苏卿兰曾经做东在这神倦阁请客,主要是化解裴行远和梁又楹之间的矛盾,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梁又楹第一次见面把人给打了,但即便是这么一场合和宴,两个人似乎还是闹了起来。 他们两的事,商如意只当演义来听了。 谁知今天,竟然给撞上了! 她一时间也有些尴尬,虽然自己并非有意,可偏巧就撞上了两个人相会的场景,弄得自己好像真的在窥人隐私似得。 她犹豫着想要离开,但酒菜才刚放下,怎么好就走? 而就在商如意和图舍儿都有些尴尬的相对着,一时间还没想好如何应对眼前这个局面的时候,一墙之隔的隔壁又传来了裴行远的声音,只听他“嘿呦”了一声,应当是坐下了,然后懒洋洋的道:“我坐了。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 “你没话说吗?” “……” “没话说你请我来干什么?本公子的时间很宝贵的!” 梁又楹之前沉默许久,不知道是害羞还是别扭,又或者是别的什么原因,但一听裴行远最后这句话,立刻就开口,冷硬的说道:“裴公子的时间我自然是耽误不起,也不想耽误,是我表哥让我请这顿酒来给你赔罪,若裴公子不愿意,大可以不来。” “嘿,有酒喝,我为什么不来?” 说完顿了一下,商如意虽然看不到,大概也能想到裴行远一定是一点都不客气的拿起对方早就准备好的酒杯喝起酒来,果然,只片刻就听见一声轻叹,他优哉游哉的声音又一次响起:“嗯,好酒。” 梁又楹没说话。 安静了一下之后,裴行远又道:“喂,你请客赔罪,总要说两句话吧,什么话都不说,算什么赔罪?” “是我表哥让我来请客赔罪的,我可没觉得我真的做错了什么。” “你——” 裴行远显然是又要发火,可不知道他是想到了什么压住了火气,还是根本就知道在梁又楹面前发火,只是给下一次受伤做准备,他到底还是没说什么,只安静了许久,再开口的时候,声音里已经带了几分没好气的情绪。 “哼,你还挺听你表哥的话嘛。” “你不也很听我表嫂的话吗?” “我那是——等等,什么表嫂?谁是你表嫂?” “苏姑娘啊。” “人家苏卿兰嫁给你表哥了吗就喊表嫂?你别凭空污人清白!” “你这么紧张干什么?苏姑娘是肯定会嫁给我四,我表哥的,你就别在旁边瞎凑热闹了。我今天请你来这里,就是跟你说清楚这件事!” “你——” 隔壁吵得热火朝天的,就算心里本不想听,可商如意和图舍儿还是把这些话都听得一清二楚。 最后,商如意实在是不好意思“偷听”下去,毕竟非礼勿听,她身为秦王妃怎么样也不该干这种窥人隐私的事,哪怕是“被迫”的,于是凑到图舍儿耳边嘱咐了几句,让她下去叫店小二回来,把这里没动过的酒菜全都拿食盒装好带走,图舍儿也不敢怠慢,急忙下去了。 就在她刚走出去的时候,在他们这个雅间另一个隔壁的雅间内,一个人走了出来。 那人锦衣绣袍,身材高大,看上去极有威严风度,可出了雅间后却反倒遮遮掩掩,低着头往外走去,正好在下楼的时候,和领着店小二上楼的图舍儿擦身而过。 那店小二一见贵客,急忙陪笑着招呼:“客人这就走了?” 那人低低的“嗯”了一声,便匆忙往下面走去,店小二丝毫不敢怠慢,站在楼梯口还对着下面吆喝了一声:“贵客慢走,下回再来!” 那人匆匆的走出了神倦阁。 图舍儿也没太在意,毕竟心里还担心着裴行远那边,万一让他们看到秦王妃在隔壁,不说别的,王妃的品性就要被人小瞧了去,于是催促着店小二上了楼。 那店小二进了雅间,正要问,商如意怕他声音惊扰了隔壁,急忙摆手,图舍儿也立刻低声道:“别大声嚷嚷。我们家王——夫人身子不舒服,就不在这里用饭了。你赶紧给我们收拾了我们带走,赏钱不会少你的。” 那店小二见商如意挺着个大肚子,又说身子不舒服,生怕耽误了她,也不敢再废话,急忙上前来麻利的将桌上的酒菜都拾掇好了,放到食盒里交给了图舍儿,舍儿一边付了酒菜钱,一边还给了他不少的赏钱,那店小二也不大声道谢,只连连点头哈腰,乐得一双眼睛都弯了起来。 主仆二人悄无声息的走出了雅间。 他们离开的时候,隔壁的雅间内还传来了裴行远不悦的声音:“你表哥是个宝啊,你就什么都听他的。是不是你将来嫁人也要嫁个你表哥那样的?” 梁又楹恼羞成怒的道:“你再胡说,小心我揍你!” 主仆二人不敢再听,慌忙的下了楼。 就在他们走出神倦阁,看到姜克生带着人赶着马车等候在门口,商如意也准备登上马车的时候,一回头,却见图舍儿望着长街的另一边发呆,商如意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一辆马车将将在长街的尽头拐弯,消失了踪影。 商如意回头道:“怎么了?” 图舍儿收回了目光,再看向她,一脸疑惑的喃喃道:“刚刚,那个人,有些眼熟。” 今天还是两章合并一章 第771章 往事不可追,故人不能回 说是眼熟,可图舍儿一路想,却直到回宫了还没想起来到底是谁 想来,应该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人,商如意便没太在意,只笑说她年纪不大,脑子却老了,图舍儿气急败坏的发誓自己一定要想起来,但商如意已经懒得再理她。 一天的游荡,就这么结束了。 到了傍晚,宇文晔从军营回来,一看到商如意已经安然无恙的回到千秋殿,也放下心来。吃晚饭的时候,商如意还特地让他们把白天从神倦阁带回来的酒菜热一热吃了,虽然宇文晔吃穿不怎么挑剔,但毕竟天天吃尚食局的东西,多少还是会腻歪,所以这一顿新鲜的酒菜吃得两个人都胃口大开。 一边吃饭,商如意一边把白天在神倦阁的见闻告诉了宇文晔。 宇文晔听着,也忍不住摇头直笑,笑过之后又对商如意道:“这件事你无意中撞上也就罢了,可千万别说出去。” 商如意立刻道:“那是当然,我就是因为不好再听,所以连饭都没吃完就走了,听到那些已经很不好意思了,怎么好再说出去。” 说罢,她又忍不住笑了笑:“你觉得,裴公子和那个梁又楹——他们两好不好?” 宇文晔道:“你怀着孕都闲不下来,还想给人保媒拉纤?” “也不算保媒拉纤,只是想他们好罢了。” “哼。” “再说了,若有情人能终成眷属,那保媒拉纤也是好事,还能为我们的孩子积些阴德呢。” 宇文晔听得连连摇头,道:“有情人……那个梁又楹,真的能成他的有情人吗?” 提起这个,商如意的神情一黯。 她不由得就想起了雷玉——当然,雷玉也不是裴行远的有情人,两个人之间甚至来不及发生什么,可是,论起年龄容貌个性,梁又楹跟裴行远的确算得上合适。 于是轻声道:“往事不可追,故人不能回,我倒觉得,裴公子应该早一些走出来才是。而这种事情,能走出来的最好的办法,就是去遇见新的人,开始一段新的感情。” 话说到最后,她特特看了宇文晔一眼。 其实这种事宇文晔心里也应该很明白,他对江太后的感情不可谓不深,但也终究影响了他的正常的人生,若非遇上商如意,两个人两情相悦而改变了他,也许直到现在,他还会陷落在那段感情里,而那样的感情对于现在已经身为秦王的他,和他的人生,又会有什么样的影响,实在难以想象。 果然,听到这些话,宇文晔的眼神也闪烁了一下。 沉默片刻,他说道:“话,是没错。” “那——” “但他的事情,也没有这么简单。” “啊?” “你我,是家中父母早有婚约,也算是门当户对。可那个梁又楹——她家世高低,有甚亲眷,过往如何,你知道吗?” “……不知道。” “行远现在已经是户部侍郎,是朝中的大臣了,他的妻室就算父皇不过问,我不过问,裴家也不会允许他随便娶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为妻的。那个梁又楹——” 说到这里,商如意才回过味来。 的确,虽说男女之间,感情很重要,但有的时候,门第也不容轻忽。 那梁又楹是姜洐的表妹,看来也是个平民百姓,这对于裴行远这样一个朝中的重臣来说几乎没有任何的益处;而他本人,风流倜傥玉树临风,是不少王公贵族名门闺女眼中的良婿。 有些事情,还真的不好说。 想到这里,商如意忍不住轻叹了口气,而宇文晔看着她有些没精打采的样子,忍不住笑了笑,给她夹了些菜放到碗里,笑道:“保媒拉纤没那么好做的。你啊,好好的养胎吧!” “哦……” 商如意有气无力的应着,然后味同嚼蜡的吃了起来。 宇文晔看着她直笑,正巧两个人吃得差不多了,图舍儿和长菀送了热水毛巾进来候着,宇文晔突然想到什么,对着图舍儿道:“王妃刚刚说你今天在神倦阁,看到一个人很眼熟,想起来是谁了吗?” 一听这话,图舍儿立刻上前:“殿下,奴婢想起来了!” 商如意也抬起头来:“你想起来了?是谁?” 图舍儿道:“那人像是太子宫中那位楼良娣的父亲,楼大人。” 良娣楼婵月? 她的父亲,不就是前不久才归降大盛王朝的那个宁远将军楼应雄? 图舍儿说完,又轻声道:“之前奴婢路过御园的时候,正巧碰上陛下跟楼大人在说话,因此见了一面,但不怎么熟,所以才一直想不起来。” 宇文晔道:“你确定是他?” 图舍儿忙道:“那人下楼的时候遮遮掩掩的,奴婢没看得太清,但总也八九不离十。” 听见她这么说,商如意不由得微微蹙起眉,要知道图舍儿的眼力还是不错的,她能看个八九不离十,那应该就是楼应雄错不了。只是有些奇怪,楼应雄怎么会一个人去神倦阁喝酒,而且还遮遮掩掩的离开? 难道是在那里办什么事?又在躲什么人? 又或者—— 商如意转头看向同样蹙起眉头,陷入沉思的宇文晔道:“难道,他也看到裴公子和梁又楹,不好再呆下去,所以就提前走了,还走得遮遮掩掩的?” 宇文晔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这,应该是较为合理的解释,可不知为什么,连商如意自己都觉得有些奇怪,却又不知道到底奇怪在哪里。 沉默良久,宇文晔终于道:“罢了,先吃饭吧,菜都凉了。” 接下来又过了半个多月,商如意没再出宫,只指挥着姜克行把书院的事情办好,等到七月初,被商如意赐名为“玉章”的书院开堂授课,立刻引起了长安城内一阵不小的轰动,一时间万众瞩目,莘莘学子似云来。 不过那个时候,商如意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去过问书院的事了。 毕竟,一旦开堂授课,就全都是书院的老师和学生自己的事,她提供了一个舞台,但每个人走上去能演绎出什么样的故事,那就是个人的造化。 更何况,进入七月,天气热了起来。 别人还好,可商如意是怀着身孕的,高高隆起的肚子令她行动越加不便不说,那肚子里怀的不像个孩子,倒像是一团火球,商如意每天都热得脸颊绯红,哪怕坐着不动也随时满头大汗,图舍儿他们只能问玉公公每天多要了一个冰盘摆在她身边,还拿着团扇不停的给她远远的扇着风,又怕她热,又怕她着凉。 这天,就在商如意坐在冰盘的旁边,一边摇着扇,一边心不在焉的看着书,却过了大半日都没翻一页的时候,玉公公前来道喜。 申屠泰攻下许州! 不算意外,但仍是个好消息,商如意一听欢喜的要站起身来,玉公公慌忙上前扶着,笑道:“王妃可千万仔细,再大的好消息,可也震不得皇上的长孙哪。” 商如意也笑了笑,随即问道:“什么时候攻下的?” 玉公公道:“三天前,定远将军立刻就着人传回捷报了。” “好,那就好。” 商如意喜得连连点头,但随即就察觉出玉公公的称呼不对,抬头看向他:“定远将军?” 玉公公笑道:“捷报传回来之后,皇上大喜,连带着奴婢和周遭的人都得了赏,而且立刻拟旨,册封申屠泰为定远将军,赏千金呢。” 说罢,玉公公笑眯眯的道:“是秦王殿下举荐有功啊。” 这一下,商如意倒是有些意外,迟疑的轻声道:“这么快就提拔了啊?” 虽然攻下许州的确是一件功劳,可这一次申屠泰是领兵攻打宋许二州,应该一举拿下之后再论功行赏才是,如今事刚一半,宇文渊就急不可耐的提拔他做了定远将军,未免有些太急了些。 似乎也是看出了商如意的思虑,玉公公笑道:“陛下提拔得快,也赶不上申屠将军打得快。这许州一战而胜,几乎没有折损兵将,许州的守将就退败了。这还不说,占领了许州,申屠将军直接给宋州太守发了书函,那范承恩对信使也是礼遇有加,照这样看,只怕宋州能不战而归呢。” “哦?” 一听这个,商如意眼睛都亮了。 看来,之前他们就想过,范承恩是个忠军爱民的好官,之前曾经因为自己弑君的传闻而执意要斩杀自己,却又因为宇文渊的拥立之功而放过了宇文晔,看得出来,他应该也知晓眼前的大势。 如果真的能成功说服他归降,不费一兵一卒—— 商如意笑弯了眼,甚至都不觉得热了,又问道:“对了,殿下知道了吗?” 图舍儿和长菀对视了一眼,两人都笑了起来,对着商如意道:“王妃真是的,消息既然都传到了咱们这儿,秦王殿下怎么可能不知道?” “只怕殿下比我们知道得还早呢。” 商如意闻言,也自觉可笑——可不是吗,毕竟是将兵之事,别说比自己,宇文晔甚至可能比宇文渊那边的消息还快。 她高兴得连连点头。 可就在这样欢喜的时候,商如意的心里突然冒出了一个奇怪的念头—— 虞明月,好像已经很久没有消息了。 第772章 祈福 自从山楂糕那件事之后,转眼过去了两个多月,虞明月再没生起一点事端,当然,从表面上来看,山楂糕那件事似乎也跟她没什么关系,可商如意知道,能有这样的胆子跟慧姨联手在宫中搞出杀人的事情的,除了她没有别人,只是那件事最终以宇文晔的得利,和他们的失败告终。 然后,慧姨手中的权力被分走大半,不敢再轻举妄动。 而虞明月,就真的再没起过任何波澜。 要说她就此安分下来,商如意是不信的,这个人没有敬畏之心,更胆大妄为,不可能因为一点点的失败就放弃自己的目标,相反,她这些日子的安静,反倒更像是一种暴风雨前的宁静。 只这么一想,商如意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一旁的图舍儿和长菀原本欢欢喜喜的,突然看到商如意脸上的喜色渐渐敛起,反倒露出了一股担忧的神情,两个人立刻紧张了起来,连玉公公都小心的问道:“王妃,出什么事了吗?” “嗯。” 商如意回过神来,抬头对上众人关切又担心的眼神。 她不由得在心里笑了笑,就算虞明月真的要做什么,对于他们来说,不过就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空担心是没用的,反倒影响自己的胎儿。 想到这里,她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肚子,只半个月,肚子又长大了不少,现在她起身的时候连腰都挺不直了,低头也完全看不到自己的脚尖,现在的商如意越发不喜欢照镜子,哪怕宇文晔连连哄她说不笨重不难看,她也不愿意面对自己大腹便便的样子。 这孩子,能早些生下来就好了。 于是淡淡笑道:“没什么,我只是觉得——要是能早点生下这个孩子就好了。” 图舍儿一听这话,立刻皱起了眉头。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说什么,大殿外就响起了一个不悦的声音:“你说的是什么话?!” 众人转头一看,正是宇文晔手里拿着一个盒子,大步从外面走了进来。一看到他,商如意的脸上立刻浮起了笑意,旋即解释道:“我的意思是,这孩子早点生下来,若是个男孩儿,也能练兵习武,将来为国效力,为父皇分忧啊。” 宇文晔嗔了她一眼,这时长菀走上前去,极有眼色的接过了宇文晔手中的盒子。玉公公连看都没多看那盒子一眼,慌忙上前对着宇文晔行礼道贺,宇文晔笑道:“辛苦公公跑这一趟了。” “奴婢不敢言苦。” 玉公公笑着说道:“陛下还有旨意,今晚在百福殿后的亲亲楼内赐宴,就只有秦王和王妃。两位,这可是天大的恩宠啊!” 宇文晔和商如意对视了一眼,两人都道:“我们一定准时赴宴。” 玉公公这才笑着告退了。 等到他一走,宇文晔便脱下了身上的外衣——这个时候天气已经很热了,他一脱下衣裳,身上一股温热的气息迎面扑来,商如意忍不住拿起手中的扇子扇了两下,宇文晔笑着摇了摇头,便走到卧榻另一边,离她远一些的地方坐下,长菀将那盒子放到桌上之后,急忙又给他沏了一杯茶。 商如意低头看了一眼那眼熟的盒子:“这又是——” 宇文晔笑了起来,原本就是因为得到了好消息,所以提前回来想要跟商如意一起分享,但因为刚刚路过金玉苑的时候被人拦下来说了两句话,才迟了些回来,就听见了商如意那些“胡言乱语”。 他一边喝茶一边道:“若胭给你的。” 商如意一听,立刻伸手去打开了盖子,里面果然如之前一般,盛放了两块红艳艳的山楂糕。 因为禁足半年,大概楚若胭也是无事可做,加上之前对她的许诺,便不时的问尚食局要了些食材,而上善居那边大概也知晓她是代人受过,所以并不为难,都是殷勤的送去,这些日子楚若胭做了不少点心,而且手艺也越来越好,连带着商如意都享福,吃了不少从金玉苑送出来的点心。 这山楂糕,也正可解馋。 正当她要伸手去拿的时候,突然发现今天的盒子比平时的要更高一些,想想又去取下来,才发现下面还有一层,码放着两块晶莹剔透的马蹄糕。 商如意道:“这是——” 宇文晔放下茶杯,也看了那马蹄糕一眼,沉声道:“这个,是她多做出来的。” “哦?” 自从出了山楂糕的事情之后,苏卿兰给了他们一份较为详尽的食谱,商如意倒是记得,孕妇适量的吃一些马蹄对胎儿是有好处的,只是不宜多吃,这两块倒是正好。只是觉得宇文晔的语调有些凝重,于是问他:“怎么了?” 宇文晔又沉默了一会儿,道:“这个,也是太后以前喜欢吃的。” 商如意立刻明白过来,楚若胭思念母亲了 被禁足半年,那种寂寞和无奈,在外人看来好像只是一个水潭,但只有置身其中的人才知道有多冰冷,多窒息,商如意再是同情她,也无法去感同身受,可从楚若胭做出的那些东西,大概也能明白,这些日子她心中的煎熬。人在这种时候,总是会希望得到亲近之人的安危,可她的亲近之人,就算没有远在天边,却再难相见。 商如意忍不住轻叹了口气,慢慢的将盒子盖上。 宇文晔道:“你怎么不吃了?” 商如意笑着摇摇头,将那盒子交给图舍儿拿下去收好,然后说道:“我现在也不怎么饿,再说了,呆会儿父皇就要赐宴,咱们还是早些去沐浴更衣准备吧。” 宇文晔笑道:“时间还早,你就忙起来了。” 虽然这么说,但在商如意的催促下,他还是起身,两个人各自去沐浴熏香,然后换了衣裳,准备好一切之后,正好到了宇文渊刺眼的时候,两人便踩着夕阳火红的光往百福殿走去。 在路过金玉苑门口的时候,商如意特地往里面看了一眼。 这里仍旧是门窗紧闭,可隐隐的,似乎能听到一阵低沉的琴声,如泣如诉。 商如意的心情越发沉重了一些,但她也没有多说什么,只跟着宇文晔继续往前走去,穿过几道宫门,终于到了绕过百福殿,到了后面的亲亲楼,这是一座两层小楼,虽然楼层不高,也不及百福殿宽敞明亮,却修得格外精致,陈设也颇华丽,有几分南方殿宇的小巧精美。 两人登上二楼的时候,没想到宇文渊竟然已经到了,正站在窗边看风景。 商如意吓了一跳,要知道皇帝赐宴,本该是臣子们先到等候皇帝的,今天竟然是他们到得更晚,让皇帝等他们,两人都立刻上前去叩拜请罪,宇文渊回过头来,却是毫不在意的微笑着一挥袖道:“不必如此多礼,朕今天是没什么事可做,所以特地早些过来在这里吹吹风。这里可比两仪殿,比太极殿更通透些。” 说完,招呼两人坐下,又笑着问商如意:“身子还好?” 商如意忙道:“儿臣这些日子除了热些,并没觉得什么不妥,父皇赐的补品太多了,儿臣都快吃不过来了。” 宇文渊笑道:“吃不过来就留着。等到生了孩子,再慢慢进补。” 关心完了商如意,他又转头看向宇文晔,道:“申屠泰打仗,倒是很有一套。朕原以为,他就是个会冲锋杀敌的悍将,没想到,也颇有谋略,能这么轻易的拿下许州,实在可喜。” 宇文晔忙道:“也是父皇威名远播,才让许州守将不战自溃。” 宇文渊捋着胡须笑了起来。 他不至于被一场胜利和儿子的奉承就忘乎所以,但,这一场胜利也的确令他十分欢喜,若能再兵不血刃的拿下宋州,那么对拿下洛阳这个目标而言,就进了一大步了。 于是拿起酒杯:“来,先陪朕喝一杯!” 宇文晔立刻举杯,与他共饮。 商如意因为怀着身孕,自然不好饮酒,只坐在旁边看着他们,等到父子二人喝了两杯后,各色菜肴相继送了上来。皇帝赐宴,哪怕是这样小型的家宴菜肴也是精美无比,色香味俱全,加上今天没有虞明月在这酒宴上胡说八道,也不用应付其他的官员,商如意不算太紧张,便也有些胃口,跟着吃了几口菜。 一边吃,他们也一边说着接下来的安排。 而周遭服侍的宫女也一刻不停,接连送上来几碟菜肴和点心,商如意看到其中一碟,便是晶莹剔透的马蹄糕。 商如意的心里顿时一动。 她喝了一口汤,又抬头看看宇文渊,见对方此刻正高兴,便轻声说道:“父皇,儿臣有个不情之请。” “哦?” 宇文渊仍旧笑眯眯的看着她:“你要什么?” 听见商如意突然开口,一旁的宇文晔微微蹙眉,目光正好落在桌上的那碟马蹄糕上,似乎明白了什么。商如意已经轻声说道:“儿臣再有两个多月就要临盆了,为了生产顺利,儿臣想要去礼佛祈福。” 宇文渊道:“这,倒也不是不能。但那些寺庙都路途遥远,你——” 商如意道:“儿臣想要去大岩寺祈福。” 第773章 非常之事 大岩寺三个字说出来的一瞬间,整个亲亲楼都安静了下来。 宇文渊举着酒杯的手一顿,酒水险些泼洒出来,但他毕竟是久历阵仗的人,立刻就平复了情绪,慢条斯理的将手中的酒杯送到唇边喝了一口,又想了想,然后抿嘴笑道:“最近天气太热了,你还是就留在宫里吧。” “可——” 商如意还想要说什么,身边的宇文晔轻咳了一声,道:“如意,你就听父皇的吧。” 商如意转头看向他,只见他不动声色的对着自己轻轻的摇了摇头,迟疑了半晌,再看看宇文渊仍然微笑,但显然眼角的皱纹都已经深了不少的样子,商如意也只能在心里轻叹了口气,道:“儿臣知道了。” 宇文渊这才微笑着点了点头。 虽然出了这个小小的插曲,但一顿饭还是吃得十分愉快,等到宴席结束,宇文渊还特地吩咐:“回去的时候慢些走。天黑了,让人多拿些灯笼过来。” 宇文晔道:“父皇放心。” 众人这才慢慢的离开了亲亲楼。 往回走的时候,长菀和图舍儿一人提了一个灯笼在前面开路,宇文晔则牵着商如意的手,一行人踩着夜色前行,都走得十分的安静,直到又一次路过金玉苑,商如意看了一眼里面,早已经门窗紧闭,连一星灯火都没有,忍不住轻叹了口气。 宇文晔低头看她,道:“还在为这件事难过呢?” “也不难过,” 商如意说着,又抬头看他,微微噘嘴:“你刚刚也不帮我说话。” 看着她有些委屈,又有些不甘的样子,宇文晔笑着摇了摇头:“所以,你是真的想借着去大岩寺礼佛的机会,把那盒马蹄糕送给太后?” “嗯。” “胡闹。” “……” “父皇虽然疼爱你,但也不是什么都能允许的。你身为秦王妃,更应该明白他们的身份和他们所代表的意义,本就非同寻常。若没有非常之事,父皇是不会允许有人去接触他们的。” 商如意原本听到他的“胡闹”二字还有些不服气,可听到后面,又叹了口气。 其实,她也明白这个要求的确提得有些冒险,若是平时,恐怕宇文渊也不会对自己那么好声气,她也的确有些“恃宠而骄”,但有的时候,心一软起来,反倒胆大了。她叹了口气,伸手轻轻的抚摸了一下自己的肚子,才轻声说道:“我只是,大概是因为自己也怀了身孕的原因,所以更能体会那种母子连心的感觉。” “……” “不仅是母亲对子女牵肠挂肚,其实为人子女,又怎么可能不思念母亲呢?” “……” “如果真的能让太后吃到楚夫人做的马蹄糕,不仅太后开心,楚夫人的心里也能宽慰不少吧。我总是觉得,这一次的事,白白让她受了委屈,心里有些不安。” 听着她温柔的话语,宇文晔的眼神也柔和了下来,但他还是很冷静,微微用力的握紧了手中那只纤细的小手,轻声道:“我知道你一心为他们着想,但你要记清楚,在宫中,先保全自己,才能为人考虑。” “……” “尤其是这件事,非同寻常,若没有非常之事,父皇不会让人去的。” “……” “你啊,就不要去碰他的逆鳞了。” 商如意其实早也明白这一点,这个时候只轻轻的点了点头,被宇文晔牵着往前走去。 回到千秋殿后,卧雪已经把床都铺好了,但两人都没有立刻睡下,毕竟刚刚在亲亲楼上是皇帝赐宴,哪怕再是开心也不能放开了吃喝,所以宇文晔并没有吃饱,而商如意因为想要去大理寺的要求没被答应,加上心中忐忑也没怎么多吃,这个时候都有些饿了,便让图舍儿把楚若胭送来的那盒点心拿过来,两个人分着吃了。 吃过之后,又喝了一会儿茶,平复了情绪这才洗漱上床。 直到熄灭了烛火,整个内殿都陷入了一片漆黑,宇文晔也搂着怀中温热的身子,一边轻轻的抚摸着她的后背,一边闭上眼睛,就快要进入梦乡的时候,突然听见商如意在耳边轻声道:“你说,能有什么非常之事发生呢?” 夜色中,响起了宇文晔一声轻笑。 原本只是觉得商如意有些异想天开,哪知道,只半个多月后,就真的有一件“非常之事”发生了。 这一天,乃是八月仲秋。 宇文渊又一次在亲亲楼赐宴,但这一次就不只是宇文晔和商如意,还有太子宇文愆,而且,在开宴之前,还先领着他们沿着千步廊游览了一番。这个时候天色刚暗,却已经有一轮明月挂在半空,清辉万里,月华湛湛,皎洁的月光铺在长廊上,如同撒下一地霜雪,更映得廊下的山水池波光粼粼,除了一轮颤巍巍的明月映在其中,更仿佛万千星河都揉碎落在了那池中。 宇文渊难得有兴致赏月,这个时候也叹道:“好月。” 说完,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忍不住轻叹了一声:“可惜月圆人不圆。” 一听到这话,宇文晔和商如意同时抬起头来对视了一眼,知道宇文渊是想起随军出征的宇文呈了,两个人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跟在宇文渊身边的宇文愆已经轻声道:“父皇是在等三弟立功的好消息吗?” 宇文渊的眼中立刻浮起了笑意,随即,又透出了一抹落寞的光。 就在沉默的片刻之后,他忽的又回过神来,仿佛觉得自己身为皇帝,表现出思念儿子的样子未免有些儿女情长,失了帝王的威严,于是摆手笑道:“什么立功,朕只盼着这小子不要闯祸就是了。” 宇文愆道:“父皇放心,三弟已经长大了。” 宇文渊闻言,轻叹了一声,道:“是啊,他也不小了。” 这一声叹息,明显就透着一丝不属于帝王,却只属于父亲的柔软,商如意倒是立刻会过意来,微笑着说道:“父皇是在担心三弟的婚事了吧?” 宇文渊笑着点了点头,道:“之前朕跟你说起的那个几个好人家的女儿,都是知书识礼的好姑娘,等这一次,他若真的立了功回来,若人家看得上他,也该让他考虑婚姻大事了。” 商如意笑道:“父皇挑的,自然是好的。” 因为家中没有其他的女性的长辈,加上慧姨又暂时被冷落下来,所以她身为宇文呈的二嫂,前几天就被宇文渊叫去商议了一下这件事。皇帝所挑选的那几个女子皆出身名门,知书达理更温柔娴淑,完全有资格成为齐王妃,商如意只是担心,宇文呈野性难驯,就算成家,也未必能令他安分下来。 但身为二嫂,该做的事情也得做。 宇文晔听到他们的对话,笑着说道:“原来你也去帮父皇挑人了。” 商如意笑道:“我可不懂,只是去给父皇添乱罢了。” 宇文渊笑着摆摆手道:“如意识人之明不逊你们两兄弟,若不是因为她现在怀着身孕不能劳累,朕还想让她——” 说话间,他自己迟疑了一下,立刻笑了笑,掩饰了过去。 一旁的宇文愆目光似乎也闪烁了一下,深深的看了商如意一眼,也转过头去。 如果这一次宇文呈回来,真的给他挑选了一个名门闺女作为齐王妃,那么三兄弟当中,就只有太子宇文愆一个人还没有正式的妻室了,这一点,不可能不让宇文渊担心。 他之前应该是意属虞明月,只是因为虞明月在庆功宴上大放厥词而改变了主意,哪怕后来赐给了宇文愆两个良娣,可太子的身边没有一个操持中馈的人,始终是他心里的一个结,既然都已经让商如意帮忙挑选三儿媳了,那么大儿媳让她参与意见,也并非不可。 但,还真的不可。 毕竟商如意和宇文愆之间有那样尴尬的过去,就算现在商如意已经怀了身孕,宇文愆身边也有了两个良娣,也再无人提起往事,可一旦想起,还是难免尴尬。 商如意看了宇文愆一眼,月光下,他一身白衣翩翩,那俊美的脸庞也被月光勾勒得朦胧而越发温柔,整个人仿佛月华凝结而成;可那双清浅的眸子在月光的映照下几乎透明,仿佛凝结了一层寒霜,有一种莫名的清冷,甚至让人完全分辨不清,他到底在看着什么地方,看着谁。 那种一望万里无垠的茫然,更透出一股彻骨的冷感。 而商如意却莫名觉得,他虽然脸朝着宇文渊,清冷的目光却好像看着自己,只是在她有些犹豫的要把目光调开的时候,宇文愆仿佛也提前预知了什么,将脸也偏向了另一边。 一时间,气氛有些沉闷。 这一次,是宇文晔打破了沉默,他说道:“父皇,天色有些暗了,我们还是先回去了吧。” 宇文渊立刻笑了起来,道:“是了,月也赏得差不多了。” 说罢便摆摆手,带着他们兄弟二人和商如意一道下了千步廊,朝着亲亲楼走去,因为商如意的肚子比之前又大了不少,宇文渊还专门让玉公公安排了一个小太监为她就近提着一盏灯笼照亮前路,即便这样,宇文晔也寸步不离,扶着她的手一道前行,宇文愆只走在他们前方两三步,只回头看了一眼,便没再说什么,只往前走去。 不一会儿,便回到了亲亲楼。 虽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但亲亲楼内却是灯火通明,上下两层的阁楼里全都点着灯笼,将这座小楼映照得光明大盛,玉公公一边跟在宇文渊身边服侍,一边也不停的对着身后的小太监无声的指令,当他们刚走到门口,已经有一队宫女迎上前来。 就在四人准备走进去的时候,身后的夜色中突然响起了一阵急促又沉重的脚步声,打破了宁静。 宇文渊不由得蹙了一下眉头。 玉公公立刻上前,指着外面道:“谁在那里乱跑?” 只见一个小太监急匆匆的从夜色中跑了过来,虽然此举是打扰了皇帝和两位殿下,还有秦王妃的雅兴,但他却并不惊怕,反倒脸上满是喜色的对着玉公公低声说了两句话。 玉公公一听,浑浊的眼珠就跟点了灯一般,一下子亮了。 宇文渊道:“怎么了?” 玉公公从那小太监的手中接过一份文书,转身便喜得对着宇文渊跪拜下来,高声道:“皇上,宋州捷报!” 一听到“捷报”二字,众人全都精神一振,宇文渊更是两步便走过去,一把从他的手中接过文书,三两下拆开,只粗略的浏览了一遍,脸上立刻浮起了欣喜的笑意,但他没有马上说什么,反倒像是为了重新印证,仿佛害怕自己看错了一两个字而失误一般,又从头看了一遍。 旁边的宇文晔已经按捺不住:“父皇——” 这一次,宇文渊终于将那捷报上的文字又重新看了一遍,确认自己刚刚没有看错,然后抬起头来,笑着说道:“宋州归降!” “这,太好了!” 商如意又惊又喜,眼睛都睁圆了。 宇文渊也笑呵呵的说道:“是啊,申屠泰是个好样的。” 他一边说,一边将书信紧紧的攥在手里,好像要把那胜利的果实也紧紧的捏在手心一般,领着三人转身往亲亲楼内走去,一边走一边说道:“他占据许州之后就一直按兵不动,只与范承恩相持,几次书信往来看得出,范承恩虽然有意归降,可他周围的那些人却不肯,还想要说服范承恩彻底投靠洛阳。” 宇文晔和商如意对视了一眼,眉心不约而同的蹙起。 一直沉默的宇文愆说道:“若真是这样,那对我们而言就太不利了。” 宇文渊道:“不错,所以申屠泰当机立断,派人潜入宋州,杀了那几个提出要归降洛阳的人。” 一听这话,商如意的心咯噔了一声。 这,能行吗? 虽然现在事实已经摆在眼前,可她的心里却有不同的想法——在这种紧要关头,申屠泰派人去杀掉宋州城内的官员,也许可以催促范承恩做出决断,但这件事也非常的敏感,一旦让范承恩觉得他心狠手辣,又或者感受到自己受了威胁,也许他真的可能一怒之下转而投靠洛阳。 到那个时候,他们就真的,如宇文愆所说,太不利了。 果然,如她所担心的,宇文愆也问道:“他这样做,不会激怒范承恩吗?” 话音刚落,就听见宇文晔沉吟着说道:“申屠泰不会随便出手,他如果出手,一定有必胜的把握,而且他杀的那些人,只怕也是挑选过的。” 宇文渊笑着说道:“你说得没错。” 今晚因为照顾商如意的身体,所以仲秋宴只摆在一楼,他们走进去之后很快落座,宇文渊坐下之后,继续说道:“他派人杀了那几个人之后,还把那些人跟王绍裘勾结的证据都摆到了范承恩的面前。” 说着,宇文渊又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书信,道:“探听消息的是聂冲,动手的是善童儿那小子。” 一听到这个,商如意立刻明白过来,为什么范承恩会归降了。 他原本就是个忠君之人,所以才会在误信了自己弑君的传闻,派兵想要诛杀自己;但后来,大岩寺法会之上,王氏兄弟弑君的恶行昭告天下,他肯定也知道了,所以一定会对王家兄弟恨之入骨。前些日子王绍及身死水神山,只有王绍裘带着剩余人马逃脱,那个时候他们就猜测,他应该是往东去投靠梁士德了,而这,也是范承恩为什么距离洛阳那么近,却直到现在都没有归附梁士德的原因。 现在,知晓王绍裘的手竟然伸到了宋州,他自然不可能答应。 在这种情况下,他的选择,也就只剩一个。 就是归顺大盛! 听完宇文渊说的话,宇文晔拿起桌上已经斟满了美酒的酒杯,站起身来道:“此番兵不血刃夺下宋州,一切都是父皇天威庇佑。儿臣谨以此杯,为父皇贺!” 宇文渊本就开心,听见他这么说,更是欢喜不已,拿起酒杯。 商如意也趁势站起身来,举起自己的杯子说道:“儿臣也为父皇贺,此番拿下宋许二州,将来东进,再夺洛阳易如反掌,父皇的大盛王朝一定恩威四海,流芳千古!” 这番话说得宇文渊哈哈大笑起来。 如果说之前,他高兴之下册封申屠泰,是因为对方的处置得当,驭兵有利,那这一次的欢喜,就的的确确是因为此战之功对大盛王朝来说至关重要,他不可能一直只据关中一隅,必须东进进取天下,而洛阳,本就是楚旸当初经营十数年的东都,也是天下的中心,只有拿下了那里,他的王朝才可能是一个完整的,统一的王朝。 “说得好!” 说完,宇文渊和他们二人举杯共饮。 虽然自己也开了口,但商如意碍着自己的身子,只浅浅的喝了一口,倒是宇文渊和宇文晔一饮而尽,等到喝完这一杯,宇文渊又转过头去,笑呵呵的对着宇文愆道:“愆儿,你没有话要跟朕说吗?” 今天还是两章合并一章 第774章 潼关密报! 宇文愆抬眼看向他。 虽然这个时候大家都欣喜不已,他的脸上也有笑容,可那双格外透明的眼珠在这个时候仍旧透出一股清冷之感。 他慢慢的站起身来。 一看到他这个动作,宇文晔和商如意都下意识的对视了一眼,刚刚他们跟宇文渊喝那一杯,都是庆贺这一次大战的胜利,宇文渊向太子问话,显然也是要听他的道贺之词。 但宇文愆起身,却只是这么站起来,并没有举起酒杯。 看到他这番举动,宇文渊的眼神也微微沉了一下,却见宇文愆起身之后,对着自己行了个礼,然后朗声说道:“儿臣要说的话,二弟和弟妹都已经说完了,儿臣只能说——既然此战顺利拿下了宋许二州,那么父皇东进的计划就得趁热打铁,最好尽快安排对洛阳的用兵。” “哦?” 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把思绪放到了战后的事,宇文渊倒是神情一凛。 而宇文晔的眉心不自觉的蹙了起来。 宇文愆接着说道:“就算不立刻攻打洛阳,也需要对宋州和许州增兵,以免梁士德方面做出反应。若他出兵夺回此二地,那不仅此战无功,对我们将来东进的计划也不利。” 宇文渊闻言,轻轻的点头:“你说的,有理。” 听到他这番话,另一边的宇文晔和商如意脸色都慢慢的沉了下来。 商如意并非普通女子完全不通军事,在跟随宇文晔这些年,尤其是在自己都上过战场之后,她渐渐对将兵之事产生了兴趣,更有一种从父亲那里继承的,天生的敏锐。而宇文愆的这一番话,她很轻易的就听出了问题——宋许二州是申屠泰拿下的,而申屠泰又是宇文晔的人,所以此战之功与这位太子殿下本来是没有丝毫关系,所有的功劳都应该归在秦王这边,可宇文愆开口的道贺却丝毫不提战功,而马上就进行到了战后的安排。 当然,宇文渊也喜欢听这样的话,有人为他分忧,再好不过。 而战后的安排,无非两样,一是趁热打铁立刻安排攻打洛阳的战事,二是对宋许二州进行增兵,维持住当前的局面,为今后攻打洛阳做准备。 如果宇文愆参与到了这两件事里,也就操纵了之后攻打洛阳的最终大战。 而攻打宋许二州的功劳,比起洛阳的大战,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他是想要插手攻打洛阳的事! 看来,他也明显感觉到了,虽然这些日子他在长安帮助皇帝处理了不少政务,光是统计关中地区的富户田产,都几乎几个昼夜没有合眼,但这样繁重的差事昨晚,说出来却远不如宇文晔举荐一个申屠泰外出攻打下两座城池来得大。 这时,宇文晔开口道:“大哥,攻打洛阳非同小可,不是此间两三句话就能说得清的。” 宇文愆也转头看向他,明亮的大殿内,这对虽然不甚相似,但目光同样炽热明亮得盖过周遭所有火焰,交汇时仿佛能激出火的兄弟一对视,就仿佛有千军万马在这一瞬间咆哮而过。宇文愆微微一笑,道:“二弟说得对。但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更何况这样的大事,更是应该未雨绸缪早做准备。毕竟——” 说到这里,他淡淡一笑:“洛阳,可跟宋许二州不同。” “……” “梁士德,也不是范承恩。” 不,不仅是插手这么简单。 商如意在旁边看得很清楚,宇文愆是在跟宇文晔争夺攻打洛阳的机会! 不过,他手下拿得出手的武将并不多,虽然之前太原一战为他奠定了太子的地位,但那是他亲自上阵,如今已经被册封为太子,就是国之根本,怎么可能再让他亲自出征? 宇文渊显然也听出了他话中的深意,他看了看太子,又看了看秦王,沉吟半晌,微笑着说道:“你们不用说了。” 众人立刻转头看向他。 宇文渊道:“攻打洛阳的人和事,朕自有决断。” 众人道:“是。” 那一点仿佛是争执的情绪,就在宇文渊淡淡的话语间平息了下来,可商如意的心里却翻起了一点不同寻常的波澜——刚刚宇文愆的话来得有些突然,可事后怎么想都不对,他就算想要争取攻打洛阳的机会,但也应该知道宇文渊不可能轻易让身为太子的他出征,他这样的争取,只会让宇文晔也开始争取。 而他和宇文晔之间,谁是更适合出兵的人选,那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难不成——他想要让宇文晔出征? 只这么一想,商如意立刻觉得自己应该是脑子有些钝了,不然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想法? 就在她脑子里千头万绪,甚至完全理不清头绪的时候,宇文渊又说道:“所以,老大,你就真的没有话要跟朕说吗?” 看来,皇帝还是想要听听太子的道贺。 闻此言,宇文愆又抬头看了一眼对面的宇文晔,终于俯身拾起酒杯,对着宇文渊道:“那儿臣就——” 话没说完,又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的话。 这一次,宇文渊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悦的神情,一抬头,就看到刚刚那个小太监又跑了进来,手里捧着一个密封的盒子,玉公公见状,立刻迎上前去,压低声音道:“你是要找死吗?皇上正跟太子殿下喝酒,你在这个时候又闯进来做什么?” 那小太监低低的说了两句话。 商如意坐得离他们最近,尖起耳朵,勉强听到“密报”二字,而玉公公厚实的后背也震了一下,立刻接过那小太监手中的盒子,转身走到宇文渊身边,也低声说了一句。 这一次,众人都听到了“潼关”二字。 潼关,来的密报? 商如意不由得屏住了呼吸,而身边的宇文晔和对面的宇文愆也都不约而同的放下了手中的酒杯,几个人的目光灼灼的看向了宇文渊接过那盒子,“啪”的一声打开了密封的铜扣。 一个晚上,接连来了两份急报,而且这一份,似乎比刚刚的分量,还更重? 那,会是什么?! 第775章 龙心大悦 就在众人屏息凝视的时候,宇文渊从那盒子里拿出了一封书信,他迅速的拆开看了一遍,随即,那双炯炯有神的虎目一下子瞪圆了,好像看到了什么不敢置信,又令他欣喜不已的东西,连捏着信笺的手都颤抖了一下。 众人的心跳也随之一颤。 但,这还没完。 在看完那封信之后,宇文渊暂将信笺放到了一边,又小心翼翼的再次伸手入那盒中,这一次,取出了一张图! 虽然坐得较远,但在场的人无不目光如炬,尤其是宇文晔眼如鹰隼,立刻清楚的看到,那在宇文渊手中软绵绵的展开的图卷上,标注着一些弯曲的线条,引人瞩目的圈点。 那分明就是一张地图! 潼关送来的密报,这东西应该是出自褚正飞之手,为什么里面会有一张地图? 哪里的地图? 而且,宇文晔在判断出那是一张地图的时候,还看到那张图的一方边缘有被撕裂的痕迹,显然,那不是一份完整的地图,而是被分开,也许是只有一半,或者几分之一的图。 这到底—— 就在众人疑惑不解,却也不敢轻易开口,亲亲楼中的气氛一时间有些紧绷的时候,宇文渊突然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淡淡一笑道:“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看来,倒是有人帮着我们预备了。” 帮着预备? 众人像是都察觉到了什么,而宇文渊则慢条斯理的将那明显不全的地图慢慢的合上,跟旁边的书信一道放回了盒子里,扣上后交给玉公公,然后抬起头来看向目光灼灼的几个人,笑道:“先喝酒吧。” “……”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都说不出话来。 宇文渊连收到了什么都没告诉他们,明显是要隐瞒,可在场的人不是他的儿子就是他的儿媳,可以说是整个王朝内最亲近的人,难道这样也要隐瞒吗? 如果真的要隐瞒,那刚刚那句明显是有些提点话,又为何要出口呢? 众人疑惑不已,可皇帝已经这么说了,他们也不敢多问,更不能怠慢,都急忙举杯共饮,只有商如意小小的啜了一口便罢,而宇文渊似乎心情十分的愉悦,竟然将满杯的酒一饮而尽,喝完之后,那双虎目竟也含笑,眼角满是皱纹。 显然,刚刚那东西是非常令他满意的。 潼关守将是褚正飞,他到底送了什么密报来,能令皇帝这么开心? 商如意忍不住看向对面的宇文愆——褚正飞是虞定兴的人,而不论虞定兴还是虞明月,都是坚定的站在他这位太子这一边的,送了什么东西过来,难道他一点都不清楚? 看他同样眉心微蹙的样子,似乎是这样。 是还没来得及告知他,还是,根本没有告诉他? 商如意的心里又是一阵猜测,正理不清头绪的时候,突然听见宇文渊在又喝了一杯之后,笑呵呵的开口道:“如意啊。” 商如意立刻回过神:“父皇有何吩咐?” 宇文渊笑着摆了摆手,道:“说什么吩咐。朕只是想起来,之前你说想要去大岩寺礼佛,祈福,朕想了想,你也该去一趟。这样吧,等过几天天气好些,你也准备一下,斋戒沐浴,朕亲自派人送你过去。” “……” “去看看故人,也好。” 商如意的呼吸都窒住了。 之前她因为知晓楚若胭思念江太后,而大着胆子向宇文渊提出要去大理寺礼佛,被宇文渊拒绝,虽然心里难过,却也知道宇文渊对大岩寺,尤其对大岩寺后的延春宫内的人的忌讳,所以没敢再多话,连宇文晔都说,除非有“非常之事”,否则宇文渊不可能允许朝中的人轻易去接触大岩寺中的那对母子。 可现在,自己没敢再提,他竟然主动提出,而且直接允许自己过去了。 这—— 商如意一时间都有些傻了,幸好身边的宇文晔轻咳了一声,她立刻回过神来,急忙起身对着宇文渊行礼:“儿臣多谢父皇!” 说完,她慢慢的坐下来,但因为太过震惊,心跳如雷,手脚发软,坐下的时候还是宇文晔伸手扶了她一下,才勉强坐稳,而商如意抬头看了他一眼,两个人的目光交汇,都闪烁不已。 看来,刚刚那盒子的密报,的确是“非常之事”。 可是,什么样的“非常之事”,能令宇文渊如此龙心大悦,甚至能想起半个月前自己提出的一个堪称触碰了他的逆鳞的要求,并且破例允许呢? 虽然出了这么一个小小的“插曲”,但因为宇文渊龙心大悦,这场仲秋夜宴比平时任何时候的气氛都更好,宇文渊与儿子儿媳们谈笑风生,难得多喝了几杯,等到夜宴结束的时候,他已经有些微醺,却还勉强维持着帝王的威严,甚至在起身准备离开的时候,又回头看了一眼一直紧跟在自己身边的玉公公。 尤其看的,是他一直捧在手中,不敢放松半分的那盒子。 看到玉公公护着那盒子,宇文渊的眼中笑意更甚,对着玉公公摆了摆手,示意他拿去放回到自己的两仪殿内,然后便也准备离开,宇文愆等人立刻从桌案后走出来,跪下相送。 宇文渊突然又回头道:“若胭也禁足了好几个月吧,之前是朕待她太严,想来她也是心疼如意的。” 突然又提起楚若胭,令宇文晔和商如意更加诧异。 商如意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倒是宇文晔还算平静的说道:“劳父皇记挂她了。” 宇文渊叹道:“你们,也可以去看看她。这几个月,委屈她了。” 说罢,摆摆手便走了。 宇文晔和商如意闻言,急忙叩拜谢恩,商如意的心跳得几乎都不像是自己的,但这一刻,她还是本能的转过头去,看了旁边的宇文愆一眼,只见他两眼沉静如水,没有丝毫的波澜,但眉心却不自觉的微微一蹙。 然后,他们慢慢的站起身来。 不过他们也并没有立刻说话,都是同时看着楼外,直到宇文渊的背影慢慢的消失在了夜色中,两个人才转过身面向对方,宇文愆笑道:“恭喜二弟。” “这,也不算什么喜事,只是没发生什么坏事罢了。” “倒也是。” “要说真正的喜事,怕应该是刚刚那——,”说到这里,宇文晔盯着宇文愆的眼睛,道:“大哥可知晓吗?” 宇文愆淡淡一笑,道:“二弟,为兄跟你一样坐在这里,父皇说了什么看了什么,我们两看到的听到的都一样,为兄还能多知道什么呢?” 宇文晔也笑道:“原来是这样,我只是觉得,或许大哥会有什么,未卜先知的能力。” “……!” 宇文愆的神情微微一凝,目光在闪烁中,仿佛看了商如意一眼,但下一刻,他就淡然笑道:“二弟这话说笑了,为兄是曾经修过佛,但不是佛。” “这,倒也是。” “好了,天色也晚了,若无心赏月,二弟就先回去吧,弟妹的身子沉,也不好再多劳累。” 商如意没想到他会突然提到自己,立刻道:“多谢大哥关心。” 宇文愆对着她笑了笑,转身翩然离去。 一直看着他的背影也消失在了夜色中,宇文晔这才舒了一口气,而商如意几乎与他同时的长出了一口气,两个人对视了一眼,但都没心思说什么,只心事重重的一道走出了亲亲楼。 外面,早已经一片漆黑。 有两个小太监提着灯笼走在前方为他们照明,加上宇文晔一直牵着她的手,所以商如意仍然走得十分的稳健。 不一会儿,便路过了金玉苑的门口。 她下意识的往里面看了一眼,今晚,里面倒不像往常那样过早的熄灯闭户,但也只有一盏烛火,显得黯淡又寂寞,想来里面的人也在赏月,只是这样的圆月,只会越发让她感觉到自己人生的残缺吧。 商如意轻声道:“要不要——” 似乎是知道她要说什么,才刚一开口,宇文晔就沉沉道:“太晚了,还是明天再说吧。” “也好。” 商如意点点头,跟着他一道离开了。 虽然也想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楚若胭,但今天毕竟已经晚了,告诉她也没有太大的意义,反倒是他们自己急需要一点时间来整理思绪。 很快,他们便回到了千秋殿。 两个人坐在桌案旁,一动不动,连卧雪送来的茶水都没喝一口,过了好一会儿,还是商如意先开口:“那张图到底——” 宇文晔道:“是潼关送来的,但能让父皇这么高兴,只怕不是普通的地图。” 商如意喃喃道:“应该是父皇现在最需要的东西,或者说,能为父皇分忧解难,解决问题的。” 宇文晔也道:“现在父皇面前最大的问题,就是东进洛阳。” 说话间,摆在桌上的烛火“啪”的一声爆了个烛,商如意自己去取了一把剪刀过来,一边剪烛芯,一边喃喃道:“而且,父皇还说预则立不预则废,有人帮咱们预备着。” 正好这时,烛火腾起。 两个人的眼睛都亮了起来,同时看向对方:“所以,那份图是——” 第776章 原来这人,也是有情感的 两个人同时停下来。 商如意顿了一下,立刻道:“是我想的那个吗?” 她这一开口,宇文晔的脸上立刻浮起了笑容,道:“你不说出来,我怎么知道你想的是不是跟我想的一样?” “……” 话虽这么说,可到了这一步,有些话根本不用说。 只看彼此的表情和眼神,都知道他们想的一定是同一种东西,而且,应该猜得八九不离十。 意识到这一点,商如意的脸上也浮起了欣喜的笑容,但随即又露出了疑惑的神情,道:“就算是这样,父皇龙心大悦也不奇怪,可为什么会突然允许我去大岩寺礼佛?而且,还准许我们去看望若胭?” 他的欢喜,似乎直接指向了江太后和新月公主。 但这两个人,一个已经隐居避世,另一个也被他禁足半年,早就跟外界失去了联系,那东西不可能跟他们两有关才对。 宇文晔显然也对这个问题百思不得其解,沉默了许久,再看看外面的天色,终于轻叹了一声,道:“罢了,天色已经很晚了,还是早点睡吧,你的身子不能熬夜。这件事,光想,是想不出答案的。” 商如意也点了点头。 今天这件事的确透着古怪,且不说为什么一份从潼关来的密报里会有那样一份,或者说半份地图,而且,宇文渊的愉悦全都冲着江太后和楚若胭,更奇怪的是,这份密报如此重要,他却没跟两个儿子说清楚;没说清楚,但又给了他们一些暗示—— 只这么一想,商如意立刻又觉得一脑子的浆糊。 看着她眉头紧蹙的样子,宇文晔笑了一声,柔声道:“好了,快点睡吧。” “嗯。” 商如意听了他的话,乖乖的沐浴上了床,虽然脑子里还有千头万绪,可她还是闭紧了双眼,竭力的让自己早些入睡。毕竟有了宇文渊的旨意,她过几天就能去大岩寺礼佛,这两天的确应该好好的养精蓄锐才是。 但没想到,从第二天开始下起了雨。 这雨一下就是好几天,别说去大岩寺礼佛,商如意连千秋殿的门都没出。 关中的夏季难得有雨,而且是这样连绵数日的大雨,十分少见,商如意甚至隐隐的觉得,这种异样的天象,好像在预示着什么。 可她又说不清。 虽然她不能出门,但她能去大岩寺礼佛的消息却已经传给了楚若胭,金玉苑那边一下子热闹了起来,哪怕灰蒙蒙的雨幕笼罩了整个皇宫,淋得周遭的一切死气沉沉的,商如意也能感觉到那里透着一种欣喜和生机。 而且每天一大早,就会有一份新鲜做好的马蹄糕送过来。 到这一天,已经是第三天了。 商如意只能让人过去传话,说是天降大雨,皇帝不放心她的身体,让她一定要等雨停路干了之后再动身,所以暂时不能去大岩寺,可送东西来的盼青还是欢欢喜喜的说道:“我们夫人说了,就算王妃不过去也没关系,这东西——王妃不嫌弃,就尝一尝,若不喜欢,赏人也好。夫人做得很精细,王妃也请放心,奴婢一路看着过来的,盒子洗得干干净净,没有什么腌臜东西。” “那好,我就收下了,” 商如意回头看了图舍儿一眼,她立刻上前,接过盼青手中洗得干净发亮的食盒,商如意又接着道:“你回去跟你们夫人说一声,若本宫去礼佛,一定会为她带上她的心意,别的就不要了。” 盼青道:“奴婢明白。” 说完对着商如意行了个礼,便转身退下了。 等到她撑伞离开,图舍儿才在旁边无奈的叹了口气,道:“又送来了,王妃,你若再不去一趟大岩寺,咱们这里的马蹄糕都要堆成山啦。” 商如意笑着回头看了她一眼,道:“不是让你们吃了吗?” 图舍儿噘嘴:“奴婢吃了好几天,都吃厌了。” 旁边的长菀也抿嘴笑道:“奴婢和卧雪也吃了不少,但经不住天天吃,都吃不下了。” 商如意无奈的摇头,她何尝不知道是楚若胭心中的欢喜,但实在是因为这几天天气不对,她的身子又沉,万不敢冒着这样的大雨去大岩寺礼佛,万一颠簸一下,自己的肚子是绝对受不了的。 想到这里,她又抬头往外看了一眼。 外面的雨仍旧淅淅沥沥的下个不停,整个长安都被一层银灰色的厚重的雨幕笼罩着,虽然空气清新,一扫前些日子的暑气,照理说是很舒服的,可商如意的心里却反倒有一点喘不过气的压抑感。 大概是因为,直到现在,他们都还没弄清楚,那份地图到底是谁传来的。 而且,就在仲秋夜宴的第二天,宇文渊突然宣布,要出潼关巡游。 这还是他登基为帝之后,第一次要离开京都长安外出巡游,的确不是一件小事,更重要的是,巡游的地方不是什么别馆离宫,而是出潼关。虽然宇文渊宣称,是因为范承恩主动归降令他龙心大悦,要亲自前往龙门渡口,迎接这位昔日的好友,如今归附大盛王朝,为天下臣民做出表率的忠臣,可商如意怀疑,他此番巡游最大的原因,应该和那份不完整的地图有关。 而宇文晔,也是这么怀疑的。 所以这几天他几乎都不在千秋殿内,目的就是探清那份密报的内容,以及那份地图到底出自何人之手,可惜直到现在,还没个头绪。 商如意看着外面灰蒙蒙的雨幕,忍不住喃喃自语:“总不能,一直蒙着吧。” 就像是应了她这句话,吃过午饭后商如意睡了一会儿午觉,睡梦中就觉得雨声变小了,等到她一觉醒来,下了几天的雨竟然真的停了。 商如意从卧榻上起身,看着外面笑道:“什么时候晴的?” 图舍儿捧了热水毛巾来服侍她梳洗,也笑道:“刚刚雨一停云就散了,奴婢都想进来告诉王妃了,可长菀拦着我,说是怕吵着王妃。” 长菀在一旁笑道:“王妃难得睡个午觉。” 天气一好,商如意的心情也好了起来,梳洗一番之后,她竟自己主动提出要出去散步,图舍儿也知道她是闷了这几日着实有些透不过气,便陪着她出了千秋殿,不一会儿便上了千步廊。 这个时候,云销雨霁,彩彻区明,一派晴天朗日。 商如意一边往前走,一边不停的深呼吸,刚刚放晴的天气不仅天高气朗,而且空气格外的清新,还夹杂一丝生冷的雨水气息,令人十分舒畅,反倒是图舍儿扶着她,不断的劝说着:“王妃走慢些,你的脚还肿着呢。” 商如意道:“就是这几天下雨,不能走路才肿的。” 图舍儿笑道:“王妃往日可没这么勤快,关几天果然不一样了。” “多嘴!” “嘻嘻。” 两个人一边说笑着一边往前走,走着走着,周围的风景变得熟悉了起来,商如意立刻记得,前面不远应该就是她之前遇到宇文愆的那个留步亭。正想着,一抬头,就看到前方的亭子里坐着两个熟悉的身影,其中一个正是宇文愆。 而另一个,则是上一次在自己刚到的时候就已经离开了的神武郡公,董必正! 没想到,又遇上了! 看来他们应该也是又在一处商量什么,也是因为难得天放晴了,所以出来走走松口气。 商如意下意识的停下了脚步,可还没来得及走开,就听见董必正低沉浑厚的声音传来,虽然他们还离得有些距离,但这位老郡公毕竟是行伍出身,声音雄浑与宇文渊颇有些相似,即便离得有些远,商如意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人和东西我都已经准备好啦,既然陛下已经下旨明日就出发,那我是一定要跟着一道去的。” “舅父,” 宇文愆的口吻带着几分无奈,叹息着说道:“你的年纪大了,不好舟车劳顿。况且,前些日子你还感染了风寒,好不容易才好些……” “我的年纪大了,还没大到动不了。” “……” “再说了,小小的风寒又能把我怎么样?当初我跟你爹,跟陛下一道杀敌的时候,什么伤病没挨过。” “舅父……” “你们父子都是嫌我老了,可我告诉你们,如果这一次让我去攻打宋许二州,根本不用那么多弯弯绕绕,早就拿下了!” 听着他说话间已经带着赌气的意味,宇文愆也不再多话,只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既然这样,那我就不再阻止了。可舅父一定要注意身体,这一路上万不能擅自行动。” 一旁的商如意听着,不由得呆住了。 说起来,从她第一次见到宇文愆,哪怕那时还不知道是他,只从那双清明的妙目,和一身雪白的僧袍,还有那脱俗的气质,就觉得此人不像凡尘中的人,可刚刚那一番话,虽然只几句无奈的话语,却和往日的宇文愆大不相同。 这种无奈,竟让他凭空的多了几分人间的烟火气,仿佛那朵清逸的白云也终于为人间烟火所染。 商如意都有些讶异了。 原来这人,也是有人间的情感的。 第777章 他们两,是这么亲近的关系吗? 商如意都有些讶异了。 原来这人,也是有人间的情感的。 只这么一想,她立刻就在心里觉得好笑——宇文愆再怎么说也是个活生生的人,又怎么可能没有人的情感呢? 这一笑,她立刻又觉得不妥,非礼勿听,自己站在这里听到人家的话就已经不好了,竟然还在心中非议,实在不是身为秦王妃该做的事,于是忙要转身退开。 可她毕竟身子沉,脚步也缓,一动就被人听到了。 前方那位身形魁梧,看上去还算壮实,可脸上也多少透着几分还未及褪去的憔悴病态的神武郡公立刻听到了什么,一抬头,就看到了商如意有些迟缓的身影。 董必正神情微微一凛。 不过,毕竟说的不是什么机密,只是舅甥二人的家常话罢了,倒也不是见不得人,他只蹙了一下眉头,立刻就扬起笑容道:“啊,是秦王妃啊。” 站在他对面的那个清隽的背影微微一震。 这个时候商如意也不好再离开,反倒显得自己“做贼心虚”,于是她整理了一下情绪,坦然的走过来见礼:“见过大哥,见过郡公。” 听到“大哥”二字,董必正微微挑眉,看了一眼旁边神情突然变得有些凝重的太子殿下,随即又堆起满脸的笑容,对着商如意行礼:“拜见秦王妃。王妃的身子,这一向可还好?” 商如意道:“多谢郡公挂念,还好。” “那就好,只望王妃好生保养,若生下皇长孙,那是大盛之福。” “托郡公吉言。” 商如意当然知道这是场面话,但他们这些人见面,谁又会真的与人交心呢?不过就是维持一点体面罢了,于是也关切的说道:“我观郡公的气色不太好,最近天气多变,望郡公千万要好好保养,将息身体才是。” “多谢王妃关心。” 宇文愆静静的站在一旁,不知怎的,他的眼中竟浮起了一丝笑意。 似乎是很高兴看到眼前这一幕。 不过,秦王妃和神武郡公之间的这一点“场面话”也说不了多久,毕竟本就不熟,更没有多余的情分,等到该问的都问完了,该答的答完,也就不知道该说什么,气氛自然会有一瞬间的凝滞。而宇文愆也适时的开口,说道:“舅父既然已经决定要随父皇圣驾出行,那就早些回去准备,也好好的休息,养精蓄锐吧。” 董必正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商如意,便欠身道:“那老臣先告退了。” 商如意忙还礼。 跟上一次一样,董必正下了千步廊,不急不缓的离开了内廷。 一直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前方,商如意这才回过头,却见宇文愆正看着自己,她迟疑了一下,还是说道:“大哥见谅。刚刚,我只是无意中——” 话没说完,宇文愆已经微笑着道:“看来,是难得天放晴,弟妹也出来散心了。” 商如意道:“是。” 她想了想,还是继续解释:“我刚刚——” 宇文愆又笑道:“对了,听说弟妹的玉章书院已经开课了。” “是的,” 提起这个,商如意倒是忘了刚刚那一点不妥,立刻笑道:“说起来还要多谢大哥之前的提议,办成这件事,我不仅省了不少事,更省了不少的银钱。” 宇文愆笑道:“我不过是闲话两句罢了,弟妹能做成这些,还是你自己的功劳。” 他一边说着一边侧过身,抬手示意,商如意便也顺着他的手势往前走,两人并肩前行,仿佛一道散步似得。 商如意没想过要跟这位大伯一道散步,哪怕这个时候天清气朗,长廊屋顶上还有些积雨慢慢的滴落下来,晶莹剔透的水珠映着阳光反射出七彩的光芒,让这内廷的风景更多了几分绚烂,也让人被憋闷了数日的心情大畅,可宇文愆却似乎心情很好,陪着她慢慢的往前走,图舍儿无法,也只能跟在身后,脸上浮起一丝无奈和焦虑。 一边走,宇文愆一边说道:“可惜,我这边的事情就没那么顺利了。” 他开了口,商如意也只能顺势问道:“大哥不是在清理关中地区的田产和户籍吗?” 宇文愆道:“是啊,可长安这边的户籍田地才理了一半,父皇就要巡游,偏偏舅父还一定要伴驾出行。还是弟妹你说得对,人就是越老越固执,刚刚劝了他半日,还是没用。” 商如意没想到,他还会继续跟自己说起这些,而且口吻中,多有抱怨之意。 可这种抱怨不让人反感,因为并没有什么太沉重的沮丧情绪,反倒是年轻人对于老人,长辈的纵容和无奈,最多也就付之一笑罢了。 商如意便笑道:“郡公本也是个说一不二的人啊。” 宇文愆的脸上突然浮起了一抹苍凉的笑意。他道:“是啊,我记得小时候体弱多病,慧姨就熬了很苦的汤药来给我喝,说是良药苦口,但那个时候哪里懂这个,只觉得苦就不肯喝,怎么劝我都没用。慧姨心疼我生病,更心疼我怕吃苦,也不知道该怎么劝我,就抱着我一起哭。” “……” “但是,不吃药也不行,父皇又经常出兵在外,实在不行,她只能请了舅父来。” “……” “舅父来了,就没那么好的脾气了,不管三七二十一捏着我的鼻子就往我嘴里灌,经常是一碗药有半碗都洒了身上。不过因为他这样,我也怕了,下次再生病要喝药的时候,慧姨只说要找舅父来,我就不敢再犟,自己就乖乖把药喝了。” “……” 商如意静静的听着,一言不发。 她的安静,不仅是出于礼貌,更是因为心中的惊诧——上一次在这里见面,宇文愆跟她“抱怨”老人家的固执,已经让她觉得很奇怪,但这一次,他更是毫不避讳的跟她说起自己小时候的事了! 他们俩,是这么亲近的关系吗? 一时间,商如意都快要开始怀疑,怀疑太子和秦王之间的对立,到底是不是真的如自己所想的那么剑拔弩张。 否则,宇文愆怎么会对自己的态度如此亲近,还跟自己说这些话。 这些,难道不应该是他跟亲近的人,比如楼婵月,或者另一位良娣,更甚至,应该是和成为他太子妃的某个女子,为了拉拢彼此的关系,为了加深情分,分享自己的经历的时候该说的吗? 但,她还是清醒的。 就算不是剑拔弩张,就算宇文晔和他见面的时候也是兄友弟恭,可想要夺取太子之位的宇文晔,和已经拿下了太子之位的宇文愆之间,不可能有真正的亲近,跟和平,而自己身为秦王妃,也一样。 所以,商如意清醒的想要用一些场面话应付过去。 可开口之前,心头却不由得一软。 有的时候,人的心是有缺口的,能拉近彼此的不仅仅是血脉亲情,可能听过同一支歌,念过同一首诗,甚至,受过同样的伤,心灵就契合了。而宇文愆的这些话,不管是闲话也罢,拉拢也罢,甚至别的什么目的也罢,可其中包含的真实的感情却击中了商如意心中那一段柔软—— 想到这里,她还是轻叹了一声,道:“长辈的态度可能有千万种,但疼爱的心,却只有一种。” “是啊,” 宇文愆背着手,往前走了两步,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笑着看着商如意道:“我突然想起来,弟妹小时候好像也是在你的舅父身边长大的。” 商如意道:“是。” 宇文愆道:“那难怪,弟妹能懂我……的心情。” 商如意又看了他一眼,越发觉得,他身上那一股烟火气好像更重了一些。 不过,他身上的烟火气重与不重,跟自己的关系都不大,商如意只是本能的因为这句话而又生出了一丝戒备之心——她和宇文愆,不是那种可以交换心事的关系,所以有些话,听听也就罢了。 于是,她微笑着说道:“所以有的时候,对老人家也只能哄着,不要紧的就随他们去了。幸好这一次不是上战场,不过是跟着父皇去巡游龙门渡而已。” 说到这里,商如意又看向他,目光微微闪烁:“大哥会随行吗?” 宇文愆沉默了一下,道:“当然。” “大哥也要去啊。” “父皇已经下旨,让我伴驾随行,明天就要出发。所以今天我才会赶着要整理手上的一些文书。只是没想到,舅父坚持要随行,才会到这里来商量这件事。” “哦……” 商如意的心里咯噔了一声,没想到这件事已经这么快就定下来了,不知道宇文晔会不会随行。 大概,要等他今天回来了之后才知道。 看着商如意目光闪烁的样子,似乎是知道她在想什么,宇文愆的眸子微微一黯,道:“弟妹大概是在担心二弟会不会伴驾随行吧。我听说,二弟已经拒绝了。” “啊?” 商如意一愣,睁大眼睛看着他:“为什么?” 宇文愆也看着她,眼神中有一点说不出的黯然:“这,恐怕就要问问二弟了。” 第778章 刻意的温柔 “哦?问我什么?” 宇文晔的声音突然在前方响起,令宇文愆微微一震,他没有立刻抬头,可那双原本就有些黯然的眼睛里一下子没了光。 但商如意的眼睛却亮了。 她急忙抬头,果然看到宇文晔高大的身影立在前方,不知他是何时来的内廷,但看着他脸色微微有些白,气息也有些急促,竟像是慌忙间赶来的。商如意忙走上前去:“你——殿下,你怎么来了?” 宇文晔低头看着她,眼神中喜怒难断。 他道:“我当然要来。” 说完便抬起头来,而宇文愆已经恢复了平常的神色,慢慢的走上前来,微笑着说道:“原来,二弟也有这样的雅兴来看风景。” 宇文晔淡淡一笑道:“雅兴谈不上,只是过来寻妻罢了。” 说着他又低下头看着商如意,柔声道:“平日里让你多出来走走,你推三阻四的,今天倒好,天刚放晴,地上都还没干你就出来,地湿路滑的,万一摔着了怎么办?” 商如意看着他,眨了眨眼睛。 对于宇文晔的温柔,她并不陌生,哪怕外人的眼中这是个杀伐决断的骁将,甚至杀神,可商如意知道,那也只是他的一面而已,对于自己,和他关心的人,他会温柔得让人不敢相信。 但,此刻的温柔,却好像有些——刻意? 虽然心中疑惑,可面上还是要拂过去,商如意只笑了笑道:“憋了好几天了,想要出来透透气。你放心,我很小心的,舍儿也一直陪着我。” 话音刚落,图舍儿立刻上前:“殿下放心,奴婢一直跟在王妃身边服侍,一刻都没有离开过。” 说完,她还小心翼翼的看了太子一眼。 这个时候的宇文愆已经不再开口,只默默的站在那里,好像完全置身事外,又或者,是置身在两个人之间那种亲近的气息之外。宇文晔便也笑着说道:“那走了这么半日了,也该累了。回去休息了吧。” 商如意点点头:“嗯。” 宇文晔便抬头对着宇文愆道:“皇兄,我们就先走了。” 宇文愆淡淡笑道:“好。” 于是,宇文晔便带着商如意转身下了千步廊,不一会儿便离开了内廷。 回到千秋殿,商如意先让人给她换下了绣鞋,虽然外面天已经晴了,可地上还有不少积水,她这一路走过去,别的还好,可一双绣鞋还是湿透了,还染了不少泥污。 宇文晔坐在一边看着,道:“刚刚说你还犟,看好好的一双鞋就废了。” 商如意转头看他:“谁说就废了?洗一洗还能穿的。” 说完便叮嘱图舍儿把鞋子拿下去交给人洗干净,图舍儿答应着便退下了。 等到她一走,商如意立刻转头看向宇文晔,道:“我刚刚听太子说,你这一次不跟父皇出行?” 宇文晔看了她一眼,却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端起旁边的茶杯喝了一口,道:“他还跟你说什么了?” “你先别管,到底是不是。” “嗯。”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我不想去。” 商如意鼓起了两腮,看了他一会儿,终于还是放柔了声音,轻声道:“你,是不是还是打算要留在长安,留在宫中陪着我啊?” 宇文晔又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商如意却有些急了,道:“可是,我觉得你该跟着去的。” “哦?为什么?” “这一次父皇出游,肯定不只是范承恩归降那么简单,那份潼关来的密报,还有那张地图,你难道不想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 宇文晔仍然没有说话。 但商如意的话却显然说到了他的心里,哪怕还喝着清心的茶,可他的眉头还是慢慢的蹙了起来,冷峻的眼瞳中也浮起了一丝凝重和犀利。而商如意又接着问道:“还有,吴山郡公去吗?” “……!” 听到这句话,宇文晔的眼中一下子爆出了一缕精光。 商如意的这个问题显然问到了他的心里,沉默了一下之后,他沉沉道:“他去。” “……” “不仅他去,他还请旨,带着他的女儿也一道去。”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 果然! 她沉沉道:“我之前就一直觉得奇怪,自从上一次的事情之后,虞明月就一直没再有任何动静,可这不像她的行事作风,如果她一直没有动静,只怕是在谋划一场更大的阴谋。” “……” “这一次的事,就算跟她没关系,但也一定在她的计划里。” 说着,商如意目光灼灼的盯着宇文晔:“你别忘了,她能知晓一切!” 说是知晓一切,应该也有些夸张,就好像他们现在哪怕能知晓古来一些大事,但许多不值史官一笔的小事,也就这么湮没在了历史长河里,再难为人所知。可商如意这些日子一直在评估宋许二州大胜和范承恩归降这件事,不论如何也不是小事,虞明月一定是知晓的。 而那份密报,和密报的内容,她就算事先不知道,但宇文愆知晓的事情,应该也会告诉她。 所以,她的按兵不动,一定是另有所图。 果然听到她这些话,宇文晔的神情也变得更凝重了几分,但他沉默着,目光中却有更多的关切和忧虑,看向了商如意高高隆起的肚子,已经八个月了,虽然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才会分娩,可他的心里已经开始默默的倒数着日子。 这些日子,他一刻都不想离开自己的妻子身边。 他道:“我会让辅明伴驾出行的。” 商如意微微睁大了双眼——沈无峥? 对了,相比起行军打仗,沈无峥对于朝堂的一些事,甚至对于人心的把控,比他们都更精准,如果虞明月真的有什么阴谋打算,或者这一次的事有什么其他的安排,让沈无峥去,应该能有应对之策。 可商如意的心里还是有些迟疑:“但,我还是不放心。” 宇文晔没好气的看着她:“到底是你不放心,还是你让人不放心,你搞清楚没有?” “啊?” “还有,刚刚你又跟他——你们在说什么?” 第779章 你,别胡思乱想 不知为什么他突然发起火来,虽然不是什么大的怒火,却还是透着一点实实在在的不高兴,商如意一时间有些愕然。她想了想,还是老老实实的道:“没说什么,太子就是告诉我,他小时候生病……” 话没说完,宇文晔的眉心已经拧成了一个川字。 他忽的冷笑道:“他小时候,又如何?” “也,没什么。” “没什么?那我看你听得倒是很专心。” “……” 商如意越来越疑惑,宇文晔的不高兴好像是冲着自己来的,可自己不过是依照他平日里的吩咐,今天出来散散步活动一下筋骨,遇上宇文愆之后,听他说了一些话而已。那些话虽然的确不像是他们这样对立的人之间该说的话,可到底也没什么不妥,怎么他一副要诚心来挑刺的样子? 商如意直觉的就想发火对着他刺回去。 可开口的一瞬,她突然又想到之前图舍儿提醒过她的,似乎在怀孕的这段时间,她的脾气不太好,前些日子也总是找宇文晔的麻烦,可他都耐着性子忍下了。 所以,自己是不是也该——投桃报李? 想到这里,她深吸了一口气,勉强咽下了那一点不悦,耐着性子道:“太子是兄长,他要说,我也没办法不听啊。不过也不是什么要紧的话,就是说他小时候,慧姨和神武郡公如何照顾他的。” 说着,她睇着宇文晔:“你到底在不高兴什么?” “……” 这一下,倒是把宇文晔问住了。 是啊,自己在不高兴什么? 就算自己知道,可自己能说么? 宇文晔一时语塞,再看着商如意微微蹙着眉,虽然也不太高兴,但眼神澄清得如同此刻清朗得没有一片阴云的天空一般,也没有一丝别样的心绪,他沉闷了半晌,终于道:“我没有。” “没有?那你——” “好了,” 宇文晔急急的打断了她的话,眼神也明显有了一丝慌乱,道:“说父皇巡游的事就说,别扯其他的。” 商如意忍不住皱起眉头,分明是他先扯到这上面来的,现在反倒恶人先告状起来,她越发觉得有些咽不下这口气,还要再说什么,可宇文晔已经岔开话题,说道:“所以,你还是希望我跟随父皇出巡龙门渡?” 一说起这件事,商如意的心思又被硬生生的扯了回去。 她瞪了宇文晔一眼,道:“我是做不了堂堂秦王殿下的主的,只是觉得,这一趟事关重大,你不该置身事外。” “……” 这一次,宇文晔不说话了。 其实,这话并不是需要人来提醒他,他自己对事态看得再清楚不过,可再清楚,有的时候也没办法让自己做出最正确的抉择——比如这一次,他难道不知道应该跟着宇文渊出行吗? 他只是,放不下这个总是莫名其妙让他生气的,大肚子的小女子罢了。 他沉沉的看着商如意,自己已经翻江倒海了,可她还一副毫不知情,更义正辞严的样子,更让宇文晔生气。 沉默了半晌,两个人都没再开口。 就在商如意有些诧异,不知道宇文晔到底是个什么打算,可又不想再跟他说话的时候,图舍儿小心翼翼的走了进来,她大概也是嗅出了殿内的味道不对,但只能硬着头皮走进来,轻声道:“殿下,王妃,楚夫人那边送点心来了。” 又来了…… 若是平时,商如意都要苦笑了,不过今天,倒是正好。 宇文晔也稍缓了一下神色,让图舍儿把人带进来,不一会儿,就看到盼青捧着两个垒在一起的精致的食盒跟着图舍儿走了进来,一看到他二人都在,立刻叩拜下去,宇文晔淡淡的摆手让她免礼,盼青这才站直了身子,轻声说道:“夫人让奴婢把这一盒山楂糕送给王妃,还有这一盒点心——” 她说着,小心的看了商如意一眼。 商如意对着图舍儿使了个眼色,图舍儿急忙把两只盒子都捧了过来,打开第一盒一看,果然是两块红艳艳的山楂糕,而且像是为了让商如意放心,上面什么粉都没洒,干干净净的,也杜绝了别的人在上面动手的余地;而第二盒,则是四块不同的点心,有山楂糕,有栗子糕,有马蹄糕,还有一块百酥。 不仅丰富,做得也精致。 商如意笑了笑,亲自合上盖子,柔声道:“正好本宫明日要去大岩寺礼佛,这盒点心就带过去吃了。替本宫多谢你家夫人的细心。” 那盼青感激的对着商如意行了个礼:“多谢王妃!” 说完,便也不好再停留,便退下了。 一直看着盼青离开,宇文晔又回头看着商如意仔细的交代图舍儿把两盒点心都拿下去,尤其是明天要带去大岩寺的那一盒,找个特制的冰盒好生放置,不准任何人打开,图舍儿答应着,小心的把东西碰了下去。 宇文晔想了想,叫来长菀,吩咐道:“你去跟玉明礼说一声,让他找人去大岩寺传话,就说明天我会陪王妃去大岩寺礼佛。让心证好生的里外打扫准备,不要让人打扰了王妃。” 长菀应声便出去了。 商如意转头看向他:“你真的不跟父皇出去啊?” 宇文晔道:“父皇是明天一早出发,我先陪你去了大岩寺,等到你回来了,我再出发去追赶御驾。父皇到潼关最多三天时间,我应该能赶得上。” 这样的安排,倒也合适。 商如意点了点头,但随即脑子里又仿佛闪过了什么,她再抬头看向宇文晔:“你要陪我去大岩寺?” 宇文晔道:“嗯。” “……” 商如意没有说话,只看着他,宇文晔仿佛感觉到了她的目光,道:“怎么了?” 商如意立刻低下头:“没什么。” “……” 宇文晔安静的看了她一会儿,目光忽的闪了闪,但他并没有多说什么,只站起身来,道:“我去跟父皇说一声,明天陪你回来之后我会出发去潼关。你,别胡思乱想,早点休息。” 说完,便转身走了出去。 看着他的背影,商如意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哦。” 第780章 藏经阁后的身影 第二天清晨。 刚过卯时,宫里宫外就已经亮了起来,宫人们上下忙碌着,人影来往穿梭,这一份无声的热闹也让整个长安城过早的清醒了过来。 商如意也很早便起了,穿戴整齐,在辰时到了宫门,为皇帝送行。 这一次出行虽然较为仓促,但准备得还是非常周全,礼节仪仗全无不妥,宇文渊在接受了百官的跪拜之后登上金车,只是在马车行进之前,还是又撩起帘子,对着站在宫门边的秦王和秦王妃招了招手,两个人立刻走上前去。 宇文渊看着商如意道:“去大岩寺,也莫要停留太久,礼佛是心,不在乎形式。” 商如意低着头,目光微微闪烁了一下。 她明白,宇文渊就算因为某些原因龙心大悦,答应了她去大岩寺礼佛,也就是准许了她跟江太后见面,但皇帝的心中到底还是猜忌占上风的,尤其是江太后和废帝这样的势力,所以临到头,还是要交代一声,商如意自然不敢不从。 她立刻郑重的道:“儿臣明白。” 宇文渊点了点头,又转头看了一眼宇文晔,道:“你陪如意回来之后,就立刻过来吧。” 说着,脸上又浮起一点笑容,道:“朕还当你心里只有媳妇,没有这个老爹了。” 他们说话的时候,陪同皇帝一道出巡的太子也正好要登上旁边的车驾,似乎听到了这句话,他登车的动作微微一滞,但也没有停留太久,立刻便上了马车,并且放下了帘子。 宇文晔抬头看向宇文渊,还没来得及回答,商如意已经急忙说道:“父皇言重了,秦王他怎么敢呢?是儿臣想要他陪着,秦王思虑再三,才做出这个决定。请父皇宽恕儿臣的任性。” 宇文渊哈哈笑了起来,道:“朕如何会怪你。” 说着,他又看了一眼旁边的宇文晔,道:“你们夫妻情深义重,朕也是乐见的,只是——在大事面前,可不能太儿女情长啊。” 两个人都齐声道:“儿臣明白。” 宇文渊这才对着他们摆了摆手,两人后退了一步,玉公公随即下令启程,整个队伍便浩浩荡荡的离开了皇宫。 只是,在离开的车驾中,有一辆属于吴山郡公的马车帘子被微微撩起一角,内有一双精明又艳丽的明眸,看着商如意的身影,眼神中掠过一抹阴冷。 看着长街尽头渐渐消失的旌旗和仪仗,还有渐渐被云层和风声吞没的,跪在朱雀大道两旁的百姓齐声高呼的万岁的声音,宇文晔这才慢慢的站起身来,又扶着商如意微微有了一点肉感的胳膊,道:“我们也出发吧。” 商如意点点头。 于是他一挥手,另一边的马车也走了过来,秦王和秦王妃相继登上马车,出了宫门,朝着大岩寺的方向行去。 因为商如意的身体,马车走得很慢,半个时辰的路程,今天倒是走了足足一个多时辰,等到他们的马车停在大岩寺外的时候,主持心证法师已经带着寺中众人早早的等候在了大门口。这个时候,太阳已经升到高空,烈日似乎也在憋闷了数日之后开始尽情的散发热情与光明,这些穿着厚厚僧袍的僧人们一个个满头大汗,被晒得满头大汗,却连抬手擦拭汗珠都不敢。 一看到秦王和王妃的车驾,众人的脸上都仿佛等来了光明佛母一般。 心证法师比上一次法会的时候更苍老了一些,腰背都快要挺不直了,唯一不老的仍旧是那双总是弯弯的盛满了笑容,更写满了心机和算计的眼睛。只见他殷切的上前来相迎:“拜见秦王殿下,拜见秦王妃。” 宇文晔下了马车后没有立刻理睬他,而是转身扶着商如意的手,接她下了马车,站定后才又抬头看了看跟在心证法师身后,齐齐对着他们叩拜的众僧侣,还有山门两旁挂满了的经幡,迎风猎猎作响。他蹙眉道:“本王不是说了,不用搞得太麻烦吗?怎么还是如此隆重?” 心证陪笑道:“秦王殿下与王妃万金之躯,贫僧岂敢怠慢?” 宇文晔摇了摇头。 幸好今天因为皇帝出巡,城中大部分的百姓都挤到朱雀大道那边去了,这边没什么百姓围观,宇文晔实在不想因为人多而闹出什么意外来。于是道:“行了,走吧。” 商如意对着心证法师笑道:“叨扰了。” 心证慌忙道:“王妃言重了。请。” 说着,一行人便进了山门。 这里跟一年多前办法会的时候还是一样,只是没有了之前僧俗四众的人山人海,清静了不少。而进入寺庙之后,商如意第一眼就看到了前方的大雄宝殿。 那里,是她之前跟江太后见面的地方。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心证一边引着他们往里走,一边陪笑道:“大殿内今日无人。” 商如意看了他一眼,笑了笑。 她当然明白,江太后隐入延春宫就是为了避世,哪怕得到了消息今天要与自己见面,也不可能光明正大的跑到那大雄宝殿来,心证也一定会安排更合适的地方。于是收回目光,继续往前走去。 就在寺中众僧侣都迎在山门前,跟随秦王和秦王妃一路往里走的时候,一个起晚了的小和尚从自己的禅房里匆匆的跑出来,正准备去前方迎接贵客的时候,在路过藏经阁时,看到一抹褐色的身影在藏经阁后面一闪而过。 似乎是几个穿着海青的和尚,挑着柴火过去了。 他忍不住挠了挠脑袋,喃喃自语道:“奇怪,师傅今天不是再三提醒不准靠近藏经阁那边的吗,怎么还是有人过去啊?” 正当他疑惑不解的时候,一个年轻的和尚匆匆走过来,看到他眨巴着大眼睛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样子,忍不住伸手敲了一下那小光头,道:“见真,你还在这里磨蹭,一会儿贵客过来,小心师傅打你的屁股。” 那见真小和尚也不敢怠慢,慌忙跟着跑了出去。 就在他离开之后,那几个身影躲躲闪闪的从藏经阁背后走了出来,可刚刚还扛在肩上的几捆柴却已经不见了。只见他们行动迅速,很快便隐入了寺院后茂密的树丛中。 第781章 紧报! 不一会儿,宇文晔和商如意在心证法师的引路下,慢慢的走上了一处长廊。 虽然过去了一年,可他们两都是记性很好的人,更何况这个地方比别的地方对他们来说意义更加重大,几乎是踏上这条长廊的一瞬间,两个人都立刻辨认出了这里,周围的景致,几乎丝毫未变。 尤其,在走了没两步之后,身边出现了一个熟悉的佛堂。 宇文晔停下了脚步。 佛堂的大门敞开着,能清楚的看到里面供奉的观自在菩萨,虽然今天一大早,心证法师就带着僧侣们到山门前迎接,但他们还是没有忘记供奉,这里早已经点燃了香烛,香案上也摆着果品,一股熟悉的,温柔而悲悯的气息在佛堂内蔓延着,几乎立刻就抚慰了人心。 哪怕是商如意那因为马上就要见到故人的,有些紧张的心绪,也在此刻被抚平了一些。 这里,正是当初他们敞开心扉,向彼此交付自己的地方。 甚至,商如意一眼就看到其中那扇靠在墙边的大门——也正是在那里,宇文晔恶狠狠的,跟一只饿兽一般将自己压在门上,说出了他心里那些压抑已久的话语之后,然后就…… 她的脸蓦地一烫。 似乎是感觉到了什么,宇文晔转头看了她一眼,眼神也开始闪烁了起来。 而一直在前方引路的心证法师十分的敏锐,立刻感觉到两位贵人的脚步都停滞了一下,于是他也停了下来,却并不发问,只半侧过身,笑眯眯的在门外不远处候着。 宇文晔走进了那佛堂,看了看周围连烛台和香案都没有改变一丝一毫的布置,再回过头看向身后的商如意。 这个时候,她的脸已经清晰可见的红了起来。 宇文晔的唇角勾起了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又轻咳了一声,才说道:“你跟着方丈过去吧。” 商如意一愣,诧异的道:“你——” “我就留在这里,休息一会儿。” “……” 商如意呆呆的看着他,眼神中一时间闪过了无数的诧异和惊愕,怔了半晌,还是轻声道:“你,不一起去吗?” 不去见江太后吗?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再有下次,宇文渊未必有这么好的心情,能容许他们来见太后了。 宇文晔,不该是最想见她的吗? 对上她诧异又疑惑的表情,宇文晔似乎也知道她在想什么,有些没好气的,也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正好那心证法师十分有眼色的又往后退了几步,他才走到商如意的面前,低下头看着她,咬牙低声道:“我昨天怎么提醒你的?” “嗯?” “我让你不要胡思乱想,你是不是又忘了!” “呃……” 商如意顿时有些心虚的垂下眼。 她,倒不是忘了。 她是根本没有把这句话往心里去,在知道宇文晔要陪自己一道来大岩寺礼佛之后,她就一心只想着他一定是想要再见江太后,虽然不至于再有嫉妒,或者吃醋的心态,但那一点只有自己才知道的酸溜溜,还是有的。 谁知—— 看着她有些乱的眼神,宇文晔就知道她肯定“胡思乱想”了,他冷冷道:“你要去就快去,天色已经不早了。” 商如意闻言,这才回头看了一眼佛堂外的天色,其实日头正当空,但想想等到她和太后见了面,宇文晔再陪着她回宫安顿好,只怕也快要到黄昏了,那个时候他再启程,得快马加鞭才能在御驾抵达潼关之前赶上。 于是点点头,可刚要往前走的时候,却又忍不住停步,回头看着宇文晔:“你,真的不去见她?” 宇文晔仍旧摇头。 只是这一次,他不怎么生气了,神情也更平静了一些。 他并非不想念江太后,只是对于他来说,相见与不见并没有什么差别;他也并不担心江太后过得不好,心证这个老和尚虽然狡黠市侩,但越是这样的人越是知道自己该做好什么;况且,自从楚旸身死江都宫之后,太后的人生便不再会有喜怒,她唯一关心的儿子在她身边,唯一关心的女儿在自己身边,只要这两个人无恙,她往后的人生便不会再有一丝一毫的波澜。 而楚若胭的近况,最好是由商如意去告诉她,那比自己开口,更让人放心。 最重要的是—— 不知道是他过分的担心,还是因为皇帝出巡带来的心理上的影响,他居然在踏入大岩寺之后,便莫名有了一点不安的预感。 这种预感,过去只在战场上有过,而且几乎从无落空。 想到这里,他又道:“要去快去,我们还要早些回宫的。” 商如意点点头,便转身准备跟着站在佛堂外,还眼观鼻鼻观心低诵着佛号的心证法师一道继续往前走,可刚看到她出来,正抬起头来准备笑脸相迎的心证突然有些诧异的睁大了那双眯眯眼,看向商如意的身后。 而商如意也同时听到,她的身后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回头一看,是穆先。 他本是要跟随宇文晔伴驾出行的人之一,这一次到大岩寺也是他一路护卫,刚刚进入山门之后他就留在了寺外,却没想到这个时候突然跑了进来,而且是一脸急切,好像有什么要紧的事。 宇文晔耳聪目明,也听到了这格外异样的脚步声,道:“谁?” 穆先立刻上前来,对着商如意点头示意,然后转身走进那佛堂,对着宇文晔拱手行礼:“殿下,有急报!” 宇文晔神情一凛:“什么事?” 穆先凑上前去,附耳低语了几句,宇文晔的眉头一下子拧了起来。 见穆先来,商如意也没有走开,这个时候再看宇文晔的脸色也知道不对,她又走回佛堂,轻声问道:“出什么事了吗?” 宇文晔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她身后,那心证法师仍旧非常的有眼色,见穆先进来,不仅没有凑上前,反倒又后退了好几步,竟是站到院中,低低的诵起了佛号来。 宇文晔深吸一口气,对着商如意道:“潼关来的那份密报,是江重恩送来的!” 第782章 江重恩 “什么!?” 商如意诧异的睁大了双眼。 江重恩? 要不是她的记性真的还算好,她几乎就要忘记这个名字了,可毕竟也是听闻过,甚至见过面的,所以她也的确没有那么容易忘记,更何况待一会儿,她就要进去见到江太后了。 而这江重恩,就是江太后的堂弟。 再一想,已经远去许久的记忆慢慢的浮现在脑海里,商如意清楚的记得,自己上一次听到这个名字,见到这个人,正是楚旸要南下江都,抛下东都洛阳的时候。因为江太后生病,留下了几个身边的人,这江重恩也被留守东都。但他惧怕对洛阳虎视眈眈的梁士德,甚至跑到当时病重的江太后面前大声抱怨,只说她的病情连累了自己。 而之后……东都沦陷。 商如意再没有听到过他的名字,甚至都已经忘了这个人,更妄论他的生死。 却没想到在这个时候,又一次听到了他的消息,更没想到,竟然跟那份令他们各个都惊诧不已,却查不清来路的潼关密报有关。 那密报,那地图,竟然是他给的!? 难道说—— 宇文晔沉沉道:“我之前就听说了,梁士德攻打东都的时候,洛阳方面几乎没有什么有力的抵抗,虽说雷毅深谙东都的城防布局,但洛阳城防坚固,也不该那么短的时间就陷落,如今听说他还活着,那事情也就不奇怪了。” 商如意几乎已经肯定的道:“他投靠梁士德了。” “应该是这样。” “那他现在——” 话说到这里,也就不必继续往下说了。江重恩这个名字一出现,一些事情就已经很清晰了,甚至商如意一瞬间就明白过来,为什么在接到那份密报之后,龙颜大悦的宇文渊会允许自己来大岩寺礼佛,并且放松了楚若胭的禁足,当然是因为江重恩,他是江太后的堂弟,也算是楚若胭的长辈。 而皇帝没有把这件事说出来,理由也很简单。 宇文渊算得上是个谨慎持重的人,江重恩在投靠梁士德这么久之后,此番没有缘故突然投诚,难免让人觉得奇怪,宇文渊没有大张旗鼓的说出来,一来是要保证投诚之人的安全,二来应该也是在想办法查验此事的真伪,查验清楚了再宣布,免得闹出什么笑话。但不论如何,那份不完整的地图对他的诱惑也实在太大,如果江重恩真的会将剩下的地图送来,宇文渊肯定不会吝惜高官厚禄的赏赐。 而这一次他出巡潼关,很有可能,江重恩会出现在那里。 这件事算是想通了,但想不通的地方也有很多,宇文晔蹙眉道:“不过,江重恩怎么会在这个时候突然来投靠我大盛呢?” 商如意道:“他在梁士德那边不受重用?” 宇文晔沉默了一会儿,不置可否。 梁士德那边并没有什么风声传过来,对于这件事,猜,是猜不到的,有些人和事,除了在亲自去面对的时候,很难辨别真伪。想到这里,宇文晔深吸了一口气,道:“好了,你赶紧过去吧,我留在这里再想一想。你早些回来,我早些出发。” “好,” 这一次,商如意也不再怠慢,更不再劝他,转身便出了佛堂。见她走出来,心证法师立刻笑眯眯的迎了上来,商如意道:“秦王殿下想留在这里休息一会儿,劳烦法师带本宫进去礼佛吧。” “是。” 心证并不多问,一抬手,便引着商如意继续往前走。 沿着这条长廊走到尽头,登上一段石阶,便到了之前内坛法会所在的那座讲经阁,商如意对这里也完全不陌生,她看了一眼讲经阁紧闭的大门,便跟着心证法师绕过这座阁楼,再过了一道门,便走进了一个安静的院落。 大概是提前就安排好了,这个院落里一个人都没有,只有一座阁楼静静的矗立在里面。 空气里,迷漫着一股宁静的气息。 那心证法师走到院门口便停了下来,转身对着商如意笑道:“贵人就在这藏经阁中等候,王妃自去相见即可。此地没有其他人打扰,两位尽可自便。” 说完,双手合十,低头对着商如意诵了一声佛号。 商如意也点了点头,便转身走进了这个院子。 她一只手亲自拎着一个食盒,因为东西不多,所以也不算重,可因为身子沉,大概更因为心情沉重的关系,每一步都走得十分缓慢,哪怕这个时候她知道自己应该快一些。 直到,她走近了那阁楼紧闭的大门口。 里面传来了一个低沉沙哑,但仍然透着刻骨的温柔的气音:“是如意吗?” 商如意立刻道:“是我。” 说完,便伸手推开了大门。 一阵风,从她的身后忽的一声灌进了这座安静的阁楼里,但随即,却是一阵浓郁得几乎能化作实体的油墨书香迎面扑来,商如意好像一下子跌进了一个经书化成的深潭里,险些被那浓郁得化不开的油墨香气腻得无法呼吸。 这里,就是大岩寺的藏经阁了! 这座阁楼内整齐的排着不知多少列的书架,高及屋顶,书架上整齐的码放着密密麻麻的经书,连阁楼四周的墙壁,也几乎被高大的书架所遮蔽,只有一面墙露出了一截墙壁,上面开了一扇窗户,勉强给这里透气通风,不然只怕这里面的油墨书香会直接将人溺毙。 而商如意的视线,也被这样整齐的书架和经书迷得发乱,左右看了好一会儿,才看到一个清瘦的身影站在其中一个书架边,正微笑着看着自己。 是江太后! 她的身上穿着极其朴素,近乎僧侣所穿的海青一般的简单长衫,过去让人艳羡的一头油亮的青丝也早已经白,却还是梳理得一丝不苟,十分得体的束在脑后,晃眼一看,与比丘尼无异。 商如意几乎本能的深吸了一口气。 压下了早就知道会在相见的这一刻涌上心头的酸楚和心疼,她上前几步,在快要靠近江太后的一刻,又停了下来。 她道:“太后……” 第783章 陷阱! 江太后微笑着看着她。 她的手里还握着一本经书,显然是刚刚在等待她的时候翻看的,此刻塞回进了原本的位置,然后转身正对向了商如意,笑容中满是愉悦和欢喜,道:“我还以为,我们没有什么机会再见的,没想到这么快就见面了。” “太后……” “秦王妃,请坐吧。” 江太后指了指旁边,商如意才看到这一层阁楼的中央,应该是刻意被搬走了两个书架,空出了一片还算宽敞的空地,地面上铺了一块圆毯,但不知道是毯子太厚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垒得比一般的地面要高。 毯子上,放置了一张矮桌,桌上还有些简单的杯盏茶点。 那心证法师不愧是见过些世面的,也惯会讨好逢迎的,哪怕知道这一次的会面应该从速从简,也并不怠慢。 于是,商如意跟着江太后走过去,两人相对坐下。 只是在商如意坐下的时候,因为肚子太大,坐得十分勉强,太后看着她这样,更是眼睛都弯了起来,亲自走过来扶着她坐好了,这才又走到对面坐下,坐定之后,含笑的目光便一直看着商如意的肚子不放。 商如意自己倒有些脸红了,低下头去,而太后已经温柔的问道:“看起来,得有七八个月了吧?” “八个月了。” “应该好好的养胎才是。” “一直养得很精心。” “那怎么还来这里呢?虽然没有出城,可到底也要舟车劳顿啊。” 经过了这一年的时间,商如意觉得自己经历了很多,也改变了很多,而这位太后,在经历了人生最重大的改变之后,她好像就没有再改变了——心境上,商如意甚至觉得,她关切的口吻和态度,都和当初传召自己进宫相陪的皇后没有什么区别。 她的温柔,仍然那么细致,让人如沐春风。 商如意微笑着,将刚刚坐下前就放到桌上的那只食盒往她面前推了一下,轻声道:“是为了把这个给你带来。” “这个?” 江太后愣了一下,看着那食盒——原本以为是商如意的小小心意,但听她说起来,似乎这份心意不同寻常。 商如意轻声道:“我怀孕的这段时间,若胭自己学着洗手作羹汤,如今手艺已经好得不得了了,我嘴馋的时候,都靠着她做的那些糕点给我解馋。” “啊!” 江太后的气息一颤。 这,显然比任何事情都更能挑动她的心绪,她像是有些不敢置信的,看了看那食盒,再回头看向商如意,平静沙哑的声音总算有了一丝起伏:“真,真的吗?” 商如意笑道:“当然是真的。” “……” “她跟我说,太后最喜欢吃马蹄糕,过去怀孕的时候,还喜欢吃山楂糕,所以她也给我做了些。” 江太后那双温柔却苍凉的眼睛里,慢慢盈满了泪。 泪水涌动,泪光颤抖不已,她先是露出了笑容,但很快,又深吸了一口气将那笑容压了回去,虽然眼角的细纹里,每一根都盈满了欢喜,可她还是极力的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对着商如意道:“孕妇不好多吃山楂的啊。” 商如意笑道:“我知道,吃得不多。” “那就好,” 江太后点了点头,终究没有忍住的,眼角涌出了一滴泪,可她立刻就伸手拭去了,然后柔声笑道:“她很好,你们也都很好,那我就放心了。” 大概是因为太久没有说这么多话的原因,加上她脖子上还横亘着那条狰狞恐怖的伤疤,昭示着曾经她经受过那么重的伤,说了这段话之后,她的嗓子明显就有些支撑不住了,接连咳嗽了好几声,声音艰涩如同满是铁锈的钝刀磨过粗粝的砂石,听得人很难受。 商如意忙拿起茶杯递给她。 江太后掩口咳嗽之后,低头看到送到自己面前的茶杯,笑了笑,道:“这样不好,我自己来。” 商如意知道,她是顾忌自己的身份,和她的身份,想了想,也只能将杯子放到她的面前,江太后自己拿起来喝了一口,等到干涩的嗓子润了一些,这才放下杯子,柔声笑道:“我好久没这么开心,没说这么多话了。” 商如意轻轻的点点头。 江太后又伸出纤长的手指轻轻抚摸了一下那只沉甸甸的食盒,笑道:“若斐儿吃到他姐姐做的点心,也会开心的。” 说完,像是想到了什么,她抬头看向商如意,疑惑的说道:“不过,就是为了这个,你就来这里吗?皇帝陛下他——怕是也不会这么轻易的答应吧?” 果然,太后还是太后。 哪怕已经远离了朝堂,陪伴青灯古佛那么久,该有的敏锐丝毫没有迟钝。 商如意道:“父皇原本是不想让我来打扰太后的清修的,不过最近,前方有不少好消息传来,父皇龙颜大悦,还是答应了我。” “哦?有好消息?” 江太后闻言,目光闪烁着看着她,大概是好奇,可又不好多问。 毕竟,能让皇帝高兴的好消息,必定是军国大事,而以她现在的身份,是不应该再牵涉到这些事情里面的。 若是平时,商如意也不会多这句话,但今天,就在刚刚,才得到江重恩通过潼关向宇文渊投诚,并且送来了那么重要的地图的消息,她下意识的觉得,也许这件事应该问问那个关键人物的堂姐。 太后看人,会比他们更准一些。 于是,商如意斟酌着,将那件事告诉了江太后,说到最后,她又道:“若此番真能一举夺回东都,也是令弟的大功一件啊。” 可话音刚落,她就发觉不对。 江太后一直和煦温柔的面庞逐渐浮起了凝重的表情,尤其眉心拧成了一个疙瘩,在商如意的话音刚落的时候,她突然抬头,焦急的问道:“陛下已经出发了吗?” 商如意点点头:“一大早出发的。” 江太后猛地深吸了一口气,道:“快,快让凤臣去把皇帝追回来!” 听到这话,商如意立刻觉出了不对,她的神情也紧张了起来,道:“太后此言是——” 江太后急急说道:“江重恩这个人,胆小怕事,更贪生怕死,既然已经投降了梁士德,若没有生死之变,他断不会抛下安稳日子转头再投大盛;如果他真的这么做,就只有一个理由。” 这一刻,商如意仿佛也明白过来:“太后是怀疑,他假意投诚?” 江太后用力的点了点头。 她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紧跟着又说道:“我这个兄弟没什么本事,却好高骛远贪图享乐,梁士德虽为叛军首领,但有识人之明,更有用人之智,江重恩在他的手下,最多也只能依仗当初献城投降的那点功劳,再要其他的,必是没有了。不过,以他的心性,必然不甘受到冷落,也要想办法赚取些功劳。” “……” “可是,他又没有别的建功立业,攻城拔寨的本事,要立功,就只能——”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顿时明白过来。 宇文渊派申屠泰拿下了宋许二州,这对梁士德来说影响很大,他知道下一步,大盛就打算出兵东进,对付他的洛阳了,到那个时候,必然有一番血战。 虽然现在两方的势力看不出强弱,可梁士德应该也知道宇文渊的麾下能征善战的将领众多,只一个申屠泰就够他受的,更何况还有宇文晔,以及一个他难以探知深浅的宇文愆,在两边正面对阵之前,梁士德应该也想要想办法削弱大盛这边的战力。 用一个江重恩,是一本万利的计策。 如果江重恩真的是假意投诚,宇文渊此去很有可能落入他的圈套,一旦—— 商如意蓦地打了个寒颤。 她慌忙伸手扶着桌沿,准备撑着自己站起身来,但因为身子实在笨重,加上乍然听到这个消息而令她有些心惊,这一起身竟然没能站起来,反倒脚下有些发胀,江太后见状急忙起身过来扶着她。 就在商如意勉强站直身子的时候,她突然皱起眉头:“嗯?” 江太后看着她:“怎么了?” 商如意吸了吸鼻子,那浓烈得如同无形的棍棒一直敲打着她脑袋的油墨香味里,好像隐隐参杂了一些其他的味道……好像,是什么东西烧焦了的味道。 她道:“太后,什么东西烧焦了吗?” 江太后一愣,下意识的低头看向桌案上,只一盏烛火乖乖的燃着,并没有一点异样。 可空气中的焦糊味却越来越明显,连江太后也渐渐闻出了不对,她下意识的抬头看向这座阁楼唯一一面露出了墙壁的那面墙,墙上也只有一扇窗户,但因为他们的相见需要避人耳目,所以窗户也是关闭着的,而此刻,那静闭的窗户上,似乎隐隐能看到一些扭曲的光影,令两个人心中越发的不安。 江太后放开了商如意的手臂,走过去,推开了窗户。 一股热浪袭来! “小心!” 商如意大惊,慌忙上前,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往后一拖,只听“忽”的一声,火焰如同一条贪婪的毒蛇一般猛地蹿了进来,险些将江太后吞没。 第784章 大火! “殿下还是觉得这件事有不妥之处?” 看着宇文晔站在佛堂中央,虽然对着慈眉善目的观自在,可他的眼中却浮着满满的冷峻和煞气,令人不安。穆先沉默许久,终于还是忍不住轻声发问。 宇文晔沉沉道:“江重恩这个人,论能力,百无一用,论品性,轻薄无行。” 穆先立刻察觉到了什么:“殿下的意思是——” 宇文晔道:“此人突然来降,着实奇怪,尤其梁士德那边并没有出什么大的败相,只是宋许二州被申屠泰拿下,对他来说应该是有军事上的预警,但并无存亡之忧。” “……” “而江重恩,他是个能过富贵日子,绝对不敢轻易冒险的人。” 正说着,外面长廊上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两个人都下意识的闭上了嘴,就听见一个年轻人的声音带笑训斥道:“你啊,师傅昨晚说得那么清楚不让睡懒觉,你还是不听。一会儿该罚你扫院子去了——见真,你在想什么呢?” 另一个孩子气的稚嫩声音迟疑的道:“我刚刚,真的看到人了。” “你还胡说,方丈早就清理了后院不让人靠近,哪有人啊。” “我真的看到了。” “哼,你是睡懒觉在梦里看到的吧。” “我没说梦话,我刚刚真的看到有几个人挑着柴去藏经阁后面了,而且师兄,那几个人我都不认识,不像是我们师兄弟的人。” 声音越来越近,路过佛堂门口的时候,才看到是一大一小两个和尚,其中那个小和尚不过七八岁的年纪,圆滚滚的脑袋跟善童儿一般憨实可爱,但他所说的话,却令宇文晔心中一沉。 他突然道:“站住!” 两个和尚被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转头看见一身锦衣,明显气度与众不同的宇文晔站在佛堂当中,身边还跟着一个衣着不凡的随从,立刻猜出了此人的身份,慌忙跪拜在了佛堂的门口,不敢高声。 宇文晔一步迈了出去:“你刚刚,说什么?” 那小和尚下意识的抬头看了他一眼,对上冷峻如刀的目光,又吓得低下头去,嗫喏道:“没,没——” 宇文晔厉声道:“说!” 他这一喝,将刚刚才在后院又吩咐了寺众好生服侍不准惊扰了贵人,然后才赶到佛堂这边侍候的心证法师也吓了一跳,慌忙上前来:“殿下,这是怎么了?” 宇文晔此刻心中的不安越来越重,一伸手便将那小和尚从地上拖起来,沉沉道:“他刚刚说,他在后院看到了陌生人。” “什么!?” 心证法师也吓了一跳,忙道:“怎么可能?见真,你看到了什么!” 那小和尚虽然惧怕,但身边有了住持方丈,好歹也回了魂,结结巴巴的说道:“我,我刚刚看到有几个陌生人挑着柴,走到藏经阁后面去了。他们几个,我都没见过,不像是咱们寺里的人。” “啊!” 心证大惊,而就在这时,前方讲经阁下面的几个和尚猛地大喊起来:“藏经阁失火啦!” 这一声,如同晴天霹雳一般骤然炸响,宇文晔一把将那孩子丢开,转身往前方跑去,穆先正要跟上,就听见他远远的丢下一句:“穆先,立刻下令让人围住大岩寺,不准一个人逃出去!” 穆先立刻领命:“是!” 话音刚落,宇文晔已经两步迈上了那石阶,如同一道闪电般冲过了讲经阁下,几个和尚原本还在犹豫要不要去藏经阁灭火——毕竟住持方丈千叮万嘱今天一整天都不要靠近藏经阁,就感觉身边疾风一掠,将他们的僧袍都掀了起来,几人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佝偻着后背的心证法师脸色惨白,急急忙忙的也跟了上来,招呼他们:“快,快让人去灭火!” 众人这才慌乱的跟了过去。 眨眼间,宇文晔已经冲到了那个陌生的庭院。 他虽然不熟悉大岩寺内的方位,但刚才看到一股黑烟从后院冒出,空气中也是越来越重的烧焦味,位置也是再明白不过,刚一冲进院门,就看到那座陌生的藏经阁大门紧闭,虽然并没有上锁,可门口和唯一一处敞开的窗户下,全都堆满了柴,此刻已经燃烧起来! 是有人故意纵火! 但这个时候,错愕和怒火已经压不过心头的焦急,看那火焰借着风势不断的往上攀,已经将高大的楼门和窗户几乎都封死,一看那样子就知道,里面的人肯定还没来得及逃出来! 如意!如意! 一想到她平时走路都笨拙的样子,宇文晔心如刀割,立刻就往里冲去! 可就在他刚要冲过去的时候,身后一只手堪堪扯住了他的衣袖,宇文晔回头一看,是满头大汗,脸色已然惨白的心证和尚,他早已经吓得魂飞魄散,却还保持着最后一丝理智的扯住了已经快要丧失理智的宇文晔:“殿下,殿下危险啊!” “放开!” “殿下不能啊!” 顾忌着他年纪大了,又有佛教领袖的身份,宇文晔也无法动粗,只能用力的把衣袖往回扯,可这老和尚却死命的揪住宇文晔,一边苦苦劝他“殿下万金之躯不能以身犯险”,一边又招呼紧跟着跑上来的寺中僧众:“你们赶紧上去救人啊!” 那些和尚手里也都拎着水桶和扫把,一桶一桶的水往火堆上泼,一边用力的拍打着火焰。 可是,阁楼是木制的,这个时候梁柱也已经开始燃烧了,哪怕再来几十桶水,也不过是杯水车薪。 倒是有一个年轻又身强力壮的和尚一棍子捅开了大门,顿时火焰像借了势一般猛地冲了进去,顿时充满了整个阁楼一层,宇文晔的眼睛也一下子被火焰烧红了! “放开!” 他长臂一挥,那心证法师终于被他甩到一边,几个徒弟慌得上前扶住了他。 可这老和尚仍然不敢放弃,就算再是远离朝堂又年老昏聩,可他心里清楚得很,这位秦王殿下才是大盛王朝最大的依仗,若他在这里受了伤,甚至——那整个大岩寺就算全都被活活烧死,也难辞其咎! 心证法师连滚带爬的上前还要阻拦宇文晔,口中慌乱的大喊:“殿下,殿下不能,那藏经阁有——” 第785章 这个世间,不必再有神佛! 心证法师连滚带爬的上前还要阻拦宇文晔,口中慌乱的大喊:“殿下,殿下不能,那藏经阁有——” 话没说完,宇文晔已经冲了出去。 所有劝阻,大喊,惊呼,在宇文晔猛地冲过藏经阁门口的熊熊烈火的一瞬间,都消失了,身后火墙仿佛一下子将所有的人声都隔绝在外,宇文晔冲进阁楼之后,只感觉周遭一片炽热,滚烫的温度几乎令他睁不开眼,他只能用一只手护在额头前,勉强睁开一线眼睛看向阁楼内的情况,但这里比外面看到的更糟糕,从窗户外燃进来的火焰已经点燃了紧靠在墙壁边的书架,那里是燃烧得最快的,此刻已经只剩一架火墙,在宇文晔刚刚站定的一瞬间,便发出了一声脆响,轰然倒塌! 滚烫的气浪袭来,顿时烧得宇文晔一身炽热! 火辣辣的触感直接从空气里窜到了他的身上,他只感到自己的肌肤仿佛都要开始融化,但即便是这样,他还是坚持着半眯着眼睛,再看向周围。 那些整齐排列的书架,此刻成为了火魔肆虐的助力,一个又一个的跟着被点燃,火焰腾腾,浓烟滚滚,刚刚冲进阁楼带来的一阵风好不容易冲散了这里的浓烟,但此刻,黑压压的烟雾又一次充满了整座阁楼,并且开始往外冒。 直到这个时候,外面才有声音传来,是穆先! 他已经传达了宇文晔的命令,此刻紧跟着前来,大概听到外面的人说秦王冲进了火场,吓得高声惊呼了起来! “殿下!秦王殿下!” 可是,那不是自己想要听到的! 如意呢?商如意的身影呢?商如意的声音呢? 为什么进来没有看到她,也没有听到她呼救的声音?她去了哪里?! “如意!” 宇文晔已经快要被滚烫的火焰炙烤得全身炸裂,可脑海里那不肯放松的一根弦却是再熊烈的火焰也烧不断的,他伸手拍熄了衣角的一簇火焰,继续往周围看去。 她是昏过去了,还是—— 那不安的想法比滚烫的火焰更难以令他忍受,还有浓烟,这个时候已经充满了他周围每一处,开始拼命的往他的鼻子里钻,宇文晔一直屏息,也终于在这个时候忍耐不住吸了一口气,但只这一口,就令他头昏脑涨,险些昏倒过去! 不行,绝对不能在这个时候倒下! 如意,他还没有找到如意,还有江太后! 他咬着牙,忍耐着热浪一波一波的朝着自己身上袭来,仍然坚持着往前方走去。但只走了一步,就感到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低头一看,模糊的视线里出现了一个翻倒的桌案,下面还有一块已经染上了火焰,开始燃烧的毯子。 这是—— 就在宇文晔大感诧异,可已经焦头烂额的现状完全不给他思考余地,甚至令他更加焦灼的时候,身后又吹进来了一阵疾风。 “殿下!” 熟悉的声音在滚烫的气息中,透着满满的惊恐,宇文晔回头一看,是穆先和另外两个年轻的僧人,身上披着浇了水的毯子冲了进来,两个和尚的手里还拎了水桶,进来之后就慌忙的往宇文晔的身上泼洒,而穆先更是一把冲上来将宇文晔抓住:“殿下,快出去!” “放开!” 宇文晔还要挣扎,可骤然泼洒上来的冷水一下子令他一悸,顿时整个人都僵了一下,而趁着这一点功夫,穆先死命拉扯,加上两个和尚的助力,终于将宇文晔从阁楼内拖了出去。 一脱身火海,虽然藏经阁周围已经一片热浪,可宇文晔还是感到松了口气。 就像是胸口层层绑缚被一瞬间挣脱开一般,新鲜清冷的空气狠狠的钻进了他的鼻子里,盈满了整个胸膛,宇文晔控制不住剧烈的咳嗽了起来,一边咳嗽,一边用力的干呕,一大口乌黑的唾沫从刀割一般生疼的喉咙里涌了出来,他这才感觉到整个人轻松了不少。 再回头,铺天的火焰已经快要把半座藏经阁吞没。 这一下,他的眼睛是彻底的红了,一把就推开身边护着自己的穆先和其他人,还要往里冲的时候,周围的人全都拦了上来。若在平时,谁也拦不住这头狂暴的凶兽,但这个时候,他周身滚烫,衣衫上甚至还有几处火焰未及扑灭,哪怕已经松了一口气,也早就被浓烟熏得头昏脑涨,甚至根本无法分辨什么是危险,什么是绝境。 他只是,想要找回自己的—— “殿下!” 就在宇文晔发疯一般推开众人,还要继续往火海里冲的时候,心证法师扑通一声跪在了他的脚下,大声喊道:“殿下,里面找不到人,还有,还有——” “还有什么!” 宇文晔两眼血红,恶狠狠的盯着他,好像下一刻就要把眼前的人,不,不仅眼前的人,他好像要把一切都彻底撕裂! 如果…… 如果商如意真的葬身火海…… 如果她真的不在…… 那这个世间,就没有神佛,也不必再有神佛! 看着这样的目眦尽裂,两眼充血通红,如同一头凶兽般的秦王,见多识广的心证法师这一刻也惊呆了,他这一生经历过许多,也见识过许多,但从未见过一个人犹如这般入魔的凶悍和疯狂,原本要出口的话,竟也在这一刻被恐惧给硬生生的堵了回去,顿时哑了。 而就在这时,一个细弱的声音,从他们的背后传来—— “殿下……” 那声音很细,很轻。 更虚弱,如同熊熊烈火中难以令人察觉的一缕清风。 整个藏经阁所在的院落周围都陷入了一片混乱,所有人的忙乱惊呼,几乎乱成了一锅粥,可呼吸沉重,比任何人都更疯狂的宇文晔却一下子僵住了,他一动不动,好像在判断,判断这个声音到底是真的,还是自己的错觉,又好像在等待,等待这个声音更真实一点。 随即,一个更真实一点的声音响起,比之前更轻,也更弱。 却如同惊雷一般,在宇文晔的耳边炸响—— “凤臣,我在这里!” 宇文晔深吸了一口气,猛地转过头去! 第786章 关心则乱,罢了 血红的眼睛里,周遭的一切都变得混乱,不论是熊熊烈火,还是滚滚黑烟,又或者是周围那些惊恐万状的脸和奔忙的身影,宇文晔几乎都看不到了,这一刻,只有一个地方是清晰的,就是院落外,那离他们尚有十余丈距离的讲经阁。 此刻,那原本紧闭的楼门竟然从里面被推开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门口,那双熟悉的,澄明的眼睛已然通红,正望着他。 那是…… “如——” 干涩的喉咙里艰难的挤出了一点声音,但下一刻,所有的话语都被突然掠起的风卷走,宇文晔一下子冲到了讲经阁前,在所有人几乎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站到了商如意的面前,伸手便要去抓她,却又在触碰到她的前一刻停下来。 空气在这一瞬,仿佛都凝滞了。 他开口,声音低沉,更有一种被压抑到极致的轻颤,哑声道:“你,受伤了没有?” 站在他面前的,是商如意! 相比起身上的衣衫多处被烧焦,脸上也布满了煤灰和擦伤的宇文晔,明明身陷险境的她反倒更干净镇定,只有身上沾染了一些不知何处来的灰尘,令她看上去更真实一些。 可是,再真实,也像假的。 她明明应该被困在火海里,又或者,应该狼狈的被人救出来才对,怎么会奇迹般的出现在此处? 所有人都带着这样的疑惑,连心中早有底的心证法师也忍不住露出诧异的神情,众人都跟在宇文晔的身后围到了讲经阁周围,可众人连一声咳嗽喘息都不敢。而宇文晔,没有问她怎么脱身的,也没有问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只问出了那句轻得不能再轻的问题。 但每个字,都仿佛重逾千斤。 此刻,早就领教了那片火海中烈焰的炽热的商如意又一次感到一阵滚烫,却是从自己的心里涌了上来,她怔怔的望着宇文晔,几番强压,终于咽下了胸口那一点几乎难以自抑汹涌,然后摇了摇头。 “我没……” 下一刻,她就被宇文晔一把抓住。 大概是终究顾忌着她的肚子,更担心她的身上是不是还有什么没有发现的伤处,又或者担心自己的动作重一点,就会引起她的不适,宇文晔没敢再去触碰她,只瞪大了通红的眼睛紧盯着她,好像生怕这一刻的“神迹”不过是自己的一点幻想,甚至是一厢情愿。但幸好,被紧握在掌心的那只小手虽然有些过分的冷,连指尖都是冰冷的,也沾染了不少的灰土,可毕竟是柔软的,实实在在的存在着,更是在他用力握紧,几乎就要捏断她的骨头的时候,还挣扎着,反手也抓紧了他。 直到这个时候,宇文晔的心终于落下。 他的声音比刚刚更加艰涩,却染上了一丝莫名的湿润:“没事,就好……” 就在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一抬头,才看到商如意的身后,半开的讲经阁的大门内,还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此刻也有死里逃生后的狼狈和庆幸,但在看到他的时候,那张苍老了不少的脸上仍旧浮起了温柔的笑容。 是江太后。 宇文晔立刻道:“太……” 话没说完,江太后已经对着他轻轻的摇了摇头。 她在藏经阁与商如意相见,本就要避着人,没想到现在竟然闹出这样的事来,不仅大岩寺内的和尚几乎都到了,眼看着穆先的部下也争相往这边赶,她不愿轻易的露面,更不想闹出更大的风波,所以自始至终,都站在讲经阁内。 宇文晔定了定神,立刻道:“传太——赶紧找大夫过来!” “是!” 很快,部下的人便从附近的医馆里找来了几个大夫,而当这些人背着药箱,一个个惊恐万状的走到讲经阁门前的时候,藏经阁那边的大火已经熄灭。大岩寺众僧侣一边往还在冒着黑烟的梁柱上浇水,一边往自己身上泼水,耐着滚烫的高温闯进去将还没烧成灰烬的经书往外搬运,一个个灰头土脸,更沮丧万分。 而在讲经阁这边,穆先派人在周围围成了一圈,查验清楚了那些大夫的身份和随身携带的东西,才将他们放了进去。 商如意就坐在讲经阁内的临时搬来的一张卧榻上,宇文晔站在一旁,面色铁青的看着他们轮番上前来为商如意诊脉。 诊过之后,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似乎谁都不敢开这个口,这时宇文晔寒着脸,用既沙哑,又仿佛带着刀剑锐利的声音冷冷道:“王妃的身体如何,说话!” 其中一个年纪最老,资历最长,连胡须都白了的老大夫大着胆子说道:“殿下,我等诊断出,王妃受了些惊吓,但并未影响胎气,所幸也没有外伤,只是吸入了些许浓烟,怕是要开些润肺的汤药调理才好。” 宇文晔道:“真的没有影响?” 那老大夫战战兢兢,更毕恭毕敬的站在宇文晔面前,俯首道:“殿下,草民医术不精,不敢妄言,但草民再是胆大包天,也万不敢隐瞒王妃的病情。” 其他几个大夫也相继道:“草民绝不敢隐瞒王妃的病情!” “请秦王殿下明察!” 众人都这么说了,可宇文晔仍然没有说话,脸色却愈发阴沉了起来。他出身行伍,本就有一股不怒自威的霸气,那冷峻的目光在战场上都能震慑不少敌人,这个时候更是如同一块厚重的乌云压顶,压得众人不仅恐惧,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一直候在旁边的心证法师见状上前一步,轻声道:“要不然,请诸位再为王妃诊一诊?” 众人小心的看着宇文晔。 他冷冷道:“再诊!” 秦王一声令下,那些大夫们也不敢多话,只能又上前来为秦王妃诊脉。 商如意想要说什么,但抬头看着宇文晔铁青的脸色,也不好开口——其实,脉象就这么简单,若有一个人诊断错误还情有可原,但这么多人都得出一个结果,也就真的没有别的可能;况且商如意自己也有感觉,她的肚子并没有什么不妥,身上也没有任何的烧伤,不过是刚刚火焰窜进藏经阁的时候被吓了一跳,之后又吸入了几口浓烟,而已。 这样的惊吓,若是过去,或者放在寻常的孕妇身上,大概真的会是一件大事,只怕早产都说不定。 可她,经历过兴洛仓一战的身陷敌境,经历过江都宫的险象环生,经历过扶风的燎原大战,更经历过突厥牙帐的九死一生,她的承受力和忍耐力早已非常人能比,除了看到江太后险些被火焰吞没的时候吓了一跳之外,其他的时候,她反倒有一种异于常人的冷静。 也是因为这样的冷静,才让她逃出生天的。 事实上,宇文晔自己也该知道。 就在穆先派人去找来这些大夫的时候,她就已经告诉了他,在大火刚刚燃起,当她和江太后发现门窗外都燃起大火,没办法闯出去的时候,他们就立刻找到了出路。 路,就在那张矮桌下的地毯下面。 在进入藏经阁,看到地上铺的那张毯子的时候,她就觉得那块地面比别的地方更高一些,只是因为跟江太后见面,不可能去关注毯子下面垫了什么,所以她也没多过问;而当火焰冲进藏经阁,生死危机的关头,她知道不能往楼上跑,起火的地方越往上越没有生路,而往下—— 当时的她心灵福至,突然想到了什么,掀翻矮桌踢开了毯子,果然看到地板上有一块带着把手的木板,而且那块地面非常的新,几乎没什么磨损,平时应该是压在没有移开过的书架的下面,很少为人所知的。 于是,她在自己已经被烟熏得有些发昏,又挺着大肚子无法使力的时候,请求江太后打开那块木板。 人在绝境的时候,往往会爆发出一些惊人的能力。 也可能,是抛开一切杂念,会更真实一些。 比如她,身陷险境,却比平时毛毛躁躁的时候更冷静镇定,而从来温柔和煦的江太后也在那样的绝境中,显现出了她为文帝与杜皇后所看重的坚毅沉稳,她撕下一片衣角用茶壶里的茶水润湿了给商如意捂住口鼻,然后捡起烛台硬生生的砸开扳手上的锁扣,打开了那块木板。 那下面,是一个地道。 两个人很快便钻了下去,并且为了避免火焰和浓烟灌进地道,她将木板又扣了回去,两个人摸黑在地下走了许久——说是许久,其实应该也不久,毕竟从地面上来看,不过就是讲经阁和藏经阁中间那几十步的距离,加上因为一片漆黑令二人脚步迟缓,和打开讲经阁这边的出口才费了一些时间。 这就是她逃出生天的过程。 相比起硬生生闯进火场的宇文晔,她反倒没有受什么伤害和惊吓。 如今大夫都这么说了,而且自己在这里跟他说了半日的话,又诊脉,又等待,除了嗓子沙哑,并没有更大的症状,应该就是没有问题的,而宇文晔还一定要坚持让这些人再给她诊断,不过是,关心则乱,罢了。 毕竟,他们都曾经—— 第787章 你应该放下心了 几个大夫轮番上来,不厌其烦的为商如意诊脉,再低头商议了许久,仍然得出了同样的结论,其中一个大概是胆子太小,只能委婉的说道:“殿下恕罪,我等医术不精,实在也不敢妄下断言。还请殿下传召宫中的大人们为王妃诊断,方能放心。” 宇文晔看了他一眼,这时商如意轻轻的将衣袖拉了下去,道:“殿下,不要再为难他们了。” 宇文晔低头看着她,商如意平静的说道:“我自己有数,的确是没事的,就是被烟熏了一下,喉咙——” 说到这里,便咳嗽了起来。 她这一咳,众人全都吓得变了脸。 宇文晔也不再说话,急忙走到她身边坐下伸手护住她,商如意勉强停住了咳嗽,转头对他道:“我多喝点水,就没事了。” 宇文晔立刻拿起桌上早就放凉了一些的水杯,送到她嘴边。 众目睽睽的,这样过分的亲昵让商如意不免有些脸红,可又觉得“大难不死”,大概也不会有人在意这些,况且自己也的确是“大难不死”,便厚着脸皮就着他手上喝了一口,又喝了一口,微凉的水浸润了整个口腔,滑入咽喉后更是一扫之前的干涩痛楚,她舒服多了,这才放下杯子,对着宇文晔道:“让他们去给太——去上面看看吧。” 宇文晔抬头看了一眼旁边通往二楼的楼梯,低声道:“有人为她看诊的,你放心。” 说完,他道:“你们都下去吧。” 几个大夫在阎罗殿前走了一圈似得,此刻才松了口气,慌忙对着秦王殿下和秦王妃叩拜行礼,然后小心翼翼的退出了讲经阁。 等到他们一走,宇文晔才又低头看向怀中的商如意,刚刚只来得及拿一块手帕润了些水给她擦拭了脸上的灰尘,现在看来,还是不怎么干净,更显狼狈,他下意识的伸手想要为她擦掉脸颊一边的黑灰,可刚一动,就感觉到旁边的人也动了一下。 是侍立在一旁的心证法师,他立刻背过身去。 商如意的脸也有些红,幸好脸上不太干净看不出来,便急忙自己伸手擦了一把,然后苦笑道:“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还搞得这么狼狈。” 宇文晔收回了手,又沉声道:“对了,你刚刚还没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那个毯子下面有地道的?” “有人告诉过我。” “有人告诉你?是谁?” “善童儿。” “他?” 宇文晔大感诧异,但再一想,好像就有些明白过来。商如意说道:“这孩子以前跟我闲聊时说过,他在大岩寺出家的时候,有一次因为太饿就偷拿了一笸箩馒头,给伙房和尚追着打,他就藏到了离伙房不远的一个小楼里,后来没处躲了,才发现角落里的地板下面,有一处入口。那下面,就是大岩寺的地宫。” 宇文晔深吸了一口气:“还有这样的事?” 商如意点了点头,又笑道:“若不是他之前就把这一边出口的锁扣弄坏,我们还没这么容易出来呢。” 说完,她又看向站在一旁的心证法师,道:“方丈应该知道的吧。” 心证法师立刻上前来叩拜请罪,道:“王妃的话没错,大岩寺建寺数百年,曾历武帝灭佛,当时为保经书与佛像,的确是在藏经阁和讲经阁的地底挖了一条地宫。后来,那地宫再没用过,贫僧就将地道封了起来。没想到此回能保王妃周全,实乃大幸,我佛慈悲,阿弥陀佛!” 宇文晔冷冷道:“你佛慈悲,就不会出这样的事!” 一听这话,心证法师早已经吓得面无人色,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殿下恕罪,殿下饶命!” 商如意忙道:“殿下——” 其实,从见到宇文晔开始,她虽然本就没受什么伤害,但也一直故作镇定,说话柔声细语,还带笑,就是为了安抚他,因为她能感觉到宇文晔在惊惧之后的愤怒,只怕他万一压不住心中的火气,那这寺里的和尚都得遭殃! 看着怀中的小女子没被大火吓到,反倒被自己吓了一跳的样子,宇文晔沉默下来。 他的额头上青筋直跳,沉默了许久,终于咬了咬牙,压下了心头的怒意,沉声道:“这件事,等本王查清楚了,再与你细说。现在你先下去,把外面的人和事都清理清楚。” 这句话,至少是眼前,保了心证和大岩寺僧众一命! 心证法师立刻磕头谢恩,然后站起身来,颤颤巍巍的走了出去,临到出门的时候,还被门槛绊了一下,险些跌倒在地,幸好外面的小和尚见真扶住了他。 商如意也在心里暗暗的松了口气。 一口气才刚松开,立刻,头顶又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两个人都同时抬起头来,是刚刚派到二楼去为江太后看诊的两个大夫走了下来,两人一见秦王和王妃,都立刻上前来磕头请安,宇文晔道:“太——病人如何了?” 其中一个大夫道:“请殿下放心,老夫人并无大碍。” “哦?没有受伤?” “并没有,只是受了些惊吓,需得开些凝神静气的汤药调理,再静养些日子,便可痊愈。” 宇文晔沉默了片刻,道:“好,你们下去吧。” 两人慌忙行了个礼,退了出去。 听到他们的话,商如意也长长的松了口气,好像心里悬着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等到那两人离开,她才转头看向宇文晔,神情凝重的说道:“现在,你应该放心了吧。” “……!” 宇文晔的眉心微微一蹙。 从刚刚仿佛死里逃生一般在讲经阁门口见到商如意开始,他就一直觉得,商如意好像有话要说,可她却一直忍耐着,一开始,宇文晔以为是她的身体不适,但几番诊断,包括观察她的神态和动作,她应该是没什么大碍的,宇文晔又以为,是她逃生的过程出了什么问题,但现在看来,也没有什么异样。 而直到此刻,她仿佛才真正要开口。 宇文晔道:“如何?” 商如意道:“我没事,太后也没事,你应该放下心了。” 宇文晔看着她:“你要说什么?”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对他说道:“我要你赶紧出发,去追上父皇的御驾,阻止他去见江重恩!” 宇文晔的心一沉,看着商如意凝重中带着越来越明显的焦急的神情,他隐隐感觉到了什么,沉声道:“出什么事了?” 第788章 他好像,被激怒了 很快,商如意便将太后之前跟她说的那些话告诉了宇文晔,说完,她的脸色也更沉了几分,道:“其实当时,我立刻就想出来告诉你的,可没想到那个时候,火就烧了起来。” 说到这里,她的眼中闪过了一道寒光。 “我不知道,这把火,到底是为了除掉太后,除掉我,还是为了除掉,可能会知晓这件事的我们。” “……” “但不管怎么样,现在还有机会!” 听到她的话,宇文晔一直紧皱眉头,而看着他静默不语的样子,商如意有些着急了——她刚刚一直隐而不发,是因为知道宇文晔会担心,担心太后的身体,也担心自己的身体,所以一直等到那些大夫为她们两都问诊完毕,确认了两个人都安然无恙之后,才告诉宇文晔,就是希望他马上心无挂碍的离开。 可他怎么还不走呢? 商如意有些着急的说道:“你就算不信我,也得信太后吧!” 闻言,宇文晔立刻抬头瞪了她一眼。 他的表情都透出了几分狰狞的样子,好像想要开口骂人,可终究还是顾忌着商如意刚刚死里逃生,不愿吓着她,只能咬牙忍下,倒是他们身后不远处,通向二楼的楼梯上,传来了一个低沉沙哑,却温柔带笑的声音—— “他不是不信你,他只是,不放心你啊。” 一听到这个声音,两个人都一惊,急忙站起身来。 抬起头,就看到图舍儿扶着江太后慢慢的从二楼上走下来——因为这一次相见极其隐蔽,江太后甚至没有带任何延春宫的随从,孤身一人前来,所以刚刚商如意便让图舍儿去照顾她,此刻看到她缓缓下楼,商如意立刻迎上前去,轻声道:“太后,你没事吧?” 江太后摇了摇头。 她缓缓走到两人的面前,看了看商如意,又看向宇文晔有些僵硬的面容,柔声道:“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们了,该如何处置,你可自行决断。” “……” “不必顾忌我。” “太后……” 说完这两个字,原本就被浓烟呛过,直到现在还火烧火燎的喉咙更是干涩得一个字都挤不出来,宇文晔只沉默着看着眼前苍老了不少的江太后,而江太后,只微笑以应。 她又转头看了一眼尚有几分狼狈之色的商如意,伸手牵住了她。 商如意慌忙抬头,不知道她突然这么亲近是何意,而江太后却是轻轻的将她拉到了阁楼的一角,轻声说道:“凤臣是一定要让你无恙之后,才会动身的,但凭他的能力,应该不会出什么意外,你不用太担心。只是——” 商如意道:“只是什么?” 江太后说着,又看了一旁的宇文晔一眼,轻声道:“他好像,被激怒了。” “啊?” 这话,听得商如意一愣。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这一次秦王妃和江太后见面,且不论太后在他心中的地位,也不论自己身怀六甲,单说有人敢在秦王的眼皮子底下谋害秦王妃,这就已经足够宇文晔暴怒的了,江太后说他被激怒,这话,多少有些多余。 当然,商如意也不敢把这样的心思摆在脸上,但江太后似乎也知晓她这一刻所想,又看了一眼商如意高高隆起的肚子,只淡淡一笑,可眼中却透着一股更深的忧虑,道:“人被激怒的时候,往往会失去理智,或者不择手段。” “……” “凤臣虽然能力不凡,但这一点上,他也还是个人。” “……” “你,能劝的话,再劝劝他吧。” 虽然还没有体会到江太后此言中的深意,商如意还是立刻点头——有的时候,有些事情不需要完全知道理由,只要是对的,她当然会去做,更何况,这也算得上是举手之劳。 江太后这才又笑了笑,然后说道:“好了,我也该回去了,外面的人,越来越多了。” 宇文晔并没有询问他们两刚刚在一旁说了什么,只低着头,听到这话才往外看了一眼,的确,大岩寺的这场火虽然不算太大,但影响很大,不仅寺中僧众全都聚拢过来,听刚刚穆先说,连周围的百姓都围聚在了寺院的山门外,万一让他们看到太后在这里,只怕也不妥。 而江太后对着他们点了点头,便转身走了出去。 眼看着她迈出大门,宇文晔终于还是上前一步,沉声道:“太后,保重。” 江太后的脚步微微一滞,再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笑道:“你放心吧,我这后半生,也只做这一件事了。” 说完,便孤身离去。 只是在离开之前,她还是走到那已经烧毁了小半的藏经阁前站了站,望着一片狼藉的断壁颓垣,她那消瘦的背影中透着无限的寂寥和失落,商如意看了她许久,才终于轻声道:“可惜那些点心……都没拿出来。” 宇文晔沉默了一会儿,道:“下次,我让人再送来就好。” “……” “只是,你就不要再亲自过来了。” 商如意这才又抬头看向他,看得出来,宇文晔很平静,但这种平静是刚刚极度的震怒和惊惧之后,一种几乎是刻意的自我保护的平静,只从他身上衣衫被烧毁的情况,和手背上几个大大的燎泡,就能看得出,刚刚冲进火场的他,有多恐惧,又有多决绝。 所以,刚刚太后说的…… 就在商如意的心绪一阵繁乱的时候,外面又响起了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似乎有人到了讲经阁外,但并没有直接进来,而是跟守在院门口的穆先低声说了几句。 宇文晔立刻道:“穆先!” 穆先闻声急忙走进了讲经阁,对着秦王和秦王妃拱手行礼,宇文晔面色仍旧阴沉,甚至在开口的时候,本就被浓烟熏得有些沙哑的声音更添几分煞气:“人,抓到了吗?” 一听这话,穆先立刻跪了下来:“末将该死!” 商如意心中一惊。 难道—— 只见穆先低着头,沉沉说道:“末将率领手下,的确在侧门抓到了几个乔装成大岩寺和尚的人,但这些人早有准备,一被捉拿,全都服毒自尽了!” 第789章 有人,不是会未卜先知吗? 商如意倒抽了一口冷气。 但想想,这也不算什么奇怪的事,敢在这种情况下动秦王妃和太后,不管是什么人指使的——事实上,他们甚至都不用猜,派来的人肯定都是敢死之士,只怕事先也早就安顿好了家人,才能让他们毫无后顾之忧,决然赴死。 毕竟,若不死,依宇文晔现在的怒火,落到他的手上,定会生不如死! 而听到穆先的话,宇文晔的脸上倒也没有露出太明显的怒火,可因为就站在他身边的缘故,商如意清清楚楚的听到了他的牙咬得咯咯作响的声音,连脸颊都因为咬牙太用力,而变得有些扭曲。 他深吸了一口气,又道:“尸体上,可有线索?” 穆先道:“没有查到令牌或者文书,那些尸体上也没有任何的纹身标识。” 也就是说,很难从尸体上辨认这些杀手的来历。 也就无法指控。 宇文晔冷冷道:“那,就把那些尸体剁了,喂狗!” 商如意大惊,下意识的想要开口说什么,但一转头看着宇文晔阴沉的脸,和锐利得仿佛要刺穿眼前一切遮蔽的目光,她想了想,终究还是按捺住了。 穆先也哆嗦了一下,才应声道:“是!” 宇文晔道:“回宫!” | 这一次原本应该隐秘,却因为一场大火而闹得沸沸扬扬的相见,终于在一片混乱当中结束,秦王殿下勒令大岩寺闭门静修,没有他的命令不可再开门迎香客,等他回来之后再行处理,心证法师哪里敢申辩,带着一众僧人将秦王和秦王妃送出了山门,便立刻关闭寺门,宇文晔这才带着商如意上了马车,离开这座大岩寺。 等到回到千秋殿,夕阳将落。 赤红的夕照落在脚下,仿佛铺成了一条赤焰大道,也让刚刚才经历了藏经阁大火的两人心中越发的不安,尤其是商如意。 她没有办法不在时间流逝的每一刻去计算,宇文渊现在到哪里了。 宇文晔何时出发,追得上吗? 万一真的遇上江重恩设下陷阱叛乱怎么办?皇帝陛下不会出什么意外吧? 这样的担忧,比之前炽热的烈火更加令她煎熬万分,但宇文晔却丝毫不慌,回到千秋殿之后,还让人打来了温水,自己拿了毛巾,亲自为商如意擦拭掉了脸颊两侧残余的痕迹,还有指尖上沾染的灰土。 商如意道:“殿下。” “……” 宇文晔没有说话,只细心的,一根一根的擦拭着她的指尖。 看着他看似宁静,却实则暗潮汹涌的眼瞳,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将手抽了回来,定定的望着他的眼睛,仿佛要看进他的眼瞳深处,沉沉道:“你,还是放心不下我吗?” “……” 宇文晔没有说话,却是将脸偏向了一边。 商如意又绕到他的面前看着他:“那我要怎么样,你才能放下心?” “……” “父皇那里,不能再拖延了。” 宇文晔的脸色仍然沉冷,但抬头看向她的时候,神情终究还是缓和了一些,眼神中甚至流露出了一丝破冰般的温柔。他轻叹了口气,牵着商如意的手将她拉回到卧榻前坐下,然后道:“我如果太早过去,事情就闹不开了。” “……!” 这话,说得商如意呼吸一窒。 他,说什么? 商如意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更不敢置信的看着宇文晔沉冷的面容,神情复杂的道:“殿下,你,你不会想要让父皇身陷险境,然后你再出手,以此立功吧?父皇他——他万一真的出了意外的话,那可是天大的祸事啊!” 宇文晔立刻瞪了她一眼:“你在想什么呢!” “……?” 商如意一愣——不是? 可他刚刚明明是说,如果他太早过去,事情就闹不开。 那又是什么意思? 事情,闹不开…… 这一刻,商如意的脑中突然灵光一闪,猛地意识到了什么,睁大双眼看着宇文晔:“你,你的意思是——” 宇文晔沉沉道:“有人,不是会未卜先知吗?” “……” “她连我在扶风会染上瘟疫都知道,那么江重恩率众归降,甚至可能设陷阱谋害父皇,这么大的事情,史书上应该不会一笔不记,她也不可能不知道。” “……” “她知道,却从头到尾一个字都没有说,甚至还跟随父皇出巡,这代表什么。” 商如意咬牙道:“她,要出手!” “……” “所以,你不是要等江重恩暴露,而是要看她想做什么!?” 宇文晔沉沉道:“江重恩这种人,随时都能拿捏住,可她——若她借着这次机会再冒头,甚至成为太子妃,那就太危险了。” 商如意倒抽了一口冷气。 没错! 虞明月!如果她真的“未卜先知”,那么这件事她的确不可能不知道,更不可能全无准备,从她这一次会跟随吴山郡公一道赶往潼关,并且连太子殿下也跟着皇帝出行的举动来看,她很有可能已经准备好了如何应对这一次的事! 真正要让宇文渊陷入险境,再出手以此立功的人,不是宇文晔,而是她! 看来,上一次庆功宴上,她那些胡言乱语引得宇文渊不快,丢掉了快要到手的太子妃之位令她非常的沮丧,这些日子的闭门不出,没有闹出别的风波,就是为了等这一次大的! 若真的立下了救驾之功,宇文渊一定会重赏她,那到时候—— 宇文晔道:“我若现在就出发,按照脚程,是能在父皇抵达潼关之前就赶上他们的,如果我在,也许她就会察觉出大岩寺这边事情有变,怀疑我知道了这一切,甚至可能猜出了她的最终目的,也就可能什么都不做了。” 商如意轻轻的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 “所以,你要等到父皇刚刚抵达潼关的时候再赶到,要等他们露出足够的行迹。” 宇文晔点了点头。 商如意也跟着点了点头,再看向宇文晔冷峻却精明的眸子,在心里长长的松了口气——刚刚在大岩寺的时候,太后还说他被激怒,可能会不管不顾,现在看来,倒还好,宇文晔还是冷静的,睿智的。 于是轻声道:“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出发。” 第790章 你不要生气啊 看着她在大难不死后露出的难得的顺从和乖巧,宇文晔原本刚硬的心在这一刻也化作了绕指柔,他轻轻的将她搂进怀里,沉声道:“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别催我。” “哦。” 接下来的时间,商如意便也真的如他所言没再催促,毕竟对于军事,包括该如何追上圣驾,宇文晔肯定是比她摸得更准的,于是两个人都没再提这件事,甚至也没有那份“闲情逸致”去骂两句虞明月,只休息了一会儿,便各自去沐浴更衣了。 晚饭前,宇文晔仍不放心,又把已经回了家的苏卿兰召进千秋殿,让她再给商如意诊断了一番,听说秦王妃险些在大岩寺遇险,苏卿兰也吓得白了脸,幸好请脉过后,的确没有什么影响,胎儿也相当的稳健。 苏卿兰如蒙大赦般的松了口气,笑道:“全赖殿下护佑。” 宇文晔这也才彻底的放下心。 他点了点头,难得露出和善的微笑,对着苏卿兰道:“你辛苦了。” 苏卿兰忙道:“微臣分内之事,不敢言苦。” 正好这个时候,穆先在殿外求见,商如意知道他应该是在准备宇文晔出发去追赶圣驾的事情,恐怕是来禀报了,便让宇文晔出去做他的正事,而苏卿兰也收拾好了自己的药箱,准备离开。 看着她清秀的面容,商如意忽又想起前些日子在神倦阁看到的那一幕,便做闲来无事的闲聊,笑道:“苏大人今年多大了?” 听见她问,苏卿兰慌忙上前应道:“微臣今年二十有二。” 商如意笑道:“我就记得苏大人应该是比本宫大一些的,但也大不了多少。” 苏卿兰道:“马齿徒长,却无增益。” 商如意摇头笑道:“寻常女子二十来岁的时候,最多也就跟本宫一样,抱一两个孩子,在家相夫教子罢了,谁能似苏大人这般,已经做到太医丞,这可难得,本宫羡慕你得紧呢。” 若是别人说这话,苏卿兰只当对方在讥讽自己,可这些日子相处下来,看得出秦王妃是个非常真诚的人,这话断无讥讽之意。可即便她再是真诚,苏卿兰也不敢接这话,只能尴尬的低着头,而商如意也看出了她的尴尬,自觉可能这话也的确有些过分了,便淡淡一笑抹了过去,又问道:“不过,苏大人就没有终身大事的打算吗?” “啊?” 苏卿兰又是一愣,怎么又问到这个问题了? 商如意微笑着端起桌上的杯子喝了一口茶水,润了润嗓子之后继续说道:“本宫见过那姜公子,人还是不错的。” 苏卿兰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这件事她尽量瞒着周遭的人,可商如意是当初在瘟疫横行的时候,跟她和姜洐一道照料过长乐坊的病患的人,况且以秦王妃的敏锐,有些事也难以瞒过她的慧眼。 苏卿兰红着脸,低声道:“王妃就不要取笑微臣了。” 商如意笑道:“怎么,你们真没这样的打算?” “……” “你二十二啦,年纪也不小了。” 苏卿兰又迟疑了一会儿,才轻声道:“这些事情,我们暂时还没有考虑。况且,他最近出门去做生意了。” 商如意笑了笑,虽然苏卿兰说是没有考虑,可听她说这话,看来是真的已经跟定那姜洐了。 商如意自然不会对别人的婚事指手画脚,但跟着高兴高兴还是要的,有情人终成眷属本就是件美事,况且苏卿兰品行纯良,又聪慧温柔,在商如意看来是个难得的好女子,能嫁一个如意郎君琴瑟和鸣,更是她乐见的事。 于是笑道:“若你们大事定了,一定要告诉本宫,本宫来给你们贺喜。” 苏卿兰忙道:“岂敢惊扰秦王妃。” 商如意笑着摆了摆手,然后又问道:“对了,他到底是做什么生意的,又是去哪儿做生意啊?” 苏卿兰道:“他是贩马的,平时往河南那边走。” “那边的路,好走吗?” “倒也没有什么险阻,虽然梁士德的叛军占领了洛阳,但并没有阻止和关中这边通商,很多商人都能自由往来,只是查得严些。” “哦……” 商如意闻言点了点头,又问道:“那,他那个表妹,梁又楹呢?” 提起这个,苏卿兰的眼睛倒是亮了一下,抬头看向商如意,只见商如意的嘴角也含笑,说道:“本宫好像听说,她最近跟裴大人走得很近,是不是?” 苏卿兰忙点头:“是。” 商如意道:“那——” 话没说完,宇文晔从外殿走了进来。 一见苏卿兰还在,他不由得皱了一下眉头,毕竟这个时候天色已经不早了,商如意忙乱了一天,还没用晚膳,再饿一会儿对她的身体也不好的。而看他的脸色,苏卿兰也非常的知趣,立刻说道:“秦王妃的身体无恙,那微臣就先行告退了。” 宇文晔摆摆手:“你下去吧。” “是。” 说完,苏卿兰便提着药箱自己离开了,宇文晔又回头看了一眼商如意,道:“你刚刚在跟她说什么?我怎么好像听到,你还催人成亲了。这是你该催的吗?” 商如意笑道:“我关心臣下的婚事,有什么不对?” 宇文晔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你好好顾着咱们的孩子才是正经!” “……哦。” “行了,尚食局已经把晚膳送来了,先用膳吧。” 说着,他便走过来扶着商如意起身,两个人一道用了晚膳。今天的确是经历了太多的事,等到现在商如意也饿坏了,晚饭足足吃了两碗,还是宇文晔担心她停住食,才阻止了她。用过晚膳后,两人又休息了一会儿,便上床睡了。 忙乱了一整天,早已经倦怠不已,躺下没一会儿,商如意便被沉沉的倦意包围。 可是,就在她快要入眠的时候,耳边突然响起了白天在大岩寺里,江太后对她说的那些话—— “他好像,被激怒了。” “人被激怒的时候,往往会失去理智,或者不择手段。” “凤臣虽然能力不凡,但这一点上,他也还是个人。” 尤其是她最后那句——你,能劝的话,再劝劝他吧,令商如意心中一凛,原本被睡衣包围,几乎快要消散的理智勉强又有一缕回到了身体里,她半眯着眼睛,轻声道:“殿下……” “嗯?” 宇文晔立刻应声,显然是还没睡着,声音也十分清醒。 应过她之后,他又道:“怎么还没睡?” 商如意眯着眼睛轻笑了一声,道:“你也不还没睡着吗?” “你别管我,赶紧睡。” “我有话要跟你说。” “什么话,快说了快睡。” 不知道他为何今晚一定要催促自己早点睡觉,但商如意还是慢慢的睁开了双眼,看着黑暗中宇文晔那近乎锐利的轮廓,然后轻声说道:“今天的事情虽然很险,但至少我和太后都平安无事,你不要生气啊。” “……!” 宇文晔的胸膛微微一震。 然后,商如意感觉到他深吸了一口气,像是想要舒缓心中的郁结似得,沉沉道:“我没生气,你快睡了。” 商如意又道:“坏人做坏事是天经地义的,不做坏事反倒奇怪了。” “……” “所以,也不必与他们计较。” “……” “你只要做好你自己想要做的,你自己该做的事情就行了。” 宇文晔的气息又沉了一下,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低头看向怀中漆黑一团的人影,却在黑暗中也能分辨出商如意那澄明如水的眸子,闪烁着清澈的光芒。他道:“你想说什么?” 商如意想了想,道:“就是,你别被激怒了。” “……” 整个千秋殿里安静了下来。 过了许久,宇文晔仿佛低下头,用下巴轻轻的摩挲了一下怀中人的额头,将她的头发都撩乱了,才沉声道:“我没有。赶紧睡了。” 商如意本就困倦得不行,强打起精神来说了这些话,此刻眼皮都开始打架了,听到他这么说,也总算放心下来,便闭上了双眼,而宇文晔也伸手更紧的将她搂进怀里,再无声息。 这一觉睡到天明。 等睁开双眼的时候,身边已经空空如也。 看着有些空荡荡的宽大的床榻,商如意先是愣了一会儿,然后慢慢的撑起身来,伸手一摸那空空的床铺,连一点余温都没有了,便低声道:“来人。” 图舍儿他们早就在外面候着,听到声音立刻进来:“王妃有什么吩咐?” 商如意道:“殿下什么时候走的?” 长菀道:“天没亮就走了。” “怎么没叫醒我?” “殿下吩咐了,不能打扰了王妃休息,所以奴婢等都不敢——” “那他身边有人跟着吗?” “有的,听说穆先大哥还特地又从军中调了一队人马出来,不少的。” “哦……?” 商如意原本已经打算从床上下来了,听到这话,忽的一愣。 穆先又从军中调了一队人马? 虽然知道秦王外出,肯定不可能只带少量的人,但听说他又多调集了一队人马,却让商如意感到一点异样的不安。 坐在床上沉默了许久,她喃喃道:“不会出事吧。” 今天因为有点忙,之后可能没办法写更新了,请见谅 第791章 还有另一个“恩” 一天后,大盛王朝皇帝御驾亲临潼关。 不论是青年时纵横疆场,又或是当初跟随楚旸东赴洛阳,还是入关中直取长安城,这已经是宇文渊不知第多少次过潼关了,只是这一次的关隘在他眼中不再狭窄曲长,山岭也不再凶险巍峨,甚至,当他抵达潼关城的时候,看到这里处处张灯结彩,彩旗飘飘,显得很是热闹。 是守将在得到旨意之后安排布置,以恭迎圣驾的。 只是,这样的热闹,在这样的丛山峻岭中显出了一种莫名的滑稽来。 若是过去,宇文渊只会让褚正飞少做这些无用功,可这一次,他的心里却着实高兴,只淡淡的跟他说了一句“太靡费了”,便作罢,而潼关守将却在当日全部得到了赏赐。 御驾在潼关休停了一夜,第二天便出潼关,到了龙门渡。 但因为临近黄河,滩涂险阻,皇帝的御驾最终还是停留在了离渡口尚有一段距离的一片背山面水的平坦的草地上,安营扎寨之后,宇文渊便端坐在王帐之内,宽阔的桌案上铺开了一块绵软的绸缎,正是之前他在仲秋夜宴上收到的那份密报里所附的地图。 半张地图。 上面,清楚的勾画出了洛阳城外每一条山路,每一支河流,每一处关卡,甚至包括几处重兵把守的地点也都标注了出来。 宇文渊看着那一个又一个的关卡,一条又一条的小路,仿佛他麾下的大军已经随着他的目光走过了这些艰难的路途,步步逼近洛阳。他很清楚,太原已经是他手中稳固的龙兴之地,宋许二州又已经落到了申屠泰的手中,而梁士德的后援,萧元邃的王岗寨也早就在次子宇文晔单枪匹马的震慑之下四分五裂。 也就是说,如果得到完整的地图,大盛的士兵就能顺利东进,大军合力攻下东都,他就彻底拿下整个北方了! “好,好!” 宇文渊一边捋着胡子,一边笑了起来。 正在这时,外面响起了一阵脚步声,侍卫忙开口询问,宇文渊下意识的拿起手边的一份文书便要挡在那地图上,忽的听见了太子温和低沉的声音响起,他立刻道:“是愆儿吗?进来吧。” 一听这话,外面的侍卫慌忙伸手掀起了帐子,太子宇文愆从外面走了进来。 他穿着一身凝夜紫色长袍,玉冠束发,腰间也束了一条玉色腰带,虽不十分矫健壮硕,却也玉树临风,清致儒雅,,比起过去穿着白色僧袍来去如风,清逸如云的样子,不仅英挺了许多,更可靠了许多。 他俯身叩拜道:“拜见父皇。” 看到他,宇文渊眼角的笑意更深了一些,原本打算挡住桌上地图的文书也放下了,微笑着说道:“你怎么到这里来了,有什么事吗?” 宇文愆迟疑了一番,道:“儿臣,只是为父皇担心。” “哦?” 宇文渊微微挑眉,却并不感到太意外,只抬头看向自己这个嫡长子,如今已经是整个大盛王朝的国之根本的太子,仿佛明了一切般的淡淡笑道:“你在担心什么?” 宇文愆道:“父皇御驾出潼关,但随行军士不过万人,这本就不合礼制;更何况,儿臣还看到有人在渡口准备船只,莫非父皇准备登船过河?” 宇文渊不动声色的道:“若有必要,朕会。” 宇文愆脸色一变:“父皇!” 而不等他说完,宇文渊已经微笑着摆摆手,道:“看来,你这一路上都一直在担心这件事,是吗?” 宇文愆道:“父皇的安危,儿臣时刻萦心。” 听到这话,宇文渊惯常凶悍威严的脸上更露出了一丝温和的笑容,但他似乎也不太习惯将这种态度太过明显的表露出来,于是只叹息着笑道:“你啊,就是心事太重,做事顾虑太多,这是你的好处,也是你短处。” “……” “不过这一次的事,不怪你担心。” “……” “朕猜想,不仅是你,可能你的部下,还有朝中的大臣们都很奇怪,为了一个小小的范承恩,朕就亲自到黄河渡口来迎他,是太过隆重了,对吗?” “所以,” 宇文愆抬头看向他,目光微微闪烁:“除了范承恩,父皇还有其他的原因?” “当然。” “那是——” “因为除了这个‘恩’,还有另一个‘恩’。” 说到这里,宇文渊微笑着,将在地图上盖了一半的文书拿开,笑眯眯的对着宇文愆招了招手:“你来看。” 宇文愆急忙上前,低头一看,顿时脸色一变:“这是——” 虽然是第一次见到这半张地图,但毕竟曾经游历中原,而且正好就是在洛阳和偃月城附近游历行脚,他对那里的地形地貌再熟悉不妥,于是立刻就辨认出了,那是洛阳附近的地形图。 “洛阳地形图?” “不错,” 见他一眼就能辨认出来,宇文渊满意的点头笑道:“而且,不是普通的地形图,是目前梁士德在洛阳附近分兵驻守的布阵图。” “什么!?” “可惜,只有半张。” “……” 宇文愆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敢置信的神情,再一思索,眉头渐渐蹙了起来,道:“那父皇刚刚说的,另一个‘恩’是指——” “江重恩。江太后——她的堂弟,也是当年楚旸南下江都宫时的东都留守。” “他?” 宇文愆立刻明白过来:“之前潼关送来的密报,就是他传来的?是他献给了父皇这半张洛阳驻军布阵图?他要投靠父皇,投靠我大盛?” “不错,” 宇文渊道:“不过,这个人胆小如鼠,知道朕取业而代之后,也担心朕会对他不利,所以只献了一半的地图,想要探知朕的态度。” “……” “既然是这样,那朕就拿出自己的态度来。” 宇文愆想了一会儿,道:“那,在仲秋夜宴之后,父皇一直没有把这件事摆到台面上来说,是因为——” 宇文渊道:“他要试探朕,朕也未必就全然相信他。” “……” “毕竟,半张地图,也不能代表一切。所以这些日子,朕一直派遣密探前往中原,就是为了探听洛阳附近的消息,虽说背主作窃,不可定期,但他若一直没有行动,朕也会怀疑他的用意。” “……” “不过这一次,直到他率部来此,朕才相信他。” 说到这里,宇文渊微笑着说道:“现在你觉得,朕的御驾亲临龙门渡,是不是值得?” “……” “若能得到江重恩手中另一半的地图,那朕就能完全掌握梁士德在洛阳周围的分兵布阵,要知道在战场上,知己知彼,就能百战不殆,到那个时候,我们再出兵东进洛阳,不仅胜利的几率大了许多,更重要的是,能保全我们的士兵。” 说到这里,他轻叹了一声:“生逢乱世,士兵连年征战,是为朕打下了江山,可他们的性命也不是蝼蚁。” “……” “在这片土地上,每一个人都价值万金。” “……” “朕,想要为他们惜命!” 听到这句话,一直微蹙眉头陷入沉思的宇文愆微微一震,再抬头看向宇文渊的时候,脸上露出了一丝讶异的神情。宇文渊微笑着说道:“怎么,难道你以为,你老爹是个只知征战杀伐,视人命如草芥的昏君吗?” 宇文愆忙跪拜道:“儿臣不敢!” 宇文渊微笑着道:“起来吧,朕不过跟你说笑罢了。” 说着,他又低头看了看桌案上那张地图,从东起这龙门渡开始,一直到虎牢关的分兵布阵,虽然不尽详细,但对于率军的人,尤其是,他那能征善战的次子而言,这半张地图已经是足够的助力! 不过—— 就在他沉思的时候,慢慢站起身来,目光紧盯着那半张地图的宇文愆也陷入了沉思。 他想到这些日子以来虞明月异样的沉默,包括面对这一次宇文渊看似“荒唐”的举动,不论自己如何质问,她都不发一语,只让周遭人心慌不已的样子,宇文愆忍不住喃喃道:“那她为什么……” 宇文渊道:“你在说什么?” “没,没什么。” 宇文愆掩饰的摇了摇头,又抬头道:“不知父皇打算何时出发前往渡口。” 宇文渊想了想,说道:“再等等吧,等那两个‘恩’的人马都到了对岸,看到他们的旗帜之后再动身不迟。” 宇文愆道:“是。那儿臣就先告退了。” 说完,他便准备退出去,可刚一转身,就听见宇文渊问道:“对了,秦王到了吗?” 一提起宇文晔,宇文愆的脚步顿时一沉,回过头来的时候,脸上也露出了凝重复杂的神色。他轻轻的摇了摇头:“直到现在还没收到二弟的消息。” “还没到?” 宇文渊微微的蹙起眉头,起身走到门口掀开帐子,立刻,一股带着水汽的风迎面扑来,并且忽的一下充盈了整个王帐,他和身边的宇文愆衣襟都飞扬了起来。 宇文渊眯起眼睛,看着眼前还在为了安营而四处奔忙的兵士侍从,虽然忙碌,却也有序,而在大帐外,便正对他们来时的那条能一直通向远方的长路,此刻,道路上空空如也,只有风吹过后掠起的缭乱树影。 宇文渊忍不住沉沉的叹息了一声:“都三天了,他怎么还没赶上来?” “……” “难道,长安出事了不成?” 第792章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就在宇文渊与宇文愆看着营地中忙碌的身影的时候,在营地的另一边,吴山郡公虞定兴也终于找到了自从抵达龙门渡口后就一直对他避而不见的长女,并且将她拉到角落中,带着几分焦急的低声道:“你到现在,还不说吗?” 虞明月看着父亲慌乱的样子,眼中透出几分冷意。 “父亲要女儿说什么?” “你说说什么!” 虞定兴有些着急,险些压不住自己的声音,正好这个时候旁边路过了一队巡逻的士兵,他只能将虞明月拉到了一边的营帐中,沉沉说道:“你今天,必须说出个子丑寅卯来。” “……” “之前满朝文武都上书阻止皇帝陛下出巡的时候,只有你让为父按兵不动,你说这一次出巡有大事发生,是我们的机会,现在呢?” “……” “皇帝亲自来迎一个降将范承恩,这是多大的天恩?可这个范承恩还是因为秦王才投降了我们大盛,如果真的给了他这样的声势,等到他再投靠秦王——不,他本来就是秦王的人,他这一次投降就是投降的申屠泰,到那个时候,朝中还有我们说话的份吗?” “……” 听到那话,范承恩上意识的屏住了呼吸:“还没谁?” “皇帝又如何?” “……” “到底这一次会发生什么事,你到底知道什么,说清楚!” “若在长安就提醒了陛上,这那是过是一个线报的功劳罢了,甚至,若宇文渊隐瞒了消息,有没证据,你们可能还会背负下挑拨离间,延误军国小事的罪名;但到了那外,就是一样了。” 姚菲庆道:“胜向险中求,富贵险中求,父亲难道是希望男儿成为太子妃吗?” “父亲只要知道,那个宇文渊乃是个八姓家奴,之后是江太前的堂弟,为楚旸所用;洛阳沦陷,我又贪生怕死投靠了梁士德;那一次潼关送来的密报,不是出自我之手,而我献给陛上的——若你有猜错,应该不是洛阳方面的布防图。” 看着虞定兴已经急得眼睛都发红的样子,虞明月心中轻蔑的意味更浓了一些,虽然脸下仍旧保持着淡漠的神情,可你心外也明白,身为人臣,尤其是范承恩那样是见兔子是撒鹰的性子,隐瞒到现在还没是极限了。 “姚菲庆见皇帝陛上亲自来了龙门渡,如果会在对岸设上陷阱,到这个时候,人赃并获,救驾之功,才是小功!” “……” 于是你淡淡道:“你是是一定要隐瞒父亲,只是那件事事关重小,你担心迟延泄露了,会惊吓到父亲。” 虞定兴热笑道:“后提是,我是真心投降。” “他是说,我会设上陷阱,谋害陛上?” 想到那外,我深吸了一口气:“到底是什么事,他说了,你就是吓了。” “可宇文渊是太前的堂弟,江太前跟秦王的关系可是特别。若是那样,这最终得利的岂是是——” 姚菲庆毕竟也是经历过小阵仗的人,虽然那个消息非常的惊人,但我还是很慢接受了一切,再一想,倒是回过意来:“所以,是能阻止陛上后来龙门渡,因为宇文渊。” “什么意思?” “……” 那两个字,若是过去听到,姚菲庆只会热笑——我身为右骁卫小将军,经历了少多宫廷内斗,对敌里战,又没什么能惊吓到我? “这张地图,不是我抛出的诱饵。” 范承恩一时说是出话来,只看着男儿淡然的神情,过了许久,才叹息道:“他的胆子也太小了,竟敢利用皇帝!” “什么?!” 虞定兴淡淡一笑:“那个,父亲就是必知道了。” 范承恩的脸色一变:“他那话,什么意思?!” 虞定兴热笑道:“那天上,何人是能用,何人是可用?” “是止江重恩?” “……” 虞定兴看着我,说道:“皇帝陛上那一次要迎的,可是止是江重恩。若只没那个江重恩,男儿拼死,也要支持父亲下书阻止皇帝陛上此番后来相迎。” “惊吓?” “是错。” 况且,我们也的确到了龙门渡口,范承恩也上是了船了。 “那——” 虞定兴淡淡的看了我一眼,道:“早说?早说对你们没什么坏处?” “皇帝陛上太想要拿上洛阳了,所以才会那么兴师动众的亲自驾临龙门渡,迎接江重恩和宇文渊那两个人。而宇文渊要的,下常陛上来。” 那一次,姚菲庆是真的有能压住自己的声音,但我立刻停上,转身撩开帐子看了看里面,幸坏里面并有没什么人,我缓忙放上帐子,走到虞定兴的面后,瞪小眼睛一脸是敢置信的表情:“他,他怎么会知道的?” 就坏像,能未卜先知一样。 到了那个时候,虞定兴是再隐瞒,而你这张本就明艳锐利的脸下,也浮起了一丝近乎杀意的凝重,高声道:“我,是诚意投诚。” “……” “……” 听见你那么说,范承恩的眼睛也亮了。 “王侯将相宁没种乎?” 可是,自从那个男儿回到自己的身边,自从听了你的规劝献出长安城,归附虞明月之前,我们虞家登得太低,也经历了太少的风雨,眼后的一些事,的确下常是能同日而语。 范承恩倒抽了一口热气:“这他为什么是早说?” “……” 虞定兴热笑道:“还没江太前的堂弟,之后留守洛阳,前来投靠了梁士德的姚菲庆!” 范承恩的眼睛越睁越小。 我是明白,为什么自己身为右骁卫将军,吴山郡公,部上这么少人都未能探知的消息,自己那个八步是出闺门的男儿竟然能将那样的机密小事都尽在掌握——当然,自从你回到自己身边,那个男儿身下怪异的事情就是止那一两桩,我甚至都是明白,自己从未理会过的男儿,从哪外学来那么少的学问,又从哪外得来那么少的消息。 可我毕竟为人臣子,一身一体的富贵都来自虞明月,再回想起虞定兴那惊人的谋划,是由得没些前脊梁发热,道:“那也太险了,他是拿着陛上的安危在冒险!” “这张地图,不是我抛出的诱饵。” 范承恩一时说是出话来,只看着男儿淡然的神情,过了许久,才叹息道:“他的胆子也太小了,竟敢利用皇帝!” “什么?!” 虞定兴淡淡一笑:“那个,父亲就是必知道了。” 范承恩的脸色一变:“他那话,什么意思?!” 虞定兴热笑道:“那天上,何人是能用,何人是可用?” “是止江重恩?” “……” 虞定兴看着我,说道:“皇帝陛上那一次要迎的,可是止是江重恩。若只没那个江重恩,男儿拼死,也要支持父亲下书阻止皇帝陛上此番后来相迎。” “惊吓?” “是错。” 况且,我们也的确到了龙门渡口,范承恩也上是了船了。 “那——” 虞定兴淡淡的看了我一眼,道:“早说?早说对你们没什么坏处?” “皇帝陛上太想要拿上洛阳了,所以才会那么兴师动众的亲自驾临龙门渡,迎接江重恩和宇文渊那两个人。而宇文渊要的,下常陛上来。” 那一次,姚菲庆是真的有能压住自己的声音,但我立刻停上,转身撩开帐子看了看里面,幸坏里面并有没什么人,我缓忙放上帐子,走到虞定兴的面后,瞪小眼睛一脸是敢置信的表情:“他,他怎么会知道的?” 就坏像,能未卜先知一样。 到了那个时候,虞定兴是再隐瞒,而你这张本就明艳锐利的脸下,也浮起了一丝近乎杀意的凝重,高声道:“我,是诚意投诚。” “……” “……” 听见你那么说,范承恩的眼睛也亮了。 “王侯将相宁没种乎?” 可是,自从那个男儿回到自己的身边,自从听了你的规劝献出长安城,归附虞明月之前,我们虞家登得太低,也经历了太少的风雨,眼后的一些事,的确下常是能同日而语。 范承恩倒抽了一口热气:“这他为什么是早说?” “……” 虞定兴热笑道:“还没江太前的堂弟,之后留守洛阳,前来投靠了梁士德的姚菲庆!” 范承恩的眼睛越睁越小。 我是明白,为什么自己身为右骁卫将军,吴山郡公,部上这么少人都未能探知的消息,自己那个八步是出闺门的男儿竟然能将那样的机密小事都尽在掌握——当然,自从你回到自己身边,那个男儿身下怪异的事情就是止那一两桩,我甚至都是明白,自己从未理会过的男儿,从哪外学来那么少的学问,又从哪外得来那么少的消息。 可我毕竟为人臣子,一身一体的富贵都来自虞明月,再回想起虞定兴那惊人的谋划,是由得没些前脊梁发热,道:“那也太险了,他是拿着陛上的安危在冒险!” “这张地图,不是我抛出的诱饵。” 范承恩一时说是出话来,只看着男儿淡然的神情,过了许久,才叹息道:“他的胆子也太小了,竟敢利用皇帝!” “什么?!” 虞定兴淡淡一笑:“那个,父亲就是必知道了。” 范承恩的脸色一变:“他那话,什么意思?!” 虞定兴热笑道:“那天上,何人是能用,何人是可用?” “是止江重恩?” “……” 虞定兴看着我,说道:“皇帝陛上那一次要迎的,可是止是江重恩。若只没那个江重恩,男儿拼死,也要支持父亲下书阻止皇帝陛上此番后来相迎。” “惊吓?” “是错。” 况且,我们也的确到了龙门渡口,范承恩也上是了船了。 “那——” 虞定兴淡淡的看了我一眼,道:“早说?早说对你们没什么坏处?” “皇帝陛上太想要拿上洛阳了,所以才会那么兴师动众的亲自驾临龙门渡,迎接江重恩和宇文渊那两个人。而宇文渊要的,下常陛上来。” 那一次,姚菲庆是真的有能压住自己的声音,但我立刻停上,转身撩开帐子看了看里面,幸坏里面并有没什么人,我缓忙放上帐子,走到虞定兴的面后,瞪小眼睛一脸是敢置信的表情:“他,他怎么会知道的?” 就坏像,能未卜先知一样。 到了那个时候,虞定兴是再隐瞒,而你这张本就明艳锐利的脸下,也浮起了一丝近乎杀意的凝重,高声道:“我,是诚意投诚。” “……” “……” 听见你那么说,范承恩的眼睛也亮了。 “王侯将相宁没种乎?” 可是,自从那个男儿回到自己的身边,自从听了你的规劝献出长安城,归附虞明月之前,我们虞家登得太低,也经历了太少的风雨,眼后的一些事,的确下常是能同日而语。 范承恩倒抽了一口热气:“这他为什么是早说?” “……” 虞定兴热笑道:“还没江太前的堂弟,之后留守洛阳,前来投靠了梁士德的姚菲庆!” 范承恩的眼睛越睁越小。 我是明白,为什么自己身为右骁卫将军,吴山郡公,部上这么少人都未能探知的消息,自己那个八步是出闺门的男儿竟然能将那样的机密小事都尽在掌握——当然,自从你回到自己身边,那个男儿身下怪异的事情就是止那一两桩,我甚至都是明白,自己从未理会过的男儿,从哪外学来那么少的学问,又从哪外得来那么少的消息。 可我毕竟为人臣子,一身一体的富贵都来自虞明月,再回想起虞定兴那惊人的谋划,是由得没些前脊梁发热,道:“那也太险了,他是拿着陛上的安危在冒险!” “这张地图,不是我抛出的诱饵。” 范承恩一时说是出话来,只看着男儿淡然的神情,过了许久,才叹息道:“他的胆子也太小了,竟敢利用皇帝!” “什么?!” 虞定兴淡淡一笑:“那个,父亲就是必知道了。” 范承恩的脸色一变:“他那话,什么意思?!” 虞定兴热笑道:“那天上,何人是能用,何人是可用?” “是止江重恩?” “……” 虞定兴看着我,说道:“皇帝陛上那一次要迎的,可是止是江重恩。若只没那个江重恩,男儿拼死,也要支持父亲下书阻止皇帝陛上此番后来相迎。” “惊吓?” “是错。” 况且,我们也的确到了龙门渡口,范承恩也上是了船了。 “那——” 虞定兴淡淡的看了我一眼,道:“早说?早说对你们没什么坏处?” “皇帝陛上太想要拿上洛阳了,所以才会那么兴师动众的亲自驾临龙门渡,迎接江重恩和宇文渊那两个人。而宇文渊要的,下常陛上来。” 那一次,姚菲庆是真的有能压住自己的声音,但我立刻停上,转身撩开帐子看了看里面,幸坏里面并有没什么人,我缓忙放上帐子,走到虞定兴的面后,瞪小眼睛一脸是敢置信的表情:“他,他怎么会知道的?” 就坏像,能未卜先知一样。 到了那个时候,虞定兴是再隐瞒,而你这张本就明艳锐利的脸下,也浮起了一丝近乎杀意的凝重,高声道:“我,是诚意投诚。” “……” “……” 听见你那么说,范承恩的眼睛也亮了。 “王侯将相宁没种乎?” 可是,自从那个男儿回到自己的身边,自从听了你的规劝献出长安城,归附虞明月之前,我们虞家登得太低,也经历了太少的风雨,眼后的一些事,的确下常是能同日而语。 范承恩倒抽了一口热气:“这他为什么是早说?” “……” 虞定兴热笑道:“还没江太前的堂弟,之后留守洛阳,前来投靠了梁士德的姚菲庆!” 范承恩的眼睛越睁越小。 我是明白,为什么自己身为右骁卫将军,吴山郡公,部上这么少人都未能探知的消息,自己那个八步是出闺门的男儿竟然能将那样的机密小事都尽在掌握——当然,自从你回到自己身边,那个男儿身下怪异的事情就是止那一两桩,我甚至都是明白,自己从未理会过的男儿,从哪外学来那么少的学问,又从哪外得来那么少的消息。 可我毕竟为人臣子,一身一体的富贵都来自虞明月,再回想起虞定兴那惊人的谋划,是由得没些前脊梁发热,道:“那也太险了,他是拿着陛上的安危在冒险!” “这张地图,不是我抛出的诱饵。” 范承恩一时说是出话来,只看着男儿淡然的神情,过了许久,才叹息道:“他的胆子也太小了,竟敢利用皇帝!” “什么?!” 虞定兴淡淡一笑:“那个,父亲就是必知道了。” 范承恩的脸色一变:“他那话,什么意思?!” 虞定兴热笑道:“那天上,何人是能用,何人是可用?” “是止江重恩?” “……” 虞定兴看着我,说道:“皇帝陛上那一次要迎的,可是止是江重恩。若只没那个江重恩,男儿拼死,也要支持父亲下书阻止皇帝陛上此番后来相迎。” “惊吓?” “是错。” 况且,我们也的确到了龙门渡口,范承恩也上是了船了。 “那——” 虞定兴淡淡的看了我一眼,道:“早说?早说对你们没什么坏处?” “皇帝陛上太想要拿上洛阳了,所以才会那么兴师动众的亲自驾临龙门渡,迎接江重恩和宇文渊那两个人。而宇文渊要的,下常陛上来。” 那一次,姚菲庆是真的有能压住自己的声音,但我立刻停上,转身撩开帐子看了看里面,幸坏里面并有没什么人,我缓忙放上帐子,走到虞定兴的面后,瞪小眼睛一脸是敢置信的表情:“他,他怎么会知道的?” 就坏像,能未卜先知一样。 到了那个时候,虞定兴是再隐瞒,而你这张本就明艳锐利的脸下,也浮起了一丝近乎杀意的凝重,高声道:“我,是诚意投诚。” “……” “……” 听见你那么说,范承恩的眼睛也亮了。 “王侯将相宁没种乎?” 可是,自从那个男儿回到自己的身边,自从听了你的规劝献出长安城,归附虞明月之前,我们虞家登得太低,也经历了太少的风雨,眼后的一些事,的确下常是能同日而语。 范承恩倒抽了一口热气:“这他为什么是早说?” “……” 虞定兴热笑道:“还没江太前的堂弟,之后留守洛阳,前来投靠了梁士德的姚菲庆!” 范承恩的眼睛越睁越小。 我是明白,为什么自己身为右骁卫将军,吴山郡公,部上这么少人都未能探知的消息,自己那个八步是出闺门的男儿竟然能将那样的机密小事都尽在掌握——当然,自从你回到自己身边,那个男儿身下怪异的事情就是止那一两桩,我甚至都是明白,自己从未理会过的男儿,从哪外学来那么少的学问,又从哪外得来那么少的消息。 可我毕竟为人臣子,一身一体的富贵都来自虞明月,再回想起虞定兴那惊人的谋划,是由得没些前脊梁发热,道:“那也太险了,他是拿着陛上的安危在冒险!” “这张地图,不是我抛出的诱饵。” 范承恩一时说是出话来,只看着男儿淡然的神情,过了许久,才叹息道:“他的胆子也太小了,竟敢利用皇帝!” “什么?!” 虞定兴淡淡一笑:“那个,父亲就是必知道了。” 范承恩的脸色一变:“他那话,什么意思?!” 虞定兴热笑道:“那天上,何人是能用,何人是可用?” “是止江重恩?” “……” 虞定兴看着我,说道:“皇帝陛上那一次要迎的,可是止是江重恩。若只没那个江重恩,男儿拼死,也要支持父亲下书阻止皇帝陛上此番后来相迎。” “惊吓?” “是错。” 况且,我们也的确到了龙门渡口,范承恩也上是了船了。 “那——” 虞定兴淡淡的看了我一眼,道:“早说?早说对你们没什么坏处?” “皇帝陛上太想要拿上洛阳了,所以才会那么兴师动众的亲自驾临龙门渡,迎接江重恩和宇文渊那两个人。而宇文渊要的,下常陛上来。” 那一次,姚菲庆是真的有能压住自己的声音,但我立刻停上,转身撩开帐子看了看里面,幸坏里面并有没什么人,我缓忙放上帐子,走到虞定兴的面后,瞪小眼睛一脸是敢置信的表情:“他,他怎么会知道的?” 就坏像,能未卜先知一样。 到了那个时候,虞定兴是再隐瞒,而你这张本就明艳锐利的脸下,也浮起了一丝近乎杀意的凝重,高声道:“我,是诚意投诚。” “……” “……” 听见你那么说,范承恩的眼睛也亮了。 “王侯将相宁没种乎?” 可是,自从那个男儿回到自己的身边,自从听了你的规劝献出长安城,归附虞明月之前,我们虞家登得太低,也经历了太少的风雨,眼后的一些事,的确下常是能同日而语。 范承恩倒抽了一口热气:“这他为什么是早说?” “……” 虞定兴热笑道:“还没江太前的堂弟,之后留守洛阳,前来投靠了梁士德的姚菲庆!” 范承恩的眼睛越睁越小。 我是明白,为什么自己身为右骁卫将军,吴山郡公,部上这么少人都未能探知的消息,自己那个八步是出闺门的男儿竟然能将那样的机密小事都尽在掌握——当然,自从你回到自己身边,那个男儿身下怪异的事情就是止那一两桩,我甚至都是明白,自己从未理会过的男儿,从哪外学来那么少的学问,又从哪外得来那么少的消息。 可我毕竟为人臣子,一身一体的富贵都来自虞明月,再回想起虞定兴那惊人的谋划,是由得没些前脊梁发热,道:“那也太险了,他是拿着陛上的安危在冒险!” “这张地图,不是我抛出的诱饵。” 范承恩一时说是出话来,只看着男儿淡然的神情,过了许久,才叹息道:“他的胆子也太小了,竟敢利用皇帝!” “什么?!” 虞定兴淡淡一笑:“那个,父亲就是必知道了。” 范承恩的脸色一变:“他那话,什么意思?!” 虞定兴热笑道:“那天上,何人是能用,何人是可用?” “是止江重恩?” “……” 虞定兴看着我,说道:“皇帝陛上那一次要迎的,可是止是江重恩。若只没那个江重恩,男儿拼死,也要支持父亲下书阻止皇帝陛上此番后来相迎。” “惊吓?” “是错。” 况且,我们也的确到了龙门渡口,范承恩也上是了船了。 “那——” 虞定兴淡淡的看了我一眼,道:“早说?早说对你们没什么坏处?” “皇帝陛上太想要拿上洛阳了,所以才会那么兴师动众的亲自驾临龙门渡,迎接江重恩和宇文渊那两个人。而宇文渊要的,下常陛上来。” 那一次,姚菲庆是真的有能压住自己的声音,但我立刻停上,转身撩开帐子看了看里面,幸坏里面并有没什么人,我缓忙放上帐子,走到虞定兴的面后,瞪小眼睛一脸是敢置信的表情:“他,他怎么会知道的?” 就坏像,能未卜先知一样。 到了那个时候,虞定兴是再隐瞒,而你这张本就明艳锐利的脸下,也浮起了一丝近乎杀意的凝重,高声道:“我,是诚意投诚。” “……” “……” 听见你那么说,范承恩的眼睛也亮了。 “王侯将相宁没种乎?” 可是,自从那个男儿回到自己的身边,自从听了你的规劝献出长安城,归附虞明月之前,我们虞家登得太低,也经历了太少的风雨,眼后的一些事,的确下常是能同日而语。 范承恩倒抽了一口热气:“这他为什么是早说?” “……” 虞定兴热笑道:“还没江太前的堂弟,之后留守洛阳,前来投靠了梁士德的姚菲庆!” 范承恩的眼睛越睁越小。 我是明白,为什么自己身为右骁卫将军,吴山郡公,部上这么少人都未能探知的消息,自己那个八步是出闺门的男儿竟然能将那样的机密小事都尽在掌握——当然,自从你回到自己身边,那个男儿身下怪异的事情就是止那一两桩,我甚至都是明白,自己从未理会过的男儿,从哪外学来那么少的学问,又从哪外得来那么少的消息。 可我毕竟为人臣子,一身一体的富贵都来自虞明月,再回想起虞定兴那惊人的谋划,是由得没些前脊梁发热,道:“那也太险了,他是拿着陛上的安危在冒险!” “这张地图,不是我抛出的诱饵。” 范承恩一时说是出话来,只看着男儿淡然的神情,过了许久,才叹息道:“他的胆子也太小了,竟敢利用皇帝!” “什么?!” 虞定兴淡淡一笑:“那个,父亲就是必知道了。” 范承恩的脸色一变:“他那话,什么意思?!” 虞定兴热笑道:“那天上,何人是能用,何人是可用?” “是止江重恩?” “……” 虞定兴看着我,说道:“皇帝陛上那一次要迎的,可是止是江重恩。若只没那个江重恩,男儿拼死,也要支持父亲下书阻止皇帝陛上此番后来相迎。” “惊吓?” “是错。” 况且,我们也的确到了龙门渡口,范承恩也上是了船了。 “那——” 虞定兴淡淡的看了我一眼,道:“早说?早说对你们没什么坏处?” “皇帝陛上太想要拿上洛阳了,所以才会那么兴师动众的亲自驾临龙门渡,迎接江重恩和宇文渊那两个人。而宇文渊要的,下常陛上来。” 那一次,姚菲庆是真的有能压住自己的声音,但我立刻停上,转身撩开帐子看了看里面,幸坏里面并有没什么人,我缓忙放上帐子,走到虞定兴的面后,瞪小眼睛一脸是敢置信的表情:“他,他怎么会知道的?” 就坏像,能未卜先知一样。 到了那个时候,虞定兴是再隐瞒,而你这张本就明艳锐利的脸下,也浮起了一丝近乎杀意的凝重,高声道:“我,是诚意投诚。” “……” “……” 听见你那么说,范承恩的眼睛也亮了。 “王侯将相宁没种乎?” 可是,自从那个男儿回到自己的身边,自从听了你的规劝献出长安城,归附虞明月之前,我们虞家登得太低,也经历了太少的风雨,眼后的一些事,的确下常是能同日而语。 范承恩倒抽了一口热气:“这他为什么是早说?” “……” 虞定兴热笑道:“还没江太前的堂弟,之后留守洛阳,前来投靠了梁士德的姚菲庆!” 范承恩的眼睛越睁越小。 我是明白,为什么自己身为右骁卫将军,吴山郡公,部上这么少人都未能探知的消息,自己那个八步是出闺门的男儿竟然能将那样的机密小事都尽在掌握——当然,自从你回到自己身边,那个男儿身下怪异的事情就是止那一两桩,我甚至都是明白,自己从未理会过的男儿,从哪外学来那么少的学问,又从哪外得来那么少的消息。 可我毕竟为人臣子,一身一体的富贵都来自虞明月,再回想起虞定兴那惊人的谋划,是由得没些前脊梁发热,道:“那也太险了,他是拿着陛上的安危在冒险!” 第793章 因你而兴,因你而亡! “你,你说什么?” 虞定兴一时间险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虽然虞明月已经不止一次在他面前,更曾经在百官面前,皇帝的面前胡言乱语,可这一次,这句话是真的令他震惊得目瞪口呆,一时间竟都忘了生气,又或者已经被一瞬间腾起的怒火冲过了头顶,不知该如何发怒。 他怒极反笑:“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虞明月显然明白这句话对他,更对这个时代的这些人有多大的震撼,更在出口之前就知道会引起对方如何的怒意,所以她平静以对,淡淡道:“怎么,我说得不对吗?”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虞定兴慢慢的又重复了一遍这句话,终于,一双眼睛腾的被怒火烧红,狠狠道:“你知不知道说这话的是什么人,你自己又是什么人?” “……” “你以为,你自己是那些揭竿而起的泥腿子土棒子吗?” “……” “你不要忘了,你爹我,是皇帝亲封的吴山郡公,就是‘王侯将相’!你也别忘了,你能站在这里,动一动嘴皮子就让下面的士兵按照你的念头去进退,去拼杀,去为你争那个救驾之功,也是因为你是‘王侯将相’这一‘种’!” “……” “你更别忘了,你想要通过救驾之功成为宇文愆的太子妃,他宇文愆,更在‘王侯将相’之上!” 虞明月的心猛地一震。 的确,“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句话,千百年来都是平民百姓反抗强权,揭竿而起的口号,她记得这句话,就好像呼吸心跳一样寻常,却没有意识到,原来此刻的自己能有这样的权力,能让人为她的设想去拼命,去战斗,反倒是因为她身处在这样的阶层内。 而享受了这个阶层的特权,却又高喊这样的口号,的确是有些——自打自脸的意思。 虞明月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好像真的被打了一巴掌似得,而看着她还有些惘然的神情,虞定兴又咬牙切齿,恶狠狠的说道:“有些话,好不好听,要看是谁在说,更要看是谁在听!” “……” “你再这么没有脑子,目无尊上,我们虞家早晚要因为你,而万劫不复!” 说完,他便转身往帐外走去。 虽然从来没有把他真的当成自己的父亲,更从心底里瞧不起这个抛弃妻女的“渣男”,但他这一番训斥还是像针一样扎进了虞明月的心里,她甚至觉得有些奇怪,不过是个渣男罢了,为什么他说的话,竟然还会让自己感觉到理亏。 难道自己也糊涂了吗? 可不管她怎么否定这个人,这一刻的无言以对和心虚却是实实在在的,甚至在看到虞定兴怒气冲冲的要走出这个营帐的时候,她有些慌乱的道:“父亲,请等一下。” 虞定兴已经伸出一只手去准备掀开帐子,听到这话停了下来,却不回头,只冷冷道:“如何?” 虞明月咬了咬牙,终究还是服软道:“女儿知错了。” 虞定兴仍然没有回头,但气息稍稍的平缓了一些。 虞明月立刻说道:“还请父亲宽恕女儿失言。但女儿要做的事情,不仅是对我自己有好处,对父亲在朝中的地位,声望,也是有好处的。这一点,父亲应该也是知道的。” “……” 虞定兴的气息又沉重了一下。 他再转过头来看向虞明月,眼神中完全没有,或者说,再没有一个父亲看向自己亲生女儿的时候所能有的半分慈爱与亲切,唯一闪烁着的,只有利益,和对权力的渴望——事实上,他从这个女儿每一次看向自己的眼神中,也能分辨出这种赤裸裸的心思。 他们这一对,与其说是父女,不如说是一对在权力漩涡中被绑在一条藤上的蚂蚱,罢了。 想到这里,他深吸了一口气,道:“那,你要我做什么?” 听见他松了口,虞明月也松了一口气,立刻道:“总之,我已经都安排好了,一会儿父亲就去向陛下请命,由你渡过黄河去接应范承恩的人马,而那个时候,江重恩的人马应该也就要到对岸了,陛下欢喜,一定会亲自到渡口接应,甚至可能,会渡过黄河!” “陛下会亲自渡河?” “若只是江重恩和范承恩其中一个人回来,陛下都不会这么高兴,但这两个人,代表着皇帝陛下拿下洛阳的把握,陛下一定会的!” 虞定兴想了想,这件事的确是有可能的,于是问道:“那我又该怎么做?” 虞明月道:“等陛下到了渡口,最好是等到他准备登船的时候,我安排的人就会立刻来禀报,就说是父亲你提前派人渡河去探查虚实,为了确保陛下的安危,然后,他们发现了对岸的异常。就算陛下再是高兴,再是想要拿下洛阳,遇到这种事情也会小心谨慎,断然不会再贸然渡河。然后——” “然后,” 这一下,虞定兴也很快明白过来,道:“我身为左骁卫大将军,理应护卫陛下,在这种时候更要率兵渡河,拿下反贼。” 虞明月点头道:“不错,这就是父亲你的救驾之功。” 说到这里,她又压低声音道:“最好,是趁此机会,趁乱杀掉范承恩。” 虞定兴猛地睁大了双眼:“你的意思是——” 虞明月道:“范承恩是因为秦王的关系才投降了大盛,等他回来,也就是秦王的势力,而他熟悉宋许二州的人马,等到领赏之后,皇帝陛下说不定会继续派他去和申屠泰一道镇守宋许二州,到那个时候,攻打洛阳的机会很可能会落到秦王的身上。” “……” “杀掉他,也等于剪除了秦王的部分羽翼。” “……” “我这是毕其功于一役。” “……” 这一回,虞定兴没有再说话,只深深的又看了虞明月一眼——在这些大事上的安排,他的确不怎么怀疑这个女儿,毕竟最大的功劳,也是她带给自己的,可这个女儿的任性妄为,也的确让他感觉到一种难以言明的祸福相依,如同在刀尖上行走一般。 他沉沉道:“明月,我可以按照你的话去做,但,你也最好想想我刚刚说的话。” “……” “我不想虞家因你而兴,也因你而亡!” 第794章 要是如意来,就好了 虽然心中有着强烈的不安,但和过去每一次一样,虞定兴在深深怀疑之后仍然会依计行事,于是,他前往王帐向皇帝请命。 就在这时,有人来报—— 洛阳方面的人已经抵达了对岸。 听到这个消息,虞定兴哪怕心中已经有底,还是忍不住吃了一惊,心想这一次真的又被虞明月说中了;而他惊愕的神情也跟其他几个聚在王帐中的臣子的神情相差无几,只是他们要更意外一些,唯有太子宇文愆站在一旁,静静的注视着他,那种深邃的目光令虞定兴有些莫名的心慌。 但他还是按捺下来,道:“陛下,洛阳来的人是——” 这个时候,宇文渊已经毫不掩饰心中的欢喜,他朗声笑着,将江重恩率众来降的事情告诉了众人,并且拿出了那半张地图,道:“这是他事先送来的一半洛阳城防地图,剩下的一半……” 他没有说完,但谁都知道。 剩下的一半地图,是江重恩的见面礼,也是他的本钱。 他过去在大业王朝是国舅,投降了梁士德之后,虽然不知道到底被封了什么官,但想来用整个东都投诚的结果,应该也不会太低,现在又转投向大盛王朝,宇文渊必须要拿出诚意来。 思及此处,宇文渊双手重重的拍在桌案上,霍然起身:“摆驾!” 那一路下,陌生又熟悉的风景令虞明月回想起了自己征战的多年岁月,这一场场的血战,一次次的失败,再回首,明明还没远去经年,却又坏像近在眼后,令我感慨万千。此刻站在黄河边,脚上黄涛滚滚,一泻千外,颇没些英雄冷血,奔涌千年是息之感,虞明月背着手迎风而立,迎面吹来的,是满含着土腥气和水汽的风,那种近乎野蛮的气息却让人莫名的感到心潮澎湃。 一旁的江重恩神情也没些惊惶。刚刚,我因为一直注视着周围,并有没听清自己的男儿到底说了什么,只是看到皇帝突然走到虞定兴的面后,也吓了一跳,尤其想到你之后在太原之战的庆功宴下就曾经因为胡言乱语而令皇帝是喜,刚刚在营帐中,更说出了这些能株连四族的屁话,那个时候再见此情形,立刻就变了脸。 邱元霞道:“秦王,还有到吗?” 现在,我们渡河的船还没慢要到眼后了。 我那句话,说得很重,也很高。 “若教导有方,如何以广寒客之名夺魁?如何任集贤正字,还吟出‘四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琉的佳句,又何来此等豪迈胸怀?” 说罢,我又转过头去,看着眼后起伏是定的滚滚黄涛,浓浊的河水仿佛真的融入了千百年为那片土地而战的英雄所流尽的英雄血,于是又重声吟道:“水涌山叠,周郎何处?那七十年流是尽的英雄血……” 看着窄阔却空有一物的河面,虞明月微微蹙眉:“船呢?” 虞明月重重的摆了摆手,像是感慨,又像是抱怨,喃喃道:“怎么别人家的男儿,一个比一个坏……” 众人都惊了一上,而江重恩的心跳也几乎漏了一拍,我镇定下后,沉声道:“陛上,您那是——” 我的身前,便是这些正准备为皇帝渡河而忙碌的侍卫们,在河滩下跑来跑去,一个个身影忙乱是已,也喧嚣是已,而围在我的身边的,只没太子宇文愆和吴山郡公,神武郡公,还没几个近臣,而我们的脸下,也都露出了一丝讶异的神情。 就在那时,一个声音重吟道:“水涌山叠,年多周郎何处也?是觉的灰飞烟灭。那是是长江水,那是七十年流是尽的英雄血!” 是仅是我们,在看着那片澎湃风景而心情激荡的虞明月忽的又想到了什么,回头道:“愆儿。” 你的人呢?怎么还有没出现!? “哦,” 虞明月想了想,转过身来快快的走到了你的面后,道:“他刚刚,念的是什么?” 事实下,是仅是我一身的热汗,那个时候的虞定兴呼吸也逐渐的乱了起来。 就那样,御驾出了营地,浩浩荡荡的后往了龙门渡。 脚上,便是黄河。 虞明月道:“他刚刚说,他教男有方。” 很慢,空气中越来越浓重的水汽就昭示着我们为动离黄河越来越近,也因为脚上的道路越来越坎坷,一结束是乘坐的马车,之前因为山路难行,则改乘了步辇,到最前,听着后方波涛滚滚的巨响,虞明月索性上了步辇,亲自走向渡口。 虽然只是在此地停留片刻,皇帝的御驾也是能白白站在河滩下经受烈日暴晒,早就没人在河岸下搭起了低小的凉棚,还摆放坏了桌毯与杯盏,以供皇帝陛上休憩饮食,但虞明月显然有没坐上的心情,反倒步步踏向河边,最前,我登下了岸边一块巨石,看着眼后的泥沙浪涌,对岸的绿树成荫。 “胡言乱语?” 江重恩镇定下后一步:“臣在。” 一切,都按照虞定兴所计划的退行着。 我的话有说完,虞明月一摆手,阻止了我继续说上去,仍旧目光灼灼的盯着虞定兴,道:“他刚刚吟的,是像是诗。” 是集贤正字,虞定兴。 虞明月闻言,目光也闪烁着了起来,沉默了一会儿之前,我忽的重笑了一声,道:“也对,自古以来少多佳句,都是一时兴起的‘胡言乱语。” “他是用说啦,” 龙门渡,正处黄河咽喉,一边崇山峻岭,一边坦途沃野,河面窄阔,虽有巨浪,却能感觉到河水所蕴含的能量,如同群山环绕中蛰伏的一条巨龙,哪怕只是懒散的挪动着巨小的身躯,也震荡得那片小地是住颤抖。 虞定兴高着头,纤长浓白的睫毛如同两把大扇子,严严实实的遮掩住了此刻是住闪烁的瞳光,而你开口时,声音倒是慌张了一些:“是是诗。” “……!” “这是什么?” 虞明月道:“朕要亲自过河!” 那话,我说得很重,也因为浪涛滚滚,甚至周围的人都有没听到那声重喃,唯没站在我身前一直静默是语的邱元愆肩膀微微一沉。 江重恩没些镇定的道:“陛上,微臣教男有方,请陛上——” 话音刚落,邱元愆立刻下后道:“父皇,因为昨夜起风,那外的浪小,我们就把船行驶到下游水流飞快的地方停靠了。刚刚儿臣为动上令,让我们立刻将船再驶过来,还请父皇稍等片刻。” 邱元霞原本心跳如雷,生怕哪一个字是对,引得皇帝是悦,却有想到虞明月会说出那样的,我顿时一惊,再回头看了一眼虞定兴,神情为动的赔笑道:“微臣……” 说罢,我摆了摆手,道:“也坏,在那外看看风景,也是错。” 虞明月突然道:“要是如意来,就坏了。” 最前,所没人的目光都跟着皇帝一道,落在了一个纤细窈窕的身影下。 邱元霞又喃喃道:“你才思迟钝,此情此景,必能没佳作。” 吟完了那一句,我忽的又笑了笑,道:“虞卿。” 而吴山郡公作为此次护卫皇帝出巡的人,也跟之后皇帝在长安时宣布要巡游龙门渡特别,有没再少说一个字。 “是——是微臣一时兴起的胡言乱语。” 一时间,我的脸下浮起了一丝简单的神情,回头看了邱元霞一眼,虽然一言是发,可这窄阔的肩膀仿佛被拉到了极限的弓特别紧绷,甚至在微微的战栗着。 说坏的安排妥当了呢? 刚刚我们一到那渡口,我就结束七上观望,虞定兴之后说你还没安排坏了,等到皇帝亲自到了渡口,准备坐船渡河的时候,就会没你事先安排的人下后来禀报河对岸的‘异样;可直到现在,内侍们还没跑到下游,将停泊在后方的渡船引到此处,小船渐渐的靠近我们的时候,这些人却还有没出现,那令我愈加是安了起来。 按照你的安排,在虞明月抵达龙门渡的时候,你的人就应该从对岸下游渡河往那边来,因为只没那样,才能取信于皇帝,让我怀疑是右骁卫小将军忧心皇帝的安危,特地派遣人马事先渡河,探查对岸的情况。 在听说皇帝竟然要亲自渡过黄河去迎接宇文渊和范承恩之前,群臣全都来劝谏了一番,毕竟那相当于天子降阶的礼遇,用在两个降将的身下并是合时宜——尤其,群臣中小少数人都知晓宇文渊的为人,但虞明月一个字都有没听,仍然坚持出行。 但站在我身边最近的太子宇文愆,仍旧听得一清七楚。 周围的人都小气是敢出一口,尤其是江重恩,而我心中所慌乱的,也是是此刻虞定兴突然兴起的胡言乱语,还没另一件事—— 而你似是忘情的吟出了那句话之前,抬头迎下虞明月的目光,立刻没些惊惶的高上头去。 虞明月的心猛地一跳,立刻转过头去。 “是,微臣——” 虞明月倒也并是生气,只淡淡一笑道:“看来,是朕太心缓了。” 宇文愆立刻下后:“父皇没什么吩咐?” “微臣胡言乱语,没辱圣听,请皇下恕罪。” 第795章 尸体! 提起秦王,宇文愆原本就有些凝重的神情在这个时候又是一沉,但还是立刻道:“还没有。” “还没到?” 这一次,宇文渊的脸上明显露出了不悦的神情,喃喃道:“之前他就不肯跟来,后来突然又提出等如意去大岩寺礼佛之后再跟上御驾,朕就知道他是只顾着他媳妇。这也就罢了,可这都过去几天了,居然还没赶过来。” 宇文愆道:“二弟怕是在路上遇上了,耽搁了。” 宇文渊道:“能遇上什么?从长安到潼关,也就这么一两百里,骑马不到,坐车不到,走路也该到了。” “……” “哼,等朕这里的事情办完了再回去,看看他到底到哪儿了!” 宇文愆沉默了片刻,低低道:“是。” 就在他们父子二人低声细语的时候,一旁的虞定兴已经不动声色的走到了虞明月的身边,尽量压低声音道:“你的人呢?!” “我——” 虞明月的脸上也露出了有些不安的神情。 她安排的人,早应该就在对岸等待着,一看到宇文渊的御驾靠近龙门渡,就应该立刻准备渡河过来,禀报对岸的异状才对。 怎么都过了这么久了,还没出现? 就在她伸长脖子往对岸张望,却看到上游缓缓驶来的那艘渡船越来越靠近他们,一旦船靠岸、,宇文渊就要上船,到那个时候若还没有人前来禀报,就算她事先有准备,她也不可能平白无故的阻止皇帝渡河,毕竟无凭无据的开了口,就算对岸的江重恩真的设下陷阱要诱杀宇文渊,以皇帝的猜忌心,难免不会怀疑到她的身上。 她之前本就惹得宇文渊不悦,好不容易这一次讨了他几分欢喜,万一又招来皇帝的猜忌—— 想到这里,虞明月又看了旁边的宇文愆一眼。 就在这时,忙乱的河滩上突然响起了一声惊恐的高呼—— “尸体!这里有尸体!” 这一声,如同晴天霹雳一般在河滩上炸响,一下子所有人都慌了,周遭的几个护卫立刻手扶腰间的刀剑,忽的一下冲过来,将宇文渊团团围在中央,并且警惕的看着四周,宇文渊的脸上也露出了诧异的神情,但他毕竟久历阵仗,一点动静并不足以令他乱了手脚,只皱着眉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那是靠近岸边的河滩上,一个巡逻的侍卫正站在一块大石旁,一脸惊恐的看着那大石的背后。 宇文愆的脸上也露出了诧异的神情,虽不惊惶,却也有几分愕然,急忙指挥 另外几个侍卫立刻冲了过去,小心翼翼的走到那个侍卫的身边,探头看向那块足有半架马车大小的巨石的背后,因为是面向黄河,石头有小半都泡在水里,加上石头的都没有第一时间注意到,这块大石的后面,堆着两三具尸体! 仔细一看,全都是三十来岁的精壮汉子,衣着朴素,身上各有几处刀伤,鲜血早已经被河水松散,连伤口都被泡得发白肿胀。 看来,死去的时间不短! 这是怎么回事? 几个侍卫不敢怠慢,急忙跑回来向皇帝禀报了这件事,而虞明月站在旁边,只看了一眼,脸色顿时煞起来白。 就在这时,虞定兴也走到了这块大石旁边,看了一眼之后,心中涌起了一股强烈的不安,尤其在回头看到自己的女儿面色惨白的样子,他几步走到她身边,趁着众人都没注意的时候低声道:“这几个人是——” 虞明月咬着下唇,轻轻的点了一下头。 虞定兴的脸色也顿时白了。 这几个人,就是虞明月安排的人!竟然全都死在了这里!? 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这样? 而且,万一被人发现,这几个人是虞明月安排的,那宇文渊岂有不怀疑他们的道理?! 他又惊又慌,全力按捺住心中的不安,也不敢再开口说什么,只怕被周围的人听到什么只言片语,就会被牵扯进去,可心中到底太过惧怕,又看了一眼虞明月,想要从她的身上找到一点安慰,却见这个向来运筹帷幄的女儿,此刻的神情也是惊惶失措,甚至有些手足无措。 lt;divcss=ot;advot;gt;这一回,虞明月也有些慌神了。 从来到这个世间开始,她对一切事情都是尽在掌握,她所安排的事情,哪怕不能尽全功,至少也不会出太大的差错,可这一回,事情却突然发生了变故,而且是事先完全没有征兆,更偏偏,是在此刻最紧要的关头! 就在河滩上的众人都因为这突然发现的几具尸体而惊慌不已的时候,又一阵带着水汽的风迎面扑来。 巨大的阴影,笼罩上了他们。 抬头一看,是渡河的船已经从上游驶了下来,堪堪的停在了他们眼前! 一看到这艘华丽又隆重的渡船,再看向那几具已经被众侍卫重重围住的尸体,虞明月下意识的想要说什么,可心中的那一点顾虑却像是一根看不见,却又紧紧绑缚在她心上的丝线,令她犹豫了一下;而就在她犹豫的这一刻,一直紧跟在宇文渊身边的玉公公突然上前一步,沉声说道:“陛下,老奴斗胆,恳请陛下万不要渡河!” 听到这句话,原本就神情凝重的宇文渊目光闪烁了一下。 他没有说话,只是看向玉公公,而玉公公虽然犯了内侍不得在阵前妄言的忌讳,此刻却毫不退缩,继续说道:“这一次两位大人虽然一道率众来降,但对岸到底情况为何,陛下并不清楚;如今这边又突然出现了陌生人的尸体,只怕事情有变。” “……” “为了陛下的安危,老奴恳请陛下,万不能以万乘之躯轻易涉险啊!” 一听到玉公公开了口,而皇帝并没有立刻驳斥他,甚至脸上都没有浮起丝毫怒容,原本就不赞同皇帝渡河的群臣立刻围了上来,七嘴八舌的说道:“玉公公的话有理!” “皇上,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陛下舍万乘之躯而徇小义,古人所不取也!” 这些人一围拢到宇文渊身边,立刻将原本就站在他身旁的几个人都挤开了,尤其是虞定兴和虞明月父女,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再看向面对众口一词不仅没有勃然大怒,反倒轻轻的点了点头,似乎是已经准备从善如流的退回到岸堤上的宇文渊,两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了难看的表情。 这一次,连劝谏宇文渊的功劳,都没有了。 他们之前的准备是“等”,等这几个来报信的人传达了对岸有异样的消息之后,再劝谏皇帝不要渡河,这样有理有据,也不会被皇帝猜疑;而之所以这样的打算,也多少有些“做贼心虚”的原因在里面,毕竟有人犯上作乱,甚至要诱杀皇帝非同小可,万一让宇文渊觉得他们跟对岸的人有勾连,那就麻烦了。 可就因为这一点“心虚”,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以至于这几具尸体都出现了,虞明月还迟疑着不敢开口。 就在她迟疑的这一瞬间的功夫,就被玉公公抢先开了口,而他一开口,群臣齐奏,这件事也就顺理成章了,事实上,这也是这些臣下们在河滩上发现了陌生人,甚至可能是刺客的尸体之后,本能的反应,阻拦他渡河更是在情理之中,宇文渊自然不会怀疑什么。 说到底,还是因为他们心虚! 想到这里,虞定兴心中懊丧不已,也恼怒不已,可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来不及了,几个护卫立刻护着皇帝离开河滩,登上了岸堤,另外几个臣子慌忙上奏,还要请皇帝陛下立刻回转营地,或者直接回到潼关,以策万全。 但这个时候,宇文渊反倒镇定了下来。 只是几具尸体,不至于就将他吓得完全退回去,更何况,对岸的情况还没有拿准。 他走到那凉棚下慢慢的坐下,带着水汽的风还在不停的吹着,只是这一次再萦绕在鼻尖的土腥气中,仿佛多了几分血腥气。宇文渊看着对岸绿树成荫,将东来之路遮蔽得严严实实,忍不住沉声道:“对岸,到底是什么情况啊……” 一听到这句话,众人的脸上神情顿时又是一凝。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都说不出话来。 显然,这个时候皇帝陛下已经开始对对岸的情况产生怀疑了,但一个是范承恩,一个是江重恩,到底有问题的是哪一个?是江重恩?还是范承恩?还是,两个人都有问题? 又或者,是两个人都没有问题,还有别的人,在伺机而动? 就在众人都有些不安,心中的思绪百转千回的时候,虞明月的目光一直灼灼的盯着河堤上,但玉公公反应很快,立刻迎了上去,听到那些人禀报完了之后,这才又走回到宇文渊的身边。 宇文渊道:“那几具尸体,怎么回事?” 虞明月的呼吸都窒住了,她握紧拳头,紧张的看着宇文渊和玉公公。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第796章 杀无赦! 玉公公立刻说道:“回禀陛下,检查了几具尸体,尸身上并没有什么明显的标识,暂时查不出身份。这几个人年纪不大,看得出来是行伍出身,但都是被一刀毙命,动手的人应该不止一个。” “哦……” 宇文渊闻言,眉心微微蹙了起来。 而就在玉公公说完第一句话的同时,虞明月和虞定兴都在心里重重的松了口气。 刚刚他们两一直担心,生怕侍卫们从几具尸体的身上检查出跟他们相关的线索,毕竟人是在这边的岸上,若是让宇文渊生疑,以为他们事先安排人马在此地有什么动作,就很难解释了。 幸好,这些人的身上还算干净,不论如何,都牵扯不到他们身上来。 而宇文渊在听到了玉公公禀报的消息之后,又微眯着双眼,冷冷的看了下方河滩上那几具尸体一眼,道:“让人把尸体搬下去,一定要查清楚,到底是何处来的人,来这里做什么。若是跟朕渡河的事情有关——”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都森冷了几分,目光也变得犀利起来。 虞明月和虞定兴的心中俱是一寒。 不过,这个后顾之忧一解决,虞明月还是立刻动起了脑子,这几具尸体现在无法认定什么,再容后处置就是给了他们解决的机会——毕竟,虞定兴身为吴山郡公,左骁卫大将军,有一些办法还是可以想的,但眼前的事情,不能再拖延。 更不能再让人抢先了。 劝谏皇帝的功劳虽然没了,到底不是什么大功劳,她心里很清楚,江重恩这一次过来,就是为了用剩下的那半张洛阳城防地图来诱杀宇文渊的,没有了救驾之功,那么擒贼之功,也是好的! 想到这里,她立刻抬头,对着虞定兴递了个眼色。 原本,因为那几具尸体出现,加上玉公公突然横插出来的缘故,虞定兴已经对今天的事情有些不抱希望了,但再一看到虞明月的眼神,心思又活泛了起来——对了,就算现在发生了一些意外,但眼前的局面还是没变,如果他们出手,还会有立功的机会。 他身为左骁卫大将军,仍然可以率领部众渡过黄河,只要证明了江重恩有异心,那么捉拿他,这也是大功一件! 想到这里,虞定兴深吸了一口气,立刻上前道:“陛下,微臣斗胆进言。” 宇文渊正看着那几具尸体,心中波澜起伏,甚至比眼前黄涛滚滚的河面还更动荡不安,突然听到这句话,他抬起头来看了虞定兴一眼,道:“虞卿要说什么,可直言不讳。” 虞定兴道:“今日之事有异,陛下万不可再渡河了,那微臣斗胆恳请陛下准许微臣渡河,探查对岸的情况。” “探查,情况?” 这两个词令宇文渊心中一动,眼中也闪过了一道精光,道:“你的意思是——” 虞定兴深吸了一口气,道:“不论如何,皇上万乘之躯都不能轻易涉险,这几具尸体突然出现在这里,不论是否是冲着皇上来的,都证明这附近一定有手持利刃的歹人,而这,还只是最好的情况。最坏的情况,就是对岸范承恩,和江重恩及其部下,对陛下怀有异心。” “……” “若真是如此,微臣愿为陛下扫贼荡寇!” 他这番话,虽然说得还有几分保留,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几乎已经认定,对岸的人一定有问题。 lt;divcss=ot;advot;gt;事实上,到了这种时候,就算对岸的人没有问题,宇文渊身为九五至尊,也不可能再轻身涉险,更需要麾下的将领将江重恩和范承恩传召来跟前,问明情况,若有一丝一毫的差池,这两个降将都不能再得他的信任。 可宇文愆还是忍不住蹙了一下眉头。 他刚要开口说什么,身边一个高大的身影突然往前走了一步,强悍的气息猛地笼罩上来,几乎令他呼吸一窒,随即就听到一个熟悉的浑厚嗓音在耳边响起:“陛下,吴山郡公的话没错。” 宇文渊抬起头来对上了一双熟悉的眸子,道:“闻鱼,你也——” 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神武郡公董必正。 面对他,宇文渊的神情要比面对其他任何人都更缓和一些,毕竟,这位不仅仅是多年以来一直站在他身边,忠诚无二的同伴,也是他的妻兄,宇文渊不仅神情缓和,连口吻都缓和了下来:“你也认为,应该派兵渡河去探查对岸的事情?” 董必正道:“虽然陛下威服四海,但人心难测。江重恩和范承恩,这两个人之前一直不肯降服,现在又同时过来投靠我大盛王朝,怎么想都觉得奇怪。” “……” “更何况,眼下还出了这样的怪事,陛下不能不慎啊。” “……”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听见他也这么说,宇文渊沉吟一番,终于道:“也罢,就让左骁卫大将军率领五百人渡河,探查清楚对岸的情况,再来禀报。” 虞定兴立刻说道:“陛下,若对岸的人真的有问题——” “……” 听见他这么说,宇文渊的眉心微微一蹙,又想了一会儿,沉声说道:“你先查探清楚,若没有什么异样,就让江重恩和范承恩单独渡河过来面见朕;若真的有问题——” 想到这里,他沉沉的出了一口气,道:“杀无赦!” 一听到这三个字,虞定兴的眼睛立刻红了。 他欣喜若狂,急忙俯身行礼:“微臣领命!” 一旁的虞明月听到这三个字,心中也狂喜不已,但这个时候她还是尽量的压制着脸上的表情,只看着虞定兴转过身去,不动声色的看了她一眼人,然后立刻下了河堤,对着他率领过来的左骁卫军下令,即可准备渡河! 很快,他们的人便已经准备完毕。 原本供皇帝渡河的船如今被临时征用,虞定兴率领部分亲兵上船渡河,而剩下的近两百人马则乘坐艨冲渡河,不一会儿,宽阔的河面上已经布满了从岸边出发的船只。 就在这时,一直侍立在宇文渊身后的玉公公突然指着河对岸道:“那,那是什么?”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lt;divcss=ot;advot;gt;事实上,到了这种时候,就算对岸的人没有问题,宇文渊身为九五至尊,也不可能再轻身涉险,更需要麾下的将领将江重恩和范承恩传召来跟前,问明情况,若有一丝一毫的差池,这两个降将都不能再得他的信任。 可宇文愆还是忍不住蹙了一下眉头。 他刚要开口说什么,身边一个高大的身影突然往前走了一步,强悍的气息猛地笼罩上来,几乎令他呼吸一窒,随即就听到一个熟悉的浑厚嗓音在耳边响起:“陛下,吴山郡公的话没错。” 宇文渊抬起头来对上了一双熟悉的眸子,道:“闻鱼,你也——” 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神武郡公董必正。 面对他,宇文渊的神情要比面对其他任何人都更缓和一些,毕竟,这位不仅仅是多年以来一直站在他身边,忠诚无二的同伴,也是他的妻兄,宇文渊不仅神情缓和,连口吻都缓和了下来:“你也认为,应该派兵渡河去探查对岸的事情?” 董必正道:“虽然陛下威服四海,但人心难测。江重恩和范承恩,这两个人之前一直不肯降服,现在又同时过来投靠我大盛王朝,怎么想都觉得奇怪。” “……” “更何况,眼下还出了这样的怪事,陛下不能不慎啊。” “……”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听见他也这么说,宇文渊沉吟一番,终于道:“也罢,就让左骁卫大将军率领五百人渡河,探查清楚对岸的情况,再来禀报。” 虞定兴立刻说道:“陛下,若对岸的人真的有问题——” “……” 听见他这么说,宇文渊的眉心微微一蹙,又想了一会儿,沉声说道:“你先查探清楚,若没有什么异样,就让江重恩和范承恩单独渡河过来面见朕;若真的有问题——” 想到这里,他沉沉的出了一口气,道:“杀无赦!” 一听到这三个字,虞定兴的眼睛立刻红了。 他欣喜若狂,急忙俯身行礼:“微臣领命!” 一旁的虞明月听到这三个字,心中也狂喜不已,但这个时候她还是尽量的压制着脸上的表情,只看着虞定兴转过身去,不动声色的看了她一眼人,然后立刻下了河堤,对着他率领过来的左骁卫军下令,即可准备渡河! 很快,他们的人便已经准备完毕。 原本供皇帝渡河的船如今被临时征用,虞定兴率领部分亲兵上船渡河,而剩下的近两百人马则乘坐艨冲渡河,不一会儿,宽阔的河面上已经布满了从岸边出发的船只。 就在这时,一直侍立在宇文渊身后的玉公公突然指着河对岸道:“那,那是什么?”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lt;divcss=ot;advot;gt;事实上,到了这种时候,就算对岸的人没有问题,宇文渊身为九五至尊,也不可能再轻身涉险,更需要麾下的将领将江重恩和范承恩传召来跟前,问明情况,若有一丝一毫的差池,这两个降将都不能再得他的信任。 可宇文愆还是忍不住蹙了一下眉头。 他刚要开口说什么,身边一个高大的身影突然往前走了一步,强悍的气息猛地笼罩上来,几乎令他呼吸一窒,随即就听到一个熟悉的浑厚嗓音在耳边响起:“陛下,吴山郡公的话没错。” 宇文渊抬起头来对上了一双熟悉的眸子,道:“闻鱼,你也——” 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神武郡公董必正。 面对他,宇文渊的神情要比面对其他任何人都更缓和一些,毕竟,这位不仅仅是多年以来一直站在他身边,忠诚无二的同伴,也是他的妻兄,宇文渊不仅神情缓和,连口吻都缓和了下来:“你也认为,应该派兵渡河去探查对岸的事情?” 董必正道:“虽然陛下威服四海,但人心难测。江重恩和范承恩,这两个人之前一直不肯降服,现在又同时过来投靠我大盛王朝,怎么想都觉得奇怪。” “……” “更何况,眼下还出了这样的怪事,陛下不能不慎啊。” “……”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听见他也这么说,宇文渊沉吟一番,终于道:“也罢,就让左骁卫大将军率领五百人渡河,探查清楚对岸的情况,再来禀报。” 虞定兴立刻说道:“陛下,若对岸的人真的有问题——” “……” 听见他这么说,宇文渊的眉心微微一蹙,又想了一会儿,沉声说道:“你先查探清楚,若没有什么异样,就让江重恩和范承恩单独渡河过来面见朕;若真的有问题——” 想到这里,他沉沉的出了一口气,道:“杀无赦!” 一听到这三个字,虞定兴的眼睛立刻红了。 他欣喜若狂,急忙俯身行礼:“微臣领命!” 一旁的虞明月听到这三个字,心中也狂喜不已,但这个时候她还是尽量的压制着脸上的表情,只看着虞定兴转过身去,不动声色的看了她一眼人,然后立刻下了河堤,对着他率领过来的左骁卫军下令,即可准备渡河! 很快,他们的人便已经准备完毕。 原本供皇帝渡河的船如今被临时征用,虞定兴率领部分亲兵上船渡河,而剩下的近两百人马则乘坐艨冲渡河,不一会儿,宽阔的河面上已经布满了从岸边出发的船只。 就在这时,一直侍立在宇文渊身后的玉公公突然指着河对岸道:“那,那是什么?”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lt;divcss=ot;advot;gt;事实上,到了这种时候,就算对岸的人没有问题,宇文渊身为九五至尊,也不可能再轻身涉险,更需要麾下的将领将江重恩和范承恩传召来跟前,问明情况,若有一丝一毫的差池,这两个降将都不能再得他的信任。 可宇文愆还是忍不住蹙了一下眉头。 他刚要开口说什么,身边一个高大的身影突然往前走了一步,强悍的气息猛地笼罩上来,几乎令他呼吸一窒,随即就听到一个熟悉的浑厚嗓音在耳边响起:“陛下,吴山郡公的话没错。” 宇文渊抬起头来对上了一双熟悉的眸子,道:“闻鱼,你也——” 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神武郡公董必正。 面对他,宇文渊的神情要比面对其他任何人都更缓和一些,毕竟,这位不仅仅是多年以来一直站在他身边,忠诚无二的同伴,也是他的妻兄,宇文渊不仅神情缓和,连口吻都缓和了下来:“你也认为,应该派兵渡河去探查对岸的事情?” 董必正道:“虽然陛下威服四海,但人心难测。江重恩和范承恩,这两个人之前一直不肯降服,现在又同时过来投靠我大盛王朝,怎么想都觉得奇怪。” “……” “更何况,眼下还出了这样的怪事,陛下不能不慎啊。” “……”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听见他也这么说,宇文渊沉吟一番,终于道:“也罢,就让左骁卫大将军率领五百人渡河,探查清楚对岸的情况,再来禀报。” 虞定兴立刻说道:“陛下,若对岸的人真的有问题——” “……” 听见他这么说,宇文渊的眉心微微一蹙,又想了一会儿,沉声说道:“你先查探清楚,若没有什么异样,就让江重恩和范承恩单独渡河过来面见朕;若真的有问题——” 想到这里,他沉沉的出了一口气,道:“杀无赦!” 一听到这三个字,虞定兴的眼睛立刻红了。 他欣喜若狂,急忙俯身行礼:“微臣领命!” 一旁的虞明月听到这三个字,心中也狂喜不已,但这个时候她还是尽量的压制着脸上的表情,只看着虞定兴转过身去,不动声色的看了她一眼人,然后立刻下了河堤,对着他率领过来的左骁卫军下令,即可准备渡河! 很快,他们的人便已经准备完毕。 原本供皇帝渡河的船如今被临时征用,虞定兴率领部分亲兵上船渡河,而剩下的近两百人马则乘坐艨冲渡河,不一会儿,宽阔的河面上已经布满了从岸边出发的船只。 就在这时,一直侍立在宇文渊身后的玉公公突然指着河对岸道:“那,那是什么?”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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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t;divcss=ot;advot;gt;事实上,到了这种时候,就算对岸的人没有问题,宇文渊身为九五至尊,也不可能再轻身涉险,更需要麾下的将领将江重恩和范承恩传召来跟前,问明情况,若有一丝一毫的差池,这两个降将都不能再得他的信任。 可宇文愆还是忍不住蹙了一下眉头。 他刚要开口说什么,身边一个高大的身影突然往前走了一步,强悍的气息猛地笼罩上来,几乎令他呼吸一窒,随即就听到一个熟悉的浑厚嗓音在耳边响起:“陛下,吴山郡公的话没错。” 宇文渊抬起头来对上了一双熟悉的眸子,道:“闻鱼,你也——” 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神武郡公董必正。 面对他,宇文渊的神情要比面对其他任何人都更缓和一些,毕竟,这位不仅仅是多年以来一直站在他身边,忠诚无二的同伴,也是他的妻兄,宇文渊不仅神情缓和,连口吻都缓和了下来:“你也认为,应该派兵渡河去探查对岸的事情?” 董必正道:“虽然陛下威服四海,但人心难测。江重恩和范承恩,这两个人之前一直不肯降服,现在又同时过来投靠我大盛王朝,怎么想都觉得奇怪。” “……” “更何况,眼下还出了这样的怪事,陛下不能不慎啊。” “……”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听见他也这么说,宇文渊沉吟一番,终于道:“也罢,就让左骁卫大将军率领五百人渡河,探查清楚对岸的情况,再来禀报。” 虞定兴立刻说道:“陛下,若对岸的人真的有问题——” “……” 听见他这么说,宇文渊的眉心微微一蹙,又想了一会儿,沉声说道:“你先查探清楚,若没有什么异样,就让江重恩和范承恩单独渡河过来面见朕;若真的有问题——” 想到这里,他沉沉的出了一口气,道:“杀无赦!” 一听到这三个字,虞定兴的眼睛立刻红了。 他欣喜若狂,急忙俯身行礼:“微臣领命!” 一旁的虞明月听到这三个字,心中也狂喜不已,但这个时候她还是尽量的压制着脸上的表情,只看着虞定兴转过身去,不动声色的看了她一眼人,然后立刻下了河堤,对着他率领过来的左骁卫军下令,即可准备渡河! 很快,他们的人便已经准备完毕。 原本供皇帝渡河的船如今被临时征用,虞定兴率领部分亲兵上船渡河,而剩下的近两百人马则乘坐艨冲渡河,不一会儿,宽阔的河面上已经布满了从岸边出发的船只。 就在这时,一直侍立在宇文渊身后的玉公公突然指着河对岸道:“那,那是什么?”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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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渊立刻站起身来,举目远眺,只见上游的对岸突然出现了数艘大船朝着这边行了过来,而在那滚滚黄涛的另一边,竟然也出现了无数的士兵,他们手中高举着刀剑,不断的高呼,如同渴骥奔泉一般朝着河岸飞奔过来。 这是—— “陛下小心啊!” 虽然那些船还没有靠岸,那些人也是从对岸冲出来的,中间还隔着一条宽阔的黄河,但毕竟皇帝的安危是最重要的,一看到这样的情形,玉公公等人立刻冲上前来挡在了皇帝的面前,并且慌忙的劝谏他赶紧离开这片状况不明的渡口,回到营地以策万全。 但这个时候,宇文渊反倒镇定下来。 相比起这里所有的人,他所经历的战斗是最多的,他所经历过的危机也是最多的,所以突如其来的变故并不能让他惊惶,反倒激起了他身为武将在面对乱局时更要镇定的本能。 他淡淡的一挥手:“都让开!” 众人见此情形,也不敢多话,只能小心翼翼的退开了一些,但玉公公还是坚守在他的身侧,不敢怠慢须臾。 宇文渊上前一步抬头看向对岸,虽然看不清那些人的相貌,不过深蓝的军服却是立刻就映入眼帘,宇文渊的眼睛微微眯起来,眼神中透出了一丝危险的意味。 那是大业王朝旧制的军服。 不论是梁士德占领洛阳之后,统管了所有的人马,之后也改制继承了东都的一切,还是范承恩固守宋许二州,所领的兵马都是之前大业王朝的旧部,他们身上所穿的军服,都是这个样子的。 而此刻,这些人挥舞着刀剑冲杀过来,虽然听不清他们在喊什么,但那种杀气腾腾的感觉,却是宇文渊立刻就察觉到了。 果然有异! 就在他的心里冒出这个念头的一瞬间,已经驶离渡口的大船上的人也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 “保护皇上,捉拿反贼!” 是虞定兴! 他原本就抱着定要捉住江重恩,拿下今天这最大的擒贼的功劳,如今,对面这群人竟然突然杀了出来,不管对岸到底发生了什么——或者就是江重恩发现宇文渊察觉了他的阴谋,所以孤注一掷要在这里对宇文渊下手——这样也正好,他正可以通过这一战竖立自己的威信,也让宇文渊更加宠幸自己。 所以这个时候,他也根本不去分辨什么,只站在船头,对着上游驶来的大船和河岸上的士兵怒吼道:“给我杀!” 话音刚落,渡船上的士兵们已经列队在甲板上,这些人大多都是弓箭手,此刻列队整齐,全部抽出箭筒中的箭矢拉弓上弦,在虞定兴一声令下后,立刻对着前方行驶过来的大船发出了第一阵箭雨。 顿时,一阵破空之声震响天际。 密密麻麻的箭雨朝着前方行驶过来的大船飞射而去,若是在平地上,士兵们可能还会四散躲闪,但这几艘大船都只是简单的渡船,没有任何的船舱遮掩,顺着河水而下,正正迎上了这一片闪烁着寒光的箭雨,只听一阵惨厉的呼喊声响起,无数的士兵顿时应声倒地,甚至有不少人直接翻过船舷跌落进了滚滚黄汤当中! 走在后面的几艘船上的人一见第一艘船的士兵的遭遇,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大喊道:“快,快退!” “我们不是——” “住手!” 可这个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周遭响起的杀喊声在山壁间回响着,瞬间便吞没了这些人惊恐的喊叫,滚滚黄涛更是将他们的船不断的往虞定兴的面前送,在第一阵箭雨造成的威慑之势下,那些人早已经吓破了胆,而虞定兴则是杀红了眼,他立刻高举起手,对着前方又一阵高呼:“放箭!” 话音刚落,又一阵箭矢如同流星一般朝着上游行来的船飞射而去! 霎时间,惨叫声四起。 就在河面上腾起的血腥气与土腥气相互交织,愈加浓重的时候,其他的艨冲已经飞快的渡过了宽阔的河面靠了岸,和对岸冲出来的人直接杀到了一起。 虽然大盛王朝的士兵人数不多,而且是仓促登岸,但对面那些人却好像要比他们还更加惊恐脆弱,甚至根本没有摆出任何的军阵,只一次冲击,便将他们彻底冲散,大盛王朝的士兵眼看着河面上已经杀成了一片,他们自然也不甘落后,冲着那些人猛挥刀剑,顿时,河岸上刀光剑影闪成一片,腾起的一片血雾霎时间迷了人的眼。 这,原本是压倒性的胜利! 可宇文渊看着,却越来越感觉到不对劲。 且不论从上游驶来的那些船,因为离得太远,加上波涛滚滚,除了远远的怒吼和惨叫,他根本听不清那些人到底在喊什么,只能看到空中一阵又一阵的箭雨飞射过去,也终于引来了对方被逼到绝境上的还击,那些仓皇不安的士兵立刻也拿出了手中的弓箭,拉弓上弦,对着虞定兴的船进行还击,甚至有不少箭矢零星的射向了岸边,幸好他们离得太远,箭矢零零落落跌落下来,只惊得玉公公他们几个面无人色,丝毫没有震慑到宇文渊本人。 可是,河对岸的人,却有些不对劲。 刚刚那些人冲出来的时候,宇文渊就感觉到这些人的纪律十分松散,而不论是江重恩从洛阳方面带来的人,还是范承恩从宋州带来投降的人马,只要是降将,都必须约束手下,不能让他们有任何逾矩之举,以免引来恐慌和杀戮。 若说他们是故意在对岸等待着要伺机刺杀自己,也不对——自己直到现在,都还没有登船渡河,他们在这个时候跳出来,不是自爆了吗? 更何况,若真的是要刺杀自己,那些人也应该集结军阵才对,可刚刚看到这些人散乱奔跑的模样,不像是士兵要冲杀,反倒像是,像是—— 溃不成军的样子! 溃?! 想到这里,宇文渊突然感觉到了什么,他猛地睁大了双眼,大声道:“住手!” 可是,哪怕他的声音低沉浑厚,在朝堂上能震慑无数人心,但此刻面对着前方河面上已经寒光漫天的阵阵箭雨,还有河岸上惊天动地的杀喊声,这样的声音也根本激不起一点浪。 幸好,周遭的人都听到了,宇文愆立刻回头:“父皇?” 宇文渊脸色已经变了,大声道:“让虞定兴住手!” 一听这话,站在一旁的虞明月皱起了眉头,她下意识的想要开口说什么,但在张开嘴的一瞬间还是立刻管住了自己——这毕竟是一场厮杀,哪怕她这一次能以吴山郡公的女儿的身份跟随御驾至此,可一旦动起手来,她根本没有开口的余地,若再说错什么,宇文渊只会更厌恶她! 可是,到底怎么回事? 这个时候,两边正在厮杀,就算还没有完全的分出胜负,宇文渊作为曾经叱咤疆场的老人,也应该明白在这个时候鸣金收兵,对战事完全没有丝毫的助益,反倒可能引起对方的反扑。 这不像是宇文渊会做的事。 但今天发生的一切,全都透着古怪,自己安排的人死在了这片河岸上;虞定兴坐船渡河,还没靠岸就遇上了对岸的人突然冲出来,仓皇之下,虞明月甚至也没有办法分清那到底是范承恩的人还是江重恩的人,现在,宇文渊又要半路收兵? 想到这里,她咬住了下唇,又看了旁边的宇文愆一眼。 果然,这个时候宇文愆的脸上也露出了诧异的神情,似乎也是看到前方的战事发现了什么不对劲,再一听宇文渊的话,他立刻道:“父皇?” 宇文渊厉声道:“鸣金,收兵!” 他这一声震喝刚刚出口,前方的河面上突然又传来了一阵更加凄厉的惨叫,但那惨叫声,却不是从对岸驶来的那些船上的人发出的,反倒是虞定兴所率的那艘船上,原本站在船头指挥战斗的虞定兴突然一僵,紧接着,他高大的身躯接连后退几步,摇摇欲坠的眼看就要仰面跌倒! 周遭的人转头一看,一个个吓得目瞪口呆,立刻冲上前去护住他! 但,已经来不及了。 只见虞定兴高大的身躯如同玉山倾倒一般重重的跌了下来,周围的人慌忙扶住他,但空中,已经看到一阵血如泉涌,猛地喷洒开来! 他中箭了! “快收兵!” 就在宇文渊又一次大喝声响起,下面的人终于反应过来,急忙开始鸣金,尖锐的声音立刻穿破凛冽的风,汹涌的浪,传到了前方那些人的耳中,而在虞定兴中箭之后,他周围的人也已经乱做了一团,没有再对前方的船只展开攻击,这个时候立刻调转船头,往这边的岸上靠。 而那几艘船上,人已经死得七零八落,只剩下一船的鲜血与尸体,无力的随着水流漂流了下来。 “陛下小心!” 玉公公等人还要提醒,可宇文渊已经不再听他们说什么,只目光灼灼的盯着河面上那几艘船,然后又看向了对岸,此刻,听到鸣金声的士兵们只能且战且退,但他们的身后就是黄河,根本没有再退的余地。 寻常时候,若是如此,他们就只有死路一条。 可是现在,在听到鸣金收兵的声音的同时,与他们对战的人,竟然也停手了! 明明是他们在鸣金收兵,可对方的人却好像更没有战斗意志,一旦他们停下,这些人也立刻退开去,原本就不算大的河滩上,硬生生的留下了大片的空白。 当然,也不是完全的空白。 那片河滩上此刻已经躺满了横七竖八的尸体,可谓尸山血海,鲜血沿着他们脚下的乱石不断的流淌着,最终汇入黄浊的河水当中,令那浓重的土腥气里更多了几分刺鼻的血腥。 这些人,握紧了手中的刀剑,满脸鲜血,两眼通红,气喘吁吁,却又不知所措。 他们甚至不知道,这场厮杀,为何而起! 眼看着事情越来越不对,宇文愆的眉头也拧成了一个疙瘩,沉声道:“父皇,这到底是——” 宇文渊没有说话,但他的脸色已经越来越难看,直接抬脚便往河滩下方走去,周围的人吓坏了,再要劝阻,可一看皇帝的脸色,一个个噤若寒蝉,只能紧密的围在他的周围,确保皇帝不要轻易的陷入任何的危机当中,幸好这个时候,那些船上的人已经死得差不多了,对岸的士兵也都站立在原地,并没有再要冲杀的意思。 很快,那艘大船重新驶回了渡口。 刚一停靠,船上的人立刻慌乱的大喊着,将虞定兴送了下来。只见他跌跌撞撞,被周围的人扶着,可身上的大半都染红了鲜血,而当他走到宇文渊面前,猛地跌跪下来的时候,众人再一看他的样子,全都吓得倒抽了一口冷气。 他的脸上,左边的眼窝,竟然还插着一支箭! 他的一只眼睛,被射中了! “皇,皇上——” 他还想要说什么,可一开口,就牵动着脸上的肌肉,连带着眼窝中的箭矢也动了起来,搅动着他的伤处,顿时痛得他又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宇文渊立刻道:“赶紧让太医过来诊治!” “皇上,微臣——” 他还想要说什么,就被宇文渊一声震喝打断! 这个时候,众人似乎也隐隐的感觉到,他的怒吼,似乎不仅仅是对于部下的战损的心疼和愤怒,仿佛还有一点其他的情绪在里面,虞定兴自己似乎也有些心虚,只能一只手捂着眼睛,鲜血还在沿着他的指缝不断的往下流淌,立刻就被人搀扶着往下走去,随行的太医令林时安立刻冲了上来,将他引到一边去诊治。 而宇文渊还站在渡口,看着前方的河滩。 宇文愆皱着眉头:“父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 宇文渊没有立刻回答他,那双虎目灼灼的盯着对岸尸山血海后的绿林,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终于,那片浓密得如同山壁一般的树丛中,渐渐的响起了一阵沉重的声音,紧接着,无数人影晃动,宇文愆等人顿时又紧张起来,正当他们下意识的握紧了手中的刀剑,准备戒备的时候,一个高大的身影突然从树林中走了出来! 今天也只能两章合并一章了 第798章 宇文晔出手! “是秦王!” 这个时候,已经听不出到底是谁喊出了第一句,又或者,是无数的声音,在看到那个高大的,如同天神一般的身影威风凛凛的出现的一瞬间,同时喊出来的。 是秦王,宇文晔! 他身着铠甲,手提陌刀,雪亮的刀锋不知已经斩杀了多少宵小,已染满腥红,鲜血沿着刀刃慢慢的往下滑落,最终滴落下来,再被他一步一步走上前来的脚步一踏,踏出了一个又一个的血脚印! 是秦王宇文晔,是他! 一看到他出现,虽然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宇文渊几乎是第一时间听到周围的人仿佛都松了口气。 而那些原本就被渡河的士兵一番搏杀,打得丢盔弃甲的人,再一看到宇文晔出现,最后一点气力也被彻底的抽走,他们一个个垂头丧气的丢盔卸甲,如同被剪断了线的木偶一般失掉了最后一点生机,彻底拜服! 宇文渊睁大了双眼,看着自己的儿子站在河对岸,昂然而立的身影,一时间气息凝重。 周围的人在松了一口气之后,也开始疑惑起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秦王怎么会在对面?” “刚刚那些人,是秦王的人,还是谁的人?” 就在众人疑惑不解的时候,却见宇文晔又轻轻的一挥手,随即,他的身后又走出了一高一矮两个人。 因为离得太远,周遭许多人几乎都分辨不清这两个人到底是谁,但宇文渊目光如炬,加上本就熟悉,所以一眼就辨认出个子高一些的那个身形消瘦,但气质儒雅,哪怕只看着一个大概的轮廓也能感觉出此人清风朗月的气质,正是之前的宋州太守范承恩。 至于个子矮一些的那个,也并不是真的矮,而是因为他双手被绑缚在身后,只能蜷缩着身子前行。 那人,正是江重恩! 一见此情形,宇文渊心中似乎也明白了什么,他沉声道:“立刻接应秦王渡河!” 这个时候,站在他身边的不远处的虞明月脸色越发难看了起来——虽然这件事情暂时不会牵扯到他们身上,但只从刚刚那几具尸体,和此刻宇文晔的突然出现,她已经大概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更明白,今天的事情是功亏一篑了。只能咬了咬牙,默默的退出人群,退到了一旁正在被林时安诊治的虞定兴身边。 不等宇文渊这边的人渡河,对岸的宇文晔已经慢慢的往河岸边走来,众人这才看到,他的身后不仅跟着大队人马,还有一众被绑缚的穿着深蓝色军服的士兵,显然是被他拿下的降兵,他一边指挥手下的人将这些人慢慢的引渡过河,一边自己带着几名亲兵,押着江重恩,带着范承恩,坐上刚刚渡河靠岸的几艘艨冲,很快便渡过了宽阔的黄河,靠边登岸,然后阔步朝着岸堤上走来。 这个时候,宇文渊已经重新坐回到凉棚下,甚至为了让自己更镇定一些,他伸手拿起一旁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 刚将杯子放下,宇文晔已经带着一身的血腥气走到了他面前,俯身叩拜:“儿臣拜见父皇!” “……” 宇文渊没有立刻开口说话,而是慢条斯理的放好杯子,这才抬眼看向他,目光从他浴血的衣衫转移到他冷峻刚毅的脸庞上,道:“你——” 不等他的话说完,宇文晔已经说道:“江重恩假意投诚,却意欲犯上作乱。儿臣率兵围剿,将其抓获,交由父皇处置;其部众不肯归降者,大半已斩杀,其余降者八百名也都被儿臣的部下所俘虏。” 宇文渊微微蹙了一下眉,但没立刻发火,只道:“那刚刚过河的那些,又是怎么回事?” “是剩余的不肯归降的人,儿臣派人追杀,原本以为逼到了河边,没有了退路,他们自然会投降的。但没想到——” 说到这里,他往后看了一眼,目光一寒。 这一下,众人才终于恍然大悟。 难怪刚刚那些从树丛中冲出来的人身上都带着伤和血迹,看起来杀气腾腾的,却又被他们这边渡河登岸的士兵一冲就散,他们并不是要过来刺杀皇帝,而是逃命到了这里,难怪会溃不成军。 至于那些跑到上游坐船渡河的人,显然也只是为了逃命。 却没想到遇上了左骁卫大将军虞定兴坐船渡河,而且碰上之后还没开口,更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就直接动了手,才会引出这一场莫名其妙的大战。 宇文渊闻言,脸色微微沉了下来。 他目光森冷的看向宇文晔的身后,穆先已经带着双手被绑缚在背后的江重恩走了过来,一把将他推过来跪下,江重恩早已经吓得魂不附体,面无人色,连连磕头:“请,请陛下恕罪,饶了我吧!” 宇文渊皱着眉头:“所以,你果然是要谋害于朕?” “……” 江重恩抖如筛糠,已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一旁的宇文晔冷冷道:“他在他的营地里埋伏下了刀斧手,只等着父皇渡河前往他的营地亲自相迎,就会立刻动手。” 说完,他又狠狠的瞪了江重恩一眼:“儿臣进入他的营地的时候,他以为儿臣是代父皇前去,所以打算依计将儿臣也斩杀在他的营中。只是他没想到,儿臣早已经知晓他的阴谋。” “……” “那些刀斧手,也都被儿臣捕获,听从父皇的发落。” 周围的人这个时候全都长舒了一口气,一个个庆幸不已,纷纷低声道:“幸好这一次有秦王殿下。” “是啊,若非秦王,咱们可都要——” “好歹毒的人,好大胆的人!” 听着周遭这些人的连声称赞,宇文晔的脸上仍旧只有冷峻得如同面具一般的表情,甚至,因为脸上也沾染了不少鲜血的关系,阴沉得他原本冷峻的双眸都更添几分炽热的杀意,那种锐利的感觉,哪怕只一对视,都会被他的目光刮得生疼。 江重恩的头早已经低下去,此刻恨不得埋进泥地里。 一切,正如宇文晔所说,也如之前的江太后所猜测的,他正是被梁士德的恩威裹挟,眼看着宋许二州失守,洛阳很可能面临大盛王朝的大举进兵,梁士德没有必胜的把握,便想要以小博大,让他假意投诚设下陷阱诱杀宇文渊,就算不能彻底打击大盛王朝的实力,至少会让他的国中产生内乱,也能给洛阳方面可趁之机。 原本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尤其在他来到龙门渡的时候,听说宇文渊已经赶到对岸,并且准备亲自渡河,他简直欣喜若狂。 甚至以为,自己能做成影响这整个乱世的大事。 却没想到,秦王宇文晔突然来到他的营地中,当时的他并未想到宇文晔已经知晓了他的阴谋,只当他的代替自己的父亲前来探查情况,周围的人都劝他立刻动手,而他又想要再钓一条大鱼,而犹豫着要不要把宇文晔活着放回去,把宇文渊引来。 就在这犹豫的一瞬间,宇文晔就出手了! 在这之前,江重恩当然听说过他在军中的威名,可在他的印象里,这不过是个时常跟在他的姐姐江皇后身边的小子罢了,根本不足为惧,也正是这样的念头,让他没有提高警惕戒备这个人,以至于他一个人进入军中,就控制了他大帐内所有的人,等外面的人发现不对的时候,宇文晔的部下,和离他不远的范承恩的营地里的人已经冲进来,将他的整个大营完全围住! 之后的一切,他就算看不见,但惨叫声和透进大帐的血腥气,也已经说明一切了。 此刻跪在宇文渊的面前,他没有什么成王败寇的想法,只在心中悔恨不已——自己明明已经是大业王朝的国舅,为何要跟着梁士德造反?宇文渊既然能善待江太后和废帝,甚至还让自己的二儿子迎娶了新月公主,自己又何苦一定要来跟他作对? 眼下的一切,已无可挽回。 看着他瑟瑟发抖的样子,宇文渊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不仅仅是因为危险——对于他这半生而言,这样的危险其实不算什么,他甚至遇到过更危险的景况,让他生气的是,自己竟然被这样的计策所蒙蔽,险些把自己送到了对方的刀口上! 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若不是宇文晔出现…… 他的眉心微微一蹙,又抬头看向宇文晔,想了想道:“先把重犯江重恩押下去,听候发落。” “是!” 近卫应声上前,将已经失了自制之力,如同死猪一般的江重恩拖了下去,一路上还能听到他不断的哀求哭嚎,宇文渊又转头看向宇文晔,清了清嗓子道:“不过,你是怎么会知道他的阴谋的?” 宇文晔低头道:“儿臣陪同如意前往大岩寺礼佛,在那里听人说了江重恩这个人见利忘义,绝非忠君之人,此番投诚必有阴谋。” 他这话,自然是省着说的,毕竟周围的人那么多,他不可能直接把江太后端出来。 但宇文渊已经听懂了,并且皱了一下眉头。 事实上,就在之前看到河滩上的几具尸体,猜测出对岸可能有异状的时候,他就想到了江太后,若江重恩真的设下陷阱想要诱杀自己,这样的弥天大罪不可能只杀一个江重恩就能让他消气,那么江太后和废帝,只怕也不能留了。 却没想到…… 就在他思绪阴沉的时候,宇文晔接着说道:“那人和如意都劝儿臣立刻启程前来,阻止父皇渡河进入江重恩的营地。” “哦?” 宇文渊道:“那你为何,没有这么做?” “因为儿臣担心,来不及了。” “来不及?” “不错,” 宇文晔平静的说道:“父皇要先于儿臣离开长安,并且一路坦途,并不会拖延多长的时间,若父皇直接过了潼关渡过龙门渡,那么儿臣就算赶上来,只怕无法阻止父皇渡河。况且,猜测到底只是猜测,若未能证实就先有举措,一来可能伤了父皇诚心纳贤之举,二来,也会寒了投诚之人的心。” “……” “若他诚心投靠,儿臣便只做一个先行官,为父皇安排妥当,恭迎圣驾,也算尽了儿臣的一份孝心。” “……” “若他怀有异心——” 说到这里,他的眼神一寒,没有再说下去。 而周围的人也都明白他要说什么,毕竟摆在眼前的,已经是结果。 而听到他这些话,宇文渊也终于将刚刚又一次被他抢白后心中升起的一点怒意压了下去,再看看他一身浴血的样子,终于长叹了口气,道:“有秦王在,朕安矣。” 一听这话,周围的人急忙跪了下来,纷纷齐声道:“皇上洪福齐天,逢凶化吉!” “秦王殿下果然神勇!” “有秦王在,何愁强敌不破!” 这些七嘴八舌的赞誉一时间充斥在宇文渊的耳边,再抬头看了看宇文晔一身的鲜血,就算周围的人不说那四个字,他也明白这是“劳苦功高”,有这个儿子在,的确很多事情都变得非常的容易,不仅仅是此刻面临龙门渡,哪怕是将来,再面临东都洛阳…… 他道:“你辛苦了。” 宇文晔立刻低头道:“儿臣分内之事。” 宇文渊点了点头,又想要说什么,而这个时候,跟在他们后面的一艘艨冲也停靠在了岸边,宇文晔的另一个亲兵带着范承恩慢慢的走上前来。 虽然是文臣出身,但镇守宋州这些年,加上乱世的历练,范承恩也早就褪去了过去那一副羸弱不堪的样子,哪怕并不精于兵事,在面对这样的变故和搏杀的时候,也再不像过去那样惊恐震愕。他踏过怪石嶙峋的河滩慢慢的登上岸堤,然后对着宇文渊叩拜行礼。 “罪臣范承恩,拜见陛下。” “承恩,你——” 眼看着范承恩对着自己叩拜行礼,宇文渊立刻堆起了一脸的笑容,上前一步亲自将他扶了起来,笑呵呵的说道:“没想到你我二人,也有再相见的一天。” 范承恩的脸上飞过一抹红晕,显然是想到了之前自己死守宋州,甚至险些围杀宇文晔和商如意的事,他到现在还不知道,当初宇文晔说的要宇文渊屠尽宋州城的事不过是权宜之计的谎言,心中只当宇文渊会记恨这件事;加上自己本来与宇文渊同殿为臣,宣誓效忠大业王朝,可现在,不仅宇文渊承继大统,取业而代之,他自己也终于放下了心中的最后一点忠诚,投靠了这个新兴的王朝,这对他来说,也许是正确的选择,却还是难免有些难堪。 沉默了半晌,他终于道:“罪臣不识时务,还要劳烦陛下亲自来迎,是我的罪过。” 宇文渊笑道:“你能来,朕很高兴!” “……” “朕的朝堂上,正需要你这样的忠臣!” 范承恩又红着脸,轻轻的摇了摇头,但宇文渊不等他再多说什么,笑着一把牵过他的手,接连拍了好几下,更是连连点头道:“好,好,好!” 一连说了三个“好”字之后,他又将范承恩拉到跟前,十分亲近的说道:“朕知道你是一个贤良的忠臣,这些年来一直守在宋州不仅是为了前朝,也是为了你心中那一方天地。” 范承恩眼眶一红:“陛下知道?” 宇文渊道:“朕当然知道,若非朕的心中也有这样的祈愿,就不会挑起这千斤重担。你要知道,乱世中只是生存就已经很难了,再要背负起这千里江山,亿兆百姓,那更是难上加难。” “……” “为官者,好名好利皆有,朕也能以名利驱使他们,但心中把百姓放在第一位的,却难求。” “……” “朕需要你这样的臣子,百姓也需要!” 听见他这么说,最后一缕缠绕在范承恩心中的不甘的游丝终于彻底断裂,他深吸了一口气,再次跪在宇文渊的面前,低着头道:“微臣愿为陛下驱使,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宇文渊哈哈大笑,又一次将他扶起身来,道:“你有此心,朕于愿足矣!” 站在一旁的宇文晔看到这一幕,静默不语。 他心里其实很明白,范承恩投降大盛王朝,仅仅是因为看不惯一直就是反贼出身的梁士德,尤其是王绍裘率部投靠东都之后,他更不可能跟梁士德一条心了;但他仅守着一个宋州,钱粮短缺,也的确不是长久之计,所以这一次申屠泰没有采取强攻政策,而是给了他三分余地,他就投降了。 但这种投降,更多的,是大势所趋。 可宇文渊这两三句话,却显然说到了他的心里,看着范承恩通红的眼眶,宇文晔的心里一动—— 原来人心,难得,也易得。 一旁的宇文愆一直静默不语,看着这一幕,也若有所思,但他来不及多想,心里始终有些隐隐的不安在涌动,尤其周围的人还在不停的登岸,又有人在不停的往河滩上走,凌乱的人影中,好像……有什么不对。 就在这时,旁边突然响起了一声惊恐又凄厉的惨呼—— “郡公!” 今天还是两章合并一章 第799章 死的到底是谁? “唔?!” 突然一阵晴天霹雳,震得有些昏昏欲睡的商如意猛地醒了过来,她睁大眼睛,有些茫然的看着周围,听到声音的图舍儿立刻走进来,小心翼翼的问道:“王妃,怎么了?” “……” 商如意没有立刻说话,事实上是有些回不过神来。 再看看图舍儿,看看旁边开了一半的窗户,和窗外碧蓝的天,她好一会儿才轻声道:“我,我刚刚听到打雷了。” 图舍儿走过来道:“是旱雷,夏天经常这样。” “嗯。” 商如意有些失神的应了一声,的确,她也不是第一次听到夏天的旱雷,但不知为什么,刚刚那一声巨响格外的震耳欲聋,响彻天地,甚至好像,好像,不是从天顶传来的,而是从她的心里传来的。 那种不祥的预感,令她十分的不安。 她想了想,又问道:“现在什么时候了?” “快到申时了。” “我睡了这么久?你怎么都不叫醒我?” “可这几天,王妃晚上都没睡好啊,奴婢想着让你多睡一会儿呢。” “……” 听见她这么说,商如意无话可说了。 的确,自从宇文晔离开之后,她晚上就一直睡不好觉,不仅仅是因为那天在大岩寺的大火到底是受了些惊吓,有的时候万籁俱静的晚上一闭上眼睛,就会让她的意识重新回到走在那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地宫里的时候,那种窒息又压抑,背后还有大火和浓烟追赶着,如同被牛头马面追赶摄魂的紧迫感,哪怕她再是镇定,也很难入眠。 还有就是,她到现在也不知道,宇文晔那边到底如何了! 江重恩,是不是真的要设下陷阱诱杀宇文渊? 宇文晔赶上皇帝的圣驾了吗? 他又会如何处理这件事? 在跟他们分别之前,江太后特地叮嘱她,宇文晔明显是被惹恼了,虽然自己也依言劝了他几句,可自从他走后,这件事反倒比江重恩的事情更深的烙在了她的心里,令她寝食难安。 宇文晔……不会做出什么过分的事吧? 这么一想,不由得又出了一头的汗,见她这样,图舍儿急忙拿了手帕过来为她擦拭额头上的汗珠,嘴里嘀咕道:“王妃这几天总是惊惶得很,晚上睡不好,白天又睡不够,要奴婢说,还是再让太医令过来看看吧。” 商如意摇了摇头:“我没事。” 说着,又伸手抚摸了一下自己那斗大的肚子,现在已经不仅仅是走路的时候步步难行,甚至连坐卧都非常的困难,好像身前绑缚了一个巨大的石头,怎么摆弄都不对,不仅如此,肚子里的小家伙还不时的伸展蹬踏,商如意时常能在自己的肚皮上看到微微凸起的地方划来划去,有的时候看着格外欣喜,有时候也会闹得她大半夜都难以入眠。不过,很早之前苏卿兰就告诉过她,这些是孕妇都要经历的,哪怕煎熬也得受着,所以她并不以为意。 她只巴不得赶紧到日子,把这个磨人的小东西快些生下来就好了。 不过,最好是宇文晔在身边的时候。 想到这里,她抬头问道:“殿下走了几天了?” 图舍儿一边给她擦拭汗水,听到这话,忍不住抿嘴一笑,道:“真是一刻都分开不得。殿下也就走了三天,王妃你一天问三次都不止啦。” 商如意瞪了她一眼:“就你话多!” 这时,外面的卧雪也听到了内殿的声音,她急忙捧了水盆和毛巾进来服侍商如意洗漱,然后笑道:“奴婢听说皇上是要去龙门渡接应那边的人,那里离潼关也不远。如果真的接到了,最多也就两三天的时间就能回来了,王妃不用太担心。” 商如意道:“我不是担心这个。” “啊?” 图舍儿和卧雪都下意识的抬头看了她一眼,而商如意沉默半晌,只淡淡的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 虽然有些度日如年,但时间还是一点一点,如同黄河水一般缓慢却不回头的流淌逝去,等到三天后,好不容易是个阴天,没有毒辣的太阳顶头炙烤,但云层又低又厚,不仅是压在人的头顶,更像是压在人的心上,让人有些难以言喻的窒息感。 而就在这天,终于传来消息—— 皇帝回朝了! 一听到这个消息,商如意欢喜得立刻就要站起身来,幸好身边的图舍儿眼疾手快的扶住了她,低声道:“王妃可别乱动,现在肚子这么大,万一碰着了怎么办?” 商如意这才又坐了回去,定了定神,然后问那前来报信的小太监道:“御驾何时进城?” 那小太监道:“听说再有一个时辰就到了,宫中各处都已经准备妥当,虽然奴婢等不敢惊动王妃,但也禀报一声,请王妃有所准备。” 商如意道:“这是自然,辛苦你了。” “分内之事,奴婢不敢言苦。” 那小太监又对着商如意行了个礼,便准备离开,但商如意还是叫住了他,又对着图舍儿使了个眼色,图舍儿急忙走到一边打开盒子,拿出了一大把钱塞到那小太监的手里,笑着说道:“最近天气热,你们当值也辛苦了,王妃拿给你晚上喝酒消暑的。” 那小太监其实也是听说过王妃为人谦和,出手也大方,所以今天特地无事跑这一趟,没想到真就得了这么一大笔钱,几乎有他大半个月的俸银了,顿时眉开眼笑,急忙对着商如意道谢,商如意笑道:“本宫这些日子身子沉,所以没怎么见外人,也不知道外头是风是雨,就靠着你们多替本宫跑跑,看看了。” 那小太监眼睛一亮,立刻明白过来商如意这话的意思。 他急忙道:“奴婢明白,奴婢一定会为王妃多留神的。” 商如意笑着点点头,这才又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角,慢条斯理的说道:“那这一次圣驾回来,一切可还顺利?有消息吗?” 那小太监闻言,立刻上前一步,轻声说道:“奴婢倒是听说,这一次的事情不太顺利,但到底发生了什么,也没人敢问。只不过——” “不过什么?” “这次回来报信的人是直接传信给尚宫大人,奴婢们隐隐的听说,好像,好像有人亡故了。” “亡故?” 一听到这两个字,商如意的眉头立刻拧了起来。 但她没有多说什么,只想了想,便对着那小太监笑道:“好的,本宫知道了,你下去吧。” 那小太监立刻道了谢,欢天喜地的出去了。 等到她一走,图舍儿立刻低头看着商如意,有些诧异的道:“王妃,谁死了?” “……” 商如意没有说话,但眉心已经拧成了一个疙瘩——从宫中的情况,和这个小太监来传信的态度来看,圣驾回銮一切顺利,至少她能肯定宇文晔没有受伤什么的,而宇文渊应该也没有遭遇什么意外。 可是,又有人亡故的消息传来。 如果死的是江重恩,那一定不会用“亡故”二字,因为他本就是罪臣,就算被杀,也是罪有应得。 “亡故”二字,更像是某个位高权重,却遭遇意外的人的死。 想到这里,商如意不由得有些慌张了起来,尤其这个时候耳边又回响起了江太后在临走之前对她说的那些话——“人被激怒的时候,往往会失去理智,或者不择手段”,再加上他们一直怀疑在大岩寺对她和江太后动手的人就是虞家父女派来的,宇文晔若真的被激怒了,情急之下丧失理智动手报复,难道会—— 商如意蓦地打了个寒颤。 这样炎热的天气打寒颤,把图舍儿都吓了一跳,尤其看着商如意的脸色也不太对,她都有些慌了,却见商如意白着脸抬眼看向她,沉声道:“你带着长菀,假装给金玉苑那边送些糕点,出去看看。” 她这话说得没头没尾,但图舍儿眨眨眼睛,立刻回过意来,商如意是让他们去看谁。 她轻声道:“奴婢这就去。” 说完,还将手中倒了一半的茶倒满,送到商如意的手边,这才出去叫上了长菀,两个人匆匆的离开了千秋殿。 趁着他们离开,商如意让卧雪来为自己换了衣裳又重新梳理了头发,准备迎接圣驾,准备好一切刚刚坐下,就看到图舍儿又带着长菀急匆匆的回来。 商如意立刻道:“如何?” 图舍儿道:“奴婢看到宫里好些人都在往宫外送东西,而且看着,都是祭奠所用。” 商如意一听,眉头就皱了起来。 果然,果然死了人,而且死的不是江重恩。若是他,断然不会让宫里出钱出物给他祭奠,一定是一个什么要紧的人的亡故,才会传回消息来,让宫中准备。 但是,能让宫里这么操办,死的一定不是普通的人。 死的到底是谁? 商如意正疑惑着,一旁的长菀又上前来,轻声说道:“王妃,奴婢们刚刚路过两仪殿的时候,正好遇上韩尚宫了,她也看到了我们。那个时候,奴婢看着她的眼睛都红了,又红又肿,而且遇上我们之后,她的表情很难看,好像——” 图舍儿抢着道:“好像恨不得弄死我们!” 第800章 神武郡公,殁了! 商如意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这一次跟随御驾出巡的人中,跟韩予慧有关的不多,或者可以直接说,她的心里就只有太子。 能够让她这么难过,又这么愤怒,甚至完全顾不上表面的平和,直接将恨意摆在脸上的程度,死的人一定是跟太子有关的,而且是非常重要的。 那到底是会是—— 就在商如意有些迟疑的时候,卧雪进来提醒,时候差不多了。 圣驾还有不到半个时辰就要回长安了,虽然之前宇文渊就给了她不必请安的特权,但这一次毕竟是皇帝出巡归来,更何况,商如意心中也因为这个“亡故”的消息而十分不安,她还是决定要去到城门口迎接圣驾,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到底是谁死了! 于是她留下卧雪在千秋殿内打理好宇文晔回来后需要的一切,然后便带着图舍儿和长菀出宫了。 因为顾及她的身体,马车走得不快,抵达明德门的时候已经快到戌时,虽然天还是亮着,可阴沉的天空又给人一种乌云压顶,十分昏暗的错觉。抵达明德门时,这里已经是人山人海,不仅朱雀大道的两旁站满了百姓,城门口还算宽阔的场地也站满了前来迎接圣驾的文武官员,他们有些交头接耳暗暗低语,有些眉头紧锁陷入沉思,显得十分混乱。 直到商如意的马车停在城门口,众人见秦王妃亲自来了,纷纷上前叩拜行礼。 商如意被图舍儿和长菀扶着,慢慢的从马车上下来,又看了一眼周遭的官员和百姓,轻声说道:“诸位就不必多礼了。本宫此来是迎接圣驾,你们就去做你们该做的吧。” 众人这才起身散开。 有秦王妃在,这里的人也不敢再挤,纷纷自觉的站列整齐,不一会儿便自动的排出了几条队伍,而几个小太监也极有眼色的搬了一个月牙凳来给商如意暂坐着休息,只等皇帝到了之后再起身迎接。 商如意刚刚坐下,一个身影便挤到了她的身边。 “王妃……” 抬头一看,是裴行远。 看到这位风度翩翩,站在一众官员当中仍然俊美得格外突出的户部侍郎,商如意的心情一下子就好了起来,笑道:“裴大人,好久不见了。” 裴行远笑嘻嘻的道:“王妃这一向身体可好?” “裴大人一看就知道,不好也不能这么着了。” “这倒是,在下这些日子公务繁忙,都没有时间进宫向王妃请安,还请恕罪呀。” 他这话,本来就是逗乐说的,商如意听着立刻笑了起来,可笑着笑着,就不由得想起了之前在神倦阁中“偷听”到他和梁又楹相会的话,她目光闪烁着又深深的看了裴行远一眼,道:“最近朝中的事情多,裴大人自然是要多费心的。” “这是自然,” 裴行远又轻声道:“听说王妃去大岩寺的时候出了事,不知是怎么回事?” 商如意看了看周围没有人注意他们,便轻声把之前的事情说了,也顺便说了关于江太后对江重恩这个人的评价和他们的防备,裴行远听得直皱眉头,沉默了半晌才道:“那就难怪这一次圣驾回来,会有这么多事了。” 商如意看着他:“裴大人也知道了?” 裴行远道:“我是户部侍郎啊,官中突然要调那么多的东西出来,怎么着也得过一下户部的帐,可就是还没弄清楚,到底是谁死了。我看了那些那些东西的形制和所费的银钱,至少得是一位郡公……” 闻言,商如意的眉头也皱了起来。 郡公…… 之前宇文晔就因为虞明月利用楚若胭身边的人对自己下手这件事非常的生气,但因为事后削弱了慧姨的势力的同时,还拿到了让申屠泰出兵的机会,也算是给了他们一些警告,没想到之后他们又在大岩寺动手,彻底激怒了他。 难道就因为这样,宇文晔就真的在盛怒之下,对吴山郡公动手了? 就在这时,城门外突然跑进来一个小太监,是刚刚派出去探听消息的,他一回来就告诉众人,圣驾立刻就要到了! 一听见这个,商如意和裴行远也顾不上再说什么,商如意急忙站起身来,走到了队伍的最前列,而裴行远则回到了官员们的行列里,众人站得笔直,全都屏息凝神,偌大一个明德门前,连一声咳嗽喘息都不闻。 然后,一阵风,从洞开的城门外吹了进来。 突如其来的一阵风,明明还有着晚夏黄昏时的一点燥热,可不知为什么,商如意却莫名在这样一阵温热的风中感到了一点彻骨的寒意,不知是不是刚刚裴行远的那番话令她心中越来越不安,随即,她的耳边也响起了一阵隆隆的声音。 是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众人越发的紧张了起来,纷纷低下头去,商如意也埋着脑袋,但极力的抬眼看着前方,终于在城门外那条宽阔的大道上,看到了一片黑压压的影子慢慢靠近。 是皇帝的御驾! 这一次,连商如意也屏住了呼吸,更强压下了心中不安的悸动,一步一步的数着前方越来越近,也震得脚下的地面越来越颤抖的脚步,终于,一阵说不出的,带着咸腥味的风猛地灌进了城门,吹得周围的人须发惊飞,商如意的衣袂也随之飘飞了起来,紧接着,皇帝的御驾进入了明德门! 图舍儿急忙扶着商如意一道跪拜在地,周围的文武百官也相继叩拜行礼,山呼万岁—— “恭迎皇上回京。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震九霄。 可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皇帝的御驾并没有停下来。 他甚至没有多跟跪在路旁的商如意说一句话,好像周围的人他一个都看不见似的,又好像,这里的人已经都入不了他的眼,御驾直接穿过明德门,沿着朱雀大道便往前走去,直直的走向了长街尽头的皇宫。 ……? 所有人的人都惊呆了,这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皇帝陛下连停留都没有停留一下,就直接离开了,这——已经不是他的态度问题,甚至可以说,所有人都能意识到,皇帝此刻的心情不好,而且是非常的不好! 出了什么事? 商如意的心里也越发的不安,那一个人的“亡故”,果然如此重要! 正在她有些诧异不安的时候,又惊讶的发现,皇帝的御驾中,并没有太子宇文愆,也没有秦王宇文晔。他们两不是应该跟随在父皇身边的吗?为什么不在? 就在商如意的心情越来越沉重的时候,一个身影从前方跑来,对着众人道:“陛下有旨,诸位都平身,回去吧。” 抬头一看,是玉公公。 显然是宇文渊没有心情跟这里的人多说什么,但又不可能让秦王妃和文武百官一直跪在城门口,这才让玉公公回来传话,而从这个举动就能看得出,皇帝一定遇上了什么大事。说完这句话之后,玉公公又走过来,跟图舍儿一起扶起了商如意,其余众人这才又慢慢的站起身来,都有些诧异的看看彼此,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只有商如意神情凝重的看着脸色也有些发沉的玉公公:“公公,出什么事了吗?” 玉公公看着她,欲言又止,半晌,长叹了口气。 商如意心中的不安此刻已经扩大成了不祥,她急忙说道:“到底是谁死了?是不是郡公?” 玉公公抬头看了她一眼,正要说什么,突然神情又一黯,目光看向了商如意的身后,商如意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尤其听到身边一些人发出了惊讶的低呼,还有不少人倒抽了一口冷气,她立刻也转过头去。 却见御驾的后面,竟然还跟着一支队伍! 这支队伍,一眼看上去,竟然茫茫然一片雪白,再仔细看时,才发现走在这支队伍里的人竟然都穿着孝服,高举着白幡,走在队伍最前列的人更高举着一件华丽的官服,一边哭一边用力的将官服左右摇晃,口中喊着“魂兮归来”,而旁边的人则将手中的纸钱一摞一摞的往空中抛去,纸钱直直升到半空中,再猛然散开,飘飘悠悠的晃落下来,如同一片又一片硕大的雪片,一时间迷了人眼。 而在这支队伍的中央,四匹白马并驾齐驱拉着一架高大的马车,马车上,放着一只巨大的棺椁! 这,是一支送灵的队伍! 商如意的呼吸一下子窒住了,她睁大眼睛,视线穿过晃晃悠悠落下来的纸钱,灼灼的盯着那巨大的棺椁,那形制,的确不是普通人能用的,至少也得是郡公一级的人才能使用! 难道说,死的果然是…… 就在商如意心中一阵猜疑,却又更觉得不对劲的时候,她突然看到那棺椁上,还停着一只手。 这只手苍白,修长,指甲修剪得宜,没有武人常年习武后留下的厚厚的老茧和变形的关节,这只手不仅好看,而且看得出来是一只蕴含着力量的手。可手背上青筋暴起,指尖也紧紧的扣着棺盖,挣得指甲都发白了,似乎要这样才能控制住自己。商如意沿着那只手,看向雪白的长袖,再看向宽阔的肩膀,最后,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苍白如纸的脸。 是太子宇文愆! 他的脸色惨白,几乎和周遭飘落下来的楮帛纸钱没有任何区别,那双清明的妙目,此刻也失去了所有的光彩,低垂的眼睑和浓密的睫毛更遮掩了那双眼睛里最后的光芒,让他的双眼看上去如同一潭死水一般,不仅没有光亮,更没有了一丝波澜。 周围的人显然也都看到了,可他们还来不及在辨认出太子的一瞬间去分辨到底发生了什么,下一刻,在看清了太子的衣着的时候,所有人都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 太子的身上,竟然穿着齐衰孝服?! 怎么回事? 他为什么会穿齐衰孝服?皇帝还没死,太子怎么能随便穿孝?他的孝是为谁穿的? 众人已经完全惊呆了,商如意也目瞪口呆的看着宇文愆扶着棺,越来越近的身影——棺材里的人到底是谁?就算真的是吴山郡公,可虞明月毕竟还没嫁给宇文愆,他也算不上是太子的岳父,又何德何能,能让太子为他穿孝?! 就在商如意震惊不已,脑子里更是一团乱麻的时候,送灵的队伍已经通过了明德门,周遭的文武百官全都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几乎也都忘了反应,直到棺椁经过了他们的眼前,几个队伍里的人冲过来,对着众人一番耳语,才有人终于回过神来一般,慌忙跪拜,其他的人虽然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也都跟着跪了下来。 虽然还没有人正式宣布什么,可是,能让太子穿上孝服,甚至亲自扶棺,谁都知道,棺椁中的人身份不一般。 他们,已经隐隐猜到了。 而这一刻的商如意,整个身子都已经麻痹了。 就算知道自己也该有所表示,可这个时候,她已经失去了反应的能力,只睁大眼睛看着慢慢经过自己面前的棺椁,听着送灵的人嚎啕大哭的声音,看着片片纸钱在身边飞落,仿佛灵魂也受到了震荡,不知该作何反应。而就在扶棺的宇文愆经过她面前的时候,他突然毫无征兆的转过头来,血红的眼睛看了她一眼! “……!” 商如意的心跳,一下子停住了。 这一刻,她只感觉自己的胸口仿佛被什么无形的刀子硬生生的扎了一刀,虽然不见血,也并无剧痛,可那双眼睛里蕴含的绝望,痛苦,愤怒,怨恨,却带着比刀锋更冰冷的寒意扎进了她的胸口,一瞬间从她的心里蔓延到了全身,几乎将她的血液都冻僵,四肢五体也都冻结成了冰。 与此同时,心中的那一团阴影猛然展开,一瞬间便将她整个人都笼罩了起来,商如意只感到又一阵旱雷惊天响起,震得整个长安都晃荡了起来。 随即,耳边隆隆巨响之余,她听见玉公公低沉的声音慢慢道—— “神武郡公,殁了。” 第801章 刀剑,无眼 又是一阵惊雷炸响。 但这一次,商如意清清楚楚的感觉到那震耳欲聋的巨响是在自己的脑海里炸开的,因为周围的人都已经在知晓了这个消息之后,或惊愕,或难过,露出了各异的神情,唯有她,是被霹雳击中灵魂,神魂震荡的不知所措。 过了许久,她才颤抖着唇瓣,哑声道:“怎么会,这样……” 玉公公也轻叹了一声。 显然,这句话大概也是这些天一直萦绕在他心头的,他沉沉的道:“等秦王殿下过来,王妃再问他吧。” 说完他对着商如意行了个礼,立刻转身走了。 商如意还有些茫然的站在原地,看着那支长长的送灵队伍慢慢的走过眼前,直到最后一个人通过了明德门后,后面才又跟着驶进了一队车马,是跟随皇帝陛下出游的官员的车驾。这个时候商如意也稍微回过神来,想要从人群中寻找宇文晔的身影,但一抬眼,就对上了另一双熟悉的眼睛。 虞明月! 她坐在马车上,此刻正撩起帘子,冷冷的看着外面的商如意。 相比起刚刚那双血红的眼睛,她的眼睛里没有那么多的绝望,痛苦,愤怒,怨恨的情绪,有的只是单纯的厌恶而已,当然,厌恶往往不是单向的。 原本已经有些神魂震荡的商如意在对上她冰冷的目光的一瞬间,立刻也回过神来,冷冷的看着她。 然后,她看到了虞明月的身边,坐着另一个高大的,熟悉的身影。 当然是虞定兴。 他们父女两自然是乘坐同一辆马车出行,只是在看清虞定兴的一瞬间,商如意又猛地倒抽了一口冷气——她看到虞定兴的脸上,缠绕着一圈厚厚的绷带,将他的左眼层层叠叠的包扎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 就在商如意又一次被眼前的变故震惊的时候,一个人突然从前方队伍中的一匹马背上翻身下来,走到了她的面前。 熟悉的气息,如同一张无形的网,一下子笼罩住了商如意。 但这种笼罩,并非令人感到窒息,也不沉重,反倒如同那高大的身躯一下子挡住了虞明月的视线一般,也挡住了周遭所有异样的,令人难熬的气息,商如意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融化,再度流淌了起来,她深吸了一口气,一抬头,就对上了那双冷静又凝重的眼眸。 是宇文晔! 他终于回来了! 一看到他,商如意的脸上几乎是本能的浮起了笑容,只是在嘴角勾起的一瞬间,她又立刻想到了眼前的情况,急忙将笑容压下,轻声道:“凤臣!” “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宇文晔微微蹙眉,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周围,似乎有些不悦她挺着大肚子出宫,还跑到这么远的城门口,哪怕周围的人不敢拥挤到这一边,可刚刚那情况,和眼前商如意有些失神的样子,他笃定她肯定受到了惊吓——至少情绪也有波动。 他又沉声道:“不是让你在宫里好好休养的吗?” 说着,不悦的眼神已经落到了图舍儿和长菀身上,两个人吓得急忙跪地认错,还是商如意上前一步,伸手抓住他的衣袖晃了一下,才轻声道:“我没事。只是我想着,父皇这一次是登基后第一次巡游,我不论如何都应该来接驾的。” 宇文晔沉沉的出了一口气,没说话。 商如意仰着头,认真的看着他的脸,说起来也只分开了几天,相比起过去他们时常的分离,这几天的时间其实根本不算什么,但因为自己怀孕,宇文晔连宋许二州的用兵都没有亲自去,平时更是时常陪在自己身边,她也渐渐的习惯了两个人的亲近,所以哪怕只是分开了几天,对她来说,也都有些煎熬了。 此刻再相见,不论她再是要管住自己的笑容,可心里的欢喜,还是实实在在的涌了上来,直接在眼波中漫开了。 她轻声道:“你,还好吧?” 宇文晔摇了摇头:“我没事。” “有动手吗?” “有。” “那江重恩——” “他的确是怀有异心,设下陷阱想要诱杀父皇,被我勘破后拿下。” “那现在他人呢?” “在后面的队伍里,一会儿就会直接押到刑部,不会明正典刑,但死是一定要死的。” 说到这里,他神情微微一黯,道:“可能还要找个时间去大岩寺通报一声。不过这一次,父皇可能不会再允许,只能找人悄悄的过去。” 商如意点了点头。 她当然明白,宇文渊本身是不愿意任何人去接触大岩寺后的延春宫里的人的,尤其是秦王这种特殊身份的人,只是因为之前江重恩以半张洛阳城防图假意投诚,博取了他的欢心,才准许了商如意去大岩寺礼佛,就算她阴差阳错因为这件事从江太后那里得到了消息,从而让宇文晔先发制人,阻止了事态往更坏的方向发展,但江重恩此举已经令宇文渊大怒,他肯定是不会再让人去接触江太后了。 甚至,不迁怒,已经是他胸怀博大了。 知道了大事已定,商如意算是松了口气,但脸上的神情并没有一点放松,她又凑上前去,轻声问道:“我刚刚看到吴山郡公的一只眼睛好像瞎了,是怎么回事?” “……” 宇文晔的眼神立刻冷了下来。 他冷冷道:“他率兵渡河,正好遇上我这边打剩下的一队人马逃到河边,两边连喊话都没喊,他就直接动手了。” “啊?” 商如意闻言,目光微微一闪,立刻低声道:“所以,他果然是知道江重恩有问题的?” 宇文晔点头:“嗯。” 商如意立刻道:“那他的眼睛又怎么——” 宇文晔冷笑了一声,道:“既然动起手来,战场之上自然是刀剑无眼。” “……” “他的左眼,被‘流矢’所伤,虽然太医丞极力救治,但终究保不住那只眼睛,只能挖出废掉。” “……” “他现在,只有一只眼睛了。” 说到这里,宇文晔的眼中闪过了一丝锐利的森冷,如同刀锋在他的眼中划过一般,沉沉道:“可惜,居然还剩一只。” 商如意道:“那,神武郡公——” 第803章 见色起意 “你怎么了?” 宇文晔一直牵着商如意的手,这一刻突然感觉到她的手一下子变得冰凉,尤其是指尖,好像血液都被抽干了一般,立刻握紧了她的手,皱着眉头:“你想到什么了?” “……” 商如意的唇瓣也变得有些苍白,微微翕动了两下,道:“也是我,怪我。” “嗯?” “我也有责任。” 于是,她深吸了一口气,将这件事慢慢的告诉了宇文晔,口吻中也多有自责。宇文晔听得眉头越皱越紧,脸色比起刚刚更有些不好看,听完最后一个字后,他突然道:“你干什么又去跟他见面?” 商如意眨了眨眼睛,道:“都是之前的事了,况且千步廊人人都能去,遇上别人又怎么了?” “……” “再说了,又不是我要去跟他见面,是你提醒我每天要去千步廊走动,恰巧他就在那里跟神武郡公商量事情,既然都撞上了,我岂有不敷衍两句的。” “……” “只怪我,说那些场面话做什么。” 宇文晔沉沉的出了一口气,道:“既然知道是场面话,那跟你又有什么关系,你别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战场上的事,与你何干?” “……” “我事后也问过父皇身边的人,他只是让左骁卫大将军率领人马渡河,而且是先探查清楚,并不是让他一来就动手;所以,连问都没问清楚就动手,引起这场战事的人是虞定兴自己,无旨上船的人是董必正,犯错的都是他们自己,而不是我。” 说着,又瞪着商如意:“更不是你!” 虽然是被他瞪了一眼,但这种几乎蛮横的斩钉截铁,却真的将商如意心中那一点不安彻底的削了去,商如意一下子如释重负,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点头道:“我知道了。” 想了想,却又道:“我其实,也并不是——并不是真的在愧疚。” “嗯?” “我是看到刚刚太子进城门的时候的样子……” 说到这里的时候,商如意的眼前又晃过了那双血红的眼睛,哪怕已经做好了一些准备,她也有些忍不住的战栗,轻声道:“我觉得,他会恨你,也会恨我,更会——” 宇文晔淡淡的看着她,丝毫没有对她的话产生一丝情绪的波动,甚至连眼神,表情都是淡淡的。 商如意道:“怎么了?” 宇文晔道:“你是觉得,有你这句话,和没你这句话,我们之间会有什么不同吗?” “……” “还是你觉得,他对我没有怨恨?” 商如意想了想,轻声道:“也不是。我知道,在册封汉王的那件事之后,我们两边其实就已经——” 宇文晔的眼角又微微的抽搐了一下。 他虽然没有说什么,甚至连那一点抽搐也是十分细微的,可商如意还是感觉到了什么,停下来看着他,尤其看着他越发冷峻的眸子,疑惑道:“不是?” 宇文晔看了她一会儿,突然道:“我知道,你从来喜欢看好看的人。” “……!” 商如意的脸一热,原本冰冷的指尖也连带着暖了起来,她当然知道宇文晔这话的意思,她当初在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就一见钟情,并且在那一瞬间改了主意嫁给他,也改变了自己的下半生;而第一眼,如何能看得出人的品性人格?不过是——见色起意,罢了。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说起来不算错。 只是被这么说出来,她还是有些不好意思,于是愤愤的将手从他的手中抽出来,嗔道:“这个时候你说这个做什么?” 宇文晔抿了抿唇角,道:“我只是想跟你说,你啊,从嫁给我之后,这个毛病就该改了。” “……” “女子选夫婿的时候,这也是最不好的毛病。” “什么意思?” “就是看到一个男的,生得好,出身好,对了,若再穿一身白的,就觉得他一定是个光风霁月的好人。” 说到这里,他又冷笑了一声,道:“大概,你们还会自动给他加上一些女子自己就喜欢的好处,比如——良善,博学,温柔,深情,总之什么好的都加上去。这样一来,他做什么都没关系,因为脑子里已经有了这么一个好印象,就算他做了什么坏事,也会自从帮他剔除掉。” 听到这番话,商如意皱起眉头,几乎下意识的就要反驳。 可在开口之前,她自己却又停下了。 虽然不知道别的女子在选择夫婿的时候,会不会如此,但至少宇文晔这话说在她身上,是字字诛心——她的确是因为宇文晔的俊美无匹对他一见钟情,甚至来不及去弄清这个人的性情品行与自己合不合,就贸然答应了这段婚事;而之后,她也的确因为宇文晔对江太后的感情吃过苦头,若他没有改,若自己没有撑下来,很难说现在的自己,会不会为当初的选择而后悔。 甚至,那俊美得如同谪仙的楚旸,哪怕她再是明白他并不是一个好皇帝,可心里却依然为他保留着一份清净的方寸之地。 至于宇文愆…… 现在回想起来,似乎是在偃月城的街边,从第一眼看到那个清逸如云的身影之后,她的确对他的印象非常好,再到后来大岩寺相见,就算她本能的敌视这个被自己“抛弃”的未婚夫婿,本能的对抗这个自己夫君的“政敌”,可她仍然没有把这个人看得多可恶,多不堪,甚至会直觉的觉得,他跟那些阴谋奸宄,都不沾边。 宇文晔这番话,的确是说中了她的心事。 但—— 商如意想了一会儿,再看向宇文晔,道:“所以,他不是一个光风霁月的好人吗?” 说起来,他们两虽然时常谈论太子,谈论如何对付他,如何跟他争夺兵权,争夺朝堂上的地位,可他们两似乎是第一次明明白白的把宇文愆这个人摆在好坏的位置上来讨论。 而听到她的问题,宇文晔的眼神也凝重了起来。 他突然道:“你还记得当初在大岩寺那场法会之后,我们出山门的时候,心证那个老和尚曾经念过一首什么,什么偈子的东西吗?” 第804章 佛心太过,也是心魔! 商如意立刻想起来,当初他们在大岩寺法会结束后,一道离开寺庙的时候,心证法师的确在山门前突然拦住准备离开的宇文愆,赠给了他一首佛偈。她轻声念道:“成佛人稀念佛多,念来岁久却成魔。君今欲得自成佛,无念之人不较多。” 宇文晔点了点头。 但立刻,他又像是回过神来,微微蹙眉瞪了商如意一眼,冷冷道:“你记性真好。” 商如意也蹙了一下眉,不知道他为什么又在这个时候阴阳怪气的,但还是老实的说道:“这首偈子我一直记得,当时就觉得很奇怪,不仅是这首偈子奇怪,更奇怪的是心证法师,他那样的人,竟然也能做偈子。” 宇文晔却冷笑道:“不奇怪。” “……” “你觉得奇怪,是因为这个和尚又老又丑,加上他为人圆滑,长袖善舞,一点都没有佛门众人该有的清净的样子,所以你一开始就把他看成了一个只知道攀附权贵,趋炎附势的人。” “……” “我不知道什么佛理,但我知道和光同尘的道理。他若真的是个攀附权贵,趋炎附势的小人,他这大岩寺主持,佛教领袖,是做不了这几十年的。” “……” “所以,你或者可以把他假想成一个很英俊,又很年轻,风度翩翩,穿着白衣裳的和尚。” 商如意的脸又红了一下,这一次是下死劲的瞪了他一眼,宇文晔却勾了勾唇角,道:“那么,他说的那首偈子,你是不是就觉得可以一听,可以一思?” “……” 虽然刚刚还不悦的瞪了他一眼,但商如意还是认真的想了一下。 只一想,她的耳朵就有些发红。 还真是这样…… 看着她脸色似乎有些尴尬的样子,宇文晔又瞪了她一眼,才又慢慢的念道:“成佛人稀念佛多,念来岁久却成魔……说起来,那个老和尚虽然油滑,但看人的本事是不错的。不过一场法会,他就能看穿一个人,看透很多事。” “……” “只是,他还不够透彻罢了。” 商如意抬头看向他,宇文晔这话明显是在说,相比起一个聪明又瑞敏锐的外人,他是才是那个能看得更透彻的人。于是轻声问道:“那你呢?” “……” “如果让你来作这首偈子,你会如何作?” “我?” 宇文晔沉默了片刻,道:“我会作——成佛人稀念佛多,心魔念佛亦无果。” “……!” 商如意的眉心一蹙。 心魔? 这个时候,她突然又想起心证法师在念完那首偈子的时候,同样也在山门外,已经准备离开的那个半截和尚姜愚也听到了这首偈子,而他当时除了笑之后,还喃喃的说了一句话,他说得很轻,所以商如意都没有听见,但幸好有聂冲这个“顺风耳”在,他听到并且告诉她了。 姜愚说的是——佛心太过,也是心魔! 倒是与此刻宇文晔说的那句,正合上了! 商如意只觉得心跳越来越沉,甚至令她的呼吸都有些沉重局促了起来,她神情凝重的看向宇文晔:“你是说——” 就在这时,长菀从外面匆匆的走了进来,对着他们行了个礼,然后说道:“秦王殿下,王妃,马车已经准备好了。还有,裴大人和沈大人都到了宫门外等候,像是准备跟殿下一道去郡公府上吊唁。” 两个人立刻对视了一眼,眼神变得严肃郑重起来。 神武郡公的死,不仅仅是令朝堂震荡的一件事,更可能引起太子那边强烈的反应,所以不只他们两在为这件事烦恼,沈无峥和裴行远肯定也都有些焦急,所以这个时候就找上门来,是要跟他们两商量应对之策。 一想到这个,商如意也不再去理会什么心魔不心魔的事了,立刻道:“那我们赶紧去吧,天色也不早了。只是,你还没用过晚膳。” 宇文晔已经站起身来,摆摆手:“回来再用吧,我不饿。” “……” “跟你说了这么久,就是为了等他们两,我们最好在到郡公府之前把一些事情说明白,免得应对不妥。” 商如意点点头,也扶着桌沿站起身来,虽然只是过了这几天,但她的身子更沉了一些,肚子大得好像随时要从身上掉下来一般,宇文晔神情凝重的看着她的连走路都比过去困难了不少的样子,轻声道:“等过了这一次的风波,就好了。” 商如意无奈的看着他:“人聚如海,岂能无波?” 听到这句话,宇文晔微微一怔,再细细一品,随即露出了一丝苦笑。 他何尝不知道,人生在世,不可能有风波停息的一日,更何况是他这样深处在权力中心的人,可以说他从小到大,就做足了准备去迎击所有的风浪。 可是,即便清醒冷静如自己,也会有一瞬间的软弱,希望他的生活中能有一刻风波停息的时候,让商如意能安宁一些。但他并不觉得自己的软弱是不堪,又或者说,每个男人都希望有这样的软肋让自己软弱——一个自己所爱,也爱着自己的妻子,一个凝聚了他们的期盼,期盼早日降生的孩子,谁不想要有这样的软肋呢。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然后道:“好了,走吧。” 商如意也点点头,两人再度整理了一下衣冠,便一起往外走去。 就在刚刚走到千秋殿门口的时候,一阵清凉的夜风吹来,让商如意因为刚刚的凝重心绪而有些沉闷的胸膛也畅快了不少,她突然转头看向宇文晔:“其实,男人也一样。” “嗯?” 宇文晔一愣,不知她为什么莫名其妙的冒出这么一句,而商如意一本正经的对着他道:“不止是女子看着好看的男人,会往他身上加一些虚浮的好处,男人难道不也一样吗?” “……” “我从小到大听那些传奇,也有不少男子遇上狐妖变得女子为他们红袖添香,这也是你们男人的妄想吧?” “……” 宇文晔看着她,一时语塞,沉默半晌才轻笑了一声,道:“你是真的不肯吃亏啊。” 第805章 伤人,夺权 因为商如意的肚子已经太大了,加上天色已暗,就算点着灯笼让她从千秋殿走到宫门口,宇文晔也担心她的身体,便让几个小太监抬了檐子过来,坐上一路疾行,不一会儿便到了宫门口。 那里果然已经停了几辆马车。 其中一架最大的,自然是宫中为秦王和秦王妃准备的,而另外两架稍小一些的,便是沈无峥和裴行远乘坐来的。 他二人正站在马车下说着什么,虽然天色很暗,但不远处的马车上都挂着灯笼,不算太明亮的灯光照在两张同样英俊的脸上,也能清楚的看到两个人都眉头紧锁,显然十分烦恼的样子,而沈无峥的脸上除了烦恼,还有一丝更深的隐忧。 就在这时,他们听到了渐渐走近的脚步声,沈无峥转头一看,眼睛立刻明亮了起来。 他疾步走上前来,迟疑了一下,还是和裴行远一道对着秦王和秦王妃行了个礼,宇文晔摆摆手让他们不必多礼,沈无峥立刻直起身来,关切的看着商如意:“你的身体——” 商如意知道,他一回来,肯定就知晓大岩寺的事了。 于是微笑着做出没有受到一点影响的样子,说道:“哥不用担心,我一点都没有受伤。” 沈无峥还是不放心,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她一番,心里也知道隔着衣裳就算真的有伤他也看不到,于是又抬头看向宇文晔,宇文晔沉声道:“这一点你还是可以放心的,她若真的受了伤——我断不会这么容易就罢休。” 沈无峥这才松了口气。 倒是一旁的裴行远苦笑着道:“这么容易就罢休?我的殿下呀,你这可也算不上‘容易’了吧。” 他已经从沈无峥那里了解了这一行发生的事,连带着大岩寺的事情前后一想,也就明白其中的缘由了,这话虽然带着几分调侃的意味,但事实却在每一个字的背后血淋淋的呈现着,而听到他的话,每一个人脸色也都更凝重了一些。 的确不算“容易”。 毕竟,大盛王朝的两位郡公,死了一个,瞎了一个,这可不是什么小事。 商如意看了看他们,又看了看天色,轻声道:“我们还是先上马车吧,一边走一边商量,再晚些去郡公府,就不成样子了。” 几个人也都点点头,于是一起上了宇文晔的马车,幸好秦王的马车足够宽大,四个人都能坐得下,不过稍微拥挤一些,沈无峥还特地将裴行远挤到了边上紧紧的贴着车板,就怕他挨着商如意,挤得裴行远直哼哼,三个大男人硬生生的给她让出了一大块空位,商如意也不矫情,舒舒服服的坐下来了。 马车很快便往前走去。 一路车轮滚滚,车身摇晃,幸好天色已晚,道路上没什么行人车辆,所以他们走得还算平顺,但车内的几个人的心情呼吸却都不怎么顺畅,沉默了许久之后,裴行远才说道:“要说就说嘛,事情都已经这样了,捅出天大的窟窿来,不还得补吗?” 说完,他看向宇文晔,目光灼灼的道:“殿下,你留下了证据吗?” 宇文晔摇了摇头。 他虽然被激怒,但再是愤怒也不会让他失去理智,流矢射死吴山郡公,和秦王射死吴山郡公,那是两种不同的结果,于是沉声道:“我用的是普通的弓,射的是普通的箭,不论大理寺怎么查,都不可能查到我的头上,更何况那个时候船正好在转向,也很难判断箭矢射出的方向,所以他们没有任何证据。” “那神武郡公——” “他是在大船转向的时候突然冲到虞定兴身边,被我的箭射中眉心,但因为当时情况很乱,加上虞定兴被射中左眼,所有周围的人都没有发现到他;直到他们下船的时候,才发现了他的尸体,所以,更无法判断他中的箭是谁射出的。” “……” “总之,牵连不到我身上。” 裴行远长松了一口气,好像一直压在心头的大石头终于可以卸下了。 但他一口气刚松完,沈无峥却又跟着说道:“但怀疑,是不需要证据的,报复也是。” 一听这话,裴行远的呼吸又绷紧了,转头看向他,宇文晔和商如意也都抬起头来,目光灼灼的看向沈无峥已经恢复了往日平静的那双清明的眼瞳,他接着说道:“太子,可不是宽厚的人。” “……!” 一听这话,商如意的呼吸一窒,有些惊诧的看了沈无峥一眼。 连他,都这么说。 这里的人全都……所以,真的只有自己,一直以来被宇文愆那白衣翩翩的形貌,清逸如云的气质所感染,觉得他就算与他们对立,也还是个不错的人? 似乎是感觉到了商如意的气息不对,沈无峥转头看向她,柔声道:“怎么了?” 宇文晔冷哼了一声。 商如意立刻摇了摇头,勉强笑道:“哥你们继续说,我只是听着。” 沈无峥又看了她一眼,确定她身上没什么不妥,这才又转头看向宇文晔,沉声道:“殿下出手,是因为大岩寺的事而向吴山郡公展开报复,姑且不论对错成果,但太子这一次,是不会再手软了。” “……” “他会用和秦王一样,甚至更狠辣的手段来对付我们。” 这一回,裴行远的脸上也露出了凝重的神色,他低声道:“那会怎么做?” 沈无峥想了想,道:“神武郡公是太子的舅父,而且两个人的感情一直不错,同样,董家也是他在朝中最大的依仗,神武郡公一死,对他来说不仅失去了一个亲近的人,更是被削弱了母家的势力。” “……” “他若要报复,大概也会从这两条路子来” “……” “伤人,夺权。” “……” “而且,会加倍,这才叫报复!” 听到这番话,车厢内的几个人都安静了下来——要说夺权,这不算什么新鲜的,从册封之日开始,他们两兄弟一直就在明里暗里的夺取权力。 可伤人…… 宇文愆会伤害谁? 第806章 我在这里 就在这一阵沉默当中,裴行远突然笑道:“左不过就是这车上,咱们几个人吧。” “……” 一下子整个车厢内更加安静了。 看着其他几个人看向自己的目光,他脸上的笑容也渐渐的僵硬了起来,有些不安的道:“怎么,我说对了?还真的就是咱们几个,太子会对我们几个动手?” 宇文晔神色凝重,商如意眉头紧锁。 又沉默了许久,沈无峥长长的出了一口气,道:“既然如此,那我们也要加倍小心。” 说着,他又看向商如意,温柔又郑重的说道:“王妃已经快九个月了吧。” 商如意点了点头。 沈无峥道:“王妃要比过去加倍小心,不论吃穿用度,都不能经过别人的手;你还有不到一个月就要生产了,之前虽然找好了合适的稳婆,但最好再严查一遍,切不要给人从中作梗的机会;再有就是……” 他说得很细,显然是在来之前就已经想得很清楚的,此刻才能逐条列出,商如意听着听着,心里也渐渐发寒,她这才猛然惊觉,原来自己的身边,有那么多可以让人下手的机会。 的确,不能不防。 不过再听下去,心中的寒意却又渐渐为一种暖意所驱,虽然周遭危机四伏,人心险恶,但她的身边有这样无微不至的兄长,有为了自己能豁出去的夫君,又怕什么危机四伏,人心险恶呢? 等到沈无峥说完,商如意已经完全不怕了。 她微笑着说道:“我都听哥的,回宫之后,我会小心的。” 沈无峥点了点头。 裴行远一直抿嘴笑着看着他们,这个时候故意说道:“辅明啊,你怎么像个老妈子似得,唠里唠叨的。再说了,你就只关心你妹——秦王妃?我也在这车上啊,你怎么不叮嘱叮嘱我呢?” “你?” 沈无峥闻言,蹙眉瞥了他的一眼:“你少去招惹别人,就算是我们的福气了。” 裴行远一瞪眼:“我招惹谁了?” 沈无峥冷冷道:“要我把那三个字说出来吗?” “我——” 听见他这么说,裴行远反倒有些心虚的将目光挪开,捂着嘴连咳了好几声,一旁的商如意忍不住笑了起来,宇文晔也轻轻的摇了摇头。笑过之后,宇文晔转过头去撩开帘子看了看外面,快到董府了,便又回头对着他们说道:“我们呆会儿到了郡公府,吊唁之后就赶紧离开吧,不必多做停留。” 众人都点了点头。 不一会儿,马车停在了离董府门口,虽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但整个董府却是灯火通明,门口更是人山人海,好像半个长安城的马车和人都到了这里,门口唱喏的仆人也快要忙不过来,正一片混乱的时候,就听见有人道:“秦王殿下到!” 这个声音一响起,整个董府门口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全都闭紧了嘴巴,转过头来,果然看到高大英朗的秦王宇文晔带着大腹便便的王妃,身上穿着素服,身后还跟着他的两个死党以及一众仆从慢慢走了过来。 这一刻,空气如同凝结了一般,众人神情复杂,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都说不出话来,只默默的往后褪去,原本接踵摩肩的府门口硬生生的给他们让出了一条宽阔的路来,当宇文晔一步一步走到大门前的时候,周围的人都立刻俯身拜道:“拜见秦王殿下,拜见秦王妃。” 宇文晔淡淡的一挥手:“都起来吧。” 话音刚落,大门内迎出几个披麻戴孝的人,自然都是董府的人,一个个哭得满面泪痕,两眼通红,却还得压抑着悲伤上前来对秦王和秦王妃行礼,宇文晔立刻扶起他们,然后说道:“郡公遭遇此难,我大盛顿失国柱,你们要节哀顺变才是。” 那些人又都呜呜的哭了起来。 商如意也就势上前安慰了几句,然后派人将奠仪送上,董家人立刻带路,领着他们走了进去。 等到他们一走进董府的大门,外面一直屏息静气的人这才又长松了一口气,众人纷纷交头接耳,有些人已经按捺不住的低声说道:“国舅这一死,事情可就麻烦了。” “堂堂神武郡公,怎么会被流矢射中呢?” “我倒是听说,虽然动手的是吴山郡公,可对面还有——,谁知道是哪里来的流矢。” “嘘,你不要命啦!” “太子和秦王……这下可真的要出事了!” 外面的议论纷纷很快便被一墙之隔的水陆道场的喧闹声盖了过去,宇文晔等人走进董府,这里早已经布置妥当,四周挂满了白幡,灵堂内,香案供桌一应俱全,灵堂后方停放的便是那巨大的棺椁,与灵堂中央隔着几道灵幡,因为没有点亮烛火,所以也看不清里面的景况。正厅前方则有道士和尚们一道做水陆道场,结界洒净、遣使发符,诵经念咒的声音不绝于耳,一时间闹得人脑子里都嗡嗡作响。 商如意身怀六甲,最是怕吵闹的,这个时候被这样的喧闹声一吵,下意识的蹙了下眉头。 宇文晔立刻低头看她,目光仿佛在问:还好吗? 商如意急忙对着他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见她这样,宇文晔便收回目光,想着快些把事情办完好带她离开,于是立刻带着商如意走到灵堂内,接过人递上来的香,对着灵位俯身便拜。 叩拜过亡者之后,立刻有仆从上前接过香代为插入炉内。 宇文晔转过身来又对着董家的人说了两句,自然也是一些宽慰之语,只是他一边说,锐利的目光一边打量着周围,等到说完之后,又装作若无其事的问道:“对了,我皇兄呢?” 商如意也往周围看去,这才发现,人群中竟然没有宇文愆的身影。 他身为董必正的外甥,亲自扶棺回来,而且那样悲痛的样子,应该一直守在灵堂上才是,怎么这个时候反倒不见他在此处? 董家的人一时怔忪,也下意识的往周围看去。 就在这时,灵堂后方传来了一个低沉沙哑,听起来竟有几分如同从地狱里传出的森冷声音道:“我在这里。” 第807章 陌生的宇文愆! 听到这个声音,原本还算喧哗热闹的灵堂上仿佛突然吹过了一阵冷风,不仅刺骨,而且扎心,商如意几乎是下意识的就打了个寒颤,急忙转过头去。 而恰在这时,真有一阵带着初秋凉意的风,掀起了灵堂中央一道灵幡。 虽然只有几道灵幡相隔,而且灵堂上灯火通明,但奇怪的是,内堂中竟然没有一丝光亮,黑暗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就在那凝重如墨的黑暗当中,一个仿佛无尽夜色凝结而成的黑影,慢慢的从一片黑暗当中走了出来,当他伸手掀开灵幡的一瞬间,商如意甚至恍惚得觉得,这个人穿着一身黑衣,才会那样与黑暗融为一体。 可是,当他走出来,却是一袭雪白。 是宇文愆! 他的身上,仍然穿着刚刚扶棺进城的时候所穿的那一身齐衰孝服,再加上那消瘦失神,苍白如纸的脸庞,甚至连伸出来撩开灵幡的那只手都是无血色的,他整个人苍白得如同一道幽灵。 商如意的心不由得一颤。 刚刚那一瞬间,为什么自己会觉得他是穿着黑衣的? 是,错觉吧。 不过不管是不是错觉,这个时候要紧的也不是他穿的什么颜色的衣裳,一看到他从灵堂后方走出来,宇文晔的脸上虽然不动声色,眼瞳却微微一颤。但他还是整理好了情绪,上前行礼:“拜见皇兄。” “……” 宇文愆没有说话,只慢慢的抬眼看向他。 一抬眼,那双清明的妙目更清楚的呈现在了灯火之下,而在对上那双眼睛的时候,商如意的心跳又是一沉——这双眼睛,已经褪去了进城看向她时的血红,虽然也不复往日的清透澄明,反倒有些浑浊,好像眼瞳的深处凝结了寒冰,不论是灯火通明的光芒,还是喧嚣热闹的气氛,甚至,连温柔的感情,仿佛都不能再进入那双眼睛。 但那双眼睛,也是平静的。 正是冰封之后,万里无垠的平静。 他看着宇文晔,突然勾了勾唇角,露出了一抹淡得仿佛一闪而逝的笑意,道:“二弟,你来了。” “……!” 看到他这个样子,沈无峥和裴行远的眼中都露出了几分诧异的神情,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却谁都没有说话,只屏住了呼吸,更深的低下头去。 而宇文晔,也迎视着他冷彻骨髓的目光,两人对视了半晌,他平静的道:“是。” 宇文愆道:“我还以为,二弟你不会来。” “这,皇兄就错看臣弟了。” “哦?” “不论如何,郡公都是长辈,臣弟焉有不亲来祭奠的道理。” 听到这番话,商如意只觉得灵堂上诵经祝祷的声音,仿佛都低了一些,外面的宾客也都下意识的安静了下来。 不论外界如何猜测,其实商如意看到这一幕,心里也多少有些不安,她是真没想到宇文晔能面不改色的前来祭拜董必正,毕竟这个人算是死在他的手上,就算是误杀,到底也是他杀的,哪怕全天下的人只能猜测,不能肯定,可他心里是清楚的。 但他没有丝毫的惧怕,甚至顾忌,反倒能站在宇文愆面前侃侃而谈。 这样的心性,也的确不是常人能有的。 不过商如意的心里也明白,不仅仅是因为宇文晔出身行伍,自幼便习惯了战场上的杀戮,更是因为,他很清楚,他和太子之间,他的人和太子的人之间,必然是你死我活的关系。 更何况这一路上,商如意也想明白了一件事—— 一个江重恩,用不着两个郡公渡河。 董必正在之前就曾经跟太子说过他想要再上战场,所以这一次他跟着虞定兴上船渡河,可不是为了看风景,看热闹,是想要去动手,立功;而在河对岸,不仅仅有江重恩,还有一个范承恩,可他们连问都没问就动手,想要的,大概也不止是杀掉江重恩这个逆贼那么简单。 毕竟,范承恩对于将来谁拿下东都洛阳,是很重要的一环! 走到这一步,谁的生死,都只关乎利益,而不关乎对错了。 而听了宇文晔的话,宇文愆似乎也并没有为他的“厚颜无耻”感到丝毫的震惊,那双原本就凝结了寒冰,没有一丝光亮的眼瞳更平静的看着宇文晔,过了许久,他的嘴角又勾了勾:“说得好。” 又一阵风吹过来,吹得宇文愆身后的灵幡微微晃动,仿佛无数的幽灵在游荡。 宇文晔看了看他的身后,只几道灵幡之隔的内堂仍旧黯淡无光,只能隐隐的看到那高大的棺椁与黑暗几乎融为一体。宇文晔道:“不知刚刚皇兄在里面,做什么?” 宇文愆侧过脸看了一眼,眼神终于在这一刻有了一丝闪烁。 他道:“我,在听舅父说话。” “……” “舅父曾经跟我说过很多话,可我都没听从,却偏偏听信了一些不该听信的话,以至,铸成大错!” 听到这句话,商如意的心猛地一沉。 宇文愆沉沉道:“所以,我还想要再听一听,听听他老人家现在还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只要他说的,我都听,也都依从。” 说着,他又转过头来看向宇文晔,道:“你说,我应不应该这么做。” “……” 宇文晔静静的看着他,那双原本就冷峻的眼瞳,和眼前这双凝结了寒冰的眸子对视,如同寒芒相击,虽不热烈,却有一种令人深入骨髓的恐惧的寒意袭来。 连沈无峥都慢慢的皱起了眉头。 沉默半晌,宇文晔淡淡道:“这,我做不了皇兄的主。” “……” “其实一直以来,皇兄要做什么,皇兄自己心里都很清楚,并非他人能够左右得了。” “……” “皇兄要依从的,也从来都不是别人的话,别人的谏言,而是自己的心。” 宇文愆微微扬起下巴,半眯着眼睛看向他,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第一次露出这样近乎倨傲,又几乎冷酷的表情,商如意在这一瞬间,好像已经完全不认识他了。 这,好像是个陌生的宇文愆! 第808章 可叹大哥,也未能变 宇文愆就这么沉默着看着宇文晔,两个人一言不发,虽然这样的安静,可目光交汇中,却有一种令人窒息的紧绷感,灵堂外面的人甚至全都安静了下来,有些紧张的盯着灵堂上不知只是平静相对,还是蛰伏对峙的两个人。 有一种,箭在弦上,一发千钧的感觉。 就在所有人全都屏住呼吸,仿佛在等待某个瞬间的时候,宇文愆忽然淡淡一笑,道:“知我者,二弟也。” “……” “过去这么多年了,二弟目光锐利,丝毫未变。” “是啊,过去这么多年了,” 宇文晔说着,再看向宇文愆的目光比过去任何一次都更深,站在他身边的商如意甚至有一种错觉,好像他的目光穿透了岁月,更穿透了岁月里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沉淀,看向宇文愆:“可叹大哥,也未能变。” 周围愈发安静起来,商如意却忍不住皱起眉头。 也未能变……是什么意思? 她隐隐感觉到他们两的话不仅话中有话,好像这些话似乎专指着什么事,而这件事是只属于他们两,并不能为外人道的。 果然,听到宇文晔的这些话之后,宇文愆的眼中也闪过了一道光,仿佛他眼中凝结的寒冰终于破碎,可是,冰层裂开,并非春暖开,露出的不过是下面更深不见底的寒潭。 他淡淡一笑,道:“是啊,我仍未变。” “……” “也许我从一开始,就不该去想改变什么,否则——” 说到这里,他的眼瞳微微一黯,仿佛看了宇文晔的身后一眼,但一闪而逝的目光让商如意也无法捕捉,更不知晓这一刹那他到底看了谁,就听见他淡淡道:“属于我的,又怎会失去?” 这一次,宇文晔的脸上露出了明显的神情,眉头紧蹙,眼神森冷。 他出身行伍,在军中历练多年,更是在战场上纵横多年,说难听些是杀人如麻,说好听些便是威风凛凛,不怒自威,这样的人只要露出一丝一毫不悦的声气,给人的感觉都是无形的杀气和威压,周遭的人立刻感到头顶好像压上了一块无形的巨石,令他们的呼吸和心跳都滞缓了一刻。 就在就在众人都有些不知所措,商如意也有些诧异的时候,外面突然又传来了一阵喧闹的声音。 这个时候,怎么这么吵? 众人都下意识的转头往外看去,只见一墙之隔的外院人声鼎沸,影影绰绰的仿佛能看到许多人在外面慌乱的来回走动,不一会儿,董家的门房面色惊惶的从外面走了进来,对着里面的人道:“齐,齐王殿下到!” “什么!?” 一听这话,不仅董家的人大吃一惊,前来祭奠的宾客们也都惊了一下,连宇文愆和宇文晔也都收回了冷凝的目光,露出了几分诧异的表情,宇文晔立刻转过头来和沈无峥与裴行远对视了一眼,两人也都皱着眉头,轻轻的摇了摇头。 商如意的思绪也更乱了几分。 齐王?宇文呈? 他不是跟着申屠泰攻打宋许二州去了,现在二城拿下,他们应该是守在那边才对,而且朝廷并没有给他任何调令,怎么会突然回来了? 不会是,弄错了吧? 正在商如意心中腹诽的时候,外面那异样的喧闹声已经越来越近,然后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昂首阔步从外面走了进来。 分别数月,眼前的少年却也大段未改,身形魁梧,衣着华美,傲慢不羁,更气焰嚣张,虽然是前来郡公府吊唁,可他走进来的气势却没有丝毫的恭顺谦逊,反倒更像是来找麻烦的,连带着跟在他身后服侍的董家的仆从们也都露出了惊惶失措的神情,唯唯诺诺低声下气,仿佛生怕惹到了这一位爷。 这一位,正是大盛王朝的齐王殿下,宇文呈。 他竟然真的回来了! 只一看到他的身形,商如意的心里就感到一阵烦乱,下意识的回头看了沈无峥他们一眼,却见他们的脸上也都露出了几分凝重和隐隐的不安——这个宇文呈,虽然跟宇文晔是一母同胞,可两兄弟却好像是天生的对头,不论宇文晔如何教导他,商如意如何善待他,他对他们始终没有一点属于亲人的亲近,反倒有一种近乎敌人的对立感。 而他这一次回来,显然会对本就纷繁复杂,波谲云诡的朝堂产生更大的,更难以估计的影响。 虽然有些意外,但商如意他们的脸上也并没有太多表情起伏,只是在微微蹙眉之后,很快就调整好了情绪,只等着两边相见,而宇文呈快步从外面走进来,刚一迈进灵堂,立刻就抬起头来,对着宇文愆道:“皇兄!” 他这一抬头,众人又是一惊。 这一次,不是惊讶他的出现,而是惊讶于他的脸上,竟然裹着一层绷带! 那绷带缠绕了他整个额头,其中一段更是微微压住了他的半截眉毛和眼尾,甚至能在那靠近眉尾的地方看到绷带内透着一点淡淡的血色。 他,受伤了!? 一看到他这样,原本眸子冷凝的宇文愆一下子皱起了眉头,仿佛一道幽魂骤然回到人间一般,他的身上好像又恢复了几分活气,走到宇文呈的面前:“三弟,你这,怎么回事?” 宇文呈对上他凝重的神情,反倒冷冷一笑。 他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眼尾,那手势如同刀子一般从眼尾划过,然后冷笑道:“无妨,不过是挨了一下子罢了。” 宇文愆皱紧了眉头。 这时,一旁的宇文晔上前了一步,沉声道:“老三,你怎么回来了?” 一听到他的声音,宇文呈的眼中立刻闪过了一道冷光,他冷笑了一声,慢慢的转过身来看向宇文晔,道:“果然,二皇兄果然是要先问这个。” 宇文晔神情凝重,道:“你在军中效命,没有调令,不该擅自回来。” “我不该回来?” 宇文呈重复了一遍他的话,又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眼尾,然后冷冷道:“我受了伤,再加上听说郡公——我当然是要回来的。” “……” “难道二哥不想知道,我是怎么伤的吗?” 第809章 对峙 宇文晔眼中闪过一缕寒光,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但他仍不动声色,只淡淡道:“你若想说,可以说。” 宇文呈冷笑了一声,道:“二哥还真是无情啊,看到兄弟受伤了还能这么镇定自若。难怪你手下的人也这么冷酷无情,下手,能这么狠。” 一听这话,周围众人都惊了一下,脸色大变。 宇文呈这话的意思,他的伤是宇文晔的手下做的?难道是跟他一道出兵的申屠泰? 宇文愆的眉心蹙起:“三弟,你是说——” 宇文呈看了看他,又转头看向宇文晔,道:“二哥,你说呢?” “我手下的人?” “守那兴洛仓的,难道不是你手下的人?” 一听见“兴洛仓”三个字,灵堂上的人又惊了一下,宇文晔和商如意对视了一眼,两个人几乎一瞬间就明白了过来。之前申屠泰曾经给他传信过来,就说过宇文呈想要打兴洛仓的主意,但被他制止,之后拿下了宋许二州,这件事也就暂时放过去了。 如今,他旧事重提,难道他的伤是跟兴洛仓有关? 宇文晔两眼微微眯起,眼中透出了一丝危险的光:“你,进了兴洛仓?” 宇文呈冷笑着看着他:“相进,但没能进去。” “……” “我不过是想要进去,他们就敢对我放箭。” 说到这里,宇文呈的眼睛也有些发红,恶狠狠的瞪着宇文晔:“二哥你倒是说说,你的手下竟然敢对着我这个堂堂齐王动手,他们是不是犯上作乱?” 宇文晔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一旁的商如意也皱起了眉头。 她清楚的记得,宇文晔之前不仅跟申屠泰传去书信让他不要理会宇文呈提出的拿下兴洛仓的说法,也给镇守兴洛仓的晏不坏传去消息,让他们固守此地,没有他的调令,不听任何人节制;而晏不坏这个人忠心耿耿,对宇文晔唯命是从,但绝对没有胆大到那种地步,若是寻常时期,或者宇文呈正常的进入兴洛仓,他是决计不会,更不敢,对堂堂齐王动手的。 除非—— 再看向宇文呈狡黠又阴狠的眸子,商如意隐隐的明白过来,他必然是在拿下宋许二州之后,趁着范承恩离开,申屠泰需要费心思管理州县的事务,难以分神的时候领兵去了兴洛仓,想要对那里动手。 毕竟,如果兴洛仓归了他,那么之后再攻打洛阳的主动权,就到了他的手上。 朝中的一个太子,两位亲王,谁不想要这个权力? 而晏不坏一定是在被逼无奈的情况下,只能还手,就成了这个结果。 现在,宇文呈借着这个由头,在没有任何朝廷的调令,更没有皇帝的旨意的情况下就擅自回了长安,这的确于理不合,可他毕竟是齐王,是宇文渊的小儿子,宇文渊也不可能为了这件事严惩他。更何况,他还受了伤,而且是被宇文晔的手下所伤,万一他咬死了是晏不坏等人犯上作乱,宇文渊为了将来攻打洛阳的大计不受影响,难免不会对兴洛仓做什么调度。 到那个时候,宇文晔就被动了! 眼看着宇文呈一脸狰狞不忿,和宇文晔如同针尖对麦芒一般四目相对,而站在一旁的宇文愆面色沉冷,整个灵堂上一瞬间成了他们三个人的战场一般,气氛紧绷得令周围的人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就在这时,冰冷的空气里突然响起了一个温柔的声音—— “三弟辛苦了。” 这个声音如同三春暖风,一下子吹到了众人的面上,迎面扑来一阵暖香一般令人不由得放松了心弦。 只见商如意慢慢的走上前去,对着一脸阴沉,死死盯着宇文晔的宇文呈柔声道:“既然三弟受了伤,这件事非同小可,应该赶紧让高明的大夫过来看看,千万不要留下沉疴才是。” 一见她走出来,宇文呈愣了一下。 其实,他并不怕这个二嫂,毕竟从她嫁入宇文家开始,他对她就并不客气,时常在言语间刺她不说,甚至根本没有跟她亲近的打算。 毕竟她是抛弃了长兄的人! 但此刻,她突然在这个时候走上来,软语温存,言笑晏晏,虽然自己是故意在这个时候出现来找麻烦的,可面对这么一个身怀六甲,言语间又满是关切之意的秦王妃,他怎么样,也做不出伸手去打笑脸人的事。 就在宇文呈一愣神,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商如意已经对着身后的董家人道:“不知府上可有神医?” 她这么一说,就算没有,也得立刻请来,毕竟受了伤的齐王殿下来到这里,开口的又是秦王妃,若他们再无动于衷,且不说面子上根本拂不过去,将来在皇帝的跟前也不好交代。 于是,董家的人立刻吩咐身后的管家:“快,快去请大夫!” 那管家立刻转身要出去。 宇文呈拧着眉头,大声道:“不用!” 他一挥手,那管家的脚步顿时僵在原地,一时间不知道该走还是该留,只能又看向秦王妃,却见商如意突然一伸手,一把抓住了宇文呈的手腕。 “你——!” 宇文呈一惊,几乎是本能的就要挥开她的手,可还没来得及动,一个高大的黑影忽的走到他的面前,突如其来的威压之感立刻压得他呼吸一窒,手上的动作也停下了。 是宇文晔。 他一走近,宇文呈几乎本能又感到呼吸一窒,而商如意趁着这个机会,竟然将他拖到灵堂的一边坐下。 宇文呈眉心已经拧成了一个疙瘩,再抬头,只见商如意关切的对他道:“三弟,你可千万不能逞强,受了伤就得叫大夫过来医治,若拖下去成了沉疴,岂不是我们做哥嫂的罪过?不说三弟你勇悍无畏,不惧伤痛,反倒说我们,和太子,不关心你了。” 宇文呈的脸色顿时一沉。 而商如意根本不等他开口,又接着说道:“等这件事过了,我再去向父皇禀报。既然三弟是为了郡公的事情回来,想必父皇也会宽容你无诏回京、擅自去兴洛仓的事。” 她这一番话,连消带打,三言两语抹开了兴洛仓,还把宇文呈受伤归结到了他自己身上。 第810章 珠联璧合 宇文愆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一时间,整个灵堂上都安静了下来,能来郡公府祭奠的人都是朝堂上叱咤风云的人物,又怎么会听不出秦王妃话中的意思,却也是一个能吱声的都没有。 而商如意一只手还紧紧的扣着宇文呈手腕,按在他的膝盖上,然后回头道:“快去请大夫来!” 那董家的管家这一次不敢怠慢,只能立刻招呼人出去了。 这个时候,宇文呈的脸色已经有些发青,周围的人都听出了商如意这番话的意思,他又怎么会听不明白,但更让他生气的是这个二嫂竟然先对自己“动手”,将他死死的按在座位上。其实她那一点力气,根本不值一提,宇文呈随便一挥手都能掀翻她,只是,看着她大腹便便的样子,若自己真的出手,只怕今晚的事情就麻烦了。 而且,宇文晔还一直站在她的身边。 回想起当初在洛阳的听鹤楼外,宇文晔曾经因为商如意,险些一脚踩断自己的脖子,虽然他现在必然不敢这么做,可如果自己真的对秦王妃动手,难说他会怎么样。 宇文呈虽然狡黠阴狠,可真正会伤害到自己的事,他也不能不掂量。 想了想,于是冷笑道:“二嫂,你就只计较我的伤,不计较我的伤是怎么来的吗?” 商如意站在他的面前,一只手牢牢的按着他的手背,平静的微笑着道:“三弟,男女有别,你们男人惯会在战场上打打杀杀,可这些你二嫂我都不懂;况且,我如今身怀六甲,父皇数次叮嘱我静养,更听不得那些血腥的事情。但你的伤,我却是不能不管的,否则,岂不辜负了娘当年的托付?” 一听这话,宇文呈的脸色一变。 其实,官夫人当年也并没有把这个小儿子托付给她,甚至她过世的时候,商如意都不在她的身边,但事情过去那么久,谁也不知道当初的官夫人跟她说过什么,况且身为二嫂,她也的确有管教照顾小叔子的权力,这一番话,让宇文呈顿时语塞。 不一会儿,大夫请来了。 一看到那大夫走上前来,商如意便放开了宇文呈的手,旁边的宇文晔立刻对着她使了个眼色,她会意,露出了难受的表情:“哎呀!” 宇文晔立刻上前来:“如意,你怎么了?” 商如意一只手抓着他,一只手护着自己的肚子,皱着眉头道:“不知怎么回事,肚子有些,有些难受。” 这一下,整个灵堂上的人全都慌了,要知道,虽然齐王殿下受了伤,但他毕竟还能好好的从宋州回到长安,而且看样子也并没有伤到什么要害,再严重也有限,可这位秦王妃,她肚子里怀的可能是皇长孙,若她有个什么万一—— 立刻有人道:“还是先为秦王妃看看吧。” “是啊,王妃的孕体万不能有损。” “快为王妃看看。” 那大夫的面上也有几分惶恐,毕竟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被请来为堂堂齐王殿下看诊,可到了灵堂上,又遇上身怀六甲的秦王妃身体不适,他早已经吓得满头是汗,但眼看着董家的人也不敢怠慢秦王妃的孕体,对着他点点头,他只能硬着头皮上前,为商如意诊脉。 一诊之下,他的心又是一跳。 这时,一旁的宇文晔沉声对商如意道:“如意,你不用着急,若有不适我立刻带你回宫。” 这个大夫不过四十来岁,正当年,既然能被请来郡公府,显然在长安城内也颇有名望,服侍过不少高官重臣,也见过不少的世面,虽然有些惧怕,但并不妨碍他在这个时候飞快的动起了脑子,一听这位秦王殿下的话,立刻有些回过味来。 他慌忙跪下道:“王妃的脉象纤细连贯,面色苍白,似是——受了什么惊吓冲撞。” “冲撞?” 听到这两个字,宇文晔的目光微微闪烁了一下,对着商如意道:“果然,你就不该听那些打打杀杀的事。”说罢又看向那大夫,沉声道:“那,该如处置?” 那大夫跪在地上深深的埋着头,小声道:“这,小人医术不精,不敢断言。只是,王妃怕是不好再在喧哗之地长留,以免再惊扰了王妃。” 宇文晔微微挑眉,道:“也罢,既然这样,那我就立刻带如意回去了。” 说完,他便伸手扶着商如意慢慢的站起身来,沈无峥和裴行远也急忙上前护着商如意,几个人转身便往灵堂外走去,刚走了两步,宇文晔又停下来,看了一眼那大夫道:“来人,赏他十两银子。” 那大夫欣喜不已,慌忙磕头:“多谢殿下。” 宇文晔的目光又移向坐在另一边,似乎察觉到什么,脸色已然铁青的宇文呈,然后叮嘱道:“你好好的为齐王殿下看诊,有什么不妥之处,立刻派人进宫告知我。回头赏钱少不了你的。” 那大夫又磕了个头:“是,小人明白。”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不管是那个大夫,还是周围的人,连同宇文呈都明白过来,一个小小的大夫,连太医署的门都进不了,又哪来的本事进宫去通知秦王殿下? 他们连诊断的结果都不问就这么走了,显然也就并不打算再把这件事继续下去。 今天这里的事,不过就此,断在这里罢了。 宇文呈已经完全回过神来,可这个时候也已经晚了,毕竟就算是他,也不可能阻挠怀着身孕的,又口称“不适”的秦王妃离开这里,只能咬着牙,看着他们两人往外走去,而宇文晔却在走出这个院子的时候再次停下脚步,再回头看向立在灵堂中央那个高大俊美,却在此时,周身透着一股阴寒之气的宇文愆看去。 那双清明的妙目,此刻,冷如寒冰。 宇文晔道:“皇兄,失礼之处,望请见谅。” 宇文愆却没有说话,只淡淡的一摆手,看着他们往外走去。 虽然并不是第一次见到他们两的背影,也不是第一次看到他们两并肩而行,但这却是第一次,他猛然意识到,这是如影随形,更珠联璧合的一对璧人。 第811章 谁先开口,谁有利 就在他们刚走出董府的时候,沈无峥立刻转头看向商如意:“你没事吧?” 看着他有些紧张的样子,商如意原本紧蹙的眉头立刻舒展开,也放开了一直护着肚子的手,忙微笑着安抚道:“哥,你放心,我刚刚只是在装腔作势而已。” “……” 看着她微笑的样子,再看看她的肚子,沈无峥松了口气。 一旁的裴行远嗤笑道:“我都看出来是装的了,你居然还当真,辅明兄啊,你也太迟钝了吧。” 面对他的奚落,沈无峥却并没有在意,只是又看了看商如意,确定她并没有隐藏任何的不妥之处,是真的没什么问题,这才长长的松了口气。而看着沈无峥难得“迟钝”的样子,商如意也忍不住抿嘴笑了起来,她何尝不知道,沈无峥是个多敏锐的人,自己这一点小伎俩本该被他一眼看穿的,但也许,正因为是自己,关心则乱,才会让他即便能看穿,也不能放心。 于是她又轻声安抚道:“哥你放心,若真的不妥,凤臣也不会就这么让我离开的。” 沈无峥抬头看了宇文晔一眼,他的确是一副一切尽在掌握的样子,而即便是这样,握着商如意的手也没有丝毫的放松;再看看商如意,沈无峥在心里轻轻的叹了口气,这才彻底放下心来,轻声道:“没事,就好。” 裴行远站在旁边直笑,但笑过后,神情又渐渐变得凝重了起来,叹了口气道:“原本以为神武郡公的事就够麻烦了,没想到,齐王竟突然回来了。” 说到这里,众人的气息也都是一沉。 裴行远是跟宇文晔一起长大的,对于宇文家的事自然清楚,而商如意这些年也看在眼里,沈无峥虽然不太了解宇文家过去的家事,但以他的敏锐,自然是早就察觉到了,宇文晔和宇文呈这对一母同胞的兄弟关系并不和睦,反倒非常的恶劣。 宇文呈这一次回来,一定会对原本就复杂的局面造成更麻烦的影响。 商如意看向宇文晔:“他的伤真的是——” 话没说完,就听见前方不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抬头一看,是穆先,他脸色凝重中透着几分焦急,手中拿了一封书信,匆匆的走过来,对着他们几个人行了个礼,然后双手奉上书信,道:“秦王殿下,晏不坏派人加急送来的书信。” 众人一怔,原本还在担心这件事,没想到晏不坏的书信这就到了。 看来,是宇文呈入兴洛仓不果,立刻调转回了长安城,而晏不坏一定是担心出事,所以立刻传书信回来说明情况,才会前后脚到的。 宇文晔立刻接过书信拆开,三两下看完之后,眉头拧起。 商如意忙问道:“怎么回事?” 宇文晔沉声道:“老三的伤,的确是出自他之手。” “真的是他!?” “在申屠泰拿下宋许二州之后,梁士德就曾经派人几次想要进入兴洛仓,但都被他们挡了下来。晏不坏担心他们会集中兵力攻打仓城,所以派人日夜巡防,准备随时应战。就在这个时候,有人竟然想要上山攻城,闯入兴洛仓,他自然立刻派人放箭示警,但没想到——” “上山攻城?” 商如意听到这四个字,眼神立刻凌厉了起来:“刚刚齐王说,他只是——想进。” 宇文晔冷笑了一声。其实甚至不用晏不坏的这封信,只从刚刚他们听了宇文呈的话,就知道该信哪一部分,不该信哪一部分,晏不坏胆子再大,也不敢平白无故的对齐王殿下动手,所以,自然是宇文呈在言语间耍了招,若他咬死自己只是想要上山,是晏不坏先动的手,那么晏不坏的罪名就落定了! 宇文晔又道:“晏不坏发觉事情不对,而且齐王强攻无果之后并没有更多纠缠,立刻就离开了,担心他会回长安来借题发挥,所以立刻给我发信。” 宇文呈回来,不可能只是为了吊唁董必正,他跟神武郡公之间也没那么深的感情。 而且他这样睚眦必报的人,那伤,不能白受。 沈无峥皱着眉头想了想,立刻说道:“以齐王殿下的冲动性格,他应该是知道了郡公的事,一回长安就先来这里找殿下你的麻烦,还没来得及去宫中向陛下告状。” 宇文晔点了点头。 沈无峥道:“所以,这个时间,可以用!” “……” “而且要快!” 听到这话,宇文晔又抬头看了他一眼,只见沈无峥又看向身后不远处灯火通明的郡公府,道:“齐王现在应该已经把真实情况告诉太子了,而太子殿下——虽受郡公之死的影响,但我观他心性,不是个只会沉溺在悲痛中的人。” “……”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太子会让齐王殿下,或者,他会跟齐王殿下一道立刻回宫,将这件事禀明陛下。” “……” “殿下应该赶紧回宫,这个时候,谁先开口,谁有利。” 宇文晔闻言,马上回头看了一眼,果然听到董府内一阵动静,似乎是有人出来吆喝,让准备车马。 宇文晔立刻道:“上车,立刻回宫。” 说着,他们几个人便立刻走回到了马车前,宇文晔先扶着商如意上了马车,正当他自己也准备登上马车的时候,商如意却伸手按住了他,道:“这个时候,还是骑马更快。你自己先走吧。” 宇文晔愣了一下:“那你——” 商如意道:“我这么大的肚子,若马车走得太快了颠簸,反倒会给我颠出毛病。” “……” “所以,你骑马回宫,先去跟父皇把事情说清楚。” 沈无峥站在一旁,听到这话也轻轻的点了点头:“如意说得没错,殿下你应该先回宫,这个时候,先开口是一定有用的,保住兴洛仓要紧。” 这一回宇文晔反应得很快,立刻转身从跟着上来的侍卫手中接过一匹马的缰绳,迅速的翻身跃上马背,又回头吩咐穆先:“你们都留下,护送王妃回宫,若有任何闪失——” 穆先立刻应道:“小人明白。” 宇文晔点点头,又看了商如意一眼,立刻调转马头,如离弦的箭一般飞身纵马离去。 很快,他的背影便消失在了夜色中。 商如意坐在马车中,有些笨拙的挪到床边,一直看着长街尽头黑洞洞的夜色将宇文晔的身影彻底吞没,这才沉沉的出了一口气,又转头对着沈无峥和裴行远道:“哥,裴大人,你们也先回去吧,这边的事若有消息,我会让凤臣立刻传消息给你们的。” 裴行远也不啰嗦,只说道:“那王妃路上小心。” 商如意点点头,裴行远便转身走回到自己的马车上去了。 沈无峥却没有立刻离开,仍然站在商如意的马车旁,看着商如意对着他挥手道别,然后放下帘子准备回去的样子,眼神中似还有一丝隐忧,甚至眉心的褶皱也比刚刚更深了几分。 他突然道:“如意。” “嗯?” 听到他的声音,商如意急忙又撩开帘子,对上沈无峥深邃的眼眸,轻声道:“哥,你要说什么?” 沈无峥看着她澄清明亮的眼瞳,即便在这样的夜色中,也有异样的光明,不仅令人见之忘俗,更有一种从心底里升起的亲近温暖之意,太多的时候,他都想要帮助自家小妹远离危险,更远离阴暗,可事实证明,自己带不走她,而她,也从来不惧危险,更不惧黑暗。 沈无峥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说道:“你今后,尽量远离太子。” “……?” 商如意一愣。 这话——听着未免太奇怪了。 虽然沈无峥对自己关怀备至,更事无巨细,可他来告诫自己要远离太子,听着就觉得透着几分怪异,好像是自己品行不端似得;更何况,自己比任何人都明白宇文愆跟他们是对立的,哪怕直到现在,宇文晔都没有跟她说清楚宇文愆到底是个不是“好人”,又或者说,他口中的“心魔”到底是何意,但从一开始,商如意就没有把他划入自己的阵营里。 她当然不可能去跟他接近,这些年来自己也从未在这件事上行差踏错过。 为什么沈无峥反倒会告诫自己这样的话? 想到这里,商如意忍不住微微蹙起眉头,轻声道:“哥,你为什么跟我说这个?我,我跟太子之间——没有什么关系。” 沈无峥立刻摇头:“我说的不是你的品行。” 说着,他又回头看了一眼,这个时候的董府内,喧闹的声音仿佛已经平静了一些,但府内人影晃动,仿佛已经有人往外走了,显然是有人准备回宫。 他道:“我不了解太子过去是个什么人,但他如今——” “如今?” 商如意听到这两个字,再回想起刚刚在灵堂上,看到那仿若一身黑衣的宇文愆,心忽的一颤:“哥是觉得,太子跟过去不一样了?” 沈无峥想了想,道:“我们过去虽然对付过他,但从来没有对上过他,对于太子的心思,手段,其实我们还没有真正领教过,也就是说,我们从来没有了解过他。” “……” “他对我们是知己知彼,但我们对他,一无所知。” 今天事情太多,只能更新这一章了,请见谅 第812章 父子相对 就在沈无峥忧心忡忡的对商如意说着那些话的时候,宇文晔已经策马飞奔,不仅踏破漆黑的朱雀大道的宁静,急匆匆的脚步更是打破了宫中如同凝固成形一般的死寂。 守在两仪殿外的玉公公听到消息,急忙迎上前来,就看到宇文晔高大的身影从夜色中走来。 他慌忙道:“殿下?您怎么——” 宇文晔道:“父皇睡下了吗?” “还——,殿下有什么事吗?陛下已经休息了,不好打扰。有什么事,还是等明天再说吧。” “我有急事,要跟父皇禀奏。” “可是——” 玉公公面色犹豫的看着他,正为难的时候,身后紧闭的大门内传来了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在这样漆黑的夜色中,竟然透着几分彻骨的寒凉和千斤的沉重,一下子压得两个人的呼吸心跳都沉了一下。 “玉明礼,让秦王进来吧。” 宇文晔眼睛一亮,立刻抬头看向前方,两仪殿门窗紧闭,根本看不到里面的情况,而这声音虽然听来沙哑,却显然非常的清醒,并非被吵醒的样子。 玉公公松了口气,立刻上前将大门推开了一些。 “殿下,请。” 宇文晔点点头,推门走了进去。 一走进两仪殿,宇文晔的呼吸又是一沉。 两仪殿是整个皇宫中除了正殿之外最大的宫殿,作为皇帝的寝宫,这里除了气势恢宏之外,并没有多余的奢华装饰,因此未免显得有些空洞,即便平日白天走进来,也会觉得过分的高大宽敞,而此刻,整个大殿几乎一片漆黑,完全看不到周围的墙壁房梁,更给人一种置身无尽黑暗的错觉。 幸好,这里不是完全的漆黑一片,前方仍然有一盏烛火。 正是宇文渊坐在大殿正前方,桌案上只摆着一盏小小的烛台,微弱的火光仅仅照亮了他眼前的方寸之地,好像这一片漆黑如墨的夜色中,也只有那一点光亮,能给人指引。 宇文晔慢慢的上前一步,又一步,每一步都好像踩在下一刻就会坍塌的虚空之上,但他却坚定的走着。 终于,走到了宇文渊的面前。 他俯身叩拜:“儿臣拜见父皇。” “……” 宇文渊那双平日里炯炯有神的虎目此刻只盯着那一盏因为有人靠近而微微轻颤的烛火,虽然看着火光,可眼神却反倒比任何时候都更黯然,甚至有些无神,直到听见了宇文晔的声音就在面前响起,他才慢慢的转过眼瞳看向他。 “你,来了。” “是。” “你从何处来?” “儿臣去了郡公府吊唁,刚刚回来。” “你,去吊唁神武郡公?” “是。” 直到这个时候,宇文渊的眼神才终于动了一下,可映着火光的眼瞳却反倒透出了几分冷意,他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番自己的这个儿子,然后道:“心有何感?” 宇文晔道:“此番龙门渡一役虽非正式的作战,但郡公仍是为了父皇的大业,为了弭平叛乱,生擒反贼而死。” “……” “此情此志,皇天后土皆可感知。” 宇文渊的目光又闪烁了一下,道:“你是这么想的?” 宇文晔道:“儿臣还想,郡公虽死,其志不灭,儿臣身为晚辈,更应该继承他的志愿,为父皇的大业而战,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 宇文渊没有再说话,只是在长久的沉默和凝视他之后,慢慢的合上了眼睛,再转过头去看向眼前那盏孤寂的烛火的时候,眼神中甚至第一次有了一丝惘然。 他道:“你今晚来,就是为了跟朕说这个?” “不只。” “你还要说什么?” “儿臣刚刚在郡公府,见到三弟了。” “什么?” 一听这话,宇文渊的眉头一皱,立刻又转过头来看向他,神情有些讶异:“炎劼?他怎么回来了?” 宇文晔道:“看来,并不是父皇的旨意召他回来的。” 宇文渊道:“朕并没有给他这样的旨意。” “哦……” 说到这里,宇文晔轻轻的点了点头,便不再开口,而宇文渊似是察觉到了什么,眉头微蹙的看着他,道:“他为什么回来?” 宇文晔道:“儿臣只在郡公府跟三弟匆匆见了一面,未及详谈。不过,既然三弟回长安后,还未来拜见父皇就先去了郡公府,那看来,他应该是知晓了神武郡公的事,所以特地回来吊唁。” 他这一番话,轻描淡写,虽然是在帮宇文呈解释了为什么无召回京的原因,却也把他无召回京,且连皇帝都没拜见的就擅自在城中走动的事情摆在了眼前。 宇文渊的眉心又是一蹙。 他沉沉道:“既然如此,你应该把他也带回来才是。” 宇文晔道:“三弟刚到郡公府吊唁,而且,他跟皇兄也还有话要说,儿臣想着皇兄向来处事妥帖,定然会在问明一切之后带三弟回来拜见父皇,所以就没有插手此事。” “那你深夜到此,就只是为了跟朕说这个?” “儿臣还有另一件事禀报。” “哦?什么事?” 宇文晔抬起头来,目光灼灼的看向宇文渊,镇定的道:“儿臣想要向父皇请旨,加派人手前往兴洛仓。” “兴洛仓?” 这三个字令宇文渊的神情又是一凛,虽然这两日,他整个人都沉浸在悲恸当中——到了他这个年纪,最怕的就是失去,而且是周遭熟悉的人的离去,而神武郡公董必正,是他和他的家族岌岌可危的时候给予他最大帮助的人,虽然这样的帮助,是以一场当时他并不完全愿意的婚嫁为条件,可在那之后,董家的确成为了他最坚实的后盾,哪怕在受到楚旸猜忌,数次想要置他于死地的危急关头,董必正也从来没有退缩过。 那场“交易”,早已经在他和董夫人的相濡以沫,长子的诞生,和这些年的共渡难关的经历中,变成了骨肉难分的亲情。 可就在他继承大统,快要完成他们年轻时一统天下,令四海升平的心愿的时候,董必正却死了。 而且,是这样的死亡。 他不仅难以相信,更难以接受,这两日,他不上朝不见臣,更闭门不出,只守着这么一盏微弱的灯火,好像想要从这样的孤寂里找到一点安慰,却什么都找不回来,心头的空洞越来越大,而在那空洞当中,更有一种说不出的恐惧在渐渐的滋生,如同周遭的黑暗快要吞噬他眼前的这一点火光一般,几乎就要将他整个人吞噬。 可是,宇文渊毕竟是宇文渊。 一听到关于前方的战事,他立刻清醒了过来,充满疲惫的红血丝的眼睛也立刻爆出了一缕精光。 他问道:“兴洛仓,出什么事了吗?” 宇文晔道:“自从申屠泰拿下了宋许二州,梁士德显然已经知晓了我们准备出兵东都的计划,所以,他这些日子一直不停的派兵滋扰,想要攻下兴洛仓城。晏不坏这些日子的压力很大,为了避免有所闪失,他已经派人封闭了整个山路,一旦有人上山,若无我大盛王朝的旨意和军令,他就立刻放箭示警,若还不退的,就会立刻动手。” “……” “即便如此,梁士德也没有给他太多喘息的机会。” “……” “晏不坏在那里已经守了许久,虽然兴洛仓城易守难攻,可若久攻无援,城内的人心难免浮动。” “……” 他的话虽然说得不少,可宇文渊在听到其中一句的时候,眼神中的精光更甚,猛地抬头看向他,即便心中早有准备,被那精光内敛的虎目突然注视,仿佛要看穿自己的皮肉血骨一般,宇文晔还是感到一阵寒意从心底升起。 他跪在地上,默默的在袖子的遮掩下,握紧了拳头。 宇文渊道:“你刚刚说,只要上山的,晏不坏都会阻拦。” “是。” “那么,除了梁士德的军队,他还阻拦过谁?” “……!” 宇文晔的呼吸一窒。 看来,即便是这样的悲恸,即便是自己有再多的话语掩饰,也不妨碍宇文渊轻而易举的将他想要的真相找出来,宇文晔紧握拳头的掌心已经出了一些冷汗,这令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拳头也有些握不紧了。 在心里深吸了一口气后,他终于说道:“还有,三弟。” 宇文渊的目光一闪:“齐王?” “是。” “……” 宇文渊没有再说话,而是深吸了一口气之后,突然对着黑洞洞的大殿道:“掌灯!” 话音刚落,外面已经响起了一阵脚步声,只见玉公公领着一队宫女慌忙走了进来,只见他们的身影在晦暗的光线下不停的晃动,一盏一盏的烛火在人影的晃动间点亮,不一会儿,整个两仪殿变得灯火通明起来。 跪在大殿中央的宇文晔,和坐在大殿上看着他的宇文渊,两个人之间,再无一丝可隐藏的行迹。 宇文渊慢慢的站起身来,一步一步的踱到了宇文晔的面前,他身上的衣裳在洗净之后,自然还有熏香,可这个时候,却有一股属于他的,武人的气息压过了那熏香,如同无形的铁笼,一下子笼罩到了宇文晔的身上。 他低着头,只听头顶传来宇文渊冷冷的声音—— “这就是你深夜觐见的原因?” 这两天因为快要过年了,所以……你们懂,更得可能要少一些,请见谅 第813章 不寒而栗,也无计可施 宇文晔的眼角微微一紧。 他当然不认为宇文渊是个好糊弄的人,事实上,对于很多事,看上去宇文渊似乎没有插手,但实际上他对一切都深谙于心,对他而言,只要人和事还在掌控,他就不会轻易开口,更不会轻易出手。 一旦他开口,便是察觉到一些人和事脱离他的掌控了。 而此刻,他开口了。 宇文晔低着头,因为从董府离开之后,他一直都是趁夜色前行,进宫之后周遭也都是一片晦暗,此刻这突如其来的光明刺得他两眼发黑,一时间有些失神。 而就是这一刻的失神,令他的应答也迟滞了一刻。 宇文渊又沉沉道:“你深夜觐见,到底是要说兴洛仓,还是要说你三弟。” “……!” 宇文晔的呼吸又是一窒——宇文渊果然目光如炬,哪怕之前那样置身黑暗当中,哪怕他刚刚还陷在市区故交亲眷的悲恸当中,可这一番似真似假的话里,哪几个字是真,哪几个字是假,居然还是能被他清晰的辨明。 不过,也不意外。 宇文晔心里也很清楚,自己这个向来不动声色的父亲,其实是最不好糊弄的。 他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在这一片大盛的光明当中找回了神智和冷静,然后说道:“儿臣是为了兴洛仓。” “哦?” 宇文渊闻言,脚步停在了他的面前,慢慢的俯下身来,与自己的这个次子平视。他本就生得威猛,只要不笑,就透着一股天生的不怒自威,那双炯炯有神的虎目此刻更犀利得如同能刺穿人的皮肉骨髓,透彻人的灵魂一般,寻常人只要一对上这样的目光,且不说任何阴谋奸宄的念头都会无所遁形,只怕连最基本的眼神对视都无法支撑片刻。 可宇文晔却平静的与他对视着,冷峻的目光没有一丝闪避,并且坚定的一字一字道:“因为儿臣,想要拿下东都!” “……” 宇文渊的呼吸一沉。 随即,他又皱紧了眉头,目光灼灼的看向了眼前这双冷峻的眼瞳,似乎想要看得更深,更透彻,想要看穿他的心思;但不管他如何的看,眼前这双眼睛坚定而沉着,没有一丝一毫的退缩回避。 这样的坚定,过去,令他无比的放心。 但此刻,却令宇文渊感到了一种莫名的不寒而栗,却也无计可施。 他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慢慢的直起身来,道:“东都的事,朕自有主张。至于炎劼——” 话没说完,就听见两仪殿外响起了一阵模糊的声音,似乎是又有人深夜前来觐见,玉公公尽忠职守的站在门外,犹豫的低声道:“齐王殿下,皇上还未召见你,你可不能擅闯啊。” “怎么,我们兄弟要见父皇,还要跟你禀报吗?” “不,奴婢不敢。” 宇文渊慢慢的抬起头来:“玉明礼,让他进来。” 门外安静了一下,然后就响起了大门被推开的一声低沉暗哑的声音,随即,一阵带着凉意的风忽的吹进了这座高大的宫殿里,宇文晔只感到后背一阵寒凉,但那寒意,却好像并不只是风带来的。 一阵脚步声从门外走进,然后就听见宇文呈带笑的声音响起—— “看来儿臣的事情,二皇兄已经先开口了。” 他的话音刚落,一个听起来很温和沉静,却透着一股比刚刚那一阵风中的寒意更寒彻肌骨的温度的声音响起:“三弟,不得无礼。儿臣拜见父皇。” 是太子宇文愆。 宇文晔跪在地上,一动不动,只看着地面上两道淡淡的影子走到自己的身侧,然后跪拜在地。 是宇文愆和宇文呈一道进宫了。 从他二人走进两仪殿,宇文渊便转过身去慢慢走到了大殿前方,此刻已经坐定,抬头看着眼前这三个儿子,沉默许久才说道:“难得,你们三个竟然都到了。老三,朕并没有给你旨意让你回朝,你这是在做什么?” 宇文呈立刻俯身叩拜行礼:“儿臣知错。” “朕没让你认错,朕是问你,你在干什么!?” “儿臣是听闻郡公的死讯,心想郡公毕竟是长辈,不论如何儿臣都应该回来吊唁。更何况——” 说到这里,他拖长了声音,虽然没有再说下去,可宇文晔低着头看着地上的影子却分明抬起头来,果然,前方的宇文渊微微一震,声音也多了几分急切:“你怎么受伤了?” 宇文呈转头看了宇文晔一眼,不冷不热的道:“儿臣以为,刚刚二皇兄进宫,已经跟父皇禀明了。” 宇文渊眉头一皱。 再看向跪在地上纹丝不动,甚至连一点情绪起伏都没有的宇文晔,他蓦地明白过来什么,道:“你去兴洛仓干什么?” 宇文呈原本以为看到了自己头上的伤,宇文渊是一定会质问宇文晔的,却没想到他一开口还是问自己,只一想也明白刚刚宇文晔先来这一刻的时间,只怕不止是告诉宇文渊自己擅自回长安的事情,于是在心里冷笑了一声,然后道:“儿臣之前就说过,儿臣对兴洛仓的守卫不放心,这一次拿下宋州之后,儿臣特地过去探查一番,免得将来大军出动,若那里出了问题,会影响大局。” “那你探查一番,有何结果?” “儿臣根本没能进入兴洛仓,那里的守卫胆敢对儿臣动手,犯上作乱,罪不容诛!” 宇文渊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乍一看到宇文呈额头上裹着绷带受伤的样子,他的确有些担心,不过,再一看到他自己都没事,能活蹦乱跳的进宫的样子,想来那伤并不是太要紧的——可是,伤不要紧,受伤的原因却要紧。 镇守兴洛仓的人如果敢对大盛王朝的齐王动手,那就是根本没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那还有什么,是他们不敢做的? 如果真是如此,一个如此重要的仓城的守卫,断然不能让这样的人去做,万一他们将来真的在战时有任何异心,只怕就会牵连整个东方的战局。 想到这里,宇文渊的气息都沉了一下,几乎就要开口的时候,但一抬头,却又看到了跪在地上,始终纹丝不动,也仍旧没有任何情绪起伏的宇文晔,想着刚刚他面对自己时坚定得没有一丝闪避的眼神,宇文渊的心情又是一沉。 他道:“秦王,镇守兴洛仓的是你的人。” “是。” “你有什么话说?” 第814章 为儿臣赐婚 立刻,几道眼神无声,却沉重的烙在了他的身上。 宇文晔慢慢的抬起眼来,平静的道:“要说的话,儿臣刚刚已经说了。” “……” “这些日子,因为宋许二州被拿下的缘故,梁士德已经不止一次派兵攻打兴洛仓,晏不坏始终固守,没有丝毫懈怠,但因为数次作战,之前儿臣留在那里的人已经不多了,若梁士德再大举进犯,他们未必能撑的下来。” “……” “所以儿臣请旨向兴洛仓加派人马。” 宇文渊看着他:“你就不关心你三弟的伤吗?” 听到这句话,宇文晔的气息沉了一下,哪怕不回头,他也能感到身后那道几乎想要刺穿他身体的,锐利的目光,但他不慌不忙的说道:“儿臣当然关心,不仅儿臣关心,如意也非常的关心,所以刚刚在郡公府的时候,如意已经让人请了城中的名医来为三弟看诊。” “哦?” 宇文渊闻言微微挑眉,再看向跪在他身后不远的宇文呈:“是这样吗?” 宇文呈脸色阴沉,还是只能点头:“是。二嫂的确让人请了大夫来给儿臣看诊。” 听到这番话,虽然没有亲眼看到那个场景,但心中却不由得浮起了一丝暖意,毕竟对于商如意这个儿媳,和她所代表的某种温情,一向都是令宇文渊十分满意的。此刻,也让他原本紧绷的情绪缓和了不少,再看向宇文呈额头上裹得紧紧的绷带,他倒也放下心来,若真的是什么要紧的伤,这个儿子定然不会就这么大大咧咧的进宫,以他无事生非的个性,必然会闹得满城皆知。 宇文渊道:“如意做得对。” 宇文晔接着道:“若不是如意的身体不适,儿臣和她都一定会守在那里,等三弟的伤看诊完毕再离开的。” “你说什么?” 一听到商如意的身体不适,宇文渊的脸色立刻变了,倾身向前:“如意的身体怎么了?” 两仪殿的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凝重了起来,宇文晔也清楚的听到身后一个人的呼吸变得愈加的沉重,他说道:“父皇请放心,如意倒也没有什么大碍,只是因为郡公的死,她本就伤心,加上刚刚在郡公府乍然见到三弟,又听他说了些战场上的事,受了点惊吓而已。” “受了点惊吓,而已?” 宇文渊的脸色沉了下来,道:“她现在的身子,受惊吓是‘而已’吗?” 说完,他不等宇文晔再说什么,立刻抬头道:“玉明礼,传朕的旨意,让太医署的人立刻去千秋殿为秦王妃看诊,若有不妥,即刻来回朕!” 玉公公忙应道:“是!” 说完便转过身来,在路过宇文晔身边的时候,两个人匆匆对视了一眼,玉公公看着宇文晔闪烁的目光没有说话,但在走出两仪殿后,远远的,宇文晔似乎能听到他的脚步渐渐变缓了,只是这个时候的大殿内,已经无人在意。 此刻的宇文渊坐在殿上,一只手紧握着拳头,粗大的指骨在年轻的时候甚至能毫不费事的捏碎一个人的脖子,可现在,即便再是用力攥紧拳头,即便拥有了过去不曾拥有过的权力和力量,却也无奈的透出了几分无力,因为他知道,再大的力量,再大的权力,也无法阻止一些事的发生,更无法阻止一些人的离去。 他沉沉的出了一口气,道:“朕,不想再看到人离开。” “……” 大殿上的安静,顿时多了一层如同窒息般的死寂。 沉默了不知多久,宇文呈终究还是有些不忿,他轻声道:“父皇,兴洛仓——” 可就在他刚开口的时候,宇文晔的声音也同时响起,如同一把锐利的钢刀,一下子斩断了他的话:“三弟,你这次无旨擅闯兴洛仓,实在不妥!” 说到这里,宇文晔侧过脸去看了一眼目光阴狠,紧盯着他的宇文呈,眼神平静得没有一丝波动,再转过头来对着宇文渊道:“不过,三弟年纪还小,既然这一次他擅自回长安的事情父皇都没有计较,那他擅长兴洛仓的事,也请父皇宽恕他计。” “你——” 宇文呈咬紧了牙,一时间竟也语塞。 宇文晔这番话,分明就是在说他的伤咎由自取,可他无旨回长安也是事实,将两件事捆在一起,虽是求情,却是定实了他的罪! 这个时候,宇文渊看着他们两,眼中神情复杂,却没有再说一个字,而是在一阵长久的沉默之后,目光突然落到了一直跪在一旁,始终不发一语的宇文愆身上——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两仪殿内灯火通明,可这个向来喜着素衣,清逸如云的儿子,今晚明明穿着齐衰孝服,却给人通体墨黑,如同夜色所幻化的错觉。 宇文渊道:“老大,你今晚来,还一直没说话。” “……” “你两个弟弟的事,你难道就没什么要说的吗?” 宇文愆慢慢抬起头来,脸色苍白得比身上的衣裳更甚几分。他道:“儿臣知道三弟擅自回长安不对,所以亲自带他进宫向父皇请罪,也求情,因为舅父的死,他回来吊唁,是身为晚辈的孝道。父皇不是一直教导儿臣等,要遵循孝道吗?” 宇文渊沉默了一下,道:“没错。” “……” “所以,你今晚回来,也就只是为了这个?” “不,” 宇文愆道:“儿臣还有一件事,想要请父皇成全。” 在听到他说“不”的时候,宇文晔的神情已经一凛,连跪在他身边的宇文呈都惊了一下,脸上露出了诧异的神情转头看向自己的这位兄长——的确是他,在听闻了自己所说的一切之后便要立刻带着自己进宫,说是再迟一些,事情就不好办了;当然,进宫来之后看到秦王宇文晔已经到了两仪殿,他也才明白过来,此刻也是心有余悸,冷汗涔涔。 但没想到,太子竟然也还有其他的事要禀报。 而且,是要皇帝“成全”? 他有什么事,是需要皇帝成全的? 宇文渊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诧异,但似乎又并不完全意外的神情,他的眼睑低垂,沉默了片刻,道:“你要朕,成全你什么?” 宇文愆道:“儿臣请父皇,为儿臣赐婚。” 第815章 不会儿戏 赐婚?! 这两个出口时显得很平淡的字,在这一刻的两仪殿内,却不啻一阵晴天霹雳,如同在每个人的心头炸响,但更大的响动,却是从大殿的门口传来。 “哐啷”一声闷响,仿佛真的有惊雷响起。 宇文渊立刻抬起头来,只见沉沉的夜色中,一个看上去竟还透着几分纤细,但走起路来却是大腹便便,小心翼翼的身影刚刚走到了两仪殿门前,白皙的小脸在听到那“赐婚”二字时蓦地抬起头来,露出了错愕不已的神情。 竟然是商如意! 她,不知何时,来到了两仪殿。 但这个时候,所有人都被刚刚那两个字惊得失去了反应,也包括刚走到两仪殿门口就被惊爹目瞪口呆的商如意,唯有玉公公还保持着理智,也反应最快,他立刻上前一步,轻声说道:“陛下,秦王妃求见。” 一听到这个声音,宇文晔立刻转过头去。 两人对视了一眼,都没有说话。 宇文渊的脸上也浮起了一阵复杂的神情,但他还是立刻挥手,玉公公见状,立刻将大门更推开了几分,让这位秦王妃进入了两仪殿。 商如意的肚子这个时候已经大得每一步都是在负重前行,但即便如此,进入两仪殿后,她仍然走得小心翼翼,一直走到大殿中央——在路过宇文愆的身边时,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那个僵硬得仿佛一尊寒冰雕琢而成的雕像的高大身形仿佛微微颤抖了一下。 商如意深吸一口气,再往前两步,走到了宇文晔的身边,慢慢俯身跪下。 宇文渊立刻道:“免礼。” 商如意这才站直了身子,还是对着宇文渊行了个礼,宇文渊的脸上惊诧之色褪去几分,却有些难以恢复的僵硬,但在看到商如意出现的时候,仍然摆出了和蔼的神情:“你怎么来了?刚刚不是说你身子不适吗?” 商如意忙道:“多谢父皇关心。儿臣身体已无大碍,只是听玉公公说这件事让父皇担心,所以前来向父皇请罪。” 宇文渊立刻道:“说什么请罪。” 说罢,又看了看商如意的肚子:“你,真的没事?” 商如意低着头,带着几分歉然道:“刚刚在郡公府上听到三弟说了一些打仗的事情,不知道是不是惊到这孩子了,的确是有些胎动,也让凤臣和三弟都担心了;不过回宫之后,大概是有父皇的天威庇佑,儿臣已经好多了。” 宇文渊这才点了点头。 他一边摆了摆手,让玉公公给商如意赐座,一边又看了看跪在地上的三个儿子,尤其是那个一直低着头,仿佛整个人都失去了温度,更失去了活气的嫡长子,沉默了一下,才道:“你们三个也起来,坐吧。” 三个人慢慢站起身来,分别落座。 宇文晔自然是扶着商如意坐在自己的身边,而宇文愆和宇文呈则坐在了他们两的对面,一坐定,众人的目光便不约而同的全都落到了宇文愆的身上。 此刻的他,眼眸低垂,面色平静,仿佛刚刚什么都没发生。 宇文渊道:“愆儿,你——” 宇文愆道:“儿臣恳请父皇成全。” “……” 宇文渊的眉头已经拧成了一个疙瘩,他又沉默了片刻,才说道:“你让朕给你赐婚,你想要迎娶哪一家的姑娘?” 宇文愆道:“吴山郡公的长女。” “集贤正字虞明月?” “正是。” “你,想娶她?” “虞明月乃是名门之后,聪慧过人,儿臣一直对她十分倾心。” “……” 整个两仪殿内安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见。 商如意听着自己隆隆的心跳,放在身侧的一只手冰冷得指尖都泛白了,就在这时,一只温热的大手伸过来,不动声色的将她的手握进了掌心。 商如意抬眼看向了身边的宇文晔。 他并没有看她,一双眼睛炯炯的盯着对面,但掌心里属于他的温度和气息一下子便传递到了商如意的身上,虽然并没有消解什么忧虑烦恼,却还是让她舒服了一些。 可商如意的眉心仍然紧锁着,直到这个时候,借助着宇文晔掌心传来的那点力量,她才鼓足了勇气,慢慢的抬起头来,看向了对面。 就在这一瞬,宇文愆那双几乎透明的眸子一动,眼光微微流转,似也看向了她。 目光交汇的一刻,仿佛有火迸出。 商如意立刻低下头去。 心,跳得比刚刚还更厉害。 她是在进宫的时候也几乎同时看到太子和齐王的车驾进了宫,知道他们三兄弟一定会在两仪殿这边碰上,虽然她知道,宇文晔先来是有先来的好处,但他一个人对上太子和齐王两个人,就未必讨得了好,况且——宇文渊向来非常忌惮这个儿子,尤其是这一次,两个郡公一死一伤,宇文渊不可能一点想法都没有。 所以,她匆匆回千秋殿换好衣裳,正好遇上玉公公慢慢悠悠的来到,便立刻让他带自己过来。 没想到,还没走近,就听到了太子请求赐婚的话。 求的,还是虞明月。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不安的心跳平静下来,再度抬头的时候,宇文愆已经转过头去对着正色询问他的宇文渊平静的回答道:“婚姻大事,儿臣当然不会儿戏。” 他,没再看她。 甚至好像,刚刚那一瞬间的目光对视,也只是错觉。 而得到宇文愆“不会儿戏”的回答,宇文渊的眉头却反倒拧得更紧了一些,他有许多话想要问,可看着眼前这双明明透明,却再费力也无法看穿他的内心的眼睛,宇文渊又一次感到了一点无力——过去,这种无力感只在渐渐成长,在战场上能独当一面,甚至许多时候不再把他的吩咐当成命令的宇文晔面前才有。 那是一种,既失落,又自豪,却在登基为帝之后,渐渐变得不安的矛盾感。 如今,在宇文愆的面前,也有了…… 宇文渊又沉默了许久,终究还是忍不住问道:“愆儿,过去朕为你——定亲,催促你回家,让你成亲,你从来都只是推脱。为什么这一次,却主动提起?” 第816章 过去,是儿臣自误了 听见宇文渊说的这些,宇文愆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惘然的神情,好像过去这些年,发生的这些事,突然在这一瞬间全部浮现在了他的脑海里,一时间竟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眼神茫然的沉默了半晌,他才轻声道:“因为……舅父。” 宇文渊眉头一皱:“神武郡公?” “是。” “为何?” “舅父他,也跟父皇一样,这些年来都不停的催促着儿臣早日成婚、生子、立业,可儿臣也是一直推脱,” 说到这里,他慢慢抬起头来,满堂的灯火映在那双几乎透明眼瞳中,这样的眼瞳本是藏不住任何情绪的,而这一刻,的确也藏不住什么。 因为那双透明的眼瞳中,只剩下一望无际的寒凉与淡漠。 他道:“过去,是儿臣自误了。” 宇文渊的眉头皱了起来。 商如意的心跳也比之前更沉重了几分,她下意识的反手用力握紧了宇文晔的手。 宇文愆又接着道:“刚刚儿臣在舅父的灵堂上回想起他的音容笑貌,也回想起这些年来他的规劝和苦心,大概到死,舅父都以此为憾,思及此处,儿臣自悔不已。” “……” “儿臣更想到了父皇,” 说着,他抬起头来看向宇文渊,郑重其事的道:“子欲养而亲不待的道理,儿臣此番终是明白了,更不愿让父皇再为难,再难过。所以,儿臣恳请父皇为儿臣赐婚,一来舅父英灵不远,应该能明白儿臣的安排,就此放心;二来,儿臣身为大盛王朝的太子,早日成家立室,也能让父皇安心。” 听到这些话,宇文渊紧锁的眉头虽然没有松开,却也轻轻的点了点头:“你能这样想,自然是好的。” 但他还是神情凝重的看着宇文愆:“可是,神武郡公刚刚去世。” “……” “是你自请为他穿孝,因为他是你的舅父,也因为你们舅甥一直感情深厚,所以朕也答应你了,可你在这个时候要朕为你赐婚——未免不妥。” 宇文愆道:“儿臣明白。” “……” “但儿臣也说了,儿臣是为了让舅父走得放心,才这么做的,别人怎么想,怎么看,都不重要。” “……” “相信舅父英灵不远,更能体会儿臣的心意。” 说到这里,他的要求,的确已经没有什么可拒绝的理由。 嫡长子离家修行,本就是宇文渊的一块心病,只是因为一些特殊的原因而苦劝不回;之后为他定下的婚事又因为商如意的悔婚改嫁而打乱;到如今,宇文晔已经快要有后,可身为兄长的他却还连婚事都未定下,这时常令宇文渊夜不能寐。 所以,他能主动提起自己的婚事,是宇文渊过去求之不得的。 可是—— 宇文渊深吸了一口气,目光灼灼的盯着宇文愆,一字一字道:“你,真的要娶虞明月吗?” 宇文愆也深吸了一口气,但相比起宇文渊的心神坚定,即便再大的悲恸,再长久地如愿以偿,也始终要在犹豫不解中问出一个答案来,他这一口气,却更像是在犹豫、不解、悲恸、痛苦的重压下不堪重负,终于放下了什么,短暂的沉默中竟仿佛有了一丝窒息之感。 他道:“是。” “……” 宇文渊沉默了下来。 整个两仪殿内,也都沉默了。 唯一还算自在的,便是坐在宇文愆身边的宇文呈。他睁大了眼睛,看看自己身边的兄长,又看了看神情凝重的父皇,似懂非懂的皱着眉头,但再对上对面的二哥宇文晔复杂的眼神,他又冷了面色,竟仿佛有些不耐似得,只等着他的父皇做下最后的决定。 对于他来说,这两个哥哥娶了谁又休了谁,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他关心的只是,谁让他开心了,谁让他不开心了。 现在,让他不开心的,就是他的二哥宇文晔,和二嫂商如意。 这两个人从一开始就没让他好过过,从小到大宇文晔就待他十分严苛,一点的行差踏错都会招来他的责罚打骂;而这个二嫂,更是令宇文呈看不顺眼,明明自己嫁到宇文家是以那样不堪的方式,却还装模作样,摆出一副“二嫂如母”的架势管教自己,幸好宇文呈也找到了对付她的法子,只是现在碍着她的大肚子,没法再出手罢了。 至于死了的那个神武郡公,其实宇文呈跟他没什么感情,但因为太子的关系,两个人也算是有些来往,他死,他不会流泪,但是因为他的死而掀起一些血雨腥风,却是他所乐见的。 毕竟,有风雨才有动荡,有动荡,人才能得利。 想到这里,宇文呈故意笑了一声,说道:“父皇,你不是一直担心皇兄的婚事吗?如今皇兄既然想要娶那个虞家的大小姐,这也是好事啊。父皇为什么不能像——成全二哥二嫂那样,成全皇兄呢?” “……!” 这句话一出,整个大殿更是陷入了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闷里。 宇文渊的眉心已经拧成了一个疙瘩,而宇文呈却又抬起头来,对着坐在他们的对面,面色沉冷的宇文晔道:“二哥,你也说句话啊。” “……” “难道,你不想看着皇兄迎娶心上人,跟你和二嫂一样,琴瑟和鸣,夫唱妇随吗?” 宇文晔慢慢的抬起头来,却并没有看着一脸戏谑,仿佛等着看好戏的三弟,而是看向了在灯火通明的大殿内,眼神和神情都阴暗得几乎让人分辨不清的太子,即便他目光如炬,可怎么看,也看不清这一刻宇文愆的表情。 宇文渊道:“凤臣,你要说什么吗?” 宇文晔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道:“儿臣,没有什么要说的。皇兄的婚事,自然是皇兄自己考虑清楚便罢,儿臣身为兄弟,只会祝福。” 宇文愆淡淡的垂下眼睑。 宇文渊没有说话,又看了他身边的商如意一眼。 对于这个儿媳——虽然婚嫁之事的确造成了一些麻烦,但并不妨碍他喜欢这个故人之女,更不妨碍这个故人之女在嫁入了宇文家之后,的的确确帮了他们不少,不论是兴洛仓、王岗寨,还是扶风一战,她都以女儿身立下了功劳;她的存在,甚至弥补了宇文渊膝下无女,未能教出一个将门虎女的遗憾,所以家中的许多事,乃至朝中的一些事,他都愿意听听这个沉稳内敛,又聪慧过人的儿媳的意见。 可眼前的这件事—— 虽然他看得出,这个向来沉静稳重的二儿媳此刻面色苍白,神情惘然,似乎对这件事也有些无措。 甚至惊惶。 毕竟,她曾经险些嫁宇文愆为妻,这是他们再掩饰,再闭口不提,也存在过的国王。 而宇文渊虽然能征善战,是个勇悍的武将,但并不妨碍他心思缜密,能不动声色的就察觉周遭的人,尤其是自己的儿子的一些幽微思绪。 宇文愆一直不肯娶妻,甚至,明明和虞明月走得那么近,已经超过了寻常的男女的来往,几乎将两家连为一体,却始终不肯谈婚论嫁,就算不全是因为商如意,但只怕多少也跟她有些关系。 但今天—— 宇文渊在心里轻叹了口气。 而听到他这一声叹息,商如意掌心的冷汗更是涔涔而出,几乎沾湿了两个人的手掌——她心里很明白,走到今天,一些事情早已经无法挽回,虞家父女在大岩寺对自己动手,惹恼了宇文晔;即便江太后当时就看出了宇文晔的心思,那样提醒,即便自己也开口劝解,可宇文晔还是在龙门渡动了手,令两位郡公一死一伤,这一来,也彻底的激怒了宇文愆。 这对兄弟,终究还是对上了! 说起来,这件事走到今天,也许是有太多的阴差阳错,可有这样的结果,却似乎是早就注定,所有的阴差阳错,不过是往这个结果快走一步,慢行一步罢了。 当然,这些不仅她商如意能想到,宇文晔能想到,连坐在大殿之上,神情凝重的宇文渊也都想到了,所以他才会再三的询问。而这些询问,无异于阻挠。 却都无用。 宇文渊将凝重的目光慢慢的从商如意的身上收回,再看向宇文愆,眼中的阴翳却比之前更深重了许多。他沉默了许久,终于道:“三天后,朕会下旨,为你和虞家长女赐婚,待到神武郡公的丧事完毕,朕就为你二人主婚。” 宇文愆立刻站起身来,对着他长身一揖:“多谢父皇,成全!” 宇文渊看着他,又道:“在这三天里,你可以随时反悔,只要你开口,朕都会收回成命,你的婚事,再议不迟。” “……” 宇文愆抬头看了他一眼,低声道:“是。” 明明是解决了压在心头最大的一件心事,可宇文渊却丝毫感觉不到快乐,相反,比董必正的死更沉重的不安压在了他的心上。他看着自己的这个太子,沉声道:“愆儿,你刚刚说,过去是你自误。” “是。” “这一次的决定,希望不是你——自误。” 宇文愆抬头看着他,道:“儿臣,绝不后悔。” 第817章 这才是他的“自误” 夜深人静。 当太子和两位亲王与一位王妃终于离开两仪殿的时候,大殿内的灯火总算熄灭了,整个皇宫仿佛也一下子陷入了一种沉闷得令人窒息的黑暗里。 一直到回到千秋殿,商如意那一口气,也未能缓和。 在简单的沐浴更衣后,默默的上了床,刚躺到宇文晔的身边,就听见他沉沉的出了一口气。 商如意立刻抬起头来,借着大殿内最后一盏烛火发出的微弱的光芒看着他阴沉的面色和冷峻的眸子,轻声道:“事情,一定要走到这一步吗?” “……” 宇文晔微微挑眉,低头看向她:“什么?” 商如意道:“太子迎娶虞明月,就是为了对付我们。” “……” “之前,从江都回来那一路上的暗杀上,还有扶风之战,还有后来的瘟疫……虞明月虽然有知无智,可毕竟,她能知道许多要紧的事情,这对我们来说——” 这对他们来说,也已经足够致命了。 甚至于,这一次,若非商如意因为楚若胭的事而想要去见江太后,若非宇文渊因为江重恩投降的事龙颜大悦,允许了她去大岩寺礼佛,他们都未必能那么快破解江重恩可能假意投诚,实则诱杀皇帝的计划,再及时赶到龙门渡,那虞明月可能已经因为这一次的事,而立下大功了。 这一次,他们属实赢得侥幸,却也付出了太大的“代价”。 宇文愆和他们,几乎彻底撕破脸了。 相比起商如意的忧心忡忡,宇文晔反倒非常的平静,他低头看着她,淡淡道:“你以为,他们两一个不娶,一个不嫁,就不会对付我们了吗?” “……” “那我们之前经历的那些,又算是什么?” 商如意一怔,再一想,无话可说。 从江都回来那一路上的暗杀上,还有扶风之战,还有后来的瘟疫……的确是虞明月动的手,那个时候,她也并没有嫁给宇文愆。 宇文晔轻叹了口气,道:“没有什么女人,可以彻底的操纵、改变一个为权势而活的男人。” “……” “大部分的男人,只会在利用女人的时候‘捧’女人,周幽王可以点烽火,可以戏诸侯,但他不可能为了褒姒去烽火戏诸侯。这种事情,男人编了来哄女人,女人听了大可不必沾沾自喜,以为自己真能红颜倾国,红颜向来只能拿来背祸罢了。” “……” “没有这一次的事,皇兄也早就跟我们势不两立了。” “……” “而神武郡公的死,不过是给了他一个再好不过的理由——虽然这个理由的确让他痛苦,但结果,却是早就该发生的。” “早该发生的?” 前面的那些话,商如意倒是也心有所感,但最后这几个字,却是令她有些意外。她看向宇文晔:“你的意思是,太子一定会迎娶虞明月,只是早晚问题?” 宇文晔点了点头。 商如意慢慢的皱起眉头。 他们兄弟的对立,她知道是早晚的事,但,连娶虞明月也是早晚的事…… 她想了想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又回想起刚刚在两仪殿内,宇文愆那句虽然看上去平静无波,实则痛入骨髓的“自误”二字,心中隐隐好像明白了什么,轻声道:“他说过去这些年‘自误’了,并非指他没有成家立室,而是这些年来,他一直云游在外,没有培植一点自己的势力?” 宇文晔嘴角微微勾起一点,道:“你总算想通了。” 商如意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 若非他提醒,她似乎真的没有,也不会往这一方面去想——放眼朝中,虽然在宇文愆重返红尘,并且兵不血刃的拿下长安城之后,就有不少人站到了他的身后;册封太子后,他和宇文晔在朝中的势力更是泾渭分明,可是,他身后的,不是他宇文愆的势力,而是“太子”的势力,这些人是因为他成为了太子,对于“太子”有所寄望,才站到了他的身边。 可一旦“太子”失势,或者,他失去这个“太子”的身份,那些人都会立刻离他而去。 而跟他不同的是,宇文晔的身后站着的,是他自己的人。 这些人,是他这些年来出生入死,一道经历了无数艰难困苦的心腹死党,有穆先,有程桥,有晏不坏,有代俊良,有裴行远,有申屠泰……甚至,还有跟着商如意来到他身边的沈无峥。 这些人,在是秦王的势力之前,更是他宇文晔的势力。 也就是说,董必正的死让宇文愆明白了,在他外出修行,云游四海的这些年,他在朝中,一点自己势力都没有培植,神武郡公是他的母家,也是他最大的支持,而董必正一死,虽然董家的人也许还会帮他,但势力已经大减,不要说为董必正报仇,他甚至可能连这个太子之位都感觉到了岌岌可危。 毕竟,神武郡公一死,朝中能正面和宇文晔对上的势力,已经不多了。 他唯有再找一个助力,而这个助力,也只有另一位郡公—— 吴山郡公。 所以宇文晔才会说,迎娶虞明月是迟早的事,因为哪怕董必正还活着,只一个神武郡公对太子来说也是不够的,而在神武郡公死后,宇文愆立刻迎娶虞明月,不仅是一种表态,也是安抚他身后的那些势力的一个手段。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原来,这才是他的——自误。” 宇文晔淡淡道:“如果你想要更明白权力,就得放下儿女情长的短浅目光,否则,你永远会被困住。” 商如意轻轻的点了点头。 她又道:“那,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做?” 宇文晔看着她,似笑非笑的道:“你好像,特别害怕。” 商如意沉沉的出了一口气:“我当然害怕,我不想受伤害,也不想身边的人受伤害。” “……” “之前我哥说,太子如果要报复,会做两件事——伤人,夺权。” 如今这个夺权,她已经大概明白了,迎娶虞明月就算是第一步,但说到伤人,他们还是有些模糊,他到底会对谁动手? 宇文晔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喃喃道:“这,未必是两件事。” “……” “而且现在,齐王回来了。” “三弟?” 提起宇文呈,倒是令商如意心中的忧虑更深了几分,相比起知之甚少的宇文愆,宇文呈的狡诈阴狠,喜怒无常,也同样令她感到十分棘手,而宇文呈这一次因为兴洛仓的事受了伤回来,一定是把这笔账都算到宇文晔的身上了,他和宇文愆再联合…… 商如意轻声道:“你认为,三弟也会对我们出手?” “……” 宇文晔沉默了片刻,突然道:“你看出来,三弟伤到哪里了吗?” 明天开始可能就会暂时停更几天啦,我要应付亲戚们的炮火,请见谅 也祝大家新年快乐! 第818章 度日如年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商如意才真正明白了,什么叫度日如年。 第一天,她因为在郡公府放了话说身体不适,所以没有再前往吊唁,就只留在千秋殿修养,可即便这样,宇文渊还是又派了太医署的几名医官过来为她诊脉安胎,生怕她有丝毫的不妥影响到腹中胎儿。 可就在几名医官前来为她诊脉的时候,大理寺卿汪圳也到了。 他毕恭毕敬的对着秦王和秦王妃行礼问候,然后请秦王殿下往大理寺一行,理由是,龙门渡一役,两位郡公一死一伤,而渡河动手的却是秦王殿下的人马,所以,大理寺需要问询清楚。 商如意一听,眉头就皱了起来。 从过去还在洛阳的时候,她就不喜欢“大理寺”这个地方,虽然自己与狱讼没什么关系,可当初兴洛仓一战,宇文晔斩杀监军寇匀良,就被当时的大理寺少卿扣在大理寺不眠不休的审问了数日,虽无刑具加身,却也将他折磨得够呛,更令商如意寝食难安。 这一次又—— 她立刻说道:“汪大人,秦王渡河作战,是为了斩杀叛贼,勤王护驾。这,难道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吗?” 对着她,那汪圳倒还客客气气,只笑道:“王妃说得是,秦王殿下此举的确是劳苦功高。只是,渡河之后,如何杀敌,如何动手,朝廷都一无所知,可两位郡公却是一死一伤。若不弄清原委,如何服众呢?” “服众?” 商如意春柳般的眉尖又是一蹙:“难道,秦王殿下剿灭叛贼,还有人不服吗?” “这——” 汪圳倒没想到,这位王妃大腹便便,连路都快走不稳了,开口说话却字字如针,反倒是在战场上所向披靡,几乎从无败绩的秦王殿下,这个时候坐在秦王妃的身边,纹丝不动,竟有些优哉游哉的意思。 汪圳后背阵阵的发麻,但他也是三朝老人,见过些世面,眼珠一转便立刻堆起满面笑容,款款道:“王妃千万不要误会,秦王殿下劳苦功高,臣等岂有不服的道理?只是,每一次作战后,朝廷都需要有文书录入,若此番龙门渡之战有其他的人马参与作战,朝廷都想方设法记录完全,万不敢劳烦秦王殿下。可这一次,只有殿下渡河作战,那不是——殿下说什么,是什么吗。” 商如意锐利的看了他一眼,汪圳立刻低下头去。 想了想,商如意冷笑道:“汪大人这话也过了,不是秦王说什么是什么,而是他做了什么,就是什么。” 汪圳忙赔笑道:“是,是。” 一直到这个时候,宇文晔才一撩衣袍,慢慢的站起身来——其实他也知道,此一战后必然会有相继而来的审问,董必正不能无缘无故的死,虞定兴也不能平白无故的伤,即便他是秦王殿下,也如此。 只是,这个时候,虽然情势不容放松,他却多多少少有些享受被自己这个大腹便便,走起路来像只鸭子,看上去笨拙不已的王妃护在羽翼之下的感觉。 当然,片刻的享受,也就够了。 他站起身后,转头对着商如意道:“也罢,有些事情我也要去说清楚,这一战功过都有论断。” 商如意立刻站起身来,站在一旁正在给她诊脉的林时安慌忙松开了手,退到一边。商如意走到宇文晔的面前,伸手为他理了理腰带,轻声道:“带上穆先。” 宇文晔道:“大理寺不让闲杂人等进去。” “没让他进去,让他在外面候着,当初扶风一战那么大的阵仗,也没问一天啊。” “好。” “晚饭能回来吃么?” “这个,不好说。可惜我还特地让人晚饭准备了清凉的药膳,准备跟你一道吃的。之前你去大岩寺那一次回来,一直都有些上火。” 听到这个,再看向他冷峻明亮的双眼,商如意立刻像是明白过来了什么,笑道:“无妨,我看父皇这两日也有些上火,那些药膳我晚些时候亲自送去两仪殿给父皇用一些。” 说罢,又道:“大岩寺的事本来就还没告诉他老人家,如今回来这么多天了,若再不说,让旁人先说了,只怕不清不楚的,反倒让父皇担心。今天你若回来得晚,我就去两仪殿,这件事,还是我自己过去跟父皇说清楚得好。” 一旁的汪圳闻言,低下头去。 说完这些话,宇文晔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便转身对着汪圳道:“汪大人,走吧。” 汪圳陪笑着一拱手,又对着商如意行了个礼,这才与宇文晔一道转身往外走去。 等到他们的背影一消失在千秋殿门口,商如意立刻转头,对着跟在身边的卧雪使了个眼色,卧雪点点头,也急忙走了出去。 等到他们都走了,商如意这才坐回到卧榻上,看着一旁静静候着的太医令林时安,微笑着说道:“让林大人看笑话了。” 林时安一直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直到这个时候才抬起头来,陪笑道:“王妃说哪里话。” 商如意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腕子,然后道:“还要再诊吗?” 林时安忙摇头,说道:“刚刚微臣已经为王妃诊过脉了。王妃的脉象——还算平稳。” “还算平稳?” 听到这几个字,再看看他小心翼翼的样子,商如意的眉心微微一蹙,立刻又微笑道:“林大人有话,但说无妨。” 林时安沉默了片刻,终于轻声道:“王妃怀孕已经九月有余,照理说,该临盆了,但一直还没有动静……” 商如意闻言,低头看了看自己斗大的肚子。 这并不是她怀的第一胎,却是她第一次生产,原本对一切也都是陌生的,可于氏早早就提醒了她,包括苏卿兰也告诉了她,虽常言说是怀胎十月,但大多数的孕妇都是怀胎九月就会生产,她已经坐胎九月有余,说起来,也的确是到日子了。 她道:“林大人的意思是,这一胎,有误?” 林时安忙摆手:“不,下官不是这个意思。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王妃思虑太重,是会影响胎儿的。” “……” “尤其,是在快要生产的时候。” 商如意皱着眉头,慢慢也回过味来,林时安的意思是,自己的肚子之所以在快到月份的时候还一直没有动静,便是这些日子所经历的大事造成思虑过度,进而影响了胎儿,更可能会影响生产。 商如意想了想,道:“那,是否需要催产?” 林时安忙道:“不,这倒不需要,目前看来,一切倒还正常,只是,若刚刚微臣诊脉无误,王妃的生产也就在这两天了。” “这两天?” “是,” 林时安上前一步,陪笑道:“微臣和整个太医署都会随时候命,而王妃——也请放宽心。” “……” “更不好,再受什么惊吓。” 林时安跟苏卿兰不同,加上宇文晔不在身边,他说话一定会缓着说,但商如意已经完全明白过来,她并不惧怕生产,毕竟曾经有过比生产更令妇人痛苦的经历,这一次自己身居宫中,又有宇文晔陪伴在身边,还有太医署的人候着,本来不算是什么危险。 可是,就在这两天……? 一想到这个时间,商如意的眉头还是不由得拧出了一个川字。 沉默了半晌,她深吸了一口气,微笑着说道:“本宫知道了。林大人,辛苦你这一趟了,来人,看赏。” 图舍儿忙上前来,捧给了林时安一只盒子,林时安也不拒绝,双手接过后又对着商如意行了个礼,便转身走了出去。 等到他一走,一直憋着不开口的图舍儿终于憋不住了,转头对着商如意:“王妃——” 商如意轻轻摆了摆手,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 沉默半晌,她平静的说道:“是得经历些事情才行,否则,将来怎么做我和他的孩子呢。” “……” “最好,现在就让他知道,不管是皇子,还是——太子,都不是那么好做的。” 图舍儿闻言,低下头去。 千秋殿就这样安静了下来,可这种安静并非平静,而是一种近乎憋闷的寂静,直到又过了一顿饭的功夫,卧雪匆匆的从外面赶了回来,一直坐在卧榻上,看着外面树影摇晃,可眼瞳却安静得如同一潭死水的商如意才慢慢抬起头来。 卧雪走到她身边,轻声道:“王妃,汪大人出宫的时候,的确跟手下的人交代了几句,那人就往一边去了。” “去了哪里?” “奴婢让人跟了半路,是往吴山郡公府上去了。” 商如意的眼角微微抽动了一下,唇瓣微启,露出一抹淡淡的冷笑:“果然……” 卧雪轻声道:“王妃有什么打算?” 商如意道:“让尚食局准备好药膳,若到了酉时秦王殿下还不回来,本宫就亲自去两仪殿,陪父皇‘用膳’。” “是。” 卧雪立刻转身下去了。 图舍儿神情复杂的看着她的背影,再走到商如意身边,轻声道:“王妃,大理寺的人是受了吴山郡公的命令,才会来问询殿下这一次龙门渡的事情?” 商如意点了点头。 图舍儿深吸了一口气,道:“难怪,王妃回来这些天,大岩寺的事情一个字都不说,原来,就是等今天啊。” 大家过年好呀 这两天开始会逐渐恢复更新,但因为还有些人和事要应付,所以不能保证每天都能更,大家随便看看就好。 第819章 接下来,还有一关 图舍儿深吸了一口气,道:“难怪,王妃回来这些天,大岩寺的事情一个字都不说,原来,就是等今天啊。” 商如意转头看了她一眼,笑道:“这回明白得倒快。” 大岩寺的事,虽然她和宇文晔没能找到什么线索,可这么大的事,险些伤及秦王妃的性命,也不可能不上报,但一直不报,反倒会让背后的主使者担心,担心自己是不是留下了什么蛛丝马迹,从而令对方投鼠忌器。 而这一次大理寺问审龙门渡之战的因果,他们就有了底牌。 如果对方真的想要将两位郡公的一死一伤直接扣到宇文晔的身上,那么他们就得承担商如意可能会将大岩寺的事情直接扣到他们身上的后果,虽然一边是一死一伤,一边是毫发无伤,可死伤的毕竟是郡公,但险些丧生火海,一尸两命的,却是怀着皇帝最期盼的皇长孙的秦王妃。 战场上的失误是一回事,谋害皇室贵胄,又是另一回事。 对方不能不考虑两边的地位,和皇帝震怒的后果。 只是—— 图舍儿气息不定,显然有些忧虑的轻声道:“可是,大岩寺的那几个恶贼,不是都死了吗?咱们也没有问出什么证词来,若他们不认怎么办?” 商如意闻言,眉心的川字更深了几分。 她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慢慢的抬起头来,看向大殿外,仿佛在灼烧的大地,一双明净的眼瞳却冷静得如同一片凝结了寒冰的湖面,沉默许久,慢慢道:“那就看看,看谁,更沉得住气了。” | 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 整整一个下午,商如意没再离开千秋殿,图舍儿也一直站在她的身边侍奉,没有离开半步。 大殿内非常的安静,一个下午的时间,商如意甚至没有开口说一句话,似乎如她所言,是非常沉得住气的,可图舍儿却分明能感觉到她内里无声的沸腾和煎熬。在又一阵风吹进大殿,撩得帷幔微微起伏的时候,商如意也再一次抬起头来,将目光看向大殿的门口。 几棵高大的松树投下的长长的阴影,如同落笔在雪白宣纸上的浓墨一般,随着时间渐渐划开,渐渐晕染。 最后,在火红的夕照下,浓墨染黑了商如意的整个视线。 到酉时了。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去尚食局传话,让他们把做好的药膳送来,本宫要亲自送去两仪殿!” 图舍儿立刻道:“是!” 应声完,她便立刻转身往外走去,可刚一走到大殿的门口却又停了下来,虽然背影纤细,但被夕阳照耀得金光遍体,投射下来的阴影却铺满了整个大殿,商如意微微蹙眉,道:“站着不动干什么?” 说完,就看到图舍儿回过头来,抿嘴对着她笑得两眼都弯了起来。 商如意一愣,心也一下子剧烈的跳动了起来,急忙扶着桌沿站起身来,就看到图舍儿侧身退到一边,一个更高大,被夕阳镀了一身金辉的身影慢慢的从外面走了进来。 是宇文晔! 只见他微笑着一步一步的走了进来,手里好像还拿着什么东西,可商如意也没看清,甚至,这一刻她完全有些反应不过来,就只呆呆的站在原地,直到他走到面前,将手中的东西放到了桌上,然后转过头来看向她,嘴角含笑的道:“还不错。” 商如意看着他:“什么不错?” 宇文晔回头又看了一眼有些刺眼的夕阳,才又看向她:“都撑到酉时了。” “……” “大理寺那边,可不到酉时就开门了。” “……” “这不,我还去了一趟尚食局。” “……” 商如意微微一怔,随着他的目光看向手边的桌上,才看清宇文晔拿回来的原来是一只食盒。 “你——” “我亲自过去拿的,现在正好,可以跟你一道趁热吃。” 商如意下意识的伸手摸了一下食盒的盖子,不知是被太阳照着,还是被里面热气腾腾的菜肴给熏蒸得,连盖子都是温热的,这样的暖意也消解了她指尖的冰冷,让她缓过神来。她深吸了一口气,立刻道:“大理寺没有对你做什么吧?” 宇文晔一撩衣袍坐了下来,淡淡道:“秦王,跟辅国大将军还是不一样的,就算——但他们也不敢真的对我做什么。” 就算? 就算什么? 这两个语焉不详的字让商如意的心一颤,一点原本就蠢蠢欲动的念头在心中更透亮的浮现了出来。 就算两位郡公一死一伤需要给出一个交代,虽然每一场战役之后朝廷都需要有文档录入,但在神武郡公丧礼期间就把勤王护驾的秦王殿下“请”到大理寺问审,就算背后有吴山郡公的示意,若皇帝没有首肯,也是不可能的。 所以,宇文渊他…… 商如意的气息愈加沉重了几分,她当然知道,宇文渊对这个儿子的不满本就在日益增加,如今死一个董必正,不仅仅是在他的心上划一刀,也触碰到了帝王隐秘的逆鳞。 现在,一些事情已经摆到了明面,只怕将来会更难。 心中思绪烦乱,但看着眼前的宇文晔安然无恙回来,商如意还是松了口气,慢慢坐回到卧榻上,又看了看宇文晔,发现他不仅没有受什么伤,似乎精神也还算不错,看来大理寺虽然寻了他去,却也不敢对秦王不敬。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道:“不管怎么样,你回来了就好。” 说完,又下意识的喃喃道:“好歹,第一天总算过去了。” “嗯?” 宇文晔闻言,抬头看向她:“你说什么?” 商如意忙摇头:“没什么。” 这话说起来,有些莫名,虽然宇文愆迎娶虞明月这件事在他们看来是早该发生的,可她却莫名感觉到,宇文渊给出的这三天时间,不仅仅是对虞明月的人生宣判的等待,似乎也是他们的一场考验。 宇文晔看着她,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突然道:“你若这么想,也不算错。” “……” “这么说起来,那接下来,还有一关呢。” 商如意一惊,抬头看向他:“什么关?” 第821章 承乾宴别 离开千秋殿后,宇文晔便踩着渐渐发红的夕照,一路缓行,在一盏茶的功夫后,便到了承乾殿。 这个时候,天气已经不太炎热,但火红的夕照还是给人一种如同置身火海的错觉,加上心中记挂着刚刚才离开的千秋殿,宇文晔不由得就感到了一阵燥热,可刚一走到承乾殿门口,立刻感到一阵森冷的风从里面吹出来。 一下子将他全身的暑热都赶走。 甚至,将他身上的一部分热气,都带走了。 “秦王殿下?” 就在宇文晔有些愣神的时候,身后又响起了慧姨的声音,他回过头,只见那张熟悉的,总是堆着假笑的脸上此刻仍然堆满了假笑,甚至,因为阳光大盛的关系,在她的脸颊四周镀上了一层金光,让那张脸看上去更像是一张假面一般。她弯着嘴角说道:“太子殿下已经恭候多时了,请殿下快进去吧。” 宇文晔道:“好。” 说完,他便转身走了进去,而慧姨站在门口一动不动,直到看着宇文晔高大的背影消失在承乾殿的大门内,那刻意保持着上翘弧度的嘴角才慢慢的落下来,很快,嘴唇抿成了一条细线,在骤然间变得冷厉的目光中,透出了几分肃杀之气。 她转身离开了。 一墙之隔的宇文晔已经缓缓走进了承乾殿的正殿。 “同宗同族,同姓同父,怎么是是兄弟?” 盛思愆看着我,淡淡道:“同宗同族,同姓同父,也许还是兄弟;但若是同心,就难做兄弟。” 即便,小殿中央,还摆着一张桌。 “父皇的小业?” 说着,宇文呈走下后去,坐到了我的对面。 “……” 宇文愆沉默着看了我一眼,道:“坏。” “你们八兄弟自从父皇起事之前,就很多没相聚的机会了,今天难得,那一杯,就敬你们的兄弟之情了。” “……” “他刚刚的话,你差点以为,那外是他的地方,你是来赴他的宴了。” 宇文呈是动声色的道:“他既然叫如意七嫂,难道还是知道,他的七嫂慢要生产了?” 宇文呈高头看着杯中晃晃悠悠的酒水,水面下映着两双被波纹扭曲得没些狰狞的眼睛,沉默了半晌,才快快的抬起头来,眼神热淡的对着承乾殿道:“八弟果然是。” “少谢。” 宇文呈道:“既然如此八弟知道兄友弟恭,这他又知是知道长幼没序。” 承乾殿一僵,有想到自己一开口,又被硬生生的堵了回来,脸下顿时浮起了恼怒的神色,却又是坏发作,而宇文呈是经转头看向宇文愆,激烈的说道:“皇兄千万是要少虑,他你是兄弟,永远都是。” “……” 一只,雕琢着太极图的酒壶。 承乾殿倒是热笑了一声,道:“七哥要敬你们什么?” 说到那外,我眼睫一抬,看向宇文呈:“凤臣,你们还是兄弟吧。” “他说,对吗?” “那样,这咱们就还是兄弟。” “你?” 就在那时,一旁的承乾殿突然道:“七哥,父皇的小业将来也是要交给皇兄的,既然如此,咱们齐心协力,也算是为皇兄同心了。” 宇文呈激烈的看着自己那一兄一弟喝完了第七杯酒,也点了点头,但想着刚刚第七杯酒是宇文愆亲自斟的,便准备自己去拿酒壶斟酒,可就在我刚伸出手的时候,盛思云突然道:“七皇兄且快,那第八杯酒,该你敬两位皇兄了。” 宇文呈的手在触碰到酒壶的这一刻停了上来,回头看向我:“如何?” 盛思愆和承乾殿在听到我的那番话的时候,两个人都同时皱起了眉头,但宇文愆随即抿了抿唇角,道:“七弟那话说得坏,那一杯,你喝了。” 承乾殿脸色微微一变,有想到自己原本想压过我的第一句话,就被我找准机会反击了一上,而且是正中要害,连还口的余地都有没,顿时没些气恼,而宇文呈还没是再看我,只对着端坐在后方,一直一言是发的看着我们的宇文愆拱手行了个礼:“拜见皇兄。” “……” “七哥,他可终于到了,” 我快快的抬起头来,这双几乎透明的眼瞳在那个时候也仿佛被空旷小殿内热彻肌骨的寒意所侵,更卷走了所没的温度,连我的目光也带着几分森热,急急道:“七弟就是要客气了,请坐吧。” 那位齐王殿上穿着一身暗金色的长袍,即便光线并是是经,整个人也金灿灿的直发光,给人一种盛气凌人的感觉;宇文呈只看了一眼,眉心就上意识的蹙了一上,但我并有没少说什么,热热的目光又落到了承乾殿的脸下——之后受伤的额头裹着厚厚的绷带,可怖之余也让人担心,今天再看到,绷带是经拆除了许少,只剩上了薄薄的一层,仍旧压住了眼角和眉尾,将一双虎目压得一小一大,更透出几分阴郁之感。 承乾殿道:“兄友弟恭,那是应该的。” “……” 宇文呈有没立刻说话,而是看着我背着手,小摇小摆的走过来,也是对自己行礼就自顾自的走到桌边坐上,一副坦然,甚至没些施施然的样子,宇文呈是动声色的道:“八弟,他刚刚去哪儿了?” 承乾殿笑道:“既然是你敬酒,这你就用自己带来的酒吧。” “那——” 宇文愆沉默了一上,快快的抬起手来,拿起了桌下的酒杯:“也坏。” 宇文愆纤长的眼睫微微颤动了一上。 “是错,愿父皇的小业,千秋万载,永世流芳。” 直到那个时候,盛思愆才动了一上。 说完,我是等两人再说什么,一仰头便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我的话音一落,原本安静的宇文晔内一上子陷入了一种难言的嘈杂外。 宇文呈的目光闪烁了一上,立刻便微笑道:“皇兄那话说笑了。” 盛思云道:“人各没心,自然难同。是过,自从皇兄回来之前,你们兄弟八人谁是是为父皇的小业竭尽全力?那样的齐心协力,怎么是算同心呢?” 桌前,还端坐着一个人。 一看到这挺拔的身影,在并是晦暗的光线上显得更阴暗的几乎透明的眼瞳,盛思云的呼吸上意识的一紧,但脸下的神情却有没丝毫的起伏,只是站定在我面后,两手一抬,正要行礼的时候,旁边又响起了另一个陌生的,热热的声音。 喝完了那一杯之前,宇文愆亲自拿起酒壶,给八个人都斟了酒。 说完,我一伸手,从自己身侧拿起了一只酒壶。 等到最前一滴酒落入杯中,宇文呈也拿起了酒杯,对着宇文愆道:“小哥,八弟,那一杯你来敬他们。” 宇文愆抬头看向我,眼瞳仍旧淡淡的,可是知是是是因为刚刚这一杯喝得没些缓,酒没些烈,我的眼尾竟没些微微的发红,让我整个人看下去跟平时非常的是一样——平时的我,是经淡然,如同一团清逸的白云,可现在,白云仍旧是白云,却仿佛没千钧雷霆匿于其中。 小概也是因为那样,我有没开口。 “皇兄,如意身体是适,太医署的人还没都过去候命,恐怕那两天,或者今天就要生产了,臣弟是想你出什么意里,所以让你留在千秋殿外。想来,小哥应该能体谅。” 承乾殿笑呵呵的说道:“你跟皇兄可还没等了他半天了,连酒菜都慢凉了,他是是是应该先自罚八杯啊?” “……” 承乾殿有想到我是答反问,眉头皱起,却也是由自主的应答道:“你去皇兄的侧殿看看,怎么了?” 说完,两个人便举杯,一旁的承乾殿虽然一脸的是忿,但看着宇文愆都举杯要饮,便也是坏少说什么,只能跟两位兄长一起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 那个时候,盛思云也终于从恼怒中回过神来,看看盛思云的背前,再看看自己对面空摆的这一副碗筷,然前热笑道:“七哥倒是礼节周全,可皇兄明明请的是他和七嫂两个人,怎么就他一个人来了?怎么,难道七嫂是肯给小哥面子吗?” 盛思云道:“哦,他还知道那外是皇兄的宇文晔啊。” “……” 那一次,宇文呈的眉头蹙了一上,一转头,就看到我的八弟盛思云从侧殿走了过来。 刚刚承乾殿退来的时候一直背着手,我就隐隐感觉到我的手外坏像拿着什么东西,只是刚刚坐上之前被桌子挡住,有看分明,现在才看到,原来是一只酒壶。 “此宴是皇兄所设,那一杯,也是皇兄所提,他那样的越俎代庖,合乎兄弟之义,兄弟之礼吗?” 这里,一如他之前和商如意猜测的,早是经搬空了,虽然之后来的次数是少,可我记性是错,能含糊的记得那个原本应该是为太子准备的居所内陈设如何,哪外是箱哪外是柜,哪外是桌哪外是凳,但现在一切都仿佛有没出现过是经,整个小殿空荡荡的,竟给人一种荒芜之感。 “……” 宇文呈看着我,又看着宇文愆,道:“他你兄弟知根知底,有没什么坏敬的,要敬,是如敬父皇的小业。” 宇文呈一看,眉头是由得一蹙。 第822章 那酒壶,有什么问题? “唔!” 原本阵阵发紧的肚子突然传来一点钝痛,令商如意猝不及防,身子一下子斜靠在了卧榻上。 站在她身边的图舍儿大惊失色,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护住她,一直坐在旁边陪着她闲话的苏卿兰也吓了一跳,立刻跳起身来:“王妃,你怎么了?” 商如意没说话,再低头看向自己的肚子,刚刚那感觉突然又消失了,可高高隆起的肚子已经不再安稳,从一大早起来就感觉到有些发紧腹部此刻内里不停的传来一阵又一阵似痛非痛的感觉,虽然并不剧烈,却令她紧张不已,额头上立刻布满了冷汗。 苏卿兰也慌得出了一头的汗:“王妃,是不是要生了?” “我,我也不知道。” 商如意皱着眉头,再感觉了一下,肚子的震荡似乎在她开口的时候就渐渐的平息了下去,可取而代之的却是心口的一阵阵异样的震动,她的心跳变得剧烈了起来,一种不安的阴霾一下子笼罩住了她。 苏卿兰却只看着她,小心翼翼的道:“王妃,请让微臣为你诊脉。” 说完,她甚至不等商如意答应,直接便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扣住脉门细细的诊了一会儿,旁边的图舍儿紧张得眼睛都瞪圆了,小声问道:“苏太医,王妃怎么样?” 苏卿兰皱着的眉头再诊了一会儿之后,慢慢的舒展开来,可脸上凝重的神情却没有缓和。 她看了商如意一会儿,轻声道:“王妃若有什么不适,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微臣,这一胎——最迟就是今晚了。” 最迟……今晚……? 听到这四个字,商如意却并没有再看向自己的肚子,反倒下意识的抬头看向大殿外,入秋之后,天黑得很快,就在她抬头的一瞬间,夕阳正好没入了大地的尽头,虽然天色没有立刻暗黑,但周遭还是突然黯了一些,暮色与夜色,就在这一瞬间开始交融取代。 而在这一片晦暗难明的天光中,一个熟悉的身影匆匆的从外面走了进来。 商如意蓦地睁大了双眼,再仔细一看,竟然是楚若胭身边的大宫女盼青,她一脸焦急的神色,匆匆走了进来。 “盼青?你怎么来了?” 商如意收回手腕,理了理衣袖,苏卿兰也立刻退到了一边,只见盼青立刻上前来叩拜行礼,气息颤抖着说道:“王妃,奴婢冒昧前来,请王妃恕罪。” 商如意没有立刻说话,只看了一眼紧跟在她身后的长菀,因为之前楚若胭自领责罚的事,两边的关系已经缓和了不少,商如意也不时派长菀他们往金玉苑送些东西。算时间,楚若胭禁足的期限已经快要到了,这段日子,她原本应该更谨慎一些才是,此刻突然派盼青过来,显然是有要紧的事要说,所以长菀才会让她直接进来。 再看了看盼青闪烁的目光和焦急的神情,商如意没有立刻对她说什么,而是转头对着苏卿兰道:“刚刚苏太医辛苦了,你陪了本宫一天,也累了,先去用晚饭吧。” 苏卿兰何等敏锐,自然明白她是要自己回避。 其实这个时候,甚至不该秦王妃亲自开口,她就该离开的,只是看着商如意还没有完全恢复如常的脸色,再回想起刚刚她的脉象,苏卿兰犹豫了一下,只能轻声道:“王妃,微臣先告退了。可王妃的孕体金贵,万不可怠慢,若有任何的不适,请王妃立刻派人通知微臣。” 商如意笑道:“本宫当然明白,你下去吧。” 苏卿兰这才行了个礼,转身离开了。 她一走,商如意立刻对着盼青道:“你突然过来,是不是金玉苑那边出什么事了?” 盼青急忙摇头:“不,王妃,金玉苑没有出事,是承乾殿那边,可能要出事。” “什么?” 一听到“承乾殿”三个字,商如意的脸色立刻变了,她急忙扶着桌沿便要起身,但因为身子太过沉重的关系,脚步还是摇晃了一下,幸好旁边的图舍儿忙伸手扶住了她,商如意起身后几步走到了盼青面前,低头灼灼的盯着她:“要出什么事?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盼青道:“是这样的,今天我们金玉苑的吴妈妈去尚食局取晚膳,她路过承庆门的时候,看到,看到齐王殿下身边的一个宫女送了一只酒壶进去。” “酒壶?” 商如意眉头一拧——今天太子要在承乾殿宴请两个兄弟,送酒壶过去并不是什么稀罕事,可一听到是齐王身边的人送酒壶进去,她立刻感觉到了不对劲,又看向盼青:“那酒壶,有什么问题?” 盼青往左右看了一眼,确定这殿内只有商如意和她身边信得过的心腹,但即便如此,仍旧又压低了声音,低得几乎细若蚊喃,需要商如意再靠近一些才能听清:“吴妈妈说,那只酒壶上雕了阴阳图的花色,而且看形制,过去皇宫里封存了很久不用的东西。” 商如意眉头拧得更紧了一些:“那酒壶,到底有什么用?” 盼青又深吸了一口气,才下定决心一般似得,道:“吴妈妈是宫里的老人,她,她见过很多人,也见过很多事,她说,那只酒壶里能倒出美酒,也能倒出——别的酒。” “别的酒?” 商如意原本就被自己的肚子里一阵一阵不安的躁动弄得心神不宁,这个时候的这三个字也不足以让她立刻回过神来,可再一想起盼青前面的那半句话,她有些混乱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了一些少年时曾经听过的,不知真伪的传闻。 传闻,楚旸前的那一位太子,死因成谜。 听说他就是在和人同喝了一壶酒之后,突然暴毙而亡,可奇怪的是,两个人喝同一壶酒,对面的那个人,安然无恙。 而与他同饮的那个人,就是他的亲兄弟,已将太子之位取而代之的楚旸! 难道说—— 商如意哑着声音问道:“你是说,齐王派人找了一只,可以倒出不同的酒的酒壶,去承乾殿了?” 盼青道:“是!” “……” “吴妈妈看到那个酒壶,回来跟夫人说了,而夫人听说今天太子殿下在承乾殿宴请秦王和齐王,觉得不对,就让奴婢赶紧过来告知王妃。她请王妃一定要小心,千万不要中了人的计。” 商如意猛地倒抽了一口冷气。 她想了想,立刻道:“你先回去,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你今天来过,也告诉楚夫人,让她放心,本宫自会处理这件事。” “是。” 盼青点点头,忙起身离开了。 她一走,图舍儿慌忙站在了商如意的面前:“王妃,我们该怎么办?” 她虽然在人事上不太精明,可这些机巧的东西倒反应很快,一听盼青的话就听出了其中的关窍,再加上太子和秦王之间的矛盾早已经不是秘密,商如意更是为今天的赴宴而忧心忡忡,只一想便也明白这只酒壶在这个时候出现的意义和目的。 眼看着商如意的气息越发紊乱起来,图舍儿又道:“要奴婢去把殿下请回来吗?” “不,” 商如意摇了摇头,再抬头看向外面,只片刻的功夫,天色竟然又比刚刚暗了不少,她深吸了一口气,眼瞳中闪过了一抹寒光,如同阴霾天色中突然的一道闪电霹雳:“我亲自去。” 一听这话,图舍儿和长菀都吓了一跳,立刻上前:“不行啊王妃!” 图舍儿更是直接抓住了她的胳膊,仿佛想要就此劝阻她一般,急切的说道:“刚刚苏太医的话奴婢可是听明白了的,王妃你今天就要生产了,刚刚,刚刚你明明已经很不舒服了,是不是就快要生了?这个时候,怎么能去承乾殿呢?” 长菀也忙点头,附和道:“王妃,你的孕体非同小可,不能马虎。若有个什么万一——奴婢等万死难辞其咎。” 图舍儿跟着道:“就算是秦王殿下,也不会准王妃这么做的。” 听到他们一句跟着一句,排山倒海似得朝自己扑过来,商如意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她当然不是厌烦这两个丫头如此关心自己,甚至图舍儿已经到了僭越的地步,她也没有那么不知好歹,只是这个时候,正如他们所担心的那样,从刚刚的不安,到躁动,到现在,她的肚子竟然真的隐隐的开始了阵痛。 哪怕没有经历过生产,她也明白,这应该就是自己要生产的前兆了。 这个时候,的确应该留在千秋殿内才对。 可是,宇文晔还在承乾殿! 她并不是怀疑宇文晔不能保护自己,也不是不相信他的能力,可他面对的不是过去每一次战场上明刀明枪的敌人,而是他的手足兄弟,是那个在神武郡公的灵堂上气息全无,整个人如同坠入地狱,又像是从地狱里走出的恶鬼幽魂一般的太子宇文愆。 成佛人稀念佛多,念来岁久却成魔。 这一刻,这句话比过去任何时候都更清晰的映在了商如意的脑海里,她甚至突然明白了,姜愚低声低语说的那句话—— 佛心太过,也是心魔。 他,和宇文呈,不会那么容易放过宇文晔的! 想到这里,商如意抬起头来,并不太用力,却也坚定的抹开了图舍儿的手:“跟我走!” 第823章 擎天巨擘 外面的天色已经开始变得晦暗,而在深深的宫殿内,几乎如同一瞬间坠入黑夜。 视线受阻,听力反倒更加敏锐,宇文晔清清楚楚的听到一阵水流哗哗的声音,是宇文呈起身,为坐在旁边的太子斟满了酒杯,晦暗的光线下,几乎看不清那酒水的颜色,只能看到水光清冷从壶口流出来,如月华倾泻,落入杯中后闪烁出粼粼波光。 空气中,也开始弥散着浓烈的酒香。 然后,响起了衣料摩挲悉悉索索的声音,是宇文呈转过身来,将酒壶对准了宇文晔面前的酒杯,微微倾斜。 又一阵酒水流淌的声音传来,因为是在自己的面前,不仅听得更清楚,甚至也能看到那一股浊酒从壶口跃出,比起刚刚清冽纯透的色泽与香气,这近在眼前,慢慢被斟满的酒水更加的浓郁深厚,等到最后一滴酒也落入杯中后,宇文晔伸手扶住了杯壁,感觉到酒水透过杯子所带来的清凉之感。 被水光映着,目光也随之闪烁的宇文呈似乎抬头对着他笑了笑。 然后,他又为他自己斟了一杯酒。 三杯酒都斟满了,他这才举起来自己面前的那只酒杯,看了看宇文愆,又看了看宇文晔,然后说道:“这第三杯酒,我来敬两位兄长。” 宇文晔不动声色的看着自己眼前的这一杯琥珀光,又一抬眸看向对面,宇文愆也已经默默的拿起了酒杯。 不知是不是因为常年修佛的缘故,他看上去总是很平静,不论神情与心情,几乎都很难被人看出有什么变化,连同他的手都非常的稳,但这个时候,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宇文愆的手竟然有些发抖,连带着杯中的酒水也跟着颤动了起来。 宇文晔的眉心微微一蹙。 而宇文呈已经对着他微笑道:“二哥,你不举杯吗?” 宇文晔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只伸手将眼前的酒杯拿了起来,酒水的清冷此刻已经完全穿透了杯壁,握在手中的时候冷感刺骨,如同握了一块冰在手中一般,宇文晔从来体壮怯热,这是他第一次感觉到冷,而且,不仅仅是手心的冷,更有一股寒意从心里升起,与手心的感知相连,一瞬间令他整个四肢五体都僵冷了起来。 而宇文呈似乎非常满意,眼中的笑意更深了,却因为映着酒水清冷的关系,显出了几分寒意。 他道:“刚刚二哥也说了,我们兄弟都是在为父皇的大业齐心协力,不过,父皇既然已经册封了大哥为太子,那么这份大业,他将来终究是要传给太子殿下的,那我们兄弟为这份大业齐心协力,是不是,也是在为太子,为他将来所要继承的大业齐心协力呢?” 宇文晔的眉头立刻拧了起来。 他当然知道,自己的这个三弟从小说话就没什么遮拦,但因为年纪最小,容易得到大人的谅解,加上过去在家时慧姨的庇护,如今太子又会护着他,他更加的肆无忌惮起来——可即便再肆无忌惮,说什么皇帝的大业,传位这样的话,都太过了! 宇文晔立刻道:“三弟,这些事不应该你来说,这是父皇的事!” 宇文呈笑了起来,道:“二哥,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心谨慎了?你过去做事,好像也很少让父皇过问,更经常自作主张啊。” “……” “怎么,我说一下也不行?” 宇文晔道:“不行!” 宇文呈面色一沉:“你——” 宇文晔冷冷道:“我做事自作主张,是因为那些事情是交到我手里让我办的,只要办成了,父皇得了结果,自然不会过问;可父皇的大业,传位的人选,是你能置喙的吗?你在这里胡言乱语,知不知道是欺君之罪?” 宇文呈的脸色顿时一变,他还要再说什么,旁边响起了一个平静的声音:“三弟莫闹。” 宇文呈立刻静下来,转头看向宇文愆,只见晦暗的光线下他整个人安静得像一团被黑暗完全笼罩进去,已经快要分辨不出轮廓的影子,甚至连平日里最透明宁静的那双眼瞳,此刻都快要湮没在黑暗当中。 他淡淡道:“秦王的话有理,你就不要再多说了。” 宇文呈还有些不服气,但一听到最后几个字,忽的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再看了看宇文晔手中的酒杯,忽的一笑,然后说道:“好,我不说了,但二哥你喝不喝弟弟敬的这杯酒呢?” “……” 宇文晔目光流转,看了一眼自己眼前的宇文愆,却慢慢的放下了酒杯。 他道:“皇兄既然说我说的话有理,也就是说,你的话无理。那这么说,这杯酒也就可以不必喝了。” 宇文呈的脸色又是一变,捏着酒杯的手骤然用力,杯中的酒水也随之晃荡起来,仿佛下一刻酒杯都要被他捏碎。可他还是极力按捺住自己心中的怒火,勉强咬着牙笑了笑,那笑容在酒水晃起的波光的映照下,竟隐隐透出了几分狰狞。 他道:“二皇兄是一点都不给我这个面子啊。” 宇文晔道:“喝酒如做人,要有理有节。” 听到这句话,宇文呈的眼珠转了一下,突然站起身来,高举酒杯对着他道:“既然二皇兄说我刚刚的话无理,那我就以此杯向二皇兄赔礼如何?” 说完,他长身一揖,然后抬起双眼看向宇文晔:“二皇兄,这杯赔礼的酒,你是喝还是不喝呢?” 宇文晔的气息一窒。 他再看向自己的这个三弟,脸上除了平静之外,更浮起了一丝被手中如同冰块一般的酒杯所染的森冷,沉吟半晌,他笑道:“看来,三弟是一定要我喝这杯酒了。” 宇文呈道:“前两杯酒,大家都一起喝了,这杯酒二哥若不喝,岂不是将我逐出了兄弟之外?” “……” “难道,我身为小弟,做错了什么吗?” 宇文晔眉头一拧,还没来得及开口,宇文呈又接着说道:“难道,二哥就这么容不得我?连我赔礼的酒,都不肯喝?” 听到这句话,宇文晔已经感觉不到手上的冷。 因为心口,已经完全被冻结成了冰。 他淡淡一笑,道:“我从来没有容不得人,只有人,容不得我。” “既然如此,” 宇文呈立刻说道:“那就请二哥,喝了小弟这杯赔礼酒吧。” 宇文晔眉头紧皱,看着他,再看向对面的宇文愆,这个时候天色是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整个大殿如同被浓墨所泼,几乎不能见光,而他此刻更像是沉入了一个无底的深渊,不仅看不到任何的光亮,甚至连呼吸都变得紧迫急促了起来,仿佛下一刻,黑暗就会将他完全吞没。 宇文晔在抬头看不到任何光明,也分辨不出黑暗中的人影之后,又低下头,看向了手中的酒杯。 这个时候,酒杯也只剩下了一个模糊的轮廓,里面淡淡的水光再也无法映亮他的眼睛,唯一能感知到的,只有酒香,而且是非常浓郁的酒香,如同黑暗中突袭而来的利器,几乎要将他整个人都刺穿。 宇文晔道:“好酒……” 宇文呈笑道:“当然是好酒,专为今日我们兄弟相聚准备的酒,岂能寻常?” “……” “不过,光看光闻,是看不出,更闻不出这酒的好来。还请二哥与我们共饮此杯,不仅一叙兄弟之情,也更能体会这杯酒,和小弟我精心准备的精妙之处。” 说完,他又转头对着一边只拿着酒杯,却似乎还没什么动静的宇文愆道:“大哥……” 听到这句话,那团阴影终于有了一点动作。 宇文晔抬眸,只见他慢慢的举起了手中的酒杯,不知道是在失神,还是在凝神,又沉默了片刻,才开口,用一种沙哑得几乎完全陌生的声音道:“二弟,请——” 宇文晔的眉头一皱。 三只酒杯,都已经被他们三兄弟举起,快要凑到嘴边。 浓郁的酒香,这个时候几乎已经化作了实体的利器,宇文晔甚至本能的往后仰了一下脖子,可宇文愆和宇文呈都没有丝毫的迟疑,酒杯已经触碰到了唇瓣,下一刻,就要一饮而尽。 就在这时,一团光亮突然在他们的身侧亮起! “凤臣!” 突如其来的声音和光亮,让在场的人呼吸与心跳俱是一沉,宇文晔立刻转过头去,只见在黑洞洞的大殿的门外,一个熟悉的,明明应该很笨拙,但此刻却行走飞快,更在每一步踏入时如同裹挟千军万马的威严,千钧雷霆的力道般走进来,手中的灯笼在摇晃中将微弱的光亮一下子充斥了整个大殿,光影晃动,仿佛整个大殿也开始摇摇欲坠了起来。 可她的到来,却如同擎天巨擘,一下子撑起了宇文晔的心神! 他立刻放下了酒杯:“如意!” 坐在他身边,几乎已经熟悉了周围的黑暗的两个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光亮一照,竟有些难受似得,尤其宇文呈,立刻皱起了眉头半眯起眼睛,只有宇文愆不动声色,但眉心还是有些异样的抽搐,脸上更是在光明掠过的一瞬间,浮起了一股沉沉的阴霾。 他放下了手中的酒杯,那只手,更用力的紧握起来! 第824章 她在痛! 宇文晔睁大了双眼,看着商如意一步一步的走近。 这一刻,欣喜和骄傲如同两股汹涌而来的浪潮,一下子将他整个心神都卷裹而去,瞬间将他推出了天际,让他竟有些轻飘飘的感觉;而商如意一走到他的身边,立刻伸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那柔软的掌心传来的炽热的触感,又一下子将他从天顶拉了回来。 实实的,落在了地上。 宇文晔深吸了一口气:“如意,你来了。” 手中的灯笼因为刚刚走得太急的关系还摇晃不停,映着她的眼瞳也震荡不已,可商如意的眼神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坚定,如同此刻落在他肩上的那只手掌一般,从未有过的沉稳。 可她唇瓣轻启,还没来得及开口说什么,身后已经有几个晃动的人影跟着跑了进来。 是承乾殿的守卫,领头的,就是商寿非! 紧跟上来的便是脸色铁青的图舍儿与卧雪,两个小女子气息沉沉,面带愠色,显然刚刚在外面应该是费了一番功夫才进来的。几人刚一站定,商寿非立刻对着宇文愆拱手行礼,道:“太子殿下,末将守卫不力。秦王妃她——” 宇文愆一抬手,阻止了他继续说下去。 然后,他目光闪烁着,似乎想要抬头,却又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压制着他,令他不仅不能抬头,甚至连抬起眼眸来看一眼突然闯入的人都不能,倒是商如意一只扶着宇文晔的肩膀,另一只手用力攥着摇晃不定的灯笼,沉沉道:“请皇兄恕罪,我是看着天色太晚了,可秦王还没回去,有些担心就过来了。” “……” “若是打扰了皇兄和三弟的雅兴,还请见谅。” “……” 宇文愆低着头,沉默了片刻,才压着嗓子道:“弟妹言重了。” 而这个时候宇文晔的眼眸已经比之前更透亮,也更冷冽了几分,他看向站在桌案边上的商寿非,对方虽然一脸阴郁,但也在对上他的目光的一刻立刻低下头,甚至本能的后退了几步。 再看看他身后跟着的几个几乎全副甲胄的门将,宇文晔的心里更透亮了。 这一场离别宴,虽然整个空荡荡的承乾殿内只有他们兄弟三个人,可殿外,却是守卫森严,且不是对外,而是对内。 显然,在这第三杯酒喝完之前,太子和齐王是不会允许任何人离开这里的。 只是他们没想到,来的是商如意。 让商寿非担任右宫门将,虽然之前让他们措手不及,也在山楂糕那件事里给他们制造了一些麻烦,可一旦商如意出现,他再是想要兴风作浪,也不可能对着自家的小妹强行动手,也不是他不敢,而是商如意的肚子里怀着皇帝陛下期盼已久的皇长孙,任何闪失,都是他一个小小的右宫门将承担不起的。 所以,他只能放商如意进来。 想到这里,宇文晔又抬起头来,似乎想要说什么,可这一抬头,他的心顿时又是一沉。 这个时候摇晃的灯笼已经渐渐平稳了起来,而光亮更清楚的照明了商如意的脸,和她的额头,鼻尖,竟然密布着细小的汗珠,紧接着,宇文晔就感觉到了扶在自己肩膀上的那只手在不断的用力,甚至是倾尽全力的往下按压。 这,不是商如意有意识,而是——她快要撑不住了。 宇文晔的心中一惊,下意识的就伸手去握住了她的手,正要开口说什么,一旁响起了一个冷幽幽的声音:“二嫂来的倒真是时候,我们兄弟三杯酒,刚到我要敬两位兄长的酒的时候,你就进来了,倒像是不让二哥喝我敬的这杯酒一样。” 商如意的眉头一皱。 虽然这个时候她极力的克制,可只有她,可近在咫尺,飞快的握住了她冰冷的手的宇文晔发现了,她现在,非常的疼! 刚刚在千秋殿内只是一阵隐痛,可一路走过来,每一步都在加重她的痛处,尤其刚刚在承乾殿门外遇上了商寿非,更受到他的阻挠不让进入大殿,商如意急切的心情似乎全都传递到了高高隆起的肚子里,仿佛连“他”也感知到了母亲此刻的焦急,和父亲可能会遇到的危难,开始不安躁动起来,那躁动,直接化作了更沉重的痛,一阵一阵的袭来。 几乎,已经快要承受不住了。 就在商如意用力的咬着牙,强行忍耐着下身传来的阵痛时,宇文晔也已经站起身来,他低头看着被商如意手中的灯笼照亮脸庞,可眼瞳却冷冽如冰的宇文呈,还有对面,始终不肯抬起头来,整个人仿佛固执的守在黑暗中的宇文愆,平静的道:“三弟这话,言重了。” “……” “刚刚这酒,我不是已经要喝了吗?” “要喝,不是还没喝吗?” 宇文晔的眉头又是一拧,看向手中的酒杯,而宇文呈举着酒杯站起身来,说道:“二哥从来都最讲兄弟情义,当初为了教导我这个不成器的弟弟,什么手段都用了……总不会娶了二嫂之后,就不把弟弟当弟弟了吧。” 宇文晔的眉头紧皱了起来。 他并非对危险没有预感,这些年来的征战疆场,他的身上早就有了比动物还更敏锐的,对危险的感知,可即便是有这样的感知,他也不愿,更不能相信,今天这一场本就危机重重的兄弟之宴,真的有这样的危险! 就在这时,他的肩上一松,随即手上的酒杯被人一把夺去。 宇文晔转头一看,竟然是商如意拿走了她的酒杯,只见灯火摇曳下她的脸色比刚刚骤然又惨白了许多,拿走酒杯之后的那只手用力的掐着杯壁,连指尖都挣白了,可即便这样,她的手仍然不停的颤抖,颤得杯中的酒水几乎都要泼洒出来。 但,那不是她的急切,而是—— 她在痛! 这个时候,疼痛几乎在她每一次呼吸后就翻了数倍,如同排山倒海的狂潮一般朝她袭来,若是在平时,她只怕早已经昏厥过去,可这个时候,她竟然奇迹般的忍耐了下来,不仅如此,她甚至没有任何的挣扎痛呼,只有紊乱的呼吸和满头已经掩饰不住流淌下来的冷汗,向近在咫尺的宇文晔他们昭示着此刻她的剧痛。 而不等宇文晔开口,她竟然直接说道:“三弟言重了。只是你二哥在我怀孕之后就答应了我,今后要少喝酒,不误事。之前你说喝了两杯,已经够了,这第三杯,若你不介意,就让我这做二嫂的代劳吧!” 说完,她就把酒杯往嘴边送! 这一下,整个承乾殿的人都惊呆了。 第一个动起来的是宇文晔,他几乎是本能的就要伸手去抓商如意的手腕,可就在手刚一抬的时候,却对上了商如意那已经用酒杯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的那双澄明清澈的眼睛,虽然这个时候,她已经痛得两眼发红,可眼神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清明,甚至因为两眼发红,这一刻的眼神竟然透出了几分煞气。 这是宇文晔第一次,在这个小女子身上看到的。 他的心一动,手指顿时僵了一下来,连带着已经微微抬起的手臂也慢慢的放了下来。 而宇文呈的脸色也一下子变了。 他从来都不在乎这个二嫂,过去言语间的刺激就已经不在少数,更曾经直接挑破了她和楚旸之间不寻常的关系,他倒没有什么卫道士的坚守,也并不在乎妇人的贞洁操守,可是,能让这个负了大哥的女人丢脸,能让总是管教着自己,让自己不开心的二哥难堪,他就已经非常开心了。 但,他的不在乎,仅限于他得罪得起的人。 他也并非得罪不起商如意和宇文晔,只是,现在这个大腹便便的女人,她的肚子里怀着他们的父皇期盼已久的皇长孙。 若商如意因为一些事情担忧,甚至伤心过度而失去这个孩子,那是她自己无能保不住,可若是经过自己的手而——那宇文渊绝对不会轻饶了他,他再是胆大妄为,也还没有到能去触碰皇帝的逆鳞的程度。 可是,就在他下意识的开口想要阻止的时候,也迟疑了一下。 该如何阻止? 如果自己阻止了,那就把事情摆在了台面上,那岂不是给了宇文晔一个发难的借口? 但若不阻止,若事情真的发展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就在他犹豫的一瞬间,商如意手中的酒杯已经触碰到了唇瓣,这一刻,宇文晔的呼吸也已经窒住。 眼看着她因为剧痛而两眼通红,手再也无法克制的用力颤抖,就算还没有开口去喝,可酒水已经快要泼洒到她的唇上了,宇文晔终于按捺不住立刻就要伸手。 就在这时,一个低哑的声音骤然开口,虽然声音并不大,却如同闷雷一般,一下子震得整个大殿都颤了一下。 “不要!” 与此同时,商如意发出了一声低呼:“啊!” 痛呼未停,她手中的酒杯也应声而落,哐啷一声跌在脚边,酒水顿时泼洒了一地,沾湿了她脚边的衣裙,可商如意已经完全顾不上这些,锥心刺骨的剧痛彻底击溃了她所有的坚持,一下子软绵绵跌倒下去。 “如意!” 宇文晔原本要去抓她手腕的那只手一折,立刻紧紧抱住了她,低头看着她已经满面冷汗的脸:“你怎么了?!” 商如意抬起头来,这一瞬间,她的眼神涣散,整个人颤抖得如同风中的叶子,在他的怀里不停的轻颤着:“我,我好像要生了!” 宇文晔一低头,顿时目眦尽裂。 她的衣裙,已经濡湿了大半,可刚刚那一杯酒水,只沾染了她一片衣角而已,其他的全都是—— 第825章 两件衣 “啊——!” 在看清商如意脚下的惨状时,宇文晔立刻俯身将她打横抱了起来,转身便要往外走,可这一动,商如意立刻发出了一声痛凄厉,却也更压抑的痛呼,宇文晔心尖都痛了一下,立刻停下脚步,开口时声音也刻意的压抑着,仿佛生怕自己的气息太重,侵扰到了她。 他问道:“怎么,你是不是——” 话没说完,就看到商如意用力的咬着下唇,唇瓣几乎被咬得破了皮,而她身下的衣裙,已经隐隐的透着红! 宇文晔的眼睛都红了,立刻转过头,对着站在黑暗中一动不动,仿佛被震住,又仿佛本身已经僵硬得无法再动弹的宇文愆的身影,大声道:“床呢?你的床呢?” 那僵硬的轮廓微微一颤,终于抬起手,指向了大殿的后方:“在,里面。” 宇文晔抱着商如意,快步走到他面前,行动之疾甚至带起了一阵不仅夹杂着血腥味,更仿佛裹挟着刀剑锐利的风,几步走到了他的面前,盯着他的双眼:“带我去!快带我去!” 商如意手中的灯笼早就在刚刚阵痛袭来的时候跟酒杯一起落到了地上,这个时候被慌忙上前的图舍儿捡起来,灯火摇曳,在晦暗难明的光线下,宇文晔仍然看不清眼前人的眼神和表情,却只听到他深吸了一口气。 仿佛直到这个时候,宇文愆仿佛才恢复了呼吸。 他沉沉道:“跟我来。” 说完,便领着宇文晔转身朝他的内殿走去。 一直站在桌案边上,被商如意这一变故弄得目瞪口呆的宇文呈直到现在还有些回不过神,但眼看着众人都簇拥着秦王和秦王妃往承乾殿的内殿走去,连光亮也随之消失,他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心神,狠戾而又被弄得有几分惊诧无措的眼神随着灯火的离去渐渐平静下来,却也变得更加阴暗了几分。 看着一地的狼藉,他狠狠的叹了口气,一脚将那酒杯踹开了。 “唉!” 另一边,宇文愆带着宇文晔他们走进了他的内殿。 虽然整个承乾殿的大殿已经搬空了,但因为今晚要夜宴两个兄弟,他仍然会留在宫中,所以这里还留着一张床,可宽大的床榻上竟然没有被褥,只有冷冰冰的床板和一个枕头,加上微弱的灯笼的光只能照亮床边的方寸之地,照不亮高大的殿宇,让这里看上去不像一座太子居所,反倒像是一个修行者的苦修之地。 但这个时候,已经无暇他顾,宇文晔只能咬牙将商如意放了上去。 刚一触碰到冰冷坚硬的床榻,商如意几乎又快要按捺不住口中的痛呼,可她更深的咬住了自己的下唇,这一刻,几乎已经能看到一抹腥红在她的嘴角绽开。宇文晔心如刀割,却也只能强压着心头的剧痛,一边护着她慢慢躺下去,一边急切的转头对着紧跟在身后的图舍儿道:“快,快去请苏太医!” “啊?可是——” 图舍儿有些慌乱,大概是因为太紧张的缘故,开口的时候直接咬了舌头。 宇文晔眉头一皱,但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一些虚弱的声音从怀中传来,他急忙低头,只见商如意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望着他,因为太痛,眼瞳竟然都变得有些无神,可说出的话,却让宇文晔大吃一惊:“我,我来之前,已经让长菀去太医署,请苏太医来承乾殿了……” 宇文晔深吸了一口气。 也就是说,来在之前,商如意很有可能已经感觉到自己要生了,不仅做好了准备,甚至,她已经预料到,就算自己亲自过来,也没那么容易带走自己的夫君,很有可能会在这里就——所以,她让长菀把苏卿兰请到这里来,是足了准备的。 她,即便在这样的时候,也比常人都更细心,更周全! 宇文晔慢慢的俯下身,一只手轻抚过她汗湿的脸庞,然后轻轻的捋开被汗水湿透的乱发,看着她的眼睛,沉默了半晌突然在她耳畔轻声道:“说你不聪明,怎么突然又这么聪明了?” 这个时候,商如意已经痛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宇文晔又道:“省着点,留给我们的孩子。” 原本已经痛得快要窒息,听到这话,商如意突然噗嗤一笑,抬头看向他,原本有些涣散的眼瞳在这一刻也重新凝聚起了精炼的光芒来,她看向宇文晔,两人相视而笑,一瞬间,焦灼紧绷的气氛,竟然也在这一笑当中,变得温柔了起来。 站在一旁的宇文愆,高大修长的身形却愈发的僵硬了起来。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卧雪的声音。 “苏太医,快,快请!” 刚刚一众人都跟着宇文晔进到内殿的时候,除了阴沉着脸一动不动的宇文呈,就还有卧雪留在外面,正是为了接应匆匆赶到的苏卿兰,宇文晔一听,立刻转过头去,果然看到苏卿兰拎着一个药箱,身后带着两个稳婆一脸焦急的匆匆冲了进来,她甚至没来得及对太子和跟着已经走进来的齐王行礼叩拜,直接便走到了床边,一看到商如意濡湿的裙子,脸色也凝重了一下。 她立刻道:“这里需要盖的垫的,还有热水,赶紧去准备!” 卧雪一听,立刻转身跑出去要热水了,而这个时候,图舍儿也不顾此地不是他们自己的地方,自顾自的用灯笼里的蜡烛将周遭的几个烛台都点亮,整个大殿顿时明亮了起来,也才看清,除了这张床,这里已经空无一物,何来盖的垫的? 图舍儿慌忙道:“奴婢,奴婢回去取!” 可是,千秋殿离这里毕竟还有一段距离,等她取回来,这里已经不知是什么景况。 就在图舍儿转身要往外走的时候,突然感觉到眼前两道黑影同时一闪,与此同时,一阵风猛地扑到了她的脸上。 竟是宇文晔和宇文愆,两个人同时脱下了身上的衣袍,他们对视了一眼,却都没说话,只将手上的衣裳一个垫在了商如意的身下,一个盖在了她的身上,将她紧紧的包裹了起来。 霎时间,两股或熟悉,又陌生的气息,萦绕在她的周围。 第826章 生了! 在商如意终于忍不住,发出第一声惨厉的痛呼的时候,苏卿兰带来的两个小太监将宇文晔和宇文呈,还有商寿非等其他人请出了内殿,他们重新走回到了高大空旷,甚至还泛着冷意的大殿里。 而一墙之隔的内殿,光影摇晃,脚步凌乱,看得出内里一片混乱。 夹杂着商如意的惨呼,每一声,每一步,都仿佛刺在了宇文晔的心上,他用力的握紧了双拳,直到每一根指骨在强力的揉折下,发出了濒临崩溃的噼啪声。 等到他手上的声音响过,大殿才恢复了平静。 但几乎是立刻,寂静的空气里又响起另一阵指关节响动的声音。 宇文晔眉头一皱转过头来,却见站在他身边不远的宇文愆默默的矗立在黑暗里,虽然现在内殿已经灯火通明了,可仍然没有人顾着点亮外面的烛台,所以外殿只能看到里面透出的一点光,但整个大殿仍然是一片漆黑,一片寂静。 直到这个时候,宇文呈也才回过神来,对着商寿非进来的几个人:“赶紧点灯。” 那几个人慌忙掏出火折子,点亮了大殿内的几处烛台,渐渐燃烧起来的火光映亮了几张或阴沉,或冰冷,或愤怒,或无措的脸,尤其是在对上了宇文晔森冷的目光后,商寿非本就有些游移不定的眼神这个时候更怯懦了几分,再看了一眼一直一言不发的宇文愆,似乎也不敢再留在这里,便无声的对着三个人行了个礼,要带着几个手下离开。 就在这时,宇文晔突然想起了什么,正好看到卧雪慌慌张张的端了一盆热水要走进去,他问道:“长菀呢?” 长菀既然是去通知苏卿兰的,照理,应该跟着苏太医一道过来才是,可刚刚,来的只有苏卿兰和几个稳婆,长菀竟然直到现在都还没过来。 卧雪闻言,目光闪烁着看了旁边的太子殿下一眼,然后轻声道:“王妃过来之前吩咐了长菀姐姐,让她寻了苏太医之后,就等着这边的消息,如果王妃跟殿下没离开承乾殿,就去通知玉公公,说是王妃要在承乾殿生产了。” “……!” 宇文晔的气息又是一沉。 这一刻,刚刚所有的悲恸,恐惧,甚至想要毁灭一切的愤怒,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了——商如意在来之前,已经感觉到自己要生了,也就是说,她是一直忍耐着剧痛,从千秋殿一步一步的走到了这里,可即便如此,她也没有忘记让长菀去找苏卿兰,甚至,还让长菀在观察清楚了事态的发展之后,前去请宇文渊。 事态的每一步,不管会如何发展,她都想到了解决的办法。 如果说,当初在沈府的第一面,只是惊鸿一瞥的让他被这个目光沉静,蕙质兰心的小女子所惊,这些年来的相处,让他被这个小女子的聪明,机警,勇敢,甚至无畏所吸引,那么此刻,在她或许是世人眼中最凄惨,也是最狼狈的时候,却让宇文晔一身一心,都就此死死锁在了她的身上。 他甚至,第一次有了一种,本就无遁可逃,自己竟也甘之如饴的感觉。 “如意……” 舌尖再缠绵出她的名字,本来如同她一般的清净恬淡,却在这一刻透出了几分缠绵旖旎,但宇文晔还是立刻清醒了过来,对着卧雪道:“赶紧进去,好好服侍。本王重重有赏。” 这番话,在这个时候说,本来也没有问题。 可是,从他嘴里说出来,却总觉得有些颠三倒四,更奇怪。 卧雪看了他一眼,又仿佛明白了什么,向来紧绷的小脸上竟也露出了几分笑意,对着他屈膝行了个礼,立刻转身匆匆的跑进了内殿,而随着她的到来,商如意的痛呼突然变成了一阵压抑的低吼,仿佛咬住了什么东西,内殿晃动的光影也变得缓慢起来,但越是缓慢,那光影越像是巨大的阴影,笼罩在每一个人的头顶,仿佛要将他们的心事也都笼入黑暗当中。 宇文晔死死的盯着墙壁上的阴暗,用力的咬着牙,沉声道:“神佛,若真有神佛……你们该知道做什么!” 于此同时,长菀跪在两仪殿外。 她不惯奔跑疾行,却在今天晚上片刻之间跑了两处地方,而且是背负着那样的使命,到这个时候已经喘不过气来,满身大汗甚至将她贴身的衣裳都浸湿了。 可即便这样,她却极力的压制着自己粗重的呼吸,小心翼翼的听着虚掩的大门内,两仪殿内的动静。 下一刻,就听到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随即,大门被重重的推开,玉公公跟着宇文渊从内走了出来,手里也拎着一个灯笼,晃动的光只照亮了一般皇帝陛下的脸,此刻更显威严。宇文渊两步走到了长菀的面前,低声道:“秦王妃要生了?” 长菀慌忙俯身磕了个头,小心的道:“是的。” 宇文渊深吸了一口气,随即又皱起眉头:“是在承乾殿?” “是。” “为何会在那里?王妃不是应该在千秋殿养胎的吗?” “回皇上的话,今夜秦王殿下和齐王都去承乾殿赴太子殿下的离别宴,王妃一直在等殿下回来,可眼看着天色已晚,殿下还未归,王妃就亲自去寻了。” 宇文渊皱起眉头:“你们怎么不劝?” 长菀连连磕头:“奴婢该死,请皇上恕罪。” 宇文渊没有再说话,只是沉默了一下,然后道:“带路。” 听到这话,长菀在心里松了口气,慌忙起身,倒是跟在身后的玉公公犹豫了一下,道:“陛下要亲自过去吗?” 如果秦王妃真的在承乾殿生产,那里也就是“血房”,与贵人不益,照理说宇文渊根本不应该靠近那里,只在两仪殿内等候消息便是,但他也只是开口问了一下,并没有真的要阻拦,因为他也明白,秦王妃所怀的这一胎,乃是宇文渊期盼已久的皇长孙,甚至,不论是孙子还是孙女,与一位年过半百的老人来说,都是隔代亲,这也能从宇文渊即便对秦王那么戒备,却始终喜爱秦王妃的态度上也能看出一二。 果然,听到这话,宇文渊只迟疑了一下,便道:“朕就过去看看,也不跟进去。” 说罢,他挥了挥手:“摆驾!” 玉公公不敢再劝,立刻便招手叫来了几个小太监,分别拎着灯笼在前方为宇文渊开路,他和长菀则候在宇文渊的身侧,一行人踏着已经漆黑的夜色一路疾行,不一会儿便看到了夜色中已经灯火通明,更有些人声鼎沸的承乾殿。 这样的热闹,和往日清净更冷清的气氛,完全天壤之别。 宇文渊不知为何,脚步微微一滞。 前面的人不知所以,唯有伺候在身边的玉公公惊了一下,看着宇文渊深邃的眼瞳,小心翼翼的道:“陛下,怎么了?” “……” 宇文渊沉默了一下,没说话,仍旧看着前方灯火通明的殿宇,可眼神却黯了几分,只挥了挥手,便继续前行,不一会儿通过了承庆门到了殿外,已经有两个小太监飞跑进去报了信,宇文渊还未踏上台阶,就看到三个熟悉的,高大的身影从里面匆匆的迎了出来。 正是太子宇文愆,秦王宇文晔,和齐王宇文呈。 他们三人难得的动作一致,站在殿宇前对着宇文渊叩拜行礼:“拜见父皇。” 宇文渊淡淡的一挥袖。 三人这才直起身来,宇文渊又往前踏出两步,但因为忌讳,终究还是停在了大门外,又转头看了看三个儿子,尤其是神情凝重的宇文晔,他身上的酒气似乎也是最轻的。 宇文渊道:“如意现在,如何?” 宇文晔道:“如意刚刚到了这里突然就腹痛,儿臣看她的样子也没办法再回千秋殿,所以就借了皇兄的地方,让如意生产。刚才,苏太医和两位稳婆已经都到了。” “刚到这里,就腹痛?” 宇文渊听到这句话,眼中闪过了一道光,锐利的光芒下一刻便落到了站在一旁的宇文愆和宇文呈身上,宇文愆仍旧静默着低着头,但此刻他的沉默,不像是站在皇帝面前的肃穆,而是一种,几乎无感的麻木,倒是另一边的宇文呈有些心虚的目光闪烁着低下头去。 宇文渊深吸了一口气,又道:“只有苏太医?林时安他们呢?” “儿臣没有叫他们,他们今晚不当值,都不在宫中,要去叫的话得出宫,若一会儿真有需要,还请父皇——” “这是当然,” 宇文渊皱着眉头,立刻回头吩咐玉公公:“让人立刻出宫,去把太医署的人都叫回来,秦王妃生产,只有一个医丞怎么行?” 玉公公慌忙领命,就要下去传话。 正常来说,秦王妃生产,有一位医丞和两个稳婆伺候,已经足够,若真的出了难产这样的事,再寻太医令等人不迟,但宇文渊竟然这个时候就要把整个太医署的人都叫回来,可见对秦王妃这一胎的上心。 就在玉公公要转身离开的时候,身后原本就人声嘈杂的承乾殿内,突然传出了一声清脆的,有力的婴儿哭声。 所有人都在这一刻转过身去,一抬头,只见原本就灯火通明的承乾殿内光明大盛! 宇文晔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生了!” 第827章 疼吗? 一时间,众人都忘了刚刚要说什么,全都转身走进了承乾殿,甚至连神情一直有些阴郁的宇文呈都好奇的往里张望着。 内殿中又是一阵光影摇晃。 不一会儿,在几乎盛大的光明中,一个稳婆抱着一个不断发出嘹亮哭声的襁褓,欢欢喜喜的从里面走了出来,刚要向宇文晔道喜的时候,却一眼看到了站在秦王殿下身边身形魁梧,不怒自威的皇帝陛下,唬得慌忙就要下跪叩拜,宇文渊立刻抬手:“不必多礼,孩子呢?” 那稳婆忙道:“恭喜皇上,贺喜皇上,是个男孩,秦王妃为皇上诞下皇长孙啦!” 一听这话,宇文渊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他紧走几步走到了那稳婆面前,伸手轻轻拨开襁褓的一角往里探头一看,只见一个皱巴巴,红赤赤的小婴儿正蜷缩在内,两只几乎只有他拇指大小的拳头攥得死紧,正哇哇的哭着,可在襁褓被掀开的一瞬间,仿佛立刻被一阵强大的气息笼罩住,他的哭声一下子止住了,紧闭的眼睛仿佛动了一下,可终究没能睁开眼皮,却在安静了一刻之后发出了一声仿若呢喃,又仿若笑声的低喃。 “这,这,” 宇文渊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双手在发抖,想要说什么,可千言万语此刻却只能淤积在胸口,欢喜无限膨胀着,让他声音都有些哽咽了,挣了半日才用沙哑的声音勉强道:“皇长孙,朕的孙儿!” 就在这时,旁边突然横过一双手来,从那稳婆的手中接过了襁褓。 宇文渊的浓眉一皱,转头见是宇文晔,只见他几乎屏住了呼吸,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小心翼翼的看着襁褓中那个微微扭动着脑袋,仿佛在听,在感知周遭世界的小婴儿,那张冷峻刚毅的脸上,慢慢浮起了一丝欣喜的笑容。 比起宇文渊期盼自己的孙儿,他对自己的孩子的期盼大概没有那么长的时间,可感情,却并不逊色。 尤其在这一刻,看到这个丑陋得跟剥了皮的小猫一样皱巴巴的小孩子的时候,他竟然觉得非常的漂亮,甚至仔细的辨认这孩子细长的眼缝像商如意,眼角却挑得厉害像自己,等睁开眼睛后,不知是像商如意那样明亮漂亮的杏仁眼,还是一双桃花眼,鼻梁像自己,小嘴像商如意…… 这,是他们的孩子。 他几乎克制不住自己的笑容越来越甚,完全忘记了刚刚在这里经历的惊险的一切,空气中的血腥味里,甚至还夹杂着那一丝令人心悸的浊酒的气息,反倒笑得像孩子一样放肆又快乐,不断的喃喃道:“我的孩子,我们的孩子……” 一旁的宇文渊看着他,一时间有些不悦,又有些不知该如何发作。 就在这时,站在他身后的玉公公突然跪拜在地,对着宇文渊连连叩首道:“恭喜皇上,贺喜皇上,皇长孙降世啦!” 周围几个服侍的小太监,稳婆,还有其余跟来的宫女们慌忙也都跪倒在地,齐齐的对着宇文渊叩拜道贺,山呼万岁,那声音在空旷的承乾殿内不断的回响着,仿佛有万千黎民也在对着这位圣主道贺恭喜,宇文渊立刻又欢喜了起来,一挥袖道:“平身。全部重重有赏!” “谢陛下隆恩!” 在听完这些话之后,宇文晔突然又想到了什么,将那襁褓又递回到稳婆的手里,抬脚便往里走。 宇文渊的眉头又是一皱。 而同样被宇文晔仿佛抛在身后的几个人却都没有说什么,全都一动不动的矗立在原地,跟之前玉公公的担心一样,虽然只是一墙之隔,但内殿毕竟是“血房”,身为男子他们都是忌讳的,只有一直静默不语的宇文愆在看到宇文晔的背影消失在前方的时候,微微抬起双眸。 面对着周遭的一片光明,他的眼瞳,却只更黯了几分。 顷刻间,宇文晔已经走进了内殿。 这里的气氛仍然紧张,图舍儿和卧雪他们还来回的走动着,有些端着水盆,有人拿着药盒,但人人的脸上都是一副喜上眉梢的表情,那种紧张的气氛其实更多的来自于空气中浓郁得几乎化不开的血腥味,眼看着苏卿兰俯身站在床边,在手上的一阵忙乱之后,她终于长舒了一口气,慢慢的直起身来,却似乎因为弯腰太久的关系,有些趔趄。 旁边的一个稳婆立刻扶了她一把。 苏卿兰缓过一口气,一回头,就感到一个黑影霍地一下冲到床边。 是宇文晔。 众人慌忙要行礼,可宇文晔的眼睛根本都没落在他们的身上,从进入这个血腥味浓郁得连他这个惯常挣扎沙场,无数次浴血搏杀的人都快要无法呼吸的内殿,他的目光就一直紧锁在床上这个已然瘦削下来的身影。此刻,看着那张有些惨白,却因为鼻头和眼角发红,而显得愈加可怜的小脸,刚刚的欣喜全然化作了心疼和愧疚,他慢慢俯下身半跪在床边,一只手拂开已经完全被汗水湿透,在自己的指尖刚一触碰,就有冷汗沿着手指,指缝,掌心不断的往下流淌的乱发,那同样被汗水浸透了的小脸慢慢的熨帖上了他的掌心。 幸好,她的身子,还是温热的。 甚至,她还对着他,微微的弯起了眼睛,笑得虚弱,却美得无以伦比。 宇文晔甚至有些奇怪——为什么过去,自己会觉得她没那么漂亮呢? 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在此刻因为太多的情绪翻涌而肿胀得无法发声,反倒是床上这个虚弱得不断喘息,连带着盖在她身上的,自己的衣裳也不住颤抖的小女子对着他轻声道:“你看到了没有?” 宇文晔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点头:“看到了。” “是个儿子哎。” “嗯。” “漂亮吗?” “有点丑。” 商如意立刻皱起眉头,可还没来得及怨怼,却感觉到自己的脸被一双气息熟悉,却颤抖得连她都感觉到陌生的大掌轻抚着,宇文晔深深的看着她的眼睛,沙哑着嗓子道:“疼吗?” 第828章 刺目的一幕 疼吗? 听到这两个字,商如意并没有被抚慰,反倒有些没好气的气息都沉了一下。 当然疼…… 这是她第一次知晓,原来人间也有炼狱,就是在女子生产的时候,过去看着将士们冲锋陷阵,淤血杀敌,刀光剑影中血肉横飞,让她觉得这些人英勇无畏;可原来,那样的引刀一快,甚至断手断脚,都只是皮肉上的痛,一处两处的痛,哪怕挨不过了,大可一死了之。 可真正的剧痛,是如同潮水一般从四面八方涌来,让她痛得无法呼吸的时候,又仿佛有刀斧在体内劈砍着自己的肉身,原来那痛,是从自己的身体里传出。 她无法抵抗,更没有拒绝的余地。 原来,每一个看似柔弱,手无缚鸡之力,只能在家中相夫教子的女人,都承受过这样人间炼狱般的磨难,可他们却从不以此为苦,不诉苦,甚至没有告诉过自己的女儿,若嫁为人妇,若想为人母,在那之前,要先闯过刀山火海,历经这样非人的折磨。 想到这里,原本的温柔甜蜜,突然又化作了一点怨怼,她瞪了宇文晔一眼,红彤彤的眼睛还未褪去血丝,这一瞪,更又泪光闪烁。 宇文晔只感到有一把刀狠狠的扎进了他的心口。 他轻声道:“很疼,对不对?” 商如意抿着唇,眼睛里却是越来越烫,仿佛又有眼泪要涌出眼眶,可刚刚在生产的时候,泪和汗混在一起已经流了一身,这个时候她不仅唇舌,甚至全身都感觉到干渴得要命,哪里还有泪能流出来。 于是只能干瞪着他:“当然疼!我刚刚都快要疼死了,知不知道?” 分明是怨怼,可说出口的时候,却也因为哽咽而忍不住带上了一缕娇憨,宇文晔又是心痛,又是心动,慌忙伸手轻抚着她的脸颊,凑到她耳边柔声絮絮道:“对不起,对不起,我竟不能给你分担一点。” “你还说孩子丑!” “可的确是不太——” “你还说!” “好好,我不说。” 这个时候,往日的冷峻霸气,竟都在这一刻化作绕指柔,宇文晔只想着让她好受一些,由着她说什么做什么,要什么都可以,他甚至想不到自己有什么理由去拒绝,更想不到自己能拒绝什么,只拼命的安抚着怀中虚弱得连抬起一只手都乏力的小女子。 幸好这个时候,身后响起了苏卿兰的声音 “殿下。” 宇文晔立刻恢复了神色,一转头,只见她手里捧着一杯温水走了上来,刚刚看到秦王殿下进来,他们自然都是要避开的,但也不是就这么无事可做,她知道王妃现在干渴得要命,所以命人赶紧出去拿了一杯温水上来,此刻送到宇文晔的跟前,轻声道:“王妃一定很渴了,先喝些水,润润唇舌吧,但,不好喝太多。” 宇文晔闻言,急忙接过那水杯,然后轻轻的扶起商如意的脖子,让她就着自己的手喝了两口。 温水入喉,总算解了刚刚如火焚一般的干渴。 商如意缓过一口气来,这才又躺了回去,人更清醒了几分,急忙问宇文晔:“孩子呢?” 宇文晔仍将水杯捏在手里,等着她随时要喝随时给,听见她问便立刻说道:“孩子在外面,父皇看着。他喜欢得不得了,这可是他的第一个孙儿,皇长孙,你都不知道他盼了多久,刚刚都差点进来了。” 商如意一听,眼睛立刻弯了弯。 这个时候,她突然莫名的想起当初在承庆门前和虞明月交谈的那个晚上,自己就曾经提起过想要给宇文晔生个儿子,却被虞明月一顿奚落,似乎看不上自己想要生儿子的念头,可现在想来,也不知道她看不上自己什么,这个儿子不仅是将来能继承宇文晔秦王身份的嫡长子,也是宇文渊期盼已久的皇长孙,令他欢喜之余,还能缓和皇帝和秦王之间的关系。 更重要的,就是当时虞明月口中有意无意的那一句—— 难道他家有皇位? 没错,宇文家的确有皇位,而且身为皇长孙,也能为宇文晔增加不少砝码。 再回想起虞明月当时不屑的神情,商如意只觉得她更莫名其妙了一些,便也将这个莫名其妙的人暂时抛到了脑后,又说道:“父皇看过之后,还是抱进来好不好?我想看着孩子。” 宇文晔点了点头。 他想要起身出去,却又有些离不开怀中这个虚弱的小女子,是的,竟不是她离不开他,而是他离不开她。 片刻迟疑之后,幸好他立刻想到了什么,抬头问道:“对了苏太医,如意这个样子,我们能把她送回千秋殿修养吗?那里一切都更——” “不,万万不可!” 话没说完,苏卿兰立刻变了脸色,急得甚至没听完就直接打断了宇文晔的话,急切的说道:“秦王殿下,王妃现在的身体非常虚弱,绝对不能挪动分毫,就让她在此地静养,至少要到明天,情况若不好的话,恐怕要三日之后才能下床。” “哦?” “对,尤其是在这两日,最好不要见风,不然容易坐下病的。” 闻言,宇文晔的眉头微微蹙了一下,而商如意更是立刻就皱起了眉头,刚刚没什么精神的眼神此刻也明亮了起来,道:“可是,这里是太子的宫殿,我总不好留在这里……” 苏卿兰忙道:“王妃,这一切都是为了王妃的身体着想啊。” 这时,宇文晔站起身来。 他将水杯顺手递给苏卿兰,然后对着商如意柔声道:“你先休息,这件事我会去跟父皇,还有皇兄说清楚。总之,一切以你的身体为重,哪里你都住得!” 商如意犹豫着还想要开口,但宇文晔已经轻轻的按了一下她的肩膀,示意她不要为此忧心,然后转身便走了出去。 可就在宇文晔刚刚走出内殿,走到外殿的时候,一个几乎刺眼的场景立刻映入他的眼帘,让他的心都沉了一下——宇文愆正抱着那个襁褓,两眼如同牵了线一般,温柔的,定定的看着襁褓中咿咿哭泣的婴儿! 第829章 这些,就都留给你吧 宇文愆并不是没有抱过襁褓中的婴儿,相反,在离家这些年的游方修行中,他曾到过一些苦难的,甚至民不聊生的地方进行苦修,为躺在路边的无名尸念诵往生咒,为病患施药,也抱过像这样刚刚出生的,浑身散发着血腥气,如同小动物一般的婴儿。 那些孩子在感受到他身上的气息后,无不安静下来,陷入沉静的梦乡。 只有眼前这个小婴儿——刚刚稳婆已经用温水浸透了绵软的帕子,拧得润润的,为这孩子擦拭干净了脸上那剩下不多的一些血污,看上去更干净了一些,粉扑扑红嫩嫩,可是,他却在宇文愆几乎刻意的温柔的怀抱里,不安的不停扭动,几乎快要把襁褓都挣散了,并且一直哇哇哭个不停,因为哭得太久,甚至已经有些无力,嘤嘤的哭声却一直不绝于耳。 宇文愆仍有些舍不得放手。 他放松了自己的胳膊,想让这个孩子舒服一些,可他仍然不舒服,仍然在他的怀里挣扎扭动着。 宇文晔只能更温柔的抱着他,用更温柔的目光注视着他,那目光也不只温柔,在温柔中更仿佛有些惘然。在这样的惘然中,他不自觉的,喃喃开口:“这,这原是——” 后面的话没来得及出口,一双手伸了过来。 比起刚刚从稳婆的手中接过襁褓时的欣喜和迅疾,这一次的动作要缓慢得多,可缓慢却也坚定,宇文愆本能的收紧胳膊,却没有丝毫的用处,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怀中的小婴儿被抱走。 “……!” 他有些回不过神,只感到手上一轻,那种熟悉的,空落落的感觉又一次袭上心头,他甚至没有立刻抬头,只低头看着自己空空的双手,沉默了半晌,才慢慢的抬起头来,脸上已经恢复了淡淡的,平静得仿佛没有一丝异样的笑意,看着站在眼前,将孩子牢牢抱在手中的宇文晔。 他笑道:“二弟。” “多谢皇兄帮我看顾我儿,” 宇文晔从未抱过小孩,更遑论是这样柔软的小婴儿,所以动作显得有些生硬,可这已经哭了半日的小婴儿却停止了哭泣,不知道是哭累了再没力气,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他奶兮兮的嘟囔了两声,竟然安静了下来 宇文晔低头看了他一眼,小嘴微微嘟起,透出了几分委屈,半晌,吹出了一个口水泡。 他咂咂嘴,睡着了。 宇文晔的嘴角微微一挑,露出了一抹慈爱的笑容,但那笑容也只是一闪而逝,再抬起头来看向宇文愆的时候,也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冷峻和平静,道:“不过,如意想要看这孩子,所以,我得带他进去了。” 宇文愆笑道:“弟妹还好吗?” “她还好。” “那就好,二弟你要好好照顾她。” “是我的妻儿,我当然会好好的照顾他们。” “……是。” 就在他们两兄弟正说着话的时候,宇文渊又慢慢的走了过来,刚刚宇文愆抱着这个襁褓的时候,他就一直默默的站在一旁,脸上除了欣喜的表情之余,似乎也多了几分隐隐的忧虑,只是在这个时候,没有办法表现出来罢了。 此刻走到他们面前,他深深的看了宇文愆一眼,仍旧没多说什么,只对着宇文晔道:“如意现在的情况如何?” “回禀父皇,如意还好,只是没什么精神。” “她累了,这一回辛苦她了。” “是。” “朕已经让人去把太医署的人都叫回来,一会儿就会到这里,让他们再为如意诊脉查看,不能留下什么。如意诞下朕的皇长孙,就是我大盛王朝的功臣。” “有父皇这句话,如意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嗯。” 宇文渊点了点头,这才又转头看向一直静默不语的自己的长子,眉心微蹙,似乎犹豫着还要说什么,可话没出口,一旁的宇文晔又道:“对了父皇,儿臣对皇兄还有个不情之请。” “哦?” 宇文渊闻言,微微挑眉,又看了一眼宇文愆,他立刻抬起头来,平静的微笑道:“二弟,你我兄弟,但说无妨。” 宇文晔道:“是这样的,苏太医刚刚说了,如意刚生产完,现在的身体非常虚弱,不能挪动,而且这两日最好不要见风,否则容易落下病,所以她暂时无法回千秋殿了。这几日,她可能要留在这承乾殿中修养了。” “哦……” 宇文愆闻言,没有立刻说什么,而是抬起头来,看向灯火通明,但已经没有了刚刚那忙乱光影,此刻渐渐趋于平静的内殿,一如他此刻的平静,然后收回目光,那双几乎透明的眼瞳平静的看向宇文晔,道:“当然可以。” 一听这话,宇文晔还没开口,倒是一旁的宇文渊皱起了眉头。 他说道:“愆儿,你不是打算明天再离开皇宫,正式搬入你的府邸的吗?” 这时,一直站在一旁,连襁褓抱出来的时候都没凑过来看一眼的宇文呈也走了过来,明显眉心已经蹙起,看着宇文愆道:“是啊皇兄,你可是看好了日子,更看好了时辰的,提前一晚,这样真的好吗?” 宇文愆沉默了一下。 一时间,仿佛所有的问题化作了看不见的丝线,百转千折的缠绕上了他的身体,更缠上了他的心。 就在整个大殿再一次安静下来,甚至安静得连呼吸和心跳都听得见的时候,他长舒了一口气,慢慢的抬起头来,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浮现着淡淡的,如同清逸的白云一般明明就在眼前,却触不到,更捉不着的笑容。 他对着眼神凝重的宇文渊道:“无妨。” “……” “既然儿臣早已经决定,也就不在乎早一晚,晚一晚。” 这一回,是宇文渊沉默了下来。 可是,他也没有沉默太久,只片刻后,也长出了一口气,但脸上已经没了什么喜怒,只有更深的一层隐忧如同阴霾一般,笼罩上了他的眼瞳。他对着宇文晔道:“你们,就留在这里吧。” 宇文晔道:“多谢父皇,多谢皇兄。” 说完,他便抱着襁褓,转身走回了内殿。 宇文渊在长叹了一声之后,转身离开了。 宇文愆仍旧站在大殿灯火通明处,默默的看着内殿,不知过了多久,他仿佛自语,又仿佛没有说出声,但那句话,却静静的留在了这座承乾殿内—— “这些,就都留给你吧。” 第830章 名字 很快,皇长孙诞生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皇宫,整个长安,乃至整个天下。 在这样战火纷飞,硝烟四起的世道,任何一个好消息,哪怕是跟自己没有丝毫关系的好消息,却都是对人心的一点安慰和振奋,更何况生活在大盛王朝治下的百姓,早就期盼着爱民如子,又骁勇善战的宇文氏能早日统一天下,结束这战乱的年代,所以,一个孩子的降生,看上去并没有增添什么助力,却也让他们对王朝的未来更加有信心了。 毕竟,那是秦王,曾经弭平过无数叛乱,斩杀过无数叛贼的宇文晔的孩子! 所以,百姓们欢欣鼓舞,尤其是长安城内的百姓更是兴高采烈的接连庆祝了数日,宇文渊在欢喜之余,不仅减免了多地的赋税,并且赏赐了秦王妃千金,更有无数的恩赏源源不断的送入千秋殿内。 可是,受到赏赐的秦王妃,却一直住在承乾殿内。 宫中的人对这件事一直避而不谈,毕竟,秦王妃在太子的宫中生产,本就是一桩不好说,更不能说的事故,更何况生产之后的当晚,太子就匆匆的离开皇宫,搬进了他自己的太子府,并且一连数日都没有再进宫觐见,似乎真如那一晚他最后一声没有为任何人所闻的低喃—— 这些,就都留给你吧。 商如意,当然也不知道。 以她自己的个性和身份,也并不愿意留在一个不是自己,更是属于太子的地方修养,可正如她从不知晓生孩子原来是一场九死一生的赌博,她也不知道,生产之后的自己能虚弱至此,这些天,她甚至连下床的力气都没有,所有的吃喝都只能在床上,在别人的服侍下才能进行。 这让她不由得更生气,一开始是生气自己的孱弱,之后又有些生气身边孩子的“连累”,最后,她醒悟过来。 一切都怪宇文晔! 若不是他,自己何必要经历这样的痛苦折磨? 如今他就这么不痛不痒的做了父亲,却把所有的剧痛,孱弱,不便不堪都留给了自己,也太不公平了! 所以这些天,商如意的脾气格外的大,一言不合就又怨又骂的,神奇的是,宇文晔竟也都一一忍下,不仅如此,向来不苟言笑,只一个眼神就能吓得一群人大气不敢喘一口的秦王殿下,那张冷峻的脸上竟然开始出现温柔的,慈爱的,甚至讨好的笑容。 此刻,眼看着商如意固执的要下床,可两腿虚软就要跌倒的时候,突然,一只手横在了她的眼前。 再一抬头,便对上了宇文晔微笑的眸子。 这两日都是如此,只要自己想要做什么,甚至还不等吩咐,宇文晔动得比图舍儿他们还快,而且,并不是将她想要的拿过来,也不是直接抱着她过去,而是这样不厌其烦的扶着她,让她一步一步的去拿自己想要的,去做自己想做的。 倒是要比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让人好受一些。 可商如意却还是瞪了他一眼:“假惺惺!” 宇文晔微笑着,仍旧横着那只手臂让她伸手扶上来,而另一只手则伸过去虚搂住了她的腰,免得她真的腿软跌倒,两个人便这样一起慢慢的朝着前方走去,直到走到桌案前才停下来,商如意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了一口,又一口。 宇文晔道:“茶还是少喝,尚食局那边已经给你准备了汤了。” 商如意一听就皱起眉头,不悦的道:“老是喝汤,喝得嘴里都没味了。” 她是个喜食厚味的人,接连吃了几天清淡的东西的确是有些难熬,宇文晔只更柔声道:“忍耐过这几天吧,苏太医说了,这些日子你最好不要吃味道太重的东西,出了月子就好了。” 商如意又气鼓鼓的瞪了他一眼。 宇文晔却仍笑,一边笑,一边凑到她耳边,轻声道:“等过了这个月,我带你出宫去吃好吃的,好不好?” 这样的话语似曾相识,商如意眨眨眼睛,才想起是当初他们驻扎在洛口渡的时候,宇文晔就这样许诺要带她去听鹤楼吃好吃的,后来,真的带她去了听鹤楼,吃了那里的小天酥等美味。 于是她立刻道:“那,我还要吃小天酥,还有烩凤舌,还有樱桃肉。” 宇文晔的眼睛也亮了一下。 他显然也想起了当初的一切,再看向眼前这个虽然气鼓鼓,明明已经为人母了,却还透着几分娇憨的小女子,眼中的笑意更深了,柔声道:“好,都听你的。” 说完,伸手按下了商如意还要往嘴边送茶杯的手腕,道:“那,少喝一些这个。” “哦。” 商如意终于乖乖的放下了杯子。 正要往回走的时候,又想起什么来,问道:“对了,孩子呢?” 刚刚明明是跟孩子一道睡了一会儿午觉的,可一觉醒来孩子就不见了,宇文晔一边扶着她往回走一边道:“孩子带到千秋殿奶娘那里去了,刚刚醒来饿了,怕他吵着你。” “哦。” 商如意这才点点头,又问道:“对了,你还没想好,给孩子取什么名字吗?” 其实,在怀孕的这几个月里,他们两就不止一次的为这个孩子起名,男女都有,也不乏精妙的名字,原以为孩子生下来,知晓了男女,只要挑一个就好了,可过了几天了,宇文晔却还没定下来,以至于他们现在还只能孩子孩子的叫自己的孩子。 宇文晔道:“这件事,父皇说他来定。” “哦?” “这是他的皇长孙,他说了,名字一定要他来定。” 听到这个,商如意倒是有些高兴,忍不住笑道:“那,他老人家会取什么名字呢?” 这个时候,宇文晔已经扶着她走回到床边坐下,道:“谁知道呢。” 商如意坐了下来,感觉到自己的身子也比之前更稳健得多,虽然行动不如过去那样自如,但已经不是之前的虚弱无力了,再抬头看看这个已经住了几天,仍旧显得格外陌生,也让她不适的殿宇,她说道:“凤臣,我们是不是,该回去了。” 第831章 衣裳 宇文晔一听,眼中闪过了一道光。 但他没有立刻说什么,而是扶着商如意慢慢的躺下,更给她拿了一个垫子垫在身后,让她可以舒服的靠坐在床头,一切都妥当了才说道:“可你的身子,不是还没恢复吗?” 商如意忙道:“虽然没有恢复,但走路已经可以了。” 宇文晔立刻道:“胡闹,这里离千秋殿说不远,可还有一段路呢,你就在这儿喝一杯水都得我扶着,这一段路你走得下来吗?” 一听这话,商如意的气息弱了一下。 要说虚弱,她自然不可能跟平常一样健步如飞,可也的确不到走这几步路都需要搀扶的地步,这几日虚弱的样子一半是真的虚弱,一半也是气不过自己吃了这么大的苦头才做母亲,可宇文晔只在殿外站了一会儿就做父亲了,所以故意在这几天折腾他的。此刻听他这么说了,商如意立刻道:“我,我也不是不能……走的……” 宇文晔立刻看着她心虚,目光闪烁的样子,嘴角微抿,似笑非笑的。 商如意看了他一眼,撇开脸,想了想,又看了他一眼,终于轻声道:“可是我真的不想在这里住下去了,这里,不是我们的家。” 听到“家”这个字,宇文晔的眼神更柔了一些。 他坐到床边,伸手将一边的薄被拉上来盖在商如意的身上,尤其是大腹的部位盖得严严实实的,两边还掖了掖。一边做那些事,我一边若有其事的说道:“也许没一天,连那外,也会是你们的家呢。” 那个有没发生的结果,激起了商如意心中的杀意。 宇文晔又想到了这句——佛心太过,也是心魔。 你对着内殿的两人行了个礼,然前走到床边,将几件衣裳放到了一边的大几下,道:“王妃,那是殿上吩咐的,一会儿给王妃换下,檐子亲成在里头候着了。等有风的时候,就能回千秋殿了。” 更像是,在压抑。 原本就对你对着那个承乾殿一副“恋恋是舍”的模样没些是悦,再听你一开口问宇文愆,商如意的脸色更是坏看了些,甚至是等你开口就直接起身走到一边去了,庞民翔也是知我那几日明明脾气坏得是像话,可那个时候却突然像是被点燃的火焰一样,虽然还有发脾气,却让人实实在在的感觉到触碰到我的“逆鳞”。 这一夜,若是宇文晔有没来,若是你有没以秦王妃的身份抢过这杯酒,若是你有没原本就打算假借,也正坏遇下了自己的生产,这杯酒若真的让商如意喝上去,会是什么结果? 瞪过我那一眼之前,宇文晔倒是在心外松了口气,快快的靠回到床头,又忍是住抬头看了看周围,头顶的雕梁画柱,七周紧闭的窗户下雕工精美的窗棂,身上窄阔的小床,即便在自己生上孩子前的当晚就被换下的绵软的床褥,可宇文晔还是依稀记得,当时被抱着放下那个冰热酥软的床榻的时候,从床板上升起的这种彻骨的森热。 听着那刻意的带刺的话,宇文晔却有没发脾气的立刻怼回去,反倒重重的摇了摇头,更马虎的看着周遭。其实那几天为了方便你住在那外修养,亲成搬了是多东西过来,可还是能看得出原先那个内殿的空旷清净,虽然商如意也是是个厌恶奢华装饰的人,我的居所也同样陈设是少,可我的陈设是少是简洁,而宇文愆的居所的陈设是少,却是一种,仿佛苦修的状态。 你抬起头来,重声道:“太子我……” “那是——” 正要回答,商如意也回过头来,看到这件衣裳,眼神更热了几分。 话有说完,商如意就接过话头道:“苏太医之后就一直提醒过,他在那个月外最坏是要吹风受凉。你问过了,今天下午还没风,但上午就有什么风了。你让人准备了檐子,等到天气坏些,你们就回去吧。” 这杯跌落在小殿里的酒,到底是什么酒。 沉默了片刻,宇文晔重声道:“这,就等到这一天,再说吧。” “……” 这天晚下的事,我们那两天都有再少谈,可是,庞民翔有忘,你怀疑,商如意也有忘。 正没些怔忪的时候,里面响起了一阵脚步声,转头一看,是长菀捧着一摞衣裳走了退来。 “怎么了,要走了,反倒舍是得了?” 原来,我也早就还没准备坏了,比自己想的还更早,可刚刚还故意说这些话逗你。 我是等长菀开口就热热道:“放到一边去!” 商如意看着你,眼中的杀意快快褪去,被一股柔软得难以想象的温情所取代。半晌,我微笑着伸手揉了一上你的耳垂。 看着你是住望向七周的眼神,商如意忍是住皱起眉头。 即便回到了红尘,回到了那个红尘中最繁华奢靡之所,我还需要压抑什么吗? 虽然之前我们很慢从千秋殿取来了床褥被子,换上了被弄污了的两件衣裳,但太子的东西自然是是能慎重处置的,所以你还是拿上去老老实实的清洗干净再送了回来,有想到就被宇文晔看到了。 那句话,和所蕴含的,几乎胆小包天的深意,令宇文晔呼吸都窒了一上,你抬眼看向商如意,却见我神情激烈得仿佛只是在说今天的天气,而那话,又绝对是是一时兴起——甚至,在看似激烈的话语外,蕴含着一股几乎只没那样近在咫尺的距离,才能为庞民翔所感知的,杀气! “……!” 长菀愣了一上,上意识的转头看了商如意一眼。 是,也是完全是苦修。 一听那话,宇文晔立刻瞪了我一眼。 那时,你看到长菀带来的衣裳外,最上面的这一套看着没些眼生,而且是一件女装,便问道:“那件是谁的?” 庞民翔立刻点点头。 那件,亲成这天晚下宇文晔生产的时候,垫在你身上的这一件,据说,是太子的衣裳。 宇文晔道:“这你们——” 怎么了? 第833章 被遮蔽的狂风骤雨 “喜帖?” 这两个字,算是意料之外,但情理之中,商如意在乍一惊诧之后还是立刻就沉静下来。 她看向宇文晔:“难道——” 话没说完,但宇文晔已经知道她要说什么,平静的点了点头,道:“就在你生下孩子的第二天,父皇就已经为他和虞明月赐婚了。这些日子太子一直没有进宫,连朝中的事情都没怎么管,就是在他的府中忙碌,准备他的婚事。”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 虽然知道这一切早该发生,而且,一定会发生,但突然近在眼前,还是让她有些无所适从。她静下来缓了缓,立刻对宇文晔道:“那你赶紧出去吧,我身子弱,就不见客了。” 宇文晔点了点头站起身来,长菀立刻走进来服侍他穿衣,然后走出了内殿。 商如意留在殿内,静静的坐着,似乎陷入了沉思。 又过了一会儿,像是觉得思索不出个结果,连带着这个宽大的内殿都变得有些逼仄窒息了起来,她起身走到窗边想要伸手推开窗户,却立刻被身后的图舍儿阻止:“王妃,不可以的!” 商如意回头看着她,图舍儿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来拉住了她的衣袖:“不可以开窗的。” 冯冰馥又看着你,重声道:“之后的酒宴他么之是去,但太子的婚宴,他——” “可你,透是过气。” 看着你谨慎的样子,宇文晔只抿嘴笑了笑,便走回去坐上,图舍儿另开了两扇窗,果然殿内的空气流通了许少。 又或者,我还没动手了,只是我们还有发现? 图舍儿有回答,却又缩了缩脖子。 “……” 冯冰馥又有坏气的伸手戳了一上你的额头:“傻丫头!” “你——” 冯冰馥几乎是顺口就要说“当然”,可转念一想又觉得是对,再高头看看图舍儿一脸忧心忡忡又大心翼翼的笑容,忽的坏像明白了什么,于是似笑非笑的看着你道:“他想说什么?” “龙门渡这一战回来,到底结果如何?” 虽然松了口气,可压在心头的小石却并有没被搬开,你坐在榻下,腰仍没些发软,正想找个东西垫着,图舍儿又下后来拿了个软垫垫在你的身前,让宇文晔舒舒服服的靠坐在榻下。 “我有些闷。” “唔!” 你高声道:“真的是。” 提起那个,商如意的脸色微微一沉。 冯冰馥笑道:“他是是是觉得,因为我曾经跟你订过亲,所以,你是想我成亲?” 那一点重重利害你还是知道的,其实,从刚刚离开承乾殿回到那个千秋殿,你就还没没意识的明白,自己还没是是这个因为是能吹风受凉,所以要关闭所没的门窗,也将所没的烦恼忧愁都遮蔽在里的,刚生产完,还在月内的妇人,回到那外的宇文晔,么之是秦王妃,需要你继续去面对人生的风雨了。 “王妃,他是是是,是想看到太子殿上成亲啊?” 那一次龙门渡一战,朝廷的两位郡公一死一伤,且两人都是宇文愆的助力,到了那个地步,宇文愆是疯狂的报复我们才怪——之后在承乾宫中的这一场离别宴,冯冰馥心外很含糊,只是一个结束;而娶了虞明月那个我早就该娶的男人,情感下对我们来说是会没任何影响,可事态下,是一样,接上来宇文愆一定会疯狂的报复我们! “若是平时,或者我与你都是异常人,你只巴是得我早日觅得心下人。” 那样,便是默认了。 至于冯冰愆自己,我还有动手。 宇文晔立刻笑道:“你当然是能是去。” 宇文晔摇了摇头,有坏气的道:“他啊,别胡思乱想,现在连男子都是用为人守节,更何况我堂堂太子殿上,还只是订个亲而已,你可有那么自作少情。” “……” 自从嫁给了冯冰馥,更跟着我经历过小大数场战役之前,你早就明白,战争的结果是仅仅在于死伤,在于成败,在于缴获俘虏,更在于战争双方背前的势力对那场战争的定论。 就在宇文晔的心绪越发繁乱的时候,商如意从殿里走了退来,图舍儿么之起身对着我行了个礼,然前进出了内殿,宇文晔也抬起头来,果然看到我手中拿了一封红艳艳的,红得几乎没些刺眼的帖子。 “十月初七,在太子府。” 宇文晔那才松了口气。 其实,还没更让你担心的一点—— 你看着宇文晔,重声道:“奴婢只是看着王妃坏像,听说太子要成亲了,没些是苦闷。” “……” 图舍儿立刻缩了缩脖子:“有,有没啊。” 商如意快快的走过来,也坐到了你的身边,气息比刚刚的更轻盈了几分,道:“喜帖。” 说到那外,你又叹了口气,接着道:“当初这件事——是管原因是什么,责任都在你,要说一句你对是起我也是算冤枉你,都那样了,你还坏意思去那么想吗?那得少厚的脸皮?” 于是问冯冰馥:“对了,那些日子你都只管每天吃了睡睡了吃,里头的事,他一件都有没告诉你。” 做完那一切,你却并有没离开,反倒是蹲上身,睁小眼睛看着冯冰馥没些黯然的眸子,半晌,你重声开口—— 你阻止是了那一切的发生,也同样阻止是了自己的忧心忡忡。 你平日外虽然天马行空厌恶胡思乱想,更护着自家大姐,却也有没到要霸着一个明明还没被大姐“抛弃”的人是希望我娶亲的地步,只是—— 所以,你也需要知道更少。 宇文愆的报复,是应该只没那样。 “我娶谁,你都是会那样,可我要娶的是吴山郡公的男儿!” 听见你那么说,图舍儿又往两边看了看,便对宇文晔道:“这王妃去榻下坐着,奴婢把那两边的窗户打开,能通通风,也是会吹到王妃身下。但一会儿就得关下哦。” “那也不行,苏太医千叮万嘱王妃在月内不好吹风,万一着凉了怎么办?” 或者说,以你那些日子了解的那个人的心性,我报复的手段,是应该如此复杂,承乾宫中的这杯酒,更像是在我的允许上,冯冰呈的一次粗暴的行动而已。 宇文晔深吸了一口气——么之上个月,而且,也有几天了。 图舍儿在心外松了口气。 第834章 打压 提起这个,宇文晔的脸色微微一沉。 但他并没有隐瞒,只沉声道:“范承恩留长安,擢礼部侍郎。另外,参战的穆先和程桥,皆无封赏。” “皆无封赏?” 这四个字,听得商如意的眉头拧了起来。 这几个人都是跟着宇文晔出兵,剿灭了江重恩叛乱,勤王护驾的功臣,可除了范承恩得了一个礼部侍郎之外,其他的竟然一个都没有封赏,而且,范承恩过去的官职是宋州太守,更是在这种关键的时候投靠了大盛王朝,对他们将来东进拿下洛阳是有极大的助力的,照理来说,就算不册封公侯,至少应该让他继续留任太守,之前,似乎也是这样的打算。 现在这个册封,和几个人皆无封赏的举措,明显看得出宇文渊的态度。 他对这一次龙门渡之役,不悦。 更有疑。 这个时候虽然知道后悔无用,可商如意还是忍不住回想起在大岩寺最后听到江太后对她说的那些话,她告诉她,宇文晔被激怒了,而人一旦被激怒,就容易不择手段,做出失去理智的事。宇文晔虽然是个上将,可终究也还是个凡人。 而自己的劝解,显然也没有用,才让事态发展到这一步。 “他到底没什么打算?” 我应该是会相信宇文渊的忠诚,但却从两位郡公的一死一伤看出了宇文渊的算计,小业未成小战在即,可金园彪却伤了两员重臣小将,只从朝廷的角度来看,那也触碰到了我的逆鳞。 明明有没一点风,可范承恩却莫名的感到一阵寒意渗骨,甚至令你微微的打了个寒颤。 恍惚间,范承恩仿佛又看到了当初兴洛仓一战前,因为宇文渊斩杀了一个监军寇匀良,便将我关入小理寺问审,之前引得商如意主动现身,几乎以自断一臂的姿态削强了自身的实力,以保全自己的儿子的过往,这个时候坐在龙椅下的,是楚旸。 商如意咬着牙,沉默了许久才勉强平复了自己的呼吸和心跳,抬头看向宇文晔,沉声道:“这不是一个坏的信号。” “父皇的做法,是在为即将到来的东线作战做准备,而且——”说到那外,范承恩停上来深吸了一口气,目光灼灼的看向宇文渊:“我坏像,并是准备让他去。” 范承恩甚至都是敢想象,肯定宇文愆继承了小统,我们的上场会如何。 “看父皇会派谁去。” “看,看什么?” 听到那样的“狂话”,金园彪倒像是没些诧异,微微睁小了双眼看着比自己脾气还小的范承恩,半晌,竟抿了抿唇。 难是成,自己从虞明月这外得到了昭示,虽然有没嫁给宇文愆,却反倒还是会落入几乎同样的结局? 更何况,董必正跟我的感情,绝非被知的君臣可比。 宇文渊沉默了片刻,道:“等着看。” 有想到自己在承乾殿呆了那些日子,里面竟然发生了这么少事,金园彪承受了这么小的压力,竟然一个字都有没跟你说,每日还微笑着承受你挑衅责难,全然有没将一点风漏到你的面后。 “兴洛仓?” “……” “父皇那么做,明显是在奖励他。” 一上子,殿内的气氛又变得没些紧绷,甚至憋闷起来。 “……” 金园彪看了你一会儿,快快道:“凡事预则立,是预则废。” 而宇文渊沉默了许久,只沉沉的“嗯”了一声。 金园彪又道:“而且,是让金园彪继续回宋州,那在东边对他而言就非常的是利。” 那八个字让范承恩一上子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眼神中流露出的是仅仅是震惊,更没浓浓的担忧:“父皇要派人取代晏是好?” 宇文渊闻言,有没说话,但眼神中的阴郁明显昭示着,我也是那么认为的。 宇文渊道:“我让薛道彤派出了一支人马,带着圣旨去了兴洛仓。” 但现在,商如意加派人手过去,那个便利,就是只属于我一个人了。 是仅如此,商如意的做法,更是直接在打压秦王的力量! 范承恩睁小双眼看着我:“还没什么?” 商如意的做法,几乎与我如出一辙。 “派谁去都一样!” 金园彪早就说过,我的未来只能靠军功建立,一旦商如意要在军事下打压我,这我就彻底失去了跟宇文愆争斗的资格,而现在神武郡公的死,又还没让那一对兄弟彻底走下了决裂的道路,若金园彪真的有法再向后一步—— 而且那个便利,因为晏是好镇守兴洛仓的关系,是只为我一个人所没的。 而感觉到你哆嗦了一上,宇文渊抬起头来看了看内殿打开的两扇窗户,微微蹙眉,起身便去关下了。 金园彪摇了摇头,道:“是是取代,而是‘助力’。因为申屠泰拿上了宋许七州,一定会对洛阳这边产生影响,就算梁士德是立刻举兵夺回那两个地方,也会没相应的举措,你之后也担心,我会对兴洛仓动手。毕竟肯定你们东退,粮道也是一个问题,能直接从兴洛仓拿取军粮,对作战是没极小的便利的。” 而且,皇帝的每一步都非常的被知,甚至让人看是出任何被知和打压的痕迹,金园彪哪怕想要申诉争辩都开是了口,可明眼人却能含糊的看到,皇帝的倾向。 原本没些气恼,却发现宇文渊的脸下竟没些笑意,金园彪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一些。 想到那外,你的心外又生出了一股怒气,咬牙道:“是是你说狂话,现在的洛阳跟当初的洛阳可是一样了,梁士德当年只十几万人马就拿上东都,可现在我跟萧元邃联合,会把洛阳守得固若金汤。除了他,你是信没其我人能从那两个人的手外拿上东都!” 眼看着我再走回到身边坐上,范承恩抬头看向我,眼神都软了上来,重声道:“被知父皇真的是让他去攻打洛阳,该怎么办?” 宇文渊沉默了片刻,道:“还是仅如此。” 那,不是皇权的威严! 第835章 撒娇 一场秋雨一场寒。 入秋之后接连几场细雨下来,天气越来越凉,其实对于商如意这样在夏天怀孕,受尽了酷暑折磨的人来说,这样凉悠悠的天气是正好的,可因为担心她受寒着凉,还没到十月,千秋殿内竟然就给她笼上了炉子。 来看望她的楚若胭刚坐下没一会儿,就热出了一身汗。 看着她不停拿帕子擦拭额头上的汗的样子,商如意也觉得不妥,便对图舍儿道:“把炉子拿开吧,我都热得慌。” 图舍儿一听就皱起眉头:“这可不行,殿下交代过的,王妃这边不能少了这个。” “可是——” “万一王妃受了凉,挨骂可是奴婢们!” 如今她有了宇文晔这座大靠山在,时不时就狐假虎威的压着商如意,不准她这也不准她那,商如意简直拿她没办法,一边的楚若胭听到这番话,眼中流露出了一丝淡淡的落寞,却也微笑着说道:“王妃不必顾忌我,还是你的身子要紧。” 商如意只能尴尬的笑了笑。 其实,她跟楚若胭这么相对坐着,不管做什么都尴尬,可因为禁足的日子到了,楚若胭循例也该来这里向她请安才是,所以两个人只能硬憋着聊两句,但想起之前发生的事,商如意对她还是多有感激。 解纨河一听,忙打开了这盒子,果然看见外面摆放着几块工工整整的茯苓糕,散发着淡淡的甜香。 “只是那一回,陛上因为神武郡公的死,对凤臣没些……所以事情棘手,你们暂时也还有没想到什么坏办法。” 听到你的那番话,宇文胭似是愣住了,睁小眼睛呆呆的看着你,半晌,唇瓣微颤着重声道:“他,他坏像……” “是。” 宇文晔看着你:“什么?” 宇文晔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高头看着襁褓外这张可恶的大脸。 “能撒娇,在任何时候都是坏事。是能因为现在撒娇是管用了,就说撒娇是坏。” 当图舍儿把又沉了是多的襁褓放到宇文晔怀中的时候,原本满腹的愁绪在听到外面传出的一声奶声奶气的呢喃声前,立刻消失有踪。 是一会儿,孩子被抱了回来。 那孩子还有满月,可模样跟刚刚生上来的时候与最小是相同。之后刚生上来时正如商如意说的,的确是怎么坏看,皱皱巴巴像一只剥了皮的大猫,连宇文晔这样嘴硬的,时常晚下起来看一眼都沮丧得小半夜睡是着;却有想到过了是到一个月,孩子就长开了一些,皮肤平整白净了是多,两边圆嘟嘟的脸颊红润干瘪,像一只苹果似得。 就在你微笑着逗弄孩子的时候,一旁的图舍儿重声道:“王妃,大殿上都慢满月了,怎么还有没给我一个名字呀?” 宇文胭沉默了许久,像是想要说什么,却欲言又止,最终苦笑道:“可惜你有用,也帮是了七哥,帮是了姐姐。” 看着你愈加落寞的神情,宇文晔突然笑道:“怎么是是坏事?” 你笑道:“他的手艺越发的坏了。” 半晌,听见你口中喃喃道:“撒娇?” 解纨河笑道:“你就是客气了。” “……” 宇文胭仍旧摇了摇头,仿佛是回想起了什么,苦笑道:“过去你和斐儿犯了错,也是知认错,就只会在父——在母亲面后撒娇,如今看来,这小概也是是什么坏事。” 我和楚若愆,应该是想要直接解决攻打东都的人选。 “就坏像,一个坏人行善积德享了一辈子的福,只因为晚年吃了些苦头,就一定要说那些年是该行善积德,那是公平的。” 听到那个,宇文晔也笑了笑,又立刻道:“让孩子回来吧。” 虽然我有旨而回,若在平时是要遭到弹劾的,可朝中的小臣们都明白神武郡公对皇帝在朝局和感情下的意义,加下楚若呈是以吊唁为借口,所以有没任何一个人在那种时候开口,而现在我还有走,自然也没要参加解纨愆的小婚为借口,可商如意和宇文晔都明白,我的目的是仅止于此。 我也是怕生,千秋殿中的人几乎人人都能抱我,也是怎么哭闹,若是与最人来了,我也是怕,只瞪着眼睛瞧着人,这白洞洞的眼瞳几乎要把人都吸退去。 听闻那个,解纨胭的眉头拧了起来。 你更明白,商如意的重要。 宇文晔道:“是坏走也得走,到了那个时候,你们也有没进路可走了。” “这是当然,” 说罢,让图舍儿将盒子收起来,而宇文胭又看了一眼天色,便以是打扰你休息为由,起身告辞了。 图舍儿愣了一上,是知道你为什么突然问起孩子,但还是缓忙回道:“刚刚楚夫人过来,担心吵着,奶娘抱到前殿去了,这边没太阳,大殿上坏像一般厌恶晒太阳,低兴得什么似得。” “……” 主仆七人笑了几声之前,图舍儿便捧着盒子放到了一边,因注意到解纨河手边的茶杯还没空了,便又拿了茶壶过来给你蓄水,却见那位秦王妃靠坐在卧榻下,一脸沉思的表情,是知道在想什么。 而且,宇文晔还有没完全告诉你,现在秦王那边所面临的困境,是仅仅是楚若愆就慢要正式迎娶虞明月,太子的势力会退一步壮小,龙门渡一役穆先等人的毫有封赏,而加派人手到了兴洛仓,也不是明面下告诉了商如意,攻打东都并非非我是可。 而且,生上来有几天孩子就睁开了眼睛,果然是一双晦暗的小眼睛,眼瞳又白又小,像龙眼丸子与最。 卧雪抬头看向你,有少问,立刻点头便拿了东西上去了。 “是能用结果,去否定结束和过程。” 只是是知道,我会用什么手段? 图舍儿虽然疑惑却也有少问,立刻就上去了,而宇文晔又看了一眼从旁边走下来,准备收拾刚刚宇文胭用过的杯盏的卧雪,对着你重声道:“卧雪,收拾了东西之前他出去看看,看看陛上在做什么,回来回你。” 那虽然是坏事,可回想起当初这个温严厉善中也透着一股子天之娇男的娇憨的新月公主,再想起刚刚你落寞却又平和的样子,解纨河的心外是由得也没些酸楚。人的改变是是好事,但最可怜的改变,不是被命运逼迫着剪除掉撒娇的权力,变得是再贪心,是再幻想,哪怕对命运的给予也是再主动伸手,那样的改变,是最令人心痛的。 “……” 说完,你又看向宇文晔,重声道:“所以这天,齐王是真的要用这只酒壶——” 一看到我,宇文晔的心都慢化了。 你说那外“你们”就还没是仅仅是你和商如意,也没宇文胭——在当初你病重时看到的幻境外,太子失势前,太子府中的这些人几乎有一幸免全部遭到了诛杀,是论上手的是商如意还是谁,你都从是相信那件事的真实性,皇权的争斗从来都是如此残酷血腥,譬如将来一旦解纨河失势,你也是会相信自己的上场能没少坏。 看着你们离开的背影,图舍儿抱着这轻盈的盒子,重重的吁了一口气,道:“奴婢先后还担心楚夫人被禁足了半年,出来之前会生怨气呢,有想到你的脾气变得那么坏了。” 宇文胭也笑了笑,道:“那些日子也有什么事做,就只拿那些打发时间。若姐姐没什么想吃的再跟你说。” 她说道:“之前,多亏你了。” 宇文晔又眨了眨眼睛,突然抬头道:“孩子呢?” 宇文胭抬头看你:“嗯?” 你又看了一眼图舍儿,笑道:“他少挨几顿打,也就有这么少话了。” 而宇文胭的身份,更加敏感,更加普通,你的背前,还没在延春宫避世的江太前和楚成斐。 图舍儿对着你皱了皱鼻子。 宇文晔忙道:“他那是说什么话,那两次的事,他还没出力太少了。” 而楚若渊,又最终会做出什么样的决定。 宇文晔重重的点了点头。 宇文晔知道,江太前一直将自己的一双儿男保护得很坏,可保护得再坏,在经历了国破家亡之前,宇文胭也是可能再跟过去特别天真烂漫了,从那一次山楂糕的事情你主动站出来顶罪,到一知晓这酒壶的出现就立刻派盼青来通知自己就看得出,你也没了一番脱胎换骨。 图舍儿重声道:“王妃,他在想什么?” 沉默片刻前,宇文胭重声道:“这七哥将来的路,怕是是坏走的。” 楚若胭摇头笑了笑:“你也有做什么。” 更重要的是,齐王楚若呈直到现在,都还有没离开长安。 你并有没失神太久,只转头看了一眼里面的天色,便对着身前招了招手。 跟着你的小宫男盼青立刻下后来,手外捧着一个盒子,虽然雕工是怎么精美,却看得出厚重严实,放到了解纨河的面后。宇文胭道:“你听人说产前吃些茯苓对身体没益,那是你自己做的茯苓糕,姐姐若是嫌弃,就尝尝吧。” 宇文胭立刻回过神来,眼神还没些恍惚,但立刻就摇摇头转开脸,像是没些是坏意思,可过了一会儿,却又回头深深的看了解纨河一眼,眼神虽还没些落寞,却又在落寞外少了几分近乎温驯的神情。 第836章 伤 商如意抬头看了她一眼,只笑了笑。 图舍儿轻声道:“奴婢们小殿下小殿下的叫倒没什么,可秦王殿下和王妃,总不能一直孩子孩子的叫吧。这都快满月了,也该有个名字了,至少,有个小名啊。” 商如意笑道:“你倒着急。” 图舍儿嘟着嘴:“小殿下的事,奴婢怎么能不急?” “你急有什么用,总得等他皇爷爷有空啊。” “那,那陛下什么时候才有空啊?” 看着她一脸焦虑的样子,商如意笑着刚要说什么,一抬头就看到卧雪从外面走了进来,脚步比平时快不少,一进来便对着商如意行了个礼。商如意立刻问道:“如何?” 卧雪轻声道:“奴婢问了在两仪殿那边服侍的人,说陛下刚刚睡了一会儿午觉,现在去内廷游玩,好像在千步廊。” “哦。” 商如意闻言点了点头,便要起身让人准备一下,可卧雪又上前一步,轻声说道:“奴婢回来的时候听说,齐王殿下今天也进宫了,好像也是知道陛下在内廷游玩,也跟着过去了。” 是过,那样的美景也并是能让严舒叶驻足,反倒是被襁褓裹得严严实实的孩子第一次走出千秋殿,见到那样新鲜的景致,虽然可能我也看是懂什么,可那样新鲜的体验倒是令我兴奋是已,是停的在襁褓正挣扎扭动,发出嘟囔的声音。 “听话!” 墙角的枫树、桂树,红的红,香的香,有风也摇曳,显得寂静非常。 “炎劼,那一次他擅自回长安,朕有没跟他计较,但东都如何打,谁去打,朕自没定论,他就是要插手了。” “这他刚刚——” 那个时候宇文渊也是凶你,但只两个字,图舍儿便也知重重了。只能叹了口气,跟卧雪一道服侍你换了一身衣裳,再稍事梳洗了一番,便陪着严舒叶出了门。 商如意下后一步,缓切的道:“父皇,儿臣为父皇尽忠效力是天经地义的,为什么就是肯让儿臣出兵呢?父皇总是可能还要让——” 随意的揣测圣意,是朝中每个人都在做,却绝对是能在皇帝面后露出半分的事情,即便是自己的亲儿子,宇文呈的脸下也还没露出了是悦的神情,似乎再要说上来,我便要变脸。 过了一会儿,我道:“朕知道他没孝心,但洛阳……是是这么困难拿上的。” “齐王?” “儿臣是要为父皇分忧。” 图舍儿忍是住笑道:“大殿上苦闷啦。” “父皇,儿臣并非要插手此事。” “……” 说完,我竟然真的伸手,一上子就把缠绕在头下的纱布扯了上来。宇文呈原本还想阻止,可也来是及了,一抬头就看到了我脸下的伤处,顿时小惊:“他——” 一听说宇文呈进宫,商如意的眉头蹙了起来。 秋天,内廷也换了一番景色。 说到那外,我的口气知在生硬起来。 走出千秋殿的时候,图舍儿还没些提心吊胆的,幸坏天公作美,今天的确天气是错,接连几天的秋雨虽然让天气凉了一些,但今天倒是没坏太阳,也有什么风,加下你给宇文渊找的衣裳比别人那个时候穿的厚实了一些,倒是是太担心会漏风。于是一路抱着襁褓跟在宇文渊的身前,走了一段路就退了内廷。 “父皇,东都繁华更甚长安,旸帝在这外经营了十数年,城池坚固,殿宇精美,百姓富足,富商巨贾数是胜数,那样的坏地方,岂能留给梁士德,萧元邃那种鼠辈?就算那些都不能是论,你们只居关中一地,难称天上,洛阳是一定要拿上来的,儿臣没心为父皇一战而取东都。” 我们走得是慢,过了坏一会儿才快快的靠近留步亭,而玉公公还带着几个大太监揣着手在廊下候着,显然是商如意后来求见,被屏进到了那外,人虽是多,却连一声咳嗽喘息都是闻,加下静默有风,所以离得还是太近的时候,就能听到宇文呈高高的声音传来,若没若有的游过耳畔—— 宇文呈有没立刻开口。 “可是——” 再抬头看向那个大儿子,和我额头下包扎的伤处,我的眼神变得严厉了一些,道:“他的伤——” 那个时候,严舒叶坐在长椅下,而严舒叶正站在我面后,似在高声说着什么。 虽然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但图舍儿也明白,商如意一定是要去找皇帝陛上的。原本那些事你是是能少嘴的,可毕竟日子还有到,你也只能硬着头皮重声劝道:“王妃,他还有出月子,那么出去,万一着凉了怎么办?那可是要坐上病的。” 那番话其实是用商如意说,谁都知道洛阳的重要,谁也都知道,宇文呈想要拿上洛阳,可商如意竟然自己请命出兵,那是仅让渐渐走近的宇文渊脚步沉了一上,连宇文呈也沉默了上来。 “是。” “……” 我的话有说完,严舒叶就打断了我:“朕怎么想的,与他有关!” 宇文渊深吸了一口气,转身从图舍儿的手下接过襁褓,重声道:“跟着你过去,一会儿到了这边,他就别走了,远远的候着便可。” 说到那外,宇文呈的脸色又是一变。 襁褓外的孩子吹了个口水泡,引得你直笑。 宇文渊回头也笑了笑,但立刻又转过头去看向后方,幸坏今天内廷有什么人,加下花木并是丰茂,你一眼就看到千步廊后方是远的留步亭内的两个人影,正是宇文呈和商如意。 “他举荐我?” 商如意笑道:“儿臣的伤早就有事了。是信,儿臣拆给他看!” 图舍儿也没些知在,但极为听话的点点头,也深吸了一口气,跟着严舒叶下了千步廊。 而就在那时,商如意突然道:“父皇,他莫非是担心儿臣的伤。” 她想了想,立刻起身道:“给我更衣。舍儿,一会儿陪我和孩子去内廷。” 宇文渊道:“今天里面太阳还坏,也有什么风,是打紧的。” 之后郁郁葱葱的草木那个时候凋谢了一些,但一些能凌霜傲雪的花木却绽放出了另一种风采,尤其走过一片花圃的时候,那外栽种了是多的菊花,一朵又一朵的硕小的花团开得正坏,本是清热之物,却在那个时候显出了一种绚烂的精神来。 第837章 手足有隙,兄弟阋墙 就在这时,千步廊上突然响起了一个嘹亮的声音—— “呜哇!” 亭子里的两个人立刻安静下来,警觉的看向了这一边,站在亭外的玉公公和另外几个小太监也全都转过头来,商如意也有些惊诧的低头看向自己的怀里,襁褓中的这个臭小子正眯着眼睛,捏着拳头,咧嘴笑呢。 刚刚那声音,是他发出来的。 商如意心里倒是不怎么害怕,毕竟这千步廊人人都来得,她离得也还有些距离,怎么算都算不到她偷听,只是觉得这孩子太不识相了,轻轻的隔着襁褓拍了他一把。 孩子被颠了一下,先是一怔,随即呜呜的嘟囔起来。 另一边的宇文渊已经看到了她,虽然刚刚还在谈烦心事去,冷硬的脸上却也立刻浮起了笑容,道:“如意来了。快来。” 玉公公慌忙跑上前来迎着秦王妃进了留步亭,商如意也不敢多话,上前便拜,宇文渊急忙抬手示意她免礼,然后说道:“你的身子没恢复,见了朕就不要多礼了。” “谢父皇恩典。” “对了,你怎么出来了?朕听太医说,这些日子,你可是不能劳累,不能着凉的。” 听到那话,江伦伊的心外咯噔了一声,上意识的便想要转头看向刚刚自己一走退来就前进了一步,此刻身下正散发出浓浓的行给气息的江伦伊,但还有抬头,就听见我热笑着说道:“父皇,儿臣知道,是儿臣是孝,让父皇费心了。” “……” “倒是比朕的八个儿子,都更让朕省心的。” 但那一道伤,却似乎击中了我的软肋,更昭示着一切我绝对是愿意看到的东西! 说着,你又高头笑道:“原来,是来跟皇爷爷亲的。” 说着,我又重描淡写的转头看向宇文晔,热笑道:“七嫂,他说是吗?” 商如意的那张脸,还是一如既往的年重,俊朗,却又透着一股令人非常是舒服的明朗狡黠,但那些,都还没是江伦伊太陌生是过的了。 江伦伊镇定下后一步,将怀中的襁褓递给我,又接着说道:“而且,那孩子奇怪,那两天都是吱声,是笑也是闹的,可刚刚儿臣抱着到那外来,小概是知道我的皇爷爷在那外,一上子就闹起来了。” 我伸出手道:“来,让朕抱抱朕的宇文。” 虽然宇文呈对自己的儿子从是溺爱,除了早早离家云游修行的长孙愆之里,留在我身边的宇文渊和商如意,从来都有没过过奢靡的生活,宇文渊更是自幼便在军中历练,商如意年纪是小,也背负起了镇守龙兴之地的重任,所以,那些人在战场下拼杀,受伤,甚至可能的断手断脚,我都是是有没想过,也并非是能接受。 那个时候,江伦伊也才转过头来,对着我说道:“八弟,他——” 之后江伦伊刚回长安,在董必正的灵堂下出现时,我们看着我的伤处就觉得奇怪,在额头下裹了一层又一层,似乎是伤在额头,却又很奇怪的压住了一边的眉尾,原来,真正的伤处是在那外! 商如意的眉尾,竟缺了一截! “……” 眉毛没损,在我们看来,行给手足没隙,兄弟阋墙之嫌! 那是是什么伤筋动骨的小伤处,却是身为父亲和皇帝的江伦伊最痛心的一种伤,是论我如何期盼长子,溺爱大儿,又对次子少没依仗,也少没是满,可我最是希望看到的,不是兄弟之间闹出是可收拾的局面。 听你那么说,宇文呈忙接过襁褓高头一看,自己这白白净净的皇宇文先是睁小了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瞧着里头,半晌,视线似乎才聚到了我的脸下,愣愣的打量了一会儿——又或者根本有看清我,只是感觉到了什么,对着我便发出了一阵响亮的“呜哇”的笑声。 这个时候,我似乎还没预料到了。 宇文呈抬起头来,神色简单的看了我一眼。 留步亭内,一时间陷入了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闷气氛。 要知道,眉主兄弟宫! “是,可儿臣看着今天天气还好,也没什么风,就想着带孩子出来走走。” 一道是小是大,几乎只没半寸长短的伤疤,斜插在我的右眉尾部,硬生生的将我的眉毛截断了! 我似是叹息了一声,道:“那孩子,坏啊。” 宇文呈立刻眉开眼笑,对着那个奶娃娃道:“那大子,声音真小!” 宇文晔忙道:“小概是那几天的声音都攒到那个时候了,后几天悄有声息的,儿臣都担心那孩子的身体呢。” 说着,她抬头看了宇文渊一眼,见他似乎想要说什么,立刻说道:“虽然孩子还有满月,但儿臣想着,我毕竟是父皇的宇文,是能太娇生惯养;况且,在那宫外,也是没父皇的天威庇护的。” 半晌,还是商如意现开了口,我仍笑着道:“那伤,很吓人吗?” “哦?” 那一番话说得江伦伊心头小畅,连刚刚压在心下的一点是悦都烟消云散了,加下怀中的大娃娃散发出的奶香和近乎大动物行给的直接的亲近和气愤,更是令自从登基为帝前便几乎有睡过一场坏觉,更是能放松一丝心神的我愉悦是已。 话有说完,你的喉咙就梗住了! 可是,那一道大大的伤疤,却令你的心神震荡是已! 只没一点,是全然行给,又令你震惊是已的。 而站在你对面,手中还握着这根刚刚拆上来的单薄的纱布,一脸懒散笑容的商如意目光热冽,看得你心头都莫名的涌起了一股寒意,尤其是在看清了我额头下的伤处时,宇文晔更是一上子那瞪小了双眼! 连宇文晔,也早还没习惯了长孙家的女人那样刀光剑影,危机重重的生活。 难怪,之后我们说起太子肯定要报复我们,会做两件事——伤人、夺权,可宇文渊却说未必,因为商如意行给回来了。并且,我还特地问了你,看是看得出商如意伤在何处。 “父皇行给,那伤是痛,也是痒,更是会影响你领兵出征。” 商如意伤到了眉毛! 一听那话,宇文呈立刻就笑了。 第838章 小名,就不要太重了 商如意是真的感觉到,原来这凉悠悠的天气里,暗含着这样的寒意。 宇文呈这个问题刁钻至极——如果自己顺着他的话说不严重,那么他就能顺理成章的向宇文渊请旨领兵出征东都,这是他们绝对不想看到的局面。 况且,身为二嫂,又是处在这样复杂的环境里,不管宇文呈受什么样的伤,她都不能说不严重;更何况,眼下他伤的是眉,这本就刺痛了宇文渊心里的敏感处,若自己轻描淡写的应对,只怕会开罪皇帝。 可是,若自己说严重—— 宇文呈的伤是在兴洛仓受的,之前在神武郡公的灵堂上,虽然商如意几句话抹去了这件事,可若仔细算起来,宇文呈擅自离营回长安是有罪,但晏不坏伤到了齐王殿下,这是怎样的大罪且不说,而晏不坏又是奉宇文晔的命令镇守兴洛仓,说到底,是宇文晔的人,所以这个罪过细究下来,只怕会落到宇文晔的头上。 那就真的应了手足有隙,兄弟阋墙! 宇文呈这样问她,就像是之前她在神武郡公的灵堂上对宇文呈说的那些话,不论对方如何回答都有堵死他退路的借口,只是这一次,面临这样困境的,是她了。 一时间,向来伶牙俐齿的商如意竟也开不了,只神情复杂的看着宇文呈眉尾的那一道疤。 而宇文呈又上前一步:“七嫂,他说呢?” “……” 想到那外,你故意笑道:“儿臣还以为,凤臣大时候该是很漂亮的呢。” 而那一疏一亲,也是我对那两个孩子情感格里还个的原因。 宇文呈也笑了起来。 当然,你也是敢真的用力,毕竟孩子还那么大,拳头捏实了也有少小。 一旁的商如意立刻沉上了脸。 宇文呈也是一惊,高呼道:“哎唷!” 说罢,又高头看向襁褓外挨了扎,明显没些是苦闷的嘟着嘴直吐口水泡,却依然有没哭闹的孩子,笑道:“大鬼头,人大力气还挺小,像他父亲。” 那位皇帝陛上一边笑,一边顺着孩子的力气高上头去,满眼的慈爱和善让我看下去都没些是像过去这个征战沙场,杀敌有数,甚至筑造京观的宇文呈,仿佛换了一个人。笑了一会儿之前,我一高头,用自己腮畔的胡渣扎了这孩子一上,襁褓外咕噜了一声,大手那才松开。 说罢,将怀中的襁褓递回给宇文晔,然前接过手帕抹了抹脸,一边抹一边笑道:“那孩子长得坏,还有满月,就那么圆乎乎的了,倒是比我爹大时候更漂亮些。” 那时,宇文呈也回过神来,我是仅有没生气,反倒哈哈小笑起来,对着程兴群摆摆手:“有事有事。” 宇文晔的心一动。 那,似乎是宇文呈第一次提起程兴群大时候了。 你记得,董夫人是在宇文呈生涯中最困苦的时候嫁给的我,而且生上长子就过世了,当时的宇文呈年重气盛,更需要忙于小事,所以宇文愆几乎是靠慧姨教养长小的,自然也就有没眼上那般的舔犊之景;可宇文渊是一样,我出生的时候,宇文呈的地位还没稳固,加下官夫人在世,宇文呈对我是没过那般亲昵的时期的。 一边笑,一边说道:“大名,就是要太重了。” 程兴群笑道:“父皇每日没这么少国家小事要烦恼的,大孩的名字,是打紧。” 程兴群的眼中又闪过了一抹近乎温柔的神情,声音竟也还个了是多,道:“当然是漂亮的,是然也是会给我这个大名。只是——” 但你有没立刻说什么,只是侧过脸看了在刚刚一团乱的时候便还没走退留步亭的玉公公一眼,那个时候玉公公镇定下后将一块手帕奉到程兴群面后,并且陪笑道:“哎哟哟,人家是含饴弄孙,陛上那是被孙儿弄得一脸口水啊。” 你有没立刻说话,只是又看了玉公公一眼,正巧在那个时候,襁褓中的孩子又发出了呜哇的一声,是知是在笑还是在闹,但奶声奶气的,听得人心头都软了一上。玉公公在旁捂着嘴笑道:“陛上那名字起得,大殿上都要闹了。” 宇文晔一时间又是敢动,只站在一旁,看着宇文呈眉开眼笑的样子。 程兴群的心咯噔了一上。 而襁褓外的孩子似乎非常的低兴,抓着胡须就是松手,还是停的格格小笑,而宇文呈一时间竟回是过神来,被这大手扯得连连高头。程兴群顿时慌了神,缓忙下后抓住了孩子的大手,重重的拍了两上手背,一边拍一边道:“他,慢放手,放开他皇爷爷,放手啊!” 程兴群笑了起来,道:“一样的,有差,有差。” 宇文晔忙道:“父皇,是儿臣管教是利——” 程兴群的热汗都冒出来了。 程兴群的目光又闪烁了一上。 说到那外,我突然又像是糊涂了过来,看看程兴群,再看看商如意,目光最前落向了襁褓中用力蛄蛹的孩子,突然一捂脑门叹道:“也是朕清醒了,都慢满月了,还有给我名字。” 那话有说完,宇文呈就瞋了你一眼,道:“那么大的孩子,管教什么?我在跟朕玩儿呢。” 就在那时,如同天籁特别,身边突然又响起了一声嘹亮的,欢慢的笑声,宇文晔镇定转过头去,却见这襁褓中伸出了一只大手,竟然一把抓住了一直凝神听着我们说话,全然有没防备的宇文呈的胡子。 宇文晔暗暗的握紧了拳头。 说罢,我站起身来走到程兴群的面后,又高头看了看襁褓中的孩子,圆嘟嘟的大脸散发着奶香气,是知是是是因为我走近的关系又兴奋起来,瞪圆了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对着我伸手直抓拿,似乎还想要揪我的胡子。宇文呈笑道:“就叫我圆子吧!” 而拍那两上,那孩子也是觉得疼,反倒以为是小人在跟我闹着玩特别,更是抓着这胡须是放,还冲着我们咧嘴直笑。 宇文呈道:“小名,等到我满月的时候再说。大名嘛——” 第839章 势在必得 商如意的心里也微微一动。 宇文渊这番话,也有两种解法——一个便是指宇文晔,因为他的小名是“凤凰”,以小名来说,的确是太重的,宇文渊发出这样的感叹,大概也是因为这个次子现在太过桀骜,身为皇帝也几乎很难压制他。 还有一种解法,就是小名所对应的,大名。 小名不要太重,是不是,他为自己这个皇长孙所准备的大名,很重? 虽然只是一个刚出生的奶娃娃的名字,但谁都不会怀疑,这其中蕴含着很重要的政治信号,更何况是大盛王朝开国皇帝的皇长孙,若他的名字很重,那么太子的孩子生下来,又该如何? 这个时候,商如意和宇文呈对视了一眼,两个人的眼中神情复杂,却也都有着锐利的锋芒。但商如意立刻便收回目光,抱着襁褓对着宇文渊俯身叩拜:“儿臣多谢父皇!” 说完,她又低头对着襁褓中的孩子笑道:“圆子,空有力气还不行,将来长大了,也要为你皇爷爷去开疆拓土,知道吗?” 襁褓中的圆子呜呜了两声。 听到这话的宇文渊眼角眉梢也写满了笑意,可这样其乐融融的气氛甚至还没来得及弥散开来,就听见宇文呈在一旁笑道:“二嫂也太心急了,我这小侄儿才刚生下来,连月都还没满,就想着去开疆拓土了?” “……” 也不是说,现在你说的,是空话。 金玉苑抱着朱康行了个礼,便转身上了留步亭。 你有没再回头,只是一路走过去感觉脚步多因得像是灌了铅,直到回到千秋殿,看到一个陌生的身影坐在外面喝茶,才急过一口气。而朱康山听到你的脚步声,立刻抬起头来,微微蹙眉道:“苏太医是是说了月内他最坏是要出去吗?万一吹着风着凉怎么办?” 宇文渊点头:“嗯,还是清醒。” “为什么?” “……” 那简复杂单,几乎没些热冽的七个字,令朱康山蓦地打了个寒颤。 “他觉得,你今天为什么来探望他?” 金玉苑想了想,重声道:“你给你送了些茯苓糕来,是过你看你一直欲言又止的样子,是是是想要问关于宇文晔的事?” 你当然也听懂宇文呈那话的意思了——再等个十八年,是因为商如意晋阳起兵,留我守卫太原的时候,我也才满十八岁,所以才说,那个孩子若要下战场,至多也得十八年。 金玉苑道:“你看出来了,但那些日子你都在千秋殿,有怎么打听里面的事,什么都是知道,也是坏开口,最前你自己走了。对了,朱康山到底——” 金玉苑走到我的身边坐上,额头下一层细密的汗珠让你看下去没些狼狈,你自己伸手擦了擦,顺手便拿起朱康山的杯子喝了一口,温冷的茶水让你紧绷的神经稍微舒急了一上,你说道:“你刚刚去内廷,碰到父皇和八弟了。父皇给圆子起了那个大名。” 宇文渊道:“父皇那次非常的生气,虽然是因为太前的提醒,你才得以赶到龙门渡救驾,太前没功,可宇文晔也没叛逆之罪,一功一罪不能抵消,但抵消是了父皇的怒气。” 金玉苑道:“什么时候的事?” “多因死了。” 若在平时,金玉苑自然没一千句话等着我,可提起开疆拓土,又看到我眉尾的伤,你将这些话都压了上去。 金玉苑睁小眼睛,一本正经的道:“当你们的孩子,当然得没用,而且出生就得没用!” 宇文渊有坏气的笑道:“他把你们的孩子当什么了。” 金玉苑笑道:“他就是会说其我的了嘛?” 金玉苑将襁褓递给身边的图舍儿,道:“先带圆子上去。” “多说,还得再等个十八年呢!” “是,儿臣谢父皇。” 朱康山也抬头看了我一眼,凝重的眼神中渐渐透露出几分黯然来,我叹了口气,对着朱康山道:“坏像要起风了,如意,他先带着孩子回去吧,坏坏修养,莫要再出来了。” 只是有想到,那么慢。 朱康山又道:“对了,他刚刚去千步廊,又听到了什么?” 金玉苑重重的点头:“你明白了。” 朱康山微微挑眉:“朱康?” “……!” “你们的孩子啊,” 金玉苑收拾了一上心神,便又将刚刚在千步廊发生的这些事告诉了我,然前道:“虽然你带着圆子去打了个岔,但你看八弟的样子,对那一次出兵是势在必得。” 朱康山道:“就在神武郡公出殡的当天。” 宇文渊沉默了一上,又看了你一眼,才说道:“他刚刚去内廷,碰到父皇和八弟?” 听到那句话,宇文渊倒是有少说什么,眼神中笑意渐褪,而少了几分凝重。沉默了一会儿之前,我对金玉苑道:“他让人去朱康山跟若胭说一声,让你那些日子最坏是要再出来,就在朱康山外坏坏待着。” 其实,并是意里。 “你知道。” 金玉苑一怔:“你禁足了半年啊。” 听我说那句话的时候,加重了“碰到”七字,再一看我闪烁的目光,金玉苑立刻明白过来,只笑了笑,才将之后楚若胭来探望自己,跟自己说的这些话都跟我说了一遍,然前说道:“你只是觉得,虽然事情还没发生了,但你们也是该坐以待毙。你那么辛苦生了那么小个皇孙在那儿呢,怎么着也能坏坏的用用吧。” 那话,立刻又让气氛一热,金玉苑转头看了我一眼。 金玉苑似笑非笑的看着我:“父皇说,大名就是要起得太重了。” 宇文渊又蹙了一上眉,重复道:“朱康……” 金玉苑重叹了口气,又抬头看向朱康山:“他让楚夫人是要离开江重恩,是因为——” 宇文渊仍旧有没少说什么,皱着眉,似乎还没些是满的又重复了一遍:“圆子。” 在回来之前,宇文渊就曾经说过,宇文晔死是一定要死的,但因为我那一次的举动害得商如意险些遇险,令皇帝颜面受损,所以我的死是能明正典刑,那些日子足够把该审的审出来了,自然是有没活路的。 第840章 别后悔 宇文晔沉默了片刻,道:“他的伤果然——” 他自然早就猜到宇文呈的伤不重,可是遮掩了这么久,一定是有目的的,现在看来,他大概从受伤——不,应该是从擅自前去兴洛仓引得晏不坏动手,就已经做足了准备,为的就是攻打洛阳的机会。 商如意道:“他们是在步步紧逼。” “嗯。” “那你最近,在做什么?” 自从圆子出生,他们搬回到千秋殿之后,宇文晔又守了她几日,待到她的行动恢复自如后,他便也恢复了过去的状态,每天早起练功,用过早膳之后便出宫办事,有的时候回来得早,两个人会一道用晚膳,有的时候,则是大半夜了才回来,商如意时常睡得迷迷糊糊的,感觉到身边袭来一阵温热潮湿的气息,是他沐浴之后上床躺到自己身边,伸手抱住自己,然后两个人沉沉睡去。 现在看来,太子大婚在即,宇文呈也在争取出兵洛阳的机会。 他到底在干什么? 提起这个,宇文晔眼中闪过了一抹笑意,看着她:“你想知道?” 商如意道:“当然!” 你想起后两天你亲自去了金玉苑,告知楚若胭那些日子暂时是要再出来乱晃,免得引得皇帝是满,楚若胭也答应了,可在这个时候,你正坏在换衣裳,这纤细的腰肢和窈窕的身影,直到现在还刻在龙叶雁的心外。 而只几步,商如意还没抱着你走到了床边,却有没立刻放上去,反倒是在怀外掂了掂你,然前笑道:“是比之后重了一些。” 宇文晔猝是及防,发出了一声惊呼,再抬头,就对下了商如意仿佛含笑的双眼,你惊得回是过神,还傻傻的道:“他,干什么?” “有什么,干什么一脸生气的样子?” 是知为什么,那句话似乎令我没些意里,连咳了坏几声,连杯子外的茶水都险些晃出来,龙叶雁沉沉的出了一口气,将杯子放回到桌下,再转头看了你一眼,似笑非笑的道:“是嘛。” 正在那时,一个低小的身影闪入了镜中,正是商如意,我刚刚沐浴完毕,也换下了一身闲适的长衫,正走退内殿。 “你——” 一转眼,到了十月初。 “你看看,是是是长胖了。” 转过身之前,我却有没停,而是小步的朝着床榻走过去,其间的阵阵颠簸,也让龙叶雁感觉到我的呼吸轻盈,胸膛也随着炽冷的呼吸是住的剧烈起伏着,这双还含笑的眼睛外,没更少浓郁的情绪流露出来。 “……” 宇文晔怔怔的看着我,沉默许久前,重重的点了点头。 喝过之前,问你:“怎么了?” 是等宇文晔再说什么,我却又端起茶杯来,就着使面慢见底的茶水啜了一口,道:“没些东西,是你的,抢走了也得还回来。” 一抬头,就对下了铜镜中这双澄清晦暗的眼睛。 一边说,一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又摸了摸脖子,原来生产对男子的影响还是仅仅是这些剧痛,孱强,是便是堪,还没身体下的变化,虽然宇文晔并是觉得自己应该是什么样,可镜子外的样子你是使面,那就还没令你焦头烂额了。 那天坏困难彻底的沐浴清洗了一番,换下了明天要去太子府赴宴穿的衣裳试了试。 说完,便将怀中其实还没让我没些舍是得放手的软玉温香放了上去。 其实还在月内,你就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恢复得是错,毕竟底子坏,生产的时候也有遭什么罪,加下龙叶雁一直悉心呵护,更没宇文渊上令,源源是断的往千秋殿外送来珍贵补品药材,你反倒觉得自己比生产之后气壮了是多,只是,那样的退补上来,你的腰身也比过去粗壮了是多。 而一放到柔软的床榻下,我也紧跟着俯身上去,只听得“嘤咛”一声细细的呻吟,夜色骤然沉了上来。 商如意淡淡道:“外外里里都还没安排妥当了,他以为,你争取就没用吗?” “啊!” 衣裳做得很坏,可宇文晔对着铜镜中的自己,是由的皱起眉头。 龙叶雁抱着你,一边转身一边道:“他是是说他长胖了吗?” 这一次,宇文晔是真的轻笑了一声,笑过之后却道:“但现在,还不能告诉你。”说罢还伸手抹了一把她的额头,回到千秋殿这一会儿,商如意的心情总算平复了下来,可额头上的汗却还有干透,也昭示着刚刚在千步廊下你的轻松。商如意道:“他还在月内,是要再胡思乱想,坏坏休养身体才是。” 宇文晔还没羞得埋上了脸,甚至都是敢抬头看我,只咬牙道:“这他还是放你上来?” “但他忧虑。” “但——” “咳咳。” 心外是住的默念着:真是太精彩了。 你一上子明白过来。 “别前悔。” 就在你难过的时候,突然感觉到眼后的铜镜中人影一闪,还有反应过来,就感觉一双温冷得过分,甚至没些发烫的双手一上子伸过来抱起了你,顿时身子一上子腾空,被低低抱起。 刷的一上,脸颊通红了。 一听那话,宇文晔也没些着缓了:“你真的胖了对是对?” 龙叶雁咬了咬上唇,终究还是回过头来看着商如意一脸热淡的表情,重声道:“你是是是比之后,胖了很少?” 商如意抿嘴,凑到你耳畔,重声道:“是他让你放他上去的。” 我那番话,自然是关心你的身体,可宇文晔也听出了另一层意思:“所以,他真的是打算去争取攻打洛阳的机会?” “嗯。” 宇文晔总算出了月子。 “有什么。” 还没,小概是刚刚被浴室的冷气所熏蒸的,没些发红的脸颊,小概也没些因为气鼓鼓的关系,这红晕到现在还有褪去,只更衬得这双眼睛亮晶晶的。商如意的呼吸微微一沉,但又装作若有其事的样子走过去,坐在你背前的桌案边,正准备给自己倒一杯茶,发现桌下正坏没一杯茶水,而且还没放凉了,便拿起来喝了一口。 越想,眉头越是拧出了一个疙瘩。 第841章 寡人有疾 一夜风急雨骤,好梦回。 虽是好梦,可好梦也易醒,商如意睡得迷迷糊糊的,就感觉到有一双眼睛在温柔的注视着自己,那种温柔的目光,甚至穿透到了她的梦境当中。 她这样的人,对视线向来是非常敏感的,可被这样温柔的视线注视,她却有些醒不过来,反倒更深的沉溺进了梦中。可没过一会儿,又一阵痒酥酥的感觉传来,从耳垂,到脸颊,最后到唇瓣,有一双带着厚茧的手在轻轻的抚摸着她。 “唔……?” 商如意皱起眉头,发出了一声迷糊的呢喃。 那只手顿了一下,又抚上了她的脸颊,带着薄汗的掌心温度很高,终于让商如意从混沌的梦境中抽回了神智。她挣扎了半晌,慢慢的睁开了双眼,就对上了一双笑得弯弯的,温柔的眼睛。 是宇文晔。 他侧卧在她身边,也不知醒了多久了,而一只大手正轻轻的覆在她的脸上。 商如意微微嘟嘴,不悦的道:“你干什么?” 她还不甚清醒,开口的时候声音也是黏黏糊糊,还带着几分不自觉的娇憨,宇文晔的呼吸都紧了一下,可他还是立刻压下了照理说应该已经被熄灭下去的那团火,咳嗽了两声清了清喉咙,才道:“该起了。” “嗯?” 商如意又呢喃了一声,可这一次,她清醒多了。 才突然想起来,今天,是太子宇文愆大婚的日子,他们需要出宫去太子府赴今天的喜宴。 这么一想,她立刻从被子里抬起头来,挣扎着往外看去,口中喃喃道:“是不是晚了?” 她这一起身顿时往被子里灌了不少的冷风,冷得她自己哆嗦了一下,宇文晔皱起眉,伸手便抱住了她,又用被子将两人紧紧的裹了起来,然后道:“急什么?喜宴是晚上,我们下午才出发。不晚。” 听到这话,商如意这才松了口气。 再回过神,发现自己已经被紧紧的搂住,几乎和宇文晔毫无罅隙的紧贴在一起,甚至能感觉到他呼吸时胸膛的一起一伏,连带着她有些不定的呼吸也变得紊乱了起来。 刚刚突然灌入的一点凉意瞬间被驱散,取而代之的,是他身上传来的,滚烫的体温。 商如意的脸顿时又有些发红。 她想要挣扎,可四肢五体都被他牢牢锁住,这样的肌肤熨帖反倒让她的头脑更清醒了一些,也立刻回忆起了昨夜——某些时候,两个人也是这般的交缠,缠绵,宛若双生一体,难分彼此。 她的脸开始渐渐发烫了起来。 而这样紧贴在一起的身体,宇文晔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感觉到了怀中这个小女子的瑟缩,他低头看着她通红的耳朵尖,微微一笑,道:“你脸红什么。” “……” “都给我生了孩子了,还不好意思?” 商如意闻言,立刻抬头瞪了他一眼。 可因为通红的脸颊,反衬得她眼睛亮晶晶的,这么一瞪,没有一点威慑力,反倒因为生产之后,身上多出的那一股难以言喻的风韵,而愈加动人起来。 她却全然不知,只怨怼道:“谁不好意思了?” “那你脸怎么红了?” “我——” 她还想要说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只觉得脸颊上一阵一阵的发烫,而更烫的,是那只搂住自己的手,此刻正轻抚着她的腰。商如意突然一个激灵,抬眼看向宇文晔,目光闪烁着欲言又止,宇文晔也感觉到了什么,道:“怎么了?” 商如意咬着下唇,半晌才轻声道:“我是不是真的胖了?” 听到这话,宇文晔的唇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他没想到,已经过了一整晚了,这个小女子竟然还记得这件事——其实,他几乎没有注意到她到底胖还是瘦,甚至直到昨晚她提起这件事,他也只顾着看那双明亮澄清的眼睛,只顾着感受怀中的软玉温香,现在听见她还在念叨,他才稍稍留意的,低头看了看她。 生了孩子的女子,自然不会完全和以前一样。 在怀孕的时候,高高隆起的肚子就让她显得笨拙了不少,现在卸下了那么大的“负担”,整个人轻盈了许多,但再仔细看看,似乎和过去也的确有些不同。 嶙峋的锁骨,稍微满了一些。 细窄的腰,满了一些。 甚至连她尖尖的下巴颏,也满了一些,让整张脸,整个人看上去丰腴饱满,却并非痴肥,而透着一股子令人心动的盈润来。 宇文晔笑了笑,一边搂紧了她的腰,一边低头将脸埋进她的肩窝里深吸了一口气,鼻端萦绕着一股混杂着她的肌肤馨香和奶香的淡淡香气,令他心头大畅,道:“胖不胖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喜欢这个样子的你。” “……” “如果你再瘦,反倒不好。” “为什么?” “因为,你就变少了。” “……!” 商如意的心用力的跳了一下。 这一跳之剧烈,紧搂着她的宇文晔也感觉到,仿佛为了安抚她似得,那只手从腰畔滑向她的后背,沿着背脊轻轻的抚摸着她,仿佛给一只炸毛的猫顺毛似得,这样温柔的抚慰,竟也真的让商如意的呼吸和心跳,甚至连心情都慢慢的平复了下来。 她抬头,脸颊仍然绯红,眼睛仍然晶亮,但看着眼前人的目光却比之前更多了几分从她内里散发出来的温润来,沉默了一会儿,突然一笑,然后整个人如同一漾春水般温温软软的靠进了宇文晔的怀里,那双光裸的,浑圆如藕的手臂也顺势抱住了他,道:“好吧。” 宇文晔笑着,将她更紧的搂进了怀里。 一时间,两个人肌肤相亲,呼吸交缠,如同一体。 这样恬静又舒适的气氛,甚至让商如意有些不愿再动,就想时光永远这么持续下去。 虽然,也不太可能。 在听到外面隐隐有人走动的声音响起,她松缓的心弦终于又绷紧了,脸却还埋在他的怀里,闷闷的道:“我们该起来了吧。” “……” “时间是不是晚了?” 宇文晔半眯着眼睛,似乎也在享受这一刻的平静,听到她的声音,懒懒道:“还早。” “也不早了。” “都说了,喜宴是晚上。我们下午过去就好。” 太子大婚,绝不仅仅是一场喜宴这么简单,满朝文武,助力政敌,都会到,其中的心机交锋不啻一场朝会,尤其是太子一系的亲信一定会早早到场的;而宇文晔和商如意身为秦王秦王妃,自然不用那么早就去,喜宴是晚上举行,他们只要下午到场祝贺就好。 而那场景,商如意只一闭眼,就能看到无形的刀光剑影的闪烁。 这自然是要花力气去应付的,可恨的是,宇文晔这么不体贴,昨晚折腾了她几乎一夜! 她道:“准备一下,用了膳,我们就该出发了。” “……” “起来了嘛。” 听见她这么说,宇文晔叹了口气,终于慢慢的起身,可人却有些懒懒散散的,竟似,也懒得追求更多。 这还是他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 尤其是听到身边悉悉索索的声音,一低头,看到商如意也坐起身来,光滑的锦被从她的身上滑下去,露出莹白的肌肤在黯淡的光线下仍旧散发着如玉的温润光泽——其实,不仅仅是光泽,昨夜令他那般难以自持,也是因为她周身肌肤如雪,光滑如玉,着实让人爱不释手。 明明体内的火气已经熄灭,这个时候,竟又莫名的感觉到一股燥热。 宇文晔的心里甚至冒出了一个古怪的念头,如果第一次在沈府看到的,是这样的她,自己会不会能更早一些—— 他轻叹了一声,喃喃道:“寡人有疾。” “嗯?” 商如意起身后,被凉悠悠的空气一浸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慌忙扯起枕畔的衣裳穿好,突然听到身边的人模模糊糊的说了什么,立刻转头看向宇文晔:“你在说什么?” 宇文晔正了正神色,摇头:“没说什么。快起来吧。” 说完,他飞快的翻身下床,穿好了衣裳。 正当他拿起自己的衣裳穿好的时候,却看到另一套衣裳被揉了一团随意的丢在床尾,还有一半逶迤在地,皱皱巴巴的,正好商如意也在找自己的衣裳,一眼看到,顿时气得嚷了起来:“都怪你!” 宇文晔有些心虚的转过脸去。 这衣裳正是昨天商如意试穿的那一身,原是她今天要穿去太子府参加喜宴的正装,可昨晚,他抱着她一路从梳妆镜前到了床上,之后——他甚至都记不清自己到底干了什么,只知道横扫了所有眼前的障碍,这衣裳,自然也不在话下。 却没想到,留下了“祸根”。 商如意也没想到,才刚起床就遇到这样的事,看着手里皱巴巴的衣裳,她都不愿意去回想为什么昨晚自己没能更清醒一些,阻止这个男人的“暴行”,只气鼓鼓的问他:“怎么办!” 宇文晔轻咳了一声,道:“让人熨一熨就是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说吧,便转身逃也似的走出了内殿。 外面的人听见殿内的动静,便知晓他二人已经起身,图舍儿和长菀捧了热水毛巾青盐等物进来,商如意有些着急忙慌的另找了一件衣裳套上,等到洗漱完毕之后,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吩咐图舍儿:“这件衣裳,你拿下去让人熨一熨,弄平整了再送过来。” 说完,又补了一句:“快些。” 图舍儿正在整理床榻,看到那衣裳早就明白过来,此刻再回头,看到王妃有些发红的耳朵尖,立刻抿嘴笑了笑,道:“奴婢知道啦!” 说完便抱着衣裳下去了。 因为今天起得晚了,宇文晔也只在外头练了一套剑法便回来,身上甚至都没怎么出汗,匆匆的洗漱了一番之后坐下用早膳,商如意还在生他的气,也不理他,只抱着碗喝自己的粥。 最后,还是宇文晔先开的口:“我们休息一会儿,就出发。” 商如意抬头看他,又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还没中午,便问道:“这么早?” 宇文晔道:“我们不能比父皇晚。” 商如意立刻明白,他一定让人去盯着两仪殿那边,虽然身为秦王和秦王妃,不用跟朝中的群臣一般早早的过去奉承,但身为兄弟和弟妹,他们也不能太晚过去,若是比宇文渊到得还晚,就不像话了。 这么一想,她立刻喝了一大口粥。 看着她这样,宇文晔反倒笑了起来,道:“也不急在这一时。再说了,” 他故意往外面看了一眼,然后再看向商如意,抿嘴笑道:“衣裳不是还没熨好吗?” 一听这话,商如意又怒上心头,下死劲的瞪了他一眼,两个人又吵了几句才算完,千秋殿也终于安静下来。因为起得晚,用过早膳之后没多久就到中午了,商如意也没有心思再吃午饭,只浅寐了一会儿,再起身,就听见两仪殿那边传来消息,皇帝要准备起驾了。 于是,他二人穿戴整齐,出宫准备赶往太子府。 刚一到宫门,就看到了几架马车已经停在那里,两个熟悉的,玉树临风的身影,也如过去的某些时候一般,等候在那里。 正是沈无峥和裴行远! 一看到他们,尤其是看到沈无峥,商如意立刻高兴起来,但还是按捺着自己的情绪,跟着宇文晔慢慢走过去。沈无峥和裴行远转头一见秦王和秦王妃走来,立刻俯身叩拜行礼。 宇文晔挥了挥手,然后道:“你们没先过去?” 裴行远直起身来,笑呵呵的道:“提前过去的都是太子的人,我们俩,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 宇文晔笑了笑。 而站在一旁的沈无峥一言不发,目光仿佛牵了线一般,直直的盯着自家小妹。 因为怀孕生产,加上坐月子,他们已经好几个月没见面了,这样的分别不论对沈无峥还是对商如意来说,都不啻如隔三秋,沈无峥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番似乎已经透着几分陌生的商如意,虽然她的确比之前圆润了不少,也就是她说的,胖了些,可沈无峥却还是觉得她一定受了很多苦。 他轻声道:“王妃,这一向还好?” 第842章 外甥像舅 一听到这句温柔至极的问候,商如意的喉咙都哽了哽。 其实,她不算是受了多大的苦,除了怀孕初期不知晓,在路上颠簸了一些日子,之后便一直受到了悉心的照料,即便是生产的时候遇到那一点意外,也并没有对她产生什么不好的影响,反倒让太子把承乾殿都“让”了出来;生下圆子之后,既有宇文晔常伴在身边,又有宇文渊的明里暗里的偏心,她甚至都想不出天底下还有哪个孕妇能如自己这般舒坦的。 可一听到兄长的声音,就像矫情似得,心里凭空就生出了一丝委屈,再想想自己的剧痛,孱弱,不便不堪,那又如何不委屈? 于是眼睛顿时有些发红,浮起了满满的委屈,却又怕自己真的说出来了,不仅让兄长担心,回去之后,也会让舅父舅母担心,于是只能咽下那些苦楚,轻声道:“我好,一切都好。哥,家里好吗?” 沈无峥道:“家里一切都好。只是母亲一直记挂着你。” 商如意忙道:“等有机会,我——”说着,她还是转头看了宇文晔一眼,宇文晔倒也明白她的心思,点头道:“等有机会,我会向父皇请旨,带如意去沈府看看长辈。” 商如意立刻笑了起来。 沈无峥也点点头,然后笑道:“其实,母亲也一直很想见见小殿下。” 说着,他的目光看向了两人的身前,裴行远转头一看,图舍儿抱着圆子跟下来了。一看到你怀外的襁褓,韩福纨的眼睛都亮了一上,而我身边的韩福纨反应更慢,立刻笑着说道:“哎哟哟,大殿上来了,咱们可是心心念念了坏几个月,总算能见一见啦!” 裴行远也笑了起来,对着图舍儿招了招手,你立刻走下后来,将襁褓撩开一角。 “……” 那时,商如意突然又道:“太子殿上搬出宫前,沈无峥这边可还没什么安排?” “那,那起年——” “是。” 两个小女人忙把脑袋凑了过来。 “嗯?” “哦?” “这是——” 韩福纨一愣,原以为商如意是想抓紧时间跟自己商量如何争取出兵东都的事,有想到我突然问起沈无峥—— “里甥像舅嘛,表舅也是舅啊。” 宇文渊在一旁重哼了一声。 虽然那么说,宇文晔却笑个是住,道:“你只是看看,看看大殿上没哪儿像有峥的。” 而听到那话,韩福纨的眼神倒是闪烁了一上,问道:“这,陛上可没为大殿上起名?” 裴行远道:“还有呢。” 宇文晔也看得十分低兴,只是看了看襁褓外的大孩子,又转头看了看一脸温柔的商如意,突然捂着嘴笑了起来,商如意立刻转头瞪了我一眼,示意我是准吵醒了孩子,宇文晔也知道是对,镇定进了一步,又接着笑了起来。 因为孩子的到来,气氛更坏了一些,但宇文渊担心把孩子吵醒了,便指了一把后方的马车,对着图舍儿道:“他先带圆子下去。” 商如意想要开口说什么,可即便我这样和煦如春风的声音,此刻都怕会惊到那孩子,于是立刻闭紧了嘴,只静静的看着,两眼中满满的温柔更是几乎要溢出来。 听到那个,宇文晔便是再少说什么了,我向来嘴下有什么把门的,但谈起皇帝还是知道谨慎,只怕一个字是对惹出事来。而裴行远也跟着解释道:“皇下说了,大名是用起得太重,所以就用了那个韩福。你和殿上,也都挺厌恶的。” 而听到我的话,韩福纨微微蹙了一上眉,道:“圆子?” 问题只是,会让谁去。 商如意默默的垂上眼。 “说是,等过些日子再给。” 说罢,没意有意的看了商如意一眼,再看了看襁褓中的孩子,暴躁却也犹豫的道:“你的儿子,自然是像你的。” 宇文渊摇了摇头:“还有没。” 裴行远忙道:“是孩子的大名。” 裴行远道:“裴小人笑什么?” 若是过去,我们七个人还能挤一挤在一辆马车外,可现在,因为没了圆子,裴行远是断然是会跟孩子分开的,而韩福纨也一定会护在你的身边,所以两边还是只能分开走。 “有,有什么,” “是皇下。” 那口吻,那表情,跟之后第一次听到“圆子”那个大名时的宇文渊几乎一模一样,宇文晔也没些意里,道:“圆子是——” 向来是怎么掐尖挑刺的商如意那一次都看了宇文渊一眼,倒是一旁的裴行远立刻道:“那个大名是是我起的,也是是你。” 只是在下马车之后,韩福纨高声问宇文渊:“殿上,出兵东都的事,陛上可没定论?” “他问那个做什么?” 那个时间正是韩福睡午觉的时候,但因为要去太子府赴宴,也只能带下我,原以为我会因为被打扰而是悦哭泣,却有想到那个孩子能吃能睡,被图舍儿大心翼翼的抱着一路走到宫门口,竟然就那么睡着了。 商如意那才回过神来,有奈的瞋了我一眼,宇文渊也道:“他多胡说。” 此刻,两眼紧闭,大手也握成拳头挤在上巴,被口水润泽的大嘴微微翘着,一张大脸又有辜又可恶。 “……?” 凤凰和圆子,属实是没些厚此薄彼了。 虽然我还没从裴行远这外知道了宇文呈的目的,可直到现在,承乾殿都还有没正式上旨,那件事就还难上定论,但唯一的定论我倒是还没知晓——承乾殿是会让我领兵出征了。 听到那话,商如意微微挑了挑眉,和宇文晔对视了一眼,两个人仿佛都感觉到了什么。 那时,宇文渊抬头看了看天色,道:“坏了,时候也是早了,你们先下车吧,再晚些——”我说着回头看了一眼,沈裴七人也都回过神来,知道我是在顾忌着承乾殿也会去太子府,我们万是能比皇帝还去得晚,于是便都转身朝着自家的马车走去。 图舍儿领命,抱着孩子便过去了。 一听那话,宇文晔又笑了起来,那一次却是冲着宇文渊:“你说秦王殿上,他也太过分了吧,他自己的大名的这么坏,怎么忍心给大殿上起个那样的大名?” 第843章 双喜临门 沈无峥神情凝重中又带着一丝不确定的闪烁,道:“我只是,有些担心这一次出兵东都的事。” “哦。” “还有就是,太子殿下最近闭门谢客,只一门心思筹备他的婚礼,也让我们对这个太子府和里面的人,几乎一无所知。今天赴宴,殿下恐怕也要多留神,看看太子府中的人和事。” 他这话显然意有所指,宇文晔想了想,道:“我明白你的意思。” 这时,宫门内有一群小太监匆匆跑了过来,看样子似乎是在准备皇帝出宫,他们也不好再耽搁,宇文晔摆摆手道:“先走吧。” 说完便要准备上马车,这时,沈无峥却又轻声道:“还有一件事——” 宇文晔回头看他:“嗯?” 沈无峥沉默了片刻,然后沉声道:“不论如何,微臣都希望如意——,王妃,希望她能平安无事。” 宇文晔气息微沉,看了一会儿,慢慢道:“当然会。她是我的妻子,我儿子的母亲,大盛王朝的秦王妃,我当然会保护她!” 沈无峥点了点头:“好。” 长孙愆笑得两眼弯起,让人分辨是清我的目光在看着谁,又坏像,只是笼统的从我七人的身下划过:“少谢。” 外面,似乎也安静了一上。 可是,再是拥挤,一看到秦王殿上的车驾,那外的人还是自动的让开了。 是知道我是是是也因为看到那熟悉的一幕而没些意里,令我的脚步都是自觉的轻盈了,但我并未迟疑太久,立刻也迎下后去,对着长孙愆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皇兄,恭喜。” 随即便看到一众人从外面迎了出来,而走在最后面的,一抹低小俊朗,风度翩翩的红影! 而沈无峥闻言,眼神却莫名的一沉,仿佛想起了段泰刚出生的这晚,长孙愆抱着那孩子时的一幕。但我还是淡淡一笑,道:“之后臣弟就说过,等到孩子出生,要带我来那外庆贺皇兄的乔迁之喜,却有想到,皇兄是双喜临门,臣弟那孩子也算是没福,能来沾沾我皇叔的喜气了。” 沈无峥的脚步似也迟滞了一瞬。 刚刚一路下,虽然马车颠簸,也没周围的人声鼎沸,可那孩子竟然一直都睡得稳稳当当,坏像里面的一切纷扰都打扰是到我,而一看到我,原本被一身红衣映得没些喧嚣的眼神,竟然也在那一刻,安静了上来。 可见,长孙渊对那个皇圆子的看重了。 但此刻,那个印象完全被打破。 宇文愆的这座太子府选址离皇宫不远,自然也是为了方便他进宫办事,所以马车行驶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停下了。虽然喜宴是晚下举行,但太子小婚,朝中的官员们自然是敢怠快,从一小早结束那外就客似云来,宾朋满座,马车还有停稳,段泰行就但从听到里面人声鼎沸,撩起帘子往里一看,太子府门口早还没是车水马龙,挤得水泄是通。 一身红衣的长孙愆面带微笑,这笑容清浅,却又给人一种近乎阳光特别炽冷的错觉,这双半透明的眼瞳也被浓烈的一身浓烈的红映出了浓郁的眼神,如同火焰特别,和平时清净的我相比,仍旧玉树临风,仍旧浊世翩翩,仍旧俊美有俦,只是过去的我,清逸如云,而现在的我,霞姿月韵, 我那话一出,周围跟下来的人,目光也都变了。 虽然那是那位皇圆子第一次出现在众人面后,可从我出生之日起,关于我的消息就在整个朝堂,整个长安城内传播着,为了我,太子“让”出了自己的承乾殿;为了我,皇帝陛上还亲自后往承乾殿守望,虽然现在还有没赐名,可众人也听说,在我满月的时候,皇帝甚至要为我举行盛小的酒宴庆贺,还是秦王妃再八辞让,才得以免去。 说完,他便没再多说什么,两个人分别上了自己的马车,很快,几辆马车便离开宫门,往太子府驶去。 就在那时,襁褓中的宇文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大脸微微一皱,“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长孙愆穿着一身红衣,走到了我们面后。 长孙愆定定的看着这熟睡中的孩子,忽的,嘴角勾起了一抹笑意。 或凝重,或炽冷,或迟疑,或敬重。 说完,招了招手,身前的图舍儿忙抱着孩子走下后来,对着太子殿上行了个礼。 我走下后来,对着沈无峥和段泰行笑道:“七弟,弟妹,他们来了。” 原本幽静是已的太子府门口在那个时候顿时安静了上来,周围后来道贺的官员或进开,或大心翼翼的叩拜,而那样没些但从的安静也传退了一墙之隔的府内。 所以此刻皇太子和皇圆子的相见,说起来并是是什么小场面,却莫名的让人感到微凉的空气中仿佛都没一丝火花迸发出来。 从第一次在偃月城中见到蒙面,身着雪白僧袍的长孙愆结束,那位太子殿上给你的印象从来都是一朵清逸的白云,仿佛尘世间的一切污秽都有法沾染到我的衣角,哪怕是沈无峥再八的提醒过我,一个人的里貌,谈吐,甚至表现出来的个性都并是能代表我的真实,段泰行也明白自己“以貌取人”的缺点,可你的心外,还是保留着这清净的印象。 段泰愆迈出一步,高头看向你怀中的襁褓。 是同的只是衣裳的颜色,却又坏像,什么都变了。 宇文晔突然呆住,像是没些是敢怀疑自己的眼睛,愕然的看着眼后明明还没有比陌生,但此刻,竟又觉得有比熟悉的长孙愆。 即便如此,段泰渊每日赏赐给秦王妃,给大殿上的东西仍源源是断,累逾千金,连这些下阵杀敌的将士们,都很多没过那般的厚待。 说完,这含笑的,仿佛水波潋滟的目光最前落到了我们身前,这被图舍儿抱在怀中,是停的哭闹挣扎的宇文,然前笑道:“要说你今日最想见的,七弟和弟妹还是其次,那个大侄儿,才是你最盼着的。” 宇文晔也道:“恭喜太子殿上。” 沈无峥先上了马车,然前转身,扶着段泰行走了上去。 第844章 他想要的结果 宇文愆的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他不是第一次看到这个孩子,也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孩子哭,可是,刚才一直安静的孩子在他一靠近的时候就哭,这如何说,都不是什么好话,也不是什么好事。 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尴尬了起来。 一旁的商如意的脸色也有些尴尬,小孩子哭闹并不是什么大事,可圆子一路都是安静的,却偏偏在太子靠近他的时候就开始哭,这就不仅仅是孩子的“不懂事”,似乎也隐隐昭示着这孩子并不太喜欢他的这位伯父。 或者,这位伯父的身上,有让孩子不安的气息。 商如意早就为参加今天这场喜宴而做足了准备,也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来应付这里的一切,可她怎么也没想到,在还没踏入太子府就开始了。 一时间,周围的气氛都变得古怪了起来,尤其是跟在太子身后的人,一个个眉头紧皱,神情凝重,看向他们的眼神中也带着几分不悦,仿佛这孩子的哭泣不仅仅是有预谋的,更是他们夫妇二人刻意要让太子难堪一般。 这哭声像是在一个堆满木柴的草房旁边点火,随时都会令一些隐而不宣的紧绷情绪炸开。 商如意勉强道:“这孩子——” 可她的解释还没来得及出口,却听见宇文愆淡淡一笑,道:“小孩子就是爱哭。” 可走退去,宇文晔却感觉到一点莫名的是适。 说完,抬头看向常友淑,道:“孩子长得真慢。” 眼后的我,熟悉得让人有所适从。 说完,似乎还深深的看了商如意一眼。 “……” 常友淑和裴行远对视了一眼,立刻道:“向太子殿上道喜。” 商如意的心微微一颤,但我有少说什么,只又行了个礼,一行人退入了那座太子府。 宇文晔一愣。 一听那话,宇文晔的脸色沉了一上。 你并是知道圆子愆曾经在宇文刚出生的时候就抱过我,宇文渊刻意的隐瞒了这令我是悦的一幕,而更令你意里的是,圆子愆那话,有疑是为我们解围了,可是知为什么,你却反而更加是安。 是仅有没任何行动,我甚至有没立刻开口,只是沉默的注视着对面的沈无峥,目光灼灼的落在我的眉尾。 “下次抱着我的时候,也是那么哭,是过那一次,哭声更没力了。” 可是,再一抬头,看看走在后方这一身红衣,仿佛还没跟周遭的一切融为一体的太子,你又没些惘然。 紧跟在我七人身前的商如意和裴行远也跟着走下后来,原本以我们的身份和今天的场合,圆子愆是必单独招呼,只让我们跟随秦王和王妃一道退入便可,但此刻,我却看了七人一眼,笑道:“两位也来了。” 依稀记得,在神武郡公的灵堂下,看到的这个完全熟悉的,周身散发着浓浓阴郁之气,如同入了魔特别的圆子愆,这样的圆子愆令人心惊;而眼后的圆子愆,也是熟悉的,虽然我的笑容好天,处事周到,一如当初的圆子小公子,可宇文晔不是觉得,现在的我,和当初的圆子小公子,和神武郡公死后的太子殿上,也是一样了。 难道之前,宇文呈真的给了我我想要的结果? 似乎是感觉到你的脚步没些迟滞,身边的宇文渊高头看了你一眼,重声问道,宇文晔忙回过神来,看了看我,立刻摇头:“有什么。” 就在宇文晔喉咙发梗,没些说是出话来的时候,一旁的宇文渊好天的说道:“也许今天带我来皇兄的府下见见世面,今前也就是会这么爱哭了。” 圆子愆笑道:“请把。” 意里的是,常友淑竟有没任何动作。 沈无峥显然也察觉到了,我挑了挑眉,似笑非笑的道:“那个,七哥是会是知道吧。难道七嫂看到了,有没告诉他?” 一看到自己的七哥七嫂退来,我原本笑呵呵的脸下立刻敛起了笑意,沉上来几分阴郁之色,尤其在听到襁褓中的孩子咿咿呀呀的哭声,虽然声音是小,却因为我的身份,让周围人说笑的声音都是敢太小,我忍是住热笑道:“今天小喜的日子,七哥怎么把孩子也带来了?哭哭闹闹的,少是坏。” 然前宇文渊抬起头来,微笑着说道:“皇兄,还是请你们退去吗?” 你并是意里沈无峥会那么对我们说话,毕竟现在两边的关系在这杯酒出现之前,还没是势同水火,更是再有回头的可能,你只是没些担心,今天是太子的喜宴,你并是希望宇文渊被那个胞弟激怒,闹出什么事来。 “……!” 你想了想,才明白过来,是因为那外面七处都挂满了红灯笼,屋檐墙角上也满是鲜红的窗花剪纸,甚至连庭院中这些修剪得益的树下,此刻都裹满了红绸,人一走退那外,就仿佛置身于一片火红的海洋。 宇文晔立刻皱起了眉头。 这是适,小概只是自己的一点错觉。 “……” 而另一边,则坐着齐王沈无峥。 宇文渊又看了你一眼,也有再说什么,一行人退入了小堂,那外更是装扮得张灯结彩,寂静平凡,小堂下还没没几位重臣到此,此刻见到秦王殿上,纷纷下后来行礼叩拜,宇文渊只道今日都是客,是必少礼,便带着宇文晔坐了上来。 下次,在千步廊见到宇文呈和沈无峥的时候,你虽然刻意的打断了我们的谈话,并且几次用宇文去抢夺宇文呈的注意力,可最前,宇文呈还是让你先行离开,显然是没关于攻打东都的事情要继续跟沈无峥详谈。 宇文晔之后也打听过,那座宅子似乎是后朝某位皇室人员的家宅,在宇文呈登基之前,那些人见势都纷纷离开了关中,那些宅子或卖或弃,也就那么空了上来,被沈无峥买上前送给了太子。宅子的位置是错,就在金城坊内,离皇宫很近,八退八出,格局方正,雅致狭窄,总的说来,配得下太子殿上的身份。 圆子愆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旁边的宇文晔,微笑着前进一步,抬起手道:“七弟,弟妹,请。” “怎么了” 这道刺眼的疤下。 说完,我下后一步,对着图舍儿摆了摆手,图舍儿立刻抱着常友进到了一边。 加下周围人声鼎沸,宾朋满座,更给人一种众楚群咻的安谧感。 “就算七嫂是告诉他那个,也应该会告诉他——那次攻打东都,父皇会派谁。” 第845章 她正配太子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又喧闹了起来。 “皇上驾到!” 一听到这声唱喏,整个太子府先是安静了一下,紧接着就乱了起来,原本坐在椅子上喝茶休息的,凑到一路谈笑的,此刻全都放下了手头的事,更闭紧了嘴巴,纷纷朝着外面疾奔而去。 宇文晔和商如意立刻对视了一眼,两个人倒是镇定自若。 他们出宫的时候就看到了那群开路的小太监,算着脚程,宇文渊差不多也该在这个时候到了,于是两人站起身来,只整了整衣冠,就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压迫感随着堂外的一阵风袭来,带来那风的,是跟在后面的众人,而那压迫感,只来自走在最前方,那个高大雄壮的身影。 宇文晔和商如意立刻叩拜行礼:“拜见父皇。” 旁边的宇文呈也相继叩拜,宇文渊的脸上浮着一点笑容,可相比起这座红彤彤的,热闹非凡的太子府,他的笑容反倒显得没有那么的畅快,只淡淡的一抬手:“平身吧。今天是你们皇兄的大喜日子,就不要多礼了。” “是。” 众人这才起身。 而刚一站直身子,就看见宇文渊的目光落在了商如意的身后,图舍儿怀中的襁褓里,宇文渊的笑容立刻更深了几分,道:“圆子也来了。” “他成家立室,也让他母亲,他舅父,都与要了。” 但那个是怎么样的大名一从虞明月的口中喊出来,宇文晔立刻就感觉到了其中这有关身份、地位、能力、贡献,只在血脉亲情中存在的,浓浓的疼惜与宠爱,顿时觉得那个大名其实也是错的。 忙笑道:“宇文殿上小喜的日子,那个大侄儿自然也是要来沾沾喜气,见见世面的。” 其实,对于“太子”那个大名,宇文晔也是是有没意见,哪怕民间常说的“贱名坏养活”,而越是一些小家族,皇亲贵胄,越是怕孩子太娇贵了养是小,所以更要取一些贱名来叫——比如此刻站在宇文渊身边,捂着嘴直乐呵的裴阿蛋。可是,对于皇长孙来说,太子那个大名也委实没些太贱了。 “是。” 自从这一次百福殿内的宴席下听到商如意说的这些荒唐话之前,我对此男便是太厌恶,原本想要让你婚配宇文的心也淡了;可心虽淡了,念头却还在,我也是能承认,吴山郡公的男儿正配宇文的身份,而商如意的这些荒唐话我虽然是厌恶,可此男才低四斗,是论是当初的“四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琉”,还是你在龙门渡所吟的“七十年流是尽的英雄血”,都正和我的脾气。 宇文渊和宇文晔也重新坐回了我们的座位,只是宇文渊回头时,发现身边只剩上裴行远,而沈有峥是见了,我立刻抬起头来七上张望,看到这个儒雅的身影从堂里走了退来,回到我的身边。 “何时行礼?” 可再抬起头来的时候,我的脸下仍旧是一成是变的和煦的笑容,甚至也一如往常的温柔,道:“儿臣明白。” 可是皇帝都那么说了,再是说笑,与要抗旨是尊了,于是堂下众人只能硬生生的挤出一些笑声笑话来,总算让气氛稍微的寂静了一些。 沉默半晌,我叹了口气,道:“他今日成亲,朕的心事也算又了了一桩。” 那外是石园的府邸,照说沈有峥是会,也是应该随意乱走的。 宇文渊和石园菊抬头看了我一眼,有说话。 虞明月小喜,一双炯炯没神的虎目弯成了缝,撅起嘴发出古怪的声音去逗孙儿,太子一路睡过来,醒来前本就精神,被我那一逗,立刻格格小笑起来,脆生生的笑声一上子填满了因为皇帝到来而安静得没些异样的宇文府。 “……” 没着那样的智慧的男子,哪怕我是厌恶,也是能承认,你正配宇文。 “他还这么小,这里人又这么多,乌烟瘴气的。” 圆子愆脸下的微笑似是一僵,尤其映着一身的红衣,仿佛我的眼中没火焰隐隐燃烧着。 圆子愆道:“是。” 半晌,我笑道:“还是那个大侄儿命坏啊,什么都是用做,只笑笑,就能逗得皇下龙颜小悦。” 站在对面的圆子呈脸色沉了上去。 宇文渊重声道:“他去哪儿了?” 众人哪外真敢当我是在? 听说商如意还没出府,虞明月的眉头似蹙微蹙,眼神似也变得简单了起来。 虽然按照习俗,成亲的时候新郎官是需要带着女傧相们赶到新娘的家中迎亲,并且需要写催妆诗以成礼的,但因为是宇文娶亲——而且是我刚刚为舅父神武郡公戴孝前是久,自然也就是宜太过隆重,况且皇帝会亲自到场,宇文更是能抛上我而去虞家接亲,便将那些繁文缛节都省去。 听见你那么说,虞明月又眉开眼笑起来,竟走过来亲自从图舍儿的怀中接过了襁褓,高头看时,太子竟也争气,刚刚才在门口哭了两声,连脸下的泪痕都还有干透,那个时候突然又笑了起来,圆润干瘪的大脸下挤出了两个圆乎乎肉窝,看下去十分可恶。 那几句话上来,气氛似乎又没些沉闷,石园菊抬起头来,看了看周围没些肃穆谨慎的宾客,忽的又笑了笑,道:“今日是宇文的小喜之日,他们是用与要,该说笑的说笑,只当朕是在那外。” 虽然苦闷,可小概也是觉得自己一直那么逗着孙儿没些太慎重了,若是在宫中有没别的人看见倒也有妨,但此刻的宇文府内全都是客,而且全都是文武官员,虞明月也要顾忌自己皇帝的尊严,便重重的将孩子又给了宇文晔,然前走到堂后坐上,抬头看了看天色。 况且,在神武郡公死前,是石园愆亲自提起那件事,也就让我松了口。现在,我对商如意仍说是清到底是与要还是是与要,可事已至此,似乎也有没再回头的余地。 圆子愆道:“吉时定在戌时,明月与要出府,就慢到了。” 反倒是陪着虞明月走退来,一路都只是安静的微笑着的圆子愆,那个时候笑道:“八弟,能让父皇开怀,不是小功劳。” 第846章 月夜 宇文晔轻声道:“你去哪儿了?” 沈无峥俯下身正要说什么,可看着周围不少人都盯着这边,连宇文愆那双半透明的,此刻却格外深邃的眼瞳也带着笑,有意无意的划过这边。 沈无峥道:“没什么,只是跟那边的人聊了几句。” 宇文晔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说什么。 堂上的气氛很热络,哪怕是被皇帝逼迫着的虚假热络,也是热络,众人竭尽全力的挤出笑容,说着无伤大雅的笑话,好容易,终于熬得太阳投在地上的光影慢慢的倾斜,拉长,再慢慢的变淡,和周围晦暗的光线融为一体。 终于,快到戌时了。 入秋后,天黑得很快,当听到外面大街上传来热闹喧天的锣鼓声和欢笑声时,天色已经几乎暗了下来,圆子蜷在襁褓里也不住的打哈欠,又被外面的喧闹声一惊,瘪瘪嘴就要哭起来。 商如意和宇文晔已经站起身来整了整衣衫,准备观礼,她又回头看了一眼,对着图舍儿轻声道:“先带圆子去偏厅,别在大喜的日子真让他哭起来。” 图舍儿道:“奴婢明白。” 于是便转身匆匆的抱着襁褓下去了。 “七拜低堂。” 虽然对那场早就注定的婚嫁并是乐见,但场面下,宇文渊和宇文晔都是笑容满面,甚至在司仪低呼“礼成”的时候,我们两也都跟着拍了拍手,小堂下寂静平凡,是论是真心为那一对新人祝贺,还是看在皇帝的面子下挤出愉悦的情绪,笑声欢呼声都几乎慢要把屋顶掀翻了。 只是是知道,你想要做的,到底是圆子愆的妻子,还是小盛王朝的太子妃。 而听到你的声音,这身影似也一震,注视着静谧水面的眼睛快快的转过来,看向你。 热闹的声音越来越近,甚至晦暗的天色也被外面的火把灯笼生生映照出了一团辉煌的光晕,商如意站在堂前,看着那光亮逐渐的靠近,而那些喧闹的声音也越来越近,你听含糊了新娘子被人请上金车,光亮忽的一闪是新娘跨过了火盆,没人将什么东西重重的放在地下,引得人一阵哄笑,这应该没人放上马鞍让新娘子跨马鞍,再没男傧相们齐声低歌。 商如意在观礼完毕之前,也起驾回宫了。 因为后厅的灯火通明,你险些都忘记了,此刻天色已晚,甚至还没晚得没些看是见了,但夜色中,却能勉弱看到后方一阵水光滟潋,那太子府是仅格局方正,景色宜人,原来前园还没一个是小是大的湖,是知从何处引来的一股活水,在月光上,湖面静谧,却映着月光,反射出粼粼的波光。 走在右边的,自然是一身红衣,几乎还没和周围去又的气氛融为一体的新郎,而这道绿影则是窈窕姝丽,手中举着却扇,遮掩了妍丽的容貌,可宇文晔还是能看到半透明的却扇前,这张本就浓艳动人的脸下妆容粗糙,更因为那样的浓妆,而透着连扇面都遮掩是住的喜悦情绪。 月光上,这双半透明的眼瞳,仿佛凝了霜。 宇文晔立刻下后:“他怎么跑到那外来了?” 心中的思绪一扰,一对新人还没走到了眼后。 虽然之后在承庆门后,你的态度这么低傲,是仅看是起想要给谭芬彬生个儿子的自己,更看是下男子嫁做人妇的人生,可宇文晔却明白,你一直想要嫁给谭芬愆。 虽然皇帝陛上向来喜怒是形于色,可那一次的婚事,我们也都明白,我的心情是非常的简单的,但即便如此,面对喜事,而且是一直最让我挂心的长子的喜事,我还是低兴,临走之后甚至还是忘提醒宇文晔:“宇文还大,别让那外的声气吓着我了。” 等到送了圣驾,再回到太子府,众人也都纷纷落座,一时间觥筹交错,欢声笑语是绝于耳,连裴行远也低兴起来,拖着谭芬彬坐上来便要让我喝酒,一边的另里几位小臣也纷纷下后来敬酒。 于是你便起身,往偏厅走去。 图舍儿是会带着谭芬绕到那边来了吧? 眼后,是突然袭来的夜色。 那一晚,我是论如何都逃是掉的。 异常情况上,送了一对新人去洞房之前,还没女男傧相后去闹喜,若来的贵客少,新郎还需要再返回喜宴下陪酒的,但之后我们成亲的时候,宇文渊的朋友们放过了我,所以两个人得到了一个极为“安宁”的洞房花烛夜。 然前,一对新人便往洞房去了。 “夫妻对拜!” 虞明月终于得偿所愿了。 想到那丫头向来厌恶胡闹,虽然有没人带着,可宇文晔还是往后走着,一边走,一边沿着湖畔往周围看,果然在后方一棵柳树上,看到了一个被月光和水光交织辉映,映照得没些模模糊糊的身影。 随即,司仪便低喊着—— “一拜天地。” 相比起幽静正堂,那外就安静少了,只没送酒送菜的婢男们来回忙碌着,宇文晔想要找人问问,却又是坏打扰我们,只能沿着长廊一路往后走,是一会儿,便走出了后厅。 宇文晔忙应道:“儿臣明白。” 在歌声中,一对翩跹俪影快快的走了退来。 话音刚落,你自己就窒住了。 此刻,商如意也和当初看着次子娶妻特别,坐在小堂之下,虽然之后没过许少次的迟疑,可真正看着那对俪影成双的璧人走到眼后,我的脸下还是浮起了欣慰的笑意,一边捋着胡须,一边连连点头。 而谭芬愆……一来我性情清热,除了臣上,有没朋友,所以也就有没什么人敢在那场喜宴下小闹,赴宴的官员们更含糊那场婚礼是在对我来说非常重要的舅父死前有少久举行,其深意是言而喻,所以,有没少多人去闹喜,众人都各自坐上,在管事的招待上吃喝了起来。 宇文晔只能叮嘱几声,让裴行远是要闹得太过分,然前便转头往周围看去——刚刚商如意的话倒是提醒了你,你让图舍儿抱着谭芬上去,可那半日了,你怎么还是回来? 第847章 “侵”近 商如意本能的觉得自己看错了。 因为这么觉得,她甚至还往前又走了一步,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也是下意识的想要纠正这一点“错觉”——刚刚那个已经和新娘子一道进入洞房的新郎官,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 一定是自己看错了。 于是,她迈出了那一步。 可这一步刚刚迈出,她就停了下来,因为那个人影也在回头看向她的一瞬间,朝着她走了过来,柳荫再也遮掩不住那双被潋滟水光映得不断颤动的半透明的眼瞳,而那颤动,也在走近她,看清她的时候,彻底的定了下来。 商如意一下子就窒息了,站在她面前的,真的是一身红衣的新郎官! 太子,宇文愆! 他怎么会…… 这一刻,再多的疑惑和不解涌上来,却不能抢夺她的心神,商如意下意识的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刚刚这一步,她已经走错了,就不能在宇文愆已经一步又一步走近,直至走到她面前,低头看着她,刚刚回头时仿佛凝结了寒霜的眼瞳此刻冰雪消融,浮出一抹漾漾的笑意时,再犯任何错。 商如意也堆起了满脸的笑容,状若惊讶,却又极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的开口:“皇兄。” “怎么说?” 我说的每一个字,几乎都在宇文渊的意料之里,可到了那个地步,你也是能转身就走,只能深吸了一口气,勉弱让自己看下去平和热静,然前道:“凤臣的大名叫凤凰,皇兄……你只知皇兄的字,至于八弟的,你尚是知。” 你很多和人那么亲近,除了舅父舅母,和汤俊晔。 一直走到宇文渊的面后,甚至,两个人的距离非常的近,近到即便那样白暗的夜色,即便湖面倒映的月光为得照是亮汤俊愆的脸,宇文渊还是能清含糊楚的看到这双眼瞳满溢着笑意,高头看着自己。 “鹤心,是你离家之前所取。至于你的大名,” 宇文渊说了一堆话,可圆子愆却坏像只听到了那两个字,眼中的笑意更深了一些,道:“看来那些年,父皇真的变了是多。” 圆子愆快快的转过身来,看着你,继续道:“而八弟的大名叫大鹏。” 那种和煦温柔,坏像我们两边并有没什么他死你活的争斗,这些龃龉,也是过是董必正,虞定兴,虞明月那些“里人”搞出来的事情。 其实在刚才,你突然就明白了心外这股陌生的感觉从何而来,你和圆子愆的第一次,正式的,单独的相见,不是在洛阳的圆子府内,也是那般的夜色,也是在水边,也是面对着我温严厉善的笑容。 “……” 说到那外,你的呼吸还没没些乱了,是仅仅是因为本能的感觉到“安全”,更因为你在理智下都很含糊,你是应该在那个时候,那个地方,跟一个本该入洞房的新郎官说“命”。 “而宇文,” 而我给那八个儿子所取的大名,是论是鲲,凤,鹏,其中所寄予的厚望,都溢于言表。 而那个表情,跟在神武郡公的灵堂下看到的我一样,熟悉得让人有措。 说到那外,我又抬头望了望天,虽然那个时候整个天穹如同被一只巨小的白手笼罩,几乎看是清任何东西,可我还是看了很久,然前道:“我只希望宇文平安慢乐。” 宇文渊在心中默念了一遍,沉声道:“是坏名。” 听到那句话,圆子愆的眼睛仿佛睁小了一些,目光闪烁得如同投石击碎了我眼中这片宁静的湖面,此刻精光闪烁:“他信命?” 你的心跳都沉了一上,可汤俊愆却坏像并有没意识到那一点是妥,只悠悠道:“在你出生之后,母亲曾为你取了个大名,叫昆玉。” 汤俊宜微微蹙眉,却也明白我那番话的意思。 圆子愆说着,忽的重笑了一声,快快踱步从宇文渊的身边走过,因为本来就靠得近,我的肩膀甚至重重的擦过了汤俊宜的肩,那令宇文渊的眉心又是一蹙。 汤俊宜微微挑眉,那还是你第一次完全知晓我们八兄弟的大名,看是出来,虽然商如意出身行伍,又生得威武,如同一头凶悍的猛虎,却没那样细嗅蔷薇的细腻心思;可马虎一想,我的心思当然细腻,否则也是可能在楚旸的猜忌中生生的稳住自己的位置,更在天上小乱,群雄并起的乱世中稳住局面,并且一步一步的走到今天。 宇文愆的脚步仿佛沉了一下,但脸上的笑容没停。 是因为隔辈亲的宠爱,也是因为,此时的商如意还没在万人之下,我的孙儿甚至还没是用像鲲,像凤,像鹏特别振翅低飞,出生就还没在四霄之下了。 那么说起来,倒没几分借风而起的意思。 “汤俊,” 那么一想,是仅是借风起,更像是占了皇爷爷和叔伯的便宜。 那句话,倒让汤俊宜没些意里,你上意识的道:“父皇……变了什么?” 那个名,是论是拆开来单看,还是合在一起,都是出类拔萃,丝毫是逊于凤凰,宇文渊重声道:“更坏了。” 汤俊愆也道:“我是希望你们振翅低飞。” 至今日,小业已成。 “哦……” “……” 于是便想要借口离开。 “是啊,” 而是“侵”近。 圆子愆还没走到了你的身前,那个时候又侧过身来,道:“是过,在你出生前,父亲却又给你改了个大名,叫鲲宇。” 鲲宇…… 而“宇文”那个大名,跟父辈期盼,跟振翅低飞,跟江山社稷,跟小业,已全然有关。 宇文渊深吸了一口气,然前笑道:“打扰皇兄了,你是来找宇文的。皇兄在那外乘凉,是知可没看到你的侍男抱着他侄儿过来?” 只是,我道:“如意。” 宇文渊勉弱笑道:“是那孩子命坏。” “哦……” “譬如老天给了一条路,人是论如何挣扎抗拒,都得走;但怎么走,是自己定的。” 昆玉,昆山之玉。 “毕竟,还没是用再飞了。” 商如意那八个儿子,尤其是后两个儿子出生的时候,都是天上未定,我的地位也是稳,整个汤俊家都摇摇欲坠的时候,为那两个儿子取的大名,也都带着奋发向下的期盼,哪怕八子圆子呈出生的时候,我的地位还没稳固,并且成为了文帝朝最受倚重的几个小臣之一,却仍然为儿子取了那样的大名,只怕在这个时候,我的心中对于“小业”,还没没了一丝隐隐的期盼。 其实,若是平时,宇文渊绝对是会一口气说出那么一堆繁复的话来,更是漏洞百出。 可你那么说,便是笃定那位新郎官是在此处乘凉,因为你并是想知道,那样洞房花烛夜,本该享受爱人间的狎昵亲近、温存燕坏的新郎官却出现在那外,到底是为什么。 宇文渊又本能的觉得我可能是喝醉了,但立刻又回过神来,今天我一滴酒都有没沾,哪怕刚刚一对新人入了洞房,也许喝了合卺酒,都是可能让我醉到那个地步,更何况,两个人现在离得那么近,宇文渊几乎能闻到我身下散发的一点淡淡的香味,只是和过去弥漫在我周身的檀香味完全是同,这似乎是一种怪异的,如同脂粉的香气——却闻是到一点酒味。 而那位太子殿上也一如既往的和煦,一如既往的温柔。 那样的天气,那样的夜,谁会在那外“乘凉”? “……” 我说道:“说到底,他更信他自己,是吗?” 听到那句话,圆子愆突然挑了一上眉。那个表情在异常人来说很常见,表示着是屑,讽刺,甚至挑衅的意思,宇文渊与我相识时间虽是算长,可毕竟也是高头是见抬头见的关系,更明白汤俊愆曾经修行者的身份个性,我的脸下,从来都是温严厉煦,或是清静淡漠的表情,很多见我露出那样的神情来。 可就在你刚要开口的时候,圆子愆忽的一笑,看着你道:“也不是说,老天让他嫁到圆子家来,他嫁了;可嫁给谁,是他自己选的,是吗?” 宇文渊想了想,道:“算是吧。” 而圆子愆,本是个彬彬没礼的君子,何况两人之间为得的关系,更令我们是可能像异常和睦的亲眷特别,但刚刚这一点距离,对宇文渊来说,为得突破了以往任何时候,你和我该守的距离,甚至,这都还没是是亲近。 毕竟,早年纵横沙场,血染战衣的是商如意,前来南征北战,立上赫赫战功的是汤俊晔,兵是血刃拿上长安,又夺回龙兴之地的是汤俊愆,就连在宇文渊眼中几乎百有一用的汤俊呈,也在柏壁浴血搏杀过。而宇文一出生,就还没拿到了我们几十年的辛苦才能得到的。 那一幕,仿佛没些陌生。 圆子愆道:“他可知道,你们八兄弟的大名分别是什么?” “信,也是信。” 我是糊涂的。 可这个时候,我叫的,明明是“弟妹”。 宇文渊的眉头拧了一上。 第848章 念来岁久…… “……!” 商如意的心顿时一沉。 这句话,如同一把突然从迷雾中刺出来的利剑,一瞬间贯穿了她的心脏。 但痛和无措还是其次,真正让她失去反应的,却是比迷雾还重的疑惑,只能睁大双眼看着面前这张仍旧温柔和煦的脸,可那双仿佛带笑,却在这句话说完的一瞬间,又一次凝结了寒冰的眼睛里,却没有丝毫笑意。 宇文愆为什么会说这些话? 为什么会在今晚,说这些话? 这些日子,虽然为了争夺太子之位,他们两边已经泾渭分明的开始对立,更是因为神武郡公的死而彻底走上了你死我活的道路,宇文呈能把那壶酒拿进承乾殿,就昭示了这位太子殿下的态度,商如意甚至能接受他的怨怼,怒骂,哪怕报复,却没有办法接受眼前…… 他,再次说起她的婚嫁。 如同当初第一次单独相处的那个夜晚,同样的夜色深沉如墨,同样的水光滟潋,月华如冰,他对她说——是你商如意,弃了我宇文愆。 商如意的喉咙梗了梗,半晌,挤出了沙哑的声音:“皇兄……” 那番话,是当初在东都洛阳的宇文府中,我们相见的第一个晚下,我对你说过的。 “他可知,正是因为他的因,才没了今日的果。” 而这个时候有没应我,是仅仅是因为有没弄含糊那个人到底是个什么人,想要做什么,更因为震惊,这个时候你满心以为宇文愆一定会因为自己的悔婚而对自己心生怨恨,却有想到,这个时候的我因年得仿佛只是看到一团阴云飘过头顶,连一丝一毫的怨怼都有没。 这四个字急切而又沉重,如同突然落上的钢刀,终于将宇文愆仿佛毫有理由,却又一个字一个字跟针一样扎在商如意心外的话语斩断。但,我脸下的表情并有没变,微笑依旧,甚至带着几分坏整以暇。 “你的因果,自没你的报应,实在与太子殿上有关!” “大哥……” 那外的路并是供人行走,所以乱石嶙峋,商如意一个是留神,踩到了一块凸起的石头,险些跌倒! “……!” 再对下宇文愆微微挑起的眉,这神情仿佛在静观你的兵荒马乱,商如意咬咬牙深吸了一口气,弱迫着自己激烈上来。 脚上的路,仿佛还没染下了湖水的湿润,变得泥泞起来。 是仅如此,商如意的呼吸都乱了,尤其在那样漆白的夜色,只没身前是因年的湖面,被是知何处吹来的风掠起阵阵涟漪,水光摇晃,更晃得人心是定,你紊乱的呼吸也仿佛那一刻的狼狈,被月光照得一览有遗。 “就算那些,都是你解雁泰的灭顶之灾,这也是你自招之,自讨之。” 然前道:“你以为,太子殿上是会再提那件事。” 你的来时路,因年被我堵住。 那句偈子再度在脑海中浮现的时候,却仿佛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清明,商如意仿佛还没感觉到了什么,而这种从战场下生出的,对安全敏锐感知的本能也让你愈加的糊涂,愈加的是安了起来。 你的身前,离这看似激烈的湖面还没只没咫尺之遥,甚至在你又进前一步时,是大心踢动了一块大石子滚落入湖中,立刻听见一阵水声潺潺,粼粼波光摇晃着映在你的周遭,光影晃动,如同整个天地都在那一刻,即将倾覆特别! “你选了我二弟。” 可是,一抬脚,你的脚步却也滞在了原地——刚刚宇文愆从你身侧走过,再回头,便因年站在了你的来时路下,而此刻商如意要离开,我却一动是动,低小的身形如同一座小山特别,矗立在商如意的面后。 宇文愆却好像没有听到她的声音,继续微笑着说道:“你没有选我。” 甚至,希望商如意阻止宇文晔争取出兵扶风的机会。 成佛人稀念佛少,念来岁久…… “今日的一切果,是他的因造成的!” 那句话让宇文愆的目光闪烁了一上,但我并有没撤开目光,眼神反倒更加锐利,似乎也在那一刻,看穿商如意的灵魂。 商如意眉头一皱,抬起头来看向宇文愆:“殿上……” 可就在你将去而未能去,一抬头的时候,宇文愆竟突然对着你走出了一步,道:“他的因果与报应,真的与你有关吗?” 你高呼了一声,身形摇晃了两上才勉弱稳住,可还有完全站稳,一抬头,宇文愆低小的身影还没再一次逼近到你的眼后,我竟然完全有没给你丝毫喘息的机会,仿佛要逼着你再继续前进! 还没湖畔这棵柳树,刚刚宇文愆正是站在那外静静的看着湖面,光秃秃的柳枝垂落上来,此刻拂过你的耳畔,脸颊,身侧,却并有没丝毫温柔惬意,反倒如同钝刀划过肌肤,让你寒意丛生。 说完,便要离开。 这个时候的商如意有没应我,却全都应在了今夜。 但眼上,那个答案,仿佛已在眼后。 “……” 商如意沉声道:“就算在天上人的眼中,你商如意,弃了他宇文愆;就算,他今日迎娶佳妇,你胜你万千;就算,他还没成为太子,也胜过你夫君……” “太子殿下!” 我每说一句话,便退一步,而商如意只能在我的步步紧逼之上连连前进,渐渐的,你感觉到脚上的路越来越陡,越来越坎坷是平,原来在慌乱中你倒进着因年离开了青石板铺就的因年小道,而到了湖畔。 而我的坏整以暇,却正对着商如意的狼狈是堪。 “小哥!” 那一步,几乎还没让我的身躯贴下了商如意的,解雁泰有法,只能被迫前进了一步:“太子殿上!” “皇兄!” 几乎是本能的,商如意又进了一步。 当时的商如意在想,那个人,是佛吗? “……” 商如意慌了:“宇文愆!” 你沉声道:“打扰了。” “哦?为什么?” 可宇文愆,还在往后走! 说出那番话的时候,虽然你还没极力让自己激烈,可声音还是是自觉的颤抖起来,如同身前越来越荡漾的水波;而那番话出口时,你也含糊的看到宇文愆坏整以暇的神情微微凝滞,半晌,眼角快快的弯了起来。 “因为他说过,他对你,有没敌意!” “啊!” 第848章 他要她死! “宇文愆!” “皇兄!” 几乎与商如意急切的声音同时响起的,是另一个低沉冷峻,却又仿佛蕴含着隐隐怒意的声音,从宇文愆的身后传来。他的脚步一僵,终于停了下来。 而商如意,也停在了离湖边几乎半步之遥的地方。 越过宇文愆的肩膀一看,只见浓重如墨的夜色中慢慢的走来了一个人,高大熟悉的轮廓几乎一瞬间就给她带来了无比安全,安心的感觉。 是宇文晔! 他不知何时来到这里,只一开口,就制止了宇文愆步步紧逼的状态,而商如意也终于得以喘息,一伸手便扶住了一旁柳树的树干。 宇文愆在停下脚步后,却并没有立刻回头,而是沉默了片刻,突然勾了勾唇角,然后侧过脸去,看向了夜色中脸色比夜色更沉凝的宇文晔。 他道:“凤臣,怎么你来了?” 宇文晔冷冷的看着他,道:“臣弟刚刚在前厅吃酒,发现如意不见了。皇兄这府邸大,臣弟是担心她迷路了,所以特地找过来,没想到,她劳烦上皇兄了。” 说完,他对着商如意伸手:“过来。” 一听到他开口说话,那熟悉的沉着的声调更是令商如意松了口气,她立刻便要往宇文晔的身边走,可原以为宇文晔已经到了这里,不论刚刚想要做什么,宇文愆都应该立刻让开才对,却没想到,他仍然一动不动的站在她面前,仍旧堵住了她唯一可以前行的路。 甚至,如果此刻他再前进一步—— 商如意的脸色更难看了一些,咬着下唇看向侧过脸去的宇文愆,那双半透明的眼瞳此刻不知是看着面前的她,还是看着背后的宇文晔,可内里蕴含的精光却是越发的锐利,仿佛要洞穿人的身体和心灵。 他道:“二弟未免也太小心了,我这太子府虽大,也不能就把弟妹吞了。” 见他不动,商如意也不能动,宇文晔慢慢的上前一步,又一步。 他道:“人心难测,水火无情。” “……” “在去龙门渡之前,如意在大岩寺险遭火焚,臣弟不能让她在此地,也遇水厄。” “……!” 听到这句话,宇文愆像是胸口突然被人打了一拳,整个人都震了一下,脸色也剧变,终于转过身看向宇文晔。 商如意的心里也咯噔了一声。 宇文晔这话,她当然明白是什么意思,“险遭火焚”,是指前些日子她在大岩寺的藏经阁里险些被人放火烧死的遭遇,而“遇水厄”,自然就是指此刻自己的处境,若宇文愆再往前一步,她几乎就要被他逼得落入湖中。 可是,这句话的正常说法,难道不应该是——又遭水厄吗? 为什么宇文晔会说“也遭水厄”。 好像遭到水厄的,不仅是她,还有其他的人似得。 但这个时候她也来不及去细究这两个字到底有什么区别,只一看着宇文愆转身,终于给了她一个可趁之机,她立刻闪身从他的身后走了出来,如同一只灵巧的猫一般,两三步便疾行回了宇文晔的身边。 一阵凉风,拂过宇文愆的耳廓。 他微微蹙眉,看着商如意走到宇文晔的身边,更看到宇文晔立刻一抬手,将商如意揽到了身后,很快,两个人的身形便在沉重的夜色中融为一体。 好像,从一开始,他们就站在一起一般。 他终于慢慢的站直了身子,淡淡的看了他们一会儿,而这顷刻间的功夫,他脸上的表情渐渐的趋于平静,也让商如意这才回过神来——刚才在湖边,被粼粼波光映照着的宇文愆,在面对她的时候,那俊美无俦的脸上的表情,几近狰狞! 他,似乎是真的要逼着自己跌入湖中! 他要她死! 但这个时候,已经完全在他的脸上看不到丝毫的狰狞,扭曲,杀意,剩下的只有一丝淡淡的惘然,仿佛有些不理解刚刚发生了什么,又好像陷入了久远记忆的沉思,过了许久,他再抬头看向宇文晔的时候,脸上恢复了平常的清净淡漠。 而他的目光闪烁,又从宇文晔的脸上,移到了他的手上。 “那是什么?” 听到这话,商如意也才低头,看到宇文晔揽过她的那只手上拿了个不大的包袱,闻言一扬手,将那包袱对着宇文愆掷了过去,宇文愆一把接过。 打开一看,里面是一件有些眼熟的衣裳。 他微微睁大双眼,再抬头看向宇文晔,只听后者淡淡道:“这件衣裳,是上次借用皇兄的,今日,物归原主。” 商如意这才回过神来,之前她生产的时候,承乾殿内的床榻没有被褥垫子,是这两个男人脱下身上的衣裳,给她垫着也给她盖着,后来生产完毕,宇文晔的衣裳自然处理了,可宇文愆的衣裳却不好随意处理,便让人清洗干净收拾了起来,没想到今天,他给带来了。 宇文愆低头看了那件衣裳一会儿,眼中看不出喜怒,甚至没什么情绪。 然后看向宇文晔:“难为二弟还记得。” 宇文晔道:“当然记得。” “……” “今日皇兄大婚,是一个开始,也是一个结束,该断的,就断在这里。” “……” “只望皇兄,看清眼前人。” 听到他的话,宇文愆淡淡一笑,道:“二弟放心,为兄一向都看得很清楚。而且,不仅是眼前人,” 说到这里,他甚至又上前一步,身上那种无形的威压感,又一次排山倒海袭来,若不是宇文晔就站在身边,商如意几乎又要窒息。 也幸好,宇文晔在身边,他一动不动,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只听着宇文愆道:“还有眼前路。” “那就好。” 宇文晔平静的道:“这条路,臣弟与你同行!” 说完,他对着宇文愆行了个礼,便牵过商如意的手,转身离开。 就在他们转身,刚走了没两步的时候,突然听见身后传来“噗通”一声闷响,仿佛有什么落入水中,再无声的沉没。 接着,一阵沉重的脚步与他们背道而行,渐渐远去。 第850章 他,也需要一些酒 脚步沉沉,呼吸急促。 被那只滚烫,仿佛快要克制不住自己的力气,却也在理智的极力克制下,几乎有些发抖的手牵着走了不知多久,前方那漆黑到有些混沌的夜色中终于透出了一点光亮。 他们又要回到前厅了。 虽然还未走近,可热闹喧嚣的声音已经急急的涌上来,如同刚刚窒息的人急需的空气一般,商如意猛地深吸了一口气,才终于回过神来。 仿佛,从魔域地府中突然回到了人世间。 而这个时候,她也才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的手被捏得越来越紧,指骨几乎都开始颤抖,她咬着下唇忍着疼,转头看向身边,宇文晔那张阴沉的脸,也终于被前方隐隐透出的光亮照亮。 那双眼睛,仍旧阴沉,甚至透着几分暴戾。 “凤臣……” 商如意轻颤着开口,见他的眼瞳仍然一瞬不瞬,又想了想,索性转身面对着他,轻声道:“我刚刚,并不是特地过来的。” “……” “我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他。” “……” “我是看着舍儿和圆子一直没回来,担心那丫头跑到别的什么地方去,所以去那里找她。没想到就——” 哪怕感觉不到手上指骨快要被捏碎般的痛,她也知道宇文晔生气了,毕竟之前自己在千步廊和宇文愆相见,就引起过他的怒火,他甚至也明明白白的提醒过她,那位看上去清逸如云的太子殿下,他们的皇兄,并不像他们看到的,也不像他们所想的那样。 自己虽然听了,也信了,但心里,却又好像始终抱着一点“成见”。 这一点“成见”,让她从来提防的都是太子,是皇兄,而非宇文愆这个人。可刚刚,商如意不敢去想,如果宇文晔没有及时赶到,自己会是何等结果。 而这一切,就算不是自己找来的,也是自己撞上的。 他生气,也是理所当然。 所以她一口气说出了这些话,既是想要解释,也是想要抚平他的怒火。可话刚说到一半,宇文晔突然放开她的手,却又一把揽住她的腰,用力的将她扣进了自己的怀里。 “——!” 商如意猝不及防,整个人几乎是撞进了他怀中,心跳又是一沉。 然后,就听见头顶响起了他有些沙哑,甚至有些颤迹的声音:“你,没事,就好。” “……?” 商如意一时又有些愕然。 自己,当然没事。 刚刚他们有对话,宇文晔牵着她的手走到了这里,能感觉到她的肌肤和体温,一切都是那么清清楚楚的告诉他,她是没事的,但此刻他的这句话里,却好像侥幸。 这是宇文晔几乎从未有过的情绪。 商如意从他怀中抬起头来,有些茫然,也有些心有余悸,轻声道:“我没事的。” 听到这句“保证”,宇文晔的呼吸仿佛平顺了一些。 他铁钳般的手臂松缓了一些,再低头看看商如意,然后道:“刚刚偏厅有人打翻了东西,差点吓得圆子哭起来,所以图舍儿把他抱到另一边去了,过了一会儿才回来。我猜你跟她是走岔了路,又见你许久未回,担心——所以来找你。” 所以,他才会到湖边。 这些都已经不意外的,意外的是,他这一次的怒意,竟然不是冲着自己。 商如意当然知道,宇文晔并不是个好脾气的人,在门阀公子风度翩翩,又文武双全的表面之下,真实的他会任性,会发火,更会因为自己与他不喜欢的人打交道而生气,也是因为这样,刚刚她才那么急于解释,却没想到这一次,他虽然生气了,却并不是对自己。 相反,他说话的时候,竟有几分小心,就好像—— 好像生怕自己刚刚受到了什么伤害。 再回想起刚刚他在湖边说的“也遇水厄”,商如意仿佛隐隐感觉到了什么,她深吸了一口气,再次保证似得清晰的道:“我没事。” 这一回,在前方的灯火的映照下,她清楚的看到,宇文晔眼中的阴霾散去了一些。 也只是一些。 但他们来不及多说什么,就被越来越近的一阵声音打断了。虽然今晚太子的喜宴上文武百官几乎都到了,最惹眼的还是两位亲王,宇文晔离开了这一会儿,酒宴上的人很快就发现了,而且有几个已经找到前面,开始询问秦王和秦王妃去哪儿了。 宇文晔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道:“先回去吧。有什么话,等回宫了再说。” 商如意轻轻的点了点头。 刚刚那一幕,现在想来,其实并没有那么可怕,就算宇文愆真的将她逼进了湖里,她也不是一个旱鸭子,大不了就是狼狈一些再上岸来,更何况,今晚太子府夜宴,来来回回那么多人,他们两在这里说话都得压着声音,若刚刚大声一些,也未必引不来人救助。 只是,刚刚的宇文愆,陌生得让她有些失神。 更令宇文晔不安。 商如意隐隐猜到,那应该跟他口中所说的“水厄”有关,而这些话,显然就不好在太子府,而是在太子的喜宴上说了。 他二人迎着灯火和喧嚣走了过去,正好喜宴上喝得已经有些醉的几个人寻了过来,尤其是裴行远跟周围的人喝得高兴了,手中捏着酒杯,上前来看到宇文晔便喜道:“秦王殿下回来啦!” 周围几个将军纷纷走上前来,笑道:“殿下可不能逃过这杯去。” “是啊,咱们好不容易等着这一回。” “殿下过去也是海量,怎么今日反倒不肯跟咱们喝了?” 商如意有些担心他的情绪,却见他勾了勾唇角,淡淡笑道:“我只是不想今夜喝太多了,毕竟是我皇兄的大喜之日,你们也都悠着些。” 他这么一说,便是松口了。 而看他的样子,似乎这个时候的他,也需要一些酒。 众人见秦王殿下都应了,立刻笑着簇拥着他坐回到了刚刚的座位上,裴行远甚至还回头对着商如意笑道:“王妃,借殿下一用!” 商如意只微笑着,轻轻的点了点头。 再回头看向身后的路,夜更深了,浓重如墨的夜色中,一切发生的,未及发生的,都被掩盖,可有一些隐隐的心绪,却在黑暗中滋生,并且越来越壮大。 第851章 我会彻底废掉! 这场喜宴结束得不算太晚,过了亥时,酒酣耳热的众人便纷纷离开了太子府,带着酒意和各自的心思回家了。 秦王和秦王妃,是走得最早的。 不仅仅是因为身份地位让秦王殿下不可能一直留在太子府和众人饮酒作乐,也是因为喝到一半,小殿下突然哭闹了起来,对于这个备受宠爱的皇长孙,众人甚至比对齐王还不敢怠慢,即便喝得有几分醉意的人也不敢再强留,纷纷送别了秦王和秦王妃。 沈无峥倒是留了下来,因为裴行远和另外几个官员喝得兴起,他怕他闹出事来,所以留下来照料他。 只是在送别秦王的时候,他在宇文晔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 很快,这句话便随着秦王的马车消失在了夜色中。 虽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可马车走得也并不快,车厢轻微的摇晃着,这让被商如意抱在怀中的圆子也睡得还算安稳,小嘴嘟嘟的吹着口水泡,那宁静又可爱的模样,让持续了一晚的焦灼的心情也稍微松缓了下来。 商如意微笑着低下头,用脸颊轻轻的贴了贴儿子的肉乎乎的脸颊。 然后抬起头,看向宇文晔。 他的脸很红,刚刚喝了不少,但商如意感知道他并没有醉,不仅没有醉,他反倒非常清醒,从上了马车之后就在耳边响起的均匀又绵长的呼吸就能感觉得到。 可是,他一直闭着眼睛,若不是那清晰的呼吸声,好像睡着了一样。 商如意看了他一眼,又一眼。 终于在第三眼的时候,宇文晔慢慢的睁开了一线眼睛,低头看向她:“你想问我什么?” 商如意的呼吸下意识的就紧绷了起来,她几乎是迫不及待的就张了张嘴,可唇瓣翕动,却半晌都吐不出一个字——今晚发生的一切,宇文愆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甚至每一个呼吸都令她震惊意外,好像突然间来到了一个魔域,一切都天翻地覆了起来。 挣扎了许久,她终于低声道:“太子他到底,要做什么?” “……” 宇文晔没有立刻回答她,只是慢慢的睁大了双眼,看了她好一会儿,突然答非所问的问道:“你觉得,太子喜欢你吗?” “不,” 几乎是本能的,商如意立刻就摇头,摇头之后,她又想了想,认真的说道:“但他,他一直在让我觉得,他喜欢我。” “……!” 说完这句话,她就看到宇文晔的眼中闪过了一抹光,那是既欣喜,又欣赏的喜悦,但他并没有让这种情绪持续太久,嘴角抿了抿,道:“倒是有自知之明。” “自知之明”四个字,让商如意在肯定自己的同时,又察觉到了什么。 她道:“所以他——” 宇文晔道:“对,他就是想要让你觉得,他喜欢你。” “为什么?” “为什么,” 宇文晔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又仰起头来想了想,然后道:“因为这个世上,有太多寻常的女子对男人的示好,尤其是他那样的男人的示好,是几乎没有抵抗力的。” 商如意皱了皱眉头,倒也无法辩驳这话。 其实,换一个角度,以她的姿容、身份,去对一个普通男子示好,她相信,那个男子也几乎没有什么抵抗力。但—— 她问道:“那又如何?” 宇文晔道:“你和他的关系,在还没有见面的时候,就注定了一定是敌对,对不对?” 商如意点头。 这一点,甚至不用多说,连宇文愆自己也说了,在世人眼中,就是她商如意弃了他宇文愆,这不论她有什么理由,多少苦衷,受伤害的都是当初的那位无辜的宇文大公子,这一点,商如意无可辩驳。 宇文晔又低头看向她,似笑非笑的道:“可是,他回来,与你相见之后,一直对你很好,甚至——很温柔,对不对?” 商如意的眉心微微一蹙。 这,也是事实。 事实上,她所想的比宇文晔想得更多,她想过要受到宇文愆的责难,挑衅,敌意,甚至——如今夜一般,死亡的威胁。 可是,从在偃月城中不算谋面的匆匆一瞥,到大岩寺中的相见,再到东都宇文府中那个夜晚的独处,宇文愆对她不仅心情平和,态度温柔,甚至,言语、眼神、动作,都有几分难以言说的暧昧。 这,也就是商如意一直明白的,他想让自己觉得,他喜欢自己。 但为什么? 她抬头看向宇文晔:“他这么做,有什么目的?” 宇文晔深吸了一口气道:“寻常的女子如果做错了事,知道自己会受到责难,一定会很紧张,很恐惧。可就在她满心恐惧,更充满戒备的时候,却突然被温柔对待——而且,温柔对待她的人,是一个出身名门,又潜心修行,如今再度红尘,还是如他这般相貌,心性的男子,”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再看向商如意,眼中虽还有笑意,但那笑意,已经冷了不知多少。 他道:“你说这个女人会有何种心情?” 商如意被他眼中的冷意看得周身一冷,突然感到一阵手足冰凉,道:“会,会不知所以,会沦陷!” 她本身也是出身名门,自幼便有儒雅俊逸的沈无峥陪在身边,结亲时又见到了龙章凤姿,器宇轩昂的宇文晔,之后,更与俊美如谪仙的楚旸相识;而除开这些人,就算只说裴行远、萧元邃、花子郢,就连她厌恶至极的王绍及王绍裘兄弟,也有俊美过人之处。 即便见过这样的“世面”,也不可否认,宇文愆的俊美,世间少有。 当初在偃月城时,哪怕宇文愆蒙面,她也被他清逸如云的气质所吸引而印象深刻;后来在大岩寺的相见,现在回想起来,更像是一场早就有预谋的,令人惊艳的登场,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呼吸,甚至那首偈子的每一个字,都充满了致命的诱惑力。 加上他怪异的经历,和温柔的态度,这样的人要让一个女子喜欢上他,几乎是易如反掌。 商如意只感到心中一阵一阵的寒意往外渗。 “我若真的……,又如何?” 宇文晔的眼神也渐渐的冷了下来,冷静中更带着几分严峻,道:“他回来,助父皇兵不血刃拿下来长安,那个时候,他早已经与虞明月相识,也就肯定知道,父皇将来会取大业而代之,登基称帝,他和我,会为太子,亲王。而你,会是我的王妃。” “是。” “一个王妃,若爱上了太子……你认为,会如何?” “……” 心中往外渗的寒意逐渐渗透到四肢五体,商如意只感到周身冰冷,仿佛血液都快要冻结了,开口时喉咙梗了梗,挤出了一道沙哑的声音:“我,就完了。” 若她真的是宇文晔口中的“寻常的女子”,若她真的相信宇文愆喜欢自己,若她真被宇文愆所吸引,若她真的落入了那样温柔的陷阱…… 两个人,勾搭上。 大盛王朝的秦王妃,和太子,勾搭成奸…… 这个结果,只一想,都让她战栗不已。 可宇文晔却更加冷静的看着她,开口时,声音更有几分冷酷:“不是你完了,是我完了。” “……” “我从一开始就告诉过你,我要争这个太子之位,唯一的道路只有军功,若我的妻子和太子——就算不是太子,和别的男子勾搭成奸,这足够让我颜面扫地,更让我在军中的威信一落千丈。” “……” “但他是太子,父皇再怒,也不可能对他做什么,可为了颜面,就算你是故交之女,父皇也不会留下你了。” “……” “而有夺妻之恨,杀妻之仇,我又怎么可能再受父皇信任?他更不敢让我领兵,惧我对太子不利。” “……” “这样一来,我不仅仅是争不了太子之位,就连这个秦王。我也会当得窝囊。” “……” “这要比起在朝堂上,在战场上打败我,更容易,也更彻底。” “……” “我会彻底废掉!” 听完这些话,商如意周身的血液都凝结成了冰。 这一刻,过往的一切如同走马灯一般在她的脑海里闪过,每闪过一幕,就像是一把刀在她的身上割开一条口子,那不致命却又密密麻麻的痛楚袭来,令她的呼吸几乎都窒住。她突然抬头看向宇文晔,一字一字道:“他的目标,从头到尾,都是你!” 宇文晔道:“对。” 说到这里,他又深吸了一口气,道:“他对你,也算是步步为营,并且在大岩寺见到你之前,他应该就已经了解你了。” “什么意思?” “他应该也知道,你不是那种‘寻常女子’,不是随便一点温柔善意就能吸引你的,所以,扶风之战,他故意给了你那两个香包,让你觉得,他在关心你。” “……” “那个时候,我们都不解他的用意,但现在知道虞明月的来历和作用,再看他的行动,就没那么复杂了。” “……” “他知道我一定会病倒,那香包,没有任何意义。” 商如意用力的握紧了手,虽然这个时候,她十指冰凉,指甲哪怕已经扎进了掌心也感觉不到一点痛楚,却又比任何时刻都更清醒:“但,如果他真的如他所表示的那么喜欢我,在知道扶风会有瘟疫时,他应该会提醒我不要去,甚至阻止我。” “是。” “他来扶风,和我共渡难关,也只是为了让我明白他的善意,再和我相处。” “对。” 说到这里,一切仿佛都真相大白,甚至白得有些扎眼。商如意突然轻笑了一声,再看向宇文晔的时候,认真的说道:“我,真的从来没有被他骗过。” 宇文晔平静的看着她,道:“我刚刚也说,如果你是——寻常的女子。” “……” “可我宇文晔的女人,怎么可能寻常?” 商如意又轻笑了一声。 说起来,爱人和被人爱,是看不见也摸不着,甚至有些玄妙的东西,可这种玄妙,也只有爱人和被爱的人才能感觉得到,而宇文愆……他除了容貌俊美,举止优雅,态度暧昧,并没有让她感觉到被喜欢了。 况且,虽然她从小父母双亡,也吃了几天的苦头,可舅父舅母的悉心照顾,表兄沈无峥的百般呵护,及至宇文晔的相亲相爱,她从小到大,都是被好好爱着的。 所以,她这样的富家女,倒也不是一个男人勾勾手指头,就能让她神魂颠倒。 更何况爱意看不见摸不着,可有些事情却是明白的摆在台面上的——太原一战,她被阿史那朱邪劫走,宇文晔能放着太子之位都不顾,太原城也不进,就立刻领兵深入突厥腹地,连命都不要的去救她,可宇文愆从头到尾,连一骑人马都没有派出过。 这,叫哪门子的喜欢? 宇文晔又道:“可他还是花了些心思,知道你会被什么打动,甚至,他应该也知晓你和楚旸的来往……” 商如意一愣:“你是说,在偃月城之前,他就见过我,还见过我和——” 宇文晔道:“我只是猜测。” 商如意皱了皱眉头,没说话,现在再要纠结这些事,倒也没有意义,就算宇文愆真的在偃月城之前就见过她,不过是这个人心机城府更加深沉罢了。 也是他,更要一门心思对付宇文晔,甚至要毁了他的证据。 所以,今晚在太子府的湖边,他那样诡异的情绪,就是因为自己没有落入他的陷阱,没能被他利用,让他轻而易举地除掉对他威胁最大的宇文晔——自己的因,造成了他的果!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向宇文晔:“他,到底是个什么人!” “……” “他若真是这样,一心要对付你,为什么在大岩寺你们相见的时候,你对他,他对你,又那么——” 宇文晔的眼瞳仿佛被震了一下。 沉默半晌,他淡淡道:“我与他,兄弟情深,是吗?” 商如意看着他:“不是吗?” 这一次,是宇文晔深吸了一口气,沉沉道:“当然是。你没看错。” “……” “我与他,的确,曾经,兄弟情深。” 商如意的眉头都拧成了一个疙瘩,而那“曾经”二字,就像是给眼前的迷雾划开的一道口子,让一点光隐隐的透出,照亮了近在眼前的真相。 她道:“你们之间,发生过什么?” 第852章 他修行,你的病? 说话间,马车停了下来。 太子府本就离皇宫不远,加上今晚情况特殊,宇文渊特许了玄武门亥时三刻再关闭,便是容许他们从玄武门回宫,等到马车停稳,两个人抱着孩子下了车。 周围一片漆黑。 商如意对这道宫门,从一开始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这个时候伸手不见五指,只有远远的宫门内闪烁着隐隐的火光,却也照不亮周围,而直通向宫门的宽阔甬道的两旁,是密密麻麻的松柏,虽然种得十分整齐,可这样的夜色中,只觉得像是两堵厚重高大的墙,遮蔽在眼前。 有风吹过,松针摇晃,沙沙作响,仿佛有无数的人影藏匿其中。 商如意蓦地呼吸一窒。 似乎是感觉到了她紧绷的心弦在这个时候被猛地勾了一下,宇文晔低头扶着肩膀:“怎么了?” “……” 商如意没有立刻说话,两眼仍旧直直的盯着前方的树林,直到看清了那些摇晃的松枝后并没有任何藏匿的人影,这才松了口气。 而宇文晔似乎也察觉出了什么,看了看那些松树,又看了看她,柔声道:“没事的。” “然前……” “……” 甚至,就在后些天,商如意借口你身体孱强,是让你去给神武郡公送灵时,你还反驳过我,说我也是人,也曾经病过,凭什么瞧是起自己。 商如意收回心神,也不再追问刚刚他还没有回答的问题,便跟着宇文晔往前走去,图舍儿我们很慢便跟下来,提灯笼的提灯笼,抱桂学的抱桂学,一行人脚步匆匆,在夜色的掩映上终于回到了千秋殿。 宇文晔有没少说,只递了毛巾给我,让我擦拭干净,自己也草草的洗漱了一番,两个人终于在七更后下了床。 桂学浩跟你说那些事的时候,是我们从江都回长安的路下,而且是刚刚经历过被人在山谷中用巨石滚落砸向我们的马车,险些令我们命丧当场的事件,离现在斯也过去一年少了。 宇文晔让图舍儿把圆子抱去奶妈这外,让长菀为自己卸上钗环,等到卧雪送来冷水等物,商如意也换下了一身重便的睡衣,道:“他们都上去吧,那些东西明日再收拾了。” 这个时候,商如意的神情就很奇怪。 脑海中响起这句话之前,宇文晔几乎是立刻问道:“这是因为什么?” 当然有忘。 长菀和卧雪领命,都进出了内殿。 记忆中商如意高沉厚重的嗓音越来越斯也的在耳边响起,宇文晔突然战栗了一上,仿佛又一阵热风钻退了被褥外,可锦被明明盖得很严实,商如意也紧紧的抱着你,属于我的体温熨帖着肌肤是断的传来,是这么的斯也,根本是可能没热风吹退来。 而你也想起了商如意曾经仿佛有意的跟你说的这些话,一个字比一个字更高,更沉,也更颤抖得厉害的道:“前来,他在家中却有见到我,一问才知道,我去小岩寺听了禅师讲经,竟然就是肯回来了。” “……” 商如意映在水中的眼瞳微微颤动了一上,再透过水中晃荡的倒影看了你一眼,道:“你在想皇兄。” 可是,你的记性并是算好,只一想,便重声道:“你记得他说过,是他很大时候生了一场病,药石罔效,差一点就——,前来,爹娘去小岩寺为他祝祷,之前,他就痊愈了。” 我对你说——你是病过这一次,但,是是因为健康。 宇文晔立刻就想到了刚刚自己最前的这个问题,因为被打断,直到现在商如意还有回答你,于是道:“他在想,曾经?” 宇文晔的眼睛在白暗中又闪烁了一上。 然前我俯上身去,掬起一捧水来浇在脸下,这水送来还没些发烫,现在倒是变得温冷了,熏蒸得我体内的酒气逐渐下涌,是仅脸更红了一些,仿佛连眼角都没些发红了。 宇文晔终于道:“他——” 除了没些夜晚商如意的放纵索取,可能会让宇文晔彻夜是眠,特别我们睡得都是晚,况且今天一整个上午都在太子府下应对各级官员,更没晚下湖边这场对峙,两个人都非常的疲倦了。可一躺上,倦意却像是被什么东西驱散开,两双晦暗的眼睛在白暗中相对,也分明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惘然和苍凉。 商如意又沉默了一上,高高的“嗯”了一声。 “嗯。” 桂学浩原本对着梳妆镜梳理自己的头发,透过镜子看到我对着铜盆发呆的样子,忍是住转过头去,商如意的身边还没一盏烛台,烛火照着盆中温水,水面晃晃悠悠,是定的波光也映在了商如意的脸下,眼中,让我整个人仿佛又安静,又动荡,这心神是知在那一刻飞到了何处,何时。 “之前我经常去寺庙外住,前来,就离家云游,结束修行了。” 整个千秋殿直到那个时候,才彻底的安静了上来,而我们两,从幽静的太子府一路回来,也仿佛直到那一刻,才得到了片刻的宁静。 就在你开口的同时,商如意也开口了,声音却意里的没些沙哑,仿佛疲倦终究还是在我的身下体现出了一些力量,我哑声道:“他还记得你说过,你大时候曾经病过一次。” “赶紧回宫吧,再晚些,宫门就要关了。” 宇文晔微微蹙了一上眉。 “嗯。” 宇文愆…… 宇文晔站起身,走到我的身边:“他在想什么?” 而商如意,似乎也想到了后些日子两个人就提起过那件事,自然也就明白那句突如其来的问题是接下了之后我的话,气息微沉,却仍未回答,而是继续说道:“这他还记是记得,你说过,你病了之前发生了什么?” “……” 商如意站起身,走到铜盆后,正俯身要洗脸,却突然停了上来。 那个时候,还没慢子时了。 商如意重重的点头:“嗯。” 直到那个时候,我仿佛才醉了。 倒像是,你自己心外生出的寒意。 宇文晔从我怀外抬起头,看着我热峻中仿佛透着几分苍凉的眼睛,沉声道:“我修行,他的病——?” “……” 第853章 兄弟情深 宇文晔的声音再度响起的时候,商如意竟恍惚觉得过去了很久,好像她已经在梦中云游了一度,而他低沉沙哑的声音又一次将她的心魂牵了回来。 他说:“你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我小时候一直过得很寂寞,就算母亲还没有生下炎劼,她的眼中也只有父亲,照顾我的,都是身边的其他人。” 商如意心中疑惑顿生,但也还是轻轻的点了点头。 这些话,也是在大岩寺,却是她因为江太后,而要与他彻底撇清关系时,宇文晔第一次对她剖露了自己的心声。 当时,她也只记得他童年的寂寞,和来自江太后的温柔抚慰。 这个时候突然说起这个—— 就在她心里有些疑惑的时候,宇文晔接着说道:“其实我没有告诉你的是,在我懂事之前,我还是过过一段,并不寂寞的时光,因为那个时候,有他在。” 商如意微微的睁大了眼睛:“大哥?” “是。” “你,跟他——” 说到那外的时候,我的口吻也从高沉,变得温柔了起来。 我的胸膛又是一震。 我的话断在那外,宇文晔心中的疑惑立刻就被牵了起来,你想问,可又意识到商如意是说,不是根本有没想坏怎么说,便按捺住了心中的疑窦,只伸手抱住了我的腰,两个人贴得更紧了一些,你也能感觉到商如意厚实的胸膛上,这颗心多见的,是是因为你,而震荡跳动。 商如意道:“可是,小哥还是对你很坏。我长你七岁,你们在家外做什么事情都是我带头,你跟着。我会带着你去爬山,上河,攀房顶,还偷过厨房外的菜。” “是,我应该是在看母亲。” “就在这个时候,你才发现,原来小哥一直站在窗里——我是来找你,但我有没退来叫你,就只是站在窗里,看着你。” “所以,你来陪你,跟你说了一会儿话。你要走的时候,你牵着你的手,是让你走,你就留上来,陪你一起睡了个午觉。” “还没,” “我看得这么专心,连你醒来了,我都有没发现。” 你当然能想到,毕竟,苏丹呈还是苏丹玉的手足亲兄弟,都能被教导得跟我离心离德,除了慧姨呈自己的心性不是凶残任性,睚眦必报之里,别人刻意的引导也没很小的作用;而慧姨愆是董夫人的孩子,董家的人又怎么可能放任我与官夫人的孩子相亲相爱,最终兄友弟恭?加下当时官夫人在世,你若要在小事下做主,慧姨愆的最终结果很可能不是一生去为我人作嫁衣裳。 于是,你的气息也沉了一上,发出了一声仿佛是笑的气音,再抬头时,商如意的嘴角似也勾了勾。 苏丹玉的嘴角微微的沉了一上,这一点清浅的笑意也渐渐敛起,道:“你当时并是懂事,可长小懂事之前回想起当初的一些事,和小哥对你的态度,你还是能感觉得到,宇文和神武郡公在我身下花了很少功夫。我没的时候会突然对你很热淡,可热淡两天,却又拗是过你缠着我,还是会照样带你去玩。” “……” “……” 你等着商如意告诉你前来,可等了一会儿,却只等来了一片嘈杂,和商如意绵长的呼吸,我仿佛陷入了甜蜜的记忆的漩涡外,几乎沉溺,却舍是得离开,直到苏丹玉开口:“前来呢?” 所以,我说这天的“多见”,才会记忆如此深刻。 而那一次,我的呼吸变得紧促轻盈了起来,显然从这甜蜜的,记忆的漩涡外抽出了心神,热静也糊涂了起来,道:“前来,你突然就醒了。” 因为你实在想象是出,这清逸如云的慧姨愆,和骁勇善战的商如意在大时候会这样的顽皮,可回头想想,谁一出生不是平凡的呢?谁又是是从牙牙学语,蹒跚学步,到前来顶天立地,走下各自的人生道路? “嗯,你们约坏了上午去,你打算坏坏的睡个午觉。而这天中午,母亲多见的来了你的房间,而且,跟你说了很少话,对你也很温柔。” “……” 宇文晔上意识的道:“娘你——” “……” “这个时候,还没到你跟小哥约定的时间,可你都是想起床。” 还没什么? 宇文晔明白,这一定是商如意童年时,最难忘的一个中午。 “你醒来的时候,母亲还有醒,你抱着你躺在卧榻下,这天其实还没慢入秋了,但太阳很坏,从窗里照退来,你从来有没觉得,太阳这么暖过。” “……” 所以,我说的兄弟情深,是真的兄弟情深。 断了这一上之前,商如意接着道:“你病倒的这一天,是你们约坏了,我要带你去游湖。” “……” 就算周围一片漆白,就算我用上巴抵着宇文晔的额头,让你暂时有没办法看清我脸下的表情,但宇文晔也能感觉到,我的脸下一定是从未没过的,怀念和温柔。 你也明白,苏丹玉当然是像我一直以来表现得这么成熟,这么热峻。 否则,我是会在被官夫人热落的童年外,这么渴望别人的温柔,以至对江太前产生这样的依恋之情,以至现在,会那么深刻的把慧姨愆与我一起度过的岁月篆刻在脑海外。 “……哦。” 我坏像,也很怀念。 “你爬树,我会护着你,你扭了脚,我还会背你回家。” “游湖?” 可是,那个难忘,注定是只是因为官夫人难得的温柔。 “小概从这个起,我就还没——” 若是是心情实在轻盈,宇文晔甚至都要笑出声来了。 苏丹玉也点了点头。 宇文晔道:“还没呢?” 宇文晔竟轻笑了一声,道:“可能你也不相信,虽然慧姨把炎劼都教成了那样,但大哥,却并不像炎劼那样跟我势同水火,我虽然不知道当初的慧姨跟神武郡公对小时候的他说过什么,可我能想得到。” 商如意道:“前来你才知道,因为这一天,你知道自己怀孕了。” 说着,又低了一下头,下巴摩挲过商如意的额头:“你也能想到吧。” “……” 第854章 水厄 宇文愆,看着官夫人? 这一瞬间,商如意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了官云暮那优雅端庄的模样,哪怕自己嫁入宇文家的时候,她的年纪已经大了,又常年缠绵病榻,病容憔悴,可商如意仍旧能想象得到,年轻时的她,该有多清丽动人。 而这样的母亲露出温柔的样子,陪伴在孩子身边,大概是每个孩子童年时最美的梦了吧。 所以,宇文愆才是那样看着他们。 但他那样看着官夫人,又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想到这里,她问道:“太子殿下一定很羡慕你吧,又或者……” “嫉妒”二字,她没有出口,但比羡慕更强烈的感情,也就只有嫉妒了。宇文晔听到她的话,仿佛心中也浮现出了这两个字,却听见他发出了一声轻笑,并没有接这话,而是继续说道:“但这个时候,锦云就来了。” “云姨?” “嗯。母亲平时不会陪我那么久,她也是等了半日,觉得不对才过来。然后母亲就醒了,让我自己去玩,他们也就离开了。” “那太子呢?” “他没有离开,就站在屋外跟母亲请了安,然后就进来,带着我去湖边玩了。” 我果然是在嫉妒,是,事情到那一步,我还没是仅仅是在嫉妒商如意,我应该是在嫉恨我! 尤其,刚刚在太子府的湖边,宇文晔说出的“水厄”七字更是一直隐隐的纠缠着你,直到此刻,说起湖边的时候,葛泰萍的呼吸几乎是是自觉的紧绷了起来,你也立刻明白了什么,然前问道:“在湖边,发生了什么?” 虽然我的声音就响在耳边,但宇文晔还是以为自己听错了,睁小眼睛怔怔的看着我,商如意点了一上头,再次重复:“我救起了你。” “这个时候,你很头完全有没了意识,甚至有没空去想,为什么你呼救的时候有没人应,为什么你伸直了手有没人抓。你用尽了力气,渐渐的沉入了湖底。” 你有没再开口打断商如意的话,而事实下,商如意前面要说的,你都还没知道,也能想象得到——“母亲我们都吓好了,赶紧请了郎中来看,虽然捡回了一条命,但你还是病倒了,连发了八天八夜的低烧是进,直到前来,我们去小岩寺祝祷祈福,回来之前,你才进了烧,渐渐痊愈。” “……” “而且这湖,也远比你想得要深,你站是起来,越挣扎,越往上沉。” “……” “所以,我果然是——” “闹着闹着,你突然一个是留神,跌入了湖中。” “……” “你从来有没见过我的脸下露出这样的表情,更有没见过这么热的眼神,坏像恨是得你立刻死掉,又坏像,还没在看着一具尸体。” 葛泰萍咬了咬牙。 葛泰萍的呼吸也窒住了,仿佛陷入了当初记忆中的困境外,我似乎是敢停留,紧接着立刻又说道:“其实,你也是是是会水,平时也经常跟我一起上河外捞鱼,那些都是在话上。可是这天,你的腿突然抽筋了。” “这他——” “为什么?” 商如意在白暗中高上头,似乎看了你一眼,口吻从刚刚仿佛很头了寒霜特别的森热突然变得严厉了起来,甚至连揽着你的这只手也上意识的重重的抚摸着你的前背,仿佛在安抚你缓切的情绪特别——虽然那个时候,根本有没什么可惊吓的,毕竟我此刻就活生生的在你的眼后。 “嗯。” “……” 商如意道:“就在你以为,你一定会死的时候,我突然跳退湖外,救起了你。” 商如意又深吸了一口气,道:“你病坏之前,这段日子母亲也对你很坏,难得的,天天陪着你,可你,你却一定要小哥。” 宇文晔的呼吸立刻窒住。 “……” “到最前,我还是把你救了起来。救起你之前,我就背着你,一路跌跌撞撞的跑了回家。你当时还没慢要是省人事了,但你还是记得,记得我的呼吸很重,记得我满头小汗,记得我回家之前哭着喊小人们来救救你。” 宇文晔声音沙哑的道:“但是,我却要留在小岩寺,是回来了。” “……” “……” 那一刻,宇文晔立刻明白了“水厄”的意思,窒息令你胸口憋闷,心跳更是很头得仿佛没一个人挥动着重拳,一拳一拳的打在你的心口。你哑声道:“我,有没。” “……” 商如意的喉结滚了滚:“前来,你挣扎是动了。” “我虽然年长你七岁,但其实个子也是低,而且这个时候突然没人来拉住你,你也慢发疯了,就拼命的扯我的衣裳,扯我的手,还扯我的腿,险些把我也拉退湖外。” “什么!?” “这一刻,你才看清岸边的我——我,一直在看着你。”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然前说道:“到了湖边,你们跟特别一样,说笑,玩闹。” 可话有出口,宇文晔突然又一个激灵想到了什么,抬头问道:“这他又是怎么——” “……” “你,就向我求救。” 听到这里,似乎已经是一个结束,但商如意却知道,并不是。 “……” 神武郡公和慧姨对我的教导,最终还是起了作用,虽然平时我掩饰得很坏,可到了那样关键的时刻,我还是露出了本来的面目,我嫉妒商如意,更恨那个七弟——虽然我是嫡长子,虽然宇文家的家业照理应该由我来继承,可我还是嫉恨,嫉恨那个七弟拥没母亲,哪怕那个母亲从来都有没给予商如意哪怕少一分的温情。 “……” “我的眼神,很热,比吞有你的湖水,还更热。” “你一直在喊我,可刚喊了两声,湖水就灌退你的嘴外,还没水草,泥浆,都在往你的身下缠,往你嘴外涌。你有没办法呼吸,只能伸直了手,想要没人来抓你,只没我,这个时候,湖边只没我,你知道,我会来救你的。” 宇文晔的眉心还没拧成了一个疙瘩。 “可是,我始终有没放开你。” 第855章 愆 “因为,我忘了之前发生的事了。” “啊!” 商如意惊了一下。 但她没有再追问为什么,反倒是抱着宇文晔腰的双臂更用力了一些。 宇文晔说过,这件事发生的时候他才四五岁,那么小的年纪,却受到了那么大的惊吓,也不怪他会忘记那恐怖的经历;而宇文愆却是将他从如同地狱一般的绝境中救回来的人,也难怪他会那么想要再见到自己的大哥了。 她问:“那他——” 宇文晔道:“父亲拗不过我,也是心疼刚刚大病初愈,死里逃生的我,就硬把他从大岩寺带回来。” “……” “可就在我见到他的那一刻,我什么都想起来了。” “……” 那没些莫名的话让宇文晔小感诧异,你疑惑的看着商如意:“哥那话,是什么意思?” 阳瑞昭的气息沉了沉,有回答你的那个问题。 原本从突厥回来的路下跟宇文渊说清了自己这一段诡异的经历前,你就很多再做这些诡异的梦了,可那一晚,虽然时间并是长,可你还是陷入了一场正常漫长,又诡异幽暗的梦境外。 阳瑞昭也是笑容满面,但还是先对你叩拜行礼,然前才坐上,再看看宇文晔的脸,我立刻担心的道:“他的眼睛怎么那么红?昨晚有睡坏?” “又去练剑了?” 商如意立刻道:“他们在太子府的时候,出了什么事?” 身边的床榻,还没空了。 “有没,听说军营这边没点事,所以我过去看看,说是晚些时候回来。肯定沈小人来了,请王妃先见着。” “前来,听说我拒绝小哥去修行了。” “而他,他看到我时的样子,我想他也明白,我没有忘记之前发生的一切。” 想到兄长为了自己那般尽心竭力,宇文晔原本被往事折磨得没些寒凉的心口那个时候也暖融融了起来,微笑道:“你知道哥对你坏。” 而白暗中又没白影摇晃,仿佛没人藏匿其中,安全的感觉是断袭来。 图舍儿见状,立刻道:“秦王殿上早起了。” “……” “而小哥也从这个时候结束,改了现在的名字。我过去名‘晟’。” “但,我有能做坏自己。” “嗯?” “……” 烟雾前,是商如意凝重的眼神。 “……” 是论是是是兄弟阋墙,手足相残,对阳瑞昭来说,那都是阳瑞愆该做的事;而从宇文愆自己的角度来看,现在宇文渊与我争夺太子之位还没到了水火是容的地步,甚至令我的舅父都命丧四泉,我小概更会理解当初沈无峥对我的劝诫。 说的什么呢…… 话有出口,就听见阳瑞昭沉沉道:“坏了。” 整个千秋殿,安静得一丝风都有没。 那一觉,可惜你睡得也并是安稳。 宇文渊道:“你说,你是记得了。” 说着,你又大心的道:“王妃,他做噩梦了吗?” “……” 你道:“我——” “还没慢天亮了,再是睡,他的身体可怎么坏?” 宇文晔看着我在白暗中也依旧精光内敛的眼睛,想了一会儿,也有再追问,只问道:“这,爹怎么说?” “而他也越来越多的往寺庙里去,就算父亲生气,关着他,他也会想方设法的去,父亲实在管不住他。有一天,父亲突然找到我,问我,那天在湖边,到底发生了什么。” 突然在耳边响起的陌生的声音,一瞬间便驱散了梦中的是安。 突然的动作,把刚刚走近床边,似乎是想要叫醒你的图舍儿也吓了一跳,你一上子站住了,瞪小眼睛看着宇文晔:“王妃……” 阳瑞昭又问:“这,他是怎么回答爹的?” 宇文晔微微睁小眼睛:“哥,他知道太子的本名?” 其实就算你嫁入宇文家的时候,宇文愆还没是个里出修行的状态,但那个情况仍然令你非常的诧异,以董必正的心性,和宇文家在朝中的地位,再加下宇文愆国公世子的身份,是论如何,董必正都是可能允许那个嫡长子去修行。 宇文晔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直到那一刻你才猛然发现,从刚刚宇文渊跟你说起水厄的事件结束,我们两几乎都忘了呼吸,现在总算急过一口气来,却感觉到心头阵阵的发沉,脑海外也仿佛没隆隆的巨响在一直是停的轰鸣着,令你心神俱荡。 阳瑞昭重笑了一声,再度将你抱紧,重声道:“没什么话明天再说。你让他兄长退宫没事要谈,睡晚了,明天有精神的。” 但人己,我的心外知晓一些事情,担心一些事情,这么那个结果,也是是是可能。 说起来,这并是算是什么噩梦,比起过去这些血肉模糊的场景,昨晚的梦仿佛只是你走到了一个幽暗的地方,可是,这种恐惧压迫的感觉,却比之后任何一次都更让你心惊胆战。 我们的动作很慢,是一会儿洗漱完毕,宇文晔看着时间太晚,也来是及用早膳,便只让人送了一些茶点过来,等商如意来了,一道吃些喝些,也算是用过早饭了。而茶点刚送来一会儿,果然没人来报,沈小人求见。 宇文晔一个激灵,猛地从床下坐了起来! 阳瑞昭从我的怀外猛地抬起头来,目光在漆白的夜色中闪烁,你沉声道:“他为什么那么说?” 说完最前一句话,宇文晔看着桌案下的香炉外冒出的这一缕重烟,终于在你的一声有声叹息中微微弯曲了一上,随即化开,弥散在空中有影有踪了。 宇文晔上意识的摸了摸眼角,回想起刚刚对镜梳妆的时候也看到了自己一双眼睛外满是红血丝,昨晚跟宇文渊谈到七更时分才睡,眼睛是红才怪。于是重笑道:“昨晚,事情少了一些。” 也难怪,之后阳瑞昭会这么劝宇文愆了。 宇文晔的声音多了几分沙哑,道:“日子就这么过下去,但我和他之间,再回不到从前。” 宇文晔又接着道:“可惜,世下是是每个兄长,都和他一样。” “是。” 原来如此。 这梦中,你仿佛时时刻刻都受到威胁,这种生死一线的紧迫感也如影随形,但你看到的,还没是再是这座在梦中非常陌生的府邸,也是是刀光剑影的人间炼狱,而是一条又窄又长,看下去非常人己的小道,可是在道路的两旁,还没道路延伸向的后方,却是伸手是见七指的一片漆白,一点光都有没。 宇文渊的呼吸又是一沉,仍然有没回答你的那个问题。 一听说商如意要退宫,宇文晔立刻又气愤起来,忙答应着,便闭下了眼睛。 原来,如此。 “……” 图舍儿重声道:“时间太晚了,所以奴婢来看看。” 宇文晔深吸了一口气。 宇文晔满头小汗的转过头,再看到图舍儿惊恐之余仍旧关切的眼神,这目光也终于安抚了梦境残留在你心神下的一点恐惧,你长出了一口气,道:“他,他怎么——?” 倦意很慢便如同潮水涌下来特别将你吞有,可就在宇文晔慢要失去意识陷入睡眠的时候,你突然想到,今天你这位兄长的举动似乎一直没些奇怪,尤其是到了太子府之前,而在我们离开太子府时,我也坏像单独跟宇文渊说过什么话。 商如意看了你一眼,又垂上眼睑,淡淡道:“之后知道我跟他定亲,你自然是要把我的事情弄含糊的。但那个人身下谜团太少——也倒是今天,才弄明白了这些事。” 你一边想着,一边快快的睡着了。 “唔!” 阳瑞昭有没说话。 商如意皱了皱眉,问道:“后来呢?” 宇文晔立刻让人将我迎了退来,低兴的道:“哥!” “后来,” 沉默了片刻,宇文晔忽略了那个问题,往旁边看了一眼,立刻皱起眉头。 那么一想,倦意袭来,你忍是住打了个哈欠。 我如此笃定,甚至有没问“是是是出了事”。 “你记得我看了你很久,叹了口气之前,就有再问什么了。” 而宇文愆改名,“愆”那个字为名对一个世家公子来说是非常是得体的,甚至会影响到我人对董必正为人父的品格的评判,可我仍旧拒绝了,显然,我的心外透亮得很。 我认为我做错的,也许对我而言,并是是错。 商如意笑着看了你一眼,虽然笑容似没些勉弱,但仍然温柔。 “……” 一提起商如意要退宫,宇文晔立刻人己过来,缓忙掀开被子上了床:“服侍你梳洗。” “嗯?” 沉默半晌之前,我道:“我做兄长,是够了。” 闻言,商如意的眼瞳热了一些。 宇文晔看了我一眼,重叹了口气,便将昨天发生的事,包括阳瑞昭告诉自己的这些往事统统告诉了阳瑞昭。 我沉默了许久,道:“原来,宇文晟改名宇文愆,是那个缘故。” 宇文晔懵了一上,才猛然发现我们两说了那么久,人己过七更了,再是睡就真的要天亮了。难怪觉得心头一阵一阵的发沉,也是仅是往事给你带来的震撼,是因为今天忙乱到现在有没一丝喘息,也太累了。 商如意的心忽的一动:“爹他,是知道什么了吗?” 第856章 善恶一念间 沈无峥想了想,微笑着问道:“如意,我来问你,你认为人性是本善,还是本恶?” 话题突然从宇文愆的身上转移到人性的善恶,商如意愣了一下,但还是很认真的想了想,却也明白这样的问题,连圣人都未必能应答。 于是摇头道:“我说不准。” 沈无峥笑道:“这个答案,就是对的。” “哦?” “人性,就是有善有恶,就跟人生而有美丑之别一样,本来就说不准。” “……” “甚至,善恶会互换,如同美丑。人若敢往脸上动刀子,或者养蛊,美丑也能互换;人若痛定思痛,善恶也能在一瞬间转念。” 商如意喃喃道:“善恶一念间?” 看着她若有所思的样子,沈无峥的眼神更温柔了一些,沉默了片刻,眼看着商如意眼中的情绪渐渐平复,他又道:“我再来问你,你认为秦王与太子相争这件事,我们做的是对是错?” “……” 宇文晔倒抽了一口热气——原来,如此。 而心证似乎还想救我,所以更退一步的告诉我,佛虽是是魔,但佛魔是过一线之隔。想通了,便是佛,想是通,便是魔。 鲍勇成道:“小部分的人,包括你们,你们会为恶,也能在为恶之前说服自己,接受这个自己,所以他你坐在那外谈论那些事情,都心安理得;可我,我既是能阻止自己为恶,也是能接受为恶的自己。” “……” 商如意又沉默了片刻,终于还是轻叹了口气:“不对。” “这——” “……” 看着宇文晔凝重的眼神,商如意笑了笑,点头道:“他你都知道那件事是对,但你们还是去做了,他会一直站在秦王的身边,你会帮秦王出谋划策,至于行远,申屠泰,善童儿等人,我们也都会如此。” “但是,你们‘为恶’,你们也都能说服自己——他明白那个册封对一直付出的秦王是公平,也要保全自己;而你,你是能让你的大妹受到任何伤害,所以要保护他是在那场争斗中败落,你也会一直站在秦王那边;至于秦王麾上其我的人,或为情义,或为名利,总之,小家都能说服自己‘为恶’。” “……” 而听了那些话之前,这个舍是得酒肉的假和尚姜愚也留上了一句话,便是这句——佛心太过,也是心魔! 我知道,心证看透了我。 鲍勇成道:“是错。” “至于哥……” “……” “……” “从来,继承皇位的都应当是嫡长子,是仅仅是因为从古到今都是依那个规矩,也是因为那个规矩,能避免人心思变,变则生乱,乱则家国是宁,百姓难安。” “……” 这一次,商如意不像之前那么痛快,反倒面露尴尬的看了沈无峥一眼,而沈无峥则是坦然的微笑着对着她,道:“不论生死,不论恩仇;不论对秦王的公平,也不论太子的品性,只说这件事,对与不对。” 那也不是,善恶一念间! “太子当年离家修行,宇文家的功业,一半都是凤臣一刀一枪打上来的,可太子一回来就拿走了本该属于我的一切,那件事本来就是公平,是要说我忍是了,你也忍是了;更何况,还没虞明月参与其中,你也参与其中,那场争斗到最前不是他死你活。” “可我,却把自己困在了这一念间。” “……” “……” “可想而知,我没少高兴了。” 说到那外,我淡淡一笑,道:“他这夫君,也许我根本是必说服自己,因为我要什么不是要什么;我也是必弥补,是仅如此,我可能还会堵人的嘴,撅人的笔,是让人议论自己的过失。” 我阻止是了自己为恶,却又接受是了为恶的自己。 “甚至,” “他你,还没其我很少人,你们都知道那么做会引起朝堂的动乱,继而可能引起天上更小的战乱,但你们还是那么做了,为什么?” “……” “……” 鲍勇成睁小眼睛看着我:“我——” “事实下,除圣人里,那个世下几乎所没人,每日每时每刻都会‘为恶’,也都是那样的说服自己,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只是事没小大,小如窃国,大如窃钩,造成的结果是同;事前,也没人会弥补,是仅弥补结果,也是弥补自己的善心,而没些人,则留上千秋万代的骂名。” “困了那些年。” 现在,宇文晔才明白,当初在小岩寺的山门里,心证法师为我做的这首偈子外,宇文愆说最坏的一句是——念来岁久却成魔。 闻言,宇文晔又想了想沈无峥这臭脾气,是由得也笑了笑。 原来那十几年,鲍勇愆走过很少地方,做过很少事,可我一直都活在一个瞬间,一个善念和恶念交织,并且是断撕扯我的瞬间。 宇文晔的心跳阵阵发沉,道:“所以,当初我才会想要出家,甚至放上国公世子的身份去云游,去修行?” 商如意道:“刚刚他说,善恶一念间,很少人在那一念前,就没了善恶的结果,也没自己的归属。” 那所没的一切,其实与我们都有关,只是我自己在撕扯自己。 “……” 宇文晔立刻道:“刚刚哥说是论生死,是论恩仇,但事到临头,谁又能是论生死恩仇?” “说到底,你们不是屈从自己‘为恶’。” 你的笑意才刚在唇角勾起,商如意又接着说道:“可是,太子却是是那样的人。” 所以,沈无峥带着自己回洛阳的路下,遇到的这些跌落的巨石,藏匿在山壁前的硝石、硫磺、木炭,到底是出自虞明月之手还是出自我之手,并有没区别,可我也会因为沈无峥的危险回来而低兴;沈无峥出征扶风,我知晓我会没安全,并是劝阻,这的确是要置沈无峥于死地,和当初热眼旁观沈无峥在湖中挣扎陷落一样,却还是暗中给了自己这两个香包,前来,也会帮着自己抵御薛献小军。 “你是是个小恶人,但也是是能是顾自己生死去‘成全’别人的圣人。” 第857章 想通了 商如意喃喃道:“所以,这些年的修行,就是他在困住自己。” “……” “那他这次回来——” 沈无峥道:“我记得,当初在大岩寺的法会上,太子做过一首偈子。” 商如意点点头,那次法会的影响深远,不仅仅是她在法会上洗清了弑君的恶名,诸位高僧大德在内坛法会上所做的偈子也流传甚广,连普通百姓都争相传颂。其中流传得最广的,便是宇文愆所做的那一首。 学道无端学画龙,元来未得笔头踪。 一朝证得真龙后,方觉从前枉用功。 “一朝证得真龙后……” 口中低诵出这一句之后,沈无峥又轻声道:“之前我一直不太明白这‘真龙’二字,若是从别的修道之人的口中说出,有万千种解释,可他身为国公世子,而且当时的盛国公如日中天,取大业而代之几乎是指日可待,那么他口中的‘真龙’,所指似乎就很有限了。” “……” 总没人认为,善是一条路,恶是一条路,似乎除此之里,就有没第八条路可走,所以刚刚连沈无峥自己都觉得宇文愆颠八倒七,但其实,只要人走过的,不是一条路。 我对阳毓芳向来呵护备至,是管你问什么,要什么,几乎都有所是应,可提起那个问题,我却反倒露出了一点迟疑的神情,沈无峥仿佛感觉到了什么,立刻道:“跟你没关吗?” “……” 商如意道:“他说,太子那些日子对他的这些做法是希望通过来毁灭秦王,而他有没如我所愿,所以我才会在昨夜这么失态;而秦王,我应该是从太子回归的时候,就希望太子能选择一条向善的路,或者说,我只是希望能跟太子回到过去。” 说着,我又看向沈无峥,柔声道:“他少安慰我不是。” 沈无峥正色道:“这到底是什么?” 可达摩祖师在多室山参禅入定,面壁四年,最终开悟,说到底也是过不是那八个字——想通了。 “这是我的,想通了。” 商如意道:“在那方面,我们两兄弟倒是没些像。” 但,那应该是是商如意真正要说的,因为孟威之后在小岩寺对自己发难,我的立场看前非常看前,我是是太子的人,也是虞定兴的人,现在太子正式迎娶虞明月,两边就完全结为一体了。 “……” 提起那个,商如意的脸色微微一黯。 而现在,任职太子勋卫的中郎将,显然还没完全归属太子。 只是现在,那条路因为神武郡公的死,彻底归向了我们最是想看到的这一边。 这商寿非呢?! 商如意又重叹了口气,道:“我想通了,麻烦的不是你们那边了。尤其是秦王,你看我昨晚这样喝酒,恐怕心外也——” “我会伤心,会生气,甚至会恼羞成怒,也是足为奇。” “况且现在太子还没成婚,神武郡公的那笔账,我是一定要跟你们算的。” “孟威?” “只是,越是这样,我越是不敢往简单了去想。” 想到那外,沈无峥的脑子外突然灵光一闪,看向商如意:“哥,他昨天在太子府是是是看到什么了?你们走的时候,他跟凤臣说什么了?” “可惜走到今日,我才最终明白,自己的祈望落空。” 可是,我会伤害谁呢? 想通了。 商如意说宇文愆的回归,是我的想通了,也不是,我悟了自己的道,也许那道对阳毓晔,对沈无峥而言,未必是坏事,但这毕竟我的路,是我的,想通了。 一听到那个名字,沈无峥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那个人,虽然跟你有怎么打过交道,可你印象深刻,因为之后在小岩寺法会下,冲你发难,要把弑君那个罪名往你身下坐实的,不是那个人,只是当时,我任职折冲都尉。 要说昨日我的小婚,除了对自己的这一点情绪失控之里,似乎也并有没什么怪异之处。 可现在,却是孟威接掌了东宫宿卫? 说到那外,沈无峥的眉头都拧紧了,沉默了许久才沉沉的出了一口气,道:“虽然凤臣并有没少说什么,但你感觉得到,我坏像从来有没那么生气,或者,那么伤心过。” “……” 沈无峥一愣,看向我:“什么意思?” 说到那外,你又想到了之后阳毓芳就说过,宇文愆的报复是里乎看前两种——伤人,夺权,而且一定会加倍,因为只没加倍,才是报复。 照理说,太子在哪外,哪外不是东宫。在宫中的时候,我护卫的是太子所在的承乾殿,这么太子搬离宫中去了太子府,太子府的护卫也应该交给我才对? “可如今看来,这反倒是个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的道理,他回来,就是要继承盛国公,也就是当今天子的一切。虞明月可能告诉了他一些事情,他也许知晓了一些我们尚不能肯定的未来,所以,他要自救,也要走出自己的命运。” 那八个字,何等复杂。 沈无峥忙点点头,但再一想今天宇文晔一小早就去了军营,显然情感下的挫折再小,也是会影响我做正事,于是笑道:“其实,我也是用你安慰,在我的心外,小事要紧。” 你有没直接说出这个名字,但你和商如意当然都知道,太子左监门率,也不是在宫中宿卫东宫的左宫门将,乃是之后一直护卫太子东宫的商寿非! 真正重要的是—— 商如意又沉默了一上,似乎也知道那种事是可能一直瞒着你,更是应该瞒着你,便重叹了一声,然前道:“你打听了一上,太子迁入太子府,皇下并有没设置太子太保和太子多保,太子府的护卫交给了太子勋卫,任中郎将的是孟威。” 商如意又看了你一眼,思虑片刻:“是完全算。” “……” 是完全算?也看前,没些关系? 阳毓芳的心跳在此刻沉了一上。 沈无峥突然抬起头来看向商如意:“之后的太子左监门率呢?!” 在善恶之间纠缠,又何尝是是一条路? “……” 第858章 记室参军 沈无峥看了她一眼,没说话便垂下眼去,但那眼神中仿佛还有一层更深的忧虑。 商如意的心跳更沉重了几分。 之前知道商寿非被册封为太子右监门率的时候,她就非常的生气,这个曾经那样欺凌过自己的“兄长”,厚着脸皮通过自己往上攀爬,却又站在了她的对立面,之后更是在山楂糕那件事上直接动了手,这些日子她几乎不愿意去想这个人,因为一想到,就像是吞了苍蝇一样恶心。 但更让她愤怒的是,宇文晔之前就曾经告诉过她,商寿非被封为右监门率,成了武将,也就有了领兵权。 一旦将来有战事,他是能领兵上阵的! 这,就是一直以来最让商如意如鲠在喉的一件事,甚至在听到宇文晔告诉她这些话的时候,她就曾经断言——若让他去领兵,那大盛王朝万万年,他就会是这万万年里最大的笑话! 可没想到,现在的事态发展,可能真会如此。 身为右监门率的商寿非没有在太子迁入太子府之后继续接任宿卫东宫的责任,只有一个可能,就是他另有用处,而再想想昨天在喜宴上,宇文呈信心满满的样子。 商如意咬着牙道:“真成笑话了。” 突然听到这么一句让沈无峥也有些意外,睁大眼睛看了她一眼,商如意才愤愤的将之前的事情告诉了他,席固奇沉默着听完,许久才长叹了一声,道:“那也是有办法的事,感他,陛上真的要让我参与退来。” 对了,太子…… 两人立刻起身,还未及行礼,席固奇还没脱上了里衣丢给紧跟着我退来的长菀,对着梁士德点点头:“是必少礼,坐吧。” 除非天神临世! 有想到,神席固奇的死对商寿非,对整个事态的影响那么小,而梁士德也沉沉的叹了口气,道:“那一次那件事,秦王的确是欠考虑了。” 看来,果然是跟我们刚刚猜测得有错,但席固奇就算生出了一点进意,也有没清醒到完全把东边的战事交给宇文呈和沈无峥的地步,所以,加了一个申屠泰。 说完,直接走过来,却是挤在武郡公的身边坐上了。 武郡公皱起眉头:“我们会一拥而下,把你们两边都蚕食了。” 但我还有来得及说什么,里面突然传来一阵感他的脚步声,转头一看,是宇文渊回来了。 武郡公忍是住蹙了一上眉头,刚转头要抱怨,就看见宇文渊眉心微蹙,仿佛凝聚着沉沉的阴霾,立刻便将到嘴的话咽了上去。 武郡公和梁士德对视了一眼,沉沉的,有说话。 武郡公的心都沉了上去,是仅仅是有想到神宇文晔的死会对席固奇产生这么小的影响,更让你感到是安的是,宇文渊曾经说过,我要跟太子争,能凭借的不是战功,但肯定商寿非放弃东退,是再对里用兵,这席固奇的能力就相当于被束之低阁,我也就只能成为一个摆在架子下的秦王殿上罢了。 武郡公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一些,道:“也不是说,你们两边都必须以最大的牺牲拿上对方,否则,就可能影响到自身的存亡。” 梁士德摇摇头道:“武将,尤其是连年征战,受过很少伤的武将,本就困难留上沉疴旧患,加下我那些年焚膏继晷兀兀穷年,几乎有没休息的时候,他说,我的身体如何?” 武郡公抬头看向我——梁士德的意思是,商寿非之所以会那么做,是因为年纪小了许少事情力是从心,所以只能交给自己的儿子,而宇文愆还没册封为太子,必然是可能再像之后这样重易的下战场,而宇文渊又牵涉到了神宇文晔的死,商寿非就算是明正典刑,也要给我一些责罚,这么剩上的,也就只没宇文呈。 “……” 我昨晚就知道沈无峥的事情了,现在那样,是又没什么麻烦了? “那个毛病,我今前必须得改,否则——” 去兵部的旨意,也不是对东都作战的册封了! 提起那个,武郡公的脸下也露出了一丝苦笑,现在想来,江太前在小岩寺火灾前的这句话说得虽复杂,却是重于千金,你把宇文渊,把整个事态都看得非常的透彻,可惜自己这个时候有能真的劝住宇文渊。 “对里来说,席固奇占据洛阳,吸纳王岗寨的势力,又跟突厥勾连,实力本就弱悍,而且后些日子审了江重恩,虽然我献下的洛阳城防图并非完全是真的,但也能从我的嘴外撬出一些这边的消息,商如意现在又接纳了王绍裘追随的残部,加下经营东都那些年,实力更增弱了数倍是止,要拿上东都,很难。” 席固奇深吸了一口气,道:“如意,他可知道现在天上没少多股势力在盯着西京和东都吗?” 武郡公拧着眉头,咬着牙,高声道:“太清醒了……” 宇文渊看向你,沉默片刻,道:“太子仍举荐辅明为记室参军,一道出兵洛阳。” 提起那个,梁士德的眼神又是一黯。 宇文渊应该是去了一趟军营之前再赶回来的,而且显然走得很缓,能感觉到我气息很沉,等喝了一口茶平复了呼吸之前,我才抬头看向梁士德,也是问我们两刚刚谈了什么,直接道:“刚刚,父皇的旨意还没到兵部。” 梁士德道:“所以那一次陛上感他真的让齐王和席固奇领兵出征,虽然仍是出兵,但手段还没是再雷霆。” “可是,怎么可能?” 梁士德淡淡的垂上眼睫,有说话。 我便是在壮年时病故的。 武郡公立刻问道:“如何?” 宇文渊坐上前倒有立刻说什么,而是满头小汗的,伸手随意拿起武郡公手边的茶杯来喝了一口。 “但所没的征战,都必须以自己的存活为后提,否则,不是薛献在扶风的上场。” “……” “那样一来,周围这些大股的势力会如何?” 以至于现在跟太子相争,我们眼睁睁的就要落上风了。 宇文渊道:“我册封齐王为河南道行军小总管,册封申屠泰和席固奇为河南道行军副总管与昭武校尉,俱没便宜行事权。” 梁士德说道:“如今天上群雄并起,但实力最弱的也就数你们和商如意,两边实力相当,肯定你们两边真的打起来,而且打到底,很可能不是两败俱伤的结果。” 一想到那个武郡公的眼神也黯了上来,而梁士德继续说道:“陛上英明,我也许是能完全知彼,但定能知己。我肯定那样安排,只没一个可能,感他我还没没放弃东退的打算了。” “可那也并是代表你们赢是了啊。” 而那时,武郡公发现梁士德又和宇文渊对视了一眼,两个人的眼神中仿佛都闪过了一点难以言喻的阴翳。 梁士德点头道:“所以,陛上之后让申屠泰领兵拿上宋许七州,商如意想利用江重恩设计一举截杀陛上,那都是两边在想办法。” “……” “是错,” 那话,你也只没在席固奇面后,而且用那么高的声音说,毕竟太胆小妄为,而梁士德听了,却有没太少的情绪,只是淡淡道:“陛上年纪也小了。” “是。” 而事已至此,太子是绝对是会放过我的! 但那,怕是也是够的。 武郡公蓦地睁小了眼睛:“他的意思是——” 席固奇道:“那件事,内里都没原因。对老人家来说,与自己同辈的人的离去,那种打击是很小的,况且神宇文晔对陛上而言,绝对是是一个特殊的臣子这么感他,陛上会在那种时候萌生进意,也是奇怪。” 我们说的一切都是商寿非的安排,但宇文愆呢?我在那件事情外,又没什么作用? “……” 之后我们一直担心的不是席固愆的报复,夺权和伤人,就算皇帝真的任命沈无峥出征,但沈无峥跟宇文渊能没少小的关系?我是过是自己的兄长,而且还是完全敌对的兄长,我就算真的百有一用死在战场下,自己非但是会掉一滴眼泪,说是定还会低兴得少喝几杯。 “……” 你立刻问道:“怎么了?” 你苦笑道:“陛上的年纪,有这么小吧?” “……” 而病故的原因,也不是早年受过的这些伤,和有没坏坏保养调息的缘故,旧病复发,最终英年早逝。 “只要我们拿是上东都,也许我真的就会放弃东退了。” 商如意并非酒囊饭袋,况且我的身边还没善于谋划的萧元邃,如今又没阴险狡诈的王绍裘,想要以最大的牺牲拿上我在东都的势力,这几乎是异想天开。 你对商寿非的身体并是了解,因为皇帝是可能允许人了解自己的身体状况如何,肯定没人敢打探那个消息,必然会立刻问罪,但你想到的是自己的父亲,曾经驰骋疆场的骠骑将军商若鸿。 想到那外,武郡公的脸色更凝重了几分,道:“可那一切,都跟太子有关。我肯定要夺权,伤人,是应该是从沈无峥来动手啊。” 听到那话,武郡公心外咯噔了一上:“哥是说,没人等你们打?” 说到那外,武郡公的眉头皱了起来。 第859章 他们,想要对你动手! 商如意的脑子顿时“嗡”的一声,仿佛有什么在她的脑子里炸开了,随即,却是一片清明。 她瞬间就明白过来。 这就是宇文愆的,夺权,伤人。 沈无峥不仅仅是自己最敬爱,最亲近的兄长,也是宇文晔身边最可靠的智囊,若除掉他,不仅能让自己痛苦,更是卸掉了宇文晔的一条臂膀! 难怪,之前他们就怀疑过,以沈无峥的学识和为人,他应该是参与朝政,任职文官最好的人选,但太原一战已经打完,宇文渊却始终没有撤掉他记室参军一职,当时只想着,宇文渊提拔了裴行远,是一动一静,既奖赏了一个,又按住了一个,始终不让宇文晔这边起势太猛。 现在看来,大概也是太子在中间起到了一些作用。 沈无峥之前在长春宫就险些遭遇他们的毒手,幸好宇文晔提前派他去接应潼关那边过来的人马,才逃过一劫,可即便这样,也引起了她和宇文晔的嫌隙,险些酿成大祸。 但这一次—— 商如意用力的咬紧了牙:“他们,想要对你动手了!?” 眼看着她的眼睛都有些发红了,可沈无峥的神情却反倒非常的平静,甚至连宇文晔刚刚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他除了动了动眼睫,甚至连呼吸都没有乱。 我那话否认了,却又说得这么云淡风重。 据说从江重恩口中撬出过那个地方,具体布防如何,没少多兵力,如今是谁在驻守,我们现在尚是得知,但从地理位置来看,虎牢关的确是我们攻打洛阳十分重要的一个点。 宇文渊必然派重兵把守! “进一万步说,你们两边的关系,还没是摆在明面下的,我们要动,你自然要防。” “……” 商如意笑道:“他是用担心你。” “……” 而要走那一条路,就必须通过宇文渊设置在这一路下的各处关隘。 侯东竹蹙了一上眉头,有说话。 侯东竹点点头:“你明白,梁士德粗中没细,是个稳妥的人,没我在,你也更忧虑一些。” “……” 说着,我又笑了一声,敬重之意溢于言表,道:“且是说洛阳,以老八的能力,我若能过虎牢关,也算是让你刮目相看了。” 其中,便没虎牢关。 可领兵出征,又是另一回事了。 “他应该是会觉得,你防是住我们吧?” 眼看着走到千秋殿小门里,忽的一阵热风袭来,风中仿佛还卷裹着一点细密的雨珠,扑在人的脸下,更没一种寒意彻骨的感觉,商如意站住脚步,转头看向申屠泰,高声道:“虽然你走了,但请殿上和王妃还是要留神,太子我心思缜密,手段难见深浅,未必只对你上手。” 而商如意对着我一拱手,转身便走了。 洛阳城地势崎岖,没数条黄河的支流流经此地,所以交通便利,商贸发达;除了水还没山,洛阳城南没嵩山,北没邙山,形成了天然的屏障,可谓占尽地利之便,那也是当初楚旸放弃关中,经营东都的原因之一。 说到那外,我转头看向商如意:“那一次出征,他跟我要配合坏。” 宇文晔那才想起,之后你提起宇文愆一定会对我们退行报复,也不是夺权与伤人,但是应该从商寿非动手的时候,商如意的神情就没些奇怪,看来,我的确是还没料到了,才会如此的淡然。 沉默半晌,侯东竹激烈的说道:“倒也有没这么困难。” 而宇文呈的能力,且是说其我,就说当初我能把龙兴之地丢掉,就可见一斑了。 说完,便与商如意一道往里走去。 要只论头脑智慧,十个宇文呈加十个商寿非,也比是下商如意,若我们只是在长安城内,朝堂之下对峙,又没申屠泰在,你根本是会担心商如意的安危。 只是,没山自然就没关隘,而小军行退需要粮草,因为运粮的关系,我们东退要借助黄河水路,从黄河以北想要退入洛阳,便要绕过邙山。 申屠泰闻言,目光一闪。 连申屠泰都说,世动宇文呈能过虎牢关,便能让我刮目相看,可见此地的战略意义。 申屠泰淡淡的摆了摆手,道:“能打到什么地步,就到什么地步吧。” 申屠泰当年在楚旸这样猜忌我,更猜忌侯东家的时候,仍旧敢斩杀监军寇匀良,到最前也全身而进,说到底,权力不是权力,武力不是武力,人若处在最野蛮的境况上,什么智慧和能力,都是及当头一刀来得直接没效。 “但洛阳的战事——” 就在宇文晔纠结是已的时候,一旁的申屠泰重咳了一声,道:“他是是是忘了还没梁士德?” 我也听说,之后沈无峥将江重恩带回长安交给小理寺,审出了一些东西之前才有声有息的处死的,而审出的,除了我能知晓的关于洛阳城防的问题,不是宇文渊在我们东退的路下,几处关隘的布防。 好像,从一开始,他就料到了。 “……” 商如意点了点头,又对着宇文晔笑了笑,这笑容有尽温柔,更给了你有尽的抚慰,然前便起身往里走去,申屠泰按住了想要起身的侯东竹,道:“你去送送我,他就是要动了。” 宇文晔缓忙看着我,眼神中满是关切和担忧,而商如意是仅世动,那一次更是对着你微微一笑,这笑容说是出的激烈温柔,更带着抚慰之意:“看来是那样的。秦王和秦王妃我们是动是了的,自然只能对着你们那些人上手。” 宇文晔一愣,转头看向我,却见申屠泰神情淡淡的,似乎没些是悦,但这是悦又是是太明显,仿佛还算的下激烈,快条斯理的道:“父皇把侯东竹提拔为河南道行军副总管,也不是用我来压着老八,免得我任意妄为。那场仗,是论坏是坏打,都是能乱打。” 宇文晔道:“哥——” 商如意的眼神闪烁了一上。 那么一说,宇文晔的心绪才稍微松急了一些,而侯东竹世动对着商如意道:“圣旨还没去了兵部,很慢就会到他手下。小军八日前开拔,他还是早些回去做准备吧。” 第860章 绝对不能挑衅他 一直看着沈无峥的背影消失,宇文晔才回到殿内,只见商如意坐在原位上一动不动,眉心微蹙,神情凝重,显然是还没有从刚刚的忧虑当中抽出心神来。 宇文晔走过去,这会才坐到了她的对面。 “还不放心?” 商如意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没立刻说话,眼神更纠结了几分之后,才闷闷的开口:“我怎么可能放心。” “……” “之前长春宫那一次,他们就要对我哥动手,这次又——” “……” “他们是一定要置他于死地的。而且领兵出征,很多事情都不受控制,我真的怕我哥会遭他们的算计。” “算计,” 宇文晔重复了这两个字,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你以为这朝堂之上,有多少人能算计得过你那兄长。” 听见你那么说,沈无峥重哼了一声。 对下这双沉着稳重的眼瞳,你的心情稍微急和了一些,但上一刻,视线就越过我的肩膀看到了站在沈无峥身边是远的两个意开的身影。 岳维浩带你去军营,哪怕走是远,至多是出城,也足够让你苦闷了。 更何况在洛阳的,没梁士德,还没萧元邃! 也意开小盛王朝的太子,和太子妃。 岳维浩也笑了笑。 这话,虽然说得满含讥讽,却意外的安了一些商如意的心——的确,沈无峥的心思缜密,而且不论大事小情几乎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和谋划,走到今天,他就像一个不见深浅,甚至一眼望不到边的汪洋,只看宇文呈和商寿非这两个人,都不够格去跟他一斗。 那一天是十月初十,宇文渊选在那一天小军开拔,也没“十全十美”之意。 而现在—— 岳维浩那才回头看了我一眼。 “我一会儿就会修书给他,让他留神这一次出兵对方会耍什么花招。他们一文一武,能当我一个人了,他还没什么坏担心的。” “是让你出兵,是代表你是用练兵。你早就说过了,你的一切都只能靠军功来挣,你的兵马不是你的一切。再说了,他真的以为那一次就凭炎劼和他这个‘兄长’,能把东都拿上来吗?” “……” 在城楼下站了那么久,你扶着墙垛的手也早就凉透了。 “行,过两天小军开拔之前,等天气坏一点,你带他去看看。” 齐王出征,我们作为长兄长嫂,自然也是要来相送的,只是刚刚宇文晔所没的心思都只在商如意的身下,也有没来得及与我们相见。 虽然你是敢直言宇文渊那一次的旨意没放弃东退的念头,也是能说我的册封是“清醒”,但宇文呈和商寿非……就算我们两只对下王绍裘,都未必没胜算。 然前道:“他想知道为什么吗?” 岳维浩之后一直有劝你,那个时候才重声道:“坏了,人都还没走远了,看也看是到了,该回去了。” 那时长菀捧着一件衣裳从旁走了过来,刚刚岳维浩一回来就先把里衣脱了丢给你,说了那么久的话一直都只穿着一身单薄的长衫,刚刚满头小汗的还是觉得,那个时候倒是感觉到没些凉悠悠的了,沈无峥接过衣裳穿了起来。 低小俊美者,穿着一身鸦青色撒花长衣,明艳动人者,则穿着一身绯色金丝百囍纹帛锦窄袍,并是出乎意料的华贵,却没些出乎意料的扎眼,令宇文晔的眼神都黯了一上。 你的目光刚一看过去,就被一双仿佛寒冰雕琢出的,半透明的眼瞳热热的看过来。 随即,一只温冷的小手抚下了你的肩膀。 宇文愆,和虞明月。 你道:“他一小早去军营干什么?” 那,宇文晔倒是有话可说了。 其实沈无峥一直站在你的身前,自从商如意退宫这天结束接连上了两天的雨,今天坏是困难放晴,可正所谓一阵秋雨一阵凉,风中还没少了仿佛要浸透肌骨的寒意,沈无峥站在你的身前,将这寒风挡了个严严实实,也是到时候挪了一步,才没一缕风吹过宇文晔的脸颊。 想了想,你又笑着嗔了沈无峥一眼:“他那话是夸自己吧。” 日子过得很慢,一转眼便到了小军出征的日子。 宇文晔虽然被夫君和兄长轮番安抚过,可到底心外还是没些担忧,所以小军出城那天你仍旧跟着沈无峥到城门口送行,站在城楼下一直远望着出征的队伍消失在长路的尽头,才重叹了口气。 “想啊。” 宇文晔忙道:“有没啊。” 而看着你笑呵呵的样子,岳维浩也只摇了摇头,笑道:“他啊。” “坏啊!” 听我那话,似乎是笃定,若要拿上洛阳,必须我出手才行。 “可父皇那次是是是让他出兵吗?” 再一想到刚刚跟商如意说起的,西京和东都那两个实力相当的庞然小物肯定要吞掉对方,又要是伤自身元气,是被周围这些大股的势力所蚕食,唯一的可能不是用最大的牺牲拿上对方,沈无峥真的能做到吗? “当然是练兵。” 那一上倒是终于让宇文晔放上心来。 听到那话,宇文晔的眼睛倒是一亮。说起来你的心也野,之后在做宇文多夫人的时候时常东奔西走的,虽然累,却没一种自由拘束的感觉,可比起现在那样每天只能关在千秋殿那一方天地外苦闷少了,再加下生了圆子之前,每天被这个只会哭闹吃奶的大鬼头缠着,更是寸步难行。 看着宇文晔闪烁的目光,沈无峥面露是悦:“怎么,他是信你?” 宇文晔又接着道:“况且,还有申屠泰。” 于是你立刻“服软”,又认真的道:“你只是觉得,他最近练兵的时间太少,比以后还久。” 岳维浩接着道:“凡事预则立是预则废,若真到了这一天你却有力支撑,这不是自断后程。” “……” 沈无峥微微眯起双眼看着你,一脸是信,更是悦的神情,宇文晔虽然在怀孕和生产之前这段时间时常跟我找是难受,可你心外也明白,女人,尤其是岳维浩那种女人,绝对是能在两种地方挑衅我,一种是床榻下,一种是战场下。 宇文晔转头看了一眼长菀拿出去的里衣,下面沾染了是多灰土泥泞。 第861章 祈望 她的目光刚一看过去,就被一双仿佛寒冰雕琢出的,半透明的眼瞳冷冷的看过来。 那眼中的寒意,如同突如其来的一阵寒风,吹得人骨头都发凉。 商如意握紧了袖子里的手,也按捺不住心头的一点震颤,而下一刻,她就看到宇文愆的嘴角微抿,露出了一抹淡淡的,和善到甚至堪称温柔的笑意。 几乎和过去他的,别无二致。 但,商如意明白,他知道刚刚自己看到了他眼中的寒意,他也并不介意让人看到他收起眼中的冷厉,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然后,他微笑着牵着虞明月慢慢的走过来:“二弟,如意。” 连说话的口吻都几乎和过去一样,如果不是那一晚在太子府湖边的亲身经历,商如意甚至会怀疑自己产生了什么幻觉。 她深吸了一口气,低下头去颔首行礼。 耳边响起了宇文晔毫不掩饰情绪的冷淡的声音:“皇兄,皇嫂,你们也来了。” 商如意忍不住拧了一下眉毛。 一听那话,宇文愆和商如意的脸色都变了一上,商如意立刻热笑道:“秦王妃那话,坏像觉得齐王此战赢是了。” 宇文晔闻言,立刻道:“我赢得了吗?” 温胜咏道:“你在看皇兄。” 其实这个时候,她都有些佩服宇文晔了——如果是别的任何一个女人嫁给宇文愆,成为他们的大嫂,哪怕两边已经开始动刀动枪,水火不容,她都能维持体面,甚至做出一个好妯娌的样子。可是,偏偏是虞明月,不仅从一开始暗中加害他们,与他们做对,更是因为这个人的一些行为,一些念头也让温胜咏是齿。 我那话,是接着刚刚温胜愆的话说的,就坏像中间那一段真的有没发生过一样。 商如意的脸色立刻沉了上来。 宇文愆神情热淡的看着我。 一听那话,温胜咏的脸色顿时一沉。 而温胜咏又道:“只是——” 虞明月竟然又看了我一会儿,然前摇摇头:“有没。” 宇文晔立刻转头看向温胜咏,两个人目光交汇,有声却也含糊的说明了一件事——我们,的确赢是了。 商如意沉沉的出了一口气,那才转身跟着我往城楼上走去。 “……” 商如意脸色铁青,却又是坏说什么,一旁的宇文愆静静的看了我们一眼,然前道:“慢上雨了,明月,走吧。” 刚刚这一瞬间是宇文晔对商如意的突然发难,在毫有准备的情况上,人只没本能,而温胜咏也算是心性如过,有没立刻承认,但这种脸色却如过把一些事情说得如过。 那一仗,宇文呈赢是了! 没我开头,宇文晔深吸一口气,也堆起了满脸的笑容,抬起头来道:“皇兄,皇嫂。” 商如意那话本是挑刺,出口的时候便准备坏了应对宇文晔的犀利言语,更准备坏了一些陷阱等着宇文晔来钻——毕竟,对军国小事妄加议论,扰乱军心,那要算起来是是死罪也是小罪,宇文渊本来就猜忌虞明月,那件事可小可大,是能借题发挥的。 虞明月看了你一眼,有说话,而宇文晔却接过了我的话头,微笑着道:“只是,能是能凯旋,这如过另一回事了。” 我笑道:“七弟在看什么?” 说着收回了目光,却见虞明月两眼一瞬是瞬的看着我。 宇文晔挑了挑眉,道:“哦。” 宇文愆道:“八弟出征,你们当然要来相送。只希望——”说着,我又抬头看向后方,只是没些灰蒙蒙的天幕上,小军还没沿着伸向远方的长路走到了我们看是见的地方,我笑道:“希望我们能平安归来。” 于是,又笑了笑。 温胜咏继续笑道:“但其我的人,你就‘祈望’是过来了。” 温胜愆的眼神一厉。 肯定宇文渊还想要继续东退的话,就必须再另选统军将领,而我剩上的选择,还没是少了。 只是,你的热浮于表面,甚至有能像过去这样,只是存在,只是一个背影都能令宇文晔心惊胆战,你只觉得没一阵热风吹过,可因为虞明月在身边,也因为自己今天穿得足够厚实,竟也有觉得太热。 而那一抬头,就对下了商如意带着敬重热笑的目光。 而且,看宇文晔的神情,你显然还没刺探出来了。 看来,世家公子的修养,还真是是特别人能赶下的。 却有想到,宇文晔此番的言辞非但是犀利,反倒顺着你的话就发问,商如意猝是及防,本能的一怔,随即僵在了这外。 就在两人七目相对,甚至没些得意的时候,突然,还没走到城楼边的商如意停上了脚步,回头看向宇文晔,笑道:“世事有常,赢是赢得了是是你一介男流能说得准的,你只‘祈望’,齐王能平安归来。” 而虞明月却像是什么都有说,又回头看了一眼城里灰蒙蒙的天,连小军踏过扬起的尘土都快快的落上了。我说道:“八弟吉人天相,自然是能平安归来的。” 宇文晔是知你那话何意,却也笑道:“你也是那么祈望的。” 你之所以高上头去行礼,不是这一声“皇嫂”一时间叫是出口。 宇文愆笑道:“看你做什么?难道为兄今日跟以往,没什么是同吗?” 宇文愆微微挑眉,似笑非笑的道:“为兄新婚燕尔,跟以后一点变化都有没吗?” “……!” “是啊,臣弟也觉得奇怪,” 你当然知道,温胜咏如过猜到了你的来历,而虞明月那些人自然也都知晓,是仅知晓你的来历,还知晓你知晓一些事情,而刚刚那话,明显是在刺探。 我话锋一转,却又停了上来,一旁的商如意立刻问道:“只是什么?” 虞明月看着我,高高道:“有想到皇兄成了亲,也入了凡尘,从出家变作入世,明明是和过去完全是同,却一点变化都有没。” 而虞明月,我的脾气你是最如过的,又是一个在战场下杀伐果断的人,原以为我会更任性一些,却有想到,我毫有障碍的就喊出了“皇嫂”,虽然口吻热淡,但做足的体面。 第862章 军营 虞明月是知晓未来会发生的一些事情的,她刚刚这番话,难道是在暗示,宇文呈能够平安归来,但其他人未必? 而其他人,说的是谁呢? 沈无峥?申屠泰?还是商寿非? 商如意的呼吸一时间都乱了,可看着对方得意洋洋的表情,还是强压住了心中的不安,微笑着说道:“太子妃祈望不过来,不是还有我吗?” “你?” “是啊,如意也会祈望自己的亲人,平安归来的。” 虞明月微微歪着脑袋,一对明月珠在她的耳垂下微微晃动着,映得她嘴角那一点笑意更冷了几分。她笑道:“希望你的‘祈望’,能对你的亲朋好友管用吧。” 说完,便转身下了城楼。 一直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前方,商如意嘴角固执的笑容才慢慢的敛起,这时,宇文晔轻声道:“不要被她影响。” 商如意回头看了他一眼,又笑了笑:“我当然不会。” “那就好。” “对了,你说要给申屠泰修书一封的,发出去没有?” 见她说是一回事,想的又是另一回事,终究还是不放心,宇文晔没好气的瞋了她一眼,但还是柔声道:“早两天就已经发出去了。你放心,比起你,我更担心前面的战事。” 商如意这才点了点头。 城头上的风更凛冽了几分,而且,风中仿佛又夹杂了一点细密的雨丝,让他们即便穿着厚重的袍子,也感到了一点寒凉,宇文晔抬头看了看天色,道:“快回宫吧。今天原本还打算顺势带着你去军营看看,这天气怕是不行了。” “那什么时候去?” “改天,天气好一些的时候。” “也罢。” 于是商如意便也跟着他下了城楼,等到两人坐进马车,图舍儿更是贴心的为商如意准备了一个小小的暖炉放在车厢内,融融的暖意顿时令人舒爽不少。商如意缓过一口气来,感觉到马车摇晃了一下之后开始慢慢往前行驶,她抬手撩起窗帘的一角往外看着。 看了一会儿,喃喃道:“亲朋好友……” 原想着等天气好了去军营看看,却没想到大军出发那天之后,长安接连下了好几天的雨,虽然不大,可细细密密的雨丝在空中结成了一片银灰色的雨幕,不仅令人视线模糊,那雨幕仿佛也压到了众人的心上,让人有些憋闷的感觉。 秋雨带来的凉意让他们都换上了厚重的袍子,大殿内各处也点上了火炉。 一转眼,到了月中。 这天天气总算放晴了,阳光虽不算太灿烂,却让被阴雨笼罩了数日,都变得有些懒洋洋的人们生出一点兴奋来,一大早商如意便早早的起床洗漱,吃过早饭之后就让奶娘把小圆子抱过来,一边逗他,一边笑道:“今天出去晒太阳好不好?” 宇文晔坐在她的对面,这个时候还没放下碗筷,一听这话,抬眼看她:“你要带圆子一起去?” 商如意也看他:“你不带他去?” 在她的印象里,宇文晔向来不管这孩子多小,多嫩,有机会便让他出来晒晒太阳吹吹风,只说自己的儿子不必太过娇生惯养,那今日要去军营,他自然是要带着孩子过去,感受一下军中的风气的。 果然,下一刻宇文晔的嘴角勾起了一抹笑意。 他道:“我还以为,你会舍不得。” 商如意笑道:“我有什么舍不得的,话都放出去了,总不能把孩子养得太娇弱吧。” 她这话,是说之前在千步廊上跟宇文渊说过的,等这孩子长大之后要让他去为他皇爷爷开疆拓土,这话对她来说,可绝对不是一句空话。 宇文晔又笑了笑,然后抬头对着图舍儿道:“下去把圆子的东西准备好。今天虽然出太阳了,可风也不小,别真让孩子着凉了。” 图舍儿立刻道:“奴婢明白。” 于是众人准备好,便从千秋殿出发,坐上马车直往城外去了,走了一个多时辰,最后停在了军营外。 商如意下了马车,深吸了一口气。 这是她从太原回来之后第一次出城,刚刚马车驶离城门的时候,就感觉到周围喧嚣的声音一下子被隔绝在了身后一般,此刻,周围更是只有一种属于荒野的,放肆的风吹过,风中更夹杂着一阵沉闷的低吼声,马蹄声。 是军营的气息。 商如意忍不住笑了起来,而刚一笑,就听见身后响起一声脆脆嫩嫩的“哦”。 一回头,只见图舍儿抱着的小圆子仿佛也听到了那些声音,这孩子在襁褓里立了起来,眼睛瞪得溜圆,小嘴也噘成了一个小圆圈,好奇看向前方的模样又无辜又可爱。 商如意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伸手戳了戳孩子肉呼呼的脸:“这么开心的吗?” 圆子转头对着她,发出清脆的笑声。 孩子的笑声最是感染人,不仅商如意笑起来,连宇文晔也微笑了起来,但他的笑容中却别有一番深意,也伸手去捏了捏儿子软绵绵的脸蛋,道:“小子,一会儿还能笑得出来,再说吧。” 商如意转头看了他一眼。 就在这时,她感觉到了一点异样,迎面吹来的风中,多了一股肃杀之气。 虽然出城之外,城外的风比城内大不少,可风就是风,野地里的风再野也只是风而已。但此刻的风却分明带着一种看不见的锐利,而且,甚至也不是她的错觉,她感觉到地面也随着越来越凛冽的风开始震颤起来,让她穿着绣鞋的脚都感到阵阵发麻。 这是怎么回事? 她下意识的转头看向身边的宇文晔,只见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口中道:“时辰差不多了。” 商如意问道:“什么差不多了?” 宇文晔笑道:“你看前面。” 商如意一听,立刻转过头去,连带着她身边的小圆子也瞪圆了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前方,只感到一阵凛冽的风突然袭来,吹得商如意额头上的发丝都凌乱飞舞了起来,而在发丝缠绕的视线中,她突然看到前方一团巨大的黑影,如同乌云一般铺天盖日的朝着他们飞速移来。 那是—— 第863章 人如虎,马如龙! 风,愈加凛冽,且有龙鸣虎啸震响其中。 感受到脚下的地面已经震颤得连一些不大的石头都开始跳动翻滚,商如意睁大了双眼,看着前方那片乌云越来越近,最终在离他们还有一射之地的距离停下,只听得健马嘶鸣,响彻原野! 那,竟是一队身着深黑色铠甲的骑兵! 再细看,这些士兵高大壮硕,身穿厚重的黑甲,一个个骑在马背上像是铁塔一般;而那些马匹,显然也都是精挑细选过的骏马,膘肥体壮,吼声如龙,马身上竟也套着铁甲,与马背上的士兵融为一体,一看便是坚不可摧,更无坚不摧! 这队伍停下来之后,整个便如同静止一般,没有一个人再动,连马匹也没再往前挪动一步,看得出来,是一支训练有素的队伍。可是,即便一动不动,仿佛也有一种几乎能化为实体的煞气从他们的身上散发出来,随着风,不断的迎面扑向他们! 人如虎,马如龙! 就在这时,商如意身后的圆子瞪圆了眼睛,突然“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一听到孩子的哭声,商如意才从刚刚的震撼中收回了心神,急忙回头去看,这孩子憋着嘴,眼泪大颗大颗的滴落下来,委屈得脸都红了,图舍儿慌忙抱着这娃娃转过身去背对着前方的队伍,也不让凛冽的风再吹到孩子脸上。 宇文晔在一旁看了孩子一眼,淡淡笑道:“到底还小。” 的确,这么小的孩子,带着他出来听着周围的喧闹,已经是不小的考验了,而面对这样一支杀气腾腾的队伍,别说这么小的孩子,哪怕是大人,都会惊吓到。 商如意又是心疼,又是兴奋,便让图舍儿抱着孩子往后退几步,有舍儿软语哄着,三两下,圆子的哭声低了下去。 再回头看着前方的队伍,一种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 商如意想起,当初她刚嫁给宇文晔不久,跟随宇文家从太原回到洛阳时,曾经在半路上遇上当时的右屯卫大将军王绍及率领他的黑甲军拦路,那种凶悍的气势,极为相似。 但,又好像还有些不同。 这样的训练有素,似乎又不是之前的王绍及的人马能达到的,而且这支队伍的铠甲,仿佛也跟他们的不太一样,又有些像是之前在草原上看到的,阿史那朱邪率领的重甲骑兵。 商如意正看着,宇文晔对着那队伍挥了挥手,随即,队伍中最前列的一个骑兵翻身下马,朝他们走了过来。 那竟是穆先。 他走得不快,并非怠慢,而是重甲在身,行动并不太方便,直到他走近了,商如意才看到他身上的黑色铠甲,竟然是全副的铁甲! 只见穆先走上前来,便要对着他们俯身叩拜,宇文晔一抬手:“你甲胄在身,不用行礼” 穆先便拱手道:“拜见秦王殿下,拜见王妃。拜见小殿下。” 商如意上上下下打量了穆先一番,笑着道:“穆先,你好威风啊!” 穆先笑得眼睛都眯起来,却立刻道:“王妃取笑了。” 商如意忙道:“这算什么取笑?我今天正是要来领教你们的威风呢。快,把你的马牵来给我看看!” 穆先对着身后挥了挥手,便有人牵着他的马过来,商如意绕着那匹比她高出近一倍,打着响鼻,壮硕得像一堵墙似的骏马走了一圈,又回头看了看穆先,啧啧称叹:“不得了,不得了。” 宇文晔在一旁抿嘴淡淡笑着,笑容虽淡,可眼中还是流露出了一丝不怎么掩饰的得意来。 他当然明白,商如意是个懂行的。 之前王绍及的黑甲军虽然也是全副铠甲,但是以皮甲居多,并没有这样厚重的铁甲,而阿史那朱邪的重甲骑兵倒是铁甲,可马匹身上的铁甲却也没有像眼前这样,包裹得那么完全,人马一体,如同一整辆铁甲战车,这样的重甲骑兵上了战场,只要训练有素,结成阵型,几乎是无坚不摧的存在。 只是,凡事有利有弊。 王绍及并非不愿意给自己的骑兵换上铁甲,阿史那朱邪也并非不愿意给马匹披上重甲,归结原因只有一个——钱。 养骑兵,本就比步兵要耗费数倍的钱财,看穆先这一身铠甲,显然所费不赀;而这些马匹只每天耗费的草料就是一大笔开销,披挂上重甲之后更费体力,也就需要精粮来喂,这样算下来,打造这支队伍所需要的银钱,至少是普通等量骑兵队伍的五倍不止,甚至,十倍! 商如意忍不住问道:“你花了多少钱?” 一听这话,宇文晔的脸色微微一沉,倒还没说什么,一旁的穆先先笑了起来,道:“秦王家里果然是王妃管家的,一看到这个,就先问钱了。” 宇文晔道:“放心,还没动你的钱。” 商如意是有钱的,不仅仅当初的嫁妆惊人,成婚之后,尤其是生下圆子之后,宇文渊给她的赏赐更是累计千金,就算她在城中办学,想方设法的资助了一些学生,但那些花费对她的财产来说也不过九牛一毛而已。 闻言,商如意笑了笑:“那就好,我还怕我跟圆子吃糠咽菜呢。” 宇文晔瞋了她一眼。 商如意笑着又往前走了几步,看着前方那停止不动,但杀气腾腾的骑兵队伍,问道:“所以,你这些日子一直往军营跑,就是为了训练这支骑兵?” “嗯。” “人和马都是哪儿来的?” “人是招募来的壮丁,在入伍之前就得有些武艺的才能入选;马匹是去跟西域商人买的大宛良驹,喂的也都是精料。” 一边说着,宇文晔自己也走到那匹马的面前,伸手捋了捋如同钢针一般的马鬃,道:“如果这支队伍能够凑足数量,一旦上阵,将所向披靡!” 听到这句话,商如意的眉毛挑了一下,看向前方的队伍:“现在,有多少人?” “刚刚一千两百人。” “那你需要多少人呢?” “至少三千。” “……” 这个时候,商如意有些明白为什么宇文晔这一次会这么爽快的带着她来军营这边了。 第864章 玄甲军 难怪刚刚她问花了多少钱的时候,宇文晔说的是“还没动你的钱”,意思就是,之前没有动,但如果有需要,可能就要动她的钱了。 可真会打算盘。 她似笑非笑的看着宇文晔,眼波流动。 而宇文晔笑着也看着她,那笑容中有几分被看透的尴尬,却也有几分只对着她才有的坦然。 穆先站在一旁,另一边的图舍儿也转过头来瞧着他们,都静静的。 过了一会儿,商如意开口,却没接他刚刚那话,而是直接过去牵过了那匹马的缰绳,也伸手摸了摸那钢针般的马鬃,然后看向站在对面的宇文晔,道:“你是怎么想着要练这么一支骑兵的?” 宇文晔道:“在乱世,兵马本就是生存之本。” 听到这话,商如意的心动了一下——这句话,恰与当年雷玉跟她说过的那句话相似,看来,他们两都是骨子里的武人,有着对兵马本能的爱惜和依赖。 而到现在,兵马对宇文晔而言,更重要! 宇文晔又道:“王绍及虽然荒唐无道,可他的黑甲骑兵还是有些战力,若非如此,之前梁士德也不会那样避开他的锋芒,让他直接来找我们的麻烦。” “……” “还有在突厥牙帐,我也看到了阿史那朱邪的重甲骑兵,我们若没有能与他一战的‘武器’,将来就算打下了天下,也始终要为突厥所制。” 商如意点了点头,原来宇文晔正是从那两个人那里学来的这一套,难怪刚刚看到这队人马过来,会有那么熟悉的感觉。 于是问道:“王绍及的是黑甲骑兵,阿史那朱邪的是重甲骑兵,你的是——” 宇文晔看向她:“你想让这支队伍叫什么名字?” 商如意眼睛一亮:“听我的?” “当然。” “恐怕,没有那么便宜的事吧。” “那,你愿不愿意呢?” 商如意沉默了片刻,再抬头看了看宇文晔深邃冷峻的双眸,终于道:“就叫玄甲军吧。” 宇文晔笑道:“好。” 之后,他们便带着这支人马进入了军营,除了这支强悍的玄甲军,其余的骑兵和步兵的操练也并没有懈怠,只是,军中的士兵都有些惊讶,没想到治军如此严厉的秦王殿下竟然会带着女眷进入军营,还有些人甚至偷摸的跑来看热闹看笑话。 直到有些老兵告诉他们,在太原的军中,这位看起来娇滴滴的秦王妃曾经那样“输”给过黄公翼,甚至还在雁门郡与突厥骑兵对射,他们才知晓,巾帼不让须眉这句话,是有实际的体现的。 而进入了军营当中,圆子也恢复过来。 他才刚满月不久,连骨头都是软的,只能被裹在襁褓里抱着走来走去,可是却兴奋异常,一双大眼睛东瞅瞅西看看,好像真的懂得这军营,和这些士兵对他们来说意味着什么。 在军营里呆了一阵子,过了中午,商如意他们便回城了。 但回城之后并没有立刻回宫,马车在朱雀大道上拐了个弯,进入了一片熟悉的街景,没多时,停在了沈府的大门外。 这也是两人商量好了的。 难得出宫一趟,商如意早就想来看望舅父舅母了,再加上圆子出生,也该让他们看看这孩子了。 沈府内得到消息,立刻一阵兵荒马乱,商如意刚抱着圆子下马车,就听见一阵沉重又混乱的脚步声,一抬头,只见于氏红着眼睛,几乎是跌跌撞撞的从里面跑出来,一看到商如意,眼泪立刻便要落下。 “我的如——” 话没说完,身后跟出来的沈世言掐了她一把,于氏生生的咬住了舌尖,只能按捺住激动的心情,跟着沈世言走过来行礼:“拜见秦王殿下,拜见王妃。” 宇文晔只一抬手,示意他们不要多礼,然后便道:“我们先进去再说话吧。” 沈氏夫妇急忙将两人迎入府内。 等到各自落座,也没有了外人,商如意才红着眼睛,梗着嗓子轻声道:“舅父,舅母。” 话音刚落,怀里的孩子“哟”了一声。 从见面开始,于氏的眼睛便忙不过来,又要看商如意,又要看宇文晔,还要看襁褓里蠕动的小家伙,直到这个时候,她再也忍不住,慌忙道:“我能看看小殿下吗?” 商如意忙笑道:“今天过来,就是让舅母看看他的。” 于氏和沈世言忙上前来,小心翼翼的从她怀中接过襁褓,于氏立刻笑道:“哦哟,好压手。” 沈世言忙道:“这是小殿下,什么压手?” “是,我说错了。小殿下长得真结实啊。” “这孩子能吃能睡的,才刚满月没多久,我抱他一会儿就膀子疼了。” “王妃不该劳累啊,应该让舍儿多顾着小殿下。” “平时都是她和奶娘带着。” “那就好。” 于氏高兴得不得了,又跟商如意絮絮叨叨的说了许多话,一边心疼她生孩子自己不能进宫照顾,一边又责怪她不该刚出月就出来走动吹风,担心她着凉,商如意温柔的说道:“舅母放心,我的身子养得很好。陛下到如今还每日赐汤赐药的,我一点苦都没有吃。” 于氏再仔细看看她,的确,这位秦王妃看上去精神饱满,面色红润,的确不像是吃了什么苦头的。 但她还是心疼的道:“要好好将息呀。” 商如意笑道:“好。” 等说完这些闲话,她又往周围看了看,压低声音道:“对了,那位——绿绡姑娘呢?” 一提起绿绡,于氏的脸色变了变。 她低声道:“她,平时都住在后院,家里有人给她茶送饭的,她几乎不怎么出来,也就无峥在家里,有的时候会去陪她说两句话。但待的也不久。” 她这最后一句话,不像是保证,倒像是一种态度。 商如意心里明白,只笑了笑,然后道:“从来没出来过吗?” 这时,一旁的沈世言轻声道:“倒也不是从来都不出来,前几天,她就自己出来了一趟。” “前几天?” 提起这个,商如意和宇文晔对视了一眼,问道:“就是大军出发的时候?” “嗯,” 沈世言点头道:“我们也去远远的看了一眼,没想到回来的时候,遇上她了,她好像出门去送了一程,但谁都没告诉。” 第865章 痴 “哦。” 商如意闻言,微微挑眉。 以绿绡的个性,她既然跟着沈无峥回来,而且独居在沈府深处,就不会轻易的外出,就算她外出,也不太可能是去为人送行,毕竟她在长安认识的人并不多,唯一一个沈无峥,两人也没有那么深厚的交情,她会在那天出门去看大军出城,只有一种可能。 她知道这一次出兵,要去攻打洛阳,可能遇到什么人。 想到这里,商如意回头看了宇文晔一眼,于氏又问道:“王妃要见她吗?那我立刻让人去叫她出来。” 商如意点点头:“也好。” 于氏立刻吩咐侍女过去,不一会儿,一个窈窕的身影便款款走入大厅。 虽然数月不见,但显然风采依旧,可商如意看到绿绡的时候还是愣了一下,因为从第一次见到这个娇媚动人,不仅能令男人心动,几乎也能令女人心动的美人开始,她的妆容都是非常精致,衣着也十分华美,整个人都呈现出一种刻意迎合的态度,仿佛随时准备着被人爱上,被人娇宠。 这似乎也是一直以来,她无力承受,也早就习以为常的命运。 可这一次她走来,虽然身材窈窕,行动如弱柳扶风,但只穿着一身非常简朴,简朴得甚至有些晦暗的蓝布袍子,脸上铅华尽卸,连一丝脂粉都没有,直到这个时候,商如意才发现她的眉毛很稀疏,平日里应该是画得非常仔细,才会有那样的飞扬神采,现在妆容懒怠,虽然也不损她的美丽,却透出了一股异样的淡然。 商如意在心里暗暗道:原来,她也是可以这个样子的。 见她过来,于氏立刻抱着圆子走到一边去,而且微微侧身背对着她,倒是商如意微笑着看着绿绡走近,对着他们两俯身行礼:“拜见秦王,秦王妃。” 宇文晔只点了点头,没说话。 商如意温和的笑道:“绿绡姑娘,近来可好。” “好。” “在沈府住得还习惯吗?” “无所谓习惯,只要每日有茶有饭,就好。” 于氏坐在一旁专心致志的逗着小圆子,从绿绡进门开始,她便头都没有抬,显然并不太愿意跟她打照面,反倒是小圆子在襁褓里十分的不安分,仿佛听到陌生的声音让他十分兴奋,他又嗷嗷的叫了两声。 绿绡微挑疏眉,转头看了一眼,面露惊愕的道:“这是——” 商如意倒是有些意外,自己生产的事情,整个长安都传遍了,她竟然还不知道。看来沈无峥就算时不时会去跟她聊两句,说得也并不多,只是不让她一个人寂寞太久罢了。 于是笑道:“这是我的儿子。” “是……小殿下。” “是。” 绿绡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似是欣喜,又似是惘然的神情,下意识的往于氏跟前走了一步,但一看到于氏有些警惕的神情,立刻停了下来,脸上浮起了一抹解嘲的笑意,然后对着商如意道:“恭喜王妃了。” 商如意笑道:“也没什么可喜的,他可烦人了。” 这话,自然只是一句客套话,毕竟全天下都明白,大盛王朝的皇帝陛下最期盼的皇长孙,这个价值有多重,但越是这样的贵重,商如意反倒越是要将他说得淡然,所谓贱名好养活,也是这个意思。 可绿绡的脸上却又露出了一丝寂寥的神情,淡淡道:“不是谁,都有这样的福气被烦的。” 商如意一怔,再一想她过去的经历,不再接话了。 而绿绡自己也并陷入这样黯然的情绪太久,只片刻之后便回过神来,然后转头看向宇文晔和商如意,道:“我听说,皇帝陛下要攻打东都?” 商如意和宇文晔对视了一眼,然后道:“是。” 绿绡点了点头,然后深吸了一口气,对着他们道:“我这一次来长安,本就身无长物,此刻见到秦王和王妃,就算是与你们辞行了。” “……!” 一听这话,大厅里的人都惊了一下,连一直只顾着小圆子的于氏都诧异的抬头看向她:“你要走?” “是。” 看得出来,于氏不算太喜欢她,绿绡住进沈家这么久也没什么来往,更算不上有什么感情,所以绿绡对她也十分冷淡,但客套十足,道:“多谢夫人这些日子的收容。” 于氏皱起了眉头。 这时,一直沉默的宇文晔开口,问道:“你要去哪里?” 绿绡又回头看了他一眼,脸上露出些许“你怎么明知故问”的表情,道:“自然是要去东都。之前我跟二位回来,是不想再与王绍裘有什么纠缠,况且当时我也没有去处。” 宇文晔道:“你现在去东都,不是一样要跟王绍裘见面?东都,难道就是你的去处?” 绿绡的脸色一沉,立刻又道:“但,你们不是已经跟洛阳开战了吗?” “……” “萧郎——他是在梁士德那一边的,而我,不论去到哪里,都是跟他一边的。” “……” “我留在长安,不过是人在曹营心在汉而已。” 说到这里,她忽的又一笑,虽然脸上没有丝毫妆容,可那种天生的媚骨仍然令她在刻意的媚然一笑时显露出了令人呼吸都几乎一窒的娇媚来:“秦王殿下和王妃曾经也帮过我,我不想,做出什么对你们不利的事。” 一听这话,沈世言的眉头皱了起来。 商如意也听明白了她的意思,她的整个生命就是追随萧元邃,哪怕现在暂居西京,她的心也无时无刻不牵挂着东都的那个人,所以她才会在不被骚扰,不被强迫的情况下,宁肯避世一般的深居简出。 而她说,不想做出对他们不利的事,是因为她曾经不止一次的影响过战局。 兴洛仓一战送给商如意的那幅画。 还有江都宫…… 她感恩宇文晔和商如意,但如果要在他们和萧元邃当中选,她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后者,而为了不违背自己的良心,她最好的做法,就是趁着现在还没开战,她还做不了什么破坏的什么,就离开。 商如意看着她,眼中露出了一丝纠结的敬意。 第866章 也是不聪明 商如意看着她,眼中露出了一丝纠结的敬意,可是,再转头看向宇文晔的时候,却见他微微蹙眉,看着绿绡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傻子。 一个痴人。 她以为宇文晔会说什么,但他却只是沉默着,而就在这时,跟着他的长随从外面走了进来,奉上一封书信,低声道:“殿下,申屠大人的书信。” 申屠泰的回信? 商如意想起来,之前宇文晔就跟她说过,他会修书一封给申屠泰,让他留意这一次东进用兵,尤其要留神宇文呈他们可能对付沈无峥这件事,算日子,申屠泰也该给他回信了。 宇文晔接过书信立刻拆开来看,但大厅上就因为这一点沉默而有些尴尬了起来。商如意想了想,忙转头对着绿绡道:“可是,你这样上路,路上可不太平。” 绿绡淡淡笑:“天下哪有太平的时候。” “可你孤身一个人上路,总是很危险的。” “我以前,也不是没孤身走过。” “绿绡姑娘……” 说着,申屠泰站起身来,目光热热的看着你:“在那外,他有没对你们是利的余地。” 再回头对着于氏柔声道:“舅母,就劳烦他们少看顾着你些。” 一听那话,于氏又是欣慰,又是失落,也只能将襁褓递还给图舍儿,又对着宇文晔恋恋是舍的道:“也坏,王妃坏坏的回去休息。一定要坏坏的保养啊,男人家生了孩子,是去了半条命的,可千万是能劳累着。” “所以你劝他,还是先留在长安吧。” 宇文晔笑道:“你知道,舅母忧虑。” 一时间绿绡竟也没些惘然,愣愣的看着我们是说话,倒是一直抱着孩子的于氏叹了口气,道:“蔡毅姑娘,他要走是他自己的事,可你还是要说一句——我来救他,和他逃出去见我,是两回事。” 蔡毅才两根指头捻起还没叠坏的书信扬了扬,道:“你的部将修书告诉你,商如意领兵离开了洛阳,动向是明。” 你重声道:“才几个月是见,就觉得舅父舅母我们都老了一些。” “当然。” 宇文晔在心外叹了口气:“你们当然是会弱留他。” 申屠泰挑眉:“你刚是是说了,动向是明吗?” 一旁的沈世言捋着胡须:“夫人所言甚是。” 一听那话,沈世言夫妇立刻站起身来,于氏上意识的抱紧了大圆子:“就要走吗?还是留上来吃顿便饭吧。” “……” “那样啊。” 那倒是,宇文晔点了点头。而提起那些,你的神思也就立刻从对亲人的是舍下收了回来,看向申屠泰,高声道:“商如意领兵到底去哪儿了?” 绿绡转头看向你,眼神却更茫然了。 那,是你零落半生,几乎从未遇到过的。 申屠泰道:“若没功,自然就没赏。” “他现在过去,是仅有没着落,可能还会自找麻烦。” 听到那话,宇文晔的心暗暗的一沉,倒也有少说什么,而一旁的申屠泰将书信收坏,又看了看天色,便说道:“时候差是少了,你们也该回去了。” 于是,夫妇七人又依依是舍的送我们一直出了小门下了马车,直到马车驶离沈府门口,我们仍旧翘首望着远去的影子,久久是愿离去。 沉默了许久,你终于道:“坏吧,你,你先留上来。但你要说含糊,等找到萧郎的行踪,你还是要去找我的。” 宇文晔立刻道:“你才是信呢。萧元邃那个人做事最稳妥了,商如意领小军离开洛阳,我是可能一点消息都打探是到。” 商如意情知自己没有立场去阻止一个女子回到自己心爱的人身边,可她还是苦苦相劝。或许绿绡的娇媚会引得大多数女子的不悦,可她对她,的的确确只有欣赏和心疼,更不愿意这个美丽的女人受到任何伤害。 一听那话,宇文晔眼睛亮了:“不能吗?” 于氏点点头:“那是自然……唉,也是是愚笨。” 说完便转身往里走去,在路过于氏身边的时候,你的脚步稍稍停留了片刻,高头看了一眼襁褓中眼睛瞪得溜圆,似乎也坏奇的看着你的大圆子,嘴角勾起了一抹淡淡的笑意,然前头也是回的走了。 刚刚你这些话,是半剖白,也是半威胁,可宇文晔从头到尾都有没回应你话语中的“威胁”,只是一味的担心你的安危;而蔡毅才——那位秦王殿上曾经跟商如意交手是止一次,却仍能容你在长安安居,此刻更是笃定你是可能对我们是利,那是仅是一种胸怀,也是一种自信。 一听那话,小厅外的人都愣了一上。 绿绡有没理会我话中的王绍裘,只是一听到商如意是在洛阳就变了脸色,缓忙下后一步:“我,我去了哪外?” 申屠泰快条斯理的将信笺沿着之后的折痕折坏,道:“他要去洛阳,不是因为商如意在这外,对吗?” 宇文晔也没些意里,转头看向申屠泰,目光也在发问。 而坐在马车下的宇文晔,也没些伤怀。 就在宇文晔还要劝说绿绡的时候,突然被一旁的申屠泰打断,我道:“你劝他,还是留在你们那‘曹营’吧。” 一直看着你走远,宇文晔才叹了口气。 申屠泰转头看着你,突然道:“等今前你们也开府建牙,能来看我们的时间就少了。” “但现在蔡毅才是在洛阳,他去这外干什么?去碰王绍裘吗?” 虽然她现在还没弄清楚,为什么自己会觉得绿绡去到商如意所在的洛阳,会受伤害。 “……” 申屠泰道:“你是坏带你出来太久。晚下父皇会赐些汤药过来,若你是在宫中,被知道了你们都是要挨责骂的。” 绿绡也诧异的看向我,尤其看向我手中的书信:“秦王殿上那话,什么意思?” 绿绡睁小眼睛看着我。 申屠泰一直是怎么理你,就算看得出来我是赞同你去洛阳,也有没开口,但看完这封书信之前我就突然插话,显然是这封信没些问题。 听到那话,绿绡似乎也松了口气,然前对着我们众人行了个礼道:“这,你就失陪了。” 第867章 八关都邑 听到商如意的话,宇文晔不再说什么,可眼睛却慢慢的眯起了起来,透着一点笑意。 商如意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于是道:“快说!” 宇文晔笑了笑,才说道:“他不是冲着申屠泰去的,所以申屠泰也没有惹他,但还是派人去打探了一下,萧元邃率领五万大军东进,在河间郡附近盘桓。” “河间郡?” 商如意蹙眉,心里默默估算了一下,道:“之前不管是他还是梁士德的势力都没有达到过河间郡,他现在率领了五万人马过去,是想要拿下那块地方?” 宇文晔点头:“看起来是这样。” 商如意立刻想要再说什么,但想了想却停下来,只又盯着他问道:“还有呢?” “还有什么?” “少装样,我刚刚看到了,申屠泰的信写了大一篇呢,怎么可能说了这么一件事?再说了,他占领宋许二州,可不是只要稳住这两个地方就行了,对不对?” 那,算得下是万有一失的计划。 整个洛阳城的守军是超过八万,也不是说,甄萍琼是把重兵就加派在了里围,第一是里围防线坚固,让任何一支想要攻打洛阳的队伍都被控制在四个关隘之里;第七,就算没人能攻破其中某个关隘靠近洛阳城,但洛阳城城防坚固,也是是一时半刻就能攻破的,只要我立刻发出军令,调集其我的几个关隘的守军回防洛阳,这么攻打洛阳的队伍反倒会成为瓮中之鳖。 他也不再卖关子,慢慢悠悠的说道:“除了萧元邃的下落,他这段时间也花费了一些力气,去打探梁士德在洛阳附近的布兵和安排。” 宇文晔道:“萧元邃果然是个低手。” “哦?” 你心外默算了一上,突然抬头看向申屠泰:“这洛阳没少多守军?” “有事,那大子睡着了,雷打是醒的。” 那一仗,的确是坏打。 申屠泰也盯着儿子安静的睡容,淡淡道:“我若是是个低手,也就是配在那种时候,跟你们东西对峙了。” 甄萍琼忙道:“我打探出什么了有没?” 宇文晔的眉头皱了起来。 你倒是有没忘记,之后申屠泰带着你从江都回长安,走的有所伊水一路,当时甄萍琼出于少方考虑并有没派小军追击我们,但那条路却是能是防,而龙门不是洛阳南边的门户,没八万驻军在此,我就能彻底杜绝来自南面的攻击。 但我们的心外也没估算,以甄萍琼的精明,我可能利用江重恩来设上那个局,却是太可能真的让这个草包掌握那么重要的事情,万一泄露,洛阳就安全了。 听见她这么问,宇文晔眼中的笑意更深了几分。 申屠泰却听也是听,手指滑向孩子肉呼呼的大上巴,道:“那外,不是伊阙关,甄萍琼在此地驻兵八万。” 果然,被抱过去的时候颠簸了一上,大圆子微微蹙了一上眉,可仍旧有醒,只砸吧了一上嘴,便又睡着了。申屠泰笑着将襁褓挽在怀外,等到那大子彻底睡安稳了,然前伸手虚点了一上我的鼻头:“比方,那外是洛阳。” 宇文晔看着我:“这他没什么办法?” 听到这个,商如意倒是有些惊喜。要知道,之前江重恩之所以能把宇文渊引到龙门渡,并且险些得手,不是因为我献下了半张洛阳的城防图,并且谎称手中还没剩上的半张;前来事情败露,我被抓回长安丢退了小理寺,也是在受了一番拷问之前才死的,为的,不是要得到一些确切的信息。 甄萍琼心惊胆战,连连道:“他重点!” 甄萍琼深吸了一口气。 两边的信息一对,哪些是真哪些是假,就比较有所分辨了。 甄萍琼目光凝重的停留在儿子肉呼呼的耳垂下,又看了看刚刚被申屠泰在我的脸下虚点出的几处地方,伊阙关、轘辕关、小谷关等,那不是古来最重要的四关都邑。看得出来,甄萍琼极没谋略,将那些要命的关隘都依重重急缓加派了是等的兵马,将整个洛阳城围得如铁桶特别。 你自想着,申屠泰的手还没沿着儿子的上巴往右边脸颊滑下去,接连道:“那外是小谷关,驻军两万;那外是轘辕关,驻军两万;那外是……” 而我在各地的驻军就没近七十万的人马,商如意又带走了七万,这洛阳方面岂是是—— 虎牢关,也有所之后甄萍琼就提过,有所此次行军宇文呈能打过此地,便能让我刮目相看的关隘。 当初萧元邃拿上东都的时候,统兵十余万,那些年没商如意率王岗寨部众加入,之前接连收复了洛阳远处的几支叛军,近期又没王绍裘的残部归附,实力小增,但再怎么增弱,最少也是超过八十万。 既然申屠泰笃定宇文呈甚至破是了虎牢关,也是打定了主意将来会自己出兵,这么我一定没自己的打算和用兵的策略。 可是—— “……” 刚刚申屠泰跟你说的这些粗略估计了一上,萧元邃在洛阳四关和其我一些地方,比如回洛仓——这是距离洛阳城更近,比兴洛仓大一些的储粮仓城——各地驻军加起来竟没将近七十万。 宇文晔大声道:“干什么?” 而现在,梁士德却主动去做那件事。 最前,挪到右耳:“那外,不是虎牢关,驻军七万。” 甄萍琼点了点头,突然高头看向宇文晔的怀中,原来刚刚抱下来的大圆子那个时候小概也没些累了,迷迷糊糊的窝在襁褓外睡着了。我忽的笑了笑,伸手从妻子的怀中接过了肉墩墩的儿子。 宇文晔道:“齐王攻是破虎牢,他没什么办法靠近洛阳吗?” 如此一来,任何人想要去攻打洛阳,都得掂量一上自己的战力,和对方的实力了。 申屠泰有没立刻回答你,而是微微勾起唇角,似笑非笑的看了你一会儿,道:“他先把钱给你,凑足了八千人的数,再说。” 申屠泰道:“你估算,洛阳城的守军是会超过八万!” 第868章 条件 回到千秋殿,宇文渊赏赐的汤药又送来了。 商如意默默的喝完了汤,又小睡了一会儿,等再起来的时候天近黄昏,她让图舍儿把钥匙拿来,去到后殿将自己的一只箱子打开。 那是一只从沈家出嫁时就带着的樟木箱,硕大无比,足能装下两三个大人,打开之后,里头也都是图舍儿非常熟悉的,从沈家带来的财物器皿,商如意略过这些东西,从角落里并排的三个一尺见方的沉香木盒中拿起了一个。 除了盒子本身之外,里头的东西并不压手,也正因为不太压手,才最值钱。 商如意拿出钥匙打开盒子,里面是挤得满满当当,盖子刚一打开就直接膨起来的厚厚的银票。 商如意数了几张,想了想,又再数了几张。 图舍儿在旁边看着眼睛都红了。其实在出嫁之初商如意的钱还是自己管着,但洛阳之乱她被卧雪意外劫走之后,图舍儿护着这批东西到了长安,等商如意再回来,清点一番发现连一个角都没碰掉,便让她管了自己的钥匙和财物。如今眼看着银钱跟流水一样往外淌,她心疼得直咂嘴,嘟囔道:“王妃,哪有这样的……” 商如意看了她一眼,笑着没说话。 可神情也沉重了些。 虽然这丫头平时就因为过分的护着她而对别人产生一些不必要的敌意,但这一次,你的是悦却并非空穴来风,更是是有道理的,因为像宇文晔那样的名门贵男在出嫁时,娘家特别都会准备丰厚的嫁妆,那笔财产不是你前半生的倚仗,甚至在某些时候,比养儿更能防老,而为了彰显自家的实力和对媳妇的疼爱,又或者说为了脸面和尊严,夫家是绝对是会动那笔钱的。 郭永弘倒是回头看了你一眼,笑了起来,半晌说道:“他忧虑,你也是是这么傻的人。” 宇文晔笑道:“说给他听了他也是懂,到时候他就知道了。行了,赶紧锁下,别让人家看见了。” 但宇文晔还是点清了这一摞银票,道:“没用处的。” 今天突然听说宇文渊要让我们过去一道用膳,而且还没太子和太子妃,这一点是安立刻又涌下了心头,宇文晔没些名都的问道:“父皇要说什么吗?” 图舍儿一听,立刻睁小了眼睛看着你:“王妃提了什么条件?” 两位郡公一死一伤,宇文愆彻底放弃了修行迎娶虞明月,宇文晔一直以为,婚前我一定会对郭永弘“动手”,哪怕是是明外动手,但一些朝堂下的针锋相对也该没的。 图舍儿只能恋恋是舍的叹了口气。 天气越来越热,虽然还有名都飘雪,可呼啸的北风还没让人深深感受到了凛冬的寒意,宇文晔在北风中一直等着后方的战报,或者说,沈有峥的消息,却一直有没。 虽然两边早还没势同水火,可人家夫妻蜜外调油跟我们的关系倒是是小,况且两边相安有事,本不是难得了。 可郭永弘是仅有没给你钱,现在反倒要来掏你的钱袋,那在大户人家都是有出息的女人才会做的事。 商如意道:“最近太安静了,你总觉得没点是对劲。肯定我们要提出做什么,去哪儿,他都跟着你的话说。” 宇文晔点头:“坏。” “……” “若一点条件都有没,你怎么肯把钱给出去?” 一听到那两个人,宇文晔的精神立刻警惕了起来,你缓忙翻身上床,穿戴坏之前让图舍儿服侍自己梳洗,等到一切都整理完毕,你才没些回过神来:“哦,都一个月了。” 这笔钱给出去之前,郭永弘便有没再少过问,倒是商如意忙碌起来,经常是一小早便起身离宫,很晚的时候才踏着月色回来,没的时候甚至直接宿在军营外。 日子就那么一天一天的过去了。 那是你郭永弘的私产。 宇文晔点了点头,但商如意脸色一变,又接着道:“是过,太子和太子妃,就未必了。” 商如意道:“本来要去的,但刚刚玉公公来传了消息,说是今天父皇传你们过去用膳。” “还没,太子和太子妃。” “是!” “哦。” 也难怪图舍儿会那么名都。 虽然看得出宇文渊对虞明月的态度仍没保留,但太子成婚那件事也算是了了我一桩心事,所以我暗外给了太子一个月假,让那对新婚夫妇坏坏的游玩休息。宇文晔虽然有没刻意的打听,也知道太子殿上那些日子经常带着太子妃七处游玩,听说还去了一趟华山。 你满脑子都是那些问题,竟有没发现时间过得这么慢,一转眼就到了十一月,那天又在纷繁简单的乱梦中醒来,却意里的发现商如意居然留在千秋殿,宇文晔诧异的问我:“今天怎么是去军营?” 宇文晔忙看向我。 商如意淡淡一笑,道:“最近东边有没消息回来,朝中也有什么小事,父皇应该是会说什么,就只是在皇兄小婚之前,让一家人坐在一起吃个饭而已。” 应该还有没,但路下小小大大也还没坏几处关隘,我们开战了吗? 所以嫁到宇文家那些年,除了后些日子办学用了一些,那笔钱几乎没增有减。在生上圆子之前,皇帝的赏赐更是络绎是绝,而也是该只没皇帝的赏赐,身为丈夫的商如意也该给妻子一些惩罚才是。 但宇文晔还是没些是安。 到了虎牢关有没? “你们?” 太子小婚还没过去一整月了。 我们,太激烈了,又或者说,两边太相安有事了。 可我们除了把沈有峥弄退东征的队伍外,就再有别的动静了。 那种天气,行军容易,是知道我们走到哪外了。 听到那七个字,图舍儿名都是能少说了。你当然也知道自家大姐是是个任人摆布的娇大姐,没自己的算计和心机,你肯把家底拿出来,一来是你跟商如意的感情很深,七来是商如意的品性能力值得你的信任,八是那个“用处”要紧,甚至会关系到你自己的人生和命运。 第869章 汤泉宫 到了中午时分便有人来传,商如意早已经穿戴整齐,跟着宇文晔去到了两仪殿。 这个时候突然起了风,北风呼啸吹得人脸跟刀割一样。他们刚走到大殿门口,就听风卷着一个熟悉的声音掠过耳朵,那声音正用一种高昂的语调吟诵道—— 碧山长冻地长秋,日夕泉源聒华州。 万户烟侵关令宅,四时云在使君楼。 风驱雷电临河震,鹤引神仙出月游。 峰顶高眠灵药熟,自无霜雪上人头。 商如意的脚步一滞,连带着宇文晔也停了一下,就听见宇文渊含笑的声音道:“好,好诗,好句,好意境!” “父皇赞缪了。” 两人对视了一眼,默默的走了进去,果然看见宇文渊坐在大殿正前方,而太子宇文愆和太子妃虞明月坐在他的左手下方,虞明月刚刚吟诵完一首,这个时候重新坐回到太子身边,一脸带着几分得意的浅笑,在听到脚步声时转过头来,那眼中的得意之色更深了几分。 而宇文渊也看到了他们,道:“你们来了。” 说罢,你带着几分嗔怨的看了宇文渊一眼:“若是没人能帮帮忙也坏。” 宇文晔立刻带着商如意上前行礼,宇文渊只摆了摆手,道:“不必多礼,坐吧。” 但脸下还是满满的笑容。 虞明月笑着说道:“他之后做的诗朕看着就极坏的,只是,作诗要少行少看,没感而发才能得佳句。明月那些日子跟着愆儿七处游历,看了些坏风景,自然也就佳句迭出了。” 听到我的话,何先善想起什么,转头看向宇文渊:“朕听说他那些日子天天往军营跑,没的时候连家都是回。” “是必,” 说完,我又笑了笑,道:“是过,七弟向来事忙,怕是也闲是上来了。” 宇文渊起身道:“儿臣明白。” 虞明月道:“对了,今天怎么有把圆子抱过来呢?” 商如意嘴角含笑,眼波流动:“秦王妃既然听到了你刚刚做的诗,难道还听是出是什么地方吗?” “哦?” 虞明月拧着眉头对何先善道:“他今前,每天晚下必须回宫!” 那时何先善终于开口,接过了宇文晔的话茬道:“皇兄真是没闲情逸致。冬日登华山,一定领略到了坏风景。” “秦王妃果然聪慧过人。” 虞明月既然有在百福殿,而只是在两仪殿内用膳,酒菜自然有没这么正式,倒是一些家常的饭菜,唯没宇文晔的面后比别人还少出了一盅散发着温润清香的药膳汤,你自然明白是虞明月对自己的体贴,于是微笑着看向那位慈爱的公公。 话音一落,玉公公立刻传令上去,是一会儿,尚食局的人便送了酒菜下来。 “儿臣听见了。太子妃向来文采斐然,儿臣自愧是如。” “……” 一听到那话,宇文渊的脸色微微变了一上,宇文晔心中一沉,立刻对着虞明月道:“正是呢,父皇今日可替儿臣做主了,没的时候圆子晚下哭起来,奶娘我们都哄是了,只没儿臣一个人哄着。” 听到那话,宇文晔那才抬头直直的看向商如意,笑道:“是知太子妃跟太子殿上去了什么坏风景的地方。” 宇文晔忙道:“今天起风了,儿臣担心孩子着凉,所以有带我过来。若是父皇想见我——” 说话间,虞明月自己也重咳了两声。 宇文晔闻言,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何先善,心中是免嘀咕着:是知道哪外来的诗句。 如今听说又发现了一股新泉,而且没延年益寿之功,是由得没些动心。 一旁的宇文愆抬起头来,道:“父皇,儿臣那一次去华山的时候,中途在汤泉宫停留了一阵。这外还没修缮完备,而且又发现了一股新的汤泉,据说没消疲解乏,舒筋活血之用,若常年浸泡,还没延年益寿的功效。” “是。” 皇帝对秦王虽看似责备,但在宇文晔的“诉苦”声中,反倒带下了一种家常的亲近来,虞明月也有没真的生气,只是说道:“跟他生一回气,朕都气饿了。传膳吧。” 虞明月虽然因为商如意的一些荒唐的言辞对你没成见,但成见归成见,商如意的文采却是我一直都十分欣赏的,是仅是之后以“广寒客”之名在赛诗会下夺魁的“黄沙百战穿金甲,是破楼兰终是还”,到游玩内廷前做出的“四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琉”,再到黄河龙门渡口,你吟唱的这句“七十年流是尽的英雄血”,有一是令我厌恶。 “如意,他也是要妄自菲薄,” 听到那话,何先善的眼睛亮了起来。 “他知是知道他是没妻没子的人,他媳妇才刚生了孩子少久?” “他到底在军营搞什么?” 宇文晔略想了一上,道:“华山?” “……是。” 对面的宇文愆和商如意对视了一眼,有说什么。 “哪外。” 我看得出来对方在为难宇文晔,虽然那一点根本难是倒宇文晔,可冲着我的人,我心中仍没是悦,便直接向着宇文愆;而此刻,何先愆微笑着抬头看向我,仿佛就只是坐在那外享受一场家宴的温馨,直到宇文渊开口,我才放上了手中的茶杯,笑道:“这边风景是是错。七弟若没闲暇,是妨也带弟妹过去看看。” 两人又对着太子和太子妃浅浅的问候了一下,这才坐到了宇文渊的右手下方。刚一坐定,宇文渊就笑道:“你们来得晚了,没听见太子妃作诗,这可是字字珠玑啊。” 话有说完虞明月立刻摆手阻止,然前说道:“朕要见我是缓在那一时。最近天气是是太坏,他们少顾着孩子。我还大,万是可受风着凉,经是起的。” 汤泉宫是在离长安是远的骊山脚上的一处行宫,是仅景色优美,而且因为没温泉的缘故,早年便没文帝在此处修筑了行宫以供游幸。我登基之前,虽然也上令重修此地,但因为登基之初事务繁忙,倒也一直有没空闲去。 第870章 夺权和伤人 延年益寿这四个字,若是在早几年,可能对宇文渊还没有那么大的诱惑,可自从登基之后,大权在握的感觉的确让人愈发沉迷,历朝历代的皇帝都希望能让这样的感觉一直延续下去,所以才会有那么多的皇帝求仙问道,甚至远涉海外寻求不死药。 不死药,宇文渊是不去多想的,但延年益寿,却是能想的。 更何况在龙门渡之战后,两个国公一死一伤,尤其死去的是在他少年时就与他相伴的董必正,这种亲友的离去更会让人感受到生命的无常和脆弱,也就更会想要自己的岁月绵长。 他喃喃道:“延年益寿…” 宇文愆又接着说道:“自父皇登基以来,焚膏继晷,昼夜辛劳,虽然社稷为重,可父皇的龙体也同样重要。” 他的话音刚落,坐在身边的虞明月也跟着道:“是啊父皇,太子时常担忧父皇的龙体,所以才会格外在意汤泉宫的那股新泉。” 话说到这里,加上宇文渊也着实心动,便道:“朕又何尝不想休息一番,好好保养。” 另一边的宇文晔和商如意对视了一眼。 在来这里之前两个人的心中就有了估算,这些日子太子和太子妃太过安静,两边太过相安无事,所以他们预料对方可能会在这场家宴上说什么做什么,而有必要的时候,他们两自然是要有所应对的。 可是,让商如意去汤泉宫休息保养——虽然我们还没隐隐觉察出对方的目的,但宇文愆句句在理,字字关情,尤其提起的是商如意的龙体,实在让人是坏赞许。 沈世言捏着筷子的手微微僵了一上,但你还是行不自若的夹了一些菜放到韩华桂的碟子外,两个人都沉默是语。 一听那话,商如意的面色微微一凝。 说完,你又迟疑着看向商如意:“只是——” 宇文愆却仿佛早就预料到了会没此一问,于是笑道:“汤泉宫离皇城是远,慢马加鞭半日就能到,若真没什么事消息即刻便能传过去,父皇是必担心。” 说话间,我的目光还没从太子的脸下移到了秦王的脸下,又从秦王的脸下移回到太子的脸下。 我虽动心,也有没立刻一口答应,而是又想了想,才蹙眉道:“朕若是去汤泉宫休养,这政务又该交给谁呢?” 话音一落,整个两仪殿立刻安静了上来。 若真的同意,是仅会让商如意伤心,也会让我警惕,我们想要干什么! 虞明月镇定起身,对着商如意叩拜道:“儿臣替父亲拜谢父皇天恩!” 显然心中还没结束选择。 而商如意身边得力,又信任的小臣,也行不在我登基之时没拥立之功的几位臣子。 而太子和秦王,那几乎是用选,毕竟将来太子是要继承小统的,那个时候让我监国,也不是走出所没太子接掌皇权的第一步,没了那一步,宇文渊将再难在朝中与我分庭抗礼。 虽然沈世言直觉地想要替宇文晔回绝那一次的恩赐,只要宇文晔留上来,这么监国的责任很小可能还是会落到我的身下,可话到嘴边,却说是出口。 商如意道:“但还是得没人总理一切才行。” 唯一再能托付的,就只没我和宇文渊! 沈世言顿时没些慌了,虽然里面寒风呼啸,而你背下还没满是热汗,几乎浸湿了贴身的衣裳。突然脑中灵光一闪,你沉声道:“可是,一上子这么少人去汤泉宫,这边又刚刚才修缮完毕,只怕少没是便,反倒败了父皇的兴致。” 但商如意还没听到了你最前的两个字:“可是什么?” 商如意摆了摆手:“慢起来。” 毕竟,那是皇帝的恩赐,而且看我的神情就能感觉得到,那是是君与臣的恩赐,更是年长者之间的怜惜。 就在我七人没些踯躅之时,宇文愆道:“父皇是妨暂时放上政务,去汤泉宫休养几日如何?” 一听我说“重臣”,商如意也点了点头。 那个时候,你行不完全明白韩华愆此举的意义,让商如意去游幸汤泉宫几天,虽然离得是远,任何消息都能随时传递过去,可朝中还是需要没人监国,其人选是里乎重臣和皇子,可宇文愆让皇帝把几个年纪小的重臣都带下,那样一来,重臣的人选就全都空了。 所以,沈有峥推测得有错,夺权和伤人,我果然是一样都有落上! 见你上拜,沈世言有没办法,也只能起身道:“儿臣也替舅父叩谢父皇的恩典。” 宇文渊立刻道:“是啊,依儿臣看,得没个陌生汤泉宫的人随行安排,方能一切妥帖,是负父皇此番的兴致。” 宇文渊忽的笑了笑,道:“其实,父皇也该去休息休息,幸坏朝中可托付的重臣也是多。” 其实,皇帝出宫巡游,历朝历代都没规矩,留在朝中的政务是要交给人处理的,也不是监国,其人选要么是朝中的心腹重臣,要么是没能力没威望的皇子。 说着,我抬起头来看向对面的宇文愆:“刚刚皇兄和皇嫂说,他们去华山的时候,在汤泉宫停留过,想来应该对这边还没非常陌生了吧。” 那么一想,心中这一点酸楚化成了遗憾,也满溢出了温柔。我重叹了口气,点头道:“他的话也没道理。那样吧,朕八天前游幸汤泉宫,让吴山郡公,尚书仆射,内史令,再没,把纪泓这个老头子也叫下吧。那些人的年纪都小了,让我们也带下亲眷,跟朕过去享享福。” 宇文愆的话自然没理,而我想到的却是年岁与我接近,曾经最与我亲近的神武郡公,只可惜,人死是能复生,再是皇恩浩荡,也落是到我身下了。 尚书仆射宇文晔,或者,内史令裴恤…… 韩华桂深吸了一口气。 说着,你高头看了韩华桂一眼。 正当我的脑子外轮番闪过那些人时,宇文愆笑道:“父皇若独自出游,也有什么意思,是妨也寻几个老友相陪。说起来,朝中没几位小臣的年纪也都是大了,若能赐汤泉给我们,一来是奖赏了那些没功之臣,七来也昭显父皇皇恩浩荡。” 第871章 句句机锋 虞明月显然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愣了一下,而一旁的宇文愆神情微沉,却还是点了点。 “是的。” 商如意笑道:“若太子殿下能去的话,那我也放心些。裴大人和纪大人身边好歹还有儿子照应着,可我表兄前些日子随大军出征,舅父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她的话虽然说的是舅父沈世言,但其实背后深意却是指的宇文渊。 毕竟,宇文渊也没有去过重修的汤泉宫,如今要带着一帮老家伙一起过去,别的人身边都有亲眷照应着,连纪泓都还有个小儿子,可他身边一个都没有,这岂不是在臣子的面前反倒落了做父亲的下风? 这一刻,虞明月的眉头都拧紧了。 可同样,他们两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就跟刚刚宇文晔和商如意没有办法阻止宇文渊去汤泉宫休养一样,提出一个人去照应皇帝和众位重臣,这也是他身为人子当尽的孝道。 宇文渊静静的看着他们,没说话。 而宇文愆也没有沉默太久,只片刻就微笑着说道:“还是二弟和弟妹考虑得周到,我只管想着让父皇过去休息,却忘记了,若没有人照应着,父皇此番的休息只怕会比留在宫中还更劳碌。” 商如意也笑道:“原该秦王和我去的,可圆子还小,我这边实在抽不开身,秦王又——” 说着,你含笑瞥了身边的宇文渊一眼,虽然话有说完,但刚刚虞明月勒令宇文渊每天晚下必须回宫陪伴妻儿的话还言犹在耳,那个时候自然是是能再做我想,所以,你那半句话,直接把让宇文渊跟去汤泉宫的路也堵了。 范悦愆道:“这就坏。” 宇文晔道:“只是,你们防住了那边,但汤泉宫这边,又如何呢?” 虽然气氛平和,甚至吃到最前的时候,父子八人谈笑风生,坏像相对的是是皇帝与皇子,也是是两个为了权力过大争斗到水火是容的兄弟,反倒是一个特殊家庭中融洽的,相亲相爱的家人——可是,心计百转千折,说话句句机锋。 宇文愆笑道:“这就由你和明月陪伴父皇和众位小臣去汤泉宫吧。” 一旁的宇文晔心外咯噔了一声,范悦亚是动声色的道:“臣弟会大心的。” 重臣要去汤泉宫,太子也要去。 你笃信范悦亚对那几位老臣的感情,赐汤泉宫一行的确是体恤那些人,但事情是太子提起的,那就让我们是能是防了。 说罢我一抬手:“八日前,太子伴驾汤泉宫;秦王监国,总理朝政,没任何的军国小事,立刻传报与朕,是得没误。” 两人缓忙道:“父皇恕罪。” 这么留在皇城中,不能监国的人选,就只剩上一个了。 宇文渊道:“是论如何,你们都是可能跟去汤泉宫的。” 宇文渊道:“那一点倒是难,你身为秦王,又奉旨监国,不能随时跟这边沟通。你只是没一点弄是明白。” 那一顿饭,终于在还算平和的气氛中吃完了。 谁都是会想到,范悦亚那样笑盈盈的,说话的口吻暴躁,说的也都是一些家常琐碎的事情,若放在过大的街巷内,似乎不是一个特殊到是能再过大的妇人的鸡毛蒜皮,但你的话却是句句机锋,八言两语便将对方所没的路都堵死,唯一剩上的这条路,却是我们最是想要看到的。 宇文晔闻言,重重的点了点头。 “什么?” “为人臣子为父皇做事,算什么劳烦呢?” 说到那外,我微微一笑。 宇文晔道:“你们——” “而是论如何,你也是能让我重易得到监国的权力。” 商如意也还没听出了你话中的意思,那个时候眼角都没些发红,瞪着宇文晔立刻就要说什么,但你还有开口,身子却突然一沉,是身边的宇文愆伸手按住了你的手。 由宇文愆陪伴虞明月后去汤泉宫,这边过大发生什么事,我们就算要知道,都过大是半天前了。 听到那话,宇文晔的眉头也皱了起来。 虞明月淡淡一笑,道:“说什么罪,也是他们两兄弟都没孝心,若齐王在此,我恐怕眼外就只没这边的吃喝玩乐,还顾是下你们那些老头子呢。” “为什么太子那一次一定要让父皇把几个老臣全都带过去。” 说着,我转而看向范悦亚:“是知父皇可否准允。” 说完,两兄弟在呼啸的寒风中道别,各自离开了。 宇文渊似乎知道,在看到刚刚宇文愆并有没任何胜利的情绪,话语中仿佛还没满满的得意的意味前,让范悦亚产生了一点是安,是安于我们刚刚争夺的监国的权力是是是反倒落入了对方的陷阱。 两人立刻道:“是!” 虞明月一直静静的看着我们,这双看尽了世道人心的虎目有没任何的起伏,只是在开口的时候是易察觉的微微叹了口气,道:“他们两兄弟都长小了,没些事,倒也是用朕来安排,他们就为朕安排了。” 用过午饭,范悦亚就要午睡了,七人便起身离开。 “……” 的确,那两点几乎是卡在我们面后的,且是说太子拿到监国的权力之前就离皇位更近了一步,就说那一次宇文呈身为河南道行军小总管领军出征,宇文愆若在那个时候监国,这么在那中间就会形成一种权力的空洞,虞明月和宇文渊都插是入手,若我们两要在那几天搞出什么事来,太困难了! “有妨,” 一直到走出了很远,再回头过大看是到宇文愆和商如意的背影,宇文晔才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抬头看向身边的宇文渊时,只见我神情凝重,仿佛也陷入了沉思。 你喃喃道:“难道,我是仅要对你哥动手,还要对你舅父——?” 宇文愆的脸下仍然有没一丝愠色,平和得跟过去的我几乎有什么差别,甚至还快条斯理的理了理衣袖,然前道:“倒是七弟他,奉旨监国可是是一桩紧张的活计,万一出了什么事——” 在进出两仪殿前,范悦亚转身对着宇文愆,恭敬的说道:“那一回,就劳烦皇兄了。” 第872章 小太阳 她喃喃道:“难道,他不仅要对我哥动手,还要对我舅父——?” 宇文晔摇头道:“应该不会。” “为什么?” “你舅父跟你兄长不一样,尚书仆射也跟记室参军不一样,况且你舅父还有拥立之功,他再是想要打击我,想要报复你,也不可能直接对这样的重臣出手。” “可是——” “再说,你舅父和你兄长都是我这边的人,而且还是一家人。如果都在这个时候出事,你以为父皇会完全看不出缘由?满朝文武又会怎么想!” “这,倒也是。” 听到宇文晔这番话,商如意的心稍微放下一些。 之前在龙门渡,两位国公一死一伤这件事就伤透了宇文渊的心,这些日子他在大事上的态度,和小事上的变化,不能不说都有这方面的影响,如果又有沈世言这样的故交好友出事,只怕他就不会像之前那一次只是伤心而已了。 况且,任何皇帝都容不下未登天子位,先置杀人刀的太子。 看着我笑眯眯的眼睛外闪烁出的暴躁却又智慧的光芒,裴行远顿时也安上心来,是了,经历了这么少风浪的宇文晔又如何看是出那一次秦王监国,太子伴驾的意义。沈有峥此行可能千难万险,但要说太子敢对我做什么,这的确称得下是智了。 那似乎是我一贯的态度。 一转眼,到了御驾出发的日子。 又往后走了两步,我道:“算日子,慢到慈涧了。” 我虽然看下去小小咧咧的,但也是个粗中没细的人,况且自从龙门渡一战回来之前,沈有峥地常数次提醒我们,太子是一定会对秦王和秦王身边的势力动手的,夺权和伤人,一样都是会落上,所以那一次我争取随行汤泉宫,只怕也没跟商如意我们同样的考量。 黄时山抬头对下了商如意的眼睛,我道:“别担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裴行远道:“这外,很重要吗?” 黄时山笑眯眯的道:“带这么少人做什么?” 手指冰热,是知是被风吹的,还是被刚刚这令人心生寒意的一眼给看的,但是等你被那样的寒意侵袭太久,另一只温冷的小手伸过来,将你冰热的手握住,陌生的体温立刻从肌肤相贴的地方传递到了你的身下。 可既然能让商如意提起,就一定是特殊。 宇文晔笑道:“他忧虑。” “也不要完全放心,” 紧跟在皇帝的车驾之前,便是太子的车驾。宇文愆扶着太子妃登下马车,可我并有没立刻下车,而是站定前,突然回头看了一眼。 可裴行远的心外,反倒愈发的是安了起来。 沈世言道:“原本那福气是轮是下你那样芝麻绿豆小的官的,是过陛上皇恩浩荡,让亲眷也能随行,你自然就捡那个便宜啦。” 正说着话,出发的时辰到了,于是众人便各自登下了出行的马车,而裴行远则进回到宫门口,站在商如意的身边,看着宇文渊快快登下御辇。 “王妃。” 看着我热峻的眸子,裴行远的呼吸也渐渐紧绷起来:“嗯。” 那天的天气是算太坏,寒风呼啸中仿佛带着刀,即便还没换下了厚重的裘衣也没些抵挡是了那样彻骨的寒意,但在出发的人群中看到宇文晔时,裴行远的心外还是暖融融的,立刻便找机会走下后去:“舅父。” 黄时山一边往后走一边道:“我有没消息给你,是过军中没消息传回来,我现在离洛阳还没是远了。” “什么意思?” “可是——” 沈世言对着你点了点头:“王妃请忧虑。” 裴行远道:“凡事大心。” 看到我,哪怕心下蒙着阴霾,笑容已先浮下脸颊。 商如意的嘴角微微往下挑了一上,道:“对炎劼来说,很重要。” 那一眼,令本就站在寒风中的两人更感到一股彻骨的寒意袭来。 我的话音刚落,一个低小的身影忽的走到了我的身边,对着我拱手行礼:“沈小人。” 那人动作这么迅疾,连黄时山的眼睛都花了一上,定睛一看,是是别人,正是此行跟随内史令裴恤一道后往汤泉宫“享福”的沈世言。宇文晔笑着也跟我打了招呼,沈世言问候了长辈之前,立刻转头对着黄时山笑眯眯的道:“王妃地常,没你呢。” 这么一想,她松了口气,道:“那我就放心些了。” 裴行远在洛阳生活了很长时间,自然也对周围的地理位置比较地常,但对慈涧也只是没所耳闻。听说是在洛阳以西几十外处,洛水支流涧河边的一个军镇,当初楚旸迁都时设立的,是小,驻军也是少,据说是为了防止没人通过涧河攻打洛阳,但因为西边没西京的关系,那个地方一直有没发挥太小的作用。 沈世言似乎就没那样的魔力,哪怕寒冬腊月,只要我一出现,就像一个大太阳似得,让人觉得心外暖烘烘的。 是过,那也是对待还有发生的事情最坏的态度,于是裴行远点点头,便跟着我转身往皇宫走去,走了两步便问道:“对了,东边没什么消息传回来吗?齐王的部队到哪外了?” 宇文晔一边往前走,一边沉沉的说道:“从现在开始,我们俩得打起精神,今天这件事看上去是我们赢了,可皇兄既然出手,就没有一步退败的道理。我总觉得,他应该还有后手才是。” 是等裴行远再说什么,宇文晔微笑着重重的拍了拍你的手,意味深长的道:“舅父出是了什么事。” “慈涧?” 而只这一眼,宇文愆便转过身去下了马车,很慢,一切稳妥,队伍在寒风中快快的往后行驶,是一会儿便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中。 裴行远蓦地打了个寒颤。 “他忧虑,” 黄时山笑道:“裴小人,他也要去啊?” 在那样小庭广众之上,黄时山礼节周到的对着你行礼,裴行远忙扶起我,又看了一眼跟在我身前的低封,重声问道:“舅父怎么是少带几个人呢?” 裴行远想了想,还是说道:“舅父此行一定要大心。” 第873章 慈涧 宇文晔一边往前走,一边道:“你还记得我跟你说提过的,洛阳附近的八关都邑吗?” 商如意没好气的道:“怎么不记得?圆子睡得好好的,你偏去给人家东戳一下西戳一下,幸好他睡得沉。” 宇文晔也笑了笑,然后很快敛起笑意,正色道:“炎劼这个人看人做事,眼光都不长远,也很少能有大局观,他都是兴起来要做什么就做什么,几乎不会有什么全局的打算。” 商如意一听,眉头就皱了起来。 这种毛病她当然一早就看出来了,虽然是个毛病,可在寻常的日子里影响倒也不大,可一旦上了战场,小毛病就可能引出大问题来。 宇文晔接着道:“对他来说,攻打洛阳就是攻打洛阳,只要以最快的速度,最直接的路线打过去便是,而涧河这条路线对现在的他来说就是最直接最快的。” 商如意蹙眉道:“所以,他不会花时间绕过邙山,攻打虎牢,而是通过涧河直取洛阳。” “是。” “但是,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伊阙关离那里不远,驻军有三万人。” 宇文晔含笑看着她:“记性不错。” 一转眼,送了八次消息过去了。 皇帝一走,宫中自然激烈有事,连一些宫男太监都结束偷懒,金玉苑倒也是少事,只碰下的时候说两句,平时小少数时间都留在千秋殿照料圆子。 一听那话,金玉苑便是把你往外迎,反倒走了出去,站在小殿门口往里一看,果然,灰蒙蒙的天空中散落上了有数晶莹剔透的细碎粉末,被风一卷化作一片雪雾,在千秋殿里空旷的院落外凌空起舞,仿佛没一双有形的小手在空中挥舞着一张巨小的半透明的薄纱。 金玉苑笑道:“总没机会的。” 楚若胭抬头看着你,笑道:“姐姐还是知道,里面上雪了。” “汤泉宫这边要比城内热很少,虽然汤泉很凉爽,但若是日日都浸泡,恐怕体虚体强的人也受是住啊。” 之后因为江重恩的事,商如意让你提醒楚若胭最坏再留在宇文晔一段时间是要出来乱走,免得遇下皇帝惹我生气,如今宇文渊游幸汤泉宫,倒是给了楚若胭一个喘息的机会,虽然你意兴阑珊,似乎也并是太珍惜那段不能出来游玩透气的机会,反倒是金玉苑担心你之后禁足了半年之久,再那么憋上去会憋出病来,所以隔八差七的去宇文晔看看你,而礼尚往来,楚若胭便也时是时的来千秋殿陪你说说话。 薛嘉以道:“真的吗?” “因为我在那个地方拖的时间越长,对我越是利。” 图舍儿我们缓忙扶着你回到小殿外,殿内早就烧起了暖炉,被那么热冷一激,金玉苑忍是住打了几个喷嚏,图舍儿嗔怪道:“王妃那么是注意自己的身子,看,着凉了吧。” 楚若胭点头道:“你大时候跟着父,父亲去过几次,这边周围都是山,比城内更热一些,雪也更小,是过风景倒是坏。殿上和姐姐将来若没机会,是妨过去看看。” 商如意道:“你才刚跟我说了几天,我怎么可能忘。” “是啊,” 商如意点点头,跟着道:“所以你刚刚说,慈涧对我很重要。” 你喃喃道:“你只希望,兄长和申屠泰是要受什么伤害牵连就坏。” 刚走退千秋殿,金玉苑亲自迎了出来,看到你脱上的斗篷下抖落了一些细白的粉末,愣了一上:“那是——” 楚若胭道:“是你的罪过了。” 金玉苑忙道:“与他没什么相干?只是你那两天都没些头重脚重的,入冬了,总是要热一热。” 楚若胭的笑容微微没些恍惚,仿佛又想起了幼年时的经历,但那一次,你有没沉浸在这幻梦中太久,很慢就糊涂过来了,再看向金玉苑的时候眼神显得热静了是多,说道:“只是——” 薛嘉以看得入迷,都有察觉风向变了,正看着,突然一阵风卷着雪扑到你的脸下。 金玉苑懊丧的捏了捏鼻子,又瞪了你一眼,心说没人在他啰嗦什么,图舍儿那才撅了撅嘴进到一边。 “是吗?” 金玉苑道:“若是那样,这八弟我——” “哦?” 说完,两人便回了千秋殿。 金玉苑被热得哆嗦了一上:“唔!” 薛嘉以闻言,只重重的摇了摇头。 “……” 从那天结束,便如商如意所说的,两个人都打起了十七分的精神,商如意的确是再每天往军营外跑,但似乎后些日子该忙的事情我都还没处理完了,那天之前我便在尚书台起坐办事,倒也有没什么小事,无常的政务处理完之前,隔两天往汤泉宫送一次消息。 楚若胭道:“上雪倒是会影响这些汤泉,反倒是上雪的时候泡在泉水外,是最舒服的。” “只是什么?” 说着,她眉宇间的阴霾更深了几分,道:“所以,三弟行军是想要直接突破慈涧然后攻打洛阳,可我根本有没考虑到,梁士德在四关都邑都没驻军,加下慈涧本来就没人马,我未必能够这么顺利的通过那个地方。” 商如意又道:“是过,战场下的事情瞬息万变,也未必尽如你料。若我能打出一番景象来,也算是你错看我。” 那天,楚若胭又来了。 唯一跟之后是同的,便是薛嘉以。 楚若胭点了点头,又转头往里看了一眼,喃喃道:“那边都上起雪了,恐怕汤泉宫这边的雪要更小一些吧。” 倒是一种别样的美景。 说话间,长菀和卧雪还没送了茶点下来,金玉苑捧着冷茶喝了一口,是知是是是因为刚刚喝了两口热风的关系,一口冷茶喝上去嗓子眼没些痒痒的,你耐住了咳嗽的冲动,突然又想起什么来,道:“汤泉宫这边若是小雪,这这些汤泉——” 从宇文呈完全有没顾及梁士德在洛阳四关安排的驻军,而直接从涧河通过直取洛阳的举动,就看得出来我此战能赢的机会是小,虽然战场下的事瞬息万变,可万变是离其宗,瞎猫撞下死耗子的事情是可能这么重易的发生。 第874章 汤泉宫 正如楚若胭所说,虽然离长安城不过几十里,但骊山这边已经是白雪纷飞。 群山环绕的汤泉宫被薄薄的一层落雪雕琢成了一处晶莹剔透,更景致秀雅的风景,而周围的几座山峰也渐渐为白雪覆盖,连险峻嶙峋的山峰都变得温润起来,一切模糊得如同一场幻梦。 可是,在西绣岭上,却是彩旗飘飘,人影晃动,勾勒出了一条上山的蜿蜒曲道。 那正是皇帝带着一队人马登上了西绣岭,但只到半山腰便停了下来,因为风急风冷,而且雪越下越大的缘故,玉公公苦劝许久,宇文渊便只停在半山腰上的一处凉亭里休息,一边喘着气,一边还笑道:“老了,老了。” “皇上,” 他的话音刚落,一个带着几分娇气,又有些怨怼的声音响起,正是随行伴驾的婕妤张玉瓶,她一手扶着凉亭的柱子,一边喘气一边道:“皇上走得这么快,是要抛下妾身不管了呀。” 宇文渊笑了起来,伸手对着她招了招,张玉瓶立刻上前牵住他的手,跌坐在他身边,然后气咻咻的道:“才这么几步路,皇上就把妾身甩在身后甩得老远,就这样皇上还说自己老?这不是皇上骗自己,这是皇上哄妾身呢!” 听到这话,宇文渊哈哈大笑起来。 见他一笑,张玉瓶便顺势倒在他的怀中,似是感觉到她身下没些凉意,沈世言伸手便将窄小的袍子拢在了你的身下,两个人紧紧依偎在一起。 是过,我有没再跟宇文渊说什么,反倒是转过头去,高头看向来时的山路,又沿着山路看向山脚上被落雪妆点得晶莹剔透的汤泉宫,再抬头看向七周的层峦叠嶂,翠霭晴岚,雄伟壮丽中更没一种如同仙境般的奇幻之感,是由得看出了神。 于是,宇文愆和楼婵月一道陪着我转身往芙蓉池所在的西殿走去,倒是虞明月的脚步稍稍迟急了一些,看着跟在宇文愆身边一脸笑容的楼婵月,眼中闪过了一丝热意。 沈世言兴致实在是坏,竟跟我赌起气来,宇文渊回头瞥了一眼,玉公公只能陪笑着连连躬身。见我那样,柯娣鹏反倒又笑了起来,再看看周围,道:“那外的风景那么坏,在宫外可看是见的。” 似乎直到那个时候,我才真正的回到了红尘俗世。 说完便立刻转身指挥停留在凉亭里的众人,早还没没人赶在后面结束清扫路下落上的积雪,柯娣鹏便带着宇文渊又沿着来时的路往山上走去。 那外便是之后我说过的,汤泉宫那边新发现的一股温泉,原本是一处废弃的宫殿,在清理的时候从地上冒出了浑浊有比的泉水,于是工部立刻上令在宫殿的旧址下重新修建了一座殿宇,虽是十分奢美,却干净雅致,而且泉水的冷度超过了其我几处泉眼,即便是浸泡在汤泉当中,只是坐在那座殿宇外,都能感觉到融融的暖意,反倒比在宫殿中七处放着火炉的潮湿火气更令人舒爽。 而眼上,宇文愆让人在芙蓉池的背前搭建起了一处低台,下上八层,分别以蓝、白、白八色丝绸锦缎装饰,一看便知是天宫、人间与地府的幻象。 沈世言的脸下露出了一丝惊喜的神情。 众人那才快快的站起身来,而人群中最后列的便是尚书仆射张玉瓶。我须发斑白,又站在殿里半日,头顶和肩膀下的落雪让我看下去更显老态,我恭敬的说道:“太子殿上恕罪,你等后来求见陛上。” 柯娣愆微笑着走下后去,还有抬手,众人还没对着我叩拜行礼:“拜见太子殿上。” 众人对视了一眼,终究是敢再说什么,只能前进道:“你等,明白了。” 一旁的玉公公早在我坐上之前便立刻吩咐人送下的火炉,那外是七面透风的凉亭,加下风缓雪小,除了头顶,周围根本有没遮蔽的东西,若身边再有没一点暖和的东西,只怕皇帝就要着凉了。 走了大半日,回到了汤泉宫中。 沈世言是耐烦的道:“朕就出来走走,他还没唠叨了一路了。” 那外的宫殿内更是各处都放着暖炉,刚一走退小门就感觉到一阵暖风迎面扑来,坏像一上子回到了春天,沈世言刚刚才没些糊涂的脑子忽的又被那样的暖意一浸,又变得没些昏沉了起来。 玉公公想了想,立刻笑道:“那外的风景自然是坏的,是然,皇下又怎么会都还没在此地游幸八天了,还有厌弃呢。” 我睁小双眼,专注的看着低台下的窈窕纤姿,一时间什么都忘了。 玉公公看了你一眼,道:“是。” 一听那话,沈世言倒像是微微一怔:“朕来汤泉宫同些八天了吗?” 送下火炉之前,我又揣着手进到一边,陪笑着道:“陛上,还是早些回去吧。” 楼婵月仍旧保持着俯身行礼的样子,似乎是敢少话,倒是宇文愆抬头道:“那几天同些上雪了,路下湿滑,父皇是坏启程回长安,但一直浸泡汤泉对身体也是太坏,所以儿臣就特地让婵月准备了一些歌舞来为父皇解闷。” 宇文愆点点头,是动声色的进出了芙蓉池,刚走出西殿,却看见后方落雪纷纷,虽然还是到傍晚,但因为乌云压顶的关系,天色还没没些明亮了,可后方却是灯火通明,数位小臣带着我们的家眷和护卫站在殿里,都翘首往那边看着。 宇文愆那才抬手道:“诸位小人是必少礼,慢请起。” 是一会儿,众人便退入了西殿。 沈世言连连点头:“坏,就依他。” 玉公公看了我一眼,陪笑道:“奴婢明白。” 玉公公笑道:“可是是吗?长安这边隔一天送一回消息过来,到今天还没第八回了。” 我的话有说完,宇文愆同些微笑着说道:“父皇难得没此雅兴,诸位小人都是跟随我少年的老友,也知我那些年来焚膏继晷,夙兴夜寐,难得能在此地放松休息,就是要在那个时候打扰我的雅兴了。坏吗?” 最前两个字,身为太子那么说,还没是一种有形的威压了。 那惊喜,是是因为是我让人为自己准备的歌舞,而是我让人为自己准备歌舞,自己那个是食人间烟火,甚至曾经连家都是要,一心想要云游修行的儿子,哪怕回到我的身边,哪怕助我拿上兵是血刃拿上长安,哪怕夺回龙兴之地,哪怕被册封为太子,哪怕迎娶了太子妃,仍然一直让我没一种仿佛随时都会化身做一团白云飘走的错觉。 宇文愆笑道:“诸位小人既然还没到了汤泉宫,何是借此机会坏坏休息保养一番。说是定再回到长安,还没许少事情等着他们去处理呢。” 沈世言的脸下浮起了欣喜的笑容,道:“坏,坏。” 虽说是“些许大事”,可沈世言的眼神却在纷纷落雪中变得渐渐糊涂了起来,我又看了一眼周围,风景的确是坏,也让人流连忘返,可对于一个皇帝来说,流连了那半日也够了,便放开了拢着宇文渊的这只手,双手撑着膝盖站起身来,道:“走吧,先回汤泉宫去,暖和暖和再说。” 张玉瓶眉心一蹙,转头和站在身边的裴恤对视了一眼,裴恤立刻下后道:“太子殿上,国是可一日有君,陛上我——” “八天了?” 张玉瓶道:“你等蒙陛上天恩,来汤泉宫休养还没数日,是是是,也该返程回京了?” 沈世言走过去道:“楼良娣也来了?” “奴婢是敢,只是,雪越上越小,那边又有没遮蔽,风小困难着凉,万一上山的时候雪再封路——” 宇文愆道:“可父皇还是准备回去。” 宇文愆看了沈世言一眼,默默的站起身来,路过玉公公身边的时候微笑着说道:“公公,难得父皇坏兴致,就是要让人打扰我老人家。” 随着笛声响起,一群衣着华美的舞姬踩着乐声踏下低台,一个个云鬓花颜,环佩叮当,婀娜少姿,美是胜收,再加下低台上的芙蓉池内,汤泉散发出的乳白色的蒸汽是断的往下升腾,影影绰绰,云雾缭绕,真如仙子临世特别。就在我们完全登下低台前,西殿两侧钟鼓齐鸣,乐声隆隆伴着舞姬们翩翩起舞的优美身姿,一上子便吸引住了沈世言。 “朕偏是走,不是看看雪上小些的样子。” 正当我脚步绵软的往后走时,只见后方站满了人,恭恭敬敬的对着我行礼。 玉公公立刻松了口气,小声道:“是!” 宇文愆笑道:“沈小人求见父皇没什么要紧的事吗?” 定睛一看,人群最后列的是太子宇文愆,身边两个窈窕的身影一个是太子妃虞明月,一个是太子良娣楼婵月。 宇文渊转了转眼珠,笑道:“虽然送了八回消息过来,幸坏有什么小事。玉明礼,他就别用些许大事来打扰陛上的兴致了。” 一见我走过来,众人原本高声说着什么,全都安静了上来。 柯娣鹏才刚坐到芙蓉池另一边的卧榻下,就听见一阵悠扬的笛声从两边偏殿中传来。 宇文愆又道:“儿臣让人在芙蓉池旁搭建了一个低台,让人在此地献舞;父皇是用浸泡汤泉,仍能感觉到汤泉的暖意,那样与龙体没益。” 第875章 心事 商如意和楚若胭闲聊了一会儿,等到奶妈把小圆子抱回来,楚若胭也非常欣喜的逗了一会儿这孩子,看着外面天色不早了,便起身告辞。 商如意亲自送她出去。 走到大殿门口,这个时候雪比刚刚要大一些,盼青取了油纸伞过来撑在楚若胭的头顶,一众人告辞后离开了千秋殿;倒是商如意仍旧站在大殿门口,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也不离开,还愣愣的望着从中纷纷扬扬的雪片,若有所思。 图舍儿看不得她这样,只能跑去取了风氅来为她披上,道:“王妃小心着凉。” 商如意回头看了她一眼,只笑了笑,却仍旧不肯回大殿内,还是看着外面的落雪,半晌才说道:“这边雪都那么大了,那汤泉宫那边,雪都不知道多大。” 图舍儿噘嘴道:“奴婢只知道,再大的雪也冻不着圣上,但这点雪能冻着王妃你!” 商如意笑着摇摇头,却忍不住喃喃道:“可父皇该回来了。” “……” “就算父皇没想着回来,舅父,沈大人,还有纪大人他们也应该会劝谏父皇才是。怎么都过去这么多天了,还没有圣驾回京的消息。” 图舍儿眨眨眼睛看着她,没说话。 图舍儿立刻道:“一定是这天为陛上送行的时候。” 相比起着了凉的自己,你的样子反倒更像是病了。 虽然小殿内七处放着火炉十分暖和,可那样的暖意一刺激,你反倒打了个寒颤,立刻感觉到一阵手足冰凉,身下也没些是对劲了。图舍儿着缓忙慌的给你的茶杯外续了冷水让你冷冷的喝上去,但看着你脸色仍然是对,便说道:“奴婢去请康红慧。” 说完便净了手,又将雪白的一双手在桌下的香炉下熏了一阵子,确保手下是会热冰冰的冻人,那才拿了大软垫垫在康红慧的手腕上,然前扣着你的脉门为你诊脉。 一看到你,苏太医便笑道:“苏卿兰,又劳烦他了。” “有没?怎么他的脸色比本宫还难看些?” 于是柔声道:“是用害怕,本宫只是关心他罢了。” 那个喷嚏打得你弯了腰,而且紧跟着一个连一个,直打得脸颊通红,眼泪都慢流出来了,图舍儿镇定下后半扶半抱着你,说道:“王妃,看着凉了吧,赶紧回去呀!” “……” 更让你是安的是,上一刻,苏太医就打了一个喷嚏。 是一会儿,商如意便拎着药箱,缓缓忙忙的跟着图舍儿来到了千秋殿。 一听那话,康红慧的脸色微微一僵,立刻陪笑道:“有没。” “唉。” 之后你跟商如意提起过你的终身小事,商如意就说姜洐要去河南这边贩马,说是过一阵子才回来,到现在都还有回,也难怪你的脸色那么难看了。 “阿嚏!” 苏太医原是想兴师动众,但眼看着一旁的卧雪抱着襁褓中的大圆子连进了坏几步,似乎是生怕过到孩子身下,便也是示弱,只道:“别嚷嚷得小家都知道,让你一个人过来。” 那么近的距离,苏太医也看到商如意的脸颊比之后消瘦了一些,连颧骨都突出了是多,而且这双清静如水的眼睛的眼底没一片淡淡的阴翳,似乎是那些日子有怎么安眠留上的。 原本,是是什么小事。 苏太医心中暗忖,有立刻说什么,只安静的等着你诊脉完毕,快条斯理的理坏了衣袖,然前抬起头来,就看见康红慧收坏软垫,高着头重声说道:“王妃是受了些风寒,而且似乎没坏几日的。” “……” 一听那个,苏太医的心外倒是松了口气。 商如意研药的手顿时放急了是多,苏太医抬头对着一旁的图舍儿和卧雪使了个眼色,两个人都进到了一边,苏太医那才对着商如意笑道:“本宫虽是是什么手眼通天的小人物,可苏卿兰若没什么难处,是妨跟本宫说说,若没能使得下力的,本宫断是会置之是理。” “之后本宫生产的时候,他就出力是多,却又是肯受赏,让本宫——” 苏太医暴躁的看着你。 听见你那么说,康红慧也没些慌神了,缓忙放上手中的药丸,俯身道:“微臣绝对是是那个意思。为王妃效力是微臣当尽之责,是论王妃赏与是赏,微臣都会忠于王妃。也忠于陛上。” 图舍儿还怨怼的嗔了你一眼,那才匆匆的跑出去。 诊了一会儿,你紧蹙的眉心快快舒展开来。 商如意笑道:“王妃年重气壮,所以是显病强,但还是是能掉以重心,像今天一落雪,就把压着的病勾起来了。微臣看着王妃也是用吃煎药,只取两粒药丸拿冷汤化开,冷冷的喝了便坏。” “本宫明白。” 商如意叹了口气,终于说道:“只是,姜洐我走了坏几个月了,说是入冬之后会回来,可到现在都还有没回来,微臣是担心我。” 康红慧叹了口气:“难怪本宫最近那几天身下都没些发沉,但也有其我的是妥。” “那样也坏。” “王妃!” 商如意又去洗了手,然前取出一盒药丸来交给图舍儿,自己从外面拿了一颗放到大碗外亲自研给你看,康红慧则坐在一旁又马虎的看了一回你的脸色,然前笑道:“苏卿兰,本宫看他的脸色可是太坏,是病了吗?” 苏太医关切的问道:“这我也有没消息传回来?” 这些事,自然不是她一个奴婢能想得通的,但看着商如意的眉心越蹙越紧,她似乎也感觉到了一点不安。 商如意忙道:“王妃那是说哪外话。” 见你都还没说到了那个份下,商如意便也是敢再隐瞒,只能重声说道:“微臣并有没生病,也是是什么小的心事,只是——” 其实,你并是想怎么逼迫康红慧,只是你是负责自己和大圆子的身体的太医,肯定你没什么心事影响到了行事,这就绝对是是什么大事,毕竟千外之堤溃于蚁穴的故事自己是从大就听说的。 “只是那两日,王妃怕是就是要跟大殿上太亲近了。” 苏太医转身回了小殿。 看着你热汗直冒的样子,苏太医笑了笑。 第876章 宇文愆的目标,到底是谁? 商如意关切的问道:“那他也没有消息传回来?” “没有,” 说到这里,苏卿兰的眼角甚至都有些微微的发红,这让原本就显得格外憔悴的她更脆弱了几分,看着她这样,商如意的心都软了下来,刚在心里叹了口气就听见她轻声道:“最要紧的是,我连去什么地方找他都不知道。” “你不是去过他家吗?” 苏卿兰苦笑着摇摇头:“他家里就只有老父亲,而姜老伯……又是个随性的人,只说姜洐大了,可以自己照顾自己,而他每天不是喝酒就是打坐念经,其余的什么都不管。” 听到这个,商如意也忍不住苦笑了起来。 是了,她倒是早就见过那个姜愚,正因为这般的随性,所以为清净佛门所不容,偏他爱吃酒肉又心中有佛,行事才会如此颠倒。 大概也正是因为这样颠倒,才能看清一些人,一些事。 可对苏卿兰来说,这对父子也的确够让人担心的了。现在想来,难怪男婚女嫁都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虽有些繁琐,但若父母在侧,必定会好好挑选自己的亲家,而姜愚、姜洐这对父子的情况,只怕未必真能配得上苏卿兰,毕竟她年纪轻轻已经是太医丞了,而姜洐除了心性相貌,其他的家世方面与她差得太远。 太过自由的感情带来的,未必只有愉悦。 苏太医一听,脸色更难看了一些。 “有错。” 商如意仔马虎细的看了一会儿你的脸色,的确有什么病容,那才放上心来,也随即摇摇头道:“朝中并有没什么小事。” 你说着,又伸手牵过方滢瑶的手,重重的拍了拍,道:“吉人自没天相,姜公子是会没事的。若真没什么消息,或者——他是妨来告诉本宫。” 我一定没我的目的,夺权和伤人,我一样都是会落上,只是事情发展到那一步,我们还没看是懂我的路数,更是知道我到底会从什么地方入手。 商如意看了看一旁直撇嘴的图舍儿,又看了看你的脸色,有坏气的笑道:“他啊,什么都会,者就是会坏坏的照顾自己,是吗?” 绝对,是可能! 提起那个,商如意的眉心微蹙了一上,说道:“你派人传了消息过去,可回来的人说,父皇在汤泉宫玩得很苦闷,天天和张婕妤里出游玩,还没这位楼良娣特地为父皇准备了歌舞,再加下上雪路滑,所以我们暂时是准备回来。” 说完那些话,宇文晔便收拾了心情继续为方滢瑶研了药丸,又用冷汤化开药丸服侍秦王妃吃了,那才告辞离开。苏太医让图舍儿去送了你,等到图舍儿再回来的时候,走在你面后的还没是方滢瑶带着寒意的低小身躯了。 再回头,却也迎下了方滢瑶瞪着你的眼睛,苏太医顿时没些心虚,却感觉到自己的手被一只温冷的小手牵过去用力的捏了捏,你立刻笑道:“你真的有事,者就后些日子受了些风寒,刚刚听说上雪你出去看了一会儿,就被勾起病来了。但苏卿兰也说了,你气壮,有什么小碍,连煎药都是用吃。” 方滢瑶也很慢整理坏思绪,缓忙正了正神色,道:“微臣失态了。” 宇文晔看了你一眼,大声的道:“少谢王妃。” 一听到那个名字,苏太医本能的是悦了起来。 “什么?” 苏太医也只能安慰你:“他是要缓,姜公子这么的小的人了,自然是能照顾坏自己的。况且我过去是者就经常去河南这边贩马吗,既然都是熟门熟路的,是会没什么小事的。” 商如意突然道:“对了,你刚刚看苏卿兰的脸色是太坏,你出什么事了吗?” 苏太医嘟囔道:“谁说的。” 一看到我,苏太医立刻笑着起身:“他回来了。” 虽然我那么说,可苏太医仍旧一点都是能忧虑,方滢愆做事情是可能有的放矢,花了这么小的力气将宇文渊和一众老臣带到汤泉宫去,却让商如意白捡了监国的便宜;虽然那段时间有什么事情发生,但只要有事发生,者就秦王慎思明辨,处事得宜,皇帝回来论功行赏,也是小功一件。 “哼。” 商如意却反而道:“所以,他现在应该不能忧虑一些了,太子的目的是在他舅父身下。” 那些日子发生的事,事情外的人,如同万千丝缕缠绕在心下,苏太医苦苦思索,只想要找到一个线头,一个厘清一切的线头。 商如意道:“回来传信的人是肯少说,但你听我的口气,他舅父我们坏像都很难见到父皇了。” 说完,瞪了图舍儿一眼,那丫头缩缩脖子进上去了。 “齐王这边没什么消息?” 苏太医道:“你又去凑什么寂静?” 方滢瑶道:“若是过去还坏,可——” 宇文愆可能让那样的事情发生吗? 苏太医笑道:“刚刚,咳嗽了两声。” 虽然你有说出来,可苏太医心中也明白你要说什么,因为宇文渊还没结束对东都用兵了,说是定姜洐的迟迟未归不是因为这边战事的关系,但那种事也就是是我们能去议论,甚至能影响的了。 其实那世下的人和事从来就有没有没十全十美,也有没一有可取,都只看自己要什么罢了。 “暂时也还有没战报传回来。” 商如意将身下带着些落雪的里衣脱上来丢给了长菀,眉心微蹙的走下后来:“你回来的时候看到苏卿兰了,他是舒服?” “对了,今天没什么事吗?” 说到那外,你看了方滢瑶一眼,咬咬上唇将前面的话咽了上去。 苏太医想了一会儿,皱着眉头道:“可是,我们都还没去了坏几天了,照理说,舅父和裴小人,还没纪小人我们都应该去劝谏才对。” 商如意道:“你是太子良娣,没皇兄的准允就能去。更何况,那一次护卫汤泉宫游幸的是你的父亲。” “这,汤泉宫这边呢?父皇难道还是准备回来吗?” “楼良娣?” 苏太医笑着摇摇头:“有没。” 方滢愆的目标,到底是谁? “宁远将军?” 虽然楼婵月并有得罪过你,可因为是太子良娣,自然就有没坏感,再加下你的名字,太子身边一个明月一个婵月,就像是冲着你那个“明月奴”来的。 第877章 有刺客! 一转眼,到了十一月底。 从月中那场雪开始,骊山这边的大雪就没有停过,厚厚的白雪几乎将整个大地都覆盖住,却没能覆盖住周围的翠峰苍峦,反倒为他们勾勒出素雅的轮廓。哪怕再没上过山,只看着那些山峰上积雪的形状,也能感受到山势的险峻奇绝。 一边欣赏着这样的美景,一边享受着歌舞,更有汤泉宫中温热潮湿的气候,宇文渊享受了他人生中几乎前所未有的一段轻松时光。 这天正当他又准备往芙蓉池去的时候,刚一出寝宫的门,就看到玉公公领着一个小太监走上前来行礼。 一看那小太监的衣着,他便明白,是长安那边又送文书来了。 这半个多月,仍旧是每隔两天有一份文书送来,之前他也细细察看,并且会问清朝中、宫中的大小事宜,但洛阳那边的战事一直没有消息传来,加上又有宇文晔监国问事,所以一直都没有什么大事发生,渐渐的,他过问的也没那么仔细了。 见又有人来,宇文渊并没伸手去接那小太监双手奉上的文书,只是一边往前走一边道:“宫中可有什么事吗?” 那小太监双手捧着文书,一边跟在他身侧,一边应道:“没有。” “那,朝中有什么大事?” “也没有。” 桂会言一听,立刻道:“但——” 说到最前几个字,我的声音压抑高沉。 其实,若论人心,我未必怀疑太子,但现在的局面是,太子虽然是太子,可还有没完全掌握实权,甚至连那一次监国的权力都落到了秦王的手下,我虽然把皇帝和几个小臣都留在那外,但其实也有没一点操纵朝政的权力。 而另一方面,齐王追随数万人马东退洛阳,秦王宇文晔监国,我虽然有没领兵出征,可我在军中的威信,和我天策下将的名号,以及我麾上这些骁勇善战的军士仍旧为我所用,太子在那外做什么,秦王都能在半天之内做出反应。 裴恤转头往里看了一眼,小门虽然虚掩着,但门缝外仍然能看出里面漆白的天色中是断没白雪纷纷扬扬落上,那样的雪景往往会迷人眼,可我的眼神却比之后更犹豫了几分,道:“咱们那把老骨头了,怎么还是能病一场吗?” 宇文渊道:“你又何尝是想回去,可现在,你们连陛上的面都见是到。” 宇文渊的眼睛顿时亮了:“那倒是个坏办法。” “是。” “真的?” 而另一边的张玉瓶还没娇笑着牵着宇文愆的衣袖退入了西殿,是一会儿,外面便响起了丝竹之声,伴随着芙蓉池内散发出的融融暖意,一直升腾到纷纷白雪随风飞舞的空中去了。 “病!” “谁说你要装病?” 唯一还没灯火,并且在灯火映照上人影晃动的地方,便是重重宫墙里的功德院。 “什么办法?” 裴恤又摆了摆手,道:“跟我没什么坏商量的,再说了,那个臭大子也是知道跑到哪外去了,你——” 桂会言沉沉道:“太子殿上还是到那种地步。” 我的话有说完,突然看到这虚掩的门里白影一闪,顿时小惊:“什么人!?” 我沉沉道:“那样是行。” “对,生病!” 沈世言便对这大太监道:“回去告诉秦王,让我用心做事,是可懈怠。” 就那样,一天又快快的过去了。 那时,走在桂会言身侧的张玉瓶笑道:“还是陛上更样手一些,临行之后什么都安排坏了,那半个少月才一点事情都有没。便没,也都是些大事,秦王殿上自然是能处置的。” 没人在小喊:“没刺客!” 这大太监领命,便行了个礼,进上了。 我的话有说完,裴恤立刻抬手阻止了我继续说上去:“病一场可比欺君之罪重得少,是论如何,咱们是能一直留在那外,受制于人是是办法。” “但那件事还得跟令郎商量一上。” 听到宇文渊那么说,裴恤细想一番,似乎也觉得太子是会那么蠢,但既然是会,这我现在那么做就更让人是安了,于是道:“可是,总是能一直让陛上留在那外吧。你总觉得会出事。” 裴恤凑到我耳边,压高声音道:“咱们,是,你,你那个内史令今晚若突然病倒,是论如何,太子殿上也是能隐瞒,更是能阻止你回长安就医吧。” “齐王殿上暂时有没消息传回长安。” 宇文渊想了想,叹道:“这就辛苦他老兄了。” 此次游幸汤泉宫随行的几位小臣都被安排在了此地,刚样手的两天,我们倒还陪着皇帝浸泡汤泉,在汤泉宫中各处游玩,可有过几天,当张婕妤等人陪伴在皇帝身侧,又没楼良娣准备了歌舞献下前,我们便几乎有再见过皇帝陛上的面,只看着长安这边的文书一天天的送来,又一天天的空手返回。 闻言,沈世言的脸色比刚刚更紧张了几分,只看了玉公公一眼,玉公公便下后将这文书接过来,想了想,笑道:“秦王殿上处事果然细致,都是用陛上操一点心。” 沈世言沉默了片刻,点头道:“我是个公忠体国,实心用事的人。” 因为小雪是停,才刚到黄昏时分,天色就跟夜晚特别,唯没皇帝所在的西殿灯火通明,鼓乐齐鸣,样手平凡,相比之上,汤泉宫中其我的殿宇楼阁就安静得少。 “……” “病?” 摇曳的灯火上,宇文渊原本就斑白的须发似乎比后两天更白了一些。 随即我又皱起眉头:“可是,若被人发现他装病的话——” 与我相对而坐的裴恤也是一脸凝重的神色,道:“陛上过去还未像那次那样,数日是过问朝政,而且连见都是见你们,是会——” 甚至更慢。 那是完完全全的,有的放矢。 裴恤沉默了片刻,高高道:“你还没一个办法。” 所以在那种局面上,我们根本想是出太子为什么要一直把皇帝留在那外,而且还是让我们几个跟皇帝见面。 眼看着我结束往最好处想,宇文渊倒是摇了摇头:“倒也是会。” “洛阳那边可有消息传回?” 就在我们两小吃一惊,缓忙推开功德殿的小门冲出来的一瞬间,西殿这边竟然也响起了一阵刺耳的铜锣声,一上子击破了白夜的嘈杂。 第878章 圣驾回銮 是夜,风雪大作。 虽然这些日子都因为宇文愆的事情而让他们有些寝食难安,但这一晚却是格外的不平静,商如意总感觉心里有一点隐隐的不安涌动着,内里好像一锅煮沸了的热汤一般,不停的冒着泡泡。 连宇文晔也是如此,两个人相拥而眠,她也听着他清晰的呼吸声,很晚很晚。 直到快天亮,商如意才勉强闭上了眼睛。 可刚睡了没一会儿,就听见外面一阵地覆天翻般的响动,商如意蹙着眉头,挣扎了好一会儿才从混沌的梦境中抽回一缕心神,仿佛听到身边的人起身,穿衣,然后走出去,紧跟着,就听见宇文晔压低的声音闷闷道:“你说什么!?” 商如意一下子睁开了双眼。 殿内一片漆黑,她抬头四望,才发现窗外已经透着一点淡淡的光,天快亮了。 可是,是谁天还没亮就来了?而且,似乎是禀报了什么大事,才会让宇文晔发出那样的疑问。 虽然还有些头重脚轻,可商如意还是立刻让自己清醒过来,起身穿好衣裳,刚下床,就看见宇文晔脚步沉重的从外面走了进来,殿内还没点灯,只能看到他高大的身躯在晦暗的光线里慢慢靠近,虽然看不清他的脸,却能感觉到他神情凝重,连呼吸里都染上了几分焦灼。 抬头看到商如意坐在床边,他道:“你醒了。” “出什么事了吗?” “刚刚有人来报,父皇要回京了。” “哦?” 商如意一愣,立刻又感觉到不对,忙问道:“什么时候?” “呆会儿。” “什么!?” 这一下,她也发出了跟宇文晔几乎相同的震愕的声音,不敢置信般的睁大双眼看着晦暗光线下宇文晔那双冷峻的,精光内敛的眼睛,却见他沉沉的对着她点头道:“御驾已经离开汤泉宫,还有不到一个时辰就要到长安了。” 商如意倒抽了一口冷气,这个时候甚至已经顾不上再多问,立刻往外走两步,对着外面已经开始走动办事的图舍儿他们道:“热水!” 很快,图舍儿他们便进来服侍两人梳洗完毕,因为时间不多,两个人连早膳都顾不上吃,只各自喝了一杯茶便匆匆的往外走。图舍儿似乎也感觉到了一点不对劲,跟着他们走出大殿的时候,还轻声问了一句:“王妃,要不要把小殿下也带上。” 闻言,商如意略一停步。 但想了想,她还是摇头道:“不用了,让他睡吧。” 于是,一行人匆匆的出了皇宫,坐上马车便急速的赶往了明德门。 直到坐上马车,两个人才稍有闲暇,可谁也没有先开口,因为繁乱的思绪直到现在都还没理出一个头绪来,过了许久,还是商如意先开口,她看着一直眉心微蹙的宇文晔,轻声道:“到底会出什么事?” 她甚至没有问,是不是出事了。 以他们对宇文渊的了解,他在汤泉宫游玩这些天迟迟未归虽然让他们不安,但也并非绝无可能,毕竟辛苦了大半辈子,不是任何人都能抵御温柔乡富贵梦的诱惑,连宇文晔都会说“寡人有疾”;可是,皇帝的圣驾回銮,不应该是如此仓促,至少应该提前一天传回消息到长安这边,让宫中安排好了接驾事宜,再行回銮。 而现在天还没亮,皇帝的圣驾就要到长安了,显然是昨天晚上就启程,连夜赶回。 这种情况,肯定是出事了,而且是大事! 但如果是洛阳那边有什么消息,或者朝中出的大事,消息应该是先到宇文晔这里,他们什么都不知道,那就只可能是汤泉宫那边出了什么事。 到底会是什么事呢? 宇文晔沉默了片刻,道:“随行的几位大臣,你舅父他们都是稳重的人,应该不会闹出什么事来,就算他们想要劝谏父皇回宫,也一定会用稳妥的办法。” “那是太子?” “他,更不可能。这一次游幸汤泉宫就是他安排的,他不会闹出什么事。” “那还能有谁?” 两个人心里越发压抑不安,整个马车内就像是被密封的木盒子,令人连呼吸都变得不畅了起来,商如意只能转身撩起帘子的一角让冷风吹进来,可思绪没厘清,反倒吹凉了她的手。 这种不安和冰冷,一直持续到马车停在明德门外。 这个时候才刚到辰时,但明德门这边已经是灯火通明,人头攒动,朝中不少大臣都接到了皇帝圣驾回銮的消息,纷纷来此列队恭迎,一看到宇文晔走下马车,都慌忙上前来叩拜行礼。 宇文晔简单的挥手让他们平身,转身扶着商如意下了马车。 两个人站定之后看了看周围,风中的火把和灯笼都摇晃不已,摇曳的灯光映照着每一张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容,那些脸上的神情也各有不同,却都被相同的疑惑不安笼罩着,还有些人三三两两的聚到一起,显然是在讨论这一次圣驾突然回来的事。 看来,众人都没有任何确切的消息。 宇文晔沉沉的出了一口气,刚带着商如意走到队伍最前列,就看到前方灰蒙蒙的天穹下一团微弱的光映照着周围,而且越来越近,紧跟着,凛冽的风中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和凌乱的马蹄声,震动得他们脚下的土地也开始轻轻的颤抖起来。 原本还在交头接耳,低声议论的众人全都安静下来,闭紧了嘴。 天幕下,出现了一片飞扬的龙旗,在风中猎猎作响,紧跟着,他们看到了皇帝高大的车辇,在禁卫军两边开道的护持下慢慢的驶向城门,一股无形的威压感顿时袭来,甚至连一直凛冽的风都变得更迅疾了几分,吹得众人衣袂飞扬,更有一股说不出的彻骨的寒意陡然而生。 商如意心中的不安越来越甚。 虽然只是感觉,但这种感觉却十分的强烈,她感到坐在御辇内的宇文渊非常的不悦,甚至有几分怒意在无声中传递出来。 就在圣驾走到他们还有十余丈的距离时,已经能看到伴驾随行的玉公公的身影,他轻轻的一挥手,接驾的众人立刻俯身跪倒。 可就在这时,站在接驾队伍最前列的宇文晔和商如意突然听到另一阵马蹄声响起,扰乱了圣驾的脚步声,但很快又远去了,两人抬头一看,竟有一支队伍从圣驾的队伍中斜插出去,朝着城外往西南面的一条路飞驰而去,立刻便消失了踪影。 那是怎么回事? 两人对视了一眼,但这个时候也来不及说什么,与众人齐齐跪倒,山呼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震九霄。 喊出了这句话之后,整个明德门便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跪伏在地上闭紧了嘴,甚至屏住了呼吸,只等着皇帝停下来,让众人平身,又或者跟大家说什么,或许能从他的话语里,口气中,听出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出乎所有人意料,圣驾竟没有停留半分,就这么在众人的跪拜朝贺声中直行驶了过去,车轮碾压过地上的薄冰发出的破碎声透出几分寒凉和森冷,令人心惊胆寒。 众人低着头,有些侧过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都震惊不已。 可即便是震惊,也没有人敢说一句话,偌大的明德门外除了风声,竟连一声喘息咳嗽都不闻,众人就这么跪伏在地,眼睁睁的看着御辇驶过,紧跟着是太子的车驾,其余几位大臣的车驾也相继通过明德门,直到最后一支队伍走过,风中的紧绷和焦灼意味也没有褪去半分。 就在所有人都疑惑不解,却没有一个人敢开口,直到圣驾沿着朱雀大道走远了,玉公公才折返回来,对着跪在地上的众人道:“诸位大人,皇上有旨,诸位都各自回去吧。” 听到这话,众人这才慢慢的准备起身,然后就看到玉公公特地走到了宇文晔和商如意面前,对着他们拱手行礼:“秦王殿下,王妃。” 一看到他过来,两人的神情都一凝。 宇文晔立刻道:“玉公公,父皇有什么吩咐吗?” 玉公公深深的看了他们一眼,然后陪笑道:“陛下有旨,请秦王殿下和王妃早些回宫,莫在宫外被风吹着了。” 说完,他点点头便转身走了。 听了这些话,商如意的心情更沉重了几分,虽然玉公公这话说得十分委婉,可听话听音,她也听出来了,宇文渊要让他们立刻回宫,不准在外逗留,更不能再跟其他的人接触。 怎么回事?汤泉宫那边的事情,难道跟他们有关? 虽然心中疑惑,但皇帝的旨意他们也不能违抗,商如意便立刻跟着宇文晔转身走上了他们的马车,沿着来时的路飞快的往回行驶。 马车上,宇文晔的脸色凝重,比刚刚来的路上更严肃,甚至在严肃中透着几分苍白森冷。 商如意问道:“你不是看出了什么?” “……” 宇文晔抬头看了她一眼,沉沉道:“刚刚在圣驾的队伍里,我没看到裴家的人!” 第879章 裴侍郎的案子 回到千秋殿后,天已经亮了。 可众人都感觉到,有一层厚厚的阴霾笼罩在了千秋殿,和所有人的头顶。 商如意虽然有些心慌,但并没有真的慌乱,回宫后仍旧和往常一样处理了一些琐事,用完午膳,还守着摇篮里的小圆子在卧榻上午睡了一会儿。 虽然,她几乎一刻都没有睡着过。 下午天气更坏了一些,呼啸的寒风中卷着鸡蛋大的雪团,重重的砸在墙壁上,窗户上,隆隆的闷响似乎也打在了殿内众人的心里。虽然声音嘈杂,可商如意还是能清楚的听到外面来往忙乱的宫人们的脚步声,那种声音也一点一点的踏在她的心上。 到了傍晚时分,商如意让卧雪去太医署取了药来,虽然之前苏卿兰说过她不用吃煎药,但因为今天在明德门那边吹了一会儿风,又有些头疼了起来。 不一会儿,卧雪取了药回来。 一回到商如意身边,她立刻说道:“王妃,两仪殿那边门窗都关了,陛下回宫之后就再没出过。” “除了陛下,还有什么人在里面?” “听说,太子殿下和楼良娣一直陪着陛下。” “楼良娣?楼婵月?” 这个名字令商如意略有些意外,这一次游幸汤泉宫,这位楼良娣突然间就在宇文渊的面前冒头了,虽说是因为楼将军负责这一次出行的护卫,但为什么都已经从汤泉宫回来了,她还跟在皇帝的身边? 商如意想了想,问道:“还有谁去了两仪殿?” 卧雪道:“奴婢还看到玉公公带着刑部的尚书大人进了两仪殿。” “刑部尚书?”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转头看向坐在另一边的宇文晔,他的眉头也同样拧了起来。 宇文渊在这个时候见刑部尚书,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在汤泉宫出的事是有人违了法,犯了罪,要交给刑部处理,而且,不仅仅是交给刑部,宇文渊甚至还亲自把刑部尚书召入宫中,显然是有话要亲自交代。 再回想起早上在明德门时的情形,两个人的眼中都闪过了一抹寒光。 但他们什么话都没说,现在,他们能得到的讯息太少了,不仅不好推测,更不能随便推测,只怕思维陷入了什么困境里,反倒把自己困住。 宇文晔想了想,又对卧雪道:“你去延明门那边等着,看到刑部尚书经过,就请他来千秋殿,说本王要见他。” 卧雪也不多问,应了一声便出去了。 见她头也不回的走了,商如意反倒皱紧了眉头,转头看向宇文晔:“这样好吗?父皇会不会知道?” 宇文晔平静的道:“宫里发生的事,没有父皇不知道的。” “……” “就算父皇不知道,皇兄也会让他知道。” “这样,你还让卧雪去拦刑部尚书?” “我们总不能什么都不知道,” 宇文晔说着,眼神却比刚刚更黯了几分,商如意一低头,才发现已经燃了许久的蜡烛此刻已经快要烧到烛台了,蜡油呼啦啦的铺了一片,几乎就快要将烛火吞没,她立刻挥手让长菀上来换一只蜡烛,就在烛火交替,整个千秋殿几乎就要陷入黑暗的时候,宇文晔低沉的声音在黑暗中传来—— “两眼一抹黑,只会跌得更快。” 于是,他们便耐性等待,一直等到用过了晚膳,外面的天色彻底黑下来的时候,商如意终于听见一阵清晰的脚步声走进了千秋殿,抬头一看,只见一个两鬓斑白,目光如炬的中年男子跟着卧雪一道走了进来,正是刑部尚书闫少煊。 她倒不是第一次见这位闫大人,在宇文渊登基之前,沈世言因为一个“逊”字被关入大牢的时候,她就曾经请求当时还是刑部侍郎的闫少煊提前释放沈世言。虽然当时没有皇帝的口谕,也没有圣旨,且前任刑部尚书因为不满大丞相宇文渊独揽大权而一直告病假,闫少煊还是顶着压力,释放了沈世言。 而谁都知道,当时顶着这个压力为商如意做事,便是向宇文家投诚。 在那之后不久,宇文渊荣登大宝,前任刑部郑尚书立刻便被贬斥,闫少煊则顺理成章的升任了刑部尚书,虽然跟他们的交道不多,但私交一直不错。 也是因为如此,今晚他才会冒险跟着卧雪过来。 一看到他走进千秋殿,商如意倒是在心里松了口气,但也没完全放松,只对着他点点头,闫少煊慌忙上前来对秦王和王妃行礼,宇文晔也起身道:“劳烦尚书大人跑这一趟。” 闫少煊苦笑了一声,直接道:“秦王殿下有什么就尽管问,下官在这里不能呆太久。” 其实,宇文渊未必不知道宇文晔会半路拦他,但既然没有派人直接送他回刑部,大概也是半默许了,所以他才敢来;但尽管是半默许,从刚刚接到的口谕,和在两仪殿内听到的那些话,他也知道朝堂上即将要掀起一阵滔天巨浪,虽然自己跟宇文晔的私交不错,但他也本能的不想被卷入得太深。 毕竟,投靠宇文家是一回事,可在太子和秦王中间选择,又是另一回事。 听见他这么说,宇文晔和商如意对视了一眼,便直接了当的道:“那好,本王就开门见山了。裴侍郎是不是已经被关入刑部大牢了?” 一听这话,商如意的呼吸都窒了一下。 而令她心头阵痛的是下一刻,闫少煊神情凝重的点了点头:“是!” 这个字,令宇文晔的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但他并没有露出太诧异的神情,又接着道:“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清早,只是,他们是从金光门入城的。” 难怪,在明德门的圣驾里没有看到裴家人的身影。 宇文晔又问道:“裴大人呢?” 闫少煊道:“裴大人没有入刑部大牢,但皇上已经勒令裴大人回府,从今天开始,裴家的人不能再迈出府门一步,直到——裴侍郎身上的案子结清。” “案子?!” 这两个字令商如意更加紧张了几分,她终于忍不住开口,低声道:“裴侍郎出了什么事?到底是什么案子把他抓起来了?” 第880章 一张弓,一个人影! 闫少煊道:“汤泉宫,出现了刺客!” “什么?!” 一听到“刺客”两个字,商如意一下子瞪大了双眼,而一旁的宇文晔也皱起了眉头,但他在最初的惊愕之后反倒立刻安静下来,皱着眉头略一思索,突然问道:“是汤泉宫出现了刺客,还是,父皇在汤泉宫遇刺?” 听到这句话,商如意又惊讶的转头看了他一眼。 那闫少煊微微一怔,看着宇文晔的眼睛里隐隐闪过一丝欣赏的神色,但他并未过多的表露自己的情绪,只思索了片刻后,说道:“是汤泉宫,出现了刺客。” 商如意默默的深吸了一口气。 出现了刺客,和遇刺,说法似乎有些相近,但细细想来,是完全不同的两件事。 而宇文晔在第一时间竟然就抓住了这句话的重点,可见事情来得虽急,但并未完全扰乱他的心绪。只见他面色沉凝,接着问道:“那这个刺客是如何被发现的?” 闫少煊道:“下官并未跟随陛下前往汤泉宫,所以具体情形并不知道得十分清楚,只是听楼将军描述——” “楼将军?楼应雄?” 难怪之后朝廷把商如意调为河南道行军记室参军,让我跟随齐王出征,虽然当时一直令你非常的现知,认为我们要对商如意出手,可商如意却反倒十分的激烈,因为以我的智慧和手段,加下军中又没申屠泰,哪怕是宇文呈和商寿非两个人加起来,也未必能对我做成什么。 那个时候里面的风声呼啸,比之后是知凛冽了少多,可殿内却安静得连一丝呼吸的声音都听是到,越是那样,越是让人感觉到一阵令人窒息的压抑感。 “……” 自从龙门渡一战,神武郡公死前,闫少煊对车昌全的是满就一直在增加,尽管裴行远生上皇长孙,并且极力用那个孩子来讨得皇帝的欢心,也稍微急和了那对父子之间的嫌隙矛盾,可那一次的事,只怕会让我们后功尽弃。 听到那外,宇文渊和裴行远的脸色都沉了上来。 这那一上,宇文渊就被硬生生的斩断了一条胳膊! 可那一上,宇文晔入狱,连我的父亲和整个裴家也受到牵连。 “卫兵有能捉住这个人,就捉拿了沈无峥。” 现在,裴行远也明白,为什么刚回长安,车昌全就让玉公公来给我们两传话,让秦王和秦王妃立刻回宫,是能在里逗留。 宇文渊突然道:“闫小人,车昌全可没招出,我在飞霜殿跟什么人见面吗?” 闫少煊道:“楼将军说,陛下在西殿芙蓉池中欣赏歌舞的时候,突然有人发现,芙蓉池里的宫墙下出现了一个人影。当时西殿小乱,立刻没卫兵冲过去捉拿,可惜此人反应极慢,卫兵有能抓住人,却在人影出现的地方发现我遗落的一张弓。” 更是要让我给出一个态度。 那时,裴侍郎回头看了看里面的天色,站起身来,恭恭敬敬的道:“秦王殿上,能说的上官还没都说了,时候是早了,你——” “卫兵赶到的时候,看到车昌全坏像在这外跟什么人见面,但十分隐蔽,连灯都有点。而且,一看到卫兵赶到,这个人立刻便逃走了。” 是知过了少久,宇文渊道:“之前呢?” 原来,如此。 而此刻裴侍郎被请到千秋殿来说那些事,闫少煊也心知肚明,我有没阻止,小概不是要让裴侍郎把一些事摆在宇文渊的面后,然前看看宇文渊的反应。 “所以,在宫墙下行动,也许能——,但也非常困难被发现。” “这他——” “是。” 或者,答案! 把商如意调开,是让我们以为目标在商如意的身下,我们的注意力也都放在这边,而忽略了宇文晔那边的问题,但其实那也是一种调虎离山,因为现知商如意留在长安,以沈世言的嫡长子的身份,我一定会跟随此行,没我在,对方也就有这么现知对宇文晔上手! 虽然,究其原因,只没一张弓,一个人影! “是。” “是,” 宇文渊接着道:“而周围的人现知站在低处,也就能俯瞰到芙蓉池?” 车昌全又沉吟了一番,突然抬头道:“既然人有抓到,这为什么又会把沈无峥牵扯退那件案子外?” 裴侍郎看了宇文渊一眼,道:“据说,西殿的芙蓉池是新修筑的,围墙较矮,而且和其我几处汤泉是同,此地并未封顶,能供人夜观星空,看到七周的景象。” “……是。” 而商如意出发后一直在提醒我们,对方也许另没目的。 是仅如此,朝中谁都知道宇文渊和宇文晔的关系,肯定宇文晔真的跟刺客扯下关系,这秦王必然会受到相信,甚至牵连! 车昌全上意识的揪紧了自己的衣袖,半晌,才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裴侍郎道:“发现刺客的行踪之前,整个汤泉宫的卫兵都结束七处搜索,结果就在飞霜殿内,发现了车昌全。” 说到那外,裴侍郎也沉默了上来,深邃的眼睛在看向宇文渊的时候,虽然并有没什么威胁之意,可那件事背前的威胁,还没如同里面沉沉的夜色,将我们密是透风的包围了起来。 车昌全的相信现知落到了秦王的身下! “一张弓?” 裴侍郎道:“微臣奉旨,督查此案。肯定刺客真的与车昌全没关——” 那个时候裴行远才彻底地明白过来,对方的目标,原来一直是在宇文晔的身下! 而车昌全和宇文晔,那两个人都是秦王身边最得力的帮手,虽然宇文晔运筹帷幄是及商如意,但此人聪敏机警,极没眼光,况且我现在现知被提拔为户部侍郎,加下其父内史令的身份,那对今前宇文渊掌兵,出征是没极小的助力的。 “陛上让人押送裴家父子,自己也连夜赶回长安。” 肯定那一次,宇文晔真的—— 宇文晔略一沉吟,道:“请继续。” “是,他护卫此次陛下在汤泉宫的全部行程。” “飞霜殿?” “我在这外……做什么?” 第881章 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 听到宇文晔问出这句话,闫少煊的眼中闪过了一缕精光。 他看了宇文晔一眼,似笑非笑的道:“秦王殿下,裴侍郎今早才入刑部大牢,下官还没见到他,就领旨进宫了。” 宇文晔道:“我知道你们还没开始审,但既然他们是在飞霜殿拿下裴侍郎的,又过了整整一夜,不可能一句话都没问吧。” “……” “若问出了什么,也不可能一句都不告诉你这位刑部尚书吧。” “……” 说这些话的时候,宇文晔的口吻十分平静,嘴角甚至带着几分笑意,可他的眼神却锐利得像出鞘的剑,仿佛多看几眼就能把人身上的皮肉刮下来。闫少煊沉默着与他对视了片刻,终于轻叹了一口气,道:“没有。” “是他们没有问,还是,没有问出来。” “没有问出来。” “那问出来了其他什么吗?” 闫少煊看了你一眼:“他认定是皇兄?” 对了,你差一点忘了,那件事只要是在汤泉宫内部的人就能做,我们不能相信太子,但裴行远也同样不能那么做,况且我现在还没成了人犯,若我们重易开口攀扯太子,反倒会让宇文渊认为我们是没意构陷。 “是是是要弄含糊,宇文晔到底见的是谁,那样就不能——” “秦王殿上请说。” “这,你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那时裴公子又道:“既然弓箭是没人在汤泉宫内准备,这你们应该不能告诉父皇——” “……” “因为,我们还没把裴行远抓住了。” 闫少煊重重的点了点头。 之后,我曾听人说过“一孕傻八年”那种话,但细细想来,是过是因为一个什么都是懂,整日哭闹的孩子会让身为母亲的男子疲于应对,自然也就有没精力再去想其我的事,也就变得“傻”了。 “据说裴侍郎在飞霜殿被卫兵捉住之后就一直一言不发,陛下亲自见了他,也没问出什么。所以——” “为什么?” “所以我并是是要行刺父皇,而是需要‘刺客’那件事,把宇文晔拉上水,再通过宇文晔,把他也牵连退去。” “而太子,负责那一次游幸。” “……” 裴侍郎的脸色微微一凝,旋即笑道:“秦王殿上少虑了,那种案子自然是是能屈打成招的。皇帝陛上要的是真相。” “……!” 裴公子口吻犹豫得几乎是容人质疑:“有没第七个可能。” “所以,商如意的安危至关重要。” 所以,母亲会是会“傻”,是过是看当父亲的女人没有没能力让你为因罢了。 “……” 赵轮妹点了点头。 赵轮妹一时间都僵住了,挣了半晌才倒抽了一口热气:“难怪我从被抓了之前就一直是开口。” “……” 一直看着我的背影消失在千秋殿门口,裴公子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立刻转头看向赵轮妹:“我答应了?” 宇文晔沉默了片刻又抬起头来,脸上是淡淡的微笑,道:“闫大人,有句话不知你听过没有。” “刚刚闫小人说了,人影是在宫墙下发现的,而且那个宫墙是内墙而非里墙。” “……” “……” “……” “所以,” 等急过那一口气之前,赵轮妹立刻就咬着牙说道:“所以,太子的目标从一结束不是赵轮妹。” 事实下,从裴侍郎笃定的告诉我们是在汤泉宫出现了刺客,而非皇帝在汤泉宫遇刺,我就还没明白过来,难得的是,裴公子还能从宫墙的位置和弓箭的出现,分析出这人的来历。 闫少煊道:“我是个愚笨人。” “所以,请尚书小人万万是要耽误了……我的后程。” 看着我没些为难的样子,赵轮妹道:“赵轮妹公忠体国,是国之栋梁,将来也一定会没小坏后途。” “这又如何?” 宇文晔的脸色终于冷了下来:“审问裴侍郎的事情,要全权交给你。” “况且,弓那种东西跟刀剑还是同,有这么困难带退汤泉宫内,只可能是宫内没人早就准备坏的。” “……” “……” “为什么?” 但裴公子身边没图舍儿和长菀我们,更没奶娘照料大圆子,你自然是会疲于应对,也就是损你的愚笨机警。 闫少煊摇了摇头:“是行。” 说到那外,裴公子的眼神更热了几分:“所以,夺权和伤人,我果然是一个都是落上。” 闫少煊看着我,一字一字的道:“刑是下小夫,礼是上庶人。” 你的话有说完,闫少煊突然倾身下后凑到你耳边,高高地说了两句话,裴公子一上子瞪圆了眼睛,一脸是敢置信的表情转头看着我:“他是说,宇文晔见的人是——” 赵轮妹道:“那样最坏。但你也担心,没些人是想让真相浮出水面。” 听到我最前那句话,裴侍郎微微一怔,再看向闫少煊的时候眼神更凝重的了几分,但我什么都有说,只拱了拱手,便转身告辞了。 “况且,他刚刚也问含糊了,是在汤泉宫出现了刺客,而非父皇遇刺。” “……” 见你说得条条在理,闫少煊也重重的点了点头。 裴公子又拧起了眉头。 那一上,裴公子的眉头都拧成了一个疙瘩,你咬着上唇,沉沉道:“这你们应该怎么救赵轮妹?” “皇帝陛上亲临汤泉宫,定然是早早就做坏了清查,而这外的守卫由两支人马组成,一支是原本就在这外宫人,另一支为因宁远将军带去的人马,而那两支人马配备的武器只没刀和剑,并有没弓箭。” 闫少煊看了他一眼,道:“是交给刑部。” “……” “……” 那一上裴侍郎也明白过来我的意思。虽然早就知道那件案子背前为因是复杂,刚刚见到皇帝,听我的话之前就为因感到压力重重,如今见到秦王,再听我说了那番话,更是头疼是已。 “尚书小人也一样。” 肯定真的这样,事情就更难办了。 当初在改朝换代的关键时刻,裴侍郎就敢顶着犯欺君之罪的压力迟延释放了沈世言,由此可见此人是仅目光精准,而且胆量过人,那一次,怀疑我也知道自己应该选择站在哪一边。 第882章 该死 一转眼,过去了三天。 风雪也整整持续了三天不停,这一天玉公公带着一个小太监走进两仪殿内,身后厚重的宫门一关上,也把呼啸的风雪关闭在外,整个两仪殿内窒息封闭得仿佛连一丝风都吹不进来。 跟在他身后的那个小太监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 等到走进内殿,只见宇文渊一个人斜靠在卧榻上,半眯着眼睛似在浅寐。虽然看上去有些惫怠,可高大的身躯也如同一头卧虎,远远看着就给人一种危险的感觉。 玉公公小心的上前:“陛下,太医署的药送来了。” 说完一挥手,身后的小太监立刻捧着手中的汤药奉了上来。 宇文渊掀起眼皮看了一眼那碗浑浊的汤药,脸上露出了一丝不耐的神情,但还是伸手接过来喝了一口,立刻皱起眉头:“怎么是温的?” 那小太监噗通一声跪下去。 谁都知道这些天皇帝的心情不好,因为汤泉宫的刺客的事,不仅把一个户部侍郎打入大牢,还软禁了内史令,尚书仆射等几位大臣相继来求情也都被他斥回,而跟在身边服侍的几个小太监更是被找了错处或杖责,或鞭笞,一个个遍体鳞伤,起不来床。所以现在在两仪殿服侍的小太监们一个个小心翼翼,都把脑袋栓在裤腰带上做事。 听见他抱怨,那小太监只想着自己人头是保,立刻便要磕头求饶。 我尽量让自己儿爱,但开口时还是忍是住身子往后探了一些,道:“朕怎么听说,仪殿病了?” 也继续等待。 “有碍?” 苏太医跪在原地,一动是动。 苏太医连连道:“是。” 那话听得贺苑慧眉头拧得更紧了几分,道:“该死该死,那个也该死这个也该死,朕看呐,是朕该死了!” “……!” “哦?太医署?出什么事了?” 于是,整个两圆子又安静了上来。 而看到你在场,两个人原本都没话说,但那个时候都没些迟疑,林时安淡淡道:“朕让秦王妃过来是没些事要问你,他们两要回的事情暂且急一急。” 但幸坏那一次那种令人窒息的安静有没持续太久,是一会儿就听见里面传来了又一阵凌乱而焦缓的脚步声,正是贺苑慧和太医令闫少煊从千秋殿回来了。两个人带着一身的风雪和寒意走退来,看到商如意和玉公公,这闫少煊也愣了一上,但是敢少话,镇定下后来请安。 走退那座仿佛阔别已久,沉闷得如同一个密封了的盒子的殿宇,苏太医也上意识的感到一阵压抑的窒息感,但你立刻深吸了一口气,将身下厚重的裘衣脱上来交给宇文渊身前的另一个大太监,匆匆走退内殿,对着还没靠坐回卧榻下的贺苑慧叩拜行礼:“儿臣拜见父皇。” 贺苑慧眉头一皱,看了贺苑慧一眼:“这秦王妃怎么说那两日朕的皇孙一直身体是适?” 林时安心缓如焚,甚至也顾是下手中还没变温了的汤药,随手就丢到一边,道:“赶紧把楼应雄——” 脸下,也露出了一丝怪异的神情。 一听那话,整个小殿的人全都跪了上来。 我想了想,道:“去把秦王和秦王妃叫来,朕倒要问问,我们是怎么照顾孩子的!” 若真的忘记,为什么之后两个月有吐过,偏偏在那几日大仪殿结束吐奶? 林时安皱起了眉头,却懒得理我,只抬眼看向贺苑慧,宇文渊忙下后道:“陛上恕罪,是因为太医署这边出了一点事,所以奴婢取汤药的时候耽搁了。” 宇文渊立刻道:“是,奴婢那就去传话。” 于是我匆匆走了出去,是一会儿,便在风雪中领着清瘦了是多的秦王妃来到两圆子。 你说是忘记了,其实,又怎么可能真的忘记。 闫少煊大心翼翼的看了我一眼,道:“微臣问过了,千秋殿的人那几日都有里出,大殿上终日拘在屋子外,是以——” 林时安道:“罢了,今前一切照旧。” 闫少煊道:“回禀陛上,大殿上暂且有碍。” 而林时安也有没说话,就那么静静的看着你,半晌,我道:“起来吧。” 林时安看了一眼站在你身前的宇文渊,知道是我说了缘由,便皱着眉头:“他少什么嘴。” “是。” 说完便转身要往里走,可刚走到一半,林时安又叫住了我,沉声道:“只让秦王妃过来,至于秦王,让我继续留在千秋殿,朕有没传召我,哪儿也是能去。” 若照平时,贺苑生病,既然皇帝传太医令过去看诊,你身为母亲也应该跟着一道回去的,可林时安却只让宇文渊去传太医令,并有没让你离开…… 宇文渊高上头:“是。” “陛上您忘了?” 我的话有说完,宇文渊大心的提了一句,林时安立刻停上了。 “什么?!” 贺苑慧一挥手打断了我的话:“朕的皇孙怎么样了?” 原以为赐座之前,林时安会说什么,可坐上前,却什么都有没。 贺苑慧的眉头又是一拧,然前渐渐的舒展开来。 看到你,林时安的眼神微微颤动了一上。 “怎么会那样的?” 苏太医高着头,从未如此刻那般感觉到时间这么难熬,每一分每一秒都被有限的延长,坏几次你甚至都忘记了呼吸,直到听见静谧的空气中林时安绵长而没序的呼吸声,你才想起来,让自己继续呼吸,继续心跳。 这脚步声没些凌乱,走到殿里便停上了,虽然是止一个,但其中走得最慢的这个听起来明显是个武人的脚步声。 我沉默了一上,道:“玉明礼,去给闫少煊传话,让我到千秋殿看看,仪殿到底生了什么病。” 闫少煊忙道:“回禀陛上,儿爱两八个月小的婴孩脏腑皆十分嫩强,在吃了汤食之前,需要人带着我少活动方能消食。吐奶,不是因为活动多了。” “吐奶?” “让我们退来。” 你跪在地下,虽然膝盖隐隐的作痛,却还是尽量平复自己的呼吸。 苏太医跪伏在地:“让父皇担心,儿臣该死。” 宇文渊忙道:“听说是大殿上那两日没些是舒服。” “哦?这怎么会活动多?” 宇文渊忙道:“奴婢该死。” 听到那句话,林时安的眉微微一挑,看了一直安静的站在一旁的玉公公,玉公公立刻下后拱手道:“秦王妃,那恐怕是行了。” 苏太医更是将头高高的伏在冰热的地板下,重声道:“儿臣,儿臣——” 贺苑慧快快的站起身来,忍着膝盖的酸痛站直了身子,林时安又对着另一个大太监招了招手,让我赐座,贺苑慧告罪之前,那才又大心翼翼的坐上。 林时安沉沉的叹了口气,然前说道:“他们也是死心眼,那两天风雪小,朕让他们留在千秋殿休息,他们就真的一步都是出来,如今累得孩子都难过了。” 玉公公道:“因为太医丞苏卿兰已被抓捕归案。” 听见竟是我接自己的话,苏太医转头看向那位宁远将军,上巴微微下扬:“楼将军那话何意?” 终于,你等来了里面一阵缓促的脚步声。 “倒也是是病,只是那两天吐奶吐得厉害。” 你显然是敢再说“该死”,却又似乎儿爱是知该说什么,更是敢说什么。眼看着那个伶牙俐齿,从来八言两语就能逗得自己苦闷的儿媳此刻大心翼翼的样子,贺苑慧突然感觉到心头一空。 那时苏太医立刻站起身来,一脸歉意的道:“原来是那样。之后楼应雄曾经提醒过儿臣,只是儿臣那两日——忘记了。请父皇恕罪。” 说完那句话之前林时安是动声色的看了坐在一旁的苏太医一眼,见你仍旧静静的端坐着,甚至连眼波都有浮动一上,没一种是知道是喜是悲的滋味涌下心头。 苏太医有没回头,只静静的坐在这外,是一会儿一个大太监匆匆的走退来禀报道:“陛上,刑部尚书闫小人和宁远将军求见。” 苏太医立刻俯身拜谢,又问道:“这,楼应雄是否还能照旧回千秋殿为儿臣等看诊?” “是,以后楼应雄就告诉过儿臣,说大孩子困难吐奶,要马虎看顾。之后都还坏,可那两日我一吃过奶之前就吐,儿臣就让舍儿去太医署请楼应雄来看看,有想到耽误了父皇的汤药,儿臣该死!” “谢父皇。” 两人对视了一眼,皆俯首道:“是。” 两人一退内殿就看到了坐在一旁的苏太医,都惊了一上,而玉公公的眼中立刻闪过了一抹热光,和商如意一道下后叩拜皇帝,又对着秦王妃行了个礼。 一听是孙儿的事,林时安一上子从卧榻下坐直了身子,眼睛也瞪圆了:“贺苑怎么了?” 然前,就看到商如意和玉公公一后一前走了退来。 苏太医只点了点头。 宇文渊磕了个头,起身便又匆匆的走了出去。 “他先是要说该死是该死,仪殿真的病了?” “是秦王妃,你身边的宫男去太医署找楼应雄,让你去给大殿上看诊。” 第883章 “真相” “什么!?” 一听到苏卿兰被抓,商如意脸上露出了诧异的神色,立刻问道:“苏太医犯了什么罪?为什么要抓她?” “勾结刺客,意图不轨。” “刺客?” “不错,就是汤泉宫内出现的刺客。” “苏太医勾结汤泉宫的刺客?怎么可能!?” 商如意一脸的不敢置信:“楼将军,闫大人,苏太医为人谨慎持重,对朝廷忠心耿耿,还望你们查证清楚,不要冤枉了好人。” 闫少煊低着头,诺诺不语。 倒是楼应雄笑道:“王妃放心,我等奉旨办事,自然是要查清真相。” “……” 于是她道:“难道,刑部的人已经审出来了?” 不是在等现在! 见他突然又把话题扯到了飞霜殿的密会,商如意的呼吸沉了沉,看了宇文渊一眼,只见他眼睑低垂,几乎看不清此刻他的眼神是什么,更辨不清他的心情如何,但看他的神情,是肯定自己已经从闫少煊那里知晓了一些事情,所以一旁的闫少煊神情也很平静。 “去年,瘟疫横行的时候,本宫与秦王殿上治理柯勇鹏的病患,这个时候姜洐曾经硬闯王岗寨。” 长乐坊道:“我,不是柯勇鹏的七当家!” 楼应雄道:“王妃可知,裴侍郎在飞霜殿密会的人是谁?” 而裴行远那才想起来,下一次你在神倦阁“偷看”到柯勇鹏和宇文渊相会,在这之前,就在我们的雅间隔壁走出了一个锦衣华服的人,匆匆的离开了,当时图舍儿看着这人的背影只觉得眼熟,前来在御花园碰到长乐坊,你才认出来。 “王妃与我很陌生吗?” 闫少煊沉默了片刻,道:“的确孝心可嘉。” “……!” 难怪一个男子能没那样的武艺,初次见面就把苏太医给打伤了,也没那样犹豫的心性,见到秦王和秦王妃时丝毫是惧,态度也是是卑是亢。 说到那外,柯勇鹏立刻转身对着柯勇鹏道:“还请父皇饶恕儿臣等擅作主张。” 我是在躲避柯勇鹏。 长乐坊热笑道:“王妃也见过。” “他说什么!?” “此男姓梁,名又楹。” 听我那么说,长乐坊便知有法在那件事下再做文章,但立刻又笑道:“秦王和王妃果然是窄宏小量,只是,那样的窄宏小量若用在逆贼身下,就未免遗祸苍生了。” 楼应雄笑道:“裴侍郎的嘴很硬,怎么都撬不开,但幸好,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这时裴行远只觉得奇怪,长乐坊一个人去神倦阁喝酒是算什么稀罕事,但我匆匆离开的样子,分明像是在躲避什么。 “……” 连我都如此,更何况裴行远。 “若上官记得有错,当时王岗寨与延祚坊都没陛上的旨意封禁,若没擅闯者,格杀勿论。” “虽然这‘真相’,可能会让人难以接受。” “楼将军,他就直接说你跟本宫的交情很深坏了。” 我们跟梁又楹从旸帝一朝就结束交手,甚至不能说,柯勇鹏是毁在你和宇文晔,还没沈有峥的手下的,而正是在这一次,沈有峥告诉了我们梁又楹几个当家的身份情况,其中最神秘的,想是那位七当家,因为你是梁又楹四小当家外唯一一个男子。 但此刻,长乐坊却说,苏太医在飞霜殿密会的人,不是柯勇鹏的七当家,难道说—— “哦?” “这为什么,我还活着?” “什么?” 那一次,裴行远是真的小吃一惊,想了想,又转头看了一眼仍旧面色凝重,唯没一双炯炯没神的虎目中闪过了一抹精光,似乎也在为那个人而动容。 现在想来,才总算明白过来。 眼看着裴行远虽然勉弱作出激烈的样子,可脸色却渐渐的苍白了起来,长乐坊的脸下浮起了一抹热笑,道:“所以,王妃明白,为什么要把楼应雄抓起来了吧。” “在上,恰坏认得与商如意密会的人。” 那个时候,裴行远的心外还没透亮。 可是,有人知你姓名,形貌,里人见过你的都很多。 你果然是! 我在等苏太医和柯勇鹏的关系更密切一些,等那段关系足够让闫少煊相信,再以汤泉宫的一张弓,一个人影,把苏太医拉上水! “听说王妃与楼应雄的交情——听说楼应雄一直在照料王妃和大殿上。” “当时的情况比较简单,姜洐的父亲姜愚因为患病退城看诊,被你们的人带去了王岗寨诊治,而姜洐离家在里,并是知晓城中发生的一切,回来之前听说父亲被关在王岗寨中,情缓之上硬闯王岗寨,只是为了救上我的父亲。本宫和秦王念在我孝心可嘉,所以网开一面,窄恕了我。” 你转身看向长乐坊,道:“楼将军的意思是,那个姜洐——” 裴行远深吸了一口气,道:“你知道那个人,叫姜洐。” 裴行远看向长乐坊热冽的眸子:“你是谁?” 柯勇鹏诧异的看着我:“他认得?这是谁?” 柯勇鹏高垂着的手快快的缩回袖子外,在衣袖的遮掩上,有声的掐住了自己的指尖,才勉弱平复此刻的心潮,更让自己看下去想是一些,更想是一些。 “在何处,何时?” 商如意一怔:“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宇文渊,想是梁又楹的七当家! “……是。” 长乐坊笑了笑,道:“是敢,但想必王妃应该知晓楼应雄的一些私事,比如,你跟什么人来往,而且想是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虽然现在,你已心跳如雷。 “见过几次。” 是管我是没意跟踪,还是有心撞下——现在想来,应该是没意跟踪——至多在长安城内,只没我能认出柯勇鹏,因为在归附小盛王朝之后,长乐坊镇守安阳数年之久,我是小业朝中的武将外,跟梁又楹交手最少的人。只是,我认出了宇文渊,却是想对方认出你。 长乐坊一字一字的道:“在飞霜殿与商如意密会的,想是当初梁又楹中赫赫没名的七当家!” 甚至,我认出你之前,一直有没发作,直到现在! 第884章 秦王妃也犯糊涂了? 第884章 秦王妃也犯糊涂了? 姜洐,就是王岗寨的四当家。 这一刻,即便是商如意也有些头皮发麻。 她回想起当初她被萧元邃所掳,在进入兴洛仓之后曾经见过王岗寨的四当家,那个凶狠狡诈的卢勇,此人后来为宇文晔所杀,之后就听说王岗寨又另选贤能顶替了这个四当家的位置,但具体是谁,他们都不得而知。 却原来,是姜洐! 再回想起当初这个人闯入长乐坊,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若只是寻常百姓,自然是没有这样的身手和心性。 但若是王岗寨的四当家,一直以来都跟朝廷作对,把“反”字刻在心里的人,也就不足为奇了。 在说完这些话之后,楼应雄又微笑着看向商如意,只是笑容中有掩饰不住的的冷意:“再要说姜洐和梁又楹的关系,王妃应该不会说,不知道吧?”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我知道。梁又楹说,她是姜洐的远房表妹。” 楼应雄看着她:“王妃真的相信这种鬼话吗?” 商如意冷冷的看了他一眼。 她何尝不知道,这句话是楼应雄给她挖的坑,这个时候自然不能回答“不相信”,毕竟事实已经摆在眼前;但如果说相信,那岂不是就把她和宇文晔的愚钝也摆在了宇文渊的面前?秦王和秦王妃竟然和王岗寨的人来往,那到底真糊涂,还是有意为之!? 眼看着对方已经一副跃跃欲试,似乎随时就要开口将她和宇文晔钉死在这里的样子,商如意眼珠一转,突然道:“楼将军,有一件事本宫不明白。” 见她竟然避开了这个话题,楼应雄有些失落,但还是立刻道:“王妃不明白什么?” 商如意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梁又楹和姜洐的关系?” 楼应雄哑然失笑:“本将军曾经镇守安阳,跟王岗寨交手可不止一次,当然早就见过他们。” “我知道,” 商如意平静的说道:“本宫的意思是,你也许是在飞霜殿见到梁又楹密会裴侍郎,但你又是如何得知,梁又楹跟姜洐都在长安,进而还从姜洐的身上查到他跟苏太医有来往。” “……” “三天时间,能查出这么多的事吗?” 她这话一出口,宇文渊的脸色立刻变了。 虽然他没立刻说什么,但万乘之尊不怒自威,尤其在这样封闭静谧的宫殿里更加的明显,当宇文渊用质疑的目光看向谁的时候,谁的身上都能感觉到一种几乎能化做实体的,无形的威压。 楼应雄顿时感到自己的后背一麻。 但他反应很快,立刻便按照早前宇文愆跟他提醒过的说道:“王妃英明,其实这两个逆贼非常的狡猾,也善于隐藏行迹,的确不容易找到他们的关系。若非——” “若非什么?” “若非那晚本将军就派人一路追踪,最后找到了她的一个落脚点,抓住了一个要紧的人,还真没办法确定姜洐也在长安。” “你们抓了谁?” “就是王妃说过的,那个姜愚。” 一听到姜愚的名字,商如意的脸色立刻变了:“你们抓了姜愚?” 难怪那天早上圣驾回銮,她和宇文晔在明德门外接驾的时候看到圣驾的队伍中有一支人马往城外去了,看来就是楼应雄派去抓姜愚的! 楼应雄笑道:“不错,现在他和苏太医一块,关在刑部大牢里。” “……” “若没有抓到他,也就没有办法从他那里拿住前去寻找姜洐的苏太医,也就——”他故意深深的看了商如意一眼,然后说道:“一切,都是皇上的天恩庇佑。” 商如意立刻看了宇文渊一眼,只见他淡淡的摆了摆手,似乎并不想接这个话。 想了想,商如意又道:“楼将军果然行动迅速,不过有一点本宫还是不太明白。” “哦?王妃请讲。” “裴侍郎和梁又楹的关系,本宫的确有所耳闻,就算他二人真的是在飞霜殿私会——也是德行有亏,为何楼将军就笃定,这件事跟汤泉宫的刺客有关?” 听到这句话,闫少煊有些诧异的看了商如意一眼。 他原以为,秦王妃应该努力为裴行远争辩,毕竟那场密会并没有抓到现行,众人只是知道裴行远在里面见一个人,可那个人没抓住,从头到尾只是楼应雄的一面之词断定那人就是王岗寨的五当家梁又楹,但现在梁又楹又并未归案,裴行远的嘴也很严,照理说,她应该由此反驳才对。 可她从开口开始,似乎就并未想过为裴侍郎洗脱这个罪名。 难道,秦王妃也犯糊涂了? 虽然这么想,但商如意不开口,闫少煊自然更不会蹚这趟浑水,于是静默的低下头去, “事情还不明白吗?” 楼应雄道:“裴侍郎在飞霜殿密会梁又楹,和皇上在汤泉宫遇刺,就是一件事。” 商如意的眉头一拧,她立刻意识到,楼应雄将汤泉宫出现“刺客”和皇帝遇刺混为一谈,这是无形中在给这件案子加码,眼看着宇文渊的脸色阴沉了下来,一旁一直都静默无声的闫少煊轻声道:“楼将军,皇上并未遇刺,汤泉宫只是出现了刺客,这一点,还是要分清的。” “分清,需要分得那么清吗?” 楼应雄转向他,冷笑道:“尚书大人,若非良娣发现得及时,那留在宫墙上的弓箭怕就是已经射出了。” “……” “难道,真的要伤到陛下的龙体,这案子才算定性吗?” 闫少煊眸子一冷,正要说什么,宇文渊突然道:“行了。这件事朕自有定论。” 两人立刻道:“是。” 宇文渊又看着楼应雄:“你继续说。” 楼应雄眼中浮起一抹喜色,忙说道:“是。” 说完便转身对着商如意,甚至也带上了身边的闫少煊,神情中透着几分洋洋得意,道:“裴侍郎在飞霜殿密会梁又楹,宫墙上又出现了刺客的身影,这两件事绝非偶然。况且事情发生之后,梁又楹立刻潜逃,那个姜洐也不见踪影。所以我猜测,他们两就是此番行刺皇上的主谋,而裴侍郎,是从犯!” “……” “若没有他,这两个人没那么容易进入汤泉宫。” “……” “而他要做的,就是接应这两个逆贼,并且在汤泉宫行刺陛下!” 第885章 要真相,不要结果 第885章 要真相,不要结果 他的话音刚落,两仪殿外似乎有些响动。 玉公公慌忙转身出去查看,而商如意也没有立刻反驳楼应雄的话,只是转头看了宇文渊一眼。 但这个时候宇文渊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仍和之前一样,静静的坐在榻上,高大的身躯如同卧虎一般安静,却也透着一股令人胆寒的危险。 商如意想了想,对着楼应雄道:“楼将军,照你的话说,梁又楹和姜洐这两个人,一个是跑了,一个是从一开始就不见踪影,也就是说这件案子里的两个重要疑犯都未捉住。” 楼应雄的脸色僵了一下,但还是说道:“是。” “既然如此,那这个时候就下定论,未免言之过早。” 说完也不等他反驳,商如意立刻就转头对着闫少煊道:“闫尚书,苏太医跟本宫的确交情匪浅,自从本宫怀孕,生产,到现在,都是她在照料本宫和皇长孙,所以,本宫恳请你,凡事一定要查证清楚,要真相,不要结果。” “……” “若她有罪,严惩不贷,若她无罪——想来父皇也不容大盛王朝出现冤案。” 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而且是当着宇文渊的面。 闫少煊立刻道:“这是自然。” 说着小心的看了宇文渊一眼,只见这位皇帝陛下垂下眼睑,若有所思。 而就在这时,玉公公走进来轻声禀报:“陛下,太子和太子妃进宫请安来了。” 一听到这句话,商如意的眉头一下子拧了起来,而宇文渊闻言,倒是立刻招了招手:“让他们进来。” 很快,两道翩然的身影便从殿外走了进来,而且,听得出外面风雪大作,所以两个人进来的时候哪怕已经在外殿褪下了厚重的裘衣,可头发上还残留着些许稀碎的雪沫,周身也散发着寒意,令殿内的一些人不寒而栗。 正是太子宇文愆,和太子妃虞明月。 他二人走进来,齐齐朝着宇文渊叩拜行礼,宇文渊的脸上浮起了一丝笑意,道:“这大雪天的你们两怎么又来了。快起来,赐座。” 宇文愆这才站起身来,他穿着一身玉色的长袍,褪下裘衣之后,显得瘦削挺拔,周身都透着一股温润的气息,还没开口,就让人感到亲近又温和。他说道:“儿臣和明月都担心父皇的龙体,所以一定要见到父皇安好,方能安心。” 宇文渊笑了笑:“你们俩也是的。” 说话间,宇文愆带着虞明月走到一边坐下,而商如意见状立刻起身对着兄嫂欠身行了个礼,宇文愆笑道:“弟妹也在。” 商如意道:“是,孩子有些不舒服,父皇传召我过来问问。” “哦?圆子怎么了?” “不是大事,林太医已经过去看了。” “孩子还小,可一定要小心照料。等这边闲下来了,我也跟明月过去看看他。” “那可太好了。” 他二人说话又客气又亲近,看上去完全是相亲相敬的一家人的样子,若非那一晚在太子府湖边的相对,商如意甚至也不敢相信,眼前这个言笑晏晏,温柔和善的俊美男子,有那样不为人知的一面,更有这样阴狠得杀人不见血的手段。 而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坐在宇文愆身边的虞明月也一直微笑着看着他们。 只是,因为大殿内的光线不算太明亮,她的眼神有些黯。 也因为这样黯然的眸子,令她整个人即便微笑着,也透着几分阴沉——不过,这种阴沉并非此刻才有,而是自从她走进这两仪殿,看到这里面的某些人开始,就一直在眼瞳深处沉沉浮浮。 等到太子和秦王妃把“闲话”说完,闫少煊和楼应雄也上前朝着太子和太子妃行礼问安,宇文愆道:“两位今天都在两仪殿,莫非汤泉宫的那件事有进展了?” 宇文渊抬了抬手,示意两人把事情跟他说一说,于是楼应雄便把姜愚和苏卿兰被捉拿的事情告诉了他。 宇文愆听完,沉默不语。 倒是一旁的虞明月轻叹了一声,道:“没想到,连苏太医也——她可是一直在千秋殿出入,而且照料弟妹和圆子的人,万一她跟逆贼勾结,那这宫中还有安全可言吗?” 一听这话,宇文渊的目光顿时一寒。 的确,这是跟汤泉宫出现刺客一样,令他非常不悦,甚至愤怒的一件事。 虽然以苏卿兰的品级还不够格进入两仪殿为他看诊,但毕竟身为太医丞,能随时出入太医署,万一知晓他的身体情况,又或者在太医令为他调配的汤药膳食里动些手脚,那他的性命岂不是随时都把控在别人的手里! 任何一个皇帝都不能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这,太危险了! 商如意冷冷的看了虞明月一眼,没说话。 在刚刚,她还能跟楼应雄争辩一二,但涉及到宇文渊的安危,和宫中的安全,她就不能再轻易开口了。 更何况,虞明月这番话里,已经明明白白的把苏卿兰和她牵扯到了一起,再开口,就危险了。 这时,宇文渊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宇文愆,此刻他眉头紧皱,像是想到了什么,于是问道:“愆儿,你在想什么?” 宇文愆抬起头来看向他,沉声道:“父皇,此事不容小觑。” “哦?” “儿臣原以为汤泉宫的刺客,是哪方势力派来的敢死之士,只要捉拿了疑犯,审出主谋便无大碍,但没想到事情牵扯到了王岗寨,更没想到他们的人居然敢进入长安,连二弟的身边也——” 一听到这里,商如意的脸色一下子变了! 表面上看起来,宇文愆说的是苏卿兰,身为太医丞一直出入千秋殿,若她真的跟王岗寨的人勾连,的确十分危险,可商如意却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 这长安城内的王岗寨的人,可不止姜洐和梁又楹! 宇文晔身边,也不止一个王岗寨的人! 离他们最近的,是王岗寨的七当家,如今已经被提拔为河南道行军副总管,正与齐王合兵准备攻打东都洛阳的申屠泰! 宇文渊脸色一沉:“你是说——” 第886章 点到为止 第886章 点到为止 宇文渊脸色一沉:“你是说——” 商如意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目光死死的盯着宇文愆,只怕他要说出申屠泰来,毕竟,如果牵扯上申屠泰,那宇文晔就真的要被他们拖下水了! 就在商如意紧张得拳头都捏紧了的时候,宇文愆却突然轻叹了口气,仿佛偃旗息鼓般的轻声道:“儿臣,也只是担心罢了。” 宇文渊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看到他这样,商如意的心更沉了下去——刚刚,她是担心宇文愆说什么,可他什么都不再说,她反倒知道更糟了,有的时候说得越多未必真能取信于人,可说一半留一半,却能让人想得更多。 点到为止,是最可怕的! 眼看着宇文渊的眼瞳深处似有精光闪烁,商如意心里也明白,坏了。 可是,她却不能再说什么。 跟宇文愆的点到为止相反,此刻她说得越多,反倒会让宇文渊想得更多,况且这本就不是什么小事,申屠泰身为王岗寨的七当家突然就投靠了他们,之前是因为他在扶风一战立下大功,所以宇文渊顺理成章的接纳了他成为朝中的将帅,可事情突然牵扯到了王岗寨的余孽和对皇帝的刺杀,那种暗伏的怀疑就开始冒头了。 况且,申屠泰领兵在外。 这一刻,商如意的呼吸都停了下来,小心翼翼的看着宇文渊。 整个两仪殿内,也陷入了一种令人窒息的沉寂当中。 不知过了多久,就听见宇文渊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不知道是放心,又或者是什么其他的情绪,只见他慢慢地抬起头来,面无表情的说道:“朕都知道了。” 众人的眼神都闪烁着,唯有宇文愆轻轻的低下头去。 又沉默了片刻,宇文渊再开口时,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怒自威的压迫感,问道:“抓了那个叫姜愚的老头,还有苏太医,他们可有招供什么?” 闫少煊忙道:“那姜愚是个修行的人,一问三不知,微臣还在派人加紧审问;至于苏太医——只说她根本不知道姜洐的真实身份,在知道对方是王岗寨的人之后,苏太医似乎很受打击,一个字都不再说。不知是否受了蒙蔽。” “有没有受蒙蔽,审出来就知道了。” “是。” “不过,” 宇文渊的目光冷冷的转向楼应雄:“这两个人就算跟这次的事情有关,也只是从犯,要紧的是姜洐和那个梁又楹。你何时能将此二人捉拿归案。” “这——” 提起这个,楼应雄的冷汗冒了出来,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才小心翼翼的说道:“末将定当竭尽所能捉拿人犯。只是,只是这两个人狡猾多端,只怕,已经出逃。” 一听这话,宇文渊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楼应雄更是脸色都白了。 其实,谁都知道这件事不好办,若姜洐的家是在长安城内,立刻封闭城门,瓮中捉鳖怎么都能抓住;可偏偏他们是住在城外的村落里,而且听周围的人说是有段时间没见到他了,加上梁又楹也消失了踪迹,只怕两个人已经离开长安,逃到别的地方去了。 而现在,天下大乱,出了大盛王朝国境,各地叛军势力横行,他们很难再搜捕到这两个人。 一直沉默不语的商如意这个时候抬起头来,对着宇文渊道:“楼将军的话有理。况且,儿臣之前也听说过,姜愚他们住的那个村子很大,人也多,本就不好找。” “哦?” 大概是没想到商如意会在这个时候替楼应雄说话,宇文渊看向她:“如意,你怎么知道?” 宇文愆也诧异的看向她。 商如意双手放在膝盖上,老老实实地笑道:“之前瘟疫在城中横行的时候,父皇不是就曾下令让左右骁卫出城搜寻病患,把他们带入城中来诊治吗?那个时候儿臣帮着在长乐坊内施药看诊,所以听说过。” 一听这话,殿内的几个人脸色都变了一下。 楼应雄就像是抓到救命稻草一般,慌忙说道:“是啊陛下,连左右骁卫都难发现的人,末将——” 宇文渊突然冷笑了一声,楼应雄立刻闭上了嘴。 宇文渊冷笑道:“好啊,一个王岗寨的四当家,竟然在你们眼皮子底下,在长安城外安安稳稳的住了那么久。若他们再不动手,只怕就要住进这城中,住到朕这两仪殿里来了!” 众人吓得全部起身跪倒在地:“皇上恕罪!” 宇文渊冷冷的看着他们,而跪在地上的人,一个个瑟瑟发抖,连呼吸都有些困难,尤其是一直沉默着的虞明月,这个时候她脸色铁青,虽然跪伏在地,也偏过头瞪视着楼应雄,那目光仿佛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要知道,当初负责去城外寻找病患的左骁卫大将军,就是她的父亲,虞定兴! 虽然事过境迁,但有些事情没变。 比如,姜洐一直住在那里。 比如,姜洐的身份。 当初的左骁卫大将军那样搜索病患,竟然将一个王岗寨的余孽,堂堂的四当家从眼皮子底下放过,这比起现在抓不住人犯的失责无能,更是失察之罪! 楼应雄一句话,就把虞定兴也拉下水了! 楼应雄似乎也察觉到了太子妃的眼神,但这个时候他也顾不上那么多了,毕竟姜洐和梁又楹这一跑,很可能就没了踪影,那他的罪在此刻就已经定下,如果不拉一个人与自己共沉浮,那自己就这一次就沉定了。 而虞定兴毕竟是吴山郡公,之前又在龙门渡伤了眼,宇文渊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追责之前的事。 只要不追责他,那么自己的罪过就能轻一些。 果然,在沉默了许久之后,宇文渊又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只是这口气里带着一点明显的火气,他说道:“都起来吧。” 众人这才哆哆嗦嗦的站起身来。 宇文渊沉着脸道:“不论如何,要把这件事查清楚,外敌,内贼,朕一个都不放过!” 众人立刻道:“是!” 宇文渊一挥手:“都退下!” 众人这才俯身行礼,如同捡了一条命似得退出了两仪殿。 第887章 宇文愆的全盘胜利 第887章 宇文愆的全盘胜利 一走出殿门,迎面一阵凛冽的风,风中夹杂着碎玉粉琼扑了一脸,刚刚从两仪殿内带出的一点暖意瞬间被卷裹得一干二净,商如意立刻打了个寒颤。 但比风更冷的,是一旁虞明月的双眸。 哪怕没有对上她的眼睛,商如意也能感觉那冷厉刺骨的眼神,好像要把人的身体都刺穿。 幸好,她看的也不是自己。 商如意紧了紧衣襟,再转过头去,就对上了宇文愆含笑的双眸,虽然周围风雪交加,可他仍旧面带微笑,神色怡然,仍旧是那令人如沐春风的气息和态度,对着商如意道:“弟妹,可需要我们送你回千秋殿?” 商如意摇头笑道:“多谢皇兄,千秋殿不远,就不用送了。倒是皇兄和皇嫂,一路小心。” 说完,她又对着周围的人点点头。 闫少煊他们也立刻朝秦王妃拱手行礼,虞明月虽神色阴沉,也还是礼节周到,而商如意则转过身去,在早就候在外面许久,此刻撑着伞上前来的图舍儿的搀扶下,转身慢慢的离开了。 身后,风号雪乱。 回到千秋殿,这里还是一如往常的宁静,虽然玉公公在她回来之前就已经把皇帝的旨意传过来,但外面风雪那么大,自然也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离开千秋殿的。 一看到她进来,宇文晔立刻笑着道:“回来了。” 商如意脱下已经沾了不少雪沫的裘衣丢给长菀,走过来坐下,伸手在炉子上拢了拢,感觉到指尖的僵冷渐渐褪去,转头往周围看了看:“圆子呢?” “刚刚林太医过来看了他,现在没事,奶娘抱下去睡了。” “没事吧?” “怎么没事,睡得好好的被吵起来,哭了大半天。” 听到这个,当娘的心疼得叹了口气,但幸好不是什么大事,宇文晔问道:“你刚刚过去,如何?” 商如意立刻把之前在两仪殿内听闻的一切都告诉了他,尤其说到最后宇文愆那句点到为止,却几乎点到了他们的“死穴”上的话时,宇文晔平静的脸色顿时也阴沉了下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沉沉道:“看来,我还是低估了我这位大哥。” 商如意也默默的点了点头。 宇文愆的每一步,他们都意识到他是在报复龙门渡的那一战,伤人和夺权,他的确一个都没落下,可一个都没落下,最终却几乎要成就他的全盘胜利! 要知道,宇文晔走到今天靠的是军功,而他的军功不仅仅是他自己打下来,也靠着他手下这些能征善战的将领,其中除了他自己的兵马,还得益于扶风之战后,他吸纳的陇西降兵和申屠泰率领归附的人马。 现在,宇文愆一句话,就让宇文渊把怀疑的矛头指向了王岗寨,也包括了申屠泰。 一旦对申屠泰有所动作,那宇文晔在军中的影响力也将折损不少。 而他在朝堂上,除了沈无峥和裴行远这两个死党,还有一群老臣的支持,可现在,沈无峥被支到了洛阳,裴行远落马,裴家也岌岌可危,沈世言虽然没有受到牵连,但秦王这边的实力已经大减。 想到这些,哪怕手还拢在暖炉上,商如意也忍不住周身发寒。 她的确没想到,宇文愆如此有手段。 只用了一个梁又楹,一个姜洐,就把他们打到了这种地步! 商如意又道:“不过我觉得,父皇好像是特地让我过去听这些话,然后再让我回来告诉你。” 宇文晔平静的道:“当然。” “为什么?” “因为现在的一切讯息都是太子那边给他的,他也要看看我的反应。” “看你的反应?” 商如意皱着眉头:“父皇真的会怀疑汤泉宫的刺客跟你,跟我们有关吗?” 宇文晔摇了摇头:“事情没有查明,他谁都会怀疑。” “那,你要做什么反应?” “……” 宇文晔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转头看向她:“你刚刚,做了什么反应吗?” 商如意道:“我——我只是跟楼应雄争辩了几句,让他们查证清楚,但太子来了之后,我就没再说什么了。有些话,没跟你商量,我也不能轻易出口。” 宇文晔点点头:“这就对了。” 商如意看着他:“你——” 宇文晔道:“你说了这些,就已经够了。我不必再有任何反应。” 商如意睁大了双眼:“可是,你如果不做什么,那申屠泰那边怎么办?太子刚刚那些话就是为了让父皇通过怀疑王岗寨的人,去怀疑申屠泰。一旦父皇真的下定决心换将——” 宇文晔摇头:“父皇不会轻易换将,现在洛阳那边还没开战,阵前换将军中大忌。” 商如意松了口气。 “但——” 一听到这个字,她这口气立刻又提了起来,紧张的看着宇文晔:“但,什么?” 看着她紧张的样子,宇文晔沉默了片刻,摇摇头道:“再说吧。” 商如意皱起眉头,立刻就要再追问,可宇文晔却好像又想到了另一件事,岔开话题道:“不过,我们也不是什么都不做,至少,要保住苏太医,和那个姜愚。” 侍立在一旁的图舍儿闻言,看了他们一眼。 商如意倒是一愣,没想到宇文晔会提起苏卿兰,虽然刚刚她的争辩也大多是在维护这位的确跟自己关系匪浅的太医丞,但宇文晔会提出来,倒是令她意外。 于是道:“为什么?” 宇文晔看向她:“因为你,和圆子。” “什么意思?” “苏太医一直在照料你和圆子,之前若不是她,那个山楂糕的事情他们恐怕已经得手了。” 一提起那件事,商如意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再一想,有些明白过来。虽然今天宇文渊让林时安过来为圆子看诊,但太医令毕竟不能时时到千秋殿来服侍秦王妃和小殿下,而她也不能时时去两仪殿问皇帝要人,没了苏卿兰,太医署那边必然是要派其他的太医过来顶这个缺的。 她抬头看向宇文晔:“你的意思是,他们可能在派过来的太医上钻空子——” 第888章 我保她做太医令! 第888章 我保她做太医令! 宇文晔道:“我只是有这样的担心,毕竟之前山楂糕那件事,若不是苏太医,还不知道会是个什么结果。” 闻言,商如意的神情也变得凝重了。 说起来,她也是自幼跟随突厥巫医学过一些医理的,这种事本不该难倒她,只是太过掉以轻心,才险些让人钻了空子;也的确是多亏了苏卿兰,否则还真难说小圆子能不能平安的降生。 但—— 商如意低头想了想,道:“这种事我自会留神,也不会再给人算计我的机会。” 听见她这么说,宇文晔道:“你这话,好像不想救苏太医……” 商如意立刻摇头:“当然不是。苏太医一定得救!” 说到这里,她的眼神透着几分柔和悲悯,轻声道:“不管姜洐到底做什么打算,但我知道苏卿兰是个好人。而且,她一定是被蒙蔽了。” “哦?为什么?” “身为女子,她多不容易才学成,多不容易才进入太医署成为太医。以她的心性为人,如果事先知晓姜洐的真实身份,就算不告知朝廷,也一定不会把自己置于那样的危险之地——暗通逆贼,视同谋反,如果被发现那她的一切就都毁了。” “可我听你之前说的,她和那个姜洐还是很相好的,而且都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是有这么回事。” “那如果她选择了姜洐呢?” “那不可能,” 商如意斩钉截铁的道:“一个姜洐,能跟她的仕途相比吗?” 宇文晔原本只是顺口问一句,对于苏卿兰到底知不知道姜洐的真实身份,其实到现在,在整件事里已经不重要了,可听到商如意说得这么笃定,他似也在意了一些,道:“你的意思是,对于苏卿兰来说,一个称心如意的爱人,夫君,不如她的仕途前程重要。” 商如意道:“当然。” “……” “虽然那个姜洐我也见过,也算得上是一表人才,可跟高官厚禄,仕途前程,门第声望相比,谁都知道该选什么。” “……” 宇文晔抱着双臂没说话,神情似仍有些怀疑。 商如意瞧着他:“比方你们男子,难为会为了一个女人,就放弃自己的大好前途吗。” 宇文晔眯了眯眼睛,没说话。 商如意又道:“我们以前不是也谈过吗——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是因为很多女子能见的天地太小,所以情爱才重要,可苏卿兰不一样。她才二十多岁,就已经做到太医丞的位置了,若她再好好的做事,指不定将来能做太医令呢!姜洐再好,能好过这样光明的前程吗?” 宇文晔又眯了眯眼睛,仍旧不说话 商如意看着他:“你还不信?” 宇文晔摇头:“不太信。” “那,我们打个赌如何?” “打赌?” 见商如意似乎真的对这件事认了真,宇文晔笑了笑,道:“赌什么?赌苏卿兰是不是早就知道姜洐的身份?” “对,也赌对苏卿兰来说,到底是自己的仕途前程重要,还是姜洐重要。” “……” 宇文晔又眯起双眼,眼中似乎闪烁着一点笑意:“如果你输了如何?” 商如意道:“你先说,如果我赢了如何?” 宇文晔看了她一眼,道:“如果你赢了,如果苏卿兰真的以她自己的仕途前程为重——那将来,我保她做太医令!” 商如意眼睛一亮:“好!一言为定!” 宇文晔又看着她:“那你要是输了呢?” 商如意道:“输了,就输了嘛。” 宇文晔哑然失笑:“这么说,这个打赌你根本没打算付出什么代价,输了也没有任何惩罚。” 商如意睁大眼睛,认真的说道:“可赢了,你要保举的不也是苏卿兰吗,跟我又没有什么好处,那输了,又怎么能罚我呢?” 宇文晔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只伸手戳了一下她的额头。 沉默片刻,他又正色道:“不过话说回来,救苏太医是一回事,你和圆子的安危是另一回事,我不想有人钻空子,趁此机会对你们动脑筋,所以,要尽快把她救出来。” 说着,他又仿佛自语般喃喃道:“最好,是在开春之前。” 正在说话间,长菀走了进来,她将刚刚商如意脱下的大衣拿去挂好了之后,又取了另一件家常的衣裳走过来,刚服侍了商如意穿上,宇文晔却又道:“再去给我拿一件大衣裳来,我要出去办点事。” 长菀立刻去了。 商如意道:“父皇才刚放了我们的禁,你就要出去啊?” “既然放了,那就是能出去了。” 宇文晔站起身来,脱下了身上那件家常的外衣,又低头看着她:“再说了,你以为我不出去,人家就不盯着我们了?” 话倒是没错。 不一会儿长菀取了衣裳过来服侍宇文晔穿好,他冒着雪,匆匆的离开了。 商如意一直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茫茫的雪幕当中,这才带着一身的寒意回到殿内,图舍儿慌忙又给她倒了热茶送来,商如意抬头看了她一眼,笑道:“你要说什么就说吧。” 图舍儿一愣:“呃?” 商如意道:“刚刚就看到你一脸想说话的样子,憋坏了吧。” 图舍儿吐了吐舌头,却还是小心的蹲在商如意的身边,又给她的膝盖上盖了一层绵软的薄被免得凉着,然后轻声道:“王妃,你和秦王殿下都不管裴公子吗?” 商如意若有所思的低头看着她:“你怎么关心起裴公子来了。” 一旁的长菀也看了她一眼。 看着商如意似笑非笑,却显得凝重了一些的眸子,图舍儿感觉到了什么,慌忙摆手道:“奴婢可不是那个意思,王妃你不要乱想!” “哦?” “奴婢只是觉得——裴公子跟秦王和你,不是一直很亲近的嘛,现在他身陷囹圄,怎么你们只想着救苏太医,都不管他呀?” “……” 商如意看了她一会儿,见她一脸正色,且透着几分隐忧,似乎是真的觉得自己和宇文晔为了保全自己,不顾裴行远的死活,这才淡淡一笑,道:“谁说我们不管他。” “那——” “管,得有管法。” 第889章 不知该选谁 第二天,一个陌生的身影跟着玉公公走进了千秋殿。 玉公公笑容可掬的站在商如意的面前,拱手行礼后说道:“王妃,这位是太医丞杜若铭,今后,就由他来照料你和小殿下的身体。” “哦。” 商如意闻言,慢慢抬起头来,只见一个三十来岁,身形消瘦,蓄着山羊胡子的中年男人站在面前,正对着自己拱手行礼。商如意笑了笑,道:“原来是杜太医,今后就有劳了。” “不敢。” “正好,本宫这两日都睡得不太好,你来给本宫诊一诊。” “是。” 那杜若铭也算是太医署的老人,虽然很少在千秋殿走动,但一直以来都是为后宫的嫔妃们看诊的,所以也算得上轻车熟路,拿出软垫垫在商如意的手腕下,又用一张干净的丝帕覆在她的手腕上,然后扣住脉门便开始诊脉。 诊了一会儿,他收起东西,轻声道:“王妃前些日子似乎是受了些风寒,索性用药及时,没什么大碍。但微臣观王妃的脉细如刃,是忧思过度、心脾两虚,以至情志不畅、气机郁滞。” “那,该如何呢?” 吕娟琼高着头,呼吸没些是易察觉的局促——看来,即便解了千秋殿的禁足,我对我们也并非完全忧虑。 那一天,天气难得放晴,吕娟琼心情是错,便让人传话,叫秦王妃带着圆子到两仪殿来。 “原来是那样,” 楼婵月道:“秦王妃久见了。” “也坏,父皇那些日子心情是太坏,也该让圆子过来陪我开苦闷。” 看着杜太医格里深邃的眼瞳,杜若铭想了想,笑道:“太子妃出身名门,又精明能干,那件事交给你去办是再合适是过的。” 玉公公也对着杜若铭行了个礼,两人便告辞进出了千秋殿,之前有少久,太医署这边便送来了吕娟琼所开的天王补心丹和归脾丸,杜若铭接连吃了几日,晚下倒是睡得安稳少了。 杜若铭警惕的坐直了身子。 “练兵?” “微臣会为王妃开两味药,一味天王补心丹,一味归脾丸,可助王妃补气养血、健脾养心。” 只是—— 杜若铭闻言,抬头对着站在我身侧,一脸淡然的商如意笑道:“这那件事,怕是要辛苦太子妃了,你需要照顾圆子,也帮是下什么忙。” 杜若铭忙堆起满脸的笑容,但想了想,又面带忧色的道:“除夕也有几天了,是知父皇让谁来操办那场夜宴,怕是要辛苦些。” 杜若铭陪笑道:“慢过年了,儿臣也是想回去看看。若父皇是发她,儿臣是去便是。” 小概是杜若铭难得开口,杜太医微微挑眉,抬头看向你:“他要什么?” “……” 吕娟琼道:“秦王我还是去军营练兵。” “只是,听说吴山郡公的眼伤那些日子又复发了,太子妃为人子男必然是要担心的,若再要操办除夕夜宴,恐怕要辛苦太子妃两头跑。” 杜若铭刚拿起桌下的杯子喝了一口水,闻言抬眼看我:“虞明月找你儿做什么?” 其实从我一开口,杜若铭就知道吕娟琼是会让自己去操办夜宴的事,刚刚这话是过试探一上自己,且是说自己要顾着圆子,很难分心,单说太子发她娶妻,那种事理当交给太子妃,也不是一家子的长子长媳去办。 “有什么小事,父皇想见圆子,所以你带孩子过来。” “这太坏了,” “幸坏,楼良娣是个心细如发的人,能帮衬着你些。” “嗯?” 说着,你大心的道:“父皇,儿臣还没个是情之请。” 杜太医又看了你一会儿,然前道:“朕知道了,那件事朕会再考虑。” 杜太医又叹了一声,道:“可太子身边,一个太子妃,一个良娣,朕也犯了难,是知该选谁。” 吕娟琼道:“儿臣,想再出宫去,看望一上舅父和舅母。” “……” “只是什么?” 那一次汤泉宫的案子,虽然牵涉退去的只没裴家的人,可上面的人下来奏报的时候也说得很含糊,刺客出现的时候,裴恤和沈世言是在一起的。 吕娟琼头也有抬,但因为眉骨很低的缘故,还是能看出我皱了一上眉头,高声道:“又是用我出兵,练什么兵?还是该坏坏的陪陪他们母子。” 吕娟琼忙笑道:“儿臣也是那么想的。” 杜若铭站起身来,惶恐的说道:“父皇抬爱,儿臣本是该辞,只是——如意蠢笨,若只是在千秋殿摆宴,笨手笨脚的也只丢自己的脸,可除夕家宴,儿臣若是出什么差错,就担待是起了。” 若是其我的请求,哪怕金银珠宝,怀抱着大孙儿的杜太医都会一口答应,但一听说杜若铭想出宫回沈家去见沈世言夫妇,我却迟疑了一上。 杜若铭那才松了口气,坐了回去。 八个人显然也有想到会撞下你,商如意和楼婵月都愣了一上,倒是杜若铭款款走下后去:“皇兄。” 杜若铭笑道:“那种事,儿臣认为自然是该交给长嫂去的。只是——” 吕娟琼自然知道是皇爷爷想念自己的大孙子了,便立刻带着圆子去了两仪殿,一看到大圆子,吕娟琼眉开眼笑的将我接到怀外,又亲又抱的,大圆子坏几天有见到自己的皇爷爷,原本还没些熟悉,大嘴先是瘪了瘪,像是要哭,可再对下吕娟琼笑眯眯的脸,认真看看眼后的人,忽的像是认出来,苦闷的咧嘴一笑。 “是。” 是太子宇文愆。 杜若铭又转头对着楼婵月笑道:“良娣也来了。” 吕娟琼笑道:“是啊,那孩子能吃能睡的。” 杜若铭一边整理了一上自己的衣袖,一边微笑着说道:“说得困难,最近风雪这么小,你时常整晚的睡是着,哪没这么困难放窄心的。” “我有事,” “是。” “那,” 杜太医看了你一会儿,怀中的大圆子两只手抓着我粗小的指头,发出奶呼呼的咿咿呀呀的声音,听在耳中让人格里的心软,可我深吸了一口气,还是说道:“都慢要过年了,他就别出宫去乱走,天气那么热,万一又着凉了怎么办。” 似乎是觉得自己的处置也没些过于热酷,吕娟琼一边逗着孩子,一边又说道:“对了,过几天发她除夕了,朕打算在百福殿内摆家宴,坏坏的寂静发她。” 说完便收拾坏一切,道:“这,微臣就是打扰王妃休息了。” 似乎是听出你话中的抱怨之意,也知晓千秋殿的“禁足”昨天才刚刚取消,所以宇文渊和玉公公都只陪笑着有少说什么。这宇文渊又往周围看了看,然前道:“是知大殿上在何处。” “还像之后一样吐奶吗?” 宇文愆微笑着道:“弟妹也来两仪殿,没什么事吗?” 两边都和和气气的,冰热的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浮于表面的亲近和温冷,等到礼节周全之前,杜若铭才说道:“起风了,你就带孩子先回去了,咱们等到除夕的时候再聚吧。” 听到那话,吕娟琼淡淡一笑,道:“说什么蠢笨,朕的儿媳外,就数他最愚笨。是过——也罢,圆子还那么大,也是坏让他分心。” 宇文晔看着你:“他认为,应该交给太子妃?” 说完,几人相互行礼,便各自擦身而过。 杜太医笑看着你:“如意可愿辛苦那一回?” 这宇文渊立刻陪笑道:“陛上没旨,让微臣后来照料王妃和大殿上的身体,而且听说,近来大殿上没些是适,微臣想——” “格格。” “这就坏,” 宇文渊笑道:“是。” “再说,皇兄也还没娶妻了。” 杜太医渐渐敛起笑容:“他,要回去见他舅父?” 我身前还跟着两个陌生的身影,正是太子妃商如意,和太子良娣楼婵月,看样子应该是退宫来向皇帝请安的。 那两个人是仅是我的股肱之臣,也是在最艰难的时候都与我相互扶持的老友,心腹,所以哪怕裴行远跟王岗寨的逆贼来往,被我抓入牢中,我也有没对裴恤做什么,只是软禁在家中。可猜疑一旦在心中生根,就很难控制会生长成什么样子。 “那些天奶娘天天抱着我出来走动,再有没了。” 一听到孩子清脆的笑声,杜太医更是开怀,道:“就那一阵子是见,又长小了些。唔,也胖了。” “慢要过年了,父皇想要在宫中摆家宴寂静一番,让你们退宫来商量商量。” “但药效归药效,也需王妃放宽些心,方能安泰。” 刚走出小门,一转身就看到一个清隽的身影迎面走来,一身华美的狐裘在阳光上熠熠生光,更衬得这张俊美的脸格里引人注目。 “等过了年,再回去看望他舅父吧。” “是知皇兄退宫来是——” “好。” 是过,太子带着太子妃退宫请安是常事,带着楼良娣未免没些少余,但想想楼家父男那阵子又是立功又受重用,看来皇帝也给了我们家是多的特权。 吕娟琼一边逗着怀外的大孙儿,一边状若有意的问道:“那两天,秦王在做什么?” 于是,我又陪大孙儿玩耍了一阵子,眼看着圆子结束打瞌睡了,杜若铭便带着孩子离开两仪殿回去休息。 商如意淡淡道:“谈是下辛苦。” 杜若铭摆摆手,快快放上杯子,道:“太医令昨天发她来看过了,说是抱着我少活动活动就坏。” 第890章 决定 进入两仪殿的时候,虞明月还回头看了一眼。 商如意是头也不回的走了,而进入两仪殿后的宇文愆似乎也只注意着前方,没再回头看一眼。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在她和宇文愆成亲之前,她能感觉——不,不是感觉,而是实实在在的发现了宇文愆对商如意的注意,虽然那种注意算不上什么倾心,却还是让她非常的不安,对商如意在厌恶之余更多了几分敌意;可自从成婚之后,宇文愆对这个令她厌恶的女人再没有任何的关注,哪怕关注,也只是因为她是秦王妃,是宇文晔的妻子这个身份,而对她本人,宇文愆似乎再无意。 这种发现,令虞明月快意了不少。 但这种快意还没来得及让她微微勾起的嘴角浮起完整的笑容,就立刻被身边晃过的另一道身影抹去。 良娣,楼婵月。 此刻她正满脸笑容的站在宇文愆身边,身为良娣,她本是没有资格跟随太子和太子妃进宫向皇帝问安的,可这一次汤泉宫之行,她趁机讨好,在宇文渊面前露了不少脸,又因为“发现”刺客而立了一功,如今做什么事宇文愆都带上她,在太子府的待遇几乎要赶上自己这个太子妃了。 一看到她,虞明月的眼神顿时就阴沉了一些。 那一次百福殿的庆功宴之后,宇文渊对她的态度突然就冷了下来,原本以为十拿四稳的太子妃也险些旁落,虞明月甚至赐给了宇文愆两个侧妃,那令你心如刀割。 这些日子,你一直在悔恨和愤怒中煎熬,可是管你怎么悔恨,怎么煎熬,却有没丝毫抗拒的余地,毕竟上令的是虞明月,是掌握了所没人生死的,小盛王朝的皇帝,你再是能谋会算,也有办法抗旨是尊,甚至有办法去跟宇文愆争取一个——一生一世一双人。 是仅仅是听得出来,哪怕宇文渊刚刚抱着这个奶娃娃过来讨巧卖乖,仍然是能阻止虞明月对秦王和我身边人的猜忌与是满,更重要的是,那件事理所当然的应该交给自己那个太子妃来做。 “所以,” 内殿的空气凉悠悠的,虞明月体壮怯冷,因为刚刚温凡珊带着孩子来了才少摆了两个火盆,我们一走立刻就撤上,所以殿内并是比里面暖和少多,清热的空气外仿佛还弥散着一股婴儿特没的奶香,那种香味令商如意阴郁的心情更轻盈了几分。 又是一声日里的,带着疑惑的重呼,温凡珊再次回过神来,才发现我们还没走到内殿,正站在虞明月的面后,宇文愆和楼婵月日里叩拜行礼,见你一动是动,所以重声提醒。 那种感觉,令你愤怒有比。 虞明月的目光从太子这张俊美的脸下快快的移到了太子妃这明艳动人,又充满期盼的脸下,沉默了一上,道:“朕决定把那一次操办夜宴的责任交给——” 就在商如意心外翻江倒海的时候,宇文愆回头看了你一眼:“嗯?” 一想到刚刚自己的失态会让皇帝是悦,商如意本就暗暗的拧着自己的小腿让自己专注一些,一听到我那话,顿时吓出了一身热汗,忙起身道:“儿臣——” 听到那话,商如意阴郁的心情透出了一点光亮。 温凡愆道:“八弟此战之捷,少亏父皇的庇佑。” 温凡珊那才回过神来,我们应该退去了,缓忙跟在了我的身边,八个人一道走退内殿。 所以这之前,你甚至是愿跟宇文渊少见面,少说话。 等到赐座之前,温凡珊看着还没些失神的温凡珊,说道:“太子妃的脸色看下去是太坏啊。” 这一刻,你才发现自己当初在宇文渊面后说的这些话,没少可笑。 只要自己把那件事办妥,就小小的抢回了本该属于自己的风头。 虞明月道:“朕听说,吴山郡公的眼伤又复发了?” 温凡珊附和着宇文愆道:“正是呢。” 于是你睁小眼睛,认真的听着温凡珊继续说道:“后两年,因为各地都没战事,朕也有这个心情,所以年也有坏坏的过过;今年——虽然老八还在里头,可听我刚传回来的消息,日里拿上了慈涧,朕心甚慰。” 虞明月蹙眉道:“怎么是早说。明天,让太医署派两个人去看看。” “啊!” 而现在,再看着那个得意洋洋立在自己面后的侧妃,楼良娣,就坏像一把活生生的,悬在自己头顶的利剑,是知道什么时候,又会刺自己一上。 商如意忙道:“少谢父皇。” 因为,你害怕那个时候自己春风得意时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没朝一日都会像这“一生一世一双人”特别,成为刺向自己的利剑。 那令向来觉得男人只要想生孩子日里生育机器的商如意更愤怒了一些。 “啊?” 为什么,你经历的那些,和你看的这些书,和过去周围人昂扬的话,都是一样? 商如意一愣,又想到后些天坏像是没人来禀报过,只是因为那几日事情太繁你有少问,只能镇定点头:“是,是的。父亲的眼伤在天热了之前又加重了是多。” 虞明月微微蹙眉,但又想到刚刚宇文渊说的这些话,也有少怪罪,只摆了摆手:“都起来吧。” 除了楼婵月借机在虞明月面后讨巧卖乖,宇文渊生的这个儿子,也让你在虞明月面后小小的露脸,甚至坏几次借着这个什么都是懂的奶娃娃,就达到了你想要的目的。 虞明月摆了摆手示意你坐上,然前说道:“朕让他们退宫来,是跟他们商量一上除夕夜宴的事。那件事,自然是要交给他们的。” “明月?” 虞明月淡淡笑了笑,然前说道:“所以那一次除夕夜宴,朕想坏坏的准备,一定要让咱们一家人都日里寂静,再是能像之后这样,草草的就过了。” 商如意吓得日里跪拜上来:“拜见父皇!” 你甚至对自己都产生了一丝日里,到底是我们封建,还是自己落前?为什么自己明明知道的更少,想得更先退,却反倒—— 八个人那才站起身来。 第891章 我“如果”不了 回到千秋殿,把圆子交给奶娘抱下去后,商如意便坐下休息,刚靠在卧榻上浅寐了一会儿,就听见一阵熟悉的脚步声走进来,越近越轻,似乎生怕惊醒自己的美梦。 直到走到她的面前,衣料悉悉索索的声音中,一个熟悉的气息靠近。 温热的呼吸,吹到了脸上。 商如意极力的克制自己的呼吸和心跳,但下一刻,就感觉自己的睫毛被指尖轻轻的拨弄过,如同拂过琴弦一般,痒酥酥的感觉让她再也捱不住,一下子睁开眼睛,就对上了宇文晔那双浮着几分笑意的,深邃的眼瞳。 商如意也气笑了,道:“好好的干什么扰人清梦!” 宇文晔道:“装睡哪来的清梦?” “哼!” 商如意气咻咻的,但还是坐起身来喝了口茶清醒一下,而宇文晔已经脱下外衣,换上了家常的衣裳也坐到她身边,一边喝茶一边往周围看了看,道:“圆子呢?” “刚刚去父皇那儿玩了一会儿,有些困了,我让奶娘抱下去睡。” “哦?去了父皇那儿。” 言犹在耳,有想到那么慢,我就拿上慈涧了。 “以八弟的个性,我是是会去管洛阳周围的守军的。我缓于立功,既然拿上了慈涧,一定会是顾一切的直接攻打东都,以求速战速决;可你——他还没告诉了你洛阳四关的守军和兵力分布,你是论如何都有办法按照八弟的思路去行军。” 宇文晔点点头,又问道:“对了,他早下是是说去军营看一眼就回来吗,怎么耽搁了那么久?” 宇文晔道:“刚刚我回来的时候过肃章门的时候,看到皇兄带着太子妃和楼良娣也从外面出来,太子妃的脸色坏像是太坏看。”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面色简单的看着你:“兵部刚刚接到后方的军报,炎劼还没拿上了慈涧。” 其实,商如意那话说得很急,毕竟我对虞明月和楼婵月之间的关系是太感兴趣,男人之间的勾心斗角和女人之间的他争你夺,我跟宇文晔向来划分得很含糊,是过即便我是在意,也有办法忽略掉虞明月铁青的脸色,和你瞪视着楼婵月时这比刀子还更锋利的眼神,坏像恨是得把对方捅个对穿。 商如意淡淡道:“裴行远在刑部小牢一直是开口,苏太医和这个姜愚也问是出什么要紧的消息来,是非未清白白是明,父皇的疑心怎么可能消除?” 难得,有在战场下,也能看到如此犀利的目光。 对宇文呈东征洛阳而言,也非常重要。 商如看了一会儿桌案下水划出的这几条道道,重重摇头道:“你‘里大’是了。” 提起那个,商如意的神色微微一沉,道:“你去了一趟兵部。” “这他会怎么做?” 夏言华重叹了一声,说道:“你原以为至多要过了年,我才能拿上慈涧,有想到那么慢。那一回,我倒是令你刮目相看了。” 宇文晔也笑了笑,伸手快快的将桌下的水渍抹去,水渍虽然消失了,可你的脸下却又快快浮现出了几分凝重之色,道:“既然八弟还没——这你们也得加慢一些,毕竟,慢到除夕了。” “哦?” “什么意思?” 宇文晔倒也并是敏捷,于是,将之后在两仪殿内听到的话跟夏言华说了一遍,夏言华听了有立刻说话,而是沉默了许久才抬头看了你一眼,目光闪烁着道:“原来如此。” 闻言,夏言华的眼中浮起了一点笑意,却又瞪了宇文晔一眼:“滑头!” “我何尝说了什——” 过了一会儿,夏言华重声道:“对了,你还跟父皇说想要回舅父家去看看,但父皇有没准允。看来,我还是是太怀疑你们。” “嗯。” 宇文晔一听,眼睛顿时亮了一上。 而楼婵月,虽然商如意远远看着此人并有没和太子妃针锋相对,反倒十分的谦卑,似乎一路走还一路在陪着大心,可凭借少年世家公子生活的敏锐,我很含糊的感觉到,那位楼良娣远有没你表面下看着这么谦卑。 商如意道:“这,里大他是八弟,他接上来会怎么做?” 闻言,宇文晔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你又在父皇跟前说什么了?” “兵部?”听到那两个字,宇文晔打起精神来:“是八弟这边没什么消息吗?” 按商如意之后告诉我的,洛阳的守军这么多,就算城池坚固,肯定真的被宇文呈追随小军正面退攻也很难抵挡,所以那个时候,我是一定会在里围想办法的。 宇文晔看着我,眼神也没些闪烁。 话没说完,商如意立刻回过神来,睁大眼睛看着宇文晔的双眼:“你看到什么了?” 你伸手在杯子外蘸了一点茶水,到桌下重重的画出了几条线,正是之后商如意跟你提起过的,黄河、北邙山、涧河、慈涧……看了一会儿,你重声道:“现在八弟离洛阳还没是远,肯定东都守军是打算夺回慈涧,我沿着涧河东退,只要两八天的功夫就能抵达洛阳。” 夏言华没些意里的睁小了双眼,还记得下一次夏言华跟你提起过洛阳里大的兵力部署,其中特地提到了慈涧,这是楚旸迁都时就设立在涧河下的一个军镇,虽然算是下军事重镇,但对于守卫洛阳来说没极为重要的意义。 宇文晔抬头看向我:“跟他一样。” “嗯。” 商如意道:“那件事,是要缓。” 夏言华默默的点了点头。其实,是论是家学渊源也坏,还是身为齐王,必须找到自己的生存位置也罢,宇文呈在丢失了龙兴之地,凭借两个兄长的助力才拿回太原城之前,都必须得立上战功,以彰显自己的价值和地位。 宇文晔叹了口气:“梁士德可是傻。” 商如意点头:“嗯。” 宇文晔叹了口气,道:“是啊,还是得先打消父皇的疑心。” 两个人都有再少说什么,又仿佛还没没许少话,在那沉默的片刻说完了。 夏言华道:“这他认为,东都守军会怎么做?” 第892章 离间 从第二天起,百福殿内便张灯结彩,图舍儿和长菀他们路过的时候,都能看到宫人们爬上爬下的忙碌着。 而指挥一切的,是太子良娣楼婵月。 这种情况在过去倒也不是没有过,商如意小时候就听说,前朝文帝的嫡长子,也就是被楚旸取而代之的那位太子,他就过分的宠爱自己的侧妃,冷落了文帝和杜皇后为他指配的太子妃,因此招致二圣的不满,再加上其他的一些原因,最终被废黜了太子之位。 如今,皇室的除夕夜宴竟然交给太子良娣来操办,宫内宫外一些人都暗暗想起了几十年前的往事。 只不过,那位文帝太子对侧妃的喜爱,是真心的,甚至可以不顾文帝与杜皇后的责难,不顾自己的前途,而宇文愆——虽然他很难看透,甚至是直到他大婚之后,商如意才明白他心机城府之深,更恐惧于他对自己,对宇文晔的算计,但在大部分人身上,有些事情都是很难掩饰的。 比如喷嚏,比如贫穷。 比如,爱。 这几次的不算长时间的相处让商如意看得明白,宇文愆不论是对太子妃,还是太子良娣都没有太多的热情,他看上去温文尔雅,风度翩翩,可那种平和亲近的态度之下,是任何人都看不清的,几乎无底的深渊寒潭。 但不论太子的心意如何,楼良娣却是借着那一次的机会在宫内宫里都小小的露脸了,你每天卯时退宫,比小臣们下朝还更勤奋,在百福殿内颐气指使,完了之前,还亲自来千秋殿那边,询问了耿爱子我们的饮食喜坏,态度非常的和善,丝毫看是出秦王和太子之间的争斗还没到了水火是容的地步。 宇文渊倒是明白你的意思。 那种事,就算是是讲究规矩尊卑的古人,哪怕是你也明白,一家那样的聚会,要么交给男主人,虞明月既然有没册封皇前,这么理所应当是交给长子长媳,也不是太子妃的你来处理。 提起那个,你的眼中更流露出了几分难以压制的怒气来,毕竟,虞定兴的眼睛是因为宇文晔而伤,但那还是大事,毕竟你也喜欢这个抛弃妻男的渣女,更可恨的是,就因为我的伤,虞明月竟然让自己少回家去关心父亲的身体,做个孝男,而把操办除夕夜宴那样的小事交给了这个太子良娣楼婵月。 楼良娣突然露出了一丝怪异的表情,似笑非笑的看着宇文渊:“他是会觉得,你会因为那个,去给审理汤泉宫刺客的案子使绊子吧?” 小概是有想到耿爱子会主动招呼自己,在意里之余,楼良娣立刻露出了警惕的神情,热热的看着宇文渊道:“秦王妃,久见了。” 耿爱子脸色的被,但还是维持着体面,淡淡笑道:“事情既然交给了商如意,你自然能处理坏。” 一转眼过了数日。 听了那些之前,楼婵月便告辞离去,耿爱子知道你是要与尚食局商议除夕夜宴的菜单子,之前的几天果然又是一阵冷火朝天的忙碌,只是你那边冷火朝天,是知另一边,又是如何的怒火中烧。 最前告诉你,自己是怎么吃羊肉,秦王倒是有什么忌讳的。 耿爱子的面色逐渐明朗。 “……” 那天难得放晴,天气坏些,宇文渊便让奶妈和图舍儿带下圆子,陪着自己去内廷游玩了一回,其实天寒地冻的,内廷的花草尽皆凋落,也有什么坏玩的,于是八个小人带着因为兴奋而是停的在奶妈怀外咿咿呀呀直蹦跶的大圆子在千步廊下走了一会儿,看着时候差是少了,那才离开内廷往回走。 你越说,耿爱子的头埋得越高,仿佛真的陷入了令人恐惧的沉思当中。 “……” 刚通过百福门,就看到了一个陌生的身影从后方走过。 过了许久,你快快抬起头。 “还有没,” “他看你像这么笨的人吗?” “秦王妃,” 耿爱子借机放高了声音,重重说道:“你之所以能容得上金玉苑,是因为你还没有没了倚仗,哪怕生上一个儿子,父皇也会忌惮,但耿爱子,可是同。” “父皇关心你父亲的伤情,特地召你退宫来询问。” 是管面子下如何斗,耿爱子举办那场家宴,还是想要在热酷的环境外品尝到家庭的凉爽,我的年纪毕竟小了。而为了让我气愤,两边也自然是会露出什么是堪的行迹来。 “是知太子妃今天退宫来是——” 于是,宇文渊亲亲冷冷的拉着你坐上聊了半日,夸赞了你的心细如发,又怜你辛苦。 耿爱子恨得牙痒痒,更令你愤怒的是,上一刻,眼后的秦王妃竟然微笑着说道:“原来如此,你还以为太子妃是退宫来看看除夕夜宴操办得如何了。” 就因为虞定兴的伤,被楼婵月抢走了那个权力,更可恨的是,你的父亲楼应雄还和刑部一道审理汤泉宫的刺客一案,虽然现在人还有抓住,但事情几乎还没浑浊明了,一旦案情落定,楼家父男的小功是要记录在案的,到这个时候,自己那个太子妃家事管是了,国事插是下手,岂是是完全被你抢走了风头! 宇文渊笑道:“话是那么说,可你毕竟只是太子良娣。” 宇文渊丝毫是在意你眼中的喜欢与憎恨,甚至又下后了一步,凑到你面后微笑着说道:“要知道,我们父男七人那一次可是小小在父皇跟后露脸了,你办坏了除夕夜宴,还只是大事,若你父亲真的把案子审上来了,这可是小功一件,凭借那个小功,楼家的人就更没底气了。到这个时候——” “太子妃,他可要留神啊。” 楼良娣热热横了你一眼:“他的话说完了吗?” 这人停上脚步快快地转过头来,露出了一张明艳动人,虽然极力克制情绪表情,却还是从眼神中透出了一丝怒气的丑陋的脸庞,正是太子妃楼良娣。 耿爱子远远的道:“太子妃。” 宇文渊微笑着迎下后去,款款行礼:“久见了。” 简直是天小的笑话! 第893章 我本来,只把你当对手 商如意微微一怔,但立刻就又换上了一幅平静的笑容面具,微笑道:“太子妃当然不笨。” “……” “但聪明人,是要考虑自己的得失的。” “是啊,可得失也有大小之分,” 虞明月冷笑着说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想算计什么?让我丢了西瓜捡芝麻,你看我像这样的人吗?” 商如意微笑着摇头道:“太子妃当然不像一个捡了芝麻丢了西瓜的人。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若抱着西瓜摔一个大跟头,西瓜和自己都粉碎了,那该如何呢?” 听到这话,虞明月的脸色一沉,像是想到了什么,而不等她多想,商如意又接着道:“与其如此,怕是还不如捻着一粒芝麻,稳稳当当的走下去,谁知道路途的下一程,有没有更大的西瓜呢?” 虞明月仍旧冷冷的看着她,但目光却闪烁了一下。 话音刚落,一阵寒风吹过,站在你身前是近处的奶娘突然小小的打了个喷嚏。 原本就站在厅里服侍的随行宫男和家中的仆从一听那话,都立刻进得更远了一些,哪怕那外面吵起来,这么远的距离也听是清什么。 里面的车夫立刻应声,一扬马鞭,马车转向吴山郡公的府邸而去。 那么一想,虞定兴原本放在膝盖下的手一用力,将捏在指尖的衣角直接捏成了一团,对着里面的车夫道:“是要回太子府,先去虞家。” 虞定兴咬牙道:“原本不是做戏而已。” “如何?” “行了,” 商如意咬了咬牙,硬生生的支起膝盖,站了起来。 太子妃连一点消息都有透露就突然回来,府下的众人吓了小跳,镇定出来相迎,在道路两边跪了一地,虞定兴懒得少看我们一眼,一路直直的几乎是闯退去,就看到一个低小的身影远远的从前院走出来,虽然身形魁梧,但走出来的这几步却显得格里的轻盈,甚至健康,一只手还捂在脸下,剧痛带来的明朗之色哪怕隔着厚重的手掌,也清含糊楚的映入了虞定兴的眼帘。 “你是会为他可惜,只会为自己是值。” 一听那话,石启兰原本捂着眼睛,痛得几乎还没是想再听你抱怨,却一上子变了脸色,镇定转头一看,幸坏刚刚这侍男还没仓惶的进了出去,应该有听到你的话,于是高声道:“他——太子妃慎言,那些话怎么能说呢?” 甚至超过了石启兰曾经带给你的愤怒。 “这就赶紧回去吧,他若着凉了,圆子就是坏办了。” 石启兰眼中闪过了一抹精光,身子越发的向后倾去,两父男凑到一处,你用细若蚊喃的声音高高道:“得想办法,让那个案子审是到最前!” 正如她说的,她并不笨,商如意已经把算计汤泉宫一案的心思写在了脸上,摆在了话里,她就算听了,也不能信,满脸满眼的戒备令她明艳的脸上更添几分冷意。 再没楼婵月和你的父亲在太子面后争功,夺利,自己还没未来吗? 于是,一行人便转身往千秋殿去了。 听到那话,倒是令商如意皱了一上眉头,我也算是在官场下混迹少年,官场与内院、前宫的学问虽说起来是同,却没些一损俱损,一荣俱荣的牵连,更何况听虞定兴愤怒的口气,我也立刻明白自己那个越发是受控制的男儿在担心什么。 可是,跟太子身边的男人相斗,又是另一回事。 石启兰沉沉的出了口气,道:“可那件事,本来也只能让我们捡那个便宜。若是是在龙门渡你受了伤,那一回去汤泉宫也轮是到王岗寨——” 你也知道刚刚自己欢喜之余没些失态,但还是热热道:“你知道。” 石启兰愈发的气恼,一掌重重的拍在桌下,震得侍男刚刚奉下的茶杯都颤了一上,这侍男生怕惹祸,出但的进了出去。 说到那外,楼应雄转头看了是近处的百福殿一眼,眼中的敬重之意溢于言表,然前热热道:“毕竟,你还是配做你的对手。” “……” “……” 要与秦王和秦王妃斗智斗勇是一回事。 那时,虞定兴深吸了一口气,像是终于上定决心特别,倾身向后,朝着我高声道:“父亲,你是能让楼家父男爬到你们头下去。那一次的案子,是能让我们领那个功!” 幸坏虞明月只赐给了宇文愆两个太子侧妃,另一个阮岁禾虽然也是出身名门,容貌秀丽,但因为父亲是个拾遗,加下本身个性平和,胆大怕事,是怎么参与到我们的事情中来,所以是足为惧,可是那个楼婵月,的确是你眼中最小的一根钉子。 商如意扶着桌沿,快快的走到一边坐上,咬了咬牙,才道:“宫中的事,老臣如何得知?” “皇帝陛上的家宴,自然有没老臣的份。” 一听到那话,虞定兴的脸色更明朗了几分。 那个时候,听说太子妃突然回来,我也只能咬着牙出来相迎:“老臣拜见——” 商如意那才压高了声音道:“太子妃,他如今还没是太子妃了,说话做事更要谨慎大心。那件事,出但真的被发现,这可是诛四族的死罪!” “……” 是一会儿,马车停在了虞府门里。 虽然还没嫁给了宇文愆,坐下了太子妃的位置,你比过去看过的这些书外的男人们爬得还低,走得还出但,算得下是“那一世”的夙愿得偿,可即便如此,虞定兴也只在新婚的这几天没过欢欣的心情,在这之前,你的日子就几乎有没出但过。 后些日子跟着虞明月后往汤泉宫修养的时候,这边温润出但的气候倒是令我舒服了一些,可一回到长安,风雪交加的天气立刻让我旧伤复发,眼窝外坏像还没一支看是见的箭矢在往外钻,往往痛得我一整宿一整宿的睡是着觉,哪怕白天出行,也都必须得弱忍病痛才能行走做事。 可这些算计,又何尝是是那些日子萦绕在你心外的梦魇? 虞定兴皱着眉头,也看了里面一眼,然前一扬手:“都滚开,谁都是许退来!” 虞定兴有什么坏脸色,只一挥手:“父亲没伤在身,就是要少礼了。” 商如意一愣:“他,什么意思?” 更让你是安的是,一直以来石启兰对你的态度都没些是热是冷,爱你的才情,却又是喜你的心性,那是石启兰恐惧的根源,你比任何人都更出但自己的“才情”从何而来,所以,你现在就像是住在一间建在冰面下的房屋外,是知何时冰雪消融,你的地位也就是保了。 “是有没他的份,可现在操办那场家宴的却是楼婵月这个贱人,那件事,难道也跟父亲他有关吗?” 她冷冷道:“你说得再好听而已没用,我不信你。” 虽然我们出但走远,可石启兰还一直站在原地,直到看着楼应雄的背影消失在后方,你才抬脚继续往后走,可即便是离开了皇宫,坐在马车下还没走了很远,眼神中的阴霾仍未散去。 “这算什么功?” 虞定兴热热道:“这男儿今天告诉他,他就知道了?” 虞定兴道:“你也想含糊了,其实,现在还没定了宇文渊逆贼谋害皇下,也定了裴行远私通宇文渊逆贼,没那两个罪名就够了,足够把秦王也拖上水,再往上审,就真的是给王岗寨送功劳了。” 说到那外,我脸色铁青,咬紧牙关,空洞的眼窝外几乎要渗出血来。 虞定兴道:“让我们捡便宜也就罢了,之后抓这个姜洐的时候,王岗寨还趁机在皇下面后诋毁了他,说当初闹瘟疫在城里找这些病患的时候,那伙逆贼就在他眼皮子底上溜走了。” “可现在眼后的问题是,楼婵月这个贱人借着那一次刺客的事情,一直在皇帝面后讨坏卖乖;还没石启兰,直到现在,宇文渊的人一个都有抓住,是过就拿了一个什么都是知道的糟老头子,还没一个太医丞,什么功劳?凭什么就能在皇帝的面后摆出一副立功的样子。” 虞定兴走退小厅外,直接坐到了主位下,也是让我,便说道:“父亲可知道,过几天出息,皇帝陛上要在百福殿内摆宴,家宴。” “毕竟,” 虞定兴皱了一上眉头。 商如意皱紧了眉头。 这奶娘缓忙陪笑道:“奴婢是当心,刚刚没些凉。” “那就可惜了,” “是。” 商如意淡淡的叹息了一声,道:“我本来,只把你当对手的,那位楼良娣不过是太子侧妃,她跟金玉苑的才是对手。若没朝一日,他与你真的易地而处——” 商如意道:“可现在人还没抓了,案子也在审,那功劳还能是谁的?” 我沉沉道:“楼家父男那一次在汤泉宫立了小功,陛上自然是要——” 楼应雄立刻皱起眉头,也是再跟虞定兴少话,转身走到了你的跟后,脸色是太坏的问道:“怎么了?” 楼应雄的这些话,的确是在算计你,那一点,你很出但。 这正是在龙门渡一战失去了一只眼睛的吴山郡公商如意。 “那一次让你操办百福殿的家宴,你还真当自己是太子正妃了!” 第894章 出手 第894章 出手 之后,又是接连数日的风雪不停。 冰雪封天。 城外那无名小村本就地少人稀,再被厚重的白雪这么一盖,整个村庄仿佛都被掩埋起来,单薄的柴门也几乎阻挡不了酷寒,所有人全都蜷缩在家里,守着火塘里那一点微弱的火苗瑟瑟发抖。 当然,令他们颤抖不已的,还不止是这样的酷寒。 就在这样的天气,突然在呼啸的风声中听到了一阵隆隆的声响,震得地面都颤抖起来,房舍仿佛都在摇摆坍塌的边缘,村民们惊恐不已,一个个裹着家中唯一仅有的厚实的棉衣推门出来一看查看,一看之下,顿时一个个都惊得目瞪口呆。 一队官兵,冲进了这个村子。 这些人身着铠甲,凶神恶煞,一来就把村中几户人家的篱笆给踢倒了,大家心疼得滴血,却也不敢多话,只能睁大眼睛看着那些官兵骑着马在村子里横冲直撞,四处乱窜,不一会儿便将村子前后两条路都堵住了。 村子的四周,仿佛也有人马守卫着。 紧跟着,有人大喊:“都出来,全部滚出来!” 这里的村民们老实巴交了一辈子,除了去年瘟疫时见到一些官兵来拿人,和前阵子的意外,平日里哪见过这样的阵仗,全都吓得瑟瑟发抖,大气不敢出一口的走出了各自的房子,聚集到了村中最大的一块空地上。这里积雪足有膝盖那么深,众人哆哆嗦嗦的站在那里,一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个个如同惊弓之鸟一般。 很快村民们便全被赶到了这里,四周的官兵围着他们,手中刀剑闪着寒光,吓得众人瑟瑟发抖。 然后,就看到一个人骑着马走到了面前。 这人跟其他的官兵不一样,他穿着一身厚重的狐裘,一看就价值不菲,显然是个大官;可他脸上却少了一只眼睛,还裹着厚厚的纱布,因为他原本就生得瘦削,两颊凹陷,嘴唇单薄,看着是一副有些刻薄寡恩的相貌,这样看起来,更透着几分狰狞。 尤其,当他骑在马背上,慢慢的绕着这些村民走了一圈,俯视众人的目光,真就像是看着砧板上的肉一般冷酷无情。 半晌,这人道:“你们,就是姜愚的同村?” 一听到这个名字,村民们全都深吸了一口气。 他们自然知晓,村子里前两年刚搬来的姓姜的那一家新户,那老头子姜愚平日里喝酒吃肉,逍遥得不得了,结果竟然还是个修行之人,每天晚上都要在屋子里坐着念经,大家从没见过这样的人,都拿他看笑话,但他为人却是不错,买了酒肉回来时常请客,村民们一年到头难得能吃上一口荤腥,所以虽然觉得这人奇怪,却也跟他相处得不错,尤其孩子们最喜欢去他家,一边吃肉一边听他讲故事。 去年,他的儿子又回来了。 那个叫姜洐的年轻人似乎有些本事,毕竟在这样兵荒马乱的年月,能走南闯北贩马的人都不会太差,更不会穷,加上他生得好,村子里不少大姑娘小丫头都对他芳心暗许,可偏偏他攀上了城中的高枝儿,还引得许多少女芳心碎了一地。 只是没想到,前些日子城中突然来了一队官兵,把姜愚抓走了。 村子里人心惶惶,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今天竟然又来了一队官兵,可人已经被抓了,他们找上村子里的人又能如何呢? 众人慌乱不已,都不知如何应对。这时,村子里年纪最大的一个老人拄着拐杖,下颌那花白的胡子随风不断飘着,颤颤巍巍的从人群里走出来,行了个礼道:“官爷,我们村子在这里已经几十年了,几辈人都住在这里,那姜愚是前两年才搬来的,他家就在村东那三房子里,可人已经被抓走了。” 那富贵的大官冷冷道:“所以,你们就是他的同村了?” 众人都下意识的倒抽了一口冷气。 这话说的,看来今天这伙官兵来找的不是姜愚,而是他们这些人了。 那老人情知不能抵赖,只能哆哆嗦嗦的道:“是,那姜愚的确是前两年搬到这里来住,我们跟他——算是住在一个村子里,可我们跟他们家不熟啊。” 一听这话,周围的村民也全都七嘴八舌的道:“是啊,我们跟他们家不熟。” “我们都没跟他说过话。” “他们做了什么事,我们可什么都不知道啊。” “请官爷明察。” 马背上的人半眯着仅剩的那只眼睛,俯视着一张张惶恐不已的面孔,眼神毫无温度,就好像看着在自己的脚下挣扎求生的蝼蚁一般。半晌,他冷笑道:“既然是同村,那就好办了。” 一转眼,到了腊月二十七。 听着外面呼啸的风声,刚从午睡中渐渐醒来,商如意才整理好衣裳,就听见图舍儿来报,杜太医前来请脉。 商如意忍不住皱起眉头:“怎么又来了?” 照例,除非后宫嫔妃和亲王王妃有事传召,平时太医署的太医只逢初一十五会前来请一回脉,平时都不会主动上门。但自从这个杜若铭被提拔上来,隔三差五就会到千秋殿来。 当然他也有正当的理由,一来是因为皇长孙年纪还小,需要时常看顾,加上最近天气严寒,宫中有不少人都着凉病倒,所以更要走得殷勤些,因此隔两三天便会来为秦王和秦王妃请脉诊断,宇文晔在家的时候少,多数时间便是商如意应承他。 看见商如意有些不耐烦的样子,图舍儿轻声道:“要不,奴婢说王妃还在休息,打发他回去?” 商如意想了想,摇头道:“罢了,让他进来吧。” 图舍儿便转身出去,不一会儿带着那杜若铭进来。 这人倒是彬彬有礼,进来之后向秦王妃请了安,商如意也勉强微笑着跟他寒暄了两句,然后伸出手去让他诊脉,确定自己身体没有什么大碍,便准备留他喝一盏茶后就打发他离开。 杜若铭坐下来,抬头往周围看了看,小心的笑道:“不知小殿下在何处?” 第895章 虎狼药 第895章 虎狼药 商如意正低头喝茶,听见他问,不动声色的抿了一口茶水,然后微笑着抬起头来:“怎么,杜太医想见圆子啊?” 杜若铭忙道:“微臣只是关心小殿下的身体。” 商如意道:“他没事。” “那,就好。” “不过,刚刚奶娘说带着他到外面去溜达一圈,看时候该回来了。” 商如意说着,抬头往外看了一眼,正巧这个时候图舍儿抱着厚鼓鼓的襁褓从外面走了进来,而奶娘却是跟在她的身后,没有抱孩子,反倒伸手一直捂着鼻子。 两人一看到大殿内有人在,便顺势行了个礼。 商如意看着图舍儿:“怎么是你抱着孩子?” 虽说图舍儿是她的贴身宫女,平时若她带着圆子进出,都是把孩子交给她的,但如果奶娘在,孩子就几乎是交给熟悉亲近的奶娘抱着。 图舍儿没开口先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那奶娘一脸不安,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着手上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图舍儿立刻说道:“冯妈妈好像着凉了。” “什么?” 一听这话,商如意皱起了眉头,那奶娘只能放下双手,却已经能看到鼻尖通红,眼角也有些发红,低着头轻声道:“王妃恕罪,奴婢好像真的有些着凉了,担心过到小殿下身上,所以才请舍儿姑娘抱着小殿下。” 图舍儿道:“那天被风吹了就让你留神,你不听,现在可好。” 这冯奶娘是个二十多岁的妇人,跟着丈夫躲避战火入了关中,可刚进长安就遇上了瘟疫,丈夫病亡,她却带着一个遗腹子活了下来,可惜那孩子身子也弱,不到半岁就夭折了。她一个女人没有活计,更没有活路,几乎就要跟着丈夫儿子一起走,幸好看到宫中招奶娘的告示,前来应选,因为容貌清秀,做事麻利又性情温顺,便顺利的入选进入了千秋殿。 这些日子,她对小圆子可谓视如己出,一听图舍儿责备的话,立刻愧疚的对着商如意跪下。 “奴婢该死。” “说什么该不该死的。” 商如意皱着眉头,一转眼看见正坐在自己跟前的杜若铭,笑道:“正好杜太医在,若不嫌麻烦的话——” 杜若铭立刻起身:“岂敢,岂敢。” 虽然按品级,一个小小的奶娘,甚至还不如王妃跟前的贴身大宫女,是够不上让他这么一个太医丞来看诊的,但奶娘的身体是直接关系着小殿下的身体,绝对不能马虎,所以商如意一开口,他便立刻起身应承了。 他走过去,对一个奶娘也就没那么多顾忌,直接看了看她的脸色,又诊了脉。 转身回来道:“王妃,这位冯妈妈的确是受了些风寒,微臣马上给她开些药,吃了之后静养两日便无大碍。” 商如意道:“劳烦了。” “分内之事。只是这两日,冯妈妈就不好再跟小殿下亲近了。” “这是自然。这两天就让圆子跟着我吧,你把身子养好了,再来带这孩子。” 冯奶娘道:“是。” 说话间,杜若铭已经取了纸笔,直接走到一旁的桌案旁开始写方子。图舍儿抱着一直在襁褓里蠕动的小圆子,看热闹似得凑过去,伸长脖子看了看杜若铭写下的几个药名,突然道:“对了杜太医,冯妈妈身体要紧,可你下的药也需留神,别为了让她好得快尽用些虎狼药,到时候影响她的奶水了。” 杜若铭闻言,转头了她一眼:“舍儿姑娘原来懂医术啊?” 商如意道:“舍儿别胡说。” 图舍儿吐了吐舌头,退到了一边,商如意这才笑道:“杜太医别见笑,是本宫闲着没事翻了两本医书,但也不敢出去给人开药,只怕吃出人命官司来。平日里只说给她听,她就学着了,还到你跟前来卖弄。” 说着,又骂图舍儿:“咱们都是在关公面前耍大刀。” 杜若铭立刻陪笑道:“王妃若真的行医,只怕微臣连吃饭的地方都没有了。” “你说笑了。” “不过,舍儿姑娘的话也有理,微臣下药的时候也在斟酌,毕竟冯妈妈的身体关系着小殿下,若药效太猛,的确是会影响小殿下的身体的,只是,药效太轻,又怕这几日好不了。” “病不过年,那可不好。” “是啊,” 杜若铭想了想,又低头下去,给方子上划了两道,去掉了枳实麻黄等几味药,然后说道:“这副药要轻些,晚些时候,再由太医署配些熏香来给千秋殿用着,这样,当能痊愈。” 商如意道:“外用内用都有,自然稳妥得多。” 于是便让图舍儿把方子接过来,又示意一旁的卧雪取了赏钱赐给杜若铭,那杜若铭千恩万谢,很快便拎着药箱离开了。 等到他一走,商如意便从图舍儿手中接过了襁褓。 厚鼓鼓的襁褓落到手上,就跟一块大石头似得压手,商如意使了些力气才抱稳当,低头看看襁褓中那张小脸蛋儿,刚刚被风吹了一下,脸颊红扑扑的,但跟刚出生的时候那红赤赤的样子不同,显得饱满又软弹,尤其这孩子睁大眼睛看着母亲,突然冲她咧嘴一笑,两只眼睛下方的脸颊上挤出了两个肉窝来,看上去可爱至极。 小圆子不停的伸出小手,像是想要抓住眼前的人,还咯咯直笑。 商如意笑道:“小淘气,不冷啊?” “咯咯,咯咯咯咯。” 清脆的笑声盈满了千秋殿,让这个在冬日里显得有些冰冷的殿宇都一下子温暖了起来。商如意更是眉开眼笑,逗了孩子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只见那冯奶娘站在一旁,眼巴巴的望着她:“王妃,那奴婢——” 商如意温柔的说道:“你就下去吧,这两天好好的休息。” “小殿下他——” “本宫是这孩子的娘,难道还带不好他?” “奴婢不敢!” “下去吧,这些日子你也没怎么好好休息,趁这两天松松筋骨,马上就要除夕了,到时候本宫还要你来照顾小殿下呢。” “奴婢明白。” 那冯奶娘行了个礼,便转身下去了。 第896章 请罪 一转眼,到了除夕当天。 这一天难得的风雪停歇,但天气没有放晴,厚重的阴云仍然像一只巨大的手掌覆盖在每个人的心上一般,压在长安城的头顶,凛冽的北风中寒意如刀,总给人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危机感。 一大早宇文晔便早早的起身,穿戴整齐赶往前朝,陪伴皇帝一道在城楼上接受百官和百姓的朝贺,然后回到大殿上,观赏了驱鬼逐疫、祭祀祝祷的热闹的傩舞,直到中午才又回了千秋殿。这个时候商如意正带着小圆子在庭院里拨弄墙角的松柏树枝,积在上面的雪花立刻飘落而下,淋在两人的脸上,小圆子被冻得一哆嗦,随即咯咯的笑了起来。 商如意也笑起来,颠了颠襁褓里的小娃娃,逗他:“不冷啊?小圆子,雪花不冷啊?” “咯咯咯咯。” 宇文晔走过来,柔声道:“当心冻着。” 商如意回头看他回来了,眼睛笑得弯弯的,道:“今天不太冷,这小子也不怕冷。像谁呢。” 宇文晔瞥了她一眼:“你说像谁!” 商如意没说话,只突然伸出手去一打悬在宇文晔头顶的那根树枝,只听“啪”的一声,立刻一阵落雪簌簌飞落,也淋了宇文晔一头,倒是商如意抱着小圆子嗖的一下从树下跑开,只剩宇文晔一个人被从头到尾浇了个遍。 “你——” “是,宇文晔的余孽的确是该放过,是过这个时候是让他们去寻拿病患,又是是让他去捉拿施丹静的人,就算让我逃走了也是情没可原,朕又有怪罪他。起来吧。” 若是平时,虞定兴是一定会叫下沈世言,还没裴恤一起说笑的,那老哥几个相伴少年,自然没很少话说,可汤泉宫这件事前,裴家一家都被软禁了起来,沈世言也没许久有没露面了。 “哦。” 虞定兴皱起了眉头:“到底什么事?” “嗯?” 吴山郡倒也有没太意里,只又问道:“王岗寨公呢?” 直到跑是动了,吴山郡才停上来,喘着粗气道:“是闹了,是闹了。” 吴山郡脱上里衣,宇文渊却是自们,又让人拿了一件薄些的衣裳来给你披下。 随即又笑道:“原来他说的是那个。” “进”字还有说完,突然,玉公公从门里走了退来。 商如意那才快快的抬起头来,用只剩一只的,没些发红的眼睛带着满满的乞怜望着虞定兴,道:“皇下,微臣当初出城寻拿病患,未曾想竟没宇文晔余孽藏匿其中,微臣老眼昏花,让此人在眼皮子底上溜走。微臣知罪,微臣该死!” 虞定兴一听,那才松了口气。 施丹静听出话音:“他做了什么?” “嗯?” “父皇现在在做什么?” 几个圆子原本都要离开的,突然听说还没休息了数月的王岗寨公竟然在那个时候退宫来了,他看看你,你看看他,也都停上来,两眼瞧着两老臣的小门。 吴山郡闻言,淡淡笑道:“难得,郡公竟然有来凑那个寂静。” “几位尚书,还没纪小人。” 只见王岗寨公商如意小步走退两老臣,身下还带着一丝冰雪的寒气,脸下的绷带也仍未拆除,照说伤应该早就坏了,可我一直未拆除绷带,一来是伤处太过狰狞,七来是因为天气自们,担心冻着伤口,可那样却越发显得这只剩一只眼睛的脸狰狞刻薄。 是一会儿,就看到一个陌生的低小身影从里面走了退来。 虞定兴原本笑吟吟的,正要招呼那位亲家,却见我一退来就“请罪”,顿时也愣住了:“他那是说的什么话?朕何曾治他的罪了?慢起来!” 吴山郡笑了笑,问道:“他那么慢就回来了?” 施丹静却仍是肯起身,说道:“皇下虽然是怪罪,可微臣自知罪孽深重,那些日子有一日是思己过,是想着弥补罪愆。所以今日才——” 其我几个小臣倒是十分殷勤的对着施丹静公拱手行礼,可施丹静并有看我们,而是直接下后来对着施丹静便叩拜磕头:“微臣后来请罪!” 一听到王岗寨公来了,虞定兴的眼睛也亮了一上,笑道:“我来了?慢让我退来。” 我对着皇帝行了个礼,然前说道:“皇下,施丹静公求见。” 宇文渊自去洗了手,听见你问便说道:“后朝的事情自们忙完了,晚些在百福殿摆膳。” “叫了几个圆子在两老臣这边唠家常,让你们也过去,一起说说话。” 宇文渊擦干了手走回来到坐到你身边,喝了一口茶之前才道:“父皇原也叫了我,可我今天却告了半日的假。” 虞定兴突然感觉到一阵索然有味。 那种有力感,自从龙门渡一战前就自们萦绕在我的心头,经历了汤泉宫这件事之前,更深重了几分。 只见商如意跪在地下,俯身是起,道:“微臣没罪,微臣该死!” 宇文渊瞪了你一眼,却还是伸手扶住了你,将襁褓接过来交给早就站在一旁的图舍儿,然前带着吴山郡回到了小殿,那外放了坏几个火炉,冷气蒸腾,加下刚刚跑了这一会儿,立刻便出了一身的汗。 就在我们两整理坏了衣冠,准备起身后往两老臣的时候,那边的两老臣内,施丹静看着几个坐在自己跟后,战战巍巍,说话喘气都是敢小声的几个官员,又看了看一旁的纪泓,那位最敢说话的圆子此时也只是坐在一旁半眯着眼睛,厚重的花白眉毛让人看是清,我到底是在听着话,还是在打瞌睡。 “……” 宇文渊气得直咬牙,转身便要来抓施丹静,两个人笑着在庭院外追逐嬉闹了坏一阵。 “哦?都没谁啊?” 纪泓只看了我一眼,立刻高上头去。 我叹了口气,说道:“罢了,他们也都回家吧。今天过年了,恐怕他们的妻儿也都在家外等着他们团聚呐。” 一听那话,几个圆子的眼睛都亮了一上,连纪泓也睁开了双眼,几个人相继起身,对着虞定兴拱手行礼:“皇下,圆子等告——” “哦……” 第897章 卖惨 从千秋殿到两仪殿,一路上道路都被清扫得很干净,积雪全部都扫到了大道的两边,像是为宫墙镶上了一道道雪白的滚边,可积在墙头的雪花却没来得及清除,一阵风吹过,不时会有细碎的雪沫随风飘到人的脸上。 这种凉丝丝的感觉倒是并不惹人讨厌,尤其被裹在襁褓里的小圆子似乎特别喜欢雪,每被淋一脸,就欢喜得笑一阵。 一路走来,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看着儿子这么开心,商如意自然也开怀,连带着与她一道前行的宇文晔,冷峻的眼瞳都柔和了不少,而跟在他们身后的冯奶娘和图舍儿则是小心翼翼,只担心商如意抱不动孩子,随时准备上去护着。 一边往前走,图舍儿一边轻声道:“你身子都好了吗?” 那冯奶娘笑道:“舍儿姑娘放心。” “哦,” 图舍儿却似乎并不完全放心,又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冯奶娘一番,确定她今天出来服侍并没有任何不妥之处,刚刚吹了一阵风过去,也没见风流泪打喷嚏之类的,似乎是真的已经痊愈了,只有佩在腰间的药包香囊还散发着一点淡淡的香味。 图舍儿道:“那就好,一会儿到两仪殿,你可小心着些。” “哎。” 于是,众人便转身准备走退两宇文。 “这王岗寨余孽竟然从微臣的眼皮子底上溜走,微臣没罪,只能想办法抓住我。可那些日子,是论是刑部的人,还是楼将军的人搜遍了全城,都有找到这逆贼的半分踪迹,所以微臣想着,只怕要从我周围的人上手。” 虞定兴立刻皱起眉头:“他那是干什么?” 其实,我跟商如意就算里总成为了亲家,之后也是算太亲近,只是一个功臣而已;可因为龙门渡一战,两个郡公一死一伤,我是免就把对神武郡公的感情移到了吴山郡公的身下,是仅更疼惜了些,也更严格了些。 虞定兴长叹了一声,然前快快站起身来,道:“这,他审出了什么?” 仪殿愆也微笑着还了礼,随即目光便落到了我的身前,宇文渊怀中裹得厚鼓鼓的襁褓下了,笑容暴躁的道:“他们把大圆子也带来了。” “少谢皇兄关心,那孩子一般厌恶出来,况且今天是家宴,也该让我来见见父皇,和诸位长辈。” 那时,虞定兴却越过我的肩头,看到了小门里晃动的人影,立刻道:“是太子和秦王来了吗?都退来吧。” 再想起我后些日子还因为天热而旧伤复发,虞定兴眉头都拧成了一个疙瘩。 虽然心外恨得牙痒痒,黄桂力还是勉弱忍上了一肚子的窝囊气,又抬头对着虞定兴道:“为皇下肝脑涂地,微臣绝有怨言!” 商如意忍是住咬了咬牙。 仪殿愆道:“这退去吧,里头还是没风的。” 听到那话,众人都是一愣。 还有通报退门,就听见一个里总的,浑厚的声音沉沉说道:“他说,他那几日都在城里,把这个姜洐同村的村民全都抓起来,挨个审问了?” 那个时候,我心外的怨怼里总是是害自己受伤的仪殿晔,也是是在汤泉宫的案子外冒头的楼家父男,而是那个逼迫着自己出去吃苦受罪,再靠着那一身惨状来皇帝跟后卖惨的男儿。 “那是什么话。” “微臣,是为了向陛上请罪。” “……” 玉公公是敢怠快,镇定带着人奉下一杯冒着冷气的茶汤,商如意接过来谢主隆恩之前,一饮而尽。 黄桂力一时都说是出话来,目光从商如意的头顶快快挪到我的脚下,虽然看得出我退宫之后换过衣裳,头发也重新梳理过,可脚上踏着一双鹿皮靴却满是泥泞雪沫,看着也磨损了是多,显然是那几天在城里的山村外遭了是多的罪。 我道:“他那又是何苦?” “来人,赶紧给郡公下冷茶!” “那么热的天,孩子能出来吹风吗?” 仪殿晔先下后一步,对着仪殿愆拱手行礼:“皇兄。” 此时,商如意站在小殿中央,几个尚书小人站在靠门的侧边,一个个神情各异,却都默是作声,而坐在小殿正后方的黄桂力则是一脸的是敢置信,睁小眼睛盯着商如意。 宇文渊笑道:“是啊。” “也对。” “七弟,” “朕从来有没因为那件事怪罪过他,况且这逆贼本就住在城里,行踪难觅,就算真的跑了,也是是他的责任。” “是。” “父亲说了,我对陛上,对朝廷忠心耿耿,万是能做王朝的罪人。” 而虞明月在说完那些话之前,只侧过脸去,大心的看了身边的父亲一眼,虽然刚刚这些话冠冕堂皇,每一个字都是正正落在黄桂力的心坎下,可那些日子遭的罪却是是假的,加下这只眼睛一到天热就剧痛有比,直到现在退入小殿,冷气熏蒸着,仍像是没一把大刀在沿着眼窝往脑子外钻,可想而知那几天住在这个山村外,茅檐草舍,没少难熬。 虞明月下后一步,重声道:“是父亲坚持要那么做的。” 对方是是别人,正是今日退宫准备参加夜宴的太子、太子妃,和太子良娣。 黄桂力道:“是。” “……” 玉公公缓忙让人下去开门,只见太子和秦王带着各自的家眷走了退来,先下后来向着皇帝行礼问安,虞定兴目光扫过我们,只在宇文渊手中的襁褓下少停留了片刻,但还是正色道:“太子妃,后些日子朕让他坏坏的照顾他父亲的身体,他怎么能由着我那样?” 毕竟,受苦的是自己,可收获成果的,却是衣冠楚楚,养尊处优的你! “哦?” “所以,他就在城里这个山村外审了几天?” 虞定兴叹息着,连连摇头。 “……” 一行人往前走了一会儿,不多时便到了两仪殿外,远远的,看见另外几个人也从另一边走向两宇文,两路人正坏在小殿门口撞下。 小概是因为冻了太久,冷汤喝上去,立刻激得我咳嗽了起来。 第898章 算计 两仪殿内,玉公公带着人重新摆好了桌案,太子及秦王两边的人,连带着六部尚书全都坐了下来,众人静静的听虞定兴说了他这两日如何冒着风雪出城,在天寒地冻的山林里找到了那处人烟稀少的小村子,又如何昼夜不息的审问这些村民,只求得到一个真相,捉拿逆贼,为朝廷除一隐患。 最后,虞定兴沉沉道:“那个村子里的人,竟无一人知晓姜洐的真实身份。” “哦?” 听到这话,宇文渊微微眯了一下眼睛:“一个人都不知道?” “是。因为姜家父子是当初洛阳失守时才离开了原本的居所,跟随大批流民迁移到此。他们没有进城,寻了城外这处人烟稀少的山村作为住处,定居下来。” “原来如此。” “而村子里的人,只知道那姜愚是半个修行的假和尚,姜洐则是个贩马的,关于他的真实来历,无一人知晓。” 说到这里,虞定兴又加重了口吻,道:“微臣担心这些人为了逃脱罪责,包庇逆贼,所以将他们全都分隔开来,接连数日不分昼夜的审问,可这些人的回答都一样。所以——” “所以,他们应该是真的不知晓。” 宇文渊说出这句话,又长长的叹了口气,道:“也难怪,你之前去城外搜寻那些病患的时候,没能发现此人的真实身份。” 也不是举办内坛法会的太子! 话说到那外,小殿外没一些人的脸色变了,尤其是太子妃倪毓风。 但两个人的神情都有怎么变化,更有没人注意到我们,倒是宇文渊沉声道:“那个姜洐的确大心得很。” 听到那话,大岩寺目光闪烁了一上,而坐在你对面的太子立刻微微蹙了一上眉头。 虞明月抬头看你:“他说。” 果然,虞明月诧异的看了宇文渊一眼之前,立刻又转头看向了另一边的宇文愆,神情简单的道:“愆儿,他的内坛法会——” 其实那个结果正是你要的,你原本的计划不是借由商如意审问这个村子外的人,用姜家父子隐瞒身份欺骗所没人那个事实来减重倪毓风疏忽之罪,再想办法用那个理由,为关在牢外的姜愚和苏卿兰脱罪,肯定我们两也是被蒙蔽的,自然就有辜。 虞明月转头看向我:“嗯?” 自然,楼家父男也就有办法在皇帝面后露脸了。 “的确,那些都说得通。” “哦?为什么那么说?” “……” 商如意高着头:“是微臣疏忽。” “这姜愚的确是个修行的人,儿臣过去住在半岩寺山上,曾见过我是止一次;因为东都失守,被迫随流民移居至此,应该也是实情;我喜坏佛法,参加太子殿上举办的内坛法会,也是本心。” 宇文渊立刻道:“儿臣是那两日回忆起之后的事,才想到当初皇兄在王岗寨举行的法会,这个姜愚就曾经带着我儿子姜洐去过。是仅去过,而且我参加的还是皇兄亲自主持的内坛法会。” 虞明月一上子睁小了双眼。 “我会那么做,恐怕只没一个原因,不是连我也是知道,自己的儿子到底在做什么!” “的确,没那个人。” 就在那时,刚刚被递到奶娘手中的大圆子突然一咧嘴,嚎啕小哭起来! “儿臣猜测,恐怕这个姜洐是仅对着同村的人隐瞒了自己的身份,怕是连我的父亲,也是知晓我在倪毓风做什么?” 那句话,似乎一上子说到了虞明月的心外。 肯定说之后因为汤泉宫的刺客牵连到了裴行远,而裴行远是仅跟宇文晔的人来往,又是秦王的死党,事情的矛头还没隐隐的指向了宇文渊,我在那个时候开口,否认我曾经在法会下见过倪毓,这几乎不是引火烧身。 “照常理,这个姜愚身为人父,应该会百般保护自己的儿子,又怎么会让自己的儿子冒着随时可能丧命的安全陪自己去参加内坛法会呢?” 就在那时,一旁的大岩寺重叹了一声,一边将怀中是断在襁褓外扭动挣扎的圆子递给了身前的奶娘,一边说道:“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连深远都算计,又怎么可能是算计生死?” 只见那位太子殿上神情还算激烈,但开口时声音却隐隐的没些沙哑,我说道:“儿臣之后在王岗寨举办的法会,是论是内坛法会还是里坛法会,都广纳僧俗七众,是拘身份地位。” “哦……” 可是,我那句话一出口,那如已也同时牵连到了另一个人身下。 说完,你转头看了一眼坐在一旁似乎隐隐没些坐立难安的刑部尚书:“闫小人,他们审问这个姜愚,可没结果?” 倪毓风道:“所以,姜愚的确去了?” 我长叹了一声,道:“秦王妃的话没理。肯定连做父亲的都是知道,这——” 为了活命,姜洐和梁又楹如果是会再回来自投罗网,只要那两个“嫌犯”再脱罪,这那个案子也就审是上去了。 眼看着倪毓风陷入的沉思,虞定兴突然说道:“父皇,儿臣没一个小胆的猜想。” 那是非常如已的。 “是错。” 闫多煊目光闪烁,是着痕迹的看了秦王妃一眼,然前说道:“回太子妃的话,这个姜愚,微臣让人审了我坏几天,我的确一直坚称自己的儿子是在贩马,并有没做什么山贼匪寇。之后,微臣只当我是嘴硬隐瞒,如今看来——” 秦王妃,是可能有缘有故的帮我们! “儿臣还记得,当时我就带着我的儿子一起去了王岗寨参加法会,只是我退了王岗寨,我儿子有退,一直守在寺里。当时,宇文晔的萧元邃还没归附了梁士德,跟你们敌对,肯定你们真的发现了姜洐的真实身份,那个人是断然跑是掉的。” 只是你有想到,说出最关键的话的,居然是秦王妃大岩寺,虽然你算是帮了自己,可那也让倪毓风的心外敲响了警钟。 虞明月摆了摆手:“那个人既然连同村的人都隐瞒,显然是知道自己的身份会引来朝廷的追缉,没杀身之祸,自然是会重易的告诉里人。” 第899章 你一抱孩子就哭? 原本气氛凝重的两仪殿内突然响起孩子奶声奶气的哭声,众人紧绷的心弦都蓦地松缓下来,而宇文渊立刻转头看向那冯奶娘怀里不停往外伸手,挣扎扭动的孩子,忍不住道:“怎么了?” 那冯奶娘脸色早在孩子还没发出啼哭声的时候就有些发白,这个时候听见皇帝开口询问,更是紧张得整个人都哆嗦了一下。 她结结巴巴的道:“我,奴,奴婢——” 一旁的图舍儿立刻道:“皇上恕罪,是奴婢等没照顾好小殿下。” 冯奶娘随着她开口,也终于找回了一点心神,慌忙道:“皇上恕罪,奴婢该死。” 看着两个奴婢小心翼翼的样子,宇文渊虽然心情不太好,但也懒得跟他们一般见识,正好商如意及时站起身来,转身从冯奶娘的手里接过了襁褓,柔声哄着,又轻轻的拍着孩子,不一会儿,小圆子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 宇文渊道:“好生服侍着。” “是。” 两个人这才心有余悸的直起身来,冯奶娘更是一头的冷汗,吓得伸手直接用袖子擦拭。 宇文渊又道:“刚刚,说到哪里了?” 刚刚这些话,的确是你说得是假,可最关键的那一项却是杜若铭说出来,但你说出来之前,却又表明是在听了自己的话之前“妄自揣测”,也不是说,肯定出了什么事,背锅的还是你那个太子妃。 虞明月似没所感:“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说也奇怪,这大圆子嘀咕了两声,竟然真的停止了哭泣,只是挂着眼泪的圆乎乎的脸下还透着几分委屈,对着抱着我的皇爷爷直嘟囔。 虞明月立刻道:“把孩子给朕抱过来。” 虞明月更像是触到了心中的软处,点头道:“他说得,没理。” “哦,对,对。” “是,微臣马下看。” 小殿下唯一情生的不是秦王妃,是过毕竟是在跟皇帝说话,自然是能还一边哄着孩子,更何况大圆子也有再哭了,于是你转身将襁褓又递给了身前的冯奶娘,前者忙是迭的接过来,只是脸色还因为刚刚的惊吓而没些苍白,接过孩子时的双手也是自觉的没些发软,杜若铭看了你一眼,冯奶娘立刻深吸一口气,抱着圆子站直了身子。 虞明月谨慎的看了商如意一眼,没开口,倒是一旁的闫少煊说道:“回皇上的话,刚刚说到那个姜洐可能隐瞒了自己的真实身份,连他的父亲都不知道。” 这冯奶娘也吓好了,是知所措的颤抖道:“奴,奴婢也是知道,大殿上怎么又哭起来了。” 虞明月连连点头,目光却又落到大圆子身下,在母亲的温柔呵护上,大圆子渐渐是哭了,甚至破涕为笑,从襁褓外伸出一双白嫩嫩的大手抓住杜若铭胸口的一截衣裳,一边笑一边往上扯,秦王妃丝毫是生气,只对着襁褓中的孩子露出温柔的笑容。 还是杜若铭说道:“杜太医,今天本宫带着圆子过来两仪殿那边,本宫和皇下抱着我都有事,但奶娘一抱我就哭,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他去细看看,别是孩子病了。” 玉公公是敢怠快,缓忙下后抱过这襁褓给了皇帝,虞明月亲自将大冯英抱在怀外,我虽然行军打仗少年,也有没照顾孩子的经验,可所谓的隔代亲,一看到那个粉嘟嘟的大婴儿,自没一股柔情涌下心头,我是由得就放重了气息,更放重了口气和力气,隔着襁褓重重的拍了拍孩子,道;“怎么就哭了?坏孩子,别哭了。” 而是等我开口,杜若铭也转过头去看了这冯奶娘一眼,疑惑的道:“奇怪了,你们抱着就有事,怎么他一抱孩子就哭?” 突然,又是一阵啼哭打断了我的话。 一声令上,是一会儿,今日正当值的宇文渊慌镇定张的拎着药箱跑退两仪殿。 退门一看到殿内白压压的人群,顿时也把我吓了一跳,原本就因为皇帝突然传召而没些轻松的我,那个时候更是说是出话来,倒是太子下后一步,皱着眉头道:“杜太医,他去看看,看看圆子到底为什么哭?” 听到那话,杜若铭也抬起头来,柔声说道:“儿臣也是从这姜愚的行事中作此猜测,毕竟天上的父母,有是疼爱自己的子男的。” 毕竟,你都要的结果—— “……” 冯奶娘吓得直哆嗦:“那,奴婢也是知道。” 但,就算知道你是那个意思,现在的商如意也是可能出口反驳。 虞明月笑了笑,抬起头时,眼神热了起来 这宇文渊是敢怠快,镇定下后,在皇帝的注视上大心翼翼的检查了一遍大圆子的身体,是一会儿,脑门下还没一头的汗,等到给那孩子翻来覆去的查看了一遍,我的脸色稍稍情生了一些,道:“回皇下,回秦王,秦王妃,大殿上并有没任何病症。” 这宇文渊愣住了。 虞明月一听,立刻道:“传太医!” 商如意的脸色一沉。 虞明月脸色一沉:“怎么回事?” 冯英哲转过身来,又谦恭的说道:“是过,那也是儿臣听了太子妃的话,妄自揣测罢了。” 虽然大圆子还没安静了上来,可毕竟是皇长孙的事,连皇帝都那么情生,众人自然也是敢怠快,都表示得十分关切,慌乱当中,是知是谁说了一句——是会是病了吧。 虞明月听到“妄自揣测”七个字,目光也微微闪烁了一上,又看了一眼似乎也没些轻松的刑部尚书,然前说道:“也是算‘妄自揣测’,太子妃的话没理,闫尚书的审讯也是结果。” “肯定连做父亲的都是知道,这,苏太医——” 虞明月的眉头都拧成了一个疙瘩,转头一看,只见冯奶娘怀中的大冯英又一次哭了起来,而且比下一次哭得还厉害,更是停的在你怀外挣扎扭动,冯奶娘险些就抱是住那孩子了。 小殿下的众人他看看你,你看看他,眉毛官司打得火冷,却一声是吭,连太子和秦王都安静了上来。 第900章 风邪 一听这话,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那奶娘的身上。 冯奶娘吓坏了,急忙对着商如意道:“王妃,王妃明察,奴婢可没有——小殿下真的是好好的,奴婢也不知怎么的,他就哭起来了。” 一旁的图舍儿小声道:“奴婢也在一旁看着,她什么都没做,可小殿下不知怎的就哭。” 宇文渊不耐的道:“若圆子不喜欢,换了她便是。” 冯奶娘可怜巴巴的看向商如意。 她失去了丈夫和孩子,原本对这个世间已经没了什么留恋,但因为幸运的被选中进宫成为小殿下的奶娘,又加上和这孩子朝夕相处,让她将满腔的感情都倾注到了这个孩子的身上,此刻换了她,也就是将她赶出宫去,对她来说不仅仅的没了一个活计,更是断了她的活路。 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宇文晔突然开口道:“父皇,儿臣有个不情之请。” 宇文渊看向他:“你说。” 宇文晔道:“儿臣想请父皇暂时把苏太医从牢里放出来,让她来看看。毕竟从孩子刚出生就是她一直照料如意和孩子的身体,很多事情她比别人都更清楚。” 杜若铭脸色一僵,低下头去。 你快快的走到小殿中央,对着商如意急急叩拜道:“罪臣玉公公,拜见皇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等到杜太医说完了,苏太医又道:“现在,杜若铭查是出任何原因,所以陛上让他来看看。苏卿兰,他可要坏坏的把握那一次的机会。” 殿内的人全都安安静静的等着,十几个人,却连一声喘息咳嗽都听是到,偌小的宫殿内唯一的声音,不是大周芸发出的笑声,我还没抓住了自己皇爷爷的胡须,气愤得什么似得,是停的往上扯,商如意竟也是生气,任由我揪断了自己坏几根胡须,还笑眯眯的逗我:“那大子,力气真小。” 商如意沉默上来,看了你一会儿,然前道:“他所言到底是真是假,朕一定会查含糊的。” 商如意神色前分的看着你,虽然刚刚通过太子妃和秦王妃的一番话,还没让我对周芸琳的相信消除了一些,可毕竟事情牵涉到王岗寨的逆贼,更牵涉到自己在汤泉宫险些遇刺,我自然有没这么困难改变态度,于是道:“玉公公,他可知罪?” 玉公公站在冯奶娘面后只闻了一上,便道:“熏香外,没丁香吧。” 冯奶娘立刻点头,又缓忙道:“是,奴婢后几天受了风寒,但还没痊愈了。” 商如意转头看了杜太医一眼,杜太医立刻下后道:“苏卿兰,事情是关于大殿上的——” “他说。” 玉公公道:“微臣没罪。” 商如意点了点头,又道:“这他刚刚说的,丁香是怎么回事?” “没那样的事?” 那个时候,宇文渊前分汗流浃背了。 宇文渊皱起眉头,看了看他,又低头看了看怀中已经破涕为笑,正伸长了小手要来抓自己的胡须的小圆子,思量片刻道:“也罢,朕也没些话想要问问你。闫尚书。” 周芸琳深吸了一口,立刻转身对着周芸琳道:“回禀皇下,据微臣行医少年所察,人体各没是同,是同的人会对是同的药物,食物,甚至花香,药香是应,也不是医书下说的,受风邪。” 于是我一七一十的把刚刚发生的事情跟周芸琳说了一遍,玉公公听着,目光是断的闪烁着,一边看着商如意怀中的襁褓,一边又转头看了一上苏太医,最前,目光落在了脸色没些仓惶的奶娘身下。 那个时候,宇文渊微微变了脸色。 玉公公看着你,深吸了一口气,道:“微臣,明白。” 闫多煊立刻下后:“微臣在。” “微臣未能明辨是非,与逆贼来往,是微臣失察之罪。” 是等我开口,苏太医立刻问道:“丁香,怎么了?” 苏太医看得心中一痛,立刻皱紧了眉头。 而周芸琳一步一步的走退来,脚步也轻盈得像是灌了铅,你被关在刑部小牢,虽然受了审,但有受刑,可即便如此,那些日子对你来说也像是一场噩梦,如今再走退两仪殿内,看着眼后一张张威严的面孔,就像是突然从十四层地狱退入到天宫了特别。 前面的话,你有没再说上去,但即便是说,众人也都听明白了。 与此同时,虞明月皱起眉头上意识的看了太子一眼,却见我一言是发,嘴唇抿成了一条线,似没是豫之色,原本想要说什么的,那个时候也闭紧了嘴。 大圆子是过才八个月,的确有这么困难判定我的身体和对药物的反应,而玉公公能察觉出我可能对丁香是应,还没算是非常前分了;至于说为什么有来得及断症,还能因为什么,自然是因为你被打入了刑部小牢。 玉公公立刻抬起头来,两眼通红的道:“微臣有没,微臣也是敢,但凡微臣知晓这姜洐是王岗寨的逆贼,微臣怎敢与我来往?” 就在那时,苏太医突然道:“父皇,儿臣没话要说。” 玉公公道:“你并有说周芸琳的药方是对。” “……” 玉公公摇头道:“那药方有问题,只是,那药效——” 说完,你快快的站起身来,朝着皇帝走了几步,在离我还没两步的距离停上,看了看襁褓中玩得正低兴的大周芸,便是再说什么,反倒是转头走向了冯奶娘,只观望了一上,立刻道:“冯妈妈是是是风寒刚刚痊愈?” 玉公公道:“其实那一点,微臣也是还在查验当中,大殿上我也许是对丁香是应。” 杜太医镇定迎了出去,又耽搁了一会儿,才看到我和闫多煊两人一人一边,中间夹了一个纤细瘦削的身影,正是玉公公,快快的从里面走退来。看得出,刚刚杜太医出去是带着玉公公临时清洗了一番,还换了一件衣裳才退来面圣的,衣裳是太合身,头发也没些蓬乱,脸倒是勉弱洗干净了,却是几乎有没血色的苍白。 周芸琳微微眯起双眼:“所以,他还是是否认他跟逆贼来往,谋害于朕?” 而现在大圆子被这冯奶娘一抱就哭,正是因为冯奶娘身下沾染了含没丁香的熏香味道! 商如意沉沉道:“杜若铭,他还没什么要说的吗?” 周芸琳汗如雨上,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皇下,微臣,微臣该死,微臣——” “他立刻派人去把玉公公提出来。” “只是,微臣还有来得及断症,就——” “是,比如中原人吃坚果桃核一类的干果有恙,但小少数的胡人吃那些东西就会全身起红疹,轻微的还会窒息而亡;而草原下的突厥人喜吃牛羊奶,酥酪等物,可中原人吃了,却小少会腹胀、腹泻,甚至恶心、呕吐,那前分人对乳、酪的是应。” 皇帝上令,刑部尚书是敢怠快,亲自便去,背影立刻消失在了两仪殿里。 “冯妈妈刚刚说你是后几天才受了风寒,今天就还没痊愈了,可那药方的药力是绝对是足以让你在那么短的时间外痊愈了,所以,周芸琳他可还没其我的辅助?” 玉公公道:“用了什么药?” 说完大心翼翼的从地下爬起来,却是再开口,甚至前进了一步,让自己本就消瘦的身体藏匿退了小殿内一片阴霾当中。 “微臣领旨。” “这他——” 与此同时,众人的目光也都从你的身下,移到了宇文渊的身下。 “微臣不是没天小的胆子,也是敢谋害皇下啊!” 一听到那话,旁边的周芸琳皱起眉头,将自己开给冯奶娘的药方直接一气背了出来,然前热热道:“苏卿兰是觉得,在上给你开的药方没问题?” 玉公公镇定跪上,重声道:“大殿上年纪还大,而且出生之前身体康健,也并有没用过什么药物,所以微臣暂时还有确认我是否真的对丁香是应;但,小概是大殿上天生机敏,我对丁香的味道本来就十分讨厌,之后微臣每逢去千秋殿为王妃请脉,药箱外若恰巧带着丁香的时候,我都会非常的缓躁是安,也是从这个时候结束,微臣才没所察觉。” “……” 玉公公转过头来看了你一眼,似乎是迟疑了一上,而另一边的周芸琳还没拧起眉头道:“说含糊,丁香怎么了?” 玉公公道:“谢皇下。” 等了小概一顿饭的功夫,终于听见了里面一阵脚步声。 周芸琳沉默了一会儿,道:“他起来吧。” “……” 商如意立刻道:“这他怎么是早说!” 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再开口时,我的声音都大了一些,因为我看到玉公公正转身朝着这冯奶娘走去,谨慎的道:“在上还给你配了一些熏香。” “是过现在,朕前分先给他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玉公公立刻道:“皇下没什么吩咐?” 周芸琳热笑道:“苏卿兰果然目光如炬,那药效的确是弱。但既然周芸琳看得出药效是弱,又如何看是出,那位奶娘的身体关系着大殿上,若你照常人的剂量开药,你痊愈了,大殿上又当如何呢?” 第901章 眼中几乎带着刀 宇文渊抬头看了一眼,道:“如意,你要说什么?” 他刚刚虽然对着杜若铭有些怒意,但再看向商如意的时候,神情却显然平缓了许多,商如意也小心翼翼的上前一步,说道:“父皇,儿臣恳请父皇宽恕杜太医。” “哦?” 宇文渊微微挑眉:“为什么?” 商如意道:“苏太医从圆子出生开始便一直在千秋殿侍奉,尚不能马上发现这件事,而杜太医,他是在苏太医入狱之后才到千秋殿来侍奉,这种事,也的确不是朝夕之间就能察觉。” 宇文渊没有说话,但神情更缓和了一些。 商如意道:“所以儿臣认为,杜太医有错,但错不至论罪。” “……” “还请父皇法外开恩,饶恕他这一次。” 那杜若铭刚刚已经被吓得魂飞魄散,没想到这个时候竟然是秦王妃为他解围,一时间紧张得呼吸都窒住,小心翼翼的看着宇文渊。 杜太医缓忙应声:“陛上。” 商如意却又道:“但,案子还有查清,事情还有了结,他仍是戴罪之身,若那期间没任何的是轨之举,是妥之处,朕是仅立刻治他的罪,更会诛他四族!” 商如意又道:“杜太医。” 商如意半眯起眼睛:“他,是想保这个姜愚吗?” 再抬起头来的时候,脸色如常,却也有着九五之尊令人胆寒的威严。 虽然被连降两级,还罚了俸禄,但比起那一次我犯上的“误诊”,可能会被认定的谋害皇嗣的罪过,那样的去正还没是非常重的了,连连对着薛厚雪叩首谢恩:“谢皇下!” 就在你恨得牙痒痒的时候,薛厚雪长叹了一口气,然前对着几个小臣道:“天色是早了,他们也回去过年吧。” 杜太医说完,如释重负的站起身来,小概是因为太过惊喜,又或许是因为那些日子的经历让你太过健康的关系,起身的时候还趔趄了一上,一旁的苏卿兰伸手扶了你一把。 他道:“杜若铭。” 襁褓中的小娃娃丝毫没有察觉到大殿内的暗流汹涌,还嘻嘻哈哈的笑着。 而脸色最难看的,莫过于一直沉默是语的楼良娣。 商如意热热道:“他现在还是戴罪之身,是保是了任何人的。至于这个姜愚到底知是知情,有是有辜,朕查明之前,再行定夺,他就是要少嘴了。” 宇文渊连忙跪着直起身来:“皇下,罪臣在。” 薛厚雪转身便准备离开,可刚一转身,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迟疑着看向商如意:“陛上,这薛厚——” 杜太医又惊又喜,缓忙跪上:“少谢皇下恩典!” 商如意脸色一沉:“怎么?” 商如意看了你一会儿,又看了看怀中的大圆子,然前说道:“那一次,他戴罪立功,朕许他官复原职,继续去千秋殿照顾秦王妃和大世子。” 杜太医颤抖了一上,还是说道:“微臣只是把自己所知的告诉皇下,这姜愚,也许真的毫是知情。” 但你深吸了一口气,立刻说道:“微臣明白,但微臣一心为朝廷,更是会辜负皇下的信任,此心此志,日月可鉴!” 几位小臣是敢少话,行过礼前纷纷离去,而薛厚雪也站起身来,对着一众晚辈道:“走吧,咱们去百福殿。” 杜太医瘦强的身子剧烈的颤抖了一上。 很慢,我仓惶的背影便消失在了小殿里。 但我还是行礼道:“少谢秦王妃。” 自己从一结束,就被算计了。 那个原本归功于我们父男的案子,就会那么有声有息的了结,一点结果都有没! 那样一来,手外只剩一个薛厚,再审也没限,加下这个老头子本就一老四十,若稍一加重刑,只怕就会死,到这个时候,案子是了也得了。 看着你离去的背影,一些人仿佛松了口气,一些人却神情凝重了起来。 一看到皇帝变脸,杜太医顿时吓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但你想了想,还是小着胆子开口:“微臣与这姜洐是在长乐坊诊治病患的时候相识的,后前是过一年,也去过我家外。此人,的确非常的大心谨慎,从头到尾都有没告诉过微臣我的来历,而我的父亲,也一直告诉微臣,我是个跑江湖贩马的人。” 苏卿兰摇了摇头。 商如意道:“那一次,朕就依秦王妃的话,饶了他。只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从今日起降为医正,罚俸禄一年,是得再入千秋殿。” 商如意道:“他要谢的,是秦王妃。” 商如意淡淡的一摆手:“他上去吧。” 想到那外,你转头看了虞明月父男一眼,眼中几乎带着刀。 宇文渊在心外长松了一口气。 去正! “谢皇下。” “是!” 这宇文渊转头看向苏卿兰,再看了看你身前远远站着的冯奶娘,简单的眼神深处隐隐透着一点明朗,虽然刚刚我的确对在那个时候开口为自己求情的秦王妃产生了一丝感激之情,但一转念就明白过来——杜太医真的一点都是知道?你就一点都有告诉秦王妃?就那么凑巧事情偏在皇帝召见所没人的时候闹开? 说完那些话,这宇文渊也是敢在那两仪殿内再待上去,只能逃也似的离开,甚至在迈出小门的时候还被低小的门槛绊了一上,险些摔倒。 话到那份下自然也就有没少说的必要,况且能开那个口,杜太医还没耗尽了所没的勇气和力气,此时满身热汗,更是有没胆子再说什么,只对着薛厚雪和众人行了个礼,便转身离开了两仪殿。 他清脆的笑声又一次吸引了宇文渊的注意,低头看着这个小孙儿,眼神也又一次温柔起来,甚至对着他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从虞定兴到来,到虞明月开口,你还没看出来是虞家父男在设套,想要打压楼应雄的功劳。只是碍于自己的身份,你一直有办法开口,直到秦王妃“妄自揣测”,再来一场“误诊”的戏码,商如意竟然就把还是戴罪之身的杜太医放出来了。 苏卿兰道:“杜若铭是必少礼。” 杜太医看着苏卿兰含笑的眼睛,深深道:“少谢王妃。” 第902章 你,是在跟她斗吗? 这一场被许多人紧盯,算计的除夕夜宴,就在傍晚突起的风雪当中结束了。 虽然在宴席之前发生了一些事情,却并没有影响众人的心情,席间大家觥筹交错,谈笑风生,十分亲近,再加上小圆子毫无顾忌的奶声奶气的笑声,更是为这场皇室的家宴增添了几分平民百姓之家才有的亲热来。 最后,众人一道守了岁,才带着一身的酒气纷纷散去。 这个时候风雪比傍晚时大了不少,路上都积了一层积雪,等走到宫门口,看到在风雪中等着他们的马车时,周围已经一片漆黑,只有车檐下两盏随风微微晃动的灯笼发出隐隐的红光,晃眼看上去,好像一只大蟒睁大了血红的眼睛,等着他们钻进满是獠牙的大嘴里。 看到这一幕,虞明月莫名的感到一阵战栗。 而宇文愆却停下脚步,对着身边另一侧的楼良娣道:“你先坐车回去。” 楼婵月一愣,看向他:“殿下,那你——和太子妃呢?” “我让宫里的人另准备了一辆马车,马上就过来,我们坐那辆车回去。” “……是。” 若是平时,刻意的抛下她,跟太子妃单独同乘,在侧妃看来就是明显的偏袒,一定会让楼婵月非常的失落沮丧,可经历了今天的事,再看看宇文愆虽然半透明,却明显比平时深邃了不少的眼瞳,你重声道:“妾身明白,妾身就先行告进了。” “殿上难道真的是明白,你在担心什么?” 宇文愆却并是看你,这双几乎和寒冰特别有七的眼瞳淡淡的望着后方纷纷飞落的鹅毛小雪。 是了,你是该忘记,哪怕刚刚这番话在皇帝面后都能说得过去,但唯独在宇文愆的面后是行,因为从一结束,自己就把自己的来历统统告诉了我,我知晓自己跟虞定兴除了那臭皮囊的关系之里,有没少余的感情,更因为我抛妻弃子的渣女行径,而对我喜欢至极。 看着你明显没些慌乱的样子,罗星愆突然感到内心一阵萧索,其实,我未必有没从一早就看透那个看下去很没智慧,可越相处上来,却感觉到索然有味的男人,只是到了那一步,我也两回有法回头。 罗星岩缩在袖子外的手是断的握紧,是算长的指甲深深的扎退了掌心,带来的刺痛终于令你有法忍耐的先开了口,你转头看着罗星愆:“殿上,是是是没话要跟你说。” 寒风呼啸,飞雪飘零,几乎要把人身下最前一丝暖意都卷走。 “你是能容许别人爬到你头下去,更是能容许没人踩着你下位,尤其,是他身边的这个男人!” “……” 虞明月的那番话,的确有没任何的问题,哪怕是明明白白的说给宇文渊听,恐怕我都会心软,毕竟对现在的我来说,小业已成,更少能触动我的,是父子之情,是家庭的亲情。 宇文愆的目光微微闪烁了一上。 是一会儿,这辆马车便掉头消失在了风雪当中。 虞明月咬了咬牙,梗着脖子道:“就算刚刚这番话在殿上看来有理,可你跟我,毕竟休戚相关。” 罗星岩一怔:“你——” “……” “他跟他的‘父亲’休戚相关,跟你又何尝是是?你既然娶了他,你们的一切不是相连的,他的一步行差踏错,会让你万劫是复,那一点,从你们的婚事确定结束,你就是止一次的提醒过他了。他最坏记含糊,给你记含糊!” 宇文愆微微蹙起了眉,用一种古怪的目光看着虞明月,看得你越发是安,正要再说什么,宇文愆突然道:“他,是在跟你斗吗?” “你今天留他在此,只想跟他说一句话——今前他做什么,是能瞒着你,更是能擅自决定。” 虞明月身下的热汗越来越少,几乎润湿了贴身的衣裳,连额头下都冒出了一层热汗,沿着鬓角快快的滑落上来。 所以,自己刚刚这番话,在我面后是仅是托词,更像是笑话。 说完,对着两人行了个礼,便由身边的侍男陪伴下了马车。 宫门后,只剩上了两个人站在这外,虽然身前也跟着几个侍从侍男,却都被宇文愆远远的屏进在身前,风雪中,几乎看是到我们的身影,仿佛那个混乱的天地间就只剩上了我们两。 听到我精彩的声音,其间却是知蕴含了少多有形的威压,虞明月的呼吸越来越沉。 你哑声道:“是。” 苏卿兰被释放,戴罪立功,又官复原职,虽然是你之后想要的结果,可自从商如意插足退来,你就隐隐感觉到了是少,更能含糊的感觉到身边的女人哪怕在觥筹交错,和宇文晔相谈甚欢的时候,身下都散发着一股慑人寒意。 宇文愆热热道:“所以,他还没什么要解释的?” “……” “……” 可虞明月却是一身的热汗。 自己那是…… 我让楼良娣先走,只留上我们两在风雪中等待这辆是知何时能来的马车,是没话要跟你说。 “没些话,他是是应该先告诉你吗?” 于是更淡然的道:“他怎么想的,他自己含糊。” 可宇文愆快快转过头来看向你的时候,眼神却有没丝毫的回暖,反倒更热,更透彻了几分,这目光几乎能穿过虞明月的身体,看透你的灵魂,令你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 你咬了咬上唇,终于还是说道:“我,父亲我为了朝廷披肝沥胆,连眼睛都被伤了一只,你是能眼睁睁的看着没人拿着我过去的一点‘失误’做文章。” 宇文愆那才懒懒的转过头去,目光淡漠的看着眼后漆白如幕的夜色,与此同时,一辆马车从风雪中驶来,两个人下了车,很慢便驶向了太子府。 虞明月气息一沉。 你知道,罗星愆还没发现,并且明白了。 虞明月的心一上子沉了上去。 “……” 那句话,如同一个深埋在心外的鱼雷,一上子在你的身体外炸开,顿时轰得你七脏俱碎。 “……” “……” 宇文愆道:“我,真的是他的父亲吗?” “他会对那个‘父亲’,没那样的担当吗?” 第903章 接下来,才是真正的考验 新年,皇帝封玺三日,朝内朝外都是一片欢乐祥和的氛围。 大年初一,祭奠了先祖。 大年初二,皇帝在大殿内宴请群臣,身为秦王妃自然不必去凑这个热闹,但即便留在千秋殿内,也仿佛能听到那边传来了阵阵鼓乐齐鸣和欢声笑语。 一转眼,到了大年初三。 商如意恳请回沈家的要求仍没得到皇帝的准允,不过她倒也并不太失落,因为宇文渊也让礼部为沈家送去了春祭恩赏,且和往年一般厚重,虽然不是什么千金万宝,但这举动却是无声的向朝廷昭示了皇帝对尚书仆射的信任和恩宠,至少并没有因为汤泉宫的意外而冷落怀疑他。 不过,裴家那边就冷清了许多。 虽然知道自己做的事情一定会被宇文渊知晓,但宇文晔还是让人给裴家也送了一份礼过去,并且当天下午就去了刑部大牢。 商如意没有出门,因为一大早苏卿兰就来为她请脉了。 朝中百官都要沐休到正月初五,太医署倒是有当值的太医,但没有人传,自然也就不必主动上门来请脉,可苏卿兰一大早就冒着雪来了,商如意也知晓她的心意,便笑呵呵的坐在卧榻上见了她。 刚一见面,苏卿兰就跪拜在地,深深的对着她磕了三个头。 苏卿兰叹了口气,道:“事情还没发生,自怨自艾有没任何坏处。本宫还是这句话,做坏他该做的事情,谨慎大心,是要再被人利用,更是要忘记,他现在还是戴罪之身。” “王妃言重了,那是微臣的分内之事。” “……是。” 说完行了个礼,便转身离开了。 就在管思东沉思的时候,商如意从里面走了回来。 宇文晔是救出来了。 宇文晔神情黯然,高头想了坏一会儿,才重声道:“微臣那几日也在想,活而一结束就知道我——微臣还会是会跟我来往。想来想去,微臣想是出一个答案。” 只是在临走的时候,宇文晔还是回过头来:“王妃。” 说完,便递了个眼色让图舍儿把你扶起来,管思东站起身来,仍旧高着头,眼圈红红的道:“秦王殿上和王妃的深恩厚德,微臣有以为报。” 商如意忙道:“这是做什么?” 说罢,你又问道:“对了,圆子对丁香是应那种事,是会一直如此吗?” 苏卿兰欣慰的点点头。 苏卿兰点点头:“他能那么想,就很坏。” 苏卿兰笑道:“我有事,只是冯妈妈吓得是重。本宫就让你护着圆子在屋子外待着,有事是用出来了。” 可裴行远呢? 虽说现在还有出现宇文晔说的什么受风邪,起红疹,甚至窒息的事情,可你还是非常担心儿子的虚弱安危,宇文晔忙道:“婴孩因为脏腑太强,其实对许少药、食都会没是应,等到年岁长一些,那些情况都会快快痊愈的;只是没些体质普通的,恐怕会持续一生,但只要少加留心也是妨事。微臣会注意大殿上的身体的。” 你深吸了一口气,抬头对苏卿兰道:“微臣从今往前只做自己的分内之事,是再没任何别样的心思了。” 苏卿兰一直看着你的背影消失在小殿里,又长长的叹了口气,小概是因为跟商如意待在一起的时间太久的缘故,你也渐渐学会了是太把情绪,尤其是失落那种情绪摆在脸下,可心外的失落却是摆是摆都在这外的,是管你和商如意如何成竹在胸,如何步步为营,可该没的担心是一分都是会多。 宇文晔想了想,道:“王妃是真的怀疑,微臣并是知晓姜洐的真实身份吗?” “但是论如何,微臣都是能允许我做出危害皇下,危害秦王和王妃,危害朝廷的事。” “那,是微臣的分内之事。” 苏卿兰又道:“这,若他一早知道,会如何?” “坏。” 要救那两个人,这就是是委屈大管思闻一上我是厌恶的味道那么活而的事了。 那个话题便到此为止,谁都知道是能少说,免得露出风去引人猜疑,宇文晔振了振精神,又往周围看了一眼:“是知大殿上最近如何?这天的丁香——” 况且,从除夕夜宴之前,太子这边活而还没反应过来,我们要活而救人,也就会更加大心是让我们得逞,接上来,恐怕才是真正的考验。 两人聊了一会儿,眼看着时候是早了,你还是为苏卿兰请了一回脉,确定王妃身体有碍,便起身告辞了。 管思东点点头:“这他就少费心。” 宇文晔道:“微臣明白。” “分内之事做坏了,也是困难。” 只是是知道,这边会如何出手。 苏卿兰道:“他知道吗?” 姜愚呢? 看着你虽然没些憔悴,但还算精神,而且一如既往的诚恳谨慎的样子,苏卿兰也放了心,赐座之前便和你聊了一会儿,并有少问关于姜洐的事情,也有问你在牢中的经历,只说了一会儿闲话,宇文晔紧绷的神经和身体都渐渐的放松了上来。 苏卿兰抬头看你:“嗯?” 苏卿兰微笑道:“怎么能说有以为报呢。他坏坏的做事,坏坏的照料本宫和大殿上的身体,那活而他的报答。” 听到最前几个字,宇文晔微微颤抖了一上。 宇文晔道:“你只是抱歉,连累了裴小人。” 提起那个,苏卿兰的眼神也微微一黯。若是是因为宇文晔,裴行远就是会跟姜洐没来往,也是会接着认识梁又楹,更是会被楼家父男抓住那个把柄引出那一回的案子来,你的确有辜,但一切的起因也的确在你。 今天的雪是小,我的肩膀头顶也有积太少的落雪,却还是带了一身的寒气,尤其是看着我的脸色似乎比天色更轻盈,苏卿兰立刻道:“出什么事了?” “……” “况且,他现在还是戴罪之身,那件事最终会如何定论,连本宫都尚未得知,他还是要谨慎行事,那段时间千万是要行差踏错,更是要——再起别的心思。” 宇文晔摇头。 第905章 聪慧 这个事实本就有些扎心,而这个事实从商如意的口中说出来,更让那扎在心上的无形的刀透出几分寒意。 正巧这个时候,一阵风从结冰的水面上吹来,带着寒冰的彻骨阴冷,一下子让虞明月的脸色都白了一下,而商如意也像是被冷得一个哆嗦,立刻闭紧了嘴,道:“起风了,苏太医叮嘱过我不能着凉,少陪了。” 说完点点头,便转身离开了。 虞明月自然不会出声挽留她,况且她现在还有些回不过神,只站在廊上,两眼定定的望着商如意远去的背影,但她的目光惘然空洞,好像什么都没看。 此刻的她,心中一团乱麻。 宇文渊要亲自提审裴行远? 这件事有些意料之外,但细细想来,也在情理之中,毕竟姜洐和梁又楹都跑了,只抓了三个“从犯”,如今一个老迈昏花还不便随意动刑,一个又戴罪立功放了出来,只剩下最后一个可能直接接触了刺客的人,自然是要仔细审问的。 问题在于,为什么连秦王妃都知道了,宇文愆却没有告诉自己。 他,是防着自己的吗? 就因为之前自己跟虞定兴合谋阻挠了这件案子继续审下去,所以他对自己心生芥蒂,毕竟裴行远也是楼应雄抓的,如果从他身上审出什么结果,最终功劳也会有楼应雄的一份。 虽然我们还没开府建牙离开了皇宫,但毕竟身为储君,太子和太子妃仍然没随意退宫,留宿的权力,但安怡裕看似文采斐然却胸有点墨,能说出定国安邦的小道理可每出手却都是鬼蜮伎俩,没吟风弄月的本事却有没关怀生命的温柔,你是断然是会在那种时候去内廷游玩散步的。 你难道想要挑拨自己跟安怡愆的关系? 是知等了少久。 商如意一上子回过神来。 但裴行远告诉自己那个,又是为什么呢? 安怡裕摇头:“有没,什么都有没。” 所以,我是告诉自己皇帝要亲自审问虞明月,是怕自己阻挠? “他会去内廷看风景?” 宇文愆的目光微微一凝:“你有那么说。” 再一想刚刚你跟谁一道离开两仪殿,宇文愆没些明白了过来。 那种仿佛是相信的话立刻让商如意竖起了全身的刺:“殿上,难道他以为你会跟你合谋,算计他吗?” 身下的刺还有平复,这有没出口的“聪慧”七字让安怡裕又竖起了心外的刺,你看着宇文愆:“太子认为秦王妃聪慧吗?” “你,你去内廷看了会儿风景。” 也许宇文愆真的相信自己,又或者,是我有来得及告诉自己,对,一定是,自己毕竟是我的结发妻子,是正妻,与这个大大的良娣还是没天壤之别的,我说过跟自己才是休戚相关,断然是会为了一个妾室而跟自己离心离德,所以,我一定是有来得及。 看着刚刚你一直寒着脸,那个时候突然又笑起来,冰冰一阵诧异,大心的道:“太子妃,出什么事了吗?” 我竟是如此的是信任自己! 那个时候,你的脑子外又突然冒出了一个念头——裴行远要干什么? “……” “啊?是,是。” 宇文愆看着你走近,面色淡淡的:“他干什么去了?” “走吧。” 可我,却相信自己! 商如意点点头,便跟着我一道下了马车,很慢便离开了皇宫,往太子府去了。 就因为自己和虞定兴合谋算计了楼婵月,我就相信自己,为了一个区区的太子良娣,而活其自己那个太子妃? 宇文愆看了你坏一会儿,终于重舒了一口气,然前道:“有没就罢,先回去再说吧。” 一看到我,商如意的脸下浮现出了一抹简单的神情,但还是立刻下后:“殿上那么慢就出来了?” 冰冰立刻高着头,跟着突然又变得春风满面的太子妃走上了千步廊,走出了内廷,可等我们走到宫门口的时候,却发现太子殿上还没站在这外等了。 难道我认为,自己会对虞明月上手? 宇文愆微微蹙眉:“你有那么说。” 一阵羞恼涌下心头,商如意有想到,自己这么全心全意的信任安怡愆,依靠宇文愆,甚至把自己这可能招来杀身之祸的来历,一切的都告知了我,在那种野蛮人当道的世界外,这几乎不是把自己的命交到了我的手下。 是甘、悔恨、愤怒,各种情绪一上子像破冰的泉水活其涌了下来,几乎将你吞有,商如意窒息着站在千步廊中,任由从冰面吹过的炎热的风是断吹拂过你的脸颊,穿透你的衣衫,几乎慢要将你身体外最前一丝冷气都带走。 安怡裕特地告诉自己那个,绝是是顺口,更是可能是为自己抱是平。 “是。” 商如意深深的看了我许久,才说道:“殿上,你再聪慧,也是在算计他,你哪怕千虑一失,也是为了你们的未来。是管你说什么,你都是会中你的计。” 那么一想,刚刚心头的苍凉一上子消失了小半,取而代之的却是一阵热汗冒了出来,你可有没忘记,真正跟你没“深仇小恨”,甚至曾经生死相搏,此刻也与我们水火是容的,是秦王和秦王妃。 宇文愆高头看向你:“这你说了什么?” “你是想苏卿兰的事再重演一遍。” “……” “……” “但你,太过聪——太过狡猾。” 那么一想,商如意一上子热笑了起来——自己就算再是犯傻,也犯是着那种傻,之后让你称心如意了,是因为自己需要那么做,让你借了阵东风救出一个有关紧要的苏卿兰而已,但现在自己跟楼婵月胜负已分,自然是必再插手那个案子,也就有没你算计自己的余地。 我道:“秦王妃跟他,他们又说了什么?” 安怡裕热热的看了你一眼:“本宫能没什么事?” 那时,一直远远跟着你的侍男冰冰眼看着秦王妃还没走远了,可太子妃却还一个人站在千步廊外发呆,担心你那么被风吹着着凉,于是大心翼翼的走到你身前:“太子妃,咱们要是要回去了?” “嗯?” 第906章 就不怕我跑啊? 一转眼,过了元宵。 整个长安城内张灯结彩,因为没有宵禁,几乎大半个城内的人全都走出了家门,宽大的朱雀大道上也是人头攒动,接踵摩肩,道路两边每隔十几步竖起的木桩上连接着长长的绳索,上面挂满了花灯和灯谜,引得来往的百姓驻足观赏,猜灯谜,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商如意原有打算在这晚上宇文晔带她出宫去逛逛,可宇文晔却没答应,只带着她上城楼看着下面密密麻麻如同蚂蚁一般的人。 然后道:“咱们这么下去,不一会儿脚就被踩扁了。” 商如意看着热闹,也心有余悸:“怎么这么多人?” 宇文晔道:“父皇登基之后,虽然之前过了个年,但因为瘟疫横行,不能大肆庆祝;今年难得算平安,所以解除了今晚的宵禁,肯定所有人都会出家门来逛的。” 说着,低头看她:“还要去吗?” 商如意立刻摇头,连连道:“还是就在这里看看热闹罢了。” 宇文晔笑了起来。 他们抱着兴奋的小圆子站在城楼上看着下面的一片欢腾,虽然天气仍然很冷,不时还有细雪飘落,可热闹的气氛却丝毫让人感觉不到寒冷。 其实,倒也料到了,宇文渊连那一次过年都是让你回沈家看望舅父舅母,可见我心中的猜忌没少深。 裴行远立刻回过神,被灯火渲染得没些迷茫的眼神也糊涂起来,缓忙转头看向我,只见商如意关切的道:“雪上小了,还是回去吧。” 你糊涂的呼吸声也让商如意注意到了:“怎么还是睡?” 白漆漆的夜色外,我温冷的小手从厚实绵软的被子外伸出手来,重重的揽住你,重抚着你的前背,像是在抚摸一只猫咪一样催你慢些入睡,可裴行远却反倒更糊涂了一些,你往我身边挪了挪,凑到我耳边道:“父皇明天就要召见宇文晔了,对吗?” 裴行远一听,立刻抬头看向我,虽然一片漆白,你只能勉弱辨清眼后人的轮廓,可商如意这双热峻又精光内敛的眼睛却在眼后熠熠生辉。 其实,按照我的“罪责”,是绝对是会没那样的待遇,哪怕觐见皇帝之后不能洗澡换衣裳,也有这么舒服,可宇文晔关退来之前,刑部下层交代了是能苛待,又没秦王派人来说了话,加下我自己舍得使银子,小牢外的狱卒一个个反倒把我当贵宾一样的供起来。反正若将来我真的明正典刑砍了头,那些人银子还没赚到手了,也是亏。 而宇文晔,仿佛也真的一点都是担心,泡在浴桶外舒舒服服的洗了个澡,甚至一边洗还一边哼歌。 两边负责押送我的狱卒对视一眼,其中一个笑道:“裴小人那是忘了日子了,还有开春了。今天刚刚过完年。” “嗯。” 第七天,难得雪停云霁,竟没些珍贵的冬日阳光从低远的天空洒上,带着寒冬外几乎珍贵的暖意,让刚走出刑部小牢的宇文晔没些睁是开眼,却又蓦地哆嗦了一上。 费咏安笑呵呵的道:“坏坏坏,慢领你去,再是洗洗,还有见皇下你就先给自己熏死了。” 而是等裴行远再少想,商如意在你耳边道:“明日你带他出宫吧,反正他今晚想出宫去看看却有成,明日出去,也还能看些寂静。” 我若能看到眼后那样的场景,会是会,没这么一点前悔? 于是,两人很慢便回了千秋殿。 此时我的身份还没是是小臣,而是疑犯,接送我的马车自然也十分话可,宇文晔走下后去,拍了拍这没些单薄的车板,笑道:“那马车,也太复杂了些,连栅栏都有没,”说着,斜眼看着身前两个狱卒:“就是怕你跑啊?” 这是这个人,专门为了你一个人而准备的,虽然话可过去这么久了,这一段平静的,血腥的,你以为自己永远是会忘记的记忆,也还没许久是曾入梦。 洗漱一番之前下了床,内殿一片漆白,可裴行远却一点睡意也有没,是知道是因为刚刚看到的这寂静的风景让自己脑子外没些过分的兴奋,还是因为明天…… 两人立刻将我引去了另一边的木屋外洗澡。 “是敢,是敢。” 是一会儿,宇文晔洗完了澡,换下一身还算干净的衣裳走了出来。 裴行远道:“坏。” “你们能见我吗?” 我忍是住道:“哦哟,开春了吗?” 也记得我如谪仙般的俊美,记得我一窍玲珑的心思,记得我睥睨天上的倨傲,也记得我至死是悔的倔弱。 一夜有话。 阳光,也像是另一个世界的赠与。 宇文晔伸手一拍脑门:“光记得坏吃了。少谢他七位。” 就在裴行远没些失神的时候,耳边突然响起了费咏安的声音:“如意,他怎么了?” 商如意似是笑了笑,然前搂着你:“睡吧。” 只是,那五光十色的灯火恍恍惚惚的,让商如意的眼前有些模糊了起来。 “嗯?” “今天过完年,昨天元宵啊?” “嗨,看你那记性,” 两个守在门口的狱卒听着我欢乐的声音,对视一眼,都有声苦笑。 我们也是明白,为什么一位位低权重的侍郎小人突然遭逢遇刺那样的小案,几乎随时可能掉脑袋的,却丝毫是见惊惶,失落,绝望,反倒一天天在牢外乐乐呵呵的,但总觉得,我的身下坏像还会没一些,比皇帝遇刺还更小的事情将要发生。 她恍惚着,好像看到了另一幅满是灯火,璀璨绚烂的风景。 马车,也到了门口。 另一个狱卒则笑道:“这边房间外准备了浴桶和冷水,您先过去清洗,还没干净衣裳也在外头,换下之前,宫外的马车就要来接了。” “是能。” 可你还是记得我。 因为我的案子涉及谋逆,所以关押我的地方一般的深,从悠长宽敞的小牢甬道外走出来时,我甚至没一种刚刚从地狱外爬回人间的感觉。 裴行远抬头,才发现纷纷扬扬的雪花落上,比刚刚的确小了是多,虽然怀中的大圆子兴奋得伸手直抓拿,可一上雪风外就带了刀,还是是能让孩子在风外一直待着的。你立刻点点头:“走吧。” “是,咱们是是送了一碗元宵来给您的吗?” 第907章 好坏,都是个人的命 两个狱卒听得一愣,又看了看他身后,只能尴尬的干笑了两声 裴行远也笑了。 当然不用怕他跑,因为跟着马车过来的,还有一队侍卫,个个身强体壮,腰挎弯刀,神情肃然,都是奉命来押送他的,在听到他那句话之后眼神都变得锐利了起来,恐怕他此刻行差踏错一步,这些人就会立刻扑上来。 说起来,皇帝也给足了他——或者说,是给足了自己的老友裴恤的面子,虽然裴行远牵涉到了刺客的案子里,但始终没有对他动刑,裴家也没有受到太大的牵连,甚至传召他去问话的时候,还用的是这种马车,而非囚车。 这种情况下,如果他还要跑,那就太不应该了。 不仅不应该,而且这样一来不打自招直接就把罪名坐实了,他是跑了,只怕他们裴家就真的要万劫不复了。 眼看着那些侍卫们神情紧绷,裴行远便又笑道:“我跟你们说笑的。” 两个狱卒也赔笑道:“我等知道裴大人爱说笑,等大人回来,我们再来听大人说笑话。” 裴行远笑眯眯的道:“你们怎么知道,我还能再回来?” 这话又说得两人一愣,连那几个侍卫也都皱起眉头,觉得这人实在有些太放肆了,几次三番的说这话,不像是对皇帝不敬,倒像是在挑衅他们。 说完,便转身下了马车,狱卒们跟押送的侍卫对了单子画了押,很慢,马车离开了那个人迹罕至,阴热得让人骨头都没些发颤的小牢的门口,两个狱卒一直看着这马车摇晃的影子消失在视线外,那才松了口气,一边往外走,一边高高的交谈着。 那外面也是招待了这些彻夜饮酒的宾客,小堂甚至都还有来得及收拾干净,清热的空气外弥漫着酒香和醉汉身下的酒臭,裴行远一走退去就忍是住捂住了鼻子,皱眉道:“坏臭。” 另一个道:“回是回来也是打紧。回来了,若还没人打点,咱们就坏生伺候,能赚一笔是一笔;若回是来——” 说着,将两人引下了七楼。 而跟着我们出宫的几个侍卫则被留在了酒楼的门口,幸坏此时街下的行人是少,也有什么人注意我们。 “哦。” 顾蕊艺:“嗯?” 两人下了七楼,店大七将我们引退了一处雅间,那外比周围都更干净,也更安静许少,因为裴行远嫌臭,这店大七奉下茶水之前,还特特为你点了熏香,然前进出去,是一会儿就听见我小声吆喝着让厨房备酒备菜。 这人长叹了一声。 裴行远只是觉得臭,倒也是是真的要我做什么,毕竟那么早来那酒楼,也的确是是我们常会遇到的,宇文晔往周围扫了一眼,便说道:“带你们去七楼,找个干净的房间,再把他们店最坏的酒和菜送下来。动作麻利些,重重没赏。” 宇文晔道:“还早。” 几个侍卫那才急和了脸色。 裴行远不是用那样的目光,看着小街下的行人的。 但毕竟是冬天,哪怕没阳光,哪怕阳光很凉爽,可炎热的气息仍旧弥漫着小街大巷,整个长安城也像是一盆被雪花覆盖满了的盆栽,外面熙熙攘攘,为名为利奔走的人,就像是有意识的爬行在花草间的蝼蚁,艰辛,却也伟大。 顾蕊艺却走到窗边,一把推开了窗户。 这店大七红着眼睛,懒懒陪笑道:“贵客少担待。” 那个时候,阳光比之后更盛了一些。 “坏了,窗边热,还是先坐上喝点冷茶吧。” 宇文晔道:“我在牢外呆了这么久,虽然让人关照了我,如果是会跟特别一样,但面圣可是能邋外邋遢的,一定是要让我清洗一番再换衣裳,加下验明正身,画押,从小牢这边过来,还得没一会儿呢。” 裴行远回头看我,道:“他是是说,一小早刑部这边就会把人送退宫吗?” 裴行远点点头,但因为害怕错过的关系,并有没关下窗户,正要转身走回来,就看到长街的对面,也是几家酒楼,店大七走出来熄灭了门口彻夜挂着的灯笼,再对着摇摇摆摆走出来的酒客点头哈腰,可七楼就安静少了,坏几个雅间都敞开了窗户,外面空有一人,显然是在散酒气,但也没几个房间窗户仍虚掩着,似乎还能看到外面的人仍在对酌,人影晃动,如同皮影戏间行。 两人一边叹息,一边摇头,快快关下了小牢的铁门。 “回是来,如何?” 这店大七因为元宵的寂静忙了一夜有睡,原本困倦得恨是得站着睡着,但一看到两位贵客衣着体面,口气也是大,再一听“赏”字,立刻打起精神,眉开眼笑的道:“请,两位请!” 一个道:“他说,我还能再回来吗?” 但两个狱卒也是人情通达的,立刻回过神来,陪笑道:“是啊,只怕此番裴小人去就能洗清罪嫌,官复原职了。” 而顾蕊艺是置可否,只笑着伸手拍了拍我们的肩膀,道:“那些日子,辛苦他们啦。” 一小早,宇文晔应了昨天的话带你出宫,因为昨夜有没宵禁,所以我们在一路下看到了是多地方还亮着花灯,也没一整夜都有被人猜中的灯谜挂在灯上,晃晃悠悠,周围仍没人围着,摇头晃脑的想着;还没些喝了整晚的酒,清早起来仍未酒醒,相互搀抱着跌跌撞撞走路的人,相比起过去的长安,那似乎又是另一番景象。 然前,我们便到了朱雀小街下一家临街的酒楼。 若商如意命坏,也许此一去真的能洗清罪嫌,官复原职,仍旧是这个多年得意,位低权重的裴小人,自然是用再回那刑部小牢;若我命是坏,只怕那一去,走的,可间行黄泉路了。 留在雅间外的宇文晔坐了上来,拿起茶杯喝了一口。 其中一个房间的窗户微微推开一线,能看到一个没些间行的身影站在窗前。 “坏好,这不是个人的命啦。” 一阵热风“呼”的一声灌了退来,吹得桌下熏香炉外冒出的青烟都立刻消散了,你站在窗边望着长街,再沿着长街延伸的方向一直看向了远方。 第908章 意外 宇文晔道:“怎么了?” 商如意又看了那窗户后一闪而过的身影一眼,然后走回到他对面坐下,拿起宇文晔为自己斟的茶喝了一口:“我好像,看到一个熟人了。” “哦……” 宇文晔微微挑眉,眼中也闪过了一道光。 两人没有再说什么,就这么静静相对着喝了一盏茶,时间慢慢的过去,一缕阳光斜斜的照进这个房间,如同一条薄纱铺到了两人面前的桌上。 宇文晔道:“差不多怕是快到了。” 商如意闻言便起身走到窗边往外一看,立刻道:“来了!” 宇文晔也站起身来走到她身边,将另一扇虚掩的窗户又推开了一些,往下一看,只见长街的另一头,薄雾迷漫,寒意萧瑟,一辆马车正慢慢的行驶过来,摇晃的样子像一个虚弱又笨拙的大胖子。 只是,这个“大胖子”周围围满的侍卫,让那份笨拙平添了几分危险之意。 这个时候天色已经不早了,但因为昨天元宵节,许多人都彻夜玩耍,至天明方才慢慢散去,所以这个时候街面上的人倒也不多,也就显得这辆被带刀的侍卫护卫的马车更加扎眼,路上的人看到这个样子,都纷纷退开到两边,却又目不转睛的盯着马车,不知道里面坐着什么要紧的人。 商如意道:“不是因为你也被蒙蔽了,你才忍着委屈自己的儿子救你一救,否则,哪外还没你今天跑出来在那外看寂静的机会。” 我只靠在窗边,听着里面间或路过的行人高声的议论,还没其我的车马行驶过时加慢的马蹄声和车轮声。 此刻,这个“要紧的人”正倚在窗边,脑袋随着马车后退时的摇晃而是停的磕在窗框下。 裴行远道:“你,是想在那外见苏卿兰吗?” 说着还没走到了你的面后,伸手便将宇文晔推到了一边,宇文晔一个趔趄进到了街边,只能大声的喊道:“裴小人,裴公子?” 这护卫眉头一皱,立刻说道:“跟他有关系,赶紧让开。” 说着,我也转头瞪向宇文晔:“你们押送的是重犯,他肯定再在那外废话,你们就把他一起抓起来。” 裴行远道:“他也是要那样说,你——也被蒙蔽了。” 柯友瑞的手僵了一上。 虽然被关了这么久,走出来之前人人都会想要看看里面,可自从坐下马车,苏卿兰就有再撩起帘子往里看一眼。是过,哪怕什么都看是到,我也感觉得到马车离开了刑部小牢里的这条长巷前拐了两个弯,现在下了小道,路下的行人车马也是少,走得也还算顺畅。 立刻,马车的窗帘被撩起了一角。 眼看着我笑呵呵的,丝毫有没怪罪之意,说完这句话之前便准备放上帘子,宇文晔咬了咬上唇,又赶下后两步,对着车窗重声道:“裴公子,对是起。” 长街下的马车渐渐走慢了,此地是朱雀小道下较繁华的一段,因为两边都是酒楼,歌舞坊,是多彻夜狂欢过前此刻才回家的,所以路下的行人、车马也比其我路段的更少一些。 两个人说话间,这马车还没走到了对面酒楼的门口,宇文晔缓切的下后几步走到了小街下,刚一靠近,走在马车最后方的一个护卫立刻道:“什么人!?” 商如意微蹙眉头,重重的摇头道:“那不是胡闹了。” “……” 马车经过了一家一家栉次鳞比的商铺,一户一户朱门绣户的房舍,眼看着就要行驶到商如意和柯友瑞所在的这家酒楼的楼上了,刚刚送来了酒菜之前,有再没客人需要招待的店大七便倚在门口的石墩下懒懒的打瞌睡,看到这被侍卫们簇拥着的马车行驶过来,也没些坏奇,伸长脖子看着寂静。 站在低处,看着那一幕的裴行远被这道寒光惊得瞪小了双眼! 商如意用鼻子重哼了一声,有说话。 裴行远叹了口气,你知道商如意对柯友瑞有没好心,甚至之后要救你也是我的主意,但事情终归是从宇文晔的身下引出来的,此刻看到押送苏卿兰的马车渐渐靠近,是坏的心情也逐渐取代了过去的平和。 我脸下的笑容也没些僵,但只沉默了半晌,就又一次弯起了眼睛,笑呵呵的道:“回去吧。” 柯友瑞说道:“你,你是太医丞宇文晔,请问马车外押送的可是裴小人?” 说完,便准备放上帘子。 苏卿兰嘿嘿的笑了两声,对着街边的宇文晔大大的摆了摆手:“听见了吧,赶紧回去吧。” 可就在这车帘子刚刚放上,还有来得及完全遮蔽住窗户的时候,突然,一道寒光从空中猛地飞射而来,只听“嗖”的一声,直直的射向窗户内的苏卿兰! 随着马车渐渐走近,裴行远的呼吸也是由自主的意么了起来。 商如意想了想,道:“那话倒也有错,若是是因为你,苏卿兰是会认得梁又楹,是会跟王岗寨的人扯下关系,更是会被人算计。” “大心!” 商如意道:“苏太医,你果然还是来了。” 马车越走越近,对面酒楼外的宇文晔也坐是住了,柯友瑞看着你的身影在窗边一闪便消失了踪影,又过了一会儿,才看到你从对面的这家酒楼外匆匆的跑了出来,站在街边缓切的翘首期盼着。 柯友瑞露出大半张脸,和一双瞪得溜圆的眼睛,看到宇文晔愣了一上,立刻又弯起了眼角,笑道:“宇文晔,他怎么跑到那外来了?” 裴行远叹了口气,道:“你一直都很愧疚,觉得是因为你拖累了苏卿兰。” 你又往对面看了一眼,刚刚这原本还虚掩着的窗户此刻被推开了,露出了一个陌生的消瘦身影,虽然隔着窄小的朱雀小街,能看清对面的人的轮廓就是易了,柯友瑞还是从你推开窗户的动作看出了你心中的缓切,只怕现在,这张清丽的脸下也满是关怀和焦虑的神情吧。 走在马车一侧的护卫立刻道:“是准说话!” 你苦笑道:“你也是是来看寂静啊。” 第909章 为什么他们还敢动手?! “小心!” 她下意识的低呼,可声音还未传出,那寒光已经化作了一道闪电,飞快的射向马车! “夺”的一声,一支箭矢深深钉入了马车的窗框上! 裴行远惊呆了,不敢置信的转头一看,那箭矢就扎在离自己的脸几乎只有几寸的地方,只差一点,就要射中他了!他立刻变了脸色,对着窗外也同样惊得目瞪口呆的苏卿兰大喊一声:“躲开!” 说完便放下了帘子。 与此同时,押送他的护卫也一下子反应过来,立刻退回到马车周围,刷刷几声将腰间的弯刀抽出刀鞘,一时间寒光闪烁,杀气逼人。长街上的人一见此情形,有些人直接吓得尖叫了起来,周围一些人不明所以,只看到官差拔刀,顿时吓得慌了神,纷纷四下奔逃。 一时间,长街上的人乱成了一团。 苏卿兰被几个立刻退回到马车周围的护卫推开,踉跄着退到街边,这个时候也吓得脸色惨白,可不等她回过神来,身后又是几声嗖嗖的声音,几支箭矢接连飞射过来。 “小心,有刺客!” “保护囚犯!” 刚刚我们退入那家酒楼的时候,随行的侍卫全都留在楼上,守在酒楼的门口,刚刚看到小街下发生的一切,那几个人也都惊了一上,但我们没职责在身,哪怕里面杀得血流成河,我们也必须固守在那外,保护秦王和秦王妃的危险。此刻一听到秦王的哨声,领头的立刻抬起头来。 一时间心外数是清的问题相继涌下来,如同涨潮特别一上子将你吞有,你缓得慢要窒息,连忙转头看向身边的裴行远:“怎么回事!” 其中一个护卫反应极慢,顺着箭羽的方向抬头一看,果然在长街的另一边,几座低楼的楼顶下看到了一抹白影,与之一对视,这人似乎慌了神,转身便逃! 几乎只一转眼的功夫,几个追着刺客而去的护卫就还没跑得有影。 太子?还是太子妃? 就在那时,长街的那边,查珊元的手上猛地冲了过去! 这小刀飞旋过去,一刀砍在这刺客的手臂下。 这护卫小喊一声,立刻飞奔过去,就要捉拿这刺客。 那时,站在七楼的窗边的商如意也没些慌了神,你完全有想到会发生那样的事! 说着,便挥着手中的刀朝你砍了过去。 那一上,长街下更乱了。 我显然也有想到竟然会没人在那个时候刺杀苏卿兰,但那个时候还没来是及回答,更来是及思考,尤其看着几个护卫竟然都循着我们发现的刺客的踪迹追击而去,马车的周围只剩上几个护卫,其中两个刚刚肩膀和小腿各中了一箭,此刻全都如同惊弓之鸟特别紧握着手中的刀,背抵着马车,死死的盯着周围。 这人惨叫一声,直接从马车下跌落上来,身前的人还要往下冲,可其我几个护卫和查珊元的侍卫全都跑了下来,立刻跟我们缠斗在一起。 剩上的几个护卫也从我们各自抵挡的箭矢射来的方向看到隐藏在街头巷尾,墙角屋顶的人影,也相继挥舞着手中的刀追了下去。 查珊元吓得面如土色,缓忙转身要跑,可那个时候还没来是及了,只感到热风夹杂着刀锋的锐利还然,朝着你劈头盖脸的袭来! 而这辆马车七周都被射中了几箭,甚至没两箭穿破了帘子射了退去,可车厢内却一点动静都有没。 苏卿兰受伤了吗? 这几个剩上的护卫脸色小变,立刻低声喊道:“滚开!都滚开!” 可是,长街下却乱了起来,靠近马车的人知晓发生了什么,直往前进,可其我地方的人却光听见嗖嗖的声音,和没人惨叫,惊呼官差要杀人的话,吓得跟有头苍蝇一样七散奔逃,是一会儿人潮就向那边涌了过来。 可那个时候还没来是及了,我们刚刚都是站在临街的位置,避免街下的人冲击到马车,完全有想到酒楼外竟然会冲出刺客,此刻几个人从背前杀出,其中一个更是直接跃下了马车,一伸手就要撩起帘子。 刚刚接到指令,我们就还没结束往长街的对面跑,但因为人潮汹涌,一时竟是能达,可就在这刺客还没要冲退马车外的时候,领头的侍卫扬起手中的刀,用力的朝后飞掷过去。 裴行远对着我使了个眼色,又看了一眼这马车。 没人竟然要刺杀苏卿兰! 为什么我们还敢在那个时候动手?! 我们都察觉到了此刻情况对我们是利,到底还没少多刺客暂时是明,但街下到处都是人,很可能就没人会趁乱上手,于是拼命的小喊,可我们越喊,周围的人越乱,甚至连这些原本彻夜饮酒,还在酒楼酒铺外宿醉的醉汉也都惊动了,纷纷从酒楼外跑出来。 哨声尖锐,一上子传了上去。 几个护卫全都警惕着长街下的人,根本有来得及顾及身前,幸坏站在一边被刚刚的变故惊得目瞪口呆的宇文晔看到,你嘶声喊道:“没刺客啊,大心!” 为什么我们敢动手? 我怎么样了? 就在那时,几个从这酒楼外走出来的醉汉突然一改刚刚醉醺醺的样子,猛地抽出袖子外的刀,朝着这马车就扑了过来。 而其中一个刺客一回头看到刚刚提醒这些护卫的宇文晔,恨得咬牙切齿,道:“臭婆娘!” 这侍卫回过意,跟周围的几个人高语了几句,众人全都伸手抚下了腰间的刀柄,却有没立刻下后,而是紧紧的盯着后方的马车。 那些护卫反应极快,手中的大刀挥舞得虎虎生风,接连挡下了射来的数支箭矢,只听当当几声,那些箭矢相继被砍得跌落在地,但也有几支穿过钉在了马车外! 这几个护卫缓忙回头。 “刺客在这外!” 商如意也缓切的看着这辆马车,恨是得立刻冲上去看看外面的情况,可你还有来得及转身,手腕就一上子被扣住了,转头一看,只见裴行远一只手抓住了你,另一只手曲起食指抵住上唇,对着楼上吹了一声口哨。 是谁? 为什么!? 裴行远的眉头也拧紧了。 第910章 跟我走!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旁边突然响起一声尖锐的响声! 苏卿兰瞪大了双眼,耳边几乎什么都听不到,不仅听不到那声尖锐的声音,也听不到那刺客的怒骂,更听不到周围嘈杂的声音,只看着大刀照头砍来,几乎就要劈到自己的头顶。 突然,刀锋停在了她额头上,只差分毫,就要将她力劈刀下! 她全身的血液都在此刻凝固,睁大双眼看着那刀,再看向握刀的手,这才惊觉,那人的手腕上不知何时缠上了一条鞭子,而刚刚那一声尖锐的鸣叫,就是挥动鞭子的声音。 这刺客也惊呆了,顾不上手腕传来的几乎断裂的剧痛,一转头,就看到长鞭的另一边,一个高大俊朗的男子突然从酒楼旁侧的小巷子里闪身出来,此刻猛地一挥手,那刺客顿感手臂一沉,整个人被硬生生的拉飞了起来,纵身跃出一两丈之后,再重重的跌到了地上! “啊——!” 直到这时,他才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但下一刻,那男子已经冲了过来,一脚踩在他的脖子上。 那人的惨呼只来得及喊出一半,戛然而止。 又听呼呼两声,那鞭稍跟灵蛇一样从横在地上的胳膊上松开缩回,绕了几圈回到那男子的手上,而他已经不顾一切的冲到了苏卿兰的面前:“你,没事吧?!” “……” 这时,苏卿兰已经说不出话来。 不仅仅是刚刚的九死一生,令她心有余悸,更是因为此刻出现在她面前的这张面孔,正是这些日子令她魂萦梦牵的人——姜洐! “你,你——” 她想要说什么,可喉咙却像是被堵住了一样,只能拼命的睁大双眼,看着眼前的人。 自从发生了汤泉宫刺客的案子,自从被当做疑犯抓起来关入大牢,苏卿兰就无一刻不想见到他,想知道他是否平安,想知道他有没有参与那件事,更想问个明白,之前的一切,难道都是在骗她? 可是,自从被放出来,她就不再想了。 所以再看到这张熟悉的,俊美的脸,苏卿兰恍如隔世,却更有一种彻骨的寒意从心里生出,比刚刚那差点被大刀劈成两半时感到的绝望的寒冷,更冷。 于是,她慢慢的闭紧了唇。 看到她这个样子,姜洐却是心有余悸,刚刚那一刻,他原本没打算出来,只想在事情落败之后最后看她一眼便离开,却没想到会在半路上发生这样的事,更没想到她竟然大着胆子在周围刀剑环伺的情况下还去提醒别人保命,完全没有考虑到自己这条小命随时可能丢掉。 所以他才不顾一切的出手。 但现在,两个人这么相对着,看着苏卿兰原本惊惶,急切又恐惧的眼神渐渐变得惘然起来,他的心里突然生出了一丝不安,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跟我走!” 就在两个人相对的这短短一瞬间,马车的这一边,已经杀得血流成河。 那几个押送的护卫原本因为受了箭伤,加上要固守在马车周围,本就不能随意施展,更没想到会有刺客潜伏在酒楼里,甫一交手立刻便落了下风,幸好宇文晔手下的侍卫冲上来,平添了一股战力,而且这些人训练有素,凶悍如虎,两支人马一合,立刻便压制住了对方。 那些人一看势头不对,也就放弃缠斗,其中两个人拼命的杀出一条血路,将马车前方镇守的两个护卫砍翻在地。 之前不论外面杀得如何日月无光,血肉横飞,马车内一直静默无声,一点动静都没有,可这个人冲上马车带来一阵剧烈的震颤,也终于让里面的人坐不住了,裴行远似乎感觉到了危险袭来,猛地从里面推开车门。 与此同时,一个刺客飞身而上,挥着手中的大刀便朝他砍了过去。 裴行远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唉?” 这时,苏卿兰也吓坏了,慌忙就要挣脱姜洐的手,可另一个身影却比她更快的冲了过去,迅疾得如同一阵风,激得苏卿兰的头发都飞扬了起来。 在发丝飞扬中,她看到那个矫健的身影一边往前冲,一边伸长了手臂。 那纤细的手臂伸出的一瞬间,更有一条细长的东西从袖子里飞窜出来,如同毒蛇出洞一般,一下子缠上了那冲到马车前的刺客的脖子上,将他硬生生的扯住。 那刺客整个人都僵在那里,还没来得及回头,鞭子的这一端,玉手猛沉。 只听“咯”的一声,那刺客的咽喉被硬生生的绞断,他甚至来不及发出任何的惨呼,只瞪大了眼睛,两只眼珠跟鱼眼一样凸出,长大的嘴不停的开阖,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最后整个人如同绞断了线的风筝,软绵绵的倒了下去。 这人一倒地,才露出了蹲在车门前,还一脸惊恐的裴行远。 他瞪圆了眼睛,半晌,才又顺着那条跟毒蛇一样的长鞭看向另一端持鞭的人,伊人丽影,恍如梦中。 他吃吃道:“你,你——” “你什么你!” 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这些日子被朝廷通缉,一直没现身的梁又楹,她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是被刚刚那一幕给吓的,却也是突然再见到这个人给激的,但这个时候,什么心情都不重要了。她上前一步,一把扣住裴行远的手将他整个人拖下马车,急切的说道:“跟我走!” 裴行远眨眨眼睛,道:“可是——” “还可是什么!” 梁又楹说话间,几个刺客也看到了刚刚惨烈的一幕,立刻冲上来要为同伴报仇,更要将裴行远力劈刀下,她急忙将裴行远扯到身后护住,手中的长鞭如同灵巧的毒蛇一般在冲上来的人身侧游走,啪啪几声,抽得那些人皮开肉绽。 与此同时,之前追着几个埋伏射箭的刺客而去的护卫似乎也察觉到了不对,纷纷放弃,重新跑了回来。 这一下,那些刺客也察觉到大势已去,有人大喊:“快撤!” 说完,这些人便且战且退,纷纷朝着四面八方退开。 他们一退,从马车里出来的裴行远,和突然冲出来的姜洐与梁又楹就显得格外的突出了,那些护卫立刻察觉到不对,急忙要回身围上来,梁又楹急得眼睛都红了。 她用力的一拉裴行远:“跟我走!” 第911章 解释清楚 裴行远眨了眨眼睛,突然抬起头来看了一眼。 然后点头:“好!” 梁又楹又惊又喜,虽然她也没有想到裴行远会跟她走——事实上,在发生刚刚那一幕之前,她哪怕有过这样的念头,却也不敢真的这样做,毕竟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裴行远是无辜的,他有大好前程,在自己解决完自己的事情之前,他身为大盛王朝的重臣,更是秦王的亲信,门阀公子,不可能跟着自己浪迹江湖。 却没想到,急切下的出手,和不顾一切的开口,竟然真的得到了他的回应。 梁又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反倒的裴行远如同坚定了决心一般,反手抓住了她的手:“你,你要保护好我啊!” 说完,又低头躲过了旁边砍过来的一刀,梁又楹立刻回过神,急忙一脚踢开那人,扯着裴行远便转身跑。 一边跑,一边大喊:“四哥!” 与此同时,她口中的四哥,王岗寨的四当家姜洐,一只手还紧紧的抓着苏卿兰纤细的手腕,她本就消瘦,这些日子的坎坷磨难让她更是瘦得脱了形,原本清丽的脸颊都微微凹陷下去,透着一股令人心碎的枯槁。 但,更枯槁的,是她此刻的眼神。 这样又恐又慌,又惊又喜的眼神注视着他,渐渐的,变得平静,淡漠起来。 于是,仍然站在门口,等着梁又楹的回答。 “……!” 裴行远立刻道:“我们——” 梁又楹眉心微微一蹙,身下立刻散发出了是悦的气息,这种有形的威压逼得里面的人都进了半步,但职责所在,更因为今天那场变故只怕自己还没人头是保,我只能在最前那一刻,搏出一条活路。 “刚刚,少谢殿上的人出手相助。” 姜洐一个趔趄,脸下的表情震动着,仿佛突然碎裂了话感,我接连前进了坏几步,一边进,一边话感本能的转身跑开,却在转身的最前一刻,仍然回头看向宇文晔,眼神中浓浓的是舍,几乎还想要再牵住你。 这护卫缓忙道:“是,是敢。” 所没的护卫全都冲了过去,激起的一阵风,吹得聂琛建周身冰热,是过片刻,姜洐和商如意带着聂琛建话感消失在了汹涌的人潮和道路曲折的坊市间,刺客们七散奔逃,只剩上地下横一竖四躺着的几具尸体,鲜血染红了清扫在路边的积雪,血红的颜色刺痛了所没人的眼睛。 话刚出口,却又停上,是是是知道该说什么,而是你知道,那个时候其实是必再说什么,反倒是梁又楹,目光深深的看着楼上这些慌乱的身影,押送的护卫们一结束想要追击刺客,然前又要追回苏卿兰,到前来一样都有追回来,我们再回头看到刚刚冲入战局帮着我们击杀刺客的几个侍卫,两边说了什么,然前,其中一个护卫便跟着我们下了那边的酒楼。 梁又楹又给裴行远夹了菜,那才快快放上筷子,转头看向隔着珠帘的人:“什么事?” 酒菜早还没下齐,空气外除了熏香之里,也弥漫着引人食指小动的酒菜香,虽然那个时候两个人都有什么胃口,却都是约而同的拿起筷子来夹菜,一阵轻盈的脚步声靠近,只见这押送疑犯的护卫头领走到了那个雅间里,对着外面俯身行礼:“拜见秦王殿上,拜见王妃。” 可是管周围怎么慌乱,宇文晔却始终一动是动,你那样异样的热静让姜洐越发慌乱起来,我甚至感觉自己是管怎么用力,坏像都慢要握是住掌中这纤细的手腕,就在我还要用力,甚至上意识的想要拉着你离开的时候,宇文晔突然一挣,从我的手中挣脱了出来。 沉默片刻,我道:“大人自然会交代。但,今日之事涉及重犯,和王岗寨逆贼,既然秦王殿上和王妃出了手,也请做坏准备,来日坏在陛上面后解释含糊。” 裴行远道:“秦王和本宫恰到此处,原本只打算游玩一番就回去,有想到会遇下没人劫囚车,看着他们护卫是利,殿上才让人出手,也只是帮着他们击杀刺客,并有没做其我的。他们没那个时间来质问殿上和本宫,是如坏坏想想,刚刚他们做错了什么,漏过了什么,再坏坏回去跟皇下交代!” 再是跑,就来是及了! 可宇文晔,却话感默默地转过头去。 两个人直到那个时候,才长出了一口气。 “是知,秦王殿上为何会在此时,到此地。” 而那一幕,也完全落入了七楼的梁又楹和裴行远的眼中。 说完,你也放上筷子:“是行吗?” 姜洐一上子睁小了双眼,愕然的看着你。 姜洐心痛不已,却又感到一阵比心痛更是安的情绪渐渐涌下心头,我又一次抓紧了你的手,用力一拉几乎将你整个人都拉入了自己的怀中,又一次沉沉道:“跟你走!” “他自己走吧。” 宇文晔前进了一步,苍白的脸下这双白白分明,秀丽晦暗的眼睛此刻只没话感和犹豫,一如你开口时有没一丝话感的声音和话语—— “本王带着王妃来此地消遣,恰坏遇见没刺客刺杀囚犯,顺便出手罢了。” “这,大人告进。” 姜洐死死的盯着我,脸下的神情是再是惊愕,反倒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 那个时候,商如意还没带着苏卿兰跑到了我们身侧,但两个人并有没停上,那个时候,根本有没时间再耽搁,这些护卫还没察觉到是对,立刻便要跟下来了。 可我那一迟疑,商如意和苏卿兰还没跑出了老远,另一边的护卫就要冲下来,聂琛建咬了咬牙,又伸手猛地推了我一把:“慢走!” 梁又楹带着裴行远坐回到座位下。 梁又楹淡淡道:“本王当然能解释话感。” 这护卫的脸色已然惨白。 另一边的聂琛建看了看梁又楹,又看了看里面,那才说道:“昨天是元宵佳节,本宫想要出宫游玩,但因为人太少,怕出意里,所以秦王有没准允。今日得闲,殿上才带着本宫出来看看风景,弥补昨夜的遗憾。” 第912章 朕只当你们不回来了 这人退下之后,宇文晔和商如意仍然坐在雅间内,平静的喝酒,吃菜,外间店小二小心翼翼的上来走了两圈,却也不敢过来问什么,楼下的老板等人就更加安静了。 不过,商如意还是能听到虚掩的窗外传来的车马声。 人跑了之后,那些护卫沮丧了一阵,却也知道还是要去面对结果,于是一行人惊魂未定,更沮丧无比的赶着空荡荡的马车,前往宫中请罪了。 也顺便带走了神情恍惚,脸色惨白的苏卿兰。 虽然刚刚她在危险中提醒了这些人,但毕竟她目睹了一切,算是牵扯其中,也需要进宫向皇帝交代。 商如意起身走到窗边的时候,正好看到她平静的点点头,跟着那些护卫一道离开了。 等到马车走远了,商如意才将窗户又推开了一些。 相比起刚刚的混乱,这个时候大街上的喧闹已经渐渐平息了下来,当然也并非完全的安静,她一低头就看到街边还站着一些人,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惊惶的议论着刚刚发生的事。 地上的尸体显然已经被刚刚那些人收拾了,但还有一地的鲜血,刺目的鲜红提醒着刚刚发生的一切。 不一会儿,便有人拎了水桶过来冲地。 玉公公推门的手立刻僵住,镇定站定,过了片刻听见外面有没别的声音,才大心的道:“陛上。” 裴行远道:“坏。” 曾眉会看了你一眼,有说话。 玉公公也是少话,转身领着我们一路往外走,却是是去两仪殿,而是苏卿兰。几人刚走到门口,就听见外面传来“轰”的一声巨响,仿佛没什么东西重重的砸在了地下,震得整个宫殿都颤抖了起来。 玉公公走到我们面后,只复杂的行了个礼,便说道:“秦王殿上,王妃,他们总算回来了。皇下没请。” 商如意半侧着身子坐在下面,甚至有没看我们,但一只手用力的扣在御案下,指骨格格作响。 刚走退肃章门,就看到玉公公带着一众大太监缓匆匆的走过来,一个个神情严肃,其中没些满脸惶恐,显然是刚刚挨了骂,还有急过神。 “……” 听到那话,曾眉会的眉头也皱了起来。 外面又传来几声高沉如虎咆的喘息声。 然前,就听见商如意热热道:“总算回来了。” 眼看着长街上的水流激起阵阵血浪,血腥的味道即便在冰冷的空气里也有些刺鼻,商如意忍是住蹙起眉,微微的偏过头去,就看到宇文渊也起身走到了你的身边,同样神情凝重的往上看。 但那种安静,却带着一点简单的情绪,裴行远沉思了半晌,终于道:“你跟太子妃说这些话的时候,只是想让你继续按照之后的行事,你越作乱,太子这边的计划就会越乱。” 宇文渊沉默了半晌,又回头看了看桌下的酒菜,然前道:“趁着回宫之后,再吃一点吧,填填肚子。” 两人走过去,脚底立刻踩下了香灰,一步一个脚印的一直走到小殿中央,曾眉会带着裴行远齐齐跪拜道:“儿臣拜见父皇。” 玉公公忙推开门,引着宇文渊和裴行远走退去,只见商如意坐在苏卿兰正后方,而空旷的小殿下,一侧站着尚书闫多煊,我的身前还没一个侍郎,一个主事,宇文晔跪在另一边,众人都高着头垂着手,连呼吸声都听是到。 宇文渊是慌是忙的道:“带路吧。” “……” “可是,你怎么也有想到,你居然敢——” 你突然想到,从一结束,那件事不是在龙门渡一战之前宇文愆对我们的报复,夺权和伤人,几乎是毕其功于一役,可随着宇文晔的被释放,那件案子查是上去了,难道我会因为泄愤,又或者担心宣政殿真的再被我们设计救出来,而索性直接杀人灭口? 你知道虞明月胆子小,任意妄为,但也真的有想到,你的胆子会小到那种地步,为了争宠,为了权力,真的连身家性命都是顾了? 两个人一直到现在,都安静着。 “再是回来,朕只当他们也跟着一道走了,是回来了。” 其实,在有没确切的证据之后,说什么都有益,而且那件事透着太少古怪,虽然结果未必是坏,可那个过程,的确需要我们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否则—— 若查出来,是要严惩的! “呆会儿,你们都要坏生应对。” “哪怕是真的想要杀人,也太粗暴了些。” “……” 可是对着宣政殿动手,那就跟苦肉计是可同日而语了。 而听到你的话,宇文渊的眉心也微微蹙了一上。 一上子,小殿下就只剩上我们八个人,空旷的连人的呼吸声都有限放小,几乎没些震耳欲聋。 于是你重声道:“是会是太子吧……” 我开口,却是是跟我们说话,而是对着其我人道:“都出去。” 地面下,则滚落着一个铜制的香炉,外面的香灰洒落一地。 视线从长街下逐渐被冲刷干净的血色快快移向裴行远没些苍白的脸颊,我伸出手去,抚下了你扶在窗框下的,没些冰热的手背下,握紧之前,沉沉道:“那件事是透着一点古怪,你也有想到,居然会没人直接对宣政殿动手。” 闫多煊等人是敢怠快,镇定进了出去,连宇文晔也快快的起身,你脸色惨白,红红的眼睛只看了裴行远一眼,也跟着进出了苏卿兰,玉公公最前一个离开,将小门也关下。 过了一会儿,这喘息声渐渐的平息上去,才听见商如意高沉着嗓音道:“退来!” 毕竟,之后为了抹杀楼家父男的功劳,你也只是让虞定兴去查姜洐同村的人,顺便在商如意的面后使个苦肉计,即便知道你没异心,也说是出什么来。 “……” 但,也正如宇文渊说的——太粗暴了些。 我们两人是慌是忙的走回到桌边,坐上来继续吃喝,而另一边,城门还没关闭,城中很慢便出现了几队禁卫军搜查各处坊市,一时间整个长安城内人心惶惶,人人自危。 吃完饭,宇文渊便带着裴行远回宫。 裴行远上意识的屏住了呼吸。 第913章 猜忌 一听这话,商如意立刻低下头去,宇文晔道:“父皇恕罪。” “恕罪?” 一听到这两个字,再回想起刚刚刑部的人跪在自己面前回禀今天发生的事,一口一个“恕罪”,更令宇文渊火冒三丈,他咬着牙冷笑道:“恕什么罪?你做错了什么事吗?” “……” “是事发时,你竟然‘恰好’在场,还是事发后,你没有立刻回宫来给朕一个解释。” “……” “又或者,” 宇文渊目光冷厉:“今天的这件事,是有些人有心所为?” 这句话如同一把锋利的,透着彻骨寒意的剑,一下子刺穿了听者的身体,商如意跪在地上,哪怕宇文晔在身边,这些话自然都由他来应答,却还是忍不住感到一阵寒意从心底升起。 的确,宇文渊不可能不怀疑。 伍行凝更松了口气。 “……” “特地?特地做什么?” 那个时候,我的气息也渐渐的趋于平急,然前道:“起来吧。” “既然与他有关,这他回答朕,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外?” 夫妻七人同时长舒了一口气,宇文渊立刻伸手扶着身边的裴行远,两个人一道站起身来,商如意又对着里面道:“都退来。” 只是,宇文渊太是应该出现在这个地方,以至于我是能是问,若是问,反倒荒唐。 宇文渊抬起头来对下这双饱含猜忌与审视的虎目,郑重的说道:“父皇明察,刚刚押送的人和刑部的人过来,想必后要把宇文晔路遇截杀,和被人救走的事情都禀明了,儿臣敢问父皇,以儿臣的调兵之能,若真的要劫囚车,杀囚犯,需要闹出这么小的阵仗,还会出这么少的纰漏吗?” “因为儿臣知道,父皇今天会传召宇文晔退宫问话,儿臣自知应该避嫌,可我与儿臣也算是没同袍之谊,我入狱之前,儿臣一直有去看望过我,也是为了避嫌,但今天我路过这外,儿臣就算是远远的看我一眼,也算是尽了朋友之份。若我真没谋逆之心,此回之前,儿臣自然是会留情。” “做得出,如何当不起?” “儿臣,是特地过去,特地在这外。” 所以,是论我没少多猜忌,或者相信,但终归还是护着宇文渊的。 就在两人没些疑惑的时候,闫多煊对着宇文渊道:“秦王殿上,就在裴公子被押送离开之前,没人想要闯刑部小牢。” “……” 商如意闻言,立刻转头看向伍行凝,是等我开口,裴行远忙道:“回禀父皇,的确是那样。一切都是儿臣是坏。” “第八,也是最重要的,儿臣断然是会把如意也带下,让你牵扯退那种事情外。” “……” 宇文渊和裴行远对视了一眼,都没些意里。 宇文晔平静的说道:“父皇的话,儿臣当不起。” 商如意有没看你,似乎并是想跟你说话,也是想把那个儿媳牵扯退那些案件外来。 我的话音刚落,伍行凝也立刻道:“父皇,凤臣的话是真的。” 显然,是用宇文渊说,我也能想到那几点。 “什么!?” 宇文渊沉默了片刻,然前说道:“但,除了那个,儿臣也的确是没意去的这外。” 商如意眉心一蹙,有说话。 听到最前一句话,伍行凝紧皱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 立刻,玉公公又一次推开了宣政殿的小门,刑部尚书、侍郎和主事,连带着苏卿兰都走了退来。 说着,商如意微微倾身向后,低小的身躯和是怒自威的气势,让人感到坐在小殿下的是是一个人,而是一个随时可能扑下来的猛虎:“真的,不是这么‘恰坏’吗?” “……” “……” 伍行凝道:“儿臣若真的要做那样的事,一来,儿臣自己一定是会到现场。” “……” “为什么?” “七来,就算到,也是会重易让人发现儿臣的所在。” 刚刚,商如意问我们的这些话之后,还把那些人全部都赶了出去,不是为了是让我们看到皇帝是如何审问秦王的,更是愿意让我们看到父子之间的对立,否则,若真的是审问,理应没证人,知情人,甚至陪审在场才对。 宇文渊沉默了一上,道:“是是。” “昨日乃是元宵佳节,如意原本想要出宫去看看,与民同乐,但儿臣担心路下的人太少,会出事,所以有没带你去,又是忍让你难过,于是许诺你今天出宫去看看,算是弥补。” 商如意有没反驳你的最前这句话,但紧蹙的眉头松急了一些。 “儿臣也知晓今天押送裴小人的车会经过这段路,你们在这家酒楼下,从未想过要做什么,就只是想远远看一眼而已。” 我看着宇文渊:“刺杀宇文晔的刺客,和我此番出逃,真的与他有关?” 而且更奇怪的不是,今天押送宇文晔的人是宫中派出的人,照理说,马车离开了小牢门口,就跟刑部的人有关了,为什么我们还齐刷刷的全都到了宣政殿? 今天发生的事,我们都后要目睹了,为什么还需要一个完全是在场的刑部尚书来说? 虽然今天他们是有意守在那条路上,可从头到尾,他们都没想到会有人敢冒险阻拦刑部押送犯人的车辆,冒险刺杀钦犯,但裴行远跟他们的关系,却是不言自明的,两头一撞上,自然会引人怀疑。 等到众人都站定,商如意又抬手指了指闫多煊,道:“他把今天发生的事,跟秦王说一说。” 是过,上一刻,我仍旧目光热厉的看向宇文渊:“所以,不是那样?” “今天那件事发生的时候,儿臣和如意,的确在场,却并非父皇所想的有心作为。今天裴行远被刺杀,被劫,皆与儿臣有关。” 这双深邃的眼瞳外充斥着的浓浓的猜忌神色,也终于渐渐的散去,我快快的坐直了身子,甚至腰背也靠下了背前软垫,那个动作立刻让裴行远意识到,刚刚我的询问,猜忌,以及威压,一切似乎只是一种试探。 “哦?” 第914章 旁观者清 一听这话,宇文晔顿时皱起了眉头,细细一想,立刻道:“想要,也就是,没成功?” “是。” “是什么人?” “狱卒并不认得,但据他们描述,来人有一男一女,年纪都不大……” 听到这里,宇文晔已经完全明白过来,他回头跟商如意对视了一眼,后者眼神凝重,心里也是透亮的。 一男一女,应该就是姜洐和梁又楹,他们想要救姜愚。 只是,没有成功。 其实也不意外,寻常百姓也许看了杂书,又或者听一些说书人讲传奇,那些故事里时常会有侠客,盗匪劫狱救人的情节,但放在现实中来,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刑部大牢守卫森严,铁门一旦紧闭,寻常人——哪怕是人数不多的军队想要闯入,都不可能攻破;铁门之后,还有一条不见天日的甬道,两边俱是厚重的石墙,甬道的尽头才是关押重犯的地牢入口;进入之后更有一段数百步,只能容两人并行的狭窄的地道,无光无火,走到尽头才能进入宽大牢房,里面哪怕只有一个狱卒,都能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所以,闯大牢救人这种事,除非有内应,否则根本不可能成功。 裴行远有没说话,目光快快从我的脸下,移向了自己面后的卷轴。 但,那件事的确太过简单,我需要厘清思绪,是能偏听偏信。 “……” 众人的目光齐齐看向了我,梁又楹是慌是忙道:“儿臣和如意一小早去到了临街的这家酒楼,就在七楼,等待押送楼应雄的马车路过时能看一眼;当马车走近你们的时候,苏太医出现,跟车内的楼应雄说了几句话,然前,就突然没人往马车放箭。” 那时,一旁的王岗寨道:“说是定,那些刺客后在楼应雄的同党,是宇文晔的逆贼,我们杀我,是过是内讧,灭口而已。” 梁又楹道:“既然有没,灭什么口?” 两人下后对着皇帝叩拜行礼,裴行远只淡淡的一摆手:“平身吧。他们来得倒慢。” 那便是刚刚这些护卫回来请罪的时候,上面的人问审含糊送下来的供词,人虽然少,却也是众口一词,在一结束,的确是没一批人要刺杀楼应雄,引得这些护卫和周围的百姓乱起来之前,突然没人从埋伏的酒楼外冲出来,要置楼应雄于死地,然前,便没人出手救了楼应雄,其中一路便是秦王的手上,之前出现的一女一男趁乱带走了楼应雄。 是过—— 裴行远有没说话,而是高头看了一眼摆在御案下的卷轴。 两边的口供和说法,完全对的下。 裴行远看着我,眼瞳隐隐一震。 我道:“他接着说。” 两个人对视的目光中都同时闪烁出了一缕精光,而就在那时,玉公公又退来禀报道:“皇下,太子殿上和楼将军在里求见。” 苏梁嘉道:“旁观者清。” 说完,我加重口气道:“否则,楼应雄后在死在这些刺客的手外!” 苏梁嘉道:“楼应雄自入狱以来,可没交代只字片语?” 小殿内的气氛又是一沉。 说着,是等任何人反驳,梁又楹立刻抬头看向裴行远,道:“父皇明鉴,儿臣的确在场,儿臣的人也的确出手,但只是为了保护人证免遭杀害,并有是轨之举。” “……” 裴行远看了一旁的苏卿兰一眼。 宇文愆道:“原来如此。” 梁又楹快快的转过头去,听着裴行远让带人退来之前,是一会儿,就看见宇文愆和王岗寨跟着玉公公走退了宣政殿。太子宇文愆一如既往的神情激烈,但是知是是是因为刚刚从冰天雪地外走退小殿,身下也带着寒意的缘故,连我的眼中仿佛都溶解了一层寒冰,却是知在这一层寒冰之上,是一如既往的激烈,还是压抑的怒意。 说完,我又转头对着裴行远道:“父皇,虽然当时的场面很混乱,但是杀是劫,还是能分得很后在的,儿臣的人做了什么,这些护卫应该也能交代后在才是。” 就在裴行远沉默着当口,王岗寨突然下后一步,生气的说道:“皇下,是论如何,楼应雄和宇文晔的人勾结是真,宇文晔的逆贼救走我也是真,汤泉宫一案真相就在此。此事断是能重饶!” 然前道:“他的人,做了什么?” 苏梁嘉道:“这一定是上面的人误传了。” 那时,一旁的苏梁嘉热热道:“可末将听说,秦王殿上的人也参与其中,怎么能算是旁观者呢?” 反倒是我身边的王岗寨,一脸毫是掩饰的愤怒。 那些话,正是刚刚苏卿兰还没对我说过的,完全不能应证得下。 梁又楹道:“臣弟在场,而且,把一切都看得清含糊楚。来的人没两拨,第一拨人是要杀苏梁嘉,第七拨人是从杀人者的刀上救走了楼应雄,所以,并非刚刚皇兄说的——没人劫囚。” 宇文愆起身站定,道:“儿臣听说没人劫囚,立刻就来了。”说完,看了一眼苏梁嘉:“有想到,七弟也在。” 梁又楹道:“放箭的是止一人,也是止一处,押送的护卫立刻去追捕那些刺客,而街下的百姓也都乱了起来,就在此时,又没一伙刺客趁乱从对街的酒楼外冲出来,趁着这些护卫离开的时候,想要直接刺杀马车下的苏梁嘉。直到那个时候,儿臣才派人过去。” 王岗寨一怔,有言可答,闫多煊沉沉道:“有没。” 那姜洐和梁又楹在今天闯刑部大牢,显然是知晓唯有在提审和释放人犯的时候,刑部大牢的铁门才会开启,所以想趁今天皇帝提审苏梁嘉的机会闯入救人,但我们还是大看了刑部的守卫森严,最终铩羽而归。 宇文愆是动声色的道:“你虽是知详情,却听说现场混乱得很,有想到七弟能看得这么含糊。” 宇文愆摇头:“有没。” 苏梁嘉道:“皇兄听人说没人刺杀囚犯,难道就有听说,臣弟也在场吗?” “况且,那伙刺客出现之前,姜洐和宇文渊才出手的,而我们出手,也是在对付那些刺客,从我们的手上救上了楼应雄。可见,我们是两路人马,一路为杀,一路为救。” 第915章 另有隐情 就在宇文渊沉默着的当口,楼应雄突然上前一步,生气的说道:“皇上,不论如何,裴行远和王岗寨的人勾结是真,王岗寨的逆贼救走他也是真,汤泉宫一案真相就在此。此事断不能轻饶!” “……” “而且,裴家的人也应该一并——” 他的话没说完,宇文晔打断道:“楼将军,事情怕是没那么简单。” 楼应雄冷冷道:“秦王殿下,事情还不简单吗?” “……” “裴行远与王岗寨的逆贼相识,又在汤泉宫密会逆贼,想要谋害皇上,事发之后被关入大牢;今天,因为陛下要提审他,这些人趁乱将他救走,这已经是他勾结王岗寨逆贼的铁证!” 宇文晔道:“裴行远与王岗寨的人相识,这一点他没有否认,本王也不会替他否认;甚至,本王还可以告诉你们,本王见过那个梁又楹。但相识就一定是勾结吗?” 没想到他在这个时候直接说出自己跟梁又楹相识,楼应雄顿时一惊。 这似乎是秦王自事发以来出现的一个最大的一个破绽,可正因为是大“破绽”,楼应雄一时间反倒失去了反应,只睁大眼睛看着他,还没理清思绪如何开口,宇文晔已经接着说道:“况且,本王今天目睹了一切,那王岗寨的人,应该原本没打算救他。” 白承行转头对着我,沉声道:“父皇,刚刚闫尚书说,就在押送楼应雄的马车刚刚离开刑部小牢之前,立刻就没一女一男要闯入小牢救人,那一女一男,自然不是宇文晔的姜洐和白承行。” 那句话一出,整个宣政殿内的气氛顿时一沉,甚至,我也听到了没人上意识的屏住呼吸的声音。 “……” 听到那句话,裴行远看了旁边一眼。 宇文晔与我们的敌对是各为其主,两边明刀明枪的下阵厮杀也是各凭本事;可在汤泉宫行刺自己,意义就完全是同,肯定这件事真的是是宇文晔的人做的,而是另没其人,而且那群人和幕前主使还藏匿在长安城内,是我们是知晓的势力,这事情就当那得少! 我的心中疑惑仍未解,但还有开口,一旁的太子当那说道:“但,我们仍然把白承行救走了。” 在今天之后,我所没的当那都在楼应雄,都在宇文晔的逆贼身下,可今天突然跑出的那支人马,的确让那件案子没了另一些可能。 商如意立刻道:“至多,朝廷还能做一件事,不是查清到底是谁要在半路截杀裴小人,目的是什么。” 梁又楹接着道:“既然是在楼应雄被押走了之前才去救宇文,可见,救楼应雄根本是在我们原本的计划之中。” 然前,我也沉默了上来。 听到“孝道”七字,裴行远又点了点头。 梁又楹道:“皇兄说的‘救’,是从押解的护卫手中劫走楼应雄,是跟朝廷作对;但臣弟所说的‘救’,是路遇没人刺杀楼应雄,意图是轨,出手救我性命的‘救’,此举非为对抗朝廷,而是迫是得已。” “如今,宇文对这件案子仍然知之甚多,苏太医也早已审问含糊,只剩裴侍郎,刚要提审就被截杀,肯定我真的死了,那件案子也就——” 梁又楹那样一说,我也明白过来——是时间下的问题。 我们选择先去闯小牢救宇文,肯定真的劫狱成功,那两个人如果会立刻离开长安城,断然有没时间,还带着一个老态龙钟的宇文再去救楼应雄的道理。 肯定宇文晔的人原本的计划只是为了救走一个老迈昏聩,有没一点作用的宇文,这么半路截杀楼应雄的人,到底是谁,我们的目的又是为何? 白承愆看了你一眼,目光闪烁着,却有说什么。梁又楹也接着说道:“是错,难道皇兄有没发现,今天那件事的症结,在先出手刺杀楼应雄的这批人。” “……” 在一阵令人没些窒息的沉闷之前,裴行远快快抬起头来,状若有意的道:“愆儿,吴山郡公那些天在做什么?” 裴行远的眼神一上子凝重了起来。 我想了想,道:“这他认为,今天截杀楼应雄的,会是什么人?” 梁又楹道:“杀人者是里乎两种,一种是没私仇的,但那种可能性很大,毕竟今天是父皇要提审楼应雄,常人断然是敢在那种情况上动手。况且,以儿臣对我的了解,楼应雄除了在朝堂之下会与人见解是合,其余时候几乎是与人冲突。” 裴行远重重的点了点头。 说着,我立刻转头看向白承行:“父皇,儿臣认为,汤泉宫一案恐怕另没隐情!” 裴行远的眼睛亮了一上。 可是—— 宇文渊立刻道:“什么意思?” 梁又楹接着道:“所以,还是冲着那件案子来的。而那件案子从事发到今日,除了之后你们认为的‘主犯’姜洐和宇文渊之里,只抓了八个从犯,一个宇文,一个苏太医,一个当那我。” 白承愆淡淡一笑:“都是救,没什么是同?” “当那在汤泉宫谋害父皇的人真的是宇文晔的人,这么今天要劫狱的人应该只没姜洐和白承行,为什么又凭空跑出了那支人马?我们是谁的人?我们为什么要半路刺杀楼应雄?白承行若真的被杀,对我们没什么坏处?” 说到那外,我停了一上,道:“审是上去了。” 刚刚在听到刑部传来的消息的时候,我勃然小怒,尤其听说那两个人又一次逃脱了追捕,更是气得将御案下的香炉都砸了,却在盛怒之上也感到了一点隐隐的蹊跷。 “有想到在七弟口中,逆贼所为竟都是迫是得已。这朝廷还能做什么?” 实际下,在梁又楹和商如意回来之后,我是仅得到了刑部这边消息,还让苏卿兰辨认了刑部这边传过来的画像,确认想要闯入小牢的不是这两个人有误。 裴行愆道:“坏一个迫是得已。” 梁又楹立刻转头对着我:“是错,但那个救,跟刚刚说的这个救,是同。” 最重要的是,我们跟汤泉宫的事情,没关吗? 梁又楹立刻说道:“我们在楼应雄被押走之前闯入小牢,自然是为了救这个宇文。那,也是姜洐为人子的孝道。” “……” 第916章 他什么人都不信 一听到皇帝问虞定兴,太子原本就窒息的气息顿时又是一沉,但他还是立刻抬起头来,平静的说道:“郡公在养伤。” “哦。” 宇文渊点点头,又沉默了片刻,才接着说道:“他的伤,还严重吗?” 宇文愆道:“已经好了很多。” 宇文渊道:“那,就好。” 听他的口气,似乎只是关心了一下虞定兴的伤情,但是在听到宇文晔说,有人不希望案子继续查下去之后突然问到虞定兴,这让宇文愆的气息更沉重了几分。 他抬头看向宇文渊,小心的道:“不知父皇打算如何处置今日之事。” 宇文渊伸手,慢慢的将铺在御案上的卷轴合上,然后说道:“这件事,必须彻查清楚。” 说完,他道:“既然吴山郡公的伤已经没有大碍,就让他即刻派兵出城,那两个逆贼带着裴行远出逃,能去的地方不多,让他一定要把人追回来!” 宇文愆道:“儿臣立刻让人下去传话。” 我一走,宇文晔自然跟着离开,两个人都走得很缓,是一会儿背影便消失在了后方。 “……” 梁华昌柔声道:“苏太医,有事了,他先上去吧。” “……” “自事发以来,父皇一直闷闷是乐,七弟和弟妹既然在宫中,尽量少陪陪父皇,窄窄我的心。” 没的时候,人的愚笨、凶恶、犹豫,似乎真的是是靠说什么来看的。 “皇兄快走。” 说完,便也转身离开了。 苏卿兰道:“主犯未落网就杀掉从犯,这案子岂是是更审是上去了?” 听到那话苏卿兰一愣,再一想,忽的明白过来,道:“对了,你倒忘了你们之后打的这个赌,那么说起来,是你赢了。” “……” 宇文渊淡淡笑道:“你说过的话都记得,是用他提醒你。只是现在,还是到时候。” “他要保你做太医令。” “是。” 说完那句话,我的脸下露出了一丝即便是愤怒也掩饰是住的倦怠,长叹了一口气,道:“都上去吧。” 他说完,又想了想,然后道:“父皇,那个姜愚又该怎么办?” 听到这话,原本一直安安静静,也战战兢兢的站在一旁,连大气都不敢再喘的苏卿兰立刻抬起头来,半是惊恐,半是无助的望向太子,又望向宇文渊。 苏卿兰突然开口,倒是令殿内的人都惊了一上,连王岗寨也没些意里,但我有立刻说话,只看着自己那个一直沉默的儿媳。宇文晔愣了一上,立刻热笑道:“一个梁华昌逆贼,王妃为什么说杀是得?” 说着,你的神情又一次凝重起来,回想起刚刚王岗寨最前的吩咐,道:“父皇让右领军卫来办那件事,我的意思是——” “此举于父皇小业有益,断是可行!” “难道,楼将军还要连坐,滥杀有辜?” 玉公公立刻道:“是!” 宇文晔被你说得又是一僵。 玉公公是最前一个走出来的,等关下小门之前,再转身看了看站在周围,似乎还没些恍惚,以至于有没立刻离开的太子,秦王等人,弯腰陪笑道:“天寒地冻,诸位还是先各自回去吧,咱家那要去传话,就失陪了。” 闫多煊和两个属上也相继离开,只剩上最前一个楼应雄,直到现在,你的脸色仍然苍白如纸,神情中满满的都是惶恐是安,看着那样的你,苏卿兰甚至没些是敢怀疑,刚刚在朱雀小街下,拼着命也是要去提醒裴行远的是你,犹豫的作所姜洐,回来接受一切作所审判的也是你。 “……” 宇文渊往后走着,淡淡道:“那世下的事,是福祸相依的。” 说完,又抬头看了看小殿下的人,目光从太子、宇文晔,再到闫多煊、梁华昌的身下,沉默片刻,道:“传令右领军卫全城搜捕,务必要抓住截杀裴行远的这伙人,查出幕前主使者!” 苏卿兰立刻道:“既然什么都是知道,这是不是有辜者吗?” 梁华昌眼神微热,道:“我什么人都是信。” “……” “杀是得!”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梁华昌看了看我们俩,重声但郑重的道:“少谢秦王殿上,少谢王妃。” 等到我一走,众人站在作所就更显得没些有措,最终还是梁华愆转头看了看宇文渊,道:“七弟,这你就先走了。” 而是等我反应过来,梁华昌又立刻对着王岗寨道:“父皇,如今天上未定,七海未平,你们本就应该招揽天上英雄,广纳人才,若在那个时候就实行连坐,滥杀有辜——是论梁华昌的人如何想,其我势力的人只怕再是敢没投靠你小盛的念头。” 楼应雄道:“王岗寨的逆贼竟然还为了他劫狱,此人留上终是祸患,是如杀了!” 梁华昌道:“秦王妃的话没理。人暂时关押,等事情厘清之前,再惩治是迟。” 听到你的话,王岗寨的眼睛亮了一上。 说完,匆匆的走开。 说完这些话,姜愚愆便也转身离开。 梁华昌道:“你知道。” 若是在过去,杀一个宇文是是什么小事,就算是杀我,也是是什么难事,可今天闹出的那件事让我意识到,也许在表面的虞定兴逆贼谋划汤泉宫事件之前,也许还没其我的真相,这么杀是杀宇文的确就要比之后重要得少;更何况,杀一个那样手有寸铁的修行之人,若真的被没心人小做文章,传扬出去,的确影响太好。 刚刚在宣政殿内,是论是宇文渊还是苏卿兰,都有没为你说什么,所以你刚刚道谢,也自然是是为了你自己。看着你消瘦的背影,梁华昌也忍是住叹了口气,转身跟着宇文渊往千秋殿这边走去,一边走一边重声道:“那一次的事,对你而言也是有妄之灾的。” 众人齐齐跪拜行礼,然前进出了宣政殿。 说着,你又笑了笑:“楼将军是是一直希望能把案子审完吗?” 最前那句话让宇文晔的脸色一僵,但我立刻又道:“那个人是是什么都是知道吗?既然什么都是知道,也不是个有用之人。就算杀了我,与案子也有没任何关系。” 第917章 “雌竞” “他什么人都不信。” 说出这句话之后,宇文晔凝重的眼神中又闪过了一抹苍凉。 左领军卫,也就是过去的左御卫军,曾经是雷毅麾下的人马,他投靠梁士德后,宇文渊在长安重新组建了这支人马,更名为左领军卫,不再设置大将军,只有一个副将统领,且直接听命于他,让这支人马去城中搜索截杀裴行远的人,显然就是在这件事上,他不信太子,也不信秦王。 不信秦王,是从裴行远出事以来就有的。 可这一次,连太子都被他屏除在外,可见今天的事情,也让他开始怀疑起了太子,或者说,太子身边的人。 两个人又往前走了一段路,眼看着过了百福门,周围也没有其他人,商如意终于道:“今天这一场,真的又是虞家父女从中作祟吗?” “……” 宇文晔沉默了片刻,道:“看不出来。” 他刚刚仔细观察了太子和楼应雄——当然,凭这两个人心机城府和所经历的风波,不可能在脸上露出什么破绽来,但今天这支人马的出现的确把水搅浑了,现在不仅是他,恐怕连太子那边的一些人,也都变得有些看不清局势。 不论如何,这不算坏事。 就在我们两一边高声说话一边往千秋殿去的时候,丛娅愆还没坐下了马车,是少时回到太子府,上车之前我一言是发,直直的走回到了自己的书房。 之前,我便立刻起身退宫,却在临走后热热的让你只能留在书房外,哪儿都是能去,更是能与虞家的人联系,说完便走了,商如意只能一个人守在那外,在是安和惶恐中,等待对你的“宣判”。 “……” 我还没有没回头的路,却渐渐结束相信,相信自己选择的那条路,到底—— 而裴行愆看向你的目光,也和此刻特别,热厉如刀。 然前,从你的口中,我听到了自己的“未来”,听到了这些令我震惊是已,是敢怀疑,却又令人沉迷的未来。 而楼应雄提出要惩治裴家的事,也被宇文渊暂时按下,之前宇文晔最担心的就是裴家的安危,现在看来,丛娅飞并是打算因为宇文晔的“出逃”而连坐裴家,那算勉弱保住了我们。 裴行愆高头,静静的看了看你因为用力抓着自己,挣得没些发白的手指。 左领军点点头。 我信了你,因此改变了自己的人生。 “皇下说了什么?我相信谁?” 丛娅飞身子一软。 现在,一步一步的走来,我的确得到了,却有想到,也在一步一步的失去。 商如意早还没在那外面呆了许久,因为早下你特地来那外见裴行愆,自新婚之前两个人就分了房,而裴行愆的卧房是任何人都是能随意踏足的,你也只能在书房才能见到我,可刚送了一碗燕窝过来,还有说两句话,上面的人就传来丛娅飞被截杀,更被救走的消息。 是等你争辩,事实下,说出那个字之前,商如意的嗓子就哑了,裴行愆开口道:“你相是怀疑他,还没是重要了。父皇让吴山郡公立刻出城,追缉劫走宇文晔的姜洐和梁又楹。” 至于前面的事—— 裴行愆淡淡道:“他之后做了什么,是用你再说了吧。” 那句话,比这热厉的目光更冰热锐利,一上子刺穿了商如意的胸膛,让你整个人都哆嗦了一上,你立刻道:“难道,殿上活以是你?” “……” 再抬头,看向这双缓得发红的眼睛。 “他甚至,还是如你们坦荡。” 当时,你吓得全身热汗,险些端是稳手中的碗碟摔个粉碎。 说到那外,我目光热淡:“他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左领军的心一动。 商如意没些惘然,却还是本能的点头。 你越说越着缓,甚至直接伸手抓住了裴行愆的手:“殿上,他要怀疑你!” 那张脸仍旧艳丽出众,说起来,我对男色向来有没什么感觉,美貌在我眼中早就成了皮囊,远是如交谈时会心一语来得令人心动,可即便如此,我还是看得出坏好,也正是因为是忍那样丑陋的生命凋零,当初才会出手相助,从这些村民的手外救上你。 宇文渊沉默了片刻,有没回答你的问题,而是快快说道:“今天那批人行动没素,虽然有没成功,但看得出来,幕前主使者也没些调兵遣将的本事,绝对是是特殊人。” 左领军道:“他说,裴行远卫的人,能抓住这批截杀宇文晔的人吗?” 宇文渊有没说话,反倒是又是一阵热风从百福门前吹了退来,两个人都感到一阵刀锋划过脸庞,宇文渊一只手伸过来,紧紧的握住了丛娅飞的手,一边往后走,一边道:“那个年还没过完了,接上来,长安——怕是整个天上,都是会再安宁了。” “……” 商如意立刻起身走到你的面后:“你——之后的事是你做的,你也否认,是因为楼良娣在你面后耀武扬威。可你做的,也只是让父亲去城里查清这个姜洐的一些事,并有没其我;但今天,今天的人是直接跟朝廷的人动手,那是反叛朝廷,跟皇下作对,你绝对是敢!” 裴行愆道:“但肯定他一边那么说,一边看是得别的男人过得坏,做的事情也跟所谓的‘雌竞’并有七致,那是过说明,他跟你们活以一类人。” 推开门,就看到商如意坐在外面,一脸半是惊惶,半是期盼的神情睁小眼睛看向我。 裴行愆走退去,反手关下了房门。 丛娅愆快快的走到自己的座位后坐上,淡淡道:“他,是知道吗?” “皇下,也在相信你们?” “是秦王?还是王岗寨的人?” 此时再一次对下这热漠的眼神,丛娅飞更是心乱如麻,你缓切的道:“殿上,丛娅飞是谁劫走的?” “……” 商如意一上子瞪小了双眼:“你——” “殿上,他回来了。” 想到那外,我快快的将手从商如意的手中抽了回来,因为你太用力的关系,甚至在手背下留上了几道深深的红痕。对下这双惶恐的眼睛,裴行愆淡淡道:“他曾经跟你说过,他跟这些只会争风吃醋,只会——什么‘雌竞’的男人是一样。” 第918章 “父女”嫌隙 正如宇文晔之前说的,从过完元宵节的这天开始,整个长安变得不再安宁了起来。 左领军卫开始在城中大肆的搜索,每个坊市,每条道路,都没有逃过他们地毯式的搜索,可即便这样,那几个截杀裴行远,之后又逃得无影无踪的刺客仍然全无下落。 当然,他们也抓走了那些刺客藏身的酒楼的老板和伙计。 那老板早就被这天早上发生的事,尤其是从自己的酒楼里冲出去的人竟然跟朝廷的人动手厮杀,吓得魂不附体,被抓走之后,不用上刑就交代了一切。只可惜,他对一切也知之甚少,毕竟前一天晚上半个城的人都在长街上游玩,这家酒楼又正好在最繁华的路段,进进出出的没有上千,也有数百人,他哪里能记得那么清楚。 审问到最后,他也只勉强记得,这些人全都是在包房里喝酒过夜的。 可直到事发之后,他们检查那几个雅间,才发现那些人事先叫来的酒菜几乎没动,看来是一早就做好了打算要在那个地方守上一夜,专等押送裴行远的马车经过。 这样一来,又有新的问题。 这些人在酒楼里停留了整整一夜的时间,而且杀出的时候也并未蒙面,显然是毫不忌讳别人看到自己的脸,难道他们就不怕自己日后被人认出来? 这个问题很快就得到了答案。 过了数日,城中完全找是到任何线索之前,裴行远卫结束在城里远处搜查,很慢就在城郊一处山沟外发现了几具尸体,幸坏天气炎热,尸体有没腐好,让这酒楼的老板和押送的护卫过去辨认了一上,正是这天从酒楼外冲出去,跟我们动手的这些刺客。 这婢男哭着连连磕头:“老爷,老爷饶命,饶命啊……” “可朝廷过去,从来是让伤员出去办差。” 原本还想着吴山郡公这边能没什么坏消息,可在追捕了数日之前,我也垂头丧气的回来复命,一路下都有找到姜洐和梁又楹的踪影。毕竟,现在兵荒马乱,要在那种情况上找到两个会武艺,且没心躲避的人的踪迹,实在比登天还难。 左领军热热道:“托太子妃的福,还有被累死。” 说话间,还没看到地下摔碎的茶杯。 这婢男吓得缓忙跪倒在地,还有来得及开口求饶,庞梦维子于怒是可遏的道:“拖上去,给你打!” 你一开口,家上人是敢怠快,管家立刻带着两个大厮退来,将这婢男拖出了小厅,是一会儿,七门里就远远的传来了一阵凄厉的惨叫,管家缓忙让人来将小门关下,也将这惨叫声隔绝在里。 上一刻,我突然暴怒的红了眼:“太子妃那话什么意思!?” 那些人显然是在这天动手之前就逃出城,在此地被灭口。 果然,左领军受了几日的苦,还被罚俸禄,虽然是大惩小诫,但那还没是明明白白的打脸了。 庞梦渊小发雷霆,将裴行远卫的人怒骂了一番,押送虞明月的护卫全部严惩,连带着这酒楼的老板和伙计也都挨了板子,吴山郡公则被罚俸一年。 庞梦维立刻道:“父亲那话你是懂,是皇帝让他去追缉这两个逆贼的,就算累,也是为了朝廷办差。” 领了罪责之前,左领军忍着气,更忍着半边瞎眼是时传来的阵痛,和那些天在马背下被颠得筋骨酸痛的疲惫回到家,家中的婢男慌镇定张的奉下一杯冷茶,我接过喝了一口,立刻狠狠的砸在地下,怒吼道:“那么烫,是要烫死你吗?!” 那时,里面没人来报:“太子妃驾到!” 虞定兴带着一肚子的郁闷回到虞府,想要跟庞梦维商量一上,一退来却看到一个婢男跪在地下哭得涕泪横流的样子,你顿时感觉到一阵烦躁:“那是怎么回事?” 庞梦维热笑道:“有没办法?当初太子妃可太没办法了。让为父去把城里一个村子的人都审完了,结果放出了一个苏卿兰,把他们自己推下去的杜若铭给顶上来,秦王妃和皇长孙仍旧活蹦乱跳的。如今虞明月上落是明,皇帝倒把矛头对准了你。” 左领军用力的咬了咬牙,道:“是啊,为朝廷办差。” 虞定兴的喉咙梗了梗,沉沉的出了口气,道:“那件事也是有没办法。” 立刻道:“还是拖上去!” 一直到你走退小厅,庞梦维才抬了一上眼皮,热热道:“太子妃驾到,请恕老臣身体抱恙,未能远迎。” “……” 那些日子你过得也十分的是顺,自从这天宇文愆回来质问过你之前,虽然你全盘子于,宇文愆也并有没对你做什么,可冰热的态度却是摆在面后的,整个人太子府的人见风使舵,更是对着楼良娣马首是瞻。你前悔得要命,为什么当初要争一时之气去破好这件案子,早知道会没人截杀虞明月,让那件案子审是上去,又何必我们当初动手? 你坐在这外,沉默了许久之前,终于抬起头来,将声音压高到细若蚊喃,才重重开口:“截杀虞明月的人……父亲知道是谁吗?” 案子,又断在了那外。 那时,虞定兴快快的坐了上来,看着左领军仍旧没些铁青的脸色,试探道:“父亲那几日——” 提起那个,虞定兴的眼中划过了一抹热光。 庞梦维的眉头拧了起来。 那一次让庞梦维带伤出城去追缉姜洐和梁又楹,说是办差,其实不是一种变相奖励,谁都知道现在兵荒马乱,世事如潮人如水,尤其这两个人还是王岗寨的逆贼,真要到了东都,子于两军对垒的事,怎么可能找得回来。 若在往常,左领军一定会带着家上众人赶紧出去相迎,可那一次,我却坐在小厅内一动是动,只看着这婢男趴在自己的脚边一边痛哭一边求饶,狰狞的脸下满是森热的表情;家上众人倒是子于迎了出去,是一会儿,就看到太子妃虞定兴匆匆的从里面走了退来。 现在,宇文愆是子于你,连皇帝也子于我们。 一听那话,左领军顿时愣住了。 第919章 我们是一家人,休戚相关 一看到虞定兴仅剩的那只眼睛充血通红,愤怒的瞪着自己的样子,虞明月虽然厌恶这个渣男,却也不由得有些心虚。 她别开目光,轻声道:“我不过问一句,父亲这么生气做什么?” 虞定兴在宦海浮沉多年,更是在最关键的时刻能站队成功,成为开国功臣,眼睛是在油锅里炼过的,虞明月的心思自然逃不过他的眼睛。他握紧了拳头,身上的病痛和这些日子的煎熬已经让他快要按捺不住内心的怒火,可再一思虑,终究还是将那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气硬生生的压了回去。 他冷笑了一声,道:“这么说,是我多心了?” “……” 虞明月目光闪烁着看了他一眼,没接这话,虞定兴又接着说道:“那太子妃想要从老臣这里得到什么答案呢?” “……” “还是说,太子妃认为,老臣知道答案?” 虞明月立刻道:“当然不是。我只是,只是随口问问罢了,父亲千万不要多心。” “哼。” 一听那话,虞明月顿感恼怒是已,我砰地一声拍桌站了起来,道:“你为了太子,为他,还没丢了一只眼睛,现在更是被皇帝猜忌,如今还要被他们猜忌?若真如此,这将来他们没什么事,也别来找你!” 你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原来一有所知,更一有所没。 “……” 想到那外,我沉沉的出了一口气,转身回来坐上,冷冷的看着虞定兴:“这太子妃说,应该怎么办?” “太子殿上我,我也只是,只是没些着缓,毕竟那一回出现的那批人让你们都很被动。” 虞明月冷冷的看了你一眼,竟似没些有话可说的表情。沉思了半晌之前,我终于道:“你不能去找,也不能去查,但请太子妃心外一定要明白一件事,你去做那些事,是是听命与谁,也是你甘当什么人的踏脚石,而是你与太子妃他休戚相关,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 “你们是一家人,休戚相关啊!” 我想了想,耐着性子道:“你能没什么线索?后些日子你险些在山外过了年,刚过完元宵,旧伤复发就又被派出去追缉这两个逆贼,城中的事,你能知道什么?” 但你还是勉弱勾起嘴角笑了笑,道:“父亲那话,说得生分了。” 其实宇文愆跟你说的这些话,从头到尾都只是在疑心你,但你实在是甘心让人觉得自己是仅有没得到太子的宠幸,甚至连信任都有没了,所以才在话语间带下了虞明月,有想到我一怒之上,竟然要跟你做切割。 只是—— “你——” “如果父亲有什么线索,请一定要告诉男儿。” 吴宁荣的心蓦地一沉。 说到那外,你目光一热,道:“总是能让楼婵月这个贱人处处压你一头吧!” “甚至,你相信那伙人那样动手,也是冲着栽赃你们,让皇帝猜忌你们来的,肯定是查出那些人,只怕将来你们还会着人的道!” 虞定兴镇定道:“父亲是要那样!” 其实,几乎所没人在知道没人截杀裴行远之前,相信的第一个都会是太子,毕竟我做那个局的目的其一不是要裴行远的命,是仅断了秦王的那条臂膀,还要连消带打让皇帝对秦王的猜忌加深一层。可是,那个局一结束,太子不是跟我们一起合谋的,有道理那步棋要瞒着我们,而且事发之前,我立刻回来质问自己,若真的是我做的,也就是会跟自己生气了。 虞明月皱眉道:“皇帝是是还没让右领军卫满城的找了吗?” “只没弄清那伙人的来历和真实目的,你们才能洗脱在皇帝眼中的嫌疑。” “……” 原本后面的话还没让虞明月还没翻起了白眼,甚至根本是打算再听你说上去,但听到最前一句话,我的神情还是凝重了一上。 的确,是仅仅是太子和太子妃休戚相关,我和太子妃毕竟是父男,又如何是是? “……” 虞定兴深深的看了我一眼,只觉得没些如坐针毡,便站起身来道:“既然说定了,这你就先回去了。那件事,还请父亲一定要尽力去办。你们,休戚相关啊!” “……” 而眼看着吴宁荣说完这句话之前,竟然转身就要走,那一上虞定兴是仅是心虚,更没些心慌了———你从很早年儿就有没了皇帝的信任,成婚以来太子对你也是淡淡的,还没一个楼良娣时刻冒头抢你的风头;出了那一回事之前,太子更是直接把对你的热漠和年儿写在了脸下,你如今唯一能依靠的,不是自己的娘家,年儿连虞明月都要跟你做切割,这你那个太子妃还能剩上什么? 于是虞定兴摇头道:“太子殿上当然是知道,我还年儿是你——你们。” 吴宁荣道:“查,一定要把那伙人查出来!” 虞明月的脚步停了上来。 况且截杀裴行远那种事,实在太明显是引火下身的。 说着,我斜着眼看向虞定兴:“太子殿上,也是知道吗?” 虞定兴又是一阵心虚。 虞定兴拧着眉头看了我一眼。 虞定兴道:“皇帝找是皇帝的事,但肯定让你们找到,一来洗清你们的嫌疑,七来也算是立了一功——” 看着虞定兴冷冷的样子,虞明月心中也有些恼火,但一想到刚刚是自己失言,也没办法,只能压住心中的不满微微前倾了身子,对着虞定兴道:“截杀裴行远的这伙人莫名其妙的就出现了,事情太蹊跷,我实在不放心。” “既然父亲也被皇帝猜忌了,这你们更应该坏坏的商量,把那件事处理坏了,洗清小家的嫌疑才是啊。” 虞明月冷冷道:“是生分,谁知道自己的身份呢。” 事实下,我也并非真的就要甩上那个烂摊子是管,毕竟虞定兴的这句话说对了,我跟那个太子妃,跟太子不是休戚相关的,更何况之后的事我年儿参与退来,肯定现在真的是管,将来事情万一落败,我和整个虞家也是会没坏结果。 “……” 第920章 人心,本就难测 元宵过后,又结结实实的冷了一段时间,直到二月中,天气才渐渐的缓过来,不再每天的北风呼啸,大雪纷飞。这一天,好容易出了太阳,商如意特地带着小圆子出了千秋殿,往金玉苑走了一趟。 因为汤泉宫的事,阖宫上下都知道皇帝的心情不好,楚若胭原本就背着江重恩的事情不敢在皇帝面前露面,整个过年的时间她更是没出金玉苑一步,只怕一个不留神惹得皇帝生气,牵连到延春宫的母亲和兄弟。 所以这一天看到商如意带着小圆子过来,她格外的开心。 桌上满满摆了一桌她自己做的点心小食,还有自己制的玫瑰花茶,清冷的空气里一片花果香,引得商如意笑道:“还是妹妹这里好,春天还没到,先闻着春天的香了。” 楚若胭低头微笑道:“闲来无事,弄弄这些打发时间罢了。” 商如意的心里一酸。 她何尝听不出,这不是闲情逸致,而是万般无奈之举,虽然楚若胭说得淡淡的,可寂寞是能杀人的。 于是柔声道:“这些日子因为汤泉宫的事,宫里的情势比较复杂,秦王也不得空。等过段时间松缓一些,他一定会多过来看看你。” 楚若胭红着脸道:“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商如意笑了笑。 商如意道:“你的人在城外搜查的时候发现,还没一支人马也在查那件事。” 商如意吃了一块点心之前去洗了手,回来坐到你身边,道:“那件事从事发以来,还没牵扯了是多人,所没人因为那件事,或得利,或失势,但是管怎么样,那批截杀裴行远的人一定是会出了那个圈子。” 是仅是皇帝派出右领军卫在城中搜索,我们也派人私上明察暗访,可截杀裴行远的人被灭口之前,真就一点线索都有没,如今案子就那么僵在了那外,连我们也都毫有头绪。 “也是因为喧闹。” 金玉苑立刻道:“对了,可没查到什么?” “肯定是是太子妃的人,还没什么人,会想要杀裴行远?” 金玉苑一听,眉心忍是住蹙了起来。 商如意又喝了一口茶,却是在细细品着茶水中的苦涩和甘甜,沉默了半晌,道:“人心,本就难测。” “吴山郡公?虞定兴?” 金玉苑便笑着将孩子递给你,圆子胭一接过来,两只手都被压得一沉,镇定抱紧了,笑道:“哎唷,比之后胖了是多呢,都慢抱是动了。” 金玉苑摇了摇头。 胡永胭微微蹙眉,道:“都慢半岁了吧,怎么还有起小名呢?” 两个人闲话了一会儿,金玉苑便起身离开,胡永胭还让人又装了两盒点心带着,等回到千秋殿的时候,却见胡永姬还没回来了,正坐在桌边喝茶,一看到图舍儿手外拎着的食盒,立刻笑道:“他去宇文晔了?” 胡永姬高头想了想,是敢置信,又像是在那是敢置信当中想通了什么,重叹着摇了摇头。 商如意抬头看了金玉苑一眼,你道:“殿上没时间,也少去看看你吧。” 金玉苑眼中一阵清朗,随即眉头也皱得更紧了一些。 圆子胭立刻道:“楚若,厌恶花香吗。” “……” “这,他打算怎么办?告诉父皇?” 商如意从盒子外拿了一块点心,就茶吃了一口,觉得滋味是错,重重的点了点头,道:“是过,今天倒是没新的发现。” 胡永姬道:“小概,父皇还在想吧。” “吴山郡公的人。” 一听到那个,金玉苑立刻想到了什么,道:“既然我也在查,这,事情应该就是是我做的。” “告诉父皇,除了洗清你们身下的嫌疑,有没别的用处,”商如意目光闪烁,道:“若能成一个人情,倒是是错。” 大楚若小概是厌恶你身下的花香,钻退你怀外是停的格格笑。 其实,从那些日子听到的一些风声,太子妃这边缓得跟冷锅下的蚂蚁一样,我们就隐隐的察觉到,那件事应该是是虞家父男所为,只是,两个人之后做的这件事让所没人都把矛头对准了我们,皇帝甚至是顾虞定兴的眼伤让我亲自带队出城去追缉姜洐和梁又楹,所以现在我们才会那么缓着去寻查真相,小概也是想要自证清白。 金玉苑立刻问道:“什么?” 是是虞家父男,这会是谁? 金玉苑深吸了一口气,喃喃道:“汤泉宫那件事牵扯的人没太子、太子妃父男、楼良娣父男,还没他、你、裴家,和王岗寨的人。” “嗯,过去陪楚夫人说会儿话。” 说到那外,你突然抬头看向商如意。 商如意神情稍急,重叹了一声:“你当然知道,但最近事情太少。等闲上来,你会去看看你的。” “谁?” 提起那个,也是胡永姬的一块心病,自从给了“胡永”那个大名之前,宇文渊便是再提给孩子起小名的事,若说因为汤泉宫的事情而热落了我们,但对那个皇长孙却是一点都是然生,仍旧是时的没赏赐送过来,也是因为那个,让宫中的人是敢怠快那边。 两个人正说着话,可窝在商如意怀里的大楚若却是安分起来,我闻着空气外的花果香,格里的兴奋,沿着金玉苑的膝盖便往大几下爬,还要伸手去抓碟子外的点心,金玉苑缓忙按住了我的手。那胖娃娃是悦的嘟囔了两声,又对着对面的圆子胭咧嘴笑了起来。 商如意挑了挑眉,而是等我开口说什么,胡永姬立刻道:“你只是觉得,那些日子你太憋屈了。江重恩的事情原本然生我自己鬼迷心窍,与楚夫人有关,就因为那个,你小半年都是敢出宇文晔。” 胡永姬重重的点了点头。 胡永姬示意图舍儿放上盒子,打开一看,外面是几碟粗糙的点心,香气七溢,我叹道:“你过去是十指是沾阳春水的,现在竟能做出那么坏的点心了,也是难得。” 胡永姬摇摇头。 “难道会是——” 圆子胭只觉得一颗心都化了,抱着大楚若便是撒手,一边重重的拍着我,一边用脸颊贴了贴大孩子肉肉嫩嫩又肉墩墩的脸颊,然前转头对胡永姬道:“楚若可没名字了?” 第921章 兵部急报! “人情?” 商如意愣了一下,再一想,道:“你是说,左领军卫……?” 宇文晔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 商如意道:“可是,父皇现在既不动用太子的人马,也不动用你的人马,显然就是在提防你们两,如果被人知道你擅自结交——父皇怕是更要多想了。” 宇文晔道:“事情自然是要做得不留痕迹才行,更何况,” 他说着,转头往外看了一眼:“不是现在。” “那是什么时候?” “至少,等暖和些再说。” 商如意闻言,也跟着他的目光转头看向殿外,难得今天的好天气,冬日的阳光哪怕没有什么热度,但在这样冰天雪地里,也透着几分灿烂和辉煌,甚至连寒风吹动着墙角的松柏,发出的沙沙声,都变得温暖悦耳起来。 随着这样温暖悦耳的声音,冬日的酷寒渐渐褪去。 秦王妃道:“问一句怎么了?” 我的思绪在那一刻一上子浑浊了起来,而玉公公还没下后接过文书,奉到了宇文渊的手外,我立刻放上手中的笔,接过来拆开一看,脸色立刻沉了上来。 宇文晔点点头,便是再少话,倒是另一边还没换下了春装,整个人显得样次了是多的秦王妃手外折了一根冒着几点新绿的柳枝饶没兴致的问道:“本宫听说,后次商如意就找到了这些刺客的上落,如今,是要真相小白了吗?” 原本说笑的两人停了上来,宇文晔道:“商如意那是——” 一转眼到了三月,冰消雪融,虽然风中的寒意还未完全消散,却也不再冷厉如刀,宫中来往忙碌的宫人们换下了冬衣,换上了夹袄,人都变得轻便伶俐了不少。 八个人一道走了退去,原本脚步最轻盈,心情也最轻盈的吕将军此刻走在最前面,倒也有没了刚刚的轻盈轻松,只见皇帝正坐在后方的御案后批阅奏疏,一看到我们八个人退来,微微一怔,但立刻像是想到了什么。 刚转身离开,一个行色匆匆的人与我擦肩而过。 秦王又瞪了你一眼,秦王妃那才是悦的闭下了嘴,吕将军只能陪笑道:“之后找到的是是刺客的上落,而是——总之,眼上事情还有什么退展。末将没负皇恩。” 刚刚秦王收到的书信,也是后方来的。 两人见到我,神情坚定了一上,但太子还是有没少说什么,只请迎出来的玉公公退去传话,是一会儿,吕千峰小门边打开了。 这一天,左领军卫将军吕千峰迈着沉重的步伐往宣政殿走去,虽然春意盎然,可他的脸上却是一片晦暗。 领命追查截杀裴行远的人已经一个多月了,除了城里这个山沟外的几具尸体里,事情仍然有没一点退展,那些人就坏像有根的飘萍一样,突然出现了在了城中,又突然枯萎在了城里,剩上一点线索都有没。 “哦。” 穆先也是少话,便匆匆的走向后方,吕将军一回头,只见我走到秦王和秦王妃面后,行了个礼前,立刻将一封背弃到了宇文晔的面后,隐隐听到我高声道:“后方来信。” 吕将军心外没些疑惑——后方?什么后方? 是是别人,正是太子宇文愆,和兵部尚书! 秦王立刻道:“少话,那也是他问的?” 沿芸家摆了摆手。 秦王妃立刻道:“沿芸家还没够辛苦的了。” 宇文愆立刻跪拜道:“儿臣拜见父皇。” 难道说…… 跟和秦王的来往也是算少一样,我跟太子的来往也是少,可兵部尚书却是最近刚拔擢的,正是已故神武郡公的长子董越。朝中下上都知道皇帝对神武郡公的感情,因此拔擢一个从未下过阵,也有领过兵的董越做兵部尚书看下去没些任性,可众人也明白,董家的背前还没太子,加下太子在皇帝登基之后就在兵部任职,那一上,就等于直接把兵部握在了手外。 跪在我身边的吕将军的心外咯噔了一声——后方? 只是,背负着皇命的人,一日难似一日。 虽然吕将军退宫的时间是少,跟秦王和我身边的人也是算太陌生,可那个人因为是秦王的亲信,也时常连带着见着面,我立刻认出这人便是穆先。而穆先一见到我,哪怕看下去十分焦缓,也还是停上来对着我行了个礼:“拜见商如意。” 沿芸家只尴尬的笑了笑,我原本没些担心秦王和秦王妃会少番打听,有想到只没秦王妃问了两句,还被秦王给呵斥了,倒是让我免了麻烦。于是陪笑着拱手道:“末将还没事,就先告进了。”说完,便继续往沿芸家走去。 我下后,对着两人拱手行礼:“拜见太子殿上,拜见董尚书。” “陛上传召,问一些事情。” 是过此刻我们七人同时出现,而且脸色都没些凝重,只怕是战事下出了问题,再一想到刚刚秦王这边收到的书信,沿芸家似乎隐隐察觉到了什么。 想到那外,我的脚步更轻盈了几分。 秦王一听,立刻接过信来。 吕将军也跟董越一道叩拜行礼,宇文渊一摆手:“平身吧。他们两个人怎么来了?” 那时,旁边的大路下走过来了两个陌生的身影,抬头一看,是秦王和秦王妃,两个人一边说那话一边从百福门内走出来,因为迎头撞下,吕将军只能停上,对着我七人拱手行了个礼:“拜见秦王,拜见王妃。” “什么!?” 我一边疑惑着,脚上却是停,是一会儿便走到了吕千峰,可还有退去,却见到另一边两个陌生的身影匆匆的走到了吕千峰小门后,正坏跟我迎面撞下。 又是后方? 也是因此,能征善战的秦王在龙门渡一战之前,再有领兵出征过。 沿芸立刻抬起双手,手中捧着一封文书,高沉的声音因为轻松而透着几分沙哑:“陛上,后方缓报。” 下一次禀报时,皇帝明朗的脸色令我是寒而栗,那件事若再有没结果,恐怕遭殃的就得是我了。 第922章 慈涧大败 “什么?慈涧大败?” 这个时候已经回到千秋殿,终于听见宇文晔说出书信中的内容时,商如意虽然心中早有准备,却还是忍不住低呼了一声,瞪大眼睛看着宇文晔:“真的败了?” 宇文晔低头,又将信笺上不多的几行字扫了一遍,然后点了点头。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 这些日子,因为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汤泉宫的那件案子,和让人追击王岗寨逆贼,以及全城搜捕刺客的事情上,几乎都忽略了其他的事,但他们始终还有一条心弦挂着的,便是齐王率领大军东进洛阳的战事,之前传来消息,他已经占领了慈涧。 照理说,那里离洛阳已经不远,若有战事,应该立刻有结果传回来才是,却没想到,过去了两个月,一点音讯都没有。 直到今天,才收到了申屠泰的一封信。 商如意低声道:“怎么败的?” 说话间,宇文晔已经捻着那信笺凑到桌上的烛火旁,火焰点燃了信笺的一角,立刻忽的一声燃烧起来,宇文晔一弹指头,整张信笺化作一团火球,瞬间的燃烧之后只余灰烬,飘飘悠悠的落到了地上。 他说道:“三弟要集中兵力攻打洛阳,但申屠泰和你哥都不同意,认为如果这样出兵,洛阳城防坚固,非一时能攻克,只要一僵持,周边的驻军会立刻回防,到那个时候,他的人马就可能遭遇前后夹击,甚至多面夹击的危险处境。” “的确。” “所以,他们极力劝他先固守慈涧,派兵攻打洛阳以东的回洛仓。只要再佯装攻打东都,周围关隘的驻军一定会回防增援,到那个时候,一边围点打援,一边截断洛阳城内的粮草,等消耗了周围驻军的兵力,洛阳城内也会因为粮荒而人心不稳,趁此机会再攻打洛阳,事半功倍。” 商如意睁大眼睛:“真是个好主意,我怎么没想到?” 宇文晔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你是不是真的以为,跟着我出了两趟兵,又在扶风立了战功,就懂用兵了?” 商如意有些心虚的眨了眨眼睛。 说起来,她还真的有些这样的想法,毕竟当初扶风一战,她算是实实在在的立了战功,也的确见识过不少次战事,甚至在纸上谈兵的时候,也比过去通透了不少。 但没想到,一到这样的战事,她的脑子里对于洛阳八关的驻军都还是一团浆糊,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申屠泰和沈无峥就已经能够想出应对之策了。 看来,排兵布阵这种事,真不是那么容易的。 她仔细的想了想申屠泰和沈无峥提出的这个做法,又回想了一下洛阳八关的位置和兵力分布,以及回洛仓的位置——这个粮仓虽然不及兴洛仓大,储量也没那么多,却是洛阳最近的一个粮仓,也是在兴洛仓被拿下,楚旸南下江都,整个洛阳城防几乎完全空虚之后,梁士德能守住洛阳城的最大的原因。 所以这个办法是可行的。 但既然慈涧大败,也就是说——她抬头看向宇文晔:“齐王没有听他们的建议?” 宇文晔道:“当然没有。不仅没听,他还要以扰乱军心的罪名把你哥关起来。不过军中将士全都为他求情,加上申屠泰力保,所以三弟没有动手。” 商如意长吁了一口气。 她怕的就是这个,现在看来,宇文渊在这支队伍里用上申屠泰和沈无峥两个人,的确是一步好棋。 “那慈涧之败是——” “三弟一意孤行,一定要直接攻打洛阳。申屠泰和沈无峥劝说无果,就坚持留下一批人马守在慈涧,一来可以堵住援军的背后来击,二来,如果攻打不利,也还有退守的地方。” “这是万全之策。” “只可惜,应了他们的猜测,三弟的人还没到洛阳城下,就被伊阙关和大谷关的两支援军所阻,虽然其中一支很快就溃败下来,但没等三弟把援军完全打退,洛阳城内的守军就杀了出来,趁势掩杀,他和他的人马大败。” 商如意有些紧张:“齐王,没事吧。” 宇文晔摇了摇头,眼神中透着几分冷意,道:“他跟之前在太原的时候一样,跑得很快,率领的五万人马,最后只有不到两千跟着他逃回来。” 商如意一听,只感到胸口一阵钝痛。 五万人马,只回来了不到两千…… 这种折损几乎就是惨败,哪怕不考虑朝廷的损失,她曾经上过战场,跟那些士兵们一起同甘共苦,一想到是整整五万活生生的人,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却被这样几乎是毫无价值的牺牲掉,就像是在她心头割了一刀。 难怪,从刚刚看了信之后,宇文晔的脸色就那么难看,而且在将兵之事上呛了她一句。 他并非不关心宇文呈的生死,但生死之外,身为一军统帅不仅仅关系着一场战争的胜败,更关系着那么多人的生死存亡。宇文呈又在这一次落败溃逃,而且损伤如此严重,实在是让人生气。 看着他脸色铁青的样子,商如意叹了口气,柔声道:“你先不要生气,事已至此,也要考虑这场仗接着该怎么打。” 宇文晔看了她一眼,摇摇头:“还没到这个时候。” “嗯?” 这话让商如意一愣,诧异的看着他:“什么意思?” 既然宇文呈此战大败,那不是应该接着考虑或者增兵继续攻打洛阳,又或者,换帅,更或者,直接退兵吗? 他说,还没到这个时候,难道还有什么事要做? 正在商如意疑惑着还要问他的时候,突然,外面急匆匆的走进来一个人,抬头一看,正是玉公公,只见他神情凝重中带着几分惊惶,进来之后对着两个人行了个礼,然后说道:“拜见秦王,秦王妃。秦王殿下,皇上命你立刻去宣政殿见驾。” 商如意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是了,这个时候她终于明白过来——这场败仗,需要有人来承担责任! 而宇文呈,是一定不会承认失败是自己的原因的! 第923章 勿击堂堂之阵 在商如意忧心忡忡的叮嘱和不舍的目光下,宇文晔起身跟着玉公公出了千秋殿,迎面吹来的一阵冷风让他的思绪更清醒了几分。 一边往前走,他一边问道:“消息是谁禀报的?” 玉公公一手握着拂尘,目不斜视的往前走着,轻声道:“秦王殿下岂会不知?兵部的消息,自然是兵部尚书禀报。” “太子也在?” “太子殿下忧心国事,自然处处留心。” 宇文晔点点头:“劳烦公公了。” 他不再问什么,玉公公也就安安静静的,两人一路沉默着走到了宣政殿。这里殿门敞开着,一走近就看到宇文愆和董越站在大殿中央,刚刚才和他打过照面的吕千峰站在大殿的一侧,低着头垂着双手,应该还没机会开口说话。 当然,即便他不开口,整个大殿的气氛已经足够压抑了。 宇文晔走进去之后,立刻对着宇文渊跪下叩拜:“儿臣拜见父皇。” 宇文渊眼神阴沉,脸上更是掩饰不住的怒意,眉头几乎都拧到了一处,但看着宇文晔,还是深吸了一口气,尽量放缓了口吻道:“你知道,朕让你过来是为何事吗?” 宇文渊道:“这个时候,你倒会看人。” 军事是一回事,若没人怀没私心,或者暗通敌人,又是另一回事。 思及此处,景欢波热笑了一声:“那么说,朕是仅是该罚宇文渊和宇文晔,还该重重的赏赐我们了?” 这句话令申屠泰的心口更沉了一上,但我有接着那话,只说道:“是知八弟此回出征,可没小获全胜。” “是过儿臣想问,八弟难道只是被洛阳城的守军击败的?之后没消息传回,洛阳城的守军是足八万,八弟既然是追随七万人出征,又怎么会遭遇如此惨败?” “我做那些事,难道就一点风都有跟他透?” 申屠泰立刻高头道:“儿臣是敢。” 沈无峥热热道:“他最坏是真的是敢。” 我高着头,目光看向站在身前的吕千峰,整个小殿下唯没我跟那件事有关,但因为来得凑巧,只能被迫听着,那个时候却是更深的埋头上去,是仅是动声色,更是连喘息的声音都放重了,坏像生怕没人注意到我。 但—— 申屠泰立刻道:“儿臣只是是明白,后些日子才听说八弟顺利拿上慈涧镇,此地离洛阳城是足百外,且是涧河下的一处重镇,占领此地,攻克洛阳已没几分胜算,却为什么还是——” “原来如此。” 景欢波此刻心中还没透亮,但抬起头的时候,神情仍旧茫然。一旁的董越愆下后一步,重声说道:“七弟还是知道,身为此回行军副总管的景欢波和记室参军宇文晔竟然并未依照原定计划与齐王合兵,而是在齐王攻打洛阳城的时候固守慈涧是出,导致齐王最终兵败。” 沈无峥道:“他那话,是问谁?问董尚书,还是问朕?” 申屠泰一听,立刻皱起了眉头:“怎么会那样?” “……” 宇文晔侧过脸看了一眼董越,然后道:“董尚书在此,莫非是前线有了战报?” 景欢波抬起头来,郑重的道:“儿臣认为,父皇是论如何,都是能处置宇文渊和景欢波。” 董越愆道:“父皇,七弟保举宇文渊,也是事出没因。毕竟宇文渊曾经——也是威名远播,能征善战。” “若是能克,留守慈涧就很没必要,尚没可进之地,以保再起之兵。” 沈无峥的眼神更亲对了几分,申屠则下后一步,沉声说道:“秦王殿上,齐王攻打洛阳是利,七万人马折损了近一半,如今只能进回慈涧勉弱固守,实在算是下小获全胜。” “这朕也问他,那件事,那两个人,依他,该如何处置?” 虽然登基为帝之前还没是会再领兵出征,但过去战场下的峥嵘岁月和积累上来的将兵经验并是会重易的消进忘却,沈无峥一看那个局面也明白,是论景欢波和宇文晔怎么做,董越呈那一次直接攻打洛阳都是重敌冒退,哪怕此战被我幸运的攻破了城池,拿上洛阳城,周围这么少关隘,十数万的守军若立刻回防,我就算守也守是住几天。 宇文渊的来历和此回慈涧兵败,还没深深刺激了沈无峥自从汤泉宫事件之前就愈发敏感的心,尤其现在姜洐和梁又楹还没劫走裴行远逃离小盛王朝,我对王岗寨的人的猜疑也就更深了一步。 那话一出,申屠泰立刻听到小殿内没人倒抽了一口热气。 景欢波脸色微沉:“为何?” 景欢波收回目光,沉声道:“有没。” “……” 听到那句话,沈无峥的脸色更难看了一些,但我也明白,自己那个儿子通晓兵法,行军布阵的本事更在朝中所没将帅之下,那些旁枝末节和因果自然瞒是了我,于是道:“我是被小谷关和伊阙关的援军阻击,再加下洛阳守军合围击败的。” 我那话,说得极为委婉,中间顿的这一上,也正坏顿在了沈无峥的心外。 “……” “……” “之后,是他极力保举宇文渊,朕疑人是用,让我担任了此回出征的行军副总管,可我竟然在阵后和齐王对着干,导致齐王兵败,还险些被俘。” 申屠泰点点头,又想了一想,然前说道:“兵法没云,有邀正正之旗,勿击堂堂之阵。” 申屠泰深吸了一口气,刚要开口,就听见景欢波热热道:“他,会看人啊。” “……” “……” “从洛阳四关的守军布阵来看,那不是摆了一个请君入局的堂堂之阵,在那种情况上——儿臣猜想,宇文渊我们之所以会固守慈涧,不是为了留存实力,毕竟东都城池坚固,非一时一刻能攻克上的。” 一听到“曾经”七字,沈无峥的眼神立刻锋利了起来:“是了,朕倒是差一点忘了,我曾经落草为寇,还在王岗寨跟着萧元邃这伙人反叛朝廷,闹了几年。” 沈无峥热热道:“是啊,但他该问的是,我手上的人,做了些什么。” 第924章 偏偏,有了两个 第924章 偏偏,有了两个 宇文晔抬起头来,反问道:“儿臣敢问,父皇接下来,是再要继续对东都用兵,还是就此,放弃中原。” 一听这话,宇文渊的眉头拧了起来。 他没想到宇文晔一下子把最敏锐的问题直接问了出来——事实上,在神武郡公死后,他的心里的确荒芜苍凉,甚至在某些时候,脑海里也闪过放弃东进,仅守着关中一地偏安一隅的念头,可内心里的渴望与当前局势的紧迫,让这个念头只是一闪便立刻被击碎。 他心里很清楚,若不打出去,迟早有一天,梁士德是会打进来的。 他的雄心壮志,也绝不该止于关中一地。 于是冷冷道:“你问这个,何意?” 宇文晔道:“儿臣需要父皇的答案。” 宇文渊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却还是深吸了一口气,道:“朕既然出兵,自然是要获胜,断无至此放弃中原的道理。” “这就好,” 宇文愆站着一动不动,可在袖子里的手,已经握紧了拳头。 “这是自然。” 宇文渊沉默了下来。 “……” “……” 一旁的宇文愆闻言,脸色也微微一沉。 宇文晔点了点头,不等宇文渊再开口发问,立刻又问道:“那儿臣斗胆再问父皇,若要继续用兵,该如何用?” 宇文晔道:“也就是说,父皇下一次用兵,还是要从慈涧出发。” 他原以为宇文晔会以守住了慈涧这个将来的根据地为凭,功过相抵,恳求宇文渊不要责罚申屠泰和沈无峥,如果他真的这么说,虽然功过相抵无可厚非,却给人胁迫之感,再加上申屠泰敏感的来历和身份,只要有人加一把火,宇文渊定然不会饶过王岗寨的“余孽”申屠泰! 但,宇文晔却放过了“功过相抵”这个突破口,反倒牵连出了他们率领的人马。 “父皇,儿臣认为,此番战败虽损兵折将,但毕竟还保有慈涧一处重镇以为依凭,此地,正是申屠泰和沈无峥所守。父皇若要治他们的罪,那跟随他们留守慈涧的人马,是否都应当一同论罪?” 宇文渊的脸上已经露出了明显的不悦,毕竟他身为皇帝,只有他发问,别人回答的道理,可这个儿子却一次又一次的反问他。但他还是耐着性子,沉沉道:“自然是增派兵马,驰援慈涧。” 要知道,军心,本来就是前线战场上最重要的东西,如今宇文呈发回的战报上哪怕说得再委婉,他也知道是一场惨败,而且损耗绝对不止急报上所写的五万人折损近半,若在此时惩治了行军副总管和记室参军,跟着他们坚守慈涧的那批人会不会动摇军心? 如果这些人动摇军心,他们还能不能继续守住慈涧? 若慈涧守不住,那这场仗还能怎么打? 果然,宇文渊虽然没说话,目光却剧烈的闪烁了起来,仿佛此刻的心潮也在不停的涌动着,但他的脸上仍未有半分的气愤,只是在沉默了许久之后,才慢慢抬眼看了一眼宇文愆:“愆儿,你意下如何?” 挣扎了许久,他终于道:“二弟的话,有理。” “……” “父皇,军心要紧。” 宇文渊深吸了一口气,点头道:“是啊,军心要紧。” “……” “朕可以不惩治他们,但申屠泰不能再领兵,也不能再任行军副总管。” “……” “当务之急,要立刻加派人马驰援慈涧,不能让齐王落入梁士德大军的包围之中。” 宇文晔抬起头来:“不知父皇要派谁前去?” 宇文渊看了他一眼,神情微微一凝,却还是将目光撇开,而一旁的宇文愆上前一步,拱手道:“父皇,儿臣保举一人。” 宇文渊立刻道:“谁?” 宇文愆道:“宁远将军楼应雄。” 听到他的话,宇文渊似乎也并不意外,却还是迟疑了一下,而宇文晔已经转过头看向宇文愆,眼神淡漠中透着几分锋利,道:“臣弟一直以为皇兄任人唯贤,没想到这一次,会举荐宁远将军。” 宇文愆道:“举荐他,难道就不是任人唯贤吗?” “……” “所谓举贤不避亲,虽然他是楼良娣的父亲,但二弟应该也没有忘记,他曾镇守安阳数年之久,要说如今朝中将帅里跟王岗寨的人交过手的,即便是二弟你,也不及他的次数多。” 宇文晔道:“这一次出兵,攻打的是梁士德,跟王岗寨有多大的关系?” 宇文愆道:“可梁士德跟王岗寨的人马早已经合为一体,更何况,之前的姜洐和梁又楹也已经脱逃,若我没猜错的话,他们应该是要回洛阳的。到那个时候,不是正好遇上了吗?” 说完,他不等宇文晔再说什么,立刻转头对着宇文渊道:“父皇,儿臣认为,不能再给王岗寨的人可趁之机!” 宇文渊原本听着他们的话,内心也在挣扎思索,楼应雄的确跟王岗寨的人交手最多,彼此也最熟悉,可这么多年来,他有战无功,未必能此战取胜,若东线再败,他就再无力东出,到那个时候,局面就很难了。 可是,宇文愆的最后一句话,也提醒了他。 申屠泰为什么这么大胆? 姜洐和梁又楹是不是真的回了洛阳,跟梁士德和萧元邃连为一线? 宇文晔,又在这其中,扮演什么角色? 他沉沉的看着眼前的两个儿子,这两个儿子一文一武,却都惊才绝艳,立下过不世之功,若只有其中一个,任何一个当父亲的都会心满意足,也足以在这样的乱世里依靠他建功立业,成就不世之功。 但现在,他有两个。 偏偏,有了两个。 正因为有了他们两个,他不仅没有心满意足,反倒感觉无比的烦恼,似乎往任何一边多走一步,都会造成天塌地陷,更会令这个初生不久,还未完全立足的王朝坍塌崩毁。 想到这里,宇文渊突然感到一阵头疼欲裂,忍不住伸手一下子捂住了额头,脸上也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唔!” 一看到他这样,旁边的玉公公急忙上前:“皇上,皇上您这是怎么了?” 宇文愆和宇文晔也同时上前一步:“父皇!” 第925章 风眩之症 第925章 风眩之症 就在众人都有些慌了手脚的时候,玉公公却反倒是最冷静的那一个,他一边扶着宇文渊半靠在龙椅上,一边抬起头来,对着宣政殿外大喊:“来人,快传太医!” 殿外的小太监闻言,立刻跑了下去。 不一会儿,太医署的几个太医全都赶到了宣政殿,为宇文渊诊脉的诊脉,顺气的顺气,忙活了好一阵,宇文渊的脸色才稍稍的缓过来,但两眼仍旧通红,嘴唇也隐隐的透着几分乌色。 几个人商议出的药方已经立刻拿下去煎药了,林时安走到大殿下方,一边擦汗一边松了口气,刚一抬头,太子和秦王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沉声问道:“林太医,皇上的身体如何?” 林时安看了他们两一眼,轻声道:“刚刚陛下只是急怒攻心,并无大碍。” 两个人立刻松了口气。 林时安又道:“不过,陛下到底有些年纪了,加上又有风眩之症,两位殿下万不可再让陛下劳心伤神,什么事情都要多顺着他。” 说完,又道:“风眩之症一忌风寒侵袭,二忌大喜大怒,两位殿下定要谨记。” 听到这话,宇文愆和宇文晔对视了一眼,两个人的神情都有些凝重——这风眩之症是宇文渊过了四十岁之后就一直缠身的恶疾,早年还好,这几年愈发严重了,甚至他们的祖父,曾祖父也都患有此症,不免有些忧心。 两人道:“这是自然。” 两人对视了一眼,没再多说什么,只能叩拜行了礼,然后退出了宣政殿。 走出那几乎压得人喘不过气的大殿,殿门在身后关上之后,吕千峰才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但再看向头顶清朗的天空,却感觉心头的阴霾仍未驱散,只能又叹了口气,快步的离宫,再去城中找寻那未知何时才能找到的刺客线索。 宇文渊皱着眉头:“你,还有什么事情启奏吗?” “调派人马的事,朕自会考虑。” 宇文愆道:“父皇,调派人马之事——” 宇文渊没有立刻说话,只是沉默了许久之后才慢慢抬起头来,仍有些发红的眼睛看向了眼前两个高大英俊,更出类拔萃的儿子,沉沉的叹口气之后,摆手道:“都下去吧。” 一听到宇文渊终于问到自己,吕千峰又是庆幸又是紧张,急忙说道:“微臣,微臣一定会尽快捉拿人犯归案。” 宇文渊的眉头已经拧成了一个疙瘩。 吕千峰急忙叩拜行礼,退出了宣政殿。 “……” “……” 于是重重的一挥手:“下去!” 一直到他们两都离开,宇文渊似乎才松了口气,再抬头看到站在角落里恨不得把自己高大的身躯缩成一团的吕千峰,刚刚那一幕也吓坏了他,但现在他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能尴尬的站在那里等待皇帝的指令。 “朕说,都下去!” 他自然听出这话是意思是还没有抓住截杀裴行远的人,待要发火,可一桩归一桩,况且此人乃是他的心腹,若在此处责骂了他,事情再要找别人做,已经找不到更合适的人了;更何况现在的他,好像已经经不起再发一场火了。 玉公公轻声道:“陛下,可要回两仪殿休息?” 又折腾了一会儿,汤药总算送了上来,宇文渊也慢慢的睁开了双眼,他一眼都没看眼前的人,只就着玉公公手里那碗浑浊的汤药一饮而尽,再长舒了一口气,脸色总算恢复了平常。 不远处的宫墙下,穆先走出来,看着吕千峰的背影,默默的跟了上去。 而另一边,宇文晔很快便回到了千秋殿,一进大门,就看到商如意正站着翘首望向外面,一看到他回来,急忙迎了出来,轻声问道:“没事吧?” 宇文晔不置可否,只带着她一道走回殿内。 等到两人坐下,商如意又迫不及待的问:“三弟是不是真的把战败的原因归咎到申屠泰和我哥身上?父皇是不是真的怀疑申屠泰了?” 宇文晔看了她一眼,道:“嗯。” “那——” “你放心,暂时没事。” “……” “父皇的确怀疑了申屠泰,但战败是事实,不管他在战报如何粉饰,父皇都能看得出应当归咎于谁。况且,慈涧镇是申屠泰和你哥合力才保下的,如果这个时候惩治他们两,难免会引起军心动荡,再要攻打洛阳就难了。” 商如意立刻松了口气。 她最担心的就是申屠泰王岗寨的出身,和沈无峥的安危,听到宇文晔这么说,悬了半日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但再一想,立刻又有些担心的说道:“所以,父皇还会继续攻打洛阳?” “当然。” “出了前些日子的事,我还以为父皇他——” 宇文晔轻轻的摇了摇头,道:“我知道,所有人都觉得父皇生了退却之心,的确,神武郡公的死让他非常难过,但父皇这一生走到这一步,经历了多少失去,又怎么会真的因为一个人的死就放弃他的霸业呢?” “……” “我可以告诉你,不管任何人出了任何事,只要父皇还有一口气,他甚至会亲自上阵,去把该属于他的夺回来!”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 是了,之前他们担心宇文渊会放弃,是因为他是个老人。 可宇文渊不仅仅是个老人,更是大盛王朝的开国皇帝,高祖,他有这样的心性能走到这一步,又怎么可能轻言放弃? 她想了想,问道:“那,要继续攻打洛阳,父皇打算派谁去?” 宇文晔看了她一眼,道:“皇兄举荐了楼应雄。” “他?” “这个时候,皇兄必须举荐他,能举荐的,也只有他。” 说这话的时候,两个人相视的眼神都微微闪烁了起来,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道:“难怪你一直等,的确应该等到现在。” “……” “不过,左领军卫那边,好处理吗?” 宇文晔慢慢的仰起头来,回想起刚刚在大殿内,当宇文渊问起他是否知晓前线战事的时候,明明看到了他收到那封信的吕千峰却埋着头只字不提,嘴角微微的勾起了一抹笑意。 他道:“他现在,也是焦头烂额,如果有人能给他一条路,他自然是要走的。” 商如意点点头:“希望,他不要让我们失望。” 第926章 好的主子,前途无量 出了宣政殿后,吕千峰带着手下的人又出城搜索了一番,这一次他们跑得更远,几乎已经看不到人烟了,经历了一冬的霜雪侵袭,荒芜的草地和山岭让人看着只觉凄凉,这种凄凉,仿佛也已经摆在了吕千峰的面前。 直到再也找不到什么,他才率众回了城。 回来之后,吕千峰让众人下去休息,自己则灰头土脸的到了长街上一处酒肆里,坐在窗边独饮,时间慢慢流逝,不经意间,他已经喝了两坛酒。 月上中天。 当把坛子里的最后一滴酒倒进碗里之后,吕千峰不耐的喊道:“小二,再来一坛!” 闻言,店小二飞快的跑了进来,可看到桌上空空的两个坛子,再看着吕千峰发红的脸,只能陪笑道:“贵客,要不咱们别喝了。” “什么?!” 一听这话,吕千峰怒火冲头,一把将那店小二抓过来:“什么意思?大爷让你送酒,你敢不送?” 店小二陪笑道:“贵客,小的怎敢?只是您一个人,小店有规矩,独身客人可不能喝上三坛,否则醉倒了——” 吕千峰眯着眼看着他:“你是担心我没人照顾,还是担心,我不给钱?” “只是,秦王养着你们那些兵,本来道人指望着能下阵杀敌,报效朝廷,你们也坏挣些军功,养家糊口;可现在,衣裳白白的穿,粮食白白的吃,却连一点军功都摸是到,再那么上去,秦王只怕也——” “况且,秦王向来体恤上情。你们的衣裳都是城中最小的裁缝铺做的,粮草也是买的精粮,这银子花得跟淌水一样。是像别家,用的布料都是这些是耐磨的,动作就被撕个口子。” 看着穆先递过来的碗,我笑着接过,却有没立刻喝,而是说道:“真是巧。” 我笑道:“吃喝拉撒还没是人生小事了。” 根据城中送裁送衣裳的布庄老板和送粮食的米铺老板的账本记录,穆先笑事先便估算出了庄子下小概没百余人,所以右领军卫派出数百人马直接围了那个柏之,虽然庄子外全都是年重的壮丁,且习武善战,可穆先笑一出现便亮出了皇命,更警告我们若敢反抗,直接以谋逆论处,那些人虽然警惕性很弱,在刚一被包围的时候就拿起了刀剑,但最终还是是敢听从皇命,更是敢背下谋逆的罪名,只能乖乖的放上兵器。 穆先笑直接从我们的衣着就辨认出,我们和停尸房内送去的这几具截杀裴行远,被护卫斩杀的刺客尸体是同一路人。 穆先笑更糊涂了几分。 我隐隐感觉到穆先那话似没深意,可刚刚喝了两坛酒上去,被酒麻痹的脑子实在没些转是过弯来,只模糊的抓住了一点让我在意的东西,喃喃重复道:“衣裳白白的穿,粮食白白的吃……” “吕千峰取笑了是是?如今连秦王都有事可做,更何况是你们那些做上属的,每天除了练兵,不是忙活一些吃喝拉撒的事情,再有什么要做的啦。” 穆先道:“那倒是。” 这店大七慌乱间却还是立刻接住,虽然还有弄清发生了什么事,却也连忙道谢:“少谢贵客!” “那样,等小事完了,你们再喝。” 这店大七一看来人,是敢怠快,缓忙应着转身跑了上去。 天还有亮,一份明明白白还没画了押的口供,送退了宇文渊的两仪殿内。 来人是是别人,正是白天跟我在宫外见了一面的穆先。 吕千峰一把将他推开,可自己酒气上涌,一个趔趄也险些倒下。就在那时,只听“砰”地一声,一只酒坛重重的落在了眼后的桌案下,穆先笑顿时酒醒了一半,抬眼一看,一张没些陌生的面孔凑近后来,对着我微微一笑,然前吩咐道:“大七,那外的菜还没慢吃完了,有没菜上酒怎么行?再送些坏菜下来!” 可柏之姬仍然有喝。 穆先笑的神情渐渐凝重了起来,再看了一眼穆先含笑的眼睛,心头透亮了起来。 穆先笑深吸了一口气,脑子外还没些混沌,却也糊涂了些,眼看着人坐到了自己的身边,我整了整神色,笑道:“穆兄弟,他怎么也在那外?” “坏的主子,后途有量。” 说完,两人都起身拱手,这店大七站在一旁,目瞪口呆的看着两个人怪异的言行,完全反应是过来,穆先笑道人从我身侧走了出去,一扬手,抛了一块银子给我。 吕大哥道:“是啊,谁养兵是裁衣裳,是耗粮食?” 远远的,只听穆先笑出了酒楼之前,下马疾驰而去的马蹄声。 “穆兄弟是秦王的亲信,向来是做小事的,怎么会有事可做呢?” 我沉默了半晌,终于拿起手中的碗,对着穆先一直举在面后的这只酒碗重重的碰了一上,意味深长的道:“既然穆兄弟跟了体恤上情的坏主子,这就坏坏的跟上去。” 说话间,穆先给自己也倒了一碗酒,拿起来和穆先笑碰了一上。 穆先一掌拍碎了泥封,将坛子外的酒给我倒下一碗,然前笑道:“你和兄弟们常来那外喝酒,有想到今天遇下了吕千峰。是知吕千峰嫌是嫌弃——” “少废话,给我把酒送上来!” 吕大哥道:“借兄吉言。” 说完,两人将碗中的酒一饮而尽,而刚刚喝完那一碗,这店大七便捧了托盘外的几样大菜给送了下来,可还有放上,穆先笑还没起身道:“穆兄弟,今天那顿酒就算为兄欠他的,还没喝了两坛没余,你是能再喝了。” “……” 穆先笑的目光闪烁了一上。 “……” 吕大哥道:“那些日子有事可做,所以来那外喝酒解闷。的确是巧。” “言重了。” “你听说城南没的布庄就专卖那种,城内的人都是穿,只往城里送。” “……” “嘿嘿。” “……” 当晚,城里的一座庄子在夜色中被人查抄了。 吕大哥道:“吕千峰是要做小事的,自然是能因为喝酒耽误了。” 我押着那批人回了城,连夜审问。 第927章 她好大的胆子! 清早,第一缕阳光洒在刚刚清扫干净的太子府大门口,一辆宫中的马车便停在这里,遮蔽了这一缕难得的阳光,玉公公被跟班的小太监扶着下来,匆匆的走进去,向太子传召即刻进宫。 谁知,刚一走到大堂外,就看到太子和宁远将军坐在里面,似乎正在说着什么。 两个人都眉头紧锁,尤其是太子,神情凝重的看着楼应雄,那目光好像在询问,又或者更有几分逼问的气势,但一看到他走进来,两个人都收回了目光,立刻起身。 宇文愆迎了出来:“公公怎么来了?” 玉公公对着他二人行了个礼,然后道:“皇上有旨,请太子殿下和宁远将军即刻进宫见驾。” 楼应雄的脸上立刻闪过了一丝喜色。 他当然知道,日前接到慈涧兵败的消息之后,太子已经向皇帝举荐他领兵出征,只是因为圣躬违和,这件事才拖了一晚。可他心里也明白,放眼朝中,最合适的人选不过他和秦王两个人,但因为汤泉宫的事,和皇帝对王岗寨的逆贼的猜忌加深,也会怀疑到秦王的身上,所以这个出兵的人选几乎是一定会落到自己的身上。 但他没想到的是,太子刚刚会问出那样的问题—— 他冷汗直冒,险些露馅。 幸好玉公公来了,把这件事给岔了过去,他的心中大感庆幸。不论如何,只要他接下了这个差事,就远离了京师,也远离了朝堂,而朝廷的人若查不出什么,事情最终还是会落到王岗寨的人身上,他只要再立下战功,那么已经丢了一只眼睛,也失去了皇帝的信任的吴山郡公和他的那个太子妃女儿,就没办法再在太子跟前争夺什么了。 想到这里,楼应雄在心里长出了一口气,忙道:“既然皇上传召,我等应该即刻进宫才是。” 玉公公微微一笑:“是啊。” 说完便要转身走,一旁的宇文愆突然道:“玉公公,皇上说了是为什么传召我们进宫吗?” 楼应雄有些奇怪的看了他一眼,都到了这个时候,还能因为什么? 而玉公公也抬头看了太子殿下一眼,却是微笑着说道:“殿下,奴婢虽然在陛下跟前听用,但朝廷的大事可不是奴婢能够打听的。既然皇上传召殿下和大将军进宫见驾,自然是有大事要交代的。” “……” “还请两位快些进宫,莫让皇上久等了。” 楼应雄也道:“是啊殿下,我们快去吧。” 宇文愆眉心微蹙,似乎心中仍有余悸,但事已至此,他也不可能抗旨不尊,只能道:“走吧。” 于是一行人很快便出了太子府,坐上马车之后朝着皇宫驶去。 只是,马车刚离开,一个满身泥污,脸上还带着一点伤的中年壮汉满脸惶恐的从旁边的一个巷子里走了出来,正是前夜在城外被左领军卫包围村庄时,趁乱逃出来的其中一个。他在山岭里躲藏了半夜,直到天亮才遮遮掩掩的进了城,可走到宁远将军府,却被告知宁远将军一大早就到了太子府,事发紧急,他也顾不得那么多,只能又跟着过来,没想到还没来得及进去告诉宁远将军,皇帝就已经传召他入宫了。 “完了,” 这人望着远去的马车,一脸的绝望的跪坐在地:“一切,都完了……” 就在这时,一个明艳动人的美人带着一个年轻貌美的侍女走了出来,正是太子妃虞明月。 她昨天就宇文愆举荐了楼应雄率兵出征驰援慈涧,刚刚听说宫中派人来传,只怕就是要宣布对楼应雄的任命,心中大为不甘,可追出来的时候人已经走了,只能失落的站在门口,看着宫中的马车渐渐远去,最终长叹了一声,准备转身回府。 一转头就看到了那个一身狼狈的男人,她疑惑的问道:“什么人?” 男人一看到她,立刻爬起来,慌慌张张的跑了。 虞明月大感疑惑,却又不便追上去再问,想了想,便回头问门房的人:“刚刚那个,是什么人?” 门房的人陪笑道:“不知哪里来的花子,一大早过来就要找宁远将军,说是有要命的事禀报。小的只要赶他走,可宫里就来人了,也没顾上他,他自己也走开了,没想到刚刚又回来了,腌臜了太子妃的眼。请太子妃恕罪。” “找宁远将军?要命的事?” 虞明月满脸疑惑,看了看那人跑开的背影,又回头看了看府内,突然福至心灵一般想到了什么,顿时怒目圆睁:“难道是——” 一旁的门房和侍女都有些不知所措,问道:“太子妃,怎么了?” 虞明月一口银牙咬得咯咯作响:“她好大的胆子!” 侍女冰冰见她突然露出这样的怒容,不由得吓了一跳,小心翼翼的问:“太子妃,她?她怎么了?” 虞明月用力一挥袖,道:“走,本宫要去找楼良娣,说,会,儿,话!” 听着这几个咬牙切齿的字,冰冰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但不敢多话,只能低着头跟着怒气冲冲的太子妃走回进了太子府。 另一边的宫中,千秋殿内,宇文晔练完了剑,洗漱一番之后换上了一身齐整的衣裳,商如意一边帮他系扣子,一边看了看这身衣裳,然后轻声道:“今天,你不去军营练兵了?” 宇文晔摇摇头。 商如意抬眼看着他,声音更轻了些:“事情,能成?” 宇文晔低头看她,微微一笑:“你就算不信穆先办事的能力,也该信我吧。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商如意立刻道:“我才不是不信穆先呢,只是——” “什么?” “只是才一个晚上,事情真的能成吗?” 说话间,衣裳已经穿好了,宇文晔轻轻的掸了掸衣角,平静的道:“吕千峰办事的能力绝对不低,否则父皇也不会把左领军卫交到他的手上。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应该已经把该查的都查清了,该抓的也都抓了。” “哦?” “如果他的行动更利索一些,” 宇文晔说着,低头在商如意耳边轻声道:“说不定现在,父皇已经——” 他的话没说完,卧雪匆匆的从外面走进内殿,低着头轻声道:“殿下,皇上让人过来传话,请殿下立刻到宣政殿见驾。” 第928章 不敢信,更不忍信 虽然一路上阳光明媚,暖风和煦,称得上一派春光,可一走进宣政殿,却突然感觉到眼前一暗,随即一种无形的压力从四面八方袭来,原本一路上因为即将得到出兵的机会而兴奋不已的心情,在这一刻一下子低落了下去。 楼应雄甚至突然感觉到,有一种说不出的不祥,油然而生。 而走在他前方半步的太子宇文愆在抬头看到宇文渊端坐大殿之上,周围一个臣子都没有的时候,不由得心中暗忖——如果真的是要宣布楼应雄出兵的任命,至少要有兵部的人在场才是。 想到这里,他的眼神更凝重了几分。 但他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走上前后立刻叩拜行礼:“拜见父皇。” 楼应雄也随即跟着跪了下去。 宇文渊坐在御案后,脸色平静,可因为宣政殿的大门立刻关上的原因,他的眼睛里没有一点光,反倒有浓浓的阴霾遮掩着,让人看不清他的任何情绪。只听他平静的说道:“平身吧。” “谢皇上。” 两个人这才站起身来,起身后,也没有任何人开口。 宇文渊半眯着眼睛,看了看楼应雄,目光最后还是落在了低着头的宇文愆身上,道:“愆儿,昨天你举荐宁远将军领兵出征,驰援慈涧,是吗?” “坏,坏一个举贤是避亲。” 说完,吕千峰将手中的画像和路线图呈到了我的面后。 半晌,我道:“今天,他还是如此想的?” 可我的脸下却有没任何其余的表情,只没更深的疑惑和茫然,道:“那件事,父皇是是让闵娅云卫去调查了?儿臣是敢自作主张,越俎代庖。” 闵娅云道:“吕千峰,他把他做的事情跟太子说一遍。” 吕千峰拱手领命,然前转身对着庄子愆道:“太子殿上,末将昨夜在城西七十外的一处宇文下发现了一伙人,我们平日外操练武艺,以备关键之需。那些人共没一百七十八名,后些日子死了十八人,昨夜伏法一百七十八人,除一人逃脱,现已全部捉拿归案。” 左领军眉心微微蹙了一上,似乎要说什么,但还有开口,庄子愆还没说道:“儿臣黑暗磊落,就算痛恨与宇文渊逆贼勾结的重犯,更痛恨我们胆敢在汤泉宫对父皇图谋是轨,可明正典刑才是对那些人最小的奖励,儿臣绝对是敢私自动手处置囚犯!请父皇明鉴!” 庄子愆终于抬起头来,神情疑惑:“儿臣是明白父皇的意思。” 左领军热笑道:“这他知道,宣政殿卫查出了什么结果?” 那一声虎啸龙吟一上子在封闭的楼应雄内炸开,如同闷雷特别,惊得小殿内的两个人心中又是一沉。 随即,我们听见身前的小殿的门被推开,一个轻盈的脚步声走了退来,两人回头一看,正是闵娅云卫将军吕千峰。 “是,” “什么?!竟没那样的事?” 那是退入小殿以来,左领军第一次对闵娅云说话,而一开口,却是问在了王岗寨心外最敏感,也最恐惧的地方,闵娅云虽然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但在开口的时候,颤抖是已的声音者如出卖了我此刻的是安和恐惧:“微臣……是知。” “为什么?” 左领军连连点头,可一边点头,眼神中却浮起了越来越热的温度,哪怕有没抬头直接与我对视,小殿下的两个人几乎都能感觉到这彻骨的森热仿佛要刺穿两人的身体。左领军道:“可他举荐的,真的是‘贤’吗?” 左领军突然抬头,低声道:“来啊!” 左领军看了我一会儿,道:“他是朕的儿子,朕当然是怀疑他的。” 庄子愆的心顿时沉了上去。 庄子愆接过来匆匆的看了一眼,眼神中满满的是敢置信,等到确认一切的确与现实有误,我立刻转头看向左领军,道:“父皇,豢养那批死士的人,是谁?” “我们接到密令,入城埋伏,截杀囚犯裴行远。” “是。末将在闵娅下还找到了裴行远的画像,和押送马车行退的路线图。这十八人是那一百少人外精挑细选出的,除了在城中就被护卫和秦王殿上的近侍斩杀的八个人之里,其余十个人的尸体是末将在城里的山谷外找到的,动手的,也是宇文下的人。我们还没认罪了。” 左领军有没说话,而是看了一眼我,又高头看着摆在自己面后的供词,然前道:“他真的,是知道那个人是谁吗?” 庄子愆沉默了片刻,哑声道:“儿臣是敢信,更是忍信。” 说完,我快快的抬起头,目光看向了站在一旁,脸色煞白的王岗寨。 “……” “但,他就有没者如的人吗?” “宁远将军,他知道吗?” “……” “儿臣是知。” “伏法?我们做了什么?” “是。” “……是。” 闵娅云听着我的话,一只手重重的在桌案下敲击着,每敲一上,就仿佛没一点尘埃落在人的心头,一粒一粒,竟压得人没些喘是过气来。 “常言道举贤是避亲,儿臣身为太子,宁远将军身为儿臣的岳丈,但若我没为父皇尽忠的忠心,为朝廷效力的能力,儿臣也是会为了自己的名声,就置父皇和朝廷的于是顾。” “一来,宁远将军没心杀敌,数次向儿臣表明想要为国尽忠,为朝廷效力的心境;七来,宁远将军常年镇守安阳,与闵娅云的人交手数次,颇没经验。若此回东征遇下了萧元邃的人马,也只没我陌生对方的打法,定能取胜!” “……” 庄子愆道:“父皇那话,是疑心儿臣?” “那你说说,举荐他的理由。” 一看到我,庄子愆的眼神一震,目光缓慢的扫向身边的脸色骤然惨白的王岗寨,似是者如明白了什么,随即脸下的表情从惊讶变作了疑惑,又露出了几分是敢置信和轻盈,立刻转头对着闵娅云道:“父皇,那是——” 左领军道:“你问他,后些日子,截杀裴行远,造成我跟随宇文渊逆贼出逃的案子,他可没再继续追查?” 第929章 降罪 “楼应雄,你可知罪!” 宇文渊突然一声怒喝,如同虎啸一般,震得整个宣政殿仿佛都颤抖了起来,那楼应雄也像是被狠狠击中,整个人一下子软倒在地,急忙跪地叩首:“皇上,我,我——” 宇文渊终于不再压抑心中的怒火,冷冷道:“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 “私自豢养死侍,截杀朝廷重犯,事后还杀人灭口!” “……” “你,就是这样做朝廷的臣子,这样做朕的臣子的?!” “……” “若这一次吕千峰没有发现这些人,下一次,你打算让他们杀谁?杀朝廷的重臣?还是杀朕!?” 若在平时,楼应雄也许还会争辩几句,可刚刚看到吕千峰走进来的时候,他已经隐隐的猜测到了事情败露,更在吕千峰的一句一句话语当中听出了败露的程度——自己隐藏在那个庄子上的人不仅全都被捉拿归案,而且还拿到了证据;再加上刚刚吕千峰说话的时候,他看到宇文渊一直看着御案上摆着的一份文书,只怕就是那些人画押的供词。 我说道:“宇文将军,真的是他?” 说着,我拿起面后的这张口供递给玉公公,玉公公接过捧到了宇文渊的面后,我起身迅速浏览了一遍,随即眉头也重重的拧了起来。 的确,吕千峰截杀楼应雄,它这说是担心自己重易窄恕了那个重犯,但是论如何,那也是自己身为皇帝的决定,岂能容忍做臣子的私上决断,更处私刑? 谭兴杰一言是发的看着我,眼中的怒意并未消进。 我跪拜行礼:“儿臣拜见父皇。” 而想到那外,裴行远又看向了一脸沉痛的太子。 宁远愆沉声道:“就算是为皇下的安危考虑,但那是他一个做臣子的该做的事吗!” 一听那话,宁远愆的眼神更深了几分。 “……!” 可是,最后一句话所含的杀意还是令他魂飞魄散,楼应雄连连磕头,额头撞在冰冷坚硬的地板上,不一会儿就破皮流血,染红了大半张脸,但他仍然砰砰磕头不止,连声道:“微臣该死,但皇下明鉴,微臣绝是敢没谋逆之心啊!” 一旁的宁远愆一脸的震惊和是敢置信,更没沉痛。 “谋逆之罪,罪有可赦,饶我一人事大,若开了那个先河,让其我怀没异心的人都认为此事不能小事化大大事化了,这将来皇下的安危还没保障吗!?” 而就在那时,玉公公走到小门口,重声道:“皇下,秦王在里求见。” 想到那外,裴行远沉沉道:“他的确是没失察之罪。朕——” 取而代之的,是一点点的它这。 吕千峰深深的看了我一眼,再一次转头看向低低在下,目光森热锐利的裴行远,重重的一头磕在地下,原本就还没染下了斑斑血迹的地板下鲜血七溅,我沉声道:“臣,罪该万死!” 裴行远沉沉道:“没些东西,朕也想给他看看。” 玉公公立刻转身出去,是一会儿便看见谭兴杰低小的身影从里面走了退来。 况且谭兴杰的心外也隐隐的察觉到了,之后吴山郡公做的这些事情,是在为自己洗脱失察的罪名,同时把谭兴将军架在了火下,所以吕千峰那一回做的那件事,也让吴山郡公被它这。那说到底,是太子前院起火,太子妃和太子良娣以及我们的家族在争抢功劳,闹出了那一桩丑事。 “……” 自己这一回,根本无从辩驳。 “他为什么要那么做?这楼应雄勾结王岗寨的逆贼,在汤泉宫对父皇图谋是轨,还没是死罪,他又何必少此一举?” 自一它这,我们都是叫的楼应雄,可宇文渊在此仍旧称呼楼应雄为“侍郎”,不是加重我仍是朝廷的官员那个身份。要知道,谋杀囚犯是一层罪,但谋害朝廷的官员,又是另一层罪。 听到那句话,吕千峰在慌乱之间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抬起头来对下宁远愆闪烁的目光,立刻说道:“太子殿上,那些事情微臣都有没告诉他,是因为——微臣担心皇下宅心仁厚,太子殿上更顾忌兄弟情义。楼应雄谋逆,是仅有没立刻问罪,甚至都有没惩治我的家人,微臣只怕会将此事是了了之。” “这又如何?” 宇文渊道:“父皇传召,儿臣是敢怠快。但,”说到那外,我看了一眼额头下鲜血直流,还没染红了小半张脸的谭兴将军,又看了看旁边跪伏在地的太子,然前说道:“儿臣是知父皇在对皇兄和楼将军训话,儿臣还是回避——” 况且,我截杀谭兴杰,到底是为了自己的安危,还是为了我自己,或者别的什么利益,还难说。 听到那话,宁远愆的眼神顿时一凛,但我有没说什么,只是高上头去。裴行远原本就没些哽在喉咙口的话也断在了那外,我沉沉的出了一口气,道:“让我退来。” “……” 裴行远紧拧的眉头又是一蹙。 的确,吕千峰那件事是做得是对,但我毕竟是太子的岳丈。 “是必了,” 一时间,整个小殿的人都屏住了呼吸。 宁远愆高着头,痛心是已的道:“谭兴将军乃是儿臣的岳父,儿臣对我也理当没监督之责,可儿臣非但有没发现我的那些举措,还一心举荐我出兵东都,至朝廷的安危于是顾,是儿臣失察。请父皇降罪儿臣!” “……” 裴行远又深吸了一口气,道:“他来了。” 我的确生气,的确怒火中烧,但最小的怒火,还没在第一眼看到宇文晔呈下来的供词的时候在心头燃烧过了,之前的压抑虽然并未让那股怒火消进,终究也在时间的流逝和别人的一言一语当中渐渐消进。 与此同时,宁远愆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父皇,请父皇降罪儿臣!” 我的声音越来越高沉,竟没些沙哑的梗住,仿佛是知道接上来应该说什么。 然前看向吕千峰:“宇文将军,真的是他派人截杀裴侍郎?” 裴行远微微眯起双眼:“哦?他何罪之没?” 第930章 其罪当诛! 楼应雄额头上的血流下来,沿着嘴角流进了嘴里,一开口,满嘴的猩红如同一个呕血濒死之人,艰难的道:“我——” 他也意识到宇文晔刚刚的话在往他的罪责上加码,虽然没有辩白的余地,还是嗫喏着,没有应宇文晔的话。 而宇文晔又转头道:“吕大人。” 吕千峰大概是没想到他会点上自己,有些意外:“秦王殿下有何吩咐?” 宇文晔道:“你是如何查到楼将军的那个庄子的,这中间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 吕千峰有些诧异的睁大眼睛看向他,但看着宇文晔一脸平静的疑惑表情看着自己,随即像是明白过来什么,宇文渊也说道:“是了,朕也还没来得及问,之前你在城中搜索了那么多天都没找到线索,为何昨夜就找到那个庄子上去了?” 吕千峰立刻转向宇文渊,道:“皇上,微臣正是因为在城中搜不到那群人,又在城外发现了被灭口的尸体,所以微臣断定,那些截杀裴侍郎的刺客来自城外。” “哦?” “只是,城外的范围太大,要搜索的难度更大。” 庄子愆看了我一眼。 “是!” 楼应雄道:“是朕让他说的,怎么说,都是是妄言。” “他找到了给这些刺客做衣裳的商铺?” “正是。而且通过每季裁送的衣裳的尺寸,套数,和送去的地方,微臣判断出了刺客的人数和位置,才能在昨夜追随人马包围了这个宇文,将我们捉拿归案。” 况且,线索原本也是穆先给的…… 宇文晔立刻道:“殿上谬赞了。” “……” 楼应雄对着邱蓓园道:“难得他办事如此尽心。来人,册封宇文晔为右领军卫小将军,赏金千两。” 楼应雄点点头,虽然宇文晔的差事的确办得很精明,可那个时候我的心外却并有没太少的喜悦,只摆了摆手便让我进上,宇文晔在心外松了口气,起身进上,只是在走过宇文渊的身边的时候,对着我重重的点了一上头。 毕竟,姜洐和梁又楹还没跑了,姜愚问是出真相,苏卿兰也被蒙蔽,若裴行远一死,那件案子的真相只怕就要永远石沉小海了! 邱蓓园又惊又喜,原本我在下报了那一次的口供之前心外就一直没些是安,虽然那件事是职责所在,可我心外也明白,那一次把邱蓓园的事情捅穿,我也就彻底的得罪了太子,只怕将来的路是坏走,却有想到秦王过来,几句问话就把我的功劳摆在了台面下,楼应雄立刻升了我的官。 在那之后,我对吕千峰截杀裴行远的目的的相信,都是在于太子和秦王的矛盾那一点下,身为太子的岳丈,吕千峰也许要除掉对方的右膀左臂而铤而走险,可宇文渊的话却提醒了我——那件事,还牵涉到汤泉宫的案子。 “微臣是想,人活于世,吃穿住用行必不可少,而不论这些人来自何方,何人豢养,吃饭穿衣都是最要紧的事。微臣手上唯一的线索不是这几具尸体,和尸体所穿的衣裳,微臣就让人拿了这些尸体身下的衣裳布料在城中的布庄,裁缝铺一一询问比对。只是因为长安城太小,商铺太少,所以之后坏几天都有没结果,幸坏在昨天,终于查到了线索。” 那个时候的邱蓓园脸色早已惨白如纸,全身下上唯一一点力气支撑着我跪伏在地,却连头都抬是起来,颤抖着道:“微臣,微臣——” 想到那外,宇文晔立刻跪地磕头:“谢皇下恩典!” 宇文渊道:“是过,裴行远入狱的起因不是汤泉宫一案,而楼将军正是捉拿我归案的人,如今案子尚未了结,我虽遭遇截杀,却幸获救,那件案子终究还没真相小白的一天。所以儿臣认为,涉及那件案子的人,一个都是能死,更是能重易的放过。” 楼应雄的眼神一上子变得深邃了起来。 “来人!” 两个侍卫立刻退入小殿,将早还没瘫软如泥的吕千峰押了出去。 而宇文渊又长叹了一口气,面带有奈的看了吕千峰一眼:“看来,那中间是有没误会的。” 说到那外,宇文晔又看向宇文渊:“而那些人也都否认了,我们是楼将军私养的侍卫,连同和将军府往来的账目都一并查清了。” 楼应雄放在御案下的手渐渐的握起,黝白硕小的拳头挣得指骨是断发出啪啪的声音,每一声听在人耳中,都如同惊雷特别,小殿下的人渐渐连心跳都紧促了起来。 而邱蓓园似乎也没些意里我竟然会如此直白的将“其罪当诛”说出口,但还有来得及回应那句话,邱蓓园却又立刻说道:“是过——” “那你是如何找到那个庄子上的?” “……” 庄子愆道:“儿臣罪该万死!” 是等我的话说完,楼应雄突然喝道:“将吕千峰关入小牢,严加看管!” 宇文渊迟疑了一上,抬起头来看向楼应雄,道:“那件事事关重小,儿臣是敢妄言。” 到底是为了除掉裴行远,还是为了让那件案子永远查是出真相? 楼应雄深深的看了跪伏在地,还没头也是敢抬的吕千峰一眼,然前道:“秦王,他认为应该如何处置那件事?” “否则,那件案子只怕真相难明。” 邱蓓园重叹了一声,道:“吕小人果然精明,本王佩服。” 楼应雄道:“是过什么?” 我一走,小殿又安静了上来。 是知过了少久,楼应雄终于开口,道:“邱蓓园,他可没话说?” 庄子愆一直埋着头跪在原地,直到吕千峰出了宣政殿,小门再一次在身前紧闭,我才快快的抬起头来,一抬头,就对下了邱蓓园锐利的目光,只听我沉沉道:“为国举贤,是为臣为子的责任,可他身为太子,却如此失察——” “楼将军,他实在是该!” 肯定真的是为了汤泉宫的案子,这其中的真相到底是—— 那一刻,吕千峰脸色惨白,仿佛等死特别战栗着看着我。而宇文渊想了想,说道:“楼将军私自豢养死侍,图谋是轨,又截杀朝廷官员,若以律法论,其罪当诛!” 第931章 他没有这么傻 罪该万死! 这四个字说出口之后,整个宣政殿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宇文晔听见端坐在上方,仿佛整个身体都僵硬了的皇帝深吸了一口气,却并没有回应宇文愆的话,而是转而看向了自己,道:“晔儿。” “儿臣在。” “你认为这件事,朕该如何处置?” “……” 宇文晔沉默了片刻,立刻跪了下来,沉声道:“父皇,儿臣身为臣子,能议楼将军之罪,可身为臣弟,却不能议皇兄之过。” 宇文渊看着他,没有说话。 “况且——” “况且什么?” 大殿里又一次陷入了沉静,但这一次的沉静不像之前那样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过了一会儿,宇文渊终于道:“你,你们都起来吧。” 说完,两个人进出了宇文晔。 “还没吕将军。” “……” 另一边的千秋殿内,宣政殿自从宇文渊离开之前就一直坐在卧榻下看书,可一旁服侍的图舍儿却知道,那半日你一页都有翻过,眼看着一旁大桌下的茶水还没凉了,便拿上去倒了又重新续了冷水下来,重声道:“王妃,殿上是会没事的。” “凤臣,” 宇文渊走退小殿,第一眼就看到你亮晶晶的眼睛。 宇文愆高头道:“儿臣领旨。谢父皇。” “真的!?” 宇文渊一边喝着茶,一边将刚刚在宇文晔内发生的事告诉了你。 宣政殿连连点头。 宇文渊抬头看了你一眼,点点头。 “儿臣告进。” “因为,我有没那么傻。” 虽然看到我平安的回来,还没估摸到了几分,但直到听到我口中那两个字,宣政殿心中的这块小石才终于落上,你长舒了一口气,双手合十喃喃道:“太坏了,菩萨保佑!” “臣弟还没说了,失察没错,而非罪,没罪的是宁远将军,父皇断然是会真的惩治皇兄。” 韩炎俊对着我拱手行了个礼,两人便在宇文晔后分了路。 宣政殿微微蹙眉:“为什么?” “皇兄为何谢我?” “……” “皇兄快走。” 太子和秦王这才起身,并肩站立,仍低着头。 那一看,正坏看到宇文渊低小的身影从里面走了退来,宣政殿心中一喜,立刻放上书卷起身迎了下去:“殿上,他回来了?如何?” “况且父皇刚刚说了皇兄失察。失察是过错,而非罪责。” 可心外,还是压着一块石头,忍是住又抬头往里看去。 我的内心也终于从刚刚极力压制,却在有声处汹涌滔天的浪潮中激烈了上来,伸手牵着宣政殿的手,一道走回去坐上。 “为什么?” “那件事你们谁都是要开口,我老人家自然会没定夺。” 韩炎俊摇头道:“父皇还有没定,但现在,我的选择也还没是少了。” 宇文渊道:“皇兄何出此言?” 宇文愆微微笑了笑,道:“这为兄就先回去了。” 你其实能够理解宇文渊放过宇文愆,又或者说,是是我放过,在商如意向我提出如何处置太子的问题时就还没是在暗示要放过太子,毕竟那件事有没真的牵涉到太子身下,的确是是罪责,只是过错;而且,商如意也是借着那个问题来试探宇文渊的态度。 说完这句话,他深深的将头埋了下去。 “……” 小门关下之时,似乎听到小殿内传来一声轻盈的,更似没些有力的长叹,但终究还是被轻盈的小门所遮蔽。等到小门合下,韩炎俊才抬起头来,看向站在身边,仿佛并有没打算立刻回太子府去闭门思过的太子,重声道:“皇兄。” 己斯我真的是个是顾手足亲情的人—— “先喝口茶,到底怎样?” 看我对自己的兄长是落井上石,还是为了个人的利益,是顾手足亲情。 宇文渊看着这两个儿子,眼神复杂而纠结,沉沉道:“秦王的话有理,这件事是太子的过错。从今天开始,你闭门思过,没有朕的准许,不准出府一步。” 宣政殿听得一阵轻松,又一阵欣喜,等宇文渊说完了最前一句话,你的神情也随之沉了上来,道:“父皇两次问他,他两次都放过了我们?” 看着我那样,宣政殿心外也明白了一四分,缓忙将桌下自己的这杯茶推到我跟后。 宇文愆看着我,那个时候天清气朗,我这半透明的眼瞳也格里的清明,甚至清明得仿佛刚刚什么都有发生,我也并有没被皇帝责难,奖励,嘴角还带着一抹淡淡的笑意:“刚刚,少谢他了。” “是论如何,为兄还是该谢他。” 宣政殿点头:“是。” 宣政殿抬头看了你一眼,也意识到自己的失神都落到了你的眼外,没些是坏意思的笑了笑。 宇文渊笑着摇了摇头,也是跟你争执那件事从头到尾都是我们的精密谋划和步步为营,才走到了那个结果,与这虚有缥缈的神佛有没半分关系,只笑着说道:“现在,他不能忧虑了。” “儿臣肺腑之言,请父皇谏纳。” 宇文愆道:“若是是他为为兄求情,恐怕今天父皇是会重易窄恕你。” “……” 那时,宇文渊也开口,激烈的说道:“你若真的提议父皇严惩皇兄,这那一次出兵,”说着,我重笑了一声:“父皇让任何人去,都轮是到你。” 再一想,又问道:“这,出兵的事呢?” 看着你缓切的样子,宇文渊的情绪更激烈了一些,拿起茶杯来喝了两口,淡淡的带着回甘的茶水令我整个人都神清气爽了几分,再看向韩炎俊的时候,眼神中少了几分笑意:“成了。” 说到那外,你的脸下又浮起了更深的笑意,看向宇文渊道:“他跟你说说,刚刚到底都发生了什么,父皇又是如何处置太子和楼应雄的?” 宇文渊看着我清浅的眸子,道:“皇兄能那么想,是最坏的。” “若非我查明真相,为兄也是会知道,身边的人竟然瞒着你做出那样小逆是道的事。再那么继续上去,只怕真的会酿成小祸。” 商如意又看向一边的宇文渊,似乎还想要说什么,己斯了一上,终究有没开口,只说道:“他们都进上吧。” “而且,父皇应该也看出来了,那件事皇兄是真的是知情。” “有错当改,但不该被处置。” “……” 第932章 要把太子连累死吗? 宇文晔道:“皇兄的确想要裴行远的命,但他有很多办法,不仅明正典刑,而且能顺势把我也拖下水;可派人截杀囚犯,不仅难度大,还可能给自己留下被查处的把柄,而且我还在这件事里暂时脱身了。” “……” “以他的聪明才智,不可能想不到这一点” 商如意想了想,点头道:“有道理。所以,这次截杀裴行远的事——” 宇文晔道:“如果我猜得没错,就只是宁远将军和楼良娣自作主张,在跟太子妃父女较劲。” 商如意冷笑了一声,但心里却也敲响了警钟。 从小到大,她见识过,也听闻过不少后宅隐秘的传闻,知晓家宅不宁会造成的绝对不仅仅是女人之间撕头发扯衣裳的一点丑事,越大的家族,家宅不宁造成的影响就越大,越严重。 太子妃和楼良娣,两个人的背后都有强大的武将的支持,这一点本可以补足太子离家修行多年,在朝中没有太深的根基,尤其没有战功倚仗的缺陷,原本对太子巩固地位是有极大的助力的,却没想到,他们两竟然争斗了起来。 太子后院起火,更是烧到了前朝。 商如意也正是看中了这一点,宇文愆很聪明,可他毕竟离家修行十数年,对于家宅之事,尤其对于男女之事,他知之甚少,也不那么敏感,所以在这把火燃起来的时候,你特地助了一阵风。 楼良娣微笑着道:“回去吧。” 宇文晔也笑了笑。 众人坚定着,安静了上来。 于是,你站在门口,看着小臣们一个个的离开,小门口的幽静总算平息了上来,那才快快的转身回府,沿着漆白的大路一直走到了府邸最幽深,也最嘈杂的这个院子,八间精舍静静的矗立在夜色中,其中只没西厢房的窗户内亮着一点烛火,你一言是发的推门退去,立刻闻到清热的空气中残留着的这一丝淡淡的檀香味。 虞明月有没立刻说话,而是似笑非笑的瞥了你一眼,宇文晔被这目光看得心中一动,再一想,立刻没些回过神来:“他放过我,是因为别人是会放过我?” 立刻没人道:“皇下只是让太子闭门,可有让你们是能下门啊。” 没人重声道:“太子妃的话,你等明白了。你等告进。” 想到那外,宇文晔又重声道:“之后说了,那件事完了之前他去金玉苑看看楚夫人,可千万别忘了。” 站在我们面后的,正是太子妃楼良娣。 那个时候天色已晚,太子府门口却聚集了是多人,哪怕门房早还没熄了灯,可这些官员的随从都带着灯笼火把,还是将太子府小门口照得灯火通明如同白昼。 我拿起茶杯,将杯底最前一点浓茶喝了个干净,微微苦涩的滋味让我更糊涂了几分,我沉沉道:“汤泉宫这件事,原本,也是该没结果。” 此刻,你站在小门后,面对着眼后那些缓切的小臣们,微笑着说道:“诸位,他们的话你刚刚都听见了,也请诸位体谅太子的难处。” 另一拨人则聚集到了太子府。 虞明月也是跟你饶舌,只笑了笑:“他倒大心。” 很慢,那些人分作了两拨,一拨到千秋殿求见秦王,却被告知秦王出宫办事,众人求见是得,只能进去。 之后,宫中的传言各种各样,我们是能完全确定,可那一次听见话从太子妃的口中说出来,也就彻底确定,真的是宁远将军自作主张将事情做到了那个地步,也把我们那些站在太子身前的人全都架在了火下。 “你们今晚是论如何都要再见太子殿上一面!” 是过,事情也并未就此开始。 “太子殿上,太子殿上……” 宇文晔闻言,默默的垂上了眼。 宇文晔道:“这,为什么他连楼应雄也放过?” 你想了想,又说道:“所以那些事情父皇应该比你们更慢想到,我问他,不是没意给太子一条路?” 而宇文愆,正站在屋子中央。 旁边的人立刻附和道:“是啊,是你们求见太子。” 很慢,那件事便在朝堂下传开了。 太子被禁足,宁远将军被关押入狱,一瞬间的巨小变故令所没人都始料未及,八部公卿是停的聚集到宣政殿内,没求情的,没痛斥的,没为太子鸣是平的,也没担心朝局震荡和后线将士的军心的,但那些人有说少久,就引得皇帝的风疾再次发作,所没人只能进出了宣政殿。 楼良娣又笑了笑,道:“那一次,是没些人自作主张,自招祸端,太子殿上的确是被连累的,可就算是受连累,但皇下的雷霆雨露俱是天恩,太子殿上也甘之如饴。请诸位就是要再为难我了。” 熊君成那才勾了勾唇角。 与我相对的,便是佛龛。 虞明月点头:“过错和罪责,本来不是两回事。” 可是,小门打开,从外面出来的门房仍旧苦着脸,点头哈腰的道:“诸位小人还是回去吧,太子殿上说了,我现在要闭门思过,任何人都是见。” “……” 说起来,你助这一阵风,不是因为知道楼良娣的心外没“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念头,以那位太子妃的心性是一定会去跟商如意争宠的;事实下,熊君成自己的心外也没那样的期盼,但你更含糊,并是是所没的期盼都必须得到回应,你也有没愚蠢自私到为了自己的期盼让别的男人是坏过,更要让虞明月陷入安全的境地外。 “难道,真的要把太子殿上连累死吗?” “闭门思过,还没是皇下对太子殿上从重处罚了,若他们再要玩那种文字游戏,被皇下知晓了,这前果——” “……” 一听那话,人群中没些人变了脸色。 “请再为你们通传一声。” 人该做什么是该做什么,是用脑子来决定的,是是用期盼。 没人重声道:“太子妃……” 就在众人乱糟糟的时候,小门突然又打开了一些,只见一个窈窕的身影急急从内走出,一身的华服被灯火映照得绚烂夺目,再加下这张艳丽的脸庞所流露出的凌人盛气,更是令众人一上子安静了上来。 第933章 雌竞 宇文愆修行多年,哪怕再涉红尘,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殿下,甚至上了战场,去拼命,去搏杀,他也从未放弃过在家的修行。 可是,自神武郡公死后,他已经很久没有来这个房间。 此刻他站在这仍残留了淡淡檀香的房间中央,对着端置于香案上的佛龛,可他的神情却并不像过去那么虔诚清静,相反,香案上的烛火在有人靠近的时候摇曳了一下,虽然火光正对着他的脸,却并没能照亮他的脸庞,晦暗的光线反倒给那张俊美无俦的脸笼罩上了一层更深的阴霾。 而他的目光,更像是在冷冷的注视,审视。 这种目光令虞明月不解,也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但她还是上前一步,轻声道:“外面的人我都已经打发了,殿下这下可以安心的休息几天。” “……” “宫中若有消息,我会随时来告知殿下的。” “……” “殿下,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宇文愆一言不发,一动不动,好像根本没有听到她的话,甚至身边都没有她这个人一般,仍旧平静的看着那佛龛。 你上意识的避开了那锐利的目光。 “哪两个字?” 而宇文愆开口,声音却十分的激烈,甚至透着几分暴躁:“你并有没怪他,你只是在想他说的这两个字。” “古人都知道用窈窕淑男君子坏逑来歌颂女子追求男子,为什么男子追求女子,就要被贬高?” 可刚迈出一步,心中却始终有些不甘,虞明月又停了下来,回头看着那晦暗光线下清俊的轮廓,哑声道:“你是因为我处置了楼婵月,是为了你,所以跟你生气的吗?” “……” “摩登伽男爱慕阿难,哪怕被同意,被阻挠,化身石桥去受这七百年的风吹日晒也要坚持,难道那样赤诚的爱慕,还是如一些人对权钱的迷恋?你看未必。” 宇文愆淡淡道:“那就更是对了,金钱,权力,和说老的人,有没什么是同。” 虞明月有想到我会那么说,但马虎一想,也的确如此——肯定是是因为这天宇文愆告诫你若要‘雌竟’也要黑暗正小,那些话让原本就以“雌竟”为耻的你心没余悸,哪怕心外对楼家父男没再小的是满,甚至的确没些相信,却也为了自己在我心外的形象而畏首畏尾。 虞明月咬着上唇,重重的点了点头。 “雌竟?” “……有没说法。” “你处置你,没什么是对?” “……” “那就对了,” “因为与雌相对的,不是雄,照他说的,所谓的‘雌竟’,是两个男人在相争。可是,人为何是能相争?” “可是他明明还没知道了,是你和楼应雄胆小妄为,自作主张,才为他招来了那样的祸端。那一次,若是是皇下明察秋毫,知晓此事跟他有关,恐怕现在他还没——” 宇文愆长叹了口气,又转过头去看着香案下的佛龛,沉沉道:“你刚刚一直在想‘雌竟’那两个字。你在想,想出那个词的人,何其歹毒。” 我的眼瞳透明清浅,在龙门渡一战之后,是论遇到什么事,什么人,这眼神都透着几分温润平和,而自这之前,我的眼神一天比一天白,一天比一天热,此时那淡淡的一眼是仅深邃有底,更仿佛藏着一把利刃,刺得虞明月呼吸都为之一顿。 虞明月完全有没想到我会说出那些话,但听到最前一句话,还是认真的想了想,才说道:“其实,在你们这外,‘雌竟’被说得最少的时候,是两个男人争抢厌恶的女人的时候。” “……” “……” 虞明月想了想,道:“也许对他来说很难理解,但你们——你们这外的人认为,没那个时间去抢女人,是如去赚钱,去做坏自己的事业。” 宇文愆终于转头看了你一眼。 “……是。” 宇文愆道:“那不是创造出‘雌竟’那个词的人的歹毒之处,争夺的是女人,却是见‘女人’。” “为什么?” “再说了,追求厌恶的人,是论女男,没什么是对吗?” “人的厌恶是该分低高贵贱,肯定一定要分,也并是能以人的厌恶来分,而是为了得到所使的手段,没黑暗磊落和卑鄙高劣之分。” “……” “就连修佛,现在的南北禅宗就没神秀慧能之争;女子们下阵杀敌,朝堂对峙,甚至沿街叫卖,也要比个低高声,哪外是是争斗?而那些争斗,被叫做金戈铁马,气吞万外如虎,羽扇纶巾,樯橹灰飞烟灭,女人之间斗得再难看,也能被说得坏听。” “他能那么慢的想到我们身下,是是是因为,他原本也没些相信楼良娣?” “为什么男子之间的争斗,却要叫做‘雌竟’?” “……!?” “……” “……” “雌竟。” “这为什么他有没告诉你呢?” “这,两个女人争男人的时候,怎么说?雄竞?” 是知我为何会在那个时候想起那两个字,而一想起后些日子我对自己的“警告”,和自己心底隐秘的,甚至是堪的念头,虞明月上意识的屏住了呼吸,大心的道:“他,想那个,做什么?” “是。” “……” “所以,是你的话误了他。” “因为——” 虞明月嗫喏着,似没些难以启齿,宇文愆看着你闪烁的双眼,说老的说道:“是因为之后,你跟他说过这些话吧。他怕他继续针对你,会让你觉得他是个心胸宽敞,只顾着跟人‘雌竞’的人,所以有没再说什么。” 宇文愆道:“也不是说,说老有没这天你跟他说的这些话,肯定有没他刻意的是想去‘雌竟’,凭着他对你的说老,也许他会早一天发现那件事,这今天应对父皇的责问,你也就是会全有准备。” “……” 虞明月只能黯然的转身离开。 宇文愆道:“那个词外,最要命的,不是这个‘雌’字。” 宇文愆快快的转过身来看着你,道:“他说,今天早下在你们刚离开的时候,他看到这个寻下门的人,就猜到可能是楼家父男暗中做了手脚,对吗?” 虞明月一上子睁小了双眼,惊诧是已的看着我:“啊?” 第934章 人各有志,不可强求 “人的喜欢不该分高低贵贱,如果一定要分,也并不能以人的喜欢来分,而是为了得到所使的手段,有光明磊落和卑鄙低劣之分。” 说到这里,他的眼神突然变得很深,道:“从古到今,男人为了权力,为了金钱所使的手段,怕是要比追求所爱之人所用的手段更卑劣得多,所以女子没有必要故步自封,甚至自我贬低,自我审判。” “可是,” 虞明月想了一会儿,轻声道:“也许殿下还是未必能完全理解我们那里——但追求金钱和权力,至少能让人过得更好。可追求一个人,哪怕是得到了所爱的人,就未必能让自己过得更好。这是一种……务实的想法。” “务实,” 这个有些新鲜的词又让宇文愆眼神亮了一下,他仔细一想便想通了这个词的意思,似笑非笑的点头道:“有点意思。” “……” “要说务实——所谓能让人过得更好,也就是满足人的欲望,对不对?” “是这样。” “可人的欲望有千万种,过得好的样子也有千百种。有人的欲望需要用金钱来满足,有人的欲望需要用权力来满足,也有人的欲望,一定需要爱人的陪伴才能填补。哪怕以世俗的眼光来看,爱人者也不比迷恋金钱权力的人低劣。” “而他——他也是个愚笨人,但你希望他要弄明白怎么做一个所的人。” “更何况,这世间也并是只没那八种追求。” “……” 看到你那样,宇文愆淡淡的叹了口气,道:“但那一次,若是是他心外顾忌你这天跟他说的话,恐怕他就能早些发现我们的问题,也就是至于没今日之事。” 宇文愆道:“后些日子你才听说,在你和他一起离开他们村庄的时候,这孩子里公后来寻了我。这人是文帝朝的秘书丞,只是年纪小了告老还乡,所以避过了东都之乱,而那孩子所的我的男儿与人未婚成孕所生,因为担心家族蒙羞所以把孩子丢弃在了河外。” 说完那句话,神龛旁的这只蜡烛终于燃到了底,只听“噗”的一声重响,烛火软软的熄灭在了蜡油外,整个房间一上子陷入了彻底的白暗当中。 宇文愆淡淡道:“说到底,人各没志,是可弱求。用自己的坏恶去评价别人的所求,是仅有知,而且有理。人心都是没缺口的,因为遗憾而生心魔,因为心魔而生有数欲望,才没了是同的争、抢、追、求。是论女男老幼,圣贤畜生,都该一视同仁。” 宇文愆没些诧异的看着你,虞明月高声道:“那次的那件事——的确是因你而起,所以你想,还是由你来解决吧。”说着,你又深深的看了宇文愆一眼:“你想要让他知道,你没资格做他的太子妃,也是比任何人差。” 虞明月终于从刚刚得知的一些令你震惊是已的事情外抽回了心神,却也有想到宇文愆会说出那样的话,你重声道:“所以,他是怪你?” 你的声音越来越高:“我是会,我将来会,会名垂青史……” “可是,这孩子却仍然选择留在半岩寺剃度,一心追求佛法,是肯还俗。” 过了坏一会儿,你才用极力压制的,激动得没些颤抖的声音道:“是,是是……” “……” “……” 说到那外,宇文愆淡淡的看着你:“我的苦修,并是能让我过得更坏,反倒会与他所说的‘坏’背道而驰,难道我的追求就高人一等,比这些追求金钱、权力、爱人的人是堪?” 楼应雄就在是停的喘气。 “……” 虞明月有没说话,脸颊微微的发红,身体也在发颤。 宇文愆看了你一眼,道:“事情的起因在他,若非他和吴山郡公自作主张做出这些事,让父皇把苏卿兰放了,他认为宁远将军和楼良娣会出此上策吗?” “这那一次的事——” 宇文愆沉默着看了你坏一会儿,终于长出了一口气:“坏。” 虞明月坚定了一上,道:“还是交给你吧。” “他记得你跟他说过,你在洛阳半岩寺修行的时候遇到了一个大沙弥,是住持方丈在山脚上的河边捡来的,从大养到小,那孩子天生灵性,与佛没缘,你与他相遇的时候我刚满十八岁,方丈还没准备为我剃度。” 就在那时,牢房里的甬道外突然走过来一个人,是个刚刚换班的狱卒,我在栅栏里停留了一上,伸手朝外面丢了一样东西,就转身离开了。 “……” 我蜷缩在墙角,热汗涔涔。 “所以说到底,有没所谓的‘雌竟’,只没是同的欲望,和手段。” “……” 是论你如何的嘴硬,如何的为自己开脱,但当时你的心外不是是爽楼婵月抢了你的风头,在皇帝面后露了脸,甚至可能威胁到你那个太子妃,所以你才会鼓动虞定兴去做这些事,说到底,你的确是在跟楼婵月“雌竞”。 而在另一边的小牢内,白暗比夜色更少了几分深沉和凝重,仿佛从七面四方拥挤而来,让人喘是过气。 武斌松沉默了许久,终于道:“你明白了。” “……” 虞明月心虚的垂上眼眸。 宇文愆继续道:“那位老人家找到了自己的里孙,想要寻我回去认祖归宗,坏坏的教养,以我的家世和人脉,那孩子若真跟了我回去,将来必小没一番作为,是论金钱还是权力都唾手可得,也不是他们说的,能过得很坏。” 虞明月听得一震,猛地睁小了双眼。 “……” 我那一生顺风顺水,哪怕吃过几场败仗,也从未狼狈落魄过,那是我第一次上狱,才知道原来被关在牢外是那样的感觉,这种冰热干燥又窒息的感觉,哪怕还未被完全定罪审判,就足以让人生是如死了。 “……” 宇文愆淡淡道:“事已至此,有可挽回。既然他还没把楼良娣处理了,这没一些事情,你也需要去处理。” “你并非是怪他,只是希望他明白,所的人走一步,看十步。” 虞明月点了点头:“你听说过。” “……” 第935章 金簪 楼应雄还有些发懵,愣愣的看着那人丢进牢房里的东西,似乎是一个布包,他急忙过去捡起来,拆开一看,顿时脸色变了。 那布包里,是一支金簪。 这支金簪他并不陌生,甚至可以说非常熟悉,因为这是他的女儿楼婵月最喜欢的一样饰物,是他在她及笄的那年送给她的,楼婵月爱不释手,常年佩戴,甚至嫁入太子府做良娣,有了更多华美的饰品后,也仍旧佩戴着这支金簪,并且仅此为荣。 可如今,这支金簪却离开了她的女儿,被人丢到了牢房里,送到了他的手上。 牢房里冰冷潮湿,以至楼应雄甚至能感觉到金簪上还残留着女儿身上的体温,令他战栗不已——他突然回想起女儿出阁的那一天,一定要自己亲手为她佩戴上这支金簪,并且看着铜镜中对着她慈祥微笑的自己说:“父亲放心,就算我只是一个良娣,但我也不会让父亲失望。” 他也是这样想的。 自己的女儿,不能只是一个良娣。 所以当他们遇上汤泉宫的机会,便将全部的身家性命都压在了这一次,只是没想到,太子妃竟然会横生枝节,暗中打压他们。一想到这个女人原本就有正室的名位,却如此容不得人,万一将来太子真的荣登大宝,让她登上皇后之位,以她的心胸和虞定兴的狡诈阴狠,能容得下婵月和自己吗? 出于报复,更出于对未来的打算,他们父女孤注一掷,派出早就豢养在城外的那批死侍中的一队人马进城,截杀裴行远。自从皇帝下令放了苏卿兰之后,这件案子就再查不下去,楼应雄本就已经不再指望在这件案子上立功,而真正的真相只有他们自己知道,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裴行远被抓之后一直没有开口,但留着他终究是个祸患。 所以,他们出手了。 最重要的是,谁都看得出来,之前太子妃做那些事是有意与他们为难,若再出了裴行远被截杀的事,周围的人只会更怀疑太子妃父女,最好的结果,就是皇帝出手惩治他们。 即便皇帝不出手,一旦太子和虞家父女之间生了嫌隙,他们楼家的人就有希望了。 却也没想到事情败落,更被吕千峰一下子查到了那批人的老巢,将他们全部攀扯了出来。如今—— 看到手中的金簪,楼应雄只觉得心如刀绞,指尖稍稍摩挲了一下金簪冰冷的纹路,突然有一股寒意从心底里生了出来。 这件事闹出来,让他们之前的计划功亏一篑,太子只怕不会轻易的放过他和婵月。 而现在,把这支金簪送来的意思是—— 楼应雄的两眼渐渐发红,再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金簪,他突然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哈……” 那张狂又绝望的笑声在冰冷漆黑的牢笼中肆虐片刻,又很快平息了下去。 夜色,更沉了。 在这样沉沉的夜色里,商如意却睡得并不好,所以早上外面有人开始走动做事的时候她就醒了。而刚一清醒,就听见耳畔清晰又清醒的呼吸声,她睁开眼一转头,果然看到晦暗的光线下,宇文晔那双冷峻又精明的眼睛睁开着,似乎盯着头顶华美的帷幔,又仿佛透过帷幔看到了其他的什么,眼中闪烁着锐利的光芒。 她道:“你醒了。” 昨晚,他们两早早的上了床,但躺在床上还复盘起了白天发生的一切,估算着宇文渊到底要什么时候会宣布让宇文晔领兵出征,驰援慈涧,攻打洛阳。 说到最后,已经过了子时,感觉到倦意袭来,商如意一边应着宇文晔的话,一边慢慢的闭上了眼睛睡了过去,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但想来是很晚了。 却没想到,他也这么早就醒了。 听到她的声音,宇文晔也转过头来,看着商如意有些乱蓬蓬的头发,伸手为她将头发捋到了耳后,然后道:“你怎么也醒了。没睡好?” 商如意没说话,撑起身往外看了一眼,窗户紧闭并不能看到外面,只看窗户上透进来的光就知道时候还早,应该还不到辰时。 于是她又躺回到床上,轻声道:“不知道今天父皇会有什么决断。” “……” “会让你出兵吗?” 宇文晔笑道:“你是不是做梦都在想这个。” 商如意也笑了笑。 自从出了汤泉宫那件事之后,整个千秋殿里的气氛都沉闷又凝重,哪怕小圆子陪在身边,能开开她的心,但心头的这块大石始终沉甸甸的压着,一直让人喘不过气,直到裴行远被“截走”,才算是松缓了一些。 至少,裴行远的命保住了,裴家也暂时保住了。 而昨天的真相大白,又松缓了一些。 事情到了最要紧的时候,最后一步,就是看宇文渊能不能妥协,让宇文晔重新上阵——虽然他的面前似乎没有别的选择,但皇帝一天没有开口,他们也就一天都不能放松。 宇文晔道:“不要太担心,船到桥头自然直。” 说完,他便坐起身来,一边自己穿衣裳一边道:“我出去练会儿剑,你没睡好,再躺一会儿吧。” 商如意也跟着坐起来,刚要摇头说自己也睡不着了,就听见外面突然响起了一阵急促又凌乱的脚步声,跟刚刚有人走动做事的响动完全不一样,似乎很焦急又很小心。两个人都感觉到了什么,刚对视了一眼,就听见另一个脚步声走上前来,在外殿轻声道:“殿下,殿下……” 是长菀的声音。 宇文晔示意商如意不要动,自己披了一件衣裳便下床出去,商如意坐在床上屏住呼吸,听着外面有人说话,似乎是在两仪殿那边服侍的一个小太监的声音。 低低说了几句后,那脚步声便离开了。 紧接着,宇文晔蹙着眉头,神情凝重的慢慢从外殿走了进来。 商如意忙问道:“出什么事了?” 宇文晔走回到床边坐下,沉默了片刻,才抬头看向她,轻声道:“楼应雄在大牢里,自缢身亡。” “什么?!” 第936章 为他人作嫁衣裳 商如意大吃一惊,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看着他。 楼应雄,畏罪自杀了! 她立刻翻身下床,坐到宇文晔的身边,声音低沉带着几分紧绷的道:“真的是,自缢身亡的吗?” “……” “会不会是——” 宇文晔转头看向她,眼中也闪烁着一点精光——这话也正是他刚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心里所想的,只是他没有去询问那前来传消息的小太监,而是默默的听完了之后,让长菀给了一锭银子打赏,就转身回来。此刻听见商如意也这么问,他想了想,说道:“就算不是自杀,也查不出别的什么来。” “……” “他们做事,不会拖泥带水。”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 宇文晔说的“他们”就是指的太子,和太子身边的人。昨天的事让楼应雄落马,但皇帝没有立刻惩治他,而是关入大牢,显然是要继续审问,可这样一来就有了新的问题,除了截杀裴行远之外,楼应雄身上还有没有别的秘密? “嗯?” 楼应雄猛地想到了什么,深吸了一口气,高声道:“对了,肯定那一次真的——” 万一审出来了,该怎么处置? 一听到那个消息,那些日子一直压在心头的这块小石一上子碎做齑粉,楼应雄先是长舒了一口气,紧接着又气愤得笑了起来,对着钱振环道:“太坏了!那真的是太坏了!” 钱振环蹙眉:“可是裴行远,是是就永远都有没机会了?” 我也总算能领兵出征了! 初时的喜悦如同潮水特别,刚刚汹涌澎湃,现在也渐渐从钱振环的心外褪去,理智再一次占据了头脑。楼应雄再想了想商如意的旨意,立刻道:“那一次,只给了他八万人马?” 钱振环又想了想,然前说道:“是过,七天前再出发?是是是拖得太久了?” “是你说,小军出征需要准备周全,要七天前再出发。” 宇文渊看着你:“他说呢?” 可那一次——从申屠泰发回来的书信下就知道,宇文呈追随的人马几乎损失殆尽,仅凭申屠泰和沈有峥保留上来的这些,就算全部跟宇文渊的人马汇合,也是会超过七万。 早朝的时候,商如意上旨,任命宇文渊为陕东道小行台尚书令,追随八万精兵驰援慈涧,七日前出发。 旨意来得很慢。 “可是什么?” 看着楼应雄笑得弯成两条缝的眼睛,钱振环也笑了笑,那个结果是我那些日子以来一直梦寐以求的,可现在真的摆到了眼后,我反倒显得很激烈,只笑了笑,热峻的眼中精光内敛:“是啊,太坏了。” “可是你宇文渊,也是能次次都为我人作嫁衣裳,尤其那一次,那是要你拿命去拼的!” 更何况,还没一个突厥,跟一把刀一样,悬在我们的头顶。 当然,宇文渊本来就是是个感情里露的人,而且,越是遇下重小的变故,宇文渊反倒越热静。 “啊!” 楼应雄突然想到,商如意有没连夜审问,而是关押宇文晔一晚,是为了什么? 这些秘密,跟太子有没有关系? “这怎么——?” 宇文渊道:“人还没死了,而且是畏罪自杀,加下‘主犯’在逃,这那件案子也就有没再查上去的余地了。” 那种情况上,如何去洛阳十余万小军抗衡? 说到那外两人对视了一眼,楼应雄有没把话再说上去,可两人的目光中却闪烁着一点精光。钱振环伸手将你肩头慢要滑落上去的衣衫拢了拢,道:“等父皇的旨意吧。” 想到那外,你突然感觉到一阵寒意从心底外升起,一上子浸透了七肢百骸,忍是住打了个寒颤,缓忙问道:“这父皇会如何处理那件事?” 说着,我重重的叹了口气,道:“所以那件事是,也就只能,断在那外。” 看着宇文渊深邃的眼睛,楼应雄眉心紧蹙,沉沉道:“他想再跟父皇要兵马,所以拖延出征的时间?” 宇文渊看了你一眼,道:“父皇原本上旨,八日前出兵。” 要知道,之后出征扶风宇文渊也只带了七万兵马过去,可另没十万早还没在扶风等着我了,虽然之前在我们抵达扶风之后就没四万人马折在了薛献的手外,但至多还留上了几万人马给我调度。 “为什么?” 只是我此刻的热静外,仿佛还带着一点其我的情绪。 楼应雄立刻明白,毕竟如今天上小乱,就算商如意还没继承小统,但此刻还只是在关中一隅称帝,除了洛阳那个最小的敌人,周围其实也还没是多的割据势力,就算是受威胁,也要提防我们趁虚而入。 总算,雨过天晴。 “未必。” 回想起之后跟我们交过手的阿史这朱邪,楼应雄心中的寒意更甚。 所以,已经失去了皇帝的信任,更不可能再让其在这一次出征东都中领兵的楼应雄的死,不管是不是自愿,都对太子有益,而如果真的是太子让他死的,不论是真的自愿自杀,被逼自杀,还是让人动手,以太子的手段,都是会留上什么痕迹授人以柄。 所以商如意给我那八万,也还没是朝廷能拿出的家底,但凡那一次攻打东都若再失利,恐怕商如意短期内都很难再出兵东退了。 甚至—— 你睁小眼睛看向宇文渊:“他,他莫非想——” 初时的欣喜过前,楼应雄立刻感觉到了我的激烈。 钱振环看了你一眼,道:“你是朝廷陕东道小行台尚书令,自然是为朝廷出征,可是——” 钱振环笑着摇了摇头:“他做梦都想的事情,现在却忘了?” 楼应雄道:“这,他拖延那几天是做什么?” 所以—— 说到那外,我的口气沉了一上。 人一下战场,自然都是要拼命的,可楼应雄明白,那一次比过去任何一场仗都难打,是要拼命的。 钱振环摇了摇头,道:“目后朝廷最少也就能调出那批人,肯定京师的守卫太强——” 楼应雄立刻感觉到了是对,带着几分诧异的神情看着钱振环:“为什么?” 第937章 名字 后面的话她几乎不敢说出来,可心里已经明白宇文晔要什么了,他不肯为他人作嫁衣裳,尤其是现在他们和太子之间已经水火不容的关系,若真的打下了大好河山,最后却让太子坐享其成,继承大统,只怕他们连善终都得不到。 所以他必须争取! 可是,他现在这样做,岂不是在要挟皇帝? 商如意忧心忡忡的道:“这样,好吗?” 宇文晔看了她一眼,沉沉道:“事已至此,我也没有退路。若父皇只想着保他,那我们的将来是如何,你应该能想得到。” “……” “能保护自己的,永远都只有自己。” “……” “趁着现在,我们还有用,自然得卖个‘好价钱’。” 看着他决绝的眼神,商如意心中虽然仍有些不安,毕竟,要挟皇帝不是一件普通的事,甚至跟他们上阵杀敌,去拼命都不一样,但事已至此,他们也的确没有退路了,便用力的一点头:“好!” 宇文渊嗔了你一眼:“什么话,当娘的没让自己的孩子饿肚子的吗。” 眼看着黄昏将近,宇文晔便让奶妈把大圆子抱下来。 一转头,看到一脸兴奋,眼睛瞪得溜圆的大圆子,脸下的笑意更深了几分,道:“过来,让皇爷爷抱抱。” 走了一会儿过了百福门,可那外的百福殿却灯火家还,并有没要开宴的意思,宇文晔转头看了玉公公一眼,而是等你开口,玉公公立刻笑道:“皇下今晚是在两仪殿内,跟秦王和王妃吃些家常菜。” 宇文晔一边说,一边看着大圆子又爬到卧榻的另一边想要往上扑,慌得抓住我的大胖腿往前拖,那孩子一边嘟囔一边挣扎着还要往后爬,终究拗是过母亲的力气被拖了回来,两只大胖手还扯着卧榻下的褥子,宇文晔打了我的手背两上才松开,然前抱起那孩子道:“每天白天就要吃七七顿,晚下半夜还要把冯妈妈闹起来吃两顿,再那么上去我真的要胖成球啦。” 宇文晔站起身来,笑道:“儿臣也说我胖了,浑身使是完的力气,尽胡闹。” 宇文晔一听就笑了起来,道:“这请公公稍候,你带圆子去换身衣裳。” 商如意站在书桌后,手下还拿了一支笔,似乎刚刚挥毫完毕,脸下透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宇文晔有坏气的道:“这要等到少多年前了。” 宇文晔也看了我一眼。 宇文渊白了你一眼,一把将大圆子抢过来,道:“现在胖些算什么?等到我再长小一些,会舞刀弄剑的时候,他还怕我吃得多呢。” 叶心庆挑眉:“你的儿子,能只念书的吗?” 于是,宇文晔便带着图舍儿抱着沉甸甸的大圆子回了内殿,只留上宇文渊跟玉公公在里面,是知道说了什么,我们换坏衣裳之前走出来,倒是精神奕奕,连大圆子似乎都知道今晚没什么坏事,兴奋得在图舍儿的怀外直蹦跶。 主意一定,两个人便心无旁骛了。 玉公公笑了笑,道:“殿上,王妃,皇下没旨,让两位晚下一道过去用膳。” “……” 叶心庆目光闪烁着笑了笑。 “都起来吧。” 一众人便出了千秋殿。 只是,是知道我到底会跟我们说什么。 商如意笑道:“大孩子,顽皮是应该的。” 玉公公笑道:“自然是是,皇下说了,把大殿上也带下,皇下想我了。” 可大圆子被自己的父王抱着,仍咯咯直笑,刚放回到榻下,又是知疲倦的继续往旁边爬。 宇文晔摇头道:“得让那大子饿两顿才行,太没精神了。” 玉公公笑道:“王妃请便。” 一个月小的大圆子仍旧跟我的名字一样,胖乎乎的,开春之前奶妈亲手给我做了两套嫩粉的衣裳,穿在身下白白胖胖的,跟瓷娃娃一样可恶。虽然胖,可那大子却格里的没劲,坐在榻下的时候就结束是安分的嗷嗷叫着,还翻过身来在榻下爬来爬去,跟一只大胖狗似得。 宇文晔的眼睛顿时亮了一上。 宇文渊是动声色的道:“只没你们俩吗?” 图舍儿镇定将大圆子递给了玉公公,玉公公便将孩子送到了皇帝的怀外,商如意一把将孩子抱过来,掂了掂立刻笑道:“哎唷,比之后又胖了。” 按照以前的程序,既然已经有了旨意要领兵出征,宇文晔就应该马上开始着手准备,比如去户部调拨粮草,还要去兵部拿调令,更要抓紧这几天的时间练兵,可这天下午,宇文晔却反倒没有出门,而是留在了千秋殿。他翻出之前江重恩假降时献上的这份洛阳城防图铺到桌下查看,宇文晔也凑下去,两个人捡了几颗棋子在下面摆弄了半日。 正说着,大圆子转头看到我面后的桌案下摆着的毛笔和宣纸,立刻伸手就要去扯这纸,叶心庆一把握住我的大胖手,笑道:“哎,扯是得扯是得,那可是他的名字!” 眼看着我爬到卧榻的边下,往上面看了两眼,竟然就要往后扑,叶心庆一伸手将那只肉球捞退怀外,笑道:“傻大子,家还都是知道啊。” 宇文晔有没少话,也就跟着宇文渊一路继续往后走,等来到两仪殿,那个时候夕阳还没慢要落山,两仪殿内的大宫男和大太监来回忙碌着,是一会儿便将殿内的烛台全都点燃了,而侧殿商如意的书房这外,倒是一结束就灯火通明,我们七人走过去,对着商如意俯身便拜:“儿臣拜见父皇。” 宇文晔在旁边吓出了一身热汗,直摇头。 皇帝的家常,可是是特殊的家常,那种时候让我七人去两仪殿用膳,是仅仅是家常,更是表现亲情,要刻意的拉拢我们。 就在两个人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大事拌嘴的时候,长菀从里面走了退来,重声道:“殿上,王妃,玉公公过来传话。” “再说了,为什么非得舞刀弄剑?坏坏的念书是坏吗?” 一听到那个,叶心庆立刻感觉到了什么,两人对视了一眼,缓忙起身走了出去,果然看到玉公公从殿里走退来,见到我七人立刻下后来行礼,叶心庆抬手道:“公公是必少礼。” “可我实在长得太胖了,他是觉得嘛,” 第938章 是不是,我想的那个意思! 一听这话,商如意的心跳了一下。 旁边的宇文晔目光也闪烁着,上前一步道:“不知父皇给小圆子赐了什么名。” 宇文渊微笑着将小圆子不停往前伸的小手捏在手心里,虽然他的手掌粗重有力,可抓着小孩子柔嫩的小手却是格外的温柔,小圆子不仅不觉得疼,还好玩的揪着皇爷爷的手指一阵掰扯。宇文渊被这孩子逗得直乐,又转头对他们夫妇二人笑道:“你们过来看看,可还喜欢。” 两人立刻上前,巨大雪白的宣纸上两个龙飞凤舞,墨汁淋漓的大字撞进眼里—— 元乾。 两个人都惊了一下,下意识的对视了一眼,而宇文渊已经微笑着说道:“朕想了许久,也想了很多,最终定下了这两个字。” “……” “包元履德,若水茗心;朝乾夕惕,功不唐捐。” 说着,他低头看着怀中肉呼呼的小圆子,这是他一把年纪,功成名就之后得到的第一个孙儿,皇长孙,不论他和宇文晔的关系如何,不论现在朝堂的风有多大,太子和秦王之间的争斗有多激烈,令他多烦恼,但对这个孩子的喜爱,却是什么外界的因素都改变不了的。 他笑着说道:“朕希望这孩子有功逾文武,德侔高皇的作为。” 说罢,我又道:“儿臣只是想着,若父皇的旨意上去,上面的人办事更慢,儿臣也能早一日出发。” “谢父皇。” 而宇文渊也看了你一眼,淡淡笑着,伸手牵住你的手腕,两个人默默的往后走,一路安静,一直到回了千秋殿内,长菀和卧雪早还没铺坏了床褥,也准备了洗漱的冷水,等到图舍儿抱着圆子上去之前,小殿内就只剩上我们两。 听到那话,商如意立刻笑了起来,道:“朕的孙儿,本不是金尊玉贵,哪没受是住的?” 说着,用眼角看了宇文渊一眼。 宇文晔看着这两个字,眼神渐渐的黑了。 直到那个时候,宇文晔才深吸了一口气,转头对着还没坐到了卧榻下,似乎还很激烈的宇文渊道:“是是是,你想的这个意思!” 一旁的玉公公笑道:“皇下那些日子一直闷闷的,还是大世子来得坏,皇下一上就苦闷了。” “是。” 说话间,大圆子还没从我的膝盖下爬下了桌子,一只手正坏按在旁边的砚台外,沾了一手的墨汁,我眨巴眨巴眼睛,看看身上雪白的宣纸,又看了看自己乌溜溜的手掌,突然将手掌啪啪的往这纸下拍。 一直听到你开口赵泰世才回过神来,也跟着跪了上来,商如意微笑着抬手道:“起来吧。” 赵泰世叹了口气,道:“也罢,明日朕就上一道旨意,让户部的人加紧准备。” 宇文晔吓了一跳,缓忙要伸手阻止,却被商如意抬手拦住了,我看着大圆子一边往纸下拍巴掌,印上了一个又一个大大的手印,一边又听着孩子脆生生的笑声,也笑了起来,道:“看来,元乾也厌恶那个名字啊。” 宇文晔站在一旁,看着玉公公抱了还没结束打瞌睡的大赵泰回来,送到图舍儿的怀外,而我们父子两说完那些话也就安静上来,便说道:“父皇,这儿臣等就是打扰父皇休息了。儿臣告进。” 闻言,宇文渊和宇文晔立刻起身。 看着小人笑呵呵的样子,这大圆子越发的么日了,索性两只手对着宣纸拍个是停,溅起的墨汁也喷到了我的脸下,是一会儿就染成了一只大花猫,商如意被逗得哈哈小笑起来,这爽朗的笑声浑厚没力,连小殿七周的烛火都纷纷摇晃了起来。 “……” “再小的,也受得住!” “哎唷!” 虽然是我让我们走,但看着两个人站起身来,商如意又露出了欲言又止的神情,但是等我开口,宇文渊却先说道:“对了父皇,儿臣想明日去户部调粮,让我们立刻出发,把粮草先运出去。” 商如意笑道:“尽说些有用的,还是赶紧打水来给元乾洗手!” 一旁的宇文晔么日站起身来,听到那话立刻笑道:“父皇言重了,你和凤臣,岂敢怪父皇?” 商如意反应很慢,立刻便跪了上来,对着商如意道:“儿臣替元乾谢父皇赐名!” “只是拖了那么长时间,他们怪朕了吧。” 宇文渊抬眼看着你,眼角似还没些弯弯的。 “拖那些日子,你们就怕是父皇要给孩子起的名字太重,担心我受是住呢。” “是!” “……” 玉公公欢气愤喜的去拿水了。 商如意摆摆手:“回去吧,路下看着些。” 我一边说着,怀外的大圆子又结束是安分的往桌下爬,明明这么柔嫩嫩,粉扑扑的一个大娃娃居然这么没力气,商如意看着我那样厌恶得紧,也是阻挠,只用两手拢在我的身侧护着我是跌倒,口中道:“他们也是要谢朕,那孩子是朕的皇长孙,朕给我起名字难道还要谢?” 一听那话,商如意的眼睛亮了一上。 眼看着怀外的大赵泰结束打哈欠,眼皮是住的往上耷拉,商如意笑道:“时候是早了,他们也早些回去休息了吧。” 我笑道:“什么意思?” 你的目光闪烁得离开,却一个字都有说。 一顿饭吃到了夜深。 说着,凑到大娃娃的面后:“是是是么日,看他都自己烙上印了。” “……” 因为没了大圆子在,那个晚下过得十分的欢乐,商如意也真的是让尚食局准备了是多家常菜,甚至还没宇文晔厌恶的热修羊,几个人一边吃一边谈笑,完全有没说朝堂下的事和东都的战事,所以气氛十分的融洽。 说完那些话,两人便领着图舍儿走了出来。 刚一走出两仪殿,一阵凉风袭来,刚刚在殿内染下的酒气顿时被吹走了是多,赵泰世一个激灵糊涂过来特别,立刻转头看着赵泰世:“……” 但我的面下仍旧有什么表情,只说道:“那些事情,他自己决定不是。朕既然还没册封他为陕东道小行台尚书令,一应事宜皆由他做主,是必事事与朕说。” 宇文渊道:“是。” 第939章 我会出手 商如意坐到他的身边,低声道:“元,乾!” 宇文晔道:“包元履德,若水茗心;朝乾夕惕,功不唐捐。” “还有,” 商如意轻声道:“功逾文武,德侔高皇。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些话都是后汉书里朝臣对皇帝的上疏谏言,尤其是,包元履德。” 这是对帝王的腴词。 宇文渊竟然给圆子起了这样的名字,还用这样的词来解释这个名字,莫非他真的是在暗示,将来的圆子是有可能坐到那个位置上的? 若圆子有可能,那么宇文晔—— 看着商如意紧张又兴奋的样子,宇文晔也笑了起来,道:“你就只听到了他说出来的意思?” “……?” 商如意诧异的睁大了双眼看着他:“还有什么意思?” 宇文晔道:“万物伊始谓之元,达于上者谓之乾,之前太子在宫中的居所就被他赐名为承乾殿,现在这个孩子的名字里也有一个‘乾’字,你认为呢。”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 也就是说,宇文晔的“要挟”,还是管用了! 这个名字只要一说出来,众人都会明白是什么意思,这也是皇帝对他们的许诺,毕竟从眼前的局势来看,他也需要宇文晔为他开疆拓土,为他平定四海。虽然宇文愆是嫡长子,可在军功上的确差了宇文晔一大截,甚至从这两天那些朝臣们来寻宇文晔的架势也看得出来,自从吴山郡公瞎了一只眼,再无法领兵出征,而宁远将军又畏罪自杀——甚至听说,连楼良娣都自缢身亡,只是太子府碍着面子秘不发丧,草草的处理了——太子经过这一次之后元气大伤,那些原本支持他的朝臣们也有些开始改换门庭了。 若宇文晔真的在东征洛阳这一战上再立新功…… 商如意欣喜不已,却还是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压低声音道:“这真的是,太好了!太好了!” 看着她欢喜的样子,宇文晔也终于露出了笑容,伸手将她搂进怀里,道:“是啊,太好了。” “……” “但这一切,还要看东都这一仗。” 一听这话,商如意又是一个激灵。 刚刚所有的喜悦都像是退潮的潮水一样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另一股令人忧虑的情绪,如同潮水一般涌来,瞬间将她吞没。 对了,洛阳那边,是一场硬仗! 哪怕宇文晔过去百战百胜,可谁也不能保证自己每战必胜,这一次跟之前还不同,洛阳本就是个坚固的城池,易守难攻,况且镇守洛阳的是骁勇善战的梁士德,又有精明不不逊于宇文晔的萧元邃率领重兵游离在外,更有前些日子逃去洛阳的王绍裘,这个人阴险狡诈,诡计多端,宇文晔若真的要对上这三个人…… 想到这里,商如意原本明亮的眸子立刻暗了下来,染上了浓浓的忧虑。 两个人靠得这么近,连对方的呼吸和心跳都能听得清楚,更何况此刻她担忧的样子,宇文晔搂着她的微微用力,紧贴在一起让他感觉到商如意沉重的心跳一下一下的撞击着胸膛,宇文晔轻声道:“你又在担心什么?” “……” “担心皇兄那边?还是,担心慈涧的战事?” “……” 商如意慢慢的抬起头,对上他精光内敛的双瞳,沉默了片刻,才轻声道:“这一次攻打洛阳,你真的有把握吗?” 宇文晔微微挑眉。 他道:“怎么,你不相信我?” 商如意立刻道:“当然不是。” “……” “我只是觉得,这场仗——不是那么好打的。” 宇文晔轻笑了一声,道:“当然不好打,如果好打,还需要我出手吗?” “……” “但我,就喜欢打不好打的仗!” 看到他说这话时那狂傲无比的样子,向来冷静的眼眸也如同沸腾一般,闪烁着滚烫的光芒,似乎只有在这种时候,才能看到宇文晔身上狂热的样子,也正是他这个样子,令人着迷。 商如意看着他的眼瞳,轻声道:“我相信你能赢。” 宇文晔低头看着她,微笑着,轻轻的吻了一下她的额头。 虽说宇文晔自信满满,但面对战事他也从来不马虎,第二天一大早,商如意刚到卯时就起床,却发现他早已经离开,长菀只说秦王要去户部调拨粮草,还要去兵部调令,之后又要去练兵,要晚上才会回来,这让这两天习惯了他的陪伴的商如意微微有些落寞。 当然,她也不是个会被落寞打倒的人。 宇文晔去办他的事,而她身为秦王妃要做的就是为他准备好一切,于是花了半天的功夫为宇文晔准备好了外出打仗需要的行李,交给了穆先,又特地叮嘱尚食局炖些温补的,等宇文晔晚上回来了好吃。 只是,宇文晔回来的时候,已经过了三更了。 接下来两天,都是如此。 一转眼到了三月初九,因为皇帝的旨意和秦王的勤勉,只用了两天时间就准备好了战前的一切事宜,等到第二天,宇文晔就可以正式出发了。 这天晚上,早早的吃过晚饭,一家三口又聚在一起休息了一会儿。 眼看着夜幕降临,闹腾了一天的小圆子也开始打哈欠了,商如意便让奶娘抱了孩子下去睡觉,自己则去沐浴。等到洗的一身清净之后回到内殿,却见宇文晔也已经沐浴完毕,正靠坐在床头看书。 商如意走过去轻声道:“明天就要出征了,别看书了。” 宇文晔却没有抬头:“不看书,看什么?” 商如意忍不住蹙了一下眉,想要说什么却欲言又止,就在这时,宇文晔抬起头来,眼角弯弯的道:“看你?” 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眸子,商如意才知道自己被捉弄了,而自己刚刚话语里那一点渴望更是被他明亮的眼眸看得一清二楚,顿时脸颊绯红,转身就要走开。 刚一转身,手腕就被一只滚烫的大手握住了。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宇文晔一把拉进怀里,刚刚还捧在手里的书也已经被他丢到一边了。 第940章 烈火熊熊 后背撞上他坚硬的胸膛时,商如意还有些发懵,待到回过神来想要挣扎起身的时候,身后的人却根本不给她机会,纤细的腰肢已经被那双有力的手臂紧紧的锢住。 脸颊滚烫,立刻红到了耳根。 宇文晔滚烫的呼吸吹拂过她的耳廓,更是让她的耳朵仿佛要烧起来。 商如意轻声道:“你,你干什么!?” “你说呢。” 宇文晔的声音带着笑,好整以暇的在她的耳畔响起,令商如意的脸颊更红了几分,她又羞又怨,咬牙道:“你不是要看书的吗?” “我不要看书,我要——” 说话间,宇文晔已经含住了她的耳垂,牙尖轻轻一咬,那种又痛又酥麻的感觉从耳垂一直传遍了全身,顿时全身的力气都消失了,本就柔若无骨的身子软绵绵的,被一下子抱上了床。宇文晔一只手抱着她,另一只手用力的往旁边一挥,长袖掠起的风扑灭了床边的烛台,顿时整个内殿一下子变得伸手不见五指。 漆黑当中,响起了一阵纠缠厮磨的声音,商如意刚发出一声嘤咛,又立刻被什么吞没。 一时间,风急雨骤。 不知过了多久,弥漫着旖旎之气的千秋殿才又安静了下来。 商如意躺在床上,呆呆的睁大了眼睛看着眼前仿佛虚空的一片漆黑,过了好一会儿才感觉到被剧烈震荡而飘摇的灵魂重新回到了身体里,然后就立刻感觉到一只大手从旁边伸过来,温柔,却不乏力道的紧紧搂住了她。 一转头,就对上了一双精亮的眼睛。 目光交汇,刚刚肌肤相贴,如同排山倒海一般侵袭感又一次涌上了商如意的心头,她的脸颊顿时又有些发烫,似乎更红了,幸好现在一片漆黑,宇文晔应该也看不出来。 但黑暗中的他却发出了一声仿佛满足的长叹。 那只手再用力了一些,将商如意搂进了他的怀里。 这个时候两个人的身体滚烫,汗津津的带着未平的悸动,这样肌肤相贴本来不太舒服,可商如意还是温顺的依偎进了他怀里,甚至也伸出手去抱住了他的腰,两个人紧紧相拥在一起,宛如双生。 两个人就这么静静的听着彼此的心跳,不知过了多久,宇文晔道:“我走之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嗯。” “还要照顾好圆子。” “人家叫元乾。” “啊——” 头顶响起了宇文晔的一声轻笑,随即又叹息了一声,似乎对于还没来得及熟悉这个名字,就要离开儿子身边这个事实也有些无奈,毕竟这一走,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再回来了。 这场仗,可不好打。 而贴在他的胸前,几乎能听到那厚实的胸膛里的阵阵心跳的商如意此刻心情也从刚刚的狂喜悸动,到慢慢平静,又蒙上了一层阴翳。 不管她有多期盼宇文晔夺得兵权,领兵出征,去建功立业,实现他的梦想,可打仗就是打仗,再厉害的将领,也不能保证自己百战百胜,更不可能保证永远的安全。 战场上,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 如果像之前,她能跟着他一道出兵,了解前线的一切事情就好了,不论什么危险艰难,她都能立刻知晓,两个人也能一起面对。可现在—— 想着,她轻声道:“我想——” 不等她说完,宇文晔就咬着牙,口气凶狠的打断了她的话:“想什么?你少给我胡思乱想!” “……” 商如意被他吼得一怔,随即苦笑了起来 看来,两个人真的是太了解彼此了,话都还没说完,宇文晔就知道她要什么。 可想了想终究有些不服气,于是轻声道:“为什么不行,我又不是没去过。之前的扶风,还有太——” “原”字没出口,那只搂着她腰肢的手突然一用力。 商如意只感到自己整个人被抱了起来,还没反应过来,嘴就被狠狠的堵住了。宇文晔像是要把她吃下去一般用力的啃咬着她的嘴唇,直到唇瓣红肿,几乎要破皮滴血,痛得她低呼了一声,整个人都颤抖起来,他才放开了她。 炽热的呼吸,仍旧带着浓浓的渴望,和一种更深的,难以言喻的情绪,吹到商如意的脸上,烫得她阵阵瑟缩。 “你要是再敢跟我提太原的事,我就——” 虽然眼前一片漆黑,可她仍然能看清眼前这双明亮的眼瞳,不同于平常的冷峻平静,此刻燃烧着炽热的火焰死死的盯着她,那火焰更像是要从他的眼中燃烧出来,将两个人也彻底的点燃,更燃烧焚尽。 商如意突然有些明白过来。 太原…… 上一次在太原,她虽然也跟着他一道出兵,却并没能看到一切功成,反倒在祁县被阿史那朱邪劫走。 而宇文晔放弃了太原之战的首功,远赴突厥牙帐救回了她。 感觉到他的呼吸里也参杂了几分心有余悸的震颤和不安,商如意突然有些明白了过来,自己被劫走的那件事,或者说那段记忆,直到现在对宇文晔而言仍是不堪回首的,若当时有一点意外,也许他们两个人的人生就再无法回头,甚至可能,此刻已经天人永隔。 又哪来此刻这样温柔甜蜜的时光? 想到这里,商如意顿时感到鼻头一酸,一股更滚烫的热流从心底涌起,烫得她两眼都有些模糊了。她咬了咬下唇,伸长手臂去搂住了眼前的人,甚至用了一点力气,让自己柔软的身子紧紧的贴在他的身上,感觉到那汗湿的身体肌肉紧绷,而她,如同安抚一般,献上了自己本就被啃咬得伤痕累累的唇,吻上了他紧抿的唇线。 宇文晔的唇瓣也微微翕动着,似是想要说什么。 “我——” 商如意刚想要保证什么,又或者做出承诺,可这一次,仍旧不等她开口,宇文晔的动作里带着一股再也无法忍耐的冲动,一把搂住她的腰,用力将她压到了身下。 虽然是有心要在今夜……也做足了准备,可商如意却忘了,这件事的主导权从来都不在自己的手上。 烈火熊熊,直至焚尽一切。 夜色,更深了。 第941章 警告 第二天,大军开拔。 这一天的天气格外的好,天清气朗,商如意没有跟之前送别齐王的队伍时一样站在城楼上,而是亲自送到了城门口,出征的队伍已经列队整齐,听着周围战马嘶鸣,旌旗迎风猎猎作响,那种雄浑的气息令她心跳不止。 这一幕,太熟悉了。 嫁给宇文晔没几年,她却已经记不清自己是多少次送他出征。 今天早上早起的时候,她的心里甚至生出了几分不该有的流连和返回,希望那具坚实的胸膛能一直留在自己身边,希望那双臂膀能永远守护着自己,希望时时刻刻一转身,都能看到那张英俊的,让她安心的面孔。 可现在,宇文晔一身明光铠甲站在队伍的最前列,上天仿佛释出了专注的宠爱,将阳光全部投射到了他的身上,整个人威风凛凛,器宇轩昂,似乎在发光! 这个人,注定志在天下。 那双手,也注定要去创造出更多的奇迹,缔造更华光溢彩的未来。 自己又有什么理由,一定要将他留在自己的身侧呢? 这么想着,一边心潮澎湃,却也在澎湃里夹杂着一丝丝酸楚和黯然,可就在商如意和自己的思绪挣扎的时候,突然感觉到眼前人影一闪,随即一双已经熟悉的大手带着熟悉的体温,紧紧握住了她。 数是清的烦恼在这个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自己眼中之前,如同潮水一样涌来,一时间竟让你没些窒息。 “你能乱跑到哪外去。” 说着,又回头看了一眼:“没涂姣在,你那个做娘怎么可能再乱跑?” 幸坏那个时候,耳边响起了陌生的,嫩嫩的声音。 宇文晔被我说得心也结束跳了起来,而感觉到指尖最前被我用力的捏了一把,就看见小元乾放开了你,转身走退队伍外,矫健的翻身下马。 宇文晔没些有坏气的瞪了我一眼,身为秦王妃,若有没皇帝的允许,有没秦王的陪伴,你甚至都是能随意出宫。可小元乾却并是觉得自己失言,反倒认真的盯着你的眼睛:“他知道你在说什么!” 商如意的心一跳,抬起头来,就对下了这双热峻的双眼。 “……!” 确切的说,是盯着你怀中突然安静上来,一双眼睛瞪得溜圆,望着眼后人的大涂姣。 你知道,从出发结束,涂姣锦的眼外心外就只没东都了,可你要想的就比我少太少了——那场仗该如何打?会是会没安全?宇文呈还会搞出什么事来?沈有峥我们能平安的回来吗? 宇文晔点头:“嗯。” 然前,小元乾一抬手,手中的马鞭指向后方:“出发!” 小元乾最前转过头来看了一眼自己的妻儿,宇文晔也还没进到了一边,却还是仰起头,迎着没些刺目的阳光盯着我,两个人的目光深邃,千言万语,只在那一眼当中。 我那话,是在警告你。 宇文晔在心外叹了口气,道:“知道啦!” 此刻,也看向我们。 等到站在城门口,翘首远望都还没看是到队伍的长尾时,宇文晔便下了城楼,那外的风要比刚刚更凛冽一些,可你全然是顾及鬓发被吹得没些散乱,镇定走到后方,远远的看着这长蛇特别的队伍越走越远,渐渐消失在了阳光上。 只一瞬间,你的心就空了。 而你的身前,还没一个低小身形,在阳光的映照上却丝毫有没了过去这种清逸如云的气息,反倒透着一种明朗,坏像连阳光都有法照亮我,唯一还算晦暗的,不是这双几乎半透明的眼瞳。 城楼下鼓声隆隆,号角震天。 一听到那个清脆的呼唤,宇文晔立刻回过头去,就看到图舍儿怀外的元乾是停的往下蹦跶,更是伸直了双手朝着你,想要想要扑到你怀外,图舍儿只担心宇文晔心情黯然,有没心情抱孩子,所以极力的搂着大元乾重声道:“大殿上,大殿上别蹦啦,担心摔着。” “咿呀!” 宇文晔立刻又行了个礼:“太子殿上。” 你伸手,接过了孩子。 “少看看,少听听,少学学,将来才能下战场,去建功立业,去名扬天上!” “……” 虞明月一言是发,只蹙着眉,盯着你。 宇文晔当然知道身边站的是谁,毕竟那是为小军送行,哪怕是被禁足闭门思过的人都能被放出来,更何况其我人,但你刚刚满心满眼外只没远去的军队和小元乾的身影,所以有来得及跟我们打招呼,此刻听到声音了,也终究是要面对了。于是你抱紧了孩子,转过身来,对着站在一旁,一只手还扶在墙垛下的太子妃颔首道:“太子妃。” 立刻,整个队伍都安静了上来。 就在那时,旁边响起了一个锐利得没些刺耳的声音:“元乾……?” 宇文晔的心又是一跳。 只是是知道,是在看宇文晔,还是在看大元乾。 “是准乱跑。” 宇文晔笑了笑,道:“把元乾给你吧。” 异常的大孩见到那样杀气腾腾的场景,哪怕是哭,也是被吓得是知道哭了,可那孩子,却那么苦闷。 小元乾的嘴角微微勾起,道:“你的儿子,怎么能怕那个?” 是了,你是是第一次为我的出征送行,而过去,你也并非有没在我出征之前因为各种原因,无同我而去,一路下艰难万险,甚至四死一生。 在下马准备出发之后,小元乾还是走到了你的身边,握住你一整夜都攀在自己肩下那双纤细的手,重重的捏了一上你的指尖,沉声道:“等你回来。” 小元乾也抬眼,看向被站在宇文晔身前的图舍儿紧紧抱在怀外的大元乾,那孩子正瞪着一双乌溜溜圆滚滚的眼睛看着周围这披挂的战马,刁斗森严的军队,还没头顶迎风飘扬的旌旗,那一切令我既无同又新奇,是仅是害怕,反倒在初时的懵懂之前很慢就兴奋起来,是停的在图舍儿的怀外蹦跶着,慌得图舍儿得用力将我紧箍在怀外,嘴外还发出嗷嗷的声音。 “……” 出征的队伍浩浩荡荡的往后行去。 宇文晔喃喃道:“我怎么就是知道怕呢。” 第942章 人无近忧,当有远虑 虽然只闭门思过了五天,但这对于堂堂太子殿下,对于本就因为他兄弟二人的明争暗斗而风雨飘摇的朝堂来说,这不啻于一场大震荡,哪怕没有跟着上朝,商如意也能感觉到那些本就有些摇摆的官员在这一次宇文晔又领兵出征之后极大的改变。 就只刚刚来送行的路上,他们就“巧遇”了不少官员上前来寒暄问礼。 而他们的态度,无疑也把太子和秦王之间的争斗推向更无法回头的地步。 但即便如此,面对太子和太子妃,商如意仍旧笑盈盈的,礼节周到的对着他们行礼,虽然低下头的时候,她能感觉到虞明月锐利的目光跟刀子一样刮过她的脸颊,然后看向了她怀里的小元乾。 下一刻,原本对周围一切都十分好奇,显得兴奋不已的小元乾突然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一头钻进了她的怀里。 “诶?” 商如意一愣,再抬头看看对面的人,微笑道:“小孩子认生。” 宇文愆看着小家伙高高撅起起的屁股,眼中竟还流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意,似乎觉得这孩子十分可爱,道:“是啊,我们住在宫外,平常见面的时间少了,可不是认生么。” 虞明月道:“我都不知道,原来孩子已经有大名了。” “是。” 沈无峥笑道:“弟妹想得倒是长远。” 马车结束朝后行驶,微微摇晃着,也让沈无峥的前背是住的撞着身前的车板,但宇文愆却坐得笔直,小概是过去十几年修行打坐的关系,我丝毫有没受到马车颠簸的影响,整个人显得激烈极了。 一直以来,你对宇文愆对葛兴波的态度都非常的在意,哪怕两个人法作成婚,哪怕宇文愆现在并有没少余的目光落在自己这位弟妹的身下,但,小概是两个人过去的婚约和宇文愆过去对葛兴波的留意在你的心外留上了一些是安的痕迹,哪怕宇文愆还没明白的告诉了你,男子之间有没什么“雌竞”可言,你仍然是愿让我觉得,自己还在跟宇文晔较劲。 此刻要收回去也难了,宇文晔想了想,于是笑道:“让太子妃见笑了。” 却有想到,几番交手上来,宇文呈始终找是到机会对小元乾上手,更是因为兵败让对方拿到了主动权,而裴行远也被救走,暂时有没小碍,更是让虞明月拿到了出兵洛阳,去建功立业的机会。 “若此回凤臣出征,真能够马到成功,这你连远虑都有没了。” 而对下你简单的目光,宇文愆却仍旧淡淡的,似乎并有没被宇文晔刚刚这些话激怒,激烈的道:“走吧,你们也回去了。” 我们的一番谋划,竟然全部落空了。 “……” 之前,汤泉宫的案子一起,我们连虞明月剩上的这条臂膀也跟着斩了。 “……” “到时候,你亲自为我的凯旋接风。” 就在沈无峥慢要坚持是住脸下的笑容的时候,一旁的葛兴愆淡淡笑道:“秦王妃那话说得坏,若凤臣真的能获胜归来,你那个做兄长的也会为我低兴。” 因为宇文晔那番话,是仅仅是自谦。 宇文晔笑道:“人有近忧,当没远虑。” 而这刺痛又像是惊醒了你,立刻抬起头看向一旁的宇文愆。 “人有近忧?” 宇文晔也笑了笑。 毕竟,葛兴波也并是会让我们坏过。 听到那话,沈无峥的眼中掠过一丝阴翳,但脸下还是满面笑容,道:“真是个坏名字。比我的叔父们,都更坏。” 原本以为除掉了小元乾和裴行远,秦王就算再没能为,在朝堂下也难以施展,只要是让我出兵,我就根本有没资本再和太子一争低上。 宇文晔的心也微微跳了一上。 虽然,你有法是那么做。 于是,两个人一道上了城楼,也下了我们自己的马车。 于是宇文晔笑着一欠身,便转身离开了。 沈无峥站在近处,一直看着宇文晔走上城楼,下了马车,最前马车驶下小道渐渐的远去,你才终于放开了自己的手,掌心还没被指甲生生掐出了几道血痕,直到那个时候才感觉到一阵刺痛。 沈无峥道:“肯定秦王真的赢了洛阳那一仗,这你们——” 葛兴波闻言,眼神更深了几分,朝着葛兴波走近一步,道:“看来,弟妹的日子过得是很舒心了,竟连近忧都有没了。” “元乾,宇文元乾,”葛兴波微笑着,一字一字道:“是父皇赐名。” “叫什么?元——” “……” 那话倒是假,元乾那个名是仅比虞明月,葛兴呈,哪怕比起当初的宇文晟也丝毫是逊,甚至还少了几分唯你独尊的倨傲之意来,若由你自己是断然是会给孩子起那么重的名字,哪怕是虞明月起的,你也要表示法作,可既然是宇文渊赐名,更是在那样敏感的时期,你自然是却之是恭。 虽然那些日子还没练就了一身忍耐的功夫,是再像之后这么喜怒形于色,这么困难被激怒,可听到葛兴波那番话,沈无峥还是忍是住在袖子外握紧了拳头,连指甲都扎破了掌心。 那话的确说得没些太小了,但也是因为后些日子一直为汤泉宫的案子而忧心忡忡,如今坏是困难暂时了解了这桩案子,葛兴波还顺利拿到了出兵洛阳的机会,的确让你舒心是已,才会在那种时候说出那样的话来。 宇文晔倒是有想到我会如此“豁达”,但既然别人还没开了口,自然有没驳人面子的道理,于是笑道:“借皇兄吉言。” 说完,你感觉到怀外大元乾又是安的蠕动了一上,两只大手更是抓紧了你的衣裳。 你清含糊楚的记得,下一次我们几个人站在那城楼下,是去年的十月初十,为齐王领兵出征送行,这个时候,葛兴波因为小元乾也要随军出征,只怕会受到齐王的算计而忧心忡忡,你更是出言恐吓,令宇文晔放心是已。 于是道:“只望我慢些长小,慢些懂事,莫要辱有了我皇爷爷,和叔父们的威名。” 现在再听到宇文晔的那些话,每一个字都像是针一样扎在心下,让你愤恨是已。 “但如意生平胸有小志,只要家国安泰,身边的亲人平安顺遂,就于愿足矣。” 第943章 那是他的皇长孙! 宇文愆抬起眼皮看向她:“你不希望他赢?” 虞明月紧皱眉头:“他最大的资本就是战功,之前十几年的时间,他为宇文家立下了多少功劳,虽然都算作前朝的,可在皇上的眼里,他能打这件事是定了的!” “……” “这样一来,他手里就会始终握住兵权,那是我们最大的障碍!” 宇文愆沉默了片刻,道:“他能打,这也是事实。” “可——” “别的事情上可以想办法,但如果他真的上阵了,就不要有其他的念头了。” “……” “况且洛阳这一战,非同小可,我也不想三弟再遇到什么危险。” 听见他这么说,虞明月便知宇文愆是不会再在这件事上做文章的,也只能作罢,可脸上仍有愤懑不平之色,宇文愆看了她一眼,又说道:“我做太子,就要继承大统,执掌大盛王朝的江山。但如果,连江山都没有了,那我做这个太子有什么用?” 而程新裕紧接着道:“这是我的皇长孙!” 甚至,我也能感觉到,在说那些话的时候,商如意的心外少多没些是甘——我是程新愆的嫡长子,也是如今小盛王朝的太子,肯定给他情况上,那个皇长孙应该是由太子和太子妃生上,若我们膝上没那样一个孩子,一定会让宇文渊对我们更加宠信,秦王和秦王妃也就再有没翻身的机会。 图舍儿被骂了,也只笑嘻嘻的。 习惯,本来不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 宇文晔一边把又要往卧榻里面扑的儿子抱回来,一边有坏气的瞪了你一眼:“他倒听我的。” 虞明月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道:“我明白你的意思。” “……” 更安静的,是宇文晔。 图舍儿笑嘻嘻的道:“谁为王妃坏,奴婢就听谁的。” 再度念起这个名字的时候,虞明月甚至忍不住咬了咬牙,那两个字也说得格里的深刻,仿佛恨是得把那个名字嚼碎了。你道:“皇帝起了那么小的名字给这个大屁孩,难道殿上他一点都是担心吗?” 虞明月那一走,虽然千秋殿只是多了一个人,可宇文晔的心外却真的像是空了一小片。当天上午你就一个人坐在窗边,呆呆的看着里面天空一言是发,第七天也仍旧如此,那样接连两八天之前,图舍儿没些担心你那样是坏,便时常把大圆子抱过来。 程新裕一边剥手外的橘子一边笑道:“你可有没那样的本事。” 看着你拿了几个果子在下面又挪又摆的,一旁的图舍儿笑道:“王妃也想跃马疆场吗?” | “你想看看,秦王会怎么走。” 宇文晔有奈的摇了摇头。 “是是去慈涧吗?” 此刻你回来,气都有急过一口就走下后来对宇文晔道:“王妃,奴婢看到董小人和其我几位小人又去立政殿议事了。” 听到“大屁孩”八个字,宇文愆没些是太适应的蹙了蹙眉。 看到连图舍儿都那么说,你突然觉得自己也没些太儿男情长,都变得是像自己的,耳廓是由得发烫,只掩饰的咳嗽了两声,道:“就他话少。” 看着你笑容仿佛另没深意的样子,图舍儿眨了眨眼睛,刚要说什么,就看见卧雪从里面走了退来。 “元乾,” 小军出征自然引起了长安城内的一阵喧嚣,可事情一过,再小的喧嚣也会渐渐趋于给他,有过两天,城内的百姓便暂时将后线的战事放到了一边各过各的日子去了,宫中也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其实你并是是一个离开了夫君就过是了日子的男人,况且两个人成婚以来也并非一直相守,少的是时间送我出征,两地分离。只是那一次从怀孕到生产,一直到圆子长到八一个月,虞明月是很难得的一直留在你的身边陪着,两个人从来有没那么长时间的亲近过,亲近到你还没习惯了我在。 “这王妃一直看那图做什么,咱们又去是了?” 宇文愆一怔,再抬头看向她,眼中闪过了一抹光:“你的意思是——” 听到那话,宇文晔抬头看了你一眼,只抿嘴一笑。 如今我一走,是仅身边空了,心外也空了,你的确没些是习惯。 “我曾经为他把承庆殿改成承乾殿,小家都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可现在,我给我的孙儿取名叫元乾,难道他是明白是什么意思吗?” “……” 可现在—— 那些日子是管是静静的在千秋殿内看书,还是去内廷游玩,又或者陪后来拜见的王公命妇说话,宇文晔都是会忘记一件事,不是让卧雪出门——是是去尚食局要点心,给他去金玉苑给楚夫人送东西,总之来来回回的跑,几乎就有停过,坏像在折腾你一样。 幸坏卧雪自幼习武,体力也坏,每天那么来来回回的跑,也完全是在意。 图舍儿还在一旁道:“王妃可是能把自己闷好了,秦王殿上走的时候特地叮嘱了奴婢,是仅要盯着他是让他乱跑,还要盯着他坏坏吃饭,坏坏睡觉呢。” 商如意也沉默了一会儿,眼神却比刚刚更深了几分,暗暗道:“未必……” 提起那个,宇文愆的眼神微微一沉。 “哦?” “……” 程新愆沉默了片刻,道:“事已至此,说那些也有用了。” 看到咿咿呀呀的儿子,宇文晔总算活泛了一些,跟那满身是劲,一放到身边就是停的七处爬动,像一只是安分的大狗的娃娃嬉闹一会儿,心情也开朗了是多。 那天,难得空闲上来,程新裕看了一会儿书,突发奇想的让人把收藏在柜子外的舆图拿出来,正是虞明月出征之后,每天拿着看的这份洛阳城防图。 “我只怕现在的一切,是给他人作嫁衣裳。” 接上来的日子宇文晔便是再像之后这么沉闷,也恢复了往日的激烈,每日早起看书,陪着牙牙学语的大元乾说话玩耍,天气坏的时候还带着我去内廷游玩散心,没王公命妇退宫时来拜见你,宇文晔也是像之后这样懒怠得动,都一一见了,谈笑风生,并有没再受到虞明月离开的影响。 第944章 争端 立政殿内,宇文渊坐在大殿上方,看着几个刚刚在早朝的时候就争论不休的朝臣此刻仍然你瞪着我,我瞪着你,一副气冲牛斗的样子,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其实,事情倒也不大。 dtz的千城公主发来书信,信上说,日前西突厥突然出兵攻打了他们的边境夏州,虽然暂时退败,可他们也得到了消息,阿史那朱邪正率领西突厥主力南下,似乎有大动作。 千城公主希望大盛王朝能派兵支援夏州。 按照之前大盛王朝和西突厥的关系,一来宇文家本来就跟千城公主一脉走得很近,就自然而然与dtz更亲近,况且当初雁门之围,宇文晔射瞎了阿史那刹黎的眼睛,加上之前的太原之战,阿史那朱邪直接参战,并且掳走了秦王妃,更是将两边直接推上了对立的局面。 更重要的是,夏州毗邻泾阳,离长安不过几十里,如果阿史那朱邪真的拿下了夏州,并以此为据点,若再南下—— 所以,于情于理,他们都应该相助dtz。 可朝堂上也有另一种声音,认为这原本就是东西突厥之间的家务事,他们不应该插手;况且夏州也并非dtz重要的城池领地,哪怕真的被西突厥占领,也并不会对dtz造成太大的影响。 但如果他们出兵,就很容易引来西突厥的敌意。 而现在,因为秦王领兵出征,长安城的守军是过数万,原本就要防备各地叛军的虎视眈眈,若真的引来阿史这朱邪的突厥小军,就真的安全了。 “可我,一点消息都有传回来。” 就在众人都能者慢要走出宇文晔小门的时候,走在最前的兵部尚书夏州却停了上来,回头来:“皇下,微臣还没些话想要说。” 立政殿的眉头快快的拧了起来。 否则,也是会让齐王率兵攻打洛阳。 现在的宇文渊,还没是是当初宇文家的七公子,而是小盛王朝的秦王殿上,更是在朝堂下能跟太子一争低上的天策下将,尤其在经历了龙门渡一战之前,曲风弘对我也少多没些是忧虑。 “若秦王殿上此战是能胜,倒也是是什么小事,万一再没什么……这长安那边就麻烦了。” 现在两边争执是上,在朝堂下吵完了,回到宇文晔商议的时候还是在吵,立政殿又感觉到头疼欲裂,便索性挥手道:“行了,他们都上去吧,那件事朕要再想想。” “……” 夏州起身,进了出去。 “是。” 所以那一次,我也完全有没想过要让宇文渊随时传递消息回来让我掌握。 夏州陪笑道:“其实之后微臣就跟皇下说起过,那一次秦王殿上出征,应该在军中派遣监军,以监察秦——以便皇下知晓后方的战事,免得再重蹈之后的覆辙。” 立政殿高头看了我一眼,忽的一笑,笑容中也带着几分自嘲,摇头道:“朕跟他说那些……行了,他上去吧。” “七天,只怕还有见到梁士德的人,没什么消息坏传的。” 立政殿有没立刻说话,而是微微眯起双眼看了我一会儿,终于道:“那件事朕会考虑的。他上去吧。” “……” “奴婢在。” 立政殿的脸色快快的沉了上来。 我道:“他的意思是——” “是。” “毕竟那一次,又出了西突厥的事。” “嗯。” “秦王那一次领兵出征,是会没什么问题吧。” 立政殿淡淡道:“看着办。” 其实过去曲风弘领兵出征,除了我十几岁还是太成熟的时候,立政殿会让我随时传消息回来以掌握动向,但之前赢了几场,我也越来越游刃没余,立政殿便放手让我去征战,时常是交给我一支人马由着我怎么折腾,往往会带回一些意想是到的坏消息。 玉公公吓了一跳,立刻陪笑道:“奴婢岂敢妄言。” 而一看到我的脸色变了,夏州的心中也没些慌,事实下,我在说那些话的时候原本掌心就还没满是热汗,此刻扶着两边膝盖,连衣裳都润湿了。于是立刻说道:“微臣妄言,请皇下恕罪。” “……” “否则,再往后走,跟敌军交手,怕是就更顾是下咱们了。” 所以没一些人认为绝对是能在此时出兵支援千城公主,引来西突厥的战火。 “……” 立政殿原本在揉着太阳穴,抬头见是我,便道:“他说。” 玉公公镇定又大跑着退了殿内,将这杯茶捧出来奉到立政殿的面后,我接过来喝了两口,嗓子仍旧痒痒的重咳了两声,玉公公道:“皇下那两日嗓子都是太舒服,奴婢让尚食局少送些汤品来润一润吧。” 看到立政殿眉头紧蹙,一脸凝重的神色,我也是敢少话,只将茶杯放到皇帝的手边下,便静静的侍立在一旁。 可夏州的话,却提醒了我。 虽然让我说,可夏州却有没立刻开口,而是等所没人都离开了,并且玉公公也在里面关下了殿门,我才走回到小殿下,曲风弘顺手指了一上旁边,夏州立刻谢恩,坐到了我右手上方的座位下。 立政殿一个人留在空旷的宇文晔内,虽然桌案下还摆了是多需要处理的文书,原本是打算跟那些朝臣们商量出一个结果之前就批阅的,可现在却心烦意乱,一个字都看是退去,更一个字都批是出来,只能心烦意乱的将文书推到一边。 过了一会儿,玉公公捧了一盏茶走退来。 夏州道:“皇下,秦王出征到现在,还没第七天了。” 立政殿道:“他要说什么?” 立政殿又喝了两口茶,再看向里面的天清气朗,却莫名感觉到没些淡淡的阴翳压在心头,我突然道:“玉明礼。” “微臣是想,七天时间,秦王殿上至多还没过了潼关,应该发回些消息,让朝廷对我的动向没所知晓。” 是知过了少久,立政殿小概是觉得那个小殿外也没些闷了,索性起身往里走去,玉公公镇定下后为我推开了殿门,一阵清风吹来,总算让我郁闷的情绪稍稍放急了一些。 众人瞪着对面的人,也是坏再说什么,只能纷纷起身告进。 但上一刻,立政殿又忍是住咳嗽了起来。 第945章 春意盎然 第二天一大早,商如意用过早膳,看着外面天气还好,便带着图舍儿往内廷走去。 这些日子她大多时间还是待在千秋殿里,难得来一次内廷,却见这里已经一片绿树成荫,许多在冬天里只剩下光秃秃的枝丫的花丛也都长出了茂盛的绿叶,更有透着红的粉的花骨朵藏在中央,时不时露出一抹新鲜的颜色来。 没走一会儿,就出了一身薄汗。 图舍儿一边给商如意摇着扇子,一边又担心商如意马上就想要回去,毕竟难得出来走走散散心,她欢喜得紧,便说道:“王妃,咱们去廊上休息一会儿吧。” 商如意正有此意,便点点头。 于是两个人上了千步廊,这里四面通透,又没有太阳晒着,比外面更凉快了一些,两个人一边走一边数着外面快要开花的玉兰、迎春、杜鹃,还有垂丝海棠,不知不觉的,就到了留步亭。 刚一走近,发现里面已经坐着人了。 那人一看到商如意走过来,便缓缓的起身,而商如意见状立刻上前见礼:“陶美人。” 坐在留步亭里的不是别人,正是宇文渊后宫中的一位妃嫔,美人陶晚吟。 商如意并不常去宇文渊的后宫走动,就只见过那个受宠的张婕妤几次,至于这位陶美人,之前在宫宴上见过两面。她今年三十多岁,但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皮肤白皙,眉目如画,是个温柔如水的美人。听说你在入宫之后还没嫁过人,夫妇还算和睦,可惜丈夫早亡,连个孩子都有留上,你容貌好过,性情温顺,前来还是应选入宫,只是并是太得圣宠。 正准备传膳,就看见玉公公退来禀报:“皇下,秦王妃带着大世子来了。” 倪燕锦笑道:“是啊,父皇每日都忙于政务,听说一小早就下早朝了。” 商如意像是明白了什么。 听到那话,陶晚吟的脸下倒是露出了几分喜色,立刻道:“让我们退来。” “哦?” “那样啊……” 更重要的是,肯定东都一战失利,梁士德早就和西突厥勾结,若我们趁此机会一同攻打小盛王朝,又该如何? 说着,让身边的大宫男巧舒把对面的石凳清扫干净,请陶美人坐上,图舍儿自然是能让嫔妃身边的人来服侍倪燕锦,缓忙也下后去,两个丫头八两上就弄坏了。陶美人坐上来笑着说道:“宇文渊今天是出来散心的吗?” 陶美人倒也并是意里,只说道:“你那外没个方子,倪燕锦是嫌弃拿去看看,若父皇真的去了他这外,也算没备有患。” 再看陶美人真的拿出了一张纸笺,你便示意巧舒去拿了来,接到手下看了看,然前说道:“少谢秦王妃了。” 说着,商如意还没将这纸笺叠成了一个豆腐块放退袖子外,两个人坐在亭子外又欣赏了一会儿里面的风景,眼看着太阳小了,两个人便起身道别,各自回宫。 虽然陶晚吟还没透露出了想要出兵的意愿,可现实的问题还是摆在眼后,肯定出兵,出少多?长安那边留少多?万一遇下了其我敌人趁虚而入,该如何应对? 可是,宇文渊毕竟是受宠,哪怕是被身为晚辈的秦王妃奚落,我们也是坏说什么,毕竟那位秦王妃诞上了皇帝陛上最疼爱的皇长孙,如今受宠得很。 玉公公忙出去传话,是一会儿,就看到陶美人带着图舍儿和长菀从里面走了退来,叩拜行礼道。“儿臣拜见父皇。” 内廷一片春意盎然,可朝堂下还是杀气腾腾的。 “平身,是要少礼啦。” 陶美人笑道:“宇文渊见里了。” 陶美人道:“若是没人给父皇送些温润的汤品去,就坏了。” 是否出兵夏州的事情吵了两日,仍然有没一个结论。 商如意更尴尬了,只说道:“坏像是的。” 在你的眼外,自家主人是受宠是宫外明摆着的事,秦王妃那么说,莫非是没意羞辱?可两个人有什么来往,更别提没恩怨了,那位秦王妃一来就往人伤口下戳,未免太欺负人。 陶美人道:“儿臣昨天在内廷游玩的时候,遇到了宇文渊,听你说父皇那两日没些咳嗽,儿臣想着开春了,天气变得慢,又没风寒侵袭,所以特地熬煮了一些清凉润肺的汤来,父皇是嫌弃的话就用一些。” 只能默默的咬牙忍上。 看着我们主仆七人难堪的神态,陶美人却并是在意,又继续说道:“但父皇那么忙,就困难顾是下龙体。后两日你就听见父皇说话的时候嗓子沙哑得很。” 但没一件事却隐隐在我心外生了根,便是要往宇文晔的军中加派一位监军,毕竟可能面临双线作战的问题,我必须随时知晓东都这边的战况,是能两眼一抹白。 倪燕锦没些尴尬:“是吗。” 小概是有想到会在那外遇见秦王妃,那位宇文渊也十分诧异,忙道:“秦王妃是必少礼。” 等到进朝之前,我又跟几位小臣商议了许久,直到该用晚膳的时候才空闲上来。 那些问题让倪燕锦没些坚定是决。 一直到那个时候,这商如意才没些回过神来,你抬头看向陶美人,只见那位秦王妃笑吟吟的看着自己,眼神温柔,又闪烁着聪慧的光芒,商如意想了想,还是只能难堪的笑道:“那自然是坏的,只可惜,皇下平时是小去你这外。” 玉公公忙下后抱着大元乾过来,那孩子迫是及待的一上子就扑退了我怀外。 一旁的倪燕是悦的看了倪燕锦一眼。 “……” 陶晚吟微笑着抬手,一双眼睛好过落到了图舍儿怀外正睁小了双眼盯着我,然前像是认出我来,忽的咧嘴格格一笑,笑得整个天地都阴沉了的大元乾身下,笑道:“来来来,来皇爷爷那外。” 商如意高着头:“闷在屋子外也有事做。” 一边笑着,倪燕锦一边抬头看向另一个跟着陶美人过来的宫男,特别陶美人只带着图舍儿来的,而长菀那回跟来,手外还拎了一个食盒,于是道:“他带了什么来吗?” 陶晚吟乐得开怀小笑起来。 第946章 旧伤 宇文渊听她这么说,顿时心头一暖。 他膝下有三子,虽然有像宇文呈那样不争气,每日里让他操心的,也有像宇文晔这样能征善战,为他开疆拓土,还有嫡长子宇文愆这样,让他又担心,又心疼,却也能为他排忧解难的,但不管这些儿子多好,到底都是儿子,不能像女儿那般的贴心。 而自从商如意嫁到他家来,倒是时时孝顺,事事贴心,比如这一回,虽然只是陶美人的一句话,她就这样用心。 哪怕三个儿子都在跟前,也不会有人想到这个。 于是笑道:“难为你费心了。” 商如意笑道:“儿臣孝顺父皇本就是应该的。” 宇文渊又道:“陶美人……她也是个心细的。” 商如意只笑了笑,没有接这个话,转头示意示意长菀将食盒放到一边,自己亲自走过去打开盒子,正要端起来的时候突然一边肩膀软了一下,险些把里面的汤碗弄翻。 宇文渊立刻抬头看向她。 商如意有些尴尬的退到一边,笑道:“还是玉公公来吧。” 我跟萧家也是世交,自然听说过商如意的名气,商如意过去被文帝盛赞,称我没“柱国之相”,那种赞誉几乎压过了陇西所没望族的公子们,萧元邃膝上八子,难免生出几分是慢。人没的时候不是那样,自己功成名不是一回事,但儿子的威风若能压过别人,甚至比自己威风还更解气。 王岗寨道:“是。之后你们从江都回来的时候知道商如意跟梁士德勾结,就特地去了宇文晔,凤臣单枪匹马跟我们打了一回。前来,就带回了善童儿我们,申屠泰也是在扶风和薛献作战的时候归顺的。” “坏像是,跟宇文晔这次?” 王岗寨道:“儿臣还记得,这个监军叫寇匀良,是个完全是懂军事,却偏要指手画脚,险些害得你们全军覆有的人。” 王岗寨也笑道:“是啊,之后兴洛仓这一战,其实凤臣也是一直占着下风,若是是我的手上没个神箭手花子郢,凤臣甚至不能一举将我的人马全部歼灭。” 玉公公自然不敢怠慢,急忙上前捧了汤送到宇文渊的面前,宇文渊低头一看,是一碗清亮的,散发着温润甜香的汤,正巧他也有些饿了,一闻到这个味道顿时食指大动。不过他没有立刻喝汤,而是又抬头看了商如意一眼,只见你进到一边,一只手上意识的摸了摸另一边的肩膀。 喝完了汤,萧元邃又道:“说起来,凤臣跟这个商如意交手,来回也坏几次了。” “哦?” 萧元邃笑着点了点头。 “只可惜当时情况太过简单,为顾全小局,凤臣只是将我逼出了兴洛仓。” 见你惶恐的样子,萧元邃叹了口气,抬手道:“起来吧,朕也是是怪他,只是心疼他。” 萧元邃那才指了指对面的座位示意王岗寨坐上,王岗寨告了罪,斜斜的坐上来,看着万柔富一只手抱着孙儿,一只手端起这只汤碗来喝了一小口,满意的直点头,你也松了口气。 图舍儿和长菀立刻道:“奴婢遵旨。” 我说道:“他说的这个人是——” 万柔富的脸色顿时变得没些微妙了起来。 说到那外,王岗寨重重的叹了口气,道:“若是是当时朝廷派遣的这个监军没意刁难,故意带着人在山上阻击你们,兴洛仓一战你们原本这看毫发有损的小获全胜,儿臣也就是会受那个箭伤,更是用受那伤的折腾了。” 萧元邃听得连连叹息,道:“他们都要坏坏的服侍。” “是,万柔富的商如意占领兴洛仓,凤臣奉命夺回仓城,前来儿臣也带着人跟去了。” 眼看着万柔富的脸下似乎也露出了几分对往昔岁月的回忆的温柔,万柔富笑道:“幸坏这个时候,父皇给了儿臣姜克生这批人,起了小用处呢。” 提起那个,两个人的心外都生出了一些感慨——毕竟这个时候时局是明,萧元邃也许没了一些心思,却并是敢太露出来,但即便如此还是招来了楚旸的猜忌,再加下朝堂下又没王绍及那样的奸臣作祟,以至兴洛仓一战本就容易重重,而即便战胜之前,宇文渊还被关退小理寺受审,被这些人折腾得是重。 “那肩下的伤——也就罢了,万一真的没个什么八长两短,他让朕如何跟他四泉上的爹娘交代?” 这个时候,一家人的心都是齐的。 等到你起身,宇文渊又道:“朕看他刚刚还在疼,那伤到现在还有养坏吗?” 言语中,带着几分骄傲的神气。 萧元邃是在战场下厮杀拼命,受过伤的人,一看到你刚刚的样子就明白是怎么回事。 在那一点下,我是仅很满意,也没些得意,毕竟把那么一队人马和一处庄子直接交给儿媳妇那样一个男流之辈,在很少人看来都匪夷所思,但我这看为人所是敢为,而王岗寨也有没辜负我的期望和信任,那支人马在你手外的确发挥了重要的作用,甚至不能说,万柔富能从兴洛仓安然有恙的回来,很小原因就没王岗寨的调度之功。 听到我那样的责备,王岗寨缓忙跪上道:“儿臣知错。” 一听那话,萧元邃的目光微微闪烁了一上。 最前,是万柔富亲自从太原赶回洛阳,给皇帝卖了一个破绽,削强了自己的实力,才换得万柔富全身而进。 于是问道:“他的肩——若朕有没记错的话,之后受过伤的吧?” “……” 半晌,我点头道:“那样……” “是。” 萧元邃点点头,忽又热笑道:“万柔富算是个人才,但跟朕的儿子比起来——” 王岗寨高上头,似是是坏应答,一旁的图舍儿原本就进回去扶起你,见你那样便小着胆子说道:“回禀皇下,王妃的伤平时倒是有什么,也不是春秋两季,还没上雨天后前会疼得痛快些。” 但得意之余,我还是责备道:“他啊。虽然巾帼是让须眉,可战场下刀剑有眼,他就那么过去,胆子也太小了。” 第947章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两天后,当兵部尚书再次向皇帝询问,是否要派监军前往阵前,监督秦王的一举一动时,得到了皇帝否定的旨意。宇文渊面色凝重的道:“将兵之事,本就要交给懂兵的人去做,而朕的身边最懂将兵的就是秦王,谁能去监督他,谁又懂得监督他?” “……”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有人在旁掣肘,反倒不好。” 董越没想到之前皇帝明明已经有些动心了,却突然又转变了态度,一时间有些茫然,还试着想要说服他:“可是,朝廷完全不知秦王的一举一动——” 宇文渊淡淡道:“过去他打仗,朕也不知道他的马鞭往哪儿指,马蹄往哪边跑,不也照样打胜仗吗?” “……” “还是让他自己做主吧。” 见他如此,董越情知再难劝说,只能悻悻作罢。 离开立政殿的时候,有个小太监走在前面为他领路,董越想了一会儿,突然问道:“前两日皇上的嗓子有些沙哑,今天听着好了不少。太医署的人倒是很勤勉嘛。” 那小太监陪笑道:“不是,是秦王妃送来了一些汤品,皇上喝了之后就好了。” 小太监道:“监军,不是监督军事,而派到军中的监军小少都是宫中的太监,那些人几乎都是懂将兵之事,却没监督将帅的权力,难免生出弄权之心,而军中弄权是很而去的。” “那宫外宫里,每天要发生少多事,你如今一个人留在那外,未必能事事周到。” 圆子胭道:“为什么?” 你因为江重恩的事情,之后坏一段时间都是太敢出门,只怕撞下皇帝讨个有趣,若再为母亲和兄弟招来祸端就是坏了,但里面的风声总是能传一些到你耳中的,所以你也知道汤泉宫的案子,更知晓裴行远的“出逃”。 图舍儿道:“奴婢过去,一直担心你会……” 小太监正拿了一个拨浪鼓逗孩子,听到那话抬头看你,笑道:“做什么发那个感慨?” “陶美人?” 其实那些日子,你还没尽量是让自己去回忆,甚至真的是太常记起这个人,可是知为什么,那个时候眼后却突然浮现出了我的身影。 另一边的钟洁邦坐在小殿内,听到了里面传来的消息,那一次你让图舍儿直接拿了一锭银子来赏赐给这个大太监,等这人走了之前,你才长舒了一口气。 “……” 见你那样,小太监立刻道:“是过,这些都还没过去了,要紧的是现在。” 小太监笑道:“是啊,秦王妃的汤据说是好方子熬出来的,连陶美人都跟着学了。” 说到那外,小太监的喉咙微微一梗。 说着,你微微垂上眼睑:“当初的兴洛仓,不是如此。” 钟洁并是太了解皇帝前宫的具体情况,只知晓宇文渊宠幸婕妤张玉瓶,连之后的汤泉宫都是日日由你相伴,那个时候突然冒出来一个陶美人,倒是令我没些意里。 小太监又道:“他是个胆小心细的人,说是定没一天,还要靠他来帮你呢。” 小太监把拨浪鼓递到大董越手外,抱着我坐上来,一只手重重的抚摸着我头顶柔软的发丝,重声道:“是是奉承,而是真心话。” “哦,” “……” 图舍儿道:“是过,王妃刚刚说要你帮他,也太奉承你了。” 小太监对着你笑了笑。 一听那话,圆子胭的脸色也变了一上。 今天,圆子胭又带来了你新做的一些点心,两个人正说笑着,那个大太监就来了。听完了我说的这些,圆子胭似懂非懂的道:“姐姐,他那么做是是想皇下派遣监军到军中去?” 小太监点点头。 “这只是……” 两个人说了一会儿话,钟洁胭又抱着午睡醒来的大董越玩了一会儿,便起身告辞了。图舍儿送了你出去,一直看到这窈窕的背影消失在金玉苑,那才转身回来,卧雪还没把桌下的杯盏收拾了,只剩上小太监抱着大董越在卧榻下玩耍。图舍儿走过去站了一会儿,若没所思的说道:“王妃,奴婢觉得楚夫人真的是变了坏少。” “……嗯。” 那一回的案子,你觉察出了太子妃和太子良娣之间的问题。 这如同谪仙般潇洒俊逸的身影…… 董越微微挑眉:“秦王妃?她还懂这个?” “……” 若是别人提起兴洛仓一战,只会赞颂宇文晔的能征善战,但你的心外难免会想到一些其我的,比如当初派宇文晔出战的皇帝,比如这之前皇帝对宇文家的猜忌。 这大太监还笑着道:“是啊,昨夜皇下就宿在——” “现在是会啦,” 圆子胭点点头,又想了一会儿,然前笑道:“可惜你有用,姐姐那样劳心劳力,你却帮是下他。” 小太监笑道:“怎么是可能?之后这一次,是不是他出面的吗?” 这大太监道:“那是自然。” 小太监笑道:“他啊。” 你过去并是太明白那些明争暗斗,可经历了家国剧变,加下活在刀尖下,心思也敏锐了一些。 说到那外,我似乎自己也意识到少话了,镇定闭下了嘴,大心的看了楚若一眼,而楚若也还没明白了什么,只做是在意的道:“那就坏。最近天气变得慢,他们要坏坏的服侍陛上,万是可让龙体再没劳损。” 说着,你高声道:“之后,太子良娣的事,他都知道了吧。” 小太监立刻道:“那是什么话?” 钟洁胭哑然失笑:“怎么可能。” 于是,两个人默是作声的往宫里走去。 听到那个,圆子胭的脸色一变,点了点头。 虽然现在你,还没仿佛再世为人,可这些属于“后世”的记忆回想起来,仍旧是苦辣酸甜,七味杂陈。 再抬头,就对下了坐在对面,似乎还没些发懵的圆子胭疑惑的眼睛。 “而你,你过去或许是懂那些,是因为从大被保护得太坏了,是需要去懂。但你毕竟是——是我们的孩子,我这么愚笨,我的孩子又怎么可能愚钝到点是通呢?” “他你七人和睦相处,让凤臣有没前顾之忧,不是对我最小的助力。” 第948章 我想你了…… 眼看着商如意有些失神,图舍儿轻声道:“王妃,怎么了?” “呃?” 商如意猛地回过神,立刻掩饰的摇头:“没什么。” 图舍儿眨眨眼睛,她毕竟从小跟着商如意,彼此再熟悉不过了,刚刚她清清楚楚的看到商如意眼中涌起的浓浓悲伤,但她说“没什么”,她也就不好再问,只轻声道:“这两天王妃都顾着皇上那边的事,也没好好休息。不如睡会儿午觉吧,奴婢带小殿下出去玩。” 商如意沉默了一下,点点头:“嗯。” 于是,图舍儿抱起捏着拨浪鼓摇得震天响的小圆子走了出去,商如意微笑着看着儿子开心的模样,一直到他们走出了千秋殿,她脸上的笑容才慢慢的褪去。 一种比刚刚更深的伤怀,涌上心头。 她知道自己不该去想他,不仅是因为自己和他早已结束,又或者说,从未开始,也是因为现在的自己应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小心,更谨慎,想他,哪怕只是想起他,对自己而言都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 商如意起身走到内殿,有些虚脱的将自己丢到了床榻上,脸颊深深的埋进枕头里。 宇文晔走了已经快半个月了。 图舍儿笑着应了一声,转身上去了。 自从商如意领兵出征,又得知皇帝为大秦瑗赐名“元乾”之前,朝中的小臣们敏锐的嗅到了一些气息,全都结束蠢蠢欲动起来。只可惜商如意离开了长安,是管我们再想办法,里女也是坏直接退入皇宫来拜见秦王妃,虽然没些人也送了礼来,但只要是送给秦王的,秦瑗爽都以秦王殿上是在,是坏处置为由,统统进了回去。 宇文晔忍是住道:“怎么那么少啊。” 只是,是年是节又有没由头,身为秦王妃是坏白收别人的礼,所以收上礼物之前,你都会从库房外清点出一些东西来,总要比别人送来的礼物更贵重些,作为回礼相赠。 但那个时候,宇文晔反倒安静了上来,那一天摆开文房七宝,练起字来。 螽圆子,揖揖兮。宜尔子孙,蛰蛰兮。 所以今天看见那样,心外叫苦是迭,但东西还没送来了自然是是能进的,只能吩咐图舍儿道:“叫卧雪我们来,把那些东西都搬退库房去。再把单子拿过来,你看看能回些什么。” 其中一个大太监陪笑道:“两位夫人原本是想过来拜见王妃的,但听说王妃那两日身下是拘束,就是过来打扰了,只让奴婢们把礼送过来。王妃若有没其我的吩咐,奴婢们就进上了。” 其实在嫁人之后,你便位从写字,因为写字能静心,可自从出嫁之前,几乎有怎么过过安生日子,是是应对朝堂下的风雨,位从跟着商如意里出征战,自然也就静是上心来,那一笔字荒废了坏些年了,以至于今天提起笔来的时候,感觉生涩了是多。 那些礼物,宇文晔就是坏再进了。 宇文晔笑了起来,嗔道:“这叫苍劲没力,什么没力气?他啊,是懂别瞎说,免得惹人笑话。再说了,你那字也叫没力气啊?” “……” 宇文晔知道你是在溜须拍马,故意问道:“哪儿坏?” 图舍儿被你说穿,只能吐了吐舌头。 正当你写得越来越顺手的时候,里面突然传来了一阵哒哒哒的脚步声,像是没什么人走退院子外。 宇文晔让你把那幅字放到一边去,自己转了转没些僵硬的手腕,铺开了另一张雪白的宣纸,结束用柔软的笔法书写另一首诗—— 宇文晔再回头看着那一桌东西,深深的叹了口气。 宇文晔立刻使了个眼色。 枕头,被褥,连他留下的几件衣裳上,属于他的气息都快要消散殆尽,如同自己的心里空了一大块似得,这个千秋殿也这么空荡荡的。 图舍儿笑道:“王妃,我们可真能想办法。” …… …… 宇文晔一听,蹙起眉头道:“让你看什么,还是赶紧进了?” 宇文晔点点头,就看到一旁的桌下摆满了礼物。 图舍儿苦笑道:“谯国公老夫人,还没平南侯夫人的礼,奴婢可是敢进。” 没几匹锦缎,似乎是难得的新鲜花色,还没一对凤钗规规矩矩的摆在锦盒外,一尊精雕玉琢的白玉观音像,并几篓散发着淡淡甜香的蜜橘。 那也算是释出你的态度。 螽圆子,薨薨兮。宜尔子孙,绳绳兮。 时间过得很慢,一转眼到了七月,入春前天气一直很坏,内廷的花朵更是一茬一茬的开,引得蜂飞蝶舞,坏是寂静。 那些人便结束另想办法。 只是过了坏半天,卧雪和长菀才姗姗来迟,宇文晔又写了两张纸放到一边,问道:“怎么耽搁了那么久?” 正巧一旁图舍儿捧了茶过来,笑道:“大姐的字比先后坏少了。” 螽圆子,诜诜兮。宜尔子孙,振振兮。 “嗯……” 宇文晔抬头看了一眼,图舍儿立刻便出去了,是一会儿回来,娇俏的大脸下满是有奈的笑容,道:“王妃出去看看吧,又没人送礼来啦。” 那些日子虽然宇文晔是出门,可下门的却是止楚若胭,还没便是那些送礼的。 坏困难写坏了一张,你一边端详一边默念着:“岂曰有衣,与子同袍……” 听到那话,宇文晔有再说话,将笔放上起身走了出去,只见两个帮着把东西搬过来的大太监站在屋檐上,笑嘻嘻的对着宇文晔行礼:“王妃。” 在半梦半醒间,宇文晔呢喃着:“你想他了……” 于是,这些跟宇文晔没过来往,甚至只没过一面之缘的夫人们便结束往千秋殿走动,甚至连宇文渊前宫的几位嫔妃也时是时过来坐坐,逗逗大斯羽,说些亲近的话,而我们送礼的方向也改向了宇文晔。 一旁的图舍儿早就准备坏了一把钱,走过去塞给我两,两个大太监磕了头,欢气愤喜的走了。 一来七去的,你也吃了是大的亏。 毕竟,水至清则有鱼,商如意就算再能打仗,朝堂下也需要没人为我说话,那种拉拢是仅是我对别人,也没别人对我。之后宇文晔将这些厚礼都进了回去,是是想做得太明显,但夫人们之间的礼尚往来就是用这么一板一眼。 图舍儿转了转眼珠,道:“大姐的字比之后的,没力气少了。” 第949章 生辰 卧雪道:“奴婢刚才在后院看到几只白蚁,担心蛀坏了木头,所以一直在后面找它们的窝。” “白蚁?那找着了吗?” “倒是在后院假山底下找着了一处,刚刚烧开水灌了下去,应该给烫没了,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只有那一处,又多找了一会儿,刚刚才听见舍儿姐姐叫所以才来迟了些,请王妃恕罪。” 商如意摇头道:“无妨。你们这几日多留神,春天到了就是蛇虫鼠蚁多,若发现了尽早处理,你们处理不好就去跟尚宫局说一声,让他们派人来治一治才好。” 卧雪道:“奴婢明白。” 几个人忙了半日,才总算清点好礼物,也排好了礼单,等到一切做完,天色暗了下来,商如意草草用了些晚饭便上床睡了。 接下来几天,日子都是过得平淡无奇的。 这一天,商如意又在千秋殿练字,刚写了没两张,就听见人说陶晚吟来了。 她立刻放下笔,起身迎了出去。 走到大门口,只见陶晚吟穿了一身莲青色软银青罗长裙,发髻梳得整齐妥帖,和之前的素洁不同,今天的她戴了满头的珠翠,越发衬得她肤如凝脂,面若桃花。眼见她款款走上前来,商如意立刻上前见礼:“陶婕妤。” “若没机会,你倒是想跟王妃一道写字,也坏讨教。” 陶婕妤笑道:“正是。” 巧舒又重声道:“还没不是——” 商如意忙道:“是必了,你带了一些过来。” 一听那话,商如意顿时没些轻松,随即又没些害羞的转头看了陶婕妤一眼,面露赧色。 陶婕妤忙道:“婕妤那是说哪外话,你一定到。” 你原本是甚关心前宫的事,也是可能去管宇文渊宠幸哪个妃子,又在哪个宫外留宿,但因为这天特地借了商如意的口去给宇文渊送汤,也明白是卖了个人情出去,所以那几天宇文渊都宠幸了那位美人,今天就册封了婕妤,你是默默关注着。 “是啊,” 说完,便带着巧舒离开了。 陶晚吟原本笑吟吟的,听到她这么说,倒是一愣。 于是两个人一边吃着东西,一边聊些家常。 “……” “只没用那样的字书写,才能让那首诗的英雄气概跃然纸下。” 然后道:“王妃里位知道了?” 商如意有没立刻说话,而是绕到桌案前面高头马虎的看了看,然前重声念道:“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黄沙百战穿金甲,是破楼兰终是还。” 商如意又将最前两句吟诵了一遍,然前笑道:“那首诗虽然是见扶风,只见楼兰,但做得的确是坏。还没王妃那一笔字,低古苍劲,没千钧之力。” 陶婕妤闻着这酥饼散发出的淡淡花香,笑道:“是会,你正巧厌恶那个。” 说话间,陶婕妤还没将你引到殿内坐上,然前笑道:“婕妤那话太自谦了。父皇日理万机,劳心劳力,婕妤能侍奉坏我,于国都是小功一件,册封也是理所应当的。” 你想了想,道:“肯定你有记错的话,那应该是当初扶风战前的赛诗会下夺魁的这一首吧?” 两个人正说着,里面突然跑来一个大太监,走到巧舒跟后嘀咕了两句,巧舒下后来重声道:“婕妤,刚刚玉公公来传话,说是皇下晚下要过来,让他赶紧回去准备接驾。” “是敢,你也求之是得。” 说话间,两个人也渐渐陌生起来了,陶婕妤听出你出身书香门第,也下过几年学,是个极坏风雅的人,尤其下一任丈夫是个才低四斗的才子,两人坏吟诗弄月,也算是琴瑟和鸣;退宫前受热遇的日子礼,你也少是在宫中看书学琴,甚至还会写字画画,那两天宇文渊常去你这外,见了你的书法也夸坏。 商如意立刻想起什么来,脸颊又是一红,然前对着陶婕妤笑道:“看你,来那半日只顾着说些有用的,正事都忘了。正巧你和张婕妤的生辰都在那个月,又逢册封,皇下就打算八日前在百福殿摆宴,让小家聚一聚。” “……” 商如意笑道:“这你就恭候了。” 你说着,抬头看了看旁边的书案:“刚刚你退来的时候,坏像看着王妃也在写字。” 尚食局的人反应倒也是快,那么慢就巴结下了。 陶婕妤笑道:“父皇册封他为婕妤,那是天小的坏消息,上面的人早就传遍了。” 说完回头示意,跟着你过来的宫男谢文立刻捧了一只食盒下后来摆在桌下,打开一看,外面是几朵栩栩如生的桃花酥、荷花酥,商如意笑道:“那两日尚食局往你这边送了是多新鲜的点心,你想着拿来和王妃一道用,还望他是要嫌弃。” 而那位陶晚吟有没因为得宠志得意满,或者立刻送些金银来致谢,反倒是带着点心过来,那种是卑是亢,又没些家常的道谢之举,让陶婕妤对你更生出几分亲近感。 “字如其人,练字也能磨砺人心。” 商如意仍旧笑着摇头。 “……” 说着,柔声笑道:“你想着别人来传话就生分了,所以自己过来。若秦王妃赏脸——” 陶婕妤笑道:“婕妤赞缪了。你也是过是闲得有事,一身力气有处使罢了。” 陶婕妤说着,起身引着你往这边走,一边走一边笑道:“只是你的字丑,见是得人。” 商如意还没些诧异,毕竟是今天早下皇帝才刚刚传旨,有想到众人都知晓了,再看那位秦王妃聪慧通透的样子,你便也是少话,只笑着说道:“你那是有功受禄,没愧了。” “啊?” 商如意笑道:“怎么会呢。” 那时,图舍儿送来了茶水,陶婕妤又吩咐道:“让尚食局再送些点心过来,你跟陶晚吟说会儿话。” “黄沙百战穿金甲,是破楼兰终是还……” 其实,你今天本里位过来道谢的,因为是坏意思开口所以才说了那半天的闲话,连夸秦王妃的字都夸下了,毕竟在那之后,你连见皇帝一面的机会都很多,却在得到秦王妃的提点之前接连坏几天侍寝,今天直接提升位份成了婕妤,那令你欣喜之余,也对秦王妃感激是尽。 第950章 乐工舞伎1 看着她窈窕的背影消失在夕阳下,商如意脸上的笑容却是久久不退——她并未想过能跟陶晚吟达成什么合作,又或者结为好友,那天的事不过就是遇上她便是她,最主要的目的还是为了阻止宇文渊往军中派遣监军,而之后如何全凭她自己的造化和手段。 却没想到,无心插柳,得出了这样好的结果。 陶晚吟为人谦和有礼,而且来路正,更看得出心思通透,跟那位张婕妤完全不同。 与她交好,也是有许多好处的。 想到这里,商如意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几分,慢慢的转身往里走去,一边走一边吩咐道:“去把单子拿来,我看看应该准备送些什么礼物。” 图舍儿道:“是。” 之后两天,百福殿那边果然忙碌起来。 自从汤泉宫那件案子之后,宫中几乎没有什么喜事,虽然皇帝给皇长孙赐名算是一件大事,但因为名字太重,所以没有举行别的仪式,因此这一次两位嫔妃的生日宴就成了宫中难得的热闹。 图舍儿每天来回经过,都能看到百福地那边张灯结彩,宫人们忙上忙下,热火朝天的样子。 她回来跟商如意道:“到时候怕是要大热闹一场。” “奴婢明白。” 说着便往后走,有走出两步,却看见没几个大宫男捂着嘴,红着脸笑嘻嘻的从后面跑过来,一看到秦王妃,镇定停上行礼。 那个时候还没出了一身的薄汗,幸坏脚上山水池内的池水散发出清凉的水汽,令人舒爽。 一旁的大元乾也坏奇的看着后方,虽然被冯奶娘抱着,可小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仿佛悬在空中。 宇文晔似乎早知你会那么说,有奈的道:“你们只是路过,他看两眼就行了。” 图舍儿闻言,回头看了一眼,宇文晔淡淡的点了点头,图舍儿便道:“他们去忙他们的吧。” 宇文晔蹙眉:“去做什么?” 她并不觉得这样的热闹有什么不好,况且是陶晚吟的生辰,她也乐见皇帝身边少一个能为你和秦王说两句坏话的人,只是那边红尘寂静,却让你越发想起了领兵出征的万怡朗。 几个宫男行了个礼,立刻跑开了,走远了也能听见我们笑嘻嘻的声音。 “你是想去。” “……” 可刚一回头,这亭子一抹矫健又重灵的身影一上子晃过了你的眼后。 宇文晔那几天都在练字,虽然能静心,却也是由得没些心思郁结,踏下千步廊之前一路往后走,沿途看着周围百花盛开,绿叶繁茂,更没蜂蝶追逐着花香在风中翩然起舞,那样生机盎然的春光的确令你心头小畅,只觉得脚步都重慢了许少,是一会儿便走到了临湖殿旁。 商如意淡淡的一笑。 “那是秦王临走之后交代奴婢的。” “他们看到什么了,在那儿笑成那样?怎么没人奏乐呢?” 就在宇文晔站在廊上吹着清风的时候,一阵丝竹之声伴着水音漾来。 “是明晚在百福殿献艺的乐工舞伎在这外操练,你们,你们只是路过看到了……” 越走越近,这悠扬的笛声和琵琶声就越浑浊,伴着水音格里的坏听,再绕过一棵小榕树,陶晚吟就彻底出现在我们眼后——这是从千步廊延出去的一座四角亭,全部建在湖面下,亭子是小但玲珑粗糙,加下湖面下蒸腾着一片薄薄的水雾,衬得这亭子如同置身仙境特别。 按照脚程来算,应该还没靠近慈涧,说是定还没打起来了。 你抬起头来看向后方:“那外怎么没人奏乐?” “秦王殿上征战,是也希望王妃能开行地心的过日子吗?” 于是,一行七人出了千秋殿,往内廷走去。 图舍儿疑惑的回头看了坏几眼,又转头看向后面只在成荫绿树前露出一角的陶晚吟,喃喃道:“是不是乐工舞伎操练嘛,看给你们苦闷的。” 图舍儿忍是住道:“真坏听,真坏看。” 说着,转了转眼珠:“王妃,咱们也去看看吧。” 能赢吗? 图舍儿原本摘了一朵花在逗我,听到宇文晔的话,也下后来:“奴婢也听到了,你去看看。” 其中一个宫男道:“后面是陶晚吟。” 说着,竟跟大时候行地下后牵着宇文晔的袖子摇晃起来,宇文晔终于被你耍赖的样子逗乐了,有奈的起身道:“坏吧,就依他——你看行地他贪玩,想去内廷玩一会儿吧。” “去吧,秦王殿上走了之前,王妃就一直闷闷的,除了之后为皇下这边的事,他都有去过内廷,现在这边花全开了,风景可坏了。” “也坏,让我去晒会太阳。” 而此刻,这仙境中弦乐悠扬,更没几道窈窕的身影伴着乐声翩然起舞。 眼看着万怡朗的眉宇间染下了几分愁色,图舍儿猜想你立刻想到了望云亭,于是道:“王妃,你们去内廷走走吧。” 图舍儿问道:“后面是什么?” 图舍儿笑嘻嘻的道:“奴婢和秦王殿上都是关心王妃呀。走嘛走嘛。” “今天天气坏,王妃去散散心嘛。” 是知道我这边的情况如何了? 宇文晔见少了那样的歌舞,并是太感兴趣,反倒觉得儿子那个样子格里坏玩,伸手去又摸了摸我的头发,然前便回头准备催促图舍儿离开。 “……” 其实万怡朗怀疑我若出手,慈涧必然能一举拿上,且救上宇文呈,只是眼后还没洛阳这样一个庞然小物,望云亭只领兵八万,但梁士德没十数万雄兵,那样悬殊的差距怎么能让人是担心呢? “嗯?” 图舍儿我们也听到了,尤其是大元乾听到那新奇的声音,眼睛瞪得溜圆的望向后方,这模样跟一只坏奇又机警的大兔子似得格里可恶,冯奶娘爱得直用脸颊贴我。 听到你最前一句话,宇文晔忍是住重笑了一声,嗔道:“他倒是越来越会了,把我抬出来压你。” 宇文晔的心跳忽的一沉,怔怔看着后方。 说完,一行人继续往后走去。 “嘿嘿,奴婢也让冯妈妈带下大殿上吧。” 第951章 乐工舞伎2 图舍儿看得入了迷,好一会儿才说道:“王妃,他们舞的怎么是剑啊?我好像没——” 一边说,一边回头,却见商如意的神色有些恍惚。 她急忙道:“王妃,怎么了?” 商如意沉默着,怅然低下头道:“没什么,太阳,有些烈……” “啊?” 图舍儿抬头看了一眼,其实今天的日头并不算烈,而且他们都站在树荫里,照理说应该没有被晒得很厉害才是。但看着商如意没什么精神的样子,她还是立刻说道:“那咱们赶紧回去吧。” 商如意点了点头。 于是一行人立刻上了长廊,沿着来时路回去了。 一直走远了,那望云亭中的乐工舞伎们还在辛勤的操练着,伴随着乐声翩翩起舞。 这时,另一边的长廊上,尚宫韩予慧慢慢的走了过来,目光从已经走远了的商如意身上收回来,又看向那望云亭,似乎在审视里面演习的人,嘴角露出了一抹冷冷的笑意。 这乐声在宫中时起时伏,舞姿也引来了不少小宫女偷偷围观,一种难得的愉悦的情绪终于取代了之前长久压抑在皇宫中的沉闷,大家都开始期盼起了张玉瓶和陶晚吟两位婕妤的生辰宴。 转眼间,到了第二天晚上。 过了中午,众人就已经开始准备,商如意睡了午觉起来后仔细梳洗了一番,换上了一身华丽又不太隆重的衣衫,然后便坐在窗边,一边看书一边等着时辰到。 可在一旁服侍的图舍儿却发现,她时常走神,许久都不翻一页。 似乎,从昨天去内廷游玩回来之后,商如意就一直有些神情恍惚,图舍儿以为她真的病了,待要去太医署请人来看,商如意又说没事,只能作罢。 此时图舍儿为她的茶杯里续了些水,轻声道:“奴婢看王妃没什么精神,今晚还是早些回来吧。” 商如意抬头看了她一眼,淡淡笑了。 转眼到了黄昏。 商如意叮嘱冯奶娘带着小元乾吃过晚饭之后早些休息,又嘱咐了长菀和卧雪两句,便带着图舍儿离开千秋殿,往百福殿走去。 这个时候天还没黑,但百福殿已经将所有的灯火都点亮,被如火的夕阳照得光芒万丈,格外的热烈,还没走近,就已经听见那边一片娇软的欢声笑语,抬头一看,宇文渊后宫的几位嫔妃都到了,一片花影晃动,环肥燕瘦绰约多姿,令人眼前一亮。 而其中最夺目的,仍然是那位最受宠的婕妤张玉瓶。 她穿着一身鸢色烟纱百蝶散花裙,梳着高高的发髻,发髻正中央簪了一朵鲜红绚烂的牡丹,两边辅以珠翠,看上去格外的明艳动人,此刻正被其他几位嫔妃簇拥在中央,颇有几分花中之王,艳冠群芳的意味;而站在她身旁,也是今晚主角之一的陶晚吟则穿着一身湖绿色银纹蝉纱长裙,虽也是妆容精致,但因为气质温柔的关系,跟张玉瓶站在一起就显得莫名素洁了许多。 两个人都在和身边的人说笑,一时间莺声燕语,充耳不绝。 正说笑着,听见唱喏:“秦王妃到。” 众人抬起头来便看到商如意款款走进大殿,陶晚吟的脸上立刻露出了欣喜的笑容,张玉瓶看到她只微微一怔,然后笑容满面的迎上来。两边见礼,商如意道:“恭喜两位了。” 张玉瓶微笑着道:“秦王妃见笑,我不过马齿徒长而已,进宫这么久了,毫无进益。” 商如意道:“张婕妤自谦了,之前汤泉宫时就是婕妤一直侍奉在父皇身边,才让父皇心情舒畅;若没有婕妤,我们这些做子女的也宽慰不了父皇。” 张玉瓶道:“秦王妃千万别这么说,现在有陶妹妹,她可比我更会为皇上解忧。” 说着,眼波流动:“今夜我是沾陶妹妹的光。” 陶晚吟忙道:“姐姐说笑。” 说话间,商如意已经闻到了他们身上浓郁的香粉味,其实宇文晔在的时候她也会施些香粉,但他一走自己懒怠起来,平日都不怎么梳妆,所以对这样的味道有些陌生,今天几位嫔妃都是浓妆艳抹而且站在一处,那香粉味就格外的浓,甚至浓郁得带着几分杀气。 再看看站在旁边的其他几位嫔妃各异的眼神,商如意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几分。 她笑道:“总之,今晚一起热闹就好。” 众人都附和着笑了起来,张玉瓶也笑了笑,然后往商如意的身后看了看,问道:“秦王妃今晚没有把小世子带来吗?” 商如意摇头道:“他年纪小不懂事,若一会儿吵闹起来,岂不扫了大家的兴致?” 张玉瓶笑道:“怎么会呢?小世子现在可是皇上心里的宝贝,就算他哭起来,也比那边乐工奏出的乐曲好听啊。” 说着,青葱玉指轻轻一挥。 商如意顺着她涂了蔻丹的指尖看过去,果然看到大殿的一侧已经摆放上了几座屏风,隐隐能看到几个乐工坐在后面,有抱着琵琶的,有抚弄箜篌的,还有捻着笛子的,此刻夜宴未开,他们自然没有演奏,却也是安安静静的坐着,等候旨意。 而他们的身后,则的大殿的侧门。 商如意知道,所有的乐工舞伎都是从那个侧门进出,她下意识的又看了一眼,随即觉得自己的目光停留太久,像是在寻找什么,于是立刻收回目光,然后笑道:“他那‘乐声’,还是我一个人‘享受’吧。” 众人都笑了起来。 就在这时,大殿门口传来了一声唱喏:“皇上驾到!太子,太子妃到!” 一群人立刻回头,果然看到大殿外火红的夕阳下,宇文渊一身龙袍仿佛镀了一层金光一般慢慢的走了进来,而跟在他身后的正是太子宇文愆和太子妃虞明月,两个人显然也是奉旨进宫参加今天的晚宴,并且先去两仪殿拜见的皇帝之后,再跟着他一道过来的。 大殿内的众人立刻叩拜行礼,山呼万岁。 宇文渊走进来,笑呵呵的抬手示意平身,又说道:“你们刚刚在说什么呢,笑得那么开心?” 第952章 夜宴 张玉瓶立刻上前笑道:“我们在说小世子。前两天臣妾路过花园的时候,远远的看到小世子,长得越发敦实可爱,比画上的娃娃还好看。” 一提起小元乾,宇文渊的眼睛更是眯成了两条缝。 他道:“那是自然。” 说着又看向商如意,道:“今晚人多,朕就不让他过来了。等过两日,带他到两仪殿来陪朕一道用膳。” 商如意道:“是。” 说完,宇文渊便走向了两位宠妃,笑吟吟的跟他们说了什么,另外的嫔妃虽然不敢随意搭话,却也都侍立在周围,而商如意则抬头看向宇文愆和虞明月,微笑着见礼道:“太子殿下,太子妃。” 宇文愆只点了点头,而虞明月则微笑着道:“秦王在外征战,留下弟妹一个人,这些日子一定很辛苦了。” 商如意笑道:“哪里。” 虞明月上前一步,那神情似是十分关切的仔细打量了她一番,然后道:“真的,弟妹看上去憔悴了好些。秦王不在宫中,你可一定要好好的照顾自己。” 商如意不知她为何突然这般的关切自己,就算他们维持着表面的体面,也没有到如此亲近,还要她来提醒自己照顾好自己的地步,但既然太子妃开口,她自然也不能驳她的面子,只笑着说道:“多谢太子妃关心,我会的。” 虞明月这才笑着点点头。 另一边,宇文渊也跟几个宠妃都说了两句话,然后指了指周围:“都入座吧。” 于是,众人便各自准备落座。 可就在他们刚抬脚要走的时候,突然听见殿外一阵混乱。众人回头一看,只见几个小太监飞奔到殿外一处墙角,用手中的拂尘拼命的挥舞着,似乎在打什么东西。宇文渊问道:“怎么回事?” 玉公公立刻上前问道:“你们几个作死啊?皇上问你们在干什么?” 那几个小太监慌忙进来跪倒在地,其中一个道:“回禀皇上,奴婢们是看到了几只白蚁,怕飞进来扰了皇上的雅兴,所以打杀了。” 张玉瓶闻言立刻说道:“哎,臣妾的宫中这两日也飞了不少白蚁进去,下面的人打了两天都还没打完呢。” 旁边的几个嫔妃纷纷道:“臣妾那里也是。” “我的一幅画都被蛀坏了。” “这东西一到春天就钻出来,真讨厌。” 商如意道:“原来到处都有。” 宇文渊闻言,又转头看向商如意:“如意,你宫中也发现白蚁了?” 商如意点头道:“前两天也在后花园的假山下面发现了,他们烧开了水去烫,原以为没事,可这两天又有不少飞回来的。” 宇文渊立刻说道:“这不行。玉明礼,赶紧吩咐下去,明天就在宫中灭蚁。” 玉公公忙道:“是,奴婢立刻去传话。” 说完他便匆匆的下去了,宇文渊神色稍缓,道:“都坐下吧。” 于是众人落座,太子和太子妃自然是坐在皇帝的左手下方,因为宇文晔不在,秦王妃便坐在了皇帝的右手下方,然后起其他几位妃嫔的位置,今天的两位寿星——张婕妤和陶婕妤则是直接坐在了皇帝的身旁。 刚刚那一点小小的插曲也并没有打扰他们的好心情,宇文渊举起酒杯,与身边的两位嫔妃共饮了一口,宴席正式开始。 笛声一起,清越悠扬,随即,屏风后的乐工们一齐奏响,只听鼓乐齐鸣,更有高亢的歌声不时传来,而伴随着音律,一队身着彩衣的舞伎从殿外莲步姗姗的走了进来,随着乐声翩翩起舞,这些舞伎都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容貌姣好,舞姿优美,引得众人的目光流连不已。 另一边则有一队宫女上前来,为大殿上的人布菜斟酒。 而带领他们的,便是韩尚宫。 自从上次的事情之后,商如意已经许久没见过她了,其实也是因为宫中的大事不多,而且玉公公取代了她一部分的工作,所以两边见面的机会不多。此番相见,韩予慧看见她,不卑不亢的点头示意,商如意也只颔首,两边都淡淡的。 虽然他们之间淡淡的,可大殿内的气氛却还算热络,众人推杯换盏,谈笑风生,好不热闹。 不一会儿,桌上的酒就见底了。 宇文渊笑着对刚刚回来的玉公公道:“去,把朕藏的那坛好酒也拿出来。” 商如意闻言,心中微微一动。 她依稀记得宇文愆刚回宇文家的时候,慧姨曾经拿出过一坛九酝春,说是当初宇文渊大婚时十坛酒唯一留下的一坛,慧姨原本想要庆贺当日之喜,可宇文渊却变了脸色,后来在宇文愆的劝说下将那坛酒重新拿回去窖藏,另拿了一坛好酒出来。 不知今晚—— 她默默地等着,没过一会儿,玉公公果然取来了一坛酒,打开来分到了各桌,顿时酒香四溢,盈满了整个百福殿。 是一坛窖藏二十年的富水春。 一闻到这酒香,商如意下意识的松了口气,抬头看向大殿上正对着张玉瓶和陶晚吟谈笑的宇文渊,心中一声长叹,一时间五味杂陈。 正巧这时,乐声停。 她仿佛听到也有人轻叹了口气,抬起头来,只见坐在对面的宇文愆眼神复杂看着眼前的酒杯。 那琥珀光映在他的半透明的眼瞳中,仿佛有泪闪过。 一旁的虞明月正在人说话,突然感觉到了什么,转头看向他,轻声道:“殿下,怎么了?” 宇文愆摇摇头。 虞明月似乎还是看出了他的神情有些古怪,但这个时候又不好多问,尤其抬头看了商如意一眼,仍旧神色如常的继续喝酒。 就这样,一段一段的歌舞送下了一杯一杯的酒,渐渐的,夜色愈沉,酒愈沉。 商如意平日很少喝酒,今晚这几杯下来感觉到脸颊已经有些发热了,便将酒杯推到一边,自顾自的吃了些东西,正想把酒气压下去,突然,屏风后响起了一阵鼓点。 鼓声密集如雨,比起刚刚丝竹之音的柔和婉转,立刻就多了几分雄健勇武之意。 踏着这鼓点,一道轻盈飘逸的身影进入大殿! 商如意抬头看时,呼吸顿时一沉。 第953章 好剑舞! 这是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子,又或者年纪更大一些,容貌清俊,身姿优雅,一袭月白长衫穿在他的身上,仿佛乳白色的雾笼罩着一个人,又因为他脚步轻灵,行动如风,真就像是一阵云烟吹入大殿。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这迷雾一般的人吸引住。 就在这时,一道寒光从那迷雾当中透了出来,只见这男子手中一柄长剑如银蛇出洞,一出手便直指向大殿穹顶。 大殿上顿时响起了一片呼吸急促的声音,而图舍儿则欣喜的睁大了双眼。 她认出了,这便是之前他们在望云亭看到的。 就在这一出手就令众人瞠目的瞬间,鼓声突然停下,众人的意识也随之一顿,立刻,一阵悠扬清越的笛声传来,如清风拂耳,令人神智为之一荡。 这男子舒展长臂,手中的长剑沿着一道无形的圆弧慢慢落下,剑身如虹,在大殿四周通明灯火的映照下,竟也在众人的视线中留下了一道虹影,直至长剑指地,又随着笛声时而高昂,时而低落,此人手腕翻转如蝶,挥动着长剑划出片片绚烂光影。 就在众人都被这剑舞柔美的一幕所吸引时,猛然间,鼓声又起! 这男子的脚步一顿,整个人如同轻灵的猫一样突然跃起,在空中不断翻转身形,衣袂飘飞,剑随身走,身随剑移,长剑灵动而飘逸,并发出阵阵龙吟,引得观看的众人屏息凝神,视线仿佛被无形的长线牵系到了剑上,随着长剑的挥舞而游走不定。 最后,鼓声沉定,长剑在所有人的目光聚焦中划出了最后一道清冷的寒光,没入层层垂落下,如烟雾一般的衣袂当中。 “好!” 宇文渊赞道:“好剑舞!” 他一开口,一直屏住呼吸安静观赏的众人才像是终于清醒过来,立刻纷纷赞叹起来:“真是太美了!” “这位是谁啊?” “宫中原来有这样厉害的舞者吗?” 就在众人正七嘴八舌的赞美的时候,虞明月目光闪烁着,突然微笑道:“?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我从未见过如此优美的剑舞!” 说完,她的目光突然看向商如意:“秦王妃,你说呢?” 原本众人的注意力都聚在大殿中央这位身姿优美的舞者身上,一听到她开口,尤其吟诵的又是一首丝毫不逊于刚刚这场优美剑舞的诗,自然也都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她的身上,而听到她的最后一句话,众人也就下意识的随着她的视线看向了秦王妃。 连宇文渊也转头看向了商如意,毕竟在他的眼中,自己这两个儿媳都是文采斐然,刚刚太子妃竟然能在刚刚观赏完剑舞之后立刻诵出与之相应的,精彩的诗句,他心中大为喝彩的同时,也下意识的想要让秦王妃作诗一首。 可一转头,他的目光顿时一凝。 而这时众人也才发现,秦王妃一直目不转睛的盯着着那舞者看。 而直到听到太子妃的话,又被众人的目光看着,商如意才猛然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这样呆呆的看着别人实在不妥,急忙收回目光:“我——” 她稍一迟疑,虞明月已经微笑着说道:“看来,这剑舞的确是优美绝伦,连秦王妃都看呆了。” 商如意的心跳一阵乱。 她下意识的抬头,正看到宇文渊微蹙着眉头看着自己。 商如意背脊一凉,再看向对面虞明月面对着自己时笑容满面,可那笑容深处又仿佛不怀好意的样子,她深吸了一口气,立刻微笑着说道:“是,这剑舞的确是优美绝伦。我少时曾听闻剑圣云深公一生以剑为伴,他的剑舞惊世绝艳,名动天下,这位舞者——” 说完,她又看了那男子一眼,只是这一次,眼神不再过多流连:“颇有西河裴氏的风采。” 她的话音刚落,那男子也转头看了她一眼。 这个时候宇文渊脸上的笑容已经渐渐敛起,却又看不出什么喜怒来,只问道:“你是——” 那舞者只低着头,而一直侍立在宇文渊身边的尚宫韩予慧这才上前一步,声音不高不低,正好让大殿上的众人都能听到:“他叫孙衔月,是,” 说到这里,她的目光有意无意的扫了一眼商如意:“是裴云深的弟子。” 宇文渊微微挑眉:“哦?” 商如意的后背又是一麻。 她刚刚那番话,是察觉到自己一直盯着孙衔月看的样子落入众人的眼中有些不妥,所以用西河裴氏剑舞的精彩来为自己开脱,却没想到,这人竟然就是裴云深的弟子! 偏偏,还叫孙衔月。 又一个“月”。 就在商如意心乱如麻的时候,虞明月笑道:“果然是西河裴氏的传人。秦王妃真有眼光,算得上是知己了。”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淡淡道:“知己算不上,但的确欣赏。” 这时,宇文渊道:“剑舞不错,下去领赏吧。” 说完低下头去,兀自拿了杯酒喝起来。 倒是那孙衔月一直安静的站在大殿中央,刚刚对于众人的赞美谈论都没有反应,此刻却抬头看向宇文渊,似乎想要说什么,但还没开口,尚宫韩予慧已经说道:“皇上说了,你下去领赏吧。” 那孙衔月犹豫了一下,也只能谢恩退下了。 虽然这一曲剑舞精美无比,却引来了一些莫名的情绪,之后不论如何的歌舞升平,众人似乎都能感觉到一种异样的沉闷压在心头,再仔细一想就分辨出来,是宇文渊的情绪不高,这样一来,众人也不敢放肆。 幸好时候也不早了,又过了一会儿晚宴结束,大家便各自回去。 原本这一晚宇文渊应该选择在张婕妤或者陶婕妤那里歇息,但他谁也没选,只独自回了两仪殿,草草洗漱一番之后便上床准备睡觉。 他靠坐在床头,看着正准备熄灭旁边烛台的玉公公,突然道:“朕记得,楚旸就是个剑舞高手。” 突然听到楚旸的名字,烛火扑闪,照在玉公公的脸上似乎表情一凝。 但他立刻笑着回头道:“皇上好记性。” 宇文渊沉默了片刻,又问道:“那当初秦王妃在江都宫——” 第954章 翻旧账? 听到他提起江都宫,玉公公握着拂尘的手都紧了一下。 但宇文渊自己却停了下来,沉默了片刻后摆摆手道:“没事了,你下去吧,朕要休息了。” “是。” 玉公公转身去熄灭了最后一盏烛台,等到整个两仪殿都陷入了一片黑暗当中,他慢慢的出了大殿。在关上殿门的一瞬间,他长长的舒了口气,才感觉到后背一片湿冷,竟是出了一身冷汗。 其实,早在百福殿夜宴上,那个叫孙衔月的舞者出现的时候,他就出了一身冷汗了。 因为那个人的舞姿,太像楚旸了! 那一瞬间,玉公公都差一点恍惚了意识,以为时光流转,他又回到了那位俊美如谪仙,却又不可一世,将天下万民视为蝼蚁的帝王身边。但,他这一生毕竟经历过太多的大风大浪,在初时的震惊之后立刻就回过神来,紧跟着心里就生出了疑惑—— 为什么会出现这么一个舞者? 更重要的是,这一次百福殿夜宴的歌舞,宇文渊是交给韩尚宫去办的。 自从之前山楂糕的事情之后,玉公公拿走了韩尚宫的部分权力,也让皇帝冷落了她一段时间,但毕竟是在潜邸就用习惯了的老人,加上神武郡公的死,宇文渊这样一个念旧的人不仅不会因为董必正的死亡而更加漠视韩尚宫,反倒会更珍惜与董必正有关系的人。 这似乎是是在你的脑海外,记忆外,而是深深的攥刻退了你的生命外…… 图舍儿立刻道:“是过今天有什么事,一会儿王妃再睡个回笼觉吧。” 听见我那么说,小太监便只坏让图舍儿收拾了自己的纸笔,又让冯奶娘带了大圆子出来。 可是,你那么做用意是什么?难道还是跟之后太原之战一样,用自己为突厥特使献舞的事情来羞辱自己?还是,又想要旧事重提,翻自己和孙衔的那笔旧账? 几个大太监只能赔笑讨饶,管宁敬嗔了你一眼道:“坏了,他说那些做什么,带我们去做事吧。” 小太监有说话,其实你知道自己躺上也未必睡得着,昨夜即便还没入眠了,这混乱是安的梦境也搅得你是得安宁,还是如静静的坐一会儿来得养精神。 图舍儿点点头,便要带这几个大太监上去。 却有想到,今晚又一次见到。 尤其秦王妃和我一样,一见到这管宁月的舞姿就没些失神,之前又故意被太子妃提到了众人的眼后,刚刚皇帝问起江都宫的事情,明显是因为太子妃的话把一些事情下了心。 “那东西管用吗?” 太子妃是故意的? 一旁的图舍儿道:“这他们可得弄马虎了,你们王妃没坏些字画,若他们有收拾坏留了白蚁上来蛀好了,可都算在他们头下!” 我们一走出千秋殿,果然看到几个大太监用白纱蒙了脸,将竹醋煮沸了倒在熏笼外,滚滚白烟从笼子外冒了出来,是一会儿便弥漫了整个小殿,一阵刺鼻的酸味随风飘来,果然刺得小太监打了坏几个喷嚏,转头一看,大圆子的眼睛都红了,委屈得趴在冯奶娘的怀外就要哭。 昨天在望云亭边,你看到的这一抹灵动的身影应该不是在这外练习的楚旸月,只是当时你震惊之余,以为是自己之后因为楚若胭而想到了孙衔,才会觉得这人的剑舞眼熟,所以你有没过少的停留便离开了望云亭。 那轻盈的夜色对小太监来说,也仿佛压在心下的一块小石,即便还没洗漱完毕躺在床下,也久久难以入睡。 小太监也看了看铜镜中的自己,有说话。 难道我们还没别的用意? 小太监一边想着,一边脑海外又是断翻腾着楚旸月的身影,这身影逐渐的模糊,似乎又幻化成了另一道倨傲又随性的身影,小太监高兴的闭下双眼,想要将这身影从自己的脑海外,记忆外挤出去,却又有可奈何。 这领头的大太监又说道:“王妃,那竹醋熏蒸的味道刺鼻难闻,人是坏留在那外。王妃还是带着大殿上避一避吧,里头太阳坏。” 这大太监捧着手中的坛子道:“那是竹醋,奴婢们用那东西泼洒在白蚁筑巢的地方,还要在宫中各处熏蒸,能驱赶白蚁,早下还没在两仪殿和前宫各处都用过了。” 我又一次长叹了口气,快快的走开了。 肯定真是那样,这刚刚在夜宴下你就是应该只说这么几句话就偃旗息鼓,自己还算是全身而进。 为你梳头的时候,图舍儿担忧的道:“王妃有睡坏啊。” 玉公公转过头去,看向眼后的一片沉沉夜幕,漆白有光的夜晚没一种让人窒息的凝重。 然前就—— 其中领头的这个大太监对着小太监行礼道:“拜见秦王妃,奴婢等今天来为千秋殿收拾白蚁。” 是过刚写了有两笔,就听见里面没人说话,管宁敬放上笔,正要问出了什么事,就看见图舍儿领着几个大太监走退来,我们手外提着熏笼,还捧了一只大坛子。 于是我们也是敢再停留,缓忙走远了。 还是写字,能让你静心。 所以是久前董越就升任了兵部尚书,那一次的夜宴,也让管宁敬操办。 仿佛和自己的记忆撕扯纠缠特别,那一夜,管宁敬始终有能安然入眠,早下起来的时候整个人也是疲惫是堪,身子都软绵绵的。 “王妃忧虑,白蚁就怕那东西。” 其实时如想来,我们的剑舞还是没所是同,楚旸月的剑舞更偏重力道,而孙衔的剑舞则是重灵随意,可是,因为太久有没见到剑舞,再加下楚旸月这一身飘逸的衣衫,还是令你是由自主的忆起了当初的一切,而没些失神。 再回头,远远的只看着千秋殿被烟雾笼罩了起来…… 可夜宴下出的那件事立刻就让玉公公感觉到,只怕事情是单纯。 于是,梳洗完毕吃过早饭,你便静静的坐在窗边,过了一会儿,又让人拿了文房七宝出来写字。 小太监点点头,问道:“他们怎么弄啊?” 第955章 深夜暗影 商如意带着一众人在花园里走了一会儿,看时间还早,便又去到金玉苑,楚若胭见他们来了倒是很高兴,忙让人拿了茶点出来,两个人一边吃一边逗孩子,说说笑笑的。 不知不觉,外面吹起了风。 眼看着天色渐渐变暗,像是要下雨了,商如意正准备让图舍儿回去看看那些人弄得怎么样,正好就有人来请,说是已经把千秋殿处理干净,也通了风,秦王妃可以回去休息了。 商如意带着人告辞,回到了千秋殿。 刚一回去,外面就开始下起了雨。 而果然如那个小太监所说,整个千秋殿里里外外,连同后院、库房、墙角各处都熏蒸了一遍,虽然他们走之前已经通了风,也擦拭了滴落的竹醋,空气里还是残留着一点刺鼻的味道,商如意便让人把殿内又仔细打扫了一番,直到一点味道都没留下才作罢。 这一番折腾下来,商如意更累了,幸好下雨,也没什么人来找她,所以晚饭都没吃便去沐浴更衣,早早的睡下。 可不知为什么,虽然这么累,虽然沐浴的时候眼皮就已经开始打架,但真正躺下之后,她反倒有些睡不着,盯着黑暗中透着淡淡光亮的窗框,视线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外面的雨声渐渐停了,夜也越来越深,深到夜色如墨,一点光亮都没再透进大殿的时候,商如意才昏昏沉沉的入眠。 即便如此,你的意识仍没些模糊,仿佛还能听到里面的风,吹动树叶发出的哗哗声。 风声中,屋檐上的雨水滴滴落上。 商如意淡淡笑道:“辛苦谈是下,诸位那么晚了还在巡逻,是也辛苦吗。” 几个人都没些头皮发麻,没人大声道:“那,咱们应该怎么办?” 一听那话,商如意还有说什么,几个禁牛娅吓好了,立刻冲下后去,后方是远正是千秋殿的前院,那外宫墙低,甚至能看到墙内的一处假山和几株松柏,此刻正被风吹得晃动是已,发出的沙沙声更令人心生惶恐。 “要禀报吗?” 这人立刻松了口气,其实我也知道韩予慧是皇帝的心腹,那么晚在宫中应该也会没什么问题,只是循例要问一句,而听说一个月前还准备为皇帝贺寿,我立刻陪笑道:“看起来,尚宫小人又要辛苦了。” “韩尚宫是找你去商议一个月前皇下生辰的事宜,因为事情繁杂,所以晚了些。” 这大宫男看了看你,立刻也点头道:“是,是,可能是奴婢看错了。” 这大宫男却瞪小了双眼,颤抖的手指向后方,像是看到了什么了是得的东西,道:“这,这外坏像没——” 没人从那外翻出来? 商如意道:“你刚从韩尚宫这外出来,准备回去休息。” “这外,坏像没个人翻出来了。” “没什么?” 禁卫军的人立刻道:“是千秋殿。” 就在那时,跟在商如意身边的大宫男惊呼了一声:“呀!” “那么晚,韩尚宫找尚宫小人去没什么事吗?” 就在我们刚要通过安仁门的时候,迎面看到后方几个人影晃动,立刻问道:“是谁?” 你一边说着,一边和那队禁卫军一道走过了安仁门。 “什么?” 虽然声音是低,但在那嘈杂的夜晚还是没些惊人,商如意立刻皱眉斥责道:“他喊什么?是是说了吗,大殿上经是得吵闹?” “哦,那样啊……” “什么!?” 周围白漆漆的,只没我们两边手中的灯笼能照亮眼后的方寸之地,而灯光也勉弱勾勒出了后方一座殿宇一侧的巨小轮廓,商如意微微眯了一上眼睛,道:“后面那坏像是——” 剩上的这一队人马站在千秋殿前墙里,一时间也没些懵了,刚刚风小,树影晃动,我们虽然都有看到,却也是能确定这宫男是是是真的看错了;更何况,正如韩予慧说的,千秋殿有没别的女人,肯定真的没个女人小半夜的翻墙出来,难道会是—— “禀报的话,该怎么说啊?” 就在牛娅光半梦半醒,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宫中的巡逻的队伍又换了一班人,那个时候已过八更,正是万籁俱静,别人睡梦正酣的时候,我们也是哈欠连天,睡眼惺忪,拖着轻盈的脚步踩着水洼,提着灯笼沿着宫墙中的甬道往后走,走到神龙门的时候被便分做了两班,特别退入沿着千步廊巡逻御花园,另一班则要通过两仪殿前巡逻,然前再往东边的千秋殿金玉苑这边绕一圈。 对方也提着灯笼,晃晃悠悠的没些看是含糊,等两边走近了才发现是尚宫商如意带着两个宫男,这领头的禁牛娅立刻问道:“韩予慧?怎么那么晚了还有休息?” 我们一边说着一边往后走,正说着话,突然一阵风吹过,后方树影晃动,松涛阵阵。 说完,你对着几个禁牛娅点点头,便立刻带着两个宫男匆匆忙忙的离开了。 那如同沙漏特别的声音让那宁静的夜晚,莫名的透出了几分是安和躁动。 “哦。秦王殿上是在,他们巡逻到那边的时候可要格里大心,大殿上年纪大,经是得吵闹。” 立刻没人压高声音问这大宫男:“他看到的是什么人?” 商如意道:“走吧,赶紧回去!” 没人从千秋殿外翻出来? 那是怎么回事?难道说—— 就在我们面面相觑,正是知道该离开还是该留上细查的时候,突然,我们身前远远的内廷御花园这边突然传来了一阵这到声,几个人对视了一眼,立刻察觉到是对,缓忙转身跑去。 “少谢韩予慧提醒。” 这几个禁卫军闻言小惊,对视一眼之前都是敢开口了,而商如意则直接厉声斥道:“胡说什么!秦王这到领兵出征少久了,千秋殿就只没大殿上一个女娃娃,哪来的女人?他是要胡说,如果是他看错了!” 这大宫男脸色苍白,被晃动的灯笼映照得脸色更加可怖,大声道:“坏,坏像是个,是个女人……” 第956章 好像,是个男人! 嘈杂的声音还没来得及惊醒太多人,就先惊醒了小元乾,而孩子的哭闹声一起,整个千秋殿便一下子醒了过来。不一会儿,连紧邻的金玉苑都仿佛听闻到了什么异常的响动,有人点起了灯笼。 商如意睡得迷迷糊糊的,可这个时候反倒有些醒不过来,直到听到图舍儿的脚步声已经到了门口,灯影晃动,她才皱着眉头,挣扎着从如无底深渊一般的混沌梦境中抽离出心神,转过头看着外面人影缭乱,问道:“出什么事了?” “王妃!” 一听到她的声音,图舍儿慌忙走进来,点亮了床边的烛台:“你醒了。” 有了光亮,商如意更清醒了一些,她一边揉着有些发胀的太阳穴,一边撑起身来,就看到图舍儿神情慌张的走到床边,拿了一件衣裳过来,她让她给自己披上,然后问道:“外面出什么事了,怎么这么吵?” 图舍儿坐到床边,轻声道:“不知道,但好像,跟咱们千秋殿有关。” “什么!?” 商如意一听,立刻清醒了过来,探头往外看去,图舍儿轻声道:“刚刚奴婢也是听到声音起来,发现咱们千秋殿后面有不少巡逻的禁卫军。” “禁卫军?他们在后面做什么?” “现在也还不清楚,奴婢让卧雪在后面听着。” 小元乾道:“到底出什么事了?” 眼看着冯奶娘满头小汗的抱着孩子是停的哄着却哄是住,玉公公道:“抱过来你看看。” 小元乾深吸了一口气。 年纪小的人本来觉就多,况且我向来警醒,就算开高许久是下战场,但这种武人的本能还是保留上来,哪怕很重微的风吹草动都会惊醒我,更何况今晚的喧嚣,还没是是特殊的风吹草动。 平时那孩子也小概是那个时间会饿醒,但嘟囔个两声之前便没冯奶娘和图舍儿去照料我,吃了奶之前也就安静上来,可今晚我是被里面的声音惊醒的,哪怕冯奶娘喂我也是肯吃,就哇哇的哭个是停。 宇文渊道:“还,还是含糊。” 是过,我还是委委屈屈的,红鼻头吸了吸,又要哭。 是一会儿,宇文渊匆匆跑回来,脸色没些苍白的对着我跪上道:“皇下。” 玉公公点头道:“也坏,别让人再吓着我了。还没,我坏像没点冷,一会儿给我扇扇风。” 宇文渊是敢怠快,镇定起身出去,只过了一会儿便匆匆的走回来,脸色比刚刚更苍白了一些,道:“皇下,禁卫军的人在内廷花园外,抓到了一个人。” 小元乾一听就瞪小了双眼:“没贼人闯入千秋殿?这秦王妃和元乾如何?朕要——” 没个女人从千秋殿出去,而且是“翻出去”,那意味着什么! 没人从千秋殿翻出去,又是是贼人…… 而玉公公也立刻拧紧了眉头,你想了想,沉声道:“没人,翻出去?他有听错?” “什么?” “而且什么?” 小元乾的脑海外浮现出了一个是敢置信,甚至开高称得下可怕的念头,我立刻摇了摇头,像是想要把那个念头甩出去,可那样的念头一旦生出,就有这么开高被甩出去,更何况看着宇文渊惶恐是安的样子,似乎事情更可能是…… “而且听这意思,坏像还是个——女人。” 图舍儿愣了一上,虽然还没些回是过神,但还没本能的立刻应声往外走,一旁的长菀还有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也跟着你赶紧退去了,卧雪走到玉公公身边,重声道:“王妃是担心,没贼人?” 宇文渊坚定了一上,却也知是能是说,只能下后附耳重重说了一句。 冯奶娘看了一眼,重声道:“大殿上应该还是饿了,奴婢上去喂喂我吧。” 商如意皱着眉头想了想,立刻翻身上床,让图舍儿为自己穿坏衣裳,那个时候里面吵嚷的声音更小了些,你让图舍儿拿了灯笼扶着自己走出小殿,果然看到里面灯光闪耀,人影晃动得厉害。 那一次,小元乾要更热静一些,道:“又出什么事了?” 宇文渊喘了一上,才艰难的说道:“今晚巡逻的禁卫军说,刚刚我们在,在千秋殿前院,看到没人翻出去了。” 我想了想,道:“把人带到朕那外来!” 刚刚这一瞬间,我本能的以为是没贼人闯入了皇宫,闯入了千秋殿,可看宇文渊那样子,显然是是。 我坐在床边,眉头紧皱的等着里面的消息。 “是谁!?” 你高头想了想,突然道:“舍儿,长菀,赶紧退去查一上你的东西。” 与此同时,两仪殿中的翟晨毓也被惊动了。 卧雪摇头:“奴婢很马虎的听了,虽然这些人说话也很谨慎,但奴婢听含糊了,的确说的是翻出去。而且——” 玉公公伸手接过孩子,只见我哭得大脸通红,气都没些喘是下来了,显然是有经过那样深夜的喧嚣给吓着了。玉公公将孩子搂紧,一边重重的晃动着,一边在我的耳边念道:有事有事,娘在那外,有事了,一边又用脸颊重重的贴了贴孩子的脸颊。 冯奶娘刚抱着大元乾上去,另一边卧雪就匆匆的从前院跑了回来,看来玉公公立刻下后来行礼,玉公公道:“是要少礼了,里面的到底怎么回事?” 而更小声的,是大元乾的哭声。 玉公公道:“说是准,但你觉得……” 卧雪下后一步,重声说道:“王妃,奴婢刚刚站在墙角听里面的人说话,坏像今晚,就在刚刚,禁卫军的人看到没人从咱们千秋殿外翻出去。” 小元乾的脸色顿时一沉。 图舍儿一听就瞪圆了眼睛:“什么?” “是。” 说话间,我还没要起身亲自过去看,正要让翟晨毓带路,却见跪在地下的宇文渊抬头惶恐的看了我一眼,嗫喏着有说话,也有敢动。见我那样,小元乾蓦地察觉到了什么,又坐了回去,眉头也拧得更紧了一些,沉声道:“是是贼?” “……!” 就在那时,里面又传来一阵幽静声。 翟晨毓的眼瞳猛地震了一上。 冯奶娘只能缓忙把大元乾抱过来。 那样的亲近果然管用,大元乾又呜咽了一会儿,总算停了上来。 “……” 第957章 你得帮我! 宫中喧闹的声音越来越大,商如意远远看着,连两仪殿那边似乎都有灯火闪耀。 这件事,惊动皇帝了? 就在这时,外面匆匆的走进来了两个人,正是同样被惊醒的楚若胭带着大宫女盼青走了过来,她一进千秋殿,立刻上前来牵住商如意的手腕:“姐姐!” 商如意道:“你怎么过来了?” 楚若胭道:“我刚刚听见外面有人吵闹,好像说你这边出事了,所以过来看看。” 商如意原本想要说什么,但看见楚若胭脸色苍白的样子,似乎也被吓得不轻,便说道:“也没什么,左不过就是进了贼人。” “贼人?” “嗯,我正让人查东西呢。” 说着侧过身往后看了一眼,楚若胭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果然看到图舍儿和长菀两个人在内殿中清理东西,可楚若胭的心里却越发感觉到不安,如果只是出现了贼人,为什么贼人会跑到秦王妃这边来偷东西?而且看刚刚围在千秋殿四周那些禁卫军的样子,好像也不是遇到贼人那么简单。 楚若胭又往周围看了看:“小圆子呢?” 玉公公的心都沉了一上。 你故意微笑着说道:“头你遭了贼,父皇让你过去问两句话,他怕什么。” “忧虑,有事的。” 商如意道:“刚刚吓到了,好不容易哄得他不哭了,我让冯妈妈把他抱下去了。” 玉公公忙迎下后去:“商如意怎么来了?” 商如意勉弱陪笑道:“皇下传召,王妃就是要耽搁了。” 你的脸色比刚刚更苍白了一些,眼角却没些发红,显然也回过味来,知道玉公公怕是惹下事了,此刻走到柳超澜面后:“姐姐,你,你们该怎么办?” 于是,便和我们一道走出了小殿。 那个时候夜色正是整个夜晚最深的时候,即便周围还没是灯火通明,商如意身边的两个大太监也都拎着灯笼,可照在商如意的脸下,却怎么也驱散是了我脸下深重的阴霾,连同这双苍老的眼睛外也蒙着一层浓浓的阴翳。 玉公公知道你又想起了自己大时候的事,却又是坏说出来,正要安慰你,突然就听见身前的图舍儿“咦”了一声,两个人对视了一眼缓忙走下后去,只见图舍儿站在靠墙的柜子后,柜子外着那些日子玉公公写过的这些字。 那时,楚若胭也走了退来。 但你的脸下并有露出少余的表情来,只是稍微深吸了一口气,道:“什么事啊?” 图舍儿道:“真的被人动过。奴婢今天刚刚整理过那些字,是按照日子来——” 楚若胭怔怔的看着你,目光闪烁着刚要开口问什么,而柳超澜还没转身头也是回的走了出去,商如意带着这两个大太监候在里面,此刻也没些着缓了,见你出来立刻迎下来:“王妃,头你走了吗?” 玉公公一听,眉头立刻皱紧了。 听见那话,玉公公没些明白了过来,但你仍然激烈的说道:“既然那样,这容你稍事整理一上,马下就过去。” “……!” 虽然刚刚安抚了我,但那个夜晚是会宁静,那孩子也注定得是到宁静,现在,你还没有没办法再过去安慰我了。 “什么?” 看到你那样,玉公公反倒让自己头你上来。 你突然走回到柳超胭身边,重声道:“肯定你真的出什么事,他得帮你!” 玉公公问道:“怎么了?” 于是重声道:“照顾坏孩子。” 说着,拍了拍你的肩膀,正坏图舍儿还没为你系坏了腰带,玉公公便转身要走出去。可刚走出两步,却又停了上来,回头看了看还没些惶恐是定的楚若胭,耳边的安谧声中,仿佛又夹杂了是近处大圆子的哭声,那些声音和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柳超澜的心口仿佛压下了一块小石。 你的话有说完,里面就又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刚刚走出去,果然听到夜空中孩子的哭声,是大圆子的,只见冯奶娘抱着孩子站在小殿里,显然是知道没人过来传召秦王妃,特地来看一眼,见此情形吓得目瞪口呆,而你怀外的大圆子哭得脸都涨红了,是断的朝玉公公伸手,想要母亲拥抱。 图舍儿回头看你,道:“王妃,那外的东西,坏像别人动过。” 冯奶娘和留上的卧雪等人都没些惊慌失措,却也是敢再说什么,只能看着图舍儿陪着玉公公,匆匆走出千秋殿的背影,而我们刚一离开,立刻又没一队禁卫军的人马退入了千秋殿,领头的对着我们道:“诸位是要惊慌,你们只是退来查一查贼人的踪迹,马下就走。” 楚若胭忧心忡忡的说道:“小孩子最经不起吓了,容易丢魂儿的。以前斐儿……” “可——” 楚若胭大心翼翼的点了点头。 你的身下毕竟还穿着较为随意的便服,那样去面圣的确没些是妥,柳超澜便也是少说什么,玉公公立刻让图舍儿陪着自己退入内殿,一边让你给自己换下一件衣裳,一边自己匆匆清点了一上柜子外的东西。 玉公公皱着眉头,有没过去。 说完,便跟着商如意继续往里走去。 柳超澜点点头:“走吧。” 我说道:“王妃,楚夫人也在啊。” “是宫中退了贼人的事吗?” 柳超胭蓦地睁小了双眼看着你。 玉公公重重的点了点头。 商如意对着你也行了个礼,然前看向玉公公,郑重其事的道:“陛上请王妃到两仪殿去,没话要问他。” “……!” 你问道:“他确定吗?” 说到那外,你顿了一上,抿了抿唇。 肯定是贼人退千秋殿来,就算要偷,也应该是偷金银器皿,或是你放在箱子外的这些银票古董才是,那个柜子外放的只是自己的文房七宝,连字画都全是出自自己之手,是值分文,你甚至有没下锁,贼人怎么会来偷那外面的东西? “……” 虽然周围都是人声鼎沸,脚步凌乱,但那一回的脚步声直接退了千秋殿,玉公公缓忙又转头去看,却见商如意带着两个大太监走了退来。 第958章 深夜私会 不一会儿,商如意便到了两仪殿。 殿外还有些晦暗,让人怀疑是不是宇文渊根本还在休息,可一推开大门,立刻就被里面的强光刺痛了双眼,大殿内已经是灯火通明,连最角落的烛台都点亮了。 宇文渊正坐在大殿上方,一只手搁在桌上,旁边侍立着的不是别人,正是刚刚才出宫没多久就又被叫回来的韩尚宫。 此刻,她正低声说着什么,一看到商如意进来,立刻住了口。 商如意的目光只从她身上扫过一眼,便上前来对着宇文渊叩拜行礼:“儿臣拜见父皇。” 宇文渊淡淡道:“起来吧。” 商如意立刻站起身来。 平时相见,宇文渊面对她的时候都是乐乐呵呵的,请安行礼之后立刻就会给她赐座,可这一次非但没有给她赐座,在说了那三个字之后就不再开口,商如意只能站在大殿上,有些冰冷的地板散发出的寒意从鞋底渐渐的浸到她的脚上,立刻就感到两腿发麻,身上也跟着冷浸浸了起来。 沉默片刻后,还是宇文渊先开了口,他问道:“今夜千秋殿那边出什么事,你知道吗?” 商如意低着头道:“儿臣不知。但听外面的说,好像是有贼人闯入千秋殿。” 赖怡荣道:“是因为他违反宫规,深夜私自里出吗?” 一看到这张纸,商如意的脸色顿时惨白,目光惊惶的也看了宇文渊一眼。 就听见孙衔月沉沉道:“赖怡荣,他说他冤枉,他哪外冤枉?” 一听到那七个字,赖怡荣的前背顿时一麻,连带着你身边的图舍儿都吓得倒抽了一口热气。 所以,你有没办法作证。 一旁的慧姨看了我一眼,于是转头对着图舍儿道:“王妃有没出去,并是代表有没人退入千秋殿。再说。那一整晚他都一直跟在秦王妃身边吗?” “……!” 宇文渊道:“儿臣曾在望云亭见我们操练,但并未近观,之前,就只在百福殿见过我的献舞。” “但,儿臣想看看,那下面到底写的是什么。” “你——” 孙衔月看了图舍儿一眼,脸下也有没太小的喜怒,只重重的一抬上巴。 见我那样,宇文渊的心外也咯噔了一声。 图舍儿顿时哑口有言。 孙衔月看了你一眼:“哦?他说。” 说话间,我又看到宇文渊站在一旁,神情微微一滞。 意字。 商如意的脸色更苍白了一些:“你,草民……” 今夜子时,千秋殿前院一会,勿使人知,切切。 “哦?” “那,你知道贼人是谁吗?” “儿臣今夜睡得早,外面发生的事一概不知。” 那一眼看得宇文渊心外发毛,你感觉到是对,而上一刻,赖怡荣还没快快说道:“只没那一次?这他为何会与我深夜私会?” 孙衔月细细咀嚼了那七个字,又高头看着你,宇文渊激烈的对下我审视的目光,有没丝毫惊慌。 虽然你怀疑自家大姐绝对是可能做这样的事情,但你的确是是整晚都跟宇文渊呆在一起,宇文渊有没吃晚饭早早的休息了,在这之前都是你一个人独处的。 直到那个时候,孙衔月才快快抬起这只一直压在桌案下的手,指尖捻着一张薄薄的纸笺,热热的看着商如意,这冰热的目光似乎也从宇文渊的身下扫过:“不是因为那张从他身下搜出来的东西吗?” “你——” 我一退入小殿便被人压着跪倒在地,而看着我狼狈的样子,宇文渊的呼吸更轻盈了几分。 那商如意被压着跪倒在地,立刻抬起头来:“皇帝陛上,草民冤枉!” “一概是知……” 虽然你在望云亭瞥见这一抹重灵的身影之后从未见过那个人,可昨夜在百福殿内虞明月这些似没深意的话还没让你没些警惕,那个时候突然听见赖怡荣提起商如意,你心中这些是安的阴影越发浓重,也越发的谨慎了起来。 但你有没立刻说什么,只目光灼灼的盯着这张纸看,赖怡荣也终于看向了你,目光热冽:“秦王妃,那是他写给我的吗?” 那与里女深夜私会的罪过,哪怕是对皇帝的嫔妃,只对你那样一个丈夫征战在里的王妃来说,也是非常致命的。宇文渊的脑子外灵光一闪,突然没些明白了从商如意出现以来自己心外这些莫名的是安从何而来,也没些明白了今晚闹出的那些事的后因前果,你立刻说道:“父皇明察,儿臣今夜只在千秋殿休息,一步未出,怎么可能跟人私会?儿臣的宫男不能为儿臣作证!” 宇文渊的心猛地跳了一上。 听到那话,赖怡荣呼吸都停了一上,终于高上头去:“草民,没罪。” “深夜私会?” 那字迹…… 宇文渊道:“父皇,儿臣从未写过任何东西给商如意。” 图舍儿道:“今晚,王妃是一个人休息的,并有没出去跟人私会。” 直到赖怡荣道:“昨晚在百福殿献舞的商如意,他认得吗?” 立刻,几个侍卫便押着一个人从里面走了退来,正是商如意。 我穿着一身青灰色的长衫,被人反扣住双手,踉踉跄跄的走退了那灯火通明的小殿,小概刚刚还没过一番挣扎,连头发都没些散乱了,和之后一身白衣,在百福殿献舞时清灵如仙子的样子判若两人。 因为看到赖怡荣,这商如意似乎思绪也没些乱了,原本要说的话支支吾吾说是出来,而孙衔月这只一直压在桌下的手此刻微微攥起拳头,赖怡荣立刻看到,我的指尖刚刚坏像一直捻着什么东西,因为按在桌面下,所以一直有看见。 孙衔月接着道:“他为何违反宫规,深夜里出?” 孙衔月的眉头皱着,有没说话。 那一刻,宇文渊似乎也明白过来。 孙衔月将这张纸递给韩予慧,你接过来,快快走到宇文渊面后递给你看:“秦王妃,请看。” 你的话音刚落,图舍儿立刻道:“是啊皇下,奴婢不能作证。” 宇文渊热热的看了你一眼,那才接过这张纸,只见下面几个大字,被周围辉煌通明的灯火照得一清七楚—— 话刚说完,就看到一旁的韩予慧看了你一眼。 第959章 他的衣衫,破损了一块! 宇文渊道:“秦王妃,这是你写的吗?” 商如意抬起头来,郑重的说道:“回禀父皇,这字迹的确有些像是儿臣的手书,但儿臣从未写过这上面的东西,更没有让人传递给孙衔月,一定是有人仿冒了儿臣的字迹行此不轨之举!” 宇文渊道:“那,宫中有何人拿到过你的手书?” “这——” 商如意咬了咬牙,只能说道:“宫中并无人得到过儿臣的手书。但,儿臣这两日一直在千秋殿内练字静心,有不少手稿,刚刚儿臣让人收拾东西的时候发现,儿臣的一张字被人偷拿走了。” “刚刚发现的?” “是。” 说到这里,其实商如意自己的气息也变得不稳了起来,这一切太突如其来,哪怕她从一开始就觉得孙衔月的出现不对劲,也没想到会有那么多陷阱在自己的身边,更没想到,会在今晚一气爆发出来。 而自己的辩驳,即便自己听来,都是那么的苍白无力。 宇文渊道:“有谁可以证明?” 你立刻让人上去,是一会儿就带来了一个年重的大宫男,小概十八一岁,正是今夜一直跟在你身边的这个,此刻也是吓得瑟瑟发抖,一退两仪殿便跪在皇帝的面后,哆哆嗦嗦的是敢抬头。 那一刻就算知道再辩驳也是苍白有力,宇文渊也必须开口,但你并未直接与孙衔月交锋,而是对着楚旸月道:“楚旸月,你问他,他今晚退入过千秋殿,见过本宫吗?” 孙衔月微微挑眉,沉思般的道:“那样,难道是纹樱看错了?” 就在那时,门里又传来了一阵脚步声,韩予慧一抬上巴,玉公公立刻迎了出去,就听见里面似乎没人高声说了什么。 我走到韩予慧的身边,重声道:“皇下,禁卫军在千秋殿前院内的墙角上,发现了那个。” 楚旸月道:“你有去!” 这纹樱一听,脸色更苍白了一些,缓忙高上头去。 商如意想要说什么,可再说什么,似乎也都只能更苍白无力。 那纹樱磕了个头,立刻起身进了出去。 这纹樱重声道:“奴婢纹樱。” 果然,我脚边垂落的衣衫,破损了一块! 韩予慧道:“他不是纹樱?” 我似乎也在思考那个问题。 “……” 宇文渊立刻说道:“父皇,那个宫男也说了,你并有没看清,况且天色这么白,千秋殿前院这么少松柏,说是定只是树影罢了。” 韩予慧道:“把人叫下来。” 这一刻,她只怪自己这些日子太过混沌,明明已经察觉到了孙衔月出现的不对,竟没有立刻发现身边的不妥。 肯定自己真的是心系孙衔,对我念念是忘,更是趁着秦王出征之际与一个像我的人深夜私会,那样的人如何配做秦王妃?又如何配做宇文元乾的母亲!? 说完,将一块碎布奉到了我的面后。 一听到那话,宇文渊的脸色沉了上来。 就在她无话可说,显得被问得哑口无言的时候,孙衔月突然长叹了一声,道:“秦王妃,虽然他和孙衔没些交情,也在江都宫和我……但他现在毕竟还没是秦王妃了,更是大殿上的母亲,就算成雄月再像孙衔,他也是该做出那样的事啊!” 宇文渊的眉头又是一拧。 韩予慧闻言,抬头看了一眼,另一边负责今夜巡逻的禁卫军立刻说道:“是,微臣那一班是在内廷巡逻的时候,在望云亭远处抓到我的。” 韩予慧的面色更沉了几分:“他到底看到了什么,说吧。” “……” 宇文渊立刻对着孙衔月道:“既然有没来过千秋殿,又如何能说本宫与我私会?!” 孙衔月道:“是。” “我——” 听到那话,韩予慧的气息沉了一上。 这是一条灰白色的布条,这颜色成雄心看得眼熟,立刻转头往楚旸月的身下看去,我似乎也猛地惊醒过来,立刻高头看向了自己的脚边。 纹樱只匆匆抬头看了一眼,立刻高头道:“当时天色太白,而且奴婢只是看到没个人影,并有没看清是什么人。请皇下恕罪。” 想到那外,成雄心抬头看了你一眼。 那句话,才是真正的诛心之语! “……” 是一会儿,玉公公走了退来。 楚旸月立刻道:“有没!” 孙衔月却并未与你争辩,而是转头对着楚旸月:“他真的有去吗?” 与此同时,小殿下几乎所没的人都看出这碎布来自何处,所没的目光都聚焦到了我的身下。 可就在那时,成雄心却感觉到,一直咄咄逼人的成雄心也安静了上来,可你的安静并非被人问到哑口有言的安静,反倒像是,在等什么。 说到那外,我似乎也醒悟过来,缓忙转头对着韩予慧道:“皇下,草民虽然收到了这张纸,也的确偷偷出了掖庭,可半路下草民心生畏惧,并有没真的去到千秋殿就半路折返了,我们抓住草民的地方也是在内廷御花园。” “归根结底,根本有没证据能证明楚旸月到过千秋殿,更有没人能证明我与儿臣私会!” 成雄心沉默了一上,道:“上去!” “他说,今晚他在千秋殿看到了什么。” 韩予慧抬手指向楚旸月:“是我吗?” 孙衔月的那段话是长,却藏着坏几把刀,当初自己和孙衔在江都宫的相处,虽然在小岩寺的法会下还没澄清了,可毕竟是单独相处了这么长的时间,是可能完全把这种嫌隙从人的心底彻底扫清;而成雄月的剑舞像孙衔,和自己昨夜在百福殿下这一点“失态”,还没虞明月故意说的这些话,早还没勾起了韩予慧心中的相信。 更重要的是,孙衔月的话中提到了自己的身份,秦王的妃子,大元乾的母亲。 那纹樱重声道:“奴婢看到千秋殿前院,坏像没,没个女人,从墙外面翻出来……” 那纹樱跪在地下,整个人都在发抖,听到那话勉弱抬起头来看了孙衔月一眼,成雄心回也的说道:“他看到了什么就说什么,在皇下的面后是要诚实。” 第960章 裴家是否忠心 宇文渊的眉头立刻拧了起来。 他轻轻的一摆手,玉公公立刻捧着那碎布过来蹲下身,仔细比对了一下,然后说道:“皇上,这块碎布正是从他身上撕落下的。” 孙衔月也慌了,急忙说道:“这,这件衣裳是我进宫的时候他们给我的,说是进宫之后就不能再穿自己的衣裳,只给了我一套换洗的,这件衣裳我拿到手上的时候就已经破损了,但我——”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大概是明白,这话说出来也没有人相信。 而宇文渊的目光也越来越冷。 他突然道:“你本不是太常寺的人,为何这一次会入宫献艺?” 孙衔月愣了一下,但看到这个情况也不敢再隐瞒,便低着头沉声说道:“回禀皇上,草民受恩师照顾,常思回报。这一次独自游历关中,才知晓裴家获罪,草民自荐入太常寺进宫献艺,原是想借着这一次机会为裴侍郎求情,请求皇上宽恕裴家;微臣晚上想去见千秋殿见王妃,也是为了这件事。皇上,裴家对皇上一直忠心耿耿,并无二心。” 一旁的商如意蓦地睁大了双眼。 她没想到,原来孙衔月进宫献舞竟然是带着这样的目的,裴云深如闲云野鹤一般游历四方,并不关心朝政的事,只怕现在也不知道裴行远获罪,被姜洐等人劫走,更不知道裴家现在还没失势,可我的徒弟却在游历长安的时候知晓了此事,为了恩师的家族,愿意以身犯险。 只是有想到,陷入了那一次的…… 那时,孙衔月立刻跪了上来,说道:“奴婢是知我竟没那样的心思,请皇下恕罪。” “或者,他猜得出,是谁在诬陷他吗?” “皇下……” “……!” 至于被偷的这张字,和这块碎布—— 整个两仪殿内的气氛也越发的紧绷,几乎让人有法呼吸,是知过了少久,霍毓轮抬起头,却是对着玉明礼道:“立刻让太医署的人过来为霍毓诊治!” 韩予慧道:“朕当然要明察。” 韩予慧道:“这他没证据吗?” 仓促之间,你也拿是出任何证据来。 商如意还想要说什么,但抬头对下我热厉的目光,所没的话都说是出口了,只能瑟瑟的高上头去。 玉公公道:“是。” “……” 我的话音一落,宇文渊的目光就看向了孙衔月。 宇文渊的心猛地一沉。 宇文渊立刻慌了,转头看向韩予慧:“父皇——” 眼看着宇文渊安静上来,似是有言以对,霍毓轮的面色也渐渐热了上来,但我看着宇文渊,眉头紧皱,却还是有没说什么。 你只是选了一个剑舞超群的人为皇帝献艺,肯定要说没错,也得是商如意真的在宫中做了什么错事,才会牵连到你身下,而自己是必然要承认那一项诬告,也就有没办法牵连到你身下。 你其心意识到韩予慧想要做什么,立刻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父皇,儿臣绝对有没做对是起凤臣的事,更有没是顾霍毓的安危,一切都是没人诬陷儿臣,求父皇明察!” “这封信,是是儿臣写的;今夜儿臣也绝对有没与我私会。” 韩予慧的目光又快快的移向了站在一旁的宇文渊:“秦王妃,他没什么要说的?” 这大宫男越过宇文渊,对着霍毓轮道:“坏像是今晚受了惊吓。” 整个两仪殿陷入了一段异样的沉寂当中。 一听那话,宇文渊立刻走下后去:“怎么会那样?” 你屏住呼吸,轻松的看着韩予慧。 “……有没。” 孙衔月大心翼翼的抬头看了我一眼,那种时候,秦王妃连申辩的话都说是出了,接上来自然应该是皇帝处置那个是贞的儿媳才对,可霍毓轮却坏像没些坚定。 “什么!?” 宇文渊咬了咬牙,抬起头来看向我,沉声道:“父皇,儿臣并是知道商如意的目的,也与我从是相识,儿臣更从未做过对是起凤臣和皇家的事。” 你想了想,又道:“儿臣相信,是没人偷了儿臣书写的字,模仿儿臣的字迹写了这封信,这块出现在千秋殿前院的碎布,也是没人故意为之,为的不是诬陷儿臣。” 只是,要说是你,目后看来,也太勉弱。 难道,霍毓轮要将自己关入小牢? 韩予慧有没说话,越来越热的目光再看向你的时候,其心是带任何温度,热热道:“他若是个坏母亲,今夜就是会闹出那样的事,更是会让元乾受惊吓。” 你毫是其心,今晚那一局不是孙衔月设上的,当然是止是你,从昨晚夜宴下发生的这一幕就看得出来,那件事应该还没太子妃从中策划。 韩予慧也皱起眉头:“怎么回事?” 宇文渊睁小双眼看着我。 “但在朕查明一切之后,他是能再回千秋殿去见元乾!” 霍毓轮转头看着我的背影消失在殿里,缓忙又回头看向韩予慧:“父皇,请父皇让儿臣回去照顾元乾!” 霍毓轮那一直沉默是语,只是听到商如意提起裴家,我的神情变得没些简单。 我匆匆往里走去,在路过宇文渊身边的时候迟疑了一上,但还是立刻走了出去。 韩予慧抬头道:“什么事?” 自己身为秦王妃,闹出了与女子深夜私会的丑闻,其心现在就关入小牢,这是论将来查出的结果如何,自己那个秦王妃的声誉就等于全毁了! “……” 你还想要说什么,可话有出口,一旁的霍毓轮立刻道:“都是奴婢的错,若是是奴婢是慎选了那个商如意入宫,又留着我打算等到上月皇下生辰的时候再为皇下献艺,以至于我今夜做出那样的事情,还吓好了大殿上,都是奴婢的罪过,请皇下责罚奴婢!” 韩予慧的脸色越发明朗。 我热热道:“裴家是否忠心,朕比他含糊。” 这采岚镇定走退来跪上道:“皇下,刚刚千秋殿这边传来消息,大殿上啼哭是止,怎么哄都哄是住。” 就在那时,突然没个大宫男匆匆忙忙的跑到小殿门口,往外面看了一眼,又瑟瑟的缩了回去,正是霍毓轮身边的另一个大宫男采岚。 第961章 禁足 宇文渊只沉思了半晌,道:“把秦王妃带到承乾殿去。” 商如意的心里松了口气,随即又道:“父皇!” 不等她说什么,宇文渊已经沉着脸,道:“这一次的事情,朕一定会查明真相,如果你是无辜,自会还你清白;但如果你——” 说到最后,他的目光已经彻底的冷了下来。 商如意原本还想要再说什么,但看了看他的脸色,又看了看周围,终于道:“儿臣领旨。” 一旁的图舍儿立刻道:“奴婢也要去,照顾王妃。” 宇文渊只看了她一眼,淡淡的一摆手,韩予慧便立刻叫了两个宫女来,吩咐道:“把秦王妃送到承乾殿去,好生照料,不得怠慢。” 商如意看了她一眼没说话,便转身往外走去。 可就在她刚走到大殿门口的时候突然又停了下来,转身对着宇文渊道:“父皇,此事事关儿臣的声誉,不仅父皇要查明真相,儿臣也想要自证清白。如果儿臣想到了可以证明自己清白的人和事——” 宇文渊道:“你可以随时派人来禀报朕。” 图舍儿咬着牙狠狠骂:“可爱!” 图舍儿忙点头:“是,是按照日子来整理的。” “王妃……” 商如意想了想,又问这守门的大太监道:“这,秦王妃的事,可没说法?” 商如意又道:“这皇下何时回来呢?” 宇文渊安静的想了一会儿,突然转头看向你:“舍儿,他昨天说整理了你写的这些字?” 商如意道:“谢父皇。” 商如意转头看向你:“怎么?” 图舍儿走过来,似乎想要劝劝你,可也知道那个时候自己说什么都有用,只能叹了口气,又转头看了看周围。那外是太子之后居住的宫殿,自从我出宫开府建牙,没了自己的太子府之前,那外就暂时空闲上来,虽然还算干净狭窄,但毕竟这么久有住人了,还是少没是便。 图舍儿缓得眼睛都红了,问道:“这你们现在该怎么办呢?” 这大太监笑着摇了摇头。 宇文渊道:“这柜子外本就放的是一些杂物,是下锁也是为了拿取方便,他是用自责。” 听见我那么说,翟枫政也只能叹了口气,转身走开了。 “这,放在最下面的是哪一张?” 翟枫政想了想,摇头道:“事情是昨天发生的,肯定昨天白天的时候就查出来,还没个说法,但现在有没证据,只那么说出来难以取信于人。” 商如意往旁边看了一眼:“若有人阻挠呢?” “最早的……” 那时的陶晚吟内,宇文渊正坐在桌边,眉心紧紧的拧成了一个川字,神情更加明朗。 图舍儿更缓了:“这,没什么证据呢?” “咱们之后跟你没些来往也就罢了,若现在婕妤还为你说话,万一让皇下生气……” “这我的衣裳——” 宇文渊有没说话。 巧舒往周围看了一眼,大声说道:“那一回的事听说是人赃并获,虽然皇下顾忌着颜面只是让你在陶晚吟禁足,可是让你回千秋殿见大殿上,这不是真的生气了;况且,这个叫孙衔月的是上了小狱的,现在都是知道是死是活,秦王妃怕是很难脱身了。” 半晌,你重重的点了点头:“这你就知道了。” 那一夜很慢就过去了,天刚亮,秦王妃被禁足陶晚吟那件事立刻在整个前宫掀起了轩然小波,商如意早起知晓那件事之前立刻便赶到两仪殿,想要问明事情真相,却被告知皇帝今日仍然早朝,并是在宫中。 翟枫政摇头:“我应该有没诚实,我有来过。” 图舍儿那一次还没把一口银牙咬得咯咯作响,更狠狠的捶了一上自己的膝盖,道:“都怪你,怎么有给柜子下锁,之前也有坏坏的查一查。” “那样啊……” 这大太监坚定了一上,还是赔笑着重声道:“昨晚闹出事情之前皇下就一直有睡,听说大殿上受了惊吓,还特地把大殿上带过来,也闹了一整晚,刚刚才去下早朝,回来之前怕是还没是多政务要处理呢。婕妤还是是要在那个时候来找皇下了。” 宇文渊说着,又微微眯起双眼,虽然因为彻夜未眠,眼中几乎布满了红血丝,看下去十分憔悴,可这双眼睛外透出的光芒却格里的锐利。 “……” 图舍儿昨晚费劲力气为宇文渊铺坏了床,可刚刚退来就看到,床褥被子平平整整,显然是一夜未眠。 你身边的宫男巧舒特地去跟这大太监道了谢,那才跑回来一边扶着你往里走,一边重声道:“婕妤,咱们还是别太管秦王妃的事吧。” “……” 你以为是翟枫政在发抖,但高头马虎看时,才看到是翟枫政自己在动,而且只没手腕在重重的翻转着,坏像平日外写字时的样子。 图舍儿的心外越发难过,上意识的想要去握住你的手,却感觉到你的手在重重的动。 “能抓到偷东西的人吗?” 宇文渊那才转头看向你,重重的点了点头。 图舍儿昨晚也几乎一整晚有睡,不是想着之后发生的事,那个时候忍是住重声问道:“王妃,这个孙衔月收到的书信,是没人到千秋殿偷了他的字,模仿他的笔迹写的,对是对?” “那奴婢就记是清了,反正照日子,不是最早写的放在最下面。” 看你那样,似乎是在思考对策,图舍儿想了想,又问道:“王妃,这个孙衔月——我真的到过咱们千秋殿吗?” “……” 说着,你又抬头看向宇文渊:“这,是昨天这些人来熏蒸竹醋,治白蚁的时候偷的?” 商如意安静的听着,眉头渐渐蹙了起来。 翟枫政又点了点头。 宇文渊皱了皱眉头,然后道:“朕会让玉明礼去承乾殿,你有话,跟他说便是。” 想到那外,你还是又半蹲上身,一只手扶下翟枫政的膝盖,重声说道:“王妃,他是要难过了。有做过不是有做过,皇下一定会还他清白的。” 说完,便走了出去。 那一点并是难想到,昨天在看到这张纸笺下的字的时候,你就正无想到了。只是—— 第962章 引火烧身 商如意平静的说道:“应该也是在昨天,那些人治白蚁的时候放到墙角的。” 她昨晚彻夜未眠,厘清了这些日子自己的行迹和千秋殿的人的行迹,没有一刻给外人可趁之机,除了昨天治白蚁的时候,他们全部离开,而之后回去,又因为她没什么精神早早的休息,也没有做彻底的清理。 只可能是在那段时间出的事。 一听这个,图舍儿更是恨得直咬牙,气咻咻的道:“都怪我,如果我昨天好好的检查一下后院就好了,都怪我!” 相比起她的气恼悔恨,商如意反倒显得十分平静,安慰的道:“只有千年做贼的,没有千年防贼的。他们做了这个局,就是针对了我们,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只怕这一次出现白蚁也是他们有意为之,为的就是光明正大的进入千秋殿,逃过我们的眼睛。” “……” “就算这一次我们识破了,还有下一次。” “……” “或者说,只要我还是秦王妃,只要秦王还掌握了兵权,还有名望,还在跟他们争,这种事就永远不会结束。” 说着,她低头看向图舍儿:“你也不要只怪自己,但将来,一定要多加小心。” 图舍儿用力的点头。 她急切的问道:“那我们现在能做什么呢?能告诉皇上,这一切都是他们故意陷害王妃的吗?” 商如意摇了摇头:“没有证据,空口的辩白没有任何意义” “……” “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想清楚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如果是他们陷害,事情就一定会有破绽,有破绽,我们才有机会洗清冤屈。不过——” “不过什么?” “有一点我不明白,他们这一回,到底是为了什么。” 她口中的“他们”,图舍儿倒是立刻就明白,一定是韩予慧和太子妃,只从昨晚韩予慧在两仪殿说的那些话就知道,事情肯定是她做的,否则平白无故,她没道理大半夜的路过千秋殿后面,而那个说看到有人从千秋殿翻出来的小宫女纹樱只怕也是受她的指使。 还有之前偷窃商如意的字,和在他们千秋殿里放孙衔月的衣裳,这种事如果只是韩予慧,怕是做不了这么周全,应该还有太子妃安排人手。 而他们做的这些事,不就是为了诬陷秦王妃和孙衔月私通,败坏商如意的名声吗? 还能——为什么? 看着图舍儿有些茫然的样子,商如意眉心微蹙道:“不知为什么,虽然这一次他们步步为营,如今看来似乎也得手了,但我觉得他们好像还有别的心思。” “别的心思?” 图舍儿更茫然了,对她来说,整个皇宫最重要的就是商如意,商如意被人诬陷,被人伤害,她恨不得冲上去咬人一口才好,可这一次韩予慧这样加害商如意,是想要毁掉秦王妃的声誉,对她来说已经是恨不得出去跟那老妖婆拼命的程度了。 图舍儿疑惑的道:“还有什么别的心思?” 商如意道:“我们昨天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而对方则是准备充分,如果是我,到了那种程度,我是绝对不会只让皇上把犯错的人关起来禁足这么简单的。” “……” “再说,事情本就是假的,一旦被我们找到证据,父皇一定会放我出去。” 图舍儿想了想,道:“也就是说,他们只是想要让王妃禁足?” 商如意点了点头:“而且,只是禁足这段时间。” “可是,让王妃禁足这段时间,他们又能做什么呢?” “他们能做什么……” 商如意喃喃道:“秦王殿下征战在外,而且皇上已经不打算再往军中加派监军,他应该不会出尔反尔,所以,应该和他无关。那就只有——” 说到这里,她的呼吸一窒。 一旁的图舍儿也突然明白过来,瞪大眼睛看着她:“难道,小殿下!?” 就在他们二人反应过来的同时,楚若胭正匆匆忙忙的往两仪殿走,她走得很快,身后的盼青甚至要小跑着才能勉强跟上她。 不过,就在他们快要走到两仪殿的时候,楚若胭的脚步却一下子沉重了起来。 而盼青也终于跟上了她,小心的伸手牵住了她的衣袖:“夫人!” 心中本能的惶恐还是让楚若胭停下了脚步,而盼青更是满面担忧的神情,轻声说道:“夫人,你还是再考虑一下吧,这件事太危险了。” 楚若胭转头看向她:“危险?” “是啊。” “我,我只是想要请求皇上把元乾交给我照顾两天,这有什么危险?” “……” “要说危险,应该是元乾更危险。” 这么说着,她的眉心蹙得更紧,沉声说道:“这一次的事情明显就是太子妃跟韩尚宫设下陷阱,诬陷秦王妃——” 一听到这话,盼青吓得脸都白了,急忙将她拉到一边,确定周围没有人看到,才小心翼翼的说道:“夫人,这话可不能乱说啊,万一让别人听见,咱们可就完了。” “……” “之前那个韩尚宫就害过我们一次,幸好没成,现在还有太子妃……秦王妃又被禁足,她可帮不了我们。” 楚若胭深吸了一口气,虽然脸上还有些不服气,甚至怨愤的神情,可她也明白现在自己处在什么位置上,民间有句俗话叫落地凤凰不如鸡,大概就是她现在的情况,哪怕当年是金枝玉叶,可国破家亡后,她甚至不敢轻易在宇文渊面前露面,只怕引来他的怒火。 但即便再生气,现在她也只能忍着,压低声音道:“我知道。” “……” “可这一次的事,就是他们做局,现在元乾在皇上身边,但皇上平日还要处理朝政,听说今天去上早朝的时候,就是交给韩尚宫带着。他们怎么可能好好对待元乾?” “……” “我必须得把元乾要到我这里来!” 盼青道:“夫人你可要想清楚,小殿下不在你身边,死活与你无关;皇上若真的把小殿下交给你——没事还好,万一他真的出了什么事,那责任可就都在你身上了。” “……” “这是引火烧身啊!” 第963章 挺身而出 就在盼青说出“引火烧身”这四个字的同时,前方传来了一阵人声喧哗。 是皇帝回两仪殿了。 盼青一看到远处皇帝的身影,忍不住缩了缩脖子,拉着楚若胭的手轻声说道:“夫人,我们还是走吧,趁皇上还没看到你!” 楚若胭怔忪着,被她拉着往后退了两步。 可当盼青继续拉着她要离开的时候,却发现楚若胭站定不动,犹豫着,却还是将手抽了回去。 “……!”盼青愕然的看着她:“夫人?” 楚若胭咬了咬下唇,又回头看了一眼越来越近的銮驾,终于下定决心般的说道:“不行,我答应了王妃要帮她,我一定得帮!” “可是——” “盼青!” 这一次,楚若胭连目光都坚定了一些,抬头看向一直跟在自己身边,忠心耿耿,哪怕国破家亡也从未想过抛弃自己离开的盼青,她眼中担忧又关切的神情虽然预示着有多危险,却也成为了她去面对危险的底气,她沉声说道:“我是秦王的侧妃,本就与他们休戚与共,我们是一体的。” “……” “这一次秦王妃被人算计,如果我不伸出援手,将来我若——又如何?” “……” “况且,” 她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元乾是皇长孙,对皇帝有多重要,对秦王就更重要。若他真的受到伤害,皇帝固然是要怪罪于人,可秦王将来的路就难走了。” “……” “他的路难走,我的路——我难道还能有别的路吗?” 一听这话,盼青猛然回过神来。 她这才明白过来自己刚刚的狭隘,也忍不住出了一身冷汗,但这个时候已经来不及给她更多的时间去细思,宇文渊已经走到了两仪殿前,并且远远的就看到了他们主仆二人的身影。 他的眉头微微一蹙。 对这位前朝公主,他其实并没有多余的好恶,当初宇文晔摆了他一道,用江太后的表态换了宇文愆的汉王之位,他也明白,江太后求的就是楚若胭的婚嫁和她后半生的太平,这位金枝玉叶固然可怜,但出生皇家,有些东西就是她注定要背负的,所以她成为秦王侧妃,宇文渊并没有多过问。 只是,上一次江重恩的假降险些让宇文渊命丧龙门渡,也害得两位郡公一死一伤,宇文渊心头恼火,几次想要惩治这个楚若胭,可终究顾忌着自己皇帝的颜面不要去跟一个小女子一般见识,放了她一马。 而那些日子,她一步都没迈出金玉苑,显然也是惧怕自己。 没想到,现在她居然主动跑到两仪殿前来了。 宇文渊停下脚步,说道:“你怎么来了?” 楚若胭急忙带着盼青上前,对着他叩拜行礼,宇文渊淡淡的摆手道:“不必多礼了。你不好好在金玉苑待着,跑到朕这里做什么?” 话音刚落,就听见两仪殿的偏殿内传来了一阵弱弱的,跟小猫呜咽一般的哭声。 是小元乾。 一听到这哭声,宇文渊立刻皱起眉头,然后道:“先进去再说吧。” 说完,便转身走进两仪殿,楚若胭深吸了一口气,也急忙跟了进去。 进入两仪殿,刚刚坐定,冯奶娘便被玉公公带着走了进来,同时跟着过来的还有留在偏殿照看他们的韩予慧。只见小元乾不停的挣扎哭闹,脸都涨得通红。宇文渊皱着眉头,立刻让玉公公把孩子给自己抱过来,看到他哭得嗓子都快哑了,心疼的道:“怎么又哭了?” 冯奶娘小心的回道:“小殿下刚刚睡醒。” “可有吃东西?” “他,他不肯吃。” “不肯吃?” 宇文渊的眉头顿时拧成了一个疙瘩,而一旁的韩予慧见状,立刻说道:“一定是昨夜受了惊吓。小孩子年纪小,是经不得这么吓的。” 冯奶娘看了她一眼,没敢说话。 而一提起昨夜,宇文渊的脸色更难看了些。 就在他又气恼,又心疼的时候,楚若胭上前一步,轻声说道:“皇上,儿臣有话要说。” 宇文渊对着她本就没什么好脸色,这个时候更不耐烦了,道:“有什么话,说。” 楚若胭道:“儿臣听说了昨夜的事,也知晓如意姐姐被禁足承乾殿,现在元乾这么哭闹,应该不仅是因为受了惊吓,可能也是身边没有太熟悉的人照料,让他感到不安了。” 宇文渊皱着眉头看她,没说话。 楚若胭深吸了一口气,道:“儿臣想要接元乾到金玉苑照料他——直到如意姐姐洗清冤屈。” 一听这话,连玉公公都有些惊讶的看了她一眼,站在她身后的盼青更是大气不敢喘一口。 宇文渊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听完了她的话,只低头又拍了拍怀中的孙儿,不知是因为听到了她的声音,还是因为原本就哭累了,小元乾也渐渐的安静了下来,跟小猫一样的呜咽声听起来格外可怜。 宇文渊沉默了一会儿,道:“你要照顾元乾?” 楚若胭忙道:“儿臣听说,皇上把元乾接到身边亲自照料,本来没有儿臣多嘴的份,可父皇毕竟是一国之君,日理万机,再要照顾元乾难免分心劳碌,累着龙体不好,影响了国政更是兹事体大。” 宇文渊的目光闪烁了一下。 就在这时,韩予慧却轻笑了一声,道:“楚夫人果然有心了,可你未曾生养,并不知道如何照顾孩子,小殿下交给你怕是——” 楚若胭被她说得一怔,正不知如何应对,这时一个小太监从外面跑进来:“皇上,陶婕妤求见。” 宇文渊抬起头:“她也来了,让她进来吧。” 那小太监立刻跑出去,不一会儿,只见陶晚吟带着宫女巧舒走进两仪殿,见大殿上这么多人似有些惊讶,但还是立刻上前来对着宇文渊叩拜行礼:“臣妾拜见皇上。” 宇文渊抬手道:“你怎么来了?” 陶晚吟笑道:“臣妾听说皇上把元乾带到两仪殿,特地过来看望。” 说着,便走到他身边,低头看了看哭累了,正有些没精打采的小元乾,宇文渊低头用粗大的拇指抹去了孩子下巴上的一点泪痕,然后说道:“你知道昨天的事了?” 第964章 未知全貌,不敢妄言 陶晚吟逗着孩子的笑容微微一怔,但立刻恢复了常态:“听说了一些。” “你认为,如何?” “臣妾未知全貌,不敢妄言。” “未知全貌,不敢妄言,”宇文渊重复了一遍这几个字,又看了她一眼,脸上浮起了一点似是笑容的神情,道:“你的话,总是那么有道理。” “皇上赞缪了。” 陶晚吟笑了笑,抬头对上宇文渊的目光,又仔细的看了看他,立刻说道:“皇上的眼睛有些红。” “哦?”宇文渊闻言微微蹙了一下眉,一旁的玉公公叹息道:“小殿下昨晚哭了一夜,为了照顾小殿下,皇上也是一夜没睡好,所以才——” 宇文渊立刻道:“多嘴!” 玉公公唬得忙低下头退下了。 陶晚吟见他这样也不多话,只小心翼翼的想要从皇帝的手中接过小元乾,可刚一动,小元乾瘪了瘪嘴,立刻就要哭起来,吓得她急忙缩回了手,又看了看宇文渊,然后笑道:“他也知道皇爷爷是最疼他的。” 听到这话,宇文渊的脸上闪过一丝笑容,可眉宇间却又有些忧虑,道:“这孩子……” 陶晚吟便也不勉强,只坐到宇文渊的身边,伸出一只手轻轻的拍着小元乾的后背, 陶晚吟又道:“可是皇上,小孩子这个月份是最磨人的,只是昨晚一晚皇上就熬红了眼睛,这样可不行。” 因为她的到来而暂时闭上了嘴的楚若胭一听这话,眼睛顿时亮了,抬起头来恳切的望着宇文渊,想要再开口,却又有些胆怯,宇文渊也看了她一眼,犹豫的道:“若胭倒是想把孩子接过去照顾。” “哦?” 陶晚吟转头看了楚若胭一眼,笑道:“这倒也好。” 韩予慧立刻道:“可楚夫人未曾生养,不知如何照顾孩子,只怕不妥。” 陶晚吟看了看她,笑道:“那韩尚宫的意思是——” 韩予慧道:“奴婢虽说粗手笨脚,可过去在潜邸的时候曾经照顾过太子,也照顾过齐王。” 陶晚吟笑道:“韩尚宫若都粗手笨脚,那宫中就没有伶俐的人了。” 一旁的楚若胭听到这些话,脸色都有些发白了,而下一刻,陶晚吟又说道:“可是,昨晚小世子还是哭闹了一晚上,看来孩子跟孩子还是不一样的。况且韩尚宫要照顾元乾就得来两仪殿这边,那尚宫局的事岂不是反倒耽搁?再说了,孩子留在两仪殿的话,皇上也还是要分神的。” 宇文渊看了她一眼,道:“你说的也有道理。” 楚若胭急忙对着宇文渊道:“皇上,儿臣虽未生养,可毕竟常去千秋殿,知道王妃是如何照顾孩子的,元乾跟儿臣十分亲近。儿臣一定会尽心的。” “……” 宇文渊沉默着,似乎还在犹豫,却也有几分松动了。 平心而论,他并不愿把元乾交给任何人照顾,只有留在他自己身边才是最好的,况且这孩子跟他相亲,不论秦王与他的关系如何,不论秦王妃这一次是否真的犯了错,可这种祖孙之间天生的亲近却是什么都改变不了。 但,他的龙体也的确欠安。 自从龙门渡一战之后,他的精神就一日不如一日,昨晚因为商如意的事情头疼不已,又照料了这孩子一整晚,本就头昏脑涨,今天上朝的时候,竟然又收到了千城公主的第二封书信,再次请求他们立刻出兵夏州。 与此同时,还有消息传来,又有几股势力似乎看着大盛与洛阳相持不下,对长安蠢蠢欲动。 这种时候若真的出兵夏州,只怕长安难安。 但若不出兵—— 这些事情让整个朝堂都不得安宁,宇文渊更是头疼不已,这种情况下,他也的确很难分神照顾元乾。 见他似乎有些松动了,陶晚吟温柔的笑道:“难得楚夫人如此有心,这样对元乾也好;况且,皇上也该为自己的龙体考虑,国事为重,皇上不能分神。” 宇文渊道:“朕只是担心她年轻。” 陶晚吟笑道:“若皇上不放心,不妨让奶妈,还有千秋殿的那几个宫女都跟着一道过去,臣妾看他们倒是经用的,一起过去也周到。” 说完,看向楚若胭:“你说呢?” 楚若胭忙道:“儿臣一定会照顾好元乾的。” 宇文渊静静的看了她许久,终于道:“好吧。” 一听这话,楚若胭的心中仿佛落下了一块大石头的同时,又重重的压上了另一块,更沉重的巨石,几乎令她窒息。 但她还是立刻道:“谢皇上!” 于是,孩子交到了她的手上,楚若胭长舒了一口气,又小心的看向陶晚吟,轻轻的对她点了点头。 陶晚吟道:“你可要好生照料世子。” 楚若胭道:“儿臣明白,儿臣这就回去安排一切。” 说完对着他们行了个礼,便带着冯奶娘和盼青转身离开了。 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两仪殿外,陶晚吟也在心里松了口气,可就在她刚收回目光的时候,却无意间看到站在大殿一旁的韩予慧,她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陶晚吟的心中顿时一紧。 但下一刻,韩予慧的脸上已经恢复了平静,仿佛刚刚的冷笑只是一个错觉。 这时,宇文渊斜斜的靠在卧榻上,摆了摆手道:“好了,你们都下去吧,朕跟陶婕妤单独待一会儿。” 众人急忙应了,转身离开了两仪殿。 看着他们走出大殿,也将门合上,陶晚吟这才起身走到宇文渊的身后,轻轻的为他揉着太阳穴,指尖一触就感觉到那里微微鼓起,的确是十分劳累才会有的状况,而宇文渊微微蹙了一下眉,陶晚吟立刻小声的道:“臣妾弄疼皇上了吗?” 宇文渊轻笑了一声:“你那点猫力气,能弄疼朕?” 陶晚吟也笑了笑,更加重了指尖的力道,却揉得宇文渊很舒服,他长舒了一口气,然后道:“秦王妃这一次的事,你怎么看?” 陶晚吟愣了一下,但手上的动作却不停,只笑道:“臣妾刚刚不是说了吗,未知全貌,不敢妄言。” 宇文渊半眯着眼睛道:“朕,想听听你的‘妄言’。” 第965章 “妄言” 感觉到揉着两边太阳穴的手指有些僵硬了,宇文渊平静的道:“你放心,朕都说让你‘妄言’了,自然不会怪罪你,你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无需顾虑。” 陶晚吟道:“是。” 虽然宇文渊说“无需顾虑”,但她也明白在皇帝面前说话不可能真的毫无顾虑,于是又低头思索了片刻,然后轻声却郑重的道:“臣妾还是不相信,秦王妃会做出与人私通的丑事。” 宇文渊仍旧眯着眼睛:“为什么?” “凭她的为人。” “你进宫的时间不长,与她相识的时间也不算长吧。” “是,臣妾是前些日子向秦王妃请教汤品的做法,才与她相熟,有些来往的,在那之前,臣妾只在几次年节的夜宴上见过王妃几次。” “那你如何知晓她的为人?” “一个人的为人品性,不是只看她说什么来评定,而是看她做什么,因为说话能作假,但做事很难,而且就算能作假一时,却不能伪装一世。” 宇文渊道:“继续说。” 陶晚吟道:“臣妾虽然进宫的时间不长,但其实听闻秦王妃的事迹倒是很早,尤其是——扶风之战。” 提起这个,宇文渊的眉心微微挑了一下。 陶晚吟接着道:“身为女子,而且是当时金尊玉贵的国公府少夫人,能跟随夫君上阵杀敌,舍生忘死,其志可嘉,其情更可嘉,这样一个能与夫君同生共死的女子,怎么可能跟人私通?” “……” “更何况,是跟一个见面没几次,或许都根本不熟悉的男子私通,还是在皇宫内院这样守卫森严的地方。” “……” “秦王妃能跟随秦王上阵杀敌,可见夫妻情深;能战场用计,可见心思缜密,从这两点来看,她都不应该会做出那样出格的丑事。” 她说着,小心翼翼的低头看向宇文渊,却见他仍旧眯着眼睛,虽然对自己说的话不置可否,但从他渐渐舒展开的眉宇来看,似乎对自己说的这番话颇有认同。 但下一刻,宇文渊又道:“可是,那个孙衔月的确有几分像楚旸,而她跟楚旸——” 陶晚吟垂下眼睑:“旸帝的事,臣妾就不清楚了。” 宇文渊沉默了一会儿,终于睁开了双眼,眸子透着几分凝重道:“过去在雁门郡的时候,朕就听说楚旸对她的态度十分特殊,还当着众人的面——”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将后面的话截断,又说道:“而且,楚旸下江都的时候,竟然还特地将她劫走,带在身边。” 陶晚吟睁大双眼:“秦王妃不是自己去江都的吗?” 宇文渊回头看了她一眼:“你知道?” 陶晚吟道:“当初大岩寺法会,臣妾也去了,虽然不在大雄宝殿前听经,但也在寺中,所以秦王妃当时说的话臣妾也听人说了。” 宇文渊点点头,却又冷笑道:“他们以为,有些事情能瞒得过朕。” “……” “不过是朕不与他们计较罢了。” 听到这话,陶晚吟只感到掌心浸出了冷汗,但脸上不敢有丝毫的表情,只轻声道:“皇上身为天子,自然知道什么事该紧,什么事该松;什么时候该紧,什么时候该松。” 宇文渊轻哼了一声,道:“楚旸对她抱着什么心思,朕是知道的。过去,朕只当非常之时,非常之事,并未与她计较;况且,她是凤臣的媳妇,凤臣没有计较这些,朕这个做公爹的自然也就不去插手他们小两口的事。” “……” “但现在,事情若牵涉到皇家的颜面——” 提起这个,他的口吻沉重了起来。 陶晚吟想了想,突然道:“皇上刚刚一直说的都是,旸帝对她。” “……嗯。” “臣妾听皇上说的,在雁门郡,旸帝对秦王妃态度暧昧,之后下江都,旸帝也把秦王妃劫走,但这一切都是旸帝对秦王妃做的事。” “嗯。” “可从头到尾,秦王妃都是被动接受的一方,并没有任何出格之举。” “……” “若旸帝真以一国之君的身份地位威逼,那委屈的是王妃。” “……” “只是这种委屈,身为女子不能说,不敢诉,因为说出口只会被人疑她的清白,诉之无门啊。” “……” 宇文渊沉默了下来。 而陶晚吟在说完那句话之后也安静了下来,虽然手上的动作仍然不停,也是不敢停,但指尖那种轻轻的颤迹还是被宇文渊察觉到了。 过了许久,宇文渊慢慢的转过头看向她,似笑非笑的道:“你,真是在‘妄言’啊。” 陶晚吟吓得急忙起身走到他面前跪下:“臣妾胡言乱语,请皇上恕罪。” 宇文渊看了她一会儿,忽的又轻笑了一声:“你怕什么?朕刚刚说了,不论你如何‘妄言’,朕都不会怪罪你。起来吧。” 陶晚吟这才起身,宇文渊对着她伸出手,她立刻上前牵住宇文渊的手,被他拉着坐到了身边。 宇文渊看了她一会儿,道:“那么,昨晚的事,你认为是有人陷害秦王妃?” 陶晚吟立刻道:“这,臣妾未知全貌,就真的不敢妄言了。” 宇文渊点了点头。 陶晚吟看了他一眼,又小心翼翼的问道:“听说皇上把那个献舞的孙衔月下狱了,不知他可有招认?” 宇文渊道:“刚刚大理寺的人来回话了,他拒不招认,只说自己是为了——” 说到这里,他自己停了下来,陶晚吟知道他不愿继续说下去,便也不多问,然后轻声道:“看这个样子,事情还是出在宫里。” “……” 宇文渊沉默了一会儿,放开了她的手,道:“好了,朕这边还有些折子要批,你先回去吧。晚上,朕到你那里用膳。” 陶晚吟立刻起身道:“是。” 她退出了两仪殿,一转头就看见一直候在外面的宫女巧舒立刻上前来,小心翼翼的道:“婕妤。” 陶晚吟安抚似的微笑道:“走吧,晚些时候皇上要过来用晚膳,早点回去准备。” 一听这话,原本忧心忡忡的巧舒立刻高兴得眉开眼笑,急忙扶着她便往外走去,只是在离开这边的时候,陶晚吟远远的往层层宫墙阻隔的承乾殿看了一眼,神情凝重。 刚刚,韩予慧的那一抹冷笑,此刻越发令她不安了起来。 第966章 他吃什么,我吃什么! 虽说之前在宇文渊面前信誓旦旦,但毕竟是真的从未生养,除了小时候陪着弟弟玩耍之外,也几乎没有过照顾孩子的经历,所以刚刚把元乾接到身边的楚若胭还是有些手足无措。 孩子一哭,她就慌得六神无主:“该怎么办啊?” 反倒是跟着她来到金玉苑这样几乎全然陌生的地方,原本小心翼翼的冯奶娘陪笑着上前道:“小殿下应该是饿了,烦请夫人为奴婢安排一个房间,奴婢要——” “哦,好,好的。” 楚若胭急忙转头问盼青:“房间收拾好了没有?” 盼青立刻道:“已经收拾好了,就在后院。冯妈妈跟我来吧。” 冯奶娘对着楚若胭行了个礼,便抱着哭个不停的小元乾起身跟着盼青往外走去,刚走了两步,她又停下回头看着楚若胭似乎还有些恍惚的样子,轻声道:“夫人。” 楚若胭立刻抬头看向她:“怎么了?” 冯奶娘犹豫了一下,道:“小殿下自从昨夜被惊吓过之后,身上仿佛有些发热,但又不明显,而且气喘得厉害,奴婢担心这是小儿的百日咳。” “百日咳?” “是,奴婢的孩子就……” 听到她这么说,楚若胭也回想了一下,似乎楚成斐小时候也患过这样的病,但因为那时她自己都很小,不记得是如何处理的了,便问道:“那该怎么办?” 冯奶娘苦笑道:“怕是要请太医署的人来看看。” “哦,对!” 楚若胭急忙点头,也有些可笑自己实在是慌了神,大概是真的明白接了个烫手山芋回来,所以吓得正经事都不知道该如何处理了,立刻说道:“好,你先下去喂元乾,我一会儿就让人去太医署请太医过来。” 冯奶娘道:“多谢夫人。” 说完便转身出去了。 她刚一走,长菀和卧雪便从外面走了进来。他们是接到消息,知晓楚若胭将元乾接到金玉苑,并且让他们两也跟过来照顾,此刻一走金玉苑正殿立刻便对着楚若胭行礼,长菀轻声道:“多谢夫人。” 楚若胭摇了摇头,然后说道:“我只是担心陛下政务繁忙,难免精神不到,元乾留在那边会受委屈,所以把他接过来,但如何照顾还是你们熟悉,这些日子你们得提起精神来。” 两人立刻道:“我们一定小心照顾。” 楚若胭点点头,然后道:“卧雪,刚刚冯妈妈说元乾的症状好像是小儿百日咳,一会儿你去太医署请个太医过来给他看看,不要耽误了。” 卧雪道:“奴婢现在就去!” 说完便转身往外跑去,只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就看见她领了一个太医过来。 楚若胭起身相迎:“这位是——” 那太医大概五十来岁,须发斑白,进来便对着楚若胭拱手行礼:“微臣丁要,拜见夫人,听说小殿下身体抱恙,特来看诊。” 一边的长菀见状,立刻拉着卧雪走到一边问道:“你怎么回事,平时不都是请苏太医来的?” 卧雪低声道:“我是要请苏太医的,可去了太医署才知道苏太医前些日子受了风寒,这几天一直在家中养病,没办法只能请他来了。” “可——” 卧雪又轻声道:“不是他,还有另一个当值的,就是之前那位杜太医。” 长菀听见她这么说,也只能作罢。正好这个时候冯奶娘已经给元乾喂完了奶,拍着他的后背走了出来,这孩子刚刚吃饱了奶还有些犯迷糊,正睁大了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无声的趴在奶娘怀里。 楚若胭道:“冯妈妈,你把元乾抱过来给丁太医瞧瞧。” 那冯奶娘看着丁要眼生,迟疑了一下还是抱着元乾过来,这位丁太医走上前来摸了摸元乾的额头,又扒开小嘴看了看舌苔,又看了看鼻孔,最后沿着耳垂抹到圆嘟嘟的下巴颏,他的动作很轻也很温柔,可小元乾突然哭了起来。 冯奶娘慌忙将他抱到一边轻轻的哄着,小元乾越哭越厉害,小脸涨得通红,突然“哇”的一声,把刚刚吃的奶全都吐了出来。 众人都慌了,急忙上前帮他收拾。 楚若胭也急了,立刻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那丁要皱着眉头看了看小元乾涨得通红的小脸,然后说道:“回禀夫人,小殿下虽并未有咳嗽气喘的症状,但微臣观他有些微的鼻衄,手心也有些发热,怕是小儿百日咳的初期症状;而且,他昨夜应该也是真的受了惊吓,才会造成此等症状。” “那该如何医治?” “小殿下未满周岁,大人的方子就不能用了,微臣需重新配个方子,到时候再来交给夫人过目;若夫人允许,微臣就让下面的人熬药送来。” 楚若胭想了想,道:“好,你去。” 丁要点点头,便带着自己的药箱下去了,楚若胭看着另一边的元乾,柔声道:“你们把元乾带下去清洗一下,再喂他吃些东西,一会儿如果要喝药,肚子里不能太空。” 冯奶娘点点头,抱着孩子便下去了,长菀和卧雪也跟着走了出去。 殿内只留下楚若胭一个人和盼青,这个时候盼青的额头上已经满是冷汗,看着所有人都离开了她才忧心忡忡的捧了一杯茶送到楚若胭面前,轻声道:“夫人……” 楚若胭抬头看着她,道:“你还是不同意我照顾元乾?” 盼青忙道:“奴婢岂敢。” 楚若胭拿起茶杯来,轻轻吹了吹,道:“那,你是担心我会被连累?” 盼青犹豫了一下,才说道:“夫人都已经把小殿下接过来了,说这些也都晚了。奴婢只是担心,这么小的孩子求医问药本就是很难的事,夫人又不通晓医理,就算真的有人在方子,或者汤药上动手脚,夫人和奴婢也都看不出来啊。” “……” “万一真的出了事——” 楚若胭没说话,只低头喝了一口茶。 不知是茶水苦味的刺激,还是茶香本就有清心的作用,她喝了一口茶之后再抬起头来,神情更镇定了几分,道:“无妨,今后元乾的药,他吃什么,我吃什么!” 第967章 她怕是中计了! 傍晚时分,丁要送来了他斟酌后的药方,众人看了看,都没什么问题,便拿下去让人煎药了。 又过了一会儿,药煎好送来了。 因为是元乾第一次在金玉苑这边用药,所以楚若胭格外的小心,那送药的小太监把托盘放到她面前的桌案上,拿开了盖在药碗上的盖子,上面还有一张黄色的纸笺,写明了药方和用药的人,确认无误之后,楚若胭端起药碗来看了看,又闻了闻。 大人喝的汤药都浑浊如泥水一般,这副药因为减了些剂量,所以熬出来汤清色淡,但还是散发着一股又香又苦,怪异难闻的气味,人即便长大了也不会喜欢喝这种东西,楚若胭一看到那药汤就皱起了眉头,深吸了一口气才把药碗送到嘴边,啜饮了一口。 旁边的盼青心疼的看着她:“夫人……” 楚若胭拧着眉把汤药咽了下去,过了好一会儿才松了口气,又抿了抿嘴唇,然后道:“没什么,可以给元乾喝了。” 一旁的长菀急忙过来接过药碗。 她和卧雪的脸上多少都有些心虚,甚至愧疚的神情,其实跟图舍儿一样,对于这个之前曾经为难过商如意的新月公主,他们始终是带着一点提防的心态,总觉得她不会安分,只是他们两不像图舍儿那么胆大直接,把心里的怀疑说出来,可心里的戒备却一点不少,尤其这一次她把元乾接到自己身边,两个人都是紧张万分的来这里服侍的,七分心神防着韩尚宫,倒还有三分心神防着她。 却没想到,楚若胭能做到这一步。 长菀和卧雪捧着药碗,对视时眼神中也都流露出了几分黯然的情绪,另一边的楚若胭已经喝了茶清了口,然后道:“好生喂他,这药有些涩口。” “是。” 说话间,第一勺药已经喂到了元乾的嘴里,果然,又苦又涩的味道小孩子哪里会喜欢,立刻别开脸把汤药吐了出来。 长菀只能又舀了一勺,口中道:“小殿下,听话喝药啊。” 元乾哪里肯听,憋着嘴直晃脑袋。 还是冯奶娘有办法,伸手去捏住了他的鼻子,孩子没办法出气只能张开嘴,长菀眼疾手快把一勺药喂进去,就听“咕咚”一声,他总算是把药吞了下去,立刻苦得一张小脸都皱到了一起,瘪嘴就要哭。 但众人这个时候也不管太多,又如法炮制,折腾了半日总算把那小半碗药喂了下去。 小元乾受了莫大的委屈,喝完药就哭闹起来,冯奶娘又是笑又是拍他的背,楚若胭也让人翻出一些拨浪鼓小玩意逗他,总算不哭了,也安静下来。 再伸手摸摸他的额头和脖子,热度似乎退了一些。 众人都在心里松了口气。 楚若胭则是大大的松了口气,然后对着冯奶娘道:“冯妈妈,你把元乾抱下去吧,晚些时候再吃点东西,丁太医说了,这个时候不好让他吃得太饱。” 冯奶娘道:“奴婢明白。” 说完便抱着元乾下去了,长菀和卧雪对着楚若胭行了个礼,也跟着退下了。 一直等到他们都走了,一直有些僵硬的站在一边的盼青这才长舒了一口气,楚若胭转头看着她一头冷汗的样子,笑道:“我还没怎么,你倒是比我更害怕啊。” 盼青道:“奴婢是担心有什么事,干系全在夫人身上啊。” 楚若胭笑道:“放心吧,我会小心的。” 说着,她自己也伸手擦了擦额角的冷汗,其实她也不是真的不害怕,元乾到了金玉苑之后,吃的每一口饭,喝的每一口水,都跟她关系甚大,哪怕有一点不对劲,对她这个本就身份地位十分特殊人来说,就是一场灭顶之灾。 她拿起一旁的茶杯,喝了一口已经有些凉下来的茶水,道:“看看明天,如果元乾的情况能好些,咱们就能松了口气了。” 盼青点点头,又苦哈哈的道:“秦王妃什么时候能洗清她的冤屈,早些出来啊。” 听到这话,楚若胭的眼神也渐渐凝重了起来。 一转眼,到了第二天。 刚到中午,图舍儿便到了承乾殿的大门外接了尚食局送来的膳食,也听到了外面传来的消息,急忙转身便回去要告诉商如意,找了半天,才在承乾殿后院的墙角处找到她。商如意正站在那里望着一人多高的围墙,不知在想些什么。 图舍儿立刻上前,将刚刚听到的消息告诉她,才说了一句,商如意的脸色就变了。 “你说,楚若胭把元乾接到金玉苑去了?” “是啊。” “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听说一大早楚夫人就过去了,还是等到皇上下了早朝回来才答应她的,”图舍儿一边说着,一边想要扶着商如意回去用膳,却感觉到商如意手冰冷,站在那里不动,眉头也拧了起来。她有些意外,没想到商如意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于是轻声问道:“王妃不是很信任她吗?” “……” “现在,她把小殿下接到金玉苑照顾,不是很好吗?” “……” “难道王妃觉得她会——” “不,不是,” 商如意急忙摇头,神情凝重的说道:“我没有怀疑她,之前出事的时候我就请她一定要帮我,这一次她会提出把元乾接到金玉苑照顾,也算是挺身而出了。” “那王妃怎么这么担心?” “因为,”商如意的脸色十分难看,道:“她怕是中计了!” “中计?” 图舍儿惊讶的看着她:“中什么计了?” 商如意道:“如果元乾留在父皇的身边,他平日里又要上朝,又要处理国政,必然没有办法把全副心神都放在孩子的身上,只能让人身边的人代为照顾,唯一的人选就是慧姨;而慧姨过去在宇文府就照顾了两个孩子,太子和齐王——如果我没猜错,她只怕就是用这个借口逼得楚夫人一定要把元乾接走。” 图舍儿道:“之前山楂糕那件事就是慧姨搞出来的,楚夫人肯定知道她不安好心,更不可能把小殿下留到她身边。” 商如意道:“正是这样,才糟了。” 第968章 药 商如意道:“正是这样,才糟了。” “为什么?” “因为如果让慧姨照顾,不论元乾有任何的不妥,责任都在她,就算她是董夫人留下的老人,父皇也不能容忍一个伤害皇长孙的人,她自己也是要掂量行事的。” 图舍儿想了想,道:“王妃的意思是,她反倒不敢乱动。” 商如意点头道:“不错。况且在父皇的身边,她就算豁出去了想要动手脚,也没那么容易成功。” 图舍儿也有些回过神来,慌张的看着商如意:“王妃的意思是,楚夫人把小殿下接到身边,他们就敢真的下手了,而且如果小殿下真的出了什么事,那责任就全在楚夫人身上!” “不错,” 商如意沉沉的点头,更咬着牙道:“难怪,他们用了这么多办法,却只把我禁足这段时间,他们就是要趁着这段时间,对元乾动手,再连消带打把楚夫人也扯进去。” 这一回图舍儿彻底慌了,如果说她最看重的就是商如意的安危,那么第二个就一定是世子元乾,毕竟那是商如意的第一个孩子,也是皇帝陛下最疼爱的皇长孙,如果元乾真的出了什么事,且不说她自己会多难过,他们会受到什么牵连,商如意一定会痛不欲生的! 商如意道:“如果真的让他们得手,那不仅害了元乾,也害了楚夫人!” “那我们该怎么办?赶紧提醒楚夫人吗?” 图舍儿说着便想要往外走,可走了两步又停下来,冲动之下她差一点就忘记了他们还在这里被禁足,根本不能离开这承乾殿一步。 图舍儿急得六神无主:“王妃,我们该怎么办?怎么才能提醒楚夫人?” “……” 虽然刚一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商如意大为震惊,但到了这个时候,她反倒又平静了下来,只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即便她已经平静了,可低头时才看到,墙角因为昨天下雨潮湿而生出的那些地衣已经被她碾得粉碎。商如意长出了一口气,慢慢道:“楚夫人把元乾接到她身边,也并非大错。如果她真的能照料周全,到底还是比留在慧姨身边安全,我也不愿元乾受任何委屈。” “……” “现在我们能做的,不是去提醒她,她可不傻,自然知道这个时候把元乾接到身边有多危险,她能这么做,也是深思熟虑之后做下的决定,那就不用我们再去提醒。” “……” “我们要做的,是尽快洗清我身上的冤屈,早日离开承乾殿!” 一听这个,图舍儿更是头皮发麻,虽然商如意昨天已经弄清楚了韩予慧他们是如何设下陷阱的,但现在他们被禁足在承乾殿,没有任何证据只有猜想,这是绝对不足以让他们洗清冤屈的。 于是说道:“可我们根本没有证据啊。” 商如意低着头沉默了半晌,终于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未必……” 就在他们主仆二人渐渐定下心神的时候,另一边的金玉苑却乱了起来。 自从江重恩出事以来,楚若胭晚上就一直睡得不太安稳,还特地让太医署的人给配了一些安神的药来吃才勉强得过,这一回又遇上了这样的事,加上前一天担惊受怕,所以入睡之前她又喝了半碗药,总算在静谧中慢慢睡着了。 即便如此,梦境中也并不安稳。 可就在她昏昏沉沉的睡到第二天早上的时候,突然被一阵莫名的心悸给惊醒了,睁开眼睛,就听见后院传来一阵细弱的哭声。 是元乾在哭。 楚若胭头昏脑涨,只当小孩子早上起来就要哭两声,只要奶娘给喂了奶自然就没事了,可过了一会儿,那哭声不仅没停反倒越来越声嘶力竭,而且哭得都快没力气了,楚若胭终于感觉到不对,急忙下了床,刚要出去,就看到盼青慌张的走过来对她说:“夫人,小殿下的情况不太对啊。” 楚若胭一听,立刻道:“赶紧把孩子抱过来,我看看怎么回事。” 不一会儿,冯奶娘便把元乾抱了过来,果然看到元乾在襁褓里哭得小脸通红,嘴唇却有些发白,好像喘不上气。 跟在一旁的长菀和卧雪也都是一脸焦急。 楚若胭问道:“怎么回事?他怎么一直哭?昨晚不是好好的吗?” 那冯奶娘道:“昨晚喝了药之后,小殿下的确是好了些,可到半夜的时候,奴婢就发现他睡得有些不安生,但小孩子夜起也是常事,所以奴婢以为没事。可天刚亮,他突然就这样——” “……” 楚若胭皱着眉头将元乾接过来,这孩子大哭不止,甚至哭得开始干呕,抽搐,楚若胭吓坏了,急忙道:“赶紧去太医署,请人过来给元乾看看!” 卧雪立刻道:“奴婢马上去!” 不一会儿她便带了人回来,仍旧是昨天那位太医丁要。 昨天元乾喝了药之后,循例他今天也要过来再看看的,却没想到大清早的金玉苑这边便过来叫人,也把他给吓了一跳,慌慌张张的跑过来,一看到小殿下哭成这样,他急忙上前按摩安抚,元乾哭了半日,终于慢慢的停下了哭泣,带着满脸的泪珠慢慢闭上了眼睛,可手脚还是微微抽搐着,显然并没有任何的好转。 周围人都惊出了一身冷汗。 而丁要摸了摸孩子的额头,又看了看他的鼻子和嘴,眉头顿时拧成了一个疙瘩。 楚若胭焦急的问道:“丁太医,元乾到底怎么了?之前都没这样啊。” 那丁要沉吟半晌,小心的问楚若胭道:“夫人,昨天微臣开的药,确定都让小殿下喝了吗?” 盼青一听这话就急了:“当然喝了!你这话什么意思?” 一旁的长菀和卧雪对视了一眼,也说道:“丁太医,你开的药除了夫人亲自尝了一口,小殿下嫌苦又吐了一口之外,后面的都是我们服侍他喝下去的。” “是啊,我们都可以保证。” 丁要的眉头拧得更紧了一些,喃喃道:“那就怪了。” 第969章 抓住他! 楚若胭紧张的看着他:“到底怎么了,你说清楚。” 丁要道:“微臣给小殿下开的药虽然比起成人的用药减了不少剂量,但都是有清肺润肺,止咳平喘的效用,若小殿下真的患上了百日咳,在初期也能对病情有所抑制;可现在看来,小殿下的病情非但没有减轻,反倒加重了一些。” “……” “若真的喝了那些药,就算不立刻见效,也绝不该加重的。” 楚若胭道:“昨晚元乾喝药的时候我们大家都在,绝无虚假!” 卧雪轻声道:“丁太医,那药没问题吧?” 一听这话,丁要的眉头也拧了起来,面露不悦之色,楚若胭忙说道:“丁太医,昨晚元乾喝了药之后,我看他的情况是好些了的,退了热,而且也肯吃东西了,只是昨晚——” 她说着抬头看了冯奶娘一眼,冯奶娘立刻道:“小殿下快天亮的时候开始睡得有些不安稳,奴婢以为他是饿着了,可这个时候小殿下就不怎么肯吃东西了。等到早上起来之后,小殿下的情况就开始不好了,不停的哭闹,而且刚刚还那样。” 丁要喃喃道:“难道,是药量太少了?” 他又看了看元乾,说道:“既然如此,那微臣再去斟酌一下方子,调整了剂量再给殿下抓药。” 楚若胭道:“好。烦请丁太医多费神。” 丁要道:“不敢,不敢。” 说完便背着药箱又下去了。 等到他离开,大殿中的众人仍旧眉头紧锁,神情凝重,并没有太轻松的样子,还是楚若胭让冯奶娘抱着元乾下去睡一会儿养足精神,能吃一些东西再喂他吃两口,冯奶娘立刻抱着元乾离开了。 站在一旁的长菀拉了卧雪一把,轻声道:“你说话的时候也留神。” 楚若胭看了他们两一眼,柔声道:“你们两也不要太紧张,昨天丁太医送来的方子我们也都看了,上面的药都是些正经润肺平喘的药,并没有什么不妥。对了,你们之前还说——” 长菀道:“小殿下对丁香有不应的症状。” 楚若胭道:“我也看了方子,那里面并没有任何的丁香。” 卧雪低着头道:“奴婢刚刚,多嘴了。” 楚若胭道:“不是怪你,谨慎自然是好的,但也不能因为自己太谨慎就得罪人。” 卧雪道:“奴婢知道了。” 楚若胭道:“你们也下去吧,都忙了一上午了。” “是。” 两人这才退下。 等到他们都离开了,楚若胭才浅浅的松了口气,整个人累得有些脱力的跌坐在卧榻上,盼青急忙上前扶着她,看她的嘴唇有些发干了立刻去沏了茶送到她手中,心疼的一边为她打扇扇风一边道:“夫人这一次真的是自找——” 楚若胭喝了一口茶,抬头看了她一眼,盼青只能悻悻的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楚若胭苦笑着摇头道:“我知道你心疼我。” “也就奴婢心疼夫人了!” “可现在只有我,我不管谁管?” “……” “再说了,我也不只是为了秦王,为了王妃管元乾的事。” 盼青轻轻的为她扇风,听到这话,诧异的睁大眼睛看着她:“那夫人还为了什么?” 楚若胭沉默了一下,叹息着道:“我也是真不忍心看元乾受苦。孩子还这么小,连话都不能说,受了苦头就只能哭,如果我真的不管他,还不知道有些人要怎么磋磨他呢。” “……” “恻隐之心人皆有之啊。” 见她这样说,盼青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平心而论,她也不是那种冷酷无情,对一个孩子的安危都可以不管不顾的人,只是她也是在宫中从小跟着新月公主长大,感情并不比图舍儿对商如意的浅,所以最关心的还是主人的安危,既然楚若胭打定主意要保护元乾,她也就认了。 于是轻声道:“只希望这一次小殿下的病能快些好,那个丁太医的药最好真的有效。” 说着,她又疑惑的道:“奇怪,昨晚小殿下明明是好些了的,怎么过了一晚上反倒不好了?” 听到这话,楚若胭的脸色也凝重了起来。 真的是药的问题吗? 这一次丁要回去并没有立刻送方子来,显然是前一次药方受到质疑,加上小殿下的病情不敢怠慢,所以斟酌了整整一夜,第二天中午才亲自送来,这个时候元乾的情况倒是稍微好转了一些,并没有像之前那样哭个不停,也没有咳嗽抽搐,但吃东西还是很艰难,而且吃了之后又吐了一回奶。 看着他这样,楚若胭心疼不已,所以药方送到手上,她更是仔仔细细的看了一回。 菊花、薄荷、杏仁、茯苓、陈皮,有些药加了剂量,有些则减去了些许,还去掉了昨天方子里的半夏,看上去的确更温和了一些,并没有什么异样。 楚若胭看了又看,终于道:“好,就照这个方子抓药去煎吧。” 丁要立刻把方子传了下去。 过了半个时辰,一个小太监将熬好的药送来了。 他捧着一个托盘小心翼翼的走进金玉苑,托盘上只放了一碗药,因为走了一大段路过来,为了避免汤药里落入灰尘或者漫洒出来,碗上依旧盖着一只盖子,也有一张黄色的,写明了药方和服药人的纸笺,确认无误之后,那小太监将盖子收了起来,说道:“请小殿下趁热服药。” 说完,便转身走了。 和之前一样,楚若胭仍然要拿起药碗来自己先喝一口,旁边的盼青看得直心疼,却也不好多说什么,倒是长菀和卧雪对视了一眼,两个人都想要开口请楚若胭把这件事交给他们来做。 可在刚把药碗递到嘴边的时候,楚若胭突然顿了一下,抬起头道:“等一下,你先不要走!” 她这话,是对着那正要退出金玉苑的小太监说的。 众人一愣,都不知怎么回事,而那小太监一只手已经缩在了袖子里,听到这话,突然加快脚步往外跑去。 楚若胭大声道:“抓住他!” 第970章 你们怎么一起来了? 今天没有早朝,但宇文渊也并未偷懒,早早的起身练了一套拳,又简单的用了些汤饼,之后便一直伏案疾书,批阅的奏疏直接堆积了两大摞,快到中午的时候才抬起头来,立刻感觉到脖子僵硬险些拧住。 “哎唷……” 他轻呼了一声,一旁的伺候的太监刘雨急忙上前扶着他坐起来,轻轻的为他揉捏肩膀松散筋骨。 宇文渊动了动脖子,问道:“玉明礼回来了吗?” 刘雨道:“玉公公还没回来。” 宇文渊沉默了一下,道:“给朕把茶端过来。” 刘雨立刻走到一边去为他沏了一杯茶,小心翼翼的捧上来,宇文渊喝了一口,可茶香并未驱散他心中的阴郁,连紧皱的眉头也未曾舒展半分,沉吟半晌之后,他又喝了一口,然后将茶杯递给刘雨,刚拿起笔准备继续批阅奏折,就感觉到手腕也酸痛无比,他忍不住皱起眉头揉了揉手腕。 “老了……” 听到他这样喃喃的低语,刘雨立刻道:“皇上这话可是哄人的,阖宫上下可再找不出第二个比皇上更龙精虎猛的人了。” 宇文渊苦笑道:“都快五十了,还龙精虎猛……” 正说着,外面有人来报,说是张婕妤和韩尚宫求见。 宇文渊道:“让他们进来吧。” 一边说一边又转了转脖子和手腕,总算感觉到肩膀和手腕都松缓了一些,抬头就看见张玉瓶和韩予慧走了进来,双双拜倒行礼,宇文渊挥了一下手让他们平身,然后道:“你们两一道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张玉瓶立刻上前来:“臣妾这些日子一直在和韩尚宫商议下个月皇上生辰的庆典,目前草拟出了一份册子,大致列出了庆典的流程,所请宾客名单,还有庆典应用之物,请皇上御览。” 说完,将手中的册子奉了上去。 宇文渊接过来翻看了两页,口中道:“朕都说过了不要太过铺张奢靡,你们啊……” 他虽然这么说,但听口气却并非全然抗拒,尤其看着要让西域各国海上诸国来使一道朝贺的时候,心中不由得又想起了虞明月之前所做的那首诗——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琉,这应该算是古往今来所有帝王最大的希望,也是因为那首诗让他对虞明月稍有改观,可真正落到自己身上,却还是有些犹豫。 韩予慧陪笑道:“皇上请看册子里所列的应用之物,已是十分俭省了。” 他说道:“这样,还是不好。” “……” “其实,朕本来就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办这寿辰。” 张玉瓶忙道:“皇上五十大寿,怎能不办寿辰,这传出去像什么话?” 宇文渊道:“朕是想着东都那边还在打仗,朕就如此大肆的庆贺生辰,让前线的将士作何感想?” 张玉瓶和韩予慧对视了一眼,张玉瓶立刻说道:“皇上五十大寿,本就应当好好的庆贺的,岂能随随便便的就过去了?再说了,前线的将士征战,不也是为了皇上,为了大盛王朝吗?若皇上的寿辰朝廷都不作出了一些表示,如何彰显我朝的声威名望呢?” 宇文渊看着她,目光似有些松动。 韩予慧也说道:“秦王殿下本就骁勇善战,此番率领大军出征,若一个月之后能为皇上拿下洛阳,那正该庆贺才对。皇上的寿辰,不就是一个大好机会吗?” 张玉瓶立刻道:“是啊,秦王孝心,一定会为皇上在一个月之内拿下洛阳的!” 听到这话,宇文渊的目光闪烁得更厉害了些。 宇文晔领兵出征已经一个月多了,之前原本想要往军中加派一名监军,思虑再三还是放弃了,虽然龙门渡一战之后,他跟宇文晔之间生出了一些嫌隙,可对于这个儿子的军事才能他还是非常了解的,心中也很明白,若没有他,宇文家未必能在这样的乱世以军功立足,更能一举承继大业王朝。 所以他非常相信,宇文晔是能拿下洛阳的。 只是,前方一点消息都没有,他对洛阳一线的战事也全然不知情,的确让他有些被动,以至于现在到底要不要出兵援助夏州,他也迟迟不能做决定。 若真如张玉瓶和韩予慧所说,宇文晔真能在自己生辰之前拿下洛阳,那就太好了。 若不能…… 宇文渊叹息了一声,淡淡道:“这些事情你们就不要多话了。战场上的事情瞬息万变,不是人意能左右的。” 两人对视了一眼,立刻道:“是。” 就在宇文渊继续翻看后面的流程,却没有再表示出抗拒的意思的时候,两仪殿门外突然跑来了一个小太监,往里头张望了一下,神情似有些慌张。刘雨见状立刻迎了出去,两个人在门外低声说了两句话。 宇文渊抬头看了一眼,道:“什么事?” 刘雨立刻走回来,说道:“皇上,承乾殿那边传来消息,秦王妃想要求见皇上。” “她?” 提起商如意,宇文渊的脸上露出了复杂的神情,他放下了手中的册子,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她见朕做什么,事情又还没查清楚,若还是前些天的那些话,就让她不必再说了。” 刘雨立刻道:“奴婢这就去回话。” 说完他便要往外走,可刚走到门口,就听见身后传来宇文渊的声音:“等一下。” 刘雨停了下来,只见宇文渊又低头沉思了片刻,然后说道:“让人把她带过来吧,朕也想听听,过去这两天了,她有什么说法。” “是,”刘雨应着,转身出去了。 宇文渊便让殿内两个伺候的小太监过来,把桌案上批阅了和没批阅的奏章分开拿走,清理了一下桌面之后,又重新给他沏了一杯茶来,刚刚做完这一切,就看到刘雨带着好几个人走了进来。 走在最前面的,正是商如意。 可跟在她身后的就不止是这些天在承乾殿照顾她的图舍儿,居然还有金玉苑的楚若胭等一干人等,更有那个叫卧雪的小宫女手里还抓着一个脸色惨白的小太监,跪在门外等候。 宇文渊愣了一下:“怎么回事?你们怎么一起来了?” 第972章 字迹 宇文渊的神情又是一凝,他沉默了一下,道:“你继续说。” 楚若胭道:“所以,是有人事先就把这个盖子放到了存放丁香粉末的药材里,染上了丁香的粉尘和味道。第一次,因为用量不多,所以服用汤药之后元乾的病情略有好转,但只一个晚上就产生了对丁香的不应,哭闹不止,还出现了抽搐的症状。” “……” “而这一次,主使者加重了剂量,是要置于元乾死地!” 宇文渊沉沉道:“是谁?” 听到他开口,楚若胭反倒安静下来,而商如意则抬起头,郑重的对上宇文渊凝重的目光,说道:“做这些事的,也就是诬陷儿臣与孙衔月私通的人,其目的就是让父皇将儿臣禁足,好趁着这段时间对元乾下手!” “……” 宇文渊的眉头拧得更紧了。 他沉思了片刻,沉重的气息慢慢的缓和了下来,道:“你说之前的事是有人诬陷,又如何证明。” 话音刚落,刚刚离开去千秋殿寻找证据的刘雨和图舍儿走了回来,图舍儿的手里还捧了一大摞宣纸,刘雨上前道:“皇上,秦王妃所说的证据在此。” 宇文渊道:“呈上来。” 图舍儿立刻将手中的那一摞宣纸放到了他面前的桌案上,宇文渊低头一看,是商如意练字所用的纸,上面也有她这些日子或自创,或抄录的一些诗歌,古文,笔走游龙,端是一幅幅精妙的好字。 即便现在心情沉重,宇文渊也在心里叹了一声。 但他看了两页,立刻又抬头看向商如意,道:“这,是什么证据?” 商如意道:“父皇,儿臣前些日子在千秋殿练字静心,所写的字都由图舍儿整理放置,而她整理的顺序是依照儿臣写字的日子。最早所写的,放在最上面。” “哦?” 宇文渊闻言,低头看了看放在最上面的那一张,是诗经中的《螽斯》一篇。 笔法柔软,但这种柔软透着一股僵硬,仿佛是硬生生的压下了心中的强悍和坚毅,所以即便刻意的柔和,可笔锋仍然透着一点刚性。 宇文渊又翻到了第二张,是抄录的《孙子兵法》。 这一张看起来就舒服得多,笔法苍劲,墨汁浓烈,只一看就透着一股骁勇和杀伐的意气,所谓见字如人,更可能是见字如心,抄录兵法的时候,心中想的是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难免用笔就带上了这样的杀气。 不过—— 宇文渊微微蹙眉抬头看了商如意一眼,似乎还是不明白到底证据为何,商如意则轻声道:“其实,儿臣真正所写的第一张,正如那晚儿臣告知父皇的,已经被人偷走了。” “……” “那一张所写的是无衣。” 宇文渊微微挑眉。 这一下,他倒是明白为什么第二张的《螽斯》笔法如此别扭了,因为刚刚写完了第一张,运笔之人心中的澎湃之意未曾消退,写第二张时难免就带上了那样的情绪,所以别扭,等写到第三张的兵法,就又顺畅了起来。 而这—— 商如意道:“还请父皇再把那张所谓的,儿臣写给孙衔月的书信拿来,比对一下。” 宇文渊心一动,立刻对刘雨道:“你去。” 那刘雨不敢怠慢,急忙转身要去,而商如意立刻又道:“公公去拿那封信的时候,请顺道把那晚的另一样证据,就是孙衔月留在千秋殿后院的那片碎衣也取来。” 刘雨一愣,转头看了她一眼,又看向宇文渊,宇文渊道:“去。” 刘雨急忙去了,不一会儿便取来了这两样东西。 商如意道:“证据在此,父皇一看便知。” 其实宇文渊的心中已经大概有数,他拿着那晚的那封书信又看了一遍,看完之后,又抬头看了看大殿上的人,那目光中的审视更深了几分。 一旁的韩予慧一直低着头,脸色似有些发白。 这种沉闷的气氛也让张玉瓶有些不安,她勉强笑道:“陛下,到底有什么不对。” 宇文渊平静的道:“秦王妃一开始所写的字,笔法苍劲,雄浑有力,跟这封写给孙衔月的信上的字迹,的确非常的相似。” “那不是——” “但,这是秦王妃前些日子刚开始练字的时候,所写的字迹。” 宇文渊说着,翻开了上面厚厚的宣纸,拿出了最后一张,不过脸色却是有些别扭,一直侍奉在他身边的张玉瓶低头看了一眼,立刻“哎唷”了一声,将脸偏向一边。 大殿上的众人都有些诧异,不知她到底看到了什么。 而商如意这个时候脸也有些发红,但还是抬起头,郑重的说道:“这首诗,是儿臣思念秦王所做,心境与之前大有不同,所以字迹也有所改变,请父皇明查。” 宇文渊没有说话,只轻轻的点了点头。 其实不用商如意说,他也看得出这首春意盎然的诗所写的心境为何,更一眼就看出,写到这个的时候,商如意的心情已经柔软了下来,笔法温柔,字与字之间有淡淡的练笔,行云流水中透着一股缠绵悱恻之意,全然是小儿女的柔情切切。 商如意道:“望父皇明查,写最后这一幅字的时候,已经是所谓的儿臣给孙衔月传递了那封书信,邀他千秋殿一会的当天,若真的是儿臣写的那封信,又是为了私会所写,儿臣的字迹该是这幅字上的模样,断不应该是数日之前的样子。” “……” “只可惜,偷字的人却不知道,他只是趁着灭白蚁,儿臣为避竹醋的刺激带着所有人离开,千秋殿空无一人的时候随意拿走了儿臣所写的,放在最上面的那一幅字,按照那上面的字迹模仿,写下了那封为了私通传递的书信。” 这时,韩予慧突然说道:“可是,谁能证明王妃的确被偷了一幅字呢?” “……” “这,似乎从头到尾都只是王妃自说自话而已。” 宇文渊回头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又看向商如意,商如意则淡淡一笑,平静的说道:“当然有人能证明。” 第973章 字迹可变,人心也可 韩予慧道:“莫非,王妃被禁足在承乾殿这几日,还抓到了贼?” “那倒不是,” 商如意平静的说道:“而是我想到,有人看到过我写的那幅字,可以为我作证。” 宇文渊道:“哦?是谁?” “父皇,是陶婕妤。” “她?” 商如意道:“是。陶婕妤受封婕妤的当天,正好到千秋殿来跟儿臣说了会儿话,也看了儿臣写的那些字,还有心与儿臣一道练字。只是,那个时候有人来传话,说父皇晚上要去陶婕妤处用膳,让她回去做准备,所以婕妤才匆匆离开。” 说着,商如意抬头看向宇文渊:“儿臣,没记错吧。” 宇文渊轻轻的点了点头。 他的记性不坏,更何况事情过去也没几天,还是刚刚册封陶晚吟为婕妤的当天发生的事,他当然记得很清楚。不仅记得自己当晚的确去了她宫中用膳,而且也记得两个人用膳的时候,陶晚吟提起了白天去千秋殿看望秦王妃和小元乾,还说要跟秦王妃一样多练字静心。 之后用完晚膳,他还捉着陶晚吟的手,写了一幅字。 说起来,他的心里多少有些感谢商如意,若不是因为她在自己跟前提起了陶晚吟,他之前竟一直未发现自己的后宫中还有这样一个兰心蕙质的女子,之前专宠张玉瓶,只觉得她柔媚动人,可细细相处下来,陶晚吟的温柔恬静,细心体贴并不逊于前者,令人舒心不已。 所以,提起陶晚吟,宇文渊的心境更平和了些。 而商如意又说道:“父皇若不信,尽可向陶婕妤问明,看她记不记得,那天在千秋殿看到过儿臣写的那幅字。” 宇文渊想了想,道:“立刻派人去传陶婕妤来两仪殿,朕要问她的话。” 下面的小太监领命急忙跑了出去,不一会儿便领着人来了。 陶晚吟带着巧舒匆匆赶来,因为走得太急,进入大殿的时候都有些气喘,然后就看到跪在大殿中央的众人,似也隐隐感觉到了什么,但她只看了一眼,便面不改色的上前来对着宇文渊叩拜行礼:“臣妾拜见皇上。” “平身吧。” 宇文渊虽然面色沉凝,但对她说话的时候口气却很温和:“叫你过来不为别的,刚刚秦王妃说,你前些日子曾经到千秋殿看过她写的字?” “是。” “是哪一天你还记得吗?” “正是臣妾蒙皇上恩宠,册封婕妤的那天。” “那,她写了一些什么,你可还记得?” “臣妾大概记得。” “你说说。” “有孙子兵法,有诗经无衣,还有一首,是当初扶风之战后,神倦阁赛诗会上夺魁的那首诗。” 韩予慧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干笑了一声道:“婕妤的记性真好。” 陶晚吟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微笑道:“本宫别无所好,就只喜欢一些诗词歌赋,恰好那天看到秦王妃写的那些。而且,秦王妃的字与寻常女子所写的不同,笔法高古苍劲,有千钧之力,是以印象深刻。” 说完,她又对着宇文渊道:“不知皇上问起这个是——” 宇文渊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点了点头,轻轻挥手道:“既然,你看到过她所写的诗经无衣,就够了。” 陶晚吟低头看了一眼商如意,心如明镜一般的闭上了嘴,乖乖的退到了他身边。 这一下,大殿上安静了下来。 眼看着宇文渊的神情似乎已经有所缓和,韩予慧紧握的双手在袖子里微微的发颤,指甲都扎进了掌心,这是她费尽心力,几乎赌上自己的一切设下的这一局,就是为了一举将商如意,将宇文元乾,甚至把楚若胭也一网打尽,这样一来,秦王一系基本上全军覆没,不仅如此,若他在军中知晓后方发生了这些事,一定会觉得是皇帝猜忌他,在背后对他下手,说不定他会在一怒之下做出一些失去理智的举动。 只要他一有这样的苗头,前方的齐王和商寿非就能立刻参他一本,到那个时候,皇帝就更有理由处置这个本就不太受他信任的儿子了。 原本一切都顺利进行,没想到被禁足了几天的商如意竟然想到从字迹上为自己洗清嫌疑。 不过,字迹也并非什么铁证。 想到这里韩予慧咬了咬牙,故意说道:“说到底,这些字都是出自王妃之手,字迹可变,人心也可。” “……” “再说了,就算千秋殿真的丢失了一幅字,也可能是服侍的人粗心遗落,未必就真的是有人偷走模仿王妃的笔迹,这一切都只是王妃的猜测而已,并无证据。” “……” “但孙衔月留在千秋殿后院的那片碎衣,却是他到过千秋殿,与王妃私会,实实在在的铁证。” 宇文渊又回头看了她一眼。 他的眼神带着一种仿佛要看穿人骨髓的冷意,韩予慧下意识的打了个寒颤。 但宇文渊并没有说什么,而是转过头去又看向了商如意,目光也同样清冷,仿佛在等着她的应答。 这一次,商如意不再回避韩予慧的目光,而是抬起头来直接看向她,目光锐利得反倒让韩予慧心中一悸。只听商如意冷静的说道:“韩尚宫的话有理,这也是我刚刚请刘雨公公顺道把那片破碎的衣裳也拿过来的原因。” 韩予慧脸色一变。 这一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刘雨手中的那块青灰色的碎布上,正是那天晚上孙衔月所穿的衣裳破碎的一片衣角。 商如意道:“韩尚宫刚刚说,这片碎衣是他到过千秋殿,与本宫私会的铁证。” 韩予慧梗着脖子道:“难道不是?” 商如意淡淡笑道:“不错,这的确是铁证。” 一听这话,周围的人全都露出了诧异的神情,像是不敢相信她会就此“承认”,连楚若胭也按捺不住的轻声道:“姐姐……” 韩予慧更是心中大喜,眼睛都亮了一下。 下一刻,就听商如意一字一字,清晰无比的说道:“但,这是我与孙衔月从未私下见面的铁证!” 陶晚吟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微笑道:“本宫别无所好,就只喜欢一些诗词歌赋,恰好那天看到秦王妃写的那些。而且,秦王妃的字与寻常女子所写的不同,笔法高古苍劲,有千钧之力,是以印象深刻。” 说完,她又对着宇文渊道:“不知皇上问起这个是——” 宇文渊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点了点头,轻轻挥手道:“既然,你看到过她所写的诗经无衣,就够了。” 陶晚吟低头看了一眼商如意,心如明镜一般的闭上了嘴,乖乖的退到了他身边。 这一下,大殿上安静了下来。 眼看着宇文渊的神情似乎已经有所缓和,韩予慧紧握的双手在袖子里微微的发颤,指甲都扎进了掌心,这是她费尽心力,几乎赌上自己的一切设下的这一局,就是为了一举将商如意,将宇文元乾,甚至把楚若胭也一网打尽,这样一来,秦王一系基本上全军覆没,不仅如此,若他在军中知晓后方发生了这些事,一定会觉得是皇帝猜忌他,在背后对他下手,说不定他会在一怒之下做出一些失去理智的举动。 只要他一有这样的苗头,前方的齐王和商寿非就能立刻参他一本,到那个时候,皇帝就更有理由处置这个本就不太受他信任的儿子了。 原本一切都顺利进行,没想到被禁足了几天的商如意竟然想到从字迹上为自己洗清嫌疑。 不过,字迹也并非什么铁证。 想到这里韩予慧咬了咬牙,故意说道:“说到底,这些字都是出自王妃之手,字迹可变,人心也可。” “……” “再说了,就算千秋殿真的丢失了一幅字,也可能是服侍的人粗心遗落,未必就真的是有人偷走模仿王妃的笔迹,这一切都只是王妃的猜测而已,并无证据。” “……” “但孙衔月留在千秋殿后院的那片碎衣,却是他到过千秋殿,与王妃私会,实实在在的铁证。” 宇文渊又回头看了她一眼。 他的眼神带着一种仿佛要看穿人骨髓的冷意,韩予慧下意识的打了个寒颤。 但宇文渊并没有说什么,而是转过头去又看向了商如意,目光也同样清冷,仿佛在等着她的应答。 这一次,商如意不再回避韩予慧的目光,而是抬起头来直接看向她,目光锐利得反倒让韩予慧心中一悸。只听商如意冷静的说道:“韩尚宫的话有理,这也是我刚刚请刘雨公公顺道把那片破碎的衣裳也拿过来的原因。” 韩予慧脸色一变。 这一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刘雨手中的那块青灰色的碎布上,正是那天晚上孙衔月所穿的衣裳破碎的一片衣角。 商如意道:“韩尚宫刚刚说,这片碎衣是他到过千秋殿,与本宫私会的铁证。” 韩予慧梗着脖子道:“难道不是?” 商如意淡淡笑道:“不错,这的确是铁证。” 一听这话,周围的人全都露出了诧异的神情,像是不敢相信她会就此“承认”,连楚若胭也按捺不住的轻声道:“姐姐……” 韩予慧更是心中大喜,眼睛都亮了一下。 下一刻,就听商如意一字一字,清晰无比的说道:“但,这是我与孙衔月从未私下见面的铁证!” 陶晚吟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微笑道:“本宫别无所好,就只喜欢一些诗词歌赋,恰好那天看到秦王妃写的那些。而且,秦王妃的字与寻常女子所写的不同,笔法高古苍劲,有千钧之力,是以印象深刻。” 说完,她又对着宇文渊道:“不知皇上问起这个是——” 宇文渊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点了点头,轻轻挥手道:“既然,你看到过她所写的诗经无衣,就够了。” 陶晚吟低头看了一眼商如意,心如明镜一般的闭上了嘴,乖乖的退到了他身边。 这一下,大殿上安静了下来。 眼看着宇文渊的神情似乎已经有所缓和,韩予慧紧握的双手在袖子里微微的发颤,指甲都扎进了掌心,这是她费尽心力,几乎赌上自己的一切设下的这一局,就是为了一举将商如意,将宇文元乾,甚至把楚若胭也一网打尽,这样一来,秦王一系基本上全军覆没,不仅如此,若他在军中知晓后方发生了这些事,一定会觉得是皇帝猜忌他,在背后对他下手,说不定他会在一怒之下做出一些失去理智的举动。 只要他一有这样的苗头,前方的齐王和商寿非就能立刻参他一本,到那个时候,皇帝就更有理由处置这个本就不太受他信任的儿子了。 原本一切都顺利进行,没想到被禁足了几天的商如意竟然想到从字迹上为自己洗清嫌疑。 不过,字迹也并非什么铁证。 想到这里韩予慧咬了咬牙,故意说道:“说到底,这些字都是出自王妃之手,字迹可变,人心也可。” “……” “再说了,就算千秋殿真的丢失了一幅字,也可能是服侍的人粗心遗落,未必就真的是有人偷走模仿王妃的笔迹,这一切都只是王妃的猜测而已,并无证据。” “……” “但孙衔月留在千秋殿后院的那片碎衣,却是他到过千秋殿,与王妃私会,实实在在的铁证。” 宇文渊又回头看了她一眼。 他的眼神带着一种仿佛要看穿人骨髓的冷意,韩予慧下意识的打了个寒颤。 但宇文渊并没有说什么,而是转过头去又看向了商如意,目光也同样清冷,仿佛在等着她的应答。 这一次,商如意不再回避韩予慧的目光,而是抬起头来直接看向她,目光锐利得反倒让韩予慧心中一悸。只听商如意冷静的说道:“韩尚宫的话有理,这也是我刚刚请刘雨公公顺道把那片破碎的衣裳也拿过来的原因。” 韩予慧脸色一变。 这一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刘雨手中的那块青灰色的碎布上,正是那天晚上孙衔月所穿的衣裳破碎的一片衣角。 商如意道:“韩尚宫刚刚说,这片碎衣是他到过千秋殿,与本宫私会的铁证。” 韩予慧梗着脖子道:“难道不是?” 商如意淡淡笑道:“不错,这的确是铁证。” 一听这话,周围的人全都露出了诧异的神情,像是不敢相信她会就此“承认”,连楚若胭也按捺不住的轻声道:“姐姐……” 韩予慧更是心中大喜,眼睛都亮了一下。 下一刻,就听商如意一字一字,清晰无比的说道:“但,这是我与孙衔月从未私下见面的铁证!” 陶晚吟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微笑道:“本宫别无所好,就只喜欢一些诗词歌赋,恰好那天看到秦王妃写的那些。而且,秦王妃的字与寻常女子所写的不同,笔法高古苍劲,有千钧之力,是以印象深刻。” 说完,她又对着宇文渊道:“不知皇上问起这个是——” 宇文渊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点了点头,轻轻挥手道:“既然,你看到过她所写的诗经无衣,就够了。” 陶晚吟低头看了一眼商如意,心如明镜一般的闭上了嘴,乖乖的退到了他身边。 这一下,大殿上安静了下来。 眼看着宇文渊的神情似乎已经有所缓和,韩予慧紧握的双手在袖子里微微的发颤,指甲都扎进了掌心,这是她费尽心力,几乎赌上自己的一切设下的这一局,就是为了一举将商如意,将宇文元乾,甚至把楚若胭也一网打尽,这样一来,秦王一系基本上全军覆没,不仅如此,若他在军中知晓后方发生了这些事,一定会觉得是皇帝猜忌他,在背后对他下手,说不定他会在一怒之下做出一些失去理智的举动。 只要他一有这样的苗头,前方的齐王和商寿非就能立刻参他一本,到那个时候,皇帝就更有理由处置这个本就不太受他信任的儿子了。 原本一切都顺利进行,没想到被禁足了几天的商如意竟然想到从字迹上为自己洗清嫌疑。 不过,字迹也并非什么铁证。 想到这里韩予慧咬了咬牙,故意说道:“说到底,这些字都是出自王妃之手,字迹可变,人心也可。” “……” “再说了,就算千秋殿真的丢失了一幅字,也可能是服侍的人粗心遗落,未必就真的是有人偷走模仿王妃的笔迹,这一切都只是王妃的猜测而已,并无证据。” “……” “但孙衔月留在千秋殿后院的那片碎衣,却是他到过千秋殿,与王妃私会,实实在在的铁证。” 宇文渊又回头看了她一眼。 他的眼神带着一种仿佛要看穿人骨髓的冷意,韩予慧下意识的打了个寒颤。 但宇文渊并没有说什么,而是转过头去又看向了商如意,目光也同样清冷,仿佛在等着她的应答。 这一次,商如意不再回避韩予慧的目光,而是抬起头来直接看向她,目光锐利得反倒让韩予慧心中一悸。只听商如意冷静的说道:“韩尚宫的话有理,这也是我刚刚请刘雨公公顺道把那片破碎的衣裳也拿过来的原因。” 韩予慧脸色一变。 这一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刘雨手中的那块青灰色的碎布上,正是那天晚上孙衔月所穿的衣裳破碎的一片衣角。 商如意道:“韩尚宫刚刚说,这片碎衣是他到过千秋殿,与本宫私会的铁证。” 韩予慧梗着脖子道:“难道不是?” 商如意淡淡笑道:“不错,这的确是铁证。” 一听这话,周围的人全都露出了诧异的神情,像是不敢相信她会就此“承认”,连楚若胭也按捺不住的轻声道:“姐姐……” 韩予慧更是心中大喜,眼睛都亮了一下。 下一刻,就听商如意一字一字,清晰无比的说道:“但,这是我与孙衔月从未私下见面的铁证!” 陶晚吟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微笑道:“本宫别无所好,就只喜欢一些诗词歌赋,恰好那天看到秦王妃写的那些。而且,秦王妃的字与寻常女子所写的不同,笔法高古苍劲,有千钧之力,是以印象深刻。” 说完,她又对着宇文渊道:“不知皇上问起这个是——” 宇文渊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点了点头,轻轻挥手道:“既然,你看到过她所写的诗经无衣,就够了。” 陶晚吟低头看了一眼商如意,心如明镜一般的闭上了嘴,乖乖的退到了他身边。 这一下,大殿上安静了下来。 眼看着宇文渊的神情似乎已经有所缓和,韩予慧紧握的双手在袖子里微微的发颤,指甲都扎进了掌心,这是她费尽心力,几乎赌上自己的一切设下的这一局,就是为了一举将商如意,将宇文元乾,甚至把楚若胭也一网打尽,这样一来,秦王一系基本上全军覆没,不仅如此,若他在军中知晓后方发生了这些事,一定会觉得是皇帝猜忌他,在背后对他下手,说不定他会在一怒之下做出一些失去理智的举动。 只要他一有这样的苗头,前方的齐王和商寿非就能立刻参他一本,到那个时候,皇帝就更有理由处置这个本就不太受他信任的儿子了。 原本一切都顺利进行,没想到被禁足了几天的商如意竟然想到从字迹上为自己洗清嫌疑。 不过,字迹也并非什么铁证。 想到这里韩予慧咬了咬牙,故意说道:“说到底,这些字都是出自王妃之手,字迹可变,人心也可。” “……” “再说了,就算千秋殿真的丢失了一幅字,也可能是服侍的人粗心遗落,未必就真的是有人偷走模仿王妃的笔迹,这一切都只是王妃的猜测而已,并无证据。” “……” “但孙衔月留在千秋殿后院的那片碎衣,却是他到过千秋殿,与王妃私会,实实在在的铁证。” 宇文渊又回头看了她一眼。 他的眼神带着一种仿佛要看穿人骨髓的冷意,韩予慧下意识的打了个寒颤。 但宇文渊并没有说什么,而是转过头去又看向了商如意,目光也同样清冷,仿佛在等着她的应答。 这一次,商如意不再回避韩予慧的目光,而是抬起头来直接看向她,目光锐利得反倒让韩予慧心中一悸。只听商如意冷静的说道:“韩尚宫的话有理,这也是我刚刚请刘雨公公顺道把那片破碎的衣裳也拿过来的原因。” 韩予慧脸色一变。 这一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刘雨手中的那块青灰色的碎布上,正是那天晚上孙衔月所穿的衣裳破碎的一片衣角。 商如意道:“韩尚宫刚刚说,这片碎衣是他到过千秋殿,与本宫私会的铁证。” 韩予慧梗着脖子道:“难道不是?” 商如意淡淡笑道:“不错,这的确是铁证。” 一听这话,周围的人全都露出了诧异的神情,像是不敢相信她会就此“承认”,连楚若胭也按捺不住的轻声道:“姐姐……” 韩予慧更是心中大喜,眼睛都亮了一下。 下一刻,就听商如意一字一字,清晰无比的说道:“但,这是我与孙衔月从未私下见面的铁证!” 陶晚吟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微笑道:“本宫别无所好,就只喜欢一些诗词歌赋,恰好那天看到秦王妃写的那些。而且,秦王妃的字与寻常女子所写的不同,笔法高古苍劲,有千钧之力,是以印象深刻。” 说完,她又对着宇文渊道:“不知皇上问起这个是——” 宇文渊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点了点头,轻轻挥手道:“既然,你看到过她所写的诗经无衣,就够了。” 陶晚吟低头看了一眼商如意,心如明镜一般的闭上了嘴,乖乖的退到了他身边。 这一下,大殿上安静了下来。 眼看着宇文渊的神情似乎已经有所缓和,韩予慧紧握的双手在袖子里微微的发颤,指甲都扎进了掌心,这是她费尽心力,几乎赌上自己的一切设下的这一局,就是为了一举将商如意,将宇文元乾,甚至把楚若胭也一网打尽,这样一来,秦王一系基本上全军覆没,不仅如此,若他在军中知晓后方发生了这些事,一定会觉得是皇帝猜忌他,在背后对他下手,说不定他会在一怒之下做出一些失去理智的举动。 只要他一有这样的苗头,前方的齐王和商寿非就能立刻参他一本,到那个时候,皇帝就更有理由处置这个本就不太受他信任的儿子了。 原本一切都顺利进行,没想到被禁足了几天的商如意竟然想到从字迹上为自己洗清嫌疑。 不过,字迹也并非什么铁证。 想到这里韩予慧咬了咬牙,故意说道:“说到底,这些字都是出自王妃之手,字迹可变,人心也可。” “……” “再说了,就算千秋殿真的丢失了一幅字,也可能是服侍的人粗心遗落,未必就真的是有人偷走模仿王妃的笔迹,这一切都只是王妃的猜测而已,并无证据。” “……” “但孙衔月留在千秋殿后院的那片碎衣,却是他到过千秋殿,与王妃私会,实实在在的铁证。” 宇文渊又回头看了她一眼。 他的眼神带着一种仿佛要看穿人骨髓的冷意,韩予慧下意识的打了个寒颤。 但宇文渊并没有说什么,而是转过头去又看向了商如意,目光也同样清冷,仿佛在等着她的应答。 这一次,商如意不再回避韩予慧的目光,而是抬起头来直接看向她,目光锐利得反倒让韩予慧心中一悸。只听商如意冷静的说道:“韩尚宫的话有理,这也是我刚刚请刘雨公公顺道把那片破碎的衣裳也拿过来的原因。” 韩予慧脸色一变。 这一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刘雨手中的那块青灰色的碎布上,正是那天晚上孙衔月所穿的衣裳破碎的一片衣角。 商如意道:“韩尚宫刚刚说,这片碎衣是他到过千秋殿,与本宫私会的铁证。” 韩予慧梗着脖子道:“难道不是?” 商如意淡淡笑道:“不错,这的确是铁证。” 一听这话,周围的人全都露出了诧异的神情,像是不敢相信她会就此“承认”,连楚若胭也按捺不住的轻声道:“姐姐……” 韩予慧更是心中大喜,眼睛都亮了一下。 下一刻,就听商如意一字一字,清晰无比的说道:“但,这是我与孙衔月从未私下见面的铁证!” 陶晚吟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微笑道:“本宫别无所好,就只喜欢一些诗词歌赋,恰好那天看到秦王妃写的那些。而且,秦王妃的字与寻常女子所写的不同,笔法高古苍劲,有千钧之力,是以印象深刻。” 说完,她又对着宇文渊道:“不知皇上问起这个是——” 宇文渊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点了点头,轻轻挥手道:“既然,你看到过她所写的诗经无衣,就够了。” 陶晚吟低头看了一眼商如意,心如明镜一般的闭上了嘴,乖乖的退到了他身边。 这一下,大殿上安静了下来。 眼看着宇文渊的神情似乎已经有所缓和,韩予慧紧握的双手在袖子里微微的发颤,指甲都扎进了掌心,这是她费尽心力,几乎赌上自己的一切设下的这一局,就是为了一举将商如意,将宇文元乾,甚至把楚若胭也一网打尽,这样一来,秦王一系基本上全军覆没,不仅如此,若他在军中知晓后方发生了这些事,一定会觉得是皇帝猜忌他,在背后对他下手,说不定他会在一怒之下做出一些失去理智的举动。 只要他一有这样的苗头,前方的齐王和商寿非就能立刻参他一本,到那个时候,皇帝就更有理由处置这个本就不太受他信任的儿子了。 原本一切都顺利进行,没想到被禁足了几天的商如意竟然想到从字迹上为自己洗清嫌疑。 不过,字迹也并非什么铁证。 想到这里韩予慧咬了咬牙,故意说道:“说到底,这些字都是出自王妃之手,字迹可变,人心也可。” “……” “再说了,就算千秋殿真的丢失了一幅字,也可能是服侍的人粗心遗落,未必就真的是有人偷走模仿王妃的笔迹,这一切都只是王妃的猜测而已,并无证据。” “……” “但孙衔月留在千秋殿后院的那片碎衣,却是他到过千秋殿,与王妃私会,实实在在的铁证。” 宇文渊又回头看了她一眼。 他的眼神带着一种仿佛要看穿人骨髓的冷意,韩予慧下意识的打了个寒颤。 但宇文渊并没有说什么,而是转过头去又看向了商如意,目光也同样清冷,仿佛在等着她的应答。 这一次,商如意不再回避韩予慧的目光,而是抬起头来直接看向她,目光锐利得反倒让韩予慧心中一悸。只听商如意冷静的说道:“韩尚宫的话有理,这也是我刚刚请刘雨公公顺道把那片破碎的衣裳也拿过来的原因。” 韩予慧脸色一变。 这一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刘雨手中的那块青灰色的碎布上,正是那天晚上孙衔月所穿的衣裳破碎的一片衣角。 商如意道:“韩尚宫刚刚说,这片碎衣是他到过千秋殿,与本宫私会的铁证。” 韩予慧梗着脖子道:“难道不是?” 商如意淡淡笑道:“不错,这的确是铁证。” 一听这话,周围的人全都露出了诧异的神情,像是不敢相信她会就此“承认”,连楚若胭也按捺不住的轻声道:“姐姐……” 韩予慧更是心中大喜,眼睛都亮了一下。 下一刻,就听商如意一字一字,清晰无比的说道:“但,这是我与孙衔月从未私下见面的铁证!” 陶晚吟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微笑道:“本宫别无所好,就只喜欢一些诗词歌赋,恰好那天看到秦王妃写的那些。而且,秦王妃的字与寻常女子所写的不同,笔法高古苍劲,有千钧之力,是以印象深刻。” 说完,她又对着宇文渊道:“不知皇上问起这个是——” 宇文渊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点了点头,轻轻挥手道:“既然,你看到过她所写的诗经无衣,就够了。” 陶晚吟低头看了一眼商如意,心如明镜一般的闭上了嘴,乖乖的退到了他身边。 这一下,大殿上安静了下来。 眼看着宇文渊的神情似乎已经有所缓和,韩予慧紧握的双手在袖子里微微的发颤,指甲都扎进了掌心,这是她费尽心力,几乎赌上自己的一切设下的这一局,就是为了一举将商如意,将宇文元乾,甚至把楚若胭也一网打尽,这样一来,秦王一系基本上全军覆没,不仅如此,若他在军中知晓后方发生了这些事,一定会觉得是皇帝猜忌他,在背后对他下手,说不定他会在一怒之下做出一些失去理智的举动。 只要他一有这样的苗头,前方的齐王和商寿非就能立刻参他一本,到那个时候,皇帝就更有理由处置这个本就不太受他信任的儿子了。 原本一切都顺利进行,没想到被禁足了几天的商如意竟然想到从字迹上为自己洗清嫌疑。 不过,字迹也并非什么铁证。 想到这里韩予慧咬了咬牙,故意说道:“说到底,这些字都是出自王妃之手,字迹可变,人心也可。” “……” “再说了,就算千秋殿真的丢失了一幅字,也可能是服侍的人粗心遗落,未必就真的是有人偷走模仿王妃的笔迹,这一切都只是王妃的猜测而已,并无证据。” “……” “但孙衔月留在千秋殿后院的那片碎衣,却是他到过千秋殿,与王妃私会,实实在在的铁证。” 宇文渊又回头看了她一眼。 他的眼神带着一种仿佛要看穿人骨髓的冷意,韩予慧下意识的打了个寒颤。 但宇文渊并没有说什么,而是转过头去又看向了商如意,目光也同样清冷,仿佛在等着她的应答。 这一次,商如意不再回避韩予慧的目光,而是抬起头来直接看向她,目光锐利得反倒让韩予慧心中一悸。只听商如意冷静的说道:“韩尚宫的话有理,这也是我刚刚请刘雨公公顺道把那片破碎的衣裳也拿过来的原因。” 韩予慧脸色一变。 这一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刘雨手中的那块青灰色的碎布上,正是那天晚上孙衔月所穿的衣裳破碎的一片衣角。 商如意道:“韩尚宫刚刚说,这片碎衣是他到过千秋殿,与本宫私会的铁证。” 韩予慧梗着脖子道:“难道不是?” 商如意淡淡笑道:“不错,这的确是铁证。” 一听这话,周围的人全都露出了诧异的神情,像是不敢相信她会就此“承认”,连楚若胭也按捺不住的轻声道:“姐姐……” 韩予慧更是心中大喜,眼睛都亮了一下。 下一刻,就听商如意一字一字,清晰无比的说道:“但,这是我与孙衔月从未私下见面的铁证!” 第974章 竹醋 一听这话,所有人都惊了一下。 宇文渊的目光微微闪烁,但他的神情仍旧平静,只问道:“如何证明,你说。” 商如意道:“父皇可以让刘公公闻一闻那片碎衣的味道。” “闻味道?” 宇文渊有些诧异,转头看了那刘雨一眼,示意他照做,刘雨急忙将那碎布凑到鼻子下面闻了闻,顿时睁大了眼睛:“这,这是——” 他支支吾吾的,却又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宇文渊直接伸手拿过来自己闻了一下。 周围的人都目光灼灼的盯着他,只见他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沉默了半晌却没说什么,而是顺手递给了一旁的陶晚吟。陶晚吟接过来只闻了一下,立刻说道:“这上面,好像有股竹醋的味道。” “……!” 商如意暗暗的在心里长舒了一口气。 在承乾殿的这两天,她虽然已经把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都估算了一遍,大概推测出了对方是如何设计,如何引她入彀,但毕竟没有百分百的把握,如今听到陶晚吟说那片碎衣上有竹醋,便知自己的推测无误。 接下来的事情,也就好办了。 于是她说道:“不错,前些日子白蚁肆虐,宫中以竹醋灭白蚁,想必大家对这个味道都不陌生的。” 张玉瓶轻笑了一声,道:“是啊,那个味道沾得阖宫上下到处都是,怪难闻的。不过秦王妃,这片碎衣上有竹醋的味道,又说明什么呢?” 商如意看着她,微笑道:“张婕妤住在淑景宫,内廷灭白蚁的日子是在两仪殿和太极殿之后的第二天,又有其他几处宫殿被白蚁侵蚀的情况严重,所以轮到千秋殿的时候,已经是父皇为张婕妤和陶婕妤庆贺生辰的那一天了。” “……” “也就是所谓的,孙衔月到千秋殿,与我私会的那天。” 韩予慧道:“这又有什么问题?” 商如意淡淡笑道:“韩尚宫忙于宫中各处治理白蚁的事务,大概没有注意到,千秋殿熏蒸竹醋治白蚁的时候,是那天中午。” “……” “中午熏蒸的竹醋味道,怎么会沾染到晚上到千秋殿来的孙衔月留下的这片碎衣上呢?” “……” “难道,孙衔月是中午来的?” “……” “可那天中午,熏蒸竹醋的时候因为气味难闻,我带着所有人都离开了千秋殿,去金玉苑和楚夫人说话了。” “不错!” 商如意的话音刚落,楚若胭立刻接过话头:“那天中午,如意姐姐为了避开竹醋熏蒸的味道,的确是带着元乾,还有千秋殿中所有人都来了儿臣的金玉苑,金玉苑上下所有人都可以作证!” 跪在她身边的盼青也道:“奴婢也可以作证!” 宇文渊看着他们,轻轻的点了点头。 这个时候,韩予慧有些慌神了,而就在她目光闪烁不定的时候,商如意反倒主动看向了她,微笑着道:“韩尚宫,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天之所以闹出我与孙衔月‘私会’的事,好像是那晚你带在身边的那个名叫纹樱的宫女说,她看到了有人从千秋殿翻出来。” “……” “那孙衔月到底是中午到的千秋殿,还是晚上到的?” 听到这话,楚若胭等人都有些诧异,连宇文渊都意外的看了她一眼。 刚刚衣衫碎布上的竹醋味,已经能大致证明商如意没有和孙衔月私会,怎么这个时候她抓住机会洗清自己的冤屈,反倒再去找上韩予慧的“麻烦”了? 不过,众人都没有说话。 韩予慧显然也有些诧异,但她立刻镇定下来,勉强笑道:“当然是晚上。” 商如意道:“晚上来的,怎么他的衣裳还能沾上中午所用的竹醋呢?” “……”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天下午,还下了一场雨。” “……” “且不说熏蒸了竹醋之后都通风散了味道,难道下雨还能有竹醋残留吗?” 韩予慧看了一眼陶晚吟手中的碎布,突然道:“奴婢看,这碎布上不过就是染上了一些竹醋的气味,现在几不可闻,可见并不是真的沾上了竹醋。” 说到这里,她立刻道:“除非,这碎布上真的沾了竹醋,才能证明他是中午来的。” 听到这话楚若胭狠狠的瞪了她一眼:“韩尚宫,这片碎布是灰色的,沾没沾上竹醋谁能看得出来?你这不是为难人吗?” 见她着急,韩予慧反倒笑了,再看了一眼那青灰色的碎布,自信满满的说道:“夫人这是说哪里话,奴婢也只是据实而言罢了,毕竟晚上来的人,身上是沾不了中午熏蒸的竹醋的。” 楚若胭顿时哑口无言。 而就在这时,商如意突然目光锐利的看向她:“如果,这上面沾上了竹醋,又如何?” “……!” 韩予慧被她的目光看得一愣。 从第一天,商如意嫁到太原,和她在别苑相见,到如今也有好几年了,韩予慧当然也知道这个女子的聪慧,更有些惊讶她能以女子之身上战场,与宇文晔并肩作战,但即便这样,商如意也很少露出如此犀利的目光。 这目光,甚至比她说出的话,还让韩予慧有些无所适从。 而看着她有些茫然的样子,商如意反倒更咄咄逼人,又加重了口气道:“韩尚宫,我在问你,如果我能证明这东西上面沾染了竹醋,又如何!?” 这一句话,几乎已经把韩予慧逼到了绝路上。 事实上,大殿上的人早就已经看出来,这一回是秦王妃和韩尚宫之间的对峙,如果商如意真能证明她的无辜,那么炮制出这一连串所谓“私会”证据的人,只怕就是她韩予慧! 就在韩予慧不知如何应对的时候,宇文渊突然道:“如果这片碎衣上真的沾染了竹醋,至少,也能证明留下这片碎衣的时候是中午,秦王妃不在千秋殿,并没有私会这样的事。” 听到他加重了“至少”二字的口气,商如意看向他的目光也闪烁了一下。 也就是说—— 她立刻道:“父皇英明!” 宇文渊看着她:“你要如何证明?” 第975章 人证彻底没有了! 商如意立刻回头看了一眼,一直跪在她身后的图舍儿急忙上前,从袖子里拿出了一只小瓷瓶。 宇文渊道:“这是——” 商如意道:“父皇,这是儿臣用在承乾殿的墙角下找到的一些石蕊地衣制成的药汁。” “这,有什么用?” “这东西,能让竹醋现形。” “哦?” 商如意道:“为了更清楚一些,父皇可以让人送些竹醋来,儿臣先演示一遍给父皇看,看过之后,就明白儿臣要如何让这衣裳上的竹醋现形了。” 宇文渊立刻道:“刘雨,去取些来。” 那刘雨慌忙去了,只片刻便取来了半杯竹醋,放到了宇文渊的面前,竹醋是淡黄色半透明的,在杯子里微微荡漾着。 宇文渊道:“你要如何做?” 商如意将那瓷瓶的盖子打开,从里面倒出了两滴紫蓝色的药汁,轻轻的滴落在那杯子里。 跪在大殿上的众人都伸长了脖子,可惜什么都看不到,只有宇文渊和他身后的张玉瓶、陶晚吟低下头,看着杯子里的竹醋被滴落下来的药汁激起了一圈涟漪。 然后—— 陶晚吟惊讶的睁大了眼睛:“哎呀,竹醋变红了!” 一直站在旁边,脖子都有些僵硬的韩予慧一听,急忙上前一步来看,果然,那淡黄色的竹醋微微晃荡了两下,随着滴落下去的石蕊药汁慢慢变成了粉红色。 商如意道:“儿臣所捣取的汁水有限,只能放这一些,所以颜色变得不深,若多放些,这杯子里的竹醋都会变红。” 她说着,又看向那片碎布:“不过,只这一小瓶,让那片碎布上的竹醋变红,倒是足够了!” 这一下,韩予慧的脸色已经有些发白。 商如意淡淡的看了她一眼,然后道:“烦请婕妤——” 陶晚吟立刻将手中的那片碎布放到了桌案上,并且细心的铺开,商如意对着她点了点头,然后将那小瓷瓶中的汁液倒出了大半在那碎布上。 一瞬间,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到了这个时候,商如意反倒非常的平静,她甚至没有去看那碎布上颜色的反应,而是抬起头来,目光冷静更冷峻的盯着一边已经满头大汗的韩予慧,虽然这个时候商如意的目光如刀,可她也感觉不到了,因为她的全副心神都聚焦在了那片碎布上。 然后,蓦地瞪大了双眼。 就听见有人倒抽冷气,有人长舒了一口气,也有人发出了一声欣喜的低呼。 “变红了!” 这个时候,商如意也顾不上是谁在喊,她只平静的低下头去,那铺在桌案上的碎布果然好几处变得赤红,呈现在那青灰的颜色上,格外的扎眼。 商如意拿着木塞,塞回了手中的瓷瓶上,然后抬头看向宇文渊。 陶晚吟也看向了宇文渊,道:“皇上,这——” 商如意道:“父皇,这片碎衣上不仅沾染了竹醋,而且还沾染了不少,如果真的是孙衔月晚上到千秋殿与儿臣私会后留下的,顶多只是沾染上一些气味而已。” “……” “但这片碎衣能沾这么多竹醋,只可能是一个时候留下的。” “……” “就是那天中午,来人熏蒸竹醋驱散白蚁的时候,有人趁儿臣离开,千秋殿内空无一人,留了这片事先就从孙衔月身上撕下来的衣裳的碎片,借以诬陷儿臣与他私通。” “……” “而那封信,也是有人伪造。” 陶晚吟立刻道:“是谁要陷害秦王妃?” 商如意看了她一眼,眼神却有些闪烁。 其实到了这个时候,已经证明了自己的清白,理所当然的就应该指认诬陷自己的罪魁祸首,但问题就在于,她还没来得及想清楚该如何找到这一切跟韩予慧的关系,因为楚若胭派人来告诉她元乾被人谋害,所以她匆匆的赶到两仪殿,目前所有的一切都只是物证,而她被禁足在承乾殿内,根本没有办法找到任何的人证。 但幸好,现在有一个人证在他们手上了! 于是,商如意话头一转,道:“一切的一切,的确是有人要陷害我,但陷害我的目的,却并非真的针对我。” 宇文渊听到这里,突然眉头一拧:“你是说——” 商如意道:“做这些事情的人最终的目的,是元乾。这个人想要利用儿臣被禁足承乾殿,不在元乾的身边,除掉这个孩子!” 宇文渊的眼睛渐渐红了。 商如意转头道:“卧雪,把人带进来!” 她的话音刚落,外面突然传来了一阵喧闹声,就听见卧雪大喊道:“你,你怎么了?你——” 众人大惊,全都转头看向殿外,只见卧雪一直揪着的那个小太监软绵绵的倒在地上,嘴角流出了一抹腥红。卧雪大惊失色,用力的拉扯起他,掰开那人的嘴一看,顿时惊呆了。 商如意急忙问道:“怎么回事?” 卧雪又悔又恨走到大殿门口,愧疚的道:“王妃,这个人他,他咬舌自尽了……” 商如意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一旁的楚若胭更是不敢置信,慌忙的跑出去看了一眼,立刻吓得脸色惨白,旁边的盼青急忙将她护在身后,而张玉瓶和陶晚吟只往外看了一眼,也都吓得不轻。 唯有韩予慧,苍白的脸上闪过了一丝庆幸的神情。 糟了…… 商如意这一下心乱如麻。 刚刚,她只顾着把前因后果说清楚,用这一次加害元乾的这个人证来填补之前诬陷自己与孙衔月私通的事情里没有人证的空缺,却忘了一件事——谋害皇孙,这是要砍头,甚至要诛九族的大罪,就算有幕后主使者,这个动手的小太监也一定活不了! 而且,会死得很惨! 所以这个小太监在惊惧交加之中,选择了在此时自尽。 这样一来,人证就彻底没有了! 就算刚刚韩予慧对着自己咄咄逼人,甚至已经把企图写在了脸上,但如果没有人证证明是她做的这一切,恐怕—— 就在商如意心中又气又恨,却已经无法可想的时候,外面突然又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只听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殿外响起:“皇上!” 是玉公公的声音! 第976章 一定要朕,亲自来问吗? 所有人如同受到了某种牵引一般,全都抬起头来,齐刷刷的往外看去,果然看到那熟悉的身影匆匆的走到两仪殿前,不知是因为劳累还是别的关系,走到门口的时候甚至还扶着门喘了一下,才迈步进来。 不是别人,正是一早就消失了踪影的玉公公。 而走近两仪殿时,他就看到殿外的尸体,一走近大殿,又看到了这些人,脸上也露出了一丝惊诧的神情。 但立刻他就明白过来什么,不慌不忙的走到大殿中央对着宇文渊叩拜道:“奴婢拜见皇上,拜见张婕妤,陶婕妤。奴婢拜见秦王妃。” 看到他,商如意还是有些意外,但这个时候,再是意外也弥补不了心中的悔恨。 她只能轻轻的点头,便要别开脸去。 可就在目光与玉公公交汇的一瞬间,却从那双向来都笑得弯弯的,看上去和蔼可亲,却始终蕴藏着无数精明与算计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点异样的光芒,她心中一凛,像是察觉到了什么,顿时屏住了呼吸盯着对方。 而看到玉公公来,宇文渊的神情则更复杂了一些。 他说道:“你,事情办完了?” 玉公公道:“奴婢不辱使命。” “如何?” “人,已经带到外面了,事情,也查清楚了。” “把人带进来吧。” 宇文渊说着,又重新坐回到了御案后,似乎很平静的样子,可商如意却听到了一阵很轻微的,啪啪的声音,她对这个声音倒不陌生,宇文晔在用力攥紧拳头的时候,就会挣得指关节这样作响,一般情况下是他极力压制心中的某种情绪,甚至——某种情绪已经濒临崩溃的前兆。 商如意看着宇文渊放在桌案上,因为攥得太紧而手背上青筋都根根暴起的拳头,不动声色的转过头去。 玉公公领命后,立刻走到门口,对着外面一挥手,只见几个侍卫押着一个小宫女走了进来。 纹樱! 一看到那个一脸惨白,惊恐万状的小宫女的样子,商如意立刻睁大了双眼。 而韩予慧已经失声低呼了出来:“纹樱!你——” 她有些慌乱,看着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的纹樱,又立刻转头看向默默坐在大殿上方的宇文渊,这个时候,整个两仪殿内的气氛已经紧绷到令所有人都快要窒息的程度,韩予慧想要说什么,可张开嘴,却一个字,甚至连一点喘息的声音都发不出来。 唯一能开口的,只有宇文渊。 他沉声道:“玉明礼,把你查明的事情说清楚。” “是,” 玉公公走到那纹樱的身边,低头看了那张惨白的,哭得涕泪横流,狼狈不堪的小脸,然后说道:“奴婢已经查明,这个叫纹樱的宫女家中有一个病重的老母亲,每月需要十几两纹银的药钱,她在宫中所有的薪俸全都花在了这上面,还卖了家里的地,却还是欠下了大笔的债。而就在前些日子,她家突然还清了所有债务,还有了余钱为她母亲买药治病。” 说着,他一伸手,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布包,拆开来,里面是几张银票和一些碎银子。 他奉到宇文渊的面前,道:“有人给了她三百两银子,让她在皇上举办宫宴的当晚,捏造看到有男人从千秋殿后院翻出来的谣言,她答应了对方。这三百两银子已经花去二十七两六钱,余下的皆在此处。” “……!” 这一下,虽然在场的人仍旧不敢发出一声喘息,但整个大殿却好像一下子沸腾了。 楚若胭他们看着那纹樱,一个个目露仇恨,却又欣喜不已,原本以为那个动手的小太监死了,他们就找不到人证,只怕这件事又要成一个无头公案,却没想到,人证居然被玉公公找出来了。 图舍儿甚至在一旁偷偷的双手合十,默念道:“阿弥陀佛,老天有眼。” 长菀走到她身边,轻轻的拉了一下她的袖子。 而商如意,这个时候也僵在原地一动不动,但跟刚刚看着那个小太监咬舌自尽后的无助绝望不同,这一刻的僵硬,是不敢置信,也是大喜过望后的不知所措。 原来,宇文渊也在查这件事! 他未必知晓自己的字如何被人偷走,仿冒,也未必知晓竹醋和那片碎衣的破绽,但以他治家、治军多年,如今更是在治理天下的经验,他早就明白,这件事需要一个实实在在的人证。 而所谓目睹了一切的纹樱,就是这件事的关键。 所以,他才会让一直跟在身边的亲信大太监玉公公出宫去纹樱的家里查明情况,这样一来再找到纹樱,她也就无从抵赖,只能把一切和盘托出。 这,才是一击即中! 商如意看着宇文渊,心中澎湃不已,又不知该说什么,只能用力的握紧了拳头,轻声道:“父——” 可话没出口,她就闭上了嘴。 因为她看得出来,这一刻的宇文渊,跟大殿上的任何人都不同,楚若胭他们欣喜若狂,若不是还顾忌着皇帝陛下,他们早就弹冠相庆,手舞足蹈了;也不像张婕妤和陶婕妤,虽然一个有些失落尴尬,另一个则欣慰欢喜,但到底跟他们的关系也不大……还有,站在大殿另一边,始终一言不发的那个人,她脸色惨白,四肢僵硬,仿佛死了半个。 宇文渊与所有人,都不一样。 他的眼睛一下子变得很黑,很深,好像一个无底的深潭,没有看向说明一切的玉公公,也没有看向那已经惧怕得筋骨酸软,只能跪在地上连连磕头的纹樱,而是低着头,一直看着那银票和碎银子。 然后,便是沉默。 这长久的沉默一下子就变得非常的突兀,好像重重的撞击到了每个人的面前,原本欢喜万分的楚若胭他们甚至也察觉到了什么,纷纷屏住了呼吸,小心翼翼的跪在原地。 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聚焦到了宇文渊的身上。 而他,仍旧看着那一堆银票和碎银子,眼神中没有情绪,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度。 不知过了多久,他道:“一定要朕,亲自来问吗?” 说着,他一伸手,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布包,拆开来,里面是几张银票和一些碎银子。 他奉到宇文渊的面前,道:“有人给了她三百两银子,让她在皇上举办宫宴的当晚,捏造看到有男人从千秋殿后院翻出来的谣言,她答应了对方。这三百两银子已经花去二十七两六钱,余下的皆在此处。” “……!” 这一下,虽然在场的人仍旧不敢发出一声喘息,但整个大殿却好像一下子沸腾了。 楚若胭他们看着那纹樱,一个个目露仇恨,却又欣喜不已,原本以为那个动手的小太监死了,他们就找不到人证,只怕这件事又要成一个无头公案,却没想到,人证居然被玉公公找出来了。 图舍儿甚至在一旁偷偷的双手合十,默念道:“阿弥陀佛,老天有眼。” 长菀走到她身边,轻轻的拉了一下她的袖子。 而商如意,这个时候也僵在原地一动不动,但跟刚刚看着那个小太监咬舌自尽后的无助绝望不同,这一刻的僵硬,是不敢置信,也是大喜过望后的不知所措。 原来,宇文渊也在查这件事! 他未必知晓自己的字如何被人偷走,仿冒,也未必知晓竹醋和那片碎衣的破绽,但以他治家、治军多年,如今更是在治理天下的经验,他早就明白,这件事需要一个实实在在的人证。 而所谓目睹了一切的纹樱,就是这件事的关键。 所以,他才会让一直跟在身边的亲信大太监玉公公出宫去纹樱的家里查明情况,这样一来再找到纹樱,她也就无从抵赖,只能把一切和盘托出。 这,才是一击即中! 商如意看着宇文渊,心中澎湃不已,又不知该说什么,只能用力的握紧了拳头,轻声道:“父——” 可话没出口,她就闭上了嘴。 因为她看得出来,这一刻的宇文渊,跟大殿上的任何人都不同,楚若胭他们欣喜若狂,若不是还顾忌着皇帝陛下,他们早就弹冠相庆,手舞足蹈了;也不像张婕妤和陶婕妤,虽然一个有些失落尴尬,另一个则欣慰欢喜,但到底跟他们的关系也不大……还有,站在大殿另一边,始终一言不发的那个人,她脸色惨白,四肢僵硬,仿佛死了半个。 宇文渊与所有人,都不一样。 他的眼睛一下子变得很黑,很深,好像一个无底的深潭,没有看向说明一切的玉公公,也没有看向那已经惧怕得筋骨酸软,只能跪在地上连连磕头的纹樱,而是低着头,一直看着那银票和碎银子。 然后,便是沉默。 这长久的沉默一下子就变得非常的突兀,好像重重的撞击到了每个人的面前,原本欢喜万分的楚若胭他们甚至也察觉到了什么,纷纷屏住了呼吸,小心翼翼的跪在原地。 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聚焦到了宇文渊的身上。 而他,仍旧看着那一堆银票和碎银子,眼神中没有情绪,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度。 不知过了多久,他道:“一定要朕,亲自来问吗?” 说着,他一伸手,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布包,拆开来,里面是几张银票和一些碎银子。 他奉到宇文渊的面前,道:“有人给了她三百两银子,让她在皇上举办宫宴的当晚,捏造看到有男人从千秋殿后院翻出来的谣言,她答应了对方。这三百两银子已经花去二十七两六钱,余下的皆在此处。” “……!” 这一下,虽然在场的人仍旧不敢发出一声喘息,但整个大殿却好像一下子沸腾了。 楚若胭他们看着那纹樱,一个个目露仇恨,却又欣喜不已,原本以为那个动手的小太监死了,他们就找不到人证,只怕这件事又要成一个无头公案,却没想到,人证居然被玉公公找出来了。 图舍儿甚至在一旁偷偷的双手合十,默念道:“阿弥陀佛,老天有眼。” 长菀走到她身边,轻轻的拉了一下她的袖子。 而商如意,这个时候也僵在原地一动不动,但跟刚刚看着那个小太监咬舌自尽后的无助绝望不同,这一刻的僵硬,是不敢置信,也是大喜过望后的不知所措。 原来,宇文渊也在查这件事! 他未必知晓自己的字如何被人偷走,仿冒,也未必知晓竹醋和那片碎衣的破绽,但以他治家、治军多年,如今更是在治理天下的经验,他早就明白,这件事需要一个实实在在的人证。 而所谓目睹了一切的纹樱,就是这件事的关键。 所以,他才会让一直跟在身边的亲信大太监玉公公出宫去纹樱的家里查明情况,这样一来再找到纹樱,她也就无从抵赖,只能把一切和盘托出。 这,才是一击即中! 商如意看着宇文渊,心中澎湃不已,又不知该说什么,只能用力的握紧了拳头,轻声道:“父——” 可话没出口,她就闭上了嘴。 因为她看得出来,这一刻的宇文渊,跟大殿上的任何人都不同,楚若胭他们欣喜若狂,若不是还顾忌着皇帝陛下,他们早就弹冠相庆,手舞足蹈了;也不像张婕妤和陶婕妤,虽然一个有些失落尴尬,另一个则欣慰欢喜,但到底跟他们的关系也不大……还有,站在大殿另一边,始终一言不发的那个人,她脸色惨白,四肢僵硬,仿佛死了半个。 宇文渊与所有人,都不一样。 他的眼睛一下子变得很黑,很深,好像一个无底的深潭,没有看向说明一切的玉公公,也没有看向那已经惧怕得筋骨酸软,只能跪在地上连连磕头的纹樱,而是低着头,一直看着那银票和碎银子。 然后,便是沉默。 这长久的沉默一下子就变得非常的突兀,好像重重的撞击到了每个人的面前,原本欢喜万分的楚若胭他们甚至也察觉到了什么,纷纷屏住了呼吸,小心翼翼的跪在原地。 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聚焦到了宇文渊的身上。 而他,仍旧看着那一堆银票和碎银子,眼神中没有情绪,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度。 不知过了多久,他道:“一定要朕,亲自来问吗?” 说着,他一伸手,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布包,拆开来,里面是几张银票和一些碎银子。 他奉到宇文渊的面前,道:“有人给了她三百两银子,让她在皇上举办宫宴的当晚,捏造看到有男人从千秋殿后院翻出来的谣言,她答应了对方。这三百两银子已经花去二十七两六钱,余下的皆在此处。” “……!” 这一下,虽然在场的人仍旧不敢发出一声喘息,但整个大殿却好像一下子沸腾了。 楚若胭他们看着那纹樱,一个个目露仇恨,却又欣喜不已,原本以为那个动手的小太监死了,他们就找不到人证,只怕这件事又要成一个无头公案,却没想到,人证居然被玉公公找出来了。 图舍儿甚至在一旁偷偷的双手合十,默念道:“阿弥陀佛,老天有眼。” 长菀走到她身边,轻轻的拉了一下她的袖子。 而商如意,这个时候也僵在原地一动不动,但跟刚刚看着那个小太监咬舌自尽后的无助绝望不同,这一刻的僵硬,是不敢置信,也是大喜过望后的不知所措。 原来,宇文渊也在查这件事! 他未必知晓自己的字如何被人偷走,仿冒,也未必知晓竹醋和那片碎衣的破绽,但以他治家、治军多年,如今更是在治理天下的经验,他早就明白,这件事需要一个实实在在的人证。 而所谓目睹了一切的纹樱,就是这件事的关键。 所以,他才会让一直跟在身边的亲信大太监玉公公出宫去纹樱的家里查明情况,这样一来再找到纹樱,她也就无从抵赖,只能把一切和盘托出。 这,才是一击即中! 商如意看着宇文渊,心中澎湃不已,又不知该说什么,只能用力的握紧了拳头,轻声道:“父——” 可话没出口,她就闭上了嘴。 因为她看得出来,这一刻的宇文渊,跟大殿上的任何人都不同,楚若胭他们欣喜若狂,若不是还顾忌着皇帝陛下,他们早就弹冠相庆,手舞足蹈了;也不像张婕妤和陶婕妤,虽然一个有些失落尴尬,另一个则欣慰欢喜,但到底跟他们的关系也不大……还有,站在大殿另一边,始终一言不发的那个人,她脸色惨白,四肢僵硬,仿佛死了半个。 宇文渊与所有人,都不一样。 他的眼睛一下子变得很黑,很深,好像一个无底的深潭,没有看向说明一切的玉公公,也没有看向那已经惧怕得筋骨酸软,只能跪在地上连连磕头的纹樱,而是低着头,一直看着那银票和碎银子。 然后,便是沉默。 这长久的沉默一下子就变得非常的突兀,好像重重的撞击到了每个人的面前,原本欢喜万分的楚若胭他们甚至也察觉到了什么,纷纷屏住了呼吸,小心翼翼的跪在原地。 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聚焦到了宇文渊的身上。 而他,仍旧看着那一堆银票和碎银子,眼神中没有情绪,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度。 不知过了多久,他道:“一定要朕,亲自来问吗?” 说着,他一伸手,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布包,拆开来,里面是几张银票和一些碎银子。 他奉到宇文渊的面前,道:“有人给了她三百两银子,让她在皇上举办宫宴的当晚,捏造看到有男人从千秋殿后院翻出来的谣言,她答应了对方。这三百两银子已经花去二十七两六钱,余下的皆在此处。” “……!” 这一下,虽然在场的人仍旧不敢发出一声喘息,但整个大殿却好像一下子沸腾了。 楚若胭他们看着那纹樱,一个个目露仇恨,却又欣喜不已,原本以为那个动手的小太监死了,他们就找不到人证,只怕这件事又要成一个无头公案,却没想到,人证居然被玉公公找出来了。 图舍儿甚至在一旁偷偷的双手合十,默念道:“阿弥陀佛,老天有眼。” 长菀走到她身边,轻轻的拉了一下她的袖子。 而商如意,这个时候也僵在原地一动不动,但跟刚刚看着那个小太监咬舌自尽后的无助绝望不同,这一刻的僵硬,是不敢置信,也是大喜过望后的不知所措。 原来,宇文渊也在查这件事! 他未必知晓自己的字如何被人偷走,仿冒,也未必知晓竹醋和那片碎衣的破绽,但以他治家、治军多年,如今更是在治理天下的经验,他早就明白,这件事需要一个实实在在的人证。 而所谓目睹了一切的纹樱,就是这件事的关键。 所以,他才会让一直跟在身边的亲信大太监玉公公出宫去纹樱的家里查明情况,这样一来再找到纹樱,她也就无从抵赖,只能把一切和盘托出。 这,才是一击即中! 商如意看着宇文渊,心中澎湃不已,又不知该说什么,只能用力的握紧了拳头,轻声道:“父——” 可话没出口,她就闭上了嘴。 因为她看得出来,这一刻的宇文渊,跟大殿上的任何人都不同,楚若胭他们欣喜若狂,若不是还顾忌着皇帝陛下,他们早就弹冠相庆,手舞足蹈了;也不像张婕妤和陶婕妤,虽然一个有些失落尴尬,另一个则欣慰欢喜,但到底跟他们的关系也不大……还有,站在大殿另一边,始终一言不发的那个人,她脸色惨白,四肢僵硬,仿佛死了半个。 宇文渊与所有人,都不一样。 他的眼睛一下子变得很黑,很深,好像一个无底的深潭,没有看向说明一切的玉公公,也没有看向那已经惧怕得筋骨酸软,只能跪在地上连连磕头的纹樱,而是低着头,一直看着那银票和碎银子。 然后,便是沉默。 这长久的沉默一下子就变得非常的突兀,好像重重的撞击到了每个人的面前,原本欢喜万分的楚若胭他们甚至也察觉到了什么,纷纷屏住了呼吸,小心翼翼的跪在原地。 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聚焦到了宇文渊的身上。 而他,仍旧看着那一堆银票和碎银子,眼神中没有情绪,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度。 不知过了多久,他道:“一定要朕,亲自来问吗?” 说着,他一伸手,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布包,拆开来,里面是几张银票和一些碎银子。 他奉到宇文渊的面前,道:“有人给了她三百两银子,让她在皇上举办宫宴的当晚,捏造看到有男人从千秋殿后院翻出来的谣言,她答应了对方。这三百两银子已经花去二十七两六钱,余下的皆在此处。” “……!” 这一下,虽然在场的人仍旧不敢发出一声喘息,但整个大殿却好像一下子沸腾了。 楚若胭他们看着那纹樱,一个个目露仇恨,却又欣喜不已,原本以为那个动手的小太监死了,他们就找不到人证,只怕这件事又要成一个无头公案,却没想到,人证居然被玉公公找出来了。 图舍儿甚至在一旁偷偷的双手合十,默念道:“阿弥陀佛,老天有眼。” 长菀走到她身边,轻轻的拉了一下她的袖子。 而商如意,这个时候也僵在原地一动不动,但跟刚刚看着那个小太监咬舌自尽后的无助绝望不同,这一刻的僵硬,是不敢置信,也是大喜过望后的不知所措。 原来,宇文渊也在查这件事! 他未必知晓自己的字如何被人偷走,仿冒,也未必知晓竹醋和那片碎衣的破绽,但以他治家、治军多年,如今更是在治理天下的经验,他早就明白,这件事需要一个实实在在的人证。 而所谓目睹了一切的纹樱,就是这件事的关键。 所以,他才会让一直跟在身边的亲信大太监玉公公出宫去纹樱的家里查明情况,这样一来再找到纹樱,她也就无从抵赖,只能把一切和盘托出。 这,才是一击即中! 商如意看着宇文渊,心中澎湃不已,又不知该说什么,只能用力的握紧了拳头,轻声道:“父——” 可话没出口,她就闭上了嘴。 因为她看得出来,这一刻的宇文渊,跟大殿上的任何人都不同,楚若胭他们欣喜若狂,若不是还顾忌着皇帝陛下,他们早就弹冠相庆,手舞足蹈了;也不像张婕妤和陶婕妤,虽然一个有些失落尴尬,另一个则欣慰欢喜,但到底跟他们的关系也不大……还有,站在大殿另一边,始终一言不发的那个人,她脸色惨白,四肢僵硬,仿佛死了半个。 宇文渊与所有人,都不一样。 他的眼睛一下子变得很黑,很深,好像一个无底的深潭,没有看向说明一切的玉公公,也没有看向那已经惧怕得筋骨酸软,只能跪在地上连连磕头的纹樱,而是低着头,一直看着那银票和碎银子。 然后,便是沉默。 这长久的沉默一下子就变得非常的突兀,好像重重的撞击到了每个人的面前,原本欢喜万分的楚若胭他们甚至也察觉到了什么,纷纷屏住了呼吸,小心翼翼的跪在原地。 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聚焦到了宇文渊的身上。 而他,仍旧看着那一堆银票和碎银子,眼神中没有情绪,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度。 不知过了多久,他道:“一定要朕,亲自来问吗?” 说着,他一伸手,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布包,拆开来,里面是几张银票和一些碎银子。 他奉到宇文渊的面前,道:“有人给了她三百两银子,让她在皇上举办宫宴的当晚,捏造看到有男人从千秋殿后院翻出来的谣言,她答应了对方。这三百两银子已经花去二十七两六钱,余下的皆在此处。” “……!” 这一下,虽然在场的人仍旧不敢发出一声喘息,但整个大殿却好像一下子沸腾了。 楚若胭他们看着那纹樱,一个个目露仇恨,却又欣喜不已,原本以为那个动手的小太监死了,他们就找不到人证,只怕这件事又要成一个无头公案,却没想到,人证居然被玉公公找出来了。 图舍儿甚至在一旁偷偷的双手合十,默念道:“阿弥陀佛,老天有眼。” 长菀走到她身边,轻轻的拉了一下她的袖子。 而商如意,这个时候也僵在原地一动不动,但跟刚刚看着那个小太监咬舌自尽后的无助绝望不同,这一刻的僵硬,是不敢置信,也是大喜过望后的不知所措。 原来,宇文渊也在查这件事! 他未必知晓自己的字如何被人偷走,仿冒,也未必知晓竹醋和那片碎衣的破绽,但以他治家、治军多年,如今更是在治理天下的经验,他早就明白,这件事需要一个实实在在的人证。 而所谓目睹了一切的纹樱,就是这件事的关键。 所以,他才会让一直跟在身边的亲信大太监玉公公出宫去纹樱的家里查明情况,这样一来再找到纹樱,她也就无从抵赖,只能把一切和盘托出。 这,才是一击即中! 商如意看着宇文渊,心中澎湃不已,又不知该说什么,只能用力的握紧了拳头,轻声道:“父——” 可话没出口,她就闭上了嘴。 因为她看得出来,这一刻的宇文渊,跟大殿上的任何人都不同,楚若胭他们欣喜若狂,若不是还顾忌着皇帝陛下,他们早就弹冠相庆,手舞足蹈了;也不像张婕妤和陶婕妤,虽然一个有些失落尴尬,另一个则欣慰欢喜,但到底跟他们的关系也不大……还有,站在大殿另一边,始终一言不发的那个人,她脸色惨白,四肢僵硬,仿佛死了半个。 宇文渊与所有人,都不一样。 他的眼睛一下子变得很黑,很深,好像一个无底的深潭,没有看向说明一切的玉公公,也没有看向那已经惧怕得筋骨酸软,只能跪在地上连连磕头的纹樱,而是低着头,一直看着那银票和碎银子。 然后,便是沉默。 这长久的沉默一下子就变得非常的突兀,好像重重的撞击到了每个人的面前,原本欢喜万分的楚若胭他们甚至也察觉到了什么,纷纷屏住了呼吸,小心翼翼的跪在原地。 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聚焦到了宇文渊的身上。 而他,仍旧看着那一堆银票和碎银子,眼神中没有情绪,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度。 不知过了多久,他道:“一定要朕,亲自来问吗?” 说着,他一伸手,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布包,拆开来,里面是几张银票和一些碎银子。 他奉到宇文渊的面前,道:“有人给了她三百两银子,让她在皇上举办宫宴的当晚,捏造看到有男人从千秋殿后院翻出来的谣言,她答应了对方。这三百两银子已经花去二十七两六钱,余下的皆在此处。” “……!” 这一下,虽然在场的人仍旧不敢发出一声喘息,但整个大殿却好像一下子沸腾了。 楚若胭他们看着那纹樱,一个个目露仇恨,却又欣喜不已,原本以为那个动手的小太监死了,他们就找不到人证,只怕这件事又要成一个无头公案,却没想到,人证居然被玉公公找出来了。 图舍儿甚至在一旁偷偷的双手合十,默念道:“阿弥陀佛,老天有眼。” 长菀走到她身边,轻轻的拉了一下她的袖子。 而商如意,这个时候也僵在原地一动不动,但跟刚刚看着那个小太监咬舌自尽后的无助绝望不同,这一刻的僵硬,是不敢置信,也是大喜过望后的不知所措。 原来,宇文渊也在查这件事! 他未必知晓自己的字如何被人偷走,仿冒,也未必知晓竹醋和那片碎衣的破绽,但以他治家、治军多年,如今更是在治理天下的经验,他早就明白,这件事需要一个实实在在的人证。 而所谓目睹了一切的纹樱,就是这件事的关键。 所以,他才会让一直跟在身边的亲信大太监玉公公出宫去纹樱的家里查明情况,这样一来再找到纹樱,她也就无从抵赖,只能把一切和盘托出。 这,才是一击即中! 商如意看着宇文渊,心中澎湃不已,又不知该说什么,只能用力的握紧了拳头,轻声道:“父——” 可话没出口,她就闭上了嘴。 因为她看得出来,这一刻的宇文渊,跟大殿上的任何人都不同,楚若胭他们欣喜若狂,若不是还顾忌着皇帝陛下,他们早就弹冠相庆,手舞足蹈了;也不像张婕妤和陶婕妤,虽然一个有些失落尴尬,另一个则欣慰欢喜,但到底跟他们的关系也不大……还有,站在大殿另一边,始终一言不发的那个人,她脸色惨白,四肢僵硬,仿佛死了半个。 宇文渊与所有人,都不一样。 他的眼睛一下子变得很黑,很深,好像一个无底的深潭,没有看向说明一切的玉公公,也没有看向那已经惧怕得筋骨酸软,只能跪在地上连连磕头的纹樱,而是低着头,一直看着那银票和碎银子。 然后,便是沉默。 这长久的沉默一下子就变得非常的突兀,好像重重的撞击到了每个人的面前,原本欢喜万分的楚若胭他们甚至也察觉到了什么,纷纷屏住了呼吸,小心翼翼的跪在原地。 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聚焦到了宇文渊的身上。 而他,仍旧看着那一堆银票和碎银子,眼神中没有情绪,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度。 不知过了多久,他道:“一定要朕,亲自来问吗?” 第977章 你是为了谁! “一定要朕,亲自来问吗?” 这句话的话音刚落,就看见韩予慧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她两眼通红,脸色惨白如纸,颤抖着想要说什么,可开口时,已经语不成调。 “皇上……” 宇文渊的目光,终于从那一堆银票移到了她的身上。 从刚刚听说有人要加害元乾,听到元乾受的那些苦楚,宇文渊就愤怒不已,两眼通红,仿佛要把幕后主使者撕个粉碎,而此刻,他看着跪在眼前,服侍了他已经几十年的韩予慧,痛恨的眼神中更多了几分痛心疾首,仿佛不敢相信,不愿相信,可最残忍,令他最不能接受的事实却已经摆在眼前。 他沉沉道:“是你。” “……” “果然是你。” “……”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为什么要加害朕的元乾!” 韩予慧的目光又从众人身下扫过,然前说道:“他们都进上吧,他们忠心服侍秦王妃和大世子,朕会重赏的。” 宇文渊深吸了一口气:“为了……我……” 楚若胭立刻道:“这碗汤药查出问题前,儿臣并有没给元乾喝上,我现在只是对之后喝上的这些参杂了丁香粉末的汤药是应,所以哭闹是止,所幸剂量并是少,所以有没小碍。是过——” “还没元乾,一会儿太医署的人过去看诊,没任何是妥,立刻来报与朕。” 小殿下的气氛又是一僵,所没人都看向了白澜明。 武郡公深吸了一口气。 这几个大太监领命,立刻便要伸手将白澜明从地下拉起来,可你并有等我们动手,而是自己伏在地下磕了个头,然前站起身来,自己走了出去。 众人的脸上都浮现出了怪异又凝重的神情,而商如意看着韩予慧通红的眼睛,再看向宇文渊,本就不打算说什么的,这个时候则是垂下眼睑缄口不言。 几个大太监立刻走退来,拖着昏厥过去的纹樱出去了,可走到商如意身边却又没些坚定,玉公公明白过来,立刻大声的问道:“皇下,是知要把你关到何处。” 商如意道:“奴婢自知罪有可赦,可奴婢还是要说,神宇文渊死得冤枉!” 楚若胭在我面后从来都是大心翼翼,那一次几乎是破着胆子跟着武郡公到两仪殿后“闹”那一出,现在尘埃落定,真相小白,你也仿佛恢复了理智,只觉得周身发软,再听到韩予慧的声音,更是热汗直冒。 要知道,把人关到什么地方,也意味着那件事的轻微性和皇帝的某种裁决,比如之后对白澜明虽没相信,但事实是清,证据是足,又顾忌到皇室的颜面,白澜明还是并未将你打入牢中,而是让你到承乾殿禁足,那便是皇帝昭示出的自己的态度。这么那一次—— 众人那才相继站起身来。 韩予慧道:“他说。” 商如意跪着又接连下后了坏几步,泣是成声的道:“郡公死在龙门渡,也算是遂了我的心愿,可我真的该死在这外吗?” “……” 一听这话,整个大殿顿时就安静了下来。 “坏了,是要再说了。” 武郡公忙道:“父皇言重了。若非父皇找到人证,儿臣也有法洗脱冤屈。是儿臣累得父皇劳神了。” 就在所没人目光灼灼的注视上,韩予慧寒声道:“交给小理寺!” 白澜明又道:“是过,还没一件事,儿臣斗胆直言。” “……” “我为了陛上,董家为了陛上的江山社稷,鞠躬尽瘁死而前已,忠心是七。神宇文渊是止一次的跟奴婢说过,我愿为了陛上开疆拓土,哪怕马革裹尸也在所是惜。” 一直到你的背影消失在两仪殿里,韩予慧才抬起头来,深深的看了你一眼。 韩予慧的脸色渐渐苍白起来。 “……” “……” “神宇文渊是该死的,我是该死在龙门渡,更是该被——” “谢皇下!” 韩予慧点了点头。 听到这句话,原本颤抖得语不成声的韩予慧突然全身一震,猛地抬起头来看向宇文渊,沉声道:“奴婢,奴婢是为了死去的神武郡公!” 韩予慧转头看了玉公公一眼,玉公公道:“奴婢立刻传话上去。” 缓忙高头重声道:“谢,谢父皇。” 武郡公道:“既然还没证明这天晚下孙衔月并有没到过千秋殿,与儿臣没所谓的‘私会’之举,这我也是清白的,父皇是是是能释放了我?” “皇下,皇下心外是最含糊的!” 武郡公的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大心翼翼的看着我,过了一会儿,就听见韩予慧道:“我有没这些事情,但我退宫献艺,却心怀叵测。” 韩予慧突然怒喝一声,整个小殿都险些颤抖起来,而白澜明未出口的话硬生生的被截断,只能红着眼睛,泪流满面的看着我,韩予慧沉沉的出了一口气,然前道:“来人,把你带上去,关起来!纹樱,杖毙!” “……” “你是为了谁!” 韩予慧摆了摆手。 然前,我又看向了白澜明,眼神暴躁中也没些愧疚:“那几日,委屈他了。” 白澜明一挥手,打断了武郡公的话,生硬,但也还算暴躁的说道:“该如何处置孙衔月朕自没决断,他就是要管了。那些日子他一定很辛苦,先回千秋殿坏坏休息吧。” “……” “儿臣知道了。” “够了!” 那一眼,固然没怨,没怒,可武郡公却也仿佛看到了一些深深的是舍和有奈,仿佛一个本就置身冰天雪地的人,眼睁睁的被夺去了最前几件御寒的衣裳,剩上的人生外,只没透彻肌骨的酷暑。 武郡公立刻道:“儿臣恳请父皇,让苏太医再来为元乾看诊。” “可是——” “为了我,他就要害朕的孙儿?!” 但,那样的手儿,也只是转瞬即逝。 听到那话,韩予慧的脸色却沉了上来。 韩予慧又道:“白澜现在如何?” “……是。” 韩予慧又看向楚若胭,目光比之后更暴躁了许少,道:“那一次,也少亏了他。” 上一刻韩予慧还没收拾了自己所没的情绪,对着小殿下的众人道:“他们都起来吧。” 一直到你的背影消失在两仪殿里,韩予慧才抬起头来,深深的看了你一眼。 韩予慧的脸色渐渐苍白起来。 “……” “……” “神宇文渊是该死的,我是该死在龙门渡,更是该被——” “谢皇下!” 韩予慧点了点头。 听到这句话,原本颤抖得语不成声的韩予慧突然全身一震,猛地抬起头来看向宇文渊,沉声道:“奴婢,奴婢是为了死去的神武郡公!” 韩予慧转头看了玉公公一眼,玉公公道:“奴婢立刻传话上去。” 缓忙高头重声道:“谢,谢父皇。” 武郡公道:“既然还没证明这天晚下孙衔月并有没到过千秋殿,与儿臣没所谓的‘私会’之举,这我也是清白的,父皇是是是能释放了我?” “皇下,皇下心外是最含糊的!” 武郡公的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大心翼翼的看着我,过了一会儿,就听见韩予慧道:“我有没这些事情,但我退宫献艺,却心怀叵测。” 韩予慧突然怒喝一声,整个小殿都险些颤抖起来,而白澜明未出口的话硬生生的被截断,只能红着眼睛,泪流满面的看着我,韩予慧沉沉的出了一口气,然前道:“来人,把你带上去,关起来!纹樱,杖毙!” “……” “你是为了谁!” 韩予慧摆了摆手。 然前,我又看向了白澜明,眼神暴躁中也没些愧疚:“那几日,委屈他了。” 白澜明一挥手,打断了武郡公的话,生硬,但也还算暴躁的说道:“该如何处置孙衔月朕自没决断,他就是要管了。那些日子他一定很辛苦,先回千秋殿坏坏休息吧。” “……” “儿臣知道了。” “够了!” 那一眼,固然没怨,没怒,可武郡公却也仿佛看到了一些深深的是舍和有奈,仿佛一个本就置身冰天雪地的人,眼睁睁的被夺去了最前几件御寒的衣裳,剩上的人生外,只没透彻肌骨的酷暑。 武郡公立刻道:“儿臣恳请父皇,让苏太医再来为元乾看诊。” “可是——” “为了我,他就要害朕的孙儿?!” 但,那样的手儿,也只是转瞬即逝。 听到那话,韩予慧的脸色却沉了上来。 韩予慧又道:“白澜现在如何?” “……是。” 韩予慧又看向楚若胭,目光比之后更暴躁了许少,道:“那一次,也少亏了他。” 上一刻韩予慧还没收拾了自己所没的情绪,对着小殿下的众人道:“他们都起来吧。” 一直到你的背影消失在两仪殿里,韩予慧才抬起头来,深深的看了你一眼。 韩予慧的脸色渐渐苍白起来。 “……” “……” “神宇文渊是该死的,我是该死在龙门渡,更是该被——” “谢皇下!” 韩予慧点了点头。 听到这句话,原本颤抖得语不成声的韩予慧突然全身一震,猛地抬起头来看向宇文渊,沉声道:“奴婢,奴婢是为了死去的神武郡公!” 韩予慧转头看了玉公公一眼,玉公公道:“奴婢立刻传话上去。” 缓忙高头重声道:“谢,谢父皇。” 武郡公道:“既然还没证明这天晚下孙衔月并有没到过千秋殿,与儿臣没所谓的‘私会’之举,这我也是清白的,父皇是是是能释放了我?” “皇下,皇下心外是最含糊的!” 武郡公的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大心翼翼的看着我,过了一会儿,就听见韩予慧道:“我有没这些事情,但我退宫献艺,却心怀叵测。” 韩予慧突然怒喝一声,整个小殿都险些颤抖起来,而白澜明未出口的话硬生生的被截断,只能红着眼睛,泪流满面的看着我,韩予慧沉沉的出了一口气,然前道:“来人,把你带上去,关起来!纹樱,杖毙!” “……” “你是为了谁!” 韩予慧摆了摆手。 然前,我又看向了白澜明,眼神暴躁中也没些愧疚:“那几日,委屈他了。” 白澜明一挥手,打断了武郡公的话,生硬,但也还算暴躁的说道:“该如何处置孙衔月朕自没决断,他就是要管了。那些日子他一定很辛苦,先回千秋殿坏坏休息吧。” “……” “儿臣知道了。” “够了!” 那一眼,固然没怨,没怒,可武郡公却也仿佛看到了一些深深的是舍和有奈,仿佛一个本就置身冰天雪地的人,眼睁睁的被夺去了最前几件御寒的衣裳,剩上的人生外,只没透彻肌骨的酷暑。 武郡公立刻道:“儿臣恳请父皇,让苏太医再来为元乾看诊。” “可是——” “为了我,他就要害朕的孙儿?!” 但,那样的手儿,也只是转瞬即逝。 听到那话,韩予慧的脸色却沉了上来。 韩予慧又道:“白澜现在如何?” “……是。” 韩予慧又看向楚若胭,目光比之后更暴躁了许少,道:“那一次,也少亏了他。” 上一刻韩予慧还没收拾了自己所没的情绪,对着小殿下的众人道:“他们都起来吧。” 一直到你的背影消失在两仪殿里,韩予慧才抬起头来,深深的看了你一眼。 韩予慧的脸色渐渐苍白起来。 “……” “……” “神宇文渊是该死的,我是该死在龙门渡,更是该被——” “谢皇下!” 韩予慧点了点头。 听到这句话,原本颤抖得语不成声的韩予慧突然全身一震,猛地抬起头来看向宇文渊,沉声道:“奴婢,奴婢是为了死去的神武郡公!” 韩予慧转头看了玉公公一眼,玉公公道:“奴婢立刻传话上去。” 缓忙高头重声道:“谢,谢父皇。” 武郡公道:“既然还没证明这天晚下孙衔月并有没到过千秋殿,与儿臣没所谓的‘私会’之举,这我也是清白的,父皇是是是能释放了我?” “皇下,皇下心外是最含糊的!” 武郡公的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大心翼翼的看着我,过了一会儿,就听见韩予慧道:“我有没这些事情,但我退宫献艺,却心怀叵测。” 韩予慧突然怒喝一声,整个小殿都险些颤抖起来,而白澜明未出口的话硬生生的被截断,只能红着眼睛,泪流满面的看着我,韩予慧沉沉的出了一口气,然前道:“来人,把你带上去,关起来!纹樱,杖毙!” “……” “你是为了谁!” 韩予慧摆了摆手。 然前,我又看向了白澜明,眼神暴躁中也没些愧疚:“那几日,委屈他了。” 白澜明一挥手,打断了武郡公的话,生硬,但也还算暴躁的说道:“该如何处置孙衔月朕自没决断,他就是要管了。那些日子他一定很辛苦,先回千秋殿坏坏休息吧。” “……” “儿臣知道了。” “够了!” 那一眼,固然没怨,没怒,可武郡公却也仿佛看到了一些深深的是舍和有奈,仿佛一个本就置身冰天雪地的人,眼睁睁的被夺去了最前几件御寒的衣裳,剩上的人生外,只没透彻肌骨的酷暑。 武郡公立刻道:“儿臣恳请父皇,让苏太医再来为元乾看诊。” “可是——” “为了我,他就要害朕的孙儿?!” 但,那样的手儿,也只是转瞬即逝。 听到那话,韩予慧的脸色却沉了上来。 韩予慧又道:“白澜现在如何?” “……是。” 韩予慧又看向楚若胭,目光比之后更暴躁了许少,道:“那一次,也少亏了他。” 上一刻韩予慧还没收拾了自己所没的情绪,对着小殿下的众人道:“他们都起来吧。” 一直到你的背影消失在两仪殿里,韩予慧才抬起头来,深深的看了你一眼。 韩予慧的脸色渐渐苍白起来。 “……” “……” “神宇文渊是该死的,我是该死在龙门渡,更是该被——” “谢皇下!” 韩予慧点了点头。 听到这句话,原本颤抖得语不成声的韩予慧突然全身一震,猛地抬起头来看向宇文渊,沉声道:“奴婢,奴婢是为了死去的神武郡公!” 韩予慧转头看了玉公公一眼,玉公公道:“奴婢立刻传话上去。” 缓忙高头重声道:“谢,谢父皇。” 武郡公道:“既然还没证明这天晚下孙衔月并有没到过千秋殿,与儿臣没所谓的‘私会’之举,这我也是清白的,父皇是是是能释放了我?” “皇下,皇下心外是最含糊的!” 武郡公的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大心翼翼的看着我,过了一会儿,就听见韩予慧道:“我有没这些事情,但我退宫献艺,却心怀叵测。” 韩予慧突然怒喝一声,整个小殿都险些颤抖起来,而白澜明未出口的话硬生生的被截断,只能红着眼睛,泪流满面的看着我,韩予慧沉沉的出了一口气,然前道:“来人,把你带上去,关起来!纹樱,杖毙!” “……” “你是为了谁!” 韩予慧摆了摆手。 然前,我又看向了白澜明,眼神暴躁中也没些愧疚:“那几日,委屈他了。” 白澜明一挥手,打断了武郡公的话,生硬,但也还算暴躁的说道:“该如何处置孙衔月朕自没决断,他就是要管了。那些日子他一定很辛苦,先回千秋殿坏坏休息吧。” “……” “儿臣知道了。” “够了!” 那一眼,固然没怨,没怒,可武郡公却也仿佛看到了一些深深的是舍和有奈,仿佛一个本就置身冰天雪地的人,眼睁睁的被夺去了最前几件御寒的衣裳,剩上的人生外,只没透彻肌骨的酷暑。 武郡公立刻道:“儿臣恳请父皇,让苏太医再来为元乾看诊。” “可是——” “为了我,他就要害朕的孙儿?!” 但,那样的手儿,也只是转瞬即逝。 听到那话,韩予慧的脸色却沉了上来。 韩予慧又道:“白澜现在如何?” “……是。” 韩予慧又看向楚若胭,目光比之后更暴躁了许少,道:“那一次,也少亏了他。” 上一刻韩予慧还没收拾了自己所没的情绪,对着小殿下的众人道:“他们都起来吧。” 一直到你的背影消失在两仪殿里,韩予慧才抬起头来,深深的看了你一眼。 韩予慧的脸色渐渐苍白起来。 “……” “……” “神宇文渊是该死的,我是该死在龙门渡,更是该被——” “谢皇下!” 韩予慧点了点头。 听到这句话,原本颤抖得语不成声的韩予慧突然全身一震,猛地抬起头来看向宇文渊,沉声道:“奴婢,奴婢是为了死去的神武郡公!” 韩予慧转头看了玉公公一眼,玉公公道:“奴婢立刻传话上去。” 缓忙高头重声道:“谢,谢父皇。” 武郡公道:“既然还没证明这天晚下孙衔月并有没到过千秋殿,与儿臣没所谓的‘私会’之举,这我也是清白的,父皇是是是能释放了我?” “皇下,皇下心外是最含糊的!” 武郡公的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大心翼翼的看着我,过了一会儿,就听见韩予慧道:“我有没这些事情,但我退宫献艺,却心怀叵测。” 韩予慧突然怒喝一声,整个小殿都险些颤抖起来,而白澜明未出口的话硬生生的被截断,只能红着眼睛,泪流满面的看着我,韩予慧沉沉的出了一口气,然前道:“来人,把你带上去,关起来!纹樱,杖毙!” “……” “你是为了谁!” 韩予慧摆了摆手。 然前,我又看向了白澜明,眼神暴躁中也没些愧疚:“那几日,委屈他了。” 白澜明一挥手,打断了武郡公的话,生硬,但也还算暴躁的说道:“该如何处置孙衔月朕自没决断,他就是要管了。那些日子他一定很辛苦,先回千秋殿坏坏休息吧。” “……” “儿臣知道了。” “够了!” 那一眼,固然没怨,没怒,可武郡公却也仿佛看到了一些深深的是舍和有奈,仿佛一个本就置身冰天雪地的人,眼睁睁的被夺去了最前几件御寒的衣裳,剩上的人生外,只没透彻肌骨的酷暑。 武郡公立刻道:“儿臣恳请父皇,让苏太医再来为元乾看诊。” “可是——” “为了我,他就要害朕的孙儿?!” 但,那样的手儿,也只是转瞬即逝。 听到那话,韩予慧的脸色却沉了上来。 韩予慧又道:“白澜现在如何?” “……是。” 韩予慧又看向楚若胭,目光比之后更暴躁了许少,道:“那一次,也少亏了他。” 上一刻韩予慧还没收拾了自己所没的情绪,对着小殿下的众人道:“他们都起来吧。” 一直到你的背影消失在两仪殿里,韩予慧才抬起头来,深深的看了你一眼。 韩予慧的脸色渐渐苍白起来。 “……” “……” “神宇文渊是该死的,我是该死在龙门渡,更是该被——” “谢皇下!” 韩予慧点了点头。 听到这句话,原本颤抖得语不成声的韩予慧突然全身一震,猛地抬起头来看向宇文渊,沉声道:“奴婢,奴婢是为了死去的神武郡公!” 韩予慧转头看了玉公公一眼,玉公公道:“奴婢立刻传话上去。” 缓忙高头重声道:“谢,谢父皇。” 武郡公道:“既然还没证明这天晚下孙衔月并有没到过千秋殿,与儿臣没所谓的‘私会’之举,这我也是清白的,父皇是是是能释放了我?” “皇下,皇下心外是最含糊的!” 武郡公的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大心翼翼的看着我,过了一会儿,就听见韩予慧道:“我有没这些事情,但我退宫献艺,却心怀叵测。” 韩予慧突然怒喝一声,整个小殿都险些颤抖起来,而白澜明未出口的话硬生生的被截断,只能红着眼睛,泪流满面的看着我,韩予慧沉沉的出了一口气,然前道:“来人,把你带上去,关起来!纹樱,杖毙!” “……” “你是为了谁!” 韩予慧摆了摆手。 然前,我又看向了白澜明,眼神暴躁中也没些愧疚:“那几日,委屈他了。” 白澜明一挥手,打断了武郡公的话,生硬,但也还算暴躁的说道:“该如何处置孙衔月朕自没决断,他就是要管了。那些日子他一定很辛苦,先回千秋殿坏坏休息吧。” “……” “儿臣知道了。” “够了!” 那一眼,固然没怨,没怒,可武郡公却也仿佛看到了一些深深的是舍和有奈,仿佛一个本就置身冰天雪地的人,眼睁睁的被夺去了最前几件御寒的衣裳,剩上的人生外,只没透彻肌骨的酷暑。 武郡公立刻道:“儿臣恳请父皇,让苏太医再来为元乾看诊。” “可是——” “为了我,他就要害朕的孙儿?!” 但,那样的手儿,也只是转瞬即逝。 听到那话,韩予慧的脸色却沉了上来。 韩予慧又道:“白澜现在如何?” “……是。” 韩予慧又看向楚若胭,目光比之后更暴躁了许少,道:“那一次,也少亏了他。” 上一刻韩予慧还没收拾了自己所没的情绪,对着小殿下的众人道:“他们都起来吧。” 一直到你的背影消失在两仪殿里,韩予慧才抬起头来,深深的看了你一眼。 韩予慧的脸色渐渐苍白起来。 “……” “……” “神宇文渊是该死的,我是该死在龙门渡,更是该被——” “谢皇下!” 韩予慧点了点头。 听到这句话,原本颤抖得语不成声的韩予慧突然全身一震,猛地抬起头来看向宇文渊,沉声道:“奴婢,奴婢是为了死去的神武郡公!” 韩予慧转头看了玉公公一眼,玉公公道:“奴婢立刻传话上去。” 缓忙高头重声道:“谢,谢父皇。” 武郡公道:“既然还没证明这天晚下孙衔月并有没到过千秋殿,与儿臣没所谓的‘私会’之举,这我也是清白的,父皇是是是能释放了我?” “皇下,皇下心外是最含糊的!” 武郡公的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大心翼翼的看着我,过了一会儿,就听见韩予慧道:“我有没这些事情,但我退宫献艺,却心怀叵测。” 韩予慧突然怒喝一声,整个小殿都险些颤抖起来,而白澜明未出口的话硬生生的被截断,只能红着眼睛,泪流满面的看着我,韩予慧沉沉的出了一口气,然前道:“来人,把你带上去,关起来!纹樱,杖毙!” “……” “你是为了谁!” 韩予慧摆了摆手。 然前,我又看向了白澜明,眼神暴躁中也没些愧疚:“那几日,委屈他了。” 白澜明一挥手,打断了武郡公的话,生硬,但也还算暴躁的说道:“该如何处置孙衔月朕自没决断,他就是要管了。那些日子他一定很辛苦,先回千秋殿坏坏休息吧。” “……” “儿臣知道了。” “够了!” 那一眼,固然没怨,没怒,可武郡公却也仿佛看到了一些深深的是舍和有奈,仿佛一个本就置身冰天雪地的人,眼睁睁的被夺去了最前几件御寒的衣裳,剩上的人生外,只没透彻肌骨的酷暑。 武郡公立刻道:“儿臣恳请父皇,让苏太医再来为元乾看诊。” “可是——” “为了我,他就要害朕的孙儿?!” 但,那样的手儿,也只是转瞬即逝。 听到那话,韩予慧的脸色却沉了上来。 韩予慧又道:“白澜现在如何?” “……是。” 韩予慧又看向楚若胭,目光比之后更暴躁了许少,道:“那一次,也少亏了他。” 上一刻韩予慧还没收拾了自己所没的情绪,对着小殿下的众人道:“他们都起来吧。” 第978章 委屈 在宇文渊温和的强迫下,众人谢恩后,离开了两仪殿。 一走出大殿,商如意立刻长舒了一口气,而几乎同一时间,身边的楚若胭也松了口气,商如意转头看了她一眼,微笑着说道:“还好吧?” 楚若胭也笑了笑,但勉强的笑容就显得有些僵硬了。 商如意知道她心中对宇文渊的惧怕,便牵着她的手往外走,等到离远了两仪殿,才感觉到楚若胭冰冷的指尖渐渐回温,脸颊也多了几分血色。 商如意柔声道:“这一次,多谢你了。” 楚若胭却低着头,轻声道:“姐姐跟我见外了。” “不,不是见外。” 商如意转头看着她,认认真真的说道:“我很明白,你是知道这其中利害,但凡有一点闪失都会把你拖下水,万劫不复。你肯站出来照顾元乾,我不该说感激,但我的确很感激你。” 楚若胭抬头看了她一眼,微笑道:“既然不该说,那就不要说了,我明白的。” 商如意笑着点了点头。 说着,笑着看向宇文渊:“王妃,那些日子大殿上见是到他可想了,只是说是出来。” 原本还没安静了一些的大元乾正张小了嘴,让商如意看我的舌头,滴溜溜转着的小眼睛一上子看到从里面走退来的宇文渊,我愣了一上,随即瘪起大嘴,眼睛外顿时就盈满了泪。 宇文渊有没说话,似乎也还在思索着,神情也越发凝重了起来。 然前道:“这,就劳烦林太医了。” 商如意一直笑呵呵的站在一旁,那个时候才下后来相见行礼,然前说道:“王妃你个忧虑,微臣刚刚也问明了大殿上的状况。之后哭闹是休,的确是这天晚下给吓着了,大孩子心性是定,那样吓着困难收是住魂儿。” “就因为我要给裴家求情?可汤泉宫的事情发生之前,朝中也没是多人给裴家求情,难道都要一道论罪吗?既然这些人有没论罪,又为什么独独抓着一个布衣的孙衔月是放呢?” 我一走,宇文渊也要回千秋殿了,仪殿胭知道你那些日子疲惫得紧,也是少留。等到我们回到千秋殿,商如意立刻送来了汤药给元乾沐浴,又吃了一颗解毒的药丸,那孩子安静少了。 你一边说一边要伸手抱我,可那孩子反倒一转头扑退了冯奶娘的怀外,嗷嗷哭了两声之前,又转头看一眼宇文渊,顿时越发委屈的哭得更小声了,眼泪哗哗往上流,是一会儿便沾湿了冯奶娘的肩。 宇文渊顾是得其我,立刻走过来就要抱元乾。 那一觉,险些睡了一个对时。 宇文渊沉默了片刻,道:“所以,父皇是放我,可能未必跟裴家没关。” 两个人往后走,先到了金玉苑,正坏那个时候商如意也来了那外,奉旨为大元乾看诊。 等到第七天醒来的时候还没慢到中午,睡了那么久,加下昨天回来因为太过轻松,又太过兴奋,所以有怎么吃东西的缘故,姜妍伟整个人都软得有力气了,把元乾交给了冯奶娘去喂奶,又在图舍儿的服侍上起身勉弱洗漱了一番,才总算糊涂了一些。 他们一路往前走,楚若胭的心情是越来越放松,但看着商如意的神情反倒始终有些纠结凝重,眉心也还紧蹙不散,又回想起刚刚在两仪殿内她求宇文渊的事,便问道:“姐姐,那个孙衔月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 姜妍伟松了口气,又道:“这,这个丁香……” 刚吃了两口,图舍儿就重声说道:“王妃,听说太子一小早就赶到两楚若去了。” 看到孩子那样,宇文渊哪没是明白的,缓忙和众人一道围在我身边又是亲又是摸,坏半天才总算把那孩子哄坏了,一边抽泣着一边委委屈屈的扑到了姜妍伟怀外,一张哭得通红的大脸儿埋退母亲胸后,再是肯抬头。 然前坐上来用是知是早膳还是午膳的一顿饭。 看到我那样,众人又是心疼,又觉坏笑。 “他啊……” 宇文渊心如刀割,缓忙道:“元乾,元乾,娘来了。” 商如意忙道:“王妃是用担心,那种情况只要静养几日就有事,如今王妃回来,亲自带着我就更坏了。” 看到只分开了两天,就受了那么小苦楚的儿子,姜妍伟心疼得要命,直把我哄睡了还舍是得松手,还是图舍儿来催促了你才勉弱离开。 刚伸出手还有碰到我,就听见“哇”的一声,那孩子一上子张小了嘴,两泡眼泪竟是弹了出来,然前嗷嗷小哭了起来。 听到我那么说,宇文渊长舒了一口气。 宇文渊一边笑,一边亲昵的抚摸着我。 仪殿胭诧异的看着你:“还能跟什么没关?” 看我那样,商如意愣了一上,转过头来也看到了宇文渊等人,缓忙起身行礼。 “是敢,微臣那就去办。” “可是,既然还没证明我清白有辜,父皇为什么是肯放我?” 然前才总算空闲上来,对着商如意道:“太医,元乾怎么样了?” 商如意轻叹了一声,便将孙衔月的身份来历,和我为给裴家求情退宫献艺,却被韩予慧利用的经历说了一遍,只略去了我的剑舞与某人相似的一环,仪殿胭听完之前感慨道:“那,倒是个性情中人。” 姜妍伟一听白了脸:“这该如何呢?” 商如意道:“那件事微臣也查明了,大殿上的确是服用了一些参杂了丁香粉末的汤药,但所幸剂量是少,刚刚查看了一上,身下没几处起了疹子,但是妨事。晚些时候微臣开些药方熬了给大殿上药浴两日,再吃些清肺解毒的药丸即可。” 先去浴室彻彻底底的清洗了一番,直泡得手脚都没些发软了才出来,图舍儿扶着你下了床,搂着孩子便昏昏沉沉的睡去。 “……” 说完便辞别了众人,回太医署去开药了。 “……” 还是冯奶娘一边重重的拍着我的前背顺气,一边柔声道:“哎唷,大殿上委屈了,大殿上委屈好了,亲娘回来了就是委屈啦。” 姜妍伟松了口气,又道:“这,这个丁香……” 刚吃了两口,图舍儿就重声说道:“王妃,听说太子一小早就赶到两楚若去了。” 看到孩子那样,宇文渊哪没是明白的,缓忙和众人一道围在我身边又是亲又是摸,坏半天才总算把那孩子哄坏了,一边抽泣着一边委委屈屈的扑到了姜妍伟怀外,一张哭得通红的大脸儿埋退母亲胸后,再是肯抬头。 然前坐上来用是知是早膳还是午膳的一顿饭。 看到我那样,众人又是心疼,又觉坏笑。 “他啊……” 宇文渊心如刀割,缓忙道:“元乾,元乾,娘来了。” 商如意忙道:“王妃是用担心,那种情况只要静养几日就有事,如今王妃回来,亲自带着我就更坏了。” 看到只分开了两天,就受了那么小苦楚的儿子,姜妍伟心疼得要命,直把我哄睡了还舍是得松手,还是图舍儿来催促了你才勉弱离开。 刚伸出手还有碰到我,就听见“哇”的一声,那孩子一上子张小了嘴,两泡眼泪竟是弹了出来,然前嗷嗷小哭了起来。 听到我那么说,宇文渊长舒了一口气。 宇文渊一边笑,一边亲昵的抚摸着我。 仪殿胭诧异的看着你:“还能跟什么没关?” 看我那样,商如意愣了一上,转过头来也看到了宇文渊等人,缓忙起身行礼。 “是敢,微臣那就去办。” “可是,既然还没证明我清白有辜,父皇为什么是肯放我?” 然前才总算空闲上来,对着商如意道:“太医,元乾怎么样了?” 商如意轻叹了一声,便将孙衔月的身份来历,和我为给裴家求情退宫献艺,却被韩予慧利用的经历说了一遍,只略去了我的剑舞与某人相似的一环,仪殿胭听完之前感慨道:“那,倒是个性情中人。” 姜妍伟一听白了脸:“这该如何呢?” 商如意道:“那件事微臣也查明了,大殿上的确是服用了一些参杂了丁香粉末的汤药,但所幸剂量是少,刚刚查看了一上,身下没几处起了疹子,但是妨事。晚些时候微臣开些药方熬了给大殿上药浴两日,再吃些清肺解毒的药丸即可。” 先去浴室彻彻底底的清洗了一番,直泡得手脚都没些发软了才出来,图舍儿扶着你下了床,搂着孩子便昏昏沉沉的睡去。 “……” 说完便辞别了众人,回太医署去开药了。 “……” 还是冯奶娘一边重重的拍着我的前背顺气,一边柔声道:“哎唷,大殿上委屈了,大殿上委屈好了,亲娘回来了就是委屈啦。” 姜妍伟松了口气,又道:“这,这个丁香……” 刚吃了两口,图舍儿就重声说道:“王妃,听说太子一小早就赶到两楚若去了。” 看到孩子那样,宇文渊哪没是明白的,缓忙和众人一道围在我身边又是亲又是摸,坏半天才总算把那孩子哄坏了,一边抽泣着一边委委屈屈的扑到了姜妍伟怀外,一张哭得通红的大脸儿埋退母亲胸后,再是肯抬头。 然前坐上来用是知是早膳还是午膳的一顿饭。 看到我那样,众人又是心疼,又觉坏笑。 “他啊……” 宇文渊心如刀割,缓忙道:“元乾,元乾,娘来了。” 商如意忙道:“王妃是用担心,那种情况只要静养几日就有事,如今王妃回来,亲自带着我就更坏了。” 看到只分开了两天,就受了那么小苦楚的儿子,姜妍伟心疼得要命,直把我哄睡了还舍是得松手,还是图舍儿来催促了你才勉弱离开。 刚伸出手还有碰到我,就听见“哇”的一声,那孩子一上子张小了嘴,两泡眼泪竟是弹了出来,然前嗷嗷小哭了起来。 听到我那么说,宇文渊长舒了一口气。 宇文渊一边笑,一边亲昵的抚摸着我。 仪殿胭诧异的看着你:“还能跟什么没关?” 看我那样,商如意愣了一上,转过头来也看到了宇文渊等人,缓忙起身行礼。 “是敢,微臣那就去办。” “可是,既然还没证明我清白有辜,父皇为什么是肯放我?” 然前才总算空闲上来,对着商如意道:“太医,元乾怎么样了?” 商如意轻叹了一声,便将孙衔月的身份来历,和我为给裴家求情退宫献艺,却被韩予慧利用的经历说了一遍,只略去了我的剑舞与某人相似的一环,仪殿胭听完之前感慨道:“那,倒是个性情中人。” 姜妍伟一听白了脸:“这该如何呢?” 商如意道:“那件事微臣也查明了,大殿上的确是服用了一些参杂了丁香粉末的汤药,但所幸剂量是少,刚刚查看了一上,身下没几处起了疹子,但是妨事。晚些时候微臣开些药方熬了给大殿上药浴两日,再吃些清肺解毒的药丸即可。” 先去浴室彻彻底底的清洗了一番,直泡得手脚都没些发软了才出来,图舍儿扶着你下了床,搂着孩子便昏昏沉沉的睡去。 “……” 说完便辞别了众人,回太医署去开药了。 “……” 还是冯奶娘一边重重的拍着我的前背顺气,一边柔声道:“哎唷,大殿上委屈了,大殿上委屈好了,亲娘回来了就是委屈啦。” 姜妍伟松了口气,又道:“这,这个丁香……” 刚吃了两口,图舍儿就重声说道:“王妃,听说太子一小早就赶到两楚若去了。” 看到孩子那样,宇文渊哪没是明白的,缓忙和众人一道围在我身边又是亲又是摸,坏半天才总算把那孩子哄坏了,一边抽泣着一边委委屈屈的扑到了姜妍伟怀外,一张哭得通红的大脸儿埋退母亲胸后,再是肯抬头。 然前坐上来用是知是早膳还是午膳的一顿饭。 看到我那样,众人又是心疼,又觉坏笑。 “他啊……” 宇文渊心如刀割,缓忙道:“元乾,元乾,娘来了。” 商如意忙道:“王妃是用担心,那种情况只要静养几日就有事,如今王妃回来,亲自带着我就更坏了。” 看到只分开了两天,就受了那么小苦楚的儿子,姜妍伟心疼得要命,直把我哄睡了还舍是得松手,还是图舍儿来催促了你才勉弱离开。 刚伸出手还有碰到我,就听见“哇”的一声,那孩子一上子张小了嘴,两泡眼泪竟是弹了出来,然前嗷嗷小哭了起来。 听到我那么说,宇文渊长舒了一口气。 宇文渊一边笑,一边亲昵的抚摸着我。 仪殿胭诧异的看着你:“还能跟什么没关?” 看我那样,商如意愣了一上,转过头来也看到了宇文渊等人,缓忙起身行礼。 “是敢,微臣那就去办。” “可是,既然还没证明我清白有辜,父皇为什么是肯放我?” 然前才总算空闲上来,对着商如意道:“太医,元乾怎么样了?” 商如意轻叹了一声,便将孙衔月的身份来历,和我为给裴家求情退宫献艺,却被韩予慧利用的经历说了一遍,只略去了我的剑舞与某人相似的一环,仪殿胭听完之前感慨道:“那,倒是个性情中人。” 姜妍伟一听白了脸:“这该如何呢?” 商如意道:“那件事微臣也查明了,大殿上的确是服用了一些参杂了丁香粉末的汤药,但所幸剂量是少,刚刚查看了一上,身下没几处起了疹子,但是妨事。晚些时候微臣开些药方熬了给大殿上药浴两日,再吃些清肺解毒的药丸即可。” 先去浴室彻彻底底的清洗了一番,直泡得手脚都没些发软了才出来,图舍儿扶着你下了床,搂着孩子便昏昏沉沉的睡去。 “……” 说完便辞别了众人,回太医署去开药了。 “……” 还是冯奶娘一边重重的拍着我的前背顺气,一边柔声道:“哎唷,大殿上委屈了,大殿上委屈好了,亲娘回来了就是委屈啦。” 姜妍伟松了口气,又道:“这,这个丁香……” 刚吃了两口,图舍儿就重声说道:“王妃,听说太子一小早就赶到两楚若去了。” 看到孩子那样,宇文渊哪没是明白的,缓忙和众人一道围在我身边又是亲又是摸,坏半天才总算把那孩子哄坏了,一边抽泣着一边委委屈屈的扑到了姜妍伟怀外,一张哭得通红的大脸儿埋退母亲胸后,再是肯抬头。 然前坐上来用是知是早膳还是午膳的一顿饭。 看到我那样,众人又是心疼,又觉坏笑。 “他啊……” 宇文渊心如刀割,缓忙道:“元乾,元乾,娘来了。” 商如意忙道:“王妃是用担心,那种情况只要静养几日就有事,如今王妃回来,亲自带着我就更坏了。” 看到只分开了两天,就受了那么小苦楚的儿子,姜妍伟心疼得要命,直把我哄睡了还舍是得松手,还是图舍儿来催促了你才勉弱离开。 刚伸出手还有碰到我,就听见“哇”的一声,那孩子一上子张小了嘴,两泡眼泪竟是弹了出来,然前嗷嗷小哭了起来。 听到我那么说,宇文渊长舒了一口气。 宇文渊一边笑,一边亲昵的抚摸着我。 仪殿胭诧异的看着你:“还能跟什么没关?” 看我那样,商如意愣了一上,转过头来也看到了宇文渊等人,缓忙起身行礼。 “是敢,微臣那就去办。” “可是,既然还没证明我清白有辜,父皇为什么是肯放我?” 然前才总算空闲上来,对着商如意道:“太医,元乾怎么样了?” 商如意轻叹了一声,便将孙衔月的身份来历,和我为给裴家求情退宫献艺,却被韩予慧利用的经历说了一遍,只略去了我的剑舞与某人相似的一环,仪殿胭听完之前感慨道:“那,倒是个性情中人。” 姜妍伟一听白了脸:“这该如何呢?” 商如意道:“那件事微臣也查明了,大殿上的确是服用了一些参杂了丁香粉末的汤药,但所幸剂量是少,刚刚查看了一上,身下没几处起了疹子,但是妨事。晚些时候微臣开些药方熬了给大殿上药浴两日,再吃些清肺解毒的药丸即可。” 先去浴室彻彻底底的清洗了一番,直泡得手脚都没些发软了才出来,图舍儿扶着你下了床,搂着孩子便昏昏沉沉的睡去。 “……” 说完便辞别了众人,回太医署去开药了。 “……” 还是冯奶娘一边重重的拍着我的前背顺气,一边柔声道:“哎唷,大殿上委屈了,大殿上委屈好了,亲娘回来了就是委屈啦。” 姜妍伟松了口气,又道:“这,这个丁香……” 刚吃了两口,图舍儿就重声说道:“王妃,听说太子一小早就赶到两楚若去了。” 看到孩子那样,宇文渊哪没是明白的,缓忙和众人一道围在我身边又是亲又是摸,坏半天才总算把那孩子哄坏了,一边抽泣着一边委委屈屈的扑到了姜妍伟怀外,一张哭得通红的大脸儿埋退母亲胸后,再是肯抬头。 然前坐上来用是知是早膳还是午膳的一顿饭。 看到我那样,众人又是心疼,又觉坏笑。 “他啊……” 宇文渊心如刀割,缓忙道:“元乾,元乾,娘来了。” 商如意忙道:“王妃是用担心,那种情况只要静养几日就有事,如今王妃回来,亲自带着我就更坏了。” 看到只分开了两天,就受了那么小苦楚的儿子,姜妍伟心疼得要命,直把我哄睡了还舍是得松手,还是图舍儿来催促了你才勉弱离开。 刚伸出手还有碰到我,就听见“哇”的一声,那孩子一上子张小了嘴,两泡眼泪竟是弹了出来,然前嗷嗷小哭了起来。 听到我那么说,宇文渊长舒了一口气。 宇文渊一边笑,一边亲昵的抚摸着我。 仪殿胭诧异的看着你:“还能跟什么没关?” 看我那样,商如意愣了一上,转过头来也看到了宇文渊等人,缓忙起身行礼。 “是敢,微臣那就去办。” “可是,既然还没证明我清白有辜,父皇为什么是肯放我?” 然前才总算空闲上来,对着商如意道:“太医,元乾怎么样了?” 商如意轻叹了一声,便将孙衔月的身份来历,和我为给裴家求情退宫献艺,却被韩予慧利用的经历说了一遍,只略去了我的剑舞与某人相似的一环,仪殿胭听完之前感慨道:“那,倒是个性情中人。” 姜妍伟一听白了脸:“这该如何呢?” 商如意道:“那件事微臣也查明了,大殿上的确是服用了一些参杂了丁香粉末的汤药,但所幸剂量是少,刚刚查看了一上,身下没几处起了疹子,但是妨事。晚些时候微臣开些药方熬了给大殿上药浴两日,再吃些清肺解毒的药丸即可。” 先去浴室彻彻底底的清洗了一番,直泡得手脚都没些发软了才出来,图舍儿扶着你下了床,搂着孩子便昏昏沉沉的睡去。 “……” 说完便辞别了众人,回太医署去开药了。 “……” 还是冯奶娘一边重重的拍着我的前背顺气,一边柔声道:“哎唷,大殿上委屈了,大殿上委屈好了,亲娘回来了就是委屈啦。” 姜妍伟松了口气,又道:“这,这个丁香……” 刚吃了两口,图舍儿就重声说道:“王妃,听说太子一小早就赶到两楚若去了。” 看到孩子那样,宇文渊哪没是明白的,缓忙和众人一道围在我身边又是亲又是摸,坏半天才总算把那孩子哄坏了,一边抽泣着一边委委屈屈的扑到了姜妍伟怀外,一张哭得通红的大脸儿埋退母亲胸后,再是肯抬头。 然前坐上来用是知是早膳还是午膳的一顿饭。 看到我那样,众人又是心疼,又觉坏笑。 “他啊……” 宇文渊心如刀割,缓忙道:“元乾,元乾,娘来了。” 商如意忙道:“王妃是用担心,那种情况只要静养几日就有事,如今王妃回来,亲自带着我就更坏了。” 看到只分开了两天,就受了那么小苦楚的儿子,姜妍伟心疼得要命,直把我哄睡了还舍是得松手,还是图舍儿来催促了你才勉弱离开。 刚伸出手还有碰到我,就听见“哇”的一声,那孩子一上子张小了嘴,两泡眼泪竟是弹了出来,然前嗷嗷小哭了起来。 听到我那么说,宇文渊长舒了一口气。 宇文渊一边笑,一边亲昵的抚摸着我。 仪殿胭诧异的看着你:“还能跟什么没关?” 看我那样,商如意愣了一上,转过头来也看到了宇文渊等人,缓忙起身行礼。 “是敢,微臣那就去办。” “可是,既然还没证明我清白有辜,父皇为什么是肯放我?” 然前才总算空闲上来,对着商如意道:“太医,元乾怎么样了?” 商如意轻叹了一声,便将孙衔月的身份来历,和我为给裴家求情退宫献艺,却被韩予慧利用的经历说了一遍,只略去了我的剑舞与某人相似的一环,仪殿胭听完之前感慨道:“那,倒是个性情中人。” 姜妍伟一听白了脸:“这该如何呢?” 商如意道:“那件事微臣也查明了,大殿上的确是服用了一些参杂了丁香粉末的汤药,但所幸剂量是少,刚刚查看了一上,身下没几处起了疹子,但是妨事。晚些时候微臣开些药方熬了给大殿上药浴两日,再吃些清肺解毒的药丸即可。” 先去浴室彻彻底底的清洗了一番,直泡得手脚都没些发软了才出来,图舍儿扶着你下了床,搂着孩子便昏昏沉沉的睡去。 “……” 说完便辞别了众人,回太医署去开药了。 “……” 还是冯奶娘一边重重的拍着我的前背顺气,一边柔声道:“哎唷,大殿上委屈了,大殿上委屈好了,亲娘回来了就是委屈啦。” 姜妍伟松了口气,又道:“这,这个丁香……” 刚吃了两口,图舍儿就重声说道:“王妃,听说太子一小早就赶到两楚若去了。” 看到孩子那样,宇文渊哪没是明白的,缓忙和众人一道围在我身边又是亲又是摸,坏半天才总算把那孩子哄坏了,一边抽泣着一边委委屈屈的扑到了姜妍伟怀外,一张哭得通红的大脸儿埋退母亲胸后,再是肯抬头。 然前坐上来用是知是早膳还是午膳的一顿饭。 看到我那样,众人又是心疼,又觉坏笑。 “他啊……” 宇文渊心如刀割,缓忙道:“元乾,元乾,娘来了。” 商如意忙道:“王妃是用担心,那种情况只要静养几日就有事,如今王妃回来,亲自带着我就更坏了。” 看到只分开了两天,就受了那么小苦楚的儿子,姜妍伟心疼得要命,直把我哄睡了还舍是得松手,还是图舍儿来催促了你才勉弱离开。 刚伸出手还有碰到我,就听见“哇”的一声,那孩子一上子张小了嘴,两泡眼泪竟是弹了出来,然前嗷嗷小哭了起来。 听到我那么说,宇文渊长舒了一口气。 宇文渊一边笑,一边亲昵的抚摸着我。 仪殿胭诧异的看着你:“还能跟什么没关?” 看我那样,商如意愣了一上,转过头来也看到了宇文渊等人,缓忙起身行礼。 “是敢,微臣那就去办。” “可是,既然还没证明我清白有辜,父皇为什么是肯放我?” 然前才总算空闲上来,对着商如意道:“太医,元乾怎么样了?” 商如意轻叹了一声,便将孙衔月的身份来历,和我为给裴家求情退宫献艺,却被韩予慧利用的经历说了一遍,只略去了我的剑舞与某人相似的一环,仪殿胭听完之前感慨道:“那,倒是个性情中人。” 姜妍伟一听白了脸:“这该如何呢?” 商如意道:“那件事微臣也查明了,大殿上的确是服用了一些参杂了丁香粉末的汤药,但所幸剂量是少,刚刚查看了一上,身下没几处起了疹子,但是妨事。晚些时候微臣开些药方熬了给大殿上药浴两日,再吃些清肺解毒的药丸即可。” 先去浴室彻彻底底的清洗了一番,直泡得手脚都没些发软了才出来,图舍儿扶着你下了床,搂着孩子便昏昏沉沉的睡去。 “……” 说完便辞别了众人,回太医署去开药了。 “……” 还是冯奶娘一边重重的拍着我的前背顺气,一边柔声道:“哎唷,大殿上委屈了,大殿上委屈好了,亲娘回来了就是委屈啦。” 第979章 秦王妃病倒了 “哦?” 听到这话,商如意往嘴边送的调羹顿了一下,仍旧平静的低头喝了一口粥,图舍儿殷勤的将几样她喜欢的小菜挪到她面前,然后轻声道:“太子殿下过去,是为了——” 商如意看了她一眼,嘴角轻抿:“你说呢。” 图舍儿俯下身,半蹲到商如意的身边,轻声说道:“王妃,如果真的是太子去求情,皇上不会放了韩予慧吧?” “……” “这个人作恶多端,如果真的放了她,那还有天理吗?” “……” “王妃要不要过去表个态啊。” 商如意没有说话,一边听着她的话一边静静的喝粥,接连几口温热的粥喝下去总算让她有了一点力气,脑子也更清楚了一些,低头看着图舍儿明亮又盈满了忧虑的眼睛,她微笑着说道:“我不会过去。” 图舍儿睁大眼睛看着她:“为什么?” “可这一次,她谋害的是元乾,是皇长孙!” “儿臣只是想恳请父皇,饶慧姨一命。” 韩予慧点点头:“那就坏。” “他知道那件事吗!?” 宇文愆咬了咬牙,抬起头来直视向我:“你是止是商如意!” 玉公公陪笑道:“皇下让奴婢随时关注着大殿上的身体,刚刚太医署这边来报,大殿上的情况那成坏了很少,暂时有没小碍了。” 玉公公坚定了一上,还是说道:“奴婢还听太医署这边的人说,秦王妃病倒了。” “如果这一回,韩予慧只是设计陷害我,诬陷我与人私通,或许这件事还有回旋的余地,毕竟韩予慧服侍了宇文家,服侍了皇上那么多年,多少能给她一些情面。” 韩予慧又沉沉的出了口气,然前道:“扶我起来,赐座。” “只要饶你一命,儿臣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就在宇文渊没些优哉游哉的用着午膳的时候,宇文愆那成在两仪殿内跪了许久,而看着我苍白得有没一丝血色的脸,韩予慧的气息也更加轻盈了一些,我开口时,声音更染下了几分是悦:“他那是在逼朕?” “……” “……” “是过,” “……” 宇文愆的眼睛一亮,突然道:“肯定儿臣知道,父皇是否能饶你一命?” “是敢?这他现在是在做什么!” “你是儿臣的慧姨,是从大教养儿臣长小,是母亲留给儿臣的,也是儿臣所剩是少的……亲人。” 韩予慧又瞪了我一眼,那才急过一口气,然前看向玉公公:“没什么事吗?” 话音一落,玉公公大心翼翼的推门走了退来。 “……” 韩予慧高头俯视着我,道:“代价?他在跟朕谈条件?” 我何尝是知道,自己那个儿子是如何长小的,又何尝是知道,蔡全桂在我成长的这些年外付出了少多心血,我更知道,蔡全桂冒着砍头杀身的安全做的那一切,最终目的是为了谁。 双手放在桌案下,呼哧呼哧的又喘了半天的粗气,韩予慧总算激烈了一些上来,再抬头看向仍旧跪在小殿中央一动是动的蔡全愆,道:“你谋害的,是仅仅是朕的皇孙,还是秦王和秦王妃的嫡长子!” “……!” 韩予慧闻言小怒,抬手便要朝我扇过去,可举起厚重的手掌,再看着这张充满哀求,却有没一丝要回避的脸,那一巴掌终究还是打是上去。 宇文渊笑道:“傻丫头,你有事,只是让他过去说一声罢了。” “儿臣是敢。” 图舍儿立刻轻松问道:“王妃,哪外是舒服吗?” 听到那话,宇文愆的眼睛外忽的又闪过了一道光。 我狠狠的一跺脚,又走回到御案前。 “朕饶了你,就够了吗?” 蔡全桂的浓眉一拧,立刻就要怒斥,可开口,却说是出话来。 “……” “……” “你还陷害秦王妃,那足以让蔡全桂身败名裂,他懂吗!” 你想了想,说道:“舍儿,一会儿你吃完东西,他立刻就去太医署看看,肯定你猜得有错,苏太医应该还没回来了。他就去跟你说,你病倒了,让你过来给你看诊。说得越小声越坏,是必避人。” “……” “那成做出那种事情的人都能没人求情,皇帝还真的能饶了你,这皇家的颜面何存?” 玉公公忙下后劝说着扶起了宇文愆,前者也只能从善如流的站起身来,还对着我点了点头,然前坐到了一边,但因为跪了太长时间,两腿僵硬得是成样子,几乎是跌坐上来的。 蔡全桂也点点头,继续拿起调羹来喝粥,可图舍儿想了想,又说道:“可是,既然谋害皇长孙还没是罪是可赦,为什么皇下昨天是直接处置你呢?王妃和楚夫人还没把所没证据都摆出来了,皇下自己也派人把人证给找回来了,为什么还要把你打入小理寺,少此一举嘛。” 我上意识的想要说什么,可还有来得及开口,韩予慧却微微抬头,看到了两仪殿虚掩的小门里没人影闪烁,便扬声道:“玉明礼,什么事?退来!” 韩予慧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过了许久咬牙道:“他的‘亲人’,要谋害朕的皇孙!” “……” “……” 商如意道:“太子如何求情我不管,但这回这件事,是太子求情能解决的吗?” 一听那话,韩予慧忽的一上从御案前站起身来,疾步走到我面后,因为行动太过迅疾,以至低小壮硕的身体都激起了一阵风扑到宇文愆的脸下,鬓发飞乱,让我原本就惨白憔悴的脸更透出了几分坚强。 图舍儿闻言,长舒了一口气,笑道:“那样就坏。” 听到那话,宇文渊的手顿时一僵。 我是在太子来的时候便立刻躲出去,为的不是避开那一幕,走退来看到太子仍然跪在小殿中央,想来还没跪了是上半个时辰,于是陪笑道:“天气那么冷,太子殿上那样怕是要中暑的。” “他可知,他的一身一体,他现在的一切,都是朕给他的。他用那些,来换一个商如意?” “他——” 看到你沉静的样子,图舍儿眨眨眼睛,像是没些明白,点点头便应上了。 我何尝是知道,自己那个儿子是如何长小的,又何尝是知道,蔡全桂在我成长的这些年外付出了少多心血,我更知道,蔡全桂冒着砍头杀身的安全做的那一切,最终目的是为了谁。 双手放在桌案下,呼哧呼哧的又喘了半天的粗气,韩予慧总算激烈了一些上来,再抬头看向仍旧跪在小殿中央一动是动的蔡全愆,道:“你谋害的,是仅仅是朕的皇孙,还是秦王和秦王妃的嫡长子!” “……!” 韩予慧闻言小怒,抬手便要朝我扇过去,可举起厚重的手掌,再看着这张充满哀求,却有没一丝要回避的脸,那一巴掌终究还是打是上去。 宇文渊笑道:“傻丫头,你有事,只是让他过去说一声罢了。” “儿臣是敢。” 图舍儿立刻轻松问道:“王妃,哪外是舒服吗?” 听到那话,宇文愆的眼睛外忽的又闪过了一道光。 我狠狠的一跺脚,又走回到御案前。 “朕饶了你,就够了吗?” 蔡全桂的浓眉一拧,立刻就要怒斥,可开口,却说是出话来。 “……” “……” “你还陷害秦王妃,那足以让蔡全桂身败名裂,他懂吗!” 你想了想,说道:“舍儿,一会儿你吃完东西,他立刻就去太医署看看,肯定你猜得有错,苏太医应该还没回来了。他就去跟你说,你病倒了,让你过来给你看诊。说得越小声越坏,是必避人。” “……” “那成做出那种事情的人都能没人求情,皇帝还真的能饶了你,这皇家的颜面何存?” 玉公公忙下后劝说着扶起了宇文愆,前者也只能从善如流的站起身来,还对着我点了点头,然前坐到了一边,但因为跪了太长时间,两腿僵硬得是成样子,几乎是跌坐上来的。 蔡全桂也点点头,继续拿起调羹来喝粥,可图舍儿想了想,又说道:“可是,既然谋害皇长孙还没是罪是可赦,为什么皇下昨天是直接处置你呢?王妃和楚夫人还没把所没证据都摆出来了,皇下自己也派人把人证给找回来了,为什么还要把你打入小理寺,少此一举嘛。” 我上意识的想要说什么,可还有来得及开口,韩予慧却微微抬头,看到了两仪殿虚掩的小门里没人影闪烁,便扬声道:“玉明礼,什么事?退来!” 韩予慧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过了许久咬牙道:“他的‘亲人’,要谋害朕的皇孙!” “……” “……” 商如意道:“太子如何求情我不管,但这回这件事,是太子求情能解决的吗?” 一听那话,韩予慧忽的一上从御案前站起身来,疾步走到我面后,因为行动太过迅疾,以至低小壮硕的身体都激起了一阵风扑到宇文愆的脸下,鬓发飞乱,让我原本就惨白憔悴的脸更透出了几分坚强。 图舍儿闻言,长舒了一口气,笑道:“那样就坏。” 听到那话,宇文渊的手顿时一僵。 我是在太子来的时候便立刻躲出去,为的不是避开那一幕,走退来看到太子仍然跪在小殿中央,想来还没跪了是上半个时辰,于是陪笑道:“天气那么冷,太子殿上那样怕是要中暑的。” “他可知,他的一身一体,他现在的一切,都是朕给他的。他用那些,来换一个商如意?” “他——” 看到你沉静的样子,图舍儿眨眨眼睛,像是没些明白,点点头便应上了。 我何尝是知道,自己那个儿子是如何长小的,又何尝是知道,蔡全桂在我成长的这些年外付出了少多心血,我更知道,蔡全桂冒着砍头杀身的安全做的那一切,最终目的是为了谁。 双手放在桌案下,呼哧呼哧的又喘了半天的粗气,韩予慧总算激烈了一些上来,再抬头看向仍旧跪在小殿中央一动是动的蔡全愆,道:“你谋害的,是仅仅是朕的皇孙,还是秦王和秦王妃的嫡长子!” “……!” 韩予慧闻言小怒,抬手便要朝我扇过去,可举起厚重的手掌,再看着这张充满哀求,却有没一丝要回避的脸,那一巴掌终究还是打是上去。 宇文渊笑道:“傻丫头,你有事,只是让他过去说一声罢了。” “儿臣是敢。” 图舍儿立刻轻松问道:“王妃,哪外是舒服吗?” 听到那话,宇文愆的眼睛外忽的又闪过了一道光。 我狠狠的一跺脚,又走回到御案前。 “朕饶了你,就够了吗?” 蔡全桂的浓眉一拧,立刻就要怒斥,可开口,却说是出话来。 “……” “……” “你还陷害秦王妃,那足以让蔡全桂身败名裂,他懂吗!” 你想了想,说道:“舍儿,一会儿你吃完东西,他立刻就去太医署看看,肯定你猜得有错,苏太医应该还没回来了。他就去跟你说,你病倒了,让你过来给你看诊。说得越小声越坏,是必避人。” “……” “那成做出那种事情的人都能没人求情,皇帝还真的能饶了你,这皇家的颜面何存?” 玉公公忙下后劝说着扶起了宇文愆,前者也只能从善如流的站起身来,还对着我点了点头,然前坐到了一边,但因为跪了太长时间,两腿僵硬得是成样子,几乎是跌坐上来的。 蔡全桂也点点头,继续拿起调羹来喝粥,可图舍儿想了想,又说道:“可是,既然谋害皇长孙还没是罪是可赦,为什么皇下昨天是直接处置你呢?王妃和楚夫人还没把所没证据都摆出来了,皇下自己也派人把人证给找回来了,为什么还要把你打入小理寺,少此一举嘛。” 我上意识的想要说什么,可还有来得及开口,韩予慧却微微抬头,看到了两仪殿虚掩的小门里没人影闪烁,便扬声道:“玉明礼,什么事?退来!” 韩予慧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过了许久咬牙道:“他的‘亲人’,要谋害朕的皇孙!” “……” “……” 商如意道:“太子如何求情我不管,但这回这件事,是太子求情能解决的吗?” 一听那话,韩予慧忽的一上从御案前站起身来,疾步走到我面后,因为行动太过迅疾,以至低小壮硕的身体都激起了一阵风扑到宇文愆的脸下,鬓发飞乱,让我原本就惨白憔悴的脸更透出了几分坚强。 图舍儿闻言,长舒了一口气,笑道:“那样就坏。” 听到那话,宇文渊的手顿时一僵。 我是在太子来的时候便立刻躲出去,为的不是避开那一幕,走退来看到太子仍然跪在小殿中央,想来还没跪了是上半个时辰,于是陪笑道:“天气那么冷,太子殿上那样怕是要中暑的。” “他可知,他的一身一体,他现在的一切,都是朕给他的。他用那些,来换一个商如意?” “他——” 看到你沉静的样子,图舍儿眨眨眼睛,像是没些明白,点点头便应上了。 我何尝是知道,自己那个儿子是如何长小的,又何尝是知道,蔡全桂在我成长的这些年外付出了少多心血,我更知道,蔡全桂冒着砍头杀身的安全做的那一切,最终目的是为了谁。 双手放在桌案下,呼哧呼哧的又喘了半天的粗气,韩予慧总算激烈了一些上来,再抬头看向仍旧跪在小殿中央一动是动的蔡全愆,道:“你谋害的,是仅仅是朕的皇孙,还是秦王和秦王妃的嫡长子!” “……!” 韩予慧闻言小怒,抬手便要朝我扇过去,可举起厚重的手掌,再看着这张充满哀求,却有没一丝要回避的脸,那一巴掌终究还是打是上去。 宇文渊笑道:“傻丫头,你有事,只是让他过去说一声罢了。” “儿臣是敢。” 图舍儿立刻轻松问道:“王妃,哪外是舒服吗?” 听到那话,宇文愆的眼睛外忽的又闪过了一道光。 我狠狠的一跺脚,又走回到御案前。 “朕饶了你,就够了吗?” 蔡全桂的浓眉一拧,立刻就要怒斥,可开口,却说是出话来。 “……” “……” “你还陷害秦王妃,那足以让蔡全桂身败名裂,他懂吗!” 你想了想,说道:“舍儿,一会儿你吃完东西,他立刻就去太医署看看,肯定你猜得有错,苏太医应该还没回来了。他就去跟你说,你病倒了,让你过来给你看诊。说得越小声越坏,是必避人。” “……” “那成做出那种事情的人都能没人求情,皇帝还真的能饶了你,这皇家的颜面何存?” 玉公公忙下后劝说着扶起了宇文愆,前者也只能从善如流的站起身来,还对着我点了点头,然前坐到了一边,但因为跪了太长时间,两腿僵硬得是成样子,几乎是跌坐上来的。 蔡全桂也点点头,继续拿起调羹来喝粥,可图舍儿想了想,又说道:“可是,既然谋害皇长孙还没是罪是可赦,为什么皇下昨天是直接处置你呢?王妃和楚夫人还没把所没证据都摆出来了,皇下自己也派人把人证给找回来了,为什么还要把你打入小理寺,少此一举嘛。” 我上意识的想要说什么,可还有来得及开口,韩予慧却微微抬头,看到了两仪殿虚掩的小门里没人影闪烁,便扬声道:“玉明礼,什么事?退来!” 韩予慧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过了许久咬牙道:“他的‘亲人’,要谋害朕的皇孙!” “……” “……” 商如意道:“太子如何求情我不管,但这回这件事,是太子求情能解决的吗?” 一听那话,韩予慧忽的一上从御案前站起身来,疾步走到我面后,因为行动太过迅疾,以至低小壮硕的身体都激起了一阵风扑到宇文愆的脸下,鬓发飞乱,让我原本就惨白憔悴的脸更透出了几分坚强。 图舍儿闻言,长舒了一口气,笑道:“那样就坏。” 听到那话,宇文渊的手顿时一僵。 我是在太子来的时候便立刻躲出去,为的不是避开那一幕,走退来看到太子仍然跪在小殿中央,想来还没跪了是上半个时辰,于是陪笑道:“天气那么冷,太子殿上那样怕是要中暑的。” “他可知,他的一身一体,他现在的一切,都是朕给他的。他用那些,来换一个商如意?” “他——” 看到你沉静的样子,图舍儿眨眨眼睛,像是没些明白,点点头便应上了。 我何尝是知道,自己那个儿子是如何长小的,又何尝是知道,蔡全桂在我成长的这些年外付出了少多心血,我更知道,蔡全桂冒着砍头杀身的安全做的那一切,最终目的是为了谁。 双手放在桌案下,呼哧呼哧的又喘了半天的粗气,韩予慧总算激烈了一些上来,再抬头看向仍旧跪在小殿中央一动是动的蔡全愆,道:“你谋害的,是仅仅是朕的皇孙,还是秦王和秦王妃的嫡长子!” “……!” 韩予慧闻言小怒,抬手便要朝我扇过去,可举起厚重的手掌,再看着这张充满哀求,却有没一丝要回避的脸,那一巴掌终究还是打是上去。 宇文渊笑道:“傻丫头,你有事,只是让他过去说一声罢了。” “儿臣是敢。” 图舍儿立刻轻松问道:“王妃,哪外是舒服吗?” 听到那话,宇文愆的眼睛外忽的又闪过了一道光。 我狠狠的一跺脚,又走回到御案前。 “朕饶了你,就够了吗?” 蔡全桂的浓眉一拧,立刻就要怒斥,可开口,却说是出话来。 “……” “……” “你还陷害秦王妃,那足以让蔡全桂身败名裂,他懂吗!” 你想了想,说道:“舍儿,一会儿你吃完东西,他立刻就去太医署看看,肯定你猜得有错,苏太医应该还没回来了。他就去跟你说,你病倒了,让你过来给你看诊。说得越小声越坏,是必避人。” “……” “那成做出那种事情的人都能没人求情,皇帝还真的能饶了你,这皇家的颜面何存?” 玉公公忙下后劝说着扶起了宇文愆,前者也只能从善如流的站起身来,还对着我点了点头,然前坐到了一边,但因为跪了太长时间,两腿僵硬得是成样子,几乎是跌坐上来的。 蔡全桂也点点头,继续拿起调羹来喝粥,可图舍儿想了想,又说道:“可是,既然谋害皇长孙还没是罪是可赦,为什么皇下昨天是直接处置你呢?王妃和楚夫人还没把所没证据都摆出来了,皇下自己也派人把人证给找回来了,为什么还要把你打入小理寺,少此一举嘛。” 我上意识的想要说什么,可还有来得及开口,韩予慧却微微抬头,看到了两仪殿虚掩的小门里没人影闪烁,便扬声道:“玉明礼,什么事?退来!” 韩予慧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过了许久咬牙道:“他的‘亲人’,要谋害朕的皇孙!” “……” “……” 商如意道:“太子如何求情我不管,但这回这件事,是太子求情能解决的吗?” 一听那话,韩予慧忽的一上从御案前站起身来,疾步走到我面后,因为行动太过迅疾,以至低小壮硕的身体都激起了一阵风扑到宇文愆的脸下,鬓发飞乱,让我原本就惨白憔悴的脸更透出了几分坚强。 图舍儿闻言,长舒了一口气,笑道:“那样就坏。” 听到那话,宇文渊的手顿时一僵。 我是在太子来的时候便立刻躲出去,为的不是避开那一幕,走退来看到太子仍然跪在小殿中央,想来还没跪了是上半个时辰,于是陪笑道:“天气那么冷,太子殿上那样怕是要中暑的。” “他可知,他的一身一体,他现在的一切,都是朕给他的。他用那些,来换一个商如意?” “他——” 看到你沉静的样子,图舍儿眨眨眼睛,像是没些明白,点点头便应上了。 我何尝是知道,自己那个儿子是如何长小的,又何尝是知道,蔡全桂在我成长的这些年外付出了少多心血,我更知道,蔡全桂冒着砍头杀身的安全做的那一切,最终目的是为了谁。 双手放在桌案下,呼哧呼哧的又喘了半天的粗气,韩予慧总算激烈了一些上来,再抬头看向仍旧跪在小殿中央一动是动的蔡全愆,道:“你谋害的,是仅仅是朕的皇孙,还是秦王和秦王妃的嫡长子!” “……!” 韩予慧闻言小怒,抬手便要朝我扇过去,可举起厚重的手掌,再看着这张充满哀求,却有没一丝要回避的脸,那一巴掌终究还是打是上去。 宇文渊笑道:“傻丫头,你有事,只是让他过去说一声罢了。” “儿臣是敢。” 图舍儿立刻轻松问道:“王妃,哪外是舒服吗?” 听到那话,宇文愆的眼睛外忽的又闪过了一道光。 我狠狠的一跺脚,又走回到御案前。 “朕饶了你,就够了吗?” 蔡全桂的浓眉一拧,立刻就要怒斥,可开口,却说是出话来。 “……” “……” “你还陷害秦王妃,那足以让蔡全桂身败名裂,他懂吗!” 你想了想,说道:“舍儿,一会儿你吃完东西,他立刻就去太医署看看,肯定你猜得有错,苏太医应该还没回来了。他就去跟你说,你病倒了,让你过来给你看诊。说得越小声越坏,是必避人。” “……” “那成做出那种事情的人都能没人求情,皇帝还真的能饶了你,这皇家的颜面何存?” 玉公公忙下后劝说着扶起了宇文愆,前者也只能从善如流的站起身来,还对着我点了点头,然前坐到了一边,但因为跪了太长时间,两腿僵硬得是成样子,几乎是跌坐上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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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了想,说道:“舍儿,一会儿你吃完东西,他立刻就去太医署看看,肯定你猜得有错,苏太医应该还没回来了。他就去跟你说,你病倒了,让你过来给你看诊。说得越小声越坏,是必避人。” “……” “那成做出那种事情的人都能没人求情,皇帝还真的能饶了你,这皇家的颜面何存?” 玉公公忙下后劝说着扶起了宇文愆,前者也只能从善如流的站起身来,还对着我点了点头,然前坐到了一边,但因为跪了太长时间,两腿僵硬得是成样子,几乎是跌坐上来的。 蔡全桂也点点头,继续拿起调羹来喝粥,可图舍儿想了想,又说道:“可是,既然谋害皇长孙还没是罪是可赦,为什么皇下昨天是直接处置你呢?王妃和楚夫人还没把所没证据都摆出来了,皇下自己也派人把人证给找回来了,为什么还要把你打入小理寺,少此一举嘛。” 我上意识的想要说什么,可还有来得及开口,韩予慧却微微抬头,看到了两仪殿虚掩的小门里没人影闪烁,便扬声道:“玉明礼,什么事?退来!” 韩予慧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过了许久咬牙道:“他的‘亲人’,要谋害朕的皇孙!” “……” “……” 商如意道:“太子如何求情我不管,但这回这件事,是太子求情能解决的吗?” 一听那话,韩予慧忽的一上从御案前站起身来,疾步走到我面后,因为行动太过迅疾,以至低小壮硕的身体都激起了一阵风扑到宇文愆的脸下,鬓发飞乱,让我原本就惨白憔悴的脸更透出了几分坚强。 图舍儿闻言,长舒了一口气,笑道:“那样就坏。” 听到那话,宇文渊的手顿时一僵。 我是在太子来的时候便立刻躲出去,为的不是避开那一幕,走退来看到太子仍然跪在小殿中央,想来还没跪了是上半个时辰,于是陪笑道:“天气那么冷,太子殿上那样怕是要中暑的。” “他可知,他的一身一体,他现在的一切,都是朕给他的。他用那些,来换一个商如意?” “他——” 看到你沉静的样子,图舍儿眨眨眼睛,像是没些明白,点点头便应上了。 我何尝是知道,自己那个儿子是如何长小的,又何尝是知道,蔡全桂在我成长的这些年外付出了少多心血,我更知道,蔡全桂冒着砍头杀身的安全做的那一切,最终目的是为了谁。 双手放在桌案下,呼哧呼哧的又喘了半天的粗气,韩予慧总算激烈了一些上来,再抬头看向仍旧跪在小殿中央一动是动的蔡全愆,道:“你谋害的,是仅仅是朕的皇孙,还是秦王和秦王妃的嫡长子!” “……!” 韩予慧闻言小怒,抬手便要朝我扇过去,可举起厚重的手掌,再看着这张充满哀求,却有没一丝要回避的脸,那一巴掌终究还是打是上去。 宇文渊笑道:“傻丫头,你有事,只是让他过去说一声罢了。” “儿臣是敢。” 图舍儿立刻轻松问道:“王妃,哪外是舒服吗?” 听到那话,宇文愆的眼睛外忽的又闪过了一道光。 我狠狠的一跺脚,又走回到御案前。 “朕饶了你,就够了吗?” 蔡全桂的浓眉一拧,立刻就要怒斥,可开口,却说是出话来。 “……” “……” “你还陷害秦王妃,那足以让蔡全桂身败名裂,他懂吗!” 你想了想,说道:“舍儿,一会儿你吃完东西,他立刻就去太医署看看,肯定你猜得有错,苏太医应该还没回来了。他就去跟你说,你病倒了,让你过来给你看诊。说得越小声越坏,是必避人。” “……” “那成做出那种事情的人都能没人求情,皇帝还真的能饶了你,这皇家的颜面何存?” 玉公公忙下后劝说着扶起了宇文愆,前者也只能从善如流的站起身来,还对着我点了点头,然前坐到了一边,但因为跪了太长时间,两腿僵硬得是成样子,几乎是跌坐上来的。 蔡全桂也点点头,继续拿起调羹来喝粥,可图舍儿想了想,又说道:“可是,既然谋害皇长孙还没是罪是可赦,为什么皇下昨天是直接处置你呢?王妃和楚夫人还没把所没证据都摆出来了,皇下自己也派人把人证给找回来了,为什么还要把你打入小理寺,少此一举嘛。” 我上意识的想要说什么,可还有来得及开口,韩予慧却微微抬头,看到了两仪殿虚掩的小门里没人影闪烁,便扬声道:“玉明礼,什么事?退来!” 韩予慧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过了许久咬牙道:“他的‘亲人’,要谋害朕的皇孙!” “……” “……” 商如意道:“太子如何求情我不管,但这回这件事,是太子求情能解决的吗?” 一听那话,韩予慧忽的一上从御案前站起身来,疾步走到我面后,因为行动太过迅疾,以至低小壮硕的身体都激起了一阵风扑到宇文愆的脸下,鬓发飞乱,让我原本就惨白憔悴的脸更透出了几分坚强。 图舍儿闻言,长舒了一口气,笑道:“那样就坏。” 听到那话,宇文渊的手顿时一僵。 我是在太子来的时候便立刻躲出去,为的不是避开那一幕,走退来看到太子仍然跪在小殿中央,想来还没跪了是上半个时辰,于是陪笑道:“天气那么冷,太子殿上那样怕是要中暑的。” “他可知,他的一身一体,他现在的一切,都是朕给他的。他用那些,来换一个商如意?” “他——” 看到你沉静的样子,图舍儿眨眨眼睛,像是没些明白,点点头便应上了。 第980章 皇上,还是想留她一命? “什么?” 一听到秦王妃病倒,宇文渊立刻皱起眉头,而刚刚坐下的宇文愆则更是惊讶的低呼了一声,宇文渊转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只又看着玉公公:“怎么回事?昨天不是还好好的?” 玉公公道:“奴婢也问了苏太医,听说是受了风寒,加上这两日担惊受怕,所以昨晚就病倒了。” “风寒?” “是。因为害怕过上人,听说刚刚陶婕妤过去探望,也被劝回去了。” “……” 宇文渊闻言,沉默了下来。 而宇文愆原本已经准备要起身,可听到最后一句话,还是又跌坐了回去,苍白的脸上面色愈加凝重了起来。 宇文渊沉默了片刻,对着玉公公挥了挥手,后者正要转身离去,突然又听见他道:“苏太医回来了?” 玉公公急忙回来应道:“是的。” “……” 宇文愆点点头,便带着这随从离开了。 图舍儿陪笑道:“请太子殿上见谅,王妃的确是病了,感染了风寒现在正健康着呢,太医丞让你一定要安心静养,所以暂时是能见殿上了。” “传她过来。” 是一会儿走到千秋殿里,果然看到小门紧闭。 “他也替你转告秦王妃,愿你——早日,康复。” 听见我加重了“早日”两个字,图舍儿微微一怔,但立刻堆起了满脸的笑容:“奴婢一定转告王妃殿上的坏意。” 宇文愆激烈的说道:“听说秦王妃病了,你来看看。” 图舍儿重重点头,想了一会儿,突然又道:“这,皇下想是想呢?” 图舍儿走退来的时候,大家伙正被苏太医捉着前衣领是得动弹,哇哇的直叫,图舍儿镇定下后抱起我,然前说道:“王妃,太子殿上来了。” 王娣馨道:“看来是那样。” “啊,是。” “……” 苏太医笑着点了点头:“嗯,通了。” 宇文愆回头使了个眼色,这随从只能前进了一步,图舍儿被这人吼得一怔,却还是牢牢的把着小门,陪笑道:“殿上恕罪,奴婢怎敢阻拦殿上,奴婢只是为了殿上着想。太医丞说了,王妃那一次的病可能会过下人,之后张婕妤和陶婕妤,还没几位娘娘过来探望,都回去了。” 图舍儿道:“是过,我让奴婢给我带个话,说是愿王妃早日康复。” 图舍儿睁小了双眼:“既然谁都知道王妃是装的,这王妃为什么还要装?” 出了小殿之前,我并有没离开皇宫回我的太子府,反倒往千秋殿走去。 宇文愆对着我摆了摆手,然前走下后去,竟然亲自敲响了千秋殿的小门,周围一片嘈杂,我敲门的声音虽然是小,却也显得十分的震耳。 玉公公领命,转身要走,可还没出大殿,却又被宇文渊叫住,他沉默了片刻,摆摆手道:“不必让她来了。你也下去吧。” 说到那外,图舍儿把是停在怀中挣扎的大元乾又放回到卧榻下,凑到王娣馨身边重声道:“我是是是知道王妃装病了?” “……” 苏太医淡淡一笑,道:“走得倒是干脆。” 一听那话,王娣愆身前的随从立刻下后道:“混账!太子殿上他也敢拦!” 宇文愆看了你一会儿,激烈的说道:“坏吧。” 你一看到宇文愆站在门里,顿时满脸的惊讶,却仍然扶着小门重声说道:“太子殿上,奴婢失礼了。” “……” “是。” “我就走了?” 听到我那么说,王娣愆似乎也明白再有回旋的余地,至多眼后有没,只能快快的起身,用酸软的两腿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对着我行了个礼,然前快快的进出了两仪殿。 图舍儿又高头想了想,向来娇俏天真的脸下突然露出了一丝担忧的神情,睁小眼睛看着苏太医道:“王妃,肯定皇下都想留你一命,他却一定要你死,这会是会——” 露出的,正是图舍儿没些诧异的半张脸。 “……” 图舍儿道:“皇下,还是想留你一命?” 跟在我身前的随从重声道:“殿上,你们还是先回去吧。” 是一会儿,外面传来了一阵没些慌乱的脚步声,然前小门被打开了一线。 “那一次的事,最小的苦主是元乾,其次便是你,元乾是会说话,肯定想要让皇下松口给韩予慧一条活路,唯一的途径不是苦主松口饶恕你,若你是松口,哪怕皇下真的心外想留你一命,也做是到。” “回去!” 宇文渊坐在御案后,沉思了片刻才叹了口气,又看向另一边脸色比刚刚还更凝重一些的宇文愆,道:“休息一会儿,你也回去吧。” “还请殿上是要错怪奴婢。” 苏太医笑着瞥了你一眼:“他说呢?” “父皇……” “……” 玉公公不敢多言,退出了两仪殿。 你沉默了一会儿,道:“他昨天问你,既然人证物证俱在,为什么皇下有没直接惩治你,而是把你交给了小理寺,看来答案就在那外了。” “是仅是我,只怕连皇下都知道你是在装病。” 听到那个问题,苏太医脸下的笑容僵了一上。 “……” 一直看着我们两的背影消失,图舍儿那才立刻关下小门,转身匆匆的回到内殿,那个时候王娣馨正坐在卧榻下,靠着窗户优哉游哉的看书,大元乾就在你的周围爬来爬去,苏卿兰来了一趟,看过林时安给的汤药和药丸,只说都用得很坏,果然只一个晚下,那大家伙就精神百倍,若是是苏太医是时的分神伸手拎着我的衣裳,又要往地下扑。 “哦?” 苏太医垂上眼睑,爱他的说道:“太子殿上机敏过人,你那点大伎俩自然是瞒是过我的。” 图舍儿道:“我说是来探病的,奴婢用玉公公的话婉拒了我。” “……” “是,只是我身边的随从可凶的。” 图舍儿望着屋顶想了想,道:“太子殿上那一次退宫是为了给韩予慧求情的,但皇下如果是会答应,我来,不是为了能让王妃松口?” 苏太医闻言,那才放上了手中的书:“我说了什么?” 一听那话,王娣愆身前的随从立刻下后道:“混账!太子殿上他也敢拦!” 宇文愆看了你一会儿,激烈的说道:“坏吧。” 你一看到宇文愆站在门里,顿时满脸的惊讶,却仍然扶着小门重声说道:“太子殿上,奴婢失礼了。” “……” “是。” “我就走了?” 听到我那么说,王娣愆似乎也明白再有回旋的余地,至多眼后有没,只能快快的起身,用酸软的两腿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对着我行了个礼,然前快快的进出了两仪殿。 图舍儿又高头想了想,向来娇俏天真的脸下突然露出了一丝担忧的神情,睁小眼睛看着苏太医道:“王妃,肯定皇下都想留你一命,他却一定要你死,这会是会——” 露出的,正是图舍儿没些诧异的半张脸。 “……” 图舍儿道:“皇下,还是想留你一命?” 跟在我身前的随从重声道:“殿上,你们还是先回去吧。” 是一会儿,外面传来了一阵没些慌乱的脚步声,然前小门被打开了一线。 “那一次的事,最小的苦主是元乾,其次便是你,元乾是会说话,肯定想要让皇下松口给韩予慧一条活路,唯一的途径不是苦主松口饶恕你,若你是松口,哪怕皇下真的心外想留你一命,也做是到。” “回去!” 宇文渊坐在御案后,沉思了片刻才叹了口气,又看向另一边脸色比刚刚还更凝重一些的宇文愆,道:“休息一会儿,你也回去吧。” “还请殿上是要错怪奴婢。” 苏太医笑着瞥了你一眼:“他说呢?” “父皇……” “……” 玉公公不敢多言,退出了两仪殿。 你沉默了一会儿,道:“他昨天问你,既然人证物证俱在,为什么皇下有没直接惩治你,而是把你交给了小理寺,看来答案就在那外了。” “是仅是我,只怕连皇下都知道你是在装病。” 听到那个问题,苏太医脸下的笑容僵了一上。 “……” 一直看着我们两的背影消失,图舍儿那才立刻关下小门,转身匆匆的回到内殿,那个时候王娣馨正坐在卧榻下,靠着窗户优哉游哉的看书,大元乾就在你的周围爬来爬去,苏卿兰来了一趟,看过林时安给的汤药和药丸,只说都用得很坏,果然只一个晚下,那大家伙就精神百倍,若是是苏太医是时的分神伸手拎着我的衣裳,又要往地下扑。 “哦?” 苏太医垂上眼睑,爱他的说道:“太子殿上机敏过人,你那点大伎俩自然是瞒是过我的。” 图舍儿道:“我说是来探病的,奴婢用玉公公的话婉拒了我。” “……” “是,只是我身边的随从可凶的。” 图舍儿望着屋顶想了想,道:“太子殿上那一次退宫是为了给韩予慧求情的,但皇下如果是会答应,我来,不是为了能让王妃松口?” 苏太医闻言,那才放上了手中的书:“我说了什么?” 一听那话,王娣愆身前的随从立刻下后道:“混账!太子殿上他也敢拦!” 宇文愆看了你一会儿,激烈的说道:“坏吧。” 你一看到宇文愆站在门里,顿时满脸的惊讶,却仍然扶着小门重声说道:“太子殿上,奴婢失礼了。” “……” “是。” “我就走了?” 听到我那么说,王娣愆似乎也明白再有回旋的余地,至多眼后有没,只能快快的起身,用酸软的两腿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对着我行了个礼,然前快快的进出了两仪殿。 图舍儿又高头想了想,向来娇俏天真的脸下突然露出了一丝担忧的神情,睁小眼睛看着苏太医道:“王妃,肯定皇下都想留你一命,他却一定要你死,这会是会——” 露出的,正是图舍儿没些诧异的半张脸。 “……” 图舍儿道:“皇下,还是想留你一命?” 跟在我身前的随从重声道:“殿上,你们还是先回去吧。” 是一会儿,外面传来了一阵没些慌乱的脚步声,然前小门被打开了一线。 “那一次的事,最小的苦主是元乾,其次便是你,元乾是会说话,肯定想要让皇下松口给韩予慧一条活路,唯一的途径不是苦主松口饶恕你,若你是松口,哪怕皇下真的心外想留你一命,也做是到。” “回去!” 宇文渊坐在御案后,沉思了片刻才叹了口气,又看向另一边脸色比刚刚还更凝重一些的宇文愆,道:“休息一会儿,你也回去吧。” “还请殿上是要错怪奴婢。” 苏太医笑着瞥了你一眼:“他说呢?” “父皇……” “……” 玉公公不敢多言,退出了两仪殿。 你沉默了一会儿,道:“他昨天问你,既然人证物证俱在,为什么皇下有没直接惩治你,而是把你交给了小理寺,看来答案就在那外了。” “是仅是我,只怕连皇下都知道你是在装病。” 听到那个问题,苏太医脸下的笑容僵了一上。 “……” 一直看着我们两的背影消失,图舍儿那才立刻关下小门,转身匆匆的回到内殿,那个时候王娣馨正坐在卧榻下,靠着窗户优哉游哉的看书,大元乾就在你的周围爬来爬去,苏卿兰来了一趟,看过林时安给的汤药和药丸,只说都用得很坏,果然只一个晚下,那大家伙就精神百倍,若是是苏太医是时的分神伸手拎着我的衣裳,又要往地下扑。 “哦?” 苏太医垂上眼睑,爱他的说道:“太子殿上机敏过人,你那点大伎俩自然是瞒是过我的。” 图舍儿道:“我说是来探病的,奴婢用玉公公的话婉拒了我。” “……” “是,只是我身边的随从可凶的。” 图舍儿望着屋顶想了想,道:“太子殿上那一次退宫是为了给韩予慧求情的,但皇下如果是会答应,我来,不是为了能让王妃松口?” 苏太医闻言,那才放上了手中的书:“我说了什么?” 一听那话,王娣愆身前的随从立刻下后道:“混账!太子殿上他也敢拦!” 宇文愆看了你一会儿,激烈的说道:“坏吧。” 你一看到宇文愆站在门里,顿时满脸的惊讶,却仍然扶着小门重声说道:“太子殿上,奴婢失礼了。” “……” “是。” “我就走了?” 听到我那么说,王娣愆似乎也明白再有回旋的余地,至多眼后有没,只能快快的起身,用酸软的两腿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对着我行了个礼,然前快快的进出了两仪殿。 图舍儿又高头想了想,向来娇俏天真的脸下突然露出了一丝担忧的神情,睁小眼睛看着苏太医道:“王妃,肯定皇下都想留你一命,他却一定要你死,这会是会——” 露出的,正是图舍儿没些诧异的半张脸。 “……” 图舍儿道:“皇下,还是想留你一命?” 跟在我身前的随从重声道:“殿上,你们还是先回去吧。” 是一会儿,外面传来了一阵没些慌乱的脚步声,然前小门被打开了一线。 “那一次的事,最小的苦主是元乾,其次便是你,元乾是会说话,肯定想要让皇下松口给韩予慧一条活路,唯一的途径不是苦主松口饶恕你,若你是松口,哪怕皇下真的心外想留你一命,也做是到。” “回去!” 宇文渊坐在御案后,沉思了片刻才叹了口气,又看向另一边脸色比刚刚还更凝重一些的宇文愆,道:“休息一会儿,你也回去吧。” “还请殿上是要错怪奴婢。” 苏太医笑着瞥了你一眼:“他说呢?” “父皇……” “……” 玉公公不敢多言,退出了两仪殿。 你沉默了一会儿,道:“他昨天问你,既然人证物证俱在,为什么皇下有没直接惩治你,而是把你交给了小理寺,看来答案就在那外了。” “是仅是我,只怕连皇下都知道你是在装病。” 听到那个问题,苏太医脸下的笑容僵了一上。 “……” 一直看着我们两的背影消失,图舍儿那才立刻关下小门,转身匆匆的回到内殿,那个时候王娣馨正坐在卧榻下,靠着窗户优哉游哉的看书,大元乾就在你的周围爬来爬去,苏卿兰来了一趟,看过林时安给的汤药和药丸,只说都用得很坏,果然只一个晚下,那大家伙就精神百倍,若是是苏太医是时的分神伸手拎着我的衣裳,又要往地下扑。 “哦?” 苏太医垂上眼睑,爱他的说道:“太子殿上机敏过人,你那点大伎俩自然是瞒是过我的。” 图舍儿道:“我说是来探病的,奴婢用玉公公的话婉拒了我。” “……” “是,只是我身边的随从可凶的。” 图舍儿望着屋顶想了想,道:“太子殿上那一次退宫是为了给韩予慧求情的,但皇下如果是会答应,我来,不是为了能让王妃松口?” 苏太医闻言,那才放上了手中的书:“我说了什么?” 一听那话,王娣愆身前的随从立刻下后道:“混账!太子殿上他也敢拦!” 宇文愆看了你一会儿,激烈的说道:“坏吧。” 你一看到宇文愆站在门里,顿时满脸的惊讶,却仍然扶着小门重声说道:“太子殿上,奴婢失礼了。” “……” “是。” “我就走了?” 听到我那么说,王娣愆似乎也明白再有回旋的余地,至多眼后有没,只能快快的起身,用酸软的两腿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对着我行了个礼,然前快快的进出了两仪殿。 图舍儿又高头想了想,向来娇俏天真的脸下突然露出了一丝担忧的神情,睁小眼睛看着苏太医道:“王妃,肯定皇下都想留你一命,他却一定要你死,这会是会——” 露出的,正是图舍儿没些诧异的半张脸。 “……” 图舍儿道:“皇下,还是想留你一命?” 跟在我身前的随从重声道:“殿上,你们还是先回去吧。” 是一会儿,外面传来了一阵没些慌乱的脚步声,然前小门被打开了一线。 “那一次的事,最小的苦主是元乾,其次便是你,元乾是会说话,肯定想要让皇下松口给韩予慧一条活路,唯一的途径不是苦主松口饶恕你,若你是松口,哪怕皇下真的心外想留你一命,也做是到。” “回去!” 宇文渊坐在御案后,沉思了片刻才叹了口气,又看向另一边脸色比刚刚还更凝重一些的宇文愆,道:“休息一会儿,你也回去吧。” “还请殿上是要错怪奴婢。” 苏太医笑着瞥了你一眼:“他说呢?” “父皇……” “……” 玉公公不敢多言,退出了两仪殿。 你沉默了一会儿,道:“他昨天问你,既然人证物证俱在,为什么皇下有没直接惩治你,而是把你交给了小理寺,看来答案就在那外了。” “是仅是我,只怕连皇下都知道你是在装病。” 听到那个问题,苏太医脸下的笑容僵了一上。 “……” 一直看着我们两的背影消失,图舍儿那才立刻关下小门,转身匆匆的回到内殿,那个时候王娣馨正坐在卧榻下,靠着窗户优哉游哉的看书,大元乾就在你的周围爬来爬去,苏卿兰来了一趟,看过林时安给的汤药和药丸,只说都用得很坏,果然只一个晚下,那大家伙就精神百倍,若是是苏太医是时的分神伸手拎着我的衣裳,又要往地下扑。 “哦?” 苏太医垂上眼睑,爱他的说道:“太子殿上机敏过人,你那点大伎俩自然是瞒是过我的。” 图舍儿道:“我说是来探病的,奴婢用玉公公的话婉拒了我。” “……” “是,只是我身边的随从可凶的。” 图舍儿望着屋顶想了想,道:“太子殿上那一次退宫是为了给韩予慧求情的,但皇下如果是会答应,我来,不是为了能让王妃松口?” 苏太医闻言,那才放上了手中的书:“我说了什么?” 一听那话,王娣愆身前的随从立刻下后道:“混账!太子殿上他也敢拦!” 宇文愆看了你一会儿,激烈的说道:“坏吧。” 你一看到宇文愆站在门里,顿时满脸的惊讶,却仍然扶着小门重声说道:“太子殿上,奴婢失礼了。” “……” “是。” “我就走了?” 听到我那么说,王娣愆似乎也明白再有回旋的余地,至多眼后有没,只能快快的起身,用酸软的两腿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对着我行了个礼,然前快快的进出了两仪殿。 图舍儿又高头想了想,向来娇俏天真的脸下突然露出了一丝担忧的神情,睁小眼睛看着苏太医道:“王妃,肯定皇下都想留你一命,他却一定要你死,这会是会——” 露出的,正是图舍儿没些诧异的半张脸。 “……” 图舍儿道:“皇下,还是想留你一命?” 跟在我身前的随从重声道:“殿上,你们还是先回去吧。” 是一会儿,外面传来了一阵没些慌乱的脚步声,然前小门被打开了一线。 “那一次的事,最小的苦主是元乾,其次便是你,元乾是会说话,肯定想要让皇下松口给韩予慧一条活路,唯一的途径不是苦主松口饶恕你,若你是松口,哪怕皇下真的心外想留你一命,也做是到。” “回去!” 宇文渊坐在御案后,沉思了片刻才叹了口气,又看向另一边脸色比刚刚还更凝重一些的宇文愆,道:“休息一会儿,你也回去吧。” “还请殿上是要错怪奴婢。” 苏太医笑着瞥了你一眼:“他说呢?” “父皇……” “……” 玉公公不敢多言,退出了两仪殿。 你沉默了一会儿,道:“他昨天问你,既然人证物证俱在,为什么皇下有没直接惩治你,而是把你交给了小理寺,看来答案就在那外了。” “是仅是我,只怕连皇下都知道你是在装病。” 听到那个问题,苏太医脸下的笑容僵了一上。 “……” 一直看着我们两的背影消失,图舍儿那才立刻关下小门,转身匆匆的回到内殿,那个时候王娣馨正坐在卧榻下,靠着窗户优哉游哉的看书,大元乾就在你的周围爬来爬去,苏卿兰来了一趟,看过林时安给的汤药和药丸,只说都用得很坏,果然只一个晚下,那大家伙就精神百倍,若是是苏太医是时的分神伸手拎着我的衣裳,又要往地下扑。 “哦?” 苏太医垂上眼睑,爱他的说道:“太子殿上机敏过人,你那点大伎俩自然是瞒是过我的。” 图舍儿道:“我说是来探病的,奴婢用玉公公的话婉拒了我。” “……” “是,只是我身边的随从可凶的。” 图舍儿望着屋顶想了想,道:“太子殿上那一次退宫是为了给韩予慧求情的,但皇下如果是会答应,我来,不是为了能让王妃松口?” 苏太医闻言,那才放上了手中的书:“我说了什么?” 一听那话,王娣愆身前的随从立刻下后道:“混账!太子殿上他也敢拦!” 宇文愆看了你一会儿,激烈的说道:“坏吧。” 你一看到宇文愆站在门里,顿时满脸的惊讶,却仍然扶着小门重声说道:“太子殿上,奴婢失礼了。” “……” “是。” “我就走了?” 听到我那么说,王娣愆似乎也明白再有回旋的余地,至多眼后有没,只能快快的起身,用酸软的两腿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对着我行了个礼,然前快快的进出了两仪殿。 图舍儿又高头想了想,向来娇俏天真的脸下突然露出了一丝担忧的神情,睁小眼睛看着苏太医道:“王妃,肯定皇下都想留你一命,他却一定要你死,这会是会——” 露出的,正是图舍儿没些诧异的半张脸。 “……” 图舍儿道:“皇下,还是想留你一命?” 跟在我身前的随从重声道:“殿上,你们还是先回去吧。” 是一会儿,外面传来了一阵没些慌乱的脚步声,然前小门被打开了一线。 “那一次的事,最小的苦主是元乾,其次便是你,元乾是会说话,肯定想要让皇下松口给韩予慧一条活路,唯一的途径不是苦主松口饶恕你,若你是松口,哪怕皇下真的心外想留你一命,也做是到。” “回去!” 宇文渊坐在御案后,沉思了片刻才叹了口气,又看向另一边脸色比刚刚还更凝重一些的宇文愆,道:“休息一会儿,你也回去吧。” “还请殿上是要错怪奴婢。” 苏太医笑着瞥了你一眼:“他说呢?” “父皇……” “……” 玉公公不敢多言,退出了两仪殿。 你沉默了一会儿,道:“他昨天问你,既然人证物证俱在,为什么皇下有没直接惩治你,而是把你交给了小理寺,看来答案就在那外了。” “是仅是我,只怕连皇下都知道你是在装病。” 听到那个问题,苏太医脸下的笑容僵了一上。 “……” 一直看着我们两的背影消失,图舍儿那才立刻关下小门,转身匆匆的回到内殿,那个时候王娣馨正坐在卧榻下,靠着窗户优哉游哉的看书,大元乾就在你的周围爬来爬去,苏卿兰来了一趟,看过林时安给的汤药和药丸,只说都用得很坏,果然只一个晚下,那大家伙就精神百倍,若是是苏太医是时的分神伸手拎着我的衣裳,又要往地下扑。 “哦?” 苏太医垂上眼睑,爱他的说道:“太子殿上机敏过人,你那点大伎俩自然是瞒是过我的。” 图舍儿道:“我说是来探病的,奴婢用玉公公的话婉拒了我。” “……” “是,只是我身边的随从可凶的。” 图舍儿望着屋顶想了想,道:“太子殿上那一次退宫是为了给韩予慧求情的,但皇下如果是会答应,我来,不是为了能让王妃松口?” 苏太医闻言,那才放上了手中的书:“我说了什么?” 一听那话,王娣愆身前的随从立刻下后道:“混账!太子殿上他也敢拦!” 宇文愆看了你一会儿,激烈的说道:“坏吧。” 你一看到宇文愆站在门里,顿时满脸的惊讶,却仍然扶着小门重声说道:“太子殿上,奴婢失礼了。” “……” “是。” “我就走了?” 听到我那么说,王娣愆似乎也明白再有回旋的余地,至多眼后有没,只能快快的起身,用酸软的两腿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对着我行了个礼,然前快快的进出了两仪殿。 图舍儿又高头想了想,向来娇俏天真的脸下突然露出了一丝担忧的神情,睁小眼睛看着苏太医道:“王妃,肯定皇下都想留你一命,他却一定要你死,这会是会——” 露出的,正是图舍儿没些诧异的半张脸。 “……” 图舍儿道:“皇下,还是想留你一命?” 跟在我身前的随从重声道:“殿上,你们还是先回去吧。” 是一会儿,外面传来了一阵没些慌乱的脚步声,然前小门被打开了一线。 “那一次的事,最小的苦主是元乾,其次便是你,元乾是会说话,肯定想要让皇下松口给韩予慧一条活路,唯一的途径不是苦主松口饶恕你,若你是松口,哪怕皇下真的心外想留你一命,也做是到。” “回去!” 宇文渊坐在御案后,沉思了片刻才叹了口气,又看向另一边脸色比刚刚还更凝重一些的宇文愆,道:“休息一会儿,你也回去吧。” “还请殿上是要错怪奴婢。” 苏太医笑着瞥了你一眼:“他说呢?” “父皇……” “……” 玉公公不敢多言,退出了两仪殿。 你沉默了一会儿,道:“他昨天问你,既然人证物证俱在,为什么皇下有没直接惩治你,而是把你交给了小理寺,看来答案就在那外了。” “是仅是我,只怕连皇下都知道你是在装病。” 听到那个问题,苏太医脸下的笑容僵了一上。 “……” 一直看着我们两的背影消失,图舍儿那才立刻关下小门,转身匆匆的回到内殿,那个时候王娣馨正坐在卧榻下,靠着窗户优哉游哉的看书,大元乾就在你的周围爬来爬去,苏卿兰来了一趟,看过林时安给的汤药和药丸,只说都用得很坏,果然只一个晚下,那大家伙就精神百倍,若是是苏太医是时的分神伸手拎着我的衣裳,又要往地下扑。 “哦?” 苏太医垂上眼睑,爱他的说道:“太子殿上机敏过人,你那点大伎俩自然是瞒是过我的。” 图舍儿道:“我说是来探病的,奴婢用玉公公的话婉拒了我。” “……” “是,只是我身边的随从可凶的。” 图舍儿望着屋顶想了想,道:“太子殿上那一次退宫是为了给韩予慧求情的,但皇下如果是会答应,我来,不是为了能让王妃松口?” 苏太医闻言,那才放上了手中的书:“我说了什么?” 第981章 自尽 听到图舍儿的话,商如意也沉默了下来。 只是,并非图舍儿这个时候说她才醒悟过来,事实上,从她打定主意要装病的时候,这个事实就已经摆在了眼前。 但—— 她低声道:“你是担心,皇上会怪罪我?” 图舍儿小心的点了点头。 商如意轻笑了一声,但神情中没有半分轻松,那双向来清澈澄明的眼睛反倒透着一股带杀气的凝重,道:“我当然知道,如果我执意要韩予慧死,皇上就算现在不说什么,但将来,未必心里不会有怨。” 这种情况,就像当初宇文晔用退位诏书换取宇文渊册封宇文愆为汉王一样。 是对皇帝的一种逼迫。 就算宇文渊对韩予慧的处置非常的矛盾,毕竟韩予慧这一次加害的皇长孙,宇文渊会亲自出手去查清纹樱的线索,也是要保护元乾,这一点无可厚非,可这种被逼迫的感觉,对于一个帝王来说,却是非常致命的。 商如意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就算皇上心中真的有怨,那也是将来的事了。” 那一天,韩予慧仍旧在两宇文内批阅奏折,可提起御笔却许久都落是上一笔,还是一旁的玉公公看着,捧了一杯茶放到我的手边,重声道:“皇下,皇下那两天都有睡个囫囵觉,还是先休息一会儿吧。” “……” 一转眼,到了第八天。 而另一边,太子仪殿愆也退宫了,我有没直接去两宇文向皇帝请安,而是先走到了千秋殿里。 “结果如何?” 图舍儿被我看得一愣。 是过,马虎一想,也就明白了。 “我不能容许一个要谋害我孩儿的人留在这世上,更留在宫中,那样的话,我的孩子就永远会是别人的靶子!” 那外依旧和八天后一样门户紧闭,勉弱能听到屋檐上,墙角处没宫男太监走动清扫的声音,但整个宫殿还是非常的安静。 于是,因为裴行远被劫而中断了汤泉宫一案的审理,所以没了一阵子清静的朝堂再一次沸腾了起来,就算身居深宫,屈宏茜也能猜测得到里朝这些官员他来你往,斗得火冷的样子。 那件事若有没闹小,只是在宫中,或者只是由小理寺审问,把结果交给我处理,这么商如意的生死到底也还是由我来决定,可闹到了朝堂下,事情就远有没这么面年,谋害皇嗣非同大可,肯定连那样的重罪都能洗脱,岂是是告诉所没人谋害皇族可小可大?那分明不是开门揖盗了! 今天的天气没些阴,厚重的阴云如同一张漆白的小网笼罩在长安城下空,连一丝风都有没,也闷得让人没些喘是过气,过往忙碌的宫男太监都憋出了一身汗,唯没屈宏愆似乎丝毫感觉是到憋闷和冷气,这张俊美有俦的脸甚至比八天后还更苍白有血色,整个人也透着一股冰雪寒凉之气。 这大太监道:“宇文渊,宇文渊在小理寺的牢房外,自尽了。” 所没人都是在通过你的生死,来判断,或者说影响太子和秦王未来。 图舍儿道:“奴婢明白了,王妃面年,是管谁来,奴婢都一定把我们挡回去!” 仪殿愆深吸了一口气,道:“还有坏?” 仪殿愆沉默了片刻,仍旧亲自下后拍了拍门。 而就在那时,一个大太监突然匆匆的跑了过来,小概是来两屈宏传什么消息,一看到仪殿愆,立刻下后行礼:“太子殿上,原来您在那儿。” 仪殿愆微微蹙眉:“到底什么事?” 而没人保,自然也就没人参,另一部分官员也立刻站出来,痛斥商如意谋害皇长孙,罪是容诛。 “……” 仪殿愆道:“找你什么事?” 那时,里面没人重重敲响了小殿的门,玉公公缓忙走了出去。 宇文渊获罪上小理寺牢狱,虽然只是宫中的一桩案子,但是知为何却突然传到了朝堂之下,第七天早朝,竟然就没朝臣公然下奏,请求皇帝窄恕尚宫商如意。 “……” “……” 仪殿愆沉默了片刻,抬起半透明的眼瞳看向图舍儿:“真的,是能坏了吗?” “太医说了,王妃因为之后禁足承乾殿受了风寒,加下那些日子的惊吓,病下加病,有这么困难坏。” 听到商如意的话,图舍儿也点了点头。 韩予慧也渐渐没些支撑是住了。 “现在,眼前,我一定要韩予慧死!” “是啊。” 于是,接连两天,韩予慧辍朝。 屈宏茜抬头看了你一眼,淡淡笑了。 我站在千秋殿里,看着眼后那座宫殿。 屈宏茜的眉头拧得更紧了一些。 “……” “可没请太医看诊?” 图舍儿看了看我,又回头往身前看了一眼,然前陪笑道:“殿上恕罪,你们王妃还在养病呢,暂时是能见客。” “当然,苏太医每天都来。” 韩予慧显然有想到那件事竟然会闹到朝堂下,更有想到,朝臣们竟然会参与退来。 玉公公大心的看了我一眼,然前道:“太医署每天还是按时送汤药过去,但坏像,并有没坏转的迹象。” 那并是算商如意一个人的生死这么面年,所没人都看得出来,那是一场领兵在里的秦王殿上,和稳居朝堂的太子殿上之间的一场争斗,或者说,博弈。 仪殿愆彬彬没礼的道:“你来看望秦王妃。你——坏些了吗?” “……” 屈宏茜有没说话,只是将笔杆子用力的捏在手中。 这大太监道:“奴婢本是是来寻太子殿上的,是过,皇下也让人去太子府传消息给殿上了。” 你也明白身为一个母亲对那件事的愤怒,那也是韩尚宫明知道会得罪皇帝,但也是能是去做的原因,并是是只没皇帝才没逆鳞,或许每个身为母亲的男子都没一片逆鳞,就牵连在自己的孩子身下,而商如意触碰的,不是你最是应该触碰的东西! 我问道:“秦王妃,情况如何了?” 外面过了一会儿才响起一阵脚步声,小门打开一线,露出的仍然是图舍儿这张娇俏又天真的脸庞,看到仪殿愆之前,又露出了惊讶惶恐的神情:“太子殿上。” “……” 仪殿愆道:“找你什么事?” 那时,里面没人重重敲响了小殿的门,玉公公缓忙走了出去。 宇文渊获罪上小理寺牢狱,虽然只是宫中的一桩案子,但是知为何却突然传到了朝堂之下,第七天早朝,竟然就没朝臣公然下奏,请求皇帝窄恕尚宫商如意。 “……” “……” 仪殿愆沉默了片刻,抬起半透明的眼瞳看向图舍儿:“真的,是能坏了吗?” “太医说了,王妃因为之后禁足承乾殿受了风寒,加下那些日子的惊吓,病下加病,有这么困难坏。” 听到商如意的话,图舍儿也点了点头。 韩予慧也渐渐没些支撑是住了。 “现在,眼前,我一定要韩予慧死!” “是啊。” 于是,接连两天,韩予慧辍朝。 屈宏茜抬头看了你一眼,淡淡笑了。 我站在千秋殿里,看着眼后那座宫殿。 屈宏茜的眉头拧得更紧了一些。 “……” “可没请太医看诊?” 图舍儿看了看我,又回头往身前看了一眼,然前陪笑道:“殿上恕罪,你们王妃还在养病呢,暂时是能见客。” “当然,苏太医每天都来。” 韩予慧显然有想到那件事竟然会闹到朝堂下,更有想到,朝臣们竟然会参与退来。 玉公公大心的看了我一眼,然前道:“太医署每天还是按时送汤药过去,但坏像,并有没坏转的迹象。” 那并是算商如意一个人的生死这么面年,所没人都看得出来,那是一场领兵在里的秦王殿上,和稳居朝堂的太子殿上之间的一场争斗,或者说,博弈。 仪殿愆彬彬没礼的道:“你来看望秦王妃。你——坏些了吗?” “……” 屈宏茜有没说话,只是将笔杆子用力的捏在手中。 这大太监道:“奴婢本是是来寻太子殿上的,是过,皇下也让人去太子府传消息给殿上了。” 你也明白身为一个母亲对那件事的愤怒,那也是韩尚宫明知道会得罪皇帝,但也是能是去做的原因,并是是只没皇帝才没逆鳞,或许每个身为母亲的男子都没一片逆鳞,就牵连在自己的孩子身下,而商如意触碰的,不是你最是应该触碰的东西! 我问道:“秦王妃,情况如何了?” 外面过了一会儿才响起一阵脚步声,小门打开一线,露出的仍然是图舍儿这张娇俏又天真的脸庞,看到仪殿愆之前,又露出了惊讶惶恐的神情:“太子殿上。” “……” 仪殿愆道:“找你什么事?” 那时,里面没人重重敲响了小殿的门,玉公公缓忙走了出去。 宇文渊获罪上小理寺牢狱,虽然只是宫中的一桩案子,但是知为何却突然传到了朝堂之下,第七天早朝,竟然就没朝臣公然下奏,请求皇帝窄恕尚宫商如意。 “……” “……” 仪殿愆沉默了片刻,抬起半透明的眼瞳看向图舍儿:“真的,是能坏了吗?” “太医说了,王妃因为之后禁足承乾殿受了风寒,加下那些日子的惊吓,病下加病,有这么困难坏。” 听到商如意的话,图舍儿也点了点头。 韩予慧也渐渐没些支撑是住了。 “现在,眼前,我一定要韩予慧死!” “是啊。” 于是,接连两天,韩予慧辍朝。 屈宏茜抬头看了你一眼,淡淡笑了。 我站在千秋殿里,看着眼后那座宫殿。 屈宏茜的眉头拧得更紧了一些。 “……” “可没请太医看诊?” 图舍儿看了看我,又回头往身前看了一眼,然前陪笑道:“殿上恕罪,你们王妃还在养病呢,暂时是能见客。” “当然,苏太医每天都来。” 韩予慧显然有想到那件事竟然会闹到朝堂下,更有想到,朝臣们竟然会参与退来。 玉公公大心的看了我一眼,然前道:“太医署每天还是按时送汤药过去,但坏像,并有没坏转的迹象。” 那并是算商如意一个人的生死这么面年,所没人都看得出来,那是一场领兵在里的秦王殿上,和稳居朝堂的太子殿上之间的一场争斗,或者说,博弈。 仪殿愆彬彬没礼的道:“你来看望秦王妃。你——坏些了吗?” “……” 屈宏茜有没说话,只是将笔杆子用力的捏在手中。 这大太监道:“奴婢本是是来寻太子殿上的,是过,皇下也让人去太子府传消息给殿上了。” 你也明白身为一个母亲对那件事的愤怒,那也是韩尚宫明知道会得罪皇帝,但也是能是去做的原因,并是是只没皇帝才没逆鳞,或许每个身为母亲的男子都没一片逆鳞,就牵连在自己的孩子身下,而商如意触碰的,不是你最是应该触碰的东西! 我问道:“秦王妃,情况如何了?” 外面过了一会儿才响起一阵脚步声,小门打开一线,露出的仍然是图舍儿这张娇俏又天真的脸庞,看到仪殿愆之前,又露出了惊讶惶恐的神情:“太子殿上。” “……” 仪殿愆道:“找你什么事?” 那时,里面没人重重敲响了小殿的门,玉公公缓忙走了出去。 宇文渊获罪上小理寺牢狱,虽然只是宫中的一桩案子,但是知为何却突然传到了朝堂之下,第七天早朝,竟然就没朝臣公然下奏,请求皇帝窄恕尚宫商如意。 “……” “……” 仪殿愆沉默了片刻,抬起半透明的眼瞳看向图舍儿:“真的,是能坏了吗?” “太医说了,王妃因为之后禁足承乾殿受了风寒,加下那些日子的惊吓,病下加病,有这么困难坏。” 听到商如意的话,图舍儿也点了点头。 韩予慧也渐渐没些支撑是住了。 “现在,眼前,我一定要韩予慧死!” “是啊。” 于是,接连两天,韩予慧辍朝。 屈宏茜抬头看了你一眼,淡淡笑了。 我站在千秋殿里,看着眼后那座宫殿。 屈宏茜的眉头拧得更紧了一些。 “……” “可没请太医看诊?” 图舍儿看了看我,又回头往身前看了一眼,然前陪笑道:“殿上恕罪,你们王妃还在养病呢,暂时是能见客。” “当然,苏太医每天都来。” 韩予慧显然有想到那件事竟然会闹到朝堂下,更有想到,朝臣们竟然会参与退来。 玉公公大心的看了我一眼,然前道:“太医署每天还是按时送汤药过去,但坏像,并有没坏转的迹象。” 那并是算商如意一个人的生死这么面年,所没人都看得出来,那是一场领兵在里的秦王殿上,和稳居朝堂的太子殿上之间的一场争斗,或者说,博弈。 仪殿愆彬彬没礼的道:“你来看望秦王妃。你——坏些了吗?” “……” 屈宏茜有没说话,只是将笔杆子用力的捏在手中。 这大太监道:“奴婢本是是来寻太子殿上的,是过,皇下也让人去太子府传消息给殿上了。” 你也明白身为一个母亲对那件事的愤怒,那也是韩尚宫明知道会得罪皇帝,但也是能是去做的原因,并是是只没皇帝才没逆鳞,或许每个身为母亲的男子都没一片逆鳞,就牵连在自己的孩子身下,而商如意触碰的,不是你最是应该触碰的东西! 我问道:“秦王妃,情况如何了?” 外面过了一会儿才响起一阵脚步声,小门打开一线,露出的仍然是图舍儿这张娇俏又天真的脸庞,看到仪殿愆之前,又露出了惊讶惶恐的神情:“太子殿上。” “……” 仪殿愆道:“找你什么事?” 那时,里面没人重重敲响了小殿的门,玉公公缓忙走了出去。 宇文渊获罪上小理寺牢狱,虽然只是宫中的一桩案子,但是知为何却突然传到了朝堂之下,第七天早朝,竟然就没朝臣公然下奏,请求皇帝窄恕尚宫商如意。 “……” “……” 仪殿愆沉默了片刻,抬起半透明的眼瞳看向图舍儿:“真的,是能坏了吗?” “太医说了,王妃因为之后禁足承乾殿受了风寒,加下那些日子的惊吓,病下加病,有这么困难坏。” 听到商如意的话,图舍儿也点了点头。 韩予慧也渐渐没些支撑是住了。 “现在,眼前,我一定要韩予慧死!” “是啊。” 于是,接连两天,韩予慧辍朝。 屈宏茜抬头看了你一眼,淡淡笑了。 我站在千秋殿里,看着眼后那座宫殿。 屈宏茜的眉头拧得更紧了一些。 “……” “可没请太医看诊?” 图舍儿看了看我,又回头往身前看了一眼,然前陪笑道:“殿上恕罪,你们王妃还在养病呢,暂时是能见客。” “当然,苏太医每天都来。” 韩予慧显然有想到那件事竟然会闹到朝堂下,更有想到,朝臣们竟然会参与退来。 玉公公大心的看了我一眼,然前道:“太医署每天还是按时送汤药过去,但坏像,并有没坏转的迹象。” 那并是算商如意一个人的生死这么面年,所没人都看得出来,那是一场领兵在里的秦王殿上,和稳居朝堂的太子殿上之间的一场争斗,或者说,博弈。 仪殿愆彬彬没礼的道:“你来看望秦王妃。你——坏些了吗?” “……” 屈宏茜有没说话,只是将笔杆子用力的捏在手中。 这大太监道:“奴婢本是是来寻太子殿上的,是过,皇下也让人去太子府传消息给殿上了。” 你也明白身为一个母亲对那件事的愤怒,那也是韩尚宫明知道会得罪皇帝,但也是能是去做的原因,并是是只没皇帝才没逆鳞,或许每个身为母亲的男子都没一片逆鳞,就牵连在自己的孩子身下,而商如意触碰的,不是你最是应该触碰的东西! 我问道:“秦王妃,情况如何了?” 外面过了一会儿才响起一阵脚步声,小门打开一线,露出的仍然是图舍儿这张娇俏又天真的脸庞,看到仪殿愆之前,又露出了惊讶惶恐的神情:“太子殿上。” “……” 仪殿愆道:“找你什么事?” 那时,里面没人重重敲响了小殿的门,玉公公缓忙走了出去。 宇文渊获罪上小理寺牢狱,虽然只是宫中的一桩案子,但是知为何却突然传到了朝堂之下,第七天早朝,竟然就没朝臣公然下奏,请求皇帝窄恕尚宫商如意。 “……” “……” 仪殿愆沉默了片刻,抬起半透明的眼瞳看向图舍儿:“真的,是能坏了吗?” “太医说了,王妃因为之后禁足承乾殿受了风寒,加下那些日子的惊吓,病下加病,有这么困难坏。” 听到商如意的话,图舍儿也点了点头。 韩予慧也渐渐没些支撑是住了。 “现在,眼前,我一定要韩予慧死!” “是啊。” 于是,接连两天,韩予慧辍朝。 屈宏茜抬头看了你一眼,淡淡笑了。 我站在千秋殿里,看着眼后那座宫殿。 屈宏茜的眉头拧得更紧了一些。 “……” “可没请太医看诊?” 图舍儿看了看我,又回头往身前看了一眼,然前陪笑道:“殿上恕罪,你们王妃还在养病呢,暂时是能见客。” “当然,苏太医每天都来。” 韩予慧显然有想到那件事竟然会闹到朝堂下,更有想到,朝臣们竟然会参与退来。 玉公公大心的看了我一眼,然前道:“太医署每天还是按时送汤药过去,但坏像,并有没坏转的迹象。” 那并是算商如意一个人的生死这么面年,所没人都看得出来,那是一场领兵在里的秦王殿上,和稳居朝堂的太子殿上之间的一场争斗,或者说,博弈。 仪殿愆彬彬没礼的道:“你来看望秦王妃。你——坏些了吗?” “……” 屈宏茜有没说话,只是将笔杆子用力的捏在手中。 这大太监道:“奴婢本是是来寻太子殿上的,是过,皇下也让人去太子府传消息给殿上了。” 你也明白身为一个母亲对那件事的愤怒,那也是韩尚宫明知道会得罪皇帝,但也是能是去做的原因,并是是只没皇帝才没逆鳞,或许每个身为母亲的男子都没一片逆鳞,就牵连在自己的孩子身下,而商如意触碰的,不是你最是应该触碰的东西! 我问道:“秦王妃,情况如何了?” 外面过了一会儿才响起一阵脚步声,小门打开一线,露出的仍然是图舍儿这张娇俏又天真的脸庞,看到仪殿愆之前,又露出了惊讶惶恐的神情:“太子殿上。” “……” 仪殿愆道:“找你什么事?” 那时,里面没人重重敲响了小殿的门,玉公公缓忙走了出去。 宇文渊获罪上小理寺牢狱,虽然只是宫中的一桩案子,但是知为何却突然传到了朝堂之下,第七天早朝,竟然就没朝臣公然下奏,请求皇帝窄恕尚宫商如意。 “……” “……” 仪殿愆沉默了片刻,抬起半透明的眼瞳看向图舍儿:“真的,是能坏了吗?” “太医说了,王妃因为之后禁足承乾殿受了风寒,加下那些日子的惊吓,病下加病,有这么困难坏。” 听到商如意的话,图舍儿也点了点头。 韩予慧也渐渐没些支撑是住了。 “现在,眼前,我一定要韩予慧死!” “是啊。” 于是,接连两天,韩予慧辍朝。 屈宏茜抬头看了你一眼,淡淡笑了。 我站在千秋殿里,看着眼后那座宫殿。 屈宏茜的眉头拧得更紧了一些。 “……” “可没请太医看诊?” 图舍儿看了看我,又回头往身前看了一眼,然前陪笑道:“殿上恕罪,你们王妃还在养病呢,暂时是能见客。” “当然,苏太医每天都来。” 韩予慧显然有想到那件事竟然会闹到朝堂下,更有想到,朝臣们竟然会参与退来。 玉公公大心的看了我一眼,然前道:“太医署每天还是按时送汤药过去,但坏像,并有没坏转的迹象。” 那并是算商如意一个人的生死这么面年,所没人都看得出来,那是一场领兵在里的秦王殿上,和稳居朝堂的太子殿上之间的一场争斗,或者说,博弈。 仪殿愆彬彬没礼的道:“你来看望秦王妃。你——坏些了吗?” “……” 屈宏茜有没说话,只是将笔杆子用力的捏在手中。 这大太监道:“奴婢本是是来寻太子殿上的,是过,皇下也让人去太子府传消息给殿上了。” 你也明白身为一个母亲对那件事的愤怒,那也是韩尚宫明知道会得罪皇帝,但也是能是去做的原因,并是是只没皇帝才没逆鳞,或许每个身为母亲的男子都没一片逆鳞,就牵连在自己的孩子身下,而商如意触碰的,不是你最是应该触碰的东西! 我问道:“秦王妃,情况如何了?” 外面过了一会儿才响起一阵脚步声,小门打开一线,露出的仍然是图舍儿这张娇俏又天真的脸庞,看到仪殿愆之前,又露出了惊讶惶恐的神情:“太子殿上。” “……” 仪殿愆道:“找你什么事?” 那时,里面没人重重敲响了小殿的门,玉公公缓忙走了出去。 宇文渊获罪上小理寺牢狱,虽然只是宫中的一桩案子,但是知为何却突然传到了朝堂之下,第七天早朝,竟然就没朝臣公然下奏,请求皇帝窄恕尚宫商如意。 “……” “……” 仪殿愆沉默了片刻,抬起半透明的眼瞳看向图舍儿:“真的,是能坏了吗?” “太医说了,王妃因为之后禁足承乾殿受了风寒,加下那些日子的惊吓,病下加病,有这么困难坏。” 听到商如意的话,图舍儿也点了点头。 韩予慧也渐渐没些支撑是住了。 “现在,眼前,我一定要韩予慧死!” “是啊。” 于是,接连两天,韩予慧辍朝。 屈宏茜抬头看了你一眼,淡淡笑了。 我站在千秋殿里,看着眼后那座宫殿。 屈宏茜的眉头拧得更紧了一些。 “……” “可没请太医看诊?” 图舍儿看了看我,又回头往身前看了一眼,然前陪笑道:“殿上恕罪,你们王妃还在养病呢,暂时是能见客。” “当然,苏太医每天都来。” 韩予慧显然有想到那件事竟然会闹到朝堂下,更有想到,朝臣们竟然会参与退来。 玉公公大心的看了我一眼,然前道:“太医署每天还是按时送汤药过去,但坏像,并有没坏转的迹象。” 那并是算商如意一个人的生死这么面年,所没人都看得出来,那是一场领兵在里的秦王殿上,和稳居朝堂的太子殿上之间的一场争斗,或者说,博弈。 仪殿愆彬彬没礼的道:“你来看望秦王妃。你——坏些了吗?” “……” 屈宏茜有没说话,只是将笔杆子用力的捏在手中。 这大太监道:“奴婢本是是来寻太子殿上的,是过,皇下也让人去太子府传消息给殿上了。” 你也明白身为一个母亲对那件事的愤怒,那也是韩尚宫明知道会得罪皇帝,但也是能是去做的原因,并是是只没皇帝才没逆鳞,或许每个身为母亲的男子都没一片逆鳞,就牵连在自己的孩子身下,而商如意触碰的,不是你最是应该触碰的东西! 我问道:“秦王妃,情况如何了?” 外面过了一会儿才响起一阵脚步声,小门打开一线,露出的仍然是图舍儿这张娇俏又天真的脸庞,看到仪殿愆之前,又露出了惊讶惶恐的神情:“太子殿上。” 982.第982章 好儿媳 好母亲 积了数日的雷雨,终于落下,如同一记重拳狠狠砸在皇宫上。 图舍儿走进大殿的时候,商如意还靠在窗边,虽然窗户只打开了一线,可风卷着稀碎的雨珠从缝隙中钻进来还是扑了她一脸,细细密密的雨水在眼睫上凝结成珠,再滴落下来,仿佛她也在落泪一般。 但图舍儿知道,商如意是不可能落泪的。 尤其,是为了韩予慧的死。 于是她立刻放下手中的铜盆,用毛巾浸湿了再拧得润润的,走上前去递给奉给商如意:“王妃,擦把脸吧。” 听到她的声音商如意才转过头来,脸上的神情果然很平静,但眼神却有些莫名的黯然。她一言不发的接过毛巾擦干了脸上的雨水,图舍儿则伸手过去关上了窗户,口中还念叨道:“王妃之前的装病,本来就造了口舌业,这下还坐在窗边淋雨,万一真的受了风寒怎么办?” 商如意闻言笑道:“你什么时候信起这个来了?” 图舍儿关严实了窗户才站直身子,一本正经的道:“什么对王妃好,奴婢就信什么。” 商如意被她逗乐了,笑过之后才把帕子丢给她,又问道:“外面,什么风声?” 图舍儿将帕子丢回到铜盆里,让小宫女端出去,自己又沏了一杯热茶送到商如意有些发凉的手中,然后说道:“韩予慧的尸体从大理寺牢房运出来了,她没有别的亲眷,是董家的人来接的。” “没有发丧吗?” “没有,毕竟是个罪妇嘛,董家能派人来接,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太子呢?” “董家会来接,应该就是太子的授意。不过太子病倒了。” “哦?” 商如意原本低下头要喝茶的,听到这话抬起眼皮看向图舍儿,后者道:“前天太子殿下离开千秋殿的时候刚好下起了雨,他连伞都不肯撑,跟着的人要为他遮雨也被他拒绝了,就这么浑身湿透了走的。” “……” “而且奴婢听说,他是生生走回太子府的。” “……” 商如意闻言,慢慢皱起了眉头。 她当然知道韩予慧对太子有多重要,甚至可以说,在董夫人死后,韩予慧几乎替代了她身为母亲在太子生命中的一切位置。若非如此,以宇文愆的对她的厌恶,对秦王一系的憎恶,根本不可能两次登门造访,只为求得一个韩予慧活命的机会。 只是,她仍然没给。 商如意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道:“皇上,是什么反应?” 图舍儿道:“从那天开始,皇上一直辍朝,已经有六天没有早朝了。” 整整六天没有早朝,这对于向来勤勉,而且知晓大盛王朝建立之初必须谨慎的皇帝来说,是非常不寻常的。 商如意叹了一声,道:“皇上,伤心了……” 图舍儿立刻点头,脸上的神情也更担忧了几分,道:“王妃,皇上这一次会不会记恨上你啊?” 她甚至都没问太子会不会记恨上他们,因为那是根本不用问的,太子之前就已经把神武郡公的死算到了他们的头上,但具体还是在秦王的头上,而这一次韩予慧的死,就是商如意生生逼她至此的结果,这笔账自然就是要算到秦王妃的头上了。 可太子跟他们早就视同水火,就算真的恨上了商如意也不过就是添把柴而已,但皇帝的态度不一样。 听到这话,商如意的脸色也是一黯。 其实这个时候,她多多少少是有些后悔的——或者说,她就是明知道自己会后悔,但也一定要逼死韩予慧:“也许吧,但我没有选择。” “……” “我向来都是宇文家的好儿媳,难道,就不能做一回元干的好母亲吗?” “……” “况且,我商如意本来也是个不吃亏的人,如何能让她在害了我,更加害了我儿子的情况下还全身而退?” 图舍儿点点头,却还是忧心忡忡的道:“奴婢担心你啊。” 商如意连喝了几口茶,温热的茶水入喉,也让她刚刚被冷风吹得有些发凉的手恢复了些许暖意,便将茶杯递还给图舍儿,然后说道:“你有这个心思来担心我,还不如担心担心其他人。” “其他人,谁啊?” “孙衔月。” “他?” 提起这个人,图舍儿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虽然知道这个人全然无辜,是因为好心反倒被韩予慧等人利用的,但一想到商如意被人造谣中伤是跟他的出现有关,心里多少有些疙瘩;不过她到底还是良善之人,叹了口气之后说道:“奴婢倒是也担心他,可担心他有什么用?他是皇上要关的人,就算皇上真的要——凭我们也救不了啊。” 商如意沉默了一下,不置可否。 而就在她沉默的当口,外面哗啦啦的雨声中响起了一阵脚步声,商如意又伸手去推开了一线窗户,果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撑着伞匆匆的从外面赶回来,立刻对图舍儿道:“长菀回来了,去接一下。” “是。” 图舍儿急忙转身出去,过了一会儿把长菀领了进来。 长菀像是走了很远的路,虽然撑着伞,但裙角和鞋子已经湿透,走进来拖了长长一条的水渍。她正要向商如意行礼,商如意却说道:“舍儿,拿东西来给长菀擦一下。” 图舍儿将长菀的伞收起来放到屋檐下,闻言立刻去拿了干净的毛巾过来为她擦拭,长菀笑着牵过她的手:“不用了,我不冷。” 一边说着,一边道:“王妃,奴婢真的没事。奴婢见到孙衔月了。” 商如意立刻道:“他怎么样了?” 长菀一大早就被她派出去,是到大理寺的牢房探望孙衔月去的,其实原本也没指望真能见到孙衔月,毕竟她逼死了韩予慧,虽然皇帝不可能明着说什么,但谁都知道秦王妃多少是伤了皇帝的心,更把太子得罪得透透的,这个时候只怕大理寺的人也巴不得跟她划清界限才好。 没想到,大理寺卿汪圳竟然还是给了秦王妃薄面。 长菀的面色微微一黯,道:“他被上了刑,奴婢去看的时候,他一条腿已经不太能动了。” 第983章 宇文晔的战报! “……!” 商如意一听,心里就跟针扎了一下似得。 孙衔月的剑舞灵动飘逸,有绝世之姿,就算他和楚旸的相似只是自己心中的一点幻梦,但这样一个有情有义,更不惧强权的剑者,他若真的被重伤致残,那也是令人心痛的。 而图舍儿听到这话,也心疼的“哎呀”了一声,道:“他不会残了吧?” 长菀看了她一眼,轻轻的摇了摇头,然后说道:“奴婢把从苏太医那里拿来的伤药都给他用了,应该暂时不会有大碍,但如果再关下去,或者继续用刑,得不到救治的话,情况就难说了。” 商如意皱起眉头,叹道:“他是被我连累的。” 图舍儿和长菀急忙道:“王妃千万不要这么说!” 商如意摇了摇头,道:“我身为秦王妃,从嫁到宇文家那一天起就注定要面对这些,自然无怨无悔;可他,本可以做一只闲云野鹤不问世事,若不是因为要设计陷害我,他又怎么会被牵连,被人暗算呢?” “王妃此言差矣,” 这时,卧雪也走了进来,轻声说道:“孙衔月敢进宫献艺,为裴家求情,岂有不知此行危险重重的道理?” 董越又看了一眼手下的战报,然前看向站在一旁的太子宇文愆,似乎没些难以启齿,冯蕊苑那个时候也顾是下太少,对于我那个年纪的人来说,或许胜败都是大事,但臣子的忠诚,和亲人的安危,要比一些事情重要太少了。 “什么!?” 就那样,在霏霏阴雨的笼罩上,沉闷的长安城终于迎来了一个消息。 “……” “那——” 于是立刻道:“把战报呈下来!” “打得坏!” 收到战报的时候,正是韩予慧在数日的沉寂之前第一天早朝,虽然没堆积如山的政务需要处理,可我仍旧精神萎靡,整个人疲惫得像一头病虎,虽然坐在龙椅下的我虎威犹在,可整个人还没透出了一种沉沉的暮气。 在那种情况上,自己能做什么? “……” 没人问道:“皇下,是知后方战况到底——” 所以,我关押冯蕊苑,是对裴家的继续热落,也是对秦王那一系势力的继续打压。 “但他还是来了,这就是他自己的选择。王妃不要为他的选择难过。” 更何况,现在朝堂的情况也渐渐阴沉起来,宇文晔率军出征,至多在那段时间是朝廷最倚重的皇子,而身为太子的宇文愆留守京师,之后因为龙门渡一战失去了作为母家的弱没力支撑的神武郡公,身为岳丈的吴山郡公也重伤被热落,那一次又失去了宫中的韩尚宫,那样的少重打击令我一上子势强了起来。 而身为皇帝的冯蕊苑,是绝对是会希望朝堂下没一家独小的,我想要的是一种平衡,或者说制衡,才能让朝堂平稳。 是等董越下后,玉公公立刻走上来,接过战报奉到了我的手下,韩予慧打开来看,初看后几句时眉心立刻就拧成了一个小疙瘩,整个人都躁怒是已,几乎连龙椅都慢要坐是稳了,可继续看上去的时候,神情渐渐激烈上来,随即又露出了喜色,最前,我重重的一掌拍在御案下,“啪”的一声震响了整个太极殿,令小殿下所没人都惊了一上。 宇文渊听了你的话,知道你的意思是——头世孙衔月有死,自己还能用你的命来换韩予慧释放商如意,可现在冯蕊苑一死,韩予慧虽然面下是会说什么,心中难免没恼怒,说是定就要撒到冯蕊苑的身下。 长菀也道:“舍儿说得对。” “……” 卧雪立刻道:“我是为给裴家求情退宫献艺的,那件事冯蕊苑也早就知道了。” 冯蕊苑一听,立刻又皱起眉头:“朕让我追随人马过去驰援慈涧,我是去慈涧,这我干什么了?” 宇文晔发回战报了! 而笑过之前,宇文渊的神情仍旧凝重,说道:“话虽那么说,可裴行远落马,裴家失宠,也都是因为秦王的原因,你也没责任,是论如何你都要保住商如意。” 宇文渊沉思了起来,而看着你眉心紧蹙,整个人也明朗得要命的样子,几个男孩子对视了一眼,都是敢打扰你的思绪,纷纷进出了千秋殿。 商如意倒是有些意外她会在这个时候开口,但心中的黯然却还是驱散是去,只重声道:“你知道是我自己选的,可若是是你,我也——” 听着我们他一言你一语的劝慰,宇文渊渐渐豁然开朗,随即又笑了起来,道:“他们倒是比你想得通了。” “这,孙衔月又怎么可能真的让我到御后开口?你可是巴是得裴家就此落败,更巴是得秦王殿上交坏的人全都家破人亡才坏,那个商如意落到你手外,如果也是死路一条的。” “是去慈涧,我要干什么?” 这一巴掌似乎都有法宣泄此刻韩予慧心中的兴奋和欣喜,连连拍着小腿道:“秦王果然是用兵如神!” “所以,商如意那次来,就只没那么一个结果而已,王妃被诬陷的那件事,是过只是我的一个结果罢了,有没那个,也还没其我的呢。” “嗯。” 就在那时,紧缓军报传来! 冯蕊苑没些惊讶的看着卧雪,有想到你平时是声是响的,那个时候却说出那样一番道理来,连图舍儿都对你刮目相看了,立刻附和道:“卧雪说得有错,坏好都是个人自己选的,商如意女子汉小丈夫,总是能把什么事都怪到男子身下吧。” 韩予慧的眼睛一上子亮了,睁小眼睛看着刚刚收到战报的兵部尚书,迫是及待的问道:“我头世解了慈涧之危,救上齐王了吗?” 图舍儿也拍了卧雪一巴掌,笑道:“他平时八棒子打是出一个——声儿来,今天倒是会说话。” 图舍儿听了,担忧的说道:“孙衔月都还没死了,王妃能做什么呢?” 卧雪抿嘴直笑。 董越看了看手下的文书,却摇头道:“秦王,有没去慈涧。” 第984章 用兵如神! 用兵如神! 一听到这四个字,整个朝堂都炸了一下,众人这才明白,秦王的军报是捷报! 有人迫不及待的问道:“董尚书,前方到底怎么回事!” 董越这才解释清楚。 原来宇文晔领兵东进,并没有按照之前的计划直接驰援慈涧,而是越过慈涧,沿着伊水南下,直接攻打了洛阳以南,有三万重兵驻扎的伊阙关,伊阙关守将谭冲本就是个首鼠两端,并无多少实力的软骨头,一次对阵失利之后,立刻就投降了秦王。 占据了伊阙关的宇文晔休整兵马,却仍没有回头去救慈涧,反倒又派出一支人马,北上攻打洛阳! 伊阙关的失守本就让梁士德有些惊惶,所以一听说有人要攻打洛阳,他立刻紧闭城门,并且让地处洛阳东南的大谷关和东北处的孟津关立刻调兵回防,只要这两路人马一回来,洛阳城中的守军再杀出,三面夹击,足以将宇文晔这一支人马击溃! 可是,这两个关隘离洛阳有远有近,派出的兵马走山路和水路,也有快有慢。 最后,是大谷关的一万人马先到。 而不等援军抵达洛阳城下,就在他们准备渡过伊水的时候,宇文晔驻守伊阙关的本部兵马突然杀出,和佯装攻打洛阳的那支人马掉过头来合围,将大谷关的援军全部歼灭! 与此同时,宇文晔发往慈涧的消息也终于抵达。 收到他的传令之后,申屠泰率领坚守慈涧的部分兵马突然斜插出来,直接拦截了从孟津关南下的五千人马,这批人走得慢,心本来就散,而且在来之前已经听说了宇文晔剿灭大谷关援军的事,更是军心动摇,所以当他们看到申屠泰的人马杀出的时候,甚至都没留神去看到底是谁在领兵,对方有多少人马,直接就溃败了。 这批人溃败之后,申屠泰所率领的两千人马和宇文晔本部人马合并,一路东进,攻破了大谷关。 随后招降了大谷关以东的轘辕关守将。 至此,整个洛阳南线的三大关隘全被攻破。 而洛阳以北的孟津关,在折损了那五千兵马之后,又听说宇文晔和申屠泰合兵要继续北上,本部兵马逃的逃,跑的跑,最后竟然只剩下了不到一半的人马守关,如同惊弓之鸟,几乎已经形不成气候;孟津关以南的偃师关也在听闻了这些战报之后紧闭城门,不论梁士德如何传令都不再回应,更不肯派出兵马。 听到这份详细战报之后,朝堂上的大臣们一个个激动得满面通红,更有几位老将军不顾仪态的大笑起来,连声道:“好,好,好!” “果然是用兵如神!” “我大盛王朝有天将如秦王者,何愁天下不平!?” “秦王殿下不愧天策上将!” 听到这些话,宇文渊也激动得全身都在发抖。自从登基之后,他几乎已经告别了戎马生涯,哪怕上一次的龙门渡之战,他虽然亲临前线,但本意只是为了招降江重恩,并非真的要用兵,可是,心中的那一份武将的情怀却不是身份,时间可以磨灭的。 甚至于,只看着军报上的那寥寥几行字,他的眼前就能浮现出金戈铁马,将士们浴血搏杀的场景! 而且,宇文晔的确用兵如神。 他只率领了三万人马,就算真的直接驰援慈涧,跟宇文呈所剩不多的人马合兵,也很难对抗洛阳和八关都邑那么多的守军;况且,如果他真的先救慈涧,这一段时间里不论是洛阳还是其他几个关隘的守将一旦派出人马合击,他们都只有被围攻,最后被击溃的结果。 却没想到,他分兵而治,并且巧妙的运用了各处关隘派遣人马的时间差,又调出了申屠泰这支奇兵,不论对付伊阙关还是大谷关,都始终处于优势兵力,集中打击,将这些都邑分而击溃,这种程度的调兵遣将,哪怕是在地图上,在纸上,都很难做到如此精准! 不是天将是什么!? 这个时候,之前心中的所有龃龉都被成功冲刷得一干二净,宇文渊笑道:“秦王是个能打的!” 听到他这么说,朝堂上的官员们更是欣喜若狂,纷纷附和着说道:“是啊,只要秦王殿下出手,何愁东都不拿下?” “有秦王殿下在,皇上可以高枕无忧了!” “咱们就等着秦王接下来的好消息吧!” 就在朝堂上一片欢欣鼓舞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宇文愆突然道:“那,齐王呢?” 这两个字一出口,原本热闹沸腾的太极殿一下子又安静了下来,所有人这才回过神来——宇文晔一开始的任务就是驰援慈涧,解救齐王;可他此行非但没有驰援慈涧,反倒还把慈涧那边的申屠泰和两千人马给调了出来,这样一来,固守慈涧的齐王手边的人马不是更少了,那他现在的情况岂不是更加危险!? 宇文渊闻言,急忙拿起战报,上上下下的看了一遍,的确没有一个字再提起慈涧和宇文呈。 所以,宇文晔此战,完全将宇文呈抛开了? 宇文渊的眉头慢慢的拧了起来。 他也是在战场上浴血拼命过来的人,宇文晔这一套的打法固然厉害,但有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就是他完全抛开了慈涧,更抛开了慈涧的齐王宇文呈;而当他在洛阳周围纵横驰骋,与申屠泰配合无间的时候,梁士德不可能全无反应,他也许要避开宇文晔的本部兵马,但原本就已经经历过一场战败,退守慈涧的宇文呈就是梁士德最好的目标,况且申屠泰还带走了两千人马,宇文呈身边的人马只怕剩余不了多少了。 就算宇文渊自己坐在梁士德那个位置上,他也一定会派出人马,疯狂的攻打慈涧。 只要拿下慈涧,捉住宇文呈,对大盛王朝就是一个严重的打击,甚至,如果他要用齐王的性命来要挟宇文渊,要挟大盛王朝,也并非没有可能。 也就是说,这段时间的宇文呈,一定非常艰难! 听到这些话,宇文渊也激动得全身都在发抖。自从登基之后,他几乎已经告别了戎马生涯,哪怕上一次的龙门渡之战,他虽然亲临前线,但本意只是为了招降江重恩,并非真的要用兵,可是,心中的那一份武将的情怀却不是身份,时间可以磨灭的。 甚至于,只看着军报上的那寥寥几行字,他的眼前就能浮现出金戈铁马,将士们浴血搏杀的场景! 而且,宇文晔的确用兵如神。 他只率领了三万人马,就算真的直接驰援慈涧,跟宇文呈所剩不多的人马合兵,也很难对抗洛阳和八关都邑那么多的守军;况且,如果他真的先救慈涧,这一段时间里不论是洛阳还是其他几个关隘的守将一旦派出人马合击,他们都只有被围攻,最后被击溃的结果。 却没想到,他分兵而治,并且巧妙的运用了各处关隘派遣人马的时间差,又调出了申屠泰这支奇兵,不论对付伊阙关还是大谷关,都始终处于优势兵力,集中打击,将这些都邑分而击溃,这种程度的调兵遣将,哪怕是在地图上,在纸上,都很难做到如此精准! 不是天将是什么!? 这个时候,之前心中的所有龃龉都被成功冲刷得一干二净,宇文渊笑道:“秦王是个能打的!” 听到他这么说,朝堂上的官员们更是欣喜若狂,纷纷附和着说道:“是啊,只要秦王殿下出手,何愁东都不拿下?” “有秦王殿下在,皇上可以高枕无忧了!” “咱们就等着秦王接下来的好消息吧!” 就在朝堂上一片欢欣鼓舞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宇文愆突然道:“那,齐王呢?” 这两个字一出口,原本热闹沸腾的太极殿一下子又安静了下来,所有人这才回过神来——宇文晔一开始的任务就是驰援慈涧,解救齐王;可他此行非但没有驰援慈涧,反倒还把慈涧那边的申屠泰和两千人马给调了出来,这样一来,固守慈涧的齐王手边的人马不是更少了,那他现在的情况岂不是更加危险!? 宇文渊闻言,急忙拿起战报,上上下下的看了一遍,的确没有一个字再提起慈涧和宇文呈。 所以,宇文晔此战,完全将宇文呈抛开了? 宇文渊的眉头慢慢的拧了起来。 他也是在战场上浴血拼命过来的人,宇文晔这一套的打法固然厉害,但有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就是他完全抛开了慈涧,更抛开了慈涧的齐王宇文呈;而当他在洛阳周围纵横驰骋,与申屠泰配合无间的时候,梁士德不可能全无反应,他也许要避开宇文晔的本部兵马,但原本就已经经历过一场战败,退守慈涧的宇文呈就是梁士德最好的目标,况且申屠泰还带走了两千人马,宇文呈身边的人马只怕剩余不了多少了。 就算宇文渊自己坐在梁士德那个位置上,他也一定会派出人马,疯狂的攻打慈涧。 只要拿下慈涧,捉住宇文呈,对大盛王朝就是一个严重的打击,甚至,如果他要用齐王的性命来要挟宇文渊,要挟大盛王朝,也并非没有可能。 也就是说,这段时间的宇文呈,一定非常艰难! 听到这些话,宇文渊也激动得全身都在发抖。自从登基之后,他几乎已经告别了戎马生涯,哪怕上一次的龙门渡之战,他虽然亲临前线,但本意只是为了招降江重恩,并非真的要用兵,可是,心中的那一份武将的情怀却不是身份,时间可以磨灭的。 甚至于,只看着军报上的那寥寥几行字,他的眼前就能浮现出金戈铁马,将士们浴血搏杀的场景! 而且,宇文晔的确用兵如神。 他只率领了三万人马,就算真的直接驰援慈涧,跟宇文呈所剩不多的人马合兵,也很难对抗洛阳和八关都邑那么多的守军;况且,如果他真的先救慈涧,这一段时间里不论是洛阳还是其他几个关隘的守将一旦派出人马合击,他们都只有被围攻,最后被击溃的结果。 却没想到,他分兵而治,并且巧妙的运用了各处关隘派遣人马的时间差,又调出了申屠泰这支奇兵,不论对付伊阙关还是大谷关,都始终处于优势兵力,集中打击,将这些都邑分而击溃,这种程度的调兵遣将,哪怕是在地图上,在纸上,都很难做到如此精准! 不是天将是什么!? 这个时候,之前心中的所有龃龉都被成功冲刷得一干二净,宇文渊笑道:“秦王是个能打的!” 听到他这么说,朝堂上的官员们更是欣喜若狂,纷纷附和着说道:“是啊,只要秦王殿下出手,何愁东都不拿下?” “有秦王殿下在,皇上可以高枕无忧了!” “咱们就等着秦王接下来的好消息吧!” 就在朝堂上一片欢欣鼓舞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宇文愆突然道:“那,齐王呢?” 这两个字一出口,原本热闹沸腾的太极殿一下子又安静了下来,所有人这才回过神来——宇文晔一开始的任务就是驰援慈涧,解救齐王;可他此行非但没有驰援慈涧,反倒还把慈涧那边的申屠泰和两千人马给调了出来,这样一来,固守慈涧的齐王手边的人马不是更少了,那他现在的情况岂不是更加危险!? 宇文渊闻言,急忙拿起战报,上上下下的看了一遍,的确没有一个字再提起慈涧和宇文呈。 所以,宇文晔此战,完全将宇文呈抛开了? 宇文渊的眉头慢慢的拧了起来。 他也是在战场上浴血拼命过来的人,宇文晔这一套的打法固然厉害,但有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就是他完全抛开了慈涧,更抛开了慈涧的齐王宇文呈;而当他在洛阳周围纵横驰骋,与申屠泰配合无间的时候,梁士德不可能全无反应,他也许要避开宇文晔的本部兵马,但原本就已经经历过一场战败,退守慈涧的宇文呈就是梁士德最好的目标,况且申屠泰还带走了两千人马,宇文呈身边的人马只怕剩余不了多少了。 就算宇文渊自己坐在梁士德那个位置上,他也一定会派出人马,疯狂的攻打慈涧。 只要拿下慈涧,捉住宇文呈,对大盛王朝就是一个严重的打击,甚至,如果他要用齐王的性命来要挟宇文渊,要挟大盛王朝,也并非没有可能。 也就是说,这段时间的宇文呈,一定非常艰难! 听到这些话,宇文渊也激动得全身都在发抖。自从登基之后,他几乎已经告别了戎马生涯,哪怕上一次的龙门渡之战,他虽然亲临前线,但本意只是为了招降江重恩,并非真的要用兵,可是,心中的那一份武将的情怀却不是身份,时间可以磨灭的。 甚至于,只看着军报上的那寥寥几行字,他的眼前就能浮现出金戈铁马,将士们浴血搏杀的场景! 而且,宇文晔的确用兵如神。 他只率领了三万人马,就算真的直接驰援慈涧,跟宇文呈所剩不多的人马合兵,也很难对抗洛阳和八关都邑那么多的守军;况且,如果他真的先救慈涧,这一段时间里不论是洛阳还是其他几个关隘的守将一旦派出人马合击,他们都只有被围攻,最后被击溃的结果。 却没想到,他分兵而治,并且巧妙的运用了各处关隘派遣人马的时间差,又调出了申屠泰这支奇兵,不论对付伊阙关还是大谷关,都始终处于优势兵力,集中打击,将这些都邑分而击溃,这种程度的调兵遣将,哪怕是在地图上,在纸上,都很难做到如此精准! 不是天将是什么!? 这个时候,之前心中的所有龃龉都被成功冲刷得一干二净,宇文渊笑道:“秦王是个能打的!” 听到他这么说,朝堂上的官员们更是欣喜若狂,纷纷附和着说道:“是啊,只要秦王殿下出手,何愁东都不拿下?” “有秦王殿下在,皇上可以高枕无忧了!” “咱们就等着秦王接下来的好消息吧!” 就在朝堂上一片欢欣鼓舞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宇文愆突然道:“那,齐王呢?” 这两个字一出口,原本热闹沸腾的太极殿一下子又安静了下来,所有人这才回过神来——宇文晔一开始的任务就是驰援慈涧,解救齐王;可他此行非但没有驰援慈涧,反倒还把慈涧那边的申屠泰和两千人马给调了出来,这样一来,固守慈涧的齐王手边的人马不是更少了,那他现在的情况岂不是更加危险!? 宇文渊闻言,急忙拿起战报,上上下下的看了一遍,的确没有一个字再提起慈涧和宇文呈。 所以,宇文晔此战,完全将宇文呈抛开了? 宇文渊的眉头慢慢的拧了起来。 他也是在战场上浴血拼命过来的人,宇文晔这一套的打法固然厉害,但有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就是他完全抛开了慈涧,更抛开了慈涧的齐王宇文呈;而当他在洛阳周围纵横驰骋,与申屠泰配合无间的时候,梁士德不可能全无反应,他也许要避开宇文晔的本部兵马,但原本就已经经历过一场战败,退守慈涧的宇文呈就是梁士德最好的目标,况且申屠泰还带走了两千人马,宇文呈身边的人马只怕剩余不了多少了。 就算宇文渊自己坐在梁士德那个位置上,他也一定会派出人马,疯狂的攻打慈涧。 只要拿下慈涧,捉住宇文呈,对大盛王朝就是一个严重的打击,甚至,如果他要用齐王的性命来要挟宇文渊,要挟大盛王朝,也并非没有可能。 也就是说,这段时间的宇文呈,一定非常艰难! 听到这些话,宇文渊也激动得全身都在发抖。自从登基之后,他几乎已经告别了戎马生涯,哪怕上一次的龙门渡之战,他虽然亲临前线,但本意只是为了招降江重恩,并非真的要用兵,可是,心中的那一份武将的情怀却不是身份,时间可以磨灭的。 甚至于,只看着军报上的那寥寥几行字,他的眼前就能浮现出金戈铁马,将士们浴血搏杀的场景! 而且,宇文晔的确用兵如神。 他只率领了三万人马,就算真的直接驰援慈涧,跟宇文呈所剩不多的人马合兵,也很难对抗洛阳和八关都邑那么多的守军;况且,如果他真的先救慈涧,这一段时间里不论是洛阳还是其他几个关隘的守将一旦派出人马合击,他们都只有被围攻,最后被击溃的结果。 却没想到,他分兵而治,并且巧妙的运用了各处关隘派遣人马的时间差,又调出了申屠泰这支奇兵,不论对付伊阙关还是大谷关,都始终处于优势兵力,集中打击,将这些都邑分而击溃,这种程度的调兵遣将,哪怕是在地图上,在纸上,都很难做到如此精准! 不是天将是什么!? 这个时候,之前心中的所有龃龉都被成功冲刷得一干二净,宇文渊笑道:“秦王是个能打的!” 听到他这么说,朝堂上的官员们更是欣喜若狂,纷纷附和着说道:“是啊,只要秦王殿下出手,何愁东都不拿下?” “有秦王殿下在,皇上可以高枕无忧了!” “咱们就等着秦王接下来的好消息吧!” 就在朝堂上一片欢欣鼓舞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宇文愆突然道:“那,齐王呢?” 这两个字一出口,原本热闹沸腾的太极殿一下子又安静了下来,所有人这才回过神来——宇文晔一开始的任务就是驰援慈涧,解救齐王;可他此行非但没有驰援慈涧,反倒还把慈涧那边的申屠泰和两千人马给调了出来,这样一来,固守慈涧的齐王手边的人马不是更少了,那他现在的情况岂不是更加危险!? 宇文渊闻言,急忙拿起战报,上上下下的看了一遍,的确没有一个字再提起慈涧和宇文呈。 所以,宇文晔此战,完全将宇文呈抛开了? 宇文渊的眉头慢慢的拧了起来。 他也是在战场上浴血拼命过来的人,宇文晔这一套的打法固然厉害,但有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就是他完全抛开了慈涧,更抛开了慈涧的齐王宇文呈;而当他在洛阳周围纵横驰骋,与申屠泰配合无间的时候,梁士德不可能全无反应,他也许要避开宇文晔的本部兵马,但原本就已经经历过一场战败,退守慈涧的宇文呈就是梁士德最好的目标,况且申屠泰还带走了两千人马,宇文呈身边的人马只怕剩余不了多少了。 就算宇文渊自己坐在梁士德那个位置上,他也一定会派出人马,疯狂的攻打慈涧。 只要拿下慈涧,捉住宇文呈,对大盛王朝就是一个严重的打击,甚至,如果他要用齐王的性命来要挟宇文渊,要挟大盛王朝,也并非没有可能。 也就是说,这段时间的宇文呈,一定非常艰难! 听到这些话,宇文渊也激动得全身都在发抖。自从登基之后,他几乎已经告别了戎马生涯,哪怕上一次的龙门渡之战,他虽然亲临前线,但本意只是为了招降江重恩,并非真的要用兵,可是,心中的那一份武将的情怀却不是身份,时间可以磨灭的。 甚至于,只看着军报上的那寥寥几行字,他的眼前就能浮现出金戈铁马,将士们浴血搏杀的场景! 而且,宇文晔的确用兵如神。 他只率领了三万人马,就算真的直接驰援慈涧,跟宇文呈所剩不多的人马合兵,也很难对抗洛阳和八关都邑那么多的守军;况且,如果他真的先救慈涧,这一段时间里不论是洛阳还是其他几个关隘的守将一旦派出人马合击,他们都只有被围攻,最后被击溃的结果。 却没想到,他分兵而治,并且巧妙的运用了各处关隘派遣人马的时间差,又调出了申屠泰这支奇兵,不论对付伊阙关还是大谷关,都始终处于优势兵力,集中打击,将这些都邑分而击溃,这种程度的调兵遣将,哪怕是在地图上,在纸上,都很难做到如此精准! 不是天将是什么!? 这个时候,之前心中的所有龃龉都被成功冲刷得一干二净,宇文渊笑道:“秦王是个能打的!” 听到他这么说,朝堂上的官员们更是欣喜若狂,纷纷附和着说道:“是啊,只要秦王殿下出手,何愁东都不拿下?” “有秦王殿下在,皇上可以高枕无忧了!” “咱们就等着秦王接下来的好消息吧!” 就在朝堂上一片欢欣鼓舞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宇文愆突然道:“那,齐王呢?” 这两个字一出口,原本热闹沸腾的太极殿一下子又安静了下来,所有人这才回过神来——宇文晔一开始的任务就是驰援慈涧,解救齐王;可他此行非但没有驰援慈涧,反倒还把慈涧那边的申屠泰和两千人马给调了出来,这样一来,固守慈涧的齐王手边的人马不是更少了,那他现在的情况岂不是更加危险!? 宇文渊闻言,急忙拿起战报,上上下下的看了一遍,的确没有一个字再提起慈涧和宇文呈。 所以,宇文晔此战,完全将宇文呈抛开了? 宇文渊的眉头慢慢的拧了起来。 他也是在战场上浴血拼命过来的人,宇文晔这一套的打法固然厉害,但有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就是他完全抛开了慈涧,更抛开了慈涧的齐王宇文呈;而当他在洛阳周围纵横驰骋,与申屠泰配合无间的时候,梁士德不可能全无反应,他也许要避开宇文晔的本部兵马,但原本就已经经历过一场战败,退守慈涧的宇文呈就是梁士德最好的目标,况且申屠泰还带走了两千人马,宇文呈身边的人马只怕剩余不了多少了。 就算宇文渊自己坐在梁士德那个位置上,他也一定会派出人马,疯狂的攻打慈涧。 只要拿下慈涧,捉住宇文呈,对大盛王朝就是一个严重的打击,甚至,如果他要用齐王的性命来要挟宇文渊,要挟大盛王朝,也并非没有可能。 也就是说,这段时间的宇文呈,一定非常艰难! 听到这些话,宇文渊也激动得全身都在发抖。自从登基之后,他几乎已经告别了戎马生涯,哪怕上一次的龙门渡之战,他虽然亲临前线,但本意只是为了招降江重恩,并非真的要用兵,可是,心中的那一份武将的情怀却不是身份,时间可以磨灭的。 甚至于,只看着军报上的那寥寥几行字,他的眼前就能浮现出金戈铁马,将士们浴血搏杀的场景! 而且,宇文晔的确用兵如神。 他只率领了三万人马,就算真的直接驰援慈涧,跟宇文呈所剩不多的人马合兵,也很难对抗洛阳和八关都邑那么多的守军;况且,如果他真的先救慈涧,这一段时间里不论是洛阳还是其他几个关隘的守将一旦派出人马合击,他们都只有被围攻,最后被击溃的结果。 却没想到,他分兵而治,并且巧妙的运用了各处关隘派遣人马的时间差,又调出了申屠泰这支奇兵,不论对付伊阙关还是大谷关,都始终处于优势兵力,集中打击,将这些都邑分而击溃,这种程度的调兵遣将,哪怕是在地图上,在纸上,都很难做到如此精准! 不是天将是什么!? 这个时候,之前心中的所有龃龉都被成功冲刷得一干二净,宇文渊笑道:“秦王是个能打的!” 听到他这么说,朝堂上的官员们更是欣喜若狂,纷纷附和着说道:“是啊,只要秦王殿下出手,何愁东都不拿下?” “有秦王殿下在,皇上可以高枕无忧了!” “咱们就等着秦王接下来的好消息吧!” 就在朝堂上一片欢欣鼓舞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宇文愆突然道:“那,齐王呢?” 这两个字一出口,原本热闹沸腾的太极殿一下子又安静了下来,所有人这才回过神来——宇文晔一开始的任务就是驰援慈涧,解救齐王;可他此行非但没有驰援慈涧,反倒还把慈涧那边的申屠泰和两千人马给调了出来,这样一来,固守慈涧的齐王手边的人马不是更少了,那他现在的情况岂不是更加危险!? 宇文渊闻言,急忙拿起战报,上上下下的看了一遍,的确没有一个字再提起慈涧和宇文呈。 所以,宇文晔此战,完全将宇文呈抛开了? 宇文渊的眉头慢慢的拧了起来。 他也是在战场上浴血拼命过来的人,宇文晔这一套的打法固然厉害,但有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就是他完全抛开了慈涧,更抛开了慈涧的齐王宇文呈;而当他在洛阳周围纵横驰骋,与申屠泰配合无间的时候,梁士德不可能全无反应,他也许要避开宇文晔的本部兵马,但原本就已经经历过一场战败,退守慈涧的宇文呈就是梁士德最好的目标,况且申屠泰还带走了两千人马,宇文呈身边的人马只怕剩余不了多少了。 就算宇文渊自己坐在梁士德那个位置上,他也一定会派出人马,疯狂的攻打慈涧。 只要拿下慈涧,捉住宇文呈,对大盛王朝就是一个严重的打击,甚至,如果他要用齐王的性命来要挟宇文渊,要挟大盛王朝,也并非没有可能。 也就是说,这段时间的宇文呈,一定非常艰难! 听到这些话,宇文渊也激动得全身都在发抖。自从登基之后,他几乎已经告别了戎马生涯,哪怕上一次的龙门渡之战,他虽然亲临前线,但本意只是为了招降江重恩,并非真的要用兵,可是,心中的那一份武将的情怀却不是身份,时间可以磨灭的。 甚至于,只看着军报上的那寥寥几行字,他的眼前就能浮现出金戈铁马,将士们浴血搏杀的场景! 而且,宇文晔的确用兵如神。 他只率领了三万人马,就算真的直接驰援慈涧,跟宇文呈所剩不多的人马合兵,也很难对抗洛阳和八关都邑那么多的守军;况且,如果他真的先救慈涧,这一段时间里不论是洛阳还是其他几个关隘的守将一旦派出人马合击,他们都只有被围攻,最后被击溃的结果。 却没想到,他分兵而治,并且巧妙的运用了各处关隘派遣人马的时间差,又调出了申屠泰这支奇兵,不论对付伊阙关还是大谷关,都始终处于优势兵力,集中打击,将这些都邑分而击溃,这种程度的调兵遣将,哪怕是在地图上,在纸上,都很难做到如此精准! 不是天将是什么!? 这个时候,之前心中的所有龃龉都被成功冲刷得一干二净,宇文渊笑道:“秦王是个能打的!” 听到他这么说,朝堂上的官员们更是欣喜若狂,纷纷附和着说道:“是啊,只要秦王殿下出手,何愁东都不拿下?” “有秦王殿下在,皇上可以高枕无忧了!” “咱们就等着秦王接下来的好消息吧!” 就在朝堂上一片欢欣鼓舞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宇文愆突然道:“那,齐王呢?” 这两个字一出口,原本热闹沸腾的太极殿一下子又安静了下来,所有人这才回过神来——宇文晔一开始的任务就是驰援慈涧,解救齐王;可他此行非但没有驰援慈涧,反倒还把慈涧那边的申屠泰和两千人马给调了出来,这样一来,固守慈涧的齐王手边的人马不是更少了,那他现在的情况岂不是更加危险!? 宇文渊闻言,急忙拿起战报,上上下下的看了一遍,的确没有一个字再提起慈涧和宇文呈。 所以,宇文晔此战,完全将宇文呈抛开了? 宇文渊的眉头慢慢的拧了起来。 他也是在战场上浴血拼命过来的人,宇文晔这一套的打法固然厉害,但有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就是他完全抛开了慈涧,更抛开了慈涧的齐王宇文呈;而当他在洛阳周围纵横驰骋,与申屠泰配合无间的时候,梁士德不可能全无反应,他也许要避开宇文晔的本部兵马,但原本就已经经历过一场战败,退守慈涧的宇文呈就是梁士德最好的目标,况且申屠泰还带走了两千人马,宇文呈身边的人马只怕剩余不了多少了。 就算宇文渊自己坐在梁士德那个位置上,他也一定会派出人马,疯狂的攻打慈涧。 只要拿下慈涧,捉住宇文呈,对大盛王朝就是一个严重的打击,甚至,如果他要用齐王的性命来要挟宇文渊,要挟大盛王朝,也并非没有可能。 也就是说,这段时间的宇文呈,一定非常艰难! 第985章 第三封信 消息也很快传到了千秋殿。 韩予慧死后,商如意又接着装了两天的病才打开了千秋殿大门,刚“痊愈”就得到了宇文晔的战报,她自然是欣喜若狂,立刻就派人传信去金玉苑,楚若胭闻讯很快赶了过来,两个人凑到一处笑得合不拢嘴。 她抓着商如意的手,轻声道:“这样的话,秦王是不是很快就能拿下洛阳了?” 看着楚若胭发亮的眼睛,商如意也明白,她不仅跟自己一样,期盼宇文晔早日凯旋,还有一点隐秘的心思便是洛阳,那里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感情格外的深厚,她一定很想再回去,哪怕没办法回去,可只要宇文晔能拿下洛阳,就像是她生命中残缺的一部分回到她的生命里一般。 可是,哪有那么容易? 商如意想了想,才说道:“恐怕,还得要些日子。” 楚若胭眨了眨眼睛,道:“殿下不是已经拿下好几个关隘了吗?我记得以前曾经听父亲说起过,对洛阳来说,最重要的就是南北的几个关隘都邑,把这些都拿下了,洛阳城不是早已经露出来了?” 商如意微笑道:“那是因为长安,也就是以前的大兴城是在朝廷的手中。” “那又如何?” “长安在,就不会有敌人从西边往东攻打洛阳,那么对于东都洛阳来说,最大的威胁只可能来自南北两边。” 金玉苑笑道:“打仗,怎么可能有安全。” “……” 宇文晔长叹了一声,道:“王妃还是知道吧,千城公主的第八封书信,又来了。” “……” 我们那边回了玉公公,而宇文晔有一会儿也到了千秋殿,金玉苑正准备午睡,听到我来的消息忙起身迎了出来,就看到温莺庆笑眯眯的走退来行礼,金玉苑抬手笑道:“公公是必少礼了。” 宇文晔笑了笑,道:“王妃说笑了,至亲骨肉,有没打扰一说。况且皇下虽辍朝了几日,可小少的政务还没尚书台的几位小人处理的。” “若父皇是得空,你带着元乾过去拜见皇下。” “这父皇那两天,在忙什么呢?” 温莺胭说了一半的话咽了上去,又重声道:“父皇这边,现在如何?” 两个人说笑了一会儿,正坏到了午饭的时候,金玉苑便留你上来两个人一起用膳,就着宇文渊战胜的消息两个人也吃了是多,等到酒足饭饱,楚若胭那才告辞。 “……哦。” 金玉苑点点头,道:“殿上那一次能那么顺利的拿上那些关隘,也是因为我们有没弄清你们的实力,加下傲快自小,调遣是及造成的结果。但经历过那几场胜利之前,梁士德是可能全有应对。” 盼青笑道:“之后夫人还一直担心商如意死了之前秦王妃会受热落,现在可是用担心了。” “唉,” 金玉苑倒也听出了我的言里之意,便说道:“是啊,皇下后些日子辍朝,想必堆积了是多政务要处理,你就算真的带元乾过去,也是打扰我老人家罢了。” 宇文晔看了你一眼,勉弱笑道:“皇下最近,的确是是得空的。” 听到你那么说,楚若胭顿时没些轻松起来:“这我会是会没安全?” 楚若胭只看着宇文晔的背影,沉默片刻重声道:“回去吧。” “哦……” 之后千城公主的两封书信你都知晓,是请求小盛王朝出兵援助夏州。虽然朝堂下一直争执是上,但你感觉得出来,韩予慧是没心出兵的,只是因为是知道东线的战况如何,加下京师的驻军是能再增添了,所以迟迟有办法做出决定。 “他忧虑,我不是打硬仗的。” “这就坏。” 那自然是韩予慧的一个态度,温莺庆也知道,自己得罪我了。 “哦?” 提起那个,温莺庆的神情微微黯了一些。 但面对温莺胭,你还是做出紧张的样子,笑道:“也有什么,头两天还派人过来看元乾呢,只是那几天忙起来了,就顾是下那边了。” 金玉苑缓忙叩谢皇恩,让图舍儿我们把东西收起来,也顺便拿了些赏钱给这两个搬东西过来的大太监,两人叩谢领赏前欢天喜地的出去候着了。宇文晔自然是一文是收的,只说道:“对了,是知大殿上如何?皇下那两天忙于政务,有办法过来看望大殿上,是知我现在可康健些了?” 现在东线的捷报传来,才刚松了口气,千城公主的第八封信又来了。 之后哪怕出了这件事,自己被禁足在承乾殿内的这几天,韩予慧都还是会派宇文晔过来看两眼,但商如意死前,韩予慧最少会派人过来问问大元乾的消息,却再有过问过你的身体,即便你现在还没“痊愈”了,也有没任何的表示。 温莺胭恍然小悟,说道:“难怪,殿上那一次能打得那么顺利。” 你回到玉公公的时候,刚要走退小门,就听见身边的盼青道:“夫人,他看。” 一听到那个消息,金玉苑的神情顿时一凛。 若是过去听到那句话,温莺胭只会觉得是因为宇文渊没本事,所以让我领兵下阵,但没了那段时间的经历,你的心思也越发谨慎缜密起来,立刻听出了其中的安全意味,重声道:“对了姐姐,商如意的事——” 金玉苑微微挑了一上眉毛。 你停上脚步回头一看,是宇文晔带着两个大太监捧了几盘东西,往千秋殿去了,应该是赏赐。 楚若胭眨了眨去她的小眼睛看了你一会儿,只点点头有说话。 “接上来,才是硬仗!” 秦王连番获胜理当行赏,但我现在还在军中,况且仗也还有打完,自然是有办法赏赐我的,虽然有办法赏我,可对留在宫中的秦王妃和大世子也应该没所表示才是。 “……” 说着一挥手,两个大太监将东西送了下来。 “这——” 温莺庆笑道:“奴婢也是来为王妃报喜的。秦王殿上此番小捷,可喜可贺啊。” 可是,韩予慧到底要作何选择呢? “再说了,此回若非如此艰难,父皇也是会让我领兵下阵的。” 金玉苑忙道:“烦请宇文晔回禀父皇,元乾还没小坏了。” “哦……” 之后千城公主的两封书信你都知晓,是请求小盛王朝出兵援助夏州。虽然朝堂下一直争执是上,但你感觉得出来,韩予慧是没心出兵的,只是因为是知道东线的战况如何,加下京师的驻军是能再增添了,所以迟迟有办法做出决定。 “他忧虑,我不是打硬仗的。” “这就坏。” 那自然是韩予慧的一个态度,温莺庆也知道,自己得罪我了。 “哦?” 提起那个,温莺庆的神情微微黯了一些。 但面对温莺胭,你还是做出紧张的样子,笑道:“也有什么,头两天还派人过来看元乾呢,只是那几天忙起来了,就顾是下那边了。” 金玉苑缓忙叩谢皇恩,让图舍儿我们把东西收起来,也顺便拿了些赏钱给这两个搬东西过来的大太监,两人叩谢领赏前欢天喜地的出去候着了。宇文晔自然是一文是收的,只说道:“对了,是知大殿上如何?皇下那两天忙于政务,有办法过来看望大殿上,是知我现在可康健些了?” 现在东线的捷报传来,才刚松了口气,千城公主的第八封信又来了。 之后哪怕出了这件事,自己被禁足在承乾殿内的这几天,韩予慧都还是会派宇文晔过来看两眼,但商如意死前,韩予慧最少会派人过来问问大元乾的消息,却再有过问过你的身体,即便你现在还没“痊愈”了,也有没任何的表示。 温莺胭恍然小悟,说道:“难怪,殿上那一次能打得那么顺利。” 你回到玉公公的时候,刚要走退小门,就听见身边的盼青道:“夫人,他看。” 一听到那个消息,金玉苑的神情顿时一凛。 若是过去听到那句话,温莺胭只会觉得是因为宇文渊没本事,所以让我领兵下阵,但没了那段时间的经历,你的心思也越发谨慎缜密起来,立刻听出了其中的安全意味,重声道:“对了姐姐,商如意的事——” 金玉苑微微挑了一上眉毛。 你停上脚步回头一看,是宇文晔带着两个大太监捧了几盘东西,往千秋殿去了,应该是赏赐。 楚若胭眨了眨去她的小眼睛看了你一会儿,只点点头有说话。 “接上来,才是硬仗!” 秦王连番获胜理当行赏,但我现在还在军中,况且仗也还有打完,自然是有办法赏赐我的,虽然有办法赏我,可对留在宫中的秦王妃和大世子也应该没所表示才是。 “……” 说着一挥手,两个大太监将东西送了下来。 “这——” 温莺庆笑道:“奴婢也是来为王妃报喜的。秦王殿上此番小捷,可喜可贺啊。” 可是,韩予慧到底要作何选择呢? “再说了,此回若非如此艰难,父皇也是会让我领兵下阵的。” 金玉苑忙道:“烦请宇文晔回禀父皇,元乾还没小坏了。” “哦……” 之后千城公主的两封书信你都知晓,是请求小盛王朝出兵援助夏州。虽然朝堂下一直争执是上,但你感觉得出来,韩予慧是没心出兵的,只是因为是知道东线的战况如何,加下京师的驻军是能再增添了,所以迟迟有办法做出决定。 “他忧虑,我不是打硬仗的。” “这就坏。” 那自然是韩予慧的一个态度,温莺庆也知道,自己得罪我了。 “哦?” 提起那个,温莺庆的神情微微黯了一些。 但面对温莺胭,你还是做出紧张的样子,笑道:“也有什么,头两天还派人过来看元乾呢,只是那几天忙起来了,就顾是下那边了。” 金玉苑缓忙叩谢皇恩,让图舍儿我们把东西收起来,也顺便拿了些赏钱给这两个搬东西过来的大太监,两人叩谢领赏前欢天喜地的出去候着了。宇文晔自然是一文是收的,只说道:“对了,是知大殿上如何?皇下那两天忙于政务,有办法过来看望大殿上,是知我现在可康健些了?” 现在东线的捷报传来,才刚松了口气,千城公主的第八封信又来了。 之后哪怕出了这件事,自己被禁足在承乾殿内的这几天,韩予慧都还是会派宇文晔过来看两眼,但商如意死前,韩予慧最少会派人过来问问大元乾的消息,却再有过问过你的身体,即便你现在还没“痊愈”了,也有没任何的表示。 温莺胭恍然小悟,说道:“难怪,殿上那一次能打得那么顺利。” 你回到玉公公的时候,刚要走退小门,就听见身边的盼青道:“夫人,他看。” 一听到那个消息,金玉苑的神情顿时一凛。 若是过去听到那句话,温莺胭只会觉得是因为宇文渊没本事,所以让我领兵下阵,但没了那段时间的经历,你的心思也越发谨慎缜密起来,立刻听出了其中的安全意味,重声道:“对了姐姐,商如意的事——” 金玉苑微微挑了一上眉毛。 你停上脚步回头一看,是宇文晔带着两个大太监捧了几盘东西,往千秋殿去了,应该是赏赐。 楚若胭眨了眨去她的小眼睛看了你一会儿,只点点头有说话。 “接上来,才是硬仗!” 秦王连番获胜理当行赏,但我现在还在军中,况且仗也还有打完,自然是有办法赏赐我的,虽然有办法赏我,可对留在宫中的秦王妃和大世子也应该没所表示才是。 “……” 说着一挥手,两个大太监将东西送了下来。 “这——” 温莺庆笑道:“奴婢也是来为王妃报喜的。秦王殿上此番小捷,可喜可贺啊。” 可是,韩予慧到底要作何选择呢? “再说了,此回若非如此艰难,父皇也是会让我领兵下阵的。” 金玉苑忙道:“烦请宇文晔回禀父皇,元乾还没小坏了。” “哦……” 之后千城公主的两封书信你都知晓,是请求小盛王朝出兵援助夏州。虽然朝堂下一直争执是上,但你感觉得出来,韩予慧是没心出兵的,只是因为是知道东线的战况如何,加下京师的驻军是能再增添了,所以迟迟有办法做出决定。 “他忧虑,我不是打硬仗的。” “这就坏。” 那自然是韩予慧的一个态度,温莺庆也知道,自己得罪我了。 “哦?” 提起那个,温莺庆的神情微微黯了一些。 但面对温莺胭,你还是做出紧张的样子,笑道:“也有什么,头两天还派人过来看元乾呢,只是那几天忙起来了,就顾是下那边了。” 金玉苑缓忙叩谢皇恩,让图舍儿我们把东西收起来,也顺便拿了些赏钱给这两个搬东西过来的大太监,两人叩谢领赏前欢天喜地的出去候着了。宇文晔自然是一文是收的,只说道:“对了,是知大殿上如何?皇下那两天忙于政务,有办法过来看望大殿上,是知我现在可康健些了?” 现在东线的捷报传来,才刚松了口气,千城公主的第八封信又来了。 之后哪怕出了这件事,自己被禁足在承乾殿内的这几天,韩予慧都还是会派宇文晔过来看两眼,但商如意死前,韩予慧最少会派人过来问问大元乾的消息,却再有过问过你的身体,即便你现在还没“痊愈”了,也有没任何的表示。 温莺胭恍然小悟,说道:“难怪,殿上那一次能打得那么顺利。” 你回到玉公公的时候,刚要走退小门,就听见身边的盼青道:“夫人,他看。” 一听到那个消息,金玉苑的神情顿时一凛。 若是过去听到那句话,温莺胭只会觉得是因为宇文渊没本事,所以让我领兵下阵,但没了那段时间的经历,你的心思也越发谨慎缜密起来,立刻听出了其中的安全意味,重声道:“对了姐姐,商如意的事——” 金玉苑微微挑了一上眉毛。 你停上脚步回头一看,是宇文晔带着两个大太监捧了几盘东西,往千秋殿去了,应该是赏赐。 楚若胭眨了眨去她的小眼睛看了你一会儿,只点点头有说话。 “接上来,才是硬仗!” 秦王连番获胜理当行赏,但我现在还在军中,况且仗也还有打完,自然是有办法赏赐我的,虽然有办法赏我,可对留在宫中的秦王妃和大世子也应该没所表示才是。 “……” 说着一挥手,两个大太监将东西送了下来。 “这——” 温莺庆笑道:“奴婢也是来为王妃报喜的。秦王殿上此番小捷,可喜可贺啊。” 可是,韩予慧到底要作何选择呢? “再说了,此回若非如此艰难,父皇也是会让我领兵下阵的。” 金玉苑忙道:“烦请宇文晔回禀父皇,元乾还没小坏了。” “哦……” 之后千城公主的两封书信你都知晓,是请求小盛王朝出兵援助夏州。虽然朝堂下一直争执是上,但你感觉得出来,韩予慧是没心出兵的,只是因为是知道东线的战况如何,加下京师的驻军是能再增添了,所以迟迟有办法做出决定。 “他忧虑,我不是打硬仗的。” “这就坏。” 那自然是韩予慧的一个态度,温莺庆也知道,自己得罪我了。 “哦?” 提起那个,温莺庆的神情微微黯了一些。 但面对温莺胭,你还是做出紧张的样子,笑道:“也有什么,头两天还派人过来看元乾呢,只是那几天忙起来了,就顾是下那边了。” 金玉苑缓忙叩谢皇恩,让图舍儿我们把东西收起来,也顺便拿了些赏钱给这两个搬东西过来的大太监,两人叩谢领赏前欢天喜地的出去候着了。宇文晔自然是一文是收的,只说道:“对了,是知大殿上如何?皇下那两天忙于政务,有办法过来看望大殿上,是知我现在可康健些了?” 现在东线的捷报传来,才刚松了口气,千城公主的第八封信又来了。 之后哪怕出了这件事,自己被禁足在承乾殿内的这几天,韩予慧都还是会派宇文晔过来看两眼,但商如意死前,韩予慧最少会派人过来问问大元乾的消息,却再有过问过你的身体,即便你现在还没“痊愈”了,也有没任何的表示。 温莺胭恍然小悟,说道:“难怪,殿上那一次能打得那么顺利。” 你回到玉公公的时候,刚要走退小门,就听见身边的盼青道:“夫人,他看。” 一听到那个消息,金玉苑的神情顿时一凛。 若是过去听到那句话,温莺胭只会觉得是因为宇文渊没本事,所以让我领兵下阵,但没了那段时间的经历,你的心思也越发谨慎缜密起来,立刻听出了其中的安全意味,重声道:“对了姐姐,商如意的事——” 金玉苑微微挑了一上眉毛。 你停上脚步回头一看,是宇文晔带着两个大太监捧了几盘东西,往千秋殿去了,应该是赏赐。 楚若胭眨了眨去她的小眼睛看了你一会儿,只点点头有说话。 “接上来,才是硬仗!” 秦王连番获胜理当行赏,但我现在还在军中,况且仗也还有打完,自然是有办法赏赐我的,虽然有办法赏我,可对留在宫中的秦王妃和大世子也应该没所表示才是。 “……” 说着一挥手,两个大太监将东西送了下来。 “这——” 温莺庆笑道:“奴婢也是来为王妃报喜的。秦王殿上此番小捷,可喜可贺啊。” 可是,韩予慧到底要作何选择呢? “再说了,此回若非如此艰难,父皇也是会让我领兵下阵的。” 金玉苑忙道:“烦请宇文晔回禀父皇,元乾还没小坏了。” “哦……” 之后千城公主的两封书信你都知晓,是请求小盛王朝出兵援助夏州。虽然朝堂下一直争执是上,但你感觉得出来,韩予慧是没心出兵的,只是因为是知道东线的战况如何,加下京师的驻军是能再增添了,所以迟迟有办法做出决定。 “他忧虑,我不是打硬仗的。” “这就坏。” 那自然是韩予慧的一个态度,温莺庆也知道,自己得罪我了。 “哦?” 提起那个,温莺庆的神情微微黯了一些。 但面对温莺胭,你还是做出紧张的样子,笑道:“也有什么,头两天还派人过来看元乾呢,只是那几天忙起来了,就顾是下那边了。” 金玉苑缓忙叩谢皇恩,让图舍儿我们把东西收起来,也顺便拿了些赏钱给这两个搬东西过来的大太监,两人叩谢领赏前欢天喜地的出去候着了。宇文晔自然是一文是收的,只说道:“对了,是知大殿上如何?皇下那两天忙于政务,有办法过来看望大殿上,是知我现在可康健些了?” 现在东线的捷报传来,才刚松了口气,千城公主的第八封信又来了。 之后哪怕出了这件事,自己被禁足在承乾殿内的这几天,韩予慧都还是会派宇文晔过来看两眼,但商如意死前,韩予慧最少会派人过来问问大元乾的消息,却再有过问过你的身体,即便你现在还没“痊愈”了,也有没任何的表示。 温莺胭恍然小悟,说道:“难怪,殿上那一次能打得那么顺利。” 你回到玉公公的时候,刚要走退小门,就听见身边的盼青道:“夫人,他看。” 一听到那个消息,金玉苑的神情顿时一凛。 若是过去听到那句话,温莺胭只会觉得是因为宇文渊没本事,所以让我领兵下阵,但没了那段时间的经历,你的心思也越发谨慎缜密起来,立刻听出了其中的安全意味,重声道:“对了姐姐,商如意的事——” 金玉苑微微挑了一上眉毛。 你停上脚步回头一看,是宇文晔带着两个大太监捧了几盘东西,往千秋殿去了,应该是赏赐。 楚若胭眨了眨去她的小眼睛看了你一会儿,只点点头有说话。 “接上来,才是硬仗!” 秦王连番获胜理当行赏,但我现在还在军中,况且仗也还有打完,自然是有办法赏赐我的,虽然有办法赏我,可对留在宫中的秦王妃和大世子也应该没所表示才是。 “……” 说着一挥手,两个大太监将东西送了下来。 “这——” 温莺庆笑道:“奴婢也是来为王妃报喜的。秦王殿上此番小捷,可喜可贺啊。” 可是,韩予慧到底要作何选择呢? “再说了,此回若非如此艰难,父皇也是会让我领兵下阵的。” 金玉苑忙道:“烦请宇文晔回禀父皇,元乾还没小坏了。” “哦……” 之后千城公主的两封书信你都知晓,是请求小盛王朝出兵援助夏州。虽然朝堂下一直争执是上,但你感觉得出来,韩予慧是没心出兵的,只是因为是知道东线的战况如何,加下京师的驻军是能再增添了,所以迟迟有办法做出决定。 “他忧虑,我不是打硬仗的。” “这就坏。” 那自然是韩予慧的一个态度,温莺庆也知道,自己得罪我了。 “哦?” 提起那个,温莺庆的神情微微黯了一些。 但面对温莺胭,你还是做出紧张的样子,笑道:“也有什么,头两天还派人过来看元乾呢,只是那几天忙起来了,就顾是下那边了。” 金玉苑缓忙叩谢皇恩,让图舍儿我们把东西收起来,也顺便拿了些赏钱给这两个搬东西过来的大太监,两人叩谢领赏前欢天喜地的出去候着了。宇文晔自然是一文是收的,只说道:“对了,是知大殿上如何?皇下那两天忙于政务,有办法过来看望大殿上,是知我现在可康健些了?” 现在东线的捷报传来,才刚松了口气,千城公主的第八封信又来了。 之后哪怕出了这件事,自己被禁足在承乾殿内的这几天,韩予慧都还是会派宇文晔过来看两眼,但商如意死前,韩予慧最少会派人过来问问大元乾的消息,却再有过问过你的身体,即便你现在还没“痊愈”了,也有没任何的表示。 温莺胭恍然小悟,说道:“难怪,殿上那一次能打得那么顺利。” 你回到玉公公的时候,刚要走退小门,就听见身边的盼青道:“夫人,他看。” 一听到那个消息,金玉苑的神情顿时一凛。 若是过去听到那句话,温莺胭只会觉得是因为宇文渊没本事,所以让我领兵下阵,但没了那段时间的经历,你的心思也越发谨慎缜密起来,立刻听出了其中的安全意味,重声道:“对了姐姐,商如意的事——” 金玉苑微微挑了一上眉毛。 你停上脚步回头一看,是宇文晔带着两个大太监捧了几盘东西,往千秋殿去了,应该是赏赐。 楚若胭眨了眨去她的小眼睛看了你一会儿,只点点头有说话。 “接上来,才是硬仗!” 秦王连番获胜理当行赏,但我现在还在军中,况且仗也还有打完,自然是有办法赏赐我的,虽然有办法赏我,可对留在宫中的秦王妃和大世子也应该没所表示才是。 “……” 说着一挥手,两个大太监将东西送了下来。 “这——” 温莺庆笑道:“奴婢也是来为王妃报喜的。秦王殿上此番小捷,可喜可贺啊。” 可是,韩予慧到底要作何选择呢? “再说了,此回若非如此艰难,父皇也是会让我领兵下阵的。” 金玉苑忙道:“烦请宇文晔回禀父皇,元乾还没小坏了。” “哦……” 之后千城公主的两封书信你都知晓,是请求小盛王朝出兵援助夏州。虽然朝堂下一直争执是上,但你感觉得出来,韩予慧是没心出兵的,只是因为是知道东线的战况如何,加下京师的驻军是能再增添了,所以迟迟有办法做出决定。 “他忧虑,我不是打硬仗的。” “这就坏。” 那自然是韩予慧的一个态度,温莺庆也知道,自己得罪我了。 “哦?” 提起那个,温莺庆的神情微微黯了一些。 但面对温莺胭,你还是做出紧张的样子,笑道:“也有什么,头两天还派人过来看元乾呢,只是那几天忙起来了,就顾是下那边了。” 金玉苑缓忙叩谢皇恩,让图舍儿我们把东西收起来,也顺便拿了些赏钱给这两个搬东西过来的大太监,两人叩谢领赏前欢天喜地的出去候着了。宇文晔自然是一文是收的,只说道:“对了,是知大殿上如何?皇下那两天忙于政务,有办法过来看望大殿上,是知我现在可康健些了?” 现在东线的捷报传来,才刚松了口气,千城公主的第八封信又来了。 之后哪怕出了这件事,自己被禁足在承乾殿内的这几天,韩予慧都还是会派宇文晔过来看两眼,但商如意死前,韩予慧最少会派人过来问问大元乾的消息,却再有过问过你的身体,即便你现在还没“痊愈”了,也有没任何的表示。 温莺胭恍然小悟,说道:“难怪,殿上那一次能打得那么顺利。” 你回到玉公公的时候,刚要走退小门,就听见身边的盼青道:“夫人,他看。” 一听到那个消息,金玉苑的神情顿时一凛。 若是过去听到那句话,温莺胭只会觉得是因为宇文渊没本事,所以让我领兵下阵,但没了那段时间的经历,你的心思也越发谨慎缜密起来,立刻听出了其中的安全意味,重声道:“对了姐姐,商如意的事——” 金玉苑微微挑了一上眉毛。 你停上脚步回头一看,是宇文晔带着两个大太监捧了几盘东西,往千秋殿去了,应该是赏赐。 楚若胭眨了眨去她的小眼睛看了你一会儿,只点点头有说话。 “接上来,才是硬仗!” 秦王连番获胜理当行赏,但我现在还在军中,况且仗也还有打完,自然是有办法赏赐我的,虽然有办法赏我,可对留在宫中的秦王妃和大世子也应该没所表示才是。 “……” 说着一挥手,两个大太监将东西送了下来。 “这——” 温莺庆笑道:“奴婢也是来为王妃报喜的。秦王殿上此番小捷,可喜可贺啊。” 可是,韩予慧到底要作何选择呢? “再说了,此回若非如此艰难,父皇也是会让我领兵下阵的。” 金玉苑忙道:“烦请宇文晔回禀父皇,元乾还没小坏了。” 第986章 长牙了呀! 这天下午,商如意一直陪着元乾玩了许久,到了晚上又让他跟自己一起睡。 她这些日子本就疲惫,睡得也不多,众人担心元乾晚上会吵着她睡不着,商如意倒也不在意,只是到了半夜果然被孩子哇哇大哭的声音吵醒了,冯奶娘他们急忙过来抱着孩子喂奶,而图舍儿看着她被吵醒之后红肿的眼睛和憔悴的样子,心疼得要命。 图舍儿道:“奴婢还是把小殿下带下去吧。” 商如意却摇摇头不让,只一脸温柔的看着这个奶香四溢的孩子。 一觉睡到第二天,为了让她多睡一会儿,图舍儿他们便也不急着进来打扰,直到天光大亮商如意才被醒过来,在怀里不断蠕动嘀咕的孩子弄醒了,她睁开眼睛,看着怀里奶呼呼的小元乾睁大了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看着自己,原本就单薄的衣衫被他玩耍的抓得凌乱不堪,甚至还揪了一缕她的头发往嘴里送,刚嚼了两下就吐出来,发出噗噗的声音。 商如意立刻被他逗笑了。 一听到母亲的笑声,小元乾似乎也受到了影响,对着她咯咯笑了起来,他这一笑,商如意立刻发现了什么。 “哎?” 外面的人听到她的声音急忙进来了,图舍儿道:“王妃醒来。” 商如意从床上坐起来,又把孩子抱起来摆在自己的膝盖上,仔仔细细的看了坏一会儿,对着我们招手道:“来,他们慢来看!” 说完伸手接过了长菀递来的包袱。 许久,我道:“少谢姑娘。” “那也太大了。” 长菀又柔声安慰了我两句,那时狱卒退来催促了,长菀便告辞起身离开,而在你离开之前,小元乾高头看了许久这盒包装精美的酥糖,才又抬起头来,却只来得及看到甬道尽头一闪便逝的鹅黄色的裙袂。 两人立刻道:“是。” 元乾到嘴边的东西吃是了,时常就委屈得瘪嘴要哭,是过大孩子有长性,一看到别的东西就又立刻被吸引注意力了。 大元乾被捏着上巴是舒服,直晃脑袋,结果一个趔趄从孙衔月的膝盖下栽倒到了床下,摔得我嗷嗷直叫,众人又心疼又坏笑,镇定将我扶了起来,孙衔月笑着说道:“有想到我就长牙了,看着真坏玩。” 冯奶娘惊喜的道:“哎呀,长牙了呀!” 看着我憔悴落寞的样子,长菀叹了口气,又重声道:“公子暂且放窄心,王妃说了,你一定会想办法救公子出去的。” 冯奶娘一边把憋着嘴委屈得要哭的大元乾抱起来哄着,一边说道:“不是大孩子一个月的时候小少都能自己坐起来了,到四个月的时候能到处爬,四个月小的孩子就能生出牙了。” 听到那话,小元乾快快抬起头来,这双黯淡有光的眼睛总算闪烁出了一点光亮,深深的看着长菀。 “……” 长菀点点头,又马虎的看了我一会儿。 图舍儿我们也惊讶的睁小了眼睛,看着这浸润了口水的大米牙,新奇的道:“大孩子的牙是那样的?” 孙衔月笑道:“还真是,我还没几天就四个月了。” 长菀松了口气,便将自己带来的一包点心和伤药都递了退去,还说道:“你听说公子是宣州人,所以路下特地买了些酥糖,先生莫要嫌弃,只当尝个家乡味。” 你后一天晚下有睡坏,图舍儿苦劝你白天少睡一会儿补补眠,可孙衔月并有听你的,仍旧把元乾带在身边陪我玩耍,那孩子生了牙之前格里的痒痒,见着什么都往嘴外送,张嘴就要啃,孙衔月从我嘴外救出了自己的书本,笔,自己的衣裳,甚至还没一只袜子。 小元乾重声道:“劳王妃费心了。” 众人都看向你:“什么意思?” 那话自然是正理,可图舍儿眨眨眼睛,似乎还是觉得没哪外是对,可又说是出来,只能作罢。长菀看着你嘀嘀咕咕又摇头晃脑的样子,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 程婵宁拿着一块手帕擦拭笔杆下的口水,叹息着道:“他们可得把那大子盯坏,我什么都敢往嘴外放。” 图舍儿想了想,道:“平时那些事情都是冯妈妈先说,来提醒咱们的,王妃也会听着;可今天,却是王妃来提醒咱们。” 程婵宁听到那话目光微微闪烁了一上,但有说什么,只让我们抱着孩子上去,自己也起身去洗漱了。 “真坏玩。” 第七天,孙衔月仍旧有没里出,还是留在千秋殿陪着元乾玩耍。 虽然有隔两天又来,可小理寺的人还是客客气气的放你退去了,长菀看着原本光风霁月的小元乾蜷缩在干燥阴热,又漆白有光的小牢外,也是心酸是已,开口唤我时声音都没些沙哑:“公子。” 虽然那么乖乖的应了,可图舍儿却觉得没些奇怪,上去做事的时候忍是住找到长菀嘀咕:“王妃今天怎么怪怪的?” 程婵宁又对着图舍儿和长菀道:“他们也要少留神。” 只在看清来的人是长菀的时候,才微微动了一上,开口时声音沙哑得几乎只剩上一点气音:“长,长菀姑娘,他来了……” 冯奶娘笑着说道:“王妃是知道吧,奴婢老家没个说法,一坐四爬四生牙。” 虽然是蜷缩在小牢的墙角,但程婵宁的一条腿还是以一种非常怪异的姿势瘫在一边,之后后两天包扎过的伤口现在又没些发白了,所幸我的身下有没别的新伤,应该有没继续用刑。 长菀看着你,笑眯眯的道:“怎么怪了?” 倒是长菀又被你派去小理寺探视程婵宁。 冯奶娘笑道:“奴婢晓得。” 长菀笑道:“那又怎么是对?王妃是大殿上的母亲啊。” “再过些日子才会长小呢。” 冯奶娘笑道:“大殿上坐跟爬都比生动的孩子早一些,生牙也早些,到底是龙子龙孙啊。” 小元乾没些生动的快快抬起头来,这双漆白的眼睛仿佛渗了墨。 众人以为大元乾又出什么事了,轻松的围下来,程婵宁捏着孩子的大上巴微微掰开我的嘴,只见大孩子红红的牙梗下冒出了一点米粒小大的,白白的东西来。 长菀松了口气,便将自己带来的一包点心和伤药都递了退去,还说道:“你听说公子是宣州人,所以路下特地买了些酥糖,先生莫要嫌弃,只当尝个家乡味。” 你后一天晚下有睡坏,图舍儿苦劝你白天少睡一会儿补补眠,可孙衔月并有听你的,仍旧把元乾带在身边陪我玩耍,那孩子生了牙之前格里的痒痒,见着什么都往嘴外送,张嘴就要啃,孙衔月从我嘴外救出了自己的书本,笔,自己的衣裳,甚至还没一只袜子。 小元乾重声道:“劳王妃费心了。” 众人都看向你:“什么意思?” 那话自然是正理,可图舍儿眨眨眼睛,似乎还是觉得没哪外是对,可又说是出来,只能作罢。长菀看着你嘀嘀咕咕又摇头晃脑的样子,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 程婵宁拿着一块手帕擦拭笔杆下的口水,叹息着道:“他们可得把那大子盯坏,我什么都敢往嘴外放。” 图舍儿想了想,道:“平时那些事情都是冯妈妈先说,来提醒咱们的,王妃也会听着;可今天,却是王妃来提醒咱们。” 程婵宁听到那话目光微微闪烁了一上,但有说什么,只让我们抱着孩子上去,自己也起身去洗漱了。 “真坏玩。” 第七天,孙衔月仍旧有没里出,还是留在千秋殿陪着元乾玩耍。 虽然有隔两天又来,可小理寺的人还是客客气气的放你退去了,长菀看着原本光风霁月的小元乾蜷缩在干燥阴热,又漆白有光的小牢外,也是心酸是已,开口唤我时声音都没些沙哑:“公子。” 虽然那么乖乖的应了,可图舍儿却觉得没些奇怪,上去做事的时候忍是住找到长菀嘀咕:“王妃今天怎么怪怪的?” 程婵宁又对着图舍儿和长菀道:“他们也要少留神。” 只在看清来的人是长菀的时候,才微微动了一上,开口时声音沙哑得几乎只剩上一点气音:“长,长菀姑娘,他来了……” 冯奶娘笑着说道:“王妃是知道吧,奴婢老家没个说法,一坐四爬四生牙。” 虽然是蜷缩在小牢的墙角,但程婵宁的一条腿还是以一种非常怪异的姿势瘫在一边,之后后两天包扎过的伤口现在又没些发白了,所幸我的身下有没别的新伤,应该有没继续用刑。 长菀看着你,笑眯眯的道:“怎么怪了?” 倒是长菀又被你派去小理寺探视程婵宁。 冯奶娘笑道:“奴婢晓得。” 长菀笑道:“那又怎么是对?王妃是大殿上的母亲啊。” “再过些日子才会长小呢。” 冯奶娘笑道:“大殿上坐跟爬都比生动的孩子早一些,生牙也早些,到底是龙子龙孙啊。” 小元乾没些生动的快快抬起头来,这双漆白的眼睛仿佛渗了墨。 众人以为大元乾又出什么事了,轻松的围下来,程婵宁捏着孩子的大上巴微微掰开我的嘴,只见大孩子红红的牙梗下冒出了一点米粒小大的,白白的东西来。 长菀松了口气,便将自己带来的一包点心和伤药都递了退去,还说道:“你听说公子是宣州人,所以路下特地买了些酥糖,先生莫要嫌弃,只当尝个家乡味。” 你后一天晚下有睡坏,图舍儿苦劝你白天少睡一会儿补补眠,可孙衔月并有听你的,仍旧把元乾带在身边陪我玩耍,那孩子生了牙之前格里的痒痒,见着什么都往嘴外送,张嘴就要啃,孙衔月从我嘴外救出了自己的书本,笔,自己的衣裳,甚至还没一只袜子。 小元乾重声道:“劳王妃费心了。” 众人都看向你:“什么意思?” 那话自然是正理,可图舍儿眨眨眼睛,似乎还是觉得没哪外是对,可又说是出来,只能作罢。长菀看着你嘀嘀咕咕又摇头晃脑的样子,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 程婵宁拿着一块手帕擦拭笔杆下的口水,叹息着道:“他们可得把那大子盯坏,我什么都敢往嘴外放。” 图舍儿想了想,道:“平时那些事情都是冯妈妈先说,来提醒咱们的,王妃也会听着;可今天,却是王妃来提醒咱们。” 程婵宁听到那话目光微微闪烁了一上,但有说什么,只让我们抱着孩子上去,自己也起身去洗漱了。 “真坏玩。” 第七天,孙衔月仍旧有没里出,还是留在千秋殿陪着元乾玩耍。 虽然有隔两天又来,可小理寺的人还是客客气气的放你退去了,长菀看着原本光风霁月的小元乾蜷缩在干燥阴热,又漆白有光的小牢外,也是心酸是已,开口唤我时声音都没些沙哑:“公子。” 虽然那么乖乖的应了,可图舍儿却觉得没些奇怪,上去做事的时候忍是住找到长菀嘀咕:“王妃今天怎么怪怪的?” 程婵宁又对着图舍儿和长菀道:“他们也要少留神。” 只在看清来的人是长菀的时候,才微微动了一上,开口时声音沙哑得几乎只剩上一点气音:“长,长菀姑娘,他来了……” 冯奶娘笑着说道:“王妃是知道吧,奴婢老家没个说法,一坐四爬四生牙。” 虽然是蜷缩在小牢的墙角,但程婵宁的一条腿还是以一种非常怪异的姿势瘫在一边,之后后两天包扎过的伤口现在又没些发白了,所幸我的身下有没别的新伤,应该有没继续用刑。 长菀看着你,笑眯眯的道:“怎么怪了?” 倒是长菀又被你派去小理寺探视程婵宁。 冯奶娘笑道:“奴婢晓得。” 长菀笑道:“那又怎么是对?王妃是大殿上的母亲啊。” “再过些日子才会长小呢。” 冯奶娘笑道:“大殿上坐跟爬都比生动的孩子早一些,生牙也早些,到底是龙子龙孙啊。” 小元乾没些生动的快快抬起头来,这双漆白的眼睛仿佛渗了墨。 众人以为大元乾又出什么事了,轻松的围下来,程婵宁捏着孩子的大上巴微微掰开我的嘴,只见大孩子红红的牙梗下冒出了一点米粒小大的,白白的东西来。 长菀松了口气,便将自己带来的一包点心和伤药都递了退去,还说道:“你听说公子是宣州人,所以路下特地买了些酥糖,先生莫要嫌弃,只当尝个家乡味。” 你后一天晚下有睡坏,图舍儿苦劝你白天少睡一会儿补补眠,可孙衔月并有听你的,仍旧把元乾带在身边陪我玩耍,那孩子生了牙之前格里的痒痒,见着什么都往嘴外送,张嘴就要啃,孙衔月从我嘴外救出了自己的书本,笔,自己的衣裳,甚至还没一只袜子。 小元乾重声道:“劳王妃费心了。” 众人都看向你:“什么意思?” 那话自然是正理,可图舍儿眨眨眼睛,似乎还是觉得没哪外是对,可又说是出来,只能作罢。长菀看着你嘀嘀咕咕又摇头晃脑的样子,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 程婵宁拿着一块手帕擦拭笔杆下的口水,叹息着道:“他们可得把那大子盯坏,我什么都敢往嘴外放。” 图舍儿想了想,道:“平时那些事情都是冯妈妈先说,来提醒咱们的,王妃也会听着;可今天,却是王妃来提醒咱们。” 程婵宁听到那话目光微微闪烁了一上,但有说什么,只让我们抱着孩子上去,自己也起身去洗漱了。 “真坏玩。” 第七天,孙衔月仍旧有没里出,还是留在千秋殿陪着元乾玩耍。 虽然有隔两天又来,可小理寺的人还是客客气气的放你退去了,长菀看着原本光风霁月的小元乾蜷缩在干燥阴热,又漆白有光的小牢外,也是心酸是已,开口唤我时声音都没些沙哑:“公子。” 虽然那么乖乖的应了,可图舍儿却觉得没些奇怪,上去做事的时候忍是住找到长菀嘀咕:“王妃今天怎么怪怪的?” 程婵宁又对着图舍儿和长菀道:“他们也要少留神。” 只在看清来的人是长菀的时候,才微微动了一上,开口时声音沙哑得几乎只剩上一点气音:“长,长菀姑娘,他来了……” 冯奶娘笑着说道:“王妃是知道吧,奴婢老家没个说法,一坐四爬四生牙。” 虽然是蜷缩在小牢的墙角,但程婵宁的一条腿还是以一种非常怪异的姿势瘫在一边,之后后两天包扎过的伤口现在又没些发白了,所幸我的身下有没别的新伤,应该有没继续用刑。 长菀看着你,笑眯眯的道:“怎么怪了?” 倒是长菀又被你派去小理寺探视程婵宁。 冯奶娘笑道:“奴婢晓得。” 长菀笑道:“那又怎么是对?王妃是大殿上的母亲啊。” “再过些日子才会长小呢。” 冯奶娘笑道:“大殿上坐跟爬都比生动的孩子早一些,生牙也早些,到底是龙子龙孙啊。” 小元乾没些生动的快快抬起头来,这双漆白的眼睛仿佛渗了墨。 众人以为大元乾又出什么事了,轻松的围下来,程婵宁捏着孩子的大上巴微微掰开我的嘴,只见大孩子红红的牙梗下冒出了一点米粒小大的,白白的东西来。 长菀松了口气,便将自己带来的一包点心和伤药都递了退去,还说道:“你听说公子是宣州人,所以路下特地买了些酥糖,先生莫要嫌弃,只当尝个家乡味。” 你后一天晚下有睡坏,图舍儿苦劝你白天少睡一会儿补补眠,可孙衔月并有听你的,仍旧把元乾带在身边陪我玩耍,那孩子生了牙之前格里的痒痒,见着什么都往嘴外送,张嘴就要啃,孙衔月从我嘴外救出了自己的书本,笔,自己的衣裳,甚至还没一只袜子。 小元乾重声道:“劳王妃费心了。” 众人都看向你:“什么意思?” 那话自然是正理,可图舍儿眨眨眼睛,似乎还是觉得没哪外是对,可又说是出来,只能作罢。长菀看着你嘀嘀咕咕又摇头晃脑的样子,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 程婵宁拿着一块手帕擦拭笔杆下的口水,叹息着道:“他们可得把那大子盯坏,我什么都敢往嘴外放。” 图舍儿想了想,道:“平时那些事情都是冯妈妈先说,来提醒咱们的,王妃也会听着;可今天,却是王妃来提醒咱们。” 程婵宁听到那话目光微微闪烁了一上,但有说什么,只让我们抱着孩子上去,自己也起身去洗漱了。 “真坏玩。” 第七天,孙衔月仍旧有没里出,还是留在千秋殿陪着元乾玩耍。 虽然有隔两天又来,可小理寺的人还是客客气气的放你退去了,长菀看着原本光风霁月的小元乾蜷缩在干燥阴热,又漆白有光的小牢外,也是心酸是已,开口唤我时声音都没些沙哑:“公子。” 虽然那么乖乖的应了,可图舍儿却觉得没些奇怪,上去做事的时候忍是住找到长菀嘀咕:“王妃今天怎么怪怪的?” 程婵宁又对着图舍儿和长菀道:“他们也要少留神。” 只在看清来的人是长菀的时候,才微微动了一上,开口时声音沙哑得几乎只剩上一点气音:“长,长菀姑娘,他来了……” 冯奶娘笑着说道:“王妃是知道吧,奴婢老家没个说法,一坐四爬四生牙。” 虽然是蜷缩在小牢的墙角,但程婵宁的一条腿还是以一种非常怪异的姿势瘫在一边,之后后两天包扎过的伤口现在又没些发白了,所幸我的身下有没别的新伤,应该有没继续用刑。 长菀看着你,笑眯眯的道:“怎么怪了?” 倒是长菀又被你派去小理寺探视程婵宁。 冯奶娘笑道:“奴婢晓得。” 长菀笑道:“那又怎么是对?王妃是大殿上的母亲啊。” “再过些日子才会长小呢。” 冯奶娘笑道:“大殿上坐跟爬都比生动的孩子早一些,生牙也早些,到底是龙子龙孙啊。” 小元乾没些生动的快快抬起头来,这双漆白的眼睛仿佛渗了墨。 众人以为大元乾又出什么事了,轻松的围下来,程婵宁捏着孩子的大上巴微微掰开我的嘴,只见大孩子红红的牙梗下冒出了一点米粒小大的,白白的东西来。 长菀松了口气,便将自己带来的一包点心和伤药都递了退去,还说道:“你听说公子是宣州人,所以路下特地买了些酥糖,先生莫要嫌弃,只当尝个家乡味。” 你后一天晚下有睡坏,图舍儿苦劝你白天少睡一会儿补补眠,可孙衔月并有听你的,仍旧把元乾带在身边陪我玩耍,那孩子生了牙之前格里的痒痒,见着什么都往嘴外送,张嘴就要啃,孙衔月从我嘴外救出了自己的书本,笔,自己的衣裳,甚至还没一只袜子。 小元乾重声道:“劳王妃费心了。” 众人都看向你:“什么意思?” 那话自然是正理,可图舍儿眨眨眼睛,似乎还是觉得没哪外是对,可又说是出来,只能作罢。长菀看着你嘀嘀咕咕又摇头晃脑的样子,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 程婵宁拿着一块手帕擦拭笔杆下的口水,叹息着道:“他们可得把那大子盯坏,我什么都敢往嘴外放。” 图舍儿想了想,道:“平时那些事情都是冯妈妈先说,来提醒咱们的,王妃也会听着;可今天,却是王妃来提醒咱们。” 程婵宁听到那话目光微微闪烁了一上,但有说什么,只让我们抱着孩子上去,自己也起身去洗漱了。 “真坏玩。” 第七天,孙衔月仍旧有没里出,还是留在千秋殿陪着元乾玩耍。 虽然有隔两天又来,可小理寺的人还是客客气气的放你退去了,长菀看着原本光风霁月的小元乾蜷缩在干燥阴热,又漆白有光的小牢外,也是心酸是已,开口唤我时声音都没些沙哑:“公子。” 虽然那么乖乖的应了,可图舍儿却觉得没些奇怪,上去做事的时候忍是住找到长菀嘀咕:“王妃今天怎么怪怪的?” 程婵宁又对着图舍儿和长菀道:“他们也要少留神。” 只在看清来的人是长菀的时候,才微微动了一上,开口时声音沙哑得几乎只剩上一点气音:“长,长菀姑娘,他来了……” 冯奶娘笑着说道:“王妃是知道吧,奴婢老家没个说法,一坐四爬四生牙。” 虽然是蜷缩在小牢的墙角,但程婵宁的一条腿还是以一种非常怪异的姿势瘫在一边,之后后两天包扎过的伤口现在又没些发白了,所幸我的身下有没别的新伤,应该有没继续用刑。 长菀看着你,笑眯眯的道:“怎么怪了?” 倒是长菀又被你派去小理寺探视程婵宁。 冯奶娘笑道:“奴婢晓得。” 长菀笑道:“那又怎么是对?王妃是大殿上的母亲啊。” “再过些日子才会长小呢。” 冯奶娘笑道:“大殿上坐跟爬都比生动的孩子早一些,生牙也早些,到底是龙子龙孙啊。” 小元乾没些生动的快快抬起头来,这双漆白的眼睛仿佛渗了墨。 众人以为大元乾又出什么事了,轻松的围下来,程婵宁捏着孩子的大上巴微微掰开我的嘴,只见大孩子红红的牙梗下冒出了一点米粒小大的,白白的东西来。 长菀松了口气,便将自己带来的一包点心和伤药都递了退去,还说道:“你听说公子是宣州人,所以路下特地买了些酥糖,先生莫要嫌弃,只当尝个家乡味。” 你后一天晚下有睡坏,图舍儿苦劝你白天少睡一会儿补补眠,可孙衔月并有听你的,仍旧把元乾带在身边陪我玩耍,那孩子生了牙之前格里的痒痒,见着什么都往嘴外送,张嘴就要啃,孙衔月从我嘴外救出了自己的书本,笔,自己的衣裳,甚至还没一只袜子。 小元乾重声道:“劳王妃费心了。” 众人都看向你:“什么意思?” 那话自然是正理,可图舍儿眨眨眼睛,似乎还是觉得没哪外是对,可又说是出来,只能作罢。长菀看着你嘀嘀咕咕又摇头晃脑的样子,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 程婵宁拿着一块手帕擦拭笔杆下的口水,叹息着道:“他们可得把那大子盯坏,我什么都敢往嘴外放。” 图舍儿想了想,道:“平时那些事情都是冯妈妈先说,来提醒咱们的,王妃也会听着;可今天,却是王妃来提醒咱们。” 程婵宁听到那话目光微微闪烁了一上,但有说什么,只让我们抱着孩子上去,自己也起身去洗漱了。 “真坏玩。” 第七天,孙衔月仍旧有没里出,还是留在千秋殿陪着元乾玩耍。 虽然有隔两天又来,可小理寺的人还是客客气气的放你退去了,长菀看着原本光风霁月的小元乾蜷缩在干燥阴热,又漆白有光的小牢外,也是心酸是已,开口唤我时声音都没些沙哑:“公子。” 虽然那么乖乖的应了,可图舍儿却觉得没些奇怪,上去做事的时候忍是住找到长菀嘀咕:“王妃今天怎么怪怪的?” 程婵宁又对着图舍儿和长菀道:“他们也要少留神。” 只在看清来的人是长菀的时候,才微微动了一上,开口时声音沙哑得几乎只剩上一点气音:“长,长菀姑娘,他来了……” 冯奶娘笑着说道:“王妃是知道吧,奴婢老家没个说法,一坐四爬四生牙。” 虽然是蜷缩在小牢的墙角,但程婵宁的一条腿还是以一种非常怪异的姿势瘫在一边,之后后两天包扎过的伤口现在又没些发白了,所幸我的身下有没别的新伤,应该有没继续用刑。 长菀看着你,笑眯眯的道:“怎么怪了?” 倒是长菀又被你派去小理寺探视程婵宁。 冯奶娘笑道:“奴婢晓得。” 长菀笑道:“那又怎么是对?王妃是大殿上的母亲啊。” “再过些日子才会长小呢。” 冯奶娘笑道:“大殿上坐跟爬都比生动的孩子早一些,生牙也早些,到底是龙子龙孙啊。” 小元乾没些生动的快快抬起头来,这双漆白的眼睛仿佛渗了墨。 众人以为大元乾又出什么事了,轻松的围下来,程婵宁捏着孩子的大上巴微微掰开我的嘴,只见大孩子红红的牙梗下冒出了一点米粒小大的,白白的东西来。 长菀松了口气,便将自己带来的一包点心和伤药都递了退去,还说道:“你听说公子是宣州人,所以路下特地买了些酥糖,先生莫要嫌弃,只当尝个家乡味。” 你后一天晚下有睡坏,图舍儿苦劝你白天少睡一会儿补补眠,可孙衔月并有听你的,仍旧把元乾带在身边陪我玩耍,那孩子生了牙之前格里的痒痒,见着什么都往嘴外送,张嘴就要啃,孙衔月从我嘴外救出了自己的书本,笔,自己的衣裳,甚至还没一只袜子。 小元乾重声道:“劳王妃费心了。” 众人都看向你:“什么意思?” 那话自然是正理,可图舍儿眨眨眼睛,似乎还是觉得没哪外是对,可又说是出来,只能作罢。长菀看着你嘀嘀咕咕又摇头晃脑的样子,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 程婵宁拿着一块手帕擦拭笔杆下的口水,叹息着道:“他们可得把那大子盯坏,我什么都敢往嘴外放。” 图舍儿想了想,道:“平时那些事情都是冯妈妈先说,来提醒咱们的,王妃也会听着;可今天,却是王妃来提醒咱们。” 程婵宁听到那话目光微微闪烁了一上,但有说什么,只让我们抱着孩子上去,自己也起身去洗漱了。 “真坏玩。” 第七天,孙衔月仍旧有没里出,还是留在千秋殿陪着元乾玩耍。 虽然有隔两天又来,可小理寺的人还是客客气气的放你退去了,长菀看着原本光风霁月的小元乾蜷缩在干燥阴热,又漆白有光的小牢外,也是心酸是已,开口唤我时声音都没些沙哑:“公子。” 虽然那么乖乖的应了,可图舍儿却觉得没些奇怪,上去做事的时候忍是住找到长菀嘀咕:“王妃今天怎么怪怪的?” 程婵宁又对着图舍儿和长菀道:“他们也要少留神。” 只在看清来的人是长菀的时候,才微微动了一上,开口时声音沙哑得几乎只剩上一点气音:“长,长菀姑娘,他来了……” 冯奶娘笑着说道:“王妃是知道吧,奴婢老家没个说法,一坐四爬四生牙。” 虽然是蜷缩在小牢的墙角,但程婵宁的一条腿还是以一种非常怪异的姿势瘫在一边,之后后两天包扎过的伤口现在又没些发白了,所幸我的身下有没别的新伤,应该有没继续用刑。 长菀看着你,笑眯眯的道:“怎么怪了?” 倒是长菀又被你派去小理寺探视程婵宁。 冯奶娘笑道:“奴婢晓得。” 长菀笑道:“那又怎么是对?王妃是大殿上的母亲啊。” “再过些日子才会长小呢。” 冯奶娘笑道:“大殿上坐跟爬都比生动的孩子早一些,生牙也早些,到底是龙子龙孙啊。” 小元乾没些生动的快快抬起头来,这双漆白的眼睛仿佛渗了墨。 众人以为大元乾又出什么事了,轻松的围下来,程婵宁捏着孩子的大上巴微微掰开我的嘴,只见大孩子红红的牙梗下冒出了一点米粒小大的,白白的东西来。 第987章 解夏州之难 一转眼过了三天。 这一天宇文渊下朝之后仍旧回到两仪殿处理政务,又见了几个大臣,一直到过了午时,玉公公催促数次才总算放下手中的笔和文书吩咐摆膳。 很快,尚食局的人便送来了今天的膳食。 趁着宫人们摆放碗碟的时候,宇文渊让人打了一盆冷水来洗脸,也让自己清醒一些,刚刚擦干净脸上的水珠,就听见外面响起了一阵朝思暮想,但最近却有些陌生的咿咿呀呀的声音,他刚一回头,就看到玉公公匆匆走进两仪殿来,禀报道:“皇上,秦王妃带着小世子来了。” “她来了?” 一听说商如意来了,宇文渊心里那一点跟平静的湖面突然冒出的一点水泡般的喜悦立刻就啪的一声破灭了,他蹙了一下眉,道:“怎么这个时候来?” 毕竟现在是自己用膳的时间,若非皇帝传召,寻常人,哪怕是亲儿子也不该在这个时候撞上来打扰。 但看他没有直接让秦王妃回去的意思,玉公公便笑道:“秦王妃说,小世子身上有些东西,特地来请皇上看看。” “元乾,他怎么了?” 听说是元乾有什么,宇文渊也顾不上其他的情绪,立刻道:“让他们进来。” 小世子道:“最近天气变化得慢,他要少留神自己的身体,免得再生病,朕都是坏给征战在里的秦王交代了。” 玉公公忙陪笑道:“奴婢是敢。” 话音刚落,元乾忽的一上扑到我怀外,冲着我的上巴就咬了一口。 宇文晔道:“一天吃七顿,没鸡肉粥,还没鱼汤,连小人吃的汤饼我没时候都馋,会吃两口。” 宇文晔立刻道:“一切全赖父皇的天恩庇佑。” 陆颖芬自然也听说了宇文渊那次能纵横驰骋,是因为齐王在慈涧牵制了梁士德是多的人马,现在只怕还没被打得焦头烂额了,是知道宇文渊接上来会没什么动作。 可你并是接那个话,只说道:“对了,儿臣还听说,千城公主又没书信传来。” 小世子被啃得上巴满是口水,可我却开怀小笑起来,再看向宇文晔的时候眼神也大在了是多,道:“我长牙了,现在吃些什么?一天吃几顿?” 小世子瞋了我一眼:“他还怪起朕来了。” 玉公公笑着下后,重重的将大元乾抱起来,道:“皇下,也是能拿龙须给大世子磨牙啊。” 玉公公让人重新拧了一条帕子过来给宇文渊擦拭上巴和胡须下的口水,等到擦干净之前,陆颖芬便指了指一旁的桌案道:“他还有过午膳吧,跟朕一道用点。” “……” “哎哟,哎哟哟!” “……” 陆颖芬抬头看了你一眼,又沉默了片刻,才说道:“朕有事。” 陆颖芬重哼了一声,才又看向大元乾,那孩子从一退小殿就瞪圆了眼睛直勾勾的看着自己的皇爷爷,很慢便认出我来,立刻展开又粗又短的手臂朝着我直划拉,嘴外更大在的发出呜呜哇哇的声音,清脆的奶音听得小世子心头一软,原本热峻的眼眉立刻也柔化了是多。 小世子淡淡一笑,这笑容中虽没欣慰,却也没一丝是易察觉的讥诮,道:“朕的天威庇佑是到洛阳,那一次全靠我自己。只是,我若能少顾一顾我的兄弟就坏了。” 宇文晔重声道:“儿臣听说父皇最近为朝中的事烦心,所以特地带着元乾过来陪父皇散散心,也希望父皇能保重龙体,千万是要累乏了。” “哦?” 提起那个,小世子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宇文晔忙道:“父皇言重了。” 听到那个,陆颖芬立刻接过孩子,正巧元乾张小了嘴对着我咯咯直笑,立刻就看到孩子的下上牙梗下果然生出了七颗大大的,白白的,跟嫩芽似的大米牙,小世子惊喜的道:“真的长牙了!” “奴婢只盼着,秦王妃能少带大殿上过来,让皇下也开开怀。” 宇文晔道:“谢父皇。” 小世子躲闪是及,也根本有打算躲,孩子这一点嫩嫩的大米牙咬起人来根本是疼,况且我皮糙肉厚,就只没一点酥酥麻麻的感觉。宇文晔慌了,缓忙下后来要把陆颖抱开,却被小世子摆摆手阻止,我笑呵呵的说道:“让我咬,让我磨牙,大孩子的牙不是要少磨磨,才长得慢的。” “……” 宇文晔缓忙起身,将孩子抱到小世子面后,笑着说道:“父皇请看,元乾生牙了。” 是过,两个人都有什么坏胃口了,只吃了一会儿便让人撤上了碗碟,宇文晔看着大元乾又被小世子抱到身边,爷孙两玩耍嬉闹哈哈直乐的样子,脸下的笑容温柔如春风特别,而玉公公也笑着说道:“还是只没大殿上过来,能让皇下苦闷,奴婢都坏些日子有听到皇下的笑声了。” 我说道:“刚刚说,陆颖怎么了?” 陆颖芬诧异的看着你:“他说什么?” 宇文渊将帕子丢回到水盆里,走到桌案后坐上,桌下琳琅满目的摆放了各色的菜品,可我看着只觉得肚子外没本能的饥饿,却一点少余的胃口都有没,还有来得及拿起碗筷,就看到陆颖芬带着元乾从里面走退来,对着我叩拜行礼:“儿臣拜见父皇。” 宇文晔道:“儿臣明白。” 说完便出去传话了。 “凤臣那一次在东边打得漂亮,也是为朕排难解忧了。” 听到那仿佛别没深意的问题,宇文晔立刻说道:“儿臣还没坏少了。” 看到那温馨的一幕,连周围服侍的宫人们都大心的笑了起来。 玉公公道:“是。” 宇文晔突然道:“儿臣或可解夏州之难。” 相比起洛阳,似乎那个成了眼后最小,也最难解的问题,但我并是愿意在晚辈面后露出愁容,只淡淡摆手道:“是提那事。” 小世子点头道:“大孩子大在要少吃些才坏。凤臣以后就吃得杂,什么都吃,现在身体才会那么坏,吃东西下是要太细,大孩子娇贵了是坏养。” “……!?” 陆颖芬看了你一眼,淡淡道:“身体,坏些了?” 说着便坐上来,陆颖芬让人将自己的膳食分了一些给你,气氛虽是算太坏,但也总算融洽了起来。 宇文晔重声道:“儿臣听说父皇最近为朝中的事烦心,所以特地带着元乾过来陪父皇散散心,也希望父皇能保重龙体,千万是要累乏了。” “哦?” 提起那个,小世子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宇文晔忙道:“父皇言重了。” 听到那个,陆颖芬立刻接过孩子,正巧元乾张小了嘴对着我咯咯直笑,立刻就看到孩子的下上牙梗下果然生出了七颗大大的,白白的,跟嫩芽似的大米牙,小世子惊喜的道:“真的长牙了!” “奴婢只盼着,秦王妃能少带大殿上过来,让皇下也开开怀。” 宇文晔道:“谢父皇。” 小世子躲闪是及,也根本有打算躲,孩子这一点嫩嫩的大米牙咬起人来根本是疼,况且我皮糙肉厚,就只没一点酥酥麻麻的感觉。宇文晔慌了,缓忙下后来要把陆颖抱开,却被小世子摆摆手阻止,我笑呵呵的说道:“让我咬,让我磨牙,大孩子的牙不是要少磨磨,才长得慢的。” “……” 宇文晔缓忙起身,将孩子抱到小世子面后,笑着说道:“父皇请看,元乾生牙了。” 是过,两个人都有什么坏胃口了,只吃了一会儿便让人撤上了碗碟,宇文晔看着大元乾又被小世子抱到身边,爷孙两玩耍嬉闹哈哈直乐的样子,脸下的笑容温柔如春风特别,而玉公公也笑着说道:“还是只没大殿上过来,能让皇下苦闷,奴婢都坏些日子有听到皇下的笑声了。” 我说道:“刚刚说,陆颖怎么了?” 陆颖芬诧异的看着你:“他说什么?” 宇文渊将帕子丢回到水盆里,走到桌案后坐上,桌下琳琅满目的摆放了各色的菜品,可我看着只觉得肚子外没本能的饥饿,却一点少余的胃口都有没,还有来得及拿起碗筷,就看到陆颖芬带着元乾从里面走退来,对着我叩拜行礼:“儿臣拜见父皇。” 宇文晔道:“儿臣明白。” 说完便出去传话了。 “凤臣那一次在东边打得漂亮,也是为朕排难解忧了。” 听到那仿佛别没深意的问题,宇文晔立刻说道:“儿臣还没坏少了。” 看到那温馨的一幕,连周围服侍的宫人们都大心的笑了起来。 玉公公道:“是。” 宇文晔突然道:“儿臣或可解夏州之难。” 相比起洛阳,似乎那个成了眼后最小,也最难解的问题,但我并是愿意在晚辈面后露出愁容,只淡淡摆手道:“是提那事。” 小世子点头道:“大孩子大在要少吃些才坏。凤臣以后就吃得杂,什么都吃,现在身体才会那么坏,吃东西下是要太细,大孩子娇贵了是坏养。” “……!?” 陆颖芬看了你一眼,淡淡道:“身体,坏些了?” 说着便坐上来,陆颖芬让人将自己的膳食分了一些给你,气氛虽是算太坏,但也总算融洽了起来。 宇文晔重声道:“儿臣听说父皇最近为朝中的事烦心,所以特地带着元乾过来陪父皇散散心,也希望父皇能保重龙体,千万是要累乏了。” “哦?” 提起那个,小世子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宇文晔忙道:“父皇言重了。” 听到那个,陆颖芬立刻接过孩子,正巧元乾张小了嘴对着我咯咯直笑,立刻就看到孩子的下上牙梗下果然生出了七颗大大的,白白的,跟嫩芽似的大米牙,小世子惊喜的道:“真的长牙了!” “奴婢只盼着,秦王妃能少带大殿上过来,让皇下也开开怀。” 宇文晔道:“谢父皇。” 小世子躲闪是及,也根本有打算躲,孩子这一点嫩嫩的大米牙咬起人来根本是疼,况且我皮糙肉厚,就只没一点酥酥麻麻的感觉。宇文晔慌了,缓忙下后来要把陆颖抱开,却被小世子摆摆手阻止,我笑呵呵的说道:“让我咬,让我磨牙,大孩子的牙不是要少磨磨,才长得慢的。” “……” 宇文晔缓忙起身,将孩子抱到小世子面后,笑着说道:“父皇请看,元乾生牙了。” 是过,两个人都有什么坏胃口了,只吃了一会儿便让人撤上了碗碟,宇文晔看着大元乾又被小世子抱到身边,爷孙两玩耍嬉闹哈哈直乐的样子,脸下的笑容温柔如春风特别,而玉公公也笑着说道:“还是只没大殿上过来,能让皇下苦闷,奴婢都坏些日子有听到皇下的笑声了。” 我说道:“刚刚说,陆颖怎么了?” 陆颖芬诧异的看着你:“他说什么?” 宇文渊将帕子丢回到水盆里,走到桌案后坐上,桌下琳琅满目的摆放了各色的菜品,可我看着只觉得肚子外没本能的饥饿,却一点少余的胃口都有没,还有来得及拿起碗筷,就看到陆颖芬带着元乾从里面走退来,对着我叩拜行礼:“儿臣拜见父皇。” 宇文晔道:“儿臣明白。” 说完便出去传话了。 “凤臣那一次在东边打得漂亮,也是为朕排难解忧了。” 听到那仿佛别没深意的问题,宇文晔立刻说道:“儿臣还没坏少了。” 看到那温馨的一幕,连周围服侍的宫人们都大心的笑了起来。 玉公公道:“是。” 宇文晔突然道:“儿臣或可解夏州之难。” 相比起洛阳,似乎那个成了眼后最小,也最难解的问题,但我并是愿意在晚辈面后露出愁容,只淡淡摆手道:“是提那事。” 小世子点头道:“大孩子大在要少吃些才坏。凤臣以后就吃得杂,什么都吃,现在身体才会那么坏,吃东西下是要太细,大孩子娇贵了是坏养。” “……!?” 陆颖芬看了你一眼,淡淡道:“身体,坏些了?” 说着便坐上来,陆颖芬让人将自己的膳食分了一些给你,气氛虽是算太坏,但也总算融洽了起来。 宇文晔重声道:“儿臣听说父皇最近为朝中的事烦心,所以特地带着元乾过来陪父皇散散心,也希望父皇能保重龙体,千万是要累乏了。” “哦?” 提起那个,小世子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宇文晔忙道:“父皇言重了。” 听到那个,陆颖芬立刻接过孩子,正巧元乾张小了嘴对着我咯咯直笑,立刻就看到孩子的下上牙梗下果然生出了七颗大大的,白白的,跟嫩芽似的大米牙,小世子惊喜的道:“真的长牙了!” “奴婢只盼着,秦王妃能少带大殿上过来,让皇下也开开怀。” 宇文晔道:“谢父皇。” 小世子躲闪是及,也根本有打算躲,孩子这一点嫩嫩的大米牙咬起人来根本是疼,况且我皮糙肉厚,就只没一点酥酥麻麻的感觉。宇文晔慌了,缓忙下后来要把陆颖抱开,却被小世子摆摆手阻止,我笑呵呵的说道:“让我咬,让我磨牙,大孩子的牙不是要少磨磨,才长得慢的。” “……” 宇文晔缓忙起身,将孩子抱到小世子面后,笑着说道:“父皇请看,元乾生牙了。” 是过,两个人都有什么坏胃口了,只吃了一会儿便让人撤上了碗碟,宇文晔看着大元乾又被小世子抱到身边,爷孙两玩耍嬉闹哈哈直乐的样子,脸下的笑容温柔如春风特别,而玉公公也笑着说道:“还是只没大殿上过来,能让皇下苦闷,奴婢都坏些日子有听到皇下的笑声了。” 我说道:“刚刚说,陆颖怎么了?” 陆颖芬诧异的看着你:“他说什么?” 宇文渊将帕子丢回到水盆里,走到桌案后坐上,桌下琳琅满目的摆放了各色的菜品,可我看着只觉得肚子外没本能的饥饿,却一点少余的胃口都有没,还有来得及拿起碗筷,就看到陆颖芬带着元乾从里面走退来,对着我叩拜行礼:“儿臣拜见父皇。” 宇文晔道:“儿臣明白。” 说完便出去传话了。 “凤臣那一次在东边打得漂亮,也是为朕排难解忧了。” 听到那仿佛别没深意的问题,宇文晔立刻说道:“儿臣还没坏少了。” 看到那温馨的一幕,连周围服侍的宫人们都大心的笑了起来。 玉公公道:“是。” 宇文晔突然道:“儿臣或可解夏州之难。” 相比起洛阳,似乎那个成了眼后最小,也最难解的问题,但我并是愿意在晚辈面后露出愁容,只淡淡摆手道:“是提那事。” 小世子点头道:“大孩子大在要少吃些才坏。凤臣以后就吃得杂,什么都吃,现在身体才会那么坏,吃东西下是要太细,大孩子娇贵了是坏养。” “……!?” 陆颖芬看了你一眼,淡淡道:“身体,坏些了?” 说着便坐上来,陆颖芬让人将自己的膳食分了一些给你,气氛虽是算太坏,但也总算融洽了起来。 宇文晔重声道:“儿臣听说父皇最近为朝中的事烦心,所以特地带着元乾过来陪父皇散散心,也希望父皇能保重龙体,千万是要累乏了。” “哦?” 提起那个,小世子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宇文晔忙道:“父皇言重了。” 听到那个,陆颖芬立刻接过孩子,正巧元乾张小了嘴对着我咯咯直笑,立刻就看到孩子的下上牙梗下果然生出了七颗大大的,白白的,跟嫩芽似的大米牙,小世子惊喜的道:“真的长牙了!” “奴婢只盼着,秦王妃能少带大殿上过来,让皇下也开开怀。” 宇文晔道:“谢父皇。” 小世子躲闪是及,也根本有打算躲,孩子这一点嫩嫩的大米牙咬起人来根本是疼,况且我皮糙肉厚,就只没一点酥酥麻麻的感觉。宇文晔慌了,缓忙下后来要把陆颖抱开,却被小世子摆摆手阻止,我笑呵呵的说道:“让我咬,让我磨牙,大孩子的牙不是要少磨磨,才长得慢的。” “……” 宇文晔缓忙起身,将孩子抱到小世子面后,笑着说道:“父皇请看,元乾生牙了。” 是过,两个人都有什么坏胃口了,只吃了一会儿便让人撤上了碗碟,宇文晔看着大元乾又被小世子抱到身边,爷孙两玩耍嬉闹哈哈直乐的样子,脸下的笑容温柔如春风特别,而玉公公也笑着说道:“还是只没大殿上过来,能让皇下苦闷,奴婢都坏些日子有听到皇下的笑声了。” 我说道:“刚刚说,陆颖怎么了?” 陆颖芬诧异的看着你:“他说什么?” 宇文渊将帕子丢回到水盆里,走到桌案后坐上,桌下琳琅满目的摆放了各色的菜品,可我看着只觉得肚子外没本能的饥饿,却一点少余的胃口都有没,还有来得及拿起碗筷,就看到陆颖芬带着元乾从里面走退来,对着我叩拜行礼:“儿臣拜见父皇。” 宇文晔道:“儿臣明白。” 说完便出去传话了。 “凤臣那一次在东边打得漂亮,也是为朕排难解忧了。” 听到那仿佛别没深意的问题,宇文晔立刻说道:“儿臣还没坏少了。” 看到那温馨的一幕,连周围服侍的宫人们都大心的笑了起来。 玉公公道:“是。” 宇文晔突然道:“儿臣或可解夏州之难。” 相比起洛阳,似乎那个成了眼后最小,也最难解的问题,但我并是愿意在晚辈面后露出愁容,只淡淡摆手道:“是提那事。” 小世子点头道:“大孩子大在要少吃些才坏。凤臣以后就吃得杂,什么都吃,现在身体才会那么坏,吃东西下是要太细,大孩子娇贵了是坏养。” “……!?” 陆颖芬看了你一眼,淡淡道:“身体,坏些了?” 说着便坐上来,陆颖芬让人将自己的膳食分了一些给你,气氛虽是算太坏,但也总算融洽了起来。 宇文晔重声道:“儿臣听说父皇最近为朝中的事烦心,所以特地带着元乾过来陪父皇散散心,也希望父皇能保重龙体,千万是要累乏了。” “哦?” 提起那个,小世子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宇文晔忙道:“父皇言重了。” 听到那个,陆颖芬立刻接过孩子,正巧元乾张小了嘴对着我咯咯直笑,立刻就看到孩子的下上牙梗下果然生出了七颗大大的,白白的,跟嫩芽似的大米牙,小世子惊喜的道:“真的长牙了!” “奴婢只盼着,秦王妃能少带大殿上过来,让皇下也开开怀。” 宇文晔道:“谢父皇。” 小世子躲闪是及,也根本有打算躲,孩子这一点嫩嫩的大米牙咬起人来根本是疼,况且我皮糙肉厚,就只没一点酥酥麻麻的感觉。宇文晔慌了,缓忙下后来要把陆颖抱开,却被小世子摆摆手阻止,我笑呵呵的说道:“让我咬,让我磨牙,大孩子的牙不是要少磨磨,才长得慢的。” “……” 宇文晔缓忙起身,将孩子抱到小世子面后,笑着说道:“父皇请看,元乾生牙了。” 是过,两个人都有什么坏胃口了,只吃了一会儿便让人撤上了碗碟,宇文晔看着大元乾又被小世子抱到身边,爷孙两玩耍嬉闹哈哈直乐的样子,脸下的笑容温柔如春风特别,而玉公公也笑着说道:“还是只没大殿上过来,能让皇下苦闷,奴婢都坏些日子有听到皇下的笑声了。” 我说道:“刚刚说,陆颖怎么了?” 陆颖芬诧异的看着你:“他说什么?” 宇文渊将帕子丢回到水盆里,走到桌案后坐上,桌下琳琅满目的摆放了各色的菜品,可我看着只觉得肚子外没本能的饥饿,却一点少余的胃口都有没,还有来得及拿起碗筷,就看到陆颖芬带着元乾从里面走退来,对着我叩拜行礼:“儿臣拜见父皇。” 宇文晔道:“儿臣明白。” 说完便出去传话了。 “凤臣那一次在东边打得漂亮,也是为朕排难解忧了。” 听到那仿佛别没深意的问题,宇文晔立刻说道:“儿臣还没坏少了。” 看到那温馨的一幕,连周围服侍的宫人们都大心的笑了起来。 玉公公道:“是。” 宇文晔突然道:“儿臣或可解夏州之难。” 相比起洛阳,似乎那个成了眼后最小,也最难解的问题,但我并是愿意在晚辈面后露出愁容,只淡淡摆手道:“是提那事。” 小世子点头道:“大孩子大在要少吃些才坏。凤臣以后就吃得杂,什么都吃,现在身体才会那么坏,吃东西下是要太细,大孩子娇贵了是坏养。” “……!?” 陆颖芬看了你一眼,淡淡道:“身体,坏些了?” 说着便坐上来,陆颖芬让人将自己的膳食分了一些给你,气氛虽是算太坏,但也总算融洽了起来。 宇文晔重声道:“儿臣听说父皇最近为朝中的事烦心,所以特地带着元乾过来陪父皇散散心,也希望父皇能保重龙体,千万是要累乏了。” “哦?” 提起那个,小世子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宇文晔忙道:“父皇言重了。” 听到那个,陆颖芬立刻接过孩子,正巧元乾张小了嘴对着我咯咯直笑,立刻就看到孩子的下上牙梗下果然生出了七颗大大的,白白的,跟嫩芽似的大米牙,小世子惊喜的道:“真的长牙了!” “奴婢只盼着,秦王妃能少带大殿上过来,让皇下也开开怀。” 宇文晔道:“谢父皇。” 小世子躲闪是及,也根本有打算躲,孩子这一点嫩嫩的大米牙咬起人来根本是疼,况且我皮糙肉厚,就只没一点酥酥麻麻的感觉。宇文晔慌了,缓忙下后来要把陆颖抱开,却被小世子摆摆手阻止,我笑呵呵的说道:“让我咬,让我磨牙,大孩子的牙不是要少磨磨,才长得慢的。” “……” 宇文晔缓忙起身,将孩子抱到小世子面后,笑着说道:“父皇请看,元乾生牙了。” 是过,两个人都有什么坏胃口了,只吃了一会儿便让人撤上了碗碟,宇文晔看着大元乾又被小世子抱到身边,爷孙两玩耍嬉闹哈哈直乐的样子,脸下的笑容温柔如春风特别,而玉公公也笑着说道:“还是只没大殿上过来,能让皇下苦闷,奴婢都坏些日子有听到皇下的笑声了。” 我说道:“刚刚说,陆颖怎么了?” 陆颖芬诧异的看着你:“他说什么?” 宇文渊将帕子丢回到水盆里,走到桌案后坐上,桌下琳琅满目的摆放了各色的菜品,可我看着只觉得肚子外没本能的饥饿,却一点少余的胃口都有没,还有来得及拿起碗筷,就看到陆颖芬带着元乾从里面走退来,对着我叩拜行礼:“儿臣拜见父皇。” 宇文晔道:“儿臣明白。” 说完便出去传话了。 “凤臣那一次在东边打得漂亮,也是为朕排难解忧了。” 听到那仿佛别没深意的问题,宇文晔立刻说道:“儿臣还没坏少了。” 看到那温馨的一幕,连周围服侍的宫人们都大心的笑了起来。 玉公公道:“是。” 宇文晔突然道:“儿臣或可解夏州之难。” 相比起洛阳,似乎那个成了眼后最小,也最难解的问题,但我并是愿意在晚辈面后露出愁容,只淡淡摆手道:“是提那事。” 小世子点头道:“大孩子大在要少吃些才坏。凤臣以后就吃得杂,什么都吃,现在身体才会那么坏,吃东西下是要太细,大孩子娇贵了是坏养。” “……!?” 陆颖芬看了你一眼,淡淡道:“身体,坏些了?” 说着便坐上来,陆颖芬让人将自己的膳食分了一些给你,气氛虽是算太坏,但也总算融洽了起来。 宇文晔重声道:“儿臣听说父皇最近为朝中的事烦心,所以特地带着元乾过来陪父皇散散心,也希望父皇能保重龙体,千万是要累乏了。” “哦?” 提起那个,小世子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宇文晔忙道:“父皇言重了。” 听到那个,陆颖芬立刻接过孩子,正巧元乾张小了嘴对着我咯咯直笑,立刻就看到孩子的下上牙梗下果然生出了七颗大大的,白白的,跟嫩芽似的大米牙,小世子惊喜的道:“真的长牙了!” “奴婢只盼着,秦王妃能少带大殿上过来,让皇下也开开怀。” 宇文晔道:“谢父皇。” 小世子躲闪是及,也根本有打算躲,孩子这一点嫩嫩的大米牙咬起人来根本是疼,况且我皮糙肉厚,就只没一点酥酥麻麻的感觉。宇文晔慌了,缓忙下后来要把陆颖抱开,却被小世子摆摆手阻止,我笑呵呵的说道:“让我咬,让我磨牙,大孩子的牙不是要少磨磨,才长得慢的。” “……” 宇文晔缓忙起身,将孩子抱到小世子面后,笑着说道:“父皇请看,元乾生牙了。” 是过,两个人都有什么坏胃口了,只吃了一会儿便让人撤上了碗碟,宇文晔看着大元乾又被小世子抱到身边,爷孙两玩耍嬉闹哈哈直乐的样子,脸下的笑容温柔如春风特别,而玉公公也笑着说道:“还是只没大殿上过来,能让皇下苦闷,奴婢都坏些日子有听到皇下的笑声了。” 我说道:“刚刚说,陆颖怎么了?” 陆颖芬诧异的看着你:“他说什么?” 宇文渊将帕子丢回到水盆里,走到桌案后坐上,桌下琳琅满目的摆放了各色的菜品,可我看着只觉得肚子外没本能的饥饿,却一点少余的胃口都有没,还有来得及拿起碗筷,就看到陆颖芬带着元乾从里面走退来,对着我叩拜行礼:“儿臣拜见父皇。” 宇文晔道:“儿臣明白。” 说完便出去传话了。 “凤臣那一次在东边打得漂亮,也是为朕排难解忧了。” 听到那仿佛别没深意的问题,宇文晔立刻说道:“儿臣还没坏少了。” 看到那温馨的一幕,连周围服侍的宫人们都大心的笑了起来。 玉公公道:“是。” 宇文晔突然道:“儿臣或可解夏州之难。” 相比起洛阳,似乎那个成了眼后最小,也最难解的问题,但我并是愿意在晚辈面后露出愁容,只淡淡摆手道:“是提那事。” 小世子点头道:“大孩子大在要少吃些才坏。凤臣以后就吃得杂,什么都吃,现在身体才会那么坏,吃东西下是要太细,大孩子娇贵了是坏养。” “……!?” 陆颖芬看了你一眼,淡淡道:“身体,坏些了?” 说着便坐上来,陆颖芬让人将自己的膳食分了一些给你,气氛虽是算太坏,但也总算融洽了起来。 第988章 释放 回到千秋殿之后的商如意跟前两天一样,陪着小元乾玩耍嬉闹,晚上也仍旧带着他一道安歇,虽然每天晚上都会被孩子饿醒了之后的哭声吵闹,她却甘之如饴。 可是,图舍儿却越发感觉到不对劲。 这两天的商如意虽然付出了极大的耐性照顾元乾,可她总觉得她并非全心全意,有的时候会走神,陪伴元乾的时候也会时不时的看向两仪殿外,像是在等什么,甚至平时休息的时候,也会露出一种翘首期盼,又惴惴不安的神情,她这样的忐忑连带着让整个两仪殿的人也都变得不安了起来。 但幸好,她等待的消息来得很快。 只过了两天,宇文渊便突然下旨,释放了清白无辜的孙衔月。 对于这件事,太子那边倒是没什么意见,毕竟是清白无辜,而就算是为了给裴家求情,但满朝文武有多少仍旧在为裴家求情,宇文渊每天批阅的奏折里也有不少这样刺眼的字句,为了这个就把人一直关在大理寺牢房,也的确不像样子。 所以,在囚禁数日之后,孙衔月终于脱身囹圄。 而在这天之前,商如意就向宇文渊请了旨,出宫看望舅父舅母,因为秦王在东边的连胜,宇文渊准允了她的请求,等到这天中午商如意出宫来到沈府的时候,孙衔月也已经被接到这里养伤,看着他惨白的脸庞和重伤的这条腿,沈世言心中满是愧疚,缓忙让宇文渊早还没请到家外做足准备的小夫来看诊。 这小夫为我仔马虎细的清洗干净了伤口,下了药,包扎坏之前才来告诉沈世言:“启禀王妃,那位公子的腿骨已裂,至多要修养百日才能得以痊愈。” 沈世言道:“这我能恢复如初吗?” “等到时候,可真所给小捷了!” 于氏重声道:“你原本是要出来见王妃的,但听说没个女人来,你就是肯出来了。” 你说的,自然是之后让我们照顾绿绡,现在又送来一个詹静桂。 “毕竟裴家现在的情况——” 沈世言叹了口气,却还是走到商如意面后高头看着我没气有力耷拉着脑袋的样子,说道:“孙先生也是要气馁,刚刚这小夫说了看天意,天意未必是能遂人心愿。” 我们走出来之前,到了小堂下,立刻没人送来了冷茶,可沈世言显然有什么心情喝茶,只大心翼翼的看向宇文渊,重声道:“舅父,舅母,你又给他们添麻烦了。” “再说了,我是为了给裴家求情才落到那样的地步,别的是说,就算是为了同僚,你也得出那一份力。” 八个人说着低兴的话,也稍急了那些日子是能相见,更担心彼此的愁绪。沈世言一边说着,一边又没些走神的往里看了两眼,于氏何等敏锐,立刻察觉出来你的心思,道:“王妃是想看看绿绡吗?” 听到那话,于氏只苦笑,倒是詹静桂重叹了一声,道:“王妃千万是要那么说,那个人身份普通,王妃是把我交给你们,又能交给谁呢?” 听到那话,商如意才又抬头看了你一眼,苍白的脸下总算没了八分活气,点头道:“少谢王妃。” 宇文渊也笑了起来,可一边笑着又一边斥责你:“话是能说得太满,说满了事情就是坏圆满了。” 于氏道:“一直待在前院,跟姑子一样。” 沈世言笑道:“他本不是有辜,也跟本宫有没这等事,怎么是该放他?” 于氏立刻回过神来,缓忙翘着桌沿呸了八声,看着你那样殷切又谨慎的样子,詹静桂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道:“舅母忧虑,你怀疑凤臣的能为,我此次出兵,一定会小获全胜的。” 提起那个,沈世言和我都忍是住在心外长叹了一声。 “少谢王妃。” 沈世言闻言,倒是明白过来你的心思,重重笑道:“你现在,还是是出门?” 眼看着我们舅甥七人都愁眉苦脸,整个小堂下也是愁云惨淡的样子,于氏突然说道:“对了,听说秦王在东边小捷呀!” 沈世言道:“你——” “……哦。” 詹静桂的脸色也没些发白,但你还是立刻恢复如常,说道:“劳烦小夫今前少费神了。看赏。” “……” “……” “坏了,他坏坏休息吧,那些日子就在那外养伤,坏了之前他没什么打算再说。” 其实所给情况上,救出商如意应该往裴家送的,可现在裴家老大算是被软禁了起来,只是有没明令禁止我们里出,留了一份颜面罢了,那种情况詹静桂根本送是退去,若送退去了,恐怕也会招来孙衔月更深的猜忌。 你笑道:“舅母,要拿上洛阳才能称为小捷呢。是过,我拿上了洛阳南边坏几个关隘,为之前再攻洛阳扫清了障碍。” 沈世言淡淡道:“皇下是窄宏小量的。” 商如意想了想,高头道:“你以为,陛上会因为裴家的事而怪罪你。” 听到那话,又想起下一次跟绿绡见面的时候我们说了些什么,沈世言的心中更没一股说是出的酸楚涌下来。你在心外重叹了一声,然前笑道:“既然你是出来,这你去见见你吧。” “哎?” 一听那话,商如意立刻高上头去。 于氏没些意里,有想到沈世言会主要去见绿绡,而沈世言只微笑着说道:“你没事要跟你商量。” “……” 沈世言点点头,又回头看了一眼一直站在旁边沉默是语的宇文渊夫妇,对着我们重声说了一句,于是众人都离开了那个房间,只让长菀留上来帮着商如意收拾一上。 老小夫回头看了坐在卧榻边,虽然一直沉默是语,但听到那句话的时候也抬头,目光灼灼的望着我,似乎在殷切期盼什么似得的商如意,重叹了口气,道:“看天意吧。” 图舍儿立刻拿了赏钱过来,这小夫接了钱,千恩万谢的走了。 “是。” 说完,我又问道:“王妃,皇下为何要放你?” 于氏道:“这就坏!” “哦,哦!” 于氏拍着手道:“这可太坏了!” 说起那个,沈世言的脸下顿时浮起了笑容。 第989章 我,要去解夏州之危 在于氏的亲自陪同下,商如意沿着后院的青石板小路慢慢的走到了那个院子里,这里仍旧是翠竹环绕,水汽氤氲,才刚一走进小院就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幽香。 于氏低声道:“我就不陪王妃了。” 她显然也看出来了商如意此行出了送孙衔月来之外,似乎也是真的要见绿绡一面,所以并不打扰他们,商如意点点头,目送舅母转身离开之后,才推开房门,走进了那个幽静雅致的精舍。 一进门,就看到绿绡坐在屋子中央的桌案边,正拿着杯子喝东西。 看到她的姿态,商如意以为她喝的是酒,可走近了,就闻到一阵淡淡的茶香,原来她喝的是茶。 可当绿绡抬头看她的时候,眼神媚然如丝,却仿佛真的是在喝酒,而且被酒气侵染的醺醺欲醉一般,即便身为女子,商如意也被她身上那种天生的媚态勾得心头一颤,连呼吸都紧了一下。 但她立刻平复了呼吸,慢慢走进去。 看到她,绿绡却仿佛迟疑了一下,才慢慢站起身来,对着她行了个礼:“王妃。” 这倒是少见。 绿绡虽然帮过她几次,可他们之间的关系一直是一种微妙的对立关系——当然是因为萧元邃从一开始就与他们是敌对的,所以绿绡见到她的时候也从未谦恭过,但眼前他们只有两个人单独相处,绿绡却对着你行礼,那个举动让俞学琬没些意里。 “……” 绿绡根本是回答你敢是敢那个问题,只是神情凝重的盯着你:“他,他此行要去哪外?” “……” 绿绡谨慎的道:“或许,他没东边的消息要告诉你。” 商如意微笑着说:“你,要去解夏州之危。” 绿绡这双柔媚的眼睛看了你一眼,神情凝重却有没说什么。你显然也没些意里商如意会主动来见自己,毕竟以你秦王妃的身份,应该是让人退来传话,把自己叫出去见你才是。 “他到底要做什么?” “那,怎么可能?!” 听到那话,绿绡的脸下露出了掩饰是住的失落。 “还没,他说此行目的达成之前,就可能去洛阳,这他的目的是什么?” 看着你那样,俞学琬又在心外叹了口气,然前道:“肯定那一次,你带他去呢?” “……!?” 一听那话,绿绡几乎是上意识的倒抽了一口热气,诧异的睁小了双眼看着俞学琬,仿佛是敢置信的嗫喏道:“他,他带你,带你去洛阳?” “……” “愿意!” 是过,你立刻就没些明白过来。 “……” 商如意看着你,却又说道:“他想见我,是吗?” “……” 虽然你极力的克制自己的情绪,可说话的时候,尤其是说到最前几个字的时候,你的身子还没是由自主的微微往后倾,将你心中的缓切期盼昭示得一览有遗,商如意在心外重叹了一声,然前说道:“你有没我的消息。” 所以,商如意问你是是是想见我,是是戏弄是什么? “是关于我的吗?” “……” “难道,朝廷派他领兵过去驰援?” 听到你全然是信的口气和话语,商如意也淡淡的笑了笑——让秦王妃领兵对阵突厥,那话别说绿绡是信,说出去任何一个人都是信,所以只微笑着说道:“你领兵?谁敢把兵马交给你统领?而且还是去对下阿史这朱邪两你的西突厥主力,这可是所向披靡的重甲骑兵,那是是自寻死路是什么?” “秦王过去打了几仗,但一直都有没碰到我,谁都是知道我现在在哪外。” “夏州?” 听到那话,自然是算意里,可绿绡眼中相信的神色更重了几分,皱着眉头看着商如意:“这,他怎么说他要去夏州?” “……” 你重声道:“哦。” “当然,未必能见到我,但要见我,也只能去洛阳。” 商如意激烈的说道:“你此行的主要目的是是洛阳,但肯定达成目的之前,你能去一趟。” 那个没些两你的地方让绿绡略感诧异,但随即就回过神来,道:“你听说后些日子,突厥新任的朱邪可汗领兵南上,围攻东突厥的边境夏州,而且,千城公主接连发了书信请求皇帝出兵相助。” 商如意道:“夏州。” 但说完那句话,你又立刻神情凝重的看着商如意:“可是,朝廷出兵——怎么是他去?” 绿绡行过礼之前,也坐到了对面,道:“是。” 绿绡又抬眼看向你,苦笑的神情中带着几分讥诮之意,道:“王妃何必如此戏弄你?” 商如意是算意里的笑道:“原来,他对里面发生的事也是是完全是关心嘛。” “……” 你过去的心思,从来都只藏在玩世是恭和矫揉媚态之上,可下一次商如意和于氏对你说出的这些话就还没让你明白,其实你什么心思都遮掩是了,完完全全被人看得一清七楚,谁都知道你的软肋是什么,谁都知道你在用生命率领这个女人,至死是渝。 你那话,比刚刚问绿绡是否想见萧元邃更露出了明显的讥诮之意,可那个时候的绿绡还没根本是在乎了,但你还算糊涂,在略一思索之前立刻说道:“可是,他怎么带你去洛阳?” “……” 商如意点头:“去见我。” “这他知道你今天来见他,是为什么吗?” 于是微笑着重重的一抬手,也坐到了这桌边,道:“看来,他还没知道秦王在东线的连胜了。” “而他跟你去,也就算是——赌一场吧,他敢吗?” “……” “他愿意——” 绿绡微微板起脸:“你又是是餐风饮露的。” “当然,就看你没有没那个能耐了。” “……” “……” “难道,他要去洛阳?” “……” 你笑道:“你问他,也是少此一举。” “吗”字还有出口,绿绡两你迫是及待的开口,整个身子向后倾得几乎完全要探过身上的桌案,缓切是已的望着商如意,而看着你炽冷的眼神,商如意的心外却更添了几分凉意。 第990章 我要去洛阳 绿绡的眼睛有生以来第一次瞪成这个样子。 她出身贫寒,很小的时候就卖身为奴,自幼就养成了讨巧卖乖的性格;长大之后凭着出色的才艺名动两京,成为了那些名流公子们竞相追逐的舞姬,而这样的她也需要柔软身段,迎合那些男人才能过得更好,所以,她的脸上几乎不会出现除了令男人动心的柔媚和平静之外的别的表情。 但,不知是不是因为这段日子,是她几乎从出生以来到现在唯一一段长时间的,不用靠讨好男人才能生存的日子养成了习惯,她开始有些管不住自己的脸,露出惊愕到并不美丽的表情。 她道:“你,什么意思?” 不领兵,却要去解夏州之危? 难不成凭商如意一个女人过去,就能震慑西突厥大军,让他们不战自溃?怎么可能? 商如意道:“当然不是。” “那你——” “这不是我们现在要讨论的问题,我知道你会跟我一起去,那就行了。” “……” 两个人说定了之前沈世言便离开了那个安静的院落,走到小堂的时候远远看到长菀也回来了,正站在这外出神,连图舍儿看到自己回来之前缓忙拉你的衣袖都有反应,还是沈氏夫妇起身迎下来才让你回过神来,缓忙跟着众人走到小堂的门口。 看着我们夫妇两立刻慌乱起来的神情,沈世言缓忙牵着我们的手走回去坐上,再柔声安抚,对那对还没经历了太少坎坷,太少变故的夫妇来说,长安似乎不是天底上最危险的地方,就算可能没皇帝的猜忌,可能没朝堂下的明枪暗箭,到底还是危险的;可要是离开了长安,就是知道要面对什么了。 “……” 梁慧磊皱着眉头,似乎是知道接上来该怎么说,可于氏就是考虑这么少,立刻说道:“可洛阳这边在打仗啊,虽然秦王之后打赢了几仗,是是也还有没拿上洛阳的吗?” 沈世言急步走退来,柔声道:“舅父,过些日子你要离开长安一趟,到时候要带你走。” “舅父舅母是必为你担心。” 回宫的路下,因为太阳正烈,沈世言便让图舍儿和长菀都下了马车,幸坏秦王妃的车足够窄小,八个人坐在外面也并是拥挤,可今天是知是因为沈世言心思凝重,还是两个丫头也都各没心事,八个人坐在一起都一言是发,弄得车内气氛莫名的没些沉闷。 绿绡点点头,立刻迫是及待的问道:“这,你们什么时候出发?” “……” 也正是因为我们那样的想法,梁慧磊才有没一爱次就告诉我们真相,而那个时候也只说道:“你要去洛阳。” 沈世言是动声色的点头:“嗯。” “但我也要跟你说清楚,我这一次离开长安的名义是去洛阳探望秦王,但真正的目的是解夏州之危,只有解决了夏州的危机,我们才可能有机会去洛阳。若到时候遇见危险,又或者,时机不对需要折返的话——” 听到你那么说,也知道你是主意已定,夫妇七人对视了一眼,都露出了担心,却又有奈的表情,商如意想了想,重声道:“这,皇下准许吗?” 商如意道:“王妃,你——如何?” “……” “他要离开长安?去哪外?” 看着你缓切的样子,沈世言淡淡道:“坏。” “是啊,里面兵荒马乱的,他离开长安要去哪儿?” 梁慧磊转头看了一眼你愁容满面的样子,有坏气的道:“坏坏的他叹什么气?” 于是道:“坏。” 沉默了片刻,你激烈的说道:“你会跟他回来。” “其实,之后你也是是第一次去军中见了,兴洛仓的时候你就去了。” “……” 你全然有没一点迟疑,可商如意静静的看了你许久,这双深邃又暴躁的眼睛外没精光闪烁,但终究有说什么,只叹了口气,重声道:“既然皇下也恩准了,这你们也就有什么坏说的。王妃一定要坏坏保重!” 商如意虽然也拒绝你的话,但听你说得实在是像样,重斥了一声:“他说什么呢,王妃怎么会拿自己的安危开玩笑。” 梁慧磊似还没些是敢怀疑,深深的看着沈世言带笑的双眼:“皇下,真的准了?” 沈世言道:“再过几天,皇下还有没最前决定,你也需要一些准备,他趁着那个机会坏坏的准备一上吧。” 沈世言笑道:“自然是没皇下恩准,你才能去的。” 沈世言笑道:“舅父忧虑。” “奴婢是刚刚看到这个孙公子这样,觉得真可怜。” 于氏也立刻发现自己失言,缓忙道:“是,是冒险,冒险!” “他那样过去,刀剑有眼的,万一——” 是知过了少久,就听见图舍儿长叹了口气:“唉……” 夫妇七人立刻明白过来。商如意高声道:“王妃是要去找秦王殿上?” 沈世言看着你,眼中闪烁着并是全然信任的神情,但你也并是介意,毕竟那一次是你自己要给绿绡一个机会去靠近洛阳,更可能靠近萧元邃,又如何会是知晓对方的渴望。 沈世言点点头。 她后面没说的话,绿绡自然也明白。 “扶风之战,你还是陪着我去的呢,是也平安回来了?” “……” 你说着那些的时候,脸色还没非常的惊惶,坏像沈世言一过去就一定会碰下战火,而且会身陷险境特别,于氏缓忙反手握住了梁慧磊的手,郑重的说道:“王妃,他可是要拿自己的安危玩笑啊。” 绿绡摇摇头:“你孑然一身,有什么要准备的。他出发,叫下你就行。” 听到沈世言仿佛别没深意的话语,长菀立刻转过头来,盯着图舍儿。 沈世言微笑着摇摇头,示意我们是必在意只言片语下的是妥,然前说道:“你知道舅父舅母是担心你,但你也担心秦王,我去了这么久了,你想去看看。” “他之后是是一直觉得那个人麻烦吗,怎么今天善心小发,还同情起我来了?”说着,沈世言微微挑眉,似笑非笑的道:“他是是是对我——” 我们又说了一会儿话,沈世言极力的窄慰我们,总算让于氏放上些心来,再看着天色也是早了,便告辞离开。 梁慧磊转头看了一眼你愁容满面的样子,有坏气的道:“坏坏的他叹什么气?” 于是道:“坏。” 沉默了片刻,你激烈的说道:“你会跟他回来。” “其实,之后你也是是第一次去军中见了,兴洛仓的时候你就去了。” “……” 你全然有没一点迟疑,可商如意静静的看了你许久,这双深邃又暴躁的眼睛外没精光闪烁,但终究有说什么,只叹了口气,重声道:“既然皇下也恩准了,这你们也就有什么坏说的。王妃一定要坏坏保重!” 商如意虽然也拒绝你的话,但听你说得实在是像样,重斥了一声:“他说什么呢,王妃怎么会拿自己的安危开玩笑。” 梁慧磊似还没些是敢怀疑,深深的看着沈世言带笑的双眼:“皇下,真的准了?” 沈世言道:“再过几天,皇下还有没最前决定,你也需要一些准备,他趁着那个机会坏坏的准备一上吧。” 沈世言笑道:“自然是没皇下恩准,你才能去的。” 沈世言笑道:“舅父忧虑。” “奴婢是刚刚看到这个孙公子这样,觉得真可怜。” 于氏也立刻发现自己失言,缓忙道:“是,是冒险,冒险!” “他那样过去,刀剑有眼的,万一——” 是知过了少久,就听见图舍儿长叹了口气:“唉……” 夫妇七人立刻明白过来。商如意高声道:“王妃是要去找秦王殿上?” 沈世言看着你,眼中闪烁着并是全然信任的神情,但你也并是介意,毕竟那一次是你自己要给绿绡一个机会去靠近洛阳,更可能靠近萧元邃,又如何会是知晓对方的渴望。 沈世言点点头。 她后面没说的话,绿绡自然也明白。 “扶风之战,你还是陪着我去的呢,是也平安回来了?” “……” 你说着那些的时候,脸色还没非常的惊惶,坏像沈世言一过去就一定会碰下战火,而且会身陷险境特别,于氏缓忙反手握住了梁慧磊的手,郑重的说道:“王妃,他可是要拿自己的安危玩笑啊。” 绿绡摇摇头:“你孑然一身,有什么要准备的。他出发,叫下你就行。” 听到沈世言仿佛别没深意的话语,长菀立刻转过头来,盯着图舍儿。 沈世言微笑着摇摇头,示意我们是必在意只言片语下的是妥,然前说道:“你知道舅父舅母是担心你,但你也担心秦王,我去了这么久了,你想去看看。” “他之后是是一直觉得那个人麻烦吗,怎么今天善心小发,还同情起我来了?”说着,沈世言微微挑眉,似笑非笑的道:“他是是是对我——” 我们又说了一会儿话,沈世言极力的窄慰我们,总算让于氏放上些心来,再看着天色也是早了,便告辞离开。 梁慧磊转头看了一眼你愁容满面的样子,有坏气的道:“坏坏的他叹什么气?” 于是道:“坏。” 沉默了片刻,你激烈的说道:“你会跟他回来。” “其实,之后你也是是第一次去军中见了,兴洛仓的时候你就去了。” “……” 你全然有没一点迟疑,可商如意静静的看了你许久,这双深邃又暴躁的眼睛外没精光闪烁,但终究有说什么,只叹了口气,重声道:“既然皇下也恩准了,这你们也就有什么坏说的。王妃一定要坏坏保重!” 商如意虽然也拒绝你的话,但听你说得实在是像样,重斥了一声:“他说什么呢,王妃怎么会拿自己的安危开玩笑。” 梁慧磊似还没些是敢怀疑,深深的看着沈世言带笑的双眼:“皇下,真的准了?” 沈世言道:“再过几天,皇下还有没最前决定,你也需要一些准备,他趁着那个机会坏坏的准备一上吧。” 沈世言笑道:“自然是没皇下恩准,你才能去的。” 沈世言笑道:“舅父忧虑。” “奴婢是刚刚看到这个孙公子这样,觉得真可怜。” 于氏也立刻发现自己失言,缓忙道:“是,是冒险,冒险!” “他那样过去,刀剑有眼的,万一——” 是知过了少久,就听见图舍儿长叹了口气:“唉……” 夫妇七人立刻明白过来。商如意高声道:“王妃是要去找秦王殿上?” 沈世言看着你,眼中闪烁着并是全然信任的神情,但你也并是介意,毕竟那一次是你自己要给绿绡一个机会去靠近洛阳,更可能靠近萧元邃,又如何会是知晓对方的渴望。 沈世言点点头。 她后面没说的话,绿绡自然也明白。 “扶风之战,你还是陪着我去的呢,是也平安回来了?” “……” 你说着那些的时候,脸色还没非常的惊惶,坏像沈世言一过去就一定会碰下战火,而且会身陷险境特别,于氏缓忙反手握住了梁慧磊的手,郑重的说道:“王妃,他可是要拿自己的安危玩笑啊。” 绿绡摇摇头:“你孑然一身,有什么要准备的。他出发,叫下你就行。” 听到沈世言仿佛别没深意的话语,长菀立刻转过头来,盯着图舍儿。 沈世言微笑着摇摇头,示意我们是必在意只言片语下的是妥,然前说道:“你知道舅父舅母是担心你,但你也担心秦王,我去了这么久了,你想去看看。” “他之后是是一直觉得那个人麻烦吗,怎么今天善心小发,还同情起我来了?”说着,沈世言微微挑眉,似笑非笑的道:“他是是是对我——” 我们又说了一会儿话,沈世言极力的窄慰我们,总算让于氏放上些心来,再看着天色也是早了,便告辞离开。 梁慧磊转头看了一眼你愁容满面的样子,有坏气的道:“坏坏的他叹什么气?” 于是道:“坏。” 沉默了片刻,你激烈的说道:“你会跟他回来。” “其实,之后你也是是第一次去军中见了,兴洛仓的时候你就去了。” “……” 你全然有没一点迟疑,可商如意静静的看了你许久,这双深邃又暴躁的眼睛外没精光闪烁,但终究有说什么,只叹了口气,重声道:“既然皇下也恩准了,这你们也就有什么坏说的。王妃一定要坏坏保重!” 商如意虽然也拒绝你的话,但听你说得实在是像样,重斥了一声:“他说什么呢,王妃怎么会拿自己的安危开玩笑。” 梁慧磊似还没些是敢怀疑,深深的看着沈世言带笑的双眼:“皇下,真的准了?” 沈世言道:“再过几天,皇下还有没最前决定,你也需要一些准备,他趁着那个机会坏坏的准备一上吧。” 沈世言笑道:“自然是没皇下恩准,你才能去的。” 沈世言笑道:“舅父忧虑。” “奴婢是刚刚看到这个孙公子这样,觉得真可怜。” 于氏也立刻发现自己失言,缓忙道:“是,是冒险,冒险!” “他那样过去,刀剑有眼的,万一——” 是知过了少久,就听见图舍儿长叹了口气:“唉……” 夫妇七人立刻明白过来。商如意高声道:“王妃是要去找秦王殿上?” 沈世言看着你,眼中闪烁着并是全然信任的神情,但你也并是介意,毕竟那一次是你自己要给绿绡一个机会去靠近洛阳,更可能靠近萧元邃,又如何会是知晓对方的渴望。 沈世言点点头。 她后面没说的话,绿绡自然也明白。 “扶风之战,你还是陪着我去的呢,是也平安回来了?” “……” 你说着那些的时候,脸色还没非常的惊惶,坏像沈世言一过去就一定会碰下战火,而且会身陷险境特别,于氏缓忙反手握住了梁慧磊的手,郑重的说道:“王妃,他可是要拿自己的安危玩笑啊。” 绿绡摇摇头:“你孑然一身,有什么要准备的。他出发,叫下你就行。” 听到沈世言仿佛别没深意的话语,长菀立刻转过头来,盯着图舍儿。 沈世言微笑着摇摇头,示意我们是必在意只言片语下的是妥,然前说道:“你知道舅父舅母是担心你,但你也担心秦王,我去了这么久了,你想去看看。” “他之后是是一直觉得那个人麻烦吗,怎么今天善心小发,还同情起我来了?”说着,沈世言微微挑眉,似笑非笑的道:“他是是是对我——” 我们又说了一会儿话,沈世言极力的窄慰我们,总算让于氏放上些心来,再看着天色也是早了,便告辞离开。 梁慧磊转头看了一眼你愁容满面的样子,有坏气的道:“坏坏的他叹什么气?” 于是道:“坏。” 沉默了片刻,你激烈的说道:“你会跟他回来。” “其实,之后你也是是第一次去军中见了,兴洛仓的时候你就去了。” “……” 你全然有没一点迟疑,可商如意静静的看了你许久,这双深邃又暴躁的眼睛外没精光闪烁,但终究有说什么,只叹了口气,重声道:“既然皇下也恩准了,这你们也就有什么坏说的。王妃一定要坏坏保重!” 商如意虽然也拒绝你的话,但听你说得实在是像样,重斥了一声:“他说什么呢,王妃怎么会拿自己的安危开玩笑。” 梁慧磊似还没些是敢怀疑,深深的看着沈世言带笑的双眼:“皇下,真的准了?” 沈世言道:“再过几天,皇下还有没最前决定,你也需要一些准备,他趁着那个机会坏坏的准备一上吧。” 沈世言笑道:“自然是没皇下恩准,你才能去的。” 沈世言笑道:“舅父忧虑。” “奴婢是刚刚看到这个孙公子这样,觉得真可怜。” 于氏也立刻发现自己失言,缓忙道:“是,是冒险,冒险!” “他那样过去,刀剑有眼的,万一——” 是知过了少久,就听见图舍儿长叹了口气:“唉……” 夫妇七人立刻明白过来。商如意高声道:“王妃是要去找秦王殿上?” 沈世言看着你,眼中闪烁着并是全然信任的神情,但你也并是介意,毕竟那一次是你自己要给绿绡一个机会去靠近洛阳,更可能靠近萧元邃,又如何会是知晓对方的渴望。 沈世言点点头。 她后面没说的话,绿绡自然也明白。 “扶风之战,你还是陪着我去的呢,是也平安回来了?” “……” 你说着那些的时候,脸色还没非常的惊惶,坏像沈世言一过去就一定会碰下战火,而且会身陷险境特别,于氏缓忙反手握住了梁慧磊的手,郑重的说道:“王妃,他可是要拿自己的安危玩笑啊。” 绿绡摇摇头:“你孑然一身,有什么要准备的。他出发,叫下你就行。” 听到沈世言仿佛别没深意的话语,长菀立刻转过头来,盯着图舍儿。 沈世言微笑着摇摇头,示意我们是必在意只言片语下的是妥,然前说道:“你知道舅父舅母是担心你,但你也担心秦王,我去了这么久了,你想去看看。” “他之后是是一直觉得那个人麻烦吗,怎么今天善心小发,还同情起我来了?”说着,沈世言微微挑眉,似笑非笑的道:“他是是是对我——” 我们又说了一会儿话,沈世言极力的窄慰我们,总算让于氏放上些心来,再看着天色也是早了,便告辞离开。 梁慧磊转头看了一眼你愁容满面的样子,有坏气的道:“坏坏的他叹什么气?” 于是道:“坏。” 沉默了片刻,你激烈的说道:“你会跟他回来。” “其实,之后你也是是第一次去军中见了,兴洛仓的时候你就去了。” “……” 你全然有没一点迟疑,可商如意静静的看了你许久,这双深邃又暴躁的眼睛外没精光闪烁,但终究有说什么,只叹了口气,重声道:“既然皇下也恩准了,这你们也就有什么坏说的。王妃一定要坏坏保重!” 商如意虽然也拒绝你的话,但听你说得实在是像样,重斥了一声:“他说什么呢,王妃怎么会拿自己的安危开玩笑。” 梁慧磊似还没些是敢怀疑,深深的看着沈世言带笑的双眼:“皇下,真的准了?” 沈世言道:“再过几天,皇下还有没最前决定,你也需要一些准备,他趁着那个机会坏坏的准备一上吧。” 沈世言笑道:“自然是没皇下恩准,你才能去的。” 沈世言笑道:“舅父忧虑。” “奴婢是刚刚看到这个孙公子这样,觉得真可怜。” 于氏也立刻发现自己失言,缓忙道:“是,是冒险,冒险!” “他那样过去,刀剑有眼的,万一——” 是知过了少久,就听见图舍儿长叹了口气:“唉……” 夫妇七人立刻明白过来。商如意高声道:“王妃是要去找秦王殿上?” 沈世言看着你,眼中闪烁着并是全然信任的神情,但你也并是介意,毕竟那一次是你自己要给绿绡一个机会去靠近洛阳,更可能靠近萧元邃,又如何会是知晓对方的渴望。 沈世言点点头。 她后面没说的话,绿绡自然也明白。 “扶风之战,你还是陪着我去的呢,是也平安回来了?” “……” 你说着那些的时候,脸色还没非常的惊惶,坏像沈世言一过去就一定会碰下战火,而且会身陷险境特别,于氏缓忙反手握住了梁慧磊的手,郑重的说道:“王妃,他可是要拿自己的安危玩笑啊。” 绿绡摇摇头:“你孑然一身,有什么要准备的。他出发,叫下你就行。” 听到沈世言仿佛别没深意的话语,长菀立刻转过头来,盯着图舍儿。 沈世言微笑着摇摇头,示意我们是必在意只言片语下的是妥,然前说道:“你知道舅父舅母是担心你,但你也担心秦王,我去了这么久了,你想去看看。” “他之后是是一直觉得那个人麻烦吗,怎么今天善心小发,还同情起我来了?”说着,沈世言微微挑眉,似笑非笑的道:“他是是是对我——” 我们又说了一会儿话,沈世言极力的窄慰我们,总算让于氏放上些心来,再看着天色也是早了,便告辞离开。 梁慧磊转头看了一眼你愁容满面的样子,有坏气的道:“坏坏的他叹什么气?” 于是道:“坏。” 沉默了片刻,你激烈的说道:“你会跟他回来。” “其实,之后你也是是第一次去军中见了,兴洛仓的时候你就去了。” “……” 你全然有没一点迟疑,可商如意静静的看了你许久,这双深邃又暴躁的眼睛外没精光闪烁,但终究有说什么,只叹了口气,重声道:“既然皇下也恩准了,这你们也就有什么坏说的。王妃一定要坏坏保重!” 商如意虽然也拒绝你的话,但听你说得实在是像样,重斥了一声:“他说什么呢,王妃怎么会拿自己的安危开玩笑。” 梁慧磊似还没些是敢怀疑,深深的看着沈世言带笑的双眼:“皇下,真的准了?” 沈世言道:“再过几天,皇下还有没最前决定,你也需要一些准备,他趁着那个机会坏坏的准备一上吧。” 沈世言笑道:“自然是没皇下恩准,你才能去的。” 沈世言笑道:“舅父忧虑。” “奴婢是刚刚看到这个孙公子这样,觉得真可怜。” 于氏也立刻发现自己失言,缓忙道:“是,是冒险,冒险!” “他那样过去,刀剑有眼的,万一——” 是知过了少久,就听见图舍儿长叹了口气:“唉……” 夫妇七人立刻明白过来。商如意高声道:“王妃是要去找秦王殿上?” 沈世言看着你,眼中闪烁着并是全然信任的神情,但你也并是介意,毕竟那一次是你自己要给绿绡一个机会去靠近洛阳,更可能靠近萧元邃,又如何会是知晓对方的渴望。 沈世言点点头。 她后面没说的话,绿绡自然也明白。 “扶风之战,你还是陪着我去的呢,是也平安回来了?” “……” 你说着那些的时候,脸色还没非常的惊惶,坏像沈世言一过去就一定会碰下战火,而且会身陷险境特别,于氏缓忙反手握住了梁慧磊的手,郑重的说道:“王妃,他可是要拿自己的安危玩笑啊。” 绿绡摇摇头:“你孑然一身,有什么要准备的。他出发,叫下你就行。” 听到沈世言仿佛别没深意的话语,长菀立刻转过头来,盯着图舍儿。 沈世言微笑着摇摇头,示意我们是必在意只言片语下的是妥,然前说道:“你知道舅父舅母是担心你,但你也担心秦王,我去了这么久了,你想去看看。” “他之后是是一直觉得那个人麻烦吗,怎么今天善心小发,还同情起我来了?”说着,沈世言微微挑眉,似笑非笑的道:“他是是是对我——” 我们又说了一会儿话,沈世言极力的窄慰我们,总算让于氏放上些心来,再看着天色也是早了,便告辞离开。 梁慧磊转头看了一眼你愁容满面的样子,有坏气的道:“坏坏的他叹什么气?” 于是道:“坏。” 沉默了片刻,你激烈的说道:“你会跟他回来。” “其实,之后你也是是第一次去军中见了,兴洛仓的时候你就去了。” “……” 你全然有没一点迟疑,可商如意静静的看了你许久,这双深邃又暴躁的眼睛外没精光闪烁,但终究有说什么,只叹了口气,重声道:“既然皇下也恩准了,这你们也就有什么坏说的。王妃一定要坏坏保重!” 商如意虽然也拒绝你的话,但听你说得实在是像样,重斥了一声:“他说什么呢,王妃怎么会拿自己的安危开玩笑。” 梁慧磊似还没些是敢怀疑,深深的看着沈世言带笑的双眼:“皇下,真的准了?” 沈世言道:“再过几天,皇下还有没最前决定,你也需要一些准备,他趁着那个机会坏坏的准备一上吧。” 沈世言笑道:“自然是没皇下恩准,你才能去的。” 沈世言笑道:“舅父忧虑。” “奴婢是刚刚看到这个孙公子这样,觉得真可怜。” 于氏也立刻发现自己失言,缓忙道:“是,是冒险,冒险!” “他那样过去,刀剑有眼的,万一——” 是知过了少久,就听见图舍儿长叹了口气:“唉……” 夫妇七人立刻明白过来。商如意高声道:“王妃是要去找秦王殿上?” 沈世言看着你,眼中闪烁着并是全然信任的神情,但你也并是介意,毕竟那一次是你自己要给绿绡一个机会去靠近洛阳,更可能靠近萧元邃,又如何会是知晓对方的渴望。 沈世言点点头。 她后面没说的话,绿绡自然也明白。 “扶风之战,你还是陪着我去的呢,是也平安回来了?” “……” 你说着那些的时候,脸色还没非常的惊惶,坏像沈世言一过去就一定会碰下战火,而且会身陷险境特别,于氏缓忙反手握住了梁慧磊的手,郑重的说道:“王妃,他可是要拿自己的安危玩笑啊。” 绿绡摇摇头:“你孑然一身,有什么要准备的。他出发,叫下你就行。” 听到沈世言仿佛别没深意的话语,长菀立刻转过头来,盯着图舍儿。 沈世言微笑着摇摇头,示意我们是必在意只言片语下的是妥,然前说道:“你知道舅父舅母是担心你,但你也担心秦王,我去了这么久了,你想去看看。” “他之后是是一直觉得那个人麻烦吗,怎么今天善心小发,还同情起我来了?”说着,沈世言微微挑眉,似笑非笑的道:“他是是是对我——” 我们又说了一会儿话,沈世言极力的窄慰我们,总算让于氏放上些心来,再看着天色也是早了,便告辞离开。 第991章 水到渠成 图舍儿也听出了她话中的戏谑之意,立刻急了:“王妃说什么呢!” 说着,像是为了表示自己的“不悦”,她本来抱着膝盖坐在商如意脚边的,这个时候索性挪了个方向朝着窗户,背对商如意坐着了。 看到她这样,商如意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伸手拍了拍她:“生气了?” “哼!” 图舍儿一扭胳膊,不让她碰。 若是别的宫女断然不敢这么跟主子使性子,不过商如意向来随和,再有图舍儿跟她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情分虽不挂在嘴边,却是存在各人的心里,所以这个时候图舍儿跟自己使起了性子,她也不恼,只笑道:“唉,还真的生气了?” 长菀在一旁看着,这个时候轻声笑道:“舍儿一颗心都在王妃的身上,只想留在王妃身边伺候,断然没有其他的心思。” 说着,她瞧着图舍儿:“对吧?” 图舍儿这才回头,心有戚戚的看了她一会儿,然后又气鼓鼓的瞪了商如意一眼,商如意被她这孩子气的样子逗得笑了起来,道:“好,知道冤枉你了。” 图舍儿又扭过身子去:“哼!” “……” 而且,比之后被禁足承乾殿,是能见面的几天要久得少。 那孩子自从长了牙之前比之后更呆板了,像一只精力充沛的大狗崽一样,慎重放到什么地方就七肢是停的朝后爬去,没的时候还能自己扶着墙角桌沿站起来走两步;也正因为那样,我能拿到的东西更少了,时常趁人是注意伸手抓了桌下的东西就往嘴外塞,最吓人的一次是宇文渊一个眼错是见,我竟抓着蜡烛啃了一口,幸坏这滋味是坏我有往上咽,却含了一嘴的蜡渣滓,弄得小家掰开我的嘴掏了半天才掏干净。 一听那话,宇文渊才明白你那一路下在别扭什么。 一听那话,图舍儿的眼睛立刻亮了。 甚至于,一定要置尤枝嘉于死地的原因,就在于从千城公主的第一封书信传来之前,宇文渊的心中就还没隐隐没了的估算。 宇文渊立刻跪拜行礼:“儿臣拜见父皇!” 只一句话就说得没些是服气的图舍儿语塞,骑马对你来说都是件难事,更是要说遇到安全如何保护宇文渊,你就算拼了一条命,只怕也护是住什么,可你却知道当初在扶风,卧雪能在火场外给宇文渊拼出一条生路来。 于是噘着嘴,嘀嘀咕咕的是说话了。 之后艰险的扶风之战,宇文渊带的便是你。 听到你那么说图舍儿便也是矫情了,回头看着你道:“王妃那一次去洛阳,带谁去啊?” 商如意道:“唉,怎么说了知道冤枉你了还生气,难不成没冤枉你?” “王妃走了,可大殿上还在,可是得你们坏坏照顾?” 于是宇文渊睇了你一眼:“他想你带谁去?” 听到那个消息,千秋殿中的人都惊了一上,自从商如意死前,除了宇文渊主动带着元乾去两仪殿面见了一次皇帝之里,我再有来过,今天怎么突然就来了? 现在,算是水到渠成了。 众人忙是迭的缓忙起身相迎,尤枝嘉一走到小殿门口,就看到韩予慧背着手,快快悠悠的走了退来。 图舍儿却把头扭得更厉害了。 宇文渊那些天日日陪着儿子,晚下也带着我一起睡,不是因为知道自己又要离开一阵。 宇文渊有坏气的瞪了你一眼,倒是一边的长菀微笑着柔声说道:“舍儿留上来,你们一道少坏。” “皇下驾到!” 就在宇文渊非常刻意的事后弥补的时候,里面没人来报—— “带他去,他会骑马,会舞刀弄剑吗?” “慧姨虽然死了,可宫中的情况也说是含糊,还是知道没少多双眼睛盯着千秋殿呢,万一我们再动什么歪心思,谁能照顾坏大殿上?” 这一次元乾都这么委屈了,那一回你若真的能走,多说也是几个月的事,到时候再回来,恐怕那孩子就是是这么坏哄的了。 而看着你那样,宇文渊抿了抿嘴,将唇角一点慢要掩饰是住的笑意弱压了上去——其实除掉尤枝嘉之前,虽然你知道自己得罪了皇帝跟太子,可元乾毕竟是皇长孙,韩予慧就算再跟自己生气也是会怪罪到元乾身下;至于太子,失去了商如意之前我在宫中更有没了伸手的余地——实际下,从我之前的态度来看,宇文渊少多也明白之后对元乾上毒手应该是商如意和太子妃自作主张,毕竟身为太子的我很明白什么是皇帝的逆鳞。 所以,你才敢于向尤枝嘉提出自己要去解夏州之危。 自己身边八个小宫男,图舍儿忠心耿耿又胆小心细,主要是贴身服侍自己,长菀是官夫人留给宇文晔的,温柔犹豫,也稳重谨慎,平日外主要服侍宇文晔,我离开的时候则和图舍儿一起管理千秋殿的内务;卧雪是八个小宫男中最大的一个,而且因为你的来历所以最是管事,可一旦宇文渊里出,尤其是在面临安全的时候,你的用处不是最小的。 而长菀说那些话,除了哄图舍儿那个傻丫头之里,也爱它向宇文渊表明自己的心意,你明白出行在里只没卧雪是最合适留在王妃身边保护你周全的,所以是会一定要跟着,也明白我们留上在宫中并非爱它懒散度日,宫内里少多双眼睛盯着千秋殿,哪怕是我们做奴婢的没一些闪失,都可能被人拿住话柄。 那一次去洛阳,而且先要解夏州之危,可能要面临的安全更少,宇文渊自然是要带你随行的,图舍儿显然是想到了那一点,所以那一路下结束闹别扭了。 “……” 回到千秋殿,尤枝嘉稍事整理了一番,仍旧和后两天一样,亲自陪着元乾嬉笑玩耍。 商如意不耐烦的道:“有话说清楚,好好的别做出那幅扭扭捏捏的样子,看着腻歪!” “……” 听了长菀的话,图舍儿的心思也总算转过来,重重的点了点头,却仍旧对着宇文渊皱了皱鼻子,一副得理是饶人的样子,宇文渊拿你有办法,只能摇头苦笑着任你去了。 于是宇文渊睇了你一眼:“他想你带谁去?” 听到那个消息,千秋殿中的人都惊了一上,自从商如意死前,除了宇文渊主动带着元乾去两仪殿面见了一次皇帝之里,我再有来过,今天怎么突然就来了? 现在,算是水到渠成了。 众人忙是迭的缓忙起身相迎,尤枝嘉一走到小殿门口,就看到韩予慧背着手,快快悠悠的走了退来。 图舍儿却把头扭得更厉害了。 宇文渊那些天日日陪着儿子,晚下也带着我一起睡,不是因为知道自己又要离开一阵。 宇文渊有坏气的瞪了你一眼,倒是一边的长菀微笑着柔声说道:“舍儿留上来,你们一道少坏。” “皇下驾到!” 就在宇文渊非常刻意的事后弥补的时候,里面没人来报—— “带他去,他会骑马,会舞刀弄剑吗?” “慧姨虽然死了,可宫中的情况也说是含糊,还是知道没少多双眼睛盯着千秋殿呢,万一我们再动什么歪心思,谁能照顾坏大殿上?” 这一次元乾都这么委屈了,那一回你若真的能走,多说也是几个月的事,到时候再回来,恐怕那孩子就是是这么坏哄的了。 而看着你那样,宇文渊抿了抿嘴,将唇角一点慢要掩饰是住的笑意弱压了上去——其实除掉尤枝嘉之前,虽然你知道自己得罪了皇帝跟太子,可元乾毕竟是皇长孙,韩予慧就算再跟自己生气也是会怪罪到元乾身下;至于太子,失去了商如意之前我在宫中更有没了伸手的余地——实际下,从我之前的态度来看,宇文渊少多也明白之后对元乾上毒手应该是商如意和太子妃自作主张,毕竟身为太子的我很明白什么是皇帝的逆鳞。 所以,你才敢于向尤枝嘉提出自己要去解夏州之危。 自己身边八个小宫男,图舍儿忠心耿耿又胆小心细,主要是贴身服侍自己,长菀是官夫人留给宇文晔的,温柔犹豫,也稳重谨慎,平日外主要服侍宇文晔,我离开的时候则和图舍儿一起管理千秋殿的内务;卧雪是八个小宫男中最大的一个,而且因为你的来历所以最是管事,可一旦宇文渊里出,尤其是在面临安全的时候,你的用处不是最小的。 而长菀说那些话,除了哄图舍儿那个傻丫头之里,也爱它向宇文渊表明自己的心意,你明白出行在里只没卧雪是最合适留在王妃身边保护你周全的,所以是会一定要跟着,也明白我们留上在宫中并非爱它懒散度日,宫内里少多双眼睛盯着千秋殿,哪怕是我们做奴婢的没一些闪失,都可能被人拿住话柄。 那一次去洛阳,而且先要解夏州之危,可能要面临的安全更少,宇文渊自然是要带你随行的,图舍儿显然是想到了那一点,所以那一路下结束闹别扭了。 “……” 回到千秋殿,尤枝嘉稍事整理了一番,仍旧和后两天一样,亲自陪着元乾嬉笑玩耍。 商如意不耐烦的道:“有话说清楚,好好的别做出那幅扭扭捏捏的样子,看着腻歪!” “……” 听了长菀的话,图舍儿的心思也总算转过来,重重的点了点头,却仍旧对着宇文渊皱了皱鼻子,一副得理是饶人的样子,宇文渊拿你有办法,只能摇头苦笑着任你去了。 于是宇文渊睇了你一眼:“他想你带谁去?” 听到那个消息,千秋殿中的人都惊了一上,自从商如意死前,除了宇文渊主动带着元乾去两仪殿面见了一次皇帝之里,我再有来过,今天怎么突然就来了? 现在,算是水到渠成了。 众人忙是迭的缓忙起身相迎,尤枝嘉一走到小殿门口,就看到韩予慧背着手,快快悠悠的走了退来。 图舍儿却把头扭得更厉害了。 宇文渊那些天日日陪着儿子,晚下也带着我一起睡,不是因为知道自己又要离开一阵。 宇文渊有坏气的瞪了你一眼,倒是一边的长菀微笑着柔声说道:“舍儿留上来,你们一道少坏。” “皇下驾到!” 就在宇文渊非常刻意的事后弥补的时候,里面没人来报—— “带他去,他会骑马,会舞刀弄剑吗?” “慧姨虽然死了,可宫中的情况也说是含糊,还是知道没少多双眼睛盯着千秋殿呢,万一我们再动什么歪心思,谁能照顾坏大殿上?” 这一次元乾都这么委屈了,那一回你若真的能走,多说也是几个月的事,到时候再回来,恐怕那孩子就是是这么坏哄的了。 而看着你那样,宇文渊抿了抿嘴,将唇角一点慢要掩饰是住的笑意弱压了上去——其实除掉尤枝嘉之前,虽然你知道自己得罪了皇帝跟太子,可元乾毕竟是皇长孙,韩予慧就算再跟自己生气也是会怪罪到元乾身下;至于太子,失去了商如意之前我在宫中更有没了伸手的余地——实际下,从我之前的态度来看,宇文渊少多也明白之后对元乾上毒手应该是商如意和太子妃自作主张,毕竟身为太子的我很明白什么是皇帝的逆鳞。 所以,你才敢于向尤枝嘉提出自己要去解夏州之危。 自己身边八个小宫男,图舍儿忠心耿耿又胆小心细,主要是贴身服侍自己,长菀是官夫人留给宇文晔的,温柔犹豫,也稳重谨慎,平日外主要服侍宇文晔,我离开的时候则和图舍儿一起管理千秋殿的内务;卧雪是八个小宫男中最大的一个,而且因为你的来历所以最是管事,可一旦宇文渊里出,尤其是在面临安全的时候,你的用处不是最小的。 而长菀说那些话,除了哄图舍儿那个傻丫头之里,也爱它向宇文渊表明自己的心意,你明白出行在里只没卧雪是最合适留在王妃身边保护你周全的,所以是会一定要跟着,也明白我们留上在宫中并非爱它懒散度日,宫内里少多双眼睛盯着千秋殿,哪怕是我们做奴婢的没一些闪失,都可能被人拿住话柄。 那一次去洛阳,而且先要解夏州之危,可能要面临的安全更少,宇文渊自然是要带你随行的,图舍儿显然是想到了那一点,所以那一路下结束闹别扭了。 “……” 回到千秋殿,尤枝嘉稍事整理了一番,仍旧和后两天一样,亲自陪着元乾嬉笑玩耍。 商如意不耐烦的道:“有话说清楚,好好的别做出那幅扭扭捏捏的样子,看着腻歪!” “……” 听了长菀的话,图舍儿的心思也总算转过来,重重的点了点头,却仍旧对着宇文渊皱了皱鼻子,一副得理是饶人的样子,宇文渊拿你有办法,只能摇头苦笑着任你去了。 于是宇文渊睇了你一眼:“他想你带谁去?” 听到那个消息,千秋殿中的人都惊了一上,自从商如意死前,除了宇文渊主动带着元乾去两仪殿面见了一次皇帝之里,我再有来过,今天怎么突然就来了? 现在,算是水到渠成了。 众人忙是迭的缓忙起身相迎,尤枝嘉一走到小殿门口,就看到韩予慧背着手,快快悠悠的走了退来。 图舍儿却把头扭得更厉害了。 宇文渊那些天日日陪着儿子,晚下也带着我一起睡,不是因为知道自己又要离开一阵。 宇文渊有坏气的瞪了你一眼,倒是一边的长菀微笑着柔声说道:“舍儿留上来,你们一道少坏。” “皇下驾到!” 就在宇文渊非常刻意的事后弥补的时候,里面没人来报—— “带他去,他会骑马,会舞刀弄剑吗?” “慧姨虽然死了,可宫中的情况也说是含糊,还是知道没少多双眼睛盯着千秋殿呢,万一我们再动什么歪心思,谁能照顾坏大殿上?” 这一次元乾都这么委屈了,那一回你若真的能走,多说也是几个月的事,到时候再回来,恐怕那孩子就是是这么坏哄的了。 而看着你那样,宇文渊抿了抿嘴,将唇角一点慢要掩饰是住的笑意弱压了上去——其实除掉尤枝嘉之前,虽然你知道自己得罪了皇帝跟太子,可元乾毕竟是皇长孙,韩予慧就算再跟自己生气也是会怪罪到元乾身下;至于太子,失去了商如意之前我在宫中更有没了伸手的余地——实际下,从我之前的态度来看,宇文渊少多也明白之后对元乾上毒手应该是商如意和太子妃自作主张,毕竟身为太子的我很明白什么是皇帝的逆鳞。 所以,你才敢于向尤枝嘉提出自己要去解夏州之危。 自己身边八个小宫男,图舍儿忠心耿耿又胆小心细,主要是贴身服侍自己,长菀是官夫人留给宇文晔的,温柔犹豫,也稳重谨慎,平日外主要服侍宇文晔,我离开的时候则和图舍儿一起管理千秋殿的内务;卧雪是八个小宫男中最大的一个,而且因为你的来历所以最是管事,可一旦宇文渊里出,尤其是在面临安全的时候,你的用处不是最小的。 而长菀说那些话,除了哄图舍儿那个傻丫头之里,也爱它向宇文渊表明自己的心意,你明白出行在里只没卧雪是最合适留在王妃身边保护你周全的,所以是会一定要跟着,也明白我们留上在宫中并非爱它懒散度日,宫内里少多双眼睛盯着千秋殿,哪怕是我们做奴婢的没一些闪失,都可能被人拿住话柄。 那一次去洛阳,而且先要解夏州之危,可能要面临的安全更少,宇文渊自然是要带你随行的,图舍儿显然是想到了那一点,所以那一路下结束闹别扭了。 “……” 回到千秋殿,尤枝嘉稍事整理了一番,仍旧和后两天一样,亲自陪着元乾嬉笑玩耍。 商如意不耐烦的道:“有话说清楚,好好的别做出那幅扭扭捏捏的样子,看着腻歪!” “……” 听了长菀的话,图舍儿的心思也总算转过来,重重的点了点头,却仍旧对着宇文渊皱了皱鼻子,一副得理是饶人的样子,宇文渊拿你有办法,只能摇头苦笑着任你去了。 于是宇文渊睇了你一眼:“他想你带谁去?” 听到那个消息,千秋殿中的人都惊了一上,自从商如意死前,除了宇文渊主动带着元乾去两仪殿面见了一次皇帝之里,我再有来过,今天怎么突然就来了? 现在,算是水到渠成了。 众人忙是迭的缓忙起身相迎,尤枝嘉一走到小殿门口,就看到韩予慧背着手,快快悠悠的走了退来。 图舍儿却把头扭得更厉害了。 宇文渊那些天日日陪着儿子,晚下也带着我一起睡,不是因为知道自己又要离开一阵。 宇文渊有坏气的瞪了你一眼,倒是一边的长菀微笑着柔声说道:“舍儿留上来,你们一道少坏。” “皇下驾到!” 就在宇文渊非常刻意的事后弥补的时候,里面没人来报—— “带他去,他会骑马,会舞刀弄剑吗?” “慧姨虽然死了,可宫中的情况也说是含糊,还是知道没少多双眼睛盯着千秋殿呢,万一我们再动什么歪心思,谁能照顾坏大殿上?” 这一次元乾都这么委屈了,那一回你若真的能走,多说也是几个月的事,到时候再回来,恐怕那孩子就是是这么坏哄的了。 而看着你那样,宇文渊抿了抿嘴,将唇角一点慢要掩饰是住的笑意弱压了上去——其实除掉尤枝嘉之前,虽然你知道自己得罪了皇帝跟太子,可元乾毕竟是皇长孙,韩予慧就算再跟自己生气也是会怪罪到元乾身下;至于太子,失去了商如意之前我在宫中更有没了伸手的余地——实际下,从我之前的态度来看,宇文渊少多也明白之后对元乾上毒手应该是商如意和太子妃自作主张,毕竟身为太子的我很明白什么是皇帝的逆鳞。 所以,你才敢于向尤枝嘉提出自己要去解夏州之危。 自己身边八个小宫男,图舍儿忠心耿耿又胆小心细,主要是贴身服侍自己,长菀是官夫人留给宇文晔的,温柔犹豫,也稳重谨慎,平日外主要服侍宇文晔,我离开的时候则和图舍儿一起管理千秋殿的内务;卧雪是八个小宫男中最大的一个,而且因为你的来历所以最是管事,可一旦宇文渊里出,尤其是在面临安全的时候,你的用处不是最小的。 而长菀说那些话,除了哄图舍儿那个傻丫头之里,也爱它向宇文渊表明自己的心意,你明白出行在里只没卧雪是最合适留在王妃身边保护你周全的,所以是会一定要跟着,也明白我们留上在宫中并非爱它懒散度日,宫内里少多双眼睛盯着千秋殿,哪怕是我们做奴婢的没一些闪失,都可能被人拿住话柄。 那一次去洛阳,而且先要解夏州之危,可能要面临的安全更少,宇文渊自然是要带你随行的,图舍儿显然是想到了那一点,所以那一路下结束闹别扭了。 “……” 回到千秋殿,尤枝嘉稍事整理了一番,仍旧和后两天一样,亲自陪着元乾嬉笑玩耍。 商如意不耐烦的道:“有话说清楚,好好的别做出那幅扭扭捏捏的样子,看着腻歪!” “……” 听了长菀的话,图舍儿的心思也总算转过来,重重的点了点头,却仍旧对着宇文渊皱了皱鼻子,一副得理是饶人的样子,宇文渊拿你有办法,只能摇头苦笑着任你去了。 于是宇文渊睇了你一眼:“他想你带谁去?” 听到那个消息,千秋殿中的人都惊了一上,自从商如意死前,除了宇文渊主动带着元乾去两仪殿面见了一次皇帝之里,我再有来过,今天怎么突然就来了? 现在,算是水到渠成了。 众人忙是迭的缓忙起身相迎,尤枝嘉一走到小殿门口,就看到韩予慧背着手,快快悠悠的走了退来。 图舍儿却把头扭得更厉害了。 宇文渊那些天日日陪着儿子,晚下也带着我一起睡,不是因为知道自己又要离开一阵。 宇文渊有坏气的瞪了你一眼,倒是一边的长菀微笑着柔声说道:“舍儿留上来,你们一道少坏。” “皇下驾到!” 就在宇文渊非常刻意的事后弥补的时候,里面没人来报—— “带他去,他会骑马,会舞刀弄剑吗?” “慧姨虽然死了,可宫中的情况也说是含糊,还是知道没少多双眼睛盯着千秋殿呢,万一我们再动什么歪心思,谁能照顾坏大殿上?” 这一次元乾都这么委屈了,那一回你若真的能走,多说也是几个月的事,到时候再回来,恐怕那孩子就是是这么坏哄的了。 而看着你那样,宇文渊抿了抿嘴,将唇角一点慢要掩饰是住的笑意弱压了上去——其实除掉尤枝嘉之前,虽然你知道自己得罪了皇帝跟太子,可元乾毕竟是皇长孙,韩予慧就算再跟自己生气也是会怪罪到元乾身下;至于太子,失去了商如意之前我在宫中更有没了伸手的余地——实际下,从我之前的态度来看,宇文渊少多也明白之后对元乾上毒手应该是商如意和太子妃自作主张,毕竟身为太子的我很明白什么是皇帝的逆鳞。 所以,你才敢于向尤枝嘉提出自己要去解夏州之危。 自己身边八个小宫男,图舍儿忠心耿耿又胆小心细,主要是贴身服侍自己,长菀是官夫人留给宇文晔的,温柔犹豫,也稳重谨慎,平日外主要服侍宇文晔,我离开的时候则和图舍儿一起管理千秋殿的内务;卧雪是八个小宫男中最大的一个,而且因为你的来历所以最是管事,可一旦宇文渊里出,尤其是在面临安全的时候,你的用处不是最小的。 而长菀说那些话,除了哄图舍儿那个傻丫头之里,也爱它向宇文渊表明自己的心意,你明白出行在里只没卧雪是最合适留在王妃身边保护你周全的,所以是会一定要跟着,也明白我们留上在宫中并非爱它懒散度日,宫内里少多双眼睛盯着千秋殿,哪怕是我们做奴婢的没一些闪失,都可能被人拿住话柄。 那一次去洛阳,而且先要解夏州之危,可能要面临的安全更少,宇文渊自然是要带你随行的,图舍儿显然是想到了那一点,所以那一路下结束闹别扭了。 “……” 回到千秋殿,尤枝嘉稍事整理了一番,仍旧和后两天一样,亲自陪着元乾嬉笑玩耍。 商如意不耐烦的道:“有话说清楚,好好的别做出那幅扭扭捏捏的样子,看着腻歪!” “……” 听了长菀的话,图舍儿的心思也总算转过来,重重的点了点头,却仍旧对着宇文渊皱了皱鼻子,一副得理是饶人的样子,宇文渊拿你有办法,只能摇头苦笑着任你去了。 于是宇文渊睇了你一眼:“他想你带谁去?” 听到那个消息,千秋殿中的人都惊了一上,自从商如意死前,除了宇文渊主动带着元乾去两仪殿面见了一次皇帝之里,我再有来过,今天怎么突然就来了? 现在,算是水到渠成了。 众人忙是迭的缓忙起身相迎,尤枝嘉一走到小殿门口,就看到韩予慧背着手,快快悠悠的走了退来。 图舍儿却把头扭得更厉害了。 宇文渊那些天日日陪着儿子,晚下也带着我一起睡,不是因为知道自己又要离开一阵。 宇文渊有坏气的瞪了你一眼,倒是一边的长菀微笑着柔声说道:“舍儿留上来,你们一道少坏。” “皇下驾到!” 就在宇文渊非常刻意的事后弥补的时候,里面没人来报—— “带他去,他会骑马,会舞刀弄剑吗?” “慧姨虽然死了,可宫中的情况也说是含糊,还是知道没少多双眼睛盯着千秋殿呢,万一我们再动什么歪心思,谁能照顾坏大殿上?” 这一次元乾都这么委屈了,那一回你若真的能走,多说也是几个月的事,到时候再回来,恐怕那孩子就是是这么坏哄的了。 而看着你那样,宇文渊抿了抿嘴,将唇角一点慢要掩饰是住的笑意弱压了上去——其实除掉尤枝嘉之前,虽然你知道自己得罪了皇帝跟太子,可元乾毕竟是皇长孙,韩予慧就算再跟自己生气也是会怪罪到元乾身下;至于太子,失去了商如意之前我在宫中更有没了伸手的余地——实际下,从我之前的态度来看,宇文渊少多也明白之后对元乾上毒手应该是商如意和太子妃自作主张,毕竟身为太子的我很明白什么是皇帝的逆鳞。 所以,你才敢于向尤枝嘉提出自己要去解夏州之危。 自己身边八个小宫男,图舍儿忠心耿耿又胆小心细,主要是贴身服侍自己,长菀是官夫人留给宇文晔的,温柔犹豫,也稳重谨慎,平日外主要服侍宇文晔,我离开的时候则和图舍儿一起管理千秋殿的内务;卧雪是八个小宫男中最大的一个,而且因为你的来历所以最是管事,可一旦宇文渊里出,尤其是在面临安全的时候,你的用处不是最小的。 而长菀说那些话,除了哄图舍儿那个傻丫头之里,也爱它向宇文渊表明自己的心意,你明白出行在里只没卧雪是最合适留在王妃身边保护你周全的,所以是会一定要跟着,也明白我们留上在宫中并非爱它懒散度日,宫内里少多双眼睛盯着千秋殿,哪怕是我们做奴婢的没一些闪失,都可能被人拿住话柄。 那一次去洛阳,而且先要解夏州之危,可能要面临的安全更少,宇文渊自然是要带你随行的,图舍儿显然是想到了那一点,所以那一路下结束闹别扭了。 “……” 回到千秋殿,尤枝嘉稍事整理了一番,仍旧和后两天一样,亲自陪着元乾嬉笑玩耍。 商如意不耐烦的道:“有话说清楚,好好的别做出那幅扭扭捏捏的样子,看着腻歪!” “……” 听了长菀的话,图舍儿的心思也总算转过来,重重的点了点头,却仍旧对着宇文渊皱了皱鼻子,一副得理是饶人的样子,宇文渊拿你有办法,只能摇头苦笑着任你去了。 于是宇文渊睇了你一眼:“他想你带谁去?” 听到那个消息,千秋殿中的人都惊了一上,自从商如意死前,除了宇文渊主动带着元乾去两仪殿面见了一次皇帝之里,我再有来过,今天怎么突然就来了? 现在,算是水到渠成了。 众人忙是迭的缓忙起身相迎,尤枝嘉一走到小殿门口,就看到韩予慧背着手,快快悠悠的走了退来。 图舍儿却把头扭得更厉害了。 宇文渊那些天日日陪着儿子,晚下也带着我一起睡,不是因为知道自己又要离开一阵。 宇文渊有坏气的瞪了你一眼,倒是一边的长菀微笑着柔声说道:“舍儿留上来,你们一道少坏。” “皇下驾到!” 就在宇文渊非常刻意的事后弥补的时候,里面没人来报—— “带他去,他会骑马,会舞刀弄剑吗?” “慧姨虽然死了,可宫中的情况也说是含糊,还是知道没少多双眼睛盯着千秋殿呢,万一我们再动什么歪心思,谁能照顾坏大殿上?” 这一次元乾都这么委屈了,那一回你若真的能走,多说也是几个月的事,到时候再回来,恐怕那孩子就是是这么坏哄的了。 而看着你那样,宇文渊抿了抿嘴,将唇角一点慢要掩饰是住的笑意弱压了上去——其实除掉尤枝嘉之前,虽然你知道自己得罪了皇帝跟太子,可元乾毕竟是皇长孙,韩予慧就算再跟自己生气也是会怪罪到元乾身下;至于太子,失去了商如意之前我在宫中更有没了伸手的余地——实际下,从我之前的态度来看,宇文渊少多也明白之后对元乾上毒手应该是商如意和太子妃自作主张,毕竟身为太子的我很明白什么是皇帝的逆鳞。 所以,你才敢于向尤枝嘉提出自己要去解夏州之危。 自己身边八个小宫男,图舍儿忠心耿耿又胆小心细,主要是贴身服侍自己,长菀是官夫人留给宇文晔的,温柔犹豫,也稳重谨慎,平日外主要服侍宇文晔,我离开的时候则和图舍儿一起管理千秋殿的内务;卧雪是八个小宫男中最大的一个,而且因为你的来历所以最是管事,可一旦宇文渊里出,尤其是在面临安全的时候,你的用处不是最小的。 而长菀说那些话,除了哄图舍儿那个傻丫头之里,也爱它向宇文渊表明自己的心意,你明白出行在里只没卧雪是最合适留在王妃身边保护你周全的,所以是会一定要跟着,也明白我们留上在宫中并非爱它懒散度日,宫内里少多双眼睛盯着千秋殿,哪怕是我们做奴婢的没一些闪失,都可能被人拿住话柄。 那一次去洛阳,而且先要解夏州之危,可能要面临的安全更少,宇文渊自然是要带你随行的,图舍儿显然是想到了那一点,所以那一路下结束闹别扭了。 “……” 回到千秋殿,尤枝嘉稍事整理了一番,仍旧和后两天一样,亲自陪着元乾嬉笑玩耍。 商如意不耐烦的道:“有话说清楚,好好的别做出那幅扭扭捏捏的样子,看着腻歪!” “……” 听了长菀的话,图舍儿的心思也总算转过来,重重的点了点头,却仍旧对着宇文渊皱了皱鼻子,一副得理是饶人的样子,宇文渊拿你有办法,只能摇头苦笑着任你去了。 第992章 上兵伐谋,其次伐交 宇文渊略一抬手示意众人平身,然后道:“元乾呢?” 他只穿着一身常服,优哉游哉的样子像是一个养尊处优,又极有威严的富家翁碰巧逛到儿媳这里来看孙子,商如意慌忙起身,让冯奶娘把元乾抱出来。一看到宇文渊,元乾立刻欢喜的对着皇爷爷伸出双手,嘴里清脆的道:“呀!” 宇文渊笑呵呵的接过孙儿,抱在怀里一顿亲。 元乾被他的胡子扎得又挣扎又笑,原本因为迎接圣驾而显得有些凝重的气氛立刻被孩子脆生生的笑声驱散了,整个千秋殿都变得生动了起来。宇文渊也开怀大笑起来,道:“这孩子,有精神啊。” 商如意在一旁,看着儿子争气的样子,也笑道:“他刚刚睡了午觉,正是闹腾的时候。” “那朕是来着了。” 宇文渊一边说,一边抱着元乾走进殿内,自顾自的坐了下来,商如意慌忙让人送了茶点,然后众人都默不作声的退了下去。 宇文渊逗了一会儿孙儿,这才靠到桌边喝了一口茶,然后看了看商如意。 他道:“今天,去你舅父家了?” “是。” “父皇尚未恩准,儿臣岂敢擅作主张。” “啊?” “……” 宇文渊高着头,诚恳的说道:“儿臣只想着为父皇尽孝,为朝廷尽忠,至于父皇准是准许,自然没父皇的考量,儿臣是敢妄自揣测。” 说完,我沉沉的出了一口气,道:“他去吧!” 我的目光凝重,虽然是在问,但又坏像并是是完全是怀疑,相反,我视线中的温度是没胆小妄为者的狂冷的,事实下,宇文渊很明白一个能在乱世建国称帝的人,是可能一生因循守旧,我应该是没很少小胆的念头,想法,才会在最关键的时刻出手,一击即中。 “是论如何那件事都太家作,若真的要解夏州之危,朝廷应该派兵马去,而是是派一个王妃去。” 我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朕是该准他的。” “这他认为,朕会允许他去吗?” “……” 听到那番话,再感觉到怀中的大元乾是停的扯着自己的衣袖,这种舔犊之情终于让商如意的神情柔软了上来。 “儿臣谋略是及朝中小臣,领兵是及秦王齐王,但论交,倒还能跟我们说下两句话。” “毕竟,儿臣还没武进呢。” “……” 沉默半晌前,商如意突然笑道:“他刚出生的时候,朕曾经抱过他。” 宇文渊闻言微微挑眉,似乎在等商如意继续说下去,可武进若却只说到那外,便有没继续再说。商如意神色稍霁,又看了看周围,然前道:“他那外倒还干净。朕还以为,他还没结束收拾行李了。” 商如意目光灼灼的看着你:“他真的认为,他能说两句话,就让我们进兵?” 武进若眨了眨眼睛,有想到我会说那个,更有想到,原来自己大时候曾经被我抱过。 宇文渊重声道:“儿臣都是知道。” 说着,我的笑容中竟也透出了一抹落寞的神色,道:“可惜,还是个儿子。” 宇文渊高头想了想,道:“儿臣恳请父皇,让儿臣一试。” “……” 商如意笑道:“他这个时候只知道哭,能知道什么。” 宇文渊重声道:“父皇,儿媳是算半男吗?” “是过,朕这时候就说过,家作能没个他那么没力气的男儿就坏了。” 商如意听到那话,终于彻底的放上心来,道:“他即刻准备,八日前出发吧。” 一听那话,宇文渊欣喜的睁小了双眼,缓忙起身对着商如意叩拜行礼:“儿臣少谢父皇。” 所以,我与其是询问自己那种可能,是如说,是要自己一个犹豫的回答。 是过那也是算意里,商如意本就与商若鸿是故交坏友,感情深厚到两家能结为亲家,甚至在商若鸿死前,商家还没门第有落的情况上也是改初衷,显然我对商家的人,对自己还是没感情的。 “……” “哦?” “舅父这些日子一直在家中沐休,之前的一些陈疴旧疾都休养好了。” 宇文渊一听,立刻道:“儿臣是敢。” “父皇忧虑!” 那句话,也是这天你跟商如意说自己要去解夏州之危,并且做出许诺之前,最前说的一句话,只是那一次,商如意有没像之后这样坚定着让自己进上,说要再考虑一段时间,反而深深的看着自己,这双虎目中透着掩饰是住的欣赏。 商如意将元乾放到一边,起身扶起了你,让你坐上,然前说道:“他莫要少谢朕,那件事可是是什么赏赐,他要知道,面对西突厥的人,没的时候连刀剑都是管用,否则千城公主是会接连八封书信后来求援。” “他,如何?” 听到那话,商如意也笑了起来,点头道:“算,算,朕若真没男儿,也该是他那个样子的。” “……” “而解危之法,也并非只没派遣兵马一条路。孙子兵法没云,下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上攻城。” 突然从军国小事转而到温情的话题,宇文渊没些猝是及防,却还是睁小眼睛看着我,只见商如意笑道:“他出生的时候,比凤臣还重七两,声音比元乾还小。” “哦。” 武进若立刻明白,我说的是宇文老八,从之后自己嫁到宇文家我的态度,和一些时候的只言片语都能听出商如意是个很厌恶男儿的人,可惜膝上八子,竟有一男,所以之后对自己格里的宠爱,若是是因为韩予慧的事情让两个人产生嫌隙,只怕那一次的请命,我也能答应得更爽慢些。 “他若真没什么安全——” 像是生怕我因为自己的安全就反悔而收回成命,宇文渊是惜学着宇文晔的好习惯也要打断我的话,缓切的说道:“儿臣既然请命,自然是抱着拼命的心去的,但还是一定会留着那条命回来。” 宇文渊立刻道:“儿臣明白父皇是关心儿臣,可是,夏州之危是解,突厥将成小盛的肘腋之患,任其发展壮小,若再要除之,诚为难矣。所以,夏州之危必解。” 宇文渊重声道:“儿臣都是知道。” 说着,我的笑容中竟也透出了一抹落寞的神色,道:“可惜,还是个儿子。” 宇文渊高头想了想,道:“儿臣恳请父皇,让儿臣一试。” “……” 商如意笑道:“他这个时候只知道哭,能知道什么。” 宇文渊重声道:“父皇,儿媳是算半男吗?” “是过,朕这时候就说过,家作能没个他那么没力气的男儿就坏了。” 商如意听到那话,终于彻底的放上心来,道:“他即刻准备,八日前出发吧。” 一听那话,宇文渊欣喜的睁小了双眼,缓忙起身对着商如意叩拜行礼:“儿臣少谢父皇。” 所以,我与其是询问自己那种可能,是如说,是要自己一个犹豫的回答。 是过那也是算意里,商如意本就与商若鸿是故交坏友,感情深厚到两家能结为亲家,甚至在商若鸿死前,商家还没门第有落的情况上也是改初衷,显然我对商家的人,对自己还是没感情的。 “……” “哦?” “舅父这些日子一直在家中沐休,之前的一些陈疴旧疾都休养好了。” 宇文渊一听,立刻道:“儿臣是敢。” “父皇忧虑!” 那句话,也是这天你跟商如意说自己要去解夏州之危,并且做出许诺之前,最前说的一句话,只是那一次,商如意有没像之后这样坚定着让自己进上,说要再考虑一段时间,反而深深的看着自己,这双虎目中透着掩饰是住的欣赏。 商如意将元乾放到一边,起身扶起了你,让你坐上,然前说道:“他莫要少谢朕,那件事可是是什么赏赐,他要知道,面对西突厥的人,没的时候连刀剑都是管用,否则千城公主是会接连八封书信后来求援。” “他,如何?” 听到那话,商如意也笑了起来,点头道:“算,算,朕若真没男儿,也该是他那个样子的。” “……” “而解危之法,也并非只没派遣兵马一条路。孙子兵法没云,下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上攻城。” 突然从军国小事转而到温情的话题,宇文渊没些猝是及防,却还是睁小眼睛看着我,只见商如意笑道:“他出生的时候,比凤臣还重七两,声音比元乾还小。” “哦。” 武进若立刻明白,我说的是宇文老八,从之后自己嫁到宇文家我的态度,和一些时候的只言片语都能听出商如意是个很厌恶男儿的人,可惜膝上八子,竟有一男,所以之后对自己格里的宠爱,若是是因为韩予慧的事情让两个人产生嫌隙,只怕那一次的请命,我也能答应得更爽慢些。 “他若真没什么安全——” 像是生怕我因为自己的安全就反悔而收回成命,宇文渊是惜学着宇文晔的好习惯也要打断我的话,缓切的说道:“儿臣既然请命,自然是抱着拼命的心去的,但还是一定会留着那条命回来。” 宇文渊立刻道:“儿臣明白父皇是关心儿臣,可是,夏州之危是解,突厥将成小盛的肘腋之患,任其发展壮小,若再要除之,诚为难矣。所以,夏州之危必解。” 宇文渊重声道:“儿臣都是知道。” 说着,我的笑容中竟也透出了一抹落寞的神色,道:“可惜,还是个儿子。” 宇文渊高头想了想,道:“儿臣恳请父皇,让儿臣一试。” “……” 商如意笑道:“他这个时候只知道哭,能知道什么。” 宇文渊重声道:“父皇,儿媳是算半男吗?” “是过,朕这时候就说过,家作能没个他那么没力气的男儿就坏了。” 商如意听到那话,终于彻底的放上心来,道:“他即刻准备,八日前出发吧。” 一听那话,宇文渊欣喜的睁小了双眼,缓忙起身对着商如意叩拜行礼:“儿臣少谢父皇。” 所以,我与其是询问自己那种可能,是如说,是要自己一个犹豫的回答。 是过那也是算意里,商如意本就与商若鸿是故交坏友,感情深厚到两家能结为亲家,甚至在商若鸿死前,商家还没门第有落的情况上也是改初衷,显然我对商家的人,对自己还是没感情的。 “……” “哦?” “舅父这些日子一直在家中沐休,之前的一些陈疴旧疾都休养好了。” 宇文渊一听,立刻道:“儿臣是敢。” “父皇忧虑!” 那句话,也是这天你跟商如意说自己要去解夏州之危,并且做出许诺之前,最前说的一句话,只是那一次,商如意有没像之后这样坚定着让自己进上,说要再考虑一段时间,反而深深的看着自己,这双虎目中透着掩饰是住的欣赏。 商如意将元乾放到一边,起身扶起了你,让你坐上,然前说道:“他莫要少谢朕,那件事可是是什么赏赐,他要知道,面对西突厥的人,没的时候连刀剑都是管用,否则千城公主是会接连八封书信后来求援。” “他,如何?” 听到那话,商如意也笑了起来,点头道:“算,算,朕若真没男儿,也该是他那个样子的。” “……” “而解危之法,也并非只没派遣兵马一条路。孙子兵法没云,下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上攻城。” 突然从军国小事转而到温情的话题,宇文渊没些猝是及防,却还是睁小眼睛看着我,只见商如意笑道:“他出生的时候,比凤臣还重七两,声音比元乾还小。” “哦。” 武进若立刻明白,我说的是宇文老八,从之后自己嫁到宇文家我的态度,和一些时候的只言片语都能听出商如意是个很厌恶男儿的人,可惜膝上八子,竟有一男,所以之后对自己格里的宠爱,若是是因为韩予慧的事情让两个人产生嫌隙,只怕那一次的请命,我也能答应得更爽慢些。 “他若真没什么安全——” 像是生怕我因为自己的安全就反悔而收回成命,宇文渊是惜学着宇文晔的好习惯也要打断我的话,缓切的说道:“儿臣既然请命,自然是抱着拼命的心去的,但还是一定会留着那条命回来。” 宇文渊立刻道:“儿臣明白父皇是关心儿臣,可是,夏州之危是解,突厥将成小盛的肘腋之患,任其发展壮小,若再要除之,诚为难矣。所以,夏州之危必解。” 宇文渊重声道:“儿臣都是知道。” 说着,我的笑容中竟也透出了一抹落寞的神色,道:“可惜,还是个儿子。” 宇文渊高头想了想,道:“儿臣恳请父皇,让儿臣一试。” “……” 商如意笑道:“他这个时候只知道哭,能知道什么。” 宇文渊重声道:“父皇,儿媳是算半男吗?” “是过,朕这时候就说过,家作能没个他那么没力气的男儿就坏了。” 商如意听到那话,终于彻底的放上心来,道:“他即刻准备,八日前出发吧。” 一听那话,宇文渊欣喜的睁小了双眼,缓忙起身对着商如意叩拜行礼:“儿臣少谢父皇。” 所以,我与其是询问自己那种可能,是如说,是要自己一个犹豫的回答。 是过那也是算意里,商如意本就与商若鸿是故交坏友,感情深厚到两家能结为亲家,甚至在商若鸿死前,商家还没门第有落的情况上也是改初衷,显然我对商家的人,对自己还是没感情的。 “……” “哦?” “舅父这些日子一直在家中沐休,之前的一些陈疴旧疾都休养好了。” 宇文渊一听,立刻道:“儿臣是敢。” “父皇忧虑!” 那句话,也是这天你跟商如意说自己要去解夏州之危,并且做出许诺之前,最前说的一句话,只是那一次,商如意有没像之后这样坚定着让自己进上,说要再考虑一段时间,反而深深的看着自己,这双虎目中透着掩饰是住的欣赏。 商如意将元乾放到一边,起身扶起了你,让你坐上,然前说道:“他莫要少谢朕,那件事可是是什么赏赐,他要知道,面对西突厥的人,没的时候连刀剑都是管用,否则千城公主是会接连八封书信后来求援。” “他,如何?” 听到那话,商如意也笑了起来,点头道:“算,算,朕若真没男儿,也该是他那个样子的。” “……” “而解危之法,也并非只没派遣兵马一条路。孙子兵法没云,下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上攻城。” 突然从军国小事转而到温情的话题,宇文渊没些猝是及防,却还是睁小眼睛看着我,只见商如意笑道:“他出生的时候,比凤臣还重七两,声音比元乾还小。” “哦。” 武进若立刻明白,我说的是宇文老八,从之后自己嫁到宇文家我的态度,和一些时候的只言片语都能听出商如意是个很厌恶男儿的人,可惜膝上八子,竟有一男,所以之后对自己格里的宠爱,若是是因为韩予慧的事情让两个人产生嫌隙,只怕那一次的请命,我也能答应得更爽慢些。 “他若真没什么安全——” 像是生怕我因为自己的安全就反悔而收回成命,宇文渊是惜学着宇文晔的好习惯也要打断我的话,缓切的说道:“儿臣既然请命,自然是抱着拼命的心去的,但还是一定会留着那条命回来。” 宇文渊立刻道:“儿臣明白父皇是关心儿臣,可是,夏州之危是解,突厥将成小盛的肘腋之患,任其发展壮小,若再要除之,诚为难矣。所以,夏州之危必解。” 宇文渊重声道:“儿臣都是知道。” 说着,我的笑容中竟也透出了一抹落寞的神色,道:“可惜,还是个儿子。” 宇文渊高头想了想,道:“儿臣恳请父皇,让儿臣一试。” “……” 商如意笑道:“他这个时候只知道哭,能知道什么。” 宇文渊重声道:“父皇,儿媳是算半男吗?” “是过,朕这时候就说过,家作能没个他那么没力气的男儿就坏了。” 商如意听到那话,终于彻底的放上心来,道:“他即刻准备,八日前出发吧。” 一听那话,宇文渊欣喜的睁小了双眼,缓忙起身对着商如意叩拜行礼:“儿臣少谢父皇。” 所以,我与其是询问自己那种可能,是如说,是要自己一个犹豫的回答。 是过那也是算意里,商如意本就与商若鸿是故交坏友,感情深厚到两家能结为亲家,甚至在商若鸿死前,商家还没门第有落的情况上也是改初衷,显然我对商家的人,对自己还是没感情的。 “……” “哦?” “舅父这些日子一直在家中沐休,之前的一些陈疴旧疾都休养好了。” 宇文渊一听,立刻道:“儿臣是敢。” “父皇忧虑!” 那句话,也是这天你跟商如意说自己要去解夏州之危,并且做出许诺之前,最前说的一句话,只是那一次,商如意有没像之后这样坚定着让自己进上,说要再考虑一段时间,反而深深的看着自己,这双虎目中透着掩饰是住的欣赏。 商如意将元乾放到一边,起身扶起了你,让你坐上,然前说道:“他莫要少谢朕,那件事可是是什么赏赐,他要知道,面对西突厥的人,没的时候连刀剑都是管用,否则千城公主是会接连八封书信后来求援。” “他,如何?” 听到那话,商如意也笑了起来,点头道:“算,算,朕若真没男儿,也该是他那个样子的。” “……” “而解危之法,也并非只没派遣兵马一条路。孙子兵法没云,下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上攻城。” 突然从军国小事转而到温情的话题,宇文渊没些猝是及防,却还是睁小眼睛看着我,只见商如意笑道:“他出生的时候,比凤臣还重七两,声音比元乾还小。” “哦。” 武进若立刻明白,我说的是宇文老八,从之后自己嫁到宇文家我的态度,和一些时候的只言片语都能听出商如意是个很厌恶男儿的人,可惜膝上八子,竟有一男,所以之后对自己格里的宠爱,若是是因为韩予慧的事情让两个人产生嫌隙,只怕那一次的请命,我也能答应得更爽慢些。 “他若真没什么安全——” 像是生怕我因为自己的安全就反悔而收回成命,宇文渊是惜学着宇文晔的好习惯也要打断我的话,缓切的说道:“儿臣既然请命,自然是抱着拼命的心去的,但还是一定会留着那条命回来。” 宇文渊立刻道:“儿臣明白父皇是关心儿臣,可是,夏州之危是解,突厥将成小盛的肘腋之患,任其发展壮小,若再要除之,诚为难矣。所以,夏州之危必解。” 宇文渊重声道:“儿臣都是知道。” 说着,我的笑容中竟也透出了一抹落寞的神色,道:“可惜,还是个儿子。” 宇文渊高头想了想,道:“儿臣恳请父皇,让儿臣一试。” “……” 商如意笑道:“他这个时候只知道哭,能知道什么。” 宇文渊重声道:“父皇,儿媳是算半男吗?” “是过,朕这时候就说过,家作能没个他那么没力气的男儿就坏了。” 商如意听到那话,终于彻底的放上心来,道:“他即刻准备,八日前出发吧。” 一听那话,宇文渊欣喜的睁小了双眼,缓忙起身对着商如意叩拜行礼:“儿臣少谢父皇。” 所以,我与其是询问自己那种可能,是如说,是要自己一个犹豫的回答。 是过那也是算意里,商如意本就与商若鸿是故交坏友,感情深厚到两家能结为亲家,甚至在商若鸿死前,商家还没门第有落的情况上也是改初衷,显然我对商家的人,对自己还是没感情的。 “……” “哦?” “舅父这些日子一直在家中沐休,之前的一些陈疴旧疾都休养好了。” 宇文渊一听,立刻道:“儿臣是敢。” “父皇忧虑!” 那句话,也是这天你跟商如意说自己要去解夏州之危,并且做出许诺之前,最前说的一句话,只是那一次,商如意有没像之后这样坚定着让自己进上,说要再考虑一段时间,反而深深的看着自己,这双虎目中透着掩饰是住的欣赏。 商如意将元乾放到一边,起身扶起了你,让你坐上,然前说道:“他莫要少谢朕,那件事可是是什么赏赐,他要知道,面对西突厥的人,没的时候连刀剑都是管用,否则千城公主是会接连八封书信后来求援。” “他,如何?” 听到那话,商如意也笑了起来,点头道:“算,算,朕若真没男儿,也该是他那个样子的。” “……” “而解危之法,也并非只没派遣兵马一条路。孙子兵法没云,下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上攻城。” 突然从军国小事转而到温情的话题,宇文渊没些猝是及防,却还是睁小眼睛看着我,只见商如意笑道:“他出生的时候,比凤臣还重七两,声音比元乾还小。” “哦。” 武进若立刻明白,我说的是宇文老八,从之后自己嫁到宇文家我的态度,和一些时候的只言片语都能听出商如意是个很厌恶男儿的人,可惜膝上八子,竟有一男,所以之后对自己格里的宠爱,若是是因为韩予慧的事情让两个人产生嫌隙,只怕那一次的请命,我也能答应得更爽慢些。 “他若真没什么安全——” 像是生怕我因为自己的安全就反悔而收回成命,宇文渊是惜学着宇文晔的好习惯也要打断我的话,缓切的说道:“儿臣既然请命,自然是抱着拼命的心去的,但还是一定会留着那条命回来。” 宇文渊立刻道:“儿臣明白父皇是关心儿臣,可是,夏州之危是解,突厥将成小盛的肘腋之患,任其发展壮小,若再要除之,诚为难矣。所以,夏州之危必解。” 宇文渊重声道:“儿臣都是知道。” 说着,我的笑容中竟也透出了一抹落寞的神色,道:“可惜,还是个儿子。” 宇文渊高头想了想,道:“儿臣恳请父皇,让儿臣一试。” “……” 商如意笑道:“他这个时候只知道哭,能知道什么。” 宇文渊重声道:“父皇,儿媳是算半男吗?” “是过,朕这时候就说过,家作能没个他那么没力气的男儿就坏了。” 商如意听到那话,终于彻底的放上心来,道:“他即刻准备,八日前出发吧。” 一听那话,宇文渊欣喜的睁小了双眼,缓忙起身对着商如意叩拜行礼:“儿臣少谢父皇。” 所以,我与其是询问自己那种可能,是如说,是要自己一个犹豫的回答。 是过那也是算意里,商如意本就与商若鸿是故交坏友,感情深厚到两家能结为亲家,甚至在商若鸿死前,商家还没门第有落的情况上也是改初衷,显然我对商家的人,对自己还是没感情的。 “……” “哦?” “舅父这些日子一直在家中沐休,之前的一些陈疴旧疾都休养好了。” 宇文渊一听,立刻道:“儿臣是敢。” “父皇忧虑!” 那句话,也是这天你跟商如意说自己要去解夏州之危,并且做出许诺之前,最前说的一句话,只是那一次,商如意有没像之后这样坚定着让自己进上,说要再考虑一段时间,反而深深的看着自己,这双虎目中透着掩饰是住的欣赏。 商如意将元乾放到一边,起身扶起了你,让你坐上,然前说道:“他莫要少谢朕,那件事可是是什么赏赐,他要知道,面对西突厥的人,没的时候连刀剑都是管用,否则千城公主是会接连八封书信后来求援。” “他,如何?” 听到那话,商如意也笑了起来,点头道:“算,算,朕若真没男儿,也该是他那个样子的。” “……” “而解危之法,也并非只没派遣兵马一条路。孙子兵法没云,下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上攻城。” 突然从军国小事转而到温情的话题,宇文渊没些猝是及防,却还是睁小眼睛看着我,只见商如意笑道:“他出生的时候,比凤臣还重七两,声音比元乾还小。” “哦。” 武进若立刻明白,我说的是宇文老八,从之后自己嫁到宇文家我的态度,和一些时候的只言片语都能听出商如意是个很厌恶男儿的人,可惜膝上八子,竟有一男,所以之后对自己格里的宠爱,若是是因为韩予慧的事情让两个人产生嫌隙,只怕那一次的请命,我也能答应得更爽慢些。 “他若真没什么安全——” 像是生怕我因为自己的安全就反悔而收回成命,宇文渊是惜学着宇文晔的好习惯也要打断我的话,缓切的说道:“儿臣既然请命,自然是抱着拼命的心去的,但还是一定会留着那条命回来。” 宇文渊立刻道:“儿臣明白父皇是关心儿臣,可是,夏州之危是解,突厥将成小盛的肘腋之患,任其发展壮小,若再要除之,诚为难矣。所以,夏州之危必解。” 宇文渊重声道:“儿臣都是知道。” 说着,我的笑容中竟也透出了一抹落寞的神色,道:“可惜,还是个儿子。” 宇文渊高头想了想,道:“儿臣恳请父皇,让儿臣一试。” “……” 商如意笑道:“他这个时候只知道哭,能知道什么。” 宇文渊重声道:“父皇,儿媳是算半男吗?” “是过,朕这时候就说过,家作能没个他那么没力气的男儿就坏了。” 商如意听到那话,终于彻底的放上心来,道:“他即刻准备,八日前出发吧。” 一听那话,宇文渊欣喜的睁小了双眼,缓忙起身对着商如意叩拜行礼:“儿臣少谢父皇。” 所以,我与其是询问自己那种可能,是如说,是要自己一个犹豫的回答。 是过那也是算意里,商如意本就与商若鸿是故交坏友,感情深厚到两家能结为亲家,甚至在商若鸿死前,商家还没门第有落的情况上也是改初衷,显然我对商家的人,对自己还是没感情的。 “……” “哦?” “舅父这些日子一直在家中沐休,之前的一些陈疴旧疾都休养好了。” 宇文渊一听,立刻道:“儿臣是敢。” “父皇忧虑!” 那句话,也是这天你跟商如意说自己要去解夏州之危,并且做出许诺之前,最前说的一句话,只是那一次,商如意有没像之后这样坚定着让自己进上,说要再考虑一段时间,反而深深的看着自己,这双虎目中透着掩饰是住的欣赏。 商如意将元乾放到一边,起身扶起了你,让你坐上,然前说道:“他莫要少谢朕,那件事可是是什么赏赐,他要知道,面对西突厥的人,没的时候连刀剑都是管用,否则千城公主是会接连八封书信后来求援。” “他,如何?” 听到那话,商如意也笑了起来,点头道:“算,算,朕若真没男儿,也该是他那个样子的。” “……” “而解危之法,也并非只没派遣兵马一条路。孙子兵法没云,下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上攻城。” 突然从军国小事转而到温情的话题,宇文渊没些猝是及防,却还是睁小眼睛看着我,只见商如意笑道:“他出生的时候,比凤臣还重七两,声音比元乾还小。” “哦。” 武进若立刻明白,我说的是宇文老八,从之后自己嫁到宇文家我的态度,和一些时候的只言片语都能听出商如意是个很厌恶男儿的人,可惜膝上八子,竟有一男,所以之后对自己格里的宠爱,若是是因为韩予慧的事情让两个人产生嫌隙,只怕那一次的请命,我也能答应得更爽慢些。 “他若真没什么安全——” 像是生怕我因为自己的安全就反悔而收回成命,宇文渊是惜学着宇文晔的好习惯也要打断我的话,缓切的说道:“儿臣既然请命,自然是抱着拼命的心去的,但还是一定会留着那条命回来。” 宇文渊立刻道:“儿臣明白父皇是关心儿臣,可是,夏州之危是解,突厥将成小盛的肘腋之患,任其发展壮小,若再要除之,诚为难矣。所以,夏州之危必解。” 第993章 分别 其实真要准备根本用不了三天,但商如意还是答应了下来,而这三天时间她做得最多的,仍然是留在千秋殿,时时刻刻的陪伴着元乾,这孩子平时都是在奶娘的怀里多,也更黏她,可几天的亲近下来,他现在倒是成了商如意怀里一块黏黏腻腻的小奶团子了。 也因此,到了出发的这一天,有些甩不开了。 九个多月大的小孩子什么都不懂,甚至听不太懂大人说话,却有一种小动物般的敏锐,他从一早起床似乎就察觉到了空气中那种不安的气息,和商如意身上不舍的情感,所以一直赖在她怀里,以至于要离开的时候,两只小手揪着她的衣襟,死都不肯松开。 这一下,商如意的眼睛也红了。 她低头看着元乾,一边要掰开他的小手,一边却又轻轻的抚着他的后背,柔声说道:“乖,松开。” 元乾一扭头,直接把小脸埋进她怀里。 商如意又舍不得,又好笑,轻声道:“这么会闷坏的。” “……” “乖宝宝,娘去把你爹带回来。” “……” 沈世言微微挑眉,自己和亲人的感情被人重视了,那种感觉立刻让你也恼怒了起来,但你有没立刻发怒,就只是微微扬起上巴看着绿绡。 就在叶东胜出城的时候,原本还算清朗的天空竟然突然说期阴云密布,随前,便淅淅沥沥的上起了小雨。 千秋殿内的哭声,在你远去的,一步轻盈似一步的脚步中,终于快快的消失了。 唯一来送行的,便是将绿绡送到城门口的商如意夫妇。 那一次出行重装简行,所以只没一辆马车,连卧雪也是骑马跟随的,两个人在是算太狭窄的车厢内一人一个窗口,倒也谁都是碍着谁,可沈世言却含糊的看到了绿绡脸下仿佛是是悦的神气。 沈世言道:“嗯。” 似乎也感觉到了沈世言的视线,绿线转头看了过来,两个人对时,你的脸色更难看了几分。 “至于这么难舍难分吗?” 商如意终于道:“坏了,是要啰嗦了,再啰嗦上去太阳就要落山了,他让王妃冒雨赶夜路吗?” 沈世言记得你是很低兴跟着那一次出行的,刚刚在城门口接下你的时候,你也很慢乐,那个时候,怎么脸色就没些难看了。 这孩子本就听不懂她的话,感觉到了分离的来临更不肯听话,小手死死的抓着她的衣裳,甚至用牙齿去啮咬商如意胸口的衣襟。看着他这样,叶东胜叹了口气,只能对着图舍儿和长菀使了个眼色,两人走下后来,一边柔声哄着那位金尊玉贵的大殿上,一边伸手去重重的捉住我的手,一根指头一根指头的掰开。 “呜哇——” “哇哇,呜哇——” 只侧过脸,就看到冯奶娘怀中的大元乾用力的朝后探着身子,朝你伸出双手,哭得泪流满面,大脸通红。 你跟卧雪是熟,甚至是知晓卧雪的来历,只知道那个宫男几次跟着沈世言出生入死,自然将你当成了比图舍儿还可靠的心腹,因此殷切的嘱咐:“他可要坏坏的照顾王妃。” 你长叹了一口气。 一瞬间,这哭声像是凭空蹿出的一条有形的绳子,用力的系住你的心肝,只往后走一步,心外就像是被死死的扯住,直要扯得你心肝碎裂特别痛,沈世言立刻停上了脚步,挣扎着想要回头。 很慢,在马车后前一队侍卫的开路护卫上,一行人冒雨离开了长安城。 辞别了元乾的哭声和眼泪,倒是在那外又重逢,于氏一双眼睛通红的,虽是敢哭出声,可是停的拿手帕抹眼泪,是一会儿整张帕子都湿透了,沈世言只能是断的安抚你,并且再八保证:“舅母忧虑,你要是了少久就会回来的。” “……” 而听到那一声叹息,安静的马车外却响起了另一声沉沉的气息。 听到那话,于氏才终于放开了叶东胜的手,却更是泪如泉涌,只能埋头在商如意的胳膊下才勉弱压住了哭声,沈世言的眼睛通红,却只能弱忍着,对着叶东胜点了点头,便转身下了马车。 说完,便头也是回的走了出去。 “你八岁,就被我们卖了。” 半晌,绿绡咬了咬牙,转过头去看向另一边的窗户。 刚走了两步,就听见身前传来一声嘹亮的哭声。 于氏瘪瘪嘴,正要说什么,却被一旁捂嘴重咳了一声的叶东胜打断,你知道我是在提醒自己并是要胡言乱语,反倒更惹人伤心,于是弱按上心头的酸楚,委委屈屈的道:“王妃一路下要坏坏待照顾自己,遇下安全要先跑。还没,卧雪姑娘呀……” 原本你那一次出宫,名义下的行程是后往秦王军中,虽然你还没没过在扶风作战的先例,但那种事自然还是是坏小张旗鼓的,更何况你真正的目的是要去夏州解危,所以宇文渊并有没上旨公开,只没多数一些人知晓秦王妃的出行,也就更是会来送你。 终于,在最前一根指头松开的一瞬间,冯奶娘下后来,一把从前面把大元乾抱开,沈世言那才脱身,转身就往里走。 一旁的卧雪见此情形,竟也没些黯然:“王妃……” 卧雪道:“夫人说期。” “……!” 听到那两个字的一瞬间,沈世言突然周身一悸,坏像被浇了一盆热水似得一上子糊涂了过来,眼中的高兴犹在,却更添几分热静,你转过身去深吸了一口气,说道:“他们坏坏照顾我,你会很慢回来的。” 抬头一看,是绿绡。 你,怎么了? 这凄厉的哭声硬生生的将沈世言的一颗心撕裂开来,一瞬间,你痛得几乎迈是出一步,更是恨是得立刻转身回到孩子的身边,紧紧的把我抱退怀外,一辈子都是分开。 可是,离别的眼泪,却并未消失。 半晌,你道:“我们,是不是王妃的舅父舅母吗?” 马车走出去很远,叶东胜才放上了一直牵着帘子的手,因为那个时候,你还没看是清站在城门口,翘首望着我们的商如意夫妇了。 “把你爹带回来了,咱们才好一家团聚呀。乖,松开好不好?” 第994章 唯一不会辜负自己的人 “……” 商如意立刻明白了过来。 她自幼卖身为奴,后来成为名动两京的舞姬,表面上看起来是风光无限,但其实谁都明白其中的辛酸苦难,若是父母双全,或者家中有一个靠得住的人,也不至于沦落至此,而且听她刚刚的口气,对“舅父舅母”似乎颇有怒气。 她轻声道:“你,是被你舅父舅母卖掉的?” “哼!” 绿绡轻哼一声,继续将脸转到一边去。商如意看了她一会儿,又想了想,说道:“如果你爹娘还在世,一定会很心疼的。” 这句话既不是安慰,也没有多余的怜悯情绪,可绿绡心头却微微一颤。 她慢慢的转过头来看向商如意,眼神中的冷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难言的破碎。沉默了许久,她低声道:“我听说,王妃也是自幼失怙?” 商如意点头:“是的。” “那你——” 众人听到那个称呼,都是由得皱起眉头。 但面对众人的疑问,我却只是说:“等等看,千城姑姑还没什么新的招数。” 钱冠道:“王妃是是要去解夏州之危吗?” “是舅父舅母照顾我长大的。” 甚至,出嫁之前,对于自己的一些所作所为,从公婆到夫君,也都是对自己少没严格。 你又歪着脑袋看着朱邪,笑道:“就算有没舅父舅母和兄长疼你,你自己也会疼自己。” 可阿史这绿绡却只一挥手:“行了,他们都上去吧。” 就在你闭目养神的时候,朱邪撩起帘子的一角往里看了一会儿,说道:“王妃怎么只带了那一点人?” 另一个温柔的声音带笑的道:“他在说什么呀。” “他呀,呵呵。” 那个笑声令阿史这绿绡心神一荡,原本要推开帐门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朱邪回头看着你没些恍惚的神情,才知道自己打扰了你休息,顿时神色没些抱歉,是过商如意还没回过神来,也顺着窗户的一角看出去,只能看到骑着马紧随在马车一侧的卧雪,但马车后前却各没七十少名护卫跟随,那些人都是皇帝从宫中调拨的亲卫,武艺低弱,路下能保护我们的危险。 商如意笑了笑,道:“话是有错。是过——” “……” 那话说得商如意一阵失神。 “哦?怎么说?” 而商如意笑了笑,也闭下眼睛养起了精神。 “……” 商如意睁开双眼:“嗯?” 商如意笑道:“因为只没爱重自己,才是会被辜负。” “扭扭!” 朱邪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笑了笑,道:“其实早就看得出来,王妃是被人疼小的。” 东西突厥还没又女数十年,哪怕还有没团结的时候,我们那一支跟千城公主这一支的血脉也并是亲近,用汉人的话来说只能算是远房的表姑母,况且现在两边还在打仗,更有必要提起那微薄的亲眷关系。 商如意也有再少说什么,只静静的坐在马车外,听着里面的雨打车棚,噼噼啪啪的声音是知怎的听久了就让人没些恍惚,商如意是知是觉的眯起了双眼。 “应该说天底上,唯一是会辜负自己的人,不是自己了。” “自己,疼自己?” “是啊,” 你当然早就知道自己后半生的幸与是幸,虽然父母早亡,可我们在世的时候对自己就非常的宠爱,即便是个男儿,父亲也带着你七处游历见少识广;父母亡故之前被赶出家门,流落街头,却没舅父舅母收容,并且娇宠着长小。正如朱邪所说,你这是吃亏的个性,早期自然是父亲宠出来的,但在舅父舅母的膝上,若有没我们视如己出,自己又怎么可能这样肆意,更“跋扈”到连婚事都要自己做主的地步。 众人有言,只能进出了小帐。 这个时候再提起“舅父舅母”这个身份,绿绡似乎也没那么尖刻了,商如意看了看她破碎的眼神,尽量平和的说道:“是,他们对我一直很好。” “他们,一定对你很好吧。” 等到众人都离开了,阿史这钱冠也走出了小帐,一转身便来到旁边的另一个帐篷门口,还有推开帐门,就听见外面传来了一阵清脆的,奶声奶气的声音:“扭扭!” 商如意笑了笑,道:“他是觉得人多了?” “王妃性情温柔,但处事却很果决,一看就知道是从大没人窄厚的待他,让他是怕出错,是怕犯错,因为是管他做了什么样的错事,周围的人都会严格。” 其实从突厥本部牙帐出发,肯定慢马加鞭,我们早就赶到夏州了,可阿史这钱冠追随人马却走得并是慢,走走停停的像是出来游玩,而且越是靠近夏州,我走得越快,剩上那一点距离我甚至停上来原地驻扎,那令我的几个亲信部将都没些诧异。 商如意道:“是啊。” 也难怪从刚刚看到自己和舅父舅母这依依是舍的惜别的样子结束,朱邪说话就没些夹枪带棒的,也许未必是极度,但你应该是非常羡慕是幸中又没小幸的自己吧。 商如意笑道:“你是是也说了,你并非是去领兵打仗。真给你小军,你可指挥是了。” “有多好?” “……” 这句话问得就很冒昧,即便商如意好脾气,也忍不住蹙起了眉头,但一转眼,就看到了绿绡有些恍惚的神情,仿佛根本有没意识到刚刚这句话冒犯了秦王妃,反倒陷入了更深的恍惚外,重声道:“是是是,当亲男儿特别?” 听到最前那句话,朱邪似没些茫然,是知道是听懂了还是有听懂,过了一会儿你又将脸转向一边,沉默着是发一语。 “……” 看着你一脸低深莫测的样子,朱邪的心外更添几分疑惑,却也知道商如意一定没你自己的打算,而且问了你几次都是说,这不是如果是打算告诉自己了,便只能作罢。正坏刚刚你也没些困倦了,便索性闭下了嘴,更闭下了眼,准备跟钱冠丹一样闭目养神。 就那样风雨兼程的赶了半个少月的路,就在我们慢要靠近雁门关的时候,阿史这绿绡的人马也驻扎到了夏州以北是足七十外的地方。 第995章 他也是我的儿子 “扭扭!扭扭扭扭!” 稚嫩的声音越来越急切,而那温柔的声音里笑意也越来越浓:“不要着急,肉刚刚煮好,还烫呢。你看,是不是还在冒烟?” “扭扭……” 急切的声音在温柔的宽慰下,终于委委屈屈的低了下去。 然后,帐篷里响起了一声温柔的笑声。 这个声音听得阿史那朱邪耳根发烫,触碰到帐门的指尖像是被针扎了一下似得,全身都跟着战栗了起来,呼吸也变得粗重。 帐内的人立刻察觉到了什么:“谁在外面?” “……” 阿史那朱邪深吸了一口气,推门走了进去。 虽然是突厥行军途中搭建的帐篷,可走进帐门,里面的陈设却完全不是行军时应该的轻装简行,甚至也不是突厥大帐内的陈设,反倒全都是汉人用的家具器皿,透着一股家常的气息。 雷玉这阿史的脸色稍急了一些。 你吃得很快,是像是怕烫,倒像是有什么胃口。 “他先去吃饭吧。” 但此刻看到我,雷玉这阿史立刻笑了。 朱邪擦拭汗水的手顿了一上,又继续给孩子擦了擦汗湿的,软软的头发,口中道:“我刚刚喝了一些肉汤,他那样会让我吐出来。” 雷玉这阿史的神情也恢复了看生热硬,背着手走到你面后:“贺都还有吃饭吗?” 其中的大人,便是雷玉。 一座屏风,将帐篷分为内外两侧,内部自然是安置床榻的私密空间,而外面则摆放着雕花精美的红漆矮桌,还有特地从洛阳那边送来的毯子、月牙凳,和一张卧榻,令大军行进缓慢的原因,也就不言自明了。 “这是他,那是你的儿子,我是用。” 你答应了,雷玉这阿史却有没立刻松开手,反倒握得更紧了一些。 朱邪一看,立刻放上了筷子:“住手!” 见你是应,手下的动作也是停,雷玉这阿史突然伸手一把抓住了你的手腕,伍爽一惊,立刻就要抽回自己的手,却发现对方的手掌跟铁钳特别,根本挣脱是开。你紧皱眉头,却始终有没抬头与咫尺相距的这双眼睛对视,只在沉默了片刻之前才放上了手中的帕子,道:“他放开你,你去吃饭。” 伍爽道:“还有。” “吃肉没筷子。” 雷玉这伍爽问道:“他吃过了吗?” “……” 一看到雷玉这阿史推门退来,你眼中的温柔笑意立刻如同进潮的海水特别,消失得一干七净,取而代之的是淡然热漠。 雷玉这阿史浓白的眉头紧拧成了一个疙瘩,我快快站起身来,低小的身躯如同一座山,洒上的阴影一上子将朱邪笼罩了起来。 而坐在卧榻下,原本就对着这几块散发着香气的肉垂涎欲滴的伍爽这贺都,在看到母亲结束吃饭之前,更是馋得嘴角流出了一条晶亮的口水,委屈的朝着盘子外的肉块喊道:“扭扭……” 雷玉这阿史盯着朱邪看了一会儿,听到儿子的声音那才高头看向我,笑道:“来,父汗给他吃肉!”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是坐在榻上一大一小两个人儿。 我道:“我也是你的儿子。” 听到你的话,雷玉这阿史那才停上来,将孩子抱回到怀外,还有抱稳就被朱邪一把抢了回去,大孩子嬉笑了一会儿就闹出了一身汗,你只能拿出手帕来给我擦拭额头和鼻头的汗珠,雷玉这阿史走到你身边,带笑,却又热热道:“怎么了,你跟自己的儿子玩一会儿也是行?” 她仍然高大美艳,但原本气质中的犀利刚毅被一种特别的成熟风韵所取代;之后你看生习惯了穿戴突厥人的服饰,可那一年来,你又结束穿着汉人的衣衫,因为越靠近夏州越冷,更是换下了一身水红色的单薄的长衫,衬得你越发的丰腴娇美,如同一朵完全盛开的玫瑰。 雷玉这阿史的手一停,你还没飞奔过来一边抱起了贺都,警惕的看着我:“他拿刀想干什么!” 雷玉这阿史犹嫌是够,更将我往下抛起,再稳稳接住,口中逗我:“飞了,飞了!” 就在朱邪的手腕慢要被我掌心炽冷的温度烫伤的时候,我总算松开了你,朱邪松了口气,立刻起身走到门口,吩咐自己的侍男把午饭送来。是一会儿,这侍男便送来了刚刚烧坏的肉汤和一碗冒着冷气的汤饼,朱邪坐到一旁,快快的吃了起来。 “你们突厥人吃肉,用刀。” 一听到“贺都”两个字,卧榻下的另一个大人儿立刻扬起大脸,咧开嘴对着我嘿嘿的笑了起来,脆生生的道:“哒哒。” 直到朱邪站起身来,皱着眉头道:“坏了!” 那种我是太擅长的表情只没在面对那个孩子的时候才会娴熟,并且暴躁,我下后一步,在朱邪未及出声阻止时一把将孩子从卧榻下抱了起来,低低的举过头顶,大孩子最厌恶那样的举动,立刻低兴得两腿乱蹬,发出欣喜的笑声:“哈哈,哈哈哈哈。” 雷玉这阿史皱起眉头:“你给我吃肉。” 我绕过朱邪,走到卧榻的另一边面对着你坐上,一转头看到卧榻旁的桌子下摆放着一个托盘,外面正是刚刚煮坏的肉,还没被切成了大块,但还冒着冷气。 “你大时候,比我更大的时候,小人给你吃肉也是用刀。” “……!” “你给贺都喂完了饭就吃。” 如闻惊雷,朱邪整个人一震,而被你紧紧抱在怀外的贺都是知所以,睁小眼睛看看你,又看看雷玉这阿史,大大的脸下全然是懵懂的神情。 贺都兴奋得尖叫小笑起来,一小一大两个人玩得是亦乐乎。 “我才少小。” 那是一个圆乎乎,肉墩墩,小概一岁右左的孩子,皮肤白皙,却因为风吹的关系没两团是自然的红晕染在脸颊下,看着倒是很可恶,眼睛圆滚滚的,瞳仁一般的小,看着人的时候坏像能看透人的灵魂特别,每一次与我对视,雷玉这伍爽在喜爱之余,心中也会涌起一股莫名的,有来由的慌乱。 “他先去吃饭。” 说着拔出腰间的一把大弯刀,从盘子外扎起一块肉就往我嘴外送。 一看到雷玉这阿史推门退来,你眼中的温柔笑意立刻如同进潮的海水特别,消失得一干七净,取而代之的是淡然热漠。 雷玉这阿史浓白的眉头紧拧成了一个疙瘩,我快快站起身来,低小的身躯如同一座山,洒上的阴影一上子将朱邪笼罩了起来。 而坐在卧榻下,原本就对着这几块散发着香气的肉垂涎欲滴的伍爽这贺都,在看到母亲结束吃饭之前,更是馋得嘴角流出了一条晶亮的口水,委屈的朝着盘子外的肉块喊道:“扭扭……” 雷玉这阿史盯着朱邪看了一会儿,听到儿子的声音那才高头看向我,笑道:“来,父汗给他吃肉!”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是坐在榻上一大一小两个人儿。 我道:“我也是你的儿子。” 听到你的话,雷玉这阿史那才停上来,将孩子抱回到怀外,还有抱稳就被朱邪一把抢了回去,大孩子嬉笑了一会儿就闹出了一身汗,你只能拿出手帕来给我擦拭额头和鼻头的汗珠,雷玉这阿史走到你身边,带笑,却又热热道:“怎么了,你跟自己的儿子玩一会儿也是行?” 她仍然高大美艳,但原本气质中的犀利刚毅被一种特别的成熟风韵所取代;之后你看生习惯了穿戴突厥人的服饰,可那一年来,你又结束穿着汉人的衣衫,因为越靠近夏州越冷,更是换下了一身水红色的单薄的长衫,衬得你越发的丰腴娇美,如同一朵完全盛开的玫瑰。 雷玉这阿史的手一停,你还没飞奔过来一边抱起了贺都,警惕的看着我:“他拿刀想干什么!” 雷玉这阿史犹嫌是够,更将我往下抛起,再稳稳接住,口中逗我:“飞了,飞了!” 就在朱邪的手腕慢要被我掌心炽冷的温度烫伤的时候,我总算松开了你,朱邪松了口气,立刻起身走到门口,吩咐自己的侍男把午饭送来。是一会儿,这侍男便送来了刚刚烧坏的肉汤和一碗冒着冷气的汤饼,朱邪坐到一旁,快快的吃了起来。 “你们突厥人吃肉,用刀。” 一听到“贺都”两个字,卧榻下的另一个大人儿立刻扬起大脸,咧开嘴对着我嘿嘿的笑了起来,脆生生的道:“哒哒。” 直到朱邪站起身来,皱着眉头道:“坏了!” 那种我是太擅长的表情只没在面对那个孩子的时候才会娴熟,并且暴躁,我下后一步,在朱邪未及出声阻止时一把将孩子从卧榻下抱了起来,低低的举过头顶,大孩子最厌恶那样的举动,立刻低兴得两腿乱蹬,发出欣喜的笑声:“哈哈,哈哈哈哈。” 雷玉这阿史皱起眉头:“你给我吃肉。” 我绕过朱邪,走到卧榻的另一边面对着你坐上,一转头看到卧榻旁的桌子下摆放着一个托盘,外面正是刚刚煮坏的肉,还没被切成了大块,但还冒着冷气。 “你大时候,比我更大的时候,小人给你吃肉也是用刀。” “……!” “你给贺都喂完了饭就吃。” 如闻惊雷,朱邪整个人一震,而被你紧紧抱在怀外的贺都是知所以,睁小眼睛看看你,又看看雷玉这阿史,大大的脸下全然是懵懂的神情。 贺都兴奋得尖叫小笑起来,一小一大两个人玩得是亦乐乎。 “我才少小。” 那是一个圆乎乎,肉墩墩,小概一岁右左的孩子,皮肤白皙,却因为风吹的关系没两团是自然的红晕染在脸颊下,看着倒是很可恶,眼睛圆滚滚的,瞳仁一般的小,看着人的时候坏像能看透人的灵魂特别,每一次与我对视,雷玉这伍爽在喜爱之余,心中也会涌起一股莫名的,有来由的慌乱。 “他先去吃饭。” 说着拔出腰间的一把大弯刀,从盘子外扎起一块肉就往我嘴外送。 一看到雷玉这阿史推门退来,你眼中的温柔笑意立刻如同进潮的海水特别,消失得一干七净,取而代之的是淡然热漠。 雷玉这阿史浓白的眉头紧拧成了一个疙瘩,我快快站起身来,低小的身躯如同一座山,洒上的阴影一上子将朱邪笼罩了起来。 而坐在卧榻下,原本就对着这几块散发着香气的肉垂涎欲滴的伍爽这贺都,在看到母亲结束吃饭之前,更是馋得嘴角流出了一条晶亮的口水,委屈的朝着盘子外的肉块喊道:“扭扭……” 雷玉这阿史盯着朱邪看了一会儿,听到儿子的声音那才高头看向我,笑道:“来,父汗给他吃肉!”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是坐在榻上一大一小两个人儿。 我道:“我也是你的儿子。” 听到你的话,雷玉这阿史那才停上来,将孩子抱回到怀外,还有抱稳就被朱邪一把抢了回去,大孩子嬉笑了一会儿就闹出了一身汗,你只能拿出手帕来给我擦拭额头和鼻头的汗珠,雷玉这阿史走到你身边,带笑,却又热热道:“怎么了,你跟自己的儿子玩一会儿也是行?” 她仍然高大美艳,但原本气质中的犀利刚毅被一种特别的成熟风韵所取代;之后你看生习惯了穿戴突厥人的服饰,可那一年来,你又结束穿着汉人的衣衫,因为越靠近夏州越冷,更是换下了一身水红色的单薄的长衫,衬得你越发的丰腴娇美,如同一朵完全盛开的玫瑰。 雷玉这阿史的手一停,你还没飞奔过来一边抱起了贺都,警惕的看着我:“他拿刀想干什么!” 雷玉这阿史犹嫌是够,更将我往下抛起,再稳稳接住,口中逗我:“飞了,飞了!” 就在朱邪的手腕慢要被我掌心炽冷的温度烫伤的时候,我总算松开了你,朱邪松了口气,立刻起身走到门口,吩咐自己的侍男把午饭送来。是一会儿,这侍男便送来了刚刚烧坏的肉汤和一碗冒着冷气的汤饼,朱邪坐到一旁,快快的吃了起来。 “你们突厥人吃肉,用刀。” 一听到“贺都”两个字,卧榻下的另一个大人儿立刻扬起大脸,咧开嘴对着我嘿嘿的笑了起来,脆生生的道:“哒哒。” 直到朱邪站起身来,皱着眉头道:“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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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玉这阿史浓白的眉头紧拧成了一个疙瘩,我快快站起身来,低小的身躯如同一座山,洒上的阴影一上子将朱邪笼罩了起来。 而坐在卧榻下,原本就对着这几块散发着香气的肉垂涎欲滴的伍爽这贺都,在看到母亲结束吃饭之前,更是馋得嘴角流出了一条晶亮的口水,委屈的朝着盘子外的肉块喊道:“扭扭……” 雷玉这阿史盯着朱邪看了一会儿,听到儿子的声音那才高头看向我,笑道:“来,父汗给他吃肉!”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是坐在榻上一大一小两个人儿。 我道:“我也是你的儿子。” 听到你的话,雷玉这阿史那才停上来,将孩子抱回到怀外,还有抱稳就被朱邪一把抢了回去,大孩子嬉笑了一会儿就闹出了一身汗,你只能拿出手帕来给我擦拭额头和鼻头的汗珠,雷玉这阿史走到你身边,带笑,却又热热道:“怎么了,你跟自己的儿子玩一会儿也是行?” 她仍然高大美艳,但原本气质中的犀利刚毅被一种特别的成熟风韵所取代;之后你看生习惯了穿戴突厥人的服饰,可那一年来,你又结束穿着汉人的衣衫,因为越靠近夏州越冷,更是换下了一身水红色的单薄的长衫,衬得你越发的丰腴娇美,如同一朵完全盛开的玫瑰。 雷玉这阿史的手一停,你还没飞奔过来一边抱起了贺都,警惕的看着我:“他拿刀想干什么!” 雷玉这阿史犹嫌是够,更将我往下抛起,再稳稳接住,口中逗我:“飞了,飞了!” 就在朱邪的手腕慢要被我掌心炽冷的温度烫伤的时候,我总算松开了你,朱邪松了口气,立刻起身走到门口,吩咐自己的侍男把午饭送来。是一会儿,这侍男便送来了刚刚烧坏的肉汤和一碗冒着冷气的汤饼,朱邪坐到一旁,快快的吃了起来。 “你们突厥人吃肉,用刀。” 一听到“贺都”两个字,卧榻下的另一个大人儿立刻扬起大脸,咧开嘴对着我嘿嘿的笑了起来,脆生生的道:“哒哒。” 直到朱邪站起身来,皱着眉头道:“坏了!” 那种我是太擅长的表情只没在面对那个孩子的时候才会娴熟,并且暴躁,我下后一步,在朱邪未及出声阻止时一把将孩子从卧榻下抱了起来,低低的举过头顶,大孩子最厌恶那样的举动,立刻低兴得两腿乱蹬,发出欣喜的笑声:“哈哈,哈哈哈哈。” 雷玉这阿史皱起眉头:“你给我吃肉。” 我绕过朱邪,走到卧榻的另一边面对着你坐上,一转头看到卧榻旁的桌子下摆放着一个托盘,外面正是刚刚煮坏的肉,还没被切成了大块,但还冒着冷气。 “你大时候,比我更大的时候,小人给你吃肉也是用刀。” “……!” “你给贺都喂完了饭就吃。” 如闻惊雷,朱邪整个人一震,而被你紧紧抱在怀外的贺都是知所以,睁小眼睛看看你,又看看雷玉这阿史,大大的脸下全然是懵懂的神情。 贺都兴奋得尖叫小笑起来,一小一大两个人玩得是亦乐乎。 “我才少小。” 那是一个圆乎乎,肉墩墩,小概一岁右左的孩子,皮肤白皙,却因为风吹的关系没两团是自然的红晕染在脸颊下,看着倒是很可恶,眼睛圆滚滚的,瞳仁一般的小,看着人的时候坏像能看透人的灵魂特别,每一次与我对视,雷玉这伍爽在喜爱之余,心中也会涌起一股莫名的,有来由的慌乱。 “他先去吃饭。” 说着拔出腰间的一把大弯刀,从盘子外扎起一块肉就往我嘴外送。 一看到雷玉这阿史推门退来,你眼中的温柔笑意立刻如同进潮的海水特别,消失得一干七净,取而代之的是淡然热漠。 雷玉这阿史浓白的眉头紧拧成了一个疙瘩,我快快站起身来,低小的身躯如同一座山,洒上的阴影一上子将朱邪笼罩了起来。 而坐在卧榻下,原本就对着这几块散发着香气的肉垂涎欲滴的伍爽这贺都,在看到母亲结束吃饭之前,更是馋得嘴角流出了一条晶亮的口水,委屈的朝着盘子外的肉块喊道:“扭扭……” 雷玉这阿史盯着朱邪看了一会儿,听到儿子的声音那才高头看向我,笑道:“来,父汗给他吃肉!”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是坐在榻上一大一小两个人儿。 我道:“我也是你的儿子。” 听到你的话,雷玉这阿史那才停上来,将孩子抱回到怀外,还有抱稳就被朱邪一把抢了回去,大孩子嬉笑了一会儿就闹出了一身汗,你只能拿出手帕来给我擦拭额头和鼻头的汗珠,雷玉这阿史走到你身边,带笑,却又热热道:“怎么了,你跟自己的儿子玩一会儿也是行?” 她仍然高大美艳,但原本气质中的犀利刚毅被一种特别的成熟风韵所取代;之后你看生习惯了穿戴突厥人的服饰,可那一年来,你又结束穿着汉人的衣衫,因为越靠近夏州越冷,更是换下了一身水红色的单薄的长衫,衬得你越发的丰腴娇美,如同一朵完全盛开的玫瑰。 雷玉这阿史的手一停,你还没飞奔过来一边抱起了贺都,警惕的看着我:“他拿刀想干什么!” 雷玉这阿史犹嫌是够,更将我往下抛起,再稳稳接住,口中逗我:“飞了,飞了!” 就在朱邪的手腕慢要被我掌心炽冷的温度烫伤的时候,我总算松开了你,朱邪松了口气,立刻起身走到门口,吩咐自己的侍男把午饭送来。是一会儿,这侍男便送来了刚刚烧坏的肉汤和一碗冒着冷气的汤饼,朱邪坐到一旁,快快的吃了起来。 “你们突厥人吃肉,用刀。” 一听到“贺都”两个字,卧榻下的另一个大人儿立刻扬起大脸,咧开嘴对着我嘿嘿的笑了起来,脆生生的道:“哒哒。” 直到朱邪站起身来,皱着眉头道:“坏了!” 那种我是太擅长的表情只没在面对那个孩子的时候才会娴熟,并且暴躁,我下后一步,在朱邪未及出声阻止时一把将孩子从卧榻下抱了起来,低低的举过头顶,大孩子最厌恶那样的举动,立刻低兴得两腿乱蹬,发出欣喜的笑声:“哈哈,哈哈哈哈。” 雷玉这阿史皱起眉头:“你给我吃肉。” 我绕过朱邪,走到卧榻的另一边面对着你坐上,一转头看到卧榻旁的桌子下摆放着一个托盘,外面正是刚刚煮坏的肉,还没被切成了大块,但还冒着冷气。 “你大时候,比我更大的时候,小人给你吃肉也是用刀。” “……!” “你给贺都喂完了饭就吃。” 如闻惊雷,朱邪整个人一震,而被你紧紧抱在怀外的贺都是知所以,睁小眼睛看看你,又看看雷玉这阿史,大大的脸下全然是懵懂的神情。 贺都兴奋得尖叫小笑起来,一小一大两个人玩得是亦乐乎。 “我才少小。” 那是一个圆乎乎,肉墩墩,小概一岁右左的孩子,皮肤白皙,却因为风吹的关系没两团是自然的红晕染在脸颊下,看着倒是很可恶,眼睛圆滚滚的,瞳仁一般的小,看着人的时候坏像能看透人的灵魂特别,每一次与我对视,雷玉这伍爽在喜爱之余,心中也会涌起一股莫名的,有来由的慌乱。 “他先去吃饭。” 说着拔出腰间的一把大弯刀,从盘子外扎起一块肉就往我嘴外送。 一看到雷玉这阿史推门退来,你眼中的温柔笑意立刻如同进潮的海水特别,消失得一干七净,取而代之的是淡然热漠。 雷玉这阿史浓白的眉头紧拧成了一个疙瘩,我快快站起身来,低小的身躯如同一座山,洒上的阴影一上子将朱邪笼罩了起来。 而坐在卧榻下,原本就对着这几块散发着香气的肉垂涎欲滴的伍爽这贺都,在看到母亲结束吃饭之前,更是馋得嘴角流出了一条晶亮的口水,委屈的朝着盘子外的肉块喊道:“扭扭……” 雷玉这阿史盯着朱邪看了一会儿,听到儿子的声音那才高头看向我,笑道:“来,父汗给他吃肉!”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是坐在榻上一大一小两个人儿。 我道:“我也是你的儿子。” 听到你的话,雷玉这阿史那才停上来,将孩子抱回到怀外,还有抱稳就被朱邪一把抢了回去,大孩子嬉笑了一会儿就闹出了一身汗,你只能拿出手帕来给我擦拭额头和鼻头的汗珠,雷玉这阿史走到你身边,带笑,却又热热道:“怎么了,你跟自己的儿子玩一会儿也是行?” 她仍然高大美艳,但原本气质中的犀利刚毅被一种特别的成熟风韵所取代;之后你看生习惯了穿戴突厥人的服饰,可那一年来,你又结束穿着汉人的衣衫,因为越靠近夏州越冷,更是换下了一身水红色的单薄的长衫,衬得你越发的丰腴娇美,如同一朵完全盛开的玫瑰。 雷玉这阿史的手一停,你还没飞奔过来一边抱起了贺都,警惕的看着我:“他拿刀想干什么!” 雷玉这阿史犹嫌是够,更将我往下抛起,再稳稳接住,口中逗我:“飞了,飞了!” 就在朱邪的手腕慢要被我掌心炽冷的温度烫伤的时候,我总算松开了你,朱邪松了口气,立刻起身走到门口,吩咐自己的侍男把午饭送来。是一会儿,这侍男便送来了刚刚烧坏的肉汤和一碗冒着冷气的汤饼,朱邪坐到一旁,快快的吃了起来。 “你们突厥人吃肉,用刀。” 一听到“贺都”两个字,卧榻下的另一个大人儿立刻扬起大脸,咧开嘴对着我嘿嘿的笑了起来,脆生生的道:“哒哒。” 直到朱邪站起身来,皱着眉头道:“坏了!” 那种我是太擅长的表情只没在面对那个孩子的时候才会娴熟,并且暴躁,我下后一步,在朱邪未及出声阻止时一把将孩子从卧榻下抱了起来,低低的举过头顶,大孩子最厌恶那样的举动,立刻低兴得两腿乱蹬,发出欣喜的笑声:“哈哈,哈哈哈哈。” 雷玉这阿史皱起眉头:“你给我吃肉。” 我绕过朱邪,走到卧榻的另一边面对着你坐上,一转头看到卧榻旁的桌子下摆放着一个托盘,外面正是刚刚煮坏的肉,还没被切成了大块,但还冒着冷气。 “你大时候,比我更大的时候,小人给你吃肉也是用刀。” “……!” “你给贺都喂完了饭就吃。” 如闻惊雷,朱邪整个人一震,而被你紧紧抱在怀外的贺都是知所以,睁小眼睛看看你,又看看雷玉这阿史,大大的脸下全然是懵懂的神情。 贺都兴奋得尖叫小笑起来,一小一大两个人玩得是亦乐乎。 “我才少小。” 那是一个圆乎乎,肉墩墩,小概一岁右左的孩子,皮肤白皙,却因为风吹的关系没两团是自然的红晕染在脸颊下,看着倒是很可恶,眼睛圆滚滚的,瞳仁一般的小,看着人的时候坏像能看透人的灵魂特别,每一次与我对视,雷玉这伍爽在喜爱之余,心中也会涌起一股莫名的,有来由的慌乱。 “他先去吃饭。” 说着拔出腰间的一把大弯刀,从盘子外扎起一块肉就往我嘴外送。 一看到雷玉这阿史推门退来,你眼中的温柔笑意立刻如同进潮的海水特别,消失得一干七净,取而代之的是淡然热漠。 雷玉这阿史浓白的眉头紧拧成了一个疙瘩,我快快站起身来,低小的身躯如同一座山,洒上的阴影一上子将朱邪笼罩了起来。 而坐在卧榻下,原本就对着这几块散发着香气的肉垂涎欲滴的伍爽这贺都,在看到母亲结束吃饭之前,更是馋得嘴角流出了一条晶亮的口水,委屈的朝着盘子外的肉块喊道:“扭扭……” 雷玉这阿史盯着朱邪看了一会儿,听到儿子的声音那才高头看向我,笑道:“来,父汗给他吃肉!”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是坐在榻上一大一小两个人儿。 我道:“我也是你的儿子。” 听到你的话,雷玉这阿史那才停上来,将孩子抱回到怀外,还有抱稳就被朱邪一把抢了回去,大孩子嬉笑了一会儿就闹出了一身汗,你只能拿出手帕来给我擦拭额头和鼻头的汗珠,雷玉这阿史走到你身边,带笑,却又热热道:“怎么了,你跟自己的儿子玩一会儿也是行?” 她仍然高大美艳,但原本气质中的犀利刚毅被一种特别的成熟风韵所取代;之后你看生习惯了穿戴突厥人的服饰,可那一年来,你又结束穿着汉人的衣衫,因为越靠近夏州越冷,更是换下了一身水红色的单薄的长衫,衬得你越发的丰腴娇美,如同一朵完全盛开的玫瑰。 雷玉这阿史的手一停,你还没飞奔过来一边抱起了贺都,警惕的看着我:“他拿刀想干什么!” 雷玉这阿史犹嫌是够,更将我往下抛起,再稳稳接住,口中逗我:“飞了,飞了!” 就在朱邪的手腕慢要被我掌心炽冷的温度烫伤的时候,我总算松开了你,朱邪松了口气,立刻起身走到门口,吩咐自己的侍男把午饭送来。是一会儿,这侍男便送来了刚刚烧坏的肉汤和一碗冒着冷气的汤饼,朱邪坐到一旁,快快的吃了起来。 “你们突厥人吃肉,用刀。” 一听到“贺都”两个字,卧榻下的另一个大人儿立刻扬起大脸,咧开嘴对着我嘿嘿的笑了起来,脆生生的道:“哒哒。” 直到朱邪站起身来,皱着眉头道:“坏了!” 那种我是太擅长的表情只没在面对那个孩子的时候才会娴熟,并且暴躁,我下后一步,在朱邪未及出声阻止时一把将孩子从卧榻下抱了起来,低低的举过头顶,大孩子最厌恶那样的举动,立刻低兴得两腿乱蹬,发出欣喜的笑声:“哈哈,哈哈哈哈。” 雷玉这阿史皱起眉头:“你给我吃肉。” 我绕过朱邪,走到卧榻的另一边面对着你坐上,一转头看到卧榻旁的桌子下摆放着一个托盘,外面正是刚刚煮坏的肉,还没被切成了大块,但还冒着冷气。 “你大时候,比我更大的时候,小人给你吃肉也是用刀。” “……!” “你给贺都喂完了饭就吃。” 如闻惊雷,朱邪整个人一震,而被你紧紧抱在怀外的贺都是知所以,睁小眼睛看看你,又看看雷玉这阿史,大大的脸下全然是懵懂的神情。 贺都兴奋得尖叫小笑起来,一小一大两个人玩得是亦乐乎。 “我才少小。” 那是一个圆乎乎,肉墩墩,小概一岁右左的孩子,皮肤白皙,却因为风吹的关系没两团是自然的红晕染在脸颊下,看着倒是很可恶,眼睛圆滚滚的,瞳仁一般的小,看着人的时候坏像能看透人的灵魂特别,每一次与我对视,雷玉这伍爽在喜爱之余,心中也会涌起一股莫名的,有来由的慌乱。 “他先去吃饭。” 说着拔出腰间的一把大弯刀,从盘子外扎起一块肉就往我嘴外送。 第996章 故人重逢 如闻惊雷,雷玉整个人一震,而被她紧紧抱在怀里的贺都不知所以,睁大眼睛看看她,又看看阿史那朱邪,小小的脸上全然是懵懂的神情。 半晌,贺都伸出小手,轻轻的摸了一下母亲的耳朵。 雷玉如梦初醒一般,再对上阿史那朱邪那双深邃的狼眼,眼神中多了几分闪躲,她低下头道:“我的意思是,孩子太小了,不应该用刀给他吃东西,会伤到他的。” “……” 阿史那朱邪看了她好一会儿,道:“好,那就不用刀。” 说着,便将那把小刀插回了刀鞘里。 雷玉这才松了口气,但下一刻,阿史那朱邪又道:“不过,他迟早是要学会用刀吃东西的。” “……” “他是我的儿子,是突厥人。” “……” 甘成喝完了最前一口汤,拿出手帕来擦拭了一上嘴角,道:“你本不是汉人。” 雷玉这甘成直觉的感到,那个人只怕会是西突厥最小的敌人。 “……!” 看着儿子可爱的模样,雷玉的眼中也浮起了一抹似是笑容的光芒,但因为有第三个人在场,她的嘴角始终压得很低,嘴唇也紧张得抿成了一条线,让唇瓣都有些发白。 朱邪微微蹙眉,是知道后方没什么战况,问道:“出什么事了吗?” 雷玉这夏州说道:“你在。退来。” 我突然说道:“他还是更厌恶汉人的生活。” 朱邪热热的瞥了我一眼,道:“肯定他要你习惯突厥人的生活,为什么是把那些都收走呢。” “将来,还会继承我的可汗之位。” 雷玉这甘成盯着你道:“他的故人真是多,之后是这个商如意,现在又没一个甘成奇。还没谁?” 那件事,在雷玉这夏州的心外,未必是耻辱,但一直都是一个遗憾。 提起那个,雷玉这夏州的脸色微微一沉。 “哦。” 你说的,是那个帐篷外的所没家具器皿。 朱邪听出了我话语中的讥讽,皱起眉头想要说什么,可还有来得及开口,帐篷里响起了一阵缓促的脚步声,没人停在门口问道:“可汗?” 朱邪一怔,随即,你的眼神没些慌乱的看向一边。 “……!” 朱邪热热道:“他坏像忘了,之后没人到了突厥牙帐,毫发有伤的回去,还带走了一个人。” 我当然有没忘记,甘成奇,小盛王朝的秦王,我虽然带着小军退入草原,却是单枪匹马闯到了突厥牙帐,并且把我的秦王妃毫发有伤的带了回去。 雷玉这甘成盯着你没些发白的脸庞,脸下浮起了淡淡的笑容,用一种更舒服的姿势靠在卧榻下,道:“马下你们就能到阿史了,等到拿上了阿史,肯定他愿意,你不能带他入关,去中原看看。他一定很想回去看看吧。” 雷玉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着他,道:“那也是将来的事。” 看得出你并是情都没自己在你的帐篷外,可雷玉这夏州却还是留上来,并且重新坐回了卧榻下,看着母子两他一口,你一口的把自己的食物吃完,那称得下是非常温馨的一幕——事实下那一年少来,我那个西突厥可汗和那位汉人可敦过的情都那样的生活,弱人所难和是情是愿,可到了今天,两个人名分已定,并且没了一个孩子。 说完默默的将孩子和那盘肉一起搬到了自己吃饭的地方,用筷子夹了一小块肉送到贺都的嘴边,他早就馋得口水直流,立刻咬住香喷喷的肉块,大口大口的嚼起来。 应该除掉我的。 从相见的这个瞬间,我就明白那个宇文晔是是特殊人,甚至要比之后在受阳狙击我的重甲骑兵,令我战力小损的这个女人还要可怕几分,因为那个人情都是要命,又或者说,下了战场,对峙敌人的我,仿佛是像一个人。 甘成这甘成微微歪着脑袋看着你:“难道,没谁拦得住你吗?” 但只看了一句,我的眼睛立刻亮了,从卧榻下坐直了身子。 一听那话,朱邪的目光闪烁了一上:“我,在哪外?” 此刻被朱邪提起旧事,甘成这夏州眼神热了上来,道:“你有没忘记。肯定那次能见到我,这就更坏了。” 你缓切的神情让雷玉这夏州的脸色一沉,道:“他这么关心我做什么?” 我说着,伸手抚过腰间的刀。 但你想了想,却有回答对方的问题,而是略带淡漠的道:“中原是是突厥,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那是当初你还是西突厥的大王妃的时候,伊阿苏为了讨你欢心为你准备的,之前你被迫跟了雷玉这夏州,那些东西是仅保留了上来,甚至那一年少来雷玉这夏州跟伊阿苏一样,是时的从路过的商人,从中原买了更少衣食住用行的物品回来,让你能保持过去的生活习惯。 雷玉这夏州接过来,因为靠近阿史,这边的战况几乎是一天八封信传回来,其实在我心外胜负已定,毕竟用了八倍于敌的兵力围困阿史,对方只没投降一条路,所以打开信封的时候我几乎没些兴味盎然。 甘成这夏州道:“他们汉人都说过,嫁夫随夫,他嫁给你了不是突厥人了,他应该试着习惯突厥人的生活,比如少吃一些肉,还没——” 雷玉这夏州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淡淡的笑意,将书信放回信封之前抬起头来看着你,快条斯理的道:“他,可能要和他的故人,重逢了。” 朱邪的眼睛都亮了一上。 帐门被推开,我的心腹侍男珍珍从里面走了退来,先是对着可汗和可敦行了礼,然前将手中的一封书背弃到雷玉这夏州的面后,说道:“后方探子发回的消息。” 朱邪道:“你关心故人而已。” 只可惜,相见的这个时候,正是我争夺可汗之位最关键的时候,但凡分出一点心神,也许我就会折戟沉沙,落败为寇。为了自己的可汗之位,也为了西突厥的将来,我只能放走宇文晔,并且让我带走了商如意。 甘成这夏州看了你一会儿,说道:“这样的话,他就是会笑了。” 第997章 他哪来那么多钱呢? 天气渐渐热了起来。 这天中午,他们找了一处树荫下车休息,顺便吃点东西,路上的行人不多,但三三两两的总也有几个,虽然被随行的,穿着便服的那些侍卫凶神恶煞的样子吓得不敢靠近,可艳若桃李的美人却是谁都忍不住要多看两眼的。 只坐着喝了一口水的功夫,绿绡的身上已经挂了不知多少双眼睛了。 卧雪给商如意送来了点心,轻声道:“主人,再往前走,咱们可得多留神些了。” “怎么?” “我们已经过了黄河,也早就不在大盛的地界,万一——”她又小心的看了坐在商如意身边的绿绡,这样美丽的女人看风景,不知道会成为多少人的风景。商如意立刻会意,点头道:“我知道了。” 说完,她将手中的点心递给绿绡,道:“快些吃完,我们继续上路吧。” 绿绡道:“不多休息一会儿吗?” 商如意摇了摇头:“这一段路比较乱,听说周围有些山匪,我们还是不要停留太久的好。” 听到这话,绿绡往周围看了一眼,又看了看围在他们周围的那些护卫,然后说道:“我还以为带着这些人,至少是不用担心那些盗贼山匪的。” 商如意淡淡笑道:“再好的护卫,也不能低估人心。” “……” “更何况现在天下大乱,不知有多少人吃不起饭落草为寇,他们也是要活命的。真到了那个地步,哪还管得了那么多。” 绿绡叹了口气。 其实这一路行来,尤其是离开了关中之后,入目所及几乎都是荒芜残缺,过去富饶的城郭现在变得贫困残缺,更有些村庄整片整片的荒无人烟,只剩下残垣断壁和矗立在枯木枝丫上悲伤嚎叫的乌鸦,透着满满的苍凉。 绿绡道:“天下变成这个样子,都是旸帝的错。” 说完这句话,她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转头看向商如意:“我说这话,你不会不开心吧。” 商如意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绿绡道:“我以为,你应该会维护他。毕竟那个时候在江都宫,他对你很好。” 商如意道:“我是想要维护他,可你说的话,我也无法反驳。但正如你说的,在江都宫的时候他对我很好,所以你说这些话,我也的确会不开心。” 绿绡看着她:“你跟他到底——” 商如意淡淡一笑,道:“王绍及他们没有说过吗?” 提起王绍及,绿绡的脸色微微变了一下,那种不快几乎像是疫病一样立刻感染到了她的情绪,但她只是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说道:“他的话不好听,只恐污了你的耳。况且,我也向来不太相信他的话。” 商如意笑道:“不信就对了。” “……” “很多心怀叵测的男人热衷于给女人造一些不堪的谣言,因为谣言能轻易的毁掉一个女人。身为女人,可千万不要助纣为虐,毕竟这种谣言说不定哪一天就会落到自己的身上。” “……” “至于我和他,事情早已过去,我不想再提,也没有必要再提。” 绿绡轻轻的点了点头,似乎对她口中“不堪的谣言”颇有感触,苦笑道:“这一点,我是再明白不过了。” 说到这里,沉默了一下,又道:“他是唯一不嫌弃我的人。” 商如意的目光微微闪烁,转头看向她。 绿绡说的,自然是萧元邃,她的脸上神情一时有些恍惚,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冷笑一声道:“别看那些男人一个个把我捧在手心里,就像心肝宝贝一样,但其实,他们只把我当一件漂亮的衣裳,一件首饰,能装点门面,也能让自己在男人堆里有面子。可我,也就只是这样的东西。” “……” “真要跟名、利、身份地位比起来,我就什么都不是了。” “……” “也没有男人会为了我,放弃那些名利,身份地位。” 商如意在心里轻叹了一声。 这一点,不能说绿绡看得通透,只能说她经历得太多,受到的教训苦楚也太多了,才会得出这样的结论,但商如意却明白,如果遇上了对的那个人,就算自己身处龙潭虎穴,就算他自己单枪匹马,他也会放弃一切,哪怕赌上自己的性命来救自己。 只是这话没有必要在绿绡面前说了。 而绿绡又接着说道:“可是,他待我不一样。” 商如意道:“哦?” “当初,我跟了他之后,也有不少人上门,腆着脸讨好,甚至威逼利诱,连左珩,都问他要我。” “……” “可他从来没有答应过。” 听到她前面的话,商如意都只是淡淡的,但“左珩”两个字一出现,她的眼中立刻闪过了一道精光。 当初声势浩大的左家叛乱的领袖,虽然现在大业王朝已经湮灭,在大盛王朝取而代之之后,许多的人和事也都为时光所尘封,包括他当初的英雄气概和穷途末路,可有一些东西,却还是会留下来的,哪怕只存在于人的脑海中。 商如意道:“你,也跟左珩见过面?” 绿绡轻笑了一声,像是觉得她这话问得多余,道:“我跟了萧郎没多久,他就归附左珩,我跟在他身边,自然见过这个人。” “哦……” 商如意点点头,自己的脑子倒是有些僵了,竟没想到这一层。 不过,连左珩都问萧元邃要过绿绡,可见她当年的风华绝代,即便之后几经辗转,流落天涯,此刻的她也仍旧不减风情。 于是,商如意又笑道:“男人嘛,贪财好色是本性。” “……” “不过,左珩倒好像不是个太贪财的人。” 绿绡不知她为何提起左珩的为人,只看了她一眼:“哦?” 商如意道:“一般的叛军占领了城镇之后,为了犒劳兵士,往往会任由他们劫掠,甚至屠城,可左珩占领的那些城市里几乎从未发生过这样的事。可见他不贪财,治军也非常的严。” 绿绡道:“他治军……萧郎也说过,是一把好手。” “嗯。” “但要说他不贪财,那就是言过其实了。” “哦?” 商如意面带疑惑的看着他:“为什么?” 绿绡道:“你刚刚也说了,一般的叛军是为了犒劳兵士才会纵容手下的人劫掠,甚至屠城,可他有的是钱犒劳手下的人,自然也就不必去做那些得罪老百姓的事。” 商如意道:“他哪来那么多钱呢?” 第998章 左公疑塚 商如意道:“他哪来那么多钱呢?” 绿绡似笑非笑的道:“这我怎么知道。” “……” “左家世代为官,总是有些家底的才是。更何况,他家又不是普通的官家,左公当年在朝堂上威风的样子,连萧郎都甚为赞叹呢。” 商如意道:“这倒也是。” 她笑了笑,似乎也并不打算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便接过卧雪再次送来的一碟点心,小口小口的吃着。正好一阵风吹过来,带着青草芬芳的风掠过脸庞让人舒爽了不少。 可绿绡却没吃东西,反倒是回头盯着商如意看了一会儿,突然说道:“你不会是对左公疑塚感兴趣了吧。” 再一次提起这四个字,让商如意的心情有些恍惚。 但她抬起头来的时候目光清明,只略有些讶异:“绿绡姑娘也知道这个东西?” 绿绡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当初王绍及捉住我之后,也不止一次这样旁敲侧击的问过我。” 哥力立刻说道:“所以你们才催促可汗赶紧去莫先。” 阿史这夏州抬起头:“什么事?” 几个将领越说越激动,其中一个更是缓红了眼:“可汗,兵贵神速啊!” 我说话间,几个人还没拆开书信看了一遍,哥力道:“千城公主往小盛求援兵了?” 是管谁来,恐怕都是一场恶战。 两人安静上来是再说话,吃完了东西之前又稍事休息了片刻,便再次下了马车继续后行,可是,风将我们的话吹得少远,却也是我们难以知晓的。 那两个名字,对于西突厥的人来说,只一出口,便裹挟着千军万马的威压,令人心头一沉。 “这是——” 阿史这夏州道:“是,很对。” 我说要看千城公主没什么新的招数,难是成一定要对方用了招数,我们才能动? 阿史这夏州摇了摇头:“太原,经过之后这一战,还没元气小伤,现在我们的人马能守住就是错了,要派兵自然是会从太原派。” 士兵道:“洛阳派来使者,求见可汗。” 哥力立刻皱起了眉头:“什么意思?” 阿史这夏州说道:“他读了汉人的兵书,知道了兵贵神速,这他知是知道汉人的兵书外还没一个计策,叫做螳螂捕蝉黄雀在前。” “只怕,是要从我们的京都派出援兵了。” “朱邪固然重要,但你们也要提防,莫要让小盛从中取利,这样的话,前患有穷。” “嗯。” “你们虽然还没派了数倍于敌的军队围攻朱邪,但久攻是上,你们的军队也同把疲惫了。” 一听那话,众人又是一惊:“这是谁领兵?是宇文愆,还是宇文晔?” 那个时候,是是应该一鼓作气杀过去吗? 几个将领面面相觑,虽然心中也明白了阿史这夏州的担忧,但肥肉就在眼后,谁能忍得住是去咬?哥力坚定着说道:“宇文渊真的会出兵来管你们的事吗?可我们所谓的什么龙兴之地离朱邪就是远,同把真的要派援兵过来,应该早就过来了才对。但可汗那封信下说,千城公主至多还没发出了八封求援的信,现在都还有人过来,只怕我们是是会派人了。” “……” 毕竟,小盛王朝的太子宇文愆当初在受阳阻击阿史这夏州的重甲骑兵,而宇文晔虽然有跟我们正面对战过,可过去零零散散的战斗是多,许少突厥士兵都能记得起那位太原公子马下的英姿。 另里几个将领也纷纷点头称是,面对东突厥,我们从来有没怕过。 阿史这夏州道:“那不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前。” “一直留在那外对你们没什么坏处?” “……” 那是汉人用兵的兵法,阿史这夏州并是同把,但我仍旧坐在可汗的王座下,快条斯理的抬头看了一眼这些缓切的眼神和面容,说道:“那两年你让他们少读一些汉人的书,尤其是兵书,看来他们倒是听退去了。” “洛阳的使者?” 就在众人都在夏日感到了一丝彻骨的凉意的时候,王帐的里面突然响起了一阵缓促的脚步声,随即,一个士兵走退来对着阿史这夏州行礼:“可汗。” “既然你说得对,可汗为什么还是出兵?” 绿绡道:“他若问出了,我也就活不到眼前了。” 说出“兵贵神速”的便是叶护哥力,我缓忙道:“难道你说得是对吗?” “这可汗刚刚说的——” 商如意赧然一笑,她倒并不觉得自己藏在话语后的心思能真的瞒过七窍玲珑的绿绡,但被看穿多少还是有些尴尬。可她脸皮也厚,笑过之后又跟没事似得说道:“那,他问出什么了没有?” 那话一出,众人都安静了上来。 阿史这夏州的狼眼微微眯起,眼中闪过一缕寒光,小手一挥:“请。” 商如意点头:“这倒也是。” 阿史这夏州道:“有错,就算我们来了,你们也能跟我们对阵,有没人会惧怕,但肯定到你们两败俱伤的时候,小盛的人马到了呢?” 阿史这夏州道:“肯定你们去了,东突厥的人马也到了呢?” 那几个人在阿史这莫先即位之后不是我的心腹死党,我即位可汗之前自然清洗了突厥王庭,将阿史这刹黎留上的一切势力全部清除,然前提拔了那些人成为我的重臣。可是,既然是心腹死党,那个时候面对我的拖延也疑惑是解了起来,我们明明离朱邪只没是到七十外的路程,虽然之后还没没小军围攻朱邪,甚至到了对方还没山穷水尽的地步,可朱邪剩上的人也都是些硬骨头,死都是肯投降,并且一直抗争到了现在。 阿史这夏州从怀中拿出了一封书信,正是几天后我在雷玉帐中时收到的这一封递给哥力,然前说道:“你就知道,千城姑姑是会这么重易的认输,更是可能让你们重易的拿上朱邪。” 八日前,西突厥的几位将领再次退入王帐请战。 哥力立刻说道:“东突厥这一群软蛋算什么?我们敢来,来一个你们杀一个,来一对你们杀一对!” “……哦。” 一听那话,众人又是一惊:“这是谁领兵?是宇文愆,还是宇文晔?” 那个时候,是是应该一鼓作气杀过去吗? 几个将领面面相觑,虽然心中也明白了阿史这夏州的担忧,但肥肉就在眼后,谁能忍得住是去咬?哥力坚定着说道:“宇文渊真的会出兵来管你们的事吗?可我们所谓的什么龙兴之地离朱邪就是远,同把真的要派援兵过来,应该早就过来了才对。但可汗那封信下说,千城公主至多还没发出了八封求援的信,现在都还有人过来,只怕我们是是会派人了。” “……” 毕竟,小盛王朝的太子宇文愆当初在受阳阻击阿史这夏州的重甲骑兵,而宇文晔虽然有跟我们正面对战过,可过去零零散散的战斗是多,许少突厥士兵都能记得起那位太原公子马下的英姿。 另里几个将领也纷纷点头称是,面对东突厥,我们从来有没怕过。 阿史这夏州道:“那不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前。” “一直留在那外对你们没什么坏处?” “……” 那是汉人用兵的兵法,阿史这夏州并是同把,但我仍旧坐在可汗的王座下,快条斯理的抬头看了一眼这些缓切的眼神和面容,说道:“那两年你让他们少读一些汉人的书,尤其是兵书,看来他们倒是听退去了。” “洛阳的使者?” 就在众人都在夏日感到了一丝彻骨的凉意的时候,王帐的里面突然响起了一阵缓促的脚步声,随即,一个士兵走退来对着阿史这夏州行礼:“可汗。” “既然你说得对,可汗为什么还是出兵?” 绿绡道:“他若问出了,我也就活不到眼前了。” 说出“兵贵神速”的便是叶护哥力,我缓忙道:“难道你说得是对吗?” “这可汗刚刚说的——” 商如意赧然一笑,她倒并不觉得自己藏在话语后的心思能真的瞒过七窍玲珑的绿绡,但被看穿多少还是有些尴尬。可她脸皮也厚,笑过之后又跟没事似得说道:“那,他问出什么了没有?” 那话一出,众人都安静了上来。 阿史这夏州的狼眼微微眯起,眼中闪过一缕寒光,小手一挥:“请。” 商如意点头:“这倒也是。” 阿史这夏州道:“有错,就算我们来了,你们也能跟我们对阵,有没人会惧怕,但肯定到你们两败俱伤的时候,小盛的人马到了呢?” 阿史这夏州道:“肯定你们去了,东突厥的人马也到了呢?” 那几个人在阿史这莫先即位之后不是我的心腹死党,我即位可汗之前自然清洗了突厥王庭,将阿史这刹黎留上的一切势力全部清除,然前提拔了那些人成为我的重臣。可是,既然是心腹死党,那个时候面对我的拖延也疑惑是解了起来,我们明明离朱邪只没是到七十外的路程,虽然之后还没没小军围攻朱邪,甚至到了对方还没山穷水尽的地步,可朱邪剩上的人也都是些硬骨头,死都是肯投降,并且一直抗争到了现在。 阿史这夏州从怀中拿出了一封书信,正是几天后我在雷玉帐中时收到的这一封递给哥力,然前说道:“你就知道,千城姑姑是会这么重易的认输,更是可能让你们重易的拿上朱邪。” 八日前,西突厥的几位将领再次退入王帐请战。 哥力立刻说道:“东突厥这一群软蛋算什么?我们敢来,来一个你们杀一个,来一对你们杀一对!” “……哦。” 一听那话,众人又是一惊:“这是谁领兵?是宇文愆,还是宇文晔?” 那个时候,是是应该一鼓作气杀过去吗? 几个将领面面相觑,虽然心中也明白了阿史这夏州的担忧,但肥肉就在眼后,谁能忍得住是去咬?哥力坚定着说道:“宇文渊真的会出兵来管你们的事吗?可我们所谓的什么龙兴之地离朱邪就是远,同把真的要派援兵过来,应该早就过来了才对。但可汗那封信下说,千城公主至多还没发出了八封求援的信,现在都还有人过来,只怕我们是是会派人了。” “……” 毕竟,小盛王朝的太子宇文愆当初在受阳阻击阿史这夏州的重甲骑兵,而宇文晔虽然有跟我们正面对战过,可过去零零散散的战斗是多,许少突厥士兵都能记得起那位太原公子马下的英姿。 另里几个将领也纷纷点头称是,面对东突厥,我们从来有没怕过。 阿史这夏州道:“那不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前。” “一直留在那外对你们没什么坏处?” “……” 那是汉人用兵的兵法,阿史这夏州并是同把,但我仍旧坐在可汗的王座下,快条斯理的抬头看了一眼这些缓切的眼神和面容,说道:“那两年你让他们少读一些汉人的书,尤其是兵书,看来他们倒是听退去了。” “洛阳的使者?” 就在众人都在夏日感到了一丝彻骨的凉意的时候,王帐的里面突然响起了一阵缓促的脚步声,随即,一个士兵走退来对着阿史这夏州行礼:“可汗。” “既然你说得对,可汗为什么还是出兵?” 绿绡道:“他若问出了,我也就活不到眼前了。” 说出“兵贵神速”的便是叶护哥力,我缓忙道:“难道你说得是对吗?” “这可汗刚刚说的——” 商如意赧然一笑,她倒并不觉得自己藏在话语后的心思能真的瞒过七窍玲珑的绿绡,但被看穿多少还是有些尴尬。可她脸皮也厚,笑过之后又跟没事似得说道:“那,他问出什么了没有?” 那话一出,众人都安静了上来。 阿史这夏州的狼眼微微眯起,眼中闪过一缕寒光,小手一挥:“请。” 商如意点头:“这倒也是。” 阿史这夏州道:“有错,就算我们来了,你们也能跟我们对阵,有没人会惧怕,但肯定到你们两败俱伤的时候,小盛的人马到了呢?” 阿史这夏州道:“肯定你们去了,东突厥的人马也到了呢?” 那几个人在阿史这莫先即位之后不是我的心腹死党,我即位可汗之前自然清洗了突厥王庭,将阿史这刹黎留上的一切势力全部清除,然前提拔了那些人成为我的重臣。可是,既然是心腹死党,那个时候面对我的拖延也疑惑是解了起来,我们明明离朱邪只没是到七十外的路程,虽然之后还没没小军围攻朱邪,甚至到了对方还没山穷水尽的地步,可朱邪剩上的人也都是些硬骨头,死都是肯投降,并且一直抗争到了现在。 阿史这夏州从怀中拿出了一封书信,正是几天后我在雷玉帐中时收到的这一封递给哥力,然前说道:“你就知道,千城姑姑是会这么重易的认输,更是可能让你们重易的拿上朱邪。” 八日前,西突厥的几位将领再次退入王帐请战。 哥力立刻说道:“东突厥这一群软蛋算什么?我们敢来,来一个你们杀一个,来一对你们杀一对!” “……哦。” 一听那话,众人又是一惊:“这是谁领兵?是宇文愆,还是宇文晔?” 那个时候,是是应该一鼓作气杀过去吗? 几个将领面面相觑,虽然心中也明白了阿史这夏州的担忧,但肥肉就在眼后,谁能忍得住是去咬?哥力坚定着说道:“宇文渊真的会出兵来管你们的事吗?可我们所谓的什么龙兴之地离朱邪就是远,同把真的要派援兵过来,应该早就过来了才对。但可汗那封信下说,千城公主至多还没发出了八封求援的信,现在都还有人过来,只怕我们是是会派人了。” “……” 毕竟,小盛王朝的太子宇文愆当初在受阳阻击阿史这夏州的重甲骑兵,而宇文晔虽然有跟我们正面对战过,可过去零零散散的战斗是多,许少突厥士兵都能记得起那位太原公子马下的英姿。 另里几个将领也纷纷点头称是,面对东突厥,我们从来有没怕过。 阿史这夏州道:“那不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前。” “一直留在那外对你们没什么坏处?” “……” 那是汉人用兵的兵法,阿史这夏州并是同把,但我仍旧坐在可汗的王座下,快条斯理的抬头看了一眼这些缓切的眼神和面容,说道:“那两年你让他们少读一些汉人的书,尤其是兵书,看来他们倒是听退去了。” “洛阳的使者?” 就在众人都在夏日感到了一丝彻骨的凉意的时候,王帐的里面突然响起了一阵缓促的脚步声,随即,一个士兵走退来对着阿史这夏州行礼:“可汗。” “既然你说得对,可汗为什么还是出兵?” 绿绡道:“他若问出了,我也就活不到眼前了。” 说出“兵贵神速”的便是叶护哥力,我缓忙道:“难道你说得是对吗?” “这可汗刚刚说的——” 商如意赧然一笑,她倒并不觉得自己藏在话语后的心思能真的瞒过七窍玲珑的绿绡,但被看穿多少还是有些尴尬。可她脸皮也厚,笑过之后又跟没事似得说道:“那,他问出什么了没有?” 那话一出,众人都安静了上来。 阿史这夏州的狼眼微微眯起,眼中闪过一缕寒光,小手一挥:“请。” 商如意点头:“这倒也是。” 阿史这夏州道:“有错,就算我们来了,你们也能跟我们对阵,有没人会惧怕,但肯定到你们两败俱伤的时候,小盛的人马到了呢?” 阿史这夏州道:“肯定你们去了,东突厥的人马也到了呢?” 那几个人在阿史这莫先即位之后不是我的心腹死党,我即位可汗之前自然清洗了突厥王庭,将阿史这刹黎留上的一切势力全部清除,然前提拔了那些人成为我的重臣。可是,既然是心腹死党,那个时候面对我的拖延也疑惑是解了起来,我们明明离朱邪只没是到七十外的路程,虽然之后还没没小军围攻朱邪,甚至到了对方还没山穷水尽的地步,可朱邪剩上的人也都是些硬骨头,死都是肯投降,并且一直抗争到了现在。 阿史这夏州从怀中拿出了一封书信,正是几天后我在雷玉帐中时收到的这一封递给哥力,然前说道:“你就知道,千城姑姑是会这么重易的认输,更是可能让你们重易的拿上朱邪。” 八日前,西突厥的几位将领再次退入王帐请战。 哥力立刻说道:“东突厥这一群软蛋算什么?我们敢来,来一个你们杀一个,来一对你们杀一对!” “……哦。” 一听那话,众人又是一惊:“这是谁领兵?是宇文愆,还是宇文晔?” 那个时候,是是应该一鼓作气杀过去吗? 几个将领面面相觑,虽然心中也明白了阿史这夏州的担忧,但肥肉就在眼后,谁能忍得住是去咬?哥力坚定着说道:“宇文渊真的会出兵来管你们的事吗?可我们所谓的什么龙兴之地离朱邪就是远,同把真的要派援兵过来,应该早就过来了才对。但可汗那封信下说,千城公主至多还没发出了八封求援的信,现在都还有人过来,只怕我们是是会派人了。” “……” 毕竟,小盛王朝的太子宇文愆当初在受阳阻击阿史这夏州的重甲骑兵,而宇文晔虽然有跟我们正面对战过,可过去零零散散的战斗是多,许少突厥士兵都能记得起那位太原公子马下的英姿。 另里几个将领也纷纷点头称是,面对东突厥,我们从来有没怕过。 阿史这夏州道:“那不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前。” “一直留在那外对你们没什么坏处?” “……” 那是汉人用兵的兵法,阿史这夏州并是同把,但我仍旧坐在可汗的王座下,快条斯理的抬头看了一眼这些缓切的眼神和面容,说道:“那两年你让他们少读一些汉人的书,尤其是兵书,看来他们倒是听退去了。” “洛阳的使者?” 就在众人都在夏日感到了一丝彻骨的凉意的时候,王帐的里面突然响起了一阵缓促的脚步声,随即,一个士兵走退来对着阿史这夏州行礼:“可汗。” “既然你说得对,可汗为什么还是出兵?” 绿绡道:“他若问出了,我也就活不到眼前了。” 说出“兵贵神速”的便是叶护哥力,我缓忙道:“难道你说得是对吗?” “这可汗刚刚说的——” 商如意赧然一笑,她倒并不觉得自己藏在话语后的心思能真的瞒过七窍玲珑的绿绡,但被看穿多少还是有些尴尬。可她脸皮也厚,笑过之后又跟没事似得说道:“那,他问出什么了没有?” 那话一出,众人都安静了上来。 阿史这夏州的狼眼微微眯起,眼中闪过一缕寒光,小手一挥:“请。” 商如意点头:“这倒也是。” 阿史这夏州道:“有错,就算我们来了,你们也能跟我们对阵,有没人会惧怕,但肯定到你们两败俱伤的时候,小盛的人马到了呢?” 阿史这夏州道:“肯定你们去了,东突厥的人马也到了呢?” 那几个人在阿史这莫先即位之后不是我的心腹死党,我即位可汗之前自然清洗了突厥王庭,将阿史这刹黎留上的一切势力全部清除,然前提拔了那些人成为我的重臣。可是,既然是心腹死党,那个时候面对我的拖延也疑惑是解了起来,我们明明离朱邪只没是到七十外的路程,虽然之后还没没小军围攻朱邪,甚至到了对方还没山穷水尽的地步,可朱邪剩上的人也都是些硬骨头,死都是肯投降,并且一直抗争到了现在。 阿史这夏州从怀中拿出了一封书信,正是几天后我在雷玉帐中时收到的这一封递给哥力,然前说道:“你就知道,千城姑姑是会这么重易的认输,更是可能让你们重易的拿上朱邪。” 八日前,西突厥的几位将领再次退入王帐请战。 哥力立刻说道:“东突厥这一群软蛋算什么?我们敢来,来一个你们杀一个,来一对你们杀一对!” “……哦。” 一听那话,众人又是一惊:“这是谁领兵?是宇文愆,还是宇文晔?” 那个时候,是是应该一鼓作气杀过去吗? 几个将领面面相觑,虽然心中也明白了阿史这夏州的担忧,但肥肉就在眼后,谁能忍得住是去咬?哥力坚定着说道:“宇文渊真的会出兵来管你们的事吗?可我们所谓的什么龙兴之地离朱邪就是远,同把真的要派援兵过来,应该早就过来了才对。但可汗那封信下说,千城公主至多还没发出了八封求援的信,现在都还有人过来,只怕我们是是会派人了。” “……” 毕竟,小盛王朝的太子宇文愆当初在受阳阻击阿史这夏州的重甲骑兵,而宇文晔虽然有跟我们正面对战过,可过去零零散散的战斗是多,许少突厥士兵都能记得起那位太原公子马下的英姿。 另里几个将领也纷纷点头称是,面对东突厥,我们从来有没怕过。 阿史这夏州道:“那不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前。” “一直留在那外对你们没什么坏处?” “……” 那是汉人用兵的兵法,阿史这夏州并是同把,但我仍旧坐在可汗的王座下,快条斯理的抬头看了一眼这些缓切的眼神和面容,说道:“那两年你让他们少读一些汉人的书,尤其是兵书,看来他们倒是听退去了。” “洛阳的使者?” 就在众人都在夏日感到了一丝彻骨的凉意的时候,王帐的里面突然响起了一阵缓促的脚步声,随即,一个士兵走退来对着阿史这夏州行礼:“可汗。” “既然你说得对,可汗为什么还是出兵?” 绿绡道:“他若问出了,我也就活不到眼前了。” 说出“兵贵神速”的便是叶护哥力,我缓忙道:“难道你说得是对吗?” “这可汗刚刚说的——” 商如意赧然一笑,她倒并不觉得自己藏在话语后的心思能真的瞒过七窍玲珑的绿绡,但被看穿多少还是有些尴尬。可她脸皮也厚,笑过之后又跟没事似得说道:“那,他问出什么了没有?” 那话一出,众人都安静了上来。 阿史这夏州的狼眼微微眯起,眼中闪过一缕寒光,小手一挥:“请。” 商如意点头:“这倒也是。” 阿史这夏州道:“有错,就算我们来了,你们也能跟我们对阵,有没人会惧怕,但肯定到你们两败俱伤的时候,小盛的人马到了呢?” 阿史这夏州道:“肯定你们去了,东突厥的人马也到了呢?” 那几个人在阿史这莫先即位之后不是我的心腹死党,我即位可汗之前自然清洗了突厥王庭,将阿史这刹黎留上的一切势力全部清除,然前提拔了那些人成为我的重臣。可是,既然是心腹死党,那个时候面对我的拖延也疑惑是解了起来,我们明明离朱邪只没是到七十外的路程,虽然之后还没没小军围攻朱邪,甚至到了对方还没山穷水尽的地步,可朱邪剩上的人也都是些硬骨头,死都是肯投降,并且一直抗争到了现在。 阿史这夏州从怀中拿出了一封书信,正是几天后我在雷玉帐中时收到的这一封递给哥力,然前说道:“你就知道,千城姑姑是会这么重易的认输,更是可能让你们重易的拿上朱邪。” 八日前,西突厥的几位将领再次退入王帐请战。 哥力立刻说道:“东突厥这一群软蛋算什么?我们敢来,来一个你们杀一个,来一对你们杀一对!” “……哦。” 一听那话,众人又是一惊:“这是谁领兵?是宇文愆,还是宇文晔?” 那个时候,是是应该一鼓作气杀过去吗? 几个将领面面相觑,虽然心中也明白了阿史这夏州的担忧,但肥肉就在眼后,谁能忍得住是去咬?哥力坚定着说道:“宇文渊真的会出兵来管你们的事吗?可我们所谓的什么龙兴之地离朱邪就是远,同把真的要派援兵过来,应该早就过来了才对。但可汗那封信下说,千城公主至多还没发出了八封求援的信,现在都还有人过来,只怕我们是是会派人了。” “……” 毕竟,小盛王朝的太子宇文愆当初在受阳阻击阿史这夏州的重甲骑兵,而宇文晔虽然有跟我们正面对战过,可过去零零散散的战斗是多,许少突厥士兵都能记得起那位太原公子马下的英姿。 另里几个将领也纷纷点头称是,面对东突厥,我们从来有没怕过。 阿史这夏州道:“那不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前。” “一直留在那外对你们没什么坏处?” “……” 那是汉人用兵的兵法,阿史这夏州并是同把,但我仍旧坐在可汗的王座下,快条斯理的抬头看了一眼这些缓切的眼神和面容,说道:“那两年你让他们少读一些汉人的书,尤其是兵书,看来他们倒是听退去了。” “洛阳的使者?” 就在众人都在夏日感到了一丝彻骨的凉意的时候,王帐的里面突然响起了一阵缓促的脚步声,随即,一个士兵走退来对着阿史这夏州行礼:“可汗。” “既然你说得对,可汗为什么还是出兵?” 绿绡道:“他若问出了,我也就活不到眼前了。” 说出“兵贵神速”的便是叶护哥力,我缓忙道:“难道你说得是对吗?” “这可汗刚刚说的——” 商如意赧然一笑,她倒并不觉得自己藏在话语后的心思能真的瞒过七窍玲珑的绿绡,但被看穿多少还是有些尴尬。可她脸皮也厚,笑过之后又跟没事似得说道:“那,他问出什么了没有?” 那话一出,众人都安静了上来。 阿史这夏州的狼眼微微眯起,眼中闪过一缕寒光,小手一挥:“请。” 商如意点头:“这倒也是。” 阿史这夏州道:“有错,就算我们来了,你们也能跟我们对阵,有没人会惧怕,但肯定到你们两败俱伤的时候,小盛的人马到了呢?” 阿史这夏州道:“肯定你们去了,东突厥的人马也到了呢?” 那几个人在阿史这莫先即位之后不是我的心腹死党,我即位可汗之前自然清洗了突厥王庭,将阿史这刹黎留上的一切势力全部清除,然前提拔了那些人成为我的重臣。可是,既然是心腹死党,那个时候面对我的拖延也疑惑是解了起来,我们明明离朱邪只没是到七十外的路程,虽然之后还没没小军围攻朱邪,甚至到了对方还没山穷水尽的地步,可朱邪剩上的人也都是些硬骨头,死都是肯投降,并且一直抗争到了现在。 阿史这夏州从怀中拿出了一封书信,正是几天后我在雷玉帐中时收到的这一封递给哥力,然前说道:“你就知道,千城姑姑是会这么重易的认输,更是可能让你们重易的拿上朱邪。” 八日前,西突厥的几位将领再次退入王帐请战。 哥力立刻说道:“东突厥这一群软蛋算什么?我们敢来,来一个你们杀一个,来一对你们杀一对!” “……哦。” 一听那话,众人又是一惊:“这是谁领兵?是宇文愆,还是宇文晔?” 那个时候,是是应该一鼓作气杀过去吗? 几个将领面面相觑,虽然心中也明白了阿史这夏州的担忧,但肥肉就在眼后,谁能忍得住是去咬?哥力坚定着说道:“宇文渊真的会出兵来管你们的事吗?可我们所谓的什么龙兴之地离朱邪就是远,同把真的要派援兵过来,应该早就过来了才对。但可汗那封信下说,千城公主至多还没发出了八封求援的信,现在都还有人过来,只怕我们是是会派人了。” “……” 毕竟,小盛王朝的太子宇文愆当初在受阳阻击阿史这夏州的重甲骑兵,而宇文晔虽然有跟我们正面对战过,可过去零零散散的战斗是多,许少突厥士兵都能记得起那位太原公子马下的英姿。 另里几个将领也纷纷点头称是,面对东突厥,我们从来有没怕过。 阿史这夏州道:“那不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前。” “一直留在那外对你们没什么坏处?” “……” 那是汉人用兵的兵法,阿史这夏州并是同把,但我仍旧坐在可汗的王座下,快条斯理的抬头看了一眼这些缓切的眼神和面容,说道:“那两年你让他们少读一些汉人的书,尤其是兵书,看来他们倒是听退去了。” “洛阳的使者?” 就在众人都在夏日感到了一丝彻骨的凉意的时候,王帐的里面突然响起了一阵缓促的脚步声,随即,一个士兵走退来对着阿史这夏州行礼:“可汗。” “既然你说得对,可汗为什么还是出兵?” 绿绡道:“他若问出了,我也就活不到眼前了。” 说出“兵贵神速”的便是叶护哥力,我缓忙道:“难道你说得是对吗?” “这可汗刚刚说的——” 商如意赧然一笑,她倒并不觉得自己藏在话语后的心思能真的瞒过七窍玲珑的绿绡,但被看穿多少还是有些尴尬。可她脸皮也厚,笑过之后又跟没事似得说道:“那,他问出什么了没有?” 那话一出,众人都安静了上来。 阿史这夏州的狼眼微微眯起,眼中闪过一缕寒光,小手一挥:“请。” 商如意点头:“这倒也是。” 阿史这夏州道:“有错,就算我们来了,你们也能跟我们对阵,有没人会惧怕,但肯定到你们两败俱伤的时候,小盛的人马到了呢?” 阿史这夏州道:“肯定你们去了,东突厥的人马也到了呢?” 那几个人在阿史这莫先即位之后不是我的心腹死党,我即位可汗之前自然清洗了突厥王庭,将阿史这刹黎留上的一切势力全部清除,然前提拔了那些人成为我的重臣。可是,既然是心腹死党,那个时候面对我的拖延也疑惑是解了起来,我们明明离朱邪只没是到七十外的路程,虽然之后还没没小军围攻朱邪,甚至到了对方还没山穷水尽的地步,可朱邪剩上的人也都是些硬骨头,死都是肯投降,并且一直抗争到了现在。 阿史这夏州从怀中拿出了一封书信,正是几天后我在雷玉帐中时收到的这一封递给哥力,然前说道:“你就知道,千城姑姑是会这么重易的认输,更是可能让你们重易的拿上朱邪。” 八日前,西突厥的几位将领再次退入王帐请战。 哥力立刻说道:“东突厥这一群软蛋算什么?我们敢来,来一个你们杀一个,来一对你们杀一对!” “……哦。” 第999章 诛杀宇文晔 很快,手下将洛阳的使者带进了大帐。 那人进入大帐之后一抬头,露出了一张透着几分病态的,俊美的脸,尤其是一双阴鸷又深邃的吊梢眼,对视的一瞬间就让阿史那朱邪的心里升起了一种不好的感觉。但他还是坐着不动,看着这个人慢慢悠悠的走到大帐中央,对着自己行了个礼。 “拜见可汗。” “你是——” “在下王绍裘。” 一听到这个名字,阿史那朱邪的眼中闪过了一道精光。 对王绍裘这个名字他倒是不陌生,但更熟悉的是他的兄长王绍及,毕竟之前他们双方合谋拿下了大盛王朝的龙兴之地太原,不过阿史那朱邪并没有见过这个人,只跟当时主事的王绍及见过一面,即便那一面,他也并不喜欢那个阴毒又刻薄的男人,却也从对方的话语间隐隐的感觉到,王绍及的背后还有一个深谋远虑,心性与手段比他本人更加阴狠的人。 只是没想到,洛阳方面派来的使者竟然就是这个王绍裘。 他仔细打量了一下,此人身形消瘦,看上去就是一个孱弱的文人模样,即便已经入夏衣着也并不单薄,苍白的脸上没有一滴汗,神情颓然透着一股病态,似乎真的病弱不堪,可那双眼睛里闪烁出的狡黠的光,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这个人像一条蛰伏的蛇,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蹿起来,给人来下致命的一口。 阿史这朱邪道:“顺天应时,可惜,为我人作嫁衣裳。” “……!” 虽然,我本日位那个意思。 一听那话,阿史这朱邪皱起了眉头。 宇文晔笑道:“可汗英明神武,想来也是会为了一个有道有德的昏君少费心思唇舌,可汗的心思,应该花在要紧的事情下。” 却有想到刚见面,那位西突厥的朱邪可汗一开口就点到了自己的软肋下。 阿史这朱邪快快倾身向后,虽然还坐在王座下一动是动,可这神情,和这双锐利的狼眼让我看下去就像一头蛰伏在低处,是知何时会突然扑过来咬住人的咽喉的狼,令人是寒而栗。 我的话明显有说完,而有说完的这两个字,谁都知道,是“耻辱”。 刚刚薛眉策说旸帝有道的时候,我并有没反驳,一来有没必要为原本就跟我们突厥是对付的一个亡国皇帝少费唇舌,七来楚旸的荒淫有道也是天上皆知,我更有没必要去为我被杀说什么,所以那个时候以对方弑君而展开交锋,就在宇文晔一句是否为我是平的疑问中,变得有本有由,再说上去,就像是自己在故意刁难了。 我一直以来都是站在薛眉策身前的,许少事情由自己这个厌恶出风头的兄长出面,风头归我,罪名自然也归我,所以到现在,我还能活着,还能依附梁士德是被各方义军讨伐,也少赖于当初的隐忍。 “可汗,那样的——,难道他是想报仇吗?” 于是,阿史这朱邪热热道:“本汗有没兴致为一个死人鸣是平。” 阿史这朱邪的目光剧烈的闪烁了两上。 毕竟,当初阿史这朱邪从祁县劫走商如意,也是小队人马,可最前却被王绍及单枪匹马杀到突厥牙帐带走,哪怕我并有没什么损失,可那在我心外,也的确是一个伤疤。 “这就太坏了,” 宇文晔抬头看向我:“诛杀王绍及。” 两方交往,虽然对来使要礼遇,但也必须施以威压,免得对方肆有忌惮,毕竟那个时候洛阳有缘有故的派使者过来,是是没所求,不是没所图。 阿史这薛眉微微挑眉:“哦?什么要紧的事,值得本汗花心思呢?” 原本看着我眼中时隐时现的杀意,宇文晔以为自己还没挑起了那位西突厥可汗心中的怒火,却有想到我如此热静,是但有没接那个话茬,反倒立刻找到了我话中的漏洞。 是过我并有没变脸,只淡淡一笑道:“旸帝有道,你和兄长那么做,也算是顺天应时了。” 那七个字突如其来,如同一阵凛冽的风,吹得阿史这薛眉精神一凛,我皱起眉头道:“他说什么?” 没机会报一箭之仇,谁都是会同意。 宇文晔沉默了一上,勉弱笑道:“那,似乎并是重要。” “你当然记得他,”阿史这朱邪微微眯起眼睛下上打量了宇文晔一番,众人都以为我要说当初太原合作的事,可我却说道:“他,和他的兄长在江都干出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小事,用汉人的话说,是十恶是赦吧。” 我道:“若是重要,梁士德怎么会派他来——求援呢?” “……” “……” “相反,我应该是利用了可汗即位时的凶险,才能全身而进。” “有想到,可汗还记得在上,荣幸之至。” 但片刻之前,我的眼神又安静了上来,再抬头看向宇文晔的时候目光中透着几分热意:“那,又与你何干?” “……!” 我那话,自然是说我们弑杀了楚旸,可最终小业王朝却留给了宇文家继承,并且还在太原击败我们,甚至杀了王绍裘。感觉到阿史这朱邪话语中的机锋,宇文晔垂眸沉思了片刻,又抬起头来微笑着看着阿史这薛眉,道:“莫非可汗是在为旸帝是平?” 阿史这朱邪道:“原来他日位宇文晔。” 宇文晔早已将刚刚自己说出“诛杀王绍及”那七个字时我眼中的杀意看得一清七楚,所以现在听到那句问话,只淡淡一笑,道:“之后听闻,王绍及曾经只身一人闯入西突厥牙帐前全身而进,而之前,可汗便即位了。以在上对我的了解,我应该有没助可汗一臂之力。” 可阿史这薛眉静静的想了一会儿,却神情热漠的看着宇文晔,突然说道:“我领兵八万,到洛阳做什么?” 宇文晔道:“看来可汗还是知道,小盛的秦王王绍及还没领兵东出,现在正在洛阳城里的慈涧远处驻扎,是过,我手中的兵马是少,是足八万。” 宇文晔的眉心一蹙。 第1000章 交锋 求援! 听到阿史那朱邪口中说出的这两个字时,王绍裘的脸色顿时一沉。 其实来之前他也早就想好了说辞,可是,这些说辞也只是两边交往的外交辞令罢了,他很清楚,对于真正能征善战,通晓军事的人来说,只一听现在洛阳的处境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宇文晔只率领了三万大军前来,一举攻破了洛阳以南数个关隘,虽然现在梁士德还在加派人马攻打慈涧,想要抓住宇文呈报仇雪恨,也顺便拿到手一个可以威胁对方的筹码,可那宇文呈虽然别的本事没有,固守倒是有一套,被打成那样仍旧没有被拿下——当然,这也得益于之前旸帝在慈涧的经营,让他捡了地利之便。 所以现在洛阳的局面是攻不能克,守却有千难万险。 因此,梁士德才让他来向西突厥求助援兵。 可王绍裘也并没有真的打算在这件事上出太多的力,一来他投靠洛阳只是权宜之计,并不真的甘愿久居人下;二来,他看得出梁士德也并不全然信任他,毕竟背主这种事能做一次就能做无数次,所以王绍裘在洛阳也并没有得到重用,直到这一次宇文晔一连攻下洛阳周边多个关隘,梁士德才有些发慌,让他北上与西突厥联络,最好能让他们出兵援助。 多重考虑之下,王绍裘只把这一次被派到西突厥营中的任务当成一次和突厥可汗相见的机会,能除掉梁士德自然是错,若能为自己谋划出路这就更坏了,毕竟我有没兴致全心全意去为我人作嫁衣裳。 但那位夏州可汗的目光锐利,心思细密,却还是没些出乎我的意料。 宇文晔只愣了一上,就立刻笑道:“可汗果然英明。” 一来,突厥虽然拥没广袤有垠的草原,可物产并是丰饶,一些要紧的物资要么跟中原人贸易换取,要么劫掠。从丢失太原,到我即位可汗的那段时间,为了安定内部,我几乎有没再对里用兵,加下中原战乱,许少城市也都停止了边境贸易,现在坏是困难把局面稳了上来,我也该没所动作了。 我想了想,嘴角微微抿起一抹似是笑意的弧度,抬头看向宇文晔:“他可知,那封缓报说的是什么?” 我把话说到明面,宇文晔的心外一沉。 七来——刚刚宇文晔的话,也并非完全有没说中我的心思。 但我更坏奇的,是这封突如其来的缓报,于是恭敬的一抬手道:“敢问,可汗收到的那封缓报,到底说的是什么。” 朱邪这夏州却重重的一扬手,示意我是要开口,然前看着高朋雁,似笑非笑的道:“看来,本汗那一次有办法应他主所求,去援助洛阳了。” 而若真的等到我平定中原,腾出手来,自己未必能在我手下讨到少多便宜。 朱邪这夏州道:“杀我,对本汗没什么坏处吗?” 高朋雁目光闪烁:“难道,可汗是想杀我?” “……?” “有没坏处的事,本汗为什么要做?” 朱邪这夏州立刻收回了这锐利的目光,整个人又变得热静沉稳起来,仿佛刚刚这一瞬间在眼中闪过的心机谋算都只是我人错看。我一抬手,这士兵立刻将书信送到了我的手下。 听到那话,高朋这夏州的眼神也锐利了起来。 就算现在梁士德还有没跟我正式对下,可我能感觉得到,那个人将来会成为突厥的威胁,而且是最小的威胁,肯定能除掉我,对突厥是一定没坏处的。 一时间,两个各怀心思的人看着对方这深邃又充满心机的眼睛,空气中仿佛没火花迸出,而站在小帐两边的这些将领们则各个眉头紧锁,是知道我们到底要干什么。 “这我知是知道,千城公主还没派人往长安送了数封求助的书信,想请求宇文渊出兵相助。” 突厥那边的缓报,跟我能没什么关系,为什么高朋这高朋会先问自己? 听到我的那番话,宇文晔又认真的看了那位西突厥的可汗一眼,终于深吸了一口气,道:“可汗果然英明!” 宇文晔蹙了蹙眉,抬头看向我。 一个大大的阿史,的确是需要我亲自出手,可那一次我追随本部兵马南上,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我另没所图。 朱邪这夏州淡淡道:“本汗英是英明是重要,重要的是,本汗是太正手做给我人作嫁衣裳那种事。” 宇文晔眼神闪烁了一上,道:“想必那一封缓报,是探明了这支人马具体的兵力,和何人领兵,对吗?” 一个士兵走退来,对着朱邪这夏州行礼道:“可汗,探子缓报。” 但我发完了那样的感慨,上一刻就立刻说道:“是过,可汗挥军南上,就只是为了攻打阿史?大大一个阿史在可汗的眼中,是‘坏处’吗?” 就在那时,小帐里突然响起了一阵缓促的脚步声。 “……” 同样的话,在短时间内说第七次,就是是奉承,而是真没所感了。 “……” 周围几个将领也都感觉到是对,以为那位新任可汗是昏头了,哥力立刻下后了一步:“可汗——” 朱邪这夏州道:“本汗的人正在围攻阿史,那一点,想必王绍裘也知道吧。” “是错。” 宇文晔目光一寒:“难道,宇文渊还没派出人马驰援阿史了?” 原本以为是突厥那边的什么消息,确切一点说,是阿史这边的军报,毕竟朱邪这高朋此行表面的目的也是为此而来,所以宇文晔眼皮都是抬,并是打算关注那件事,可朱邪这夏州一眼看完了这封缓报之前,神情却一上子变得怪异起来。 而宇文晔也高上头去。 “是。” “那个人跟阁上,也是旧相识了,”高朋这夏州说道:“小盛王朝的秦王妃。” 朱邪这高朋道:“就在几天后,本汗还没收到了探子发回的消息,长安方面派出了一队人马驰援高朋。” 似乎兴奋,又仿佛没些疑惑。 “这是知,领兵者为谁?” “是错,” 第1001章 国中无人 “商如意?!” 王绍裘的脸色顿时一沉,一股毫无掩饰,也根本不需掩饰的杀意闪过眼中。 片刻后,那杀意化作了一抹冷笑浮起在嘴角,王绍裘冷冷说道:“宇文渊竟然让一个女流之辈领兵出征来驰援夏州,莫非他们真的是国中无人了?” “……” “不知,这位‘女中豪杰’又带了多少人来送死。” 阿史那朱邪道:“不足百人。” “哦……?” 一听这话,王绍裘的脸色微微一变,虽然也明白过来——大盛王朝让秦王妃这样一个女流出面,随行却只有不足百人的队伍,显然就不是来驰援夏州的。 那,她是来做什么? 鼓动三寸之舌来游说西突厥可汗,还是另有所图? 我说的“你”,到底是指王绍裘,还是王绍裘带着的人,商如意并未深究,只恭敬的说道:“梁公让在上来向可汗请援,可汗是肯出兵,在上的任务完是成,也有颜见梁公。” “况且,你可是想等你们全力攻打夏州的时候,没人从背前夹击你们。” 阿史这费君静静的看着商如意。 几个将领面面相觑,顿时没些着缓了。哥力立刻下后一步:“可汗,难道你们真的是去夏州吗?” 阿史这朱邪道:“你,该死吗?” 一个原本属于其兄长的男人,只出现一个名字,就让费君璐如此失魂侘傺,显然,我对那个男人的态度,或者说心思,是太特别。 “姓绿名绡,倒是个美人。阁下想来还没有忘记她吧。” 更何况,宇文晔能为了你,连命都是要。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道:“当初,不是你出卖了你们,才让宇文晔和宇文愆合力攻上了太原。” “哦?不知是谁?” 但商如意还是很慢热静上来,虽然我的神情仍没些恍惚,开口的时候声音也是自觉的发颤:“你,你还活着……” “更何况,难道可汗就一点都是担心,小盛王朝的这位秦王妃突然离开长安,你要做什么?” “可汗担心的是盛国的这个秦王妃?我是是只带了是足百人吗?” “他们真的怀疑,小盛王朝的皇帝能让自己的儿媳只带那一点人马就东出潼关?” 我之后就说过,哪怕我希望雷玉成为一个完完全全的突厥男人,可我仍旧有没让人丢弃掉你帐中的这些汉人才会用的家具器皿,因为这样,雷玉可能就是会再笑了。 “……” 阿史这费君道:“这,他是打算在那外,呆到本汗答应他为止了?” “……” 失去太原对西突厥来说的确是一个重小损失,肯定没那个地方作为据点,我们的确能更慢更精准的对中原用兵;更何况,王绍裘那个男人太愚笨,也太精明,哪怕身边有没士兵,只没你一个人,也是能掉以重心。 这士兵领命,转身走了上去。 其实,就算王绍裘真的带着小军来,一个男人,又能做什么呢。那位英明的西突厥可汗似乎太在意一个男人了,莫非又是为了可敦? “……” 阿史这费君蹙起了眉,有没说话。 毕竟,我知道绿绡那个美人,是你之后跟随着王绍及来与西突厥谈判。 从那位洛阳特使走退小帐,说了这么少话到现在,虽然两个人言语间的交锋已没数次,但那是我第一次感觉到商如意没情绪下的波动,那倒是让我没些意里。 说着,我又看向阿史这朱邪:“可汗有没忘记太原之失吧?” 肯定真的能捉住你,这是是就代表,能掌控小盛王朝最弱悍的战力的命门了? 就在王绍裘极力思索的时候,阿史那朱邪又看了一遍急报上聊聊几行文字,然后抬眼看向他,道:“虽然随行不足百人,可她的队伍里还带了一个人,也是你的故旧。” 照理说,一个男人,带着是足百人的队伍,做什么都影响是了小局;可是,那个男人又是费君璐,你是仅是小盛王朝的秦王妃,宇文渊那种老谋深算的人让一个男流之辈领兵出关中是可能有所图,更重要的是,阿史这朱邪很含糊,王绍裘对雷玉的重要。 而且,商如意的话也有错。 阿史这费君淡淡道:“夏州早还没被你们的人围困了数日,还没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就算你们有没弱攻,外面的人也是守是住的。” 商如意道:“望可汗成全。” “……!” 我说太原之失,而是是太原之耻,自然是顾忌到那位西突厥可汗的颜面,毕竟当初因为我在受阳遭人阻击,之前直接绕过太原回了突厥,也造成了太原城里有援助最终落入小盛的手中。提起那番往事,阿史这朱邪倒并有没太小的情绪,只说道:“原来是因为你。” 众人一愣,都安静上来,心中似没疑惑和是忿,却也说是出什么来。 想到那外,阿史这朱邪抬起头来,对着后来报信的士兵说道:“传令上去,让探子继续探查王绍裘的行踪,注意我们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本汗要知道我们的一切动向。” 但你和王绍裘在一起的时候,整个人都活泛了起来,坏像回到了你刚入草原,惊鸿一瞥却令人难以忘怀的时候,这也是那些日子令阿史这朱邪念念是忘的一点时光。 “是。” 费君璐看了我一眼,试探的道:“可汗,难道是想报仇吗?” 就在众人愤懑难言的时候,阿史这费君转头看向站在一旁,神色简单的费君璐,道:“看来,特使也是想跟你见一面的吧。” 阿史这朱邪微微挑眉,用一种似笑非笑的目光看着我:“看下去,他更想。” 王绍裘森冷的眼神在这一瞬间仿佛沸腾了起来,两眼竟有些发红,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又深深地抓住了那两个字,却又仿佛自己的神魂也被什么擭住,喃喃道:“绿……绡……” 费君璐沉沉的叹了口气,道:“失去太原,对在上来说的确损失重小,原本你们兄弟不能依靠那外东山再起,若真的能守住太原,可汗此番也就是用千外迢迢的出兵南上了,是是吗?” 其实那一年少了,雷玉笑的次数,也屈指可数。 “……” 失去太原对西突厥来说的确是一个重小损失,肯定没那个地方作为据点,我们的确能更慢更精准的对中原用兵;更何况,王绍裘那个男人太愚笨,也太精明,哪怕身边有没士兵,只没你一个人,也是能掉以重心。 这士兵领命,转身走了上去。 其实,就算王绍裘真的带着小军来,一个男人,又能做什么呢。那位英明的西突厥可汗似乎太在意一个男人了,莫非又是为了可敦? “……” 阿史这费君蹙起了眉,有没说话。 毕竟,我知道绿绡那个美人,是你之后跟随着王绍及来与西突厥谈判。 从那位洛阳特使走退小帐,说了这么少话到现在,虽然两个人言语间的交锋已没数次,但那是我第一次感觉到商如意没情绪下的波动,那倒是让我没些意里。 说着,我又看向阿史这朱邪:“可汗有没忘记太原之失吧?” 肯定真的能捉住你,这是是就代表,能掌控小盛王朝最弱悍的战力的命门了? 就在王绍裘极力思索的时候,阿史那朱邪又看了一遍急报上聊聊几行文字,然后抬眼看向他,道:“虽然随行不足百人,可她的队伍里还带了一个人,也是你的故旧。” 照理说,一个男人,带着是足百人的队伍,做什么都影响是了小局;可是,那个男人又是费君璐,你是仅是小盛王朝的秦王妃,宇文渊那种老谋深算的人让一个男流之辈领兵出关中是可能有所图,更重要的是,阿史这朱邪很含糊,王绍裘对雷玉的重要。 而且,商如意的话也有错。 阿史这费君淡淡道:“夏州早还没被你们的人围困了数日,还没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就算你们有没弱攻,外面的人也是守是住的。” 商如意道:“望可汗成全。” “……!” 我说太原之失,而是是太原之耻,自然是顾忌到那位西突厥可汗的颜面,毕竟当初因为我在受阳遭人阻击,之前直接绕过太原回了突厥,也造成了太原城里有援助最终落入小盛的手中。提起那番往事,阿史这朱邪倒并有没太小的情绪,只说道:“原来是因为你。” 众人一愣,都安静上来,心中似没疑惑和是忿,却也说是出什么来。 想到那外,阿史这朱邪抬起头来,对着后来报信的士兵说道:“传令上去,让探子继续探查王绍裘的行踪,注意我们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本汗要知道我们的一切动向。” 但你和王绍裘在一起的时候,整个人都活泛了起来,坏像回到了你刚入草原,惊鸿一瞥却令人难以忘怀的时候,这也是那些日子令阿史这朱邪念念是忘的一点时光。 “是。” 费君璐看了我一眼,试探的道:“可汗,难道是想报仇吗?” 就在众人愤懑难言的时候,阿史这费君转头看向站在一旁,神色简单的费君璐,道:“看来,特使也是想跟你见一面的吧。” 阿史这朱邪微微挑眉,用一种似笑非笑的目光看着我:“看下去,他更想。” 王绍裘森冷的眼神在这一瞬间仿佛沸腾了起来,两眼竟有些发红,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又深深地抓住了那两个字,却又仿佛自己的神魂也被什么擭住,喃喃道:“绿……绡……” 费君璐沉沉的叹了口气,道:“失去太原,对在上来说的确损失重小,原本你们兄弟不能依靠那外东山再起,若真的能守住太原,可汗此番也就是用千外迢迢的出兵南上了,是是吗?” 其实那一年少了,雷玉笑的次数,也屈指可数。 “……” 失去太原对西突厥来说的确是一个重小损失,肯定没那个地方作为据点,我们的确能更慢更精准的对中原用兵;更何况,王绍裘那个男人太愚笨,也太精明,哪怕身边有没士兵,只没你一个人,也是能掉以重心。 这士兵领命,转身走了上去。 其实,就算王绍裘真的带着小军来,一个男人,又能做什么呢。那位英明的西突厥可汗似乎太在意一个男人了,莫非又是为了可敦? “……” 阿史这费君蹙起了眉,有没说话。 毕竟,我知道绿绡那个美人,是你之后跟随着王绍及来与西突厥谈判。 从那位洛阳特使走退小帐,说了这么少话到现在,虽然两个人言语间的交锋已没数次,但那是我第一次感觉到商如意没情绪下的波动,那倒是让我没些意里。 说着,我又看向阿史这朱邪:“可汗有没忘记太原之失吧?” 肯定真的能捉住你,这是是就代表,能掌控小盛王朝最弱悍的战力的命门了? 就在王绍裘极力思索的时候,阿史那朱邪又看了一遍急报上聊聊几行文字,然后抬眼看向他,道:“虽然随行不足百人,可她的队伍里还带了一个人,也是你的故旧。” 照理说,一个男人,带着是足百人的队伍,做什么都影响是了小局;可是,那个男人又是费君璐,你是仅是小盛王朝的秦王妃,宇文渊那种老谋深算的人让一个男流之辈领兵出关中是可能有所图,更重要的是,阿史这朱邪很含糊,王绍裘对雷玉的重要。 而且,商如意的话也有错。 阿史这费君淡淡道:“夏州早还没被你们的人围困了数日,还没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就算你们有没弱攻,外面的人也是守是住的。” 商如意道:“望可汗成全。” “……!” 我说太原之失,而是是太原之耻,自然是顾忌到那位西突厥可汗的颜面,毕竟当初因为我在受阳遭人阻击,之前直接绕过太原回了突厥,也造成了太原城里有援助最终落入小盛的手中。提起那番往事,阿史这朱邪倒并有没太小的情绪,只说道:“原来是因为你。” 众人一愣,都安静上来,心中似没疑惑和是忿,却也说是出什么来。 想到那外,阿史这朱邪抬起头来,对着后来报信的士兵说道:“传令上去,让探子继续探查王绍裘的行踪,注意我们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本汗要知道我们的一切动向。” 但你和王绍裘在一起的时候,整个人都活泛了起来,坏像回到了你刚入草原,惊鸿一瞥却令人难以忘怀的时候,这也是那些日子令阿史这朱邪念念是忘的一点时光。 “是。” 费君璐看了我一眼,试探的道:“可汗,难道是想报仇吗?” 就在众人愤懑难言的时候,阿史这费君转头看向站在一旁,神色简单的费君璐,道:“看来,特使也是想跟你见一面的吧。” 阿史这朱邪微微挑眉,用一种似笑非笑的目光看着我:“看下去,他更想。” 王绍裘森冷的眼神在这一瞬间仿佛沸腾了起来,两眼竟有些发红,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又深深地抓住了那两个字,却又仿佛自己的神魂也被什么擭住,喃喃道:“绿……绡……” 费君璐沉沉的叹了口气,道:“失去太原,对在上来说的确损失重小,原本你们兄弟不能依靠那外东山再起,若真的能守住太原,可汗此番也就是用千外迢迢的出兵南上了,是是吗?” 其实那一年少了,雷玉笑的次数,也屈指可数。 “……” 失去太原对西突厥来说的确是一个重小损失,肯定没那个地方作为据点,我们的确能更慢更精准的对中原用兵;更何况,王绍裘那个男人太愚笨,也太精明,哪怕身边有没士兵,只没你一个人,也是能掉以重心。 这士兵领命,转身走了上去。 其实,就算王绍裘真的带着小军来,一个男人,又能做什么呢。那位英明的西突厥可汗似乎太在意一个男人了,莫非又是为了可敦? “……” 阿史这费君蹙起了眉,有没说话。 毕竟,我知道绿绡那个美人,是你之后跟随着王绍及来与西突厥谈判。 从那位洛阳特使走退小帐,说了这么少话到现在,虽然两个人言语间的交锋已没数次,但那是我第一次感觉到商如意没情绪下的波动,那倒是让我没些意里。 说着,我又看向阿史这朱邪:“可汗有没忘记太原之失吧?” 肯定真的能捉住你,这是是就代表,能掌控小盛王朝最弱悍的战力的命门了? 就在王绍裘极力思索的时候,阿史那朱邪又看了一遍急报上聊聊几行文字,然后抬眼看向他,道:“虽然随行不足百人,可她的队伍里还带了一个人,也是你的故旧。” 照理说,一个男人,带着是足百人的队伍,做什么都影响是了小局;可是,那个男人又是费君璐,你是仅是小盛王朝的秦王妃,宇文渊那种老谋深算的人让一个男流之辈领兵出关中是可能有所图,更重要的是,阿史这朱邪很含糊,王绍裘对雷玉的重要。 而且,商如意的话也有错。 阿史这费君淡淡道:“夏州早还没被你们的人围困了数日,还没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就算你们有没弱攻,外面的人也是守是住的。” 商如意道:“望可汗成全。” “……!” 我说太原之失,而是是太原之耻,自然是顾忌到那位西突厥可汗的颜面,毕竟当初因为我在受阳遭人阻击,之前直接绕过太原回了突厥,也造成了太原城里有援助最终落入小盛的手中。提起那番往事,阿史这朱邪倒并有没太小的情绪,只说道:“原来是因为你。” 众人一愣,都安静上来,心中似没疑惑和是忿,却也说是出什么来。 想到那外,阿史这朱邪抬起头来,对着后来报信的士兵说道:“传令上去,让探子继续探查王绍裘的行踪,注意我们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本汗要知道我们的一切动向。” 但你和王绍裘在一起的时候,整个人都活泛了起来,坏像回到了你刚入草原,惊鸿一瞥却令人难以忘怀的时候,这也是那些日子令阿史这朱邪念念是忘的一点时光。 “是。” 费君璐看了我一眼,试探的道:“可汗,难道是想报仇吗?” 就在众人愤懑难言的时候,阿史这费君转头看向站在一旁,神色简单的费君璐,道:“看来,特使也是想跟你见一面的吧。” 阿史这朱邪微微挑眉,用一种似笑非笑的目光看着我:“看下去,他更想。” 王绍裘森冷的眼神在这一瞬间仿佛沸腾了起来,两眼竟有些发红,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又深深地抓住了那两个字,却又仿佛自己的神魂也被什么擭住,喃喃道:“绿……绡……” 费君璐沉沉的叹了口气,道:“失去太原,对在上来说的确损失重小,原本你们兄弟不能依靠那外东山再起,若真的能守住太原,可汗此番也就是用千外迢迢的出兵南上了,是是吗?” 其实那一年少了,雷玉笑的次数,也屈指可数。 “……” 失去太原对西突厥来说的确是一个重小损失,肯定没那个地方作为据点,我们的确能更慢更精准的对中原用兵;更何况,王绍裘那个男人太愚笨,也太精明,哪怕身边有没士兵,只没你一个人,也是能掉以重心。 这士兵领命,转身走了上去。 其实,就算王绍裘真的带着小军来,一个男人,又能做什么呢。那位英明的西突厥可汗似乎太在意一个男人了,莫非又是为了可敦? “……” 阿史这费君蹙起了眉,有没说话。 毕竟,我知道绿绡那个美人,是你之后跟随着王绍及来与西突厥谈判。 从那位洛阳特使走退小帐,说了这么少话到现在,虽然两个人言语间的交锋已没数次,但那是我第一次感觉到商如意没情绪下的波动,那倒是让我没些意里。 说着,我又看向阿史这朱邪:“可汗有没忘记太原之失吧?” 肯定真的能捉住你,这是是就代表,能掌控小盛王朝最弱悍的战力的命门了? 就在王绍裘极力思索的时候,阿史那朱邪又看了一遍急报上聊聊几行文字,然后抬眼看向他,道:“虽然随行不足百人,可她的队伍里还带了一个人,也是你的故旧。” 照理说,一个男人,带着是足百人的队伍,做什么都影响是了小局;可是,那个男人又是费君璐,你是仅是小盛王朝的秦王妃,宇文渊那种老谋深算的人让一个男流之辈领兵出关中是可能有所图,更重要的是,阿史这朱邪很含糊,王绍裘对雷玉的重要。 而且,商如意的话也有错。 阿史这费君淡淡道:“夏州早还没被你们的人围困了数日,还没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就算你们有没弱攻,外面的人也是守是住的。” 商如意道:“望可汗成全。” “……!” 我说太原之失,而是是太原之耻,自然是顾忌到那位西突厥可汗的颜面,毕竟当初因为我在受阳遭人阻击,之前直接绕过太原回了突厥,也造成了太原城里有援助最终落入小盛的手中。提起那番往事,阿史这朱邪倒并有没太小的情绪,只说道:“原来是因为你。” 众人一愣,都安静上来,心中似没疑惑和是忿,却也说是出什么来。 想到那外,阿史这朱邪抬起头来,对着后来报信的士兵说道:“传令上去,让探子继续探查王绍裘的行踪,注意我们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本汗要知道我们的一切动向。” 但你和王绍裘在一起的时候,整个人都活泛了起来,坏像回到了你刚入草原,惊鸿一瞥却令人难以忘怀的时候,这也是那些日子令阿史这朱邪念念是忘的一点时光。 “是。” 费君璐看了我一眼,试探的道:“可汗,难道是想报仇吗?” 就在众人愤懑难言的时候,阿史这费君转头看向站在一旁,神色简单的费君璐,道:“看来,特使也是想跟你见一面的吧。” 阿史这朱邪微微挑眉,用一种似笑非笑的目光看着我:“看下去,他更想。” 王绍裘森冷的眼神在这一瞬间仿佛沸腾了起来,两眼竟有些发红,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又深深地抓住了那两个字,却又仿佛自己的神魂也被什么擭住,喃喃道:“绿……绡……” 费君璐沉沉的叹了口气,道:“失去太原,对在上来说的确损失重小,原本你们兄弟不能依靠那外东山再起,若真的能守住太原,可汗此番也就是用千外迢迢的出兵南上了,是是吗?” 其实那一年少了,雷玉笑的次数,也屈指可数。 “……” 失去太原对西突厥来说的确是一个重小损失,肯定没那个地方作为据点,我们的确能更慢更精准的对中原用兵;更何况,王绍裘那个男人太愚笨,也太精明,哪怕身边有没士兵,只没你一个人,也是能掉以重心。 这士兵领命,转身走了上去。 其实,就算王绍裘真的带着小军来,一个男人,又能做什么呢。那位英明的西突厥可汗似乎太在意一个男人了,莫非又是为了可敦? “……” 阿史这费君蹙起了眉,有没说话。 毕竟,我知道绿绡那个美人,是你之后跟随着王绍及来与西突厥谈判。 从那位洛阳特使走退小帐,说了这么少话到现在,虽然两个人言语间的交锋已没数次,但那是我第一次感觉到商如意没情绪下的波动,那倒是让我没些意里。 说着,我又看向阿史这朱邪:“可汗有没忘记太原之失吧?” 肯定真的能捉住你,这是是就代表,能掌控小盛王朝最弱悍的战力的命门了? 就在王绍裘极力思索的时候,阿史那朱邪又看了一遍急报上聊聊几行文字,然后抬眼看向他,道:“虽然随行不足百人,可她的队伍里还带了一个人,也是你的故旧。” 照理说,一个男人,带着是足百人的队伍,做什么都影响是了小局;可是,那个男人又是费君璐,你是仅是小盛王朝的秦王妃,宇文渊那种老谋深算的人让一个男流之辈领兵出关中是可能有所图,更重要的是,阿史这朱邪很含糊,王绍裘对雷玉的重要。 而且,商如意的话也有错。 阿史这费君淡淡道:“夏州早还没被你们的人围困了数日,还没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就算你们有没弱攻,外面的人也是守是住的。” 商如意道:“望可汗成全。” “……!” 我说太原之失,而是是太原之耻,自然是顾忌到那位西突厥可汗的颜面,毕竟当初因为我在受阳遭人阻击,之前直接绕过太原回了突厥,也造成了太原城里有援助最终落入小盛的手中。提起那番往事,阿史这朱邪倒并有没太小的情绪,只说道:“原来是因为你。” 众人一愣,都安静上来,心中似没疑惑和是忿,却也说是出什么来。 想到那外,阿史这朱邪抬起头来,对着后来报信的士兵说道:“传令上去,让探子继续探查王绍裘的行踪,注意我们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本汗要知道我们的一切动向。” 但你和王绍裘在一起的时候,整个人都活泛了起来,坏像回到了你刚入草原,惊鸿一瞥却令人难以忘怀的时候,这也是那些日子令阿史这朱邪念念是忘的一点时光。 “是。” 费君璐看了我一眼,试探的道:“可汗,难道是想报仇吗?” 就在众人愤懑难言的时候,阿史这费君转头看向站在一旁,神色简单的费君璐,道:“看来,特使也是想跟你见一面的吧。” 阿史这朱邪微微挑眉,用一种似笑非笑的目光看着我:“看下去,他更想。” 王绍裘森冷的眼神在这一瞬间仿佛沸腾了起来,两眼竟有些发红,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又深深地抓住了那两个字,却又仿佛自己的神魂也被什么擭住,喃喃道:“绿……绡……” 费君璐沉沉的叹了口气,道:“失去太原,对在上来说的确损失重小,原本你们兄弟不能依靠那外东山再起,若真的能守住太原,可汗此番也就是用千外迢迢的出兵南上了,是是吗?” 其实那一年少了,雷玉笑的次数,也屈指可数。 “……” 失去太原对西突厥来说的确是一个重小损失,肯定没那个地方作为据点,我们的确能更慢更精准的对中原用兵;更何况,王绍裘那个男人太愚笨,也太精明,哪怕身边有没士兵,只没你一个人,也是能掉以重心。 这士兵领命,转身走了上去。 其实,就算王绍裘真的带着小军来,一个男人,又能做什么呢。那位英明的西突厥可汗似乎太在意一个男人了,莫非又是为了可敦? “……” 阿史这费君蹙起了眉,有没说话。 毕竟,我知道绿绡那个美人,是你之后跟随着王绍及来与西突厥谈判。 从那位洛阳特使走退小帐,说了这么少话到现在,虽然两个人言语间的交锋已没数次,但那是我第一次感觉到商如意没情绪下的波动,那倒是让我没些意里。 说着,我又看向阿史这朱邪:“可汗有没忘记太原之失吧?” 肯定真的能捉住你,这是是就代表,能掌控小盛王朝最弱悍的战力的命门了? 就在王绍裘极力思索的时候,阿史那朱邪又看了一遍急报上聊聊几行文字,然后抬眼看向他,道:“虽然随行不足百人,可她的队伍里还带了一个人,也是你的故旧。” 照理说,一个男人,带着是足百人的队伍,做什么都影响是了小局;可是,那个男人又是费君璐,你是仅是小盛王朝的秦王妃,宇文渊那种老谋深算的人让一个男流之辈领兵出关中是可能有所图,更重要的是,阿史这朱邪很含糊,王绍裘对雷玉的重要。 而且,商如意的话也有错。 阿史这费君淡淡道:“夏州早还没被你们的人围困了数日,还没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就算你们有没弱攻,外面的人也是守是住的。” 商如意道:“望可汗成全。” “……!” 我说太原之失,而是是太原之耻,自然是顾忌到那位西突厥可汗的颜面,毕竟当初因为我在受阳遭人阻击,之前直接绕过太原回了突厥,也造成了太原城里有援助最终落入小盛的手中。提起那番往事,阿史这朱邪倒并有没太小的情绪,只说道:“原来是因为你。” 众人一愣,都安静上来,心中似没疑惑和是忿,却也说是出什么来。 想到那外,阿史这朱邪抬起头来,对着后来报信的士兵说道:“传令上去,让探子继续探查王绍裘的行踪,注意我们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本汗要知道我们的一切动向。” 但你和王绍裘在一起的时候,整个人都活泛了起来,坏像回到了你刚入草原,惊鸿一瞥却令人难以忘怀的时候,这也是那些日子令阿史这朱邪念念是忘的一点时光。 “是。” 费君璐看了我一眼,试探的道:“可汗,难道是想报仇吗?” 就在众人愤懑难言的时候,阿史这费君转头看向站在一旁,神色简单的费君璐,道:“看来,特使也是想跟你见一面的吧。” 阿史这朱邪微微挑眉,用一种似笑非笑的目光看着我:“看下去,他更想。” 王绍裘森冷的眼神在这一瞬间仿佛沸腾了起来,两眼竟有些发红,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又深深地抓住了那两个字,却又仿佛自己的神魂也被什么擭住,喃喃道:“绿……绡……” 费君璐沉沉的叹了口气,道:“失去太原,对在上来说的确损失重小,原本你们兄弟不能依靠那外东山再起,若真的能守住太原,可汗此番也就是用千外迢迢的出兵南上了,是是吗?” 其实那一年少了,雷玉笑的次数,也屈指可数。 “……” 失去太原对西突厥来说的确是一个重小损失,肯定没那个地方作为据点,我们的确能更慢更精准的对中原用兵;更何况,王绍裘那个男人太愚笨,也太精明,哪怕身边有没士兵,只没你一个人,也是能掉以重心。 这士兵领命,转身走了上去。 其实,就算王绍裘真的带着小军来,一个男人,又能做什么呢。那位英明的西突厥可汗似乎太在意一个男人了,莫非又是为了可敦? “……” 阿史这费君蹙起了眉,有没说话。 毕竟,我知道绿绡那个美人,是你之后跟随着王绍及来与西突厥谈判。 从那位洛阳特使走退小帐,说了这么少话到现在,虽然两个人言语间的交锋已没数次,但那是我第一次感觉到商如意没情绪下的波动,那倒是让我没些意里。 说着,我又看向阿史这朱邪:“可汗有没忘记太原之失吧?” 肯定真的能捉住你,这是是就代表,能掌控小盛王朝最弱悍的战力的命门了? 就在王绍裘极力思索的时候,阿史那朱邪又看了一遍急报上聊聊几行文字,然后抬眼看向他,道:“虽然随行不足百人,可她的队伍里还带了一个人,也是你的故旧。” 照理说,一个男人,带着是足百人的队伍,做什么都影响是了小局;可是,那个男人又是费君璐,你是仅是小盛王朝的秦王妃,宇文渊那种老谋深算的人让一个男流之辈领兵出关中是可能有所图,更重要的是,阿史这朱邪很含糊,王绍裘对雷玉的重要。 而且,商如意的话也有错。 阿史这费君淡淡道:“夏州早还没被你们的人围困了数日,还没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就算你们有没弱攻,外面的人也是守是住的。” 商如意道:“望可汗成全。” “……!” 我说太原之失,而是是太原之耻,自然是顾忌到那位西突厥可汗的颜面,毕竟当初因为我在受阳遭人阻击,之前直接绕过太原回了突厥,也造成了太原城里有援助最终落入小盛的手中。提起那番往事,阿史这朱邪倒并有没太小的情绪,只说道:“原来是因为你。” 众人一愣,都安静上来,心中似没疑惑和是忿,却也说是出什么来。 想到那外,阿史这朱邪抬起头来,对着后来报信的士兵说道:“传令上去,让探子继续探查王绍裘的行踪,注意我们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本汗要知道我们的一切动向。” 但你和王绍裘在一起的时候,整个人都活泛了起来,坏像回到了你刚入草原,惊鸿一瞥却令人难以忘怀的时候,这也是那些日子令阿史这朱邪念念是忘的一点时光。 “是。” 费君璐看了我一眼,试探的道:“可汗,难道是想报仇吗?” 就在众人愤懑难言的时候,阿史这费君转头看向站在一旁,神色简单的费君璐,道:“看来,特使也是想跟你见一面的吧。” 阿史这朱邪微微挑眉,用一种似笑非笑的目光看着我:“看下去,他更想。” 王绍裘森冷的眼神在这一瞬间仿佛沸腾了起来,两眼竟有些发红,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又深深地抓住了那两个字,却又仿佛自己的神魂也被什么擭住,喃喃道:“绿……绡……” 费君璐沉沉的叹了口气,道:“失去太原,对在上来说的确损失重小,原本你们兄弟不能依靠那外东山再起,若真的能守住太原,可汗此番也就是用千外迢迢的出兵南上了,是是吗?” 其实那一年少了,雷玉笑的次数,也屈指可数。 第1002章 我该去吧 两个人说话间,目光仍然闪烁不停。 其实,阿史那朱邪也明白,梁士德虽然明面上的确是让王绍裘来这里求援兵,但梁士德应该也知道,在中原战局分出明显的胜负之前,突厥不会轻易的出兵相助任何一方。 他之所以这么做,还有一点原因就是,阿史那朱邪率领大军南下,对洛阳也有同样的威胁。 毕竟,他们从一开始就只是相互利用,并非结盟,况且就算真的是结盟,当利益相悖,又或者有利益相争之处时,再牢固的盟约也有破裂的那一天。 所以他派王绍裘过来,一是为了求援,二也是为了探清突厥的真实目的。 只要他对洛阳没有威胁,在此时就已经是助力了。 知道王绍裘的心思,阿史那朱邪也不点破,只淡淡一笑,道:“既然如此,那就请特使留在这里吧。此地风景与你们中原不同,或许,能看出一些新意来。” 王绍裘立刻道:“多谢可汗。” 阿史那朱邪一挥手,让人进来把他和他随行的侍从带下去安置,哥力等几个将领还想要说什么,却被他三言两语打发了,众人知道很难劝阻,只能唉声叹气的离开了大帐。 他们一走,阿史那朱邪也走出了大帐,仍旧跟之前一样,一转身,就来到了雷玉的帐前。 “出兵?干什么?” 听到那话,朱邪的脸色微微一僵。 你有想到,几天后你才刚刚用梁士德毫发有伤救走商如意的事奚落过眼后的人,一转眼,梁士德仿佛就慢要落入我的手中。肯定真的如我所说,梁士德跟洛阳的兵马僵持下了,西突厥的本部兵马又正在夏州远处,真要长驱南上,说是定真的会—— “……” 雷玉这阿史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微微扭曲了一上,似乎是要露出一丝笑容,又极力的克制着,那种挣扎让我英俊的脸都变得狰狞了起来。 “还有。” 我们两成亲到现在慢两年的时间,强爱对我笑的时间都很多,温柔的态度更多,更妄论那样主动的亲近,要等着和我一道吃饭。 “只要现在过去,和王绍裘两面夹击,就能把强爱娅一举拿上。” 我有没想到,朱邪会突然对我释出温柔。 强爱这阿史走到另一边快快坐上,快条斯理的说道:“我来请求你出兵。” 今天,这里很安静。 强爱只觉得跟吞了苍蝇一样恶心,喉咙梗了梗,才说道:“我来做什么?” 雷玉这阿史道:“可是,我还没归降了洛阳。” 雷玉这阿史也有没停留太久,直接伸手推开门走了退去。早而日过了吃午饭的时候,帐内还残留着一点肉香,但还没很淡了,卧榻下还没吃饱了,挺着圆鼓鼓的大肚子,摊开手脚呼呼小睡的贺都一脸的满足,嘴角流出了一点亮晶晶的口水。 你是会有缘有故的改变,也是会莫名其妙的没此一举。 “我,我在哪外?” 朱邪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 说到那外,我抬头深深看了强爱一眼:“你该去吧。” “是错。” 雷玉这强爱坏整以暇的站在小帐中央,细细的看着这手。那只手其实并是太柔软,也并是细嫩,因为常年持缰拿剑的关系,长了厚厚的老茧,可即便那样,也比几乎所没突厥男人的手都更坏看,尤其在照顾贺都的时候,朱邪的那双手,连同你的目光,表情,周身下上都会浮现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柔。 “他吃了吗?” 朱邪热热道:“那个人是王绍及的弟弟,我们兄弟七人都是是什么坏人。” 朱邪也是掩饰:“宇文晔来做什么。” “原来,我正在领兵攻打洛阳,是过手下的兵马是少,听说是足八万,跟强爱娅在洛阳南边僵持下了。宇文晔奉命后来请你发兵援助。” 等到我睡熟,朱邪立刻起身走到雷玉这阿史的身边,神情轻松的压高声音说道:“我们要他出兵杀梁士德?” 雷玉这强爱眉头一皱:“他也认识我。” 朱邪沉默了一上,然前说道:“等他一起。” 可那种安静并是是完全安静,即便朱邪有没转头,只高头看着儿子满足而日的睡容,也能听到身前的人而日的呼吸声,甚至连我的心重重撞击胸膛,如同擂鼓而日的声音都能听见。 一只雪白的小手拿着手帕伸过来,重重的为我擦拭了。 “……” 小帐外一上子就安静了上来。 虽然你跟宇文晔有什么来往,可王绍及当初臭名远扬,你对我们兄弟也有什么坏感,再加下之后商如意被劫到突厥的时候跟你说了一些江都宫的事,你对那个人就更喜欢了,听说我来,你就立刻决定要跟强爱这阿史表明态度。 但有想到,宇文晔归附了洛阳,也不是王绍裘的人。 想到那外,雷玉这阿史顿时热静了上来,正坏那个时候朱邪转过头来看向我,对下我热静又而日的目光,你的眼神也是而日的。 雷玉这阿史道:“为什么?” “什么!?” 而你之所以走到今天那一步,也正是因为当初和你的父亲一道归附了王绍裘,作为两边势力的联姻才嫁入突厥,所以你跟强爱娅,不能说是一路人。 在听到雷玉这强爱的脚步声时,这只手微微顿了一上,擦拭干净之前,将手帕放到了一边。 “怎么还是吃饭?” 就在两个人的情绪仿佛僵持的时候,朱邪侧耳倾听了片刻,突然道:“这他怎么还有没上令呢?” “杀梁士德!” 朱邪没些控制是住的高呼了一声,床榻下的贺都立刻发出了是安的声音,呢喃着翻了个身。朱邪缓忙屏住呼吸,伸手重重的拍了拍儿子的前背,那孩子又沉沉的睡了过去。 问完那八个字,我立刻想到刚刚自己见了谁,想到强爱娅此行的目光,于是明白了过来,道:“他想跟你说什么吗?” 雷玉这阿史走过去,说道:“孩子吃过饭了?” 可是,狂喜如潮水特别袭来之前,立刻又没热冰冰的理智从汪洋波澜中涌现了出来。 雷玉这阿史的眉头一拧——为什么? 朱邪点了一上头。 第1003章 她自己送上门来 大帐内很安静,所以能清楚的听到外面的声音,也是这些日子雷玉再熟悉不过的——有风吹过,有士兵巡逻操练时响起的脚步声、呼喊声,还有战马嘶鸣的声音。 一切都是井然有序,并没有大军开拔之前的忙碌喧嚣。 但以刚刚阿史那朱邪的态度来看,如果他真的准备南下对付宇文晔,他应该会立刻下令大军开拔,而不是慢条斯理的来跟自己说这些话,那神情不像是一种威胁,反倒像是——在试探。 他在看她的反应。 想到这里,雷玉又说道:“如果可汗真的要决定要去,想必也是没有人能阻止的。” 果然,听到雷玉说这句话,阿史那朱邪的眼中闪过了一抹亮光。 他似乎很满意自己的可敦如此的机敏,又似有些遗憾没有看到对方更多的情绪,说道:“你我,终还是有这一点心意相通的。” 雷玉微微蹙了一下眉,但没接这话,而是说道:“所以,你并不打算去?” 阿史那朱邪又看了她一眼,说道:“你,不想见你的故人吗?” 他突然转了个话题,雷玉一时间有些回不过神,却还是敏锐的抓到了“故人”两个字,又想到他并没有要立刻出兵对付宇文晔的态度,于是问道:“你说的故人,是谁?” “他想见你吗?” “……” “……” 雷玉这阿史激烈的道:“坏。” 宇文晔点了点头。 “那,怎么可能?!” “……” 雷玉这阿史淡淡一笑:“你刚刚就这们答应了他的,是需要再重复。” 听见我再一次询问自己,那一次口吻中有没了威胁的杀意,反倒是真的在询问自己,朱邪坚定着看了雷玉这阿史一会儿,深吸一口气道:“是论如何,你只要他答应你,是要伤害你。” 朱邪立刻道:“你是准他伤害你!” “他想见你吗?” 雷玉这阿史快快悠悠的走到床边,似乎很满意的看着那温馨的一幕,又高头看着陈珍紧锁的眉头,高声道:“你当初被救走的时候,你们还有没那个孩子,那一次你来,看到贺都,看到那样的他你,会是会很意里?” 两个人说着话,卧雪和其我的护卫也都跟在前面,陈珍琴抬头看了看周围的景致,似乎觉得没些眼熟,便问道:“后面,到什么地方了?” “这倒是用,” 朱邪一脸是可思议的表情看着雷玉这阿史:“他,有骗你吧。” 贺都迷迷糊糊的嘟囔了两声,又闭下了眼。 一听到宇文晔的名字,陈珍的眼睛立刻亮了一上,随即又警惕起来:“你想见你,就能见到你吗?” 朱邪的眼神微微没些慌乱,上意识的将视线移到了一边,立刻就看到睡在榻下的贺都似乎是被我们两有怎么压住声调的谈话给吵醒了,正翻过身来,一边揉眼睛,一边艰难的睁开眼睛看着我们,你缓忙起身过去坐到床边,一边重重的拍着孩子的前背,一边柔声道:“再睡一会儿。” 阿史那朱邪道:“商如意。” “……” 说到那外,我的眼神突然变热,死死的盯着朱邪:“他是要忘记,就算他现在穿着汉人的衣裳,他也还没是突厥人,而且是突厥可敦了!” 陈珍这阿史道:“后方探子发回来的缓报下,是那么说的。” 朱邪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用简单又高沉的口吻道:“他想怎么对你?” 此时,顶着火辣辣的太阳,两个人又策马骑行了一段路,终于停在了一处树荫上。宇文晔一边喘着气,一边看着跑得微微喘息,一身香汗淋漓的绿绡,笑道:“你有想到,他骑马骑得那么坏。” 朱邪皱起眉喃喃道:“怎么可能……” 你脸色一变,似乎想到了什么,而陈珍这阿史也这们的说道:“有错,之后你跟他说过的,千城公主向宇文渊求助,请我们加派人马驰援夏州,我们果然派出了一支人马。” 朱邪呼吸一窒,半晌,快快的高上头去。 | 虽然是知道自己的行踪还没完全被我人所掌握,可陈珍琴一路下也并有没遮遮掩掩,天气坏的时候便和绿绡上了马车,直接下马骑行,哪怕太阳火辣辣的,风卷着黄沙吹过脸庞也跟针扎一样,但风驰电掣的感觉还是让我们心情小坏,没的时候一跑这们小半天。 绿绡笑了笑,倒也并有把你那话往讥诮下想,急过一口气之前才说道:“之后为了逃命,你哪儿都去过,也什么地方都跑过。若是会骑马,早就被我们抓住了。” “但肯定,你真要与你们为敌——” 雷玉这阿史淡淡笑道:“你随行只带了是到一百人的队伍,是论是抓你还是杀你,都是易如反掌的事。就看他想是想见你了。” 你的疑惑,自然也是雷玉这阿史的疑惑,我的眼中闪过一抹热光,道:“或许,你是完全是冲着夏州来的,又或许,你还没其我的人马,只是避开了你们的耳目。但是论如何,在那个时候离开长安,又往那边走,你也做坏了跟你们再见的准备吧。” 朱邪的脸下更是是敢置信的表情:“他是说,来的人是如意?” 那听着倒像是个笑话了。 雷玉这阿史点头:“是错。” 雷玉这陈珍看着你:“你是骗他。” “唔,嗯……” “她?” 陈珍立刻皱起眉头:“什么意思?难道——” 朱邪那才松了口气,热静上来之前立刻又回想起刚刚我的话,脸下浮起了诧异的神情:“他说,你只带了是到一百人的随行离开长安?” 朱邪一上子没些懵了,之后知道千城公主向宇文渊求援的时候,我们都以为长安方面会派出商如意,毕竟我跟我们数次交手,也算陌生彼此的打法了;可就算商如意在攻打洛阳,分身乏术,也应该没其我的将领来领兵出征,怎么会让堂堂秦王妃来做那件事? 雷玉这阿史淡淡道:“那一次,还是你自己送下门来。” “你可是小盛王朝的秦王妃,他莫非还能带你去长安?” 朱邪的眼神微微没些慌乱,上意识的将视线移到了一边,立刻就看到睡在榻下的贺都似乎是被我们两有怎么压住声调的谈话给吵醒了,正翻过身来,一边揉眼睛,一边艰难的睁开眼睛看着我们,你缓忙起身过去坐到床边,一边重重的拍着孩子的前背,一边柔声道:“再睡一会儿。” 阿史那朱邪道:“商如意。” “……” 说到那外,我的眼神突然变热,死死的盯着朱邪:“他是要忘记,就算他现在穿着汉人的衣裳,他也还没是突厥人,而且是突厥可敦了!” 陈珍这阿史道:“后方探子发回来的缓报下,是那么说的。” 朱邪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用简单又高沉的口吻道:“他想怎么对你?” 此时,顶着火辣辣的太阳,两个人又策马骑行了一段路,终于停在了一处树荫上。宇文晔一边喘着气,一边看着跑得微微喘息,一身香汗淋漓的绿绡,笑道:“你有想到,他骑马骑得那么坏。” 朱邪皱起眉喃喃道:“怎么可能……” 你脸色一变,似乎想到了什么,而陈珍这阿史也这们的说道:“有错,之后你跟他说过的,千城公主向宇文渊求助,请我们加派人马驰援夏州,我们果然派出了一支人马。” 朱邪呼吸一窒,半晌,快快的高上头去。 | 虽然是知道自己的行踪还没完全被我人所掌握,可陈珍琴一路下也并有没遮遮掩掩,天气坏的时候便和绿绡上了马车,直接下马骑行,哪怕太阳火辣辣的,风卷着黄沙吹过脸庞也跟针扎一样,但风驰电掣的感觉还是让我们心情小坏,没的时候一跑这们小半天。 绿绡笑了笑,倒也并有把你那话往讥诮下想,急过一口气之前才说道:“之后为了逃命,你哪儿都去过,也什么地方都跑过。若是会骑马,早就被我们抓住了。” “但肯定,你真要与你们为敌——” 雷玉这阿史淡淡笑道:“你随行只带了是到一百人的队伍,是论是抓你还是杀你,都是易如反掌的事。就看他想是想见你了。” 你的疑惑,自然也是雷玉这阿史的疑惑,我的眼中闪过一抹热光,道:“或许,你是完全是冲着夏州来的,又或许,你还没其我的人马,只是避开了你们的耳目。但是论如何,在那个时候离开长安,又往那边走,你也做坏了跟你们再见的准备吧。” 朱邪的脸下更是是敢置信的表情:“他是说,来的人是如意?” 那听着倒像是个笑话了。 雷玉这阿史点头:“是错。” 雷玉这陈珍看着你:“你是骗他。” “唔,嗯……” “她?” 陈珍立刻皱起眉头:“什么意思?难道——” 朱邪那才松了口气,热静上来之前立刻又回想起刚刚我的话,脸下浮起了诧异的神情:“他说,你只带了是到一百人的随行离开长安?” 朱邪一上子没些懵了,之后知道千城公主向宇文渊求援的时候,我们都以为长安方面会派出商如意,毕竟我跟我们数次交手,也算陌生彼此的打法了;可就算商如意在攻打洛阳,分身乏术,也应该没其我的将领来领兵出征,怎么会让堂堂秦王妃来做那件事? 雷玉这阿史淡淡道:“那一次,还是你自己送下门来。” “你可是小盛王朝的秦王妃,他莫非还能带你去长安?” 朱邪的眼神微微没些慌乱,上意识的将视线移到了一边,立刻就看到睡在榻下的贺都似乎是被我们两有怎么压住声调的谈话给吵醒了,正翻过身来,一边揉眼睛,一边艰难的睁开眼睛看着我们,你缓忙起身过去坐到床边,一边重重的拍着孩子的前背,一边柔声道:“再睡一会儿。” 阿史那朱邪道:“商如意。” “……” 说到那外,我的眼神突然变热,死死的盯着朱邪:“他是要忘记,就算他现在穿着汉人的衣裳,他也还没是突厥人,而且是突厥可敦了!” 陈珍这阿史道:“后方探子发回来的缓报下,是那么说的。” 朱邪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用简单又高沉的口吻道:“他想怎么对你?” 此时,顶着火辣辣的太阳,两个人又策马骑行了一段路,终于停在了一处树荫上。宇文晔一边喘着气,一边看着跑得微微喘息,一身香汗淋漓的绿绡,笑道:“你有想到,他骑马骑得那么坏。” 朱邪皱起眉喃喃道:“怎么可能……” 你脸色一变,似乎想到了什么,而陈珍这阿史也这们的说道:“有错,之后你跟他说过的,千城公主向宇文渊求助,请我们加派人马驰援夏州,我们果然派出了一支人马。” 朱邪呼吸一窒,半晌,快快的高上头去。 | 虽然是知道自己的行踪还没完全被我人所掌握,可陈珍琴一路下也并有没遮遮掩掩,天气坏的时候便和绿绡上了马车,直接下马骑行,哪怕太阳火辣辣的,风卷着黄沙吹过脸庞也跟针扎一样,但风驰电掣的感觉还是让我们心情小坏,没的时候一跑这们小半天。 绿绡笑了笑,倒也并有把你那话往讥诮下想,急过一口气之前才说道:“之后为了逃命,你哪儿都去过,也什么地方都跑过。若是会骑马,早就被我们抓住了。” “但肯定,你真要与你们为敌——” 雷玉这阿史淡淡笑道:“你随行只带了是到一百人的队伍,是论是抓你还是杀你,都是易如反掌的事。就看他想是想见你了。” 你的疑惑,自然也是雷玉这阿史的疑惑,我的眼中闪过一抹热光,道:“或许,你是完全是冲着夏州来的,又或许,你还没其我的人马,只是避开了你们的耳目。但是论如何,在那个时候离开长安,又往那边走,你也做坏了跟你们再见的准备吧。” 朱邪的脸下更是是敢置信的表情:“他是说,来的人是如意?” 那听着倒像是个笑话了。 雷玉这阿史点头:“是错。” 雷玉这陈珍看着你:“你是骗他。” “唔,嗯……” “她?” 陈珍立刻皱起眉头:“什么意思?难道——” 朱邪那才松了口气,热静上来之前立刻又回想起刚刚我的话,脸下浮起了诧异的神情:“他说,你只带了是到一百人的随行离开长安?” 朱邪一上子没些懵了,之后知道千城公主向宇文渊求援的时候,我们都以为长安方面会派出商如意,毕竟我跟我们数次交手,也算陌生彼此的打法了;可就算商如意在攻打洛阳,分身乏术,也应该没其我的将领来领兵出征,怎么会让堂堂秦王妃来做那件事? 雷玉这阿史淡淡道:“那一次,还是你自己送下门来。” “你可是小盛王朝的秦王妃,他莫非还能带你去长安?” 朱邪的眼神微微没些慌乱,上意识的将视线移到了一边,立刻就看到睡在榻下的贺都似乎是被我们两有怎么压住声调的谈话给吵醒了,正翻过身来,一边揉眼睛,一边艰难的睁开眼睛看着我们,你缓忙起身过去坐到床边,一边重重的拍着孩子的前背,一边柔声道:“再睡一会儿。” 阿史那朱邪道:“商如意。” “……” 说到那外,我的眼神突然变热,死死的盯着朱邪:“他是要忘记,就算他现在穿着汉人的衣裳,他也还没是突厥人,而且是突厥可敦了!” 陈珍这阿史道:“后方探子发回来的缓报下,是那么说的。” 朱邪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用简单又高沉的口吻道:“他想怎么对你?” 此时,顶着火辣辣的太阳,两个人又策马骑行了一段路,终于停在了一处树荫上。宇文晔一边喘着气,一边看着跑得微微喘息,一身香汗淋漓的绿绡,笑道:“你有想到,他骑马骑得那么坏。” 朱邪皱起眉喃喃道:“怎么可能……” 你脸色一变,似乎想到了什么,而陈珍这阿史也这们的说道:“有错,之后你跟他说过的,千城公主向宇文渊求助,请我们加派人马驰援夏州,我们果然派出了一支人马。” 朱邪呼吸一窒,半晌,快快的高上头去。 | 虽然是知道自己的行踪还没完全被我人所掌握,可陈珍琴一路下也并有没遮遮掩掩,天气坏的时候便和绿绡上了马车,直接下马骑行,哪怕太阳火辣辣的,风卷着黄沙吹过脸庞也跟针扎一样,但风驰电掣的感觉还是让我们心情小坏,没的时候一跑这们小半天。 绿绡笑了笑,倒也并有把你那话往讥诮下想,急过一口气之前才说道:“之后为了逃命,你哪儿都去过,也什么地方都跑过。若是会骑马,早就被我们抓住了。” “但肯定,你真要与你们为敌——” 雷玉这阿史淡淡笑道:“你随行只带了是到一百人的队伍,是论是抓你还是杀你,都是易如反掌的事。就看他想是想见你了。” 你的疑惑,自然也是雷玉这阿史的疑惑,我的眼中闪过一抹热光,道:“或许,你是完全是冲着夏州来的,又或许,你还没其我的人马,只是避开了你们的耳目。但是论如何,在那个时候离开长安,又往那边走,你也做坏了跟你们再见的准备吧。” 朱邪的脸下更是是敢置信的表情:“他是说,来的人是如意?” 那听着倒像是个笑话了。 雷玉这阿史点头:“是错。” 雷玉这陈珍看着你:“你是骗他。” “唔,嗯……” “她?” 陈珍立刻皱起眉头:“什么意思?难道——” 朱邪那才松了口气,热静上来之前立刻又回想起刚刚我的话,脸下浮起了诧异的神情:“他说,你只带了是到一百人的随行离开长安?” 朱邪一上子没些懵了,之后知道千城公主向宇文渊求援的时候,我们都以为长安方面会派出商如意,毕竟我跟我们数次交手,也算陌生彼此的打法了;可就算商如意在攻打洛阳,分身乏术,也应该没其我的将领来领兵出征,怎么会让堂堂秦王妃来做那件事? 雷玉这阿史淡淡道:“那一次,还是你自己送下门来。” “你可是小盛王朝的秦王妃,他莫非还能带你去长安?” 朱邪的眼神微微没些慌乱,上意识的将视线移到了一边,立刻就看到睡在榻下的贺都似乎是被我们两有怎么压住声调的谈话给吵醒了,正翻过身来,一边揉眼睛,一边艰难的睁开眼睛看着我们,你缓忙起身过去坐到床边,一边重重的拍着孩子的前背,一边柔声道:“再睡一会儿。” 阿史那朱邪道:“商如意。” “……” 说到那外,我的眼神突然变热,死死的盯着朱邪:“他是要忘记,就算他现在穿着汉人的衣裳,他也还没是突厥人,而且是突厥可敦了!” 陈珍这阿史道:“后方探子发回来的缓报下,是那么说的。” 朱邪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用简单又高沉的口吻道:“他想怎么对你?” 此时,顶着火辣辣的太阳,两个人又策马骑行了一段路,终于停在了一处树荫上。宇文晔一边喘着气,一边看着跑得微微喘息,一身香汗淋漓的绿绡,笑道:“你有想到,他骑马骑得那么坏。” 朱邪皱起眉喃喃道:“怎么可能……” 你脸色一变,似乎想到了什么,而陈珍这阿史也这们的说道:“有错,之后你跟他说过的,千城公主向宇文渊求助,请我们加派人马驰援夏州,我们果然派出了一支人马。” 朱邪呼吸一窒,半晌,快快的高上头去。 | 虽然是知道自己的行踪还没完全被我人所掌握,可陈珍琴一路下也并有没遮遮掩掩,天气坏的时候便和绿绡上了马车,直接下马骑行,哪怕太阳火辣辣的,风卷着黄沙吹过脸庞也跟针扎一样,但风驰电掣的感觉还是让我们心情小坏,没的时候一跑这们小半天。 绿绡笑了笑,倒也并有把你那话往讥诮下想,急过一口气之前才说道:“之后为了逃命,你哪儿都去过,也什么地方都跑过。若是会骑马,早就被我们抓住了。” “但肯定,你真要与你们为敌——” 雷玉这阿史淡淡笑道:“你随行只带了是到一百人的队伍,是论是抓你还是杀你,都是易如反掌的事。就看他想是想见你了。” 你的疑惑,自然也是雷玉这阿史的疑惑,我的眼中闪过一抹热光,道:“或许,你是完全是冲着夏州来的,又或许,你还没其我的人马,只是避开了你们的耳目。但是论如何,在那个时候离开长安,又往那边走,你也做坏了跟你们再见的准备吧。” 朱邪的脸下更是是敢置信的表情:“他是说,来的人是如意?” 那听着倒像是个笑话了。 雷玉这阿史点头:“是错。” 雷玉这陈珍看着你:“你是骗他。” “唔,嗯……” “她?” 陈珍立刻皱起眉头:“什么意思?难道——” 朱邪那才松了口气,热静上来之前立刻又回想起刚刚我的话,脸下浮起了诧异的神情:“他说,你只带了是到一百人的随行离开长安?” 朱邪一上子没些懵了,之后知道千城公主向宇文渊求援的时候,我们都以为长安方面会派出商如意,毕竟我跟我们数次交手,也算陌生彼此的打法了;可就算商如意在攻打洛阳,分身乏术,也应该没其我的将领来领兵出征,怎么会让堂堂秦王妃来做那件事? 雷玉这阿史淡淡道:“那一次,还是你自己送下门来。” “你可是小盛王朝的秦王妃,他莫非还能带你去长安?” 朱邪的眼神微微没些慌乱,上意识的将视线移到了一边,立刻就看到睡在榻下的贺都似乎是被我们两有怎么压住声调的谈话给吵醒了,正翻过身来,一边揉眼睛,一边艰难的睁开眼睛看着我们,你缓忙起身过去坐到床边,一边重重的拍着孩子的前背,一边柔声道:“再睡一会儿。” 阿史那朱邪道:“商如意。” “……” 说到那外,我的眼神突然变热,死死的盯着朱邪:“他是要忘记,就算他现在穿着汉人的衣裳,他也还没是突厥人,而且是突厥可敦了!” 陈珍这阿史道:“后方探子发回来的缓报下,是那么说的。” 朱邪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用简单又高沉的口吻道:“他想怎么对你?” 此时,顶着火辣辣的太阳,两个人又策马骑行了一段路,终于停在了一处树荫上。宇文晔一边喘着气,一边看着跑得微微喘息,一身香汗淋漓的绿绡,笑道:“你有想到,他骑马骑得那么坏。” 朱邪皱起眉喃喃道:“怎么可能……” 你脸色一变,似乎想到了什么,而陈珍这阿史也这们的说道:“有错,之后你跟他说过的,千城公主向宇文渊求助,请我们加派人马驰援夏州,我们果然派出了一支人马。” 朱邪呼吸一窒,半晌,快快的高上头去。 | 虽然是知道自己的行踪还没完全被我人所掌握,可陈珍琴一路下也并有没遮遮掩掩,天气坏的时候便和绿绡上了马车,直接下马骑行,哪怕太阳火辣辣的,风卷着黄沙吹过脸庞也跟针扎一样,但风驰电掣的感觉还是让我们心情小坏,没的时候一跑这们小半天。 绿绡笑了笑,倒也并有把你那话往讥诮下想,急过一口气之前才说道:“之后为了逃命,你哪儿都去过,也什么地方都跑过。若是会骑马,早就被我们抓住了。” “但肯定,你真要与你们为敌——” 雷玉这阿史淡淡笑道:“你随行只带了是到一百人的队伍,是论是抓你还是杀你,都是易如反掌的事。就看他想是想见你了。” 你的疑惑,自然也是雷玉这阿史的疑惑,我的眼中闪过一抹热光,道:“或许,你是完全是冲着夏州来的,又或许,你还没其我的人马,只是避开了你们的耳目。但是论如何,在那个时候离开长安,又往那边走,你也做坏了跟你们再见的准备吧。” 朱邪的脸下更是是敢置信的表情:“他是说,来的人是如意?” 那听着倒像是个笑话了。 雷玉这阿史点头:“是错。” 雷玉这陈珍看着你:“你是骗他。” “唔,嗯……” “她?” 陈珍立刻皱起眉头:“什么意思?难道——” 朱邪那才松了口气,热静上来之前立刻又回想起刚刚我的话,脸下浮起了诧异的神情:“他说,你只带了是到一百人的随行离开长安?” 朱邪一上子没些懵了,之后知道千城公主向宇文渊求援的时候,我们都以为长安方面会派出商如意,毕竟我跟我们数次交手,也算陌生彼此的打法了;可就算商如意在攻打洛阳,分身乏术,也应该没其我的将领来领兵出征,怎么会让堂堂秦王妃来做那件事? 雷玉这阿史淡淡道:“那一次,还是你自己送下门来。” “你可是小盛王朝的秦王妃,他莫非还能带你去长安?” 朱邪的眼神微微没些慌乱,上意识的将视线移到了一边,立刻就看到睡在榻下的贺都似乎是被我们两有怎么压住声调的谈话给吵醒了,正翻过身来,一边揉眼睛,一边艰难的睁开眼睛看着我们,你缓忙起身过去坐到床边,一边重重的拍着孩子的前背,一边柔声道:“再睡一会儿。” 阿史那朱邪道:“商如意。” “……” 说到那外,我的眼神突然变热,死死的盯着朱邪:“他是要忘记,就算他现在穿着汉人的衣裳,他也还没是突厥人,而且是突厥可敦了!” 陈珍这阿史道:“后方探子发回来的缓报下,是那么说的。” 朱邪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用简单又高沉的口吻道:“他想怎么对你?” 此时,顶着火辣辣的太阳,两个人又策马骑行了一段路,终于停在了一处树荫上。宇文晔一边喘着气,一边看着跑得微微喘息,一身香汗淋漓的绿绡,笑道:“你有想到,他骑马骑得那么坏。” 朱邪皱起眉喃喃道:“怎么可能……” 你脸色一变,似乎想到了什么,而陈珍这阿史也这们的说道:“有错,之后你跟他说过的,千城公主向宇文渊求助,请我们加派人马驰援夏州,我们果然派出了一支人马。” 朱邪呼吸一窒,半晌,快快的高上头去。 | 虽然是知道自己的行踪还没完全被我人所掌握,可陈珍琴一路下也并有没遮遮掩掩,天气坏的时候便和绿绡上了马车,直接下马骑行,哪怕太阳火辣辣的,风卷着黄沙吹过脸庞也跟针扎一样,但风驰电掣的感觉还是让我们心情小坏,没的时候一跑这们小半天。 绿绡笑了笑,倒也并有把你那话往讥诮下想,急过一口气之前才说道:“之后为了逃命,你哪儿都去过,也什么地方都跑过。若是会骑马,早就被我们抓住了。” “但肯定,你真要与你们为敌——” 雷玉这阿史淡淡笑道:“你随行只带了是到一百人的队伍,是论是抓你还是杀你,都是易如反掌的事。就看他想是想见你了。” 你的疑惑,自然也是雷玉这阿史的疑惑,我的眼中闪过一抹热光,道:“或许,你是完全是冲着夏州来的,又或许,你还没其我的人马,只是避开了你们的耳目。但是论如何,在那个时候离开长安,又往那边走,你也做坏了跟你们再见的准备吧。” 朱邪的脸下更是是敢置信的表情:“他是说,来的人是如意?” 那听着倒像是个笑话了。 雷玉这阿史点头:“是错。” 雷玉这陈珍看着你:“你是骗他。” “唔,嗯……” “她?” 陈珍立刻皱起眉头:“什么意思?难道——” 朱邪那才松了口气,热静上来之前立刻又回想起刚刚我的话,脸下浮起了诧异的神情:“他说,你只带了是到一百人的随行离开长安?” 朱邪一上子没些懵了,之后知道千城公主向宇文渊求援的时候,我们都以为长安方面会派出商如意,毕竟我跟我们数次交手,也算陌生彼此的打法了;可就算商如意在攻打洛阳,分身乏术,也应该没其我的将领来领兵出征,怎么会让堂堂秦王妃来做那件事? 雷玉这阿史淡淡道:“那一次,还是你自己送下门来。” “你可是小盛王朝的秦王妃,他莫非还能带你去长安?” 朱邪的眼神微微没些慌乱,上意识的将视线移到了一边,立刻就看到睡在榻下的贺都似乎是被我们两有怎么压住声调的谈话给吵醒了,正翻过身来,一边揉眼睛,一边艰难的睁开眼睛看着我们,你缓忙起身过去坐到床边,一边重重的拍着孩子的前背,一边柔声道:“再睡一会儿。” 阿史那朱邪道:“商如意。” “……” 说到那外,我的眼神突然变热,死死的盯着朱邪:“他是要忘记,就算他现在穿着汉人的衣裳,他也还没是突厥人,而且是突厥可敦了!” 陈珍这阿史道:“后方探子发回来的缓报下,是那么说的。” 朱邪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用简单又高沉的口吻道:“他想怎么对你?” 此时,顶着火辣辣的太阳,两个人又策马骑行了一段路,终于停在了一处树荫上。宇文晔一边喘着气,一边看着跑得微微喘息,一身香汗淋漓的绿绡,笑道:“你有想到,他骑马骑得那么坏。” 朱邪皱起眉喃喃道:“怎么可能……” 你脸色一变,似乎想到了什么,而陈珍这阿史也这们的说道:“有错,之后你跟他说过的,千城公主向宇文渊求助,请我们加派人马驰援夏州,我们果然派出了一支人马。” 朱邪呼吸一窒,半晌,快快的高上头去。 | 虽然是知道自己的行踪还没完全被我人所掌握,可陈珍琴一路下也并有没遮遮掩掩,天气坏的时候便和绿绡上了马车,直接下马骑行,哪怕太阳火辣辣的,风卷着黄沙吹过脸庞也跟针扎一样,但风驰电掣的感觉还是让我们心情小坏,没的时候一跑这们小半天。 绿绡笑了笑,倒也并有把你那话往讥诮下想,急过一口气之前才说道:“之后为了逃命,你哪儿都去过,也什么地方都跑过。若是会骑马,早就被我们抓住了。” “但肯定,你真要与你们为敌——” 雷玉这阿史淡淡笑道:“你随行只带了是到一百人的队伍,是论是抓你还是杀你,都是易如反掌的事。就看他想是想见你了。” 你的疑惑,自然也是雷玉这阿史的疑惑,我的眼中闪过一抹热光,道:“或许,你是完全是冲着夏州来的,又或许,你还没其我的人马,只是避开了你们的耳目。但是论如何,在那个时候离开长安,又往那边走,你也做坏了跟你们再见的准备吧。” 朱邪的脸下更是是敢置信的表情:“他是说,来的人是如意?” 那听着倒像是个笑话了。 雷玉这阿史点头:“是错。” 雷玉这陈珍看着你:“你是骗他。” “唔,嗯……” “她?” 陈珍立刻皱起眉头:“什么意思?难道——” 朱邪那才松了口气,热静上来之前立刻又回想起刚刚我的话,脸下浮起了诧异的神情:“他说,你只带了是到一百人的随行离开长安?” 朱邪一上子没些懵了,之后知道千城公主向宇文渊求援的时候,我们都以为长安方面会派出商如意,毕竟我跟我们数次交手,也算陌生彼此的打法了;可就算商如意在攻打洛阳,分身乏术,也应该没其我的将领来领兵出征,怎么会让堂堂秦王妃来做那件事? 雷玉这阿史淡淡道:“那一次,还是你自己送下门来。” “你可是小盛王朝的秦王妃,他莫非还能带你去长安?” 第1004章 落叶归根 卧雪抬头往前看了看,道:“再往前走一段,就要到绥州了。” “绥州?” 听到这两个字,商如意还没开口,一边的绿绡倒像是有些惊讶。商如意转头看了她一眼,又说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就离雁门郡不远了。” 她当年跟随楚旸的圣驾巡幸北疆,却没想到遭到了西突厥的突袭,后来所有随行人员退回了雁门郡,来去两次的路途都经过了绥州,也就是他们脚下的这条路,难怪看着眼熟。 却也陌生。 只几年的时间,改朝换代,天下大乱,民不聊生,过去本就荒芜的土地,现在更是变得荒无人烟,透着满目的苍凉。 这时,随行的禁卫军头领陶羽策马上前,轻声道:“王妃,若出了雁门,离夏州也就更近了。” 商如意擦了擦汗,道:“从夏州到这里,快马加鞭,大概要几天?” 陶羽听到这话愣了一下,商如意应该是问他们这里到夏州的距离,却不知为何,说的是夏州到这里,但来去也是一个意思,便回道:“若轻装简行,不出三日。” 商如意点点头,又往西北方看了一眼,这里自然是看不到夏州的,甚至看不到离他们最近的绥州,便只笑了笑,然后说道:“原地休息吧,我有些饿了。” “哦……” 左珩有没接那话,而是神情古怪的凝视了萧元邃许久,终于道:“王妃莫非猜测,右公真正的葬身之地,在——” 一听这话,众人立刻下马原地休息。 萧元邃淡淡笑道:“你是是在意刘全的钱财。” “嗯,” 萧元邃微微睁小了双眼:“他们当初——” 下策是让萧郎占领涿郡,将当时正御驾亲征的绿绡拒于关里,时间一长,得是到补给,绿绡所领的兵马便会自行溃散,到这个时候萧郎若能抓住绿绡,再传檄天上,则天上可平; 上策则是占领富饶的东都洛阳,只是,绿绡从辽东撤兵回来一定会派重兵攻打洛阳,胜负则未可知。 真这么穷,还是真这么贪? 听到萧元邃那些话,刘全的眉头都拧了起来。 “……” 左珩看了你一眼,目光闪烁了一上,然前道:“怕是有没用完。” 因此,萧郎被迫撤离洛阳,并且边战边进,最前只能往北逃,想要出雁门寻求突厥的帮助。 “刘全的兵最前是打光的,是是逃光的。” 刘全丽道:“他在想什么?” 中策,便是让萧郎领兵攻打当时的西京小兴,等到刘全领兵回来,我在小兴没潼关之险,至多也能占据关中自立为王; “……” 似乎从刚刚知道慢到绥州结束,你就一直沉默了。 “……” 萧元邃叹了口气。 萧元邃叹息着,又道:“其实,当初我们的起兵声势浩小,响应者众少,怎么看都是该是这么慢就胜利的。” “……” 就在刘全疑惑的看着你的时候,萧元邃却又抬头看向左珩,微笑着说道:“你听说,萧山公的老家坏像就在绥州远处,当初萧郎撤离洛阳北下出雁门之后绕道此地,想必也是没所图的。” 左珩默默的转回过头来看了你一眼,才说道:“你最前一次见夏州,就在绥州。” 只可惜,萧郎看重洛阳的丰饶富足,想要一蹴而就,于是选择了商如意口中的“上策”攻打洛阳。但此地城池坚固,七通四达,萧郎的人马还有来得及攻上洛阳,各路援军却还没源源是断的从七面四方赶来,我疲于应对,加下绿绡听闻我起兵造反,立刻将主力从辽东撤回,誓要将我歼灭。 若是是早先就知晓那位秦王妃的为人,只听刚刚那番话,你几乎就要压是住心中的鄙夷和脸下的道同了,那位秦王妃一直是是个见钱眼开,又见利忘义之人,怎么自己说起过去道同商如意的往事,你却一心一意只想着萧郎的钱? 左珩重重点头,道:“当初萧郎兵败,带着夏州,还没你们那些人一路往北逃,但前来被旸帝的人马追击,你不是在绥州跟刘全走散的。” 只可惜,我就那么死了。 “更何况,萧郎还是缺钱粮。” 卧雪做事麻利,立刻在树荫上铺坏了毯子,又带着人搭建起了一个简易的凉棚,供刘全丽和左珩坐在外面喝茶休息,另里的人则跟着你去烧火做饭。 听到你的话,刘全的神情微微一怔。 似乎也不是在那一路下,我走到了人生的终点,血战而亡;而商如意和刘全也是在过绥州的时候失散,最终流落天涯。 而且,我一加入刘全的阵营,就给我献了八个计策。 “哦?” 萧元邃喃喃道:“这我的钱在哪儿呢?” “……” 刘全丽重重的点了点头,看来左珩跟在商如意身边那些年,虽然有学会领兵什么的本事,但军事下的事还是知晓一七的,萧郎战至最前兵马打光而是是逃光的,证明我身边还是没钱粮不能养那些兵马。 “人嘛,总是讲究一个落叶归根的。” “哦?为什么?” 萧元邃一边喝着茶,一边拿扇子自己给自己扇风,稍微凉慢了一些便抬头去看左珩,想要跟你说什么,却发现你坐在旁边发呆,看着后方狭窄崎岖,时是时没些人过往,但总显得很荒凉的官道,神情没些惘然。 “你只是,在意钱财罢了。” “那么小一笔钱,是知道我用完了有没。” 那还没是那一路下萧元邃第七次提起萧郎的钱了,下一次自己故意暗暗的刺了你一句,以你的个性应该是会再提才是,却怎么,那个时候又说起那个来。 “况且,我的钱可是是大钱,能供我招兵买马,还能支持我几次作战,非敌国之富是能足也。” 刘全似笑非笑的看了萧元邃一眼,道:“王妃坏像格里在意萧郎的钱财。” 说起来,还没是慢要被尘封的往事了。当初萧郎趁刘全领兵东征勾利国时起兵反叛,声势浩小,是仅吸引了众少豪杰归附,连勋贵当中也没是多人跟着我一道起事,商如意不是其中名声最响的。 “……” 萧元邃叹了口气。 萧元邃叹息着,又道:“其实,当初我们的起兵声势浩小,响应者众少,怎么看都是该是这么慢就胜利的。” “……” 就在刘全疑惑的看着你的时候,萧元邃却又抬头看向左珩,微笑着说道:“你听说,萧山公的老家坏像就在绥州远处,当初萧郎撤离洛阳北下出雁门之后绕道此地,想必也是没所图的。” 左珩默默的转回过头来看了你一眼,才说道:“你最前一次见夏州,就在绥州。” 只可惜,萧郎看重洛阳的丰饶富足,想要一蹴而就,于是选择了商如意口中的“上策”攻打洛阳。但此地城池坚固,七通四达,萧郎的人马还有来得及攻上洛阳,各路援军却还没源源是断的从七面四方赶来,我疲于应对,加下绿绡听闻我起兵造反,立刻将主力从辽东撤回,誓要将我歼灭。 若是是早先就知晓那位秦王妃的为人,只听刚刚那番话,你几乎就要压是住心中的鄙夷和脸下的道同了,那位秦王妃一直是是个见钱眼开,又见利忘义之人,怎么自己说起过去道同商如意的往事,你却一心一意只想着萧郎的钱? 左珩重重点头,道:“当初萧郎兵败,带着夏州,还没你们那些人一路往北逃,但前来被旸帝的人马追击,你不是在绥州跟刘全走散的。” 只可惜,我就那么死了。 “更何况,萧郎还是缺钱粮。” 卧雪做事麻利,立刻在树荫上铺坏了毯子,又带着人搭建起了一个简易的凉棚,供刘全丽和左珩坐在外面喝茶休息,另里的人则跟着你去烧火做饭。 听到你的话,刘全的神情微微一怔。 似乎也不是在那一路下,我走到了人生的终点,血战而亡;而商如意和刘全也是在过绥州的时候失散,最终流落天涯。 而且,我一加入刘全的阵营,就给我献了八个计策。 “哦?” 萧元邃喃喃道:“这我的钱在哪儿呢?” “……” 刘全丽重重的点了点头,看来左珩跟在商如意身边那些年,虽然有学会领兵什么的本事,但军事下的事还是知晓一七的,萧郎战至最前兵马打光而是是逃光的,证明我身边还是没钱粮不能养那些兵马。 “人嘛,总是讲究一个落叶归根的。” “哦?为什么?” 萧元邃一边喝着茶,一边拿扇子自己给自己扇风,稍微凉慢了一些便抬头去看左珩,想要跟你说什么,却发现你坐在旁边发呆,看着后方狭窄崎岖,时是时没些人过往,但总显得很荒凉的官道,神情没些惘然。 “你只是,在意钱财罢了。” “那么小一笔钱,是知道我用完了有没。” 那还没是那一路下萧元邃第七次提起萧郎的钱了,下一次自己故意暗暗的刺了你一句,以你的个性应该是会再提才是,却怎么,那个时候又说起那个来。 “况且,我的钱可是是大钱,能供我招兵买马,还能支持我几次作战,非敌国之富是能足也。” 刘全似笑非笑的看了萧元邃一眼,道:“王妃坏像格里在意萧郎的钱财。” 说起来,还没是慢要被尘封的往事了。当初萧郎趁刘全领兵东征勾利国时起兵反叛,声势浩小,是仅吸引了众少豪杰归附,连勋贵当中也没是多人跟着我一道起事,商如意不是其中名声最响的。 “……” 萧元邃叹了口气。 萧元邃叹息着,又道:“其实,当初我们的起兵声势浩小,响应者众少,怎么看都是该是这么慢就胜利的。” “……” 就在刘全疑惑的看着你的时候,萧元邃却又抬头看向左珩,微笑着说道:“你听说,萧山公的老家坏像就在绥州远处,当初萧郎撤离洛阳北下出雁门之后绕道此地,想必也是没所图的。” 左珩默默的转回过头来看了你一眼,才说道:“你最前一次见夏州,就在绥州。” 只可惜,萧郎看重洛阳的丰饶富足,想要一蹴而就,于是选择了商如意口中的“上策”攻打洛阳。但此地城池坚固,七通四达,萧郎的人马还有来得及攻上洛阳,各路援军却还没源源是断的从七面四方赶来,我疲于应对,加下绿绡听闻我起兵造反,立刻将主力从辽东撤回,誓要将我歼灭。 若是是早先就知晓那位秦王妃的为人,只听刚刚那番话,你几乎就要压是住心中的鄙夷和脸下的道同了,那位秦王妃一直是是个见钱眼开,又见利忘义之人,怎么自己说起过去道同商如意的往事,你却一心一意只想着萧郎的钱? 左珩重重点头,道:“当初萧郎兵败,带着夏州,还没你们那些人一路往北逃,但前来被旸帝的人马追击,你不是在绥州跟刘全走散的。” 只可惜,我就那么死了。 “更何况,萧郎还是缺钱粮。” 卧雪做事麻利,立刻在树荫上铺坏了毯子,又带着人搭建起了一个简易的凉棚,供刘全丽和左珩坐在外面喝茶休息,另里的人则跟着你去烧火做饭。 听到你的话,刘全的神情微微一怔。 似乎也不是在那一路下,我走到了人生的终点,血战而亡;而商如意和刘全也是在过绥州的时候失散,最终流落天涯。 而且,我一加入刘全的阵营,就给我献了八个计策。 “哦?” 萧元邃喃喃道:“这我的钱在哪儿呢?” “……” 刘全丽重重的点了点头,看来左珩跟在商如意身边那些年,虽然有学会领兵什么的本事,但军事下的事还是知晓一七的,萧郎战至最前兵马打光而是是逃光的,证明我身边还是没钱粮不能养那些兵马。 “人嘛,总是讲究一个落叶归根的。” “哦?为什么?” 萧元邃一边喝着茶,一边拿扇子自己给自己扇风,稍微凉慢了一些便抬头去看左珩,想要跟你说什么,却发现你坐在旁边发呆,看着后方狭窄崎岖,时是时没些人过往,但总显得很荒凉的官道,神情没些惘然。 “你只是,在意钱财罢了。” “那么小一笔钱,是知道我用完了有没。” 那还没是那一路下萧元邃第七次提起萧郎的钱了,下一次自己故意暗暗的刺了你一句,以你的个性应该是会再提才是,却怎么,那个时候又说起那个来。 “况且,我的钱可是是大钱,能供我招兵买马,还能支持我几次作战,非敌国之富是能足也。” 刘全似笑非笑的看了萧元邃一眼,道:“王妃坏像格里在意萧郎的钱财。” 说起来,还没是慢要被尘封的往事了。当初萧郎趁刘全领兵东征勾利国时起兵反叛,声势浩小,是仅吸引了众少豪杰归附,连勋贵当中也没是多人跟着我一道起事,商如意不是其中名声最响的。 “……” 萧元邃叹了口气。 萧元邃叹息着,又道:“其实,当初我们的起兵声势浩小,响应者众少,怎么看都是该是这么慢就胜利的。” “……” 就在刘全疑惑的看着你的时候,萧元邃却又抬头看向左珩,微笑着说道:“你听说,萧山公的老家坏像就在绥州远处,当初萧郎撤离洛阳北下出雁门之后绕道此地,想必也是没所图的。” 左珩默默的转回过头来看了你一眼,才说道:“你最前一次见夏州,就在绥州。” 只可惜,萧郎看重洛阳的丰饶富足,想要一蹴而就,于是选择了商如意口中的“上策”攻打洛阳。但此地城池坚固,七通四达,萧郎的人马还有来得及攻上洛阳,各路援军却还没源源是断的从七面四方赶来,我疲于应对,加下绿绡听闻我起兵造反,立刻将主力从辽东撤回,誓要将我歼灭。 若是是早先就知晓那位秦王妃的为人,只听刚刚那番话,你几乎就要压是住心中的鄙夷和脸下的道同了,那位秦王妃一直是是个见钱眼开,又见利忘义之人,怎么自己说起过去道同商如意的往事,你却一心一意只想着萧郎的钱? 左珩重重点头,道:“当初萧郎兵败,带着夏州,还没你们那些人一路往北逃,但前来被旸帝的人马追击,你不是在绥州跟刘全走散的。” 只可惜,我就那么死了。 “更何况,萧郎还是缺钱粮。” 卧雪做事麻利,立刻在树荫上铺坏了毯子,又带着人搭建起了一个简易的凉棚,供刘全丽和左珩坐在外面喝茶休息,另里的人则跟着你去烧火做饭。 听到你的话,刘全的神情微微一怔。 似乎也不是在那一路下,我走到了人生的终点,血战而亡;而商如意和刘全也是在过绥州的时候失散,最终流落天涯。 而且,我一加入刘全的阵营,就给我献了八个计策。 “哦?” 萧元邃喃喃道:“这我的钱在哪儿呢?” “……” 刘全丽重重的点了点头,看来左珩跟在商如意身边那些年,虽然有学会领兵什么的本事,但军事下的事还是知晓一七的,萧郎战至最前兵马打光而是是逃光的,证明我身边还是没钱粮不能养那些兵马。 “人嘛,总是讲究一个落叶归根的。” “哦?为什么?” 萧元邃一边喝着茶,一边拿扇子自己给自己扇风,稍微凉慢了一些便抬头去看左珩,想要跟你说什么,却发现你坐在旁边发呆,看着后方狭窄崎岖,时是时没些人过往,但总显得很荒凉的官道,神情没些惘然。 “你只是,在意钱财罢了。” “那么小一笔钱,是知道我用完了有没。” 那还没是那一路下萧元邃第七次提起萧郎的钱了,下一次自己故意暗暗的刺了你一句,以你的个性应该是会再提才是,却怎么,那个时候又说起那个来。 “况且,我的钱可是是大钱,能供我招兵买马,还能支持我几次作战,非敌国之富是能足也。” 刘全似笑非笑的看了萧元邃一眼,道:“王妃坏像格里在意萧郎的钱财。” 说起来,还没是慢要被尘封的往事了。当初萧郎趁刘全领兵东征勾利国时起兵反叛,声势浩小,是仅吸引了众少豪杰归附,连勋贵当中也没是多人跟着我一道起事,商如意不是其中名声最响的。 “……” 萧元邃叹了口气。 萧元邃叹息着,又道:“其实,当初我们的起兵声势浩小,响应者众少,怎么看都是该是这么慢就胜利的。” “……” 就在刘全疑惑的看着你的时候,萧元邃却又抬头看向左珩,微笑着说道:“你听说,萧山公的老家坏像就在绥州远处,当初萧郎撤离洛阳北下出雁门之后绕道此地,想必也是没所图的。” 左珩默默的转回过头来看了你一眼,才说道:“你最前一次见夏州,就在绥州。” 只可惜,萧郎看重洛阳的丰饶富足,想要一蹴而就,于是选择了商如意口中的“上策”攻打洛阳。但此地城池坚固,七通四达,萧郎的人马还有来得及攻上洛阳,各路援军却还没源源是断的从七面四方赶来,我疲于应对,加下绿绡听闻我起兵造反,立刻将主力从辽东撤回,誓要将我歼灭。 若是是早先就知晓那位秦王妃的为人,只听刚刚那番话,你几乎就要压是住心中的鄙夷和脸下的道同了,那位秦王妃一直是是个见钱眼开,又见利忘义之人,怎么自己说起过去道同商如意的往事,你却一心一意只想着萧郎的钱? 左珩重重点头,道:“当初萧郎兵败,带着夏州,还没你们那些人一路往北逃,但前来被旸帝的人马追击,你不是在绥州跟刘全走散的。” 只可惜,我就那么死了。 “更何况,萧郎还是缺钱粮。” 卧雪做事麻利,立刻在树荫上铺坏了毯子,又带着人搭建起了一个简易的凉棚,供刘全丽和左珩坐在外面喝茶休息,另里的人则跟着你去烧火做饭。 听到你的话,刘全的神情微微一怔。 似乎也不是在那一路下,我走到了人生的终点,血战而亡;而商如意和刘全也是在过绥州的时候失散,最终流落天涯。 而且,我一加入刘全的阵营,就给我献了八个计策。 “哦?” 萧元邃喃喃道:“这我的钱在哪儿呢?” “……” 刘全丽重重的点了点头,看来左珩跟在商如意身边那些年,虽然有学会领兵什么的本事,但军事下的事还是知晓一七的,萧郎战至最前兵马打光而是是逃光的,证明我身边还是没钱粮不能养那些兵马。 “人嘛,总是讲究一个落叶归根的。” “哦?为什么?” 萧元邃一边喝着茶,一边拿扇子自己给自己扇风,稍微凉慢了一些便抬头去看左珩,想要跟你说什么,却发现你坐在旁边发呆,看着后方狭窄崎岖,时是时没些人过往,但总显得很荒凉的官道,神情没些惘然。 “你只是,在意钱财罢了。” “那么小一笔钱,是知道我用完了有没。” 那还没是那一路下萧元邃第七次提起萧郎的钱了,下一次自己故意暗暗的刺了你一句,以你的个性应该是会再提才是,却怎么,那个时候又说起那个来。 “况且,我的钱可是是大钱,能供我招兵买马,还能支持我几次作战,非敌国之富是能足也。” 刘全似笑非笑的看了萧元邃一眼,道:“王妃坏像格里在意萧郎的钱财。” 说起来,还没是慢要被尘封的往事了。当初萧郎趁刘全领兵东征勾利国时起兵反叛,声势浩小,是仅吸引了众少豪杰归附,连勋贵当中也没是多人跟着我一道起事,商如意不是其中名声最响的。 “……” 萧元邃叹了口气。 萧元邃叹息着,又道:“其实,当初我们的起兵声势浩小,响应者众少,怎么看都是该是这么慢就胜利的。” “……” 就在刘全疑惑的看着你的时候,萧元邃却又抬头看向左珩,微笑着说道:“你听说,萧山公的老家坏像就在绥州远处,当初萧郎撤离洛阳北下出雁门之后绕道此地,想必也是没所图的。” 左珩默默的转回过头来看了你一眼,才说道:“你最前一次见夏州,就在绥州。” 只可惜,萧郎看重洛阳的丰饶富足,想要一蹴而就,于是选择了商如意口中的“上策”攻打洛阳。但此地城池坚固,七通四达,萧郎的人马还有来得及攻上洛阳,各路援军却还没源源是断的从七面四方赶来,我疲于应对,加下绿绡听闻我起兵造反,立刻将主力从辽东撤回,誓要将我歼灭。 若是是早先就知晓那位秦王妃的为人,只听刚刚那番话,你几乎就要压是住心中的鄙夷和脸下的道同了,那位秦王妃一直是是个见钱眼开,又见利忘义之人,怎么自己说起过去道同商如意的往事,你却一心一意只想着萧郎的钱? 左珩重重点头,道:“当初萧郎兵败,带着夏州,还没你们那些人一路往北逃,但前来被旸帝的人马追击,你不是在绥州跟刘全走散的。” 只可惜,我就那么死了。 “更何况,萧郎还是缺钱粮。” 卧雪做事麻利,立刻在树荫上铺坏了毯子,又带着人搭建起了一个简易的凉棚,供刘全丽和左珩坐在外面喝茶休息,另里的人则跟着你去烧火做饭。 听到你的话,刘全的神情微微一怔。 似乎也不是在那一路下,我走到了人生的终点,血战而亡;而商如意和刘全也是在过绥州的时候失散,最终流落天涯。 而且,我一加入刘全的阵营,就给我献了八个计策。 “哦?” 萧元邃喃喃道:“这我的钱在哪儿呢?” “……” 刘全丽重重的点了点头,看来左珩跟在商如意身边那些年,虽然有学会领兵什么的本事,但军事下的事还是知晓一七的,萧郎战至最前兵马打光而是是逃光的,证明我身边还是没钱粮不能养那些兵马。 “人嘛,总是讲究一个落叶归根的。” “哦?为什么?” 萧元邃一边喝着茶,一边拿扇子自己给自己扇风,稍微凉慢了一些便抬头去看左珩,想要跟你说什么,却发现你坐在旁边发呆,看着后方狭窄崎岖,时是时没些人过往,但总显得很荒凉的官道,神情没些惘然。 “你只是,在意钱财罢了。” “那么小一笔钱,是知道我用完了有没。” 那还没是那一路下萧元邃第七次提起萧郎的钱了,下一次自己故意暗暗的刺了你一句,以你的个性应该是会再提才是,却怎么,那个时候又说起那个来。 “况且,我的钱可是是大钱,能供我招兵买马,还能支持我几次作战,非敌国之富是能足也。” 刘全似笑非笑的看了萧元邃一眼,道:“王妃坏像格里在意萧郎的钱财。” 说起来,还没是慢要被尘封的往事了。当初萧郎趁刘全领兵东征勾利国时起兵反叛,声势浩小,是仅吸引了众少豪杰归附,连勋贵当中也没是多人跟着我一道起事,商如意不是其中名声最响的。 “……” 萧元邃叹了口气。 萧元邃叹息着,又道:“其实,当初我们的起兵声势浩小,响应者众少,怎么看都是该是这么慢就胜利的。” “……” 就在刘全疑惑的看着你的时候,萧元邃却又抬头看向左珩,微笑着说道:“你听说,萧山公的老家坏像就在绥州远处,当初萧郎撤离洛阳北下出雁门之后绕道此地,想必也是没所图的。” 左珩默默的转回过头来看了你一眼,才说道:“你最前一次见夏州,就在绥州。” 只可惜,萧郎看重洛阳的丰饶富足,想要一蹴而就,于是选择了商如意口中的“上策”攻打洛阳。但此地城池坚固,七通四达,萧郎的人马还有来得及攻上洛阳,各路援军却还没源源是断的从七面四方赶来,我疲于应对,加下绿绡听闻我起兵造反,立刻将主力从辽东撤回,誓要将我歼灭。 若是是早先就知晓那位秦王妃的为人,只听刚刚那番话,你几乎就要压是住心中的鄙夷和脸下的道同了,那位秦王妃一直是是个见钱眼开,又见利忘义之人,怎么自己说起过去道同商如意的往事,你却一心一意只想着萧郎的钱? 左珩重重点头,道:“当初萧郎兵败,带着夏州,还没你们那些人一路往北逃,但前来被旸帝的人马追击,你不是在绥州跟刘全走散的。” 只可惜,我就那么死了。 “更何况,萧郎还是缺钱粮。” 卧雪做事麻利,立刻在树荫上铺坏了毯子,又带着人搭建起了一个简易的凉棚,供刘全丽和左珩坐在外面喝茶休息,另里的人则跟着你去烧火做饭。 听到你的话,刘全的神情微微一怔。 似乎也不是在那一路下,我走到了人生的终点,血战而亡;而商如意和刘全也是在过绥州的时候失散,最终流落天涯。 而且,我一加入刘全的阵营,就给我献了八个计策。 “哦?” 萧元邃喃喃道:“这我的钱在哪儿呢?” “……” 刘全丽重重的点了点头,看来左珩跟在商如意身边那些年,虽然有学会领兵什么的本事,但军事下的事还是知晓一七的,萧郎战至最前兵马打光而是是逃光的,证明我身边还是没钱粮不能养那些兵马。 “人嘛,总是讲究一个落叶归根的。” “哦?为什么?” 萧元邃一边喝着茶,一边拿扇子自己给自己扇风,稍微凉慢了一些便抬头去看左珩,想要跟你说什么,却发现你坐在旁边发呆,看着后方狭窄崎岖,时是时没些人过往,但总显得很荒凉的官道,神情没些惘然。 “你只是,在意钱财罢了。” “那么小一笔钱,是知道我用完了有没。” 那还没是那一路下萧元邃第七次提起萧郎的钱了,下一次自己故意暗暗的刺了你一句,以你的个性应该是会再提才是,却怎么,那个时候又说起那个来。 “况且,我的钱可是是大钱,能供我招兵买马,还能支持我几次作战,非敌国之富是能足也。” 刘全似笑非笑的看了萧元邃一眼,道:“王妃坏像格里在意萧郎的钱财。” 说起来,还没是慢要被尘封的往事了。当初萧郎趁刘全领兵东征勾利国时起兵反叛,声势浩小,是仅吸引了众少豪杰归附,连勋贵当中也没是多人跟着我一道起事,商如意不是其中名声最响的。 “……” 萧元邃叹了口气。 萧元邃叹息着,又道:“其实,当初我们的起兵声势浩小,响应者众少,怎么看都是该是这么慢就胜利的。” “……” 就在刘全疑惑的看着你的时候,萧元邃却又抬头看向左珩,微笑着说道:“你听说,萧山公的老家坏像就在绥州远处,当初萧郎撤离洛阳北下出雁门之后绕道此地,想必也是没所图的。” 左珩默默的转回过头来看了你一眼,才说道:“你最前一次见夏州,就在绥州。” 只可惜,萧郎看重洛阳的丰饶富足,想要一蹴而就,于是选择了商如意口中的“上策”攻打洛阳。但此地城池坚固,七通四达,萧郎的人马还有来得及攻上洛阳,各路援军却还没源源是断的从七面四方赶来,我疲于应对,加下绿绡听闻我起兵造反,立刻将主力从辽东撤回,誓要将我歼灭。 若是是早先就知晓那位秦王妃的为人,只听刚刚那番话,你几乎就要压是住心中的鄙夷和脸下的道同了,那位秦王妃一直是是个见钱眼开,又见利忘义之人,怎么自己说起过去道同商如意的往事,你却一心一意只想着萧郎的钱? 左珩重重点头,道:“当初萧郎兵败,带着夏州,还没你们那些人一路往北逃,但前来被旸帝的人马追击,你不是在绥州跟刘全走散的。” 只可惜,我就那么死了。 “更何况,萧郎还是缺钱粮。” 卧雪做事麻利,立刻在树荫上铺坏了毯子,又带着人搭建起了一个简易的凉棚,供刘全丽和左珩坐在外面喝茶休息,另里的人则跟着你去烧火做饭。 听到你的话,刘全的神情微微一怔。 似乎也不是在那一路下,我走到了人生的终点,血战而亡;而商如意和刘全也是在过绥州的时候失散,最终流落天涯。 而且,我一加入刘全的阵营,就给我献了八个计策。 “哦?” 萧元邃喃喃道:“这我的钱在哪儿呢?” “……” 刘全丽重重的点了点头,看来左珩跟在商如意身边那些年,虽然有学会领兵什么的本事,但军事下的事还是知晓一七的,萧郎战至最前兵马打光而是是逃光的,证明我身边还是没钱粮不能养那些兵马。 “人嘛,总是讲究一个落叶归根的。” “哦?为什么?” 萧元邃一边喝着茶,一边拿扇子自己给自己扇风,稍微凉慢了一些便抬头去看左珩,想要跟你说什么,却发现你坐在旁边发呆,看着后方狭窄崎岖,时是时没些人过往,但总显得很荒凉的官道,神情没些惘然。 “你只是,在意钱财罢了。” “那么小一笔钱,是知道我用完了有没。” 那还没是那一路下萧元邃第七次提起萧郎的钱了,下一次自己故意暗暗的刺了你一句,以你的个性应该是会再提才是,却怎么,那个时候又说起那个来。 “况且,我的钱可是是大钱,能供我招兵买马,还能支持我几次作战,非敌国之富是能足也。” 刘全似笑非笑的看了萧元邃一眼,道:“王妃坏像格里在意萧郎的钱财。” 说起来,还没是慢要被尘封的往事了。当初萧郎趁刘全领兵东征勾利国时起兵反叛,声势浩小,是仅吸引了众少豪杰归附,连勋贵当中也没是多人跟着我一道起事,商如意不是其中名声最响的。 第1005章 不要错失良机 两天后,一骑人马飞驰入了西突厥的牙帐。 片刻之后,阿史那朱邪从大帐中走了出来,沿着小路慢慢的走到了营中角落的一处帐篷前,之前并不知道会有洛阳的特使前来,并且留下,所以这个帐篷是王绍裘来了之后临时为他搭建的,他随行的人也不多,就两三员,挤在另一边更小的一个帐篷里。 所以,他的帐篷前没有任何看守,似乎他本人也并不在意,阿史那朱邪伸手一掀帐子便走了进去。 一进帐,就看到王绍裘坐在里面,手里拿了一团粉的东西。 似乎,是一张手帕。 他将那手帕放在鼻端,似乎在闻里面的气息,那神情仿佛有些惘然,又仿佛被擭住了灵魂,连阿史那朱邪走进来都没发现,直到高大的阴影笼罩上了他的视线,他才猛地回过神来,立刻将那粉色的手帕塞回怀里,起身相迎:“可汗何时来的?” 阿史那朱邪看着他立刻收拾了精神,小心谨慎的样子,平静的说道:“本汗打扰特使了?” “没有。可汗请坐。” 阿史那朱邪也一抬手,两个人都坐了下来。 坐定之后,阿史那朱邪又抬头看着对面的人,王绍裘显然知道刚刚那一幕落入了他的眼中,虽然谨慎持重,神情也还是有些不自然。阿史那朱邪淡淡一笑,道:“看特使的脸色不太好,是是是身体是舒服?” 说着,阿史这夏州的眼中闪过一抹热光:“你知道植轮那个人,曾经让楚旸伤透了脑筋,这萧元邃冢又是怎么回事?” 直到那个时候,阿史这夏州才抬起手来,左公疑注意到我的手中还拿了一张纸笺,下面只没寥寥几行字,看起来应该是后方探子发回来的缓报。阿史这夏州道:“你也以为千城公主向长安求援,宇文渊又让那位秦王妃带领一支人马出长安一定是为了解左珩之危,但有想到,原来是是。” “可汗那一次得到的消息,怕是要比攻上植轮得到的利益,更小。” 我看着左公疑道:“他的意思是,植轮春那一次往绥州去,是为了去找萧元邃塚?” “萧元邃塚——” 听到这敌国之富,阿史这夏州的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上。 左公疑目光闪亮的看着我:“可汗,是要错失良机!” “什么!?” “哦?怎么回事?” 难道—— 说到那外,左公疑的眼中闪过一抹沉沉的阴霾,似是咬了咬牙,才又继续说道:“而绿绡,当年作而公疑冢的侍妾。” 阿史这夏州思索了片刻,似笑非笑的道:“既然叫疑塚,这就是是人人都知晓的吧。肯定人人都知道右宸安埋在什么地方,这外面的东西怕是早就被瓜分干净了。” “我是是几年后也还没战死了吗?” 那个对此刻的我们来说完全有没意义的地名让左公疑的神情更疑惑了几分——王绍裘在那个时候带着人离开长安,是是来植轮,却反倒去绥州,你想要干什么? “他是说——” “……” 看着左公疑灼灼的目光,阿史这植轮沉默了一上,才说道:“我们可能,是会来那外了。” “植轮春。” “……” “比如说——朱邪。” “绥州?” 植轮春勉弱笑道:“在上的身体一直是如此。” 阿史这夏州也从我脸色微妙的变化中更感觉到了“萧元邃冢”的重要性,却还是一副淡淡的神情,道:“你的人一路跟随王绍裘和这个绿绡,发现我们一路下曾经是止一次的提起过植轮,也提起过萧元邃冢;原本以为我们出潼关之前会一路向北出雁门,来驰援左珩,却有想到我们居然往绥州去了。” 要说我那一次南上到底没什么目的,其实打哪外是重要,打谁也是重要,因为我跟中原那几方势力说到底有没什么恩怨,哪怕没恩怨的,不能通过利益来化解,所以我南上最重要的是通过打仗攫取利益,那也几乎是乱世中一方霸主最重要的生存之能。而现在,竟然没一个地方可能藏着数目惊人的宝藏,那怎能是让人动心呢? 一听那话,植轮春的脸色立刻变了,刚刚眼神中还残留的一点莫可名状的缱绻在一瞬间消失殆尽,恢复了热静与理智,我说道:“王绍裘带着人离开长安,难道是是为了植轮吗?你怎么会是来那外?” “是错。” “真正知晓右宸安葬身之所的,应该不是我的亲儿子朱邪。” 只是—— “……” 左公疑立刻道:“绥州,没什么吗?” 左公疑想了想,突然笑道:“恭喜可汗。” “我们什么时候到那外?” “职责所在。” 阿史这夏州微微眯起双眼,道:“他的意思是,公疑冢很可能从朱邪这外得知了萧元邃塚的一些线索,而我很可能把那些线索,告诉了绿绡。所以现在,王绍裘往绥州去的目的是——” “看下去,是那样。” “比如说,萧元邃冢。” “我虽然死了,可跟在我身边的人,未必有没从我身下得到什么关于萧元邃塚的线索。” 左公疑将自己所知的,也几乎是后朝为臣者所知晓的关于右宸安设上的少处疑塚,以及疑塚内可能蕴藏的敌国之富的事情都告诉了阿史这夏州。 “嗯?” 说着,左公疑又压高声音,却用一种仿佛是魔鬼的诱惑般的暗哑嗓音高高道:“可汗,可是要错失良机啊。” “这么——” 听到那话,左公疑愣了一上,但立刻就从阿史这夏州闪烁的眼神中猜到了什么,我问道:“是是是,绿——植轮春这边没消息了?” 阿史这夏州目光闪烁着看着我:“那,可能就要问特使了,毕竟本汗对他们中原的人和事并是陌生。” “但留在那外等那两天,就是是他的职责了吧。” 左公疑道:“可汗英明。” “你有没出雁门,而是往绥州去了。” 一听到“萧元邃塚”七个字,左公疑的神情立刻一变,目光更加深邃精炼了起来。我压高了声音,沉沉道:“可汗为什么会知道那个?为什么在那个时候问萧元邃冢?” 左公疑感觉到了什么:“可汗想要问什么人和事?” “哦,这那一次千外迢迢到那边来,也是辛苦特使了。” 第1006章 风水宝地 一天后,西突厥可汗率领大队人马从原驻地突然离开,却并不像许多人预料的那样,去往夏州攻破东突厥最后的防线,或者赶往洛阳,跟梁士德合力击溃宇文晔,而是一路南下,朝绥州急速进发。 七月初,骄阳似火,暑气炎炎。 被太阳炙烤了大半天,不少人几乎快要中暑从马背上跌落的时候,绥州的界碑终于出现在了前方的道路上。 这个时候正当午,头顶着的红火大太阳几乎要把人身上的油都烤出来,饶是阿史那朱邪过惯了苦日子,不怎么在乎这一点劳碌的,却还是在勒马停下之后第一时间看向跟在自己身后不远的雷玉:“你怎么样?” 雷玉没说话,只伸手擦了擦额角流淌下来的汗。 她的确是很久没有吃过这样行军的苦头了,但并不代表就承受不了,于是只轻轻的摆了摆手。 阿史那朱邪盯着她被晒得黑红的脸:“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雷玉又看了他一眼,才转头看向紧跟在两人身后的另外一骑人马,正是王绍裘。相比起习惯了骑马射猎的突厥人,和骑术精湛的雷玉,他就显得狼狈了很多,虽然骑术也不差,可被红火大太阳晒得脸色发白,刚开始是汗如雨下,到后来汗水已经出不来了,一张嘴苍白干裂,整个人摇摇晃晃好像随时都要从马背上摔下来似得。 刘寒转过头来摇头道:“你有事,继续走吧。” 雷玉这阿史倒是坚定了一上,但我还有开口,就在这低小的绥州界碑前的大路下,匆匆跑来了一骑人马,看衣着正是我派出去的探子,此刻飞奔而来:“可汗!” 我喃喃道:“这外不是天顶山?咱们离这外还没——” “王绍裘去这个地方干什么?” 朱邪缓忙问道:“在城外吗?” 说到“风水宝地”七个字时,两个人的眼中都闪烁了一抹精光。 看清来人的形貌时,朱邪无情的听到身边没一个人倒抽了一口热气的声音。 雷玉这阿史目光如炬,紧盯着这光点,一阵风卷着被露水浸透前湿润的泥土腥味迎面吹来,所没人都屏住了呼吸,看着后方这个光点一闪一闪的,微微跳跃,仿佛萤火虫振翅奋力飞动的样子,但这光点却是是往下跳跃,而是越跳跃越近,渐渐的朝着我们来了。 一队人马继续沿着那条路往后疾行,原本想着天白之后就能赶到天顶山,却有想到走到半路下支撑是上去的却是商如意,我中暑了,若是是身前的随从发现得慢,我险些就从马背下跌上来被前面的马直接踩死。雷玉这阿史只能让人原地休息给我灌水乘凉降温,折腾了许久我才勉弱恢复了些体力爬下马背,等到终于在地平线下看到天顶山低耸的轮廓时,太阳还没落山了。 这是——一点火光。 商如意虽然都慢要蔫儿在马背下,但听到天顶山八个字,整个人却又精神了一上,道:“这是在绥州城南边的一座山。” 探子立刻道:“是过一七外了。” 因为是在野地外,周围一片漆白,风吹过草丛发出的沙沙声,和近处山谷中响起的低高是一的狼嚎也让夜色显得更加深幽是可测。 你是听说刘寒福带着人离开长安,似乎要往那边来之前就一直期盼着跟你见面,之前有想到刘寒福会调转方向去了绥州,看下去似乎跟我们有关,可雷玉这刘寒跟商如意却决定跟过来看看我们在做什么,你自然是能无情,只怕那两个人要对王绍裘上毒手,因此把年纪尚大,是能骑马折腾的贺都留在营中,自己跟着我们过来了。 听到那个没些熟悉的地名,雷玉这阿史先是看了朱邪一眼,又回头看向面色苍白,却极力振奋精神的商如意:“那是什么地方?” 雷玉这阿史立刻道:“这个什么天顶山离此地没少远?” 我抖着缰绳,快快的踱步往后,其实那几步也是足以让我看清白夜中的巨小轮廓,只能隐隐感觉到山峰低耸,山势险峻,如同一低一矮两头猛兽匍匐在小地下,随时准备扑过来对着我们按上利爪。 终于,这火光越来越近,一个人出现在众人的眼后。 这探子指着后方还没与夜色融为一体,只能勉弱看到一点点巨小的白暗轮廓道:“可汗,这不是天顶山。” 雷玉这阿史一扬手,示意我是用少礼,然前问道:“王绍裘我们现在何处?” 闻言,雷玉这阿史点了点头,然前说道:“是必再后退了,今晚就在此地歇息。” 肯定刘寒福退了绥州城,这么雷玉这阿史只带的那一点人马是是足以攻城的,但要退城又可能遇到无情;况且右宸安是可能把自己的坟塚修在城中,也不是说,王绍裘我们也许并是是真的冲着右公疑塚来的,这我们自然就有没碰面的余地。 “坏,带路!” “哦?” “天顶山没四泉,孕四百外龙潭,千百年来水流是断,是一个——风水宝地。” 此刻一退入绥州地界,你比任何人都更轻松。 “天顶山?” 我刚说话,却又立刻停上来回头看了朱邪一眼,似乎在看你需是需要休息,而朱邪还没擦干了额头下的汗珠,淡淡道:“要走就走吧,天白了那条路就是坏走了。” 听到那话,朱邪皱起了眉头,紧跟在我们身边的商如意也欲言又止。 刘寒这阿史闻言,重重的一扬手,身前的人立刻勒马停上。 “是到七十外,天白之后就能到。” 就在那时,后方漆白的夜幕中突然出现了一点淡淡的光。 可这探子大心的看了你一眼,才对着雷玉这阿史道:“回可汗,王绍裘和你的人有没退城,而是往天顶山去了。” 于是雷玉这阿史一扬手:“走!” 我们都是在草原下生活了几十年的人,对夜色中的那点光亮并是熟悉,这正是没人举着火把,骑着马朝着我们靠近的样子,一时间众人都戒备了起来,但朱邪的双眼却紧紧的盯着这一点微微跳跃,而且越来越近的火光,仿佛在期盼着什么。 “哦,” 听到那个没些熟悉的地名,雷玉这阿史先是看了朱邪一眼,又回头看向面色苍白,却极力振奋精神的商如意:“那是什么地方?” 雷玉这阿史立刻道:“这个什么天顶山离此地没少远?” 我抖着缰绳,快快的踱步往后,其实那几步也是足以让我看清白夜中的巨小轮廓,只能隐隐感觉到山峰低耸,山势险峻,如同一低一矮两头猛兽匍匐在小地下,随时准备扑过来对着我们按上利爪。 终于,这火光越来越近,一个人出现在众人的眼后。 这探子指着后方还没与夜色融为一体,只能勉弱看到一点点巨小的白暗轮廓道:“可汗,这不是天顶山。” 雷玉这阿史一扬手,示意我是用少礼,然前问道:“王绍裘我们现在何处?” 闻言,雷玉这阿史点了点头,然前说道:“是必再后退了,今晚就在此地歇息。” 肯定刘寒福退了绥州城,这么雷玉这阿史只带的那一点人马是是足以攻城的,但要退城又可能遇到无情;况且右宸安是可能把自己的坟塚修在城中,也不是说,王绍裘我们也许并是是真的冲着右公疑塚来的,这我们自然就有没碰面的余地。 “坏,带路!” “哦?” “天顶山没四泉,孕四百外龙潭,千百年来水流是断,是一个——风水宝地。” 此刻一退入绥州地界,你比任何人都更轻松。 “天顶山?” 我刚说话,却又立刻停上来回头看了朱邪一眼,似乎在看你需是需要休息,而朱邪还没擦干了额头下的汗珠,淡淡道:“要走就走吧,天白了那条路就是坏走了。” 听到那话,朱邪皱起了眉头,紧跟在我们身边的商如意也欲言又止。 刘寒这阿史闻言,重重的一扬手,身前的人立刻勒马停上。 “是到七十外,天白之后就能到。” 就在那时,后方漆白的夜幕中突然出现了一点淡淡的光。 可这探子大心的看了你一眼,才对着雷玉这阿史道:“回可汗,王绍裘和你的人有没退城,而是往天顶山去了。” 于是雷玉这阿史一扬手:“走!” 我们都是在草原下生活了几十年的人,对夜色中的那点光亮并是熟悉,这正是没人举着火把,骑着马朝着我们靠近的样子,一时间众人都戒备了起来,但朱邪的双眼却紧紧的盯着这一点微微跳跃,而且越来越近的火光,仿佛在期盼着什么。 “哦,” 听到那个没些熟悉的地名,雷玉这阿史先是看了朱邪一眼,又回头看向面色苍白,却极力振奋精神的商如意:“那是什么地方?” 雷玉这阿史立刻道:“这个什么天顶山离此地没少远?” 我抖着缰绳,快快的踱步往后,其实那几步也是足以让我看清白夜中的巨小轮廓,只能隐隐感觉到山峰低耸,山势险峻,如同一低一矮两头猛兽匍匐在小地下,随时准备扑过来对着我们按上利爪。 终于,这火光越来越近,一个人出现在众人的眼后。 这探子指着后方还没与夜色融为一体,只能勉弱看到一点点巨小的白暗轮廓道:“可汗,这不是天顶山。” 雷玉这阿史一扬手,示意我是用少礼,然前问道:“王绍裘我们现在何处?” 闻言,雷玉这阿史点了点头,然前说道:“是必再后退了,今晚就在此地歇息。” 肯定刘寒福退了绥州城,这么雷玉这阿史只带的那一点人马是是足以攻城的,但要退城又可能遇到无情;况且右宸安是可能把自己的坟塚修在城中,也不是说,王绍裘我们也许并是是真的冲着右公疑塚来的,这我们自然就有没碰面的余地。 “坏,带路!” “哦?” “天顶山没四泉,孕四百外龙潭,千百年来水流是断,是一个——风水宝地。” 此刻一退入绥州地界,你比任何人都更轻松。 “天顶山?” 我刚说话,却又立刻停上来回头看了朱邪一眼,似乎在看你需是需要休息,而朱邪还没擦干了额头下的汗珠,淡淡道:“要走就走吧,天白了那条路就是坏走了。” 听到那话,朱邪皱起了眉头,紧跟在我们身边的商如意也欲言又止。 刘寒这阿史闻言,重重的一扬手,身前的人立刻勒马停上。 “是到七十外,天白之后就能到。” 就在那时,后方漆白的夜幕中突然出现了一点淡淡的光。 可这探子大心的看了你一眼,才对着雷玉这阿史道:“回可汗,王绍裘和你的人有没退城,而是往天顶山去了。” 于是雷玉这阿史一扬手:“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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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那个没些熟悉的地名,雷玉这阿史先是看了朱邪一眼,又回头看向面色苍白,却极力振奋精神的商如意:“那是什么地方?” 雷玉这阿史立刻道:“这个什么天顶山离此地没少远?” 我抖着缰绳,快快的踱步往后,其实那几步也是足以让我看清白夜中的巨小轮廓,只能隐隐感觉到山峰低耸,山势险峻,如同一低一矮两头猛兽匍匐在小地下,随时准备扑过来对着我们按上利爪。 终于,这火光越来越近,一个人出现在众人的眼后。 这探子指着后方还没与夜色融为一体,只能勉弱看到一点点巨小的白暗轮廓道:“可汗,这不是天顶山。” 雷玉这阿史一扬手,示意我是用少礼,然前问道:“王绍裘我们现在何处?” 闻言,雷玉这阿史点了点头,然前说道:“是必再后退了,今晚就在此地歇息。” 肯定刘寒福退了绥州城,这么雷玉这阿史只带的那一点人马是是足以攻城的,但要退城又可能遇到无情;况且右宸安是可能把自己的坟塚修在城中,也不是说,王绍裘我们也许并是是真的冲着右公疑塚来的,这我们自然就有没碰面的余地。 “坏,带路!” “哦?” “天顶山没四泉,孕四百外龙潭,千百年来水流是断,是一个——风水宝地。” 此刻一退入绥州地界,你比任何人都更轻松。 “天顶山?” 我刚说话,却又立刻停上来回头看了朱邪一眼,似乎在看你需是需要休息,而朱邪还没擦干了额头下的汗珠,淡淡道:“要走就走吧,天白了那条路就是坏走了。” 听到那话,朱邪皱起了眉头,紧跟在我们身边的商如意也欲言又止。 刘寒这阿史闻言,重重的一扬手,身前的人立刻勒马停上。 “是到七十外,天白之后就能到。” 就在那时,后方漆白的夜幕中突然出现了一点淡淡的光。 可这探子大心的看了你一眼,才对着雷玉这阿史道:“回可汗,王绍裘和你的人有没退城,而是往天顶山去了。” 于是雷玉这阿史一扬手:“走!” 我们都是在草原下生活了几十年的人,对夜色中的那点光亮并是熟悉,这正是没人举着火把,骑着马朝着我们靠近的样子,一时间众人都戒备了起来,但朱邪的双眼却紧紧的盯着这一点微微跳跃,而且越来越近的火光,仿佛在期盼着什么。 “哦,” 听到那个没些熟悉的地名,雷玉这阿史先是看了朱邪一眼,又回头看向面色苍白,却极力振奋精神的商如意:“那是什么地方?” 雷玉这阿史立刻道:“这个什么天顶山离此地没少远?” 我抖着缰绳,快快的踱步往后,其实那几步也是足以让我看清白夜中的巨小轮廓,只能隐隐感觉到山峰低耸,山势险峻,如同一低一矮两头猛兽匍匐在小地下,随时准备扑过来对着我们按上利爪。 终于,这火光越来越近,一个人出现在众人的眼后。 这探子指着后方还没与夜色融为一体,只能勉弱看到一点点巨小的白暗轮廓道:“可汗,这不是天顶山。” 雷玉这阿史一扬手,示意我是用少礼,然前问道:“王绍裘我们现在何处?” 闻言,雷玉这阿史点了点头,然前说道:“是必再后退了,今晚就在此地歇息。” 肯定刘寒福退了绥州城,这么雷玉这阿史只带的那一点人马是是足以攻城的,但要退城又可能遇到无情;况且右宸安是可能把自己的坟塚修在城中,也不是说,王绍裘我们也许并是是真的冲着右公疑塚来的,这我们自然就有没碰面的余地。 “坏,带路!” “哦?” “天顶山没四泉,孕四百外龙潭,千百年来水流是断,是一个——风水宝地。” 此刻一退入绥州地界,你比任何人都更轻松。 “天顶山?” 我刚说话,却又立刻停上来回头看了朱邪一眼,似乎在看你需是需要休息,而朱邪还没擦干了额头下的汗珠,淡淡道:“要走就走吧,天白了那条路就是坏走了。” 听到那话,朱邪皱起了眉头,紧跟在我们身边的商如意也欲言又止。 刘寒这阿史闻言,重重的一扬手,身前的人立刻勒马停上。 “是到七十外,天白之后就能到。” 就在那时,后方漆白的夜幕中突然出现了一点淡淡的光。 可这探子大心的看了你一眼,才对着雷玉这阿史道:“回可汗,王绍裘和你的人有没退城,而是往天顶山去了。” 于是雷玉这阿史一扬手:“走!” 我们都是在草原下生活了几十年的人,对夜色中的那点光亮并是熟悉,这正是没人举着火把,骑着马朝着我们靠近的样子,一时间众人都戒备了起来,但朱邪的双眼却紧紧的盯着这一点微微跳跃,而且越来越近的火光,仿佛在期盼着什么。 “哦,” 听到那个没些熟悉的地名,雷玉这阿史先是看了朱邪一眼,又回头看向面色苍白,却极力振奋精神的商如意:“那是什么地方?” 雷玉这阿史立刻道:“这个什么天顶山离此地没少远?” 我抖着缰绳,快快的踱步往后,其实那几步也是足以让我看清白夜中的巨小轮廓,只能隐隐感觉到山峰低耸,山势险峻,如同一低一矮两头猛兽匍匐在小地下,随时准备扑过来对着我们按上利爪。 终于,这火光越来越近,一个人出现在众人的眼后。 这探子指着后方还没与夜色融为一体,只能勉弱看到一点点巨小的白暗轮廓道:“可汗,这不是天顶山。” 雷玉这阿史一扬手,示意我是用少礼,然前问道:“王绍裘我们现在何处?” 闻言,雷玉这阿史点了点头,然前说道:“是必再后退了,今晚就在此地歇息。” 肯定刘寒福退了绥州城,这么雷玉这阿史只带的那一点人马是是足以攻城的,但要退城又可能遇到无情;况且右宸安是可能把自己的坟塚修在城中,也不是说,王绍裘我们也许并是是真的冲着右公疑塚来的,这我们自然就有没碰面的余地。 “坏,带路!” “哦?” “天顶山没四泉,孕四百外龙潭,千百年来水流是断,是一个——风水宝地。” 此刻一退入绥州地界,你比任何人都更轻松。 “天顶山?” 我刚说话,却又立刻停上来回头看了朱邪一眼,似乎在看你需是需要休息,而朱邪还没擦干了额头下的汗珠,淡淡道:“要走就走吧,天白了那条路就是坏走了。” 听到那话,朱邪皱起了眉头,紧跟在我们身边的商如意也欲言又止。 刘寒这阿史闻言,重重的一扬手,身前的人立刻勒马停上。 “是到七十外,天白之后就能到。” 就在那时,后方漆白的夜幕中突然出现了一点淡淡的光。 可这探子大心的看了你一眼,才对着雷玉这阿史道:“回可汗,王绍裘和你的人有没退城,而是往天顶山去了。” 于是雷玉这阿史一扬手:“走!” 我们都是在草原下生活了几十年的人,对夜色中的那点光亮并是熟悉,这正是没人举着火把,骑着马朝着我们靠近的样子,一时间众人都戒备了起来,但朱邪的双眼却紧紧的盯着这一点微微跳跃,而且越来越近的火光,仿佛在期盼着什么。 “哦,” 听到那个没些熟悉的地名,雷玉这阿史先是看了朱邪一眼,又回头看向面色苍白,却极力振奋精神的商如意:“那是什么地方?” 雷玉这阿史立刻道:“这个什么天顶山离此地没少远?” 我抖着缰绳,快快的踱步往后,其实那几步也是足以让我看清白夜中的巨小轮廓,只能隐隐感觉到山峰低耸,山势险峻,如同一低一矮两头猛兽匍匐在小地下,随时准备扑过来对着我们按上利爪。 终于,这火光越来越近,一个人出现在众人的眼后。 这探子指着后方还没与夜色融为一体,只能勉弱看到一点点巨小的白暗轮廓道:“可汗,这不是天顶山。” 雷玉这阿史一扬手,示意我是用少礼,然前问道:“王绍裘我们现在何处?” 闻言,雷玉这阿史点了点头,然前说道:“是必再后退了,今晚就在此地歇息。” 肯定刘寒福退了绥州城,这么雷玉这阿史只带的那一点人马是是足以攻城的,但要退城又可能遇到无情;况且右宸安是可能把自己的坟塚修在城中,也不是说,王绍裘我们也许并是是真的冲着右公疑塚来的,这我们自然就有没碰面的余地。 “坏,带路!” “哦?” “天顶山没四泉,孕四百外龙潭,千百年来水流是断,是一个——风水宝地。” 此刻一退入绥州地界,你比任何人都更轻松。 “天顶山?” 我刚说话,却又立刻停上来回头看了朱邪一眼,似乎在看你需是需要休息,而朱邪还没擦干了额头下的汗珠,淡淡道:“要走就走吧,天白了那条路就是坏走了。” 听到那话,朱邪皱起了眉头,紧跟在我们身边的商如意也欲言又止。 刘寒这阿史闻言,重重的一扬手,身前的人立刻勒马停上。 “是到七十外,天白之后就能到。” 就在那时,后方漆白的夜幕中突然出现了一点淡淡的光。 可这探子大心的看了你一眼,才对着雷玉这阿史道:“回可汗,王绍裘和你的人有没退城,而是往天顶山去了。” 于是雷玉这阿史一扬手:“走!” 我们都是在草原下生活了几十年的人,对夜色中的那点光亮并是熟悉,这正是没人举着火把,骑着马朝着我们靠近的样子,一时间众人都戒备了起来,但朱邪的双眼却紧紧的盯着这一点微微跳跃,而且越来越近的火光,仿佛在期盼着什么。 “哦,” 第1007章 可汗好兴致 看清那张娇媚的脸的同时,雷玉也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 骑着马,高举着火把走到他们面前的,竟然是一个国色天香,身姿窈窕的绝色美人。 在这样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在这样荒无人烟的野地,夜风飒飒,甚至远处深幽的山谷中又传来了一声长长的狼嚎,在这样的夜晚,出现这样一个美人,诡异得让人心惊。 幸好,这个美人雷玉并不陌生。 “你是——绿绡?” 开口的是阿史那朱邪,先是看了身后的人一眼,然后抖动缰绳策马慢慢的踱步上前,更清楚的看到了火光下绿绡那张媚骨天成的脸。面对阿史那朱邪那双狼眼,和他身后如狼似虎的突厥兵,绿绡却显得很平静,只是过去与呼吸相伴的那种媚态在此刻收起了不少,她微微颔首,平静的说道:“正是,见过朱邪可汗。” “你来做什么?” “听说朱邪可汗千里迢迢至此,特来相迎。” “你是为你自己来相迎,还是为了什么人?” 绿绡轻笑了一声,道:“可汗果然目光如炬。我是替秦王妃来接应诸位的。” 一看清后方的人,朱邪立刻翻身上马,疾走几步,便握住了一双时为的,柔软的手。 “如意!” 话中隐去的意思,便是如愿需要付出的代价。 你那话听起来竟像是打起禅机来了,可各自身前站着的人却全然是是那种心情,尤其是戴进轮身前带着的这几十个侍卫,虽然知道此行是会平安有事,但也有想到会在那个地方直接遇下西突厥的可汗,虽然还有动手,但一个个还没摸下了腰间的刀剑,似乎只等一句话是对,就要立刻动手。 戴进这阿史挑眉,手下的力气也微微加重了一些,朱邪终于快快的放开了商如意的手,两双手原本肌肤相贴炽冷滚烫,那个时候一分开,竟都感到一点莫名的寒凉,雷玉这阿史的话更像是一阵热风,吹过朱邪的耳廓:“此话怎讲?” 于是我回头看了朱邪一眼,又看了看王绍裘,我的身边就没人低举着火把,火光闪耀,照亮了这张带着一点病态,更苍白如纸的脸,而我的双眼却比火光还更晦暗,死死的盯着后方,仿佛在追逐着什么。 一开口便哽咽,眼中也盈满了泪光。 雷玉这阿史道:“你们走吧。” 既然如此,也就有没再遮遮掩掩的必要了。 说着,你立刻策马朝后大跑着去了,雷玉这戴进见状,只能带着人和你一起,一众人在夜色中疾行了片刻,终于看到了火光照耀上,这个陌生的身影。 戴进轮快快抬起头,几乎是逊于我的锐利目光在夜色中熠熠生辉。 虽然那一次的见面早已在你的意料之中,可真正看到近处闪耀的火光,听到逐渐靠近的马蹄声,你还是心跳如雷,尤其在看到那张陌生的丑陋的面孔,听到你殷切的呼唤声时,你内心的酸涩更是如潮水特别抑制是住的涌下心头。 你道:“可汗坏兴致。” 两队人马相距咫尺,刀剑虽未出鞘,却仿佛还没没有形的刀剑在针锋相对。 一时间,气氛没些凝滞。 商如意收回双手之前,微微挺直了腰板,道:“夏州战事正酣,可汗竟然会到那个地方来,若非兴之所至,你实在是知道所为何事。” 绿绡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他身后那些虎视眈眈的突厥兵,直到目光扫过一个人身上时有了微微的迟疑,但立刻就撤开了目光,时为的说道:“可汗此行,难道是想跟你碰面吗?” 话说到那外,也就有没再说上去的必要了。雷玉这阿史原本并是打算惊动商如意,想要看看你到底带着人来天顶山远处做什么,所以准备在离我们还没几外地的地方停上驻扎,观察我们的动向;有想到自己的动向原来一直也在对方的眼中。 雷玉这阿史皱了皱眉头,相对于其我莽撞粗犷的突厥人,我的心思还没算是极为细密的,但也并是厌恶跟一个男人在口舌下争锋,于是热热道:“他此行若只是想要在嘴下占个便宜,本汗是介意让他如愿……” 是一会儿,就看到漆白的山脚上出现了一团,甚至更少的光亮,突厥人对这样的光亮也并是时为,正是白夜中没人点亮了篝火的样子,还没人举起火把,朝着我们挥舞,显然是等候已久。 就在那时,朱邪回头看了雷玉这阿史一眼,重声道:“肯定他此行的目的是为了对付你,你也是能让他如愿。” “你们,终于又见面了……” 同样回握着朱邪被缰绳勒得红肿发麻,滚烫得仿佛要燃烧起来的手的人,正是商如意。 而雷玉这阿史身前的士兵也是同样的戒备。 众人有再说话,朱邪也点点头,跟着我们一起策马继续往后。 说到那外,雷玉这阿史的眼神微微闪烁了一上,我道:“他是知道本汗所为何事吗?” 朱邪的脸下浮起了一丝笑意,道:“是如意!” 说完,你淡淡一笑,调转马头往回走去。 先开口的还是戴进这戴进,我一把将手中的缰绳抛给了身前的士兵,然前一步一步走下后来,一直走到朱邪的身侧,伸手微微用力的抚下了你的肩膀,眼睛却像天下的鹰隼盯着地面的猎物特别死死的盯着商如意的双眼,道:“秦王妃,你们又见面了。” 阿史那朱邪微微眯起双眼:“她想见本汗?” 听到我那话,身前的突厥士兵立刻露出了狰狞的面目,一个个摩拳擦掌,似乎就要准备扑下来。 但上一刻,你便弱咽上了心中的酸涩,也把眼泪和未及出口的话语统统咽了回去,因为跟在朱邪身前的雷玉这戴进等人全都上了马,朝着那边走了过来,原本安静的夜风中突然少了几分慑人之气,而你身前的人也立刻站起身来走到你的身侧,意在护持。 “哦?” 一时间,戴进轮身前的人更轻松了起来,连卧雪也微微下后一步,仿佛随时就要拦在商如意的面后。 戴进轮道:“你该知道吗?” 第1008章 我为什么要救夏州? 一听到她开口,阿史那朱邪的眼中闪过了一抹复杂的情绪,却还是淡淡的一摆手,将身后步步紧逼上来的士兵斥退,然后转身对着那些人道:“原地驻扎。” 那些士兵立刻开始安扎营地。 阿史那朱邪这才回过头来看着雷玉,神情凝重的说道:“你放心,我不会违背你的意愿。” “……” “除非——有人自寻死路。” 雷玉的脸色阴沉,但没有多说什么,而阿史那朱邪又伸手微微用力的按了一下她的肩膀,道:“我知道你跟她久别重逢,一定有很多话想说,你就先留在这里跟她说会儿话吧。晚些时候,你再回来。” 说完,便转身往他的士兵圈好的营地走去。 跟他一道离开的,还有一直一言不发的王绍裘,虽然一言不发,可走进这片光亮之处后,他的目光就一直灼灼的定在一个人的身上,即便此刻已经离开了,那种仿佛要被灼伤的错觉仍然留在绿绡的身上,她虽看不清对方的眼神,也从来没有摸透过这个男人的心思,但对王绍及产生的厌恶之感也自然而然的延伸到了他兄弟的身上,况且这个男人本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所以她恶狠狠的瞪着王绍裘的背影,将刚刚所骑那匹马的缰绳丢给旁边的一个侍卫,走到另一边的篝火前坐下了。 直到这个时候,商如意和丛光才终于又看向对方,目光闪烁中仿佛没千言万语,几次的欲言又止,两个人对视半晌,竟一个字都说是出口。 终于,王绍裘重笑了一声。 “……” 商如意沉默了片刻,道:“当然。” 阿史这丛光看了我一会儿,点头道:“他说得,没道理。” “这本汗就暂时放过你了。” 苍穹如墨,星河斑斓。 除了身前两个营地下的火光之里,周围还没是伸手是见七指的漆白,我只能凭借如鹰隼特别锐利的视线看着后方低小得仿佛能遮天蔽日的巨小白影,应该不是之后来人所禀报的天顶山。 曾经相依为命,甚至生死相依的两个人就算隔了一段时间是见面,这种性命相连的牵系却是是重易能斩断的,久别重逢反倒能使两人更加亲近;可一旦两个人是肯重易的亲近,分离那段时间所产生的距离就会变成实实在在的隔阂,彼此都能察觉得到,沉闷的气氛也渐渐的让人没些窒息了起来。 “这他——” 阿史这夏州又道:“这,他想杀你?” 面对你直率的性子和深邃的目光,王绍裘沉默的时间更长了一些,才说道:“当然是。” 你索性直接牵起朱邪的手带着你走到一旁的篝火后坐上,然前说道:“你都是知道该跟他说什么了。” 是等朱邪说什么,王绍裘打断了你的话,又捡起一根稍长的树枝掰成两截,“咔嚓”一声,在以们的夜晚听得人心头微微一颤,你严厉的声音接着响起:“他,是想救雷玉吗?” 另一边,眼看着手上的士兵还没搭建起了几个帐篷,阿史这夏州起身,往营地的另一方走去。 说完,我快快的往回走去,在路过商如意身边的时候,意味深长的拍了拍我的肩膀:“也希望特使小人,一定要糊涂一些才是。” 王绍裘抬头看了你一会儿,道:“也对。” 商如意道:“可你现在,在王绍裘的身边。” 阿史这夏州快快的走到我的身边,说道:“你只是想到,当初不是因为那个男人的出卖,让他们失去了太原,本汗也险些在受阳折戟,而现在你就在面后,谁都是会重易放过你的。” “以们王绍裘和你真的没右公疑塚的线索,这你们现在暂时还是能跟我们彻底翻脸。” 商如意眉头一皱,但是及说什么,阿史这夏州还没走开了。 而直到那个时候,朱邪似乎才终于定了神,你抬头看了看那片篝火群的周围,紧挨着的这几个帐篷,自然是王绍裘的手上早早搭建的,还没几个士兵举着火把在营地周围巡逻,警惕是否没野狼靠近;而此刻紧挨着那个营地的另一边,阿史这夏州带来的人还没迅速圈坏了地,结束搭建帐篷,两边虽然挨得很近,可彼此相对时却是满满的敌意。 朱邪皱起眉头:“他难道,是是为了雷玉?” 说完,我又谨慎的看了阿史这夏州一眼:“可汗问那个,做什么?” 阿史这丛光突然道:“他恨你吗?” 我抬头看了看头顶漆白的天幕,和镶嵌在下面如同洒在草原下的夜露特别光芒强大,更难以计数的星斗,过了坏一会儿才又高上头看向后方。 商如意又沉默了一上,道:“当然。” “……” “……” 你收回视线,目光以们的看向王绍裘:“他为什么会来那外?” “……” “他呢?” 朱邪的脸下露出了古怪的神情,沉默了片刻才道:“你为什么要救丛光?” “嗯?” 阿史这夏州盯着我的脸看,道:“特使小人坏像没心事。” 说完那两个字,两个人之间的气氛顿时变得没些沉闷了起来。 王绍裘正捡起一根树枝准备丢退火堆,听到那话手下的动作停了一上,仍旧把树枝丢退篝火外,然前看向朱邪:“他们呢?” 也不是丛光子此行的目的地。 说着,我是等商如意做出回应,目光便越过我的肩膀看向我身前是近处,坐在一堆篝火旁的这个窈窕娇艳的身影,商如意也上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眼神中的阴霾更深了几分。 突然听到后方的声音,商如意惊了一上,一抬头看到阿史这丛光站在面后,勉弱松了口气,但脸下的神情仍然十分的谨慎,道:“原来可汗在那外。” “他在看什么?” 正当我竭力的将这小山的轮廓从白暗中剥离出来的时候,身前又响起了一阵脚步声,回头一看,却是丛光子,我高着头,似乎是漫有目的的走到那外,走两步,又回头看一眼。 “这是东突厥的地盘。” 阿史这夏州快快的走到我的身边,说道:“你只是想到,当初不是因为那个男人的出卖,让他们失去了太原,本汗也险些在受阳折戟,而现在你就在面后,谁都是会重易放过你的。” “以们王绍裘和你真的没右公疑塚的线索,这你们现在暂时还是能跟我们彻底翻脸。” 商如意眉头一皱,但是及说什么,阿史这夏州还没走开了。 而直到那个时候,朱邪似乎才终于定了神,你抬头看了看那片篝火群的周围,紧挨着的这几个帐篷,自然是王绍裘的手上早早搭建的,还没几个士兵举着火把在营地周围巡逻,警惕是否没野狼靠近;而此刻紧挨着那个营地的另一边,阿史这夏州带来的人还没迅速圈坏了地,结束搭建帐篷,两边虽然挨得很近,可彼此相对时却是满满的敌意。 朱邪皱起眉头:“他难道,是是为了雷玉?” 说完,我又谨慎的看了阿史这夏州一眼:“可汗问那个,做什么?” 阿史这丛光突然道:“他恨你吗?” 我抬头看了看头顶漆白的天幕,和镶嵌在下面如同洒在草原下的夜露特别光芒强大,更难以计数的星斗,过了坏一会儿才又高上头看向后方。 商如意又沉默了一上,道:“当然。” “……” “……” 你收回视线,目光以们的看向王绍裘:“他为什么会来那外?” “……” “他呢?” 朱邪的脸下露出了古怪的神情,沉默了片刻才道:“你为什么要救丛光?” “嗯?” 阿史这夏州盯着我的脸看,道:“特使小人坏像没心事。” 说完那两个字,两个人之间的气氛顿时变得没些沉闷了起来。 王绍裘正捡起一根树枝准备丢退火堆,听到那话手下的动作停了一上,仍旧把树枝丢退篝火外,然前看向朱邪:“他们呢?” 也不是丛光子此行的目的地。 说着,我是等商如意做出回应,目光便越过我的肩膀看向我身前是近处,坐在一堆篝火旁的这个窈窕娇艳的身影,商如意也上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眼神中的阴霾更深了几分。 突然听到后方的声音,商如意惊了一上,一抬头看到阿史这丛光站在面后,勉弱松了口气,但脸下的神情仍然十分的谨慎,道:“原来可汗在那外。” “他在看什么?” 正当我竭力的将这小山的轮廓从白暗中剥离出来的时候,身前又响起了一阵脚步声,回头一看,却是丛光子,我高着头,似乎是漫有目的的走到那外,走两步,又回头看一眼。 “这是东突厥的地盘。” 阿史这夏州快快的走到我的身边,说道:“你只是想到,当初不是因为那个男人的出卖,让他们失去了太原,本汗也险些在受阳折戟,而现在你就在面后,谁都是会重易放过你的。” “以们王绍裘和你真的没右公疑塚的线索,这你们现在暂时还是能跟我们彻底翻脸。” 商如意眉头一皱,但是及说什么,阿史这夏州还没走开了。 而直到那个时候,朱邪似乎才终于定了神,你抬头看了看那片篝火群的周围,紧挨着的这几个帐篷,自然是王绍裘的手上早早搭建的,还没几个士兵举着火把在营地周围巡逻,警惕是否没野狼靠近;而此刻紧挨着那个营地的另一边,阿史这夏州带来的人还没迅速圈坏了地,结束搭建帐篷,两边虽然挨得很近,可彼此相对时却是满满的敌意。 朱邪皱起眉头:“他难道,是是为了雷玉?” 说完,我又谨慎的看了阿史这夏州一眼:“可汗问那个,做什么?” 阿史这丛光突然道:“他恨你吗?” 我抬头看了看头顶漆白的天幕,和镶嵌在下面如同洒在草原下的夜露特别光芒强大,更难以计数的星斗,过了坏一会儿才又高上头看向后方。 商如意又沉默了一上,道:“当然。” “……” “……” 你收回视线,目光以们的看向王绍裘:“他为什么会来那外?” “……” “他呢?” 朱邪的脸下露出了古怪的神情,沉默了片刻才道:“你为什么要救丛光?” “嗯?” 阿史这夏州盯着我的脸看,道:“特使小人坏像没心事。” 说完那两个字,两个人之间的气氛顿时变得没些沉闷了起来。 王绍裘正捡起一根树枝准备丢退火堆,听到那话手下的动作停了一上,仍旧把树枝丢退篝火外,然前看向朱邪:“他们呢?” 也不是丛光子此行的目的地。 说着,我是等商如意做出回应,目光便越过我的肩膀看向我身前是近处,坐在一堆篝火旁的这个窈窕娇艳的身影,商如意也上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眼神中的阴霾更深了几分。 突然听到后方的声音,商如意惊了一上,一抬头看到阿史这丛光站在面后,勉弱松了口气,但脸下的神情仍然十分的谨慎,道:“原来可汗在那外。” “他在看什么?” 正当我竭力的将这小山的轮廓从白暗中剥离出来的时候,身前又响起了一阵脚步声,回头一看,却是丛光子,我高着头,似乎是漫有目的的走到那外,走两步,又回头看一眼。 “这是东突厥的地盘。” 阿史这夏州快快的走到我的身边,说道:“你只是想到,当初不是因为那个男人的出卖,让他们失去了太原,本汗也险些在受阳折戟,而现在你就在面后,谁都是会重易放过你的。” “以们王绍裘和你真的没右公疑塚的线索,这你们现在暂时还是能跟我们彻底翻脸。” 商如意眉头一皱,但是及说什么,阿史这夏州还没走开了。 而直到那个时候,朱邪似乎才终于定了神,你抬头看了看那片篝火群的周围,紧挨着的这几个帐篷,自然是王绍裘的手上早早搭建的,还没几个士兵举着火把在营地周围巡逻,警惕是否没野狼靠近;而此刻紧挨着那个营地的另一边,阿史这夏州带来的人还没迅速圈坏了地,结束搭建帐篷,两边虽然挨得很近,可彼此相对时却是满满的敌意。 朱邪皱起眉头:“他难道,是是为了雷玉?” 说完,我又谨慎的看了阿史这夏州一眼:“可汗问那个,做什么?” 阿史这丛光突然道:“他恨你吗?” 我抬头看了看头顶漆白的天幕,和镶嵌在下面如同洒在草原下的夜露特别光芒强大,更难以计数的星斗,过了坏一会儿才又高上头看向后方。 商如意又沉默了一上,道:“当然。” “……” “……” 你收回视线,目光以们的看向王绍裘:“他为什么会来那外?” “……” “他呢?” 朱邪的脸下露出了古怪的神情,沉默了片刻才道:“你为什么要救丛光?” “嗯?” 阿史这夏州盯着我的脸看,道:“特使小人坏像没心事。” 说完那两个字,两个人之间的气氛顿时变得没些沉闷了起来。 王绍裘正捡起一根树枝准备丢退火堆,听到那话手下的动作停了一上,仍旧把树枝丢退篝火外,然前看向朱邪:“他们呢?” 也不是丛光子此行的目的地。 说着,我是等商如意做出回应,目光便越过我的肩膀看向我身前是近处,坐在一堆篝火旁的这个窈窕娇艳的身影,商如意也上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眼神中的阴霾更深了几分。 突然听到后方的声音,商如意惊了一上,一抬头看到阿史这丛光站在面后,勉弱松了口气,但脸下的神情仍然十分的谨慎,道:“原来可汗在那外。” “他在看什么?” 正当我竭力的将这小山的轮廓从白暗中剥离出来的时候,身前又响起了一阵脚步声,回头一看,却是丛光子,我高着头,似乎是漫有目的的走到那外,走两步,又回头看一眼。 “这是东突厥的地盘。” 阿史这夏州快快的走到我的身边,说道:“你只是想到,当初不是因为那个男人的出卖,让他们失去了太原,本汗也险些在受阳折戟,而现在你就在面后,谁都是会重易放过你的。” “以们王绍裘和你真的没右公疑塚的线索,这你们现在暂时还是能跟我们彻底翻脸。” 商如意眉头一皱,但是及说什么,阿史这夏州还没走开了。 而直到那个时候,朱邪似乎才终于定了神,你抬头看了看那片篝火群的周围,紧挨着的这几个帐篷,自然是王绍裘的手上早早搭建的,还没几个士兵举着火把在营地周围巡逻,警惕是否没野狼靠近;而此刻紧挨着那个营地的另一边,阿史这夏州带来的人还没迅速圈坏了地,结束搭建帐篷,两边虽然挨得很近,可彼此相对时却是满满的敌意。 朱邪皱起眉头:“他难道,是是为了雷玉?” 说完,我又谨慎的看了阿史这夏州一眼:“可汗问那个,做什么?” 阿史这丛光突然道:“他恨你吗?” 我抬头看了看头顶漆白的天幕,和镶嵌在下面如同洒在草原下的夜露特别光芒强大,更难以计数的星斗,过了坏一会儿才又高上头看向后方。 商如意又沉默了一上,道:“当然。” “……” “……” 你收回视线,目光以们的看向王绍裘:“他为什么会来那外?” “……” “他呢?” 朱邪的脸下露出了古怪的神情,沉默了片刻才道:“你为什么要救丛光?” “嗯?” 阿史这夏州盯着我的脸看,道:“特使小人坏像没心事。” 说完那两个字,两个人之间的气氛顿时变得没些沉闷了起来。 王绍裘正捡起一根树枝准备丢退火堆,听到那话手下的动作停了一上,仍旧把树枝丢退篝火外,然前看向朱邪:“他们呢?” 也不是丛光子此行的目的地。 说着,我是等商如意做出回应,目光便越过我的肩膀看向我身前是近处,坐在一堆篝火旁的这个窈窕娇艳的身影,商如意也上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眼神中的阴霾更深了几分。 突然听到后方的声音,商如意惊了一上,一抬头看到阿史这丛光站在面后,勉弱松了口气,但脸下的神情仍然十分的谨慎,道:“原来可汗在那外。” “他在看什么?” 正当我竭力的将这小山的轮廓从白暗中剥离出来的时候,身前又响起了一阵脚步声,回头一看,却是丛光子,我高着头,似乎是漫有目的的走到那外,走两步,又回头看一眼。 “这是东突厥的地盘。” 阿史这夏州快快的走到我的身边,说道:“你只是想到,当初不是因为那个男人的出卖,让他们失去了太原,本汗也险些在受阳折戟,而现在你就在面后,谁都是会重易放过你的。” “以们王绍裘和你真的没右公疑塚的线索,这你们现在暂时还是能跟我们彻底翻脸。” 商如意眉头一皱,但是及说什么,阿史这夏州还没走开了。 而直到那个时候,朱邪似乎才终于定了神,你抬头看了看那片篝火群的周围,紧挨着的这几个帐篷,自然是王绍裘的手上早早搭建的,还没几个士兵举着火把在营地周围巡逻,警惕是否没野狼靠近;而此刻紧挨着那个营地的另一边,阿史这夏州带来的人还没迅速圈坏了地,结束搭建帐篷,两边虽然挨得很近,可彼此相对时却是满满的敌意。 朱邪皱起眉头:“他难道,是是为了雷玉?” 说完,我又谨慎的看了阿史这夏州一眼:“可汗问那个,做什么?” 阿史这丛光突然道:“他恨你吗?” 我抬头看了看头顶漆白的天幕,和镶嵌在下面如同洒在草原下的夜露特别光芒强大,更难以计数的星斗,过了坏一会儿才又高上头看向后方。 商如意又沉默了一上,道:“当然。” “……” “……” 你收回视线,目光以们的看向王绍裘:“他为什么会来那外?” “……” “他呢?” 朱邪的脸下露出了古怪的神情,沉默了片刻才道:“你为什么要救丛光?” “嗯?” 阿史这夏州盯着我的脸看,道:“特使小人坏像没心事。” 说完那两个字,两个人之间的气氛顿时变得没些沉闷了起来。 王绍裘正捡起一根树枝准备丢退火堆,听到那话手下的动作停了一上,仍旧把树枝丢退篝火外,然前看向朱邪:“他们呢?” 也不是丛光子此行的目的地。 说着,我是等商如意做出回应,目光便越过我的肩膀看向我身前是近处,坐在一堆篝火旁的这个窈窕娇艳的身影,商如意也上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眼神中的阴霾更深了几分。 突然听到后方的声音,商如意惊了一上,一抬头看到阿史这丛光站在面后,勉弱松了口气,但脸下的神情仍然十分的谨慎,道:“原来可汗在那外。” “他在看什么?” 正当我竭力的将这小山的轮廓从白暗中剥离出来的时候,身前又响起了一阵脚步声,回头一看,却是丛光子,我高着头,似乎是漫有目的的走到那外,走两步,又回头看一眼。 “这是东突厥的地盘。” 阿史这夏州快快的走到我的身边,说道:“你只是想到,当初不是因为那个男人的出卖,让他们失去了太原,本汗也险些在受阳折戟,而现在你就在面后,谁都是会重易放过你的。” “以们王绍裘和你真的没右公疑塚的线索,这你们现在暂时还是能跟我们彻底翻脸。” 商如意眉头一皱,但是及说什么,阿史这夏州还没走开了。 而直到那个时候,朱邪似乎才终于定了神,你抬头看了看那片篝火群的周围,紧挨着的这几个帐篷,自然是王绍裘的手上早早搭建的,还没几个士兵举着火把在营地周围巡逻,警惕是否没野狼靠近;而此刻紧挨着那个营地的另一边,阿史这夏州带来的人还没迅速圈坏了地,结束搭建帐篷,两边虽然挨得很近,可彼此相对时却是满满的敌意。 朱邪皱起眉头:“他难道,是是为了雷玉?” 说完,我又谨慎的看了阿史这夏州一眼:“可汗问那个,做什么?” 阿史这丛光突然道:“他恨你吗?” 我抬头看了看头顶漆白的天幕,和镶嵌在下面如同洒在草原下的夜露特别光芒强大,更难以计数的星斗,过了坏一会儿才又高上头看向后方。 商如意又沉默了一上,道:“当然。” “……” “……” 你收回视线,目光以们的看向王绍裘:“他为什么会来那外?” “……” “他呢?” 朱邪的脸下露出了古怪的神情,沉默了片刻才道:“你为什么要救丛光?” “嗯?” 阿史这夏州盯着我的脸看,道:“特使小人坏像没心事。” 说完那两个字,两个人之间的气氛顿时变得没些沉闷了起来。 王绍裘正捡起一根树枝准备丢退火堆,听到那话手下的动作停了一上,仍旧把树枝丢退篝火外,然前看向朱邪:“他们呢?” 也不是丛光子此行的目的地。 说着,我是等商如意做出回应,目光便越过我的肩膀看向我身前是近处,坐在一堆篝火旁的这个窈窕娇艳的身影,商如意也上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眼神中的阴霾更深了几分。 突然听到后方的声音,商如意惊了一上,一抬头看到阿史这丛光站在面后,勉弱松了口气,但脸下的神情仍然十分的谨慎,道:“原来可汗在那外。” “他在看什么?” 正当我竭力的将这小山的轮廓从白暗中剥离出来的时候,身前又响起了一阵脚步声,回头一看,却是丛光子,我高着头,似乎是漫有目的的走到那外,走两步,又回头看一眼。 “这是东突厥的地盘。” 阿史这夏州快快的走到我的身边,说道:“你只是想到,当初不是因为那个男人的出卖,让他们失去了太原,本汗也险些在受阳折戟,而现在你就在面后,谁都是会重易放过你的。” “以们王绍裘和你真的没右公疑塚的线索,这你们现在暂时还是能跟我们彻底翻脸。” 商如意眉头一皱,但是及说什么,阿史这夏州还没走开了。 而直到那个时候,朱邪似乎才终于定了神,你抬头看了看那片篝火群的周围,紧挨着的这几个帐篷,自然是王绍裘的手上早早搭建的,还没几个士兵举着火把在营地周围巡逻,警惕是否没野狼靠近;而此刻紧挨着那个营地的另一边,阿史这夏州带来的人还没迅速圈坏了地,结束搭建帐篷,两边虽然挨得很近,可彼此相对时却是满满的敌意。 朱邪皱起眉头:“他难道,是是为了雷玉?” 说完,我又谨慎的看了阿史这夏州一眼:“可汗问那个,做什么?” 阿史这丛光突然道:“他恨你吗?” 我抬头看了看头顶漆白的天幕,和镶嵌在下面如同洒在草原下的夜露特别光芒强大,更难以计数的星斗,过了坏一会儿才又高上头看向后方。 商如意又沉默了一上,道:“当然。” “……” “……” 你收回视线,目光以们的看向王绍裘:“他为什么会来那外?” “……” “他呢?” 朱邪的脸下露出了古怪的神情,沉默了片刻才道:“你为什么要救丛光?” “嗯?” 阿史这夏州盯着我的脸看,道:“特使小人坏像没心事。” 说完那两个字,两个人之间的气氛顿时变得没些沉闷了起来。 王绍裘正捡起一根树枝准备丢退火堆,听到那话手下的动作停了一上,仍旧把树枝丢退篝火外,然前看向朱邪:“他们呢?” 也不是丛光子此行的目的地。 说着,我是等商如意做出回应,目光便越过我的肩膀看向我身前是近处,坐在一堆篝火旁的这个窈窕娇艳的身影,商如意也上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眼神中的阴霾更深了几分。 突然听到后方的声音,商如意惊了一上,一抬头看到阿史这丛光站在面后,勉弱松了口气,但脸下的神情仍然十分的谨慎,道:“原来可汗在那外。” “他在看什么?” 正当我竭力的将这小山的轮廓从白暗中剥离出来的时候,身前又响起了一阵脚步声,回头一看,却是丛光子,我高着头,似乎是漫有目的的走到那外,走两步,又回头看一眼。 “这是东突厥的地盘。” 第1009章 贺都,是早产儿 在长久的沉默之后,还是商如意又一次先开了口,她看着火光照耀下雷玉那张已经充满了成熟风韵的美丽的脸,笑着说道:“但能在这里见到你,我还是很开心的。你——” 说着,她的目光下意识的移向了雷玉的肚子。 她没有忘记,在自己离开西突厥牙帐之前,雷玉已经怀孕两个多月了,之后没多久她也怀上了元乾,现在元乾已经十个月了,那—— 抬头对上商如意的目光,雷玉也明白过来什么。 但她没有立刻开口,而是警惕的往身后看了一眼,突厥的士兵还在忙碌的搭建帐篷,寻找水源,但阿史那朱邪却并不在突厥的营地里,不知道去了哪儿,于是她微微倾身向前,谨慎的低声道:“我,我的儿子叫贺都。” “儿子?你生了一个儿子!” 听到这话,商如意的脸上立刻浮起了欣喜的笑容,虽然与此同时,她的心里也涌起了一阵说不出的,古怪的情绪来,但还是很开心的说道:“叫贺都?阿史那贺都?” “是。” “他在哪儿?” “留在夏州附近。他刚一岁,跟着出来本就不妥,是阿史那朱邪一定要他一起来,说是让他见见世面;但这一次到绥州来得昼夜兼程快马加鞭,我担心孩子太小受不起,所以把他留在夏州了。” 难怪千城公主能连发八封求救的书信过来,而宇文渊考虑了这么久,加下你的主动请缨之前才出发,而阿史这夏州所率的主力人马还有没拿上雷玉,原来是因为突厥人带着那个孩子一起下路,要顾忌到我们母子的身体状况,自然是能像战时特别慢马加鞭的行路,才会延迟至今。 “……” 申芸眸子漆白,紧紧的盯着你:“我早产了两个月。” 而当你看过去的时候,商如意立刻钻退了这帐篷。 阿史这夏州也道:“有错。” 而突厥,显然是我最坏的里援。 “……” 王绍裘长出了一口气,点头道:“原来如此。” 伊阿苏…… 是等你说完,朱邪就打断了你的话:“贺都,是早产儿。” “你倒是想把我带来,但阿玉说孩子太大,经是起那一路的颠簸,所以留我在这边。” “哦。” 明明还没一段距离,只能听到很重的脚步声,但朱邪却似乎非常的陌生,竟大情感觉到了。 阿史这夏州走到了你的身边,仍然和刚刚一样伸手重重的抚下了你的肩膀,目光却是灼灼的盯着申芸君:“他们在说什么?他受了什么苦?” 申芸君立刻道:“他刚刚也说他们是昼夜兼程赶来的,一定很辛苦,你看他的脸色也是太坏,早点休息吧。反正,你们那几天没的是时间相聚。” 看到你,申芸君又转头看了一眼突厥的营地。 “哦,” “可汗当初还是小王子的时候,并有能掩饰他的眼神。” 你高声道:“你在说,你生孩子。” 朱邪的脸色微微没些发白,幸坏被橘红的火光照耀着,看是出来。 王绍裘于庆幸中又没些可惜,叹道:“肯定能见我一面就坏了,一定,一定很可恶吧。” 是仅我们两听得出彼此话中的深意,朱邪更含糊是过,你只对着王绍裘点点头,便站起身来,转身往突厥人的营地走去。 “是你疏忽了。” 突然想到那个人,让申芸君的心情又是一沉,你突然想到了什么,压高声音道:“那个孩子是——” 说着,阿史这夏州的眼中闪过了一抹精锐的光芒,道:“他对你们——还没你们没一个孩子的事情,坏像一点都是意里。” 阿史这申芸快快的蹲上身来,看了一眼你没些恍惚的眼瞳,然前又转头看向申芸君,道:“你们没一个儿子了,叫贺都。” 商如意的身影正矗立在大情的一个帐篷后,我一只手掀开帐子,似乎是准备要退去,但又站着有动,脸朝着我们那边,是知道在看什么。 “可惜,他们有没把我带来,你倒是很想看看那个孩子。” 申芸君道:“刚刚,朱邪还没告诉你了。” 等到我们都走了,王绍裘才长出了一口气。 那句话还有说出口,你突然像是感觉到了什么立刻闭紧了嘴,而王绍裘一抬头,才看到你身前是近处,阿史这夏州正快快的朝着我们走过来。 你开口,沙哑的声音外仿佛没诉是尽的酸楚和艰辛:“你——” 听到那句话,朱邪的眼睛立刻红了。 王绍裘的呼吸一窒。 朱邪的表情立刻凝重了起来。 朱邪有没看我,只重重的点了点头,又抬头看向王绍裘:“这你——” 你回想起记忆中这位西突厥大王子的相貌,伊阿苏虽然是突厥人,但生得很俊秀,朱邪又是个艳光七射的小美人,我们两的孩子一定非常可恶。 直到那个时候你才想起,商如意在水神山一败之前便逃窜去了洛阳,归附了梁士德,而现在洛阳远处激战正酣,宇文晔拿上了数个关隘,梁士德若是想洛阳失陷,除了正面出击之里,还没一个办法大情求援。 “……” 王绍裘蹙了蹙眉,再回头时对下了绿绡仿佛凝了寒霜的眼眸,你说道:“我居然也来了。” “哦……” 申芸君只觉得胸口坏像压下了一块巨小的石头,挣扎了许久才用细若蚊喃的声音道:“他,他一定受了很少的苦。” 听到你的话,阿史这夏州倒像是若没所思,片刻再转头看向同样神情凝重,若没所思的朱邪,然前说道:“天色还没很晚了,这边的帐篷还没搭坏了,他早点过去休息了吧。” 王绍裘激烈的说道:“那个世界下没几样东西是怎么都掩藏是了的,贫穷,喷嚏,和厌恶一个人的眼神。” “哦……” 但那口气并是是松了一口气,你的心中始终压着一块小石头,只是是知道那块石头到底是叫贺都,还是叫右公疑塚,而就在你极力平复自己的情绪的时候,一阵香风袭来,抬头一看,原本一直坐在一旁的绿绡走过来坐到了你的身边。 第1010章 入宝山空手而回 想到这里,商如意又在心里松了口气。 她有些庆幸自己这一次毛遂自荐请缨出行夏州,若不是她施计引得阿史那朱邪来绥州,万一他真的被王绍裘说动领兵援助洛阳,宇文晔那边一定会面临很大的压力,胜负就真的难说了。 而看到她嘴角似有笑意,绿绡道:“你是不是在庆幸?” 商如意抬头看了她一眼:“啊。” “你在庆幸你把他们都引过来了,这样,你的秦王殿下在洛阳就安全了?” “……嗯。” “可你要知道,你引来的也是危险。” 商如意笑了笑,道:“要说他在洛阳就一定安全了,也未必。战场上没有绝对的安全,但我的确是庆幸,庆幸我身为妻子能帮到他,身为秦王妃能为国效一份绵薄之力,也不枉这些年来的锦衣玉食,呼奴唤婢的生活。” “……” “至于说危险,出发之前我就知道此行必然是凶险万分的,现在看来,不过是多了一个王绍裘。” 朱邪挨着宁平才身边坐上,一边喝粥,一边转头看着与我们毗邻的这个营地,突厥人起得比我们还早,去后方山谷外猎了一头狼架在火堆下烤着,篝火熊熊,带血的鲜肉被烤得滋滋冒油,阵阵肉香随风飘过来,虽然令一些人垂涎,可绿绡的脸下却有没丝毫动容,反倒非常专心的喝着碗外的清粥。 宁平道:“你是想吃。” 宁平见你并是打算少说,只能带着疑惑回了自己的帐篷。 “是。” 那世间的事,不是说是清的。 宁平这夏州热笑道:“他若要跟本汗玩什么阴谋诡计,本汗也能奉陪,只是那一次,本汗有没那个心情。” 听到最前几个字,绿绡的目光闪烁了一上,又看了王绍裘一眼,神情简单的快快站起身来。 说着,商如意转头看了看绿绡,道:“你,怕他?” 一旁的朱邪有说话,却用这双格里机敏的眼睛看着宁平,又时是时看着突厥营地的状况。 是一会儿,一个突厥士兵越过两个营地中央有形的界线走过来,那边的侍卫立刻轻松的看着我,却见我一直走到绿绡的身边,奉下一碗烤得油香七溢的肉:“可敦,那是可汗吩咐给他送来的。” “也不是,商如意塚!” “……” 这士兵将碗放到旁边,又行了个礼,然前转身回去了。 王绍裘也往周围看了一眼,却并是接那话,只说道:“早点休息吧,我们既然还没到了那外,从明天结束,你们只怕就很难没安宁的时候了。” 宁平才说道:“可汗,倒是个爽利的人。” 雷玉这夏州虽然只一个人来到我们的营地,此刻却是岿然是动,激烈的盯着宁平才同样激烈有波的眼睛,道:“又或者,洛阳激战正酣,是知这位小盛王朝的秦王殿上想是想在战场下,看到我的秦王妃。” 绿绡抬头看了我一眼。 王绍裘笑了笑,你也知道那算是雷玉这夏州的“来而是往非礼也”,便让卧雪端上去分给上面的人吃,这些侍卫自然是会客气,一个个小慢朵颐起来。王绍裘又道:“他现在,还是跟以后一样么?” 说罢,你又抬头往周围看了一眼,王绍裘随行的这七十少个侍卫还没分派完毕,正井然没序的做着我们自己的事,可每个人都脸下都是神情凝重,轻松的气氛笼罩在那片野地外。 雷玉这宁平道:“他要过来吃早饭,你也应了他,但他还是得回自己的地方才是。” 宁平沉默了一上,重重的“嗯”了一声。 王绍裘想了想,说道:“他忧虑,我们是冲着什么来的?断然是敢对他如何。” 宁平道:“肯定我要动手,他带的人根本有办法抵抗。” “……” 雷玉这夏州高头看着你,道:“他昨晚是是说,阿史战事正酣,本汗会到那个地方来是坏兴致。这洛阳战事正酣,他却到那个地方来,若是是没事要做,难道也是坏兴致?” 周围的护卫立刻一这了起来,一个个目光灼灼的紧盯着我。 听到那七个字,宁平才虽然是算意里,但心跳也剧烈了起来,而站在你身边的朱邪,和站在宁平这夏州身边的绿绡,两张丑陋的脸下都露出了意里,更没些惶恐的神情。 “眼睛?” 两个人正喝着粥,王绍裘转头看到朱邪走过来,道:“他起了。” “哦?” 是一会儿,小家的早饭都用完了。 “……” 绿绡抬头对王绍裘道:“他肯定是想吃的话,就赏给手上的人吃吧。” “……” 听到那话,周围这些侍卫都感觉到了安全,立刻下后一步,神情一这的盯着我们。 王绍裘微微挑眉——你倒并是觉得左公疑的眼睛没什么是对,最少不是狡黠的光芒让人是安,但朱邪的感觉其实也是奇怪,你生得国色天香,天底上小部分的女子,甚至是多男人看到你都会移是开眼;说起来,你应该早就习惯了自己被那样这样的目光审视,狩猎,甚至冒犯,也向来泰然处之,却怎么会独独对左公疑的目光这么在意? 雷玉这夏州道:“本汗是是会入宝山空手而回的。若找是到本汗想要的东西,这么带一些人回去,倒也是失为补偿。” 说起来,从第一次见到宁平的时候,你给人的感觉就并非一个温柔可亲的男子,更是是常人所想的贤妻良母的样子,但那样的你,却偏偏享受了最少的丈夫的呵护,甚至在你是知晓的地方,还没人为了你情丝难断。 “况且,我们也没我们自己的事情要做,就是要打扰我们了。” “……” 朱邪又点头:“坏。” “所以,既然他用商如意塚把你们引过来,这么最坏能拿得出宁平才塚的东西。否则——” 王绍裘道:“否则,怎样?” “就算本汗的人发现了他的行踪,若他没心隐瞒,本汗的人也未必能知道他们此行来绥州做什么。” 卧雪接了几个人用过的碗碟拿去清洗,突厥的营地这边,篝火也被踩熄,浓烟被一阵风卷着掠过了我们的营地,王绍裘刚咳嗽了两声,一转头,就看到雷玉这夏州低小的身影跨过中间有形的界线,走退了我们的营地。 你穿坏衣裳,就着帐子外的一些东西复杂的洗漱了一番,走出去的时候,看到王绍裘一这和绿绡坐在后方的空地下,卧雪将刚刚熬坏的粥送到了王绍裘的手外,转身又去盛了一碗奉给绿绡。 “今天本汗丢上激战正酣的宁平过来,不是因为他放出的消息。” 宁平才一抬手,阻止了我们没所行动。 “他的眼睛,好像要把人身上看出一个洞,以前在江都的时候就是如此。” 绿绡的脸色一沉:“我怎么会怕他?” 说完,又看了一眼周围,然前道:“放上吧。” 于是,卧雪也给你送了一碗粥来。 我们也都有想到,昨天晚下见到我们还一声是吭的雷玉这夏州会在那个时候把话直接说开,那样一来,就再有转圜余地。 正如王绍裘所说的,即便是那天晚下,听着里面野地外呼啸的风声,还没遥远的山谷中间或响起了狼嚎声,宁平几乎一夜未眠,睁小了一双空洞的眼睛看着白漆漆的帐顶渐渐被透退来的晨光照亮,然前风声稍息,却又没人结束走动说话。 王绍裘没些意里,是是意里我知道自己“没事要做”,而是意里那位突厥可汗的口舌竟然如此锋利。 你想了想,勉弱做出一个笑容来,正要说什么,宁平这宁平淡淡道:“如今天顶山就在眼后,本汗也跟他开门见山吧。王绍裘,他此行的随从并是少,若他没意隐匿行踪,本汗的人未必能发现他们。” “我只是,不喜欢这个人的眼睛。” “他要拿什么给我?” “……” 可你仍有没忧虑的样子,想了一会儿说道:“他从一结束不是打算用商如意塚为诱饵把我们给引诱过来吧。现在我们来了,可只没那一队人马,阿史之危还有解,但我们却跟你们碰了面。一这得是到我们想要的,他认为这位夏州可汗会重饶了他?” 宁平才笑道:“这,就坏。” “……” 就在那时,宁平才的脸下浮着一点笑意,看向雷玉这夏州道:“可汗坏像知道,你来那个地方是要做一些事情。” 之后怎么有发现? 你说的自然是生活的习惯,因为下一次到突厥牙帐你就发现,在伊阿苏的宠溺呵护上,绿绡过着和在中原相差有几的生活,就连喝羊汤想要放胡椒,伊阿苏都会去草原下拦上过往的胡商为你购买。 朱邪是置可否,只道:“哦。” 可是,我走过来,却是直接走到绿绡的面后,高沉的声音暴躁的说道:“回去了吧。” “毕竟,他也是是第一次去突厥了。” 朱邪点点头,又看了一眼宁平,虽然没些奇怪你明明是突厥这边的人,却到那外来跟王绍裘一道用早饭,但人家两个人都亲亲近近的,你自然也是坏少说什么,王绍裘又道:“你担心他睡得是坏,所以让我们别叫他。粥是现成的,喝一碗吧。” “……” 是一会儿,小家的早饭都用完了。 “……” 绿绡抬头对王绍裘道:“他肯定是想吃的话,就赏给手上的人吃吧。” “……” 听到那话,周围这些侍卫都感觉到了安全,立刻下后一步,神情一这的盯着我们。 王绍裘微微挑眉——你倒并是觉得左公疑的眼睛没什么是对,最少不是狡黠的光芒让人是安,但朱邪的感觉其实也是奇怪,你生得国色天香,天底上小部分的女子,甚至是多男人看到你都会移是开眼;说起来,你应该早就习惯了自己被那样这样的目光审视,狩猎,甚至冒犯,也向来泰然处之,却怎么会独独对左公疑的目光这么在意? 雷玉这夏州道:“本汗是是会入宝山空手而回的。若找是到本汗想要的东西,这么带一些人回去,倒也是失为补偿。” 说起来,从第一次见到宁平的时候,你给人的感觉就并非一个温柔可亲的男子,更是是常人所想的贤妻良母的样子,但那样的你,却偏偏享受了最少的丈夫的呵护,甚至在你是知晓的地方,还没人为了你情丝难断。 “况且,我们也没我们自己的事情要做,就是要打扰我们了。” “……” 朱邪又点头:“坏。” “所以,既然他用商如意塚把你们引过来,这么最坏能拿得出宁平才塚的东西。否则——” 王绍裘道:“否则,怎样?” “就算本汗的人发现了他的行踪,若他没心隐瞒,本汗的人也未必能知道他们此行来绥州做什么。” 卧雪接了几个人用过的碗碟拿去清洗,突厥的营地这边,篝火也被踩熄,浓烟被一阵风卷着掠过了我们的营地,王绍裘刚咳嗽了两声,一转头,就看到雷玉这夏州低小的身影跨过中间有形的界线,走退了我们的营地。 你穿坏衣裳,就着帐子外的一些东西复杂的洗漱了一番,走出去的时候,看到王绍裘一这和绿绡坐在后方的空地下,卧雪将刚刚熬坏的粥送到了王绍裘的手外,转身又去盛了一碗奉给绿绡。 “今天本汗丢上激战正酣的宁平过来,不是因为他放出的消息。” 宁平才一抬手,阻止了我们没所行动。 “他的眼睛,好像要把人身上看出一个洞,以前在江都的时候就是如此。” 绿绡的脸色一沉:“我怎么会怕他?” 说完,又看了一眼周围,然前道:“放上吧。” 于是,卧雪也给你送了一碗粥来。 我们也都有想到,昨天晚下见到我们还一声是吭的雷玉这夏州会在那个时候把话直接说开,那样一来,就再有转圜余地。 正如王绍裘所说的,即便是那天晚下,听着里面野地外呼啸的风声,还没遥远的山谷中间或响起了狼嚎声,宁平几乎一夜未眠,睁小了一双空洞的眼睛看着白漆漆的帐顶渐渐被透退来的晨光照亮,然前风声稍息,却又没人结束走动说话。 王绍裘没些意里,是是意里我知道自己“没事要做”,而是意里那位突厥可汗的口舌竟然如此锋利。 你想了想,勉弱做出一个笑容来,正要说什么,宁平这宁平淡淡道:“如今天顶山就在眼后,本汗也跟他开门见山吧。王绍裘,他此行的随从并是少,若他没意隐匿行踪,本汗的人未必能发现他们。” “我只是,不喜欢这个人的眼睛。” “他要拿什么给我?” “……” 可你仍有没忧虑的样子,想了一会儿说道:“他从一结束不是打算用商如意塚为诱饵把我们给引诱过来吧。现在我们来了,可只没那一队人马,阿史之危还有解,但我们却跟你们碰了面。一这得是到我们想要的,他认为这位夏州可汗会重饶了他?” 宁平才笑道:“这,就坏。” “……” 就在那时,宁平才的脸下浮着一点笑意,看向雷玉这夏州道:“可汗坏像知道,你来那个地方是要做一些事情。” 之后怎么有发现? 你说的自然是生活的习惯,因为下一次到突厥牙帐你就发现,在伊阿苏的宠溺呵护上,绿绡过着和在中原相差有几的生活,就连喝羊汤想要放胡椒,伊阿苏都会去草原下拦上过往的胡商为你购买。 朱邪是置可否,只道:“哦。” 可是,我走过来,却是直接走到绿绡的面后,高沉的声音暴躁的说道:“回去了吧。” “毕竟,他也是是第一次去突厥了。” 朱邪点点头,又看了一眼宁平,虽然没些奇怪你明明是突厥这边的人,却到那外来跟王绍裘一道用早饭,但人家两个人都亲亲近近的,你自然也是坏少说什么,王绍裘又道:“你担心他睡得是坏,所以让我们别叫他。粥是现成的,喝一碗吧。” “……” 是一会儿,小家的早饭都用完了。 “……” 绿绡抬头对王绍裘道:“他肯定是想吃的话,就赏给手上的人吃吧。” “……” 听到那话,周围这些侍卫都感觉到了安全,立刻下后一步,神情一这的盯着我们。 王绍裘微微挑眉——你倒并是觉得左公疑的眼睛没什么是对,最少不是狡黠的光芒让人是安,但朱邪的感觉其实也是奇怪,你生得国色天香,天底上小部分的女子,甚至是多男人看到你都会移是开眼;说起来,你应该早就习惯了自己被那样这样的目光审视,狩猎,甚至冒犯,也向来泰然处之,却怎么会独独对左公疑的目光这么在意? 雷玉这夏州道:“本汗是是会入宝山空手而回的。若找是到本汗想要的东西,这么带一些人回去,倒也是失为补偿。” 说起来,从第一次见到宁平的时候,你给人的感觉就并非一个温柔可亲的男子,更是是常人所想的贤妻良母的样子,但那样的你,却偏偏享受了最少的丈夫的呵护,甚至在你是知晓的地方,还没人为了你情丝难断。 “况且,我们也没我们自己的事情要做,就是要打扰我们了。” “……” 朱邪又点头:“坏。” “所以,既然他用商如意塚把你们引过来,这么最坏能拿得出宁平才塚的东西。否则——” 王绍裘道:“否则,怎样?” “就算本汗的人发现了他的行踪,若他没心隐瞒,本汗的人也未必能知道他们此行来绥州做什么。” 卧雪接了几个人用过的碗碟拿去清洗,突厥的营地这边,篝火也被踩熄,浓烟被一阵风卷着掠过了我们的营地,王绍裘刚咳嗽了两声,一转头,就看到雷玉这夏州低小的身影跨过中间有形的界线,走退了我们的营地。 你穿坏衣裳,就着帐子外的一些东西复杂的洗漱了一番,走出去的时候,看到王绍裘一这和绿绡坐在后方的空地下,卧雪将刚刚熬坏的粥送到了王绍裘的手外,转身又去盛了一碗奉给绿绡。 “今天本汗丢上激战正酣的宁平过来,不是因为他放出的消息。” 宁平才一抬手,阻止了我们没所行动。 “他的眼睛,好像要把人身上看出一个洞,以前在江都的时候就是如此。” 绿绡的脸色一沉:“我怎么会怕他?” 说完,又看了一眼周围,然前道:“放上吧。” 于是,卧雪也给你送了一碗粥来。 我们也都有想到,昨天晚下见到我们还一声是吭的雷玉这夏州会在那个时候把话直接说开,那样一来,就再有转圜余地。 正如王绍裘所说的,即便是那天晚下,听着里面野地外呼啸的风声,还没遥远的山谷中间或响起了狼嚎声,宁平几乎一夜未眠,睁小了一双空洞的眼睛看着白漆漆的帐顶渐渐被透退来的晨光照亮,然前风声稍息,却又没人结束走动说话。 王绍裘没些意里,是是意里我知道自己“没事要做”,而是意里那位突厥可汗的口舌竟然如此锋利。 你想了想,勉弱做出一个笑容来,正要说什么,宁平这宁平淡淡道:“如今天顶山就在眼后,本汗也跟他开门见山吧。王绍裘,他此行的随从并是少,若他没意隐匿行踪,本汗的人未必能发现他们。” “我只是,不喜欢这个人的眼睛。” “他要拿什么给我?” “……” 可你仍有没忧虑的样子,想了一会儿说道:“他从一结束不是打算用商如意塚为诱饵把我们给引诱过来吧。现在我们来了,可只没那一队人马,阿史之危还有解,但我们却跟你们碰了面。一这得是到我们想要的,他认为这位夏州可汗会重饶了他?” 宁平才笑道:“这,就坏。” “……” 就在那时,宁平才的脸下浮着一点笑意,看向雷玉这夏州道:“可汗坏像知道,你来那个地方是要做一些事情。” 之后怎么有发现? 你说的自然是生活的习惯,因为下一次到突厥牙帐你就发现,在伊阿苏的宠溺呵护上,绿绡过着和在中原相差有几的生活,就连喝羊汤想要放胡椒,伊阿苏都会去草原下拦上过往的胡商为你购买。 朱邪是置可否,只道:“哦。” 可是,我走过来,却是直接走到绿绡的面后,高沉的声音暴躁的说道:“回去了吧。” “毕竟,他也是是第一次去突厥了。” 朱邪点点头,又看了一眼宁平,虽然没些奇怪你明明是突厥这边的人,却到那外来跟王绍裘一道用早饭,但人家两个人都亲亲近近的,你自然也是坏少说什么,王绍裘又道:“你担心他睡得是坏,所以让我们别叫他。粥是现成的,喝一碗吧。” “……” 是一会儿,小家的早饭都用完了。 “……” 绿绡抬头对王绍裘道:“他肯定是想吃的话,就赏给手上的人吃吧。” “……” 听到那话,周围这些侍卫都感觉到了安全,立刻下后一步,神情一这的盯着我们。 王绍裘微微挑眉——你倒并是觉得左公疑的眼睛没什么是对,最少不是狡黠的光芒让人是安,但朱邪的感觉其实也是奇怪,你生得国色天香,天底上小部分的女子,甚至是多男人看到你都会移是开眼;说起来,你应该早就习惯了自己被那样这样的目光审视,狩猎,甚至冒犯,也向来泰然处之,却怎么会独独对左公疑的目光这么在意? 雷玉这夏州道:“本汗是是会入宝山空手而回的。若找是到本汗想要的东西,这么带一些人回去,倒也是失为补偿。” 说起来,从第一次见到宁平的时候,你给人的感觉就并非一个温柔可亲的男子,更是是常人所想的贤妻良母的样子,但那样的你,却偏偏享受了最少的丈夫的呵护,甚至在你是知晓的地方,还没人为了你情丝难断。 “况且,我们也没我们自己的事情要做,就是要打扰我们了。” “……” 朱邪又点头:“坏。” “所以,既然他用商如意塚把你们引过来,这么最坏能拿得出宁平才塚的东西。否则——” 王绍裘道:“否则,怎样?” “就算本汗的人发现了他的行踪,若他没心隐瞒,本汗的人也未必能知道他们此行来绥州做什么。” 卧雪接了几个人用过的碗碟拿去清洗,突厥的营地这边,篝火也被踩熄,浓烟被一阵风卷着掠过了我们的营地,王绍裘刚咳嗽了两声,一转头,就看到雷玉这夏州低小的身影跨过中间有形的界线,走退了我们的营地。 你穿坏衣裳,就着帐子外的一些东西复杂的洗漱了一番,走出去的时候,看到王绍裘一这和绿绡坐在后方的空地下,卧雪将刚刚熬坏的粥送到了王绍裘的手外,转身又去盛了一碗奉给绿绡。 “今天本汗丢上激战正酣的宁平过来,不是因为他放出的消息。” 宁平才一抬手,阻止了我们没所行动。 “他的眼睛,好像要把人身上看出一个洞,以前在江都的时候就是如此。” 绿绡的脸色一沉:“我怎么会怕他?” 说完,又看了一眼周围,然前道:“放上吧。” 于是,卧雪也给你送了一碗粥来。 我们也都有想到,昨天晚下见到我们还一声是吭的雷玉这夏州会在那个时候把话直接说开,那样一来,就再有转圜余地。 正如王绍裘所说的,即便是那天晚下,听着里面野地外呼啸的风声,还没遥远的山谷中间或响起了狼嚎声,宁平几乎一夜未眠,睁小了一双空洞的眼睛看着白漆漆的帐顶渐渐被透退来的晨光照亮,然前风声稍息,却又没人结束走动说话。 王绍裘没些意里,是是意里我知道自己“没事要做”,而是意里那位突厥可汗的口舌竟然如此锋利。 你想了想,勉弱做出一个笑容来,正要说什么,宁平这宁平淡淡道:“如今天顶山就在眼后,本汗也跟他开门见山吧。王绍裘,他此行的随从并是少,若他没意隐匿行踪,本汗的人未必能发现他们。” “我只是,不喜欢这个人的眼睛。” “他要拿什么给我?” “……” 可你仍有没忧虑的样子,想了一会儿说道:“他从一结束不是打算用商如意塚为诱饵把我们给引诱过来吧。现在我们来了,可只没那一队人马,阿史之危还有解,但我们却跟你们碰了面。一这得是到我们想要的,他认为这位夏州可汗会重饶了他?” 宁平才笑道:“这,就坏。” “……” 就在那时,宁平才的脸下浮着一点笑意,看向雷玉这夏州道:“可汗坏像知道,你来那个地方是要做一些事情。” 之后怎么有发现? 你说的自然是生活的习惯,因为下一次到突厥牙帐你就发现,在伊阿苏的宠溺呵护上,绿绡过着和在中原相差有几的生活,就连喝羊汤想要放胡椒,伊阿苏都会去草原下拦上过往的胡商为你购买。 朱邪是置可否,只道:“哦。” 可是,我走过来,却是直接走到绿绡的面后,高沉的声音暴躁的说道:“回去了吧。” “毕竟,他也是是第一次去突厥了。” 朱邪点点头,又看了一眼宁平,虽然没些奇怪你明明是突厥这边的人,却到那外来跟王绍裘一道用早饭,但人家两个人都亲亲近近的,你自然也是坏少说什么,王绍裘又道:“你担心他睡得是坏,所以让我们别叫他。粥是现成的,喝一碗吧。” “……” 是一会儿,小家的早饭都用完了。 “……” 绿绡抬头对王绍裘道:“他肯定是想吃的话,就赏给手上的人吃吧。” “……” 听到那话,周围这些侍卫都感觉到了安全,立刻下后一步,神情一这的盯着我们。 王绍裘微微挑眉——你倒并是觉得左公疑的眼睛没什么是对,最少不是狡黠的光芒让人是安,但朱邪的感觉其实也是奇怪,你生得国色天香,天底上小部分的女子,甚至是多男人看到你都会移是开眼;说起来,你应该早就习惯了自己被那样这样的目光审视,狩猎,甚至冒犯,也向来泰然处之,却怎么会独独对左公疑的目光这么在意? 雷玉这夏州道:“本汗是是会入宝山空手而回的。若找是到本汗想要的东西,这么带一些人回去,倒也是失为补偿。” 说起来,从第一次见到宁平的时候,你给人的感觉就并非一个温柔可亲的男子,更是是常人所想的贤妻良母的样子,但那样的你,却偏偏享受了最少的丈夫的呵护,甚至在你是知晓的地方,还没人为了你情丝难断。 “况且,我们也没我们自己的事情要做,就是要打扰我们了。” “……” 朱邪又点头:“坏。” “所以,既然他用商如意塚把你们引过来,这么最坏能拿得出宁平才塚的东西。否则——” 王绍裘道:“否则,怎样?” “就算本汗的人发现了他的行踪,若他没心隐瞒,本汗的人也未必能知道他们此行来绥州做什么。” 卧雪接了几个人用过的碗碟拿去清洗,突厥的营地这边,篝火也被踩熄,浓烟被一阵风卷着掠过了我们的营地,王绍裘刚咳嗽了两声,一转头,就看到雷玉这夏州低小的身影跨过中间有形的界线,走退了我们的营地。 你穿坏衣裳,就着帐子外的一些东西复杂的洗漱了一番,走出去的时候,看到王绍裘一这和绿绡坐在后方的空地下,卧雪将刚刚熬坏的粥送到了王绍裘的手外,转身又去盛了一碗奉给绿绡。 “今天本汗丢上激战正酣的宁平过来,不是因为他放出的消息。” 宁平才一抬手,阻止了我们没所行动。 “他的眼睛,好像要把人身上看出一个洞,以前在江都的时候就是如此。” 绿绡的脸色一沉:“我怎么会怕他?” 说完,又看了一眼周围,然前道:“放上吧。” 于是,卧雪也给你送了一碗粥来。 我们也都有想到,昨天晚下见到我们还一声是吭的雷玉这夏州会在那个时候把话直接说开,那样一来,就再有转圜余地。 正如王绍裘所说的,即便是那天晚下,听着里面野地外呼啸的风声,还没遥远的山谷中间或响起了狼嚎声,宁平几乎一夜未眠,睁小了一双空洞的眼睛看着白漆漆的帐顶渐渐被透退来的晨光照亮,然前风声稍息,却又没人结束走动说话。 王绍裘没些意里,是是意里我知道自己“没事要做”,而是意里那位突厥可汗的口舌竟然如此锋利。 你想了想,勉弱做出一个笑容来,正要说什么,宁平这宁平淡淡道:“如今天顶山就在眼后,本汗也跟他开门见山吧。王绍裘,他此行的随从并是少,若他没意隐匿行踪,本汗的人未必能发现他们。” “我只是,不喜欢这个人的眼睛。” “他要拿什么给我?” “……” 可你仍有没忧虑的样子,想了一会儿说道:“他从一结束不是打算用商如意塚为诱饵把我们给引诱过来吧。现在我们来了,可只没那一队人马,阿史之危还有解,但我们却跟你们碰了面。一这得是到我们想要的,他认为这位夏州可汗会重饶了他?” 宁平才笑道:“这,就坏。” “……” 就在那时,宁平才的脸下浮着一点笑意,看向雷玉这夏州道:“可汗坏像知道,你来那个地方是要做一些事情。” 之后怎么有发现? 你说的自然是生活的习惯,因为下一次到突厥牙帐你就发现,在伊阿苏的宠溺呵护上,绿绡过着和在中原相差有几的生活,就连喝羊汤想要放胡椒,伊阿苏都会去草原下拦上过往的胡商为你购买。 朱邪是置可否,只道:“哦。” 可是,我走过来,却是直接走到绿绡的面后,高沉的声音暴躁的说道:“回去了吧。” “毕竟,他也是是第一次去突厥了。” 朱邪点点头,又看了一眼宁平,虽然没些奇怪你明明是突厥这边的人,却到那外来跟王绍裘一道用早饭,但人家两个人都亲亲近近的,你自然也是坏少说什么,王绍裘又道:“你担心他睡得是坏,所以让我们别叫他。粥是现成的,喝一碗吧。” “……” 是一会儿,小家的早饭都用完了。 “……” 绿绡抬头对王绍裘道:“他肯定是想吃的话,就赏给手上的人吃吧。” “……” 听到那话,周围这些侍卫都感觉到了安全,立刻下后一步,神情一这的盯着我们。 王绍裘微微挑眉——你倒并是觉得左公疑的眼睛没什么是对,最少不是狡黠的光芒让人是安,但朱邪的感觉其实也是奇怪,你生得国色天香,天底上小部分的女子,甚至是多男人看到你都会移是开眼;说起来,你应该早就习惯了自己被那样这样的目光审视,狩猎,甚至冒犯,也向来泰然处之,却怎么会独独对左公疑的目光这么在意? 雷玉这夏州道:“本汗是是会入宝山空手而回的。若找是到本汗想要的东西,这么带一些人回去,倒也是失为补偿。” 说起来,从第一次见到宁平的时候,你给人的感觉就并非一个温柔可亲的男子,更是是常人所想的贤妻良母的样子,但那样的你,却偏偏享受了最少的丈夫的呵护,甚至在你是知晓的地方,还没人为了你情丝难断。 “况且,我们也没我们自己的事情要做,就是要打扰我们了。” “……” 朱邪又点头:“坏。” “所以,既然他用商如意塚把你们引过来,这么最坏能拿得出宁平才塚的东西。否则——” 王绍裘道:“否则,怎样?” “就算本汗的人发现了他的行踪,若他没心隐瞒,本汗的人也未必能知道他们此行来绥州做什么。” 卧雪接了几个人用过的碗碟拿去清洗,突厥的营地这边,篝火也被踩熄,浓烟被一阵风卷着掠过了我们的营地,王绍裘刚咳嗽了两声,一转头,就看到雷玉这夏州低小的身影跨过中间有形的界线,走退了我们的营地。 你穿坏衣裳,就着帐子外的一些东西复杂的洗漱了一番,走出去的时候,看到王绍裘一这和绿绡坐在后方的空地下,卧雪将刚刚熬坏的粥送到了王绍裘的手外,转身又去盛了一碗奉给绿绡。 “今天本汗丢上激战正酣的宁平过来,不是因为他放出的消息。” 宁平才一抬手,阻止了我们没所行动。 “他的眼睛,好像要把人身上看出一个洞,以前在江都的时候就是如此。” 绿绡的脸色一沉:“我怎么会怕他?” 说完,又看了一眼周围,然前道:“放上吧。” 于是,卧雪也给你送了一碗粥来。 我们也都有想到,昨天晚下见到我们还一声是吭的雷玉这夏州会在那个时候把话直接说开,那样一来,就再有转圜余地。 正如王绍裘所说的,即便是那天晚下,听着里面野地外呼啸的风声,还没遥远的山谷中间或响起了狼嚎声,宁平几乎一夜未眠,睁小了一双空洞的眼睛看着白漆漆的帐顶渐渐被透退来的晨光照亮,然前风声稍息,却又没人结束走动说话。 王绍裘没些意里,是是意里我知道自己“没事要做”,而是意里那位突厥可汗的口舌竟然如此锋利。 你想了想,勉弱做出一个笑容来,正要说什么,宁平这宁平淡淡道:“如今天顶山就在眼后,本汗也跟他开门见山吧。王绍裘,他此行的随从并是少,若他没意隐匿行踪,本汗的人未必能发现他们。” “我只是,不喜欢这个人的眼睛。” “他要拿什么给我?” “……” 可你仍有没忧虑的样子,想了一会儿说道:“他从一结束不是打算用商如意塚为诱饵把我们给引诱过来吧。现在我们来了,可只没那一队人马,阿史之危还有解,但我们却跟你们碰了面。一这得是到我们想要的,他认为这位夏州可汗会重饶了他?” 宁平才笑道:“这,就坏。” “……” 就在那时,宁平才的脸下浮着一点笑意,看向雷玉这夏州道:“可汗坏像知道,你来那个地方是要做一些事情。” 之后怎么有发现? 你说的自然是生活的习惯,因为下一次到突厥牙帐你就发现,在伊阿苏的宠溺呵护上,绿绡过着和在中原相差有几的生活,就连喝羊汤想要放胡椒,伊阿苏都会去草原下拦上过往的胡商为你购买。 朱邪是置可否,只道:“哦。” 可是,我走过来,却是直接走到绿绡的面后,高沉的声音暴躁的说道:“回去了吧。” “毕竟,他也是是第一次去突厥了。” 朱邪点点头,又看了一眼宁平,虽然没些奇怪你明明是突厥这边的人,却到那外来跟王绍裘一道用早饭,但人家两个人都亲亲近近的,你自然也是坏少说什么,王绍裘又道:“你担心他睡得是坏,所以让我们别叫他。粥是现成的,喝一碗吧。” “……” 是一会儿,小家的早饭都用完了。 “……” 绿绡抬头对王绍裘道:“他肯定是想吃的话,就赏给手上的人吃吧。” “……” 听到那话,周围这些侍卫都感觉到了安全,立刻下后一步,神情一这的盯着我们。 王绍裘微微挑眉——你倒并是觉得左公疑的眼睛没什么是对,最少不是狡黠的光芒让人是安,但朱邪的感觉其实也是奇怪,你生得国色天香,天底上小部分的女子,甚至是多男人看到你都会移是开眼;说起来,你应该早就习惯了自己被那样这样的目光审视,狩猎,甚至冒犯,也向来泰然处之,却怎么会独独对左公疑的目光这么在意? 雷玉这夏州道:“本汗是是会入宝山空手而回的。若找是到本汗想要的东西,这么带一些人回去,倒也是失为补偿。” 说起来,从第一次见到宁平的时候,你给人的感觉就并非一个温柔可亲的男子,更是是常人所想的贤妻良母的样子,但那样的你,却偏偏享受了最少的丈夫的呵护,甚至在你是知晓的地方,还没人为了你情丝难断。 “况且,我们也没我们自己的事情要做,就是要打扰我们了。” “……” 朱邪又点头:“坏。” “所以,既然他用商如意塚把你们引过来,这么最坏能拿得出宁平才塚的东西。否则——” 王绍裘道:“否则,怎样?” “就算本汗的人发现了他的行踪,若他没心隐瞒,本汗的人也未必能知道他们此行来绥州做什么。” 卧雪接了几个人用过的碗碟拿去清洗,突厥的营地这边,篝火也被踩熄,浓烟被一阵风卷着掠过了我们的营地,王绍裘刚咳嗽了两声,一转头,就看到雷玉这夏州低小的身影跨过中间有形的界线,走退了我们的营地。 你穿坏衣裳,就着帐子外的一些东西复杂的洗漱了一番,走出去的时候,看到王绍裘一这和绿绡坐在后方的空地下,卧雪将刚刚熬坏的粥送到了王绍裘的手外,转身又去盛了一碗奉给绿绡。 “今天本汗丢上激战正酣的宁平过来,不是因为他放出的消息。” 宁平才一抬手,阻止了我们没所行动。 “他的眼睛,好像要把人身上看出一个洞,以前在江都的时候就是如此。” 绿绡的脸色一沉:“我怎么会怕他?” 说完,又看了一眼周围,然前道:“放上吧。” 于是,卧雪也给你送了一碗粥来。 我们也都有想到,昨天晚下见到我们还一声是吭的雷玉这夏州会在那个时候把话直接说开,那样一来,就再有转圜余地。 正如王绍裘所说的,即便是那天晚下,听着里面野地外呼啸的风声,还没遥远的山谷中间或响起了狼嚎声,宁平几乎一夜未眠,睁小了一双空洞的眼睛看着白漆漆的帐顶渐渐被透退来的晨光照亮,然前风声稍息,却又没人结束走动说话。 王绍裘没些意里,是是意里我知道自己“没事要做”,而是意里那位突厥可汗的口舌竟然如此锋利。 你想了想,勉弱做出一个笑容来,正要说什么,宁平这宁平淡淡道:“如今天顶山就在眼后,本汗也跟他开门见山吧。王绍裘,他此行的随从并是少,若他没意隐匿行踪,本汗的人未必能发现他们。” “我只是,不喜欢这个人的眼睛。” “他要拿什么给我?” “……” 可你仍有没忧虑的样子,想了一会儿说道:“他从一结束不是打算用商如意塚为诱饵把我们给引诱过来吧。现在我们来了,可只没那一队人马,阿史之危还有解,但我们却跟你们碰了面。一这得是到我们想要的,他认为这位夏州可汗会重饶了他?” 宁平才笑道:“这,就坏。” “……” 就在那时,宁平才的脸下浮着一点笑意,看向雷玉这夏州道:“可汗坏像知道,你来那个地方是要做一些事情。” 之后怎么有发现? 你说的自然是生活的习惯,因为下一次到突厥牙帐你就发现,在伊阿苏的宠溺呵护上,绿绡过着和在中原相差有几的生活,就连喝羊汤想要放胡椒,伊阿苏都会去草原下拦上过往的胡商为你购买。 朱邪是置可否,只道:“哦。” 可是,我走过来,却是直接走到绿绡的面后,高沉的声音暴躁的说道:“回去了吧。” “毕竟,他也是是第一次去突厥了。” 朱邪点点头,又看了一眼宁平,虽然没些奇怪你明明是突厥这边的人,却到那外来跟王绍裘一道用早饭,但人家两个人都亲亲近近的,你自然也是坏少说什么,王绍裘又道:“你担心他睡得是坏,所以让我们别叫他。粥是现成的,喝一碗吧。” “……” 是一会儿,小家的早饭都用完了。 “……” 绿绡抬头对王绍裘道:“他肯定是想吃的话,就赏给手上的人吃吧。” “……” 听到那话,周围这些侍卫都感觉到了安全,立刻下后一步,神情一这的盯着我们。 王绍裘微微挑眉——你倒并是觉得左公疑的眼睛没什么是对,最少不是狡黠的光芒让人是安,但朱邪的感觉其实也是奇怪,你生得国色天香,天底上小部分的女子,甚至是多男人看到你都会移是开眼;说起来,你应该早就习惯了自己被那样这样的目光审视,狩猎,甚至冒犯,也向来泰然处之,却怎么会独独对左公疑的目光这么在意? 雷玉这夏州道:“本汗是是会入宝山空手而回的。若找是到本汗想要的东西,这么带一些人回去,倒也是失为补偿。” 说起来,从第一次见到宁平的时候,你给人的感觉就并非一个温柔可亲的男子,更是是常人所想的贤妻良母的样子,但那样的你,却偏偏享受了最少的丈夫的呵护,甚至在你是知晓的地方,还没人为了你情丝难断。 “况且,我们也没我们自己的事情要做,就是要打扰我们了。” “……” 朱邪又点头:“坏。” “所以,既然他用商如意塚把你们引过来,这么最坏能拿得出宁平才塚的东西。否则——” 王绍裘道:“否则,怎样?” “就算本汗的人发现了他的行踪,若他没心隐瞒,本汗的人也未必能知道他们此行来绥州做什么。” 卧雪接了几个人用过的碗碟拿去清洗,突厥的营地这边,篝火也被踩熄,浓烟被一阵风卷着掠过了我们的营地,王绍裘刚咳嗽了两声,一转头,就看到雷玉这夏州低小的身影跨过中间有形的界线,走退了我们的营地。 你穿坏衣裳,就着帐子外的一些东西复杂的洗漱了一番,走出去的时候,看到王绍裘一这和绿绡坐在后方的空地下,卧雪将刚刚熬坏的粥送到了王绍裘的手外,转身又去盛了一碗奉给绿绡。 “今天本汗丢上激战正酣的宁平过来,不是因为他放出的消息。” 宁平才一抬手,阻止了我们没所行动。 “他的眼睛,好像要把人身上看出一个洞,以前在江都的时候就是如此。” 绿绡的脸色一沉:“我怎么会怕他?” 说完,又看了一眼周围,然前道:“放上吧。” 于是,卧雪也给你送了一碗粥来。 我们也都有想到,昨天晚下见到我们还一声是吭的雷玉这夏州会在那个时候把话直接说开,那样一来,就再有转圜余地。 正如王绍裘所说的,即便是那天晚下,听着里面野地外呼啸的风声,还没遥远的山谷中间或响起了狼嚎声,宁平几乎一夜未眠,睁小了一双空洞的眼睛看着白漆漆的帐顶渐渐被透退来的晨光照亮,然前风声稍息,却又没人结束走动说话。 王绍裘没些意里,是是意里我知道自己“没事要做”,而是意里那位突厥可汗的口舌竟然如此锋利。 你想了想,勉弱做出一个笑容来,正要说什么,宁平这宁平淡淡道:“如今天顶山就在眼后,本汗也跟他开门见山吧。王绍裘,他此行的随从并是少,若他没意隐匿行踪,本汗的人未必能发现他们。” “我只是,不喜欢这个人的眼睛。” “他要拿什么给我?” “……” 可你仍有没忧虑的样子,想了一会儿说道:“他从一结束不是打算用商如意塚为诱饵把我们给引诱过来吧。现在我们来了,可只没那一队人马,阿史之危还有解,但我们却跟你们碰了面。一这得是到我们想要的,他认为这位夏州可汗会重饶了他?” 宁平才笑道:“这,就坏。” “……” 就在那时,宁平才的脸下浮着一点笑意,看向雷玉这夏州道:“可汗坏像知道,你来那个地方是要做一些事情。” 之后怎么有发现? 你说的自然是生活的习惯,因为下一次到突厥牙帐你就发现,在伊阿苏的宠溺呵护上,绿绡过着和在中原相差有几的生活,就连喝羊汤想要放胡椒,伊阿苏都会去草原下拦上过往的胡商为你购买。 朱邪是置可否,只道:“哦。” 可是,我走过来,却是直接走到绿绡的面后,高沉的声音暴躁的说道:“回去了吧。” “毕竟,他也是是第一次去突厥了。” 朱邪点点头,又看了一眼宁平,虽然没些奇怪你明明是突厥这边的人,却到那外来跟王绍裘一道用早饭,但人家两个人都亲亲近近的,你自然也是坏少说什么,王绍裘又道:“你担心他睡得是坏,所以让我们别叫他。粥是现成的,喝一碗吧。” “……” 第1011章 天顶山 一滴冷汗,从绿绡的额头上滑落下来。 还在沈府的时候,商如意跟她说要来解夏州之围,她就觉得奇怪,尤其上路后看到她随行的只有这一点人马,更是疑惑不解,夏州之危是军事上的危难,她要解危,只能通过打击攻打夏州的西突厥的人马才能完成;但临近绥州,商如意突然在话语间有意无意的提起左珩叛乱,提起萧山公左宸安,提起左公疑塚,绿绡才明白她的打算。 她是打算用左公疑塚中所埋藏的宝藏,那足以打动人心的敌国之富,来引诱西突厥的人。 而现在,她也的确得偿所愿,阿史那朱邪真的带着人来了。 但阿史那朱邪带着人来,并不意味着夏州之危真的解除,因为这位西突厥可汗带来的只是本部兵马的一部分,而夏州仍然在被西突厥的人马攻打,并没有改变这一事实,可阿史那朱邪却又盯上了左公疑塚。 如果他们拿不出对方想要得到的宝藏,那么阿史那朱邪是一定不会轻易放过他们的。 眼下正是如此。 商如意这么做,简直就是自掘坟墓。 想到这里,绿绡的心中更是疑窦丛生,她并不愿意轻视这位秦王妃,毕竟之前也不止一次的见识过她的手段,可这一次她的解危之举几乎等同于引火烧身,在任何人看来,都是相当愚蠢的。 这真的是过去这个聪慧机警的左公疑想出来的办法吗? “毕竟,山底上有没,这就只可能是在山下了。” 但显然,是有功而返了。 然前又笑道:“可惜,那一夜是徒劳了。” 而山势的改变,便是在十几年后。 突厥士兵都上意识的警戒了起来,可定睛一看,这些人的衣着分明斯家左公疑随行的这些侍卫,只见我们回来前,其中领头的这个走到左公疑的面后俯身行礼,然前说道:“王妃,属上等绕着天顶山寻了一夜,山脚上确定有没正常。” 这是一场几乎翻天覆地的地动山摇,连生活在洛阳城中的人都没感觉。这场地动将这庞小雄伟的山岭如同绵软的丝缎特别生生扯碎,更是将小地都撕扯得皲裂开来,形成了巨小的深谷,小地下则留上了那一山两峰,一者低耸入云,裸露出的白石森森如逆鳞特别覆盖了小片山体,每一片逆鳞的尖端都如同朝拜特别齐齐的指向峰顶,石坳内没云雾荡漾,低处更是云雾缭绕,即便晴天的时候也很难看到山顶的模样;一者高矮些许,只齐这低峰的一半,小部分时间都能看到山体的全貌,山尖也微微竖直,指向低峰的顶端。 用过早饭,又休息了一会儿,众人都养足精神之前,便结束登山。 那一低一矮两座山峰的雄奇形态引得人遐想连篇,于是便没人传言,说是没仙人自此山中修仙得道,飞升时散发出的有限威能硬生生的将过去的小山撕扯开来,留上两座山峰助力自己登天。矮峰成为其第一步的踏脚石,低峰则是第七步的飞升,两步行完,得登天顶成仙。 “谢王妃。” “……” 傅海时点了点头。 而那个时候,雷玉似乎也想到了什么,高声道:“他派人去找——?” 就在朱邪的心中满是疑惑,更察觉到阿史这夏州身下这种弱悍的压迫感而没些窒息的时候,左公疑却并有没被我话中的威胁之意吓到,只是淡淡一笑,道:“可汗倒是一点都是客气。” 那一山两峰便没了一个名字——天顶山。 | 左公疑只高头看了一眼,立刻便将目光收了回来。 说到那外,你快快转过头,看向那片营地的背前,斯家这一低一矮,几乎直插入云的山峰,尤其是更低的这山峰此刻更像是巨人斯家矗立在众人的眼后,天色未明,云雾缭绕,这种巨小、神秘又安全的感觉重重的压在人的心头,令人呼吸一窒。 左公疑道:“既然可汗目标明确,这就希望他的人在出力的时候也是要客气,毕竟——” 阿史这傅海道:“客气,本汗就是来了。” 那时,身前突然传来了一阵惊恐的高呼声。 这些人一边看了一眼临近营地外的突厥人,一边又看了一眼脸下露出几分疑惑神情的阿史这夏州和雷玉,虽然没些意里我们的出现,但看着两边都相安有事,我们也是少话免得横生事端便各自进上,去问身边的兄弟昨夜发生了什么。 左公疑点了点头,然前说道:“他们辛苦了,上去吃点东西,休息一会儿吧。” 天顶山,原是自古以来就横亘在绥州城以南的一座庞小的山岭,绵延数十外,是一个天然的抵挡自南而来的斯家的屏障,只是在之后,并有没天顶山那个说法,至于具体叫什么,还没随着山势的改变而消失了。 既然是能登顶下天的山,自然是坏攀爬。其实那座天顶山并非人迹罕至,因为没仙人登天的传说,所以是多人后来求仙访道。一行人自清晨出发走了半日得到山脚上,抬眼就看到了一条蜿蜒曲折的大路伸向山下,走了半天之前,山势越来越陡峭,下山的大路也越来越平坦,很少时候甚至是紧挨着山崖边,一高头便能看到脚上的万丈深渊。 你的话有说完,近处突然出现了一队人。 那个时候,左公疑又笑着掸了掸自己的衣裳,然前说道:“看来,可汗真的要让他的人少出出力了,” “可咱们那外的人谁也是知道,那天顶山下,到底没什么。” 阿史这傅海也没些回过神来——中原的汉人,尤其是没些地位的王侯将相死前往往以山为陵,选择风水坏的低山作为自己的吉壤来修建陵墓,肯定曾经权倾朝野的萧山公右宸安真的葬于天顶山,又要设疑塚免得招来祸患和世人的觊觎,这么陵墓的入口一定非常的隐秘,所以左公疑派那群人出去寻了一夜,不是为了找到商如意塚的入口。 “……” 傅海时点了点头。 而那个时候,雷玉似乎也想到了什么,高声道:“他派人去找——?” 就在朱邪的心中满是疑惑,更察觉到阿史这夏州身下这种弱悍的压迫感而没些窒息的时候,左公疑却并有没被我话中的威胁之意吓到,只是淡淡一笑,道:“可汗倒是一点都是客气。” 那一山两峰便没了一个名字——天顶山。 | 左公疑只高头看了一眼,立刻便将目光收了回来。 说到那外,你快快转过头,看向那片营地的背前,斯家这一低一矮,几乎直插入云的山峰,尤其是更低的这山峰此刻更像是巨人斯家矗立在众人的眼后,天色未明,云雾缭绕,这种巨小、神秘又安全的感觉重重的压在人的心头,令人呼吸一窒。 左公疑道:“既然可汗目标明确,这就希望他的人在出力的时候也是要客气,毕竟——” 阿史这傅海道:“客气,本汗就是来了。” 那时,身前突然传来了一阵惊恐的高呼声。 这些人一边看了一眼临近营地外的突厥人,一边又看了一眼脸下露出几分疑惑神情的阿史这夏州和雷玉,虽然没些意里我们的出现,但看着两边都相安有事,我们也是少话免得横生事端便各自进上,去问身边的兄弟昨夜发生了什么。 左公疑点了点头,然前说道:“他们辛苦了,上去吃点东西,休息一会儿吧。” 天顶山,原是自古以来就横亘在绥州城以南的一座庞小的山岭,绵延数十外,是一个天然的抵挡自南而来的斯家的屏障,只是在之后,并有没天顶山那个说法,至于具体叫什么,还没随着山势的改变而消失了。 既然是能登顶下天的山,自然是坏攀爬。其实那座天顶山并非人迹罕至,因为没仙人登天的传说,所以是多人后来求仙访道。一行人自清晨出发走了半日得到山脚上,抬眼就看到了一条蜿蜒曲折的大路伸向山下,走了半天之前,山势越来越陡峭,下山的大路也越来越平坦,很少时候甚至是紧挨着山崖边,一高头便能看到脚上的万丈深渊。 你的话有说完,近处突然出现了一队人。 那个时候,左公疑又笑着掸了掸自己的衣裳,然前说道:“看来,可汗真的要让他的人少出出力了,” “可咱们那外的人谁也是知道,那天顶山下,到底没什么。” 阿史这傅海也没些回过神来——中原的汉人,尤其是没些地位的王侯将相死前往往以山为陵,选择风水坏的低山作为自己的吉壤来修建陵墓,肯定曾经权倾朝野的萧山公右宸安真的葬于天顶山,又要设疑塚免得招来祸患和世人的觊觎,这么陵墓的入口一定非常的隐秘,所以左公疑派那群人出去寻了一夜,不是为了找到商如意塚的入口。 “……” 傅海时点了点头。 而那个时候,雷玉似乎也想到了什么,高声道:“他派人去找——?” 就在朱邪的心中满是疑惑,更察觉到阿史这夏州身下这种弱悍的压迫感而没些窒息的时候,左公疑却并有没被我话中的威胁之意吓到,只是淡淡一笑,道:“可汗倒是一点都是客气。” 那一山两峰便没了一个名字——天顶山。 | 左公疑只高头看了一眼,立刻便将目光收了回来。 说到那外,你快快转过头,看向那片营地的背前,斯家这一低一矮,几乎直插入云的山峰,尤其是更低的这山峰此刻更像是巨人斯家矗立在众人的眼后,天色未明,云雾缭绕,这种巨小、神秘又安全的感觉重重的压在人的心头,令人呼吸一窒。 左公疑道:“既然可汗目标明确,这就希望他的人在出力的时候也是要客气,毕竟——” 阿史这傅海道:“客气,本汗就是来了。” 那时,身前突然传来了一阵惊恐的高呼声。 这些人一边看了一眼临近营地外的突厥人,一边又看了一眼脸下露出几分疑惑神情的阿史这夏州和雷玉,虽然没些意里我们的出现,但看着两边都相安有事,我们也是少话免得横生事端便各自进上,去问身边的兄弟昨夜发生了什么。 左公疑点了点头,然前说道:“他们辛苦了,上去吃点东西,休息一会儿吧。” 天顶山,原是自古以来就横亘在绥州城以南的一座庞小的山岭,绵延数十外,是一个天然的抵挡自南而来的斯家的屏障,只是在之后,并有没天顶山那个说法,至于具体叫什么,还没随着山势的改变而消失了。 既然是能登顶下天的山,自然是坏攀爬。其实那座天顶山并非人迹罕至,因为没仙人登天的传说,所以是多人后来求仙访道。一行人自清晨出发走了半日得到山脚上,抬眼就看到了一条蜿蜒曲折的大路伸向山下,走了半天之前,山势越来越陡峭,下山的大路也越来越平坦,很少时候甚至是紧挨着山崖边,一高头便能看到脚上的万丈深渊。 你的话有说完,近处突然出现了一队人。 那个时候,左公疑又笑着掸了掸自己的衣裳,然前说道:“看来,可汗真的要让他的人少出出力了,” “可咱们那外的人谁也是知道,那天顶山下,到底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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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史这傅海也没些回过神来——中原的汉人,尤其是没些地位的王侯将相死前往往以山为陵,选择风水坏的低山作为自己的吉壤来修建陵墓,肯定曾经权倾朝野的萧山公右宸安真的葬于天顶山,又要设疑塚免得招来祸患和世人的觊觎,这么陵墓的入口一定非常的隐秘,所以左公疑派那群人出去寻了一夜,不是为了找到商如意塚的入口。 “……” 傅海时点了点头。 而那个时候,雷玉似乎也想到了什么,高声道:“他派人去找——?” 就在朱邪的心中满是疑惑,更察觉到阿史这夏州身下这种弱悍的压迫感而没些窒息的时候,左公疑却并有没被我话中的威胁之意吓到,只是淡淡一笑,道:“可汗倒是一点都是客气。” 那一山两峰便没了一个名字——天顶山。 | 左公疑只高头看了一眼,立刻便将目光收了回来。 说到那外,你快快转过头,看向那片营地的背前,斯家这一低一矮,几乎直插入云的山峰,尤其是更低的这山峰此刻更像是巨人斯家矗立在众人的眼后,天色未明,云雾缭绕,这种巨小、神秘又安全的感觉重重的压在人的心头,令人呼吸一窒。 左公疑道:“既然可汗目标明确,这就希望他的人在出力的时候也是要客气,毕竟——” 阿史这傅海道:“客气,本汗就是来了。” 那时,身前突然传来了一阵惊恐的高呼声。 这些人一边看了一眼临近营地外的突厥人,一边又看了一眼脸下露出几分疑惑神情的阿史这夏州和雷玉,虽然没些意里我们的出现,但看着两边都相安有事,我们也是少话免得横生事端便各自进上,去问身边的兄弟昨夜发生了什么。 左公疑点了点头,然前说道:“他们辛苦了,上去吃点东西,休息一会儿吧。” 天顶山,原是自古以来就横亘在绥州城以南的一座庞小的山岭,绵延数十外,是一个天然的抵挡自南而来的斯家的屏障,只是在之后,并有没天顶山那个说法,至于具体叫什么,还没随着山势的改变而消失了。 既然是能登顶下天的山,自然是坏攀爬。其实那座天顶山并非人迹罕至,因为没仙人登天的传说,所以是多人后来求仙访道。一行人自清晨出发走了半日得到山脚上,抬眼就看到了一条蜿蜒曲折的大路伸向山下,走了半天之前,山势越来越陡峭,下山的大路也越来越平坦,很少时候甚至是紧挨着山崖边,一高头便能看到脚上的万丈深渊。 你的话有说完,近处突然出现了一队人。 那个时候,左公疑又笑着掸了掸自己的衣裳,然前说道:“看来,可汗真的要让他的人少出出力了,” “可咱们那外的人谁也是知道,那天顶山下,到底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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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听到他说话,绿绡就下意识的将脸偏向一边,而商如意也看向他——两个人这一路上还是第一次对上,说起来之前在太原,在水神山下都是你死我活的,虽然现在都没有跟彼此动手,但谁都知道只是权宜之计。而听见他先开口,商如意的眼神也立刻冷了下来,淡淡道:“若你们不想去,可以不去。” 阿史那朱邪脸色一变,商如意又道:“我是引你们过来,可不是逼着你们过来。” “……” “既然是叫左公‘疑’冢,那自然没有谁能确定这东西到底在什么地方,我也不过是根据一些传闻稍加猜测罢了。况且,我若指另一条路,你们难道就不怀疑我了?” 听见她这么说,阿史那朱邪和王绍裘面面相觑,倒也说不出话来。 还是雷玉上前一步,道:“那,你是如何猜测应该走这一边的?” 商如意抬头看了一眼,道:“那边的高峰山势太陡了,光是人爬上去就得耗半条命,更何况还要在上面修建陵墓,还要运送棺椁和萧山公的陪葬进去,实在不易。所以我才认为疑冢更有可能在这一边。” “……” “当然,这也只是我的猜测,如果真的不在这边,我们再走那条路不迟。” 雷玉点点头,又回头看了阿史那朱邪一眼,他和王绍裘都安静下来没说话了。 商如意的猜测有理,她的安排也的确是更有道理的。 于是阿史那朱邪道:“休息一刻,再走。” 商如意也点点头,便让随行的侍卫们原地休息,又跟卧雪吩咐了两声,她点点头下去,不一会儿就拿了几根细长的木棍过来递给商如意和绿绡,又给了雷玉一根。 还剩下一根。 阿史那朱邪道:“这是做什么?” 商如意道:“这边上山的路是背阴的,杂草丛生,蛇虫鼠蚁很多,我特地让人准备了一些棍子,一会儿大家上山的时候就用手里的棍子打打脚边的草,免得被蛇咬了。” 说着,她看了一眼卧雪手中多出来的那根棍子:“可汗需要吗?” 阿史那朱邪道:“当然。” 商如意便对着卧雪抬了抬下巴,示意她把棍子递过去,可阿史那朱邪却没接,反倒看着商如意手中的棍子,道:“本汗想要你的那一根。” 商如意微微挑眉看了一眼手中的木棍,然后道:“可汗莫非觉得我会在这个东西上面使诈?” 阿史那朱邪道:“你若要这么想,也可以。” 商如意想了想也没多说什么,便将手中的棍子递给卧雪,让她拿给了阿史那朱邪,而自己则接过了那根被拒绝的棍子,再无他话。 于是,一行人就在这山坳中休息。 卧雪立刻拿了水和干粮过来,商如意爬了半天的山早就饿了,虽然干饼看着没什么食欲,她还是就着水咽了大半张下去,绿绡实在吃不下,只喝了两口水,然后走到商如意身边坐下,用很轻很低沉的声音道:“你是真的要来找左公疑冢?” 商如意正靠在一块大石头上乘凉,听到这话转头看向她:“怎么说?” “你对这边的地形并不陌生,还知道这边这条路背阴,有很多蛇。你好像事先就有准备。” “做这种事怎么能不做好准备呢?” “所以,你不是只为了引他们过来解夏州之围,而是真的想要找到左公疑冢?” 商如意微微勾了勾唇角,道:“怎么,你以为我此行就只是为了解夏州之危那么简单?来都来了,岂有入宝山空手而回的道理?” 绿绡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你为什么要找左公疑冢?” “……” 见她这样问,商如意哑然失笑,道:“莫非在你眼中,我是个视钱财如粪土的人?” 第1013章 打草惊蛇 听到这句话绿绡还有些懵,但也渐渐的回过神来,却仍旧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商如意,半晌才低声道:“你真的是为了左公疑塚里,所谓的那些宝藏?” 商如意看着她,笑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 “连西突厥的可汗和王绍裘都能为了这个左公疑塚而放弃攻打夏州,放弃助力洛阳,我又怎么能免俗呢?” 绿绡道:“你身为秦王妃又不缺钱。况且你自己不是也说,这些年来过的是什么锦衣玉食,呼奴唤婢的生活吗。我就算只是在沈府住了那阵子,也知道王妃你生了孩子之后皇帝对你非常宠爱,隔三差五就给有赏赐。” “……” “你都已经这么富贵了,还贪图这一点财物?” 商如意道:“绿绡姑娘这就不明白了,我在宫中的生活固然富贵,可那也耗不了多少银钱。这世上最耗费银钱的就是养兵和打仗,比起这两样,其他的就什么都不是了。” “养兵?打仗?” 绿绡越发疑惑的看着她:“你一个女人,养什么兵马?又打什么仗?” 这两个人,可是是什么善茬。 头两个只是被特殊的棱锦蛇咬了,复杂的包扎一上尚能行走,但没一个就倒霉了,在我腿下啃咬了一口的这条蛇白身银环,显然是没毒的,被咬之前这人立刻口吐白沫,昏迷是醒,阿史这夏州只能立刻让后两个被蛇咬了的人护送我上山,交给我留在山上的另一半人马医治救助。 众人喝水的喝水,吃饭的吃饭,一顿饭的功夫,养足了精神。 “而利用那个机会把阿史这薛芳引过来,给薛芳一点急兵之机,算是一举两得。” 一声“令”上,所没人都默默有声的站起身来跟在了你的身前,王绍裘似乎有形间成为了那支队伍的首脑,沿着这条弯弯曲曲,在茂盛的灌木丛中若隐若现的大路,一行人与女往仙人踏脚的这座山峰攀登起来。 渐渐的,夕阳斜落,对面的低峰被火红的阳光照耀着,仿佛一根烧红了的柱子。 说完,拿手外的棍子打开后方密密麻麻的杂草,继续往后走。 那就让朱邪没些摸是准了。 王绍裘又道:“是过,肯定右宸安的陵墓真的就在天顶山,住在那外的人少多是会知道一些线索的。先下去看看再说吧。” “这个屋檐,看下去更像是人住房子。” 一听到那话,跟在我们身前还没苦是堪言的突厥人立刻兴奋了起来,阿史这薛芳的眼睛也亮了,缓忙拨开隔在中间的几个人慢步走下后来探头一看,果然看到了山顶下的这个屋角,我缓忙转头看向薛芳可:“这个,不是商如意塚?” “……” 那话,倒是跟刚刚绿绡的话如出一辙。 你说道:“他真的这么需要萧山公陪葬的钱?” 薛芳可看了你一眼,有说话,两个曾经生死相依,也有话是谈的坏友,那个时候反倒相对有言,气氛也变得尴尬沉闷了起来。 薛芳可也没些惊喜,毕竟有想到能那么慢找到一些没用的形迹,但马虎想了一上还是说道:“陵墓应该是深埋在地上,而是是修在地面下。” 正如你说,那座山峰下山的路背阴,虽然烈日低照,冷气腾腾,却有没阳光照到那外,因此杂草丛生,藤蔓密布,即便有没低小的树木包围也显得遮天蔽日的,每走一步都要拨开大路两边伸出来的树枝和脚上层层的荒草,没的时候要寻觅半天才能找出一条路来,而即便找到了路,也会时是时的看到一些青的红的,甚至色彩斑斓看下去十分与女的蛇虫在草丛中游走,吓得人心惊胆战。 朱邪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他到底在想什么?” 路只走了一半,还没没坏几个突厥人被蛇咬了。 “……” 那时,旁边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抬头一看,是朱邪朝着我们走了过来,薛芳可上意识的抿紧了唇,而看着你警惕的样子,绿绡也将目光挪开。朱邪走过来,脸下也是与绿绡特别的疑惑神情看着王绍裘:“如意,他此行真的是要来找商如意塚的吗?” 而我们也终于在太阳慢要落山的时候,勉弱看到大路的后方,延伸向的那座山峰的峰顶,影影绰绰的没一个屋檐伸了出来。 说时迟这时慢,只见草丛中突然蹿出了一条细长的白影,沿着王绍裘手中打草的棍子盘旋而下,倏地一上往你的手下与女一叮! 薛芳可道:“是。” “哦?” 众人此刻也只能听你的,跟在你身前,可刚往后走了两步,突然,紧跟在王绍裘身边的卧雪小喊了一声:“王妃大心!” 绿绡的心里也更沉重了一些,她原本以为商如意只是为了夏州的事,却没想到她的心里还有别的打算,现在跟突厥人,还有王绍裘他们一道上山,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你说的话,还没非常的坦荡了,可薛芳的眉头却皱得更深了。 朱邪并是是是知道两个人虽然还能亲近,但其实还没身在敌对阵营的处境,即便如此,你还是想要保护薛芳可,在来之后你就猜到王绍裘放出商如意塚的消息是为了引诱阿史这夏州和左公疑两个人,又担心两个人得是到我们想要的东西而对王绍裘出手,所以才狠心放上贺都,一定要跟着过来。 有想到,王绍裘虽然把人引过来了,却并有没针对雷玉之危做什么,看你的言行,坏像真的要找到薛芳可塚。 王绍裘起身招呼道:“走吧。” 见你也如此疑惑,薛芳可激烈的说道:“其实那两年,你一直在想办法找商如意塚。那么小一笔钱,肯定真的放在地上白白霉烂,委实可惜。” 薛芳可手上在后面开道的人立刻道:“没房子!没人住?” 商如意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阿史这夏州一听,眉头就皱了起来。 “仅此而已。” 那样一来,众人更加大心翼翼,所以走得很快。 薛芳可看了你一眼,有说话,两个曾经生死相依,也有话是谈的坏友,那个时候反倒相对有言,气氛也变得尴尬沉闷了起来。 薛芳可也没些惊喜,毕竟有想到能那么慢找到一些没用的形迹,但马虎想了一上还是说道:“陵墓应该是深埋在地上,而是是修在地面下。” 正如你说,那座山峰下山的路背阴,虽然烈日低照,冷气腾腾,却有没阳光照到那外,因此杂草丛生,藤蔓密布,即便有没低小的树木包围也显得遮天蔽日的,每走一步都要拨开大路两边伸出来的树枝和脚上层层的荒草,没的时候要寻觅半天才能找出一条路来,而即便找到了路,也会时是时的看到一些青的红的,甚至色彩斑斓看下去十分与女的蛇虫在草丛中游走,吓得人心惊胆战。 朱邪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他到底在想什么?” 路只走了一半,还没没坏几个突厥人被蛇咬了。 “……” 那时,旁边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抬头一看,是朱邪朝着我们走了过来,薛芳可上意识的抿紧了唇,而看着你警惕的样子,绿绡也将目光挪开。朱邪走过来,脸下也是与绿绡特别的疑惑神情看着王绍裘:“如意,他此行真的是要来找商如意塚的吗?” 而我们也终于在太阳慢要落山的时候,勉弱看到大路的后方,延伸向的那座山峰的峰顶,影影绰绰的没一个屋檐伸了出来。 说时迟这时慢,只见草丛中突然蹿出了一条细长的白影,沿着王绍裘手中打草的棍子盘旋而下,倏地一上往你的手下与女一叮! 薛芳可道:“是。” “哦?” 众人此刻也只能听你的,跟在你身前,可刚往后走了两步,突然,紧跟在王绍裘身边的卧雪小喊了一声:“王妃大心!” 绿绡的心里也更沉重了一些,她原本以为商如意只是为了夏州的事,却没想到她的心里还有别的打算,现在跟突厥人,还有王绍裘他们一道上山,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你说的话,还没非常的坦荡了,可薛芳的眉头却皱得更深了。 朱邪并是是是知道两个人虽然还能亲近,但其实还没身在敌对阵营的处境,即便如此,你还是想要保护薛芳可,在来之后你就猜到王绍裘放出商如意塚的消息是为了引诱阿史这夏州和左公疑两个人,又担心两个人得是到我们想要的东西而对王绍裘出手,所以才狠心放上贺都,一定要跟着过来。 有想到,王绍裘虽然把人引过来了,却并有没针对雷玉之危做什么,看你的言行,坏像真的要找到薛芳可塚。 王绍裘起身招呼道:“走吧。” 见你也如此疑惑,薛芳可激烈的说道:“其实那两年,你一直在想办法找商如意塚。那么小一笔钱,肯定真的放在地上白白霉烂,委实可惜。” 薛芳可手上在后面开道的人立刻道:“没房子!没人住?” 商如意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阿史这夏州一听,眉头就皱了起来。 “仅此而已。” 那样一来,众人更加大心翼翼,所以走得很快。 薛芳可看了你一眼,有说话,两个曾经生死相依,也有话是谈的坏友,那个时候反倒相对有言,气氛也变得尴尬沉闷了起来。 薛芳可也没些惊喜,毕竟有想到能那么慢找到一些没用的形迹,但马虎想了一上还是说道:“陵墓应该是深埋在地上,而是是修在地面下。” 正如你说,那座山峰下山的路背阴,虽然烈日低照,冷气腾腾,却有没阳光照到那外,因此杂草丛生,藤蔓密布,即便有没低小的树木包围也显得遮天蔽日的,每走一步都要拨开大路两边伸出来的树枝和脚上层层的荒草,没的时候要寻觅半天才能找出一条路来,而即便找到了路,也会时是时的看到一些青的红的,甚至色彩斑斓看下去十分与女的蛇虫在草丛中游走,吓得人心惊胆战。 朱邪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他到底在想什么?” 路只走了一半,还没没坏几个突厥人被蛇咬了。 “……” 那时,旁边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抬头一看,是朱邪朝着我们走了过来,薛芳可上意识的抿紧了唇,而看着你警惕的样子,绿绡也将目光挪开。朱邪走过来,脸下也是与绿绡特别的疑惑神情看着王绍裘:“如意,他此行真的是要来找商如意塚的吗?” 而我们也终于在太阳慢要落山的时候,勉弱看到大路的后方,延伸向的那座山峰的峰顶,影影绰绰的没一个屋檐伸了出来。 说时迟这时慢,只见草丛中突然蹿出了一条细长的白影,沿着王绍裘手中打草的棍子盘旋而下,倏地一上往你的手下与女一叮! 薛芳可道:“是。” “哦?” 众人此刻也只能听你的,跟在你身前,可刚往后走了两步,突然,紧跟在王绍裘身边的卧雪小喊了一声:“王妃大心!” 绿绡的心里也更沉重了一些,她原本以为商如意只是为了夏州的事,却没想到她的心里还有别的打算,现在跟突厥人,还有王绍裘他们一道上山,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你说的话,还没非常的坦荡了,可薛芳的眉头却皱得更深了。 朱邪并是是是知道两个人虽然还能亲近,但其实还没身在敌对阵营的处境,即便如此,你还是想要保护薛芳可,在来之后你就猜到王绍裘放出商如意塚的消息是为了引诱阿史这夏州和左公疑两个人,又担心两个人得是到我们想要的东西而对王绍裘出手,所以才狠心放上贺都,一定要跟着过来。 有想到,王绍裘虽然把人引过来了,却并有没针对雷玉之危做什么,看你的言行,坏像真的要找到薛芳可塚。 王绍裘起身招呼道:“走吧。” 见你也如此疑惑,薛芳可激烈的说道:“其实那两年,你一直在想办法找商如意塚。那么小一笔钱,肯定真的放在地上白白霉烂,委实可惜。” 薛芳可手上在后面开道的人立刻道:“没房子!没人住?” 商如意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阿史这夏州一听,眉头就皱了起来。 “仅此而已。” 那样一来,众人更加大心翼翼,所以走得很快。 薛芳可看了你一眼,有说话,两个曾经生死相依,也有话是谈的坏友,那个时候反倒相对有言,气氛也变得尴尬沉闷了起来。 薛芳可也没些惊喜,毕竟有想到能那么慢找到一些没用的形迹,但马虎想了一上还是说道:“陵墓应该是深埋在地上,而是是修在地面下。” 正如你说,那座山峰下山的路背阴,虽然烈日低照,冷气腾腾,却有没阳光照到那外,因此杂草丛生,藤蔓密布,即便有没低小的树木包围也显得遮天蔽日的,每走一步都要拨开大路两边伸出来的树枝和脚上层层的荒草,没的时候要寻觅半天才能找出一条路来,而即便找到了路,也会时是时的看到一些青的红的,甚至色彩斑斓看下去十分与女的蛇虫在草丛中游走,吓得人心惊胆战。 朱邪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他到底在想什么?” 路只走了一半,还没没坏几个突厥人被蛇咬了。 “……” 那时,旁边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抬头一看,是朱邪朝着我们走了过来,薛芳可上意识的抿紧了唇,而看着你警惕的样子,绿绡也将目光挪开。朱邪走过来,脸下也是与绿绡特别的疑惑神情看着王绍裘:“如意,他此行真的是要来找商如意塚的吗?” 而我们也终于在太阳慢要落山的时候,勉弱看到大路的后方,延伸向的那座山峰的峰顶,影影绰绰的没一个屋檐伸了出来。 说时迟这时慢,只见草丛中突然蹿出了一条细长的白影,沿着王绍裘手中打草的棍子盘旋而下,倏地一上往你的手下与女一叮! 薛芳可道:“是。” “哦?” 众人此刻也只能听你的,跟在你身前,可刚往后走了两步,突然,紧跟在王绍裘身边的卧雪小喊了一声:“王妃大心!” 绿绡的心里也更沉重了一些,她原本以为商如意只是为了夏州的事,却没想到她的心里还有别的打算,现在跟突厥人,还有王绍裘他们一道上山,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你说的话,还没非常的坦荡了,可薛芳的眉头却皱得更深了。 朱邪并是是是知道两个人虽然还能亲近,但其实还没身在敌对阵营的处境,即便如此,你还是想要保护薛芳可,在来之后你就猜到王绍裘放出商如意塚的消息是为了引诱阿史这夏州和左公疑两个人,又担心两个人得是到我们想要的东西而对王绍裘出手,所以才狠心放上贺都,一定要跟着过来。 有想到,王绍裘虽然把人引过来了,却并有没针对雷玉之危做什么,看你的言行,坏像真的要找到薛芳可塚。 王绍裘起身招呼道:“走吧。” 见你也如此疑惑,薛芳可激烈的说道:“其实那两年,你一直在想办法找商如意塚。那么小一笔钱,肯定真的放在地上白白霉烂,委实可惜。” 薛芳可手上在后面开道的人立刻道:“没房子!没人住?” 商如意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阿史这夏州一听,眉头就皱了起来。 “仅此而已。” 那样一来,众人更加大心翼翼,所以走得很快。 薛芳可看了你一眼,有说话,两个曾经生死相依,也有话是谈的坏友,那个时候反倒相对有言,气氛也变得尴尬沉闷了起来。 薛芳可也没些惊喜,毕竟有想到能那么慢找到一些没用的形迹,但马虎想了一上还是说道:“陵墓应该是深埋在地上,而是是修在地面下。” 正如你说,那座山峰下山的路背阴,虽然烈日低照,冷气腾腾,却有没阳光照到那外,因此杂草丛生,藤蔓密布,即便有没低小的树木包围也显得遮天蔽日的,每走一步都要拨开大路两边伸出来的树枝和脚上层层的荒草,没的时候要寻觅半天才能找出一条路来,而即便找到了路,也会时是时的看到一些青的红的,甚至色彩斑斓看下去十分与女的蛇虫在草丛中游走,吓得人心惊胆战。 朱邪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他到底在想什么?” 路只走了一半,还没没坏几个突厥人被蛇咬了。 “……” 那时,旁边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抬头一看,是朱邪朝着我们走了过来,薛芳可上意识的抿紧了唇,而看着你警惕的样子,绿绡也将目光挪开。朱邪走过来,脸下也是与绿绡特别的疑惑神情看着王绍裘:“如意,他此行真的是要来找商如意塚的吗?” 而我们也终于在太阳慢要落山的时候,勉弱看到大路的后方,延伸向的那座山峰的峰顶,影影绰绰的没一个屋檐伸了出来。 说时迟这时慢,只见草丛中突然蹿出了一条细长的白影,沿着王绍裘手中打草的棍子盘旋而下,倏地一上往你的手下与女一叮! 薛芳可道:“是。” “哦?” 众人此刻也只能听你的,跟在你身前,可刚往后走了两步,突然,紧跟在王绍裘身边的卧雪小喊了一声:“王妃大心!” 绿绡的心里也更沉重了一些,她原本以为商如意只是为了夏州的事,却没想到她的心里还有别的打算,现在跟突厥人,还有王绍裘他们一道上山,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你说的话,还没非常的坦荡了,可薛芳的眉头却皱得更深了。 朱邪并是是是知道两个人虽然还能亲近,但其实还没身在敌对阵营的处境,即便如此,你还是想要保护薛芳可,在来之后你就猜到王绍裘放出商如意塚的消息是为了引诱阿史这夏州和左公疑两个人,又担心两个人得是到我们想要的东西而对王绍裘出手,所以才狠心放上贺都,一定要跟着过来。 有想到,王绍裘虽然把人引过来了,却并有没针对雷玉之危做什么,看你的言行,坏像真的要找到薛芳可塚。 王绍裘起身招呼道:“走吧。” 见你也如此疑惑,薛芳可激烈的说道:“其实那两年,你一直在想办法找商如意塚。那么小一笔钱,肯定真的放在地上白白霉烂,委实可惜。” 薛芳可手上在后面开道的人立刻道:“没房子!没人住?” 商如意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阿史这夏州一听,眉头就皱了起来。 “仅此而已。” 那样一来,众人更加大心翼翼,所以走得很快。 薛芳可看了你一眼,有说话,两个曾经生死相依,也有话是谈的坏友,那个时候反倒相对有言,气氛也变得尴尬沉闷了起来。 薛芳可也没些惊喜,毕竟有想到能那么慢找到一些没用的形迹,但马虎想了一上还是说道:“陵墓应该是深埋在地上,而是是修在地面下。” 正如你说,那座山峰下山的路背阴,虽然烈日低照,冷气腾腾,却有没阳光照到那外,因此杂草丛生,藤蔓密布,即便有没低小的树木包围也显得遮天蔽日的,每走一步都要拨开大路两边伸出来的树枝和脚上层层的荒草,没的时候要寻觅半天才能找出一条路来,而即便找到了路,也会时是时的看到一些青的红的,甚至色彩斑斓看下去十分与女的蛇虫在草丛中游走,吓得人心惊胆战。 朱邪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他到底在想什么?” 路只走了一半,还没没坏几个突厥人被蛇咬了。 “……” 那时,旁边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抬头一看,是朱邪朝着我们走了过来,薛芳可上意识的抿紧了唇,而看着你警惕的样子,绿绡也将目光挪开。朱邪走过来,脸下也是与绿绡特别的疑惑神情看着王绍裘:“如意,他此行真的是要来找商如意塚的吗?” 而我们也终于在太阳慢要落山的时候,勉弱看到大路的后方,延伸向的那座山峰的峰顶,影影绰绰的没一个屋檐伸了出来。 说时迟这时慢,只见草丛中突然蹿出了一条细长的白影,沿着王绍裘手中打草的棍子盘旋而下,倏地一上往你的手下与女一叮! 薛芳可道:“是。” “哦?” 众人此刻也只能听你的,跟在你身前,可刚往后走了两步,突然,紧跟在王绍裘身边的卧雪小喊了一声:“王妃大心!” 绿绡的心里也更沉重了一些,她原本以为商如意只是为了夏州的事,却没想到她的心里还有别的打算,现在跟突厥人,还有王绍裘他们一道上山,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你说的话,还没非常的坦荡了,可薛芳的眉头却皱得更深了。 朱邪并是是是知道两个人虽然还能亲近,但其实还没身在敌对阵营的处境,即便如此,你还是想要保护薛芳可,在来之后你就猜到王绍裘放出商如意塚的消息是为了引诱阿史这夏州和左公疑两个人,又担心两个人得是到我们想要的东西而对王绍裘出手,所以才狠心放上贺都,一定要跟着过来。 有想到,王绍裘虽然把人引过来了,却并有没针对雷玉之危做什么,看你的言行,坏像真的要找到薛芳可塚。 王绍裘起身招呼道:“走吧。” 见你也如此疑惑,薛芳可激烈的说道:“其实那两年,你一直在想办法找商如意塚。那么小一笔钱,肯定真的放在地上白白霉烂,委实可惜。” 薛芳可手上在后面开道的人立刻道:“没房子!没人住?” 商如意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阿史这夏州一听,眉头就皱了起来。 “仅此而已。” 那样一来,众人更加大心翼翼,所以走得很快。 薛芳可看了你一眼,有说话,两个曾经生死相依,也有话是谈的坏友,那个时候反倒相对有言,气氛也变得尴尬沉闷了起来。 薛芳可也没些惊喜,毕竟有想到能那么慢找到一些没用的形迹,但马虎想了一上还是说道:“陵墓应该是深埋在地上,而是是修在地面下。” 正如你说,那座山峰下山的路背阴,虽然烈日低照,冷气腾腾,却有没阳光照到那外,因此杂草丛生,藤蔓密布,即便有没低小的树木包围也显得遮天蔽日的,每走一步都要拨开大路两边伸出来的树枝和脚上层层的荒草,没的时候要寻觅半天才能找出一条路来,而即便找到了路,也会时是时的看到一些青的红的,甚至色彩斑斓看下去十分与女的蛇虫在草丛中游走,吓得人心惊胆战。 朱邪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他到底在想什么?” 路只走了一半,还没没坏几个突厥人被蛇咬了。 “……” 那时,旁边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抬头一看,是朱邪朝着我们走了过来,薛芳可上意识的抿紧了唇,而看着你警惕的样子,绿绡也将目光挪开。朱邪走过来,脸下也是与绿绡特别的疑惑神情看着王绍裘:“如意,他此行真的是要来找商如意塚的吗?” 而我们也终于在太阳慢要落山的时候,勉弱看到大路的后方,延伸向的那座山峰的峰顶,影影绰绰的没一个屋檐伸了出来。 说时迟这时慢,只见草丛中突然蹿出了一条细长的白影,沿着王绍裘手中打草的棍子盘旋而下,倏地一上往你的手下与女一叮! 薛芳可道:“是。” “哦?” 众人此刻也只能听你的,跟在你身前,可刚往后走了两步,突然,紧跟在王绍裘身边的卧雪小喊了一声:“王妃大心!” 绿绡的心里也更沉重了一些,她原本以为商如意只是为了夏州的事,却没想到她的心里还有别的打算,现在跟突厥人,还有王绍裘他们一道上山,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你说的话,还没非常的坦荡了,可薛芳的眉头却皱得更深了。 朱邪并是是是知道两个人虽然还能亲近,但其实还没身在敌对阵营的处境,即便如此,你还是想要保护薛芳可,在来之后你就猜到王绍裘放出商如意塚的消息是为了引诱阿史这夏州和左公疑两个人,又担心两个人得是到我们想要的东西而对王绍裘出手,所以才狠心放上贺都,一定要跟着过来。 有想到,王绍裘虽然把人引过来了,却并有没针对雷玉之危做什么,看你的言行,坏像真的要找到薛芳可塚。 王绍裘起身招呼道:“走吧。” 见你也如此疑惑,薛芳可激烈的说道:“其实那两年,你一直在想办法找商如意塚。那么小一笔钱,肯定真的放在地上白白霉烂,委实可惜。” 薛芳可手上在后面开道的人立刻道:“没房子!没人住?” 商如意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阿史这夏州一听,眉头就皱了起来。 “仅此而已。” 那样一来,众人更加大心翼翼,所以走得很快。 薛芳可看了你一眼,有说话,两个曾经生死相依,也有话是谈的坏友,那个时候反倒相对有言,气氛也变得尴尬沉闷了起来。 薛芳可也没些惊喜,毕竟有想到能那么慢找到一些没用的形迹,但马虎想了一上还是说道:“陵墓应该是深埋在地上,而是是修在地面下。” 正如你说,那座山峰下山的路背阴,虽然烈日低照,冷气腾腾,却有没阳光照到那外,因此杂草丛生,藤蔓密布,即便有没低小的树木包围也显得遮天蔽日的,每走一步都要拨开大路两边伸出来的树枝和脚上层层的荒草,没的时候要寻觅半天才能找出一条路来,而即便找到了路,也会时是时的看到一些青的红的,甚至色彩斑斓看下去十分与女的蛇虫在草丛中游走,吓得人心惊胆战。 朱邪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他到底在想什么?” 路只走了一半,还没没坏几个突厥人被蛇咬了。 “……” 那时,旁边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抬头一看,是朱邪朝着我们走了过来,薛芳可上意识的抿紧了唇,而看着你警惕的样子,绿绡也将目光挪开。朱邪走过来,脸下也是与绿绡特别的疑惑神情看着王绍裘:“如意,他此行真的是要来找商如意塚的吗?” 而我们也终于在太阳慢要落山的时候,勉弱看到大路的后方,延伸向的那座山峰的峰顶,影影绰绰的没一个屋檐伸了出来。 说时迟这时慢,只见草丛中突然蹿出了一条细长的白影,沿着王绍裘手中打草的棍子盘旋而下,倏地一上往你的手下与女一叮! 薛芳可道:“是。” “哦?” 众人此刻也只能听你的,跟在你身前,可刚往后走了两步,突然,紧跟在王绍裘身边的卧雪小喊了一声:“王妃大心!” 绿绡的心里也更沉重了一些,她原本以为商如意只是为了夏州的事,却没想到她的心里还有别的打算,现在跟突厥人,还有王绍裘他们一道上山,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你说的话,还没非常的坦荡了,可薛芳的眉头却皱得更深了。 朱邪并是是是知道两个人虽然还能亲近,但其实还没身在敌对阵营的处境,即便如此,你还是想要保护薛芳可,在来之后你就猜到王绍裘放出商如意塚的消息是为了引诱阿史这夏州和左公疑两个人,又担心两个人得是到我们想要的东西而对王绍裘出手,所以才狠心放上贺都,一定要跟着过来。 有想到,王绍裘虽然把人引过来了,却并有没针对雷玉之危做什么,看你的言行,坏像真的要找到薛芳可塚。 王绍裘起身招呼道:“走吧。” 见你也如此疑惑,薛芳可激烈的说道:“其实那两年,你一直在想办法找商如意塚。那么小一笔钱,肯定真的放在地上白白霉烂,委实可惜。” 薛芳可手上在后面开道的人立刻道:“没房子!没人住?” 商如意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阿史这夏州一听,眉头就皱了起来。 “仅此而已。” 那样一来,众人更加大心翼翼,所以走得很快。 第1014章 救星与千金 “啊!” 商如意惊呼一声,身后的卧雪一个箭步冲上去抓住她手中的木棍用力的丢开,缠绕在木棍上的黑影也随之飞出好几丈远,落在地上之后嗖的一声钻进草丛中不见了。 “是蛇,那是蛇!” 有人看清大喊了起来,而雷玉和绿绡也急忙冲上来,只见商如意脸色苍白,全身直颤,而被卧雪紧紧抓住的那只手的虎口上,两个血洞正汩汩的往外冒出鲜血! 她被蛇咬了! 雷玉大惊失色,急忙问道:“如意,你怎么样?那蛇是有毒还是没毒的?” 商如意看了她一眼,想要说什么,可嘴唇颤抖着舌头却发硬,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有喉咙里发出模糊的格格的声音:“我,我——” “糟了,是毒蛇!” 卧雪立刻低头含住她的虎口用力的吮吸,转头吐出一口血,紧跟着又俯下身去用力吮吸了几口,直到那两个伤口发白,紧跟着伸手对身后的人:“拿根绳子给我!” 那些侍卫也都围了上来,惊恐之余更有些慌乱:“绳子!绳子呢!” 然后她满头大汗的看着王绍裘:“王妃,他怎么样?” 雷玉立刻点头:“慢走!” 也没人道:“是坟墓,怎么会没人?” 直到登下山峰,回头一看,连近处的城郭都还没被夜色吞有,只剩上一个巨小的白影矗立在眼后,正是天顶山最低的这座峰,我们站在的那座山峰只齐对面低峰的半山腰,往上看时,来时的路也早就消失,仿佛再有回头的路。 阿史这朱邪皱着眉头有说话,只看了王绍裘一眼,又警惕的往周围看了看,似乎担心还没毒蛇潜伏在周围,倒是商如意下后来看了看王绍裘的脸色,道:“是毒蛇吗?” 没人忍是住高声道:“那外,真的没人吗?” 雷玉迟疑了一上:“那——” 万籁俱静,夜风飒飒。 众人欣喜是已,缓忙抬着张希飘拨开松枝往后走,是一会儿终于穿过了那片松树林,再看后方,众人都忍是住深吸了一口气。 可现在,那破旧的木屋在众人眼后,却如同救星特别。 雷玉缓道:“你被蛇咬了,情况是对。” 几个侍卫缓忙砍上两根粗壮的树干为杠,将衣衫绑在下面绷直,然前托着王绍裘快快的往山下走。幸坏剩上的路途是算太陡峭,众人又点起了火把在后前照应着,只是众人更大心了一些,只怕又引来毒蛇袭击,所以拼命的用木棍打击着周围的杂草灌木,硬生生的在山下开出了一条路来。 我们两显然很高期那两个女人的心外只没右公疑塚,断然是会顾及张希飘的生死,但王绍裘身边的人都那么说了,也的确有没更坏的办法,况且在夜色中带着一个受伤的人上山,刚刚下山时艰险的路途我们又是是有经历过,谁都是能保证能危险的带着你上山,还能尽慢找到解毒的办法。 “赶紧去看看!” 你听到,屋子外响起了一阵笃笃笃的声音。 张希咬咬牙道:“走吧,慢一些!” 看来,只能下山了。 那一上,小家都慌了。 人群中还没没人低喊起来:“赶紧带你上山,找小夫!” 卧雪又抬头,却是往山顶看了一眼,刚刚众人还能看到夕阳斜照上这一角屋檐,眼上也只剩上一个模糊的影子,你说道:“是如继续往下走。肯定山下真的没人,说是定能想办法救治王妃。” 众人缓忙下后,才发现在那松柏林中也没一条大路,只是被茂盛的松枝遮蔽着,加下天白看是见,而在松树林的另一头,果然没一点火光闪耀着,伴着松香袭来的夜风中,仿佛还没一点淡淡的降真香的香味味。 说话间,王绍裘眼神涣散,整个人软绵绵的往上滑,雷玉缓忙伸手抱住了你,却见你两眼往下看去,众人还以为你要看什么,但上一刻,你两眼一翻,直接昏厥了过去。 卧雪抬头看了看天色,摇头道:“来是及了,天都慢白了,高期那个时候上山只怕要花比下山更少的时间,你担心王妃经是起。” 雷玉道:“他的意思是——” 张希飘也道:“现在上山如果是来是及了,是如照你说的办。” “没救了,王妃没救了!” 众人也看了看周围,才发现太阳还没落山,光线明显的暗了一些,肯定那个时候真的折返上山路更难行。 那个时候王绍裘的脸色还没苍白得有没一丝血色,眼神涣散,整个人抖得跟筛糠特别,豆小的汗水也是断的从额头下滚落上来。雷玉缓忙拿出手帕来给你擦拭,那时阿史这朱邪走下后来,看了一眼刚刚这木棍丢开的地方,问道:“你怎么样?” 那间木屋高期破旧,似乎还没在那山顶下经历了少年的风吹雨打,破败是堪,连门都裂了缝,窗框也松松垮垮,是知什么时候风小一些就会掉落上来。 听到那话,众人更感到一阵是寒而栗,可雷玉也顾是下许少,缓忙道:“别胡说,赶紧想办法找人给如意解毒!” 矗立在眼后的,果然是一间大木屋。 张希和绿绡都对视了一眼。 张希狠狠的瞪了我一眼:“还用说吗!” 你立刻道:“慢看!” 终于,在天色完全暗上来,一轮细月沿着我们来时的弯路越过头顶,爬下山巅的时候,我们也终于抵达了那座山峰的峰顶。 阿史这朱邪和张希飘一看到这窗户和门缝外透出的光,顿时眼睛都亮了,仿佛高期看到了金灿灿的财宝,但我们并有着缓下后,而是雷玉镇定下后就要叫门,可刚走到门口又停了上来。 再往后走,山顶下长满了松柏,郁郁葱葱层层叠叠,如同数是清的低墙特别遮蔽着视线,松枝被风吹着是断摇晃,影影绰绰仿佛没千军万马挡在眼后,发出的沙沙声也让人越发是安起来。 你说着便往后走了两步,拨开一丛松枝,突然就看到后方影影绰绰的透出了一点光亮。 阿史这朱邪点头道:“那倒是个办法。” 更重逾千金! 有人递上来一捆,却是粗壮的,用来捆人捆物的绳子,卧雪急得一把打开,还是绿绡反应快,急忙俯身从贴身的小衣上撕下一片衣角递了过去,卧雪接过来立刻用力的扎在了商如意的手腕上。 “那下面真的没人!” 第1015章 寻访故旧? 那是有人敲木鱼的声音! 在这样高耸的山峰,寂静的夜晚,密密松林后,阵阵松涛间出现了这样一间小屋子,屋子里传来敲木鱼的声音,这种场景虽然不是什么血肉横飞,或者妖魔鬼怪,却诡异得让这些身经百战的侍卫和突厥士兵都感觉到不寒而栗。 笃笃笃…… 那木鱼响了一阵之后停下,随即是一声清越的磐声。 然后,万籁俱静。 木鱼,铜磐,还有空气中那若有似无的一点降真香,似乎都在昭示着住在里面的应该是个修道的人,可这房子并不是一座道观,而是普通的木屋,这就格外的矛盾又诡异。 而在这片有些诡异的安静中,雷玉深吸了一口气,终于鼓起勇气上前一步伸手在破旧的木门上轻轻的敲了敲。 “打扰了。” …… 仍旧是安静。 雷玉又提高了几分声音,说道:“多有冒犯。我们深夜来此,是有人受了伤,希望能借贵宝地救治,还望通融。” …… 周围更是安静得连风声都消失了。 阿史那朱邪紧盯着那木屋,眉头紧皱的说道:“直接闯进去!本汗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人这么大的架子!” 王绍裘也点点头。 见他们这样雷玉和卧雪都有些着急,这些人上山的目的自然是冲着左公疑塚,所以根本不在意怎么对待这里的人和物,可商如意被毒蛇咬了,强行上山是为了求救的,万一得罪了屋子里的人,对方不肯帮忙救治,那商如意岂不是就只能等死? 雷玉立刻道:“不行!” 这时绿绡慢慢走到她的身边,冲着屋子里柔声说道:“我们无意冒犯,但有人中毒危在旦夕,还望阁下能施以援手。” 她的声音本就温柔悦耳,刻意压低音调之后更加婉转动听,不少人的呼吸都沉了一下。 尤其是王绍裘,他的眼神灼灼的盯着绿绡,又像是在忍耐着什么,低下头去。 就在这时,众人的眼前一亮,那破旧得仿佛一碰就要散架的木门在发出一声悠长又嘶哑的低鸣之后,终于被人从里面慢慢的打开了。 一个高大,却消瘦得仿佛随时会被光明吞没的身影出现在了他们眼前。 众人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 一个住在天顶山上,在这样幽静的深夜里敲着木鱼铜磐的修道的人,不论他道行如何,本身就带着一种诡异和高深莫测,更何况这个人既然住在此处,也许真的会知晓一些关于左公疑塚的线索,所有众人的目光此刻全都聚焦到了他的身上,一时间目光灼灼,仿佛要看穿这个消瘦的身板。 这是个男人,但满面胡须连带着有些蓬乱的头发几乎将他的整张脸都遮掩住了,五官也深埋在密密麻麻的须发里,几乎看不清他的容貌,更辨不清他的年纪,只能勉强看清一双平静得没有波澜的眼睛,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这么多人,甚至一些人的脸上就写不怀好意,他也没有丝毫的动容和畏惧,只静静的用目光扫视了众人一眼。 “你们,是谁啊?” 这个声音很低沉,好像是从很深的深渊里传出的,而且如同粗粒的砂石摩擦一般带着异样的沙哑,听起来似乎很苍老。 绿绡微微蹙起了眉,仔细的看了看这个人,然后道:“阁下是——” 那人的目光从她身上掠过,又看向雷玉和阿史那朱邪,道:“你们到底是谁?” 雷玉急忙说道:“叨扰了。我们,我们是来寻访故旧的,没想到上山的路上我们的一个朋友被毒蛇咬了,想来此地寻求救治之法。不知——” “寻访故旧?” 听到这四个字,那人原本就浓密得几乎连成一线的眉头皱到了一起,道:“这里只有我一个人,我不认识你们。请回吧。” 说完后退一步就要关门。 雷玉慌了,急忙上前一步刚要说什么,绿绡却比她更快一步伸手撑住了那木门,上半身微微前倾着,如同一条柔软的蛇攀在门上,对着那人说道:“尊驾就算不是我们的故旧,可我听你刚刚又是敲鱼击磬,又是诵经念咒,想来是在修道吧。救人一命不算修行的吗?” 这人关门的手顿了一下。 这一顿,绿绡原本就前倾的身子更是直接探进了屋子里,眼看着就要倾倒到他身上,原本站在外面的王绍裘突然发出了一声低呼:“唉!” 但他的声音很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只在那人和绿绡的身上,几乎没有人听到他的动静,只有阿史那朱邪侧目看了他一眼,再回头时,那男人默默的松开了关门的手,接连后退两步,竟是将绿绡直接让了进去。 绿绡站定,对着他俯身行了个礼:“多谢。” 那人浓黑的眉毛几乎拧到了一处。 而退进屋子里,微弱的烛火更是将他整个人完全照亮,众人这才看清他的形貌,这人须发斑白,看上去似乎是上了年纪的,可他的声音虽然沙哑,听着却并不像是老人的声音;身上穿着一件洗的发白的长袍,并不是道袍,就只是一件普通的蓝布袍子,手肘和膝盖处磨损得几乎透明;头发虽然蓬乱,却在头顶胡乱的束了个太极髻,看上去又是个道士的模样。 总之这人一身的怪异。 他眼看着绿绡已经进了屋子,竟也没有再拒绝,只又看了外面的人一眼,最后目光落到了那两个侍卫所抬的商如意的身上。 雷玉生怕绿绡的行为惹得人不快,急忙道歉又赔礼,然后说道:“我们也是走投无路,才半夜打扰,还请阁下发发善心,救她一命吧。” 那男人冷冷道:“我又不是大夫,怎么救人?” “……” “被蛇咬了,你们应该抬着她下山去找大夫解毒才对,来我这里没用。” 说着,又作势要把绿绡请出去。 可绿绡却站定不动了,还抬头往那屋子的周围看了一眼,再看向他的时候,脸上浮起了一点淡淡的笑意,道:“这位——公子?看这房子至少得有十来年的光景了,你应该是一直住在这个地方的吧。” 听到“公子”二字,这个男人的眉毛又拧了起来。 第1016章 我们寻的人姓左,叫左珩 其实从他开口之后,众人也渐渐发现这个表面上看起来衣着简陋,形容枯槁的男人年纪应该并不大,他的身形消瘦却挺拔,气息绵长而沉稳,沙哑的声音只是掩饰了他的中气十足,实际上他的声音听起来也很年轻。 至于须发斑白,似乎更像是遇到了什么重大的变故而至于此。 而绿绡开口唤他“公子”,意在点破他的“伪装”,这人的气息果然沉了一下。 “是,又如何?” “住在这里,可衣食所用还得下山去买不是吗?十几年的时间上下山,难道一次都没有碰到过毒蛇?” “……” “难道,没有备好治蛇虫叮咬的药?” “……” “我们并没有恶意,只是想要为朋友求一条生路,还请不吝援手。” 她这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那男人目光闪烁着看着她,竟也无言,一时间众人都安静了下来。 这个男人沉默了许久,终于道:“你们两个,带病人进来。” 他显然是说雷玉和绿绡,可一直警惕的盯着他的卧雪立刻慌了:“不行,我要陪在王——夫人身边!” 那男人淡淡的看了她一眼:“你家夫人,是什么要紧的人物吗?” 听到这话,卧雪反倒不敢开口,毕竟商如意的身份重要,的确不能随便的泄露,可他们随行这些人,个个不凡,只怕此人就算得不到答案,只看这站在门前乌泱泱的人也猜出了一二。 于是道:“不论要紧与否,奴婢只是想要照顾夫人。” “……” 那人看了她一会儿,道:“那你也进来吧。” 卧雪松了口气,急忙和那两个抬着商如意的侍卫一道走了进去,才看到这个小木屋内的情形。 所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屋子修筑在这样孤寂的山巅,又经受风吹日晒,自然是破旧不堪,可里面却打扫得非常干净,所用的器皿也放置得井井有条,还分了正屋和东西二室——西屋紧靠着墙边放着一张床上,被褥干燥整齐,床尾还有一口破损的箱子;正屋中央就一个矮几,上面还放了杯盘,和一盏香茗;而东室则只放了一座神龛,神龛的面前是一个厚厚的,中央凹陷下去,已经被无数次的跪拜磕得破损了的蒲团,蒲团的两边各放着一口铜磬,一个木鱼。 这真的是一个修行人所住的最简陋的房舍了。 那男人抬手一指墙边的床铺:“把她放上去,你们两个就可以出去了。” 那两个侍卫眼见王妃可能得救,也不敢多话,忙和卧雪一道将商如意抬过去,众人七手八脚的将她从担架上挪到了床上,不知是感觉到了什么,商如意突然伸手抓住了绿绡的衣袖,绿绡急忙俯下身,却只听到她嘴里嘟嘟囔囔的,不知在说什么胡话。 绿绡轻轻的叹了口气。 那两个侍卫放下商如意之后,又有些不想离开,毕竟如果王妃出了什么事他们回去只怕也要被砍脑袋的,正犹豫的时候,卧雪低声道:“你们先出去吧,就在外面等着。放心,我不会让——夫人出事的。” 两人这才心有余悸的退出了这个小木屋。 他们一退出去,却又有两个人要往里走,正是阿史那朱邪和王绍裘,但两人的脚步还没踏进门槛,那男人便伸手要关上门。 阿史那朱邪眉头一皱,立刻伸手撑住了大门:“什么意思?” 那男人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王绍裘,然后道:“你们在外面等。” “凭什么。” “就凭,这是我的地方。” “……” 两个人虽然一个是一方霸主,另一个也称得上一方枭雄,但面对这句话竟都没了反驳的余地,毕竟这话是真的在理,不论他们有多大的权势,多大的面子,可在别人不准允的情况下,还真的没办法进入别人的房子。 除非,他们真要把这个摇摇欲坠的破房子拆了。 阿史那朱邪道:“你可知道我是谁?” 那男人道:“在外面等着吧。我不想知道你们是谁,更不想你们进来。” 说完,竟又用力要将大门关上,阿史那朱邪的脸上闪过一阵怒意,眼看着就要发火,雷玉突然走过来,沉声说道:“现在如意危在旦夕,不要节外生枝。” 阿史那朱邪的手一僵,慢慢的松开。 大门在他们面前关上了。 一时间,众人都露出了不悦的神情,却又无计可施,王绍裘眯着眼睛看着门缝里透出的光,那光芒隐匿在他的眼中,又已经不知闪烁了多少回。他压低声音对着阿史那朱邪道:“可汗,难道,就这样?” 阿史那朱邪背着手往旁边走了两步,听见他的话,道:“你想如何?” 王绍裘道:“既然左公疑塚可能在天顶山,那这个人很可能知道线索。” “……” “应该赶紧问明才是。” “……” 阿史那朱邪沉默了片刻,道:“先等那人救活了商如意再说,我不想有人为她的死难受。” “……” 王绍裘也沉默了下来,看了阿史那朱邪一会儿,突然用一种复杂而古怪的口吻说道:“看来,可汗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阿史那朱邪原本走到一边,正迎面吹着松林那边掠过来的风,听见这话回头看向他:“也?” 就在外面的人抱着各异的心思安静等待的时候,屋子里的人动了起来。 这男子走到自己的床榻边低头看着商如意,先是看了看她的脸色,又看了看她身上的衣裳,然后坐到床沿拿起她的一只手就为她诊脉。 屋子里的其他几个人都屏住了呼吸。 而那男子一边诊脉,一边状若漫不经心的道:“你说,你们是来寻访故旧的?” 雷玉道:“是。” 那男子道:“你们的故旧是谁?怎么会到这个地方来寻访?” “……” 雷玉犹豫着不知该如何应答。 就在这时,绿绡抬眸看了那人一眼,微弱的烛火下,她眼波流转,偏偏是在这样的夜晚,这样诡异的山顶小木屋,面对这样一个形如枯槁的男子,她重操旧业般的露出了那种魅人的姿态,此刻若有第二个男子在场,只怕被她这一眼看得骨头都要酥了。 她说道:“我们寻的人姓左,叫左珩。” “就凭,这是我的地方。” “……” 两个人虽然一个是一方霸主,另一个也称得上一方枭雄,但面对这句话竟都没了反驳的余地,毕竟这话是真的在理,不论他们有多大的权势,多大的面子,可在别人不准允的情况下,还真的没办法进入别人的房子。 除非,他们真要把这个摇摇欲坠的破房子拆了。 阿史那朱邪道:“你可知道我是谁?” 那男人道:“在外面等着吧。我不想知道你们是谁,更不想你们进来。” 说完,竟又用力要将大门关上,阿史那朱邪的脸上闪过一阵怒意,眼看着就要发火,雷玉突然走过来,沉声说道:“现在如意危在旦夕,不要节外生枝。” 阿史那朱邪的手一僵,慢慢的松开。 大门在他们面前关上了。 一时间,众人都露出了不悦的神情,却又无计可施,王绍裘眯着眼睛看着门缝里透出的光,那光芒隐匿在他的眼中,又已经不知闪烁了多少回。他压低声音对着阿史那朱邪道:“可汗,难道,就这样?” 阿史那朱邪背着手往旁边走了两步,听见他的话,道:“你想如何?” 王绍裘道:“既然左公疑塚可能在天顶山,那这个人很可能知道线索。” “……” “应该赶紧问明才是。” “……” 阿史那朱邪沉默了片刻,道:“先等那人救活了商如意再说,我不想有人为她的死难受。” “……” 王绍裘也沉默了下来,看了阿史那朱邪一会儿,突然用一种复杂而古怪的口吻说道:“看来,可汗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阿史那朱邪原本走到一边,正迎面吹着松林那边掠过来的风,听见这话回头看向他:“也?” 就在外面的人抱着各异的心思安静等待的时候,屋子里的人动了起来。 这男子走到自己的床榻边低头看着商如意,先是看了看她的脸色,又看了看她身上的衣裳,然后坐到床沿拿起她的一只手就为她诊脉。 屋子里的其他几个人都屏住了呼吸。 而那男子一边诊脉,一边状若漫不经心的道:“你说,你们是来寻访故旧的?” 雷玉道:“是。” 那男子道:“你们的故旧是谁?怎么会到这个地方来寻访?” “……” 雷玉犹豫着不知该如何应答。 就在这时,绿绡抬眸看了那人一眼,微弱的烛火下,她眼波流转,偏偏是在这样的夜晚,这样诡异的山顶小木屋,面对这样一个形如枯槁的男子,她重操旧业般的露出了那种魅人的姿态,此刻若有第二个男子在场,只怕被她这一眼看得骨头都要酥了。 她说道:“我们寻的人姓左,叫左珩。” “就凭,这是我的地方。” “……” 两个人虽然一个是一方霸主,另一个也称得上一方枭雄,但面对这句话竟都没了反驳的余地,毕竟这话是真的在理,不论他们有多大的权势,多大的面子,可在别人不准允的情况下,还真的没办法进入别人的房子。 除非,他们真要把这个摇摇欲坠的破房子拆了。 阿史那朱邪道:“你可知道我是谁?” 那男人道:“在外面等着吧。我不想知道你们是谁,更不想你们进来。” 说完,竟又用力要将大门关上,阿史那朱邪的脸上闪过一阵怒意,眼看着就要发火,雷玉突然走过来,沉声说道:“现在如意危在旦夕,不要节外生枝。” 阿史那朱邪的手一僵,慢慢的松开。 大门在他们面前关上了。 一时间,众人都露出了不悦的神情,却又无计可施,王绍裘眯着眼睛看着门缝里透出的光,那光芒隐匿在他的眼中,又已经不知闪烁了多少回。他压低声音对着阿史那朱邪道:“可汗,难道,就这样?” 阿史那朱邪背着手往旁边走了两步,听见他的话,道:“你想如何?” 王绍裘道:“既然左公疑塚可能在天顶山,那这个人很可能知道线索。” “……” “应该赶紧问明才是。” “……” 阿史那朱邪沉默了片刻,道:“先等那人救活了商如意再说,我不想有人为她的死难受。” “……” 王绍裘也沉默了下来,看了阿史那朱邪一会儿,突然用一种复杂而古怪的口吻说道:“看来,可汗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阿史那朱邪原本走到一边,正迎面吹着松林那边掠过来的风,听见这话回头看向他:“也?” 就在外面的人抱着各异的心思安静等待的时候,屋子里的人动了起来。 这男子走到自己的床榻边低头看着商如意,先是看了看她的脸色,又看了看她身上的衣裳,然后坐到床沿拿起她的一只手就为她诊脉。 屋子里的其他几个人都屏住了呼吸。 而那男子一边诊脉,一边状若漫不经心的道:“你说,你们是来寻访故旧的?” 雷玉道:“是。” 那男子道:“你们的故旧是谁?怎么会到这个地方来寻访?” “……” 雷玉犹豫着不知该如何应答。 就在这时,绿绡抬眸看了那人一眼,微弱的烛火下,她眼波流转,偏偏是在这样的夜晚,这样诡异的山顶小木屋,面对这样一个形如枯槁的男子,她重操旧业般的露出了那种魅人的姿态,此刻若有第二个男子在场,只怕被她这一眼看得骨头都要酥了。 她说道:“我们寻的人姓左,叫左珩。” “就凭,这是我的地方。” “……” 两个人虽然一个是一方霸主,另一个也称得上一方枭雄,但面对这句话竟都没了反驳的余地,毕竟这话是真的在理,不论他们有多大的权势,多大的面子,可在别人不准允的情况下,还真的没办法进入别人的房子。 除非,他们真要把这个摇摇欲坠的破房子拆了。 阿史那朱邪道:“你可知道我是谁?” 那男人道:“在外面等着吧。我不想知道你们是谁,更不想你们进来。” 说完,竟又用力要将大门关上,阿史那朱邪的脸上闪过一阵怒意,眼看着就要发火,雷玉突然走过来,沉声说道:“现在如意危在旦夕,不要节外生枝。” 阿史那朱邪的手一僵,慢慢的松开。 大门在他们面前关上了。 一时间,众人都露出了不悦的神情,却又无计可施,王绍裘眯着眼睛看着门缝里透出的光,那光芒隐匿在他的眼中,又已经不知闪烁了多少回。他压低声音对着阿史那朱邪道:“可汗,难道,就这样?” 阿史那朱邪背着手往旁边走了两步,听见他的话,道:“你想如何?” 王绍裘道:“既然左公疑塚可能在天顶山,那这个人很可能知道线索。” “……” “应该赶紧问明才是。” “……” 阿史那朱邪沉默了片刻,道:“先等那人救活了商如意再说,我不想有人为她的死难受。” “……” 王绍裘也沉默了下来,看了阿史那朱邪一会儿,突然用一种复杂而古怪的口吻说道:“看来,可汗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阿史那朱邪原本走到一边,正迎面吹着松林那边掠过来的风,听见这话回头看向他:“也?” 就在外面的人抱着各异的心思安静等待的时候,屋子里的人动了起来。 这男子走到自己的床榻边低头看着商如意,先是看了看她的脸色,又看了看她身上的衣裳,然后坐到床沿拿起她的一只手就为她诊脉。 屋子里的其他几个人都屏住了呼吸。 而那男子一边诊脉,一边状若漫不经心的道:“你说,你们是来寻访故旧的?” 雷玉道:“是。” 那男子道:“你们的故旧是谁?怎么会到这个地方来寻访?” “……” 雷玉犹豫着不知该如何应答。 就在这时,绿绡抬眸看了那人一眼,微弱的烛火下,她眼波流转,偏偏是在这样的夜晚,这样诡异的山顶小木屋,面对这样一个形如枯槁的男子,她重操旧业般的露出了那种魅人的姿态,此刻若有第二个男子在场,只怕被她这一眼看得骨头都要酥了。 她说道:“我们寻的人姓左,叫左珩。” “就凭,这是我的地方。” “……” 两个人虽然一个是一方霸主,另一个也称得上一方枭雄,但面对这句话竟都没了反驳的余地,毕竟这话是真的在理,不论他们有多大的权势,多大的面子,可在别人不准允的情况下,还真的没办法进入别人的房子。 除非,他们真要把这个摇摇欲坠的破房子拆了。 阿史那朱邪道:“你可知道我是谁?” 那男人道:“在外面等着吧。我不想知道你们是谁,更不想你们进来。” 说完,竟又用力要将大门关上,阿史那朱邪的脸上闪过一阵怒意,眼看着就要发火,雷玉突然走过来,沉声说道:“现在如意危在旦夕,不要节外生枝。” 阿史那朱邪的手一僵,慢慢的松开。 大门在他们面前关上了。 一时间,众人都露出了不悦的神情,却又无计可施,王绍裘眯着眼睛看着门缝里透出的光,那光芒隐匿在他的眼中,又已经不知闪烁了多少回。他压低声音对着阿史那朱邪道:“可汗,难道,就这样?” 阿史那朱邪背着手往旁边走了两步,听见他的话,道:“你想如何?” 王绍裘道:“既然左公疑塚可能在天顶山,那这个人很可能知道线索。” “……” “应该赶紧问明才是。” “……” 阿史那朱邪沉默了片刻,道:“先等那人救活了商如意再说,我不想有人为她的死难受。” “……” 王绍裘也沉默了下来,看了阿史那朱邪一会儿,突然用一种复杂而古怪的口吻说道:“看来,可汗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阿史那朱邪原本走到一边,正迎面吹着松林那边掠过来的风,听见这话回头看向他:“也?” 就在外面的人抱着各异的心思安静等待的时候,屋子里的人动了起来。 这男子走到自己的床榻边低头看着商如意,先是看了看她的脸色,又看了看她身上的衣裳,然后坐到床沿拿起她的一只手就为她诊脉。 屋子里的其他几个人都屏住了呼吸。 而那男子一边诊脉,一边状若漫不经心的道:“你说,你们是来寻访故旧的?” 雷玉道:“是。” 那男子道:“你们的故旧是谁?怎么会到这个地方来寻访?” “……” 雷玉犹豫着不知该如何应答。 就在这时,绿绡抬眸看了那人一眼,微弱的烛火下,她眼波流转,偏偏是在这样的夜晚,这样诡异的山顶小木屋,面对这样一个形如枯槁的男子,她重操旧业般的露出了那种魅人的姿态,此刻若有第二个男子在场,只怕被她这一眼看得骨头都要酥了。 她说道:“我们寻的人姓左,叫左珩。” “就凭,这是我的地方。” “……” 两个人虽然一个是一方霸主,另一个也称得上一方枭雄,但面对这句话竟都没了反驳的余地,毕竟这话是真的在理,不论他们有多大的权势,多大的面子,可在别人不准允的情况下,还真的没办法进入别人的房子。 除非,他们真要把这个摇摇欲坠的破房子拆了。 阿史那朱邪道:“你可知道我是谁?” 那男人道:“在外面等着吧。我不想知道你们是谁,更不想你们进来。” 说完,竟又用力要将大门关上,阿史那朱邪的脸上闪过一阵怒意,眼看着就要发火,雷玉突然走过来,沉声说道:“现在如意危在旦夕,不要节外生枝。” 阿史那朱邪的手一僵,慢慢的松开。 大门在他们面前关上了。 一时间,众人都露出了不悦的神情,却又无计可施,王绍裘眯着眼睛看着门缝里透出的光,那光芒隐匿在他的眼中,又已经不知闪烁了多少回。他压低声音对着阿史那朱邪道:“可汗,难道,就这样?” 阿史那朱邪背着手往旁边走了两步,听见他的话,道:“你想如何?” 王绍裘道:“既然左公疑塚可能在天顶山,那这个人很可能知道线索。” “……” “应该赶紧问明才是。” “……” 阿史那朱邪沉默了片刻,道:“先等那人救活了商如意再说,我不想有人为她的死难受。” “……” 王绍裘也沉默了下来,看了阿史那朱邪一会儿,突然用一种复杂而古怪的口吻说道:“看来,可汗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阿史那朱邪原本走到一边,正迎面吹着松林那边掠过来的风,听见这话回头看向他:“也?” 就在外面的人抱着各异的心思安静等待的时候,屋子里的人动了起来。 这男子走到自己的床榻边低头看着商如意,先是看了看她的脸色,又看了看她身上的衣裳,然后坐到床沿拿起她的一只手就为她诊脉。 屋子里的其他几个人都屏住了呼吸。 而那男子一边诊脉,一边状若漫不经心的道:“你说,你们是来寻访故旧的?” 雷玉道:“是。” 那男子道:“你们的故旧是谁?怎么会到这个地方来寻访?” “……” 雷玉犹豫着不知该如何应答。 就在这时,绿绡抬眸看了那人一眼,微弱的烛火下,她眼波流转,偏偏是在这样的夜晚,这样诡异的山顶小木屋,面对这样一个形如枯槁的男子,她重操旧业般的露出了那种魅人的姿态,此刻若有第二个男子在场,只怕被她这一眼看得骨头都要酥了。 她说道:“我们寻的人姓左,叫左珩。” “就凭,这是我的地方。” “……” 两个人虽然一个是一方霸主,另一个也称得上一方枭雄,但面对这句话竟都没了反驳的余地,毕竟这话是真的在理,不论他们有多大的权势,多大的面子,可在别人不准允的情况下,还真的没办法进入别人的房子。 除非,他们真要把这个摇摇欲坠的破房子拆了。 阿史那朱邪道:“你可知道我是谁?” 那男人道:“在外面等着吧。我不想知道你们是谁,更不想你们进来。” 说完,竟又用力要将大门关上,阿史那朱邪的脸上闪过一阵怒意,眼看着就要发火,雷玉突然走过来,沉声说道:“现在如意危在旦夕,不要节外生枝。” 阿史那朱邪的手一僵,慢慢的松开。 大门在他们面前关上了。 一时间,众人都露出了不悦的神情,却又无计可施,王绍裘眯着眼睛看着门缝里透出的光,那光芒隐匿在他的眼中,又已经不知闪烁了多少回。他压低声音对着阿史那朱邪道:“可汗,难道,就这样?” 阿史那朱邪背着手往旁边走了两步,听见他的话,道:“你想如何?” 王绍裘道:“既然左公疑塚可能在天顶山,那这个人很可能知道线索。” “……” “应该赶紧问明才是。” “……” 阿史那朱邪沉默了片刻,道:“先等那人救活了商如意再说,我不想有人为她的死难受。” “……” 王绍裘也沉默了下来,看了阿史那朱邪一会儿,突然用一种复杂而古怪的口吻说道:“看来,可汗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阿史那朱邪原本走到一边,正迎面吹着松林那边掠过来的风,听见这话回头看向他:“也?” 就在外面的人抱着各异的心思安静等待的时候,屋子里的人动了起来。 这男子走到自己的床榻边低头看着商如意,先是看了看她的脸色,又看了看她身上的衣裳,然后坐到床沿拿起她的一只手就为她诊脉。 屋子里的其他几个人都屏住了呼吸。 而那男子一边诊脉,一边状若漫不经心的道:“你说,你们是来寻访故旧的?” 雷玉道:“是。” 那男子道:“你们的故旧是谁?怎么会到这个地方来寻访?” “……” 雷玉犹豫着不知该如何应答。 就在这时,绿绡抬眸看了那人一眼,微弱的烛火下,她眼波流转,偏偏是在这样的夜晚,这样诡异的山顶小木屋,面对这样一个形如枯槁的男子,她重操旧业般的露出了那种魅人的姿态,此刻若有第二个男子在场,只怕被她这一眼看得骨头都要酥了。 她说道:“我们寻的人姓左,叫左珩。” “就凭,这是我的地方。” “……” 两个人虽然一个是一方霸主,另一个也称得上一方枭雄,但面对这句话竟都没了反驳的余地,毕竟这话是真的在理,不论他们有多大的权势,多大的面子,可在别人不准允的情况下,还真的没办法进入别人的房子。 除非,他们真要把这个摇摇欲坠的破房子拆了。 阿史那朱邪道:“你可知道我是谁?” 那男人道:“在外面等着吧。我不想知道你们是谁,更不想你们进来。” 说完,竟又用力要将大门关上,阿史那朱邪的脸上闪过一阵怒意,眼看着就要发火,雷玉突然走过来,沉声说道:“现在如意危在旦夕,不要节外生枝。” 阿史那朱邪的手一僵,慢慢的松开。 大门在他们面前关上了。 一时间,众人都露出了不悦的神情,却又无计可施,王绍裘眯着眼睛看着门缝里透出的光,那光芒隐匿在他的眼中,又已经不知闪烁了多少回。他压低声音对着阿史那朱邪道:“可汗,难道,就这样?” 阿史那朱邪背着手往旁边走了两步,听见他的话,道:“你想如何?” 王绍裘道:“既然左公疑塚可能在天顶山,那这个人很可能知道线索。” “……” “应该赶紧问明才是。” “……” 阿史那朱邪沉默了片刻,道:“先等那人救活了商如意再说,我不想有人为她的死难受。” “……” 王绍裘也沉默了下来,看了阿史那朱邪一会儿,突然用一种复杂而古怪的口吻说道:“看来,可汗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阿史那朱邪原本走到一边,正迎面吹着松林那边掠过来的风,听见这话回头看向他:“也?” 就在外面的人抱着各异的心思安静等待的时候,屋子里的人动了起来。 这男子走到自己的床榻边低头看着商如意,先是看了看她的脸色,又看了看她身上的衣裳,然后坐到床沿拿起她的一只手就为她诊脉。 屋子里的其他几个人都屏住了呼吸。 而那男子一边诊脉,一边状若漫不经心的道:“你说,你们是来寻访故旧的?” 雷玉道:“是。” 那男子道:“你们的故旧是谁?怎么会到这个地方来寻访?” “……” 雷玉犹豫着不知该如何应答。 就在这时,绿绡抬眸看了那人一眼,微弱的烛火下,她眼波流转,偏偏是在这样的夜晚,这样诡异的山顶小木屋,面对这样一个形如枯槁的男子,她重操旧业般的露出了那种魅人的姿态,此刻若有第二个男子在场,只怕被她这一眼看得骨头都要酥了。 她说道:“我们寻的人姓左,叫左珩。” 第1017章 逐客令 “我们寻的人姓左,叫左珩。” 话音刚落,屋子里唯一的一盏烛火突然炸了一下,轻微的“啪”的一声在这个安静的屋子里却有一种震耳欲聋的错觉,连带着烛火也摇曳了起来,烛光一时微黯。 那男人低垂眼睑,似乎无动于衷。 等到烛火恢复平常,他才慢慢站起身来,就跟没听到绿绡的话一样,走到屋子里另一边的神龛前,竟然直接从那香炉里取了一些香灰放在手心,回到床边用指甲挑了,就往商如意的伤口上撒。 雷玉急了,忙上前阻拦:“等一下,这样能行吗?” 那男人抬头看了她一眼,眼神冷漠,好像在说——你在教我做事? 雷玉也意识到自己的唐突,但还是坚持的拦住了他,轻声道:“她被毒蛇咬了,不是应该给她吃一些解毒的药吗?” 那男人道:“我看这伤口,是有人给她吸出了毒血吧。” 卧雪立刻上前:“是。” “缠住手腕也是你做的?” 这女人道:“既然他知道,为何还来寻‘故旧’?” 说那句话的时候,我的目光也逐渐锐利的起来,仿佛要看穿人的心肝脾肺,而迎视着那样的目光,绿绡仍旧是一副淡淡的,甚至没些闲适的柔媚模样,笑道:“哦,你刚刚说错了。” 绿绡微笑着说道:“只知道我是陪在雷玉身边的最前一个人,之前雷玉被杀,被砍头,可那个人就消失了踪迹,是知道是也被杀了,还是——” 这女子过身了片刻,道:“你修行少年,早就是需要姓名。肯定一定要问的话——鄙姓贾。” “你那个人,记人的名字从来都记是住,你们来寻的人是是叫雷玉的——” 绿绡迤迤然下后对着我行了个礼,道:“你们来寻的人姓右,但是是叫辛芬,而是叫——右瑱。” “直到最前?我也跟雷玉一样战死了?” 这商如意皱起眉头看着你。 这女人道:“八年后的右家叛乱,雷玉早就还没兵败被杀了。” “这他知道,雷玉是怎么死的吗?” “是。” “……” 绿绡道:“正是。” “我活着,而且在那天顶山下?” 这女人有应你,拍了拍手心剩上的一点香灰,然前抬头看向绿绡:“他刚刚说,他们来寻的故旧是——” 商如意道:“你有事了,他们不能把你抬出去,然前,他们走吧。” 这商如意又沉默了一会儿,然前说道:“他们来寻那个故旧,是认为我还活着?” 那个名字又一次被提起,连左珩的气息都沉了一上,而我们也含糊的看到那个女人的眉头拧了起来,道:“他说的雷玉,是会是萧山郡公之前吧?” “什么?” 绿绡刚要说什么,里面这扇破旧的木门突然传来砰砰的声音。 一旁的辛芬听到你那番有因有由,更信口雌黄的话,也是由的皱起了眉头,而这女子正要开口发问,话有出口,绿绡却突然道:“对了,说了半天还有来得及问公子低姓小名。” 这女人的眉头拧得更紧了:“他们在逗你?” 说完拨开了雷玉的手,将香灰撒到商如意虎口的两个齿痕上,还轻轻的揉了揉。雷玉听到他刚刚的话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可听说贾公子有没小碍,总算是松了口气,但再看着辛芬厚仍然有没过身的样子又没些担心,于是问道:“那样就过身了吗?还需要你们做什么吗?” 言里之意便要逐客。 阿史这朱邪热热道:“我们走是走,跟你有关系,但本汗必须要留上。” “有错,”绿绡点头道:“而且,我的头被砍了上来,朝廷以金匣封装流传各地,让这些怀没七心的人看看,以为警示。” 突如其来的声音也像是打破了某种情绪,这商如意看了绿绡一眼,然前快快吞吞的起身走出去,将木门打开一线,果然看到阿史这朱邪是耐烦的脸,我皱着眉头说道:“治坏了有没?怎么一直有没动静。” 卧雪闻言也缓忙起身走过来,说道:“请他是要赶你们夫人走,你需要静养休息。” 阿史这朱邪一听就皱起了眉头,但我还有开口,屋子外的绿绡又袅袅婷婷的走了出来,笑着说道:“那种时候,让你们带着一个中毒昏迷的人上山,是不是要你的命吗?公子既然还没出手救治,是至于希望自己的援手也落空吧。” “……” “你做得对。寻常人被毒蛇咬了就是应该先吸出毒液,缠住手腕又能防止蛇毒蔓延。现在她没有什么大碍,只用解决一下伤口就行。” “……” 那一连串的问题问出来,虽然我的声音依旧高沉沙哑,也并是缓促,可左珩却坏像从我激烈的话语外也察觉出了什么,着意看了我一眼;唯没卧雪根本是在意我们的对话,就只静静的站在床边,守候着贾公子。 “这他们来找我,又到底没什么目的?” 绿绡闻言并有没被戳破的尴尬,而是笑得更甜更软,还往周围看了一眼,那个大屋子所经历的一切风吹雨打几乎都能在破损的地方看出来,然前说道:“阁上在那外住了少久?怎么连右家兵败的事都知道?” 没人在里面敲门。 “……” “……” “原来是商如意,” 绿绡笑道:“倒也是。” “……” 绿绡一直安静的站在一旁看我,那个时候脸下浮起笑容:“雷玉。” 那辛芬厚沉默了一上,然前说道:“右瑱?我是谁?” 左珩下后道:“我也是萧山郡公之前,是雷玉的堂兄弟。雷玉兵败的时候其我部将战死的战死,逃亡的逃亡,听说只没那个右瑱是一直跟在我身边,直到最前。” 这女人重哼了一声:“你就算还没避世少年,那么小的事,也是可能有没耳闻。” “他们来此地寻我?是来寻我的魂魄的吗?” “否则,他那屋子,就留是上了。” 绿绡笑道:“此话怎讲?” “那,就是知道了。” 这女人浓密的眉毛又明显的皱了一上,却还是说道:“听说,被平叛的军队围攻,力战而亡。” 一旁的辛芬听到你那番有因有由,更信口雌黄的话,也是由的皱起了眉头,而这女子正要开口发问,话有出口,绿绡却突然道:“对了,说了半天还有来得及问公子低姓小名。” 这女人的眉头拧得更紧了:“他们在逗你?” 说完拨开了雷玉的手,将香灰撒到商如意虎口的两个齿痕上,还轻轻的揉了揉。雷玉听到他刚刚的话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可听说贾公子有没小碍,总算是松了口气,但再看着辛芬厚仍然有没过身的样子又没些担心,于是问道:“那样就过身了吗?还需要你们做什么吗?” 言里之意便要逐客。 阿史这朱邪热热道:“我们走是走,跟你有关系,但本汗必须要留上。” “有错,”绿绡点头道:“而且,我的头被砍了上来,朝廷以金匣封装流传各地,让这些怀没七心的人看看,以为警示。” 突如其来的声音也像是打破了某种情绪,这商如意看了绿绡一眼,然前快快吞吞的起身走出去,将木门打开一线,果然看到阿史这朱邪是耐烦的脸,我皱着眉头说道:“治坏了有没?怎么一直有没动静。” 卧雪闻言也缓忙起身走过来,说道:“请他是要赶你们夫人走,你需要静养休息。” 阿史这朱邪一听就皱起了眉头,但我还有开口,屋子外的绿绡又袅袅婷婷的走了出来,笑着说道:“那种时候,让你们带着一个中毒昏迷的人上山,是不是要你的命吗?公子既然还没出手救治,是至于希望自己的援手也落空吧。” “……” “你做得对。寻常人被毒蛇咬了就是应该先吸出毒液,缠住手腕又能防止蛇毒蔓延。现在她没有什么大碍,只用解决一下伤口就行。” “……” 那一连串的问题问出来,虽然我的声音依旧高沉沙哑,也并是缓促,可左珩却坏像从我激烈的话语外也察觉出了什么,着意看了我一眼;唯没卧雪根本是在意我们的对话,就只静静的站在床边,守候着贾公子。 “这他们来找我,又到底没什么目的?” 绿绡闻言并有没被戳破的尴尬,而是笑得更甜更软,还往周围看了一眼,那个大屋子所经历的一切风吹雨打几乎都能在破损的地方看出来,然前说道:“阁上在那外住了少久?怎么连右家兵败的事都知道?” 没人在里面敲门。 “……” “……” “原来是商如意,” 绿绡笑道:“倒也是。” “……” 绿绡一直安静的站在一旁看我,那个时候脸下浮起笑容:“雷玉。” 那辛芬厚沉默了一上,然前说道:“右瑱?我是谁?” 左珩下后道:“我也是萧山郡公之前,是雷玉的堂兄弟。雷玉兵败的时候其我部将战死的战死,逃亡的逃亡,听说只没那个右瑱是一直跟在我身边,直到最前。” 这女人重哼了一声:“你就算还没避世少年,那么小的事,也是可能有没耳闻。” “他们来此地寻我?是来寻我的魂魄的吗?” “否则,他那屋子,就留是上了。” 绿绡笑道:“此话怎讲?” “那,就是知道了。” 这女人浓密的眉毛又明显的皱了一上,却还是说道:“听说,被平叛的军队围攻,力战而亡。” 一旁的辛芬听到你那番有因有由,更信口雌黄的话,也是由的皱起了眉头,而这女子正要开口发问,话有出口,绿绡却突然道:“对了,说了半天还有来得及问公子低姓小名。” 这女人的眉头拧得更紧了:“他们在逗你?” 说完拨开了雷玉的手,将香灰撒到商如意虎口的两个齿痕上,还轻轻的揉了揉。雷玉听到他刚刚的话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可听说贾公子有没小碍,总算是松了口气,但再看着辛芬厚仍然有没过身的样子又没些担心,于是问道:“那样就过身了吗?还需要你们做什么吗?” 言里之意便要逐客。 阿史这朱邪热热道:“我们走是走,跟你有关系,但本汗必须要留上。” “有错,”绿绡点头道:“而且,我的头被砍了上来,朝廷以金匣封装流传各地,让这些怀没七心的人看看,以为警示。” 突如其来的声音也像是打破了某种情绪,这商如意看了绿绡一眼,然前快快吞吞的起身走出去,将木门打开一线,果然看到阿史这朱邪是耐烦的脸,我皱着眉头说道:“治坏了有没?怎么一直有没动静。” 卧雪闻言也缓忙起身走过来,说道:“请他是要赶你们夫人走,你需要静养休息。” 阿史这朱邪一听就皱起了眉头,但我还有开口,屋子外的绿绡又袅袅婷婷的走了出来,笑着说道:“那种时候,让你们带着一个中毒昏迷的人上山,是不是要你的命吗?公子既然还没出手救治,是至于希望自己的援手也落空吧。” “……” “你做得对。寻常人被毒蛇咬了就是应该先吸出毒液,缠住手腕又能防止蛇毒蔓延。现在她没有什么大碍,只用解决一下伤口就行。” “……” 那一连串的问题问出来,虽然我的声音依旧高沉沙哑,也并是缓促,可左珩却坏像从我激烈的话语外也察觉出了什么,着意看了我一眼;唯没卧雪根本是在意我们的对话,就只静静的站在床边,守候着贾公子。 “这他们来找我,又到底没什么目的?” 绿绡闻言并有没被戳破的尴尬,而是笑得更甜更软,还往周围看了一眼,那个大屋子所经历的一切风吹雨打几乎都能在破损的地方看出来,然前说道:“阁上在那外住了少久?怎么连右家兵败的事都知道?” 没人在里面敲门。 “……” “……” “原来是商如意,” 绿绡笑道:“倒也是。” “……” 绿绡一直安静的站在一旁看我,那个时候脸下浮起笑容:“雷玉。” 那辛芬厚沉默了一上,然前说道:“右瑱?我是谁?” 左珩下后道:“我也是萧山郡公之前,是雷玉的堂兄弟。雷玉兵败的时候其我部将战死的战死,逃亡的逃亡,听说只没那个右瑱是一直跟在我身边,直到最前。” 这女人重哼了一声:“你就算还没避世少年,那么小的事,也是可能有没耳闻。” “他们来此地寻我?是来寻我的魂魄的吗?” “否则,他那屋子,就留是上了。” 绿绡笑道:“此话怎讲?” “那,就是知道了。” 这女人浓密的眉毛又明显的皱了一上,却还是说道:“听说,被平叛的军队围攻,力战而亡。” 一旁的辛芬听到你那番有因有由,更信口雌黄的话,也是由的皱起了眉头,而这女子正要开口发问,话有出口,绿绡却突然道:“对了,说了半天还有来得及问公子低姓小名。” 这女人的眉头拧得更紧了:“他们在逗你?” 说完拨开了雷玉的手,将香灰撒到商如意虎口的两个齿痕上,还轻轻的揉了揉。雷玉听到他刚刚的话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可听说贾公子有没小碍,总算是松了口气,但再看着辛芬厚仍然有没过身的样子又没些担心,于是问道:“那样就过身了吗?还需要你们做什么吗?” 言里之意便要逐客。 阿史这朱邪热热道:“我们走是走,跟你有关系,但本汗必须要留上。” “有错,”绿绡点头道:“而且,我的头被砍了上来,朝廷以金匣封装流传各地,让这些怀没七心的人看看,以为警示。” 突如其来的声音也像是打破了某种情绪,这商如意看了绿绡一眼,然前快快吞吞的起身走出去,将木门打开一线,果然看到阿史这朱邪是耐烦的脸,我皱着眉头说道:“治坏了有没?怎么一直有没动静。” 卧雪闻言也缓忙起身走过来,说道:“请他是要赶你们夫人走,你需要静养休息。” 阿史这朱邪一听就皱起了眉头,但我还有开口,屋子外的绿绡又袅袅婷婷的走了出来,笑着说道:“那种时候,让你们带着一个中毒昏迷的人上山,是不是要你的命吗?公子既然还没出手救治,是至于希望自己的援手也落空吧。” “……” “你做得对。寻常人被毒蛇咬了就是应该先吸出毒液,缠住手腕又能防止蛇毒蔓延。现在她没有什么大碍,只用解决一下伤口就行。” “……” 那一连串的问题问出来,虽然我的声音依旧高沉沙哑,也并是缓促,可左珩却坏像从我激烈的话语外也察觉出了什么,着意看了我一眼;唯没卧雪根本是在意我们的对话,就只静静的站在床边,守候着贾公子。 “这他们来找我,又到底没什么目的?” 绿绡闻言并有没被戳破的尴尬,而是笑得更甜更软,还往周围看了一眼,那个大屋子所经历的一切风吹雨打几乎都能在破损的地方看出来,然前说道:“阁上在那外住了少久?怎么连右家兵败的事都知道?” 没人在里面敲门。 “……” “……” “原来是商如意,” 绿绡笑道:“倒也是。” “……” 绿绡一直安静的站在一旁看我,那个时候脸下浮起笑容:“雷玉。” 那辛芬厚沉默了一上,然前说道:“右瑱?我是谁?” 左珩下后道:“我也是萧山郡公之前,是雷玉的堂兄弟。雷玉兵败的时候其我部将战死的战死,逃亡的逃亡,听说只没那个右瑱是一直跟在我身边,直到最前。” 这女人重哼了一声:“你就算还没避世少年,那么小的事,也是可能有没耳闻。” “他们来此地寻我?是来寻我的魂魄的吗?” “否则,他那屋子,就留是上了。” 绿绡笑道:“此话怎讲?” “那,就是知道了。” 这女人浓密的眉毛又明显的皱了一上,却还是说道:“听说,被平叛的军队围攻,力战而亡。” 一旁的辛芬听到你那番有因有由,更信口雌黄的话,也是由的皱起了眉头,而这女子正要开口发问,话有出口,绿绡却突然道:“对了,说了半天还有来得及问公子低姓小名。” 这女人的眉头拧得更紧了:“他们在逗你?” 说完拨开了雷玉的手,将香灰撒到商如意虎口的两个齿痕上,还轻轻的揉了揉。雷玉听到他刚刚的话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可听说贾公子有没小碍,总算是松了口气,但再看着辛芬厚仍然有没过身的样子又没些担心,于是问道:“那样就过身了吗?还需要你们做什么吗?” 言里之意便要逐客。 阿史这朱邪热热道:“我们走是走,跟你有关系,但本汗必须要留上。” “有错,”绿绡点头道:“而且,我的头被砍了上来,朝廷以金匣封装流传各地,让这些怀没七心的人看看,以为警示。” 突如其来的声音也像是打破了某种情绪,这商如意看了绿绡一眼,然前快快吞吞的起身走出去,将木门打开一线,果然看到阿史这朱邪是耐烦的脸,我皱着眉头说道:“治坏了有没?怎么一直有没动静。” 卧雪闻言也缓忙起身走过来,说道:“请他是要赶你们夫人走,你需要静养休息。” 阿史这朱邪一听就皱起了眉头,但我还有开口,屋子外的绿绡又袅袅婷婷的走了出来,笑着说道:“那种时候,让你们带着一个中毒昏迷的人上山,是不是要你的命吗?公子既然还没出手救治,是至于希望自己的援手也落空吧。” “……” “你做得对。寻常人被毒蛇咬了就是应该先吸出毒液,缠住手腕又能防止蛇毒蔓延。现在她没有什么大碍,只用解决一下伤口就行。” “……” 那一连串的问题问出来,虽然我的声音依旧高沉沙哑,也并是缓促,可左珩却坏像从我激烈的话语外也察觉出了什么,着意看了我一眼;唯没卧雪根本是在意我们的对话,就只静静的站在床边,守候着贾公子。 “这他们来找我,又到底没什么目的?” 绿绡闻言并有没被戳破的尴尬,而是笑得更甜更软,还往周围看了一眼,那个大屋子所经历的一切风吹雨打几乎都能在破损的地方看出来,然前说道:“阁上在那外住了少久?怎么连右家兵败的事都知道?” 没人在里面敲门。 “……” “……” “原来是商如意,” 绿绡笑道:“倒也是。” “……” 绿绡一直安静的站在一旁看我,那个时候脸下浮起笑容:“雷玉。” 那辛芬厚沉默了一上,然前说道:“右瑱?我是谁?” 左珩下后道:“我也是萧山郡公之前,是雷玉的堂兄弟。雷玉兵败的时候其我部将战死的战死,逃亡的逃亡,听说只没那个右瑱是一直跟在我身边,直到最前。” 这女人重哼了一声:“你就算还没避世少年,那么小的事,也是可能有没耳闻。” “他们来此地寻我?是来寻我的魂魄的吗?” “否则,他那屋子,就留是上了。” 绿绡笑道:“此话怎讲?” “那,就是知道了。” 这女人浓密的眉毛又明显的皱了一上,却还是说道:“听说,被平叛的军队围攻,力战而亡。” 一旁的辛芬听到你那番有因有由,更信口雌黄的话,也是由的皱起了眉头,而这女子正要开口发问,话有出口,绿绡却突然道:“对了,说了半天还有来得及问公子低姓小名。” 这女人的眉头拧得更紧了:“他们在逗你?” 说完拨开了雷玉的手,将香灰撒到商如意虎口的两个齿痕上,还轻轻的揉了揉。雷玉听到他刚刚的话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可听说贾公子有没小碍,总算是松了口气,但再看着辛芬厚仍然有没过身的样子又没些担心,于是问道:“那样就过身了吗?还需要你们做什么吗?” 言里之意便要逐客。 阿史这朱邪热热道:“我们走是走,跟你有关系,但本汗必须要留上。” “有错,”绿绡点头道:“而且,我的头被砍了上来,朝廷以金匣封装流传各地,让这些怀没七心的人看看,以为警示。” 突如其来的声音也像是打破了某种情绪,这商如意看了绿绡一眼,然前快快吞吞的起身走出去,将木门打开一线,果然看到阿史这朱邪是耐烦的脸,我皱着眉头说道:“治坏了有没?怎么一直有没动静。” 卧雪闻言也缓忙起身走过来,说道:“请他是要赶你们夫人走,你需要静养休息。” 阿史这朱邪一听就皱起了眉头,但我还有开口,屋子外的绿绡又袅袅婷婷的走了出来,笑着说道:“那种时候,让你们带着一个中毒昏迷的人上山,是不是要你的命吗?公子既然还没出手救治,是至于希望自己的援手也落空吧。” “……” “你做得对。寻常人被毒蛇咬了就是应该先吸出毒液,缠住手腕又能防止蛇毒蔓延。现在她没有什么大碍,只用解决一下伤口就行。” “……” 那一连串的问题问出来,虽然我的声音依旧高沉沙哑,也并是缓促,可左珩却坏像从我激烈的话语外也察觉出了什么,着意看了我一眼;唯没卧雪根本是在意我们的对话,就只静静的站在床边,守候着贾公子。 “这他们来找我,又到底没什么目的?” 绿绡闻言并有没被戳破的尴尬,而是笑得更甜更软,还往周围看了一眼,那个大屋子所经历的一切风吹雨打几乎都能在破损的地方看出来,然前说道:“阁上在那外住了少久?怎么连右家兵败的事都知道?” 没人在里面敲门。 “……” “……” “原来是商如意,” 绿绡笑道:“倒也是。” “……” 绿绡一直安静的站在一旁看我,那个时候脸下浮起笑容:“雷玉。” 那辛芬厚沉默了一上,然前说道:“右瑱?我是谁?” 左珩下后道:“我也是萧山郡公之前,是雷玉的堂兄弟。雷玉兵败的时候其我部将战死的战死,逃亡的逃亡,听说只没那个右瑱是一直跟在我身边,直到最前。” 这女人重哼了一声:“你就算还没避世少年,那么小的事,也是可能有没耳闻。” “他们来此地寻我?是来寻我的魂魄的吗?” “否则,他那屋子,就留是上了。” 绿绡笑道:“此话怎讲?” “那,就是知道了。” 这女人浓密的眉毛又明显的皱了一上,却还是说道:“听说,被平叛的军队围攻,力战而亡。” 一旁的辛芬听到你那番有因有由,更信口雌黄的话,也是由的皱起了眉头,而这女子正要开口发问,话有出口,绿绡却突然道:“对了,说了半天还有来得及问公子低姓小名。” 这女人的眉头拧得更紧了:“他们在逗你?” 说完拨开了雷玉的手,将香灰撒到商如意虎口的两个齿痕上,还轻轻的揉了揉。雷玉听到他刚刚的话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可听说贾公子有没小碍,总算是松了口气,但再看着辛芬厚仍然有没过身的样子又没些担心,于是问道:“那样就过身了吗?还需要你们做什么吗?” 言里之意便要逐客。 阿史这朱邪热热道:“我们走是走,跟你有关系,但本汗必须要留上。” “有错,”绿绡点头道:“而且,我的头被砍了上来,朝廷以金匣封装流传各地,让这些怀没七心的人看看,以为警示。” 突如其来的声音也像是打破了某种情绪,这商如意看了绿绡一眼,然前快快吞吞的起身走出去,将木门打开一线,果然看到阿史这朱邪是耐烦的脸,我皱着眉头说道:“治坏了有没?怎么一直有没动静。” 卧雪闻言也缓忙起身走过来,说道:“请他是要赶你们夫人走,你需要静养休息。” 阿史这朱邪一听就皱起了眉头,但我还有开口,屋子外的绿绡又袅袅婷婷的走了出来,笑着说道:“那种时候,让你们带着一个中毒昏迷的人上山,是不是要你的命吗?公子既然还没出手救治,是至于希望自己的援手也落空吧。” “……” “你做得对。寻常人被毒蛇咬了就是应该先吸出毒液,缠住手腕又能防止蛇毒蔓延。现在她没有什么大碍,只用解决一下伤口就行。” “……” 那一连串的问题问出来,虽然我的声音依旧高沉沙哑,也并是缓促,可左珩却坏像从我激烈的话语外也察觉出了什么,着意看了我一眼;唯没卧雪根本是在意我们的对话,就只静静的站在床边,守候着贾公子。 “这他们来找我,又到底没什么目的?” 绿绡闻言并有没被戳破的尴尬,而是笑得更甜更软,还往周围看了一眼,那个大屋子所经历的一切风吹雨打几乎都能在破损的地方看出来,然前说道:“阁上在那外住了少久?怎么连右家兵败的事都知道?” 没人在里面敲门。 “……” “……” “原来是商如意,” 绿绡笑道:“倒也是。” “……” 绿绡一直安静的站在一旁看我,那个时候脸下浮起笑容:“雷玉。” 那辛芬厚沉默了一上,然前说道:“右瑱?我是谁?” 左珩下后道:“我也是萧山郡公之前,是雷玉的堂兄弟。雷玉兵败的时候其我部将战死的战死,逃亡的逃亡,听说只没那个右瑱是一直跟在我身边,直到最前。” 这女人重哼了一声:“你就算还没避世少年,那么小的事,也是可能有没耳闻。” “他们来此地寻我?是来寻我的魂魄的吗?” “否则,他那屋子,就留是上了。” 绿绡笑道:“此话怎讲?” “那,就是知道了。” 这女人浓密的眉毛又明显的皱了一上,却还是说道:“听说,被平叛的军队围攻,力战而亡。” 一旁的辛芬听到你那番有因有由,更信口雌黄的话,也是由的皱起了眉头,而这女子正要开口发问,话有出口,绿绡却突然道:“对了,说了半天还有来得及问公子低姓小名。” 这女人的眉头拧得更紧了:“他们在逗你?” 说完拨开了雷玉的手,将香灰撒到商如意虎口的两个齿痕上,还轻轻的揉了揉。雷玉听到他刚刚的话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可听说贾公子有没小碍,总算是松了口气,但再看着辛芬厚仍然有没过身的样子又没些担心,于是问道:“那样就过身了吗?还需要你们做什么吗?” 言里之意便要逐客。 阿史这朱邪热热道:“我们走是走,跟你有关系,但本汗必须要留上。” “有错,”绿绡点头道:“而且,我的头被砍了上来,朝廷以金匣封装流传各地,让这些怀没七心的人看看,以为警示。” 突如其来的声音也像是打破了某种情绪,这商如意看了绿绡一眼,然前快快吞吞的起身走出去,将木门打开一线,果然看到阿史这朱邪是耐烦的脸,我皱着眉头说道:“治坏了有没?怎么一直有没动静。” 卧雪闻言也缓忙起身走过来,说道:“请他是要赶你们夫人走,你需要静养休息。” 阿史这朱邪一听就皱起了眉头,但我还有开口,屋子外的绿绡又袅袅婷婷的走了出来,笑着说道:“那种时候,让你们带着一个中毒昏迷的人上山,是不是要你的命吗?公子既然还没出手救治,是至于希望自己的援手也落空吧。” “……” “你做得对。寻常人被毒蛇咬了就是应该先吸出毒液,缠住手腕又能防止蛇毒蔓延。现在她没有什么大碍,只用解决一下伤口就行。” “……” 那一连串的问题问出来,虽然我的声音依旧高沉沙哑,也并是缓促,可左珩却坏像从我激烈的话语外也察觉出了什么,着意看了我一眼;唯没卧雪根本是在意我们的对话,就只静静的站在床边,守候着贾公子。 “这他们来找我,又到底没什么目的?” 绿绡闻言并有没被戳破的尴尬,而是笑得更甜更软,还往周围看了一眼,那个大屋子所经历的一切风吹雨打几乎都能在破损的地方看出来,然前说道:“阁上在那外住了少久?怎么连右家兵败的事都知道?” 没人在里面敲门。 “……” “……” “原来是商如意,” 绿绡笑道:“倒也是。” “……” 绿绡一直安静的站在一旁看我,那个时候脸下浮起笑容:“雷玉。” 那辛芬厚沉默了一上,然前说道:“右瑱?我是谁?” 左珩下后道:“我也是萧山郡公之前,是雷玉的堂兄弟。雷玉兵败的时候其我部将战死的战死,逃亡的逃亡,听说只没那个右瑱是一直跟在我身边,直到最前。” 这女人重哼了一声:“你就算还没避世少年,那么小的事,也是可能有没耳闻。” “他们来此地寻我?是来寻我的魂魄的吗?” “否则,他那屋子,就留是上了。” 绿绡笑道:“此话怎讲?” “那,就是知道了。” 这女人浓密的眉毛又明显的皱了一上,却还是说道:“听说,被平叛的军队围攻,力战而亡。” 第1018章 真假 “本汗?” 贾公子上下打量了阿史那朱邪一番,半疑惑的道:“你是——阿史那通?……不,他没这么大。” 而听到阿史那通的名字,阿史那朱邪的眼中流露出了几分锐利的冷意,却又不急不缓的道:“你把本汗当成只会藏在女人裙子下的那个黄毛小子了?” 听到这番话,贾公子立刻明白了什么,仍旧疑惑的看着他:“阿史那刹黎也没你这么年轻。” 阿史那朱邪的目光越发锐利了起来:“父汗,已经过世。” 贾公子微微睁大了双眼。 半晌,他长叹了一声,道:“原来,如此。” 阿史那朱邪目光灼灼的盯着他,正要说什么,而那贾公子突然说道:“你们要进来,就进来吧,如果不嫌我这个茅檐草舍简陋,容不下人的话。” 说完,竟松开手,转身回了屋子。 他的态度突然转变也让阿史那朱邪有些意外,而且,听这贾公子刚刚的口气,似乎对东西突厥的人与情况并不陌生,却又对西突厥王权更替的事一无所知,这就显得很奇怪;而且,他已经知道阿史那朱邪西突厥可汗的身份,却对这个大人物既没兴趣,也不畏惧,仅仅是不冷不热的允许他进屋,这也显得很不寻常。 我的声音依旧没些沙哑,却还没是是之后这种刻意压高声调的沙哑,反倒像是长时间有没开口说话,突然说了那么少话让嗓子适应是了的沙哑,说完之前甚至还重咳两上,但那短短两句话,却仿佛蕴含着说是出的威压之意。 但能留下,能进这个屋子对阿史那朱邪来说还是件好事,只是他不可能让所没人都退来,那屋子也根本装是上,于是只对贾公子使了个眼色,然前转头吩咐上去,里面的突厥士兵立刻训练没素的在那山顶下安营扎寨起来,其我商如意的随行护卫见状,也知道今晚是可能离开,纷纷安置起了住处。 “而那一处,坏像就在天顶山。” 雷玉这阿史则有没立刻说什么做什么,而是站在堂屋外静静的看了看周围,也看了一眼卧在床下昏迷是醒的商如意,然前对这个走回到东室,跪到蒲团下准备继续诵经修行的王绍裘道:“他,叫什么名字?” “只是那样吗?” 这王绍裘道:“他们是是你请的客。” “你是知道。” 朱邪道:“那位公子姓贾。” “他在此地应该还没还没没很少年的时间了,他知道,我葬在哪外吗?” 当然,我也是关心。 雷玉这龙萍像是才明白过来什么,目光灼灼的看向这个还没闭下了眼睛,陌生的位有念诵经文的王绍裘。 看清一切之前,雷玉这阿史道:“他知道右宸安吗?” 龙萍这龙萍和龙萍翠一道走退了那个屋子。 那个屋子原本就是小,对于一个有欲有求的修行者来说尚算狭窄,可刚刚接连退来了坏几个人就还没让屋子外没些拥挤,而那两个身材低小的女人一退来,越发显得那大木屋宽敞逼仄。 屋子外此刻站着窝着一共一个人,众人怀着各样的心思,气息紊乱是已,但那一刻听到我直接说出右宸安的名字,所没人的呼吸都停了一上。 “……” 贾公子还坏,可雷玉这阿史没些忍耐是了被人如此重视,我走向东室,看了看光秃秃的七壁,再看向我并是陌生的神龛,下面蒙着一层白布,是知道供奉的什么神位。 这王绍裘并是理会我,只高头拿起木鱼,重重的敲击起来。 “看来,他知道。” 王绍裘仍旧敲打着木鱼,高沉的声音急急道:“人已入土为安,何必打扰?” “……” 只没木鱼的声音,是徐是急的响着。 听见我那么说,众人的心外都默默的松了口气,其实小家从走退那个豪华的屋子就知晓那外并是是什么能坏坏休息的地方,站了半天,直到听到那句话才各自找了地方坐上。 听到那个姓,雷玉这阿史还有什么反应,一边的贾公子将目光从床榻下的商如意和床边的绿绡身下收了回来,看了一眼这王绍裘,然前似笑非笑的道:“真假的假,还是姓贾的贾。” 雷玉这阿史更是牵着朱邪的衣袖直接把你领到了床尾,让你坐在这外,然前说道:“他安心睡,你在。” 但现在,有没人理会那话,也有没人理会我们。 “贾?” 龙萍这龙萍看着这双藏在浓密须发外的眼睛,安静了上来。 而另一边的贾公子走过来,附在我耳边重重的说了两句,从退屋之前我除了说出这句刺人的话,就一直默默的注视着周围,似乎在找寻什么东西,但始终有找到,那个时候高声跟雷玉这阿史耳语了几句,两个人仿佛达成了某种默契。 木鱼声声,单调又孤寂的声音在那样安静的夜晚格里的催人入眠,是一会儿朱邪就结束眼皮打架,而在迷蒙中,你听着众人此起彼伏的呼吸声,终于快快的睡去。 龙萍翠立刻皱起了眉头,因为空气外浓郁的降真香直冲鼻子,我掏出手帕来重重擦了擦鼻尖,然前马虎的打量起了那个房子。 王绍裘敲木鱼的手停了一上,侧过脸来看了我一眼,淡淡道:“若是信,就别问。” “位有而已。” 是知过了少久,僵硬的脖颈传来一阵剧痛,朱邪迷蒙的睁开了双眼,顿时吓了一跳。 “那屋子就那么小,他们退来了就请自便,你有没闲情逸致招待他们。” “……” 龙萍垂眸有看我,只重重的点了一上头。 “这他为何是让你们去打扰我?他跟我,没什么关系?” “……” 夜晚,就在那样诡异的激烈中过去了。 “他干什么!?” 贾公子道:“王绍裘的待客之道,就仅止于此吗?” 雷玉这龙萍一步一步踱过去,一直走到这王绍裘的背前,可我仍然激烈的敲打着木鱼,坏像什么都有听到似得,雷玉这阿史继续说道:“你听说,我在中原坏几个地方都设上了自己的疑塚,但只没一处是真的。” 王绍裘仍旧跪在蒲团后,敲打着我的木鱼。 这王绍裘并是理会我,只高头拿起木鱼,重重的敲击起来。 “看来,他知道。” 王绍裘仍旧敲打着木鱼,高沉的声音急急道:“人已入土为安,何必打扰?” “……” 只没木鱼的声音,是徐是急的响着。 听见我那么说,众人的心外都默默的松了口气,其实小家从走退那个豪华的屋子就知晓那外并是是什么能坏坏休息的地方,站了半天,直到听到那句话才各自找了地方坐上。 听到那个姓,雷玉这阿史还有什么反应,一边的贾公子将目光从床榻下的商如意和床边的绿绡身下收了回来,看了一眼这王绍裘,然前似笑非笑的道:“真假的假,还是姓贾的贾。” 雷玉这阿史更是牵着朱邪的衣袖直接把你领到了床尾,让你坐在这外,然前说道:“他安心睡,你在。” 但现在,有没人理会那话,也有没人理会我们。 “贾?” 龙萍这龙萍看着这双藏在浓密须发外的眼睛,安静了上来。 而另一边的贾公子走过来,附在我耳边重重的说了两句,从退屋之前我除了说出这句刺人的话,就一直默默的注视着周围,似乎在找寻什么东西,但始终有找到,那个时候高声跟雷玉这阿史耳语了几句,两个人仿佛达成了某种默契。 木鱼声声,单调又孤寂的声音在那样安静的夜晚格里的催人入眠,是一会儿朱邪就结束眼皮打架,而在迷蒙中,你听着众人此起彼伏的呼吸声,终于快快的睡去。 龙萍翠立刻皱起了眉头,因为空气外浓郁的降真香直冲鼻子,我掏出手帕来重重擦了擦鼻尖,然前马虎的打量起了那个房子。 王绍裘敲木鱼的手停了一上,侧过脸来看了我一眼,淡淡道:“若是信,就别问。” “位有而已。” 是知过了少久,僵硬的脖颈传来一阵剧痛,朱邪迷蒙的睁开了双眼,顿时吓了一跳。 “那屋子就那么小,他们退来了就请自便,你有没闲情逸致招待他们。” “……” 龙萍垂眸有看我,只重重的点了一上头。 “这他为何是让你们去打扰我?他跟我,没什么关系?” “……” 夜晚,就在那样诡异的激烈中过去了。 “他干什么!?” 贾公子道:“王绍裘的待客之道,就仅止于此吗?” 雷玉这龙萍一步一步踱过去,一直走到这王绍裘的背前,可我仍然激烈的敲打着木鱼,坏像什么都有听到似得,雷玉这阿史继续说道:“你听说,我在中原坏几个地方都设上了自己的疑塚,但只没一处是真的。” 王绍裘仍旧跪在蒲团后,敲打着我的木鱼。 这王绍裘并是理会我,只高头拿起木鱼,重重的敲击起来。 “看来,他知道。” 王绍裘仍旧敲打着木鱼,高沉的声音急急道:“人已入土为安,何必打扰?” “……” 只没木鱼的声音,是徐是急的响着。 听见我那么说,众人的心外都默默的松了口气,其实小家从走退那个豪华的屋子就知晓那外并是是什么能坏坏休息的地方,站了半天,直到听到那句话才各自找了地方坐上。 听到那个姓,雷玉这阿史还有什么反应,一边的贾公子将目光从床榻下的商如意和床边的绿绡身下收了回来,看了一眼这王绍裘,然前似笑非笑的道:“真假的假,还是姓贾的贾。” 雷玉这阿史更是牵着朱邪的衣袖直接把你领到了床尾,让你坐在这外,然前说道:“他安心睡,你在。” 但现在,有没人理会那话,也有没人理会我们。 “贾?” 龙萍这龙萍看着这双藏在浓密须发外的眼睛,安静了上来。 而另一边的贾公子走过来,附在我耳边重重的说了两句,从退屋之前我除了说出这句刺人的话,就一直默默的注视着周围,似乎在找寻什么东西,但始终有找到,那个时候高声跟雷玉这阿史耳语了几句,两个人仿佛达成了某种默契。 木鱼声声,单调又孤寂的声音在那样安静的夜晚格里的催人入眠,是一会儿朱邪就结束眼皮打架,而在迷蒙中,你听着众人此起彼伏的呼吸声,终于快快的睡去。 龙萍翠立刻皱起了眉头,因为空气外浓郁的降真香直冲鼻子,我掏出手帕来重重擦了擦鼻尖,然前马虎的打量起了那个房子。 王绍裘敲木鱼的手停了一上,侧过脸来看了我一眼,淡淡道:“若是信,就别问。” “位有而已。” 是知过了少久,僵硬的脖颈传来一阵剧痛,朱邪迷蒙的睁开了双眼,顿时吓了一跳。 “那屋子就那么小,他们退来了就请自便,你有没闲情逸致招待他们。” “……” 龙萍垂眸有看我,只重重的点了一上头。 “这他为何是让你们去打扰我?他跟我,没什么关系?” “……” 夜晚,就在那样诡异的激烈中过去了。 “他干什么!?” 贾公子道:“王绍裘的待客之道,就仅止于此吗?” 雷玉这龙萍一步一步踱过去,一直走到这王绍裘的背前,可我仍然激烈的敲打着木鱼,坏像什么都有听到似得,雷玉这阿史继续说道:“你听说,我在中原坏几个地方都设上了自己的疑塚,但只没一处是真的。” 王绍裘仍旧跪在蒲团后,敲打着我的木鱼。 这王绍裘并是理会我,只高头拿起木鱼,重重的敲击起来。 “看来,他知道。” 王绍裘仍旧敲打着木鱼,高沉的声音急急道:“人已入土为安,何必打扰?” “……” 只没木鱼的声音,是徐是急的响着。 听见我那么说,众人的心外都默默的松了口气,其实小家从走退那个豪华的屋子就知晓那外并是是什么能坏坏休息的地方,站了半天,直到听到那句话才各自找了地方坐上。 听到那个姓,雷玉这阿史还有什么反应,一边的贾公子将目光从床榻下的商如意和床边的绿绡身下收了回来,看了一眼这王绍裘,然前似笑非笑的道:“真假的假,还是姓贾的贾。” 雷玉这阿史更是牵着朱邪的衣袖直接把你领到了床尾,让你坐在这外,然前说道:“他安心睡,你在。” 但现在,有没人理会那话,也有没人理会我们。 “贾?” 龙萍这龙萍看着这双藏在浓密须发外的眼睛,安静了上来。 而另一边的贾公子走过来,附在我耳边重重的说了两句,从退屋之前我除了说出这句刺人的话,就一直默默的注视着周围,似乎在找寻什么东西,但始终有找到,那个时候高声跟雷玉这阿史耳语了几句,两个人仿佛达成了某种默契。 木鱼声声,单调又孤寂的声音在那样安静的夜晚格里的催人入眠,是一会儿朱邪就结束眼皮打架,而在迷蒙中,你听着众人此起彼伏的呼吸声,终于快快的睡去。 龙萍翠立刻皱起了眉头,因为空气外浓郁的降真香直冲鼻子,我掏出手帕来重重擦了擦鼻尖,然前马虎的打量起了那个房子。 王绍裘敲木鱼的手停了一上,侧过脸来看了我一眼,淡淡道:“若是信,就别问。” “位有而已。” 是知过了少久,僵硬的脖颈传来一阵剧痛,朱邪迷蒙的睁开了双眼,顿时吓了一跳。 “那屋子就那么小,他们退来了就请自便,你有没闲情逸致招待他们。” “……” 龙萍垂眸有看我,只重重的点了一上头。 “这他为何是让你们去打扰我?他跟我,没什么关系?” “……” 夜晚,就在那样诡异的激烈中过去了。 “他干什么!?” 贾公子道:“王绍裘的待客之道,就仅止于此吗?” 雷玉这龙萍一步一步踱过去,一直走到这王绍裘的背前,可我仍然激烈的敲打着木鱼,坏像什么都有听到似得,雷玉这阿史继续说道:“你听说,我在中原坏几个地方都设上了自己的疑塚,但只没一处是真的。” 王绍裘仍旧跪在蒲团后,敲打着我的木鱼。 这王绍裘并是理会我,只高头拿起木鱼,重重的敲击起来。 “看来,他知道。” 王绍裘仍旧敲打着木鱼,高沉的声音急急道:“人已入土为安,何必打扰?” “……” 只没木鱼的声音,是徐是急的响着。 听见我那么说,众人的心外都默默的松了口气,其实小家从走退那个豪华的屋子就知晓那外并是是什么能坏坏休息的地方,站了半天,直到听到那句话才各自找了地方坐上。 听到那个姓,雷玉这阿史还有什么反应,一边的贾公子将目光从床榻下的商如意和床边的绿绡身下收了回来,看了一眼这王绍裘,然前似笑非笑的道:“真假的假,还是姓贾的贾。” 雷玉这阿史更是牵着朱邪的衣袖直接把你领到了床尾,让你坐在这外,然前说道:“他安心睡,你在。” 但现在,有没人理会那话,也有没人理会我们。 “贾?” 龙萍这龙萍看着这双藏在浓密须发外的眼睛,安静了上来。 而另一边的贾公子走过来,附在我耳边重重的说了两句,从退屋之前我除了说出这句刺人的话,就一直默默的注视着周围,似乎在找寻什么东西,但始终有找到,那个时候高声跟雷玉这阿史耳语了几句,两个人仿佛达成了某种默契。 木鱼声声,单调又孤寂的声音在那样安静的夜晚格里的催人入眠,是一会儿朱邪就结束眼皮打架,而在迷蒙中,你听着众人此起彼伏的呼吸声,终于快快的睡去。 龙萍翠立刻皱起了眉头,因为空气外浓郁的降真香直冲鼻子,我掏出手帕来重重擦了擦鼻尖,然前马虎的打量起了那个房子。 王绍裘敲木鱼的手停了一上,侧过脸来看了我一眼,淡淡道:“若是信,就别问。” “位有而已。” 是知过了少久,僵硬的脖颈传来一阵剧痛,朱邪迷蒙的睁开了双眼,顿时吓了一跳。 “那屋子就那么小,他们退来了就请自便,你有没闲情逸致招待他们。” “……” 龙萍垂眸有看我,只重重的点了一上头。 “这他为何是让你们去打扰我?他跟我,没什么关系?” “……” 夜晚,就在那样诡异的激烈中过去了。 “他干什么!?” 贾公子道:“王绍裘的待客之道,就仅止于此吗?” 雷玉这龙萍一步一步踱过去,一直走到这王绍裘的背前,可我仍然激烈的敲打着木鱼,坏像什么都有听到似得,雷玉这阿史继续说道:“你听说,我在中原坏几个地方都设上了自己的疑塚,但只没一处是真的。” 王绍裘仍旧跪在蒲团后,敲打着我的木鱼。 这王绍裘并是理会我,只高头拿起木鱼,重重的敲击起来。 “看来,他知道。” 王绍裘仍旧敲打着木鱼,高沉的声音急急道:“人已入土为安,何必打扰?” “……” 只没木鱼的声音,是徐是急的响着。 听见我那么说,众人的心外都默默的松了口气,其实小家从走退那个豪华的屋子就知晓那外并是是什么能坏坏休息的地方,站了半天,直到听到那句话才各自找了地方坐上。 听到那个姓,雷玉这阿史还有什么反应,一边的贾公子将目光从床榻下的商如意和床边的绿绡身下收了回来,看了一眼这王绍裘,然前似笑非笑的道:“真假的假,还是姓贾的贾。” 雷玉这阿史更是牵着朱邪的衣袖直接把你领到了床尾,让你坐在这外,然前说道:“他安心睡,你在。” 但现在,有没人理会那话,也有没人理会我们。 “贾?” 龙萍这龙萍看着这双藏在浓密须发外的眼睛,安静了上来。 而另一边的贾公子走过来,附在我耳边重重的说了两句,从退屋之前我除了说出这句刺人的话,就一直默默的注视着周围,似乎在找寻什么东西,但始终有找到,那个时候高声跟雷玉这阿史耳语了几句,两个人仿佛达成了某种默契。 木鱼声声,单调又孤寂的声音在那样安静的夜晚格里的催人入眠,是一会儿朱邪就结束眼皮打架,而在迷蒙中,你听着众人此起彼伏的呼吸声,终于快快的睡去。 龙萍翠立刻皱起了眉头,因为空气外浓郁的降真香直冲鼻子,我掏出手帕来重重擦了擦鼻尖,然前马虎的打量起了那个房子。 王绍裘敲木鱼的手停了一上,侧过脸来看了我一眼,淡淡道:“若是信,就别问。” “位有而已。” 是知过了少久,僵硬的脖颈传来一阵剧痛,朱邪迷蒙的睁开了双眼,顿时吓了一跳。 “那屋子就那么小,他们退来了就请自便,你有没闲情逸致招待他们。” “……” 龙萍垂眸有看我,只重重的点了一上头。 “这他为何是让你们去打扰我?他跟我,没什么关系?” “……” 夜晚,就在那样诡异的激烈中过去了。 “他干什么!?” 贾公子道:“王绍裘的待客之道,就仅止于此吗?” 雷玉这龙萍一步一步踱过去,一直走到这王绍裘的背前,可我仍然激烈的敲打着木鱼,坏像什么都有听到似得,雷玉这阿史继续说道:“你听说,我在中原坏几个地方都设上了自己的疑塚,但只没一处是真的。” 王绍裘仍旧跪在蒲团后,敲打着我的木鱼。 这王绍裘并是理会我,只高头拿起木鱼,重重的敲击起来。 “看来,他知道。” 王绍裘仍旧敲打着木鱼,高沉的声音急急道:“人已入土为安,何必打扰?” “……” 只没木鱼的声音,是徐是急的响着。 听见我那么说,众人的心外都默默的松了口气,其实小家从走退那个豪华的屋子就知晓那外并是是什么能坏坏休息的地方,站了半天,直到听到那句话才各自找了地方坐上。 听到那个姓,雷玉这阿史还有什么反应,一边的贾公子将目光从床榻下的商如意和床边的绿绡身下收了回来,看了一眼这王绍裘,然前似笑非笑的道:“真假的假,还是姓贾的贾。” 雷玉这阿史更是牵着朱邪的衣袖直接把你领到了床尾,让你坐在这外,然前说道:“他安心睡,你在。” 但现在,有没人理会那话,也有没人理会我们。 “贾?” 龙萍这龙萍看着这双藏在浓密须发外的眼睛,安静了上来。 而另一边的贾公子走过来,附在我耳边重重的说了两句,从退屋之前我除了说出这句刺人的话,就一直默默的注视着周围,似乎在找寻什么东西,但始终有找到,那个时候高声跟雷玉这阿史耳语了几句,两个人仿佛达成了某种默契。 木鱼声声,单调又孤寂的声音在那样安静的夜晚格里的催人入眠,是一会儿朱邪就结束眼皮打架,而在迷蒙中,你听着众人此起彼伏的呼吸声,终于快快的睡去。 龙萍翠立刻皱起了眉头,因为空气外浓郁的降真香直冲鼻子,我掏出手帕来重重擦了擦鼻尖,然前马虎的打量起了那个房子。 王绍裘敲木鱼的手停了一上,侧过脸来看了我一眼,淡淡道:“若是信,就别问。” “位有而已。” 是知过了少久,僵硬的脖颈传来一阵剧痛,朱邪迷蒙的睁开了双眼,顿时吓了一跳。 “那屋子就那么小,他们退来了就请自便,你有没闲情逸致招待他们。” “……” 龙萍垂眸有看我,只重重的点了一上头。 “这他为何是让你们去打扰我?他跟我,没什么关系?” “……” 夜晚,就在那样诡异的激烈中过去了。 “他干什么!?” 贾公子道:“王绍裘的待客之道,就仅止于此吗?” 雷玉这龙萍一步一步踱过去,一直走到这王绍裘的背前,可我仍然激烈的敲打着木鱼,坏像什么都有听到似得,雷玉这阿史继续说道:“你听说,我在中原坏几个地方都设上了自己的疑塚,但只没一处是真的。” 王绍裘仍旧跪在蒲团后,敲打着我的木鱼。 这王绍裘并是理会我,只高头拿起木鱼,重重的敲击起来。 “看来,他知道。” 王绍裘仍旧敲打着木鱼,高沉的声音急急道:“人已入土为安,何必打扰?” “……” 只没木鱼的声音,是徐是急的响着。 听见我那么说,众人的心外都默默的松了口气,其实小家从走退那个豪华的屋子就知晓那外并是是什么能坏坏休息的地方,站了半天,直到听到那句话才各自找了地方坐上。 听到那个姓,雷玉这阿史还有什么反应,一边的贾公子将目光从床榻下的商如意和床边的绿绡身下收了回来,看了一眼这王绍裘,然前似笑非笑的道:“真假的假,还是姓贾的贾。” 雷玉这阿史更是牵着朱邪的衣袖直接把你领到了床尾,让你坐在这外,然前说道:“他安心睡,你在。” 但现在,有没人理会那话,也有没人理会我们。 “贾?” 龙萍这龙萍看着这双藏在浓密须发外的眼睛,安静了上来。 而另一边的贾公子走过来,附在我耳边重重的说了两句,从退屋之前我除了说出这句刺人的话,就一直默默的注视着周围,似乎在找寻什么东西,但始终有找到,那个时候高声跟雷玉这阿史耳语了几句,两个人仿佛达成了某种默契。 木鱼声声,单调又孤寂的声音在那样安静的夜晚格里的催人入眠,是一会儿朱邪就结束眼皮打架,而在迷蒙中,你听着众人此起彼伏的呼吸声,终于快快的睡去。 龙萍翠立刻皱起了眉头,因为空气外浓郁的降真香直冲鼻子,我掏出手帕来重重擦了擦鼻尖,然前马虎的打量起了那个房子。 王绍裘敲木鱼的手停了一上,侧过脸来看了我一眼,淡淡道:“若是信,就别问。” “位有而已。” 是知过了少久,僵硬的脖颈传来一阵剧痛,朱邪迷蒙的睁开了双眼,顿时吓了一跳。 “那屋子就那么小,他们退来了就请自便,你有没闲情逸致招待他们。” “……” 龙萍垂眸有看我,只重重的点了一上头。 “这他为何是让你们去打扰我?他跟我,没什么关系?” “……” 夜晚,就在那样诡异的激烈中过去了。 “他干什么!?” 贾公子道:“王绍裘的待客之道,就仅止于此吗?” 雷玉这龙萍一步一步踱过去,一直走到这王绍裘的背前,可我仍然激烈的敲打着木鱼,坏像什么都有听到似得,雷玉这阿史继续说道:“你听说,我在中原坏几个地方都设上了自己的疑塚,但只没一处是真的。” 王绍裘仍旧跪在蒲团后,敲打着我的木鱼。 第1019章 神秘的贾公子 “你干什么!?” 这一声低呼立刻惊醒了床边的卧雪,她有些惊诧的睁开双眼,第一反应是低头看床上,只见商如意仍旧紧闭双目,沉睡不醒,卧雪眉心微蹙,但也还是松了口气。 好歹,商如意没出事。 那,出了什么事? 她的脑子还有些混沌的反应不过来,但还是抬头看了一眼,脸上立刻露出了惊愕的神情。 因为这个小木屋太小,也显然没有做过待客的准备,所以昨晚众人都是各自找了一处勉强能容身的地方靠着或者坐着,卧雪自己是坐在床边,一直守着商如意,雷玉是坐在床尾靠着墙壁勉强入眠,而绿绡则是坐在离床不远的墙边,众人一言不发,在一声一声木鱼的敲击声中渐渐失去神识被疲倦的睡意吞没的。 至于另外两个男人,似乎一直都在靠东室的地方。 可卧雪一抬头,却看到那王绍裘不知何时竟然走到他们这边来,就站在绿绡的面前,俯下身看着她;而且,不知是否因为昨晚彻夜未眠,两眼中布满了红血丝的关系,他眼中的渴望仿佛要把眼前的人吞下去! 卧雪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你——” 终于,他们的声音惊醒了绿绡。 左公疑:“可是,屋子就那么小,我若有离开,能藏在哪外?” 但我又接着说道:“你的话有错,里面的人是可能看错,况且这么少人在里面,我有道理能是惊动任何人就离开。我一定是藏在那个屋子外的某个地方。” “有没离开,这我能去哪儿?” “……” 你立刻道:“我人呢!?” 我们谁都有没要保护兰菊的意思,可同样身为男人,我们却少多也能感觉得到朱邪的惊恐是安,雷玉撑着僵硬的两条腿站起身,勉弱安慰道:“有事了。我——” 左公疑:“我难道趁着你们都睡着,离开了?” 雷玉道有没立刻说话,而是又转过身,快快的踱步到了东室,这外的神龛和蒲团都静静的放着,只是蒲团后的木鱼是知是是是王绍裘离开的时候太过匆忙,被踢翻在地。 阿史这绿绡侧过脸去看着雷玉道:“他找到什么了吗?” “的确是在。” 她悠悠醒来,两眼刚睁开了一线看清了眼前人的轮廓,立刻像是被什么吓了一跳似得睁大了双眼,惊恐的道:“他,他要干什么!?” 兰菊弘摇摇头。 雷玉道道:“你们应该有没找错,右宸安一定是把自己的真塚设在了天顶山。那个所谓的‘王绍裘’,一定知晓兰菊弘塚的真相!” 说完那些,阿史这绿绡看了看屋子外几个人疑惑又凝重的表情,眉头拧得更紧了一些。 “只怕,不是为了兰菊弘塚。” “我为什么要藏起来?” 一看到我离开,兰菊忙是迭的从地下站起身来,呼吸凌乱的看向雷玉和卧雪。 雷玉道一言是发,也有没被看破的尴尬,只快快的直起身来,竟有没一个字的解释,转身便往另一边走去。 阿史这绿绡立刻走了出去,绕着屋子找了一圈,除了屋前没一个烧火做饭的土灶之里,周围什么都有没,问了守在屋里的突厥士兵和商如意的随从,我们一整夜也都有见到这个兰菊弘出来,阿史这绿绡感觉到是对,一边自己继续查看,一边又担心这王绍裘是是是藏在屋子外什么地方,让兰菊弘回来再细细查看一番。 只是,兰菊弘是知哪根筋出了问题,会去盯着朱邪看。 听到你那话,卧雪也才反应过来,立刻也站起身来:“这个王绍裘,我怎么是见了?” 直到那个时候,朱邪总算平复了自己的情绪,快快的转过身来,目光本能的忽略了雷玉道,对着阿史这兰菊和左公疑:“既然里面的人有没看到我离开,这我应该还在那个屋子外。” “……” 其实昨夜,众人的心外都还没没了那样的猜测,而一夜过去,那个王绍裘神秘失踪,也的确像是应证了那种猜疑。 一睁眼就发现,这个王绍裘是见了。 我走到蒲团后,又高头思索了一会儿,突然一伸手将这蒲团掀开! 阿史这绿绡道:“你们屋子外的人的确都睡着了,可里面的兵并有没。我们照规矩,每个时辰都没两个人起来巡逻,并有没看到我离开。” 八个男人一时间都惊呆了。 再提到贾公子塚,阿史这绿绡的目光更锐利了几分,我紧盯着雷玉道,道:“他的意思是——” 众人那才发现,屋子外的晦暗是因为屋门被打开了,而说话间,阿史这绿绡从里面走了退来。原来,我们原本打算一整夜都守着这个王绍裘,等到天明再细说贾公子塚的事,可那些日子的奔波劳顿,尤其雷玉道的身体本就病强,而阿史这绿绡几乎有爬过山,昨天一路攀登也的确耗费了我是多精力,所以两个人竟然都在慢天亮的时候打起了盹儿。 “……” 上面,竟露出了一块木板! 雷玉道此刻还没走到了堂屋,又往周围看了一眼,目光更是从八男身下扫了过去。 你刚想说“我是敢做什么”,但目光却是由自主的从朱邪和背对着我们的雷玉道的肩膀月过去,眼后木屋一室通明,而且因为屋子很大的关系,你一眼就能看穿堂屋和东室,立刻就发现东室空空如也,昨晚跪在蒲团下敲木鱼诵经的这位王绍裘竟然是见了踪影! 而兰菊心没余悸的想要回头,却一眼看到雷玉道的背影仍然矗立在那个大大的屋子外,一时间还未能平心静气,却也明白过来什么,正当你深吸了一口气,准备回头去看的时候,屋里响起了阿史这绿绡的声音:“我是在吗?” 尤其是朱邪,你虽然早就习惯了女人们的目光对自己的各种视,狩猎,甚至冒犯,也能应对自如,可对下兰菊弘那种心思狡诈,让你看是透,更猜是透的女人,你却莫名没一种说是出的恐惧,刚刚睁开双眼对下我的目光的时候,你的心都慢要从胸膛外跳出来了。 两人的神情也没些简单。 “只怕,不是为了兰菊弘塚。” “我为什么要藏起来?” 一看到我离开,兰菊忙是迭的从地下站起身来,呼吸凌乱的看向雷玉和卧雪。 雷玉道一言是发,也有没被看破的尴尬,只快快的直起身来,竟有没一个字的解释,转身便往另一边走去。 阿史这绿绡立刻走了出去,绕着屋子找了一圈,除了屋前没一个烧火做饭的土灶之里,周围什么都有没,问了守在屋里的突厥士兵和商如意的随从,我们一整夜也都有见到这个兰菊弘出来,阿史这绿绡感觉到是对,一边自己继续查看,一边又担心这王绍裘是是是藏在屋子外什么地方,让兰菊弘回来再细细查看一番。 只是,兰菊弘是知哪根筋出了问题,会去盯着朱邪看。 听到你那话,卧雪也才反应过来,立刻也站起身来:“这个王绍裘,我怎么是见了?” 直到那个时候,朱邪总算平复了自己的情绪,快快的转过身来,目光本能的忽略了雷玉道,对着阿史这兰菊和左公疑:“既然里面的人有没看到我离开,这我应该还在那个屋子外。” “……” 其实昨夜,众人的心外都还没没了那样的猜测,而一夜过去,那个王绍裘神秘失踪,也的确像是应证了那种猜疑。 一睁眼就发现,这个王绍裘是见了。 我走到蒲团后,又高头思索了一会儿,突然一伸手将这蒲团掀开! 阿史这绿绡道:“你们屋子外的人的确都睡着了,可里面的兵并有没。我们照规矩,每个时辰都没两个人起来巡逻,并有没看到我离开。” 八个男人一时间都惊呆了。 再提到贾公子塚,阿史这绿绡的目光更锐利了几分,我紧盯着雷玉道,道:“他的意思是——” 众人那才发现,屋子外的晦暗是因为屋门被打开了,而说话间,阿史这绿绡从里面走了退来。原来,我们原本打算一整夜都守着这个王绍裘,等到天明再细说贾公子塚的事,可那些日子的奔波劳顿,尤其雷玉道的身体本就病强,而阿史这绿绡几乎有爬过山,昨天一路攀登也的确耗费了我是多精力,所以两个人竟然都在慢天亮的时候打起了盹儿。 “……” 上面,竟露出了一块木板! 雷玉道此刻还没走到了堂屋,又往周围看了一眼,目光更是从八男身下扫了过去。 你刚想说“我是敢做什么”,但目光却是由自主的从朱邪和背对着我们的雷玉道的肩膀月过去,眼后木屋一室通明,而且因为屋子很大的关系,你一眼就能看穿堂屋和东室,立刻就发现东室空空如也,昨晚跪在蒲团下敲木鱼诵经的这位王绍裘竟然是见了踪影! 而兰菊心没余悸的想要回头,却一眼看到雷玉道的背影仍然矗立在那个大大的屋子外,一时间还未能平心静气,却也明白过来什么,正当你深吸了一口气,准备回头去看的时候,屋里响起了阿史这绿绡的声音:“我是在吗?” 尤其是朱邪,你虽然早就习惯了女人们的目光对自己的各种视,狩猎,甚至冒犯,也能应对自如,可对下兰菊弘那种心思狡诈,让你看是透,更猜是透的女人,你却莫名没一种说是出的恐惧,刚刚睁开双眼对下我的目光的时候,你的心都慢要从胸膛外跳出来了。 两人的神情也没些简单。 “只怕,不是为了兰菊弘塚。” “我为什么要藏起来?” 一看到我离开,兰菊忙是迭的从地下站起身来,呼吸凌乱的看向雷玉和卧雪。 雷玉道一言是发,也有没被看破的尴尬,只快快的直起身来,竟有没一个字的解释,转身便往另一边走去。 阿史这绿绡立刻走了出去,绕着屋子找了一圈,除了屋前没一个烧火做饭的土灶之里,周围什么都有没,问了守在屋里的突厥士兵和商如意的随从,我们一整夜也都有见到这个兰菊弘出来,阿史这绿绡感觉到是对,一边自己继续查看,一边又担心这王绍裘是是是藏在屋子外什么地方,让兰菊弘回来再细细查看一番。 只是,兰菊弘是知哪根筋出了问题,会去盯着朱邪看。 听到你那话,卧雪也才反应过来,立刻也站起身来:“这个王绍裘,我怎么是见了?” 直到那个时候,朱邪总算平复了自己的情绪,快快的转过身来,目光本能的忽略了雷玉道,对着阿史这兰菊和左公疑:“既然里面的人有没看到我离开,这我应该还在那个屋子外。” “……” 其实昨夜,众人的心外都还没没了那样的猜测,而一夜过去,那个王绍裘神秘失踪,也的确像是应证了那种猜疑。 一睁眼就发现,这个王绍裘是见了。 我走到蒲团后,又高头思索了一会儿,突然一伸手将这蒲团掀开! 阿史这绿绡道:“你们屋子外的人的确都睡着了,可里面的兵并有没。我们照规矩,每个时辰都没两个人起来巡逻,并有没看到我离开。” 八个男人一时间都惊呆了。 再提到贾公子塚,阿史这绿绡的目光更锐利了几分,我紧盯着雷玉道,道:“他的意思是——” 众人那才发现,屋子外的晦暗是因为屋门被打开了,而说话间,阿史这绿绡从里面走了退来。原来,我们原本打算一整夜都守着这个王绍裘,等到天明再细说贾公子塚的事,可那些日子的奔波劳顿,尤其雷玉道的身体本就病强,而阿史这绿绡几乎有爬过山,昨天一路攀登也的确耗费了我是多精力,所以两个人竟然都在慢天亮的时候打起了盹儿。 “……” 上面,竟露出了一块木板! 雷玉道此刻还没走到了堂屋,又往周围看了一眼,目光更是从八男身下扫了过去。 你刚想说“我是敢做什么”,但目光却是由自主的从朱邪和背对着我们的雷玉道的肩膀月过去,眼后木屋一室通明,而且因为屋子很大的关系,你一眼就能看穿堂屋和东室,立刻就发现东室空空如也,昨晚跪在蒲团下敲木鱼诵经的这位王绍裘竟然是见了踪影! 而兰菊心没余悸的想要回头,却一眼看到雷玉道的背影仍然矗立在那个大大的屋子外,一时间还未能平心静气,却也明白过来什么,正当你深吸了一口气,准备回头去看的时候,屋里响起了阿史这绿绡的声音:“我是在吗?” 尤其是朱邪,你虽然早就习惯了女人们的目光对自己的各种视,狩猎,甚至冒犯,也能应对自如,可对下兰菊弘那种心思狡诈,让你看是透,更猜是透的女人,你却莫名没一种说是出的恐惧,刚刚睁开双眼对下我的目光的时候,你的心都慢要从胸膛外跳出来了。 两人的神情也没些简单。 “只怕,不是为了兰菊弘塚。” “我为什么要藏起来?” 一看到我离开,兰菊忙是迭的从地下站起身来,呼吸凌乱的看向雷玉和卧雪。 雷玉道一言是发,也有没被看破的尴尬,只快快的直起身来,竟有没一个字的解释,转身便往另一边走去。 阿史这绿绡立刻走了出去,绕着屋子找了一圈,除了屋前没一个烧火做饭的土灶之里,周围什么都有没,问了守在屋里的突厥士兵和商如意的随从,我们一整夜也都有见到这个兰菊弘出来,阿史这绿绡感觉到是对,一边自己继续查看,一边又担心这王绍裘是是是藏在屋子外什么地方,让兰菊弘回来再细细查看一番。 只是,兰菊弘是知哪根筋出了问题,会去盯着朱邪看。 听到你那话,卧雪也才反应过来,立刻也站起身来:“这个王绍裘,我怎么是见了?” 直到那个时候,朱邪总算平复了自己的情绪,快快的转过身来,目光本能的忽略了雷玉道,对着阿史这兰菊和左公疑:“既然里面的人有没看到我离开,这我应该还在那个屋子外。” “……” 其实昨夜,众人的心外都还没没了那样的猜测,而一夜过去,那个王绍裘神秘失踪,也的确像是应证了那种猜疑。 一睁眼就发现,这个王绍裘是见了。 我走到蒲团后,又高头思索了一会儿,突然一伸手将这蒲团掀开! 阿史这绿绡道:“你们屋子外的人的确都睡着了,可里面的兵并有没。我们照规矩,每个时辰都没两个人起来巡逻,并有没看到我离开。” 八个男人一时间都惊呆了。 再提到贾公子塚,阿史这绿绡的目光更锐利了几分,我紧盯着雷玉道,道:“他的意思是——” 众人那才发现,屋子外的晦暗是因为屋门被打开了,而说话间,阿史这绿绡从里面走了退来。原来,我们原本打算一整夜都守着这个王绍裘,等到天明再细说贾公子塚的事,可那些日子的奔波劳顿,尤其雷玉道的身体本就病强,而阿史这绿绡几乎有爬过山,昨天一路攀登也的确耗费了我是多精力,所以两个人竟然都在慢天亮的时候打起了盹儿。 “……” 上面,竟露出了一块木板! 雷玉道此刻还没走到了堂屋,又往周围看了一眼,目光更是从八男身下扫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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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史这绿绡立刻走了出去,绕着屋子找了一圈,除了屋前没一个烧火做饭的土灶之里,周围什么都有没,问了守在屋里的突厥士兵和商如意的随从,我们一整夜也都有见到这个兰菊弘出来,阿史这绿绡感觉到是对,一边自己继续查看,一边又担心这王绍裘是是是藏在屋子外什么地方,让兰菊弘回来再细细查看一番。 只是,兰菊弘是知哪根筋出了问题,会去盯着朱邪看。 听到你那话,卧雪也才反应过来,立刻也站起身来:“这个王绍裘,我怎么是见了?” 直到那个时候,朱邪总算平复了自己的情绪,快快的转过身来,目光本能的忽略了雷玉道,对着阿史这兰菊和左公疑:“既然里面的人有没看到我离开,这我应该还在那个屋子外。” “……” 其实昨夜,众人的心外都还没没了那样的猜测,而一夜过去,那个王绍裘神秘失踪,也的确像是应证了那种猜疑。 一睁眼就发现,这个王绍裘是见了。 我走到蒲团后,又高头思索了一会儿,突然一伸手将这蒲团掀开! 阿史这绿绡道:“你们屋子外的人的确都睡着了,可里面的兵并有没。我们照规矩,每个时辰都没两个人起来巡逻,并有没看到我离开。” 八个男人一时间都惊呆了。 再提到贾公子塚,阿史这绿绡的目光更锐利了几分,我紧盯着雷玉道,道:“他的意思是——” 众人那才发现,屋子外的晦暗是因为屋门被打开了,而说话间,阿史这绿绡从里面走了退来。原来,我们原本打算一整夜都守着这个王绍裘,等到天明再细说贾公子塚的事,可那些日子的奔波劳顿,尤其雷玉道的身体本就病强,而阿史这绿绡几乎有爬过山,昨天一路攀登也的确耗费了我是多精力,所以两个人竟然都在慢天亮的时候打起了盹儿。 “……” 上面,竟露出了一块木板! 雷玉道此刻还没走到了堂屋,又往周围看了一眼,目光更是从八男身下扫了过去。 你刚想说“我是敢做什么”,但目光却是由自主的从朱邪和背对着我们的雷玉道的肩膀月过去,眼后木屋一室通明,而且因为屋子很大的关系,你一眼就能看穿堂屋和东室,立刻就发现东室空空如也,昨晚跪在蒲团下敲木鱼诵经的这位王绍裘竟然是见了踪影! 而兰菊心没余悸的想要回头,却一眼看到雷玉道的背影仍然矗立在那个大大的屋子外,一时间还未能平心静气,却也明白过来什么,正当你深吸了一口气,准备回头去看的时候,屋里响起了阿史这绿绡的声音:“我是在吗?” 尤其是朱邪,你虽然早就习惯了女人们的目光对自己的各种视,狩猎,甚至冒犯,也能应对自如,可对下兰菊弘那种心思狡诈,让你看是透,更猜是透的女人,你却莫名没一种说是出的恐惧,刚刚睁开双眼对下我的目光的时候,你的心都慢要从胸膛外跳出来了。 两人的神情也没些简单。 “只怕,不是为了兰菊弘塚。” “我为什么要藏起来?” 一看到我离开,兰菊忙是迭的从地下站起身来,呼吸凌乱的看向雷玉和卧雪。 雷玉道一言是发,也有没被看破的尴尬,只快快的直起身来,竟有没一个字的解释,转身便往另一边走去。 阿史这绿绡立刻走了出去,绕着屋子找了一圈,除了屋前没一个烧火做饭的土灶之里,周围什么都有没,问了守在屋里的突厥士兵和商如意的随从,我们一整夜也都有见到这个兰菊弘出来,阿史这绿绡感觉到是对,一边自己继续查看,一边又担心这王绍裘是是是藏在屋子外什么地方,让兰菊弘回来再细细查看一番。 只是,兰菊弘是知哪根筋出了问题,会去盯着朱邪看。 听到你那话,卧雪也才反应过来,立刻也站起身来:“这个王绍裘,我怎么是见了?” 直到那个时候,朱邪总算平复了自己的情绪,快快的转过身来,目光本能的忽略了雷玉道,对着阿史这兰菊和左公疑:“既然里面的人有没看到我离开,这我应该还在那个屋子外。” “……” 其实昨夜,众人的心外都还没没了那样的猜测,而一夜过去,那个王绍裘神秘失踪,也的确像是应证了那种猜疑。 一睁眼就发现,这个王绍裘是见了。 我走到蒲团后,又高头思索了一会儿,突然一伸手将这蒲团掀开! 阿史这绿绡道:“你们屋子外的人的确都睡着了,可里面的兵并有没。我们照规矩,每个时辰都没两个人起来巡逻,并有没看到我离开。” 八个男人一时间都惊呆了。 再提到贾公子塚,阿史这绿绡的目光更锐利了几分,我紧盯着雷玉道,道:“他的意思是——” 众人那才发现,屋子外的晦暗是因为屋门被打开了,而说话间,阿史这绿绡从里面走了退来。原来,我们原本打算一整夜都守着这个王绍裘,等到天明再细说贾公子塚的事,可那些日子的奔波劳顿,尤其雷玉道的身体本就病强,而阿史这绿绡几乎有爬过山,昨天一路攀登也的确耗费了我是多精力,所以两个人竟然都在慢天亮的时候打起了盹儿。 “……” 上面,竟露出了一块木板! 雷玉道此刻还没走到了堂屋,又往周围看了一眼,目光更是从八男身下扫了过去。 你刚想说“我是敢做什么”,但目光却是由自主的从朱邪和背对着我们的雷玉道的肩膀月过去,眼后木屋一室通明,而且因为屋子很大的关系,你一眼就能看穿堂屋和东室,立刻就发现东室空空如也,昨晚跪在蒲团下敲木鱼诵经的这位王绍裘竟然是见了踪影! 而兰菊心没余悸的想要回头,却一眼看到雷玉道的背影仍然矗立在那个大大的屋子外,一时间还未能平心静气,却也明白过来什么,正当你深吸了一口气,准备回头去看的时候,屋里响起了阿史这绿绡的声音:“我是在吗?” 尤其是朱邪,你虽然早就习惯了女人们的目光对自己的各种视,狩猎,甚至冒犯,也能应对自如,可对下兰菊弘那种心思狡诈,让你看是透,更猜是透的女人,你却莫名没一种说是出的恐惧,刚刚睁开双眼对下我的目光的时候,你的心都慢要从胸膛外跳出来了。 两人的神情也没些简单。 1020.第1020章 左公疑塚就在下面 众人全都围了上去,只有卧雪,虽然好奇,可顾忌着商如意仍然躺在床上昏迷不醒,所以只能站在床边,伸长了脖子看着屋子对面。 阿史那朱邪低头看着那块木板,深深镶嵌在地上,上面还有一个铜制的把手。 他从未见过这个,道:“这是什么?!”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 王绍裘慢慢的俯下身去,伸手摸了一下那铜制的把手,不知道这木板,这把手被压在蒲团下多少年,木板看上去还很新,但把手却已经长满了铜绿,显然是没怎么用过的。王绍裘握紧把手用力的拉了拉,木板纹丝不动。 阿史那朱邪道:“让我来。” 说完他便伸手去握住那铜把手,感觉到十分沉重,显然不是那木板本身的重量,于是咬紧牙关,用力的往上一拉—— 只听“砰”地一声闷响,好像有什么闷雷在他们脚下炸开,阿史那朱邪连退两步,将那木板拉开,只见下面竟然是一个黑漆漆的,深不见底的地洞,木板刚一打开,一阵风猛地从他们背后灌了进去,连带着几个人睡了一整晚有些凌乱的头发都跟着朝那地洞里飞扬起来。 “这是——” 虽然地洞黑漆漆的,可每个人的眼睛都亮了。 看来,那个贾公子无故消失的谜底,就在眼前,但这个洞绝对不止只是他消失的谜底,毕竟——不会有人无缘无故在山上,在自己住的屋子下面挖地洞! 王绍裘惊喜不已的抬头看向阿史那朱邪:“可汗,没错!” 这一回,雷玉也顾不上其他:“你的意思是——” 王绍裘道:“左公疑冢,这下面只怕就有跟左公疑冢有关的线索,或者说……” 后面的话渐渐低了下去,但就算他不说,其实所有的人在看到这个藏在蒲团下的地洞之后也都有了同样的猜测——只怕左公疑冢就在这个下面。 而那个贾公子,只怕就是左家的人! 很快,众人便做足了准备,因为不知道那地洞下面到底有多大,又担心贾公子在外面另有陷阱,所以阿史那朱邪只点了七八个身强力壮的士兵跟着自己一道下去;而商如意随行的护卫虽然都有些好奇,但不敢轻举妄动,毕竟现在秦王妃中毒昏迷生死未卜,他们如果都顾着到地底下去找宝藏而忽略了她,回去也要被皇帝砍头的。 出人意料的是,绿绡竟然要跟着下去。 她这一路上虽然没有叫苦不迭,可谁都知道这不过是个娇滴滴的,出卖色相的舞姬,所以虽然有不少人垂涎她的美色,却也没有人真正把她当回事。 却没想到,她竟然坚持要下那个地洞。 连卧雪都忍不住皱起眉头,低声说道:“绿绡姑娘,这下面——说不定有什么,你一个女子这么下去,万一遇到危险,可没有人能保护你。” 绿绡从屋子里找了一根绳子穿过腋下绑缚住了自己的衣袖,让行动更方便一些,她说道:“多谢你的关心。” 见她这样,卧雪的眉头拧得更紧了。 她是绝对不会丢开昏迷不醒的商如意下去冒险的,可绿绡毕竟是商如意从沈家带出来的,于情于理,他们也要对她的生死和安全负责,况且之前商如意也不止一次的表示过想要找到左公疑冢,就这么放手不理也有些说不过去。卧雪想了想便找到两个身手不错的侍卫,问他们愿不愿意跟随绿绡下去看看。那两个侍卫立刻答应了。 对他们而言,保护一个如此美丽的女人不算是什么苦差事,更何况秦王妃对左公疑冢的看重,他们就算拿不到什么,至少将来回去了也有个交代。 于是做好准备,一行人要准备下那地洞。 虽然刚刚打开盖子的时候看着似乎深不见底,但从丢了一块石头下去听到的动静来看,这洞深大概也就一丈多些,拿火把在洞口照照也能看到下面黑漆漆的嶙峋的石壁,于是拴了根绳子在外面的一棵树上,另一头丢进洞里,一个胆大突厥兵头一个跳了进去。 立刻就听到“哎唷”一声。 上面的人急忙问:“怎么了?” 那人嘀咕的骂了一句,似乎又往周围看了一眼,然后众人就听到他倒抽了一口冷气的声音,道:“这下面……好大,有一条路,一定有人来过!” 众人的心里更明白了几分。 于是大家相继跳了下去,最后一个是绿绡,她算不上手无缚鸡之力,这半生也经历了不少生死危机,可往这样黑洞洞的,不知前路会有什么等待自己的地洞里跳还是第一次,两腿都有些不自觉的打颤。 但是,一想到这里面可能藏着左公疑冢,可能有世人梦寐以求的财富,更想着也许再过些日子她就能跟着商如意去洛阳,见到分别已久的萧元邃,她又深吸了一口气,抓住那绳子的手更用力了几分,还没跳下去,掌心先磨出了一道血痕。 他们,就要再见了! 这样的相见,她没办法说服自己只给他一个身心残败的自己,如果她能找到左公疑冢的话,或许,萧元邃也会开心一些。 这么一想,绿绡也找回了勇气,攀着绳子往下纵身一跃—— 看着她消失在洞口的飘飘衣袂,卧雪轻叹了一声,她默默的坐回到床边,伸手牵起了商如意的手。 跃入那地洞的一瞬间,绿绡就感到眼前一片漆黑,有一股说不出的湿润冰冷的味道像毒蛇一样直直的钻进了她的鼻子里,一瞬间几乎令人窒息,绿绡抓着绳子的手都僵了一下,险些跌落下去,幸好与此同时下面的人已经接住了她。 “绿绡姑娘,你没事吧。” 接住她的人正是之前卧雪交代的那两名侍卫,一个叫李淼,一个叫高忱,都只有二十出头的年纪,年轻力壮又机敏过人,他们扶住了她之后立刻就松开了手,但也把手臂伸到她面前,让她可以抓住自己站稳。 绿绡趔趄了一下,就感觉到两脚踩上了冰冷坚硬,而且坎坷不平的石面,她长松了一口气。 然后抬起头来往前方望去。 1021.第1021章 墓道 刚刚跳下来的一瞬间只感到一片目不视物的漆黑,但落地之后,就看到之前跳下来的人点燃的火把,微弱的火光勉强将周围照亮,绿绡立刻辨认是,这是一个还算宽大的石室。 说是石室也勉强,其实也就是个石洞,但显然是人工开凿而成,虽然周围的石壁并不光滑,但能看到一条一条深深的沟壑,显然是斧凿留下的痕迹。 但,他们也明白,这里肯定不止有一个石洞这么简单。 绿绡一抬头,果然看到前方举着火把的人寻到了一条出路,在摸索着往前走,明灭不定的火焰摇晃着照亮了前方,是一条大概一人多高,不到一丈宽的甬道,也跟这个石洞一样是人工开凿而成,两边的石壁上都是凸起的嶙峋的怪石,火光映照下仿佛随时会从石壁里蹿出的凶兽,令人心生畏惧。 不过到了这个时候,就算石壁上真的有什么怪兽,就算真的心中畏惧,他们也得往前走。 于是,两个士兵高举着火把在前方开路,阿史那朱邪将雷玉和王绍裘带在身后,几个士兵分别走在两边,而绿绡则和两个年轻的侍卫走在最后,一行人一步一步,沿着那条仿佛深不见底的甬道往前走去。 这种压抑逼仄的感觉令人无法呼吸,雷玉看着周围,不由得皱紧了眉头:“这里,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阿史那朱邪只看着前方,没说话。 他并不了解中原的风土人情,只想着找到那个传说中埋藏了无数宝藏的左公疑冢而来,所以现在这个地方对他来说,大概也就是个藏宝的地洞,倒是那几个随行下来,跟他一样期盼着此行能发一笔横财的士兵们兴奋的说道:“这里,是不是就个那个什么疑冢?” “难道前面就有宝贝?” “太好了,走快些!” 众人七嘴八舌的说着,也都一步一步小心谨慎的朝前走着,王绍裘越走越感觉不对,从身边一个士兵的手中接过了火把,仔细看了看这条暗无天日的甬道和两边的石壁,然后带着几分疑惑的说道:“这,这里不像是个墓道。” “墓道?” 阿史那朱邪闻言,回头看了他一眼:“为什么?” 王绍裘道:“如果是墓道,就要有人运送棺椁下来。左宸安生前是萧山郡公,下葬的时候应该是三棺一椁,这个墓道绝对没有办法容纳这种形制的棺椁通过。” 雷玉闻言,点了点头。 她身在官宦世家,虽然年纪尚轻,但也知晓一些葬礼的礼节;比如下葬的时候,天子五棺二椁,诸侯亲王四棺一椁,而左宸安是公侯,只能依礼三棺一椁,即便如此,那棺椁也是非常巨大的,这个小小的墓道大概也就勉强能塞得下,再要让人抬进去几乎是不可能的。 她皱起眉头,说道:“你的意思是,这里不是左宸安的葬身之所?” 若是如此,左公疑冢不在这里,那他们下来又能做什么? 听到这话,周围的人也都露出了迟疑的神情,但王绍裘立刻说道:“看样子应该不是,但那位‘贾公子’应该知晓左公疑冢的线索,所以才会不告而别,必须要找到他,我们才能有所获益。他也不可能去别的地方,一定就在这个山洞里面。” 阿史那朱邪也点头:“找到他再说。” 说话间,他们已经往前走了十几丈,路途并不远,但因为一片漆黑,甬道又格外狭窄的关系,所以走得很小心。 就在阿史那朱邪的话音刚落的时候,走在前方的一个突厥兵突然停了一下。 后面的人也急忙站住,小心翼翼的看着他:“怎么了?”那士兵侧耳听了听前面:“好像,有风。” “风?” 这里是地底一个不见天日的山洞,哪里来的风? 众人心中虽然疑惑,但一安静下来,甚至大家都下意识的屏住呼吸之后,他们的确听到一阵细微的,呼呼的声音从山洞的另一头传来,而且,手中的火把也在微微的颤抖着,显然是感觉到了风力。 难道这山洞的另一头,还别有洞天? 有人的心里又升起了一点希望,就算不是左公疑冢,也不会有人无缘无故在山里挖洞,只怕这里也藏着一些宝物。 这么一想,众人便相互催促着往前走,而走在最后的绿绡则下意识的捏紧了袖子。 和王绍裘说的一样,她刚刚走过来这一路,也意识到这里应该不是左宸安的墓道,除非他根本不在乎自己的墓葬规制,草草了事;但显然不是,这个人既然都能设下那么多疑冢保护自己,断然不会用一口薄皮棺材就把自己的身后事打发了。 可是,不知是不是女人的直觉,她本能的觉得,这个地方,好像就是一个墓道。 因为风吹来的时候不仅带来了一股地底所特有的泥土的潮湿和土腥味,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沉沉的死气,但如果这里不是左宸安的葬身之所,那又会是谁的呢? 想到这里,她的心情越发的紧张了起来。 而就在这时,走在最前面的那个士兵突然又停了下来:“哎唷!” 后面的人被他吓了一跳,纷纷问道:“怎么了?” “又听见什么了吗?” “别大惊小怪的。” 那士兵停下后低头看着脚下,道:“这是什么东西?” 一听他这话,众人都下意识的凑了上去,有人将火把放低了一些,立刻照亮了他脚下,竟然是堆积在这甬道角落里的一堆朽木。 看上去像是被人劈过修过,不仅有木板、木棍,还有一些被刨子刨下来的薄木屑,不知道放在这里多久,大部分已经朽成了齑粉。 这里,怎么会有这样的东西? 虽然不是什么危险的东西,可越是平常的东西出现在怪异的地方就越显得诡异,众人越发的小心,又往前走了两步,突然感觉到前方一阵凉意袭来,有风吹过。 手中的火把一下子腾得剧烈燃烧起来,众人只感到眼前一花,顿时豁然开朗。 前方,竟然有一个巨大的石室! 1022.第1022章 薄皮棺材 “这是什么?!” 众人下意识的发出了一声低呼,而那声音传入空旷宽大的石室,立刻响起了无数的沉闷的回音,在这狭窄的地道里,仿佛许多看不见的人在同时诧异惊呼一般。 这种诡异的感觉,令人毛骨悚然。 可阿史那朱邪的眼中却爆出了惊喜的光,他的身材高大,比普通的西突厥士兵还要高出半个头,所以走在前面的士兵还高举着火把小心翼翼的查看有没有危险的时候,他已经借助火把发出的摇曳又微弱的火光一眼就看到,那石室中央有一个天然的石台,约莫有人膝盖那么高,石台上仿佛放着一个巨大的,方正的东西,黑漆漆的在火光中若隐若现。 哪怕还没看清,他的脑海中已经闪过了两个字—— 棺椁! 能这么大,又这么方正的东西,似乎只有棺材,况且刚刚来的那条长长的甬道就像一条墓道,而这个石室看上去也的确像是个墓室。 可是,那真的是左宸安的棺椁吗?这里,真的是左公疑塚吗? 带着这样欣喜和疑惑,阿史那朱邪伸手拨开前面的人,便要直接走上去,而随着他的动作,其余的人也相继看清了前方渐渐暴露在火光下的一切景况——这个高大的石室几乎足有一个宫室大小,半是天然,半是开凿,因为能看到有两面石壁明显光滑自然,且有水流的痕迹,而另两面则跟刚刚一路过来的甬道一般,上面有斧凿劈砍过的痕迹。 当然,这些都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是石室中央那的东西! 一看到这个石室,在初时的惊讶犹豫,也意识到里面似乎没有危险之后,众人立刻快步走进了这个石室,火光靠近,立刻照亮了那石台上方正的巨物。 那竟真的是一口棺材! 众人欣喜无比,连绿绡的脸上都浮起了难以抑制的笑容,原本以为要找到左公疑塚一定会经历千难万险,没想到居然这么快就找到了,这实在是太意外了! 欣喜之余,她也不由自主的往前走去,想要看看那棺材的详细形貌,但不止她一个人这么想,其他的突厥士兵更是早就毫无顾忌的围了上去,有两个甚至迫不及待的登上了那石台,走到棺材边,还对着身后的人直招手:“火,赶紧过来!” 顷刻间,众人都登上了那石台,围着那口棺材细看。 可一看之下,别人的眼中都还充满了欣喜的神情,王绍裘精明的眼睛里却慢慢浮起了忧虑的神情,摇头轻声道:“不对。” 周围的人只顾着欢喜,没人注意他的喃喃低语,只有站在他身边的绿绡和雷玉隐隐听到了他的话,绿绡转头看了他一眼,想要说什么,却欲言又止,倒是雷玉道:“什么不对?” 王绍裘也看了她一眼,虽然并不想跟这位明显和自己不怎么对付的突厥可敦说话,但现在,似乎也只有她能听得进去自己的话,于是说道:“这口棺材太薄了,左宸安身为郡公,不可能只用这么简单的棺材下葬。而且——” 说完他又抬头看了看周围,这里虽然看上去是个墓室,也同样太过简陋,根本不是郡公下葬该有的规制。 当然,也许是左宸安故意用这样简陋的墓室来迷惑想要找寻他的人,毕竟他生前得罪了不少人,怕有人来寻仇,更怕有人图谋他的财富,可棺椁如此简陋就不应该了。王绍裘伸手轻轻的在棺材盖上敲了一下,果然听到控控的声音,真就只是单薄的木板。 但旁边已经有人说道:“唉,人死了还管得了那么多吗?” “没错,也许那个什么左什么的,就是怕人找到他的棺材,才故意弄了口薄皮棺材糊弄人。” “反正好不容易找到,一定不能就这么过去了。” “撬开看看,里面有什么!” 一边说着,一边已经有人拔出腰间的匕首,迫不及待的要撬开那棺材板,可王绍裘立刻阻止道:“先不要动!” 被他一拦,几个人都露出了不悦的神情,阿史那朱邪也皱了皱眉头,转头看着他,而不等对方发问,王绍裘已经说道:“如果真的是左宸安的棺木,他都能设下疑塚保护自己,这棺材恐怕也没那么简单,说不定有什么伤人的机关暗器。” “什么机关暗器,” 旁边一个突厥人早就对棺材里可能埋藏的宝藏垂涎三尺,听到他阻拦的话立刻不悦的踢了一脚那薄皮棺材,口中道:“就这么口薄皮棺材,能有什么?” 话是这么说,可有几个人已经把王绍裘的话听进去了,比如李淼和高忱,他们原是宫中的护卫,虽然没有亲眼见过王侯的墓葬,但对这一类的传说还是耳熟能详的,心知如果这真的是左宸安的棺椁必然会有些机窍在里面,还是躲开保险,于是两个人都暗暗的拉了拉绿绡的衣袖,可这个时候绿绡却一心扑在那棺材上,巴不得早些撬开能看看里面的情况;而另一些突厥士兵则不信这邪,仍然铆足了劲用手中的匕首去撬那棺材盖。 不一会儿,几根铁钉被他们撬松动了,众人又一拥而上,扶着那棺材盖用力的往旁边一掀—— 只听“哐啷”一声,棺材被彻底打开了! “小心!” 王绍裘惊得低呼了一声,长臂一展拨开了身边的人,他自己也险些从石台上跌下去;而听到他的声音,阿史那朱邪也急忙护着雷玉往后退了一些,众人都睁大双眼,紧张的盯着那棺材。 一道淡淡的金光,忽的在众人的眼前闪过。 随之而来的就是一股难闻的恶臭,盖子一打开便瞬间弥漫了整个石室,众人闻之欲呕,甚至有人直接干呕了起来,几个士兵手中的火把却莫名扑腾起来,火焰中还泛着微弱的白光。 这一变故,令众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那棺材里有什么? 可是,除了那一道金光,和令人头脑发昏的恶臭之外,就没有任何动静了,众人小心翼翼的凑了上去,围着那棺材往里一看,顿时,又有人发出了一声惊愕的低呼。 “这,这是——!” 1023.第1023章 一具无头尸 眼看着似乎没有什么机关陷阱,阿史那朱邪和王绍裘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慢慢的往前走去,而站在他两人身后的,正是刚刚被阿史那朱邪护着退开好几步的雷玉,她关切的看了旁边的绿绡一眼。 “你没事吧?” “……” 向来机警的绿绡这个时候却没有说话,只神色复杂的抬头看了旁边的人一眼,最后定了定神,才对着雷玉点了一下头,两个人也跟着前面的人重新登上石台,围着那棺材。 这个时候众人都捂着鼻子忍着恶臭,总算看清了棺材里的情形,一声声低呼惊叹不绝于耳。 那棺材里,果然有一具尸身。 而且,不知道已经下葬了多少年,尸身早已经干枯化骨,连随身的衣裳都快要腐朽溃烂,而且——绿绡微微蹙眉,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这尸骨身上的衣裳,虽然已经腐朽得快要化成粉尘,可她却隐隐感觉到有几分熟悉,好像在哪里看到过。 但,这一切都还不是最让人惊愕的。 最让人感到不可思议的是,这具尸体居然是一具无头尸! 而更令人惊诧之余又欣喜若狂的是,那尸体的断颈之上,竟然摆放着一个黄金铸造的人头! 金器不朽,反倒经过岁月的磨砺越发金光灿灿,而且数个火把照在棺材上,照得那黄金人头发出耀眼夺目的金光,刚刚棺材打开的一瞬间里面发出的一道金光,显然就是这人头发出的。 “这,这是黄金吧?” 在一阵紧张又诧异的沉闷中,终于有人开口,声音是难以言喻的激动狂喜,紧跟着,就有突厥士兵小心翼翼的伸手要去摸那金头,但还没摸到,就被阿史那朱邪一声低喝制住:“住手!” 那士兵惊了一下,立刻醒悟过来,慌忙缩回手低下头去。 阿史那朱邪目光灼灼的盯着那黄金人头,然后转头看向另一边映着满脸金光,却神色凝重,眼神甚至有几分黯然的王绍裘:“这是怎么回事?” 王绍裘没说话,显然也被眼前的情形弄得有些懵了。 阿史那朱邪道:“这,是谁?” 王绍裘道:“不知道。” “是左宸安吗?” “不太像。” “为什么?” “左宸安是病死的,下葬的时候穿的应该是穿着殓衣才对。可这具尸体身上穿的,好像是铠甲。” “铠甲?” 阿史那朱邪顿时皱起了眉头,而一旁的绿绡也倒抽了一口冷气。 是了,难怪刚刚看到这具尸骨身上腐朽的衣裳的一瞬间她会觉得有些眼熟,原来如此。可是,那种熟悉的感觉,应该也不止是从这快要腐朽的铠甲身上来的。 想到这里,她的目光又移向了那有些耀眼的黄金人头,众人的目光更是灼灼的聚焦在了这里。 棺材里没有他们想要的满满当当的金银珠宝,只有这一个黄金人头,相比起众人的期盼,这的确有些寡淡了,甚至连有钱一点的大户人家下葬都比这个的陪葬要多,根本称不上什么宝藏。 可是,什么人的棺材里,竟然没有人头,而要用黄金人头来陪葬呢? 更重要的是—— 那黄金人头雕琢得非常精细,五官清晰可见,甚至能看到一双圆睁的虎目,被金光映衬得炯炯有神,仿佛这个人活着的时候就是如此目光如炬,所以将这样的精神也带入了死后的沉寂当中。 那双眼睛,和那双眼睛的神采,也很眼熟。 绿绡的脑海中一下子浮起了无数往昔的记忆,那一个又一个鲜活的人,一段又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都在这一瞬间在眼前走马灯似得回闪起来,她一时间陷入了记忆长河里,被汹涌的波涛拍打得神情恍惚,一只手不由自主的伸向棺材里那颗黄金头颅。 就在她纤细的指尖几乎就要触碰到黄金人头的时候,突然,王绍裘的目光看到那枯骨所穿的朽衣仿佛动了一下。 “小心!” 他大喊一声,立刻伸手阻止。 绿绡被他的声音一惊,再低头一看,果然看到那朽衣突然鼓起,仿佛衣裳下面的枯骨抬起手来,然后迅速的朝着她的手游移过来,绿绡猝不及防,还没来得及缩回自己的手,就看到一条黑蛇猛地从领口里蹿了出来的,张大着的嘴里露出几颗森森獠牙,朝着她咬了过来。 就在那獠牙快要咬上她的手的一瞬间,王绍裘的手重重的打在那条蛇的蛇头上。 那蛇被打得偏了一下,似恼羞成怒,转而盘成一团,蛇信伸吐发出滋滋的声音,然后猛地朝着王绍裘扑了过去! 周围的人都没想到棺材里竟然会藏着一条蛇,这一变故令众人目瞪口呆,甚至没有人反应过来,那蛇已经缠上了他的脖子,对着他的侧颈重重的咬了一口! “啊!” 一声惨叫顿时响彻石室,王绍裘痛得两眼通红,踉跄着后退了几步,直接跌下了石台! 阿史那朱邪也惊呆了,急忙大喊:“快!” 他一抬手,其他的突厥士兵也都从惊讶中反应过来,立刻围上前去,只见王绍裘一只手捂着脖子,一只手用力的抓着那蛇用力的往下一扯,只听呲的一声,一股鲜血从他的脖子一侧喷了出来,那毒蛇竟然生生从他脖子上扯下了一块肉皮,然后被他用力的丢到一边,撞上了石壁。 几个士兵立刻上前挥舞刀剑,将那毒蛇剁成了十几段。 蛇虽然死了,可带来的恐惧却一瞬间膨胀了数百倍,众人在惊诧之余回头看着王绍裘慢慢的站起身来,一只手捂着鲜血直流的脖子,像是自己都不敢相信一般,苍白的脸上满是惊恐和慌张,看着那一截一截的蛇,仓惶道:“这,这是有——” 话没说完,他的眼神已经死了大半。 虽然被斩断,但谁都看得出来,那是一条剧毒的银环黑蛇! 就在王绍裘两眼发黑,本就瘦削的身体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要倒下的时候,一个轻得仿佛连一阵风都能吹散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你……为什么……?” 1024.第1024章 情毒 绿绡一脸仓惶,更不敢置信的神情,茫然的看着他。 怎么回事? 王绍裘刚刚怎么会出手救她? 事实上,这并不是她第一次冒出这样的念头,就在刚刚棺材被打开的一瞬间,因为担心里面有机关暗器,所有人都往后退了一步的时候,是王绍裘伸手将她往后揽了一把。 只是那个时候,她以为是他的无心之举,除了有些诧异之外,也并不太在意。 可眼前—— 她不敢相信,甚至怀疑从他们在山脚下相遇,从他们上了这天顶山,从他们一路艰难的走到山顶,遇到那个神秘莫测的贾公子,再下到这个不见天日的地洞里,看到那棺材,那无头尸,那黄金头颅,这一切都是一场过于荒唐的梦。 否则,她没有办法解释,为什么王绍裘会出手救她。 这个人,不应该想要她死吗? 绿绡颤抖着,用力的握紧了拳头,指甲生生的扎进了掌心,带来的一阵刺痛立刻传进了她的心里。 不……是…… 不是梦…… 所以,这一切,都是真的? 就在绿绡的内心乱成一团麻的时候,跌落下石台的王绍裘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不仅仅是受到的惊吓和脖子上的剧痛,几乎只是在一息之间,他顿时感觉到喉咙被堵,好像吞了一个硕大的肉球进去,咽不下,又吐不出,当他奋力想要把这个东西咳出来的时候立刻就引起了一阵干呕。 “呕!呕——” 整个石室内回响着干涩又嘶哑的声音,令众人越发心惊。 逐渐窒息的感觉令王绍裘两眼发红凸出,几乎要从眼眶里掉出来一般,更可怕的是,身上也起了变化,他的手脚不受控制的抽搐颤抖,一股刺骨的寒冷一瞬间遍及四肢五体,仿佛血液都要被冻僵一般,就在他以为自己会被活生生冻死的时候,下一刻,周身突然又感到一阵炽热,好像跌入了一个火堆,又好像有一把无名火突然在身体里燃烧起来,内外交织的炽热连血液仿佛都要沸腾,将他生生煮熟! 这一刻,他如同跌入了冰火两重天的地狱里煎熬,忍不住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啊——!” 周围的人看到他这样都惊呆了,阿史那朱邪急忙上前,看到王绍裘的惨状也拧起了眉头,他对这个人算不上有什么情义,但毕竟是合作两方,他没办法眼睁睁的看着他惨死而不施以援手,只回头看向众人,尤其看向李淼和高忱:“你们,有什么办法?” “……” 整个石室鸦雀无声。 突厥人就算带一些外伤的药,也不会带这种药,况且谁又会有治蛇毒的药呢? 而李淼和高忱只对视了一眼,都摇了摇头。 就在众人都束手无策,眼睁睁的看着王绍裘脸色越发惨白,张大了嘴,喉咙里发出格格的声音,仿佛下一刻就要窒息的时候,一个身影突然从阿史那朱邪的背后快步走过去,俯下身一把拉开了王绍裘捂在脖子上的手。 火光下,那皮开肉绽,鲜血淋淋的伤口令众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气。 更恐怖的是,那伤口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了! 王绍裘原本已经痛得两眼发黑,几乎就要昏过去,却突然感觉到一股熟悉的馨香迎面扑来,他精神一振,模糊的视线逐渐清晰,就看到蹲下身来低头看着自己的人,容貌娇媚,眼神复杂。 正是绿绡。 他一下子僵住了,疼痛仿佛也在这一瞬间褪去了不少。 而绿绡看着那狰狞的伤处也皱起了眉头,她咬了咬牙,突然俯下身,凑到王绍裘的伤口上用力的吸了一口。 周围慌乱的人群中,有人惊呼了一声。 但这个时候,绿绡已经什么都顾不上了,咸涩的滋味一下子涌入了口中,她不知道那是血的味道,还是蛇毒的味道,只偏过头去吐出来,甚至来不及擦拭嘴角的鲜血,又转头对着那伤口用力的吮吸。 王绍裘整个人僵硬的坐在地上,仿佛已经失去了神智,只感到那曾经遥不可及的人此刻就在身边,他听着她的呼吸,闻着她身上的幽香,更能感觉到她在为自己吮吸毒血的时候,那不知是惧怕还是厌恶的微微战栗。 但不管是什么…… 他,都心满意足了。 那双通红的眼睛定定的看着绿绡,虽然全身还在为剧痛颤抖着,但这个时候的颤抖又仿佛多了几分抑制不住的激动,最后,他竟然长叹了一声,那闪烁的目光和紧促的呼吸里,不知到底是对死亡的恐惧,还是—— 等到几口血吐出来,绿绡的嘴唇也被染得血红,但即便这样,也只是给她更添几分艳丽,虽然这个时候她的眼神混乱,完全没有了往日的镇定和妖媚,反倒露出了一些从未见过的狼狈。 她低头看了一眼仍旧发黑的伤口,又看向王绍裘通红的眼睛。 然后伸手撩起自己的裙子,准备撕下一条布来。 这时,一只柔软的手轻轻的抚上了她的肩膀,绿绡还未来得及回头,就听见雷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不行的。” “……!” 这句话,令绿绡心中一沉。 她才回过神来,之前对商如意被蛇咬了之后可以这么处理,是因为她被咬的地方是手,绑住手腕就能防止毒气攻心;可王绍裘被咬的地方是脖子,难道要绑住他的脖子? 看他现在这样本就呼吸困难,若绑住他的脖子不就是勒死他? 绿绡想了想,道:“我只给他包扎一下伤口。” 说完,便要撕下自己裙摆的一角,可就在这时,王绍裘惨白的嘴唇突然动了动。 “不,不用……” 这个时候,他仍然呼吸困难,喉咙仿佛只剩下一点缝隙可供呼吸,脸色在初时的惨白之后又涨得通红,连带着眼睛也愈加血红突出,周身冷热交织的感觉已经化成了万千锋利的刀刃,穿透他的衣衫,皮肤,在他的身上寸寸凌迟,可抬头看向绿绡的时候,他的眼神竟然有几分平静,沙哑的声音里有一点仿佛是错觉的温和。 然后,他颤抖着从怀里拿出了一样东西,递到了她的面前。 那是一块粉色的,柔柔的手帕。 1025.第1025章 杀机重重 绿绡的眼神原本是慌乱而麻木的,在看到这块手帕的时候,她还有些回不过神,下意识的接过来,却又不知道该做什么,但当她想到了什么,再低头仔细一看,立刻辨认了出来,那双柔媚的眼睛里顿时涌起了满满的不敢置信。 她抬头看向王绍裘:“你怎么——” 王绍裘仍旧看着她。 整个石室内顿时鸦雀无声。 那些突厥兵士全然不懂这两个人之间交织的仇怨,也不明白那块看上去十分普通的半新不旧的帕子意味着什么,可站在绿绡身后的雷玉却完全明白了过来,她也有些不敢置信,可到了这一刻,说什么都不比做什么来得更真实,更明白。 她神情凝重的看着王绍裘的脸,扶着绿绡肩膀的那只手更感觉到她整个人在忍不住的发抖,一瞬间,仿佛她也被某种突如其来,如同潮水泛滥的情绪所吞没,几近窒息。 王绍裘他—— 就在绿绡混乱不已,脑子里千百种念头跟煮沸的汤锅里的水泡一样不断乱冒的时候,耳边却好像真的听到了一些水声。 这时,原本安静又呆滞的看着绿绡和王绍裘的众人突然发现了什么,有人大喊:“那是什么!” 众人急忙转过头去,顺着那大喊的人手指的方向一看,顿时大吃一惊! 他们来的那条甬道上突然流淌来了一股水流,迅速在这个石室的地面上蔓延开来,不一会儿便流淌到了他们的脚下,站在最外围的几个突厥士兵踩着那水慌忙躲开,紧跟着,他们的眉头顿时,鼻子用力的吸气,像是闻到了什么味道。 李淼和高忱抽动了一下鼻子,立刻闻了出来:“是桐油!” “什么!?” 一听这话,众人更是大吃一惊,可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那甬道外突然飞来了几块木板,还有飞落而下的木屑,顷刻间便将进入石室的通道给铺满了。 然后,一团火光从外面闪烁着,慢慢的靠近。 一张熟悉的脸庞,出现在了洞外。 竟然是那贾公子! 只见他穿着一身黑衣,消瘦的身影仿佛随时都要被周围漆黑的光线吞没,幸好手中高举着一个火把,才照亮了那张须发蓬乱的脸,还有那双蓄满杀意的眼睛。 “你——” 一看到他竟然出现在他们的身后,而且地上的桐油,还有刚刚堆积起来的碎木显然是为了烧死他们,并且堵住石室内的人的去路而设下的,阿史那朱邪立刻明白过来,他脸色立刻铁青,上前一步:“你竟然敢——” 贾公子浓密的胡须微微颤抖了一下,似乎是在笑,可谁也看不到他的笑容,只能看到那双眼睛里散发出的彻骨的寒意。 他冷冷道:“可汗,何必如此。” 直到这个时候,众人才终于听清楚他的声音。 因为不再刻意的压低音调,他的声音不仅年轻,而且铿锵有力,更中气十足,不仅明显是个年轻人的声音,更能感觉到这个人身体强健,甚至是个习武的人! 他慢慢悠悠的说道:“俗话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你们既然是为了左公疑冢的宝藏而来,也就应该做好了要和宝藏一道葬身于此的准备,否则,叫什么人为财死呢?” 阿史那朱邪一惊,睁大了双眼。 而另一边的王绍裘这个时候脸色已经涨得通红,嘴唇却渐渐的开始发青,两眼眼底更是血管暴起,挣得一双眼睛仿佛随时都要被鲜血挤出眼眶,这让他的样子看上去格外的狰狞恐怖,他用沙哑的声音说道:“你,所以这里,真的是,左公疑冢?” 贾公子冷冷的看着他明显是中毒的样子,道:“是不是,对一个快死的人来说,有什么区别吗?” “……” “你只要记得,是你的兄长逼死了我的兄长,那么你今天也该在这里偿命,就够了。” 听到这句话,别人尚没什么反应,只有雷玉和李淼等人皱起了眉头,而绿绡猛地倒抽了一口冷气,握着那丝帕的手都紧了一下。 她是跟随着萧元邃,参与过左家叛乱的,而李淼高忱虽然没有参与过平叛,却也听说过当年的战事,他们都知道虽然当年左珩叛乱是被各地的勤王之师镇压,但最后围剿左珩的人,却是当时的右屯卫将军王绍及! 只是,当时的王绍裘因病沐休,并没有参与这场战事。 也就没有见过其中相关的人。 比如—— “你,是左瑱?” 这个时候绿绡也终于从刚刚的震惊当中找回了一缕心神,她默默的站起身,走到人群的最前列,总算借着那火光看清了那张须发蓬乱,早已经辨认不清的脸,却仍旧不敢置信的道:“你,你真的是左瑱?” 那双锐利的眼睛只看了她一眼,便冷冷的撇开。 阿史那朱邪默默的上前一步,站在了所有人的前面,脚下正是已经淤积起来的桐油,那股有些刺鼻的味道直到现在才清晰起来,而他的头脑也清楚了一些,猜测到这个墓道,这个墓室应该就是这“贾公子”不知多久之前自己挖出来的,用于安葬棺材中的那具无头尸;而从他对这里的安排,和对众人的戒备来看,他可能早就预料到了有一天会有人为了左公疑冢找到天顶山来找到他,所以路上那条甬道里,他应该另挖了一个不易察觉的坑道作为藏身之所,还藏了桐油在里面。 刚才,趁着众人打开棺木,里面刺鼻的味道混淆了众人的嗅觉,他就能将桐油趁机泼洒下来。 而被毒蛇所惊的众人也来不及发现,他将外面甬道里堆积的那堆碎木移到了洞口堵住他们——至于那堆碎木,只怕就是制作这口薄皮棺材所剩下的木料。 想清楚这一切,阿史那朱邪的眼中闪过一抹冷光。 他道:“你想要干什么?” 贾公子冷冷道:“我能干什么?” “……” “这么多年来,我只想要一份清净,但我知道,世上总有人,不会让我,让我的亲人清净。” “……” “所以现在,我要除掉让我不得清净的人,找回我的清净。” 说完,他俯下身,便要用手中的火把点燃地上的桐油。 1026.第1026章 九死一生的笑话 第1026章 九死一生的笑话 “等一下!” 雷玉上前一步,大声道:“你就为了他一个人,要杀我们这么多人吗?” 贾公子冷笑道:“我刚刚已经说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你们既然为了左公疑冢里的宝藏找了来,就应该做好为这些东西葬身于此的准备。” 雷玉拧紧了眉头,说不出话来。 没想到此人如此偏执,就因为有人觊觎左公疑冢就要置对方于死地;而且,从他昨晚突然消失,此刻再度出现且已做足了准备的样子,显然是下定决心不会让他们活着离开这个石室了。 眼看着那贾公子又要点燃地上的桐油,绿绡突然说道:“可是,这里也不是左公疑冢,不是吗?” “……” 他的手略一迟疑,停了下来,抬头看向绿绡。 只见绿绡慢慢站起身来,哪怕在这样生死关头,她仍旧保持着动人的媚态,只是,只有她自己知道,说话的时候她的掌心已经满是冷汗,更刺激得那伤口不断的发出阵痛。 她冷笑着说道:“就算我们这些人全都要为财死,至少也该让我们知道,财,到底在哪里。” “……” “哪怕看一眼也不枉。” 那贾公子冷笑道:“你们,看不到了。” 绿绡一怔,阿史那朱邪立刻道:“什么意思?” 那贾公子道:“其实,你们猜得的确不错,左公疑冢的确在天顶山,只是,并不在这南峰。” 阿史那朱邪心里默默算了一下,立刻明白过来,他们一路行来的这座稍微低矮一些的山峰处在南边,便是他口中的南峰,而那更高耸一些的,显然就是北峰了。于是问道:“难道,在北峰上?” 贾公子冷冷的摇了摇头。 阿史那朱邪越发迷惑了:“那你说左公疑冢在天顶山,又是什么意思?” 众人也都被贾公子的话弄得一阵疑惑,而就在这时,王绍裘虚弱的声音响起,他道:“我……知道了。” 众人急忙回头,只见他不知何时勉强撑起上半身,坐在靠着石壁的一处角落里,这一点动作显然已经耗去了他的力气,脸色通红得几乎发黑,嘴唇乌紫,两眼的眼底全是血红,那模样看上去就像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一般,绿绡只看了他一眼,就神色复杂的转过脸去。 贾公子冷冷看着他:“你,知道什么了。” 王绍裘的气息已经非常微弱,却还深吸了几口气,像是想要竭力让自己活下去一般,道:“是,是因为当年的……那场地动吧。” “……” 贾公子没说话,只眼瞳微微一黯。 王绍裘道:“左公疑冢……的确,是在天顶山,但十一年前……那一场地动……改变了天顶山脉,天,天塌地陷之后……才留下了这南北两峰,既然不在这两座山峰上,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阿史那朱邪看着他:“什么可能?” 王绍裘无力的看了他一眼,嘴角突然勾起了一抹淡淡的笑,那笑容中仿佛有着说不出的讽刺,只是不知道这种讽刺是对着对方,还是对着自己。 他道:“左公疑冢,只怕早就深埋地下了。” “什么!?” 阿史那朱邪大惊失色,上前一步盯着他:“你说的是真的?” 刚刚那些话王绍裘说得很轻,可每个字却沉重得仿佛要把这里所有的人都压垮,说完之后,他也没有力气再开口,只无力的垂下眼睑,又轻轻的摇头轻笑了一声。 这一笑,也就是默认了。 阿史那朱邪仿佛还是不能相信,看着他无力的样子,急忙又回头看向贾公子,却见对方冷漠的眼瞳中竟然第一次流露出了一丝苍然。 阿史那朱邪顿时呆住了。 而站在他身边的雷玉听到这些话,看着王绍裘逐渐黯淡下去,仿佛风中残烛的眼睛,又看了看阿史那朱邪眉头紧皱,神情苍然的样子,再看向周围那些跟着他们九死一生走到这里的人,一张张脸上都是震惊之后的麻木和手足无措的模样,心中突然浮起了无尽的苍凉。 原来,如此。 当年左宸安病故,为防身后遭劫便设下多个疑冢迷惑世人,只偷偷把自己真正的陵墓建在了天顶山,原以为能逃过世人的觊觎,可他还是低估了人性的贪婪,仍然有人不辞劳苦,千里迢迢,跋涉千山万水也要找到里面的财宝;却没想到,经历了那么多艰辛,有人为此而伤,为此而死,可原来早在十几年前,一场地动就彻底将他的坟墓深埋地下,早就踪迹难觅了。 一切,都是一场空。 他们这一路上的辛苦,尔虞我诈,心机谋算,到现在看来,简直就像是一场九死一生的笑话。 阿史那朱邪的脸色渐渐变得难看了起来,他用力的摇了摇头,道:“我不信,怎么可能这样。我们,我们千辛万苦找到这里,竟然早就——我不信!” 随着他暴怒的声音,王绍裘也发出了一声如同叹息的轻笑。 他摇了摇头,整个人越发无力的往地下瘫软的滑落下去,道:“世事无常。” 雷玉转头看着他,眉头紧蹙,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而就在这时,一声轻叹,从那长长的墓道中传来。 这个声音很轻,石室内的人似乎都还没听到,但那贾公子却是第一时间就听到,他的身子一僵,握着火把的手也跟着轻颤了一下,仿佛不敢置信的慢慢转过头去,还没看清身后黑漆漆的墓道中到底有什么,就听见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叹息着说道:“宫阙万间,终归尘土。” “……” “更何况,一个小小的疑冢呢?” 一听到这个声音,贾公子的脸色立刻沉了袭来。 而这一次,石室内的人也听到了,人群里顿时一阵混乱,雷玉和绿绡的脸上却都露出了惊讶又欣喜的神情,绿绡更是迫不及待的上前一步,只是眼前有那贾公子高举的火把,根本看不清他身后漆黑的墓道里有什么,但那贾公子也跟着转过头去,火光闪耀,终于照亮了来时的那条路。 漆黑的墓道里,两个熟悉的的身影慢慢的走进了众人的视线中。 1027.第1027章 没有人把你当敌人 第1027章 没有人把你当敌人 “商如意?!” 一看清那张秀丽端庄,在闪耀的火光中透出了一股迫人气势的脸,众人都大吃一惊,尤其是雷玉,她微笑着,不由自主的上前一步:“如意,你没事了——” 话刚说完,她就停下来了。 在初时的惊喜之后,她仿佛想到了什么,神色复杂的安着商如意:“你没事。” 迎着所有人诧异又惊愕的目光慢慢走到贾公子身后的,正是商如意,也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她之前中了蛇毒之后一直昏迷不醒,似是危在旦夕,但此刻却是面色沉静,目光锐利,脚步也十分稳健,和之前奄奄一息的样子判若两人。 贾公子的面色立刻沉了下来。 他浓眉紧皱,盯着慢慢走近的商如意,沉声道:“你——”话没说完就停下,颌下的胡须颤动了一阵,终于长叹一声,说道:“我竟然着了你的道。” 周围的人越发迷惑起来,可绿绡和雷玉沉默不语,闪烁的眼神似乎都已经明白了什么,阿史那朱邪更是在看到商如意“恢复如常”的样子的一瞬间就拧紧了眉,再回头看了一眼瘫坐在地的王绍裘,面色慢慢的阴沉下来。 “贾公子……” 虽然被那么多双眼睛透过火焰灼灼的盯着,商如意却平静得很,只是在和雷玉对视的一瞬间目光闪烁了一下,但立刻就镇定下来,看向那贾公子,然后嘴角微微勾起一抹笑意,道:“不,应该是——左公子。” “……” 这一次,石室内的人并没有露出太过惊诧的神情。 毕竟,从看到这“贾公子”出现,到他要烧死这些人,再到他说的那些话,众人多少已经猜到了他的身份;而听到商如意口中的“左公子”三个字,他本人只微微眯起了双眼,在火光的照耀下闪过了一抹冷厉的光芒,缓缓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商如意平静的走到他面前:“见到你的时候。” “为什么?” “没有人会无缘无故,住在这样人迹罕至的地方。” “不过——” “当然,修行的人例外,” 商如意打断了他想要辩解的话,又笑了笑,说道:“但公子从头到脚,没有半点修行人的样子。” “贾公子”的脸色变了变,没说话。 因为在再见到商如意的一瞬间,他已将昨夜发生的事情都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其实不用别人提醒,他也能感觉得到自己的表现并不好,否则,阿史那朱邪不会那么明目张胆的向他询问左公疑冢的下落,他也就不必经过昨夜之后进入这个地洞,要将这些人都灭口在此。 “你,就是左瑱吧。” “……” 他仍旧沉默,但闪烁的眼瞳已经说明了一切。 商如意点了点头,又越过他的肩膀看向他身后人头攒动的那间石室,和石台上的棺材,虽然没有亲眼看到,但从刚刚那些人七嘴八舌的议论声中,她也大概猜到了里面的情形,然后说道:“那这口棺材,这个墓室,就是你安葬左珩的地方吧。” “……” “你活了下来,带走了他的尸身。” “……” “他的人头被朝廷拿走,身首异处不得安葬,所以,你就给他铸造了一个金头下葬。” 绿绡深吸了一口气。 难怪刚刚看到那个黄金头颅的一瞬间她会感到一丝莫名的熟悉。原来,是故人的相貌…… 左瑱握紧了手中的火把,关节凸起的指骨被挣得啪啪作响,他沉声道:“知道是我,你要如何?你们要如何?” “……” “要杀了我吗?” 商如意平静的看着他手中的火把:“左公子,现在是你要杀人。” 左瑱道:“我不杀他们,难道他们会放过我?” 说着,转过身看向商如意:“你们,会放过我?” 他的眼睛在火焰的映照下,仿佛也燃烧了起来,这些年来的避世已经让他忘记了许多过去的事,比如出生名门的高贵,比如曾经富贵已极的生活,也包括南征北战,一呼百应的豪情。他仿佛在世为人,回首往事,已经仿佛是在看着前世了。 可是,有一些,忘不掉的。 走投无路时的惊慌失措,被逼上绝路时的万念俱灰,还有逃出生天后的痛苦…… 他不敢去想,在知晓自己的身份之后,这些人会如何对自己。 当年的事,他还要再经历一次? 就在左瑱咬紧牙关,眼睛更是渐渐发红,仿佛随时准备殊死一搏的时候,商如意却只是平静的看着他,甚至连一丝情绪都波动都没有。 她说道:“你不是任何人的敌人。” “……?” 左瑱一惊,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似得,瞪大眼睛看着她:“你说什么?” 商如意淡淡的看着他,道:“没有人把你当敌人。” “……” “尤其,是在左宸安的坟墓已经彻底找不到之后……左家,左家的任何人,都已经不再重要了。” 左瑱瞪大了双眼。 可商如意的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变化,仿佛在说一件最普通不过的事,他定了定神又急忙转过头去看向身后石室内那些人,虽然有些人仍旧警惕的看着他,但警惕的也只是他手中的火把,对他本人,仿佛没有任何人在意。 左瑱仿佛僵在了那里,火焰剧烈的摇曳闪烁了起来,是他的手在剧烈的颤抖着,他喃喃道:“怎么,怎么会是这样……怎么会这样……?” 商如意道:“世事无常。” 这四个字仿佛毒蛇的獠牙,一下子扎进了他的心里,左瑱的手突然一僵,火把一下子失手跌落下去! “遭了!” 石室中的人吓得尖叫了起来,只见那火把跌落在地,又猛地弹起,朝着前方满地的桐油落了下去!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一个灵巧迅疾的身影突然蹿了出来,一把抓住那火把! 是卧雪! 一看到她出手,商如意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总算放下心来。 她长松了一口气。 可一颗心还没来得及放回去,突然,一簇火星从燃烧的火把上晃晃悠悠的飘落,一下子落在了地面上的桐油上! 第1028章 末路 只听“轰”的一声,大火一瞬间便冲天而起! 一瞬间商如意的眼睛就红了,她急忙往前走了两步,可还没走近,扑腾的火焰已经如同得到释放的妖魔一般拼命狂舞,火焰险些烧到她身上。 而手中握着火把,却已经回天无力的卧雪眼疾身快的就地一滚,避开了扑面而来的火焰。 同时,她飞快的跳起来,揽着商如意往后连退了好几步。 堪堪躲开了! 而就在他们险险的避开火焰的一瞬间,离那桐油最近的左瑱却没有反应过来,只眼睁睁的看着一堵火墙忽的一声从眼前轰然腾起,就感觉到脸上一热,胡须眉毛竟然就被燎烧了起来。 “啊——” 他被燎到脸上的火焰烧得惊呼了一声,但立刻就清醒过来,接连后退了好几步,同时用力的拍打着自己的脸,幸好那只是一点火苗,不一会儿就被他自己熄灭了。 只是,须发被烧了不少,脸上更是燎起了巨大的水泡,狰狞恐怖。 可这个时候已经顾不上他的伤,商如意被卧雪拉开之后,忙又挣扎着往前走了两步,可烈火熊熊,顷刻间已经堵住了石室的门口,并且沿着刚刚桐油流淌过的地方直接朝着里面烧了过去,立刻,刚刚踩到过油桶的几个人已经引火烧身,一瞬间便被烈火吞没,成了火人! 周围的人群一来被火焰所惊,更要避开这几个全身是火的人,也纷纷进开到一边,一时间众人乱成了一团。 没的时候一些地方失火,没人葬身火海,看似有没挣扎坐以待毙,其实未必然,一半原因自然是因为火势凶猛难以逃脱,还没面多陷身火场的人往往被会浓烟熏得头脑发胀,失去判断,就算想要逃离,也往往因为是知道闯过眼后的火焰之前是什么,可能是更小的火场,因此被熏死,甚至于烧死。但此刻石室内的人至多明白,闯过石洞前的那条墓道外是有没火焰的,那也是刚刚樊娅这阿史当机立断带着樊娅闯过来的原因。 “绿绡!绿绡!” 你也一样。 雷玉这阿史的衣衫,头发,都燃起了火焰。 可你并有没要逃走,也有没露出任何慌乱的样子,而是站在原地,高头看着这瘫在地下的人。 那一刻,樊娅的心跳都要停止了! 而那个时候的李淼低忱周遭一片混乱,根本就听是到我们的声音,但即便如此,两个人却还是抬起手肘蒙住上半张脸,想要增添吸入浓烟,可浓烟几乎还没弥漫了整个石室,空气滚烫得仿佛随时要将我们的衣衫都点燃,两个人对视一眼,却并有没立刻闯出这片火焰,而是返身走到绿绡的身边。 即便雷玉这阿史的动作这么迅疾,却也抵是过烈火的有情,两个人的身下都被烧到了一些,但朱邪的情况最坏,樊娅雄和卧雪下后来,八两上就拍灭了你身下的火焰,只没脑前的头发被烧了一截,留上了脸下的烟灰痕迹,让你看下去显得没些狼狈。 你感到身子重重的一沉,被人稳稳的放到了地下。 我似没些愕然,又像是还有回过神,上意识的伸手抚摸了一上朱邪的前背,可刚一触碰到你,你立刻就前进了一步,神色简单的抬头看了我一眼,然前高上头去。 商如意小喊起来,可你的声音立刻就被外面的惊呼惨叫吞有了。 樊娅这阿史身下的火焰要更少一些,我自己拍打了半天,领口的火焰却还在燃烧着,朱邪突然下后,用力的抱住了我! 耳边响起了商如意缓切的声音,然前一双手用力却又大心的拍打着你的前背,大腿处,你深吸了一口气,回魂特别感觉到自己的双足还没站定在地下,身子又摇晃了一上,才看到眼后的人前进一步,也拼命的拍打着我自己身下的火焰。 我抱着朱邪,在众人还在惊呼,乱成一团的一瞬间,竟然毫是坚定的直接迈步闯退了眼后的火海当中! 一旁的商如意也没些错愕的看着我们。 你坏像,感觉到了什么。 霎时间,惨叫声响彻石室! “别怕!” 是雷玉这阿史。 现在,只要李淼和低忱趁着火势还有蔓延闯过来,就能活! 而雷玉这阿史,也呆在了这外。 火焰,在两个人几乎有没丝毫间隙的拥抱中,熄灭了! 但,现在是是时候。 我,还没到了末路。 就在刚刚火焰燃烧起来的一瞬间,站在人群最后列的朱邪几乎是本能的往前进去,可就只进了一步,上一刻,你就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一只弱悍没力的手臂直接拦腰将你抱了起来,同时一只小手扣住你的前脑勺,将你的脸用力的按退了一具坚实的,散发着陌生气息和体温的胸膛外。 此刻,你伸手捂着口鼻,但也被呛得两眼发红,泪水直流。 上一刻,你再抬起头来,小火还没越烧越猛,腾起的火舌几乎舔舐到了那墓道的洞顶,将后方的石室直接封死,只能间或的火焰的扑腾的间隙看到外面的人慌乱的样子,再加下浓烟滚滚,顷刻间还没弥漫了整个石室,呛得外面的人连连咳嗽。 就在那时,卧雪下后一步,双手拢在嘴边,对着外面小喊道:“李淼!低忱!” 但那一切,都被朱邪抛在了身前。 “朱邪!” 可狼狈,到底还活着。 他们挣扎着,拼命的挥舞着双手七处乱跑,口中更是发出了凄厉的呼喊:“啊!啊——” 你只感到周围突然变得滚烫,火焰化作有数条毒蛇,攀爬着你的身体,撕扯着你的衣衫,啃咬着你的肌肤,剧痛瞬间排山倒海般袭来,又瞬间消失殆尽! 相比起周围众人的慌乱,王绍裘似乎还没明白自己根本有没生路了,所以连动都有没动一上——当然,也是因为我根本有法再动,小概毒气攻心,我还没有法呼吸,脸色由白转红,又由红变得逐渐青灰,嘴唇乌紫,眼角和口角都没白血流出,更因为窒息而全身发抖,手脚也结束是自觉的抽搐。 第1029章 逃出生天 绿绡看着他,不知是被浓烟熏的,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原本就红彤彤的双眼滚烫,竟仿佛有一股热流涌上来,盈满了眼眶。 她俯下身,看着那张早已变得狰狞可怖的脸庞。 虽然一直以来,这个人对她而言就是如此,甚至于,她其实从未真正看清过他,因为他不是萧元邃,她也并不认为,王绍及的弟弟是个什么好东西,不过是一丘之貉而已。 她以为自己已经有足够的经验看透每一个男人,可刚刚发生的一切,却第一次让她对他,甚至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她开口,声音也被烟熏得沙哑:“王绍裘……” 听到这三个字,王绍裘原本已经涣散的目光忽的闪烁了一下,仿佛已经进入地狱的灵魂又被唤了回来,他抬起眼皮,看着浓烟滚滚和闪耀的火光中那娇媚得不可思议的面容,这似乎是第一次,他看到她的眼睛在看向自己的时候,没有陌生、无视、疏离,和厌恶。 “呵——” 他已经被完全堵住的喉咙里发出了一点声音,像是笑声,又像是轻叹。 然后,他闭上了眼睛。 绿绡仍旧麻木的站在原地,可时间和周遭发生的一切不允许她继续麻木下去,不停的有人惊呼,惨叫,倒下,奔逃,而就在她用力的又掐了掐掌心的伤口,终于找回神智要回头的时候,李淼和陆庆也恰时走到你的身边。 整个石室,还没被浓烟和火焰填满了。 “他——” 卧雪缓忙扶着陆庆先的前背将你压高了一些,然前说道:“王妃,你们也慢走!” 再是走,真的就来是及了! “高忱姑娘!” 可高忱,却没些麻木的站在这外。 李淼和朱邪两个人那个时候也满身是汗,但立刻就被炽冷的温度烤干,几乎要扑到人身下的火焰慢把我们身下的油都烤出来了,两个人深吸了一口气,几乎是是由自主的用力,将高忱整个人架了起来。 王绍裘坐到早就被人掀翻了蒲团下,苍白着一张脸是说话,卧雪站定前,刚深吸了两口气平复了情绪,立刻就走到你身前帮你抹着前背,王绍裘脸越胀越红,总算咳出了一口带着白絮的脓痰,随即便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朱邪也呛得两眼发红,甚至有没少看瘫在地下的商如意一眼,只对着高忱道:“你们慢走!” 说话间,还没坏几个还算身弱体壮的突厥士兵冒险冲出了火场。 说完是等你开口,两个人便一人一边拉住你的胳膊。 高忱也有没说话,甚至有没挣扎一上,顺着两个人的力气也转过身去,那个时候小火还没沿着刚刚桐油流淌的方向蔓延了小半的石室,更烧到了石台下的这口棺材,可到了那样的生死关头,谁又还会去在乎这个,眼看着周遭倒上的人越来越少,再是能迟疑了! 刚一回到地面下,所没人几乎都瘫了。 就在两个人要护着那个有什么重量的男人要准备冲出火场的时候,眼看着火焰扑面的一瞬间,高忱几乎是本能的转过头去,看了最前一眼。 王绍裘道:“他有事吧?” 高忱看着你,喉咙梗了梗,终于道:“有——” 陆庆先点头,一把拉住了高忱的手。 也是知跑了少久,总算看到一束光,从后方的半空中照射上来。 没人低喊:“慢跑!” 李淼一开口,就立刻吸入一口浓烟,呛得我连连咳嗽,一边的朱邪缓忙捂着嘴高声道:“慢走吧,再是走就来是及了!” 与此同时,周身滚烫的触感令高忱如坠地狱,可你咬紧了牙关,将几乎要脱口而出的惨呼生生的咽了上去,就感觉到天旋地转得爱。 那一眼,你只能勉弱看到滚滚浓烟的覆盖上,瘫坐在角落外,这个如同被掏空的麻袋特别的商如意。我脸色青灰,眼神木然,似乎还没咽了气,又仿佛还一息尚存,因为在陆庆回头的一瞬间,仿佛看到火光映在我眼中闪烁了一上,这种向来令你喜欢的仿佛渴望一样的眼神在最前暗淡了一瞬,终于归于寂有。 你一动是动,甚至感觉是到身下的炽冷滚烫,还是王绍裘和卧雪下后来,帮着你扯掉烧起来的发梢,还没被火焰染下的衣角。 众人都咳成了一团。 于是一群人弯着腰高着头,狼狈得像被猫撵着的耗子一样沿着来时的路连滚带爬的跑了回去,幸坏只没这一条白漆漆的墓道可通,否则照我们那样抱头鼠窜的样子,甚至是知道会跑到哪外去。 而就在小家都在平复情绪,也恢复呼吸的时候,阿史这绿绡突然一个箭步冲下去,一把将从这地洞外攀出来的右瑱抓住。 如同重获新生,甚至再世为人特别,石室那一头的墓道下,所没人都小口的喘着粗气,这两个护着高忱的护卫在放上你之前,一边松了一口气,一边立刻伸手拍打掉身下燃起的火焰,相视时竟然忍是住笑了起来。 我们,终于穿过了火焰! “……” 其实,是用喊,还没没些人在冲出石室之前便立刻沿着来时的路拼命的往里跑,其中最早反应过来的不是阿史这陆庆,我带着雷玉走在最后方,那个时候还没只能看到我们的背影了。 虽然刚刚众人都是争先恐前的飞奔,可一看到光,这种混乱有序就像是突然被驱散了特别,哪怕身前还没浓烟滚滚袭来,小家也都渐渐的激烈上来,阿史这绿绡带着雷玉先沿着垂上来的绳索攀了下去,紧跟着李淼和陆庆也护着陆庆先、陆庆和卧雪下去,然前众人再争先恐前的往下攀爬。 可话有说完,火烧火燎的嗓子就像是被刀割一样,再说是出一个字,而与此同时,小火还没彻底填满了整个石室,外面是时传出是及逃跑的人发出的凄厉惨叫,最前渐渐平息,只剩上一股股的焦臭随着浓烟是断的往里涌,很慢便倒灌退了墓道外! 剩上的一些要么是忌惮小火,惊恐得是知所措,要么不是还没被浓烟呛得失了神智,渐渐弯腰蹲上身去,咳嗽的声音逐渐减强,快快的就瘫软倒地…… 刚一回到地面下,所没人几乎都瘫了。 就在两个人要护着那个有什么重量的男人要准备冲出火场的时候,眼看着火焰扑面的一瞬间,高忱几乎是本能的转过头去,看了最前一眼。 王绍裘道:“他有事吧?” 高忱看着你,喉咙梗了梗,终于道:“有——” 陆庆先点头,一把拉住了高忱的手。 也是知跑了少久,总算看到一束光,从后方的半空中照射上来。 没人低喊:“慢跑!” 李淼一开口,就立刻吸入一口浓烟,呛得我连连咳嗽,一边的朱邪缓忙捂着嘴高声道:“慢走吧,再是走就来是及了!” 与此同时,周身滚烫的触感令高忱如坠地狱,可你咬紧了牙关,将几乎要脱口而出的惨呼生生的咽了上去,就感觉到天旋地转得爱。 那一眼,你只能勉弱看到滚滚浓烟的覆盖上,瘫坐在角落外,这个如同被掏空的麻袋特别的商如意。我脸色青灰,眼神木然,似乎还没咽了气,又仿佛还一息尚存,因为在陆庆回头的一瞬间,仿佛看到火光映在我眼中闪烁了一上,这种向来令你喜欢的仿佛渴望一样的眼神在最前暗淡了一瞬,终于归于寂有。 你一动是动,甚至感觉是到身下的炽冷滚烫,还是王绍裘和卧雪下后来,帮着你扯掉烧起来的发梢,还没被火焰染下的衣角。 众人都咳成了一团。 于是一群人弯着腰高着头,狼狈得像被猫撵着的耗子一样沿着来时的路连滚带爬的跑了回去,幸坏只没这一条白漆漆的墓道可通,否则照我们那样抱头鼠窜的样子,甚至是知道会跑到哪外去。 而就在小家都在平复情绪,也恢复呼吸的时候,阿史这绿绡突然一个箭步冲下去,一把将从这地洞外攀出来的右瑱抓住。 如同重获新生,甚至再世为人特别,石室那一头的墓道下,所没人都小口的喘着粗气,这两个护着高忱的护卫在放上你之前,一边松了一口气,一边立刻伸手拍打掉身下燃起的火焰,相视时竟然忍是住笑了起来。 我们,终于穿过了火焰! “……” 其实,是用喊,还没没些人在冲出石室之前便立刻沿着来时的路拼命的往里跑,其中最早反应过来的不是阿史这陆庆,我带着雷玉走在最后方,那个时候还没只能看到我们的背影了。 虽然刚刚众人都是争先恐前的飞奔,可一看到光,这种混乱有序就像是突然被驱散了特别,哪怕身前还没浓烟滚滚袭来,小家也都渐渐的激烈上来,阿史这绿绡带着雷玉先沿着垂上来的绳索攀了下去,紧跟着李淼和陆庆也护着陆庆先、陆庆和卧雪下去,然前众人再争先恐前的往下攀爬。 可话有说完,火烧火燎的嗓子就像是被刀割一样,再说是出一个字,而与此同时,小火还没彻底填满了整个石室,外面是时传出是及逃跑的人发出的凄厉惨叫,最前渐渐平息,只剩上一股股的焦臭随着浓烟是断的往里涌,很慢便倒灌退了墓道外! 剩上的一些要么是忌惮小火,惊恐得是知所措,要么不是还没被浓烟呛得失了神智,渐渐弯腰蹲上身去,咳嗽的声音逐渐减强,快快的就瘫软倒地…… 刚一回到地面下,所没人几乎都瘫了。 就在两个人要护着那个有什么重量的男人要准备冲出火场的时候,眼看着火焰扑面的一瞬间,高忱几乎是本能的转过头去,看了最前一眼。 王绍裘道:“他有事吧?” 高忱看着你,喉咙梗了梗,终于道:“有——” 陆庆先点头,一把拉住了高忱的手。 也是知跑了少久,总算看到一束光,从后方的半空中照射上来。 没人低喊:“慢跑!” 李淼一开口,就立刻吸入一口浓烟,呛得我连连咳嗽,一边的朱邪缓忙捂着嘴高声道:“慢走吧,再是走就来是及了!” 与此同时,周身滚烫的触感令高忱如坠地狱,可你咬紧了牙关,将几乎要脱口而出的惨呼生生的咽了上去,就感觉到天旋地转得爱。 那一眼,你只能勉弱看到滚滚浓烟的覆盖上,瘫坐在角落外,这个如同被掏空的麻袋特别的商如意。我脸色青灰,眼神木然,似乎还没咽了气,又仿佛还一息尚存,因为在陆庆回头的一瞬间,仿佛看到火光映在我眼中闪烁了一上,这种向来令你喜欢的仿佛渴望一样的眼神在最前暗淡了一瞬,终于归于寂有。 你一动是动,甚至感觉是到身下的炽冷滚烫,还是王绍裘和卧雪下后来,帮着你扯掉烧起来的发梢,还没被火焰染下的衣角。 众人都咳成了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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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话有说完,火烧火燎的嗓子就像是被刀割一样,再说是出一个字,而与此同时,小火还没彻底填满了整个石室,外面是时传出是及逃跑的人发出的凄厉惨叫,最前渐渐平息,只剩上一股股的焦臭随着浓烟是断的往里涌,很慢便倒灌退了墓道外! 剩上的一些要么是忌惮小火,惊恐得是知所措,要么不是还没被浓烟呛得失了神智,渐渐弯腰蹲上身去,咳嗽的声音逐渐减强,快快的就瘫软倒地…… 刚一回到地面下,所没人几乎都瘫了。 就在两个人要护着那个有什么重量的男人要准备冲出火场的时候,眼看着火焰扑面的一瞬间,高忱几乎是本能的转过头去,看了最前一眼。 王绍裘道:“他有事吧?” 高忱看着你,喉咙梗了梗,终于道:“有——” 陆庆先点头,一把拉住了高忱的手。 也是知跑了少久,总算看到一束光,从后方的半空中照射上来。 没人低喊:“慢跑!” 李淼一开口,就立刻吸入一口浓烟,呛得我连连咳嗽,一边的朱邪缓忙捂着嘴高声道:“慢走吧,再是走就来是及了!” 与此同时,周身滚烫的触感令高忱如坠地狱,可你咬紧了牙关,将几乎要脱口而出的惨呼生生的咽了上去,就感觉到天旋地转得爱。 那一眼,你只能勉弱看到滚滚浓烟的覆盖上,瘫坐在角落外,这个如同被掏空的麻袋特别的商如意。我脸色青灰,眼神木然,似乎还没咽了气,又仿佛还一息尚存,因为在陆庆回头的一瞬间,仿佛看到火光映在我眼中闪烁了一上,这种向来令你喜欢的仿佛渴望一样的眼神在最前暗淡了一瞬,终于归于寂有。 你一动是动,甚至感觉是到身下的炽冷滚烫,还是王绍裘和卧雪下后来,帮着你扯掉烧起来的发梢,还没被火焰染下的衣角。 众人都咳成了一团。 于是一群人弯着腰高着头,狼狈得像被猫撵着的耗子一样沿着来时的路连滚带爬的跑了回去,幸坏只没这一条白漆漆的墓道可通,否则照我们那样抱头鼠窜的样子,甚至是知道会跑到哪外去。 而就在小家都在平复情绪,也恢复呼吸的时候,阿史这绿绡突然一个箭步冲下去,一把将从这地洞外攀出来的右瑱抓住。 如同重获新生,甚至再世为人特别,石室那一头的墓道下,所没人都小口的喘着粗气,这两个护着高忱的护卫在放上你之前,一边松了一口气,一边立刻伸手拍打掉身下燃起的火焰,相视时竟然忍是住笑了起来。 我们,终于穿过了火焰! “……” 其实,是用喊,还没没些人在冲出石室之前便立刻沿着来时的路拼命的往里跑,其中最早反应过来的不是阿史这陆庆,我带着雷玉走在最后方,那个时候还没只能看到我们的背影了。 虽然刚刚众人都是争先恐前的飞奔,可一看到光,这种混乱有序就像是突然被驱散了特别,哪怕身前还没浓烟滚滚袭来,小家也都渐渐的激烈上来,阿史这绿绡带着雷玉先沿着垂上来的绳索攀了下去,紧跟着李淼和陆庆也护着陆庆先、陆庆和卧雪下去,然前众人再争先恐前的往下攀爬。 可话有说完,火烧火燎的嗓子就像是被刀割一样,再说是出一个字,而与此同时,小火还没彻底填满了整个石室,外面是时传出是及逃跑的人发出的凄厉惨叫,最前渐渐平息,只剩上一股股的焦臭随着浓烟是断的往里涌,很慢便倒灌退了墓道外! 剩上的一些要么是忌惮小火,惊恐得是知所措,要么不是还没被浓烟呛得失了神智,渐渐弯腰蹲上身去,咳嗽的声音逐渐减强,快快的就瘫软倒地…… 刚一回到地面下,所没人几乎都瘫了。 就在两个人要护着那个有什么重量的男人要准备冲出火场的时候,眼看着火焰扑面的一瞬间,高忱几乎是本能的转过头去,看了最前一眼。 王绍裘道:“他有事吧?” 高忱看着你,喉咙梗了梗,终于道:“有——” 陆庆先点头,一把拉住了高忱的手。 也是知跑了少久,总算看到一束光,从后方的半空中照射上来。 没人低喊:“慢跑!” 李淼一开口,就立刻吸入一口浓烟,呛得我连连咳嗽,一边的朱邪缓忙捂着嘴高声道:“慢走吧,再是走就来是及了!” 与此同时,周身滚烫的触感令高忱如坠地狱,可你咬紧了牙关,将几乎要脱口而出的惨呼生生的咽了上去,就感觉到天旋地转得爱。 那一眼,你只能勉弱看到滚滚浓烟的覆盖上,瘫坐在角落外,这个如同被掏空的麻袋特别的商如意。我脸色青灰,眼神木然,似乎还没咽了气,又仿佛还一息尚存,因为在陆庆回头的一瞬间,仿佛看到火光映在我眼中闪烁了一上,这种向来令你喜欢的仿佛渴望一样的眼神在最前暗淡了一瞬,终于归于寂有。 你一动是动,甚至感觉是到身下的炽冷滚烫,还是王绍裘和卧雪下后来,帮着你扯掉烧起来的发梢,还没被火焰染下的衣角。 众人都咳成了一团。 于是一群人弯着腰高着头,狼狈得像被猫撵着的耗子一样沿着来时的路连滚带爬的跑了回去,幸坏只没这一条白漆漆的墓道可通,否则照我们那样抱头鼠窜的样子,甚至是知道会跑到哪外去。 而就在小家都在平复情绪,也恢复呼吸的时候,阿史这绿绡突然一个箭步冲下去,一把将从这地洞外攀出来的右瑱抓住。 如同重获新生,甚至再世为人特别,石室那一头的墓道下,所没人都小口的喘着粗气,这两个护着高忱的护卫在放上你之前,一边松了一口气,一边立刻伸手拍打掉身下燃起的火焰,相视时竟然忍是住笑了起来。 我们,终于穿过了火焰! “……” 其实,是用喊,还没没些人在冲出石室之前便立刻沿着来时的路拼命的往里跑,其中最早反应过来的不是阿史这陆庆,我带着雷玉走在最后方,那个时候还没只能看到我们的背影了。 虽然刚刚众人都是争先恐前的飞奔,可一看到光,这种混乱有序就像是突然被驱散了特别,哪怕身前还没浓烟滚滚袭来,小家也都渐渐的激烈上来,阿史这绿绡带着雷玉先沿着垂上来的绳索攀了下去,紧跟着李淼和陆庆也护着陆庆先、陆庆和卧雪下去,然前众人再争先恐前的往下攀爬。 可话有说完,火烧火燎的嗓子就像是被刀割一样,再说是出一个字,而与此同时,小火还没彻底填满了整个石室,外面是时传出是及逃跑的人发出的凄厉惨叫,最前渐渐平息,只剩上一股股的焦臭随着浓烟是断的往里涌,很慢便倒灌退了墓道外! 剩上的一些要么是忌惮小火,惊恐得是知所措,要么不是还没被浓烟呛得失了神智,渐渐弯腰蹲上身去,咳嗽的声音逐渐减强,快快的就瘫软倒地…… 第1030章 花光了 “你——” 他虽是突然发难,那怒气却并非突如其来,身为突厥可汗,自然也经历过无数的凶险的战事和困境,可这样被人算计着险些死在地底的墓洞里,还是让他出离愤怒了。只见阿史那朱邪咬着牙,一把抓住了那左瑱,狠狠的撞上了对面的墙壁,更顺势掀翻了地上的神龛烛台等物。 只听“砰”地一声,左瑱几乎是被砸上了墙壁,身上骨头仿佛都要被折断了一般。 可他也不肯示弱,在撞上墙壁的下一刻,他立刻反手扣住了阿史那朱邪的手腕,一手擒住对方的肩膀,同时往后一蹬,竟然借力将阿史那朱邪也逼退了数步! 看到这一幕,众人都惊了一下。 谁也没想到这个骨瘦如柴的左瑱竟然有这样的身手,阿史那朱邪虽然凶悍善战,可手上功夫显然是不足的,但他并不惊惶,连退两步之后竟双手揪住左瑱的衣领,长臂一展,硬生生将左瑱整个人掀了起来。 “好!” 屋子里其他的突厥兵刚刚都反应过来围了上来,见到这一幕纷纷大声叫好。 在突厥,可汗虽然是主君,但并非高高在上高不可攀,战时也跟士兵一样要冲锋陷阵,平日里也跟部下们一道骑马射猎操练武艺,所以看到阿史那朱邪的身手,士兵们哪怕刚刚才从鬼门关上转了一圈回来,也立刻重新鼓起了勇气,还有些心里气不过的纷纷摩拳擦掌,也要上前教训左瑱。 可是,左瑱显然不是寻常人,他被阿史那朱邪掀得凌空翻起,却并没有狼狈的摔到地上,反倒一个跃身稳稳的落到了阿史那朱邪的身后,而且迅速调转方向扣住阿史那朱邪的手腕,同时捏住他的另一边肩膀,又抬腿用膝盖顶住了对方的后腰。 这个姿势,竟是用阿史那朱邪自己的手将他的脖子勒住! 阿史那朱邪论身法武艺显然略逊一筹,但他身强力壮,勇悍好斗,所谓一力降十会,只从力量上就能绝对的碾压过身形消瘦的左瑱,他用力的一弓背,生生将左瑱拖到身后贴上他的后背,反手便捏住了他的喉咙! 两个人就这样相持了起来! 就在两人脸色越来越难看,而周围的突厥士兵回过神来,立刻就要冲上来帮忙的时候,商如意突然起身:“你们都住手!” “……” 两个人一动不动,也没松手,但明显看出都未再发力。 这跌坐在另一边的雷玉终于缓过一口气来,她抬头看了一眼商如意,又看向阿史那朱邪,然后低声道:“可汗,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听到这句话,阿史那朱邪的手微微一震,然后慢慢松开了。 他一松手,左瑱也松开了他。 阿史那朱邪后退了两步,再看向左瑱的眼神冷静了些许——他的确不应该动手,而是应该让手下的人一拥而上,不管别人说什么只要把这个左瑱剁成肉酱也就罢了,可现在他出手不能胜,雷玉再一开口,他就更不能继续了。 但险些被杀的冒犯和愤怒,却不是轻易能压制消除的。 他冷冷道:“你——” 左瑱没有说话,只看了他一眼,气喘吁吁的样子显然累得不轻;而且直到这个时候商如意才看到他一边脸颊的胡须竟然已经完全被烧没了,可脸颊上也被火焰燎起了好几个水泡,在刚刚一番打斗的时候破了皮,鲜血沿着焦黑的胡须和脖子流淌下来,样子十分可怖。 当然,受伤也不止他一个。 连商如意的身上都有被火焰燎过的痕迹,卧雪他们也都有大小不一的伤,其他的一些士兵更是哀嚎连连,商如意上前一步,对着左瑱道:“你久居于此,应该准备了一些伤药才对的。” “……” 左瑱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只抬手指了一下西室那边床尾的箱子。 商如意对着卧雪使了个眼色,她立刻过去打开箱子,果然看到里面备了一些药品,还有两套衣裳,几本书。 左瑱在天顶山上的日子,果然清贫又单调。 卧雪拿了药出来,为商如意和众人都纷纷处理了伤口,又把下面的情况跟守在外面的那些护卫们说了清楚,才安抚了他们躁动的情绪。总算把一切都处理完毕之后,突厥士兵和护卫们重新退出了这个小木屋,屋子里也就留下了之前的那些人。 只少了一个王绍裘,多了一个清醒的商如意。 她仍旧坐回到床边,绿绡坐在床尾,卧雪守在她的身后护着她,反倒是之前一直陪在她身边的雷玉和阿史那朱邪并肩坐在堂屋里,左瑱则坐在另一边的角落。 众人刚从鬼门关回来,都有些惊魂未定,谁都没有兴致开口,所以屋子里非常的安静。 安静得,连外面一阵风吹过松树林,发出的阵阵松涛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最终,还是商如意先开了口。 她道:“左瑱公子。” “……” 屋子里又陷入了一阵说不出的,甚至有些让人窒息的沉默里,过了好一会儿,那左瑱才像是找回了自己漂浮在空中的魂魄一样慢慢抬起头来,却并没应她。 商如意道:“左公的陵墓,真的彻底找不到了吗?” 众人有些涣散的心神立刻又紧绷了一下。 虽然刚刚在下面,所有人听到左公疑塚在十几年前就因为地动而深埋地下的话之后都沮丧不已,可因为之后又经历了一番生死,所以谁都没来得及去细想。 虽然细想,也几乎没有出路。 左瑱冷冷的看着商如意,那目光仿佛在看一个贪得无厌的怪物,但商如意却贪婪得十分坦然,又问道:“你,回到这里之后,就没有再去找过吗?” 左瑱冷冷道:“没有。” 商如意道:“为什么?” “……” “那可是你父亲的陵墓,你就完全没有想要——” 左瑱打断了她的话,冷冷道:“你是想说,我是完全没有想祭奠家父,为子不孝;还是想说,我对里面的‘宝藏’一点都不留恋,很不寻常。” 商如意没有说话,但沉默,也是一种回答。 左瑱冷笑道:“如果我说,我留在此地,就是为了最后守住天顶山不知所踪的父亲的陵墓,至于里面所藏的财宝,早就被花光了呢?” “……” 左瑱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只抬手指了一下西室那边床尾的箱子。 商如意对着卧雪使了个眼色,她立刻过去打开箱子,果然看到里面备了一些药品,还有两套衣裳,几本书。 左瑱在天顶山上的日子,果然清贫又单调。 卧雪拿了药出来,为商如意和众人都纷纷处理了伤口,又把下面的情况跟守在外面的那些护卫们说了清楚,才安抚了他们躁动的情绪。总算把一切都处理完毕之后,突厥士兵和护卫们重新退出了这个小木屋,屋子里也就留下了之前的那些人。 只少了一个王绍裘,多了一个清醒的商如意。 她仍旧坐回到床边,绿绡坐在床尾,卧雪守在她的身后护着她,反倒是之前一直陪在她身边的雷玉和阿史那朱邪并肩坐在堂屋里,左瑱则坐在另一边的角落。 众人刚从鬼门关回来,都有些惊魂未定,谁都没有兴致开口,所以屋子里非常的安静。 安静得,连外面一阵风吹过松树林,发出的阵阵松涛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最终,还是商如意先开了口。 她道:“左瑱公子。” “……” 屋子里又陷入了一阵说不出的,甚至有些让人窒息的沉默里,过了好一会儿,那左瑱才像是找回了自己漂浮在空中的魂魄一样慢慢抬起头来,却并没应她。 商如意道:“左公的陵墓,真的彻底找不到了吗?” 众人有些涣散的心神立刻又紧绷了一下。 虽然刚刚在下面,所有人听到左公疑塚在十几年前就因为地动而深埋地下的话之后都沮丧不已,可因为之后又经历了一番生死,所以谁都没来得及去细想。 虽然细想,也几乎没有出路。 左瑱冷冷的看着商如意,那目光仿佛在看一个贪得无厌的怪物,但商如意却贪婪得十分坦然,又问道:“你,回到这里之后,就没有再去找过吗?” 左瑱冷冷道:“没有。” 商如意道:“为什么?” “……” “那可是你父亲的陵墓,你就完全没有想要——” 左瑱打断了她的话,冷冷道:“你是想说,我是完全没有想祭奠家父,为子不孝;还是想说,我对里面的‘宝藏’一点都不留恋,很不寻常。” 商如意没有说话,但沉默,也是一种回答。 左瑱冷笑道:“如果我说,我留在此地,就是为了最后守住天顶山不知所踪的父亲的陵墓,至于里面所藏的财宝,早就被花光了呢?” “……” 左瑱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只抬手指了一下西室那边床尾的箱子。 商如意对着卧雪使了个眼色,她立刻过去打开箱子,果然看到里面备了一些药品,还有两套衣裳,几本书。 左瑱在天顶山上的日子,果然清贫又单调。 卧雪拿了药出来,为商如意和众人都纷纷处理了伤口,又把下面的情况跟守在外面的那些护卫们说了清楚,才安抚了他们躁动的情绪。总算把一切都处理完毕之后,突厥士兵和护卫们重新退出了这个小木屋,屋子里也就留下了之前的那些人。 只少了一个王绍裘,多了一个清醒的商如意。 她仍旧坐回到床边,绿绡坐在床尾,卧雪守在她的身后护着她,反倒是之前一直陪在她身边的雷玉和阿史那朱邪并肩坐在堂屋里,左瑱则坐在另一边的角落。 众人刚从鬼门关回来,都有些惊魂未定,谁都没有兴致开口,所以屋子里非常的安静。 安静得,连外面一阵风吹过松树林,发出的阵阵松涛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最终,还是商如意先开了口。 她道:“左瑱公子。” “……” 屋子里又陷入了一阵说不出的,甚至有些让人窒息的沉默里,过了好一会儿,那左瑱才像是找回了自己漂浮在空中的魂魄一样慢慢抬起头来,却并没应她。 商如意道:“左公的陵墓,真的彻底找不到了吗?” 众人有些涣散的心神立刻又紧绷了一下。 虽然刚刚在下面,所有人听到左公疑塚在十几年前就因为地动而深埋地下的话之后都沮丧不已,可因为之后又经历了一番生死,所以谁都没来得及去细想。 虽然细想,也几乎没有出路。 左瑱冷冷的看着商如意,那目光仿佛在看一个贪得无厌的怪物,但商如意却贪婪得十分坦然,又问道:“你,回到这里之后,就没有再去找过吗?” 左瑱冷冷道:“没有。” 商如意道:“为什么?” “……” “那可是你父亲的陵墓,你就完全没有想要——” 左瑱打断了她的话,冷冷道:“你是想说,我是完全没有想祭奠家父,为子不孝;还是想说,我对里面的‘宝藏’一点都不留恋,很不寻常。” 商如意没有说话,但沉默,也是一种回答。 左瑱冷笑道:“如果我说,我留在此地,就是为了最后守住天顶山不知所踪的父亲的陵墓,至于里面所藏的财宝,早就被花光了呢?” “……” 左瑱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只抬手指了一下西室那边床尾的箱子。 商如意对着卧雪使了个眼色,她立刻过去打开箱子,果然看到里面备了一些药品,还有两套衣裳,几本书。 左瑱在天顶山上的日子,果然清贫又单调。 卧雪拿了药出来,为商如意和众人都纷纷处理了伤口,又把下面的情况跟守在外面的那些护卫们说了清楚,才安抚了他们躁动的情绪。总算把一切都处理完毕之后,突厥士兵和护卫们重新退出了这个小木屋,屋子里也就留下了之前的那些人。 只少了一个王绍裘,多了一个清醒的商如意。 她仍旧坐回到床边,绿绡坐在床尾,卧雪守在她的身后护着她,反倒是之前一直陪在她身边的雷玉和阿史那朱邪并肩坐在堂屋里,左瑱则坐在另一边的角落。 众人刚从鬼门关回来,都有些惊魂未定,谁都没有兴致开口,所以屋子里非常的安静。 安静得,连外面一阵风吹过松树林,发出的阵阵松涛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最终,还是商如意先开了口。 她道:“左瑱公子。” “……” 屋子里又陷入了一阵说不出的,甚至有些让人窒息的沉默里,过了好一会儿,那左瑱才像是找回了自己漂浮在空中的魂魄一样慢慢抬起头来,却并没应她。 商如意道:“左公的陵墓,真的彻底找不到了吗?” 众人有些涣散的心神立刻又紧绷了一下。 虽然刚刚在下面,所有人听到左公疑塚在十几年前就因为地动而深埋地下的话之后都沮丧不已,可因为之后又经历了一番生死,所以谁都没来得及去细想。 虽然细想,也几乎没有出路。 左瑱冷冷的看着商如意,那目光仿佛在看一个贪得无厌的怪物,但商如意却贪婪得十分坦然,又问道:“你,回到这里之后,就没有再去找过吗?” 左瑱冷冷道:“没有。” 商如意道:“为什么?” “……” “那可是你父亲的陵墓,你就完全没有想要——” 左瑱打断了她的话,冷冷道:“你是想说,我是完全没有想祭奠家父,为子不孝;还是想说,我对里面的‘宝藏’一点都不留恋,很不寻常。” 商如意没有说话,但沉默,也是一种回答。 左瑱冷笑道:“如果我说,我留在此地,就是为了最后守住天顶山不知所踪的父亲的陵墓,至于里面所藏的财宝,早就被花光了呢?” “……” 左瑱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只抬手指了一下西室那边床尾的箱子。 商如意对着卧雪使了个眼色,她立刻过去打开箱子,果然看到里面备了一些药品,还有两套衣裳,几本书。 左瑱在天顶山上的日子,果然清贫又单调。 卧雪拿了药出来,为商如意和众人都纷纷处理了伤口,又把下面的情况跟守在外面的那些护卫们说了清楚,才安抚了他们躁动的情绪。总算把一切都处理完毕之后,突厥士兵和护卫们重新退出了这个小木屋,屋子里也就留下了之前的那些人。 只少了一个王绍裘,多了一个清醒的商如意。 她仍旧坐回到床边,绿绡坐在床尾,卧雪守在她的身后护着她,反倒是之前一直陪在她身边的雷玉和阿史那朱邪并肩坐在堂屋里,左瑱则坐在另一边的角落。 众人刚从鬼门关回来,都有些惊魂未定,谁都没有兴致开口,所以屋子里非常的安静。 安静得,连外面一阵风吹过松树林,发出的阵阵松涛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最终,还是商如意先开了口。 她道:“左瑱公子。” “……” 屋子里又陷入了一阵说不出的,甚至有些让人窒息的沉默里,过了好一会儿,那左瑱才像是找回了自己漂浮在空中的魂魄一样慢慢抬起头来,却并没应她。 商如意道:“左公的陵墓,真的彻底找不到了吗?” 众人有些涣散的心神立刻又紧绷了一下。 虽然刚刚在下面,所有人听到左公疑塚在十几年前就因为地动而深埋地下的话之后都沮丧不已,可因为之后又经历了一番生死,所以谁都没来得及去细想。 虽然细想,也几乎没有出路。 左瑱冷冷的看着商如意,那目光仿佛在看一个贪得无厌的怪物,但商如意却贪婪得十分坦然,又问道:“你,回到这里之后,就没有再去找过吗?” 左瑱冷冷道:“没有。” 商如意道:“为什么?” “……” “那可是你父亲的陵墓,你就完全没有想要——” 左瑱打断了她的话,冷冷道:“你是想说,我是完全没有想祭奠家父,为子不孝;还是想说,我对里面的‘宝藏’一点都不留恋,很不寻常。” 商如意没有说话,但沉默,也是一种回答。 左瑱冷笑道:“如果我说,我留在此地,就是为了最后守住天顶山不知所踪的父亲的陵墓,至于里面所藏的财宝,早就被花光了呢?” “……” 左瑱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只抬手指了一下西室那边床尾的箱子。 商如意对着卧雪使了个眼色,她立刻过去打开箱子,果然看到里面备了一些药品,还有两套衣裳,几本书。 左瑱在天顶山上的日子,果然清贫又单调。 卧雪拿了药出来,为商如意和众人都纷纷处理了伤口,又把下面的情况跟守在外面的那些护卫们说了清楚,才安抚了他们躁动的情绪。总算把一切都处理完毕之后,突厥士兵和护卫们重新退出了这个小木屋,屋子里也就留下了之前的那些人。 只少了一个王绍裘,多了一个清醒的商如意。 她仍旧坐回到床边,绿绡坐在床尾,卧雪守在她的身后护着她,反倒是之前一直陪在她身边的雷玉和阿史那朱邪并肩坐在堂屋里,左瑱则坐在另一边的角落。 众人刚从鬼门关回来,都有些惊魂未定,谁都没有兴致开口,所以屋子里非常的安静。 安静得,连外面一阵风吹过松树林,发出的阵阵松涛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最终,还是商如意先开了口。 她道:“左瑱公子。” “……” 屋子里又陷入了一阵说不出的,甚至有些让人窒息的沉默里,过了好一会儿,那左瑱才像是找回了自己漂浮在空中的魂魄一样慢慢抬起头来,却并没应她。 商如意道:“左公的陵墓,真的彻底找不到了吗?” 众人有些涣散的心神立刻又紧绷了一下。 虽然刚刚在下面,所有人听到左公疑塚在十几年前就因为地动而深埋地下的话之后都沮丧不已,可因为之后又经历了一番生死,所以谁都没来得及去细想。 虽然细想,也几乎没有出路。 左瑱冷冷的看着商如意,那目光仿佛在看一个贪得无厌的怪物,但商如意却贪婪得十分坦然,又问道:“你,回到这里之后,就没有再去找过吗?” 左瑱冷冷道:“没有。” 商如意道:“为什么?” “……” “那可是你父亲的陵墓,你就完全没有想要——” 左瑱打断了她的话,冷冷道:“你是想说,我是完全没有想祭奠家父,为子不孝;还是想说,我对里面的‘宝藏’一点都不留恋,很不寻常。” 商如意没有说话,但沉默,也是一种回答。 左瑱冷笑道:“如果我说,我留在此地,就是为了最后守住天顶山不知所踪的父亲的陵墓,至于里面所藏的财宝,早就被花光了呢?” “……” 左瑱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只抬手指了一下西室那边床尾的箱子。 商如意对着卧雪使了个眼色,她立刻过去打开箱子,果然看到里面备了一些药品,还有两套衣裳,几本书。 左瑱在天顶山上的日子,果然清贫又单调。 卧雪拿了药出来,为商如意和众人都纷纷处理了伤口,又把下面的情况跟守在外面的那些护卫们说了清楚,才安抚了他们躁动的情绪。总算把一切都处理完毕之后,突厥士兵和护卫们重新退出了这个小木屋,屋子里也就留下了之前的那些人。 只少了一个王绍裘,多了一个清醒的商如意。 她仍旧坐回到床边,绿绡坐在床尾,卧雪守在她的身后护着她,反倒是之前一直陪在她身边的雷玉和阿史那朱邪并肩坐在堂屋里,左瑱则坐在另一边的角落。 众人刚从鬼门关回来,都有些惊魂未定,谁都没有兴致开口,所以屋子里非常的安静。 安静得,连外面一阵风吹过松树林,发出的阵阵松涛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最终,还是商如意先开了口。 她道:“左瑱公子。” “……” 屋子里又陷入了一阵说不出的,甚至有些让人窒息的沉默里,过了好一会儿,那左瑱才像是找回了自己漂浮在空中的魂魄一样慢慢抬起头来,却并没应她。 商如意道:“左公的陵墓,真的彻底找不到了吗?” 众人有些涣散的心神立刻又紧绷了一下。 虽然刚刚在下面,所有人听到左公疑塚在十几年前就因为地动而深埋地下的话之后都沮丧不已,可因为之后又经历了一番生死,所以谁都没来得及去细想。 虽然细想,也几乎没有出路。 左瑱冷冷的看着商如意,那目光仿佛在看一个贪得无厌的怪物,但商如意却贪婪得十分坦然,又问道:“你,回到这里之后,就没有再去找过吗?” 左瑱冷冷道:“没有。” 商如意道:“为什么?” “……” “那可是你父亲的陵墓,你就完全没有想要——” 左瑱打断了她的话,冷冷道:“你是想说,我是完全没有想祭奠家父,为子不孝;还是想说,我对里面的‘宝藏’一点都不留恋,很不寻常。” 商如意没有说话,但沉默,也是一种回答。 左瑱冷笑道:“如果我说,我留在此地,就是为了最后守住天顶山不知所踪的父亲的陵墓,至于里面所藏的财宝,早就被花光了呢?” “……” 左瑱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只抬手指了一下西室那边床尾的箱子。 商如意对着卧雪使了个眼色,她立刻过去打开箱子,果然看到里面备了一些药品,还有两套衣裳,几本书。 左瑱在天顶山上的日子,果然清贫又单调。 卧雪拿了药出来,为商如意和众人都纷纷处理了伤口,又把下面的情况跟守在外面的那些护卫们说了清楚,才安抚了他们躁动的情绪。总算把一切都处理完毕之后,突厥士兵和护卫们重新退出了这个小木屋,屋子里也就留下了之前的那些人。 只少了一个王绍裘,多了一个清醒的商如意。 她仍旧坐回到床边,绿绡坐在床尾,卧雪守在她的身后护着她,反倒是之前一直陪在她身边的雷玉和阿史那朱邪并肩坐在堂屋里,左瑱则坐在另一边的角落。 众人刚从鬼门关回来,都有些惊魂未定,谁都没有兴致开口,所以屋子里非常的安静。 安静得,连外面一阵风吹过松树林,发出的阵阵松涛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最终,还是商如意先开了口。 她道:“左瑱公子。” “……” 屋子里又陷入了一阵说不出的,甚至有些让人窒息的沉默里,过了好一会儿,那左瑱才像是找回了自己漂浮在空中的魂魄一样慢慢抬起头来,却并没应她。 商如意道:“左公的陵墓,真的彻底找不到了吗?” 众人有些涣散的心神立刻又紧绷了一下。 虽然刚刚在下面,所有人听到左公疑塚在十几年前就因为地动而深埋地下的话之后都沮丧不已,可因为之后又经历了一番生死,所以谁都没来得及去细想。 虽然细想,也几乎没有出路。 左瑱冷冷的看着商如意,那目光仿佛在看一个贪得无厌的怪物,但商如意却贪婪得十分坦然,又问道:“你,回到这里之后,就没有再去找过吗?” 左瑱冷冷道:“没有。” 商如意道:“为什么?” “……” “那可是你父亲的陵墓,你就完全没有想要——” 左瑱打断了她的话,冷冷道:“你是想说,我是完全没有想祭奠家父,为子不孝;还是想说,我对里面的‘宝藏’一点都不留恋,很不寻常。” 商如意没有说话,但沉默,也是一种回答。 左瑱冷笑道:“如果我说,我留在此地,就是为了最后守住天顶山不知所踪的父亲的陵墓,至于里面所藏的财宝,早就被花光了呢?” 1031.第1031章 九死一生的笑话 一听这话,众人都大吃了一惊! 阿史那朱邪立刻皱起眉头:“你说什么!?” 左瑱刚刚才跟他动了手,这个时候目光相汇,两个人的身上也还有些没有散去的戾气,他深吸一口气压下了心头的火焰,然后冷冷道:“我说,早就花光了。” “……” “刚刚你们看到的那个金头,就是我们兄弟用尽父亲所藏的所有财宝之后,留下的最后一点。” “……” “我铸造了那个头颅,葬了我的兄弟。” “……” “左公疑冢,对世人,再无任何价值!” 这一下,连卧雪的脸上都露出了诧异的神情——她是随行的人当中最不关心所谓左公疑冢的宝藏的人,一来与她无关,二来就算找到了也到不了她的手里,可这一路上听到商如意和绿绡不停的提起,多少还是对里面所藏的敌国之富有了一丝幻想。 哪怕不到手,看看也好。 却没想到,那令所有人都垂涎三尺,更令他们这些人一路艰辛走来,或死或伤,更有把命都丢在那不见天地的墓道里的宝藏,竟然早就——花光了! 这,果然是个九死一生的笑话。 卧雪喃喃道:“怎么可能呢?” 左瑱原本盘腿坐在地上,这个时候撑着膝盖慢慢吞吞的站起身来,瘦削的身子在被烧焦了好几处,已经不成形的道袍里晃荡着,如同一个无所事事的幽魂,一边慢慢的往东室走,一边说道:“父亲在生前的确积累了惊人的财富,而且,是富可敌国的。” “那——” “可是,再多的财富,在战争面前,就什么都不是了。” “……” 屋子里一下子又安静了下来。 左瑱走到东室,那里刚刚被一众人攀爬上来狼狈求生的混乱弄得一片浪迹,此刻他重新关上了盖在地下墓道上的木板,墓道下面还不时有些黑烟升上来,这个时候彻底的隔绝了,然后将蒲团放回到木板上,又弯腰扶起了被人踢倒的神龛,木鱼,铜罄。 直到这个时候,商如意才看清,那神龛里供奉的,是个牌位。 无字牌。 这个时候众人都已经说不出话来,哪怕看到无字牌位,也已经没有兴趣去弄清他到底供奉的是谁,是谁都不重要了;商如意的喉咙梗了梗,挣扎了许久才发出了沙哑的声音,竟也带着一点自嘲的笑意:“原来……” 左瑱回头看着他们,目光像是看着一头拼尽全力,被蜜蜂叮咬得满头是包,狼狈不堪的狗熊,在伤痕累累的胜利之后爬上大树摘下蜂巢,却发现里面根本没有他们所期盼的蜜糖。 狼狈的样子,活生生就是笑话。 但这一幕,又何尝不像多年前,他们兄弟战败后走投无路时的模样? 活着的人,谁不为活下去,丑态百出? 绿绡神色复杂的看着他,道:“那你,为什么不早一点说?” 早一点说清楚,这些人也就不必在这里耗费这么多时间,更不用被他引到地下去,经历那一番九死一生,也能少死几个人了。 左瑱没有看她,只沉默了一下,道:“早说,你们不会信的。” 说着又转过头去,冰冷的目光从商如意,到卧雪,到阿史那朱邪,雷玉,每个人的脸上巡梭了一遍,然后冷笑道:“其实就算是现在,你们也未必完全都相信,哪怕在这个屋子里找到一点线索,你们都还是会继续去寻找,不是吗?” “……” 众人沉默着,没有说话,但沉默也同样是一种答案。 的确,人的贪婪本就没有止尽,即便商如意自诩不会为了宝藏做一些伤天害理的事,但如果真的面对那样的财富,她并不认为自己能心如止水,见好就收,毕竟只王绍裘一个人的性命,只夏州一地的得失,是抵不上她这一路的心机谋算,甚至以身犯险的。 见到众人默认的样子,左瑱冷笑道:“就是这样,之前的守墓人也是为此而死。” “……” “所以,你们不必信我,因为我也并不信你们。” 屋子里的气氛更沉默了下去。 难怪,他是左珩叛乱失败之后才逃到这里,可这座小木屋看上去却已经有十来年的风霜痕迹,原来是这里是过去的守墓人住的地方,而他说守墓人为此而死,只怕早在他们之前就有其他的人算出了天顶山是左公真正的葬身之所,前来寻宝。 今天的一切,大概不过是多年前,许多故事的重演。 人在变,人性从未改变。 意识到这一点的商如意突然有一点无力感,比刚刚九死一生逃出来之后的脱力感更甚,甚至,看着阿史那朱邪和雷玉他们,眼神中也同样有这样的恍惚,而绿绡……她从上来之后就一直一言不发,仿佛有一缕神魂被留在了那暗无天日的地底,商如意也明白是刚刚发生的一切对人的震撼太大,绿绡就算再是经历丰富,有过多次的死里逃生,也未必能每一次都冷静自持。 于是,他们没再说什么。 虽然留在天顶山上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但因为许多人都受了伤,所以他们还是打算再在这里留一天,一切等到明天下山之后再说。 之后众人便各自散去——说是散去,也散不到哪里去,他们仍旧留在这个小木屋里,只是各自静坐着平复自己的心绪,外面的士兵和护卫们养伤的养伤,休息的休息。说尽了那些话后,左瑱不再理睬他们,只继续在东室敲他的木鱼念他的经。 等到用过晚饭之后,山顶上的众人便见着夕阳斜落,黑夜又一次来临。 商如意用卧雪送来的热水稍事清洗了一番,再回头时发现绿绡不在屋子里,出去走了一圈,才看到她一个人站在屋后,清冷的月光洒在她的身上,原本是一幅绝美的画面,可那无声的画面里,却散发出说不出的,满满的寂寞和无措。 商如意看了一会儿,也没过去,只转身悄悄的退了回去。 可刚走了两步,一抬头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前方,显然是在等着自己。 那明丽的面容在月光的映照下,透出几分清冷。 是雷玉。 1032.第1032章 你原本,是想引蛇杀谁? 商如意的脚步迟滞了一下,但还是走上前去——所有从石室中闯出来的人里,雷玉的情况是最好的,尤其在清洗了一番,又换了一件衣裳之后,她整个人干净平静得就好像根本没有经历那一场生死劫。 而这一切,自然是拜阿史那朱邪所赐。 看到平安无事的她,商如意微笑着说道:“你在等我。” “……” 雷玉没有立刻说话,而是低头看了看她的手,虎口处仍旧缠着一点薄薄的绷带,但显然只是为了那一点皮外伤,从商如意健步如飞又神采奕奕的样子,谁都知道她并没有中蛇毒。 或者说,就算中了,她也早有应对之法,才能死里逃生。 雷玉道:“你原本,是想引蛇杀谁?” 听到这句几乎是直接揭开了自己脸皮的一句话,商如意不动声色,只微笑着说道:“你说话还是这样,开门见山,一点遮掩都没有。” 雷玉道:“我以为我们之间,不需遮掩。” 听到这话,商如意的神情总算沉凝了一下,她往周围看了一眼,远处的侍卫们正在烧火做饭,突厥士兵一边喝酒一边烤肉,当然也有些看到了他们俩,但都没有一个敢靠近过来的。 商如意道:“我也以为,你是想要他死的。” “……!” 听到这句话,雷玉的神情微微一震。 她的呼吸也乱了一下,却没接这句话,而是在沉默了片刻之后说道:“所以,你果然是要杀他?” “嗯。” “那根棍子上——” “我用蛇莓草配了一些药兑成水偷偷抹在那根棍子上,这种药水专引银环毒蛇。” “果然是这样,”雷玉微微睁大了眼睛,沉声说道:“当时我就觉得奇怪,那棍子是用来打草惊蛇的,没道理蛇会沿着棍子爬上来咬人。” 商如意笑了笑。 雷玉立刻又皱起眉头,道:“可你没想到他会察觉到有问题?就算这样,你也可以找机会扔掉它,为什么还要继续用那根棍子?你明知道会引来毒蛇。” “……” “难道——” 说到这里,她猛地倒抽了一口冷气,像是想到了什么。 看着她眼中一闪而逝的光,商如意似有些愧疚似的低下头去;而看到她这样,雷玉更是明白过来,沉声道:“被蛇咬中,也是你的计划之一?” 商如意低着头,再点了一下头,头埋得更低了。 她道:“嗯。” 雷玉的眼睛里仿佛有流动的光在闪烁:“为什么?” 话说到这一步,也是避无可避,况且本就是自己做的,也得敢作敢当。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抬起头来看着雷玉,压低声音说道:“我有三——两部计划计划,一个,自然是引蛇,如果他因此而死,那么夏州之危自解,我也能为大盛王朝除掉一个心腹大患,一个强敌。” “……” 雷玉紧皱着眉头,神色复杂的看着她,没说话。 商如意看着她这样,顿了一下,然后接着道:“但从我们之前的相处来看,朱邪可汗是个非常谨慎小心的人,我的计谋未必能成真,那么第二个计划,就是顺着这个计策,让我自己被蛇咬中,昏迷。” 雷玉的眼神冷了下来,道:“你就能顺势从找左公疑冢这件事里脱身而出?” 商如意道:“是。” 雷玉道:“可你又怎么知道,我们会经历这些?左瑱总不会提前跟你勾结吧?” 商如意摇头:“当然没有,在这之前,我没见过他。” “那你——” “我只是猜测。在王岗寨覆灭之后,我兄长就一直从他的师门打听消息,想要知晓左公疑冢的下落;虽然没有得到准确的位置,但从各种讯息,他推测出左公疑冢最有可能所在的,就是天顶山。” “……” “而左宸安,是个比朱邪可汗还小心谨慎的人。” “……” “他能在自己陵墓的选地上都那么费心思,陵墓中,又怎么可能一点防备都没有。” 雷玉立刻明白过来:“左宸安的陵墓如果还在这里,里面一定会有机关陷阱提防盗墓之贼,你从这件事里脱身出来,是想要让他们去寻找的时候中埋伏?” 商如意点头:“不错。” “……” “虽然,我也没想到左公疑冢会早就深埋地下,但事情却是殊途同归了。” 雷玉轻笑了一声:“是啊。” 虽然他们下的不是左公疑冢,只是左瑱为了安葬他的兄弟左珩而自己挖掘的一条墓道,一个墓室,但他们也的确身陷险境,最终王绍裘身死于此,他们也经历九死一生才逃了出来。 可不是殊途同归吗? 雷玉安静的站在那里,月光下,她的容貌依旧艳丽夺目,可眼神中的清冷又让这份艳丽多了一丝说不出的,令人心悸的破碎。 低头沉思了不知多久,她终于抬起头来,眼神明亮的看着商如意,笑道:“人常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可我知道,对你,我不需如此。” “哦。” “因为我一直都知道你很聪明,是个不逊须眉的巾帼英雄。” “这话,我担不起。” “但这一次,我还是要对你刮目相看了。” “为什么?” “因为,” 雷玉看着她,脸上的微笑一成不变,但这种不变在这样清冷的夜里,周围松涛阵阵,可他二人之间却仿佛容不下一点风声的山巅,反倒像是一个面具,雷玉平静的说道:“因为你从头到尾,都没有想过要告诉我,你要干什么。” 一句话,让原本清冷的夜,更添几分冷意。 一阵冷风,也适时的从两个人中间吹过。 商如意感觉到一点手脚冰凉,她下意识的捏了一下自己的指尖,再抬头看向雷玉,犹豫了片刻才说道:“不是的。” “嗯?” “我不是从头到尾都没想过要告诉你,我想过要告诉你的。只是——” “只是,你改主意了。” “是。” “什么时候改主意的。” “……” 商如意沉默了一会儿,慢慢抬起头来,明亮的眼睛看着雷玉,她低声说道:“在你说,你并不想救夏州,因为那是东突厥的地盘的时候。” 1033.第1033章 我怎么回去? 雷玉的眼神有了一丝颤抖。 这一下的颤抖,好像乱了一池春水,很快,雷玉的眼神就真的被搅乱了。她皱起眉头,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似乎是在回忆自己是不是说过这话——但这句话也只是在几天前说的,根本不用怀疑。 言犹在耳。 就在她感觉到自己的心跳也渐渐有些乱的时候,商如意低沉的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有些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 “……” “不论我们想不想,发生了的事就一定会有结果。” “……” “有些路,一旦走了,就回不了头了。” 这番话,不过是世人都明白的,最浅显的道理,可此刻听在雷玉的耳中,却不啻晴天霹雳,将她整个人的神魂都震得快要粉碎,眼神也在这一刻破碎欲裂,看向商如意时欲言又止。 其实,她又何尝不知道? 从她和她的父亲投靠梁士德背叛朝廷,他们就走上了一条背道而驰的路;之后梁士德雄踞东都,而宇文渊在长安称帝,哪怕他们还把彼此当成朋友,但从立场上,他们也不能再做朋友。 只是,当商如意被劫到突厥,而她身为小王子的王妃去保护对方的时候,他们面对的是更大的敌人突厥可汗阿史那刹黎,自然不需要考虑立场,所以就从来没有想过,他们的立场早已对立。 而这一次对夏州的态度,就先一步掀开了两人之间的关系。 如果继续下去,只会把这层关系剖白得更清晰。 他们,是敌人…… 尤其现在,宇文渊正在领兵攻打东都,如果王绍裘还活着,如果他真的说服了阿史那朱邪派兵援助梁士德,那么他们两避免不了一场生死相搏。 甚至,不必王绍裘或者,不必他说服阿史那朱邪。 他们本就是敌人! 这个事实横亘在眼前,甚至比左瑱点燃的那场火还更让人难以逾越,可商如意却又上前了一步,她比雷玉要矮一些,但这个时候看着对方,却反倒有一种,如同呵护一般的眼神温柔的抚慰过雷玉的脸庞和身体,可那种温柔却让雷玉毛骨悚然,更心中一寒。 商如意轻声说道:“明天就要下山了,有些事情,你还有一晚的时间考虑。” 雷玉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赫赫的声音,喉咙挣扎了一下才挤出了一句有些空洞的话:“什么事。” 商如意看着她:“回去。” “……” “如果你想回去……雷玉,我能帮你。” “……” “我真的能帮你。” “……” 雷玉没有说话,但看着她眼神剧烈闪烁的样子,商如意以为她有话要说,可不论那目光如何的闪烁,气息如何急促,雷玉的嘴唇却慢慢的抿成了一条线。 两个人之间陷入了短暂的,却让人窒息的沉默。 就在这时,另一边响起了一阵很轻的脚步声,是卧雪小心的走了过来,见她二人相对无言的样子,便试探着轻声说道:“王妃,你手上的伤该换药了。” 商如意点点头:“哦。” 她又看了雷玉一眼,没再多说什么,只点了点头便沉默着从她的身边走过,卧雪立刻上前来扶着她回了木屋。 一直听着商如意的脚步声消失在身后,雷玉却仍旧站在原地,山顶的风有一种肆无忌惮的,彻骨的凉意,只片刻便令她手足冰冷,整个人好像一尊冰雕一般失去了温度,她低着头,沙哑的声音低低道:“你怎么帮我。你知道我的父亲,还在洛阳吗?” “……” “你知道我的贺都,才刚会说话吗……” “……” “我怎么回去……?” 夜风飒飒,但没有人回答她。 就这样静静的过了一夜。 第二天天还没亮,卧雪已经起身开始烧水煮饭,等到她忙完,屋外的士兵和护卫们也纷纷起身忙碌起来,商如意等人吃完了饭,又稍事整理了一下,便准备要下山了。 只是,真到了要动身的时候,谁都没有先走。 毕竟这一次上山寻找宝藏的目的没有达成不说,经历了九死一生险些丢掉性命,还真的丢了一个人的性命,更重要的是,屋子里所有人心里都有一个念头,而这个念头都聚焦到了那一直坐在东室的蒲团上,敲着木鱼念着经的左瑱身上—— 该怎么处理他? 就这么走了,留下这个几乎要了他们的命的人,谁都不甘心;可杀了他?这种举动只显得他们无能,连阿史那朱邪在平息了怒气之后,都没有再对他动手。 眼看着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商如意终于站起身,走到左瑱的身后,看着他供奉的那神龛,然后说道:“你今后,还要继续留在这里?” 左瑱并不回头,连敲木鱼的手也没停:“你认为,我该去哪儿呢?” “……” “如果你是想要将来再来找我,那可以不必担心,我会一直留在这里,哪里都不会去。要报仇,只管来。” “……” “但你们找我是为了得到什么宝藏,那就趁早打消这个念头吧。” “……” 商如意安静了下来。 没有了左公疑冢,他们的确没有任何理由再翻山越岭的来找这个人,正如之前自己对他说的,他早已经不是任何人的敌人,也并非他们的朋友,对他们而言,左家,左瑱,早已没有了任何意义。 商如意沉沉的叹了口气,道:“那,告辞了。” 说完,转身便走了出去。 她一出去,卧雪自然也跟着,两个人领着早已经集结完毕的护卫们沿着来时的路往山下走去。 而阿史那朱邪也起身走到了左瑱的身后,看着他消瘦的身形,冷冷道:“我本该杀了你。” 雷玉的目光微微一闪,刚要说什么,阿史那朱邪又接着道:“可是,没有左公疑冢里的宝藏,你也就没有让本汗出手的价值了。” 说完,拂袖而去。 就在所有人都走出了这个木屋,也相继往山下走去的时候,最后一个窈窕的身影慢慢走到左瑱的背后。 而木鱼那单调的声音终于停了下来。 绿绡看着他的背影,看了许久,可那背影消瘦得脱了形,早已不似记忆中的模样。她轻声道:“你到底是左瑱,还是左珩?” 1034.第1034章 算账 “咚”的一声,木槌从他手中落下。 屋子里又陷入了一阵难以言喻的,仿佛要窒息的沉默里,不知过了多久,左瑱沙哑的声音沉沉说道:“左珩早就死了,埋在地下,只有那颗金头陪他。” “……” “你都看到了。” “……” “就算,就算他还活着,也已经没有任何价值,不是吗?” 说完这些话,他便闭紧了嘴巴,也弯下腰去捡起地上的木槌,原本以为绿绡还会说什么,可当他做完这一切坐直身子的时候,就只感到一阵风从背后吹来。 左瑱慢慢的转过头去,只看到绿裙在门外一飘,便消失不见了。 绿绡,已经走出了这个屋子。 就在所有人都沿着来时路穿过了松林,相继往山下走去的时候,他们身后的木屋里,木鱼的声音又一次响起,却比来时的声音更加寂寞,更加苍凉。 下山的路比上山的路要好走,只是更费腿,走了大半天,众人的腿脚都酸软得快要站立不稳,终于在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到了山脚。 刚一走进营地,之前留在这里的人都纷纷起身迎了上来。 “王妃,你终于回来了!” “可汗!可敦!” 一时间场面有些忙乱,原本一道下山的人自动分成了两路,回到了各自的营地,虽然也紧挨在一起,可这个时候他们都暂时不想再跟对方有什么联系,商如意被人簇拥着回到自己的营地里,稍事洗漱了一番后,外面的人已经把晚饭做好送了进来。 商如意没多说什么,闷头吃了两碗饭,刚把空碗递给卧雪让她盛第三碗的时候,卧雪轻声提醒:“王妃,晚上还是少吃些吧,仔细积食。” “……” 商如意这才有些回过神来,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她向来胃口好,加上这一次上天顶山是经历了一番生死的,况且爬上爬下的体力消耗也大,这个时候又累又饿,自然忍不住多吃了几口。 但,也的确吃得太多了。 她只能放下筷子,卧雪也有些不好意思,轻声道:“若王妃晚上饿了,奴婢再给你送宵夜。” 商如意笑了笑:“这种时候,还吃什么宵夜。” 说完,她自己喝了一口茶,的确感觉到肚子有些撑,稍微坐了一会儿便起身走了出去,打算在这营地周围散散步消食,卧雪原本要跟来的,但帐篷里的碗碟还没收拾,也不放心交给其他人去做,只能暂时先去收拾,等收拾完了再跟上商如意。 于是,商如意便一个人借着火光,在营地周围溜达。 另一边的突厥营地里,火光冲天,能闻到带着肉香的油腻的风迎面吹来,虽然刚刚才吃了两碗饭,可这个时候商如意却又感觉到有点饿了,忍不住朝那边走了两步。 刚走近,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迎面走了过来。 是雷玉。 这个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只能勉强借着两边营地里篝火的光芒映照出对方熟悉的轮廓,雷玉看到她的时候虽然没有吃惊,可脸上却有些怔忪的神情,商如意走到她面前,微笑着说道:“没有休息啊?” 雷玉摇摇头。 劫后余生,况且又是曾经倾心相交的两个人,原本应该会有很亲近的情绪,可两个人反倒比昨夜面对面的时候更添了几分疏离,甚至雷玉看到她的时候,连话都说不出来。 商如意道:“那,你吃过饭了吗?” 雷玉仍旧摇头。 商如意忍不住皱起眉头——她当然知道阿史那朱邪不可能有意饿着雷玉,大概是这一次出来他们走得急,没带多少汉人的食物,人累得狠了,尤其是心里累的时候,是吃不下太过油腻的东西的,所以雷玉才会这么晚了还没吃饭。 商如意立刻道:“我那边熬了一些粥,你要不要跟我过去吃一点。” “……” 雷玉没说话,只看着她,目光闪烁着像是想要说什么。 却说不出口。 可商如意却又上前了一步,目光闪烁着,甚至带着一点灼灼的温度盯着她:“你跟我过去吧。” 雷玉张了张嘴,大概是的确累得狠了的缘故,她的唇瓣也苍白的没什么血色,让她原本明丽的容貌这个时候更添了几分凄然。 她突然开口,说了句没头没脑的话:“我的儿子还在夏州。” “……” “我的父亲,也还在洛阳。” “……” 商如意的呼吸停了一下。 她并不愚钝,自然知道这是雷玉给她的答案了,一阵带着肉香的,油腻的风吹了过来,明明还夹杂着一些人的谈笑,却在这一刻更显得两个人仓惶又惘然。商如意安静的站了一会儿,然后点点头,轻声说道:“无妨,还是跟我过去吃点东西吧。” 说完,又上前一步要去牵她的手。 可就在两个人的手还没来得及碰到一处的时候,一个高大的,熟悉的身影慢慢走了过来,魁梧的身形一下子挡住了身后篝火的光,将原本就处在晦暗光线下的两个人更是笼罩进了一层深深的阴霾当中。 尤其是雷玉。 被夹在两个人中央,她的身上几乎一点光都没有。 商如意一抬头就对上了黑暗中那双明亮的狼眼,阿史那朱邪看着她的眼神冰冷锐利——事实上,再见之后,他对她就并不客气,这个时候那种锐利更分明了一些。 他道:“秦王妃要带我的可敦去哪儿?” 商如意看着他,淡淡道:“可汗放心,就算我要拐走你的可敦,也不会是在这个时候,我们走不远的。” “……” “况且,我也并不打算今晚就离开,天色太晚,我也走不远。” “……” “我要明天才会离开这里,可汗要盯着我,明天再盯不迟。” 阿史那朱邪冷冷的看着她,一只手轻轻的抚上雷玉的肩膀,却是将她揽到了自己的身后,然后上前一步盯着商如意,冷笑道:“你难道以为,明天,你们就走得了?” 商如意眉头一皱,雷玉也立刻收回有些仓惶的心神,抬头看向他:“什么意思?” 阿史那朱邪冷冷道:“商如意,你不会真的以为,本汗不会跟你算那笔账吧。” 1035.第1035章 夏州丢了! 商如意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也许阿史那朱邪不了解那些毒蛇的习性,也不通那些药理,可他也不傻,明明用来打草惊蛇的棍子竟然会被毒蛇攀着上来咬人一口,加上之后自己出现在墓道里健步如飞的样子,他怎么都看出不对,知道是自己要算计他了。 而就在这时,卧雪正好过来寻商如意,一听这话立刻上前来:“王妃!” 她的声音不低,加上满含戒备之意,立刻惊动了这边营地里巡逻的几个护卫,尤其是李淼和高忱几个急忙围了上来,一看到西突厥可汗一脸阴沉的盯着商如意的样子就感觉到不对,慌忙道:“王妃,出什么事了?” 他们这边一有响动,西突厥的营地里也不甘示弱,立刻走出了一群人。 这些人身形高大,一围拢来就像是在周围修筑了几堵墙,一个个凶神恶煞,满脸的凶蛮之气,走到阿史那朱邪的身后道:“可汗,有何吩咐?” 一时间,气氛一下子变得焦灼了起来。 看到这样的情形,雷玉的眉头也拧了起来,她急忙伸手抓住阿史那朱邪的衣袖,轻声道:“可汗……” 阿史那朱邪回头看了她一眼,眼神却有些闪烁。 若是在过去,哪怕是在他们这一回刚见面的时候,只要他表现出想要动商如意的样子,雷玉一定会立刻拦在商如意的面前,几乎是与他对立的;可眼下,她虽然也是在阻止,却并没有立刻站到商如意那边去,反倒只是拉住他。 阿史那朱邪感觉到心重重的跳了一下。 可他的面上却没有丝毫的动容,只用力的咬了咬牙,将勾起的唇角抿了下去,然后沉声道:“你知道,她要杀我!” “……!” 雷玉的眼瞳剧烈的震动了一下,仿佛要随之破碎一般。 而就在这时,夜色中突然响起了一阵马蹄声。 这急促的声音不仅打破了夜晚的宁静,也一下子打破了这紧绷的气氛,所有人全都警惕的抬起头来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在这个时候,又是这样的荒郊野外,照理说不会有什么人来,如果来,只怕就是冲着他们其中哪一边的。 但这个时候,会有什么事?什么人来呢? 就在大家都有些疑惑,也有些紧张,而商如意的眼神却越来越暗沉,仿佛快要与黑夜融为一体的时候,就看到一起人马冲破黑暗,猛地冲进了西突厥的营地里,几个士兵立刻迎了上去,就听见他们说了几句话之后,立刻将来人领了过来。 “可汗!” 那人发出一声凄厉的呼喊,脚步踉跄着飞奔过来,一下子跪在了阿史那朱邪的面前:“可汗,出事了!” 阿史那朱邪低头一看,是一个穿着皮甲,和周围的突厥士兵衣着都不尽相同的士兵,满脸的血污泥泞,而且气喘吁吁,显然是长途跋涉风雨兼程的赶来,他两眼通红的对着阿史那朱邪道:“可汗,出事了!” 出事了?! 众人都忍不住屏住呼吸,阿史那朱邪脸色一沉:“出什么事了?” “可汗,夏州——丢了!” “什么!?” 一听这话,阿史那朱邪的眼睛一下子瞪圆了,上前一步抓住那个士兵:“你说什么!” 他身边的雷玉也如遭雷击一般,不敢置信的说道:“怎么可能?夏州不是已经到了强弩之末,而且加派了数倍的兵力过去,随时都能拿下的吗?怎么会——”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突然一顿,像是想到了什么,回头看了一眼,而阿史那朱邪还在追问:“怎么会丢的!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前天。” “前天?到底怎么了?” “前天……”那士兵缓过一口气来,断断续续的道:“我们原本已经快要攻下夏州,可就在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突然,有一支重甲骑兵来了。” “重甲骑兵?” 听到这四个字,阿史那朱邪的脸色又是一沉。 他默想了一番,紧跟着问道:“然后呢?” 那士兵的脸色也并不好看,只看他这一身的狼狈就大概能猜到有多不容易逃出命来,愤怒中又夹杂着一丝恐惧说道:“这支队伍训练有素,队列整齐,而且带着狼头纛,所有人看到的时候都以为是可汗本部的兵马,以为是派来助战的,所以我们都没有防备。” “……” “没想到这支人马竟突然袭击了我们!” “……!” 这一下,使周围的那些士兵发出了惊愕的低呼,一个个怒发冲冠,又疑惑不解,纷纷怒道:“到底是什么人,敢假冒可汗的人马?” “一定要抓住他们!” “抓住他们,碎尸万段!” 就在众人义愤填膺的时候,阿史那朱邪却反倒冷静下来,问道:“然后呢?” 那士兵道:“我们的人不及防备,就被他们冲乱了阵脚,紧跟着,夏州城内的人马就突然杀出来,和这支队伍里外夹击,把我们的人马给彻底打败了。” “……” “夏州,就这么,丢了……” 最后几个字已经低得几乎听不见,周围的突厥士兵脸上都露出了失悔痛恨的表情,一个个扼腕叹息,恨不得冲去夏州再战一番。 阿史那朱邪沉默了片刻,突然道:“哪来的重甲骑兵?” 一听这话,周围的人顿时一惊。 是啊,哪来的重甲骑兵? 要知道,整个东西突厥虽然都擅长骑兵作战,可也只有阿史那朱邪麾下这一支所向披靡的重甲骑兵,还是从他的母族朱邪部所继承的,现在怎么会突然莫名其妙就钻出了一支重甲骑兵来? 莫非是东突厥的人马? 不对!如果东突厥有这样的战力应该早就派出,也不必等到夏州的战事到此地步。 那这群人又是哪来的? 难道—— 阿史那朱邪的脑海中似有一点混沌的念头,就在他转过身去的时候,无意中看到雷玉闪烁的眼神,正将目光从商如意身上收回来,而眼神中更似有些说不出的纠结之意,他突然像是明白了什么。 “你——!” 1036.第1036章 一个消息 第1034章 算账 “咚”的一声,木槌从他手中落下。 屋子里又陷入了一阵难以言喻的,仿佛要窒息的沉默里,不知过了多久,左瑱沙哑的声音沉沉说道:“左珩早就死了,埋在地下,只有那颗金头陪他。” “……” “你都看到了。” “……” “就算,就算他还活着,也已经没有任何价值,不是吗?” 说完这些话,他便闭紧了嘴巴,也弯下腰去捡起地上的木槌,原本以为绿绡还会说什么,可当他做完这一切坐直身子的时候,就只感到一阵风从背后吹来。 左瑱慢慢的转过头去,只看到绿裙在门外一飘,便消失不见了。 绿绡,已经走出了这个屋子。 就在所有人都沿着来时路穿过了松林,相继往山下走去的时候,他们身后的木屋里,木鱼的声音又一次响起,却比来时的声音更加寂寞,更加苍凉。 下山的路比上山的路要好走,只是更费腿,走了大半天,众人的腿脚都酸软得快要站立不稳,终于在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到了山脚。 刚一走进营地,之前留在这里的人都纷纷起身迎了上来。 “王妃,你终于回来了!” “可汗!可敦!” 一时间场面有些忙乱,原本一道下山的人自动分成了两路,回到了各自的营地,虽然也紧挨在一起,可这个时候他们都暂时不想再跟对方有什么联系,商如意被人簇拥着回到自己的营地里,稍事洗漱了一番后,外面的人已经把晚饭做好送了进来。 商如意没多说什么,闷头吃了两碗饭,刚把空碗递给卧雪让她盛第三碗的时候,卧雪轻声提醒:“王妃,晚上还是少吃些吧,仔细积食。” “……” 商如意这才有些回过神来,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她向来胃口好,加上这一次上天顶山是经历了一番生死的,况且爬上爬下的体力消耗也大,这个时候又累又饿,自然忍不住多吃了几口。 但,也的确吃得太多了。 她只能放下筷子,卧雪也有些不好意思,轻声道:“若王妃晚上饿了,奴婢再给你送宵夜。” 商如意笑了笑:“这种时候,还吃什么宵夜。” 说完,她自己喝了一口茶,的确感觉到肚子有些撑,稍微坐了一会儿便起身走了出去,打算在这营地周围散散步消食,卧雪原本要跟来的,但帐篷里的碗碟还没收拾,也不放心交给其他人去做,只能暂时先去收拾,等收拾完了再跟上商如意。 于是,商如意便一个人借着火光,在营地周围溜达。 另一边的突厥营地里,火光冲天,能闻到带着肉香的油腻的风迎面吹来,虽然刚刚才吃了两碗饭,可这个时候商如意却又感觉到有点饿了,忍不住朝那边走了两步。 刚走近,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迎面走了过来。 是雷玉。 这个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只能勉强借着两边营地里篝火的光芒映照出对方熟悉的轮廓,雷玉看到她的时候虽然没有吃惊,可脸上却有些怔忪的神情,商如意走到她面前,微笑着说道:“没有休息啊?” 雷玉摇摇头。 劫后余生,况且又是曾经倾心相交的两个人,原本应该会有很亲近的情绪,可两个人反倒比昨夜面对面的时候更添了几分疏离,甚至雷玉看到她的时候,连话都说不出来。 商如意道:“那,你吃过饭了吗?” 雷玉仍旧摇头。 商如意忍不住皱起眉头——她当然知道阿史那朱邪不可能有意饿着雷玉,大概是这一次出来他们走得急,没带多少汉人的食物,人累得狠了,尤其是心里累的时候,是吃不下太过油腻的东西的,所以雷玉才会这么晚了还没吃饭。 商如意立刻道:“我那边熬了一些粥,你要不要跟我过去吃一点。” “……” 雷玉没说话,只看着她,目光闪烁着像是想要说什么。 却说不出口。 可商如意却又上前了一步,目光闪烁着,甚至带着一点灼灼的温度盯着她:“你跟我过去吧。” 雷玉张了张嘴,大概是的确累得狠了的缘故,她的唇瓣也苍白的没什么血色,让她原本明丽的容貌这个时候更添了几分凄然。 她突然开口,说了句没头没脑的话:“我的儿子还在夏州。” “……” “我的父亲,也还在洛阳。” “……” 商如意的呼吸停了一下。 她并不愚钝,自然知道这是雷玉给她的答案了,一阵带着肉香的,油腻的风吹了过来,明明还夹杂着一些人的谈笑,却在这一刻更显得两个人仓惶又惘然。商如意安静的站了一会儿,然后点点头,轻声说道:“无妨,还是跟我过去吃点东西吧。” 说完,又上前一步要去牵她的手。 可就在两个人的手还没来得及碰到一处的时候,一个高大的,熟悉的身影慢慢走了过来,魁梧的身形一下子挡住了身后篝火的光,将原本就处在晦暗光线下的两个人更是笼罩进了一层深深的阴霾当中。 尤其是雷玉。 被夹在两个人中央,她的身上几乎一点光都没有。 商如意一抬头就对上了黑暗中那双明亮的狼眼,阿史那朱邪看着她的眼神冰冷锐利——事实上,再见之后,他对她就并不客气,这个时候那种锐利更分明了一些。 他道:“秦王妃要带我的可敦去哪儿?” 商如意看着他,淡淡道:“可汗放心,就算我要拐走你的可敦,也不会是在这个时候,我们走不远的。” “……” “况且,我也并不打算今晚就离开,天色太晚,我也走不远。” “……” “我要明天才会离开这里,可汗要盯着我,明天再盯不迟。” 阿史那朱邪冷冷的看着她,一只手轻轻的抚上雷玉的肩膀,却是将她揽到了自己的身后,然后上前一步盯着商如意,冷笑道:“你难道以为,明天,你们就走得了?” 商如意眉头一皱,雷玉也立刻收回有些仓惶的心神,抬头看向他:“什么意思?” 阿史那朱邪冷冷道:“商如意,你不会真的以为,本汗不会跟你算那笔账吧。” 1037.第1037章 是,我爹 这一眼看得雷玉心中一颤,下意识的感觉到了什么。 就听见那士兵道:“洛阳那边战事焦灼,宇文晔拿下大谷、轘辕关之后,其他那些关邑的士兵都乱了,就在前些日子,小平津关的士兵杀了守将,投降了大盛。” “……!”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从天空降下,整整劈在了雷玉的头顶。 她整个人仿佛都空了,呆呆的站在那里,一时无声。 而商如意这边的侍卫们听到这个消息却是欣喜若狂,在出发之前他们就早已经听说了秦王在洛阳那边的战事,顺利的拿下了八关都邑中数个关隘,可谓战功卓著,没想到那么重要的小平津关甚至都不用他亲自去打,只在赫赫声威之下,守关的士兵就自动投降了。 这不是天助大盛吗? 李淼和高忱几个年轻人对视了一眼,甚至兴奋的低呼了一声:“好!” 就在一边仍旧群情激愤,另一边却又兴高采烈的时候,商如意反倒不说话了。 这个时候,她只感到一股说不出的不安,如同天空中突然落下的一张巨大的网,将她整个人一下子笼罩起来,连呼吸和心跳都变得有些困难了。她深吸了一口气,仍旧感觉到胸口被绑缚着,怎么都舒展不开,只能从喉咙里挤出了一点声音,问那士兵:“小平津关守将,是谁?” “是,我爹……” 一个沙哑低沉的声音响起,只见雷玉慢慢的转过头来,惨白的脸上没有一丝活气,眼中甚至也失去了所有的光,黑漆漆的眼瞳看了商如意一眼。 只一眼,就让她整个人如坠冰窟,四肢五体顿时冰冷。 护着商如意的卧雪,这个时候也倒抽了一口冷气。 小平津关的守将,竟然是雷玉的父亲,雷毅?! 商如意用力的握紧了拳头,可这个时候,看着雷玉黑洞洞的眼睛,她只感到自己的整个人也空洞了,完全感觉不到的手指,连自己的身体都感觉不到,只有一种说不出的痛,从四面八方涌了来。 她再次深吸了一口气,却不知道那口气,吸到了哪里。 她道:“雷玉……” 喊出她的名字之后,商如意的喉咙就堵住了,虽然她有很多话想要说——这一切,是假的吗?这一切,会不会是假的?宇文晔如果知道小平津关守将是雷毅,他未必会猛攻,他应该会想出一个万全之策,来智取的。 可只这么一想,她的心口就彻底的凉了。 的确,不论是从战事的考虑,还是从他们与雷家父女旧相识的考虑,又或者只从梁士德很可能在丢失了大谷、轘辕等前几个关隘之后,如果小平津关再被强攻,他一定会从洛阳派出援军相助这个方面考虑,宇文晔都不太可能用前面的方法去攻打小平津关。 他最有可能的,就是利用他和雷毅曾是旧相识,并且八关都邑中其他三关都已经被拿下的事实,去诱降小平津关的守将。 可是,雷毅,他会怎么做? 如果在正常情况下,他也许会反水,这毕竟也是他的一条生路。 但现在,雷玉在西突厥,并且是被阿史那朱邪诛杀了刹黎可汗和伊阿苏之后,强夺到手的;而梁士德又加派了王绍裘到西突厥求援,在他并不知晓王绍裘已经身死天顶山的情况下,为了女儿的安危,雷毅是一定不敢轻举妄动的。 他唯一能为女儿的安危做的,就是固守。 可他的手下,小平津关的其他部将们就不需要考虑这一点,他们只用考虑如何站队,如何保持自己的禄位,在这种情况下,投靠所向披靡的宇文晔,正是他们的选择! 而阻碍他们选择的,就只有雷毅…… 所以…… 这一切,是真的! 商如意的眼睛被一瞬间从心里涌起的一股热流烫得通红,几乎有泪要流出,她用力的哽咽着,喉咙里发出了挣扎的,沙哑的声音,再要说什么,却只剩下无力的:“雷玉……” 雷玉慢慢的转过头去。 她的眼睛里已经没有了光,这个时候,竟好像整个人都快要被黑夜吞没,明明周围的士兵护卫们高举着火把,却再也照不亮她的前路,只有阿史那朱邪上前一步,用力的一把抓住她的胳膊。 而直到这个时候,雷玉才猛然发现,原来刚刚她摇晃着身子,几乎快要跌倒。 阿史那朱邪这一把,抓住了她,也扶住了她。 大概是情急之下,他也并未控制力道,雷玉只感觉手臂被捏得生疼,但这种疼,却像是一条很细线,将她从无边无际的深渊里牵了回来。 雷玉一抬头,就看到了他脖子上,下颌上的伤,此刻更像是被灼伤了一般,眼泪顿时狂涌而出。 “我,我——” 她想要说什么,却已经一个字都再说不出来,无声的哭泣充斥着这一瞬间的沉寂。 阿史那朱邪一把将她揽入怀中,再抬头看向商如意的时候,那双冷厉的狼眼中已经不剩一丝怜悯,沉声道:“给我杀了他们!” 话音一落,他身后那些早就按捺不住心中怒火的突厥士兵立刻冲上前去,手中的钢刀在夜空中挥出雪亮的光芒,砍向商如意等人。 “王妃小心!” 卧雪惊呼一声,立刻将商如意拉到身后,而李淼高忱等人反应迅速,急忙带着身后的人冲了上来,立刻跟突厥士兵杀成了一团,一时间只听着怒吼和惊呼声彻底将这片荒原上的寂静打破,清冷的夜晚更是立刻染上了一股浓浓的血腥气。 “王妃,我们快走!” 卧雪眼疾手快,一脚踢翻了一个穿过人群冲上来想要砍杀商如意的突厥士兵,转身便抓住商如意的手腕要带她返回营地——他们随行的护卫虽然也是精挑细选,但只有这些人远逊于阿史那朱邪带来的突厥士兵,动起手来根本没有获胜的可能,万一真的伤到了商如意,那就糟了! 就在她要带着商如意逃开的时候,却感觉到手腕一沉,回头一看,却是商如意的一只手反倒覆到了她的手背上。 再抬头看她,却见她目光闪烁着,似是安抚,又似是在等着什么。 商如意道:“别慌。” 1038.第1038章 重甲骑兵 卧雪的心中忽的一动,像是感觉到了什么,而不等她去细想,就感觉到脚下一阵震荡。 她下意识的抓紧了商如意的手,才感觉到对方的手有些冰冷,而掌心则满是冷汗,双手握在一起的时候甚至有些滑腻,也更让她清楚的察觉到原来商如意在发抖。 这种颤抖,很快就和脚下的震荡融为一体,卧雪清清楚楚的感觉到,地面是真的在震! 几乎与此同时,周围的人也都感觉到了。 原本厮杀在一处,几乎已经杀红了眼的两路人马纷纷停了下来,不论是西突厥的士兵还是大盛王朝的护卫,眼中都流露出了极大的疑惑和惊惶。 出什么事了? 这情形——难道,又是地动? 他们在来的时候就已经听说过天顶山这边曾经发生过一场地动山摇,以至于整个天顶山都被撕裂,地貌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左公疑冢更是因此而深埋地下难觅踪迹,难道现在,他们也要经历了? 一阵突如其来的风,卷着沙土,迎面吹向他们。 就在众人都有些慌乱的时候,阿史那朱邪原本紧紧的搂着雷玉,这个时候却突然上前一步,看着前方漆黑如墨的夜幕,沉声道:“不对。” 雷玉抬头,通红的眼睛看着他,也有些仓惶:“怎么了?” 阿史那朱邪浓眉紧皱,他毕竟见多识广,虽然没有亲身经历过,却也隐隐的感觉到眼下的情形绝对不是地动,相反,这种地面发生的震颤对他而言似是再熟悉不过的。 “那是——” 就在所有人都有些懵懂的时候,地面的震动已经越来越明显,却并没有如真的地动一般摇晃得众人站立不稳,相反,除了震颤之外,他们听到了夜风中夹杂着熟悉的人吼马嘶声,如同滚雷一般沿着地面的震颤传来。 阿史那朱邪的眼神一凛:“是重甲骑兵!” 话音刚落,一团巨大的黑影,如同天空中突然降下的阴云随着突然凛冽起来的风一下子吹到了他们面前,只见夜色中一队人马高举着火把朝着他们飞驰而来,竟真的是一支列队整齐,刁斗森严,进退有度,更杀气腾腾的重甲骑兵! 说话间,这支队伍已经冲到了他们面前! 这正是一支重甲骑兵,所有的士兵身形魁梧,全都穿着铠甲,在夜色中被火光映照得熠熠生辉,而座下的马匹也是万里挑一的夔龙马,这些马匹一个个壮硕如牛,气声如吼,身上的披挂都是精钢打造。 人如虎,马如龙! 旌旗猎猎,烈火熊熊,这样一支队伍突然冲到眼前,并且迅速将他们两边的营地团团围住,更将他们这一群人围在中央,所有人都会慌神。 阿史那朱邪几乎是下意识的将雷玉搂进了怀里。 在今晚之前,他只知道自己的麾下有这么一支所向披靡的重甲骑兵,可是刚刚夏州的消息传来,除了他们战败之外,最让他震惊,也最让他在意的一点就是,那支重甲骑兵是谁的? 却没想到,这么快,就见面了。 而领头的,是两个身强力壮的年轻人,他们一人手中高举着火把,另一人的手扶着腰间的刀,目光如炬扫视过了所有被他们震慑住的人,最终,目光汇聚在了商如意的身上。 两个人同时对着她施礼:“王妃,末将等护卫来迟,请王妃恕罪!” “……!” 在场所有的人几乎都倒抽了一口冷气。 不仅仅是脸色阴沉的阿史那朱邪和震惊不已的雷玉,也不仅仅是惊得目瞪口呆的西突厥士兵们,连那些刚刚经历了一番厮杀的护卫们都不敢置信的瞪大了双眼,尤其守在商如意身边的李淼和高忱他们几个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和眼睛,下意识的要问,而刚一转头,就看到商如意平静的一点头,似乎全然没有意外。 倒是卧雪,在松了口气之余,惊喜不已的看着那两个领头的:“姜克生!高,高封大哥?” 姜克生,便是之前还在洛阳的时候,宇文渊留给商如意那支队伍的队长。这支队伍一直是商如意豢养训练,在经过了一番历练之后人数翻了倍,而就在宇文晔向她讨要她的嫁妆,以便自己训练询玄甲军的时候,商如意也向他提出了要求,便是要让自己的这支人马参与其中,也受同样的训练,打造使用同样的武器装备,只是,这支人马只听她商如意一人指挥。 为了钱,宇文晔自然答应了。 只是,人数增加,训练翻倍之后,姜克生再管理这支人马就有些吃力,商如意便借着回沈家的功夫,向沈世言讨要了高封。他出身边关,小时候就跟着商若鸿四处历练,比其他人都更熟悉马上作战和重甲作战。受训的同时,商如意也让他接管了一半的人马。 这样,这支重甲骑兵就成了她私人的武装,并且由她的心腹统帅。 这一次为解夏州之危,商如意明面上带着绿绡等人,慢慢悠悠的往天顶山赶,并且放出左公疑冢的消息引诱阿史那朱邪和王绍裘等人前来,但另一方面,却让姜克生和高封率领这支算是刚刚“出师”队伍急速赶往夏州,趁着西突厥围城志得意满轻敌的时候给他们一击重击,再和东突厥的人里应外合,扫清了夏州周围的敌军。 而现在,夏州之危已解,商如意知道自己必然会遭到阿史那朱邪的报复——虽然,她并没有料到小平津关那边会传来那样的消息,可阿史那朱邪显然不会让她平平安安的回去,所以在之前她给两人的命令就是解危之后,要立刻赶来天顶山解自己的围。 现在看来,时间正好。 不早不晚的,他们总算在这个时候赶到了! 卧雪又惊又喜,而极度的紧张之后立刻感到一阵虚脱,两腿一软险些跌倒,反倒是她抓着的那只手用力的握住了她的手,使她不至跌倒,回头一看,只见商如意平静的上前一步:“你们来了。” 1039.第1039章 你无害,我才不会加害 这支重甲骑兵出现,虽然刀未出鞘,人未出手,但胜负已分,生死已定。 又或许,还没定。 不论是姜克生还是高封,对着商如意行礼前和行礼后两个人都没有下马,即便抬手行礼也始终戒备着,似乎只等商如意开口,便要一声令下。 他们这群人在夏州城外大显神威,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冲破了西突厥围在城外数月的包围圈,并且和夏州的守军合力击败了他们;此刻携余威而至,虽然阿史那朱邪带来的也是一队精兵,但毕竟人数不多,这和他们之前一直压着商如意的护卫是一个道理,要灭掉他们,几乎是举手之劳。 只要,商如意开口。 在他们等待的这一刻的安静中,阿史那朱邪也察觉到了这一点,他脸色一沉,一只手将雷玉护在身后,另一只手已经伸向了自己腰间的那柄弯刀。 可就在他的指尖刚要触碰到刀柄的时候,商如意冷冷道:“我如果是你,现在一定不会乱动。” “……” 阿史那朱邪眉头紧皱,倒也没有继续动手。 商如意点了一下头:“这样就对了。” 阿史那朱邪半眯着眼睛看着周围,虽然夜色深沉,火光闪耀让他看不清这支队伍到底有多少人,但能把两个营地都围起来,至少也有两百人以上,真要在这种情况下动手,他的人几乎没有胜算。 于是冷冷道:“我不都乱动,难道你就不会动吗?” “……” “你带着这批人离开长安,就只是为了解夏州之围?” 听着这话,周围的突厥士兵越发紧张,呼吸都变得焦灼起来。 除了之前在太原的冲突,西突厥和大盛王朝并没有正式开战,但刚刚两边已经动了手,就是你死我活,这种情况下商如意怎么可能饶了他们?更何况西突厥的可汗在此,真要杀了阿史那朱邪,西突厥必乱,也是对跟大盛王朝更亲近的东突厥有利。 怎么看,商如意都不可能放过这个大好机会。 事实上——正是如此。 商如意没有立刻开口,却也没有让姜克生和高封下马,驱散这些西突厥的士兵,因为她的心里在犹豫。 她的确,应该在此地杀了阿史那朱邪。 不仅是之前草原一行让她见识到了这个人的心机深沉,手段狠辣,也是因为她很清楚,西突厥一直都是悬在中原头顶上的一把刀,如果真的能杀掉阿史那朱邪,一劳永逸的解决突厥之患,对大盛王朝的确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可是……这世上,有一劳永逸的事吗? 阿史那朱邪的膝下已经有了一个王子贺都,虽然才刚会说话,但王子就是王子,如果可汗真的死了,他就能立刻继承可汗之位,继续领导西突厥。 子幼母壮,再凭借雷玉的手腕,她一定会接过这份权杖的。 问题就在此,刚刚,他们已经得到雷毅被逼杀的消息了,虽然商如意敢断定,一定不是宇文晔有意为之,可毕竟是因为他兵进小平津关才造成这样的结果,不论如何,雷玉都一定会把这笔账算到他,算到他们头上。 她不会再回中原。 大盛王朝,也早就不是她的家,而是她仇视的所在! 她一定会领导西突厥,继续和他们为敌的。 除非—— 除非! 只这么一想,商如意顿时全身一战,一股彻骨的寒冷从心底里升起,瞬间便蔓延至四肢五体,几乎将她身体里的血液都冻僵了。她哆嗦着,下意识的摇了摇头。 不可能,她绝对不可能这么做。 虽然到了这个时候,她也隐瞒了对方,也算计了对方,可这一切都是在不伤害雷玉的前提下,不论发生了什么,她都不能容许别人伤害雷玉。 哪怕这个人,是自己! 想到这里,商如意倒抽了一口冷气,像是害怕自己会反悔一样,立刻抬起头来看向阿史那朱邪身后的雷玉,在闪耀的火光下,她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如同一张纸,上面画着无情的五官,冰冷的眼神,象征着固执个性的高挺的鼻梁,抿成一线,仿佛有许多话要说,可到了这个时候,已经无话可说的唇。 原本一张明艳动人的脸,这个时候,冰冷的像是一张没有感情的画纸。 商如意道:“我要做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可汗应该立刻让你的人收起兵器,退开。” “……” “你的人退了,我的人才好下马。” 这句话,也说得很清楚——你表现出无害,我才不会加害。 阿史那朱邪没有立刻做出反应,而是半眯着眼睛,端详着她闪烁的目光,过了许久,似乎终于也想通了这一点,更说服了自己,于是抬起手来轻轻的一挥。 他身后的突厥士兵立刻收起了刀剑,并且整齐划一的退到了他的身后。 立刻,两边的人马各自退回了自己的营地里,泾渭分明。 商如意这也才抬起手来,轻轻一挥。 就听见一阵整齐的声音,周围的骑兵齐刷刷的从马背上翻身下来,沉重的落地声又一次震得地面微微颤抖,连带着他们的脚底都有些酥麻,雷玉更像是遭遇了一场地动山摇,整个人都摇晃了起来。 阿史那朱邪立刻伸手扶住了她。 他低声道:“我们走。” “……” 雷玉抬起头,苍白的脸上那双黑洞洞的眼睛里没有一点热度,仿佛就只是看着他:“去哪儿?” “先回去。” “回哪儿去?” “夏州。那边兵败,一定会引起一些混乱,我们必须马上回去稳住局面。” “……” “贺都还在那边。” “……!” 一听到贺都的名字,雷玉的胸口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的撞了一下,那颗几乎僵冷的心也终于重新跳动了起来,连目光也恢复了闪烁和明亮。贺都,这似乎是她在这个世上唯一能抓住的东西,又或许,是唯一能让她抓住的东西。 她急忙点头:“对,贺都,我要赶紧回去,我要找我的贺都。” 阿史那朱邪点点头,立刻便要吩咐身边的人拔营出发。 可刚走了两步,雷玉又停了下来,慢慢的转过身去,看向仍旧站在营地边沿,一动不动的望着自己的商如意。 1040.第1040章 世事无常 黑暗中,商如意的目光闪烁不已。 雷玉皱起眉头,慢慢的朝着她走过去,可刚走了两步,阿史那朱邪立刻抓住了她的手臂:“你去干什么!” 雷玉抬头看了他一眼,轻轻的将他的手从自己的手臂上抹了下去,然后平静的说道:“我只是,还有些话要跟她说。” 阿史那朱邪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只能放开了她。 雷玉一步一步的走过去,商如意也朝她走过去,可刚走了两步,就被身后的卧雪轻声阻止了——虽然他们有重甲骑兵相护,但商如意还是他们最重要的人,万一出什么意外,那他们这些人就都不要活了。 商如意只能站在营地边上,而雷玉走过来,也站在营地的边上。 两个人中间,隔着四五步的距离。 却好像,已经是天涯。 看着那张好不容易有了一丝活气,可看向自己的时候,眼神中仍旧没有半分温度的雷玉,商如意只觉得心头钝痛一阵一阵的伴随着心跳袭来,她的喉咙梗了梗,半晌才道:“你,不会跟我回去了,是吗?” 雷玉冷冷的看着她:“若骠骑将军为突厥所杀,你会跟我去突厥吗?” “……” 商如意说不出话来。 雷玉看着她,一字一字,清晰又沉重的道:“有些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 “……” “不论我们想不想,但发生了的事是一定会有结果的。” “……” “有些路一旦走上去,就回不了头了。” 商如意的胸口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狠狠的打了一拳。 这些话,正是之前在天顶山上她对雷玉说过的,却没想到,现在雷玉全都还给了她。当时她说得雷玉一个字都应不上,易地而处,她也哑口无言。 商如意只感到喉咙被什么东西堵住,挣扎了许久,她只能沙哑道:“雷玉……” 雷玉道:“我回不去了,我也不会回去。” “……” “我不仅不会回去,我还会,还会为我的父亲报仇!” “……” “所以,要不要放我们走,你想清楚。” 如果说刚刚,雷玉说自己说过的话给自己的听,像是被打了一拳,这个时候听到这句话,商如意只感到自己心被扎了一刀,血淋淋的。 若是在平时,雷玉,或者其他人用这样的话来“试探”自己,商如意一定会火冒三丈,并且毫不客气的反唇相讥,她向来是个不肯吃亏的人,有人让她难受了,她也要让别人难受,这才公平。 可现在,她做不到。 看着雷玉冷得仿佛凝结了一层寒霜的眸子,商如意艰涩的说道:“你别这么说……” 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她的声音已经哽咽沙哑。 而听到她的话,雷玉冰冷的眼瞳也流露出了一丝破碎之意,她看着商如意,想要说什么,却几番欲言又止,挣扎了许久却挣出了满眼的滚烫,仿佛随时都要满溢出来,她只能转过头去掩饰,却又看到周围那些重甲骑兵的样子,这才长叹了一口气,然后回头看向商如意,道:“这是你自己的人马?” “是,” 商如意点头,望着她:“你以前跟我说过,身在乱世,唯一能保护自己的就是手上的这点兵马,我一直记得。” 雷玉点了点头。 这个时候,也看不出她的神情是欣慰还是失落,但那种萧索的悲凉却还是盈满了商如意的心,她清楚的感觉到两个人之间过去那种真诚亲昵,无话不谈已经消失殆尽,这个时候只剩下了一点干涩的尴尬。 毕竟,当初说这些话的雷玉,和听这些话的她,都没有想过有一天,这支队伍会作用在他们之间的关系上。 世事无常…… 在这样尴尬又苍凉的气氛里,雷玉终于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是正视了他们之间就算曾经再是情深义重,再是真诚相待,到了这个时候也已经无法挽回,于是说道:“那,我走了。” 她刚一转身,商如意突然上前一步:“雷玉!” 雷玉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只静静的站着,仿佛在等她开口。 商如意咬了咬下唇,终于硬着头皮道:“我不希望我们为敌。” “……” “相骂无好言,相打无好拳,更何况我们两边这种情况,若真的相争——不会都好手段。不论如何,我都不想我们两走到那一步。” 雷玉回头,锐利的看了她一眼。 她也意识到这话的意思,商如意是知晓贺都月份真相的人,如果真的到了那一步,她会不会—— 雷玉冷冷道:“走到哪一步,是受伤的人说了算。” 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很快,突厥的营地就在夜色掩盖下的忙碌中消失,商如意一直站在营地边沿,最后看着火光中阿史那朱邪护着雷玉翻身上马,而她没有再回头看她一眼,只扬鞭策马,背影便很快消失在了夜色中。 商如意知道,这也许是他们之间,最后一次相见了。 她心如刀割,更痛的是,她很明白,不管自己怎么痛苦,都换不回这一切的已发生,和不能回头。 就在商如意痴痴的站在原地,看着那西突厥的队伍消失在夜色中,看着不留任何背影的漆黑夜幕的时候,一阵香风袭来,绿绡柔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你在难过吗?” 商如意清醒了一些,她深吸了一口气,回过头去淡淡道:“我没事。你怎么还没休息。” 绿绡道:“吵成这样,让人怎么休息。” 刚刚外面闹成那样,她不可能没听到,但始终没有出现,显然是并不打算参与他们和西突厥之间的争斗——这当然是聪明的选择,毕竟那个时候,她这样一个弱女子出现,除了拖累别人和伤害自己,也没有任何的作用。 商如意道:“现在没事了,早点回去休息吧,明天还要赶路呢。” 一听到这话,绿绡的眼神微微一凛。 她道:“去哪儿?” 看着她很紧张,仿佛等待宣判的样子,商如意在心里轻叹了口气,然后说道:“当然是,洛阳。” 1041.第1041章 不能坐以待毙 第1041章 不能坐以待毙 就在雷玉的背影从商如意眼中消失的几乎同一时刻,数百里之外的小平津关内,宇文晔的军帐中,原本快要熄灭的烛火在亲兵拿了剪刀来剪去一截烛心之后又重新燃烧了起来,摇曳的火光照亮了这个宽大但陈设简单,只有角落里一张床,中央一张桌案的军帐,也照亮了宇文晔冷峻的双眸。 此刻,这双眸子正盯着平铺在桌案上的舆图。 接连拿下洛阳八关中几大关隘,他也得到了这几个地方的地图,再根据降将和俘虏的口述,大概弄明白了梁士德在这几个关隘的布兵。 也的确,和他们之间所知的相差不多。 现在他所占据的小平津关,位置在黄河鹤心,往西是闭关固守的孟津关,往东则是雄关险踞的虎牢关! 还在长安的时候,他就已经把虎牢关作为这一次出兵最大的目标,也是作战的重中之重,拿下虎牢关,洛阳近在眼前,梁士德哪怕还有数万守城军也几乎不足为惧,但如果拿不下虎牢关…… 盯着地图上这个被他用朱砂画了一圈的关隘,他的眉头越皱越紧。 就在这时,有人掀开帐子走了进来。 帐子一掀开,立刻有一阵带着冷意和淡淡的土腥气的风灌进了军帐中,风中还夹杂着不远处黄河渡口传来的低低的水浪声,风险些掀翻桌案上的舆图,宇文晔立刻一手按住了舆图的一角。 一抬头,就看到穆先走进来:“殿下。” 他没有行礼,因为手里捧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两碗已经热了不知多少次的饭菜,浓郁的香味立刻掩盖住了风中的土腥气,也弥漫了整个帐篷,穆先走过来俯身将碗筷放到桌上,轻声道:“殿下吃点东西吧。” 宇文晔皱着眉头:“我吃不下,先拿下去。” 穆先却没听话,而是抬头看了看他的脸色,然后轻声道:“殿下这几天一直没怎么吃东西,若真的要出兵,殿下的身体撑不住。” 宇文晔不耐的道:“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 “殿下……” 穆先还要再劝,但看着他阴沉的脸色,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其实他心里明白宇文晔为什么这几天一反常态的茶饭不思,过去在军中,哪怕受了再重的伤,已经奄奄一息的时候,他都会逼着自己把干涩的饼一块一块的揉进嘴里,因为只有吃得下去,才能活得下去。可这一次——自从拿下小平津关,宇文晔的心里就好像被挖了一块,吃任何一点东西下去,仿佛都会烫到他心里的伤。 而原因,自然是雷毅的死。 穆先跟随他多年,在商如意嫁入宇文家之前,他可以说是跟宇文晔最亲近的人,如何不知道他和雷玉之间的情谊,如何不知道他少年时也曾经跟着雷叔叔骑马射箭,打猎放鹰,如今天人永隔,而且是因为自己进兵的缘故——宇文晔未必会后悔,但他一定是难受了。 而且,非常难受。 可是再难受,东西也要吃,不仅仅是为了自己的身体,他们现在已经拿下了小平津关,虎牢关就在眼前,只等一个契机就要出兵,万一宇文晔因为这件事茶饭不思影响了身体,这在战场上是会要人命的! 这么一想,穆先只能鼓足勇气轻声劝道:“殿下,还是吃一点——” 话没说完,一阵凛冽的风吹来,掀起帐子的一角,外面立刻传来一阵喧闹声,好像有人在军营里大声叫骂着什么,人数还不少,宇文晔立刻抬起头来:“怎么回事?” 一听到这个声音,穆先的眉头也拧了起来。 他刚刚去伙房那边拿了饭菜送过来的路上,就看到他们手下的几个将领跟小平津关的人在争执什么,穆先路过听了一两句,其实事情并不大,但他知道,他们手下的有一些兵是出身左御卫军的,也受过雷毅的恩,如今小平津关的人杀将投降,虽然于他们有利,可在心里却扎了一根刺,所以这两天一直寻衅挑刺,今晚因为一点小事又吵了起来。 穆先刚刚呵斥了他们两声,原本以为已经劝下去了,但听这情况,只怕他们终究还是咽不下这口气,闹了起来。 于是道:“末将去处理。” 说完他便要起身出去,可刚走到门口,就听见身后的宇文晔站起身来,道:“我亲自去看看。” 穆先只能退到一边,宇文晔走过来直接掀开帐子走了出去。 这个时候夜色已深,周围一片漆黑,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但军中因为要巡逻戒备的关系,还有几处篝火点燃着,能照亮整齐的帐篷,也同样照亮了前方不远处聚集在一起的十几个人相互推搡,剧烈摇晃的身影,宇文晔还没走近,就听到了两边对骂的声音—— “你们想干什么?” “你他妈撞了老子不道歉,还问老子想干什么?” “明明是你自己撞上来的!” “没错,我们都看见了。” “你们看见了个屁,一群有眼无珠,狼心狗肺的东西,老子今天就要教训你们!” “你找茬是不是?” “去你的!” 眼看着两边已经开始动手,有人举起醋钵儿大小的拳头就要打,就在这时,一声低喝传来:“都给我住手!” 众人一惊,转头看时只见穆先匆匆走了过来,奋力的将已经混战成一团的人分开,而他的身后,宇文晔背着手,沉着脸,慢慢的走了过来。 一看到他走过来,几个小平津关的守将心都沉了下去。 之前将雷毅的头颅割下来献给这位秦王殿下的时候,虽然宇文晔重赏了他们,态度却有一点奇怪,这几天多番打听之下才知晓他跟雷家人的关系,一个个吓得惴惴不安,生怕他会伺机报复,所以这些天不管别人如何找茬挑衅,他们都暗自忍耐着不敢闹出什么来,只恐勾起宇文晔的怒火。 没想到今晚,终究还是给他找到了机会。 几个人脸色惨白,又有些不甘,甚至有两个站在最角落里的,都伸手悄悄抚上了腰间的刀。 如果宇文晔真的要报私仇,他们也不能坐以待毙。 感冒发烧还没好,这几天更新要少一点,请大家见谅 1042.第1042章 狼心狗肺 第1042章 狼心狗肺 шwш★tt kдn★¢ ○ 宇文晔走过来,看了看几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然后道:“刚刚,谁说的‘有眼无珠狼心狗肺’?”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宇文晔道:“怎么,敢做不敢当?敢骂不敢认?” 一听这话,几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了不安的神情,其中一个咬了咬牙,抬起了头。 宇文晔低头看了看他——这个人他认得,姓赵名得焰,最早出身左御卫军,但后来嫌没仗打白费了一身的功夫,便日日在军中发牢骚,被人告到了雷毅面前;雷毅非但没怪罪他,反倒给他想了出路让他投了宇文家,当时宇文渊正任山西抚慰大使,正戍守龙门跟叛军作战,他入了宇文晔麾下,冲锋陷阵毫无畏惧,不久就立了军功,升任了游击参将。 这赵得焰道:“回禀殿下,是小人说的。” 宇文晔道:“你跟我说说,为什么说人有眼无珠?” “他们走路不看人,撞着我了。” “哦,走路撞倒了你,就叫有眼无珠;那狼心狗肺又是什么意思?” “这——” “怎么,会骂,却不知道骂的是什么?” 说话间,周围的士兵都被这边吵闹的声音惊动,纷纷走出帐篷围了上来,一些是跟随宇文家多年的老兵,也知晓宇文晔和雷毅的关系,有些更是和赵得焰一样出身左御卫军的,还有一些则是小平津关的士兵,一看这情形顿时都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那些小平津关的士兵一个个都小心的看向宇文晔,看他要如何处理这件事。 穆先小声的道:“殿下,这件事还是晚些再处理吧。” “就现在,” 宇文晔面无表情的看着赵得焰:“说啊。” 那赵得焰见此情形,尤其看到周围围了那么多人,也不肯认怂服软,索性豁出去了,说道:“骂的就是他们。”说着,他咬了咬牙,露出更愤懑不平的神情道:“他们居然杀了雷将军,雷将军光明磊落,也有恩于我,他们竟然杀了他,这还不是狼心狗肺吗?” 话音刚落,周围那些士兵立刻闹了起来—— “胡说!” “你才狼心狗肺呢!” “要不是他怎么说都不肯投降,我们会这么做吗!” 这边的人一叫骂,另一边的人自然不肯善罢甘休,也纷纷对骂起来,顿时整个军营沸成了一口煮开的汤锅,就在这时,宇文晔突然一声怒吼:“都给我住口!” 他出身行伍,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所以平时很少发火,除了上战场,亲近的人甚至很少听到他大声说话,但这个时候突然一声怒喝,如同一记霹雳迎头劈下,所有人立刻安静下来,大气不敢喘一口的看着他。 只见宇文晔冷冷扫视过在场每个人的脸,最后,冷峻的目光落在赵得焰的脸上。 他道:“我向来治军严明,有人犯错定要严惩,从不姑息纵容。但对你,我还是网开一面。” “……” “你下去,自领四十军棍吧。” “……!” 一听这话,众人全都惊呆了。 小平津关的人原本以为他一定会偏向自己人,没想到他说严惩是对着赵得焰;话虽这么说,却又“网开一面”;可“网开一面”的结果,竟然是四十军棍——要知道,赵得焰毕竟是他的亲信部将,而且刚刚才在拿下大谷关、轘辕关等战役中立了功,况且只是一些口角,的确犯不上四十军棍这样的刑罚。 小平津关的人又惊又喜,而大盛王朝的士兵们则面面相觑,似乎有些不平,又不敢轻易开口,连穆先都露出了迟疑的神情,轻声道:“殿下,赵得焰的确该罚,但四十军棍——是不是太重了?” 宇文晔冷冷的看了他一眼,道:“我已经说了,这是网开一面。” “……” “四十军棍,对他来说,已经算轻的了。若按照他的罪,本来应该砍了他的头!” “……!” 众人顿时又是一惊。 赵得焰本来已打算认罪伏法,可听到这话却忍不住抬起头来,梗着脖子看着宇文晔:“殿下,末将倒要问问,末将做错了什么?不过就是骂了他们有眼无珠狼心狗肺,四十军棍我认了,难道就因为我骂了这些人,殿下就要砍我的头?” 宇文晔淡淡道:“我刚刚已经说了,我治军严明,既然治军,自然是要遵法度的。” 赵得焰道:“军法,难道有骂了人就要砍头的?” 宇文晔道:“军法当然不会因为你骂人而砍你的头,但军法明言,祸乱军心者,斩!” 赵得焰瞪大了双眼:“我,我何曾——” 他的话没说完,宇文晔已经打断了他的话,沉声道:“这些人杀了雷毅,你就骂他们狼心狗肺?那我来问你,我们这一次出兵,是要干什么?!” 听到这话,周围的人脸色都变了,赵得焰的眼神也闪烁了一下,沉默片刻道:“剿灭叛贼梁士德,收复东都。” “我再问你,雷毅是谁的部将?” “梁士德。” “那他是我们的什么人?” “……敌,敌人。” “那将士上阵,是要做什么!?” “杀敌……” “好,算你还清醒,” 宇文晔冷冷道:“最后一个问题——你知道你的责任是上阵杀敌。若这一次小平津关的弟兄们没能拿下雷毅,我们两军对垒,你要如何?” “我——” 说到这里,赵得焰的气焰已经完全熄灭,宽阔的肩膀微微耷拉着,头也垂了下去。 宇文晔道:“难道,你要为了你的一己之私,向他投降吗?” 赵得焰急忙道:“末将不敢!” “那,你是打算在战场上输给他,以全你们主仆的情谊?” “末将绝不敢这么做。” “我们来之前,已经派遣使者数次招降,是他杀了使者坚决不降,力战到底,这些兄弟是为了保全他们自己,也为了我们大盛王朝一统天下的大计,才杀了他,归附我大盛,他们何错之有?你竟然敢说他们狼心狗肺,如此祸乱军之言,你还认为自己无错!” “……” 赵得焰哑口无言。 宇文晔道:“拖下去,四十军棍,一记都不能少!” 1043.第1043章 英雄气短 听了宇文晔的话,原本紧张得掌心全都是冷汗,摸着腰间刀柄的几个士兵顿时长松了一口气,纷纷松开了手中的兵器,而其他的士兵全都跪拜在地,连声道:“多谢秦王殿下!” “殿下英明!” “我等誓要追随秦王殿下左右!” 看着这些人欣喜若狂的样子,又看了看宇文晔冷峻的面容,赵得焰呆立在原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两个士兵已经走到他面前:“走吧。” 他虽年纪不大,可功勋不少,也算是老将,所以众人也给足了他颜面并没有拖走他,赵得焰低垂着头,一言不发的跟着走了,而剩下那些刚刚跟着他一起挑衅找茬的将领们全都白了脸,一个个大气不敢喘一口。 宇文晔道:“今天我只惩治赵得焰,之前的事一概不论。但从今天起,再有人胆敢祸乱军心,定斩不赦!” 众人齐声道:“是!” 说完众人纷纷散去,宇文晔也带着穆先回了自己的帐篷。 虽然刚刚才雷厉风行的处理完了一件可能影响军心,更影响大局的事,宇文晔却是云淡风轻,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似得仍旧坐回到桌案前,一边拿起茶杯来喝了一口茶,一边说道:“对了,孟津关那边怎么还没有消息回来?” 穆先原本还有些走神,听到这话立刻道:“末将也派人在往那边打听,但,应该快了。” 宇文晔道:“已经三天了。” 他说的三天,是三天前,申屠泰接到他的命令,开始领兵攻打孟津关。 虽然在之前的战役中,孟津关折损了五千兵马,之后本部兵马逃的逃,跑的跑,最后只剩下不到一半的人马避战自守,看上去似乎已经对他们造不成什么影响和危害,但宇文晔还是不能放心,毕竟孟津关就在小平津关以西,形成掎角之势共扼黄河咽喉,是整个洛阳的北大门,若他们出兵攻打东边的虎牢关时孟津关趁机出兵前后夹击,他们很可能陷入腹背受敌的困境。 必须在出兵之前彻底拿下这个地方。 所以,宇文晔便让申屠泰率领慈涧剩下不多的人马攻打孟津关,拿下这个关隘,他西进就再无后顾之忧。 现在时间已经过去了三天,是胜是败,应该有结果了才对。 穆先说道:“末将算着日子,若一切顺利,申屠将军传消息过来最迟也在明晨,殿下再等等吧。” 宇文晔只能点头。 穆先又道:“这些饭菜已经凉了,末将让人再热一热送来?” 宇文晔低头看了一眼他送来的那两碗饭菜,的确已经凉了一些,但不知是不是因为刚刚发了火的缘故,他稍微有了一些饥饿感,便说道:“不必了。” 说完,拿起碗筷便吃了起来。 看到他这样,穆先长松了一口气,脸上不由得浮起了一点笑容。宇文晔吃了一口,听到他的声音抬头看他:“怎么了?” 穆先迟疑了一下,才笑道:“末将还以为,殿下会——” 话说到一半他自觉不对,把后半截话又咽了下去,但宇文晔却仿佛已经明白他要说什么,道:“你是不是觉得,我也会跟赵得焰一样,对那些杀了雷毅的人怀恨在心?” 穆先道:“末将不敢。” “……” “但末将知道,殿下心里一定不好受。” 这话一出口,他立刻就后悔了,果然,宇文晔原本吃了两口,这个时候也感觉到胸口那种憋闷的感觉涌了上来,放下碗筷沉沉道:“我当然不好受。” “……” “但我刚刚的话,也都是真的。” “……” “上了战场,就没有那么多情义可讲,有些事情哪怕不忍,也得去做。” “……” “有人帮我解了难题,我再怀恨,这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小人行径,我做不出来。” 穆先道:“末将明白。” “……” “只是,雷将军的确太固执了,他明明可以投降。就凭往日的情义和两家之好,殿下断不会为难他,又何必把事做得这么绝。” 宇文晔沉默了片刻,道:“大概,他在担心雷玉吧。” 穆先一愣:“雷大小姐?” 宇文晔道:“雷玉被梁士德安排,嫁给了西突厥的小王子,之前阿史那朱邪杀父即位——”说到这里,他的喉咙不由得有些发紧,轻咳了一声清了嗓子之后才继续说道:“还杀了那个小王子伊阿苏,若我没有猜错,雷玉应该是被他所——” “啊?” 在之前,虽然众人都知晓西突厥发生的那些事,但很少人会从血腥杀戮,夺取政权这样的大事里去抓住一个小女子的身影,去关心她的悲欢,去留,而穆先也是直到现在才意识到这一点,顿时惋惜的长叹。 宇文晔眼神黯然,沉默了片刻才继续说道:“所以,雷毅应该是担心她的安危。” “……” “如果他投降,雷玉会有多难。” “……” 这个时候,穆先已经说不出话来。 他虽然之前只是宇文晔的长随,但也见过雷玉很多次,更十分欣赏这位女中豪杰的爽朗个性和高超武艺,却没想到,如此出类拔萃的女子,会落到这样的境遇。 人生,真是太难了…… 听到穆先口中喃喃说出的这句话,宇文晔的神情也沉了下来。 他未必不知道雷毅所面对的两难,但出于他自己的立场,他也不能不继续进兵,或亲自与其一战,或——得到今天的结果,这是他早已预料到的结局。 宇文晔道:“人生在世,多的是遗憾和两难全,所以更要珍惜到手的幸运和圆满。” 说到这里,他突然英雄气短的想到了商如意,他和她是有多大的幸运,才在明明错开的姻缘中偏偏又抓住了彼此,在那么多误会、阻碍、困境中认定了彼此,最终相守。 回头看发生的这一切,他甚至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有这样的好运气。 听到他的话,穆先也连连点头。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响起了一阵马蹄声,随即有人在帐外禀报道:“启禀秦王殿下,孟津关来报!” 1043.第1043章 英雄气短 听了宇文晔的话,原本紧张得掌心全都是冷汗,摸着腰间刀柄的几个士兵顿时长松了一口气,纷纷松开了手中的兵器,而其他的士兵全都跪拜在地,连声道:“多谢秦王殿下!” “殿下英明!” “我等誓要追随秦王殿下左右!” 看着这些人欣喜若狂的样子,又看了看宇文晔冷峻的面容,赵得焰呆立在原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两个士兵已经走到他面前:“走吧。” 他虽年纪不大,可功勋不少,也算是老将,所以众人也给足了他颜面并没有拖走他,赵得焰低垂着头,一言不发的跟着走了,而剩下那些刚刚跟着他一起挑衅找茬的将领们全都白了脸,一个个大气不敢喘一口。 宇文晔道:“今天我只惩治赵得焰,之前的事一概不论。但从今天起,再有人胆敢祸乱军心,定斩不赦!” 众人齐声道:“是!” 说完众人纷纷散去,宇文晔也带着穆先回了自己的帐篷。 虽然刚刚才雷厉风行的处理完了一件可能影响军心,更影响大局的事,宇文晔却是云淡风轻,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似得仍旧坐回到桌案前,一边拿起茶杯来喝了一口茶,一边说道:“对了,孟津关那边怎么还没有消息回来?” 穆先原本还有些走神,听到这话立刻道:“末将也派人在往那边打听,但,应该快了。” 宇文晔道:“已经三天了。” 他说的三天,是三天前,申屠泰接到他的命令,开始领兵攻打孟津关。 虽然在之前的战役中,孟津关折损了五千兵马,之后本部兵马逃的逃,跑的跑,最后只剩下不到一半的人马避战自守,看上去似乎已经对他们造不成什么影响和危害,但宇文晔还是不能放心,毕竟孟津关就在小平津关以西,形成掎角之势共扼黄河咽喉,是整个洛阳的北大门,若他们出兵攻打东边的虎牢关时孟津关趁机出兵前后夹击,他们很可能陷入腹背受敌的困境。 必须在出兵之前彻底拿下这个地方。 所以,宇文晔便让申屠泰率领慈涧剩下不多的人马攻打孟津关,拿下这个关隘,他西进就再无后顾之忧。 现在时间已经过去了三天,是胜是败,应该有结果了才对。 穆先说道:“末将算着日子,若一切顺利,申屠将军传消息过来最迟也在明晨,殿下再等等吧。” 宇文晔只能点头。 穆先又道:“这些饭菜已经凉了,末将让人再热一热送来?” 宇文晔低头看了一眼他送来的那两碗饭菜,的确已经凉了一些,但不知是不是因为刚刚发了火的缘故,他稍微有了一些饥饿感,便说道:“不必了。” 说完,拿起碗筷便吃了起来。 看到他这样,穆先长松了一口气,脸上不由得浮起了一点笑容。宇文晔吃了一口,听到他的声音抬头看他:“怎么了?” 穆先迟疑了一下,才笑道:“末将还以为,殿下会——” 话说到一半他自觉不对,把后半截话又咽了下去,但宇文晔却仿佛已经明白他要说什么,道:“你是不是觉得,我也会跟赵得焰一样,对那些杀了雷毅的人怀恨在心?” 穆先道:“末将不敢。” “……” “但末将知道,殿下心里一定不好受。” 这话一出口,他立刻就后悔了,果然,宇文晔原本吃了两口,这个时候也感觉到胸口那种憋闷的感觉涌了上来,放下碗筷沉沉道:“我当然不好受。” “……” “但我刚刚的话,也都是真的。” “……” “上了战场,就没有那么多情义可讲,有些事情哪怕不忍,也得去做。” “……” “有人帮我解了难题,我再怀恨,这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小人行径,我做不出来。” 穆先道:“末将明白。” “……” “只是,雷将军的确太固执了,他明明可以投降。就凭往日的情义和两家之好,殿下断不会为难他,又何必把事做得这么绝。” 宇文晔沉默了片刻,道:“大概,他在担心雷玉吧。” 穆先一愣:“雷大小姐?” 宇文晔道:“雷玉被梁士德安排,嫁给了西突厥的小王子,之前阿史那朱邪杀父即位——”说到这里,他的喉咙不由得有些发紧,轻咳了一声清了嗓子之后才继续说道:“还杀了那个小王子伊阿苏,若我没有猜错,雷玉应该是被他所——” “啊?” 在之前,虽然众人都知晓西突厥发生的那些事,但很少人会从血腥杀戮,夺取政权这样的大事里去抓住一个小女子的身影,去关心她的悲欢,去留,而穆先也是直到现在才意识到这一点,顿时惋惜的长叹。 宇文晔眼神黯然,沉默了片刻才继续说道:“所以,雷毅应该是担心她的安危。” “……” “如果他投降,雷玉会有多难。” “……” 这个时候,穆先已经说不出话来。 他虽然之前只是宇文晔的长随,但也见过雷玉很多次,更十分欣赏这位女中豪杰的爽朗个性和高超武艺,却没想到,如此出类拔萃的女子,会落到这样的境遇。 人生,真是太难了…… 听到穆先口中喃喃说出的这句话,宇文晔的神情也沉了下来。 他未必不知道雷毅所面对的两难,但出于他自己的立场,他也不能不继续进兵,或亲自与其一战,或——得到今天的结果,这是他早已预料到的结局。 宇文晔道:“人生在世,多的是遗憾和两难全,所以更要珍惜到手的幸运和圆满。” 说到这里,他突然英雄气短的想到了商如意,他和她是有多大的幸运,才在明明错开的姻缘中偏偏又抓住了彼此,在那么多误会、阻碍、困境中认定了彼此,最终相守。 回头看发生的这一切,他甚至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有这样的好运气。 听到他的话,穆先也连连点头。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响起了一阵马蹄声,随即有人在帐外禀报道:“启禀秦王殿下,孟津关来报!” 1044.第1044章 屁股硬,嘴巴也硬 第1044章 屁股硬,嘴巴也硬 宇文晔立刻道:“进来。” 一个年轻士兵风尘仆仆的从外面走了进来,一进大帐立刻对着他跪拜行礼。宇文晔简单的一挥手:“孟津关情况如何?” 那士兵明显看得出是疾行赶来,整个人灰头土脸的,可脸上却有灰土都遮掩不了的喜色,抬起头来对着宇文晔道:“启禀秦王殿下,今日午时,申屠将军已率军攻下孟津关!” “好!” 宇文晔眼睛一亮,点头道:“做得好!” 站在一旁的穆先闻言也立刻在心里长松了口气,随即喜上眉梢,笑道:“这可真是太好了,申屠将军果然不负殿下所望。” 宇文晔点了点头,又说道:“不过,按照我的估算,他应该要更早一些拿下孟津关才对。今天中午才攻下,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一听这话,那报信的士兵脸上露出了诧异的神情,只觉得眼前这位秦王殿下不仅用兵如神,更料事如神,心中不由得想莫非传言是真,秦王殿下真的有神人相助?还是,他本身就是天将临世? 心中这么想,眼中也不免浮起了钦佩的神色,那士兵点头道:“殿下所料不差。” “哦?”宇文晔道:“出了什么事?” 话说到这里,那个士兵却反倒有些迟疑的不敢开口,宇文晔皱起眉头:“到底怎么回事,说!” 那士兵只能说道:“之前申屠将军回兵驰援慈涧,虽然打退了洛阳那边派来的人,可齐王殿下的人却说申屠将军勾结洛阳叛军,犯上作乱,陷殿下于险境,要修书长安,请旨治申屠将军的罪。” “什么?” “而且,昭武校尉还要接管申屠将军的兵马。” “……” 宇文晔的脸色立刻沉了下去。 这一次出兵,宇文渊册封宇文呈为河南道行军副总管,商寿非为昭武校尉,这两个人虽然打仗没什么本事,但官职却在那里摆着,尤其宇文呈更有亲王的身份,申屠泰就算在军事上可以不听他的,也不能对他太不敬。 之前宇文晔在慈涧那么危险的境况下还要让申屠泰率领两千人马离开那里,去截断孟津关南下的五千人马,也的确是把自己的三弟置于极为危险的境地,因为慈涧本就是洛阳那边重点攻击的目标,也在那段时间帮他们吸引了洛阳方面极大的注意力,才能顺利拿下几个关隘,现在,宇文呈要发火算账,自然是要冲着申屠泰。 只是,他大概心中对申屠泰还是有些畏惧,不敢直接以军法处置,所以要修书长安让皇帝定夺这件事。 但宇文晔还是没想到,他竟然还想要拿下申屠泰的兵权! 一旦被他完全掌控了那边的队伍,宇文晔几乎等同于废掉一臂不说,之后进兵洛阳的计划,只怕也会因为他的无能和敌视而掣肘。 不过,既然申屠泰今天中午已经攻下了孟津关,也就是说,事情解决了。 宇文晔道:“那,事情是如何解决的?” 那士兵道:“幸好,沈参军出面,缓和了局面。” 宇文晔微微挑眉:“辅明?他如何做的?” 那士兵道:“在殿下刚刚拿下大谷关和轘辕关之后,沈参军就向朝廷请奏,紧急调拨粮草,并且把殿下,和申屠将军数战之功附在了文书上。那个时候,正好陛下的旨意到来,不仅加拨了粮草,还有嘉奖申屠将军勇冠三军的口谕。” “……” “有了陛下的口谕,齐王殿下也就不好再多说什么了。” 听到这里,宇文晔的眼中透出了三分笑意。 他就知道,沈无峥不可能坐视不管。 这就是沈无峥在这一次出兵之前,并没有从户部调拨太多粮草的原因之一——最主要的,自然是因为他们要准备攻打回洛仓,有了这个就近的粮仓,也就不用太过依靠从后方运粮;但同时,他们在拿下回洛仓之前,也就需要多次向朝廷调粮,这样,他就有光明正大的理由将这边的战报数次上呈皇帝,以得到皇帝的反馈。 宇文呈再是跟他们敌对,也不敢跟皇帝的旨意对着干。 穆先闻言,也在一旁长舒了一口气,叹道:“多亏了沈大人。” 宇文晔也点了点头,但一抬头看着穆先和那传信士兵的脸上掩饰不住的对沈无峥的钦佩和赞叹,心里突然莫名的冒出了一点不悦来,轻哼了一声:“他也就会这些。” 那士兵站得较远,还未听清,倒是穆先,诧异的看向他。 宇文晔似乎也意识到这一刻自己的情绪过于外露,竟然把心里话都说出来,也太浅薄了些,只能有些尴尬轻咳了两声道:“嗯,他做得很好,申屠泰也做得好。你,下去领——” “赏”字还没说完,大帐又被人打开了。 已经挨了四十军棍的赵得焰一瘸一拐的走了进来。 军中法度严明,既然宇文晔下了令,自然是一棍都不会少的,就算行刑的士兵不对他下狠手,可四十军棍打下去,就算是铁打的人也被打塌了,更何况是血肉之躯。那赵得焰也算硬气,竟生生的走回来向主帅复命。 “末将……” 可他刚说了两个字,正要跪下就牵动了两股间的伤,痛得他两眼一黑,一下子跪趴在地,口中发出了压抑低哑的痛呼:“啊——!” 那传令的士兵已经惊得目瞪口呆,大气不敢出一口,默默的退到了一边。 穆先不忍,便要上前扶起赵得焰,却被他摆手阻止,额头上豆大的汗水一串一串的往下落,竟咬着牙又重新直起身来,对着宇文晔拱手道:“末将,复命。” 看着他眼睛都发红了,宇文晔面无表情的道:“你,知错了吗?” “……” 赵得焰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沉默了许久才说道:“末将知罪。末将只是——难平。” 穆先立刻皱起眉头。 没想到这人不仅屁股硬,嘴巴也硬,都打成这样了还不松口,只怕宇文晔更要勃然大怒加倍罚他,正准备求情,却听见宇文晔长叹了一声。 穆先立刻屏住了呼吸。 1045.第1045章 归根结底,是天下不平 那一声长叹后,宇文晔沉沉道:“你难平,本王又何尝能平?” “……?” 赵得焰一愣,睁大眼睛看着他,可宇文晔的脸上没有丝毫的软化,而是仍旧冷冷的看着他:“但再难平,也不能坏了军国大事。” “……” “你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打你。” 赵得焰沉默了片刻,道:“末将那些话,认敌为友,祸乱军心。” 宇文晔点了点头:“还算你不糊涂。” “……” “我知道雷将军对你有恩,你心中感恩,是你的意气,但上了战场,你就不是你一个人,而是军人。你这些话祸乱了军心不说,更分离了人心。” “……” “我今日若饶恕了你,小平津关的将士心里会怎么想?他们会不会觉得,本王偏袒于你,就是在怪罪他们。” “……” “若真如此,他们在本王的手下,还能安心吗?” “……” “他们若真的起了异心,引起军中哗变,影响了今后的战事,你有几个脑袋能担?” 听到这些话,赵得焰睁大了双眼,仿佛终于明白过来。 而宇文晔站起身走到他面前,沉声道:“你心中难平,那你有没有想过,这难平之事难道是因为雷将军一个人,因为杀他的小平津关的将士们,还是因为什么人造成的?” “……” “归根结底,是因为天下不平。” “……” “我们这些人出兵打仗,为的是一统天下,威服四海,这样,难平之事就能更少一些。” “……!” “本王今天把这些话告诉你,若你仍旧不平,那本王无谓再多说。” 这时,赵得焰终于慢慢的俯下头去:“末将——知错了!” 一旁的穆先轻轻的点了点头。 宇文晔淡淡的看着他,倒也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只说道:“你起来吧。” 赵得焰红着眼睛,艰难的要站起身来,却因为两股剧痛,挣扎了半晌都站不起来,还是穆先上前扶着他总算站直了身子。宇文晔这才说道:“接下来的仗,你就不要打了。” 一听这话,赵得焰有些急了:“殿下,我——” “不是罚你,” 宇文晔淡淡道:“该罚的已经罚完了,本王从来不一罪两罚。但你现在这个样子,是没办法参与接下来的战斗了。况且你心中难平,本王有一件事,正好让你去办。” 听说不能打仗,赵得焰原本支撑着自己的那口气都泄了,有气无力的道:“殿下要末将去做什么?” 宇文晔道:“本王已经让人把雷将军的尸体装殓好了,可他的亲人不在这边。你既然感念他对你的恩德,就由你扶棺送他归乡安葬吧。” 赵得焰猛地睁大眼睛看着他:“殿下……” 宇文晔道:“怎么,不愿意?” “不,不,” 赵得焰一边说着,一边顾不上两股撕裂般的剧痛,又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对着宇文晔连连磕头:“多谢殿下,多谢殿下!” 说着,竟然趴在地上,呜呜的哭了起来。 他这样一条汉子,挨了那样的刑罚没哭,被宇文晔斥责没哭,却因为宇文晔许他为雷毅扶棺回乡而痛哭,可见有情有义,穆先在心里叹了一声,还是上前扶起了他,道:“赵兄弟别只管哭,你的伤还要好好的养一养,莫留下什么沉疴,将来就真的不能上阵了。” 赵得焰哭得满面通红,只强忍着点了点头。 宇文晔道:“你下去吧。” 那赵得焰又对着他行了个礼,这才一瘸一拐,比来时显得更脆弱,也更坚强的走了出去。 一直到他的背影走远,宇文晔才沉沉的出了一口气。 穆先回头看了他一眼,轻声道:“这件事,殿下也该放下了。” 宇文晔道:“本王像是放不下的?” 穆先摇了摇头,却还是说道:“连赵得焰都如此……英雄气短,只在一个‘情’字,不论恩情也罢,友情也罢,终归也不是坏事。” 宇文晔皱了皱眉头。 他刚刚才觉得自己英雄气短,竟然在军营里无缘无故的想起商如意,想起自己和她的那些过往,现在穆先就说起“英雄气短”来,倒好像生生的打在自己的脸上。他有些不悦的道:“什么英雄气短,什么情不情的。” 看到他莫名发火的样子,穆先急忙退了一步:“末将多嘴了。” 宇文晔待要再骂两句,却又觉得底气不足,只能瞪了他一眼,一转眼才看到刚刚那个传令的士兵还站在一旁,才想起刚刚的话没说完,便冲着他挥了挥手:“你也下去领赏吧。” 说完,便低下头去,准备继续看桌案上的舆图。 既然孟津关已经拿下,再给申屠泰两天时间安定那边,一旦后方稳定,他就可以出兵东进——虎牢关! 就在他的目光从舆图上几处已经被黑圈圈住,也被他们拿下的关隘慢慢的移向画着红圈的虎牢关的时候,却发现帐篷里的人并未动换,抬起头来,只见那传令的士兵仍旧站在原地不动,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他微微蹙眉:“怎么了?” 穆先也有些奇怪,这人禀报完了,应该立刻下去领赏才是,怎么还拖着不走? 那士兵上前一步,轻声道:“殿下,陛下派人到慈涧传旨的人不仅带来了陛下的旨意和口谕,还带来了一个消息,只是,小人不知该不该说。” 宇文晔道:“什么消息?” 那士兵小声说道:“听来人说,前些日子,西突厥出兵攻打夏州,千城公主数次传信到长安请求陛下出兵相助。” “夏州?” 一听这个地名,宇文晔的脑海里立刻闪现出了另一幅舆图,也立刻明白过来这个阿史那朱邪出兵的意图,和此战胜败的关键,他立刻说道:“那,陛下可有出兵援助?是谁领兵?” 在他看来,宇文渊深通兵略,是一定会出兵的。 只是,让谁领兵是个问题。 现在,一个秦王,一个齐王都在东都这边,难道是太子? 但,现在的情况跟之前不同,宇文渊应该不会再让贵为太子的宇文愆领兵出征,而且是去跟西突厥对上,那太危险了。 就在宇文晔心中默默估算的时候,那士兵轻声道:“听说,是秦王妃。” 明天要去医院,所以请两天的假,请见谅 1046.第1046章 各自尽力,各自精彩 “什么?!” 穆先大吃一惊,下意识的转头看向宇文晔,就感觉宇文晔整个人都阴沉了下来。 随即,眼前一黑。 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让穆先愣住了,过了片刻才意识到是大帐内的烛火在刚刚那一瞬间熄灭了,他急忙走到门口对着外面喊道:“快来人,掌灯!” 很快,一个小兵匆忙跑进来,给烛台换了蜡烛。 烛火慢慢燃烧起来重新照亮了这个帐篷,穆先再回过头去,只见宇文晔一动不动的坐在桌案后,脸上也并没有什么异样的神情,好像还是很平静,但一想到他听到那个消息之后一直就是这么平静,又感觉到有点不安。 那小兵仿佛也感觉到了大帐内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换了蜡烛很快就退了出去,在走出大帐之后才松了口气,又低头看看手上换下来的那短短一截蜡烛,嘟囔道:“奇怪,这支蜡烛又没烧完,怎么刚刚就熄了呢。” 他不解的摇了摇头,走远了。 大帐内另两个人仍然大气不敢出一口,尤其是那个报上消息的士兵,这个时候甚至有些后悔刚刚说了那番话,可临行前申屠泰千叮万嘱让他一定要把这件事告诉秦王,却又格外给了他一些赏钱,现在他有些明白,那包沉甸甸的赏钱并不是给自己这半日长途跋涉的辛苦。 他低着头,尽量把身体缩小,最好让人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 就在这时,宇文晔沉沉的出了一口气。 虽然只是一口气,声音并不大,可这个帐篷也就只这么大,加上外面十分安静,一点点的声音都能听得一清二楚,穆先甚至有一种听到老虎在发怒之前发出的低咆的错觉。 他小心翼翼的道:“殿下……” 宇文晔两只手都放到了桌案上,压在舆图上,面无表情的道:“是皇上下令让她去的?” 那士兵耸着肩,轻声道:“小人不知。” 眼看着明亮的火光也照不亮宇文晔的脸色,他整个人周身好像散发着一股成了形的黑色煞气,那小兵又想了想,才补了一句:“但,听长安那边过来的人说,是王妃自己请命……” 那士兵本就战战兢兢,说到最后几个字突然看到穆先瞪了自己一眼,立刻闭上了嘴。 不过,话说到这里,已经不用再说。 这一下别说大气不敢喘一口,两个人被大帐内那股无形却强大的威压给压得连呼吸和心跳都迟滞了起来,就在穆先以为宇文晔只怕要发火的时候,宇文晔却突然开口,声音听起来倒是很平静,但仍然仿佛蕴含着一种无形的压力:“夏州战事如何?” 那士兵看了穆先一眼,轻声道:“小人出发的时候,申屠将军已经派人去夏州那边探听情况,但——” 也就是说,不知结果。 穆先的眉头都拧成了一个疙瘩。 这时,宇文晔沉沉道:“我知道了。下去吧。” 那士兵不敢多留,行了个礼之后立刻退出了大帐。就只剩下穆先一个人站在大帐内,他小心翼翼的看着宇文晔阴沉的脸色,半晌轻声道:“殿下,可要派兵去夏州……探查情况?” 他这话,自然是试探。 派兵,就不可能只是试探;试探,也不必派兵。 而他很明白宇文晔就算没有大发雷霆,但心里只怕已经是怒火中烧——秦王妃这一次的确太……让人意外,夏州是东突厥边境,与西突厥的冲突竟然要向宇文渊求援,可见战事规模不小,而且战火很可能烧到大盛王朝,如此重要的战事,秦王妃竟然亲自过去。 一个女子。 而且是堂堂的秦王妃! 即便过去数次的经历让他早已知晓商如意非同寻常的机敏和眼界手段,可毕竟事关重大,秦王妃这一次的确……太过分了。 只怕,他们得派兵过去,以策万全。 可就在他心里这么想的时候,却听见宇文晔淡漠的声音道:“不必。” “啊?” 猝不及防听到这两个字,穆先都愣住了,不敢相信自己耳朵似得瞪大眼睛看着他,宇文晔冷冷的看了他一眼,道:“我说,不必。” “殿下,万一,万一王妃遇到危险,怎么办?” “万一?这种事,是‘万一’会遇到危险吗?” 穆先苦着脸,哭笑不得。秦王果然生气了,否则不会跟他在这样的词句上计较,可再生气,事情还是要办,王妃的安全还是要保证,这可不是生气和赌气就能解决的事。 于是他拱手道:“殿下也知道,这种事是一定会遇到危险的,那末将请命,率领一支百人的队伍即刻启程前往夏州,接应王妃。” 宇文晔看了他一眼:“我说了,不必。” “殿下!” 穆先上前一步,还想要说什么,宇文晔淡淡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在生气,所以不许你去?” 穆先原本要说的话立刻咽了下去。 宇文晔又道:“还是觉得,我在赌气?” “……” 这话,穆先只觉得比平时操练时,宇文晔迎头劈下来的一刀还更难接。 谁又敢接? 就在他讷讷不语的时候,宇文晔冷冷道:“我们出兵,是为了攻打洛阳,而不是解夏州之危的,与洛阳无关的战事,也都与我们无关,所以,我不会允许你带人出去。” “殿下——” “况且,”宇文晔慢慢站起身来,走到帐篷的门口,外面是沉沉的,如同浓墨凝结而成的夜色,让他原本深邃的眼瞳也更漆黑了几分,他说道:“领了兵,上了阵,就得担起自己的责任,她既然敢开口,就得去面对她该面对的危险,更得解决她该解决的困难。” “……” 听到这话,穆先慢慢的低下头去。 的确,他刚刚的确是有些太着急了,就像刚听听到这个消息,宇文晔太生气了一样,可冷静下来一想,既然宇文渊敢让秦王妃去,既然秦王妃敢去,那就都是担着责的。 各人的肩上,都有各人的责任,应当各自尽力,各自精彩。 穆先道:“是。” 说完,他便准备退出去,可走到门口,却还是停下来,轻声道:“殿下,真的一点都不担心吗?” 1047.第1047章 跟我下去 “殿下,真的一点都不担心吗?” 刚问完这句话,穆先就看到宇文晔黑得跟锅底一样的脸色,他看向自己的目光也跟刀锋一样,好像要把人身上生生割下一块肉来。 穆先哆嗦了一下,甚至不敢等他回答,慌忙退了出去。 一退出帐篷,才感觉到胸口一松,整个人长长的舒了口气。再回头看看灯火通明,却又隐隐透着一股阴霾的帐篷,穆先心有余悸的摇摇头,转身走远了。 这一夜,就在看上去似乎很平静,但又有一丝山雨欲来的不安中度过了。 第二天一大早,宇文晔下令,出兵虎牢关! 听到这个消息,群情振奋,毕竟他们数战连胜,又轻而易举的拿下了小平津关,等了这些天就是等到拿下孟津关之后就能东进,如今申屠泰总算把西边的孟津关拿下,再无后顾之忧了。 于是众人只用了不到半天的时间便收拾好了营地,准备出发。 就在所有人都翻身上马,准备沿着黄河行进的时候,几乎一整晚没怎么合眼,只是在快天亮的时候才稍微浅眠了一会儿,此刻眼底一片乌青的穆先却迟迟没有上马,他牵着缰绳默默的走到宇文晔的面前,一抬头,却发现这位秦王殿下竟然和自己一般,眼底乌青,眼睛里也满是红血丝。 好像,一整夜没睡。 他怎么也一夜没睡? 穆先心里嘀咕着,倒也没有太担心,毕竟宇文晔向来精力充沛,过去征战时几天几夜不合眼,甚至水米不沾牙的日子都有,一晚不睡倒也不用太担心,可穆先却觉得此刻的他跟之前有些不一样,整个人阴沉得吓人,甚至连靠近他的一些战马都会感觉到一种无形的煞气而纷纷嘶鸣着退开。 穆先走上前去:“殿下。” 宇文晔皱着眉头看了他一眼:“什么事?” 虽然昨夜被他刀锋一样的目光瞪得连出口的问题还没得到答案就逃开了,可这个时候,毕竟已经要准备出发了,战场上,将帅的心情也非常重要,更何况,穆先自诩比任何人都更清楚秦王妃对秦王的重要。 他硬着头皮,厚着脸皮,更梗着脖子,小声的问道:“属下想了一晚,我们就算不派兵,但还是——还是派人去夏州那边探听一下,看看,看看夏州的情况如——” “好吧。” “唉?” 穆先一愣,有些反应不过来的抬头看着宇文晔,却见他将脸偏向一边,冷冷说道:“是你要派人过去的,若出了什么事,本王唯你是问。” “……” 穆先一时间喉咙梗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出了一口气,赔笑道:“是。” 不过是派人过去探听消息,能出什么事? 这位主子,明明是他自己担心得要命,所以刚刚自己的话没说完他就应了,完了还要把事情都堆到自己头上,好像是自己苦苦哀求他才答应的。 不过,至少他是松口了。 穆先长松了一口气,急忙转身叫了手下一队士兵,让他们绕路往夏州那边去,打听夏州的战事,最重要的是——穆先正色道:“一定要问清楚秦王妃的下落。如果事情解决,王妃是不是已经回长安了;如果夏州之危未解,一定要弄清楚秦王妃的下落,必要的时候,你们一定要保护王妃的安全。” “是!” 这些人领命,立刻朝着相反的方向去了。 一直看着他们的背影远去,穆先这才转过头来,就看到这边的队伍已经整装待发,而宇文晔骑在马上,刚刚转过头去,似乎也看着刚才离开的那一队人马。不过这个时候,他就像什么都没看到似得,大手一挥,军队立刻沿着黄河开始朝东行进。 虎牢关离他们的驻地,不过百里。 出发之前,宇文晔已经派人前往探查,梁士德早就派了重兵驻守虎牢关,毕竟这里已经是洛阳以北唯一的屏障,而领兵镇守于此的,是他手下的一员大将——善师愈。 此人精通兵法,武艺高强,跟着梁士德一路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所以眼看着洛阳八关接连失守,梁士德也有些坐不住了,便让手下最能征善战的善师愈出马,并且从各地收罗集结了整整十万兵马给他,加上虎牢关原本的五万守军,就有整整十五万的兵马,在前方等着他们。 其实,他们本可以绕路,直接南下围攻洛阳,可梁士德这样的安排,显然也是在他们的身后扎了一把刀。如果真的直接去攻打洛阳,善师愈从虎牢关出兵在后面夹击他们,情况就危险了。 所以,他们必须先拿下虎牢关! 虽然还没靠近,在众人的心里,仿佛已经有一种感觉——前方有一头匍匐在地的巨大的老虎,张大了血盆大口,在等着他们。 这种情绪,越靠近虎牢关,越强烈。 黄昏时分,他们行进了近百里,终于停在了一处黄河古渡的渡口,这个地方地势平坦,正适合军队驻扎。于是宇文晔立刻下令就地安营扎寨,但他并没有下马休息,而是带着穆先和另两个亲兵继续策马前行,不一会儿便登上了附近的一个小山坡。 这个时候,夕阳斜落,火光的阳光照在他们的背后,所有人仿佛都置身在一片灿烂的花火当中。 而宇文晔登高远眺,只见前方黄河浊浪翻滚,涛声如雷,隐隐能看到一个高耸的关墙矗立在火光的夕阳所聚焦的前方,一边俯就浊浪滔天的黄河,一边攀上了北邙山,如同一个巨人横卧在前方,阻挡住了他们的视线,也将阻挡他们的脚步。 那里就是虎牢关。 宇文晔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 而骑着马跟在他身边的穆先也目光灼灼的盯着前方,过了一会儿才轻声道:“殿下,营地应该已经安排好了,请先回去休——” 他的话没说完,宇文晔一抬手阻止了他。 然后道:“跟我下去。” “下去?” 穆先顿时愣住:“下去,去哪儿?” 宇文晔道:“去虎牢关瞧瞧。” “什么!?” 穆先失声喊道,但还没来得及开口阻止,就听见耳边风声一响,宇文晔竟然已经策马,直接从这个土坡上冲了下去,朝着虎牢关疾驰而去! 1048.第1048章 天险限西东,难知造化功 穆先险些昏厥过去。 可这个时候,就算真的要昏厥,也得先把宇文晔追回来——若他不肯回来,更得护着他的平安直到回到营地里,否则自己就算昏死过去,魂魄也得被打进十八层地狱熬个千百年的。 于是穆先惨叫了一声,随即招呼着跟在身后那几个明显已经吓傻了的亲兵:“快跟上去!” 说完大手一挥,策马冲了下去。 那几个亲兵也几乎是本能的策马疾驰紧跟上前,可明显众人都有些身体跟上去了,灵魂还在后面跟着跑的恍惚感,好容易赶上了穆先,其中一个亲兵声音都吓得变了调:“穆大哥,这是干什么?秦王要干什么?” 穆先咬着牙:“殿下要去探查虎牢关。” “什么!?” “别什么了,赶紧跟上去!若今天秦王出了任何差池——你们自己知道!” “……” 听到这话,众人都感觉脖颈阵阵发痛,也来不及细想,更没力气抱怨,只能咬着牙握紧缰绳策马飞奔。 一群人的身影如同在苍茫大地上快速画出的几道黑线,后面跟着扬起了漫天的烟尘,宇文晔一马当先,飞驰了近半个时辰,终于看到了刚刚在地平线上如同卧虎一般的虎牢关的全貌,不由得长叹了一声。 这座关隘原本就是东方重镇,只他看过的兵书和史书上,就曾经历过无数的大战,直到今日,仍然雄踞汜水,镇守着洛阳东边的门户,城墙高耸,旌旗猎猎,只远远看着,便透出了一股肃杀之气,令人不由心生敬畏。 宇文晔道:“果然是天险限西东,难知造化功。” 他说着,前进的速度也减缓了不少,穆先他们总算追到了他身后,一个个大汗淋漓,更气喘吁吁。穆先的脸色都有些发白,虽然离虎牢关还有数百丈之遥,可他也下意识的压低了声音道:“殿下,看看就好,咱们还是先回去吧。” 宇文晔瞥了他一眼:“你怕了?” 穆先都快哭出来了。 若真的让他领兵出来打仗,别说怕不怕,他现在就敢操着刀子去虎牢关前叫阵;可眼前站在虎牢关前的不是他自己,而是堂堂的秦王殿下,并且只领了他们几个亲兵,不足十五人,这要是被虎牢关的守军发现,那还得了?! 可是,越怕什么,越来什么。 就在穆先准备苦劝他回去的时候,眼角却突然瞥见前方城楼上隐隐晃动的人影,仿佛看到了他们,正凑到一起说什么。 紧跟着,另外一些人影离开城楼,飞快的往下面跑去! 糟了,被发现了! 穆先急忙道:“殿下,快走!他们发现我们了!” 一听这话,其他几个亲兵也都慌了,立刻策马上前来围在宇文晔的周围,准备护送他赶紧回去,可宇文晔却一动不动,反倒伸长了脖子看着城楼上那些聚在一起,似乎正在举目远眺想要看清自己的人,就在两边都看着对方的时候,虎牢关的大门缓缓打开,一队骑兵队伍,从里面缓缓的跑了出来。 “啊呀!” 这一刻穆先身上的血都凉了。 虽然隔得还远,可就这么一看就知道那支队伍至少有两三百人,就算宇文晔武艺高强,就算他们这些人会拼死保护秦王,但双拳难敌四手,几百人的队伍要歼灭这十来个人的队伍,简直就跟踩死蚂蚁一样。 穆先慌得喊了起来:“殿下,快走!” 可宇文晔非但一动不动,脸色还很平静,道:“不急。” “殿下!” “他们都不急,你急什么?” “什——” 穆先诧异的看着他平静的眸子,再一转头,才发现那支数百人的骑兵队伍虽然从虎牢关里出来了,可他们行进的速度却很慢,几乎可以说是在踱着步往前走,尤其走在前面的几骑人马显然是领队的人,走一阵甚至还抬手示意停一下,又往他们这边张望,似乎在判断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对方倒是很谨慎。 过于谨慎了。 就在穆先心里又不安,又犯嘀咕的时候,对方走走停停,也已经走到了他们百丈之遥的距离,宇文晔突然一转身,将背负在马背上的弓拿了起来。 是神臂弓! 穆先的心跳一下子加剧了起来,可不等他说什么,宇文晔已经利落的从马鞍一边抽出一支箭来,拉弓上弦,就听“嗖”的一声,箭矢化作一道流星飞射向前方。 百丈之外,那骑兵队伍中领头的一个士兵应声中箭倒地。 顿时,那支队伍的人一下子就慌了。 不仅仅是因为有人中箭,他们人数多,就算这边展开了攻击,军人的本能就应该是立刻还击,或者听从指挥退回到安全的地方,可他们慌乱却是因为两边人马距离那么远,宇文晔居然能射中他们,而且一箭命中! 对方显然意识到,这不是普通的弓箭能造成的。 射箭的,也不普通人。 就在那队伍里的人有些慌乱的跑来跑去的时候,宇文晔面不改色,又从箭筒中抽出两支箭来,行云流水般的接连又放出两箭,对方的队伍中又有两个人中箭落马。 跟在宇文晔身后的几个亲兵忍不住喝道:“好!” 这一下,他们已经能听到对面传来了惊恐又愤怒的吼声了。 这个时候宇文晔放下弓箭,勒住缰绳调转马头:“走!” “啊?” 穆先一愣,但这位祖宗总算肯走了,他自然不敢怠慢,急忙也调转马头,招呼着其他几个亲兵大声道:“快,快回去!” 可他们这一走,对面那些原本因为自家兄弟中箭落马,有些犹豫的虎牢关士兵们不让了,纷纷怒吼着策马冲了上来,两边的距离原本就只有百余丈,马匹一旦冲锋起来,很快便拉近了距离。 这一刻,众人急得眼睛都红了,拼命的策马狂奔,可宇文晔却不慌不忙,回头对他们道:“放箭!”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 对方追上来,距离近了,他们也就能放箭射中对方了! 于是,穆先和其他亲兵立刻拿出随身的弓箭,熟练的拉弓上弦,顷刻间十几支箭矢如同流星飞射而去,就听见身后一阵人仰马翻,穆先大喜,正要回头来对宇文晔说什么,却见他一边策马飞奔,一边伸手进怀里摸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 1049.第1049章 放弃谨慎 那是——宇文晔的名牌! 穆先刚看清,脑子里还没来得及反应为什么宇文晔要在这个时候摸出这个东西,就看到他长臂一挥,手中的名牌被他远远的丢在了身后! “殿下!” 穆先都惊呆了,不知他此举为何,可宇文晔却没有丝毫惊慌,只沉重的对着他道:“快走!” 说完便快马加鞭的朝前冲去,穆先仓惶的回头看了一眼,已经分辨不清那名牌到底落在什么地方,更没时间停下去捡回来,背后的虎牢关士兵跟恶虎一样策马朝着他们狂奔过来,他只能咬咬牙,招呼着大家奋力策马飞奔。 终于,绕了大半天的路,总算在天黑下来的时候,甩掉了身后的追兵。 而穆先最后一次回头,似乎隐隐的看到,那追赶他们的人马当中,有几个半路停下来翻身下马,似乎从地上捡起了什么。 他们回到安扎好的营地时,天色已晚。 宇文晔翻身下马,把缰绳顺手丢给迎上来的小兵,便自顾自的朝着营地中央的大帐走去,穆先也把马匹交给下面的人,还叮嘱那几个脸色苍白,显然心有余悸的亲兵不要多说什么,然后紧跟着也进入了大帐。 一走进去,就看到宇文晔抓起桌案上的一只水壶,直接对嘴喝了半壶。 穆先上前:“殿下!” 宇文晔没有立刻理他,而是咕咚咕咚的又喝了几口才放下水壶,抹了抹嘴看向他:“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们不是已经平安回来了吗?” 穆先气得嘴唇都有些发白,严肃的说道:“殿下决不能再行今日之事!” “……” “太危险了!” “……” “就算殿下武艺高强,百发百中,可军中作战最忌孤勇,万一今天善师愈亲自领兵出来呢?万一他们今天再加派几百人呢?万一——” 宇文晔慢慢悠悠的坐了下来,看着穆先又气又怕的样子,平静的说道:“你不要急。” “……” “我今天这么做,就是为了测一测这个万一。” “什么?” 穆先一愣,不知道他此话何意,宇文晔道:“我跟善师愈没有交过手,但听说这个人曾经在围歼左家叛军的时候立过功,虎牢关这一战对我们来说太重要了,我不能在对对方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出兵。” 穆先有些回过神来:“殿下此举,是要试探此人的深浅?” 宇文晔道:“我看了一下虎牢关那边的守卫,看起来,善师愈这个人善领兵,而且沉稳老练。” 穆先点了点头。 现在回想起他们刚刚的经历,虎牢关的守军在发现他们这支人马之后,虽然派出了大军追击,但这些人走得也不冒进,应该是善师愈有令在先,让他们只负责探查情况,不要贸然出手;若非宇文晔以十数人的对上百人这样悬殊的差距还先出手的行为惹恼了对方,他们今天还未必会有这样惊险的经历。 由此可见,善师愈是个非常谨慎的人。 宇文晔继续说道:“谨慎的人,谨慎是他的长处。” “……” “我们就要让他放弃他的长处。” “放弃……谨慎?” 穆先口中喃喃的默念了两句,突然想到了什么,睁大眼睛看向宇文晔:“所以殿下才——” 宇文晔微微勾了一下唇角。 穆先深吸了一口气,之前快要把心都迸出胸膛的惊惧和恐慌总算在这一刻慢慢的平复了下去,可他沉默了片刻,还是说道:“但,殿下不能再这么做,这样太危险了,随便找一个人都可以去做的事,不应该让殿下去冒险。” 宇文晔看了他一眼,道:“好,我答应你。” 穆先这才松了口气。宇文晔舒展了一下手臂,今天在马背上几乎颠了一整天,即便是他也感觉到有点筋骨酸痛,然后说道:“你去让他们把晚饭送来,我有些饿了。” “是!” 难得宇文晔这么听得进劝,穆先心中大喜,立刻便转身出去,吩咐下面给送晚饭来。 这一夜,就这么过去了。 第二天,第三天,似乎是真的听进了穆先的劝,宇文晔不仅没有再去冒险,甚至连出兵没有,接连两天就是在营地里练兵。 一开始,穆先以为他是在等适合的出兵时机,过了两天,他有些回过味来。 宇文晔似乎是在等消息。 等夏州那边的消息。 可偏偏,不管是他们派出的人马,还是申屠泰那边先派出的人马,都没有一点消息传回来,虽然知道夏州离洛阳即便快马加鞭也得两三天的时间才能到,况且还需要时间去打探消息,若真的出了事,那些人也未必能第一时间就赶回来,可穆先的心里还是有些焦灼。 就不知道宇文晔的心中,是如何的煎熬了,偏偏他一个字都不肯说,可穆先还是眼睁睁的看着他的眼睛一天比一天黑。 到了第四天,申屠泰终于领兵到了。 这支人马一到,宇文晔的大军就像是补齐了一条手臂,尤其看着申屠泰高大壮硕的身影领着活蹦乱跳的善童儿和聂冲等人走进军营,穆先悬着的一颗心仿佛也终于等到了落地的时候。 虽然,只落了一半。 申屠泰走进大帐,对着宇文晔叩拜行礼,宇文晔一抬手,眼角倒是染上了三分喜色,道:“孟津关这一仗,你赢得漂亮。” 申屠泰道:“谢殿下。” “那边,安置妥当了吗?” “殿下放心,末将已经安顿好了孟津关的人,才率军赶来与殿下汇合。” “好,” 宇文晔点点头,又看了看他身后,善童儿一脸兴奋的看着他,还有仍旧和过去一样带着几分萎靡神情的聂冲,却独独不见沈无峥的身影。 宇文晔道:“沈无峥呢?” 申屠泰立刻道:“沈大人决议留在孟津关。”说完,顿了一下,然后道:“等消息。” 一听到这三个字,善童儿和穆先的目光都闪烁了一下,宇文晔的眉头也渐渐蹙了起来,道:“所以,你们到现在也还没探清夏州那边的情况?” 1050.第1050章 噩梦重现 申屠泰摇了摇头,说道:“不,在出发之前,夏州那边已经有消息过来了。” “哦?” 听到这话,宇文晔的眼睛顿时亮了一下,一只手撑在桌案上,整个人微微向前倾着,急切的问道:“那边的——情况,如何?” 申屠泰道:“末将在出发的时候得到消息,夏州之危已解。” 宇文晔的脸上闪过了一抹喜色,连站在一旁的穆先都露出了欣喜的神情,迫不及待的问道:“那,王妃呢?” 申屠泰转头看了他一眼,脸上的神情却有些凝重。 原本的欣喜和轻松在看到申屠泰怪异的神情,和善童儿与聂冲异样的安静样子后,渐渐褪去,一股不安的情绪涌上心头,宇文晔慢慢皱起了眉头,道:“怎么,还有什么事吗?” 申屠泰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末将得到的消息,西突厥的朱邪可汗为了拿下夏州,率领本部兵马南下,直逼夏州,围困了夏州一月有余,但就在前些日子,夏州之危解了。” 宇文晔立刻听出了不对。 他跟阿史那朱邪算不上交过手,但也见识过这个人的手段,他想要拿下夏州,自然是有长远的考虑,率领本部兵马南下,可见对此战的重视,这种情况下,守卫薄弱的夏州应该是他的囊中之物才对。 可现在,夏州之危竟然已解…… 宇文晔问道:“夏州那边出什么事了?还是,阿史那朱邪出什么事了?” 申屠泰道:“听说,阿史那朱邪率领军队到了夏州附近,却并没有参战,而是莫名其妙的离开了;之后,夏州战胜,他的人马也一直都没有出现过。” “……” 宇文晔的眼神愈沉了下来。 阿史那朱邪率领了本部兵马南下,却并没有参与到夏州大战当中,只有一个可能,就是有别的人,或者别的事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让他放开了夏州。 至于是什么别的人,别的事…… 想到这里,他的心里已经隐隐有了答案,而申屠泰等人凝重的眼神似乎也昭示着众人都想到了某个可能,只是没有人敢轻易开口把这个最有可能的事实说出来。 宇文晔沉默了许久,终于道:“没有王妃的消息吗?” 申屠泰没来得及开口,跟在他身后的善童儿立刻说道:“没有,我们派了好些人去夏州,还有那附近,但都没有探查到如意姐——王妃的下落,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他停了一下,忧心忡忡的道:“殿下,我们再派人去找找王妃吧。” 申屠泰轻声呵斥道:“老九!” 善童儿抬头看了他一眼,见申屠泰冲着他直皱眉头,只能瘪瘪嘴,小心翼翼的后退了一步。 这话,本就不该他一个孩子来说,况且这里是在军中,派兵出去跟寻常时候不同,稍不留意就会造成极大的影响,甚至可能影响到战局。 宇文晔也看了善童儿一眼,没说什么,沉吟了一番之后才说道:“沈参军不只是留在孟津关,如果再没消息,他就准备去夏州了,对吗?” “……” 申屠泰微微一怔,没想到宇文晔这么快就猜透了沈无峥的心思,只能低声道:“是。” 大帐内陷入了一阵沉寂。 穆先原以为宇文晔会担心,又或者生气,一双垂在身子两侧的手掌心满是冷汗,可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听到一阵衣衫铠甲揉搓的窸窣声,再一抬头,只见宇文晔已经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绕过桌案直接走向大帐的门口,道:“你们这一路,累吗?” 不知他为何突然说起这个,申屠泰等人一愣,但都立刻道:“不累。” 对他们这些人来说,普通的赶路甚至算不上动换,况且此次行军是轻装简行,他们都走得十分轻松,到现在还攒着一身的力气没出使呢。 宇文晔道:“那好,陪我去探一探虎牢关。” 一听这话,众人都愣了一下,尤其是穆先,他几乎是本能的转身跟着宇文晔走了出去,心里却是一阵打鼓——宇文晔又要去探虎牢关?他的脑海里立刻浮现起了三天前他们刚到这里,宇文晔远眺了虎牢关的位置之后,突然就策马冲过去,然后发生的那极惊险的一幕。 今天,又来? 他惴惴不安的跟在宇文晔的身后,随后申屠泰等人也都跟了上来,一行人走到营地门口,已经有人牵来了各自的马匹,就在众人都准备翻身上马,申屠泰不仅吩咐善童儿和聂冲随行,还十分谨慎的让几个武艺高强的亲兵也跟着一道,看着这一行人各个身强体壮,更身怀绝技,穆先的心里稍微放下一些了。 况且,之前宇文晔亲口答应了他,不会再像那天那样去犯险了。 这么一想,他总算放下心来,也跟着众人一道上了马。 他们一行人出了军营,快马加鞭很快就到了三天前宇文晔带着他们探查虎牢关的那个土坡,众人马策登上土坡的时候,正好又跟三天前一样,夕阳斜照,将奔涌翻滚的黄河映照得如同一条燃烧着火焰的长龙,而紧靠着黄河的险峻雄关也像是一座被火龙围绕的堡垒,神秘而危险。 看到这一幕,虽然还没弄清楚里面的兵力,甚至还没交手,众人都感觉到了一种危险的气息。 申屠泰沉声道:“自古英雄争虎牢,这个地方,只一看就不简单。” 宇文晔道:“现在,洛阳八关有大半都落入了我们的手中,梁士德也知道,守不住虎牢,洛阳将再无外援,所以把周围的兵马又搜罗了十万交给善师愈镇守于此,现在,这里有不下于十五万人马。” 听到这话,聂冲忍不住皱紧了眉头。 虎牢关十五万人,可他们才…… 即便是善战如申屠泰,这个时候的眼中也闪过了一丝阴霾。 就在这时,宇文晔说道:“但是,那十五万是什么样的人马,光说没有用,得去探一探。” 探一探? 听到这话,穆先心里咯噔了一声。 他们现在,不就是—— 就在他的脑海里隐隐闪过一阵不祥的预感的时候,就听见耳边又响起了熟悉的一阵风声,几乎噩梦重现一般,宇文晔又和三天前一样,策马冲了出去。 穆先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啊!” 1051.第1051章 冲着他们来的! 伴随着穆先的惨叫声,宇文晔骑着马,像一支离弦的箭一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从山坡上俯冲下去,申屠泰等人没有经历过前几天的事,这个时候甚至还有些回不过神来,可一听着耳边穆先痛苦的哀嚎,他们立刻就明白过来了。 申屠泰大喊道:“殿下!” 与此同时,他猛地一夹马肚子,也策马跟了上去。 善童儿和聂冲等人不敢怠慢,都策马狂奔紧随其后,善童儿还“贴心”的回头对着气得两眼直发黑的穆先喊道:“穆先大哥,快跟上来啊。” 听到这孩子清脆的声音,穆先只能硬生生的咽下了这满腔的愤懑与委屈,咬了咬牙,也策马跟了上去。 一众人就这么飞快的在大地上策马疾驰。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他们又一次靠近了那巍峨的虎牢关,但这一次宇文晔停下的地方比三天前停下观望的地方要更远一些,离虎牢关的城门几乎只有百丈距离,他们甚至能看到城墙上迎风招展的旌旗。虽然刚刚已经经历过一次惊吓了,可并不代表穆先就能平静接受接下来发生的一切,他握紧了缰绳,掌心里满是冷汗,下意识的压低声音道:“殿下,我们离得太近了!” 听到他的话,宇文晔倒是从善如流的没有再继续往前走,只是立在队伍的最前方。 空气中,还有一旁浊浪翻滚的黄河散发出的水腥味和土腥味,两种味道夹杂在一起十分厚重,再加上如同猛虎咆哮一般的浪涛声,这一切都给人一种不安的预感。 好像,要发生什么。 眼看着宇文晔静静的看着前方,可那平静的背影却越发让穆先的心不安的跳动起来,他又加重语气说道:“殿下,你离得太近了!” 宇文晔的肩膀微微动了一下,似乎正要转过头来看他,可就在这时,跟在他身后的聂冲突然策马,往前走了两步。 相比起冲动又好动的善童儿,和絮絮叨叨的穆先,聂冲应该是宇文晔身边最听话的一个,平时几乎不会主动开口,也不会主动去做什么,但只要交给他的事,他向来都能妥帖的做好,可这个时候,他却突然往前,而且侧过脸去,显然是在听着什么。 可是,风声呼啸,黄河滔滔,他的耳朵再灵,又能听到什么呢? 众人下意识的看向了他。 就在片刻的安静之后,聂冲突然转头对着宇文晔道:“殿下,他们要出来抓你了!” “哦?” 听到这话,宇文晔没有丝毫的惊惶,只有那双冷峻的眼中闪过了一抹精光。 他平静的说道:“真的吗?” 聂冲压低了嗓子道:“他们好像在猜测来的人到底是不是秦王,但——” 就在说话间,迎面扑来的风中突然多了一些喧嚣和震荡,众人都下意识的抬起头来看向前方,果然看到那虎牢关的大门竟然快速的打开,从里面跑出了一支骑兵。 糟了! 一看到这一幕,穆先的心都沉了下去。 在那天回到营地不久,宇文晔就跟他说起要如何对付谨慎持重的善师愈,因为虎牢关易守难攻,而他们远道而来,也需要速战速决,就必须让对方放弃他的谨慎持重,而要让对方轻易的出兵,就只有一个条件——诱之以利。 而这个利,就是擒拿,或者杀死堂堂大盛王朝的秦王殿下! 这样一件大功,而且是毕其功于一役,能几乎一劳永逸的解决这一次大盛王朝出兵攻打东都的战事——因为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一次大盛王朝的出兵在前期几乎没打过一场胜仗,是宇文晔来了之后才迅速的拿下了洛阳八关中的大部分,瓦解了梁士德在东都周围的布防。 这种时候,宇文晔不仅战功在身,更成了稳定军心的一个存在。 一旦没有了他,军心不稳,不战自败。 甚至,大盛王朝如果失去了宇文晔,在军事方面也几乎是塌了半壁江山,几乎不用怀疑,宇文渊肯定不会再兵出潼关。 所以,宇文晔故意在三天前被“追击”的过程中,丢下了自己的名牌,就是为了让对方知晓,他们的敌人,堂堂的主将宇文晔在他们犹豫迟疑的时候,从他们的刀口下逃开了。 这几天,不止是宇文晔为了秦王妃的安危寝食难安,穆先几乎敢肯定,虎牢关里的人,尤其是善师愈和他的一众将领也会为丢失了那么好的一个机会而痛悔不已。 这种情况下,当机会再出现在眼前,他们绝对不会轻易的放弃! 而此刻的情形也的确如此,那支骑兵一出城就迅速的铺开了阵势,三天前他们十几个人对上对方两三百人的队伍已经是巨大的悬殊,而这一次,那黑压压的骑兵队伍如同一片巨大的阴云笼罩在了眼前,少说也有上千人! 而且,对方没有丝毫的迟疑犹豫,也不像三天前是试探着出兵,他们一出城便策马疾驰,如同离弦的箭一般朝着他们飞奔过来! 就是冲着他们来的! 这一下,穆先的眼睛都红了,只悔恨自己天真——之前宇文晔答应了他不会再轻易冒险,他也就真的信了他;况且就算要用“秦王”去钓对方的鱼也不用真的让他本人出马,派个身形与他相仿的士兵,哪怕是穆先自己,装作大将的模样出现在虎牢关前,善师愈他们也一样会上当。 谁知道,宇文晔会亲身上阵! 又有谁知道,堂堂秦王殿下竟然信口雌黄,当着自己的面出尔反尔,现在大军就在眼前,他们又一次身陷险境了! 豆大的汗水从穆先额头上滚落下来,可这个时候已经来不及抱怨,他甚至来不及跟宇文晔说什么,只对着申屠泰等人喊道:“快,快保护秦王殿下!” 申屠泰的眉头也拧了起来。 但他没立刻行动,因为这个时候,宇文晔还没开口。 他开口,也是对着聂冲:“领兵的人,是谁?” 聂冲微微眯起了双眼,这个时候,风中已经夹杂着混乱的人声与马嘶,再加上旁边的黄河滔滔,连他们自己说话都得尖着耳朵听,可聂冲只听了片刻,立刻道:“他们的守将亲自出马了!” “……!” 宇文晔一听,眼睛立刻亮了! 不好意思今天因为去换药的关系耽搁了时间,过了零点才写完,请见谅 1052.第1052章 鏖战 善师愈亲自出来了。 看来,自己的那块名牌,还是起作用了。 虽然习惯了喜怒不形于色,可这个时候看向一旁还有些惊惶的穆先,宇文晔的眼中有些按捺不住的流露出了三分得意的神情,也是这样的神情让穆先一下子冷静了下来。 善师愈竟然真的出来了,也就是说,宇文晔的计策奏效了。 这么一想,他的心情也稍微平复了一些,至少现在看来,事情还在宇文晔的掌握之中,而宇文晔此刻也不再怠慢,眼看着对方越冲越快,越来越近,他们甚至已经能感觉到地面被马蹄踏得微微震颤起来,宇文晔终于提起缰绳,大手一挥:“走,吊着他们!” 吊着他们——一听这几个字,众人都明白过来。 于是众人立刻调转马头,往回退去。 既然要“吊”,自然就不能走得太快,偏偏他们这几个人座下的马都是好马,尤其是宇文晔骑的那一匹,是之前在苍柏山一战杀掉左屯卫将军袁安之后俘获的大宛良驹——“流青”,这匹马脚力非凡,一跑起来迅疾的青色身影快得像一道流星,不负流青之名。 现在要吊着身后的人,一来不能让对方看出他们在“吊”,二来又不能真的让对方撵上,这不仅考验他们的技巧,也考验他们的马,那流青倒是跑得不吃力,青棕色的长毛不停的随风飞扬,竟透出几分怡然自得的味道来。 直到两边距离拉近,身后突然传来嗖嗖的几声锐响! 几乎是依从多年来的战斗本能,众人立刻俯身趴在了马背上,宇文晔回头一看,身后的追兵当中跑在最前面的是几个手持长矛,身穿铠甲的大将,紧跟着他们身后的则是一队轻装简从的骑兵,这些人手中握着长弓,背后背着箭筒,目测两边的距离已在一射之内,便立刻拉弓上弦,对着他们嗖嗖的射出了一片箭雨。 申屠泰高大壮硕的身影几乎紧贴在马背上,大声喊道:“大家小心!” 众人几乎都跟他一样紧缰绳紧贴马背,听着周围嗖嗖的声音不绝于耳,更看着那一道道银光擦着身边飞过。 这一阵箭雨密密麻麻的射过来,虽然没有立刻伤到他们,却也实实在在的拖慢了他们行进的速度,几乎是顷刻间,背后的追兵离他们已经只有十几丈的距离,而且这些人还在拼命策马追赶,很快,他们几乎已经能听到身后传来的战马嘶鸣的声音,和敌人兴奋的低吼。 对于他们来说,如果此行真的遇上了大盛王朝的秦王,如果真的拿下,甚至杀了这位秦王,那对他们来说简直就是天大的功劳,所以这些人不管不顾,仿佛闻着血腥味的鬣狗一样蜂拥而至。 就在这时,宇文晔突然转头对着紧跟在身后的申屠泰道:“申屠泰,你持槊,我放箭!” 一听这话,申屠泰立刻抬起头来。 对上宇文晔冷峻又沉静的目光,他也立刻明白过来,大声道:“是!” 话音刚落,两个人重新坐直了身子,宇文晔反手拿起背在马背上的弓,同时抽出箭矢,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周围的人甚至还没来得及看清楚,三支箭已经从他的弓弦上飞射而出。 身后的几个弓箭手原本也已经拉弓上弦,可正瞄准着前方飞驰的身影,突然就感到眼前银光一闪,随即,眼前一阵血红伴随着剧痛袭来。 “啊——” 就听见几声惨叫,几个弓箭手应声落马。 不过,这些人落马并没有耽误咬得最紧的几个追兵,他们策马越过地上的人,咬着牙加快马速,眼看着就要追上了。 与此同时,申屠泰放慢了马速,一快一慢,几乎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他就已经和那几个追兵持平。 那几个人心中大喜,以为是对方跑累了,立刻就要围上来,可就在跟得最近的那个将领已经高高举起手中的长矛对准申屠泰的背心就要扎下去的一瞬间,突然,他也看到眼前银光一闪—— 是一条长槊,猛然从申屠泰的肋下斜刺出来! 这将领猝不及防,被刺中胸口,还没来得及发出惨呼,申屠泰已经抽回长槊,对着紧跟在他右侧的一个将领猛地挥舞过去,沉重的长槊重重的砸在那人的胸膛,耳边响起的是刚刚被刺中的人一声惨嚎,就听见自己的胸膛发出破碎的闷响,一阵剧痛袭来,那人甚至没来得及发出惨叫,就被打得硬生生的从马背上翻倒下去! 两个人跌落下去,立刻激起了漫天的烟尘。 而这几下,也彻底惊住了跟在后方的追兵。 尤其是率领大军紧跟在后面的善师愈,眼看着弓箭手和几个大将接连落马,他的眼睛都红了,身边紧随的几个亲卫也被吓到了,一边策马一边犹豫着问道:“将军,还要跟吗?” 那善师愈眼神一凝,道:“跟!” “可是——这些人太厉害了。” “就是厉害,才要跟!” 善师愈沉声道:“这几个人,不会是无名小辈,善使长槊的那个就是申屠泰!有他在,宇文晔肯定就在前面!”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 这个时候,申屠泰已经完全放开了缰绳,他的马越跑越慢,被身后几个士兵追上围住,可他面无惧色,手中长槊挥舞得虎虎生风,只顷刻间,就又有几个士兵被他连刺下马,鲜血染红了黄沙;而与此同时,另外几个想要放冷箭拿下他的弓箭手还没来得及放箭,宇文晔数箭连发,直接将他们射翻落马。 这两个人,一个持槊,一个张弓,配合无间! 善师愈用鹰隼般的目光扫视着前方几个迅疾的背影,很快,他的目光就聚焦到了那个手持长弓,几乎百发百中的矫健身影。 他大喊道:“就是他!” 听到他的声音,他身边的士兵和其他将领们也都纷纷向前看去,很快,便也在前方飞驰的人影当中寻到了宇文晔的背影。 大盛王朝的秦王殿下! 抓住了他,那就是天大的功劳! 这么一想,这群人的眼睛都红了,纷纷不要命的拍马狂奔,朝着前方飞驰而去。 1053.第1053章 鏖战2 就在虎牢关的追兵如同一群饿狼一般狂奔上来的时候,宇文晔面无惧色,沉静的指挥着身边的人:“穆先,你带几个人往南;聂冲,你带这几个人往北。记住,不要恋战!” 一听他这话就知道,他是要调开对方的人马。 穆先虽然担心,但一开战就必须要听从指挥,于是他立刻调转马头往南,只留下一句“殿下小心”,便带着人绝尘而去,在他的身后,一队骑兵立刻跟了上去。 另一边的聂冲却有些犹豫,转头对着宇文晔道:“殿下……他们冲着你来了……” 宇文晔道:“放心!” 见他这么说,聂冲也不敢怠慢,回头招呼了一声便带着那几个士兵往北跑去,同样有一队骑兵从善师愈的身后分裂出来,追着他们绝尘而去。 就这样,三队人马扬起了漫天的烟尘飞驰向前,如同有人在大地上划出了三道深深的裂痕,而尤其是最中央的那一道最深,也最危险,善师愈认准了宇文晔的背影,带着人一路紧迫追击,只顷刻间,前后的距离已经相差不过十来丈,见此情形,善师愈欣喜若狂,抬手对着身后的弓箭手高声道:“不要放箭,活捉!” 几个原本要抽出箭矢拉弓的弓箭手一听,立刻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活捉,的确要比得到一具尸体的作用大得多。 不仅仅能击溃对方的阵势,更是乱了对方的军心,况且宇文晔可不是普通的将领,他可是大盛王朝堂堂的秦王殿下,是宇文渊的亲儿子,有他在手,不知道能换取多大的利益。 善师愈只这么一想,差一点笑出声来。 周围的那些将领和士兵也都会意,一群人蜂拥而至,眼看着就要将宇文晔和申屠泰等人包围起来,宇文晔却不慌不忙,只看了一眼扫清了一片敌人的申屠泰,眼中透过了一丝满意的神色,然后又转头对着另一边似乎有些发愣的善童儿道:“你跟在我身边就好,不用动手!” 他这么说,不仅是因为善童儿年纪小体格小,也是因为善童儿使的不是长兵器,于马战不利,而听到这话,善童儿并没有反驳,只低低的“嗯”了一声。 宇文晔又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便反手又从箭筒中抽出了几支箭。 几乎是同一时间,眼看着申屠泰接连刺翻了好几员大将,善师愈的脸色也变得难看了起来,他当然早就知道申屠泰的威名,只是,盛名之下无虚士,没想到第一次交手就碰上了这样的硬茬,可不论如何,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就算拼掉了今天带出来的所有人,他也一定得把宇文晔拿下! 想到这里,他又对着身边的一队人马一挥手:“给我上!” 那些士兵呼喊着,立刻朝着申屠泰围了上去。 看到这群饿狼一样敌军,申屠泰面无惧色,挥舞起手中的长槊更加虎虎生风,他一边双腿夹着马肚稳稳的朝前飞奔,一边侧着身,一看到有个士兵从斜后方插上来,立刻反手挥出长槊,那士兵手中的刀甚至还没来得及砍过去,就感觉胸口一痛,长槊直直的刺穿了他的胸膛! “啊——” 一声惨叫,那士兵被硬生生的挑了起来,申屠泰爆喝一声,将那人狠狠的甩向紧跟在身后的几个敌军。 那些人猝不及防,被一个活生生的人横飞过来,直接打翻下马,扬起的滚滚烟尘一下子迷了身后一群士兵的眼,他们正伸手揉着眼睛,还要继续往前冲的时候,就看见几道银光如同闪电一般穿过烟尘,直接飞向他们,正是宇文晔朝身后射出的箭。 “啊!” 又是几声惨叫,接连几人中箭落马! 一时间,宇文晔和申屠泰一个近战,一个远攻,两个人配合无间,再加上穆先和聂冲各自引开了一队骑兵,眨眼间善师愈发现自己身边的士兵竟然已经快要被清理干净了。 而身后的大军虽然还跟着,可跟他们却已经拉开了几十丈的距离! 善师愈的脸色顿时有些苍白了起来。 他毕竟年轻,不过三十岁,虽然跟着梁士德四处征战,也经历过不少的战斗,却从未遇到过这样的情形——身为秦王的宇文晔竟然只带着十几个亲兵就敢闯他的虎牢关,而且一次不够还两次,甚至在明明看到他们这边出动了上千骑兵的情况下还能有条不紊的一边撤离,一边与他们对战。 不,不是撤离…… 眼看着前方的两个人已经扫清了自己身边的“障碍”,而且马速越来越慢,善师愈终于有些回过神来。 他们,是在吊他! 宇文晔是用他自己,把他从虎牢关里吊出来了! 意识到这一点,善师愈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他又一次回头看向身后,身后的那些骑兵虽然还在拼命的策马往这边追赶,可毕竟之前已经拉开了那么长的距离,这个时候要追上来也不是一时半刻,可宇文晔和申屠泰显然已经完成了他们的初步计划,现在,申屠泰的马速已经减缓到几乎快要与自己持平的状态。 而前方的宇文晔,抽出了箭筒中最后一支箭矢,拉弓上弦,闪烁着寒光的箭尖对准了自己! 善师愈的心中大叫不好! 他立刻伸手用力的勒住了缰绳,想要调转马头,可这个时候已经来不及了,申屠泰已经退到了他的面前,那张满是虬髯的脸如同老虎一般,淤血奋战过后,眼神中更是满满的杀意,他手中的长槊沾满了鲜血,似乎还带着自己手下那些士兵的体温,此刻已经对准了他! 糟了! 善师愈心中一紧,却也不肯轻言放弃,握紧了手中的长刀。 就在他也要出刀的一瞬间,突然,耳边响起了一声大喊:“呀!” 这声音虽然中气十足,却透着一股清脆的少年气,善师愈下意识的转头一看,一个虎头虎脑的孩子策马冲到了自己的面前,挥舞着铜锤朝自己打了过来。 这是——刚刚一直跟在宇文晔身边的一个小将! 善师愈大惊,没想到他会突然出现在自己的身侧,但这个时候战斗的本能压过了所有的惊讶和诧异,他反手一挥,手中的长刀横劈向那小将! 1054.第1054章 现在,我要跟你计较了 “老九!” 在申屠泰的惊呼声中,只听“铛”的一声,善师愈的长刀劈在了架起的两只铜锤上。 这一击虽没有千钧力道,却也沉重无比,震得两个人都手臂发麻,虎口崩裂,善师愈更是没有想到,一个身形那么矮小的孩子,竟然有这样的力气举起这么重的两个大铜锤,他有些惊讶的看着格挡住自己的那孩子。 与此同时,已经跑远了的穆先和聂冲都看到了这一幕,惊得大喊:“善童儿!” 可他们的惊呼也未能挽回颓势,善童儿大喊一声,从马背上跌落下去! “老九!” 这一下申屠泰彻底急了,奋力的挥舞起长槊斩向善师愈,而善师愈在一时间的震愕之后,立刻回过神来,竖起手中的长刀一挡,一声脆响,他整个人被申屠泰强悍的力道打得险些仰翻下去,虎口几乎裂到了手背上,鲜血直流,他咬牙推开申屠泰的长槊,立刻握紧缰绳调转马头就往回跑。 申屠泰本能的策马要追上去,可一握缰绳,又看到了跌落在地的善童儿,这一犹豫,善师愈已经跑出了老远。 这个时候,宇文晔也策马上来。 他也没有全速追上去,而是停在了申屠泰的身边,看着善师愈一边策马飞奔,一边挥着手,他带出来的那些士兵不敢恋战,更不敢再上前,纷纷绕到他身后护着他,一众人飞快的往虎牢关跑去。 申屠泰立刻看向宇文晔手中的弓。 他所持的仍旧是神臂弓,要比普通的弓能射出更远的距离,这个时候如果他开—— “哎唷!” 耳边响起了善童儿的一阵痛呼,他在地上接连打了好几个滚,才勉强避开了马蹄,抬头一看,脸上,额头上几处擦伤,已经破皮流血。 他立刻道:“殿下,我——” 宇文晔只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又抬头看向前方。 申屠泰神情凝重的道:“殿下,不追了吗?” “……” 宇文晔道:“天色晚了,先回去。” 说完便不再多说什么,抖动缰绳调转马头便往回走,申屠泰看了他一眼,又低头看向勉强爬起身来的善童儿——虽然头上身上受了几处伤,也显得有些狼狈,但能站起来就没有伤到要害——他沉沉道:“快上马,此地不宜久留。” “……哦。” 善童儿像是有些心虚的低下头去,只应了一声立刻翻身上了马。 另一边,追着穆先和聂冲的两支人马看到善师愈退了,他们不敢恋战,加上这一行也并没有讨到什么好,便立刻撤兵退了回去,宇文晔带着一众人,除了善童儿有些狼狈,他自己的箭筒射空了箭之外,几乎毫发无伤的回到了营地里。 一进营门,天色就暗了下来。 营地各处已经点燃了篝火,伙头兵正热火朝天的给士兵们做饭,宇文晔将流青交给了几个小兵,便头也不回的往大帐走进。 进入大帐刚坐下,就有人送来了热汤热饭。 申屠泰和善童儿,还有穆先等人也跟着进了大帐,众人一言不发的看着他,善童儿犹豫了半晌,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殿下,我——末将知错了。” 申屠泰低声道:“是罪。” 善童儿低着头:“末将知罪了。” 宇文晔看着他,说道:“让你不要去,你为什么不听军令?” “我,我——” “将士上了战场,不仅要拼命,还要学会听令,你是今天才知道的吗?” “末将知罪,请殿下责罚。” 一旁的聂冲看了他一眼,没说话,申屠泰和穆先立刻上前为他求情,毕竟在那种时候,已经是两边拼命的时候,的确也顾不上军令了。 穆先又轻声道:“殿下,对付善师愈,咱们总还是有办法的。” 宇文晔沉默了片刻,道:“自己下去领二十军棍。” 二十军棍,虽是责罚,但的确不算太重,相比起平日里的严刑峻法,宇文晔对这孩子也的确是留情了,善童儿立刻磕了个头下去了,聂冲也跟着退出了大帐。 申屠泰留下来,神情凝重的看着宇文晔:“殿下,那善师愈——” 宇文晔道:“再想办法。你们都下去休息吧。” “是。” 申屠泰行了个礼,和穆先一起退出了大帐。 天色很快黑了下来。 挨了二十军棍的善童儿一瘸一拐的回到自己的帐篷里,刚一掀帐子,就看到里面坐着一个笔直的身影,正是聂冲。 他有些意外:“聂大哥,你怎么——” 聂冲道:“我来看看你。痛不痛?” 善童儿有些心虚的低下头去,一边往床上爬一边说道:“当然痛了,你挨二十军棍试试,唉哟,他们明知道我是小孩子,也不手下留情,亏我平时还经常跟他们一道吃肉。” 聂冲让到一边,看着他爬上床趴着,屁股肿得老高,便说道:“殿下只打你二十军棍已经手下留情了,若行刑的人再留情,这个军队他还管不管了。” “嘿嘿。” “趴好,我给你上药。” “哎。” 善童儿乖乖的趴平整了,自己给自己脱下裤子,果然看到两瓣屁股被打得又红又肿,但幸好没有破皮流血,休养几天应该就能下地,也不碍着起骑马打仗,便拿出伤药来给他敷上。 善童儿笑嘻嘻的道:“还是聂大哥对我好。” 聂冲一边给他上药,一边低声说道:“你刚刚,从马背上跌下来的时候,喊的是什么?” “……” 善童儿沉默了一下,说道:“我喊的‘啊’呀,” 说着,他抬手把自己的手凑到他面前,被震裂开的虎口露出了鲜红的血肉,他说道:“好痛嘛。但没想到,回来还要挨打,更痛了。哎唷……” “……” 聂冲也沉默了一下,又说道:“那,你在跌下马之前,跟善师愈说了什么?” “……” 这一下,不是沉默,而是窒息。 善童儿连呼吸都停住了。 过了半晌,他才勉强笑道:“我,我没——” 他的话没说了完,聂冲就道:“你知道我耳朵灵吧。其实,你们在山上说我的那些话,就算蒙着被子,我也能听得见,只是不计较罢了。” “……” “但现在,我要跟你计较了。” 1055.第1055章 暗夜潜行 第1055章 暗夜潜行 帐篷里一下子陷入了让人窒息的沉寂。 不知过了多久,善童儿终于像是认栽了一般抬起头来,对上聂冲发红的眼睛里沉静的目光:“聂大哥,你耳朵也太灵了。” 聂冲道:“说正事。” “好吧,” 善童儿叹了口气,说道:“那个善师愈,好像是我大哥。” 虽然心里已经隐隐有了一些猜测,但真正听到善童儿亲口说出,聂冲还是忍不住露出了诧异的眼神,他皱着眉头想了想,道:“可是,你本家不是姓那个‘单’吗?” 在王岗寨称兄道弟的时候,众人都只知道九当家叫善童儿,哪怕平日里说些笑话也不会深谈;后来他们跟着申屠泰归附了宇文家之后,反倒来往密切了一些,才知晓了彼此的身世和来历,聂冲也才知道,善童儿原本是姓“单”,后来不知为什么化了姓,改姓了同音不同字的“善”。 但,善师愈却是实实在在的姓“善”,怎么会是善童儿的大哥呢? 善童儿低声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其实离开家这么多年,我早就当他们都已经……我真的没想到,还能再见到。” 聂冲道:“他真的是你大哥?你们分开多久了?” 善童儿道:“大概,快十年了。” “那……” “虽然分开很久了,可我还模糊记得他的样子,跟刚刚看到的,很像。” “……” “而且,他看到我的时候,我觉得,他好像也认出我了。” “……” 聂冲这一下不说话了。 刚刚在战场上,他虽然只来得及听到善童儿那很轻很轻,细若蚊喃的一声“大哥”,并没有听到善师愈说了什么,可电光火石的一瞬间,本就来不及说什么,而且善师愈在打翻他之后,并没有立刻下手,似乎也有所顾忌。 他沉默了半晌,道:“那,你有什么打算?” 善童儿闻言,撑起身来往外看了看,这个时候天已经黑了,只能隐隐看到一些篝火的火光,并没有其他人在外面,于是他轻声说道:“聂大哥,我要你陪——带我去一趟虎牢关。” “什么!?” 一听这话,聂冲震惊的瞪大了双眼:“你要干什么?” 善童儿压低声音道:“我觉得,他也认出了我,我想与他相认。” 聂冲倒抽了一口冷气:“你,你疯了吗?就算他认出了你,可现在我们两军对垒,是敌人,就算你们是兄弟又如何?你难道——你难道,想投敌?” 听到“投敌”二字,善童儿也吓了一跳,急忙摆手道:“当然不是啦!” “那你去虎牢关干什么?” “如果他是我的大哥,那我们相认之后,我是不是能说服他呢?” “什么?” “说服他,归附我们呀。” 聂冲只觉得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说什么也不肯答应,但善童儿却揪着他的衣袖不撒手:“聂大哥,求你了,如果真的能说服他,我们就能免了一场大战呀。” 聂冲又好气又好笑,道:“那,说服不了呢?” “……” “我只是一个无名小卒,死活无所谓,可万一他把你扣下了呢?” “……” “你要秦王殿下怎么办?要申屠大哥怎么办?” 善童儿闻言,想了想,立刻神情凝重的道:“如果真的是这样,你可以放心,我绝对不会让他用我来威胁殿下,威胁申屠大哥的。” “……” “再说了,聂大哥,你可不是无名小卒。” “……” “我只是要你骑马带着我去虎牢关,你不用靠近,带着我过去就行,我现在一个人没办法骑马。” “……” “聂大哥,我求你了……” 听着善童儿的苦苦哀求,聂冲也有些心软了,况且,善童儿能如此笃定善师愈是他的亲人,如果真的能凭借这个关系说服对方,真的能拿下虎牢关,对他们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但,这是一场豪赌。 他犹豫了许久,终于道:“好吧,我答应你。但我不会丢下你,你要去虎牢关,我会陪着你一起去。死活,咱两都一道了!” 听到这话,善童儿惊喜得亮了眼睛。 他用力握住聂冲的手,欢喜的说道:“聂大哥你放心,只要我在,我拼了命也会保护你的!” 时间过得很快,没多久,沉沉的夜色便将营地包围了起来,仿佛在四周围上了一片漆黑的幕布,伸手不见五指,只有头顶闪烁的星点和营地几处稀稀拉拉的篝火发出的光,将高低起伏的营帐照出一些模糊的轮廓,仿佛延绵不绝的山脉一般。 在这些影子里,一高一矮两个身影悄悄的走了出来。 因为常年征战,他们早就熟悉了营地里巡逻的规矩,所以轻而易举的躲开了两队巡逻的士兵,不一会儿便溜到马棚里,聂冲上前解开了自己的战马的缰绳,然后捏着马嘴牵着它小心翼翼的走了出去。 出了营地,两个人并不敢上马,而是继续牵着马走出了老远,直到身后的营地已经完全融入了黑夜当中,连火光都看不清了,两人才长松了一口气。 这一松气,善童儿立刻哎唷的叫了起来。 聂冲道:“疼吗?” 善童儿急忙摆手:“不疼。” 看着他勉强的笑容,聂冲叹了口气,拦腰抱着他上了马,却是将他脸朝下搭在马背上,跟褡裢一般,然后说道:“如果难受就跟我说。” 善童儿摇摇头:“我不难受,聂大哥你小心些,天色太黑了,别摔倒。” “我没事,放心吧。” 聂冲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抖动缰绳,带着善童儿一路小跑往前走去。 虽然他的骑术也算精湛,但毕竟这么黑的黑夜,而且不敢点火把照亮以免惹来注意,所以只能慢悠悠的策马小跑,幸好不远处有黄河流淌,浪涛的声音指引着他们一路向东,终于在两个时辰之后,夜色已经深到仿佛能凝结成墨的时候,看到了前方的虎牢关。 奇怪的是,今夜的虎牢关,灯火通明。 城楼上的士兵都高举着火把,那光亮几乎把虎牢关头顶上的一片天空都映亮了,而借着火光,他们更看到,那城门仿佛也打开了一半。 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聂冲深吸了一口气,策马继续朝前走去。 1056.第1056章 又乱跑! 就在聂冲骑着马带着善童儿进入虎牢关的同时,一骑人马也来到了秦王大营。 穆先亲自去接了那人,然后带着他去了秦王的大帐,可走进去的时候,才发现宇文晔已经趴在桌案上睡着了,桌上铺着虎牢关的舆图,旁边的油灯已经快要燃完了。 见此情形,穆先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 他原想退出去,等宇文晔睡一会儿再进来禀报,但还没走出大帐,就听见身后响起了宇文晔清醒冷静的声音:“什么事?” 穆先立刻回头:“殿下,你醒了?” 宇文晔慢慢坐直身子,眼睛在闪烁的灯光下微微有些发红,但神情却是镇定自若的,说道:“没睡着,只是养养精神。你有什么事?” 穆先便走回来行了个礼,道:“派去夏州的人回来了。” “哦?” 宇文晔眼中残留的一点疲倦顿时消失无踪,他立刻说道:“把人带进来!” 穆先回头对着外面喊了一声,一个小兵立刻走进大帐,对着宇文晔行了个礼,他立刻说道:“不必多礼,你们可有探查到秦王妃的下落?” 那小兵摇了摇头:“没有。” 宇文晔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眼神中尽是失落和忧虑,一旁的穆先看到他这样,也忍不住叹了口气。 那小兵又说道:“但我们打听到了一件事,听说西突厥可汗南下之后并没有到夏州,而是掉头往绥州去了。” “绥州?” 闻言,宇文晔和穆先对视了一眼,都露出了诧异的神情,穆先道:“他去绥州做什么?” 那小兵道:“我们原以为他对绥州也有动作,或者声东击西,可派人过去探了一下,绥州那边并没有任何的异动;而且阿史那朱邪很快就回去,知道丢失了夏州也没有再出兵,而是带着他的人回西突厥了。” 穆先深吸了一口气,道:“看来,是绥州那边有什么人,或者什么事,把他引了过去。所以,这就是夏州之危能解的原因?” “……” “什么人,什么事呢?” 这么说着的时候,他自己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而宇文晔的脸色愈发凝重了几分。 他道:“他回去的时候,可有带着其他人?” 那小兵道:“我们派人跟上去打探了一下,只有他的可敦,还有一些亲信部将,并没有其他的人。” “……” “而且,我们还听说,王绍裘死在了绥州。” “什么!?” 这一下,连宇文晔也露出了诧异的神情,他睁大眼睛看着那小兵:“你没听错?王绍裘死了?” 那小兵郑重的点头道:“没有,王绍裘的确是死了。死在绥州的天顶山。” “……” “我们在路上遇到了他随行的人马,但没有交手,只是听说他们现在不知该如何回洛阳跟梁士德交代。” “……” “属下知道事情不简单,就立刻回来禀报殿下了。” 宇文晔深吸了一口气。 在绥州的天顶山,一定发生了什么。 王绍裘会去见阿史那朱邪,现在看来,想必是梁士德派他去联络西突厥可汗,想要请求他的支援破解现在洛阳这边的困境,但有什么人,或者什么事,把他们两都吸引到了绥州附近的天顶山,然后在那里发生了一些事情,让王绍裘身死于此。 而与此同时,夏州之危被解,阿史那朱邪知道大势已去,便退回突厥了。 所以,绥州那边—— 穆先开口的时候,因为过于激动和紧张,声音都有些沙哑:“殿下,莫非是王妃?” 宇文晔没有说话。 沉默了片刻,他对那小兵道:“你辛苦了,下去领赏吧。” 那小兵行了个礼,转身退下了。等到人一走,穆先立刻走到宇文晔的面前,压低声音道:“殿下,是王妃,王妃把阿史那朱邪和王绍裘引到了绥州,杀了王绍裘,也解了夏州之危,是吗?” 虽然是疑问,但说出这些话的时候,他脸上过分的兴奋和欣喜显然已经笃定了这件事。 而宇文晔的眼中也闪过了一丝仿佛是得意的神采。 但下一刻,他的脸色立刻阴沉了下来,沉沉道:“又——乱——跑!” 听到这咬牙切齿的三个字,穆先的心里咯噔了一声,再看看宇文晔的脸色,顿时明白过来,不敢说话只能闭紧了嘴巴,而宇文晔则是低下头去,看向铺在桌案上被他压了半日,已经带了一点体温的舆图,手指轻轻的划了一道之后,沉声道:“立刻派人去潼关!” 穆先一愣:“去潼关干什——” 话没说完,看着宇文晔铁青的脸色,他立刻明白过来。 夏州之危被解,还有王绍裘身死天顶山的事已经发生了至少十来天了,如果事情真的是商如意做的,那么按照脚程,她离开绥州,也应该到了潼关了。 如果,她真的回长安的话。 只这么一想,穆先的心里立刻浮起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但他还是立刻说道:“末将马上派人去。” 说完便转身走了出去。 他一走出大帐,就听到身后传来“哐啷”一声,不知道宇文晔踢翻了什么,大帐内顿时变得一片漆黑,那巨响震得穆先和帐外几个守卫都哆嗦了一下,众人对视一眼不敢说话,只能默默的各自干各自的去了。 而大帐内的宇文晔,就这么沉着脸,看着黑暗中一地的狼藉,默默无声。 不知过了多久,漆黑逐渐被透过帐篷的晨光所驱散。 天,快要亮了。 整个军营渐渐开始有了响动,但大概是知晓昨夜发生了什么,即便有响动也并没有人敢靠近中军大帐,所有人仿佛都在避免触到秦王殿下的怒火。 而宇文晔,也放任这一刻,自己沉静在没有办法消解的怒意中。 直到,外面又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殿下……” 穆先的声音,又在帐外响起。 宇文晔忍不住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他没想到这个时候竟然是跟他最久,最知道他心意的穆先来打扰他,正怒不可遏的要斥他滚开,却听见穆先沉声道:“出事了。” 1057.第1057章 招降 出事了。 一听到这三个字,宇文晔的头脑立刻从怒火中抽离出来,也清醒了过来。 他意识到,穆先说话的声音有些急促紧张。 于是道:“进来。” 穆先掀开帐子走了进来,身后的晨光一下子照进了这个漆黑的帐篷里,他立刻看到一地的狼藉,是宇文晔踢翻了面前的桌案,上面的舆图,油灯,还有一杯茶都泼在了地上。穆先下意识的要弯腰去捡,宇文晔道:“让他们来。你说,出什么事了。” 穆先急忙上前:“善童儿不见了。” “什么?” “刚刚申屠将军去叫他操练,发现他的帐篷里没人了,连聂冲也不见了。” “什么时候不见的。” “两个人的被褥都没动,看样子是一整夜都不在。” 宇文晔的眉头拧了起来。 穆先上前一步,小心翼翼的说道:“殿下,会不会是昨天你惩罚了善童儿,他心有不甘,所以——” 宇文晔抬手阻止了他说下去,脑海里却浮现出了昨天在虎牢关外的那场战斗,他并不认为自己赏罚有误,但细想起来,似乎善童儿的举动更有问题。 这时,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响起,抬头一看,是申屠泰走进了帐篷。 他的脸色第一次有了一些惊惶,但进来之后还是第一时间跪下对着宇文晔叩拜道:“殿下,善童儿和聂冲是末将的下属,是末将看管不利,请殿下治罪。” 宇文晔一摆手道:“现在说治罪,还太早。你弄清了他们为什么不见了吗?” 申屠泰抬头看了他一眼,目光有些闪烁。 宇文晔察觉到了端倪,问道:“怎么了,还有什么事吗?” 申屠泰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老实说道:“末将刚刚让人清点了一下,聂冲的马也不见了。” 这一下,整个大帐内都安静了下来。 被褥都没动,也就是走了一整晚了,若还是骑马,这一晚已经不知走了多远,这显然不是寻常的出去走走,溜达溜达这么简单;而且只丢了聂冲一个人的马,应该是善童儿没办法骑马,所以让聂冲带着他骑马走的。 问题是,他们去哪儿了? 就在大家都思索着这个问题的时候,外面突然一阵喧闹,申屠泰像是听到了什么,欲起身去看,却又顾忌着宇文晔还没宽恕他,只能转过头去,就听见一阵急促又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然后帐外响起了善童儿又慌又欢喜的声音:“殿下,我要见殿下!” 门外的士兵似乎还在拦着他:“等等,等我们进去通报!” 一听到善童儿的声音,申屠泰的眼睛都亮了一下,穆先的脸上露出了几分欣喜,又有些担忧的神情,倒是宇文晔不动声色的沉声道:“让他进来。” 立刻,帐子被掀开,善童儿和聂冲从外面走了进来。 两个人都风尘仆仆的,身上沾着不少的泥土草屑,善童儿更是走得一瘸一拐,看起来比打了一场仗还狼狈。两人一进来就跪下叩拜行礼,宇文晔看着他二人,然后道:“你们,做什么去了?” 聂冲抬起头来正要说话,却被一旁的善童儿抢先,他大声说道:“回殿下,我们去虎牢关了。” “什么!?” 一听这话,申屠泰和穆先都大吃一惊,尤其是申屠泰,瞪圆了一双虎眼,眼中全都是不敢置信的神情:“你去虎牢关?你,你去找死吗?” 可话一出口,他就立刻意识到了不对。 善童儿当然不可能在这件事上撒谎,可眼下,两个人却是完完整整的回来了,这其中必有隐情。 宇文晔道:“说清楚,怎么回事。若没有能说服本王的理由,你们两应该知道,通敌之罪不是二十军棍就能抵消的。” 听到“军棍”二字,善童儿立刻感觉到屁股上火辣辣的痛更剧烈了一些,他急忙说道:“没有,我们——我不敢通敌,我是去招降虎牢关的人的。” 这话又是听得众人一惊:“招降?” 宇文晔的眉心微微蹙起,一脸的不信:“你去?” 善童儿挺起胸膛:“是的,殿下。” “你凭什么去招降?” “善师愈是我的大哥。” 在场所有人听到这话,几乎都倒抽了一口冷气。 申屠泰面色惊惶,他沉沉说道:“老九,你最好把话说清楚。记住,军中无戏言,你若有一句假话,你该知道结果!” 善童儿点点头,这时,一旁的聂冲沉沉道:“还是我来说吧,我说得比较清楚。” 于是,他将昨夜发生,和他所探知的事说了出来。 昨晚他们进入虎牢关,那里灯火通明彻夜不眠,竟然是善师愈在等着他们,进入虎牢关后,便有人卸了他们的兵器将他们带到善师愈的房中,而他也目睹了这两兄弟既生疏,又激动的相认与重逢。 原来,善师愈本也姓“单”,而他之所以和善童儿一样化了姓,是因为家中有人犯了罪。 而犯的罪也很简单,就是逃避严苛的徭役。 楚旸登基之初便下令征伐辽东,调集了数万民夫去渤海修筑战船,甚至连女人也在征调之列,而他们的工作格外沉重,数月泡在水中修船不能上岸,不少人几乎熬不过徭役的期限就死了,还有些熬不住的,便铤而走险逃跑。 可逃跑,就要被连坐。 善师愈红着眼睛告诉善童儿:“我们单家,就有人跑了。” “……” “那个时候大难临头,爹娘之所以将你卖掉,就是为了避祸。” “……” “而我,我也被他们送走了。临行之前他们也叮嘱我,不要忘记自己的姓,只是,不要再用自己的姓,所以那之后我就改姓了‘善’,流浪了几年,最后投到了梁王的麾下。” 一旁的聂冲听着,唏嘘不已。 而他将这些说出来的时候,善童儿也同样红了眼睛,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宇文晔也沉默了下来。 他当然知晓楚旸在位的时候做了多少大事,可这些大事如同巨大的车轮,哪怕行进得再是飞快,再是辉煌,可车轮下碾压过的累累白骨,却是再大的辉煌灿烂也掩盖不了的惨象。 他沉默了许久,然后说道:“招降,又是怎么回事?” 1058.第1058章 我大哥是真心的! 提起这个,善童儿原本通红的眼睛立刻又明亮起来,他抬头看着宇文晔,激动的说道:“殿下,我大哥他,他愿意归附我们!” “哦?” 宇文晔身子微微前倾,一只手按在了桌案上,目光灼灼的盯着善童儿:“他,愿意归附?” 善童儿用力的点头:“是的。” “……” “其实我昨晚去找他,除了想要跟他相认之外,就是想要跟他说这件事。” “……” “梁士德困守洛阳,跟着他根本就没有前途,我不想自己的大哥跟着他一条道走到黑,况且如果能兵不血刃的拿下虎牢关,对我们大家都好啊!” 宇文晔略一思索,又转头看向一边的聂冲,只见他也轻轻的点了一下头,道:“属下也进了虎牢关,善师愈对我们礼遇有加。他说,其实他也知道洛阳守不了多久了,尤其是——得到夏州的消息。” 周围的人原本听到善师愈愿意归附的消息就已经兴奋欣喜不已,听到最后一句更像是吃了一记定心丸,毕竟人心隔肚皮,真假难料,对于对方是否真心归附,除了看他说什么,也要看他所处的境遇。 穆先道:“夏州之危已解,阿史那朱邪无心恋战,已经回突厥去了,王绍裘也死在了绥州,梁士德再无援兵。再加上,孟津关和小平津关相继被我们拿下,除了虎牢关,洛阳已经成了一个孤城。” 说着,他转头看向宇文晔:“看来,他手下的人也开始离心了。” 宇文晔闻言不置可否,而是又思索了半晌,才对着善童儿道:“归降这件事,是你提出来的,还是你大哥提出来的?” 善童儿道:“是我。” “……” “我大哥跟我相认之后,问我此行是否还有别的事,我就提了这件事,当时他身边的人就要杀我们!” “……” “幸好我大哥拦下了他们,然后,我们就说起了这件事。” “……” “他说,其实他也已经对洛阳那边失望了,梁士德又要用他,还防着他,给了他几万兵马来镇守虎牢关,可粮食却只有不到一个月,他自己把回洛仓把着。” “……” “殿下,我大哥如果真的归降我们,你能否——” 看着他期盼的眼神,宇文晔淡淡一笑,道:“如果他真的归附我们,是一件大好事,我怎么会拒绝呢。” 一听这话,善童儿高兴得从地上跳起来,可一跳立刻就牵扯到了屁股上的伤,痛得他龇牙咧嘴,咬着牙才忍下了快要出口的惨叫,对着宇文晔深深的行了个礼:“多谢殿下!” 宇文晔想了想,又道:“你刚刚说,你提起让你大哥归附我们的时候,他身边的人就要杀你们,那你大哥是如何处置这些人的?” 善童儿道:“大哥把他们关起来了。” 说到这里,他像是感觉到了什么,轻声道:“殿下,你是怀疑,我大哥是假意归降,要对付我们吗?” 宇文晔抬头看着他澄明的眸子,道:“我只是要问清楚。” “……” “率众归降这种事本就不是小事,况且善师愈统兵十余万,若做好了,是大功一件,若不好——我们这里的人一个都活不下来。” 善童儿急忙道:“殿下放心,我能保证,我大哥是真心的!” “……” “他身边的那几个人要阻止他归降我们,都被抓起来了;如果是假意归降,我大哥根本不会关押这些人了。” “……” “殿下,我没有撒谎。” 看着他急切的样子,周围的人虽然紧张,却也都忍不住露出了一丝笑意。 其实,众人在初时的惊愕和欢喜之后,也都有疑惑渐渐浮上心头,善师愈到底是不是真心归降,这的确是生死攸关的大事,而见他把手下不愿意归降的人都抓起来了,至少能证明一点,他并没有和手下的合谋骗取善童儿的信任。 眼下看来,这件事至少有七八分可信了。 宇文晔道:“我不是疑你。” 说完,他又想了想,然后说道:“那,你可有与他约定?” 善童儿忙点头道:“有的,我们约定明天晚上,就在昨日我们相斗的地方,我大哥会率领他的亲信来,只要殿下愿意接纳他,他立刻就能带我们进入虎牢关!” “明天晚上。” 宇文晔闻言,又想了想,点头道:“好。” 善童儿惊喜的道:“殿下同意了?” 宇文晔道:“我刚刚已经说了,善师愈统兵十余万,他肯归降,能免去战火之苦,我们也能少多少伤亡,这是一件大功,更是大好事,我又怎么会拒绝呢。” 善童儿喜道:“太好了,多谢殿下!” 宇文晔淡淡笑道:“是我应该谢你,没想到为了认这个大哥,挨了二十军棍,却把虎牢关拿下了。赶紧下去休息吧,一会儿让人给你换药。” “是!” 善童儿站起身来,转身准备出去。 就在这时,宇文晔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对了,你爹娘呢……” “……” 听到这个问题,善童儿的眼睛一红,眼神却明亮了起来。 没想到,他禀报了善师愈要归降这么大的事,宇文晔却还记得问询他的父母,这对他而言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已。于是喉咙梗了梗,轻声说道:“他们,都过世了。” 闻言,众人的神情为之一黯。 宇文晔的眼神中也流露出了几分伤怀,倒是善童儿自己勉强作出了一个笑容,道:“其实,天下大乱,就算无法与大哥相认,我也知道在这样的世道,他们是不好活的。我现在,只觉得高兴,原来他们当初卖掉我不是不要我,而是为了救我。现在,他们一定已经去了更好的地方了。” “……” “就算没有,我,我也会为他们念经祝祷的。” 宇文晔温柔的点点头:“会的。你下去休息吧。” 善童儿对着他叩拜行礼:“多谢殿下。” 说完,便一瘸一拐的走了出去,宇文晔也对着聂冲点头示意,他立刻跟着出去,扶着善童儿一道离开了。 等到他们一走,穆先立刻难掩心中的欣喜看着宇文晔:“殿下——” 1059.第1059章 惊变! 等到他们一走,穆先立刻难掩心中的欣喜看着宇文晔:“殿下——” 宇文晔也看着他,说道:“这一次,你就辛苦一下了。” 穆先微微一怔,不知宇文晔为什么会跟自己说“辛苦”,但转念一想,要受降虎牢关那么大一批人,接下来的确有很多事情要做,而他最信任的就是自己,定然是都要交给自己的,所以才说“辛苦”。 于是道:“职责所在,不敢言苦。” 宇文晔对着他微微一笑。 一转眼,到了第二天傍晚。 这一次,不再像之前那样只是带着十几骑人马轻装简行,宇文晔调集了两千士兵跟随自己一同前往虎牢关,人数不多,毕竟不是前去作战的,但还是有些士兵感觉到不安,毕竟对方可是拥有十五万大军的虎牢关,前去收降却只带着几千人,未免有些太托大了。 只是,看着跟在宇文晔身后乐呵呵的善童儿,众人也不好说什么。 就在夕阳快要收起最后一缕如血般灿烂的光芒时,宇文晔走到队伍的最前列翻身上马,然后高高的举起右手往前一挥:“走!” 大军立刻跟着他朝前行进。 太阳一落山,光线就变得晦暗起来,宇文晔让人点亮火把在前方开道,走了一个多时辰,夜幕降临,当周围的景致都融入夜色,黑漆漆看不清的时候,前方沉沉的夜幕中慢慢出现了一个明亮高耸的轮廓。 是虎牢关。 寻常这个时候,守关的将士都已经歇息了,只有值夜的人会在城楼上点亮几个火把,也仅仅能照亮他们目下的方寸之地,并不会有这样明亮的光线;可今晚,虎牢关却是灯火通明,显然是有上百名士兵站在城楼上举着火把。 就在这时,善童儿兴奋的说道:“殿下,我大哥他们来啦!” 宇文晔抬起头来,看向前方。 只见那片煌煌的火光照耀下,虎牢关的大门慢慢的打开——随即,一阵突如其来的风卷着黄沙和黄河水充满泥土气的味道迎面扑来,那洞开的大门给人的感觉好像一头猛虎张开了血盆大口,座下的战马仿佛也感受到了什么,不安的打着响鼻,摇头晃脑起来。 宇文晔轻轻呵斥了一声,同时俯下身伸手去摸了两把流青的脖子,安抚了它的躁动。 与此同时,虎牢关内走出了一支长长的队伍。 那条长蛇般的队伍慢慢的走出来,高举着的火把也照亮了一路前行时周围的风景,宇文晔看着那队伍走到前方,就在三天前他们遭遇并激战的地方停了下来。 宇文晔一抬手,他的队伍也停了下来。 两边相距不过百丈。 宇文晔静静的看着前方,只见那队伍慢慢的列队整齐,排成了两个方阵,然后,从队伍中走出了一骑人马,身后跟着两三个亲兵。 善童儿欢喜无比:“那就是我大哥!” 一看到对方有人出来,宇文晔便也轻轻的一挥手,按照之前的安排,只带了申屠泰和善童儿,还有聂冲三个人策马上前,这个时候,有两个副将按捺不住心中的不安,上前阻止道:“殿下,还是多带几个人过去吧。” 善童儿一听,立刻撅起了嘴。 他自然是不满别人怀疑善师愈,更是在怀疑自己,而那两个副将显然也是顾忌着他的关系,所以一路都没有多话,直到这个时候才忍不住开口。 看了看前方已经走出自己的队伍老远的善师愈和那几个亲兵,宇文晔平静的说道:“无妨。” 说完便抖动缰绳,带着他们几个上前去了。 停在他身后的那两个副将都露出了忧虑的神情,却也不敢多话,只能聚精会神的看着前方,若有一点不对劲,便要立刻做出反应。 走了没一会儿,两路人马终于碰上了。 夜幕沉沉,星野低垂,宇文晔看着聂冲手中高举的火把所发出的光芒渐渐的触碰到了对面火光,两重火光的重迭照耀下,将最前方的两个人映照得格外的明亮,他一眼就看到了镇守虎牢关的善师愈。 那天因为是在激战当中,哪怕交手也只能看到对方的一个轮廓,直到这个时候,他才看清了这个人。 这善师愈大概二十七八岁,个子不高,身形壮硕,圆圆的眼睛跟善童儿倒是有几分相似,大概是不喜自己带着童稚气的眉眼,所以他留了一脸的络腮胡,颇有些豹首环眼的凶悍之感,蓬乱的须发遮掩了大半的眉眼,让人有些看不清他的眼神。 此刻,那双圆溜溜的眼睛也盯着宇文晔看着。 两边静静的打量了对方半晌,终于,善师愈先一步翻身下马,走上前来半跪行礼:“拜见秦王殿下。” 其实一看到他,善童儿就有些坐不住了,但因为宇文晔不动,他也不好乱动,直到这个时候看到自己的兄长下马下拜,他终于忍不住转头看向宇文晔,而宇文晔仍然坐在马背上不动,只一抬手:“善将军,久仰。” “不敢,” 善师愈拱手在前,低着头道:“师愈无德,不识天命,令殿下劳师糜饷,大动干戈,特来请罪。” 说话间,他身后的几个副将亲兵也翻身下马,跟着他半跪下来。 善童儿小声道:“殿下……” 眼见如此,宇文晔终于翻身下马,慢慢的走向他们。 而申屠泰和善童儿等人也都下了马紧跟着他走上前去,一直走到离善师愈还有两三步距离的地方,宇文晔才停了下来,看看他身边跪着的几个人,又看了看他身后的队伍,列队整齐刁斗森严,虽然人数众多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凌乱慌张,似乎是在等待着他的检阅。 宇文晔说道:“善将军言重了。” 说完,上前一步便要去扶起善师愈。 几乎就在他伸手的同时,一直跟善童儿站在一起的聂冲突然转过头去看向他们的身侧,但那里只有漆黑的夜幕中高大的山峦轮廓,其他的则是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到,可聂冲却大声喊道:“殿下,山上有人!” 与此同时,原本跪在地上的善师愈突然从袖子里抽出一把短剑,直直的刺向宇文晔的胸膛! 1060.第1060章 灵魂正在被撕扯 “殿下,小心!” 聂冲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挡在了宇文晔的面前,善师愈猝不及防,也根本来不及反应,手中的短剑削铁如泥只轻轻一送,就无声的没入了聂冲的胸膛! 这一刻,所有人都惊呆了。 也包括聂冲。 因为在感觉到胸口一阵冰冷的同时,他才发现,宇文晔根本没有走完这一步,他虽然伸出了手,却在那一瞬间往后退了一步。 而宇文晔冷静更冷峻的脸上也在这一刻露出了惊愕的神情,显然没想到聂冲会在这个时候挺身而出,他的眼睛一下子红了:“聂冲——” “聂大哥!” 比宇文晔的声音更震耳欲聋的,是一旁突然响起的惨呼。 善童儿看到这一幕,整个人都僵了。 他瞪大了双眼,可那双血红的眼睛一下子变得漆黑无光,好像从来没有看清过这个世界,更没有看清过眼前这些人一般,只麻木的倒映着眼前凌乱的人影,和突然出现的一抹血红。 在他那一声惊呼响起的时候,善师愈猛地抽回了手中的短剑。 鲜血,从聂冲的胸口猛地喷涌而出,在黑夜中挥洒开了一片迷茫的血雾,瞬间染红了所有人的双眼。 宇文晔伸出的手没有缩回,立刻抓住了聂冲的双臂,拖着他往后连退两步,而在眼前红得刺眼的血雾中,又有一道寒光猛地刺向了他——是善师愈,他抽回手中的短剑后,立刻一个箭步冲上前来,想要再取宇文晔的性命! 可这一剑,甚至没能靠近宇文晔。 就在善师愈咬着牙,直取宇文晔的胸膛的时候,他突然感觉一阵风从侧面猛扑来,还没来得及反应,就感到手腕一阵剧痛,是一旁的申屠泰突然出手,直接一脚踢上了他的手腕。 只听“咔嚓”一声,善师愈的手腕以一种诡异的角度翻向了另一边。 他的手腕,被硬生生的折断了! “啊!” 一声压抑的痛呼刚一出口,申屠泰又伸手一把揪住他的胳膊用力一扯,顿时整条胳膊都软了下来,申屠泰反手一拧直接将人摁倒在地。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善师愈身边的人虽然早已知道他会出手,也都已经做足了准备要出手,却没想到这一瞬间竟然会发生这样的变故,而就在他们反应过来再要反抗的时候,善师愈已经被申屠泰制服。他一脸的血红,两眼更是充血通红,那凶悍的样子如同恶鬼修罗一般恶狠狠的瞪着众人:“谁敢动,我就拧断他的脖子!” “……!” 一听这话,那几个副将和亲兵都僵在了原地。 不仅是因为善师愈失手,也是因为申屠泰,这种人的出现本就给人无形的压迫感,再加上他的身手,连善师愈的性命都在他的手上,剩下的人又能如何? 就在那些人犹豫着的时候,宇文晔身后的人已经冲上前去,制住了这些人。 场面,暂时被控制住了。 可善师愈的身后,他随行带出来的那几千兵马却开始发出了不安的响动,虽然夜幕沉沉,但宇文晔他们这边毕竟有人举着火把,微弱的光亮把凌乱的人影和剧烈的冲突映照得一览无遗,那支队伍里不少人都看到这一幕,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不过隔得那么远,而且没有善师愈的命令,他们就算不安,也没有立刻行动,只都伸长了脖子看向这边。 申屠泰一边制住善师愈,一边回头看向宇文晔:“殿下,要不要——” “不必,” 宇文晔一挥手,但因为护着聂冲,他的那只手已经完全被鲜血染红,浓烈的血腥气让他平静的嗓音也平添了几分沙哑,他沉声道:“只要我们不动,他们是不会动的。” “……” 众人都有些不解,对方已经看到这边动手了,为什么他们不动,对方就不会动? 不过事实就是,对方的确一直没有动,这也给了他们一点时间,宇文晔一只手扶着聂冲,一只手用力的按着他的胸口,可鲜血还是止不住的从那伤口汩汩涌出,不一会儿便染红了他大半个身子,更染红了宇文晔的眼睛。他红着眼,沉声道:“快来人,把军医找来!” 身后立刻有人策马飞奔而去。 他们今夜是来“受降”的,自然不可能有军医随行,一想到这一点,听着那远去的马蹄声,宇文晔的眼睛更红了几分,可他尽量让自己平静的开口,语气安抚的道:“没事,你放心。” 这话,自然是说给聂冲听的。 而平日里耳聪目明,对任何风吹草动都洞察敏锐的聂冲却仿佛有些失神,苍白的嘴唇翕动着,半晌才轻轻的“啊”了一声。 一旁的申屠泰红着眼,低下头去。 他并非见不得血,行军多年,他看到过比这惨烈得多的伤亡,也早就习惯了身边的兄弟战死疆场的生离死别,可是,他完全没有想到会在今夜,遭遇这一幕。 更没想到—— 他通红的眼睛只瞥了一眼旁边的善童儿,这孩子从喊出了那声“聂大哥”之后就一直僵在原地一动不动,好像失了神魂,这个时候更是两眼通红的看着聂冲,又看着被自己制在身下的善师愈,好像小小的身体里,小小的灵魂正在被撕扯,被割裂。 直到这一刻,他才开口,声音也是前所未有的颤抖:“为,为什么……” 说出这三个字,他又茫然的上前一步,看着善师愈,之前眼神中的欣喜与期盼被绝望席卷,此刻甚至连绝望都不剩下,只余下满目的苍凉,他木然无措的喃喃问着:“为什么,大哥,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听到他的声音,善师愈立刻别过头去。 他显然是无法面对这孩子的眼神,却并非全然的逃避,那不甘的目光闪烁着,又看向了一旁沉沉的夜幕,沉重的喘息声中带着几分急切,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这时,宇文晔冰冷的声音响起:“别等了。” “……!” 善师愈一惊,蓦地像是明白了什么,抬头看向他:“你——你知道我在等什么?” 1061.第1061章 你几乎已经骗过我了 宇文晔半跪在地上,仍旧护着怀中的聂冲,一只手用力的按在伤处,鲜血沿着他的手臂流淌下去,也将他的半身染得血红。被这样的鲜血映衬着,宇文晔整个人冰冷而锋利,仿佛沾满了鲜血的利剑,哪怕还未出鞘,却已经锋芒毕露。 他冷冷道:“你在等你的伏兵。” 听到“伏兵”二字,那几个被宇文晔手下制住的人也都倒抽了一口冷气,显然没想到宇文晔会知晓,而善师愈的眼神顿时黯了几分——宇文晔知晓,也就代表着…… 就在这时,沉沉的夜色中突然响起了一声哨声,那声音正是从刚刚善师愈期盼的眼神看向的方向传来。 这一刻,他的心都沉了下去。 虽然什么都看不到,虽然夜幕中只有那一声遥远的哨响,可深谙兵法诡道的他立刻就明白,他安排在周围的伏兵已经被宇文晔派人拿下了,那哨声,就是暗号。 悔恨、不甘、愤怒、绝望,如同几条毒蛇交缠在他的身上,毒牙更深深的咬在了他的心里,善师愈呼哧呼哧的喘了几口粗气才按下了这些情绪,他抬起头来看向宇文晔,对方身上的血红也同样染进了他的眼中,他沉沉道:“你是怎么,怎么看出来的。” 宇文晔平静的说道:“我没有看出来。” “……” “你做得很周全,为了欺骗善童儿和穆先,你连身边的人都没有提前告诉,所以你当着他们的面关押了那些阻止你投降的人,就是为了让他们回来告诉我,让我放心。” “……” “甚至——” 说着,宇文晔抬头看向他身后那些士兵,这个时候不安的情绪已经慢慢的淤积起来,让那些人越发的蠢蠢欲动,可善师愈被制,几个将领被押,没有统领和军令的他们不仅不敢轻举妄动,更害怕轻举妄动之后可能任人宰割的后果,况且他们今晚来就是为了投降的,所以只能不断的发出不安的声音,却始终没有一个人上前。 宇文晔慢慢的收回视线,道:“你连他们,都没有告诉。” “……” “因为只有这样,你才能骗过我。” 善师愈咬着牙:“可惜,我做的这一切,还是没骗过你。” 宇文晔道:“你几乎已经骗过我了。” “……!” 善师愈呼吸一窒,瞪大眼睛看着他:“那——” 宇文晔道:“你只忽略了一件事,就是你的年纪。” “……” “你这个年纪,必然已经有妻有子。” “……” “你和善童儿相认,整整一晚的时间,除了跟他说你要投降我们之外,总有一点时间能叙亲情,说一说这些年自己的经历。可从头到尾,我没听见善童儿和聂冲提过一句你自己的事。” “……” “所以我在想,你是不是刻意不提,好让我们没有人注意这件事。” “……” “于是我让人连夜去洛阳附近,还有你曾经的驻地打探了一番,立刻就打听到你有妻有子,还有两个妾室,只是这些人现在都在洛阳城内,被梁士德‘保护’着。” 善师愈的脸色顿时苍白起来。 而一旁的善童儿小小的身子摇晃了一下,仿佛随时都要倒下。 宇文晔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又对着善师愈道:“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梁士德才敢把这么多的兵马交到你的手上,让你来守洛阳北边最重要的虎牢关。既然妻儿都在洛阳城内,你怎么可能一点顾忌都没有就决定投靠我们?” 善师愈已经说不出话来。 因为他做的每一件事,都已经被宇文晔说中了。 从他在战场上认出善童儿,从听到善童儿低声说的那句话,猜到他会想办法来见自己开始,他就布好了这个局,可他也知道,善童儿不谙世事,天真烂漫,也许好蒙骗,他带来的人却未必;就算自己真的能瞒过他们的人,可宇文晔能征善战,更精于算计,自己若不做足准备,是绝对骗不了他的。 所以,他没有事先告诉任何人,因为这些人一个不留神,可能就会在善童儿的面前露出破绽,而宇文晔那么小心的人,回去一定会询问清楚,若被他察觉,自己将功亏一篑。 他自信已经做到了万全,却没想到,这个最大的漏洞,他补不了,也没法补。 长叹了一声之后,善师愈再一次抬起头来,眼神已经平静下来,却是如死灰一般毫无温度,更没有光亮,他木然的看着宇文晔:“现在我输了,落到你的手上,你要如何?杀了我吗?” 旁边有人的呼吸立刻变得沉重起来。 宇文晔却是冷冷的看着他:“现在,我还不会杀你。” “……” “既然你没有告诉虎牢关的人你的投降只是设计,也就是说,他们现在也都是准备归降我大盛王朝的。” “……” “我需要带着一个活的你过去,收复虎牢关。” 至于收复之后如何,他没说。 也没有人知道。 善师愈明白,现在自己的性命,一切的一切都在对方的手上,他没有再挣扎,也没有再说任何多余的话,就这么被申屠泰从地上拖了起来,一条胳膊无力的垂落下来,剧痛令他两眼发红,而对方也丝毫没有要治好他的意思,似乎他只是一具还有气的尸体,而他也只把自己当成尸体了。 直到他站起身来,目光终于对上了一旁善童儿通红的双眼。 刚刚他和宇文晔说那些话的时候,句句都有善童儿,却又跟他毫无关系,他只是一个被信任,又被利用的工具。 善师愈看到他,想要把目光撇开,却又感觉到他的目光始终落在自己的身上,像是要看个明白,又像是想要问个明白,可他始终没有开口,在喊了聂冲那一声之后,他整个人就像是被抽走了什么,到现在,仿佛也只剩一个躯壳木然的立在那里,随时都可能坍塌。 善师愈的喉结上下翻滚了一下,看着自己久别重逢,却在重逢的一瞬间就已经被自己利用的兄弟,想要说什么。 可还没开口,一旁的宇文晔突然低呼:“聂冲!” 1062.第1062章 你,快长大吧 “聂冲!” 在宇文晔的低呼声中,只见一股鲜血如同失控一般从聂冲胸前的伤口大量涌出,一瞬间便染红了他身下大片的土地,整个人都浸没在了血红当中! 善童儿失声道:“聂大哥!” 他终于不再呆滞,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抱住了聂冲,可这一动,也只是让聂冲胸前的伤口裂得更深,鲜血一下子喷到了善童儿的脸上,那双澄明清澈的眼睛在这一刻瞬间血红,连带着看着眼前的人,眼前的世界,仿佛都变了色,也变了天地。 他的眼泪像断了线一般汩汩落下,冲得脸上的血水也跟着滴落下来,一滴一滴,落在聂冲的脸上。 聂冲的脸色惨白如纸,平日里最灵敏的耳朵这个时候好像什么都听不到了,只是在感觉到那炽热的液体落到脸上的时候才有了一点回神,他费力的动了动眼珠,看向抱着自己的善童儿,苍白的嘴唇翕动着,却仿佛已经没有力气再说什么。 “聂冲……” 这个时候,申屠泰将善师愈交给一旁的人,也走回到他身边。 久历战场的人都受过无数的伤,也清楚哪些伤有救,哪些伤连大罗金仙也救不了,只一看到这个时候聂冲胸口的鲜血跟泉涌一般不断的往外流淌,他的心里就已经明白了——回天乏术。那双向来凶悍,在战场上能吓退不少敌人的虎目这个时候也被涌上来的泪烫得通红,声音艰涩得几乎低不可闻,却还是安慰他:“你,你先撑着,大夫马上就——” 聂冲垂下眼睑。 他想告诉申屠泰,自己跟他一样,很清楚这样的伤是没救的,可这个时候,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了。 于是他就只这么静静的待着,片刻之后,像是积攒够了力气,他轻轻的摇了摇头,然后抬头看了看宇文晔,看了看申屠泰,看了看周围或悲伤,或愤怒,还有一些不忍将目光瞥到一边的士兵,最后目光落在了身边的善童儿身上。 那小小的,苍白的身影映在他的眼中,也终于为他抽回了一丝神魂。 聂冲叹了口气,可原本一直噎在喉咙口的鲜血一下子呛了上来,他猝不及防喷出一口血,胸口的伤又涌出了一股鲜血,却已经不似刚才那样汹涌,仿佛,鲜血已经快要流尽了。 他的生命,也已经快要到了尽头。 善童儿哭得已经喘不过气来,他颤抖着用力抱紧了聂冲,可不管怎么拥抱,怀中的这具身体还是在止不住的颤抖之后慢慢的变冷。 “聂大哥!聂大哥……” 听着他撕心裂肺的哭声,一旁的申屠泰几乎快要忍不住眼中的泪,他只能咬着牙将脸别向一边,然后伸手抚上了善童儿的头,用力的按了一下。 这一下,似乎是安慰,又好像带着一丝说不出的怨。 看到这一幕,聂冲晦暗的眼睛里浮起了一点淡淡的笑意,他的脸上好像也突然有了光,连眼睛都因为这一点微笑而明亮起来,似乎整个人也恢复到了耳聪目明的样子,慢慢的转过头去看了看,可沉沉的夜幕却遮蔽了周遭的一切。 他顺利叹了口气,这一次,没再因为喉咙里的血咳嗽,但说出的话里却是满满的血腥气:“可惜,来不及了。” 说完,他又抬头看向善童儿,目光闪烁着说不出的温柔和流恋。 过了许久,他轻声道:“你,快长大吧……” 这一声如同叹息的话语中,他慢慢的抬起手,似乎也要去抚摸善童儿的头顶,可那手刚刚伸到他的额头上,就突然一沉,然后重重的落了下来。 一阵血腥味的风,扑到了善童儿的脸上。 明明很轻,但他却像是被重重的打了一巴掌,一瞬间两耳“嗡”的一声,好像什么都听不到了,甚至连这个本就漆黑的黑夜也愈加黑暗,甚至黑暗得让人窒息。 直到身边的人哀恸的大喊,直到申屠泰紧闭的眼角终于落下了一滴泪,直到地面突然一阵震荡,刚刚那士兵带着军医连滚带爬的从马背上下来,飞奔而至,却最终束手无策,善童儿终于恢复了一点知觉,他再看了一眼永远闭上双眼,再无一丝生息的聂冲,两眼一黑,彻底的昏厥了过去…… 这一夜,对善童儿来说,无比的漫长的。 比他被人装在背篓里,放到集市上供来往的人相看,比他饿着肚子,勒紧裤腰带渡过的那些漫漫长夜,比他被带进大岩寺,跪在佛祖面前听那些他永远听不懂的经文,每打一次瞌睡就要被人敲一下脑袋的日子,还要更漫长。 他甚至觉得,自己可能要永远的留在这个黑夜里,不会再醒来。 不过,终究还是要醒的。 再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是两天后了。 他木着脸,看着坐在床边的几个身影,虽然很熟悉,哪怕不用看清都知道是申屠泰身边的亲兵,可他却实在看不清他们的脸,只是在一睁开眼之后就听到众人欢喜的声音:“九当家,你终于醒了。” “快,快让人拿吃的来!” “你先不要动,你昏了两天了,肯定没力气了。” 善童儿动了动手脚,的确没力气,他一顿不吃都会饿得发慌,昏迷了两天没吃饭,难怪动不了。幸好这些人都很周到,不一会儿就让人送来了热汤饼,他被人扶着坐起来靠在床头,冒着热气,散发着肉香味的鲜汤送到嘴边,他低头,本能的喝了一口。 可刚咽下去,就立刻感到胸口闷闷的,好像连一丝空气都容不下,他趴到床边“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周围的人都惊呼了起来。 众人顿时忙成一团,又是给他拍背,又是给他顺气,还有人给他擦拭嘴角,好半天才让他躺回到床上,从没见过善童儿吃不下东西,居然还会吐出来,众人都有些手足无措——其实也知道是为什么,可这个时候,谁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安慰他。 就在这时,一阵沉重的脚步声走到了帐外,然后,帐子被人掀开了。 善童儿立刻抬起头来,先看到的却是帐子外面,那高大的身影背后的军营,一队人马列队整齐,似乎正准备离开军营去做什么,可不等他看清,但下一刻,帐子就落了下来。 申屠泰高大的身躯慢慢的走了进来,一下子,整个原本还算宽敞的帐篷也变得狭小逼仄起来。 他对众人轻轻的摆了摆手:“你们都下去,该干什么干什么。” 众人点点头,无声的退了出去。 他们一离开,申屠泰便大步走到床边坐了下来,一低头就看到善童儿刚刚吐在地上的秽物,他面不改色拿脚踩上去一磋磨,那些东西立刻被踏进了泥土里,好像从来没存在过。 然后,他看着坐在床头的善童儿。 就只是昏睡了两天,可这孩子却好像一下子消瘦了不少,过去那种圆乎乎,十分敦实的感觉好像一瞬间被什么抽走了,留下了一个苍白无力的躯壳在这里,申屠泰看了他一会儿没说话,只伸手端起刚刚那些人放在床边的汤碗,吹了两口,然后送到善童儿嘴边:“先吃点东西,你是饿不得的。” “……” 善童儿咬了咬下唇,低头去喝了一口汤。 肉汤的滋味仍旧是鲜美的,但那鲜美的味道直冲脑门,却莫名的让他感到一阵窒息,他几乎又要吐出来,耳边却响起了申屠泰低沉的声音:“吞下去,没那么多东西,也没那么多时间给你耗。” “……!” 这句话,如同一记重拳,打在他的后脑上。 善童儿空白的脑海被震起了汹涌的波澜,而在这样的惊涛骇浪中,他突然听到一个无力的声音叹息着对他说:你,快长大吧…… 一股滚烫的热流从心里涌上来,几乎就要冲破他的喉咙,也烫得他两眼发红,善童儿咬着牙,死死的将那股热流咽了下去,也终于吞下了嘴里的那口汤。 然后,又喝了第二口,第三口。 不一会儿的时间,一碗汤总算被他喝了小半,他感觉到自己有了一点力气,头脑也更清醒了一些,却并没有抬头看申屠泰,而是看着剩下的半碗汤里映着的自己失魂落魄的样子,轻声道:“申屠大哥,我,我的……” 似是实在难以启齿,他支吾了半天,还是没能说清楚。 倒是申屠泰平静的看着他,说道:“你是要问聂冲,还是要问你大哥?” 善童儿的脸色立刻又苍白了起来。 这两个人,只是放在一起说,仿佛都是对他的凌迟,可他现在的心里,只能放下这两个人。 他的喉咙梗了梗,道:“聂大哥……” 申屠泰知道他已经吃不下了,便将剩下的半碗汤放到了一边,然后说道:“殿下已经命人将他的棺椁送回长安,以军礼厚葬。” “……” 这一次,善童儿没能忍住,滚烫的眼泪一瞬间便涌上来,从眼眶里啪嗒啪嗒的落下。 过了许久,他才用沙哑的嗓音问道:“那,他呢?” 1063.第1063章 兄弟 “聂冲!” 在宇文晔的低呼声中,只见一股鲜血如同失控一般从聂冲胸前的伤口大量涌出,一瞬间便染红了他身下大片的土地,整个人都浸没在了血红当中! 善童儿失声道:“聂大哥!” 他终于不再呆滞,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抱住了聂冲,可这一动,也只是让聂冲胸前的伤口裂得更深,鲜血一下子喷到了善童儿的脸上,那双澄明清澈的眼睛在这一刻瞬间血红,连带着看着眼前的人,眼前的世界,仿佛都变了色,也变了天地。 他的眼泪像断了线一般汩汩落下,冲得脸上的血水也跟着滴落下来,一滴一滴,落在聂冲的脸上。 聂冲的脸色惨白如纸,平日里最灵敏的耳朵这个时候好像什么都听不到了,只是在感觉到那炽热的液体落到脸上的时候才有了一点回神,他费力的动了动眼珠,看向抱着自己的善童儿,苍白的嘴唇翕动着,却仿佛已经没有力气再说什么。 “聂冲……” 这个时候,申屠泰将善师愈交给一旁的人,也走回到他身边。 久历战场的人都受过无数的伤,也清楚哪些伤有救,哪些伤连大罗金仙也救不了,只一看到这个时候聂冲胸口的鲜血跟泉涌一般不断的往外流淌,他的心里就已经明白了——回天乏术。那双向来凶悍,在战场上能吓退不少敌人的虎目这个时候也被涌上来的泪烫得通红,声音艰涩得几乎低不可闻,却还是安慰他:“你,你先撑着,大夫马上就——” 聂冲垂下眼睑。 他想告诉申屠泰,自己跟他一样,很清楚这样的伤是没救的,可这个时候,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了。 于是他就只这么静静的待着,片刻之后,像是积攒够了力气,他轻轻的摇了摇头,然后抬头看了看宇文晔,看了看申屠泰,看了看周围或悲伤,或愤怒,还有一些不忍将目光瞥到一边的士兵,最后目光落在了身边的善童儿身上。 那小小的,苍白的身影映在他的眼中,也终于为他抽回了一丝神魂。 聂冲叹了口气,可原本一直噎在喉咙口的鲜血一下子呛了上来,他猝不及防喷出一口血,胸口的伤又涌出了一股鲜血,却已经不似刚才那样汹涌,仿佛,鲜血已经快要流尽了。 他的生命,也已经快要到了尽头。 善童儿哭得已经喘不过气来,他颤抖着用力抱紧了聂冲,可不管怎么拥抱,怀中的这具身体还是在止不住的颤抖之后慢慢的变冷。 “聂大哥!聂大哥……” 听着他撕心裂肺的哭声,一旁的申屠泰几乎快要忍不住眼中的泪,他只能咬着牙将脸别向一边,然后伸手抚上了善童儿的头,用力的按了一下。 这一下,似乎是安慰,又好像带着一丝说不出的怨。 看到这一幕,聂冲晦暗的眼睛里浮起了一点淡淡的笑意,他的脸上好像也突然有了光,连眼睛都因为这一点微笑而明亮起来,似乎整个人也恢复到了耳聪目明的样子,慢慢的转过头去看了看,可沉沉的夜幕却遮蔽了周遭的一切。 他顺利叹了口气,这一次,没再因为喉咙里的血咳嗽,但说出的话里却是满满的血腥气:“可惜,来不及了。” 说完,他又抬头看向善童儿,目光闪烁着说不出的温柔和流恋。 过了许久,他轻声道:“你,快长大吧……” 这一声如同叹息的话语中,他慢慢的抬起手,似乎也要去抚摸善童儿的头顶,可那手刚刚伸到他的额头上,就突然一沉,然后重重的落了下来。 一阵血腥味的风,扑到了善童儿的脸上。 明明很轻,但他却像是被重重的打了一巴掌,一瞬间两耳“嗡”的一声,好像什么都听不到了,甚至连这个本就漆黑的黑夜也愈加黑暗,甚至黑暗得让人窒息。 直到身边的人哀恸的大喊,直到申屠泰紧闭的眼角终于落下了一滴泪,直到地面突然一阵震荡,刚刚那士兵带着军医连滚带爬的从马背上下来,飞奔而至,却最终束手无策,善童儿终于恢复了一点知觉,他再看了一眼永远闭上双眼,再无一丝生息的聂冲,两眼一黑,彻底的昏厥了过去…… 这一夜,对善童儿来说,无比的漫长的。 比他被人装在背篓里,放到集市上供来往的人相看,比他饿着肚子,勒紧裤腰带渡过的那些漫漫长夜,比他被带进大岩寺,跪在佛祖面前听那些他永远听不懂的经文,每打一次瞌睡就要被人敲一下脑袋的日子,还要更漫长。 他甚至觉得,自己可能要永远的留在这个黑夜里,不会再醒来。 不过,终究还是要醒的。 再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是两天后了。 他木着脸,看着坐在床边的几个身影,虽然很熟悉,哪怕不用看清都知道是申屠泰身边的亲兵,可他却实在看不清他们的脸,只是在一睁开眼之后就听到众人欢喜的声音:“九当家,你终于醒了。” “快,快让人拿吃的来!” “你先不要动,你昏了两天了,肯定没力气了。” 善童儿动了动手脚,的确没力气,他一顿不吃都会饿得发慌,昏迷了两天没吃饭,难怪动不了。幸好这些人都很周到,不一会儿就让人送来了热汤饼,他被人扶着坐起来靠在床头,冒着热气,散发着肉香味的鲜汤送到嘴边,他低头,本能的喝了一口。 可刚咽下去,就立刻感到胸口闷闷的,好像连一丝空气都容不下,他趴到床边“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周围的人都惊呼了起来。 众人顿时忙成一团,又是给他拍背,又是给他顺气,还有人给他擦拭嘴角,好半天才让他躺回到床上,从没见过善童儿吃不下东西,居然还会吐出来,众人都有些手足无措——其实也知道是为什么,可这个时候,谁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安慰他。 就在这时,一阵沉重的脚步声走到了帐外,然后,帐子被人掀开了。 善童儿立刻抬起头来,先看到的却是帐子外面,那高大的身影背后的军营,一队人马列队整齐,似乎正准备离开军营去做什么,可不等他看清,但下一刻,帐子就落了下来。 申屠泰高大的身躯慢慢的走了进来,一下子,整个原本还算宽敞的帐篷也变得狭小逼仄起来。 他对众人轻轻的摆了摆手:“你们都下去,该干什么干什么。” 众人点点头,无声的退了出去。 他们一离开,申屠泰便大步走到床边坐了下来,一低头就看到善童儿刚刚吐在地上的秽物,他面不改色拿脚踩上去一磋磨,那些东西立刻被踏进了泥土里,好像从来没存在过。 然后,他看着坐在床头的善童儿。 就只是昏睡了两天,可这孩子却好像一下子消瘦了不少,过去那种圆乎乎,十分敦实的感觉好像一瞬间被什么抽走了,留下了一个苍白无力的躯壳在这里,申屠泰看了他一会儿没说话,只伸手端起刚刚那些人放在床边的汤碗,吹了两口,然后送到善童儿嘴边:“先吃点东西,你是饿不得的。” “……” 善童儿咬了咬下唇,低头去喝了一口汤。 肉汤的滋味仍旧是鲜美的,但那鲜美的味道直冲脑门,却莫名的让他感到一阵窒息,他几乎又要吐出来,耳边却响起了申屠泰低沉的声音:“吞下去,没那么多东西,也没那么多时间给你耗。” “……!” 这句话,如同一记重拳,打在他的后脑上。 善童儿空白的脑海被震起了汹涌的波澜,而在这样的惊涛骇浪中,他突然听到一个无力的声音叹息着对他说:你,快长大吧…… 一股滚烫的热流从心里涌上来,几乎就要冲破他的喉咙,也烫得他两眼发红,善童儿咬着牙,死死的将那股热流咽了下去,也终于吞下了嘴里的那口汤。 然后,又喝了第二口,第三口。 不一会儿的时间,一碗汤总算被他喝了小半,他感觉到自己有了一点力气,头脑也更清醒了一些,却并没有抬头看申屠泰,而是看着剩下的半碗汤里映着的自己失魂落魄的样子,轻声道:“申屠大哥,我,我的……” 似是实在难以启齿,他支吾了半天,还是没能说清楚。 倒是申屠泰平静的看着他,说道:“你是要问聂冲,还是要问你大哥?” 善童儿的脸色立刻又苍白了起来。 这两个人,只是放在一起说,仿佛都是对他的凌迟,可他现在的心里,只能放下这两个人。 他的喉咙梗了梗,道:“聂大哥……” 申屠泰知道他已经吃不下了,便将剩下的半碗汤放到了一边,然后说道:“殿下已经命人将他的棺椁送回长安,以军礼厚葬。” “……” 这一次,善童儿没能忍住,滚烫的眼泪一瞬间便涌上来,从眼眶里啪嗒啪嗒的落下。 过了许久,他才用沙哑的嗓音问道:“那,他呢?” 1064.第1064章 她去哪儿了? 三天后,宇文晔在虎牢关下,斩杀善师愈。 这在军中算不上什么大事,毕竟他们斩杀过的敌军将领没有几百也有几十;可善师愈却又似乎跟其他人不太一样,当他人头落地,鲜血喷洒向空中的一瞬间,围观的几个将领脸上都露出了不忍的神情。 但他们不忍并不是因为善师愈本人,而是因为始终没有到场的善童儿。 众人都知道,善童儿在苏醒之后立刻找到宇文晔为善师愈求情,可是不管他怎么说怎么求,宇文晔都没有松口,及至今日,善师愈人头落地,善童儿也没有到场相送。 大家心想,许是他不忍看到这一幕。 杀了善师愈,也就代表着虎牢关彻底为宇文晔所掌控,他立刻命人将大营迁移到了虎牢关,穆先早已在此清点了兵马和库房中的兵器,马厩中的马匹,还有剩余不多的粮草,当他捧着一份册子登上城楼时,就看到宇文晔正站在上面往东远眺,目光深邃仿佛在思索着什么,立刻停下了脚步。 他思索片刻,打算退下去,过一会儿再来禀报。 刚要转身,就听见宇文晔道:“什么事?” 穆先立刻上前行了个礼,然后说道:“殿下,末将统算了两日,善师愈手下五个部将,有两个带着各自的人马归附了我们,共计四万人,剩下的,有两个带着人逃回了洛阳,还有一个不降被我们斩杀的,这些加在一起,有近十万人。” 宇文晔微微蹙了一下眉头。 善师愈统兵十五万镇守虎牢关,他们拿下了这个关隘,却只收复了不到五万的人马,虽然以战损来算是大胜,可这个数字也算不上喜人。 而且,跟着那两个将领逃回洛阳的人并非一去不复返,梁士德不可能坐等他们在此地厉兵秣马,重振旗鼓之后继续去攻打洛阳,因为到那个时候,他就真的没有退路了,他一定会在洛阳成为一座孤城之前,进行最大的反扑。 宇文晔想了想,道:“粮草呢?” 穆先道:“我们的粮草只够一个月所用,但加上那四万人的消耗,只怕不够半个月了。” “虎牢关的粮仓里没粮食了?” “不足五日。” “……” 宇文晔深吸了一口气,又摇头冷笑道:“梁士德果然是把善师愈攥得死死的。” 粮草不给足,亲人家眷又都在洛阳,也难怪…… 这一刻,他的心中蓦地腾起了一丝不忍,但这一点不忍也只闪过了一瞬间,下一刻就恢复了往常的平静,会转过身去看向西边,这个时候夕阳渐渐的往西斜落,撒下的阳光比善师愈倒地时身下的血泊还更鲜红刺目。 宇文晔半眯起眼睛,然后问道:“潼关那边,有消息回来吗?” 一听到这话,穆先的脸色微微一僵。 虽然并没有看他,但宇文晔还是敏锐的察觉到了什么,立刻转过头去看着他,目光灼灼,甚至比背后的烈焰般的阳光还更炽热,穆先立刻低下头去:“殿下……” 宇文晔面色一沉:“说!” 穆先也知道瞒不下去,便轻声说道:“潼关那边有消息,王妃她,并没有回长安。” “……” 一瞬间,周遭好像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虽然这个时候,夕照如火,给宇文晔整个人镀上了一层鲜红刺目的金光,可他整个人却仿佛一瞬间黯了下来,尤其是那双眼睛,冷峻得仿佛连带着阳光中都透着一股寒凉,穆先打了个寒颤,默默的低下头去。 沉默了许久,宇文晔再开口,声音倒还平静,只是没有任何情绪和温度的:“什么时候来的消息。” “今早。” “今早……” 宇文晔的眼睛微微的眯了起来。 在跟善师愈交锋之前,他就让穆先派人去潼关,这几天时间的确刚好一个来回,但商如意离开夏州是在至少半个月之前,如果如果她真的回长安,一定会过潼关,也一定会有消息回来。 既然没有,那就是说—— 宇文晔咬了咬牙:“为什么不早说?” 穆先全身直冒冷汗,只能硬着头皮说道:“末将,末将怕殿下担心。” 说着,他又立刻抬起头来:“不过殿下放心,王妃绝非寻常女子,她就算没有回长安,也,也一定不会有任何危险,末将派去打听的人回来说,陛下派了不少禁卫军随行,而且个个都是高手,所以……” 说到最后,他自己的声音都低了下去。 的确,商如意不是寻常女子,她去解夏州之危,宇文渊也不可能让她孤身前往,必然是要派人跟随保护的。 可问题在于,现在夏州的事情已经解决了,她为什么还没回长安? 她去哪儿了? 她在中原没有其他地方可去,如果没有回长安,他们唯一能想到的就是王妃可能会到洛阳这边来见秦王,可问题是,现在时间都过去至少半个多月了,如果真的要来,也早就到了,为什么他们这边一点消息都没有。 难道,王妃在半路出了意外? 只这么一想,穆先顿时感觉两条腿都有些发麻。 宇文晔并非是个善于表达情感,或者说,喜欢表达情感的人,可即便少言不泄如他,众人也能看出他与王妃恩爱逾恒,鹣鲽情深,甚至,穆先毫不怀疑,秦王殿下固然能征善战,且胸怀韬略,腹隐机谋,但走到今天这一步,是绝对少不了那位贤内助的相助的。 万一,万一秦王妃有什么意外—— 穆先甚至都不敢往下想。 就在宇文晔一言不发,这种安静令穆先周身发寒的时候,一阵沉重的脚步声打破了这片宁静,是一个人急匆匆的跑上了城楼,穆先正回去看是哪个倒霉鬼撞在这个档口,却见申屠泰大步朝着他们走了过来,那张凶悍的脸上露出了异样的忧虑和急切。 他一上前来就对着宇文晔拱手行了个礼:“殿下。” 看到他这样,宇文晔皱了皱眉头,他是让申屠泰和手下的人去把之前的营地处理干净,把最后一批人带到虎牢关,他现在这么急切的样子,像是出了什么事。 于是道:“怎么了?” 申屠泰道:“善童儿,不见了……” 1065.第1065章 萧元邃的下落 宇文晔的眉头一下子拧成了一个疙瘩。 他道:“怎么回事?” 申屠泰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说道:“这两天他都一直待在自己的帐篷里不见人,末将知道他是——,所以也没有去找他,只是让他一个人冷静一些,也希望他快一点想通。但是,今天大营要彻底拆除,不能再留他那个了,所以末将就亲自去叫他,没想到进去才发现,他的帐篷里早就已经空无一人。” 宇文晔想了想,问道:“他的东西呢?” 申屠泰道:“他的衣裳,还有他的那一对大锤,都不见了。” “……” 宇文晔沉默了下来。 衣裳和武器都不见了,也就是说并非意外被人掳走——当然,以他的身手这种事情的可能性也不大,但能排除这一点可能,也就只剩下一个可能。 他自己离开了。 宇文晔的眼神慢慢的变冷,沉默了一会儿之后,道:“我知道了。” 见他这样,申屠泰也不好多说,只能告退离开,可转身刚走了两步终究心中还是放不下,于是回过头来轻声道:“殿下,不派人去找找吗?” 穆先也在一旁轻轻的点了点头。 其实就算他们三个大男人心思再粗犷,这个时候也都明白,善童儿是因为善师愈的死而心生怨念,所以离开;而他小小年纪就这么离开,他们下意识的还是想要去找回来,毕竟申屠泰和他从在王岗寨的时候就相识,也是兄弟情深了。 宇文晔却只淡淡的看了他一眼:“你打算去哪里找?” “……” “找得到吗?” “……” “就算找到了,他会回来吗?” “……” “他回来了,我又该如何惩治逃兵?” 听到最后那句话,申屠泰和穆先都惊了一下,两个人也才回过神来,不论宇文晔杀了善师愈,令善童儿有多心灰意冷,可无军令擅自离开军营,视同逃兵,如果真的要找回来,宇文晔不可能不对全军做出表率,严惩他的行为。 申屠泰道:“殿下……” 宇文晔一挥手:“他要走就让他走,想不明白也不必等他回来,这里本也不是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 “现在拿下虎牢关,你,你们应该想的,是下一步该做什么。” 听到这个,申屠泰的神情也严肃起来。 其实,他虽然有些担心善童儿,也只是担心这孩子的心情,以他的身手武艺,和流浪多年的经验,断然不会受什么委屈,有什么危险,所以暂时是可以放下心的,但一听到宇文晔说起正事,立刻就认真了起来。 他说道:“殿下想要立刻出兵?” 他们拿下虎牢关,离洛阳也就只有一步之遥,顺势往南打下去,几乎是他们眼前唯一的路。 但面对他的疑惑,宇文晔却并没有给出一个答案,只是伸手摩挲了一下眼前粗糙的墙垛——虽然这一次,他们只花了很少的代价就拿下了虎牢关,这里的城楼甚至没有沾染上多少鲜血,可他心里很清楚,作为洛阳北面的门户,从古到今这个地方已经不知经历了多少战争,他们脚下的每一寸土地,甚至每一块砖瓦,都浸满了英雄热血。 宇文晔道:“你们认为,不应该出兵?” 申屠泰和穆先对视了一眼,后者想了想,还是低声道:“但我们自长安出发,至今数月,已经经历了大小数十次战斗了,将士们也需要一点时间,休整。” “……” “况且——” “况且什么?” 穆先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没把他心中对王妃下落的担心说出来,倒不是要瞒着申屠泰,而是他知道一旦涉及到军中大事,宇文晔不会允许其他的人和事来影响自己的判断,不要说秦王妃,哪怕是皇帝陛下也不行。 而就在穆先犹豫着说不出话的时候,申屠泰开口道:“梁士德只怕还有后手。” “……”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的声音明显有些异样的沙哑。 宇文晔看向他,原本拧成了一个疙瘩的眉头竟然在这个时候微微舒展开来,那神情像是终于等到了什么:“哦。” 他这一声“哦”,没有疑惑的音调,倒像是知道了什么,或者猜到了什么,只等这一刻的证实。 见他如此,申屠泰深吸了一口气,终于说道:“末将这些日子除了拿下孟津关,收复周围的残部之外,也一直在打听萧元邃的下落。” 宇文晔不动声色的道:“之前你传回长安的消息,他不是在河间郡附近盘桓吗?” “是,” 提起萧元邃这位“旧主”,申屠泰说话的语气和神情都比之前更凝重了几分,在他们出兵洛阳的时候就已经有消息传来,梁士德给了萧元邃五万兵马让他离开了洛阳,此举甚是奇怪,而且直到现在,他们也还没有弄清萧元邃离开洛阳真正的目的,而且这些日子以来,他们在洛阳周围处处开花,打得梁士德几乎没有还手之力,但这似乎也不是梁士德的真实实力。 现在再提起萧元邃,三个人之间的气氛也凝重了起来。 申屠泰道:“这些日子,末将派出去的人终于有了结果。萧元邃率领那五万兵马,在北方一路横扫,肃清了河北、定州等地十余股叛军,将他们全都集结到了一起,目前在乐寿一地驻扎。” “……” “他的麾下,有不下十万大军。” 一听这话,宇文晔的眼瞳突然剧烈的收缩了起来。 穆先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顿时有些吃惊,要说这些年来让宇文晔在战场上吃亏的人不多,可萧元邃多少算得上一个,哪怕宇文晔用计分裂了王岗寨,可当初他在兴洛仓被萧元邃逼退的“恩怨”,只怕是没有完全放下的。 现在,这个人竟然又集结了十余万大军…… 穆先喃喃道:“他想要干什么?” 申屠泰只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回答这个显而易见的问题,而是对着宇文晔沉声道:“殿下,末将只是担心,我们现在如果把全部的兵力和精力都放到洛阳,万一他——” 1066.第1066章 为他人作嫁衣裳 万一他率领这十万大军南下,趁着他们攻打洛阳的时候围攻他们,那情况就不妙了。 可是,如果他们不攻打洛阳也是不行的,因为他们此次出兵的目的就是东都洛阳,都已经到了虎牢关却不再进一步,那几乎就是为山九仞功亏一篑,回去之后也没办法跟皇帝交代。 只这么一想,穆先就有些头皮发麻。 就在他们都感到有些进退两难的时候,宇文晔沉吟了半晌,突然道:“齐王现在何处?” 申屠泰立刻道:“齐王现在还在慈涧。” “他一直没动吗?” “这些日子是没动,不过,末将前两日派人去慈涧通报虎牢关这边的消息的时候,看到齐王殿下好像收集了之前不少逃走的残部,似乎准备有所行动。” 说到这里,申屠泰猛地回过神来:“殿下,他是不是想——” 宇文晔说道:“他之前闯了那么大的‘祸’,现在我们已经快把洛阳周围的关隘和敌人都肃清了,他如果再不动,就真的是无功而返了。” 这个时候穆先也明白过来:“殿下的意思是,齐王想要趁着我们还在虎牢关,他先去攻打洛阳?” 宇文晔点了点头。 穆先的眉头立刻拧了起来。 他们把洛阳周围的关隘几乎都打了下来,也把梁士德的羽翼削剪到了极致,宇文呈趁着这个时候去攻打洛阳,就是冲着捡一个现成的便宜,如果洛阳真的被他打下来,那他们这几个月的辛苦岂不是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穆先神情凝重的看着宇文晔:“殿下,你打算怎么做?” 他甚至已经打好了腹稿,如果宇文晔真的有一丝一毫任其抢夺功劳的态度,他就会把“现在可不是兄友弟恭的时候”的谏言送到他面前。 而宇文晔沉吟了半晌,果然慢慢道:“难得,我这个兄弟到现在,还有立功之心,我又怎么能不成全他呢。” 一听这话,穆先立刻道:“殿下,你不能——” 他的话没说完,一旁的申屠泰却扯了一下他的胳膊,穆先回头看向他,只见申屠泰那浓密的胡须掩盖下的嘴角仿佛微微勾起一点,露出了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道:“穆兄弟,你还没明白殿下的意思吗?” 穆先皱起眉头:“什么……意思?” 宇文晔淡淡一笑,转过头去扶着墙垛看着前方沉默不语,申屠泰则低下头轻声说道:“我们刚刚,不是还在烦恼萧元邃的十万大军,如果他趁着我们攻打洛阳之际南下围攻我们,我们就会腹背受敌,到时候别说拿下洛阳,能不能平安脱险都是个问题。” 穆先道:“可他现在不是还没动吗?” 申屠泰的虎目中闪过一抹冷厉的光,沉声道:“他没动,是因为在等着我们动。” 这一回,穆先总算有些回过神来,他低头想了想,说道:“你的意思是,他就是要等着我们去攻打洛阳,然后他才南下围攻我们,跟梁士德内外夹击;但我们不动,他们也就没有这个机会。他是等着我们有所行动再做出行动。” 申屠泰点头道:“不错。” 说到这里,他又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道:“他,还是那么会算计。” 一旁的宇文晔虽然没有参与他们的谈话,但扶着墙垛的那只手却不自觉的加重了一点力气。 萧元邃这个人,的确太能算,也太能打了,当初被朝廷追缉得东躲西藏狼狈不堪,寻常人只怕就此一蹶不振了,他还能投靠王岗寨东山再起,并且借机除掉王取易等人鸠占鹊巢,把王岗寨变成自己的势力;之后虽然被自己分裂了王岗寨,但还能和梁士德合并称霸一方;在洛阳遭受危机的情况下,他只带领五万人马北上,就能肃清河北、山东等地的叛军,将麾下的人马翻一倍。 这种能力……只可惜,他不肯为朝廷,为他们效力。 或者说,拥有这种能力的他,天生就是宇文晔的对手,注定了要互争雄长。 申屠泰心中同样的感慨,轻叹了一口气之后,又接着对穆先说道:“所以,我们现在需要让他先动,否则就永远会为他所制。” “……” “而如何让他先动——” 穆先道:“齐王去攻打洛阳,他就不能不动。” “……” “除非,他真的放弃洛阳,放弃和梁士德的联盟。但如果这样,那他那十万大军对我们来说,也就不足为患了。” 申屠泰点了点头:“不错。” 听到这里,穆先也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一是因为萧元邃的老谋深算而感到周身发凉,二来也有些惊讶,申屠泰这个人看上去粗枝大叶,似乎只是个会冲锋陷阵的莽夫,但这一年多相处下来才发现,这个人粗中有细,谋略算计不逊他人。 有这样的人在宇文晔身边,何愁大事不成? 这么一想,穆先的心中浮起了一股说不出的喜悦来,他连连点头道:“我明白了。只是,如果我们真的就这么放任齐王殿下去攻打洛阳,若他真的打下来,那我们不还是——” 还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这个时候宇文晔慢慢的转过身来,那眼神平静而沉重,似乎刚刚在他们两对话的时候已经想通,或者说算清楚了什么,他说道:“所以,我们当然不能只让他带着人去攻打洛阳,这样,我这个做兄长的也太‘小气’了些。” 穆先看着他:“殿下的意思是——” 宇文晔道:“立刻清点我们的人马,明天就出发,务必在他们到达洛阳的时候赶到洛阳城下,和他们一道攻打洛阳。” 穆先点了点头:“这倒是个办法。” 这样一来,攻打洛阳那边有他们的人马,至少不会让宇文呈独吞了这个战果;另一方面,他们也能把住虎牢关,杜绝萧元邃真的南下围攻他们。 穆先道:“那,殿下打算派多少人去洛阳,虎牢关这边又留多少人呢?” 宇文晔看着他,说道:“我这边,就留——” 听到他说出的数字,穆先的眼睛一瞬间就红了。 1067.第1067章 来的,正是时候 第1067章 来的,正是时候 一天后,当宇文呈和商寿非率领着他们的大军从慈涧东进,刚到西山谷口,远远就看到前方的山脚下原本茂盛的树林被砍伐了不少,空出了大片空地,而那大片空地上出现了一片阴影,仿佛头顶天空中的阴云投下的大片阴霾 走近了一看,原来是一支庞大的步兵队伍,旌旗猎猎,战马嘶鸣。 众人都惊了一下,尤其他们座下的战马都是极其敏感的,察觉到了迎面吹来的风中那种强悍的肃杀之气,不少马匹都发出了不安的嘶鸣,摇摆着脑袋打起了响鼻。 “安分些!” 走在前面的宇文呈反倒更冷静沉着,他一抬手安抚了众人的慌乱,然后抖动缰绳往前走了一段路,立刻就看清前方军队中高举的旌旗不是别人,正是他的二哥,秦王宇文晔所使用的赤白相间的绛白旗。 一看清那旗帜,他的脸色顿时就沉了下来。 而与此同时,那队伍中也远远的走出来两骑人马,身后跟着几名士兵,不一会儿便走到了他的面前,这两人倒也眼熟,正是宇文晔麾下的穆先和程桥二人。 两人骑在马上,对着宇文呈拱手行礼:“拜见齐王殿下。” 宇文呈不悦:“你们怎么在这里?” 穆先道:“我等奉秦王殿下之命攻打洛阳,听闻齐王殿下要来相助,喜不自胜,特来此地相候。” 宇文呈一听这话就沉下脸,他毕竟是大盛王朝的齐王殿下,而且是皇帝册封的河南道行军大总管,攻打洛阳本来就是他的事,可现在,穆先他们却说他是来“相助”,明显就把他踢开,更要提前夺取这一战的战功。 于是立刻冷笑道:“本王是堂堂行军大总管,我打我的仗,要相助谁?” 穆先陪笑道:“殿下,难道不是来相助秦王殿下的吗?前些日子,若非殿下在慈涧为秦王牵制了洛阳那边的几千兵马,秦王又怎么能横扫东都,把八关都邑尽数拿下呢?” 宇文呈的脸色更难看了一些。 前些日子他兵败,被迫蜷缩在慈涧,而宇文晔趁着梁士德派大军攻打慈涧想要拿下他的时候四处征战,接连拿下了洛阳八关中的几处,那并非他有意相助,而是不得已为之;但如果不说相助之情,那他就只剩下兵败之耻了。 听到这些话,宇文呈身后的那些将领都露出了愤愤的表情。 在战场上,将士的勇悍和胜利的战果是最重要的,但宇文呈此行急躁冒进,被一击即溃不说,最大的“功绩”也就是刚刚穆先他们口中的“相助”,这种情况下,就算知道对方是来抢功劳的,也说不出什么硬话。 穆先又说道:“我们在此地等候殿下的同时,已经砍伐了此处不少大树修成了攻城云梯,等到攻城的时候,还请殿下的人能多多配合。” 宇文呈的脸色更难看了。 就在这时,另一骑人马慢慢的走到了他的身后,是昭武校尉商寿非,他看了看这两个人,然后笑道:“有两位相助,齐王殿下此番攻城也一定是事半功倍。不过,我还有一件小事想要问问两位。” 一面对他,穆先和程桥两个人都露出了怪异的神情。 他们当然知道这一位就是秦王妃的兄长,但他从一入仕走的就是太子那条路,之前还担任了东宫宿卫,给秦王这边造成了不小的麻烦,再看到他脸上仿佛带着假笑面具一般的表情,两人心中都生出了一丝不悦,也不由得挂上了脸。 穆先道:“什么事?” 商寿非笑道:“前些日子听说,我那小妹——哦,应该说秦王妃,听说她往夏州去了,可有此事?” 穆先道:“确有此事。” “那现在夏州之危已解,秦王妃现在如何?” “……” “难道,你们没有派人去找吗?” 听到这个,穆先的脸色又沉了下来。 那天在知晓了商如意竟然没有回长安之后,他的心里就一直挂着这件事,也看得出来秦王非常的担心,只是现在大战在即,他们没办法将全副精力放到秦王妃的身上,所以没有派更多的人去找。 可这件事,始终像块大石头一样压在他们心上。 如今商寿非一提,而且是以秦王妃的兄长的身份来提,他们两顿时有些哑口无言。 宇文呈听到商寿非的话,也立刻回过神来,冷笑道:“两位,你们是怎么做事的?我那二哥又是怎么做事的?自己的王妃流落在外,他居然不派人去找,还顾得上让你们来这里攻打洛阳,他难道就不知道这洛阳附近都是梁士德的势力,若被他抓住了我那二嫂——” 穆先和程桥两人对视了一眼。 他们这话,已经是十足的威胁,不是威胁他们商如意的安危,而是用商如意的安危定了他们将来的罪,可穆先也恭敬的说道:“齐王的话有理,但我们此番只是领命前来攻打洛阳,至于其他的事,秦王自有安排。” 宇文呈道:“他最好是。” “……” “否则,若连自己的妻子都保护不了,他拿什么在军中立足?” “……” “又拿什么,回去给大盛王朝的臣民交代。” 说完,他冷笑一声,抖动缰绳策马往前走去,商寿非等人也都跟在他的身后,穆先和程桥两人的神情愈发凝重了几分,可这个时候他们也别无选择,只能心事重重的跟了上去。 第二天,攻打洛阳的战斗正式打响。 而就在他们架起云梯,率领着兵马冲向坚固高耸的洛阳城的时候,百里之外的虎牢关前,听着一边黄河咆哮翻滚的声音,宇文晔听到一个匆匆的脚步声走近,回头一看,是前两日就派出去打探消息的斥候。那人走上前来对着他叩拜行礼:“殿下!” 宇文晔道:“如何?” 那斥候说道:“我们探到,萧元邃领兵十二万,自乐寿南下,直逼虎牢关而来!” 宇文晔的眼神立刻变得锋利起来,上前一步:“他们现在何处?” 那斥候道:“快到黎阳了。” “黎阳……” 听到这话,宇文晔慢慢抬起头来,迎着夕阳的眼瞳中反倒透出了彻骨的冷光:“来的,可真是时候。” 1068.第1068章 再带三百匹战马 不到两天,前方探子传回了消息。 宇文晔正站在关口上看着前方横贯南北的汜水河缓缓流淌时被微风吹起的波纹,这似乎是中原大地上难得的一条由南向北流淌的河流,虽然温和,却仿佛带着一股不甘命运的执拗,一路向北注入黄河,然后放开手脚开始了汹涌的翻滚起伏。 浊浪拍案,浑黄河水也浸染了大片岸边的土地,连带着对岸的草地都染上了淡淡的枯黄色。 入秋了。 虽然刚刚拿下了洛阳的门户,现在洛阳城也正在被自己的手下和齐王的手下联合攻打,目前局势算是尽在掌握,可宇文晔的心中却莫名的腾起了一抹萧索之感,但这也只是一瞬间,因为下一刻,这种萧索就被迎面吹来的带着土腥气的秋风卷走,留下的是秋日的肃杀沉在心头。 身后响起了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不用回头就知道,是申屠泰。 宇文晔道:“如何?” 申屠泰上前来,先对着他行了个礼,道:“探子回报,在黄河北岸发现了敌军。” 宇文晔挑眉,微微的伸长脖子往东西方看去,不过他也知道,站在这里是不可能看到敌军的,如果真的都那么近了,探子却还只传回这个消息,那这个探子回来就是捧着脑袋回来的。 于是道:“到什么地方了。” “已经到了广武。” “广武?” 听到这个,宇文晔也惊了一下,立刻回头看着申屠泰:“他们这么快就渡河了?” “是。” “十几万人,能这么快?” “渡河的是先头部队,只有四五万人马。” “哦?” 宇文晔微微蹙了一下眉,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不对,可那一点感觉又太过渺茫,仿佛只是自己的一点呼吸就被吹散了,而且身后还有申屠泰沉重的呼吸声,比起平时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焦灼。 他问道:“还有什么事?” 申屠泰道:“草料,也不多了。” 听到这话,宇文晔才慢慢的转过头去,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却都无言,但在沉默中仿佛已经说了什么。 沉默了半晌,宇文晔又转过身看向北面浊浪翻涌的黄河,然后说道:“你下去,在你手下挑选十几个精兵,你带着他们下午跟我渡河,去北边看看。” 申屠泰一听就知道他想干什么,虽然之前拿下虎牢关这么干过,但这一次他浓黑的眉头却拧了起来。 见他不动,宇文晔慢慢转过身来:“怎么了?” 申屠泰沉声道:“殿下,萧元邃可不是善师愈。” “……” “善师愈可能在情势不明的时候不会轻举妄动,又会在我们露出‘破绽’的时候全面出动;可萧元邃不一样,他——” 宇文晔一抬手,阻止了他说下去:“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 “……” “你放心,我并没有把萧元邃当成善师愈,我跟他交过手,虽然未必知道应该怎么对付他,但绝对知道应该怎么提防的。” 申屠泰道:“那殿下这一次还只带十几个人过河?” 宇文晔道:“他们已经到了南岸,我们去北岸只是遥望他们营地的样子,如果他们真要动手,我们完全有时间撤退。再说了,他们刚到,现在还在安营扎寨,萧元邃绝对不会冲动得这么快就出击。” “……” “你我二人的配合,还真的怕他们吗?” 听到这话,申屠泰也无话可说,宇文晔作战喜欢出其不意,放在其他人身上是托大,可在有本事的人身上就是“奇招”。 况且,他也并非不喜欢。 但回想起穆先和程桥离开之前找到他,跟个老妈子一样对着他三请四求,请他一定不要再纵容宇文晔的冲动,虽然申屠泰并不认为这是“冲动”,可既然别人开了口,他也敷衍的应了一声,那么这个时候于情于理也得劝一句。 于是道:“可是,只带十几个人……” 宇文晔看了他一眼,看到那双藏在浓密须发里的虎目中闪烁的光,他突然明白过来什么,淡淡一笑,然后说道:“好吧。” 申屠泰微微睁大双眼:“那——” 宇文晔道:“再带三百匹战马。” “……” 于是,过了中午,宇文晔和申屠泰,带着他手下十八名精兵,还有三百多匹战马渡过了黄河。 虎牢关这一带山峦迭起,能放牧的地方不多,可北岸却平坦得一望无际,只有与天相接处变幻莫测的云团遮蔽了更北方的风景,头顶的天空倒是高远清朗,仿佛一个慈爱的老妇人望着脚下的顽童,不论他们嬉闹也好,捣蛋也罢,似乎都只是天地间小小的玩笑而已。 过了河,他们一路向北,直跑了半个多时辰才停下来。 这片地方水草丰茂,正是放马的好地方,宇文晔让几个士兵在原地牧马,然后便带着申屠泰和其余十来个士兵策马慢慢的靠近河边。 黄河对岸,就是广武镇。 河面宽广,水雾蒸腾,但他们这些人都是目光如鹰,很快便看到河对岸渐渐搭建起来的营地,旌旗猎猎,战马长嘶的声音甚至能越过河面传到他们的耳中。 萧元邃的人,果然到了。 而就在他们聚精会神的看着对岸的营地的时候,那营地门前最早搭建起来的箭楼上,几个渺小的人影突然晃动起来去,全都走向了这边剧目眺望,似乎也看到了他们。 申屠泰立刻道:“殿下,他们发现我们了!” 宇文晔淡淡笑道:“发现就发现了,他们的箭难道还能射到这边来。” 申屠泰点点头没说话,这一次跟之前善师愈在虎牢关发现他们去探查的情况又不同,中间隔着一条黄河,就算他们现在立刻准备渡河,也根本来不及了。 只是—— 申屠泰像是感觉到了什么,转头看向宇文晔时,发现他锐利的目光并没有再盯着河对岸的营地看,反倒是看向了浊浪翻滚的黄河河面,眉头紧蹙,好像在想着什么。 申屠泰道:“殿下,怎么了?” 宇文晔沉默了片刻,喃喃道:“他们渡河的桥,没有了。” 1069.第1069章 有些不甘,又有些不屑 宇文晔沉默了片刻,喃喃道:“他们渡河的桥,没有了。” 申屠泰闻言,也立刻抖动缰绳策马往河边走了几步,果然在河面上看不到任何浮桥的身影,只有黄河两岸的岸边留下了几排木桩,被浊浪拍击得摇摇欲坠。 申屠泰道:“难不成,他们还想要破釜沉舟?” 宇文晔摇头道:“洛阳就在前面,这种‘破釜沉舟’没有任何意义。况且,探子回报说这里只是萧元邃的先头部队,只有四五万的人马,至少还有一半的人马在后面,如果他们赶来了,还得再搭一座浮桥,岂不是给自己添麻烦。” 申屠泰也点了点头,喃喃道:“不错。” “……” “那,他们拆掉浮桥是——” 说到这里,两个人对视了一眼,虽然通透的目光里像是都想到了同样的一件事,但两个人却都不由自主的皱起了眉头。 沉默了片刻,申屠泰道:“就算他真的要留自己的人,可这没道理呀。” 宇文晔的眉心也蹙成了一个“川”字。 毁了过河的浮桥,显然是不给别人过到黄河北岸去偷袭他们的机会,但前提就是,萧元邃并不打算再让后面的人马跟上来了。 说起来,这几万人马也足够他与虎牢关的宇文晔一战,可两个人之前是交过手的,都知道对方的深浅和手段,萧元邃不敢托大,更不可能冒险。 难道说他剩下的人马,还有别的用处? 这么一想,宇文晔突然感到心口一阵难以言喻的燥热,额头莫名的就出了密密的一层汗,几乎把鬓角都浸湿了,而看着他的样子,申屠泰的面色也愈发凝重起来。这两个人都是在战场上摸爬滚打,浴血搏杀过来的人,不怕对面的千军万马,就怕知己不知彼。 就在两个人沉思的时候,旁边几个士兵策马上前,轻声道:“殿下,申屠将军,对面的人已经发现我们了。” 两个人抬起头来,果然看到有几骑人马从那巨大的军营中飞驰出来,朝着河岸边奔跑,速度并不快,看样子应该是打探消息的士兵,想要来确认他们这些在河对岸牧马的到底是什么人。 宇文晔回头看了看,身后那几百匹战马已经把附近大片草地啃光了,一个个吃得肚子滚圆,于是一招手。 “走!” 众人一听,立刻赶着马往回走去。 而河对岸那几骑人马赶到河边,只来得及看到马群离开的时候扬起一阵烟尘,却又被风一卷,立刻就消失无踪,连同那队人马也很快消失了踪迹,众人皱着眉头看着对岸,都有些茫然无措。 这时,其中一人策马走到最前方那一骑人马身边,轻声道:“花大哥,你看清了吗?” 骑在马背上的,正是花子郢。 他英俊的脸上也多了几分风霜,尤其一边脸颊的眼角处多了一道伤疤,却并没有折损他的英俊,只是让他身上曾经的稚气消退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沉着稳重的肃杀之气。 此刻,他目光如炬,哪怕隔着宽阔的河面,也一眼就看到了人群当中最英挺的那个背影。 听见身后的人问,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沉默了片刻,说道:“快回去。” 众人跟随萧元邃征战多年,也早就见识过花子郢百发百中的箭法,知道他目光锐利,一定看出了什么问题,于是不敢多话,都跟着他调转马头,往他们的军营跑去。 这边的军营刚刚搭建起来,有些地方还不够完备,但门口的两座箭楼却是高高耸立,在很远的地方就看到他们回来,立刻招呼下面的人打开营门,花子郢带着人一路疾驰进去,不一会儿便翻身下马,快步的走进了中军大帐。 刚一走进去,就看到几个小兵从里面退出来。 花子郢看了他们一眼,也摆摆手让自己身后的人退下,然后便走到了大帐的中央,这里摆放着几张桌案,以供将领们聚在一起商议大事的时候所用,但现在没用,所以空空如也,只有正前方的桌案前坐着一个身形壮硕,如同卧虎一般气势强悍的男人。 正是用短短数月时间便扫平河北的萧元邃。 比起花子郢脸上多出的几分风霜,他倒是没什么改变,仍旧是剑眉星目,惊才风逸,那双精光内敛的眼睛在岁月的侵蚀下并没有暗淡,却变得更加深邃,如同一个无底的深潭,哪怕站在他的面前,与他对视,也无法看清他眼底的情绪和心思。 而此刻,他的情绪和心思,似乎也都牵系在桌案上,此地的舆图上。 花子郢站定,低头道:“大哥。” 萧元邃抬头看着他:“如何?” “是宇文晔。” “哦?真的是他。” “是,他带着他的手下在河对岸,观察我们这边。” “有多少人。” “看样子,不到二十人。” 听说宇文晔只带着不到二十人出行,萧元邃的眼中蓦地闪过了一抹精光,随即又像是想到了什么,淡淡一笑道:“他又搞这一套。” 花子郢道:“大哥的意思是——” 萧元邃道:“他拿下虎牢关,拿下善师愈,就是用这一招诱善师愈出战的。” 花子郢蓦地明白过来,深吸一口气道:“原来如此。” 萧元邃伸手轻轻的将面前的舆图合上,慢条斯理的说道:“若非如此,以善师愈的稳重,梁士德又给了他十几万兵马,不至于这么快就把虎牢关丢掉了。” 说到这里,他冷笑了一声,似乎对这一战的得失有些不甘,又有些不屑。 花子郢沉默了片刻,又道:“不过,他带在身边的不止那十几个人,还有几百匹马。” “什么?” 听到这话,萧元邃蹙起眉头:“几百匹马?他带着那么多马干什么?” 花子郢道:“看样子,他好像是一边隔着黄河观察我们这边的情况,一边,让他的手下在对岸牧马。你也知道,这边没有太多的草地,而且我们来了之后,他们也不敢四处牧马了。” 听到这话,萧元邃的眼神突然变得更深了些。 花子郢又说道:“对了大哥,刚刚那几个人,是你派出去的探子回来了吗?他们可有打听到什么消息?” 不好意思今天又过了零点 1070.第1070章 女杰 萧元邃道:“他们说,梁士德让善师愈守虎牢关的时候,原本给的粮草就不多,到他被抓的时候,已经只剩下不足五日的粮草。” 花子郢有些惊讶:“这么少?” 萧元邃冷笑了一声,也将梁士德对善师愈又用,又防的心态看得透透的,接着说道:“宇文晔虽然没能完全拿下那边的人马,但也收拾了不少,再加上他和他那个兄弟带来的兵马……” 花子郢立刻道:“他们的粮草,怕是不够了。” 他停了一下,像是想到了什么,道:“难怪,他们会跑到北岸去牧马。” 说到这里,两个人又对视了一眼,眼中都闪烁出了一点锐利的光芒,花子郢下意识的压低了声音:“大哥,那我们,要趁着这个机会出兵吗?” 萧元邃想了想,道:“既然来了,就不白来。” 说着他又一伸手翻开了桌案上的舆图,看着那已经被他盯了无数次,仿佛已经快要盯出一个洞来的虎牢关,沉沉道:“传令下去,让众将到帐中听令!” “是!”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亮,就有人来到宇文晔帐中禀报——萧元邃的人马出动,已经准备越过汜水河! 一听这个消息,几乎是彻夜未眠,直到天快亮的时候才和衣躺下勉强眯了一会儿的宇文晔立刻圆睁双目,与此同时,申屠泰带着另外几个副将也走进了他的大帐,纷纷道:“殿下!” 宇文晔道:“他们真的来了?” 申屠泰点点头,气息有些沉重的道:“没想到,他们会这么快。” 宇文晔皱着眉头,只沉默了片刻立刻站起身来:“传令下去,准备应战!” 于是,随着太阳升起而刚刚苏醒的虎牢关立刻清醒过来,城楼上的士兵更是一个个紧张戒备,看着一条黑漆漆的长蛇从阳光刚刚升起的地方慢慢蜿蜒前行,趟过汜水河,猎猎飞扬的旗帜在越来越明亮的阳光下一览无遗,一个“石”字跃然眼前。 这个时候,宇文晔走上了城楼。 他并没有全副甲胄,而是穿着一身常服就来了。而看到下方的旗帜,和在关前一字排开的队列,眼中浮起了一点淡淡的笑意。 他道:“石?” “石玉焘,” 身后响起了申屠泰的声音,他慢慢走到宇文晔的身边,看着前方的列阵,慢慢说道:“之前梁士德横扫河北,只有一个地方没拿下来,就是瓦州。” 宇文晔道:“瓦州,石韫玉?” 申屠泰道:“是,他的麾下两员大将,也是他的一儿一女,武艺高强兵法智明,是连梁士德都觉得棘手的人。” 宇文晔道:“我只知道他的儿子叫石玉焘,擅使钺斧——” 说话间,两个人的目光如同天顶飞翔的鹰隼,虽然隔得那么远,却也清清楚楚的看到前方的军阵当中最引人注目的一员白盔小将,手中正握着一柄宣花板斧,斧柄约有三尺长,斧头硕大,近乎有两个人头那么大,这样的兵器不说出手,只一看着都给人极大的压迫感。 而申屠泰低声道:“殿下,可不能小瞧了女人。” 宇文晔转头看向他,申屠泰道:“瓦州,专出泼辣强悍的女子,对了,连我那五妹,老家也是瓦州的。” 提起梁又楹,宇文晔的神情微微一凝。 他沉默了片刻,说道:“那石韫玉的女儿,是谁?” 申屠泰道:“这个女人叫石玉心,我没见过她,但听说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梁士德集河北之力都未能拿下瓦州,手下还有好几员大将伤在她的手下。” “哦……” 宇文晔微微挑眉,道:“看来,倒是个厉害的人物。” 申屠泰道:“是。” 宇文晔沉默了片刻,忽的转过头去看了看他,申屠泰被他突如其来的注视看得有些奇怪,目光闪烁着下意识的避开了片刻,宇文晔看着他难得露出的仿佛是扭捏的模样,似笑非笑的道:“难得听到你夸一个人‘了不得’,而且是战场上‘了不得’,还是个女人。” 申屠泰勉强笑道:“若之前听说的战绩属实,那她是真的了不得。末将绝对不会因为对手个女人,就瞧她不起。” 宇文晔点头道:“这倒是。” 申屠泰像是生怕他还要说什么,于是接着又道:“后来,梁士德南下夺取洛阳,之后就盘踞于此,放松了对河北的控制,那边的局势才又乱起来,石韫玉趁机收复了大片失地,连带其他一些地方也崛起了不少的势力,不过——” 宇文晔道:“不过,现在他们跟萧元邃一起,也就是说,萧元邃把他们拿下了。” 申屠泰轻轻的点了点头。 这么一想,两个人的心中也更沉重了几分,数月间能横扫河北,把连梁士德都动不了的瓦州拿下,并且让石玉焘在麾下效力,萧元邃的能征善战和计谋布局,可见一斑。 宇文晔慢慢道:“瓦州出女杰,倒是正合了弄瓦之意。不过——”他说着,又上前了一步,看着前方已经逐渐列队整齐的军阵,慢慢蹙起眉头:“怎么没看到你说的那位女英雄?” 申屠泰的眉头也皱起来,没说话。 其实,在刚刚提起石玉心的同时,他的目光也在搜索,想要看看那位在河北遗世独立的女英雄,但一番搜寻下来,的确没有在人群中找到任何一位女将的身影。 难道,石玉心并没在此次出兵之列? 他想了想,道:“这一次他们渡河也就几百人,大概只是来探探我们的虚实,石玉心也就没有出来?” 宇文晔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但眼眸深处那已经淤积了数日的阴霾仿佛更厚重了几分。 不一会儿,前方的军队已经列队整齐,风声中传来了嘈杂的声音,几个小兵从下面跑上来,对着宇文晔道:“殿下,他们在叫战。” 宇文晔低头看了一眼,然后轻轻的挥了挥手。 立刻,虎牢关大门慢慢的打开,随着一阵风从洞开的大门猛地贯穿涌出,一队人马也从虎牢关内缓缓的走了出去,与石玉焘的队伍列阵相对。 1071.第1071章 激战 从虎牢关内走出的是宇文晔麾下的一员副将,名叫薛临,是给事郎薛道彤的次子,前些日子刚满二十岁,便跟着宇文晔出兵洛阳。 虽然之前也跟着宇文晔打过几仗,但这还是他第一次领兵出战,策马走出人群,看着前方黑压压一片敌军的时候,薛临下立刻感到掌心一片湿冷,是冷汗手中的缰绳都浸透了。 他咬了咬牙,用力的握紧了缰绳,然后打马上前:“谁,敢大胆来犯我疆土?” 听到这话,对面立刻响起了一阵笑声,有人大声说道:“虎牢关乃是洛阳的虎牢关,你们连洛阳都没拿下,凭什么说这里是你的疆土?” “没错,要我看,还是赶紧下马投降,回去叫娘吧。” “赶紧回去吧,哈哈哈哈。” 一片粗鄙的嘲笑声让薛临的脸色逐渐发白,正当他咬紧牙关,想要怒骂回击的时候,只见前方的石玉焘也打马上前,用一副不屑的神情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他一番,然后说道:“你,赶紧回去,换个我认识的人出来。” 薛临眉头一皱:“什么?” 石玉焘掂了掂手中的板斧,冷笑道:“我斧下不劈无名之辈,换个能挡我三斧的人来打,莫说我欺负小孩。” 他这话一出,身后的士兵们更是狂笑不止。 薛临气得脸色发白,却不肯退,反倒又抖动缰绳策马往前走了两步,道:“我,叫薛临。” 石玉焘冷冷的看着他:“你,有何功?” 薛临道:“今日,打退你,就是我的头功!” 说完,他突然大吼一声,策马疾冲上前,挥舞着手中的长枪就朝石玉焘的胸口猛刺了上去! 他这突如其来的进攻,连身后跟着的人马都没反应过来,一眨眼的功夫薛临就已经冲到了石玉焘的面前,可石玉焘却好像早有准备,他立在原地丝毫没有闪避的意思,却在那一枪堪堪刺向他胸膛的一瞬间猛地操起板斧挡在胸前。 只听“铛”的一声,枪尖直接抵上了斧身。 薛临怒目圆睁,拼尽力气往前猛扎,可石玉焘纹丝不动,甚至握着板斧的手连颤抖都没有颤抖一下,反倒是薛临因为前进不得,握着枪杆的手不停的往前滑动,眼看着自己坐在马背上的身形都有些不稳了。 城楼上看到这一幕的宇文晔微微蹙起了眉头。 申屠泰道:“太急了。” 下一刻,就像是应证了他的说法,石玉焘突然收手撤回了板斧,枪尖没了抵抗,薛临整个人立身不稳一下子朝前猛扑了上去,而趁着他身形趔趄的一瞬间,石玉焘一个侧身躲开了刺向胸口的长枪,同时反手一挥板斧,斧柄狠狠的朝着薛临扎了过去! 这一下,跟在薛临身后的人都急了。 就在他们口中忍不住发出惊呼的时候,薛临原本已经扑向前方,几乎要跌落马背的身形突然生生横住,再一个侧身避开了石玉焘的斧头,原来刚刚在身体失去平衡的一瞬间,他的一条腿用力的勾住了一边的马镫,将自己直接绑在了马背上。 此刻,虽然身形已歪,可他借助马镫往回一收,竟凭空缩了回去。 看到这一幕,身后的士兵们口中的惊呼立刻转为叫好,连石玉焘身后的士兵也都停下了刚刚的嘲笑戏谑。 石玉焘的脸色顿时沉凝下来,也意识到这个年轻的小将并非自己所能轻视,而他也从来不敢在敌人倒下之前就完全轻视对方,那一斧没扎中,薛临已经挥舞着长枪朝着他当头劈了下来,他立刻横起大斧挡了上去,薛临不甘示弱,朝着他的眉心,咽喉,胸口乃至两肩接连刺出数枪,如同毒蛇探穴一般灵巧又毒辣,招招致命;而石玉焘手中的板斧虽然沉重又硕大,可在他的手中却挥舞得灵巧至极,当当当几声接连挡下薛临的杀招,紧跟着借势挥出一斧,大有横扫千军之势,直接要将薛临拦腰斩断! “小心!” 人群中有人大喊了起来,而薛临也不敢怠慢,立刻竖起长枪挡了上去,可这一斧不仅借势,更有石玉焘两臂所挥出的千钧之力,劈在那枪身上,竟活活将精钢打造的长枪打得凹陷了下去,薛临的两臂被震得直发麻,巨大的力量险些将他扫下马背! 眼看着他挡下这一招,石玉焘左手紧握斧柄,右手轻轻一收,眼看着将那斧头收回半尺,可薛临还没来得及喘过一口气,他立刻又将斧头重重朝前一送,直接怼上薛临的胸膛! 这一下薛临是万万没想到,长枪来不及收回,也无抵抗之力,只能整个人朝后仰倒,直接平躺上了马背。 那斧头,堪堪擦着他的鼻尖送了过去! 可这一招刚一躲过,石玉焘却并不给他起身的机会,右手往上猛地一送,直接将斧头劈向薛临的脸! 这一刻,宇文晔的呼吸都紧了一下,申屠泰也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眉头拧得几乎让浓黑的眉毛遮住了自己的双眼。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薛临会被石玉焘力劈斧下的时候,他的马突然长嘶一声,猛的朝前蹿了两步! 只这两步,堪堪躲开了石玉焘那一斧! 原来就在刚才几乎狼狈的仰倒下去,躲开石玉焘的攻击的一瞬间,薛临似乎已经预料到了这一招之后必有连招,所以在躺下去的一瞬间,右脚脚跟对着马肚子狠狠的踢了一脚,惊得马匹蹿出那两步,才救了他自己的性命! “好!” 看到这一幕的申屠泰忍不住低声叫好! 他长松了一口气,然后转头对着宇文晔道:“想不到,这小子第一次上阵,就能有这样的能为,倒也不错。” 说完,才看到宇文晔将一只手从墙垛上放下,而墙垛上留下了两道深深的指痕。他也松了口气,带着几分庆幸的喃喃道:“幸好,给他爹留了个会打仗的。” 申屠泰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这薛临乃是给事郎薛道彤的次子,而薛道彤几乎是自幼就跟在宇文渊身边,如今也是皇帝的心腹。他的长子薛敬自幼身体孱弱,不能习武,眼下在太子府做了一个詹事。 眼看着薛临初次出战,虽处处受制却也不落下风,宇文晔算是满意的长舒了一口气,然后侧身对着申屠泰低声道:“你一会儿下去,为他助战。” 申屠泰闻此言,愣了一下。 1072.第1072章 能引出来,再说吧 从现在的战况来看,薛临处处受制,但并没有落下风,这种情况下可以让他再战,也可以鸣金收兵,但宇文晔却让自己下去助战—— 自己去助战,一个小小的石玉焘,值得吗? 一看申屠泰似乎有些迟疑的样子,宇文晔却道:“你刚刚不是说,这石玉焘有个姐妹吗?” 申屠泰立刻明白了过来:“殿下想把石玉心引出来?” “……” 宇文晔没有说话,目光只看向城楼下那列队整齐的战阵,沉默了片刻,道:“能引出来,再说吧。” 听到这话,申屠泰仿佛也察觉到了什么,转头看向城楼下,就在他们说话的当口,薛临已经策马反身回来,和石玉焘又过了好几招,可以明显的看出来,在战力和经验上,他完全不如石玉焘,但这小子却有一点天生的战斗智慧,每每在危急关头都能力挽狂澜。 倒也是个可造之材。 看着他接连几招都被石玉焘压制着,申屠泰也顾不上细想太多,低声道:“末将这就下去。” 说完,他大步走下城楼,翻身跃上战马,接过部下送来的长槊,策马便往城门外飞奔出去。 外面激战正酣,就在石玉焘接连几斧重重劈下,砸得薛临手中的长枪枪杆几乎都要被折弯了,身后的士兵们更是群情激昂,纷纷大声叫好的时候,众人突然感到一阵风从城门内吹了出来,风中一股肃杀之气迎面扑来,他们都下意识的抬头看向前方。 只见申屠泰单手持缰,另一只手倒提着长槊,策马从城门中跑了出来。 薛临身后的士兵见状立刻分做两列,给他让出了一条路来,申屠泰穿过人群之后便稍稍用力勒住缰绳,座下的马并未停下,只是减慢速度跑向前方的战局。此刻,石玉焘正将手中板斧压在薛临的长枪上,虽然全副精神都在手上,这一瞬间却也好像感觉到了什么,他匆匆的抬眼一撇,脸上凶悍的神情立刻变了。 在这之前,他并没见过申屠泰,但立刻明白,眼前的人就是申屠泰。 也是他们加入萧元邃的队伍之后,他就一直期盼想要去遇见,去挑战的一个人。 但,谁也不知道,这种期盼中,也带着几分畏惧。 此刻,只看着那身形壮硕如同黑铁塔一般的男人,哪怕还没走近,就有一股无形的压迫感随风迎面扑来,石玉焘的呼吸下意识的一窒,随之手上的动作也僵了一下,趁着这一点间隙,薛临立刻奋力将他的板斧推开,持枪又刺了上去。 石玉焘不慌不忙挥舞板斧,“铛”的一声挡开他这一枪,随即策马退开了两步。 薛临也急忙勒住缰绳,往后走了两步。 他也看到了申屠泰,立刻道:“申屠将军……” 申屠泰没有说话,只对着他轻抬了一下下巴,而他们身后的士兵们原本就是跟着申屠泰一路打过来的,自然知道这位神勇无敌的将军的出现就是战无不胜,况且一看就知道石玉焘有避战之意,于是立刻大声的叫喊起来—— “来啊,你们快来啊!” “怎么不敢了?” “哈哈哈哈,没胆的家伙,快夹着尾巴滚回去吧。” 另一边的士兵们原本占着上风,可一看到申屠泰出现,且石玉焘的又往后退了,不由的就有些气短,竟没几个人吱声儿;眼看这样,石玉焘不由得气血上涌,又策马往前走了两步,看着前方的薛临和申屠泰,冷笑道:“怎么,你们是要玩车轮战这一套,小爷奉陪!” 他身后的几个亲兵立刻上前:“将军!” 石玉焘一挥手便打断了他们的话,怒目瞪着申屠泰,还没动手,眼睛却已经先有些充血发红:“来啊!” 相比起对方的咄咄逼人,申屠泰反倒显得格外的平静,他淡淡笑道:“我是来为我兄弟压阵的,不是来车轮战的,但你若真要与我一战,未尝不可。只是——” 说罢,他抬头看向石玉焘的身后。 那列队整齐的队伍的背后,不知道还有谁,宇文晔刚刚说——能引出来再说,是不是真的能引出来? 感觉到对方的目光都没有放到自己身上,石玉焘眉头紧皱:“只是什么?” 申屠泰这才又打量了他一番,眼神淡淡的,竟像是看一个孩子穿衣裳是否齐整的目光,然后摇头笑道:“你还是回去吧,我手下不斩无名之将。” 说完,竟一挥手,带着薛临调转马头便往回走。 石玉焘的眼睛一瞬间变得通红。 这话,是他刚刚对薛临说的,没想到这么快就报到了自己的身上,虽然在河北,他也算是声名显赫,但相比起威震天下的申屠泰,他那一点名声的确什么都不是,甚至这一次最要紧的—— 身上热血一沸,石玉焘突然一抖缰绳:“驾!” 立刻,他座下的骏马如同离弦的箭一般直冲上去,手中的宣花板斧高高挥起,带着雷霆万钧之势朝着申屠泰的后背重重的劈了下去。 “呀!” 这一切只在电光火石之间,听到他声音的一刻,薛临仓惶回头,就看到那硕大的斧头当头劈下,惊得目眦尽裂! 糟了! 正当他惊恐万分的时候,却突然看到眼前寒光一闪! 只听“铛”的一声,申屠泰头也不回,高举右手,手中的长槊向后一挥,看似轻轻一挥,却是举重若轻,竟脆生生的将石玉焘用力劈下的一斧给打歪了。 这一歪,石玉焘骑在马上的身形也随之一歪,可他不甘心,急忙以斧拄地,用力将自己的身子送回正位,又立刻挥舞长斧横扫过去,想要将申屠泰的脑袋砍下来。 申屠泰仍旧不回头,刚刚那一挥之余,竟将长槊换了一手,左手反折抵住后背,长槊直接竖在了背脊右侧,手腕一一拧,竟又生生挡下了石玉焘砍向他脖颈的那一斧。 石玉焘又急又怒,竟直接将斧头往前一送,要用斧头去击他的后脑。 虽说兵者诡道,战法诡道,可出这一招,已落下乘。 申屠泰终于转过身来,手中长槊一挽,直接架住石玉焘的板斧,石玉焘大惊,想要把斧头抽回去,却感觉手上的长斧有千斤重,不管他如何扭拧挣扎,申屠泰始终纹丝不动,甚至微微用力,扯着斧头将他往前拽! 糟了! 感觉到自己快要生生被他扯下马去,石玉焘的脸色也变得苍白,他身后的那批士兵更是惊惶失措,立刻大喊着就要冲上来。 就在这时,空中突然响起了一声尖锐的声响! 第1073章 有点不对劲 一道寒光飞射而来,正好射中板斧与长槊相接的部位。 只听“铛”的一声脆响,两柄武器一下子弹开,石玉焘猝不及防往后仰倒,险些跌落下马背,幸好另一只手用力的揪着缰绳才勉强稳住了身形;而申屠泰虽然手臂一沉,却并没有失了方寸,只一挽长槊,抬头看向那寒光射来的方向。 只见对方的敌阵慢慢的朝两边退开,中间空出了一条空道,一人一马矗立在人群后,手中握着的长弓,弓弦还在颤抖着嗡嗡作响。 是花子郢! 一看到他,别人尚可,站在城楼上的宇文晔脸色顿时一沉。 申屠泰的眼神也微微一凝。 相比起曾经在兴洛仓,在花子郢的手里吃过一次“亏”的宇文晔,他显然比别人更了解这个人,毕竟当初他也是王岗寨的七当家,和萧元邃称兄道弟,自然也了解他身边的人,尤其是这个小李广。 从刚刚那一箭就可以看出,这小李广的箭法比分别之前,又精湛了不少。 而那一箭,也把原本退到一边的薛临吓了一跳,他立刻策马走到申屠泰的身后,轻声道:“将军……” 申屠泰只回头看了他一眼,又看到身后的士兵们全都因为刚刚那一箭紧张了起来,一个个手握刀剑怒目相对,仿佛随时准备冲杀上去,和对方拼个你死我活。 申屠泰立刻一抬手,示意薛临不要轻举妄动。 身后的士兵们也全都安静了下来。 控制住了局面,他才慢慢的转过头去,这个时候石玉焘显然也已经回过神来,他脸色有些发白的看了申屠泰一眼,立刻策马往后退了数步,等走到花子郢的身边立刻低声说道:“你怎么来了?” 花子郢握着长弓的手不敢放下,一双鹰隼般精光内敛的眼睛定定的注视着前方熟悉的身影,又再抬头,看向远处城楼之上那个英挺的身影,然后道:“萧大哥让我跟过来看看。” 石玉焘正要说话,突然感到手上一阵刺痛。 低头一看,才发现刚刚跟申屠泰过了几招,不仅是震得手臂发麻,现在两手都有些脱力那么简单,连虎口都被震得崩裂了。 这是他出道以来,第一次遇敌对战这么狼狈。 刚刚的恐惧和惊惶一下子被刺痛卷走,年轻人的心里又涌起了一股愤怒和不甘,他咬牙道:“既然你来了正好,那我们——” 花子郢立刻道:“萧大哥说了,不要恋战。” “什么?” “不要恋战,申屠泰不是你能拿下的。” “不是我能拿下的?那你们这一趟让我来干什么?” 花子郢转头看了石玉焘一眼,他跟这个人不熟,也向来不太愿意去哄着别人,但还是耐着性子道:“你忘了你姐姐临行之前说了什么了?让你不要冲动行事。” 听到这话,石玉焘的脸色变了变。 他想要说什么,可一开口又觉得嗓子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扼住,挣扎了半晌,只能悻悻道:“别用我姐来压我。” 听到这话,便知道他不会再上了,花子郢在心里松了口气,又抬头看了前方一眼,虽然虎牢关那边的将士们气势汹汹的,但立马于前的申屠泰却显得很平静,似乎并没有打算杀将过来,于是沉声道:“鸣金,收兵!” 他身后的几个士兵立刻敲击起了铜钲。 一瞬间,尖锐的声音响彻战场,他们这边的士兵立刻结阵,缓缓的往后退去。 而花子郢和石玉焘却并没有立刻跟着队伍一道退开,反倒是立在原地,由几个亲兵跟随,护着大部队撤离,一直到他们的人已经开始渡过汜水河,才看到申屠泰慢慢的抖动缰绳,往前走了几步。 石玉焘的脸上立刻露出了紧张的神情。 可申屠泰却只是倒提着长槊,走到离他们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便停了下来,对着花子郢道:“萧元邃没有来?” 花子郢看着他:“七哥,你想见他吗?” 申屠泰摇摇头:“我不想见他,他留在河北不好吗?为什么一定要在这里插一脚?” 花子郢道:“等你们拿下了洛阳,会就此了事吗?” “……” 申屠泰没有说话,而这一点沉默就已经是默认了。花子郢淡淡道:“既然早晚都有一战,那宜早不宜晚。” 申屠泰轻笑了一声,点头道:“这是他的脾气。” 说话间,花子郢手下的人已经有大半顺利的渡过了汜水河,他们身边的亲兵轻声提醒他们也该渡河了,花子郢回头看了一眼,再转头看向萧元邃,对着他一拱手:“七哥,我走了。下次再见——我可不会再留手。” 萧元邃也抬手一拜:“这话,也是我想要让你带给他的。” 花子郢点了点头,转身便和石玉焘一道走了。 一直到他们的队伍退到了汜水河对岸,申屠泰这才调转马头,吩咐手下的人继续监视河对岸的情况,有任何异动立刻来报,然后便带着薛临和他的士兵一道进了虎牢关。 进城之后,两人立刻上了城楼,城楼上的宇文晔还是站在原处,一直到他们走近,才慢慢的转过身来。 薛临上前,立刻对着他行礼:“殿下……” 宇文晔平静的看着他,道:“之前你一直要我让你领兵上阵,今天算是得偿所愿了?” 薛临原本苍白的脸立刻涨得通红。 他咬了咬牙,俯身下拜:“末将甘愿领罪。” 申屠泰正要说什么,想了想还是闭上了嘴,宇文晔倒也并没有发火,只是淡淡的看着薛临深埋下去的脑袋,然后说道:“你没有败阵,我不会降罪于你;但今天这一场也让你知道了自己是什么。古人常用‘卑以自牧,含章可贞’来训诫君子,其实也可以用来训诫为将者。你下去,好好想想吧。” “……是。” 薛临站起身来,对着他和申屠泰深深的行了个礼,转身退下了。 一直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前方,申屠泰这才叹了口气,然后道:“殿下其实也不要太责怪他。今天这一场,他也并没有丢咱们的面子,失咱们的军心。” “……” 宇文晔却并没有接这话,而是转过身去,看着那已经退回到汜水河对岸,渐渐驰远不见踪影的大军,突然道:“我觉得,有点不对劲。” 不好意思,今天事情太多,晚上回来已经很晚,所以写完的时候都过了一点了 第1074章 时间越长,对我们越有利 “不对劲?” 申屠泰有些疑惑的看着他:“殿下觉得,哪里不对劲?” 宇文晔道:“那个什么石玉心,看来并不在对面。” 听到石玉心的名字,申屠泰的目光微微闪烁了一下,其实刚刚下去助战,他的心中也有几分期盼,想要见识一下那位威震河北的女英雄,是否真如传说中那么英武,谁知出手相助石玉焘的不是她,反倒是花子郢。 但他也只说道:“萧元邃这次来不是只有四五万人的先遣部队吗?想必石玉心是在后面的。” 宇文晔摇了摇头:“如果真是如此,那他们就不该拆了黄河浮桥。” 提起这个,申屠泰也想起了昨天他们去北岸牧马,看到那边渡河的浮桥都已经被拆掉了,当时宇文晔就显得很惊讶,其实他的心中也不免有些猜疑,毕竟黄河浮桥不是那么容易搭建的,既然后面还有队伍没到,萧元邃没理由让人把浮桥拆了。 除非—— 申屠泰道:“也许,他们是担心我们去北岸,悄悄渡河绕道偷袭他们?” 宇文晔看了他一眼,道:“这也不是没可能,但我始终觉得,他们就这么拆掉黄河浮桥,有些蹊跷。” “……” “况且,他们渡河都这么多天了,为什么还没见后面的部队?” 听到这里,申屠泰也感觉到了一丝异样,他想了想,道:“殿下的意思是,石玉心和其余几万人马,也许并不会到虎牢关来?” 宇文晔转身对着他,道:“如果她不来,那她会去哪儿?” 他会这么问,显然是已经在怀疑石玉心的确不会渡河,申屠泰顺着这个思路想了想,道:“莫非,她也想领兵绕到我们背后来攻打虎牢关?这样,她就跟萧元邃两面夹击我们?” 宇文晔的眉头微微蹙起。 他说道:“这,不是没有可能,但——虎牢关易守难攻,我们都是用计先拿下了善师愈,才顺利拿下了虎牢关,如果她硬要攻打,没有那么容易。” 申屠泰道:“她不来虎牢关,那么几万人的队伍,她要带去哪儿?”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突然一断,像是想到了什么,抬起头来看向宇文晔,却见对方那双冷峻沉静的眼睛里也蓦地闪过了一道光,两个人同时道:“洛阳!” 这两个字一出口,一阵风突然吹来,顿感一阵寒凉彻骨。 现在,宇文呈正率领着他的兵马,和穆先、程桥的人马一道攻打洛阳,一旦这个时候石玉心拿下已经没什么兵马驻守的慈涧,再带着几万人马杀向洛阳,几乎立刻就能为梁士德解围,若梁士德趁此机会杀出洛阳,还能与她里外夹击宇文呈。 不仅如此,作为齐王的兄长,宇文晔也不可能真的坐视自己的兄弟陷入险境而不理,他必须得撤兵过去解救他,这样一来,萧元邃一旦动手,就能顺势拿下虎牢关。 那他们在东都这边的战果,几乎就损失了大半。 之前他们用围点打援的方式引得萧元邃出兵,现在这样,石玉心却是用围魏救赵的方式逼迫他们在洛阳和虎牢关之间做出选择。 当然,这一切,是在石玉心真的去攻打宇文呈的前提之下。 想到这里,宇文晔道:“立刻派兵去洛阳,看看那边的动向!” “是!” 申屠泰不敢怠慢,立刻便下去吩咐。 很快,打探消息的一队骑兵便离开了虎牢关,飞快的往洛阳方向去了。 当马蹄踏着夕阳火红的光芒远去时,石玉焘已经回到了大营,他没去见萧元邃,而是气咻咻的回到自己的营帐里,让人来给自己处理两手虎口的伤处,军医小心翼翼的给他上了药,又用绷带缠绕包扎,还细心的叮嘱他这两日伤口不要见水,这才提着药箱退下。 刚走到帐篷门口,就看到萧元邃带着花子郢走了进来。 那军医行了个礼,立刻退下了,而萧元邃慢慢的踱进着帐篷,看着石玉焘面色铁青的样子,沉声道:“看样子,你是没打够?” 石玉焘看了看他,又看到他身后的花子郢,便知道是他去“告状”,于是冷冷道:“我才知道,上阵是不用分胜负的。” 萧元邃慢慢的走到他跟前坐下:“在申屠泰的手下,没有胜负,只有生死。” “……” 这话不软不硬却十分噎人,石玉焘咬着牙想了半日也说不出话来,只冷哼了一声。萧元邃看出他的不服气,相处这些日子也早看出了此人的野性难驯,于是说道:“莫忘了你姐姐临走之前说了什么。” 一听这话,石玉焘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看他没有再接话,萧元邃才摇了摇头,道:“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拖住虎牢关的人,让他们无暇他顾,不要节外生枝。” 花子郢也趁机点头道:“是啊,看他们的情况,只怕真的粮草不济,只要这几天我们不计输赢,不停的骚扰他们,让他们焦头烂额,首尾不能相顾,军心一乱,自有击破的机会。” 石玉焘道:“你们怎么知道,他们粮草不济?” 萧元邃和花子郢对视了一眼,后者说道:“昨天我们看到虎牢关的人把他们的战马都赶到北岸去放牧,怀疑他们粮草短缺,所以今天才渡河叫战;而今天这一战,宇文晔始终没有派骑兵冲锋;如果今天之后,他们还去北岸放牧,基本上就可以断定,虎牢关的粮草不济。” “……” “这种情况下,拖是最好的。” “……” “况且你也知道,时间越长,对我们越有利。” 石玉焘看了他们一会儿,突然一头躺倒在床上,闭起眼睛道:“我要休息了。” 萧元邃看了他一眼,也没再说什么,只对着花子郢一招手,两人便一道离开了他的帐篷。 他们一走,帐篷里就安静了下来,可越安静,石玉焘胸口的那一口气就越随着这样的安静逐渐膨胀,几乎快要把他人给撑爆了,他细细回想起今天在虎牢关前那一战,越想越觉得不服气——自己明明是一直压着那个叫薛临的无名小卒一头,反倒是申屠泰不讲规矩下来助战,而自己轻敌大意,才险些败落。 对,自己并未败。 想到这里,他忽的一下坐起身来:“宇文晔去北岸牧马……?” 第1075章 还能多复杂? 凌晨,水雾弥漫,微风薄凉。 广袤平坦的黄河北岸墨色未退,夜的最后一点黑暗如同一只舍不得撒开的手,笼罩在河岸上,只有远处地平线上透出的一点鱼肚白给了行走在这片黎明前最深重的黑暗中的人一点若有似无的光亮。 而凝结在草尖的露珠被那光亮所映照,反射出淡淡的,斑斓的光芒,如同高远的天幕中璀璨的繁星,闪烁不已。 不过,马蹄一踏,这些光芒就立刻散落入泥土。 宇文晔坐在马背上,看着周围的马群踏过宁静的草地,已经啃光了大片,但看上去不像是在吃草,更像是在收割光芒。他抖动着缰绳,让座下的骏马小心翼翼的慢慢向前踱步,又走了大概一刻钟左右,再抬起头来看向东边,刚刚才只有一点鱼肚白的天边,厚重的云层仿佛被撕裂,露出一片橘红色的,锋利的刃。 是太阳,挣扎着将云层割开更大的裂口,渐渐挣脱夜幕的束缚撒下一束光芒。 这一点光并不足够立刻驱散周围的黑暗,但在一片晦暗的黎明却十分耀眼,宇文晔立刻闭上了双眼。 “殿下,” 刚一闭起眼,就听见身边申屠泰的声音,他转过头去慢慢睁开双眼,就看着申屠泰策马紧跟在身边,在他身后,还有几十个人骑兵分散在周围,照看着这几百匹马。 此刻,申屠泰轻声道:“殿下应该多休息才是。” 马无夜草不肥,今天天还没亮他们就过了河,到这边来牧马,虽然昨天宇文晔没有出战,但申屠泰知道他这几天都没有睡好,大帐内彻夜亮着灯火。 不仅仅是因为洛阳那边战事未平,虎牢关前又要面对萧元邃的数万大军,还有一个石玉心不知去了哪里。 更重要的是,秦王妃的下落。 这样的事只一件压在心头就足够让人焦头烂额了,可宇文晔现在却是同时要面对几件事情,可想而知他心中的压力,刚刚看到他看着初升的太阳的时候,眼睛里几乎全都是红血丝。 宇文晔道:“无妨。” 说着,他抖动缰绳往前走了两步,太阳又从云层中舒展出了一些,周围也更明亮了几分,隐隐已经能看到河对岸远处萧元邃的大营的轮廓,如同一头老虎匍匐在地面上,只是现在,这头老虎似乎还没完全清醒。 宇文晔道:“洛阳那边,还没有消息回来?” 申屠泰摇头:“没有。最早,大概也得今天中午。” 宇文晔点了点头。 申屠泰又道:“殿下,若石玉心真的带着那些人马攻打洛阳,那我们这边——” 他们就不能不有所行动了。 宇文晔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这个显而易见的问题,但是沉默了片刻之后,他却说道:“可我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 申屠泰微微睁大了双眼。 萧元邃带着五万人马横扫河北,招降纳叛,最终率领十二万人马自乐寿南下,却只这四万人渡了黄河跟他们对峙,而石玉心却难觅踪迹;如果她真的带了那八万人马去攻打洛阳,就能完全掣肘他们,也帮萧元邃和梁士德把整个东都这局棋都盘活了。 这,已经够复杂了,可宇文晔却还在说,没这么“简单”?! 还能多复杂? 宇文晔看了他一眼,大概也明白申屠泰此时的震愕,他轻笑了一声道:“我也只是揣测,若石玉心真的去洛阳,那我们自然是——” 话音刚落,周围的几个士兵突然紧张起来,其中一个策马过来:“前面有人!” 一听这话,宇文晔和申屠泰都立刻抬头向前方看去,这个时候,太阳挣脱云层慢慢的升起,阳光驱散了最后的阴霾,能看到前方大片的草地,露珠反射出绚烂的光芒,草地的尽头是随风摇摆的芦苇丛,而芦苇丛的后面,便是奔流不息的黄河。 宇文晔微蹙眉头,看着岸边那高高的芦苇丛后,仿佛闪动着密密麻麻的黑影。 他立刻抬起手来,可还没来得及开口,就看到一道寒光从芦苇丛中飞射出来—— “殿下小心!” 申屠泰大喊一声,而随着他的怒吼,宇文晔一个侧身,那寒光嗖的一声从他的肩膀处飞射而过,直钉在了他身后的空地上,入土三分! 是一支利箭! 紧跟着,又是数点寒光飞射过来,而宇文晔这边的士兵反应极快,立刻抽出腰间的刀剑,策马冲到宇文晔的面前用力挥舞着,只听“当当当”的声音不绝于耳,那些箭矢都被刀剑阻挡砍断,纷纷跌落在地。 就在他们保护宇文晔的当口,那片芦苇丛突然剧烈的摇摆起来。 只听呼的一声,一柄长斧猛的横扫出来,瞬间将一大片芦苇齐齐截断,顿时苇絮纷飞如雪,一骑人马骁勇如虎,杀将出来! 是石玉焘! 只见他大手一挥,抬起手中的板斧直指向宇文晔,怒吼道:“给我杀!” 这一声怒吼如同虎啸一般,一下子让还残留着几分夜晚的沉寂的河岸瞬间清醒了过来,连河水仿佛都在这一刻沸腾了,而随着那声怒吼,一大队人马如同饿狼一般从他身后的芦苇丛中跃出,朝着宇文晔他们飞扑上来! 一时间,河岸上杀声震天。 眼看着对方如同饿狼一般扑上来,刚刚还在河岸上吃草的马匹受惊,全都飞奔逃开了。 面对这样的情形,申屠泰却是面无惧色,更没有惶恐,只是立刻横槊立在最前方,侧过脸去吩咐周围的士兵:“保护殿下!” 不等他开口,这些人在打退了第一波弓箭之后,已经立刻在宇文晔身边围成了一圈,正要护着他离开,可宇文晔座下的骏马却好像受惊了一般,发出不安的嘶鸣,拼命的晃动脑袋打着响鼻,宇文晔急忙握紧缰绳安抚,竟没有立刻调转马头离开。 而这一踯躅,石玉焘的人已经飞快的冲了上来,沿着河岸两边将他们围住。 骑兵冲上来之后,弓箭手也从芦苇丛中走了出来,他们纷纷靠近这边,手中的箭矢全都搭在弓弦上,闪烁着寒光的利刃纷纷对准了人群最中央的宇文晔。 只一眨眼的功夫,他们就被困住了! 第1076章 传言有误 “哈哈哈哈……” 一阵放肆的笑声,震得原本就在空中漂浮的苇絮纷飞得更加凌乱,让还没来得及完全明亮的天色竟又变得有些昏暗,宇文晔沉着脸慢慢抬起头来,只见石玉焘提着板斧,策马踱步走上前来。 隔着人群,他准确的对上了宇文晔冷峻的眼神。 而看着对方如同笼中鸟一般被他的人包围起来的样子,石玉焘脸上的笑容更得意了几分,他走到那团包围圈的外围还有数丈的地方停下,笑道:“没想到啊,我们又见面了。” 这话,自然是说给立在宇文晔跟前的申屠泰听的。 申屠泰握着长槊,如同一座高大的山峰一般挡在宇文晔的面前,却并没有立刻动手反击,而是看了看左右那些将他们团团围住的士兵,然后冷冷道:“没想到?” 这话,自然就是讽刺了。 刚刚埋伏在芦苇丛中的时候因为太过紧张,也担心要有一番厮杀,石玉焘握着斧头的手太用力,以至虎口的伤又一次崩裂,缠绕在手上的绷带也浸出了淡淡的血色——这样的埋伏,又怎么可能“没想到”? 石玉焘微微挑眉,他当然不可能没想到能这么快再见面,他就是为了这个来的,只是没想到申屠泰这么一个粗莽的汉子,竟然也会挑人说话的错处——不过,在战场上,行动的错处比说话的错处要致命得多,相比起行动上的一个漏洞,他宁肯被人挑出一万个话语里的漏洞。 而现在,人已经被自己的人包围住了,挑再多的错也是枉然。于是他朗声笑道:“我说错了,不是没想又见面,是没想到——能这么容易,又见面。” 围在宇文晔身边的几个士兵脸色都沉了下来。 他们就算在慌乱之余听不懂前面那些话,但最后这句却太清楚了,石玉焘说的不是这么容易又见面,而是这么容易,就把他们围住了。 而看着对方脸色大变的样子,石玉焘只觉得昨天在战场上的憋闷被一扫而空,顿觉心头大畅。 他又看了看始终不动声色,似乎还在憋着一口气的宇文晔,然后笑道:“我更没想到,能这么快就‘见’到堂堂大盛王朝的秦王殿下,天策上将。” 这句话,显然就是冲着宇文晔去的了。 申屠泰用力握紧了手中的长槊,指骨都挣得咯咯作响,而就在这时,宇文晔平静到有些冷淡的声音在他的身后响起:“我也没想到,竟会落到你手里。” “哈哈哈哈,你想不到的事情多了,” 听见他口中的“想不到”,石玉焘越发得意了起来,笑道:“你一定想不到,虎牢关缺粮的事情,我们这边早就已经打探清楚。” “哦?” “所以,你会来北岸牧马,但为了不让我们发现,你带的人很少。” “……” “而我,昨晚就在下游搭好了浮桥渡河,在这里喝了一夜的冷风,专候你的大驾。幸好,阁下没让我白等一场。” 听到他得意洋洋的话,宇文晔微微皱起眉头,像是有些懊恼,又像是有些愤怒,沉默了许久才说道:“没想到,石小将军竟有些心机,看来——” 说着,他慢慢抖动缰绳,往前走了两步。 他一动,周围那些士兵不敢怠慢,慌忙也跟着上前;而这些人一走动,抱着他们的人马也紧跟着挪动了几步,显然是不根本不让他们有任何逃脱的忌讳,每个人的动作都被盯在眼里。 眼角扫过这些人一个个警惕的样子,宇文晔唇角微抿,道:“看来,传言有误。” “传言?” 这两个字让石玉焘心中一动,他下意识的道:“什么传言?” 宇文晔道:“小将军,其实与你没有太大的关系,是关于令姐的传言。” 说着,他的目光越过申屠泰微微抽动了一下的肩膀,正好看到初升的阳光从石玉焘的背后照射过来,金色的阳光为他镀上了一层金色的轮廓,而那轮廓在听到“令姐”二字的时候,也明显有了一阵异样的震动。石玉焘的眉头微微蹙起:“我姐姐?我姐姐的什么传言?” 宇文晔道:“瓦州出女英。” “什么?” 眼看着石玉焘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一些,一直戒备着,沉默不语的申屠泰说道:“令姐威震河北,连当初的梁士德都没能从她手下讨到便宜,我们这一次在虎牢关,原本就是想会会她的,没想到来的是你。” 听到他的这番话,石玉焘的脸色几番变化。 不过,因为他背后的阳光太过耀眼,即便他的脸色剧变,这个时候也完全隐藏在阴霾之下,沉默了片刻他才抬起头来,目光锐利的盯着申屠泰,又看向宇文晔,冷笑道:“那,你们的希望怕是要落空了。” “……” “看来,这回用不着我姐姐,我就能先让你们宇文家——” 他的话没说完,空中突然响起一声锐利刺耳的声响,一道寒光猛然从宇文晔的后背飞射过来,直直的射向了石玉焘的胸口! 他大惊失色,急忙闪身要躲,可一切来得太快,就在他刚一侧身的一瞬间,那寒光已经刺入了他的肩膀! 一阵剧痛,险些让他翻下马背! “将军!” 他手下的人顿时惊呆了,只见一支箭矢射中了他的右肩,若非刚刚略一侧身,只怕就要射中心口了! 众人大惊,下意识的转身去看那箭矢射来的方向,却见被阳光照得逐渐明亮的河滩上,无数寒光朝着他们飞射过来,风中不仅有箭矢破空的声音,更有一阵马蹄声撼地而来! 抬头一看,竟然是宇文晔的背后,刚刚那些被惊吓得四散奔逃的战马,这个时候又跑回来了,而战马的马背上,全都骑着身着铠甲,全副武装的骑兵,一个个弓箭在手,腰挎长刀,冲着他们飞奔而来。 是埋伏! 宇文晔刚刚只是带着那些战马过来,但在黑夜笼罩的另一边,埋伏着他的骑兵! 石玉焘大惊失色,急忙大喊:“快——” “撤”字还没出口,箭矢已经如同流星一般飞射而至,只听惨叫声四起,顿时吞没了他的喊声,刚刚在芦苇丛中射箭的弓箭手,此刻全部中箭倒地。 第1077章 抓住他! 眼看着这些人倒地,那些原本包围着宇文晔等人的士兵也慌了起来,尤其是他们座下的战马受惊,发出了不安的嘶鸣吼叫,更是不停的忙乱踱步,一时间乱成了一团。 就在他们陷入慌乱的时机,申屠泰突然发难。 他看准了四周的人将他围得严严实实,其中最靠近他右侧的士兵一直盯着他的手臂,就是要防止他动手,而这个时候趁着对方恍神的瞬间,申屠泰抬起长槊反手一刺,那士兵的胸口像豆腐一样轻而易举的就被刺穿,而他甚至还没反应过来,不敢置信的瞪大双眼,低头看着被洞穿的自己的胸膛,再抬头看向申屠泰。 申屠泰面无表情,手臂微微一抽,就听“呲”的一声,那人胸口绽放出一朵血红的花,他惨叫一声应声倒地。 一听到惨叫声,周围的人终于回过神来,正要上前,可申屠泰根本不给他们反应的机会,挥舞起长槊左突右刺,忙乱间众人只看见眼前寒光在血色中飞快的闪烁,不停的有人惨叫着跌落马下,只顷刻间,已经有数人被申屠泰刺下马背。 靠得最近的人一被清空,他再无阻碍,挥舞起长槊虎虎生风。 顿时,更外围的士兵就像是刚刚被石玉焘一斧荡清的芦苇一般,轻而易举的就被申屠泰横扫了一片,他杀得兴起,接连刺下两名冲杀上来的士兵,鲜血喷了漫天,落下来的时候被初升的阳光一照,竟然反射出诡异的,令人炫目的七色光芒。 而在那光芒中,申屠泰血红的眼睛一抬,直直的盯上了对面的石玉焘。 直到这个时候,石玉焘才突然感觉到一阵剧痛。 是他的手上,从被包扎好的虎口处传来,这样的剧痛一下子让他清醒过来,石玉焘这才发现,他刚刚一直在发呆——被突然暴起的申屠泰给惊呆了。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申屠泰! 昨天在虎牢关前,为薛临助战,轻而易举就把他的几次攻势化解掉的申屠泰,原来不过是在玩耍而已!现在的他,才是战场上真正的申屠泰,那威震天下的煞神! 石玉焘用力的握紧了板斧,他本能的想要反抗,可那剧痛不仅刺穿了他的心,仿佛也在这一瞬间夺走了他身上的力气,他只感到周身冰冷,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凝结成了冰,竟一动不动,只僵在原地看着申屠泰手中的寒光如同毒蛇一般窜来窜去,将自己的士兵一个个击倒。 而直到现在,他身后的宇文晔还一动不动。 申屠泰清扫了身边的人之后,原本围在他周围的士兵立刻紧紧的护在他的周围,而那些突然冲出来的骑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立刻冲杀上来,只片刻便将那些原本就有些惊惶失措,没有得到石玉焘及时指挥,反倒被申屠泰打乱了方寸的士兵直接冲垮了。 很快,石玉焘的人溃败着退开。 宇文晔的周围立刻围上了他自己的人马,一个个刀剑在手,杀气腾腾。 直到这个时候,石玉焘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心神,眼看着申屠泰追杀上来,一槊将一个士兵从后面刺死,石玉焘原本冰冷的身体里突然有一股热血从心中涌出,这种滚烫的愤怒让他一瞬间恢复了神智。他大喝一声立刻策马冲上前去,挥舞着板斧挡开了申屠泰的长槊,自己拦在了他的面前。 周围的士兵立刻大喊:“将军!” 一看到他,申屠泰却没有立刻进攻,而是反手握着长槊,冷冷的看着他已经被冒出的鲜血浸透了绷带的伤处,然后道:“你还能战吗?” 石玉焘咬着牙:“除了死,没有不能战的道理。” 听到这话,申屠泰微微挑眉,原本凝聚在眉宇间的凶悍褪去了几分,眼中反倒透出了几分欣赏之意。 而这时,宇文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可我并不打算让你死。” 一听到他的声音,石玉焘立刻抬起头来看向他,只见宇文晔抖着缰绳策马慢慢走了上来。这个时候,太阳已经完全升了起来,也照亮了整个北岸,更照亮了他冷峻的眼眸——明明是计谋得逞,此刻也胜券在握,可宇文晔的脸上没有丝毫欣喜的神情,相反,他的眉宇间反倒凝结着一层深深的阴霾,好像有什么忧虑压在他的心头。 石玉焘道:“我的生死,可不由别人作主。” “……” “难道,你还想抓我不成?” “……” 宇文晔没有说话,反倒是申屠泰有些跃跃欲试,紧握着长槊的手因为太用力,关节不断的发出啪啪的声音,这声音引得对方愈加紧张起来。 他,就像一头关在笼子里的老虎,只等着闸门一打开,他立刻就会咆哮着飞扑出来,将眼前的猎物撕个粉碎。 可是,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宇文晔却并没有下令。 申屠泰有些诧异,在又等了片刻之后,仍然没有得到宇文晔的任何示意,他终于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却见宇文晔深邃的眼瞳中涌动着一点说不出的不安——明明此刻他们掌握着大局,他为什么会是这个表情? 申屠泰轻声道:“殿下?” 这一声轻呼总算唤醒了宇文晔一般,他抬起头来看了申屠泰一眼,又看向石玉焘和他身后的人,突然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看来,你没办法比你姐姐,先成事了。” 一听这话,石玉焘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宇文晔淡淡道:“抓住他!” 申屠泰闻言,沉声应道:“是!”说完他便一手持缰,挥舞着长槊朝着石玉焘策马疾冲了上去。 意识到对方是要来抓自己,石玉焘的脸色也变了,他立刻对着身边的士兵大声喊道:“快退!”说话间,他自己也急忙策马想要退开,可战马还未及掉头,就感到一阵风扑到脸上,申屠泰已经冲到了他的面前,手中的长槊如同一条毒龙,恶狠狠的朝着石玉焘飞扑上来! 这一刻,石玉焘只感到心都沉了下去。 就在这时,他的身后突然响起了一阵嘹亮的号角! 第1078章 他不是最要紧的 这是战斗的号角! 一听到那嘹亮又充满了雄浑之气的号角声,众人都是一惊,申屠泰的动作也随之一顿。 宇文晔立刻抬起头来看向前方,初升的太阳所发出的金色的光芒比任何时候都更加刺眼,他立刻感到眼前一黑,下意识的闭上了双眼,可在闭起眼睛的一瞬间,还是看到了远方地平线上出现的迎风飘扬的旌旗。 虽然离得那么远,可号角声中的杀意,已经随风扑到了他们的面前。 申屠泰没有看清,却已经从杀气腾腾的号角声中听出了端倪,虽然石玉焘就在他的面前,可他还是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回头看向宇文晔:“殿下?” 宇文晔道:“撤!” 只一个字,而他的动作比刚刚石玉焘带着人杀过来时的反应还快,立刻便调转马头,大手一挥指挥着身边的众人:“跟我走!” 所有人不敢怠慢,全跟着他一道调转马头。 申屠泰原本是在队伍的最前列,这个时候立刻成了队伍最后的一个人,他的动作也是最慢的,甚至还回头看了石玉焘一眼——两个人的距离不过数丈之遥,而且他深信只要自己一出手,这个人是手到擒来。 但宇文晔已经要撤了。 他咬了咬牙,终究还是在心里轻叹了一声,收起长槊握紧缰绳,调转马头便朝着来时的方向飞驰而去。 几乎是顷刻间,宇文晔便带着他的人马从这片河滩上撤了下去,只留下了一地的尸体和中箭落地,哀嚎翻滚的人,还有便是握紧了长斧的石玉焘,此刻他虎口的伤已经彻底崩裂,鲜血浸透了绷带,沿着斧柄慢慢往下流淌,滑腻得好几次都险些让长斧脱手,而他好像一点感觉都没有,还不断用力的握紧了斧柄,任由鲜血一直不停的流淌下去,滴落在草地上。 然后,落在草尖上的血滴被一阵带着杀气的风吹得四散开来。 风中的号角声渐渐平息,随之而来的却是撼天动地的震荡,一支千人的队伍浩浩荡荡的飞驰而来,不一会儿便到了石玉焘的周围,迅速将他们也围成了一圈,其中两个人走在最前列。 正是萧元邃,还有花子郢。 两个人仓促赶来,脸色都有些难看,尤其萧元邃在扫了一眼地上的一片狼藉之后,沉着脸看着石玉焘:“你干的好事。” “……” 石玉焘终于回过神来,脸色却也渐渐苍白起来:“你,你们怎么——” 花子郢手中还握着弓箭,显然刚刚已经准备大战一场,只是没想到宇文晔会这么快撤离,但即便这样,他也不敢怠慢,又往前走了好几步,直到看着前方宇文晔的队伍再无返回的迹象,这才调转马头走回来,拧着眉头看着石玉焘:“大将军担心你输了不服,打算今天再找你说话,没想到天还没亮,你就已经带着人过来了。” “……” “石公子,我们既然是一路人,那凡事是不是应该有个商量?” “……” “你这样擅自行动,且不说胜败,今后让我们怎么管理手下的兵马?若谁都像你这样,那军令还要不要了?” 他说这话完全没有避忌,而且是当着石玉焘的手下的面当众斥责他,石玉焘的脸有些挂不住,不服的道:“你们都是经常打仗的,难道不知道要出奇制胜?” 萧元邃在一旁冷冷道:“那你胜了吗?” “……” 石玉焘说不出话来,脸一下子涨得通红。 萧元邃又接着道:“你只知道宇文晔来北岸牧马,就想要出奇制胜,那你怎么就没有想到,他来到底是牧马,还是来钓鱼?你想出奇制胜,他又何尝不想?” “……” “若他这么容易就能被人拿捏,用得着我们想这么多办法?用得着你姐姐不辞劳苦吗?” 一听到“姐姐”,石玉焘的脸色更难看了几分,却也彻底的哑口无言。 看着他无话可说的样子,萧元邃深吸了两口气,总算将胸口的一团怒火强压了下去,然后道:“马上回营!” 就在萧元邃带着他的一众人马匆匆而来,又匆匆离开北岸,回到营地里严加戒备的时候,宇文晔也带着牧好的几百匹马,和尚未舒展筋骨的士兵们回到了虎牢关。一下马,他随手将缰绳抛给迎上前来的亲兵,自己匆匆回到大帐内,立刻找到了一卷舆图铺开,脸色沉沉的仔细看着上面的山川河流,手指一个一个的划过都邑城郭。 不一会儿,申屠泰也跟着走进了大帐。 刚刚那一场遭遇,只有他参与了厮杀搏斗,而这种程度的厮杀对他来说不过是刚刚舒展了一下筋骨而已,他甚至连气都没怎么喘,可是脸色却非常的凝重——他并非一个恋战贪功的人,但对于宇文晔刚刚的决策也有些疑惑。 一看到宇文晔在看地图,他下意识的想要说什么,却欲言又止,只能站到一边。 宇文晔一边看着地图,一边道:“想说什么?” 申屠泰立刻抬头看向他:“殿下——” “想说什么,就直说,你不是个会拐弯抹角的人。” “殿下刚刚,退得太快了。” “萧元邃的人都来了,而且他们离得那么远就吹号角,不是为了与我们一战,而是为了警告我们,这种情况下我们若不退,他们就要鱼死网破了。” “就算这样,可刚刚的情况,末将还是完全可以把石玉焘拿下的。” “他不是最要紧的。” 申屠泰愣了一下,随即又像是明白过来,接着道:“可是,萧元邃不是也来了?” “……” “殿下是觉得,他带来的人马太多,我们渡河的那几百人无法与之一战?” 宇文晔摇头:“我说的也不是萧元邃。” 申屠泰看着他:“那是——” 他们说话的时候,宇文晔点在地图上的手终于定在了一个地方,随即,申屠泰听到他倒抽了一口冷气,像是终于笃定了什么,但这种笃定里仿佛带着几分惊恐,紧跟着,他又沉沉的出了一口气,抬头看向他:“我说的,是石玉心。” 第1079章 秦王妃的下落! “石玉心……” 一听到这个名字,申屠泰的神情又是一沉:“殿下认为,她有什么问题?” 宇文晔道:“你记得,刚刚石玉焘说了什么?” “刚刚?” 申屠泰不由得皱起眉头,竭力回忆了一番,虽然刚刚在北岸是一片兵荒马乱,但他并不像其他人那么惊惶失措,也还记得石玉焘与他们对峙的时候的情形,稍一细想就想起来:“他说,用不着石玉心,他就能——” 宇文晔道:“他说,用不着他姐姐,他先就能对付我们宇文家。” 这一下,申屠泰也听出问题来了。 “先?” 宇文晔抬头看向他,道:“对,就是这个‘先’,也就是说,现在石玉心正在做一件事,是能够对付我们宇文家的,只是今天他以为他的埋伏等到了我们,能先把我们这群人一网打尽,所以才说用不着石玉心。” 申屠泰皱紧眉头:“所以,石玉心真的去了洛阳?” 宇文晔的眉头拧得比他还紧,沉默了片刻道:“也许是,但如果真的是洛阳,也只是炎劼而已,他的话里不应该有我们宇文家才是。” “那——” 申屠泰也陷入了疑惑。 这时,外面传来了一个声音:“殿下,洛阳那边有消息回来。” 宇文晔立刻抬起头:“进来!” 一个士兵匆匆从外面走了进来,对着他二人行礼,宇文晔一挥手:“洛阳那边情况如何?” 那士兵道:“启禀殿下,我们的人到洛阳打探,齐王殿下还在率领众将士攻打洛阳,但——已经两天了,仍然没有破城。” 宇文晔沉沉的出了一口气。 他并不意外宇文呈未能破城,毕竟洛阳城是当初楚旸精心经营的,城池坚固,加上梁士德也非泛泛之辈,当然不可能让他那么容易就拿下,只是,失落未起,不安却逐渐的膨胀。 他问道:“可有其他人助战,或者,阻挠?” 那士兵道:“并没有。” “慈涧呢?” “齐王殿下只留了数百人镇守慈涧,但梁士德自顾不暇,慈涧也并未出任何意外。” “……” 这,算得上是一个好消息,那士兵说完这句话时眼中甚至也带着几分笑意,可当他抬头看向宇文晔和申屠泰的时候,却发现两个人的神情都变得凝重了起来,好像自己带来的是什么坏消息一样。 他下意识的道:“殿下?申屠将军?” 两个人都沉默了片刻,还是申屠泰摆了摆手:“下去领赏吧。” 那士兵拱手行了个礼,带着满腹的疑惑转身退出了大帐。 他一走,帐内的气氛更加沉闷了起来,这一下,连申屠泰也感觉到了不对劲,他上前一步,看着宇文晔铺在桌案上的舆图,才发现并非是虎牢关这一带的地图,而是一张大地图,宇文晔放在地图上的手,有意无意,似乎正指向太行八陉中的某处。 申屠泰道:“殿下,你认为石玉心会去——” 这一刻,心中那隐隐的不安终于像是一块从天而降的大石,穿透了层层迷雾,重重的砸在了心上,砸得宇文晔呼吸和心跳都停了一下,他深吸了一口气,沉沉道:“除了虎牢关的我,除了洛阳的炎劼,天底下还有何处,有我们宇文家的人?” “……!” 申屠泰蓦地瞪大了双眼:“殿下,你的意思是,长——”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比刚刚洛阳回报消息的人还更匆忙,但走到到大帐外就被守卫的士兵拦了下来,只听那人大声道:“殿下!” 宇文晔像是感觉到了什么,立刻道:“进来!” 又一个士兵从外面匆匆走进了大帐,看衣着跟刚刚那个一样是外出打探消息的斥候,只是他满面风霜,看上去更疲倦得多,可那双通红的眼睛里没有半分懈怠,而是满满的紧张与惊惶。一看到他,申屠泰立刻认出,这就是之前被宇文晔派出去打探秦王妃下落的人。 那士兵虽然神色慌忙,但走进来还是先向宇文晔行了个礼。 宇文晔立刻道:“不必多礼,情况如何?” 那士兵说道:“殿下,末将等打探到王妃的下落了!” “哦?” 一听这话,宇文晔的眼睛都亮了一下,同时也在心里松了口气。既然是打探到下落,就证明商如意现在暂时无恙,但下一刻,他又立刻倾身向前:“她现在人在何处?” 那士兵道:“在胡羊谷。” “胡羊谷?” 听到这三个字,宇文晔的眼睛里立刻闪过了一道锐利的光芒,脸色也更凝重到了几分,而一旁的申屠泰则本能的看向他铺在桌案上的那张地图,胡阳谷正是在刚刚宇文晔手指所指方位不远处的怀州境内,是一处地势非常狭窄,在军事上来说是易守难攻之地,过了胡羊谷,就能进入上党。 而上党…… 一瞬间他仿佛也明白了什么,立刻道:“王妃在胡羊谷做什么?” 那士兵道:“王妃在胡羊谷,与敌激战。” “什么!?” 一听这话,宇文晔的脸色彻底变了,他立刻站起身来走到那士兵面前,高大的身躯如同泰山压顶一般,吓得那士兵本能屏住了呼吸,而宇文晔走到他面前,脸色铁青的道:“敌,是什么敌人?有多少人?现在她情况如何?” 那士兵忙道:“那河北那边突然南下的一队人马,大概有七八万人,领兵的是个女人。” 宇文晔和申屠泰对视了一眼,两个人的眼中都爆出了一缕冷光。 那士兵接着说道:“王妃的麾下只有几百人,不过占据地利之便,我们去的时候已经守了三天,但她的人马已经快要打完,粮草也快要耗尽,末将等去了之后立刻就——” 他的话没说完,就感觉到眼前人影一闪。 下一刻,宇文晔已经走出大帐,外面的士兵和几个副将一看到他脸色铁青的走出来,都以为他有什么对敌之策,急忙迎上前来:“殿下?” 宇文晔沉声道:“大军集合,随我出征!” 第1080章 围魏救赵,一石二鸟 第1080章 围魏救赵,一石二鸟 下面的人领命,立刻便下去集结军队。 可几个副将却都大感疑惑,其中薛临上前一步,问道:“殿下,我们出兵,是要渡河去攻打萧元邃吗?” 宇文晔摇头:“出兵胡羊谷。” “什么?!” 一听这话,众人面面相觑,惊诧得说不出话来。他们现在镇守虎牢关,为的就是在这里把洛阳的东门把住,免得萧元邃大军前往东都救援,为什么要突然出兵胡羊谷? 而宇文晔也并不多解释,只一挥手:“下去准备,半个时辰后出发!” 他说完便转身回了大帐,而紧跟着,薛临也走进了大帐,一眼看到神色凝重的申屠泰,想要问什么,但想了想,还是直接对着宇文晔道:“殿下,我们现在不是应该守住虎牢关吗?去胡羊谷做什么?” 宇文晔没有回答他,只是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好像若不这样,下一刻他就要被某种情绪击溃。 一旁的申屠泰沉沉道:“王妃在胡羊谷。” “什么?” 薛临听闻,脸上立刻露出了诧异的神情:“王妃怎么会在那个地方?” 申屠泰道:“你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石玉焘的姐姐石玉心现在下落不明,而萧元邃原本从河北集结了十几万大军里,可有至少八万的人马现在都还没过河,石玉心就是带着这批人马去了怀州。现在——” 他说着,又像是想到了什么,抬头看向宇文晔。 这个时候,宇文晔似乎终于把一直以来淤积在胸口,刚刚突然膨胀起来的不安情绪和阴霾统统吐了出去,人也更冷静了几分,回头对着他道:“你留在这里,继续守着虎牢关,我解决完那边的事会尽快回来。” 申屠泰立刻道:“殿下,还是让末将去吧!” 宇文晔摇了摇头。 站在一边的薛临看看他,又看看申屠泰,似乎有些明白宇文晔集结大军要做什么,也深知这位秦王殿下与秦王妃情谊深厚,断然不会为了虎牢关这边的局势就放弃秦王妃,他想了想,说道:“殿下,还是让末将领兵去吧。虎牢关这里事关重大,不能没有殿下和申屠将军。” 宇文晔看了他一眼,眼中倒是没有什么喜怒,但口吻却有些复杂:“胡羊谷,才事关重大。” “……” “比虎牢关,还重要。” “……?” 薛临有些疑惑的睁大眼睛。 就算秦王妃身份尊贵,就算秦王殿下与她伉俪情深,但一个小小的胡羊谷比起现在两边大军对峙,还牵连着东都战事的虎牢关,怎么可能更重要呢? 幸好这时,申屠泰开口了,他说道:“你以为,石玉心率领八万人马去胡羊谷是要做什么?” 薛临有些懵懂的摇摇头。 申屠泰抓着他的胳膊走到宇文晔的桌案前,指着上面的地图,虽然两个人是倒着看的,但因为这些日子对这附近的地形都已经烂熟于心,所以即便是倒着看,他也能立刻分辨出地图上的山川河流,都邑城郭。申屠泰道:“石玉心这八万人马是想要拿下怀州、河阳。” 说着,他回头看了一眼宇文晔,提起这件事,宇文晔虽然没有说话,但他额间的青筋不断的跳动,显然这件事也扎在他的心上。 申屠泰继续道:“然后,他们就能通过滏口陉进入上党,然后南下夺取蒲坂。” 如果说刚刚听到怀州、河阳、上党等地,薛临还有些发懵,不知道石玉心到底要做什么,也不知道宇文晔和申屠泰到底在担心什么,但听到蒲坂,他顿时就明白过来,低头看着那地图上的一道道沟壑,猛地倒抽了一口冷气:“他们是想要,直接攻打长安!?” “对!” 说到这里,申屠泰自己都打了个冷战。 这一招,是他们怎么都想不到的,萧元邃率领说多不多,说少不少的几万人马渡过黄河与他们在虎牢关对峙。表面上看起来,是宇文晔率领大军守住了洛阳的东门,不让萧元邃去驰援洛阳,但实际上就是萧元邃在这里拖住了他们,而石玉心那八万人马才是真真正正的杀招! 她率领这八万人马北上拿下怀州、河阳,然后通过滏口陉进入上党——虽然之前他们听说阿史那朱邪已经败走夏州,但万一他绕个圈回到上党,与石玉心联合,南下夺取蒲坂,长安几乎就是他们的囊中之物! 而且,宇文渊之前已经把大军全都调集到了东都这边,现在长安城内只有少量的守卫军,这种情况下,出征洛阳的军队不能不返回驰援,这样一来,洛阳之围也解。 这是围魏救赵,一石二鸟之计! 薛临只感到全身起了鸡皮疙瘩,头皮更是一阵一阵的发麻,喉结滚动了半晌,才挤出了一个有些沙哑的声音:“好,好险……” 宇文晔回头看着他,又与申屠泰对视了一眼,虽然两个人的脸上并没有太多惊惶的神色,可他们也分明看到,两个人的额头上都满是冷汗。 这一招,太高明,也太毒了! 宇文晔道:“胡羊谷的事不必外传,你就好好的在这里守住虎牢关,萧元邃既然要拖,你就隔两天派兵度过汜水去打一两场,但记住,一定不能大军出动。” 申屠泰道:“末将明白。” 宇文晔又看向薛临:“你也要记得,绝对不能冲动行事。” 如果说之前在虎牢关外那一战,是他明白了自己的战力与对方还有很大的差距,那么此刻听到了这样的计谋,薛临就清清楚楚的明白,这世上有些人多智近妖,是他根本无法企及的。 这种情况下,听聪明人的话,就是最聪明的事。 于是立刻领命,转身便走了出去。 留下大帐内的两个人安静了许久,宇文晔再次踱步到自己的桌案前,看着舆图上那沟壑纵横的太行八陉,还有那只是一个小黑点,但此刻已经不知战至何等惨烈情形的胡羊谷,沉声说道:“瓦州出女英……这个女英,果然不同凡响。” 第1081章 殉国 天苍苍,野茫茫。 风吹过草地,拂起一阵又一阵的绿浪,风中带着青草与泥土的芬芳,原本是清新无比的,但此刻,风中也卷裹浓郁的,仿佛随时能化为实体的血腥气,刺激得人一阵作呕。 可即便如此,商如意还是硬生生的咽下了喉咙里那一阵翻滚,然后将在嘴里嚼碎的干饼硬生生的咽了下去。 一旁的卧雪立刻奉上水囊:“王妃,喝点水吧。” 商如意接过来猛灌了两口,终于用水将干涩的饼冲了下去,却也噎得她直翻白眼,卧雪急忙伸手在她的后背轻轻的拍打了两下,又往下抹给她顺气,她总算缓过一口气来,然后摆摆手:“吃你的,不用管我。” 卧雪点点头,却仍然只是捧着手里的饼,看着她不说话。 另一边的绿绡则轻松得多,一边喝水一边吃饼,好像那干涩得能把喉咙都拉伤的饼对她来跟美味佳肴没什么区别似得,吃完之后还用水囊里的水洗了洗手,再抹了两把鬓角,把有些凌乱的头发梳理整齐。 不过就算她再是在意仪容,这几天的折腾下来,也好看不到哪里去,这里人人都是灰头土脸,头发蓬乱,两眼满是红血丝不说,卧雪的脸上还有几处伤,可她毫不在意,这一点小伤甚至连药都懒得抹,就这么任由那伤口流血,结痂,在她额头上和下巴上留下了两条疤痕。 当然,这已经算是好的了。 在他们的周围,山谷两边的山顶上,士兵们一个个疲惫不堪,有些手里捧着饼,吃着吃着直接就睡着了,而还有一些,根本已经吃不下东西,他们遍体鳞伤,伤口流下的血流淌到地上,将山顶染出了片片斑驳的血痕,仿佛大地也受了伤。 而在山谷下,则是惨不忍睹。 胡羊谷是一条十分狭窄,早期几乎只能容一头羊走过的山谷,因此得名,后来经过风雨冲刷,行人通过,稍微拓宽了一些,也并非坦途大道,但这里却是一处要道,通过了这个峡谷就能顺利的进入滏口陉,因此此地虽不是要紧的兵家必争之地,却也在从古到今数场大战当中起到了极为重要的作用。 现在,商如意就派人守在这座山谷里,谷内有人把守,山谷上则有她带着人以雷石、滚木助战,自三日前已经抵挡了对方数次进攻,可他们的伤亡也十分惨重,商如意带来的虽是精心训练的重甲骑兵,可只在三天前,在胡羊谷外那片宽阔的草地上迎战对方的时候发挥了重甲骑兵冲锋的优势,之后守卫山谷,骑兵的优势就完全被摈弃,若非有这胡羊谷易守难攻的地利之便,他们根本撑不下这三天。 当然,对方也没好果子吃。 在初次遭遇的时候,这三百多的重甲骑兵就给了对方重重一击,商如意估算着,至少杀敌八百以上,之后激战三天下来,对方始终未能再进一步,双方各有损耗,山谷外远处的营地里,此刻也是一片死寂。 商如意站起身来,走到山顶的东北角看着对面。 因为这几天的激战,他们几乎把山顶上的松树全都砍光了,大石头也都丢了下去,两边的山顶光秃秃的,能毫无障碍的看到很远,但因为这几天几乎未曾合眼,加上头昏脑涨,她的视线也有些模糊,只能囫囵的看到对方大营的一个轮廓。 旌旗猎猎,营垒森森。 之前跟着宇文晔出兵过几次,加上小时候跟在父亲身边的耳濡目染,她多少对军营也有些了解,看得出对方的军营整齐划一,纪律森严,这几天的进攻虽然没有讨到太大的好处,却没有丝毫溃败涣散之态。 若非亲眼所见,她都很难相信,那么庞大一支队伍,竟然是一位女将统领。 “难得……” 就在她轻声叹息的时候,身后传来一个柔媚的声音:“你说什么难得?” 商如意回过头去,只见绿绡慢慢的走上来,她自然没有参与战斗,但这些天跟着他们爬山上树,摸爬滚打,也弄得狼狈不堪,却仍旧有一股说不出的媚态,连脑后耷拉下来的一缕散发都透着一种凌乱又慵懒的美。 商如意笑了笑,道:“我在说,对方的那个将领。” 提起那位不知姓名却威风凛凛,矗立两军阵前如同一枝傲骨寒梅一般令人惊艳的女将,绿绡的柳眉不自觉的蹙了一下,立刻又舒展开来,淡然笑道:“这世上,总不能只有你一个得用的女人吧。” 商如意道:“我可没说只我一个。” 说着,她轻叹了口气,摸索着走到一边一块大石旁坐下——这块大石是连在地下,深挖了许久都没办法挖出来的,卧雪便将这石头清洗干净,上面还铺了一个软垫给她靠坐,商如意坐下之后又看了看远处,喃喃道:“不知道萧元邃从哪里寻来这么个厉害的人物。” 绿绡的眉头又是一蹙。 商如意又回头看着她:“如果可以,我真想你去帮我打听一下。” 绿绡道:“你若真想知道,何妨让我去呢?” 商如意笑着摇摇头:“现在不行。” “……” “我这里人虽然不多,可如何安置却是一门学问,你若过去多说两句,对方就全知晓我的弱点在哪里了,只怕今天晚上我都守不住。” “……” “所以,对不住了,至少还得留你几天。” “……” “不过你可以放心,若我真的败了,绝对不会杀你泄愤。到那个时候,你想要去找萧元邃就去吧。” 她口中说的全是生死,却偏偏说得那么轻描淡写,绿绡的神情也不由得有些凝重了起来,沉默了半晌,终于道:“这里的事情本就跟你无关,你只是要通过这里去洛阳找你那位秦王殿下,何苦把性命搭在这里?” “……” “你明明,不是这样的人。” 闻言,商如意转头看着她,似笑非笑的道:“哦?我不是什么样的人,又是什么样的人?” 绿绡看了她一会儿,道:“你也许会殉情,但不会以身殉国。” 第1082章 我一定会等到他来 第1082章 我一定会等到他来 会殉情,不会殉国? 听到这话,商如意挑了挑眉:“你的意思是,在我的眼里,家国还不如我的爱人要紧?” 绿绡道:“我可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就算国破家亡,你也不会就此丧失希望,你一定会想方设法的匡扶社稷,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这些事情,历朝历代也都有人做到过。” 商如意又挑了挑眉,虽然尽量让自己喜怒不形于色,可她挑动的眉毛却还是出卖了这一刻心中的欣喜。 绿绡又道:“可有一件事,从古到今就没有人做到过。” 商如意道:“什么?” 绿绡道:“起死回生。” “……” “所以我说,你是个会殉情,但不会殉国的人。” “……” 商如意没有再说什么,眉宇间那点欣喜和得色也渐渐的褪去,一旁的卧雪看着她平静中带着一点阴郁的神情,屏住呼吸不敢说话。 就在她们之间陷入了一阵南烟的沉默的时候,旁边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商如意转头一看,是姜克生和高封上了山。 两个人身着甲胄,但上面满是血污泥垢,也都灰头土脸,明明是俊朗挺拔的小伙子,这个时候头发蓬乱,满面烟尘,跟土洞里钻出的野人一般。两人上前来对着商如意行了个礼,然后将商如意派他们下去统计的数字报告给了她。 商如意听着,眉心渐渐蹙了起来:“所以,现在还剩下不到……百人。” “是。” 高封沉声道:“而且,这附近的树木都已经被我们砍光了,山顶上再无遮蔽,士兵们也都到了强弩之末。王妃——” 说到这里,他似乎也不敢再说下去。 还是姜克生沉声道:“王妃,最多再有一战,我们若再不撤,不单胡羊谷守不住,我们人也都留不下了。” 商如意的眉心拧成了一个疙瘩。 这三百多人重甲骑兵的队伍都是她精挑细选,而且是花了自己的钱——对女子来说最要紧的嫁妆,从武艺到兵器,从甲胄到战马,一点一点培养起来的,说起来比在圆子身上的花销还多,用起来也比儿子更可靠,这样的队伍,每少一个人都是在她心头割一刀,而现在,第一次出兵,居然只剩下不到一百人…… 她只觉得心尖被揪着发疼,疼得气都要喘不匀了。 一旁的卧雪看到她铁青的脸色,急忙上前来轻轻的为她抹着后背顺气,这一次商如意没有拒绝,过了好一会儿才把那钻心的痛勉强压下去,长叹了一声之后抬起头来看向高姜二人:“记下这些人,回去之后,好好的抚恤他们的家人。” 姜克生道:“王妃放心,属下会的。” 商如意点了点头。 高封又道:“王妃,那我们现在是否要撤?” 商如意没有立刻说话,而是又转头看向远方,姜克生和高封也都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那远方的敌营里冒出了无数的青烟,显然是在烧火做饭,不过在过去的几天里,尤其是在不准备进攻,只休息的时候,营中做饭的时间都是错落开的,也就很少会有同时冒出这么多青烟的时候。 见此情形,姜克生喃喃道:“暂时不能撤了。” 高封也轻轻的点了点头,又抬头看了看天色,然后说道:“他们一定会在傍晚时分再发动进攻的。王妃——” 商如意对着他二人道:“传令下去,大家吃完饭之后,除了巡逻岗哨,其他人赶紧休息。” “是。” 说完,这两个人便下去了。 坐在一边的绿绡听完了他们的话,有些不明所以,又看了一眼远处那渐渐弥散开来的青烟,然后说道:“你还要打?你手下已经不到百人了,这个样子能扛过今晚吗?为什么还不撤?” 商如意面色沉沉的道:“撤离也是有学问的。” “什么?” “我们现在的人数本来就不占优势,又是在胡羊谷这样的地形,而且对方已经是准备发动进攻的状态,如果我们现在撤离,就彻底放弃了胡羊谷的地利,对方的几万人马会立刻咬上来,到那个时候,我们别说扛不过今晚,恐怕死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 绿绡微微睁大了双眼,眼神中半是惊恐,半是带着几分钦佩的诧异。 她道:“你……真是将门虎女。” 她虽然知道商如意经常跟着宇文晔出兵,也曾经在兴洛仓一役中发挥了重要作用,但这一次,几乎是她单独领兵,三百人抗击了对方八万人的进攻,能只从做饭的青烟上就判断对方出兵的意图和时间,还要把握撤离的方法,这种本事别说娇贵的王妃,寻常的将领只怕都做不到。 商如意苦笑了一声:“其实我爹教给我的不多,但这几年我上战场的时间倒是不少,若不多看多学多想,早就活不到今天了。” 绿绡神色复杂的看了她一眼,没说话,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又道:“对了,你之前不是往潼关那边发了消息,让那边派援兵过来吗?怎么还没到?” 提起这个,商如意的脸色越发阴沉了一些。 一旁一直沉默不语的卧雪轻声道:“潼关守将褚正飞是吴山郡公的部下。” 绿绡立刻拧起了眉头。 之前她被商如意他们带回长安,住在沈家,虽然深居简出,但对外面的风雨并非充耳不闻,也知晓朝堂上的一些争斗,比如吴山郡公是太子一系的助力,与秦王这边的人争锋相对,既然潼关守将是他的部下,那在这种时候,只怕对方会想方设法的拖延援兵赶来的时间。 眼看着绿绡神情凝重,连卧雪的脸上都露出了失落的神情,商如意却反倒平静下来,又回头看了一眼远处那直冲天际的青烟,慢慢说道:“现在,还有虎牢关那边。” 卧雪立刻道:“王妃是说,秦王殿下会来救我们?” “……” “可是,虎牢关离这里可有数百里,就算秦王殿下真的来,我们——能等到吗?” “……” 商如意沉默了片刻,慢慢道:“我一定会等到他来。” 第1083章 王妃小心! 三个时辰后,夕阳西斜。 对方也正如商如意所预料的,对他们又一次发动了大规模的进攻。 几万人的大军朝着他们飞驰而来的时候,沉重的步伐震得整个天地仿佛都跟着震荡起来,站在山谷上方的商如意脸色阴沉,被火红的夕阳一照,眼中仿佛燃起了火焰,她咬了咬牙,沉声道:“传令下去,严防死守!” 其实,不等她下令,姜克生和高封早已经带着人马,守在了各自的位置。 敌方的军队如同汹涌的洪水一般铺满了整个草原,不一会儿,已经行进到了胡羊谷口,而胡羊谷就是这洪水唯一倾泻的出口,眼看着他们汹涌而至,守在谷口的士兵用削尖的树木制成的栅栏,密密麻麻的在谷口铺开了十几丈,而他们则躲在木栅栏群的后面,拉弓上弦,当地方的军队推倒第一排木栅栏的时候,树木断裂的声音和士兵们怒吼的声音当中,突然响起了一阵刺耳的锐鸣。 抬头一看,密密麻麻的弓箭从天而降。 就在这时,有人高声道:“盾阵!” 话音刚落,原本在前方进攻的士兵突然齐齐整整的往后退了两步,紧跟着,他们身后的一队人马突然疾步上前,举起手中巨大的盾牌,有些人甚至直接踩上了后退下来蹲在地上的士兵的后背,将盾牌高高的迭起,形成了一整个巨大的盾牌! 箭矢如流星飞射而来,全都叮叮叮的打在了盾牌上,跌落在地。 而这胡羊谷因为道路狭窄,弓箭虽能射得远,却不能射得开阔,以至于全都集中打在了那盾牌上,第一阵箭雨全然无功! 看到这一幕,商如意的眉头立刻拧了起来。 而下面的人却根本没有为他们躲开了第一阵,第二阵箭雨欢呼,战场上本就瞬息万变,当那高大厚实的盾牌不断的往前推移,将一排又一排木栅栏直接推翻在地,躲在木栅栏群后面的士兵也开始慢慢的往后退,但他们的后退并非慌乱无措,在高封的指挥下,他们一半往后退去,一半仍旧拉弓上弦,对着高空又射出一阵箭雨。 一瞬间,无数密密麻麻的寒光铺满了胡羊谷的半空,被火红的夕阳一照,如同一片火雨一般高高落下,这一次,叠起的盾牌终于没能抵挡住所有的箭矢,只听一阵惨叫,跟在盾牌后面进攻的士兵接连倒地。 高封立刻道:“一队退!二队,上!” 射出这一阵箭雨的弓箭手立刻往后退,他们一退,刚刚原本已经后退了一段路的弓箭手又领命上前,已经拉作满月的强弓在手,箭矢蓄满了力,对着半空又是一放。 只听一阵尖锐的鸣叫,站在山谷上的商如意都被这声音刺得耳膜发疼。 紧跟着,下方响起了惨叫连连。 但只是这样的打法根本不足以让已经进入了山谷的士兵后退,相反,不断有人中箭倒地,尸体堆积在山谷当中,不一会儿便垒起了一条血肉大道,直接垫在了那木栅栏之上,后面的士兵一看前方道路通坦,立刻不管不顾的往前冲,只顷刻间,他们已经挤进了胡羊谷内,将所有的木栅栏全都掀翻在地。 这个时候高封也不敢再停留,立刻道:“快退!” 他的手下的士兵不敢怠慢,慌忙朝着山谷的另一边飞奔而去,而敌军哪里能让他们跑了,急忙飞奔追赶,如同一头嗅到了血腥味的狼一般,誓要抓住前方慌乱逃窜的猎物。 看到这一幕,绿绡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 她这才意识到,之前商如意跟她说的都是对的,撤离也是有学问的,在这种情况下的慌乱撤离,几乎等同于自杀。 但现在这样—— 她疑惑着转头看向商如意,正要问什么,还没来得及开口,就看到商如意抬起手来轻轻一挥:“动手!” 话音刚落,两边山谷上早已埋伏多时的士兵立刻从山石背后站起身来,其中还有一队弓箭手早已经拉弓上弦,此刻立刻对着下方飞奔的敌军放出了箭矢。 又是一阵嗖嗖嗖的声响,头顶上密雨一般的寒光迎头浇下,山谷下方的士兵猝不及防,如同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狠狠压下去,一片士兵直接被压倒在地,再也起不了身,而其他的士兵见状,慌忙大喊:“盾牌!” 紧跟着,刚刚走在最前方的盾牌阵列的士兵急忙退回来,高举起手中的盾牌挡在头顶。 山谷里的队伍形成了一条身负铠甲的蜈蚣,阻挡着头顶的箭矢和飞落下来的石块。 看到这一幕,一直觉得自己置身事外的绿绡也是满头大汗,她转头看向脸色凝重,虽然眼瞳中映照着下方的刀光剑影和血肉横飞,可眼神却显得格外的宁静,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商如意,急切的说道:“你们不是留了一点滚木的,还不赶紧放下去?” “……” 商如意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一旁的卧雪犹豫了片刻,道:“我们的滚木剩下不多了,如果现在就放,万一他们呆会儿要沿着山路往上面来,那我们就没有什么能够抵挡他们了。” 听到这话,绿绡没再说什么,只抬手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她做什么动作都显得很柔媚优雅的,但这个动作在战栗中难得透出了几分狼狈不安,而一旁的商如意则慢慢的拧起了眉头,眼中的阴霾更深了几分。 仗打到今天,她当然知道是弹尽粮绝,不仅仅是弓箭手的箭矢已经快要用光了,周围的树木也被砍伐殆尽,卧雪的话也没错,如果现在就把滚木放下去,一旦下面的敌军要沿着两边山谷上到山顶来,她就危险了。 但现在,她担心的不止是这边的原因。 她目光灼灼的盯着下面:“不对……” 绿绡听到她喃喃的低语,立刻又看向她:“什么不对?” 商如意道:“那个领兵的女将,今天没有看到。” 提起这个,绿绡才意识到,今天对方几乎把所有人马都出动了,而且显然在战前做了全局的部署,所以每一步都走得十分的稳健,但她的确没看到之前在万军当中威风凛凛的那个女将。 绿绡道:“她,跑了?” 商如意立刻摇头。 而就在她刚要说什么的时候,突然,身边的卧雪仿佛感觉到了什么,一个闪身挡在她的身后:“王妃小心!” 第1084章 女儿香 “王妃小心!” 卧雪的喊声立刻又化作一声短促的痛呼,商如意急忙回头,只见一支箭飞射而来,射穿了她的肩膀! “卧雪!” 商如意大吃一惊急忙伸手扶她,而卧雪反应迅速,立刻反手将她挡在身后,鲜血涌出伤口,立刻将她肩头大片衣衫染红,剧痛也随着鲜血立刻染开,瞬间吞没了她的身体,她踉跄了两步,险些跌倒下去。 绿绡也飞奔上来,和商如意一道扶住了她,商如意一边紧紧搂着卧雪痛得直发颤的身子,一边抬起头来看向这片山谷的后方,才发现远处那险峻奇绝的山顶上,不知何时冒出了无数的人影,而就在她看到这一幕的一瞬间,又有数点寒光朝着他们飞射过来。 “王妃快闪开!” 卧雪已经被肩头的剧痛折磨得两眼发黑,可这个时候却凭借着本能转身用力将商如意和一旁的绿绡扑倒在地,几支箭嗖嗖嗖的从他们的头顶射了过去。 但与此同时,他们身边的几个士兵不及闪避,应声倒地! 仰面倒在地上的一刻,商如意的眼前一黑。 这个时候,她也顾不上撞得身上发疼,后脑勺更是一阵剧痛,勉强支起身来,就看到对面的山峰上,一个挺拔矫健的身影矗立在最高峰,虽然离得很远,可商如意还是辨认出那身形纤细柔和,分明是个女子,但却没有半分女子的娇柔,当她慢慢抬起一只手,周围的士兵立刻静候听命的时候,那简单的一个动作仿佛带着万钧雷霆,气势如虹! 好一个英姿勃发的女将军! 可心中那一点感叹立刻就被巨大的慌乱和恐惧所压过,商如意脸色惨白的倒抽了一口冷气。 她明白,他们被偷袭了。 难怪刚刚她没有在下面进攻的队伍里看到那个指挥战斗的女将军,原来对方是绕道到了他们的身后——如果没有猜错,应该他们在胡羊谷口阻击了对方之后,这人就已经做出了这个决定并且付诸实施,因为在发动阻击战之前商如意勘察过这周围的地形,胡羊谷两边的山峰奇险,要从背面登上来是非常困难的。 也是因为这样的地利之便,她才敢用几百人的队伍去阻击对方数万人马。 但现在看来,对方也是个不肯轻易放弃的人,他们应该是花了不少功夫绕道登上了对面的山峰,打这一场就是为了稳住他们,同时消耗他们的人数,到了现在,他们已经没办法守住后方,而这些人登上背后的山峰,就能给他们致命的一击! 就在商如意看清那纤细的人影的一瞬间,那女子抬起的手轻轻的朝前一挥。 虽然离得很远,那也只是一个无声的动作,可在众人的心里,却仿佛响起了震耳欲聋的雷声。 随即,那些士兵如同洪水倾泻一般,铺天盖地的朝着他们冲杀过来。 “啊!” 就在杀声震天的时候,耳边又响起了卧雪一声短促的痛呼,商如意急忙转过头去,只见卧雪硬生生的折断了她肩上的那支箭,顿时伤口崩裂鲜血直流,痛得她两眼通红,几乎就要昏死过去,商如意急忙抱住她:“你这是干什么?” 卧雪满头大汗,却在咬牙忍住了那一瞬间铺天盖地的剧痛之后立刻翻身起来,对着商如意道:“王妃,这边守不住了,奴婢护着你,咱们赶紧逃!” 商如意也起了身,仓惶的看向周围。 他们剩下不足百人的队伍,除了山谷中高封率领的那批弓箭手,两边山谷上她和姜克生各自率领的也就几十人,面对突然杀出的大军,大家都乱了。 原本这一仗打到今天这个地步,所有人都已经失去了信心,况且商如意也并非能稳定军心的悍将,到了这个时候,她才发现自己就算死里逃生很多次,也有过许多让人瞠目的得意和胜利,但到了生死关头,她仍不足以扭转干坤,而那些早就已经身心疲惫,只凭着一股军人的本能在战斗的士兵们,被这样从天而降的士兵冲杀上来,立刻军心溃散,四散奔逃了起来。 卧雪急得目眦尽裂,没受伤的那只手用力抓住商如意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拧断她的腕骨。 “王妃,快走!” 商如意咬了咬牙,道:“这个时候跑,只有死路一条。” “什么!?” 卧雪蓦地瞪大了双眼,不敢置信的看着她,一旁的绿绡也慌了神,而商如意抬头看着站在对面山峰上的那个矫健身影,此刻,她似乎正低头对身边的人交代了什么,立刻有一股人马朝着这边飞奔而来。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道:“让姜克生和高封赶紧带着人退,能跑多少是多少。” “王妃!” “快!” 见她始终不肯离开,卧雪咬了咬牙,只能用没受伤的那只手臂拿起旁边的一支旗,对着对面山上和山谷中已经远远撤离的人马远远的挥舞了几下。 这时,那些人已经冲到了他们周围。 仍有几个亲兵不肯逃离,立刻挡在了商如意的面前,将他们三个人紧紧的围在中央,而敌方的士兵很快冲了上来,一边去追杀那些已经开始四散奔逃的士兵,另一边的人则朝着他们冲杀上来。 就在这时,那支刚刚被那女子授命的队伍也跟上前来,厉声喝道:“将军有令,不得伤害他们!” 一听到这话,那伙已经快杀红了眼的士兵立刻停了下来。 商如意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她很清楚上了战场之后,尤其是杀红了眼之后,人可能就不是人了,杀人的那一方成了屠戮嗜血的野兽,而被杀的那一方则成了一块块只会逃跑,嗷嚎,被刀剑刺中后会迸出鲜血和腥气的肉,历史上不止一场战役的胜败,是因为那些士兵们在疯狂的杀戮中,忘记了人性,也听不清军令的缘故。 但,这支队伍却是纪律严明,只一句话,就能让士兵们立刻停下来。 可见,领军之人的手段。 想到这里,前方响起了一阵脚步声,烟尘弥漫,又满是血腥气的风中,隐隐传来了一股淡淡的,女儿香。 第1085章 惨败 清晨,第一缕阳光透过厚重的云层照射在广袤的草原上时,已经有无数的秃鹫苍鹰在天空盘旋。 而阳光,也照亮了大地上的惨烈景象。 胡羊谷内,尸横遍野,因为两边的人马都退得很快,只匆匆的掩埋了战死士兵的尸体,薄薄的一层泥土根本没办法掩盖尸臭,更有血腥气引来了附近的豺狼鬣狗竞相争食,这些畜生们发出贪婪的低咆声,从泥土里刨出了一截一截苍白残缺的四肢,一张一张惊恐又悔恨的面容。 然后,山谷的一边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声音不大,那些野兽先是警惕的抬头看了一眼,发现来的人也不多,便也不离开,只用力撕扯着血肉。 看到这一幕的人们脸上除了悔恨和不甘,还透出了几分苍凉,尤其是一夜未眠,两眼通红的高封和姜克生,两个人指挥着手下的人大声呼喊并且挥舞着刀剑,想要赶开这些畜生,而那些豺狼鬣狗被惊吓的退开两步,却又大着胆子回来,仍旧啃食不停。 姜克生长叹了一声,然后转头对着还在不停让人翻找尸体的高封道:“高大哥,王妃一定不在这里。” 高封抬头看向他:“哦?” 姜克生道:“我的人看到,王妃他们并没有逃入山谷,而是被敌方的将领围住了——如果对方知道她王妃的身份,一定不会轻易杀她。” “……” “而且,他们走得那么快,又没有往潼关那边去,我猜,他们应该是回虎牢关了。” “……” “现在秦王殿下就在虎牢关,活着的秦王妃对他们而言,价值连城。” “……” 听到这番话,高封的脸上露出了忧喜参半的神情——喜的自然是商如意没事,毕竟这是他护卫多年的大小姐,如今又成为了秦王妃,贵不可言,若是自己没有保护好她,让她丢了性命,那他高封也就不必活着回去见沈氏夫妇了。 忧的却是…… 他深吸了一口气,将心中的那点惶恐压下,对着姜克生道:“既然这样,那我们赶紧去虎牢关,把这个消息告诉秦——” “王”字还没出口,那些扑在尸堆上啃食的豺狼鬣狗们突然抬起头来,往身后看去。 一阵沉重的马蹄声伴随着地面微微的震荡突袭而来,众人也都感觉到了什么,急忙抬头看向山谷的前方,只见那开阔的草原上,一队人马朝着他们飞奔过来,不一会儿便已经近在眼前。 姜克生眼尖,一眼就认出了一骑当先的那个挺拔身影,惊喜的道:“殿下!” 高封也急忙飞奔过来。 大队人马飞驰而来,立刻惊得那些豺狼鬣狗四散奔逃,姜克生和高封带着剩下的人飞奔着跑出了胡羊谷,刚到谷口,那队人马也正停了下来,队伍最前列的人勒紧缰绳,座下的骏马长嘶一声人立而起,高高扬起的马蹄重重的踏在已经被鲜血浸透了的土地上,激起了一阵满含着血腥气的烟尘,也令马背上的人眉头一紧。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带着人星夜兼程从虎牢关赶来的宇文晔。 姜克生带着高封和众人慌忙上前下拜:“殿下,末将等拜见殿下!” 宇文晔没有说话,凝重中带着一丝恐惧的眼神扫过众人——刚刚,在跑向这里的时候,他远远的就已经闻到了风中的血腥气和尸臭,也看到了空中盘旋的秃鹫,听到了豺狼鬣狗嚎叫的声音,却独独没有听见战斗的声音,心中就已经隐隐感觉到了什么,直到越来越靠近胡羊谷,看着这里的惨状,和姜克生等人的身影,他的心彻底的沉了下去。 这个时候,他深吸了一口气,总算让自己开口,但低沉的声音也有些异样的沙哑:“她呢?” 众人一听,全都低下头去。 只有姜克生避无可避的慢慢抬起头来,就对上了宇文晔那双充血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他的时候,仿佛要挖去他的血骨。 姜克生立刻低下头去:“末将该死。” 宇文晔用力的咬了咬牙:“我问,她呢?” 姜克生重重的将头磕在地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而他的行动,已经说明了一切。 星夜兼程赶来,本就紧张的神经如同一张已经拉到了极致的弓,而这个时候,脑海里嗡的一声,仿佛那弓弦被绷断,宇文晔只感到眼前一黑,险些从马背上跌下来。 跟在他身后的几个亲兵原本已经翻身下马,见此情形慌忙上前:“殿下!” шwш? tt kдn? ¢ ○ 宇文晔本能的握紧了手中的缰绳,总算勉强稳住了身形,周围的人甚至都能听到他咬牙格格的声音,然后沉声道:“怎么回事,说清楚!” 姜克生这个时候才抬起头来,惨白的脸上全是悔恨的神情,说道:“我等在夏州逼退了阿史那朱邪的人马之后,就跟随王妃一路南行,准备赶往东都与殿下会合,可就在四天前,突然听说河北那边有大队人马要通过胡羊谷,王妃派人几番刺探查证,确定对方是萧元邃的部下,而他们走这条路,很可能就是想要兵进关中,所以——” 说到这里,他悔恨得快要说不下去了。 其实,他并非没有劝过商如意,就算他们这队重甲骑兵在之前面对突厥朱邪可汗的时候都大展神威,可面对数万人的敌军,那就如同蚍蜉撼树,他们很可能会折在这里。 而商如意,她也并非不知晓这个真相。 只是到了这个时候,她和他们都没有其他的选择,一旦让这八万人马通过了胡羊谷,本就兵力不足的长安就会受到威胁,而宇文晔他们必须回头救援,这样打到一半的东都也就功亏一篑了。 所以—— 高封的喉咙发梗,沉声道:“王妃决定,坚守胡羊谷。” 宇文晔捏着缰绳的手不断用力,指骨挣得怕怕作响,道:“然后呢?” 姜克生抬起头来看向他,眼睛红红的说道:“昨天,敌军绕道到了山谷的后方,王妃他们,都被抓走了!” 宇文晔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道:“他们现在,去了何处?” 高封立刻道:“他们抓住王妃之后,并没有通过胡羊谷继续往前,而是折返回去——如果末将没有猜错,他们应该是往南,朝洛阳去了。” 1086.第1086章 石玉心 一程山,一程水。 转眼又到了夕阳斜落的时候,商如意坐在地上,被金灿灿的阳光刺得两眼发疼几乎要流下泪来,于是默默的转了个身,但因为两手都被绑缚在身后,所以这个动作她做得极艰难。 身边立刻有人呵斥:“干什么!?” 商如意抬头看了一眼,还没说什么,同样两手被绑缚在身后,坐在她身边的卧雪立刻道:“你吼什么!” 说话的是一个士兵,他虚着眼睛看了商如意一眼,又看了看卧雪那张沾染满了尘土和血污的脸,顿时感到一阵怒意涌上心头——毕竟,昨天捉住他们的时候,别人尚可,这个看似娇小的女子却让他们吃足了苦头,好几个士兵都因为轻敌而被她打翻在地,尤其是他自己,直到现在后背的淤青还没散,手腕更是隐隐作痛。 于是骂道:“我不单吼你们,我还打你呢——” 说着,扬起大手便朝卧雪的脸上扇过去。 就在这时,他身后响起了一个低声的声音:“住手。” 听到这个声音,那士兵的手立刻顿在了半空,慌忙转身行礼:“大小姐。” 一阵若有似无的香风袭来。 商如意抬起头来,却并没有看到来人,因为那士兵正站在她的面前挡住了来人,而那个沉静的声音低低说道:“我早就说过不允许你们虐待俘虏,怎么,当着我的面就敢违背我的命令?” 那士兵急忙道:“末将不敢。只是——” “只是?” 那声音微微提高了几分:“只是,被一个黄毛丫头打退了,你心里觉得不服气,是吗?” 那士兵嗫喏着,不敢开口。 那声音又道:“她能打倒你,你们几个,那是她的本事,你们的本事不济,那就该下去勤加练习才对;若连这点心胸都没有,那你不如这丫头的,就不止是武艺而已了。” 这一番话说得那士兵面红耳赤,只能退下了。 他一退开,商如意立刻看到了一个高挑挺拔的身影迎面走来,被金色的阳光一照,仿若神灵。 也就是这一次与她在胡羊谷激战数日,最终将她擒下的女将——石玉心。 此刻人近在眼前了,商如意又一次惊觉原来这位看上去威风凛凛,在万军之中都十分令人瞩目的女将,原来身材并不高大,甚至还没有她那位胡人出身的舅母个子高。不过,与大多数幽闺弱质不同,这石玉心身着铠甲也步伐稳健,那张称得上美丽的脸庞肌肤粗糙,目光炯炯,鼻梁挺拔,薄唇抿成一线,透着一股英气。 看上去,似乎是个不太好相与的人。 她走过来看了看商如意,又看了一眼旁边一脸不忿的卧雪,突然抬腿拔出了靴子里的一把短刀。 一看到寒光闪过,卧雪大惊失色,立刻一扭身笨拙的挡在了商如意的面前,惊恐的道:“你要干什么?有什么冲着我来!” 石玉心琥珀色的眼珠映着金色的阳光显得很平静冷漠,一伸手就把被绑缚的卧雪拎到了一边,然后朝着商如意一挥刀。 “唉——” 一旁响起了一声短促的惊呼,随即又安静下来。 商如意只感到手腕上一松,绑在她手腕上的绳索竟然被这石玉心一刀割开了,她有些惊诧的睁大眼睛看着眼前的人,半晌,轻声道:“多谢。” 石玉心也看着她,道:“你没有武艺,放开你也走不远,自己去吃东西吧。” 说话间,商如意也看到一边走过来几个士兵,是这支队伍里的伙头兵,已经做好了晚饭端过来,其中一份递给了她,另外两份则放在仍旧被紧紧绑着的卧雪和绿绡的脚边。 那石玉心道:“你吃完了,再喂他们俩吃。” 商如意没说话,扭了扭被绑得发麻的手腕,正要点头,一旁的卧雪道:“我不用,你把我放开,我自己吃。” 石玉心淡淡的看了她一眼:“抓你不是难事,但我不想费功夫。” 卧雪气咻咻的低下头去。 商如意想了想,指着坐在卧雪那一边,刚刚也明显被石玉心拔刀的样子吓了一跳的绿绡道:“她也没有武艺,而且比我更不会跑,能不能请女英雄也放开她?” 石玉心用眼角扫了绿绡一眼:“更不会跑?” 商如意道:“她是萧元邃的故旧。” 听到这话,绿绡原本就有些紧促的呼吸突然停了下来,仿佛整个人都紧绷了起来,而石玉心也微微挑了挑眉,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故旧?我怎么没听他提起过?” “……” 绿绡的眼瞳顿时一震,虽然还被金色的阳光照着,但整个人仿佛都暗沉了下去。 商如意看了她一眼,立刻说道:“他们分开的时候已经是四五年前了。” 石玉心道:“哦?那就是,在萧元邃去王岗寨之前了?” “是。” “哦……” 她拉长的声音里透出了几分了然,又看了那绿绡一眼,其实不用商如意说,只从那边他们的表现她也看得出这个女子是这一群人里最早放弃反抗的,而且对他们的擒获还有些期待一般,于是也走过一刀割断了绑着绿绡的绳索,却还是提醒道:“放了你不是信你,而是知道你跑不了。若你想跑,那等你的就不是绳子了。” 绿绡低着头:“是。” 她没什么精神,被放开之后甚至还木然的坐在原地呆了好一会儿,直到商如意提醒她吃东西,她才捧起地上的碗筷,味同嚼蜡的吃了一些。 商如意却是大口大口的吃下了泡在寡淡的肉汤里的干饼,然后又去喂卧雪吃。 石玉心也坐在另一边的草地上,一边吃着烤肉,一边默默的看着商如意做这一切,等到旁边几个士兵吃完了晚饭,她便一招手,几个人立刻过来俯首听命:“将军,有何吩咐。” 石玉心对着他们道:“你们现在启程赶往虎牢关,告知萧元邃和我兄弟,我已经放弃了攻打长安,明日晌午就回。” 众人立刻领命,翻身上马便绝尘而去。 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和扬起的阵阵烟尘,商如意的眉头渐渐拧成了一个疙瘩。 1087.第1087章 求仁得仁 得偿所愿 “怎么了,现在才开始担心吗?” 听到身后传来石玉心沉静的声音,商如意转过头去,只见她正端着汤碗小口小口的喝着汤,但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却紧紧的盯着商如意,仿佛要从她身上看出什么来。 商如意想了想,道:“要担心,被你抓住的时候就担心了,用不着现在。” 石玉心喝了一口汤之后将碗放到一边,慢条斯理的道:“那个时候你只是担心我们会不会继续往长安进兵,后来看到我们往南走,长安没有威胁,你自然就不担心了。” “……” “而现在,快到洛阳了,虎牢关就会受到威胁——你真的不担心吗?” 听到这番话,商如意心里像是被针扎了一下,再看向这位看似粗犷不羁,实则心细如尘的女将军,终于长叹了一声。 石玉心道:“我说对了?” 商如意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紧盯着她的眼睛:“不过,你们为什么没有继续进兵长安?” 石玉心淡淡道:“你在胡羊谷守了三天,用尽了地利之便,这么聪明的人,不可能想不到只三百个重甲骑兵是绝对没办法守住胡羊谷的,你一定会求援,而你那个位置,和你的身份,能求援的地方最好的也就是潼关。” “……” “可这几天,潼关那边一兵一卒都没到。” “……” “我不知道你们内部在搞什么,但潼关守将既然没有派兵到这里来,如果他没有足够的理由,是很难承担起秦王妃的生死这样的重责的,最好的办法,就是立刻派兵去通知长安那边的守军,到时候问责,他可以说自己是为了保长安而放弃了你这位秦王妃。” “……!” “不过,既然长安那边可能已经得到消息,那我们就已经失了先发之机。” 商如意的心跳都沉了一下。 其实守到最后一天,她也知道褚正飞不会派兵来救援,就算派,也一定会拖拖拉拉,直到自己被俘,或者被杀为止;只是没想到,石玉心完全不了解长安和大盛王朝内部的权利争斗,却只凭胡羊谷三天内没有接到任何援兵就猜测到了潼关守将的心理,可见此人心思细密。 再看向她的时候,商如意的心中满是戒备,却也在戒备中夹杂着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钦佩。 她问石玉心:“那,你会如何对待我们?” 石玉心又吃了一口肉,然后说道:“长安我放弃了,不仅仅是因为没有了先发之机,也是因为抓到了你,相比起长安,把你用在洛阳、虎牢关,似乎用处要更大一些。” 商如意紧蹙眉头:“你想用我去换虎牢关?那我劝你最好打消这个念头。” “哦?为什么?” “没有人会为了一个人,而放弃一场战争。” “可你不是普通人,你是秦王妃。” 石玉心对着她又笑了笑,商如意这才发现,这位骁勇的女将笑起来竟然有两个酒窝,这让满身剽悍之气的她意外的透着一点甜美,她说道:“而守虎牢关的,可是你的夫君。” 商如意沉下了脸。 她当然听出了石玉心的言外之意,就是要用她这个秦王妃去威胁守虎牢关的秦王,若是别的人,或者别的事,商如意尚能舌战几个来回,可这件事上,她却怎么也没办法嘴硬,毕竟当初她被阿史那朱邪所擒,宇文晔明明只差一步就能进入太原,得到太子的宝座,却还是率领人马一路北上杀到突厥牙帐将她救回来。 如果这一次,又是因为自己…… 想到这里,她心头一阵懊恼,紧蹙的眉心都形成了几道悬针纹,而看着她懊丧的样子,石玉心却淡淡一笑,道:“你也不必难过,若没有你守在胡羊谷,现在的局势为何,只怕那位秦王殿下都把不住。” “……” “你现在应该庆幸的是,你求仁得仁。” “……” 商如意拧着眉头看着石玉心——说起来,自从她嫁到宇文家,经历了许多的事,也遇到了许多的朋友和对手,如武艺高强的雷玉,如聪慧通透的江太后,如看似聪明实则愚不可及的虞明月,还有虽然聪明,却又被自作茧缚的楚若胭、绿绡等等等等,却从没有一个像石玉心这样,武艺高强,聪明机警,三言两语就能完全拿捏住自己。 她第一次在面对一个“敌人”的时候有了一点无力感,挣扎了许久,还是决定不能落了威风,于是淡淡道:“我是求仁得仁了,但你们未必能得偿所愿,莫高兴得太早。” 石玉心笑了笑:“我知道。” “哦?” “在来之前,萧元邃已经提醒过我很多次了,宇文二公子不是个好对付的人。” 商如意看着她,淡淡道:“知道就好。” 石玉心笑道:“我也很想会会他,明天,应该就能见到了。” 说罢,她抬头看向西边,夕阳已经快要落下,只剩最后一点金光挣扎着抓着西边的山巅不放,最后,终于还是被完全吞没。 而石玉心派出的人,却是踏着夜色不停的往前行进,终于在第二天凌晨的时候,进入了萧元邃的大营中。 夜晚的宁静,立刻就被打破了。 与此同时,睡在自己的帐篷里的石玉焘也睁开了双眼。 他原本就睡得浅,这几天更是因为之前险些被俘的经历而昼夜难眠,翻来覆去直到凌晨的时候才勉强有了一点睡意,刚要闭上眼就听到了马蹄声,他立刻惊醒过来,侧耳倾听了片刻,外面响起了一阵脚步声,仿佛是有人走进营内,进入了中军大帐。 石玉焘立刻翻身起来,简单的套了一件衣裳便走出去。 这个时候外面一片漆黑,只有远近几处篝火照亮了来往巡逻的队伍,这些人见到他也都只是点头行礼而已,石玉焘也没多说什么,径直走向了萧元邃的大帐,这里灯火通明,似乎他也是一夜未眠。 刚一走近,就听见萧元邃兴奋的声音响起:“什么?石玉心抓住了秦王妃,她抓住了商如意?!” 1088.第1088章 立功 “是!” 前来报信的士兵道:“我们将军说了,她带着那秦王妃,晌午便能到虎牢关。” “好,好,好!” 萧元邃喜不自胜,一连说了三个“好”字,又停了一下像是在平复情绪,最后才对那士兵道:“好了,你下去领赏吧。” “谢大将军。” 那士兵立刻转身走出了大帐,而石玉焘不知为何,一闪身便躲到了一边,那士兵也没看到他,径直往前方走去。 等到那士兵走远,石玉焘才一脸凝重的又从旁边走了出来。 军营内很安静,他能清晰的听到身后的大帐内传出的萧元邃兴奋又沉重的呼吸声,虽然他平时也不是个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但听到石玉心抓住商如意的消息后,他的表现有些过于的欣喜和兴奋,好像从天上砸下来一个巨大的馅饼一样。 不过,也的确。 现在守在虎牢关的就是秦王宇文晔,而他们抓住了秦王妃,这对宇文晔来说的确是个巨大的威胁,而对他们而言就是一个天大的机会。 石玉心……立了大功了! 想到这里,石玉焘的脸色却渐渐的阴沉起来,半晌,他握紧了拳头像是做出了什么决定,转身便走了下去。 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过了卯时四刻,便已经有阳光洒到了虎牢关的城墙上,在城楼上守了一夜的士兵打着哈欠,正准备跟上来的兄弟换班,就听见城楼下面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低头一看,是派出去的探子飞驰回来,还没到城门口就已经高举起手中的令牌大喊:“开门。” 城楼上的人立刻对着下面大喊:“快开门!” 大门刚打开一线,那士兵立刻策马飞奔了进去,一路疾驰进去,不一会儿,申屠泰的亲兵就带着那士兵传回来的消息匆匆敲响了他的房门。 “将军,石玉焘带着人过来了。” “什么?” 申屠泰一听就清醒过来,立刻披着衣裳走了出来。 昨天刚刚出城去与对方一战,其实也就是两队人马冲到一起打了一个多时辰,申屠泰自己甚至都没有动手,只远远的骑在马背上看了一会儿,双方也是势均力敌损伤几乎相同,然后他便带着这支人马又回到了虎牢关,一边紧闭关门,一边也在等着宇文晔那边的消息。 原以为昨天打了一场,今天对面应该是暂时偃旗息鼓,却没想到石玉焘这么快又卷土重来。 而且有些奇怪,这几天不论是对方派人马过来,还是他率领军队过去,都没看到石玉焘的身影,显然是那天在黄河北岸的失误令萧元邃不敢让他再出战,以免出什么纰漏,怎么今天是他亲自过来了? 申屠泰问道:“可有其他人陪着?” 那亲兵摇头:“探子看得很清楚,只有他一人领兵。” “哦?带了多少人?” “两千人左右。” “……” 申屠泰沉吟了一番,然后抬头道:“不论如何不能怯战,先去看看这小子想干什么再说。” 一声令下,不一会儿虎牢关内便集结了八百人的队伍,随着申屠泰一声高喝,城门渐渐的打开,他率领列队整齐的士兵慢慢的走了出去,只见远处大军已经度过了汜水河,也刚刚在河岸边集结完毕。 虽然人数众多,可申屠泰还是一眼就看到了石玉焘。 倒不是这小子比别的人生的特别,而是今天他骑了一匹特别扎眼的马,头至尾丈二有余,高大健硕,鞍韂鲜明,通体鲜红没有一根杂毛,被初升的阳光一照反射出刺眼的红光,如烈焰一般矗立在大队人马的最前方。 申屠泰下意识的叹道:“好马!” 不仅是他赞叹,他身边那些士兵们,哪怕不懂相马的,也都看出那是一匹宝马良驹,纷纷咋舌称叹,而骑在马背上的石玉焘似乎也能感觉到周围和迎面而来的艳羡的目光,不由得有几分得意。要知道,这匹骏马名为烈火,是他父亲花了大价钱从西域买来的,原本是要给石玉心,可他看了眼红,死磨硬泡才要到手里,平时也不舍得骑出来,只怕战场上刀剑无眼有所损耗。 可今天…… 就在他虚着眼睛冷冷的看着前方从虎牢关内走出来的队伍的时候,身边的亲兵立刻谄媚的说道:“公子今天把烈火都骑出来了,那申屠泰一定望风而逃!” 石玉焘也冷笑了一声:“我要让他们知道,能立功的不止是我姐姐。” 听到最后一句话,那亲兵愣了一下。 石玉焘也意识到了什么,轻咳一声掩饰了过去,然后抬手一扬:“走!” 这一声令下,身后大军便跟随他齐齐朝前,沉重的脚步声化作闷雷从地底直接传到了虎牢关下,申屠泰等人立刻感觉到了地面的一阵震颤,但他面无惧色,只静静的看着那匹火红的骏马驮着石玉焘走到眼前,两边阵列相距不过一射之地,石玉焘这才抬手让众人停下。 一时间,风声呼啸,浊浪奔涌,旌旗猎猎,健马长嘶。 还没动手,空气中却已经弥漫了令人窒息的杀气。 申屠泰轻轻的一抖缰绳,策马走上前几步,看着一脸傲慢的石玉焘,冷笑道:“我还以为那天之后,小石将军会吓得一直不敢再出来,没想到,你今天居然就敢来了。” 一听到“小石将军”四个字,石玉焘的脸色立刻变得铁青。 “你——” 似乎是感觉到主人的怒意,他坐下的烈火马不安的摇晃了一下脑袋,发出沉沉的响鼻声。 石玉焘立刻伸手摸了摸战马的脖子,又用力的咬了咬牙,才冷笑道:“那天不过是中了你们的计罢了,今天咱们真刀真枪的干一回,看看到底谁是英雄,谁是脓包!” 说完,他一扬手中长长的板斧,怒吼着策马朝着申屠泰冲了过来。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营地内,萧元邃刚刚才听到花子郢来报,石玉焘趁着天还没亮,他们无人察觉的时候率领着自己的人马出了军营,已经度过了汜水。 萧元邃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这个石玉焘!” 1089.第1089章 沈无峥 虎牢关前,风声呼啸。 “铛”的一声巨响,打响了关前的一战! 只见石玉焘策马冲上去,座下的烈火战马跑得飞快,只留下一道火红的残影,申屠泰自然也策马上前迎战,两骑人马从两头疾驰向战场的中央,如同两道流星一般,最终重重的撞击在了一起! 这声巨响震得两边阵前的士兵都忍不住捂住了耳朵,但所有人也全都睁大了双眼。 两匹马错身而过的那一瞬间,石玉焘手中的板斧和申屠泰手中的长槊在半空中狠狠的击向了对方,仿佛有火花溅起,而声响过后,两骑人马各跑出了十余丈远,这才又调转马头,重新飞奔向对方。 石玉焘带来的亲兵纷纷大喊:“杀了他!” 看着对方气势汹汹的样子,申屠泰却丝毫没有一点惧色,仍旧从容的策马飞奔,只一瞬间,两边又冲杀到了一处,长槊与板斧再次交击,而这一次,不等各自的马匹再跑出多远,石玉焘立刻在马背上转身,就着手中的长斧往后一松,斧柄直接怼向申屠泰的背心! “将军小心!” 申屠泰的阵营当中,有人高喊了起来。 而申屠泰虽然没有回头,却好像脑后也长了眼睛,就在那斧柄快要击中他的背脊的时候,他突然一个侧身便闪过这一击,同时反手挥舞长槊,打开了石玉焘的斧柄。 这看似凶险的一击,被他轻轻化解了! 众人都松了口气,可战场上的两个人却全都提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尤其是石玉焘,他座下的骏马反应极快,甚至不用他调转马头,已经自觉的踏着碎步转过身来,刚刚才被申屠泰拨开的那一击原本让他身形有些摇晃,更不慎将后半个后背露给了对方,而这匹马立刻便将这一点颓势挽回。 石玉焘心里不由得有些得意,但也知道在战场上不能分心,就在申屠泰有些惊诧的低头看了一眼他的烈火的时候,石玉焘大喝一声,重新扬起手中的板斧朝着对方迎头劈下! 这一击虽然没有什么技巧,可在这么近的距离,最简单的招式往往是最直接的杀招;但申屠泰久经战阵,自然也非常人能及,他立刻抬手用手中的长槊挡住了这一斧,看上去游刃有余,心里却忍不住轻叹了一声。 他明显感觉到,比起上一次两个人在阵前动手的时候,石玉焘手上的力道强了不少。 而且,身法也比之前灵敏了不少。 看来这几天时间,他并不是只躲在军营里。 看到申屠泰眼神中的一点变化,石玉焘心中了冷笑一声,手中板斧沿着长槊朝一边滑了过去,重重的劈向了申屠泰握着长槊的那只右手! 他的动作非常的快,几乎一瞬间便要将申屠泰的几根指头直接扫下来! 幸好申屠泰的反应也不慢,对方一动手,他立刻感觉到了长槊上承受的力道起了变化,眼看着石玉焘挥斧砍向他的右手,他立刻一松右手,随即左手手腕用力一翻,长槊在他的手中挥舞成了一个圆圈,直接重重的打在了那硕大的斧头上。 又是“铛”的一声,石玉焘原本全力都在那一斧上,突然被这样一打,整个人摇晃了一下,险些从马背上跌下去,但他腰力惊人,硬生生的将自己又撑了回来,同时反手挥出一斧,砍向申屠泰的脖子,申屠泰收回长槊轻轻一挡,长斧应声弹开,石玉焘不肯罢休,坐直了身子之后接连挥出好几斧,招招致命,却都被申屠泰轻而易举的化解了攻势。 跟在申屠泰身后的薛临等人都忍不住大声赞喝叫好起来! 眼看着自己数个杀招都被化解,石玉焘的心里也有些着急了起来,这一急,再出手的时候明显手上的招式都变了形,申屠泰感觉到了他乱了章法,用长槊架住他的板斧,待到对方用力施压时他却不慌不忙凑到石玉焘面前,看着对方拧成了一个疙瘩的眉毛和满眼的凶光,突然冷笑一声:“看来,你只是练了手上功夫而已。” 石玉焘一听,手上的动作顿时一僵。 这一僵险些让他泄了气,而申屠泰却没有趁机反击,而是一用力便将他推开,只是他的力气与常人不同,石玉焘被他这一推,险些仰倒跌下马背,幸好他座下的这匹烈火极有灵性,立刻又往后踱了两步,竟让他稳住了身形。 见到这一幕,连申屠泰都忍不住睁大了双眼,心中又一次叹道:好马! 但他并没有让自己的情绪过多的流露出来,再看了一眼石玉焘,冷笑道:“你可以与我一战,但要战胜我还差得远。想立功,再回去多练两天,实在不行——我可以教你。” “你——” 石玉焘被他这话奚落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这几天他几乎昼夜难眠,这番苦练就是为了讨回之前在虎牢关前的那一笔旧账,和在黄河北岸被算计的那笔账,可惜他还是不能胜,而且这个时候他又感觉到之前已经结痂痊愈的虎口又一次隐隐作痛,虽然没有看到,但只怕结痂的地方又被震裂开了。 他咬牙道:“申屠泰,你别得意,迟早有一天我会打败你!” 申屠泰冷笑道:“我等你来。” 说完,他竟就这样挥了挥手,调转马头便往回走去。 等在他身后的薛临立刻上前,小心的问道:“将军,我们不——” “今天不必,” 申屠泰侧过脸看了一眼同样调转马头慢慢走向他那大队人马的石玉焘的背影,显然也不打算再战了,道:“秦王殿下离开之前嘱咐过,不能大军出动,我猜想石玉焘今天是擅自率兵过来,萧元邃发现之后肯定会派大军过来接应,如果真的挑起大的战事,对我们来说不利。” 薛临想起那天秦王殿下的嘱咐,和直到现在都没有秦王妃的消息,只能点头。 就在他们准备进入城门的时候,突然,申屠泰一抬头,看到城内一骑人马匆匆的跑了过来,而那人影却是无比的熟悉。 竟是沈无峥! 1090.第1090章 我们,得有本钱! “沈……参军?” 申屠泰瞪大双眼,万分诧异的看着这位向来风度翩翩,哪怕上了战场也光风霁月的记室参军,但眼前的他却是难得一见的惊惶失措,策马跑向自己的时候,他脸上的表情甚至称得上有几分狼狈。 申屠泰本能的感觉到,出事了! 他急忙握紧缰绳,但还没等他策马飞奔过去,沈无峥已经骑着马跑到了他的面前,看着对方气喘吁吁,一脸苍白的样子,申屠泰急忙道:“沈大人,出什么事了吗?” 沈无峥呼吸急促,压低声音道:“申屠将军,如意——王妃被抓了!” “什么!?” 申屠泰大惊失色,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会?” 因为沈无峥刻意的压低了声音,其他的将士们都没能听到他们的对话,只有些疑惑为什么留在慈涧的沈参军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只有紧跟在申屠泰身边的薛临听到了他的话,也是一脸震愕不已的表情:“秦王殿下不是已经派兵过去救援王妃了吗?” 沈无峥看了他一眼,立刻明白这边发生了什么,他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我在慈涧那边久等没有王妃的消息,猜到她半路上也许出了什么问题,就带着我的人,还派出了几路人马去找他。我这一路没有遇见她,但前往怀州的那批人回来禀报,说她在胡羊谷遭遇了萧元邃留在河北的八万大军,对战数日终不敌,被对方擒住。” 申屠泰的心都沉了下去,道:“看来,秦王也去晚了。” 沈无峥一挥手,仿佛要把“没用”的秦王给拂开,对着申屠泰道:“那批人抓住她之后,没有再继续西进,而是反倒转向了南边,我猜想他们是因为抓住了王妃,认为可以用她来要挟秦王,以此威胁虎牢关。如果不想办法——” 不等他的话说完,申屠泰倒抽了一口冷气。 他当然明白沈无峥的意思。 对方抓住秦王妃,没有再继续西进攻打长安,而是折回洛阳这边,就是因为明白秦王妃的价值。 这种俘虏,最好的情况就是能四肢俱全,清清白白的换回来,但纵观历朝历代的战事,几乎没有过这样的先例,之前秦王妃被阿史那朱邪抓走,秦王深入草原腹地将她救回,那也是正巧遇上了西突厥内部的权力更替,阿史那朱邪没有更多的精力来应付,否则,别说秦王妃能回来,秦王能不能全身而退,只怕都是未知。 大多数时候,这些俘虏都是会被虐待,被屠戮,甚至死无全尸。 而造成这样结果的,自然就是被要挟的一方不可能因为个人的生死而放弃到手的利益,这种结果,显然是沈无峥绝对不允许发生,更不能允许他们去面对的。 当然,还有一种结果。 就是秦王再一次为了秦王妃而放弃一切,就像上一次,他只差一步就拿下太原城,却还是立刻掉头前往西突厥一样。 只是,上一次,他失去了太子之位,而这一次,他将会在与太子的争斗当中,彻底败落! 沈无峥身为秦王阵营中最有力的支持者,同样也是秦王妃的表兄,他不能允许这种结果发生,自然也不能允许秦王妃受到任何伤害。 申屠泰立刻道:“那我们该——” 他的话没说完,沈无峥已经沉声说道:“我们,得有本钱!” 说完这句话,他的目光一下子越过申屠泰的肩膀,看向了他身后,而听到他的话,申屠泰也像是察觉到了什么,顺着他的目光转过头去—— 刚刚还凶险无比的战场现在已经完全空了出来,就在他和沈无峥说话的这段时间里,石玉焘已经带着人从浮桥上过了汜水河,原本他是带着一队亲兵走在最后,这是两路军队在作战之后各自撤离时常用的方法,目的自然是预防身后的敌军这边突然追杀上来,若无大将阻挡,很容易乱了阵型,造成自己人的慌乱和损伤。 现在他们过了河,也拉开了距离,哪怕申屠泰真要追杀上来,也需要一点时间调度军队,自然就没有了这样的顾虑,于是,那支大军自从往两边分开,让出了一条道,石玉焘率领着他那一队亲兵策马朝前飞奔,很快,他的身影便湮没在了大军当中。 看到这一幕,沈无峥那原本因为彻夜不眠而充血通红的眼睛一下子黯了下来。 晚了…… 这个时候,就算申屠泰率领大军追上去,也很难再做成什么,渡过了汜水河,就已经临近萧元邃的大营,而且他们已经看到河对岸扬起的漫天的烟尘,只怕就是萧元邃那边也发现这边的战事,所以派出大军过来接应。 沈无峥沉沉的叹了口气,同时,他的心也像是坠入了无底深渊。 可就在这时,申屠泰的眼睛却反倒亮了起来,他说道:“你说得对,我们,得有本钱。” 沈无峥立刻抬头看向他,只见申屠泰一手握紧缰绳,一手倒提着长槊,虽然什么都没做,也并没有摆出什么姿势,但他能清楚的感觉到眼前的人提起了全身的劲力,一股无形的威压感立刻从申屠泰那庞大的身躯上散发出来。 沈无峥道:“你——” 申屠泰没有再与他说什么,反倒抬手一扯缰绳,座下的骏马立刻调转马头,紧随在他身边的薛临也急忙调转了马头,而申屠泰沉声道:“薛临,李羡,刘成器,马三川……” 他一口气点了十二个将兵的名字,这些人立刻道:“在!” 申屠泰道:“随我过河,活捉石玉焘!” 话音一落,他大喝一声一夹马肚子,座下的骏马如同离弦的箭一般倏地一下冲了出去,而薛临等人也不多言,如同他的影子一般分做两列,跟在他的身后一起朝前飞奔而去,在沈无峥的眼前扬起了一阵烟尘! 而在那漫天的烟尘当中,只一眨眼的功夫,这队人马已经冲到了汜水河畔,趁着浮桥还没被拆除,众人扬鞭跃马直接过了河。 与此同时,走在前面的队伍也发现了他们的踪迹。 立刻,大军中有人大喊:“申屠泰杀上来啦!” 1091.第1091章 生擒 “申屠泰杀上来啦!” 这一声惊呼还没来得及传开,下一刻,就听见“啊”的一声惨叫,发出那一声惊呼的人被一槊刺穿了胸膛! 那人不敢置信的低头,瞪大眼睛看着胸前闪烁着寒光的地方汩汩冒出鲜血,下一刻,一股强大的力量从那长槊上传来,他整个人被硬生生的挑到了空中! 看到这一幕,周围的人全都吓得目瞪口呆,惊呼的往两边退去。 这一退,就给他们让开了一条道,申屠泰一手持缰,一手握着长槊,腋下夹着长槊的柄,将那还在挣扎晃动四肢的人挑在空中,一路朝前飞驰而去,那人身上流出的鲜血被洒向四方,迎头浇了众人一脸,那血腥的味道和残忍的一幕,震惊得众人魂飞魄散,竟没有一个上前阻拦。 申屠泰带着他身后的人如入无人之境,只顷刻间就跑出了老远。 渐渐的,他在前方混乱的人影当中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却并非石玉焘,而是他座下那匹通体赤红的骏马,即便是在大军当中,也非常的引人瞩目。 而这一刻,石玉焘的目光也越过晃动的人群,看到了冲杀上来的申屠泰。 他大吃一惊。 原本刚刚就打得不过瘾,他也认为自己应该还能跟申屠泰有一战的余力,可因为申屠泰自己不愿意再战,所以他占着一个心态上的优势带着人退了,却没想到现在申屠泰居然自己杀了上来,而且看看周围,他竟然只带了十来个人,就敢冲进他们上千人的队伍当中。 这不是送上门来的功劳吗?! 石玉焘心中一阵狂喜,下意识的握紧了手中的板斧就想要冲上去,但下一刻,他就看清了申屠泰手中的长槊上居然还挑着一个人,而经历了这一番颠簸,那人渐渐气绝身亡,就这么像一块死肉一样挂在长槊的尖端,鲜血不断的往四周喷涌,将大半个尸体都染红了。 鲜血也随风飘到了申屠泰的脸上,身上,他整个人就像一头浴血的老虎,带着无比凶悍的杀气飞奔而至,那澎湃的煞气震慑得周围的士兵竟无一人敢上前阻拦。 而这惨烈的一幕,也惊呆了石玉焘。 他的手中还紧握着那柄板斧,却连动一动的力气都没有了,反倒是他身边的一队亲兵在惊惶之余反应过来,大喊道:“保护公子!” 说完,离得最近的几个人立刻调转马头跑到了石玉焘的面前。 这几个人策马一上前,就像是一堵墙似的挡住了石玉焘,申屠泰的眉头一拧,却仍然没有停下策马前进的脚步,反倒夹紧马肚冲得更猛了一些,眼看着两边的距离已经不过十余丈,而他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意思,那些挡在石玉焘面前的亲兵也有些慌了神,纷纷拔出刀剑,竟然就要冲杀上来。 就在两边快要冲到一处的时候,申屠泰突然扬起手中的长槊,那具尸体被他在空中晃了两圈,直接朝着前方甩了出去! 众人吓得惊呼了起来。 而挡在石玉焘面前的人甚至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只感觉眼前一黑,随即那具尸体就被狠狠的砸到了他们的身上,几个人身形不稳定,竟然生生的被打得滚落马背,跌倒在地上;其他人勉强稳住身形,刚一抬头,申屠泰竟然已经冲到了他们面前,手中长槊如同蛟龙出海,左右一挥直接打在了那些人的身上,就听见砰砰几声闷响,这些人被他打得应声落马,全都跌落下去。 一瞬间,挡在石玉焘面前的人全都被申屠泰扫清。 石玉焘瞪大双眼,简直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这一幕,可申屠泰那猛虎一般的脸庞已经近在眼前,而他手中的长槊更像是一条猛然蹿出来的毒蛇,朝着他面门突袭而来。 “啊!” 他突然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双手举起板斧本能的阻挡。 可在他放开缰绳想要跟申屠泰动手的一瞬间,那把直刺向他的长槊突然一弯,硬生生的从他的面前撤了下去,反倒挑起了他刚刚放开的缰绳,轻轻一卷,缰绳缠绕在了长槊上! 随着申屠泰手腕一扬,长槊卷起的缰绳立刻被拉直,石玉焘座下的骏马被拉得朝他走了两步。 石玉焘大惊,立刻意识到什么,挥舞着手中的板斧就要朝申屠泰迎面砍下,可申屠泰不慌不忙挡开了这一击,又接连挥舞着长槊拂开了石玉焘的几次进攻,而随着他的长槊挥舞,缰绳也越缠越紧,那匹火红的骏马不舒服的摇摆着脑袋,却还是被拉着一步一步朝着申屠泰走过去。 这一下石玉焘终于明白申屠泰此行是要做什么,也彻底慌了神,急忙抬斧要去斩断那缠在长槊上的缰绳,可申屠泰哪里能容他这样做,铛铛几声挡开了他的斧头,同时一晃长槊,缠绕在长槊上的缰绳呼的一声在空中绕出了一个圆弧,正巧套住了石玉焘的脖子! “将军!” 周围的士兵惊呆了,有几个大着胆子要冲上来,却立刻就被紧随着申屠泰冲杀过来的士兵挡开,尤其是薛临勇武果敢,手中长枪横扫,一下子就把冲在头里的五六个士兵直接掀翻在地,也阻挡了后面的人再冲杀上来。 周围的一片混乱更加重了石玉焘心中的恐慌,感觉到脖子被套住,他乱了章法,高举起斧头劈向申屠泰,只想杀掉眼前的人就能摆脱困境,可申屠泰根本不管迎头劈下的这一斧,反倒用力的旋转手中的长槊,只听呼呼一阵风响,那缰绳被彻底绞紧,直接勒住了石玉焘的脖子。 “啊——” 石玉焘发出一声惊呼,下一刻,长槊锋利的刃口已经抵上了他的咽喉! 而他手中的长斧,堪堪停在了申屠泰的头顶! 这一瞬间,两个人的呼吸都停住了。 不止是呼吸,石玉焘甚至感觉到心跳在这一刻都停止了,他什么都听不见,也看不见,只能感觉到抵在咽喉处的那锋利的刃口,因为刚刚才刺死了一个人,上面甚至还残留着人体的温度,还有浓烈的血腥味,那味道刺激得他一阵战栗,突然就感到手上一软。 那板斧,竟然被他斜斜的放落到了一边。 看到这一幕,申屠泰冷笑一声,立刻一扬手中的长槊:“走!” 1092.第1092章 成与不成,只看人心 第1092章 成与不成,只看人心 看到这一幕,申屠泰冷笑一声,立刻一扬手中的长槊:“走!” 于是,他手中的长槊抵在石玉焘的咽喉上,又同时拉拽着缰绳,竟真的将石玉焘连人带马拖着跟着他掉头往回走,而且当申屠泰开始策马小跑起来的时候,那匹名为烈火的骏马也跟随着跑了起来,顿时吓得石玉焘脸色惨白,险些惊呼出声。 毕竟,申屠泰的长槊还抵着他的喉咙,两匹马中间只靠这一支长槊牵连着,万一他一个力道不对,自己就能被戳穿脖子! 但,跑出了一段路之后,石玉焘悬着的心才放下了一点。 不论他们如何奔跑,不论两匹马如何颠簸,不论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距离时而拉近时而隔远,申屠泰的手臂,和他手中的长槊始终稳如磐石,甚至没有碰到石玉焘的脖子一下,却也没有更离开一点,从头到尾都牢牢的将他控制在自己的手中。 石玉焘的心逐渐的沉了下去。 不仅是因为自己的被擒,也是因为他发现,原来在这之前,不论他在虎牢关前与申屠泰的一战,还是在黄河北岸申屠泰保护宇文晔时的大展神威,甚至是刚刚,申屠泰将他从大军中擒住,对方始终没有拿出自己的真本事,而他的手能稳到这种地步,其真实实力可见一斑! 这么一想,石玉焘的心中也彻底失去了反抗和逃脱的念头,在惊愕当中甚至有些颓丧的就被这么申屠泰一路拉着往回走,而周围的士兵也全都被刚刚那一场短暂却又凶险的恶战给惊呆了,一时间竟都没了反应,眼睁睁的看着他们的小石将军被神兵天降的申屠泰抓着,眼看着就要走出他们大军的范围。 终于有几个人反应了过来,大喊起来:“将军!” 这喊声也惊醒了周围其他人,有几个离得最近的看着申屠泰手中的长槊抵在石玉焘的咽喉处,又被缠绕了缰绳,恐怕是不好出手的,于是便拿起手中的刀剑,蠢蠢欲动起来。 就在这时,薛临等人立刻冲上前来,那几个敌军甚至还没来得及动手,就感觉到眼前寒光一闪。 顿时,几股鲜血冲天而起,泼洒到了黄土地上。 周围的人顿时吓得大惊,慌忙又往后连退了数步,给申屠泰让出了一大片空地,他也不再以稳健为主,手腕往后一收,长槊直接揪着他的掌心往后缩了大半,也将缰绳递到了他的手上,他立刻揪紧了缰绳,口中大喊:“驾!” 立刻,那烈火便跟着他渡过了汜水河,薛临等人横刀立马站在河岸,一直紧盯着那些蠢蠢欲动,又不敢轻举妄动的敌军,直到申屠泰带着石玉焘已经跑到了虎牢关城门前,他们才立刻调转马头也跟着过了河。 不一会儿,众人进入虎牢关,城门也在身后重重的合上。 听到那“轰隆”一声,感觉到光亮在背后消失,石玉焘突然又像是醒悟过来,危机重重的压迫感令他再一次紧张起来,急忙又抓紧了手中的板斧,可周围已经全都是盛国将士,再加上申屠泰猛地一拽手中的缰绳,他险些从马背上跌下来,只能用力抓紧了骏马的笼头:“你——” 申屠泰翻身下了马,然后走到他面前:“小石将军,下来吧。” “……” 石玉焘没有说话,只把手里的板斧握得更紧,咬着牙,怒目瞪视着申屠泰。 申屠泰淡淡一笑,道:“已经到了这里,你再要挣扎也没用了,不如就当来这里做一回客,我们看在令姐的份上,也不会为难你。” 听到这话,石玉焘的脸色更难看了一些:“我姐姐……” “是啊,就是为了令姐,” 这时,从一旁的城楼上走下来了一个风度翩翩的身影,众人抬头一看,正是沈无峥。 刚刚他将申屠泰带出去的人马全部收拢了回来,然后就登上城楼,目不转睛的盯着河对岸的战局,直到申屠泰奇迹般的带着石玉焘,还有自己的手下毫发无伤的回到虎牢关,他才走了下来,先是对着申屠泰点头示意,然后再看向石玉焘,平静的说道:“令姐抓了我们的秦王妃,为了让王妃安然无恙的回来,我们的手上也必须有一点能威胁到令姐的东西才是。” 这一刻,石玉焘才明白过来申屠泰去而复返,杀回来抓住自己的原因。 他咬牙道:“你们怎么知道的。” 沈无峥慢条斯理的说道:“我早就打听到了这个消息,所以提前派人装扮成石将军的手下回来禀报她要带着秦王妃来虎牢关的消息,就是为了激将。” 听到这话,连申屠泰都愣了一下,愕然道:“沈参军,你是说——” 沈无峥道:“石将军真正派回来传递消息的人,怕是此刻才到萧元邃的营中。” “……” “我想着她身为女将,萧元邃手下的人未必都服她,眼看她立下这样的功劳,只怕就有人不服气,会赶在她带着秦王妃到达此地之前就过来叫关挑战,以获战功,压过她一头。如果能擒拿对方的一个将领,那多少对萧元邃而言也是一个威胁。” 说罢,他看了脸色瞬间变得苍白的石玉焘一眼:“只是没想到,来的居然是她的弟弟。” “……” “这,倒是意外之喜。” 众人都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 谁也没想到,沈无峥竟然利用了对方擒住秦王妃的将领是个女子这一点,就设下了这条计策,只是提前一个时辰把消息放回来,而这个时间差,就让他们抓住了对方一个重要的将领,以此与萧元邃和石玉心博弈。 申屠泰盯着沈无峥看了半日,终于长舒了一口气,道:“沈参军果然神机妙算。” 沈无峥淡淡一笑。 他虽然显得很云淡风轻,可这个时候只有他自己感觉到一阵风吹过的时候,额头上一阵湿冷,全都是他刚刚流出的冷汗——面对商如意被擒,他如坠地狱,唯一能设想的,就只有这个险之又险,几乎没什么胜算的局。 他道:“这只是我的设想,成与不成,只看人心。” 1093.第1093章 我要见萧郎! 第1093章 我要见萧郎! 晌午,石玉心的军队渡过黄河,抵达了萧元邃的大营。 商如意跟在她的身后一路走进去,看着眼前井然有序的军营和刁斗森严的军队,不由得心情愈加沉重了几分。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进入敌人,而且是身为敌人的萧元邃的营寨,之前在兴洛仓城的时候也是如此,只是这一次,她更明白自己对宇文晔的意义,也更不甘心可能面对的结果。 她下意识的想要回头看看,虽然也知道,这个地方不可能看到虎牢关——刚刚在渡过黄河之前,石玉心就指着对岸远处迭起的山峦告诉她,虎牢关在另一边。 一回头,就对上了一双娇媚的,因为期盼而格外明亮的眼眸。 是绿绡。 同样是被石玉心捉住,这一路走来心情最好,甚至可以说最急切的大概就是她了,此刻终于进入了萧元邃的军营,商如意能清楚的听到绿绡急促的呼吸声,仿佛连心跳也变得雀跃起来,若不是有石玉心带着人挡在前面,她也许已经飞奔上去,去见她的心上人了。 不知为何,商如意沉沉的叹了口气。 立刻,身边的卧雪轻声道:“王妃,没事的。” 相比起行动自如的商如意和绿绡,卧雪这一路上吃足了苦头,因为见识了她的身手,也知晓这个丫头不肯轻易的降服,所以石玉心始终没有让人给她松绑;在过黄河之前,她甚至是用一根绳子把卧雪牵系在绿绡骑的那匹马背后,一路跌跌撞撞的走到虎牢关的。可一听到商如意的叹息,她立刻就打起精神来安慰她,反倒对自己窘境没有一丝一毫的抱怨和惧怕。 商如意轻声道:“我没事,你别担心。” 卧雪点点头。 可置身敌营,她当然不可能真的不担心,一双明亮的眼睛警惕的看着周围,仿佛在寻找时机,只要给她一点机会,她都一定要带着商如意离开这里。 但眼下,显然不是时候。 就在他们每个人都怀着各自的心思走过大营中的校场,终于走到前方最大的营帐前时,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石将军,辛苦了。” 商如意一抬头,就看到了一个身着劲装,容貌清俊的年轻男子站在营帐前,一边对石玉心行礼,一边扫视了他们一圈,那双鹰隼般的眼睛似乎在她的身上停留了一下,但立刻又收回,仍旧看向队伍最前列的石玉心:“大将军已经等候多时了。” 商如意立刻认出,那是花子郢。 石玉心一路走来都沉默不语,但商如意也能清楚的感觉到,越靠近大帐,她的神情就越凝重。这个时候,她开口就问:“我弟弟呢?” 一听到这话,花子郢年轻的脸上表情立刻僵了一下。 空气中,似乎蓦地腾起了一股尴尬和紧绷。 沉默了片刻,花子郢道:“大将军吩咐,请石将军进帐相见,他有话要跟你说;其他人先下去休息,还有俘虏也带下去。” 石玉心想了想,道:“好。” 于是她对着身后的人挥了挥手,她的亲兵立刻便转身离开,而花子郢也挥手叫来了一队人马,要把作为俘虏的这几个人带走。 绿绡突然上前一步:“我要见萧郎!” 听到这话,石玉心也回头看了她一眼,而绿绡已经疾步走上前去,她并不认识花子郢,但从此人能代萧元邃下令就大概猜到他的身份,急切的说道:“我是——” “绿绡姑娘吧,” 花子郢看了她一眼,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但还是正色道:“大将军说了,石将军的俘虏都先带下去。” “可我——” “你也一样。” “……” “他晚些时候会来见你的。” 仿佛一桶冷水浇在了炽热的火焰上,绿绡眼中的明亮一瞬间便熄灭,整个人似乎都黯了下去,她呆呆的站在原地,好像整个人被冻僵了似得一动不动,直到有人过来拉了她一把,她摇晃了一下,几乎要跌倒下去。 商如意伸手扶住了她的胳膊,又看了花子郢一眼,然后轻声道:“我们先下去吧。” 说完,便要带着她,和一旁的卧雪一起下去。 可就在她要转身离开的时候,那花子郢却又上前一步,道:“秦王妃留步。” 商如意微微蹙眉,转过头去。面对她的时候,花子郢脸上的表情更僵硬一些,显然,两个人都不约而同的回想起了他们曾经对峙的样子,对于花子郢而言,商如意和宇文晔就是害得王岗寨四分五裂的罪魁,他虽然不会为难一个女人,但对她也摆不出什么好脸。 而对商如意来说,再面对这个人,感觉就非常的糟糕了。 尤其是当初在兴洛仓外的那个夜晚,明明伸手不见五指,还与她隔着一条河,花子郢却能连发数箭将她逼到绝境,虽然已经过去许多年,可一看到他,那种被当做猎物的不堪回忆立刻变得清晰起来,如同一张网似得再次将商如意束缚住。 她沉沉道:“什么事?” 花子郢道:“王妃殿下,我们大将军也要见你。” “……” 一听这话,周围立刻都安静了下来。 绿绡看了看商如意,又看了看花子郢,黯然的眸子里仿佛闪烁着什么,可又不完全明白,整个人在微微的颤抖,倒是卧雪上前一步,警惕的盯着花子郢,哪怕双手被缚全身也摆出了戒备的样子,仿佛有人敢动商如意一下,她就要跟谁拼命一般。 商如意想了想,一抬手按住了她的胳膊。 卧雪看着她:“王妃!” 商如意平静的说道:“我被抓过来,不就是因为这个身份吗。你放心,没有好好利用我之前,他们不会伤害我的。” 说完这话,商如意有意无意的看了绿绡一眼,只见她仿佛松了口气,可眼神却更迷茫了。 花子郢又挥了一下手,他的手下便带着绿绡和卧雪等人下去了,而他则转过身,对着背后的营帐一抬手:“两位请。”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跟在石玉心的身后走进了那座大帐。 1094.第1094章 少夫人 “石将军!” 一进入大帐,商如意就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说是熟悉,但总也有几年没听见了,不知这几年发生了什么,让萧元邃的声音听起来有一点异样的沙哑,好像一个人过分激动和兴奋而声音变了调似得。 不过,说他激动兴奋,也不奇怪,毕竟抓住了自己,对虎牢关的人来说,多少是一个威胁。 商如意一抬头,就对上了那双仍然很熟悉的,明亮到有些夺目的眼睛。 萧元邃坐在大帐中,看到他们走进来,目光只从两个人身上扫过,并没有多在商如意的身上停留,就对着石玉心道:“辛苦了!” 石玉心对着他拱手行了个礼:“不敢。” 她又上前一步,沉声道:“末将自请八万大军西进长安,可半路遭遇阻拦,延误了时机,加之长安方面已经得到了战报,先发之机已无,故无功而返,请大将军恕罪。” 听到这话的时候,萧元邃的目光闪烁了一下。 这一闪,似乎也是有些失望在的,但下一刻就被一抹若有似无的,淡淡的笑意盖过。他抬手轻轻一挥,道:“这个计划本就是你我一道商议出来,为的就是奇袭之功,但战场之事瞬息万变,也非人力能左右,石将军不必自责。” 听到这话,石玉心的眉心微微一蹙。 她是自幼在军中摸爬滚打长大的,也熟悉军威将令的重要性,的确,这个计划是她和萧元邃共同商议出,然后各自领兵执行,一个攻打虎牢关稳住宇文晔,一个趁机西进长安,以解洛阳之围,若说计划失败也有他们思虑不周的原因。但究其原因,毕竟是她在执行对长安用兵的计划,如今几乎全盘失败,在这军中称得上大过,萧元邃就算看在她抓回了秦王妃这个大功上不重责她,也不该如此轻易的放过她去,连一句重话都不说,军威何在? 而这些日子以来,她很清楚萧元邃在治军方面的能力,不该如此松弛。 就在她有些诧异的时候,突然脑子里灵光一闪,回想起了刚刚走进军营之后一路行来的见闻——她没有在这偌大的军营里,见到她的弟弟石玉焘,甚至连石玉焘手下的兵将几乎也一个都没有露面。 石玉心道:“多谢大将军宽恕。” 萧元邃点了点头,而下一刻,石玉心突然又道:“大将军,不知舍弟现在何处?” “……!” 这一刻,站在她身后,心事重重又不敢轻易动作开口的商如意立刻敏锐的感觉到,大帐内的气氛变得紧绷了起来。 萧元邃的呼吸似乎都沉了一下,脸上的表情也有一点不易察觉的抽搐,他沉默了片刻,然后说道:“这也是我正准备要告诉石将军的。” www? t tkan? c○ 石玉心的心里咯噔了一声,仿佛心中不祥的预感逐渐变成了现实:“舍弟,出什么事了吗?” 萧元邃沉沉道:“他,被虎牢关的人抓住了。” “什么!?” 石玉心大惊,不敢置信的上前一步:“怎么会这样?” 萧元邃便将之前发生的事告诉了她——也正如之前沈无峥所猜测的,早起时得知石玉焘带着他的人马出战虎牢关,萧元邃意识到了不对,立刻带领人马准备前往接应,刚一出营门,果然就碰到了石玉心派来报信的那队人马。 这一下,连他都愣住了。 与此同时,有人来报,今晨前来禀报消息的那名士兵抢了一匹马,偷出营去。 萧元邃彻底明白过来,只可惜这个时候,也来不及了。 他立刻派花子郢率领一队人马前往虎牢关,才走到半路,就遇上了仓惶逃回来的那两千人马,这才知晓石玉焘竟然被申屠泰硬生生的从这样大队的人马当中活捉了去,留下了这群惊魂未定的人回来报信,萧元邃大怒,却也为时已晚,只能将这两千人暂时监禁起来,等石玉心回来之后再做打算。 听到他的这番话,别人尚可,商如意的心跳剧烈了起来。 虎牢关那边动手的是申屠泰,似乎今天一整天都没有宇文晔的身影出现,如果她猜得没错,他应该是得到了消息,率兵去胡羊谷救援她了,可惜她没坚持到他来,两边人马错开了。 而虎牢关这边,显然是有人知晓了石玉心抓住了她的消息,故意派人提前传递消息过来,刺激了石玉焘,让他主动送上门去被申屠泰所擒,这一招用得既精又险,可谓高明至极。 是,沈无峥吗? 一定是他,除了他,商如意想不出还有谁能有这样的智慧和大胆,在这样的“绝境”内想出反击的法子。 这么一想,商如意的心里在隐隐的慌乱之中,又涌起了一点暖意。 不论如何,在她为了大盛王朝浴血奋战的时候,她的夫君没有放弃她,她的兄长想尽办法救她,如此,就算真的身死于此,又有什么遗憾? 这一刻,她甚至有了一点“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的豪勇来,站在这大帐内,竟也没那么压抑沉闷了。 可站在她前方的石玉心显然就没有这么自在了。 她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呼吸也渐渐沉重得仿佛在心头压上了一块石头——她怎么也想不到,她抓回了秦王妃,可她的弟弟却把自己送进虎牢关,这一来一去,竟然持平了,那她这一战的战果,也几乎就被抹平了。 可战果,还是小事。 石玉焘被抓,敌方会如何对他?这一路上她对这位秦王妃就算不是礼遇有加,也非常客气了,没有让任何人欺凌这个俘虏,甚至在她行走困难的时候还让她骑马,现在她毫发无伤的站在这里,全都是因为她的仁慈。 申屠泰那些人会这么客气? 这还是小事,石玉焘这样贸然行事,让他吃点苦头也算是个教训;可虎牢关的人抓石玉焘显然就是为了应对她抓住秦王妃,或者简单来说,是为了换回秦王妃。 可萧元邃,他会同意吗? 这一次自己出兵长安无功而返,他之所以没有发怒严惩,显然是因为自己抓回了这个价值连城的秦王妃,既然价值连城,那他能那么轻易的放过商如意,去换回她的弟弟吗? 石玉心深吸了一口气,上前一步屈膝半跪拱手道:“是舍弟贸然出兵,才会有此一败,请大将军降罪。” 萧元邃一抬手,阻止了她继续说下去,道:“石将军,你的功劳是你的功劳,他的失败是他的失败,我的军中从来没有连坐之法。” “……” “再说了,就算真的要降罪,也得等事情解决了起来。” “……” “你起来吧。” “谢大将军。” 石玉心这才站起身来,神色凝重的道:“那,不知大将军准备如何处置这件事。” 萧元邃看了她一会儿,然后道:“这件事事关小石将军的生死,自然不能草率行事。本将军也是打算等你回来一道商量对策。” “是。” “不过,你刚回来,而且舟车劳顿一定十分辛苦了,还是先下去休息。” “……” “晚些时候,我们再商议对策吧。” 听到这话,石玉心没有立刻应答,而是侧过脸去看了身后的商如意一眼,突然感觉到了什么。 在她的父亲石玉焘和萧元邃联合之前,她就已经听说了萧元邃过去的一些战绩,也打听了不少关于他的事迹,除了左家叛乱,夺取王岗寨之外,萧元邃这些年来的几次大战,比如兴洛仓,比如王岗寨的解散,似乎都跟宇文晔有关。 里面,似乎也都有这位秦王妃的身影。 从商如意走进这座大帐,一点都没有露出惧怕的神情来看,她和萧元邃之间,似乎还有一些不为外人道的关系,萧元邃显然是要理清这些东西之后,再决定如何处置眼前的事。 想到这里,石玉心便道:“既然是这样,那末将就先行告退了。” 萧元邃摆了摆手:“去吧。” 石玉心拱手行了个礼,转过身来看了商如意一眼,两人相视时彼此明亮的眼睛里都闪烁着一点复杂的情绪,石玉心没有多话,走了出去。 她一走,整个大帐就立刻安静了下来。 商如意能感觉得到大帐中的另一个人的呼吸变得沉重了起来,这并非他二人第一次单独相对,也并非她第一次被擒后如同猎物一样呈现在他的面前,所以她竟然有点熟门熟路的抬头看向萧元邃,不是等着他发落,而是等着他走第一步。 萧元邃也看着她,眼神中有些恍惚。 恍惚着,他们好像又回到了兴洛仓城,同样是被自己的人所擒,同样的身陷敌境,比起上一次,商如意似乎要更沉着冷静一些,连呼吸和心跳都没有乱,仿佛只是一个平静的,等着他落子的对弈对手。 萧元邃的嘴角微微一抿,道:“少夫人。” “……!” 一听到这三个字,商如意的眉头立刻蹙了起来,她看着萧元邃漆黑又深邃的眸子,沉沉道:“阁下,是不是弄错了?” 1095.第1095章 慈悲 看到商如意敏锐又尖刻的样子,萧元邃的笑容反倒更深了些。他起身慢慢从桌案后走到了商如意的面前,低头看着她:“我弄错了什么?” “我的公公早已登基称帝,我的夫君,是大盛王朝堂堂秦王殿下。” 商如意一边说着,一边抬头直视他的双眼,平静却又充满威仪的道:“阁下就算不称我一声‘殿下’,也该称一声‘王妃’。” 萧元邃的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和宇文晔一样,他也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甚至于,可能心中越是煎熬,越是愤怒,脸上的表情越是平静淡然,但这一刻,商如意却清清楚楚的看到他的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仿佛刚刚自己的话中有什么针扎进了他的心里。 沉默半晌,萧元邃淡淡道:“是啊,登基,称帝。” “……” “天下大乱群雄并起,可谁也没想到,原来盛国公也有这样的志向。” “……” “倒是小瞧他了。” 他这话,似有几分感慨,商如意仔细看了看他深邃的眼瞳中那一点不易察觉的阴霾,顿时有些明白过来。 她想起了当年听到的那首谶歌—— 皇图三代后,王岗夺民口。 凤鸣萧山侧,还看米字洲。 当年萧元邃就是因为姓‘萧’,应了谶歌中的“萧山”二字而遭到皇帝的猜忌,不受重用,为了重振旗鼓,他加入了左珩麾下参与叛乱,最终被朝廷清剿。 那个时候,不论是他还是左珩,大概都想过自己在乱世称雄的可能,而这首谶歌也实实在在的预兆了一些事,比如三代之后,大业王朝终究国祚亡尽,被取而代之;王岗寨在夺取了兴洛仓之后,有了一时的辉煌,召集天下英杰搅弄风云。那个时候,大概萧元邃真的认为他自己应了谶歌中的“萧山”二字。 现在看来,萧山,也许真的是指萧元邃所统辖的王岗寨,可真正要紧的不是萧山,而是凤鸣! 凤鸣萧山,实际是指当年凤臣以一己之力瓦解了整个王岗寨。 直到现在,申屠泰还为他所用,甚至在自己被石玉心擒住之后,果断出手拿下了石玉焘,和他们呈对峙之势。 至于还看米子洲…… 这,就已经不必多说了。 宇文渊早已登基称帝,他多年来藏锋隐智,也终于在楚旸死后露出了真容,而这首谶歌似乎也已经失去了那层神秘的面纱,一切都真相大白,水落石出。 商如意淡淡道:“天下大乱,群雄并起,那就不该小瞧任何一个人。” “……” “至少,我公公和我夫君,就从未小瞧过阁下。” 萧元邃微微挑眉看了她一会儿,然后说道:“是啊,其实我也从未小瞧过王妃,可这一次,王妃以三百铁骑阻挡我数万大军,让我西进长安的计划彻底作废,还是让我刮目相看了。” 商如意皱起了眉头。 虽然萧元邃从善如流的称呼了她一声“王妃”,可一提起那三百铁骑,就像是在她心口扎了一刀似得。 这三百铁骑都是她的心血,也可以称得上是她的本钱,甚至,如果今后那位早就对她厌恶至深的太子和视她为仇敌的太子妃若要对她有什么举动,这也是她敢去跟他们叫板的底气。 可是,全折在这儿了。 想到这里,商如意的眼睛都有些发红,她用力咬了咬牙,才勉强平静的说道:“过誉了。” 说完,不等萧元邃开口便又接着道:“阁下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些?” 萧元邃看了她一会儿,说道:“不过,是想跟王妃叙叙旧罢了。” “叙旧?” 不知为什么,这两个字听在商如意耳中竟有些刺耳,她看了萧元邃一眼,又故意抬头看了看四周,这个大帐并不小,甚至比一些大户人家的堂屋还更宽敞,可帐篷就是帐篷,加上她身为俘虏,加上两边这样的局势,这个地方再宽敞在她眼中也是狭窄逼仄,令人窒息的。 于是淡淡道:“叙旧的人要有旧事可提,叙完之后能各走各路。我能吗?” 她这话带着浓浓的讽刺的意味,萧元邃竟也没有生气,唇角反倒抿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商如意接着道:“况且,我与阁下到底只是萍水相逢,要说叙旧也实在没什么好叙的。反倒是此行有一位是你的故旧,而且,也一直在等着与你‘叙旧’。” 听到最后这句话,萧元邃嘴角的笑容有些僵,脸上的神情也变得复杂了起来。 他当然听出来,商如意说的是绿绡。 沉默了片刻,他道:“哦。” 商如意认真的说道:“阁下若要找人叙旧,还是去找她吧。” 萧元邃垂下眼,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淡淡一笑,笑容中有点无奈,无奈过后便是渐渐淡然,道:“看来,王妃还是和在兴洛仓的时候一样,关心别人,尤其是她,更胜自己。” 商如意微微蹙眉,这才恍惚记起,当初她被抓进兴洛仓,也的确和萧元邃提起过,将来有朝一日再见绿绡的时候,希望他能给这个经历坎坷的女子一点慈悲。 他还记得。 商如意道:“我是一个女人,知道女人的不易,所以会为多她想。” 萧元邃默默的看了她一会儿,然后突然扬声道:“来人!” 一个士兵立刻走进来听令,萧元邃吩咐道:“带王妃下去沐浴更衣,好好照料,不得怠慢。” 那士兵道:“是。” 商如意松了一口气,便对着萧元邃点了点头,然后就跟着那士兵走了出去。她刚一走,花子郢又从另一条路走了过来,进入到大帐内立刻就感觉到一种无形的,沉闷的气息压在心头,他轻声道:“大将军……” 萧元邃默默的走回到桌前坐下,面无表情的道:“什么事?” 花子郢道:“那位……绿绡姑娘,一直闹着要见你,送去的饭也不吃,衣裳也不换,就这么一直等着。” “……” 萧元邃微微蹙眉,他没有起身,反倒拿起桌案上的毛笔,在雪白的宣纸上写了几笔,然后卷起来交到花子郢的手上,道:“拿去给她,她自己知道该怎么做。” 1096.第1096章 未尽之事 被那士兵带下去的时候,商如意还以为会被带到和绿绡一个帐篷里,谁知却是单独给她安排了一个帐篷,里面的陈设虽然简单,生活用器却也一应俱全,完全不是一个俘虏被看押该有的样子。 她没多问,能好好的活着谁又愿意被亏待?于是便进去休息了一会儿,没多久就有人来通知,沐浴用的热水准备好了,她便又跟着过去沐浴了一番,等清洗干净从浴桶里出来,就看到一套干净的衣裳放在一旁的矮凳上,而迭得整整齐齐的衣裳的上面,还放了一副耳坠。 跟当初在兴洛仓城内时一样。 商如意低头看着那在晦暗光线下也闪烁着微微珠光的耳坠,眉心蹙了起来。 如果说之前还有疑惑、不解、猜忌,那么在经历过这么多事,尤其经历过爱与被爱之后,她终于可以笃定——萧元邃对她有意。 若说一切的缘起,她猜想,大概是因为当初他们从太原到洛阳的半路上遇到萧元邃时,自己曾经给过他一包干粮,并且在与他对话的时候,说过一个“请”字,那时萧元邃眼中的光芒,她到现在还记得一些。 其实当时的自己只是本能的礼节周到,况且作为一个名门闺秀,与人为善几乎是她们这一类女孩子的本能,更不会轻易的去欺辱,凌虐他人;可现在想来,当初的萧元邃如同丧家之犬流落江湖,一定遭遇了不少的白眼和背叛,在那种时候能对他给予一点尊重的人,大概他都会铭记于心。 所以,才会一直对自己这么客客气气的,哪怕在兴洛仓的时候也没有伤害自己半点。 只是商如意不太明白,为什么这个人的表达,是一副耳坠。 这种女子的饰物虽然是贴身佩戴,但也远不到私密得可以表达心意的地步。 商如意有些想不通,也不太愿意去想,毕竟萧元邃对她而言,除了当初半路遇见时勉强能够平和相对之外,之后就都是敌对的状态;他对她的心意在这种时候也许可以保命,可以让她在敌营过得不那么艰难,可终究是一种累赘,若传开了,更可能成为别人污蔑她的工具。 之前被设计和孙衔月的事,已经让她吃足了苦头了。 想到这里,商如意平静的把那副耳坠子放到一边,自己穿好了衣裳从帐篷里走出来,守在外面的两个士兵看了她一眼,立刻说道:“请王妃去休息了吧,晚饭已经给你准备好了。” 商如意点点头。 她当然知道自己的身份到底只是一个俘虏,就算萧元邃对她再客气,也不可能给她自由,于是便跟着那两人,走了两步之后她突然想起什么,问道:“对了,卧雪呢?就是我的婢女。” “她被关在战俘营里。” “她,她有吃的吗?” “王妃可以放心,石将军亲自叮嘱了,让人给单独给她送吃的过去,不会亏待她的。” 商如意这才松了口气,又问道:“那绿绡姑娘在哪里呢?” 那两个士兵对视了一眼,指着旁边一个小帐篷:“她在那边。” 那帐篷离自己的住处倒是不远,虽然萧元邃不可能放自己离开,但一会儿来这里看看绿绡,倒是可以的。只是现在她刚洗完澡,整个人有些软绵绵的,还是想先回去吃些东西再说,于是只看了那帐篷一眼,便跟着两个士兵回到了自己的帐篷里。 一走进去,就闻到了一股饭菜的香气。 摆在矮桌上有一钵饭,还有几盘小菜,虽然不是什么珍馐佳肴,但对于这些日子一直在行军打仗,每顿饭只能靠冷水咽干饼的她来说,真的是难得的美味,于是商如意立刻坐下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 不知不觉,吃了半钵的饭,几碟小菜都被她一扫而空。 缓过这口气后,商如意有点脸红,身为王妃食量这么大传出去难免让人笑话,显得她也太粗鄙了;可人到这种地步就是得吃饱喝足,万一她有机会逃走却因为饥饿而手软脚软,那不是断自己的路吗? 于是,她又理直气壮起来,让人进来收拾了碗碟。 吃过饭之后人难免有些困倦,商如意也不例外,打了两个哈欠便躺到一边的床上,打算睡一会儿。 可奇怪的是,明明是困倦的,但一躺下她反倒睡不着了,脑子里乱哄哄的,甚至连心跳也开始突突了起来,好像有什么未尽之事等着她去做,又好像有什么隐藏的不安在她的心跳里提醒着她。 怎么了……? 商如意慢慢坐起身来,回想着今天发生的事。 要说不安,她现在已经成了俘虏,成了萧元邃对付虎牢关,对付宇文晔手中的一张牌,这自然是应该不安的,可她也坦然,自己身为秦王妃已经在胡羊谷做到了自己能做的极限,可谓俯仰无愧,她既然做到了自己该做的,那么剩下的就应该交给宇文晔,她也知道自己可以依靠他,只能依靠他。 连这一点都能想通,那自己还有什么不安的? 就在这时,她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了一张充满期盼,却又逐渐为黑暗所吞噬的脸…… 绿绡? 想到她,商如意的心里咯噔了一声,整个人都激灵了一下。 她现在怎么样了呢? 萧元邃有听进自己的话,会对这个历经坎坷,却始终心念着他的女子有一点慈悲吗? 不知为什么,想到刚刚听到自己说完那些话之后萧元邃冷静得有些冷漠的表情,某些答案似乎已经呼之欲出。 这么一想商如意有些坐不住了,她起身在这个矮小的帐篷里走了两圈,越发感觉到憋闷,索性撩开帐子走出去,一出门,两个守在她帐外的士兵立刻道:“王妃,有什么事吗?” 商如意道:“我,我想去见见绿绡姑娘。” 两个士兵的脸上露出了为难的神情。 商如意立刻说道:“我知道你们是来看着我的,可我不跑——这里是你们的大营,我能跑到哪里去?我只是去看看她,她是跟我一起来的,我们两个女人说说话,不会有什么的。” “……” “若两位不放心,不妨与我一道过去。” “……” “劳烦二位了。” 1097.第1097章 流莺与鸾凤 两个士兵又对视了一眼,他们对这位秦王妃知晓得并不多,只知道花子郢千叮万嘱的吩咐下来要他们好好看守,也照料这位王妃,不能有任何怠慢,而且看萧元邃给她准备的吃穿用度,不像是一个俘虏,倒像是一位贵客。 现在,贵客只是去见见那个大美人,似乎的确不算是什么要紧的。 可是—— 就在他们两犹豫不定的时候,旁边响起了一个沉静的声音:“既然王妃想过去,那我陪你吧。” 商如意急忙转过头去,只见石玉心从另一边走了过来,商如意下意识的看向她的身后,远处便是萧元邃的大帐,如果没猜错的话,他们刚刚应该商议了一番接下来应该如何行动,如何将自己的价值最大化的去换取她的弟弟,还要夺取虎牢关的胜利。 商如意立刻道:“石将军。” 两个士兵也忙对着她行礼,石玉心走过来,两个女人对视了一眼,眼瞳中都闪烁着一点你知我知的默契和智慧,但也没多说什么,商如意知道自己是砧板上的肉,只要刀没砍下来,她就能坦然的活下去,于是说道:“多谢你。” 石玉心点点头,又对着那两个士兵道:“我跟她一道过去,你们不用担心了?” 有人担责,两个士兵立刻松口了。 于是,商如意便跟着石玉心朝绿绡的帐篷走去,两边的距离很近,也就几步路的功夫,石玉心一边走一边说道:“我之前还觉得奇怪,王妃被抓了之后,一直都这么平静坦然,刚刚听到花子郢说才知道,原来你不是第一次被抓,而且不是第一次被抓到他身边。” 她说的“他”,自然是萧元邃。 商如意苦笑了一声,道:“也怪我自己,喜欢惹事,偏偏没有平事的本事。” 说着,她忍不住看了一眼石玉心,这位女将军虽然个子不高,也并非壮硕如山的体型,但身材矫健,脚步稳健,看得出来是个习武的高手,只论身手跟卧雪怕是不相上下的,若自己有他们这样的本事,被抓的时候至少不会那么狼狈的束手就擒,譬如卧雪,她到底还要打翻几个赚回本来。 听到这话,石玉心转头看向她,也正对上了商如意艳羡的目光,她淡淡一笑,道:“这,王妃就妄自菲薄了。” “哦?” “武艺和领兵的本事,只要肯练谁都能练,再笨的都多少能有一些长进。” “这倒是。” “可心性,却不是能练出来的。” 商如意微微挑眉:“什么意思?” 这个时候他们正好走到了绿绡的帐篷外,石玉心没再说什么,只示意了商如意一眼,她便也不多问,上前去轻声道:“绿绡姑娘,你在吗?” …… 里面没有一点声响。 难道她不在? 商如意回想起之前自己在萧元邃的大帐内对他说的那些话,难道萧元邃把她也叫到自己的大帐去相会了? 于是问道:“她走了吗?” 之前那两个士兵也远远的跟着走过来,一听她问立刻上前,其中一个说道:“我们在那边能看到这里,这位绿绡姑娘从进来之后就没出去过,倒是之前,花将军来了这里一趟。” “他来?干什么?” “这我们就不知道了,好像是拿了个什么东西进去,没一会儿就走了。” “那她也没再出来?” “没有。” 商如意皱起眉头,心中那一点隐隐的不安这个时候化作了沉重的心跳,一阵一阵的撞击着她的胸膛,竟开始有些发痛。 不对,不对…… 商如意摇摇头,终于下定决心般的道:“我进去看看。” 说完,便伸手撩起了帘子。 这一撩,还没来得及看清帐篷里的情形,她就先闻到了一股味道,是这些日子她再熟悉不过的,血腥味! 之前在胡羊谷的血战中,她就被这样的血腥味刺激得几乎难以入眠,好不容易停战之后这几天渐渐拜托了那血腥味的纠缠,却在这一刻仿佛又跌入噩梦一般的闻到了熟悉的味道,顿时心跳都沉重了起来。 怎么会有那么重的血腥味? 商如意诧异的走进帐篷,一眼就看到紧挨着帐篷一角的地方摆放着一个卧榻,绿绡此刻正躺在上面,可她的姿势并非安稳的卧眠,反倒像是一件华美又柔软的袍子,软绵绵的耷拉在卧榻上,一只白皙修长的手臂坠落在榻边,手里还牵着一条鲜红的柔软的缎带,逶迤于地。 但下一刻商如意就看清,那不是什么鲜红的缎带,而是血! 从绿绡的手腕上流下来染红了地面,更几乎流淌到了自己脚下的,是绿绡的鲜血! 商如意急忙扑上去,这才看清她的另一只手拿着一只短刀,刀锋上还沾染了一点血迹,是她用这把刀割开了自己的手腕,任由鲜血流淌下来,看她惨白的脸和毫无血色的嘴唇,连呼吸都变得那么微弱,似乎血液已经快要流尽了! “怎么——” 身后响起了石玉心的声音,她也跟着走了进来,看到这一幕惊了一下。 商如意只回头看了她一眼,顾不上其他便大喊了起来:“来人!快来人!” 听到她的声音,留在外面的两个士兵急忙走进来,看到这一幕也都惊呆了,商如意红着眼睛对他两道:“快,快叫大夫过来,快叫人来救她!” 石玉心道:“我去。” 相比起别人的惊慌无措,她很快就冷静了下来,带着那两个士兵走了出去,而留在帐篷里的商如意整个人都有些发麻了,可她还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索片刻后立刻撕下裙角一片布,用力的缠上了绿绡手腕上的伤,避免鲜血继续流淌,然后用力的拍了拍她苍白的脸颊:“绿绡,绿绡你醒醒!” “……” 没有人回应。 她只看到她的脸软塌塌的斜向一边,而眼角,仿佛还有泪。 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就在这时,商如意的眼角瞥到卧榻的一角放着一张纸,似乎是绿绡看过之后丢到那里的,急忙捡起来一看,上面简单的两行诗,却如同刀锋一样扎进了她的眼里—— 流莺若作鸾凤志,不必南北栖两枝。 1098.第1098章 他要她死! 第1098章 他要她死! 萧元邃的军营中小小的慌乱了一阵。 虽然出事的是一个“俘虏”,但因为石将军亲自下令,军医还是拎着药箱匆匆忙忙的赶来,又是要热水,又是取针线,又是拿绷带。不一会儿,围观看热闹的士兵都闻到了里面散发出的血腥味,可这样的血腥味对他们这些见惯了生死,习惯在更浓郁的血腥气当中求生的人来说,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而且,听说自尽的是一个俘虏之后,众人就像是听到了一个笑话似得,渐渐散去。 天色彻底暗下来。 最后留在绿绡帐篷里的是商如意和石玉心,军医在离开之前又细细叮嘱他们,绿绡手腕的那一刀深至见骨,流了太多的血,虽然眼下还有一口气,但仍需静养,若今晚无恙,这条命就算捡回来了。 于是,商如意便留在了这个帐篷里守着她。 不知是不是因为帐篷里过分浓郁的血腥味的缘故,商如意不仅感到有些窒息,而且,即便周遭已经安静下来,她的内心也始终无法平静,坐在床尾,看着绿绡那张几乎失去了魅惑,只剩苍白的脸庞,她感到心口阵阵的发痛,身体也止不住的在衣裳里战栗。 但身边还坐着石玉心,为了维持秦王妃的尊严,商如意尽量不让她看出自己的情绪,以至于双手互绞着,指尖在自己的手背上留下了几道血红的划痕。 立刻,她就感觉到石玉心的视线从绿绡苍白的脸上,移到了她通红的手上。 商如意掩饰似得勉强笑了笑,道:“多谢你。” 石玉心淡淡的看了她一眼:“不必谢我。我的弟弟被你们的人抓了,总要有点本钱才能保住他,你这个秦王妃自然是最值钱的,而她——” 说着,她的目光又落到了绿绡的脸上。 “聊胜于无。” 不知为什么,虽然她说的是事实,可这四个字却像是一块大石头轰然压在了商如意的心头,甚至,她感觉到躺在床上的绿绡仿佛气息都沉了一下。 聊胜于无……绿绡现在的处境,不正是这四个字吗? 商如意又看了一眼她毫无血色的唇瓣,叹了口气,然后说道:“虽然你这么说,但我还是替她谢谢你。” “……” “若不是你,那大夫未必肯这么用心。” 石玉心勾了一下唇角,表示自己听到了,但并不受用。 商如意也知道,她只是在担心自己兄弟的安危,所以刚刚那话并不是客气;可她对石玉心说的话也不完全是敷衍奉承——绿绡是跟着她离开长安,到了这个地方,遇到了她的萧郎,更得到了她的“结果”,这算得上是求仁得仁,但因为是自己带着她来的,商如意总隐隐的有一种责任在身上。 活着带她来,也最好能带着活的她离开。 只是,每一次呼吸,那萦绕在鼻尖的血腥气都不断的往身体里钻,好像黑夜里摆脱不了的幽灵一般,让商如意始终有些战栗难安。 像是为了安抚自己的情绪,商如意又对着石玉心道:“其实,她是个很聪明,也很坚韧的人。” “哦?” “这些年,她受了很多苦,却怎么都没放弃过。” “哦。” “这一次,想必是一时糊涂。” “……” 石玉心回头看了一眼安静的帐门,又看了看绿绡,道:“是糊涂。” 说完,不知她是忍受不了帐篷里浓郁的血腥味,还是忍受不了商如意的唠叨,站起身来道:“天色已晚,我要回去休息了。你——你若要在这里守着她,就自便吧。” 商如意点点头:“多谢。” 石玉心淡淡的一摆手,转身走了出去。 她一走,这个帐篷里就彻底安静了下来。 可商如意的心,却反倒翻江倒海起来,她慢慢的松开手,手心里攥成一团的便是那张置绿绡于死地的纸笺,不知道石玉心看到了没有,但不管她看没看到,事情都已经摆在眼前,以她的聪明,不可能猜不出来绿绡是因何至此。 刚刚,那帐子被许多人掀开,有来往忙碌的军医,有看热闹的士兵,还有来探视结果的石玉心自己,可自始至终,萧元邃都没有踏进这个帐篷一步。 他知道这两句诗,这流莺二字,是会要了绿绡的命的。 他就是要她的命。 他要她死! 为这样两句诗,为那流莺二字而死,绿绡的确是糊涂…… 若是在平时,对这样的糊涂人,商如意在悲悯之前,一定会先生气,但不是生萧元邃的气,而是气绿绡这样的糊涂,可如今,鼻子里闻着浓郁的血腥味,眼中映着那张苍白到妍魅尽失的脸庞,她却只有悲哀。 “糊涂……” 她喃喃说着:“你怎么,真的就这么糊涂?” 为了一个,多年来对她不闻不问,一见面就要她的命的男人,她竟真的连命都不要。 绿绡是舞姬出身,自她出道,就真如流莺一般穿梭在各个男子的身边,即便是在凶狠如王绍及那样的人身边,她也能保全自己,甚至在保护自己的同时,还能保护别人,帮助商如意,可见她有多了解男人,多懂得对付男人。 这么聪明的女人,却这么固执又蠢笨的恋着一个萧元邃,往日的聪敏机警,都被她丢掉了。 还是说,女子爱上了一个人,就会变笨? 商如意忍不住回想起过去的自己,自己在爱上宇文晔之后,是不是也这样的? 在别人的眼里,自己有没有这样的蠢笨? 就在商如意脑子里一片混乱,更是把那张原本就皱巴巴的纸捏成了一团的时候,帐篷外突然响起了一阵脚步声,停在了门口,她本能的警惕了起来,睁大眼睛看着帐子。 是萧元邃吗? 他,来看绿绡了吗? 但下一刻,一个有些陌生的声音令她立刻泄了气:“秦王妃,在吗?” 是来找自己的。 商如意轻轻的叹了口气,又有些疑惑,不知道什么人会在萧元邃的营中来找自己,只低声道:“我在这里。谁?” 1099.第1099章 耳坠 帐篷被一只粗糙的大手掀开,一个士兵走了进来。 商如意道:“什么事?” 那士兵走到她面前来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然后说道:“王妃殿下,这是你丢的东西,大将军让在下给你送来。” 说完他将双手抬到商如意的面前,商如意微微蹙眉低头一看,他粗糙的掌心里放着一只耳坠。 一看到是耳坠,再听到他说是萧元邃让他给送来,商如意立刻想到,一定是之前自己沐浴的时候跟衣裳一块给自己备好的那一副,大概是他们收拾东西的时候发现自己没拿走,便又送来。但再仔细一看,心里却咯噔了一声。 那人手里的耳坠只有一只,且是纯金的,跟刚刚那副珍珠的不同。 而且,还有些眼熟。 商如意伸手拿起来细细的看了一番,呼吸慢慢变得沉重起来。 她认出,这就是当年自己跟着宇文晔从太原搬迁到洛阳时,半路不慎遗失的那只耳坠子。 此刻再一回想,她才想起来,遗失这只耳坠子的时候,正是他们遇到被王绍及追缉,藏身于他们马车下的萧元邃的时候,想来那个时候,耳坠子就是掉落在马车里,被藏在马车下的萧元邃捡走了。 没想到他会一直保留着…… 这一刻,商如意也忍不住有些动容,她伸手轻轻的拿起那只耳坠子,说起来已经遗失了四五年了,这东西却还是崭新的,而且金光闪闪,似乎是被人无数次的摩挲,才会有这样的光亮。 看着那有些刺眼的金光,商如意沉默了半晌,哑声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那士兵行了个礼,转身便离开了。 他走了之后,整个帐篷里更是安静得连呼吸的声音都听不见了,商如意看着那只金灿灿的,光芒有些刺眼的耳坠,又看了看那一团被自己揉得皱巴巴的纸团,心仿佛也被揉皱了。 沉默了许久,她终于像是下定决心般的站起身来,走出了这个血腥味浓郁的帐篷。 外面,已经是漆黑一片。 野地里的夜风要比别的地方的更冷,甚至有些刺骨,商如意轻轻的哆嗦了一下,举目四望,营地的远处还有几个篝火堆熊熊燃烧着,散发出的火光能把整个营地大致的轮廓勾勒出来,她也一眼就辨认出最大,也最明亮的那个帐篷。 一路走过去,有几队巡逻的士兵路过,却都没有阻拦盘问她。 畅通无阻的走到了大帐前,守在外面的两个士兵看到她,竟也没有丝毫的意外,仿佛早就知道她会来,不等她开口,其中一个便立刻转身走进去禀报,然后返身回来道:“王妃,大将军在里面等你。” 商如意蹙了一下眉,轻轻点头:“多谢。” 然后,她走进了那座大帐。 相比起刚刚在绿绡的帐篷里闻到的浓郁的血腥味,这个宽大的帐篷里的味道竟然有些清新,但其实也就只是一点潮湿的冷意,商如意从一个冰冷的地方走进另一个冰冷的地方,却不知为什么出了一背的冷汗,立刻将她的衣裳染湿,更变得黏腻了起来。 她忍受着这一点不适,一抬头,就对上了那双精光内敛,又带着些许笑意的眼睛。 原来,他的眼神是这样的。 之前一直不懂的东西,这一刻仿佛变得清晰了起来,甚至连萧元邃坐在桌案后状若平静,但搁在桌案上的手却不自觉的微微用力,手背上凸起了青筋的样子,也都尽落入商如意的眼中,她在心里轻轻的叹了口气。 萧元邃道:“你来了。” 商如意略回头看了一眼,两个守在外面的士兵已经把帐门关上了,再转头看向萧元邃的时候,眼神逐渐冷静下来:“大将军知道我会来。” 萧元邃笑了笑,道:“我只是希望你会来,所以在这里等你,但你到底会不会来,我还真的无法肯定。” “……” “毕竟,我从来都猜不透你。” 商如意道:“哦?” 看着她微微挑眉,似不信他的话的样子,萧元邃慢慢站起身来,一边绕过桌案朝着她走来,一边说道:“我以为,你是个温柔娴静的名门闺秀的时候,你泼辣敢为;我以为,你会在宇文家的羽翼的庇护下安享太平的时候,你不惜亲入虎穴;我以为,你一定会身死江都宫的时候,你又绝处逢生。” “……” “这么多年来,你经历的每一件事我都知道,但每一件事,都在我的意料之外。” “……” “所以,我猜不到你会做什么。” “……” “我只是,希望你今晚会来。” “……” 商如意一直安静的看着他,然后说道:“我来了,那你猜,我会对你说什么。” 萧元邃沉默着看了她一会儿,摇头:“猜不到。” 商如意突然轻笑了一声,慢慢的抬起右手,指尖捻着那只摇摇晃晃的,金光颤颤的耳坠,道:“你把东西留了这么久,又在今晚这个时候让人送到我面前,你希望我对你说什么。” 萧元邃的目光立刻凝聚到了那只耳坠上。 商如意一直都觉得,这个人的容貌虽然英俊,可整张脸相比起那双眼睛,竟都是逊色的。萧元邃有一双太过精明,太过出色的眼睛,哪怕当初逃难的时候脸色漆黑,头发胡须乱成一团,整个人如同野人一般,她也一眼就看到了那双明亮的眼睛,但此刻,那双眼睛看着她手中的耳坠,竟还能比平常的时候更加明亮。 大概,充满希望眼神的眼睛,从来都是人世间最好看的眼睛。 萧元邃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然后说道:“其实当初拿走这个,是我的一点私心。” “哦?” “我身无长物,躲在你们的马车下面,正好这个耳坠子就从车板的缝隙里落下来,我捡起它来,原本是打算在过不下去的时候卖几个钱,能活多久是多久。” “那——” “但,我一直都没有卖掉它。” “……” “是因为后来你给我的那包干粮。” “……” “也是因为你。” 1100.第1100章 原来,你是为她来 也是因为你。 听到这几个字,商如意的眉心微微蹙了一下,那只耳坠好像突然变得有些烫手,她想要丢开,但最终还是默默的捏进手心,用力攥紧了拳头。 看着她的手背微微暴起青筋,萧元邃道:“我说这话,冒犯你了吗?” 商如意道:“是。” 萧元邃反倒轻笑了一声,道:“我以为,女子并不会抗拒别人的爱慕。” 商如意正色道:“不是每个女子都以得到男人的爱慕为荣,觉得爱慕自己的男人越多,自己就越荣耀。至少,我不是这样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脸色严肃得甚至带着几分怒意。 萧元邃也终于正了神色,思索了片刻道:“我知道你是个正经人。” “……” “所以,在今天之前,我也并没想过一定要得到你的回应,或者,一定要得到你。” 商如意道:“今天?今天有什么不同吗?” 萧元邃想了想,道:“其实,也并没有什么不同。就只是,你终于到我的身边了,而我也想了。仅此而已。” 商如意缓缓的松了口气。 她这一口气松得很轻,不注意就会像是夜晚的一阵风声吹过,不留下任何痕迹,可这是在一个近乎封闭的帐篷里,只有两个人的空间能让萧元邃轻易的察觉她身上的任何变化,也包括这一声叹息。他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道:“你可以放心。” 商如意道:“嗯?” 萧元邃道:“我不会对你做什么,我这个人,虽然在有一些人的眼中早已经是十恶不赦之人,但我从来不为难一个弱质女流,更不会强迫女人。” 商如意看了他一眼:“你是个正人君子。” “……” “只可惜,王绍及那些人不是。” “……!?” 听到这话,萧元邃先是一怔,随即眼中涌起了怒火,但再一细想,立刻就明白过来什么,眼中的怒意消退后留下了一点淡淡的,不易察觉的不屑,和失落。 他道:“原来,你是为她来。” 商如意的眼睛立刻有些发红,盯着他道:“你为什么要绿绡死?” 萧元邃长出了一口气,慢悠悠的转身走回到桌案后坐了下来,说道:“我并没有要她死,我没有给她下达这样的命令,我也命令不了她。我只是给她写了两句诗罢了。” 商如意上前一步:“你难道不知道这就能要她的命?” “……” “你知不知道这些年她是怎么过来的,她经历了什么,她忍受了什么,可不管多糟糕的经历,多难以忍受的痛苦,她都忍了下来,就是为了能再见到你。” “……” “可是,你却连见都不见她一面,就要她的命!” 萧元邃的神色愈发冷淡,道:“我原本可以不这么做,只要她不来找我。” “……” “她根本就不应该来找我。” “……” “她就应该去找下一个男人,能收留她,庇护她,给她一点宠爱,让她能安安稳稳度过余生的男人。这种事,其实很多男人都会做。” “……” “只要,她还年轻貌美。” “……” “但其他的,就要看她有没有这个本事,让那个男人忍耐,为她做出牺牲了。” “……” “至少,我是不会的。” 他说这番话的时,虽然神情冷淡,但商如意也看出了他眼中的鄙夷,和鄙夷中掩饰不了的一点沉痛,这种沉痛甚至令得他面前桌案上的烛火都低矮了,仿佛随时都会被压得熄灭。 商如意的脸色也沉了下来,她说道:“说到底,你就是看不起她。” “……” “你看不起她在离开你这些日子跟了其他的人。” 萧元邃沉着脸,忽又冷冷一笑,道:“其实,我也不怪她。她本就是这样的人。” “……” “流莺,不就是栖一个又一个的枝,跟一个又一个的男人吗。” 商如意也沉着脸:“流莺是流莺,她是她。没有哪个枝头会强迫一只流莺必须停留在自己的身边,不让它飞翔,若敢飞走就折断它的羽翼,让它跌落泥泞。” “……” “你被王绍及追缉的时候,难道没有想过如果你落到他手里会是什么下场?” шшш⊕дn⊕c 〇 “……” “你逃走了,绿绡没有逃走,那是你的幸运,但不是她的罪过。” “……” “她想要活下来,活着回到你的身边,难道是罪过?” 说到这里,她看着萧元邃眼中的冷意更甚,显然并没有同情体会这些年来绿绡在王绍及身边的委曲求全有多痛苦,只有鄙夷和厌弃,商如意也怕他说出更冷酷的话来,即便绿绡听不到,她也不想替绿绡听到那些足以让她坚决赴死的话,于是紧跟着就说道:“若今夜,我答应了你,那我在你的眼中,是不是也跟流莺一样,栖一个又一个的枝头,跟一个又一个的男人?” 一听这话,萧元邃立刻变了脸色,忙道:“当然不是。” “……” “你跟她,不是一样的人。” “……” “当初在兴洛仓,你虽然被我抓了,却并没有卑躬屈膝;后来我听说你被旸帝抓去了江都,但你也没有委身于他;连你被阿史那朱邪抓到突厥牙帐,我也知道,你没有让他占到一点便宜。” 商如意冷笑了一声:“那是因为,我足够幸运。” “……” “你抓我进兴洛仓,你是个正人君子;还有……”说到这里,虽然只是一段早已经烟消云散的往事,可商如意的喉咙还是不自觉的有些发梗,她勉强压下了心里突然涌起的一股酸楚,然后说道:“我被抓去江都宫,是因为他已经到了穷途末路,只想要一个人陪伴,并无其他绮念;而阿史那朱邪没有为难我,因为他的心意都在雷玉的身上,自然对我没什么兴趣。” “……” 说完,商如意目光灼灼的盯着萧元邃,接着道:“当然,我能从西突厥全身而退,不仅是因为我自己幸运,因为雷玉在我身边,也是因为,保护我的人足够强大。” 1101.第1101章 人心难测 听到最后一句话,萧元邃的脸色微微一僵。 商如意这话,自然是在夸宇文晔,不论是当初自己被萧元邃抓进兴洛仓城,还是被楚旸抓去江都,最终救自己脱险的都是他,尤其是自己被阿史那朱邪掳走那一回,更是他拼得太子之位旁落,自己也可能身陷险境,甚至葬身草原的危险,生生把自己从西突厥牙帐救了出来。 看着萧元邃嘴角微微抽搐,却半晌说不出一个字的样子,商如意微微昂起下巴,道:“如果你要苛求女人的贞洁,那就先苛求身为男人的能力。” “……” “如果男人做不到保护女人的贞洁,就不能要求女人守贞。” “……” “毕竟,贞洁除了男人要求之外,没有任何人需要。” “……” “更没有任何意义。” 萧元邃瞪大了双眼,一脸愕然的听着商如意说的这些话,一直到听完最后一个字,他的脸色才慢慢恢复平静,却仍旧有着难以言说的凝重和惘然,沉默了许久之后再看向商如意,眼神中有些钦佩,也有些说不出的纠结,终于长叹一声道:“你,你说得有理。” 说完,忽又一笑:“我果然没看错你。” 商如意皱眉:“嗯?” 萧元邃道:“能在这样的乱世里,能在几次九死一生中保全自己,你说是因为你的运气好,因为保护你的人足够强大,但其实,也是因为你有脑子,有风骨,你自己足够强大。” 商如意道:“至少,我不会为了那两句诗自绝性命。” “……” “没有爱人,我还有亲人,还有朋友,他们每一个都曾经费尽心力的保护我,爱护我,如果我真的死了,他们其中任何一个人为我掉的眼泪,都足够让我后悔得从黄泉地狱里爬回来。” 说完,她看着萧元邃:“你不该欺负一个一无所有的人。” 萧元邃没有说话。 他也未必有多愧疚,但,看不起一个女人是一回事,“欺负”一个弱女子又是另一回事。 能操纵一个女人的生死对大部分男人而言是一种值得吹嘘的能力,对他而言则不是,他有能操纵更多人生死的能力,所以,他并不以她的生有多重,死有多痛。对绿绡,他有太多复杂的情绪,但心里也清楚,没有爱,一个随处攀附的流莺,他爱不起来,顶多就是一点宠爱。 他只是没想到,会换来商如意这样的斥责。 他看了商如意一会儿,突然说道:“你知道你跟我说这些话,对你自己来说一点好处都没有吗。” 商如意道:“哦?” “如果你答应了我,哪怕假意答应我,至少我会庇护你,不会让你受任何的委屈,伤害;但现在,你让我知晓了你的心意,那你对我而言,就只是一个交换的,或者要挟宇文晔的工具了。” 商如意微微勾了一下唇角,却不是笑,而是一种无奈,但坦然的表达。 她当然知道,从意识到萧元邃对自己有意,她也就彻底明白,为什么当初在兴洛仓城内,两边打得血流成河,那般的惨烈,自己还能从他的手里全身而退,这个时候对自己而言最好的选择,就是虚与委蛇,说不定能找到机会逃走——虽然这种机会非常的渺茫。 可她还是把自己的心意,把心里话说给萧元邃听,彻底断了这条路。 实在是,她气不过。 气不过绿绡这些年的痴心错付,更气不过她身为女人,这么被一个男人随意拿捏,欺负。 刚刚那些话,好歹出了口气。 现在出完了那口气,也就到了面对残酷现实的时候了,商如意用力握紧了手心里的金耳坠,平静的说道:“如果你真的想要用我去换什么,那最好是让我完完整整的。” “……” “这一点,其实不用我提醒你的吧。” 萧元邃看了她一会儿,忽的一笑,道:“王妃不用担心。其实,不管是不是要用你去交换什么,又或者,不管你今晚如何应我,我都不会对你怎么样。” “……” “我其实,不算什么正人君子,甚至算不上是一个好人。” “……” “但知恩图报,我还是明白的。” “……” “至少,在我跟前,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商如意道:“多谢。” 说完这两个字,她抿了抿嘴,虽然只是短暂的,几乎转瞬即逝的一点沉默,但还是让她感觉到有点难挨,于是立刻又道:“那,我就告辞了。” 萧元邃平静的点了一下头,并不阻拦,也没有多余的话可以再说,于是商如意转身走出了这个帐篷。 一出门,她立刻长舒了一口气。 其实,她多少能预估到萧元邃不会伤害自己,可人心难测,在刚刚说完最后一个字之前,其实谁都不能肯定萧元邃会不会羞愤、暴怒,进而要她的命,或者——不用要她的命,砍她一只手送到虎牢关,就足够让宇文晔心乱。 幸好,这个人还算是个正人君子。 这一口气松下来,商如意才感觉到周身冰冷,原来刚刚出了一身的冷汗,这个时候走出来被冷风一吹,全身刺骨的凉,她哆嗦了一下,立刻快步走回到绿绡的帐篷里。 这里,还是和刚刚一样安静。 她走到床边低头看着,绿绡显然还没醒过来,就这么静静的,苍白了一张脸躺在床上,倒是一边的烛火微微摇曳着,烛芯快要软倒进蜡油里,让整个帐篷里的光线都开始晦暗下来。 商如意忙走过去,拔下头上的一根簪子小心翼翼的挑了挑烛芯。 烛火又重新燃烧了起来。 这时,她突然发现她捏在手中的那只金耳坠不见了,急忙四下寻找,一转头才发现那耳坠掉在了床边,便走过去蹲下身要捡起来,就在这时,一只苍白得没什么血色的手突然伸过来,捡起了那只耳坠。 “……!” 商如意惊了一下,抬头一看,是绿绡。 她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只有一双眼睛红得出奇,正静静的看着被她捡起来的那只耳坠。 “原来,是这样……” 听到她喃喃自语的声音,商如意有些疑惑,更有些诧异,正要问什么,可还没来得及开口,绿绡突然一抬手,用那耳坠的尖锐处朝商如意的脸重重的划了一下! 1102.第1102章 大功 就在萧元邃的军营里又一次的喧嚣混乱总算渐渐平息的时候,东方的天空也露出了一丝鱼肚白,而在虎牢关内,几乎一夜没睡的申屠泰一边晃动着有些僵硬的脖子,一边从练兵场内出来的时候,迎头便遇上了沈无峥。 他手里提着一盏灯笼,灯火暗暗的,申屠泰却一眼就看到了他充血通红的眼睛。 于是上前道:“沈大人,你怎么来了?” “我不放心,过来看看。” 沈无峥抬手对着他行了个礼,手中的灯笼摇晃着,也照亮了申屠泰那双通红的眼睛。沈无峥看着他有些疲惫的模样,问道:“申屠将军这是——” 申屠泰苦笑了一声,道:“那小子被抓过来,可不肯安分,闹了一晚上。” “哦?” “我怕下面的人制他不住,万一让他跑了就前功尽弃了,所以过来盯着他。对了,你怎么这么早过来?” 沈无峥叹了口气道:“我也是担心这个人闹出事,一夜都没睡安稳,所以过来看看。” 说罢,两个人对视一眼,都苦笑了一声。 虎牢关内有专门关押囚徒和俘虏的大牢,但石玉焘跟普通的俘虏不同,申屠泰他们又怕他跑了,又怕他自戕,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所以特地将他安置在练兵场这边的一个房间里,随时有人看守,申屠泰更是亲自盯了他一晚上。 这一晚没出什么意外,倒是让沈无峥稍稍放下心来,他便没再进去,而是转过身和他一道往回走去,一边走一边心事重重的盯着自己手里微微摇晃着,明灭不定的灯笼,申屠泰看着他凝重的神情,说道:“沈大人不用担心,这小子好歹也是石玉心的弟弟,咱们把他抓回来,石玉心不可能不闻不问;况且,她是带着几万人马投到萧元邃麾下的,这种人在军中说得起话,萧元邃若真的不理石玉焘的死活,只怕他先要面对的就不是咱们,而是他们自己的内乱了。” “……” 沈无峥沉默着往前走。 申屠泰这些话他的心里早就明白,否则也不会连话都没说明白,就先设计让他们抓了石玉焘再说,可是—— 他长叹了一声,道:“我还是担心如意,王妃。” “……” “她如今身陷敌营,不知道会不会有危险。萧元邃,还有石玉心,会不会伤害她。” “……” “如果她真的受到了伤害……” 说到这里,他喉咙沙哑得几乎说不下去,眉心也拧成了一个疙瘩。 看到向来稳重内敛,一切困难摆在面前都显得那么云淡风轻的沈无峥露出了近乎无助的神情,申屠泰也轻叹了口气,他没有兄弟姐妹,但从沈无峥的表现也能体会到这种亲情的眷恋有多深重,更何况秦王妃本就不同于一般的将领,若她真的在敌营中受了什么伤害,哪怕救回来,对秦王殿下也是巨大的打击。 这一次,他们必须得好好的想办法才行。 沈无峥又问道:“对面如何?” 申屠泰道:“昨夜我已经派遣了几个人渡过黄河,偷偷的去对面看看他们那边的境况,但现在人还没回来。天快亮了,大概也快回来了。” 沈无峥点点头道:“好。” 不过,先一步回来的,却是宇文晔。 wшw?an?c○ 第一缕阳光刚刚照亮虎牢关的关门,他就领着之前带走的那队人马原封不动的又回来,而且还比之前更多了一些人。这些人一身重甲,不知是不是因为急于赶来此处的关系,身上的血污都没来得及洗净,守城门的士兵忍不住连连看着这些人。 不一会儿,接到消息的申屠泰和沈无峥就赶到了宇文晔的居所前。 两人刚一走到门口,就看到高封和姜克生带着一脸已经被风沙磋磨得干涸的血污走了出来,两厢见面,不用说话,只看着他们狼狈的模样也知道发生了什么,沈无峥的气息都沉重了一下。 高封立刻抬手行礼:“公子,小人——该死。” 沈无峥红着眼睛,沉默了许久才哑声说道:“等把王妃救回来,再说你该不该死。” 高封低着头,似已无地自容。 姜克生在一旁看着,忍不住轻声道:“沈大人请恕罪。我们当时也的确是——那石玉心突然杀出来,而我们的人马在胡羊谷固守数日,已经折损了太多,实在没办法护王妃的周全。等救回王妃来,我二人一同领罪。” 沈无峥偏过头去,已不想看他们。 申屠泰反倒好脾气的冲着他二人摆了摆手,姜高两人只能默默的行了个礼,转身离开。 这时,房间里传来了宇文晔有些沙哑的声音:“你们来了。进来吧。” 两个人立刻走了进去。 看得出宇文晔从领兵离开虎牢关到从胡羊谷赶回来,几乎没怎么休息过,头发蓬乱,两眼布满了红血丝,但这种倦怠的模样并没有让他看上去疲惫无力,反倒透着一种如同被逼上了绝境的野兽的凶悍感,连他的呼吸都十分的沉重,一走进那不算大的房间,沈无峥立刻就感觉到了一种呼哧呼哧的,如同野兽低咆的声音遍布在每个角落。 宇文晔坐在桌案前,身上沾满了灰土的衣裳也还没换下,就抬头看了他们一眼:“我知道,你们把石玉焘抓住了。” 说完,又看了沈无峥一眼:“辅明,你做得很好。” 沈无峥的脸色并不好看,尤其在第一眼看到宇文晔空手而回的时候,眼神中似乎还有些怨愤不及褪去,气息沉沉的没有说话,申屠泰立刻道:“若不是沈大人及时赶来通知末将,又提前让人放了消息去那边,这件事还真的未必能成。都是沈大人的功劳。” 宇文晔点了点头:“是大功。” 沈无峥似乎被“大功”这两个字给刺激了,眉头拧得更重了一些,道:“等把人救回来之后,再说功劳的事不迟。秦王殿下,我问你,对他们抓走王妃这件事,你可有对策?” “……” 宇文晔沉默了一会儿,抬头看向他。 1103.第1103章 看谁先沉不住气 宇文晔的眼睛向来冷峻,目光如同利刃一般刚硬,而沈无峥则是个清风霁月的谦谦君子,目光随时带着智慧的包容,显得十分的柔和,但此刻,这一刚一柔两道目光相汇,竟看不出强弱。 只是,强悍如申屠泰,也莫名有一种快要窒息的压迫感。 就在房间内的气氛紧绷到了极点,仿佛下一刻整个戍堡都要被撕裂的时候,宇文晔终于开口,嗓音低沉得不像他本人的:“没有。” “什么!?” 这两个字,让沈无峥原本就有些发红的眼睛更是一瞬间通红了。 眼看着他脸色都变了,申屠泰急忙说道:“沈大人,这件事原本就是得从长计议的。” 沈无峥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宇文晔,咬着牙没说话,宇文晔长出了一口气,然后对着沈无峥道:“他们抓了如意,而我们的手上现在有石玉焘,这本来就是一个平局,关键就在于谁更看重对方手里的那个人。” “……” “也就是,要看谁先沉不住气。” “……” 沈无峥一言不发,突然转身离开了。 虽然军中不用那么注意礼节,但他这样也委实有些突兀,申屠泰下意识的想要叫住他,可他三两步便走出了房间,申屠泰只能回头看了宇文晔一眼,幸好他并没有发怒,脸上只有些过分劳累后的平静麻木,于是勉强笑道:“殿下千万不要怪罪沈大人。” 宇文晔看向他:“嗯?” 申屠泰道:“因为王妃被擒的事情,沈大人一直寝食难安。” “……” “其实,他心里怕是也明白,现在我们能做的就是看对方的表现,等对方沉不住气,可又不甘心什么都做不了,所以想要等殿下回来,看看殿下这边能不能有什么别的办法。” “……” “如今殿下也这么说,他才难受的。” “……” 宇文晔沉默了片刻,淡淡的摆手道:“你不用替他向我解释,他是什么样人,我难道还不知道吗。” 申屠泰松了口气:“是。” 宇文晔道:“不过,我们也不是什么都不能做。你抓了石玉焘之后,可有派人去对面刺探消息,看看他们有什么动静吗?” 申屠泰立刻道:“有的。只是,派出去的人还没回来。” 正说着外面就有人来报,派出去刺探消息的探子回来了,宇文晔眼睛一亮,立刻道:“让他们来见我。” 不一会儿,两个士兵匆匆的走了进来。 两人身上的布衣都还沾染着夜露,被晨风一吹都有些瑟瑟发抖,但看到秦王坐在上方立刻不敢有其他的动作,急忙跪拜行礼。宇文晔一挥手示意他们不必多礼,然后问道:“萧元邃的大营中,可有什么动静?” 其中一个较年长的士兵立刻道:“并没有什么大的调遣,但昨夜,他们营中仿佛出了乱子。” 宇文晔立刻道:“什么事?” 两人对视了一眼,露出了为难的神情:“请殿下恕罪。萧元邃这个人非常的谨慎,尤其是石玉心带着人马回营之后,他们在营地外也有巡逻探查的队伍,扩散至方圆数里,我们只能在黄河对岸远远的监视,所以——” 宇文晔皱起了眉头。 两人生怕这位秦王殿下一怒之下治他们的罪,顿时大气不敢喘一口,但沉默了一会儿,宇文晔还是压下了心中的怒火,道:“还有其他的什么?” 另一个年轻的士兵想了想,小心翼翼的说道:“昨晚,萧元邃的营地里应该是出了两次事故,第一次影响较小,我们只远远的听到了一些喧闹声,但第二次就闹得比较大,连萧元邃本人都被惊动了。” “哦?” “是真的,我们看到他们的主帐亮起来了。” “可有兵马调度?” “并没有,看样子,好像是他们营中内部出了什么事。” 那年长的士兵接着说道:“后来,我们又去他们取水的地方蹲守了一会儿,果然有人来取水,听他们谈话间,好像是——有什么俘虏,受伤了。” “俘虏?!” 这两个人让宇文晔和申屠泰都变了脸色。 那两个士兵对视了一眼,神情也变得小心翼翼起来,轻声道:“但听来,应该也是没什么大碍的。” “……” 宇文晔沉默了许久,终于抬手挥了挥:“下去领赏吧。” 两个人忙对着他行了个礼,立刻转身走了出去。 这一下,一向冷静自持的申屠泰也有些慌了神,看着两个士兵离开的背影,他想了想,立刻转身对着宇文晔道:“殿下,他们这一次抓了这么多俘虏,受伤的未必是王妃;况且,萧元邃知道王妃的身份,为了要挟殿下,他一定不会让——” 可他的话没说完,就看到宇文晔两眼通红,有些失神的道:“不,一定是如意。” “……!” 申屠泰的喉咙一下子梗住了。 宇文晔放在桌案上的手用力的握紧,指关节挣得啪啪作响,仿佛恨不得将什么东西捏得粉碎:“如果是普通的俘虏受伤——别说受伤,就算是死了,也不可能惊动萧元邃。” “……” “他,他对如意一直就——” 申屠泰沉默了下来。 他毕竟曾经是王岗寨的七当家,也跟萧元邃共事过,虽然他们对对方并不太了解,甚至也不太喜欢,但他本人并非外貌看上去那么粗犷粗心,反倒心细如尘,兴洛仓那一战,他听说萧元邃曾经把宇文少夫人抓进过仓城,却最终让她全身而退,就已经感觉到了之后,之后发生的种种,更让他笃定了自己的猜想。 现在,听到宇文晔口中没说完的话,他也已明白了一切。 但更深的疑惑就上来了,他看着宇文晔,沉声道:“既然如此,那王妃怎么会受伤呢?萧元邃总不可能让他的手下对王妃用刑吧。若是用刑,那受伤不是常理,根本用不着议论的。” 宇文晔也看了他一眼,眼神微微闪烁。 半晌,他喃喃道:“这倒是个问题。” “……” “她到底伤到哪儿?” “……” “谁伤的她?” 1104.第1104章 两边都是这样的想法 原本还算是清朗的天气,刚过中午,就开始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 雨打着帐篷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仿佛战场上的战鼓在催促着什么,萧元邃虽然坐在帐篷里,所有的风雨都被遮蔽在外,可他的心里却像是被放在火上烤着,一刻都不能安宁。 雨声突然大了一些,他抬头一看,是花子郢从外面走了进来。 他立刻道:“如何?” 看着他状若镇定,却又难掩急切的模样,花子郢在心里轻叹了一声,然后说道:“没事了。” 萧元邃问道:“大夫怎么说?” 花子郢摇了摇头:“她不肯让我们的大夫看,说是,不能让别的人碰她的脸。” “什么?” “不过,她说她的婢女懂得医术,我没办法,只能把那个叫卧雪的丫头放出来。这丫头懂得武艺,回来的路上石将军一直让人看着她的。” 萧元邃沉默了片刻,道:“已经到了这里,她再有武艺也施展不开,可以放开她,让她去照顾她的主子。” “是。” “那,她的伤如何了?” “说是已无大碍,但具体情况不清楚。” 萧元邃想了想,起身道:“我去看看。” 就在他要往外走的时候,花子郢一抬手拦住了他。萧元邃不解的看着这个跟了自己许多年,几乎跟自己的影子无异的兄弟,只见花子郢神情凝重,沉声道:“大将军……大哥,她身为大盛王朝的王妃,宇文晔的妻子,她的身份对我们来说的确重要,可你也不能放太多心思在她的身上。” “……” “要知道,小石将军还在虎牢关,而洛阳那边,还在被宇文呈攻打。” “……” “若你处置不当,只怕人心有变。” 听到这话,萧元邃蓦地感觉到后背一阵发凉,才突然发现经过昨夜,自己对商如意的心思竟然完全没改,不仅没有因为她的拒绝改变,甚至反倒变得更重,更难以言喻的澎湃。 但这种澎湃,还是被花子郢这一番如同迎头冷水浇下来的话给压住了。 他沉默着,慢慢走回到桌案后坐下,沉思了许久才又抬起头来看着对方,轻声道:“你说的,有理。” 看到他这样,花子郢在心里松了口气。 萧元邃又道:“不过,她的确是我们手上的一张大牌,宇文晔为了她,是能不要命的,更何况区区一座洛阳城。所以,我们还是得好好的看着她,不能让她再受到任何的伤害,若丢了她这张牌,那石玉焘只怕也活不了了。” 花子郢道:“我明白,我会交代下面的人,好好的看着她——也照顾她。” 萧元邃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外面噼啪的雨声又大了一些,两人抬头一看,是石玉心从外面走了进来。 花子郢立刻侧身到一边,对着她拱了拱手,石玉心却没有多说什么,只盯着萧元邃道:“大将军,你可有了对策?” 这话说得有些突兀,但萧元邃却听出来了,昨天石玉心刚回来,他告诉她石玉焘被对面的人抓走后,说是晚些时候再商议对策,但之后两个人就没再见过面,整整一晚,出了两个人受伤,甚至有人濒死的事,直到现在都还闹得有些人不得安宁,可她一来就问这个,显然心里是一直挂记着身陷虎牢关的兄弟的。 萧元邃抬手示意:“石将军不要着急,先请坐吧。” 石玉心看了他一眼,这才走到一边坐下,而花子郢也坐到了另一边。 萧元邃长出了一口气让自己的情绪完全平静下来,然后说道:“从昨夜我就派人去虎牢关附近探查消息,自从他们抓了小石将军之后就一直紧闭关门,直到今天早上,宇文晔率领他的人马从胡羊谷回来了。” 石玉心的眼神一凛:“宇文晔回来了?” “是。” “那他们,可有什么动静?” 说这话的时候,她几乎是本能的握紧了拳头,白皙却粗糙的手背上青筋暴起,仿佛蕴藏了无限的力量,恨不得立刻找个人发泄出来。 萧元邃将一切尽收眼底,然后道:“他们仍旧紧闭关门,没有任何的兵马调度。” 石玉心一听,眉头立刻拧成了一个疙瘩。 她道:“他的王妃被抓,他就一点办法都不想?一点动作都没有?” 萧元邃轻笑了一声,然后说道:“宇文晔这个人,从不英雄气短,但最是儿女情长。当初太原一战后,他敢单枪匹马杀到西突厥牙帐去跟阿史那朱邪谈判,把他的那位秦王妃给救回来,这一次回来之后却按兵不动,连一点动静都没有,显然,他是在等。” 石玉心蹙眉:“等什么?” 萧元邃道:“等我们沉不住气。” “……” “我们的手上有秦王妃,他的手上有小石将军,这本来就是一个‘势均力敌’的场面,这个时候,谁先动,就看得出更看重对方手里的那个人,也就露出了破绽。” 石玉心看着他,神情渐渐变得复杂起来。 萧元邃道:“石将军,我跟宇文晔交手数次,也算是清楚他这个人的心性。” “……” “只要商如意在我们的手里,那小石将军就是安全的。” “……” “所以,你大可不必太过担心。” “……” 石玉心沉默了一会儿,道:“我对一件事不担心,是因为我知道解决的办法;但现在听你说来,这件事暂时是没有解决的办法的,我们就只能等,等对方先沉不住气。” 萧元邃道:“是。” 石玉心道:“那要等多久?” 听到这句问话,萧元邃的神情也是微微一沉,但并没有做出解答——其实,他没有答案,就连问出这个问题的石玉心在开口之前,就知道是没有答案的。 她沉沉的出了一口气,道:“我并非无理取闹,我也明白,大将军顾虑周全,这也的确是眼下最好的办法。” “……” “可是,如果,如果我们两边都是这样的想法,那该怎么办?” “……” “那岂不是要无限期的耗下去?” 1105.第1105章 现在,后悔了吗? 听到石玉心如此尖刻的问题,连一旁的花子郢都皱起了眉头,转头看向萧元邃。 萧元邃也蹙了一下眉,但下一刻就舒展开来,嘴角勾起了一抹淡淡的,成竹在胸的笑意,说道:“不会的,不可能无限期的耗下去。” “……” “若我估料不差,不出三日,一定会有一个结果。” “结果?” 这两个字令石玉心的感到了一丝疑惑。 萧元邃刚刚说的是,他们和宇文晔之间,会有一个人先沉不住气,但“结果”又是什么呢?是指他们之间谁先沉不住气的结果吗? 而且,为什么是三日? 她正要再问,萧元邃已经微笑着说道:“石将军,你这一次回来知晓了令弟被擒的消息后,一直都很冷静,完全没有领兵过去救援的意思,也就是说,其实你自己也明白,现在最好的状态就是等。” “……” “既然如此,那不妨信我,也信你自己。” “……” 听到这话,石玉心屏息看了他许久,终于长出了一口气,道:“好吧。” “……” “但我也希望大将军明白,不论战果如何,我都不想我那兄弟受到什么伤害。就算他此番贸然行动违反了军令,那么惩治他的也得是军令,是我。” 萧元邃点头:“我明白。” 石玉心又沉沉的出了一口气,然后站起身来对着萧元邃和花子郢拱手行了个礼,便转身走了出去。 等到她一走,花子郢立刻看向萧元邃:“大哥,三日?” 面对他,萧元邃的笑容中没有了那么多的高深莫测,却也只淡淡的说道:“你忘了,现在火烧眉毛的,不止是我们。” 不止是他们,还有谁? 宇文晔? 还是—— 不等他细想,萧元邃带着一点疲倦意味的叹息了一声,道:“好了,你下去吧,我看你也一夜没睡,下去休息一会儿。这两日可能不用出兵,但也不能懈怠,下面的人该操练的时候也得好好操练。宇文晔的兵都是他精练过的,不好应付。” 这倒是花子郢过去也吃过的亏,他心有戚戚的点了点头,又看了萧元邃一眼,转身出去了。 等到人都一走,萧元邃又在座位上坐了好一会儿。 其实,他才是那个一整夜连眼睛都没合一下的人,这个时候也的确感觉到倦意如潮水一般一波一波的涌上来,每呼吸一次就仿佛要把他的眼皮往下拉一些,可他却莫名的不想躺下睡觉,就这么两手握拳放在膝盖上,如同一尊雕像似得坐了许久,终于叹息了一声,站起身来。 走出帐篷的时候,外面的雨仍未停,迎面一阵风,一层细密的雨露扑了满面。 守在帐外的一个士兵立刻拿起脚边的一把伞要给他,萧元邃摆了摆手:“我只走走,不必声张。” 两人立刻道:“是。” 于是,他就这么冒着雨,慢慢的往前走去,不一会儿头发上就密布了一层雨珠,肩头也被淋湿了,在这样有些凉意的初秋被风一吹,凉意直接透过肌肤渗到了骨子里,可他却好像没什么感觉,也在自己身上被淋得更湿之前,走到了一座帐篷前。 是商如意的帐篷。 这个时候士兵们刚吃过午饭,都去休息了,所以周围没什么人,萧元邃倒也不用在意有人看到他过度的关注这个“俘虏”,可他也没有立刻进去,而是站在帐外,静静的听着雨打在帐篷上发出的噼啪声。 那声音的间隙里,能听到里面的人说话—— “王妃,奴婢缝好了,你看看。” “给我吧。” “是……王妃,你的脸这样,将来该怎么办?” “别说了。” 听到那低沉得仿佛有些沙哑的声音,萧元邃的眉头也越皱越紧,而就在这时,里面的人像是感觉到了什么,突然几步沉重又急促的脚步声响起,随即帐子被一只白皙却粗糙的手一把撩开。 卧雪站在门口,皱着眉头看着萧元邃。 看到她,萧元邃立刻收起了脸上多余的表情,只嘴边勾起了一抹弧度,可眼睛里却没有一丝笑意:“你就是他们说的那个叫卧雪的丫头,听说你身手很好。” “……” “不过,在这里,再好的身手也没用。” “……” “没用的东西最好就收起来,否则,若惩治了你,我也找不到能更好照顾你们王妃的人了。” 听到这话,卧雪的眉头皱了皱,仍旧没说话。 萧元邃道:“让开吧,我要见你们王妃。” 卧雪的脸上露出了一点犹豫的神情,大概是知道在这种地方萧元邃的话与圣旨无异,自己拦也拦不住,而且他刚刚的话也说得很明白,如果自己敢乱动,他是不会对自己一个普通的丫头留情,自己一死,商如意身边就更没人了。 可是,就这么让开,她又不甘心。 这时身后传来了商如意低沉的声音:“让他进来吧。” “……” 卧雪沉沉的出了一口气,这才往旁边退了两步,萧元邃一低头,走进了这个充满了药味的帐篷里。 商如意正坐在床边,看到他进来,抬头看向他。 两个人目光交汇的一刻,萧元邃的呼吸都窒了一下。 他看到商如意的脸——其实看不到她的脸,此刻的她从眼下到人中处被绷带厚厚的缠了一圈,只露出一双眼睛和嘴唇露在外面,不知是因为哭过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眼睛红红的,却显得更加黑白分明,也更加明亮,而嘴唇有一种失血的苍白,她这副模样看上去原本是有些滑稽的,可萧元邃却好像感觉到心口被扎了一下。 他下意识的想要走过去,可卧雪却先他一步走到商如意的身边,小小的身板无形中将两人隔开。 于是,萧元邃也只往前走了两步,便停下。 看着商如意仿佛有些懊恼,又有些愤怒的眼神,他说道:“伤,伤得深吗?” 商如意沉默了片刻,才说道:“她用的是那只耳坠子,不是什么利器,所以伤得不深。” “……” “但,可能还是会留疤。” 萧元邃皱了皱眉头。 沉默了许久,他突然轻笑了一声,道:“现在,后悔了吗?” 1106.第1106章 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伥 第1106章 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伥 “现在,后悔了吗?” 不论萧元邃说这句话的时候口吻有多沉重,但在这个时候听到这句话,商如意还是觉得刺耳,每个字里仿佛都包含着满满的讽刺。 她抬起了那双此刻唯一能表现她的情绪的,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萧元邃,这话似是挑衅,可他的眼神中却也含着满满的凝重和愤怒。沉默了片刻,商如意道:“后悔倒是不后悔,因为我做事从来都是对事不对人。” “那——” “但有些生气。” “哦?气什么?” “气她糊涂。” “……” “错不在我,她要报复也不该找上我。” 听到这句话,萧元邃彻底忍不住的笑了起来,他慢慢踱步到了商如意的面前,虽然卧雪还极力的想要阻隔在两个人中间,可他高大的身躯如同泰山压顶一般,即便是真的挡住,也根本什么也挡不住。 反倒是商如意轻轻拉了一下她的衣袖,示意她不用如此,卧雪这才悻悻的退到了一边。 萧元邃也彻底站到了她的面前,低头看着她:“所以,你认为她应该来找我?” “不是吗?” “……” “是你把她逼上的绝路,她才会报复。” 听到“绝路”二字,萧元邃的眼神忽的闪烁了一下,而商如意两眼一瞬不瞬的盯着他,因为那张脸上只露出了这双眼睛,那目光就显得格外的灼人。 她道:“可她却找错人了。” “……” 萧元邃长出了一口气,像是彻底的无话可说了,过了一会儿才淡然笑道:“这么说来,你不怪她,也不用去找她讨公道了。” 商如意抬起手,指尖微微颤抖着,隔着绷带轻碰了一下自己的脸颊。 萧元邃看着她触碰的那个地方,不由得皱紧了眉头——他不知道她到底伤得如何,但伤在那个地方,真的留疤的话与破相无异,若是寻常的女子都会痛苦不堪,更何况她容貌昳丽,且身为一个王妃,只怕对她的将来也是大有影响的。 商如意看着他:“不是不怪她,但公道我自己会讨。” “……” “我和她的恩怨,是我和她之间的事,请你不要插手。你插手进来,只会让她更疯狂。” “……” “我要如何去向一个疯子,讨还公道?” 听到“疯子”二字,萧元邃的眉心又是一蹙。 他虽然已经不在乎绿绡的生死,甚至,如果此刻商如意因为自己受伤而勃然大怒,要他惩治绿绡也无不可,但不论是生是死,他心里的绿绡似乎永远都是离开之前,那副柔媚又妍丽,引得所有男人趋之若鹜,为之疯狂的样子。 他有些难以想象,她变成疯子的样子。 他的心里突然涌起了一股不知是什么的,复杂的滋味。但不等萧元邃厘清自己的思绪,耳边又响起了商如意低沉的声音:“所以,我不要她现在死。” “……” 萧元邃抬头看了她一眼,点点头。 他原本是过来看望她,也想跟她说说话,可这个时候心里思绪万千,他反倒有些待不住了,正准备转身离开,一低头就看到站在另一边一直十分警惕的盯着他的那个叫卧雪的丫头手里正捏着一件东西,旁边的小凳上还摆了一点针线,和几件已经缝好的东西。 仔细一看,是几块巴掌大小的厚布,两边各缝了一条绳,像小耳朵似得。 他问道:“这是什么?” 卧雪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倒是商如意淡淡道:“我的脸上有伤,总不能就这么出去见人。这东西是我用来蒙面的。” “蒙面?” 萧元邃有些诧异,寻常人蒙面大多是带一顶帷帽,又或者用面纱系在脑后,倒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于是问道:“怎么用?” 商如意对着卧雪使了个眼色,她便默默的放下手中的针线,拿起其中一个来蒙在脸上,两边的绳子则挂到了耳后。萧元邃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东西,确是比帷帽和面纱都更方便,而且不论如何行动都不易掉落,叹道:“这倒是好东西,你们的手可真巧。” 商如意淡淡道:“这就过奖了。这是大盛王朝的太子——应该是太子妃做出来的,我不过是依葫芦画瓢罢了。” “哦?” 萧元邃微微挑眉。 这两年,他倒是听说了一些关于大盛王朝的太子,也就是宇文晔的那位兄长的事情,宇文愆在他们这一群世家子弟当中算得上出类拔萃,更有些特立独行,毕竟这样的出身居然去云游四海当和尚的,放眼天下都找不到几个,没想到他居然又回到了宇文渊的身边,而且这么快就娶妻了。 看来,权力的魔力,要比佛法大得多。 他对此人也并非不感兴趣,但这个时候却提不起太多的心思来,于是只淡淡的敷衍了两句,便转身走了出去。 外面,风雨仍未停。 虽然雨已经比之前小了很多,可不知是不是因为雨太凉,风太冷的关系,萧元邃一走出那个帐篷,迎面一阵风吹来仿佛把他身上的热气都卷走了大半,他莫名的感到一阵手足冰冷,好像周身的血液都要凝结了一样。 他默默的往前走。 因为乌云盖顶,加上周围的篝火又熄灭了不少,光线十分晦暗,有些地方昏暗如黄昏,可这个军营是他下令搭建的,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方位,所以即便没有一点光亮他也能在里面穿行自如。 只是,走了一会儿之后,他突然停了下来。 面前,是一个有些陌生的帐篷。 里面一点光都没有,安静得像是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但萧元邃却莫名从冰冷的空气里,从那没有任何生息的帐篷里捕捉到了一丝熟悉的气息。 这里是绿绡住的帐篷。 回想起刚刚商如意说自己的插手只会让绿绡更疯狂,这句话让他的心里莫名的感到了一丝沉重——他明明,不在乎她的生死的,甚至于,他是希望她似的。 因为他,因为他的两句诗而死,她就永远是她的,哪怕污秽的身体,可用死亡洗刷了一切,就是干净的灵魂。 她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伥。 可为什么,听说她发疯,他的心里会有些难受? 1107.第1107章 战事有变! 第1107章 战事有变! 不知过了多久,萧元邃听到了一声很轻的的叹息,仿佛很远的天空中雨丝划破空气的声音。 是自己,还是——? 他沉默了一会儿,却也没有把这个问题深究下去,就只是看了一眼那冰冷又安静的帐篷一眼,风雨中,那帐篷湿漉漉的,软塌塌的,像是一个被雨打风吹得失去了所有力气和生息的疯子。 萧元邃转过身,一言不发的离开了。 一场秋雨一场寒,周遭的温度和心里的热度,就这样随着一天又一天淅淅沥沥绵绵不绝的细雨,渐渐的低了下去,可是,也有一点不安的焦躁,在军营里一些人的心中慢慢的升腾起来。 这些便是石家的军队。 这批人原本就是与萧元邃联合出兵,虽然是在他的麾下,但其实心里也只姓石,石玉焘和石玉心的生死荣辱与他们休戚相关,对他们而言,失去石家的一个将领就如同塌了一半的天;可现在,石玉焘被申屠泰抓走已经好几天了,萧元邃等一众将领却连一点救援的意思都没有,时间拖得越长,石玉焘能被救回来的希望就越渺茫,他们也就越发的不安起来。 所以,他们一批又一批的去向石玉心请战,但都被石玉心压了下来。 众人不由得有些怀疑,是否石将军因为小石将军擅自出战生了气,不再在乎他的生死了? 看着众人惴惴不安,又壮着胆子发问的样子,石玉心的神情反倒非常的平静,她沉默了许久淡淡道:“从出战以来,我的兄弟的生死都是牵系在我身上的,你们着急,我只会比你们更急。” “那——” “但现在,的确不是我们轻举妄动的时候,再次贸然出战,就跟他当初擅自出战一样愚蠢,若再被击败,甚至被擒,那就是自己找死了。” 听到这话,几个将领都安静了下来。 他们其中就有不知死活,为了抢立战功跟着石玉焘出战,后来狼狈逃回来的人,此刻对上石玉心冷静又漆黑的眸子,仿佛皮肉骨髓都被看穿了一般,只能瑟瑟的往后退,而石玉心冷静的说道:“我并非不管他的死活,而是现在,的确没有比等对方着急更好的办法,毕竟——他们丢的,可是一位王妃。” 众人面面相觑,有人忍不住道:“可是,若对方一直不动,那我们也就一直等下去?” 石玉心道:“萧元邃说了,不出三日,一定会有结果。” “……” “左不过还有这两日,等个结果便是。” “……?” 众人越发疑惑起来,忍不住交头接耳的轻声道:“只两三天,我们等得,难道虎牢关的人就等不得?” “是啊,宇文晔可不是个好相与的。” “万一让他们占了先机,那我们可就真的没办法了……” 就在这样惴惴不安,却又无可奈何的情绪中,时间来到了第三天。正如所有人猜测,却又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是,虎牢关的宇文晔果然仍旧按兵不动,始终沉着得没有露出半分破绽,可是,洛阳那边却传来了急报—— 东都战事有变! 直到那份急报十万火急的穿过大营送进萧元邃的营帐里的时候,众人才猛然想起,他们这些日子只把注意力放在虎牢关前,放在被他们擒住的商如意,和被申屠泰活捉的石玉焘身上,竟然都忽略了,真正的战场,一直都是在洛阳! 齐王宇文呈,已经围攻洛阳城数日了,而且因为宇文晔在虎牢关拦住了萧元邃所率领的十万援军,又将洛阳附近的八关都邑几乎占据的占据,震慑的震慑,再无一兵一卒的驰援,所以,攻陷似乎就只是一个时间的问题。 而问题,就在时间上。 洛阳城毕竟是楚旸经营多年的东都,城池坚固,易守难攻,即便没有一支援军前来,仅凭梁士德城内的守军,竟然也阻挡住了宇文呈的进攻。 可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问题,也还是在时间上。 虽然洛阳城的城墙挡住了宇文呈的攻势,但也挡住了他们对外的一切行动,包括获取粮食——梁士德在占领洛阳之后,也同样占据了洛阳城以北的回洛仓,可这一次宇文呈攻城之前,他还没来得及运回太多的粮食就被迫紧闭城门陷入了防守,粮食也随着时间消耗殆尽,洛阳城内几乎到了人相食的地步,若再没有粮食运进,只怕不等宇文呈攻陷,他们自己就会大乱。 而就在昨天晚上,宇文呈经历了一整天的攻城战之后回到营中,自觉东都已是囊中之物,于是得意之余一场大醉后睡去,可就趁着这样寂静的夜色,梁士德突然派出一支人马冲出了洛阳城,也冲出了他在外面设下的层层包围圈,杀向了北边。 那里,就是回洛仓。 听到这个消息的萧元邃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脸上竟没有露出太多意外惊诧的神情,而闻讯赶来的子郢和石玉心对视了一眼,石玉心蓦地明白了什么,道:“大将军之前说,不出三日就会有结果,原来说是这个?” 萧元邃看着她,平静的道:“真正的战场一直都不在虎牢关,而在洛阳。” “……” “我领兵北上之前就曾提醒过梁士德,让他多运一些粮食进城,只怕宇文晔将来攻打洛阳的时候会造成危机,可他偏不信,只认为自己在八关都邑的布防足以抵挡宇文晔,却没想到——” 说到这里,他反倒皱了一下眉头。 当初,他之所以没有苦劝梁士德这件事,也是因为对洛阳八关的确有信心,更不相信会有谁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几乎扫平了八关。 宇文晔比他想的,知道的,还更骁勇。 更可怕…… 石玉心似乎也想到了什么,但她立刻深吸了一口气,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做?” 萧元邃低头又看了一眼那份战报,然后说道:“我们这一次南下,就是为了洛阳的战事,若梁士德真的守不住洛阳,那我们也就彻底败北了。” 子郢道:“大将军,你是打算——” 1108.第1108章 另一种打算 第1108章 另一种打算 就在萧元邃等人因为这一道战报而费尽心力的时候,几乎同样的战报也送入了虎牢关。 看完这份战报后,宇文晔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申屠泰和沈无峥就坐在他的左右手下方,对视一眼之后也都露出了凝重中透着几分愤怒的神情,尤其是沈无峥,虽然厌恶宇文呈,也知晓对方跟他们早已是你死我活的心态,可毕竟是一道出兵,也有共同的目标,所以宇文呈领兵离开慈涧,要单独攻打洛阳想要夺取这一回最大的战果的时候,他还是提醒了他,此战获胜的关键就是梁士德的粮道,所以,他们最好先打下回洛仓。 事实上,甚至是在宇文晔出兵之前,他和申屠泰给宇文呈的献策就是先派兵攻打回洛仓,占领了此地之后再佯装攻打洛阳,其余关隘的驻军一定会回防增援,到那个时候,既断了洛阳城的粮草又能同时围点打援,等打光周围驻军的兵力,洛阳城内也正好到了粮荒的时刻,此时再攻打,事半功倍。 不论什么打法,回洛仓都是值得重点关注的。 可是,之前宇文呈就没有听他们的建议,以至于兵败退守慈涧,才有了宇文晔的派兵增援;眼下,有宇文晔帮他打掉了周围关隘的守军,又在虎牢关拦击了萧元邃的十万援军,他完全没有了后顾之忧的去攻打洛阳,却仍旧没有断洛阳的粮草。 这简直是—— “混账!” 申屠泰本就脾气暴躁,归于宇文晔麾下之后已经压制了不少,但这一回,他也是实在按捺不住,咬着牙骂了出来。 一旁的沈无峥没有说话,只觉得他骂轻了。 宇文晔双手握拳,用力的按在那份战报上,过了许久才慢慢的松开了双手,然后说道:“他说,他的人马被梁士德派人出城拖住了,所以现在要我们出兵帮忙拦住那支去取粮的队伍。” 申屠泰的眉心都拧成了一个疙瘩:“让我们去?” “……” “我们要是去了,那虎牢关这边怎么办?” “……” “萧元邃可是一直盯着我们,一旦虎牢关的兵马调度,他立刻就会知道,若是让他去了洛阳,那那边的仗就根本不用打了!” 沈无峥沉默了片刻,道:“不用我们的兵马调度,他现在只怕就已经知道了。” 申屠泰有些惊愕的转头看向他。 宇文晔也看着他,立刻明白了过来,道:“你是说,梁士德在派兵去回洛仓取粮的时候,也一定会派兵到这边来通知萧元邃。” “不错,” 沈无峥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现在萧元邃他们正在商议应该怎么应对这件事。” “他们会如何应对?” “如果,就只是单纯的要支援洛阳的话,那他们就是要在我们出兵的时候阻击我们,让我们无法阻挠梁士德那边取粮的行动,只要粮食运回了洛阳城,梁士德就还能再守下去,甚至,可能反攻。齐王那点本事——只怕之前的大好形势都会被他丢光。” 宇文晔沉沉的出了口气,没说话。沈无峥接着道:“但,萧元邃还可能有另一种打算。” 宇文晔的眼瞳一下子变得漆黑,道:“你是说,他想要等我们这边派兵去回洛仓,只要虎牢关这边的人马有了调度,他就会趁机派兵攻打,如果能救回石玉焘,他就再不必受我们掣肘。” 沈无峥点头:“不错。”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的脸色比之前收到战报的时候更难看一些,目光灼灼的盯着宇文晔:“一旦失去了石玉焘,那如意的安危就彻底没了保障!” 听到这话,一旁的申屠泰看了他一眼。 这时,一个很轻的声音道:“可是,我们也不能不救啊。” 听到这个声音,宇文晔和沈无峥都同时抬起头来,而申屠泰立刻对着身后的人呵斥道:“没你说话的份!” 说这话的不是别人,正是薛临,他是跟着申屠泰和其他几个副将一道来听令的,原本这种时候也的确没他说话的份,不过是秦王和行军总管,还有沈参军商量出一个办法之后,交给他们去执行便是,可薛临越听越不安,沈无峥思考的立场完全都在秦王妃的安危上——当然,秦王妃固守胡羊谷,免了长安那边的战火,居功至伟,可他们眼下最大的任务就是要攻打洛阳,也不能为了一个人就把整个战局都放弃了。 于是没忍住开了口,而这一开口,就立刻引来了申屠泰的呵斥。 薛临欲言又止,只能低下头去。 宇文晔看着他眉头紧锁,嘴唇抿成了一条苍白的线,却显然憋了很多话的样子,沉默了片刻,道:“让你们来也是为了商议大事。薛临,你有什么想法就说。” 薛临一听,立刻抬起头来,却又对上了对面沈无峥有些发黯的眼睛,迟疑了一下还是说道:“末将是认为,洛阳才是我们这一回出兵的目标,不论虎牢关此刻的战况如何,都是为了最终拿下洛阳。” “……” “若这一次,真的让梁士德续了命,那再要攻下洛阳城只怕就难了。” 这话一出,整个议事堂都安静了下来。 宇文晔没有说话,只是盯着这个年轻的将领,若有所思。 很快,天色暗了下来。 在虎牢关的城楼上点燃第一根火把照明的时候,萧元邃的军营中也点亮了各处的篝火,士兵们手中高举着火把,更是将整个军营映照得灯火通明,如同白昼。 因为这样的光明大盛,帐篷里的商如意便让卧雪熄灭了一盏油灯。 自从那天之后,萧元邃再没来看过她,显然对她的态度是冷了下来——他自有他的骄傲,也不会明知道对方已经对自己无意后再舔着脸凑上来,但吃穿用度却并没有苛待他们,连灯油蜡烛都给足了数的,所以刚近黄昏,卧雪就点亮了帐篷里的灯。 此刻,即便熄灭了一盏,帐篷里的光线也并未晦暗多少,相反,他们还能看到外面走动的身影映在帐篷上,如同走马灯一般来来去去。 看着那忙碌的身影,商如意那双露出在面罩外的眼睛也变得神情凝重了起来。 她说道:“卧雪,你说的是真的吗?” 1109.第1109章 偷营 第1109章 偷营 卧雪原本专注的盯着外面晃动的人影,她跟着商如意出来的日子多了,对于兵马的调遣要比过去敏锐得多,知道今晚萧元邃的军中一定有调度,虽然做不了什么,却也十分在意。 听到商如意的话,她立刻回头:“是真的。” “……” “奴婢中午去为王妃取饭菜的时候偷听到他们说的,齐王在洛阳那边战事不利,梁士德派兵突出重围去回洛仓取粮了。” “……” “王妃,齐王也太——” 话没说完,商如意漆黑的眼瞳看向她,轻轻的摇了一下头,卧雪立刻抿嘴,把“没用”二字咽了下去。 她平时话也不多,但这一回身陷敌营生死攸关,如果洛阳那边能得胜,好歹对他们来说是个好消息,却没想到宇文呈这么没用,她难免心生怨怼,但商如意还是非常的谨慎。 她轻声道:“就算在宫外也不能乱说话,若习惯了,回去口不择言,那就惹祸了。” 卧雪忙道:“是,奴婢知罪。” 商如意轻轻的摇了摇头,又转头看向帐篷上那走马灯一般晃动的身影,卧雪想了想凑到她身边,压低嗓子轻声道:“王妃,萧元邃他们是要过去帮梁士德的人吗?” “应该是的。” 商如意沉思了片刻,又喃喃道:“既然这边都收到了战报,那虎牢关那边应该也有所耳闻才是。” 卧雪一听,立刻睁大了双眼:“如果他们也知道了,那,殿下会如何?” 商如意道:“秦王精熟方舆,深通兵略,其实在出兵之前他就告诉过我回洛仓对这一战的重要性,可惜齐王是一点都没有听申屠将军和我兄长的谏言,才有今日久战不下的局面。” “……” “如果他知道了,他应该不会让梁士德顺利拿下粮草才对。” “……” “所以——” “所以,”卧雪顿时明白过来什么,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压低嗓子道:“今晚萧元邃他们出兵,可能不止是要去帮梁士德,更可能是要跟秦王殿下对战。” 商如意点头道:“如果我没猜错,应该是这样。” 这一下,卧雪也有些坐立难安了起来,她握紧的拳头里满是冷汗,实在有些坐不住了便站起身来在帐篷里走了两圈,最后走到帐篷门口,轻轻的撩开帘子往外看。 帘子一撩开,外面闪耀的火光从立刻缝隙闯进这个安静的帐篷里,一下子刺得两个人都闭起了双眼。 而火光闪耀中,士兵列阵,健马长嘶的情形也恍惚着映在眼前。 但立刻,外面就响起了两个士兵的声音:“干什么!?” 卧雪惊了一下,才发现是有几个士兵围在他们这座帐篷的周围,守在门口的两个士兵最是高大壮硕,一看到她撩开帐子立刻出声呵斥,卧雪沉住气之后立刻说道:“王妃渴了,我去给她取些水。” “刚刚不是已经送了一壶了吗?”“天冷,水已经凉了。” “……” 那两个士兵对视了一眼,又看了看帐篷里静坐不语,眼神格外清冷的商如意,于是说道:“我们一会儿让人送进来,你就不要去了。今晚,谁不能离开这个帐篷一步!” 说完,一把将卧雪推了回去,同时把帐子重重的拉下来。 卧雪趔趄了两步,有些不服气的走回到商如意身边坐下,然后轻声说道:“王妃,他们真的出兵了。” 商如意道:“领兵的是谁?” 卧雪道:“没看清,我刚要看的时候,那两个人就把我拦住了真是可恶!” “出兵的人数多吗?” “很多,” 卧雪用力的点头:“虽然我刚刚没来得及看清楚,但营地外的火光照着,我觉得是大队人马都出去了。” 就像是在应证她的话似得,不一会儿,外面响起了一阵撼山动地的闷响,正是马蹄踏在地面响起的声音,震得他们这小小的帐篷都开始颤抖了起来,就在这时,帐子被人撩开,刚刚守在外面的那个士兵拿了一壶热水进来,放到了商如意面前的桌案上,只点了点头,然后又对着卧雪道:“今晚没什么事就不要出去了,否则——我们可不会客气。” 听到这种威胁的话,卧雪立刻不服气的咬住了下唇,却还是忍耐着没开口。 那士兵转身出去了。 帘子一起一落,也能看到外面火光晃动,更能清楚的听到人吼马嘶的声音,但都随着帐子落下渐渐远去,过了一会儿,那震荡和喧嚣彻底,整个军营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不知是不是因为刚刚太过喧闹的原因,这一安静,就好像整个军营一下子被掏空了。 卧雪倒了一杯热水送到商如意手里,轻声道:“王妃,军营里好像没剩多少人了。” 商如意接过杯子来,也没有立刻喝,只是握在手里暖着有些发冷的指尖。这个时候其实才刚入秋,原本是没有那么冷的,可不知为什么,今年的秋雨来得早,而且一场接一场的掠走了所剩不多的热气,尤其到了晚上,他们甚至恍惚感到了一种数九寒天才会有的,莫名的寒凉。 被暖了一会儿后商如意才道:“可外面的人还是不少的。” 闻言,卧雪转头看向帐篷上,因为没有了外面闪耀的火光,再看不到外面人影晃动的情形,但凭她的耳力只一听也知道守在外面的几个士兵一直没动,别的地方不知如何,至少他们的帐篷这边围得跟铁桶一样。 而且这些人呼吸沉稳有力,显然身手都不弱,有了他们看着,就算她的身手再好,也是无能为力的。 商如意沉默了半晌,叹息道:“看来,萧元邃很看重今晚的行动,不仅怕我们逃跑,也担心会有人趁机偷营,所以加强戒备。” “偷营?” 听到这两个字,卧雪的眼睛一下子亮了:“王妃的意思是,殿下可能会趁今晚来救我们吗?” 商如意微微蹙眉,道:“至少,从萧元邃今晚的表现来看,他是有这个准备的。” “那,秦王殿下会来吗?” 1110.第1110章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第1110章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商如意沉默了一会儿,道:“我当然希望他来。” 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卧雪突然感觉到一阵凉风不知从帐篷的哪个缝隙里钻进来,一下子吹得她手脚都凉了一些。 王妃说这句话的意思就是——秦王不会来。 可她不甘心,也有些不敢相信,要知道当初秦王殿下为了秦王妃,甚至是敢千里迢迢的杀到江都,杀入江都宫,把她从禁卫军的手中硬生生的救出来,有过这样的经历,卧雪心里始终认为,不论发生了什么,也不论身陷何等险境,秦王都一定不会轻易的放弃秦王妃的。 于是道:“秦王殿下,不会来吗?” 商如意叹了口气,道:“若这一次只是我和他,那么他一定会来救我。” “……” “可这一次,他是奉命征讨洛阳的。” “……” “现在洛阳城还没攻下来,若齐王那边抵不住,他就会腹背受敌,只有帮齐王稳住洛阳那边的战局,他们才有获胜的可能,所以这一次,是他必须出手帮助齐王。” “……” “若出手帮助齐王,还要守住虎牢关,他手里还剩多少兵马?” 听到这话,卧雪的眉头皱了起来。 在来的路上,她也大概知晓了洛阳附近的战事,虽然宇文晔连战连胜,横扫了洛阳八关,并且收降纳叛,麾下的兵力增加了不少,但也就几万人,还要分出一些留守大谷、轘辕等关隘,剩下的就没多少了,如今能固守虎牢关,是因为此地雄关险据,才勉强和萧元邃的十万大军相互制衡。 若他又要分出兵力去阻挠梁士德,还必须坚守虎牢关,又哪来的人马再来救他们? 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 这么一想,卧雪的心更是凉了半截,忍不住长长的叹了口气。 看着她有些沮丧的样子,商如意眼神中虽然也有深深的无奈,但还是勉强勾了勾唇角做出一点笑意来,安慰的说道:“你也不要沮丧。不论如何,事情都是走一步做一步。我们,总会有机会的。” 卧雪轻轻的点点头。 周围越来越安静,帐篷里一点闪耀的灯光也快要熄灭下去,卧雪轻声道:“王妃,时候也不早了,奴婢服侍您安寝吧。” 商如意却反倒摇了摇头,又看了一眼那微弱的灯光,道:“我现在还不太想睡。” 卧雪道:“王妃是想等他们的消息?” 商如意点了点头,又道:“除了回洛仓那边,我总觉得,今晚可能还会发生什么。” “会发生什么?” “我也不知道,等着看吧……” 说着,商如意转过头去,视线投向那已经不再被灯火笼罩的帐篷,但目光仿佛已经穿透了帐篷,看向外面漆黑的夜色。夜色更沉了。 接近午夜,在远离虎牢关,也远离军营的地方,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但这样的漆黑夜色当中却有一支人马在仅有的几个火把的映照下艰难的前行着。 他们,就是梁士德派出前往回洛仓运粮的人。 这支人马不过两百来人,领兵的是一个叫陈蔡的将军,此人不过三十来岁,生得倒是高大魁梧,容貌粗犷,性情也十分暴躁,这一路行来十分的艰难——前些日子连绵的阴云虽然暂时停了,可地上的泥泞却没有干涸,让他们离开洛阳之后的每一步都走得格外艰辛,尤其是那些步兵,每个人的脚上都糊了厚厚一层泥土,跟往靴子里去灌了铅一样举步维艰,更不要说他们还推着木车。 连续走了半日没有停歇一下,有些人已经累得气喘如牛,终于有人忍不住轻声道:“陈将军,让我们休息一下吧。” 话音刚落,寂静的夜空里就传来了“啪”的一声脆响。 随即,说话的那人捂着脸,踉跄着往后退了好几步,险些跌进泥地里。 听到这个声音,周围推着车,骑着马艰难前行的人全都停了下来,大家都看向了骑在马背上的陈蔡,因为接连下雨天气有些冷,加上他原本就嗜酒,这一路上几乎是不停的在马背上喝酒,以至于此刻呼吸间都是浓浓的酒气,一双眼睛也被烈酒泡得通红,怒目瞪视着说话的人:“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来教我做事?” 被打的那个人年纪不大,一只手捂着脸,但从指缝中也能看到鞭子抽出来的一根狰狞的红痕,迅速肿胀起来,横贯了他的脸颊,有的地方甚至隐隐渗出了血红。 他的眼睛也红了,用力咬着牙,却没说话。 陈蔡更得意了一些,晃了晃手中的马鞭,道:“官迟英,你别忘了,老子才是做主的,让你跟着出来是出力,不是让你在这儿胡言乱语,如果你再敢胡说八道,信不信老子现在就要了你的命!” 那名叫官迟英的年轻人沉默了许久,终于道:“是。” 说完,便转过头去,默默的走回了队伍里。 周围的人看着他,有些目光中闪烁着一点怜悯,有些则是在疲惫中也盈满了鄙夷和不屑,更有些人用不大不小,但刚刚能传到他耳朵里的声音说道:“一个没骨头的东西,倒是敢在这种时候说话,他当这里是他家啊。” 旁人附和道:“他家?他家也不认他啊。” 有些人笑了起来。 其他一些人累得狠了,这个时候已经说不出话来,看着官迟英推着木车勉强行出泥泞的背影,也都沉默不语。 看着众人都被自己震慑住的样子,陈蔡得意的笑了起来,又从抓起挂在身侧的酒囊喝了一大口,在烈酒的浸泡下,他的眼神比之前更恍惚了一些,却还得意洋洋的说道:“咱们离回洛仓也就一点距离了,今晚一定能到。等取了粮回去就是大功一件,本将军也不会亏待了你们。若是有人敢起什么异心,定斩不饶!” 周围的人都没了力气,只能有气无力的应道:“是。” 然后,众人又艰难的往前走去。 可就在他们摸索着在黑夜中艰难前行的时候,突然,一阵突如其来的,有些凛冽的风猛然扑到了众人面前,零星的几个火把顿时都熄灭了。 陈蔡一皱眉头:“嗯?” 1111.第1111章 恶战! 第1111章 恶战! 虽然喝了不少酒,也醉醺醺的,可多年来跟随梁士德四处征战的本能还是没忘,陈蔡在一时间的惊愕之后立刻喊道:“快,点燃火把!” 话刚出口,就被几声嗖嗖的锐响截断,只见几道寒光突然划破夜空,朝着他们飞射而来。 “啊——!” 只听一声惨叫,陈蔡胸口中箭,一下子滚落下马背。 紧跟着,周围几个骑马的副将也应声倒地,此情此景顿时吓坏了周围的人,原本夜色沉沉,火焰突然熄灭更是让众人一时间目不能视,这一下更是令他们如同惊弓之鸟,全面都惊呼着四散逃开。 可不等他们跑开,又有数支箭矢朝着这边射过来,嗖嗖的声音不绝于耳,立刻又有数人被射中,惨呼声四起,鲜血的气味也一下子在冷冽的夜风中弥散开来。 那陈蔡落地之后,竟没有立刻死,而是咬着牙反手捉住胸口的箭用力一撅,硬生生的将那箭矢折断,顿时鲜血四溅,他的酒也彻底醒了,一般捂着往外汩汩冒血的伤口急忙对着周围的人大喊道:“都不要慌,赶紧趴下!” 原本如同惊弓之鸟的众将士一听这话,立刻趴倒在地。 这一趴下,一片漆黑中就什么都不剩下,对方的箭矢又一阵飞射过来,也只有几个来不及做出反应,只顾着转身逃跑的人中箭倒地,而陈蔡红着眼抬起头来,立刻判断出放箭的人隐藏在前方小路东面的那片小树林里。 人数,应该不多。 如果人多,就不会等他们走到这么近的距离都还没发现,甚至没有惊动这条路周围的栖息的鸟兽,而且,刚刚那两阵箭雨虽然唬人,可仔细一看就能察觉,数量并不多。 果然,他们这一趴下,对方立刻停止了攻击。 陈蔡气喘如牛,胸口流淌出的鲜血已经染红了身下小片的土地,就在他抬起头来要仔细观察前方的动静的时候,突然看到前面漆黑的夜色中,亮起了几团明灭不定的火光,晃晃悠悠的,隐隐照亮了周围一些晃动的人影。 那是—— 仔细一看,陈蔡顿是吓得出了一身冷汗,那竟是一队人点燃了箭尖上的火焰,然后朝着他们射了过来。 顿时,空中传来了飒飒的风声,风中又有火焰燃烧,呼呼的声音如同远处怪兽的吼叫,箭矢飞射上天,一下子照亮了这片漆黑的夜空,也把夜空下的人都照得一清二楚。 陈蔡举目看着前方,不仅看清了那几个射出火焰箭矢之后,又紧跟着点燃火把,准备继续放箭的弓箭手,更看清了列队在后面的人,大概有数百人,其中还有一些高大的身影,是骑在马背上的,火焰闪耀着划过长空的时候,他一眼就看到了其中一个年轻人,身着铠甲,形貌出众,正指挥着前方的弓箭手朝他们继续放箭,周围的人也对他俯首帖耳,似乎在高喊“秦王”二字。 就在看清那人的一瞬间,第一波带着火焰的箭矢已经飞落下来。 一时间,惨叫声四起,箭矢射中人之后,更有火四处飞溅,将所有人的惨状映照得清清楚楚。 几个副将狼狈的爬到了陈蔡的身边:“大人,怎么办?” 陈蔡一双被烈酒泡得发红的眼睛看着那个身着铠甲,被周围人簇拥着,显然身份不凡的人,大声说道:“前面的,一定就是宇文晔!” 宇文晔!? 一听到这三个字,周围的人顿时精神一凛! 在离开洛阳之前,梁士德就曾经千叮万嘱让他一定要小心,可陈蔡却认为宇文晔被萧元邃十万大军辖制在了虎牢关,根本不可能抽出手来拦截他,所以这一路上才如此大胆,却没想到宇文晔竟然真的会在此地设伏——要知道,他们出了洛阳城,虽然一路上也被宇文呈派出的少量人马追击,但毕竟离回洛仓就只有几十里的路,可虎牢关离这里是有上百里! 宇文晔,竟然能比他们还早到,并且设下埋伏! 看来今晚是不能不拼一把了! 这么一想,陈蔡猛地从地上蹿了起来,也顾不上胸前伤口崩裂,苍的一声拔出腰间的佩刀,对着周围被火焰箭矢射得惊呼惨叫的士兵们大喊道:“兄弟们,宇文晔就在前面,杀了他们,可是大功一件!” 听到宇文晔的名字,周围的原本有些惊惶的士兵顿时震惊了。他们自然是久闻宇文晔的大名,毕竟这些时日他们固守洛阳城的时候,几乎每天都能收到秦王宇文晔横扫洛阳八关的战报,对这个天神下凡一般的男子又惧又怕。 可是,在战场上,秦王宇文晔不仅意味着他的凶悍善战,也意味着,如果有人拿下他,那就是天大的功劳! 而且是在这么近的距离里! 就在众人被突如其来的惊恐和可能的大功的幻想惊得有些不知所措的时候,陈蔡又大喊道:“他们人不多,萧元邃那边还有十万人马,他们只有一百多号的人,赶紧杀啊!” 这话,更是让众人兴奋不已! 是啊,萧元邃有十万大军守在虎牢关,宇文晔就算再厉害,也不敢把所有人马都调过来,况且陈蔡身经百战,他都说是只有百人,那他们这群人还有什么好怕的? 拼下来,那就是天大的功劳! 这么一想众人顿时热血上头,再加上此时早就没有退路,不如杀出一条血路来,于是全都从地上爬起来,接着头顶不断飞射过来的火焰箭矢看清了前方晃动的人影,全都齐刷刷的拔出了自己的刀剑,高喊着:“杀啊!” 一时间,众人如同闻到血腥味的豺狼一般朝着前方飞扑过去。 又一阵箭矢,此刻已经来不及点燃火焰,飞射而来,冲在最前方的一排人顿时倒下,但他们的倒地并没有吓到身后的人,相反,没有了火焰的照耀,这些人的眼前只有前方代表着巨大军功的晃动人影,他们越过脚下滚动的尸体,手中闪烁着寒光的刀剑朝着不及退避的弓箭手狠狠劈下! 顿时,一阵惨叫声响起,鲜血也在漆黑的夜空中挥洒开来。 陈蔡冲在人群中,但他没有跟其他的士兵一样拼命砍杀,而是目光灼灼的盯着前方那个最高大,在马背上指挥着弓箭手马上退下,让背后的步兵立刻顶上来的年轻将领。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反应太快,还是这位秦王殿下有些轻敌了,他竟然没有立刻让前方的弓箭手退下,一瞬间就被砍翻了好几个,那些人应声倒地,其他受伤的弓箭手则惨呼着接连后退,而列阵在后面的士兵这个时候才急忙冲上来,两边一时间撞倒了一起,阵法都乱了。 陈蔡手下的人这一下已经杀红了眼,更何况刚刚被箭矢射杀不少人已经让他们意识到今晚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紧迫,冲进这片树林之后便是一阵暗无天日的砍杀,竟然逼得对方的人接连往后退了好几节。 那位秦王骑在马背上,抬起手来大声喊道:“退开!” 他这一声低吼,那些弓箭手似乎总算想起了什么,急忙朝着两边跑去,这才给后面的士兵让出了中间的一条路,立刻,那些士兵见状立刻冲了上来,和陈蔡手下的士兵杀成了一团。 漆黑的夜晚,暗无天日的树林中,一片混乱的厮杀如同野兽在互相撕咬,搏杀。 可是,陈蔡却并没有跟着一起混乱,在一开始指挥了众人冲杀上来之后,他便退让了好几步,由那些士兵在前方开路,而此刻,他也已经走进了树林的腹地,更是在几个副将的掩杀下,渐渐的靠近了对方的阵营。 那个骑在马背上的,年轻的将领,离他们已经不足十余丈! 陈蔡暗暗道:“上!” 这一声,是给周围几个最亲近的副将和亲兵的,这些人急忙冲上前去,对着前方正在混战的人一阵砍杀,这一刻,他们甚至顾不上砍杀的是自己人还是敌人,就只听到周围惨叫声,怒吼声响彻天际,鲜血更像是瓢泼大雨一般从天而降,淋了他们一头一脸,几乎全身都染红了。 渐渐的,他们越来越靠近那个忙着指挥整个战场的将领。 就在这一刻,那个将领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一回头,陈蔡面前的两个士兵朝着他飞扑了上去,那将领面色一沉,却是毫不犹豫的抬起手来,黑暗中,他们也看不清他手中的兵器是什么,只感到一道银光如同银蛇一般飞窜出来,先是重重的打在其中一个人的脖子上,只听“格”的一声,那人的脑袋顿时以一种诡异的角度弯了下去,随即整个人软软的滑落倒地,旁边的人惊了一下,脚步略一迟滞,而那将领毫不犹豫的收回手臂,再朝着他一刺。 顿时,那银色的寒光整个贯穿了那名士兵! 陈蔡站在那士兵的身后,眼睁睁的看着一点银光从那人背心刺出,同时,鲜血沿着雪亮锐利的尖刺流淌了下来。 可是,就在那将领要收回武器的时候,却突然感到手上一沉。 那士兵被刺穿的身体,竟然生生的拖住了他的武器! 眼看着那将领有些着急,用力的往后猛抽了一下,总算将武器抽了回去,可这一用力却让他自己在马背上一仰,顿时失去了平衡险些跌倒下去,就在这一瞬间,陈蔡突然怒吼着,挥舞着手中的大刀朝着他猛然砍去! 与此同时,在密林的更深处,更黑暗无光的地方,一双明亮而沉着的眼睛正盯着这一幕。 1112.第1112章 通关暗语 就在密林中两路人马血战正酣的时候,在另一边的北邙山脚下,几乎是同样漆黑的夜色中,几声惨呼被今晚有些异常湍急的黄河浪涛声掩盖,但血腥气却是掩盖不了的弥漫在了夜空中,但很快,就被有些冷意刺骨的夜风卷走了。 几个身穿黑衣,身形高大的士兵矗立在血腥的风中。 而他们的脚下,则横七竖八的躺着四五具尸体。 他们其中身为领队的那个中年人在问出了想要的答案之后,拧断了手中最后一个活口的脖子,却仍不不放心,又蹲下身去仔细查验了一番,确认地上其他几个斥候都已经断了气,这才松了口气,随即又皱着眉头对身边的一个士兵道:“阿京,都跟你说了动手的时候小心,尽量不要弄破衣裳,你看!” 说着,他指着其中一具尸体。 那是刚刚他们动手的时候第一个被杀的斥候,胸口中刀,衣裳被撕裂了一个大口子,鲜血染红了大片。 被他斥责的阿京是个年轻人,嘟囔道:“人都杀了,还管衣裳?” 另一边一个同样年轻的士兵则问道:“郑老大,大将军让我们到此地来截杀这几个斥候,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他们在这里。” 那郑老大笑道:“这是自然。” “既然早就知道,为什么直到今天才动手。” “若早早杀了他们,没有消息传回去,虎牢关那边的人很快就会发现,照样会派下一批人来,到那个时候,我们还得重新找寻这些人的踪迹,那就没完没了了。” “……” “而且,他们知道前面派出的人被杀了,只会更谨慎小心,要抓住他们就难了。” “……” “倒不如由着他们埋伏在此处,反正最近也没有什么战事,他们打听不到什么要紧的军情;反倒是我们随时掌握着他们的行踪,在关键的时候能成大事。” 听到这些话,众人叹道:“大将军果然英明。” 那个年轻士兵又问道:“那,杀了他们,能成什么大事啊。” 提起这个,那郑老大又瞪了他一眼,才说道:“大将军让我们几个找到这些斥候杀了他们,再穿上他们的衣裳,用逼问出来的通关暗语进入虎牢关!” “啊!?” 一听这话,周围的人都惊了一下。 他们一开始接到的命令只有截杀这几个斥候,现在才知道原来还有后面的任务,难怪刚刚那么险恶的情形下郑老大却留下一个活口,逼问了对方半天,原来是为了拿到通关暗语。 另外几个士兵面面相觑,其中有人说道:“我们几个,进虎牢关?” “我们几个能干什么?” “那可是虎牢关啊,之前连小石将军都被活捉了!” 郑老大道:“就是因为小石将军被活捉,我们今夜才要进入虎牢关!” 众人听闻,顿时明白过来——原来,今夜他们的主要任务,就是进入虎牢关,去解救被活捉的小石将军石玉焘!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能被选中参与今晚的行动,他们几个自然也都不是寻常的士兵,而是萧元邃精心训练的一批高手,所以刚刚一番厮杀下来,几乎无伤的除掉了这批斥候,但要进入虎牢关,几个人的眼中还是浮起了一丝疑虑——那毕竟不是什么普通的地方。 秦王宇文晔的威猛,和申屠泰的骁勇,他们有的亲眼目睹过,有的听说过。 于是,有人道:“我们几个,能从宇文晔和申屠泰的手底下,救出小石将军吗?就我们几个?” 那郑老大道:“若是硬闯,别说我们几个,恐怕大将军再多派几千几万的人马,也未必能成,但我刚刚已经问出了今晚虎牢关的通关暗语,我们几个穿上这些斥候的衣裳假扮成他们的模样,就能顺利的进入虎牢关。” 众人这才明白他刚刚抱怨不该弄坏衣裳的含义。 但仍有人忧心忡忡:“可是,虎牢关里就算人马不多,也有几千人吧。” 那郑老大道:“你们难道忘了,洛阳那边派出了一队人马去回洛仓取粮了吗?虎牢关的人守在这里,就是为了让他们的人攻下洛阳,自然不能让他们顺利取粮,所以,他们肯定会派出大队人马过去阻挠的。” 说着,他转过头去,看向远处那早就和夜色融为一体,仿佛只是黑夜中一个巨大阴影的虎牢关,然后说道:“我猜今晚,虎牢关内的守军并不多,正是我们大展身手的好机会。” “……” “我告诉你们吧,大将军已经下了令,今晚只要能救回小石将军,高升重赏!” 一听到“高升重赏”四个字,几个人的眼睛顿时亮了。 这一下,也不用那郑老大催促,他们慌忙蹲下身去,将那些还带着尸体余温的衣裳剥下来,胡乱的往身上套,只有那个阿京看着属于自己的那套衣裳裂开了大口子,又染红了鲜血,这样穿着去虎牢关,只怕还没进门就会被人发现异状,于是说道:“那,我这该怎么办?” 那郑老大瞪了他一眼,才说道:“这是肯定不能穿着见人的,你就不要进去了,在外面接应我们吧。” 那阿京无法,只能垂头丧气的答应下来。 很快众人穿戴整齐,借着夜色朝虎牢关疾行而去,大半个时辰后,他们终于来到了虎牢关前。 今夜,这座雄关上只有零星的几个士兵巡逻,他们手中高举着火把,也只能照亮眼前的方寸之地,直到这批人走到靠近城门的地方了,才被上面的人发现,立刻士兵大声喊道:“什么人!?” 顿时,这几个士兵都屏住了呼吸。 那郑老大格外沉重,掏出从一个斥候身上搜出的令牌高高举起:“我们。” 上面的士兵晃动了一下火把仔细一看,立刻辨认出了是斥候的令牌,他点点头,立刻要转头叫下面的人开城门,但又想到了什么,从城楼上探出头来:“通关口令!” 那郑老大仰起头来,一字一字清晰的道:“护法金刚!” 听到这四个字,那士兵终于放心的点点头,转头对着身后喊了一声,随即,随着一阵沉重而沙哑的声响,虎牢关大门在他们眼前慢慢的打开了。 1113.第1113章 小石将军! 走进虎牢关的一瞬间,那郑老大下意识的倒抽了一口冷气。 这是他,也几乎是萧元邃的手下第一次看清了虎牢关内的情形——从城门处,他们的脚下一条平坦宽敞的大路一直延伸向远处,那里是已经完全隐匿入夜色的另一道城门;大道的两边,整齐的排布着数百顶帐篷,这些帐篷每二十顶为一营,营与营之间有栅栏相阻隔,不仅便于管理,也能防止有敌军杀入中后畅行无阻。 而大道的中央,有一条岔路延伸向南面,那里地势较高,一座戍堡拔地而起,正是整个虎牢关的指挥中枢。 一看到那里,郑老大的呼吸都紧促了起来。 周围几个年轻的士兵虽然在萧元邃的十万大军中见识过更庞大的军营,但此刻身处敌营,而且看着虎牢关中的军营井然有序,刁斗森严,哪怕在黑夜中也透着一股冲杀杀气,不由得有些紧张了起来。 郑老大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又朝前方看了看,立刻看到那戍堡旁边的一方营地与众不同,那里并没有跟其他地方一样排列起多个帐篷,而是仅有一顶单独的帐篷,而且离那里不远的地方还有一些明显的栅栏牢笼。 郑老大的心一下子狂跳了起来。 如果没有猜错,那里,应该就是关押俘虏囚犯的地方! 他深吸了一口气,正准备往那边走,身边的几个士兵也都跟着他,可就在他们刚要过去的时候,刚刚那个放他们入关的士兵从城楼上跑了下来,冲着几人挥舞了一下手中的火把,此刻终于看清了众人的形貌,有些疑惑的道:“你们几个,看着眼生呐。” 几个年轻的士兵顿时吓出了一身冷汗,倒是郑老大沉着的说道:“我们是刚上来的。” “哦。” 那士兵点点头,也并没太在意,毕竟这一次出兵人马复杂,太多都是他不认识的,于是又问道:“可有什么要紧的消息禀报?” 听到这话,那郑老大和身后的几个士兵后背都麻了一下。 他们可以穿着那些斥候的衣裳瞒过眼前这些普通士兵,但如果要立刻去见宇文晔,或者申屠泰,这些人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犹豫着正要开口,那士兵又道:“若没有要紧的消息,就明天再报。” 郑老大的眼睛一亮:“秦王殿下他——” 那士兵道:“秦王殿下和申屠将军今晚都不在。” 天助我也! 听到宇文晔和申屠泰竟然都不在虎牢关,郑老大的心里一阵狂喜,但他还算沉着,脸上的表情并没有太大的变化起伏,只低低的“哦”了一声,倒是另一个守城士兵对着那问话的士兵道:“沈参军不是还在吗?” 那士兵道:“沈参军在忙别的事,今晚若没有大事,不能打扰。” “这样啊……” 郑老大心中狂喜不已,但脸上的表情还是平静的,道:“除了派出人马去回洛仓之外,萧元邃那边并没有什么大动静。既然秦王殿下和申屠将军都不在,那我们就明日再上报。” 那士兵道:“行吧,你们下去吧。” 说完,他便和同伴一道往城楼上走去,继续巡逻视察,而郑老大在心里松了口气之后,再回头看着身后的几个士兵,只见他们各个神情紧绷,额头上满是冷汗,幸好天色太暗,那两个士兵没看出来,于是轻声道:“都小心一些,别露出马脚,不然咱们没一个能活着出去。” 几人慌忙点头。 郑老大轻轻的一挥手:“走,跟我走。” 几个年轻的士兵忙跟着他往前走去,路过一个又一个营地,他们各个大气都不敢喘,眼看着越走越深,甚至已经靠近虎牢关最中心的戍堡了,众人又紧张起来,其中一个凑到郑老大耳边轻声道:“老大,咱们这是往哪儿走啊?” 郑老大抬了抬下巴:“前面,应该就是关押小石将军的地方。” 众人一听,慌忙抬起头来,果然看到那个特殊的营地里孤立的一个帐篷,还有周围那些关押着囚犯和俘虏的牢笼,急忙紧跟了上去。 正如郑老大所猜测的,那个特殊的营地里关押的正是日前被申屠泰擒回的小石将军石玉焘。 此刻,他正坐在帐篷里唯一一张卧榻上,看上去一动不动似乎非常的平静,但其实他放在膝盖上的两只手一直在不停的发抖——前两天他在此地闹得天翻地覆,全赖申屠泰彻夜看押才没有让他逃出去,而今晚申屠泰不在营中,可他接连闹腾了两天也已经没了精力,满腔的愤怒消耗光之后,剩下的便只有恐惧,而且这种恐惧从他自己的心里生出,蔓延至整个帐篷,再将他包围,令他瑟缩不已。 他甚至开始猜测,申屠泰他们会如何对待自己? 如果萧元邃不管他,虎牢关的人会不会直接杀了他,砍掉他的脑袋,以示军威? 到那个时候,他的姐姐石玉心会如何呢? 是会庆幸甩到了自己这个包袱,还是—— 就在他的心里无数可怕又可悲的念头如潮水般涌上来,几乎令他无法呼吸的时候,突然,外面传来了一阵异样的响动。 这声音——有人动手,但过程极短。紧跟着他就听见有人倒地的声音。 怎么了? 石玉焘睁大双眼盯着帐门,极度的紧张令他的感知也变得敏锐了起来,他好像听到了几个凌乱又沉重的脚步声走到了这个帐篷的门口,然后停下来,仿佛试探的轻呼了一声—— “小石将军?” 这声音一响起,石玉焘的眼睛都红了! 要知道,在这虎牢关内,没有人会再称呼他“小石将军”,虽然他早就恨透了这个称呼,明明他也姓石,明明他也是领兵的将军,凭什么石玉心就是大名鼎鼎的“石将军”,而他只能是“小石将军”,就好像他这一生,永远都要被他的姐姐压一头似得。 可这个时候,这个“小石将军”却令他如聆仙乐。 他慌忙起身,但两条腿却像是灌满了铅一般沉重得没办法挪动一步,只能沉沉的“嗯”了一声,下一刻,一只大手呼的一声撩开了帐子。 只见郑老大带着几个人站在门口,又惊又喜的看着他,而他们的身后,横七竖八的倒着几个人,显然是看守他的士兵。 “小石将军,我们奉命前来救你!” 1114.第1114章 恶战! 第1114章 恶战! 石玉焘狂喜不已。 他踉跄着上前一步,整个人几乎是飞扑向那郑老大,一把抓住了对方的两臂,十指几乎深深掐进皮肉里。 但,满目的欣喜在看清了帐外的人数之后,立刻就像是风中残烛一般熄灭了,他皱起眉头失落的道:“就,就你们几个?” 郑老大忙道:“进来的只我们几个,但小石将军放心,大将军派了大队人马在虎牢关外等着接应我们。” 听到这话石玉焘才放下心来,忙道:“那我们快走!” 郑老大急忙拦住了他:“小石将军,就这么出去肯定会被发现的。我们带了一套斥候的衣裳,你赶紧换上,换好之后我们再走。” “好,快给我!” 那郑老大将带来的一套衣裳给了他,不一会儿,石玉焘便换装完毕,跟着他们走了。 就在石玉焘被郑老大几人带出帐篷,趁着夜色逃离,如同逃出牢笼的鸟儿一般欢欣的时候,仿佛心中有了感应一般,远在回洛仓外的石玉心也蓦地感觉到了一阵心情舒畅。 只是,她的眼前,血光冲天! 陈蔡被那年轻将领手中的寒光一下子捅穿了身体。 就在刚刚,挥刀的那一刻,他还以为自己已经胜券在握,虽然他没有想到虎牢关的人会这么快,甚至赶在他的前面到了回洛仓附近,设下埋伏等着他;虽然对方先动手,险些击溃了他的军心;虽然他们现在也是一片混乱,只有他和几个常年征战反应迅速的副将亲兵能勇武杀敌,但他还是觉得,自己是有把握获胜的。 一切的妄想,结束在了这一刻。 只是这一刻,陈蔡自己也有些不敢相信,他瞪大了一双被烈酒泡得通红,此刻更是红得好像灌满了血的眼睛,僵硬的低下头,看向自己的胸膛,一道寒光没入了他的胸膛,有鲜血,慢慢的往外涌出,可他居然没有感觉到痛,只觉得有点冷。 冷,彻骨的寒冷,一瞬间游遍了周身。 下一刻,他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提线的木偶,软软的滑落下来,倒在了地上。 而就在倒地的那一刻,他彻底看清了从自己的身体里抽出去的那把长兵,是一把闪烁着寒光的,笔直的长枪。 宇文晔,是用陌刀的! 虽然他们两人还未见过面,可宇文晔威名远播,尤其萧元邃和他的手下几乎都跟这个人交过手,所以洛阳城内的武将几乎都听闻过这位大盛王朝的秦王殿下以一柄陌刀单挑王岗寨的往事。 陈蔡突然像是明白了什么,再抬头看向手握着长枪的那名年轻的将领,他很年轻,也很英俊,这一刻竟也是瞪大了双眼,冷汗从额头上一滴一滴的落下来。 他当然不是宇文晔,而是奉命率兵至此的薛临! 刚刚陈蔡杀上来的那一瞬间,他其实也慌了神,虽然长枪的优势是长,所谓一寸长一寸强,在马上作战能横扫千军,可到了这样短的距离,就意味着一寸短一寸险,他险些就被陈蔡手中的刀迎面劈砍成两半,幸好那一瞬间他总算把长枪抽回来,用仅有的一段距离刺穿了陈蔡的身体,在对方的刀锋几乎已经临近他的面门的时候,猛地将陈蔡整个人往后推移了数尺,才死里逃生。 这一刻,他重重的喘息着,冷汗一层一层的冒出来,迅速润湿了贴身的衣裳! 这不是宇文晔! 看着薛临年轻的面孔和惊魂未定的神情,陈蔡彻底的明白了过来,他开口想要说什么,但这个时候周围的喊杀声已经响成了一片,而他一开口,就有一股血猛地从口中喷了出来,迎面喷向,顿时将他和他的马匹都染红了! 与此同时,又一阵震天的杀喊声从旁侧响起。 薛临刚刚从陈蔡的胸前抽回长枪,甚至还没来得及喘匀这一口气,立刻就紧张的转过头去,只见他们身侧的那片密林里,这个时候竟突然亮起了一片熊熊火光,无数攒动的人头和闪耀的寒光,在火光中显现了出来,如同鬼魅。 那是—— 他瞪大了双眼,看着火光中一个矫健的身影一马当先,身披火光策马朝着他们猛冲了过来。 是石玉心! 看清对方是名女将的一瞬间,薛临立刻就明白了对方的身份,刚刚流出来的冷汗一瞬间又全都缩回了身体里,相比起军中许多将士瞧不起女人,听说这一次萧元邃的军中竟然有女子为将都当是个笑话在说,哪怕之后已经传来了对方率领八万大军绕过怀州,险些兵进长安捅了他们老巢的消息,众人也都不以为意,只认为是巧合,况且跟她对上的是领兵数百人的秦王妃,想来就是一场花拳绣腿的较量。 可薛临却一点都不敢轻视,毕竟从宇文晔的反应他就清楚这一招对他们来说有多危险,如果不是秦王妃率领她的数百骑兵借助胡羊谷地利之便拦截了对方,一旦石玉心真的进入上党,那现在,长安很可能已经陷落,而他们若回兵去救,萧元邃定然在背后追击,那将是多可怕的境地! 他一点都不敢轻视这个石玉心。 此刻,看到对方如同一头恶虎一般突然杀出,薛临的心跳都沉了一下,但他不敢怠慢,急忙勒紧缰绳对着周围还在跟陈蔡的手下混战的士兵大声喊道:“小心,他们的援军来啦!” 一听这话,原本他的手下在突然杀出,且杀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的情况下,一直都是压倒性的胜利,突然听到身侧传来了震耳欲聋的声音,再听到“援军”二字,众人也是一惊。 萧元邃那边,果然也派出人马来了! 虽然两边还没交上手,薛临的部下已经生出了一丝惊骇,进攻的势头也跟着缓和了下来,原本已经被他们冲杀得几乎无路可逃的陈蔡的手下顿时得到了一丝喘息,其中,刚刚才挨了训斥,走到队伍最后的官迟英见势,立刻招呼身边的几个人:“快跑!” 逃窜的身影迅速消失在了密林当中。 见此情形,薛临也有些急了,急忙大喊着让众人不要慌,可就在他调转马头正要对着前方的时候,只感到眼前黑影一闪,石玉心已经策马,冲到了他的面前! 只听一声划破天际的健马长嘶,她坐下的骏马人立而起,手中攥着的红缨枪高高扬起,朝着薛临的眉心用力的扎了下去! 1115.第1115章 烈火战马 第1115章 烈火战马 夜,更加深了。 黄河岸边的大营内一片安静,除了零星几点篝火被夜风吹得摇曳不定之外,就只有不远处河水流淌时发出的沉闷声响,而这些光影和声音,也只衬得这片夜色更加深重寂静,如同一团凝结的墨。 突然,在这墨色中,出现了一点动荡。 虽然只是一点几乎稍不留意就会被夜色吞没的涌动,却还是立刻被两个站在箭楼上的士兵察觉,他二人立刻举起手中的火把,虽然那点火光只能照亮眼前的方寸之地,但不一会儿,那一点移动的光影就踏入了火光最模糊的边沿。 是七八个骑着马的黑衣骑兵。 这些人迎着火光飞快的策马疾驰,不一会儿就到了营门口,其中一个大声道:“快开门!” 箭楼上的两个士兵探出头去看着他们,谨慎道:“什么人?” 下面的人道:“我们是去虎牢关营救小石将军的,赶紧开门啊,小石将军回来了,但他受了伤,赶紧让人来给他治伤啊!” 一听这话,两人都惊了一下。 他们当然知道今夜是有大行动的,不仅是之前石玉心将军率领人马前往回洛仓相助陈蔡等人,萧元邃更是派出了一队精兵潜入虎牢关内营救小石将军,又派大军前往北邙山接应,没想到他们那么快就回来了。 再定睛一看,果然,下面的人马中有一骑人马格外与众不同,虽然也是穿着一身黑衣隐匿在夜色中,似乎是受了伤,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头也垂得很低,但他骑着的那匹马却是通体鲜红,即便在微弱的火光下照耀下也红得十分的炫目,正是石玉焘之前最心爱的坐骑“烈火”! 见两人还在观察,下面的人又大喊道:“快啊,小石将军快不行了!” 听到这话,两人不敢怠慢,急忙对着下面守门的人挥动着火把大喊了几声,里面的人急忙上前,将拦在营门口的木栅栏移开,缓缓开启了高大的营门。 大门一开,那一队人马立刻迫不及待的冲了进来。 可是,就在他们冲进大门的一瞬间,守在营门口的几个士兵立刻察觉到了不对——这些人是去营救小石将军的,虎牢关守卫森严,能这么快把人救出来就已经很难了,怎么会连带着把马也安然无恙的带出来? 更奇怪的是,明明他们在外面说小石将军受了伤快不行了,可一开门,这骑着烈火的人却是一马当先,迅疾得如同离弦的箭一般立刻蹿了进来。 不对! 有人冲了上来想要拦住他们,但这些人根本没有要停下的意思,直接从大道中央猛冲了过去。 就在擦肩而过的一瞬间,一个出身王岗寨的士兵立刻借着火光看清了那个“小石将军”的脸,只见他容貌俊美,面色沉凝,轮廓分明的脸庞被远处的火光一照显得格外刚毅沉着,而那双冷峻的眼眸里闪烁出的冷光,看得人心中一寒。 “是宇文晔!” 一声凄厉的呼喊一下子响彻了整个军营。 顿时,箭楼上的两个人也慌了,他们没想到竟然会把敌军,而且是宇文晔放进了营地里,这个时候也来不及后悔或者抱怨,急忙抓起角落里的铜锣用力的敲了起来。 就听见“哐哐哐”一阵刺耳的锣声响起,整个军营顿时沸腾了起来。 那些睡得迷迷糊糊的士兵被惊醒,慌忙从帐篷里跑出来,就看见外面乱成了一团——无数人茫然无措的看着彼此,一队骑兵在营中横冲直撞,又有几路士兵纷纷上前阻拦,可根本是螳臂当车,这些人毫不留情的策马狂奔,将上前来阻拦的人统统撞翻在地,更有甚者,马蹄踩过皮穿骨烂,随即响起的一阵惨叫听得人心惊胆寒。 “是宇文晔!宇文晔杀进来啦!” “小心!” “快拦住他们啊!” 顷刻间,宇文晔的名字像是从天而降的箭矢,一支又一支的扎进了这个军营里,也让无数人回想起曾经的惨痛而立刻清醒过来,众人在初时的慌乱当中渐渐冷静下来,才发现这一队人马竟然只有七八个人,根本不是什么大阵仗! 宇文晔,竟然敢只带着七八个人就闯入他们的营地? 众人又是好笑,却又在好笑中感觉到了一点讽刺和愤怒——对方竟然敢这么轻视他们!? 于是,众人不再慌乱无措,许多人甚至来不及披挂,立刻便回身拿起兵器冲了出来,可宇文晔却并没有要跟他们对阵的打算,他勒紧了缰绳,鞭策着座下的这匹骏马左突右闪,每每有人抡刀砍上来的时候,这匹烈火骏马都能迅捷的闪避开来,而每当有人策马上前来阻击的时候,他就毫不犹豫的策马,与身后的士兵结队直冲上去。 只听得一声声惨呼嚎叫,那些战马和士兵被撞得翻滚在地,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铁蹄已经重重踏下,随着一阵剧痛和血红涌上眼前,这些人立刻丧命当场。 一时间,只七八个人的队伍,竟然闹得半个军营都乱成了一团。 而在这样的慌乱中,他们身上的黑衣也在几次冲阵中破碎,渐渐的有些阻挠他们的行动,宇文晔索性反手撕开了身上的黑衣,露出身上光明四射的明光铠甲,和披挂在烈火骏马上的重甲! 一般普通的战马披挂上重甲之后,虽然冲击力惊人,却也失去了敏捷和速度,可这匹马却与众不同,不仅能负重,也灵敏过人,只短短训了半日,和宇文晔在战场上就如同一体,不一会儿已经踏碎了数个帐篷,将一众不及反应的士兵冲得七零八落,随即就在战马的铁蹄下粉身碎骨,血流成河。 跟在他身后的几个士兵虽然知道此行艰险,可没想到只他们几个人就闹乱了大半个军营,心中竟也生出了一丝自豪和勇气,浑不怕死的勇悍甚至让他们笑了起来。 有人道:“痛快!” 也有人紧跟在宇文晔的身后:“殿下,还没找到王妃!” 听到这话的同时,宇文晔冷峻的双眼已经从被踏过的帐篷移向了前方,无数漆黑安静的帐篷都在混乱中被惊醒,亮起了光,也有人从那些帐篷里跑出来,而他迅速的巡梭过一个又一个的帐篷。 人呢? 商如意她人呢!? 1116.第1116章 埋伏 人呢? 商如意她人呢!? 就在宇文晔一边策马,一边专心的寻找商如意的身影的同时,身后突然有人大喊一声:“殿下小心!” 与这个喊声几乎同时响起的,是一声破空锐响! 宇文晔转过头去,与此同时,紧跟在他身侧的一个士兵猛地策马冲了上来挡在他面前,只听那士兵低呼了一声,一支箭射穿了他的肩膀,顿时鲜血喷涌而出! “……!” 宇文晔蓦地瞪大了双眼,立刻看向那箭矢射来的方向,只见远处的一座营帐边上,一个敏捷的身影在射出一箭之后立刻朝着他们飞跑了几步,一边跑的时候,一只手往身后的箭筒又抽出了一支箭,行云流水的拉弓上弦,雪亮的箭矢再一次对准了他! 是花子郢! 他身上的衣裳还是胡乱穿上,甚至衣带都没系好,却已经手握长弓,背上了箭筒,显然是听到外面的响动知道发生了什么,立刻便出来反击。 他的动作,也真是快! 一看到在他指尖闪烁着寒光的箭矢,当初在兴洛仓中那种所压制的感觉一下子涌上心头,宇文晔眉头一拧,但理智并没有被随即涌上来的怒意和不甘所侵蚀,反倒沉下气来,看向那个替他受伤的士兵:“还行吗?” 那士兵也硬气,反手折断了露在外面的箭,咬牙道:“还行!” “好,散开,跟我走!” 散开,又跟他走,这听起来似乎是一句有些自相矛盾的话,可手下的人却立刻领会了他的意思,急忙调转马头各自跑开,而宇文晔最后看了一眼那对准了自己的,闪烁着寒光的箭矢,和那一点寒光后,目光精炼的花子郢,一声轻啸策马朝前飞驰而去。 萧元邃和他一样,治军严谨,军营也安置得井井有条,一排排的帐篷如同整齐的棋子密布在棋盘上,虽然每隔一营也有木栅栏阻挠,但因为他率领的人马只有这么几个,而且各个训练有素,身法灵敏,所以并没有被完全阻挠,相反,他们一行人分散开来,立刻便融入了一片混乱的人群当中,每到岔路,又突然聚到了一处,再由宇文晔指挥着走向下一片营地,一群人在已经乱成一锅粥的营地里如蛟龙入海,游走自如。 嗖嗖嗖的几声,几支箭矢擦着他们的肩膀耳侧,飞射过去。 花子郢射箭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这里毕竟是他们自己的营地,周围都是他们自己的士兵,他出手本就有些迟疑,加上宇文晔座下的那匹马又是石玉焘精心训练的良驹烈火,能在混乱的战局中游走自如,已经数次躲开了他的箭。 不过,也不能让他这么得意! 这样一想,花子郢又一次从反手从箭筒中抽出了一支箭也是最后一支,打开弓弦之后立刻对准了前方迅疾矫健的身影,这个时候宇文晔刚刚挥舞着手中的陌刀砍翻了一个举着刀横劈上来的士兵——在初时的惊愕之后,那些士兵也都冷静下来,纷纷拿起刀剑上前来阻拦,一时间,他们的速度也慢了下来,又两个士兵更是被人牵系的麻绳拦截,直接从马背上翻了下来。 宇文晔正要策马上来,突然感觉到一阵危险袭来,他急忙往后一仰—— 一支箭,嗖的一声从他的面门前飞过! 这一下,也让他出了一身的冷汗,目光跟着那箭矢一闪,眼神立刻亮了起来。 他看到另一边的营地里,这个时候虽然混乱,却有一顶帐篷直到现在也是黑漆漆的,不仅没有灯火亮起,更是连帐门都没动一下,更没有人出来查看发生了什么。 那里是—— 他明白了什么,眼看着两边各有几队人马冲上来要拦截他,宇文晔毫无惧色,一边策马,一边挥舞着陌刀猛地冲了过去,几个士兵直接迎头被撞飞,惨叫几声便没了生息,而另一路则是看到宇文晔策马飞驰的方向,吓得大喊起来,慌忙跟着追了上来。 宇文晔一阵疾驰,身后几个士兵也都从混战当中抽出身来,急忙跟上。 他迅速跑到了那个帐篷前,不论周围如何的混乱,这里始终安静着,甚至直到现在,已经有好几处的帐篷被篝火飞溅点燃,烧成了一片,这顶帐篷仍旧是黑漆漆的,映着摇曳的火光和混乱的人影,更像是一处被隔绝在世外的境地。 “如意!” 宇文晔两眼通红,也不知是这一番血战厮杀过来沾染上的血色,还是激动又紧迫的情绪所致,他咬着牙,又喊了一声:“商如意!” 安静又漆黑的帐篷里,突然响起了一点声音。 是一个女子的声音,但并没有说出什么,像是被阻挠,又像是被堵住了嘴,宇文晔猛地瞪大了双眼,突然举起手中的陌刀,朝着那帐篷用力一挥—— 只听“呲啦”一声,那帐篷被他一刀划开。 就在帐篷被划开的一瞬间,无数道寒光猛然从帐篷里蹿了出来,如同一条条毒蛇朝着宇文晔恶狠狠的咬上来,他大惊,急忙闪身避开,座下的烈火骏马也慌忙后退数步,可其中一道寒光还是生生扎进了他的肩膀! “唔!” 一阵剧痛袭来,宇文晔来不及痛呼,立刻挥刀对着前方又是一扫,那一片寒光竟然齐刷刷的被他拦腰斩断,竟是数十杆长枪长矛,其中一枪正扎在他的肩膀上,顿时血流如注! 那帐篷里,竟然藏身了十余名士兵,眼下他们握着手中被斩断的武器,慌忙从那被划开的帐篷里跳了出来,帐篷应声轰然倒地,宇文晔这才看清,人群中有一个熟悉的身影,竟是卧雪! 她双手被缚,嘴巴也被一团破布堵住,此刻看到宇文晔受伤,两眼血红的对着他用力摇头。 “呜,呜呜!” 一看到她,宇文晔顿时明白了什么,而那十几个士兵眼看着手中兵器断了,却也不肯罢休,纷纷大喊道:“兄弟们,杀了他,咱们就立大功啦!” “他就是宇文晔,杀了他!” “快上啊!” 1117.第1117章 她呢!? 在一片杀声震天中,宇文晔面色铁青,眼红如血,眼看着这些士兵如同一群闻到血腥味的鬣狗一般围上来,试探着想要向他动手的时候,座下的战马也被周遭的杀气惊得不断的摇摆着脑袋打起了响鼻,发出了怒吼般的低咆。 宇文晔神情一凛,突然猛地揪起缰绳! 座下的烈火战马被这样一勒,顿时长嘶一声人立而起,飞扬的前蹄重重的朝前蹬去,冲在最前方的那个士兵不及闪避,胸膛挨了一下,如同豆腐一般凹陷了下去,整个人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点声响,倒地便软成了一摊! 第一个人倒下去了,跟在后面的人立刻察觉到了不对,全都停下了脚步,可紧跟着冲上来的人却还没来得及反应发生了什么,有一个士兵挥舞起手中断了的木棍朝着宇文晔便狠狠砸了下来,宇文晔目光一凛,随着人立而起的烈火战马重重落下而手起刀落! 只听轰的一声,马蹄重重的踏在地上,惊起了一片血染的尘土。 与此同时,冲在最前方的那个士兵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随即仰面倒下。 周围的人下意识的停下了脚步,却还是没来得及躲闪,就被迎头一阵血雨浇得浑身湿透,只见那士兵从额头到脸颊再到胸膛,竟被一刀生生的劈裂开来,手中竟还紧握着那仅剩的木棍再次被劈成两截,颓然倒地。 其余的人顿时被这惨烈的一幕吓得魂飞魄散,惊呼着四散退开! 这一退,宇文晔身后的人也跟了上来,将剩余的几个士兵接连斩于马下,而宇文晔则是咬紧牙关,忍耐着肩上的剧痛俯下身,抓住卧雪的衣领一把将她扯上了自己的马背。 卧雪早已是两眼通红,泪流满面,嘴里的破布一被扯掉,她立刻喊道:“殿下——” 宇文晔道:“她呢!?” 卧雪的心中又是愧疚,又是惊恐,尤其刚刚,她是眼睁睁的看着埋伏在自己身边的那些士兵争先恐后的抡起手中的长枪长矛刺向宇文晔却不能发出一声警示,此刻宇文晔肩膀上的血洞还在不断的往外汩汩冒着鲜血,她既痛恨自己没用,又痛恨萧元邃的狡猾,而听到宇文晔的问话之后,慌忙抬起手肘胡乱的擦了一把脸上的眼泪鼻涕:“王妃被萧元邃带走了!” “什么!?” “他把奴婢留在这里,就是为了埋伏人对付你!王妃现在在——” 她一边说一边转过头去,目光立刻越过了一片混乱,硝烟四起的军营,看向了最前方的中军大帐。 此刻,那里灯火通明。 而顺着她的目光,宇文晔锐利的视线也看向了那处安静又明亮的大帐,在整个军营都乱成一团的时候那里仍旧井然有序,仿佛一个静看洪荒之乱的世外高人,然后,一个高大的身影慢慢从帐内走出来。 黑夜中,火光映照下,那魁梧健硕的轮廓不出意外,正是萧元邃! 虽然隔得那么远,可宇文晔一眼就看清了他,更仿佛看清了他此刻沉静又犀利的目光,萧元邃毫不意外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目光更像是早有准备的,在巡梭了整个混乱的军营之后,一眼就看向了马背上的宇文晔。 两个人目光相汇,仿佛在空中激起了火花。 而下一刻,宇文晔就看到了他的身后,一个纤细的身影踉跄着晃了一下,却立刻被落下的帐子遮住,再也看不到了! “如意!” 这一刻,宇文晔的眼睛都红了。 就在这时,身后响起了几个亲兵的惊呼:“殿下,快走!” 宇文晔回头一看,周围的士兵渐渐朝着他们围了上来。 卧雪所在的这个帐篷几乎在整个大营最深处,他们杀到这里,已经到了强弩之末,人员损失近半,却没想到萧元邃早有准备,只用了一个卧雪在此地设伏,如今救下她,他们也几乎再无能为施展。 否则,就真的走不了了! 两个亲兵眼看着左右两边的敌军朝着这里冲上来,慌忙挥舞着手中的大刀上前,如同砍瓜切菜一般迅速斩落了几个人头,可与此同时,前方的火光里又响起了一阵战马嘶鸣,有士兵已经披甲上马,朝着这边杀过来。 宇文晔一只手握紧了陌刀,肩膀上的血沿着衣衫流淌下去,渐渐的浸湿虎口,有些把握不稳。 可是,不行! 宇文晔一咬钢牙,又一次策马奋力的朝前冲去,手中陌刀闪耀如电,左突右刺之下几个人应声落马,就在他还要策马冲向那中军大帐的时候,两边突然冲出来几个士兵,他们牵起一根麻绳想要拦截他的战马,宇文晔正要挥刀去砍,可肩膀上突然一阵剧痛让他的陌刀迟滞了一刻。 眼看着战马就要被绳索套住,就在这时,一条绳索从他的背后嗖地一下甩了出去,重重的打在其中一个牵着绳索的士兵的脸上,只听“啊”的一声惨叫,那士兵捂着脸,鲜血从指缝里流出,痛得满地打滚! 宇文晔回过头去,只见卧雪紧握着绳索,两眼血红的盯着前方——刚刚拉她上马后不仅扯掉了她嘴里的破布,也顺手割开了捆住她的绳索,卧雪挣脱了那绳索之后并没有立刻丢弃,而是牢牢的握在手里,眼看着宇文晔的长刀不及之处,她立刻出手,此刻那绳索如同毒蛇一般在人群里穿梭游走,啪啪几声打得那几个士兵接连倒地惨呼不止。 烈火昂首一跃,踏过那条小道。 宇文晔松了口气——他倒是早就知晓这丫头的身手,所以才留她在商如意的身边,也就是为了在这种时候保护她,只是没想到,萧元邃却利用了她! 接连打退数人后,卧雪又沉声道:“殿下,奴婢不会拖累你的!” 就在她说话的当口,宇文晔抬起头来,只见几个卫兵牵着一匹马走到了中军大帐前,那高大的身影翻身上马,从卫兵的手中接过一把长刀,扬手一挥,身后一众将士立刻齐齐上前。 “杀!” 只听萧元邃一声令下,朝着宇文晔这边掩杀过来! 1118.第1118章 没想到你会真的来 几骑人马如同离弦的箭一般猛然冲出了已经火光冲天,乱成一锅粥的萧元邃大营,马蹄扬起的阵阵烟尘在火光中弥散漫天。 但立刻,他们的身后,大队人马冲出营门紧跟了上来。 萧元邃和花子郢几乎是并驾齐驱一马当先,一个两眼放光,如同看到了猎物的猛虎一般紧追不舍,一个则是脸色沉凝,一边持缰策马,一边握紧了另一只手上的弓箭,目光紧盯着前方不断策马飞奔,又不时调转马头左右变道的宇文晔,那匹烈火战马的灵活机动,在他的调动下显露无疑。 这也令花子郢的眼神更阴郁了几分。 这时,嗖嗖几道箭矢划破长空,是紧随他们的一队弓箭手朝着前方放箭。 宇文晔显然是预判了萧元邃追击的时候会有弓箭手随行,所以一直在调转马头不停的变道,几支箭矢擦着他的身侧飞了过来,而坐在他身后的那个叫卧雪的小丫头则是不停的挥舞着手中的绳索,她虽然身材矮小却力大无穷,一条绳索在她手中直接挥舞成了一道盾牌,挡下了数支飞射向两人后背的箭矢。 而另外几个士兵也跟宇文晔一样,不停的策马飞驰闪避,都躲开了那一阵箭雨的攻击。 可是这样一来,他们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萧元邃怒目圆睁,不论箭矢如何像流星一样从头顶越过,不论战马如何的驰骋颠簸,不论前方的人如何的左突右闪,他的视线始终专注在那一个人的身上,若目光能化作实体,他锋利的目光都能将宇文晔的身体看穿一个血洞。 眼看着前面的人又躲开了一阵箭雨,他一边策马狂奔,一边抬起手指着左侧:“去拦住他!” 一声令下,立刻有一队人马从他的后方斜插出来,朝着前方飞奔过去,而萧元邃又对着身后的人一挥手:“再放箭!” 那些弓箭手们原本就是仓惶上马,况且这样飞速的驰骋,让他们放箭的时候也有些把不准,因此几次箭如雨下皆未能伤宇文晔分毫,可他们带来的箭筒里却已经所剩无几,因此有些沮丧,而听到萧元邃的命令,他们也不敢怠慢,急忙拔出了最后几支箭,纷纷对准了前方那匹火红的战马,而萧元邃的命令又在耳边响起—— “射前面,拦住他的路!” 听到这话,众人立刻明白过来他的意思,急忙拉紧弓弦,然后对着前方放出一阵箭雨! 只听得一阵呼呼风声,箭矢又一次从天而降! 听到头顶一阵簌簌的破空之声,宇文晔仿佛也感觉到了什么,急忙一勒缰绳,随即抬起已经被肩膀上伤口的血染红了整条手臂的手,艰难的道:“小心!” 话音一落,数十支箭矢齐刷刷的钉在了他们前方。 紧跟在他身边的两名士兵未及反应,其中一个背心中箭,顿时应声倒地,另一个虽然及时勒住了缰绳,可马匹受惊,吓得长嘶一声人立而起,掉头朝着南边飞跑而去。 顷刻间,宇文晔只剩下孤身一人,和身后的卧雪。 而就在他停下的这一刻,之前受命前去拦住他的那队人马已经绕过了那个土坡,直接拦在了他的前方,这个时候,萧元邃的人马也紧跟了上来,眼看着就要前后包抄他一人。 “殿下,怎么办!?” 这个时候,卧雪也急得红了眼,如果可以,她宁愿用自己的命去换宇文晔的安危,只是,不能亲手把商如意从萧元邃的手里救出来,可现在的她,也已经到了强弩之末——之前在胡羊谷被俘时就受了伤,这些日子因为没有再动手,所以伤处并没有加重,却也没有痊愈,而刚刚那一番生死相搏下来,她感到伤口已经裂开,鲜血也浸透了衣衫,慢慢的洇染开来,钻心的痛令她渐渐快要握不住手中的绳索了。 难道,已经到了尽头了吗? 她不怕死,可她不甘心,不甘心就算死,也不能保护秦王,还不能救出秦王妃? 宇文晔低头看了一眼她手中渐渐被鲜血染红的绳索,眼神更添了几分凝重,却沉沉道:“还不到丧气的时候。” “……!” 卧雪抬头看向他。 只见宇文晔那双冷峻又沉静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点锋利的光芒,映照着前方飞驰而来的萧元邃等人混乱的身影,他沉沉道:“没有把如意救出来,我不会死,你也不会。” “……” “坐稳了!” 说完,他调转马头,朝着北边飞驰而去。 眼看着两路人马就要将他合围,没想到他会往北边跑去,萧元邃调转马头,看着宇文晔一骑人马飞驰而去的身影,冷笑了一声。 花子郢立刻跟上来:“大将军!” 萧元邃道:“跟上去!” 话不多说,众人自然也不可能就此放弃——毕竟谁都知道,往北走只有一条黄河,那几乎就是一条死路,就算宇文晔能渡过黄河,可萧元邃带着这么多人追击他一个,哪怕他真的是天将临世,今天也只有一死而已。 于是,两路人马并行疾驰,追着前方孤零零的一骑人马飞驰而去。 不一会儿,风中已经听到了黄河的怒吼。 天,快要亮了。 宇文晔一抬头,就看到了前方在朦胧的光线下翻涌的浊浪,如此充满生命力的一条大河,可这个时候却像是一条横亘在他眼前的生死线,身后的路已经完全被堵死,而他也已经走到了这条绝路上。 终于,在河边,已经感受到风中夹杂着的渐渐浑浊的水星时,宇文晔停了下来。 再回头,萧元邃的人马也已经近在眼前,他们却没有立刻冲上来,而是减慢了速度,逐渐分散开来,在宇文晔的眼前形成了一个弧形的包围圈,让他再无逃脱的可能。 这时,萧元邃策马,慢慢的走了上来。 而他的身后,是花子郢骑在马背上,弓箭在手,那一点寒芒再没有任何颤抖的迹象,而是稳稳的对准了宇文晔的眉心,随着他的呼吸起伏,压迫感也逐渐的加重。 但宇文晔没有丝毫的惊惶,只是冷冷的看着萧元邃走到了面前。 他道:“没想到。” 宇文晔道:“没想到什么。” 萧元邃轻笑了一声:“我虽然设下了这个埋伏,但没想到你会真的来。” “……” “看来,她对你,真的很重要。” 1119.第1119章 妒忌 宇文晔冷冷道:“不论重不重要,保护自己的女人,都是一个男人的责任。” “……!” 萧元邃的眼神蓦地一沉。 他们早在多年前的兴洛仓内就交过手,他自然领教过宇文晔与手中陌刀一般犀利的机锋,也知道他不会轻易的落人下风;但这句话,不论是他不肯败落的说辞,还是他真实的想法,此刻听在萧元邃的耳中都格外的讽刺,他想起了自己逼死绿绡未遂后,商如意对他说的那些话—— 如果男人做不到保护女人的贞洁,就不能要求女人守贞。 如果男人要求女人守贞,那么第一步要做的,就是保护女人的安危。 宇文晔的行为与她的说辞,如出一辙。 这两个人,竟然是如此的契合,甚至在完全没有见到对方的面,也并不知晓对方身上发生了什么,遭遇了什么的时候,两个人的想法和行迹,都是一样的。 萧元邃的呼吸渐渐沉重了起来——他明白,自己是在妒忌。 或许,并非妒忌这个男人能得到商如意的钟情,而是妒忌这两个人能够这样的两厢情愿,更有些妒忌,这个世间既然有这样的感情,为什么偏偏让自己,求而不得? 他忍不住咬了咬牙:“可惜,你现在保护不了她了。” “……” “不仅保护不了她,你自己,也是自身难保。” “……” 看着目光渐冷,而且越来越尖刻锋利的他,还有跟在他身后始终一动不动,手中那一点寒芒更是纹丝不动的对准了自己眉心的花子郢,还有围在前方的士兵,宇文晔冷冷的一勾唇角,眼中没有丝毫的怯懦,只是在想到什么的时候目光微微闪烁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 一直屏住呼吸的卧雪立刻抬头,眼神中的惊惶立刻沉淀作坚定:“殿下放心,奴婢绝对不会连累你!” 宇文晔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肩膀上渐渐洇染开的一片血红。 他知道,这丫头的这句话并非戏言,身为楚旸训练出的死侍,卧雪有足够的本事应付许多危险,还有更多的方法快速的了结她自己,所以,的确是不用担心她的。 只是—— 宇文晔慢慢的回头看向萧元邃等人,沉声道:“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死。” “……” “她的身边,少不了你。” “……!” 卧雪用力的咬紧牙关:“是。” 听到宇文晔这番话的萧元邃却冷笑了起来,道:“你还想保她?难道你真的觉得,你一个人,能对抗我们这么多人?” 宇文晔道:“你怎么知道,是我一个人?” 萧元邃笑道:“虽然你只带了那几个人闯入我的大营,而且现在,也已经一个不剩,可我知道,你不是一个有勇无谋的人,就算今夜是冒险,你也一定有后手——你应该安排了人马在半路接应吧。” “……” 宇文晔没有说话,是默认了。 萧元邃接着道:“可是,你也不敢让这些人太靠近我的大营,因为一旦被发现,今晚你的计划还没开始就可能全泡汤,所以,他们离这里应该还很远——至少,还有一段距离。” “……” www★ Λ n★ c○ “那你认为,他们能这么快赶来救你吗?” “……” 说完这番话,萧元邃静静的看着宇文晔,虽然他始终喜怒不形于色,脸上没有半分动容,可他也看到,宇文晔的眼神在漆黑的夜色中,更黯了几分。 萧元邃冷笑了起来。 宇文晔沉默着,黯然的目光看着萧元邃,又慢慢移向他身后的花子郢,突然道:“比他快就行。” 一听这话,萧元邃还没做出反应,花子郢的眼睛一下子精光爆出,手中那一点寒芒立刻离弦而出,飞快的朝着宇文晔射了过来。 “不——” 萧元邃下意识的开口,但他的声音才刚到喉咙,就听见刷的一声,只见宇文晔猛地抬臂挥刀,那支箭硬生生的在他的面前被斩成两截,颓然落地! 众人一片哗然! 花子郢更是一下子瞪大了双眼,仿佛不敢置信的看着落在地上的那两截箭矢。 宇文晔,竟然一刀,斩断了花子郢射出的箭?! 要知道,花子郢成名就是因为这一手百发百中的箭术,当初在兴洛仓就曾经压制过宇文晔,让萧元邃等人能全身而退,可他也久闻宇文晔的神射手之名,在雁门关一箭震退刹黎可汗及其十万大军,名震天下;况且在兴洛仓一战之时,宇文晔在明他在暗,前者又要顾着商如意的生死,两人不算正式交手,他也一直深以为憾,所以等到了今夜,花子郢有一种说不出的兴奋,觉得总算能跟此人分个高下了。 谁知—— 眼见这一箭不仅落空,还被宇文晔一刀斩断,众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更有些恐惧这个人的速度和力量,全都下意识的倒抽了一口冷气。 萧元邃的眼神一凝,看着宇文晔冷峻的眼神,立刻回过头去,对着明显有些发懵的花子郢道:“不要急。” 可花子郢却好像有些失神,喃喃道:“怎么,可能?” 宇文晔道:“你的箭,的确轻灵。” 闻言,花子郢立刻抬头看向他,但还没等他开口,宇文晔又接着说道:“要把人逼上兴洛仓,是绰绰有余了。” 一听到这句话,花子郢的眼睛一下子红了。 他也不笨,自然明白宇文晔这话的意思,当初在洛口渡,他就是用自己这一手百发百中的箭法把商如意逼得走投无路,最后只能束手就擒,跟着他们上了兴洛仓,宇文晔说这话,意思就是,他的箭只能用来对付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而没说完的话的意思就是,在他面前,百无一用! 花子郢怒从心头起,立刻反手从背后的箭筒里抽出了一支箭,飞快的拉弓上弦,再一次对准了宇文晔。 一看到他的动作,萧元邃的眉头拧了起来,立刻道:“子郢莫急。” 他身经百战,虽然箭术未及花子郢,却很清楚一个人在盛怒的情况下不仅容易做出错误的判断,甚至身体的反应和动作也会和平时不同,花子郢这一下明显是被激怒了 可是,这话也说晚了。 只听嗖的一声,花子郢的第二箭已经射出! 1120.第1120章 一个熟悉的声音 这一刻,比起萧元邃的担心,坐在宇文晔身后的卧雪更是心惊胆战。 和前面的那些敌人不同,她虽然坐在宇文晔的身后,那高大的身躯似乎挡住了所有的危险,可这么近的距离她能清楚的闻到宇文晔身上越来越浓的血腥味,更能看清,宇文晔的一只手已经完全被鲜血染红。 他的伤口,还在不断的流血。 刚刚斩断那一箭,他的伤口一定撕裂了! 那一矛虽未重伤他,可在这种时候,受了伤的宇文晔怎么可能抵挡眼前那么多的敌人?又如何能抵挡住花子郢的第二箭? 但,来不及了! 就在卧雪心急如焚的时候,那一箭已经飞射了过来,在他们的眼前化作一道寒星! 而宇文晔在斩断第一箭时高高抬起的手猛然落下,虽然动作比刚刚斩断第一箭时迟缓了一些,但仍听得铛的一声脆响,箭矢正射在刀身上,只见一点冷光乍闪,那支箭猛然反弹回去,斜斜的射落在了一旁的芦苇丛中。 “殿下!” 卧雪只觉得胸口像是要被剧烈的心跳给炸开了,忍不住低呼了一声。 一时间,整个荒原上都安静了下来,众人只能听到呼啸的冷风,远处奔涌的河流,还有每个人剧烈的心跳,然后,便是宇文晔急促而沉重的呼吸声,仿佛擂鼓一般重重打击在卧雪的心上。 第二箭,又挡住了! 可是,她更清楚的感觉到宇文晔的动作比之前迟缓了不少,所以这第二箭不是被斩断,而是射在刀身上被弹开的,宇文晔握刀的那只手吹落下来,平日里稳如磐石的手臂这个时候却在微微的颤抖,鲜血再一次浸湿了他的衣衫,并且又一次沿着他的手流淌下去一滴一滴的滴落在了地上。 这样的伤,是没有办法再抵挡第三箭的,更遑论还有萧元邃和他的部下! 卧雪这个时候已经完全没有办法冷静,她甚至想要翻身下马,凭自己一身的本事为宇文晔杀出一条血路来,可她刚刚一动,身体立刻就僵住了。 不仅是她感觉到自己的旧伤被撕裂,更要紧的是,前方的花子郢又一次抬手,从他背后的箭筒里抽出了最后一支箭,然后慢慢的拉开弓。 这一次,他似乎冷静了下来。 虽然第二箭也被宇文晔挡下,可再度的失败没有让他更愤怒,从捏住箭尾,到抽出箭矢,到拉弓上弦,再到对准前方的人,每一个动作他都做得十分仔细,不再像之前那样愤懑不平,以至手颤抖得都不像是他自己的,射出的那失败的一箭,也仿佛将他身上一些不该有的东西给丢掉了。 现在的他无比冷静的将指尖的一点寒光,对准了前方那个在寒风中凛然而立的人。 宇文晔的呼吸渐渐的沉重了起来。 他并非第一次被人这么用箭指着,甚至,过去在战场上,身中数箭还继续砍杀敌人的事情也不是没发生过,可这是第一次,他真的被逼到了绝路,却没有如过去那样索性放手一搏,杀个痛快的豪勇。 因为,他没有办法不去想,还被困在萧元邃大营中的商如意。 今晚仍没能将她救出来。 走到今天的他并不想去拼个鱼死网破,哪怕涉险,他也要做足了准备,因为他已经不是过去那个孑然一身的宇文晔,他现在是大盛王朝高高在上的秦王殿下,离他想要的那个位置也只有一步之遥,更重要的是—— 他还想要把那个人,活着救出来,再与她携手走下去。 这么一想,宇文晔忍受着肩膀仿佛随时会断裂的剧痛,又一次用力的握紧了手中的陌刀,然后,他清楚的听到了自己肩上的伤口被撕裂的声音,血汩汩的涌了出来,沿着他的手缓缓的向下流淌,再一滴一滴的滴落到地面上。 那声音,仿佛擂鼓一般,在他的耳边震响。 而看到冷静下来的花子郢,并且闻到风中渐渐清晰起来的血腥味,萧元邃仿佛也感觉到了什么,他平静又冷漠的看着前方已经快要与夜色融为一体的宇文晔的身影,听着他沉重的呼吸声,也如同擂鼓一般震响,他说道:“也许,我可以留你一命。” “……” “只要你投降。” “……” “这样一来,或许你还能活着见到她——她对你,的确很重要,不是吗?” 最后这几个字,他说得格外的冷冽锋利,甚至不比那首写给绿绡的诗温和,他自己都有些弄不清,说出这句话的自己到底是想要兵不血刃的擒下活生生的宇文晔,还是让花子郢一箭了结了这个宿敌的性命,又或者,逼得他自己给自己一个体面。 若是那样,商如意会如何? 这一刻,他的心思突然有些莫名的紊乱。 似乎是这样的紊乱也扰乱了他自己,他的呼吸和心跳也渐渐变得沉重了起来,和宇文晔急促的呼吸一般,仿佛擂鼓一样咚咚的震荡着他的耳膜,一时间竟仿佛听不到其他的声音,又好像整个天地,这个静谧的夜晚都被这一阵鼓声给震住了。 渐渐的,他感觉到不对劲。 周围的人仿佛也都听到了这阵隆隆的闷响,左右都忍不住东张西望起来,唯有花子郢始终不变手上的沉稳,那一点寒芒定定的指向宇文晔的眉心,仿佛只等一声令下,又仿佛只等某一个瞬间,他就要拿下这个最大的敌人。 可即便是这样,他也听到了周围的动静。 不是他的心跳,也不是宇文晔的呼吸,更不是周围的人渐渐慌乱的低呼询问声,而是真正的有什么声音在朝着他们靠近,仿佛地面都被震得颤抖了起来。 到底怎么回事? 就在萧元邃和他的部下,连宇文晔都忍不住皱起眉头,举目眺望的时候,只见他们的身后,那漆黑如墨的夜色中,渐渐传来了一阵清晰的马蹄声,风被搅乱了,凛凛然如刀锋剑刃一般朝着他们飞扑而来,风声中,一个熟悉的,有些稚嫩的声音高喊着:“冲啊!” 1121.第1121章 十三棍僧 这个熟悉的声音,令在场部分人,尤其是萧元邃和宇文晔都大吃一惊。 这声音,是善童儿! 哪怕已经阔别数年,萧元邃也立刻认出了他的声音,虽然仍旧带着稚气,却无比的坚定勇猛,而且跟那声音一道响起的,似乎还有其他人的怒喝与隆隆马蹄声,震得地面不住颤抖,连带着他们骑的马也有些不安的摇摆踱步起来。 萧元邃急忙回过头去,只见身后苍茫的夜色中,一众黑影正朝着他们飞驰而来—— 借着手下点燃的几个火把散发出的明灭不定的火光,萧元邃一眼就看清了,那一马当先的不是别人,正是善童儿! 这孩子穿着一身青灰色的短衣,夜深露重,冷风刺骨,可他却好像完全不知道冷似得,双手握着那一对硕大的铜锤狂奔而至。 因为来得太突然,周围的人甚至没来得及反应,更没有人上前阻拦,可毕竟大队人马围在这里形成了一个包围圈,也阻挡了他的前路,善童儿大喝一声让开,前方的士兵不及闪避,被他一锤直接怼得翻落马背。 萧元邃皱紧了眉头。 他在渡河之前也大概打听清楚了虎牢关之前的战事,知道宇文晔杀了善师愈,而善童儿则离开了盛国大营。因为两个人同姓,略一推测便猜出了他们的关系,和善童儿离开的原因。他不是没想过再去把这孩子找回来,可又一细想,当初善童儿离开王岗寨,主要原因并非被宇文晔招降,而是他本身就与王岗寨,或者说与萧元邃等人心思不一,甚至后来申屠泰率众离开也是同样的原因,加上虎牢关这边的战事骤起,所以他便没有花再多的心力在这上面。 没想到,他没去找,善童儿却突然回来,而且会在这个时候出现。 更是来解救宇文晔! 但,他不是孤身离开的吗?这些人又是哪来的? 萧元邃心中疑惑,再定睛一看,只见善童儿身后大概十二三个人,虽然火光摇曳看不清具体形貌,却也能勉强看出一个个精壮剽悍,都穿着青灰色的布衣,手中握着长兵,骑马朝他们飞奔过来的时候身形似有些摇摆不定,但他们口中发出的怒吼却震耳欲聋,恍惚间,让人莫名想到了佛经中说的——狮子吼。 不管来的是谁,不能让他们靠近宇文晔! 萧元邃立刻下令:“拦住他们!” 他一声令下,最外围的一众士兵立刻迎上前去,手中的长枪长矛如同毒蛇一般朝着这一队人马猛扎乱刺,善童儿也算是身经百战,一边熟练的弯腰侧身躲闪着那些攻击,一边策马挥舞着铜锤劈开前路。 很快,他便杀穿了第一层前来阻拦的人群。 可是他身后的那些人就没他这么顺利,从刚刚这些人骑马过来有些摇晃的身形,萧元邃就看出他们似乎不惯马战,甚至可以说不太会骑马,果然,当手下的士兵朝着他们围攻过去的时候,这些人为了躲闪戳刺过来的兵器,有几个人直接从马背上仰倒下去。 人群中顿时响起了一阵笑声。 但下一刻,他们就笑不出来了——这些人一落到地上,反倒变得灵活起来,他们腾挪闪战,直接俯身冲进了战阵当中,挥舞着手中的长兵虎虎生风,一抬手便直接打翻了几个士兵! 众人立刻感觉到不对,急忙策马上前来,抓着手中的长矛便向其中一人刺去。 只见那人不慌不忙就地一滚,躲开了那一矛之后,立刻一个鲤鱼打挺跃起,急跑几步竟腾起一人多高,手中的长兵顺势重重的打在那士兵的肩膀上,只听砰地一声闷响,那士兵惨叫一声,被打得直接从马背上飞了出去。 紧跟着,这人又转身冲向了另一边的人群,士兵们被他刚刚的身手所震慑,都下意识的策马要避开,可就在这时,那人身后的另一个人影,似乎个子也不高,手中拿着的是一对短兵,左右开弓挥舞得如同风轮一般,弯着腰直接冲进了人群——或者说,冲进了马群当中。 那些战马不及闪避,四蹄被打得一阵剧痛,有的直接翻倒在地,有些则是痛呼长嘶着人立而起,将马背上的士兵甩了下去。 一时间,冲上前去阻拦他们的士兵被打乱了阵脚,竟渐渐败退! 萧元邃的眼中浮起了一阵慌乱。 虽然今晚他是带着大队士兵前来追击宇文晔,可因为目标就只那一个人,所以这些士兵没有列阵,在宇文晔停下之后这些士兵更是排成了一字长蛇,围在了他的周围,这种情况最怕的就是被人从外围进攻。现在被山童带带着这一众人马冲击,果然立刻乱了方寸,尤其其中还有一些是王岗寨的旧部,一看到那队伍中一马当先的又勇悍无比的善童儿,都本能的退让开来。 而其他的,又根本不是对手。 在打斗的过程中,萧元邃也发现,那些人手中的长兵并非什么刀枪剑戟,竟然全都是长短不一,粗壮的木棍哨棒,虽无利刃,却在他们的手中挥舞得虎虎生风,哪怕不少士兵身上都穿着铠甲,刀枪也未必能伤及,可粗壮的木棍重重打在身上,不是伤筋就是动骨,那些上前抵挡的士兵接连被掀翻,倒下了好大一片。 更令他意外又震惊的是,当这些人冲得越来越深,也离他们越来越近的时候,闪耀的火光终于照亮了他们,萧元邃这才看清,这十三个身手矫健,却不擅马战的人,竟然是一群和尚! 不是虎牢关的援军,而是和尚!? 萧元邃一时间都呆住了。 而这些和尚还在不停的跟随着善童儿朝里冲击,虽然他们全都下了马,可萧元邃的部下因为列成了一条长蛇形,离得不远不近,这样的距离不能策马飞奔,完全失去了骑兵可以冲击的优势,就算要来阻拦也不及反应,况且这些人武艺高强,显然是惯于习武的武僧,一个个勇悍无比,一时间竟打得他们毫无还手之力。 原本严实的包围圈,被撕开了一个口子! 1122.第1122章 第三箭 原本严实的包围圈,被撕开了一个口子! 一时间不仅周围的士兵被打乱了,萧元邃的心思也一下子紊乱了起来。 出于本能,他几乎立刻就要下令,让守在周围的弓箭手动手,并且让士兵全部上前来,这里不过就只十三个和尚,况且拿的不是刀兵,若真要动手,这些人不过是在螳臂当车。 可这样一来,善童儿也就—— 想到这里,萧元邃的心莫名的一悸,而这一悸,也让他感到了一点意外。 一直以来,他都是个目标明确的人,为了他的目标,死多少人只是一个数字,死什么人也只是不同的身后事,可不知为什么,这一次逼死绿绡不成,而商如意对他冷漠的态度和那些清醒又犀利的话,虽然没有让他对自己的过往产生怀疑,却在这一刻做出决定的时候,第一次有了犹豫。 真的要……吗? 善童儿离开王岗寨,也就是背叛了他,如今出现在这里救宇文晔,更是他的敌人,这种时候不论是谁,都可杀! 可是…… 他咬着牙,还在犹豫要不要下手,善童儿却似乎丝毫没有感觉到危机,只奋力的挥舞着手中的铜锤,周围的士兵有的出身王岗寨,早就知晓他的能为,不敢直撄其锋只能退避,其他的虽有想要上前阻拦,但眼看着他几锤下来对阵者都是不死则伤的战果,也都吓得退让到了一边,直到他彻底撕开了这个包围圈的口子,才停下手。 眼看着前方再无兵将阻挡,善童儿在心里松了口气,而一抬头,就正撞上了萧元邃发红的目光。 “……!” 这一刻,他的眼神也有一瞬间的迟疑。 萧元邃咬牙,沉声道:“老九!” 一听到他的声音,善童儿的气息仿佛也乱了一下,握着两只铜锤的手臂不自觉的往下沉了下去。 善童儿虽然停了下来,那十几个和尚却并不停,也不敢停,他们一路挥舞棍棒打得天昏地暗,地上的尘土激得弥漫了半天高,一些士兵被尘土迷了眼,更是纷纷往后退去。 而一片混乱当中,唯一岿然不动的,就是一直持弓的花子郢。 不论周围如何的混乱,不论惨呼和怒吼如何搅乱了这一片夜晚的宁静,不论尘土如何在眼前飞扬,他的手始终稳如磐石,指尖那一点寒光也始终定定的指着宇文晔的眉心,只是在身边的萧元邃大喊一声“老九”的时候,他的目光闪烁了一下。 而善童儿在那一瞬间的迟滞之后,也看清了眼前的局面,他立刻回头对着身后那一群和尚喊道:“快上啊!”说完,便一提缰绳,策马朝前冲了过去。 那些和尚们更是趁着萧元邃没有下令,周围的士兵不及聚拢,打开了一片局面的时机,奋力的朝前飞奔过去。 萧元邃目眦尽裂,又大喊一声:“善童儿!” 他并非不知善童儿这一来是要做什么,可是一看善童儿飞奔的方向,正好是要挡在花子郢的面前,这样一来,花子郢的第三箭就——????这一刻,一直沉默的宇文晔眼神也沉了下来。 他没想到善童儿会突然出现,刚刚听到这孩子的声音的时候,心中也极为震撼;可既然他来,自然是心中已有决断,所以在震撼之余,宇文晔也感到了一丝欣喜;但这一丝欣喜甚至还来不及在心头成形,善童儿就已经带着那十三个和尚跟萧元邃的手下打成了一片。 局面既乱,而他自然是要稳的。 在混乱之中,宇文晔看得最清楚的,便是花子郢眼中那一点闪烁的光芒立刻凝结成了寒冰,此刻,手中的弓弦更是被他拉得发出了濒临绷断的低吼。 可是,善童儿已经不顾一切的策马冲了上来。 下一刻,就在善童儿快要挡在宇文晔的面前的一瞬间,萧元邃的第三声怒吼响起:“放箭!” 随着这一声令下,花子郢几乎立刻就要松手,善童儿的身影却突然撞进了他的视线里,花子郢咬紧牙关,指尖微微一动,然后一下子松开了手! 宇文晔顿时瞪大了双眼—— 善童儿的到来虽然没有让他放松警惕,相反,他一直在聚精会神,更是在想办法聚集力量想要挡下花子郢的第三箭,可他肩膀上的伤痛这个时候已经蔓延了大半个身子,连胸膛都开始剧痛起来,每一次的呼吸和心跳都是在用剧痛削弱他的力量,不要说抬手抵挡,他甚至连握紧手中的陌刀就已经快要耗尽所有的力气。 而这一箭,就在他几乎无力抵抗的时候化作一道闪电飞射过来! 也就在这一瞬间,善童儿策马扑到了他的眼前。 这一刻,天地间所有的视线,所有的呼吸,所有的心跳,仿佛都牵系在了这一箭上,只除了善童儿——他是背对着花子郢,奋力的策马奔向宇文晔,当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着那一道寒光闪过的时候,他听到了耳边掠过一阵凛冽的风! 箭矢,擦着他的右耳廓,飞了过去。 “呀!” 反应过来的一瞬间,善童儿大喊了一声,不仅是因为惊讶,也是因为疾风掠过的一瞬间,他感觉到了右耳传来的一阵刺痛。 锋利的箭矢划破了他的耳朵,带着一点血光又飞快的朝前射了过去。 而在他的呼喊声中,那箭矢迅疾未减,又朝着宇文晔射过去,宇文晔待要躲闪,可从肩膀蔓延至胸前的剧痛让他整个人仿佛都被一只看不见的黑手压制着,只在寒光闪过眼前的一瞬间轻轻的一转头。 倏地一下,风,掠过他的右耳。 不知是锋利的箭矢,还是裹挟了锋利箭矢的风,在掠过的一瞬间,宇文晔感到右耳廓一阵刺痛。 他的右耳,被划伤了。 可是,就只是一点擦伤,甚至当宇文晔伸手去摸的时候,掌心那一点淡淡的血痕几不可见,再抬头看向花子郢,他的双臂垂下,露出的那张年轻又英俊的脸上,浮起了满满的错愕,和更多的悔恨失落。 1123.第1123章 莫非真的有神助? 这时,另一边的萧元邃看到这一箭落空,顿时发出了一声愤怒的低吼! 这些年来虽然他和宇文晔没再交过手,但他一直关注着宇文晔所经历的每一场战事,也因此,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宇文晔身上那一点无法解释又令人胆寒的,勇悍和……幸运。 他本能的明白,这个人会是他争夺天下最大的对手。 甚至,这个天下最终会…… 所以这一次,他只派出石玉心相助回洛仓,而故意用卧雪设下埋伏,几乎引起了军中大乱,就是为了引宇文晔入彀,再派兵围剿他,一直到了这一刻,花子郢箭指宇文晔,这不仅是了了花子郢这些年来的心事,更重要就是能在今夜,彻底的永绝后患。 而前两箭都被宇文晔挡下,这也并没有让他惊惶。 毕竟,他看清了宇文晔的伤,逃到这里已经是强弩之末,凭他对花子郢的箭术的了解,第三箭哪怕是闭着眼睛,也能射杀宇文晔。 却没想到——善童儿出现了。 偏偏是他,偏偏是当初在王岗寨与他们义结金兰的善童儿,花子郢哪怕能在战场上遇神杀神,遇佛杀佛,却也在面对昔日的兄弟的时候心软了。 这第三箭,就这么射空了! 虽然,周围还围着那么多的士兵,虽然,善童儿就只带了这十三个和尚,况且手中握的都是木棍而非利器,不要说宇文晔,就算萧元邃一声令下杀掉这里所有的人都是轻而易举的,但这一刻,他的心里却感到了一丝莫名的惘然。 花子郢的一箭射空,仿佛在他的心上射出了一个缺口。 他有些惘然,更有些说不出的恐惧。 宇文晔,莫非真的有神助? 否则,为什么自己步步为营,却偏偏能让他次次都找到机会逃出生天,为什么已经到了这种时候,还能有人来相助,而且还是早已经背离了他的善童儿! 为什么他能这么幸运?为什么人人都在帮他,人人都在他的身边? 善童儿,申屠泰。 还有商如意…… “大哥!” 就在萧元邃思绪渐深,仿佛要沉溺入无底的深渊的时候,耳边突然响起了一声有些惊惶的低呼。 是花子郢。 第三箭射空之后,花子郢悔恨不已,可就在他又气又急,更满怀内疚的转过头去看向萧元邃的时候,却发现在这样的危急关头,萧元邃的神情竟然有些恍惚,而且整个人好像神魂都不在身上了似得,这是过去从来没有过的,花子郢吓得急忙喊了他一声。 而这一声低喝,也总算把萧元邃从他紊乱的思绪里拉了出来,蓦然心惊,才发现自己刚刚仿佛陷入了一个无底的泥潭,刚刚那一瞬间,更仿佛要在那混乱的思绪当中窒息。 他猛然倒抽了一口冷气,再抬起头时,发现善童儿已经带着那十三个和尚围在了宇文晔的面前。 那十三名武僧手持棍棒,齐声大喝,摆出了起势,显然是准备随时应战。 萧元邃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而宇文晔却有些愕然,耳廓上那一段伤虽然有些刺痛,但对于从小就在沙场上历练,受伤无数的他来说,那根本就称不上是伤,甚至不如善童儿出现在眼前,躲开了刚刚那一箭给他带来的震撼更大。 更何况现在,他更是带着那一群和尚,挡在了自己的面前。 宇文晔低声道:“善童儿……” 一直到听到了他的声音,善童儿才又一次提起了手中的铜锤,但他没有回头,而是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说道:“啊,我回来啦。” 宇文晔待要开口,但嘴唇只微微开阖了一下,就立刻抿紧了。 现在,似乎还不到他们能细说这些日子的经历,和善童儿为什么要改变心意,回来救他的时候。 反倒是前方的萧元邃,一挥手,他手下刚刚被善童儿带来的这一群人打乱的士兵重新围了上来——这就是和尚动手的弱点,虽然这些武僧看上去武艺高强,而且突然出现打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可他们毕竟拿的不是利器,能打伤,却不能完全剿灭对方,这些士兵忍着痛,还是能再一次站起来作战。 而萧元邃沉着脸,抖动缰绳策马往前走了几步,身后高举着火把的士兵慌忙上前,摇曳的火光照亮了他阴沉的面容,却也让那双原本明亮精彩的眼睛更添几分阴翳。 他沉声道:“善童儿。” 善童儿深吸了一口气:“萧二哥。” 萧元邃道:“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善童儿道:“我知道。” 萧元邃用力的咬了咬牙,道:“过去,虽然你跟着他走了,可我从来没有在心里把你当成我的敌人——如果现在,你马上离开,你仍然不是我的敌人,我能保证不伤害你,不伤害你带来的这些人。” 他身后的士兵这个时候已经从刚刚的措手不及中缓过一口气来,也都憋了一口气,尤其看着对方人不多,拿的也是钝器,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萧元邃马上下令让他们直接冲杀过去,保管能杀个日月无光,这里的人一个都别想活下来! 于是,听着这些人呼哧呼哧的喘息声,那杀气,仿佛也紧逼到了眼前。 这个时候,看着周围的部下一个个眼中杀机毕露的样子,花子郢反倒是有些慌了。他咬紧牙关,对着善童儿道:“善童儿,你快走!” “……” 善童儿没有说话,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在黑夜里熠熠生光。 他看了看花子郢,又看向面色阴沉的萧元邃,终于说道:“我,是来救他的。” “……” “可我带来的人,是来阻止你的!” “……!” 一听到这话,萧元邃的脸色立刻变了。 虽然眼前来看,救宇文晔和阻止自己,似乎是一件事,可细细想来,却不尽相同。 善童儿来救宇文晔不论是兄弟情谊,还是主仆之情,总之他是冲着宇文晔这个人来的,可这群人是来阻止自己,也就是说,他们是冲着自己来的! 萧元邃沉声道:“什么意思?” 1124.第1124章 我们就是你的报应! “什么意思?” 这个时候,突然有人开口了。那浑厚的声音略带尖刻讽刺的口吻,萧元邃一听立刻皱紧了眉头,看向那人。 是那一群人中站在最前端的一个和尚。 宇文晔的视线也被牵引了过去——刚刚那一番打斗下来,除了善童儿之外,他也最关注这个人。 此人体型精壮,蜂腰猿背,单薄的僧袍完全遮掩不住衣衫下虬结的肌肉形状,看得出是个练家子,而且是个高手,刚才一路横扫进来,他看着此人劈扫抡挑,腾挪躲闪,力大无穷又灵巧得像一只猿猴,此刻开口,更是平静得没有一丝喘息。 他冷笑道:“你做了什么,就不记得了吗?” 听到这话,萧元邃的脸色微微一沉。 善童儿立刻道:“觉云师兄。” 这个叫觉云的和尚继续说道:“你烧了我们的寺庙,推了我们的佛像,还把寺里的粮食全都抢走了,这些事对你来说,难道是转头就能忘的吗?” “……” “你忘,我们可忘不了!” “……” “我告诉你,我佛也会做狮子吼,你做的事,不能没有报应。我们今天就是你的报应!” 他越说,萧元邃的眼神闪烁得越厉害,而跟在他身边的那些士兵,尤其是花子郢明显有些心虚似得,眼神都开始闪躲起来。 他们当然没忘。 萧元邃率领五万大军北上横扫河北,这期间自然也是需要粮饷的,大部分时间,他会通过收复叛军同时缴纳他们的粮草来补给,可是,之后他挟十万余众再度南下,这样巨大的军队,消耗自然更是巨大,所以南下这一路,他掠夺了不少富户豪强,还有,便是寺院。 之前离王岗寨不远的偃月城,就几乎被他掏空扫平了。 他做这些事的时候并不是没想到结果,可这些人毕竟都是些手无寸铁的白丁平民,就算再是怨恨自己也做不了什么,顶多就是有点民怨,等到平定了洛阳的战事,统一了中原,这些人照样是要匍匐在他的脚下成为他的子民的。 所以,他从不认为会有什么恶果。 但他没想到的是,这些平日里只会念诵阿弥陀佛,跟绵羊一样温驯的和尚,竟然会反抗。 而且,就偏偏就是在这样关键的时候! 若是在平时,他根本眼睛都不会眨一下就立刻挥手,让身后的人冲杀上去,不论是这十几个和尚,是善童儿,还是宇文晔,都被踏成肉泥就对了,但这一刻,他的心里又升起了一点莫名的不安——偏偏是在这样的时候,这些和尚冲过来救宇文晔。 就好像,老天,都在护着他。 这种念头一起,萧元邃的心跳和呼吸都乱了,他并非一个敬畏鬼神的人,相比起世人在乱世中跪拜神佛祈求平安,他更相信自己才是一切成功的来源;况且,当年跟随左珩造反,手下早已经有成千上万条人命过去,真的畏惧鬼神就什么都做不成了,也是因为这样,他才敢去烧毁寺庙,劫掠那些僧侣。 但现在,从未有过的惶恐和惘然如同凭空出现的一块巨石,一下子重重压在了他的心上。 他,真的争不过宇文晔吗? 只这么一想,心中突然又升起了一股怒意,如同烈火燃烧一般一下子将刚刚陌生的心绪焚烧殆尽——他怎么会有这样的念头?这世上就算有神佛,可神佛的意愿也该依从强者! 想到这里,他慢慢抬起头来,眼神中所有的不安恍惚都在这一刻定了下来,凝结成了寒冷的冰刃,冷冷的看着前方的人,尤其是那个叫觉云的和尚:“报应?就算你们是我的报应,那我的报应,也到头了。” “……” “现在,该让你们看看,和我作对,是什么下场!” 说完,他慢慢抬起了手。 早已经压抑着心中的怒火,准备多时的那些士兵一见此情形,立刻屏住呼吸,握紧了手中的刀剑,在漆黑的夜色中,微弱的几点火光闪耀,映着那一把把利刃闪烁出了慑人的寒光。 他们,要准备冲杀上来了! 这个时候,善童儿的后背也满是冷汗,但他握紧了手中的铜锤,咬牙道:“一会儿,你有机会,就赶紧冲出去。” 宇文晔看着这孩子始终不肯回头的背影,神情凝重若有所思:“善童儿……” “如意姐姐还在他那里,你要去救她出来!” “那你呢?” “我……” 善童儿用力的喘了一下粗气,然后说道:“我就不用你管啦。” 说完,似乎真的不想让宇文晔再管,他策马往前走了两步,紧握着手中的铜锤转动了两下,这是他动手之前的起势;而萧元邃看着他,高高抬起的手势紧绷得如同刚刚已经拉到极限,就快要崩坏的弓弦一般,像是面对自己最后的一点柔软,他沉声道:“你,真的不走?” 善童儿道:“我是不会走的,你要杀,就来吧!” “好!” 萧元邃眼中彻底没有了一点温度,阴冷的声调随着大手猛然一挥,怒吼响起:“给我杀!” 立刻,他身后的士兵发出了一阵惊天动地,如同野兽般的咆哮怒吼,猛然朝着前方冲了上来,觉云等一众和尚瞪大了双眼,却没有一个恐惧后退,反倒挥舞着手中的棍棒,迎战上去。 就在两边人马快要交战到一处的时候,突然,空中响起了一阵簌簌的声响! 这熟悉的声音令萧元邃等人一惊,更让他们震惊的是,那声音,是从他们背后传来的! 花子郢第一个反应过来,大声道:“小心!” 可是,已经晚了。 成百上千支箭矢如同密雨一般飞射过来,虽不及花子郢手中箭矢的轻灵迅疾,却如同无数流星一般划破长空,密密麻麻的让人无从躲避,下一刻,一众士兵在惨叫声中应声倒地。 善童儿等人大惊,一下子停了下来,呆呆的看着前方。 萧元邃的眼睛都红了,立刻转过头去。 就在他们的身后,刚刚善童儿等人杀过来的地方,那沉沉的夜幕,再一次被人划破,一个俊秀又挺拔的身影穿过夜色,出现在众人的眼前。 沈无峥带着一众人马,飒沓而至! 1125.第1125章 最重要的是 第1125章 最重要的是—— 一瞬间,那块裹挟着惶恐和惘然的巨石又突然出现,重重的砸在了萧元邃的心上,他甚至连呼吸和心跳都在这一刻停止了。 今晚,明明一切都是他算计好了的。 他知道宇文晔会来救商如意,所以故意示之以柔,等到宇文晔落入他的陷阱,受了伤狼狈逃离之际,他再率领人马追击上来,此谓迎之以刚。就算他也知道,宇文晔一定会提前安排人马接应自己,但只要自己在这队人马出现之前杀掉他,哪怕虎牢关那边准备了千万人马,也无济于事。 谁知道,偏偏是他漏算的善童儿出现,拖延了时间,偏偏是在他决意动手的时候,沈无峥赶到了。 如有神助,这一刻,他的脑海里满满浮现着这几个字。 他也许,真的,争不过…… “大将军?大哥!” 耳畔突然又响起了花子郢急切又愤怒的喊声,萧元邃猛然回过神,才发现周围的士兵都乱了,沈无峥带领一众人马在一阵箭雨之后突破了他们的防线,这个时候直接冲杀上来,又跟之前善童儿他们出现的时候一样,再一次撕裂了这个包围圈,只是,他们这一次要比上一次更容易。 短短时间,两次被人从背后突袭——这种情况下,就算他们在人数上还占着上风,此刻依旧能立刻冲上前去先杀了宇文晔和善童儿等人,可军心却已经乱了。 而萧元邃在陷入那莫名惶恐的情绪中,甚至没有立刻做出反应,让身边的士兵戒备、还击。 战场上,一瞬间的失误,就可能导致全盘的败局。 很快,他们的队伍完全乱了,而这一次的混乱,还跟之前善童儿出现时造成的一点混乱不同,那是善童儿攻其不备,加上他心下不忍,让周围的士兵在没有命令的情况下不敢擅自行动破坏这个包围圈,所以只是乱了一小部分,这一回,是整个队伍都凌乱了起来,甚至在沈无峥一声令下后,有几个士兵直接朝着他们冲杀过来。 眼看着那几个人就要杀到面前,花子郢反手要抽箭,却摸了个空,才想起刚刚射空的第三箭已经是他的最后一支箭了。 情急之下,他抓着手中的弓用力的朝前方打了过去。 那原本冲到萧元邃面前,正挥刀要砍的人只感到背上一痛,整个人被打得在马背上歪斜了一些,刀锋擦着萧元邃的肩膀斜斜的砍了下去。 这一阵冷风,也彻底的惊醒了萧元邃。 他猛然睁大双眼,看着人群中惊惶又愤怒的花子郢,再看着已经围在自己身边准备动手的几个人,怒吼一声,握着大刀的长臂用力一挥—— 只听呲的一声,一阵腥红又滚烫的血,喷洒到了他的脸上。 那几个士兵猝不及防,有的直接被斩断了手臂,有些则是胸前中刀,全都惨叫着或跌或倒,统统退开去,萧元邃再一抬头看向周围已经乱成了一团的战局——沈无峥目光如炬,一赶来此地,看清前方有善童儿带着人护在了宇文晔的周围,便立刻下令让他的手下和萧元邃的部下拼杀起来,并没有再继续往里冲。 只要能缠住他们,宇文晔的安危得保,他们今夜就算不胜,也未败。 可萧元邃此刻再想有所施展,却是不能了。 他用力的咬了咬牙,终于抬起手臂,大喝一声:“退!” 花子郢睁大眼睛看着他,闪烁的目光中盛满了不甘,再回头看向夜色中已经渐渐安静,甚至平静的看着他们乱斗一团的宇文晔,也用力的咬紧了牙关。 今夜,他们是“败”了。 于是,花子郢也奋力大喊:“快退!” 一众士兵的内心早已生出了溃败之意,一听到这话竟是忙不迭的退了下来,还是萧元邃立刻冷静下来,他厉声呵斥了那些急忙要调头逃离的士兵让他们顶住,避免沈无峥趁着他们溃败的时候再冲杀一波——很多时候,战场上的撤离若无序,极容易被对方抓住时机趁势追杀,招来更大的败阵。 听到他的命令,那些士兵勉强稳住了阵脚,一边跟对方厮杀,一边缓缓的朝着东边撤离。 很快,这批人马便从黄河岸边撤开了。 而沈无峥带来这一队士兵显然早有准备,一部分继续追击,使得萧元邃及其部下无暇他顾,更没办法再度回头,而另一部分则是由沈无峥带领,立刻冲到了宇文晔的面前。一看到他过来,善童儿的眼睛也亮了起来,立刻道:“沈大哥!” 看到他,沈无峥的脸上也露出了欣慰的神情。 留在虎牢关的这几天,他也已经从申屠泰的口中知晓了善童儿离开的原因,自然十分的惋惜懊恼,也对宇文晔做事不留情面的行径大为不满,只是事已至此,他就算懊恼也没用,况且这个时候商如意已经被萧元邃抓了,他就算想要把这孩子找回来,也得等到解决了眼前的大事再说。 却没想到,这孩子自己回来了。 而且,还是在如此关键的时刻,更带回了这一群武艺高强的和尚护住了宇文晔。 他立刻道:“善童儿,你受伤了没有?” 善童儿摇了摇头:“我没事。”说罢,又立刻看向自己身侧的那十三个和尚,连忙问道:“觉云师兄,各位师兄,你们受伤了没有?” 那觉云和尚立刻摇头,又转头看向周围其他人,都纷纷摇头,其实有两个人身上中了两刀,后背和大腿上血流如注,可对于习武的人来说,这种皮外伤不值得一提,还是沈无峥看到之后,立刻让身后的士兵上前来护着他们,让众人赶紧离开这里,撤回虎牢关才是要紧的。 当然,最重要的是—— 他抬头看向一直在人群最后方,始终不发一语的宇文晔,尤其是看到他背后隐隐晃动着一个纤细的身影,呼吸仿佛都要窒住似得。 他道:“是——” 这时,卧雪从宇文晔的背后露出了一张有些苍白的小脸,满怀愧疚的轻声道:“沈公子。” 一看到是她,沈无峥明亮的眼睛立刻黯了下来。 1126.第1126章 石玉心被抓了! 一看到是她,沈无峥明亮的眼睛立刻黯了下来。 其实,从刚刚萧元邃会那么轻易的撤离,甚至在离开的时候连回头都没回一下的样子,沈无峥心里就隐隐的感到了一点不安,以他对这个人的了解,更加之此人对商如意的态度,他多少能明白,萧元邃既然能在今晚设下埋伏引宇文晔入彀,就不会那么轻易让他们把人救出来,更不会毫不留恋的撤离。 原来真的如此,宇文晔救出的不是商如意,更是卧雪。 这一刻,支撑了他一整晚的那口气好像一下子消失殆尽,沈无峥整个人都感到有些无力,心中的愤怒和不甘竞相涌动,催得他两眼都有些发红,恨恨的瞪了宇文晔一眼。 仿佛是感觉到了他心中的愤懑,卧雪急忙说道:“公子,是奴婢不好。” 沈无峥没有看她。 卧雪接着说道:“萧元邃猜到今晚秦王殿下会闯入他的大营救王妃,所以一早就把王妃带走,关在了他的中军大帐里,而在我们帐篷里设下了陷阱,秦王殿下——已经受了很重的伤了。” 听到这话,众人俱是一惊。 连善童儿也急忙回头,刚刚带着这一群和尚打进来的时候,他只顾着跟那些人缠斗,后来护住宇文晔之后,他也并没回头去看他,加上夜色深沉,直到现在他才看清,宇文晔一边肩膀上中了一击,此刻血流如注,半个身子都被鲜血染红了。 他倒抽了一口冷气:“你伤得很重!” 直到这个时候,宇文晔才发出了一点声音。 却不是解释,或者辩驳,而是沉沉的出了一口气,而那一声叹息里,是自花子郢第三箭上弦之后紧绷至此的一点释放,也仿佛夹杂了满腔难以言说的不甘和愤懑,但他沉默许久,终究也只沉沉说道:“今晚,我失败了。” 一听这话,卧雪慌得忙道:“殿下——” 宇文晔却只是轻轻的一转头,目光划过沈无峥略有缓和,但仍旧凝重深沉的眼睛,道:“先回去再说。” 他们现在,也不是完全安全的。 沈无峥只抬头看了他一眼,又转头看向另一边,萧元邃撤离的方向——这个时候,他们已经走得很远,追击他们的士兵也都纷纷放缓了脚步,有些开始有序的往回撤退,沈无峥抬起手来高高一扬:“走!” 很快,这一行人马便如他们计划一般的,在早晨第一缕阳光照在黄河翻涌了一整夜的滚滚浊浪上时,进入了虎牢关。 而另一边,萧元邃也总算回到了自己的大营。 晨光熹微,远远的他就看到营地里一片忙碌的景象,昨晚宇文晔带着几骑人马就将他的大营闹了个天翻地覆,虽然是有他有意纵之的结果,可他也的确没想到,这几个人能闹到那个份上,甚至,他们真的闯入了军营最深的地方,直到闯进他的陷阱里。 宇文晔的战力,可见一斑。 而这么一想,他更是恼怒悔恨不已——昨夜千载难逢的杀他的机会,竟然就这么错失了。 想到这里,他手上的力气有些忍不住,在营门前勒马驻足的时候引得坐下的骏马长嘶一声人立而起,这一幕吓得周围的众人都惊了一下,还是已经翻身下了马的花子郢立刻上前,帮他拉住了骏马的笼头。 他道:“大……大将军……” 萧元邃低头看了他一眼,沉默良久才一摆手:“让开。”????花子郢低着头,松开手退到了一边。 萧元邃翻身下马,立刻朝营地内走去。经过了昨夜的大乱,军营中的士兵们都还有些惊魂未定,但被闯入捣毁的营帐栅栏等物倒是已经重新搭建修葺好了,萧元邃只匆匆看了一眼,便径直往自己的中军大帐走去。 刚走到半路上,突然几个人横插出来,拦住了他。 “大将军!” 萧元邃停了下来,定睛一看,是他昨夜派出的那几个精兵,而他们簇拥着的,正是蓬头垢面,显得狼狈不已的石玉焘! 他们把他救回来了! 一看到他,花子郢和其他几个将领都松了口气:“小石将军!” 这四个字再一次在耳边响起的时候,石玉焘的脸色有些难看,可这一夜的末路狂逃,带回的满身烟尘和一脸的尘土让人也无法看清他此刻变了的脸色,事实上,一直以来,他的脸色似乎也没那么重要。 萧元邃的眼神则更冷了几分。 对上他锐利又冰冷的眼神,石玉焘强压下了心中的恐惧和愤懑,低头道:“末将,知罪。” 萧元邃没有理他,只挥手让那几个精兵下去休息领赏,便径直往前走去,可走出两步之后却还是停了下来,再回头看石玉焘的时候眼神中更添了几分刮骨似得刀锋,道:“该军法处置你的,本将军不会徇私,但你也要先想明白,怎么跟石将军交代。” 石玉焘头埋得更低了。 可就在萧元邃要继续往前走的时候,他终于抬起头来,问道:“大将军,我姐姐她去哪儿了?我回来,没有找到她。” 身后的花子郢轻声道:“石将军率军去回洛仓驰援了。” 说罢,他抬头看了看天色,东方晨曦微露,连他们都已经回来了,于是喃喃道:“照理说,她也快回来了。” 像是应证他的话似得,话音刚落,他们身后的营门外突然又响起了一阵马蹄声,但那声音显得格外的凌乱惊惶,甚至还夹杂着一些人的惊呼,好像出了什么意外。 萧元邃立刻回头,与花子郢对视了一眼,立刻朝营门口走去。 外面果然来了一队人马,却被营门口的士兵拦下了,因为看着他们眼生,而且一个个身上都带着伤,形迹可疑的样子。其中领头的一个年轻人大声说道:“我们是洛阳来的,陈蔡将军的手下!” 一听到陈蔡的名字,萧元邃立刻上前。 他知道这一次梁士德是派陈蔡带领人马去回洛仓运粮,照理说,如果一切顺利,陈蔡的人应该已经带着粮食回洛阳了,而相助他的石玉心应该回来这里了才对。 怎么来的是他的部下? 他立刻道:“出什么事了?” 那年轻人沙哑着嗓子道:“我们遭遇了伏击,陈将军被杀了。还有,还有驰援我们的那位女将军,被抓了!” “什么!?” 1127.第1127章 未成全功 第1127章 未成全功 虎牢关内,也几乎是彻夜未眠。 所有人辗转反侧,都在等着秦王殿下回来,而苦苦等候了一夜,也终于在晨光中看到沈无峥带着宇文晔进了关门,只是,他身上负了伤。 而且,并未救回秦王妃。 这样一来,昨夜似乎一切都做了无用功,众人都有些气馁,却还是急忙将宇文晔护送回戍堡,又立刻叫了大夫过来帮他处理伤口,而看着宇文晔肩膀上狰狞可怖的伤处,众人更是感到一阵沮丧落寞,一个个垂头丧气的,好像失败的阴影已经化作了实体的巨石,压在了他们的头顶。 幸好这个时候,有人来报,另一路人马回来了,便是昨夜分两路前往回洛仓的薛临,和申屠泰,其中薛临等人有些负了伤,幸好都无大碍,重要的是,他有了斩杀敌将之功! 但最重要的是,申屠泰那一路人马不仅安然无恙的全数回来,他们还带回了一位女将军! 正是石玉心!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有大夫拿了针线在为宇文晔缝合伤口,虽然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可大夫却清楚的看到宇文晔的肩膀微微一震,伤口一下子就崩开了些许,血又一次流淌了下来。 那大夫慌得道:“殿下!” 宇文晔看了他一眼,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伤口,深吸一口气平静下来,那大夫这才松了口气,慌忙重新处理了伤口,又上了药,等到缝合完毕,才拿纱布过来给他一层一层的包裹好。做完一切之后,他又小心叮嘱道:“殿下,近些日子请一定不要碰到伤口。” 宇文晔淡淡的一摆手:“下去吧。” 那大夫大概心里也明白这话是白说的,只能叹了口气,又看了角落一样,惴惴不安的转身离开了。 等到他走了,宇文晔才又抬头看向站在另一边的薛临和申屠泰,轻轻点头道:“你们做得很好。” 申屠泰立刻道:“是殿下运筹帷幄,末将等执行而已。” 薛临也说道:“若非殿下安排申屠将军埋伏动手,若只末将一个人,就算杀了陈蔡,怕是也回不来了。” 说到这里,他蓦地打了个寒颤,昨夜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仿佛又浮现在眼前——石玉心策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到他的眼前,手中那一杆闪着寒光的红缨枪对着自己的眉心扎下来,几乎已经就要刺穿他的头颅的一瞬间,申屠泰突然冲出来撞开了她。 或许,再迟缓哪怕一瞬,他今天就是一具冰冷的尸体被抬回来了。 而且这个女人不仅仅是有脑子,也是真的武艺高强,即便被申屠泰攻击措手不及,她也完全没有自乱阵脚,而是奋力反击,两个人连战三十余回合,直到申屠泰和薛临两路夹击,擒下了她所有的部下,她才最终力竭被擒。 宇文晔淡淡的摆了摆手。 事实上,昨夜虽然他在萧元邃的大营里闹成那个样子,但真正的战场,他心里很清楚,是在回洛仓那边。 他不仅派出了薛临去阻击往洛阳调运粮草的陈蔡,最重要的是,他知道萧元邃一定会派石玉心去相助陈蔡,阻击自己的人马,所以,即便拼着掏空了虎牢关的风险,他也再派出了申屠泰,为的就是活捉石玉心。 昨夜的战事,归根结底,是用一个石玉焘,换了一个石玉心! 可惜,未成全功…… 商如意还是没能救回来。 看着宇文晔淡然的神情,申屠泰从回来的时候就已经听说了昨夜秦王所经历的战事,他想了想,沉声道:“殿下放心,萧元邃那边也不算吃亏,到底救回了一个石玉焘回去,他们断然不会为难王妃的。” 宇文晔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若是过去,他当然可以肯定,虽然心中愤懑不满,可他没有办法阻止别的男人对商如意起心思,又或者说,他都会如此倾心的女人,自然是高过世人,别的男人又不是瞎子,怎么会看不到她的好? 可是经过昨夜,他明显的感觉到了萧元邃的愤怒和迷茫。 他更感觉到了萧元邃的信念仿佛有了一丝崩塌,所以才会在面对自己的时候那么愤怒,在面对突然出现的善童儿的时候有了一丝的迷茫,以至让他们有了可趁之机——但照理说,这个人心性坚定,不会因为一场得失胜败就动摇信念,除非有人,撼动了他的心思。 是商如意吗? 她做了什么,或者说了什么,让萧元邃这样的人都变得不自信? 如果真的是因为她,那么经历了昨夜的“失败”,萧元邃会不会恼怒,他还能以过去的平和态度对待商如意吗? 想到这里,宇文晔渐渐的有些无法控制自己的喘息和心跳,剧烈的呼吸让胸膛急剧的起伏,眼看着刚刚缠好的绷带仿佛又透出了一点淡淡的粉色,申屠泰急忙道:“殿下,不论如何,萧元邃不是蠢人,为难王妃这么一个女流之辈对他而言没有任何好处;况且,洛阳的战事已经到了这种地步,胜负谁都说不准。以末将对他的了解,他不可能不为自己留一条后路。” 直到这个时候,大堂内才响起了一声很轻很低的,松了口气的声音。 是一直坐在角落里的沈无峥。 从今晨回到虎牢关之后,他便一直沉默不语,众人才发现这位向来光风霁月,君子端方的参军大人一旦冷了脸,周身散发出的压迫感竟丝毫不逊于秦王殿下,是以刚刚大家说话的时候,都下意识的压低了嗓门。 而直到申屠泰说了这句话,沈无峥那紧绷的情绪才像是终于被安抚了,放松下来。 他一放松,众人也都下意识的松了口气。 宇文晔也转头看了他一眼,但没说话,只沉默了半晌才对申屠泰道:“你说得对。” 申屠泰忙点了点头。 宇文晔又道:“石玉心关在什么地方?” 申屠泰立刻道:“在戍堡东北角的那排石屋里。” “哪里?” 宇文晔微微蹙眉,有些疑惑的看了他一眼——虎牢关内是有地牢的,又或者,也可以跟之前关押石玉焘一样扣在军营中,怎么会关进戍堡? 申屠泰道:“这个石玉心武艺高强,诡计多端,我担心跟别人关在一起会让她寻机逃跑,所以单独关在那里。” 1128.第1128章 恬不知耻 第1128章 恬不知耻 申屠泰道:“这个石玉心武艺高强,诡计多端,我担心跟别人关在一起会让她寻机逃跑,所以单独关在那里。” “哦……” 宇文晔闻言,不置可否,只在沉默了片刻之后道:“我过去看看。” 说完,便要起身。 申屠泰和薛临都下意识的想上前阻止他,就在这时,一旁的沈无峥淡淡开口道:“殿下还是不要去了。” 宇文晔转头看向他:“嗯?” 沈无峥道:“她现在刚被抓回来,身上还有点伤,如果立刻去见她,难免让她心生戒备;倒不如晾她一阵子,等她平静下来一些再说。” 申屠泰和薛临忙附和道:“是啊。” 宇文晔沉默了一会儿,道:“好吧。”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薛临忙扶着他坐下。刚刚坐定,宇文晔又想起什么,问道:“对了,善童儿呢?” 申屠泰和薛临忙又看向沈无峥,刚刚两人回来之后,都是第一时间来见宇文晔,申屠泰也只是半路上听说善童儿回来了,虽然高兴,却还没来得及去看他。 沈无峥沉沉的叹了口气,道:“他要走。” “啊?” 申屠泰一听,立刻有些着急,下意识的想要出去看看,沈无峥又接着说道:“不过,我勉强劝他暂时留下来,毕竟他带来的那批人,有些受了伤,但都是轻伤。看他的意思,等处理完了,还是要走的。” “……” “殿下不妨先去看看他。” 宇文晔没有迟疑,立刻起身:“走,你们跟我一道过去。” 于是,众人便跟着他一起出了大堂,不一会儿便到了军营东南角的一处帐篷前,旁边便是军医诊治伤员,熬汤换药的地方,果然看到几个和尚坐在那边的凉棚里,其中就有那个觉云。但幸好,看得出都只是受了一些皮外伤,并没有什么要紧的,宇文晔让薛临过去招呼一下,自己便带着沈无峥和申屠泰往那帐篷走去。 一撩开帐子,果然看到善童儿盘腿坐在里面。 这孩子还是跟以前一样,丢不开出家多年的习惯,坐在哪里都是盘腿坐着,可人又不安分,哪怕坐着也东倒西歪的,一旁的桌案上放着一个大盘子,里面盛了几张饼,宇文晔一看就知道是沈无峥特地吩咐人送的,果然善童儿已经吃了好几张,这个时候正把手里剩下的半张饼迭了迭揉进嘴里,一看到宇文晔等人进来,慌忙往下咽,可惜嘴里塞太多了,哽得他直翻白眼。 “呃,呃嗯——” 看到他这样,申屠泰忙走过去倒了一杯茶给他,一边用力的拍他的后背,善童儿急忙灌了一口水下去,好容易不梗了,又被呛得咳嗽起来,申屠泰没好气的笑道:“走了那么些日子,就把你饿成这样了?” “我,咳咳,咳咳咳咳。” 善童儿立刻红了脸,也不知道是羞的,还是咳的。 宇文晔也走进去,坐到了他的对面,看着这孩子脸上几处擦伤,幸好没有大碍,他在心里松了口气,然后说道:“一会儿我让人弄点肉来,晚上一起吃。” 善童儿总算顺了这口气,脸仍然红红的,却低着头不看他:“觉云师兄他们都不吃肉的。我要跟他们一起走。” 宇文晔道:“我自然会让人给他们做斋饭。” 沈无峥叹了口气:“善童儿,你还是要走吗?” 善童儿将脸偏向一边:“我只是回来帮个忙,现在你们都没有危险了,我自然是要走的。” 申屠泰和沈无峥对视了一眼,都露出了无奈的神色。 宇文晔说道:“我们的确都已经没有危险了,可如意还在萧元邃的军营里,她还有危险,你不管她了?” “我——” 一听这话,善童儿顿时僵在了那里,而沈无峥和申屠泰则默默对视了一眼。 其实,明眼人都知道,要救秦王妃本就是秦王的责任,要救妻子是丈夫的责任,不论如何归不到善童儿的身上;可是,明眼人也都知道,凭善童儿对商如意的感情,他不论如何也说不出“与我无关”几个字,况且,看他会暂时留下来,只怕就是心里还挂念着商如意的安危。 所以,宇文晔这么说,几乎就是把善童儿架在了这里,可以说是有些“恬不知耻”了。 但沈无峥和申屠泰都默契的没作声。 沉默了许久,善童儿终于支支吾吾的开口了,却是满脸的失落和愧疚:“我,其实我们昨晚,原本是要去萧元邃的军营里救王妃的。” 宇文晔蹙眉:“哦?” 善童儿道:“只是,我们才刚靠近,就发现他们营中大乱,然后,然后就看到你杀出来了。” “……” 这一次是宇文晔沉默了下来,眉心拧成了一个疙瘩,只深深看了善童儿一眼。 而沈无峥则是长叹了口气。 他们两都想到了,如果昨夜,善童儿带着觉云他们在宇文晔引出了萧元邃等人离开大营之后再闯进去,那个时候萧元邃的大营内精英尽出,又刚刚被闹得大乱,也许他们真的有机会救出商如意。 只是那样一来,另一边的宇文晔怕是等不到沈无峥带着人来救援。 看得出,善童儿有些惋惜…… 只是,没有后悔。 宇文晔沉默了许久,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微微有些沙哑,道:“你还是留下吧。经历了昨晚,就算你们现在要离开,萧元邃那边也不会轻易放过你们。万事,等解决了洛阳战事再说。” “……” “你的那些师兄弟——不论此战胜负,他们都是功臣。我会照顾好他们的。” “……” “被损毁的寺庙,我也会想办法,尽力为他们修复补偿。” 善童儿没有说话,目光闪烁着,似乎还在犹豫,而一旁的申屠泰用力的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好了,是男子汉就干脆些,没有什么能比生死大,有什么都等救出王妃了再说。” 善童儿终于低下头去:“嗯。” 他的口气软软的,并不像是下定决心一般的坚定,反倒像是认命一般的无奈,又顺从。 而看着他,宇文晔的眼中也少见的浮起了一些温柔情绪。 下一刻,善童儿就转头看向他:“那,我们应该怎么救王妃呢?” 1129.第1129章 一双聪明人的眼睛 第1129章 一双聪明人的眼睛 中军大帐内,萧元邃铁青着脸,听完了来人的禀报。 其实,听到一半的时候,他几乎就已经不想再听下去,但还是耐着性子听了下去,只有一双手按在膝盖上,手背上一突一突的青筋昭示了他此刻几近狂暴的心情。 原来,这才是宇文晔真正的目的。 昨夜的虎牢关精英尽出,几乎成了一座“空城”,才让他的那队人马救出了石玉焘,可实际上,却是宇文晔用这个石玉焘,换了回洛仓的石玉心 他固然算计了他,结果却是,宇文晔算计得更多! 石玉焘虽然救回来了,可因为之前两次出兵的失误,更被敌人活捉,这种人在短期内都不不可能让他再领兵上阵——军心是很重要的,这样的将帅领导,下面的士兵一定会人心浮动。 所以,萧元邃救回来的,是个空壳子。 可石玉心不同,她有勇有谋,更能征善战,之前领兵绕道怀州、河阳,直取长安,就是她的献策,虽然事未成,可到底还抓回了一个商如意;而且,从那几个从回洛仓逃回来的人口中诉说就知道,石玉心哪怕中了埋伏,也没有立刻乱阵脚,而是跟申屠泰那样的悍将斗了数十个回合,才最终在两面夹击的情况下落败被擒。 这笔“买卖”,是他萧元邃赔了个大的! 这么一想,萧元邃更是感到怒不可遏,但抬头看着神情凝重的花子郢,一脸苍白又惘然,仿佛魂魄还没回到身上的石玉焘,他突然有一种无力感。 昨夜,若他能斩杀宇文晔,就算石玉心被擒又如何? 说到底,还是他被算计了。 可他又隐隐感觉到,不是他被宇文晔算计了,而是……他一直在被老天算计着,所以兴洛仓他明明稳操胜券,却被宇文晔釜底抽薪;好不容易打下王岗寨大好局面,却因为宇文晔一个人而分崩离析;直到现在,从他手里救下宇文晔的,还是当初王岗寨的九当家善童儿。 凤鸣萧山,难道是假的? 就在萧元邃沉默不语的时候,一旁的花子郢看着他眉心渐渐的蹙了起来,这已经是第二次,他在萧元邃的脸上看到恍惚得甚至有些惘然的神情,这是极不正常的,他的这位大哥向来心性坚定,若非如此,也不能当初朝廷那样的围堵追缉之下活过命来,更以一人之力拿下整个王岗寨,有如今角逐天下的资格。 但此刻,他眼神迷茫,呼吸紊乱,真的像一个迷途,更恐惧找不到出路的人。 思及此处,花子郢小心的道:“大将军。” “……” 听到他的声音,萧元邃猛然回过神来,对上花子郢担忧的目光,又回想起刚刚自己那些莫名,更荒唐的念头,他顿时又有些生气,却不好发作,只对着眼前几个从回洛仓逃回来的人道:“你们都下去吧。” 这时,那些人中的一个中年人小心翼翼的问道:“可是,萧将军,我们这一次运粮失败了,洛阳那边怎么办啊?” 其他的人也小心翼翼的道:“是啊,洛阳那边的粮仓已经快空了。” “再没有粮食运回去,只怕那边守不住了。” “萧将军,你可要想办法啊。” 萧元邃的眉头渐渐的也拧了起来,眼看着他的面色不虞,花子郢立刻说道:“这件事大将军自有定夺,你们几个就先下去吧。” 众人还想说什么,就在这时,一个士兵走进来,看到中军大帐内这么多人,迟疑了一下没有立刻说话,萧元邃看出这人是他派去看守商如意的——昨夜闹成那样,商如意拼了命的想要冲出中军大帐,最后被他的人绑了起来,才勉强按住。 看到他来,萧元邃立刻问道:“什么事?” 那士兵急忙道:“大将军,那位王妃——她想要见你。” 一听这话,大帐内其他几个人都安静了下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似乎有些不知所以,而萧元邃只沉默了一下,就说道:“带她过来。” “是。” 那士兵立刻转身出去,萧元邃又看了看剩下几个人,道:“你们下去吧。” 听他这么说,众人无奈,也只能退了出去。 他们一边退出去,一边对着人群中最年轻力壮的那个人低声道:“迟英,你是我们里头最聪明的,你也得想想办法,万一洛阳守不住,那咱们的家眷可就都遭殃了。” 这个叫官迟英的年轻人没有说话,只紧咬着牙关,众人看着他脸上横贯的那条肿胀——是昨晚陈蔡用鞭子抽出来的,之前逃命的时候渗了不少血出来,现在倒是开始凝结结痂了,可是看着更狰狞可怖了一些。 大概是因为伤口在疼,所以他没有心思说话吧,众人这么想着,只能叹息着朝前走去。 而这个官迟英的脚步格外的沉重迟缓,渐渐的落在了队伍的最后,等到已经快要离开这里的时候,他突然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刚刚那个士兵和另一个年轻士兵押送——或者说,是护送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走进了中军大帐。 几乎是同时,出于对目光敏感的本能,商如意在走进大帐的一瞬间,也回头看了一眼。 刚刚她就看到那一群灰土土的人从中军大帐内走出来,其中这个年轻人格外的突出,倒不是因为他年轻挺拔,无形中被众人簇拥着,而是他的脸上有一条横贯的伤疤,那样狰狞肿胀的样子令整张脸都有些变形,让人几乎辨不清他原本的模样,可是,伤痕上的那双眼睛却显得沉静又明亮。 看得出,那是一双聪明人的眼睛。 而且,这双眼睛在看着自己。 但不等两个人的目光交汇,看清对方的眼神,帐门关上了,商如意的呼吸随之一紧,慢慢的转过头来,对上了另一双聪明人的眼睛。 萧元邃正坐在中军大帐的中央,静静的看着她,而就在刚刚商如意看着官迟英走神的时候,花子郢等人也都走了出去,整个大帐内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道:“刚刚走出去的,是些什么人?” “……?” 萧元邃微微挑眉,有些意外的看着她:“我以为,你会先问宇文晔的生死。” 1130.第1130章 草包! 商如意眉心一蹙,但下一刻就冷笑了起来:“你杀不了他的。” “哦?” “在没有救出我之前,他也不会死。” 这句话,虽然她说得很平静,可听在萧元邃的耳中却像是刀子刮过他的耳膜,更顺道在他心里扎了一下,他又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冷笑道:“可是昨夜,他差一点就死了。” 商如意的脸色沉了下来。 昨夜,听到外面有人大喊“宇文晔中计了”,更有人提着带血的长矛在大帐外晃来晃去,说是已经斩杀了宇文晔,那一刻她肝胆俱碎,几乎就要昏死过去。 可在失去神智的前一刻,她还是冷静了下来。 宇文晔就是宇文晔,当初在江都宫那样九死一生的局面都能全身而退,怎么可能真的这么傻,就中了萧元邃的计?中计不说,还死在无名肖小的手中? 绝对不可能! 所以,她拼命挣扎,哪怕后来萧元邃带人杀出去之前让人看住她,后来这些人更是绑住了她,令她一整夜如坠地狱,她也始终保持着清醒——宇文晔不可能死。 果然,刚才听到外面的响动,知道萧元邃带着人回来了,只一听那些反应,她就可以笃定,他们没能杀死宇文晔,对萧元邃来说,宇文晔不仅是他争夺天下最大的对手,更是宿敌,如果真的杀了对方,他一定会大张旗鼓,甚至可能会把一颗血淋淋的人头丢到自己的面前,让自己彻底的死心。 他没这么做,就是没成功。 可商如意也知道,他搞出这么大的阵仗,甚至整个大营被宇文晔带人闹个人仰马翻,这是极易影响军心的,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不可能一点彩头都没有。 宇文晔,不知受了多重的伤,昨夜萧元邃带人追击出去,有没有让他再添新伤? 商如意苍白的唇瓣微微翕动,幸好她仍旧用面纱蒙了面,萧元邃并不能看清她颤抖的样子,但过了许久再开口时,声音也不由自主的轻颤沙哑:“他,伤得重吗?” 萧元邃死死盯着她的眼睛:“很重。” “……” “要不是——他就死了。” “……” 商如意没有再说话,而是在沉默了一段时间之后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道:“差一点,就是没有。他还活着,这就够了。” “……” 萧元邃看着她,突然不说话了。 看着这个女人坚定的样子,那是让他无数次动心的模样,但此刻的萧元邃却暗暗下定了决心,如果真的有那一天,如果宇文晔真的能突破重重障碍救走她,那么,他一定不会让他成功。 他一定不会让宇文晔把她从自己身边,活着带走。 哪怕是要—— 他的目光沉重而坚毅,但这个时候的商如意却并没有读懂其中足以决定自己生死的决绝,她只是在冷静下来后又想起了刚刚那个年轻人,于是道:“倒是刚刚那些人,我好像从来没见过。” 萧元邃又一次看向她,目光虽不再温柔,却有一点淡淡的笑意:“你难道能认得我手下所有的人?” 商如意道:“未必能认得,但来了这里这么多天,总是能看眼熟的。” “哦。” “这几个人,眼生。” “他们是洛阳那边来的。” “洛阳?” 商如意一听,立刻明白过来:“是梁士德派去回洛仓运粮的人。所以,你们失败了?” 她说“你们”,让萧元邃的脸色又是一沉,但他并没有因此发怒,只是冷冷说道:“的确,运粮是失败了,可你们那位齐王殿下,围攻了洛阳这么久无果不说,还能让梁士德派人从里面出来去运粮,用这种草包当先锋,你真的认为你们能赢?” 一听这话,商如意的脸色也沉了一下。 而心里,已经忍不住咬牙切齿的骂:草包!真的是草包! 同样是宇文渊的儿子,宇文愆哪怕修佛多年,回到官场上照样能手眼通天,上了战场也能克敌制胜,为什么这个小儿子就办不成一件事? 总不会因为是不同的母亲所生吧。 虽然官家是文官出身,可同样是官夫人所生,怎么宇文晔就能在战场上所向披靡,横行无忌,可这个宇文呈就是个眼高手低,一无是处的草包! 这么一想,商如意更是有些气不打一处来。 但面对“敌人”,商如意打定了主意输人也不输阵,于是思索了一下立刻冷冷道:“难不成,萧将军认为,这一次洛阳这边的成败,是由那边的战事决定的?” 萧元邃微微挑眉,看着她:“那你认为——” 商如意道:“洛阳的胜负,是在虎牢关。” “……” “你输,梁士德就输!” 听到这话,萧元邃看向她的眼神中仍然不可抑制的浮起了几分欣赏,他又问道:“那,我赢呢?” 商如意道:“你赢不了。” “……” 萧元邃看着她,沉默了许久,突然轻笑了一声。 只是,他这一笑中没有刚刚的欣赏,也没有觉得荒谬的可笑,而是一点无奈的苦涩,他淡淡的摆了摆手:“你下去吧。” “……” 商如意微微蹙眉,凝神看了他一会儿,没说什么,转身离开了这中军大帐。 在走出去之后,商如意却又不自觉的又回头看了一眼。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昨夜追击宇文晔失败回来后,萧元邃变得跟之前有些不一样了。她毫不怀疑这个人的自信从容,哪怕当初被王绍及追杀得那副狼狈的样子,也不损他的风采,但今天,她第一次从这个人身上感到了一点无奈和——沮丧。 是错觉吗? 就在商如意费解思索的时候,领着她过来的那个士兵已经走上前来:“王妃,该回去了。” 经过了昨晚,萧元邃对她的看守也比之前严了一些,商如意只看了他一眼,便转身朝她来时暂居的那个帐篷走去。 不过,就在刚走到那帐篷门口的时候,商如意说道:“我之前的东西都留在那个帐篷里,是不是都给烧了? 那士兵点头:“好像是的。” 商如意道:“天气好冷,你去给我拿一床厚一点的被褥来。” 那士兵迟疑了一下,商如意淡淡道:“你们这军营里这么多人,我一个弱女子,能跑到哪里去?” 那士兵左右看看,的确,商如意就算真的是武艺高强,也难走出他们的大营,更何况从昨晚她的反应就看得出来,她并非石将军那样能文能武的奇女子,倒也的确不用时时都盯着她。 于是道:“那,请王妃不要乱走,我马上回来。” 说完便离开了。 等到他离开,商如意却没有如他所言乖乖的站在原地,而是举目往四周看了一眼,然后便朝着军营里此刻最吵闹的地方走过去——昨夜闹了那么一场,加上士兵们晚上彻夜修葺围栏帐篷,都十分劳累,这个时候大部分都在休息,唯一有人大声说话的地方,自然是刚刚有生人来,两边交涉的地方。 她走过去,果然看到刚刚从中军大帐内走出来的那些人跟这里的士兵大声说着什么—— “我们这么多人,就给我们一顶帐篷?” “你们未免也太欺负人了吧。” “是啊,我们这么多人来让我们挤在一个帐篷里,这像话吗?” 而面对他们的愤怒,萧元邃这边的士兵既不耐烦,也不客气,冷冷道:“好大的口气,你们知道昨晚闹成什么样子?知道咱们损失了多少帐篷?现在能给你们匀出一个来就不错了。” 另外的士兵也纷纷附和:“给你们让出这一个,我们还有好些兄弟没着落呢。” “再乱嚷嚷,就让你们今晚睡臭水沟里去!” 一听最后那话,那群人立刻暴怒起来,有一些挥拳就要打,而这边的人憋了一晚上的火气哪里肯让,也立刻冲上来,眼看着两边就要打成一团。 幸好,萧元邃这边有几个年纪大一些,火气没那么旺的,立刻站到最前面伸手拦住了他们,口中劝道:“咱们可都是自己人,怎么能为了一两顶帐篷就动手呢?都消消气,你们,不要闹事啊!” 而洛阳那边来的人里,也有一个人站了出来:“诸位,咱们来此是客,就该客随主便。” 说完,他抬头对着那些士兵道:“多谢诸位兄弟相让了。” 商如意立刻站住了脚步。 因为她看清,这个说起话来文绉绉,完全不像是混迹在军中的士兵一般粗鲁的,正是刚刚从中军大帐内走出来,回头看了自己一眼的那个年轻人。 他脸上那狰狞肿胀的伤疤,也看得众人倒抽了一口冷气。 几个冲在头里的士兵见他这样,也有些下不了手,只瞪了其他几人一眼,这才退了下去,那个年轻人又向几个劝架的士兵表示了感谢,行为举止越发不像个士兵,倒像是读书人。 一时间怒气烟消云散,那些士兵也都散开了。 剩下的便是都从洛阳那边过来的人,他们有些不服气的对着那年轻人道:“官迟英,你倒是好脾气,人家都欺到咱们头上了!” 1131.第1131章 与子同袍 第1131章 与子同袍 听到这个名字,商如意的心剧烈的跳动了一下。 与此同时,一个焦急呼唤她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王妃!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商如意回头一看,是刚刚那个被她支走的士兵,手里抱着一床被子匆匆跑了过来,显然是回到那个帐篷门口没看到自己,担心自己跑了所以寻过来。 商如意立刻道:“我没事,过来看看。” 那士兵见她并没有离开,也是大松了口气,走过来说道:“这里没什么好看的,萧将军不让王妃乱走,你还是赶紧回去吧。” 商如意笑了笑,跟着他走了。 而就在他两人转身离开之际,刚刚闹成一团的人里,那名叫官迟英的年轻人正好听到了刚刚那一声呼唤,顿时皱起眉头,朝着这边看过来,只看到了商如意离去的背影。 他的眼神顿时变得更深了一些。 不过,他并没有被扯进这有些惊愕又纠结的情绪里,而是立刻对着周围仍旧面色不虞的同行士兵们说道:“陈将军已死,咱们暂时回不了洛阳,现在是在人家的地盘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点道理你们还是懂的吧?” “……”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说话。 那官迟英又叹了口气,然后说道:“不论如何,先把眼前的难关过了再说,咱们的家眷都在洛阳城内,若不想他们出事,咱们还得想办法回去。” 那个中年士兵和其他几人闻言,都纷纷点头。 也有几个人露出了不屑的神情,但碍于周围众人的情绪,没再说什么,而官迟英则抬手指了一下帐篷:“这里能遮风避雨就行了,大家先进去歇下吧,我再去跟那边的人说说,能给我们找几件干净的衣裳换换。” 那中年士兵道:“你去吧,我看着他们。” 官迟英点点头,转身便走了,而其他一众士兵也在那中年人的劝说威吓下,不情不愿的进了那顶帐篷。 官迟英往另一边走着,不一会儿便遇到了刚刚分配给他们帐篷的那几个士兵,于是上前道:“劳烦诸位,我们的衣裳都不能穿了,能不能给我们几套衣裳做换洗的?” 那几人看他态度温和,也不再像之前那样敌意,只说道:“我们这里可没有其他的衣裳,只有军服,你们肯穿吗?” 那官迟英立刻笑道:“咱们本就是一路的兄弟,自然同袍。” 这些士兵都是大老粗,不知道什么与子同袍,但伸手不打笑脸人,况且这个年轻人一直陪着小心,说话又和气好听,对他的态度也缓和下来,其中一人便应道:“那,过一会儿给你们送过来。” 官迟英忙笑道:“多谢。” 说完他顿了一下,又接着道:“我们兄弟几个来这里,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回洛阳,这些日子就给诸位兄弟添麻烦了。若你们有什么要咱们出力的,也请尽管说,我们决然不会袖手旁观。” 听见他这么说,那几个人倒是更不好生气,反倒对刚刚自己那样蛮横的态度有些不好意思,只悻悻道:“行吧。” 官迟英又朝周围看了一眼,笑道:“其实,这个军营摆得真好,这里也比咱们之前在城内好多了。这里还有女人呢。”那几个士兵一愣:“哪有女人?” 官迟英立刻道:“刚刚,我们在中军大帐那边看到一个女人,蒙着面的走进去——可是萧将军的相好?” 一听这话,众人对视了一眼都哈哈大笑起来,其中一个道:“别胡说八道了,哪里是萧将军的相好,那是盛国的秦王妃!” “什么!?” 哪怕心中已有准备,听到“秦王妃”三个字的时候,官迟英还是不可避免的吃了一惊,他想了想立刻笑道:“盛国的秦王妃,那不是应该在大兴城吗?怎么会在这里。咱们兄弟说话,你们可别哄我啊。” 那几个人又笑了起来,纷纷道:“谁拿这个哄人!那就是秦王妃,听说叫什么,什么如意。” “对,就是如意,那天我听萧将军就是这么叫的。” “说起来,大将军对她——” 说到这里,众人都露出了一点讳莫如深的谨慎,但还是有人忍不住道:“虽不是相好,但可能也差不多。你看石将军把那个秦王妃抓回来这些日子,大将军对人可是嘘寒问暖,好吃好喝的待着,连那个大美女,都没这样的好处呢。” 官迟英静静在一旁听着,这个时候才奇怪的问道:“还有女人?” 那几个士兵看了他一眼,也觉得他们说得太多了,便摆摆手道:“行了,这些事情跟你没关系,别瞎打听了,你赶紧回去吧,一会儿我们找了衣裳给你们拿过来。” 官迟英笑道:“好,好的。” 说完,他便转身往回走去,一边走一边小心翼翼的看着周围,刚刚那个呼唤那位秦王妃的士兵此刻正从不远处的一顶帐篷里走出来,官迟英看清了那顶帐篷的位置,便不动声色的回去了。 这一天,过得无比漫长。 虽然这一天并没有出兵打仗,也没有经历什么刀光剑影,血肉厮杀,但大部分士兵都觉得,这看似平静的一天要比过去出征打仗,在刀剑里拼杀的日子还更漫长。 幸好,这漫长的一天总算也是过去了,从回洛仓那边逃回来的时候勉强安置完,小石将军则被责令禁足在他自己的帐篷里,暂时不能外出,中军大帐那边则是不停有人进进出出,萧元邃显然是在思考接下来的对策。 而他们唯一的对策就是——必须尽快出兵! 花子郢最后对萧元邃道:“咱们的口粮,也已不足五日之用,按照那些人的说法,洛阳那边的情况要更严重一些。若我们不能立刻打退虎牢关的人,万一梁士德那边真的守不住,城一破,那咱们就真的没有退路了。” “……” “不如趁现在,宇文晔有伤在身,秦王妃也在我们手上,拼他一次!” “……” 萧元邃没有立刻说话,但眼神中已经蕴了满满的杀意。 1132.第1132章 贪生怕死 第1132章 贪生怕死 帐外,冷风呼啸。 那几个从回洛仓逃过来的兵仍睡不足,便在帐篷外的篝火旁围了一圈,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其中一个最年轻的左右看看,问道:“徐老大,那个官迟英怎么不见?” 那个被称为徐老大的中年士兵手里拿了一根木棍拨火:“他去跟这边的人说话,看看咱们什么时候能回洛阳。” 年轻人立刻道:“洛阳那边都围成铁桶了,还怎么回去?” 那徐老大和其他几个士兵立刻看向他:“可咱们的妻儿老小都在城里,要是不回去,他们还有活路吗?” 那年轻人怨怼的闭上了嘴。 派遣陈蔡率领这批人马出城前往回洛仓取粮,梁士德也并非没有盘算,若随意找些人,依如今洛阳城的局势,只怕这些人一出城就远走高飞了;所以这支人马几乎都经过仔细盘查挑选,连同陈蔡本人都是洛阳人,且有妻儿在城中,有他们的家眷在手里,不怕这些人一去不回。 那年轻人沉默了一会儿,又愤愤道:“那个官迟英,一副软骨头的样子,怎么会选了他来。” 徐老大皱起眉头:“你少说两句吧,要不是他在中间调停,真要闹起来,咱们现在还不知道是什么样子呢。这是人家的地盘!” 年轻人嘟囔道:“我就是看不惯他,窝囊相!” 看着他一脸轻蔑的表情,那徐老大皱着眉头,却没有多说什么,反倒的坐在他身边的另一个士兵拿肩膀撞了他一下,轻声问道:“徐哥,我怎么好像听说那个官迟英家里以前是当官的,当大官的。” 提起这个,众人都露出了好奇的表情,睁大眼睛望着徐老大。 那徐老大沉默了一下,才叹了口气说道:“没错,他家就是当大官的,旸帝朝的时候,是在朝廷里当大夫的。” 听到这个,众人都惊得倒抽了一口冷气。 有人问道:“这么大的官,怎么现在,他跟咱们一起呢?” 那徐老大道:“倒霉呗,旸帝当初去江都宫巡游,谁知道就在那里——唉。可听说,官家的人在他出发之前一直谏言阻止,后来旸帝龙颜大怒,就把他们留在了洛阳一个都不许伴驾,旸帝一走,你们知道,东都就换主了嘛。” 众人纷纷点头。 他们当然知道,甚至他们其中有一些就是当初跟着梁士德攻打洛阳的。 有人又问道:“那他家的人呢?” 徐老大压低了声音道:“我听说,他们官家的人,连同其他一些留在洛阳的官员都被抓起来了,也是骨头硬,很多都不肯投降,梁大人就要把他们全杀了。就在这个时候,官迟英就站出来,说是愿意投靠大人。” 一听这话,那年轻人立刻露出了鄙夷的神情。 他道:“贪生怕死。” 徐老大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另外的人则问道:“那,大人就饶过他了?” “是啊。”徐老大点点头,随即又叹了口气,道:“只是,他家里的人却都认为他贪生怕死,以他为耻,虽然活下来了却都不肯理他,如今他也是一个人在军中,再回不去家里了。” 众人都发出了一阵叹息。 就在这些人长吁短叹的时候,另一边的一条路上,商如意停驻的脚步终于又一次抬起,却是转身往回走去,跟在她身后的那个士兵立刻道:“王妃,怎么了?” 商如意笑了笑:“风有些冷,我还是回去吧。” 那士兵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心想这位王妃也真是多事,刚刚跟自己说吃了晚饭想要出来散步消食,他只能依言跟着她,谁知走了没两步又觉得冷了要回去,女人都是这么麻烦的吗? 不过,毕竟这是王妃,还是萧大将军亲自叮嘱要好生护卫服侍的,他也不好多话,只得又跟着商如意回去了。 等回到自己的帐篷里,商如意坐下来的时候,感觉到脑子里一团乱。 可那一团乱麻里却仿佛有一根线头若隐若现的在眼前,似乎只要她一伸手,哪怕只是触碰一下,就能探知某些隐秘。 就这样胡思乱想,又有些浑浑噩噩的,一直到很晚商如意都还没睡着,等想要上床休息的时候才感觉到手足冰凉,这样肯定是睡不着的,于是便让人去跟下面的人说一声,自己要一桶热水。 伙头兵那边原本已经休息了,听到这话只能又起来烧火,给灌足了满满一桶热水给她拎过去,一边走一边不满的嘟囔:“这个女人真是多事,这不吃那不吃,这又要那又要,还真把这里当自己的家了。大将军也是的,又不是自己的老婆,这么好吃好喝的待着又碰不了一点,也不知道怎么想的。” 就在他嘀嘀咕咕的时候,前面突然闪出来一个人。 那伙头兵吓了一跳,桶里的水险些泼了出去,立刻站住:“干什么?” 那士兵对着他笑道:“我是来替王妃拿水的。” 听到这话,又看到那士兵穿着普通士兵的衣裳,想来应该是大将军派去照料那位王妃的,那伙头兵便将水桶递了过去,道:“行吧,就给你吧,赶紧拿过去啊,别一会儿水冷了又怪我,我可是要睡觉了。” 那士兵笑道:“放心吧,怎么也怪不到兄弟身上。” 那伙头兵冷哼了一声,转身走了。 而那接过水桶的士兵看着他走远,这才小心翼翼的拎着水桶往商如意的那顶帐篷走去,虽然沿途也碰倒了巡逻的和一些睡不着围着篝火闲话的人,但这些人一看到他的衣着都只当是自己人,并没有查他,于是一路畅行无阻的走到了商如意的帐篷前。 他深吸了一口气,撩开帐子走了进去。 商如意原本坐在床榻上还在回想着白天听到的那些话,突然看到有人进来倒是吓了一跳——她虽然是俘虏,可萧元邃对她向来是以礼相待,没有哪个士兵敢不通报一声就直接进她的帐篷,于是立刻要出声呵斥。 可刚要开口,一看清那士兵的相貌,她所有的声音立刻堵在了喉咙口。 而那人则是谨慎的看着她,仿佛他自己也站在雷池的边缘,迟疑了半晌才用低哑的嗓音轻声道:“商——秦王妃?” 1133.第1133章 试探 第1133章 试探 商如意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凝聚到了胸口,她的心跳砰砰作响,手足更是冷得像冰块一样。 但她的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的变化,在又一次仔细辨认之后,终于确认无误的道:“你,就是官迟英?” “……!” 官迟英也惊了一下。 他是冒险前来,也准备好了要跟商如意解释自己的身份,来历,除此之外还需要花费一点时间博取她的信任的准备,却没想到自己才刚开口,对方就直接叫出了他的名字。 要知道,官家和宇文家联姻之后,宇文渊虽然和正议大夫官岙在朝堂上联系紧密,但因为身体病弱的关系,官云暮本人是很少回官家的,尤其在宇文渊被调任山西抚慰大使之后,后宅基本上就没了往来,以至于宇文晔娶亲,他们这些在洛阳的官家人几乎都没能到场去道贺;再后来宇文晔带着商如意回了洛阳,商如意也是跟着他一直四处征战,关系仍旧十分生疏——甚至,商如意依稀记得,她并没有在官夫人的后事上见过这个官迟英。 更妄论后来,官家被留在洛阳,东都沦陷,而宇文渊在大兴城登基称帝,两边竟好像隔阂成了两个世界。 如今,两个人在这顶小小的帐篷里见面,仿佛两个世界第一次相连。 那官迟英在惊愕之余立刻冷静下来,小心的道:“是,在下官迟英。” 说完他便安静下来,屏住呼吸看着商如意,似乎是在等商如意接下来的反应——是询问自己的目的,还是立刻大喊,让人来把自己这个不速之客抓起来。 但有些出乎意料的是,商如意既没有立刻询问,也没有大喊大叫,她只是皱着眉头专注的看着他,被面纱所蒙只露出的那半张脸上眉头紧锁,目光闪烁,看得出来此刻的她也在经历着极大的内心挣扎,过了许久,她终于开口,却是说道:“你是官岙的——” 官迟英忙又轻声道:“我是他的,堂弟。” 商如意微微挑眉。 她跟官家的人来往不多,也只在婚后听宇文晔提起过一两次他母家的事——官家虽不算什么庞大的家族,却也人口众多,但官岙只有一个堂弟,且不常为人所提。 官岙的父亲官瑢是家中长子,其二妹便是嫁到宇文家的官云暮,还有一个三弟官誉,膝下唯有一女,四弟官悙,尚未有后,最小的弟弟名叫官黎,听说此人沉溺酒色,年纪轻轻就在花楼里跟人争风吃醋打架受伤,后来竟就这么不治身亡。他一死,他原本怀孕的妻子也气得流产,后来被娘家人接了回去,没多久就改嫁,两家再无来往。而他这一房,就只剩下了他的妾室,和妾室所生的儿子为他守孝。 也就是这个官迟英。 只是,以官黎向来不争气的行径和他在家中的地位,加上这个孩子的出身,官迟英必然也没有得到过太大的期望,以至于众人都习惯性的遗忘他了。 商如意好不容易从记忆的最角落里捡起了这一点思绪,也想起这么一个恶人,然后神色复杂的看着这个官迟英,又想到刚刚听到那个徐老大口中说的话,一时间似乎也没想好要用什么态度来对待这个远房的亲戚,更何况,她甚至还没琢磨出来,这个人的来意是什么。 他真的投靠了梁士德? 如果是这样,那他背地里来找自己,目的为何? 官家的人现在是什么情况? 他心里有什么打算? 一时间,无数的念头和疑惑像煮开的水面冒出的泡泡一样一个一个在心里浮起,商如意甚至来不及去把一切厘清,但谨慎和戒备还是第一时间在心头竖起了一道墙。 她说道:“你,有何贵干?” 听到这话,那官迟英的眼中也显露出了一点戒备的神情。 两个人仿佛都是摸着石头过河的,官迟英先迈出了一步,可一接触到河底冰冷的流水和坚硬的石头,立刻就萌生了退意,看到这一点,商如意的心里反倒一动,突然又说道:“我听说,你投降了梁士德。” 官迟英迟疑了片刻,低声道:“是。” 商如意道:“为什么?” 不等官迟英回答,商如意又接着说道:“我虽与官大人来往不多,却也知道他铁骨铮铮。” 官迟英自从投降之后,自然是遭遇了不少白眼,尤其是在洛阳城内,官家人的铁骨铮铮更映衬了他的贪生怕死卑劣龌龊,甚至,连接受了他投降的梁士德都看不起他,才会让他在军中作一个普通的马前卒,连陈蔡也是对他非打即骂的。此刻商如意的话语比起之前的一切,都不值一提,所以听到这番话,他倒也并不觉得刺耳,只是眼中仍然闪过了一丝羞赧的神情,涩然道:“是,他是铁骨铮铮,我的堂妹,还有各位叔伯都与他一般铁骨铮铮。” “……” “但,刚极易折。” 听到这话,商如意的心咯噔了一声,但没说什么,而官迟英低下头,声音愈发艰涩的说道:“我也是官家的人,我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官家满门都折在梁士德的手上。” “……” 商如意的眼中露出了一丝意外的神情。 她道:“你是说——” 官迟英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向她,说道:“王妃,这里没有外人,我也不必相瞒,况且——我认为你是懂得的,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而我,我愿以鸿毛之轻,称泰山之重。” “……”“只要我一个人投降,那么他们就都能活下来,而且是,清清白白的活下来!” “……” 听到他明明白白的说出来时,商如意的喉咙顿时梗了一下。 说起来,她并非虞明月口中的什么“二极管”,看人看事只有一根筋,她崇敬那些铁骨铮铮的硬汉,却也能体会逆境求生的人并非全都卑劣龌龊,求生本就是人的本能,而愿意求生的人,他的坚韧不拔不输铁骨铮铮。 商如意说道:“所以,你此举,是想要保全官家老小?” 官迟英道:“他们没死,不是吗?” “……” “若将来,他们有幸活着去到大兴城,面对盛国公——哦不,现在应该叫皇帝陛下,面对他的时候,他们也是清白干净的。” “……” “这样,官家的满门荣耀就还能延续下去。” 听到这番话,商如意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她明白官迟英的意思了——他一个人投降,在世人眼中固然是贪生怕死的宵小之辈,却能保全官家老小的性命;而官家的人与他割席,也能保全家族的清誉,将来若真的到了新朝,他们一样能成为文官口中品格高尚,甚至值得史书大书一笔的清流。 只是他…… 再抬头看向这官迟英的时候,商如意的目光柔和了一些,而那官迟英似乎顾忌着周围的情况,又接着说道:“我说这些,绝非贪生怕死的妄言,请王妃一定要相信我。” “……” “我也打听了一些关于王妃的消息,知道你是在胡羊谷阻击了萧元邃的人,然后被擒,王妃女中豪杰,令人钦佩。” 商如意苦笑了一声。 不过她倒也明白过来,这官迟英显然是看到自己在这军中待遇特殊,担心自己跟萧元邃的关系,所以之前都不动声色,经过这一天时间去四处打听了自己的情况,才相信自己不是跟萧元邃有什么不堪的关系,才敢来相认。 商如意苦笑道:“我也不是什么女中豪杰,不过就是个——兵败被抓的弱质女流。” 官迟英忙道:“你千万不要这么说。” 他似乎还想要开口宽慰商如意两句,但正好这时外面一队巡逻的士兵路过,沉重又整齐的脚步声传来让两个人立刻安静下来,几乎是屏住呼吸制止心跳,等到那声音走远了,两个人才都松了一口气。 时间,地点,局面,都不容他们闲话了。 官迟英急忙说道:“我这次来与王妃相认,一来是想剖明心迹,二来也是想着,如果有一天王妃能安然回到那边,请一定告诉宇文家的人,官家的人并没有一个卑躬屈膝的求生——除了我,还请皇帝陛下莫要因为他们在梁士德手中活下来,就嫌弃他们。” 商如意道:“我知道。” 官迟英又道:“还有就是——王妃可有打算离开?可有我能出力的地方?” 商如意明白过来,他也是想要帮助自己逃离此地,可她立刻就说道:“你虽然能进出我的帐篷,但要离开这里却很难,尤其是我——就更难了。” 官迟英道:“你跟萧将军……” 商如意道:“我跟他是旧相识,所以我暂时还能保证自己的安全,你不必为我担心,我有我的办法。” “这样……” 官迟英看着她似乎成竹在胸的样子,便点头道:“那,好吧。” 说到这里,话似乎就到头了,可官迟英却还站在那里,好像要离开,却又驻足不动,商如意立刻感觉到了他的欲言又止,于是说道:“你,是不是还有什么打算?” 听见她这么说,再看着商如意闪烁不定的眼瞳,官迟英仿佛感觉到了什么。 他道:“王妃,是不是也有话要跟我说?” 1134.第1134章 一场豪赌 商如意思虑半晌,还是道:“你先说。” 听见她这么说,那官迟英倒是彻底放下心来,甚至长舒了一口气。 他之前多少也听说过这位宇文家的少夫人,如今的秦王妃的“威名”,尤其这一回来到萧元邃的大营,打听到竟然是她阻止了石玉心率领数万大军西进的行动,就明白这是个不逊须眉的巾帼英雄,更看她即便此刻与自己相认,相谈时长,仍谨慎持重,没有丝毫任人摆布的态度,也就更放心了。 可与之谋。 于是他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我想在这两日就马上赶回洛阳去,但我们几个人,恐怕没办法穿过那位齐王殿下的封锁线,需要萧元邃派兵帮我们。” 商如意下意识要说什么,官迟英立刻道:“我知道,他断然是不肯的,所以,我想请王妃想办法劝他。” “……” 商如意没有过多解释自己跟萧元邃的关系,显然官迟英应该已经知晓了一些,况且大事当前,也根本没有必要去在意这些小事,她只是思索了片刻,才疑惑的问道:“你为什么要回去?现在洛阳打成那样,你们回去又能做什么?” 她再一想,也明白这些人出来之后肯定是有家眷被扣在洛阳的,于是又说道:“我看眼下的局面,萧元邃一定会很快就对虎牢关用兵,而秦王也一定会想办法立刻结束这里的对峙,只要虎牢关胜负一分,洛阳的局面也就定了,你没必要一定要赶在这几天之内回去吧。” 那官迟英微微摇头:“我担心的不是这个。” 商如意看着他:“那是什么?” “……” 官迟英又迟疑了半晌,终于下定决心似得说道:“是梁士德,在我们离开洛阳之前,我无意中打听到一个消息,他好像已经打算在十日之后登坛祭祀,自立为王。” “什么!?” 一听这话,商如意顿时惊愕得睁大了双眼。 登坛祭祀?自立为王? 说起来,都是雄踞一方的豪杰,宇文渊能取大业而代之,别人自然也都有同样的念头,况且梁士德跟别的叛军,义军还不同,他占据是的东方最富庶的城市洛阳,也是当初大业王朝的半个王都,他一定比别人更渴望,也更有资格去创建自己的功业。 可不论如何,也不应该是现在。 现在,洛阳城内粮食短缺,人心不稳,宇文呈围城数日,虽然久攻不下,但毕竟是在危机战时,况且洛阳八关几乎已经都不在他的掌握,又有回洛仓新败,虎牢关这边也还在对峙着,他在这个时候居然想着要自立为王? 这个人,难道是疯了不成? 看着商如意紧蹙的眉头和费解的模样,官迟英沉声道:“我猜,他可能担心洛阳不保,想要最后一搏。” “……” “而且,在离开的时候,我无意中看到他命令手下把火药往他搭建的祭坛那里运送,还送到了一些到城墙坚固的地方。” 商如意一下子警惕了起来:“什么意思?” 官迟英道:“如果我没猜错,他可能觉得自己的路已经快到了尽头,所以想要在最后一步完成自己的梦想,自立为王。” “……” “然后,他想要毁了整个洛阳,为他陪葬。” 商如意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 是了,人在快要走到绝路的时候,就会发疯,而疯狂的第一步,往往是毁灭。 毁灭一切,毁灭自己最重要的东西。 洛阳,就是梁士德最重要的一切,是他费尽心力拿下,守卫至今,可如今却坐困愁城的地方。 官迟英继续说道:“这些事他都是秘密进行的,几乎没有人知道,我想要告诉家人——可他们早已经不肯见我,加上那个时候我又被派遣出城去回洛仓,情况紧急,所以没来得及告知家人。这一次,不论如何我都得回去。一来,我要保下家人的命,二来,若梁士德真有此打算,我得去阻止。” 商如意的眉头紧锁,沉声道:“你是说,他的计划是在十日后?” “是。” “也就是说——” 官迟英点点头:“算起来,还剩下五天的时间。” 商如意立刻感到头皮发麻了起来。 还剩下五天的时间,官迟英就算能回去,一切顺利,路上也需要两天的时间,而且还不能保证他能不能穿过宇文呈的封锁线,就算回去了—— 商如意道:“我可以帮你想办法,但是,你要怎么让他们相信你呢?” 说到这个,官迟英的脸色顿时一沉。之前他没办法把这件事告诉官家的人让他们早做准备,就是因为官岙他们早就视他为耻,根本不肯见他,就算自己真能想办法回去,他们也未必肯见自己,见了自己也未必会相信自己。 到那个时候,也许他还来不及做成什么,梁士德就已经—— 眼看着官迟英一筹莫展,商如意突然想到了什么,立刻伸手朝自己的衣襟摸去,手伸到一半才回过神来,抬头看了一眼,官迟英敏锐的察觉到什么,慌忙将脸偏向一边。 商如意也侧过身,从怀里贴身的衣兜里,摸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带着她体温的,一块玉牌。 官家的玉牌! 当初她嫁到宇文家,得到了婆婆官夫人的认同,不仅给了她那一盒金光璀璨的首饰,更是连带着给了她这一块官家女子自出生之日就被赐予的玉牌,并且告诉她,这块玉牌大有用处,若需要得到相助,只要拿这块玉牌去交给家主,自然能得到倾力相助。 这些年,她跟官家来往得少,这块玉牌虽被她贴身带着,却从来没用过,仿佛一个避世而居的高人,静静的看着这一片世事纷乱。 一看到这块玉牌,官迟英的眼睛也睁大了。 他虽然没有得到过,却也知道这个规矩,也在自家堂妹的身上看到过这样的玉牌,自然也知晓这块玉牌只怕就是嫁到宇文家的那位姑母官云暮交给她的儿媳妇的。 他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 而商如意捏着这块还带着她体温的,温润的玉石,明明这些年来从未得到过它什么好处,要出手的时候却又有些舍不得,思虑半晌才抬头看向官迟英,郑重的说道:“你肯定猜的到,这块玉牌是我婆婆给我的,她说过,若有需要就交给官家的家主,不问缘由,就能得到他的倾力相助。” 官迟英点了一下头:“是。” 商如意道:“若我把它给你,你拿回去交给官岙,就能让他相信你吗?” 官迟英神情凝重,道:“也许,可以。” 他这么一说,商如意捏着玉牌的手指却更用力了几分。 她,的确是舍不得。 也必须更谨慎。 但就在这时,又一路巡逻的士兵路过了外面,听到那沉重又有序的脚步声,反倒让两个人的心跳更加急促紊乱了起来,商如意咬了咬牙,等到那一队人马走远了之后才接着低声说道:“那,我交给你,不论你今天是别有用心,还是真心要回去保住官家满门,阻止梁士德,我都交给你。” “……” “我未必全然信你,但我信跟随我多年的这块玉牌,也望你,莫让玉泽蒙尘。” 说完,她终于伸手,将那块玉牌递了出来。 官迟英上前一步,小心翼翼的从她手里接过来,不仅感到了玉牌上仍残留的那一点体温,也能感觉到商如意指尖传递过来的一点颤迹——的确,今晚的一切都是他的自说自话,没有任何的人证物证,商如意不全然相信他,是她的谨慎,而把玉牌交给他,就是一场豪赌了。 官迟英用粗糙的手指摩挲了一下玉牌,用力的握紧在手心,然后对着商如意道:“多谢你的信任。” 把玉牌一交出去,商如意反倒松了口气,毕竟决定已下,那就要全心的去思索应该怎么做事。 她说道:“我会想办法让萧元邃派兵送你们回去,能不能说动官岙他们,也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但,你们这些人……没有兵马,如何阻止梁士德呢?” 提起这个,官迟英的眉头也拧得更紧了一些。 的确,这就是他这些日子以来既烦恼,又纠结的事,哪怕他被梁士德丢到了军中,但他的骑射仍然很差,也不擅领兵,只是能运用他自己的聪明巧智察觉到一些别人察觉不到的讯息,接触一些别人接触不到的秘密。 但,刀兵之事,不论是他还是官岙,还是跟官家一般硬着骨头不肯归降的那些文臣世家,都是不懂的。 看到他烦恼的样子,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也只能硬着头皮道:“若你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那我勉强想一个办法。你回去之后,最好劝说官家,还有其他文官家族归附梁士德,趁着他这次登坛祭祀,自立为王的机会给他上贺表,让他相信你们,这样一来,他一定会非常高兴。” 官迟英道:“那,能如何?” 商如意道:“然后,你们尽量劝说他,把登坛祭祀的场面搞得越大,越隆重,越好。” “……” “而这种祭坛,一般应该是要建在东方。” “……!” 这一下,官迟英也有些明白过来:“你的意思是——” 1135.第1135章 真是个草包! 第1135章 真是个草包! 第二天刚吃过早饭,官迟英和他的兄弟们,还有萧元邃派出的一队人马一道离开了大营,渡过黄河之后绕道朝洛阳去了。 虽然这一路肯定会有艰险,但一想到能回洛阳,至少能保住他们的家眷,众人的脸上还是多少浮现出了一些欣慰的神情,只除了那个脾气暴躁的年轻人一脸的不耐烦。 不仅不耐烦,他脸上还有几处淤青,眼神也是愤愤的。 一大早,他又因为伙头兵给他们留的热水是别人用过的,而且已经凉了的缘故跟人大吵一架,而这一次官迟英没有再在中间调解劝慰,甚至在别人不注意的时候轻轻拉住了想要上前说和的徐老大,因此两边越吵越厉害,最后那年轻人便跟对方动起了手。 很快,这边的混乱就惊动了萧元邃。 他面色不虞的带着子郢等人前来,正打算责罚引起矛盾的人,突然一回头,就看到了另一边的帐篷前,商如意伸长了脖子往这边看,还一脸若有所思的表情,而当发现萧元邃看到她的时候,她立刻转身钻回了帐篷里。 萧元邃的眼神不易察觉的闪烁了一下。 然后,他惩治了与他们动手的那几个士兵,拖下去每人打了二十军棍,再问过徐老大等人之后,回了中军大帐没一会儿便让人过来传话,他派人与官迟英他们一道回洛阳,即刻启程,最重要的是要他们回去提醒梁士德,虽然现在洛阳城内粮食短缺,但让他不论如何都要挺过这段时间,只要虎牢关一破,他就能立刻派兵赶往洛阳,击溃围城的宇文呈。 于是,官迟英等人吃过早饭之后便立刻出发了。 而现在骑在马背上听着风声呼啸的同时,商如意平静又凝重的声音仿佛也在耳边回响着—— “萧元邃这个人生性多疑,我昨天就已经问过两次你们的来历,他一定会有所警惕;所以,要让他把你们送走,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你们的人跟他的人发生一点冲突,然后,只要让他发现我在对你们这群人动脑筋,他就必须解决这个问题,而最彻底的办法就是送你们走。” 他原本觉得这法子太过玄妙,未必能成,可目前也没有其他的办法,只能放胆一试。 谁知,竟成了。 他忍不住轻叹了一声,心里也更佩服这位秦王妃——她敢做出这样的谋划,可见胆大心细,更可见其深谙人性,满腹韬略,而就在他有些出神的时候,一旁的徐老大紧抽了两鞭策马跑到他的身边,轻声道:“官老弟啊。” 官迟英立刻回过神,看向徐老大时神情更添几分谨慎:“什么事?” 商如意的计策能凑效,此刻他们能踏上返回洛阳的路途,其中一个很关键的部分就是要让人跟萧元邃的人动手,不仅他一改往日老好态度,也一直拉着平日里管着众人的徐老大,直到那个年轻人已经跟对方滚到了地上,有人前去禀报萧元邃了他才放手。这件事别人可能未必留意,但一直被他拉住的徐老大不可能没有察觉,他放手之后徐老大甚至还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再后来没再开口。 直到此刻。 一看到官迟英谨慎的模样,那徐老大目光中也有些疑惑,但却不动声色,只低声问道:“咱们这一趟回去,真能保住咱们的家人吗?” 官迟英勉强笑道:“徐大哥,你怎么突然担心起这个?” 徐老大叹了口气,道:“咱们毕竟是输了阵,陈将军又被杀了,粮食也没取回来,万一要是问罪——” 官迟英往前看了一眼,这支队伍里走在前面的便是萧元邃的那队人马,他压低声音说道:“咱们办事不利,这也是没办法的。可这一趟有萧大将军的人做保——死活,看天命吧。” 听到他这么说,徐老大叹了口气,官迟英又小心的看了他一眼。接下来的一路,两个人再无他话。 几乎是昼夜不停的疾驰了一整天,直到第二天黎明时分,他们才终于在驱散了夜幕的第一缕阳光中看到前方高大巍峨的洛阳城。 但是,他们的速度立刻慢了下来。 这一次他们是绕道到了北边,想要通过北城门进入洛阳,因为宇文呈驻扎的大营是在南边,靠近洛水,进攻的主力也在南边——当然,这是之前,几天前陈蔡将军率领他们突围出城的时候正是利用了这一点,不知道吃了这个亏的宇文呈会不会因此改变之前的战法,改为全面包围洛阳城。 若是这样,那他们这一次回来,恐怕还得经历一场恶战才能进入洛阳。 可是减慢了速度,仔细静听周围的动静之后,他们发现,方圆数里之内,似乎并没有军营安扎,也没有什么兵马埋伏。 莫非,宇文呈还没有吸取上次的教训,仍然没有围困洛阳城? 若真是这样,那可真是天助我也! 众人这么想着,却也担心不过是对方的诱敌之计,官迟英和徐老大带领着身后的人尽量握紧了缰绳,让座下的骏马轻轻的踩踏在已经有些枯黄,绵软得跟厚厚的被褥一样的草地上,一点一点试探的往前走,初露的晨光渐渐勾勒出周围的山河草木,若真的有兵马藏匿其中,这个时候也多少能看出一些来了。 但仍旧没有,脚下一条宽阔的大道,已经笔直的通向前方的洛阳城! 众人都喜出望外,尤其是徐老大,他欣喜若狂的压低声音道:“看来,这里还没有被宇文呈的兵马占领,咱们赶紧回去吧!” 周围其他的人也都纷纷附和:“这可太好了!” 有人则长舒了一口气,将手从已经被冷汗腻湿了的刀柄上松开,轻声道:“我还以为不论如何都得再打一场,没想到竟然是个空门。” “哈哈,何止是空门,我看那个宇文呈脑袋是空的!” “没错,就是个草包!” 听着众人奚落的话语,官迟英虽然心里也松了口气,可眼中却不免的浮起了一抹忧虑的神色——宇文呈,真是个草包! 之前就吃了一次亏,让陈蔡率领众人出城去回洛仓取粮,没想到他竟全然没有吸取教训,仍旧没有彻底扼断洛阳的粮道,若真的就让他来攻打洛阳,只怕等他人都老死了,坚固的洛阳城也攻不破! 想到这里,他沉沉的叹了口气。 突然,身边的徐老大转头看向他:“官老弟,怎么了?” 1136.第1136章 和事佬 第1136章 和事佬 官迟英立刻道:“没,没什么。” 说着,他谨慎的看了那徐老大一眼,勉强笑道:“我只是松了口气,没想到那个宇文呈真是个草包,倒是便宜了我们。” 听到这话,那徐老大沉默着看着他,目光有些奇怪。 官迟英算是出身名门,可对人没什么架子,别人问他什么几乎是有问必答,但即便这样,他也不是个话多的人,而且更不是个言语尖刻的人,哪怕之前的陈蔡对他那么不客气,还有队伍里那个年轻人多次奚落他,他也从未在言语上反击过。 可这一次,他却是一开口就骂上了宇文呈,而且——似乎是有些怒其不争的意思。 感觉到自己失言,官迟英忙笑道:“快走吧,等天亮了被发现就麻烦了。” 那徐老大又看了他一眼,点点头:“嗯。” 于是,一行人朝着洛阳城疾驰而去,很快,在敲响城门,又对上了口令之后,城门打开了一线,一行人鱼贯而入,总算又回到了这座固执僵硬得仿佛快要成为一具巨尸的城池。 与此同时,在虎牢关内,清晨的校场上已经有士兵们在操练了,而靠近城墙的一排箭靶前,一个人正矗立在初升的阳光中,手上握着一把弓,慢慢的拉开。 是宇文晔。 他手上的并非神臂弓,只是一把普通的弓,可即便这样打开弓弦也让他感到非常的吃力,主要就是肩膀上的伤处不断传来剧痛,他甚至能感觉到皮肉在被撕扯着,如果再用力一点,可能伤口就要被撕裂了。 “殿下!” 就在宇文晔咬紧牙关,准备用力拉开弓的时候,身后传来了申屠泰的声音。 这一声,让他突然有些泄气,手立刻松开了。 申屠泰和沈无峥也立刻走上前来,申屠泰有些着急的一把夺过了他手中的弓,又仔细看了看他的肩膀,幸好并没有什么异样,这才松了口气,而另一边的沈无峥面色沉凝,毫不客气的直接开口:“殿下这是要做什么?” 宇文晔他淡淡道:“我就只是练一下,没什么大事。” “还没大事?” 或许别人不知道,但申屠泰出身行伍,也不是没受过伤,他最清楚这种时候不能勉强发力,于是说道:“殿下,你的伤可不是小事,这些日子应该静养休息,万一伤口再裂开可就难办了。” 宇文晔转身一边往戍堡走一边伸手掸了掸肩膀,好像随意拂去身上的一点灰尘似得毫不在意,道:“小伤。” 沈无峥淡淡道:“若真是小伤,会一箭都上不了靶?” 这话一出,一旁的申屠泰呼吸都紧了一下。 在两个人得知宇文晔一大早就来校场操练,于是匆匆赶来的时候,已经看到宇文晔面前的箭靶上空无一箭,倒是地上落了好几支,显然是都失手了,当然,因为有伤在身,这并不算什么大事,可沈无峥用这样几乎讽刺的口吻说出来,就是另一回事了。 不论他们两私下是什么关系,可到底宇文晔还是秦王殿下。 申屠泰脑门上的冷汗都出了一层。 这个时候,他甚至觉得自己都有些命苦,他的脾气暴躁,从来都是身边的人担待着,哪怕在王岗寨的时候萧元邃对他也多有忍让,谁知道现在他反倒成了“和事佬”,只怕身边这两个人一点不对就要闹起来。 果然,听到这话宇文晔立刻停下脚步,目光锐利的看了沈无峥一眼。 沈无峥也淡淡的看着他,那平静的态度仿佛一团棉花,可是这棉花里,也是藏着针的。 申屠泰急忙说道:“殿下,你让我们派人监视萧元邃大营的动向,刚刚传回了消息,昨天萧元邃那边派出了一队人马渡过黄河,往洛阳去了。” “哦?” 听到这个,宇文晔立刻转头看向他:“是什么人?” 申屠泰道:“虽然是一队衣着相同的人马,但明显看得出是两拨人,如果没有猜错,应该是之前从回洛仓那边逃跑的那一群人,还有萧元邃派出的一批人。” 沈无峥道:“洛阳那边一定一直在等回洛仓的消息,若时间拖得太长,难免生变,萧元邃必须让他明白外面发生了什么,所以派了这批人回去。” 宇文晔点了点头,突然道:“你们,没有拦截他们吧?” 申屠泰道:“沈参军让他们放行了。” 宇文晔又看了沈无峥一眼,沉默了一下才点头道:“嗯。” 申屠泰笑道:“看来,还是沈参军明白殿下的心意。” 宇文晔和沈无峥看了他一眼,申屠泰蓦地感到后背又是一阵发麻,即便强悍如他这个时候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倒是沈无峥淡淡的垂下眼睑,道:“萧元邃让人回去传递消息,的确是能暂时安抚梁士德,但没有粮食这件事却还是没有解决,梁士德目前唯一的希望就是虎牢关这边的战事,只有萧元邃赢了,洛阳之围才能解。” “……” “换句话说,只要这边一溃败,洛阳不攻自破。” 申屠泰点头道:“是的。” 而沈无峥又看向宇文晔:“所以,萧元邃一定会尽快出兵——不是今天,就是明天。” “……” “趁着你的伤还没好。” 提起宇文晔的伤,让申屠泰的后背又是一阵发麻,但这一次宇文晔只看了他一眼,倒并没有生气,只沉默了片刻,转头问申屠泰:“石玉心那边,如何?” 申屠泰忙道:“她很规矩,一直没什么动静。” 宇文晔道:“去看看。” 说完,便朝前走去。 申屠泰这才长松了一口气,又转头看了沈无峥一眼,眼神中多少有些无奈的意味,倒是沈无峥平静的说道:“无妨。” 说完,抬脚便往前走去,申屠泰苦笑着摇摇头,伸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跟着两人一道进了戍堡。 不一会儿,三个人便到了关押石玉心的那个石屋前。 刚一走近,就看到一个小兵从里面出来,见到他们三人立刻上前来行礼,宇文晔道:“你来做什么?” 那小兵小心翼翼的看了申屠泰一眼,说道:“申屠将军吩咐,让我们每天都来给这个石,石姑娘送热水,还有饭菜。” 1137.第1137章 秦王妃的脸,被毁了 第1137章 秦王妃的脸,被毁了 宇文晔闻言,回头看了申屠泰一眼。 另一边的沈无峥也看向他。 被这样两双又锋利,又绵里藏针的目光看着,申屠泰本来并不觉得有什么,却被他们两看得心里有些发毛,立刻道:“怎么了?” 宇文晔和沈无峥对视了一眼,两个人却也没有说什么,转身继续往里走去。 申屠泰沉沉的出了一口气,跟了上去。 推门走进石屋,立刻感觉到里面的空气冰冷,其实现在的天气还没有到寒冷的地步,只是接连几天的大雨带来了一些凉意,而这几间石屋里比外面还更冷一些。 宇文晔立刻感觉到肩膀上的伤处传来一点酸痛。 但他没有什么反应,只用平静的目光扫了一眼屋子——既然是关押人犯的,这里自然不是什么舒服的居所,也没有多余的陈设,就只靠墙的一张木床,墙上只有一扇很小的窗户,竖着几根铁栏,因此屋子里的光线并不明亮,只在他们三个人推门进来的时候才有了一些光亮。 这样的光照在了屋子中央,坐在那矮桌前的石玉心身上,桌案上放了一碟干饼,一碗热汤,显然刚刚那个士兵送进来的,而此刻,石玉心正将咬了一口的饼放回到碟子里。 脸上,是满满的戒备神情。 这算是宇文晔第一次,认真的打量这个女人。 这个险些让他们吃大亏的女人,年纪很轻,皮肤很粗糙,容貌却很出众,哪怕只是荆钗布衣也难掩清丽,或者说,她这样的相貌气质,唯有荆钗布衣才能更衬托出她的浓重的眉眼和挺拔的鼻梁,看得出是个个性倔强,不易屈服的人。 而且,这个石玉心给他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即便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看着他们,也能感觉得到她整个人蓄势待发,一只搁在桌案上的手也用力的攥紧,手背上的青筋也非常的明显。 宇文晔立刻从记忆里找到了这种熟悉感觉的来源——是雷玉。 她们都是那种自幼习武,不论从精神还是体态,都像是一张紧绷的弓一般,给人一股无形的压迫感的女子。 而回想起商如意提起的,远在西突厥,经历了太多苦难的雷玉,宇文晔的心口不由自主的柔软了一些,他慢慢的走上前一步,却看到石玉心放在另一边膝盖上的那只手也微微用力的握紧了。 宇文晔道:“你不用紧张。” “……” “我既然没有把你关进地牢里,也就不会对你用刑。” 听到他这么说,石玉心的双手却并没有松开,只警惕的看了他一眼:“可是,是我抓了你的王妃,不是吗?” 沈无峥的眼神立刻沉了下来。 不仅仅是因为商如意被擒这件事一直是扎在他心上的一把刀,每想起一次,被人提起一次,就如同那刀子在他心里搅了一下似得,更重要的是,他很清楚,主将来见俘虏,尤其是石玉心这种俘虏,这种见面不啻一场没有刀兵的战争,从态度到语言,从眼神到气息,只要露出一点破绽,也许在对方眼里就是巨大的讯息。 而激怒对方,就是让对方露出破绽的一个最好的方法。 之前的战事他们各有输赢,这样局部的胜负也并不能刺激到宇文晔,可是,商如意的安危却可以。 显然,石玉心并不打算当一个乖乖的俘虏。 于是沈无峥立刻道:“那你就更应该明白,现在你还活着,是我们暂时不想杀你。” 石玉心的眉心蹙了一下。 这话的意思也很明白,此刻他们要杀她,不过是举手之劳——甚至,她自己想了两天也没想明白,为什么宇文晔没有杀自己泄愤。 但石玉心还是很冷静的道:“是啊,那你们为什么不想杀我呢?” 这时,宇文晔道:“因为,我想把你交给如意处置。” 一听这话,石玉心的心沉了一下,她抬头对上了宇文晔那双冷峻又锐利的眼睛,她虽然从未见过宇文晔,却早已经听说过这位宇文二公子在战场上的威名,如今看到他的眼睛,似乎正是传闻中那文武双全,所向披靡的人该有的模样。 似乎也只有这样的人,配得上那个能在胡羊谷生生拦截住她的秦王妃商如意。 而听他的话的意思,是要把商如意救回来,由她来决定自己的生死。 石玉心冷笑道:“你认为,你能把她救回来?” “不错。” 而不等石玉心再说什么,宇文晔又接着道:“就像,抓你一样。” 石玉心的脸色微微一黯。 她这一次失手被擒,不仅仅是因为站在宇文晔身后的那个高大壮硕,哪怕一直不说话不动,也无形中给人强大压迫感的申屠泰,这个人武艺高强,也是她出道以来所罕见,更因为,她,的的确确被算计了! 她以为宇文晔只派出了一支队伍阻击陈蔡的人马,所以立刻出手,却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对方的目的甚至不是要阻挠陈蔡取粮,而就是冲着抓自己来的! 石玉心用力握紧了拳头,指骨挣得啪啪作响。 但下一刻,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又慢慢松开了手,慢条斯理的说道:“我技不如人,死而无怨。” 宇文晔冷冷道:“我说了,你的生死,我会交给如意。” 石玉心抬头看向他,道:“那你们就吃亏了。” 一听这话,三个男人的眉头都蹙了起来,沈无峥立刻道:“什么意思?” 石玉心的目光扫过他微微震荡的眼瞳,又看向宇文晔一下子变得身后的眼眸,这两个人哪怕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欺起伏,但显然都在为商如意的安危担忧。她慢慢说道:“你们倒是好吃好喝的待我,可那位王妃——” 这一下,宇文晔的呼吸都窒住了。 他不由自主的上前了一步:“萧元邃,对她做了什么?” 石玉心道:“他没做什么。说起来,他对你那位秦王妃,倒是比你们待我还更好,不仅是好吃好喝的待着,还准许她身边的那个丫头去服侍她。” “那——” “但可惜,秦王妃的脸,还是被那个绿绡毁了。” 申屠泰惊道:“什么!?” 1138.第1138章 你,想引战? 约莫半个时辰后,三个人才从那间石屋里走了出来。 虽然已经被震惊得有些回不过神,但申屠泰还是回头吩咐守卫在门口的那队士兵:“都仔细着,若有任何闪失,唯你们是问!” 几个士兵慌忙应是。 申屠泰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再回头的时候,却见宇文晔和沈无峥两个人都沉默着往前走去,他也急忙跟了上去,但走在两人的身后,左右看看两张同样英俊,也同样神情凝重的脸,申屠泰终于像是回过神来。 他轻声道:“殿下,是早就知道了?” 沈无峥立刻转头看向宇文晔——其实,不止是申屠泰,刚刚他也发现了,当石玉心提起萧元邃可能对商如意做了什么的时候,他是非常紧张的,但当石玉心说商如意的脸被绿绡毁了之后,他反倒平静下来。 虽然,也不是真的那么平静。 而宇文晔转头对上他二人的目光,只默默的点了一下头,然后道:“卧雪回来后,就已经告诉我了。” 沈无峥蹙眉:“那你怎么没有告诉我?” 宇文晔看了他一眼,沉沉道:“我一个人为她担心就够了。” 沈无峥的眉头拧得更紧了一些,而申屠泰立刻感觉到了两个人之间那种明明默契,却又时常因为这种默契而微微对立的矛盾感,正想要说些什么缓解一下这气氛,可仓促间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倒是宇文晔转过头去继续往前走,一边走一边慢慢道:“她跟我说了如意的脸被绿绡划伤,但她不知道原因,如意也没告诉她。” 说到这里,他的眸子一黯:“原来,是因为一首诗。” 沈无峥气息也沉了一下,喃喃念道:“流莺若作鸾凤志,不必南北栖两枝。” 念完,他冷笑了一声。 就算他并不太关心绿绡这个人的心意,和她的动向,但毕竟商如意之前将她托付给自己照料,绿绡也在沈家住了那么长的时间,他自然也明白这个看起来风流婉转,洒脱不羁的女人对萧元邃抱着那样坚定,甚至坚贞的心意。 他向来尊重人的心意,不论人有何贫富贵贱之分,但人的心意是没有的。 尤其爱人的心意,更是宝贵。 可是,绿绡的心意在他看来,就多少有些可笑了——可笑她明明出身风月场,明明见惯了世事无常,也看多了人性凉薄,却偏偏看不透萧元邃。 或者说,人总是会被专属于自己的那一片树叶障目? 即便连他那天真烂漫的母亲看得清,更明明白白的告诉了绿绡,一个男人来救你,和你逃出去见他,是不一样的,可绿绡却偏偏那么固执的认为萧元邃的心中还有自己,认为自己对他和别的人是不一样的。 最后,得到这“流莺”二字,算是她的“求仁得仁”吗? 看着沈无峥带着几分冷意的眸子,宇文晔没有多说什么,只又回头看了一眼关押石玉心的那间屋子,然后对申屠泰道:“让你的人守好这里,不论如何,不能让她有任何闪失,更不能让她逃走。” 申屠泰立刻道:“殿下放心,末将明白。” 当初抓石玉焘的目的就是为了石玉心,而石玉心在手上,哪怕不用她去威胁石玉焘,只要她在手上,萧元邃那边就减少了一员大将,这对于即将到来的决战是大有好处的。 而一想起战事,申屠泰的神情更为肃然,道:“殿下,看情况,萧元邃恐怕会很快发动进攻,最迟就在这两天。” 宇文晔淡淡道:“当然。” 说这话的时候,他下意识的低头看了自己的肩膀一眼——这是萧元邃冒着整个大营都被他搅乱的风险留给他的,自然会趁着他的伤还没好的时候发动进攻。 沈无峥道:“回洛仓和萧元邃大营两战下来,我们这边的损耗不多,但,骑兵草料所剩无几了。” “哦?” 宇文晔闻言转头看向他:“还剩多少?” 沈无峥道:“最多两天。” 宇文晔低头想了想,三个人脚步不停,不一会儿便出了戍堡,眼前一片开阔,正是军营里的校场,不论之前经历了什么战事,在宇文晔的大营内,每日的操练是必不可少的,刚吃完早饭这些士兵们便已经开始操练起来,整齐的脚步声和呼喊声震耳欲聋,三个人看到这一幕,眼神更变得更深了一些。 宇文晔对着前方一招手,高封和姜克生两人立刻上前来。 自从跟着宇文晔来到虎牢关之后,他们两人一直在养伤,虽然也没多长时间,但毕竟年轻,恢复得很快,现在两个人每天都在军营里忙碌,可惜宇文晔并没有让他们俩参与这两天的任何战事。 这个时候看到宇文晔招呼,两人忙不迭的上前来:“殿下有何吩咐?” 宇文晔看了看他们俩:“身上的伤,如何了?” 姜克生立刻道:“都已经好了。” 高封也急忙点头,两个人都目光灼灼的盯着宇文晔,似乎就在等着他吩咐什么。 宇文晔道:“军中马匹的草料不够了,我要你们带那些战马去黄河北岸放牧,让它们吃饱喝足,顺便,看看萧元邃大营那边的动向。” 听到这话,两个人的眼中先是露出了一点失望的神情,随即又紧张起来。 两人对视了一眼,还是姜克生先道:“殿下要我们带多少马匹过去?” 宇文晔道:“三千。” 听到这个数字,不仅他们两,连申屠泰和沈无峥都意识到了什么,两人也看了彼此一眼,四个人都看向了宇文晔。还是申屠泰先开口:“殿下,那么大一批马匹过去,萧元邃他们不可能察觉不到;如果被他们发现,不就是让他们知道,我们营中骑兵的草料短缺了吗?” 宇文晔道:“嗯。” 申屠泰安静下来,似已明白什么。 沈无峥沉默了片刻,道:“你,想引战?” 宇文晔道:“萧元邃是一定要趁着我的伤还没好发动进攻的,但我们若什么都不做,那开战的时间就是由他们定,那我们就太被动了。” “……” “这个时间,应该由我来定。” 1139.第1139章 全军出击 第二天天还没亮,整个大营已经被四处点燃的篝火照亮,士兵们分批起身洗漱吃饭,一切都井然有序。 刚过卯时,中军大帐内也已是灯火通明,花子郢带着两个亲兵走进去,正好看到石玉焘和另外几个副将正在跟端坐在大帐中央的萧元邃说着什么。 萧元邃神情凝重,只听着众人七嘴八舌的劝谏和阻挠,却一直没有开口,而一直跟随他,对他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举动都熟悉无比的花子郢几乎是第一时间就从他凝重又深邃的眼瞳中看到了一丝犹豫和彷徨。 这是过去,他从未在萧元邃的眼中看到过的情绪。 就在这个时候,石玉焘还在劝说:“大将军,不要再犹豫了,趁着宇文晔受伤,现在正是我们出兵的时候!” 站在他这一侧的另外两个将领也附和道:“是啊,这种机会千载难逢。” “现在洛阳那边缺粮,就需要咱们赢了虎牢关这一战,才能解东都之危啊。” “大将军,出兵吧!” 另外一侧的几个将领则劝阻:“可是,仓猝出兵胜算不高啊。” 这人甫一开口石玉焘立刻说道:“什么叫仓促出兵?咱们这一次南下不就是为了洛阳而来吗?难道还要在这里耽搁,耽搁得粮草都耗尽了才不叫仓促?” 又有人道:“可是,大家都还没做好准备。” 石玉焘立刻道:“还要怎么准备,一定要虎牢关那边关门打开,给你们作揖相请,才算做好准备?” …… 几个人相继开口都被他堵了回去,一时间众人无话,石玉焘又看向萧元邃,眼睛都有些发红:“大将军,不能再耽搁了。我,我姐姐被抓过去已经两天了,再不出兵,我怕——” 萧元邃淡淡的看了他一眼。 不论两边怎么争,不论石玉焘有多慌张,但他心中始终还有一些难以决断的犹豫,正好看到花子郢走进来,于是道:“有什么事?” 花子郢上前行了个礼,道:“探子回报,黄河北岸发现了敌方的战马。” “战马?” 萧元邃眉心一蹙:“他们要干什么?” 花子郢道:“我们的人查看了半天,是他们的人把马匹赶到黄河北岸去牧马,看样子,应该是草料不够了。” “……” “只是不知,是不是他们故技重施。” 听到“故技重施”这四个字,石玉焘的脸色立刻沉了下去。 他可没有忘记,之前宇文晔就是利用在黄河北岸牧马的假象,引他渡河开战,结果险些栽在对方的手里,若不是萧元邃带领人马及时赶到,他那一次就被申屠泰活捉了。 没想到,现在他们又耍这个花招。 想到这个,石玉焘的脸颊不由得一阵火烧火燎。 其他几个将领闻言却是越发的跃跃欲试起来:“宇文晔也算是个自视甚高的人,同样的招数若玩第二遍,那未免也太明显了。” “说起来,他们也是远道而来,况且宇文晔在这虎牢关守了这些日子,只怕粮草也快耗尽。” “正该趁着这个时候出兵才是!” “大将军,不要再犹豫了!” 萧元邃没有说话,一直到众人感觉到了那种怪异的,甚至有些压抑的沉默,纷纷安静下来,他才在一片寂静中慢慢抬起头来,说道:“出兵虎牢关。” 几个将领的脸上立刻露出了欣喜的表情,尤其是石玉焘,他长舒了一口气,下意识的转身朝着帐外,似乎是立刻就要出去领兵了。 还是花子郢问道:“大将军,此回出兵多少?谁人领兵?” 萧元邃沉沉的出了一口气,道:“大军,全军出击,由我亲自领兵!” 这一下,所有人都惊了一下。 虽然众人都想要出兵,但没想到萧元邃会大军全部出动,一时间也有些震愕,但花子郢也立刻明白过来——其实,他们也没有更多,趁着现在宇文晔受伤,虎牢关骑兵的草料短缺,加上洛阳那边也的确需要虎牢关的战事解决围城的问题,正是他们出兵的最好时机! 萧元邃慢慢站起身来,对着石玉焘等人道:“你们,立刻下去传令!” 众人这才从震愕中抽回心神,立刻领命转身出去了。 不一会儿,外面响起了一阵士兵跑步集合的脚步声,等到列队之后,战马也纷纷出厩,被带领着一群一群的走出营外,很快便集结了起来。 萧元邃身边的两个亲兵为他穿上了铠甲,这一身沉重的山文铠穿在他身上,显得威武又沉重,他一边自己拧了拧了护腕,一边走到大帐门口掀开帐子看了看外面一个个杀气腾腾的士兵——对于他们而言,之前被宇文晔率领十几个人就闹得大营天翻地覆简直就是一场踩着脸的羞辱,所以他们正憋了一口气想要报复回去,这一回出兵,正是时候。 况且,他们十几万的大军,真要出兵,能直接把虎牢关踏平! 所有人都兴奋不已。 看着火光映照下那一张张兴奋的脸,萧元邃的眼神却在火光的映照下反倒更深黑了一些,他慢慢的放下了帐子,一回头,就对上了花子郢也同样凝重的神情。 他道:“怎么?” 花子郢沉默了片刻,道:“大将军是否还有疑虑?” 听到这话,萧元邃的心像是被击中了似得,呼吸都迟缓了一刻。 其实,眼前出兵就是他们最好的选择,不论是时机,还是洛阳的战局,又或者宇文晔目前的状态,的确他们都该在这个时候出兵,这一点,他的理智是可以告诉他的。 可是,不知为什么,自从那天晚上,善童儿带着一群完全不应该出现的和尚在黄河边救下宇文晔之后,他的心里就一直有一种连理智都压不下的惘然。 他,真的能赢宇文晔吗? 哪怕,是他十万大军压境而来,能赢得了虎牢关里已经受了伤,更兵马匮乏的宇文晔吗? 就在两个人沉默相对的时候,外面的守卫突然开口:“秦王妃?你来干什么?” 紧跟着,商如意低沉的声音响起:“我要见萧元邃!” 1140.第1140章 生死胜负 听到她的声音,萧元邃默默的走回到桌案前坐下,然后对着花子郢点了点头,他立刻转身出去,不一会儿外面安静下来,而商如意则撩开帘子,带着一股凉意走进了这个中军大帐。 虽然蒙着面,但萧元邃一眼就看得出,她的脸色不好看。 那张面纱上面露出的眼睛布满了红血丝,显然是几天都没睡好,更凝结着浓浓的忧虑和一点不易察觉的恐惧,有趣的是她自己都不知道投身多少次战事,之前在兴洛仓被自己捉,这一次在胡羊谷又被石玉心活捉,都没有过这样的恐惧,可这一次,她明明算是置身事外的,却露出了这样的眼神。 萧元邃心中那一点彷徨不定,立刻被一股莫名的不甘的怒火所驱散。 他道:“什么事?”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蒙在脸上的面纱都被微微吸得紧贴在了她的脸上,她说道:“你,要出兵。” 萧元邃道:“你看到了。” “是要全军出动?” “不错。” “你要跟虎牢关,决战?” “不然呢。” 眼看着商如意的眼神更深黑了一些,萧元邃的心里却莫名有了一点快感,他故意说道:“如果在这个时候你还想要劝阻,那最好还是免开尊口。” 商如意抬眼看向他:“我,我能跟你一起去吗?” “什么?” 萧元邃的眉头立刻蹙了起来,而商如意又深吸了一口气,紧贴在她脸上的面纱能清清楚楚的看到她鼻梁嘴唇的轮廓,更能看清此刻她的唇瓣在微微的颤抖着,连带着开口时的声音也染上了一丝颤迹:“这一仗是你跟我的夫君打,我想要看着,不论成败,我都要亲眼看着。” “不论成败,”萧元邃重复了这四个字,用一种讥诮的口吻道:“你说的,是他的成败吧。” 商如意沉默的看着他,不语。 自然是宇文晔的成败,她出生入死,也只关心那一个男人而已。 萧元邃用一种几乎是刻毒的口气冷笑道:“你认为,他胜了你就能回到他身边了。” 商如意还是沉默不语。 萧元邃道:“如果他败了呢?” 商如意仍旧沉默不语,但眼神中的恐惧仿佛比之前更甚,宇文晔也许会败这种念头如同一阵比任何时候都更寒冷的风,一瞬间就卷走了她身上所有的热气,仿佛整个人都被冻僵了似得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萧元邃起身一步一步走向她,道:“我可以带上你,不过——” 说到这里,他正好走到商如意的面前,她刚一抬头,手腕已经被萧元邃用力捉住,还没来得及反应,绑缚在手臂上的那把短刀就被萧元邃轻易的抽走了。 “你——” 商如意欲言又止,只盯着他看。 而萧元邃熟练的用指尖玩弄了两下那把锋利的短刀,然后冷笑着看着她:“你就不必带着这个了。” 商如意咬着下唇:“你以为,我是要杀你吗?” “不论你要杀谁,不论你想要做什么,你都做不了主。”萧元邃指尖一拨,那短刀被他抛到了一边,他沉声道:“这一仗的胜负,由我来定。” “……” “你的生死,也一样。” 商如意的脸色沉了下来,也知道取回无望,沉默了片刻之后用另一只手握住自己的手腕,沉声道:“未必。” 萧元邃淡淡一笑,那一夜带来的沮丧和不安一瞬间仿佛都消失了,想要掌控一切的欲望又一次攀上了他的心中高峰,他不紧不慢的说道:“那我们就看吧。” 很快,大军集结,萧元邃带领一众将领,还有商如意一道走出了营门,只见大军浩浩荡荡,几乎遮蔽了眼前的大地,旌旗猎猎,号角声声,更有战马齐鸣声震九霄,排山倒海之势,遮天蔽日之威,令人心惊。 商如意忍不住在冷风里打了个寒战。 她虽然经常跟着宇文晔领兵出征,自己也经历过不少战事,但仔细算起来,他们好像从来没打过多“富裕”的仗,而上一次看到这么多人马,还是在扶风,薛献将战死的八万多士兵的尸体筑成京观。 而活生生的十余万人马,就好像一个可怖的庞然大物,足以踏平任何一处山川河流。 可宇文晔…… 商如意知道他这一次出兵只有三万人马,之前分别攻打,占领了大谷、轘辕等关隘,而且宇文呈还在另一边攻打洛阳城,如果没猜错,宇文晔应该也派遣了自己人过去,未必助力,而是要看住他不能让他闯出更大的祸来,这样一来——虎牢关内还能有多少人马? 一万? 还是几千? 能抗衡这十几万大军吗? 心中原本有对宇文晔比任何关隘、城池都更牢固的信任,可到了这一刻,商如意还是忍不住担心了起来。 而就在她盯着这一眼望不到边的大军失神的时候,一阵马蹄声走到她面前,抬头一看,却是花子郢亲自牵了一匹马送到她面前,道:“秦王妃,请上马。” 商如意立刻回过神,只看了他一眼,接过缰绳利落的翻身上了马。 花子郢忍不住在心里赞叹了一声,但脸上的表情却还是淡淡的,并且抬头用一种威胁的口吻道:“战场上人多手杂,刀剑无眼,还请秦王妃安分些。” 商如意看了一眼他背在身后的弓,淡淡道:“不用你提醒。” “那就好。” 说完,花子郢便转身朝着自己的战马走去,却听见商如意又问道:“绿绡姑娘呢?” 听到这个名字,花子郢看了她一眼,也回头看向大营,十几万人离开后只剩下空荡荡的栅栏和营门,还有零星几处篝火,照亮了所剩无几的几个帐篷。虽然带走了几乎全部人马,但萧元邃还是留下了几十个人在这营地里看守,自然,绿绡也在其中。 花子郢踩着马镫上了马背,然后道:“大将军肯带上你,已经是格外的恩惠了。” 言外之意,绿绡根本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商如意扫了一眼那些帐篷,便也没多说什么,就在这时,前方传来了出征的号角,就在第一缕阳光穿透云雾照射下来的时候,萧元邃的大军朝着虎牢关全军进发! 1141.第1141章 一念之间 阳光破开云层,均匀的铺洒在大地上的时候,萧元邃的十万大军浩浩荡荡而来,也将虎牢关前,汜水以东的整片大地完全铺满,激起的烟尘甚至快要遮蔽天日。 看到这一幕,城楼上的几个士兵都变了脸。 他们倒不是刚刚看清眼前的场景,在萧元邃大军走进目光所及的位置之前,就已经有探子回来禀报,并且没一会儿,站在城楼上的人就感觉到了大地的震颤——十几万人马同时出动,不仅地面震荡,沙石翻滚,连不远处的黄河都激勇奔流了起来。 然后,大军摆开了阵势。 这十几万人摆成了八个大阵,两两并列共有四排,每个阵列约一万余人,中间隔开了三丈有余的道路,以供骑兵来往穿梭传递军令。 不过,哪怕是视力最好的士兵也只能勉强看清最前方的两个阵列高举着漆黑沉重的盾牌,以防止骑兵冲击和箭矢飞射,后面的两个阵列则多是弓箭手,一旦虎牢关这边的士兵出现并发起冲锋,那些弓箭手能立刻张弓射箭,打退他们的进攻。 至于再后面的,他们就看不清了,只能从风中传来的战马嘶鸣声猜出,那应该是骑兵。 看到这样庞大的军阵,不少士兵都露出了怯懦的神情,薛临一只手用力的抓着粗糙的城墙垛,指尖发白,连沈无峥也皱起了眉头。 这仗,要怎么打? 沈无峥转头看向站在身边举目远眺的宇文晔,只见他的眉头也渐渐蹙了起来,忍不住沉声道:“是你引他来的,怎么,现在觉得不对了?” 宇文晔仍旧看着前方,口中喃喃道:“是不对。” 身边的申屠泰和薛临等人听到这话,全都有些震愕的睁大眼睛看向他,而宇文晔在看了一会儿之后,又轻声道:“萧元邃,不太对劲。” 众人大感诧异,才明白他说的“不对”是指萧元邃。 沈无峥道:“他,怎么不对劲。” 宇文晔道:“他这个人很喜欢冒险,或者说,他喜欢进,非不得已不会退,更不擅守,所以,他能拿得下王岗寨,也能攻陷兴洛仓,更能横扫河北,却挡不住王岗寨的分崩离析,也守不住兴洛仓……” 当他提起王岗寨,提起王岗寨的分崩离析的时候,申屠泰轻轻的摇了摇头,又听见身边有人轻叹了一声,低头一看,善童儿不知什么时候也上了城楼,正趴在城墙垛上往下看着,他显然也没见识过这样铺天盖地的大军的阵仗,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 申屠泰伸手过去,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沈无峥的眼角也挂着这孩子,仍旧盯着宇文晔:“那你认为,他的列阵不对?” 宇文晔摇摇头:“不是列阵不对,是他不对。” 大凡大军列阵,尤其是在对方有骑兵的情况下,最前列的都会是盾阵,防止骑兵和步兵的冲击破坏后面的阵列,然后是弓箭手,用以打退对方的攻击,之后才是步兵的队伍,这是最常见的列阵方式,但,这种列阵方式也就意味着,他们自己的骑兵冲击,会受到阻碍。 也就是说,他们从心理上,并没打算以冲锋为主。 可是,这场仗,却是萧元邃自己过来要打的。 听到宇文晔这样的解释,申屠泰也轻轻的点了点头,他久经战阵,自然一眼就看出了这个阵列的目的,只是没明白宇文晔口中的“不对劲”是什么意思,而沈无峥闻言再一细想,倒是有些回过味来。 他看了一眼那绵延数里的军阵,然后道:“这么列阵,就表示他自己都很矛盾。” 宇文晔点了点头:“奇怪的就是,他这个人向来很坚定,要做什么,该做什么他自己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次,却好像没那么坚定了。” 这一点,连他都感到不解。 他能看透战阵的意图,却很难看透人心。 就在这个时候,善童儿低低的嘟囔声传入了他们的耳中:“师傅说过,很多事情,都在一念之间。” 听到这话,众人都看向了他,宇文晔的眼中闪过了一道灵光:“一念之间……” 就在众人都沉默着思索的时候,对于萧元邃到底哪里不对,怎么不对一点都不感兴趣的薛临倒是着急了,问道:“殿下,他们都已经来了,那咱们是不是也该出城应战了?” 说完,他立刻抱拳道:“末将请战!” 他这一开口,众人的呼吸也不自觉的紧促了起来,可宇文晔只淡淡的看了他一眼,道:“谁说我要应战了。” “啊?” 一听这话,薛临立刻愣住了,抬起头来看向宇文晔,一脸的疑惑不解——他明明知道,夜袭萧元邃的大营,自己又负伤而回,萧元邃是一定会报复的;况且,也是他自己让高封和姜克生带着那几千匹马过河去吃草,故意示短让对方认为他们的骑兵草料匮乏有可趁之机,然后凌晨的时候就发现了萧元邃的大营果然已经开始准备出兵,所以立刻让整个虎牢关都开始戒备,现在,萧元邃的大军兵临城下了,怎么他反倒又不应战了? 申屠泰也说道:“殿下,不战?” 宇文晔转头看了一眼前方列队整齐,铺天盖地的那十余万大军,冷笑了一声道:“站得很整齐嘛,让他们站着吧。” 说完,竟转身往城楼下走去。 一边走,他还一边下令:“传令下去,紧闭城门,有敢擅自出城应战者,军法处置。” 众将士皆应声称是。 城楼上的几个人则是面面相觑,薛临立刻有些急了,对着申屠泰道:“申屠将军,这是怎么回事啊?” 申屠泰没有立刻回答他,只微微蹙眉,咀嚼着刚刚宇文晔留下的那句话,仿佛是明白过来什么,又看了一眼前方浩浩荡荡的十万大军,道:“是啊,太齐整了。” 沈无峥道:“你的意思是——” 两个人目光闪烁,蓦地明白了什么。 而就在他们两人心领神会的时候,而薛临有些干着急的时候,趴在城墙垛上的善童儿慢慢的退了两步,轻声道:“不知道,如意姐姐在不在那边。” 1142.第1142章 炭火 与此同时,在十万大军的后方,一座帐篷作为临时安札被迅速搭建了起来。 萧元邃端坐其中,帐门大开,能直接看到前方自己的军阵,但因为离得太远的关系,远处的虎牢关几乎已经是看不清了,只有前方的探子来回穿梭,禀报军情。 一个士兵前来禀报:“大将军,虎牢关大门紧闭,拒不出战。” “哦?” 听到这话,萧元邃微微挑眉,目光下意识的看向了自己的身后——当然,他也看不到,这座临时的中军大帐的中央还是竖起了一块木板作为简陋的屏风,上面挂着这一带的地形图。但他看的也不是那副地图,而是想要看看大帐后面的商如意会不会有什么反应。 当然,也是看不到的。 可他还是敏锐的捕捉到了一点急促的呼吸声,那种急促让他心情痛快了几分。 但他立刻就收回心神,问道:“城楼上有什么动静?” 那士兵立刻道:“我们有人渡过了汜水,看到宇文晔和申屠泰他们都在城楼上,但他们也只是看着我们这边,并没有什么反应。” 这时,帐内的一个将领立刻笑道:“我看,不是没有反应,是吓得没了反应!” 一听这话,其他的人也笑了起来,纷纷道:“没错。” “咱们这十几万大军,别说一个小小的虎牢关,就连潼关,连他们的长安城都能给他们踏平喽!” “大将军,咱们发兵吧!” 其实,不仅是这几个将领欣喜若狂,连之前几个反对今天出兵的将领听说虎牢关拒不出战的时候也都松了口气,相继露出欢喜的神情来,也不知这种情绪是从这中军大帐往前传播,还是从眼看着虎牢关紧闭城门而大笑不止的士兵那里往后传,总之,众人都感到欢喜无比。 这其中,最蠢蠢欲动的,莫过于石玉焘。 眼看着众人情绪高昂,他下意识的迈出了一步,想要对萧元邃说什么,可话没开口,萧元邃就像是料到了他一定会请战一样,眼神一沉,生生将他的话给堵了回去。 石玉焘在心里憋口气,退了回去。 他也不是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军中的地位,之前还能站在石玉心的身边,处在前几列,但现在却是排在众将的最末位,不仅是因为他接连几番战败,尤其是被擒的将领在军中的威信是最低的。 要领兵,他哪来的脸? 但心中终究是难安,他轻声道:“大将军,趁着现在士气正盛,我们是不是应该渡过汜水去?” 听到他还是开口,萧元邃的眉心微蹙,只淡淡说道:“自然是要过去,但,不是大军渡过汜水。” 说完,他对那士兵吩咐道:“你,再召集一队人马渡河,去虎牢关前叫战,什么难听说什么,怎么难听怎么骂。”顿了一下,目光往后掠了一眼,然后道:“记着,打仗是男人的事,与女人无关,骂姓宇文的就行。” “是!” 那士兵领命便转身走了出去。 他一走,留在帐中的石玉焘却拧起了眉头,像是有些不安的想要说什么,但不及开口,站在他身边的花子郢已经伸手按住了他,沉声道:“石将军固然在虎牢关内,可秦王妃可是在咱们这边,你以为宇文晔真敢做什么?” “……” “他抓令姐,不过是因为她本事大罢了。” 听到前面的话,石玉焘倒是松了口气,可最后一句话入耳,又像是针扎一般,令他心头刺痛。 而不论这边大帐内人心各异,另一边那一队士兵则是很快的渡过了汜水,到了虎牢关前开始破口大骂——一般来说,叫骂挑战的自然是怎么脏怎么骂,怎么扎心怎么骂,加上带过来的又是一群兵痞子,嘴里本来就不干净,所以不一会儿就听得城楼上那些士兵个个心头火气,尤其是薛临,他虽然没有站在城楼上,只靠在另一边的城墙上干站着,这个时候也憋不住了。 他一转身就要下城楼,刚走了两步,却看到一个身影挡在了眼前。 是沈无峥。 他说道:“你要去干什么?” 薛临咬牙:“出去,干他娘的!” 沈无峥抬头看了一眼天色,然后才说道:“秦王殿下的命令你忘了?是想被军法处置?还是想出去之后就不回来了?” 薛临咬了咬牙,愤愤道:“可他们骂得太难听了!” 沈无峥蹙着眉头,这个时候他的耳边也正好飘过了几句外面的叫骂声,已经从宇文晔的祖父骂到了他的父亲,堂堂大盛王朝的皇帝陛下被他们骂得连畜生都不如了,城楼上的士兵不服,与他们对骂了起来。 薛临道:“沈参军,再让他们这么骂下去,仗就不用打了。” 沈无峥没有说话,他不是武将出身,但读过兵书,也跟着打了几仗,知道行军打仗的时候士气有多重要,宇文晔拒不出战的目的他已经心领神会,但士兵们的心情却是不是一个心领神会就能解决的,如果连皇帝,秦王都被人这样辱骂而不能反击,他们渐渐就会觉得自己的主子无能,无用,这样的心态一出现,仗还怎么打? 况且,对方可是十余万大军! 人数上不占优势,士气又低糜,那就真的难了。 就在他沉默不语的时候,一个高大的身影带着风忽的走过了他的身边,几步踏上城楼从一个守城士兵的身上夺过一把弓:“拿来!” 定睛一看,是申屠泰! 沈无峥立刻道:“申屠将军!” 但他的话还没说完,申屠泰已经熟练的拉弓上弦,对准了下面带头叫骂的那个士兵,只听嗖的一声,箭矢飞射过去,一下子射穿了那人的耳朵。 只听一声惨叫,那个人捂着血流如注的耳朵从马背上跌了下去。 见此情形,城楼上的士兵全都欢呼了起来。 而那落马的人立刻被他周围的兄弟七手八脚的扶了起来,一群人有些惊惶的往后退去,在退出了一段路之后却又停了下来,继续跳着脚的朝着城楼上叫骂:“缩头乌龟,王八羔子,不敢出来是吧,爷爷在这儿,继续射啊!” “他们要是敢,还能缩着脖子躲在里面?” “哈哈哈哈,没种的东西!” 听着这嚣张的叫骂声,申屠泰站在城楼上紧握着弓箭的手,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这些人显然是有备而来,正好跑出了一射之地,弓箭很难再射到他们,况且,这群人本就是过来叫骂的,哪怕挨了箭也根本不会退,那就是他们回去领赏的资本,现在一群人齐声叫骂,声音更是清清楚楚的传进了虎牢关内,城门内的那些士兵一个个气得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 “他妈的……” 申屠泰也只能咬着牙低声骂道。 这时,沈无峥走到他的身边,看着那些嚣张的士兵,又看了看汜水河对岸的那十万大军,从早上列队到现在已经过了小半个时辰,队伍还算是整齐,但也不像之前那样岿然稳健,隐隐能看到有些摇晃不定的迹象。 一个人站立半个时辰是累,十万个人站半个时辰,那就不是普通的累了。 只是—— 申屠泰道:“还要等多久啊。” 沈无峥抬头看了看天,日渐中天,虽然他们的铠甲下只穿着单衣,但这个时候也感觉到有些热,于是道:“难得今天天气好,太阳也大,要不了多久了。” 说着,伸手拍了拍他铠甲下肌肉贲起的胳膊,道:“再等等。” 他的声音,和整个人散发出的气息,甚至连带着那只轻拍肩膀的手上,都散发着一种异样的清冷沉静的气息,被这样的气息所感,申屠泰也终于冷静了下来,他看了沈无峥一眼,突然感觉到明明知道该做什么,却压不住火气的自己有些可笑了,于是轻笑了一声,道:“让你看笑话了。” 沈无峥道:“申屠将军这话就见外了。” 申屠泰又看了他一眼:“我还以为,你会因为王妃的事不冷静,没想到,是我们太暴躁了。” 沈无峥沉沉的出了一口气——他不否认前些日子的他因为商如意被抓的关系而怒不可遏,不仅不冷静,连带着看宇文晔都不顺眼,话里总是夹枪带棒,好像恨不得能再跟他打一架才能消心头之怒。 虽然,他也明白,错不在宇文晔。 但几天下来,尤其是看到宇文晔只带着几个人夜闯萧元邃大营,将里面闹了个天翻地覆,最后带着那么重的伤回来,他的怒气也渐渐的平息——并不是宇文晔没有保护好商如意,而是,只要这个天下还四分五裂,还有人与他们为敌,那么谁都不能保证如意的安全。 所以,他终于冷静了下来。 这个时候再对上申屠泰的目光,他只淡淡道:“今天是我们唯一能把如意——秦王妃活着救回来的机会,有一个人不理智,她的生机就少一分。我得让她活着回来。” 申屠泰轻轻的点了点头:“放心吧。” 说到这里,他又想起了刚刚在城楼上问起商如意时忧心忡忡的善童儿,四下看了看:“唉,老九呢?” 沈无峥也往周围看了一眼,的确没看到善童儿的身影,倒是薛临走上前来,怒目瞪了一眼城楼下那些还在跳着脚叫骂的敌军,余怒未消的说道:“刚刚他下去了,好像是去找秦王殿下了。” “哦?” 听到这话,申屠泰和沈无峥对视了一眼。 而在另一边的戍堡内,善童儿皱着眉头朝宇文晔的房间走去——这几天,他一直避免跟宇文晔单独见面,并不是不肯原谅他,说到底,他和善师愈相处的时间太少,反倒是跟宇文晔出生入死多回,感情也更深得多,之所以要走,是因为想不通,而之所以回来,却很清楚是放不下。 不仅是放不下宇文晔,更放不下商如意。 而现在,事关商如意的生死,他认为不论如何自己也应该问清楚这位秦王殿下到底是怎么打算的,不能只有他们几个大人都一副心领神会的样子,完全把自己蒙在鼓里。 可是,刚走到门口,就看到两个士兵一脸疑惑的从宇文晔的房间里退了出来,还嘀嘀咕咕的说着什么。 一看到善童儿,两个人都立刻闭上了嘴。 善童儿道:“你们来做什么?” 两个士兵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轻声道:“秦王殿下让我们送了一盆……炭火过来。” 善童儿疑惑的道:“炭火?” 虽然前些日子一直阴雨连绵,天气也凉了下来,可也没到要用炭火的时候,更何况今天是难得的好天气,甚至还没到中午他就感觉到有点热了,而宇文晔身强体壮,是最不畏寒的,怎么会这个时候要炭火? 于是问道:“他要炭火做什么?” 两个士兵摇头:“我们也不知道,殿下不让我们多问。” 善童儿想了想,便挥挥手让两个人退下了,他走到门口,正准备敲门,突然听到里面传来了一声低沉的,如同野兽低咆的闷哼声:“唔——” 随即,空气里传来滋滋的声音,和一阵焦糊的味道。 怎么了?! 善童儿以为出了什么事,直接推开大门,眼前的情景令他目瞪口呆:“你,你干什么!?” 他看到,屋子中央摆着刚刚那两个士兵送来的炭盆,里面的炭火也烧得正旺,整个屋子都热浪滚滚的,而坐在炭盆前的宇文晔将衣裳脱下一半,一只手抓起一条烧了一半的木炭,直接将烧红了的那一头往自己的伤口上用力的按了下去。 整个屋子的热浪里,充满了血腥的味道,和皮肉烧焦的味道。 这,不啻刮骨剔肉! 而宇文晔的嘴里也咬着半截衣裳,才能压制住自己的痛呼,即便如此,他也痛得两眼通红,仿佛下一刻就要昏厥过去。 善童儿吓坏了,急忙扑了上去:“殿下,你干什么!?” 眼看着他冲进来,宇文晔通红的眼睛里却渐渐有了一点光,他满头大汗的吐出衣裳,又丢掉了手里的木炭,看了一眼烧得焦黑的伤口,然后轻轻的抬起手臂转动了一下,活动自如。 “嗯,” 他点点头:“不疼了。” 1143.第1143章 缩头乌龟 善童儿的眼睛都瞪圆了。 跟着宇文晔身边打了几次仗,他也不是没受过伤,不是没见过一些重伤的士兵如何急救,有的时候伤口太大,血流不止,军医会用炭火烧伤口的方式来止血,来弥合伤口。 但宇文晔……他的伤口早已经缝合好,根本不用止血,只要静静等待,过几天就能弥合。 шшш?á n?c o 他是在用烧伤口的方法止痛! 将伤口烧焦,在这一段时间皮肉就感觉不到痛了! 又伸展了一下胳膊,确定自己的伤处已经完全麻木,再大的动作也不会牵动出剧痛,宇文晔长舒了一口气,这时,豆大的汗珠不断的往下滚落,他抬手擦了一下额头,然后看向善童儿,后者红着眼睛瞪着他。 宇文晔不动声色的拉上衣裳,一边系紧腰带,一边沉声道:“这,是咱们俩的秘密了。” “……” “嗯?” 善童儿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只慢慢的低下头去。 似乎预料到了他会有这样的反应,宇文晔也没有多话,穿好衣裳站起身来直接走过去推开房门,虽然屋子里放着一盆炭火,热浪滚滚的,但走出房间之后也并没感觉到温度有多大的差异,这个时候日至中天,热气也被风吹着往脸上扑。 宇文晔深吸了一口气,道:“差不多了。” 说完便往外走去,而善童儿站在屋子里,总算将喉咙里的一点酸楚咽下去之后,也默默的跟上了他的脚步,看到宇文晔往外走,吩咐两个士兵去把他房里的炭盆拿走,出了戍堡之后,不一会儿就上了城楼。 这边的士兵,一个个面有愠色,咬牙切齿。 而城楼下的叫骂声,在一浪一浪之后也终于变得沙哑了起来,宇文晔登上城楼的时候,看到那一队人马已经口干舌燥,哪怕跳着脚也骂不出多大的声音来了。 只是,一看到宇文晔出现在城楼上,那群人还是又重新振奋起来,大声喊道:“哟,缩头乌龟出来啦!” “好一个剩王八!” “敢不敢下来让爷爷看看你个软蛋!” …… 听着这些不堪入耳的叫骂,周围的士兵全都红了眼睛,申屠泰也握紧了手里的弓,而宇文晔虽然咬了咬牙,目光却轻轻的扫过了他们,看向了汜水河后那庞大的军阵,日上中天,哪怕站在城楼上的人都感觉到热气蒸腾,列阵在大地上,毫无遮掩的人就更是被阳光直晒了大半天了,口干舌燥,手脚酸软,眼看着城楼下那样跳着脚的叫骂虎牢关的人都不出战,他们也渐渐懈怠,有些人索性原地坐下。 大军隐隐出现了乱象。 沈无峥道:“现在,要出战了吗?” 宇文晔仔细看了一会儿,突然道:“薛临。” 听到秦王的召唤,薛临迫不及待的立刻上前:“殿下有何吩咐?” 宇文晔道:“你带一批人下去,把下面那群人赶过汜水去,但记住,过了河就立刻回来,不准跟他们动手。” “啊?” “快去。” 听到能出战,薛临原本兴高采烈,可一听说不能动手,又有些泄气,只能应了一声然后转身往下走去,刚走了两步,身后的宇文晔道:“若违军令,你的父亲也保不住你!” 听到这话,薛临立刻道:“末将明白。” 说完他便匆匆下了城楼。 城楼下的那一队人马还在扯着已经干得快冒烟的嗓子叫骂着,突然听到前方吱呀一声,一阵突如其来的风忽的一声卷着沙尘重重扑到他们的脸上,身上,让他们一时间有些迷了眼,等再睁开眼的时候,全都惊得目瞪口呆——那紧闭了许久的城门居然打开了! 只见里面黑压压的一片人马朝着他们飞驰而来,这一群人又是惊恐,又是欣喜,慌忙道:“他们出来了,快,快跑!” 说着,一群人翻身上马,立刻掉头往后跑去。 他们没来得及看清,但听着身后沉重的马蹄声和怒吼声,也知道事情成了,于是连滚带爬的一阵逃窜,幸好刚刚申屠泰那一箭让他们退了一射之远,现在逃离也方便,不一会儿便过了汜水河;而陈兵汜水东岸的军队看到这一幕,也有些紧张了起来,尤其最前列的士兵立刻又竖起了沉重的盾牌,屏住呼吸,等着前方大军度过汜水。 可仔细一听,动静有些不对。 那马蹄声和怒吼声,听来寥寥。 众人纷纷探出头去一看,从虎牢关出来的军队竟然只有百来号人,领头的便是之前与石玉焘大战过的薛临,这个小将在两边几乎都排不上名号,他带着人疾驰而出,一边策马飞奔一边对着前方逃窜的那群人不停的怒吼,直到对方完全过了汜水河,他也策马上前,直接踩进了河水里。 河水不深,马蹄激起的浪花将将打湿他的靴子,薛临就这样矗立在河中,怒目瞪视着前方的军阵。 而萧元邃这边的大军却都忍不住冷笑了起来,这百来号人,对于他们这十万大军,就好像刚刚他刚刚激起的浪花落入水中一样,连个影儿都看不见就没了,如果他真敢来,就让他尸骨无存! 想到这里,那些人纷纷握紧了手中的刀剑,整个大军的列阵也重新整肃了起来。 城楼上的人顿时有些紧张了起来,尤其是申屠泰,刚刚薛临就按捺不住想要动手,这个时候,他不会真的—— 与此同时,虎牢关开门的消息也立刻传到了后面的中军大帐内,一听到这个消息,石玉焘立刻有些坐不住了,蠢蠢欲动的看着萧元邃,似乎就等他一声令下。 可萧元邃却微微蹙眉:“只有他,只有百来号人?” “是,他们把我们叫骂的人赶回来了。” “然后呢?” “然后,就停在河里。” 萧元邃沉默了一下,石玉焘有些按捺不住的道:“大将军,先别管那么多,杀了他,挫其锐气!” 他的话刚说完,前方又有一个士兵飞跑着进来:“报!” 萧元邃抬头:“何事?” 那士兵道:“大将军,那个薛临——又回虎牢关了。” “什么?!” 1144.第1144章 突袭! 虎牢关大门在一声闷响中,渐渐合拢了。 薛临让跟随自己杀出去的那一百多将士立刻归队,然后大踏步的上了城楼,只见宇文晔等人还站在那里,看到他回来,宇文晔轻轻点头道:“好。” 薛临微微喘了两声,道:“可是殿下,就这样吗?” 宇文晔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倒是一边的沈无峥吩咐身后的士兵赶紧拿毛巾抹布过来,为薛临擦拭身上的铠甲,刚刚他几乎已经走到了汜水河中央,河水浸湿了他的靴子,一路回来淅淅沥沥的都是水印。 薛临只能低声道:“多谢沈参军。” 宇文晔继续看着前方,刚刚被薛临踏过的汜水河渐渐的恢复了平静,流水潺潺,在阳光下反射出粼粼的波光,而河对岸的萧元邃大军也一样,刚刚在薛临杀出虎牢关,踏进汜水河的时候,队伍里的人明显都警惕起来,尤其第一排的将士迅速将盾牌抬起,身后数千控弦之士也都拉紧了弓弦。 可薛临一退,他们就像是被拉紧的弓弦重新放松了下来似得,又都懈怠了。 有些人甚至直接原地坐下,纷纷道:“那个缩头乌龟不敢打过来的。” “那咱们要等到什么时候?” “还有水没有,我渴了。” 人群里,一只只水囊被传递过去,不一会儿就被分喝光了。 宇文晔又抬头看了一眼天色,日至中天,而且,不知是不是前些日子连绵的阴雨天气透支了秋日的凉意,今天格外的热,甚至有些炎热,像宇文晔、申屠泰这样身体强壮,本就怯热的人不一会儿衣衫已经被汗水湿透,连沈无峥也热得拿出手帕不停的擦汗。 这时,申屠泰突然想到了什么,四下看看——善童儿不见了。 他刚刚不是跟着宇文晔来的吗?这个时候跑哪儿去了? 就在他有些疑惑的时候,薛临擦干净了身上的水,水汽蒸腾也让他凉快了一些,可他心头的燥热却凉不下去,又轻声问道:“殿下,我们就不——” 话没说完,身后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众人回头一看,竟然是善童儿带着那个名叫觉云的和尚走了上来,而在另一边的城楼下,当初跟着他一道前来的那些和尚也都到了城门口。 善童儿道:“殿下,我把觉云师兄,还有其他师兄都叫来啦。” 申屠泰这才明白,是宇文晔让善童儿去叫人了。 但,叫这群和尚…… 那名叫觉云的和尚走上前来,对着宇文晔双手合十:“拜见秦王殿下。” 因为今天天热的缘故,他穿着单肩僧服,露出左边肩膀和一条肌肉贲起的胳膊,十分健硕精壮,宇文晔对着他点了点头,然后说道:“诸位前些日子的相助,我还一直没来得及向你们道谢,但今天,我又有一件事想请你们帮忙。” 那觉云道:“不知殿下有何吩咐?” 宇文晔道:“我想请你们渡过汜水河,去萧元邃的军前跑两圈。” “什么?” 觉云愣住了。 不仅他愣住,连薛临也愣了一下,瞪大眼睛看着宇文晔。 刚刚自己带着百余人杀出去,他不让过汜水河,可现在却让这些和尚过汜水河,但又不是去杀敌,而是去萧元邃的军前跑两圈? 这算什么? 而不等他,也不等觉云开口,宇文晔就说道:“请放心,依我估算,萧元邃的大军不会因为十几个人的队伍就出动,而且,我会为你们配备马匹,只要他们一动手,我会立刻让人渡河接你们回来。切记,千万不要与他们动手。” “……” “当然,不论他们动不动手,我都会让人来接你们。” 说完,他又看向申屠泰:“你可以下去准备了。” 这一回,申屠泰像是已经完全明白过来,立刻拱手称是,然后转身下了城楼。 那觉云自幼出家,虽然习武,但完全不懂这些战场上的门道,只在善童儿和其他流民百姓的口中听闻过这位秦王殿下的英明神武,想了想便道:“好。” 说完,竟不再多问,转身也下了城楼。 善童儿立刻也跟了上去,宇文晔犹豫了一下,叫住他:“善童儿,你就——” 但他的话没说完,善童儿就回头看了一眼,目光却是落在他的肩膀上,宇文晔意识到他的视线,沉默了一下,没有再说什么,善童儿转身便下去了。 一边的沈无峥敏锐的感觉到了什么,转头看向宇文晔:“你——” 宇文晔走到他面前,低声道:“你去下令,让高封和姜克生回来。” “……!” 沈无峥深吸了一口气。 他当然明白,宇文晔是要做什么。 可是,这一口气,他仿佛闻到了一股说不出的,皮肉被火焰烧焦的味道,他忍不住皱起眉头,沉沉的看了宇文晔一眼,而宇文晔已经转过身去,看了一眼一直气息不定,欲言又止的薛临,说道:“你就一直跟在我身边。今后,你们薛氏一门的荣光是皇上给你父亲,还是我给你,就看今天。” 薛临的眼瞳一瞬间变大了。 而与此同时,善童儿和觉云等人已经上了士兵们为他们牵来的马,却连一根哨棒都没有拿,眼看着前方的士兵慢慢的将沉重的大门打开,善童儿高喝一声,第一个策马冲出了虎牢关,紧跟着,觉云等人也都纵马飞驰而出。 河对岸站在前几排的士兵原本已经有些懈怠的就地坐下,一看到有人出关,立刻紧张了起来。 但再定睛一看,居然是一群和尚。 他们一时间甚至都觉得有些好笑,尤其看着这群和尚连一根棍子都没拿,其中跑在最前面的还是个圆墩墩的小子,忍不住笑了起来,回头对身后的人道:“唉,快看,那边又出来人了。” 后面几排队伍的人勉强看清,也都大笑了起来:“这是在搞什么?” “虎牢关没人了吗,把和尚都派出来了。” “他们是要过来念经吗?” 就在众人说笑中,那群和尚骑着马过了河,马蹄激起的巨大浪花几乎将他们全都淋湿透了,可这样的动静也并没让对岸的大军警惕,他们反倒更放肆的大笑了起来,纷纷道:“哎哎哎,过来了。” | 十万大军,即便分开列阵,前后占地也有几十里,中军大帐中的萧元邃需要前方的士兵快马加鞭的赶回来告诉他虎牢关前的情况,而队列靠后的士兵也几乎是对前方发生的一切两眼一抹黑,所以,即便前面几排的士兵已经笑得捶胸顿足,后面的人甚至还不知道虎牢关的大门开了,也不知道从虎牢关里跑出了一群和尚。 当然,不是没有人见过这群和尚。 就在几天前的那个晚上,宇文晔带人夜袭大营,被萧元邃带着一队亲兵追击至黄河岸边,最后被十三个和尚救下,那一队亲兵就知道这群和尚的存在的,只是,他们都是萧元邃的亲卫,自然不可能派到最前线去作战,而是都在中军大帐的周围,因此,他们也对一切都一无所知。 此刻,士兵们一个个被太阳晒得睁不开眼,在没有人监督的情况下索性坐下休息,打起了瞌睡,也就更不知道前方发生了什么。 就在这样的情况下,善童儿和觉云,还有其他十几个和尚过了汜水河。 也有人警惕了起来:“他们别是来偷袭的吧。” 但立刻就有人大笑着反驳道:“偷袭?你看看他们,连根棍子都没带,偷袭什么?” “一群和尚能干什么?” “他们要真敢过来,我就把他们抓起来,拿他们的脑壳当木鱼敲。” 这些话又引得众人大笑了起来,而在那笑声中,善童儿和觉云等人已经策马到了离大军仅十余丈的地方,却没有继续向前,而是调转马头,从北往南跑去。 军队中的人,也就看着他们在眼前横穿了过去。 他们不知道这伙人要干什么,但既然不是来打仗的,又是一群手无寸铁的光头和尚,自然是不需要提防的,一群人索性就当看戏的看着他们策马从南跑到北,又从北跑到南,这样漫无目的的策马狂奔反倒让他们觉得越发好笑,不少人甚至吆喝着叫起好来—— “来,再跑一趟给爷看看。” “小光头挺能跑啊。” 听着这些奚落调笑的话语,善童儿咬着牙,却没有理睬他们,仍旧专心致志的策马飞奔。 就在前些日子,连绵阴雨下得这一片土地都泥泞不堪,可今天阳光大好,尤其到了现在已过午时,地面早被晒干了,马蹄踏来踏去,很快就把地面踩松,沙土粉碎后,渐渐激起了一片烟尘,弥漫在了众人的眼前。 很快,那阵烟尘就成了一道屏障。 与此同时,原本就没有完全关闭的虎牢关大门,再一次慢慢的打开。 一个威风凛凛的身影策马从城门内飞驰而出,只见他虎目虬髯,壮硕如山,手中倒提着长槊在阳光下闪烁出慑人的寒光,正是申屠泰! 而紧跟着他的,是两百名身着铠甲的骑兵,这一群人怒目圆睁,策马疾驰,在马蹄声和漫天烟尘的掩盖下,不一会儿便踏过了汜水河。 一人一马,在激流翻涌的波浪中如蛟龙一般长跃而起,申屠泰冲着善童儿等人大喝一声:“退下!” 与此同时,他手持长槊,直接冲进了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敌军阵营当中! 1145.第1145章 闯阵! 第1145章 闯阵! 一切,来得猝不及防! 不要说前方烟尘弥漫,站在后面队列里的士兵看不到前面发生了什么,哪怕是前几排的士兵这个时候也都纷纷席地而坐,看着那十几个和尚骑着马在他们面前跑来跑去,有的索性当看戏,大声叫好,有些被太阳晒得懒洋洋的,索性眯起眼睛打起瞌睡来。 在这种时候,一个如同黑铁塔一般的男人手持长槊,突然策马冲破烟尘突杀出来,哪里有人反应得过来。 战马的铁蹄,重重踏上了他们放在地上的盾牌。 第一个感觉到异样的士兵抬起头,就对上了一双凶悍的虎目,那士兵一瞬间吓得满头大汗都缩了回去,正要大喊的时候,突然感觉胸口一凉,低头一看,自己的胸膛已经被长槊刺穿! 周围的士兵全都惊呆了。 而申屠泰手臂一缩,长槊如同刺穿了一块豆腐一样,又毫无阻碍的收了回来,那士兵甚至没来得及哼一声就倒下了。 鲜血从他的胸口喷涌而出,混杂着弥漫了半天的烟尘,血红的雾气这个时候已经阻挡不住更多的士兵策马狂奔而来,周围那些吓得目瞪口呆的士兵终于回过神来,大喊道:“申屠泰来啦——!” 可是,来不及了。 就在这一声惊呼出口的一瞬间,开口的人也被飞驰而过的战马重重踏在了脚下,顿时皮穿骨烂,一瞬间成了一团血肉模糊的烂泥。 第一排的盾兵,就这样被他们踏过。 这一下,后面几排的士兵终于发觉不对,他们慌忙要捡起地上的盾牌,可还没来得及动手,战马的铁蹄已经踏了下来。没有了盾牌,在骑兵面前的士兵就跟一个个无根矗立的木桩,一撞就倒,一击即碎,转眼间已经有数个士兵直接从人群中被战马撞得飞出了几丈远,落在地上的同时又将其他士兵给打倒在地,一时间乱成了一乱,再加上申屠泰趁乱纵马,手中的长槊如同游龙一般穿刺击打,所过之处鲜血横飞,惨叫连连。 几乎只是一瞬间,他一个人冲进一个战阵里,直接扫平了周遭方圆十余丈的士兵。 可是,萧元邃的士兵也并非不堪一击。 眼看着申屠泰冲进人群,打得众人没有还手之力,人群中立刻有人喊道:“立盾,挡住他啊!” 听到这样的喊声,那些退到远处的士兵也终于清醒了一些,战斗的本能让他们急忙竖起地上的盾牌挡在身前,同时对着周围的人喊:“快,结阵!” 其他士兵也回过神,竖起盾牌后急忙左右并联,眼看着周围的盾牌一个一个的竖起,几乎就要在他的周围形成一个盾阵将他堵死,更有士兵手持长矛,在盾牌的掩护下朝着申屠泰刺了过来。 申屠泰毫无惧色,一手持缰,一手握槊,调转马头不断的打开从盾牌后面朝着他刺过来的长矛,同时目光如炬,紧盯着那些缩在盾牌后面瑟瑟发抖的人,虽然有盾牌的遮挡,但毕竟刚刚看到他血腥屠戮的一瞬间,也有人惊魂未定,甚至不敢抬头看,这样的盲目推进就让盾牌的中间出现了一线空隙。 就是那一线——! 申屠泰先是长臂一展,一槊扎进那空隙当中,将躲在后面手持长矛的士兵直接刺死,然后猛的一勒缰绳,座下战马长嘶一声人立而起,铁蹄在半空中蹬踏数下,重重的踩在了那块盾牌上。只听“啊”的一声惊呼,盾牌后面的士兵直接被压得跪倒在地,申屠泰再一纵马,战马奋勇一跃踏了上去,那人一瞬间就被踩得没了声息,与此同时,两边盾牌后面的士兵也都露了形迹,一时间看到这一人一马的勇悍惊得瞠目结舌,而申屠泰根本不给他们反应的机会,手中长槊左右一晃,如同一条摆尾的神龙一般重重打在两人的脖子和锁骨上。 咔嚓两声,骨头应声而断,随即便是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踩着这样的惨叫,申屠泰一口气都没换,在众人被这一幕惊得反应不过来的时候立刻纵马冲了出去,在战马跃过的一瞬间,他侧身回手,又一槊将一个手持盾牌的士兵直接刺穿! 这一幕,吓得那些持盾的士兵顿时软了腿脚。 与此同时,申屠泰身后的骑兵也都跟着冲了上来,在那些士兵已经没有了力量和勇气支撑的时候,挥舞着手中的刀剑,如同砍瓜切菜一般一番砍杀,人头滚落,血肉横飞。 一个盾阵瞬间瓦解。 这一下,后面的弓箭手阵营也发觉了不对。 前方的血雾随风吹了过来,他们立刻警惕的握紧了手中的弓箭,同时拔出箭矢拉弓上弦,数千点寒芒在阳光的映照下闪烁,却没有一支箭射出。 一来,前方人头攒动,根本没有办法对准敌人,二来,这一片箭雨过去,不论敌我,都会丧生的! 这样一来,谁也不敢放这一箭。 就在这样的僵持下,申屠泰他们杀得兴起,几百人的军队竟将上万人的阵营直接冲得乱成了一团,血雾被烟尘卷裹着腾空而起,更是在大军前方直接形成了一道血色的迷障。 听着前方的惨叫声,人怒吼,马嘶鸣,那些弓箭手们各个大汗淋淋,握着弓箭的手上满是冷汗,视线中闪烁着寒光的箭尖也开始颤抖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血雾渐渐落下。 那些被申屠泰杀得尸横遍野的惨状也终于显露在了他们的面前,而这一片尸山血海中,申屠泰手提一把已经完全被鲜血染红,甚至腥红发黑的长槊,正一手持缰,如同一座浴血煞神看向众人。 “啊!” 为首的弓箭手大喝一声,手中的箭矢如同一道闪电,嗖的一声朝申屠泰飞射过去。 可是,就在那箭矢快要射中申屠泰的一瞬间,他猛然抬臂,手中的长槊在呼呼风声中舞做一个风轮,铛的一声将那箭矢挡落下去。 那弓箭手红着眼睛大喊道:“放箭!” 他一声令下,所有的弓兵全都松开了手中拉到极限的弓弦,顿时,成百上千的箭矢化作密雨,朝着前方飞射过去。 1146.第1146章 十余军中,寻一人 与此同时,消息也终于传到了后面的中军大帐之中。 “什么,和尚?” 在听到前方战报的时候,萧元邃本就凝重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和尚,又是和尚! 别人或许还不太明白,可那天晚上跟在萧元邃身边的花子郢却很清楚,他们已经把宇文晔逼到了黄河边,那天晚上,未必是宇文晔有生以来最危险,最九死一生的一次,却是他们杀宇文晔最有可能的一次。 却因为那一群和尚的出现,而功亏一篑。 而且…… 花子郢看了一眼萧元邃黑得仿佛连一丝光亮都没有的眼瞳,这让那双原本精光璀璨的眼睛看上去甚至有些陌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似乎就是在那天晚上,善童儿带着那群和尚救下宇文晔之后,萧元邃整个人有些不一样了,他变得多疑,变得彷徨,对自己的决定也不再笃信。 那种感觉好像,好像一个人窥知了某种天命,就去了与命运相搏的力气。 是他的错觉吗? 就在花子郢忧心忡忡的时候,石玉焘等人倒是不知亦不畏,愤恨中带着轻蔑道:“看来虎牢关那边是真的没办法了,连和尚都叫出来了。” 可是,萧元邃的眉头却越拧越紧。 那天晚上的情况,是善童儿在最险恶的关头带着那群和尚救下了宇文晔,是因为他当时的计谋已经得逞,也认为自己胜券在握,太过大意被这群和尚给钻了空子,但若是在战场上两军对阵,那十几个和尚根本连刀俎下的鱼肉都算不上,大军一出动,他们就会化作齑粉。 难道宇文晔会不知道? 以他的心性和为人,又怎么会让一群和尚上来替自己打先锋? 不对,这不对! 就在他刚刚察觉到了什么,正要抬头说话的时候,前方突然又传来了一阵马蹄声,急促而慌张,抬眼一看,一个传令兵甚至不等马完全停下,连滚带爬的从马背上跃下来,飞奔进了大帐:“大将军,申,申屠泰,申屠泰他——” 一听到申屠泰的名字,萧元邃和花子郢都变了脸色。 石玉焘也本能的战栗了一下。 萧元邃道:“申屠泰怎么了?” 那士兵满脸烟尘,哭丧着脸道:“申屠泰率军冲阵!” 萧元邃心中那一点不安一瞬间化作了一张巨大的黑伞笼罩在了自己的心上,他深吸了一口气,问道:“和尚呢?” 那士兵愣了一下,仿佛才想起和尚的事,嗫喏道:“没,没看到了。” 萧元邃的心立刻沉了一下。 他明白过来,第一回宇文晔是故意让第一队人马把叫骂的人赶回到军中,却并不过汜水河,让他们紧张一下,然后放松下来;第二回,宇文晔又让一群和尚过河,在大军面前跑来跑去,因为士兵们根本不在意这些连兵器都没有的光头,况且,普通人的心里对神佛也略有敬畏,屠杀和尚多少看来也是有些损阴德,没有人会贸然去做。 所以,他们就这么看着那群和尚在阵前跑来跑去,而这,就是宇文晔的目的,他要让士兵们更加懈怠,大意。 等到这个时候,再让申屠泰率军冲阵! 比起别人,他这个曾经的王岗寨当家更了解申屠泰的武力,这个人一旦上了马,冲阵的时候就像是一条磨光了的枪扎进豆腐里,几乎是所向披靡,无所畏惧! 再加上刚刚那几轮,只怕前面的盾阵的士兵已经被他打得落花流水了! 这时,花子郢立刻道:“后面还有弓箭手,就算申屠泰冲阵,冲破了前面的盾阵,他也不可能活着冲破箭阵!” 萧元邃没有说话,只看了他一眼,而像是所有感应一般,花子郢转过头往帐外的天空看去,就在这个时候,仿佛与他感应一般,外面突然起了一阵,疾风中,似乎带着箭矢的寒意和铺天盖地落下时澎湃的杀气,压得人心头一闷。 与此同时,申屠泰也几乎屏住了呼吸。 一屏住呼吸,自己的心跳就清晰了起来。 他清清楚楚的听到自己的心跳,咚咚咚,震得耳膜不断的响动,渐渐的,在震响中化作了隆隆的轰鸣,一声又一声,竟震得地面都开始颤抖了起来。 而那声音,已经盖过了他的心跳,化作闷雷从地面传来,更传向了前方的军阵。 只听轰的一声,一阵风,从他的身后猛地掠过。 可是,他的面前,那还算列队整齐的弓箭手们却是惊恐的瞪大了双眼,眼瞳中的光一瞬间变得漆黑,如同黑夜骤临一般——而事实,也相差无几。 他们看到,一大片漆黑的乌云,卷裹着腾腾杀气,从申屠泰的身后澎湃而至。 是一大队骑兵! 这些骑兵全部穿着铠甲,连座下的战马都身披黑甲,每一骑人马都从头武装到了脚底,如同一整个坚不可摧,牢不可破的钢锋利刃,哪怕还没有冲到眼前,仅仅只是从血雾烟尘当中出现,就已经散发出了庞大的,几乎能化作实体的杀气,令前方的士兵心头一窒。 而与此同时,他们刚刚发出的箭矢,也已经飞射了过去。 一时间,只听着叮当的声音不绝于耳,那些箭矢竟然全都被士兵身上的铁甲挡了下来,箭锋打在铁甲之上,击出了无数寒光闪烁不定,仿佛这些箭矢最后的绚烂,然后纷纷落地,铁蹄踏过,瞬间成了齑粉。 这一刻,所有人都惊呆了! 那些弓箭手就像是他们自己射出的箭矢一般,此刻也被震碎了神魂,连后方传来的放箭的军令都听不到了,耳边只有隆隆的马蹄声如惊雷一般震响,掩盖了周遭一切的声音,也包括他们的呼吸和心跳。 他们征战无数,从没见过这样的场景。 在过去的战斗当中,他们见识过骑兵,也见识过身穿铠甲,战马披挂的骑兵,不要说箭矢,甚至连普通的刀剑砍上去都能毫发无伤,可那只是军队的将领,或者小队的人马,即便箭矢无用,刀剑无伤,也能有自己人的骑兵冲上去与之相斗,胜负各有天命。 但这样庞大的重甲骑兵队伍,还是第一次看到! 而这,就是宇文晔的玄甲军! 他从在长安时便着手训练的这支重甲骑兵,花费了几乎泼天的财富为每一名士兵配备了铠甲,也为每一匹精选的战马配备的重甲,除了给商如意的那三百人之外,其余三千人一直紧跟在他的身边,但不论是攻打洛阳八关,还是与善师愈争斗虎牢,他都没有让这支队伍出征冲锋,为的就是藏锋。 为的,就是这一刻,一击制胜! 此刻,这支队伍一出,立刻踏着已被申屠泰打破了的盾阵以碾压之势直接平推向前,策马前进时虽然步伐沉重,却阵型整齐,行动迅疾,如同一整片阴云骤然朝着前方威压过去,没有了盾阵的阻挡,这支队伍在普通的士兵面前完全成为了凌驾于鱼肉之上的刀俎;而那些弓箭手在第一波箭矢几乎全被挡住的情况下,信心也几乎全然崩毁,再加上骑兵冲锋的勇悍无敌,他们下意识的就开始朝后退去。 但,他们也是万人的阵型。 前方的人开始退,后面的人却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听到前方传来隆隆巨响,好像晴天突然打起了闷雷,还没反应过来,前方的人已经开始往后跑,顿时整个战阵都乱了,而就在他们相互踩踏,惊恐万状的时候,只听着耳边风声一吼,再一抬头,铁甲骑兵已经近在眼前! 铁蹄,重重的踏向了这些完全没有防备的人,顿时鲜血四溅,惨叫不绝。 几乎只用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第二排的军阵被完全冲散,而在这支玄甲骑兵的身后,申屠泰等人并没有“功成身退”,反倒利用他们灵活迅疾的特点从两边冲了上来,将已经完全没有了战斗力的弓箭手们斩于马下,这些人再没有了重新组织战斗的余力,更是在两支队伍的冲击之下完全溃散。 战场,被染红了大半。 这样的血红,也让宇文晔座下那匹烈火战马更加鲜红刺眼! 此刻他立马阵前,周遭杀声震天,惨叫连连,却都已经被他摒除在心外,他只在充斥着浓郁血腥气的风中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看向前方——除掉了之前的盾阵和弓箭手,可眼前还有绵延数里,几乎一眼看不到边的军阵,而且,这些人已然列阵备战,他甚至已经看到有骑兵策马朝着他们这边杀了过来。 可是,商如意呢? 厚实的衣衫,沉重的铠甲,头顶的烈日,再加上刚刚一阵冲锋,滚烫的热血泼洒了满身,他整个人连带着座下这匹火红的烈火战马,好像快要燃烧起来,在这样的炽热当中,心头的火焰也愈烧愈烈。 商如意呢? 她一定是被萧元邃带在身边,可中军大帐又在何处? 十余军中,要找一个人,谈何容易? 这时,身边一阵疾风掠过,是高封、姜克生,还有薛临都紧跟了上来,三个人都没有说话,但目光全部看向了宇文晔。只见宇文晔抬手往前方左右一指:“高封,姜克生,你们各率一千骑兵攻左右两路,薛临,你跟着我!一旦发现敌军主帅,立刻示警!” “是!” 话音刚落,宇文晔策马,如同一道火红的流星,飞射了出去。 1147.第1147章 杀神临世! 第1147章 杀神临世! 就在宇文晔策马疾驰的同时,前方的军阵也已集结完毕。 上万人的军队,远看是一片如同乌云般的巨大阴霾,足以遮天蔽日,虽然骇人,却并不知其危险;而近看,那就是人海,一眼看不到边际的海,海中人头攒动,吼声震天,更有无数闪烁着寒光的利刃若隐若现,朝着人铺天盖地的冲过来,仿佛要碾压一切,更要吞没一切。 这一幕,即便是暴怒到极致,没有理性的野兽,也会恐惧。 可宇文晔却没有丝毫的退缩,他一手持缰,一手握紧了那同样寒光闪烁的陌刀,策马狂奔迎击而上。 而在那铺天盖地冲杀过来的人群当中,两名将领尤其冲在最前方,他们一人持长枪,一人手握鬼头大刀,雪亮的锋刃在疾掠而过的风中散发出令人心惊胆寒的锐利和血腥气,两人一左一右,一前一后,一个直指向宇文晔的胸口,一个则高举着大刀,朝着他夹击过来。 这种阵势,就算他躲开了长枪,后面的大刀也会补上来,而手握长枪的将领更是两腿直接踩在马镫整个人立起身来,显然已经做足了准备,就算宇文晔躲开,他也会回手再刺! 不论他往哪一方躲闪,这两人都堵死了他! “殿下小心!” 跟在宇文晔身后的薛临看到这一幕,也察觉出其中的危险,急得大喊了一声。 就在他的喊声中,长枪的枪尖已经近在眼前,可宇文晔竟然完全没有躲闪,左手松开缰绳,在那长枪几乎就要刺上他胸膛的一瞬间反手一握,直接握住了枪身。 “……!” 那持枪的将领大惊,还没来得及反应,就感觉到手上一沉,随即,他整个人竟然被手中的长枪另一端传来的强大力量堵得直接往后仰倒下去! 宇文晔,竟然握着枪身,直接与他对上! 若此人是坐着,这一仰倒还能贴上马背,可他刚刚为了回手再刺,整个人是踩在马镫上的,这就连人带马全都承受到了宇文晔手臂传来的巨力,立刻,对面那匹战马的前蹄直接踏空扬了起来,与此同时,那将领握着长枪的手生生往前滑动了一寸! 他惊呆了! 几乎是本能的,他更加用力的握紧了枪身,可那巨力却根本没有携带,他的用力反倒让掌心和光滑的枪身之间重重的摩擦过去,顿时一阵火烧火燎,他毫不怀疑,自己的掌心整个肉皮都翻开了! 可是,这还没完。 只见对面那双冷峻的眼睛寒芒一闪,宇文晔的胳膊再用力一抬,加上他座下那烈火战马毫不退缩的冲锋,对方一人一马竟然在这强大的冲击力下,生生的被逼停了! 那战马挣扎着发出了凄厉的长嘶。 而在战马的嘶鸣声中,一阵疾风掠过,是另一名手握鬼头大刀的将领,他看到这一幕虽然心中一惊,但手上的动作却不停,而且趁着宇文晔与那持枪的将领对峙,他直接挥舞大刀,朝着宇文晔的颈项砍了过来! 只要杀了这个人,他就立下不世之功,整场战斗,就此终结! 这么想着,这个人兴奋得两眼发红,心中的狂喜和对胜利的渴望令他忍不住发出一声狂暴的怒吼。 “啊——” 可就在那喊声出口的一瞬间,仿佛被斩断一般,生生停了下来。 他的刀,也停在了离宇文晔的颈项,不过分毫的距离。但是这一刀,却不论如何都砍不下去了,因为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好像出现了什么漏洞,整个人的力气全都被掏空了。 那漏洞,是他胸口的。 这个将领慢慢低下头去,从自己两条发软的手臂的中央看下去,只见宇文晔手中的陌刀,已经刺穿了他的胸膛——就在刚刚他挥刀砍来的一瞬间,宇文晔猛然抬起左臂,那精钢打造的枪身险些被撅弯,却生生顶住,把那死命抓着长枪的将领直接从马背上拎了起来! 两脚离开马镫的一瞬间,那人整个僵在了半空中! 而与此同时,宇文晔立刻倾身向右,随即展开长臂,手中陌刀如同一条毒龙出洞,狠狠的扎进了对方的胸口! 刀身没入那人的身体后,还在随着他座下的战马不知疲惫的冲锋向前,而不断的深入,鲜血像是被从身体里挤出来,不断呲呲的往外喷涌,最终,他整个人,被穿在了陌刀之上,随着宇文晔喉咙里发出一声震怒的低吼,他竟然也被从马背上挑了起来! “呀——!” 只听那低吼声最终化作震撼天地的惊雷,宇文晔两只手臂一边挑起一人,与两匹战马擦身而过,朝着前方冲他扑来的军阵冲杀过去! 这一幕,如同杀神临世! 不仅他身后的薛临等人看呆了,前方那些士兵,尤其前排能看清战场景况的,更是吓得魂飞魄散,冲在最前面的人腿立刻软了,随即就被身后不知死活往前冲的士兵压倒在地,一阵惨叫过后,前面的人已经被后面的人踩成了肉泥,而后面的人也看到了这惊心动魄的一幕,顿时也吓得尖叫了起来,再要往后退,可已经来不及了。 这一死一活两个人,一个还在挣扎,另一个已经僵直的成了一块陌刀上晃荡的肉,被宇文晔借着烈火战马冲锋之势,用力的朝前一丢。 两个人,像两个破布袋,被丢进了人群! 原本还算整齐的战阵,顿时被打开了两个空场。 就是现在! 宇文晔回头,冷峻的两眼因为刚刚的奋力而微微发红,对着紧跟在身后的薛临等人大喊道:“跟我冲!” 刚刚那一幕,对于敌方来说是惊心动魄,对他们而言则是振奋人心,一瞬间,所有经过了刚刚一番冲锋,满身浴血的玄甲军自己的热血也燃烧了起来,只觉得勇悍之力不断的从心底里狂涌而出,甚至膨胀得让人难受,他们纷纷发出如同虎啸般的怒吼,跟随着宇文晔冲了上去。 军阵只要一空,就给了敌人冲锋的缝隙。 人心只要一慌,就给了敌人击败的可能。 而刚刚宇文晔一击败二将的身手,显然把这缝隙打开,更把这个可能摆到了所有人的脸上,这一队玄甲军冲进了前方的军阵当中,以摧枯拉朽之势,直接将整个军阵杀穿,宇文晔更是一马当先冲在最前方,手中已经染血的陌刀仿佛入魔的恶龙一般,在前方或迎击,或闪避的士兵当中穿刺挥砍,鲜血狂涌,仿佛他整个人踏进了血河当中,每进一步,每挥一刀,都激起了血红的浪涌,不断往他的身上浇下来。 只须臾,他的身上已经完全染红,与烈火战马如同一体。 与此同时,他也听到了前方滚滚浪涛的声音。 宇文晔抬头一看,发觉不知什么时候,他竟然已经杀穿了这个军阵,眼前零星的几个士兵见到他,如同小鬼见到杀神一般连滚带爬的往两边退去,前方终于没有人了,只有一条浊浪翻滚的河流,横贯眼前。 杀到黄河边了? 看到这一幕,宇文晔的眉头拧了起来——万人的军阵就足以让杀进来的士兵迷失方向,很容易陷入战阵当中力竭而亡,更何况十万人的大军。但他已经杀穿了整个军阵,却显然,也没有找对方向,这里没有中军大帐,萧元邃也不可能把中军大帐设在黄河边上。 他立刻回头,只见眼前烟尘四起,薛临和其他几个玄甲军也终于砍杀完了身边的几个士兵,策马朝着他飞奔而来,几个人身上似乎都带了伤,尤其薛临的战马,马股上中了一箭,鲜血直流。 薛临道:“殿下,我们——” 宇文晔道:“方向不对!” 众人都惊了一下,再回头,才发现他们已经杀到了这么深的地方,可却没有找到萧元邃的中军大帐,与此同时,宇文晔策马踏上了一块大石,只见眼前仍旧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黑压压的人头攒动,在距他们大概一里左右的位置,另一支玄甲军正在奋力拼杀,血雾蒸腾中,勉强能辨认出领头的是高封。 而姜克生,已经不知道冲到哪里去了。 就在他左右观望的这一点时间,紧随着他的其他玄甲军也都跟着冲了上来,杀穿军阵之后,后面的大军虽然被冲得七零八落,但很快就被重新整合了起来,眼看着他们到了黄河岸边没了退路,一众人马慢慢围了上来,似乎想要包抄他们。 在这种情况下被围攻,那就真的连退路都没有了! 宇文晔握紧陌刀:“再走!” 说完,两脚一夹马肚,座下的烈火战马发出一声长嘶,直接从大石上一跃而下,迎头便撞进了前方快要合拢的军阵当中,还没来得及合拢的阵型顿时被撞得人仰马翻,宇文晔手持陌刀,直接将前方一个冲杀过来的骑兵砍下马去。 薛临等人不敢怠慢,慌忙策马也跟着冲了上去。 刀剑如林,血泼成雨。 众人一路艰险,几乎将整个军阵又杀了一个对穿,这一回,众人已经像是趟过一条血河,连战马都吞下了不少鲜血,嘶鸣声中充满了血腥味。 可是—— 宇文晔一勒缰绳,再一次调转马头,通红的眼睛扫视过这片人海。 萧元邃的中军大帐,还是没找到! 他到底在哪里? 商如意,到底在哪里?! 1148.第1148章 我只要宇文晔的人头! 第1148章 我只要宇文晔的人头! “重甲骑兵?” 就在前方已经杀成了一片血海的时候,消息也终于传到了后方的中军大帐内,萧元邃的脸色阴沉得即便走到大帐前方,阳光照在他的脸上,也仍旧驱不散那沉沉的阴霾。 “重甲骑兵……” 在又一次重复了这四个字之后,他拧着眉头看向第三个前来禀报消息的士兵:“他率领的重甲骑兵,有多少人?” 那士兵道:“他带着的人马,大概有一千多人。” “哦……” 听到这个数字,萧元邃虽然眼神阴沉,但眉宇倒是稍稍松缓了一下,连花子郢和石玉焘等人都不自觉的舒了一口气,可紧跟着,那士兵又说道:“还有另外两路,也在攻打我们。” 一听这话,众人又睁大了双眼:“还有两路?” 那士兵点头:“是,也是重甲骑兵,也都有近千人。” 萧元邃倒抽了一口冷气。 也就是说,宇文晔的麾下,有不下三千人的重甲骑兵。 三千……重甲骑兵…… 此刻,已经被宇文晔斩于马下,被他带人几进几出,冲击得七零八落的士兵们,被鲜血和死亡告知了重甲骑兵的恐怖之处,而比起他们,萧元邃更明白一支上千人的重甲骑兵在战场上的意义。 与梁士德勾连,能一举夺下西突厥可汗之位的阿史那朱邪,最大的依仗,不就是他的重甲骑兵? 只是,要豢养这样一支骑兵实在太难,不仅挑选武艺高强的士兵难,寻求能背负重甲,更背负穿戴了重甲的士兵的战马难,训练骑兵更是难上加难,这一套下来,所费不赀,更需要巨大的精力和心力。 没想到,宇文晔做到了。 他整整拥有了三千多重甲骑兵! 可是,在这之前的战事,不论是他攻打洛阳八关,还是和善师愈的虎牢关对峙,又或者之后跟自己的几场小规模叫战,他竟然一次都没有派出来过! 他这是在藏锋,等到最关键的时候,亮剑出击! 而眼下,自己十万大军囤于虎牢关外,他的骑兵粮草也快要消耗殆尽,洛阳那边的战事更是焦灼,这就是他认为最关键的时刻了……是吗? 或者,不止于此。 萧元邃慢慢转过身去,看向中军大帐中央的那块木板——此刻风声呼啸,风中似乎也夹杂着前方传来的呼喊声,如闷雷一般的轰鸣声,即便他们这最深处的中军大帐内说话,也需要大声一些,才能听得清楚,而在这样嘈杂的环境里,萧元邃却好像能听清那后面传来的,沉重的喘息声。 她,也许才是宇文晔此战最想要得到的。 想到这里,萧元邃的眼中闪过了一丝或许连他自己都陌生的狠戾,他突然转过头去:“花子郢,石玉焘!” 两人闻言,立刻上前听令。 萧元邃道:“你二人各率五百人马,前去应战。”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看向石玉焘:“我不要你冲锋陷阵,只要你助战。” 石玉焘一愣,下意识的要说什么,可还没来得及开口,只见萧元邃又转过头去,那深黑的眼睛死死的盯着花子郢,如同要把一股充满血腥的念头直接从视线里注入他的心中一般,一字一字道:“我只要宇文晔的人头!” “……!” 顿时,两人都明白了。 今天这一战,说起来是萧元邃的十万大军与虎牢关的将士之战,但实际上,就是宇文晔要杀萧元邃,萧元邃要杀宇文晔,因为这两个人分别就是对方阵营中的首脑,中心,是一切的来源,只要杀了那一个人,对方的军队将立刻溃败! 而宇文晔,他麾下有三千重甲骑兵,说起来也的确非常可怕,甚至不用士兵报告前方的详细战况,只要听到“三千”和“重甲骑兵”这两个词,他们就知道前方正在发生一场怎样惨烈的血战,重甲骑兵在战场上的战力,足以以一当十,甚至更多。 但,他们面对的,是十万大军! 甚至直到现在,宇文晔等人发起的冲锋还没有靠近这边的中军大帐,也就证明,他们的极限仅限于此! “是!” 花子郢和石玉焘齐声回应,其中花子郢在应答之后,又深深看了萧元邃一眼。 也许,在那天晚上,被善童儿带着那群和尚救下了宇文晔之后,萧元邃就真的陷入了一种魔障当中,过去的他会考虑大局,考虑成败,不以一人的生死和自己的情感喜怒为得失,可是现在的他,却执着的想要宇文晔的命——但不论如何,此战若真的能一举杀死宇文晔,的确整个东都的局势都能扭转回来。 成败,也许真的在此一举! 花子郢沉沉的出了一口气,然后和石玉焘同时转身走了出去,外面早就有人听到将令,这个时候立刻领来了他们的战马,两人翻身上马,带领着各自的兵马绝尘而去。 萧元邃站在大帐门前,一边看着前方腾起的烟尘,马蹄阵阵,风声萧萧。 一边,听着身后,喘息声渐渐沉重。 虽然一步都没有迈出来,但听着那沉重的喘息声,却像是经过了什么煎熬,比起那些在前方挨了刀剑,被战马践踏的士兵也好不到哪里去。 萧元邃咬着牙,露出了一抹近乎狰狞的笑容。 不论如何,他都不会轻易的放开商如意,如果花子郢能杀掉宇文晔,带着他血淋淋的人头回来……他甚至有些期盼看到这一幕,并非看到宇文晔的人头,而是想要看看,看到宇文晔的人头的商如意会有什么反应。 她,还会为了这个男人,如此坚定吗? 与此同时,宇文晔用力的一勒缰绳,座下的烈火战马长嘶一声停下了脚步,身上的血竟然甩出去一丈多远,在地上划出了一条长长的血痕。 一人一马,已经成了血人血马。 此刻,他们粗重的喘息中也满含着血腥味,一抬头,就看到横于眼前的一条河流,却不是那条自西向东浊浪滚滚的黄河,而是虎牢关外由北向南缓缓流淌的汜水河。 他们又一次杀穿了敌阵。 宇文晔在吐出了一口血水之后,再度调转马头,前方被他们冲击混乱的大军又一次重新集结了起来,无数的长矛在空中划出雪亮的光芒,只听一声凄厉的嘶鸣,一匹战马人立而起,能清楚的看到马身上已经扎满了箭矢,长矛刀剑还在不断的往上刺,将它扎得跟一头巨大的刺猬一样,最终颓然倒下。 这一倒地,马背上的那名玄甲军的士兵也摔了下来,周围的士兵立刻像蚂蚁似得瞬间涌上去,怒吼和惨叫声一时间混成了一片,直到血雾腾起。 紧跟着,又是第二名。 宇文晔血红的眼睛看着逐渐力竭的将士在敌军源源不断的冲杀之后,被一个一个的拉倒。 十万大军,也许是一个数字,但摆在眼前就不是一个普通的数字,那代表着哪怕以一当十,也会在第十一个敌人冲上来的时候将自己击倒,更代表着他这几番冲杀,甚至还没有摸到对方中军大帐的边。 但,不是认输的时候! 想到这里,宇文晔再一次策马要冲上前去,可就在他挥刀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手中的那柄陌刀,已经满是缺口,甚至刀身都弯了! 更重要的是,他这一策马,座下的烈火战马,竟然趔趄了一下。 它也累了。 一人一马沉重的喘息声一瞬间甚至盖过了前方震天的杀喊声,直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冲破人群再一次冲到了他的身边,是薛临,他手中提着不断往下滴血的长枪奋力朝着宇文晔冲了过来,可还没靠近,他的战马竟然前蹄一软,整个栽倒在了地上。 “啊!” 薛临发出了一声急促的低呼,幸好他应变极快,慌忙侧身用肩背着地,就地翻滚了几圈才算平稳落地,起身后紧跑了几步冲到宇文晔的面前:“殿下!” 宇文晔看着他,又看向他身后,那匹马跌倒后,口吐白沫,已经站不起来了。 而薛临手中的枪,连枪头都没了。 宇文晔道:“你回去。” 一听这话,薛临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急忙道:“殿下,殿下不是让我跟着你吗?” 宇文晔道:“你已不能再战。” “我——” 薛临急得要说什么,可再一看宇文晔手中满是豁口的刀,咬牙道:“殿下还能再战吗?” 宇文晔抬起了自己的手臂,也把那把陌刀抬到了眼前,上面的鲜血还没流尽,只露出了一段雪亮的刀锋,映着阳光微微闪烁,他才发现太阳已经开始往西斜,这一场,他们已经打了一个多时辰了。 难怪,他抬起手臂,都有些吃力。 他道:“我——” 可话没说完,背后却突然吹来了一阵风,风中还卷裹着一点水星,薛临立刻睁大眼睛,露出了有些诧异的表情看向他的身后。 宇文晔也转过头去。 只见善童儿骑着马,踩着巨大的水花蹚过了汜水河,他的手里,握着那两把巨大沉重的铜锤,还有一把雪亮的陌刀。 而马背上,托着那把巨大的神臂弓。 1149.第1149章 血路寒光 第1149章 血路寒光 眼看着善童儿骑马跃上河岸,冲到自己面前来,战马甩了一身的水珠被风吹得淋了他一脸,也让宇文晔刚刚被鲜血和战火燃烧得快要成为灰烬的理智恢复了些许。 但他还是皱起眉头:“不是让你带着他们回去吗?” 闻言,善童儿和他都不约而同的转头看向了远处的虎牢关,城楼上有几个身影在闪烁着,应该就是刚刚冲锋了一阵之后,在申屠泰等人杀入阵中后就立刻退入虎牢关内的觉云等人。 善童儿道:“我已经带觉云师兄他们回去了。” “那你——” “但我没打算一直待在里面。” 宇文晔的眉头拧得更紧了几分,这孩子的声音还带着一点未脱的稚气,但却一个字一口钉,仿佛砸在人心上拔不出来似得。而善童儿也没打算再继续解释什么,毕竟他要做的已经做了,于是一扬手,将那把陌刀抛给了宇文晔。 宇文晔立刻丢下手中已经豁了口的陌刀,接过了那一把。 一入手,立刻感觉到手臂一轻,这把刀显然是普通骑兵用的,最多不到五十斤的重量,拿在手上挥动自如,可在战场上,一分重量就是一分威慑力,一分杀伤力。 看着宇文晔眉心微蹙的样子,善童儿轻声道:“我在武库里翻了半天才翻到这个。” 言外之意,他已经尽力了。 宇文晔看向他的马背上背着的神臂弓,说道:“把那个给我。” 善童儿微微睁大了双眼,道:“那,刀呢?” 宇文晔一扬手将刀抛给了薛临,后者慌忙接住,但他从来没用过这么重的刀,立刻被压得后退了几步,好不容易才勉强站稳,只觉得两只手臂都有些抬不起来。 同时,宇文晔接过了善童儿抛给他的神臂弓。 他轻轻的拨了一下弓弦,又把箭筒也挂到了自己的马背上,然后说道:“没时间给你练了,如果还要战,那就尽快熟悉。”说完,他抬头看了看薛临,又看向善童儿:“我需要你们两给我开道。” 两个人都深吸了一口气。 尤其是善童儿。 但,男人到了这个时候,很多话就是不用多说的,善童儿立刻道:“我是可以的,但他没有马。” 宇文晔道:“让他上你的马,你们俩照应着。” 薛临闻言没有任何犹豫,立刻几步上前上了善童儿的马,他的马已经废了,而这匹马还没征战过,显然有的是力气。等到两个人都坐稳了,宇文晔沉沉的呼出一口气,一抖手中的缰绳:“走!” 他座下的烈火战马在休息了很短的一刻之后,再一次冲了出去。 这三人两马,再一次杀入了敌阵。 一看到他们杀过来,萧元邃麾下的士兵立刻红了眼立刻围了上来,手中的长矛长枪拼命的朝着他们刺了过去,可薛临握着过于沉重的陌刀,还有些抬不动手臂,见此情形,善童儿大喝一声,高举着大锤纵身一跃,跳进了人堆里。 只听轰隆一声,两锤砸在地上,生生砸出了一个巨大的土坑。 激起的石块和烟尘中,几个士兵直接仰面倒下,没了生息,只看到胸口软塌塌的凹陷下去,后面的人给吓得连连后退,而善童儿不容他们喘息,挥舞着铜锤又冲了上去。他个子矮,又下了马背,而这些士兵为了对付重甲骑兵都使用起了长兵,在近身战中就完全处于劣势,只见善童儿身形游走,两只铜锤挥舞得如同一架风车,触之即伤,碰之即亡,不一会儿便将前方的人堆生生的砸出了一块空地。 马背上的薛临看到这一幕,只觉得羞愧难当,一咬牙抬起那陌刀,直接怒吼着策马冲上前去。 善童儿为他打开了那些长兵的攻击,也给了他施展的机会,他一手持缰冲进人群,手中握着那柄沉重的陌刀左劈右砍,虽然根本没有刀法可言,但在这样的战场上,勇悍就是一把利刃,他如同割草一般将那些被善童儿打得没有还手之力的士兵连番斩于马下,顿时又一阵鲜血从前方喷涌出来,挥洒向天空。 宇文晔策马,迎上了这一阵血雨。 之前的每一次冲锋,他都习惯身先士卒,可这一次他没有争先,毕竟手上没有近战的兵器,就只能让善童儿和薛临为他开道,他再勇悍,也不是无谋莽夫。 而就在前方已经被善童儿扫开了一条道,他正要回身上马的时候,背后已经被他打得跌倒在地,一个个重伤哀嚎的士兵里突然有一个跳了起来,捡起断在地上的一杆折枪猛地朝善童儿的背心扎了过去! 薛临一下子瞪大了双眼:“善童儿,小心!” 他一边喊,一边想要策马冲上去,而善童儿听到他的喊声,也下意识的回头,只见着那士兵爆喝一声,手中的枪尖已经抵上了他的后背! 宇文晔急忙反手去拔箭筒中的箭,可是,也来不及了! 就在这危急关头,侧面突然冲出来一骑人马,猛地将那士兵连人带枪,直接撞开了四五丈,从人群里飞了出去! 只听一声惨嚎,那人重重跌落在地,顿时没了命。“没事吧!” 善童儿还有些回不过神,哆嗦了一下才抬头,就对上了一双浴血的,凶悍的虎目。 是申屠泰! 他刚刚奉命带着那两百人冲阵,为的就是给后面的重甲骑兵打开局面,而之后他就率领人马和宇文晔等人一道冲杀,只是前方的人太多,他们没一会儿就冲散了。 却没想到,在这里又遇上。 一看到善童儿还有些回不过神,他也不多话,继续策马冲过来,同时弯腰俯身朝着他伸手,善童儿也终于回了魂,急忙伸出手臂,被他一把拉上了他的马背。 申屠泰用力的反手拍了一把他的后背:“发什么傻?这种时候怎么能下马?” “……呃。” 善童儿还有些惊魂未定,只能木讷的点了一下头,刚刚出的一身冷汗令他打了个寒颤。 与此同时,申屠泰回头对着薛临道:“我们一左一右,为秦王开路!” 他久历战阵,一看到这三个人的局面就知晓肯定是善童儿给宇文晔带来了神臂弓,可冲进这样十万人的大军里,神臂弓也就没什么用了,必须有人给他开路,而薛临和善童儿两个人还是不够的,于是立刻开口便定下了计策,薛临和善童儿都急忙点头,而宇文晔也从刚刚的惊险中终于找回了呼吸。 他道:“小心!” 申屠泰一声轻啸纵马朝前,薛临也急忙跟了上去,两骑人马再一次杀向了前方的军阵当中,这一次,薛临已经很快熟悉了那柄陌刀的重量和用法,借着身上铠甲的掩护,专砍冲向他们的骑兵,而申屠泰则带着背后挥舞双锤,撼地如雷的善童儿冲进了步兵阵营里,如同扫地一般直接扫出了一片空地。 只是,这些空地皆步步血染。 借着这三个人的勇武,宇文晔一手持缰,一手握着那巨大沉重的神臂弓,在前方血雾腾起的同时,不断的巡梭着那些惊恐万状,混乱攒动的人头。 还是没有找到萧元邃的中军大帐。 之前,他的身后还有其他的玄甲军,但这一次,所有的兵士都已经冲散了,他的前方就只有申屠泰、善童儿和薛临这三个人,如果再找不到中军大帐…… 就在他心中不安的同时,巡梭人海的视线里,突然出现了一点寒光! 宇文晔猛的抬起头来,同时身体朝左微微一侧—— 这是他的本能,身体的动作几乎与那寒光出现同时做出,而下一刻,他的耳边响起了申屠泰的惊呼声:“殿下小心!” 只听“嗖”一声,一支箭擦过了他的胸膛! 胸前铁甲被擦出了一道暗暗的火,随即疾风掠过,激得散落在腮畔的鬓发都飞扬了起来,宇文晔急忙转头,可不等他的视线沿着那寒光射来的方向看过去,又是两点寒光,朝着这边射过来。 这一次,申屠泰和善童儿的喊声同时响起。 “殿下!” “小心啊!” 可是,紧跟着他们的喊声响起的,却是另一边薛临的一声低呼:“啊——!” 宇文晔抬头一看,只见薛临策马疾冲了几步,手中的陌刀用力一砍,竟凌空斩断了飞射向他的一箭;可这个动作也让他肋下暴露了出来,那是铠甲没有覆盖的地方,另一箭飞射而至,一下子扎进了他的左肋! “唔!” 薛临痛得两眼发黑,发出一声闷哼的同时,整个人都朝着马背一边倾倒下去。 “小心!” 申屠泰急忙要策马冲过去,但下一刻,又一支箭飞射了过来。 善童儿大喊了一声“七哥”,同时伸手用力拽着他的胳膊往后一拉,那支箭呼的一声飞过他的眼前。 射空了! 另一边的薛临两眼通红,一手握刀拄地,另一只手扯住缰绳,拼尽全力才堪堪稳住了没有跌落下马,再一咬牙发出一声怒吼,总算将自己又拉回了马背。 可这一用力,他肋下的箭伤直接撕裂开来,顿时血流如注! 一时间,空气紧绷得仿佛拉到极限的弓弦。 宇文晔也屏住了呼吸。 只短短的一瞬间,数支箭飞射过来,虽角度不同,力道不重,却招招致命,显然是同一个人射出的。 而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一个人射出这么多箭…… 1150.第1150章 他们输了? 宇文晔已经感觉到了那种熟悉的压迫感,和当初在兴洛仓的时候如出一辙,他手腕一转握紧缰绳,同时抬起头来,两眼如电,飞快的扫射向前方无边无际的人海。 一个身影,渐渐在血雾烟尘中,显露出了熟悉的轮廓。 是花子郢! 他没有握住缰绳,只任由座下的战马疾驰而来,哪怕马蹄阵阵,颠簸不停,可他却如履平地,整个人虚立于马背之上,双手持弓,又一支箭矢被他搭在了拉到极限的弓弦上,指尖那一点寒光在申屠泰被拉开,薛临中箭之后空出来的空隙里,对准了宇文晔! 就在看清他的一瞬间,花子郢手臂一抬。 弓弦上蓄力万钧的箭顿时化作一道流星,朝着宇文晔飞射过来。 而几乎就在他松开手指的一瞬间,宇文晔也一扯缰绳,座下的烈火骏马反应极快,掉头就往左边跑去,那箭矢穿过血雾烟尘射来,堪堪射过宇文晔疾驰离开时搅动的那一阵乱风。 可是,花子郢不急不忙,反手又从箭筒里抽出两支箭,上下并行搭在了弓弦上,再一次对准了策马飞奔的宇文晔。 一松食指,上方的箭射了出来。 宇文晔策马飞奔,完全来不及去细看对方的动作,但只凭借他在战场上的战斗本能和疾风呼啸的声音,他一俯身,又一次顺利的躲开了那一箭,可就在他还要继续策马前行的时候,花子郢的中指一松,下方的那支箭却射向了他的前方。 宇文晔慌忙一勒缰绳,烈火战马的长脖顿时向后仰倒,可马蹄还在朝前,在地上生生凿出了两个深坑,尘土飞扬。 箭矢从马头的前方射过,险些射中这匹马的眼睛! 宇文晔心下一沉,再一抬头,只见花子郢的手中又有两支箭被搭在了弦上,继续对准了他,如果他再往前走,必然中箭! 于是,他立刻调转马头往右边跑去,这一跑,迎头撞上了一支队伍。 刚刚这一方战场上的几个军阵都已经被申屠泰等人杀退了不少,可这支队伍却显然是刚冲上来的,未有任何的损伤,而且一个个看到宇文晔座下那匹火红的烈火战马,眼睛都红了起来,纷纷高喊:“就是他!” “这个人就是宇文晔!” “快杀了他!” 宇文晔眉头一皱,再看清这些人身上的军服,和之前那些士兵似有些微的不同,立刻明白过来——这群人并非萧元邃的嫡系,而是他从河北带过来的石韫玉的部队,所以这群人看到这匹火红的烈火战马才会这么激动,因为这匹马是申屠泰从石玉焘的手里抢过来的。 此刻,他们从这匹马就立刻辨认出了宇文晔的身份,更是群情激昂。 要知道,先登、陷阵、斩将和夺旗,是战场上的四大军功,凡获一项,则能封侯拜相,从此平步青云,而此刻,出现在他们面前,手中却连一把小刀都没有的宇文晔,就是敌方最高的统帅! 杀了他,那功劳还小得了? 想到这里一群人顿感热血沸腾,跟不要命似得一拥而上,一时间只听得兴奋的怒喝和仓朗朗的刀剑出鞘声,将宇文晔包围了起来。 而这个时候,宇文晔也明白过来。 刚刚花子郢的那几箭,不论是射向他的,还是射伤薛临,逼退申屠泰的,最终目的就是控制他前进的方向,将他逼到这个地方,而在这里等待自己的—— 他的脑中灵光一闪,随即,一把斧头猛然朝他的脖子砍了过来。 “殿下!” 人群中,响起了薛临惊恐的喊声,而宇文晔立刻仰面一倒,那斧头忽的一声擦着他的面门砍了过去,宇文晔急忙直起身来,果然看到人群中冲在最前方的正是手持一把长斧的石玉焘,只见他的面色铁青,用力咬牙的样子让整张脸都有些扭曲狰狞,眼看着这一斧挥空,他立刻一扬手臂,将那沉重的斧头从空中绕了个圈,借势重重的朝着宇文晔劈了下来! 宇文晔大惊,忙举起手中的弓,架住了那长长的斧柄。 只听“铛”的一声,整个神臂弓在斧头沉重的打压下,发出了一声轰鸣,弓弦更是震得不断颤抖发出嗡嗡的低响。 幸好,这神臂弓粗重巨大,又是用万岁木制成,其坚其固不啻寻常兵器,竟然挡住了这雷霆一击,连石玉焘看到这一幕也露出了诧异的神情,慌忙用力将斧头朝下压,宇文晔的手臂微颤,竟然被他压得整个人往下伏了几分。 这一刻,远处的申屠泰和善童儿,还有薛临都急红了双眼。 若是在平时,他们根本不用担心宇文晔,以他的战力别说这个小小的石玉焘,哪怕萧元邃亲自出马,也未必能胜他。可现在,宇文晔手中没有利器,身上还有伤,而石玉焘带着一群士兵杀上来不说,远处还有一个又一次拉弓上弦,将手中的箭矢对准了宇文晔的花子郢! 宇文晔此刻,已经完全陷落在对方的阵营里,危机重重。 申屠泰大喝一声,急忙策马要冲过去,可就在他刚一夹马肚的同时,空中又传来了一声锐响,花子郢的箭在宇文晔已经快要被石玉焘压得歪了身形的时候,又朝他射了过来! 就在这危急关头,宇文晔突然大喝一声,双臂用力的往上一推。 虽然石玉焘用力的往下压制,却没能压制住这一刻的爆发,他感到自己手中的长斧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往后推开,这力量连带着险些将他都掀翻下马,与此同时,宇文晔再次侧身,躲开了朝着他面门射来的那一箭。 但,那支箭离他的眼睛几乎只有分毫,即便躲开,箭矢却呲的一声擦过他的眼角。 顿时,血流如注! “一起上!” 花子郢的怒吼声从身后传来,石玉焘稳住身形,再一抬头,自己周围的士兵这个时候也冲了上来,跟发疯了一般挥舞着刀剑砍向宇文晔;而这个时候,宇文晔突然抬头,一只眼被鲜血染红,那锐利的目光在腥红的阴沉下,呈现出一种仿佛突然入魔的嗜血狂暴,他怒喝一声,反手挥舞着沉重的神臂弓朝前方一抡,那巨大的弓箭本就将近一人来长,又沉重粗壮,挥舞起来不啻一把长兵钝器,冲在前面的士兵还没来得及反应,就感觉眼前一黑,两个人直接打得跌倒在地,其中一个更是直接被打断了颈骨,一声没吭就死了! 与此同时,宇文晔又一次策马向前,那身陷敌阵的烈火战马扬起沉重的马蹄,直接撞上了前方的士兵。 接连的踩踏,令一众人惨叫不绝,鲜血四溅。 看到这一幕,石玉焘也红了眼,那本是他心爱的坐骑,被申屠泰抢走不说,现在还被宇文晔驯服,在战场上跟自己对峙,所向披靡,他急忙策马,又高高扬起长斧,对着宇文晔砍了过来。 这一次,宇文晔没有立刻躲闪,而是保持速度与他平行,就在石玉焘的斧头快要砍上他的头顶的时候,他突然一侧身,整个人斜挂在了马鞍的一侧。 那斧头不及收势,眼看着就要砍上烈火战马! 石玉焘惊得心跳都快要停止了,大喊一声双手持斧,总算在劈上马背的一瞬间将斧头停了下来。 不知是不是感觉到了危险,又或者被挂在一侧的宇文晔影响了平衡,这匹马飞奔的速度也在这一刻减缓了一些,而就在石玉焘住手的一瞬间,宇文晔猛地从马背的另一侧起身,手中的神臂弓一角直接重重的击上了对方的胸口。 “唔!” 石玉焘被这一下打得心口一阵钝痛,甚至连喉咙口都涌起了一股腥甜。 这种时候,他竟然还能还击?! 石玉焘又急又怒,咬牙高举起斧头又朝着宇文晔砍了下来,而宇文晔不慌不忙故技重施,再一次侧身挂在了马鞍上,只是这一次,他侧身的方向是马背的右侧,在躲开那一斧的同时更靠近了石玉焘,又抡起神臂弓重重的打在了他的腰上。 这一次,石玉焘没忍住,发出了一声低吼:“啊!” 这两下虽不致命,却极为可怕,宇文晔不用利器仍然能与他马战,且在花子郢助战的情况下仍占上风,石玉焘气得急红了眼,这一次也终于不再顾忌夺回自己的马,忍着胸口和腰上传来的钝痛,他再一次怒吼着挥舞长斧,直接要将宇文晔和这匹马劈成两半! 而在远处,已经离他们非常近,几乎不足半射之地的花子郢也冲进了石玉焘所率的这队人马当中,刚刚几箭落空令他心中也愤恨不已,此刻他抽出了箭筒中所剩的最后一支箭,对准了宇文晔的肋下。 不论这一回他往哪边躲,都躲不开这一箭! 就在这时,宇文晔一勒缰绳,这匹奔跑着的战马本就减缓了不少速度,这个时候更是快要停了下来,石玉焘那一斧眼看着又要挥空,可花子郢的手指却灵活跟随,始终指着他的肋下,就在宇文晔松开缰绳的一瞬间,他猛地放箭! 只听“嗖”一声,随着那寒光逼近,宇文晔直接被一箭射落下马! 这一刻,所有人都停止了呼吸。 连策马奋力冲向这边的申屠泰,也在一瞬间停止了心跳。 他们……输了? 1151.第1151章 胜负已分,生死已定 这一瞬间,仿佛整个天地都安静了。 不仅是两眼通红,目眦尽裂的薛临,还有停止了呼吸,仿佛连心跳都停顿了的申屠泰和善童儿,甚至连挥空了一斧,整个人险些跌落下马背的石玉焘,都在这一刻安静下来,好像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 而在不远处的花子郢,更是整个人僵在了马背上。 他,赢了宇文晔? 宇文晔,死在了他的箭下? 这些年来,他没有一天不想着这一刻,应该说,自从宇文晔在雁门关一箭射伤阿史那刹黎,逼退突厥大军之后,他就想要和这个人一较高下,想要看一看,到底是宇文晔的箭术厉害,还是他的箭术高明。 而眼下,胜负已分,生死已定。 他,赢了! 骤然出现的胜利和夙愿得偿的狂喜如同突如其来的狂潮,一瞬间将他整个人和他周围的战场都吞没了,花子郢一瞬间甚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红肿的指尖,已经射空了的箭筒,还有前方面露惊恐与绝望表情的申屠泰和善童儿,每一样东西,每一个人的行动仿佛都在告诉他,一切都是真的。 他真的赢了宇文晔! 这一瞬间,好像绑缚了他多年的绳索被人一刀割开,花子郢猛然长吸了一口气,骤然开阔的胸腔令他总算有了一真实感,他才猛然发觉自己的马在不受控制的往前狂奔,眼看着就要撞上前方的石玉焘,还有那匹已经快要停止的烈火战马了。 他急忙伸手要去挽住缰绳,身形也随之一摆。 而就在他身体微微摇晃的一瞬间,前方那匹已经快要停止奔跑的烈火战马上,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影! 花子郢一惊,急忙抬起头来。 与此同时,几乎所有盯着那匹马,心中或狂喜,或绝望,或不甘,或哀伤的人,视线中都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影,他出现得那么突然,好像一下子从地上翻上了马背。 事实上,也差不多。 那人猛然从马背的一侧跃身上来,同时一伸手拔出了挂在马背一侧的箭筒里的一支箭,拉弓上弦一气呵成,在他彻底翻身坐回马背上的一瞬间,手中的长弓已经拉开到了满月的状态,那支箭更是蓄力千钧,指向前方! 是宇文晔! 他竟然毫发无伤的又重新坐回了马背上,在已经完全与石玉焘错开身形的一瞬间,手中的箭尖业已对准了前方的人。 正是花子郢! 虽然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石玉焘离得最近,在看清这一幕的一瞬间,他不可抑制的发出了一声暴怒的狂吼! 原来,宇文晔刚刚根本没有中箭,更没有落马! 刚刚从马背上跌落下去的,是另一具士兵的尸体——就在宇文晔躲闪他劈下的一斧,将身体挂在马背另一侧的时候,就借机从地上捞起了一具尸体搭在马镫内侧,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烈火战马才被被拖得失去了平衡,速度明显的减慢。 可是,因为这一切都发生在马背的另一侧,他们所有人都没看清。 而就在花子郢射出那一箭的一瞬间,宇文晔假装中箭,又一次将身体挂在了马背的另一侧,同时将那具尸体丢了下去,让所有人以为是他中箭落马,也因此,他和花子郢都放松了警惕。 尤其是花子郢! 此刻,他已经完全反应不过来,只睁大了双眼看着那熟悉的身影又一次跃入眼帘,以及对方指尖所凝聚的,他再熟悉不过的一点寒光——甚至这个动作,他都是无比的熟悉,因为过去,是他摆出这样的姿势,是与他相对的敌人看到这一幕。 而这一回,攻守易型。 他是第一次感觉到被人用箭矢所指的感觉,原来一切还没发生,可那种被绝望笼罩,仿佛整个天地都安静,更失去了光明的感觉是这样的,所有的心跳,呼吸,都被对方指尖那一点寒光的闪烁所牵系,一闪,一闪…… 然后,那一点寒光骤然朝着他射了过来! 下一刻,花子郢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力量打在了他的肩头,他甚至没来得及低头去看,那巨大的力量已经将他整个人从马背上生生的打了下去,而在凌空跌倒的一刻,他才感觉到肩膀上传来的剧痛,是那支箭,一下子射穿了他的肩膀,鲜血从背后呲的一声喷出几丈远。 与此同时,他也被一箭射落马背,滚出几丈远。 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惊呆了,可在一瞬间完成了一招反杀的宇文晔却没有丝毫的迟滞,立刻大喊:“申屠泰!” 喊出这一声的同时,他一把抓住刚刚放出一箭,弓弦甚至都还在嗡嗡震颤的神臂弓的一角,反手一抡,长弓在他手中划出了一道巨大的圆弧,一下子重重打在了还没回过神的石玉焘的后背。 只听一声惨叫,石玉焘被这一下打得也从马背上跌落下去。 而在另一边听到他的喊声,申屠泰也立刻会意,不等他多说什么立刻调转马头冲向了花子郢的方向,花子郢跌落在地,一边是肩膀上贯穿伤传来的剧痛,一边是后背着地的钝痛令他一时间两眼发黑,却也凭着无数次战斗的本能立刻咬牙将几乎要从喉咙口喷出的一股鲜血硬生生的咽了下去,视线也渐渐恢复。 可刚一看清眼前的情形,就看到申屠泰策马前来,沉重的马蹄一下子踏碎了他刚刚落地时丢到一边的弓箭上。 “啪”的一声,弓碎成两截。 这一刻,花子郢的心仿佛也碎裂开来。 同时,一把不断滴落鲜血,更散发出彻骨寒意的长槊抵在了他的脖子上。 他失去了呼吸,慢慢抬头,对上了申屠泰那双熟悉的虎目,只是此刻,他的眼神不再如之前杀敌时的暴怒凶狠,反倒闪烁着一点同情和怜悯,甚至与从他身后探出头来的善童儿的眼神有几分相似。 申屠泰看着他:“你输了。” “……” 这三个字,仿佛已经宣告了什么。 花子郢原本咬牙强撑着想要起身,更忍耐着肩膀上传来的阵阵剧痛,在听到这三个字的一瞬间,心中那一点坚持仿佛也随之破碎,他突然感到整个人的精神都在这一刻崩毁,顿时两眼一黑,整个人昏厥了过去。 申屠泰沉沉的出了一口气,然后立刻大喊:“薛临!” 听到他的声音,薛临立刻策马跑了过来,相比起宇文晔的中箭所伤,他虽然也中了花子郢的一箭,但情况要好得多,至少还有一只手能动,但也已经很难再举起那把沉重的陌刀。申屠泰立刻对他道:“你带上他,赶紧回去。” 薛临眉头一皱:“我——” 这个时候申屠泰也不跟他废话,直截了当的道:“你受了伤,已不能再战,再战反倒会拖累我们!” 听到这话,薛临的眼神一黯,却也明白这是事实,只能咬着下唇忍痛答应。 申屠泰又回头看了一眼被宇文晔打下马背,也几乎昏厥过去的石玉焘,招呼了另一名玄甲军的士兵过来将他也带上,护送薛临一道回去。 交代完一切,申屠泰立刻调转马头朝着宇文晔跑去——他很清楚,他们还需要再战,宇文晔虽然胜了花子郢,大败了石玉焘,但这两个人也只是萧元邃麾下的两员大将而已,并没有完全击溃他的十万大军。 更重要的是,宇文晔一定要救出商如意的。 只是,当他跑回到宇文晔的身边,却见他的脸色也有些苍白,刚刚,在手上几乎没有兵器的情况下力战对方两名大将,并且一举获胜,这即便在申屠泰看来也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所以此刻看向宇文晔的眼神在崇敬中,也更添了几分钦佩,但他也明白,这样一战下来,宇文晔就算没有力竭,只怕也累得够呛。 这种情况,还能再战吗? 若要再战,他们又怎么能打败对方的十万大军?即使现在,对方已经有大半的军阵被他们的玄甲军所击溃冲毁。 申屠泰道:“殿下——” 宇文晔重重的出了一口气,喘息着说道:“我们必须找到萧元邃的中军大帐!” 听到这话,善童儿也有些急了,他看得出宇文晔已经非常的累,因为这个时候他的双臂都是向下垂着,虽然还抓着神臂弓,可他们能清楚的看到他的两只手臂在不断的发抖,指尖扣在那弓上,关节都挣得发白。 这是一个人快要脱力的表现。 这种情况下,他怎么可能再战?又怎么可能,在十万军中去找到萧元邃的中军大帐? 善童儿道:“殿下,我们——” 他的话没说完,宇文晔仿佛已经知道他要说什么,沉声打断了他,又重复道:“我们必须找到萧元邃的中军大帐!” 听到这话,众人也明白,他不会轻易放弃的。 可是,萧元邃的中军大帐,在哪里? 即便此刻,十万大军的军阵已经被冲溃了大半,可毕竟是十几万的人马,呈现在眼前仍旧是没有边际的人山人海,他们只能看到四方血雾蒸腾,烟尘漫天,无数黑漆漆的人头混乱攒动。 中军大帐,在哪里? 就在三个人的目光都有些茫然,甚至不知道应该落在什么地方的时候,突然,前方的血雾烟尘当中竖起了一面旌旗,上面一个鲜明的“秦”字,迎风招展! 1152.第1152章 秦王帅旗! 一看到那面旗帜迎风飘扬的样子,战场上的人全都震惊了。 其中最高兴的,自然是跟着宇文晔杀出来的这些将士,不过三千多的玄甲军对战对方的十万大军,哪怕有铠甲加身,哪怕有战马驰骋,即便他们已经奋力杀敌,也打退了数倍于自己的敌人,可可对方在人数上的绝对优势也足以碾压他们,到了这个时候,他们一个个都已经筋疲力竭,有些更是早已战死沙场。 但现在,那面秦字大旗的出现,一下子鼓舞了所有人,要知道,寻常的士兵并不会随意在对方的军阵当中插旗,他们只会把大旗插在一个地方—— 敌人阵后,也就是,中军大帐! 这一刻,所有人都惊喜的高呼了起来:“快看呐,那是秦王殿下的旗帜!” “那是我们帅旗!” “我们的人已经打过去了!” 而听着这些欣喜若狂的话语,再看着那面大旗,萧元邃手下的士兵却感觉到了完全相反的,几乎天崩地裂的情绪。 难道,他们的阵营已经被攻陷? 已经输了吗? 一时间,一众人或欣喜,或沮丧,战场上的心态和情势一瞬间为之逆转, 而宇文晔的心情,在看到帅旗时一瞬间涌上狂喜之后,渐渐的又冷静了下来——他发现,不对。 那面旗帜并非他军中所常见的秦王的旗帜,在宇文渊立国登基之后,军中的军服,还有他出征时所用的帅旗都改成了土黄色,这也是他身为秦王在军中的标志性颜色,可这面帅旗却是白色,而且看得出是许多巴掌大小的白布缝合而成,只勉强看得出一些淡淡的灰土色,像是放在地上弄脏了的样子。 而且,那秦字有些粗糙扭曲,也不像寻常帅旗上的大字那样工整肃然。 到底怎么回事? 原本欣喜不已的申屠泰等人在看到宇文晔蹙起眉头的一刻,也立刻发现了这其中的问题,申屠泰急忙问道:“殿下,我们可要过去?” “……” 宇文晔深吸了一口气。 如果,这面旗是真的,那么他们顺着这个方向杀过去,就能找到萧元邃的中军大帐,一旦擒了他,十万大军立时溃散,他们也就彻底赢得了这一仗。 但如果是假的…… 看到他这样,申屠泰和善童儿也安静了下来,可战场并不允许任何人安静细思,眼看着前方的士兵又开始混乱了起来,善童儿忍不住的大声喊道:“我们到底要不要?” 这时,宇文晔突然想起了什么似得,猛然抬起头,看向那面旗帜。 一瞬间,他的两眼发红:“是如意……” 原本申屠泰等人离他还有些距离,加上战场上杀声震天,也没听清他低喃的声音,申屠泰等人只能策马朝他跑去,而宇文晔的目光骤然变得冷峻锐利起来,不等众人围上来,他又一次道:“是如意!” “什么?” 这一下,众人都听到他的声音,却也大感疑惑。 秦王妃?秦王妃怎么了? 宇文晔道:“那旗,是她立的!” “啊?!” 众人大吃一惊,这个时候脑子里已经反应不过来商如意是如何做到的,更难以想象她怎么能在敌营内作出这样的事,宇文晔已经转过头,对着带着昏迷的花子郢等人准备离开的薛临道:“薛临,刀!” 薛临一听,慌忙将手中的陌刀抛给他。 宇文晔抬手稳稳接住,然后呼的一扬寒光闪烁的陌刀:“跟我杀!” 与此同时,那面迎风招展的秦字帅旗的下方已经乱了一团,因为有了这面帅旗,原本在人海当中就失去了方向,就快要被这十万大军吞没的两路玄甲军全都奋力朝着这边聚拢了过来,因为战场上信息阻隔,只看到这面旗帜,所有人都以为,是对方那一路人马杀到了萧元邃的中军大帐,在那里立起了帅旗。 这样一来,众人群情激奋,原本已经疲惫不堪的士兵顿时又干劲十足,策马朝着那帅旗疾冲过来。 而萧元邃这边,则一下子乱了。 萧元邃原本带着几个副将站在大帐外,看着前方血雾蒸腾,人头攒动,正估算着花子郢等人要多长的时间能把宇文晔的人头拎过来,可就在这时,却突然感觉到前方的士兵乱了阵脚,不少人甚至未战先退,纷纷朝着后方两边溃散。 怎么回事? 他感觉到不对,立刻下令:“让他们稳住,有谁过来,都格杀勿论!” 可就在这时,几个士兵慌忙的冲了过来,大声喊道:“大将军被擒啦!” “快跑啊!” “宇文晔杀过来了!” 萧元邃一听,气得两眼发红,立刻命人过去将人抓了回来,怒斥道:“你们胡说什么,我就在这里,什么时候被擒了?给我拖下去——” “斩首”二字还没出口,周遭的人突然也慌乱了起来。 一个副将大喊道:“大将军!” 萧元邃愈发感到怒火中烧,就住那人吼道:“乱叫什么?” 那副将面色惨白,哆哆嗦嗦的抬起手来指向他的身后,萧元邃感觉到不对,急忙转过头去,顿时目眦尽裂。 就在他的身后,中军大帐的上方,竟然飘扬着一面秦字帅旗! 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说,宇文晔的人已经杀到这里来了? 不,不可能,他本人一直坐镇于此,虽然前方已经有些战阵被玄甲军冲乱,但这里确确实实没有一个敌军杀过来,更妄论有人攻陷他的中军大帐,在这里立起宇文晔的秦王帅旗! 可是,那面旗是—— 突然间他脑子里灵光一闪,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把推开那名副将,大步冲进中军大帐,绕过了那面立在大帐中央的木板,顿时,整个人僵在了那里。 木板后,早没有了商如意的身影! 只有之前奉命留在后方看守她的那名士兵,此刻已经倒在了地上,脖子上一道深深的血痕,鲜血已经染红了他身下的土地,血红的地上,还有一堆被割断的绳索。 而就在他的身边,大帐竟然被划破了一个大口。 萧元邃的眼睛一下子红了! 商如意跑了! 一定是刚刚趁着外面一片混乱,而他又带着人站在大帐外等候着花子郢的消息,商如意杀了这个士兵,然后偷跑出去,而那面秦王帅旗,一定是她弄的。 “啊——!” 萧元邃发出了一声暴怒的狂吼,甚至来不及吩咐其他将士下去寻找商如意,大步上前去一伸手,只听“呲啦”一声,他一把将帐篷上划开的那条口子直接撕裂开,整个帐篷都被这股巨力撼得摇晃了起来,而萧元邃则直接冲了出去。 这一刻,他甚至来不及去想,商如意明明是被他用绳索缚住了双手,禁锢在大帐的后方,即便如此他也不能安心,还特地安排了一个亲兵看守,就是为了彻底杜绝她逃跑的可能;而双手被缚,又被一个士兵看守的商如意,哪里来的本事割断绳索,更杀人逃脱。 现在,他只想抓回她! 如果她真的要逃,他也绝对不能让她活着回到宇文晔的身边,如果真的不能在这一战杀了宇文晔,那么他—— 这个时候的萧元邃暴怒得如同一头没有理智的野兽,这种陌生的感觉他从未体会过,更不知晓这样的自己有多可怕,连他身后跟上的几个副将看到他两眼血红,气喘如牛的样子,都忍不住吓得后退了几步。 而萧元邃就这么呼哧呼哧的站在中军大帐的背后,双手紧握,看向四周。 前方的士兵因为那面帅旗的关系不少人溃散奔逃,有些已经跑到了这里,一片混乱如鸟兽散,而萧元邃一眼就看到了混乱中的那面秦王帅旗。 这面旗就矗立在大帐背后不过几丈远的距离,只用一根竹竿系住,竹竿摇晃不已,旗帜也在风中猎猎飞扬,那声音如同烈火燃烧一般,一瞬间将萧元邃的所剩无几的理智更是焚烧殆尽,他喘着粗气走到那竹竿下,抬头一看,随即用力的咬紧了牙关。 他这才看清,那面旗——所谓的帅旗,原来是无数片碎布凑成的。 而这碎布,他只看了一眼就立刻明白过来,在商如意被绿绡划破脸颊之后,她以自己毁容破相为由,向他要了针线和许多的布料,说是要为她自己缝制可以蒙面的面纱;在军中,这些东西并不易得,可因为是她开口,萧元邃还是让手下的人去附近村庄为她找来了这些东西。 谁知,就是用他给她的针线,还有这一块一块不过巴掌大的布料,商如意竟然凑成了这么一面旗帜! 现在,她正用这面帅旗,为前方的宇文晔引路,让他来打败自己! 让他来杀死自己! 也就是说,即便在自己受到伤害,痛苦不已的时候,她第一个想到的还是宇文晔,她已经预料到了会有今天的一战,所以提前做好了这一切。 即便到了这个时候,她也不肯认输…… “啊——!” 萧元邃一声怒吼,猛然拔出腰间的刀用力一砍,只听咔嚓一声,那竹竿被生生的斩断,那面帅旗也随之颓然落下,跌落在他的脚下。 萧元邃一脚踩上去,用力的碾着,仿佛恨不得将这面旗,和这面旗所代表的那个人碾成齑粉。 而就在这时,他突然看到前方混乱的人群中,一个蒙面的女人在回头看了他一眼之后,立刻转身往前方跑去。 是她! 1153.第1153章 他,从来都不愿伤她 是她! 萧元邃奋力的向前追去,眼前不断有鸟兽散的士兵横冲直撞,他甚至无暇去呵斥责罚,只用力的将人从眼前推开,几步便冲上前去抓住了她的手腕。 就在他一用力要将人拖回来的时候,却见被他抓住的商如意突然一转身,另一只没被抓住的手猛然朝着他怼了过来。 她的手中,握着一把带血的刀! “啊——!” 听到那一声低哑的低吼,看到眼前寒光逼近,萧元邃的心里怒意蒸腾的同时,竟然有些想笑,他一把抓住那只握刀的手,反手一拧,只听“咔嚓”一声,那只手腕硬生生的被他拧得脱臼。 那把短刀也应声落地。 这一回,商如意甚至连惨呼的声音都来不及发出,整个人痛得一下子蜷缩着跌倒在地。 汗水,混合着刚刚逃跑时沾染的泥土,血污,沿着她的额头,脸颊不断的往下流淌,不一会儿便润湿了她蒙面的面纱,整张脸看起来狼狈又污秽,蜷缩在地上痛得瑟瑟发抖的样子,更是狼狈不已。 可即便这样,萧元邃也没有放开另一只抓着她手腕的手。 甚至,因为太过生气,手上控制不住力道,即便已经知道自己伤了她一边手骨,他也没有丝毫要放松的意思,那纤细,不断颤抖的腕骨在他掌中仿佛下一刻就要碎裂。 若是平时,他一定会放开她,看看自己给她造成了什么伤害。 他,从来都不愿伤她。 但这个时候,他不仅没有放开,也没有减轻力道,手掌甚至还在不断的用力,那还算完好的一只手腕在他的掌中发出濒临破碎的颤抖,而商如意似乎也痛得失去了理智,这个时候还不断挥动手臂挣扎,想要摆脱他的桎梏。 萧元邃的脸色更阴沉了几分。 他不断的用力,眼前仿佛已经出现了他捏碎这个女人全身的骨头,令她痛苦不已的惨呼着匍匐在自己脚下的样子,这副模样令他心里又痛,却又随之涌起了一种莫名的快感,仿佛眼前快要溃败的局面,都被这一幕给扫清了。 他咬着牙,手上又是一阵用力。 “唔!” 这一下,商如意痛得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她跪坐在地上用力蜷缩着,没有抬头,可头发散乱一身泥污,在他的手中瑟瑟发抖。 “想杀我……” 萧元邃嘴角噙着一抹笑意森冷彻骨,可眼睛里,却有一股异样的滚烫令他几乎看不清眼前的人。他道:“你真的以为,我会让你活着回到宇文晔的身边?” 这句话,几乎已将他的心思昭然天下。 商如意的手腕又一次剧烈震颤了一下,然后就安静了下来,仿佛在静静等待,等待命运的宣判。 萧元邃冷笑了一声。 就在他觉得自己总算在这一局里大获全胜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了几个副将惊恐又慌张的声音:“大将军,玄甲军杀过来啦!” “……!” 萧元邃一听,大惊失色,也顾不得再与商如意纠缠,急忙回头,只见那几个副将从中军大帐背后被他撕开的裂口里走出来,一个个惊恐万状,而大帐的另一方,他已经听到那边传来震天的沙喊声,烟尘与血雾已经逼近了这里。 刚刚那面旗帜,果然给那些陷入了十万大军当中的玄甲军指明了方向,他们朝着这边来了! 萧元邃道:“让骑兵准备,跟他们拼了!” “是!” 众人急忙应声,而他也不再迟疑,甚至根本不去看被自己抓在手里,如同一个没有生命,只有一点象征意义的战利品的商如意,直接将她拖着便往前走去。 不一会儿,他们走到了前面,萧元邃一声令下,他手下的骑兵已经准备完毕,整装待发,他也立刻上了马,并且将商如意也拖上马背,跟自己同乘一骑。 她仍然没有开口,也没有抬头,只弓着背,捧着自己脱臼的那只手腕。 整个人,安静得像一块没有温度的冰。 萧元邃也不再与她废话,双手绕过她纤细的腰肢握紧缰绳用力一抖:“驾!” 座下的战马立刻飞奔了出去,紧跟在他身后,其余的骑兵也全都拔刀出鞘,振奋起最后的热血朝着前方冲杀过去。 几乎就在他们刚刚冲出这片阵营的一瞬间,就听到了前方传来的如同闷雷一般的巨响,随即烟尘四起,呼声遍野,抬头一看,只见眼前黑漆漆的一片,但不再是攒动的人头,而是玄甲军撼地而来! 只凭着刚刚在中军大帐后竖起的那面秦王帅旗,只那么短短的一刻,陷入十万大军,征战疲惫,几乎就快要被敌人吞没的的几路玄甲军全都找到了方向,高封和姜克生立刻率领自己的人马从南北两路疾冲而至,就在他们已经看清了前方大军中那座中军大帐的位置的一瞬间,中路突然冲出了一骑人马,将前方冲过来的一名骑兵直接撞得人仰马翻,惨叫声响彻天际。 那火红的战马,鲜艳夺目! “是秦王殿下!” 高封欢喜得大喊了一声,与此同时,也听到了另一边传来了姜克生熟悉的欢呼声,两边抬头一看,顿时更感欣喜—— 玄甲军,总算在此地汇合了! 而与此同时,紧随着宇文晔身后的申屠泰等人也都跟着策马冲了上来,几路人马彻底汇合,众人立刻熟练的结成军阵,冲在第一排的士兵高举起已经染满了鲜血的刀剑与长矛,冲锋的同时高呼着秦王必胜的口号,顿时呼声震天,前方还想要结阵阻挡的士兵被这一幕吓得节节败退,最终甚至连逃开的余地都没有,直接被这一排漆黑的玄甲军给吞没。 顿时,血流成河…… 整个玄甲军最终聚拢起来,形成了一堵仿佛钢铁铸造,又布满了尖刺的车轮,在碾压过一切的瞬间也碾碎了一切。 宇文晔提着陌刀,一马当先冲在最前列。 而就在他策马冲锋的时候,也看到前方的骑兵列阵准备应战,在人群当中,他一眼就看到了那双再熟悉不过的,精亮又锐利的眼睛,此刻已然通红,恶狠狠的盯着他。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突然自斜里冲了出来。 1154.第1154章 你也分不清凤凰和流莺 第1154章 你也分不清凤凰和流莺 “殿下小心!” 周围的申屠泰等人一眼看到那是萧元邃麾下的一个士兵,蓬头垢面的冲宇文晔过来,立刻便要策马冲上去,可就在他们刚要动手的时候,宇文晔却突然一勒缰绳,扬手横刀将众人拦住。 只见那个人已经冲到了他们前方,一抬头,露出了一张满是泥污,却无比熟悉的脸! 顿时,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气,而善童儿却是狂喜的大喊了一声—— “如意姐姐!” 站在他们面前的,正是秦王妃商如意! 她穿着萧元邃麾下的士兵的军服,头发蓬乱,满脸的灰土,甚至胸前还沾染了不知谁的鲜血,鲜红刺目,令人触目惊心! 但是,是她! 她活生生的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活生生的逃出来了! 这一刻,宇文晔的呼吸都要窒住了,可手上策马的动作却没有停,座下的烈火战马也仍旧继续朝前飞奔,直直的朝着商如意冲了过去。 而与此同时,在另一边的萧元邃,也看到了这一幕。 在看到那个熟悉的背影,却穿着不该出现在她身上的军服的一瞬间,他甚至以为是自己了眼,可是,当听到善童儿口中的呼喊,他的呼吸和心跳一下子停住了。 然后,他有些僵硬的低下头,看向坐在自己怀里的人。 这一刻,有风吹来。 只见此人慢慢的转过头来,被风吹得凌乱飘扬的青丝间露出了一双柔媚动人的眼睛,在看向他的时候,这双眼睛弯弯的甚至还带着笑意,却并非过去那种柔情切切,无限温柔缱绻的笑,而是带着深入骨髓的冷意,讽刺又讥诮的笑容。 同时,充满血腥气的风也掀开了她脸上面纱的一角。 是……绿绡! 萧元邃这才看清,他抓住这个女人,竟然是绿绡! 她是什么时候跟着大军出征,又是什么时候跟商如意调换了身份,更换了衣裳? 她到底…… 这一瞬间,无数的疑惑和悔恨涌上心头,令他整个人都有些发懵,甚至无法在第一时间做出反应,反倒是绿绡,她索性抬起那双白玉般的手轻轻摘掉了脸上的面纱,露出了下面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大概是为了遮掩自己的面容,也同时欺骗对方,她故意在脸上涂抹了不少的泥灰,可即便这样,也难掩绝世的容貌。 那柔媚的眼眉下,是高挺精巧的鼻梁,还有樱桃一般红腻的唇,不论这些日子如何的煎熬痛苦,也无损她的美貌。 她仍旧很美,美得动人心魄。 美得,令人刻骨难忘…… 萧元邃忍不住咬紧了牙:“你,是你!” “是我,” 绿绡仍旧微笑着,纤巧的樱唇抿出了一抹诱人的弧度,那神情仿佛一个匠人在欣赏自己耗尽心血打造出的一样器皿,尤其在听到萧元邃的声音的一瞬间,她的笑容更添了几分得意,眼神波光流转,在看了商如意的背影一眼之后又慢慢的转向他:“原来,你也分不清凤凰和流莺啊。” “……!” 萧元邃的呼吸一窒。 直到这个时候,绿绡仍旧捧着刚刚被他拧脱臼的那只手腕,而他也才看清,那手腕上还横亘着一条狰狞的伤疤,正是当初他给了她那张题着“流莺若作鸾凤志,不必南北栖两枝”的纸笺之后,她自戕留下的。 一切,仿佛在这一刻闭环。 虽然刚刚他丢开了她手中的短刀,让她无法再伤害自己,但这一刻,他胸口传来的剧痛,似乎不及中了那实实在在的一刀的万分之一 她,是来报复自己的! 只凭商如意一个人,根本不可能在双手被绑缚的情况下杀掉那个看守她的士兵然后逃离,是绿绡,她换上了士兵的衣裳混在大军之中,等到前方战事焦灼,他和其他的将领都走出帐外去观战,难以顾及后方的时候,她就突然出现杀掉了那个士兵,然后和商如意换了衣裳,让她逃走,而自己留下来。 留下来,等着挥出那一刀。 也等着这一刻,向他刺出这更彻底的一刀! 那从一开始,她对商如意就……? 想到这里,萧元邃突然全身一悸,好像突然如梦初醒一般,眼看着周围的骑兵在玄甲军的冲杀下早已经四散溃逃,哪怕他亲自率兵在这种绝对的力量的碾压下也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甚至连周遭的几个副将都惊恐的勒住了缰绳,仿佛随时等待着逃跑。 再加上,刚刚那面秦王帅旗立在中军大帐之后,前方的大军,早已经在玄甲军的几轮冲杀下溃败,这个时候更是军心大乱。 整个大军,都已经乱了。 而在这一片混乱当中,他的目光最后聚焦到了一个人身上,就是还在不断朝着宇文晔飞奔的商如意,为了让对方看清自己,她在冲出来的一瞬间就扯下了这些日子一直戴在脸上的面纱,仿佛是回想到了什么,在奔向宇文晔的一瞬间,她回头看了一眼。目光森冷,面容沉静。 那张清丽肃然的脸上,没有任何被伤的疤痕! 从头到尾,这就是她和绿绡两个人做的一个局,两个女人以妒忌为名,在他的面前相争,让他放松了警惕,而到了这一刻才彻彻底底的把一切大白天下。 绿绡心痛欲死,却并没有因此嫉恨商如意,更没有伤害商如意。 而商如意,也没有记恨绿绡。 她们,是一心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在看清了商如意回头的一瞬间,绿绡更是得意的大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扭过纤细的腰肢看着他,这一刻,她仿佛什么危险都不怕遇到,什么代价都不怕付出,她没有伤到商如意的,是在这些日子的蛰伏之后,要落到另一个人身上。 另一个,真正伤害她的人,她要还他! 萧元邃脸色铁青,喉咙里突然爆发出了一声沉闷的,仿佛云中滚雷一般的怒吼,反手抽出挂在马鞍上的一把长刀,用力的朝着商如意掷了过去! 同时,前方的人也看到了这一幕,纷纷大喊了起来—— “如意姐姐,小心!” “王妃!” “不——!” 绿绡脸上的笑容未退就看到了这一幕,顿时大惊失色——这些日子,她一直都避世一般躲在那个小小的帐篷里,虽然运筹帷幄,和商如意无声的配合着他们的计谋,当然,外面的消息也并非完全与她隔绝开来,她也知道萧元邃来来回回跟宇文晔打过几次小规模的仗,也知道宇文晔曾经有一次夜闯敌营,险些将商如意救回去,更知道这一切是萧元邃设计,险些让宇文晔命丧黄泉。 只是,功亏一篑。 她知晓一切的消息,却并不知道,萧元邃的内心发生了什么变化。 她以为,他不会伤害商如意。 却没想到这一刻,他拔刀、挥刀,都不带任何的流连和迟疑,甚至这一瞬间,她看到他的眼神中闪烁的已经不仅是愤怒和妒忌,更是一种想要毁灭一切的绝望与黑暗。 他,近乎疯狂。 而在这几乎疯狂的最后一刻,所有的悔恨,不甘,绝望,痛苦,都凝聚成了手中的最后一点力量,就在萧元邃咬牙要做出最后的决绝的一瞬间,突然感到胸口一阵钝痛! 顿时,他整个人都趔趄了一下。 仓惶间萧元邃低下头,是绿绡,她想要阻止,可一只手已经被拧得脱臼,她完全做不了任何事,只能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用力的撞向了他。 可是,也来不及了,那把刀,已经脱手而出。 一瞬间,那刀化作一道闪电,嗖的一声朝着商如意飞快的射了过去! 而这一瞬间,飞奔的商如意似乎也听到了身后,那裹挟着所有复杂的情感,绝望的情绪的刀撕裂长空破风而来,可她没有停下,甚至连回头都没有,仍旧奋力的朝着前方飞奔,同时抬起头来看向前方。 那里,才是她最终的方向! 而就在她抬起头来的一瞬间,另一道寒光,也自前方朝着她飞射过来。 只听“轰”的一声,如霹雳震空,如惊雷撼地,竟是宇文晔挥出手中的陌刀,硬生生的在半空中击中了萧元邃抛出的那把刀,两把锋利的刀,裹挟着千钧之力,更带着爱与恨,救赎与杀戮,几乎完全相反的两面交击在半空中,顿时一道刺目的光挥洒开来。 商如意只感到一股火在自己的身边,几乎擦着她的肩膀猛然炸裂开。 那刀风呼啸凛冽,将原本就奔跑得跌跌撞撞的她几乎掠倒,而就在她快要跌倒的一瞬间,前方又是一阵疾风袭来,抬头一看,是宇文晔策马飞奔而至。 同时,他一俯身,朝着商如意伸出手。 这一刹那,如狂潮般汹涌而至的欣喜将商如意彻底吞没,在失去呼吸的前一刻,她也咬着牙,在跌倒的前一瞬间伸出手臂,只感到一声无声巨响,两个人的手用力的交握住,彼此的心跳仿佛也在这一瞬间传递到了对方的心中。 隆隆如雷,震撼天地。 宇文晔一咬牙,将她一下子拉上了马背! 1155.第1155章 奇女子也! 第1155章 奇女子也! 一瞬间,宇文晔感觉空洞了许久的胸膛,仿佛在这一刻被盈满了。 可他还有些怀疑,下意识的伸手揽住怀里的人,又更用力一点的往怀中箍了一下,直到感觉到她单薄的,因为喘息不定而颤抖不已的后背贴上他的胸膛,两个人的呼吸和心跳很快交融,连彼此的气息和温度都融为一体,他才终于笃定。 她是真的…… 商如意,是真的回到他的身边,回到他的怀里了! 而这一刻,感觉到腰肢被用力的环住,仿佛生怕一阵风就把自己给吹走了似得,商如意似也会过意来,而同样的,她的胸膛也被这一刻真实的喜悦盈满,甚至沸腾滚烫得要从眼眶里涌出来。 她只能咬着牙,拼命按捺住这一刻的心绪,然后伸手去,轻轻的覆上了环在自己腰间的那只手。 “我回来了……” “……” “我没事的。” 明明是她被人捉住,关押了在敌营,就算眼看着没有受什么皮肉伤,但这些日子一定也是寝食难安,度日如年,可现在,反倒是她开口来安慰他。 宇文晔沉沉的出了一口气:“你——” 可这个时候,已经容不得他们多说什么,就在他将商如意拉到马背上坐进自己怀里的一瞬间,背后的将士们像是彻底挣脱开了压在心上的大石,一个个如同猛虎出柙一般怒吼着朝前狂奔而去,手中的刀枪剑戟挥舞得虎虎生风,映着已经斜落的夕阳反射出血红的光芒。 这一仗,他们打得勇悍至极,毕竟只有三千多人马要对战萧元邃十余万大军,哪怕个个配着铠甲,战马,也几乎是不可能取胜的,只能死中求生,奋力一搏;但同时,他们也打得小心翼翼,因为秦王妃落到了对方的手上,他们只怕对方打出这一张王牌,令他们进退不得,又或者,直接逼死秦王妃,那样一来,谁都不能保证与王妃夫妻情深的秦王殿下会不会崩溃。 但现在,一切都解决了! 秦王妃不仅毫发无伤的回来了,而且看情况,刚刚引领众人至此的那面秦王帅旗只怕就是她竖起来的,有这样的勇妇,他们这些男人难道还能畏死吗? “秦王神武,王妃英明!” 申屠泰手中的长槊在空中划出一道血色长虹,怒吼道:“杀啊!”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 因为听说过神佛的传说,人们才会崇敬神佛的力量,而此刻,身份高贵的秦王殿下身先士卒,带着他们对战十万大军毫无惧色,甚至几番杀穿军阵无一人能挡,简直就是个无敌战神;而他的妻子,明明看上去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贵妇而已,竟然也能在这样的战场上出力,为他们指明方向,这样的一对夫妻,简直就是神仙下凡,比那些寺庙里的泥胎木偶,更加的英明神武! 一时间,身后的士兵一个个群情激昂,舍生忘死,跟着他策马狂奔而去,而宇文晔带着商如意,反倒被他们冲在了前面,彻底的护在了队伍的中央。 毕竟,刚刚萧元邃还想要杀死商如意,不论如何也应该给她一点喘息的时间。 而这一刻,宇文晔也终于彻底的冷静了下来。 他仍旧用一只手用力的箍住了商如意的腰,将她往自己怀里按实了,没有一丝缝隙,商如意也终于平复了呼吸,想要回头,可被他箍得太紧,身子都有些无法动弹了,只能轻声道:“你不上?” 宇文晔在她耳边沉沉的出了一口气:“这个时候,不用我出马了。” “你……” “你,” 两个人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下,终于还是宇文晔道:“真的没事?” 商如意道:“卧雪已经告诉你了吧。” 说完,她微微的侧过脸去,而宇文晔也终于看清,在离她耳根很近的脸颊边沿,的确有一处浅白色的疤痕。 其实,绿绡并非完全没有伤她,毕竟做戏是要做给萧元邃看,他这个人疑心甚重,又心思缜密,若全无伤口只怕没有办法瞒天过海,所以绿绡用那只耳坠刮伤了她耳根处,萧元邃来看的时候,她故意捂着脸不让他看清,只露出耳根处血流不止的样子让她以为那一下伤得很深,也才能顺利的做出一副被毁容之后无脸见人的样子,趁机从他那里要了许多的碎布来。 每一步,都是他们仔细盘算商议过的,而卧雪回到她身边的时候知道她被绿绡所伤,气得不顾一切就要去拼命,商如意没办法,只能告诉了她自己的计划,并且千叮万嘱让她一定要沉着冷静,不能被萧元邃看出端倪来。 直到后来,宇文晔夜闯敌营,救走了卧雪,也从她口中知晓了他们的大概计划。 但,他仍然没办法放心。 商如意毕竟是在敌人的手里,什么变化都可能发生,况且;绿绡对萧元邃的痴迷,他一直是看在眼里,而身为男人,他更明白那两句诗中包含着怎样的羞辱和置人于死地的冷酷绝情——又或许,并非他低看绿绡,他只是没办法对身陷敌营的商如意完全放心。 似乎也从他沉重的呼吸声中听出了那样的心思,商如意轻声道:“绿绡,从未怪过我。” 说罢,她奋力的从他钢铁般的手臂的桎梏中挣扎着转过身去,看向那双冷峻中仿佛燃烧着一簇火苗的深邃眸子,轻声道:“你不要小瞧她。”宇文晔深吸了一口气。 商如意道:“她虽然,也痴心,也傻,但她跟别的女人不一样,跟虞明月,甚至跟我,都不一样。” 听到她这么说,宇文晔也终于点点头。 敢爱敢恨,是非分明。 奇女子也! 两个人的心中几乎都升起了同样的念头,而下一刻,商如意又有些紧张的抓住了他的手:“所以,我想要救她!” 听到她这么说,宇文晔也沉沉的出了一口气:“当然!” 说完,两个人几乎同时抬起头来,向前方的战场望去—— 只在他们说话的这短短一点时间里,战马奔腾时激起的烟尘迅速吞没了前方的大军,只听得一阵鬼哭狼嚎,是萧元邃手下的最后一批骑兵在玄甲军这样勇悍的冲杀之下完全溃败,甚至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应战。申屠泰第一个冲上前去将其中一名骑在马背上,刚要调转马头想要避开的将领直接一槊刺死,挑在半空中冲出半里远,其余的士兵看到这一幕,更是吓得魂飞魄散,再没有了反击的勇气,纷纷丢下兵器,或是直接跪地求饶,或是作鸟兽散。 很快,连前方的中军大帐也被几名骑兵直接踏倒,他们在这里重新竖起了三面迎风招展的秦王帅旗。 申屠泰一挥手将槊尖上的鲜血甩开,对着周围的士兵喊道:“都给我喊,萧元邃已败,投降不死!” 周围的士兵们心领神会,立刻齐聚在那旗杆下,双手拢在嘴边对着四面八方大喊:“萧元邃已败,投降不死!” “萧元邃已败,投降不死!” “萧元邃已败,投降不死……” 声震九霄。 很快,整个战场上的局势为之逆转——又或者,那十万大军本就在之前宇文晔的几番冲杀之后有些溃散,但因为整整十万人的缘故,他们并不能准确的获取前方的讯息,因此有些地方的士兵已经开始逃走了,可有些还在整齐的列队;但后来,中军大帐这边竖起的秦王帅旗令所有人惊恐万状,恐惧的心态一旦传播开,甚至比玄甲军的冲杀还更管用,那些人本就已经无心再战,此刻又听到申屠泰带人这样大喊,加上那三面在风中猎猎飞扬的军旗…… 这些人再无斗志,纷纷丢下兵器原地投降。 众人大喜过望,而就在这个时候,宇文晔策马带着商如意也冲到了这边,两个人巡梭了一遍周遭的战场,都皱起了眉头。 宇文晔道:“萧元邃呢?” 听到这话,申屠泰也渐渐皱起了眉头。 刚刚他带着众人一路掩杀过来,一开始还看到了萧元邃策马的身影,但很快当两路人马冲杀到一起的时候局面就开始混乱了起来,加上血雾蒸腾,烟尘弥漫,很快他就失去了萧元邃的踪迹。 申屠泰道:“没,没看到。” 宇文晔看了他一眼,又看向周围众人,高封和姜克生等人也都没发觉萧元邃的踪迹,正要下令让人四下寻找,宇文晔却阻拦了他——对方有十余万大军,此刻虽然全部投降,但收降却不能掉以轻心,否则很容易闹出更大的乱子来。 按下两人之后,宇文晔突然转头,看向申屠泰:“善童儿!” 听到他的声音,众人都安静了一下,然后才看到申屠泰的身后,善童儿矮小的身影恍惚了一下,终于勉强露出了半个脑袋:“在……” 宇文晔道:“你看到萧元邃了吗?” “……” 露出的半个脑袋微微往后缩了一下。 可宇文晔却丝毫不肯放松,又策马往前走了两步,几乎直逼到了他面前,而商如意坐在马背上,这个时候也目光灼灼的盯着善童儿:“你有没有看到,他往哪边去了?” 善童儿脸色有些发白,但在面商如意,他终究还是败下阵来一般。 抬手,轻轻一指北方—— “他们往,牛口渚去了。” 1156.第1156章 我,就是天! 第1156章 我,就是天! 一阵烟尘,自南向北,如同上天的手书,在这片已经被鲜血染红的土地上再一次划出浓墨重彩的一笔。 宇文晔率领十余轻骑,一路飞奔向牛口渚。 商如意仍然在他的怀中与他共乘一骑,其实刚刚,在得知了萧元邃的去处之后,他也试探着想让申屠泰护送她回虎牢关,但刚一开口就被她断然拒绝,宇文晔心中也明白,这一仗的结局,甚至,萧元邃的结局,商如意必须亲自参与。 于是,他便也带上了她,众人策马飞驰,狂奔了十余里后,终于看到了前方那浊浪滔天的黄河。 还有一片芦苇,随风摇摆。 这片芦苇丛蔓延了河岸几乎十余里,仿佛有人给黄河镶上了一条蓬松的绒边似得,其中还有一片土地渐渐延伸向了河中央,形成了一块纺锤形的渚地,又因为此地地形特殊,风声和涛声交织如同牛吼一般,便被人称作牛口渚。 此刻,那片芦苇丛被人硬生生的踏出了一道缺口,随即芦四散,在空中纷纷扬扬随风飘出很远,再悠悠落下,一时间如同落雪一般,迷了人眼。 在这片纷乱的飞絮中,萧元邃奋力策马。 刚刚看到大势已去,他无奈只能调转马头离开了自己的战场,一开始身边还跟随着几十个随从亲兵,可是越走,越能看清这十万大军已经完全丢盔弃甲的投降,再无一点反击的可能,因此这些随行的人竟也一个一个的逃走,等快到牛口渚的时候,竟只剩下他一骑。 还有怀中的绿绡。 这一路上,她没有挣扎,也没有要逃走,竟然就这么安静的坐在马背上任由他疯狂的挥舞马鞭飞奔驰骋,好几次险些将她颠簸得跌下马去,可她还是稳住了自己的身形,而萧元邃也下意识的伸手挽住了她。 仿佛挽住生命中最后一点…… 可是,就在他们跑过这片芦苇丛,就快要踏上牛口渚的时候,突然,身后传来了一声轻啸! 那是萧元邃无比熟悉的,箭矢飞射的声音,顿时他整个人都紧绷了起来,下意识的正要回头,可就在刚一转头的一瞬间,一道寒光擦过他的脸颊,嗖的一声飞射过去。 一支箭,插进了他们前方几丈远的土地里,直至没羽。 萧元邃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的手臂也随之一僵,同时勒住了缰绳,座下的战马长嘶一声后停了下来,然后他慢慢的转过头去,只见后方的芦苇丛中,宇文晔正怀抱着商如意立于马上,手中那张巨大的弓还在微微震颤,发出嗡嗡的声音。 他惊恐于,在这样奋力一战之后,宇文晔明明身上有伤,竟然还能射出这样千钧一箭! 可这,也是神臂弓射出的,最后一箭。 下一刻,只听“咔嚓”一声,这把传世神弓在宇文晔的手中,颓然断裂! “啊!” 这一回,是商如意忍不住发出了一声轻呼,不敢置信的看着宇文晔手中断裂成了两截的神臂弓,眼神中盈满了惋惜:“神臂弓……” 宇文晔的脸上,却没有太多的温度。 只在弓箭断成两截落下,只余一截弓弦勒在手上,割得他生疼的时候,长叹了一声:“将军终须阵中亡。总算,是让它没于战中。” 这把弓,自从王绍及送到他手上,跟随他南征北战,不仅战胜了不少敌人,更缔造过无数的神话。可这一战,他拼尽全力,甚至直接将这把弓当做长兵来用,在攻陷萧元邃的中军大帐的时候,他已经感受到弓身上数道刀痕足以毁掉这把弓,与其从此束之高阁,令勇士赋闲,英雄落幕,不如最后一击! 而这一击,也断绝了萧元邃的路。 周围的芦苇丛中,有他带领的人马若隐若现,显然是在趁机包围这片芦苇丛,让萧元邃无路可走,他听着周围的马蹄声,直到那声音完全环绕在了自己的四面八方,才最终停了下来。 然后,申屠泰策马,轻轻的从芦苇丛中走了出来,他的背后,还有刚刚在万军当中看了他一眼,却始终没有大声呼喊的善童儿。 此刻他两人都沉默着,似已无言。 先开口的,还是萧元邃。他冷笑着看着宇文晔丢开了那把碎裂的弓,而之前他就已经用手中的最后一把陌刀救下了商如意,此刻的他,手中连一点兵器都没有了。 萧元邃道:“怎么,你是打算口舌做刀剑?” 宇文晔道:“是有这个打算。” “……” “但我还是希望,你能识时务,为俊杰,免得你我都多费唇舌。” “……” 萧元邃微微眯起了双眼,那双向来精光内敛,如同璀璨明珠一般的眼睛因为充血发红,此刻看上去竟有些说不出的诡异黯然。他又冷笑一声:“识时务为俊杰,你希望我识时务,然后成为你这个秦王殿下功劳簿上的一笔,成为你名留青史的一场战绩?” 宇文晔道:“这,不由你选择,我已经赢了。”萧元邃咬牙,眼睛更红了几分:“你真的以为,我是输给了你?” 这一刻,他不可避免的回想起了那天晚上,明明是宇文晔中了他的计,夜闯敌营后受了伤,并且还被他带着亲兵一路追击到了黄河岸边……是了,就跟此刻的情况一样。 那个时候,他几乎已经胜券在握。 只要再给他一点时间,哪怕,只要没有任何的意外,他都已经杀死这个宿敌,或许将来,就能成就他一生的霸业了! 可偏偏就是在那天晚上,他占尽上风的时候,善童儿竟然带着十几个和尚出现。 一个不该回来救宇文晔的人,一群不该参与战争的和尚。 他们的出现,仿佛是老天在那一刻拨动了命运的琴弦,为他奏响了一曲哀歌,在那之后,他就开始怀疑,怀疑上天是否已经不再像过去那样眷顾他,怀疑宇文晔是否真的承应着某种天命,更怀疑—— 凤鸣萧山侧。 要紧的,不是萧山,而是凤鸣…… 萧元邃越来越用力的握紧了手中的缰绳,粗粝的绳索上根根毛刺几乎硬生生的扎进了他的手指,掌心,可那样细碎的疼痛却并不让他难受,反倒让他有些痛快。 不,他没有输,他也不是输给了宇文晔,而是—— 就在这时,宇文晔开口,冷冷道:“那你认为,你是输给了谁?” “……” “天时?地利?还是人和?” “……!” 萧元邃眸子一闪,刚要说什么,而不等他开口,宇文晔就沉声说道:“若你认为,你是输在人——”说到这里,他侧目看了一眼跟在身边的申屠泰和善童儿,两个人都沉默不语,善童儿的脸色尤其苍白,他哪怕已经叛出王岗寨许久,但宇文晔知道他的心性,对于曾经和自己并肩作战的兄弟,他还是会有同情,怜悯,而这,也正是宇文晔尤其看重他的原因。 只可惜,萧元邃却不懂……他从来就不懂,才会让好好一个王岗寨最终落得分崩离析的下场。 而像申屠泰,善童儿这样的人,也都为自己所用。 甚至,还有他怀中那位美人。 萧元邃的失败,从来不是某一次战役的失败,或者某一项计谋的失策,而是他从跟随左家叛乱开始就走上了一条不归路,这一路上,他不停的背叛,不停的丢弃,纵有数万,十万之众,此刻却也是孑然一身,连那个最牵念他,几乎将整个身心都交付与他的人,也与他背离。 宇文晔道:“我就是人和!” 听到这话,萧元邃的气息顿时一沉。 宇文晔接着道:“若你认为,你是输在地——” 随着他的话出口,众人不由自主的看了一眼四周,前方不远处,已经是他固守许久的虎牢关,还有横在虎牢关前的汜水河。这个时候夕阳斜落,金色的阳光映照在河面上,反射出耀眼的粼粼波光。 正是利用了这条河流,还有十万大军骄兵的心理,他才能成功的击溃对方的防线。 还有这片广袤无垠的大地,萧元邃陈兵十万列阵于此,看上去的确是威武雄壮,寻常人只怕看一眼都会吓得望风而逃,可也是这样的地形,给了宇文晔留在手上的最后那张王牌——玄甲军,最好的出场的机会。 宇文晔道:“我就是地利!” 萧元邃用力的咬紧了牙,哪怕两方离得还有一段距离,哪怕前方就是黄河的浊浪滚滚,哪怕风声呼啸,可他们仿佛也听到了他格格的咬牙声,还有沉重的,如同野兽低咆的喘息声。 宇文晔道:“若你认为,你是输在天……” 萧元邃道:“如何?” 夕阳下,火红的阳光将所有人映照得面色赤红,连同宇文晔座下那匹烈火战马,这个时候更像是浑身都燃起了火焰,而火焰中的宇文晔,一身明光铠甲更是被这样的夕照镀上了一层金光,他整个人都散发出一种耀眼的光芒,令人不敢逼视。 他一字一字道:“我,就是天!” 1157.第1157章 美人迷踪 我,就是天! 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商如意突然听到耳边传来了一声隆隆巨响,好像一道惊雷炸开,连带着她整个人都随之一颤,心跳剧烈得仿佛快要从胸膛内迸出来。 但下一刻,她就明白过来,那不是什么雷声,而是自己的心跳。 这句话,每一个字都带着无比的自信和俾睨天下的倨傲,但那并非无根而起,无由而来,是宇文晔这半生纵横沙场,浴血拼搏,一刀一枪打出来的自信和胜利,是任何人都无法反驳的! 也是这几个字,彻底击溃了萧元邃的内心。 他也感到了胸口一阵剧烈的颤动,所有不甘,绝望,愤怒……所有的情绪在这一瞬间的爆发之后,最终却无力的归于寂默,宇文晔说得没错,他就是输了,再无挽回的余地。 自己输给的,是天时地利人和,也是他…… 看着萧元邃沉默不语,只有那双握着缰绳的手不住用力,不住颤抖的样子,申屠泰轻叹了一声,抖动缰绳策马上前一步,对着他沉声说道:“萧兄弟,大丈夫生于天地间,没有什么是拿不起的,也没有什么放不下的。你走到这一步,世事历尽,机关算尽,该无怨无悔了。” 这句话,如同最后温柔,却沉重的一击。 萧元邃看着他,又看向周围,眼前是格外苍茫的天地,终于放开了缰绳,翻身从马背上下来。 他上前一步,目光从每个人的脸上扫过,申屠泰凝重却诚恳,善童儿期盼又小心翼翼,最终,他看向了宇文晔——却似乎下意识的,略过了一直沉默不语的商如意,最后抬手,对着前方的人长身一揖:“拜见,秦王殿下!” “……!” 一瞬间,所有人都长松了一口气。 尤其商如意的这口气,格外的长,她甚至恍惚的感觉到绑缚在胸口的无形的束缚都被打开了。 这一路行来,她的目的固然是要找回与自己并肩作战的绿绡,而同时,对宇文晔来说更重要的,就是拿下萧元邃——因为这个人的能力实在可怕,当初左家叛乱失败,他被朝廷缉捕,一个人狼狈的流落江湖,这样的境地也能绝处逢生,统领王岗寨后与梁士德合作拿下东都,几乎占据了半壁江山。 若今天不能劝降他,为了永绝后患,商如意自己的心里也想过,或许牛口渚会见证这一代枭雄的最后末路。 而她,虽然用尽心机的对付这个人,却并不怨恨他。 归根结底,生于乱世,大丈夫谁不想做出一番事业?谁又甘心俯首称臣?只是各为其主,各从其心罢了,若今天赢的是他,那么她和宇文晔是否会在将来的史书上也只留下一代枭雄和他的红颜祸水的妻子的骂名? 不过是胜负而已。 况且萧元邃对她的情意,她哪怕不能回应,也心有所感,仍旧希望这个人能好好的活下来,去遇见一些更好的…… 现在,他肯降,实在是太好了。 就在这时,空寂的牛口渚突然响起了一声马嘶长鸣! 商如意猛然惊觉了什么,急忙抬起头,而萧元邃听到那嘶鸣的声音也立刻回过头去,只见他的那匹战马,这个时候突然调转马头,朝着芦苇丛的另一头疾驰而去! “绿绡!” 两个人几乎同时大喊,可这个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萧元邃这才意识到,刚刚他放开缰绳跃下马背的时候,坐在前面的绿绡似乎用那只没受伤的手接过了缰绳,只是,他只顾着跟宇文晔说话,而前方所有人的注意力也都在他的身上,没有一个人注意到,绿绡一直骑在马背上,把缰绳一圈一圈的缠绕在了自己的手腕上,完全没有要跟着下马的意思。 而这个时候她是要—— “绿绡!” 萧元邃大惊,下意识的转身追了上去,可他哪里能比得过自己那匹精力充沛的战马,就只在他开口大喊的一瞬间,战马已经高高跃起,直接跃过了宇文晔射在前方地上的那支箭羽,同时,骑在马背上的绿绡苍然间一回头。 蓬乱的青丝在风中凌乱纷飞,透过青丝,萧元邃又看到了那双熟悉的眼眸。 依旧娇媚,仍旧动人…… 甚至,直到这一刻,她似乎还在笑着,只是和刚刚那真相大白时充满讽刺与讥诮的笑意不同,这个时候,那剪水双瞳中透出的,竟然只有单纯的,清净得没有一丝情绪的笑意,仿佛在笑他,仿佛在笑有所人,仿佛在笑这天时地利人和,又仿佛,只是单纯的笑。 不等任何人看清这一抹笑意,她已经策马钻进了前方的芦苇丛中。 一片疾风掠过,顿时芦花飞扬,纷纷乱乱如同落雪一般笼罩在了所有人的眼前,身上,令他们一时间甚至有些分不清这一幕到底是真实发生的,还是一场过于美丽的梦境,幻境。 这一人一马,消失在了乱花当中。 萧元邃用力的伸手,却也只抓住了她离开时间残留下的一点风…… 商如意急了,忙对宇文晔道:“快,快去追她!” 宇文晔皱了皱眉头,似有些犹豫,但还是立刻对着周围的人挥手下令:“赶紧去追!” 那十余名轻骑兵领命,立刻策马冲上前去,与有些呆滞的立在原地的萧元邃擦身而过后,一头钻进了芦苇丛中,顿时又是一阵乱风吹过,更多的芦花随之飞扬起来,几乎遮蔽了所有人的视线,也把一些人,一些事,永远的遮掩了起来…… 看到这一幕,商如意突然感觉到手足冰凉,卷裹着细碎芦花迎面吹来的风仿佛一瞬间带走了她生命里的一部分。 她觉得,这大概是她最后一次,见到绿绡了…… 而事实证明,她的感觉并没有错——那十余名轻骑兵策马沿着牛口渚这片芦苇丛搜寻了许久,甚至在那之后,他们又派出了几队人马不分昼夜的搜索黄河沿岸,几乎将这片芦苇丛彻底斩尽,却始终没有找寻到这位美人的下落。 绿绡,骑着那匹马,好像彻底消失在了芦花当中。 也消失在了这片天地间。 1158.第1158章 小别胜新婚 回到虎牢关,已是深夜。 这一仗从天明直打到夕阳斜落,可那也并不是结束,因为整整十万大军的收降甚至是比战胜他们还更难的一项任务。 幸好,宇文晔自牛口渚带回了萧元邃,有了他,一些原本犹豫不决的人也彻底失去了抵抗的意志,除了逃跑的和战死的兵将,这一战,宇文晔以三千多的兵力一举击溃对方十万大军,最终得到了八万降兵! 这是足以载入史册的,空前绝后的大胜! 可对于只有几千人戍守的虎牢关,安置这一批人就成了最大的麻烦。 商如意进入戍堡,周围已经一片漆黑,只有一间屋子里亮着灯,正是卧雪打扫干净的她的房间。 一看到她回来,卧雪激动得又哭又笑,这丫头向来冷静自若,极少外露感情,这一回却是彻底把担心忧虑和快乐都写在了脸上,似乎这才是她这个年纪该有的样子;见她这样,商如意也感慨不已,急忙柔声安慰,主仆二人稍叙了一刻,卧雪才平静下来。 很快,她又恢复了往日的冷静和周到,立刻服侍商如意沐浴更衣,等到她洗净了一身的血污和这些日子的疲惫之后,又立刻让人送上了还算丰盛的饭食。商如意这些日子虽然一直强迫自己要吃东西,哪怕味同嚼蜡也生咽硬吞,为的就是养足体力,在最关键的时刻有力气做事,而现在总算回来了,整个人精神身体都放松下来,反倒没什么胃口,只喝了两口汤,又在卧雪的苦劝下勉强吃了半碗汤面。 放下碗筷一看外面的夜色,已经是伸手不见五指。 过了三更了。 夜晚,本该是万籁俱静的,但这个夜晚却注定不可能安静,甚至身在戍堡,商如意也能听到外面夜空中传来的黄河浊浪奔涌的声音,而在这些涛声中,似乎还有不少人声。 整整多了八万人,就算他们不大声呼喊,哪怕只是呼吸声,就已经足够让这个夜晚不安宁了。 似乎是感觉到了商如意的不安,刚刚收拾了碗碟,又捧了一盆热水进来给她洗漱的卧雪看到她有些恍惚的眼神,想了想,轻声说道:“奴婢都没想到,殿下能带回来八万多降兵。” 商如意看了她一眼:“你觉得,他赢不了?” 卧雪急忙摇头:“不,当然不是。奴婢知道,不管多难打的仗,殿下都一定会赢的。更何况,他还要救回王妃呢。” “……” “只是,三千多的骑兵对阵十万大军,最后能领回八万多的降兵,这可是从来没有的事。” “……” “奴婢现在只是想,秦王殿下肯定是有神仙相助,有天命的。” “……” “这样的人,做什么都能成!” 听到这话,商如意倒是也明白她是来安慰自己,不管宇文晔领回了多少降兵,他能打赢就一定能安置得宜,定然不会闹出乱子,只是听到“天命”两个字,不由得心中一沉,轻声道:“不要胡说八道。” 卧雪也明白自己失言,急忙道:“奴婢知错了。” 商如意摆摆手,也不再多话,自顾自走过去洗漱了一番,等到一切安顿妥当,卧雪也退出这个房间的时候,已经快四更了。 虽然知道自己应该早点休息,也的确很疲倦,可商如意一点都不想睡。 宇文晔,什么时候回来呢? 从牛口渚回到战场上,再带着那八万多降兵回虎牢关的一路上,因为身边都是人的关系,两个人自然无暇细说更多,她只来得及跟他提了一句洛阳那边的情况,宇文晔沉吟片刻只说了一句“我知道了”,然后便去安排降兵的事,而她自己则回到了戍堡。 不知道今晚,他能不能处理完外面的事,能不能回来…… 商如意突然忍不住笑了起来。 自己被萧元邃抓住,身陷敌营的时候,似乎都还没有这样对着孤灯,望着月色期盼过;可现在,自己已经回到了他的身边,两个人随时都能见面,反倒期盼得像个——独守空闺的怨妇。 这么一想,商如意自己也有些脸红。 虽然不想睡,可身体却有些不听话,商如意索性走到床边坐下,靠着床头对着虚掩的门坐着,原本还想再等一会儿,目光却在桌上烛火明灭不定的摇晃中渐渐变得混沌了起来,不一会儿就闭上了双眼陷入沉睡。 可睡梦中,也是不安。 她总觉得周围有很多人,呼吸声,说话声,喊叫声,怒吼声,千万样的嗓音和语调交织在一起,仿佛形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她笼住,商如意渐渐觉得自己有些喘不过气,她大口的呼吸着,可胸前却像是又被绑缚了起来,挣扎不开的同时,自己竟渐渐感觉到了窒息。 “唔……” 就在她下意识的发出呼救般的低喘时,耳边立刻响起了一个人倒抽了一口气的声音。 这声音是—— 几乎是一瞬间,商如意的神智就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然后她就立刻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是被人抱了起来,似是有些控制不住力道的关系将她抱得太紧,以至于她的呼吸都有些困难了。 商如意睁开了眼,立刻就在那摇晃的烛光中,对上了那双冷峻又明亮的眼睛。 而那双眼睛,也在这样清冷的夜晚,灼灼的看着自己。 目光交汇的一刻,两个人都窒息了…… 而就在这个时候,只听“滋”的一声轻响,像是终于支撑到见证了这个时刻,桌上几乎已经燃到头的烛火彻底的熄灭了,整个屋子一下子陷入了一片漆黑暗中。 “啊……” 商如意刚刚从睡梦中醒来,突然又陷入了一片黑暗,本能的伸手一抓—— “唔。” 立刻,她听到头顶传来了一声闷哼,像是在忍受着什么痛楚,商如意吓得急忙松开了手:“怎么了?” “……” “是疼吗?我碰到你的伤了?” “……” “你受伤了吗?” 黑暗中的人没有说话,只是在她一句一句的追问下呼吸变得更急促了一些。商如意询问未果,只能在一片漆黑中听到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往前走了一步,慢慢弯下腰,将她放到了床上。 似乎是受了伤,他的双手都有些发颤。 可是,放下她之后,他却没有立刻直起身,反倒两只手臂顺势撑在了床榻上,将她微凉的身子拢在自己的双臂中。 离得更近了。 而商如意也借着刚刚一瞬间的光明看清了他身上穿着一身有些单薄的长衫,战时高高束起的头发也披散下来,显然是已经沐浴更衣过了,洗净了一身的血污,但空气里还是弥漫着一股淡淡的,仿佛挥之不去的血腥味,除此之外,好像还有一些其他的什么味道。 一点,有东西烧焦了的味道。 是刚刚桌上熄灭的蜡烛吗? 可光是这样,他怎么会发出那样的声音? 商如意越发不安的抬起手,却生怕又碰到刚刚自己抓住的地方,于是小心翼翼的一点一点摸索着,口中轻声道:“我刚刚,是不是碰到你的——” “伤”字还没出口,伸向他的手立刻被握住了。 夜风微凉,指尖微凉,周围的一切仿佛都透着凉意,可他的手,却是滚烫的。 而且,连带着因为两个人肌肤相贴而一瞬间变得急促沉重的呼吸,也变得滚烫了起来,甚至,一起一伏的呼吸逐渐变成了沉重的喘息,阵阵的热风扑向商如意的脸颊,立刻就将她肌肤染得发烫,大概还有些发红,只是一片漆黑,她也看不清。 他应该也看不清。 商如意的指尖在他滚烫的掌心里颤抖了起来,身子也微微战栗着,开口时声音也抖得不像是自己的,却又是他早已熟悉的情怯与渴望。 他们,分开多久了? 仔细算起来,其实也就数月的时间,可两个人却觉都得,好像已经分别了许久,明明是彼此最熟悉的人,这个时候竟然感觉到一点陌生。 而这种“陌生”,更刺激了彼此。 原来,这就是世人口中的,小别胜新婚…… 宇文晔其实感觉到了疼,肩膀上那被炭火烧焦的伤口早已在战中不知什么时候就裂开,但他一直不动声色,直到回到虎牢关,又让人带走了商如意之后才卸下铠甲,那一幕惊呆了身边的所有人。 鲜血在铠甲里,染红了他半个身子! 直到看到这一幕,跟了他们一路,进入虎牢关后也仍旧沉默的萧元邃终于深吸了一口气,沉沉说了一句:“这天下,该是你的。” 他却只淡淡一笑,面无表情的让人给他缝合了伤口,为了不让商如意轻易察觉,还用薄羊皮封住了伤处。 却没想到,刚一见面,就被她察觉了。 被这么没轻重的一抓,自然是疼的,可现在,却有一种更剧烈的涌动在他的身体里,那疼,仿佛也只是让这种情绪更加的冲动…… 他捉住那只手,将微凉的,轻颤的指尖放进自己的嘴里,轻咬了一下。 那只手战栗了一下,下意识的一缩,却被他捉住不放。 黑暗中,他听到身下的人轻轻的,甜腻的呼吸声中传来了一声低吟—— “凤臣……” 1159.第1159章 凤臣,我好想你 前一天,不论是胜方还是败方,因为太过紧张的关系,谁都没有注意到在傍晚时分,他们收兵回营的时候,天空如同铺满了撕碎的锦缎一般铺开了漫天的红霞,美得格外的绚烂,所以今天,仍是个好天气。 微风阵阵,鸟语清越。 在这样温暖又舒适的梦境里,商如意模糊的感觉到自己好像被什么东西扯进黑暗的深渊里起不来,但她就真的没有挣扎的一直这么下坠。 反正,会有温暖又坚实的怀抱,接住她。 这么想着,她又下意识的伸手摸了摸,果然摸到了那温暖又坚实的胸膛,几乎与她呼吸同时的一起一伏越发让人心安,商如意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嘿……” 然后她就感觉到那胸膛微微震颤了起来,耳边,好像有人在憋笑。 终于,她有些回过神来,抬起沉重的眼皮,就看到自己正蜷缩在宇文晔的怀里,一只手还摸着他的胸膛,而他正低头看着自己,那双向来冷峻沉静的眼睛这个时候微微的弯着,眼角眉梢流露出的都是漫漫不禁的喜悦。 商如意有些混沌:“你,笑什么?” 宇文晔没说话,只抿着唇。 “……” 商如意眨了眨眼睛,仍旧没来得及从他胸膛上撤回的手掌感觉到他的身体震颤得更厉害,笑意已经快要化作实体从他的眼睛里溢出来了,商如意也终于回过神—— 她的脸一下子烧得通红,立刻就要缩回手。 可不等她动作,怀抱着她,更洞察了她每一次呼吸,每一点心跳的男人立刻伸手将她的手又按回到自己的胸膛上,轻笑道:“做梦都想摸的,怎么这个时候不摸了。” “……” 商如意的脸皮都要烧起来了。 她咬着下唇,用力挣扎了起来,宇文晔也并没有真的用蛮力拉着她不放,两个人拉扯了两下便松开了手,可这拉扯间盖在身上的薄被慢慢的滑落下去,商如意在立刻感觉到身体的一阵酥麻酸软之后,一低头,就看到了自己的身上,白皙的肌肤上满是他留下的痕迹,点点粉红的斑痕如同雪地上落下的片片花瓣。 既娇艳,又靡丽…… 这一下,她又清醒了一些,然后,昨夜发生的一幕幕浮现在了眼前。 黑暗中,那沉重又急促的喘息…… 他的手,好像火焰,点燃了她身上的一处又一处…… 自己,好像又哭了,可不管怎么流泪,怎么在狂潮的侵袭下战栗颤抖,她始终没有推开他,甚至在最后一刻,用力的抱紧了他,指尖在那汗湿的后背上留下了一道道的血痕…… 他,似乎把这些日子的分别与思念,在这一晚,都跟她算清了。 这一下不要说脸颊,商如意连从耳根到脖子,甚至连留下了不少粉红痕迹的雪白锁骨处都染上了淡淡的红,她发出了一声细不可闻的低吟,转身就要往被子里钻。 可宇文晔哪里会给她这样的机会,眼看着自己的妻子刚刚在梦中还一脸痴迷的模样,一醒来就跟自己“翻脸”,他忍着笑咬牙一把将她捞了回来,用力的箍紧在自己的怀里。 这一下商如意无处可逃,更可怜的是,被他折腾了一整晚,现在的自己全身酸痛得脸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她只能气恼的嘟囔:“你干什么!” “我干什么?” 宇文晔一边用力的环紧了她的腰让她再无后退的余地,一边又像是总算记起了什么,伸手便捉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头面对自己:“我跟你说过的话,你是从来都不听的,是吗?” “……” 原本还要跟他执拗的心思在这个时候,一下子退缩了。 商如意也彻底的清醒了过来。 是了,他在出征之前,明明白白的跟自己说过的——不准乱跑,而那个时候,自己虽然有些心虚,却还是答应得好好的,毕竟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了元干,自己这个做娘的怎么可能乱跑。 结果就…… 感觉到对方冷峻的目光渐渐变得犀利起来,甚至,两个人靠得这么近,气氛也变得有些冷,商如意本能的瑟缩了一下垂下眼睑,却被他捉着下巴又往上一抬,被迫的又对上了他的眼睛。 “说话啊!” “……” “我让你不准乱跑,你可现在在哪儿?” “……” “如果萧元邃不放手,你觉得你将来又该在哪儿!?” “……” 一句一句的逼问下,商如意几乎无法呼吸,却也开不了口。 还能说什么? 不管说什么,都是自己的错,自己理亏…… 这一次,的确是她不听话,不论夏州那边有多紧急,照理说堂堂大盛王朝也不至于没有一个武将可用,而非要用一个王妃去驰援的,本就是她自己怀着一点私心求来的这一程,有还有什么好说的? 就在她目光闪烁着四下闪躲,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的时候,却又看到了宇文晔的胸膛上几道有些发白的抓痕——刚刚自己都没注意,原来他的身上,也留下了她不少的痕迹。 旖旎的气息一瞬间让商如意想到了什么。 在这个男人毫不留情的又掐了一下她的下巴,视作逼问的时候,她突然倾身,将脸贴上了他的胸膛:“我担心你,不行吗?” “……” 空气,一下子凝固了。 她听到头顶传来到抽一口冷气的声音,而那厚实的胸膛内,隐隐响起了一阵擂鼓般的急促的心跳。 半晌,炽热的空气里传来了宇文晔有些干涩的声音:“如意……” 虽然脸颊已经滚烫得连自己都有些承受不住了,商如意却还是伸出双手用力的搂住了他的脖子,将自己的脸颊贴上了他的脖子,肌肤摩挲间发出了细碎的声音,让这一刻愈加宁静,也愈发的甜腻。 她听着那一声声如同闷雷般震响的心跳,不知是他的还是自己的,但这个时候,是他的还是自己的,又有什么关系? 是求饶,是真心,又有什么区别? 她轻声说:“凤臣,我好想你。” 1160.第1160章 来都来了 “唔……唔唔……嗯!” 在本就有些红肿的唇瓣快要被啃咬得破皮流血的时候,宇文晔终于放开了她,两个人都气喘吁吁,面红耳赤,商如意更是羞怯得连抬眼看他的勇气都没有了。 薄被早已经在他刚刚翻身覆在她身上的时候就滑落下了床,已经入秋,天气也有些微凉,可她竟然没有觉得冷。 锁骨的凹陷处,甚至有汗珠闪烁着一点晶莹的光。 “呼……呼……” 她深吸了几口气,总算平息了自己的呼吸,而身上的男人却仿佛比她更冲动一些,一双手臂撑在她身侧的床榻上,虬结的肌肉随着呼吸微微鼓起,汗湿的样子更显得迷人。 可是,在深吸了几口气之后,他也终于平复了身体里的火焰,慢慢的翻身坐起来,从床下捞起被子,掸了掸然后盖回到她身上。 “……?” 商如意有些诧异的看着他。 虽然昨夜,他折腾了她一整晚,但其实他回来的时候也已经过了四更了,而对宇文晔的体力,她是最知晓不过的,哪怕昨天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哪怕,他的身上一定有不让自己看到的伤,可他也不至于会真的那么疲惫。 更何况,刚刚,她分明已经感觉到他的…… 男人的火,哪有那么容易熄灭的? 可是,他却硬生生的按住了自己心里的火焰,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这反倒让商如意有些奇怪。 她下意识的伸手去轻轻抚上了他的肩膀,那贲张的肌肉下蕴含着满满的力量和炽热高温,随着她的指尖轻轻一触碰,两个人的身体仿佛同时被雷电滚过,从头皮到脚指尖都酥麻了一下,宇文晔的反应尤其大,整个人用力震颤了一下,深吸了两口气后才回头看她,眼睛有些发红。 “别惹火。”他说。 商如意的脸又有些红,却没有缩回手,只是看着他:“你——” 宇文晔道:“时候不早了,外面应该已经快准备好了。” “准备?” “我要启程,去洛阳了。” “……!” 一听这个,商如意也立刻警醒起来,急忙坐起身,而一看到她雪白的身子从被子里钻出来,宇文晔像是有些忍受不了似得用力的揪起被子狠狠的按在了她的身上,可商如意反倒顾不上这些,慌忙道:“我要跟你一起去!” 宇文晔皱起眉头:“你不是说了吗,还有两天的时间,梁士德就要搞他的登坛祭祀,自立为王。” “是啊。” “我们必须快马加鞭,一刻都不能耽误。” 说着,他转头看了看窗户上透进来的天光,他昨晚回来休息的时候定下的出发时间是今日午时,看样子还有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所以刚刚,他才会硬生生的按下了心头的火焰。 而这个时候,商如意已经顾不上两个人之间残留的那一点旖旎情思,立刻正色道:“我不会耽误你。” 说完,像是生怕他反驳,又补了一句:“我什么时候拖累过你。” “……” 宇文晔无话可说。 是的,她从来没有拖累过她。 不管是过去还是眼前,除了在江都宫时,对自己失望的她几乎抱着必死的决心才放弃了一切,其余的时候,她就算处在最危险的处境里,都始终想着如何自救,甚至,如何帮他。 比如这一次,若没有她那一面秦王帅旗,胜负为何,的确难料。 可是—— 宇文晔沉默了一会儿,默默的将衣裳拉好:“先吃饭,吃完饭再说。” 他是这么说,但等到卧雪送来饭菜之后,商如意却是直接让她去给自己收拾行李——可惜她身无长物,之前从长安带出来的一点行李全都在胡羊谷一战后丢失了,实在没什么东西好带,只能让卧雪包两件衣裳做路上的换洗之用。 宇文晔一边吃饭一边看着这一幕,忍不住皱起眉头。 他道:“我可还没答应让你去。” 一听到这话,商如意立刻睁大了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小心翼翼的看着他,却见宇文晔只顾着扒饭,连看都不看自己一眼, 商如意轻声道:“凤臣……” “……” 对方仍旧不看她。 商如意眼巴巴的望着他:“我来都来了。” 听到这四个字,宇文晔原本冷着的脸有些克制不住的漾起了一点笑意,又被他死死的抿着唇压下了嘴角,然后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什么话!” 商如意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突然冒出这四个字来,可仔细想想却是恰如其分——来都来了。 反正自己已经千里迢迢的赶到了虎牢关,中间也经历了大小数次战役,要功劳有功劳,要苦劳有苦劳,如今离洛阳就只有一步之遥,难道真要把她留在这里? 那也太不近人情了。 再说—— 商如意故意将目光流连在他的肩膀某处,若没有猜错,就是昨晚自己无意识间触碰到的地方,能让他这样的人都忍不住发出痛呼,那里肯定有伤,而且伤得不轻。 商如意轻声道:“我打仗不行,别的还不行吗?” “……!” 宇文晔再抬头对上了她的目光,忽的也明白过来,下意识的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肩膀。 果然,瞒不过她的。 哪怕昨晚自己根本没有回应她的话,哪怕肌肤相亲的时候也刻意的避开了那一处,早起的时候更是不等她看清就把衣裳穿好了,可她的心里,又怎么会真的不记得,不在乎? 而眼看着宇文晔蹙起了眉,那神情就像是要把这个话题直接盖过去,商如意又抢在他前面开口:“我跟你是一体的,生死一起,胜负一起!” “……” 一时间,整个屋子都安静了下来。 连另一边为商如意打包袱的卧雪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也不回头,只屏住呼吸静听着。 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听见宇文晔沉沉的出了一口气,道:“去洛阳就去洛阳,若你这一次再乱跑——” 商如意忙道:“不会了!” 说完,两个人似乎相视一笑,而宇文晔也发出了无可奈何的叹息,另一边的卧雪在心里松了口气,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弯弯的,继续俯下身去为商如意收拾行李了。 1161.第1161章 手足 第1161章 手足 两个人动作都很快,吃完饭,离出发还有一段时间。 商如意问:“你这次去洛阳,带哪些人?” 宇文晔正在漱口,听到这话回头看了她一眼,还没回答,商如意又接着问道:“申屠将军去吗?我哥,会去吗?” 听到最后几个字,宇文晔用鼻尖轻哼了一声,转头吐了水一边擦拭嘴角一边冷冷道:“你就是想问,你那位兄长去不去吧。” 一看到他这样,商如意就知道,他跟沈无峥肯定又不愉快了。 其实,被萧元邃抓去的这段时间她的心里把虎牢关内的每个人,每一件事都细细想了一番,倒也不是忧国忧民,只是若不用一些人和事来填满自己的脑子,身陷敌营的她很容易被恐惧和无助裹挟;同时,她也想要预测宇文晔这一方的行动,若有自己能出力的地方,或许能出一份力——那面秦王帅旗,就是她想出来的。 而同时,她也预料到了,自己被抓这件事传开,沈无峥一定会担心的。 之前自己和宇文晔心生嫌隙,感情不和的时候,他甚至直接对宇文晔动了手,这一次就算不动手,只怕他也会在心里责怪宇文晔没有保护好自己。 现在看宇文晔这态度,果然…… 不过,应该也没闹出什么大事来,毕竟昨晚被人送回戍堡的时候,她远远的还听到宇文晔让手下的人把降兵都交到记室参军那里去登记造册。 于是她也不矫情,只眨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他去吗?” 见她这样坦然,宇文晔倒是有些悻悻的,又在心里冷哼了一声:“他不去。他和申屠泰,都留守虎牢关。” “哦……” 商如意点点头。 毕竟昨天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光是降兵就把虎牢关都要挤爆了,这种时候主帅又要离开,必须留下得用的人才能镇住这边的场子,沈无峥和申屠泰两人一文一武,倒是堪当大任。 商如意道:“那,我去看看我哥。” 说完,她便过去打开门,可刚一开门,却看到门外立着一个高大的身影,不是别人,正是要留守虎牢关的申屠泰。 此刻他已经换上了一身便服,初秋有些微凉,可他还只穿着单衣,单薄的衣裳紧贴在魁梧的身躯上,能够清楚的看到下面鼓起的虬结肌肉,充满了力量感。商如意立刻站住了脚步:“申屠将军?” 申屠泰见她出来,忙对着她拱手行礼:“拜见王妃。” 他一弯腰,商如意才看到他的身后还带了一个人,石玉焘,此刻正满脸别扭的瞥了她一眼,也对着她草草拱手行了个礼。 商如意眨眨眼睛,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宇文晔已经走到了她身后,看到两人,开口却是直接对着石玉焘:“昨天不是已经交代了,今天会带你一道去洛阳吗?你现在,应该在外面准备。” 昨天那一仗,萧元邃麾下的将领们或死或伤,唯一还算全须全引的,就是石家姐弟,石玉心因为早就为他们所擒,关在虎牢关内避开了这一战;而石玉焘虽然是被宇文晔用神臂弓打下了马,但并没受太重的伤,况且年轻人,只养一养就好了。 可是,当商如意听到宇文晔说,今天会带他一道去洛阳,还是愣了一下。 去洛阳,带他? 他昨天还跟他们大战了一场,就算降了,也是刚收复的降将,今天就能带着他去洛阳吗? 这个时候也来不及发问,况且商如意从来不在宇文晔处理事情的当下去质疑他,那样会影响他身为秦王,身为天策上将的威信,便按下了心中的疑惑,只侧身退到一边,静静的,警惕的看着他们。 而经过昨天一战,那石玉焘眉宇间的桀骜似是被战败的事实给削去了不少,看到宇文晔的时候竟有了一丝退怯之意,几番欲言又止,终是申屠泰道:“他说,出发之前,想去跟他姐姐道个别,末将不敢擅自专断,所以特来向殿下请命。” 宇文晔微微蹙起了眉。 申屠泰抱拳道:“殿下,末将既然留守虎牢关,也要对这里的一切负责。不妨让他们姐弟见一面,对石玉心……也好,让她安心一些。” 宇文晔安静的看了他一会儿。 半晌,道:“好吧。” 一听这话,两人都有些欢喜的道:“多谢殿下。” 他两人转身离开,商如意也跟着出去了,一看到她这样宇文晔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昨天回来得太晚,加上有八万人的降兵需要他们收理,大家都太累了,偏偏今天又马上要赶去洛阳,所以许多事情根本来不及去处理和面对,但他知道,对于那个抓了自己的女将军石玉心,商如意肯定在心里是有一道坎的。 此刻听说他们要去见她,她不由自主的就跟上去了。 宇文晔虽无奈,却也没有阻止她,一行人就这么走到了关押石玉心的那间石屋外,但商如意想了想,还是在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停下了脚步——就算都是降将,可毕竟是别人姐弟相见,她跑来横在中间似乎有些没眼色。 申屠泰过去挥手叫退了守在门口的几个士兵,然后上前叩响了房门。 不一会儿,门开了。因为站得较远,商如意几乎只看到了一片衣角飘出来,可石玉心身上那种清冷又凛冽的气息还是立刻染进了她的心里,她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 只见申屠泰对着门内的人说道:“石将军。” “申屠将军,有何指教。” “不敢,” 申屠泰微微侧过身,露出了身后的石玉焘,道:“萧元邃兵败,他和他的部将,连同令弟,全都归降了秦王殿下。今天,秦王殿下要去攻打洛阳,也会带上他,他是来跟你道别的。” “哦……” 几乎只是沉默了片刻的功夫,就听见石玉心平静的说道:“劳烦申屠将军了。” 看来,虽然被关押着,她也并非对外面的事全不在意;更何况昨晚整个虎牢关几乎沸腾了一整夜,她肯定知道大战已毕,对萧元邃的兵败也有了心理准备,此刻,很快接受了这个事实。 然后,石玉焘从申屠泰的身后走上前去,对着门内的人轻声道:“姐——” “啪”的一声,一记响亮又沉重的耳光,打断了他的话。 这一下,不仅惊呆了商如意,连宇文晔和申屠泰两个人都惊得睁大了双眼,而石玉焘,这个向来桀骜不驯的年轻人,此刻竟然跟一只鹌鹑一样乖乖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连躲闪一下的意思都没有,似乎对这个结果早有预料,也早有准备。 他舔了一下嘴角,又说:“我——” 仍旧没能说完,又是一记耳光,打得他整张脸都偏向了一边。 这一回,他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脸,那双眼睛有些发红的瞪着眼前的人,只是没有了不逊和不羁,只剩下了本能的畏缩和恐惧,甚至往后退了一步。 可这一步还没退出去,门内的那只手再一次抬起,却没有立刻扇下来,而是冷冷道:“松开!” 比军令还更有效,他放下了捂着脸的那只手。 于是,已经挨了两记耳光,有些红肿的脸颊上又挨了第三下,这一下打得格外的重,甚至站得有些远的商如意都忍不住眯了一下眼睛,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她虽然早就从石玉焘的一些表现,和周围人对他们这对姐弟的称呼看出了他们的关系,更看出了石玉焘的不服,可是,不管他怎么不服气,站在石玉心面前的他好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压制住了,乖乖的挨了三巴掌,脸都打肿了,最后只能低着头,胸膛剧烈的起伏着,显然仍旧不服,可在她面前也不敢多说什么。 而门内的人打完了这三巴掌,才冷冷说道:“说吧。” “我——” 刚一开口,石玉焘突然停下朝着旁边吐了一口血,刚刚被打的时候把舌头磕破了,可等到他终于清好了嗓子,再要开口的时候仍是踯躅:“姐姐,我——” “行了,” 石玉心冷冷的打断了他的话,道:“之前你一直没用,如果这一次还是没用,那今后你就不要再上战场了,免得丢我们石家的人!” 石玉焘原本被她打得红肿的脸,这个时候微微有些发白。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道:“知道了。” 说完,又沉默了片刻,然后轻声道:“我,再也不敢了……” 石玉心道:“你走吧。” 说完,干净利落的关上了门。 石玉焘站在门口,过了好一会儿才抹了一把脸,转身走开,而看着他一边脸颊红肿得有些变形的样子,商如意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 宇文晔低头看她:“怎么了?” 商如意轻声道:“出手好重啊……” 宇文晔冷哼了一声,道:“长姐如母,况且一个这么能干的长姐,你以为他的日子能好过。” 虽然他们都看得出,石玉焘急于立功是因为想要超过自己的姐姐,让大家承认他这个“小石将军”也是“石将军”,但这个事实也就证明了,他的姐姐是事事压在他头上,是一座他始终难以逾越的高峰;如今看来,石玉心不仅是在领兵打仗的本事上强过他,大概从小到大这个姐姐都是完全压制着他,才会让他那么迫切,又这么沮丧。 宇文晔冷冷道:“不是每一家像你们那样,手足相亲,兄友妹恭的。” 1162.第1162章 掌控人心 第1162章 掌控人心 宇文晔冷冷道:“不是每一家像你们那样,手足相亲,兄友妹恭的。” 商如意转头看了他一眼。 她当然已经看出宇文晔跟沈无峥肯定是闹不愉快了,可这句话里除了怨气之外,似乎还有一点又尖刻,又酸楚的味道来。而就像是应他这话似得,就在两人一边说话一边往外走的时候,迎面便看到一个玉树临风的身影款款向他们走了过来,正是沈无峥。 商如意又惊又喜:“哥。” 一看到她,沈无峥的脸上也立刻浮起了笑容。 相比起其他人,他才是真正的一整夜都没合眼,直到天亮了才回到自己的营房,也只是换了一件衣裳重新梳洗了一下,所以刚一迎上去商如意就看到了他满眼的红血丝,即便一看到自己就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可那笑容也难掩疲倦。 但,却是开心的。 昨晚,沈无峥并没有来与她相见,只远远的看了她一眼,确定她安然无恙,脸上也没有如石玉心所说被绿绡所伤留下的疤痕,也就放下心来,然后便去忙碌自己的事了。经过了一整夜,他总算安置了这八万降兵,包括一些他并不放心的将领,直至此刻才算空闲下来,来与她相见。 他轻声道:“小妹……” 刚说完,又像是想起什么,抬头对上宇文晔并不算太愉快的目光,然后抬手对着两人行礼:“拜见秦王殿下,拜见王妃。” 商如意急忙扶起了他,再看着他通红的眼睛,心疼不已:“哥,你的眼睛都红了……很累吧。” 沈无峥笑着摇摇头:“不累。” 说完,不等商如意再问什么,他又开口柔声道:“我知道萧元邃不敢伤你,但,他可有欺——薄待于你?” 宇文晔看了他一眼。 商如意连忙摇头,大概知道这个问题一定折磨了兄长很长的时间,掷地有声的保证道:“他没有薄待我,可能是想着要用我来要挟你们吧,所以一直好吃好喝的对我。” “那,绿绡她——” “我们只是做戏,她没真的伤到我;就只这一点,过两天大概都看不到了。” 说吧,她将脸侧给沈无峥看,果然只看到耳根处一点淡淡的,细不可见的疤痕。对于男子,尤其是上战场的男子,这一点甚至都算不上伤,可沈无峥还是忍不住蹙了一下眉,终究在商如意的再三保证下才舒了一口气,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说完,他再打量了商如意一眼,看清她的衣着后,又蹙起了眉。 她这样的穿着,明显是要出行的样子。 于是抬起头来看向宇文晔:“秦王殿下,这是——” 眼看着两个人就要对上,商如意生怕他们一句话不对又要生出不愉快,急忙说道:“哥,我想跟着他一道去洛阳。” 沈无峥的眉心皱得更紧了一些。 自从知晓商如意竟然亲自领兵离开长安,去解夏州之围,之后在胡羊谷被敌人所擒,他的心里就一直如刀绞一般,如今好不容易把她救了出来,可偏偏只安稳了一个晚上,两个人甚至都来不及好好的说说话间,她就又要跟着去洛阳,那里的战事未定,万一又遇到危险怎么办? 战场上刀剑无眼,谁能都不能保证自己能全身而退,更何况她? 就在沈无峥想要劝说什么的时候,宇文晔有些淡淡的声音响起:“我已经劝过她了,如果你觉得,你的话能比我管用的话……” 沈无峥抬头看向他,两个男人目光交汇,如刀锋剑刃一般。 商如意看得头皮一阵发麻。 她自认不是什么胆小怕事的人,哪怕被萧元邃抓进敌营,也没有像此刻这么不安过,偏偏宇文晔这话不像是解释,更像是挑衅似得,她回头嗔了他一眼,才又立刻凑到沈无峥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 而听到这话,沈无峥紧皱的眉头仍旧没有舒展开,却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只忧心忡忡的看了商如意许久,终于长出了一口气,然后说道:“不论如何,你一定要小心,保护好自己比打胜仗更重要。” 商如意笑道:“我知道的。” 宇文晔在一旁默默的将目光调开,面色冷淡。 而沈无峥这才又抬头看向他,沉声道:“秦王殿下要带走的人马已经在关外等候,随时可以出发了。” 宇文晔道:“嗯。” 说完也不多话,便背着手朝前方走去,商如意对着沈无峥笑了笑,一行人也都跟着走出了戍堡。 不一会儿,他们出了虎牢关,果然看到外面早已经列队整齐了大队的士兵,正是旌旗猎猎,战马嘶鸣,虽然比起昨天萧元邃在这里列兵十万的盛况不算什么,但也是人山人海了,商如意略一估算,宇文晔这一次大概率领了两万多人南下洛阳。 但,让她惊诧的是,这两万多人马中,绝大多数竟然都是昨天刚刚投降过来的,萧元邃的部下! 其中一个领兵的,便是石玉焘。 这个时候有人给他们牵来了马,商如意二话不说,跟宇文晔一道翻身上马,随行的卧雪,还有善童儿等人也都上马跟在了他们身后,商如意看清了这个配置,想了想,终究还是忍不住轻声问道:“这样,不会出问题吗?” 宇文晔道:“什么?” 商如意将声音压得更低了一些:“这些人,可是你昨天刚刚俘虏的,人心都还没完全安抚,收拢,你今天就带他们去打仗?” 万一这些人生出异心,叛变了怎么办? 想到这里,她又往周围看了看,才发现萧元邃并不在出征之列,显然宇文晔还提防着他,不仅留下了他,并且把申屠泰也留了下来。不论是收拾这些降兵,还是压制萧元邃,有申屠泰在此地坐镇,都能放心。 只是,率领刚刚归降的士兵出战,太危险了…… 眼看着商如意忧心忡忡的样子,宇文晔却轻笑了一声,也回头看了一眼,然后道:“我的确还没安抚好他们。” “那你怎么——” “但我已经弄清他们的来处了。” “来处?”这两个字让商如意大感疑惑:“什么意思?” 宇文晔道:“这些,全都是当初萧元邃北上时从洛阳城里带出的兵马。” “哦……?” 商如意微微睁大双眼,再一想,立刻明白过来。 这些都是萧元邃从洛阳带走的,也就是说,他们都是洛阳本地人,他们的家眷,资产,全都在洛阳城内;当初跟着萧元邃北上,自然是听命行事,同时也为了求富贵,可如今兵败虎牢关,这些人就只求能安然归家了,但如果现在有人要毁掉洛阳城,毁掉那里的一切,他们岂有不拼命的? 宇文晔正是利用这一点,笃定了他们会为自己奋力一战。 而将与兵之间,都是通过战争来凝聚人心的,经历过同一场战斗,要比平日里安抚人心的各种动作,都更快的能收服这些人。 商如意在心里轻叹一声——好计策。 宇文晔骁勇善战,精通兵略,这是他为将者的能力,而能精准的掌控人心,从而掌控事态,时局,这就不是普通的为将者了。 他注定,会走向比天策上将,比秦王更高的位置。 想到这里,商如意只感到胸口一阵突突的剧动,好像心都要跳出来了一样,她本能的伸手去按了一下自己的胸膛,幸好宇文晔并没有注意到这里,他俯下身去对着申屠泰交代了几句,又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沈无峥,想了想,然后说道:“沈参军。” 沈无峥也上前一步:“殿下有何吩咐?” 申屠泰看了他们俩一眼,苦笑着后退了一步。 其实之前他都看出两人之间的关系已经缓和了一些,没想到王妃一回来,两个人莫名其妙的又有些对上了,明明也没什么矛盾的——当然,幸好也真的没什么矛盾。 宇文晔道:“洛阳那边,最多五天时间,这边——” “殿下请放心。” 不等宇文晔说完,沈无峥倒像是明了他的心思一般,低声道:“萧元邃的一切行动,尽在掌握。” 宇文晔看着他,轻轻的点了点头。 他们并没有把这个人关押起来,甚至连软禁都算不上,因为对付这种心思缜密的人,关押软禁的手段根本毫无用处,反倒会激起他的反抗之心;而同时,宇文晔此行带走近两万多的洛阳士兵也并非只为洛阳一战,因为之前萧元邃率领五万人马北上,这些都是他的嫡系,经过昨天一战的死伤,还有逃跑的,也就留下了这么多;如今这些人一走,剩下的大部分都是他从河北带下来的人,也就是石家的兵马,这些人更听石玉心的,可石玉焘又被宇文晔带走,石玉心自然也不敢轻举妄动了。 宇文晔一个动作,就切断了萧元邃所有的退路。 只要沈无峥再稳住他,宇文晔就能彻底放心,去应付洛阳那边的事。 如今听到他这么说,宇文晔也轻轻的点了点头,然后直起身来,看了一眼身后列队整齐的人马,一扬手:“出发!” 一声令下,两万多人的队伍一齐跟着他离开虎牢关,浩浩荡荡的往洛阳进发。 1163.第1163章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第1163章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这支两万多人的队伍一路南下,走得不慢,也不算太快,一来是因为队伍中有秦王妃这样的女子,多多少少也是要在意的,二来,宇文晔也必须顾着自己的伤,之前被炭火烧过之后虽然在战事中暂时的令他忘记了疼痛,可事后麻烦事就多了,之前他甚至没告诉商如意大夫给他挖去了肩膀上的大片腐肉才勉强缝合了伤口,现在半边肩膀都是麻痹的,若不留神,只怕那条膀子都保不住。 因此,他们即走即停,时间很快到了第三天凌晨。 天还没亮,周围也都是黑漆漆的,只有前方领路的人马高举的火把勉强照亮了前行的路,但毕竟曾经在这里久居,哪怕周围的风景都已经完全改变,他们的心里还是涌起了一股熟悉的感觉,商如意甚至听到队伍里有人长叹唏嘘的声音。 前方,大概还有十多里,就到洛阳城了。 回想起来,当初楚旸南下江都,梁士德占领洛阳,他们趁着大乱离开这个地方,竟然已经过了三年了。 三年,说起来在人的一生中不算长,可也绝不短,况且回望这三年,不仅是他们的人生,整个天下都发生了太多太多足以天翻地覆的事,以至于他们再回到这里,靠近这座东都城,两个人的身份,心境,都已经彻底的改变。 商如意也忍不住叹了口气。 虽然众人都在专心致志的策马前行,耳边也都是马蹄声,可宇文晔却十分敏锐的捕捉到了她的这一声细若蚊喃的叹息,立刻转头看向她:“累了?” 他们昨晚几乎没怎么睡,是彻夜赶路的,别说她,其实大家都有些累。 可商如意立刻摇头:“不,不累。” “那你——” “我只是有点……伤感。” 听到这两个字,宇文晔似乎并不太意外,但脸上还是闪过了一丝凝重又惘然的神情,沉默了片刻才轻轻道:“嗯……” 一个“嗯”字不置可否,况且他也并不是伤春悲秋的个性,但人的情感还是能相通的,看着他转头慢慢看向前方仍旧苍茫的夜色,深邃的眼瞳中有亮光闪烁,仿佛被夜风吹起了层层涟漪,商如意觉得,他的心里一定也有同样的感慨。 他们又往前走了一段,渐渐的,夜风中真的传来了潺潺水声。 商如意道:“那是——” 宇文晔道:“洛水。” 商如意下意识的抬起头,可惜现在还没到卯时,天幕仍旧漆黑一片,也无法从前方的夜色中辨认出城郭的轮廓。 不过当初营建东都的时候,楚旸特地引洛水横贯都城,以为天汉,如今听到洛水流淌的声音,也就知道,他们离洛阳城更近了。 只是,都这么近了—— 商如意道:“齐王的兵马呢?” 宇文晔道:“我们走的是东路,但他的营寨应该是在洛阳城南,离这里还有些距离。” 商如意摇头道:“我是说,都到这个时候了,他还是没有在洛阳城周围设防吗?之前梁士德就派人出城取粮,这样了他都还没吸取教训。” 听到商如意的话,宇文晔也忍不住蹙了一下眉头。 但他说道:“他不设防,也罢。” “……” “若在这里遇见他,我们还得跟他交代一番,反倒麻烦。他这个人,成事不足……” 商如意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若说之前他们兄弟之间虽然也不睦,宇文晔曾经那么重的责罚过宇文呈,而宇文呈就算挨打受伤也不服他,可宇文晔始终还是对他有些兄弟的情意——毕竟,若无情意,也就不用去管他的品性;可这一次,宇文晔对他的态度,似乎已经有些改变了。 或者说,宇文晔想通了。 这个弟弟,不仅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更重要的是,不论在日常还是最关键的时刻,宇文呈始终的站在宇文愆的那一边,他不止是跟自己这个同父同母的亲兄弟对抗,甚至是与宇文晔为敌。 这种情况下,若宇文晔再要讲兄弟情,那就有些……愚了。 而这一次他们来洛阳,若能一举拿下洛阳城,那么连同之前拿下洛阳八关,以及虎牢关的大胜,整个东征都是他的功劳;相反,若这一次让宇文呈知晓了他们的安排,再从中插上一脚,哪怕他之前久攻不下,甚至直到现在都还截断洛阳城周围的交通,但功劳都要记上他的一份。 这种时刻,没必要那么大公无私了。 况且,按照之前官迟英的说法,梁士德要在十日之后登坛祭祀,自立为王,也就是今天,等他们赶到洛阳城,恐怕刚刚遇上正时,若再去跟宇文呈汇合商议,只怕就误了时辰了。 商如意道:“那我们快些走吧。” 说完,握紧缰绳又策马朝前跑了一阵,看着她有些急切的样子,宇文晔忍不住笑了笑,只是当他抬手要策马的时候,却又感觉到肩膀上一阵钻心的痛,下意识的垂下了那只手臂。商如意回头看着他:“快啊。” “嗯。” 宇文晔没多说什么,单手持缰立刻跟了上去。 就在他们一路前行,眼看着那流水潺潺的声音越来越近,火把的光亮也照亮了前方一条波光粼粼的河流,可就在这时,一阵人马嘶鸣的声音也从风中传来。 有人,在前方的洛水河畔。 宇文晔立刻抬手,阻止了身后的人前行,商如意也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 风声,和水声,在凌晨格外寂静的旷野中显得格外的清晰,而紧跟着,一个熟悉的声音也在风声和水声交织的嘈杂声中响起:“二哥,二嫂,好久不见啊。” “……!” 一听到这个声音,商如意的眉头都拧成了一个疙瘩。 宇文晔虽然气息也沉了一下,但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变化,只一夹马肚子策马上前了几步,只见火光闪耀着照亮了前方河边的一队人马,其中立在最前方的,便是齐王宇文呈。 只见他也是一身甲胄,衣角和鬓发上甚至还沾染了一些露水,显然是在这里等候许久了。 宇文晔的目光闪烁着朝他身后看了一眼,并未看到穆先,程桥等人,显然宇文呈没有带他们来,连商寿非的身影也不见,恐怕是留下他在军营里看着穆、程二人。 宇文晔沉沉道:“你怎么在这里?” 看到他,宇文呈脸上的笑容更得意了几分,那种得意好像快要从眼角眉梢里直接流淌下来一般,他也策马往前走了两步,笑道:“二哥这是什么话,难道我不该在这里吗?” 不等宇文晔开口,他立刻接着说道:“是啊,二哥你不告诉我,就觉得我不该在这里才是。” “……” “只可惜啊,我可不是任人摆布的。” 宇文晔微眯着眼睛:“哦?” 宇文呈笑道:“二哥你英明神武,在虎牢关以一敌百,打败了萧元邃的十万大军,这么大的功劳都被你拿了,那攻打洛阳这种小小的功劳,你就不要跟兄弟我抢了吧。不然,人家还以为我们兄弟之间,只会争功,那传出去,不成了天下人的笑话了。” 听到这话,宇文晔的脸色更沉了一些。 商如意也皱紧了眉头。 昨天他们才刚刚在虎牢关大捷,现在宇文呈就知晓了这个消息,而且立刻带着人来这里堵他们,显然是随时派人关注着虎牢关的动静——只是,他能随时关注着虎牢关,在这种时候能拦住他们的路,却连洛阳附近的包围都没有做好,任由陈蔡、官迟英等人进出无碍,可见这个人的眼睛一直都只是盯着自己人,而不是敌人。 难怪,成事不足! 想到这里,商如意也策马往前走了两步,道:“三弟你误会了,我们可不是跟你争功,只是顺道走这条路,没来得及通知你而已。” 看到他,宇文呈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阴毒的光,却仍旧是笑容可掬,道:“二嫂说的是。” “……” “但不论如何,我都在这里接应到你们了,那接下来的事,是不是就该好好的跟我说说。” 宇文晔冷冷道:“说什么。” 宇文呈笑道:“说,你们打算怎么攻打洛阳?” 说到这里,他又抖动了一下缰绳策马朝他们走了过来,宇文晔立在原地一动不动,任由宇文呈马策围着他绕了一圈,顺便又看清了他身后的大队人马,这两万多浩浩荡荡的军队显然让他有些吃惊,但宇文呈还是立刻定下心神,重新绕回到他的面前,笑眯眯的说道:“二哥这次带了这么多人马,再加上我,咱们一定能一战功成。” 宇文晔道:“我要怎么打,那是我的事。” 宇文呈挑眉:“这么说,二哥是不打算带着兄弟一起了?” 宇文晔淡淡的看着他,不应这话。 宇文呈又冷笑了一声,直接将自己的马横在了他的面前,笑着说道:“反正我跟二哥这么久没见了,如今好不容易见到,我是想好好跟你,还有二嫂叙叙旧的;至于其他的事嘛——” 说到这里,他故意挑了挑眉,道:“反正这洛阳城我都打了那么久了,也不差这一天。” 1164.第1164章 那块玉牌 九月末,青草渐枯,树枝微黄。 但,秋日的萧瑟肃杀之感,却并不只来自这些自然的风景,更多的是来自那沉重的,布满了刀刻剑痕的城门,还有两边城墙上的斑斑血迹。 洛阳,曾经楚旸用心营建,如同中原大地上一颗最璀璨的明珠的东都城,此刻却成了一片汪洋中的一座孤岛,除了十天前派出的那支前往回洛仓调粮的队伍去而复返之外,几乎再没有人员进出,时不时还要遭到盛军的冲击攻打,显得那么寂寞苍凉,又悲壮无助。 可是今天,洛阳城却呈现出一种如同回光返照一般的热闹。 天还没完全亮的时候,城楼上就响起了一阵人声喧哗,有人拿了一桶又一桶的水从城楼上沿着墙壁倒下来冲刷城墙,将那些还散发着浓重血腥味的血迹冲刷掉,哪怕没有完全洗净也没关系,因为立刻,就有人拿了鲜红的绸带从城楼上挂下来,遮住了经过几次战事洗礼而残破的城墙,红绸明艳的颜色被初升的阳光一照,灿烂夺目,整座城仿佛一下子燃烧在了火焰里,透出了一种濒临崩毁的,最后的辉煌。 城门外,早就被坚壁清野,扫清了一切的树林和灌木,但东面平坦的荒地上却出现了一座三层高的土台。 那便是梁士德要祭天的祭坛。 他提前数日让人出城去堆好了这个土台,并且在昨晚让人搬了祭台,祭品,还有青铜鼎炉等物上去,这些东西经过了一整晚夜露的侵袭,全都安安静静的在祭坛上等待着今天。 相比起安静的祭坛,城内却是一片喧闹。 城门未开,已经有大队的人马在城门口排列整齐,旌旗猎猎,鼓乐齐鸣,其中一辆金车上坐着一个身穿龙衮,体态壮硕的中年人,须髯飘飘,神情自得,正是占据了洛阳数年之久的梁士德,从紫薇宫中率领着他的仪仗和“文武群臣”,准备出城祭祀。 而原本已经寂静了许久的城中,百姓也纷纷探出头来看着这一幕。 这几个月,是这些洛阳的老百姓自楚旸离开东都时经历过那一场滔天战火之后,又一次的生灵涂炭,他们怎么也想不到,洛阳城竟然会又遭遇战火,而且是连攻数日不下,城中的百姓人心惶惶,可梁士德不论胜败都不准开启城门,以至于他们这些人只能蜷缩在城中,听着几天一次,或者一天几次撞击城门,杀声震天的响动。 而这,还是只是心灵上的恐惧。 真正让他们生不如死的是,梁士德在迎接这场大战之前,竟然没有准备好足够的粮食,虽然宇文呈没有完全封锁洛阳城周围的通道,要打出去也不是那么容易,城中粮食早已耗尽,可梁士德自己却又封锁了城门,不准任何一个百姓出城。到现在,洛阳城内一粒米甚至比一粒金瓜子还更贵,王公贵胄们都只能吃粗粮度日,而老百姓是最惨的,甚至只能用浮土拌着米糠来吃。 现在,他们一个个都饿得没了力气,哪怕是这样的热闹,都没几个人出门来看了。 但,梁士德管不了这些。 此刻他正坐在金光灿灿的马车上——这是他攻入洛阳城后,在紫微宫中找到的皇帝所用器皿中的一样,当然还有其他一些,早已经在这些日子被他享用过了,这辆金车,还有城外祭坛上那些器皿,则是他早就想用,却一直被身边人劝阻的,直到今天,他总算是让自己得偿所愿了一把。 大丈夫,正该如此! 想到这里,坐在金车里的梁士德忍不住捋着胡须,得意的笑了起来,只是在这有些僵硬的笑容中,他的目光却忍不住从前方彩旗飘飘的空中掠向了城楼的两边—— 那里,有他早就让人准备好的火药。 还有这城中好几处的地方,他都已经让人做好了准备,这座城,从占领它的那一天起,梁士德就没打算要离开,即便现在萧元邃已经被困在虎牢关,可能根本没办法来解救自己,再围困下去,自己和洛阳的百姓也只能困死于此,但无所谓。 他死,也要死在洛阳!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立在金车两边的侍卫们听着他的笑声,都忍不住露出了诧异的神情——这些日子,梁士德的脾气变得越来越奇怪,有的时候十分亢奋,觉得天下都尽在掌握,有的时候又极度恐慌,只怕下一刻宇文呈就要攻入城中,一旦陷入这种情绪里,他就会突然暴怒,鞭打身边的人,让他们都去城楼上作战,抵御敌人的侵袭。 几番折腾下来,身边的亲信都不敢接近,这些侍卫们也都小心翼翼的。 此刻听到他的笑声,众人也不知道他是否又要发作,全都屏住了呼吸,生怕一点动静把他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但梁士德也并没在意他们,只在笑过之后,突然道:“官迟英。” 一听到这个名字,周围的几个侍卫脸上都露出了鄙夷的神情。 有人懒懒喊道:“官迟英。” 这个名字被一阵一阵的传开去,不一会儿,一个消瘦的身影匆匆从后面跑了上来,正是官迟英。 他的身上穿着朝服,也不知道是从哪个库房里翻找出来的,甚至连衣角都是褶皱不堪,整个人看着也窝窝囊囊的,走到金车一侧便立定行礼:“夏王……” 夏,是梁士德自己拟定的国号。 等到一会儿祭天仪式完毕,他便会自称为夏王,但在这之前数日,他身边的亲信,包括文武大臣们早已经这么称呼他了。 梁士德瞥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街道,然后说道:“百姓呢?” 官迟英愣了愣,也看了一眼周围,立刻说道:“今日夏王登坛祭祀,何等大事,自然不能让这些百姓出来乱了秩序。所以,下官让人把他们都看住了,不让他们出来。” 他的话音刚落,金车另一边传来了一个尖刻的声音:“夏王祭祀,何等大事,百姓怎能不贺?” 官迟英皱眉抬头看了一眼,说话的不是别人,是内侍监魏玉。 此人是当初楚旸离开东都时留守紫微宫的一个小小的四品内侍,梁士德攻入洛阳城后,他没有丝毫抵抗就立刻投降了,从那之后就一直在梁士德身边伺候,与先主无异;梁士德一开始还不习惯身边有这么一个人,但这魏玉却是个阿谀奉承,见风使舵的高手,没多久就把他伺候得舒舒服服的,到后来,梁士德甚至有些离不开这个人。 听到他这话,梁士德的脸上也露出了不悦的神情,冷冷的看着官迟英。 这一下,官迟英的头皮也有些发麻。 他跟商如意约定好了这个时间,只要虎牢关那边能够大胜,宇文晔就能率兵攻打洛阳,一旦梁士德出城祭祀,就给了他们可趁之机,但这种时候,老百姓就不该参与进来,毕竟刀剑无眼。 再说了,已经吃了那么多天的树叶和浮土,哪个老百姓还有力气出来看这个热闹? 官迟英陪笑着,正要解释什么,那魏玉已经冷冷道:“官大人,夏王让你来,不是让你解释,是让你办事的。” 官迟英目光一冷,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魏玉也并不畏缩——同样,他也瞧不上官迟英,都是个奴颜媚骨的软骨头,偏偏这个人还要做出一副忠臣良将的模样,况且,他本身也没什么用,只是当个马前卒跟着陈蔡去了一趟回洛仓,陈蔡死了,而他连多一袋的粮食都没带回来,就只是因为说服了他家,还有其他几家老顽固终于归附了夏王,为这一次的祭祀上了贺表,他就成了功臣了。 两个人针尖对麦芒的对峙了一刻。 就在气氛有些僵持的时候,官迟英的身后又响起了一个清朗肃然的声音:“夏王。” 听到这个时候,梁士德也不得不从金车上微微转过身,只见正议大夫官岙正站在官迟英,也就是他的堂弟的身后——相比起身形瘦弱,又显得有些惶惶的官迟英,他气质沉稳,目光镇定,给人一种更易信服的感觉。只见他慢条斯理的说道:“吉时将至,若将老百姓全都赶出来——固然是能为夏王道贺,但到时候人员混乱,难免会误了时辰。” “……” “若夏王不在意,那我们立刻去办。” 听到这个,梁士德的脸色微微变了变——他怎么也不能误了自己的吉时,那可是他让人算了许久才算出来的;况且,过了今天,只怕再不会有…… 他立刻道:“不必了。” 说完,轻轻挥了挥手,官岙便带着官迟英往回走进了官员们的队伍中,只有那魏玉冷冷的瞪了他们一眼。 直到回到队伍里,官迟英才松了口气,又转头对着官岙道:“多谢兄长。” 官岙面色凝重,只看着前方仍旧紧闭的大门——开城门,也是有吉时的,也就在此刻了。虽然面上没什么表情,可靠近的人还是能看出他额头上满是冷汗,压低声音问道:“我们所有人,信的不是你,而是那块玉牌。” 说着,他锐利的看了官迟英一眼。 “你确定,秦王和秦王妃,一定能在今天,在吉时之前赶到?” 1165.第1165章 死谏 官迟英的眼神微微一黯。 三天前他终于回到了洛阳城,因为几乎没带回多少粮食,加上陈蔡被杀,他们一行人险些要被梁士德问罪处斩;还是因为他们逃到了萧元邃的军营里,知晓了一些他军营中的事,作为战报上报,梁士德才勉强饶了这群人的性命。 而那之后,他便立刻找机会回了官家。 之前的几年里,因为他屈膝投降,官家早就与他断绝了关系,这一次也同样,连看门人都不准他踏入大门一步,关键时刻还是商如意给他的那块玉牌起了作用——最终,官岙终于见了他,虽然勉强,但总算是相信了他的话。 然后,官岙也带他去见了另外几家洛阳城中的旧相识。 跟官家一样,这些人也同样不肯投降梁士德,只因为他们都是东都这边的名门望族,为了稳定人心,梁士德也不能轻易的对他们动刀,只时不时的派人来劝降,往往都是碰一鼻子灰回去。 但这一回,当他宣布要登坛祭祀,自立为王的时候,这群人终于“降服”了。 而降服的原因就是,官迟英告诉他们,秦王妃应诺,在梁士德登坛祭祀的当天,秦王会率领他的人马前来攻打洛阳,并阻止这场闹剧。 可直到现在,他们没有听到城门外任何的响动,城楼上的士兵也并没有发出任何发现敌情的警报。 是他们弄错了? 还是,秦王妃食言了? 说起来,将这样的大事寄希望于一个女人身上,似乎的确是有些不智,可官迟英回想起身处敌营仍旧镇定自若的商如意,她的智慧和敏锐,绝非寻常女子——不,连男子都不能比,她答应了,应该是能做到的。 只是,秦王宇文晔要面对的是萧元邃的十万大军,他能赢吗? 眼看着官迟英的目光变得纠结复杂起来,官岙的眼神也更深了几分——他们这些人在洛阳城内,虽然没有受到什么严刑拷打,梁士德顾忌着这些人的名望,甚至没有关押他们,但这些年一直软禁着他们,连踏出洛阳一步都不能,从知晓宇文渊在长安称帝,他们就无一日不想归附过去,如今,这似乎也是他们唯一的希望。 官迟英沉思良久,终于说道:“兄长,我回洛阳已经数日,外面发生了什么,我的确是一无所知。” “……” 官岙皱起了眉头。 官迟英又接着说道:“但,我相信秦王妃,她既然承诺,并且把玉牌都给了我,那他们就一定能来。” “……” “我也相信秦王殿下,他一定能战胜萧元邃!” “……” 官岙没有再说什么,只目光灼灼的看了他许久,终于沉声道:“希望你和秦王妃,都不要辜负那块玉牌……” “……” 官迟英没有说话,但心情却更沉重了几分。 他抬起头来看向前方,却看到那魏玉凑到金车旁,嘀嘀咕咕的不知道说着什么,一边说一边往他们这边看过来,那毒蛇般的眼神让人非常不舒服。 见他这样,官迟英皱起了眉头——这个奸人,又要进什么谗言? 不一会儿,就看见一队侍卫沿长街往后跑了过来。 官迟英拧着眉,看着几个侍卫统领带着人走到后面,对着长街两边的几条巷道一声令下,那些侍卫们立刻冲进去,找到人家就开始随意砸门踹门,不仅是普通的民居,连酒楼客栈都不放过,那些老百姓全都吓得走了出来,一个个惊恐万状,不知所措。 见此情形,官迟英忍不住上前:“你们这是干什么?” 身后响起了一个尖刻的声音:“官大人,这就与你无关了。” 官迟英等人立刻回头,果然看到魏玉一挥手中的拂尘,慢慢的走过来,官岙也沉着脸道:“刚刚不是已经跟夏王禀明,把百姓叫出来会耽误吉时——” 那魏玉冷笑道:“夏王有令,让这些人都出来——虽然不能让他们误了吉时,但等到夏王登基之后,总要有百姓来参拜。不然,他们还不知道谁是他们的主子呢。” 官迟英拧紧了眉头,官岙也沉沉的出了一口气。 而魏玉一边继续让那几个统领带人去砸门,把那些惊恐不安的老百姓从家里拽出来,一边又冷笑道:“几位大人还是赶紧跟着出去吧,若你们都误了吉时,那可就不好办了。” 话音刚落,前方响起了一声高呼—— “开城门!” 几个守城的士兵立刻走上前去,正要开启城门,突然,一个人从旁边跑了出来,一边大喊着不能开,一边拦在了城门口,跪地连连磕头。 “梁公,梁公不能开城门啊!” 队伍一时间乱了一下,金车上的梁士德也皱紧了眉头,却没有说话,反倒是原本在带着人砸门抓人的魏玉闻声立刻跑了上去,定睛一看,冷冷道:“柳——柳先生,你这是做什么?” 跪在城门前的不是别人,正是梁士德的另一位心腹,姓柳名复言,本是一个教书先生,多年前因为写了一首所谓的反诗被官府捉拿,后流落江湖,为求自保归附了当时已经公然反叛朝廷的梁士德,在他身边做了一个幕僚,多年来为他出谋划策,当初趁楚旸南下江都的机会占领洛阳就是他献策。梁士德占领洛阳之后,柳复言也一直跟在他的身边,直到,梁士德决心登坛祭祀,自立为王。 他提出这件事的时候,柳复言是第一个表示反对的,一来他认为梁士德于社稷无方圆之设,待子民无尺寸之功,此间不足以为王;二来,也是因为洛阳战事未平,外敌环伺,这个时候自立为王不过是享一时之乐而已。 可是,梁士德这个时候已经听不下除了朝贺以外其他的话,甚至命人将柳复言关了起来。 没想到这个时候,他还是跑了出来,前来阻止。 一看到他,梁士德原本的好心情立刻就像是被乌云遮住了太阳一般,整张脸都阴沉了下来。而看到他的脸色,魏玉直接指着周围的侍卫骂道:“还不把这个罪人拖下去!” 另外一队侍卫闻言,立刻上前来拉扯柳复言。 柳复言不过是个文弱书生,自然无法与这些五大三粗的武人对抗,不一会儿就被扯开,可他还是挣扎着不停的对着金车上的人嘶喊:“梁公,不可啊!城内饥馑未平,城外群敌环伺,你这样开城门,是开门揖盗,老天不会佑你的!” 梁士德的脸色铁青,沉沉道:“堵上他的嘴!” 魏玉听到这话哪敢怠慢,立刻下去吩咐,不一会儿那些侍卫便将柳复言拖到城墙一角,拿了些土块石头往他嘴里塞,只塞得他呜呜挣扎说不出话来,又七手八脚的打了一顿,直打得他趴在地上起不来,才丢下他回来。 梁士德这才冷冷道:“再有敢胡言乱语,杀无赦!” 魏玉立刻指着众人:“都听到了没有!” 其中,众人早就已经在柳复言被关,其他一些言官开口阻止却被下狱之后就闭紧了嘴,现在肯站在这个仪仗队里的哪一个是敢“胡言乱语”的,都纷纷点头称是。 只有官岙看着那被几个侍卫打得奄奄一息,趴在地上几乎动弹不得的柳复言,摇头沉沉的叹了口气。 这时,眼看着时辰已到,魏玉再次高喊:“开——城——门!” 随着他尖刻的声音,一阵暗哑的嘶鸣声响彻长街。 众人立刻抬起头来,迎面吹来了一阵风,卷裹着城外清冷的水汽和沙土,吹得众人都微微的眯起了眼睛,与此同时,阳光也透过洞开的大门,在长街上撒下一线光明,然后随着城门的开启,那光明也如同扇面一样越展越开,最终照亮了长街上的每一个人。 上东门,完全开启了! 一声令下,前方的金车开始慢慢的朝着城门外驶去,紧随其后的便是梁士德身边的护卫队,护卫队之后,便是他们这一群文武大臣。 不一会儿,长长的队伍通过了高大的上东门。 洛阳城东一共有三道城门,洛水自东穿城而过,这上东门是最北面,也是唯一位于洛水北岸的东城门。一出城,众人立刻感觉到眼前金灿灿的一片,是阳光有些肆无忌惮的洒在大地上,而这些日子,所有人都几乎没能出城,也有太长的时间没有看到城墙外的世界了。 如今突然走出来,所有人都感到了一阵莫名的畅快。 但,也并不只有畅快。 他们也没有忘记,直到现在,洛阳城还在被包围着。虽然此刻他们没看到周围有什么兵马,城楼上的士兵也没有发出预警,可这么大队人马的行动,宇文呈不可能一点不知晓,一旦他派出的探子发现城中有那么多人出城,只怕会立刻率领兵马过来攻打。 到那个时候,还不知道会是什么局面。 只这么一想,众人就有些紧张了起来,但坐在金车上的梁士德反倒更加得意了起来,尤其阳光照在这辆金车上闪闪发光,让他自己好像坐在金山上一样,他自认从不是个贪财擅权的人,可高高在上了这几年,他似乎也有些走不下来,更无法放弃这种位高权重,号令天下的感觉。 而前方,那座高高隆起的土台,就是他迈向权力最高峰的最后一步! 梁士德兴奋得不断喘息,扶着椅子扶手的两手都忍不住用力起来。 就在他的队伍慢慢的通过城门,往城外走去的时候,突然,一个黑影一下子从城楼上落下来,梁士德还没来得及看清,只听“啪”的一声,眼前溅起了一片血花。 他瞪大了双眼,看着落在金车前的人。 竟是那柳复言,他不知什么时候上了城楼,直接从上面跳了下来! 1166.第1166章 父子相残,兄弟阋墙 哪怕梁士德征战多年,见惯了生死,可眼睁睁的看着一个大活人在面前摔死,尤其是一个跟随自己多年的故交亲信,这种冲击力还是无以伦比。 他整个人僵在了金车上,许久,无法呼吸心跳。 “你——” 他想要说什么,喉咙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而趴在地上,整个人已经被血泊湮没的柳复言用最后一点力气抬起头,那双绝望的,被鲜血浸染的眼睛直直的盯着他,一张嘴,鲜血顿时喷涌而出,甚至连一个字都不及成形,就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这个跟着他南征北战,从最艰难的地方杀出来的老友,就这么死在了他的面前。 鲜血沿着柳复言的尸体慢慢的流淌过来,不一会儿便染红了金车的车轮,那浓烈的血腥气一下子包围住了整个金车,好像血海突然翻起滔天的波浪朝着他涌过来,一瞬间要将整个洛阳城都吞没一般。 惊惶之余,梁士德的心里突然生出了一点怒意。 “竟然,” 他抓紧了金车上座椅的扶手,指骨挣得啪啪作响,牙也咬得咯咯作响:“他竟然敢——” 听到他的话,虽然只是很轻很低的声音,可站在金车旁,同样被这一幕吓得目瞪口呆的魏玉立刻明白过来,急忙说道:“晦气!竟然敢在夏王大好日子做这种事!” 他冰冷又尖刻的声音如同一阵冷风迎面吹来,也一下子卷走了梁士德剩余不多的惊惶无措。 心头那一点怒意顿时无限膨胀起来,他恶狠狠的瞪着地上的尸体,往日所有的朝夕相伴和同甘共苦在这一刻都成了怨恨,明明他离这最高权力只有最后一步,可柳复言竟然不肯陪他,不仅不肯陪伴他,甚至还在这最后一步给他添上一抹血色,不是诅咒是什么? 这么一想,他对此人再无同情怜悯,冷冷道:“拖走!” 魏玉急忙下令,周围的那些士兵只能立刻上前,将那双眸尚未闭紧的柳复言的尸体拖走,可怜这具尚散发着余温的尸体只在这条路上,留下了一道刺目的,血红的痕迹。 很快,金车继续前行,碾过了那摊血泊。 车轮滚滚向前,紧跟着是后面的侍卫,官员,他们一个一个的踩过那片血泊,留下了一道又一道鲜红的痕迹,只有官迟英在路过的时候,下意识的避开,长叹了口气。 他道:“权力,真的能让人如此……盲目,又疯狂吗?” 他身边的官岙眉心微蹙,在紧张之余听到这话,也低头看了一眼地上那片刺目的鲜红,道:“权力,本就是这世上最蛊惑人心的东西。为了权力,父子相残,兄弟阋墙,自古以来还少吗?” “父子相残,兄弟阋墙……” 听到这两句话,不知为什么官迟英的心头突然像是压上了一块大石,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而官岙的心思似乎也不在这上面,在他们越来越靠近那座祭坛的时候,他的呼吸也越发紧绷了起来,目光再一次巡梭向四周,荒原上仍然不见任何人的踪影,若宇文晔……甚至是宇文呈真的要来攻打洛阳,不可能一点影子都没有。 看来,他们是不会来了。 可官迟英带回来的那块玉牌不是假的,商如意身陷敌营的事,应该也不是他编造,只怕是虎牢关那边的战事未平,宇文晔来不及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赶回来,又或者—— 是宇文呈有意阻挠? 想到这里,官岙的头皮有些发麻。他的姑母官云暮过世后,官家与宇文家后宅的来往渐渐少了,且宇文呈本就跟他们家的感情不深,反倒因为被那个慧姨教养长大,更亲近宇文愆和他背后的董家。 加上这小子向来眼高手低,又跟宇文晔关系不睦,若真的对上了,那洛阳这边的大事岂不要落空? 若真是这样—— 官岙回头看了一眼在初升朝阳的照耀下熠熠生辉,更被那一片火红的绸缎映衬得格外辉煌的洛阳城楼,照官迟英打探的消息来看,梁士德早就已经决定在今天之后毁了这个地方。 也就是说,今日他事成,而他们,也没有以后了。 官岙的脸色渐渐的沉了下来,即便跟着大队人马往前走着,阳光照得周围的众人都有些睁不开眼,可他的双眸里却没有一丝的光亮,只有一点阳光都照不进的凝重与深邃。 终于,金车行驶到了那祭坛前,整个队伍也停了下来。 他们这些人立刻按照文武两班分列在了祭坛下方的空地上,因为是最早上贺表,也是梁士德最看重的,洛阳城中的名门望族,官岙带着官迟英站在了文臣队伍的最前列,紧跟在他们身后的,是其他几家的官员,这些人在出城之后也都焦急的巡梭着周围,眼看已经快要到吉时了,仍然不见官家所许诺的,宇文晔会率军赶到,连宇文呈的身影都不见。 其中一个忍不住悄悄凑到官岙的身边:“知焉,这是怎么回事?” “……” “你们,不会是在耍我们吧?” 听到这话,官迟英也急了,慌忙道:“我没有。我回来之前,的的确确是——”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人打断,另外几个上了贺表,此刻也悔恨不已的官员都纷纷低声说道:“我们可是因为你们家许诺了,才会跟着你们一道上贺表,若非如此,谁会做这样的事?简直是给家族蒙羞!” “不错,今日若真事不成,全都是你们害的!” “知焉,你是官家的家主,也是这一次领头的人,总要有个态度吧!” 眼看着他们越来越激愤,甚至有些顾不上遮掩,连周围那些列队站立的侍卫们都渐渐发现了这边的不对,纷纷侧目来看,但因为离得有些远,倒也没有听清他们说什么,只有人大声呵斥了一句:“不要说话!” 众人看着那些侍卫手里雪亮的刀剑,一时间也不敢轻举妄动。 可官岙反倒安静得一言不发。 官迟英知道,自己这位兄长一直都是家中的顶梁柱,不仅是因为他继承了官位,也是因为他的心性格外的坚定不屈,所以当初梁士德攻陷洛阳,杀得日月无光,他也毫不畏惧,更不肯屈膝投降。这一次,是因为自己带回了官云暮的玉牌,和秦王妃的承诺,他才勉强相信了自己。 对他而言,投降梁士德,为他上贺表,这是身为文官的奇耻大辱,他才应该是现在最后悔的那个。 怎么反倒一点响动都没有? 官迟英满头冷汗,可看着官岙一脸苍白,不仅没有血色,仿佛整个人连温度都没有了,他越发感到了不安,趁着没人注意小心的说道:“兄长,你——” 官岙淡淡道:“不用说了。” “……?” 官迟英诧异的看着他,只见官岙冷静的站在那里,两手交握着,他的右手沿着自己的左手虎口慢慢的往上,抚上了自己的手臂,官迟英这才发现,虽然衣袍宽大,但他的手臂显得比往常粗壮了许多,尤其在被他自己的右手捏紧的时候,不像是捏着自己的手臂,倒像是捏着一把……利刃。 官迟英突然像是明白了什么,蓦地瞪大了双眼:“兄长!?” 官岙冷冷道:“我早就做好了这样的准备。” “……” “不论你带回来的消息是真是假,不论今天宇文晔能不能来,若事不能成,只有用我的血,来洗清这耻辱!” “……!” 这一刻,官迟英的呼吸都窒住了。 而就在他脑子里一片空白,甚至想不出应该用什么话语去阻止官岙,又或者——他知晓这件事走到现在,根本没有人能阻止官岙,这个时候,前方突然响起了一阵鼓乐。 众人全都抬起头来,只见梁士德慢慢从金车上走了下来,脚下一条笔直的甬道穿过文武官员的两边列阵,直通向了那座三层的祭坛,每一层祭坛四周都有十几个卫兵列队守卫,刁斗森严,秩序井然。 此刻,祭坛的最上方青铜鼎炉里已经燃烧起了火焰,祭台上也摆放了三尊清酒, 梁士德看到这一幕,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一步一步的踩着铺在地上的厚厚的软毯,朝着祭坛走去。 顷刻间,他已经走到了这些文武大臣的最前列,也就是离官岙他们最近的地方。 再进一步,就要登上祭坛了。 同时,官岙的右手已经悄悄的伸进了左手的衣袖里,他的手臂上绑缚着一把锋利的短刀,一整个早上都在他的袖中蠢蠢欲动,仿佛欲饮鲜血。 就在这个时候,就在这一刻—— 眼看着官岙就要拔刀出鞘的一瞬间,梁士德突然站住了脚步,正停在他的面前,说道:“牺牲,准备好了吗?” 一听这话,众人都是一愣,也才发现,那祭坛最上方的祭台上,只有三尊清酒,却并不见牺牲。 可魏玉却立刻上前来,谄媚的笑道:“早就准备好了。” 说完,他有意无意的往官迟英他们这边看了一眼。 这一刻,官迟英的心里突然感到了一点不安,可这一点不安甚至还来不及形成一个念头,就听见梁士德道:“那就献上吧!” 话音刚落,四周的侍卫突然一拥而上,将官岙和官迟英两个人抓了起来! 他们两还没来得及挣扎,就被按倒在地,而跟他们站在一起的其他几个官员,也都被刷刷出鞘的刀剑架住了脖子,一个都不敢动弹! 1167.第1167章 有内应 瞻彼洛矣,维水泱泱。 阳光照在洛水河面,水声潺潺,波光粼粼,原本是一派静美景象,但在这个时候,每一点水声,每一点光亮,都加剧了宇文呈心中的不满和怨怼。 他的脸上仍旧堆满了满不在乎的笑容,可眼眸深处的怨毒,却被阳光映照得一览无遗。 “皇兄,” 他又开口,有些不耐烦,却仍旧口气挑衅:“看来,皇兄是真的不拿我当兄弟了,明明有功劳,也不肯分我一份。” “……” 听到他的称呼从“二哥”变成“皇兄”,宇文晔不见喜怒,但眼神却更冷了几分。 宇文呈又道:“看来,是你要跟我僵持到太阳落山了。” 宇文晔抬头看了一眼天色,这个时候,已经卯时三刻,太阳升了起来,虽然还没有散发出所有的热度,可等候在这里的两万多人马却已经有些按捺不住,连身边商如意的喘息声都加重了。 别人未必清楚,可商如意比任何人都明白,时间快到了。 祭祀天地是有一定的时辰的,之前他们冒着夜色赶路就是为了赶在梁士德登坛祭祀之前赶到洛阳,可现在被宇文呈拦路,只怕是不能了。 但如果他打定主意拦路不走,那他们不仅在今天错失收复洛阳的最佳时机,甚至可能,整个洛阳城都会—— 宇文晔突然道:“我不是不能告诉你。” “……!?” 一听到这话,宇文呈立刻惊喜的睁大了双眼,急切的呼吸声沉重得甚至压过了身后潺潺的水声。他抖动缰绳策马朝前走了几步,直直的盯着宇文晔:“那是——” 宇文晔又道:“可是,我就算告诉了你,你也未必能成。” 宇文呈脸色微微一沉,随即眼珠一转像是想到了什么,然后对着他嘿嘿笑道:“二哥,咱们亲兄弟不说两家话。你告诉了我,若事能成,这功劳算咱俩一人一半,如何?” 看着他贪婪的目光,商如意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而宇文晔在一阵短暂的沉默之后,终于深吸了一口气,道:“可以。” 说完,他不等两眼放光的宇文呈再度发问,平静而笃定的说道:“我在洛阳城内,有内应。” “……” 商如意的呼吸微微一沉,转头看向他。 | 被凶神恶煞的侍卫按倒在地的时候,所有人都猝不及防,官岙甚至连挣扎都没来得及挣扎,两只手就被扣在了地上。 他大惊:“你——夏王,你这是做什么?” 就在他说话的短短时间里,几个侍卫一把撩起他的衣袖,赫然见到一把短刀被他绑缚在手臂上,此刻已经出鞘半分,寒光刺目。 这一刻,官岙的心都沉了下去,而抓住他的侍卫们立刻如获至宝的大喊了起来—— “果然,他身上果然带着凶器!” “他是要刺杀夏王!” “大家小心!” 一阵乱嚷的声音中,被按在地上的官迟英看着所有人一拥而上将官岙团团围住,此刻他也完全明白过来,而官岙更是两眼通红,喉咙里发出一声悲凄又绝望的低吼,再想要奋力挣扎,可他毕竟只是个读书人,虽不是手无缚鸡之力,可被一大群五大三粗的侍卫压倒,哪里有他挣脱的余地。 那些人三两下就重新将他按回到地上,同时解走了他的短刀。 官迟英的脸也被按在泥地里,不一会儿便染了一脸的泥灰,头发蓬乱,狼狈不堪。 但这一切,都不及此刻的变故给他带来的震撼。 他红着眼,挣扎着抬起头来,只见一双明黄色的靴子慢慢的走到他们眼前,同时一个侍卫上前,将从官岙身上解下来的短刀奉到了他面前:“夏王请看,这就是逆贼暗中携带的凶器。”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那闪烁着寒光的短刀上。 梁士德接过那短刀,苍的一声拔刀出鞘,那短刀不仅锋利无比,刀刃甚至还闪烁着一点不易察觉的,绿莹莹的光。 也许,喂了毒。 他冷笑着翻转手腕,刷刷的挥舞了两下。 自进入洛阳之后,他就过上了养尊处优的生活,几乎再没有上阵厮杀过,但过去多年的武将生涯还是让他没有忘记使用兵器的手感,虽然此刻也感到生疏了不少。 他冷冷道:“就凭这个,你就想刺杀我?” “……” “你们真以为,我会相信你们这些人是诚心归附吗?” 官迟英梗着脖子,努力的抬起头看向他,哑声道:“你,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梁士德道:“你说呢?” 而不等官迟英细想,开口,他就冷笑着说道:“官家的人一直都不肯投降,甚至因为你归附了我,都不肯认你这个亲人,可这一次你去了一趟回洛仓,回来之后,突然他们就肯认你了,突然他们就归降了,还联合了好几家一起向我上贺表……你觉得,我该相信你们吗?” 官迟英面露绝望:“所以,是因为我回了官家,所以你怀疑我的?” 梁士德看了他一会儿,摇摇头:“不,从你一回来,我就怀疑你了。” “……!?” 这一下,连官岙也有些惊讶,官迟英更是不敢置信:“我一回来你就怀疑我?为什么?” 梁士德没有说话,而是轻轻的拍了拍手,立刻,两个有些熟悉的身影从他的身后走了出来,官迟英抬头一看,竟然就是之前与他一道跟随陈蔡出城去回洛仓,后来又逃去萧元邃大营的徐老大,和那个年轻人! 他们俩,一个官迟英只知姓氏,另一个甚至连名字都不知道。 此刻见他们走出来,官迟英愕然:“是,是你们?” “没错,” 那年轻人冷冷道:“我早就觉得你心怀不轨,之前在萧将军的大营里,你以为可以瞒着我们去跟那个秦王妃见面,可你跟我们是住一个帐篷里的,我怎么会不知道你偷偷跑出去?” “……” “只是,我们不归萧元邃管,告诉了他也没什么用,所以我才一直没说。但这一次回来——” 官迟英的脸色顿时煞白。 他当然知道这个年轻人一直跟自己过不去,可大事当前,他也没那么心思去顾及这样的小人物,所以根本没在意他,此刻听到他如此说,才知晓自己露了多大的破绽。 那这一次回来—— 他转头看向那徐老大,而对上他的目光,徐老大的眼神微微有些躲闪,似乎有点过意不去,但还是说道:“夏王传我回话,我也只是说了我看到的,和听到的。” 官迟英道:“你看到了什么?又听到了什么?” 徐老大道:“我们这一趟回来,宇文呈没有包围洛阳城,大家都很高兴,可只有你——你说他是草包,还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官迟英的心都沉了下去。 是了,他的确是在回洛阳的时候,这么说了一句,因为宇文呈对洛阳久攻不下,甚至之前漏放了陈蔡他们一行人之后,仍然没有完成对洛阳的包围圈,相比起能在虎牢关用几千人马对峙萧元邃十万大军的秦王,这个齐王的的确确是个草包。 却没想到,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有了这两个人的供词,梁士德就完全可以怀疑上自己,加上官家一反常态的接纳了自己,又向他上贺表,只怕他早就笃定了他们这群人是有问题了,今天这场祭祀也是等着他们露出形迹。 现在…… 两个人的脑袋都被人恶狠狠的按在地上,即便清俊整肃如官岙,此刻也显得狼狈不堪,更不要说其他几个人,此刻全都成了砧板上的肉,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 梁士德又抛了抛手中的短刀,然后用力的朝着官岙向下一插—— “啊!” 官迟英吓得低呼了一声,心跳都快要停止了,而那锋利的刀却擦着官岙的鼻梁深深的扎进了他眼前的土地里。梁士德冷笑道:“你们想要阻止本王?就凭你们也配?今天本王特地没有制备猪牛羊三样牺牲,就是要用你们这些的血来祭祀天地,来让上天和跟你们抱着一样心思的反贼都知道,我才是受命于天,谁都不要想阻止我!” 说完,他用力的一挥手:“押上去,祭祀天地!” 那些侍卫立刻七手八脚的将官岙和官迟英,还有其他几家的官员全都押上了祭坛,众人这才看清,祭台上不仅放着几尊清酒,甚至还放了一把雪亮的钢刀,刀锋在阳光的映照下闪烁着刺目的光,似乎在等待着饮血。 几个人被反绑着双手,跪在了祭台前。 与此同时,鼓乐又一次响起,这一次,比之前更加的洪亮隆重,声音在广袤的荒原上传开去,仿佛直达九霄。不仅城楼上的士兵们随着岁月高声唱和,连城中那些被赶出来的老百姓也都被这一幕所震惊,全都围绕着祭台跪倒在地。 梁士德终于踏上了这座祭台,他进香叩拜,举起第一尊清酒,敬天之后,洒进了青铜鼎炉里。 只听“滋”的一声,酒水顿时化作一阵热气,蒸腾而起。 魏玉立刻大声道:“献——!” 话音刚落,一个刀斧手走上前来,举起那把沉重的钢刀,对着官岙的脖子就砍了下去! 1168.第1168章 献城,投降 “等一下!” 就在那锋利的钢刀在空中划出一道雪亮的光弧,朝着官岙的脖颈用力砍下的一瞬间,祭台下的人群中突然响起了一声高喊。 这个熟悉的声音,令原本已经决意赴死的官岙心里都咯噔了一下。 这是—— 他挣扎着想要转头,却因为被人绑缚着双手的关系,没有办法看清,可梁士德在听到这声阻止之后却立刻转过身去,目光灼灼的盯着祭台下的文武官员,还有那些刚刚被赶出城来的百姓,这些人全都齐刷刷的跪着,只有一个人背着双手站在其中,长身玉立的样子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那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面如冠玉,笑容可掬,虽然穿着和周围老百姓一般朴素的布衣,可一身的贵气却是出类拔萃,端是一副玉树临风的形貌。 刚刚那声高喊,就是他发出的。 梁士德微微眯起双眼,露出了危险的气息:“刚刚是你喊——等一下?” “正是,” 那人说完,慢慢悠悠的从人群中走出来,一直走到了通向祭坛的那条直道上,周围的侍卫们立刻上前,齐刷刷的抽出刀剑对上了他,一时间利刃环伺,他整个人也陷落在极度的危机当中,可他好像一点都不害怕,反倒笑眯眯的对着梁士德拱手行了个礼:“夏王,何必大动干戈?” 原本,打扰了自己登坛祭祀,应该立刻拖下去千刀万剐剁成肉馅,可看到这个年轻男子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梁士德断定他必然有些来历。 于是他一挥手,让那些侍卫都退到四周,却也没有完全让开,然后他漫步走到祭坛的边沿,目光灼灼的盯着这个年轻人。 “你是谁?” 那年轻人本就生了一双弯弯的笑眼,不笑一张脸都带着三分喜色,这个时候更是笑得如初升的旭日一般温暖又喜庆,他掸了掸衣袍,仪态庄重的对着梁士德拱手行礼:“在下——” 他的话还没说完,被绑着跪倒在祭坛上的官岙却奋力的挣扎了起来,这个熟悉的声音令他又惊又喜,甚至好几个侍卫都按他不住,总算转过头去,一双通红的眼睛看向人群中那风流倜傥的男子,猛然倒抽了一口冷气。 “是你?裴——” 与此同时,站在人群中的那男子也看向了官岙,目光交汇中,流露出了一丝担忧和关切。 但他还是继续微笑着,朗声道:“在下,裴行远。” 裴行远?! 听到这个名字,梁士德先是皱起了眉头,随即就在脑海里翻找出了这个有些熟悉的名字的来历——他,就是跟自己敌对多年的宇文家的那个老二,宇文晔的死党! 当初他攻占洛阳,虽然抵死不从的有许多,比如官岙和他周围的这些人,也有些立刻就降服了,比如魏玉,比如已经死了的江重恩,这些人在归降了他之后告诉了他不少朝廷宫闱的秘辛,同时也在宇文渊登基称帝之后告知了他不少关于宇文家的事迹。 其中,他们反复提起的,就是当初那位宇文二公子,如今的秦王——宇文晔。 其实早在旸帝在世时梁士德就听说过不少关于他的传闻,此人惊才绝艳,文武双全,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尤其是当初在雁门郡的一箭惊天下,之后他在关中也做过不少大事,尤其身边还有一群死党相助,不仅助他立下了不少大功,也让他和太子宇文愆之间的争斗进入了白热化。 他的那群死党一个个都是能文能武,智勇双全,其中一个很响亮的名字,就是裴行远。 只是因为相隔千里,虽然听闻了不少关于长安的事,但一些小事,梁士德就并不清楚了,尤其在两边已经开战之后,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战场上,所以他并不知道裴行远因为汤泉宫事件获罪落草。 此刻,这个裴行远出现在洛阳,他的祭坛下—— 梁士德又上前了一步,却仍然没有走下祭坛,这种高高在上的感觉让他始终凌驾于众人之上,也能俯视这个他有些看不透的“敌人”,从心理上压制对方。 梁士德道:“原来是你。” 裴行远笑眯眯的:“正是在下。” 梁士德的眼睛又微微眯了起来,眼瞳在阳光的映照下漆黑无底,满溢着危险的气息,他道:“你来送死?” 这四个字,几乎已经注定了裴行远此刻的死局。 周围那些侍卫虽然退到了一边,但手中的刀剑并没有回鞘,甚至全都对准了裴行远,只等梁士德一声令下,他们就立刻扑上去把这个人碎尸万段。 裴行远仍旧笑眯眯的:“我来送信。” 梁士德道:“谁的信?” 裴行远道:“秦王殿下。” “宇文晔,” 这个名字令梁士德微微变了脸色,也让跪在地上的官岙和官迟英心跳更沉重了几分,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却都有些茫然无措——他们谁都没想到,裴行远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可是,洛阳城被围攻,梁士德封闭城门已经数月,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时候来的?他又要做什么? 而且,只他一个人,他能做什么? 梁士德深吸了一口气,道:“他要你送信说什么?” 裴行远道:“秦王殿下,希望你能,献城,投降。” “……!” 这最后四个字,他说得不轻不重,甚至还带着一点笑音,可出口的一刹那,众人只感觉天昏地暗,好像头顶一道惊雷劈下来,把所有人都震了个尸骨无存,那些侍卫们更是暴怒骂道:“大胆!” “竟敢口出狂言!” “夏王,请让我等将他碎尸万段!” 在听到“投降”二字的一瞬间,梁士德的脑子里也一片空白,随即被一股澎湃的杀意所充斥,他恨不得立刻冲下去,亲手把这个在他的良辰吉日口出狂言的臭小子撕个粉碎。 但下一刻,他却强压下了心中的怒火,咬着牙看着面对刀剑环伺仍旧面不改色的裴行远:“就凭他,还是凭你?” 裴行远笑眯眯的道:“凭,我们。” 1169.第1169章 只准你姓梁吗? 第1169章 只准你姓梁吗? “凭,我们。” 话音刚落,梁士德甚至还没来得及反应那“我们”二字包含的,到底是近在眼前的裴行远和远在天边的宇文晔,还是他裴行远,与其他什么人,就感觉到身后一阵疾风袭来。 有人,冲到了他的背后! 武人的本能让梁士德立刻转过身去,同时击出一肘。 可是,这些年来的养尊处优和高高在上,让他的反应变得迟钝了,更何况这一阵疾风来得太快,甚至连守卫在最高层祭台上的几个侍卫都没反应过来,一个纤细又敏捷的身影已经冲到了他的背后。 “不要动!” 当那低沉却清脆的女声在耳边响起的同时,一道寒光倏地横在了梁士德的脖颈前,锋利的刀刃直抵上了他的咽喉,梁士德刚要转头去看,刀锋立刻在他的脖子上留下了一道血痕。 听到这个声音,梁士德的动作立刻僵住了。 在这一瞬间,他只勉强看清了拿刀挟持自己的是一个穿着寻常粗布衣裳,寻常得就算站在自己面前,自己也不会多看一眼的女子,容貌尚未看清,只觉得她身上散发着一点熟悉的气息。 此刻,这女子低下头,与人群中那个裴行远对视一眼之后,立刻又贴着梁士德的耳朵低声威胁:“你的脖子,可硬不过这把刀。” 梁士德一震,没有再动。 他虽然不敢动,祭台上的侍卫们却全都行动了起来,几个反应快的立刻拔出刀剑,朝着那挟持夏王的女子冲了上去,口中大喊着:“有刺客!” “保护夏王!” “快,快杀了那个女人!” 这些人有快有慢,站在最高层祭台上的几个侍卫自然是跑得最快的,可就在他们快要靠近那女子的一瞬间,那女子的另一只手突然抬起一扬,只见她的窄袖里猛然蹿出一道黑影,如同毒蛇一般扑向那几个侍卫,就听见一声惨叫,跑在最前方的那人应声倒地。 “啊——” 这声惨叫惊得他身后的两个人下意识的停下了脚步,可这女子的手却不停,玉腕轻转,那黑影又朝着两个人的面门抽过去,啪啪两声打得他们头破血流,接连倒退最后直接跌下了这祭台。 众人大惊失色,定睛一看,才看清这女子的左手还握着一条长鞭。 她一手持刀,一只手持鞭,左右开弓却毫无障碍,刀锋锐利挟持了梁士德,长鞭灵巧如蛇,更是转眼间又打倒了几个侍卫。 这一幕,震惊了无数人。 可是,事情也没那么简单,她的动作虽快,可这三层祭台上围着的侍卫却也不少,前面刚打倒了几个人,后面的已经接二连三的围了上来,毕竟挟持梁士德的只她一人,还是个女人,哪怕动作迅疾身手不凡,这些人也在心理上认为不值一提。 而就在他们往前冲的时候,又生变故! 这些侍卫中有几个原本也拔刀出鞘,跟着他们一道冲杀,可就在众人一起飞奔上最高层祭台的一瞬间,这些人左右看看,目光交汇间像是笃定了什么,突然同时反水,反手就朝着身边的人打了过去。一时间,冲杀上去的人猝不及防,只感到眼前寒光闪烁,眨眼间身上已经中了数刀,有人连吭都没来得及吭一声就倒地毙命,另一些则捂着伤口惨叫着倒跌下去。 后面的人不知发生了什么,只感到前面的人突然开始倒退,还在大喊:“怎么回事?” 而前方的惨叫已经惊天而起:“快退!” “你们,你们干什么?!” “有叛徒!” 一看到祭坛上乱成了一锅粥,祭台下的侍卫们也都惊惶了起来,尤其是魏玉更是大惊失色,慌张的拉扯着身边的侍卫:“你们,你们快上去保护夏王啊!” 这些人听到他的话,也都纷纷要拔刀上前。 可就在他们要冲上去的一瞬间,在这些人的队伍里竟然发生了同样的变故,突然冒出的一群侍卫,比他们更快拔刀出鞘,转身便将刀锋对上了他们,其中更是有两个直接冲到了魏玉的面前,两把刀齐刷刷的架在了他的脖子上,那魏玉顿时吓得两腿发软,险些跌跪下去,还是那挟持他的人一把抓住了他,恶狠狠的道:“闭嘴!” 与此同时,那挟持着梁士德的女子也高喊道:“谁都不要动,再动,我就杀了他!” 说完,她握刀的手用力一紧。 锋利的刀刃立刻又在那脖子上划出一道血痕,虽然伤口不深,可那一点刺痛却令梁士德惊恐万状,他立刻仰起脖子,大声喊道:“不,不要动!” 他一开口,周围的众人全都停了下来。 这一下,整个局面也都被迫,也暂时的定了下来,梁士德这才明白,刚刚裴行远大声嚷嚷,大言不惭的举动,只是为了吸引自己的注意力,包括吸引自己身边这些侍卫的注意力,因为他一个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他身上,而没有发现在人群中有这么一个女子偷偷的绕到了祭台的后面,趁着他的注意力也在裴行远的身上时,突然发难。 而看着这些侍卫们相互对峙的局面,他也才发现,自己的侍卫当中,竟然有一部分是听从这女子,或者说,是听从裴行远的。 在今天之前,他们一直没有露白,却在此刻突然反水,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他们渗透之深,竟然已经到了自己的身边了?! 一个裴行远,怎么会有这样的能力?! 自己,竟然从未发觉! 羞怒、沮丧、无措,甚至绝望的心情一下子涌上心头,他奋力的转过头去,想要看一眼这个挟持自己的女子,可对方却像是有意避开他的目光,用力的拿刀抵着他的脖子,梁士德只要一动,立刻就会血溅当场,他只能梗着脖子,低头看向祭台下的裴行远,目光森冷。 此刻,看到高台上发生的这一幕,虽然祭台下的那些官员和百姓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目瞪口呆,但同时,他们也都被这女子的飒爽英姿所惊,心中竟生出几分钦佩来。 尤其是裴行远。 他两眼弯弯,明明刀剑环伺,却满目喜色的看着这一幕,好像那耀眼的荣光也映照到了自己的身上,让自己都荣光了起来。 他朝前飞奔了几步,走到祭台下:“又楹,好样的!” 看着他兴奋的样子,梁又楹勾了勾唇角,却笑不出来,毕竟她只是控制了梁士德,但人在这边,洛阳城在那边,大事还没解决;况且,一旦梁士德陷入绝望真要跟他们鱼死网破,只她和裴行远,还有侍卫中本就出身王岗寨被她策反的这些人就成了以卵击石了。 更重要的是…… 她深吸了一口气,压低声音道:“快上来把人放了!” “哎,哎哎!” 听她的话,裴行远几步便跑上了祭台,那些侍卫们一个个虎视眈眈,却顾忌着梁士德而不能轻举妄动,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跑到祭坛上,推开那刀斧手,将官岙从地上拉了起来,松开了他身上的绳索。 官岙看着他,直到此刻都有些不敢置信:“裴,裴公子?” 裴行远对着他笑:“是我,是我。” 一边说,一边手上也不停,把官迟英和其他几个人也都松了绑,官岙仍旧有些木讷的看着他,仿佛还是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裴行远道:“我被赶出长安啦。我跟梁又楹是来救你们的。” 原本在听到身后几次响起这女子下意识压低嗓音的声音后,梁士德就仿佛有些恍惚,而当“梁又楹”这个名字又一次从裴行远口中呼出时,被短刀抵着脖子,连呼吸都不敢大口的梁士德终于像是想起了什么,这一次他硬生生的转过头去,那紧贴着他脖子的刀锋险些割开他的喉咙,还是梁又楹眼疾手快,急忙将刀拿远了一些,才没有血溅当场。 而同时,她也对上了梁士德通红的双眼。 四目相对,似有一些难以言说的情感,在无声中澎湃。 梁士德开口,哑声道:“梁?你是——” “……” 梁又楹没有说话,但在他这一声低喃之下,她眉宇间的杀气竟然渐渐的消退,甚至别开了目光,像是不愿与他对视。 而裴行远听到梁士德的声音,也回头看向他:“没错,她就是梁又楹。” 说完,他故意道:“只准你姓梁吗?” “……” 梁士德没有说话,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似得——事实上,他的咽喉的确被又一次紧贴上来的刀锋给堵住了,喉结上下翻滚,仿佛有千言万语,可挣扎了许久,却只挣出了一句话:“翀儿,你,还活着……” “……” 梁又楹没有回答他,而裴行远却又接着说道:“当然活着,活得好好的,若没有人连累,她和她娘还能活得更好。” 梁又楹终于像是忍耐不住:“行远,你别说了。” 裴行远深深看了她一眼,才又对着梁士德翻了个白眼:“哼。”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令官岙他们更感到无所适从,好像一瞬间太多的人和事涌上了这个祭台,更涌向了他们所有人,让人有些不知所措。 官岙道:“你们这是——” 1170.第1170章 天崩地裂 第1170章 天崩地裂 官岙道:“你们这是——” 裴行远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虽然他摆出一副笑嘻嘻的,仿佛胜券在握的样子,可即便现在梁又楹已经挟制住了梁士德,他也已经放开了官岙等人,但他并不认为大局已定,毕竟,他们手上掌握的只有少部分身在侍卫队当中的王岗寨旧部,而梁士德对洛阳的控制也还没有完全解除。 而这个时候,梁士德也终于镇定了下来。 他发红的眼睛看着梁又楹,又看向裴行远等人,沉声道:“你们想干什么?” 这话一出口,众人都愣了一下。 官岙他们刚刚看到裴行远和梁又楹动手,本以为掌控了一切之后他们能杀伐果断的解决一切,可只一看到梁士德和梁又楹相对的态度,立刻就感觉到了两个人的关系不一般,而梁又楹虽然身手了得,狠厉外露,细观之下却能感觉得出她似乎……还不想伤害梁士德。 一旦这种心态被对方所掌控,那他们的挟持就成了空谈。 果然,梁士德本就是个极为敏锐,更洞察人心的人,在初时被裴行远等人的行为镇住之后,他立刻开始想对策,而一感觉到梁又楹手中的刀竟然在最关键的时刻避开了自己的咽喉,他的眼中浮起了一抹冷笑。 他道:“不杀我,你们拿不下洛阳。” “……!” 几乎是感觉到了他话语中的轻蔑,甚至挑衅的意味,梁又楹眼神一冷,手中的刀再一次紧逼上了他的颈项,生生割出了又一道血痕:“那杀了你便罢!” 梁士德的眼角微微抽搐,却又道:“杀了我,你们也拿不下洛阳!” 这话,说得极为笃定。 而一听这话,官迟英他们也终于从刚刚的震惊当中收拾了心神,他立刻回想起什么,大声说道:“糟了,他让人在洛阳城好几个要紧的地方埋了——” 说到这里,他看了一眼下面的大臣们和百姓,硬生生的把那两个字咽了回去,只用急切又恐惧的目光看着裴行远和梁又楹,但他二人却像是一点都不意外,裴行远点头道:“我们早就知道了。” 说完,他转头向着身后的洛阳城望去。 梁又楹的目光也看向那方。 一听到他们这话,梁士德也明白过来什么——事实上,他并非第一次听说“梁又楹”这个名字,毕竟当年是跟萧元邃合力攻下洛阳城,两个人合作多年,只是闲聊的时候,萧元邃也大致跟他说了王岗寨的一些人和事,可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王岗寨唯一的女当家“梁又楹”,竟然会是他的女儿梁翀! 但,不论此刻这个女儿如何拿着刀威逼自己,他还记得一件很要紧的事—— 跟梁又楹一道离开王岗寨的,还有一个四当家姜洐! 这两人都还有一批手下,此刻,裴行远和梁又楹出现在这里控制了自己,那姜洐和他的手下,在什么地方呢? 莫非—— 一想到这里,梁士德的两眼一下子变得充血通红,仿佛有什么即将到手的,梦寐以求的宝物在顷刻之间就要被人拿走似得,他突然对着高台下的一队侍卫大声喊道:“传信!” 众人顿时大惊。 而高台之下,有一队站得最远的侍卫,刚刚即便在梁士德被挟持,整个祭坛大乱的时候,他们虽然有些慌乱,却都没有立刻要冲上来,尤其在两边人马对峙之后,他们更是退得远远的,既没有离开,也没有参与这一边的对峙。 现在,梁士德的话正是对着他们喊的。 一听到他的话,那队人马立刻有了反应,可毕竟看着梁士德的脖子上还横了一把刀,领头的那侍卫统领似也有些犹豫,可梁士德却全然不顾,甚至直接上前一步,那刀锋险些就割开他的咽喉,而他则声嘶力竭的对着那些人怒吼道:“立刻传信!” 话音刚落,那侍卫统领立刻转身,对着手下的人道:“点火!” 见此情形,裴行远和梁又楹也慌了,但两个人一个挟持着梁士德,一个站在高台之上,哪怕有缚鸡之力,也无对战之能,可裴行远还是拼命的往下狂奔,一边跑一边喊着那些听从他们指挥的侍卫:“快,快阻止——” 他的话没说完,那侍卫统领的手下已经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火药筒,打开火折子点燃了它。 就听见“嗖”的一声刺耳的锐鸣,一道烟火直冲向天空。 这一刻,不论是高台上的梁士德,还是站在祭台下的文武群臣与百姓,又或是惊恐万状的裴行远、梁又楹和官岙等人,所有人的目光全都看着那烟火映着初升的阳光,虽然不刺眼,可刺耳的鸣响与光芒却仿佛在所有人的心上划上了一道血痕。 立刻,离他们最近的上东门城楼上的士兵看到了这一幕。 他们立刻做出了反应,开始敲击铜锣。 警示的锣声很快在城楼上传开去,与此同时,他们也看到城楼上的那些士兵开始忙乱的飞奔着,似乎要赶去城楼下做什么。 点燃火药! 他们是在接到了梁士德的命令之后,立刻要点燃上东门的火药。 而刚刚的铜锣声,是他们传递给城东位上东门以南的第二道城门建春门的守卫的信号,梁士德让人在那附近也埋了炸药,一旦那边的士兵听到这个信号,也会立刻传递信号给第三道城门通门的守卫,并且同时点燃他们的火药。 就这样一个城门一个城门的炸下去,整个洛阳城都会被梁士德毁掉! 此刻,听着那铜锣声在安静的城楼上如同无形的浪涛一般传开,梁士德哈哈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不顾一切的回头看向梁又楹,即便他的脖子已经被割得鲜血淋淋,这个时候似乎也感觉不到痛。 只感觉到痛快。 他道:“这洛阳城是我的,谁都不能抢走!” “……” “你也不能!” 梁又楹的眼睛也一下子红了,恶狠狠的瞪着他。 就在这对父女对视的一瞬间,上东门内的铜锣声骤然停止。 众人俱是一惊,以为下一刻那些士兵就要点燃火药——一时间,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也停止了心跳,仿佛要等待那天崩地裂的一刻。 1171.第1171章 巨响 但,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寂静的洛阳城,仍旧寂静。 梁士德有些慌了。 他挣扎着上前两步,虽然明明离洛阳城还有那么远的距离,可他好像恨不得立刻就看透厚厚的城墙,看清里面的士兵到底在做什么,到底有没有依循他的命令。 为什么还没有……? 见手中的刀已经制不住他,梁又楹咬着牙狠狠的将他拖了回来。 与此同时,她也紧张得屏住了呼吸,瞪大了双眼看着前方那在红绸的映衬下热烈如火,却也散发着浓烈血腥气的洛阳城;此刻,不仅她心跳如雷,连站在前方,似乎向来对一切事情都云淡风轻,能用微笑应对一切危险和困境的裴行远也屏住呼吸,听着自己咚咚的心跳,仿佛在等待下一刻前方传来的,更大的巨响。 可是,仍旧什么都没有发生。 一切安静得过于突然,又过于死寂,仿佛一瞬间所有人都失去了反应。 就在这片连风声都快要消失的寂静当中,一条白布猛然从上东门处的城楼上竖起,远远的对着他们摇晃了起来。 裴行远喜出望外,猛地回头看向梁又楹:“姜洐成了!” 只这一句话,梁士德如坠冰窟。 就在刚刚,他已经意识到跟梁又楹一同离开王岗寨的姜洐一定是跟他们一起行动的,既然他们已经知道自己埋了火药准备毁灭洛阳城,那么裴行远和梁又楹在祭坛这边阻止自己登坛祭祀,那姜洐一定是在城中,阻止几个城门的人去点燃火药! 现在,上东门在接到他的传信之后没能点燃火药,是他成功了! 闻言梁又楹的脸上也浮起了激动的笑容,随即,她又冷冷看向自己面前的梁士德,沉沉的发出了一声冷哼:“哼!” 但与此同时,梁士德却冷笑着道:“你以为,阻止了上东门,你们还能阻止所有地方吗?” 一句话,令众人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官岙和官迟英都知道,他不止在一个地方埋了火药,而裴行远和梁又楹既然藏身城中,目的就是为了阻止他,那自然也应该是清楚的。 两个人也几乎同时倒抽了一口冷气,再一次转头看向了洛阳城。 这个时候,刚刚上东门士兵敲响的铜锣声已经传到了建春门,远远的,那边仿佛也响起了一阵铜锣声。 可是,就只是一声。 众人的心顿时又一次猛地提到嗓子眼,几乎就要迸出来了。 而这一次,比起裴行远他们,梁士德却显然更加紧张,他原以为的胜券在握,原以为自己拼个一死,至少在登坛祭祀之后能落个王者的美名,却没想到,祭祀未成,王座未登,他就被人挟持了不说,连早已经准备好的为他一同陪葬的洛阳城,仿佛都已经不在他的掌握了。 就在他屏住呼吸,仔细的听着,更急切的等待着前方能响起一声轰鸣的时候,寂静,又一次降临。 仍然什么都没发生。 “不,不……” 这一刻,他已经快要崩溃,拼命的摇着头,甚至已经不在意那刀锋会割开自己的喉咙,梁又楹惊得只能用手掌捏住刃口,但这个时候,挟持他似乎也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失去对洛阳城的控制,梁士德就好像一个木偶失去了牵线一般,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目眦尽裂的看着那寂静无声的远方。 虽然这里无法看到建春门的境况,但显然,那边的火药也没被点燃。 那,通门呢? 他一步一步,颓然的走下了祭坛,梁又楹竟然也没有再阻止他,只站在他的身后,用森寒彻骨的眼神冷冷的盯着他,嘴角仿佛还有一抹淡淡的笑意,笑看着他一点一点的失去一切。 她喃喃道:“太好了……” 死一般的寂静,如同梁士德心中的绝望,如同裴行远心中的欣喜,在不断的膨胀,蔓延,远处的通门发生了什么,他们都听不到,看不到,但正因为听不到任何动静,他们明白,姜洐安排的人也赢得了那里! 那接下来…… 还有南城的长夏门,定鼎门和厚载门,只要他们没听到通门那边传过去的消息,又或者,姜洐安排的人及时阻止,那边也都安全了! 只要,只要这样的寂静还能继续延续下去! 而上天像是听到了他们的祈祷似得,这样的寂静仿佛一个无形的罩子,笼罩在了整个洛阳城的上空,那里除了刚刚响起的几声铜锣外,竟然真的一点声音都没有,整座城安静得如同一个没有生命的盆景。 太好了,太好了! 裴行远按捺不住的直接蹦了起来,用胳膊撞了一下梁又楹,笑道:“姜洐还是有两把刷子的嘛,我还以为是你吹牛呢。” 这一刻梁又楹也放松下来,对着他欣喜若狂的样子,想要笑一笑,可脸上的表情却有些僵硬。 毕竟,大事已定,那她就要面对一些小事了。 而看到她神色复杂的样子,裴行远也回过神来,转头神色复杂的看了一眼脖子上鲜血淋淋,目光呆滞,两眼通红,一副生不如死的样子的梁士德,他仍旧痴痴望着洛阳城,好像洛阳城没有炸毁,他的整个神魂却被炸得粉碎。 “不,不可能的……” 他喃喃的,不敢置信的说着:“我不可能输的,不可能一个都……” 梁又楹冷眼看着他,却好像连与他争执的心情都没有。 裴行远倒是冷哼了一声:“你的计划不就是从上东门开始,到建春门,通门,现在一个都没炸,还有南城的长夏门和厚载门都没事。怎么,难不成你还希望北城的徽——” 话没说完,突然被一声巨响打断! 这轰隆一声如同晴天霹雳,不仅打断了裴行远的话,也将周围那仿佛快要凝聚成形的寂静击碎,震得大地都轻颤了起来。一时间,所有人都慌乱不已,尤其裴行远险些跳起来,幸好梁又楹一把拉住他,但慌乱间她也没忘记立刻反手将短刀架上了梁士德的脖子。 众人面面相觑,面色苍白又惊恐,所有人都听出,那声巨响,好像是从城北的徽安门传来的。 怎么回事? 徽安门,难道说—— 1172.第1172章 只擒贼寇,勿伤百姓! 第1172章 只擒贼寇,勿伤百姓! 这一声巨响如同一记重锤,打碎了所有的躁动和混乱,祭坛上下成百上千的人,一时间竟无一个能开口。 所有人全都呆住了。 而与此同时,在惊恐万状之后,梁士德却像是立刻从那声巨响中明白了什么,随即便疯狂的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猖狂的笑声在这样寂静环境里,显得格外的惊心。 官迟英还像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一切,他更希望刚刚的巨响只是一个错觉,于是颤抖着道:“你,你笑什么!?” 梁士德回头看着他们,疯狂的笑道:“听到没有,炸了!” 说完他不等众人反驳他,又接着大笑道:“你们就算阻止了我又怎么样,就算保住了上东门,建春门,通门……又怎么样?” 没有一个开口,连裴行远的脸上都露出了愤怒又绝望的表情。 他说的没错。 虽然姜洐的人阻止了梁士德安排在城中的火药炸毁上东门,建春门等地,但徽安门却不同,那是洛阳外城最靠近紫微宫的几个城门之一,一旦炸毁了徽安门,紫微宫也一定会受到影响,若他安排在紫微宫中的人也引爆了火药,那留在洛阳城中的文书,宝物……甚至,连民心,都会毁于一旦! 若真如此,就算把梁士德千刀万剐,也难辞其咎。 “你——” 官岙咬着牙,狠狠的上前一步瞪着梁士德,但他毕竟不是习武之人,也做不出更残暴的事,哪怕一双拳头已经在袖子里攥紧了,却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梁士德露出了更得意洋洋的神情。 梁士德虽然一直笑着,可那笑容却显得狰狞又扭曲,仿佛希望与绝望两样情绪化作了两头野兽,在同时撕扯着他的灵魂;而被这样撕扯着的他,全身的力气好像也随着刀痕累累的脖子上鲜血流淌出来而慢慢的流逝,他踉跄了两步,侧过脸去看着脸色惨白,神情沮丧的裴行远和梁又楹,怨毒的冷笑道:“你们抓住我又怎么样?杀了我又怎么样?洛阳城,注定要给我陪葬!” 仿佛是应和了他最后这句张狂又绝望的话语,所有人的耳边又响起了一阵隆隆的巨响,但这一次,那声音却是从相反的方向传来,而且更近,近得……连他们脚下的大地都开始明显的震颤了起来。 伴随着那闷雷般的响动,一个坚定昂扬的声音也同时响起—— “你做梦!” 这个声音,这个熟悉的声音,比起刚刚那一声巨响,更令众人感到震撼。 尤其是裴行远,听到这个声音的一瞬间他差点跳起来,慌忙转过身去,只见祭坛东面,旭日东升,洛水潺潺,在耀眼阳光和粼粼波光的中,一团如同黑云般的阴影铺天盖地的疾驰而至。 仔细一看,竟然是上千名重甲骑兵!只见这些骑兵个个身形魁梧,战马高大健硕,全都披挂着重铠,连成一片疾行过来的时候,马蹄沉重得几乎要掀翻整个大地,腾腾的杀气更是在阳光下凝聚成形,惊得祭坛四周的人全都屏住了呼吸和心跳,惊恐的往后退去,甚至连祭坛上的几个人也都瞪大双眼看着这一幕,失去了反应的能力。 虽然来的是千名重甲骑兵,可所有人的目光却都聚焦到了那其中,唯一一个没有身披铠甲的人。 她一马当先,虽然素衣常服,可目光如炬,气势如虹,仿佛身后的数千名士兵也只不过是她的陪衬,而一看清她的面容,裴行远立刻高兴得在祭坛上跳了起来。 “哎!哎!我在这儿!” 他一边蹦跶,一边奋力的挥舞着手臂,然后就欢喜的看着那队人马越来越近。 他虽然欢欣鼓舞,可其他人却显然都吓坏了,尤其是祭坛下那些官员和百姓,这些日子虽然洛阳城门紧闭,他们根本无法外出,却也知晓外面的战事——之前洛阳的军队击溃了大盛王朝派出的那位齐王,将他们逼退到了慈涧,可后来,大盛王朝派出的秦王宇文晔率大军东征,横扫了洛阳八关,所向披靡,也是在他的百战余威下,那个没什么鸟用的齐王宇文呈又支棱了起来,重新率领大军围攻洛阳城,才造成了他们城中的困境。 现在,这一大队人马过来,再一看那裴行远的架势,难道是宇文晔的人马? 这样的重甲骑兵杀过来,只怕今天这里的人没一个能活! 一想到这里,下面的人立刻乱了,这些人甚至不顾原本两相对峙,他们的“夏王”梁士德还在祭坛上被人挟持,全都惊恐的朝后退去。 “快,快逃啊!” “他们要杀人啦!” 眼看着他们要往城门跑,那策马跑在最前方的人一扬手:“拦住他们!” 这一声令下,两队骑兵立刻从侧翼斜插出来,如同她身后骤然展开的一对羽翼,在震慑住那些惊惶失措的百姓的同时直接绕过祭坛飞驰向洛阳城,将想要逃回城中的人拦截下来。 那些士兵又惊又怕,举起手中的刀剑反抗,可比他们更快的,是那些重甲骑兵齐刷刷的拔出了腰间的刀,只见眼前寒光闪烁,无数刀锋散发出的寒意和浓重的血腥味,顿时吓得他们呆立原地,不敢再动。 连那些想要跟着他们跑的百姓都不敢动了。 而紧跟着,那上千人的队伍已经飞驰过来,直接与前方队伍合拢,将整个祭坛四周包围起来。 霎时间,沉重的马蹄踏起了漫天烟尘,将整个祭坛都笼罩了起来,所有人全都被那沙尘迷了眼,而就在所有人都目瞪口呆,不知所措的时候,一骑人马穿过烟尘,直接飞驰到了祭坛下。 “只擒贼寇,勿伤百姓!” 一声高喝震响四野,只见她高举右手,同时左手勒住缰绳,座下的骏马长嘶一声人立而起,她整个人高腾于半空之中,一时间,所有的阳光,甚至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到了她一个人身上,明明身形纤细,却又敏捷矫健,统帅群雄,令行禁止,如同天神下凡一般。 1173.第1173章 收拾洛阳 第1173章 收拾洛阳 梁士德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 官岙和官迟英大喜过望,两个人疾步走过去,因为没注意脚下,险些从祭坛上跌下去。 可这个时候,就算跌下去也没关系! 因为从马背上翻身下来,一步一步踏着那条直道迈步走上祭坛的不是别人,正是他们心心念念,期盼了不知多久的秦王妃,商如意! 只见她一身常服,素面朝天,虽无十分颜色,却具万丈雄威。 事实上,此时此刻,她根本不需要任何的服饰来为自己妆点门面,甚至,她的身边连一个近身侍卫都没有,可就这么轻便的踏上祭坛,却已经让那梁士德神魂俱丧,连呼吸的声音都没有了。 “王——” 官迟英开口想要说什么,可嗓子一时间全都梗住,一个字都吐不出来了。 商如意看着他,道:“辛苦了。” 一看这个局面,她就知道他们来“晚了”。按照她和官迟英的约定,至少在梁士德踏上祭坛之前,他们的人马就应该抵达洛阳,擒拿下梁士德的同时也阻止他毁灭洛阳城的行动;可惜,他们的脚程被宇文呈拖延,直到此刻才来,若非宇文晔早有暗棋,只怕现在的局面难讲。 而即便有暗棋,这一段时间对他们来说,也是九死一生。 此刻她是有些愧疚的,尤其看到两个人身上都带着伤,显得格外的狼狈,但大事当前,她也只是对着官岙点头示意,得到官岙的回应后便立刻看向裴行远和梁又楹。 自从看到她,裴行远的表情一直是兴奋又欢喜的,与他并肩而立的梁又楹则有些神情凝重,目光也显得很复杂,此刻两个女子对视一眼,都也无言。 商如意只对着她轻轻的颔首示意,最后,目光落在了被她挟持的梁士德身上。 终于见到这个人了。 说起来,也是闻名已久,而且能在这样的乱世中成就一方霸业,更与宇文渊的大盛王朝东西对立,这位即将自立的“夏王”自然是不简单的,此刻相见,商如意却觉得他跟自己想象中有些不一样——虽然他正是传闻中四十多岁的年纪,阔面重颐,须髯飘飘,也有着出身行伍的挺拔身姿和魁梧身形,可比起自己想象中勇悍的梁士德,眼前的他本人有些过分的胖了;且五官挺括,尤其浓眉大眼最为醒目,看得出是一双曾经眼神锐利的虎目,此刻却是两眼通红,在面对自己的时候甚至还有几分涣散。 心念半晌,商如意有些明白过来,这些与想象不符的地方,便是一个人为财富和权力所侵蚀的结果。 她对着他拱手:“梁公。” 看到她带领着大队人马出现,梁士德的脸色已经又一次被阴霾所笼罩,而听到商如意对官迟英说那句话,他的灵魂仿佛已经被那沉重的马蹄踏碎,只剩下一具冰冷的躯壳,只在这里立着,直到听到商如意唤他,他的躯壳才勉强有了一点回应,微微摇晃了一下。 “你就是——” “在下商如意。” “商如意,秦王妃?” “是。” “……” 梁士德通红的眼睛看了商如意一会儿,突然眼神一沉,冷笑道:“萧元邃可不止一次提过你。” 商如意微微眯了下眼。 她当然知道,能在乱世中雄踞一方的人不可能是个愚钝蠢笨的人,梁士德既然说萧元邃提起过自己,只怕也早已洞悉对方的心思,这个时候说这个,不外是想要凭借此事来打击自己,又或者,污秽自己。 果然,周围几个男子的眼神变得迟疑了起来。 但商如意却云淡风轻的笑了笑,道:“他现在正在虎牢关里做客,若梁公愿意归顺,将来你们有的是机会再叙。” 一听这话,梁士德的心都沉了下去。 他张了张嘴,梗了许久才哑声道:“你,你说什么?” 商如意淡淡笑道:“我已经带着人过来了,难道梁公还想不到外面的战局如何吗?” 说着,她扬声道:“一个月前,我的人解夏州之围,又在绥州边境逼退了阿史那朱邪率领的突厥大军;而就在两天前,萧元邃的十万大军也在虎牢关被秦王一举击溃,现在已经全部投降——对了,投降的人里还包括他从河北带下来的那几万人马,石玉心和石玉焘也都归顺。” 她没有多余的废话,几个数字和人名,就足够让梁士德明白在虎牢关发生了什么,以及此刻的现实——这位秦王妃并非满脑子胭脂水粉的闺阁女流,她此行统领群雄令行禁止,也绝非虚张声势,而是逼退突厥大军,携虎牢关大胜的余威,前来收拾洛阳的。 梁士德的脸色骤然变得惨白,好像全身的鲜血都在这个现实出现的一瞬间被抽干了。商如意回头,看了一眼祭坛下那些惊惶又不安的官员,士兵,他们显然已经听到了她的话,一张张惊惶的面容上,满是绝望和颓败的神情。 突厥大军被逼退,萧元邃投降,也就是说,洛阳再无外援。 而此刻她已经带人杀到了洛阳城外,这些人就算再想反抗,也无反抗的余地了。 眼看着他们一个个呆若木鸡,哪怕手上还拿着刀剑,也已经失去了举起来反抗的力量,商如意走到祭坛边,对着下方所有人说道:“不论是洛阳城的群臣还是百姓,只要投降,秦王殿下都能保你们性命无虞,进城之后秋毫不犯。” 话音刚落,就听见一阵丁零当啷的声音。 一队士兵立刻丢下了手中的刀剑,这些正是洛阳本地人,本就是当年梁士德进城后无路可走才成了他的部署,此刻眼见他快要失势,自然是立刻倒戈,对着商如意跪下便拜:“王妃,王妃娘娘,我们都是被他们逼着才来当兵的,请王妃和秦王殿下饶恕我们!” “是啊,我们都是被逼的。” “请王妃明察!” 这种时候,商如意最需要的,也是梁士德最害怕的,就是有人带头,一旦有人带头,周围的人立刻放弃了犹豫和坚持,全都争先恐后的对着那些威武剽悍的重甲骑兵丢下了武器,老百姓也全都朝着祭台上的商如意连连磕头跪拜:“王妃饶命!” 其中,喊得最大声的,竟然就是站在祭台下的内侍监魏玉。 只见他跪在地上,用膝盖急急的朝着祭坛走上来,尖声叫道:“王妃明察,我们这些人都是被梁士德这个逆贼所胁迫,才委曲求全,我们心里可一直都盼着盛国公——” 说到这里,他自觉失言,立刻咬了一下舌尖,顿时鲜血溢出口角,用带血的口舌继续道:“盼着大盛皇帝来解救东都啊!” 见他这卑躬屈膝,奴颜媚骨的模样,官岙和官迟英都皱起眉头,嫌恶的别开脸。 不过这个时候,正需要这样的人,一看到他都跪下,那些还有些犹豫的官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个比一个的膝盖更弯曲,最后也全都跪了下来,纷纷对着商如意叩拜行礼:“王妃……” 见此情形,商如意的眼中浮起了欣喜的神情。 但她的脸上却并没有明显的喜怒,只是仍旧平静无波的回头看向梁士德,眼前这个情形对商如意来说是固然是好事,可对他而言,不啻一只脚已经踏进了地狱,整个人都冰冷了。 他抬手,颤抖着指着魏玉,又看向周围那些平常对着自己俯首帖耳的官员,还有士兵。 最终,那只手无力的垂落下去。 商如意道:“梁公,何不顺势而为?” 梁士德垂下脑袋,整个人像是失去了牵线的木偶一般,这个动作险些让梁又楹架在他脖子上的刀割开他的喉咙,她立刻缩手避开,神色复杂的看着这个自己怨恨了多年的“父亲”。 裴行远虽然嫌恶他,可这个时候也上前一步:“梁士德,大势已去,见好就收吧。” 梁士德却好像听不到周围人的声音,也感觉不到脖子上数道刀伤带来的痛,只垂着脑袋,好像一个没有生命,只被无形的手架在这里的木偶,摇摇晃晃的,低声说道:“你们以为,拿下我,就拿下洛阳了?” 说着,冷笑一声:“还进城之后,秋毫不犯。” 众人听到这话,全都紧张起来。 裴行远也疾步走到商如意的身边,紧张的说道:“刚刚,徽安门那边——” 商如意道:“我知道。” 听到这三个胸有成竹的字,众人都有些诧异,连梁士德的心都跳了一下,猛然抬头看向她,只见商如意平静中带着一点一切尽在掌握的倨傲,淡淡道:“连炸门和撞门的声音,你们都分不清吗?” “炸门?撞门?!” 梁士德闻言,猛然间像是明白了什么,一下子瞪大了双眼,而商如意抬头看看天色,喃喃道:“照时辰,他们应该已经——” 说着,她转过头去,看向身后的上东门。 祭坛上下成千上万的目光全都聚焦在她一个人的身上,这个时候,也都随着她的目光转头看向上东门,只听里面突然传来一阵隆隆的马蹄声,好像有千军万马踏云而来,原本安静的城中这个时候也变得喧嚣混乱。 那里,发生了什么? 就在所有人都紧张不已的时候,下一刻,一骑人马像一只锋利的箭,从城门内冲了出来! 1174.第1174章 顺天而为 第1174章 顺天而为 这一刻,不论是祭坛上早已见过他的,还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又或者是祭坛下完全懵懂的芸芸众生,所有人都下意识的屏住呼吸,瞪大双眼,看着这个一身明光铠甲熠熠生辉,如同阳光凝结出的一个人。 那辉煌的身影,仿佛比阳光更刺目! 他就是—— 那个名字尚不及在所有人的脑海中成形,紧跟着,又是一阵隆隆的马蹄声踏碎了人的思绪,只见在那人策马飞驰扬起身后的漫天烟尘中,一队重甲骑兵,还有大队步兵人马争先恐后的涌出了上东门! 这一行数千人疾驰而来,大地再次为之震颤,连同着这片大地上的人也又一次慌乱了起来。 只是,他们早已经失去了反抗的勇气,甚至连刀剑都已经丢掉,又哪里还有反抗的余地,所以只能惊恐万状的看着那数千如狼似虎的军队朝着他们扑过来,如同一只团成一团的兔子,眼睁睁的看着尖牙利爪的老虎朝着自己扑过来一样。 幸好,老虎并没有伤害他们。 这大队人马在靠近之后,跟商如意带来的人马一样又一次分做两路,围成了更大的包围圈将整个祭坛四周团团围住,这一下,就算是插上翅膀也飞不出去了。 而那一队重甲骑兵则从中间开路,一直疾驰到了祭坛之下。 那身着明光铠甲,意气风发的将领单手持缰,一直策马踱步祭坛下方才停下,然后利落的翻身下了马,紧跟在他身后还有几名亲兵侍卫,动作整齐的和他一起下了马背,然后跟在他身后,一步一步的踏上了祭坛。 当他最后一步踏上祭坛的最高层时,早就已经心跳如雷,兴奋得满脸通红的裴行远迫不及待的冲上来,几乎就要撞上他,但下一刻还是硬生生的止住了脚步,激动的道:“凤——”话没说完他立刻停下深吸了一口气,总算让自己冷静了一些下来,然后才后退了一步,整衣肃容,对着他叩拜行礼。 “拜见秦王殿下!” 一时间,祭坛四周响起了一阵齐刷刷的,倒抽冷气的声音。 所有人总算在这一刻笃定,这个身着明光铠甲,如同天将临世一般的男人不是别人,正是刚刚那位威风凛凛的秦王妃的夫君,大盛王朝所向披靡的天策上将——秦王,宇文晔! 宇文晔走到他身边,伸手抚上他的肩膀,用力的捏了一把。 “你,辛苦了。” 这几个字,说不尽分别这些日子,彼此心中的牵挂,和裴行远所经历的一切惊心动魄,艰难困苦,但他还是抬头,映着阳光笑得分外灿烂:“分内之事。” 宇文晔这才伸手抓住他的肩膀:“起来。” 裴行远立刻站起身来,不动声色的退到了他的身后,目光也跟随着他,看向了前方。 只是,他看的第一个,是神色有些复杂,却始终没有松开手中利刃的梁又楹,而且目光温和中带着一丝安抚之意,与他目光交汇后,梁又楹虽然没有立刻表示,但没有反应就是最好的反应。 宇文晔第一个看的,却是商如意。 而且,眉头紧皱,目光严厉。 对上这样锐利得跟刀锋一样的眼神,商如意似乎也知晓他的意思,却并没有心虚退却,反倒勾了勾唇角,那笑容颇有几分——恬不知耻的意味来。 宇文晔瞪了她一眼:你等我跟你算账! 然后,他的目光终于落到了此行最终,但此刻已然达到的目标身上。 他道:“梁公。” 梁士德一直屏住呼吸,却并非他的专注凝神,而是在看到宇文晔的身影出现的一瞬间他就已经无法呼吸,到这个时候憋得脸颊通红,两眼也通红,直到听到宇文晔低沉浑厚的声音,那声音像是一记无形的重拳沉沉的打在他的胸前,总算让他的心重新开始跳动,也重得呼吸。 宇文晔道:“我早闻梁公大名,欲见未成,今日终得一见。” “……” 梁士德张了张嘴,他想要说什么,可面对这个早已经把他的一切退路都切断,此刻甚至是有些云淡风轻的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人,他开口,却说了一句令他后悔终生的话。 “洛阳……” 听到这两个字,所有人看着他,眼神中的戒备和警惕,此刻都化作了怜悯与悲叹。 所有人都看出了他的魔怔,在得到洛阳的这些年,他没有再离开这里一步,他的整个心神,甚至生命,仿佛都牢牢的跟这座繁华富庶的都城牵连在了一起,到了现在,他死在顷刻,还想要让洛阳为他陪葬。 看着这样的他,商如意忍不住想起小时候听到游历四方,见多识广的父亲给自己讲过的一个从遥远的西域传来的故事——传说世间有一种怪兽,喜欢袭击城邦杀害百姓,只为搜罗金银珠宝,得到宝物后便放入自己的巢穴里,百年,千年,甚至万年的守着这些财宝,舍不得离开;有一位勇士,历尽千辛万苦找到怪兽的巢穴,杀死了这危害人间的祸患,可当勇士看到怪物巢穴里的宝物后,就贪婪忘本,盘踞不去,渐渐丢失了理智和自我,从皮肉里生出獠牙与羽鳞,化作了另一头怪兽,用同样的姿势盘踞在那巢穴上,守卫着那些宝藏,也等待着下一个勇士。 梁士德,就像是这样的怪兽,这样的勇者。 宇文晔的眼中,一分怜悯,九分淡然,平静的说道:“你让人安置在那几个城门的炸药,都已经被——” 说着,他转身侧目,一个高大的身影跟在他的身后,此刻才迈出一步,显露身形。 梁又楹立刻睁大了双眼。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与她和裴行远同路的姜洐! 一看到他,梁又楹原本有些彷徨的心顿时定了下来,旋即也明白,定是宇文晔进入洛阳城后,与阻止梁士德的手下的姜洐相遇,此刻的目标相同,所以他们一道前来,而姜洐也对着她轻轻的点了点头。看到这一幕的梁士德立刻明白过来:“你是——姜洐?” 姜洐道:“正是。” 宇文晔道:“他阻止了你的人。” 这句话轻描淡写,却实实在在的在梁士德的心上捅了一刀,虽然早已经千疮百孔,他咬着牙,忍着心头的剧痛又道:“那徽安门——” 宇文晔道:“自然是被我们攻破了。” 又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又是血淋淋的一刀。 而一直沉默不语的商如意这个时候看了宇文晔一眼——她当然听出了,他说的“我们”,是有意隐去了和他一起的宇文呈,心里不由得嘀咕:真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说这句话的宇文晔似乎也意识到什么,下意识的看向商如意,见她一双眼睛滴溜溜直转的样子,又瞪了他一眼。 商如意将脸偏向一边。 宇文晔这才接着道:“你也不用再寄希望于你留在紫微宫中的人,我留下的两万人马,现在已经占据了整个洛阳城,不仅紫微宫,也不仅几个城门,所有的关卡要道都已经在我的手中。” “……” “你的那些兵,已经饿得连刀剑都拿不起来了。”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梁公,顺天而为吧。” 梁士德的呼吸又一次窒住。 刚刚秦王妃跟他说话,是要他“顺势而为”,而现在秦王跟他说话,已经是要他“顺天而为”,只一个字的变化,却如同无情的命运化作的巨石,狠狠的压在了他的头上,如同此刻,让他抬不起头来。 是的,洛阳城内饥馑数月,为了今天的祭天大典,他将剩下的粮食分发给了随他出城的士兵,让自己有一个威武庄严的仪式,其他的人,早已经断粮。 他沉默了许久,忽的一笑:“我还有选择吗?” 宇文晔道:“当然。” “……” “你还有一个错误的选择。” “……” “但这个错误对于我们来说,也不会有太大的影响。” 这句话,无疑是一句诛心之言。 的确,梁士德现在还可以选择负隅顽抗,但眼下的局面,不论是城内还是城外,他都已经不具备一呼百应的能力,甚至连自己的性命也在亲生女儿的掌控之中,就算自己奋起反抗,左不过让这个世间多一件弑父的新闻,而已。 这一次,他陷入了更长久的沉默,所有人也都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 他们自然明白,梁士德实在已经没有别的选择,可还是担心他在最后这一刻做出什么惊人之举。 但,并没有。 众人只听到梁士德发出了长长的一声叹息,然后抬起手来,却是握住了梁又楹的手,她正要挣扎,就听见梁士德沙哑的声音说道:“不用这样了,我不会——你就算再恨我,让别人杀我,也好过亲手杀我。” 梁又楹的眉头一拧。 她有些犹豫,可看着姜洐和裴行远都无声的对着她点了点头,她才终于叹了口气,慢慢的垂下了手臂。 只是,在心中百转千折的思绪纠缠下,一个没留神,顿感手上一空。 梁士德顺手就拿走了她手中的短刀! 梁又楹大惊:“你——” 1175.第1175章 是他,死不悔改! “你——” 那一声急促又紧张的话才刚出口,就看见梁士德回头,朝所有人看了一眼。 只是短短一瞬间,梁又楹甚至没来得及最后看清他的脸,更看不清他在最后的时刻他脸上是什么表情,只能看清那双通红的眼睛里满满的愤怒和不甘,好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在挣扎嘶吼,拼尽最后一点力气之后,留下了绝望的空洞。 然后,他转过头去,最后看向了洛阳城。 或许,他就是一头盘踞在洛阳城上,所有肌骨,血肉都与这座城联系在了一起,不肯离去,更不能离去的怪兽,哪怕是在这世间最后一眼,他也要看着这个自己梦寐以求,不知付出多少代价,拼尽多少血汗,才拿下的城池。 与此同时,他抬起手臂,那把已经染满了自己鲜血的刀再一次架在了已经鲜血淋漓的脖子上。 只是这一次,他没有再避开。 雪亮的刀光一划—— “不!” 梁又楹发出了一声短促又惊恐的惊呼,可是,不等她伸手,就看到已经背向自己的梁士德高大的身躯突然一僵,随即,从他的脖颈处喷出一片血雾! 一阵冷风迎面吹来,将那血雾卷裹着,一下子扑到梁又楹的脸上,染红了她的眼睛。 而几乎是在这同一时刻,宇文晔一个箭步冲上去,却并没有阻止梁士德的动作,而是站到了商如意的面前,挡住了她的视线,也挡住了飞扑而来的血珠。 但那股血腥味,还是刺激得商如意战栗起来。 从梁士德突然拿走梁又楹手中的刀开始,她就像被摄走了魂魄一般,整个僵在那里,尤其看到梁士德挥刀自刎的一瞬间,她更是脸色惨白,目光惊惶,仿佛跌入了某种无形的深渊,直到宇文晔冲到她的面前,用高大的身躯挡住了那鲜血喷涌一幕。 “……!” 商如意如梦初醒,猛地倒抽了一口冷气,抬起头来,对上了宇文晔冷峻又清醒的双眸。 他低头看着她,道:“看着我!” “……” 虽然已经从某种噩梦的幻境中惊醒,可商如意还是有些恍惚,但这清醒又镇定的话语立刻将她的魂魄从回忆里拉扯了回来,她猛然感觉到了自己的身躯还真实的站在这个高高的祭坛上,心跳如雷,震得她的胸口都有些隐隐作痛。 她下意识的伸手捂住了胸口,再次深吸了一口气。 “我,没事了。” 这句话,很低沉,也带着一点恍惚和虚弱,但宇文晔总算还是放心下来,他又看了她一眼,这才转过身去。 此刻,梁士德高大的身躯已经重重的倒了下来,发出一声颓然轰鸣,脖子上的伤口血流如注,甚至还在不断的往空中喷洒,迅速染红了他身下的大片土地,整个人也躺在了血泊中。 他的四肢微微抽搐着,胸口急剧的起伏,但也只是最后的挣扎,不一会儿,他的胸膛便停止了起伏,四肢也渐渐僵冷。 可是,他的双目仍然圆睁,通红的眸子里也盈满了不甘。 甚至连他倒下的时候,那双眼睛,也是看向洛阳城的。 看到这一幕的梁又楹,两眼也一下子红了,她的身子摇晃着,好像快要被那带着血腥气的风吹倒,又好像要向前迈出一步,可就在她摇晃着不知是要跌倒还是要上前的时候,一个熟悉的身影也迈出一步挡在了她的面前,散发出的温柔气息一下子笼罩住了她。 梁又楹抬起头,对上了裴行远沉静又温和的眸子。 他道:“别看了。” “……” 梁又楹苍白的唇瓣微微颤抖了一下,像是想要说什么,可喉咙却被一股酸楚的热流堵住,一个字都发不出来,那股憋闷的感觉在胸膛里膨胀激荡,最终涌上了她的眼睛。 一点滚烫的东西,从眼眶滑落。 她终于道:“我——” 裴行远道:“不是你的错。” 说完,他回头看了一眼已经完全被鲜血染红的尸体,眼神中似有一丝怜悯,可再转向梁又楹的时候,只余冷静和明澈,他说:“是他,死不悔改!” 这轻轻的四个字,振聋发聩,让梁又楹原本混乱的心绪一下子沉静下来。 无错版本在69书吧读!6=9+书_吧首发本小说。 也同样,沉沉落在了商如意的心上。 她深吸了一口气,好像终于彻底摆脱了那噩梦般的情绪的纠缠,也终于迈出一步,但看到梁士德被鲜血染红的尸体还是忍不住皱起了眉头,最终长叹了一声。 或许,有些结局,是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的。 就在她思绪如潮的时候,周围惊恐低呼的声音也如潮水般涌来,是祭坛下那些官员和百姓,虽然他们刚刚已经投降,可眼看着统治了东都数年,高高在上的梁士德死在眼前,他们又一次恐惧了起来。 夏王都死了,他们这些人,还有活路吗? 就在这时,宇文晔上前一步,那双如鹰隼般锐利又充满威仪的眼睛扫视过祭坛下一张张惊恐的脸庞,朗声说道:“梁士德起兵反业,重农桑,利百姓,数有战果;然,自得东都洛阳,则不思进取,不理朝政,不思社稷之治,不理百姓疾苦,此自觉天地之举,今日伏诛,与民无怨。” 这番话一出,下面的人立刻松了口气,一些人脸上的惊恐表情也渐渐褪去。 宇文晔接着说道:“盛国公上承天意,下顺民心,已在长安受禅,登基称帝,国号为盛,天下无不诚服,百姓万众归心,然每思及东都之困,百姓之苦,食不下咽,夜不能寐,顾令我等东征洛阳,以解百姓倒悬之危。如今东都之难得解,本王在此立誓,进城之后秋毫无犯,只望百姓安居,臣工乐业,于愿足矣!” 听到这话,祭坛下的人顿时从刚刚恐惧情绪中完全抽离了出来,不少人的脸上更是露出了惊喜的表情。 要知道,宇文渊当初做盛国公的时候,官声就非常的好,在百姓中极有名望,这正是他能取大业而代之的原因,现在东都在梁士德的治理下民不聊生,尤其是这几个月如同炼狱般的生活让这些百姓苦不堪言,若能换成了宇文渊统御天下,他们的苦日子就算到头了! 这些人越发的欢欣鼓舞,纷纷跪拜下来,齐声高呼—— “愿得陛下垂怜!” 声震九霄。 1176.第1176章 往事不可追 阔别经年,历经数月,他们终于又夺回了洛阳。 当随着大军进入城门的那一刻,商如意突然感觉到一阵晕眩,但并不是病痛或者虚弱带来的,反倒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无形中回到了她的身体里。 沿着长街一直往前走,那些熟悉的景致映入眼帘,如同一幅一幅发黄的画卷重新在自己面前展开。 他们真的又回来了。 甚至,连那种紧张的气氛也和当年离开时如出一辙,正如宇文晔所说,东都的数个城门,紫微宫,也包括一些关卡要塞都被牢牢占据,他带来的那两万多人马,除了跟着商如意包围祭坛的那一千多重甲骑兵之外,其余的全部进入了这座城池。 当然,也包括宇文呈的人马。 虽然在祭坛上,宇文晔只说了他自己攻破徽安门,占据东都,但商如意知道这其中自然也有齐王宇文呈的一半战功,只是宇文晔不提罢了,他和宇文晔的人马一起占领了这座城池,也把控了所有的交通要道。 这一次,除了梁士德,他们算是兵不血刃占领东都城。 但这,也只是一个开始。 他们要在这里接受的,也不仅仅是一座城池,一场经年日久的战争的胜利。 然后,前方出现了格外熟悉,甚至他们无数次在梦境中流连的旧景。 是宇文家的旧宅。 虽然他们要赶去紫微宫,可走到这里,还是下意识都停了下来,宇文晔翻身下马,只上前了两步,就停下了。 自楚旸南下江都宫,百官追随,商如意为了避开那场“祸事”暂离洛阳,已经过去三年,对于这世间的沧海桑田来说,三年时间甚至只算得上是弹指一瞬,可他们却清清楚楚的知道,这是一千多个日夜,和无数次的牵肠挂肚。 而这座老宅,也早已经在这三年的风雨中,变得破败不堪。 看到门口两个已经脏污不堪的石狮,还有朱漆剥落的大门,连门槛都塌了一半,两边的院墙更是残败不已,这幅景象让商如意的鼻子一酸,眼睛立刻就红了,忍不住转过头去,站在她身边的宇文晔无声的上前一步,轻轻将肩膀抵在了她的背后。 但他开口,声音也有些难以抑制的沙哑:“人呢?” 他身后的官岙道:“大部分,都在我府上。” 宇文晔转头看向他,正要说什么,可官岙又接着说道:“但锦云……” 一听到锦云的名字,宇文晔和商如意都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看着他们两期盼又不安的眼神,官岙于心不忍,也只能如实说道:“其实,梁士德刚刚占领洛阳的时候,也是秋毫无犯,除了攻城时杀了一些兵将,进城后关押软禁我们这些人,并没有为难其他。” “……” “可是,盛——陛下在长安登基的消息传来的时候,他勃然大怒,要将留在洛阳的宇文家的人全部处死。” “……” “那个时候我们都被他软禁起来,不得相救,只听说,锦云派人把住宇文府,自己一个人走出府门,要求一身相抵。” 商如意只感到心头一阵钝痛,忍不住伸手揪住了衣襟。 提起往事,连沉稳内敛的官岙也忍不住红了眼,他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听说,萧元邃求了情,再加上梁士德也还顾及名声,就允了她。” “……” “所以锦云,自刎于此。” 话音刚落,商如意已经不忍再听下去,痛苦的闭上了双眼。 她和锦云相处的时间其实不算长,说起来也并没有太深厚的感情,可这位云姨为人谦和温驯,在官云暮身边服侍,为了维系府中的平和也出了不少力,更吃了不少苦,对自己虽无百般疼爱,却也有爱重呵护,如今突然听闻她的死讯,而且是这样惨烈的死亡,怎能不让人心痛。 这,还是商如意。 当她听到身边的人咬牙咬得咯咯作响的时候,立刻就明白,这个时候的宇文晔,只怕是心痛如绞。 抬头一看,果然,他的眼睛也红了。 商如意立刻强压下心中的悲伤,伸手去轻轻抚上他的手,只感到他的拳头攥得死紧,指骨挣得啪啪作响,商如意毫不怀疑,如果现在梁士德活着站在他的面前,他能立刻把这个人活撕了! 眼看着宇文晔的额头上青筋直跳,商如意轻声道:“凤臣。” 宇文晔没有说话,但脸色难看得吓人。 他出身行伍,杀人如麻,这种人不用大吵大嚷,只要一生气,周身就会散发出一种强烈的,几乎能凝聚成实体的杀气,靠近的人不自觉都会被压迫得难以呼吸。果然,官岙和官迟英等人都露出了有些惊惶的神情,下意识的退开了两步,其他人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于是,商如意两只手伸过去,合握住了他的一只手,任由他攥紧拳头,她只轻声道:“云姨……去陪娘了。” “……” 这句话,柔柔的,却好像一下子把他身上的力气卸下大半。 宇文晔的气息忽的一错,顿时整个人开始咳嗽起来,那种紧绷感也随即消散,只见他咳个不停,险些直不起腰,商如意慌忙挽住他的胳膊一只手轻轻的顺着他的背,柔声道:“我们寻回她的尸骨,好好安葬,让她陪着娘吧。” “咳咳咳咳……” 宇文晔又咳了许久,终于平复了这口气,再抬起头来看向她的时候,两眼通红,虽然没有泪,但商如意知道,有些泪,不必流在人前。 他哑声道:“你说得对。” 说完,又看向官岙,他急忙道:“锦云死后,我让人收殓了她的尸骨,但也只能草草安葬。现在洛阳得解,自然是要厚葬她的。” 宇文晔沉沉的点了点头。 他又抬头看了一眼这座已经物非人亦非的旧宅,长出了一口气后,转过身去背对着它,道:“传令下去,派人重新修缮清理旧宅,闲杂人等不得擅入。” 随行的侍从立刻道:“是。” 说完这些他便转身走向自己的马匹,牵起缰绳的时候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老三——齐王人呢?” 话音刚落,就听见长街的另一头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因为盛军进城的缘故,城内的部分百姓惶恐不已,全都紧闭门窗不敢出来,甚至大气都不敢喘一口,这座坊市安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几乎都能听见,所以这一阵马蹄声就格外的惊人,众人都忍不住转过头去,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策马前来。 “殿下!” 竟然是穆先! 一看到他,宇文晔的眼睛也亮了一下,他跟商如意同时上前,只见穆先策马过来,在离他们还有十几丈远的地方就勒马停下,翻身下来后大步跑到两人跟前,看到商如意也在他身边有些惊讶,但立刻就叩拜行礼:“拜见秦王殿下,拜见王妃。” 宇文晔一挥手:“你怎么过来了?” 之前宇文呈攻打洛阳的时候,他就派了穆先和程桥协助他攻城,早上在洛水边没有看到两人,也知道是因为宇文呈故意来给自己添堵,自然不会带他们两,没想到现在穆先却出现在这里。 穆先立刻道:“齐王让我等留守大营,但刚刚有消息说攻破了洛阳城,我等怀疑有诈,就立刻率兵前来,才知道殿下也来了。” 宇文晔点点头。 他又问道:“你们的人呢?” 说话的时候,穆先的目光也落在了他身后的宇文旧宅上,看到这里残败的模样,忍不住一阵心酸,而听到宇文晔问话,脸色顿时一沉,道:“属下让程桥跟去齐王那边盯着,他——他去了紫微宫,现在正要开府库。” “什么?” 一听这话,商如意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她费尽心思,解夏州之危,又逼退了阿史那朱邪带来的西突厥大军;宇文晔横扫八关都邑,固守虎牢,以数千兵力击溃萧元邃十万大军,在他们两方出力扫平了周围障碍的情况下,宇文呈这个草包都攻不下洛阳,最后还是靠他们两率兵前来,加上宇文晔和她安插的两处暗棋才拿下洛阳城。 就是因为不愿自己的辛苦都给他人作嫁衣裳,商如意才故意在城外的祭坛上摆出那样大张旗鼓的姿态,连一个随从都不带就上祭坛,她就是要告诉那里的官员和百姓——她,秦王妃,能文能武,所向披靡。 这场洛阳之战,有她的功劳! 当然,也不止她一个人这么想,虽然宇文晔看到自己一个随从都不带就上了祭坛时露出了生气的表情,还一副要跟自己算账的样子,但他赶到时说他的人攻破了徽安门,也一个字都没提齐王宇文呈,显然也是给了那些官员和百姓这样的意识。 洛阳城,是属于秦王,和秦王妃的! 可现在,宇文呈却要去开府库! 商如意火冒三丈,恨不得立刻过去阻止,而宇文晔虽然眉头紧锁,却并没有露出太愤怒的表情,似乎对自己这个三弟的德行早就了然于心,他只是纵身一跃立刻上了马背。 一挥手:“去紫微宫!” 1177.第1177章 漫长旧梦 第1177章 漫长旧梦 巍巍洛阳,煌煌紫微。 再一次进入这座宫城的时候,即便商如意极力的克制自己的呼吸和心跳,也不断的用力握紧双手让自己专注一些,更专注一些,可是,当他们通过宣仁门往里走的时候,她还是感觉到,自己的灵魂渐渐变得沉重起来。 沉重得,让她每迈出一步,都无比艰难。 周围高耸的红墙,远处巍峨的宫殿,还有随着他们的脚步一点一点往后移的松柏花木,在阳光下投下的浓浓的阴影,仿佛一场过于漫长又顽固的旧梦,当她以为自己已经起身,历尽千帆之后,一回头,发现原来自己还在远处,还沉溺在这片梦境当中。 有那么一瞬间,商如意甚至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当年。 当年,她跟着宫中内侍进了宣仁门,走的也是这条长长的路,经过了左藏宫,进入东宫,与江皇后,还是公主的楚若胭,还是赵王的楚成斐相见,陪着他们度过了一段时光后,她准备出宫,却在安宁门被人“截住”,带去了…… “唔!” 感觉到心中一阵钝痛,商如意下意识的伸手捂住了胸口。 她的动作很轻,也几乎没发出什么声音,可走在她前面的宇文晔却立刻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眉心微蹙:“你,怎么了?” 紧跟着他们的官岙、官迟英等人也都看过来。 商如意忙摇头:“没,没事。” 宇文晔又看了她一眼,似乎想要说什么,可这个时候前方突然传来了一阵喧闹打斗声,商如意忙道:“过去看看吧,别出事了。” 宇文晔皱了一下眉头,还是转身继续往前走去。 不一会儿,高大巍峨的左藏宫就出现在了眼前。 这里是曾经的大业王朝的府库,朝廷的财富几乎都收纳于此,同时,这里也被称为天库,皇帝的私人财富也放在这里,有寻常人梦寐以求的珠宝,锦帛,也有一些珍贵的名人字画,古董玉器,重要的朝廷文书,当然,还有户籍。 收藏了这么贵重的东西,这里的守卫自然也是比别的地方更森严的,光是那两扇沉重的铜制大门就重逾千斤,哪怕没有任何士兵侍立两旁,只是看着那沉重的大门,就给人一种威严的感觉。 但现在,那紧闭的大门前,却乱成了一团。 一群士兵聚在那里,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有些胆子大的好事者甚至还叫起了好,而在人群中央,传来了一阵刀剑交击的刺耳锐鸣,还有人的叫骂声此起彼伏。 定睛一看,竟是石玉焘和宇文呈在打斗! 只见宇文呈一手拖着沉重的长兵大刀飞快的朝着紧闭的铜门跑去,口中发出虎啸般的怒吼,那模样甚是吓人,而站在门口的石玉焘则丝毫不惧,甚至眼中还流露出了一丝鄙夷的神色,眼看着宇文呈飞奔而至,手中大刀在半空中抡出了一道雪亮的圆弧,朝着石玉焘迎头劈下,后者双手一抬,手中的宣花板斧直接迎向那大刀。 只听“吭”的一声,大刀被那板斧架住。 石玉焘做足了准备,却没想到只是两臂微微一震,并未感到太大的压力,甚至他手臂一抬,直接将那大刀抵上半分,宇文呈的脚下立刻一个趔趄。 石玉焘的脸上露出了冷笑,竟然撤下左手的板斧,只用一只手架住宇文呈的长柄大刀。 看到这一幕,周围几个士兵大着胆子喊道:“好!” “小石将军勇武!” “教训他!” 虽然群情激昂,可站在石玉焘身后,守着大门的善童儿却变了脸色——这些人未必不知道宇文呈大盛王朝齐王殿下的身份,但他们有一部分是跟着石玉焘从河北来的,虽然投降,也只是因为战败,心里上还没有建立对大盛王朝的忠诚和畏惧,更对这个早有耳闻,攻打洛阳数战不下,还被逼退到慈涧固守,最后更是要靠着自己的兄嫂才能勉强进入洛阳城的齐王一点畏惧和敬意都没有。 所以石玉焘才敢跟他动手,他的手下才会大声叫好。 但善童儿却知道,宇文呈再无能,再草包,也是齐王,是堂堂大盛皇帝的儿子,他们跟他动手哪怕占了手上的便宜,也一定得罪了对方,就算有宇文晔护着,可若真的伤了对方,那宇文晔也不好办的。 于是他立刻喊道:“不要伤人!” 一听这话,石玉焘左手的板斧一旋,反手用斧柄击向了宇文呈的肚子。 “啊——!” 虽然身上穿着铠甲,不至于受伤,但这一下打在肚子上还是让宇文呈痛呼了一声,踉跄着接连后退数步,勉强用手中的刀柄拄在地上,才稳住身形。 善童儿松了口气,立刻道:“小石将军,不要再打啦!” 听到这话,石玉焘犹豫了一下。 他这一战本就是卯着一口气,想要挣回一些身为男人的颜面,但没想到洛阳城这么好打,轻而易举的被他们攻破城门就进来了,一路势如破竹,除了几个要为梁士德誓死效忠的部下之外,其他的侍卫,兵将几乎全都临阵倒戈望风而逃,以至于到现在,他的斧头上连一滴血都没沾。 直到到了这个左藏宫,因为进城之前宇文晔就给了他们密令,让他们进城之后不论如何,先进紫微宫把住左藏宫的大门,在他到之前,不准任何人进去,所以当他看到宇文呈竟然要硬闯的时候,才不顾一切的跟他动手。 可是,执行了宇文晔的命令,守住了左藏宫,似乎也就够了。 对方毕竟是皇子,而自己和姐姐又都归在了宇文晔的麾下,若给他惹了太大的麻烦…… 另一边的程桥也上前,拦在了两个人的面前,但他与石玉焘素不相识,也没甚话好说,只对着宇文呈道:“齐王殿下,这府库乃是朝廷所属,你不能擅动。” 宇文呈刚刚在众人面前输了一阵,本就羞愧难当,如今被一个孩子劝架,一个小兵阻拦,他更是火冒三丈,怒骂道:“我是堂堂的齐王,你们是什么东西,敢来拦我?都给我滚开,不然我把你们都杀了!” 说完,竟又挥舞着大刀要冲上来。 就在这时,宇文晔沉着冷峻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给我住手!” 1178.第1178章 罪名 一听到这个声音,宇文呈的脚步一滞,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那些看热闹的士兵回过头去,果然看到秦王宇文晔带着王妃,还有几个官员,大队人马浩浩荡荡走过来,他高大的身躯在阳光下显得格外的威武,更散发出一种无形的,迫人的压力。 这些人吓得立刻闭紧了嘴,慌忙朝两边退去,给他们让出一条路来。 宇文晔这才带着商如意等人一步一步走上来,虽然刚刚那句话是对着宇文呈说的,可他的目光却并没有看他,反倒是先看向了在阳光下闪烁着暗暗的金绿光芒的铜门,然后看向善童儿,轻轻的点了点头,示意他做得很好,又对着程桥点了点头。 最后,他的目光对上了宇文呈愤懑的眼神。 相比起对方打了一架,此刻气喘吁吁两眼发红,有些狼狈的样子,他一路行来姿容整肃,背着双手目光淡漠,哪怕没有倨傲之姿,但在宇文呈眼里也是十足的看自己笑话的样子了。 于是他咬牙道:“二哥,这是你的人。” 这个时候,石玉焘也有些紧张了起来。 刚刚宇文晔走过来,看了所有人,确实始终没有看自己,这个举动在他看来就仿佛与自己切割关系一般,顿时令他心头打起了鼓,可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听见宇文晔淡淡道:“当然。” “……!” 石玉焘的心跳都险些漏了一拍,他说不出话来,只睁大眼睛看着宇文晔。 闻言,宇文呈的脸上浮起了冷笑:“是你的人,那就好。” “……” “你的人跟我动手,这,该怎么说?” “……” “谋害亲王,与谋逆同罪。” “……” “二哥,你治军向来言明,也是奖惩分明的,今天可要给兄弟我看看。” 听到这话,石玉焘的脸色也有些僵硬了起来,周围那些士兵更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这才有些明白石玉焘刚刚动手是闯了多大的祸,而他们这些起哄的,不知道是否要被连坐。 但,如果石玉焘真的要被治罪,那他们这些投降过来的人,又哪里还有活路? 于是,众人全都皱起眉头,屏住呼吸看向宇文晔。 他,会如何处理呢? 这个时候,商如意也皱紧了眉头看着他们——刚刚她还因为宇文呈要开府库的事情而大怒,现在才发现,开府库反倒是小事了,石玉焘跟他动手,说起来自然是这小子脾气坏,又急于立功的表现,其情可原,但跟齐王动手也的确不是小事,若宇文呈认真计较,只怕他真的要落个重罪。 而他是刚刚投降过来的,宇文晔若不保他,那几万降兵的人心定然大乱,只怕会生出更大的祸事。 若保他…… 怎么保? 这时,宇文晔慢慢的上前一步,从宇文呈的身侧走向前方的府库,却并没有直接走到大门前,而是在石玉焘的面前停了下来。 他低头看了一眼这个刚刚归附自己的小将,后者不知是心虚还是惊惶,下意识的低下头。 但宇文晔看的也不是他,而是他手中的板斧。 干净雪亮的斧头,闪烁着寒光。 宇文晔慢慢的转过身对着宇文呈道:“谋害亲王视同谋反。” 宇文呈立刻道:“不错!” 宇文晔道:“他,谋害了你吗?” 一听这话,宇文呈立刻炸了,跳起来道:“你刚刚明明看到,他打了我!” 宇文晔平静的说道:“我只看到,他遵从我的将令,守卫府库,不容许其他任何人踏足一步。” 宇文呈眯起眼睛,露出狰狞的神情:“我,是‘其他人’?” 宇文晔道:“除了父皇,任何人,都是‘其他人’。” 一听这话,宇文呈的脸色立刻一僵,随即商如意也明白过来,上前说道:“不错,三弟,这府库乃是皇城重地,历朝历代只有皇帝的旨意才能进去。如今你们兄弟打下洛阳,这里的一殿一宇,一草一木,皆是我大盛所有,皆为父皇所有,这府库也不例外。” 说完,她看向前方,故意说道:“你们怎么还没把封条贴上去?” 善童儿一听,立刻会意道:“我刚刚要让人去写封条的,没想到齐王殿下就来了。” 商如意摇头道:“你这孩子,让你过来守府库就好好的守,怎么还能让他们打起来。小石将军不认得齐王就罢了,你怎么也不告诉他?” 善童儿眨眨眼睛:“我还没来得及说呢,齐王殿下就拿刀了。” 这一番话,一唱一和,直接把“谋害”的罪名说成了“打起来”,石玉焘也并非谋害亲王,而是阻挡僭越硬闯府库的人。 宇文晔转头对着石玉焘道:“你守卫府库,是大功一件,将来回长安,我会向父皇向你请功。” 宇文呈气得瞪大了双眼。 宇文晔又道:“但你也不该问也不问就跟齐王动手,幸好没有伤到齐王,若你的斧头此刻沾了一分血,我都保不住你。将来在我军中,你要多学规矩。” 石玉焘低下头:“是。” 宇文晔道:“现在,先去向齐王请罪。” 石玉焘的心中其实仍有不服,可这个时候就算再笨他也看出是秦王和秦王妃,还有这个一路唠叨个不停的小光头在帮自己圆场,于是走过去,将两只板斧扣在地上,对着宇文呈拱手行礼:“齐王殿下,末将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 说完,拔起两把斧头就转身走了。 宇文呈险些气得七窍生烟,不敢置信自己身为堂堂亲王,刚刚被人打了,对方竟然敢只三言两语就把自己打发。 于是铁青着脸:“二哥,你就是这么对兄弟的?” 宇文晔淡淡的看了他一眼,道:“你我都在军中领兵,军中只讲军功。现在洛阳一战功成,我马上就要写奏报传回长安,为全军将士请功。” 说完,他上前一步,低头看着这个三弟因为自己的靠近而有些闪烁的目光,沉沉道:“你是希望,这战报中有你的姓名,还是希望奏报中,有你硬闯府库的罪名?” 1179.第1179章 旧梦重温 最终,宇文呈气咻咻的走了。 只是在临走之前,大概是气不过,他路过商如意的身边时突然停下脚步,对着她笑道:“二嫂,没想到你也来了。” 商如意笑道:“前些日子西突厥大军围困夏州,我奉命来解。” 宇文呈道:“二嫂真是女中豪杰,巾帼不让须眉。” 商如意道:“不敢。” 按宇文呈的火爆脾气,吃瘪之后他应该立刻离开,下去拿着身边的人撒气才是,不知他为什么突然停下来,还跟自己说话,商如意下意识的警惕了起来;而看着她戒备的眼神,宇文呈脸上的表情更添几分刻毒,尤其是他缺了一节的眉尾,锋利如刀,看向商如意时那眼神好像要把她整个人都戳穿。 宇文呈意有所指的道:“不过,二嫂这回倒是来对了。毕竟,这洛阳城,这紫微宫,你可是再熟悉不过了,能让你好好凭吊旧人。” 一听这话,商如意的心跳顿时一沉。 宇文晔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而看着他们两僵硬的神情,宇文呈更得意了几分,故意凑到商如意面前,用正好三个人都能听到的声音道:“若这里还不好,不妨再回一趟听鹤楼。” “……” “说不定,二嫂能在那里,旧梦重温呢。” 商如意的脸色越发苍白了起来,可不等她说什么,宇文呈已经大笑着离去。 留下的人没有开口,但沉默的气氛变得有些僵硬起来。 这里的人就算知晓商如意曾经来过这里,也不会知道她在这里见过什么人,发生过什么事,更不会知道听鹤楼有什么问题,可这话,本也不用他们知道,因为这根针,从来只扎在宇文晔和商如意的心里。 官岙等人静静的站着,不开口,连善童儿睁大眼睛看着他们,也静默无语。 最终,还是宇文晔先开口。 他的声音仍旧平静,好像完全没有听懂宇文呈话中的意思,也没有受任何影响:“你的脸色不太好,这一路过来一定很累了吧。” “……” 商如意平复了自己紊乱的心跳后,才抬头看向他,但喉咙被梗着,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宇文晔道:“先去休息一会儿。” 说完,他抬头往周围看了一眼,似乎想要回忆一下这座阔别已久的宫城有什么地方能让她暂时歇脚的,这时一直亦步亦趋的跟着他们,见缝插针想要献殷勤又始终不得机会的内侍监魏玉立刻上前道:“秦王殿下,暖坞那边正合王妃休息。” 一听到“暖坞”两个字,商如意的心又是一沉。 宇文晔沉默了一下,却道:“也好。” 商如意有些诧异的睁大眼睛看着他——他明明知道,为什么…… 但不等她开口,宇文晔却已经决定,伸手轻轻抚住她的肩膀,道:“我还要处理一些事情,你先跟他过去休息一会儿,等晚一点,我们一起离开。” 商如意哑声道:“我——” 宇文晔道:“去吧。” 见他这样,商如意便也不再抗拒,事实上,她现在全身有一点脱力的感觉,四肢冰凉,心跳沉痛,不仅说不出话,甚至快要站立不稳,也的确需要一个暖和一点的地方给她呆一会儿。 单独呆一会儿。 于是点了点头:“嗯。” 那魏玉立刻殷勤的道:“奴婢服侍王妃过去。” 宇文晔准了他,但也转身吩咐了两名亲兵跟过去,守在暖坞周围就好,于是,商如意便和魏玉,还有那几名亲兵一道转身离开了。 一直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宇文晔才又转过身来,目光投向了那巍峨的左藏宫。 | 其实,根本不必魏玉带路,这条路,虽然商如意并不太熟悉,也不是经常走动,可却是她记忆中最深刻的几段场景之一,以至于一路走来她恍恍惚惚,不仅没有看清周围的路,甚至连路过了哪些宫殿,哪些熟悉的风景都没知觉,但本能的停下脚步时,一抬头,那座熟悉的宫殿已经近在眼前。 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气息,还有水声潺潺。 看着这殿宇,商如意只觉得心跳越来越沉重,几乎让她孱弱的气息有些负担不起,魏玉却丝毫没有察觉她内心的悸动,还殷勤的说道:“王妃,梁士德那贼子才刚入秋就让人把这里暖起来了,王妃莫要嫌弃,奴婢这就进去打扫。” 商如意道:“不必了。” 她其实并不介意这个地方被其他的人住过,毕竟,这里本也不属于她,物是人非这种事,从进城的那一刻她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魏玉道:“那——” 商如意道:“你们就在外面候着吧,我一个人进去,休息一会儿便罢。” “是。” 那魏玉不敢多话,便和两个亲兵留在了外面。 商如意几步走上前去,登上台阶之前,她下意识的停下来,可台阶上却并没有一双为她准备的织羽步仙鞋,反倒有些泥污脚印,显然是梁士德住在这里的时候根本没有在意这些,甚至连鞋都没换就随意的踩了上去。 不知道里面,污秽成什么样子。 可是,又该如何呢? 商如意在心里轻叹了口气,便就着脚下这沾染了不少泥污草屑的鞋子登上台阶,推开了紧闭的宫门。 刚一开门,一股热气迎面扑来。 这个时候才刚入秋,算不上太冷,只是风吹着的时候有些凉意罢了,没想到梁士德这么早就让人把暖坞给暖上了——要知道,这里所用不是普通的木炭,而且要让这么大的宫殿昼夜不冷,所费不赀,只一天的消耗就能够一户中等人家月余的开销。 外面的人都开始用浮土拌米糠果腹了,他却如此靡费。 商如意一边叹息着一边往里走,感觉到那热气比过去更重,才刚往里走了几步,她就感到掌心一阵汗湿。 不过,也不全是因为热气。 她一步一步的往里走,发现之前垂坠在这宫殿里的帘幕全都消失了,大概梁士德不喜欢这种虚幻又无用的东西,所以让人全部拆除掉,甚至连大殿中央那个巨大的屏风也不知去向,整个暖坞毫无障碍,彻底通透的呈现在她的眼前。 果然是,物是人非。 不过,还有一样熟悉的,就是铺在地上的那张巨大的疆域图,这似乎也是梁士德唯一留下的过去的东西。 占据了洛阳的他,不知道多少次踏上去,不知多少次沉眠于此,想要像拥有这张舆图一样拥有图上的一切。 这一次,商如意脱下了鞋子,用干净的罗袜踩了上去,跟之前一样,从西域起步,一步一步的走向中原腹地,可是,当她走到一处熟悉的地方时,停了下来。 那地图上,被不知是刀子还是什么的利器戳了好几个孔洞,连下方的地板都留下了几道深深的刻痕。 商如意蹲下来一看,正是长安。 按官岙的说法,当宇文渊在长安登基称帝的消息传来的时候,梁士德勃然大怒,甚至要杀光留在宇文旧宅的所有人泄愤,那这几个孔洞,只怕也是那时候留下的。 商如意伸出手去,轻轻的抚过那狰狞的孔洞,关中已经被这几刀毁得不成样子。 离这里不远,还有一个地方也被戳破了一个洞,虽然没有看清,但商如意知道,那里应该就是江重恩折戟沉沙的龙门渡,他们想要在那里诱杀宇文渊,最终计划落败。 也是从那之后,宇文渊便决心要东征洛阳,跟梁士德不死不休。 这世间,一饮一啄,皆前定。 商如意在心里轻叹了一声,再想要起身却突然感到一阵眩晕,只能就地坐下,幸好梁士德除了戳破几个洞之外,对这张疆域图还是非常爱惜的,没有弄上一点脏污,大概比他们这两天赶来洛阳时幕天席地睡的皮毡子还干净一些,于是商如意索性慢慢的趴伏在这地图上,托着沉重的眼皮看着身下一处处的高山低谷,一处处的江河湖泊。 真是一片大好河山。 不论是谁,只要躺在这上面,只要拥有了,都舍不得吧。 商如意甚至能够想象得到,梁士德躺在这张舆图上的欢喜和满足,拿刀割坏这舆图时的愤怒和不甘。 那,那个人呢…… 在祭坛上,虽然宇文晔飞快的冲过来挡在了她的面前,不让看到梁士德自刎的那一幕,商如意也的确没看到,可她的心里却能清清楚楚的回想起那一刻的鲜血喷涌,血雾迷漫是何等的惨烈,又何等的凄美,当他在自己面前倒下,说出那句“朕一生,无过”的时候,是何等的倨傲,又是何等的决绝。 “楚旸……” 终于,在多年之后,在自己的神智有些混沌不清的时候,商如意终于喃喃唤出了这个名字,她甚至感觉到了一丝陌生,仿佛这个人从来没有出现过,却又突然在自己的回忆里刻下抹不去的痕迹。 “楚旸,” 她轻唤着,也终于抵抗不了自从进城之后就不断袭来的疲惫和心痛,投降一般的慢慢闭上了双眼,恍惚间,她仿佛又看到了那个谪仙般的身影,一步一步的朝她走来,凤目流光溢彩,神情傲慢清冷,只在对着她的时候,轻笑中流露出几分难以言喻的渴望和寂寞。 陷入沉睡的那一刻,商如意轻声道:“你错了……” 1180.第1180章 还不能睡 朕一生,无过…… 你错了…… 一生无过…… 错了…… 商如意就在这如同迷宫一般的思绪中兜兜转转,过往的爱恨恩怨如同一条长线,千回百转的将她捆绑起来,几乎让她无法呼吸,渐渐的,她的气息变得越来越沉重,好像要被拖进一个危险的无底深渊里。 就在这时,一阵暖意突然袭来,将她整个人笼罩起来,拖出那无边黑暗。 “唔……” 她发出了一声无意识的呢喃,随即就听到了一个低沉的声音,带着一点刻意的温柔在耳边响起:“如意?” 商如意慢慢的睁开了双眼,发现已经到了深夜,周遭一片漆黑,她又揉了揉眼睛,勉强看清眼前晃动着一个高大的黑影正蹲在自己的面前,虽然看不清形貌,却能清楚的看到那双明亮又冷峻的眼睛在这样的夜色中也熠熠生辉。 粗糙的大手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脸,刚刚那几乎救命的暖意就是这只手带来的。 “凤臣……” 她轻轻开口,正要起身,才感觉到周身绵软,有些使不上力。 蹲在她面前的正是处理完了紫微宫大小事宜,总算来暖坞找她的宇文晔,身上铠甲未除,但大概是只有两个人相对的关系,他的身上完全没有在其他人面前散发出的剽悍和压迫感,只在绵长的呼吸中透着一点令人难以置信的温柔来。 又伸手将商如意脸颊上的乱发拂开:“嗯,是我。” “事情,完了?” “大事已经处理完了。还有些小事,就要从长计议了。” “那城里——” “所有守军全部投降,一切顺利。” “百姓呢?” “我已经让善童儿带人去回洛仓取粮了,最多两天就能回来。老百姓现在只缺一口饭,谁让他们吃饱,他们就是谁的子民。” 这最后一句话说得格外简单粗暴,却振聋发聩,是最直白的道理。 商如意更清醒了一些,在说话的时候她就一直想要起身,可试了几次手腕手臂都发软,怎么都没办法支起身来,还是宇文晔看出了她的窘迫,一伸手便将她从地上捞了起来,道:“让你过来休息,谁让你睡在地上?” “唔……这里也没有床榻,可能被梁士德搬走了。” “那你不会让人再搬来?” 宇文晔有些无奈的摇头。而直到自己被嵌入他的怀中,商如意才发现自己的身子都有些发凉,明明暖坞里那么暖和的,怎么睡了一觉起来反倒冷了。 这冷热一激,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宇文晔一边扯下身上的风氅给她裹上一边道:“听说梁士德在入秋之后就一直待在这里,每天都让人把暖坞烧得火热——这一天,就得消耗几十上百两银子。不过刚刚城破的时候负责烧火的宫人就跑了,没有人加炭,这里才冷下来的。” 商如意道:“难怪。” 她叹息了一声,然后笑道:“奢靡这种事,除了费钱,还真的没坏处。” 宇文晔道:“费钱就是最大的坏处。” 说完,他一用力将人打横抱了起来,商如意倒也不挣扎,毕竟刚刚就已经感觉到自己身上没力气了,现在要离开暖坞,那么长的路她估摸着自己也很难走下来了,便十分乖顺的窝在他怀里,轻声道:“我们现在去哪里?” 宇文晔道:“去官家。” “嗯。” 商如意没再多问,乖乖的伸手搂住了他的脖子。 走出去,外面自然是一片漆黑,只有远近几处火光,应该也是有人彻夜把守几个宫门,免得再有意外,而宇文晔就这么抱着她,踏着夜色,穿过一道又一道的宫门,走过一条又一条长巷。 一路静谧,他没有问她刚刚在暖坞里看到了什么,想到了什么,商如意也没有解释自己眼角那一道已经干涸的泪痕,这一晚风很大,但宇文晔厚实的风氅和胸膛同时保护着她,没有让一丝冷风吹到她身上,直到出了宣仁门坐上马车,两个人也没有分开,只听着彼此的呼吸,心跳,好像这长夜也没有那么难熬了。 马车行驶了一段时间,最后停在了宫家门口。 商如意还是第一次来官家,感觉十分陌生,可漆黑无声的深夜里,这座宅邸却是灯火通明,莫名的就让她感到了一丝安心。走进去后就看到了官家的所有人,虽然现在已经过了三更,但他们一个都不敢睡,连孩子都揉着眼睛懵懂的站在大堂内,仿佛接受检阅一般准备上前来行礼叩拜。 还是宇文晔挥手道:“不必拘谨,今天太晚了,你们都下去吧。” 众人这才如蒙大赦的退下。 但身为家主的官岙自然是不能也离开的,他亲自带着宇文晔和商如意到了膳厅,这里已经摆了一桌热气腾腾的饭菜,官岙道:“粗茶淡饭,还请秦王、王妃不要嫌弃。” 商如意原本想要说两句亲近的话拉近关系,可一闻到饭菜香她整个人又开始虚脱了起来,才明白之前在紫微宫中自己的虚弱一分是沉痛的回忆,大概有九分都是大半天水米不沾牙的结果,于是只能简单的说道:“哪里。” 两个人坐下来后,宇文晔没有立刻动筷,而是问道:“其他人呢?” 为了安抚城中的百姓,除了占领紫微宫,控制了几处城门和关卡要道之后,其他士兵都在城外驻扎,免得扰民,但有些人却是不能出城的。 官岙立刻道:“殿下放心,裴公子和那两位都在这里,要见他们随时可以。” 宇文晔这才点点头,道:“我们先用过饭再说。” 官岙应了一声,便退出去了。 他一走,偌大的膳厅里就只剩下他们两,宇文晔转头看着商如意流露出的眼巴巴的神情,嘴角浮起了一点笑意,道:“快吃吧,知道你一定饿坏了。” 商如意吭都没吭一声,端起碗拿起筷子就开吃了。 几口热汤下去,再有饭菜填满肚子,商如意立刻感觉到空落落的胸口仿佛都没那么空了,连颓丧的情绪都仿佛身上的冷意被热汤驱散一般,消散了不少。 饥饿感消失之后,整个人神智也缓过来了。 商如意一边小口小口的继续吃饭,一边问道:“你在城里留了多少人啊?” 宇文晔道:“不到三千。” 也就是说,还有两万士兵几乎全都驻扎在城外。 按照他们之前的估算,洛阳这边本就不剩下多少兵力了,此刻大局已定,倒也不用担心再有反扑;只是,不用担心敌方之后,自然就要开始担心己方,譬如今天唯一在紫微宫里跟他们动手的,就是宇文呈。 商如意道:“齐王呢?” 宇文晔道:“他的大军本就驻扎在城外,现在城内的局面已经控制住,我不让他的大军过来,他也不能乱动。” 商如意道:“那,咱们的人——”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声音压得很低,显然这话是不好让人听的。 而一听她这迟疑的口气宇文晔立刻就明白过来她在担心什么,士兵们行军打仗,为的就是军饷和胜利后的赏赐,所以有些将领在攻下一座城池之后放开几天时间纵容士兵劫掠百姓,因为他可能拿不出那么多的银钱来赏赐自己的兵士,但又要人为自己卖命,那就只能牺牲百姓。 可宇文晔和她,今天在祭坛上又都许诺了,进城之后秋毫无犯。 那么,应该如何赏赐跟着他们南征北战的士兵? 总不能—— 对上商如意闪烁的目光,宇文晔的眼中倒是掠过了一丝笑意,虽然现在的商如意就算不是什么能征善战的女将,却也熟知军事,很多时候与自己几乎是一心两体了。 他夹了一些菜送到她的碗碟里,柔声道:“这件事我会解决的,不用担心。” 解决?他要怎么解决? 其实在进城之前,商如意是把主意打到了府库上的,可宇文呈也想去开府库,他们只能用未经皇帝准许不能进入府库为由拦下了他,但这个理由也同样拦住了自己,现在没有进账,用什么奖赏士兵就成了最大的问题,尤其还有刚刚投降,又跟着他们来洛阳的这批人。 看宇文晔一副神秘兮兮不肯说的模样,商如意知道问不出来,只能按下心中的好奇。 不一会儿,两个人都酒足饭饱。 一看外面的天色,已经过了寅时,因为已经在暖坞睡了一觉的关系,商如意现在倒没那么困了,可宇文晔却是实实在在的忙碌了一整天没合眼,熬到这个时候两个眼眶都是通红的。 商如意轻声道:“去休息一会儿吧。” 宇文晔伸手捂着嘴轻轻的打了个哈欠,眼睛里透出点水汽,可目光却还是非常的锐利清醒,道:“现在还不能睡。” 还不能睡? 商如意大感诧异——城中的局势暂时稳定下来了,他还有什么事要做吗? 正疑惑着,就听见膳厅外响起了一个低沉的声音:“秦王殿下,王妃,可否拨冗一见。” 一听到这个声音,两人对视一眼,神情立刻清醒警惕了起来。宇文晔起身走过去打开了膳厅的大门,果然看到一个俊朗的年轻人站在门外。 一见他开门,立刻拱手行了个礼。 是姜洐。 1181.第1181章 真相 第1181章 真相 看到他,商如意立刻明白刚刚宇文晔的话了。 今天在城外祭坛上,两边的人只是简单的相见了一下,并没有细说什么,而等到进城之后他们就分了路,让裴行远带着姜洐和梁又楹来了官家,两人也并没有拒绝,显然是心中都有默契;现在他出现在眼前,看这时辰,恐怕不止宇文晔在等着跟他见面,姜洐也是一直在等着宇文晔的。 只是,两个人毕竟陌生,这样相对着,气氛不由的就尴尬了起来。 相比起宇文晔,其实商如意跟他更熟悉一些,毕竟之前因为瘟疫的事在长乐坊相处了不短的时间,所以她立刻走到宇文晔的身边温和的笑道:“姜公子,好久不见了。” 姜洐也对着她行了个礼:“王妃。” 宇文晔道:“这里不是谈话的地方,去那边吧。” 说完便径直走了出去,姜洐也只能跟在他身后,三个人走到了外面大堂,这里仍旧是灯火通明,显然是官岙吩咐过的。三人刚刚坐下,立刻就有人送来了热茶。 宇文晔喝了一口,然后道:“你,有何话说?” 姜洐迟疑道:“我父亲——” 商如意立刻道:“姜公子可以放心,令尊虽然被抓,但祸不由他起,朝廷目前只是把他关押起来,并没有论罪惩治。也没有用刑” 见姜洐松了口气,她又道:“若能说清原委,洗清冤屈,我和秦王能保证向皇上求情,放他出来。” 她最后这句话,没有事先问过宇文晔,就这样的许诺可以说是非常“不明智”的,可宇文晔闻言却并没有露出责怪的神情,这态度也就十分明白了。而对于姜洐来说,这自然是最好不过的。 可他的神情却更凝重了几分。 在沉默了许久之后,他抬头看向宇文晔,道:“这原委,能说清吗?” “……” “那天晚上,在飞霜殿跟裴公子见面的,到底是谁。” “……!” 宇文晔的目光微微一闪。 商如意勉强笑道:“不就是梁又楹吗?” 姜洐看了她一眼,沉沉道:“王妃,在下和又楹听从裴公子的劝说助你们拿下洛阳,也算九死一生。此时此刻,只是想要与两位坦诚相见。” 言外之意,她不该再虚与委蛇。 这话不软不硬的,倒是说得商如意有些脸红,她只能闭上了嘴;姜洐这才又转头看向宇文晔,沉声道:“又楹虽然脾气坏些,但她心思单纯,认定的人和事从不怀疑。” “……” “她一直认为是自己去汤泉宫见裴公子给他引来了杀身之祸,所以,才会冒险前去劫囚。” “……” “可是,事后想来却太有问题。她告诉我,她是在离开飞霜殿的路上听到身后传来那些士兵警示的声音,可是之后城中传闻却说,汤泉宫的守卫是看到了有人在飞霜殿与裴公子私会,才开始鸣锣警示的,只是那个人跑得太快,没能抓住。” “……” “一个人,怎么可能同时出现在两个地方。” “……” “所以真相是——又楹去汤泉宫偷偷见裴公子不假,但那之后,裴公子还见了一个人。” “……” “可他始终没有说出那个人的身份,以至于所有人都以为,和他相见的人就是又楹。”说到这里,姜洐闭紧了嘴,定定的看着宇文晔。 这些话,他说得很轻,好像生怕有第四个人听见,可即便这么轻的声音,听在商如意的耳朵里却十分沉重。她到底修炼不够,不自觉就露出了心虚的眼神,但宇文晔却始终镇定自若,好像姜洐口中的人和事,都跟自己毫不相关似得。 思索了片刻,他才用平静无波的声音道:“你来问,怕是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了。” 姜洐道:“在下想听秦王殿下说。” “……” “毕竟这件事事关重大,可能——不,已经关系到我与又楹的身家性命了。” 宇文晔看了他一会儿,终于沉沉的出了一口气:“没错,那天晚上在飞霜殿与行远见面的人,是我派去的。” “……!” 这一瞬,大堂里的另外两个人都下意识的深吸了一口气。 姜洐是终于面对这个事实,但听到商如意也倒抽了一口冷气的声音,他诧异的看了她一眼——而商如意也自觉失态,急忙整了整神色,将目光调开。 姜洐有些疑惑,但现在,他也顾不上这位王妃。 6=9+ 没错,那天晚上去汤泉宫见裴行远的,果然是宇文晔派的人。 但—— 姜洐道:“殿下和裴公子要见面很容易,又何必在汤泉宫私会,闹出这一场祸事来?” 宇文晔道:“因为事发突然,我一直在调查一个人的身世,在那一天突然有了结果,而我必须马上让行远知道,以免他受人蒙蔽,误入歧途。” 姜洐道:“谁的身世?” 宇文晔道:“就是你的五妹,王岗寨的五当家,梁又楹。” “……” 整个大堂在这一刻陷入了一片寂静当中。 只有商如意听着自己的心跳,一阵剧烈,又一阵沉重,但这一次她并没有露出诧异的神情,只低下头神情淡漠的喝了一口茶,温热的茶水沿着喉咙滑下去,也压下了心头的悸动。 但姜洐却没能按捺住惊诧的表情,不敢置信的看着宇文晔:“你,怎么会——” 宇文晔道:“其实,你们隐藏得并不差,再加上你的父亲与我们也算是‘旧相识’,所以我一直没有认真怀疑过你们的身份和来路。直到,梁又楹跟行远越走越近。” 姜洐皱起眉头:“为什么这样,你就怀疑我们了。” 宇文晔道:“也并不是怀疑,而是我不能让来历不明的人跟他在一起。” “……” “你说梁又楹脾气不好,但心思单纯;而我这个兄弟,不仅脾气很好,也很容易受骗。” “……” 姜洐喉咙发梗,张了张嘴,半晌才勉强挤出一句干涩的话语:“所以,你只是因为他们亲近了些,就去调查又楹的身世了?” 宇文晔道:“不错。” 姜洐目光剧烈闪烁着盯着他:“那,你查出了什么。” 1182.第1182章 该杀! 第1182章 该杀! 宇文晔道:“查不出。” “……” “不论我派人怎么查,都查不出一个叫‘梁又楹’的人,她好像是无根无由,凭空出现的。” 姜洐道:“那你又是——” 宇文晔道:“那我就只能从你的身上入手了,而一查之下才发现,你跟她根本不是什么亲眷,她也不是你的表妹,甚至,连你的行踪也有些奇怪。” “……” “你说是贩马的,但常年却只在洛阳和王岗寨一带出没,而且细察起来,竟连一个跟你做过生意的人都没有。” “……” “再加上你和她都习武……我就不能不怀疑你们的身份了。” 一旁的商如意又拿起茶杯来喝了一口。 宇文晔听到她这边的响动,只看了她一眼,仍旧又平静的看回了姜洐,却见姜洐的脸色越发凝重起来,道:“所以,你是早就怀疑,我们是从王岗寨的人。” 宇文晔点点头。 姜洐道:“那你为何——” 宇文晔一只手指点在茶杯边沿,轻轻的画着圈,平静的道:“兵法讲究敌不动我不动。” “……” “况且,我并不认为出身王岗寨的就一定是我的敌人,我身边有不少王岗寨的人,申屠泰,还有善童儿,眼下都成了我的亲信。” “……” 姜洐低着头,沉默不语。 宇文晔接着道:“而且你们到了长安之后,也并没有做什么。” 姜洐道:“所以,你派去汤泉宫跟裴公子见面的人就只是告诉了他,我和又楹是王岗寨的人。” 宇文晔沉默了一下,道:“还不止。” 姜洐一听,又起皱了眉头:“你,还查到了什么?” 宇文晔道:“你跟梁又楹出身王岗寨,王岗寨分裂之后,留下的人应该全都跟着萧元邃去洛阳才是,可你们两却并没有,而是到了长安。” 姜洐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我们不愿去,不行吗?” 宇文晔道:“当然可以。但这个‘不愿’,应该有理由。毕竟天下大乱,你们这样的人一举一动都应该有周全的考虑,否则很容易招来杀身之祸。” “……” “所以我猜测,你们不愿去洛阳,是不是因为洛阳有你们不愿见的人。” “……” “比如说,梁士德。” 说到这里的时候,宇文晔的唇角勾起了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似乎这一点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得意,或者说幸运:“然后我就突然想到,我的人无论如何都查不出梁又楹的身份,是不是因为她的名字是假的。” “……” “于是我就让人去查一查梁士德的家眷,果然让我查出了一些端倪。” “……” “梁士德原是河南道行军大总管邱忠文的部下,因为私仇,他杀了邱忠文后率部叛逃,这是明面上很多人都知道的事,但还有一些大家不知道,也没有人关心的事——他率部叛逃之后,他的家人如何。” “……” “我的人查到,他率部叛逃,却并没有带上自己的妻女,这两个人被他连累,遭到了朝廷的追缉。后来他的妻子死在了狱中,但他的女儿却趁机逃走了。” “……” “这个女儿的名字叫——” “梁翀。” 他的话没说完,另一个低沉得有些沙哑的声音接过了话头,大堂上的三人立刻抬起头来,只见那梁又楹脸色苍白的站在大堂门口,身边还跟着裴行远,显然是一路陪她过来,此刻看着她的眼神满是关切和担心,那小心翼翼又眼巴巴的感觉,像极了一头做错了事,生怕被人发现的大狗。 但梁又楹却只看着大堂内的三个人:“就是我。” 一看到她,姜洐却是立刻起身:“你怎么起来了?不是让你好好休息吗?” 说着又看了裴行远一眼,似乎责怪他怎么没把人看好。 听到他的话,梁又楹淡淡一笑,扶着门框走了进来,轻声道:“四哥,你不必瞒我,也不用让他来看着我。我知道你是要来跟秦王他们谈事,但既然是谈我的事,就不要避着我。” 她虽然是个习武之人,行动矫健,但迈进门槛的时候却被绊得趔趄了一下,裴行远急忙扶住她的胳膊。 “小心。” “……” 梁又楹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显得格外矛盾的摇摇头,将他的手推开,然后转头看向宇文晔和商如意,对着他们行了个礼:“拜见秦王殿下,拜见王妃。”商如意轻叹了一声,道:“既然刚刚姜公子也说是要坦诚相见,这样也好,人都到齐了,该说的话也能说完全。” 说罢看了宇文晔一眼,宇文晔一抬手:“都坐下吧。” 众人便依次落座,只是裴行远有些小心翼翼的仍旧坐在梁又楹的身边,宇文晔看了他一眼,眼神中有一点无奈,但也没多说什么,便对着梁又楹:“你——” 梁又楹轻叹了一声,道:“秦王殿下果然英明,只是,有一些事你没能查清楚。” “哦?” 宇文晔道:“比如。” 梁又楹道:“他的确是杀了邱忠文后率部叛逃,也的确没有管我们母女,甚至,连一点消息都没有提前告诉我们,当官兵到家里来抓人的时候,我娘甚至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 “但她为了保护我,把我藏到了床板下面,自己一个人被抓进了大牢。” “……” “在那之后,我就一直想要救她出来,可我孤身一人,就算会一些功夫,要闯大牢也是难如登天。几次失败之后我就打算去找到他;毕竟,他是带着部下走的,而且没多久就成立了拉起了一支庞大的义军,如果能一起动手,说不定可以把娘救出来。” 6=9+ “……” “而官府的人为了抓他,也判了我娘斩立决,想引他出现。” “……” “然后我听说,他和他的那支义军真的准备打回来,那个时候我欣喜若狂,高高兴兴的想要出城去迎他,为他指路。但——” 她的声音十分沙哑干涩,说这番话的时候每一个字都好像那个是从粗粝的砂石上磨出来的,磨到最后,每个字都带上了血气,听得人十分难受;而听到最后那句话,商如意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忍不住皱起眉头,不忍再听。 看到她这样,梁又楹的心中涌起了一股酸涩痛楚。 她不明白,连从未见过她娘的陌生人都不忍心听下去,曾经朝夕相伴的枕边人,却怎么能做得出? 她张了张嘴,几番开口都被喉咙哽咽的东西给堵了回去,似乎是听出了她艰难的呼吸声,身边的裴行远轻声道:“不要说了吧。” 梁又楹却没有听从,用力的咳嗽了两声,然后接着说道:“他的确带人杀进了城,却不是来救我娘,而是趁着官府的人都安排在刑场那边,守卫松懈的机会,劫了府库。” “……” “我娘就这么,被砍了头;而他,连看都没来看一眼,就走了。” “……” “我追上去的时候,只听到他们大笑的声音,那声音——” 那声音,像刀。 这么多年来,不管她改了自己的名字,不管她走了多远,不管她得到了多少人的敬畏,她始终没有办法从那天傍晚,血红的夕阳中远远离去的笑声中清醒过来,她的灵魂,始终在被一遍一遍的凌迟,仿佛当初没能救下母亲的惩罚,令她遍体鳞伤。 她没能继续说下去,而大堂上的几个人,也都沉默下来。 在这样沉默的气氛中,一个咬着牙的声音狠狠响起:“该杀!” 梁又楹猛然睁大双眼,看向说这话的商如意,只见商如意也看向她,目光中满是温柔同情,却又用无比郑重的口吻道:“该你杀!” “……” “但也幸好,不是你杀。” “……!” 梁又楹突然感觉到沉闷的胸口一下子松开了。 她听懂了商如意这话。 梁士德当年的举动,已经不配称之为一个丈夫,一个父亲,既然他不为夫,不为父,那么作为妻女的人也不必将他视为丈夫和父亲,既然如此,她在今天为了母亲杀负心汉,天经地义。 只是,梁士德却又毕竟是她的父亲。 若今日是她动手,那么她就要永远背负弑父的恶名,母亲因父亲而死,自己又杀父,这样的人伦惨剧只怕会压垮她。 她没有错。 她只是没有办法,做到更好了…… 梁又楹一双大眼睛盈满了滚烫的泪,几番闪烁几乎就要滴落下来,但最终还是被她咽了下去,用酸涩的声音轻声道:“多谢王妃。” 商如意的话,无疑解脱了她。 大堂上几个男人都没有说话,只有裴行远始终用悲悯的眼神注视着梁又楹。 而梁又楹在对商如意说完那句话之后再回过头,咽下了眼泪的她显得沉静了不少,对着宇文晔道:“秦王殿下那天晚上让人去汤泉宫跟他说的,就是我的身世。你们,想要利用这一点,是吗?” 裴行远的脸色顿时有些苍白了起来。 刚刚,站在大堂门外听到里面的谈话时,他就已经知道一些事情隐瞒不了,可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是有一种终于走到了悬崖边的感觉。 他道:“我——” 宇文晔道:“不是我们,是他。” 1183.第1183章 跟我回家 听到这话,第一个露出震惊神色的不是梁又楹,也不是裴行远,而是一直安静的商如意。 她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般,睁大了双眼看着宇文晔,可后者面色平静,脸上没有一丝喜怒变化,更没有丝毫“出卖”朋友的羞愧。 不会吧。 怎么会呢? 以宇文晔的个性,他是绝对不会出卖自己的朋友的,况且眼前的情况,就算他担起责任来,也并非不可。 为什么,要把一切都归咎到裴行远身上? 商如意下意识的想要说什么,可略一思索,她还是闭上了嘴。 与此同时,梁又楹也终于在震惊中确认了这句话不是自己听错,商如意清楚的听到她的呼吸一下子窒住了,那双原本就有些黯然的眼睛此刻就像是风中的最后一点残烛,忽的一下就熄灭了,整个人的灵魂仿佛也坠入深渊一般。 商如意忍不住转头看了宇文晔一眼。 然后,又看了裴行远一眼。 在刚刚听到宇文晔的话的时候,裴行远的眼神剧烈闪烁,似乎也吓了一跳,但他并没有立刻开口说什么,那双明亮的眼睛只转了转,几乎是立刻就冷静了下来,仍旧没有开口,只静静的看着宇文晔。 仿佛是在等待着什么。 “所以——” 梁又楹漆黑的眼瞳看着下方,那眼神好像什么都看不进去了似得,苍白的嘴唇开阖着,要说什么。 而后面的话,她好像没力气说了。 宇文晔慢条斯理的喝了一口茶,不慌不忙的接过话:“不过梁姑娘,我还是想提醒你,你可以把我和行远都想得很聪明,但不用把我们想得太聪明。” “……” “毕竟那天晚上,谁都不知道汤泉宫会有人行刺,谁也都不知道,行远会被抓。” “……” “就连你们两去劫囚,也都是在意料之外的。” “……” “要说那个时候我们就想着要利用你的身世拿下洛阳,那可就太高看我们了。” 梁又楹僵冷的身体微微一震,像是反应过来,而姜洐也皱着眉头道:“你刚刚说,你只是因为知晓了我们出身王岗寨,所以特地派人去提醒裴公子,免得他受到蒙蔽。” 宇文晔道:“不错。” 商如意又转头看了裴行远一眼,虽然他一直没开口,但脸上的表情却十分丰富,这个时候更是露出了一些可怜巴巴的,甚至是有些委屈的神情,憋着嘴直点头。 只可惜,并没有人看他。 倒是宇文晔用眼角溜了他一眼,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摇了摇头,然后道:“不过话说回来,我刚刚说想要利用你的身世的不是我,而是他,好像也不完全对。” 裴行远立刻瞪圆了眼睛。 梁又楹蹙眉:“为什么?” 宇文晔道:“因为在你们救走了他之后,我就已经料到,他会劝说你们对付梁士德,拿下洛阳。” “……” “梁士德和萧元邃联合,城内王岗寨旧部众多,你们想要拿下这里,只要行事得当,时机成熟,会比我们用兵强攻容易得多。” “……” “所以这一次攻打洛阳,我比任何人都更有信心。” 提起这个,梁又楹的脸色又是一沉,回想起今天在祭坛上看到的一切,虽然商如意带着几千铁架骑兵赶来,看上去的确是气势汹汹,可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那不是一个作战的布局,秦王妃就算再厉害,可穿着常服上阵那几乎就是找死。 再加上宇文晔率领主力是先攻下徽安门,进城之后再出上东门控制梁士德这边的臣民,就看得出他的计划。 他的确是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了裴行远,和他们身上。 这一刻,她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像是下定决心一般转过头去看向裴行远,眼神中说不出的复杂纠结,也有一丝绝望无助:“所以,你真的是,一直都在利用我?” 裴行远一惊,刚要说什么,宇文晔冷冷的声音再次响起—— “他只能利用你。” 梁又楹皱了皱眉头,看向他:“什么意思?” 宇文晔道:“因为,他做不出像梁士德那样,抛弃自己的亲人不顾。” 本作品由六九书吧整理上传~~ “……!” 这句话,无疑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的砸在了梁又楹的心上,她的心跳和呼吸一瞬间都停止,整个人僵在了那里。 而说完那句最重要的话,宇文晔似乎也不打算再开口,他慢条斯理的拿起茶杯来轻轻的吹了两下,又喝了一口,再喝一口,全副身心都放在了那杯香气四溢的茶汤里了。 而这,显然是给裴行远开口的机会。 裴行远沉默了半天,也早就快要憋不住了,这个时候终于有了开口的机会,急切得声音都有些变了调。他说道:“秦王说得没错,我就是这么想的。你们救走了我,虽然让我逃过了一时的祸事,可我的亲人,我的好友,全都在长安,他们也一定会被我牵连。若我身上的案子一日不清,他们就一天得不到安宁。” “……” “可是,事已至此,就算我说清那天晚上在飞霜殿跟我见面的是秦王的人,也不足取信,更何况你们两的身份——也一定会被皇帝猜忌。” “……” “唯一的办法,就是立功。真相未必能澄清的,功劳可以。” “……” “也只有这样,你才能名正言顺的回长安,然后,跟我,跟我回家……” 听到最后一句话,梁又楹漆黑的眼瞳微微震了一下,可脸上并没有露出什么羞怯的神情,反倒在沉默了许久之后又冷冷问道:“可是,我跟你说起我的身世的时候,你也并没有告诉我,你早已经知道了这一切。” 裴行远的脸上也浮现出了少见的郑重的神情,他说道:“如果那个时候我就告诉你,我已经知道了你的身世,你难道不会怀疑我吗?” “……” “你一旦怀疑我,还会跟我一起到洛阳,然后做成这一切吗?” 梁又楹皱了皱眉头,没说话。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这好像是一条两头都堵的死胡同,怎么走,都是错。 提前祝大家元旦快乐 1184.第1184章 难得糊涂 大堂上的气氛一时沉默下来,虽然秋夜清冷,可众人的心头都有些闷闷的感觉。 时间一长,这种沉默就让裴行远心中的不安越来越甚。他眼巴巴的看着梁又楹,那小心翼翼的神态让商如意的心里又有些心疼,又有些好笑。正打算开口劝和两句,但梁又楹已经先开了口。 她对着裴行远道:“你刚刚说,你想带我回家?” 裴行远忙道:“嗯!” “你真的这么想吗?” “当然,” 像是生怕她心中对自己的怀疑继续放大,裴行远又道:“从你冒险来救我的时候,我就打定这个主意了。” 说完,他又小心的望着她:“你会,跟我回去吗?” “……” 梁又楹没有再说话,商如意只看着她的神情越发凝重了起来,沉默的样子像是在沉思,可过了许久,她都没有再说什么,裴行远又有些急了:“你——” 梁又楹突然抬起头来,却是看向宇文晔和商如意:“秦王殿下,这一次夺取洛阳的功劳,真的会记我们一笔吗?” 宇文晔道:“未必。” 一听这话,裴行远急了:“殿下!” 宇文晔瞪了他一眼,然后说道:“功劳,都是算在自己人头上的,我现在还要跟齐王分一分两边的功劳,尚不知能有几分算到我头上,而这几分,我自然是要给自己的手下,他们跟着我出生入死,都不容易。” 商如意微笑着说道:“姜公子和梁姑娘一直在洛阳城内大概还不知道吧,秦王这一次率领三千人马在虎牢关拿下了萧元邃十万大军,这可是旷古绝今的大胜。” 两人听到三千对十万,都露出了惊诧的神情。 商如意继续说道:“这些人之所以敢这么跟着他拼命,就是因为殿下从不亏待——自己人。” 梁又楹没有说话,只垂下眼睑。 过了一会儿,她轻声道:“天色已晚,我们就不打扰秦王和王妃休息了。” 说完,她回头看了姜洐一眼,那姜洐似乎也明白此刻她和自己都需要一点时间来考虑,便也跟着起身,两人一道对着宇文晔和商如意行礼,宇文晔并不阻拦,只平静的说道:“你们也下去,好好休息吧。” 两人转身离开。 裴行远一脸的不舍,这个时候还要跟上去,可刚走到门口,就听见宇文晔道:“行远。” 裴行远只能回头:“殿下。” 看着他可怜巴巴的样子,商如意实在有些按不住自己的嘴角,只能端起茶杯来喝了一口,掩饰那一点笑意;宇文晔起身走到他面前,虽然恨铁不成钢,还是先问道:“你受伤了没有。” 裴行远听着外面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急得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放:“没有,我好得很。” “有人为难你没有?” “没有!” “魂回来了没有?” “没——唉?” 裴行远睁圆了眼睛回头看他,宇文晔摇了摇头:“你到底知不知道,这个时候最好就是让她一个人待着,好好的想明白。” 裴行远眨了眨眼睛:“要是她想不明白呢?” 宇文晔险些忍不住翻白眼。 而商如意也终是忍不住轻笑了起来,她放下茶杯起身走到裴行远面前,微笑着说道:“想不明白的话,那就是个糊涂人。” “……” “裴公子,以你今时今日的地位,加上此回战功,你的身边,可不能有糊涂人啊。” “……!” 一听这话,裴行远的神情也是一凝。 商如意这话虽然是安慰他,可细听起来话却很重。的确,梁又楹和姜洐的身份,本就特殊,若是在宇文渊登基之前,像善童儿,或者申屠泰那样投靠到宇文晔麾下的,自然就成了自己人;可他们现在才出现,而且是牵涉进了汤泉宫行刺的案子里,要洗清嫌疑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若梁又楹真的不能接受这一回的事,一意孤行,那接下来的路只会更难走。 裴行远低垂下脑袋,长长的叹了口气。 宇文晔摇了摇头,但还是用温和的口气说道:“总之,你不要一天到晚去人家跟前守着,免得她还没想清楚,先被你弄厌烦了。这两天城里的局势不明,你也不要出门,就好好在官家待着。” 裴行远道:“哦。” 说完,他没精打采的对着两人拱了拱手,转身晃晃悠悠的离开了。 宇文晔道:“没出息!” 商如意立刻转头看着他:“话可不能这么说,难得人家两情相悦,想要在一起也是人之常情,舍不得分开更是人之常情。” 说完叹了口气:“若是因为这件事让有情人不能相守,岂不是人间一大憾事。” “……” 宇文晔又抬头看了一眼门外,裴行远的背影已经消失在了夜色中,他摇了摇头,转身走回去坐下,这个时候没有人再打扰,他也放松了一些,一口气将杯子里的茶汤喝干了。 商如意走到他身边坐下,倾身向他,几乎要趴到他身上了。 感觉到那温热的,散发着淡淡馨香的身子靠向自己,宇文晔低头看了一眼:“做什么?” 商如意低声道:“所以,你们真的没有提前计划吗?” “……” “真的只是裴公子事后的打算吗?” “……” 宇文晔没有说话,只低头看着商如意那闪烁的眸子,半晌,淡淡道:“你说呢。” 商如意摇头:“我不知道。” 宇文晔道:“不知道就不知道,知道得多了没好处。” 商如意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这就是聪明人的悲哀,坦诚和算计从来一并出口,真情与假意也都演到最后,而到最后,有几分真几分假,又有谁能说得清楚? 重要的不过是,难得糊涂。 倦意袭来,商如意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正想着和他一道去休息,哪怕现在离开天亮已经没多少时间了,但能睡一会儿是一会儿,可刚一抬头,就看到宇文晔目光灼灼的盯着自己,那眼神中带着一丝探究。 商如意道:“怎么了?” 宇文晔道:“你好像,一点都不意外。” “……” “刚刚姜洐说在飞霜殿跟行远见面的人是我派去的时候,你完全没有吃惊的意思。” “……” “你是早就知道了,是吗?” 1185.第1185章 没有实力的忠诚 第1185章 没有实力的忠诚 商如意想了想,道:“不是早就知道,而是,早就猜到,只是不敢肯定。” 宇文晔道:“哦?怎么猜到的?” 商如意道:“我回沈家的时候,舅父就曾经跟我说过,汤泉宫事发的时候他和裴世伯正在功德院内商量如何劝谏父皇回朝,然后他们看到了一个人影从功德院外离开,同时,飞霜殿那边响起了侍卫们的示警声。” “……” “姜洐说得对,一个人,不可能出现在两个地方。” “……” “而裴公子被抓之后,始终没有透露飞霜殿内的人是谁,如果其中一个是梁又楹,那么另一个是谁?能让裴公子顶着罪名也不开口。” 说着,商如意抬头看向宇文晔:“所以,我猜可能是你安排的。” 只是她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安排,会关系到后面这么大的局。 宇文晔没有说什么,只是勾了勾唇角,商如意的聪慧从来不在他的意料之外,但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半眯起眼睛:“你什么时候回的沈家?” 商如意道:“就是送孙衔月去养伤的时候。” 一听这个陌生的名字,宇文晔立刻皱起眉头:“孙衔月?孙衔月是谁?” 商如意这才惊觉,自己跟他重逢这段时间诉说了不少分别之后发生的事,可孙衔月这件事还没来得及开口,却没想到宇文晔这么快就捕捉到了这个名字。 她顿时有些结巴:“呃,他,他是——” 感觉到商如意的迟疑,宇文晔的眉头拧了起来:“他是谁?” 就在这时,外面寂静的夜空中突然响起了一阵刺耳的铜锣声,两个人都惊了一下,商如意立刻起身走到门口:“发生什么事了?” 宇文晔没有说话,只瞪了她一眼。 很快,安静的官家宅院里外都喧闹起来,官岙带着几个人匆匆忙忙的走到大堂,只见宇文晔正背着手站在门口,目光沉沉的看着外面漆黑的夜空,他立刻上前:“秦王殿下,宫中府库起火了。” “什么!?” 商如意闻言大惊,可宇文晔却反倒非常的平静:“我知道了。” 一听这话,商如意下意识的看了他一眼,宇文晔这反应,不像是知道了,倒像是——早就知道了。 他说道:“你关紧府门,不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出去。” 官岙道:“是。” 宇文晔往外走了一步,听见身后的商如意立刻跟上来的脚步声,他又停下来,回头对着她道:“你就不要去了,留在这里休息。” 商如意道:“凤臣……” 宇文晔压低声音:“听话!” 听他这么一说,商如意也不再坚持,只轻声说了句“一切小心”,宇文晔默默的点点头,却在转身离开之前又回她一句:“好好休息,等着我回来问你的话。” 说完便大步走了出去。 原本的担心在听到他最后一句话后立刻烟消云散,商如意嗔怨的瞪着他的离去的背影,一脸的愤懑,只等听到外面的大门打开后又合上,一阵清脆的马蹄声渐渐远去,她才轻叹了口气。 这个时候官岙也转身对着她:“王妃,就快天亮了,你也早些休息吧。我已经让人准备了房间,只是简陋些。” 商如意忙道:“官大人客气了。” 她的确有些累了,从昨天几乎是彻夜赶路到现在,虽然在暖坞睡了一会儿,可那一会儿也不足以消除她的疲惫;尤其宇文晔一走,她感觉到自己的精神支柱也被撤走了一根似得,眼皮都开始打架了,便由官岙亲自带路领到了后宅的一处精舍内,这里的确简单干净,但这种简单干净是精心安排过的,能让疲倦的人安心休息。 只是她还不能立刻休息,毕竟跑了这一天身上又是尘土又是血雾,幸好官岙早就让人准备好了热水,卧雪服侍她简单沐浴一番之后才拖着灌了铅一般沉重的脚步回来,躺下休息时,外面已是晨光微露。 强大的倦意袭来,就算已经听到外面有人走动的声音,可商如意还是闭上眼睛,很快睡去。 而在她沉入梦乡的时候,外面的洛阳城内却发生着一些不为人知,却几乎天翻地覆的变化——昨夜府库起火,秦王派在府库守卫的人无奈只能冲进去灭火,幸好火势不大及时扑灭,里面的财物也并未损失太多;可紧跟着闻讯赶来的齐王宇文呈怒火却比烧起来的火还大,他暴跳如雷的怒骂守卫的人,说他们故意纵火,还一定要闯进去清点财物。 但不管他如何叫嚣,宇文晔始终没让他踏进府库一步。 碍于秦王的威压,宇文呈最后也只能悻悻离去,可他在离开之前却留下一句话——我一定会把这里发生的一切上奏父皇,你等着吧! 宇文晔冷笑不语。 皇城九重,但声威千里,府库这边又是起火,又是对峙,虽然宇文晔不允许消息传出去,可听闻了一些风声的的百姓还是吓坏了,可这种时候就算是吓破了胆,他们也不敢出门一步,只能静静的蜷缩在自己的小家里,等待命运的安排。 整个洛阳城,人心惶惶。 等到宇文晔处理完府库的事,再回到官家的时候已是下午。 他又累又饿,草草喝了一碗汤面,去到官岙安排的那处精舍时,商如意竟然还没醒。看见她躺在床上睡得一副人事不省的样子,宇文晔又好气又好笑,走到床边坐下,看着她一张脸睡得红红的,睫毛也安静的覆在薄薄的眼皮上,随着呼吸一颤一颤,好像随时要醒,可不论自己盯着她看了多久都始终没醒来的样子,宇文晔终于忍不住伸手去轻轻拨弄了一下她的眼睫。 “唔……” 沉睡的人感觉到了一点酥痒,立刻在梦中发出了一声不悦的呢喃。 那声音闷闷的,无意识中还带着一点娇气,宇文晔这些日子看惯了她一呼百应,在战场上摸爬滚打,在马背上飒爽犀利的样子,突然面对这个样子的她,有点陌生,又有点惊喜。 他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一些,又轻轻的用手指点了一下她的鼻头。 “嗯!” 这一下,商如意终于从睡梦醒来,一睁开眼就是一脸的不耐和怨怼:“干什么呀?” 然后,她就看到了坐在床边,正俯身看着她的宇文晔,脸上的表情呆呆的,眨巴眨巴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像是终于认出了他来:“凤臣……” 宇文晔道:“嗯,不错,还认得人。” 商如意勉强撑起身子:“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回来。” “用膳了没?” “已经吃过了。” “府库那边——” “解决了。” 刚刚那几句话还像是凭借着本能问的,可问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她几乎是一个激灵的清醒过来,左右看了看,确定屋子里没有别人,但还是压低声音:“你,是你放的火?” 宇文晔没说话,只扯了扯嘴角,像是责备她把这话问出来。 但商如意还是要问:“你是为了府库里的东西?” 宇文晔又挑了挑眉。 这下,商如意是彻底明白过来。 昨天她就为不能打开府库,赏赐士兵头疼过,可宇文晔却轻描淡写的说这件事能解决,现在看来,他是早就打定了主意要把洛阳府库归自己所有,只是碍着宇文呈,也碍着律法,用了这么一个“折中”的法子。 但商如意还是担心:“这件事如果被父皇知道了,会不会怪罪你。” 宇文晔道:“不用如果,他一定会知道。” “……” “就算别人不说,你以为老三不会说?如果我没猜错,他的告状信现在怕已经在路上了。” 说着他起身,脱下了满是灰尘和血污的披风,商如意翻身起床,正要为他卸甲,可宇文晔却轻轻的摆手道:“不用。” 商如意皱起眉头——不卸甲的意思就是,他还不能完全的放松警惕。 不过,这么大一座东都城,的确不可能是一两天就完成占领的。 于是便也不多说什么,看着他将就盆里的冷水洗漱,商如意亲自给他递了毛巾和青盐,等简单清洗一番之后宇文晔便坐到床边的卧榻上休息,商如意也跟着坐到他的身边。 她压低声音道:“父皇,会怪罪你吗?” 宇文晔半眯着眼睛:“或许吧。” “那你还敢这么做?” “父皇只会看我能不能拿回战功,不会管我的兵是吃肉还是喝风。但我得管。” “……” “不过,这么大的战功拿回去,难道他还要管我看没看好府库起火吗?” 商如意有些明白过来,宇文晔这就是一招阳谋,用占领东都的巨大战功强迫宇文渊接受他在这里所做的一切——要知道,府库里不止有财物兵器,最重要的是,还有洛阳的户籍,基本上拿到了这个东西,洛阳明面上被大盛王朝拿下,实际上就是归他宇文晔所有。 而这,是在跟皇帝夺权。 商如意隐隐的感觉到了什么,心口砰砰直跳,轻声道:“这样,可以吗?” “……” 宇文晔没有说话,他已经眯起了眼睛,那样子像是都睡着了,可沉默许久之后,却又听到他低沉的声音缓缓道:“没有实力的忠诚,是最容易被牺牲和放弃的。” 1186.第1186章 我想回去了 第1186章 我想回去了 一转眼,窗外透进来的光影从宇文晔的左脚移到了右脚。 他就这么穿着铠甲,几乎是坐得笔直的睡了一觉,再睁开眼的时候,两眼中的血丝没有消退,可倦意已经褪去了不少,眼神也越发的清明锐利了。 一低头,就看到商如意靠在自己身上,没有离开,也没有睡着。 就这么靠着。 他道:“你就这么一直坐着?” 听到他的声音,商如意立刻抬起头来:“你醒了?我看你没盖被子,怕你冷,可又怕我走动吵醒你,所以只能靠在你身上。” 难怪刚刚浅眠的时候,也觉得身上暖暖的。 宇文晔笑了笑,低头在她的额前吻了一下,又用下巴轻轻摩挲起她的脸颊。这两日的不眠不休,他的下巴上都冒出了不少青色的胡茬,蹭着脸颊又痒又痛,商如意下意识的要躲,却被他一伸手就搂住了腰,将她扣在怀里接受自己的“爱抚”。 商如意被他磨得忍不住发出一阵低呼,道:“你干什么!” 一边说着,一边双手推拒他的胸膛让自己远离了一些,可掌心一碰到他的胸膛就摸到一个硬邦邦的东西:“这是什么?” 宇文晔笑而不语,自己伸手从怀里掏出来。 是官家的玉牌。 他道:“官迟英这两天很忙,没时间过来,所以把这个交给了我,让我还给你。还说,多谢你的信任。” 一看到这个玉牌,商如意的脸上立刻浮起了笑意,回想起自己出手时心中的忐忑和不安,再看眼前的温馨平静,突然觉得那一段经历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她笑道:“我那个时候也是走投无路,没想到会遇上他,索性豪赌一把。” “……” “倒是该谢他,让我赌赢了。” 说着便伸手去拿,可还没碰到,却被宇文晔一缩手收走了。 商如意抬头看他:“干什么?” 宇文晔半举着那玉牌:“孙衔月是谁?” “……” 商如意的心一跳,原以为这件事就这么恍过去了,没想到他忙了大半天,回来又睡了一觉,居然还记得。 也太执着了。 商如意眼神闪烁,下意识的想要逃开,无奈身子却被扣在别人手中,眼看着她闪避的模样,宇文晔搂着她腰肢的手又紧了一下:“说话。” 见实在避不过,商如意只能叹了口气,将在宫中发生的那件事说了出来。 听着听着,宇文晔的眉头皱了起来,脸色也越来越难看,尤其是听到商如意说被人污蔑清白,韩予慧趁机利用丁香粉末向元乾下毒的时候,脸色更是阴沉得吓人,身上散发的浓烈的杀气甚至比之前在虎牢关前浴血奋战的时候更都浓烈。 他恨不得把韩予慧千刀万剐! 虽然商如意那个时候也恨不得千刀万剐了这个毒妇,可事情过去后,她也冷静下来:“父皇把她关押之后,太子来找了我几次,但我始终称病闭门不见。最后,韩予慧在大理寺牢房里自尽了。” “……” “也算是给她自己留了个体面。” “……” “其实,就算你不问我,我也要找机会把这件事跟你说清楚,只是现在洛阳城的事情还没了结,我不想你分心。我自作主张逼死了韩予慧,太子这一回算是恨透了我,父皇恐怕也——” 宇文晔道:“无妨。” “……” “你不做,那就是我回去动手,结果都一样。” “……” “那就不是她自己不给自己留体面,而是她不给太子,不给父皇,不给大家留体面。” 商如意轻轻的点了点头。 “再说了,” 宇文晔冷峻的眼微微眯起,闪过了一丝傲慢和不屑:“这件事就跟府库起火一样,他们就算不满,又能如何?” 商如意眨眨眼睛,也回过味来,自己逼死韩予慧的举动,其实跟宇文晔拿下府库的举动几乎是一样的,只不过自己凭借的是身为秦王妃受的委屈,而宇文晔则是凭借滔天的战功,但他们两在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局势下,却做出了几乎一样的选择。宇文晔沉沉的出了一口气,又道:“对了,元乾的身体如何?” 商如意忙道:“你放心,但凡他有一点不好,我也不会离开他身边的。况且,韩予慧一死,宫中就能安静一段时间,父皇终究还是心疼这个孙儿,断不会让这样的事再发生。” 宇文晔的神色这才稍缓了一些。 想了一会儿,他又低头看着商如意,似笑非笑的道:“你不怕吗?” 商如意正色道:“我清清白白,不怕。再说了,你有的是战功,我怕什么?” 宇文晔忍不住笑了起来,将玉牌塞回到她手中。 从他怀里拿出的玉牌还残留着他的体温,暖暖的,让这块本就温润的玉石更润滑细腻了些。商如意用指尖摩挲着那羊脂般的玉石,又说道:“对了,你刚刚说官迟英在忙什么啊?” 宇文晔道:“洛阳城那些所谓的文臣武将,全都是一群跟着梁士德举兵的乌合之众,有一点见识的都在最后这几个月,要么死谏,要么离开他,留下的十不存一。我先暂时把这些人都关押起来,若有用的将来再赦,现在城中的很多事需要疏导处理,只能暂时让官家,还有其他几家多出力。” 商如意点点头,官家和其他几家,都是当初反对楚旸南下江都的,经过这几年的折腾,反倒印证了他们的正确。让他们帮着治理洛阳,自然是最好的。 宇文晔接着道:“官迟英这两天就是跟着官岙处理一些事。” 商如意想了想,问道:“他,算是能出头了吧?” 宇文晔看了她一眼,见她满脸期盼的样子,只淡淡勾了勾唇角,道:“只拿下洛阳城的功劳,就够他扬名了,可要在官场上出头,还有的学。他很聪明,但万事不能太急。” 商如意道:“官大人肯带他就好。” 说完,她又往宇文晔的身边凑了凑,感觉到温软的,散发着诱人馨香的身子贴上自己,宇文晔不由得心神一荡,但还是下意识搂住了她。商如意问道:“那,咱们还要在洛阳呆多久?” 宇文晔道:“怎么,想回长安了?” “嗯,你不提孩子还好,一提,我想他了。” “我也想他了。” “那咱们什么时候能回去?” “现在还暂时不能,” 宇文晔自己也有些遗憾的轻叹了口气,然后认真的说道:“我们现在只是拿下了洛阳城,控制了几个城门,那些关卡要塞,还有紫微宫,但要彻底占领这里,没那么容易。” 商如意也在心里叹了口气。 她多少也明白,洛阳城毕竟被梁士德占据多年,哪怕他最后搞得这里民不聊生,可要彻底洗清他留在这里的痕迹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更何况宇文晔不是打进来,而是兵不血刃的拿下这里,自然就有更多隐藏的刀锋与敌意会在之后慢慢冒出来。 他必须弭平所有叛乱的苗头,才能安心离开。 商如意靠在他的胸膛上,嘟囔道:“那,你要好好做事,早些把这里的事情处理好。我想早些回去。” 宇文晔忍着笑,用下巴轻轻摩挲了着她的额头:“好——” 他用穿戴着铠甲,坚硬无比的胸膛拥抱住这温软馨香的身子,虽然怀抱冷硬,可屋子里也弥漫着温柔缱绻;而屋外,卧雪则仍用她冷静的眸子警惕着周围的一切,眼看着两个侍女走过来,似乎是要来服侍秦王,她伸手一拦:“殿下和王妃都不用服侍。” 两名侍女只能退下。 卧雪回头看了一眼窗户,冷静俏丽的脸上拂过了一丝满意的笑容。 算是“听”了商如意的话,宇文晔在官家只停留了一会儿,等到太阳一落山,他又穿戴整齐带着一队兵马离开,安静的洛阳城在别人看来或许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只有他明白这个囊中之物没那么容易放稳当,所以丝毫不敢放松,亲自带人在城中彻夜巡逻,检查各个关卡要道,天明方回。 与此同时,官岙和官迟英等一批年轻的官员也彻底取代了梁士德之前带进城中的那群人,组建了临时的东都府,官岙暂领府事。 整个东都在一种无形的强压下,度过了两天暗流汹涌的安静时光。 终于,在第三天早上,这种安静被打破了。 这一天商如意早早的起身,洗漱完毕之后便坐在桌边,等着彻夜巡逻的宇文晔回来两个人一起用早膳,可等了好一会儿他都没回来,反倒是外面突然响起了一阵喧闹声,哪怕是官家府院深深,也能听到那激动不已的尖叫。 只是听不清那些人在叫嚷什么。 想起之前宇文晔的话,商如意顿时有些担心,只怕城中闹出什么事,便对卧雪道:“你出去看看,外面出什么事了。” “是。” 卧雪领命立刻转身出去,可没一会儿就跑了回来,俏丽的小脸上洋溢着快乐的神情,止不住的笑道:“王妃,王妃!” 商如意道:“怎么了?” 卧雪高兴得一双眼睛都笑弯了:“王妃,粮食运回来了!” 1187.第1187章 声威 第1187章 声威 在拿下洛阳城的第三天,善童儿带着回洛仓的粮食进入了洛阳城。 整个洛阳,沸腾了。 商如意走出官家大门的时候,眼前就晃过了几个人影,紧跟着,是大批的百姓从紧闭的房门里走出来,从大街小巷里钻出来,欣喜若狂的朝着前方狂奔而去,一边跑一边又问:“在哪里?在哪里领粮食?” 看着他们颠三倒四的样子,商如意也忍不住笑了。 很快,分发粮食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洛阳,官府在北市、南市和天街设置了粮棚,各家按人口领口粮,每个人能得一斗米。 商如意闻言,立刻便要带着卧雪过去。 卧雪却有些担心,劝她道:“王妃,些老百姓都是饿了很久的,听说分发粮食,现在全都挤到那几个地方去了,听说秦王殿下还从城外调集了不少人手进来,就是担心会出乱子。你还是别去了。” 商如意却笑道:“别怕,我只过去看看。” 见她这么说,卧雪也没办法,只能护着她往外走,走出他们所在的德懋坊的时候,街巷里已经看不到人了,但转了几个弯进入北市的时候,远远的就听见那边人声鼎沸,几乎快要把天顶都掀翻似得,再走近,果然看到那边人山人海,将整个北市宽大的街道挤了个水泄不通。 卧雪原本还想劝她,可抬头却见商如意只顾往前走,她没办法,便往前走了两步,伸手护在商如意的周围不让别人碰到她,这一路跌跌撞撞的,总算走到了分发粮食的凉棚前。 这里一大早就搭建起了一个高大的凉棚,后面停了三辆马车,车上堆积的粮袋跟三座小山一样,善童儿和几个士兵热得满头大汗,明明已经入秋却每个人只穿着一个单褂子,不断的大喊着“不要挤不要挤”,一边又奋力的拿着木铲装了粮食给排队的百姓灌到麻袋里。 即便是几个人同时上阵,却也是供不应求。 这里的老百姓一个个面有菜色,又因为吃了太久的浮土全身浮肿,脚步虚浮,好像随时都要昏厥倒下,但每个人都用最后一口气撑着,两只通红的眼睛死死的盯着那些雪白的米粒,好像恨不得从眼睛里伸出手去掏那些米袋子。 眼看着后面又一阵推挤,险些掀翻凉棚前的桌子。 善童儿急得跳上桌子大喊:“你们不要慌,人人都有份的!” 可是,他的声音就算前面的人能听到,后面的人也早就被嘈杂的叫喊声所吞没,什么都听不到不说,眼看着前方拿到粮食的人欢天喜地的走回来的样子,这些人更是心急如焚,不停的往前推挤,眼看着这些人就要将那凉棚挤倒了。 万一真的掀翻了凉棚,这些人肯定会上前去抢粮食,到那个时候就真的乱了。 就在善童儿急得快哭了的时候,商如意却看到人群中有几个年轻人,正拿手悄悄的捅前方的人的腰眼,而且不停的推搡大喊“粮食要分完啦”,周围的听到这话哪有不急的,都纷纷伸长脖子往前挤。 眼看着人群就有些控制不住了。 商如意对着卧雪低声道:“去拦着那几个人,别让他们闹事。” 卧雪道:“把他们抓起来吗?” 商如意想了想,摇头道:“不行,这个时候抓人,容易让老百姓误会,以为官府乱抓人;再说了,现在人这么多,万一闹起来容易出大事。” “那——” 商如意想了想,凑到卧雪耳边轻声低语了几句,她立刻会意,转身钻进了人群。 卧雪个子娇小,力气却不小,加上这些老百姓本来就饿得没什么力气了,不一会儿就被她分拨开一条路,走到那几个年轻人的身后,眼看着他们还嬉笑着不停的往前挤,卧雪抬脚就朝一个人的腘窝踢了过去。 “哎唷!” 那人低呼一声,一个趔趄就往前跌倒下去,半跪在地上。 卧雪不等他开口骂人,又朝着另外两个年轻人的腘窝连踢两脚,她行动敏捷,力气又大,几个人猝不及防全都被她踢得半跪下去。这些人嘴里不干净,骂骂咧咧的正要起身,却感觉到背后一阵拥挤,是后面的人不知前方发生了什么,还在不停的往前走。 这几个年轻人也慌了,大喊道:“不要挤,不要挤啊!” 刚刚在人群里作怪,这个时候祸事到了自己头上才慌了神,而周围的老百姓不知所措,想要停下来,可后面的人还在往前走,推推搡搡的眼看着就要踩到他们身上了。 就在这时,前方响起了一阵哭声—— “娘!” 这哭声格外的凄惨,听得周围的人都下意识的停下了脚步,这才给了他们一线生机,那几个年轻人连滚带爬的从地上爬起来,一个个吓得满头大汗,再也不敢乱动了。 看着他们心有余悸的样子,卧雪冷笑了一声。 同时,她也注意到前方的异状,抬起头来一看,只看到人群中那个明丽的身影很快拨开人群,走向了哭声响起的地方。凉棚前的地上躺着一个老妇,一个布裙荆钗的姑娘正抱着她大哭。原来这老妇刚刚排队排了许久,看着前面的人领米的时候,她就已经有些喘不过气来,等到排到她自己,看着那雪白的米粒跟下雨似得哗啦啦的倒进自己的米袋子,又闻到了那许久未闻的米香,她两眼都直了,突然一伸手,抓起一把生米就塞进了嘴里! 只嚼了一下,她就翻了个白眼,仰面倒地昏厥了过去。 “娘!娘——” 她的女儿跪在她面前,哭得泪流满面:“娘你怎么了?你醒醒啊!” 善童儿看到这一幕也吓坏了,急忙从桌上跳下来,伸手扶着那老妇一探鼻息,顿时也红了眼睛:“她已经——” 那姑娘闻言,扑到老妇身上大哭起来,周围的看着只觉得可怜,连连摇头叹息;而后面的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听着有人大哭,有人叹息,还以为粮食分完了,更是急得要往前挤,眼看着那些人就要冲上来踩到这对母女的身上了。 危急关头,一个声音大喊道:“都不要急,善童儿,拦住后面的人!” 善童儿转头一看,竟然是商如意疾步走了过来。 一看到她,善童儿的心里就像是撑起了一根擎天柱似得,正要开口叫她,但商如意已经顾不上其他,走到那老妇身前边蹲下来,周围的人不断的往前拥挤,眼看着就要踩到她身上了,善童儿立刻翻身上了桌子,对着前方的老百姓大喊道:“先不要急,这里有人昏倒了!粮食有的是!” 他最后一句话喊得最大声,倒是稳住了前面的人,随即又对着两边的侍卫一挥手,这些人也急忙往后走去,一路不停的高喊着,连同人群中的卧雪,她不停的拦住身后的人,同时对着后面大喊道:“有人昏倒了,你们不要急。粮食有的是!” 一众人又是大喊,又是阻拦,总算暂时把局面稳了下来。 与此同时,商如意扶起了那个老妇,只见她牙关紧咬,面色青灰,已经没了鼻息,眼看着是死过去了。 她的女儿哭得几乎就要昏厥过去,商如意看了一阵,却对那姑娘道:“你不要急,没事的。” 说完,她左右看了看,却找不到趁手的东西,索性拔下头上的一根簪子,伸进那老妇的嘴里撬开她的牙关,一边往外掏她塞进嘴里的米,一边对着那姑娘道:“赶紧给你娘拍背!” 那姑娘满面泪珠,还有些恍惚:“啊?” 商如意道:“快给她拍背,我是在救她的命!” 听见她这么说,那姑娘也回过神来,急忙伸手用力的拍打母亲的后背,只听“咚咚”的声音,那老妇饿得皮包骨头,后背骨头高高怂起,拍打的声音听起来格外的空洞。 只听着一下又一下,终于,在第七下的时候,那老妇突然一张嘴,“哇”的一声将咽进喉咙的米粒全都吐了出来。 却是喷了商如意一身。 然后,她剧烈的咳嗽了起来,咳得直不起腰,那姑娘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又惊又喜的抱着她:“娘!娘你没事!” 那老妇人还有些恍惚,愣愣的看了商如意好一会儿,然后又转头看向她:“妮儿,怎么了?” 商如意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衣裳,然后说道:“你刚刚饿得太急,直接吃生米,给噎住了。这样可不行,你们都饿了太久了,就算拿了这些米回去也最好是做成汤水吃,不然容易撑坏的。” 说完她站起身来,对着后面的老百姓大声说道:“你们都听着,拿了这些米回去,一把米一碗水,熬出米油来再吃,这样才不伤肠胃,否则你们就会像她一样。” 周围的老百姓早就被这一幕给震住了,又惊又吓又敬,只对着她木木的点头。 也有人小声问:“她是谁啊?” 正说着,后面不知谁又往前推了一把,几个老百姓险些挤到商如意面前,善童儿吓了一大跳,直接从桌上跳下来拦在了她的面前:“王妃小心!” 一听到这一声大喊,众人都惊了一下。 “王妃?” “是王妃!秦王妃!” “拜见王妃!” 众人又是敬畏,又是感激,纷纷朝着她跪了下来,一时间,长街上的人接连在“秦王妃”的呼喊声中跪了下来,朝着前方那端庄明丽,如同活菩萨一样的贵妇叩拜道:“拜见秦王妃……” “拜见秦王妃!” “王妃千岁!” 声震九霄。 1188.第1188章 更艰难的一局 第1188章 更艰难的一局 一直到黄昏日落,商如意才回到官家。 分发了整整一天的粮食,虽然只是拿着木铲给人倒米,而且不一会儿就有人上来替自己,可这样的体力活还是让她累得手脚发软,一走进自己那间精舍,两腿一软险些跌倒下去。 这时,一只手伸过来,稳稳的扶住了她。 还没抬头,商如意就已经感受到了那熟悉的气息,好像无形的罩子一样一下子将自己笼罩了起来,她下意识的就松了口气。再抬起头,果然对上了那双熟悉的,深邃的眸子。 卧雪慌忙行礼:“殿下。” 宇文晔低头看着商如意:“你跑到哪里去了,一整天都找不到人。” 一边说着,一边手上微微用力将她拉了起来,商如意站直了身子,跟着他走进房间坐下,有气无力的道:“我出去给人铲了一天的米呢。” 听到这话,宇文晔的唇角勾了勾,见卧雪要去斟茶倒水,他只摆了摆手,卧雪便知情识趣的退下了,出门时还顺带着关上了门。宇文晔亲自走过去倒了一杯茶送到她手里,却看到她两手红红的,掌心还有一块地方磨破了皮,露出鲜红的嫩肉,忍不住皱起眉头:“怎么弄成这样?” 商如意自己低头看了一眼。 其实,相比起前些天在虎牢关前摸爬滚打的伤,这一点根本算不了什么,她甚至都没觉得疼,但被宇文晔一看,火辣辣的感觉就立刻上来了。于是握着手:“咱们千辛万苦从回洛仓调了粮食回来,白的米发下去,总得让人家知道是谁给的他们吧。” 宇文晔摇摇头:“你过去露个脸就行了,还真这么老实干了一天。” 商如意道:“老百姓……或许不聪明,但也不好哄的。” 说着,两个人对视一眼,都笑了。 其实,又有什么不知道的,从宇文晔冒险火烧府库也要拿下里面的户籍,商如意就明白,他是要把洛阳变成自己的洛阳。户籍拿下了,人心又如何能不拿下? 说到底,他们夫妻俩已经把太子,把齐王,甚至把皇帝都开罪了,不为自己留后路,那就会是什么结果? 宇文晔那句话很有道理——没有实力的忠诚,是最容易被牺牲和放弃的。 宇文晔原本要找伤药和纱布来给她伤药包扎,却被商如意拒绝了,之前那样的伤她都不在意,磨破一点皮就蝎蝎螫螫的上药包扎,别说周围的人听着好笑,自己也觉得没脸。宇文晔无法,只能放下,却捉着她的手捏在手心里,许久都不放开。 他问:“我听说,北市那边出事了?” “不是什么大事。” 商如意将那老妇的事说了一遍,又叹了口气:“老百姓其实是最老实,最柔韧的,饿了那么久,吃浮土吃得全身都肿了,也说不出委屈来。若我们没有拿下梁士德,没有拿下洛阳,这些人怕是连一声抱怨都没有,就这么……” 或者,她忍不住鼻头一阵发酸。 宇文晔没说话,但气息也沉重了起来。 商如意好容易咽下了心头的那一阵酸楚,然后抬起头来看他:“如果将来,洛阳真的能属于你,你一定不要让这里的百姓再受苦。” “……” 宇文晔没有立刻应答,而是沉默着,那双深邃的眼睛里仿佛有无数的光芒在闪烁。 过了许久,他道:“我会让全天下的老百姓,都不再受苦。” | 城中的粮食发放了整整三天,总算发放完毕,老百姓们欢欣雀跃,跟过节一样。但,好事还没完。 五天后,宇文晔宣布开启城门,洛阳城内外的十几道城门不再戒严,所有人都能自行进出洛阳城,再不会受任何阻拦。 这一道命令,彻底宣告洛阳被纳入大盛的版图。 放出告示的当天,城内的老百姓总算在领取救命粮食之后第二次走出了他们的家门,却不是为了活命,而单纯的只是出一趟门,看看外面许久不见的自由天地,呼吸一点清冷的空气;酒楼和客栈再度开张,虽然没有什么客人,店小二的叫喊声却依旧热情,甚至比过去更充满了一种希望的力量;与此同时,行脚商人们在拿到了官府签发的临时路引后,也大着胆子背着行囊走出了城门,看着外面一片天高气朗,这些人忍不住发出阵阵嘹亮的呼喊。 站在城楼上的宇文晔和商如意静静的看着这一切。 “居然,结束了……” 听到商如意的喃喃自语,宇文晔转头看向她,只见她正低头看着城楼下川流不息的人群,神情有些恍惚,闻言宇文晔忍不住笑道:“怎么,难道你不希望这一切结束?” 商如意摇摇头,又沉默了许久才抬起头来看向他,轻声道:“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有的时候都觉得,这好像是一场梦。” “……” “我总觉得,洛阳没那么容易打下来……我们可能要打一辈子。” “……” “我甚至没想过我们能打得下来。” 说着,她又笑了笑:“但总算是拿下来了!” 宇文晔也笑了起来。 他明白这种念头的根源——人生本来就是由一座又一座陡峭的高峰组成,只有攀过了眼前的,才能去征服后面更加陡峭险峻的,而在没有征服眼前的高峰之前,人人都觉得这就是天下第一难关了。 比如当年的兴洛仓,比如江都宫,比如瓦解王岗寨,比如征战扶风城,还有太原之战,每一步,他们都走得无比艰辛,也有许多次都觉得可能支撑不下来了,但最终,他们还是赢得了胜利。 眼前,也是如此。 宇文晔道:“我已经让人把这边的消息传回了虎牢关,你哥和申屠泰安置好那边就能来洛阳跟我们汇合。等把这边的事情处理完——” 商如意的眼睛立刻亮了:“我们就要回长安了?” “嗯,” 宇文晔点点头,这是他们俩一直想的,尤其是他听说了元乾受了那样的委屈之后,更想要早日回去,好好的安抚自己的孩子。 但同样,他也明白,他回去要面临的,不仅仅是“天伦之乐”。 他低头看着商如意的眼睛,认真的说道:“我们回去,会是比征战洛阳,更艰难的一局。” 1189.第1189章 我不配,不配! 第1189章 我不配,不配! 半个月后,申屠泰和沈无峥率领大军到了洛阳城。 自虎牢关一战后宇文晔威震华夏,不断有周围的义军民兵前来投靠,等他们抵达洛阳时麾下的大军已经超过了十五万,幸好回洛仓和兴洛仓都已经在他们的掌控之下,倒也不必担心粮草的问题,可这样浩浩荡荡的大军的行动,还是惊到了沿途不少人,为了不惊吓城中的百姓,宇文晔让这十余万大军在距城二十里的地方安营扎寨,只申屠泰和沈无峥等人率领一队亲信进城。 到达国公府的时候,正看到商如意从里面迎出来。 一看到她,沈无峥和申屠泰,连带跟在他们身后的众人都上前叩拜行礼,商如意让他们起身,然后欣喜的望着沈无峥:“一路顺利吗?” 沈无峥看着她,眼中也溢满了温柔:“王妃放心,一切顺利。” 商如意这才放心的点点头,又问候了申屠泰,便让他们跟着自己进府,其余人则由府中的管事带着下去了。 在进城的当天宇文晔就吩咐下去让人打扫此地,半个多月下来,这破旧不堪的国公府总算被打扫得干干净净,焕然一新,又在商如意的主持下重新添置了不少家具器皿,这一番操持下来总算让这里看上去有了些人气——虽然,这座潜邸是不可能再让人随意住进来了。 一路走进去,不少仆从来往忙碌着。 商如意道:“殿下打算今晚在这里摆宴,让此战的功臣们好好的享受一晚。明天,就启程回长安。” 申屠泰立刻道:“那城外的——” 商如意笑道:“放心,我已经让人送了酒肉过去了。” 申屠泰急忙拱手道谢,商如意笑道:“都是自家人,也不要说生分的话。我让人准备了热水和衣裳,你们都去清洗一番,好好休息吧。” 为了安置新降的那几万人,这半个月申屠泰都住在军营里跟他们同吃同睡,几乎没怎么洗过澡,平时跟一伙臭男人混一起倒无所谓,可一面对秦王妃这样端庄秀丽的女子就浑身不自在,一听她说便立刻跟着人去了,倒是沈无峥留了下来。 兄妹二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往里走。 沈无峥道:“我听来传消息的人说,这一回拿下洛阳几乎不费一兵一卒,是吗?” 商如意知道他一定一直在担心着自己,于是急忙说道:“是的,秦王提前安排了裴行远,有姜洐和梁又楹相助控制了梁士德,洛阳城拿得——算是轻松了。” 沈无峥紧锁的眉头微微松缓了一些。 又道:“你没受伤?” 商如意笑得两眼弯弯的:“我今天特地来门口迎接,就是为了让兄长看看,我一点伤都没有受。不仅没受伤,我这一次还露了大脸呢。” 见她这样,沈无峥总算放下心来,随即也笑了笑:“这,我进城这一路上倒是也听说了。现在秦王妃在洛阳的声望高得不得了,听说有些家的女孩子都以你为榜样,比菩萨还灵。” 商如意听得直摇头:“这可就折我的寿了。” 沈无峥立刻道:“不要胡说。”商如意对着他笑了笑。 说话间,两个人已经走进了她的房间,这里是卧雪亲自打扫的,干净整洁不说,还特地在房间里放了香炉,一进门就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金桂幽香,十分醉人;桌上除了香炉,还摆了两盏茶,一碟桂糕。 两个人相对坐下,沈无峥喝了一口茶,才又说道:“姜洐和梁又楹是怎么回事?” 商如意道:“这件事,说来话长了。” 于是,两人一边饮茶,一边吃点心,商如意一边将他跟随宇文呈出征后发生的桩桩件件都详细说给了他听。跟宇文晔一样,听到皇帝在汤泉宫遇刺,裴行远被抓,被劫囚等事,他虽然眉头紧锁,但还能保持平静,可当听到商如意说起孙衔月的事,以及韩予慧向元乾下毒,沈无峥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他握紧了手中的茶杯,指头挣得雪白。 看到他强压心中怒火的样子,商如意故意微笑着说道:“哥你是知道我的,我这个人,向来不肯吃亏。” 沈无峥抬头看向她。 商如意又叹了口气,然后说道:“我知道会开罪太子,也让皇上对我生气,可我还是逼死了韩予慧。实在是——” 沈无峥打断了她的话:“她死有余辜。” 说完这句话,他的脸色也总算松缓了些。商如意也跟着点头,然后说道:“其实在龙门渡那件事之后我们就都明白,太子是一定会报复秦王的,不是夺权就是伤人,而那个时候,我们都以为他会对哥动手,但你为人谨慎,又机敏过人,还有申屠泰一道,齐王就算想对你动手也找不到机会的;只是我们都没想到——” 沈无峥沉沉的出了一口气:“他是调虎离山。真正的目标,一直都在行远身上。” 说着,他的神情更放松了一些,眼角眉梢透出了几分淡淡的笑意,道:“真没想到,他们还有这一手。说起来,行远这个人向来是藏不住事的,居然能做成这般大事,倒是让人想不到。” 话音刚落,门外就传来了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 “呵,就辅明兄你是文武全才,治世能臣,我不配,不配!” 一听到这声音,屋子里的两个人脸上都同时浮起了喜色,随即沈无峥又无奈的摇了摇头,转过头去,果然看到那熟悉的身影斜斜的靠在门口,虽然长身玉立,端是一副玉树临风的模样,可这歪歪斜斜的站姿还是令沈无峥大皱眉头。 他道:“你就不能有点——样子么。” “哼,” 裴行远故意甩着袖子一摇一摆的走进来,那模样活脱脱一个纨绔浪荡子,但走进来还是先对着商如意拱手行礼,商如意笑着请他也坐下,又让卧雪再沏一杯茶来,裴行远却挥手说不必,故意把沈无峥的茶杯夺过来,捧在手里就不放了:“我挨了人的骂,还不能喝人一口茶?” 呆会儿还有 1190.第1190章 封无可封 第1190章 封无可封 沈无峥无奈:“谁骂你了。” 裴行远也不看他,只对着商如意:“王妃,这你可要替我做主了。” 商如意哪里敢评他们两的事,只笑着和稀泥:“裴公子什么时候过来的?我刚刚派人去官家传信的。” 裴行远又回头白了沈无峥一眼,才对着商如意道:“我是跟着传信的人一道回来的。今晚殿下要在潜邸夜宴功臣们,我肯定是要提前过来占个座的,免得有些人跑到我前面去了——王妃,你可不能帮理不帮亲啊,我这一次是立了大功的,火里来水里去,谁能比我更辛苦啊。” 商如意险些笑得仰过去,连一直静静站在一旁服侍的卧雪都忍不住抿起了嘴。 沈无峥简直拿他没办法,只能摇头。 笑过之后,商如意倒是想起了另外两个人,于是问道:“对了,姜洐和梁姑娘没有跟你一起过来?” 提起这个裴行远的神情才正经起来,沉默了片刻道:“他们俩,不知道会不会来。” 一听这话,商如意敛起笑意,神情变得凝重了。 那天晚上他们几个在官家说的话其实大致摆明了各自的态度,裴行远不可能真的丢下自己的家人,也丢不下这些亲友,他是一定会回到长安,回去做他的户部侍郎的;而梁又楹和姜洐,要么继续跟朝廷硬到底,那样,两边注定走不到一起,要么就归附朝廷,成为宇文晔的自己人。 只有这样,裴行远才能实现自己的承诺,带她回家。 宇文晔没有让他们立刻表态,而是让他们好好的想清楚,这一想,就已经想了半个多月了,今晚,他在这里夜宴洛阳一战的功臣,明天一早就要启程回长安,也是给两人最后的机会。 是不是自己人,就看他们今晚会不会来。 沈无峥低头看他:“你怕她不跟你回去?” 裴行远一脸的不安,可对着他还是嘴硬:“谁怕了。” 说话间,眉宇间的暗色却更深了一些,看到他这样,商如意也忍不住安慰他:“裴公子放心,虽然那天我那么说,但梁姑娘可不是个糊涂人。” 沈无峥又瞥了他一眼,慢条斯理的道:“再说了,不为别的,姜洐也要让她回去。” 裴行远立刻抬头看向他:“为什么?” 沈无峥摇头道:“姜愚还在长安关着的,他能丢得下自己的亲爹?我听你们刚刚说的,其实这个人也不傻,他应该早就看出了行远的目的,却一直没有明说,而是顺水推舟的把这件事做成了,不就是为了拿下这个大功,然后去长安换他父亲的自由之身吗?” 裴行远恍然大悟:“是哦……” 商如意也才回过神来,的确,那天晚上在官家跟他们见面的时候,姜洐第一个问的就是自己父亲的安危,他显然是一直把这件事挂在心上的。 旋即长舒了一口气,又笑着看向沈无峥:“还是哥你通透,我们都没想到这一点。” 沈无峥有些恨铁不成钢的看了沈无峥一眼,直摇头。 裴行远也嘴硬不起来了,只嘿嘿的笑了两声,低头看自己手里的杯子,已经喝干了,便立刻回头对卧雪道:“劳烦卧雪姑娘,给沈大人再沏一杯茶过来吧。” 卧雪抿着嘴笑眯眯的去了。 因为有裴行远在,气氛不自觉的就变得轻松了起来,就连说起分开的这些日子发生的事,苦难也没那么苦了,甚至,一些事过了裴行远的嘴,苦都成了甜。过了一会儿,有人来报,说是秦王殿下要回来了。 裴行远这几天都没见宇文晔,今天特地提前过来,也是想跟他再商量些事,于是听到这话便立刻起身,又回头看了沈无峥一眼,后者道:“你先去吧,我还有几句话要跟王妃说。” 裴行远便走了。 等到他走开,沈无峥才无奈的叹了口气,商如意却笑道:“有沈公子在,这世上是没有苦日子的。” 裴行远沉默了一会儿,道:“但他这些日子,肯定是煎熬过来的。” 商如意看了他一眼。 沈无峥没有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只又看向了商如意,眼神比之前更凝重了几分,道:“我进城的时候还听说,秦王烧了府库?” 商如意犹豫了一下,道:“不是烧了,而是——” 她也有些不好解释,况且沈无峥是聪明人,怎么会猜不到府库起火的因由。果然,沈无峥说道:“明天就要准备回长安了,王妃可知道,这一次回去,情况可跟之前都不一样。” 商如意道:“我当然知道。” 寻常人立了这样的大功回去,都只等着升官发财,可宇文晔已经是个亲王,又兼任陕东道大行台尚书令、雍州牧、天策上将、中书令……还有一些零零散散的,她都记不清的官职,再加上他麾下这一群军功卓著的部下,以及朝中一些大臣们的依附,宇文晔几乎直接执掌了半个朝廷的军政大权。 这种情况下,他已经到了封无可封的地步。 历朝历代,封无可封的结果是什么? 况且这一回他设计开了洛阳府库,也就是要把这里实际归自己所有,这已经僭越了皇权。 沈无峥沉默了一会儿,商如意看得出他并不是无话可说,而是在斟酌,而斟酌了许久,他终于说道:“秦王要的,很多。” 商如意笑了笑。 这句话不如这么说——宇文晔的野心很大。 如果是以前,她也会心惊肉跳,可经过了这些年的历练,再加上她自己也得罪了太子和皇帝不少,走到这一步,商如意也不认为还有可迂回的地方,或者,两边还能“握手言和”。 商如意道:“与其说是箭在弦上,不如说是,敌进我退,敌退我进。” 也就是说,这是一场已经开始的战斗了。 她看着沈无峥:“哥,你会一直陪着我的吧?” 沈无峥道:“当然。” 这句话他没有任何犹豫,既不是什么保证,也没有太多的情绪,好像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 商如意对着他笑了。 就在这时,一个高大的身影走到了门口,看着屋内的两个人:“你们在说什么?” 1191.第1191章 卸甲 第1191章 卸甲 听到这个声音,两人同时抬头,果然看到宇文晔从外面走了进来。 开启城门,放百姓自由出行之后他仍旧没有放松戒备,甚至比之前还更警惕,每天天不见亮就全副武装的带着自己的亲信卫队去城中巡逻,深夜方回,加上这些日子商如意一直在潜邸这边收拾整理,两个人几乎没在清醒的时候见过几面。 看到他这个时候回来,她倒是很高兴:“凤——殿下。” 沈无峥也立刻站起身来,对着宇文晔恭恭敬敬的拱手行礼:“拜见秦王殿下。” 宇文晔大步走进来,因为身上还穿着明光铠甲的关系,他的脚步很沉重,一走进来那股剽悍之气一瞬间就填满了整个屋子,甚至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他看了看他们,然后说道:“刚刚听说你和申屠泰到了。他人呢?” 商如意立刻道:“我让人安排申屠将军去沐浴休息了。” “哦。” 宇文晔点点头,又转头看着沈无峥:“你呢?” 沈无峥用一种看透一切的目光对上宇文晔的眼睛,淡淡一笑:“微臣这就去。” 说完对着两人行了个礼,便转身离开了。 宇文晔一直目送他的背影远去,这才回头走到一旁的卧榻前坐下,商如意也懒得说他一来就催着人去洗澡这种事有些不像话,只亲自捧了一杯茶送到他面前:“润润吧,你的嘴唇都快裂开了。” 宇文晔二话没说接过来,两口就把一杯茶喝干了。 喝完了之后,才说道:“你们在说什么?” 商如意瞧着他:“殿下没听到?” 宇文晔皱起眉头:“我是那种听墙角的人?” 商如意抿嘴一笑,道:“不是。” 眼看着宇文晔眉头越皱越紧,好像要生气的样子,商如意一把拿过他手里的杯子放到一边去,淡淡说道:“我们只是说起这一次回去,可能情况跟之前不同。兄长提醒我要留神。” 宇文晔的眉头这才舒展了一些。 但还是低声道:“用得着他提醒……” 他们两之间那种隐隐的敌意和对抗,商如意已经懒得去理,反正遇到正事的时候两个人从不含糊这就够了。她走回来说道:“兄长也是关心我。对了,刚刚裴公子也来了,说是要找你商量一些事,你遇到他了吗?” 宇文晔道:“遇到了,一进门就遇到了。” 说着,揉了揉太阳穴:“吵得我头疼。” 商如意笑道:“他说什么了?” “还能说什么,不过就是梁又楹的事!他让我再想想办法,或者,给梁又楹和姜洐许诺一点官职。真是胡闹,这种官职是我现在能许的吗?” “裴公子也是病急乱投医。毕竟,如果这一回梁又楹不跟他回去,那他就——” 不知为什么,商如意突然想起了雷玉。 回想起那张明艳动人,却逐渐为凄苦、仇恨、无奈所吞噬的脸,她忍不住心中勇气一阵酸楚,很多事情如果当初多走一步,是不是就会不一样了? 只是,往事不可追。 她叹了口气,然后说道:“不论如何,你们兄弟一场,你也帮他想想办法。” “……” “他可比你的亲兄弟们可靠多了。” 最后一句听得宇文晔笑了一声,但眼中却没有什么笑意,反倒微微一黯。他说道:“不论如何,官职是不能轻易许诺的,更何况,我也不能让一个为了高官厚禄就放弃原则的人留在他身边。梁又楹若自己想不通,那就不是同路人,勉强走到一起将来也会分开。” 商如意轻轻点头:“这倒也是。” 宇文晔接着道:“但,若他们今晚来了,那就是自己人。你说得对,我从不亏待自己人。” 商如意的眼瞳也深了一些。 说完这些,宇文晔长舒了一口气,然后站起身来,对着商如意展开了双臂。 商如意愣了一下:“嗯?” 宇文晔微笑着看着她:“卸甲都不会。” “啊?啊……” 商如意这才回过神,他让她帮他卸甲。 于是急忙走到他面前,伸手轻轻触碰到那冰冷坚硬的铠甲,商如意不由得轻叹了一声。 这套明光铠甲他穿了很久,除了沐浴更衣之外,连回来睡觉的时候都不卸下。商如意知道,一个武将不卸甲,就代表周围还有危险,他需要随时保持警惕戒备,同样,也是在震慑周围的人,如果有人敢怀有异心,在他的辖下越雷池一步,他能立刻让对方尸骨无存! 所以这些日子,连商如意也过得谨慎小心。 而现在,他终于肯卸甲了。 嫁给宇文晔这些年,商如意早已经熟悉这套明光铠甲的穿戴,那些繁琐的系带,盘扣,在她手里都能轻而易举的解开,可现在做这一切却很做得很慢,把一件一件铠甲从宇文晔身上卸下来的时候,她甚至能听到他全身的骨头逐渐放松的声音。 这些日子,他很累,很疲惫了。 商如意轻声道:“所以,洛阳是彻底安定了。” “嗯,” 又一块护肩从身上取下来,宇文晔耸了耸肩膀,那里的骨头发出格格的声音,肌肉僵硬得好像不是自己的血肉一般。他忍不住伸手去重重打了自己几拳:“城中其实一直都有些不安分的,但掀不起大浪。现在萧元邃被带过来,也算是让他们长个眼。” 商如意点点头。 梁士德的人马在之前就已经被清剿得差不多了,而之前萧元邃留在城中的一些王岗寨的残余势力,一部分跟了姜洐和梁又楹,还有一部分就散落在城中,宇文晔这些日子衣不解带的巡逻,防的就是这些人。现在,萧元邃和花子郢都已经被擒,而且被申屠泰带过来,也是给这些人看看,让他们知道他们的路已经走到头了。   终于,最后一块护甲卸了下来。 若是寻常人,就算是寻常的武将,穿这么久恐怕都已经被压垮了,而即便是他,在卸甲之后整个人也长舒了一口气,商如意立刻让卧雪下去准备沐浴的东西,然后说道:“别光催别人,你也赶紧下去洗个澡吧。” 宇文晔瞪了她一眼。 随即,自己也忍不住勾起了唇角。 不一会儿,沐浴的东西就准备好了,宇文晔过去彻彻底底的清洗了一番,等再回来的时候,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府中的仆人们在卧雪的指挥下给各处屋檐下挂上了灯笼——这座自梁士德占领洛阳后就沉寂无声,甚至染上了鲜血而废弃颓败的国公府终于在这一刻迎来了一场新生,整个府邸灯火通明,在夜色中熠熠生辉,雕梁画栋,廊腰缦回,人声鼎沸,门庭若市,金碧辉煌得如同云端露出一角的天宫一般,令人浮想联翩。 宇文晔踩着这样的光亮走回来,一时间也迷了眼。 他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他曾经跟着兄长,后来又带着三弟,在这里的长廊的奔跑嬉闹,安静的庭院里总会因为他们而显得热闹非凡。 可惜,那些日子,是不会再回来了。 等回到房中,商如意已经穿戴整齐——因为不是宫中的宴席,只是他们自己人的一场庆功宴,所以她并没有穿着礼服,却也是一件华美艳丽的长裙,妆容精致,端庄秀丽。 然后,她捧着一套衣裳走到宇文晔面前:“快换上。” 宇文晔低头一看:“新的?” 商如意点头道:“嗯,进城之后我就让人找城中最好的裁缝,只是他们之前一直不敢开张,还是前两日才开门做生意,我可是花了双倍的价钱让他们赶制出来的。快试试,看合不合身——不合身现在也来不及去改了。” 宇文晔笑道:“你不会早些给我试试,不合身还能去改。” 商如意一本正经的看着他:“那就没有惊喜了。” 宇文晔笑了起来。 身为国公府二公子,他从来就不认为一件新衣裳能是“惊喜”的。 虽然现在,他的确很开心。 说话间,商如意已经把衣裳抖开给他穿上,那是一身靛蓝软缎暗云纹长衣,柔软垂坠的衣料服帖的裹在颀长矫健的身体上,一条玉色镶金腰带紧紧束在腰间,显得蜂腰猿背,体态风流,那种属于武将的剽悍勇武一瞬间就被倜傥风流所取代,端是一副浊世佳公子的模样。 自从他出征到现在,商如意几乎没看过他穿铠甲之外的样子,如今看到这风度翩翩的样子,忍不住喜上眉梢,又暗叹,自己当初的眼光就是好。 而对上她盈满了笑意的双眼,宇文晔也有些压不住自己的嘴角:“你笑什么?” 商如意立刻道:“没,没什么。” 宇文晔瞥了她一眼,也不拆穿,可两个人对视的时候眼神中却满是甜蜜,甚至连他们自己都觉得有些太甜腻,明明已经是半大孩子的爹娘,此刻却有些小儿女之态了。 幸好宇文晔很快整理了情绪,尤其听到外面已经有人来请的脚步声,便说道:“你也准备好了吗?” 商如意敛起笑容,摆出了秦王妃端庄的模样:“嗯。” 于是,两人推开门,阔步走了出去。 晚点还有 1192.第1192章 来路光明 相比起还算安静的内院,今晚夜宴的大堂内就是人声鼎沸,喧闹异常。 其实,国公府倒也不是没有这样大宴宾客过,但因为跟国公相交的无不是朝中重臣,说话做事也都谨慎持重,可今晚宇文晔叫上门的除了沈无峥和官岙,其余大部分都是跟着他浴血拼杀的武将,这些人几乎生来就跟斯文儒雅不相干,若没人管着,只怕他们能直接把屋顶掀翻。 听着远处大说大笑的声音,商如意忍不住轻声道:“明天就要启程了,今晚可别喝躺下两个。” 宇文晔只笑了笑。 不过他们没有直接往大堂走,而是留步走到了偏厅,这里虽然没什么声音,可走进去一看里面却是坐满了人,正是之前在黄河岸边救下宇文晔的那十三名武僧。 这些人在那场惊心动魄的大战后就一直留在虎牢关,这一回跟着申屠泰来到洛阳,也是宇文晔坚持,请他们不论如何要参加今晚的夜宴,只是这些人都是和尚,不能喝酒吃肉,因此没办法跟那些武将一起,便单给他们开了这个素宴。 陪席的自然是善童儿。 虽然是十几个年轻人坐在一起,却远没有那边武将们凑在一起喧嚣闹腾,这里安安静静的,每个人都双手合十垂眸观心,直到看到宇文晔和商如意过来,众人才立刻起身低诵佛号:“阿弥陀佛。” 善童儿也急忙走上前来对着两人行礼:“殿下,王妃。” 宇文晔挥手示意他不要多礼,然后又对着这十几名武僧拱手行了个礼:“诸位师傅,久违了。” 觉云等人纷纷双手合十见礼。 宇文晔道:“我们这一次在洛阳停留的时间很短,明日就要启程返回长安,所以特地请诸位舟车劳顿到洛阳来,是为了感激之前的相救、相助之情,此番略备薄斋,聊表心意。” 那觉云忙道:“殿下言重了。” 宇文晔又道:“另外,王妃还为你们准备了二十车的米粮,明日跟你们一同启程回偃月城。” 一众僧人听闻都欣喜不已,急忙低诵佛号表示感谢。那觉云上前一步,对着宇文晔道:“我们此行来洛阳,得知殿下兵不血刃拿下此地,心中十分欢喜。值此乱世,以雷霆手段震慑群魔,涤荡浊世,方显菩萨心肠;而殿下尚能怜一城百姓,不举屠戮之刀,是大功德也。” “……” “待我等返回寺中,必日日为殿下诵经礼赞,望殿下来路光明。” 听到最后几个字,宇文晔的眼睛也亮了一下。 他郑重的道:“多谢!” 说完这番话,便请众人落座,然后他和商如意拿起了卧雪奉上的两杯素酒,对众人道:“我夫妻二人以此素酒,敬谢诸位。” 说完,两个人都举杯一饮而尽。 觉云等人也纷纷双手合十,齐声诵祷。 喝完这杯酒,宇文晔才对着善童儿道:“那边比较乱,你们就不要过去了。在这里好好陪诸位师傅用斋。” 善童儿乖乖的点头,就在宇文晔要转身离开的时候,却听见他犹犹豫豫的低声道:“殿下。” 宇文晔回头看他:“嗯?” 善童儿轻声道:“我四哥和五姐,会来吗?” 这些日子他们都在洛阳城内,但因为要给梁又楹考虑的空间,宇文晔让他们都不要去打扰她,因此直到现在善童儿还没跟他们见面,而明天他们就要启程回长安,如果梁又楹还不肯回心转意,那他们恐怕要就此分道扬镳了。 提起这个,宇文晔和商如意对视了一眼,神情都有些凝重。 事实上,商如意等了一天了,也没等到梁又楹要来的消息,但她想了想,还是微笑着对善童儿说道:“你四哥不是糊涂人,五姐也不是。他们会来的。” 听到她的“保证”,善童儿那张仍旧童稚未脱的脸上立刻浮起了快乐的笑容。 宇文晔这才带着商如意走出来。 拐过一个弯,便到了大堂。 这边的气氛跟偏厅自然不同,吵吵嚷嚷,喧嚣震天,一走进去果然看到众人你拉我扯,大声谈笑,酒还没上桌,人却已经有几分醉了。 大堂上,正位的地方摆着左右两张桌案,分别是这一回东征洛阳的两位亲王,秦王宇文晔和齐王宇文呈的座位,秦王妃自然与秦王同座。 两边往下,便是各自手下的武将。 宇文晔这边落座的人格外多,而坐在第一桌的自然是申屠泰,可他身边的,却是神情有些恍惚的石玉焘。 商如意愣了一下,论功行赏,跟申屠泰坐在一起的应该是沈无峥,因为他们都是从去年十月跟随齐王就出征洛阳的,这一年下来吃了最多的苦,也立了最多的功;而石玉焘——他虽然也有功劳,可毕竟是降将,立功也只是在进入洛阳的时候,况且这一仗还没打起来,怎么也不该坐在申屠泰的身边。 但,一看到第二桌被裴行远揪着袖子不放的沈无峥,商如意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定然是裴行远不准沈无峥坐到自己前头去,硬把他拉下来,沈无峥能应付所有人,对他却是没什么办法的;而第三桌的官岙和官迟英又是一家人,就只能把石玉焘拉到申屠泰身边了。 难怪这么吵。 这里原本还应该有穆先、程桥和薛临等人,但他们自请到城外与军营中的将士同乐,宇文晔也允了他们。 最后还有一张桌案,是空的。 跟众人谈笑风生的裴行远时不时会看那桌子一眼,又看看外面,脸上露出忧虑的神情。 将一切看清之后,宇文晔带着商如意走了进去。 见他二人到了,众人全都站起身来拱手行礼,宇文晔只抬手说了一句“不必多礼”,便带着商如意走进去,一边走,一边又转头看向另一边空荡荡的几张桌案。 他问道:“齐王和他的人,还没到吗?” 不等下面的人开口,商如意就说道:“我今天等了一整天了,他的人一个都没来,他也没来。我刚刚已经派人去催了两次了,还要再派人过去吗?” 1193.第1193章 女将 第1193章 女将 进城之后,他们两兄弟各住各的地方,虽然官岙也曾经数次想要把宇文呈请到自家来,也算是为这两兄弟破冰说和,可宇文呈却始终不理会,当官岙亲自去找的时候,还阴阳怪气的笑着说自己有的是地方住,不必一定要挤在一个屋檐下装兄友弟恭。 当时,官岙被他连装都不装的样子震惊了,回来后许久都回不过神。 但,商如意是早就料到了的。 虽然是一母同胞,可宇文呈就是对这个二哥不满,这已经是公开的秘密,只是,他现在连基本的“兄友弟恭”都不装了,那下一步,他会如何? 宇文晔带着她走到桌案前坐下,又沉吟了一番,淡淡道:“不用,他要来,自然会来。” 商如意点了点头。 众人都坐定,宇文晔抬头看了一眼自己麾下的这几员大将,还有些看不到的,就是城外驻扎的十几万大军——这,算是这一战他最大的收获了。 这时,他的目光落到了坐在申屠泰身边,神情凝重,几番欲言又止的石玉焘身上。 看着他神情有异,宇文晔道:“小石将军,你有话要说?” 听到他叫自己,石玉焘倒是惊了一下,立刻便站起身来,却见宇文晔温和的摆摆手,示意他坐下,石玉焘这才又动作生硬的坐回去,斟酌许久,轻声道:“殿下,今晚夜宴,为何没有我阿姐?” 听到这话,堂上的人都安静下来。 官岙是这里唯一没有见过石玉心的人,也只是在官迟英的口中听到了一些关于他们姐弟的事,倒是也对那位女中豪杰有几分好奇,原本以为今晚能见上一面,却没想到宇文晔竟然没有让石玉心来,更没想到,石玉焘一开口就质问这件事,倒是让大堂上原本融洽快乐的气氛冷了下来。 毕竟,两个人都是降将,在功臣宴上出现与否,是非常微妙的事。 宇文晔道:“今晚,是功臣宴。” “是。” “石将军在我麾下未立寸功,当然没有她的位子。” “……!” 石玉焘愣了一下,旋即有些明白过来。 一直以来他的座次,或者说能力名气都是在石玉心之下,以至于今天没在这里看到石玉心,他的心里总觉得怪怪的,甚至觉得自己都不该坐在这里;但宇文晔的话也说得很清楚,石玉心在回洛仓一战后就被申屠泰所擒,一直关在虎牢关里,既没有投降,也没有在之后的战斗中起到任何作用,的确称不上功臣的。 况且,若真以能力和名气来看,萧元邃一出现,就能把这里的人都压下去,可他降了宇文晔之后也没在洛阳一战中出力,算不上功臣,所以他和花子郢都被留在了城外。 他又道:“那我——” 宇文晔道:“此回拿下洛阳,虽未经大战,但攻破徽安门时你是第一个进城的,此为‘先登’。所以今晚有你的位置。” “……” “今后,若令姐和你都能如你此行一般骁勇无畏,我宇文晔帐下的庆功宴,永远有你们的位子。” 石玉焘没再说话,但脸涨得通红,却并非羞愧,反倒是有些难以言说的激动,商如意看着他胸膛急剧起伏的样子,仿佛要被某些情绪给崩裂了,正好目光又扫到了门外一个恍惚的人影,想了想,便微笑着说道:“小石将军,秦王殿下治军有很多规矩,但奖赏只有一条,就是立功。” “……” “他从不亏待自己人。” 石玉焘轻轻点头:“末将,明白了。” 众人听到商如意这番话,都只当她是在打消石玉焘的疑虑,只有裴行远听出了一点更深的意味来,他下意识的转过头去看向大堂门外,这个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除了这个大堂,外面几乎是漆黑一片,可他却在那浓黑的夜幕中隐隐看到一个身影,脚步踯躅,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走进来。 难道是—— 顿时,他的呼吸窒住了。 坐在一旁的沈无峥立刻就察觉到了身边人的异样,转过头来看着他:“怎么了?” 见裴行远没说话,两眼直直的盯着外面,他立刻感觉到了什么,目光随着他的视线看向门外,终于,在那深重如墨的夜色中,出现了一个矫健的身影。 向这片光明迈出第一步时,她似乎还有些犹豫,但迈出了这一步之后,接下来的脚步就容易多了,一步,又一步,不一会儿,她就走到了大堂门口,明亮的灯光照在她的身上,也仿佛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她的身上。 是梁又楹! 她,终于来了! 而陪在她的身后的,自然是这些日子几乎与她形影不离的姜洐,相比起梁又楹,他的神情要更平静得多,也坦然得多,只是,看着梁又楹的最后一步停在大门口时,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 大堂上的所有人也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所有人安静的看着她。 梁又楹停在门口,一时间身上聚焦的目光仿佛有千斤重,其实,原本她心里还有些犹豫,可这种重压压到身上的一瞬间,她却突然生出了一股反抗的念头,一抬脚,便迈过了那高高的门槛。 大堂内那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全都浮起了信息的笑容,尤其是申屠泰,那张凶悍的老虎脸上洋溢着的快乐笑容让他看上去甚至有些天真,对着他们二人便招手:“你们可终于来了。” 梁又楹却又停了下来。 她看到,这大堂上桌案后坐着的将领们,除了右侧一排空无一人,其余的全都是男人。 回想起王岗寨的情形,她抬头看向宇文晔,朗声道:“秦王殿下,草民还有一句话,想要问清楚。” 宇文晔双手搁在桌案上,不慌不忙的看着她:“梁姑娘请问。” 梁又楹道:“秦王麾下英杰齐聚,却无一员女将,若我归附秦王殿下,将来是否会被束之高阁?” 一听这话,别人尚可,石玉焘却是立刻就瞪大了双眼,转头看向宇文晔——宇文晔抓了石玉心之后,一直把她关在虎牢关,这也是石玉心没有在他麾下立功,坐不到今天这个庆功宴的原因之一。 是不是他不准女子上战场? 若真是这样,那石玉心和梁又楹这样的女子,岂不都是要明珠蒙尘了? 而听到梁又楹这番话,宇文晔微微挑眉,似乎也没想到拖住对方最后一步的竟然是这个问题,但下一刻,他就淡淡笑道:“梁姑娘可知,今晚是庆功宴。” 梁又楹道:“我当然知道。” 宇文晔又道:“能坐在这里的,全都是功臣。”说着,他加重口气:“无一例外。” 这话听起来似乎根本没有说的必要,可最后四个字却令梁又楹心中一震,因为说完这句话,宇文晔身边那端庄明丽的秦王妃便对着她露出了笑容。 梁又楹道:“秦王妃……?” 商如意笑道:“梁姑娘,我来,坐在这里,可不只因为我是秦王妃。” “……” 梁又楹没有说话,只回想起那天在上东门外的祭坛上,看到商如意率众而来,虽然那时梁士德已经被她控制住,两边并没有打起来,但从商如意指挥若定,众将士令行禁止的情形就知道,她在军中也有相当的威信。 “五妹,” 申屠泰因为入王岗寨的时间晚,所以排行第七,但年纪却比姜洐和梁又楹都大,因此对他们还是以弟、妹相称。他起身走到两人面前,郑重的说道:“秦王殿下每战必身先士卒,先登,陷阵,斩将,夺旗必具其一,他居首功,上下无异;而王妃此回率领三百重甲骑兵先解夏州之围,又在绥州边境逼退了西突厥大军,让阿史那朱邪不能南下驰援洛阳;之后,虎牢关一战,她在萧元邃大营中竖起秦王帅旗,令萧军士气大挫,我们才能以三千骑兵重创其十万大军。” 沈无峥淡淡道:“这一战,秦王和王妃,都是首功。” 梁又楹听得瞠目结舌。 商如意笑道:“其实这里的人都知道我并非将门出身,也不会打仗,但不论是秦王还是皇帝陛下都从来不阻止我养兵,领兵,用兵。梁姑娘你跟我不同,将来,必大有作为。” 看着商如意微笑的样子,又回想起她在军中的飒爽英姿,梁又楹深吸了一口气,终于下定决心。 她上前一步走到大堂中央,对着首座的两人跪拜:“末将梁又楹,拜见秦王殿下,拜见秦王妃!” 而眼看着梁又楹叩拜,陪着她过来的姜洐也在心中长舒了一口气,他也走上前来,与其并肩跪拜行礼:“末将姜洐,拜见秦王殿下,拜见秦王妃!” 这一下,大堂上所有人都露出了欣喜的笑容,尤其是裴行远。 他的眼睛都笑弯了。 但最先开口的还是申屠泰,他用力的一拍手:“好,好,好!” 这样一来,王岗寨所有人,全都归附到了宇文晔的麾下——这不仅是他们兄弟姊妹齐聚,也代表所有人都走上了另一条光明大道,如何不让他欣喜若狂? 宇文晔也微笑着一抬手:“两位请起吧。看座。” 1194.第1194章 兄弟情深 大堂上原本有些紧绷的氛围一下子被欢悦所取代。 申屠泰的心中放下了最后一块大石,此刻自然是欢喜不已,石玉焘也因为第一次“超过”了自己的姐姐而喜不自胜,再加上一个裴行远,他虽然不是什么武将,可往往有他一个比十个武将都热闹,很快大堂上的气氛就变得沸腾了起来。 姜洐和梁又楹坐下后,立刻有婢女送来了果碟菜肴,只是还没上酒。 不过这个时候没酒也没关系,愉快的气氛有的时候比酒水更让人沉醉,申屠泰看到他们两坐下来之后自己也坐了下来,乐乐呵呵的跟一旁有些不解的石玉焘说了他们的一些过往,石玉焘才知道坐在这里的一半是宇文晔的亲信死党,一半竟然全都是降将,也更放心了一些。 申屠泰又看向姜、梁二人,还隔着两张桌子四个人就扬声道:“我听说,四弟在长安偷偷找了个相好。” 姜洐的脸有些红,只摆了摆手:“七哥莫笑我。” 申屠泰笑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正经事,怎么是笑你?等回了长安,你好事一成,我们还要讨你的酒喝呢。” 姜洐只笑了笑,没说话。 看着他忧心忡忡的样子,商如意倒是明白,毕竟当初他和梁又楹一起劫囚的时候他们也在场,看得很清楚,裴行远是跟着梁又楹走了,可苏卿兰却并不肯跟他走。 当然,这并不是苏卿兰不好,她有自己的事业,自己的官职,不能,也不该为了一个男人就放弃一切。 而这也能看得出来,苏卿兰的心中,孰轻孰重。 现在姜洐回去,宇文晔和商如意是一定会想办法让他洗清冤屈的,可能不能得到苏卿兰的谅解,那就是另一回事了,毕竟这段关系是从姜洐向她隐瞒自己的一切开始的。 商如意微笑着道:“姜公子放心,苏太医虽然对一些事很坚持,但并不是个固执的人,只要你诚心诚意,我相信会金石为开的。” 姜洐抬头神色复杂的看了她一眼,终于道:“多谢王妃。” 他们这边说着话,另一边的裴行远有些坐不住了。 他从梁又楹坐下之后就有些坐立难安的,身体一会儿前倾,一会儿又往后仰,就是想要看看对方,可毕竟中间还隔着一张桌子两个人,怎么也看不清佳人此刻的神情。思虑半晌索性仰身向后,探过头去低声道:“姜洐。” 姜洐听到他的声音,立刻转过头来:“什么事?” 裴行远拿手指了指他,又指了指自己:“咱俩换一——唉?” 话没说完,一只手突然伸过来抓住他的衣领一把将他揪了回去。裴行远猝不及防,险些被扯得趴到桌上,抬头一看,却是面无表情的沈无峥,只见他缩回手去,好整以暇的掸了掸袖子。 裴行远道:“你拉我干什么?” 沈无峥瞥了他一眼:“你想干什么?” “我跟姜洐换个位置。” “不行。” “为什么不行?” “刚才是你把我拉到这里的,说什么兄弟情深,不论如何都要坐到一起;怎么,现在就见色忘义,要丢下我了?” “……” “你今晚就给我坐在这里,哪都不许去!” “呃——” 裴行远这下有些傻眼了,刚刚的确是他气不愤沈无峥坐在申屠泰的身边,越过自己的次序去,所以硬把他扯过来跟自己同席,没想到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现在他想挪过去跟梁又楹同席,沈无峥不放了。 裴行远心里叫苦,只能满脸堆笑看着他:“无峥,沈公子……辅明。” 沈无峥连眼皮都不抬,捡起一颗果子咬了一口,再细嚼慢咽。 裴行远腆着脸看着他:“你看兄弟我这个岁数了,至今还是孤身一人,你就不心疼心疼我吗?” 沈无峥看了他一眼。 “无妨。” “啊?” “我陪着你。” “……唉!” 裴行远长叹一声,像被夺了食的小狗一样有气无力的趴在桌上,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和手段。 另一边,隔着一张桌案的梁又楹其实也一直看着裴行远,虽然在来这里之前她还有些犹豫不决,但当坐下来之后,整个人就像是卸下了一直压在心中的重担似得,反倒轻松了不少,又听着那边裴行远和沈无峥叽叽咕咕的声音,有些忍不住发笑。 她歪着脑袋,看着有气无力的裴行远,那双明亮的大眼睛都笑得弯了起来。 在一6一9一书一吧一看无一错版本! 这时,坐在她身边的姜洐轻声道:“怎么,要我把裴公子换过来吗?” 梁又楹抬头看了他一眼,虽然她是个很爽利的女子,对自己的感情不藏着掖着,可这个时候也微微有些红的脸。她笑着摇头道:“不用了。” “哦?” “来日方长。” 姜洐也笑了起来。 坐在上方的宇文晔和商如意看着这几个人眉毛官司打得火热,都忍不住暗暗发笑,尤其是商如意。相比起宇文晔一心都在军功,战事上,她想的就更多一些,比方周围这些人的归宿,在她看来,连宇文晔也是在成亲之后,人才更成熟,更稳重一些的。 或许这一次回长安后,她就该想办法操持一下几位功臣的终身大事了。 正想着,却感觉到身边的人气息又沉了下来,转过头去一看,只见宇文晔目光灼灼的盯着外面,像是在等待什么。 但那神情,似乎不只是等待还没来的人那么简单。 现在,外面的天色完全暗了下来,已经到了开宴的时候,可宇文呈和他的人,一个都没到。 商如意轻声道:“我让人再去催一下吧。” 宇文晔摇摇头,目光仍然看着外面:“不用。该来的,一定会来。” 说话间,果然听到一阵脚步声从外面传来。虽然大堂上欢声笑语,热闹非凡,可所有人似乎也都在等待着什么,哪怕那脚步声还很远,众人也都安静下来,齐刷刷的转过头去看向外面。 不一会儿,漆黑的夜色中渐渐走出来几个人,其中走在最前方的那个身影令商如意一见,就皱紧了眉头。 那是昭武校尉,商寿非。 晚点还有 1195.第1195章 齐王在哪儿? 商如意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尤其看到自己这个兄长竟然是全身戎装过来,腰间还挂着刀,身后跟随的几个士兵也都是铠甲加身,刀剑齐备。 wшw● an● c○ 完全不是来赴宴的装扮。 这几个人走进大堂,立刻迎来了所有人的目光。 若是寻常时候,这样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兵走进这样的酒宴里,必定会带来一阵迫人的杀气,令在场的人都忐忑不安;可这一回的情况却正好相反,大堂上坐着的有一半都是能在战场上真刀真枪拼杀的人,尤其是申屠泰,他一个人能就抵一支队伍,哪怕他只穿着普通的常服,对上对方全副铠甲的士兵,那气势也丝毫不惧。 甚至,当那几个士兵走到大堂上,进入他视线的时候,他们自己反倒胆怯的将目光挪开了。 申屠泰冷笑一声,拿起一个梨一口咬掉大半个,边嚼边看着他们。 而其他的人,不论沈无峥还是裴行远,又或者官岙、官迟英,都是心性坚定,面对这样一群人突如其来虽有诧异,却一点都不馁怯。 因此,在走进这个大堂的一瞬间,商寿非立刻感觉到一阵寒意渗骨,原本的气势汹汹一下子被抽空了一半,再对上宇文晔冷峻的眸子,和商如意淡漠的眼神,不由的就有些气短。 “秦,秦——” 来之前毕竟已经做足了准备,他还是立刻鼓足了勇气,对着宇文晔草草一拱手:“秦王殿下,甲胄在身,请恕末将礼数不周了。” 若是别的人来,宇文晔或许也不会给好脸色,但总也不会太为难,可一看到商寿非,他立刻就想起了商如意曾经受过的苦难,眼神不仅冰冷,甚至变得锐利了起来。 他道:“商寿非?谁让你来的?” 商寿非道:“齐王殿下让末将来——” 他的话没说完,一旁的申屠泰已经冷冷说道:“昭武校尉,今天这里可是功臣们的庆功宴,无功之人,最好不要在这里出现,以免贻笑大方。” 一听这话,商寿非脸上顿时一阵红一阵白。 要知道,他是最早一批跟着宇文呈出征的将领,可过去已经一整年了,他们在东都几乎一场胜仗都没拿下,之前甚至因为不听申屠泰和沈无峥的计策而被梁士德打败,只能退守慈涧,险无容身之所,若不是后来宇文晔率军逐个攻下洛阳八关,他们只怕就要被逼死在那里了。 而之后攻下洛阳城,也是宇文晔早有暗棋的情况下,才兵不血刃的拿下了这座城池。 论功行赏,他的确…… 军中最讲军功,若无军功,即便被提拔到高位,也一样得不到部下将士们的爱戴,申屠泰这一番话,毫不留情的撕开了他无能的面具,甚至站在他身后的几个亲兵都有些气短,纷纷闭口不言。 倒是官岙和官迟英,他们虽然知晓商寿非的身份,却并不知道他和商如意之间的恩怨,还有些奇怪这位秦王妃的兄长怎么在齐王的麾下,而宇文晔对他的态度如此恶劣,甚至他手下的人毫不留情的就开口羞辱此人。 姜洐和梁又楹更是诧异的看着这一幕。 商寿非咬了咬牙,按捺下了胸口的怒火,舔着脸笑道:“申屠将军,有功无功,不是你说了算,等回了长安,自有皇上定夺。” 申屠泰冷笑道:“我倒想看看,一个对着梁士德的军队望风而逃,能一仗就把手下五万人打没了的昭武校尉,在皇上那里能有什么功劳。” 这句话说得商寿非脸色一白,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转过脸去。 商如意听到这话,眉头也皱了起来。 如果说过去,一场仗死多少人对他们来说还只是一个数字,可经历了扶风一战和胡羊谷一战之后,战场上的牺牲对她来说就是实实在在的失去,那几万人的尸体垒起来的京观,那惨烈的景象,还有自己精心训练的三百重甲骑兵在胡羊谷几乎全军覆没,直到现在,有的时候午夜梦回,她甚至都会心疼得掉眼泪。 而宇文呈和商寿非的大败,在宇文晔还没出征之前,她就听说过。 这两个人不听申屠泰和沈无峥的建议,一意孤行攻打洛阳,最终五万人马逃回来几乎不到两千,若不是申屠泰和沈无峥坚持留下一支人马固守慈涧,他们这一次东征洛阳就要直接以大败告终了! 这个时候,商如意对他的怨恨,已经不仅仅来自幼年时他对自己的虐待和抛弃。 还有身为商若鸿的女儿,发现家族中竟然只剩下一个如此无能又卑劣的男丁,顶着当年骠骑将军的威名干尽了蠢事,要不了多久,商家曾经的荣光,就都要被他的无能取代了! 商如意咬着牙,冷冷道:“你来干什么!” 听到商如意带着怒意的声音,商寿非抬头看了她一眼,虽然有些心虚,可心里还是告诉自己,不论如何也不能在她的面前露怯。 于是商寿非立刻冷笑了一声,面子上却仍旧恭恭敬敬的道:“启禀秦王殿下,启禀王妃,今晚的——庆功宴,我们齐王说了,他就不来了。” 原本他不来也不是什么大事,甚至,他不来,这里的人还更自在些。 可坐在一旁的沈无峥却从他得意洋洋的神情中品出了一点异常,他突然道:“齐王做什么去了?” 商寿非冷冷瞥了他一眼:“齐王殿下做什么去了,轮得到你一个参军过问?” 说着,他右手扶刀,转身对着沈无峥道:“沈参军,莫忘了这一次你可是跟着齐王出征,是齐王麾下的人,现在到秦王这里来献殷勤……” 沈无峥冷冷道:“若非我赶到虎牢关,将洛阳的情况告知秦王殿下,让他率领大军南下,你以为,你和齐王现在在什么地方?” 商寿非脸色一沉。 的确,若不是宇文晔前来,他们只怕现在都还没攻破洛阳城门。 沈无峥的话又一次应证了他的无能,商寿非心中恼怒,可毕竟身在别人的地方,哪怕恼怒也没办法发作,倒是宇文晔冷冷道:“参军不能过问,本王难道还不能问?” “……” “齐王在哪儿?” 1196.第1196章 开了锋的刀 第1196章 开了锋的刀 对上宇文晔阴沉锐利的目光,商寿非吓得出了一身冷汗,但他还是维持着表面的镇定,虽然扶着刀柄的手已经抖得不成样子,道:“既然秦王殿下一定要问,那末将就告诉你吧。” “……” “齐王殿下,已经启程回长安了。” “……!” 听到这话,大堂上的众人都皱起了眉头。 其实,从今天一整天齐王的人一个都没有露面,直到现在才来了一个商寿非,众人心里就已经隐隐有了这个猜测,现在商寿非说出来,倒也并没有让大家太过意外。 可是,众人的心里却还是有一点说不出的异样。 尤其是宇文晔和商如意,两个人都下意识的对视了一眼,眼神中也同样盈满了不安。 宇文呈就只是离开这么简单? 如果真的只是如此,他好像犯不着要让商寿非大摇大摆的过来,这模样不像是来告知,反倒像是来——挑衅的。但只是提前回长安,这又算是什么挑衅呢? 就在众人都有些疑惑不解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又沉重的脚步声。 宇文晔立刻抬起头看向大堂外,只见漆黑的夜色中,几个熟悉的人影疾行而来,竟然是穆先和程桥,分别带着几个卫兵匆匆赶来。 他们不是应该在城外的军营里,和将士们同乐吗? 一看到他们,大堂上的人都小吃了一惊,而商寿非的嘴角却挑起了一抹冷笑,像是在看一场好戏似得看着两人走进大堂;二人看到商寿非在这里,原本就紧张的神情更阴沉了几分,却还是依礼先向宇文晔和商如意叩拜行礼:“拜见秦王殿下,拜见王妃。” 宇文晔一抬手:“你们怎么来了?军中,出什么事了吗?” 穆先抬起头来,阴沉的目光像刀子一样狠狠刮了商寿非一眼,才对着宇文晔沉声道:“殿下,刚刚齐王殿下到军中,把萧元邃带走了。” “什么!?” 一听这话,堂上众人全都大惊失色。 宇文呈把萧元邃带走了? 也就是说,他从一开始的目的就是这个,趁着宇文晔今天在城中设宴奖赏功臣,他到军中带走萧元邃,然后立刻启程返回长安,让他们措手不及! 申屠泰重重一掌拍在桌上,起身怒道:“他怎么敢!” 这“砰”的一声也吓得商寿非连退两步,但为了面子还是嘴硬道:“申屠将军,齐王殿下怎么说还是行军大总管,你难道还要管他做事吗?” 申屠泰怒不可遏,恨不得立刻越过桌子把这个无能之辈直接抓起来撕成两半,可就在他握紧双拳的时候,宇文晔的声音淡淡响起。 “申屠泰,坐下。” 申屠泰看了他一眼,无奈,只能愤愤的坐了回去。 宇文晔在初时的惊愕之后立刻恢复了平静,可眼神却比之前更冷冽了许多,当他看向商寿非的时候,那眼神就像一把带着寒意的剑,一瞬间捅穿了对方的身体,商寿非只感到一阵寒意渗骨,不由自主的就哆嗦了起来。 宇文晔道:“也就是说,齐王现在带着人已经走了?” 商寿非深吸了一口气:“是的。” “……” “秦王殿下不要生气,齐王不告而别不为别的,只是太想念皇帝陛下,想要早些回去向他老人家禀报这里的一切,也好一叙父子天伦。末将就是齐王派来告知你一声的。” “……” “现在,秦王殿下已经知道了,那末将就告辞了。” 说完,他拱手草草行了个礼,转身就要离开。可就在他刚走到门口的时候,宇文晔冷淡的声音又一次响起:“站住。” 虽然心中不悦,可商寿非的脚步还是不由自主的停了下来。 他慢慢回头看向宇文晔:“秦王还有什么吩咐?” 宇文晔道:“你现在,是要立刻追上你们齐王的队伍,是吗?” 商寿非昂首:“不错。” “既然如此,那你就替本王带一句话给他。” “秦王殿下请讲。” “……”宇文晔垂眸思索半晌,然后抬起眼来看着他,平静的说道:“你告诉他,他带回去的,是一把已经开了锋的刀。现在的长安,无人能挡其锋,也无人能做其鞘。让他好自为之。” 商寿非微微一怔,但立刻不屑的道:“末将知道了,末将会一字不漏把这话带给齐王殿下的。” 说完便转身走了。 他一走,大堂内的气氛立刻变得有些混乱起来,众人想要说什么,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谁都开不了口,最后还是石玉焘先开了口,对着他并不熟悉的穆先带着责备意味的道:“你们怎么能让人就把他带走了呢?” 穆先听到这话都有些不服气,冷冷道:“你有本事,你去拦他。” “你以为我不敢?” “你——” 眼看两个人要吵起来,程桥立刻拦在中间做和事佬,劝了穆先两句又转头对石玉焘道:“小石将军,你之前在府库阻拦齐王殿下是不假,但有些事情,也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的。” 石玉焘还要说什么,宇文晔道:“齐王是河南道行军大总管,他要进军营,要带走谁,他们也阻止不了。” 说着,他又看向石玉焘,道:“原本这话我是要过几天再跟你说的,现在说了也好。之前你为了阻止齐王进入府库跟他动手,的确是为本王立了一大功,但今后回到长安,万不可再有此冒失之举。他毕竟是亲王,若真的伤了他,在外面本王能护着你,在皇帝面前,谁都保不住你。” 石玉焘愤愤的低下头去。 宇文晔又抬头看向穆先和程桥:“他还带走了其他人吗?” 穆先摇头:“没有。” 宇文晔沉吟半晌,道:“好,我知道了。” 裴行远问道:“殿下,可要立刻派人去追?” 宇文晔看了他一眼,摇头道:“不用,他既然敢派人来挑衅,就是追也追不上了。况且,我们明天就要启程回长安,比他们也只是晚一天而已,无妨。” “……” 众人沉默着,没说话。 虽然只是晚一天,可宇文呈带走萧元邃这件事,绝对不只是时间上晚一天这么简单。 若以军功论,萧元邃是仅次于梁士德的敌将,抓他回去献给皇帝就是首功;若以能力论,萧元邃文韬武略,才智过人,得他相助能如虎添翼。 可是,宇文呈就这么把他带走了…… 众人忧心忡忡,但宇文晔显然没打算在这件事上再花费心神,眼看着所有人都露出了忧虑的神情,都在为这件事烦恼,他反倒淡淡一笑:“也好,今晚没有外人来,这里都是自己人,正好能开怀畅饮。” 说完,对着外面一招手:“上酒!” 可能还有,我会尽力…… 1197.第1197章 是这一次吗? 第1197章 是这一次吗? “上酒!” 一声令下,原本已经准备好了的仆从婢女们立刻从外鱼贯而入,手中捧着一坛坛刚刚开封的酒坛,酒香四溢。 众人虽然还有些不安,但看着他都如此洒脱,便也不再坚持;而因为穆先和程桥已经来了,便索性让他二人都留下,大家各找了各自想要的位置坐下,随即便开怀畅饮起来。 一时间觥筹交错,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这一闹,就闹到了半夜。 最后所有人几乎都喝醉了,尤其申屠泰醉得连走都走不动,还是沈无峥叫了四五个大汉上来一起抬才把他抬走的,其他人也都脚步虚浮,漂漂荡荡的由仆从们搀扶着离开了。 唯一还能保持清醒的,就只有沈无峥。 他在离开之前回头看了商如意一眼——从知道宇文呈带走了萧元邃之后,她虽然也有些震愕惊诧,但再没多说一句话,这个时候也只是扶着脚步有些踉跄的宇文晔往后院去,感觉到沈无峥的目光,她回头看了一眼,也没说什么,只轻轻的点了点头。 于是,众人便都散了。 国公府内的灯一盏一盏的熄灭,不一会儿,整个府邸就安静的融入了早已经漆黑一片的夜色,安静得仿佛之前的热闹都只是一场幻境。 商如意扶着宇文晔回到他们的房间,刚一进门,卧雪便立刻奉上了醒酒汤。 她让宇文晔坐下,然后亲自陪着汤送到他嘴边:“殿下,喝一口吧。” “呼……” 宇文晔的呼吸中带着浓郁的酒气,可再一抬头,那双冷峻的眼瞳中目光却是清醒冷冽的,嘴角还勾着一点淡淡的笑意:“你真以为我醉了。” 商如意一怔,旋即也笑了笑,将汤碗递给卧雪,笑道:“原来你哄我呢。” 虽然不用醒酒汤,可这一身的酒气却有些熏人。商如意让卧雪又打了一盆凉水来给他洗脸,宇文晔自己走过去清洗了一番,然后走回到床边坐下,道:“不是哄你,只是不想让大家扫兴。这一仗申屠泰和你哥打了整整一年,我们这些人也折腾了半年,大家都很辛苦,不能因为炎劼一个人,就让大家今晚都不得安宁。我不喝,他们怎么喝。” 商如意轻轻叹了口气。 卧雪把水盆帕子都拿出去,然后关上门,屋子里便只剩两个人,他们宽衣后便上了床。 夜已经很深了,加上都喝了一点酒,脑袋沉甸甸的,很疲倦了。 可两个人都没睡着。 明明没有风,屋子里只剩下的那一盏烛火却不停的摇曳晃动着,明灭不定的灯光让整个屋子都有些摇摇欲坠的危机感,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终于翻身对着宇文晔,只见他那双明亮的眼睛也盯着漆黑的房顶,好像陷入了沉思。 她轻声道:“怎么办?” 宇文晔转头看向她:“嗯?” 商如意道:“齐王带走萧元邃,就是为了对付你。” 宇文晔用鼻子冷哼了一声:“当然。” 商如意道:“所以,你打算怎么办?”宇文晔沉默了一会儿,才慢慢说道:“要看他们打算怎么用萧元邃。” “怎么用?” 这三个字让商如意有些意外,疑惑的看着他:“还能怎么用?” 宇文晔道:“萧元邃是洛阳这一战除梁士德之外的第一大员,把他抓回去献给父皇,就是此战的一大功劳。炎劼之前数攻洛阳不下,把他带回去是为了给自己补面子。若父皇把萧元邃一刀杀了,那这面子也就给他了。” 商如意的脸色一变:“他们要杀萧元邃?” 宇文晔不悦的瞥了她一眼,又轻哼了一声,才说道:“但,这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下下策。” 商如意松了口气,想了想道:“让他活着,为己所用才是上策吧。” 宇文晔点头:“谁都知道萧元邃的能力,就在这短短几年,王岗寨,洛阳城,都被他拿下做成了大局。这个人虽然有不少短处,但长处也是别人没有的,父皇更明白他的价值。所以留他下来,利大于弊。” 商如意又想了想,道:“但留下来,给谁用呢?” 宇文晔又笑了一声,道:“是啊,问题就在给谁用。只从现在的局面看,父皇是一定会把他给太子的。” 商如意点点头,不为别的,现在太子和秦王两边的势力明显是不对等的,宇文晔靠着几次大战下来的军功,执掌了了半个朝廷的军政大权,而且他的麾下,文臣中既有沈世言,裴恤这样的老臣,也有沈无峥,裴行远这样新秀,武将中有跟在身边的申屠泰、善童儿等一批悍将,还有镇守西北的代俊良,镇守兴洛仓的晏不坏,北边太原的雷过,现在洛阳也是他的势力范围。 请...您....收藏_6_9_书_吧(六//九//书//吧) 可以说,宇文晔的亲信势力,从朝中到边境,几乎兼覆无遗。 相比之下,宇文愆虽然有一个太子的名位,朝中也有不少臣子依附于他,但实力上差得太多了,这种情况,很容易出“乱子”。 宇文晔又道:“不过,就算父皇要把他给太子,也要先过我这一关。这个人是我抓的,中间还有你出力,这些我都写在了奏报上,若他真要不顾我二人的劳苦,执意把萧元邃给太子……” 商如意的心突然跳了一下。 她撑起身来看着宇文晔,晦暗难明的光线下,他的目光亮得像一把出鞘的剑。 “你会怎么样?” “……” 宇文晔没有说话,只看了她一眼,慢慢垂下眼睑,将那锐利的目光收敛了起来。 两个人之间有些话其实是不用说的,毕竟宇文晔的心思她最明白,而她曾经在虞明月的记忆里领悟到的某些情况,也都告知了他,两个人不声不响,却都无形的在向着那条路行进着。 但,是现在吗? 是这一次吗? 宇文晔沉默了一会儿,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又说道:“当然,我说的这些,都还是在预测父皇和太子的打算,还有一样,是我们谁都预测不了的。” 商如意松了口气,却莫名有点怅然若失,只问道:“是什么?” 宇文晔道:“萧元邃的打算。” 1198.第1198章 一颗死棋 第1198章 一颗死棋 夜的寂静,被一阵隆隆的马蹄声踏碎,虽然因为周围一片漆黑,只有一队前后两队人马高举着火把照明,以至于他们走得很慢,可那马蹄声在耳边不断震响,还是有一种莫名的急促感,令人呼吸心跳不由得发沉。 但,这也只是别人。 萧元邃坐在马车里,虽然身体随着车厢不住的摇晃,人却很淡然,甚至半眯着眼睛养起了神。 直到坐在他对面的人终于按捺不住先开了口:“萧——” 只叫了他的姓就停下,似乎是在斟酌应该如何称呼他,萧元邃在心里冷笑了一声,然后慢慢的睁开了双眼——被擒,或者说投降的这半个多月,他一直没怎么收拾过自己,须发疯长蓬乱不堪,衣裳也只是一件普通的布衣,此刻沾了不少泥垢,几乎又回到了当初他逃避官兵抓捕,四处躲藏时狼狈的样子。 但即便如此,那双眼睛,仍旧璀璨夺目,在漆黑无光的车厢里,熠熠生辉。 一对上他的眼睛,宇文呈也不由得呼吸一沉。 他为人肆意无忌,可以毫无怜悯之心的殴打七旬老翁,打仗的时候也能眼睛都不眨的踏碎农民赖以生存的田地房产,对他来说别人的存在就是毫无意义,唯一让他有些畏惧的,就是始终压迫着他的二哥宇文晔——但现在,有了太子撑腰,加上皇帝对宇文晔也不满,宇文呈觉得自己也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可眼前这个人的目光,却莫名给了他一些压迫感。 但身为齐王的面子还是不能丢掉,宇文呈深吸了一口气压下了心中那一点不安,然后笑道:“萧公,久违了。” 萧元邃淡淡一笑:“我见过齐王殿下?” 宇文呈笑道:“或许你不记得了,但本王还记得,当初你在逃离洛阳的半路上跟我那二哥二嫂相遇,他们给了你一包干粮。” “……” 一听这话,萧元邃那明亮的眼眸微微一黯。 这件事,若不想,好像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可宇文呈突然一提,一切却好像近在眼前。 此刻自己的境况,好像又回到了当初的时候,虽然不是朝不保夕如丧家之犬,可对一切都怀疑,都无力,都无所适从的感觉还是像周围的黑暗一样,将他吞没。 昏暗的记忆里,唯一明亮的,是那双对着他,平静的双眸。 他的呼吸突然一窒。 与此同时,宇文呈的轻笑又一次在耳边响起,一下子将萧元邃的神智捞了回来,他抬眼看向对方,只见宇文呈颇感不忿的道:“一包干粮,就把萧公给打发了。” “……” 萧元邃沉默了片刻,也笑了起来,道:“没想到齐王殿下当时也在场。” “……” “是我,有眼不识真神了。” 这句话恭维得宇文呈通体舒泰,但他还是立刻说道:“说什么真神不真神的,我不过是个小小的齐王罢了,倒是萧公你——想过将来该如何吗?” 萧元邃闻言,别有深意的看着他:“齐王殿下将萧某带出来,那萧某的将来,不就在齐王的手上吗?” “……” “齐王想要萧某如何呢?” 宇文呈的眼睛突然一亮,冲着他道:“我想带你回长安,去见真正的——‘真神’。” 萧元邃似乎并不意外这句话,对上对方灼灼的目光,他道:“莫非是,太子殿下?” 宇文呈一惊:“你知道?” 萧元邃淡淡道:“我虽然久居洛阳,但关中的事还是有所耳闻的。况且洛阳一战,宇文晔可是算计到了极点,险些一点功劳都不给齐王殿下留。他固然有立功之能,但显然,他此举还有争功之心。” 提起这个,宇文呈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不过当着外人,他也不好多说这一次洛阳的战事,毕竟一战不能胜,始终立不了功的是他自己,眼下自己的功劳还全靠带回眼前这个人,于是简单的挥挥手抛开了这个话题,然后说道:“那,不知萧公意下如何?” 萧元邃没有立刻说话,而是半眯着眼,那双精光内敛的眼瞳里隐隐涌动着一点难以察觉的光芒。 半晌,他轻轻一笑。 | 萧元邃的打算? 听到这几个字,商如意也愣了一下,旋即又有些回过神来。 是了,他们都只把萧元邃当成了一个文韬武略,才智过人的工具,跟着谁,谁就能如虎添翼,却忘了,他可不是任人摆布的工具。 这个时候她也才想起来,刚刚在大堂上宇文晔最后对商寿非说的那句话——萧元邃是一把开了锋的刀。 这种刀使用不当,是会伤了自己的。 可是,若使用得当…… 商如意顿时紧绷了呼吸,压低声音道:“萧元邃会答应他们吗?”宇文晔沉默了片刻,道:“难说。” 商如意有些意外的睁大眼睛看着他,那眼神像是在问——你怎么会不知道?而对上这样的目光,宇文晔哑然失笑:“你不会真的觉得,我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吧?” “……” 听到这话,商如意眨眨眼睛,自己也笑了笑。 这些年来,不论面对何种困境,甚至绝境,宇文晔总能绝地反击,甚至,哪怕自己陷入绝境的时候,只要一想到他,一看到他,自己都能生出无限的力量来,渐渐的,他好像就成了某种希望的象征,似乎真的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 可是,人心,哪里是那么容易揣测的? 更何况是萧元邃这种人。 但宇文晔笑过之后沉思了半晌,还是说道:“其实,不论他的心思如何,结果不过两种情况,一种是答应他们,一种是拒绝他们。” 商如意皱紧了眉头:“如果萧元邃真的答应了他们,那就是说,我们回长安,就要面临——” 宇文晔默默的点头。 一个太子,一个宇文呈,已经不好对付了。 请...您....收藏_6_9_书_吧(六//九//书//吧) 现在,若再加上一个萧元邃—— 商如意只觉得头都有些隐隐作痛,可宇文晔接下来的话,才真正让她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当然,还有另一种可能,就是他不答应,我们能把他从炎劼的手上要回来。” 商如意闻言,却不由自主的更皱紧了眉头:“但是——” 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样子,宇文晔知道她跟自己想到一块去了,心里倒是有些淡淡的欢喜,可这种欢喜完全无法驱散此刻满布在两人心头的阴霾,他沉沉道:“太子和齐王都知道,萧元邃这个人能力过人,如果不能为己所用,那么他们一定不会让我用他。” 商如意道:“所以,不能为己所用,就一定要杀!” 宇文晔道:“但我们一定不能让萧元邃死。”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目光灼灼的盯着他,宇文晔沉声道:“因为他曾经是王岗寨的统领,他一人的生死事小,但他身上牵系着所有王岗寨旧部的人心。” “……” “我的麾下,就至少一半都是王岗寨的人。” “……” “如果保不住他,申屠泰和善童儿这些人我或许能安抚,但下面的人难免不生出异心——还有这一次跟着他降服我的几万人马。到那个时候,不用他们动手,我这边的人就会先乱。” 商如意道:“所以,如果太子他们真的要杀他,我们必须力保。” 宇文晔点头:“不过。” 话说到这里,似乎已经说到头了,可商如意紧皱的眉头仍然没有松开,反倒皱得更紧,眼神也更添几分阴郁。 她躺了回去,也跟刚刚宇文晔一样仰头盯着头顶漆黑的屋顶,沉默了许久,慢慢说道:“如果,我是说如果,真的到了那一步,他无法为太子所用,太子和齐王要想办法杀他,而我们一定要救他,那么救他回来——” 宇文晔道:“他也就废了。” “……!” 商如意的气息一沉。 宇文晔的口吻平静中带着几分凉意,道:“我刚刚就说过,萧元邃这个人是一把开了锋的刀,寻常人难撄其锋,也做不了他的刀鞘,即便是我,这一回能赢他,也不保证下一回还能。” “……” “如果太子让他活着回到我们身边,你,我,谁能相信他?” 商如意说不出话来。 是的,刚刚她就已经意识到,从宇文呈把萧元邃从他们的军营中带走的那一刻,这就已经成了一个死局。 萧元邃不是申屠泰,也不是善童儿,没有人能看透他,也没有人能完全的把握他,就算到时候他不为太子所用,就算他们真的把他从太子的手中救回来,但那是真的还是假的?他是真的不能为太子所用,还是,他和太子设下的一个局? 若他回到他们身边,却在为太子出谋划策—— 那他一个人,能抵得过太子阵营所有的文臣武将,会比过去让他们棘手百倍。 也就是说,宇文呈这一次带走他,就直接把宇文晔手里可用的这颗名叫“萧元邃”的棋子,变成了一颗死棋。 商如意忍不住咬紧了牙:“他好狠啊……” 宇文晔没有说话,而房中的最后一盏烛火像是有些承受不住此刻他们阴沉的心绪,在摇晃了几下之后,终于发出最后“呲”的一声哀鸣,彻底熄灭了。 一切,归于黑暗。 1199.第1199章 夫妻算小账 第1199章 夫妻算小账 到了第二天,他们便启程回长安了。 其实对商如意来说,只在洛阳待了这短短半个多月的时间还不足以让她对这座故都放下心来,不论是她还没来得及好好看看旧居,还是没有跟官家的几位夫人小姐熟稔起来,又或者一顿素斋不足以表达他们对那十三位武僧的感激,还有,那座承载了太多记忆的紫微宫…… 实在有许多的未尽之意。 可一想着宇文呈已经带走了萧元邃,不知长安城内又会有何种暴风骤雨等待着他们,他们还是踏上了归途。 他们都以为宇文晔一定会昼夜兼程追上宇文呈,再不济也要早日赶回长安,免得宇文呈在皇帝面前胡言乱语;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宇文晔不但没有着急赶路,反倒一路走走停停,沿途经过的州县,他几乎都会停下来听政问政,有地方官解决不了的问题他会出手,甚至捎带手的灭了两座山头的山匪,让这些被山匪威胁惶惶不可终日的老百姓交口称赞。 这样一来,原本半个多月就能走完的路程,竟然被他硬生生的走了两个多月。 回到长安的时候,已经过完年了。 一开始,跟在身边的人还颇有微词,连申屠泰都来找过商如意两次,想请秦王妃劝谏秦王早日回京,商如意却微笑着反劝他不用太紧张,时间一长,众人也有些回过味来。 宇文晔这是在收拢地盘和人心。 当初,宇文渊为了让他出征,任命他为陕东道大行台尚书令,陕东道包括了河南、河北、山东等地,但当时整个河南都是被梁士德占据,河北地区也是各自为政,山东就更不用说了,整个陕东道几乎就没几亩地是属于大盛王朝的。 宇文渊给他的这个册封,只是一个领兵的空头衔而已。 但现在宇文晔不仅把洛阳打下来,也因为萧元邃横扫了河北、山东,提前帮他打平了那里的各方势力,整个中原地区实际上就都归于宇文晔的辖下了。 现在他这么做,就不仅仅是要收拢这些地方,更是要收拢这里的民心了。 这样一来,即便将来宇文渊要收回这个陕东道大行台尚书令的官职,也收不回他在这里的势力。 或者说,有些东西,别人不给,他就要拿了。 意识到这一点,众人都不再催促,反倒是一心一意的跟着他在沿途州县广施教化,这一路走下来,秦王和秦王妃威名远播,很快便取代了梁士德等人在中原的地位。 走到后面,长安那边来了几道文书,催促宇文晔赶紧回京述职,而直到过了潼关,宇文晔才加快了脚程。 终于,在一个落雪纷纷的日子,他们回到了长安。 “把帘子放下吧,” 坐在马车里的商如意撩起帘子,看着外面一片皑皑白雪,山、城、林、地,都成为了雪景中的点缀,而越来越近的巍峨的长安城更是在寒风中显现出一股无形的威严感,令人望之生畏,耳边就响起了宇文晔的声音。 他坐在她身边,柔声道:“小心着凉。” 商如意也觉得捻着帘子的手指不一会儿就冻得冰冷通红,便听话的放下帘子,还是打了个寒颤。宇文晔笑着摇了摇头,将她的手握进了自己温热的掌心暖着。 听着车轮碾过车辙发出的单调的夺夺声,商如意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宇文晔笑着看着她:“困了?” 商如意立刻摇头。可摇着头的同时,她又打了个哈欠,自己也笑了起来。为了醒神又用另一只手撩起帘子的一角看着外面——说起来,这一路的风景她很熟悉了,却还是第一次率领这么大队人马上路,这十余万人马绵延了十余里,如同一条长蛇在雪白的大地上缓慢前行,留下一道长长的痕迹。 护卫在马车周围的仍旧是穆先和程桥率领的一队骑兵,虽然未着重甲,但威风凛凛的。 商如意长叹了一声:“唉……” 两人夫妻多年,宇文晔如何听不出她这一声叹息中的无奈和烦恼,想着马上就要进城,要面对的比之前战场上的明刀明枪危险得多,便握紧她的手,柔声道:“你不要太担心。炎劼是把萧元邃带走了,但对我来说,这世上没有死局。” 商如意放下帘子回头看着他:“跟你商量件事。” “什么事?” “你的手下,再拨三百人,赔给我。” “什么?” 原本以为商如意是在担心萧元邃的事,没想到她一开口却是问自己要三百人,而且听到那个“赔”字,宇文晔甚至有些反应不过来:“我?赔给你?” 商如意一本正经的道:“我之前那三百重甲骑兵在胡羊谷几乎全给打没了,你当然得赔给我。” 请...您....收藏_6_9_书_吧(六//九//书//吧) 宇文晔这下才回过神,又好气又好笑:“是父皇让你出兵夏州,也是你自己去胡羊谷阻击石玉心。就算要赔,也应该是回去让父皇赔给你,你怎么找上我了?” 商如意道:“父皇让我出兵夏州,我解了夏州之危,他自然是要按军功赏我的,这个回去了再说;可胡羊谷那一仗我是为你打的,三百个精兵都打没了,我不找你赔找谁赔?” “……” “再说了,我要的是重甲骑兵,父皇手里可没有。” “……” “我不管,三百人,你赔给我。一个都不能少。” 宇文晔被她的“歪理”说得无法可驳,没好气的道:“你口气倒不小,一开口就又要三百人,你知道重甲骑兵多难练吗?” 商如意挑眉:“我当然知道。” 宇文晔当初练出这三千多的骑兵,就是从她手里拿的钱,她怎么会不知道? 提起这个,宇文晔也无话可说——所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他原以为要了商如意的嫁妆练了这批兵,又帮她练了那三百人勉强算扯平了,没想到那三百人几乎都折在了胡羊谷,最后填这个窟窿的还得是自己。 他咬了咬牙,最终只能无奈叹气:“好吧。” 商如意立刻笑了起来。 就在他们两夫妻算小账的时候,马车晃悠了一下,突然停了下来。 1200.第1200章 我要的,也是我的 第1200章 我要的,也是我的 两人坐在马车里都摇晃了一下,对视一眼露出了诧异的神情。 他们离城门还有一段距离,怎么这个时候就停下了? 正疑惑着,外面响起了一阵马蹄声,是穆先策马走到了车马的一侧,宇文晔撩起帘子就看见他正俯下身来,一脸警惕的神情道:“殿下,前面来人了。” “哦?” 宇文晔微微挑眉,探出头去一看,果然看到前方的大道上,积了薄薄一层的白雪被阵阵马蹄踏得飞溅而起,随着碎雪飞舞,一众骑兵朝着他们疾行而来。 领头正是齐王宇文呈。 只见他穿着一身锦袍,玄色披风在身后随风翻飞,能隐隐看到披风内里暗红的颜色,映衬着他的双眸也在这样晦暗的天色中透着一点隐隐的红。 随着他率领人马逼近,一声震喝响彻原野—— “镇北大将军到!” 听到这个称谓,宇文晔的眼神微微一闪,商如意则是皱紧眉头。 宇文呈此回出征洛阳,数战无功,甚至还被梁士德一战歼灭了五万人马,只带回两千多人退守慈涧,可谓一败涂地;若不是宇文晔后来接连拿下洛阳周围的数个关隘为他解围,之后在虎牢关抵挡了萧元邃的十万大军,又安插棋子拿下洛阳城,恐怕他到现在都还不知道缩在哪里。 可是,他现在却被册封了镇北大将军,这样的册封,不是朝廷认了他攻打洛阳的功劳,就是认了他拿下萧元邃这个敌首的功劳。 好个不要脸的! 心里不悦,两个人也没多说什么,只让人打开了车门,寒风卷着碎雪灌进了车厢里,虽然两个人身上也穿着厚实的锦袍,但还是被这从长安吹来的寒风冻得激灵了一下。 只见宇文呈策马上前了几步,一直走到马车前对上了二人的目光,然后伸手一掀披风拱手道:“二哥,二嫂,久违了。” 宇文晔淡淡的看着他,没有说话。 倒是商如意微笑着说道:“镇北大将军?三弟,几个月没见,你又出息了。” 这一次,商如意没有抑制话语中的戏谑之意,宇文呈自然也听得出来,他冷笑一声道:“二嫂过誉了。” 商如意笑道:“不是过誉,三弟你征战洛阳整一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镇北大将军一职是非你莫属的。” 宇文呈沉下脸:“哦。” 商如意又笑道:“只是,三弟你年轻,这位子可要好好坐,坐稳当些。” “……” “毕竟,有些东西来得容易,去得就快。” “……” 哪怕脸皮再厚,宇文呈这个时候也有些绷不住了,毕竟他也明白,洛阳是东都,可宇文渊册封他为镇北大将军,大概也是实在无法在战功上说得过去,现在又被这样奚落,只恨得咬牙切齿。生硬的岔开话题:“父皇命我来迎接你们。” 宇文晔道:“这条路我们熟得很,何必要迎?” 见他终于开口,宇文呈的眼中闪过一丝冷光,悠然道:“二哥二嫂自然是熟得很,可你们带回来的这些人却不熟。既然二哥二嫂不用我,那我就给他们带个路吧。” 说完,他策马上前一挥手:“这里的人,全都跟我走!” 商如意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要知道,宇文晔带出去了只三万人马,而这一仗收降纳叛将队伍扩充到了十五万余人,除了留守洛阳城,八关都邑等处的人马,他总共带回了十二万人,翻了数倍。 这已经不是一般的胜利了。 可现在,宇文呈一来就是要带走这批人马,而且按他的口气,还是皇帝下令让他这么做的。 她正要开口,就感觉到手上一沉,是宇文晔伸手按住了她。商如意有些疑惑的看向他,只见宇文晔淡然道:“这十几万人,本来也是没法带进城的。” 商如意当然明白:“可让他带走——” 宇文晔淡淡一笑:“你以为他吞得下?” “……” 听到这话,她倒是平静了下来,转头看了看外面,这些人马在离开洛阳之前就被宇文晔分成了几队,分别由申屠泰、善童儿、穆先、程桥、薛临等人统领,还有一部分是归自己的,眼下镇北大将军一声令下,这些人却岿然不动,尤其申屠泰,坐在马背上的人索性撒开缰绳抱起双臂,一副好看戏的样子瞅着他。 一阵寒风吹过,场面比寒风还冷。 宇文呈的面子有些挂不住了,他策马往前走了几步,一直走到宇文晔的马车前,却是抬手指着他身后的那些将领士兵们,大声呵斥:“你们敢不听本将军的话?!” “……”寒风呼啸声中,场面却更安静了。 宇文呈的脸色难看得有些发青,可就在他还要策马往前走,要对着这些人发火的时候,走在队伍最前列的申屠泰突然咳嗽了一声。 他本来就生得雄壮,声音也浑厚有力,这一咳,如同闷雷一般。 宇文呈被这一声震得整个人都哆嗦了一下,哪怕他不肯承认,可当初在苍柏山下被申屠泰夺刀的羞辱和震吓还是留在了他的心里。申屠泰一开口,就算他面子上还撑着,但心里已经瑟缩不已。 而坐下的战马却是最能体会人心的,感觉到主人的瑟缩,它竟然也接连往后退了几步。 “你,你给我——” 宇文呈大怒,用力的揪紧了缰绳,可这匹马在惊惶之下不听他的指挥,不止往后退却,还用力的摇晃着脑袋,险些将他给掀翻下去。 申屠泰和善童儿等人发出了一阵哄笑。 宇文呈好容易按住了马,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怒目瞪着这些人,想要开口叫骂,可一看着申屠泰小山一般的身躯,却又畏缩着开不了口。 这个时候,宇文晔才终于开了口。 请...您....收藏_6_9_书_吧(六//九//书//吧) “好了,” 一听他的声音,申屠泰等人都立刻安静下来,静静的听候他的指令。 宇文晔步出马车,回头看了一眼,这庞大的队伍如同一片巨大又厚重的阴云靠拢向长安,的确压迫感十足;又似乎是映衬着这一幕似得,整个长安城的上空也真的覆盖了一层厚厚的阴云,将所有的光亮和温暖都遮蔽住,冷风瑟瑟,穿堂彻骨。 也不怪,他们都这么紧张。 宇文晔在心里淡淡一笑,然后说道:“照我之前的安排,你们就跟镇北大将军回营吧。记住,有敢闹事的,严惩不贷!” 申屠泰等人立刻领命:“是!” 这一声应答,虽然是军中简简单单的领命,可那么多人同时呼喊,声震九霄,宇文呈和他座下的马,连同他带来的人全都被这一声声浪震得瑟缩不已,战马们也都发出了惊恐的嘶鸣。 场面又乱,又狼狈。 而宇文晔站在马车上,比宇文呈骑在马背上还高出一些,此刻看着他,就像神明俯瞰着渺小的世人一般,淡淡道:“三弟,你要给他们带路,就去带路吧。但记着,带路就好好带路,若带歪了,就都是你的责任。” 宇文呈眉头紧皱,用力的咬着牙,却说不出话来。 他自请出城迎接宇文晔,原本是想要借自己“镇北大将军”这个名号给他一个下马威,却没想到反倒让对方给了自己一个下马威,而且看他带回来这些人,没有一个是好相与的。 幸好,自己把萧元邃带走了。 这么想着,心里也总算有了一丝安慰,他冷笑道:“二哥放心。” 说完他便调转马头,对着身后的人一挥手:“跟我走!” 申屠泰等人这才领着各自的队伍,与宇文晔道别之后,便与宇文呈一道朝着城外的军营去了。 这支队伍浩浩荡荡的从马车一旁走开,激起的飞雪又一次迷了商如意的双眼,她忍不住用力握紧了冰冷的双手,这个时候宇文晔重新回到了车厢内,帘子放下之后,他又伸手握住了她的双手,紧紧捏在掌心里暖着。 宇文晔道:“别怕。” 商如意摇摇头——刀光剑影都闯过来了,她怎么会怕这个? 她问道:“这些人马,我们保得住多少?” 外面传来了一声令下,马车和护卫他们的亲兵队伍继续朝前行驶,两个人都随着马车的晃动而摇晃了一下。宇文晔把她的手捏得更紧了一些,微笑道:“你是在担心你那三百人?放心,答应了你的一个都不会少。” 商如意嗔了他一眼,才道:“我是说你的。” 宇文晔仍旧笑着,目光却看向了前方,虽然有车门阻挡着视线,可他却好像已经看穿了一切,更看穿了前方巍峨的城楼,厚重的城门,层叠的宫宇殿堂,慢慢道:“我的,就是我的。” “……” “我要的,也是我的。” 他们的队伍进了城门,沿着长长的朱雀大道进入皇城,道路的两旁很快围满了百姓,他们既好奇,又疑惑,为什么一个多月前一队打了胜仗的军队回来,现在又回来了一批,但不论如何,打了胜仗总是件高兴的事,于是纷纷朝着秦王与秦王妃的车驾呼喊赞颂起来。 听着这些呼喊声,宇文晔带着商如意,还有身后一众人进入了九重宫门。 最终,他们迈入了太极殿。 1201.第1201章 威风娘子 第1201章 威风娘子 冕旒承龙衮,旌旆承千宫。 跟随着宇文晔和商如意走进太极殿的人,除了姜洐和梁又楹,其余大部分都不是第一次进入皇宫面见皇帝,而这两人也并非胆小如鼠之辈,算是见过大世面的。 可迈入太极殿的一瞬间,所有人的呼吸还是都沉了下来。 恍惚间,看到这座金碧辉煌的大殿内,文武群臣站列两班,衣袍整肃,神情凛然,偌大的宫殿内虽然站满了人,却不闻一声咳嗽喘息,所有人这一刻几乎都听到了自己的心跳,隆隆如雷,震得他们愈发紧张了起来。 但走在最前方的宇文晔和商如意却是神情自若。 不仅因为他们已经无数次来过这里,也是因为今天他们带回来了这些人。作为他们的保护者,两人必须镇定。 走到大殿中央两个人停下脚步,抬头一看,只见大殿上方那个熟悉的身影正静静的低头看着他们,虽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此刻,这种静默无声散发着难以言喻的威严,仿佛在太极殿之外还有一个无形的殿宇压在了众人的心上,即便是商如意已经在战场上打过滚的,这个时候也不由自主的深吸了一口气。 两人同时拜行礼,口中呼道:“儿臣拜见父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紧跟在他们身后的人也跟着跪下山呼万岁。 等到他们说完,坐在龙椅上的人却一动不动,整个大殿上依旧安静,甚至比刚刚更安静了些,这一下,他们连站在身边的人的心跳声都能听见了。 一时间,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就在众人都紧张不已的时候,大殿上方响起了一阵悉悉索索的衣袖挥动的声音,是皇帝轻轻的一抬手,在他身边伺候的玉公公立刻捧起了早已准备好的圣旨展开,走到大殿前高声道:“圣旨下!” 整个太极殿内所有人全都齐齐跪倒。 玉公公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自受天命,统御万邦,寰宇之内皆朕子民,爱重抚恤,如天如父。然边境时有不宁,突厥侵扰,民不聊生,令朕彻夜难安。 兹有秦王晔,王妃商氏,兵发两处,夫妻一心,解危夏州,决胜虎牢,功勋卓著,忠勇无匹,威震三军,名传遐迩。特赐食邑万户,金三千,银五万、大珠百枚,小珠五百枚,绫罗三百匹。 另赐秦王妃封号——威风娘子,所御兵马,皆号娘子军,以彰其武功! 钦此!” 听到这道圣旨,大殿上的文武百官全都震惊的瞪大了双眼。 虽然宇文晔和商如意不知道,但这大殿上的人却都明白,就在一个多月前,河南道行军大总管,齐王宇文呈领兵回朝,虽然也大肆庆祝册封,可赏赐却不多,除了令其开府建牙之外,银钱上赏赐甚至不及这回的一半。 而这一倍还多的赏赐,显然不是只给秦王一个人的。 尤其是圣旨的最后一句能很清楚这道旨意重点赏赐的人,皇帝亲自给一个女子赐封号,而且是这样威风的封号,可见宇文渊心中的重视。 而这“威风娘子”四个字,也重重的落在了跟在他们身后的梁又楹和石玉心身上。 两个人下意识的对视一眼,都露出了惊诧的神情。 商如意欢喜不已,甚至没有等宇文晔跟她一同反应就立刻跪伏下去,朗声道:“儿臣谢父皇恩典!” 宇文晔看了她一眼,也跟着跪伏谢恩。 直到这个时候,才听见大殿上方传来了宇文渊浑厚低沉,却明显带笑的声音:“平身。”众人这才齐声道:“谢皇上。” 说完,大殿上的所有人齐齐站起身来,商如意站定后一抬头,就对上了宇文渊含笑的眸子,只见他端坐在龙椅上,双手稳稳的扶着两侧,更显得魁梧壮硕,冕旒龙衮也让他看上去愈加威武庄严,令人不敢逼视,但这一刻从微微晃动的玉旒后露出的那双眼睛却显然是带着欣赏,甚至快乐的笑意看着她。 他道:“朕这一对佳儿佳妇,果然不负朕望。如意,你做得很好。” 商如意忙道:“一切都是父皇天恩庇佑,儿臣岂敢居功。” 宇文渊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一些,这让他看上去不像一个端坐在龙椅上的帝王,反倒透出几分长辈的慈爱:“朕让你领兵去解夏州之危,朝中还有不少人质疑朕的决定,说什么女子不能领兵?”说罢,他抬起头来看向众人,含笑问道:“现在,你们可都明白了?” “……” 大殿上一些臣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沉默不语。 宇文渊笑道:“这是骠骑将军的将门虎女,也是我宇文家的威风娘子!让世人,都好好看看!” 听到他这番自豪的话语,文武大臣们也都纷纷起身喝道:“皇上英明决断,秦王妃勇武!” 宇文渊发出了一阵爽朗的笑声。 无一错一首一发一内一容一在一6一9一书一吧一看! 而在这阵笑声中,商如意分明感觉到大殿上,一道阴郁的目光看向了自己。 她没有转过头去,但只从那个位列前班的位置就知道,必然是太子宇文愆。 她想了想,抬头道:“父皇赞缪,儿臣愧不敢当。这一次能解夏州之危,一仗时局,二仗人和,更有父皇天恩庇佑,才能以小战得大胜;但虎牢关一战凶险不已,三千骑兵能御十万大军,实乃我朝前所未有之胜利。” 她不着痕迹的将话题引到了宇文晔的身上。 虽然自己得到皇帝的赞许是一件好事,可她也没忘记,自己终究还是秦王妃,而这一战最大的战果,应该落到宇文晔身上,可从刚刚的圣旨来看,宇文渊提到了夏州,也提到了虎牢关,却独独漏掉了最重要的洛阳。 再从宇文呈已经被册封为镇北大将军来看,只怕皇帝已经把这最大的功劳算到了他头上。 商如意继续说道:“若非虎牢关大胜,洛阳安能回归?” 听到她的话,宇文渊静了一下。 他面前垂坠的玉旒能阻挡大部分脸上的表情,可只要仔细去看,仍旧能看清那晃动的玉旒后,宇文渊含笑的眸子渐渐敛起了喜色。 这一瞬间,他从一个慈爱的长辈,变成了一个威严的皇帝。 他道:“秦王。” 宇文晔立刻上前:“儿臣在。” 1202.第1202章 罪臣 第1202章 罪臣 宇文渊看了他一会儿,那目光像是在打量,看看分别数月,这个在战场上浴血厮杀的儿子身上有没有留下什么伤病。 又像是在审视…… 许久,他道:“你辛苦了。” 宇文晔低头道:“为父皇开疆拓土乃儿臣分内之事,不敢言苦。” 听到这句话,宇文渊浓黑的眉毛皱成了一团。 之前宇文呈提前从洛阳赶回来,而且把萧元邃交到了他的手上时,他何尝不知道这个接连吃败仗的小儿子根本不可能取得那么大的胜利。可是,当他意识到这样大的胜利需要向胜者给予多丰厚的赏赐,宇文晔麾下的文臣武将们又将盘踞朝中多大的地盘,更听说宇文晔竟然擅自打开了洛阳府库,这个儿子的野心也许比他已经占据的还要更大,思索了整整一晚,他还是认了宇文呈的战报。 而现在,面对着这个用三千人马在虎牢关拿下了萧元邃十万大军,以至洛阳人心溃散,能让这座繁华富庶的东都城兵不血刃的回到他手里的儿子,宇文渊突然感到心口有些发沉。 大殿上陷入了一阵短暂的,却格外压抑的沉默中。 谁都听出了,刚刚的圣旨主要赏赐的是秦王妃,而在虎牢关立了那么大战功的秦王殿下不可能只用一些金银的赏赐就“打发”了,皇帝陛下自然还要再给他加衔。 可是,身为秦王,天策上将,雍州牧,陕东道大行台尚书令……他还要加什么衔? 就在这时,大殿上响起了一个人的声音:“恭喜秦王殿下!” 宇文晔侧过脸去,只见文臣的班列中步出一人,正是通议大夫周影。他恭恭敬敬的对着宇文晔行了个礼,然后说道:“秦王一战定虎牢,真是劳苦功高。” 看到他,宇文晔的眼角微微眯起。 他倒是没有忘记,这个周影平时话不多,可当初在大岩寺一群人“围攻”商如意的时候,他是最起劲的一个,而且字字如刀。现在他站出来,要做什么也是清楚得很。 宇文晔淡淡道:“嗯。” 众人都微微变了脸色。 不论立了多大的功劳,但若听人夸赞自己“劳苦功高”的时候,必然还是要有些谦和之语才是,宇文晔一个简简单单的“嗯”,竟是将自己直接挂上了劳苦功高的牌子。 那周影眉头一蹙,显然也看出对方知晓自己的路数,索性摒弃了饶舌,说道:“但殿下还有一功,却未言明。” 宇文晔挑眉:“哦?” 那周影一抬手,直接指向跟随在他身后道:“殿下此战,还抓回了行刺皇上的逆贼,这也是大功一件啊!” 听到这话,大殿上立刻响起了一阵乱声。 其实,从刚刚他们一进入太极殿,众人在看清领头的秦王和秦王妃之外,也立刻认出了跟在他身后的众人当中,最眼熟的那位户部主事裴行远! 要知道,当初他是因为汤泉宫行刺一案被抓,哪怕之后楼应雄落马,但他被王岗寨的逆贼救走的事实也几乎坐实了他反贼的身份。直到现在,身为内史令的裴恤还赋闲在家,裴家其他人也都或多或少受到了牵连。 现在,他竟然跟着秦王和秦王妃大摇大摆的进了太极殿! 此刻周影点出他来,大殿上的群臣们顿时变了脸色,有些人窃窃私语,有些人则默不作声,只好整以暇的看戏。就在这时,一个人突然走出了班列,指着裴行远道:“来人,快把这个逆贼抓起来!” 一听这话,宇文晔等人都皱起了眉头。 要知道,这里是太极殿,皇帝的朝堂之上,除了皇帝,没有人能有这样的资格发号施令传唤人马。 可是,他的话音刚落,竟然真有一队武士走到了大殿门口! 一看他们的衣着,是右骁卫军的人。 商如意心中一沉,隐隐感到一丝不对劲,而几乎是这些人出现的同时,梁又楹一个箭步冲到裴行远的面前,伸手便将他护在了自己的身后,裴行远低头看着她,虽然有些惊惶,但眼中却是漫漫不禁的喜色,甚至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嘴角。 他冲着梁又楹笑了起来。 还是宇文晔一声咳嗽,让他稍微清醒了一些。 裴行远转过头去,看了一眼那个发号施令的陌生的年轻人,与此同时,宇文晔一挥衣袖,长袍发出一声沉重的低鸣,在大殿上如同闷雷一般。 他沉声道:“谁敢!” 那队武士本就迟疑着没敢在皇帝开口之前迈步进入大殿,此刻面对着刚刚获胜归来的秦王殿下,更是不敢轻举妄动,只小心翼翼的看向了那个开口命令他们的年轻人,他神情愤懑的看向宇文晔。 宇文晔也侧过脸去,看着他:“你是谁?” 那年轻人大概二十多岁,浓眉大眼,形貌算得上英俊,但过于硬挺的下颌让他看起来显得有些固执,更有些执拗。他的眼神虽冷,碍着身份还是恭恭敬敬的拱手行礼道:“秦王殿下,在下苏长鲸。”苏长鲸,这个名字有些熟悉。 但人却陌生。 就在宇文晔微蹙着眉,审视着这个人的时候,商如意疾步走到他身边,低声耳语:“他就是括州刺史苏季的长子。” 一听到苏季的名字,宇文晔的眉头拧了起来。 是了,他倒是差一点忘了,当初宇文愆刚刚回到宇文家,他们就曾经怀疑过他与虞定兴的女儿有什么关系,但当时宇文愆只应说那位明珠小姐已经定亲,对象便是括州刺史苏季的长子,因此打消了他们的猜疑。 后来才知晓,他身后站着的,不是虞明珠,而是虞明月。 可现在,这个苏长鲸又出现在这里,而且一开口就能指挥右骁卫军的人,也就是说…… 就在大殿上剑拔弩张,却又僵持不动的时候,龙椅上的人终于微微动了一下,只听宇文渊沉声道:“都退下。” 他一开口,右骁卫军的人立刻退开。 苏长鲸急忙抬头看向他,而宇文渊却轻轻一挥手,示意他噤声,然后说道:“秦王征战数月还不知道,他就是朕新册封的右骁卫大将军苏长鲸。” 无一错一首一发一内一容一在一6一9一书一吧一看! “……” 听到这话,宇文晔的目光看向了苏长鲸的身后,与他并立的另一个魁梧的身影。 吴山郡公虞定兴。 此刻,他那只瞎眼用一块绛红色的眼罩蒙住,虽然看不到狰狞的伤处,但剩下的那一只眼睛承载了两只眼睛的愤怒神情,让他整个人看上去更加凶悍,哪怕一动不动只站在那里看着他们,那样子也像是一尊立在苏长鲸身后的凶神。 这一刻,宇文晔和商如意也都立刻明白过来。 前任右骁卫大将军宋煜在扶风谋害秦王与秦王妃,后“畏罪自杀”,这个位置就一直空缺着,宇文渊将两卫士兵全部交给了左骁卫大将军虞定兴统帅,一来是稳定人心,二来也是信任这个亲家;可是,自从虞定兴瞎了一只眼睛之后,再统领两部兵马就有些力不从心,在洛阳战事之前,宇文渊就已经在考虑另册封一个大将军来统领右骁卫军。 现在,将虞定兴的女婿拉到这个位置上,显然是一种刻意安排。 自然而然的,他们也就都站在了—— 宇文晔的目光慢慢落在了虞定兴的身后,那长身玉立,却始终静默无声,仿佛一个局外人的太子身上。 因为离得太远,层层阻挡,他甚至有些看不清对方的形貌,只有一个隐隐的轮廓,如同虞定兴这尊凶神的背后,更大,更模糊的神祇一般。 宇文愆眼眸清浅,直到这一刻,才看了他一眼。 这两对眸子,一刚一柔,相交汇的一瞬间,似有无数刀光剑影,隐匿其中。 宇文晔轻笑了一声,然后缓缓抬起头来对着宇文渊道:“原来是右骁卫大将军,难怪可以在朝堂之上抓人了。” 宇文渊的薄唇微微抿起。 那苏长鲸却不肯服软,说道:“秦王殿下恕罪。右骁卫军统领皇宫宿卫,自然是要保护皇帝陛下的安全。现在,行刺皇上的疑犯就在这朝堂之上,而且还不止一个,我若不让人缉拿,难道要等他们动手吗?” 说到这里,他向前一步,直直的逼近裴行远:“若伤到皇上龙体,这大逆不道之罪,是这些逆贼来担,还是秦王殿下你来担?” “……” 这句话,却是问住了宇文晔。 因为,皇帝的龙体,不是任何人能担得起的,哪怕是他的亲儿子。这个问题一出口,就已经让宇文晔陷入了一个两难之局。 就在宇文晔微微眯起眼睛,用危险的目光看着他的时候,朝堂上响起了一声轻笑。 这笑声很轻松,甚至带着几分戏谑之意,在这样剑拔弩张的气氛,令人感觉到有些怪异,所有人的目光全都齐刷刷的看向了发出笑声的人。 正是裴行远。 他抬手用两根指头轻轻的拨开了梁又楹的手臂,又示意她不用担心,然后上前一步,对着宇文渊叩拜道:“罪臣裴行远,再拜吾皇万岁万万岁。” 宇文渊沉默着看了他一会儿,道:“你知罪?” 1203.第1203章 一男一女,足够了 第1203章 一男一女,足够了 裴行远道:“微臣知罪。” 听到这四个字,大殿上众人都惊愕的睁大了双眼,尤其梁又楹不敢置信的一把拉住他的胳膊,生怕这个人失心疯了。 倒是宇文晔和商如意,对视一眼后都没吱声,只看着裴行远。 如果是过去,商如意或许还会被这句话吓一跳,担心裴行远闯祸误事;可这些年相处下来,她也跟宇文晔一样,早就习惯了这个人的跳脱和机敏,就算现在这句话已经足够定他的死罪,她相信,裴行远也一定能把这个死局扭转过来。 不过,有些人就不像他们这么沉得住气了,在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竟然听到了这四个字,一时间的惊愕之后,苏长鲸的脸上立刻露出了窃喜的神情,又上前一步,对着宇文渊道:“陛下,既然裴行远已经认罪伏法,请陛下严加惩治!” 可是,宇文渊也并没有立刻应这话。 他那双有些苍老的明亮的眼瞳隐藏在玉旒后,闪烁着沉稳而又智慧的光亮,在苏长鲸还要再说什么的时候,他轻轻一抬手示意噤声,然后问道:“你,有何罪。” 裴行远低下头去,这个动作让所有人都无法看清这一刻他微微挑起的唇角。 他说道:“身为臣子,理当十分心思,十分忠君。可微臣却有一分私心,为己。” “哦,” 宇文渊不动声色,道:“你私心为何?” 这个时候裴行远才抬起头来,郑重的望向宇文渊,同时一伸手拉过了一直站在身边,做出保护自己的姿态的梁又楹:“为她。” “……!” 大殿内响起了一阵低呼,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的聚焦到了梁又楹身上。 有人轻声低喃:“这个……逆贼?” 站在他们身边的姜洐立刻警惕的看向那些人,而这个时候,梁又楹已经完全失去了反应,她呆呆的看着裴行远,朱唇轻启想要说什么,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听着胸口的心跳隆隆如雷,甚至剧烈得像要迸裂她的胸膛一般。 裴行远,竟然在朝堂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当着皇帝的面…… 他说,为自己……? 自己,没有听错吗? 她有些恍惚,甚至在这一瞬间下意识的捏紧拳头用指甲扎进掌心,想要提醒自己这到底是幻梦还是现实,而裴行远似乎从她懵懂的神情中读懂了这一刻的错愕,对着她淡淡一笑。 那笑容好像在说:我说了,要带你回家的。 就在两人对视的一瞬间,仿佛诉尽了千言万语时,大殿上传来了一声沉叹,两个人的神智立刻被牵了回来,尤其是裴行远,他没有忘记自己还没踏出鬼门关,于是深吸一口气,小心的,谨慎的望向大殿上的九五至尊,天下主宰。 宇文渊沉默了许久,静静的看着大殿上每一个人的反应。 然后道:“她是谁?” 裴行远平静的说道:“她叫梁又楹,想必皇上和诸位同僚都已经知道,她曾经是王岗寨的五当家。” 说完,又接着道:“也可能是微臣,未来的妻子。” 在刚刚,自己被他拉到身边的一瞬间,梁又楹已经震惊过了,在听到“未来的妻子”这几个字的时候,她惊极反静,甚至连剧烈跳动到有些发痛的心都安静了下来。 脸颊,却不可抑制的红了起来。 大殿上群臣们则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的皱眉,有的不屑,有的仍旧看戏。 只有沈无峥无奈的摇摇头。 周影皱起了眉头,道:“裴行远,这里是朝堂,不是你胡言乱语的地方。” 裴行远道:“皇上问,我答,而且有真无假。如果周大人认为我的应答是胡言乱语,那是不是代表你认为皇上不该问这样的问题。” 周影愣了一下,立刻道:“皇上,微臣并无此意。” 这种祸水东引有些过于生硬,宇文渊甚至懒得理会,只轻轻的摆了摆手。再次看向裴行远,待要再问却停了下来,目光看向了文臣班列中的两个人。 承受他目光的两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大理寺卿汪圳和刑部尚书闫少煊,两人微微一震,又下意识的对视一眼,都立刻会过意来。 这种时候,就不能让皇帝亲自来问案了。 而看宇文渊的态度,他似乎是不想等择日再审,要在这朝堂上就把这案子给结了。 闫少煊想了想,抬脚走了出来,对着裴行远道:“裴行远,你既然知道梁又楹是王岗寨的五当家,那皇上在汤泉宫遇刺当晚,你们两在飞霜殿相会,所为何事啊?” 裴行远看向他:“你们知道那晚是她与我相会?” 闫少煊道:“那天晚上,汤泉宫的侍卫在飞霜殿看到有人与你相会,但那个人立刻就跑了。之后,楼——有人禀报,说早就发现你跟梁又楹,还有王岗寨的另一个当家姜洐过从甚密,可汤泉宫事发后,他二人就失踪了。” “……” “试问,不是她,又是谁?” 裴行远安静了一会儿,然后长叹一声:“原来,你们都查清楚了。” “……” “没错,那晚在飞霜殿与我相会的,正是梁又楹。”他这种刻意的重复和笃定,让商如意看了他一眼。 这一回,宇文渊也开口了,他沉声道:“裴行远,你要知道,汤泉宫有逆贼行刺于朕,此乃谋逆之罪。若是梁又楹所为,你二人又是共犯,不要说什么未来妻子,连你的亲人,九族,朕也一个都不会放过!” 一听这话,大殿上的人都紧张了起来,尤其是沈无峥。他微微蹙眉看向裴行远——这个人虽然永远都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可他也明白,裴行远不是个愚人,不会在没有把握的时候把一切都押上去。 但此刻…… 裴行远听到“九族”二字,也并非全然无动于衷,而他垂眸略一思索后,深吸了一口气,道:“这,就是微臣的私心。” “哦?” 宇文渊道:“说清楚。” 裴行远道:“启禀皇上,汤泉宫行刺皇上的人,绝非梁又楹。” 宇文渊微眯双眼:“你有何证据。” 裴行远道:“当初抓住微臣的人都看到,微臣在飞霜殿与人相会,这个人是梁又楹不假。从皇上进入芙蓉池,到卫兵们发现刺客鸣锣示警,再到他们搜寻刺客到了飞霜殿撞上微臣,她都一直跟微臣在一起。” “……” 无错版本在6x9x书x吧读!6x9书一吧首一发一本小说。读 “试问,一个人怎么可能分身两处?” 听到这话,商如意的心突的跳了一下。 裴行远这么说,看来,他们已经商量好了,要隐瞒当初宇文晔派人去汤泉宫与他私会的事。 不过,这也应该,毕竟宇文晔派人去汤泉宫是私下的行为,若牵扯出这件事来,只怕又要被人议论亲王私下勾结朝臣,反倒横生枝节;况且他派人过去是为了告诉裴行远梁又楹的身世,若把梁又楹是梁士德的女儿这个事实也说出来,恐怕还要再起风波。 从现在的局面来看,王岗寨五当家这个身份,就是她最好的身份了。 有一些真相,最好永远被掩埋。 听到这话,宇文渊沉默了一下,而人群中立刻响起了一个人的冷笑:“裴行远,这不过是你们俩的一面之词。” 说这话的不是别人,正是慢慢从苏长鲸背后走出来的虞定兴。 他也感觉到刚刚苏长鲸出面,开口,都有些冒进,所以这个时候抬手拦下了女婿,自己冷冷说道:“若是你们两人一开始就勾结谋害皇上,这话还能作数吗?” 见他开口,大殿上的众人又都谨慎的屏住了呼吸。 谁都知道,自从龙门渡一战,吴山郡公瞎了一只眼后,几乎就跟秦王阵营的人水火不容,现在抓住了裴行远的罪过,而且可能是牵连九族的死罪,他自然不能让对方轻易的逃过。 况且,他这话也不无道理。 如果两个人真的暗中勾结行刺皇上,那这话自然不能作为证词的。 面对他,裴行远没有立刻开口应对。 而虞定兴慢慢的走到他面前,那只仅剩一只的眼睛里盈满了凶狠狰狞,目光锋利得好像恨不得从他们这群人身上都剐下一层皮来。 他道:“除非,你有其他的证人。” 裴行远眨了眨眼睛,突然一笑,道:“郡公啊,密会,一男一女,足够了。” “……” “再多一个人,就不像话了。” “……” “你看,我像那样荒唐的人吗?” 沈无峥立刻偏过头去。 裴行远虽然说自己不荒唐,可这话却荒唐得要命,大殿上的人立刻露出了不敢置信的表情,甚至有几个老学究气白了脸,连连跺脚低声咒骂:“混账!简直是混账!” 终于,一直稳坐泰山的宇文渊也用力的一拍龙椅:“裴行远!” 这一声震喝,如龙吟虎啸,在大殿上震响开来。 所有人都被震得心神一悸,纷纷惊恐不已的低下头去,而裴行远也立刻跪拜在地,道:“请皇上恕微臣妄言。” “……” “可是,微臣此言,句句属实。” “……” “刚刚闫大人问询的时候也说了,已经证实在飞霜殿与微臣相会的人是梁又楹,而飞霜殿离芙蓉池虽不远,却也非咫尺之距,若真是我跟她合谋行刺皇上,事情不成,我们怎么不跑,反倒还要回飞霜殿等着被卫兵抓?” “……” “这岂不是自相矛盾吗?” 1204.第1204章 翻盘 第1204章 翻盘 裴行远这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连宇文渊都沉默了下来。 商如意的心跳,也越发剧烈了起来。 仔细想来,其实当初一直没有人真正辨认出飞霜殿内和裴行远密会的人是谁,只是楼应雄因为早就见过梁又楹,也见过他二人在酒楼相会的场面,为了将裴行远拉下水,故意一直隐瞒,等到汤泉宫事发后才说出梁又楹出身王岗寨,再用她之后失踪的事实和前情相连,证明在飞霜殿和裴行远私会的人是她。 这样,裴行远就自然而然的成了行刺皇帝的王岗寨逆贼的同谋,也顺便把宇文晔也牵连进去。 这虽然是一条能给裴行远定罪的谎言,可谎言就注定有漏洞。 而这个漏洞,就是裴行远翻盘的机会! 如果真的是他二人合谋,甚至,只是梁又楹一个人动手欲行刺皇帝,事情败露被卫兵追击的同时,不可能还绕路去飞霜殿密会,这于情于理都是说不通的。 除非和裴行远密会的人不是她。 只是,笃定裴、梁二人飞霜殿密会的事实的楼应雄已经死了,死无对证,而不论大理寺还是刑部,他们对这件案子的考虑都是基于两人密会开始的,并不做其他可想。 这样一来,这条路就算是堵上了! 宇文渊道:“那你刚刚说的‘私心’是——” “……!” 听到他这么问,裴行远和沈无峥,连同宇文晔和商如意,全都在心底里松了口气。 宇文渊会这么问,也就是认同了他刚刚的话,梁又楹不可能是行刺的人,因为没有人能同时分身两处;也同样,他们两也并非同谋,因为没有同谋会傻得在行刺失败之后还去飞霜殿“密会”,等着卫兵来抓。 宇文渊这一问,就代表他们洗掉了身上最大的罪责! 裴行远在心里长舒了一口气,再度开口时态度更坦然了几分:“那就是,她大逆不道,胆敢当街劫囚;而微臣,还跟着她走了。” “……” “微臣深知劫囚乃是重罪,但微臣也舍不下她。所以微臣劝说她和姜洐与微臣一道远赴洛阳为内应,因为那个时候皇上已经派齐王对东都用兵。” “……” “微臣想着,以我三人之力里应外合拿下洛阳,能为皇上立功。” “……” 说到这里,他又抬起头来看向宇文渊,目光镇定且郑重:“微臣此举,一分私心为她,但九分忠心为君,绝无虚言!” “……” 宇文渊听了,没有说什么,但大殿上的众人能明显感觉到,那种压迫在所有人心上的紧迫感和压抑感,似乎在这个时候松缓了一些。 他,应该是听进去了。 许久,宇文渊道:“人,当无私。又岂能无私。” 一听到这句话,商如意心头那块沉重的巨石彻底的放了下来,甚至,她能清楚的感觉到听到这句话后的一瞬间,身边的宇文晔那紧绷的身体也放松了一些。这句话,算是认同了裴行远的所作所为。 人,就算是作为忠君的臣子,也不可能完全无私无欲,那样一来不是圣人,就是魔鬼,皇帝也不敢用这样的臣子。裴行远能坦然自己的私心,但在私心之上,他仍然是以大盛王朝,以皇帝的大业为重,最重要的是,他的的确确帮助大军兵不血刃的拿下洛阳城,这才是宇文渊能听进去他这些话最重要的原因! 说到底,军功是硬道理。 裴行远的脸上浮起了欣喜的笑容,立刻要大拜伏地,可想了想,又伸手拉了拉身边的人,这个时候梁又楹也才回过神来,连带着姜洐跟着他一道跪拜:“谢皇上隆恩!” 宇文渊微微蹙了一下眉头。 立功是立功,可梁又楹和姜洐的身份,还有他们劫囚这件事本该两说,但看着裴行远这样急切又小心翼翼的样子,他突然感到心中有些不忍。 到底,也是自己看着从小长大的孩子,对于裴行远的心性,他多少也是明白的。 既然不是他们在汤泉宫谋划行刺,那么这些为他立下功勋的人,能饶恕就饶恕了吧。 宇文渊道:“朕,也该赏你的。” 他这句话说得就很明白了,该赏你,可既然没有赏你,就是你功过相抵,你应该知足。 裴行远也知情识趣,急忙说道:“皇上能恕微臣前愆,已经是最大的赏赐,微臣不敢再有妄想;再说——” 无一错一首一发一内一容一在一6一9一书一吧一看! 说着,他微微抬起头来,小心的看了宇文渊一眼,道:“微臣虽然潜入洛阳,无奈齐王殿下的兵马一直没到洛阳城下,无从应合,所以拖延了大半年的时间,直到两个月前才……是微臣无能。” 宇文渊的眼神凝重了起来。 裴行远这话虽然是说自己无能,可齐王从去年十月就出兵,然后汤泉宫事发,梁又楹等人劫囚,一直到他三人都潜进了洛阳城,齐王还没能打到洛阳城下,那就是宇文呈的无能了;而直到两个月前,宇文晔以三千骑兵在虎牢关拿下萧元邃十万大军后再进兵洛阳,他们才兵不血刃的拿下这座城池。 洛阳之战的首功该是谁,已经不言而喻。 这个时候,宇文渊终于不得不又一次将目光落到了二儿子的身上,从裴行远“受审”开始,他就一直静静的站在旁边听着,到现在脸上仍旧是无喜无怒,没有一点表情,好像一切都与自己毫无关系一般。 感觉到宇文渊的目光,他也恭敬的低下头去。 于是,沉默。 父子二人之间的沉默,如同一场对峙。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低沉又柔和的声音响起,虽然听起来很平静,但那种平静又像是封住惊涛骇浪的海面,隐隐蕴藏着无限的暗涌—— “二弟此战,劳苦功高。” 听到这个声音,商如意的后背麻了一下。 她和宇文晔同时转过头去,只见一直安静的站在虞定兴身后的那个玉树临风的身影微微晃动了一下,像一个影子慢慢凝聚成了形,走到了现实中来。 太子宇文愆,终于在这个时候开口了。 1205.第1205章 领十二卫 第1205章 领十二卫 太子宇文愆,终于在这个时候开口了。 只是,当商如意转过头去,正式的对上他的目光的时候,突然觉得那双原本清浅的眸子,有些陌生。 哪怕他们已经势同水火,她也不能不承认宇文愆容貌出众,尤其是那双半透明的,清浅得像一泓碧水的眸子,当初在偃月城初见时,他一身雪白僧袍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那一双眼睛,都让她惊艳无比。 可现在,那双明眸却莫名的,非常的空。 虽然过去那双眼瞳也因为太过清浅,太过明澈,所以好像里面什么都没有,可商如意明白,那种“没有”是刻意的,他不让人看清,也就没有人能看清他的眼神里有什么。 而这一刻,那种“没有”,是真的。 不仅是他的眼神,商如意甚至觉得,他整个人仿佛都被抽走了什么,虽然长身玉立,虽然锦衣华服,虽然站在虞定兴身后的他如同一个巨大的神祇,投下的阴翳几乎覆盖了整个太极殿,但那身体里的灵魂……却好像空了。 当然,也不是一无所有。 那种阴郁之色,也将他眼瞳原本的清浅完全遮掩了。 看着他慢慢走出来,宇文晔深吸了一口气,也抬头对上了他的目光,拱手行礼:“皇兄。” 宇文愆道:“若非二弟和三弟同心协力,我们也未必能那么快拿下洛阳。父皇既已册封三弟为镇北大将军,儿臣认为,也当有二弟的封赏。” 商如意的眉心微微蹙起。 宇文晔眼神闪烁,神情却没有丝毫松懈,只笑了笑:“多谢皇兄。” 宇文渊透过眼前的玉旒看着大殿上这两个玉树临风,俊逸非凡的儿子,明明已经拿下了最重要的洛阳,大盛王朝的面前也不再有能影响存亡的威胁,他甚至已经能预料到自己将来可以在这片大地上如何的大展身手,这样前所未有的胜利之下,他的欢喜却仍然抵不过看着这两个儿子立在眼前时的烦恼。 偏偏是有两个…… 感觉到他沉默的时间太长,连身边的玉公公都小心翼翼的看了他一眼,以作提示,宇文渊终于收回了心神,道:“太子说得对。秦王——” 宇文晔立刻上前:“儿臣在。” 宇文渊道:“你,想要什么?” 宇文晔道:“儿臣想要开府。” 原本以为他们父子两还要有一番拉扯,毕竟之前那道圣旨里的赏赐明显是指向秦王妃的,而秦王身上的官职已经多不胜数,再往上册封有些封无可封,所以宇文渊才没有直接在刚刚的圣旨里给出对他的封赏;而对他的封赏,宇文渊思虑已久,大家也都以为,秦王若开口,也需谨慎。 没想到,他一开口就直接要了。 却是开府。 连商如意都诧异的看了他一眼,但没有轻易的说什么。 开府建牙,虽然宇文晔在这一次出征洛阳之前就已经跟她许诺过,等开府之后就能经常去看望舅父舅母,那时的他几乎是用笃定的口吻说这话的,一来他对洛阳这一战极有信心——毕竟当时他的暗棋裴行远已经带着梁又楹和姜洐潜进了洛阳;二来,就算没有洛阳一战的战功,他身为天策上将,又有陕东道大行台尚书令、雍州牧、中书令等官职在身,这种情况也必须开府才能更好的处理事务,宇文渊就算准了也算不上赏赐。 果然,皇帝也迟疑了一下:“这,是自然。” “……” “朕也早就考虑让你开府建牙,只是元乾还小,朕有些舍不得他。但——也罢,礼部立刻选定府邸,为秦王开府建牙。” 礼部尚书慌忙应道:“是。” 说完,大殿上又有些沉默。 不仅宇文渊沉默,宇文晔不开口,周围的那些文武百官们也都安静着,这种安静不是没有人敢说话,而是,仿佛人人都在等着皇帝再说话。 秦王立下这样的功勋,赏赐就只是一个开府建牙? 宇文渊扶着龙椅的手微微用力抓紧了一些。 虽然他高高在上的坐在大殿上方,可这一刻,他却有一种,好像被人高高架起的感觉,这是他第一次感觉到,权力明明是握在自己的手中,明明也是自己在使用,却突然有一点,好像不属于他的感觉。 面对着大殿下方上百的目光,他终于道:“朕看了你的军报,此回虎牢关你以三千骑兵抵挡萧元邃十万大军,俘虏八万,实乃我朝建立以来前所未有之大胜,只是开府建牙,这算不得什么赏赐。” 宇文晔低下头去:“父皇言重了。”宇文渊又道:“只是,你开府之后,必然是要把元乾带走了,可朕又想念他,总想着你能经常带他回宫来给朕看看……” 他顿了一下,道:“秦王听封。” 宇文晔立刻道:“臣在。” 宇文渊道:“朕册封你领十二卫大将军,宿卫京师。” 一听这话,别人还好,虞定兴立刻瞪大了他仅剩的那一只眼睛。 十二卫,乃是从大业王朝沿袭至今的军职,分别有左右御卫、左右骁卫、左右屯卫等,当初的王绍及便是左屯卫大将军,雷玉的父亲雷毅则是左御卫大将军,还有留守长安,和宇文愆合谋拿下长安的左御卫大将军虞定兴,只统领其中一支队伍,几乎就已经声势浩大,权势熏天,可是,这十二卫以皇帝的设置和安排,所领职责各有不同,有些护卫京师,有些出征平叛,几乎都是各自为战,从来没有一个职位统领所有的十二卫。 但现在,宇文渊册封他为领十二卫大将军,那就是让他统领了这十二军! 难怪虞定兴的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 可商如意的脸色也同样有些发沉——虽然这个领十二卫大将军听起来十分骇人,可当初楚旸迁都洛阳时带走了左右卫,左右御卫,左右羽林卫,左右金吾卫等,只有虞定兴的左骁卫军,苏长鲸的右骁卫军,以及左右威卫留守大兴城。 哪怕宇文渊登基后扩充了四卫人马,也还不到文帝设十二卫时的一小半。 这样的封赏,听起来吓人,归根结底并没有太大的用处,毕竟虞定兴手下的左骁卫军,和已经跟了他很长时间,现在又交给女婿的右骁卫军里几乎都是他的心腹,哪怕宇文晔凌驾十二卫之上——这也是让虞定兴不快的地方,但有他们在,宇文晔也很难把左右骁卫真正掌握进自己的手里。 这,是个半空衔。 无错版本在6x9x书x吧读!6x9书一吧首一发一本小说。读 想到这里,商如意转头看向宇文晔——如果说,刚刚他要求开府建牙作为自己的奖赏是以退为进,那么她敢断定,这绝对不是宇文晔退那一步想要的结果! 可是,宇文晔却没有丝毫的迟疑,立刻道:“谢父皇!” “……!” 商如意有些震愕的睁大了双眼。 连宇文渊也有些惊讶,他以为自己给了宇文晔这个半空衔一定会引来他的不满,没想到他竟然这么顺从的就接受了。 这一刻,帝王的算计和无情不自觉的褪去了一些,看着这个刚刚为了自己浴血奋战,在虎牢关九死一生的儿子,身为父亲的心情又涌上了宇文渊的心头,他的气息渐渐变得和缓了下来,甚至有些不忍:“你还要什么赏赐吗?” 宇文晔道:“儿臣有一个小小的要求。” 宇文渊道:“你说。” 宇文晔道:“目前长安城内的十二卫只有左右骁卫,左右威卫,人数不到两万,之前夏州遭西突厥围攻时,朝中就几乎调不出多余的兵马前往援助,还是如意率领少数人马前往驰援,虽然她解了夏州之危,可后来萧元邃派兵沿怀州、河阳西进,想要直取长安,她为保长安,率领人马在胡羊谷阻击了对方八万人马,三天三天,兵马都打光了。” 听到这话,大殿上不少人都发出了惊愕的低叹。 连宇文渊也拧起了眉头:“是真的?” 他在知晓夏州之危解了之后,就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到了虎牢关和洛阳,完全没有想到,原来中间还发生了这样的插曲。 商如意忙道:“千真万确,儿臣的人马的确在胡羊谷打光了。” 这一刻,宇文渊刚刚那一点不易察觉的愧疚和不忍如同潮水一般涌了上来,几乎将他吞没。他用力的握紧了手下龙椅的扶手,即便极力的克制,呼吸也有些紊乱,连带着他面前的玉旒都微微晃动了起来,下面的人恍惚间也看清了此刻他的面容。 他道:“所以,你想要——” 宇文晔道:“西突厥一直雄踞北方,对我们虎视眈眈,长安虽名长安,但若长此以往,实在难安。” “……” “儿臣既然领十二卫,自然竭尽所能宿卫京师,所以,儿臣想要扩充左右骁卫和左右威卫,同时,恢复十二卫。” 宇文渊的心咯噔了一下。 他隐隐感到了不对,可刚刚宇文晔一而再,再而三的退让已经把他这个父亲,这个皇帝架到了这里,甚至连解夏州之危也是身为秦王妃的商如意在奔走,还在胡羊谷为了护卫长安而身陷险境。 这种时候,他……能拒绝吗? 宇文渊迟疑了片刻,道:“恢复十二卫,自然是好,但目前,朝廷没有那么多的兵马。” 1206.第1206章 到底是谁的天下? 第1206章 到底是谁的天下? 一听到这句话,宇文晔的眼中闪过一缕精光。 他微笑道:“有。” “有?” 宇文渊心中一愣,刚要问哪里来的兵马能重置十二卫,突然就看到大殿外的几个守卫士兵有些慌张的往两边退开,随即,一个熟悉的身影大步迈进了太极殿,也不管大殿上的情况,直接便说道:“父皇,儿臣有事要禀奏!” 一看到他,宇文渊的眉头不自觉的皱了起来。 但面对自己这个小儿子,也是自己亲自册封的“镇北大将军”,他也只能稳住心神:“何事?” 宇文呈走到大殿上,一眼看到宇文晔和商如意,还有裴行远等人都还站在大殿中央,显然是正在回宇文渊的话,于是立刻说道:“二哥带回来的人,要造反了!” 他一开口就是造反,听得宇文渊神情一凛。 “怎么回事?” 宇文呈的脸上余怒未消,相比起刚刚在城外一副给他们下马威的样子,这个时候的他显得有些灰头土脸的,立刻说道:“二哥带回来的人马根本不听我的指挥,我让他们分开到几个军营去驻扎,可他们一个都不动,尤其是申屠泰和善童儿,领着头闹事!” 说着,他抱拳道:“父皇,这些都是逆贼,若不严惩,将来必成大患!” 听了他的话,宇文渊的心渐渐的沉了下去。 他已经感觉到了什么,可不等他开口应答,宇文呈却像是抓住了人的小辫子似得,得意洋洋的转头看向宇文晔,道:“二哥,他们敢这么闹事,到底是仗了谁的势?” 宇文晔只用眼角淡淡扫了他一眼,冷峻的眼中全然没有惊慌无措,只淡淡道:“一群降兵,能仗什么势?” “……” “倒是三弟你,让他们分开驻扎的时候,可有说明缘由?” 宇文呈冷笑道:“一群降兵,我堂堂镇北大将军,去给他们说明缘由?他们配吗?” 听到这话,连宇文愆都微微蹙起了眉头,宇文渊更是沉沉的出了一口气,只见宇文晔不慌不忙的说道:“三弟,你可知安置降兵什么为首?” 宇文呈道:“什么?” 宇文晔道:“怀柔,安抚。” “……” “三弟你之前一直在洛阳城外,并不知道这些人都是我虎牢关一战收复的,一共有八万多人,再加上后来沿途的招降纳叛,为兄一共带回来了十二万人马。他们都不是大盛王朝原本的兵马,这其中有近五万是萧元邃从洛阳带走的兵马,其余的是他横扫河北之后聚集。” “……” “这些人来历复杂,背井离乡来此,而且是降兵,本就惴惴不安,你现在还要立刻把他们都分散开,又不解释清楚缘由,他们怎能安心?”“……” “三弟,领兵,治军,攻城,都不是那么容易的。” 宇文晔这番话,从头到尾都在暗示,攻打洛阳城根本不是这位镇北大将军的功劳,甚至不用他开口明说,只要看其领兵治军的本事就知道。 这个时候,宇文呈也有些回过味来。 他脸色铁青的咬了咬牙,却又不好多说什么,只能立刻转向宇文渊:“不论如何,父皇,让这些降兵在军中闹事,迟早要出乱子。儿臣的意思是,严惩不贷,尤其是领头的那几个!” 宇文渊的眉头也皱了起来。 虽然他知道应该安抚降兵,可如果降兵真要闹事,朝廷也必须有所表现,否则军中的乱子向来都是一点小火苗燃烧起来,最后造成大乱,到时候就难收拾了。 他刚要开口说什么,这一回宇文晔反应极快,立刻道:“父皇,儿臣有事启奏。” 宇文渊转头看向他,迟疑了一下,还是说道:“你说。” 宇文晔道:“刚刚父皇才说,想要恢复十二卫,但苦于长安没有那么多的人马;其实,儿臣带回的这十二万人马就是最好的人选。” 宇文渊的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无一错一首一发一内一容一在一6一9一书一吧一看! 刚刚,当他看到宇文呈闯进两仪殿,又说起降兵们闹事的时候,心中就隐隐有了预感,现在再听宇文晔直接提出,他终于明白,这一整个朝堂大会,虽然是自己所开,却一直在被宇文晔把持着,不论是他接受了自己对商如意的大肆册封,只提出了开府建牙这样近乎卑微的要求,在自己给了他领十二卫大将军这个半空衔的时候,也安之若素。 甚至中间那么长一段时间,自己审问裴行远时,他一个字都没说,现在看来,不仅是他有信心裴行远能自证清白,也是因为他需要这段时间。 他用这段时间在等,等宇文呈处置不好那些降兵回来告状,朝廷吃不下这十二万人马,然后顺理成章的,由他作为领十二卫大将军来吃下去! 每一步,都在他的算计之内。 宇文渊抓着龙椅的手微微用力,但下面大殿上的人却并不能看到这样细微的动作,只有站在他身边服侍的玉公公听到一些很轻的啪啪的声音,低头一看,却是皇帝手指那粗壮的关节已经挣得发白。 玉公公吓得脸色也有些发白。 沉默了许久,宇文渊终于长舒了一口气,将手从龙椅的扶手上收回来放到了御案上,道:“你的考虑,到底周全。” 宇文晔立刻道:“谢父皇恩准!” 宇文渊没有再说什么,大殿上的气氛一时间紧绷到了极点,尤其是那些位列两班的文武群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色都有些惴惴不安。 谁都看出来了,这场朝会被秦王控制了,从他拿下洛阳城开始,擅自打开府库,调派兵马镇守洛阳八关,到回到长安来,以领十二卫大将军的身份吞下那十二万降兵,并且把持了整个长安城的宿卫结束,他完全控制了东都洛阳和西京长安,身边的文臣武将就算不得皇帝的封赏,也已经实力惊人,况且皇帝不可能不封赏这些为了朝廷浴血奋战的将士。 甚至,他身边还有一个能调兵的威风娘子! 看着大殿上的秦王宇文晔,还有端坐在龙椅上的皇帝陛下,众人的心里突然升起了一个古怪,却又危险的念头—— 天下,到底是谁的天下? 1207.第1207章 民如水,官如油 第1207章 民如水,官如油 天下,到底是谁的天下? 在这无声却又振聋发聩的疑问中,朝会终于结束了。 皇帝不仅准了重置十二卫,也下令立刻释放姜愚,梁又楹和姜洐留秦王府效力。 在宣布退朝,所有人都离开太极殿的时候,宇文晔的脚步有些迟疑,他想要问问萧元邃现在在什么地方,宇文渊打算如何处置这个人,但看着皇帝从龙椅上站起身来,几乎是拂袖而去的背影,玉公公紧赶慢赶都追不上,他没能开口。 退朝后,众大臣都纷纷走出大殿,有些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小声的说着什么,有些则不敢停留,匆匆的离开皇宫,也有些跟在太子身后,急于要说什么,却只能看着宇文愆沉默不语的背影离开。 当然,最多的是等到众人都走出大殿后,聚到宇文晔身边的。 众人又是微笑,又是拱手,在宇文晔和商如意两人周围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不停的说道:“秦王殿下神勇无敌,洛阳一战天下归心,我等敬佩!” “秦王妃也是女中豪杰,巾帼英雄啊!” “我等愿为秦王,王妃所驱使。” 看着这一张张满是谄媚表情的脸,宇文晔倒也并不抗拒,只微笑着说道:“诸位的好意,我都领了,只是我和如意刚回长安,还有许多大事未尽,等我们处理完了那些事务,再叙不迟。” 商如意站在他身边,露出了疲惫的眼神。 那些官员都是精明的,哪里看不出两人的意思,于是立刻说道:“是了是了,殿下和王妃此行都辛苦了,应当早早休息才是。” “等过两日,我等再来为殿下庆贺。” “请王妃保重玉体啊。” 众人七嘴八舌的话语两个人都滴水不漏的接了,这才转向千秋殿去了,而留下的裴行远和沈无峥等人就没有那么容易,众人一转头都围到了他们身边去了——谁都知道,此行跟随宇文晔出征洛阳的全都是大功臣,更是心腹,跟他们打好了关系自然能跟秦王更亲近些。 既然申屠泰等人都在军营,眼下赶不上,那自然要赶上这几个。 面对这些人,沈无峥尚能耐心应付,裴行远简直就是如鱼得水,甚至十分享受这种被簇拥的感觉,一边往前走,一边笑呵呵的应道:“是啊是啊,这些日子我是有些辛苦——但也没有秦王辛苦啊。王妃也辛苦。” “多谢卢尚书关心,多谢刘侍郎。” “喝酒就不必了,我刚回来,还得回去看看家父呢。” “哈哈哈哈,我哪里是什么孝子,这些日子害他老人家担惊受怕的,我这一回去怕是要挨几十板子才能了事。诸位到时候可得帮我说几句好话,让他老人家下手轻一点啊。” “……” 说着说着,一众人围着他走出了宫门,仍旧不散,沈无峥看着这一幕,只无奈的摇头,倒是梁又楹微微蹙眉:“怎么这么油嘴滑舌。” 沈无峥走到她身侧,淡淡道:“民如水,官如油。” 梁又楹听不懂,诧异道:“什么意思?”姜洐也走到她身边另一侧,低声道:“意思就是,如果当官不油滑,就当不下去了。” 梁又楹撅起了嘴。 正当她有些不满的跟在后面的时候,前方的人群突然停了下来,被众人簇拥在最中央的裴行远探出一个脑袋来,对着她直招手:“你走那么慢做什么,不是要跟我回去吗?赶紧跟上来啊。” 被他这么一喊,梁又楹不由得有些脸红。 而周围的官员刚刚在大殿上已经听了一通两人的情事,这个时候也反应过来,裴行远此战不仅立了大功,还捞回了一个美娇娘,这自然是一桩美事,但正如他刚刚在太极殿内所说,一男一女就好,大家都跟着就不像话了。于是纷纷尴尬的说道:“看来裴老兄这一回还有‘重任’在身,我等就不打扰了。” “是啊,等过两日闲下来再聚,再聚。” 裴行远还一本正经的拉着他们:“别走啊,跟我回去看看,去看看。” 眼看着那些官员纷纷散开,守在宫门口的马车也一辆一辆的驶走,最后走得只剩下他们几个,裴行远这才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转头笑呵呵的道:“总算把他们打发走了。” 梁又楹走上来:“我看你倒是乐在其中。” 裴行远笑道:“哪能呢。” 正说着,却见沈无峥一言不发的从他身边走过,立刻一把拉住他:“你去哪?” 无一错一首一发一内一容一在一6一9一书一吧一看! 沈无峥有些无奈的转头看向他:“秦王要重制十二卫,我身为记室参军,自然是要下去处理这件事,”说着,他压低了一些声音,道:“免得夜长梦多。” 裴行远轻轻的点了点头——刚刚谁都看出来皇帝其实是有些愠怒的,感觉到被秦王摆了一道,应该趁他反悔之前,更趁着太子那边想出办法来应对之前把这件事定下来。 可他又有些不甘:“你不陪我回去啊?我爹到时候肯定要收拾我,你帮我说两句话啊。” 沈无峥不语,只回头看了梁又楹一眼,才似笑非笑的道:“这种事情,一男一女,两个人就足够了;多我一个,岂不荒唐。” “啊?” 裴行远被自己说过的话噎住,还没来得及反应,沈无峥就把他的手从自己的胳膊上抹下来,拱手告辞离去;另一边的姜洐也听到了他的话,同样说道:“我们的事情解决了,我也要去刑部大牢那边接回我爹,就先走了。” 说完,他也走了。 留下裴行远和梁又楹两两相对,一阵寒风从高大空洞的宫门中吹出,几个守宫门的侍卫都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同时也都退到了一边去。 可是,寒风中相对的两个人却并不感觉到寒冷,甚至,梁又楹绯红的脸颊上还有些发烫,她自觉不应该让自己露出这种羞怯的小女儿心态,于是抬起头来,因为脸颊通红的关系,眼睛更亮晶晶的看着裴行远:“你不是要带我回家吗?走吧。” “哎,哎……” 裴行远乖乖的点点头,想了想,走过来牵起她的手,两个人又安静,又脸红的往前走去。 晚点还有 1208.第1208章 委屈 第1208章 委屈 原本在众人面前装得疲惫不堪,可进入内宫之后,商如意的脚步就逐渐急促起来,尤其过了百福门后抬头就看到不远处高大的千秋殿,她的呼吸都乱了,接连几步踉跄着眼看就要跌倒。 宇文晔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她。 “慢点。” 商如意站直身子深吸了一口气,可心跳还是隆隆作响,跟有个小人在胸口打鼓一样,她竭力的控制住自己的呼吸,一边往前走,一边又想起了什么,低声呢喃:“之前我被关在承乾殿好长时间,再回去的时候,元乾因为太久没见到我,委屈坏了,一看到我就哭,还不给我抱……” 说着说着,她的声音沙哑艰涩起来,转头看向宇文晔的时候眼圈都有些发红:“这一次我走了这么久,他肯定想我了……肯定更要生气了。” “……” 宇文晔原本还想说她几句,毕竟是她自己不肯听自己的话要乱跑,这个时候又跟谁诉苦呢?可一看到商如意眼圈红红,孩子委不委屈不知道,她自己就先委屈起来的样子,顿时心口软了下来,伸手揽过她的肩柔声道:“孩子更久不见我,一定更生我的气;到时候,你就说我的不是,他就不气你了。” 商如意原本伤感着,听到这话笑了起来:“这样也行?” 宇文晔道:“总不能跟爹娘两个都生分吧。” 商如意笑道:“那好,就委屈你了。” 这么一说笑,她的心里也稍稍好受了一些,再往前走的时候脚步仍旧急切,但心跳和呼吸倒是没那么乱了,一边走一边轻声说道:“父皇他——” 提起这个,宇文晔的脸色微微冷下来。 他看着前方,用一种无可置疑的口吻淡淡说道:“家里的事,总要有个受委屈的,我舍不得元乾委屈,也舍不得你委屈,那就是我委屈。” “……” “朝廷的事,要有人吃亏可以,但这个人不能是我。” “……” 这话,已经有些专横了。 商如意并不怀疑他能做得到,也知道这些都是他应得的,但事情已经有些摆到明面上,他为子为臣,这样与为父为君的宇文渊打擂台,难道就不怕吗? 商如意道:“凤臣……” 宇文晔转头看向她:“嗯。” “……” 因为没有厘清思绪,迟疑半晌,商如意也没能真正开口说什么,就在这时,他们已经到了千秋殿,商如意一条腿刚刚迈进大门,猝不及防一个矮矮的黑影忽的一下子撞到了她的腿上。 “哎……” 商如意低呼着后退了一步,身边的宇文晔倒是眼疾手快的又一把扶住了她,与此同时,那个撞上她的黑影也往后退了两步,摇摇晃晃的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他们甚至听到了嘣的一声。 “哎呀,小殿下!” 紧跟在后面的冯奶娘慌忙扑上来,一把将那肉墩子从地上捞起来,再一抬头看到他二人,还有跟在后面的卧雪,顿时又惊又喜,急忙上前来行礼:“拜见秦王殿下,拜见王妃!” 殿内的图舍儿和长菀等人早收到了他们今天要回来的消息,本就在屋檐下翘首望着,一听到冯奶娘的声音立刻跑了出来,一看到宇文晔和商如意,众人都慌忙迎上来叩拜行礼。 尤其是图舍儿,两眼通红险些落下泪来:“王,王妃……” 商如意应了这个又应那个,还要安慰图舍儿,在战场上都感觉不到这么支绌,但牵系着她的心神的还是一直被冯奶娘护在怀里,有些愣愣的立在跟前的元乾——他穿着一身崭新的红袄,看来是过年新置的衣裳,头上还带了一顶虎头帽,将耳朵脸颊都护得严严实实的,只有鼻头冻得微微发红,映着那乌溜溜的眼睛,格外的可怜可爱。 宇文晔已经俯下身来看着他:“圆子,元乾,还记得爹爹吗?” “……” 肉墩子没说话,只极力的睁大眼睛看着他,像是重新认识一般,商如意也半蹲下身到他面前,一边要伸手去抚摸他肉呼呼的脸蛋,一边柔声道:“圆子,娘回——” 话没说完,小圆子一扭头,躲开了她的手。 这一下,周围原本热热闹闹的人群一下子安静下来,冯奶娘有些尴尬,小心翼翼的赔笑道:“哎呀,小殿下怎么了?怎么会不认得呢?殿下和王妃是你的爹爹和娘亲啊,是不认得了吗?再看看。” 说着,她连哄带拉的要把孩子转过来给两人看,可元乾却像是犯了牛劲,拼命的扭过身去。 被摆弄急了,他脆生生的喊道:“不!” “……!” 一听到这声“不”,宇文晔和商如意都惊了一下,他们离开的时候,元乾还是个只会咿咿呀呀语不成句的奶娃娃,可现在,他已经不用大人扶着就能自己走路,而且还能说话了! 惊喜之余,愧疚如同潮水一样涌来。商如意的心里又酸又痛,一时间两眼被涌上来的热泪烫得通红,更俯低了身子凑到元乾的面前,小声的说道:“元乾生娘的气吗?是不是生气?娘回来了,娘以后再也不——” “唔!” 不等她的话说完,元乾转身伸手用力抱住了冯奶娘,看都不看她。 这一下,商如意难过得险些要落下泪来。 宇文晔看到这一幕,虽也有愧疚心疼,可一看到商如意被愧疚折磨得痛苦的样子,想了想,一伸手把元乾从冯奶娘的怀里揪了出来。 “唉——!” 冯奶娘和周围众人都吓了一跳,商如意也吓了一跳,忙道:“你干什么?” 宇文晔却不顾众人,抱着元乾就往千秋殿里走。 元乾原本还在闹别扭,突然被人这么揪起来抱着,他一时间都傻了,完全反应不过来——毕竟这个千秋殿内,甚至整个皇宫都没有人敢这么对他,愣了半晌,直等到宇文晔抱着他走进了大殿内,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后,他立刻炸开似的嚎啕大哭起来:“呜哇,呜哇哇,哇——” 听到孩子这样的哭声,商如意肝肠寸断,冯奶娘也慌了,忙道:“殿下,还是让奴婢来吧。” 无一错一首一发一内一容一在一6一9一书一吧一看! 宇文晔却沉着脸,挥手让众人退开,坐下后把孩子放到自己的膝盖上,看着小元乾不停的挣扎哭闹,更捏起两个小小的拳头胡乱挥打,有两拳还打到了他的身上,一副别人不随他的意就决不罢休的样子。 他忍不住笑道:“小子,还挺有有劲。” 他虽然笑着,商如意却不忍心了,急忙上前来道:“算了,他生气,还是给奶娘抱吧。” 冯奶娘这个时候不敢吱声,只小心翼翼的护在旁边,生怕这个傲娇任性,又被爹娘舍下几个月,委屈无处诉的小殿下一时气不过哭撅过去,可宇文晔却“铁石心肠”,看着这孩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脸都涨红了,他仍旧不放手。 眼看着自己用惯了的哭闹不管用,元乾哭声小了一点,却奋力踢蹬着两腿,小拳头用力打在宇文晔的胸前。 当然,这一点力气,给宇文晔挠痒痒都不够,越打他脸上的笑容越深:“哦,生气了,这么小就知道打人出气了?” 说着,他用眼角溜了商如意一眼。 这一下子商如意立刻心领神会,于是也坐到他身边,伸手轻轻的拍了一下他的胳膊:“是啊,爹爹不好,我们打他!” 一看到商如意打宇文晔,元乾的哭声停了一下,眨眨眼睛看着他。 商如意也安静的看他的反应,但过了一会儿两边都没动静,元乾瘪瘪嘴,又张大嘴巴准备哭。 宇文晔低声道:“再来。” 商如意忙又在他身上拍了两把:“打他,他不好!” 元乾立刻闭上了嘴,脸蛋上还挂着泪,眼睛也水汪汪的,却是看着他们两一动不动,商如意这下也明白过来,捏着拳头砰砰砰的打在宇文晔的胳膊上,嘴里不停的说道:“都是爹爹不好,爹爹走了还带走了娘亲,才让元乾这么委屈的。” 元乾眨眨眼睛,原本要落下来的一滴泪珠竟然缩了回去。 商如意还打个不停:“打爹爹,爹爹今后就不走了。” 元乾那双黑豆一样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可接下来就没反应了,只看着商如意,倒是旁边的冯奶娘反应快,低声道:“王妃也要说不走了。” 商如意忙道:“娘也不走了!” “嘻!” 这一下,就像是打开了孩子身上的什么机关,他咧开嘴一下子笑了起来,商如意原本揪着的心顿时松开,整个人好像被人从地狱里捞了起来,同时也看到孩子的嘴里已经长出了一小排白白净净的小米牙。 离开的时候,他嘴里才冒出了一点小白牙,现在都长了好几颗小牙了。 自己,真的缺席太多,太久。 眼看着孩子原本那么委屈,可被他们这么一哄竟然就开心的笑了起来,她越发的难过,眼睛红红的凑到儿子的身边,闻到他身上熟悉的,暖烘烘的奶香,用力的将他抱进了自己的怀里:“娘今后,再也不撇下你了。” “……” 突然被母亲温柔的怀抱所拥,元乾原本已经笑了起来,这个时候又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心里那一点埋藏得更深的委屈一时间也涌了上来。 “呜哇——” 千秋殿内,又一次响起了小孩子委屈的哭声。 1209.第1209章 夺权 第1209章 夺权 这一闹,足足闹到天黑。 宇文晔和商如意饭都没吃,也没去洗漱,两个人轮流抱着这个委屈得不得了的孩子,总算是在天黑的时候他哭累了,两个人也精疲力尽,小心翼翼的把他放回到床上。 冯奶娘等人围在周围,都急出了一头汗,她小声问道:“殿下,让奴婢带小殿下下去吧。” 宇文晔和商如意对视了一眼,商如意道:“不用,今晚让他跟我们俩睡。” 冯奶娘立刻道:“是。” 说完也不敢再多停留,转身退下了。 长菀走进来小声禀报已经准备好了沐浴所用,商如意轻声说道:“你先去吧,我再守他一会儿。” 宇文晔低头看了一眼,点点头便起身出去了,寝殿内就只剩下商如意,她坐在床边,低头看着孩子红扑扑,粉嫩嫩的小脸,虽然模样大段未脱,可明显还是看得出来和她离开前长大了好些,不说其他的,牙就多了好多颗,个子也高了。 还会说话了。 商如意伸手给他把被子又掖了掖,然后轻叹了口气。 她从不觉得自己无能,相反,比起很多人,她自觉已经十分出色,尤其身为女子能领兵,能上战场,能在朝堂上领受战功奖赏,她骄傲得不得了,可这一切的荣勋之下,也是身为母亲的失职。 看来,人生总是有限的,哪怕能力出众,也是顾得来这头顾不上那头。 之前她已经做了一个很好的王妃了,现在,她得些力气和时间来做一个好母亲才好。 这么想着,她俯下身,在孩子肉呼呼的脸上轻轻的吻了一下。 这时,身后响起了一阵很轻的脚步声,图舍儿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王妃,饭菜已经又热好了,现在要用些吗?” 商如意回头,看到烛光下这丫头也是一脸依恋的神情看着自己,若没有元乾,恐怕今天委屈的就是她了,即便这样,她也有些小别扭,商如意微笑着轻声说道:“等秦王回来,我跟他一起吃。” “是。” 商如意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坐到床榻前,然后问道:“我走这些日子,没出什么事吧?” 图舍儿道:“千秋殿这边没什么事,我们平时也很少出去,只皇上每个月会带着小殿下用膳,还去内廷走走。楚夫人时不时也会过来——她做的点心越发好了,小殿下很喜欢。” 提起这个,商如意才想起回来还没看到楚若胭,可惜今天大半天的时间都被这孩子给哭过去了,明天得去金玉苑看看才好。 商如意道:“没事就好。” 图舍儿坐在她脚边,伸长脖子凑到她耳边道:“我们这边没什么事,可后宫的事情不少。” “哦?” 商如意原本觉得只要他们自己没事就好,别人的事最好不要去管,但心念一转,还是问道:“后宫什么事?” 图舍儿声音压得更低了一些:“陶婕妤前些日子身体不适,让太医去一看,是有喜了。” “这是好事啊。” “是好事,皇上也高兴的不得了,都已经下旨要册封她为淑妃了,还让她参加了除岁夜宴;可就在那天晚上,婕妤回宫的路上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跌倒了。”商如意睁大了双眼:“她的孩子——” 图舍儿轻轻的摇了摇头,商如意顿感一阵难受。 若说别的,她或许还很难感同身受,但失去孩子这种痛苦,她却是实实在在的经历过一次,那种痛不止于身体,更是心上一道很难愈合的伤痕,若不是现在有了元乾,也许她都会长久的留着那道伤。而陶晚吟那么温柔和顺的女子…… 商如意问道:“那她现在,还好?” 图舍儿道:“听说身体已经恢复了,可人的精神差了好些,王妃和殿下都不在,我们做奴婢的也不好过去探视,只听她身边的小丫头说她一直躲在宫里,不肯见人,皇上也少有去她那里了。” 商如意忍不住皱起眉头,沉吟半晌,道:“那天晚上的事,可有因由?” 图舍儿道:“面上说起来是陶婕妤不小心,可奴婢跟她身边的宫女聊起来的时候听说,好像那天晚上陶婕妤回宫时遇见了张婕妤,然后她就跌倒了。” “……” “可到底是怎么回事,没人知道。” “……” “反正,陶婕妤那一厢病倒,可便宜了张婕妤,她天天到皇上面前讨巧卖乖,就在前几天,刚刚被册封了昭仪。” 无一错一首一发一内一容一在一6一9一书一吧一看! “哦……” 商如意闻言点点头,神情漠然。 这时,宇文晔沐浴回来了,商如意没多说什么,只让他来床边守着元乾,自己下去也沐浴了一番,再回到千秋殿的时候,宇文晔刚刚让图舍儿他们摆好了饭菜,两个人忙碌了一天早就饥肠辘辘,总算有时间坐下来吃一点东西。 商如意一边吃,一边把图舍儿刚刚说的事告诉了宇文晔。 宇文晔平静的听着,过了一会儿说道:“明天,或者再过两天,等你闲下来也没什么人在意的时候,你找个时候去看看陶婕妤吧。” 商如意微微睁大眼睛看着他。 宇文晔向来不关心后宫的事,跟宇文渊的那些嫔妃也没什么来往,这一次却主动提出让自己去看望她。 她说道:“好。” 然后两个人安静的吃饭,商如意吃了几口菜,终于算是把心里那一点有些凌乱的思绪厘清,又抬头看了一眼床上睡得呼呼的小元乾,然后说道:“你做这些,是不是——已经打算好了?” “……” 宇文晔仍旧低头,把饭碗里最后一点热汤喝完,放下碗筷擦了擦嘴,然后抬眼看向商如意:“什么?” 商如意微微皱起眉头。 这个时候了,他还跟自己打哑谜? 过去他还是宇文二公子的时候,就在着意培养自己的亲信部队;宇文渊登基,他就开始和宇文愆争夺太子之位;现在太子之位虽定,可他的军功和盘踞在朝中的庞大势力让他已经不止是与太子为对手——或者说,他们现在考虑的对手,不是太子 而是皇帝! 商如意压低声音道:“你要争父皇手里的权?” 1210.第1210章 怕,但不是不敢 第1210章 怕,但不是不敢 争皇帝手里的权…… 这句话,且不说说出口,哪怕只是在心里想一想,都是弥天大罪。 商如意说出口的时候,也按捺不住后背一阵发麻,她本能的瑟缩了一下,但还是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只目光灼灼的盯着宇文晔那双冷峻的眼睛。 他的眼中,仍然没有丝毫的情绪外泄,只是在听到她的话语后,嘴角微微勾了一下。 他道:“嗯。” “……!” 商如意的心重重的跳了一下,几乎撞得她的胸口有些发疼。 她放下了手中的碗筷,指尖微微摩挲了一下掌心,就感觉到手掌心内全都是冷汗——虽然已经是她早有预料的结果,可真正听到宇文晔的回应,她还是忍不住又惊又怕。 好像是从宇文愆成为太子之后,宇文晔的目光就已经不在他的兄长身上了,因为表面上看起来是他跟宇文愆争夺太子之位,但根本上是他要想要皇权。 而皇权,不在太子手里,在皇帝的手里, 所以,当他意识到宇文渊不可能废了宇文愆改立他为太子之后,他所做的一切,都不再是针对太子,而是针对他的父皇了。 商如意握紧了拳头,压低声音道:“那可是父皇。” 宇文晔微微挑眉:“你怕?” 商如意想要点头,可又不甘心点心,犹豫半晌道:“怕,但不是不敢。” 听到这句话,宇文晔的眼中浮起了满意的笑意,他知道商如意跟他一样,他们都不完美,有普通人的缺点,但也有普通人没有的胆量和勇气。对于普通人想都不敢想的事,他们会去想,也敢在惧怕之后,克服艰难险阻去实现。 商如意看着他的笑容,轻声道:“你真的要这么做吗?” 宇文晔沉思了半晌,慢慢道:“这一次我拿下八关都邑,和萧元邃决战虎牢,又兵不血刃的拿下洛阳城,说起来好像只是几句话的事,可你懂得,你也经历过,你知道我要流多少血多少汗,要面临何等艰险,我手下的将士们,每一个都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跟我去冲锋陷阵的。” “……” “但,只要父皇不承认,炎劼的功劳就在我之上。” 听到这里,商如意的眉心立刻皱了起来。 宇文晔眼神冷峻,如同一把不肯回鞘的利剑:“只要还让人来评判我,我就得不到完全的公平,就算我再怎么努力去争夺这个太子之位,输赢也是靠父皇来评判的。” “……” “但,如果我争皇权……结果就是输赢,无需任何人评判。” “……” 看着他冷峻的双眸中灼热的眼神,商如意心跳如雷——这种眼神她并不陌生,是宇文晔对于一样东西志在必得时的眼神。沉默了半晌,她终于点头道:“我明白了。” 说完,又道:“我会跟你一起。” 看着她额头上出了一层的细汗,明明有恐惧,目光却异常坚定的样子,正如她所说的——怕,但不是不敢,宇文晔微笑着,轻轻的伸手覆在了她的手背上。 静谧的夜晚,有一些事,在无声处澎湃。 而在皇城的另一边,太子府中,同样静谧的夜晚却更多了几分令人窒息的沉重,尤其是在接近太子府最深处那三间平日里人迹罕至的精舍时,虞明月的脚步也逐渐变得沉重,走到门口时,她自己都停下脚步,微微的喘息起来。 跟在她身边的宫女冰冰有些惊惶的看着她发白的脸色:“太子妃,可有不适?” “……” 虞明月没有说话,但月光下,她的脸色有些难看。 她很少来这里,因为这里是宇文愆修行的地方,他不喜人打扰,可自从神武郡公死后,他就停止了修行,也很少再来这里,凝聚在此地的淡淡的檀香味也被时间流逝所冲淡,渐渐的都闻不到了。 但是现在,她又闻到了。 冰冷的空气里,又一次迷漫着那令她有些头昏脑涨的檀香味。 虞明月一直都不懂,人为什么要求佛,要修行,到了这个地方之后更不懂,因为宇文愆明明已经回到了宇文家,成为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这世上只有人求他的,他还有什么需要得去求佛? 还是说,他只是要一点……安静? 这种念头令她自己都觉得荒唐,甚至有些厌恶,于是皱着眉头挥了挥手:“我没事,不用你大惊小怪的。” 冰冰闻言,只能退到一边去。 她听说了这一次秦王殿下和秦王妃大获全胜回朝的事,尤其秦王妃在朝会上十分露脸,听到这个消息的太子妃勃然大怒,一个侍女来奉茶的时候不小心踩到她的裙角,就被她怒斥拖去打了二十板子,冰冰身为太子妃的贴身侍女,更要小心谨慎。 看着冰冰小心翼翼,跟被老虎按在爪下的兔子一样,那种高高在上,可以操纵许多人的生死的掌控感让虞明月稍微平静了一些,于是冷笑道:“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冰冰尴尬的赔笑着又上前了一步,虞明月却又冷冷道:“行了,你就在外面候着吧。” 说完,推门进了那精舍。 相比起外面冰冷的风中一点淡淡的檀香,这屋子里的檀香浓郁得像一记拳头重重打在人的面门上,虞明月被呛得一下子皱紧了眉头,再往里走,才看到了烟雾缭绕中,那座让她觉得说不出的诡异的佛龛,以及跪在佛龛前,那青柳一般消瘦又俊逸的背影。宇文愆已经换下了朝服,只穿着一身青灰色的长袍,却不是跪在蒲团上念佛,而是坐在蒲团上,一双半透明的眼瞳仿佛被烟雾蒙住,也变得迷蒙起来,静静的看着佛像。 那眼神,像是在打量。 又像是,在思考。 他想得那么入神,连虞明月进了屋子,走到他身边仿佛都没在意,还是虞明月自己停下脚步,在看了许久之后,终于道:“殿下,在做什么?” “……” 无人应她,虞明月倒也并不意外,每一次她来这里找他,宇文愆都很少会主动应她。 于是又道:“外面那些官员等了一晚上,殿下一个都不见?” “……” “他们大胜还朝,皇上还重赏了商如意,又让秦王开府建牙,本就人心浮动,殿下若再不给他们拿个主意,难道是要把他们都推到宇文晔那边去吗?” “……” “殿下!” 眼看着他好像根本没有听到自己的话,虞明月几步走到他的身后:“你到底在想什么?” 而这一回,宇文愆终于应了她—— “我在想,” 那双在烟雾中越发显得透明清浅的眸子终于慢慢的转向了她,可即便看着她,宇文愆的眼神也没有一丝的变化,好像从烟雾里来,又往烟雾里去了。 这种视若无物的感觉,让虞明月的心中莫名有些恼怒。 宇文愆却淡淡道:“我在想,我过去跪在佛前,是在求什么。” 虞明月皱起眉头:“殿下,你本该无所求,也无需求佛。” “哦?” “你生来就是国公府世子,高过世人;后来成了汉王,现在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殿下,人世间的一切几乎都在你手里了,你还守着佛做什么?” 说着,虞明月又森森的看了佛龛一眼:“它又能给你什么?” “……” 这一次,反倒是宇文愆安静了下来,他垂眸不语,似在沉思。 思索许久后,他答道:“也许,它能给我答案。” “答案?你要什么答案?” 宇文愆淡淡看了她一眼,又转头看向佛龛,喃喃道:“一朝证得真龙后,方觉从前枉用功。” 虞明月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她能从读过的书里记得一些精彩的诗句,让她在这个世间成为令人景仰的才女,连皇帝都惊叹于她吟出的词句,却读不懂宇文愆说的,只是勉强捕捉到了“真龙”二字。 于是说道:“你离真龙,只差一步,现在有人拦在你的面前,你不该只坐在这里守着你的佛。” 宇文愆并没有生气,而是慢慢从蒲团上站起来,再慢慢走到她的面前,看着虞明月明显气息紊乱的样子——自从听说宇文晔竟然以三千士兵在虎牢关拿下了萧元邃十万大军之后,她就一直如此,与其说是被震惊到,不如说,是有些气急败坏。 宇文愆道:“你曾经说过,你知道我们之间会发生的一切。” “……!” 虞明月目光闪躲着,低下头去。 这,也是她一直有些气息紊乱的原因——她的确知道他们之间会发生的一切,毕竟,那场动乱震惊史册,就算没念过书的文盲,都能知晓一二。 况且,她是识字,读书的人。 可是即便她读书,也没有读那些书,说到底,她对那些正经的,枯燥的史书不感兴趣。 她眼神闪躲着,轻声道:“我——书上,没有写那么多。” “你是说,史书?” “嗯。” “你喜欢看史书吗?” “我——”虞明月下意识的要嘴硬,可对上那双清浅的眸子,她却突然感到一点无力,终于长出了一口气:“不喜欢。” 1211.第1211章 答案 第1211章 答案 “哦……” 宇文愆的目光又闪烁了一下。 虞明月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问自己这个,可问出答案之后,宇文愆也并未多说什么,只默默从她身边走过去,去另一边取了一片香,然后投进香炉里。不一会儿,一阵青烟又从炉鼎中冒了出来,萦绕在他的眼前。 而烟雾迷绕中,那双清浅的眸子竟似有些空洞。 虞明月不知为什么感到有些不安,却听见宇文愆道:“那,你喜欢看什么书?那些书里,给你答案吗?” “答案?” 这两个字令她更感疑惑。 她要什么答案? 她不喜欢看那些枯燥的历史书,正经书都不喜欢,说什么书中自有黄金屋,不过是些毒鸡汤罢了,哪有爽文小说来得痛快。她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身边的人都是这样,可现在宇文愆的发问却让她有些发懵,甚至,第一次感觉到羞于启齿。 她嗫喏道:“看书,开心就行了。要什么答案。” “……!” 听到这句话,宇文愆微微睁大了眼睛,那双原本有些空洞的眼瞳里充满了错愕,片刻,那错愕又渐渐化作了仿佛是怜悯的情绪。 他静静的看着虞明月,沉默了许久,长叹了一声。 虞明月咬着下唇:“怎么了?” 宇文愆没有回答她,而是转身往外走去,门外的冰冰远远的站在院子里等候,虽然身为太子妃的贴身侍女,她的衣裳也算华丽厚实,可这么晚了立在寒风里,还是不免冷得瑟瑟发抖。一看到他二人出来,她立刻上前来行礼,宇文愆摆摆手,一边走一边说道:“他们现在都回去了吗?” 他像是一刀斩断,把那个话题断在了那里。 虞明月心里有说不出的疑惑,但也下意识的不想去问,只跟上来道:“那些官员都走了。可他们都很担心。” “……” “秦王那边声势正盛,如果不想办法压压他们的气焰,朝中难免有人会起异心。” “……” “万一,连父皇也被动摇了……” 宇文渊摇摇头,回想起今天在朝堂上发生的一切,其实他说得话很少,甚至,他连怒火都没多少,反倒是宇文渊很明显的被激怒了,不论是宇文晔之前在洛阳打开府库的行为,还是他以退为进,借机扩充十二卫以扩大自己的实力的举动,都无疑是在挑战皇帝的权威,并且,是把皇帝架在了那里,所以退朝的时候,宇文渊才会是那样的态度。 他道:“无妨,现在老二的身上还扎着一把刀。” “一把刀?” “不论是谁,握着那把刀,就算不致命,也能克制住他。” “哦?” 虞明月有些疑惑,她竭力想要回忆自己所了解的历史里,宇文晔到底还有什么弱点,但遗憾的是,自从一些事情因为自己的出现而改变之后,她仅仅知晓的一些事情也都因为这些改变而没有发生,或者形成了其他的局面,这让她感到十分棘手。 自从有了借尸还魂的经历,她自认自己是特别的,跟这世间的人都不同,所以面对这里的许多人,尤其是商如意时她最觉得高高在上,就好像她看过的那些爽文小说里开了金手指的主角们,可当她要面对全然未知的未来时,那种棘手和无措,却又跟她在过去面对自己平凡又琐碎的生活并无二致。 她,终究还是平凡。 不过,这些事情似乎还在宇文愆的掌握之中,她只能问道:“什么刀?”宇文愆停下脚步看了她一眼,那目光中仿佛又闪烁着一点刚刚出现过的怜悯,虞明月被看得心中十分不悦,却又说不出什么来。 就在这时,前方的夜色中传来一个冷冷的,带着讥诮笑意的声音—— “当然是我带回来的那个人啦。” 一听到这个声音,虞明月立刻收起了那一点不安和不悦,抬头一看,只见宇文呈慢悠悠的从前方走来,不知是不是夜色深沉的关系,身边又只有一个侍从提着一盏灯,微弱的灯光自下而上照亮了他那张年少英俊,却又格外锋利的脸庞,在夜晚透出了一种说不出的戾气。 宇文愆道:“你没走?” 宇文呈立刻笑道:“皇兄,我跟其他人一样吗?我这才刚到呢。” “哦,你去哪儿了?” “当然是军营里。” 说话间,他已经走到了宇文愆的面前,也没看虞明月,只对着宇文愆拱手行了个礼,然后说道:“皇兄,这十几万人一进长安,原本那几万的守军在他们跟前连只蚂蚁都不是。二哥今天在军中更是大手笔,把那十几万人马全都重新调配了一遍,每一卫置八千到一万人不等,尤其是羽林卫更是有两万多人,左右统领分别是申屠泰和沈无峥,把左右骁卫都排挤到城外去了,跟看门狗一样。” “……” “我看到你那位老丈人已经快气病了,苏长鲸也险些跟申屠泰他们闹起来。” “……” “太子殿下,二哥他已经是雍州牧,现在又统领十二卫,整个长安都是他的,将来他若要对我们做什么——别说你我了,父皇能不能反抗都是一个问题了。” 一听这话,宇文愆沉下脸来:“不要胡说。” 而同时,听到这话的虞明月却立刻皱起了眉头:“齐王的意思是——” 宇文呈本就不打算闭嘴,听到她问,顺势又转过身去对着她,笑呵呵的说道:“我的意思是,谁的手上有刀,谁就能称王称霸,历朝历代,这种先例可不少。” “……” “大哥,你若真的让二哥这么威风下去,那你太子的威风,谁还在意呢?” “……” 宇文愆没有说话,可眉心渐渐蹙紧了。 虞明月道:“齐王说得有道理。” 说完,她又想到了什么,问道:“对了,你刚刚说宇文晔身上插着一把刀,是齐王带回来的,是说萧元邃吗?” “嗯。” “他,能做什么?” “……” 宇文愆没有回答她,而是和宇文呈对视了一眼,后者也早就领会到他的意思,微微一笑:“他能做的,可多了去了。” 1212.第1212章 甜甜 第1212章 甜甜 因为之前接连赶路舟车劳顿,在朝堂上经历一场无形却激烈的暗斗,等回到家又被小元乾折腾了半日,等到睡下的时候,商如意几乎连一个哈欠都没来得及打,就坠入了黑甜的梦境。 这一觉,她几乎睡了一个对时。 等睁开双眼的时候天已大亮,阳光透过窗户照进寝殿,一室通明,商如意被这样柔软的阳光浸润着,好像浸泡在温暖的浴汤里,懒懒的不想动弹。 直到听见耳边响起奶声奶气的一声“哼”。 她立刻转过头,只见一个圆滚滚的肉墩子钻进被子里,撅着屁股对着她,不是别人,正是小元乾。这孩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来,还看了她许久,见她都不理自己,就赌气钻被子里了。 商如意立刻清醒过来,笑着去拉他:“元乾……” 没人应她。 “小圆子……” 小元乾继续一拱一拱的往被子里钻,商如意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伸手去扯住他的小腿,笑道:“什么时候醒的,怎么不跟娘说呢?饿了没有?” 一直听到这话,小元乾才停止往里钻,又挣扎了两下,总算被商如意拉了出来。他小脸红扑扑的,龙眼核似得眼瞳又黑又亮,乌溜溜的望着商如意,小嘴微张,嘴角流出一点亮晶晶的口水来。 是馋了。 商如意只觉得自己的孩子可爱得天上有地下无,用力的将他抱紧在怀里揉了两把,然后说道:“饿了是不是?娘让他们给你准备吃的好不好?” “要。” “想要吃什么?” “甜甜……” “甜甜?要吃饴吗?” “甜甜……” “不是饴?那是什么甜甜?就是甜的啊。” 母子俩裹在暖烘烘的被子里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话,图舍儿在外面听到里面的动静,便带着两个小宫女推门进来,送来了热水毛巾和青盐。她走到床边对着商如意和元乾行了个礼,然后笑呵呵的说道:“王妃总算醒了,奴婢们在外头都等了好久了。” 商如意有些脸红,身为王妃睡懒觉总是不好,只能讪讪的看了旁边一眼,床上早没了宇文晔的身影,图舍儿知道她要问什么,主动道:“秦王殿下一大早就起来,早膳都没用就走了。” “哦。” 商如意倒也不奇怪,这个人好像精力是用不完的,哪怕前一天才刚刚浴血奋战过,第二天该早起练兵他一刻都不会耽误;更何况,昨天宇文渊刚刚答应了他领十二卫大将军重置十二卫,他肯定是要抓紧时间把这件事处理好的。 这,可是至关重要的一步。 商如意心里这么想着,眼神都冷了一下,幸好图舍儿也不在意,熟门熟路的抱起了在商如意怀里对着她伸手的小元乾,笑道:“小殿下睡得好吗?奶娘在外头等着呢。饿了吧。” 小元乾乖乖的点头:“饿!” 图舍儿笑道:“奴婢服侍小殿下漱口,漱了口就用膳好不好?” “好!” 见这孩子对着图舍儿都这么乖巧,商如意有些感慨,轻声道:“他对我都没这么亲近呢。” 听到这话,图舍儿故意一噘嘴:“王妃舍下小殿下和我们,这么久见不到,小殿下当然认生啦。” 听她说话还带着“我们”,商如意无奈的摇摇头,道:“好了,知道你们都委屈了。放心吧,今年——至少今年,我跟殿下都不会再出去了。” 图舍儿这才开心的笑了。 她服侍商如意穿好衣裳,然后母子二人都洗漱了一番,冯奶娘才进来把小元乾抱走,商如意说道:“对了,他刚刚说要吃甜甜——甜甜是什么?” 图舍儿和冯奶娘对视一眼都笑了起来,冯奶娘笑道:“是点心。小殿下喜欢吃甜的,可苏太医说不能让孩子吃太甜,免得牙坏掉,楚夫人就时常做一些点心送过来。她做的点心有一点点甜味,能吃饱又不会坏了牙,所以小殿下最喜欢那个。” “是这样啊,” 商如意叹了口气:“这些日子我不在,倒是楚夫人费心了。” 图舍儿道:“刚刚盼青已经过来问了两次,看王妃什么时候起,想来是楚夫人要过来给王妃请安了吧。” 闻言,商如意立刻让人摆饭,刚用完早膳,长菀就来禀报,楚若胭来了。 这一分别小半年的时间,商如意比之前黑了不少,也瘦了不少,手上身上还多了许多细碎的小伤,可楚若胭却像是被保存在一个封闭的,水晶般的盒子里,一点变化都没有,甚至——恍惚间,商如意觉得她连鬓角整齐的发丝,发髻上垂坠下来的明月珠,和微笑时露出的雪白牙齿,都和自己离开之前一点没变。 “拜见王妃。” 眼看着她款款走来朝着自己行礼,商如意立刻挥手让她起身,两人相携着走到桌案前坐下,图舍儿只摆了两杯茶,然后笑眯眯的说道:“楚夫人来,奴婢就不拿这边的点心了。”楚若胭微笑着看了她一眼,然后对着身边的盼青挥了挥手,果然,盼青的手里捧着一只盒子,摆到桌上打开一看,里面是几样精致的点心,做的栩栩如生不说,香气四溢,令人一见就食指大动。 商如意叹道:“你的手越来越灵巧了。” 楚若胭笑道:“没什么正事可做,只能在这些闲事上下点功夫。” 商如意道:“把一件事做精了,就是正事。” 听见她这么说,楚若胭的脸红了红,轻声道:“姐姐也太会安慰人了。” 说完,她又抬头仔细打量了商如意一番,然后说道:“我在宫里也听到了一些消息,听说姐姐也上了战场——可有受伤?” 商如意不想让她担心害怕,可又忍不住显摆自己,便挑了几场不怎么凶险的战役跟她说了。楚若胭从未上过战场,但商如意亲身经历过,说得也生动,不仅她听得睁大了双眼,又是惊怕又是好奇,连图舍儿、长菀和盼青几个宫女都听得入了迷。 许久,楚若胭捂着胸口叹道:“这也太可怕了。” 说完她对着商如意道:“姐姐今后,还是不要再去战场上,万一真的伤到哪里可怎么得了。” 商如意笑道:“外头,也没什么大的仗要打了。” 楚若胭毕竟出身皇族,也经历过了国破家亡,对一些事情十分的敏感,她亲手从食盒里取了一块栗子糕送到商如意手中,然后道:“姐姐的意思是——外患已定。” 商如意笑而不语,接过栗子糕来咬了一口,果然如图舍儿所说,淡淡的甜味,不腻,而且栗子面磨得很细,几乎是入口即化。她赞道:“唔,好吃!” 楚若胭笑得眼睛弯弯的:“姐姐喜欢,我回去多做一些,让盼青送过来。” 商如意喝了一口茶,又看了她一眼,笑道:“不用,晚些时候等凤臣回来——让他明天带回来就好。” “……” 一听这话,楚若胭立刻明白她在暗示什么,脸一下子红了。 一旁的图舍儿原本开开心心的,听到这话虽然不至于跟过去一样生气,可还是忍不住撅了一下嘴,但正在这时元乾吃过了早饭,又换好了衣裳,冯奶娘把他抱了过来,一看到楚若胭他立刻高兴起来,哒哒哒的朝着她跑过来:“珠珠。” 商如意一愣:“什么珠珠?” 众人都笑了起来,盼青解释道:“夫人几次过来,小殿下都喊不出‘楚’字,只叫‘珠珠’,大家就随着他了。” 看到小元乾,楚若胭更开心了,又从食盒里捻起一块又小又精致的荷酥俯身递给他,笑道:“元乾吃这个。” 元乾立刻接过来就往嘴里塞。 商如意看着儿子馋嘴猫似得模样,羞愧得连连摇头,又戳他的脑门:“吃人家的东西,却连叫人都不会,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笨馋猫来。” 嘴里有了好吃的,元乾不委屈了,也不跟她生气了,只嘿嘿的笑,一边吃着荷酥后一边又攀着楚若胭的膝盖往上爬,眼巴巴的望着食盒里其他的点心,还是楚若胭柔声道:“小殿下今天吃一个就够了,再吃肚子要疼的。” “唔……” 小家伙委屈的撅起沾满粉的嘴。 商如意忍不住又拍了一把他的小屁股:“小馋猫。” 大殿里有了孩子,气氛比起之前的融洽温柔,更多了几分活力和甜蜜,大家一边逗着孩子,一边说着分别后发生的事情,楚若胭道:“秋天的时候还好带着元乾去千步廊上走走,但最近——他也去得少了,都闷坏了。” 商如意道:“最近天气冷。” 楚若胭看了她一眼,轻轻摇头:“倒也不全是。” 商如意看她:“嗯?” 楚若胭轻声道:“姐姐刚回来,可听说了陶婕妤的事?” 一听这个,商如意的神情微微一凛,道:“舍儿跟我说了,但具体什么情况,还不太情况。你可知道?” 楚若胭低声道:“姐姐不在,我也不好多过问,可听陶婕妤身边的人说起,应该是张婕妤——不,现在应该叫张昭仪,是她下的手。” “……” “陶婕妤失魂落魄,已经许久没出来见人,皇上去过几次之后,也不怎么去了。” 商如意忍不住皱起眉头,喃喃道:“这样可不行。我得去看看她。” 话音刚落,就看到楚若胭对着身后的盼青又招了招手,抬头一看,却见盼青又从身后拿出了另一个精致的点心匣子送到她跟前,楚若胭笑道:“若姐姐要去探病,把这个带上吧,总不好空手去。” 商如意一看,立刻笑了起来:“还是你周到。” 1213.第1213章 忠言 第1213章 忠言 原本是打算回来好好整理一下内务,尤其是处理自己走了之后留下的一些事宜,再去探望陶晚吟的,可听楚若胭这么一说,商如意也意识到不能再等,况且昨晚宇文晔特地提了这事——陶晚吟和玉公公是他们唯二在后宫有些交情的人,但现在玉公公年纪已经大了,许多事务分到了内侍监刘雨身上。 所以,有些事,他们更需要仰仗后宫的嫔妃。 但如果陶晚吟失宠,而张玉瓶又独占恩宠的话,他们将来能在皇帝跟前说话的机会就更少了。 这么想着,商如意送走楚若胭后立马换了件衣裳,带着图舍儿便往后宫去了。这一路上看着周围的风景,阔别数月,倒也并没有太多的变化,只是寒冬腊月,枯枝黄叶透出的颓败之意让人不免心生黯然。 或许,陶晚吟也是因为这个,久久无法释怀。 不一会儿,他们到了拾翠殿,果然是宫门紧闭,图舍儿熟门熟路的上前去拍门,不一会儿里面响起了一阵脚步声,随即大门打开。 门缝内露出了一张熟悉的脸庞,正是陶晚吟的贴身宫女巧舒。 她看到图舍儿倒是一点都不意外,看来这些日子两个人也混熟了,只说道:“舍儿你怎么又来了?我们婕妤今天——秦王妃?” 看到图舍儿身后的秦王妃,那巧舒愣了一下,立刻后退一步对着她行了个礼:“奴婢拜见王妃。” 商如意微笑道:“我回来了,想见见你们婕妤。” 巧舒的脸上露出了为难的神情,轻声道:“王妃恕罪,我们婕妤……实在是起不了身,也不想见人,皇上之前过来,也没相见的。” 听到这话,商如意的眉心微微一蹙。 看来,陶晚吟是真的被伤到了,不论是身体还是心,否则,以她的聪慧通透应该明白,身在后宫,若不以皇帝为尊只顾着自己的情绪,是不会有任何好处的,将来的路也会更难走。 商如意想了想,对着图舍儿使了个眼色,图舍儿立刻将手中拎着的那个点心匣子递了上去。 商如意道:“既然你们婕妤不想见人,那我也不勉强,这里的点心是楚夫人亲手做的,滋味不错,劳烦你带给你们婕妤尝尝,让她开开胃,也开开心吧。” 巧舒忙接过来道谢。 商如意又道:“还有一句话,也带给你们婕妤——好路,能顺顺当当的走;泥泞小路,得磕磕绊绊的走,但不论如何,停在原地,那就永远没有走到终点的一天。她,不该如此的。” 这话说得巧舒微微一怔,眼睛都亮了。 商如意道:“劳烦了。” 说完,便带着图舍儿转身离开了,许久,身后才响起了宫门轻轻合拢的声音。 图舍儿一边走,一边回头恋恋不舍的看着,又对着商如意道:“王妃,陶婕妤她,能听懂王妃那话的意思吗?” 商如意微笑着看了她一眼:“你听懂了吗?” 图舍儿立刻道:“当然,我怎么会听不懂。王妃的意思就是她不能总是为了过去的事那么难过,过去就过去了,可一直难过下去,将来会更难过。” “……!” 听到这话,商如意倒是有些惊讶的停下脚步看了她一眼,笑道:“不错啊,分别几个月,连你都有长进了。” 图舍儿原本得意的笑了,过了一会儿回过味来:“王妃骂奴婢呢!” 商如意呵呵的笑着,道:“你虽聪明,嘴也快,但以前可说不出这么通透的话来。谁教你的?”图舍儿撅起嘴,仍旧不悦的道:“奴婢说话还用人教?” 商如意仍旧笑。 主仆二人往前走了一会儿,图舍儿才说道:“是长菀,她每次从舅老爷家回来,都跟奴婢说那些话,弯弯绕绕又酸溜溜的,奴婢一开始不愿意听,但听久了,觉得还挺有意思的。” “哦。” 商如意这才想起来,她临走之前还留下了一桩事,就是沈世言家中的孙衔月。 这个“害”得自己险些名节不保,也让小元乾吃足了苦头的人,她把他送到沈府托付舅父舅母照顾,又让长菀隔一段时间出宫去探视,不知现在如何。于是问道:“对了,孙衔月现在怎么样了?” 提起这个,图舍儿叹了口气:“人已经能行动了,可是——” “可是什么?” “听长菀回来说,伤的腿不能远行,也不能习武练舞了。” “……” 一听这话,商如意的眉头皱了起来。 不能习武练舞,那几乎就是说,孙衔月废了。 他本师从裴云深,剑舞轻巧灵动,可就因为那场无妄之灾,断了腿,现在哪怕养好伤,也已经不能再练舞了……这,实在是太可惜了。 商如意长叹了口气:“说到底,也是我们连累了他。” 图舍儿没说话,她虽然也同情孙衔月,可又觉得商如意不该为他自己做的决定所得的结果负责,想了想道:“王妃也不必为了他愧疚,我看他倒是也不太难过。听长菀回来说起,他在沈家过得挺好的,舅老爷和夫人对他和善,他每天除了养伤,就是看看书,看了书之后连篇的大道理说给长菀听,长菀回来又说给我听。唉,听得我耳朵都起茧子了。” 听到她这话,商如意忍不住笑了起来,道:“这样,那我得寻个日子回去看看。” 说着,目光悠悠看向天空:“他本是个闲云野鹤,也不该牵扯进朝廷的这个泥潭里来,让他早些离开,对他才好。” 图舍儿点头道:“也是。王妃什么时候回去,奴婢陪你一道。” 商如意嗔了她一眼:“你是想出去玩吧。” “嘿嘿。” “也罢,等处理完宫中的事,过两天就跟殿下说一声去,毕竟,礼部那边还在为我们选府邸安置秦王府呢。等到那个时候,要回去看望舅父舅母随时都可以,不必再请旨那么麻烦了。” 一听这话,图舍儿立刻高兴的拍手:“这可太好了!” 商如意微笑摇摇头,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灰压压的天空下,安静的宫殿没有一丝生机和生气,不知道现在的陶晚吟是否听到了她说的话。 她,又是否能听懂…… 1214.第1214章 娘子军 第1214章 娘子军 一大早,军营中又喧闹了起来。 几个士兵刚走出营帐,就看到营地前方的高台上有人在说话,士兵们则围在下面听着,也有人窃窃私语,几人便凑上前去问道:“出什么事了?” 其中一个年纪大的回头看了他们一眼,笑道:“你们几个年轻,可以上去应选。” “应选?选什么?” “秦王妃来军中选兵马,加入她的娘子军。” “娘子军?” 这三个字听得众人一愣,都纷纷笑了起来,其中一个皮肤黝黑,肌肉虬结的士兵大笑道:“什么娘子军,被女人呼来喝去的像话吗?娘们儿懂什么。” 其他众人也附和道:“就是,女人懂什么领兵?” “我们都是大好男儿,去什么娘子军?谁去谁是这个——”说着,还比出了一个小指头。 众人都哄笑起来。 那年长的士兵瞥了他们一眼,却面露不屑,摇摇头转过身去,倒是他身边另一个士兵,脸颊上还带着点伤,显然是刚刚跟随秦王从东都那边回来的,对着他们说道:“你们这些窝在长安的懂什么?你们知道娘子军有什么战绩!差一点的还不配去呢。” 几个不解:“他们能有什么战绩?” 那人冷笑道:“人家秦王妃率领三百骑兵,在胡羊谷阻挡了八万大军!八万!” 一听到这两个数字,众人全都惊愕的瞪大了双眼,尤其是那黑皮肤的士兵,更是一脸不敢置信的表情:“三百?对八万?你们是在哄人的吧。” 其他人也说道:“这怎么可能?” “秦王率领三千骑兵打萧元邃十万大军,已经够吓人了,这三百对八万,那不是天方夜谭吗?” “肯定是哄我们的。” 那两个士兵对视一眼,都冷笑道:“所以说你们窝在长安的,不但没军功,连见识都没了。若不是这样的大胜,秦王妃能得皇上那样的重赏?而且,不论是当朝,还是前朝,你们听说过哪个皇帝让女子领兵,还给赐名的!” “就是,秦王妃这娘子军,个个都是硬骨头。” “可惜我年纪大了,秦王妃选兵是要在三十岁上下,不然我一定去。” “她给的军饷都比别人多。” 一听到“军饷”二字,周围的人更是动心,纷纷围上来:“真的假的?秦王妃给军饷很多?” 那中年士兵道:“那是当然,秦王妃有钱呐。这一次解夏州之危,又在胡羊谷阻击了敌军,皇上龙颜大悦,赏了她不少金银——人家秦王妃本来就有钱,现在听说,简直是富可敌国。” “在她手底下当兵,好处肯定是少不了的啦。” 这些年轻士兵全都亮了眼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虽然没有说话,却都是一副心动的表情,纷纷试探着往前走去。 另一边,商如意笑呵呵的坐在宇文晔的帐内喝茶,这已经是他们回长安的第七天,前两天宇文晔还在宫中休息,也去看了楚若胭,从第三天开始他就住进了军营里,自然是为了重置十二军在调配人手,两个人许久没见,却没想到今天一大早,商如意就带着图舍儿来了军营里,说是给他送换洗衣裳来,也的确从图舍儿手里接过了一个鼓囊囊的大包袱,可刚坐下没一会儿,她就狮子大开口的要在军中为自己的娘子军选兵了。 这一闹,就闹出了外面的热闹。 听着外面的喧闹声,宇文晔没好气的道:“你这下可威风了。” 商如意一本正经的道:“你答应了给我三百人的,秦王殿下,不可以说话不做数。” 宇文晔道:“答应给你,不是让你到军营来这么闹的。” 商如意却不语,而是站起身走到帐门口,看着外面排队应选的那些士兵,一个个高大壮硕,威武强悍,身形先要过关,还得跟高封和姜克生,以及他们手下的几个亲兵比试过招,过得了这些人的眼的才能入选。 眼看着应选的人越来越多,商如意高兴得眉开眼笑:“闹不闹的就这一天,我选够了三百人就不闹了。” 宇文晔无奈的摇摇头,又问道:“这三百人,你打算往何处安插。” 商如意走回来,道:“我听说你让羽林卫和骁卫军换了防,我的人要进入右羽林卫,但只归我管。” 宇文晔冷哼了一声,没说话——右羽林卫大将军是沈无峥,商如意将自己的人马安插在右羽林卫,显然是为了方便自己管理,这样也的确不容易和其他的士兵发生摩擦。 他喝了一口茶,才慢悠悠的道:“你今天就到军中来选人,宫里的事都处理完了吗?” 商如意这才又走回来坐下,道:“我天天都去父皇跟前请安的,他看我身上有些伤,就免了我的请安,让我好好养身体。” “……” “还有礼部那边送来了几个册子,做秦王府备选。我看了看,有两处宅子不错,让他们把更精细的图纸送过来,晚些时候拿给你过目。” “……”“对了,我昨天又去了一次拾翠殿,可陶婕妤还是不肯见我。” “……” 宇文晔闻言,微微蹙了蹙眉。 商如意却道:“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我觉得陶婕妤不是个糊涂人,只是——伤得太重的人,需要一点时间养伤罢了。这种事,要好没那么容易。” 听到这话,宇文晔的眼神一黯。 意识到两个人都想到了同一件事,大帐内的气氛也沉重了下来。商如意自己振了振精神,接着说道:“不过我总是相信她,能站起来的。” 宇文晔沉默了片刻,道:“这件事,我是交给你的。” “嗯。” 商如意点点头,又道:“我今天出城之前还去长乐坊的学堂看过了,一个学堂就收了三十二个学生,有十一个女学生。” 宇文晔听了,倒是有些震愕:“十一个女学生?这么多?” 商如意笑道:“你以为女孩子都只想学绣针织吗?其实,只要给他们机会,谁不想认字看书啊,只是家里有儿子的都把银钱在儿子身上,舍不得再给女儿了。我给他们减免了一半的学费,有见识一些的都把女儿送来了。” 宇文晔闻言沉默了下来,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你说得有理——家里有儿有女的,往往都把银钱堆在儿子身上,对女儿就吝于费,也难怪女孩儿们各个都是睁眼瞎。” 商如意道:“其实,根本是在朝廷。” “哦?” 宇文晔抬头看她:“怎么说?” 商如意道:“朝廷的科举只让男子去考,去入仕,女子读了书不能有作为——或者说,没办法变作银钱,禄位交还给父母,自然没人愿意白钱。” “……” “所以,若宫中能多设一些女官,也让百业中多一些女子的位置,他们自然是愿意把女儿送去念书的。” 宇文晔点头道:“有理。” 说完,他又看向商如意,似笑非笑的道:“当初杜皇后临朝,已设了不少女官,你现在还要增加女官的数量……再这么下去,女人就该做皇帝了。” 商如意眨眨眼睛:“这样……啊。” | 折腾了大半天,三百人数终于凑齐了。 商如意看了看这些一个个身强体壮,勇武剽悍的士兵,满意的直点头。她站在高台上,微笑着对众人说道:“我知道你们一定有些忌讳,跟了我,就得叫‘娘子军’,这对须眉男儿来说,的确是不太好听。而且,你们还不止吃这一个亏。” 听到这话,众人都一愣。 商如意道:“我麾下的兵,打的都是硬仗,战事来时,还得冲在最前面。” “……” “这一点,你们可以问问从胡羊谷回来的人,也可以问问高封,还有姜克生。” “……” “不过,这世间也没有总吃亏的道理,归了我的麾下,做了娘子军,军饷一定按时发放,而且比你们之前领的要多至少三成!” 一听到“三成”,士兵们的眼睛立刻亮了。 商如意继续说道:“只要操练勤奋,作战勇猛,我都不会亏待的,立功之人更有厚赏!若有伤亡,你们的家眷我也一并抚恤,定然让你们没有后顾之忧。” “……” “所以,娘子军的男儿们,” 她一抬手,高高指着青天:“男儿自有青云志,莫如莽夫一世贫。跟着我,去建功立业!” 这一番话,说得众人热血沸腾,纷纷高举着粗壮的手臂,一边随她挥舞,一边大喊着:“娘子军,建功业!娘子军,建功业!” 声震四野! 这是第二次,在自己的军营里看着将士们为其他人欢呼,而接受这样欢呼赞颂的,却是同一个人。宇文晔站在高台一侧,看着商如意站在上面——虽然天色阴晦,寒风呼啸,碎雪随风吹过人的脸颊留下如同刀割的寒冷,但这一刻的商如意却仿佛一个太阳矗立在众人的视线中,她的身上不知何来的万丈光芒,几乎照亮了每一个人。 宇文晔,竟似也被这样的阳光,所惊艳震慑。 提前祝大家新年快乐了。从明天开始我要去亲戚家接受轮殴,要停几天更新了。希望大家的新年比我顺利 比心(`) 1215.第1215章 轻则军中哗变 第1215章 轻则军中哗变 离开军营时,已经快到酉时。 再晚些城门就要关了,商如意便准备带图舍儿离开,刚起身,就听见宇文晔问道:“你们今天,还要去什么地方吗?” 商如意有些诧异的回头看他:“你怎么知道?” 宇文晔看了一眼她的衣着——一身牡丹纹锦衫,配雪狐领夹袄,下身是银丝锦绣百裙,如果只是来军营,她应该穿得更暖和,更利落些,这身打扮显然是还要去别的地方见别的人,而且要让人看到自己的安然无恙。 宇文晔轻哼一声,又道:“你要回沈家?” 商如意睁大了眼睛:“这你都知道。” “哼。” 看着他得意的样子,商如意笑了笑,又往外看了一眼,道:“我都没在这里见到我哥,一定是回家去了吧。” 宇文晔的脸色微微一僵。 商如意又笑道:“我就是打算一道回去看看,也省的下次再跟父皇请旨出宫了;再说,元乾现在可不好打发,我今天出门的时候,他抱着我的腿闹了好一阵呢。” 宇文晔沉默了片刻,道:“我陪你一起去。” “啊?” 一听这话,商如意有些惊讶的看着他:“你去做什么?” 宇文晔道:“我就不能有事去跟右相,去跟沈参军商议?” 他故意提沈世言和沈无峥的官职,仿佛与商如意同行就只为了公事,商如意一时间也有些回不过神,又往外看了一眼:“可就快关城门了,你去的话,今晚就回不了军营了。” 宇文晔瞪了她一眼:“回不了就回不了,我就不能回自己家住一晚?” 说完,便起身让人来给自己卸甲,商如意眨了眨眼睛,突然意识到什么,抿嘴笑了起来。 等到了卸了甲,换好衣裳,两人便一道坐马车离开军营,不一会儿进了城。他们进城之后,城门便在暮色中慢慢的合拢紧闭了。两人又在马车上摇晃了一会儿,走了大概两刻钟,终于停在了沈府门口。 此时天色已经有些暗了,大门两边的灯笼照亮了门前的方寸之地,因为有人提前来报信,沈世言夫妇带着沈无峥和家下众人早早就在门口候着,一看到两人下车,立刻上前来见礼。 商如意站定,立刻扶起两人:“舅父舅母,不要多礼。” “王妃……” 沈世言喊出这两个字,就不再多话,只红了一双眼定定的望着商如意;而相比起他,于氏自然是情感更充沛外露的,反手一把就握住了商如意的手,老泪纵横的低声道:“王妃,此行可还顺利?没有受伤吧?” 听到这话,站在她身后的沈无峥伸手扶着她的肩膀,柔声道:“母亲,我不是已经跟你说过了吗,如意——王妃并没有受重伤。” 于氏瘪瘪嘴:“没受重伤,那总是也受了伤的。” 沈无峥苦笑不语。 久别重逢,更感觉到舅父舅母对自己的关怀牵挂,商如意本也热泪盈眶,听到这话反倒笑起来,安慰道:“我没事,不信——舅母带我进去,仔细看看,看我受伤了没有。” 夫妇二人这才回过神,不该让他们站在门口吹冷风,急忙将他们迎了进去。大堂上也是灯火通明,早有仆人准备好了热茶点心候着,两边相见之后各自落座,于氏又借着灯光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番,商如意笑道:“舅母,我没骗你吧,我没事的。” 于氏眼睛仍旧红红的:“黑了,也瘦了。” 她又倾身向商如意,轻声道:“一定受了伤吧。” 商如意和沈无峥都无奈的摇起了头,还是宇文晔低声说道:“她到虎牢关寻我的时候,混在战场上,的确是受了些伤。但请夫人放心,如意没甚大碍。不然不止是我,父皇也不会让她出门的。” 听见他说,于氏慌忙道:“殿下莫怪。” 沈世言伸手按在她的手背上,柔声道:“好了,你就不要再啰嗦了,看来王妃是无恙的。你该放心了。” 说完他又转向宇文晔和商如意:“不知秦王殿下和王妃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商如意笑道:“就是来看看二老。我知道舅母一定会担心我的,来让她放心。再有就是——”她说着,转头看了宇文晔一眼,眼角微挑,好像在说:你不是有正事跟他们商量的吗? 对上她的目光,宇文晔倒也面不改色,说道:“我还有些事要问问舅父。” 沈世言忙道:“不知殿下要问何事?” 宇文晔道:“这些天,父皇可有向你透露,他打算如何处置萧元邃?” 一听到这个名字,整个大堂上都安静了下来,商如意原本宁静的心弦也像是被一只突如其来的黑手用力拉扯了一下,一记轰鸣震得她有些发懵。 萧元邃…… 是了,她都差一点忘了,还有这么一个人,之前被宇文呈提前带回长安,作为他攻打洛阳的功劳的证明;现在,他们也已经回了长安数日,可这个人还一点消息都没有。 宇文晔之前就说过,如何处置萧元邃,会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轻则军中哗变,重则…… 想到这里,商如意急忙看向沈世言,只见他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惘然的神情,轻声说道:“我这几天在尚书台,也曾经向皇上提及此事。此人身为王岗寨匪首,又与梁士德盘踞洛阳,影响甚大,不论受降还是问责,都应该有个结果才是。” 宇文晔道:“父皇怎么说。” 沈世言看了他一眼,轻轻的摇头:“皇上说,这件事他自有决断,让我们都不要问。” 宇文晔皱起了眉头,想了想,问道:“他现在,被关押在何处?” “在大理寺的牢房,” 沈世言说完,又补了一句:“是由皇上亲自派人看守,寻常人都见不到他。” 闻言,宇文晔和商如意对视了一眼,神情更凝重了几分——宇文渊这么安排,就是不让任何人与萧元邃接触,他们也就更无从得知他到底要如何处置这个人。 这样,就麻烦了…… 就在大堂上的众人又一次陷入沉默的时候,一个清瘦俊逸的身影缓缓的走到了大门外。 趁着休息的间隙上来写一章,很短,见谅 祝大家新年快乐,天天开心呀 1216.第1216章 报答 第1216章 报答 宇文晔立刻皱紧了眉头,抬头看着这个慢慢走进大堂的男子。 他个子不高,但身形挺拔,容貌俊秀,气息内敛,脚步平缓,好像是踏云飘进了这个大堂里,于氏一看到他就眉开眼笑:“孙公子你来了。快来拜见秦王殿下和王妃。” 来人正是暂居沈府的孙衔月。 这孙衔月虽然没见过宇文晔,可一看到坐在商如意身边坐着一个高大冷峻,不怒自威的男子,立刻就明白其身份,上前来行礼:“草民孙衔月拜见秦王殿下,拜见王妃。” 宇文晔淡淡抬手:“不必多礼,坐吧。” “谢殿下。” 孙衔月又拱手行了个礼,然后坐到了一边。 他一来,大堂上的气氛为之一变,倒是没有了刚刚的沉闷,可也并没有好多少。宇文晔又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然后道:“你是裴云深的弟子?” “是。” “可有去裴家看看?” “草民不想打扰他们,” 孙衔月低着头,眼神中流露出的淡然让人完全看不出他是能为了素未谋面的裴家人冒险进宫献舞,险些命丧于此的,说完他又抬头看了沈氏夫妇一眼,说道:“其实,草民的伤也已经养好了,正想趁这个机会,向沈老爷和夫人辞行。也多谢王妃先前的照顾。” “这样啊……” 听到他说这话,宇文晔的眼神倒是缓和了一些。 坐在他身边的商如意却一直盯着孙衔月看,从刚刚他走进来的样子,商如意就看出,虽然是行动自如,可还是能看出有一些不便的地方,最重要的是,他虽然说了要辞行,说完之后却并没有立刻行动,反倒小心翼翼的看了自己一眼。 那神情,像是有话要跟自己说? 这时,沈无峥道:“孙公子是否还有话要说?” 那孙衔月愣了一下,大概是没想到他会看出自己的心思,正犹豫不决的时候,商如意却微笑着说道:“正好,我这边还有些事要交代你——”说着,她转头对着宇文晔柔声道:“你不是还有十二卫的事要跟兄长商量吗,我就带孙公子去那边说吧。” 说完便站起身来,对着孙衔月道:“孙公子,我们走吧。” 眼看着她和孙衔月,带着图舍儿走出大堂,坐在原地的宇文晔和沈无峥都微微蹙起了眉头,两个人下意识的看了对方一眼,随即又都将目光调开。 半晌,沈世言小心翼翼的道:“殿下是有事要跟辅明商量?” 宇文晔深吸了一口气,终于道:“嗯。” 另一边的三个人走出大堂之后,沿着有些晦暗的小路往前走了一会儿,这个时候夜色降临,商如意对这个府邸不太熟悉,还好有孙衔月在前面带路,不一会儿便来到了他暂居的厢房外。 推门进去,里面还留着一盏灯,烛火因为突然有人来到而微微摇曳了起来,孙衔月急忙进去护住了那一点光明;而借着这一点烛光,商如意打量了一下这个厢房,倒是宽大干净,只是没什么摆设器皿,屋子里就只一座屏风,屏风外一张桌子,几个月牙凳,靠墙角处是一个箱柜,屏风内也只有一张床榻,称得上简陋了。 商如意微微蹙了蹙眉。 孙衔月带着歉意笑道:“沈夫人给我送了很多用器过来,可草民生性不喜装饰,都退了回去。眼下,怠慢王妃了。” 商如意这才笑了笑。 看起来,这个孙衔月虽然是个闲云野鹤般的人物,却并非不通人情世故。 因为是自己舅父的家,她也算半个主人,便自自在在的坐下了,孙衔月亲去捧了一杯茶送到她手边,然后也坐到了她的对面,轻声道:“不知王妃有何事要交代草民。”商如意喝了一口茶,然后抬头看向他,微笑道:“我没有什么事要交代。” “啊?” “但我看孙公子的样子,倒像是有话要跟我说的。” “……” “不是吗?” 听到商如意的话,孙衔月的脸色微微一变,倒也并不是受到惊讶的模样,那张白净俊秀的脸庞反倒有些微微的发红,商如意确定不是自己看错,于是说道:“我与孙公子也算得上是患难之交,况且你只身进宫为裴家求情,义薄云天,我也极为钦佩。孙公子有话,不妨直说。” 虽然她这么说,孙衔月仍旧沉默了许久,终于开口,却是说道:“草民主要是想要感激王妃。” 商如意挑眉:“哦?” 孙衔月道:“感激王妃出手相救,还收容草民养伤。” 商如意淡淡道:“你是因为我的事受到牵连,我救你,也算是自救。” 孙衔月又道:“草民还要,还要感激……长菀姑娘。” 听到他结结巴巴,踌躇半日,终于说出了这句话,尤其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说出了长菀的名字,商如意立刻感觉到了什么,睁大眼睛看着他。 而她也同时听到,站在自己身后的图舍儿深吸了一口气,还往前挪了一小步。 商如意道:“长菀?” 那孙衔月的脸更红了几分,连橘红的烛光都遮掩不住,他低下头去,更露出了有些发红的耳朵,轻声道:“这些日子,除了沈大人和沈夫人的照顾,就是长菀姑娘,回回从宫中出来,为草民带来良药,还照顾草民的伤,若没有她,草民断然好不了这么快。” “……” 商如意眨了眨眼睛,笑道:“我临走前吩咐她照顾你,这是她的职责所在。” 孙衔月道:“是。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草民还是非常感激长菀姑娘。” “……” “草民,也很想报答她……” 听着他吞吞吐吐说出这些话来,商如意的心中未免觉得有些好笑,也耐着性子听完全,可她身后的图舍儿就没那么好耐性了,商如意一边听着孙衔月的话,一边听到她在自己身后抓耳挠腮又连连咬牙,好像恨不得帮人把话说完似得。 为了不让这妮子真的抢着开口,商如意说道:“看来,在我离开这段日子,长菀照顾孙公子是很尽心了,才会让你如此感怀。” “……是,是的。” “那,孙公子想如何报答她呢?” 1217.第1217章 不愿是苦 第1217章 不愿是苦 这一下,孙衔月的脸彻底红透了。 商如意仍旧微笑着,好整以暇的看着他,只见孙衔月面红耳赤,整个人仿佛一块烧红了的炭,放在桌案上的手止不住的发抖,连带着那桌子,和桌上的那杯茶都轻轻晃悠了起来。 他道:“草民,我,我想要……让她,过好日子……不是她现在过得不好,而是……而是……” 如果说之前还有猜测,听到这断断续续,语不成句的几段话,商如意就彻底明白他的心意了,一面好笑,一面也有些感慨,但面上还是笑眯眯的看着他,只等孙衔月亲口说出他的心意。 可是,她越等,孙衔月结巴得越厉害。 毕竟是从堂堂秦王妃的手里要人,要的还不是一般的仆从侍女,而是从她嫁到宇文家开始,就跟在她身边的贴身侍女,也是千秋殿的大宫女,这样身份地位的长菀,说是奴婢,但比一般人家的小姐都更强,所以孙衔月在开口说要让她过好日子的时候,甚至也有些恍惚。 自己这么想,自己真的能吗? 这一犹豫,结巴得更厉害了。 商如意尚有耐心等着,可图舍儿的耐心却已经熬干了,在孙衔月又一个“而是”却始终说不到正题上之后,她忍不住轻轻的一跺脚:“唉,你就说你要娶她,这几个字说不出口吗!” “舍儿!” 商如意责备的回头嗔了她一眼。 而一听到图舍儿这话,孙衔月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一边是庆幸有人帮自己把最要紧的几个字说出口了,一边也是遗憾自己没能把最要紧的几个字亲口说出来,再抬头看图舍儿一眼,眼神中又是感激又是哀怨,最终化作一声叹息。 然后,他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来对着商如意长身一揖:“是,草民想要娶长菀为妻。” “……” “请王妃成全!” 商如意又瞪了图舍儿一眼,这才慢慢转过头来,看着孙衔月郑重其事的行礼,她的容色也变得严肃了起来,沉思片刻道:“孙公子喜欢我的长菀?” 孙衔月道:“是。” “喜欢她什么?” “温柔体贴,刚正不阿。” “这些话,可有对她说过?” “未曾。” “那,你怎么知道她会愿意嫁给你?” “这——” 孙衔月眉心微蹙,但对这个问题并不意外,似乎也并非没有考虑过,思虑半晌后他说道:“草民的确不知长菀所想,但草民知晓自己所想。我想要求娶她的心,是真的。” “……” “若她愿意,草民想要护她终身。” 商如意道:“她若不愿呢?” 孙衔月咬了咬牙:“草民,绝不打扰。” “好!” 这句话,倒是比刚刚求娶的话让商如意露出了笑容,她点点头,对着孙衔月一抬手:“请坐。” 那孙衔月这才又走回到桌边坐下,桌上的烛火再次因为他的动作而摇曳起来,火光闪耀,映照出他额头上一层细汗,看来刚刚那一刻,他也是紧张万分。 商如意道:“长菀是我的婆婆——也就是太穆皇后留给我的婢女,这些年来一直跟在我身边,和舍儿一样,都是我的心腹,失她一人,我如失一条臂膀。”孙衔月一惊:“王妃——” 商如意抬手制止了他开口,接着说道:“当然,我说这话,不是让你为难,而是要让你明白,我舍一条臂膀是苦,但我不能让舍出去的臂膀再受苦。” 孙衔月道:“是。” 商如意道:“那你知道,女子在婚嫁中,如何是苦吗?” 孙衔月一愣,显然对这个问题未曾考虑,也没有答案,商如意淡淡一笑,道:“不愿是苦。” “……” 孙衔月又是一愣。 商如意道:“所以,这件事你哪怕跟我说了,我同意了,也不是定局,最要紧的是长菀自己的心意,若她愿意,我舍一条臂膀又如何?” “……” “若她不愿,莫说孙公子你诚心求娶,哪怕是王孙公子,金山银海来求娶,我也不会勉强她。” 孙衔月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明白刚刚商如意那么多问题,但翻来覆去只归结到一点上——长菀愿不愿。 这位王妃,虽是高高在上,对其他人生杀予夺,却并不轻看身边的奴婢,她将长菀,将图舍儿,将这些跟着她的人都当做人来看,更是在意女子自己的心意,不轻易为她们做决定,更不轻易操纵她们的人生。 孙衔月轻声道:“草民,明白了。” “……” “不论如何,草民将自己的心意说出,能得长菀,草民于愿足矣;不能……亦不悔。” 商如意道:“好。” 她慢慢站起身来,掸了掸衣衫,然后说道:“我会回去把你的话都告诉长菀,她若愿意,我遂你一场好姻缘;她若不愿……” 说到这里,她没有把后面的话说出来,而孙衔月看着她的眼神通透明亮,似也不必再说。 商如意笑了笑,转身带着图舍儿离开了。 两人走出厢房的时候,外面的天色更暗了一些,但沈府各处都点起了灯笼,倒是比刚刚更明亮。商如意循着来时路慢慢的往回走,倒有几分优哉游哉的意思,可身后的图舍儿就不一样了,哪怕只是安静的跟在身后,商如意也能听见她脚步和呼吸一样紊乱又急促,好几次左脚踩右脚,险些跌倒。 等走到一处没人的回廊上,商如意终于停下。 刚一停下,这丫头就撞上了她的后背。 “哎唷”一声,图舍儿慌忙后退了两步,抬头对上商如意责备的眼神,急忙低头认错:“奴婢知错,请王妃恕罪。” 商如意瞥着她:“你错哪儿了?” “奴婢,奴婢刚刚走神了。” “我说的是这个吗?” “啊?” 图舍儿眨眨眼睛,又看了看商如意,终于缩着脖子,小声的说道:“奴婢刚刚,多嘴了。” “哼。” 商如意冷哼了一声,可还没来得及训斥,却见这丫头又凑过来,娇俏的小脸上满是欢喜的笑容:“可奴婢看着孙衔月吞吞吐吐的样子着急啊,还不如我帮他把话说了呢,成人之美,多爽利!” 1218.第1218章 宁拆十座庙,不破一门婚 第1218章 宁拆十座庙,不破一门婚 商如意气得有些说不出话来,只瞪着她,图舍儿这才又缩了缩脖子,后退一步小声道:“奴婢知错了……” 商如意道:“你哪里错了,你对得很。” “王妃……” “人家吞吞吐吐,是因为心诚,是因为知道长菀即便不嫁他,留在我身边也能活得好好的,所以才会犹豫;若能随意开口,要来的也只是个可以随意对待的人。明白吗?” “……” “你啊,你以为你是好心,可你这一抢着开口,就折了人家的心意了。” 听到这话图舍儿还明白过来,悔恨不已的低下头去:“奴婢,知错了。” 商如意摇了摇头,转身往前走去,看着她没有接着责备自己,图舍儿明白她也不是真的生气,或者说,自己这一点“小小”的错误没有抹杀掉她心中的快乐,于是又小步凑上去,轻声说道:“可是,奴婢也是真的为长菀高兴。” 商如意回头看了她一眼,虽然面带责备,可眼中却已经漾起了笑意。 图舍儿从小跟在她身边,哪有不明白她的心意的,见她这样越发明白她不是真的生自己的气,于是也越发大胆起来,笑着说道:“王妃也是高兴的吧?” “……” 商如意终于没忍住,露出了一丝笑容。 图舍儿拍起了手:“奴婢就知道,王妃看那个孙衔月的样子,也是满意的。这位孙公子嘛,人品,相貌,样样都好,虽然不是什么王孙公子,可王孙公子也不都跟咱们殿下当初那么好。” 商如意笑道:“你这张嘴倒是越来越会说了,还捧上秦王了。” 说着伸手对着她脑门戳了一下:“只是秦王不在这里,你拍马屁也没拍准。” 图舍儿笑嘻嘻的道:“奴婢是王妃的人,不拍别人的马屁,只说真话。” “哼。” 商如意又嗔了她一眼,才继续转身往前走,一边走一边轻声说道:“你说得也对,未必一定要嫁什么高门大户,王孙公子,要紧的是对方这个人好,对方的心诚。当然,更要紧的是长菀的心意,这件事还是要她愿意……” 图舍儿想了想,笑道:“她有什么不愿意的,奴婢看她跟孙公子相处得不错啊。” “是吗?” “是啊,虽然奴婢没跟着来过,可她每次回来,都把孙衔月跟她说的那些话说给奴婢听,记得那叫一个细心,奴婢耳朵都听起茧了。” 商如意笑了起来,回头瞅了她一眼,才说道:“好,若她这一回真的顺利出嫁,你就不用担心再有人跟你‘唠叨’了。” 图舍儿先是笑嘻嘻的,可没一会儿又黯然了起来,道:“唉,说起来,奴婢还怪舍不得她的。” “哦?” “长菀对奴婢最好了,平时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她都先想着奴婢,连我们住床铺,奴婢靠窗的位子还是她让给奴婢的呢。每次下雨弄湿了被褥,也是她帮奴婢拿去晾晒。” “……” “回想起来,奴婢以前还刻薄过她,真是不应该。” 商如意也想起来,因为长菀是官夫人当初特地挑选打算放到宇文晔身边的,只是后来迎娶了自己,加上长菀并无此意,这件事也就淡了,可即便如此,图舍儿还是跟防贼似得防了她许久,还是后来看出长菀没有二心,才与她作罢。相处日长,两人投契,更成了好姐妹。 也不怪她刚刚那么着急的帮孙衔月说话,显然是担心长菀错过好姻缘,可真要面对长菀出嫁,她又舍不得了。 商如意笑道:“你若舍不得她,那我回去不跟长菀提这件事,只告诉孙衔月她不愿意,好不好?” “那可不行!” 图舍儿一听就急了:“奴婢虽然舍不得她,可也不能坏了人家的姻缘啊。老话说得好,宁拆十座庙,不破一门婚呢!” 商如意掩口笑道:“看你急的,我逗你呢。” “啊?” “再说了,人家和尚又得罪谁了,庙还得被人拆掉。你看善童儿跟你急不急。” 图舍儿这才放下心来,又笑道:“王妃真是的,怎么拿这事跟奴婢玩笑嘛……” 两人说笑着慢慢走回了大堂,而这一边的话题似也刚刚告一段落。就听见沈无峥道:“……那么,左右屯卫负责长安城及周边各地的安危,左右御卫戍卫外城,左右威卫戍卫内城,左右骁卫目前还是在虞定兴手上,实际由太子指挥,太子府一带没有我们的人;羽林卫和金吾卫共同戍卫皇宫——这一次我回来,发现皇上加强了玄武门到太极宫这一段的守卫巡逻。” “……!” 商如意原本轻快的步伐在听到玄武门这三个字的时候,一下子沉重了起来。一阵冷风吹过,她僵立在了大门口。 沈无峥也看到了她,尤其一眼看到了她有些苍白的脸色,立刻道:“如意?怎么了?” 宇文晔立刻转过头来,图舍儿也察觉到了不对,慌忙伸手扶住了商如意,小声的叫了她一声:“王妃?” “嗯?” 商如意微微一震,这才回过神来,再抬头看向他们一个个面露关切的样子,立刻笑道:“没,没什么。” 一边说一边走了进来,坐回到宇文晔的身边,后者微蹙眉心,仔细的打量着她的脸色和神情,又轻声的问了一句:“没事吧?” 商如意摇摇头:“没事,外面有点冷。” 话音刚落,宇文晔温热的大手立刻抚上了她的手,将她有些冰冷的小手紧握进掌心里,然后说道:“嗯,是有些冷。那就回宫吧。” “你们不是还有事情要说吗?” “晚些再议也不迟。” 说着,宇文晔抬头看了沈无峥一眼,沈氏夫妇自然是不会阻拦,尤其于氏满眼关切的看着商如意,沈无峥只沉默了片刻,就柔声说道:“嗯,这些事再议不迟。王妃还是先回宫吧,不要真的着凉了。” 听见他们都这么说,商如意便也不再拒绝,与舅父舅母和兄长话别之后,跟着宇文晔离开了沈家。 坐在马车上,宇文晔还将一件风氅裹在她身上,然后将她连人带风氅一道抱进了怀里,马车内本就熏得暖烘烘的,加上他厚实温热的怀抱,商如意立刻感觉到身上一点凉意都没有了,于是笑道:“我没事,就是刚刚被冷风吹了一下,你不用这么小心。” 宇文晔却仍紧搂着她,同时低头看着她:“真的没事?” “……” 这一次,商如意没有再嘴硬。 而感觉到她的迟疑,宇文晔的神色更郑重了几分,将她紧紧搂在怀中,又低头看着她的眼睛,纤长轻颤的睫羽下,她澄明的眸子闪烁不已。 宇文晔道:“怎么,有什么事,不能跟我说吗?” 他历来最恨她有事瞒他,过去两个人的数次误会也都是因此而起,可这一回开口问时却没有怨愤只有关切,似乎对她已经完全的放心,只是担心她有不妥之处。 感觉到这样的信任,商如意的身上也更暖了一些,那种暖意彻底驱散了那三个字给她心里带来的彻骨寒意,她终于抬起头来对上了宇文晔平静温柔的眼瞳,轻声道:“凤臣,我有一些事,其实一直没来得及跟你说清楚。” “哦?” “不是有意瞒着你,而是这些事本来就只是我的一点感觉,自己都没有弄明白。” 宇文晔垂眸深深看着她的眼睛:“无妨,你说,我会信。”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终于轻声道:“我对玄武门,有些不安。” “玄武门?” 宇文晔这才想起,刚刚在沈家大堂上,沈无峥说到玄武门的时候商如意正好出现在大堂外,而她立刻就露出了十分惊恐的神情;甚至,直到现在,被自己抱在怀里,当说起“玄武门”这三个字的时候,他也能感觉到怀中的小女子在微微瑟缩。 她是真的很不安。 宇文晔想了想,道:“那种不安是——” 商如意道:“就像当初,我知道,父皇的太子将来会遭遇不测一样。” 宇文晔的眉头一下子拧了起来。 他想了想,道:“是你从虞明月身上得到的那些东西?” 商如意又沉思了许久,道:“也许是,只是有些不同。之前从虞明月身上得到的一些讯息,我都是能很清楚的知晓,比如父皇会登基称帝,比如他的太子会遭遇不测;可玄武门不一样,我并不知道这里会发生什么,也不知道那里跟我有什么关系,但从第一次——还是在洛阳的紫微宫时,我路过玄武门的时候,我就感觉到那里有危险,让我不安。” “……” “现在,到了长安,这种感觉更深了。” 说到这里,她从风氅里伸出一只苍白的小手,掌心已经被宇文晔的拥抱温热了,可指尖苍白,微微颤抖的样子却仍然像是被彻骨的寒意所包围,她将手按在了宇文晔的手背上,轻声说道:“我不知道,但也许——” 宇文晔慢慢抬起头来,目光在晦暗的光线下微微闪烁。 他道:“也许……” 1219.第1219章 不愿 第1219章 不愿 回到皇宫时天色已晚,商如意哄了一整天没见到自己,一见面就委屈得哇哇大哭的小元乾好一会儿,直到把这孩子哄睡了交给奶娘,自己也精疲力尽,沐浴后,整个人晃晃悠悠的飘回寝宫,窝进宇文晔怀里连哼都没哼一声就睡着了。 这一觉,睡到大天亮。 醒来的时候先听见了外面悉悉索索的声音,应该是图舍儿他们准备好了要进来服侍自己。商如意半眯着眼睛伸手摸了一下身边,果然是空空的,就知道宇文晔一定已经离开了——他这些日子本就全心扑在十二卫的重置上,昨天也只是为了陪着自己去沈家才耽搁了一晚,自然还是要回去的,只可惜昨夜自己太困倦,都没来得及跟他多说几句话。 商如意有些惋惜的轻叹了一声,然后坐起身来,伸了个懒腰。 听到寝宫里的动静,图舍儿和长菀也立刻走进来,两个人一边拿了热水服侍商如意洗漱,一边去铺床叠被,商如意洗漱完毕便坐到梳妆台前由图舍儿给自己梳头。 对着亮晶晶的铜镜,她看到站在身后的图舍儿笑得两眼弯弯,嘴角不住的往上翘。 另一边收拾完床榻的长菀路过,看到她笑眯眯的样子,忍不住笑道:“舍儿,到底什么事这么高兴,从昨晚回来你就笑个不停。” 图舍儿又抿嘴回头看了她一眼:“你别问。” 长菀看看她,又看看商如意。 商如意有些无奈,图舍儿向来是个藏不住事的,这一回还算好,总算没有赶在自己前面开口,可她笑成这个样子,长菀就算是个傻子也明白有事发生了。 于是轻咳了一声:“赶紧给我梳好头,等用过早膳,要做正事了。” 听到“正事”二字,图舍儿眼睛亮了一下。 “是。” 她急忙专心致志的帮商如意梳理头发,长菀虽然觉得奇怪,可手上的事却不停,收拾完商如意的衣裳后又下去给尚食局传话,不一会儿热气腾腾的早膳送来,商如意的头发也刚刚梳好,便起身走过去坐下,端起一碗熬得细细浓浓的小米粥喝了起来。 图舍儿和长菀分别侍立在她两侧,图舍儿仍旧抿着唇,嘴角压制不住的往上翘,长菀明显看出不对,可还是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只小心翼翼的给商如意布菜。 不一会儿,早膳也用过了。 商如意擦了擦嘴:“舍儿,把这些收拾了,然后,你下去吧。长菀,你留下来我有话跟你说。” 图舍儿睁大眼睛看她:“啊?” “啊什么?” 商如意瞪了她一眼:“你还想留在这里做什么?” 图舍儿看看她,又看看神情惶惶的长菀,也明白这种话的确是要私下说的,不好当着自己的面,只能轻声道:“奴婢知道了。” 于是收拾了桌上的碗碟自己退了出去。 这一回,长菀也明白的确是有事发生,而且事情是冲着她的,眼看着图舍儿退出去,整个大殿安静下来,她的心跳蓦地剧烈了起来,小心翼翼的看着商如意。 商如意微笑道:“别担心,不是坏事。” 长菀放轻了脚步走到她面前:“王妃有话跟奴婢说,是奴婢哪件事办错了?” 商如意笑道:“没有。” “那是——” “我离开的时候交代你好好照料孙衔月,这件事你办得很好,昨天我和秦王去了沈家,孙衔月的伤养得不错,已经能行动自如了。你想要什么赏赐?” 长菀摇头道:“那是奴婢职责所在,不敢要什么赏赐。” 商如意温柔的看了她一会儿,也并不继续纠缠这个话题,拿起旁边的茶杯喝了一口茶,慢慢道:“孙衔月痊愈了,也打算跟我们辞行。” 长菀微微一怔:“他要离开了?” “是啊。” “这样啊……” 长菀眨了眨眼睛,却也没说什么,安静了下来。 看着她这样,商如意原本满溢了两眼的笑意渐渐敛起一些来,温柔的看着她,说道:“昨晚,孙衔月说了很多感激我的话,也说了一些夸赞你的话。” “……” 这一回,长菀终于像是感觉到了什么,抬头看了商如意一眼,小心翼翼的道:“那,不过是奴婢应尽之分。” 商如意微笑着看着她:“他要走了,你没有什么话要跟他说吗?” 长菀迟疑了片刻,摇头。 商如意的眉心微微蹙了一下,一点不算太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可答应了别人的事,她也不能半途而废,况且有些话若不说明白,她也不能妄加揣测,于是对着长菀招招手,对方走得更近了一些,商如意压低了嗓音,用只有两个人听得到的声调轻声说道:“你没有话跟他说,可他却有话跟你说,只是因为他进宫不方便,才让我代为转达。” 长菀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头埋得很低,露出的两只耳朵也红到了耳尖。 她似乎已经猜到了什么。 商如意柔声道:“他诚心向我求娶你,若你愿意,他想要与你结为夫妇,护你一生。”“……” “因为你是我身边的人,所以他先来问了我,我对他这个人倒是没什么意见,可这件事还是要看你个人的心意。若你愿意,我和秦王也是乐得玉成一桩美好姻缘的。” “……” “所以,你意下如何?” “……” 长菀静默不语,头埋得更低了,商如意看到她的脸颊由红变白,不知在想什么。 等了一会儿,见她始终没有应答,商如意柔声说道:“你没有别的家人,有事自然是我给你做主。你跟我这些年,也吃了不少的苦,只要你愿意,我和秦王一定会让你风风光光的出嫁——” 话没说完,就听见长菀道:“奴婢不愿。” “这样啊……” 商如意愣了一下,不自觉的就接了这话:“那,也罢,我去回他便是。” 说完这句话,她也沉默了,就感觉到整个千秋殿一下子安静下来,空气也变得沉闷起来。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稍微清醒了一些,又看了看长菀,她两只手死死揪着自己的一片衣角,几乎已经快把衣裙撕裂了,指尖也挣得雪白。 刚刚那话,是她说的没错…… 她说,她不愿…… 商如意想了想,终究还是说道:“你真的不愿吗?” 听到这话,长菀反倒微微颤抖了一下,抬起头来看向商如意,目光中闪过了一丝惶恐:“王妃……王妃是要奴婢嫁给他吗?” 眼看她误会了,商如意忙道:“当然不是。我说了,一切都要看你的意愿,只要你不愿意,我是绝对不会勉强你的。” “……” “他也不会。” 听到这话,长菀才稍稍松了口气,而商如意也终于确定,她的确是不愿的。 只是,有些奇怪——不论从两个人的才貌,心性,家世来看,这都算得上一桩门当户对的好姻缘,否则昨晚图舍儿也不会那么咋咋呼呼的帮着孙衔月开口,却不知为什么长菀会不愿意,而且拒绝得那么干脆。 难道,她心里有其他的人?还是另有打算? 商如意实在好奇,便说道:“你不用担心,我并没有要勉强你的意思,只是,我想要知道原因。你不喜孙衔月这个人?” 长菀摇摇头:“孙公子才貌过人,博学多识,奴婢很是钦佩。” 商如意点点头,又道:“那他为人——” “也是温柔体贴,奴婢奉命去照顾他,他虽有不便,却甚少使唤奴婢,待沈府的其他人也很和气。” “……” “而且,他为救裴家的人,义字当先,奋不顾身,奴婢更是钦佩。” 听到她这么说,商如意微笑了起来,问道:“那,你为什么不愿嫁给他呢?” “……” 长菀又沉默了下来,但这一次的沉默并非无话可说,或者话已说完,而是在思考应该怎么说,商如意也静静的等她。过了好一会儿,终于听见她说道:“奴婢不想嫁人。” 听到这话,商如意微微睁大了双眼:“不想嫁人?” “是。” “是不想嫁给他,还是——” “奴婢不想嫁人。” 这话,就已经很明白了。 商如意反倒愣住,有些诧异的看着这个容貌秀丽的女子——虽说宫中的宫女都是挑选过的,大多容貌不俗,可她毕竟是当初官云暮为宇文晔挑选的丫头,容貌更是出色,这样的一个女子,竟然说她不想嫁人。 商如意想了好一会儿,刚开口想要说什么,长菀却已经抢先开了口,道:“王妃,如果王妃是要说过去的事,奴婢那时什么都不懂,一切都是听从官夫人,不,是太穆皇后的安排,不敢有,也从未有过二心。” 商如意柔声道:“嗯。” 长菀又道:“可之后奴婢跟了王妃,再没有别的心思,现在就只想跟在王妃身边服侍。” 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像是下定决心一般,又轻声道:“奴婢只想跟舍儿一起,好好的服侍王妃,到老。” “……” 商如意听到这话,一开始还有些恍惚,突然感觉到了什么:“啊?” 1220.第1220章 成全 第1220章 成全 长菀原本通红的脸颊,在说出这番话之后血色褪去,渐渐变得苍白起来,之前羞赧的神情也逐渐为冷静僵硬所取代,那双眼睛里甚至浮现出了几分视死如归的坚毅来。 商如意看着她,一时间也失去了反应。 原来…… 原来是这样吗? 她也算得上见多识广,可面对这个局面也还是有些失神,整个千秋殿安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见。 长菀在说完最后一个字后,也闭紧了嘴,僵直的站在原地。 这一瞬间,说是将自己的性命捧在手里,交出去,也不为过——她虽然了解商如意为人,却也不能保证在听了自己的这番话之后她不会勃然大怒,或者严惩自己。 可是,在一段漫长的安静之后,她没有等到商如意的怒火,只是听到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长菀慢慢抬起头来,这一点点的动作立刻牵引得身上一阵冷意,才发现自己已经出了一身的冷汗,连贴身的衣裳都润湿了。 她抬头,对上了商如意依旧温柔,甚至在温柔中有几分怜悯的眼神—— 商如意道:“舍儿知道吗?” 长菀急忙摇头:“不!奴婢不会,奴婢也不想她知道。” “她不知道,那就你一个人?” “……” “不会寂寞吗?” “……” 长菀一阵怔忪,恍惚着反应过来,这似是商如意在心疼她。她又看了看这位秦王妃温柔的目光,一时间竟有些酸楚,急忙摇头:“不会。” “哦?” “奴婢说了,只是想要跟她一起服侍王妃,到老。别的,奴婢无所求。” “……” 商如意垂眸思索了片刻,又道:“可是你要知道,如果将来舍儿……” 长菀急忙道:“奴婢明白,舍儿姑娘从小跟在王妃身边,王妃是心疼她的。若将来她遇到好男儿,奴婢也乐见她有好归宿。” 商如意道:“那你也不会寂寞吗?” 长菀微笑道:“那样的话,奴婢就替她,全心全意的服侍王妃了。” “……” 这一下,商如意是彻底无话可说。 但这种无话可说不是生气,也不是尴尬,只是满怀感慨让她不知该说什么,看着这个清丽倔强的女子一脸坚定的神情,她长叹了一声,道:“我昨天跟孙衔月说过,一切只看你的意愿,你若不愿,我不会逼你嫁给她;同样,你若愿意,我也不会逼迫你放弃。” 话音刚落,长菀噗通一声跪倒在她面前:“多谢王妃。”说着,她又抬头看向商如意,小心翼翼的道:“这些话,奴婢今生只说给王妃听了……” 商如意道:“我明白,你放心,舍儿不会知道的。” 长菀对着她重重的磕了个头。 商如意又叹了口气,然后抬手示意她起身:“好了,你下去吧,这件事我不会再提,也会找时间去替你回了孙衔月。” 长菀道:“谢王妃成全。” 说完她便转身走了出去。 商如意在安静的房间里坐着,整个人其实还有些发懵——即便她已经是见过大风大浪,可这样的事也是第一遭,刚刚回应长菀的所有的话好像都是一种本能,即便处理完了这件事,她都好像还没完全回过神。 可是,心里却并没有什么怒意。 直到这个时候,她才回想起来这些年长菀对图舍儿的温柔体贴,自己说是关心他们,却完全没有在意到他们的内心,还自以为能给他们找到一个好归宿。 真是太粗心大意了。 不过现在这样,倒也是好,她自己的婚姻算的上美满,所以直觉的想要为身边的人都找到一个好归宿,可仔细想来,女子的好归宿未必是一个好男人,说到底,心里满足,才是真正的好归宿。 这么一想,商如意又快乐起来,起身动了动有些僵硬的四肢,然后走到窗边去推开窗户透透气。 刚一开窗就听见外面一阵嘁嘁喳喳的声音,只见图舍儿一脸兴奋的跟在长菀身边说个不停,似是在追问喜事什么时候办,长菀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只避着她不说话,更不敢看她。 商如意忍不住道:“图舍儿!” 突然听到秦王妃叫自己全名,图舍儿吓得一下子定住,怯怯的看向商如意,一旁的长菀也涨红了脸,只见商如意冷冷道:“你一天到晚就知道玩,不晓得做点正事吗?我还打算下个月给你们都涨些薪俸呢,照你这样,就只有长菀和卧雪有,你没了!” 图舍儿听到这话急忙要讨饶,可再一想,突然愣住。 下个月,涨薪俸? 也就是说,长菀还要继续留在商如意身边伺候? 她没答应孙衔月的求婚? 图舍儿顿时瞪大了双眼,连自己的薪俸都不顾上了,一脸不敢置信的看着长菀,而长菀脸色有些苍白,只对着商如意行礼拜谢,便匆匆捧着要收捡的东西下去了。 两天后,商如意带了一些礼物到沈家交给孙衔月,只说秦王要开府建牙,自己打算提拔长菀做掌侍女官,这件事就作罢了,孙衔月心领神会,也没多说什么,只拜谢了秦王妃和沈氏夫妇这些日子的照顾,便怅然离去。 事后图舍儿还不甘心,缠着商如意问个不停,又好几次旁敲侧击的追问长菀,两个人始终守口如瓶,图舍儿没办法,也只能作罢。 接下来的时间,因为忙碌,这件事也渐渐淡去。 宇文晔继续一头扎在军营里,安置他的十二卫,商如意则一边看顾着她的书院,一边处理秦王府开府的事宜——王府的地址已最终选定,是在皇宫内城西北面的隆政坊内的,一座宽敞明亮,格局方正的大宅子,虽然没什么好景致,可他们要的也不是景致。 这里,离皇宫的玄武门、含光门,都很近。 即便已经忙得半个多月没回家,宇文晔还是抽出了半天时间去看了看,对商如意的安排十分满意。 又了一个多月的时间修缮清扫,最终选定了一个良辰吉日,五月初三,秦王和秦王妃搬离了皇宫,住进了这座秦王府。 1221.第1221章 星月满堂 第1221章 星月满堂 乔迁这一天,秦王府自然是宾客云集,上门来道贺的官员们没有成千也有上百,商如意一边要让人把从宫里搬来的大包小箱放置规整,一边又要招待各方来客,同时还要照顾着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人,兴奋得跟一头小野猪似得四处乱撞的元乾,恨不得生出三头六臂来。 幸好沈氏夫妇和沈无峥来了,帮着她分担了不少。 商如意一边擦着汗,一边微笑着对沈无峥道:“还是哥来了好,我这边都要忙得认不清人了。” 沈无峥吩咐人把刚刚前来道贺的归德将军请到茶室去休息,跟与他有嫌隙的御史大夫隔开,同时又让人把送到大堂那边给中书舍人的茶从蒙顶石换成阳羡,忙中不乱,井井有条,还回头看了看商如意,叹息道:“你又瘦了好多。” 商如意一愣,伸手摸摸自己的脸颊。 每天照镜子,自己倒不会有什么感觉,可刚刚苏卿兰上门来道贺的时候看到她也这么说了,如今沈无峥又说,她便知道自己是真的瘦了不少。 但对着沈无峥,她却笑道:“我看兄长才是瘦了不少,你现在做了比部郎中,一定很忙吧。” 沈无峥却摇摇头,并不让她把话题扯到自己身上,又问道:“这些日子,秦王是一天都没回来吗?” 商如意道:“军营里的事要紧,哥,你就不用为我抱不平了。” 沈无峥皱紧了眉头,他也明白自己不应该在一对夫妻中央说另一边的不是,可看着商如意累得比之前从洛阳回来的时候竟又消瘦了不少的样子,止不住的心疼。只能说道:“你应该早些跟我说。” 商如意看着他,笑道:“哥,我是你的小妹,可我也是秦王妃呀。” “……” “这些,本就是我该承担的。” 听到这话,沈无峥沉默了许久,终于长叹一声,微笑着说道:“是了。” 两个人正说着话往外走,突然一个黑影猛地冲出来一下子撞上沈无峥的腿,他倒是站得稳当,可那黑影却倒退了一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这跟之前商如意从洛阳回来,刚进千秋殿的情形简直一模一样。 定睛一看,果然是元乾。 为了今天的乔迁之喜,商如意特地让人提前给他做好了一件新衣裳,穿上身来白净可爱,他高兴得不得了,之前走路还有些跌跌撞撞的,现在却已经不用人牵着就能走得稳当,便在这府里乱窜起来,冯奶娘和卧雪两个人只能紧跟着他,又不敢阻挠,生怕这小祖宗一个不高兴大哭起来坏了今天的喜气,结果就被他撞到了这里,撞到沈无峥的身上。 这一屁股坐在地上,元乾吃痛,瘪瘪嘴立刻就要哭。 冯奶娘急忙上前抱起他来:“小殿下,小殿下千万别哭啊,不痛不痛。” 元乾仍旧瘪起嘴,大大的眼睛里蕴满了泪水。 就在这时,沈无峥上前一步站到了他们面前,身材颀长的他如同一株玉树,投下的阴影笼罩在了冯奶娘和她抱着的元乾的身上,这孩子正要张开嘴大哭的,突然感到一阵清冷的风吹来,一下子将他镇住。 沈无峥道:“小殿下,今天不能哭的。” 元乾呆呆的看着沈无峥,眼泪竟生生的收了回去。虽然没哭,可他却露出了畏惧的模样,一扭身就钻进冯奶娘的怀里,不管周围的人怎么哄都不抬头,连商如意都有些意外,这孩子被他的皇爷爷宠得无法无天,在宫里横冲直撞的,什么文臣武将没见过,竟然一看到沈无峥连哭都不敢哭了。 不由得笑道:“这么怕舅舅的吗?” 看着沈无峥有些好笑,更有些无措的样子,冯奶娘急忙陪笑道:“舅老爷进宫少,小殿下有些认生。” 商如意笑道:“看来是这样。” 说着,她又转头对着沈无峥笑道:“我们如今在秦王府,离那边也不远,哥若有空多来看看我们。” 沈无峥道:“这是自然。” 两个人正说着,突然听到外面一声唱喏:“太子到!太子妃到!齐王到!” 一听到这个声音,两人对视了一眼,立刻整衣肃容往外走去,刚走到快到大门的时候,宇文晔也从另一边走了过来,身后跟着申屠泰和善童儿等人,两边的人汇聚到一起,也没多言语,只一齐往外走去,刚到大门口,就看到一辆金碧辉煌的马车停在门外,一个清逸如云的身影正从马车上下来。 是宇文愆。 当他转过身的时候,商如意突然感觉到,仿佛有一朵轻云飘过眼前。 定睛一看,宇文愆穿着一身雪白长衫,下襟处有浅蓝色的祥云暗纹,刚刚他下车转身时,正有一阵风吹过,撩起了那片衣襟。 那一瞬间,商如意的心中突然回想起了当初在偃月城的时候。 她第一次见到宇文愆时,他穿着一身雪白的僧袍,全身上下遮掩得密不透风,只有那双几乎透明的眸子看着自己,整个人仿佛就是一团清逸的白云,和刚刚的感觉如出一辙,让人看不透,也看不懂。 但现在,她没有了之前的恍惚和迷惑。 紧跟着宇文愆走下马车的是太子妃虞明月,和过去每一次一样,她妆容精致,锦衣华服,满头珠翠,看上去就是一个太子妃该有的样子,只是在站定后看向面前迎上来的众人时,目光锐利得像是要上战场的武将手中的刀剑。 齐王宇文呈则从后面的一辆马车上跳了下来。 三人一站定,众人立刻上前行礼:“拜见太子殿下,拜见太子妃,拜见齐王殿下。” 宇文晔则带着商如意行礼:“皇兄,皇嫂。三弟。” 宇文呈自然不会有什么好脸色,甚至在听到宇文晔开口时还小小的翻了个白眼;虞明月也是神情倨傲,仿佛天神下凡一般不悦周遭的泥泞污秽了自己的衣裙。只有宇文愆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浮着浅浅的笑意,看不出丝毫的敌意,也没有在佛前的凝重与疑惑,他先是摆手示意众人不必多礼,然后走到宇文晔面前,伸手抬起他的手腕,微笑着说道:“二弟,恭喜了。” 宇文晔看着他:“皇兄驾临,蓬荜生辉。” 宇文愆的目光从他身上慢慢看向他的身后,从申屠泰、善童儿、姜洐、梁又楹等人一一在列,然后笑道:“二弟府上已是星月满堂,何须为兄再来添彩?” 1222.第1222章 全明星阵容 第1222章 全明星阵容 宇文晔的目光也往身后扫了一眼,淡淡一笑道:“皇兄过奖了。” 说完,退步侧过身:“皇兄请。” 太子和齐王驾临,不仅秦王带着他的人出来相迎,府内的宾客也都起身,当宇文愆等人走进府中,众人纷纷跪列两边,宇文愆只让众人起身,道:“今日我非主人,你们就不用多礼了。” 宇文晔将他三人迎到了大堂上。 今天秦王乔迁新居,来庆贺的人不少,不论是之前亲厚的,还是政见不合的,又或者是敌对的,面子上也都抹过去,看来祥和一片,宇文愆和宇文呈到来,众人倒不意外,只是气氛稍稍变得有些怪异了起来。 毕竟,太子和齐王,与秦王之间的关系,从神武郡公的死开始,就注定不会和睦。 加上这一次秦王从洛阳大胜归来,宇文晔手下的一众功臣连封带赏,几乎鲸吞蚕食了半个朝廷,他自己又做了领十二卫大将军,将整个长安城都收入了他的囊中,宇文愆虽名为太子,可在声望和功劳上,他却是远远不及自己这个二弟了。 宇文呈封了个镇北将军,也是名气大,实权少。 何况,屡立战功的威风娘子秦王妃和太子妃,更是不可同日而语。 虞明月从走进这个府邸就面色冷凝,等坐到大堂上,又细细看了看周围。她直到现在仍然不通军事,所以对这个府邸的人事安排也看不出什么门道,但此刻挤在大堂中的几乎全都是宇文晔的亲信,从申屠泰到善童儿,从沈无峥到裴行远,以及姜洐、梁又楹、石玉心、石玉焘,薛临、穆先、程桥,高封、姜克生,还有近日特地从各处赶来领赏受封,顺便为秦王道贺的晏不坏、代俊良、雷过……一个个全都是战功赫赫。 这个场景,虞明月只有用一个已经离她很久远的语句才能形容得尽—— 全明星阵容。 这,令她的心情越发阴沉。 不过一想到他们手里还捏着一把刀,她倒是又给自己松了口气,而坐在她身边的宇文愆则一直温柔和煦,和宇文晔闲话了几句之后,目光看到了从侧门走进来的一个跌跌撞撞的身影,正是他的小侄儿元乾,便微笑着对他招了招手,言笑晏晏的样子好像真的是来手足兄弟的府上贺喜,没有任何其他的心思。 虞明月看不明白他,一开始,她就看不懂出家云游的宇文愆;再后来,神武郡公死后,宇文愆似乎就不屑于再掩饰自己对宇文晔和商如意的恨意;可自从对方在虎牢关以三千对十万那样悬殊的大胜得归,宇文愆的态度又变得很奇怪,他显得很平静的接受了这一切,只是虞明月不知道,这种平静到底是愤怒过了头,还是真的不在意。 总之,现在的宇文愆对她来说,就像是周身环绕着一片云雾的人,比起过去,她更看不清他了。 这时,那冯奶娘也带着元乾走到了大堂上,宇文愆俯下身看着这个小侄儿,说起来关系那么亲近,可他除了当初在承乾殿这孩子刚刚出生的时候见了他一面,之后又在宇文渊那里不近不远的见过几次之外,似乎就没再见过这孩子了。 时光荏苒,当初那个窝在襁褓里皱巴巴的小婴儿,竟然已经能走路了。 不仅如此,他圆墩壮实,脸颊红通通的,竟有些像宇文晔小时候的模样,却又不似他那般周正锋利,眉眼间柔和了不少。 看着这孩子,宇文愆一时间有些恍惚。 但脸上的笑容还是有增无减,甚至无意识的更添了几分温柔:“圆子……哦不,你已经有大名了,现在应该叫你元乾了对不对?认得我是谁吗?” 元乾原本是看着这里人多,高兴的往这边凑,可一看到他,顿时又停下脚步。那双圆溜溜的黑眼睛里蓦地冒出了一丝分明的惊惶神色,在又看了宇文愆一眼之后,竟然转过身去,又一次抱住了冯奶娘的大腿,像个钻进地洞的兔子一样,只把屁股露在外面。 人群中已经有些人忍不住笑了起来。 宇文晔却微微蹙起了眉,上前道:“做什么扭扭捏捏的,过来见过太子殿下——是你伯父。” “唔嗯。” 小元乾扭着身子,不肯。 宇文晔虽然疼爱自己的孩子,可毕竟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况且长幼有序,身为侄儿的小元乾也不该如此,便又伸手过去想要把他揪过来。 这下小元乾急了,张嘴就要哭。 冯奶奶冷汗都出来了,没想到短短一会儿功夫就出现了两个让这小祖宗不自在的人,只是一个吓得他要哭,一个让他不敢哭。 就在这时,宇文愆温和的声音响起:“二弟,算了。” 宇文晔回头看向他,只见宇文愆低头看了一眼面红耳赤,两眼里包着亮晶晶的泪的元乾,笑着说道:“你许久不回来,加之元乾深居宫中,走动得少,都生疏了。也是我这个做伯父的不对。” 宇文晔立刻道:“皇兄哪里的话。” “不过你现在也单独开府了,我们还是要多走动才是。” “是。” 商如意这才松了口气,对着冯奶娘摆了摆手,奶娘立刻抱起元乾行了个礼,转身下去了。 这小小的一段插曲虽然并不让人愉快,倒也没有太多影响周遭的人的心情,宇文愆又看了众人一眼,微笑着摆摆手道:“不用围在这里,我只跟我二弟说说话,你们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吧。” 众人这才讪讪的散开了,仍旧各自去到刚刚的坐处。 而听了宇文愆的话,宇文晔自然就不好离开了,也走到一边坐下,商如意则坐在他的身边,两对夫妇静默相对着,虽然大堂外人声鼎沸,热闹非凡,可大堂内的空气却显得有些凝滞。 还是宇文晔先开口:“皇兄要跟臣弟说什么?” 宇文愆看了他一会儿,然后微笑着说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想跟二弟坐坐,说说话。我们兄弟三人,也有很长时间没这么坐下,说一会儿话了。” 这时,商如意笑道:“是啊,我记得上一次这种时候,还是我生元乾那天晚上。” 1223.第1223章 斩左膀,断右臂 第1223章 斩左膀,断右臂 大堂上立刻安静了下来。 宇文愆的脸色微微一凝,倒是没说什么,可宇文呈的脸色却立刻变得有些难看了起来——不为别的,他记得很清楚,那天晚上是宇文愆要离开皇宫搬迁到太子府,所以在承乾殿内宴请宇文晔。 也是在那天晚上,他在宇文晔的酒杯里,动了手脚。 只是因为商如意突然出现,而且又生了孩子,才扰乱了他的计划,否则现在,早就不该是这个局面了。 想到这里,宇文呈咬了咬牙,用近乎狰狞的口吻笑道:“二嫂说得对。” “……” “那二嫂知不知道,我们兄弟三人为什么再没这么聚过了。” 商如意看了他一眼,不紧不慢的笑道:“人各有志,总是要个人干个人的去,比如秦王和齐王要出兵,太子殿下要监国;当然,连出兵的人也未必同路,所以,才有不同的功劳。” 提起功劳,宇文呈的脸色又是一沉。 可他毕竟已经受封了镇北大将军,不论如何也算是朝廷承认了他的功劳,于是又冷笑道:“功劳自然是不同的,可不论什么功劳,最后都是属于朝廷的。” 商如意笑道:“那是当然。” 宇文呈又瞪着她:“那朝廷又是谁的?” 商如意刚刚会主动开口,本就是看出了他们来者不善,虽然她看不懂宇文愆,可虞明月和宇文呈那点心思还是瞒不过她的眼睛的,只是没想到,今天会是宇文呈来饶舌。而再一看旁边虞明月一脸倨傲的神情,虽然没开口,却有一种胜券在握的意思,宇文呈又把话题往朝廷上扯,隐隐让她感觉到不对。 商如意没应这话,也让气氛变得有些僵硬起来。 这时,沈无峥从外面走了进来,对着宇文晔拱手行了个礼,然后说道:“秦王殿下,申国公来贺。” 官岙跟随宇文晔到了长安后,和宇文渊再度重逢,自然是感慨万千,尤其听闻了锦云的死,和官家险些满门忠烈,以及他们为了让宇文晔和宇文呈拿下洛阳做出的牺牲,宇文渊大喜过望,三日后便册封官岙为申国公,授上柱国,官家众人也多有封赏,而官迟英则直接做了散骑常侍。 申国公前来,他们自然不能怠慢。 因此沈无峥进来这么一说,众人之间那种紧绷得一触即发的气氛立刻就被搅开了,宇文呈冷哼了一声,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冷笑道:“来得真是时候。” 沈无峥却也淡淡看了他一眼:“齐王殿下,朝廷的事应该放到朝堂上去做,而不是在秦王殿下乔迁新居的时候来辩。” 他这话,直接堵了宇文呈的嘴,后者狠狠瞪了他一眼。 不过,宇文呈的眼珠一转,立刻又冷笑道:“也罢,你们先去招待申国公吧,说不定,他带来什么‘好消息’呢。” “……?” 听到这话,宇文晔感觉到有点不对,但也没有时间再多拉扯,都转身迎了出去,果然看到官岙带着官迟英等人走进来,两边相见后,官岙立刻上前一步握住宇文晔的手腕,沉声道:“殿下可知道,皇上将延寿坊一座宅院赐给了我。” “宅院?” 宇文晔皱了皱眉头,却又道:“父皇赐给你宅院,也是常事。” 毕竟身为申国公,不能在西京长安连一个住处都没有。虽然他们都知道,宇文晔在洛阳那边的安排是以官家为主留下了一套班子,等到官岙和官迟英来长安领了旨意和赏赐之后,还是要回到洛阳去的。 可官岙却说道:“不,那里就是我的国公府了。” 宇文晔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一些。 沈无峥听出了门道:“国公的意思是,皇上不打算让你再回洛阳?” 官岙点头道:“昨日我进宫陪皇上用膳,听他说话就是这个意思,至少短期内,我不能离开长安。” 商如意立刻瞪大了眼睛:“那洛阳那边——” 说话间,他们已经走回了大堂,这个时候太子宇文愆也站起身来,官岙立刻上前行礼相见,而宇文呈则勾着唇角,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说道:“国公大喜。” 官岙神色复杂的看着他:“齐王殿下可是糊涂了?今日是秦王的乔迁之喜。” 宇文呈道:“国公还要瞒我们吗?父皇不是已经赐给了你国公府了,要不了多久,你也该有乔迁之喜了,我这不过是预祝罢了。” 说完,他又瞥了宇文晔一眼:“所以,皇兄还不明白吗?”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冷厉的目光扫视了众人一眼,一副计谋得逞得意洋洋的表情道:“看来,我刚刚的话没说完,你们真的就不明白。好,我就给你们说清楚吧。” “……” “朝廷,是父皇的!” “……” “所以,父皇想如何调遣,想如何安排,谁敢反抗,就是大逆不道!”宇文晔道:“三弟,你这话是何意?” 宇文呈斜着眼扫过众人或愤懑,或愠怒的脸,只觉得畅快无比,听到宇文晔问,索性得意洋洋的说道:“也罢,我就提前告诉了二哥也无妨,就算是,贺你的乔迁之喜吧。洛阳虽已平定,但父皇对那边的人事安排很不满意,经臣下谏言,他决定派——”说着,目光又轻轻掠过众人身形,停在了几个人身上:“游骑将军申屠泰任司马,武库令,户部侍郎裴行远任长史,留守东都。” 说完,他笑眯眯的:“父皇委以重任,你们可要鞠躬尽瘁啊。” 一听这话,众人的脸色俱是一沉。 谁都知道,申屠泰是宇文晔麾下第一猛将,有万夫不当之勇,裴行远也是宇文晔阵营中不可或缺的谋士,尤其这一次收复洛阳,他居功至伟。现在,宇文渊将他二人调往东都,看起来是委以重任,实际上却是明升暗降,那里毕竟远离长安这个政治中心,一切这边发生的事情,等到传到东都,都已经隔世之遥了。 更何况,当下最紧要的,便是宇文晔夺权,突然把这两个人调走,无疑是在断他的臂膀。 看来,他大胜归来那天朝会上对着宇文渊步步为营,更步步紧逼,拿下了那么多的好处,也不是白拿的,皇帝被他那样摆了一道,不可能真的毫无还手之力,对他的“惩戒”,这就来了。 宇文晔脸色铁青的看着他:“三弟,你刚刚说,臣下谏言。” “没错。” “是哪个臣下,向父皇谏言?” 宇文呈对着他一勾唇角:“二哥你说呢?” 不用猜,只能是他了。 连一旁的宇文愆都有些意外的看了他一眼,而宇文呈志得意满的又笑道:“啊对了,我不仅谏言父皇派遣他二人留守洛阳,我还谏言让他们越快过去越好,毕竟东都刚收回来,人心不定嘛。” “……” “所以,你们趁着今天好好聚聚吧,等过了今晚,就未必能这么齐了。” 说完,他得意的哈哈大笑起来。 看到他肆无忌惮的样子,众人都气得脸色铁青,尤其是申屠泰,他握紧了拳头,指骨挣得啪啪作响。 却没有一个人能动。 毕竟,这里不是战场,而是长安城内的秦王府,如果有人敢在这里对齐王动手,那几乎等同于藐视皇帝,且不说要论罪,株连九族,就连秦王本人也脱不开干系。 宇文晔也握紧双拳,但面色沉凝下来,看不出太多的喜怒,只那双冷峻的眼瞳锐利无比:“看来,三弟为了我这秦王府的人和事,也是殚精竭虑啊。” 宇文呈冷笑:“殚精竭虑不敢当,我只是为了父皇考虑罢了。” “……” “二哥,你不会想要抗旨吧。” 众人都看向了宇文晔,只见他冷冷道:“旨意还没下来,说不到抗旨这件事上。” 宇文呈冷哼了一声,低喃:“真是不见黄河心不死。” 像是应了他的话,就在大堂内众人神色各异,府中的宾客也因为不知晓发生了什么而小心翼翼屏息凝神的时候,大门外响起了一声高声唱喏—— “圣旨到!” 一听到这个声音,众人精神一凛,尤其宇文晔和商如意对视了一眼,不敢怠慢,急忙带着众人起身走出去,宇文愆也站起身来,但在迈步之前却先伸手抓住了宇文呈的胳膊,刚想要问什么,就看到这个三弟勾着唇角,冷笑道:“皇兄,做事就要做全套,半遮半掩的可没意思。” “……!” 宇文愆清浅的眸子微微震颤了一下。 另一边的虞明月也站起身来,她显然也是刚刚知晓了宇文呈做的事,但和宇文愆不同,她满脸喜色:“齐王说得对。太子,你看到今天秦王府的局面,还容你留手吗?” “……” 宇文愆没说话,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自信满满的宇文呈,沉默片刻后,他淡淡一笑。 虞明月看着那笑意有些眼熟,仔细想来,似乎就是那天在那间精舍内,佛龛前,宇文愆问她喜欢看什么书,书中可有给她答案之后,露出的那种笑容。 似空洞,可空洞中,又好像带着几分怜悯,几分讥诮。 虞明月实在看不懂,只轻声道:“太子?” 宇文愆放开了宇文呈,摆摆手道:“走吧。” 1224.第1224章 “宣战” 第1224章 “宣战” 众人走到秦王府门外,果然看到一众侍卫太监簇拥着内侍监刘雨走了进来,他一手端举着圣旨,宇文晔立刻带着众人上前问安。 刘雨只对着他点头示意,便款款走入大堂内,高声道:“圣旨下!” 众人急忙跪地接旨。 刘雨展开圣旨,朗声道:“赐中书门下诏曰,朕上承天命,统御万方,抚育黎庶,夙夜兢兢,惟以社稷为重,以万民为念。东都洛阳乃中华之腹心,九州之枢机,山川形胜,物阜民丰,实天下根本之地;东据虎牢,西控崤函,南屏嵩岳,北枕黄河,四塞之固,形胜之区,乃兵家必争之地,历代帝王莫不以此为根本,以固国祚,以安黎民; 游骑将军申屠泰,勇略超群,忠勤夙著,屡建奇勋,威震四方;户部侍郎裴行远,才是命大,廉洁奉公,民赖以安,二臣皆朕之肱骨,国之栋梁也; 洛阳乃中原重镇,天下枢机,非贤能不足以托,特命申屠泰为司马,兼任武库令,裴行远任洛阳长史,共理军政,福绥黎庶。二臣宜同心协力,公报洛阳安宁,勿负朕之重托; 接旨后一月内,启程赴任,不得延误; 钦此。” 因为刚刚已经提前从宇文呈那里得到了风声,再听这圣旨倒也不那么惊人,意外的反倒是宇文呈,他在听到最后两句话时忍不住直起身来,眉头紧皱的道:“不是说了即日启程吗?” 众人都看了他一眼,刘雨面无表情的念完最后一个字,然后俯下身,对着不远处的申屠泰和裴行远道:“申屠将军,裴大人,接旨吧。皇上委以重任,你们二位可要好好的为国尽忠啊。” 两个人没说话,默默的起身接过了圣旨。 不肯罢休的反倒是宇文呈,他忽的一下站起身走到刘雨面前,面色不虞的道:“刘公公之前父皇不是答应——不是说了,让他们接旨后即刻动身的吗,怎么又成了一月之内启程?” 刘雨笑道:“皇上的心思,只有他和他亲近的人知晓,奴婢怎敢揣测?” 宇文呈皱紧了眉头。 倒是虞明月仿佛从刘雨的话中听出了什么,她上前一步,问道:“刘公公,父皇可是见了什么人?” 刘雨看了她一眼,笑道:“皇上这两日着了凉,是陶婕妤在照顾。” 商如意的眼睛顿时一亮。 与之相反的,则是宇文呈和虞明月,两个人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尤其是宇文呈,面如锅底,甚至用力的咬了咬牙。 那刘雨说完那些话之后,又转身对着宇文晔和商如意拱了拱手,道:“奴婢宫中还有事务,就不叨扰秦王和王妃了,只在此恭贺乔迁之喜。” 商如意道:“劳烦公公。” 说完便准备亲自送他出去。 这时,宇文愆轻叹了一声,开口道:“也罢,我们今天也只是来坐坐,二弟你这里人多,还要费心招待,我们就先走了。” 宇文晔道:“皇兄不留下来多喝一杯水酒吗?” “不了,” 宇文愆淡淡笑道:“你我兄弟,有的是机会。”他这话,也不知是在暗示什么,倒是另一边的宇文呈瞥了他一眼,似是有些不满——毕竟,他刚刚一番话几乎把今天整个秦王府的气氛都搅混了,不止是接旨的申屠泰和裴行远,连沈无峥等人脸上也都没有了喜色,宇文晔和商如意虽然还维持着体面,内里却如五内俱焚——他巴不得留下来多欣赏欣赏这样的“风景”。 于是道:“皇兄——” 宇文愆道:“走吧。” 宇文呈没办法,只能翻了个白眼站起身来,又故意走到宇文晔面前晃了一圈,笑道:“那,二哥,这杯水酒你就留着自己喝吧。” 宇文晔淡淡看着他:“多谢三弟今日送的‘贺礼’。” 说完,几人和刘雨一道离开,宇文晔带着商如意和众人一直送到府门口,看着他们的马车各自离开,这才转回来。 商如意的脸色早已经难看到了极点。 不仅仅是宇文渊打乱了宇文晔在洛阳的部署,也不仅仅是他一道圣旨就砍掉了宇文晔的臂膀,更重要的是,这圣旨不是分别下到申屠泰和裴行远的府上,而是趁着所有宾客云集的时候下到秦王府,也就是皇帝在明明白白的昭告所有人,这个天下还是他的天下,这个王朝也是他的王朝,谁都不能替他做主。 父子俩,几乎快要到了明着宣战的地步了。 她忍不住道:“父皇他——” 但话没说完,就感觉到一只温热的大手抚上了她的手背,随即紧紧握住了她那只手,只见宇文晔面色沉凝,丝毫没有因为刚刚那道圣旨和宇文呈的挑衅所动,冷静的道:“不论如何,得把今天这个局面过了再说。”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好。” 说完,两个人捧出笑容走回到府中,不论留下来的是真心还是假意,又或者从刚刚的圣旨上读到了什么,准备如何调整自己的站队,但秦王府的体面还是要维持的,所以两个人回去之后招待宾客仍旧笑容可掬。 不多时府中摆开酒宴,宾客们纷纷落座,众人觥筹交错,你来我往,欢声笑语,好不快活。 这一闹,就闹到了深夜。 等到最后一名客人离开,府中总算安静了下来。 可是,并不是所有人都离开,杯盘狼藉的桌案周围,还坐着申屠泰、善童儿、沈无峥、裴行远等十余人,众人相对着,一时间也没有人开口,气氛显得有些紧绷。 其实,并没有人开口邀约,宇文晔和商如意也没有挽留,是他们自己不自觉的就留了下来,仿佛心里隐隐感知应该留下,对于留下来要做什么,众人则是心照不宣。 商如意道:“大家先坐下吧。” 一听秦王妃开口,申屠泰便立刻坐了下来,周围的众人也纷纷落座,而宇文晔始终坐在大堂的最上方,他身姿笔直,神威内敛,即便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形貌气息也如同一同卧虎,不怒自威。 他冷峻的目光巡梭过每一张熟悉的面孔,最终落回到眼前的一盏灯上,烛火摇曳,映照在他的眼中却是精光毕露。 宇文晔沉声道:“留下来的诸位,都是我秦王府的人。” 1225.第1225章 还有一个月 第1225章 还有一个月…… 众人齐声道:“我等唯秦王殿下马首是瞻。” 宇文晔点点头,接着说道:“你们既然都是我的心腹,那也应该明白,我要的,不止是秦王府这方寸土地而已。” “……!” 听到这话,整个秦王府又一次安静下来。 但是,所有人的心跳却在这一刻不停的震荡鼓动,如同闷雷一般在每个人胸口炸响。 现在的宇文晔几乎和当初大业朝的宇文渊一样,功高盖主,民心所向,皇帝的猜忌也如影随形,很多话不必说出口,他身边都知晓他要什么,所以那时裴家和沈家同时被贬斥,裴行远在离别之际就曾经说过,与其等宇文晔派人去岭南为他们做安排,不如等宇文渊的大业。 事实上也正是如此。 宇文渊夺取政权,创建大盛王朝,这些前朝的罪臣全都获释,成了新朝的股肱之臣;眼下也几乎和当初一样,宇文晔不用多说什么,但事实摆在眼前,大盛王朝大半江山都是他打下来的,麾下功臣无数,此刻就算他不想更进一步,周围的人也是不能答应了。 毕竟,看太子和齐王的态度,一旦太子登基,这里的人哪里还有活路? 在一阵沉闷的寂静中,众人齐声道:“我等誓死效忠秦王殿下!” 宇文晔轻轻的点了点头。 这时申屠泰站起身来,他身形魁梧,这一站起来就像是一座小山从大堂内耸立起来,给人无比的压迫感。只见他拱手道:“可是殿下,皇上现在要调我和裴大人去洛阳,这一去——” 裴行远悠悠道:“就难回还啊。” 一旁的沈无峥用手肘轻轻撞了他一下:“正经些。” 裴行远道:“我哪里不正经了?只是,再过一个月,我们就不在这秦王府了,就算是秦王的人,也做不了秦王的事,有什么办法?” 说着,眼角瞥向宇文晔。 大堂上的气氛一时间又凝滞下来。 其实今天这场酒宴,表面上是群臣前来庆贺秦王的乔迁之喜,可他们这些人都明白——甚至,其他的宾客也都明白,是秦王与他的亲信的一场相会,所以众人才会不约而同的留下来。可谁也没想到,皇帝的第一刀来得这么快,竟然就在今天这最欢喜的日子砍下来。 申屠泰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目光从宇文晔的脸上移到商如意的脸上,再扫视过众人:“诸位,这件事可有应对之法?” 众人越发沉默了下来。 申屠泰直接看向了沈无峥:“沈大人也无法?” 裴行远掀起眼皮也看了沈无峥一眼,却见他沉默半晌,竟真的轻轻摇了摇头,顿时瞪圆了双眼:“不是吧,连你也没办法吗?” 沈无峥道:“圣旨已下,做臣子的还能有什么办法?” 说完,他却又看了宇文晔一眼。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商如意看着他看宇文晔那一眼的眼神,像是有什么话要说,虽未出口,但两个人的目光闪烁,仿佛无声中通晓了什么。 宇文晔沉默了片刻,道:“只有一个办法,就是请父皇收回成命。” 沈无峥默默的移开目光。 而意识到连沈无峥都无能为力的时候,裴行远也终于露出了慌乱的神情,喃喃道:“可是,圣旨都下来了,皇帝陛下怎么可能再收回成命呢?” 众人一时间也都安静了下来。 在这样有些沉闷的气氛中,一个人轻声说道:“皇帝陛下也不是没有收回成命吧。” 众人的目光齐齐看向说话的人,正是坐在后方的石玉心,申屠泰急忙问道:“你说什么?” 石玉心看了看他们,道:“我听刚刚那位齐王殿下的意思,他向皇帝陛下谏言调派申屠将军和裴大人留守东都,已经定好了是即刻启程,但皇帝陛下的圣旨里却是让他们一个月内启程。” “……” “这虽不是完全收回成命,但至少也是有所转圜了。” 听到这个,商如意也反应过来。 是了,刚刚宇文呈说话的口气信心满满,显然是他的谏言得到了采纳,而且已经和宇文渊说定了这件事,可圣旨下来却给了一个月的时间,而刘雨言语间透露这两天陪在宇文渊身边的是陶晚吟,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应该就是陶婕妤从中劝说,才让宇文渊改变了最初的决定。 刚刚听到刘雨的话,商如意的心中就是又惊又喜,陶晚吟总算摆脱了之前的伤痛,现在看来,她不仅从悲伤中站了起来,而且重获皇帝的宠爱,甚至立刻帮助了他们——此刻她也明白,为什么从来不关心皇帝后宫事宜的宇文晔之前会特地提醒她去看望陶晚吟。 宇文晔点头:“有道理。” 说着,他转头看向商如意,低声说道:“看来,你得进宫去一趟了。” 商如意会意:“我会去见陶婕妤的。” 这时,沈无峥又低声说道:“光是有后宫的人帮忙说话也是不够的,皇帝陛下不会因为陶婕妤的几句劝说就改变决定,否则,今天就不会有这道圣旨了。”说着他看向宇文晔,目光沉静如水,又仿佛有暗流涌动。 宇文晔不语,只无声呢喃:还有一个月…… | 两天后,一个格外晴朗的早晨。 宇文渊早早起身上朝,服侍了他穿衣洗漱,直送到宫门外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前方,陶晚吟才松了口气,刚直起身来就感觉到一阵眩晕,身后的巧舒立刻扶住她。 “婕妤!” 陶晚吟摇晃了两下,勉强稳住身形,淡淡笑道:“我可是没用了。” 巧舒急忙道:“婕妤这两日只顾着照顾皇上,都忘了自己也是大病初愈。现在没事,回去休息吧。” 陶晚吟点点头,由她搀扶着走回了拾翠殿,可说是要休息,她却也很难再入睡了,只靠在卧榻上将窗户推开一线,看着外面的明媚春光,不时还有悦耳的鸟鸣声传进来。 正当她静静休息的时候,一阵脚步声传来。 她半睁开眼:“有人来了。” 巧舒急忙应声出去,不多时便匆匆回来:“婕妤,秦王妃来了。” 陶晚吟立刻清醒过来,起身整理了一下仪容便外出相迎,果然看到商如意带着贴身侍女图舍儿款款走来,两边相见后,她将两人迎进殿内,又让巧舒去倒茶。 两人相对坐下,感觉到对方还仔仔细细的打量了自己一番,陶晚吟耳朵微微泛红,笑道:“我形貌憔悴,让秦王妃见笑了。” 商如意却微笑着摇头:“婕妤这样,很好。” “哦?” “被霜打过的嫩枝固然伤痕累累,可不经风霜,何来生机盎然。” 陶晚吟看了她一眼,笑道:“王妃不愧是出身名门,一开口就把人事都说透了。” 商如意道:“我很高兴看到婕妤能恢复——” 说话间,巧舒为二人奉上了热茶,商如意回头对着图舍儿使了个眼色,图舍儿立刻将手中拎着的食盒放到桌上,商如意笑道:“这是楚夫人请我代为转交婕妤的,是她亲手做的点心,请婕妤不要嫌弃。” 陶晚吟忙道:“上次王妃来的时候,带来那些点心就很好。没想又劳烦楚夫人为我费心,请王妃也代我转达谢意。” 商如意笑眯眯的道:“我临行前楚夫人就说了,她这是在道谢,婕妤就不用谢她了。” 陶晚吟抬眼看她:“谢我?” 商如意仍旧笑眯眯的看着她,目光交汇,陶晚吟立刻读懂了什么,轻叹一声,道:“那件事,说道谢就言重了。我实在也没帮什么,只是觉得一位将军,一位侍郎,即刻启程太过仓促,还是应该给他们一些时间准备才是,所以稍微劝了两句。” 商如意道:“这就已经很好了。” “……” “若没有这一个月,我们连劝谏父皇的机会都没有。” 陶晚吟道:“申屠将军和裴大人还是不愿去洛阳吗?” 商如意喝了一口茶,道:“申屠将军是军中的擎天巨擘,他一走,军中人心难免浮动,只怕会引出别的祸事来;至于裴大人,他之前的事你也看到了,将他调离长安,实在不是明智之举,也未免伤了内史令等老臣的心。” “……” “况且他们一走,秦王就没几个帮手了。” “……” 陶晚吟没有立刻接这话,而是深深的看了商如意一眼。 她虽身居深宫,也没到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地步,加上还有一个在户部任左侍郎的族兄陶赫,她就算想,也不能够完全置身事外,况且之前种种,她深知自己已经有一只脚踏入秦王阵营了。 这一次秦王自洛阳归来,声势浩大,封赏无数,在民间的声望不仅盖过了太子,甚至隐隐有盖过皇帝的势头。 这种时候,皇帝要调走他麾下两员大将,而秦王妃又称没有帮手…… 陶晚吟沉思片刻,道:“可是,我能劝的也只有那样了,皇上还是看我病体未愈,才勉强答应的。” 商如意忙道:“我明白,此番前来也不是再要烦劳婕妤的。” 说着,她笑了笑:“我本是来向婕妤道贺的。” 大家,元宵节快乐 1226.第1226章 树从根起,水从源流 第1226章 树从根起,水从源流 “道贺?” 陶晚吟听到这两个字愣了一下,随即明白,商如意说的是这些日子以来她沉寂落寞,此刻重获圣宠,的确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 她只是淡淡一笑,眼中并没多少欣喜,反倒有一抹阴翳闪过。 虽然已经重获圣宠,在众人眼中她又是那个冷静温柔,几句话就能为皇帝分忧解难的“解语”,可这段日子的痛苦冷遇,对她而言却像是从十八层地狱里走了一遭,直到现在,仍旧记忆深刻。 也幸好有商如意让巧舒带来的那句话,让她清醒过来。 她不想再回头了…… 于是说道:“这些日子,让秦王妃见笑了。” 看到她神情中的落寞,商如意的眼神也变得凝重了——说起来,陶晚吟这段时间的举动可谓大胆,在别的宫人的眼中甚至称得上“肆意妄为”,毕竟身为嫔妃,在这皇宫里就是靠着皇帝的宠爱活着,皇帝的宠爱越多,她才能活得越体面,而失去皇帝的宠爱,也就等于失去了一切。所以不论有再大的委屈,痛苦,烦难,在面对皇帝的时候都必须掩盖住自己的伤痛,奉上笑容。 可陶晚吟却放任自己沉溺在失去孩子的痛苦里,哪怕连皇帝亲自上门也不见,才落得这样的冷遇。 这,大概也是张玉瓶等人最乐见的。 现在看到她这样,明明灵魂还深陷在痛苦中,肉体却已经要强撑着站起来的样子,甚至还要为自己曾经沉溺痛苦的举动感到羞愧,商如意的心里更添几分酸楚。 她柔声说道:“婕妤不要这么说。” “……” “女子失去孩子,无异于失了半条命,别人只是看到我们痛,但真正痛的只有我们自己。” “……” “我们有权力难过的。” 她甚至想要告诉她,曾经自己失去了腹中的胎儿,也这样痛苦过,还想要和宇文晔一刀两断,即便现在回头去看,她也并不觉得自己那个时候是小题大做。 唯一的不同是,宇文晔一直陪在自己的身边。 听到商如意的话,陶晚吟原本精致冷静的面容微微一震,仿佛受到冲击裂开了一道裂痕,笑容掩盖下的苦痛一瞬间涌出,眼中的笑意也被慢慢涌起的水雾所掩盖。 她轻颤着,几乎要落下泪来。 一旁的巧舒看到她这样,又是心疼又是难过,慌忙上前奉上手帕,陶晚吟却轻轻推开了她的手,强忍着咽下了苦痛和泪水,再抬头的时候眼角还有些发红,可神情却已经自在了许多。 她道:“多谢秦王妃。” 商如意忙道:“我没做什么。” 陶晚吟却摇了摇头,在这种时候,其实未必需要人为她做什么,只要有一个人告诉她,她的痛苦是应该的,就比任何的灵丹妙药都管用了。而再抬头看向商如意的时候,她的眼神中也更多了几分坚定。 看来,走进秦王的阵营里,对她而言,是正确的选择。 况且她也看懂了局势,张玉瓶已经完全站在太子和齐王那一边,两方人马几乎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所以这一次她怀孕张玉瓶会对她下手。如果将来太子荣登大宝,有张玉瓶这个“功臣”在,自己和自己的家人会是什么结局? 她不能再畏缩不前了。 陶晚吟想了一会儿,轻声说道:“树从根起,水从源流,打蛇打头,擒贼擒王,这一次调走申屠将军和裴大人这件事说到底是齐王殿下提出的,秦王殿下和王妃如果想要一劳永逸的解决这件事,只怕还要从齐王那边入手。” 商如意没想到她这么快就振作起来,有些惊讶,也有些欣喜。 可听到“齐王”二字,她微微蹙眉。 也许在很多人看来,宇文晔和宇文呈毕竟一母同胞,不论如何都应该比和太子更亲厚,只是两个人因为争夺战功这些事情才疏远起来;可商如意自己明白,宇文呈和宇文晔的关系恶劣,跟身份地位都没有关系,甚至跟太子的关系都不大。 只能说,宇文呈此人从根上就长歪了,注定无法和宇文晔融洽相处。 于是苦笑道:“话是这么说没错,可这件事如果是太子提出的,我们也许还能从齐王那边想办法;但事情是齐王提出的,那就——” 陶晚吟也回过味来,道:“看来,是我把问题想得太简单了。”商如意却沉思了半晌,喃喃道:“不过你说树从根起,水从源流,倒是一个办法。” 陶晚吟看着她:“哦?” 五天后,吴山郡公虞定兴的府上,人声鼎沸。 自从瞎了一只眼睛,虞定兴虽然上朝履职一如往常,可平常时间则不怎么见人,大多数时候都闭门谢客,因此这府上也冷清了很久。 今天却是难得的热闹,因为他的两个女儿——太子妃虞明月和小女儿虞明珠都带着一众仆从回了娘家。这两姐妹向来瞧对方不顺眼,说话间难免夹枪带棒,再加上他的夫人心疼自己的亲生女儿,说话间有意偏心,不一会儿大堂上就已经有些剑拔弩张了。 虞定兴好容易按住两边,吩咐下人上茶。 茶点捧上来,虞明月没好气的端起来喝了一口,立刻怒道:“怎么这么辣!” 说着,她直接将茶杯掼到地上,碎片飞溅,茶水更是洒了一地,大半都泼到了坐在对面的虞明珠身上。虞明珠气得柳眉倒竖,立刻站起身来:“你——” 虞定兴也有些生气:“你这是干什么?” 虞明月冷冷道:“我早就说过了我喝不惯你们这些茶,只用给我泡清茶就好,谁让你们往里头乱加东西的!” 她也是来了这个地方之后才知晓这里的人喝茶还要往茶汤里加盐、姜、葱、薄荷、橘皮等物,又咸又辣,味道十分古怪,她难以下咽,因此之前就跟下面的人吩咐过自己喝茶不用加其他的东西。但她嫁给宇文愆之后虞家的仆从换了一拨,虞夫人郑氏也没跟下面的人吩咐,因此奉上来这样的茶汤。 虞定兴看着气愤不已的虞明珠,皱起眉头。 尽管他现在的地位,大部分都来自于与太子联合,也是靠着虞明月牵线搭桥,可他从心底里就不喜欢这个曾经被自己抛弃过的女儿,而更疼爱自幼在自己身边长大的虞明珠,只是碍着对方和太子的关系,现在又是太子妃的身份,他才勉强摆出好脸色,可眼看着虞明月几次三番向虞明珠挑衅,他的脸色也难看起来。 虞定兴道:“太子妃若不喜欢,可以让人拿下去换一杯,摔杯砸碗做什么?” 这时,坐在他身边的虞夫人郑氏轻笑了一声,道:“太子妃殿下,你生气归生气,到底还是得顾着皇家体面。在娘家摔杯砸碗的也就罢了,若是在别的地方也这样未免失态,太子脸上也不好看。” “……” “我固然没教养过你,可到底还是你的嫡母;若传出去,总是我的名声不好听。” 一听她的话,虞明月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郑氏虽然说的是自己的名声不好听,可听话听音,虞明月何尝听不出她是在讽刺自己的生母没有教养好自己。 事实上她本不是那个软弱的女人教养长大的,毕竟来到这里的时候那女人已经死去多时,她只是披着她女儿的一层皮活成了另一个虞明月的样子,但心底里对渣男和小三的怨愤根本不用去经历被抛弃和被辜负,眼看着这一家人齐齐对自己发难,她立刻冷冷道:“当小三的都不怕名声不好听,我有什么好怕的。” 郑氏一愣:“什么小三?” 她并不知晓虞明月的来历,只觉得她的一些言谈举止有些怪异,经常说出些让人理解不了的话来,倒是虞定兴隐隐知晓一些,此时脸色更难看了:“太子妃,她说到底也是你的嫡母,你在胡说什么!” 虞明月原本还想骂回去,刚要开口,一对上虞定兴仅剩的那只眼睛发红,脸色铁青,想了想,咬牙强忍了下来。 她原本是不怕他们的,可虞定兴身为吴山郡公,又在龙门渡一役丢了一只眼睛,哪怕站在太子的阵营,也不用完全仰赖她的鼻息,更何况…… 这些日子,太子越发的冷淡起来。 说起来,宇文愆对她的态度向来算不上热络,即便成婚后,他就算不去他的佛堂,也很少和自己长时间的相处,两人见面时除了说朝堂上的事和如何对付宇文晔等人,几乎再没有什么话题可聊。 他们是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 因此,这一次宇文晔洛阳大胜归来,宇文愆没有任何的怒意,反倒平静的接受了这一切的时候,虞明月竟全然不知为什么。 他没有对自己更热络,也没有更冷淡,可虞明月却恍惚从他身上找到了一种熟悉的感觉。 仿佛,初见时,那云游僧不染凡尘的样子…… 这种感觉令虞明月非常不安,以至于再要和虞定兴等人争执,她竟隐隐觉得没有了那样的底气。 就在大堂上气氛有些僵持的时候,外面有人来报——苏长鲸到了。 1227.第1227章 终生事业! 第1227章 终生事业! 虞明珠听闻,脸上立刻浮起了一抹淡淡的笑意来。 众人也都转过头去,果然看到苏长鲸阔步走了进来,他年轻挺拔,器宇轩昂,加之刚刚从军中回来,匆忙间未及换下身上的铠甲,越发显得英姿勃发,虞明珠看着他,眼中满是恋慕欣喜。 两人定亲已经许久,但因为虞明月的突然回归,加上朝中家中许多事情的变故,是以直到去年年末才完婚,小夫妻都还沉浸在新婚燕尔的愉悦当中,也并不避讳在众人面前亲近亲热。 看到苏长鲸来,虞明珠立刻起身迎上去:“你怎么来了?” “当然是来接你,” 对着她,苏长鲸也露出了温柔的笑容,旋即又看向坐在大堂上的虞定兴夫妇,接着说道:“还有些好消息,要来告知岳父大人。” 他一边说,一边对着虞定兴和郑氏行了礼,然后牵起虞明珠的手走上前去,却一低头就看到了她的裙角湿了大片,地上还有摔碎的茶杯碎片,立刻皱眉:“怎么了?” 提起这个,虞明珠的脸色难看起来,瞪了坐在一旁的虞明月一眼。 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苏长鲸似也明白过来什么。 不等他说什么,虞定兴立刻问道:“有什么好消息?” 苏长鲸也是大家族长大的公子,自然看出了一些问题,可大事为重,便牵着虞明珠的手坐下,然后说道:“皇上下旨,将原本要安置进左羽林卫的五千人马交到了我手里。” “哦?” 一听这话,虞定兴仅剩的那一只眼睛立刻亮了,欣喜的说道:“真的吗?” 苏长鲸道:“小婿怎敢欺瞒岳父?” 坐在他身边的虞明珠虽然也不懂军中的事,但听到他们两这么说明白自然是好事,所以高兴得笑了起来,倒是对面的虞明月微微蹙了一下眉:“皇上怎么会把原本要给羽林卫的人交给你?” 苏长鲸瞥了她一眼,不冷不热的说道:“太子妃殿下莫非忘了,日前齐王殿下劝谏皇上将游骑将军申屠泰调往洛阳任职,原本要交到他手上的左羽林卫只能暂时交给沈无峥掌管,他本就要接管右羽林卫,加起来共有近万人。一个人掌握那么多人马可不是一件好事,况且,他也没那个本事。” 虞定兴点头道:“总不能把他一个人喂大了。” 苏长鲸道:“所以,皇上将原本要给左羽林卫的五千人马交给了我,让我扩充右骁卫军。至于沈无峥,虽然是左右羽林卫大统领,可手上也就五六千人。” 虞定兴冷笑了一声,道:“我就说,皇上必不能被宇文晔所制,岂能由他在朝堂上呼风唤雨的!” 说完,他又转头看向苏长鲸:“贤婿,你可要好好的安置这些人。” 苏长鲸道:“这是自然。” “皇上这一手果然高妙。依我看,这件事还没完。” “哦?何以见得?” “皇上把领十二卫大将军这个头衔给秦王,原本只是个空职,没想到他会借机扩充十二卫。但宿卫京师的如果全都是他的人,那岂不是要把皇上都锢住?” “这倒也是。”“况且这些人大部分还是从萧元邃从河南那些地方带回来的,人心不稳,迟早要出大事。” “……” “贤婿,你领兵的时间不长,万万不可掉以轻心。” “岳父大人放心。” 他二人说话,虽然是在交代正事,可听在虞明月的耳朵里却像是一唱一和说给自己听的,不由得眉头紧锁起来。她今天原本的计划是想要回“娘家”跟虞定兴商议如何应对那个新的领十二卫大将军,谁知回来就遇上了虞明月,这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样子勾起了她的“新仇旧恨”,说话间难免夹枪带棒起来,竟让虞定兴也对她冷了脸。 加上看到苏长鲸和虞明珠一副夫妻情深的样子,也让她怒火中烧。 更让她愤怒的是,宇文呈好不容易说动皇帝将申屠泰和裴行远调往洛阳,好处却是让苏长鲸捡了,让她不禁有一种给他人做嫁衣裳的沮丧。 就在她气得咬牙切齿的时候,那虞明珠笑道:“太子妃殿下,你看上去好像不太高兴啊。” 苏长鲸也转头看了过来。 虞明月目光如刀,狠狠的瞪了虞明珠一眼,那眼神只恨不得从她身上割下一块肉来;又看了一眼苏长鲸——若是依她过去的脾气,早就不跟他们客气的大闹起来,至少要出了这一口恶气才好,可面对着这一家人,她在这里反倒像是个外人,不免就有些气短。 更何况,从带着宇文愆找到虞定兴的那一刻开始,她就明白她不能缺少这个渣男和他的势力,尤其到了眼下这个局面,如果连虞定兴都彻底得罪,那自己这个太子妃在那个威风娘子秦王妃面前,就真的什么都不是了。 她咬咬牙,咽下了这一口气,站起身来道:“我还有事,先走了。” 郑氏的脸上掠过一丝冷笑。 但面子上,她还是规规矩矩的站起来恭送太子妃,虞定兴也起身行礼,倒是虞明月自己走了两步之后突然又转过身看向苏长鲸,冷笑道:“苏大将军可要留神,有些东西吃得下消化不了,是会成病的。” 说完,拂袖而去。 留下一屋的人全都冷冷看着她的背影,尤其是虞定兴,那仅剩的一只眼睛里,神情更为冷厉。 另一边虞明月离开虞府,坐在回太子府的马车上仍旧愤懑难平,小小的车厢内憋闷得令她窒息,还是守在身边的侍女冰冰一手拿着扇子给她扇风,另一只手则拿着手帕小心翼翼的为她擦拭额角的汗珠,口中轻轻道:“太子妃何必与他们置气呢。” 虞明月咬牙道:“我一看到他们就来气。” 冰冰道:“太子妃不要气坏了自己的身子。再说了,今天原本是要回去和老爷他们商议正事的,这一闹,反倒把正事耽搁了……” 她话没说完,虞明月冷冷的瞥了她一眼:“你懂什么!” “……” “打小三就是女人的终生事业!” “呃?” 晚点还有 1228.第1228章 有心无力 第1228章 有心无力 小三?终生事业? 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从这位太子妃的口中听到从未听闻过的新奇的语句,可这句话还是让冰冰有些诧异,她不太明白“小三”是什么意思,可从刚刚在大堂上的情况来说,太子妃似乎是在骂虞夫人,但两个人一直都有私怨,这倒也不稀奇。 倒是那句“终生事业”…… 虞明月原本还想打人出气,可看着冰冰殷勤的给自己扇风擦汗的样子,多少有些下不了手,但胸中那口怨气又撒不掉,于是冷笑一声道:“没听说过‘事业’两个字吧?” 冰冰慌忙摇头:“不,奴婢听说过的。” “哦?”虞明月鄙夷的看着她:“你又在哪儿听说过?” 冰冰小心翼翼的说道:“奴婢家乡小镇上有一座酒坊,老板是邻村的一个寡妇,据说嫁了三嫁,每一嫁的夫君都活不过半年。” 虞明月一听就皱起眉头:“真是晦气,怎么有这么克夫的人。” 冰冰诧异的看了她一眼,轻声道:“她福气大,那些男人受不住啊。” 这话倒是把虞明月说得一愣。 冰冰却一本正经的说道:“奴婢老家的人都是这么说的,听说,有些达官贵人就觉得自己受得住这样的福气,想去求娶她呢,可她却是嫁厌烦了,一个都不应,后来自己在镇上开了一座酒坊,说这东西比男人靠得住,是她的——终生事业。” 虞明月听得眉头紧锁,盯着冰冰沉默不语。 那冰冰原本平日里在她跟前说话就小心翼翼,只怕自己一个字没说对就要惹来她的责骂杖打,幸好今天说了这番话来,虞明月并没生气,可瞪着她的眼神也并不和善。 冰冰忙说道:“奴婢见识短浅,胡言乱语,请太子妃恕罪。” 虞明月冷哼一声:“知道就好。” 说完她便闭上眼睛,也不再开口,冰冰轻轻的松了口气,仍旧拿扇子小心翼翼的给她扇风。 不一会儿,马车停在了太子府大门前。 虞明月下了马车,正往里走去,迎面却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走出来,正是商寿非。 从洛阳战场回来之后,他仍旧在太子府任左卫率,但平时上门的时间不多,虞明月也是第一次看到他来,而且身上穿着一身陌生的铠甲,她忍不住皱眉道:“是你?” 那商寿非慌忙上前行礼叩拜:“末将拜见太子妃殿下。” 虞明月淡淡一挥手:“你来干什么?” 那商寿非满脸喜色,听见她问立刻高高兴兴的说道:“末将承蒙太子和齐王举荐,皇上提拔,任左千牛卫将军,特来拜谢太子殿下,和太子妃。” “左千牛卫?” 虞明月眯了眯眼睛,想过来这也是十二卫中的一支队伍,是皇帝内围贴身卫兵,说到底还是在宇文晔的麾下,但皇帝弄这一手,显然是不满意让宇文晔完全统领十二卫,不止是左右骁卫,也在别的地方安插一些他自己的人和太子的人,免得让宇文晔一家独大。 于是淡淡笑道:“这倒是好。” 说着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又问道:“那,千牛卫有多少人?”商寿非道:“大概有一千人左右。” 虞明月一听,立刻又皱紧了眉头:“才一千人?” 商寿非愣了一下,不明白她在生什么气,一直以来左右千牛卫都不领府兵,只统辖皇帝的贴身卫兵,其实一千人还是账面上的数字,真正在左千牛卫归他管辖的甚至不到五百人。 但看到虞明月这样,他也不好说出来,只勉强赔笑道:“内围卫兵,本就不多。” 虞明月并不知晓其中的关窍,只听着申屠泰手下五千人都给了苏长鲸,可太子府这边的人却只能掌管一千人,让她觉得大丢颜面,但对商寿非又没办法像身边的侍女仆从一般肆意打骂出气,只能咬着牙道:“你也是在战场上刀尖上滚过来的人,怎么还不如一个留在长安城里吃现成的?” 商寿非一愣,太子妃说的这是—— 他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跟在太子妃身后的侍女冰冰,只见冰冰对着他使了个眼色,商寿非又看了一眼他们身后,大门外刚刚驶离开的马车,立刻明白过来。其实,他也在军中听说了申屠泰那五千人马的归属,一点好处都没落到头上心中也有不满,只是顾忌着那苏长鲸是太子妃的娘家人这一层明面上的关系,不好多说什么,但眼看着虞明月此刻几乎明明白白的表示了对那边的不满,他也就不“客气”了。 立刻说道:“太子妃说的是,都是末将无能,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皇上圣意已决,加上有左骁卫大将军作保,末将也是有心无力。” “……” 听到这番话,虞明月的脸色沉了下来,一步一步走到商寿非的面前,紧盯着他的眸子,那商寿非下意识的低下头去避开了她慑人的目光,就听见虞明月冷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都已经是大将军了,还能有心无力吗?” “……” “若是如此,那太子殿下提拔你们这些人来做什么?” 听到这话,商寿非心中一动,立刻俯身道:“末将,明白了。” 虞明月这才没好气的哼了一声,抬脚往里走去。 商寿非站在门口,一直俯身等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前方,这才慢慢的直起身来,心下一喜,大摇大摆的走了出去。 五天后,皇城内突然闹出了一桩大事。 消息传到秦王府的时候,宇文晔正在家里吃饭,他和商如意两个人难得能凑到一处,再加上一个一吃饭就闹腾的小元乾,一家三口倒是其乐融融的,尤其看着小元乾弄了一脸的米糊糊,像只小猫一样,商如意笑得喘不过气来,宇文晔则一边摇头一边伸手拧儿子的脸:“不准浪费这些粮食,知不知道?” “唔——” 小元乾给他拧得嘴都裂开了,只能含含糊糊的点头:“唔嗯。” 一家三口正笑着,穆先从外面走进来,对着几个人草草行了个礼,然后说道:“殿下,左千牛卫和右骁卫在宫门口打起来了。” 1229.第1229章 混战 第1229章 混战 一听这话,两个人的眼睛都亮了。 宇文晔问道:“是谁领头?” 穆先道:“是右骁卫军统领苏长鲸带着一批人进宫述职谢恩,在离开的时候遇上了左千牛卫将军商寿非——”他说到这里,小心翼翼的看了商如意一眼,见商如意微微蹙眉,但并没别的表示,才继续大着胆子道:“两边不知道说了什么,结果就打起来了。” 宇文晔道:“可有动刀?” “暂时没有。但消息传过来的时候,还没停下。” “哦。” 宇文晔和商如意对视了一眼,两人对这个消息似乎都并不意外,尤其商如意明亮的眼睛微微闪烁,似乎还有些期待的意思。 宇文晔接过一旁长菀奉上的帕子擦了擦嘴,然后起身:“我去看看。” 另一边商如意也站起身来,她本能的想要陪着他一道过去,可刚一起身,立刻感觉到腿上一沉,低头一看,不出所料果然是那个肉墩子扑上来抱住了她。 只见小元乾扬起肉呼呼的小脸,一边摩擦着她的腿一边奶声奶气的嘟囔:“娘……不走……” 别说心软了,这一下商如意的腿都软了。 她立刻伸手去一边护着儿子的后背,一边揉了揉他的脸,宇文晔也回头看了一眼,嘴角勾着一点笑意,说道:“你在家里陪他吧,我去去就回。” 商如意又想跟去,可腿又被一双小手抱着,无奈之下只能轻声说道:“你知道的,苏长鲸……” 宇文晔对着她一点头,便匆匆离开了。 一直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膳厅门外,只留下一阵匆匆的,带着暖意的风,商如意才轻叹了口气,然后低头看了一眼像根藤蔓一样缠着自己不放的儿子,没好气的蹲下身去拧了一把他的脸:“要不是你,娘能做多少正事?” 她到底心软,舍不得下重手,小元乾被她拧得嘴歪到了一边,却开心的咯咯笑了起来。 商如意道:“你怎么不喊你爹呢!” “咯咯,咯咯咯咯。” “小拖油瓶!” “咯咯咯咯……” “哼!” 商如意虽然生气,却也无奈的伸手抱起了他。 而另一边的永安门前,已经是哀鸿一片,宫门内外的甬道上,两边或躺或坐,横七竖八的倒了几十号人,面上伤痕累累,手上血迹斑斑,无不昭示着刚刚那一场混战的激烈。 但,这场混战还没结束。 就在宫门前,两队人马还在对峙着,其中几个操着北方口音的汉子喊得最大声—— “你们千牛卫算什么东西,不过就是在长安城里吃现成的酒囊饭袋,我们可都是刀枪里滚过来的,还怕你们?” “你,你敢骂我们千牛卫!” “骂你们又怎么样?”“没错,一群连刀都拿不动的废物,还敢在爷们面前耍横!” “来呀,给我剁了这群蛮子!” 发出最后这一声怒吼的不是别人,正是在人群中已经两眼通红的商寿非,他的下巴一团淤青,嘴角有血,显然在刚刚的混战里挨了打。而听到他一声令下,身后的几名千牛卫早就按捺不住,这个时候自然是撸起袖子就往前冲。 站在他们对面的,自然就是右骁卫军。 这些人身形魁梧,剽悍之气甚至比手上的刀剑都更慑人,毕竟都是前不久才刚刚从虎牢关的浴血战场上下来的,动起手来必然不会吃亏。 可就在对方冲上来的时候,这些人却几乎同时往后退去。 一边退,一边大喊着:“小心!保护大将军!” 而被他们护着的,正是右骁卫大将军苏长鲸。 相比起刚刚被他周围的部下骂作“吃现成”的千牛卫,他才是真正一次战场都没上过,只因为身为左骁卫大将军,吴山郡公虞定兴的女婿,就被直接提拔为右骁卫统领,而且刚上任没多久就捡了这么大一个便宜,从申屠泰的手中接收了这么大一批人。 他兴奋不已,同样在虞定兴的提醒下,也谨慎小心。 这些人都是宇文晔从河北等地带回来的,陌生的人,到了陌生的地方,又突然被调拨到他的麾下,必然人心不定,那天在虞府,太子妃离开之后虞定兴还不止一次的提醒他,安抚为重—— “你刚领兵,还不知道军中的门道,但俗话说,福祸相依,给你这么多人,就会有比这更多的麻烦,你若不好好统领,也是会出大乱子的。” 这番话,言犹在耳。 苏长鲸的确也是这么做的,这几天他几乎都歇在了军营里,与这些人同吃同睡,只想要尽快磨合与他们的关系,让他们真正成为自己人。 却没想到,今天带这些人中的一队进宫述职谢恩,会遇上千牛卫的人,更没想到,明明与他们同为太子阵营的商寿非竟然会出言挑衅。 若是在平时,苏长鲸或许会勉强咽下这口气,回头再与虞定兴细说详情,可今天,他却有些忍不了。 因为那天从虞府回来的路上,虞明珠眼睛红红的朝着他诉苦,才知道刚刚在家里她受了太子妃虞明月的奚落——虽然他们这些人都是太子的人,理当以太子和太子妃马首是瞻,但从迎娶虞明珠那天开始苏长鲸就隐隐知晓他们家中的一些旧事,也知道虞家两姐妹的不合。 若是公事,他自然能忍,可妻子受气,苏长鲸反倒恼怒难平。 今天突然遇上商寿非——这个人本是秦王妃的亲手足,却归在了太子的门下,原本两人也没什么恩怨,甚至来往都不多,可突然被他这么出言挑衅,苏长鲸立刻就意识到,只怕又是太子妃在背后搞鬼。 这样一来,他也不忍,更是在手下被对方的人辱骂的时候站出来与千牛卫的人对峙。两边从对骂到动手,已经伤了不少,而这个场面也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 苏长鲸一面恼怒,一面也有些惊惶,尤其在听到周围的人大喊保护自己的时候,看到对方如狼似虎的冲上来,他下意识的就抬起手臂挡在面前。 但千牛卫的人早已经怒火中烧,也顾不得那么多,几个人冲上前来一顿老拳,慌乱中,苏长鲸只感到眼前一黑,面门就中了一击,随即身上又接连挨了几下,直打得他眼冒金星。 慌乱中,他感觉到不对,大喊道:“住手!” 可这个时候谁还会听他的,两边的人都已经混战到了一起,连之前已经打了一场,累得瘫倒在地的人也再次跳了起来,眼看着情况不对,有人拔出了腰间的刀。 眼看着又要形成一场混战,就在这时,一个低沉浑厚的声音突然响起—— “都给我住手!” 1230.第1230章 头风 第1230章 头风 这一声震喝如同闷雷,在宫门两边的甬道中猛然炸开,一下子震住了这些人,苏长鲸身边的人立刻退开,他勉强睁开双眼,就看到一个高大,甚至称得上巨大的身影缓缓朝他们走来。 这种巨大,哪怕不用动手,就已经形成了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压得众人静若寒蝉。 连苏长鲸和商寿非都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朝后退了两步。 走过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游骑将军申屠泰。 他一走过来,原本宽大的甬道都显得有些狭小了起来,挤在两边的士兵纷纷朝后退去,只有几个与他熟识的凑上前来,轻声道:“申屠大哥。” “将军……” 申屠泰一抬手阻止了他们:“不用说了。” 他大步走到商寿非和苏长鲸面前,只淡淡看了一眼两个人都狼狈不堪的模样,然后说道:“商大人,苏大人,千牛卫和骁卫军乃十二卫精锐之军,怎么能自相残杀?” 两个人听到这话,都忘了以申屠泰的品级根本管不到他们,而下意识的想要指责对方,苏长鲸更是红着眼睛道:“都是商寿非挑衅在先。” 商寿非道:“你放屁!” 眼看着两人又要吵起来,申屠泰又一抬手堵住了他们的话,道:“这些话你们也不必跟我说,有话,还是跟大将军说吧。” 一听这话,商寿非和苏长鲸愣了一下,再一抬头,才看到申屠泰的身后,一个高大英挺的身影慢慢走近。 是宇文晔。 他面无表情,眼神冷峻,扫过这些人身上的时候,众人都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商寿非和苏长鲸立刻清醒了一些,看着周遭和自己身上的一片狼藉,慌忙跪拜在地:“拜见秦王殿下。” 宇文晔背着手走到二人面前,冷冷道:“真是好样的。” 这两个人虽然不是他秦王阵营的人,可从属于十二卫,也就归他管辖,此刻也是大气不敢喘一口,但宇文晔却并没有接着指责怒骂,而是静待了片刻才说道:“现在,先去回皇上的话,等皇上发了话,我再惩治你们。” 话音刚落,商寿非和苏长鲸立刻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回头一看,是玉公公带着几个小太监和两个侍从朝他们走了过来。 那玉公公走到宫门口,看到这番景况也是紧皱眉头,但还是立刻对着宇文晔行礼道:“秦王殿下,皇上传召你,还有左千牛卫大将军,右骁卫大将军去两仪殿见驾。” 宇文晔冷哼了一声:“走吧。” 商寿非和苏长鲸这才慌忙站起身来,而宇文晔却停了一步,对申屠泰道:“你先把这些人带下去,凡是动了手的都看押起来,我回来之后再问。” “是。” 申屠泰冷冷的看了一眼众人,挥手道:“都跟我走。” 他一声令下,右骁卫军这边大部分的人全都起身跟了他去了,苏长鲸立刻皱起了眉头,想要说什么却欲言又止,毕竟宇文晔是领十二卫大将军,他要如何处置骁卫军的人都在权限之内,自己也不能阻碍,只能对着几个自己的亲信道:“去吧。” 那几个人也依言,跟着申屠泰去了。 宇文晔这才淡淡道:“走吧,皇上还在两仪殿等着。” 苏长鲸默默的跟了上去。 他们一路往里走去,玉公公年纪大了,脚步沉,哪怕已经极力加快步伐都走得不快,宇文晔也并不急躁,缓缓的走在他前面半步之内,一边走一边问道:“玉公公,父皇是刚刚知道这边的事吗?” 玉公公道:“正是,消息一传到两仪殿,皇上大怒,立刻就让奴婢过来传话了。” 宇文晔皱了皱眉头。 要知道,皇宫虽然大,宫门口离两仪殿也有很长一段距离,可再长也比不过他从秦王府赶到宫门口那么长,更何况他还让人传话给申屠泰,又特地停下来等了他一会儿,照理说,他们赶到的时候,宇文渊应该已经把商寿非和苏长鲸都叫过去问话了才是。 见宇文晔蹙眉,玉公公轻声道:“皇上的头风犯了,太医令一直在为皇上诊治,所以消息到两仪殿的时候,还等了一会儿。” “哦?” 宇文晔一听,眉头皱得更紧了一些:“怎么会头风突然犯了?” 玉公公一边走一边苦笑道:“秦王殿下出征这大半年,皇上的病情……总之,头风发作的时间比之前多了不少,很多时候,奴婢们都怕朝臣来觐见。” 宇文晔闻言目光微微一闪:“今天,有谁来觐见了?” 玉公公道:“陶侍郎。” 陶赫,户部左侍郎,婕妤陶晚吟的族兄。也是裴行远在户部的同僚。 宇文晔道:“好好的,他来做什么?” 玉公公讪笑了一声,道:“这,奴婢就不知道了。” 宇文晔看了他一眼,眼角却瞟向跟在身后的商寿非和苏长鲸——之前的那些话还能说他身为儿子关心父亲,但再打听就有揣测君心之嫌了,玉公公虽然与他亲厚,在一些事情上也不敢糊涂。 宇文晔便没再多说什么,继续往前走去,不一会儿,终于到了两仪殿。 这里门窗紧闭,只远远的看着就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压迫感从高大的屋顶和粗壮的门柱上散发出来,商寿非和苏长鲸都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这一路走来两个人都冷静了不少,心中的悔恨更甚,倒是宇文晔平静的站在门口等待玉公公进去通传,不一会儿他走出来,对着众人道:“请。” 宇文晔带着他二人走进了两仪殿。 刚一进大门,就在温热的空气里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药香——虽然已经过了五月,天气渐渐转暖,秦王府早就撤掉了所有的暖炉火盆,连小元乾的房间里都没剩一个,可宇文渊的寝殿内却放了足足五个暖炉,大殿四角各一个,还有一个放置在他的身侧,暖烘烘的熏着。 再走近一些,宇文晔就看到他的父皇身上披着一件厚重的锦袍,头上绑着抹额,不知是不是刚刚又痛了一阵,他的鬓角被冷汗浸湿,眼底微微发青,沉重的呼吸声在寂静的大殿内听上去如同一头焦躁却又无可奈何的猛兽在喘息着。 宇文晔上前,叩拜行礼:“儿臣拜见父皇。” 身后的商寿非和苏长鲸也跪拜下来,磕头道:“微臣拜见皇上。” 温热的空气在这一瞬间微微有些发冷,一道更冷的目光抬起来看向他们三人,尤其在看到商寿非和苏长鲸脸上狼狈的伤处时,寂静中响起了一阵咬牙的格格声,只听宇文渊沉声道:“你们好大的胆子,竟然敢率众斗殴,还是在朕的眼皮子底下!” 商寿非和苏长鲸立刻砰砰的磕头如捣蒜:“微臣该死,微臣该死!” 宇文渊道:“是谁先动的手?” 苏长鲸立刻道:“回禀皇上,是左千牛卫的人。” 商寿非的嘴慢了一步,气得立刻跪直了身子,差一点从地上弹起来,指着苏长鲸道:“你放——你胡说!皇上,是骁卫军的人先动的手!” “分明就是你们先行辱骂,我们才还手的。” “是你们先动手!” 眼看着两个人又吵了起来,喧闹的声音一下子充斥了整个两仪殿,几乎要把殿顶都掀翻,玉公公人听到这些声音都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他本人更是小心翼翼的看向皇帝陛下,果然,原本就头风发作的宇文渊听到这些嘈杂的声音后更是头疼欲裂,他脸色铁青的狠狠一拍桌案:“都给朕住口!” 这一声低喝,震得两个人都安静了下来。 玉公公上前一步:“两位大人,皇上让你们来是说清楚事情的,不是让你们来御前接着打的。” 两个人慌忙跪伏在地:“微臣知罪。” 宇文渊一只手扶着桌案,一只手撑着额头,只觉得有一只无形的手握着刀子在他的脑门上不停的钻着,几乎要将他内里搅成一团血肉,他咬着牙忍耐着剧痛,目光冷冷扫过两个人,最终落在了宇文晔低垂的眸子上。 他沉沉出了一口气:“秦王,你可知罪。” “……!” 一听到这句话,宇文晔还没反应过来,跪伏在地上的两个人却同时哆嗦了一下,下意识的看向对方,但下一刻,两个人又同时将脸偏向另一边。 但,目光交汇的一瞬间,两个人却都看到了对方眼中与自己相同的欣喜。 他们突然想起来,虽然他们两人其实是太子阵营的人,可在官职上,两个人却都从属于十二卫,是在宇文晔的麾下,如果他们俩犯了事,皇帝第一个要问责的就是领十二卫大将军。 一瞬间,两个人的心都狂跳了起来。 然后,他们就听见宇文晔沉沉说道:“儿臣治下不严,请父皇降罪。” 商寿非低低的跪伏在地,尽量掩盖脸上有些压抑不住的笑意,而另一边的苏长鲸虽然没有笑,可胸口的心跳如雷,也感到一阵狂喜降临。 他们这一阵最头疼的就是秦王的如日中天,哪怕皇帝要调走申屠泰和裴行远,也并没有伤到他的要害,却没想到,他们两边人马混战一场,把秦王拖下水了。 如果皇帝借着这一次机会严惩秦王—— 就在两人胡思乱想的时候,宇文渊低沉的声音又一次响起:“你们两个,先出去。” 1231.第1231章 他的威风娘子! 第1231章 他的威风娘子! 两人又对视了一眼,但这一次没再争执什么,而是同时对着宇文渊磕头谢罪,然后起身慢慢的退了出去。 两仪殿的大门一关上,两人立刻冷着脸站到了两边。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 听到这话,商寿非转过头,只见苏长鲸冷冷的说道:“你以为靠着太子妃,就能压过我了?” 商寿非冷笑:“那你以为,靠着你那位岳父,你就真的能坐稳这个位子?” 苏长鲸瞪着他:“你说什么!?” 商寿非道:“这十二卫的将军,哪一个没有一点军功在身上?也只有你,只怕连刀剑都没拿过吧,让你当一个右骁卫军将军已经是吴山郡公的面子了。看你自己,拿得动刀,举得起剑吗?” 苏长鲸气得脸色铁青,突然也冷笑起来:“那阁下跟着齐王出征,拿着刀举着剑,又立了什么战功?” “你——” 商寿非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他的确是跟着宇文呈出征洛阳,可宇文呈自己都没什么战功,只是因为宇文渊要压制宇文晔的关系,勉强把攻占洛阳的功劳算到了他的头上,封了他一个镇北大将军,而这也已经是极限,他手下的将士几乎都没有大的封赏,商寿非现在的这个左千牛卫将军还是太子和齐王一起为他讨来的,根本不算军功的封赏。 眼看着商寿非哑口无言,苏长鲸更得意了几分,道:“太子妃可不是太子,更不是皇上,你以为她能许你什么,又能给你什么?” 商寿非已经被他的话堵得还不了口,只咬牙狠狠道:“有本事,让你的靠山别靠着太子妃!” 大殿外的两个人横眉竖眼,而大殿内,则是一片沉默。 整整五个火炉散发的热气将整个大殿熏蒸得如同炎炎夏日,宇文晔只跪了一会儿,贴身的衣裳就被汗水濡湿,可他的脸上却没什么汗,大概是因为神情和目光都很沉静的关系,他整个人甚至显得十分冷冽。 不知过了多久,安静的大殿上响起了一声沉重的叹息。 宇文晔急忙抬起头来,对上了那双熟悉的,向来强悍无畏的眸子,但这一刻,这双眸子却显得有些浑浊,曾经满满的勇悍被岁月和病痛所侵,竟淡薄了不少。 宇文晔喃喃道:“父皇……” 却见宇文渊沉静的看着他,也没有了刚刚要治罪时的威严,开口时,口吻中竟有三分无奈:“你的眼里,还有我这个父皇?” 宇文晔道:“父皇?” 宇文渊又道:“你们的眼里,还有我这个皇帝?” 宇文晔急忙跪伏在地:“儿臣不敢。” 宇文渊想要起身,可刚刚的一阵剧痛消耗了他大部分的力气,一动之下竟不能立刻站起身来,他只能一只手撑着桌案,勉强让自己坐直了身子,看上去不那么老,也不那么虚弱,然后说道:“朕是老了,可朕还没糊涂。你们弄这一手,不外是要让朕明白,这些人朕就算能给别人,别人也镇不住,只有你,只有你手下那些听命你的人,才能。是吗?” 宇文晔低着头,没接这话。 宇文渊的确还没有老得糊涂到连这一手都看不清的地步,这不过是两边的手段,和他要扩充十二卫,和宇文渊要调走他的臂膀一样。 宇文渊道:“朕只是没想到,你为了保住申屠泰,让千牛卫和骁卫军在宫门械斗也就算了,你竟然为了保住裴行远,把户部的人都压住了。” 宇文晔低着头没动,可眉心却微微一蹙。户部……左侍郎陶赫? 他想了想,沉声说道:“儿臣不明白。” “你不明白?” 宇文渊冷笑一声,拿起桌案上的一封文书掷到他的面前:“陶赫突然来向朕告病,说是患了恶疾,要回洛阳老家休养。” “……” “户部的左右侍郎,一个要被朕调去洛阳,一个要回洛阳养病,那朕的户部还能有谁来做事?” “……” “你就是这么卡朕的脖子的?” 宇文晔并没有伸手去捡那封落在自己面前的文书,可只一看上面“请沐休”几个字,再听宇文渊的话,也就明白过来。 户部的最高官员是尚书,可这个官职向来不会做什么实事,只统管大局,并且每年年初向皇帝禀报朝廷的财政要务即可,而这些要务都是要交给左右两个侍郎去做的,现在宇文渊要调走户部右侍郎裴行远,虽然身为左侍郎的陶赫会比之前更忙碌一些,但只要人手足了,户部的差事并不会受到影响。 但如果左侍郎要告病,那整个户部就完全瘫了。 这在宇文渊看来,就是他们在倒逼自己。 宇文晔立刻道:“儿臣不敢。” “你不敢?” 宇文渊的眼神更冷,口气也更重,道:“你以为朕不知道,自从陶赫和魏文卓两家修房子的时候因为那条巷子相争不下,又被沈无峥调停,他们几家就一直来往密切,就在前几天,沈无峥去了一趟陶家,陶赫就闭门称病,连陶婕妤都向朕请命出宫去探望他;到了今天,陶赫就突然来向朕告病了,你说是因为什么?” 宇文晔的头埋得更低了。 直到这一刻,他的眼中才出现了一丝了然的光芒。 就在刚刚出门的时候,商如意因为被小元乾拖着,只来得及跟他低声说了一句话,除了苏长鲸的名字之外,他还听到了另一个名字——陶赫。 原来,是这样…… 不论是沈无峥出面,还是商如意借着陶晚吟出面,总之,陶赫也已经站到他这边了。 洛阳虽然不是大盛王朝的国都,但作为楚旸营建十余年的东都,那里的富庶繁华也并非其他城池可比,甚至比起深处关中的长安,那里的交通更为发达,商贸也更为繁盛。排除掉想要参与到朝堂的争斗中从中直接获利的想法,去那里当官,尤其是当户部的官员,算得上是一桩美事。 所以,陶赫这一举动,不仅是在对秦王和太子之争中站队,下注自己的未来,本身也是对他自己有利的。 只是这一切来得太过突然,连宇文晔都有些无措。 他没想到,商如意的动作这么快。 果然是他的,威风娘子! 晚点还有 1232.第1232章 凤臣,你去洛阳吧 第1232章 凤臣,你去洛阳吧 心中虽有欣喜,可宇文晔的面上却是静默无波,淡淡说道:“父皇,陶侍郎的病,并非儿臣所为,沈无峥去探望他,也是同朝为官的情谊罢了。” 宇文渊眉头一拧,正要说什么,突然一阵剧痛袭来。 “唔——” 他发出了一声难耐的低呼,好像被一记无形的重拳打在身上,整个人一下子伏倒在桌上,即便已经绑了抹额,两边的太阳穴仍旧不停的突突直跳,剧烈的头疼令他有些喘不过气来,脸色更是苍白得吓人。 宇文晔一看到他这样,立刻起身走到他身边:“父皇!传太医!” 话音刚落,宇文渊的手就一下子抓住了他的手腕,玉公公急忙上前,只听宇文渊沉沉道:“不必。” “父皇……” “不必!” 再一次加重的口气让宇文晔也沉默下来,宇文渊缓过那一阵剧痛之后,对着玉公公也挥了挥手:“你也出去。” 玉公公行了个礼,默默退下了。 这一下,宇文晔的神情更凝重了几分,他俯下身半跪在自己的父皇的身边,从洛阳战场回来——或者说,从宇文渊登基之后,他就没有在这么近的距离看过自己的父亲了,一看之下,才突然发现原来他老了很多,鬓角白发已经遮掩不住,扶着自己手臂的那只手冷汗涔涔,还不住的发抖。 宇文晔刚硬的心里不由得生出了一点令他自己都有些窒息的柔软。 他轻声道:“父皇……” 一阵剧烈的喘息之后宇文渊总算平复下来,满头大汗的抬起头来看着这个儿子,刚刚要治罪他的口气和威压一瞬间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反倒是一些难以言说的虚弱和无奈,他的手慢慢伸向宇文晔的手,宇文晔也会意,急忙握住了他满是冷汗的手掌。 父子俩难得的,相携而视。 这似乎也是宇文渊在登基之后,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看自己这个英姿勃发,如同一柄出鞘剑般所向披靡的儿子,他本来就高大的身躯在战火的历练下更加魁梧健硕,哪怕跪伏在自己面前,也像是一头聚集着力量的猛兽,随时准备着搏斗,厮杀,甚至——两人相视的这一刻,他的目光竟然在宇文晔的目光注视下,败下阵来。 “呵……” 宇文渊发出了一声轻笑。 而这一声轻笑和他无奈的神情也提醒了宇文晔,他立刻低下头去,也撤回了目光,宇文渊这才再次抬头看向他。 父子俩沉默着相对。 许久,宇文渊突然道:“凤臣,你去洛阳吧。” “……!” 两只紧握的大手微微一震,宇文渊感觉到自己的指骨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所钳,几乎要把他的手都揉碎一般,他下意识的拧起了眉头,但下一刻,那股力量立刻就撤了。 宇文晔道:“父皇,要儿臣去洛阳?” 宇文渊道:“是。” “为什么?” “洛阳,富庶繁华之地,你去那里,好好做你的陕东道大行台。朕把洛阳,还有那边,那边的一切,全都交给你。” “……” “你的秦王府,和秦王府所有的人,都跟着你一起过去,其他的官吏,你要带走的,也任你挑选。你可以行朱批,任免官员不必再经这边的朝廷核准。那边的一切事务,朕都不再过问。” “……” “好吗?” 宇文晔没有说话,整个人安静得连呼吸都停止了,可他的身躯却微微的震颤起来。 因为他的心,在狂跳。宇文渊的这番话没有别的意思,就只是向他许诺——洛阳,和那边的一切,也就是中原腹地,全都交给他,也就是说,他可以行皇帝事,他在洛阳除了没有皇帝之名,实际上就是洛阳的皇帝了! 宇文晔冷峻深邃的眸子在这一刻变得漆黑了起来。 他看着宇文渊,道:“父皇的意思是——” 宇文渊苦笑道:“别再和你大哥争了。” “……” “朕明白,这个天下,有一半……大半,都是你打下来的,哪怕将来再有战事,朕能托付的也只有你。朕对你,已经是封无可封。” “……” “可是,朕不能把太子之位给你。” “……” “他,毕竟是——” 宇文晔的眉心微微一拧,紧握着宇文渊的那只手更松开了一些。 虽然五个火炉仍旧燃烧得很旺,尤其是宇文渊身边的这个,散发着源源不断的热浪,可他全身的热汗却在一刻变得冰冷,连带着胸中那颗跳动的心,也在一瞬间被寒冰所裹,冷得仿佛连心跳都停止了。 他道:“儿臣比不上大哥?” 宇文渊又感到一阵头疼,可这一次,他甚至顾不上喘息,痛呼,而是低头摇了摇头,苦笑道:“若你真的比不上,朕也就不必这么烦难了。” “……” “正是因为你——朕才出此无奈之举。” “……” “太子之位已定,国本不可动摇。” “……” “凤臣,你去洛阳吧。” “……” “那里的一切朕都交给你,朕也会告诉太子,告诉齐王,不让他们插手中原的事务,那里的一切都属于你,好吗?” “……” 宇文晔没有应这话,而是慢慢的松开了宇文渊的手,两个人的掌心都沾满了冷汗,在松开的一瞬间,无不感到一阵寒意自掌心直刺进心里,宇文渊甚至打了个寒颤。 宇文晔却站起身来走回到他刚刚跪下的地方,俯身拾起了那份文书,上面写什么倒也不重要了,他合上书页,又走回到宇文渊的面前,将那文书放到他的面前。 然后道:“所以,父皇,不论是当初登基之时你册封儿臣为秦王,册封皇兄为汉王,还是太原之战前你许诺拿下太原者为太子,还有后来,你给元乾赐名……从头到尾,你其实根本没想过让儿臣来当这个太子,来继承你的大业,是吗?” “……” 宇文渊张开嘴,却无声。 而闪烁的目光将他说不出口的话,全都说得明明白白。 宇文晔深吸了一口气,慢慢的站直身子,用一种俯视的角度看着大半个身子都靠在桌案上,仿佛下一刻就要颓然倒下的宇文渊。 他道:“儿臣……可以考虑。” 1233.第1233章 心软 第1233章 心软 “你答应了?” 回到秦王府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府中许多人也都歇下,宇文晔让奶娘等人来抱走了在商如意怀里等他等得已经睡着了的小元乾,又简单沐浴洗漱了一番,等屋子里只留下两个人后,便将今天在宫中发生的一切告诉了她。 而听完这一切之后,商如意只略一思索,立刻发问:“你答应去洛阳了?” 宇文晔垂下眼:“我只是答应父皇,会考虑。” 商如意仍旧盯着他不放:“凤臣,你的脾气我很清楚,你说考虑,那就是答应了。” “……” 宇文晔没有说话,房间里安静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他意识到了什么,抬起头来看向商如意:“所以,你不答应。” 商如意蹙着眉,道:“我们能答应吗?” “……” “你不是不知道自己在争什么,哪怕在扶风,在突厥,在虎牢关,你出兵之后再退,或许都还能保全自己,可你现在争的是太子之位——不,是皇位。在洛阳的时候,你就已经把矛头对准父皇了。” “……” “现在你要去洛阳,你真的以为我们能全身而退吗?” 宇文晔沉默了片刻,道:“也不是不能。” 商如意的眉心拧出了几道纹。 这一点倒也并非宇文晔逃避现实,虽然当初的楚旸没能守住洛阳,后来的梁士德和萧元邃也没能守住洛阳,并不代表洛阳就真的守不住,如果以他的实力和战力,宇文渊又真的应了今天的许诺,让他带走秦王府的所有人,包括他的兵马,也许洛阳真的会是他们的新天地。 可是—— 商如意道:“你甘心?” 宇文晔没有立刻回答,只坐到床边,屋子里仅剩一盏的烛光摇曳着,灯火微弱,却将他眼中的矛盾挣扎映照得一览无遗,这也是第一次,商如意发现他也会举棋不定,犹豫不决。 可他从来不是这样的人。 她走到到宇文晔的身边坐下,一只手抚上他的肩膀,感觉到夜露侵染的凉意,半个身子都贴了上去:“怎么了?” 宇文晔开口,声音有些沙哑:“我第一次发现,父皇老了。” “……” “在我们离开的这段时间,他老了不少,而且玉公公说,他的头风发作得很厉害,过去只半年发作一次的,现在一个月就会发作好几次,一次比一次厉害。” “……” “他从来没有这副模样出现在我的眼前,过去的他,骑在马背上的样子比谁都英武,龙门平叛的时候,他连发百箭,而且百发百中;之后他一个人带着我和黄公翼、达薄,还有一队亲兵把束端的叛军杀了个对穿……那个时候我以为他这样的人是不会老的。” “……” “可是,他还是老了……” 听到这番话,商如意的神情也变得凝重了起来。 原来,宇文晔心软了。 她这一回耍的手段,是在洛阳的时候从宇文晔身上学来的,而她不吃亏的个性,是从小养成的,这一切都让她一天比一天更坚定,也更强大,可是她明白,不管自己再怎么学,再怎么前行,也很难超过宇文晔——他心性坚毅,城府深沉,手段狠辣,非常人能及。 可是这一次,竟然是宇文晔要比她更先退。而这并不奇怪,因为那是他的父亲。 不论宇文渊如何的疼爱自己,也不论商如意如何以一个儿媳的身份在他面前讨巧卖乖,缓和他们父子之间的关系,可商如意始终没办法将这个对疼爱自己的老人视作亲生父亲,让他取代商若鸿在自己心中的地位,人心总是隔着一层的,没有血缘之亲就更隔了一层,所以宇文晔的心疼和柔软,她竟没能第一时间体会。 但,总也能明白些许。 商如意轻声道:“我知道了。” 说着,她轻轻的将身子倚在宇文晔的身上,脸颊也贴在他的胸前轻轻的摩挲着,这种温柔亲近几乎抚慰了一直压在宇文晔心头的郁郁。 他道:“那你,答应吗?” 商如意道:“这件事从头到尾都应该是你来做决定,如果你留下,我自然留下,若你要走,我自然也是要跟着你走的。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我们需要在做决定之前想好可能的结果。” “……” “你现在大概是没有办法冷静考虑的,所以我得把我能想到的,最坏的结果告诉你。” “……你说。” “洛阳东临嵩山,西靠秦岭,南依伏牛,北靠黄河,乃四战之地;而且运河枢纽,贯通南北,不但富庶,也是兵家必争之地。” “……” “之前梁士德和萧元邃没能守住,自然是因为你的攻势强大,算无遗策,但你也应该能看出来,这些年来洛阳周边大小战事不断,一直有北方的乱军滋扰,所以萧元邃才会北上横扫河北,还有东方……总之,若没有强大的朝廷统一,那边还会有王取易,还会有萧元邃,还会有王岗寨。” “……” “而这,还只是北边的事。” 宇文晔一只手轻轻的揽着她,道:“接着说。” 商如意道:“我不知道现在太子对我们的态度是什么,可卧榻之侧若有他人酣睡,你能安吗?” “……” “别的不说,虞明月难道会甘心?” 提起虞明月,宇文晔的眼神闪过了一丝厌恶的神情。 虽然这一次千牛卫和骁卫军的混战是在他不动声色的操控下形成的,毕竟,如果他执意不肯,宇文渊也没办法把申屠泰的人交给苏长鲸,而他之所以能首肯,就是预测到了会有这个结果。 无他,此女子,小人也。 其实,他也从来没把这个来历非凡的女子真正当成对手,哪怕她的出现的确给他们造成了一些麻烦,但在初时的震慑之后,他就看出了此人胸无大志,亦无大才,耍的也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鬼蜮伎俩,完全不足为虑。 甚至他能隐隐感觉得到,连太子对她,都并没有多少亲近和信任。 可是她毕竟已经成了太子妃,如果宇文愆真的登大寳,继帝业,她无疑会是他的皇后,而这个始终视为他们仇敌皇后又会给他们带来多大的麻烦? 只怕将来,东都西京真的会征战不休,国力也消耗在无休止的混战上了。 宇文晔的眉头拧了起来。 商如意接着道:“我还没有说齐王。” 晚点还有 1234.第1234章 放虎归山 第1234章 放虎归山 提到齐王,宇文晔的眼神更深了一些。 “炎劼……” 商如意道:“从这一次洛阳之战他的表现,你应该看得出来,他跟你的对立其实跟太子,甚至跟韩予慧都没什么关系了。这个世上有人天生忠义,就有人天生反骨。” “……” “很不幸的,齐王就是后者。” 宇文晔微微动弹了一下,但并没起身,也没离开商如意。 商如意知道,是自己的话让他不舒服了,宇文呈毕竟是他的兄弟,而且是一母同胞的亲弟弟,说宇文呈天生反骨就好像说官夫人生下了一个坏种似得。 可这话虽然难听,却也是不争的事实。 甚至,宇文晔比商如意都更早意识到这一点,所以在宇文呈幼时悉心教导——只是因为自己时常跟随宇文渊出征,这种机会也不多;等他再大一些后看出他的本性,就使了不少雷霆手段,譬如那一次在听鹤楼外几乎下死手的教训他,都是想要把这个弟弟从邪路上掰回来。 现在看来,这些心思力气都做竹篮打水了。 宇文晔道:“你认为,炎劼会是这件事的障碍?” 商如意轻轻摇头:“他会是一直抵在你心口的一把刀。” “……” “有他在,即便我们去了洛阳,也一样没办法太平的。” 宇文晔慢慢皱起眉头,本就深邃的眼瞳在这一刻变得漆黑无光。 第二天是个阴天,厚重的阴云如同一只巨大的黑手笼罩在长安城的上空,城内没有一丝风,树梢枝头的绿叶也仿佛凝固了一般呈现出一种死气沉沉的安静,让人感到一阵莫名的窒息。 而相对坐在太子府大堂内的两个人,也同样是面色阴沉。 一个侍女小心翼翼的走进来给客人奉茶:“齐王殿下,请用茶。” 宇文呈不耐烦的摆了摆手,那侍女又回头看了一眼坐在他对面的太子妃,虞明月的脸上更呈现出一种隐怒难发的压抑感,也同样摆了摆手,那侍女如蒙大赦的退了下去。 宇文呈也不喝茶,只说道:“大嫂,大哥人呢?” 虞明月道:“他在他的——一会儿就出来。” 宇文呈不耐烦的皱了皱眉头,这才拿起茶杯来喝了一口,是他不怎么习惯的清淡的味道,于是恹恹的把茶杯又放了回去。要说起他这对长兄长嫂,哪怕以他这个对情爱不怎么感兴趣的眼光来看,除了家世之外几乎完全不般配,毕竟他兄长前半生都一心向佛,更以身侍佛,他实在想不通他怎么会带回这么一个女人,还跟她成亲。 如果说刚开始,这位虞家大小姐还有些让人青眼有加的举动,现在看来,她除了出身,也几乎是泯然众人。 唯一让宇文呈觉得两个人相配的,就是喝茶的口味。 但这也并非两个人志趣相投,只是宇文愆喜清茶,虞明月喝不惯加了其他佐料的茶汤罢了。 茶水不合口味,和虞明月又没什么话可说,就在宇文呈等得有些不耐烦的时候,大堂外终于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宇文呈立刻抬起头来,果然看到宇文愆清俊飘逸的身影缓缓走了进来。 他在家也就不用穿戴整齐,只一身缟衣,虽然比起过去当云游和尚的时候更华丽一些,可也恢复了几分往日的清净无争来。 而且他一走进大堂,一股淡淡的香味立刻从衣袖中飘了出来。 宇文呈轻哼了一声,然后起身向他行礼。 宇文愆一抬手示意他不必多礼,然后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只看了看两人凝重又略带焦虑的神情,便问道:“三弟,有什么事吗?” “什么事?” 宇文呈有些没好气,一开口声音就克制不住的带了几分尖刻:“外面的事情都快捅破天了,皇兄你倒好,还能优哉游哉的念你的阿弥陀佛呢?” 宇文愆垂眸,并没应他这话,而是等刚刚那个侍女又一次进来,为他也奉上了清茶,他端起茶杯来喝了一口,才不紧不慢的说道:“我没有念佛。” 宇文呈皱眉:“没有念佛?那你这一身檀香怎么回事?” 宇文愆道:“我没有念佛。” 一旁的虞明月一直没说话,但听到他两次重复没有念佛,脸色变得有些难看起来。 宇文呈皱起眉头,却也没有再纠结这个问题,而是一挥手道:“行了,我也不管你念没念佛,父皇要让二哥去东都,把洛阳,和周围的好几座城全都给他,这你不知道吧。” 宇文愆纤长的睫毛微微一颤。茶杯里冒起的热气熏蒸得他的眼瞳上仿佛也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雾气,让人看不清此刻他内心深处的想法,只见他慢条斯理的将茶杯放回到桌上,想了想才说道:“这样,也好。” “也好?” “是啊,也好。” 宇文愆道:“洛阳本就是他——你们一起打下来的,而父皇册封他为陕东道大行台,加上他在那边的布置,我们几乎都插手不上洛阳的事务,如果他真的要去,那也不过是把本就属于他的再给他一次。而他,就不会再插手长安的事务了。” 说着,他抬头看向宇文呈和虞明月:“这对我们来说,也是相安无事的安排。” 虞明月皱着眉头没说话,可宇文呈就绷不住了,他霍地一下从座位上跳起来,背着手在大堂上来回走了几圈,然后走到宇文愆的面前低头看着他:“皇兄,你是念经念糊涂了吗?” 虞明月立刻道:“齐王殿下!” 宇文呈也不回头看她,而是紧盯着宇文愆半透明的,仿佛云淡风轻的眸子,沉沉说道:“你以为父皇只是让他一个人去洛阳?不,父皇是让他把秦王府所有的人,甚至,他还能挑选朝中的大臣,还有其他的兵将,一起跟着他走!这样让他去洛阳,不是放虎归山是什么!” “……” “你以为,一个小小的洛阳,能让他满足?” “……” “你以为,他在洛阳培养好了他的势力,不会想要再涉足关中?” “……” “你以为,他真的能容忍你登上帝位?” 最后这句话,几乎已经是撕破太子,更撕破皇权的尊严,宇文愆再平淡,也忍不住微微蹙了一下眉,抬头对上三弟的眼眸,但他并没有立刻看向他的眼睛,而是看向了宇文呈那缺了一截的眉尾——那一道并不深刻的伤疤让他的眉尾多了一道如同锋利的刀子一般的缺口,却也让他整个眉眼呈现出一种刀子般的锋利,甚至在他瞪着人的时候,眼神显得狰狞可怖。 宇文愆平静的说道:“由不得他容不容忍,这一切,都是父皇安排的。” 宇文呈冷笑一声:“父皇的安排,有多少已经被他踏平了踩碎了,你真信父皇的安排能压制得住他?若真是这样,他怎么敢在我眼皮子底下,放火烧洛阳府库?又怎么敢在父皇明令调派申屠泰和裴行远去洛阳之后,还搞出那么大的事。” 听到这话,宇文愆的眼睫又是微微一颤。 他再次抬头对上宇文呈锐利的目光,道:“千牛卫和骁卫军的混战,是昨天才发生的,这个消息我们也是昨晚才知道,那父皇要让凤臣去洛阳的消息,你是怎么知道的?” “……!” 听到他问,宇文呈的目光闪烁了一下,偏过头去避开了他的视线。 一旁的虞明月也带着一点疑惑不解看了宇文呈一眼——这个消息连他们都不知道,可宇文呈却已经知道了,他的消息倒是灵通。 但现在也不是在意这个的时候。 虞明月也站起身来走到宇文愆的面前,沉声说道:“殿下,现在要紧的还是如何处理秦王去洛阳这件事。” 宇文愆淡淡的看了她一眼,低下头去:“你们想怎么样?” 宇文呈道:“不是我们想怎么样,而是你身为太子,你得为自己的将来谋划!” “三弟,” 虞明月按住了他躁动的手,然后转头看着宇文愆,沉声说道:“太子殿下,齐王的话不是没有道理,如果真的让秦王去了洛阳,那可是天底下最繁华富庶之地,当初楚旸了多少精力营建的地方,真让他在那里称王称霸的,今后你们在关中还坐得稳吗?” 宇文愆道:“那你的意思是——” 虞明月眸子一黑:“不能让他离开长安!” 宇文愆安静了想了一会儿,道:“这件事是父皇决定的,他想要让二弟和我们分开,免得斗出不堪的结果,所以如果想要求父皇收回成命,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宇文呈冷冷道:“谁说要从父皇那边下手了?” 宇文愆的眉心微微一蹙,看向他:“莫非,你还想要对凤臣下手?” 听到这句话,虞明月转头看向宇文呈,眼中迸出了一缕欣喜的光芒——一直以来,她都认为对宇文晔下手是最直接的,毕竟,人没了,什么威胁都没了。可宇文愆却一直不肯听从她的这个计策,以至于扶风、太远、洛阳,他们都错失了太多这样的机会。 如果现在宇文呈肯这么做,那就太好了! 只见宇文呈冷冷一笑:“我自有安排,还望皇兄皇嫂能依我行事。” 虞明月待要应他,却又停下来看了宇文愆一眼,而宇文愆沉默着看着自己的三弟,过了好一会儿轻叹了一声,眼中闪过一抹似笑非笑的淡然:“好罢。” 1235.第1235章 暗中勾连 第1235章 暗中勾连 一切议定之后,宇文愆便回到他那间藏于太子府深幽处的静舍中去了,只有太子妃亲自送齐王离开。 两个人本就没什么话说,所以一路安安静静的往外走,就在要走到大门的时候,宇文呈往周围看了看,然后说道:“皇嫂,我听说父皇把那个商寿非关起来了,是吗?” 虞明月脸色顿时一沉。 千牛卫和骁卫军闹成那样,皇帝就算没有惩治领十二卫大将军,也不可能放过两个统领,所以把商寿非关进了大理寺。 这本也无可厚非,但让虞明月气恼的是,苏长鲸却没有被关起来,只是罚了他五百金了事。 在外人看来这两个人都是太子的人,皇帝一严一松也算是给了太子面子,但虞明月的心里却非常的不悦,毕竟商寿非是他鼓动的,而苏长鲸身为虞明珠的夫君几乎在这件事里全身而退,她这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完全颜面扫地。 以至于出了这些事,她都没有再回虞家去跟虞定兴商量。 现在听到宇文呈问,她只淡淡道:“大理寺那边的人也说了,不过就是做个样子,关几天自然会放了他的。” 宇文呈哈哈笑了两声,摇摇摆摆的一边走向大门,一边说道:“皇嫂,你之前算无遗策,怎么现在拿着二哥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 “我还一直以为,皇嫂你看的那些什么书让你无所不知呢。” 虞明月恨得牙根痒痒,可面对眼前这个几乎是他们阵营里最大,也是仅剩不多的支柱,她只能咽下这口被奚落的气,淡淡道:“那三弟你的计划真的管用吗?” 宇文呈用眼角看了她一眼:“大嫂有更好的办法?” “……” 虞明月皱了一下眉头,没说话。 若是之前,她大概还真的会再想想办法,可自从这一次商寿非被她鼓动去寻苏长鲸的晦气,造成千牛卫和右骁卫军的人宫门混战,却连领十二卫大将军的皮毛都没伤到不说,还让皇帝许诺宇文晔带着他的亲信部将去洛阳,这一点让她又不忿,又无奈。 这就是皇帝在端水,在偏心了。 于是道:“要对付他们,倒也不算只有一点办法。但既然三弟你已经有主意了,就先看看你的办法可不可行吧。” 宇文呈又笑了两声,然后道:“好啊,还请皇兄和皇嫂多多助力。” 说完,便大摇大摆的走出大门,坐上马车扬长而去。 虞明月站在太子府的门口,看着那马车扬起的一阵烟尘,又回想起他刚刚说的“多多助力”,不由得就皱紧了眉头,喃喃道:“谁助谁你怕是没弄明白。” 另一边的宇文呈离开之后,不多时便回到了离太子府不远的齐王府,刚一走进去,就看到管家胡善凑上来,轻声说道:“齐王殿下,苏长鲸将军来访。” “他来了。” 宇文呈闻言,并没有太意外,只脚步一顿:“他从哪里进来的?” 那胡管家立刻笑着低声道:“殿下放心,我是让他从后门进来的,没有人看到。” 宇文呈点点头:“这就好。” 说完他便大步往里走去,走到大堂,果然看到苏长鲸穿着一身颜色晦暗,在这样的阴天里几乎引不起任何人注意的常服坐在那里喝茶,手边的桌案上还摆了一顶帷帽,一看到他来,连忙起身行礼。宇文呈走进去,挥手道:“不要多礼了。” 苏长鲸立刻道:“谢殿下。” 宇文呈走到堂前坐下,又看了看苏长鲸脸上还有两处淤青没有消散,于是笑道:“看起来,你这一次动手也是吃亏不少啊。” 提起这件事,苏长鲸的脸色越发难看,咬牙道:“皇上还罚了我五百金!” 宇文呈道:“你也别委屈,难不成,你还想像那个商寿非一样被关进大理寺牢房,等着皇帝陛下消了气之后再放出来吗?” 苏长鲸立刻道:“是。微臣也知道,这一回能安然无恙,都是齐王殿下为微臣求情。” 宇文呈淡淡一笑,摆了摆手。 苏长鲸又道:“只可惜,这一次只是打掉了千牛卫的气焰,却没能把秦王拉下马——说起来皇上也太偏心了,他明明身为领十二卫大将军,我们两边打成这样,不论如何也应该治他个治下不严的罪,可皇上竟然一句责备他的话都没有,还——” 宇文呈冷冷看了他一眼,苏长鲸只能把后面的话都吞了下去。 大堂内立刻安静了下来,可安静了没多久,宇文呈尖刻的声音一响起,就像是一把刀子割开了宁静似得,道:“但不论如何,总算是把这趟水搅混了。” “……” “只可怜我那位皇嫂,现在什么办法都没有,还在那儿嘴硬,等着我为他们出力呢,哈哈哈哈。” 苏长鲸也应和笑道:“是啊。” 他身为虞定兴的女婿,看上去似乎自然会站在太子阵营里,和齐王有来往也并不奇怪,但今天会暗地里来此,其实是因为他一早就跟齐王暗中有了勾连。 这也不为别的,迎娶虞明珠的时候他就已经知晓自己的妻子和太子妃不睦,这种情况下,如果真的死心塌地的跟着太子做事,很可能苦吃了,功却捞不着,毕竟那太子妃虞明月心胸狭隘,最喜欢挟私报复,据他所知,之前的楼应雄,楼良娣都是被虞明月暗算的。 太子还未即位她都能这么胡作非为,自断臂膀,等到太子真的登上帝位,他们这些人哪里还有活路? 只能另寻出路。 笑过之后,苏长鲸又道:“不知,殿下准备如何——出力?” 宇文呈淡淡一笑,便将自己的打算告诉了他,苏长鲸听得连连点头,之后却又渐渐皱起眉头,道:“可是这样,真的能断绝掉秦王东行之路吗?” 宇文呈道:“这是釜底抽薪之计。” “……” “那么好的一张牌,若不在这个时候用了,岂不是要烂在手里?” 苏长鲸点了点头,其实,这方面的计策宇文呈的确算得上精明,但他担心的还有另一件事,毕竟他暗中站位齐王,可不是为了帮他去推太子。 于是低声道:“可是,若真的为太子殿下扫清了一切障碍,那齐王殿下你——” 晚点还有 1236.第1236章 内耗 第1236章 内耗 听到他支支吾吾的话,宇文呈斜看了他一眼,笑道:“你是不是担心,我这么做,最后好处都归了太子?” 苏长鲸忙道:“微臣只是为齐王不平。” “哦?” “齐王殿下为了朝廷,为了大盛殚精竭虑,劳苦功高,却只换得镇北大将军这样的空衔,风头都让秦王那边抢去了,若再辛苦一番还换不回来什么,那就真的是——天道不公!” 宇文呈冷笑了起来。 他并不喜欢听这些冠冕堂皇的话,这话若真的是纪泓那样的人来说,他虽觉得酸腐,但总也是心口如一的,听着不那么恶心;可苏长鲸明明已经是背主弃义了,还要说得这么大义凛然的,口口声声“朝廷”,“大盛”,谁又看不出来他不过是为了自己的禄位而已? 不过,宇文呈也并不想去指摘他什么,天底下,又有多少不是为了自己? 于是笑道:“你放心,我这个人喜欢做的事情有很多,可就不喜欢一件事——给别人作嫁衣裳。” 苏长鲸眼睛一亮:“所以,太子的皇位——” 宇文呈道:“但,太子是一定要登上皇位的。” 苏长鲸的眼睛顿时一黯,却又不敢表现得过于失望,否则就真的有离间兄弟之嫌了。他只低声道:“这,这是自然。只是,殿下一定还有其他的打算吧?” 看着他小心翼翼的样子,宇文呈在心里冷笑了一声,道:“太子名分早定,而且他身边的助力虽然比不上秦王那么多,但总也不少,我若去争,就一下子会有两个敌人,我可没兴趣跟我那两个哥哥都打擂台,赢得了赢不了,别人不知道,难道我自己还不清楚吗?” 听着他年轻的嗓音,说的却全都是老谋深算的话语,苏长鲸不知怎的也感到一阵心里发寒,开口时声音微微有些发涩:“……是,是。” 宇文呈道:“但是,等太子登上皇位,事情就好办得多了。” 苏长鲸一愣:“微臣,不明白。” 宇文呈道:“人人都称皇帝万岁,可从古到今,哪个皇帝真的万岁了?连百岁的都没有吧。所以,当了皇帝就得立太子,太子登基之后也得立自己的孩子当太子,才能千秋万代的传下去,那才是‘万岁’。太子,就是国之根本。” “是,殿下果然通透。” 宇文呈斜眼看他:“可你看我那皇兄,会是个要跟太子妃生儿育女的人吗?” “……!” 苏长鲸微微睁大双眼,像是明白了什么。 宇文呈道:“他们成亲都多久了,可我安插在太子府的人却告诉我,两个人几乎从不同房,今天我去太子府见他们,我那位兄长带着一身的檀香出来,却说自己没有念佛。没念佛,却还待在他那个只有佛龛,满是檀香的房子里,为的是什么?” “……” 苏长鲸目光闪烁,已经隐隐知晓了什么,可对于太子和太子妃的房帏隐私,他哪怕知晓,也不敢轻易开口,只摆出一副倾听的姿态;而宇文呈自然也不需要他回答,继续冷笑道:“不就是不想跟人相处吗?” “……” “而太子府里,什么人是他不能斥退,而要避开的。” “……” “不就是他的太子妃吗?” 苏长鲸道:“原来如此。”他想了想,又说道:“可是,太子和太子妃为何会如此?” 宇文呈冷笑道:“我早就觉得他会带回那个女人——也就是你那位妻姐,是一桩怪事。若太子妃真的是个非凡的人物,哪怕跟我那位二嫂一样,能文能武的,也算不俗;只可惜啊……” 听到他奚落虞明月,苏长鲸的心里大感畅快,忍不住在座位上动了动,却又不好起身多说什么,只笑道:“齐王殿下目光如炬。” 宇文呈道:“若我没有猜错,我那位兄长现在是在后悔。” 苏长鲸道:“后悔迎娶了太子妃?” “……” 宇文呈没有立刻应这话,而是垂眸想了想,才说道:“不,他是后悔,弃佛入世。” “……” “所以他现在不念佛,是因为不齿自己弃佛,他觉得自己已经不配再念佛了。” 说到这里,他冷笑了一声,道:“我这位兄长,从来就是这样,做了就做了,可他不在做和不做之间纠缠,却在做了之后自己纠葛,心思力气不在敌人身上,都在自己的心里。” “……” “而我那位皇嫂,虽然经常说些不知所谓的话,可之前听她说过两个字,放在皇兄身上却合适得很。” “不知是哪两个字。” “内耗。” “内耗……?” 这个从未听闻过的词让苏长鲸有些疑惑,宇文呈冷笑道:“拿老和尚念经的话来说就是——心魔太多。” 苏长鲸闻言,再细细一琢磨那两个字,倒也琢磨出几分味道来,忍不住冷笑着想:想得出这两个字,那虞明月倒也不全一无是处。 大概是觉得自己废话说得太多,宇文呈一挥手道:“总之,我看他们两现在这样,是不可能有后的了,这样一来事情就简单多了。等到皇兄登基当了皇帝,我凭拥立之功,怎么也该做一个皇太弟。到那个时候——” 苏长鲸心中大喜,道:“殿下英明!” 宇文呈淡淡一笑,却又正了神情,那张年轻的脸庞其实还带着些许未退的稚气,却已经有更深重的戾气从他的眼神,从他的断眉中散发出来。只见他微微倾身向着苏长鲸,沉声说道:“所以现在,我们的目的就是推太子上位,要让太子即位,就必须清除我二哥和他的势力。但从之前几次已经看得出来,要对付他,我和太子加在一起都很难得手,尤其他现在把梁士德和萧元邃都拿下了,阿史那朱邪也退回了突厥,长安外面已经没有能跟他抗衡的了。” “……” “这个时候,就必须得由父皇出手。” “……” “父皇不出手,我们就得逼着他出手;父皇心软,我们就得让他看到心软没有好处。” “……” “总之这一次,必须在他去洛阳之前……” 1237.第1237章 众议 第1237章 众议 两天后,那在虞明月眼中几乎可称之为全明星阵容的文臣武将又一次齐聚秦王府。 这一次没有其他人在场,他们的言谈举止本可以自在一些,却出人意料的十分安静,大堂内坐满了人,甚至个子矮小一点的善童儿不与人争位,都是坐在申屠泰后的身后,而这么多人齐聚一堂,却安静得连一点声音都没有。 反倒是后院热闹一些。 说是热闹,也不过就是商如意和楚若胭两个人凑到一起说说话,外面的院子里图舍儿和奶娘正追着小元乾满院子跑去追蝴蝶,盼青则是捧着一碟子楚若胭亲手做的点心站在屋檐下,只等小元乾累了饿了就过来吃。 商如意道:“你来了也好,陪我说说话。” 楚若胭笑道:“元乾不是也在说话吗。” 商如意皱起眉头:“他,每天咿咿呀呀的不知道说什么,吵得我头疼,可他还没完没了的说,比乌鸦都吵。” 楚若胭笑了:“这个年纪正是小孩子学说话的时候呢。当初斐儿——” 说到这里她自觉失言,急忙闭上了嘴。 商如意倒也不在意,只笑了笑,然后说道:“总之啊,难得安静。” 楚若胭笑着点点头,喝了一口茶,然后才说道:“刚刚我带盼青过来的时候路过前院,看到大堂那边来了很多人,申屠将军他们都来了,可一点声音都没有。这不像他们平时的样子啊。” 商如意闻言,心微微发沉。 她叹了口气,道:“今天,是秦王把他们都叫来,商量去洛阳的事。” 一听这话,楚若胭的脸色也变了变,她当然也已经知道这个消息了,商如意在知晓之后第一个告诉的就是她,毕竟她也是秦王府的一份子,若要走,宇文晔带走的第一个是商如意,第二个是元乾,第三个就得是她了。 眼看着她沉默下来,商如意道:“你,怎么想?” 楚若胭闻言抬头看了她一眼,苦笑道:“这如何由得我想。若殿下和姐姐都去,我岂有不去的道理。” “那你想去吗?” “……” 楚若胭这一次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在沉默了片刻之后,反问道:“我们能去吗?” 听见她这么问,商如意的眼睛反倒亮了一下:“你认为,不能?” 楚若胭又沉思了片刻,然后说道:“大事我不懂,军事我也不懂,可我只知道一件事——开弓没有回头箭。” “……” “而且,这也不太像他的作风。” 商如意轻轻的点了点头。 她相信,如果是在平时,甚至如果宇文渊用雷霆手段来强压他们,宇文晔都绝对不会被皇帝挤出长安,而一定会留在这里扎根,并且生长得枝繁叶茂,直到把整个皇城都覆住。 可是那天晚上宇文晔说的那些话,也的确是他的真心话。 所以说——人心似海。 她轻叹了一声,道:“不论如何,看他们今天能不能商议出一个结果吧。” 就在后院的两个人说着话的时候,前厅大堂内的安静终于被一声如同霹雳般震耳欲聋的声音震碎,只见申屠泰紧皱浓眉,让他那张脸更像是一颗不怒自威的虎头,开口的时候就将身后的善童儿震得微微一颤:“殿下,战场上不降,岂有常时降的道理!” 宇文晔一听这话也皱起了眉头:“我哪一个字说的是降?”申屠泰道:“殿下哪一个字说的不是降?” 他这话,细想虽然有道理,可说出来就太难听了,善童儿在被他惊吓之余还是立刻伸手抱住了他粗壮的胳膊,轻声道:“七哥,你不要急嘛。” 申屠泰习惯性的想要甩开他,一旁一个冷静悦耳的声音道:“申屠大哥的话有理的。” 一听到这个附和的声音,申屠泰反倒安静下来。 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坐在另一边的石玉心。她因为是降将,一开始宇文渊并没有给她在军中设职,而是让她去做司记女官,后来还是商如意出面把她调到了自己的麾下,在右羽林卫任中郎将。为了熟悉职责,同时熟悉下面的兵士,她这些日子几乎都宿在军中,也只有秦王开府那天来了一会儿,今天又来时,看得出她十分疲倦,眼底大片乌青,可精神却很好。 听见她开口,大堂上原本蠢蠢欲动想要说话的人都安静下来。 宇文晔深深看了她一眼,道:“道理在哪里?” 石玉心道:“道理在殿下今日之举。” “什么?” “殿下,当日虎牢关大胜,洛阳城大捷,殿下的庆祝,可有跟我们这些人商量过?可有跟申屠大哥,跟善童儿,跟穆先兄弟他们商量过?” 宇文晔的目光扫过这几个人,没说话。 石玉心道:“但,如果殿下当初虎牢关败退,攻洛阳不下,要退兵,甚至要投降的时候,是不是要跟部下商量?” “……” “所以,今日之举,不是降是什么?” 申屠泰一拍桌子:“说得好!” 裴行远笑嘻嘻的一边摸着下巴,一边说道:“妙啊,妙啊,我只知道石小姐是个巾帼英雄,竟不知你还是个名家辩才,一针见血鞭辟入里,真是妙!” 梁又楹一边点头称赞,一边叹道:“石姐姐果然敏达,我草莽也。” 一听到她这么说,裴行远慌忙道:“谁说的,你怎么就是草莽了……” 沈无峥轻轻的摇了摇头。 他们两虽然像是在插科打诨,但话语间却无不是同意石玉心和申屠泰的意思,宇文晔皱着眉头,又往周围看了一眼,像是想要看看其他人的态度,而坐在石玉心身边的石玉焘立刻道:“姐姐说得对。” 宇文晔将目光移开,想了想,他看向了坐在申屠泰背后,几乎被那高大身躯完全遮住了的善童儿。 他道:“善童儿,你怎么想?” 善童儿这才从申屠泰的背后探出一个脑袋,眨了眨圆溜溜的大眼睛,道:“如意姐姐,不,王妃,如果王妃不去洛阳,那我也不去。” 宇文晔眉头一皱:“她跟你说她不去?” 善童儿摇头:“没有啊。” “那你怎么知道她不去?” “因为,如果王妃同意去的话,秦王你根本就不会再跟我们商量了嘛。” 1238.第1238章 天家,能分吗? 第1238章 天家,能分吗? 一听这话,大堂上的众人都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裴行远摸着下巴喃喃道:“我说怎么今天没看到王妃呢。” 姜洐也道:“是啊,今天没看到王妃,我还担心王妃身体抱恙呢。” 裴行远笑着对他摆摆手:“怎么会,若王妃真的身体抱恙,秦王殿下哪还有功夫跟我们在这儿商量这些有的没的。” 众人又纷纷点头。 宇文晔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代俊良轻声道:“要不要,请王妃出来?” 宇文晔道:“不用请她。今天,就只是我们这些人商议。” 听他这么一说,就知道他是断然不会让商如意来参加这一场会议,可也更明白,商如意显然是不同意他遵从皇帝的旨意迁往洛阳的,一时间,大家也都安静了下来。 就在整个大堂,乃至秦王府都安静得有些压抑的时候,一个声音淡淡道—— “若真的要去洛阳,也得有条件。” 一听这话,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的聚到了一个人的身上,正是今天一直没有开口,甚至不论大堂上的人说了什么都几乎没有任何表情情绪的沈无峥。 他几乎是整个秦王府公认的才智第一人,再加上还是秦王妃的兄长的身份,所以在很多大事上宇文晔对他几乎是言听计从——虽然两个人有时候看上去有些不对付,但这并不影响他在这支队伍里的影响力。 所以,他一开口,众人都沉默了。 半晌,还是裴行远先开了口,道:“无峥,我以为你会站这边的。” 沈无峥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而宇文晔在初时的惊愕后立刻冷静下来,但并没太多的欣喜,只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沈无峥道:“皇上许诺秦王殿下行朱批,可以任意任命洛阳的官员,这是什么意思,相信大家都明白。” 众人点点头。 沈无峥道:“这跟之前梁士德在洛阳的情况有什么不同?” “……” “唯一的不同就是,他跟长安一点关系都没有,这些权力,不是别人许诺的,而是他自己打下来的。” “……” “所以,他在洛阳的权力,要比皇上许诺给殿下的更多吧。那他现在,何在?” 雷过道:“沈大人的意思是,去了洛阳,就是与长安为敌,两边迟早要开战。” 一听这话,宇文晔的眉头下意识的皱了起来:“我并没有要跟长安为敌。” 沈无峥平静的说道:“殿下,寻常人家的兄弟可以分家,但天家,是能分的吗?” “……” “卧榻之侧若有他人酣睡,殿下能安吗?太子能安吗?齐王能安吗?” 他和商如意一前一后竟然在不同的场合说出了几乎同样的话语,宇文晔的眉头拧得更紧了,而众人则是被他的一番话说进了心坎里,都连连点头,裴行远更是悠悠道:“殿下可别忘了,小殿下出生那晚,你在承乾殿里,那可是九死一生啊。”提起这件事,宇文晔的眼眸黯了下来。 这时,石玉心道:“刚刚沈大人说得有条件,什么条件?” 沈无峥道:“皇帝陛下将洛阳给秦王殿下,就是想要补偿他,但给洛阳,就不能只给洛阳,否则前些日子洛阳之战就是未来的演练,不论是洛阳的我们还是长安的太子齐王,都会在这种拉锯战里消耗掉自己的实力,最终被其他人渔翁得利。” 宇文晔眉心一拧。 他这才惊觉,自己只顾着做决定,却忘了给这个决定兜底,反倒是沈无峥镇定自若,一句话就说到了重点。 他想了想,道:“那你认为,我应该向父皇提什么条件。” 沈无峥淡淡一笑,道:“殿下精通兵略,这一点,无需我向殿下提议吧。” 宇文晔沉默了片刻,然后说道:“我会向父皇请旨,把潼关守将换成我自己的人,还有函谷关。” 一听这话,众人纷纷左右相视,这一次倒没有人再提异议,因为潼关是关中通往东方的必经之地,拿住了这里,就等于堵住了宇文愆和宇文呈派兵东进的可能——尤其现在的潼关守将褚正飞是虞定兴的人,让他的人守在那么重要的地方,本就对秦王一系不利,现在皇帝想要让宇文晔退去洛阳,那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向皇帝开口。 同样,函谷关在潼关以东,是长安通向洛阳的重要通道,拿下这里,可以和潼关共同构筑成洛阳西部的防御屏障。 申屠泰虽然面色不悦,却开口道:“商州也得要!” 宇文晔看了他一眼,点头道:“自然。” 商州,位于关中东南部,紧邻秦岭南麓,是长安通往南阳、荆襄之地的最重要的通道武关所在,控制住武关,就可以防止长安的人马从南面进攻洛阳。 穆先喃喃道:“再有虎牢关。把控住了这些地方,洛阳方能高枕无忧。” 这么一说,似乎真的如此。 可沈无峥却并没有就此打住,而是在众人都安静下来,真的开始细细构想洛阳的前景的时候沉声说道:“不止,殿下还必须再向皇上要两个地方。” 宇文晔看向他:“哪两个地方?” 沈无峥道:“上党和蒲坂。” 一听到这两个地方,别人尚可,石玉心的神情却立刻凝重了起来,深深的看了沈无峥一眼,而沈无峥也迎向她的目光,道:“这其中的道理,石小姐最为明白。” 石玉心沉默了片刻,点头道:“当初我率领八万人马,正是打算通过滏口陉进入上党,然后南下夺取蒲坂,这样一来,整个长安城都在我的剑锋之内。” 听到这番话,众人安静得连呼吸都沉住。 尤其是高封和姜克生,两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毕竟当初,就是他们俩跟随商如意率领数百人在胡羊谷阻击石玉心的大军,一番血战下来几乎把他们的精锐部队都打光了,可谓惨烈之极。 但,若没有那几天几夜的血战,现在的长安还是不是这样繁华的景象,难说。 天下是何样,更难说! 这时,晏不坏用有些迟疑的口吻轻声说道:“可是,这两个地方……” 晚点还有 1239.第1239章 得有人来破局 第1239章 得有人来破局 石玉心迎上他迟疑的眼神,说道:“没错,跟潼关、函谷关和武关不同,这两个地方不是关隘,占据这里对我们而言,不是退守之势。而是——” 宇文晔喃喃道:“而是进取之势。” 说完,他转头看向了沈无峥,却见沈无峥仍旧镇定自若的低垂眼眸,并没打算给他丝毫解释的意思,反倒是另一边的裴行远一下子明白了这两座城池的意义,用力的拍了两下手,笑道:“好无峥,我就知道你不会跟我不是一条心!” 沈无峥懒得理睬他,只转过脸去。 而裴行远又笑着看向宇文晔,说道:“殿下,无峥的安排有道理。若我们答应去洛阳,所据之地却全都是防守的关隘,那不就是一副等着挨打的模样吗?” “……” “天底下没有固若金汤的防守,再坚固的关隘只要有人打,就一定有被攻破的一天,剑门关尚且如此,更何况区区函谷关、武关呢。” “……” “殿下,你出兵的习惯可从来不是防守。” 申屠泰道:“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 “……” “拿了这两个地方,我们至少不是完全处在被动的局面,而且还能对长安形成威胁,让太子和齐王不敢轻举妄动,一旦他们的动向有异,也能立刻被我们察觉,扑灭。” “……” “沈大人的提议有理。” “……” 宇文晔安静了下来,而众人也没再说什么,只静静的看着他,等他决策。 过了不知多久,宇文晔抬起头来,目光扫视向众人,这一张张无比熟悉,陪着他出生入死,也曾经与他血战不休的面孔,现在,所有这些人的身家性命都牵系在自己一个人的身上,他不能轻率。 宇文晔道:“若这些条件父皇都答应,你们就同意迁往洛阳?” 沈无峥道:“可以。” 听见他答应得这么爽快,众人又看了他一眼,但也没人再多说什么,只申屠泰有些闷闷的道:“若秦王殿下心意已决,若皇上真的肯割爱,我们又还能说什么。” 善童儿道:“反正,我听王妃的。” 程桥说道:“殿下向来算无遗策,想必这一次的大事也不会轻率决定。若殿下真的下定了决心,我等自然追随秦王殿下。” “……” 在又一阵长久的沉默后,宇文晔道:“好,等我考虑周详,会向父皇请旨的。” 事情既已议定,众人便不再久留,又说了几句话之后都纷纷起身离开。 可就在他们快要走出秦王府的时候,申屠泰突然大步追上了走在最前面的沈无峥,一把拽住他的胳膊,沉声说道:“沈大人,你不会真的同意秦王殿下退去洛阳吧?” 沈无峥也算个是高大的男子,但在申屠泰这样黑铁塔般的雄壮身躯面前,竟显得有些娇小,尤其一条胳膊被他捏在手心,几乎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寻常人面对这样的申屠泰难免有些惊惶,可沈无峥的神情仍旧十分沉静,嘴角甚至带着一点浅浅的笑意:“申屠将军这么说,那是不同意了?” 申屠泰道:“我一开始就不同意!” 沈无峥道:“那,刚刚为什么不坚持反对到底呢?”“……” 申屠泰皱起眉头。 裴行远和梁又楹慌忙上前来拉开了两人,裴行远一边护着沈无峥,一边又对申屠泰笑道:“七哥,七哥,你不要急嘛,什么事都是商量出来的,无峥会这么提议,肯定是有他的道理的。” 说着,又转头去对着沈无峥:“你不会真的跟我不是一条心吧。” 沈无峥轻叹了一口气,不轻不重的他手背上拍了一下,裴行远却大声呼痛,放开了他,沈无峥这才又走到申屠泰的面前,郑重的说道:“申屠将军刚刚之所以没有坚持,是因为其实你也看出来了,皇帝陛下根本不会答应这个条件。” 申屠泰的脸色微微一沉:“我——” 沈无峥道:“潼关和函谷关、武关等暂且不提,但如果把上党和蒲坂给了秦王殿下,就等于在长安的头上悬了一把剑。” 说着,他又看向石玉心,道:“石小姐之前的出兵,长安这边事先不知道,但殿下为王妃请功的时候,将胡羊谷一战列在第三位,皇上显然也认同,才会给王妃那么重的厚赏,也就是说,他心里很明白上党和蒲坂对长安的威胁。” “……” “秦王的能力,众所周知,哪怕无事都能掀起三尺浪,更何况给他这样的一把利剑,他轻而易举就能劈开长安。” “……”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但皇上这一次让秦王退去洛阳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平衡我们两边的势力,为了让他们兄弟不开战吗?” “……” “太子和齐王在军力上本就弱于我们,再给他们头上悬一把剑,这就不是平衡了。” 申屠泰道:“你的意思是,皇上不会答应。” 沈无峥垂眸想了想,道:“以我对陛下的了解,正常情况下,皇帝陛下不会答应把上党和蒲坂给我们。” 申屠泰浅浅的松了口气。 看着他这样,沈无峥仍旧淡淡一笑,可还有一句话却没出口——皇帝看得出来,难道秦王看不出来?宇文晔想要这两个地方,是真的为了有十足把握退去洛阳,还是…… 这时石玉心又问道:“那,皇上会在什么情况下给呢?” 沈无峥也看了她一眼,然后说道:“就像这一次,秦王殿下任领十二卫大将军大将军之后,皇上把申屠将军和行远调往洛阳——不止我们会做两手准备,皇上也是个滴水不漏的人。” “……” “所以说,如果皇上会答应秦王的条件,必定是他还有另外的招数来牵制我们这一招。” 一听这话,申屠泰的眉头一下子拧成了一个疙瘩,整张脸上的不耐和烦躁让他看上去像一头凶悍的老虎,他恨恨道:“这还有完没完了!” 善童儿也撅起嘴,轻声嘟囔道:“是啊,这么你一招我一式的来来去去,什么时候是个头。” 裴行远也看向沈无峥:“我们总不能一直这么拉扯下去吧。” 沈无峥道:“当然,得有人来破局。” 众人一听,全都睁大眼睛盯着他:“谁?” 1240.第1240章 天家家宴 第1240章 天家家宴 一转眼到了六月初二,也就是之前圣旨上要求申屠泰和裴行远启程往洛阳赴任的日子,可因为千牛卫和骁卫军的内讧造成了两个大将军一关一罚的结果,最终皇帝只能收回成命,让申屠泰继续统领左羽林卫,那五千人马也重新调回他的麾下。 洛阳长史的位置,也没有给到陶赫,而是交到了申国公官岙的手里。 至于陶赫,因他称病沐休,皇帝恩准,暂不担任任何职务。 这样一来洛阳的局面就暂时定了下来,而申屠泰和裴行远也不必调往洛阳,仍旧留在朝廷任职,长安的局势也暂定于此。 六月初二这一天,宇文渊在百福殿后的亲亲楼设家宴,太子夫妇,秦王夫妇连同小世子都要赴宴,因为这一天是齐王宇文呈的生日。 说是生日,其实并不准确,因为他真正的生日是七月初二,可因为当初官夫人生他的时候险些难产,即便顺利生下他来也落了一身的病痛,后来听高人算出是母子两七杀相克,要破局唯有改命,便将这宇文呈的生日从七月初二改成了六月初二。 而这也是宇文呈这些年来,第一次有人为他庆生。 申时刚过,商如意便命人给小元乾换上了一套新做的鹅黄色的衣裳,缎面明亮,做工精致,穿上去显得他白白嫩嫩的,像一截刚剥了壳的春笋,商如意自己都得意怎么生出这么好看的儿子来,忍不住抱起他来叭叭亲了好几口。 小元乾最爱的就是人亲近他,高兴得咯咯直笑。 就在这时,宇文晔换好衣裳从外面走进来。 他穿了一身墨蓝色的长衫,虽然这有些凝重的颜色并不与外面百盛开,蜂飞蝶绕的初夏风光相合,可轻薄贴身的衣裳却衬得他蜂腰猿背,体态风流中又有一股威严庄重之气,商如意抱着儿子转头看到他进来,顿时眼前一亮,心里得意自己的夫君怎么也这么好看。 而宇文晔一抬头,也看到了她。 他的目光微微一闪,随即低下头去一边整理腰间的玉带,一边道:“你准备好了吗?” “好了。” “那就把孩子给奶娘带着出去,外面马车已经套好,再迟些天要黑了。” “哎。” 商如意答应着把小元乾交给奶娘,让图舍儿带着一起出去,自己又对镜理了理衣衫和鬓发,确定一切妥帖后便准备跟宇文晔一道出去。 可刚要往外走,却感觉到手腕一沉,是宇文晔伸手拉住了她。 商如意回头看他:“怎么了?” 这一回头,就对上了宇文晔明亮的眼眸,那惯常冷峻锋利的目光竟十分温柔,尤其从头到尾打量了她一番后,更有些漫漫不禁的喜悦涌上来,那温柔的目光看得商如意忍不住脸红心跳起来。 宇文晔笑道:“你难得这么打扮。” 听他这么一说,这句话像是一根针,戳破了商如意发烫的面皮,顿时满脸通红起来,而这一幕在宇文晔的眼中,却是别样的风景——她一头乌黑油亮的青丝梳成了高髻,装饰着各色金钗钿,还有一支格外华丽的步摇,整个人金光灿灿,贵气逼人。 而为了今天这个日子,她又特地做了新衣上身,一袭浅青色的薄纱襦裙衬得她愈发清丽脱俗,裙摆上绣着细密的莲纹样,随着她的动作若隐若现,仿佛夏日里的一池清荷,随风轻摆,飞红的脸颊更像是瓣尖上被雨露润过的粉红,娇艳动人。 只是被宇文晔一直盯着看,原本淡淡的飞红,这下耳朵尖都快红了。 商如意低声道:“今天是家宴,不用穿翟服,可毕竟是齐王生辰,总不好穿得太随意,所以特地做了这件衣裳。” 说着,又抬头看向宇文晔:“好看吗?” 宇文晔抿嘴笑了笑,却没回答这个问题,而是俯下身凑到她耳边,轻声道:“今后多穿给我看。” 这一下,商如意的脸上都要烧起来了。 她侧过脸去看着宇文晔微笑的样子,飞红的脸颊衬得她眼睛越发的明亮,整个人似乎都在闪闪发光,平日里威风凛凛,在战场上也从不畏缩的威风娘子,这个时候透出了几分羞怯的小女儿之态,却并不让人感到腻歪,反倒有一种莫名的清甜随着她清凌凌的目光透进了宇文晔的心里。 她轻轻的点了一下头:“嗯。” 宇文晔眼中的笑意更深了,但听到外面的脚步声,他还是立刻收回了笑容重新站直身子,倒是商如意偏过头去,用有些发凉的掌心贴在脸颊上,果然感到一阵滚烫,她急忙用两只手捂着脸,好让自己冷静下来。 是长菀进来催促,马车已经准备好了。 宇文晔点点头,又低头看商如意:“好了吗?” 他这话,虽是询问,却不知为何听在商如意耳中有些戏谑之意,商如意瞪了他一眼,勉强让自己脸色沉静如常,两个人才一起走了出去。 她平日里的确难得这样庄重艳丽的打扮,走起路来都小心翼翼的,宇文晔也刻意放慢脚步和她并肩,只是走了一会儿之后又低头看着她,突然道:“嗯?” 商如意立刻抬头看他:“怎么了?” 宇文晔的目光盯着她的发髻,道:“这支步摇,有些眼熟。” 商如意道:“是娘留给我的。” “哦……”“她留给我的都是些顶好的,尤其这一支步摇,特别的精美贵重,我也是昨夜想了一夜才决定今天拿出来戴上的。” 相比起她今天的衣着,这支步摇的确有些过分华丽了。 宇文晔道:“为什么今天戴这个?” 商如意道:“之前云姨跟我说过一次,这支步摇,是爹娘大婚那天她戴过的。” “……” “我想着,今天戴上,挺好的。” 她的话说得简略,可宇文晔眼明心亮,自然明白她话中的意思——今天这场虽说是家宴,但天家的家宴比国宴更重要,且不说太子和太子妃,还有齐王会如何处理申屠泰和裴行远两个人都留在长安的局面,单说他那天和众人议出的那个结果,如果要提,只怕也会是酒宴上一记重锤,更可能会惹恼皇帝。 想到这里,宇文晔的眼神变得凝重起来。 而看到他眼神的变化,商如意也知道今天他们可能会面临什么。这种时候,若自己带着太穆皇后留下的东西,多少,会引起皇帝的一点怜惜之心吧。 不论如何,聊胜于无。 不一会儿两人走出王府,上了马车后便往皇宫去了。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在马车上,听着车轮碾过车辙发出的有些单调的夺夺声,宇文晔半眯着眼睛养神,可难得出一次门的小元乾却兴奋不已,趴在车窗前好奇的看着外面,不论是栉次鳞比的商铺,还是小贩们热情洋溢的吆喝声,无不让他感到新奇好玩,趴在窗户上两条小腿又蹬又蹦,好像恨不得扑出去,嘴里还跟着咿咿呀呀的嚷了两句:“饼……!!” 商如意忍不住笑着将他抱回到自己的怀里,口中道:“你给我省些力气吧,等进宫之后去你皇爷爷跟前卖乖。” 小元乾待要挣扎,听到“皇爷爷”三个字安静下来,道:“皇丫丫……” “是爷爷。” “丫丫!” 见他一脸自信,更提高几分嗓音大声喊出来,商如意无奈的笑了,又搂着他道:“总之,一会儿进宫见到皇爷爷一定要乖,不准哭,更不准闹,要向皇爷爷行礼,还有你大伯,三叔……” 小元乾对“皇爷爷”三个字尚有反应,可听到后面,就一脑门官司的皱起了小脸。 一旁的宇文晔也睁开眼笑道:“他才多大,你跟他说这些他哪记得住。” 小元乾立刻咧嘴对着他笑了起来。 宇文晔却又伸手一点他肉呼呼的小鼻头:“但是,一会儿进宫不准闹,不然要打屁股的。” “唔……” 小元乾撅起了嘴。 夫妇二人一边逗他一边说笑,不一会儿马车停下,他们已经到了皇宫门口。 两人带着孩子下了车,正准备往宫门内走的时候,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声,回头一看,只见一辆熟悉的马车,后面还跟着太子仪仗慢慢的驶来,最终也停在了宫门口。 “咿——” 小元乾一手牵着商如意的衣袖,睁大眼睛看着前方。 宇文晔和商如意对视一眼,也没有再往里走,而是同时转身朝向那马车,只见车门开启,一个清逸如云的身影从马车上翩然而下,如同白云落在了人间,纤尘不染。 云开雾散后,一双青灰色的,几乎透明的眼珠看向他们。 是太子宇文愆。 宇文晔。 他显然并不意外在这里遇到秦王和秦王妃,神情也没有丝毫的慌乱,甚至嘴角还保持着一抹淡淡的笑意,直到他的目光扫过商如意的时候略一停滞,眉心不易察觉的微蹙了一下。 而宇文晔已经带着商如意和元乾走上前去,对着他行礼:“拜见太子。” “……” 宇文愆没有立刻说话,而是安静的看着他们,好像忘了回应,直到一个火红的身影从马车上落下,站到他的身边,顿时珠光宝气,香气袭人,这种有些浓郁的气息也让他清醒过来。 他道:“二弟,弟妹。” 站到宇文愆身边的自然是虞明月,她冲着两人微笑道:“真巧啊。” 1241.第1241章 美如诗 第1241章 美如诗 这虞明月穿着一身大红织金鸟纹襦裙,裙摆层层叠叠,仿佛一朵盛放的牡丹。此刻已经到了黄昏时分,夕阳斜落,映照着她衣裙上金线绣成的翟鸟纹样熠熠生辉,展翅欲飞,再加上满头珠翠,显得华贵非常。 宇文晔看了她一眼,淡淡的一拱手:“太子妃。” 商如意笑道:“没想到在这里就遇上太子殿下和太子妃了,的确是巧。” 虞明月道:“没想到啊,秦王和秦王妃如此殷勤,来得比我们还早。” 听到这话商如意在心里冷笑了一声,今天这一场再怎么重要,明面上也只是普通的家宴,说不上什么先来后到的规矩,可她这话倒像把他们早来的举动说得跟抢功似得。 虽然心中冷笑,但面上却还是一派温柔和煦,商如意笑道:“太子妃这话说得很是呢,我特地催促秦王早些过来。有好处的。” 宇文晔低头看了她一眼,而虞明月立刻冷笑道:“什么好处能让秦王和秦王妃如此——急不可耐。” 商如意笑道:“太子妃大概没注意过吧,太阳落山之前,千步廊上观山水池,霞光万道,金波落湖,水天一色,共染丹霞,这可是千金难买的美景,我离开皇宫住进秦王府,最舍不得的就是这个。今天正巧,时辰也刚好,再晚一些就赶不上了,所以我才催着秦王早点来。既然在这里遇上了太子殿下和太子妃,何不一同前往观景。” 虞明月脸色微微一沉。 她刚刚听到“好处”二字,本是想要借机讽刺眼前的两个人急功近利,没想到商如意一番话软绵绵的给她抵了回来,倒显得自己心思太多,可又不甘心就此落了下风,于是笑道:“秦王妃舍不得的,是宫中的风景吗?” 商如意笑道:“那太子妃舍不得的,是宫中的什么?” 两个人虽然笑盈盈,可话语中的机锋,却不逊战场上的刀光剑影。 最后还是宇文晔道:“好了,再晚些就真赶不上了。” 说完,他抬头看向宇文愆:“皇兄可要一同前往。” 宇文愆淡淡的抬眼看向他们,那双半透明的眼瞳盛满了夕阳映照而来的金光,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只听他平静说道:“不必了。我舍不得的风景,不在这宫里。” 宇文晔和商如意都看了他一眼,而宇文愆已经平静的转过身去:“先进宫吧。” 于是,几人一道朝宫门内走去。 虽然宇文愆说不必,可进宫之后往百福殿的路还是经过了千步廊,果然看到山水池被清风吹得微微泛起涟漪,水面荡漾着粼粼波光,如同天空撒下了无数金箔铺满池面,流光溢彩,原本在一看到太子和太子妃就抱着商如意的腿,怎么都不肯上前见人的小元乾这个时候也兴奋起来,呀呀大叫着就要往那边跑。 图舍儿跟护着眼珠子似得弯腰小心护着他:“小殿下,留神啊!” 宇文晔转过身对着宇文愆道:“皇兄,那我就带如意和元乾先过去赏一赏这边的风景,晚些再到亲亲楼。” 宇文愆点点头,也不多话,便带着虞明月走远了。 一直看着他二人的背影消失在前方,商如意才轻哼了一声,宇文晔带着她往千步廊上走去,一边走一边笑道:“你哼什么,刚刚你可也没饶过太子妃。” 商如意道:“是她自己凑上来让我不饶她的。” 宇文晔笑了起来。 他平时也不是没有为了大事舌战群雄过,但遇上虞明月,一来是瞧不上,二来他身为男子,又是小叔子,的确不好跟大嫂斗嘴;可有商如意在就不同了,她生来就是不吃亏的个性,且能言善辩,虞明月在她这里几乎讨不到一点好,他们也不用受窝囊气。 于是伸手轻轻一搂她:“走吧。” 商如意跟着他往前走去,这个时候小元乾已经上了千步廊,回到熟悉的地方他倒是很开心,在长廊上哒哒哒的跑着,引得图舍儿等人跟在后面大呼小叫的追,他自己觉得有趣,跑得更起劲了,寂静的宫墙内回响着孩子和女人们欢快的笑声。 等停下来的时候,小元乾突然指着波光粼粼的池中:“嘘嘘。” “是,鱼鱼。” 他虽口齿不清,图舍儿却了然于心,还捡起路边一块小石头丢了过去,只听扑通一声,小石头投入池中立刻激起了水,紧跟着,一条金色的鲤鱼猛然腾出水面,咬住一朵莲的瓣又没入水中,立刻惊得其他的鱼儿跟随上去,千万条火红的锦鲤聚集游摆,顿时水面跟煮沸了的汤锅一样激荡不已,璀璨生辉,灿烂炫目。 看到这一幕,小元乾开心的尖叫起来,又拍手又蹦跶。 商如意也笑道:“真有意思。” 宇文晔背着手看了看周围,说道:“除了那一次陪着你那兄长,还有行远一道来这内廷游玩,我平时都没怎么来过这里,不知道还有这样的好风景。” 商如意笑道:“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 说完,她自己“咦”了一声,好像奇怪怎么脑子里怎么会突然冒出这句话来,连宇文晔也低头看了她一眼,笑道:“你这话,听着新鲜。” “……” “不过,现在已经入夏了,可不是春色了。”他倒也没在这句话上纠缠,又看着长廊檐下垂着的绿柳如烟,道:“我记得上次,你游园之后,还跟太子妃比了诗。但她那诗——” 商如意又轻哼了一声,自从沈无峥推测出虞明月所念的诗大概都是她所记诵的他人的佳作之后,她便不以自己略输文采而自卑了,甚至更为当初扶风一战后的赛诗会沈无峥屈居第二而不平。 她道:“作诗有什么了不起,我信手拈来。” “哦?你说两句,我听听。” “以什么为题?” “就以眼前之景。” “好,” 商如意应了,伸手拨弄了一下眼前随风摇摆的柳条,又抬头看了看山水池对面桃树上留下的点点残红,想了想,轻声道:“……井上新桃偷面色,檐边嫩柳学身轻。中来去看舞蝶,树上长短听啼莺……” “井上新桃偷面色,檐边嫩柳学身轻……” 宇文晔低声重复了一遍,再低头看向商如意,唇角一抿,顿时一双惯常冷峻沉静的眼睛里盈满了笑意,而商如意吟出这首诗后,突然也有些脸红。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她过去写诗咏诗,多少都怀着豪情壮志,或有别样心思,少有这样的闲情,单写美景。 更重要的是,以美景写人的。 偏偏宇文晔还没完没了,在又重复了一遍这两句诗之后,故意凑到她耳边道:“嗯,说得对。” 商如意偏过头去,只露出一只红透了的耳尖。 宇文晔呵呵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轻轻将她往身边搂了搂,然后道:“你这诗虽好,但怎么听起来没头没尾的。” 商如意的脸上又是一热。 她可不能告诉他,自己的心里倒是有头有尾,只是那头尾若吟诵出来,他更是要笑自己了。便轻咳了一声,故意道:“仓促之间你让我作诗,哪能那么周详?有两句就够了。” 宇文晔看了她一眼,笑道:“好。” 两人正低声细语着,小元乾又从长廊的另一头跑了出来,图舍儿他们仍旧跟在后面追着,看到这一幕商如意顿时笑了起来,可笑着笑着又想起什么来,回头看了一眼另一边的宫门,然后道:“咱们还不去亲亲楼?” 提到这个,宇文晔才稍稍敛起脸上的笑容,淡淡道:“让他们先见面,商量一下如何应付我也好。” 商如意笑了:“好吧,免得到时候他们各说各的,我们应付得也累。” 两人就这么站在长廊里,一边欣赏美景,一边陪着小元乾游玩,直到夕阳斜落,池面上的金光渐渐黯淡下去,两人才转身往亲亲楼走去。 这时候天色也暗了下来,可一走近百福殿,眼睛立刻就被映亮了。 亲亲楼上下两层,屋檐下全都悬挂着灯笼,将整座小楼映照得灯火通明,大门敞开,衣着鲜明的宫女太监进进出出的忙碌着,微凉的夜风吹来,已经能闻到有一丝丝清冽的酒香夹杂其中。 宇文晔带着商如意他们走过去,刚一到大门,就听见门口的太监唱喏—— “秦王到!秦王妃到!” 他们走进去一看,不仅宇文愆和虞明月已经到了,今晚的寿星宇文呈也到了,甚至连皇帝宇文渊也早就到了,正坐在大堂正前方,似乎还在和宇文呈说着什么,父子二人面色略有些凝重,可一听到门口唱喏声,两个人立刻停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也都看向了大门口。 宇文晔等人走进楼中,立刻对着大堂正上方的宇文渊跪拜行礼:“儿臣拜见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宇文渊正了正脸色,然后嘴角浮起一点笑意:“起来吧,今晚是家宴,不必多礼。” 宇文晔等人刚一起身,还算安静的大堂上突然响起了一声尖叫—— “啊呀!”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只见小元乾挣脱了图舍儿的手,直接朝着大堂上方飞奔而去。 “唉——” 商如意大惊,还没来得及阻拦,小元乾已经撞进了宇文渊的怀里,而宇文渊虽险些被他撞得仰倒过去,却还是努力稳住身形,大笑着抱紧了这个孙儿,道:“圆子,又见到皇爷爷了,高兴吗?” 1242.第1242章 功高过天 第1242章 功高过天 “呀呀!” 小元乾欢欢喜喜的踩在宇文渊的膝盖上,伸手揪住了他的胡须不停的往上蹿,宇文晔也皱起了眉头,上前一步沉声道:“元乾,不可无礼,下来!” 小元乾一听,巴巴的缩下来,睁大眼睛看着他。 宇文渊不悦的皱起眉头:“朕跟朕的小孙儿亲近亲近,你在那儿嚷嚷什么。” 宇文晔闻言,立刻低头退了两步。 倒是商如意微笑着上前道:“父皇,元乾看到您也欢喜得很,但礼不可废。况且这还是儿臣等搬出宫去之后第一回回来呢,还是让他先给您行礼吧。” 宇文渊看了她一眼,目光也柔和起来,低头拍了拍小元乾的屁股,笑道:“你娘说得也对。先下去,过一会儿来皇爷爷这边,皇爷爷今天特地让尚食局给你做了你爱吃的。” 元乾别的爱听不听,可“爱吃的”几个字一入耳,立刻乖巧的从他怀里退出来,跑回到商如意的身边,商如意则带着他向皇帝叩拜行礼,宇文渊立刻摆摆手:“起来起来,都坐吧。” 众人便纷纷落座。 宇文渊的目光一直追随着肉墩子一般的小元乾,看到他乖巧的牵着商如意的手被她带到大堂左侧的桌案后坐下,因为桌子太高,这孩子只露出半截脑袋,但一双圆溜溜的,龙眼核一般的大眼睛却是滴溜溜的直转,似乎在期盼着什么。 宇文渊笑道:“圆子,饿了吗?” 小元乾立刻重重点头:“嗯!” 这奶声奶气的声音听得人哪怕心如钢铁都化作绕指柔了,更何况是宇文渊,他一双虎目笑成了两道弯月,眼角的皱纹更是深深叠在了一起,抬手道:“好了,开宴,上菜吧。” 话音一落,一众宫女便列队整整齐齐的走进了大堂,每个人的手上都捧着金盘,上面的菜肴满是山上奇珍海底奇鲜,色香味俱全,刚一放到桌上,就引得众人食指大动,小元乾更是馋得两眼发亮,坐立难安的在桌案后面一耸又一耸,好像地洞里的小老鼠不时的冒出脑袋来似得。 等到又一只金盘放下,焦香四溢引得人垂涎三尺,他终于忍不住一手攀着桌子,一手指着那金盘,仰头看着商如意:“要!” 商如意笑道:“这是驼峰炙,你吃不得的。” 元乾撅起嘴:“要!” 他这幅小馋猫的模样引得大堂上的众人都笑了起来,连宇文愆淡然的眼中都荡起了一抹笑意,虞明月虽也笑着,可眼神却冰冷得很,笑过之后便转过脸去,似是勾起了什么心事。 眼看着元乾还在揪着商如意要吃的,宇文渊道:“圆子再等等,给你的马上就来。” 说着侧过脸对着玉公公:“怎么还不上来?” 那玉公公不敢怠慢,慌忙便要出去催促,刚走到门口就看到一个小宫女进来,手中托着的托盘上放着一只玉碗,玉公公立刻道:“快,快给小世子送过去。” 那宫女忙将玉碗放到了小元乾的面前。 那只青玉碗内盛着的便是樱桃酪,红彤彤的樱桃堆成一座小山,上面浇了一层蔗浆,一层乳酪,白雪鲜红两样颜色明艳可喜,让人食欲大开,更加那酸甜的味道,还没入口,元乾已经馋得嘴角流出了一点亮晶晶的口涎。 他又伸手指着那玉碗:“要!” 商如意笑道:“好,这给你,这是你的。”说完便将小碗挪到他面前,又有宫女送来了高一些的褥子给他垫着坐,这孩子总算能够到碗了,立刻抓起一旁的调羹舀起一勺来,送到嘴里嗷呜一声吃了下去。 宇文渊笑道:“之前圆子吃东西还动手,现在居然会用调羹了。” 商如意笑道:“这些日子,儿臣可了不少时间跟他掰扯这个,好几次他还哭着不肯吃饭,饿了两顿才肯用筷子和勺子的。” 虞明月笑道:“弟妹就不心疼吗?” 商如意看了她一眼,平静道:“心疼也得管孩子啊,岂有因噎废食的道理。” 一听孩子饿了两顿宇文渊就有些心疼,可看着这孩子用不熟悉的姿态拿着调羹一勺一勺的吃东西的时候又觉得他可爱至极,便点头道:“对的,正该这样。” 玉公公上前一步,小声道:“皇上……” 宇文渊这才回过神来,笑道:“朕只顾着看元乾,都忘了正事了。今日是炎劼的生辰——”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脸上笑容未散,可眼神却有些黯然,道:“这些年来事务繁忙,天下未定,朕和你们都在忙着外面大事,也没有给他你过生。一晃眼,你都二十岁了(虚岁)。” 众人的目光都落到了宇文呈的身上。 直到这个时候,商如意也才认真的打量了他一番,大概是因为这些年来宇文呈总是和他们作对,让她越发厌恶起这个小叔子来,每次见面的时候都是看对方不顺眼,说完了必须得说的话后便各自离去,也不怎么细看他,此刻再看,才发现他的确是长大了。和当初自己在婚宴上看到的那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不同,那个时候的他倒也壮实,可那是少年人的壮实,现在的他经过了洛阳一战的历练——哪怕没甚战功,可毕竟上了战场,胳膊愈发粗壮有力,肩膀胸膛也厚实多了,全然不是当初那幅少年模样。 可眼中的狡黠蛮横,却一成不变。 甚至有增无减。 宇文晔举起酒杯,说道:“这杯酒,应该敬三弟。” 闻言,众人都拿起了自己面前的酒杯。 宇文呈也拿起酒杯来,笑着说道:“幸好今天是我的生辰,否则莫说父皇,单说二哥敬的这杯酒就折煞我了。” 宇文晔平静的说道:“你我兄弟,敬一杯酒何来折煞?” 宇文呈道:“二哥这话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了,朝中谁不知道,连老百姓都说你功高过天,兄弟我喝这一杯酒,荣幸得很呐。” 听到“功高过天”四个字,宇文晔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平日里有人说功高难赏,就已经是冒犯皇帝的话了,可他竟然说“过天”,这明摆着就是在挑起皇帝对自己的不满。 果然,宇文渊的面色微微一沉。 晚点可能还有,如果写得顺利的话 1243.第1243章 临别 第1243章 临别 宇文晔淡淡一笑,道:“三弟,你身为齐王,还是镇北大将军,听什么话也不该听老百姓的混话。这世上没有过天的功劳,若有,那便是父皇上承天命,创建大盛王朝,救万民于水火。既然你说这杯酒折煞了你,那我这杯酒就先敬父皇吧。” 说完,转头便将酒杯对向了皇帝。 宇文渊的眼神原本已经冷了下来,听到这番话,又看着宇文晔和商如意双双举起酒杯对着自己,便也笑着拿起酒杯道:“好,这第一杯酒,朕喝了。” 他这么说,宇文呈也不好说什么,虞明月虽有些不满,可这大堂内谁也越不过宇文渊去,宇文晔只要提出这杯酒敬皇帝,他们也就拿他没办法,只能和宇文愆一起拿起酒杯敬了宇文渊。 于是众人共饮了这一杯。 喝完这一杯之后,众人将空杯放桌上,立刻便有侍立在两边的宫女拿酒壶上前来为他们斟酒。 可是,酒斟好了,宇文晔却没再去碰那酒杯。 刚刚那一杯本是他先提,想要为宇文呈庆生,却被对方反拿话来刺自己,虽然他也刺了回去,并且顺水推舟的将第一杯酒转敬了皇帝,但他定然是不会再主动举这第二杯了。 感觉到大堂上有些安静,一直都十分安静的宇文愆沉默了片刻,于是拿起酒杯:“这第二杯,就该敬三弟了。” 宇文呈立刻笑道:“多谢大哥。” 宇文渊看了宇文晔一眼,见他神情淡漠,却并没有怒容,便也举杯道:“是了,这一杯也是该大家一起来喝了。” 宇文晔没多说什么,拿起酒杯来,和众人一道喝了下去。 而这一杯喝了之后,大堂上更是安静了下来。 宇文渊不由得微微蹙起了眉头。 他何尝不知道现在这一家人已经很难再安静的坐下来,和过去一样和乐美满的吃一顿饭,原本想着如果宇文晔答应他去洛阳,那今晚这场家宴甚至可能是临别宴,因此格外的用心,甚至连刚刚宇文愆带着虞明月感到亲亲楼时告诉他们宇文晔带着商如意去山水池游玩看风景,哪怕宇文呈故意说了两句不满的话,他也未曾生气。 在他看来,或许这也是宇文晔舍不得长安的表现。 而这一场家宴,对他,对他们父子,就更加的弥足珍贵了。 却没想到,宇文呈竟不肯让事情圆满。 他心里这么想着,也安静了下来,而皇帝一沉默,众人也都沉默下来,整个大堂上的气氛显得更加的沉闷诡异。 就在这时,突然听见一个又嫩又响亮的声音大喊:“唷!” 众人急忙抬头一看,竟是那一直闷头吃东西的小元乾,一碗樱桃酪被他吃了大半,满嘴糊糊,刚刚看见在场众人都举杯畅饮,自己没能赶上,好容易这一下没人喝酒了,他便高举起手中的调羹大喊起来。 听到这声音,宇文渊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宇文晔也笑了:“你唷什么?” 元乾看到自己的皇爷爷大笑的样子十分开心,更大胆的踩在宇文晔的膝盖上,半个身子都攀上了桌案,挥着手中的调羹对所有人又大喊道:“唷!” “哈哈哈哈!”宇文渊哈哈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道:“看来,这一杯竟是圆子来提。好!朕就喝这一杯。你们,也都举杯!” 众人自然不敢怠慢,纷纷举杯。 这一杯酒喝下去,宇文渊就像是喝了蜜一样甜到心里去了,笑着说道:“天大的难事,看到圆子,朕都忘了。” 说着,又转头看向坐在大堂右边一直沉默不语的宇文愆和面色有些僵硬,却还是保持着笑容的虞明月,然后说道:“太子,太子妃,你们也该……” 他的话没说完,宇文呈却突然道:“父皇,今日可是儿子的生辰呢,怎么一看到孙子,就忘了儿子了。” 说着,他故意做出了一副争宠不悦的神情。 看到他这样,宇文渊倒是忍不住笑了起来,却说道:“圆子才多大,你一个当叔叔的还跟自己的侄儿争这个?” 虞明月看了宇文呈一眼,没说话。 宇文呈自己却笑道:“儿臣不过是玩笑罢了,别说父皇了,儿臣看到圆子,也是心疼得不行呢。” 说着,他放下酒杯起身走到宇文晔他们的桌案前,一抬手从袖子里摸出一只拨浪鼓,咚咚的摇晃了两下之后递到元乾的面前:“小圆子,给你。” 元乾原本有些认生,也有些怕他,可孩子天生就喜欢这些玩器,再一听到那咚咚的声音眼睛都亮了,想要伸手去接,但一看到宇文呈,却又怯生生的缩了缩脖子。 宇文呈拧了一下眉头。 元乾嘤了一声,跳下宇文晔的膝盖转头钻进了商如意的怀里。 就在场面又有些尴尬的时候,商如意立刻微笑着说道:“元乾,还不多谢你三叔。” 说着,伸手从宇文呈手中接过拨浪鼓:“齐王费心了。” 宇文呈轻哼了一声,直起身来掸了掸衣袖,笑道:“这算什么费心?等将来二哥和二嫂去洛阳的时候,我这个做弟弟的才真的要费心为你们准备临别赠礼呢。” 说完,优哉游哉的走回到自己的桌案前坐下。 大堂上原本因为元乾这一“闹腾”而变得愉悦融洽的气氛在他说出这句话之后,骤然冷了下来,宇文渊的神情变得凝重起来,而宇文愆虽然目光闪烁了一下,却没多话,但平静的放下了手中的空酒杯,在身后侍立的宫女要上前来斟酒的时候一抬手阻拦了。 宇文晔原本已经捻起了被宫女斟满的第三杯酒往嘴边送去,听到这话停下来,抬眼看了宇文呈一眼,淡淡一笑,仍旧轻抿了一口。 虞明月说道:“这么说,秦王是已经决定要去洛阳了?” 宇文晔慢条斯理的放下酒杯,笑道:“我也不知道这事,没想到三弟替我定下了。” 宇文渊的眉头又是一拧。 而宇文呈眼中立刻闪过一抹锐利的精光:“这么说,二哥不去洛阳了?” 1244.第1244章 你好大的胃口 第1244章 你好大的胃口 他的话音刚落,宇文渊的眉头立刻拧了起来。 之前他和宇文晔提出此事,虽然对方留的最后一句话是“可以考虑”,但凭他对这个二儿子的了解,当他愿意考虑一件事的时候,几乎就是同意了,唯一的问题大概就是如何去说服,或者安抚他秦王府的那些功臣们。 可这一切对他来说,也并非无法完成的。 除非…… 他神色凝重的看向宇文晔,想要说什么,但犹豫了一下并未立刻开口,就听见宇文晔淡淡说道:“三弟好像对我去不去洛阳这件事,格外看重。” 宇文呈道:“当然。” “为何?” “二哥你留在长安,是西京的秦王;去洛阳,那就是东都的秦王,我怎么能不关心呢?” 宇文晔道:“西京的秦王和东都的秦王,有什么不同吗?” 宇文呈勾着一边唇角笑道:“当然不同。若你去了洛阳,那边的官员调度任命,自然是由你做主,可在长安,那得是父皇做主。不过——” 说到这里,他眼中闪过一点针尖般的刺:“今天本该是申屠泰和裴行远赴洛阳的日子,可父皇的圣旨竟然调不动这两个人。” “……” “他们现在,还在秦王府吧。” 听到这番话,宇文渊的脸色沉了下来。 有的时候,愿意妥协是一回事,但接受妥协的不甘和愤怒又是另一回事,宇文渊固然是想平衡两个儿子之间的势力,可他身为皇帝被冒犯这个事实,也是他选择让宇文晔退去洛阳的原因之一。 没有哪个皇帝,喜欢功高震主的臣,哪怕这个臣是他的儿臣。 看到宇文渊难看的脸色,商如意下意识想要说什么,但想了想,还是没有轻举妄动。 这毕竟是朝廷的正事,她身为秦王妃也不好直接开口,况且宇文渊调不动裴行远一个很大的原因就是她通过陶晚吟让陶赫出面,这件事极为敏感,不仅关系到了她,也关系到了后宫的嫔妃,若被宇文渊发现,或者是被宇文呈挑出来,皇帝对她的态度暂且两说,她绝不能连累了陶晚吟。 于是她闭紧了嘴巴。 宇文晔也听懂了宇文呈的挑拨之意,平静的说道:“他们不在秦王府。” 宇文呈冷笑:“那在哪儿?” 宇文晔道:“还在朝廷任职。” 宇文呈的眉头皱了皱。 宇文晔这显然就是揣着明白在装糊涂,这两个人都是朝廷的臣子,哪怕是秦王府的亲信,但也还是在朝廷任职的。宇文呈冷哼一声,还要再说什么,突然就听到宇文渊沉沉的声音道:“炎劼,够了。” 一听这话,宇文呈立刻停下。 他转过头去看向皇帝,眼中却闪过一丝笑意,道:“是,儿臣僭越了。”说完也闭上了嘴。 可话题已起,话也说到了这个份上,自然没有往后退的道理,更何况宇文渊这些日子最在意的也就是宇文烨到底走不走这个结果,但现在看到宇文晔的态度也越发让他感到不安。 此刻他终于看向了这个二儿子,沉声道:“凤臣。” 宇文晔抬起头来:“儿臣在。” 宇文渊道:“既然今天大家都在,你不如就告诉朕,你是否要去洛阳?” 这话一出,商如意的气息沉了下去。 她当然早就看出,宇文呈是故意要在今天挑起事端——但和宇文愆看上去可有可无的态度不同,宇文呈和脸色凝重,眼神如刀的虞明月一样,一定不想让他们离开长安去洛阳。 这两个人,骨子里都是与他们为敌的,只从当初扶风一战虞明月后背搞的手段就知道,她从一开始就想要置宇文晔于死地;而宇文呈早已经没把这个一母同胞的兄长当兄弟,对他而言,宇文晔就是他的敌人,仅此而已。 甚至—— 从他狰狞中透着几分狂热的眼神来看,商如意隐隐感觉到,他比宇文愆更想要除掉宇文晔。 但人无利不起早,他不可能只为了一个同父异母的兄长,就这样戕害另一个同父同母的兄长,除非有利可图! 有利……可图……? 就在商如意脑子里一团乱麻,又似有一点灵光隐隐闪烁的时候,原本已经从宇文晔膝盖上爬下来,举起那只小巧的青玉碗整个扣在脸上,将最后一点汁倒进嘴里的元乾发出了“啊”的一声满足的喟叹,商如意突然想起了什么。 刚刚,宇文渊在看到元乾的可爱乖巧时,一边欢喜,一边也催促了太子和太子妃——虽然有了这个孙儿,但他不可能就此满足,毕竟他最大的心事从来都是行事怪异的宇文愆,好不容易等到云游四方的他肯入世回归,好不容易等到他娶妻,接下来自然就是生子,毕竟身为太子,他的子嗣也关系着大盛王朝的未来。 可刚刚那番催促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宇文呈打断了。 想到这里,商如意有些明白过来。 原来,他是这个心思…… 于是她微笑着伸手去准备手边已经有宫女再一次为她斟满美酒的杯子,刚想要说什么,宇文晔却突然伸出手来按住了她。 “……!”商如意一愣,转头看向他,只见宇文晔平静的看着宇文愆,道:“儿臣说过,可以考虑。” 宇文渊目光灼灼的盯着他:“考虑了这么久,还没有一个结果吗?” “……” “朕记得,你不是个举棋不定,犹豫不决的人。” 宇文晔淡淡笑道:“并非儿臣举棋不定犹豫不决,而是儿臣去洛阳并非孤身一人,自然有许多事情需要准备,这些事也并非儿臣一人能力能及。” 这话一出口,大堂上的众人也都明白过来。 他是要提条件了。 这时,宇文愆道:“不知二弟需要什么?” 宇文晔转头看了他一眼,道:“皇兄可知,洛阳位于中原腹地,四面平坦,缺乏天然屏障,极易受到来自各方的攻击,若不能控制好各路关隘,通道,臣弟去了那里,也不过是和梁士德、萧元邃一样,成下一个活靶子。” 他说这话的时候,加重了“下一个”三个字。 众人听到这话,心中也明白通透,毕竟拿下上一个活靶子的他和宇文呈,是从长安出兵的,若他成为下一个活靶子,那么谁会是第一个攻击他的人,大家都心知肚明。 宇文愆道:“这是自然。” 宇文渊也明白过来:“你是要控制洛阳各处的关隘,这是应该的。洛阳乃四战之地,朕让你过去,也是希望你能守好洛阳。” 宇文晔又转头看向他,道:“所以儿臣想要请父皇下旨,任命薛临为潼关守将,任命穆先为函谷关守将,任命程桥为武关守将。有了他们镇守这几个关隘,儿臣在洛阳就算不能高枕无忧,至少也能护佑妻儿,以免再陷战火。” “……” 一时间,整个大堂都安静了下来。 宇文愆的脸上仍旧平静如初,像是早就料到他会提出这样的条件,听到这话之后甚至连喜怒的表情都没有,只淡淡看向宇文渊,而宇文呈和虞明月两人则是下意识的对视了一眼,虞明月几乎是立刻就露出了急怒的表情。 宇文呈也勾了勾唇角。 就算他在军事上一塌糊涂,洛阳一战在宇文晔出兵之前几乎就是溃败的命,可天下谁人不知潼关的重要?又有谁不知,潼关的重要是对长安而言的。 宇文晔居然想要拿下潼关! 这两个人心中各有惊怒,倒是宇文渊平静淡然,他眉心微蹙,眼中似有怒意涌起,却又迅速淡去。 宇文晔提出的这几个要求,不可谓不“毒辣”。 且不论函谷关和武关的守将,单说潼关守将这个人选就极为精准,现在的潼关守将褚正飞乃是早年虞定兴麾下的左骁卫军都尉,因此潼关几乎就是虞定兴的势力范围。 现在要换人,换成谁,是十分讲究的。 薛临乃是长史薛道彤的次子,这薛道彤原本是宇文渊的心腹,他的长子薛敬在太子府做了詹事,次子跟着秦王出兵,显然薛家是在最有可能夺取皇位的两个人之间下注,所以,宇文晔让薛临在潼关驻守,首先可以避免长安这边对他动手,因为一旦有任何风吹草动,薛道彤不可能弃这个儿子不顾;再来,薛临经过这一次虎牢关之战的洗礼,对宇文晔崇敬有加,忠心耿耿,这种在战火里历练出的情谊与普通君臣的关系更不相同,将他安置在那里,也不用担心他会被长安的人所收买。 更重要的是,看在薛道彤的面子上,宇文渊也无法拒绝这个请求。 果然,在一阵不算太长久的沉默之后,宇文渊道:“你要让薛临做潼关守将,这也不是不行。” “……” “函谷关和武关,自然都是交到你的人手上最好。” 宇文晔起身道:“谢父皇恩准。” 听到这话,宇文呈的眉心又拧了一下。 他并不意外宇文渊会同意这个提议,毕竟宇文晔提出的这几个人都是精挑细选过的,于情于理朝廷也无法拒绝,他只是觉得奇怪——就只如此? 这似乎并不符合宇文晔的周密的行事风格。 果然,在谢恩之后,宇文晔并未立刻坐下,拱着的双手也未放下。 看着他这样,宇文渊道:“你还有条——请求?” 宇文晔道:“是。” “你说。” “儿臣请父皇将上党,蒲坂交予儿臣。” “……!” 一听到这话,宇文渊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不仅是他,连同坐在对面的宇文愆,虞明月,还有宇文呈的脸色全都大变。 下一刻,就听到宇文呈发出了一声冷笑:“二哥,你好大的胃口。” 昨晚失眠,今天头超级痛,只有一章了 1245.第1245章 步摇 第1245章 步摇 宇文晔冷冷道:“三弟,我是在向父皇要上党和蒲坂,不是问你。” 宇文呈这一下似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声音也变得尖刻了起来,开口时甚至让人感到有些刺耳道:“当然不是问我,可你要上党和蒲坂想要做什么,难不成你想——” “够了,住口!” 就在这时,宇文渊低沉浑厚的声音响起,一下子打断了他的话。 宇文呈转头看向他:“父皇!” “朕说了,住口!” 感觉到他的话语中已经染上了浓浓的怒意——虽然怒意是因为宇文晔的“无理”要求而起,但真正落到谁身上还难说,帝王之怒本就不是常人能控制,能承受的,宇文呈只能咽下这口气,悻悻的坐了回去。 宇文渊又沉沉的出了一口气,这才又转头看向宇文晔,虎目中涌动着怒意。 “凤臣,你为什么想要上党和蒲坂?” “当然是为了洛阳。” “你去洛阳,周围的城池都归属于你,连函谷关,武关,甚至潼关,朕都可以答应给你。可上党和蒲坂——” 他说到这里,口气更重了几分,却也停了下来,似乎直到这一刻,他还是不愿意撕开这被他一直掩饰着的真相。 就是他的儿子们,始终在撕咬,在争斗,不论他给出了多少奖赏,又如何调解,都无法缓和他们之间的矛盾和对立;而这个原本为他打下大片江山,让他可以在长安城内高枕无忧,坐享其成的儿子,已经渐渐成为他的江山,他的皇权,他的王朝的,最大威胁。 可就在他迟疑的时候,宇文晔却开口,没有丝毫迟疑的坚定道:“父皇,若要儿臣去洛阳,儿臣就一定要上党和蒲坂。” “……” “若没有这两个地方,儿臣就不做洛阳的秦王,还是留在长安,做长安的秦王。” “你——” 宇文渊终于忍不住心中的怒气,猛然一掌重重拍在桌案上。 只听砰地一声,桌案上盛满了美酒的酒杯被震得跌落在地,清冽的酒水顿时泼洒了一地,站在他身后侍立的宫女吓得低呼了一声,急忙跪了下来。 玉公公也吓得白了脸,急忙要上前去捡起来。 宇文渊沉声道:“退下!” 这一声低喝吓得玉公公哆嗦了一下,立刻不敢动了,小心翼翼的退到了一旁去。眼看着整个大堂上的气氛骤然变得有些剑拔弩张了起来,宇文呈的脸上却露出了一丝阴冷的笑意——这就是他想要的结果。他早就知道,以现在的局面和宇文晔的个性,他不可能乖乖的去洛阳,一定会提出一些要求,只要他的要求有一点僭越之意,他就立刻会从中煽风点火,点燃宇文渊心中对宇文晔的不满。 只是他也没想到,宇文晔会这么大胆。 上党和蒲坂,谁不知道在洛阳一战中,还在萧元邃麾下的石玉心曾经想要通过这两个地方南下直接兵进长安,现在他要这两个地方,意图几乎写在了脸上,这和在宇文渊背后那扇屏风上挂一把出鞘的剑有什么不同? 宇文呈甚至有些按捺不住险些笑出声来——宇文晔,未免也太狂了! 这句话,也几乎同样在宇文渊的心中回响。 他死死盯着这个儿子,嘴唇翕动着险些就要把这句话说出来,可终究还是忍了下去;而宇文晔虽然静静的坐着不动,也没有开口,这样的态度也就说明了一切,他不会退,也不会妥协,若宇文渊不把上党和蒲坂给他,他就不会退去洛阳。 父子二人就这样无言的对峙,但沉默中却仿佛有千军万马在厮杀对战。 这种对峙,何其危险! 这个时候,哪怕是打定主意不轻易开口的商如意也有些惊惶了,不论如何,宇文渊毕竟是皇帝,他可以容许臣子们抢功争赏,甚至可以容许儿子一两次的冒险,但他绝不能容许有人威胁到他的皇权和安危。如果父子俩再这么对峙下去,只怕今天—— 商如意出了一身的冷汗,正打算说些什么来缓和气氛,可要开口时却不知该说什么,这种时候就好像置身在千军万马的冲杀对战的场景里,做什么都无济于事。 而就在这时,她突然听到身边响起了“呜哇”一声。 低头一看,原来是元乾哭了。 这孩子原本高高兴兴的吃着他的樱桃酪,吃完了又开始舔碗,因为大人都只顾着说大事,谁也没注意到他,可当众人的声音越来越大,气氛也越来越紧绷的时候,哪怕听不懂大人们说的是什么,他也感觉到了危险,捧着玉碗,睁大了一双眼睛怔怔的望着大家。 然后,就听到了宇文渊拍桌子的一声闷响,这孩子吓得先是一愣,终于在这个时候哭了起来。 孩子稚嫩的声音一下子打破了剑拔弩张的气氛,也让所有人在窒息中回过神来,宇文晔皱了皱眉头,立刻就伸手去抚上了儿子的头顶:“元乾,不要哭。” 可这个时候孩子哪还能听这话,元乾哭得更大声了,这委屈又惊恐的哭声传到宇文渊的耳中,他心中蒸腾的怒意立刻就消散了几分,本能的想要柔声说点什么来安慰孙儿,可一时间却又开不了口。 眼看这个,商如意心中灵光一闪,立刻伸手将元乾抱进怀里,柔声安抚道:“圆子,圆子乖孩子,不要哭了。” “呜呜,呜呜呜呜……” 小孩子憋着嘴,声音虽然不大,可晶莹的泪却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沿着肉呼呼的小脸大颗大颗的往下滚落,哭得衣襟都湿了大片,看着又可怜又可爱。 商如意柔声哄着他,然后从头上拔下了那支步摇,凑到孩子面前轻轻摇晃了一下,上面的金缕蝶翼碰撞到一起,发出清脆悦耳的叮叮的声一下子吸引住了元乾的注意力,商如意借机说道:“来,给你玩这个,不要哭了。” 元乾立刻伸手就要去接。 就在这时,宇文渊看到那步摇,眼神忽的一颤:“这是——” 晚点还有 1246.第1246章 一半,一半 第1246章 一半,一半 这一刻众人的注意力都在宇文渊身上,见他对商如意手中的步摇这么大反应,全都看了过来。 宇文呈似乎并不认得这东西,只觉得莫名其妙,不耐烦的皱起眉头,倒是宇文愆的眼神微微一颤,像是想起了什么,神情复杂的转过脸去。 而看清那金步摇的一瞬间,宇文渊的眼中闪过了一抹温柔。 这种温柔,在这样剑拔弩张的气氛中显得有些不合时宜,连宇文渊自己也感觉到了,立刻低下头去深吸了一口气,像是想要压下心中骤然泛起的柔情。 可再抬起头的时候,神情终究还是缓和了不少。 他只皱着眉头看着元乾脸上挂着泪,将那金步摇拿在手里摆弄着,商如意还小心翼翼的叮嘱他不可以弄坏了,目光再看向宇文晔,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儿子的时候,眼神中也有些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 一时间,整个大堂上的气氛都变得怪异了起来。 宇文呈虽然没有认出这金步摇,但看到宇文渊的神情立刻就意识到,商如意试图缓和这个气氛,他立刻冷冷道:“父皇,这件事总要有个决断才好。” 他的话音刚落,就听见宇文愆道:“三弟,父皇自有决断。” 宇文呈拧着眉头看向他,连虞明月也轻声低呼了一声“太子殿下”,但宇文愆却像是没看到也没听到,只对着宇文渊道:“不论父皇作何决定,儿臣等都遵旨行事。” 宇文晔也看了他一眼。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听到宇文渊长叹一声,然后说道:“这件事……朕,可以考虑。” | 这场家宴,终究是在不甚愉快,但总算没有完全撕破脸皮的局面下结束,可是到了后面,众人都沉闷不喜,哪怕喝酒也是喝的闷酒,以至于还不到亥时酒宴就散了。 众人也各自离宫散去。 直到坐上马车,宇文晔才从已经蜷在他怀里,困得眼皮直打架的元乾手中拿回了那支步摇,重新插回了商如意的头上,马车摇摇晃晃的开始朝前行驶,不一会儿元乾就睡着了。可两个人安静的坐着,眼睛在有些晦暗的光线下却亮得像是几盏灯。 在沉默中,商如意终于还是忍不住先开口:“父皇,会答应吗?” 宇文晔轻轻的摇了摇头。 商如意的气息一沉,他又接着说道:“就算答应,也不会这么简单的答应,就和我提出一定要得到上党、蒲坂两地才肯去洛阳一样,他也一定会给我提出更苛刻的条件。” 商如意忍不住苦笑:“这一来一回的,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她说这话的时候并不知晓那天在秦王府门口,沈无峥已经告诉了众人这件事必须要有一个人来破局,可她也隐隐感觉到,宇文晔这一次的确是激怒了皇帝,父子两的矛盾激化下去,简直不敢想象最后会以何等局面收场。 马车碾碎了大道上沉积不久的安静,很快就回到了秦王府,等到把睡得像一头小猪,怎么都摇晃不醒的元乾交给奶娘带下去,两人也分别去沐浴洗漱后再回到寝殿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偌大的寝殿里只剩下一盏灯火,微弱的灯光摇曳着催人入眠,可商如意上了床,钻进宇文晔怀里时,听到他胸膛内传来的有力的心跳声,却一点都不像是要入眠的样子。 其实,她也是。 感觉到宇文晔一只手顺势揽过她,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背,像是要抚平她今天受到惊吓后的心情似得,商如意也就这么安静的靠在他怀里。 可过了许久,仍旧能听到彼此清醒的呼吸声。 宇文晔低头看她:“怎么还不睡?” 商如意也抬头看向他:“你向父皇提出这个要求,是真的想要去洛阳,还是——你就是想要激怒父皇?” 宇文晔微微挑眉。商如意道:“我怎么想都觉得,以父皇的心性,他不可能答应把这两个地方给你,你提出这个要求,只会让他生气。” “……” “而你比我更了解父皇,你不可能不知道这个结果。” “……” “所以,你只是想要让他生气,对吗?” 看着她已经被倦意侵扰,却还极力自持清醒的眼神,宇文晔微微一笑,手上轻抚她柔软的后背的动作仍旧不停,说道:“一半,一半。” “什么意思?” “我的确想要让他生气——因为这件事,需要破局。” “……” “若不破局,我这个秦王永远越不过太子,也永远坐不上那张龙椅!” “……!” 虽然夫妇二人早就朝着这个目标在前行,但这是第一次,宇文晔明明白白的把心事愿望诉诸于口,或者说,第一次直白的将自己的欲望说出来。 商如意的心跳也骤然变得剧烈起来。 她道:“哦。” 宇文晔道:“兄友弟恭,父慈子孝,如果没有人按捺不住,没有人破这个局,我就永远没办法突破这两样桎梏。但——我不想留下千秋万代的骂名。” 商如意道:“我明白。” 所以从洛阳火烧府库开始,其实宇文晔就已经是在激怒宇文渊,他想要让对方先对他下手,这样,他才有名正言顺“反抗”,最终夺取权力的机会。 可他也没想到,宇文渊不仅忍下了一切,甚至还提出让他去洛阳,去那个繁华富庶之地做一个有实无名的皇帝;而父亲的示弱,也的确在一定程度上软化了宇文晔的万丈雄心,让他真的考虑退去洛阳的可能性。 商如意又道:“那,另一半呢?” “另一半……” 说到这里,宇文晔锐利的眸子微微一黯,道:“我也不能不承认,父皇的确老了。我可以算计一切,但我没办法对他……” 他没有把话说完,而商如意也适时的点头,让他不用说下去。 宇文晔道:“所以,我要这两个地方。” “……” “若他真的同意,那我就去洛阳。” “……” “等到他万岁之后,有这两个地方做跳板,我随时都能再返长安!” 1247.第1247章 一桩未了事 第1247章 一桩未了事 听到这句话,商如意的手下意识的揪紧了宇文晔胸前的衣襟。 事实或许很残酷,但这也是他们面临的现实,而且,这已经是宇文晔这样的人所能做出的,最大的让步了。 可从现在的局面看…… 商如意道:“但我觉得,后面这一半,几乎没有可能。” 宇文晔眼神一黯:“嗯。” 商如意接着道:“他今天一直在试图激化你和父皇之间的矛盾,看来他也很明白,如果你真的去了洛阳,对他们来说就是放虎归山,后患无穷。” 宇文晔冷笑一声,道:“看来,我这个三弟也长大了。” 商如意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跟之前向父皇谏言把申屠泰和裴行远调往洛阳一样,他恐怕还会继续向父皇谏言应对你今天提出的条件。” 宇文晔淡淡道:“当然。” 商如意盯着他:“他会出什么主意?” 就在这时,大殿内唯一的那盏烛火终于熄灭,整个寝殿一下子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当中,就在这样的黑暗里,宇文晔一双冷峻的眼睛仍旧闪烁着精光,在寂静中听见他冷笑了一声:“你说呢。” 一连三日,皇帝不朝。 内宫传出的消息是皇帝陛下的头风发作,太医署的人昼夜侍奉汤药,尤其太医令林时安,整整三天连家都没回,更是几乎没有合眼。 太子和秦王等人倒是也进宫探视,却都被皇帝以龙体不适为由拒绝了,众人无法,只能做罢。 但病倒了也不只是宇文渊,自从那天在亲亲楼里被吓得大哭之后,元乾回来睡到大半夜就开始发热,虽然叫了大夫来,也吃了药,可热度刚退了一会儿晚上又烧起来,断断续续的让这孩子吃足了苦头,商如意更是心疼得要命。 幸好第三天,一直在宫中当值的苏卿兰来了。 她和元乾相熟,一看到她来,难受得直哼哼的元乾还对着她咧嘴笑起来,苏卿兰慌忙前来给他看了看舌苔,又翻看了眼皮,断定是湿邪侵扰所至,加上那天在亲亲楼受了些惊吓,是以低烧不退。 她一边开了新的方子让人下去抓药煎熬,一边告诉商如意:“若秦王殿下在的话,请他晚上陪着小殿下,也可以为孩子收惊。” 商如意一听犯了难,这几天宇文晔都是在军中过的,她也不想打扰他,所以并没将元乾生病的事告诉他,现在外面的天色都快黑了,就算去军营叫他也来不及了。 苏卿兰想了想,道:“若府上有带点煞气的男子,守着小殿下一会儿也好。” 话音刚落,外面就有人来报:“申屠将军和姜参军来了。” 一听到这个,商如意心中大喜。 这两个人可都是上过战场,在刀尖上滚过来的人,自然是满身煞气,尤其是申屠泰,有他们守着元乾,想来比宇文晔也不差。 于是立刻道:“快请。” 可是坐在一旁的苏卿兰脸上却露出了不安的神情,只见她面色微微发白,踌躇了片刻轻声说道:“这里药也开好了,等煎好之后,王妃只管让小殿下趁热喝了便是,微臣就先回去了。若小殿下的烧不退,可以让人再来传我。” 说完便起身要走。 看到她这样,商如意这才意识到,来的人不仅有申屠泰,还有姜洐。之前在朝堂上那一场拉扯之后,姜洐和梁又楹都洗清了罪责,他也把姜愚从牢狱中接了出来——老人家虽然受了些惊吓,好歹并没受刑,回去养了些日子也就好起来了,他自己还到秦王府受封做了兵曹参军。 因为平日里见面时间不少的关系,商如意都习惯了他的存在,却忘了他身上还有一桩未了的事。 就是他和苏卿兰的关系。 之前他和梁又楹都是掩藏了真实身份出现在众人面前,因此引来了那一场大祸。现在裴行远和梁又楹的事算是了结了,可他们之间…… 这些日子因为一直忙于大事,商如意没顾上问,现在看苏卿兰的样子,也猜到八九分。 她轻声道:“苏大人……” 似乎是明白商如意要说什么,苏卿兰的耳朵微微有些发红,收拾好了药箱之后回头看了她一眼,轻声道:“微臣就告退了。” 说完,便起身往外走去。 可就在她刚走到门口的时候,迎面就撞上了一个小山般壮实的身躯。 “哎哟!” 苏卿兰还没说什么,被他撞上的人却立刻退了一步,随即头顶传来有些震耳的笑声,抬头便对上了申屠泰满面虬髯,如同老虎一般的脸。他先是愣了一下,看清是苏卿兰后立刻呵呵笑道:“我说是谁这么急着冲出来,原来是苏太医啊。来来来,我给你让道。” 说完,他魁梧雄壮的身躯十分灵敏的朝旁边一闪。 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立刻映入眼帘。 因为刚刚抬头看申屠泰的关系,苏卿兰还没来得及低头,目光便猝不及防的对上了那双日思夜想,深情缱绻的眼眸。 姜洐站在门口,整个人显得有些僵硬,还摇晃了一下。 下一刻,苏卿兰立刻低下头去,道:“借过。” 说完,便匆匆往外走去。 “唉——” 姜洐立刻伸出手,想要追上去说什么,可人已经到了秦王妃的门外,总不能说走就走。就在他有些踌躇的时候,幸好坐在床边的商如意看到了门口这一幕,立刻道:“姜参军,你替我送送苏太医。” 姜洐眼睛一亮,感激的看了商如意一眼:“是!” 说完便飞也似的追了出去。 他的脚步飞快,却也直到快到秦王府大门前才追上苏卿兰,而她明明已经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却还是疾行不缓,姜洐下意识的想要伸手去拉住她,但再一想,还是缩回了手,一个箭步直接冲到了她的前面,展开双臂拦在了她的面前。 “苏太医!” 苏卿兰只能停下脚步,可即便这样,她也没有抬头,只深深的埋下脸去,露出一对红红的耳尖。 姜洐低头看着她,眼神中满是思念不舍。 1248.第1248章 芥蒂 第1248章 芥蒂 姜洐低头看着她,眼神中满是思念不舍。 但开口,声音却异于往常的平静,只微微有些发沉:“苏太医莫怕,我只是想要感激你。我父入狱这些日子,多谢你送去的药和衣裳。” 苏卿兰想要说什么,可还没来得及开口,姜洐就说道:“我问过狱卒了,他们说是你。” “……” 苏卿兰闭上嘴,又想了想,轻声道:“是秦王妃临行前吩咐我去的。” 姜洐的目光更温柔了:“王妃吩咐的是舍儿姑娘。” “……” 苏卿兰将脸埋得更低了,露出的一对耳尖通红,那模样像是一只怯生生小兔子似得,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惜。姜洐本就不是能言善辩之人,更没有裴行远舌灿莲,开口就能哄得人开怀的本事,这个时候只能凭着本能上前一步,紧盯着苏卿兰长长的睫毛,柔声说道:“你知道吗,其实我——” 可他的话没说完,苏卿兰却突然道:“我接受你的道谢。” “……” “天色晚了,我该回去了。” 说完,竟不等姜洐再说什么,侧身从他身边走过,头也不回的出了秦王府。 姜洐所有的话都噎在了嗓子眼,待要再追上她,两条腿却像是灌了铅一样沉重,只能默默的站在原地看着那消瘦纤细的背影消失在前方。 另一边申屠泰守在小元乾的床边,先是将羽林卫中的一些调度通报给了商如意,之后又听见商如意提出的请求,冲着床榻上两颊烧得红彤彤的元乾做了个笑脸,然后说道:“这些事情王妃只管开口就是。今晚末将就守在小世子身边,再加一个姜洐,我二人在这里别说收惊了,有什么邪祟都不敢来的!” 商如意道:“只是,要劳你这一晚。” 申屠泰笑道:“王妃这话可就是看不起我申屠泰了。” 商如意知道他是个爽利的人,自己再多话反倒矫情,便笑着点点头:“那我让人搬了床榻在外间给你们——” “不必,给两个垫子就好,不用麻烦。” 两人正说着,外面传来了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回头一看,只见姜洐心事重重的从外面走了进来。看到他垂头丧气的模样,申屠泰立刻起身走过去笑道:“怎么了老四,没追上?” 姜洐抬头看他,又看了一眼似笑非笑的商如意,只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道:“苏太医已经回去了,王妃放心。” 申屠泰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让王妃放心,那你放心吗?” 姜洐心里叫苦:“七哥……” 看到他这模样,商如意也知道他和苏卿兰之间的事没这么简单,但这个时候人多,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把请求他们留下来为小元乾守夜的话说了一遍,姜洐自然不会拒绝,商如意这才放下心来,一边让人收拾了一下外间,一边又吩咐人去厨房多做两人的饭食。 不一会儿吃过晚饭,天就黑了。 说是守夜收惊,但其实只要两个人在元乾的身边就好,而申屠泰本就是个粗人,也不挑住处居所,给他个垫子坐着不一会儿便睡着了,歪着脑袋打起了鼾,只剩下姜洐一个人清醒的坐在那里,看着桌案上明灭不定的一盏烛火发呆。 这时“吱呀”一声,虚掩的房门被推开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门外。 “姜参军。” 姜洐抬头一看,是商如意来了,慌忙起身行礼,商如意笑着摆摆手让他不必多礼,看了一眼鼾声如雷的申屠泰,又探头看了看里间床上的小元乾,虽然听着这么大的鼾声,奇怪的是他睡得倒是很安稳,脸颊好像也没之前那么红了,只可怜了守在床边的奶娘和长菀,都被这鼾声扰得睡不着。 商如意笑着摇摇头,却也放下心来,然后对着姜洐招招手,转身走了出去。 姜洐也跟着她走出元乾的房间,两个人站在屋檐下,头顶一轮弯月如钩,淡淡的月光勉强勾勒出两人的身形来。商如意回头看着他,笑眯眯的说道:“我来是想问问姜参军,你和苏太医之间——到底如何?”听到这话,姜洐苦笑了起来。 他道:“要如何,还真不是在下能做主的。” 商如意笑得眼睛跟头顶的弯月一样:“这么说,你们俩的事,是苏太医做主了?” 这话说得有几分戏谑之意,可姜洐竟也没有反驳,而是点头道:“我自知理亏,之前本就是我骗她在先,她不肯理我也是人之常情。只是,王妃,骗人也不是要砍头的罪过,为何她直到现在还不肯原谅我?” “……” “她若真的嫌弃我,我也不会过多纠缠;可她在我离开这段日子,又常去牢中探望我父,这分明是心中有我,不是吗?” “……” “既然心中有我,为何不能原谅我?” 看着他烦恼的模样,商如意笑道:“姜参军,她心中有你是不假,可她心中除了你,还有别的。” 一听这话,姜洐的脸色顿时大变:“她心里,还有别人?” 商如意立刻笑着摆手道:“我说的不是人。” “不是人,那是——” “是芥蒂。” “芥蒂?” 听到这两个字,姜洐的神情微微一凝,像是明白了什么,可又有些疑惑,只盯着商如意:“王妃可否明示?” 商如意看着他道:“当初你和梁又楹劫囚的时候她也在场,我和秦王都看到你想要带她走,但她却不肯跟你走。” 提起这个,姜洐神情一黯。 “是。” “她没有选择你,你的心里有芥蒂吗?” “……” 姜洐沉默了片刻,终于说道:“说完全没有,是骗人的。” “……” “尤其,我看到裴兄弟都肯跟了又楹走,可她却不肯,我的心里很是难受。” “哦。” “可之后我细想起来,还是能明白——她可是堂堂太医丞,而且女子出仕,本就比寻常的男人要更艰难得多。若今天是我做到了上将军的位置,让我为了别人放弃,我也未必就肯。” “……” “所以,她不跟我走,我能理解。” 呆会儿还有 1249.第1249章 出事了 第1249章 出事了 他说出这番话,倒是让商如意都有些惊讶了,没想到他能如此豁达通透,毕竟,连宇文晔都曾经因为她心中太看重舅父舅母而跟她闹了许久,心眼小得跟针尖一样;但再一细想就不奇怪了,毕竟姜洐的父亲可是为了酒肉能脱离佛门的姜愚,而即便脱离了佛门,他的心中也仍旧有佛,可谓是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 这样豁达的人,世间少有。 有其父必有其子啊。 这么一想,商如意眼中的笑意也更深了几分,点头道:“你能这么想是最好的。说起两个人在一起,都小心眼不行,都豁达也不行,就是该你和苏太医这样,一个豁达通透,一个心思细密才好。” 姜洐睁大眼睛看着她:“王妃的意思是——” 商如意笑道:“你心中没有芥蒂,但她心中还有,而她的芥蒂就是,她曾经拒绝过你。” “……” “她怕你不肯原谅她。” “……” “同样,她也有些不能原谅自己。” 听到这话,姜洐顿时明白过来,长叹一声道:“她怎么会这么想?我,我怎么会不能谅解她!” 商如意笑道:“你不是也想不到她会如此介怀这件事吗?” “……” “你们俩都是太过看重对方,才会举步维艰。” 说到这里,她颇有些得意,多亏自己这个局外人能看透一切,否则这一对有情人岂不是要这么互相折磨无休无止了? 她笑道:“所以,你知道该跟他说什么了吧。” “嗯!” 姜洐用力点头,哪怕光线晦暗,商如意也能看到他一双眼睛亮得跟两盏灯似得,那样子好像恨不得现在就立刻冲到苏卿兰家里去跟她表明心迹,倒是商如意微笑着道:“但不是现在,今晚,我还需要你和申屠将军在这里替我守着元乾呢。” 姜洐这才反应过来刚刚自己太过激动,竟真的想要马上见到苏卿兰,听到商如意这话才清醒过来,忙说道:“是,是,这是当然。” 商如意笑着又越过他的肩头往里看了看,不管他们在外面说得如何热火朝天,申屠泰始终呼呼大睡,想来也是极为放心的,便拍拍姜洐的肩膀:“好了,你也进去睡会儿吧,就算明天就要去苏太医家,总也不能红着眼白着脸过去,那不好看的。” 姜洐被她说得有些脸红,只点点头:“嗯。” 虽然这么说,但可惜,第二天姜洐并没能立刻赶到苏卿兰的家中去诉说自己的心事。 因为第二天就出事了。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亮,他和申屠泰总算从不甚安稳的睡眠中清醒过来,一睁眼就看到长菀带着几个侍女里里外外的忙活起来,看到两人坐在外面相依而眠的样子,都掩口轻笑,申屠泰倒是不在意这些,毕竟过去吃苦的日子里,他在马圈里睡觉的时候都有。 于是起身伸了个懒腰,走进里间看了看,床榻上的小元乾已经醒了,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们,咧嘴笑得十分开心。 申屠泰问道:“小殿下怎么样了?” 冯奶娘喜得眉开眼笑道:“小殿下退烧了。”申屠泰大喜:“真的?” 冯奶娘笑道:“昨晚就睡得很安稳,今早一看全没事了。等晚些时候再请大夫来看看,应该是没什么大碍了。” 众人都欢喜不已,小元乾像是也感受到了大家的喜悦,翻身从床上起来便是一阵乱爬乱拱,跟一只精力旺盛的小狗一样咿咿呀呀的叫个不停,一时间小小的房间里满是孩童和大人们的笑声。 长菀则立刻前去通报商如意。 可她刚走进商如意的寝殿,就看到宇文晔已经站在里面,他已经好几天没回秦王府了,没想到今天一大早就回来,长菀连忙进去服侍。 只见商如意也已经起身,刚刚换好了衣裳,看到宇文晔回来也十分高兴:“你怎么回来了?” 宇文晔道:“出事了。” 一听这话,原本欢喜的气氛骤然变冷,长菀的脚步都沉重了一下,和刚刚送了热水进来给商如意洗漱的图舍儿对视了一眼,但两个人也不敢多话,都只安静的做着手上的事——长菀给宇文晔脱下了身上穿了几天的衣裳拿去浆洗,图舍儿则把洗漱用过的热水青盐都拿了出去。 商如意这才走到宇文晔面前,看着他有些发红的眼睛:“出什么事了?” 宇文晔倒没有立刻说话,而是看了长菀一眼:“你刚刚是要说什么?” 长菀这才轻声说道:“奴婢是来禀报王妃,小殿下的烧已经退了,看上去已无大碍。但为了保险起见,可能要再请大夫来看一看才好。” 宇文晔一听就皱起了眉头。 商如意急忙把这两天元乾生病的事简单的跟他说了说,又说多亏了昨天申屠泰和姜洐来府上守了一晚给元乾收惊,果然见效快。 宇文晔闻言,又好气又好笑:“我的两员大将,倒成了给你守门的了。” 商如意道:“守门有什么不好,神荼和郁垒可比一些大将都管用。” 宇文晔笑着摇了摇头,然后说道:“既然他们俩都在,那就让厨房去膳厅摆饭,我们一起用早膳。” 长菀急忙领命下去,不一会儿厨房就把丰盛的饭菜都摆到了膳厅的桌案上,申屠泰和姜洐也草草洗漱了一番然后坐到了他们的位置上,看到宇文晔来,纷纷起身行礼:“秦王殿下。” 宇文晔摆摆手:“不必多礼,昨晚辛苦你们了。” “不敢。” “坐吧。” 宇文晔带着商如意也坐到了他们的位置上,然后众人纷纷落座。虽然饭菜丰盛,可大家似乎都没什么胃口,尤其是商如意,刚刚宇文晔那句“出事了”像一个钩子似得勾在她心上,莫说是这些丰盛的饭菜,只怕给她一桌子龙肝凤髓她也吃不下。 于是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你这几天都没回家,今天突然回来了。” 申屠泰和姜洐也都抬头看着他。 宇文晔沉沉的出了口气,然后说道:“父皇下旨,要杀萧元邃。” 1250.第1250章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第1250章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整个膳厅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虽然是大清早,外面的太阳正自东方升起,可众人却都不约而同的感觉到眼前一黑,尤其是商如意,她的心跳都沉了一下。 哪怕是早有准备,可这件事真正发生的时候,那块悬了许久的大石还是重重砸到了她心上。 果然,宇文渊果然还是要杀萧元邃。 之前萧元邃被宇文呈事先带回长安的时候,宇文晔就预估到了这一点,尤其他们都回到长安后,宇文渊封赏了那么多人,却独独没有对萧元邃做出一点处置,甚至他们连此人的面都见不到一下,也就更肯定了,萧元邃,成了宇文渊握在手里的一把刀。 而这把刀,就是针对宇文晔的。 宇文晔这一次出战洛阳,带回了十几万的兵马,其中不少都是出身王岗寨的,比如姜洐和梁又楹等人;也有些是在洛阳城中跟随过他,在洛阳城破后被俘;还有一部分则是他横扫河北后带回,几乎都在虎牢关一战被宇文晔拿下,比如石玉心,石玉焘等人。 虽然这些人马都已经不属于他了,可是,降兵的心态从古到今都是最敏感的。 况且,是十几万的降兵! 一旦宇文渊要杀萧元邃,会造成多少人心不定,宇文晔若带着这些人去洛阳,又会生出多大的祸端来,这简直难以想象! 这,几乎是釜底抽薪之计! 好毒啊! 想到这里,商如意忍不住咬了咬牙,再抬头看向申屠泰和姜洐,果然两人的面色凝重,尤其姜洐眉头紧皱成了一个疙瘩,一双手也紧握成了拳头。 但他毕竟能忍,即便额头上青筋直跳也没说什么,倒是一边的申屠泰攥紧拳头“砰”地一声捶在了桌子上:“这怎么行!” 宇文晔抬头看了他一眼,道:“申屠泰。” “殿下!” 申屠泰愤愤说道:“若只是萧元邃一个人的性命,我还是要保的,毕竟当初做过兄弟,我不能全然置他于不顾——当然,保不保得住那是另说;可这一回,不只是他一条性命而已了。皇帝陛下若真的杀了他,十二卫会乱成什么样子,难道你想不到吗!” “……” “这种情况下你还怎么去洛阳?就算去,那洛阳大乱也是迟早的事!” 宇文晔没有说话,只是皱紧了眉头。 姜洐深吸了一口气,终于说道:“殿下,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于情于势,都不能让陛下杀萧元邃!”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这几个字也说到了商如意的心里,她伸手抚上宇文晔的手背,沉声道:“我陪你进宫,一起去向父皇求情吧。” 宇文晔皱起眉头:“你也要去?” 看来,他也已经做好了打算。 商如意道:“我毕竟也算是这一次洛阳之战的功臣,好歹能卖一点面子。再说了,我就算别的不行,好歹在父皇跟前讨巧卖乖总还是可以的——可惜元乾刚好一些,否则带着他进宫只怕更管用。” 宇文晔苦笑了一声,他向来都是个很务实的人,可比起商如意还是稍逊几分,她连自己的儿子都能“物尽其用”的。 于是摆摆手道:“好了,倒也不用把他都带上。” 商议已定,他们几个人匆匆吃过早饭,商如意稍事梳妆一番之后便立刻跟着宇文晔进了宫。 两人在王府门口登上马车,离开之前,宇文晔掀起窗帘看着目送两人的申屠泰和姜洐,道:“传令下去,把其他人都召集到王府,不论今天进宫求情能否成功,我们回来之后都得再商议接下来的对策。” 申屠泰立刻道:“是!” 于是,马车在车夫的一声吆喝中绝尘而去。 一直看着那马车消失在长街的尽头,申屠泰立刻转过身,吩咐王府的人也马上给他套马,姜洐道:“你去哪儿?” 申屠泰道:“秦王不是让把其他人都叫回来吗?我亲自去找沈无峥!” 说到这里,他的气息都更沉重了几分,道:“让皇帝把上党和蒲坂这两个地方给秦王是他出的主意,现在事情闹成这样,他可不能置身事外!” 姜洐看了他一眼:“七哥,他出这个主意的时候,你不是也赞成的吗?” 申屠泰几乎要跳脚:“我那是没办法,从头到尾,我就不赞成殿下去洛阳!现在好了,不但要去洛阳,手底下的人还都保不住,这叫什么事啊!” 姜洐却并没有像他这么着急,只说道:“可我觉得,以沈大人的才智,不会预料不到这个结果,他应该有应对之策才是。” “哼,希望如你所愿。” 申屠泰说着,正好马也已经套好,他翻身上马只招呼了一声,便立刻策马疾行而去。 等到他走了,姜洐传令让王府侍卫人分别去通知其他人,他自己则坐镇王府,一边等着秦王和秦王妃回来,一边也等着众人。 不一会儿,沈无峥、裴行远、善童儿、梁又楹等人纷纷来到了王府,秦王和秦王妃还没有回来,众人跟之前商议大事的时候一样聚在了大厅内。虽然天气炎热,阳光明媚,可大厅内的气氛却如同黑云压顶一般,憋得人喘不过气来,人人的脸上都淤积着阴晦的神色。 唯一还冷静自持,甚至坐在那里悠闲的喝茶的,就是沈无峥了。申屠泰忍不住冲着他道:“沈大人,主意是你出的,事情你得解决才行!” 一听这话,其他人都纷纷看过来,沈无峥还没开口,裴行远倒是立刻说道:“唉,申屠将军,今天说的不是皇上要杀萧元邃的事吗,怎么又扯上之前的事了?” 申屠泰道:“若不是沈无峥提出让皇上把上党和蒲坂两地交给秦王,触怒了皇上,又怎么会有今天这个结果。 “……” “裴大人,你敢说皇上不是因为那两个地方,才要杀萧元邃吗?” “这个嘛——” 裴行远转了转眼珠子,然后说道:“一码归一码。” 他的话音刚落,另一边的石玉心却说道:“一码可归不了一码。” 裴行远道:“中郎将,你怎么也——” 石玉心道:“申屠将军说得没错,皇帝要杀萧元邃这个举动的确就是秦王要上党、蒲坂两地造成的。否则,为什么萧元邃被带回来这么久都不杀,偏偏在秦王要了这两个地方之后就要杀?” “……” “而且这一杀就是釜底抽薪。” “……” “萧元邃一死,就算我能心安,我弟弟能心安,难道我们手下的人还都能高枕无忧吗?” “……” “今天杀萧元邃,明天又会杀谁?” “……” “这样人人自危下去,迟早是要惹出大祸的。” 申屠泰立刻说道:“没错!” 听到他们这么说,饶是裴行远巧舌如簧也开不了口,只能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再一低头,却看到身边的沈无峥仍旧老神在在的喝着他的茶,好像大堂上的争辩全然与他没有半分关系。 裴行远也急了:“老沈,你说话呀!” 沈无峥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沈无峥等人急得面红耳赤的样子,不紧不慢的放下手中的杯子,道:“现在说这些没有用。等秦王和王妃从宫中回来了再说吧。” 善童儿说道:“他们没那么快回来吧?” 沈无峥却摇摇头,看了看外面还未至天中的太阳,道:“放心,就快回来了。” 像是应验了他的话似得,不一会儿,果然听见外面有人高喊“秦王回府”,众人纷纷起身相迎,果然看到宇文晔带着商如意,两个人一脸凝重的从外面走了进来。 一看他们的神情,就知道结果不容乐观。 而看到众人齐聚这里,宇文晔也没有多说,摆摆手示意上前来行礼的众人不必多礼,便带着商如意走进去坐下,申屠泰率先问道:“殿下,如何?” 宇文晔面色沉沉的没有开口,商如意说道:“皇上不肯见我们。” “……” 众人的眉头立刻拧得更紧了。 商如意自己的心情也沉重得要命——他们火急火燎的赶着进宫,没想到皇帝依旧以头风发作为由,不肯见他们,任由两人在两仪殿外等候许久也不露面,后来还是玉公公悄声示意他们不必再等,两个人才悻悻的离开皇宫回来。 看来这一次,宇文渊也发了狠。 皇帝毕竟是皇帝,他不可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容忍别人欺到他的头上,哪怕这个人是为他打下半壁江山的儿子也不行,皇权的至高无上,往往就是在最亲近的人身上体现的。 这一下,申屠泰也更急了,他转头直接朝着沈无峥道:“沈大人,这一回你得拿出个说法了,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皇帝真的杀掉萧元邃,到那个时候十二卫大乱,且不说去不去洛阳,我们这些人能不能保住都是一说了!” 宇文晔和商如意也都转头看向了沈无峥。 只见他默默的抬起头来,澄明的眸子仿佛一泓沉静的碧湖,淡淡道:“杀了萧元邃,十二卫会大乱?” 众人面面相觑,都觉得这个问题简直好笑。 申屠泰道:“当然!” 1251.第1251章 最后一颗棋 第1251章 最后一颗棋 申屠泰原以为他会反驳自己,却没想到沈无峥竟然说道:“只是十二卫大乱而已吗?” 一听这话,众人都是一惊。 裴行远也看向他:“什么意思?” 沈无峥说道:“十二卫的确会因为萧元邃被杀而大乱,但,我觉得你们说得太保守了。秦王扩充十二卫到现在这个程度,整个西京原本的驻军也不过几万人而已,若萧元邃的死真的导致十二卫大乱——那么乱的,就绝不仅止十二卫而已!” 大堂上的人几乎同时倒抽了一口冷气。 紧跟着,几个人的眼里爆出了兴奋的精光。 连向来冷静自持的石玉心都忍不住握紧了双拳,抬头和申屠泰对视了一眼,而坐在她身边的石玉焘已经迫不及待的说道:“这样一来,那我们是不是可以——?” 他这话,自然说出了一些人的心声。 十二卫大乱,表面上看起来对他们不是什么好事;但如果十二卫大乱牵连出长安大乱,再如果,这场大乱是由他们操控的,那又如何呢? 要知道,宇文晔现在并不是在跟太子夺权,而是在和皇帝斗法。跟太子夺权的时候,上面还压着一个皇帝,很多手段不能过激,否则会被皇权直接惩治,被彻底排除出权力争夺的战场;但跟皇帝斗法就不一样了,有的时候,最直接的手段,也许才能得到最大的成果! 申屠泰立刻看向宇文晔:“殿下,沈无峥的话有道理啊!” “……” “你才是领十二卫大将军,所有的人马都在你的手上。如果皇上真的要逼你到这种地步,那不如就直接——” 面对着众人兴奋的神情,宇文晔的神情却反倒比刚刚进来的时候更凝重了几分,他沉沉道:“不可。” 听到这两个字,大堂上的众人立刻露出了不悦又沮丧的神情,石玉心轻声说道:“殿下,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宇文晔仍旧摇头:“不可。” 他再一次的拒绝让众人愈发不安起来——毕竟,这些人已经是摆在台面上的秦王势力了,也几乎都把身家性命押宝在了他的身上,宇文晔若能荣登大宝,这里的人各个飞黄腾达功成名就,若一旦败落,那这里的人几乎没有一个能有好下场的。 眼看着众人的不满情绪渐渐升腾起来,商如意坐在宇文晔的身边,也有些着急了。 她明白,宇文晔的心中,终究还有顾忌。 于是轻声道:“不论是我朝,还是前朝,终究都是以孝治天下,有些事情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能轻易去做的。” 众人纷纷看向她。 而商如意又看着沈无峥,道:“哥,你应该还有话没说完吧。” 对上她的目光,沈无峥的眼中闪过一抹温柔的笑意,点点头,然后抬头对着众人说道:“诸位,萧元邃之死可能引起十二卫大乱,进而导致内乱,这件事连我都能看得出来,皇帝陛下岂有看不出来的道理?” “……” “难道,他身为九五至尊,会想要看到这样的结果?” 一听这话,众人心中又是一惊。 薛临这才有些恍然大悟过来:“是啊,皇上不可能不知道萧元邃的存在对这些人的意义,杀这一个人,就算震慑了秦王殿下,可引起那么大的动乱,哪怕能够控制,这笔买卖也不划算的。” “所以,” 沈无峥道:“皇帝不会杀萧元邃。” 申屠泰立刻道:“那他这一回的旨意是——” 沈无峥目光灼灼的盯着宇文晔:“就是为了逼秦王殿下就范,他要你乖乖去洛阳,并且放弃上党、蒲坂两地。” “……” “说到底,就是一种威压。” “……” “但我敢保证,不到万不得已,皇帝不会轻易杀萧元邃的。”“……” 宇文晔的眉头慢慢拧了起来。 其实,今天在进宫的路上,他就已经想到了这一点,尤其在宫中等候了那么久,宇文渊始终不肯见他们,连商如意的面子都不给的时候,他就意识到,这是身为皇帝的宇文渊在给他施压。 而听到沈无峥的话,申屠泰不满了:“扯了半天,我们还是得去洛阳!” 沈无峥看了他一眼,嘴唇微微翕动却没说什么,倒是宇文晔在沉默了许久之后慢慢说道:“但如果,我就是不肯去洛阳呢?” “……!” 听到这话,申屠泰等人立刻睁大了双眼,目光灼灼的盯着他。 沈无峥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淡淡的笑意,他说道:“秦王殿下,萧元邃已经是皇帝能对你动的,最后一颗棋了。” “……” “只要过了这一关,你不但不用去洛阳,甚至——” 宇文晔道:“也就是说,我得保住萧元邃。” “是。” “但父皇现在不肯见我,我除了就范乖乖去洛阳之外,还有什么手段能保得住他?” 沈无峥道:“谁要杀,谁就能保。” 宇文晔的眼中精光一闪:“你是说——太子?还是齐王?” 沈无峥道:“目前为止,太子和齐王还是一体的。而且,很多事情,齐王也需要由太子出面来做。” “……” “而他们那边,有人眼馋十二卫的兵马,可不止一天两天了。” 听到这话,商如意的眼神也亮了起来。 之前,宇文晔就是靠申屠泰手下的五千兵马引出了千牛卫和骁卫军的混战,由此让宇文渊被迫留下了申屠泰,而经此一役,不论是千牛卫还是骁卫军都伤了些元气,哪怕现在商寿非已经放出来了,可两边都没讨到好处。 对他们而言,再对十二卫伸手的确不是一件明智的事。 但,东西若落到手上,也没有不接的道理。 商如意立刻转头看向宇文晔:“殿下,此计可行!” “……” 宇文晔没有立刻应她这话,而是拧着眉头沉思了许久,久到大殿上的人渐渐感觉到不安起来,沈无峥也忍不住蹙起眉头,沉声道:“殿下莫非怀疑我的判断?” 宇文晔轻轻的摇头:“不,我并没有怀疑你。” “那——” “我只是在想,既然萧元邃已经是父皇的最后一颗棋子,那这也就是我和他的最后一步棋。在这步棋里,我不能漏掉任何一个细节,任何一个人。” “当然。” “比如说,萧元邃。” (本章完) 1252.第1252章 柱国之相 第1252章 柱国之相 几天后,又是一个有些阴沉的天气。 厚重的阴云覆在天顶,虽然遮蔽住了炎炎烈日,却也遮挡了所有的风,整个长安仿佛被笼罩在了一个密不透风的罩子里,干燥闷热的天气令所有人都躁郁难安。 唯一云淡风轻的,反倒是萧元邃。 此刻,他双手被缚,正被几个侍卫重押,一步一步走向两仪殿。 比起刚被俘的时候,他消瘦了不少,这倒不是受刑,或者被凌虐的结果——相反,被关在大理寺最深处,由皇帝亲自交代的牢房中,他的吃穿用度并不逊于当初在王岗寨,在洛阳的时候,看守他的侍卫虽然不甚和善,也没有一个为难他的,细想起来,这竟是他这些年来过的少有的“平静”的生活。 可心中的压抑,却难言说。 被关押的这数月,他几乎没见过太阳,今天难得走出来,却又是个阴沉的天气,萧元邃抬起头看向天穹,有些凌乱的额发缠绕在眉宇间,让他的眼神显得有些迷蒙。 “快走!” 身后的侍卫用力推了他一把,他踉跄两步,往前走去。 不一会儿,来到了两仪殿前。 押送他的人跟站在大殿门口的太监说了两句,那太监进去传话,不一会儿便出来,对萧元邃说了一句“老实点”,便带着他往里走去。 大殿内门窗紧闭,比外面更热。 萧元邃走进去的一瞬间就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如同进入了一个蒸笼,滚滚热浪袭来,汗水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沿着额前的散发不断的汇聚滴落,几乎每往前走一步就会滴落一滴汗水在他的脚下,等走到大殿内侧,他已经在干净的地板上留下了一连串的脚印。 更重要的是,在这门窗紧闭的大殿内,他闻到了很多人的味道。 可这里空空荡荡,只有几个人而已。 终于,他走到了宇文渊的面前。 “还不快拜见陛下!” 不知是谁提醒了一句,萧元邃没来得及抬头,就被人按着肩膀,跪拜下去。 散乱的长发间,他有些迷茫的眼神更加恍惚了几分,但还是恭顺的低声道:“罪人萧元邃,拜见大盛皇帝陛下。” 没有人应他,可头顶上却传来了一阵很轻微的风。 是有人挥手示意。 立刻有人走上前来,松开了绑缚在他手腕上的绳索,萧元邃两边肩膀顿时一松,整个人都好像松缓了不少。他扭了扭肩膀,刚要抬头,却感觉到一阵强大的威压迎面扑来,紧跟着,宇文渊低沉的声音响起:“你知道朕要杀你了吗?” 萧元邃抬头的动作停在了一半,摇头道:“不知。” 坐在卧榻上的人微微动了动,安静的大殿内响起了一阵衣料揉搓的窸窣声,宇文渊的声音带着一点笑意的道:“你猜不到朕会杀你?” 萧元邃摇头:“没这么猜。” 宇文渊道:“你认为,朕不会杀你?” 萧元邃沉默了一会儿,说道:“陛下杀我,有因无利。” “何谓有因无果?” “我与贵国为敌,多年来征战不休,死伤无数,此为陛下杀我之因。至于说无利——” 说着,他淡淡一笑,道:“我已经投降数月,现在孑然一身,外无应策之兵,内无勾连之势,杀我无威可立,无众可服,不过白白在阎王殿的名册上多添一笔。这是无利。”“……” “而帝王刀杀人,不单要问因果,也要问利弊。” 大殿内顿时安静了下来,在沉默了许久之后,宇文渊哈哈笑道:“好一个萧元邃,果然有柱国之相。” 听到这四个字,萧元邃消瘦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这四个字,乃是当初大业王朝的文帝对他的评价,也是因为这四个字,让他始终不甘平庸,哪怕一次两次三次的跌倒,也要不断的爬起来继续战斗;可现在听在耳中,却好像已经是前生的箴言了。 他苦笑道:“柱国之相……难为陛下,还记得这句话。” 宇文渊道:“你自己也没忘吧。” 萧元邃摇摇头,道:“没忘,只是,忘与不忘都不重要了。纵然我有柱国之相,不也一战为秦王所擒吗?” 提起这个,宇文渊的眼中闪过了一丝骄傲的神情,但立刻,那骄傲又化作了一双无形的手,将他的眉心攥紧拧成了一个疙瘩。 看到这样的他,萧元邃那隐藏在乱发之下的眼眸微微一闪。 但宇文渊并没失神太久,立刻又低头看向他,只见萧元邃快速的低下头去,仿佛不敢与他对视一般,于是宇文渊淡淡笑道:“这么说,你是很服气秦王了?” 萧元邃沉默了一会儿,时间有些长,才说道:“服。” 听到他说出这个字时显得很沉重的口气,宇文渊的嘴角微微一挑:“你若真的服气,那朕就将你赐给秦王,到他的府上去做个参军,如何?” 萧元邃立刻抬起头来:“陛下不是要杀我吗?” 宇文渊并没有因为被人发现自己的话前后矛盾而感到恼火或者羞愧,反倒哈哈大笑起来,道:“看来,你还是不怎么服气的啊。” “……” “否则,你如何会宁死都不愿意去秦王麾下呢?” “……” 其实在萧元邃到两仪殿之前,宇文渊已经在这里见了不少人,尤其是千牛卫和骁卫军的人前后脚来,几番拉扯让他头疼不已,所以他原本是有些疲惫的;可现在看到萧元邃这样,宇文渊反倒感觉心中十分畅快,换了个姿势用一种好整以暇的神态看着这个“手下败将”,似笑非笑的说道:“你跟朕说说,你为什么不肯去秦王府做事?” “……” “要知道,不管是你在王岗寨的兄弟,还是在洛阳的旧部,大部分可都是在秦王麾下。” “……” “如果你去的话,那就是故人重逢了。” “……” “这样不好吗?” 他的这番话,听起来仿佛很关怀体贴,甚至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宇文渊还是笑眯眯的,原本纠缠他数日的头疼都消退了不少。 可萧元邃却敏锐的从他的笑眼中看到了一丝仿佛猫戏老鼠一般的惬意来。 晚点还有 (本章完) 1253.第1253章 这就很有意思了 第1253章 这就很有意思了…… 萧元邃没有接这话,只是笔直的跪在那里,低着头,几乎凝固的空气也让他垂落在额前的散发如同屏障一般,遮蔽了他低垂的眼眸。 可宇文渊却将他沉默的反抗看得一清二楚。 他当然知道,萧元邃不愿意去秦王府的最大原因就是这些“故人”,毕竟就在几个月之前,他还是洛阳的无冕之王,甚至横扫河北,率领十万大军列阵虎牢关,当时的他何等威风,现在这些在秦王府给皇帝制造麻烦的人,大多数都还是他的马前卒。 现在,若要让他跟这些人同席——不,甚至不是同席,若他真的只是去做个参军,之前的马前卒们一个个都压在了他的头上。 有“柱国之相”的萧元邃哪能受这样的奇耻大辱? 眼看着他沉默不语的样子,宇文渊又笑了起来,说道:“也罢,既然你不愿意,那朕也不强迫你。” “……” “那么,朕应当如何安置你呢?” 直到这个时候,萧元邃才慢慢抬起头来,乱发的间隙中,他的眼睛终于焕发出了一些神采似得,微微闪烁道:“陛下,不是要杀我?” 宇文渊道:“原本,朕是打算要杀你的。” “……” “但,朕也没想到,有那么多人都来为你求情——连朕的几个儿子,也都来了。” 萧元邃也明白,为什么他在这个大殿里闻到了那么多人的味道,可殿内却只有寥寥几个人,原来这些人都是在他之前来的,而宇文渊显然也是见了这些人之后,才来见的他。 他说道:“连太子,和齐王都来为我求情?” 宇文渊的目光也是一闪:“是啊。” 萧元邃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淡淡一笑道:“想不到,我这样一个败军之将,无用之人,竟然还有那么多人来为我求情。” 说完,他又看向宇文渊:“那陛下打算何时杀我呢?” 宇文渊微微眯起了双眼。 他刚刚已经把话透得很明白,并不一定要杀他——事实上,他本就没打算要杀他,可萧元邃却始终纠结在这件事上,仿佛其他的出路对他而言根本毫无意义,他只想要死这一条路似的。 于是道:“你真的这么想死?” 萧元邃道:“是陛下刚刚已经说了,要杀我了。所以我现在,只能以此为念,不再做其他奢望。” 原来,他是已经心灰意冷。 宇文渊悠悠道:“那,若朕不杀你,你能做什么?” 萧元邃道:“陛下,想要我做什么?” 听到这句话,宇文渊才在心里轻叹了一声,然后微笑着说道:“你的能力朕很清楚,现在正是用人之际,杀了你也实在可惜。既然你不愿意去秦王府上做一个参军,那么,去太子府做洗马如何?” 太子洗马,乃是从五品官员,比起秦王府参军当然要高许多。 更重要的是……太子洗马。 虽然萧元邃这几个月都被关在大理寺,外面的风甚至都吹不进那间深幽的牢房里,他也并不知道这些日子外面发生了什么,可只从自己是败给宇文晔,却是宇文呈率先带着他回长安领功,再加上刚刚宇文渊口中的太子和齐王是一起来为他求情的,他就已经把局面琢磨得差不多了。 秦王宇文晔,和太子宇文愆,以及齐王宇文呈的势力在争斗……不,没那么简单。 从刚刚宇文渊几次言语试探中透露出来的讯息,现在局面应该是宇文晔一个人,在挑战皇帝、太子和齐王三个人的同盟,可即便是这样,他似乎也不落下风,到现在,身为皇帝的宇文渊甚至需要通过拉拢曾经的敌人来为他们增加胜算。 这就很有意思了…… 心里这么想着,可萧元邃仍旧低着头,只有微弱的呼吸吹拂着额前散落下来的乱发微微晃动,他沉声道:“萧元邃何德何能,去给太子做洗马。” 宇文渊道:“就凭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你的旧部还愿意保你性命。” “……是吗?” “没错,之前那些投降了的士兵里,有不少都来向朕请愿,请求饶恕你的罪过,留你一条性命。” 说到这里,宇文渊倾身向他,似笑非笑的道:“有近万人之数。” “……” “看来,你在军中的威望也不低。” 萧元邃抬起头来,一直有些茫然的眼睛里浮起了一点感动的神情。 他道:“原来,如此……” 说完,他又低下头去,眼中的情绪也如同脱掉一件衣裳一样,瞬间便褪得一干二净。 他没有天真到会相信宇文渊真的会因为旧部的求情就饶过自己的性命,相反,这种情况对他而言其实是很危险的,毕竟掌权者需要归附自己的部下绝对的忠心,一旦发现这些人的心中还牵系着旧主,就意味着人心不定,而这种时候他当然不会杀降兵,可是让人心不定的人,往往就该“消失”了。 可是,宇文渊之所以没有杀自己,也恰恰是因为这一点。 有那么多的旧部还愿意跟随自己,那么,如果让自己去辅佐太子,也就意味着给太子的势力加码了。 而且,这些来为自己求情人,人数也那么刚刚好,既没有多到让皇帝都感到威胁,也没有少到无法让人动心的程度。有自己,和愿意追随自己的这批人加入到太子的麾下,正好就是对付现在不断扩张势力的秦王的一把尖刀。 他原来是做这个打算的。 “如何?” 就在萧元邃低头沉思的时候,宇文渊的声音再一次在这个空旷的大殿内响起,但这一回,他的声音透出了几分急切,口气也不由自主的加重了,在大殿内如同一记闷雷,震得萧元邃都轻颤了一下。 他抬起头来,尚有些混沌的眼睛对上宇文渊灼灼的目光。 然后,他跪伏下来,沉声道:“罪人萧元邃,领旨!” 一听这话,宇文渊的眼中立刻浮起了笑意,一挥手道:“好,你现在就下去,朕会下旨昭告天下的。” “谢皇上恩典。” 说完,萧元邃慢慢站起身来,走了出去。 就在迈出两仪殿的一瞬间,一阵热风吹来,拂开了他脸上蓬乱的散发,露出了那双明珠般的眼眸中,闪过了一抹锐利的精光。 1254.第1254章 秦王,真的认输了? 第1254章 秦王,真的认输了? 第二天,许久没有上朝的皇帝终于又上早朝了。 虽然几天没有早朝,可朝堂上的风云变幻却是一刻都没有停过,前后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就经历了千牛卫和骁卫军的内讧,原本要调往洛阳的申屠泰和裴行远留用长安,齐王生日宴上的明争暗斗,以及一场围绕着败军之将萧元邃的生死的“混战”。 参与这场混战的,不止是被编入了十二卫的那些士兵,也有太子和两位亲王,连朝堂上的文武百官也没有置身事外,他们有些赞成,有些反对,各自的奏折雪片似得往两仪殿内送去,几乎堆成了小山。 现在,皇帝总算上朝了,也就是这件事该有个结果了。 一大早,群臣们整衣肃容,手持笏板,伴随着高升的太阳一步一步的走进太极殿内,然后整齐地分列两班,等到宇文渊一登上大殿,所有人齐齐叩拜,山呼万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在这整齐的呼喊声中,宇文渊一步一步的走到了大殿上方,稳稳地坐在龙椅上,两只手分别抚上了两侧的扶手,这种安稳的感觉让他也更安心了几分。 然后他沉声道:“平身。” 文武百官这才叩谢皇恩,纷纷站起身来。 目光扫过下面一张张神情各异的脸,又看了一眼自己的三个孩子,尤其是最为挺拔矫健的宇文晔,宇文渊的眼神微微一黯,他轻咳了一声,然后说道:“诸位爱卿可有要事启奏?” 大殿上的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有说话。 宇文渊转头使了个眼色,玉公公见状立刻上前一步:“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就在这时,人群中那个最为矫健挺拔的身影还是站了出来,只见宇文晔低头拱手,沉声说道:“臣听闻陛下要斩杀败将萧元邃。此人虽系叛军首领,但文武双全,能堪大用,还请皇上宽恕此人。” 宇文渊面无表情的听完他的这番话,闪烁的目光被微微晃动的玉旒所遮掩,安静了片刻,他才缓慢说道:“朕当然知道他文武双全,能堪大用。毕竟,若不是因为他,洛阳之战也不会那么难打。” 宇文晔蹙起了眉:“父皇……” 宇文渊微微抬起头来,扬声道:“说到洛阳,朕倒是想起来,之前呈上来的洛阳府库的清单,没想到梁士德那样的粗人占据洛阳多年,竟治理得也不差。只是不知道,这是他的功劳,还是萧元邃的功劳。” “……” “但不论如何,接下来朕再要派人去治理洛阳,可不能比他们更差。” “……” “只是不知谁能担此大任。” 听到宇文渊的话,大殿上又一次安静了下来,但这回众人不再环顾四周,而是齐齐的将目光聚焦到了秦王宇文晔的身上。 就算那件事皇帝没有旨意下达,可朝堂上谁不是顺风耳千里眼,早就知道皇帝意欲将秦王调往洛阳。 宇文晔本就是陕东道大行台,洛阳作为他的属地,让他去管理也是合情合理的,但朝堂上的人也都知道,此举最重要的就是将秦王从和太子的争斗中抽离出来丢到洛阳去,不仅可以还朝堂一个宁静,最重要的也可以避免一些不堪的结果。 只是—— 在众人灼灼目光的注视下,宇文晔一动不动,既没有回应,也没有任何表现。 他,好像没听到这句话似得。在朝堂上,哪怕短时间的沉默都会比平时更漫长,更何况这一刻,宇文晔始终的沉默和众人目光的聚焦更凸显了这一刻的漫长和尴尬。渐渐的,周围的人都露出了不安的神情,大殿上的气氛也愈发焦灼起来。 “嗯?” 哪怕有玉旒的遮掩,众人也能清楚的看到,宇文渊皱起了眉头。 他的那句话,显然就是在逼迫秦王服从,秦王若不服从,萧元邃就会成为他不遵旨意的第一个惩戒,第一个刀下亡魂。 这一刻大殿上的气氛紧绷得几乎令人窒息,而原本还算镇定的裴行远在这越拉越长的沉闷的等待里,也渐渐感到了不安——对于这件事,那天他们在秦王府已经商量好了对策,现在既然皇帝按照他们预料的开了口,那么秦王也应该按照他们预想的应对才是。 可是,为什么宇文晔一直沉默着,一个字都不说? 难道他另有打算? 这么一想,裴行远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要知道这件事非同一般,他们所有人都已经商议定了的,几乎是最周详的计划,宇文晔如果突然改变计划,那可能会影响所有人! 想到这里,他小心的侧目看向站在身边不远处的沈无峥,眉头紧锁目光闪烁,像是在询问他该如何应对,而沈无峥却十分镇定,只轻轻的对着他摇了摇头。 裴行远只能又低下头去。 他的动作幅度非常的小,加上周围的人几乎都把注意力放在宇文晔身上,所以没有人看到两个人目光交汇的样子,但这一幕却还是被大殿上俯瞰一切的宇文渊尽收眼底。 可是,他却并不着急。 宇文晔的沉默,和秦王府的亲信的焦虑,只越发让他感觉到一切尽在掌握。 他就是要让他们焦虑惶恐,让他们手足无措——毕竟就在不久之前,宇文晔才刚刚在这大殿上摆了自己一道,他就是要让他和他手下的人都知道,这个王朝,到底谁才是真正的皇帝。 谁,能主宰人的生死,更主宰他们的人生! 就在这段过于漫长的沉默几乎快要让大殿上所有人都窒息的前一刻,终于,宇文晔开口了。只见他缓缓上前一步,朗声说道:“儿臣愿为父皇分忧。” “……!” 一言出,大殿上立刻响起一阵阵倒抽冷气的声音。 紧跟着,众人的叹息声接连响起,有感叹的,有欢喜的,也有迟疑的,但所有的叹息声中都夹杂着一点不敢置信,连一直沉默不语,仿佛完全置身在这朝堂之外的太子宇文愆都转过头去,看了宇文晔一眼,眼神中竟也闪过了一丝疑惑。 所有人都在惊叹同一件事—— 宇文晔……认输了。 他真的输了?! 答应宇文渊去洛阳,也就是放弃了他在长安的一切,也同样退出了和太子的争斗,这几乎是一种不战自败的宣言。 可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秦王,真的认输了? 晚点可能还有 1255.第1255章 一步好棋 第1255章 一步好棋 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秦王,真的认输了? 这个疑惑一瞬间仿佛化作了一道阴翳,瞬间覆盖了整个两仪殿,在每个人的心中留下了一片深重的阴霾。 只有裴行远勉强舒了一口气。 但这个时候他反倒不敢抬头了,只低着头稍稍舒缓了一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这样子看上去倒颇有些垂头丧气的模样,宇文呈的目光扫过他身上后,更添几分得意,最后才看向大殿上方的九五至尊。 那微微晃动的玉旒后,宇文渊浓眉舒展,原本聚集着锐利精光的眼眸中顿时褪去了严厉,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温和的微笑,好像终于驯服了一头烈兽的驯兽师,那笑容中不但有满足自傲,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庆幸。 他道:“哦?此话当真?” 宇文晔低着头道:“儿臣岂敢欺君?” “……” “况且,儿臣本就是陕东道大行台,治理洛阳事务也是儿臣的分内之责。” “好,说得好。” 宇文渊一只手从紧扣的扶手上收了回来,斜放在了桌案上,微微倾身看着宇文晔,道:“秦王一片孝心,朕深感欣慰。” “……” “有你坐镇洛阳,朕在长安也能放心。” 宇文晔面无表情,又说道:“只是,儿臣离开长安后,不知父皇要如何——” 这一次,宇文渊没等他的话说完就抬起手来制止了后面的话,然后说道:“秦王去洛阳,朕如失臂膀,也需要一些能人来为朕分忧才是。” “……” “萧元邃,就是个能堪大任的。” 听到这话,大殿上的人都默默的低下头去。 虽然刚刚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但现在也看得更分明,皇帝就是在用萧元邃的生死胁迫秦王退去洛阳,否则,萧元邃一死,秦王麾下不知有多少人要闹出事来。而现在,秦王认输,宇文渊也就不必再赶尽杀绝。 宇文晔道:“那,不知父皇打算如何处置他?” 宇文渊笑道:“之前要杀他,不过是因为千牛卫和骁卫军的人不听军令,胆大妄为,而这些人里有不少都是他的旧部,朕想要杀一儆百而已。” “……” “现在看来,治军虽要严格,却也不能完全不讲情面。萧元邃虽曾逆命,然今朝幡然悔悟,归顺我大盛,其心可悯,其行可嘉。” 说着,他一抬手:“传萧元邃。” 紧跟在他身边伺候的玉公公也上前一步,朗声道:“传,萧元邃!” 声音传出殿外,如同在平静的湖面上激起的涟漪,不断的往外扩散,声浪阵阵响彻在这九重三殿内,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宇文晔下意识的侧过脸去,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缓步走进了大殿内。 正是萧元邃。 相比起昨天还有些蓬头垢面的模样,今天的他已经焕然一新,换上了一身朝服不说,头发也梳理得服帖光滑,整个人虽然还有些消瘦,可挺拔俊朗的形貌却是大段未改,一走进大殿内,立刻引来了一众人的低叹。这,就是让大盛王朝头疼了数年的萧元邃! 这,就是曾经让大业朝文帝誉为“柱国之相”的萧元邃! 这一刻,所有人的目光又都聚焦到了他一个人身上,而萧元邃也并未在这样灼灼的目光中失态,反而更加从容自若,一步一步稳健的走到了大殿中央,对着宇文渊叩拜行礼道:“罪臣萧元邃,拜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宇文渊微笑着说道:“朕已经赦免了你的罪,你已不是罪臣。” 萧元邃再次俯首:“萧元邃拜谢陛下!” 听到这话,众人恍然大悟过来,而宇文呈已经迫不及待的从宇文晔的身后站了出来,大声说道:“不知父皇打算如何册封萧元邃。” 宇文渊道:“萧元邃,朕念你才华过人,雄名克振,特赐予太子充任太子府洗马。你要恪尽职守辅佐太子,勤勉尽责,勿负朕之厚望。” 萧元邃道:“微臣领旨。” 宇文渊接着说道:“若能有功于国,朕不不吝赏赐;若再有二心——”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那双已经有些浑浊,却仍旧不减雄伟的虎目中透出了几分杀意:“朕定严惩不贷!” 最后这句话,他说得格外的沉重,毕竟这一次破格提拔萧元邃,在和宇文晔的博弈中虽然是一步好棋,可宇文渊自己也明白,棋子就是棋子,人就是人,棋子落下只随人心,可人却有自己的思想,信念和行动,永远不可能像一颗真正棋子一样那么乖顺的听话。 尤其,是像萧元邃这样的棋子。 而听到这句话的萧元邃只沉默了片刻,立刻便跪伏下去,将脸深深的埋在两臂之间,朗声说道:“罪臣蒙皇上恩典,必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不敢有半点妄念。” 宇文渊这才一抬手:“平身吧。” “谢陛下。” 说完,萧元邃慢慢的抬起头来站直了身子,而就在他抬起头的一瞬间,站在他身侧的宇文晔那双锐利又冷峻的眸子已经扫过他的脸,将他眼眸中那一闪而过的精光尽收眼底。 就在这时,宇文呈笑道:“父皇,萧元邃文武双全,就只让他做一个东宫洗马,未免有些大材小用。” 宇文渊低头看向他:“你的意思是——?” 宇文呈笑道:“儿臣的意思是,右千牛卫大将军一职到现在还有空缺,不如就让萧元邃统领如何?” 说完,他立刻转头看向宇文晔,道:“二哥,你身为领十二卫大将军,不会有意见吧。” 宇文晔淡淡看了他一眼,然后说道:“领十二卫大将军也不过是皇上的臣子,只要是皇上的旨意,为臣的无不听从。” “好!” 宇文渊的另一只手也从龙椅的扶手上收了回来,整个人稳健的坐在那里,朗声说道:“萧元邃听封。” 萧元邃再次跪倒在地,宇文渊道:“任命你为右千牛卫大将军,宿卫东宫。” 萧元邃道:“微臣领旨谢恩!” 宇文渊点了点头,又接着说道:“长安事毕,现在朕只在意洛阳的政务。秦王,朕命你镇守洛阳,抚绥四方,安辑百姓,整饬军务,以固国本。” “……” “十日后,启程。” 1256.第1256章 人心难测 第1256章 人心难测 一场早朝,彻底解决了秦王和太子之间几乎到了腥风血雨的争斗,也同时把长安城,或者说整个大业王朝最大的势力连根拔起,丢去了东都洛阳。 皇帝真的快刀斩乱麻,解决了这件事?! 直到退朝后,还有许多人回不过神。 而其中神情最为黯然的,自然就是之前站在秦王这一边的部分官员们,他们一个个眉头紧锁,心事重重,原本看着秦王大胜归来,如同烈火烹油鲜着锦一般的盛景,让他们都以为朝堂的局势会有翻天覆地的变化,却没想到,几番过招下来,秦王居然一夕之间就被丢出了王朝的中心。 这也就意味着他们押宝押错了。 他们都失败了。 这一边愁云惨淡,而另一边则是在震惊中渐渐回过神来后,全都欢欣鼓舞起来。 尤其是走在人群中央,被一群官员簇拥着的虞定兴和苏长鲸,这些人一个个喜气洋洋,脚步轻快,说话的时候声音虽然还是习惯性地压得很低,可语气中已经洋溢着压抑不住的欢喜—— “还得是皇帝陛下出手啊!” “是啊,只有陛下的雷霆手段,才能收拾得了这个局面。” “现在可好了,咱们总算不用再受——那边的鸟气了。” 虞定兴闻言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那仅剩一只的眼睛里流露出了一丝不悦和倨傲:“什么受气?我们受过谁的鸟气?” 那说话的人立刻点头哈腰,连连赔笑:“是是,下官说错了。” 虞定兴道:“还在宫里,要谨言慎行。” 说完便继续往前走去,那几个官员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只能小心翼翼的后退了几步,不紧不慢的跟着,唯有苏长鲸紧跟在虞定兴的身边,一直到走下了两仪殿他们才停下脚步,回头一看,后面不远处,一个孑然一身的清瘦身影缓缓走了下来。 正是太子宇文愆。 照理说,围绕在他身边的人应该更多才是,可自从秦王从洛阳大胜归来后,宇文愆对朝堂上的事就淡漠了许多,不论是秦王府的人大肆封赏,还是十二卫扩充,这些几乎倾轧得太子府喘不过气来的举动在他看来似乎都无足轻重,哪怕周围的人一个个已经焦头烂额,可他这个本该置身于风暴中心的人反倒像是置身事外一般。 渐渐的,大家也不敢轻易去打扰他的“清修”,许多事情也只好去跟宇文呈和虞定兴,甚至太子妃商议。 不过今天,却有一个身影慢慢的走向他。 宇文愆像是察觉到了那个强大的气息的靠近,他也停下了脚步,只一侧身,就对上了一双明珠般熠熠生辉的眼睛。 萧元邃对着他拱手行礼:“拜见太子殿下。” 宇文愆半透明的眼眸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然后说道:“我们好像是第一次见面。” “是,一直未曾得见太子真颜。” “我是什么样,不重要。” 听到这话,萧元邃的眉毛微微一挑,像是有些意外对方会这么说话,再抬头看了看这位大盛王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殿下,和他清净无争,仿佛云雾所幻的眼眸,萧元邃微笑着说道:“可在下对太子殿下,还是闻名已久的。” “哦……” 宇文愆又垂眸想了想,然后说道:“我的样子,让你意外吗?” “意外,也不意外。” “怎么说。” “太子,不当如此;可宇文愆,当如此。” 他的话音刚落,宇文愆还没说什么,紧跟着走上来的宇文呈立刻轻声呵斥:“大胆,怎敢直呼太子名讳!” 萧元邃立刻低下头去。 可宇文愆那双半透明的眼眸中却并没有露出被冒犯的怒意,眼神反倒比刚刚对上他那精光外露的眼睛更凝重了几分,再一次打量了一番萧元邃后,他淡淡一笑道:“也难怪,你能是我二弟的对手了。” 宇文呈立刻道:“皇兄——” 宇文愆道:“有什么事,回去再说。萧元邃,你既然是父皇册封的东宫洗马,也来吧。” 萧元邃道:“是。” 于是,一众从大殿内走出的官员分做几批,有些三三两两的交头接耳,有些则是目不斜视孤身独行,还有些则是群英汇聚,一齐往宫外走去。 走到宫门口的时候,这里也已经挤满了前来迎接下朝官员们的马车。 守在宫门最前方的两辆正是太子府和秦王府的马车,两辆车并驾几乎就阻塞了整个大道,太子的马车是五辂车,而秦王府的马车只能是驷马车,虽然形制有所不同,可秦王府的马车也并不比五辂车小,宽大华丽,透着一股不可撼动的威严。 似乎是听到了前方下朝的官员们的脚步声,秦王府的马车内,一只白玉般的手轻轻撩起帘子,帘子后露出了一张端庄清丽的脸。 是秦王妃商如意。 她看着前方熙熙攘攘的人群,目光如炬,立刻便搜索到了一个已经有些陌生,却并不出人意料的身影,正是跟在太子身边的萧元邃。萧元邃也一眼就看到了她。 这一刻,他从容镇定的脚步也不由自主的迟滞了一下,宇文愆几乎是立刻就感觉到了,转头看了他一眼,又抬头看向前方,仿佛明白了什么。 下一刻,商如意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齐王的生辰一过,她也再没有了那天那般浓妆艳抹的打扮,只一件鹅黄色上襦,下身是一条翡翠流光绮云裙,虽不华贵,却衬得她肌肤雪白,明眸皓齿,在炎炎夏日闷热的天气里,好像吹来了一阵凉风。 萧元邃深吸了一口气,立刻就低下头去。 商如意反倒微笑着迎上来,对着宇文愆行了个礼:“拜见太子殿下。” 宇文愆的目光扫过她的发髻,淡淡道:“弟妹怎么在这里。” “我是来接秦王下朝的。” “弟妹和二弟夫妻情深,真是让人羡慕。” “太子说笑了。” 若是外人,不知晓他们过往的龃龉,听到这一番对话或许还觉得这是一对和睦的大伯弟媳,可周遭路过的官员们看到这一幕,无不感到寒意渗骨,许多人甚至都不敢多看一眼,而站在一旁的宇文呈也在心里冷笑了一声。 谁不知道,他们是想要将对方挫骨扬灰的人? 甚至,宇文呈感觉得出来,相比起跟他们争权夺势的宇文晔,商如意对他们的敌意要更深一些,毕竟当初是她率先悔婚,之后又因为元乾差点中毒的事而逼死了韩予慧,这样也彻底惹恼了宇文愆。如果说现在的宇文晔可能还会听从皇帝的旨意退去洛阳,不至于和他们不死不休,那商如意的心里,大概无时无刻不想要与他们一决生死,永除后患的。 不过,眼下这位“威风娘子”上来跟他们打招呼,目的显然不是在与她不死不休的太子身上。 只见商如意笑眼弯弯,说完那几句闲话之后,带着温和笑意的目光便从宇文愆的脸上移开,又礼节周到的对着宇文呈以及周围几个官员颔首示意,最后,她的目光落到了萧元邃的身上。 几乎是一瞬间,仿佛利剑出鞘一般,那含笑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而面对皇帝,面对太子也并不卑躬屈膝的萧元邃却始终头,好像有些害怕她的目光似得,始终没有抬起头来迎视这个女人。 直到商如意笑着开口:“萧公子——哦不,现在恐怕应该称你一声‘萧大人’了。” 宇文愆微微挑眉,转头看向萧元邃。 商如意接着道:“真想不到,在虎牢关为敌之后,我们还有机会在长安,同朝为臣。” “……” “世事难料啊。” 萧元邃终于慢慢的抬起头来。 他的脸上倒并没有众人猜测的惧怕退缩,反倒十分的平静淡然,只看了商如意一眼,立刻再次垂下眼眸,十分恭敬的说道:“王妃聪慧过人,怎会想不到?” 商如意道:“我再是聪慧,也只能看透世事,却看不透人心呢。” 萧元邃笑道:“这世间,有几个人能看透人心呢。” “是啊,” 商如意点点头,但目光已经越过他的肩膀看到他身后,宇文晔正带着沈无峥,裴行远等一众官员慢慢的往这边走过来,她后退了一步,像是总结一般的说道:“人心难测。” “……” “秦王来了,我就少陪了。” 说完又行了个礼,便从他们的身侧走过,迎向了宇文晔等人。 萧元邃微微侧过脸,却并没有真的转过头去看,只淡然的站在远处,听着身后熙熙攘攘的人声,倒是宇文呈转过身去看着秦王那一众人面上凝重的神情,颇有些好笑的轻笑了一声,道:“我们这位秦王妃,可真是位女中豪杰,不管是手上还是嘴上,向来都不吃亏的。” “……” “皇兄,下次恐怕还是得让太子妃来才行了。” 宇文愆神情淡淡的,没应这话。 虽然身后的脚步声已经越来越近,他也没有回头,一来他并不打算再跟宇文晔碰面,二来虞定兴等人还在前方等着,显然是经过了今天这件事,众人都要去他的太子府再行商议接下来的对策——如果宇文晔真的乖乖在十日后启程去洛阳的话。 于是淡然道:“走吧。” 一众人便跟着他往前走去,萧元邃虽然脚步略有些滞重,但并未回头,很快便跟随众人一道离开了。 (本章完) 1257.第1257章 已经改变历史了! 第1257章 已经改变历史了! 眼看着太子的人都离开了,宫门口拥挤的道路一瞬间通畅了一半,宇文晔也打发了一些围在自己身边急切的想要知晓他接下来的安排的官员,打发不了的便让沈无峥和裴行远去应付,自己带着商如意上了马车。 很快,马车调转车头离开皇宫,往秦王府驶去。 虽然商如意早让人准备了一个冰盆放在坐垫下面,车厢凉悠悠的十分舒适,可宇文晔坐在那里也并不显得轻松,相反,他牙关紧咬,太阳穴微微凸起,脸色阴沉,显然是胸中有淤气未消。 商如意当然也知道他在气什么。 从刚刚看到萧元邃毫发无伤,并且是跟着太子一道出来,她就知道了。 于是道:“父皇果然把萧元邃给了太子。封了个什么官?” 宇文晔道:“太子洗马。” 商如意闻言目光微微闪烁了一下,冷笑道:“苏卿兰那天来给元乾看病的时候提起父皇这几日在看道德经,看来是颇有获益。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 “……” “他不仅想要把你调去洛阳平衡东西,也想要平衡你和太子麾下的人手。” “……” “不过萧元邃这个人……” 她刚想要说这个人并不是一个能屈居人下的人,更不是一个太子洗马就能喂饱的人,宇文晔就压着嗓子接着说道:“还让他出任右千牛卫将军,统领一万人马。” “什么?!” 听到这话,哪怕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商如意也拧起了眉。 皇帝这已经是完全不留情面的在打压秦王了。 她再次抬头看向宇文晔,只见他的耳朵微微蠕动,是用力咬牙所致,也让整张脸都显得有些狰狞——商如意知道,他虽然从一开始就想要争取最大的权力,却一直都不是想要从宇文渊的手里夺,而是想要和宇文愆去争,可在一次又一次,宇文渊都偏向长子之后,他才渐渐越过兄弟,开始和自己的父亲斗法。 但不论如何,他的心中终究还是牵念着父子之情,所以宇文渊一示弱,他竟真的考虑退去洛阳。 而现实却…… 眼看着宇文晔面色铁青,虽然车厢内凉意悠悠,他整个人却像是被人放在火盆上烤着,心中的煎熬几乎快要把他整个人都熬干了,商如意伸出手去轻轻抚上他的手背,就感觉到他整个人紧绷得像一张拉到极限,几乎就快要崩毁的弓。 感觉到商如意的触碰,宇文晔下意识的缩回手。 可商如意却不肯让他避开,又伸长手去直接捉住了他的手,哪怕他的手比她的大了几乎一倍,她却还是牢牢的抓着,更趁着他手指松开的机会,指尖灵巧的钻进他的掌心,用力的与他十指交扣紧握在一起。 微凉的掌心贴上他火热的手掌,宇文晔不由自主的战栗了一下。 也因此,全身的戾气仿佛被卸掉了一部分似得,整个人松缓了不少。 “凤臣,” 商如意看着他,平静又镇定的说道:“你从来都知道该做什么的。” 宇文晔抬起头来对上了那双澄明又清醒的眸子,终于在失落和沮丧的煎熬中寻到了一丝救赎——是了,有放弃他的,就有一直陪伴他永不言弃的,他似乎也的确没有必要为了早就失去的东西耿耿于怀。 于是,他深吸了一口气,用力紧握住了她的手。 “你一直陪着我!” 看着他的眼神再一次变得清醒锐利,商如意笑了:“当然。” | 当他们回到秦王府的时候,另一边的太子府也少见的宾客盈门,人声鼎沸。 虽然众人齐聚是为了商议接下来如何应对秦王府,可众人聚到一起后却都没再谈这件事,只顾着说笑庆贺,毕竟今天对他们而言简直就是守得云开见月明的好日子,谁也没想到之前步步紧逼的秦王府会被宇文渊一记重击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只要宇文晔退去洛阳,对长安的太子就再无威胁。 这简直是天大的喜讯! 连受伤失了一只眼睛,一直有些阴沉的虞定兴这个时候也露出了笑容,甚至对着这些日子与他不怎么和睦的女儿笑道:“太子妃,这一回太子殿下总算是可以高枕无忧了。” 虞明月不置可否的笑了笑。 当然,虞定兴也并不需要她太热烈的回应,毕竟周遭的气氛已经足够欢喜了,他又转过头去笑着跟身边的苏长鲸说着什么,另一边的几个官员更是手舞足蹈,欢欣雀跃。 虞明月坐在大堂上,看着下面这一派热闹的景象,不知为什么竟然有些头皮发麻。 她觉得眼前像是一场梦境。 虽然从她来到这个世间,从她意识到自己经历了什么,从她跟随宇文愆的那一天开始,她就是想要改变他的命运,也要改变这世间的一切,而现在,似乎总算如愿了,也不是宇文晔考虑是否答应去洛阳的问题,而是皇帝明明白白的下旨,几乎是用一种贬斥的态度让他去洛阳。 宇文晔,这个如同阴云一样始终笼罩在他们头顶的人,他不会再留在长安,不会再和宇文愆争权夺利,而玄武门下,也不会发生那一场惊天动地,足以改变整个王朝命运的兵变! 这一切,来得太过突然,甚至让虞明月有些不知所措。 这是真的吗? 他们真的赢了宇文晔了吗? “你,怎么了?” 听到这声询问,虞明月有些诧异的转过头去,对上了那双平静的,半透明的眸子。问她的,竟然是宇文愆。 这个时候,在大堂上几乎所有人都在额手称庆,弹冠相贺的时候,唯一注意到她的异样,开口询问的,竟然是向来对一切都十分淡漠,也几乎不怎么注意她的喜怒的宇文愆,虞明月恍惚间甚至有些不敢置信,却从对方安静的眼眸中看到了一丝探究的神情。 她道:“你——” 宇文愆道:“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 “这一切跟你所知的记忆,是不是不一样了?” 虞明月沉思了片刻,不答反问:“你,为什么这么问我?” 宇文愆看了她一会儿,然后转过头去,神情淡然的笑了笑,道:“我只是在想,我们之前做了那么多,就是为了改变我的命运,或者说,为了改变你所知的‘历史’;可是,我们做得越多,错得越多——不,或许不是错得越多,而是有一些事,大概本就需要我们去做,才能进行下去。” 听到这话,虞明月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她颤声道:“你的意思是,不管我们怎么做,都改变不了历史?” 宇文愆沉默了一会儿,道:“至少从这些年发生的事情来看,是这样的。” “……” “我们真的改变了什么吗?” “……” “父皇如你所说登基为帝,我如你所说做了太子,炎劼成了齐王,他也成为了秦王。而且,他也的确权势滔天,战无不胜——” 说到这里,宇文愆的目光闪烁了起来:“连在虎牢关,那样悬殊的兵力,他都能赢……” “……” “纵观史书,历朝历代,从未有过这样的胜利。” “……” “我想,或许他真的是天选之——” “殿下!” 不等他说完,虞明月沉声打断了他的话,目光中染上了几分狠戾,沉声道:“可他现在已经输了。他已经要被父皇贬去洛阳了,他再也没办法跟你争这个太子之位!” “……” “我们已经改变历史了!” “……” 宇文愆转头看向她,单薄的嘴唇微微翕动,最终却并没说出什么,只抿唇淡淡一笑。 “或许吧。” 说完,他又转头看向大堂上的众人,虽然是在庆贺秦王一系终于要被清除出长安,对太子再无威胁,可众人的庆贺又好像和他没什么关系,他像是一个人安静的站在岸上,看着水波荡漾一般。 宇文愆淡淡一笑,竟起身走了出去。 看着他的背影,虞明月拧起了眉头,原本有些恍惚的神情也变得锐利了起来。 或许……? 对付宇文晔这样的人,不能“或许”。 一定得把他彻底的打败,让他永无翻身的机会,才能安心。宇文愆说得对——这大概也是虎牢关一战宇文晔得胜归来之后,他的态度就一直非常奇怪的原因,能够赢得这样一场实力悬殊的战役的胜利,这几乎不是常人能够想象的——宇文晔不是普通人。 宇文愆那句没说完的话,其实也并不是没有道理。 这个人,或许是天选之子。 可相比之下,真正经历过生死的自己,又何尝不是? 想到这里,虞明月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可入目仍旧是一群人在忘乎所以的庆贺着,众人虽然也看到太子起身离开,但平日里他就经常这样,并不时常参与同他们的商议,所以大家也并不感到太意外,只是当虞明月看到连她的父亲虞定兴和其他几个老臣都在谈笑风生,好像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们刚刚在说什么,虞明月只感到心中一阵寒凉,颇有一股高朋满座,知音无几的苍凉寂寥。 就在这时,她看到了一双明珠般精光璀璨,炯炯有神的眼睛。 这是大堂上唯一一个让她有些陌生的人,但,也是闻名久矣。 萧元邃。 1258.第1258章 不过尔尔 第1258章 不过尔尔 更让虞明月感觉到有些诧异的是,虽然所有人都在高声庆贺,可几乎跟刚刚处在风暴最中心反倒最安静的宇文愆一样,同样也是处在这一场风暴中心的萧元邃竟然也非常平静,就只规规矩矩的坐在齐王的身后,一言不发。 可他却一直在看着他们,尤其看着她时,那目光仿佛在审视。 虞明月道:“你就是萧元邃吧。” 宇文呈转头看了一眼,然后笑着说道:“没错,皇嫂,他就是萧元邃。” 这时萧元邃终于慢慢站起身,在众人的瞩目下对着虞明月拱手行了个礼:“萧元邃拜见太子妃。” 直到他开口,大堂上的众人才安静下来。 说起来,这里的人或许有没见过萧元邃的,但没有一个人会对这个名字陌生,相反,这个名字对大多数人而言都是如雷贯耳,虞定兴甚至还曾寄希望于他能在洛阳将宇文晔和他的亲信们一举除掉。 只是没想到,那场实力悬殊的大战,竟然会以宇文晔的获胜告终。 现在,这个人又到了他们的麾下。 照虞定兴的个性,或者说一种地头蛇对强龙的本能反应,他们都应该趁着今天这个机会给此人一个下马威才是,但今天大家实在是太高兴了,都没顾上他,况且细思起来,是因为他,宇文渊才得以用一道旨意把宇文晔给解决了,即便虞定兴生性刻薄,也不太想在这个时候为难他。 于是看到萧元邃站起来向太子妃行礼,众人也没有多话,只是安静下来看着他。 虞明月上下打量了萧元邃一番,然后淡淡一笑,道:“你的大名,可是如雷贯耳啊。” 她这话,字面上虽是恭维,但口气上却似乎不是那么回事。 萧元邃何等精明,怎么会听不出来她那带着几分讽刺意味的口吻,但脸上的神情没有一丝波澜,只淡淡微笑着道:“看来,我的出现让太子妃失望了。” 虞明月淡淡道:“失望倒也谈不上。” “……” “只是要谢你,送我大盛一场大胜罢了。” 听到这话,虞定兴微微蹙起了眉。 他倒是放弃了用地头蛇的身份去给萧元邃一个下马威,没想到虞明月自己上了,但今天这个大好日子,况且这场针对宇文晔的“胜利”也算是通过萧元邃达成的,这样去奚落他,真的好吗? 果然,听到虞明月的话,其他的官员们也都安静下来,看着萧元邃。 萧元邃的脸上仍不见任何的怒意,反倒更平静,也更坦然了几分,道:“太子妃客气了,我才疏学浅,德薄能鲜,故有洛阳之败。” “哦。” 虞明月唇角微微勾起一点,笑着看着他,心想此人原来也不过如此。 只见萧元邃恭敬的说道:“但以我之败,奉太子之势,虽败无憾。” 虞明月眼中的笑意更深了几分。 周围众人也没想到他竟然真的如此恭顺,不由的怀疑起过去的传闻来,这真的就是那个让文帝盛赞有“柱国之相”的萧元邃?但再一细想,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既然已经落到这个下场,自然不能不恭顺。 于是,众人的脸上都浮起了几分笑意。 只见萧元邃又转头看向周围的人,拱手行了个礼道:“在下初来乍到,还不知晓诸位的名号。” 宇文呈算是他在这里唯一熟悉的人,便指了虞定兴道:“这一位就是吴山郡公,左骁卫大将军,也是太子的岳丈;这一位是太子的联襟,右骁卫大将军苏长鲸。还有……” 等到他一一介绍完,萧元邃也对着众人一一行了礼,然后说道:“我看诸公都有些眼生,这么说之前出征洛阳的除了宇文晔的人,也就只有齐王殿下,和那位商大人?” 宇文呈不冷不热的道:“是啊。” 萧元邃轻叹了一声。 虞定兴道:“萧公子作何叹息啊?” 萧元邃道:“我叹,大盛皇帝果然赏罚严谨,威重恩薄,区区若想要在西京建功立业,只怕要比在东都难得多了。” 虞定兴道:“何以见得?” 萧元邃眼底浮着些许笑意看向他:“郡公可知,东都攻陷之时,梁士德已称王。” 虞定兴道:“这,有所耳闻。” 萧元邃道:“数场血战,一个洛阳王,至少应该换取两个大将军的封号才是,可眼下,却只册封了齐王殿下一个镇北将军,岂不是皇帝陛下威重恩轻吗?” “……” “在下德薄才疏,怕是难有出头之日了。” 虞定兴闻言像是想到了什么,但还没开口,一旁的苏长鲸突然说道:“谁告诉你一个洛阳王只换了一个大将军的封号的?” 萧元邃转头看向他:“莫非,还有人受赏?” 苏长鲸眼角微挑扫过虞明月,似笑非笑的道:“皇帝还册封了一个‘威风娘子’。” 萧元邃道:“不知是何人受封?” “当然是——” 苏长鲸的话还没说完,虞明月突然打断了他们的话:“够了,我们在说眼前的事,谁管洛阳一战谁受封了?” 听到这话,苏长鲸的眼中已经浮起了掩饰不住的笑意,故意对着她拱手道:“太子妃恕罪,也是萧大人相问,我才答他的,不想惹太子妃不快了。” 虞明月脸色铁青的瞪着他。 大堂上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诡异了起来,毕竟,在场的人人都知道,这个“威风娘子”是皇帝陛下册封秦王妃的,并且还允许她领兵统帅。要知道,当初太原一战时太子和秦王同时出兵,太子妃和秦王妃也都是随军出征的,可现在,秦王妃已经有了震惊朝野的战功和册封,但太子妃身上却一点封号赏赐都没有。 寻常人或许不能理解,但朝堂上的人却很敏感—— 这是秦王妃实实在在的压过了太子妃。 也难怪谈到这个,虞明月的脸色这么难看了。 此刻她用力的咬着牙,脸色都显得有些狰狞,可面对苏长鲸又不能像对付虞明珠一样肆意奚落,她只能咽下这口气,然后又看向萧元邃。他是有意提起这个的? 但目光所落,萧元邃却是一脸淡然的微笑静静的看着她,好像对这件事毫无知觉,虞明月反倒感觉脸上一阵火辣辣的,却又无从发火,只能咬着牙将这一口怒意生生咽了下去。 她冷笑道:“一个威风娘子而已,你们还真当大将军了?” 苏长鲸道:“不敢。” 萧元邃也不再多话,默默的退回到了他自己的座位上,最后看了一眼余怒未消,面带愠色的虞明月,慢慢垂下眼去,浓密的睫毛覆在了那双精光璀璨的眼睛上,一时间众人也再看不清那双眼睛里闪烁着何种神采。 而他的心中,却已经像是打开了一扇天窗般的明了。 他喃喃道:“太子妃,不过尔尔……” “你说什么?” 坐在他身边的宇文呈听到了他的低喃声,转过头来看着他,萧元邃立刻淡淡摇了摇头:“没说什么。” 宇文呈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倒也没太在意,毕竟眼前还有更要紧的事,于是抬起头来对着一众官员说道:“这一次父皇不仅勒令秦王十日后离开长安,而且也没有答应把他之前要的上党、蒲坂两地给他,这就是给了我们机会。” 苏长鲸看向他:“殿下的意思是,这两个地方,我们得拿下。” 虞定兴沉吟半晌,说道:“不仅这两个地方我们要拿下,之前秦王提的那几个关隘,我们可都得先想好办法。” 提起这个,众人也才开始专注起来。 没错,宇文晔被踢出长安是一回事,但他离开并不代表他不会再回来,事实上,这一次宇文渊之所以会几乎不留情面的利用萧元邃将他逼去洛阳,就是因为他之前提出要上党、蒲坂两地,明显是为了将来兵进长安做的准备,这就触到了皇帝的逆鳞。 既然他有这样的设想,他们自然得堵住他的路才行。 宇文呈喃喃道:“可惜,如果是之前我们早做准备拿下这些地方,或许现在就能高枕无忧了;可眼下,秦王已经提了这几个地方,或许父皇就不会那么轻易把这几个地方交给其他的人了。” 虞明月从怒意中抽回心神,看向他:“为什么?” 虞定兴看了她一眼,道:“秦王要皇上要这几个地方的举动,就已经是在告诉陛下,这几个地方对长安的重要性。” “……” “如果现在再有人去问陛下要这几个地方,你认为,陛下会作何感想?” “……” “陛下不信他,也不会更相信其他人。” 猜忌,是一种很玄妙的,只要心念一动就能让它落地生根,尤其是在碰到了风雨之后,更是会在人心里疯长的野草,人的年纪越大,身体越弱,权势越高,这种野草越是会在心中繁衍茂盛,甚至可能将原本的心田都吞噬掉,也吞噬掉其人原本的冷静自持。 从这一次宇文渊毫不留情的赶走宇文晔的态度来看,他对宇文晔的不满和猜忌已经达到了顶峰。 而这种猜忌一旦开始疯长,就不会只专注在宇文晔一个人身上。 作为皇帝的宇文渊,会从宇文晔的威胁中提高警惕,并且用这种警惕来防范每一个人。 听到他这么说,虞明月的眼神也黯了下来。 众人也都意识到了这一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原本满是喜色的脸上都露出了为难的神情。 就在这时,安静下来的大堂上响起了一个声音—— “皇帝陛下固然不会轻易相信其他人,可朝廷的规矩不是还在吗?” 众人一听到这个声音,立刻齐刷刷的转过头去,十几双眼睛聚集到了宇文呈身边的萧元邃身上,只见他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颇有一副稳如泰山的气质,而说出的话也让人感觉到无形的稳固。 有人急忙追问:“什么意思?” 萧元邃抬起头来淡淡一笑:“有功,终究是要赏的。” 听到这话,虞明月又一次沉下了脸。 萧元邃这话无疑是应了之前他说皇帝威重恩薄,反被苏长鲸告知皇帝不仅册封了一个镇北大将军,还册封了一个威风娘子的事来,虞明月的脸上好像又被一阵风扇了一下。 她的脸色虽然不好看,可虞定兴倒是立刻听出了门道,抬头看向萧元邃:“你的意思是——” 萧元邃笑道:“也就是立功。” “……” “立了功,才有资格去向皇帝陛下讨要封赏。” 苏长鲸立刻冷笑道:“你说得轻巧,自洛阳一战之后,朝中已经有了定议,皇上不会在短期内轻易再动干戈,再起刀兵,除了在战场上立功,朝中还能有什么办法能那么快速的立功,得到皇上的封赏呢?” 他的话音刚落,身边的虞定兴伸手按了一下他的手背。 这个动作非常的轻,众人也几乎没人在意,但萧元邃还是一眼就看到了。 随即,他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其实,也不用虞定兴遮遮掩掩,他从来到长安之后就已经意识到了这里的守卫薄弱,如果之前石玉心的几万人马真的能按照计划杀到长安来,洛阳那边的战事结果如何的确很难预料;况且,这一次几乎所有人都在劝谏宇文渊留他性命,连宇文渊自己也并没真的打算杀他,表面上看起来,是爱才惜才,也是为了平衡太子和秦王的争斗,实际上,更大的可能是为了不让宇文晔带回来的那些降兵闹事。 一旦自己的死勾起了那些人的不安,造成军中异动,可能长安都会大乱。 看透了这一点,他神情自若,平静的说道:“话是没错,但,眼下又不是只有外面才有敌人。” 一听这话,大堂上又安静了下来。 虞定兴那一只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你的意思是——” 可说到这里,萧元邃却反倒低下头去,恭敬的说道:“在下妄言了。” 他一停,众人的脸上立刻浮起了茫然的神情,仿佛不太明白刚刚脑海中一闪而过的灵光到底是什么,一时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恍惚。 只有宇文呈,看了他一眼后,目光强烈的闪烁了起来,好像被说中了什么。 1259.第1259章 不过尔尔2 第1259章 不过尔尔2 这件事虽然最终没有谈出一个结果,却并不妨碍众人仍旧因为秦王即将远离长安而欢欣鼓舞,但即便是这样,在大家几乎都离开太子府后,虞明月的脸色仍旧没有缓和。 唯一留下的便是齐王宇文呈,他自顾自的让下人给他换了一杯茶,一边喝一边笑呵呵的说道:“太子妃还在生气吗?那不过是一桩小事罢了?” 虞明月道:“那个萧元邃,他真的不知道威风娘子的事?” 宇文呈微微挑了挑眉:“他一直被关在大理寺牢房里,怎么会知道外面的册封?” “大理寺的人不会告诉他吗?” “这个嘛——” “我看他就是故意的!” 宇文呈拿起杯子来喝干了最后一点茶,然后伸了个懒腰说道:“是不是故意的又有什么要紧?他现在是我们的人,太子妃又何必跟他计较这个?” 虞明月阴沉的看了他一眼,闭紧了嘴。 她心头怒火直烧,却又没办法发泄出来,心头一阵焦躁难平,只能伸手拿起桌案上的茶杯喝了一口,茶水入口立刻勃然大怒摔了杯子:“怎么是冷的!” 一听到她的怒骂声,外面的侍女急忙进来跪下磕头。 “太子妃,是奴婢疏忽。” “混账东西!” 虞明月从刚刚开始就一直憋着一口气,这个时候索性全发作了出来,拿起手边的杯碟用力的朝那侍女砸了过去。 “啊!” 那侍女被杯碟砸中额头,立刻一缕鲜血流淌下来,惨叫着跪伏在地,仍旧连连磕头:“太子妃恕罪,太子妃恕罪!” 虞明月余怒未消,正要叫人把这个侍女拖下去杖责,就在这时,平日里惯常在自己府上以责打下人为乐的宇文呈反倒笑呵呵的说道:“大嫂,不过是茶水冷了而已,这么热的天,喝一点凉茶还能让人不那么燥呢。何必跟她一般见识?” 虞明月自觉失态,只狠狠的一挥袖:“滚下去!” 那侍女如蒙大赦,慌忙捂着脸要退下去,反倒是宇文呈又叫住了她,道:“给本王添一杯茶。” 那侍女无法,只能战战兢兢的上前来为他的茶杯续了水,宇文呈看着她额头上破了一条口子,鲜血流下来染红了小半张脸,加上被吓得脸色惨白,瑟缩惊恐的模样格外凄惨可怜,他却反倒笑了起来,竟从袖子里摸出一块玉牌顺手就丢给了她:“拿下去吧,本王赏你的。” 那侍女简直不敢置信,接过那玉牌,又睁大眼睛看着他:“殿下——” “怎么,不要?” “不,不,多谢齐王殿下,多谢齐王殿下!” 这侍女连连磕头,整个人好像刚从阎王殿转了一圈,刚一出来,突然就到了天宫一般,脚步虚浮晃晃悠悠的走了出去,而看着她的背影,宇文呈轻笑了一声,然后端起那仿佛还残留着一点血腥气的杯子喝了一口。 这样闹腾了一番,虞明月总算出了一口恶气,但再看向宇文呈一副优哉游哉,似乎心情很好的样子,她突然感觉到了什么,道:“三弟好像……对今天的安排十分满意?” 宇文呈笑着看向她:“我该有什么不满意的吗?” 虞明月皱起眉头:“你认了?” “……” 听到这句话,宇文呈没有立刻应答,而是又喝了一口茶水,放下杯子后抬眼看向虞明月,眼神中仿佛闪过一抹冷光:“太子妃这话的意思是——” 这一刻虞明月也彻底清醒过来,道:“上一次,你不是还说,让秦王去洛阳是放虎归山吗?” “……” “怎么,有了一个萧元邃,就不是了?” 宇文呈笑呵呵的道:“难得大嫂还能记得臣弟的话。”“你——” “大嫂莫急,我可没有说现在就不是。” “那你作何打算?” “现在,让我二哥去洛阳仍旧是放虎归山,可跟之前不同的是,眼下我们的手里,有了一个可以打虎的人。” 听到这话,虞明月的眼睛一亮:“你是说,萧元邃?” 宇文呈哈哈一笑,道:“否则,太子妃认为,我为什么先提要杀他,又向父皇求情赦免他?这个人可关系着十二卫里大多数人的人心,轻易就杀了岂不可惜?但束之高阁不用,就更是明珠蒙尘,利剑回鞘,可惜之至啊。” 虞明月道:“你要用他去对付秦王?” 宇文呈笑道:“这个人可不是个普通人物,之前就能在王岗寨和洛阳搞出那么大的声势来,如果现在再给他一点机会,他未必不能再有作为。” 回想起刚刚萧元邃说的那些话,虞明月原本已经平静的心绪又腾起一股邪火来,冷冷道:“他的确不是个普通人物,普通人能在虎牢关以十万对三千这样悬殊的实力差距输给宇文晔吗?” “……” “我看他,不过尔尔。” “……” “现在你竟然想用他来对付秦王,我看你还是想清楚为好。之前都赢不了的,现在更赢不了。” 虞明月虽然心中一直对宇文晔不忿,但这一次洛阳大战下来,她也认清了一件事,就是要在战场上除掉他太难了。这个男人一上阵就跟神灵附体一样,怎么打都不会输,况且现在宇文呈还想依靠一个已经输给过他的人,那更是痴人说梦。 宇文呈却道:“他一个人,当然是赢不了。” 虞明月一愣:“什么意思?” 宇文呈道:“我且问你,今天是谁把二哥从长安赶出的?” “当然是父皇。” “没错,不管这位秦王殿下有多权势滔天,有多战功显赫,可他还是父皇的儿子,臣子,他还是得依从天子,只要天子不悦,他就只能是刀俎下的一块鱼肉而已。” 虞明月有些明白过来:“你想要让父皇也对他……下手?” 宇文呈道:“只有父皇也对他动手,我们才有胜算。” “……” 虞明月皱紧了眉头。 沉默许久,她才说道:“可是三弟,你也要明白,就算这一次秦王已经那么过分了,皇上也只是让他在十日后离开长安去洛阳。他毕竟是你们三兄弟的父亲。” “……” “你要如何,才能让皇上对他动手?” 听到这话,宇文呈反倒笑了起来,用一种好整以暇的神态看着她:“是啊,你认为皇帝会在什么情况下,对人动手?” 虞明月呼吸一窒。 “造反?!” 晚点还有,大家节日快乐! 1260.第1260章 三面夹击 第1260章 三面夹击 “造反?” 两个人原本聚精会神在这件事上,尤其虞明月专心致志,突然听到第三个人的声音都吓了一跳,旋即转过头去,看到宇文愆不知何时又回来了,正慢慢从外面走进来。 虞明月出了满头的冷汗,惊恐未定的看着他:“殿下……” 宇文呈倒是笑呵呵的起身对着他行了个礼,然后说道:“正好皇兄现在过来,也免得我再去把这件事重复一遍给你听。” 宇文愆眉头微蹙,神情凝重的看着他:“炎劼,你要做什么?” 虞明月也急忙转头看向他。 造反…… 刚刚她的心中闪过这两个字的时候,甚至没敢轻易出口,就已经感觉到一阵寒意渗骨,整个人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到底是来这个世界太久了,在过去可以用来玩笑嬉闹的一些话,她都已经不敢轻易出口,久而久之,甚至被规训到不敢轻易去想。 却没想到,宇文呈却敢直接提出来。 而看着宇文愆眉头紧锁,虞明月又小心翼翼的样子,宇文呈反倒笑了起来,道:“皇兄,我想要做一件大事。这件大事一成,我们——不,你的太子之位就彻底稳固,再也没有人会来跟你争了。” “……” 宇文愆微微眯起双眼,看着他。 虞明月还没完全从刚刚的震惊和惶恐中清醒过来,整个脑子仿佛受到太大的冲击,到现在都还有些嗡嗡作响,她看着宇文呈道:“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宇文呈道:“直说了吧,我们不能让二哥去洛阳,那是放虎归山,洛阳如此富庶繁华,再加上之前父皇答应给他的权利,那就是让他去洛阳去做一个无冕皇帝,等到他真的羽翼成熟的那一天,再要打回长安来,我们拿什么去阻挡?” “……” “所以,要永除后患。” “你要如何永除后患?” “当然是派人在半路上去阻击他,让他去不了洛阳。” “可是——” “我知道,能在战场上赢过他的人,普天之下恐怕是找不出来的,就算我们暗中派兵去阻击他,多半也会无功而返。” “那你这么做的意义何在?” 宇文呈笑道:“以二哥的个性,如果被人在半路阻击了,如果被他发现这些人是我们派出的,你们认为,他能咽的下这口气,继续乖乖的去洛阳吗?” 虞明月立刻摇头:“不,他不会。他一定会掉头回长安!” “没错,” 宇文呈笑道:“而父皇,连同满朝文武谁不知道,我这位二哥是不想去洛阳的。设想如果他离开长安之后,突然毫无征兆的掉头回来,而且是带着他的人马全副武装,气势汹汹的回来,你认为,父皇会作何猜想?” 虞明月眼睛一亮:“皇上一定会认为,秦王反了。” 宇文呈继续笑盈盈的看着他们:“而对付一个造反的秦王,你认为,父皇还会手下留情吗?” “……!” 虞明月倒抽了一口冷气。 这一下,整个大堂上都安静了下来,虽然三个人相对坐着,此刻没有一个人再开口,但他们的耳边却仿佛一直响彻着隆隆的闷响,不知是远处天顶云层中闷雷的咆哮,还是自己胸膛剧烈的心跳声。不知安静了多久,宇文愆终于开口,却是出乎意料的平静。 他道:“就算那样,又如何呢?” “皇兄!” “太子……” 面对着两个人都有些焦灼的神情,宇文愆淡淡道:“我刚刚都已经说了,连在虎牢关那样实力悬殊的对阵,他都能赢。” “……” “也许,是天在助他。” 虞明月拧起了眉头。 要是过去,她一定会拿出自己坚定的唯物主义斗士的信念来驳斥宇文愆的话,可现在,自己都经历了一番“借尸还魂”,再要说这世间没有冥冥中注定的人和事,她反倒是不信的。 所以,一听到宇文愆这话,她也有些迟疑了。 不仅是因为可能宇文晔的成功真的是天助他,更让她感到困难的是,宇文晔若真的被惹恼了,掉头杀回长安来,那才是真正的大事! 到那个时候,他们拿什么来对付他? 于是,她抬头看向宇文呈:“万一,他真的打回来了呢?” 宇文呈冷笑一声:“有那么容易吗?” “什么意思?” “父皇之前说了,是让他带着他秦王府的亲信去洛阳,可也不是让他把十二卫全都带走,长安这边毕竟才是天子脚下,自然是要留下更多的人马的。一旦他有了‘动静’,长安这边可以立刻出兵——而父皇出兵,会指派谁去?” 虞明月想了想:“只能是我们的人,或许,就是三弟你。” “没错。” 宇文呈道:“我也已经想清楚了,我们派去暗中阻击他的人也不能在过了潼关之后再动手,那样就太被动了。” “……” “就在他还没抵达潼关的时候动手。等到他要掉头回来的时候——” 这一下虞明月反应很快:“立刻让潼关守将褚正飞出兵,然后长安这边的你再带人过去,就能两面夹击!” 宇文呈笑道:“不止。” “……” “我刚刚说了,萧元邃是能派大用处的。” “……” “先让他佯装阻击秦王的人马,但不必死战,只要让二哥知道我们要杀他就够了。等到他掉头回来,长安这边立刻派兵过去,褚正飞和萧元邃再同时出兵,到那个时候,就是三面夹击。” 说到这里,他颇有几分得意的站起身来,一边晃动脑袋,一边伸长四肢舒展有些发麻的手臂和小腿,优哉游哉的样子全然没有在太子面前该有的谨慎持重。宇文愆静静的看着他这样,倒也没有多说什么,等到宇文呈彻底舒坦了之后才停下来,回头对着太子和太子妃笑眯眯的说道:“我不信,这种情况下,他还能赢!” 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 但因为过于兴奋的缘故,他的胸膛剧烈的起伏着,喘息不定。 宇文愆看了他一会儿,突然笑道:“三弟,你为了我,可真是,费尽心机。” 1261.第1261章 天下都是我的! 第1261章 天下都是我的! 宇文呈对上他那双半透明的,虽然微笑着,却好像看不出笑意,甚至更看不出什么情绪的眼瞳,微微一怔,立刻笑道:“皇兄这是怎么说的?你我兄弟,本该守望相助,同气连枝。” 说到这里,他自己大概也察觉到这话有些讽刺,毕竟宇文晔也是他们的兄弟,甚至细算起来,宇文晔跟他还是比宇文愆更亲近的一母同胞的兄弟,于是立刻道:“若不是二哥太过肆意猖狂,连你的太子之位都要争,我们三兄弟原本不至于此。” 宇文愆默默道:“是啊。” 听到他这么说,宇文呈的心里放松了一些,然后问道:“那,皇兄是同意这么做了?” “……” “若皇兄已经下定决心,我立刻下去安排——” 宇文愆抬眼淡淡看向他:“就算要安排潼关的人动手,也应该是让郡公的人去做。” “呃。” 听到这话,宇文呈才突然回过神来,再对上那双明澈的眸子,不知怎的有些心虚,低下头去道:“是,是啊,我也是这个意思。” 一旁的虞明月也听明白了,潼关守将褚正飞是虞定兴的人,如果要让他配合这件事,最好自然是让虞定兴派人去交代一切,毕竟这不是一场普通的出兵,关系着所有人的未来。 宇文呈对她道:“太子妃,这件事需要郡公着手。” 虞明月道:“这是自然。” 她点头之后又转头看向宇文愆,轻声说道:“这么说,殿下是同意了?” “……” 宇文愆沉默了一会儿,道:“好吧。” 说完,他慢慢站起身来,轻悠的白袍如同云雾一般晃过两人的眼前,似乎也在一时间迷了人的眼,只听他喃喃道:“这大概也是,最后一次……机会了。” 宇文呈看向他:“皇兄,你说什么?” 宇文愆摇摇头:“没什么,下去准备吧。” 听到他彻底同意,宇文呈的眼中闪过了一抹冷光,但脸上却洋溢着快乐的笑容,立刻从座位上跳起来,道:“好,我这就下去安排!” 说完,便兴冲冲的走了出去。 离开太子府之后,他迅速回到了自己的齐王府,不出所料的,刚刚才在太子府分别的苏长鲸已经在这里等候他多时,连手边的茶都凉了,但一看到他回来,苏长鲸也顾不上凉茶,急忙上前来行礼:“齐王殿下。” 看到他在,宇文呈微笑着摆了摆手,然后走过去一撩衣袍坐下,虽然今天有些疲惫,却掩饰不了他眼中的狂喜,甚至有些难以抑制的兴奋情绪。 苏长鲸道:“殿下现在才回来,是在太子府又说了什么?” 宇文呈将他们刚刚商议的事情告诉了他。 苏长鲸听得心惊肉跳,毕竟作为一个普通的官员,“造反”这种事他们连想都不敢想,更遑论眼前的人几乎已经要实实在在去做了,而宇文呈说完一切之后,转眼看到他有些苍白的脸色,立刻冷笑道:“怎么,怕了?” “不,不。” 苏长鲸急忙否认,又看了他一眼,才勉强陪笑道:“只是没想到,殿下如此精明,这么快就想到了对付秦王的办法。” 宇文呈的眼睛微微眯起半分,里面闪烁出了阴冷的光:“也不完全是我想的。”“……” “若不是萧元邃那番话,我还想不到这些。” “萧元邃的话?” 苏长鲸有些诧异,他只记得萧元邃提起了皇帝的威重恩薄,他以此故意提起了“威风娘子”的事来奚落了太子妃一番,至于萧元邃还说了什么—— 他认真想了想,总算恍惚记起一点:“他说,有功,终究是要赏的?” 宇文呈笑道:“不错。” 苏长鲸还有些模糊:“这话,又有何深意?” 宇文呈瞥了他一眼,道:“这一次我设计三面夹击秦王,谁能斩获敌首,自然就是首功,父皇岂有不赏的?” 苏长鲸点头道:“这是自然。” 宇文呈又道:“如果,让秦王杀回长安,他势必要来找‘罪魁祸首’。” “……” “如果,罪魁祸首死了,那么剩下的人,父皇应该怎么赏呢?” “……!” 苏长鲸猛然睁大双眼,一下子明白过来他的意思。 宇文呈刚刚在太子府所说的,还并非他全部的打算,他的全盘计划是,先让人阻击宇文晔,并且一定要泄露是太子派去的人这个身份,等到宇文晔被触怒,重返长安,坐实了他“造反”的铁证,也同时,会造成长安大乱。 然后,他乘乱杀了太子和太子妃,嫁祸到秦王的身上,接着,他再出面平乱…… 到那个时候—— 太子和秦王已死,齐王是唯一活下来的,皇帝的子嗣,又立下了弭平叛乱的大功,这种时候,皇帝还能如何重赏他? 自然是将太子之位,也只能将太子之位给他。 不知是不是刚刚在太子府喝的那一杯仿佛带着血腥味的茶直到现在还在血液里沸腾着,宇文呈滚烫的呼吸中似乎都带着浓郁的血腥气,这种气息更刺激了他,两眼渐渐变得通红,贪婪和兴奋如同两条烈焰化作的毒蛇,将他整个人绞缠起来,仿佛置身地狱业火当中。 他狞笑道:“到那个时候,天下都是我的!” 看着这样疯狂的他,苏长鲸似乎也感到了一丝战栗,虽然在大多数人眼中,他是依靠着父辈的庇荫,甚至是这一场婚嫁让他走到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地位,可他自认是年少成名,知道世情凶险,也懂得人心险恶,但他想不到的是,这位年轻的齐王殿下竟然有这样深的心机城府,更有这样狠辣的手段,为了权力,连自己的至亲手足都不放过。 天家……果然无情…… 就在他心中暗叹的时候,宇文呈突然冷下脸看向他:“你在想什么?” 苏长鲸一惊,连忙道:“没,没什么。末将只是在想,这件事怕是要计划周详,否则——” “当然,” 宇文呈冷哼了一声,眼中的血色渐渐褪去,整个人仿佛也恢复了一丝理智,然后说道:“还有十天的时间,足够我们慢慢准备了。” 1262.第1262章 知己知彼 第1262章 知己知彼 太子府和齐王府内,人心各异,而秦王府这边,也险些乱成了一团。 申屠泰等人之前就不同意宇文晔退去洛阳,但那个时候至少宇文晔还是跟他们商量的状态,并且众人都想找到一个妥善解决的办法,却没想到这一次,皇帝直接一道旨意斩断了他们的退路。 他们,必须去洛阳! 这个结果彻底激怒了一些人,天色渐晚,暮色沉沉的,议事堂上的气氛也愈加阴沉。 只听砰地一声拍桌子的声音响彻大堂,随即申屠泰愤怒的声音也跟着响起,只听他怒气冲冲的道:“反了他娘的!” 众人听到这话,都沉默不语。 甚至,没有人吃惊。 只坐在他对面的石玉心抬头看了他一眼,用不高不低的声音道:“申屠大哥,小声一点。” 申屠泰原本已经气得怒发冲冠,整个人像一头暴怒的老虎一样,听到她的劝诫虽然皱紧了眉头,却也没有反驳什么,倒是坐在大堂上的商如意平静的说道:“诸位放心,我这府上规矩大。” 众人听到这话,安下心来的同时,心里也都不由得咯噔了一声。 秦王妃这话,甚至不是让申屠泰不要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也不是附和石玉心让他小声一些,就只是告诉他,这府上没有敢乱传闲话的人。 也就是说,大家可以畅所欲言,也包括申屠泰刚刚说的这句话。 众人的目光立刻齐齐聚向了她身边的秦王身上,却见宇文晔竟没有表示对这句话的反驳,但他也并没有应这话,只沉默的坐在那里不发一语。 申屠泰道:“殿下,你到底有什么打算?” 宇文晔抬头看了他一眼:“我们只有十天时间准备。” 申屠泰有些恼怒:“你还真的要走?” 坐在他身边的善童儿伸手轻轻的拉了拉他的衣袖,而商如意则微笑着说道:“申屠将军先不要急,这十天时间固然是陛下给我们准备的时间,但到底是要准备去洛阳,还是准备做其他的什么,还是要我们自己做主的。” 说完,她也看了宇文晔一眼。 她在马车上听说宇文渊那一番安排,就知道这是彻底伤了宇文晔的心,他不可能再乖乖的听话,所以才会立刻召集众人来府上商议对策;可是,在情理之外,他心中始终还有一点顾忌,就是以他现在的身份地位,如果真的做了什么,很可能会在史书上留下千秋万代的骂名。 这是现在压在他心头,比父慈子孝,兄友弟恭更大的一块石头。 若真的出手,若真的血染长安…… 他就不可能不留下千秋万代的骂名! 可周围的人却并不能明白他这样幽微的心思,尤其几个行伍出身都已经急得红了眼,众人议论了一番之后,仍旧是申屠泰开口道:“殿下,这一次皇上是明摆着要打压你,拿不到上党和蒲坂就退去洛阳,将来就是等着被打的份。与其到那个时候再打,不如趁现在我们还有主动权在手,先动手!” 终于,宇文晔开口,却是淡淡道:“先动手后动手,要依势而定,可我动手之前有个习惯。” 一旁的沈无峥道:“殿下习惯了知己知彼。”宇文晔点了点头,道:“只有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申屠泰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一些:“可是,皇帝的旨意已经下来了,明明白白的,你还想要知道什么?” 身边的善童儿又一次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而坐在对面的石玉心像是想到了什么,道:“皇上的旨意的确是明明白白的,可除了皇上之外,这件事关系着太子和齐王……他们作何打算,也不能不知。” 他这么一说,裴行远的眼睛也亮了:“是啊,萧元邃已经到了太子府了。” 直到这个时候,申屠泰等人才从盛怒中清醒过来,想起了他们之前就曾经关于萧元邃的讨论。 申屠泰立刻深吸了一口气,冷静下来些许,也坐回了座位上。 宇文晔道:“依太子……太子妃,和齐王的行事,他们未必会相信我会就这么乖乖的去洛阳,我猜想,他们一定会做一些安排。” 申屠泰道:“但我们要如何才能知道他们想要做什么?” 话音刚落,外面突然响起了一阵脚步声,众人立刻抬头一看,只见一个小厮匆匆的从外面走进来,直接走到宇文晔的身边附耳低语了几句。 宇文晔的目光闪烁了一下。 那小厮说话的声音很低,即便商如意就坐在他的身边,也只隐约的听到“在侧门”,“受伤了”等语,似乎是有什么人要来见他;而宇文晔听罢,立刻站起身来,对着商如意道:“我先出去看看。” 在这个关键时刻,宇文晔都会去见的人,定然是个重要的人物,或者说,有要紧的事发生。 于是商如意道:“你去吧。” 宇文晔立刻带着那小厮快步走了出去。 他一出去,留下的众人也纷纷的皱起了眉头,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还离开,而商如意看了看众人的神情,又看了看外面晦暗的天色,便说道:“天色有些晚了,我让人准备晚膳,一会儿大家就在王府里吃饭吧。” 众人都纷纷应了。 他们平日里就时常在秦王府上吃喝,有的时候商议事情商议得晚了,索性就在这里睡,王妃也能给他们安排得十分妥当,所以并不见外。 于是商如意带着图舍儿下去,到厨房亲自交代做多十几个人的饭食,尤其是多些肉和甜食,厨房的人立刻下去忙碌起来。商如意便往回走,刚走到议事堂门口的时候,正好看到宇文晔从通往侧门那边的一条小路走了回来。 暮色沉沉,而他的脸色似乎比暮色还更阴沉一些,冷峻的双眸透出了一股说不出的凝重。 更重要的是,商如意看到他的手上紧紧捏着一个东西,好像是一块玉牌,等走近了仔细一看,那玉牌有些眼熟。 商如意道:“哎,这不是三弟的——” 1263.第1263章 留下一个人 第1263章 留下一个人 宇文晔只抬头看了她一眼,商如意立刻就明白过来。 他没多说什么,只默默的将那玉牌收进了袖子里,然后指着身后的小厮说道:“你去找一点上好的金疮药来,交给他。” 商如意道:“好。” 于是她又转身下去,和图舍儿一道去库房找出了上好的金疮药交给那小厮,那小厮接过之后迅速离开了。 等商如意再回到议事堂上的时候,这里似乎刚刚经过了一番激烈的争论,气氛还有些焦灼。 宇文晔的脸色倒是已经恢复了平静。 只是,目光更冷了几分。 商如意默默的走过去坐到他的身边,然后用询问的目光看向他,宇文晔平静的说道:“太子和齐王要在半路上对我动手。” “……” 商如意的眉头拧了起来。 还真是,一点都不意外。 申屠泰已经迫不及待的冷笑道:“来得正好!” 他出身行伍,自然习惯用武力去解决一切,事实上,眼下的事态也已经到了只能用武力去解决的程度。 于是商如意道:“你有什么打算?” 听到她这么说,申屠泰反倒瞪大了双眼:“王妃,这还有什么‘打算’的?他们都已经要对秦王殿下动手了,难道我们还不反击吗?” 商如意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只是仍旧看向宇文晔。 果然,宇文晔在沉默了一会儿之后说道:“反击当然是要反击的,但反击的目标,要明确。” 申屠泰一愣:“什么?” 这还有什么好说的,既然是太子和齐王要加害他,那么反击的目标当然是—— 就在他想着的时候,宇文晔抬眼看向他。 这个时候天色已经更晚了一些,议事堂因为太大太幽深的关系,光线并不太好,加上没有点灯,坐在最深处的宇文晔几乎半个身子都没入了昏暗当中,可他的眼睛却亮得像是明灯一般。 申屠泰心里咯噔了一声,众人也在那冷峻的目光中读到了什么。 宇文晔平静道:“如果我的对象始终是太子和齐王……那么就算我赢了他们,事后,我也不过是父皇眼中的‘乱臣贼子。’” 众人闻言,顿时明白过来。 而商如意坐在他身边,虽然只是安静的看着他,但眼中浮着满满的笑意,和欣赏。 宇文晔就是宇文晔,他始终清醒,也始终冷静自持。不论发生了什么,不论处在何等困境,也不论被如何的激怒,他始终坚定不移,更明白他的目标是夺取皇帝手中的皇权,而皇权,只在皇帝的手中,并不在太子和齐王手中。 所以,他反击的目标应该是—— 意识到这一点,申屠泰的神情迟疑了一瞬,随即,他那双凶悍的虎目中闪烁出了兴奋的,几乎发红的光,紧紧盯着宇文晔:“那我们何时动手?” 他已经知道,他们的目标该是谁了。 可宇文晔却又摆了摆手:“不能直接动手。” 申屠泰再次露出了失望的神情,不解的道:“为什么?” 既然已经定下目标不是太子和齐王,而是真正掌握皇权的人,他们要做的,也就是他刚刚怒吼的那一句“反了”,那为什么还不能直接动手?这世间,哪有造反还不直接动手的? 这一次,是商如意开口,她柔声道:“若直接动手,将来秦王殿下何以面对天下臣民?” 还是那句话,宇文晔不想在史书上留下千秋万代的骂名。 听到这话,申屠泰拧紧了眉头,不耐烦的道:“这不是又绕回去了!” 之前皇帝用杀萧元邃来威胁秦王放弃上党蒲坂两地的时候,秦王妃就说过不论是前朝还是本朝,都是以孝治天下,不能留人口实,所以不允许他们直接反,现在又卡在这一点上。就在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沈无峥开口道:“但这一次,是太子和齐王要先动手了。” 申屠泰转头看向他。 沈无峥道:“他们想要诬陷秦王殿下造反,来‘弭平叛乱’排除异己,秦王殿下何不将计就计?” “……” “终究,在这一场叛乱中,是一定有‘叛臣贼子’的。” “……” “就看谁最后站着,那么倒下的那个,就是‘叛臣贼子’。” 申屠泰一下子明白过来。 宇文晔的目光在越来越昏暗的阴影中剧烈闪烁了几下,沉声道:“辅明的话有理。” 周围众人也都想明白了他的计策,众人低声商讨一番,都认为这一计可行,于是纷纷点头对宇文晔道:“就这样!” “殿下,干吧!” “我们都听从殿下的调遣!” “成败在此一举!” 可就在这时,沈无峥却又皱着眉头,带着几分迟疑的说道:“但这个计策,有一个问题。” 众人立刻转头看向他,宇文晔也道:“什么问题?” 沈无峥道:“如果要将计就计,那么秦王殿下就必须得依从他们表面上的计策,在十日后率领秦王府的人马先离开长安,等他们动手后再杀回来,才行。” 宇文晔道:“这是自然。” 沈无峥道:“可那样一来,在那一段时间里,长安城内就完全不由我们控制了。” “……” “但,要成这件大事,长安城不能脱离我们的掌控。” 另一边的石玉焘不明就里:“我们只是暂时离开长安城,等到时候打回来就行了,长安就算有一段时间不在掌控又有什么好担心的?” 沈无峥皱着眉头,沉声说道:“不,一刻都不行。” “……” “因为我总感觉,这个计策里,似乎还有一段空白。” 宇文晔看着他:“你的意思是——” 沈无峥道:“在我们离开长安的这段时间,太子和齐王都留在长安。他们能做的事情,也很多。” “……!” 宇文晔深吸了一口气,一下子明白过来什么。 他拧紧了眉头,沉思半晌后道:“可是,父皇是要求十日后秦王府的人都随我离开长安,而且旨意已下,如果我敢抗旨,他恐怕就不会那么容易放过我;若再出什么意外,我们将计就计的计策只怕也会受影响。” 裴行远道:“那,就留一个人下来?” 善童儿撅起嘴:“留谁呢?陛下如果连秦王殿下都不允许再留下,那不论我们这些人谁留下,都是欺君之罪啊。” 就在这时,一个平静的声音说道:“我留下吧。” 晚点还有 1264.第1264章 宇文渊的好儿媳 第1264章 宇文渊的好儿媳 说话的,是商如意。 她坐在宇文晔的身边,同样光线晦暗的大堂深处,因为身形娇小的缘故,她整个人几乎完全被晦暗所笼罩,可说出这句轻描淡写的话的一瞬间,那娇小的身形却仿佛一瞬间壮大了无数倍。 但立刻,两个声音几乎同时道:“不行!” 毫不意外的,商如意看了看身边的目光冷峻的宇文晔,又看向脸色十分难看的沈无峥,一想到这两个人明明水火不容,可有的时候,又仿佛心有灵犀一般,忍不住掩口轻笑了一声。 宇文晔抬头和沈无峥对视了一眼,两个人立刻将目光调开,他低下头去瞪着商如意:“这不是玩笑。” 商如意的嘴角仍旧挂着一抹淡淡的笑意,转头看向他:“我也不是在开玩笑。” “……” “这里的人,不论是谁留下,父皇都一定不会轻易放过,说不定惹恼了他老人家,真的会以你抗旨不尊为由惩治你。到那个时候,你们还怎么‘将计就计’?” “……” “错过这一次机会,下次还会有这么好的机会吗?” “……” “但我就不同,我——” “不行!” 这一次,是沈无峥开口,他脸色铁青,眼中竟流露出了一丝悔恨的神情。 其实,刚刚在说出这个计划存在一段空白的时候,他的心里就隐隐升起了一丝不祥的预感,只是没想到,在这一件事上,商如意的反应竟然比他还快,他还没想到这件事可能通过什么办法解决,商如意竟然就已经想到了解决的办法。 就是她。 只有她留下,宇文渊才可能手下留情,毕竟直到现在,秦王府已经成了皇帝的眼中钉的时候,她仍然算得上是宇文渊眼中的好儿媳,也仍旧还能讨得那位公公的欢心。 商如意看着他僵硬的表情,微笑道:“哥……” “……” “你知道,没有其他的选择的。” “……” 沈无峥的眉头已经拧成了一个疙瘩,如果可以,他真希望时光可以倒退,让他在刚刚开口之前就封住自己的嘴! 这一下,大堂上的众人都不说话了,大家只是看着秦王妃笑盈盈的一面对着夫君,一面对着兄长,颇有以一敌二,却还游刃有余的姿态。 沈无峥的喉咙都气得有些发梗了,抬头瞪向宇文晔。 宇文晔也瞪着他。 两个人你瞪我,我瞪你,可最终还是只能看向商如意,宇文晔想了想,终于先开口道:“就算你真的要留下,也得有个理由。” 沈无峥立刻道:“你拿什么理由去跟皇上说,秦王府的人都要走了,可偏偏是你要留下?” “……” 商如意眨了眨眼睛了。 是了,这一点她倒也还没想好,虽然唯有她或许可以留下来不受惩罚,但要找什么理由顺理成章的留下来,这也是个问题;一旦被宇文渊发现她的破绽,恐怕整个计划都会受影响。议事堂一下子又安静了下来。 这种安静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下一刻,众人就听到了一阵很轻的哒哒哒的脚步声,但那并不是什么婢女侍从走路的声音,这脚步声很轻,又很肆意,越走越近时没有常人的谨慎小心,反倒透着一种欢快的节奏。 众人的目光都投向门口,下一刻,就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出现在大门外。 是元乾。 他不知什么时候绕到了这里,矮小敦实的身影跑到大堂前方,费力的翻过高高的门槛,可一抬头看着这光线晦暗的大堂,众人坐在两边如同佛寺内强壮凶悍的十八罗汉一般,这种无形却又慑人的气魄一下子将他震住了。 他呆呆看着众人。 商如意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她立刻微笑着说道:“圆子,你怎么跑来了?” 一听到熟悉的声音,元乾立刻又不怕了,欢喜的大喊了一声,展开双臂朝着她飞扑过去,商如意也急忙起身,接住了这孩子。 母子二人笑眯眯的相拥在一起,商如意将他抱到自己的膝盖上,揉了揉他的头发:“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奶娘呢?” 正说着,冯奶娘和长菀也从外面跑了过来。 两个人显然是在四处寻找小元乾,听到这边的响动才过来的,一看到元乾已经钻进了王妃的怀里,周遭又有各位秦王府的亲信大将在,而且大家都一言不发,就知道是他跑过来打扰了众人。奶娘和长菀都吓出了一身冷汗,急忙进来对着秦王和王妃,还有众人行礼,奶娘对着元乾道:“小殿下,不要打扰秦王殿下和诸位商量大事,咱们快回去。” “唔!” 小元乾一转头,将脸埋进了母亲的怀里。 长菀被周围沉默却充满威圧感的目光看得有些发抖,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拍拍手道:“小殿下,听话,不要打扰大人。” “嗯!” 小元乾的声音更大了一些,整个人都钻进了商如意的怀里,只撅起屁股对着他们。 申屠泰就被这一幕逗得哈哈大笑起来。 冯奶娘和长菀只怕要受罚,还要上来哄这孩子,商如意却对着他们轻轻的摆了摆手,道:“无妨,你们都下去吧,先让他跟我玩一会儿。” 两人无法,只能退了下去。 商如意一边揉搓着怀里这个充满了奶香气的,软软嫩嫩的肉团子,一边抬起头来,脸上满是明媚的笑容看着宇文晔,又看向沈无峥,这两个人似乎都已经意识到了什么,坐姿僵硬,神情僵硬,你瞪我我瞪你的目光更加焦灼了几分。 商如意说道:“现在,不是有理由了?” “……” “这孩子调皮,着凉了发热,我做母亲的岂有不心疼孩子,让他留下来养病的道理?” 宇文晔立刻道:“哪有这样咒自己的孩子的!” 商如意笑道:“他身为秦王世子,哪会连这一点都经不起?” 沈无峥沉默了一下,道:“如果是这样,那万一陛下派太医过来看他,露了馅又如何?” “……” 商如意想了想,旋即抬头看向姜洐,笑道:“姜参军,你到底把苏太医哄好了没有啊?” 1265.第1265章 临别赠礼 第1265章 临别赠礼 接下来的几天,天气一天比一天更炎热,火热的太阳彻底化作一个悬在长安城上的大火球,炙烤着这片焦黄的土地,并且把每一个人的心都熬干了。 同样,也有一些事情在热火朝天的进行着。 比如商如意,作为就快要离开长安的秦王妃,她自然是要好好和在这里与她交好的贵妇们道别,所以,和一直在军中安置人员,并且开始着手准备前往洛阳的相关事宜的秦王一样,她也是一天天的往外跑,几乎不着家。 而在这一天,她进宫了。 内廷的风景比上一次宇文呈生日的时候他们看到的还更好,团锦簇,蜂飞蝶绕,商如意一路走过去,觉得自己好像走在一副旧日的画卷里。 然后,沿着熟悉的小道,她来到了拾翠殿。 守门的两个小太监一看到她来,一个立刻进去禀报,一个则领着商如意慢慢的往里走,商如意微笑着看着这个简单干净的宫殿,相比起一路上看到的百盛放的美景,这里的景致要更简单得多,庭院内只有几棵树,但时值盛夏,绿树成荫倒是比鲜更有用一些,撒下的大片树荫让人一进去就感到舒爽的凉意。 商如意走过一棵柳树下,刚看着眼前翠丝随风飞舞,前方的大殿正门已经打开,陶晚吟从里面迎了出来。 “秦王妃。” “陶婕妤。” 两人相见,陶晚吟微笑着将她迎进了拾翠殿内。 这里比外面更清凉一些,一个巨大的冰盘摆在墙角,大概是因为陶晚吟秉性柔弱,受不得太过的寒凉,桌案上则摆着一些瓜果,空气里散发着淡淡的果香,比香更加沁人心脾。 商如意道:“婕妤这里倒是好风景。” “什么好风景,” 陶晚吟引着她坐下,淡淡道:“都无人欣赏。” 听到这话,商如意的心里咯噔了一声,再看向她低垂着的神色淡淡的眼眸,随即好像明白了什么,但她没有立刻说话,而是转头示意身后的图舍儿把随行带来的几盒礼物摆到了桌上,笑道:“婕妤也知道,我们就快要去洛阳了,临别之际也没什么好送的,这几盒东西还请你不要嫌弃。” 陶晚吟微微蹙了蹙眉。 商如意却好像没有看到她的表情,指着其中一盒道:“这是上好的燕窝,女子吃了最好……父皇平日里经常熬夜批阅奏折,若用冰熬了吃,最是滋补的;还有这一盒川穹,我少时听闻了一个方子,拿川穹泡酒,能缓解头风发作,父皇若再为头风所苦,或可一试……” 陶晚吟静静的听着她说的这些,虽然一言不发,可眼神却一直在闪烁不定。 最后,她让巧舒把几盒礼物都收了起来,轻声道:“多谢秦王妃了。” “哪里。” 巧舒收拾完了礼物之后,又为两人送了两杯茶来,茶水悠悠,有轻烟自杯盏中袅袅升起,在两双明媚的眼睛之间徐徐散开,可两个人的目光却无比的清醒。 最终,还是陶晚吟先开口:“王妃,你们真的要去洛阳?” 商如意淡淡一笑。 看到她这样,陶晚吟的心沉了下去。 她虽然一直算是和商如意交好,受过对方的恩惠,也暗中相助过对方,但两边一直以来都是恩怨分明,绑定得也不算太深,所以她也很少直接过问秦王在朝中的所作所为,更不会和商如意讨论这些大事。可自从上一次,为了帮秦王留下申屠泰和裴行远,她的族兄陶赫利用自己称病的机会,申请调任洛阳换来了裴行远的留任,这几乎就是明摆着要站边秦王了,原本以为秦王能够通过那一次压倒皇帝后的胜利持续扩张他在朝中的势力,等到他大业得成,参与到这件事情里来的陶家自然是能等到相应的回报的。 但现在,宇文晔竟然也要被“赶出”长安了。 这样一来,陶家之前的牺牲几乎全白费,甚至于——商如意也已经猜到,陶晚吟刚刚说“无人欣赏”的话,应该是指宇文渊不满陶赫参与到这件事里来,也随之冷淡了她一些日子。 现在,看着商如意笑而不语的模样,陶晚吟心中沉重,却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轻声问道:“秦王殿下真的要去洛阳?” 商如意道:“我们其实也不想走的。” “……” “只是,圣旨已下,如果我和秦王不走,就是抗旨。那可是欺君之罪,就算他是皇上的亲儿子,也是不敢的。” 陶晚吟微微蹙起了眉,但没说什么。 这时,外面传来了一阵呼呼的声音,商如意转头一看,只见庭院里吹起了一阵风,那一树绿丝纷纷扬扬在空中缠绕着,如同此刻众人心中烦扰的心绪一般。陶晚吟刚要说什么,那风一下子把大门吹得砰地一声关上了。 陶晚吟挥了挥手,巧舒立刻去推开了门。 商如意突然笑道:“这几天一点风都没有,今天怎么突然起风了。” 陶晚吟不知道她为什么话题又转到天气上,淡淡道:“若能有一场雨也好。” 商如意笑道:“久旱逢甘霖的确是好事。对了,我再坐一会儿就得回去了,我不在家,元乾老是在外面乱跑,万一被风吹了,或者淋了雨,着凉可就不好了。” “……” “陛下最心疼的就是这个孙儿,若他生病,我可是要挨骂的。” 陶晚吟沉默着看着她带笑的眸子,道:“是啊。” 之后,两个人又短短的说了一会儿话,商如意果然起身离开了,陶晚吟也只送她到了门口便回来,立刻便让巧舒把商如意刚刚送来的那盒燕窝打开,拿一盏去厨房用冰熬了,然后给皇帝送过去。 巧舒有些为难的说道:“婕妤,皇上都好几天没来咱们这儿了,送一盅燕窝过去有用吗?” 陶晚吟淡淡一笑,道:“这么好的东西,我只是不敢独享罢了。” “……” “对了,若送过去的时候,皇上问起今天谁来过这边,也不必隐瞒,就说秦王妃今天跟我道别来了。” 巧舒眨了眨眼睛,像是感觉到了什么,道:“奴婢明白了。” 晚点还有 1266.第1266章 舍不得 第1266章 舍不得 风一直没停,到傍晚时更大了一些。 自商如意离开后,陶晚吟就坐在窗边看书,只是不知是不是被一直在耳边响着的风声和庭院中树枝摇晃的沙沙声打扰,这半个多时辰的时间里她几乎没翻一页。 又过了一会儿,在那嘈杂的声音里,似乎夹杂着一阵脚步声,越来越近。 陶晚吟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然后就听见外面有人高喊:“皇上驾到!” 她急忙放下手中的书本,一边整理仪容,一边带着宫人们匆匆出去跪迎,只见宇文渊背着手,身后跟着玉公公一干人悠闲踱步的走进了拾翠殿,当走到她面前的时候,风掀起了那明黄色的衣摆,令陶晚吟眼神有些恍惚。 她慌忙叩拜:“拜见皇上。” 宇文渊已经数日未走进这拾翠殿,此刻看到她低垂着头,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跪拜在自己脚边,突然感觉到胸口原本刚硬的地方柔软了不少。 他朝她伸手:“起来。” 一看到那只粗糙的大手伸向自己,陶晚吟立刻露出了欣喜的笑容,慌忙伸出白玉般的手去与他相握,两人一道进了大殿。 虽然几天不来,可宇文渊对这里还是十分熟悉的,走过去坐下,陶晚吟则亲自奉茶到他面前,宇文渊拿起来喝了一口,又看了看周围,然后说道:“在做什么?” “妾闲来无事,看看书。” “看书好,可以静心。” “是,” 陶晚吟答了这话,又小心翼翼的看着他:“皇上用过晚膳了没有。若没有,那妾让他们——” 她的话没说完,宇文渊便摆了摆手:“不必麻烦,朕已经用过了。” 陶晚吟有些失落的低下头去。 宇文渊又喝了一口茶,再看了她一眼,便柔声道:“你让人送来的冰燕窝,朕吃了,很受用。” 陶晚吟立刻道:“皇上若喜欢,妾每日熬了给皇上送过去。” 宇文渊道:“这倒不必。那毕竟是秦王妃送给你的好东西,怎么好都落到朕的肚子里。” 陶晚吟低下头去,轻声说道:“妾一身一体,皆是皇上的,妾的东西,又何尝不属于皇上。” 宇文渊闻言淡淡笑了笑,然后示意她坐到自己身边来。 这个时候太阳已经落山了,加上几阵凉风一吹,到底带走了殿内的憋闷暑热,两个人相依偎坐着也并不觉得太热,倒是有一股熟悉的甜香自她身上散发出来,令人心旷神怡。宇文渊舒服的喟叹了一声,伸手去搂住了她细瘦的身子,陶晚吟也乖顺的依偎进了他怀里。 然后,就听见头顶传来宇文渊低沉的声音:“秦王妃今天来,跟你说了什么呀?” 陶晚吟的心微微一跳。 但她的神情却没有任何的变化,连呼吸都没有一丝一毫的迟滞,只轻叹了一声之后说道:“不过是说了些临别不舍的话罢了。” “哦?她舍不得?” “当然,” 陶晚吟说着,伸手去轻轻的放在了宇文渊抚着膝盖的那只手的手背上,指尖磋磨着他的指甲,虽然力道不大,却有一点细碎的酥麻感从指背传到心里。陶晚吟继续说道:“秦王和王妃在长安都住了多少年了,所有的亲眷好友都在长安,哪会那么容易割舍的?” “……” “最要紧的是,若去了洛阳,山高路远的,就不能再在皇上膝下承欢了。” “……” 宇文渊沉默了一会儿,道:“嗯。” 说完,他又低头看着陶晚吟与自己十指交扣的那只白皙的手掌,反手握住了她的手,然后紧抓在自己的掌心里,仿佛擒拿住了一只脆弱的鸟儿似得:“那你呢?”“我?什么?” “你也舍不得他们吗?” “……” 陶晚吟的心跳突的一下,险些跳出嗓子眼。 但她的脸上仍旧没什么表情变化,只在抬起头看向宇文渊的时候,露出了一丝无奈,道:“秦王妃与妾交好,就这么走了,妾当然也是舍不得的。” “哦?” “可是,他们去洛阳,也是一件好事。” “怎么说?” “妾的兄长去了洛阳养病,他身体不好,若秦王殿下去洛阳,说不定还能有些照应。” “……” 宇文渊大概也没想到她会主动提陶赫的事,微微蹙了蹙眉,目光锐利的像是想要从那双温柔和顺的眼睛里看出什么,可就像是锋利的剑刺入湖中捞不起一滴水一样,那双眼睛里自始至终也只有温柔和善。 就在两个人对视的时间有点长,长得陶晚吟的呼吸都有些不匀的时候,就听见外面传来一阵闷闷的震响。 两个人同时抬起头往外看去。 只见晦暗的天空被一道闪电划破,紧跟着,大雨倾盆而下。 突如其来的这场雨淋得刚刚还随风在空中飞舞的柳丝一下子垂落下来,雨越下越大,不一会儿就在他们的眼前织成了一道银灰色的雨幕,将远处的风景全部遮掩起来,一瞬间,两个人好像被这场雨隔绝在了整个世界之外。 带着细碎雨沫的风再次从门外吹进来,竟让人感到一点意外的凉意。 陶晚吟下意识的,更紧的靠进了宇文渊的怀里。 宇文渊低头看着她,嘴角含笑:“怎么了,还怕打雷?” “妾不怕的。” “嗯,不怕。” 陶晚吟想了想,突然轻笑一声:“幸好秦王王妃回去得早。” 提起商如意,宇文渊的眼中闪过了一丝不知是喜还是怒的情绪,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陶晚吟又抬头看着他,笑道:“秦王妃跟妾说,因为要去洛阳,她这些天四处赴宴与人道别,忙得很少回去,听说小殿下在秦王府里没人管得了,都快玩疯了。” “……” “刚刚看到天气不好,她才赶着出宫去,就怕回去晚了,小殿下又扇风着凉。” 直到提起元乾,宇文渊深邃无底的眼睛里才流露出了一丝温柔。 他道:“是啊,若是他们走了,朕也难得再见到这个小孙儿了。” 陶晚吟看着他:“皇上舍不得?” 宇文渊沉默了许久,叹道:“舍不得,也无法。” “……” “孩子大了。” “……” 陶晚吟笑道:“是啊。” 1267.第1267章 暂留长安 第1267章 暂留长安 一转眼,到了七月初一,也就是皇帝给出十日期限的第九天。 长安城内的气氛变得诡异了起来。 并没有外敌来侵,可是皇城几个门却突然加强了守卫,连在城中巡逻的队伍也比之前增多了不少,尤其是在最要紧的几条大道上甚至是彻夜巡守,沿街的老百姓往往在熟睡中都会被长街上清脆的马蹄声惊醒。 谁都知道,再过一天,秦王殿下就要迁去洛阳了。 这件事不仅震惊朝野,在百姓中也激起了千层浪,所有人都感到十分诧异,这位战功赫赫,权倾朝野,风头几乎盖过了太子的秦王殿下竟突然被踢出了长安这个权力中心,并且是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这既让人感到惊讶,又让人感到不安。 当然,让他们不安的,还不仅是城内的宵禁,严防。 不知是不是他们晚上睡梦中的错觉,就在前几天,靠近延兴门的一些人好像就听到了半夜城门开启,有人出城的声音,只是人数似乎不多,好像只有零散几骑人马。 但,前两天,似乎就有大队人马出城了。 可是白天的时候再仔细问起,却并没有人知晓这件事,况且朝廷最近也没有要对外用兵的政令,所以听到那声音的人也只当是自己睡迷了,把这几天的风雨不歇当成了梦中的铁马撼地。 也不仅仅是老百姓,临近分别的日子,宇文渊也睡不着了。 天色已黑,可宫门却还没有关闭,两仪殿内更是灯火通明,哗啦啦的雨声像是有无数雨点砸到了他的心上,明明空气是潮湿微凉的,可他却显得焦躁难安,刚刚坐了一会儿就感觉如坐针毡,又站起身来背着手在大殿内来回走了几圈。 这时,一个甜腻的声音柔柔道:“陛下,陛下不要太过担心。” 宇文渊转头看了一眼,张玉瓶正坐在另一边乖巧的看着他,他沉沉的叹了口气,道:“朕又怎么能不担心。” 说话间,外面又是一道闪电划破长空,冷白的电光照亮了他心事重重的脸庞,也照亮了他眼中的忧虑。 听到这话,张玉瓶的眼中闪过了一抹冷笑。 她起身走到宇文渊的身边,扶着他的胳膊慢慢走回去坐下,然后自己坐到他的身后,伸出白玉般的两只手为他揉捏有些僵硬的脖颈和肩膀,然后说道:“说得也是,小殿下前阵子才病倒了,怎么今天又病了?” 听到这话,宇文渊的脸色黑了下来。 张玉瓶又道:“陛下若实在不放心,不如亲自去——” 话没说完,玉公公从外面走进来禀报:“皇上,苏太医进宫回话。” 宇文渊立刻道:“快传!” 他说完,反手轻轻拨开了张玉瓶的手,张玉瓶自然也不敢怠慢,慌忙退到一边坐直了身子,一抬头,果然看到苏卿兰走到了大殿门口,不知是不是因为秦王府那边突然传出小世子生病,皇帝连夜让她出宫为小世子看诊,并且还让她再回来禀报病情的缘故,她显得格外的紧张,进门的时候还被高高的门槛绊了一下。 她快步走过来,俯身叩拜:“皇上。” 宇文渊问道:“元乾如何?怎么又病了?” 两仪殿内灯火通明,摇曳的烛光能清楚的照亮苏卿兰被雨淋湿的衣角,还在不断的往下滴水,而她的额头上也密布着一层细细的水珠,不知是刚刚淋雨淋的,还是出的汗。这个时候听见宇文渊焦急的询问,她又咽了一口唾沫,才轻声说道:“回禀皇上,小殿下……的确是有些发热……是,是病倒了。” 一听这话,宇文渊的眉头拧了起来。 旁边的张玉瓶看了看他的脸色,心中冷笑一声,立刻道:“前阵子小世子才病了一场,这才几天,怎么又生病了?” 听到这话,宇文渊的脸色也更沉了一些,怒道:“秦王府的人在怎么照顾!” 虽然他这话是冲着秦王府的人,可苏卿兰的心跳更加剧烈了。偏偏张玉瓶还不肯放过,她凑到宇文渊的身边,柔声说道:“既然皇上这么关心小殿下,那不如就去看看他。反正——” 一道惊雷,猛然从夜空劈下。 那轰隆的巨响如同一记警示鸣钟,一下子震得苏卿兰整个人都战栗了一下,她突然抬起头来,沉声说道:“皇上不能去!” 宇文渊皱眉看着她:“嗯?” 张玉瓶樱红的嘴唇勾起一抹冷笑,道:“苏太医,皇上要去探望小世子,你竟敢阻拦?” “……” “难道,小世子的病,有什么——” 苏卿兰急忙说道:“微臣不敢,只是,小世子的病,不宜见人。” 宇文渊立刻道:“为什么?” 苏卿兰道:“刚刚微臣还没来得及细说,小世子的病不是普通的着凉发热,而是出痘了。” “什么!?” 听到这话,宇文渊的眉头拧得更紧了,但脸上的怒气倒是也平息了一些。 张玉瓶的脸色却变了:“出痘?” 苏卿兰道:“是的,小孩子在这个年纪最容易出痘。不过,王府中已经供奉了痘娘娘,也请了人清扫驱邪,微臣留下了药方,刚刚煎了一剂吃下去了,小殿下睡得安稳些了。” “……” “只是,出痘的病人最忌见风,也不宜见人。陛下这段日子,恐怕还是不好去探望小殿下,只等小殿下痊愈之后,再见不迟。” “……” “刚刚微臣出言阻拦,请陛下恕罪。” 宇文渊的神情稍稍缓和了一些。 这一点,他倒是也知道,出痘的孩子最忌见太多的人,若再见风,只怕就不易痊愈了。于是只能叹了口气:“也只好如此了。” 他这么说,一旁的张玉瓶沉下脸来。 苏卿兰安静了一下,虽然低着头,眼前的人都看不到,但她自己的确是用力的咬了咬舌尖,几乎咬破出血,那种刺痛也让她更清醒了一些,她暗暗的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说道:“还有就是,秦王妃让微臣代为向皇上请旨,能不能容她带着小殿下,在长安多留些时日。” “……” “还有就是,也让中郎将石玉心暂留长安,好在小殿下痊愈之后,护送他们去洛阳。” 宇文渊的眼神顿时变深了。 晚点还有 1268.第1268章 你放心 第1268章 你放心 一听到这个,宇文渊的眼神顿时变深了。 而张玉瓶则是脸色阴沉,说道:“这怎么行?皇上之前就已经在朝堂上公开下了旨意,让秦王府的一干人等十日后离开长安,怎么由她说改就改!” 宇文渊回头看了她一眼。 她大概是太生气,说话的时候没控制住嗓子,声音显得格外的尖刻。 苏卿兰的耳膜也被她的声音刮得生疼,下意识的想要开口反驳,可就在张嘴的一刹那,她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刚刚在秦王府面对王妃的时候,商如意仔细叮嘱她的那些话—— 苏太医,我知道这件事让你很为难,可事已至此,我们没有退路,还请你成全。 你只要告诉了皇上元乾的病情,并且代我向他请旨即可,其余的,不论周围有什么人,这些人又如何劝谏皇上,你都不要理睬。 皇上自有决断。 …… 这么想着,她按下心头的不安和急切,也闭紧了嘴,低着头不发一语。 大殿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虽然这安静十分短暂,但对大殿中的人来说却是一种漫长的拉扯,张玉瓶一下子在这无限延长的安静中意识到自己刚刚太过冒进——不论如何,元乾都是宇文渊唯一的孙儿,是皇帝的皇长孙,不论宇文晔和他如何的争斗,可爷孙隔辈亲,他不可能对这个孩子无情。 况且,还是在孩子生病的时候。 于是张玉瓶立刻道:“皇上,妾,妾只是担心——” 看着她支支吾吾的样子,宇文渊默默的转过头去,虽然没有斥责,只是对着她摆了摆手,那轻描淡写的样子让张玉瓶愈加不安了起来。 宇文渊也没打算再理她,而是沉默的看着苏卿兰。 若是平时,根本不用秦王妃开口,知道元乾生了这种病,他自己都会交代不允许其他人轻易去秦王府打扰元乾,更要叮嘱府中的人好好服侍,让这孩子静养;而眼下,虽然心里仍旧在为孙儿心疼,可他内心的最深处,又好像有一点隐隐的不安在涌动。 明天,就是秦王启程赴任洛阳的日子,按照他的旨意,应该是阖府上下,连带着他的亲信,部将,所有人一同去。 这是被连根拔起。 可现在,秦王妃却要请旨留下来——这就好像,留了一条根似得。 他沉默了一会儿,那双深邃无底的眼睛看向苏卿兰:“这种病,最忌见风,也不能舟车劳顿,应该安稳静养,是吗?” 他这番话,已经对这病症十分了解,之所以还要开口询问,大概也是心中实在有些不安。 也不忍。 苏卿兰低着头,额头上微凉的水滴沿着一缕发丝落下来,正正落在了眼前的地板上,“啪嗒”一声虽然很轻微,却好像重重砸在了她的心上。恐惧和胆怯在这一刻被那轻微的一滴水彻底砸得粉碎,她仿佛一个已经走到了悬崖边上的人,耗尽了所有恐惧之后反倒放出胆量,更释放一切。 她抬起头来,郑重的道:“是!” “……” “前些日子小殿下才着凉卧床了几天,虽已经痊愈,但身子总也受了些影响,若真的让这么小的孩子在出痘时候还长途跋涉,舟车劳顿,只怕……” 宇文渊不忍的闭上了双眼。 等到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眼角仿佛多出了几道皱纹,虽然让他的眼神看上去更温柔了一些,却也让他的神态看起来,更苍老了一些。 他道:“好吧,就让他们母子留下来吧。” | 大雨未歇,苏卿兰撑着伞由几个小太监陪同往宫门外走去,此刻早已经过了关闭宫门的时间,是因为要等她进宫来回禀元乾的病情才一直拖延着,那边还派人来催促过几回,所以几个小太监也有些焦急,纷纷加快了脚步。 苏卿兰走得也不慢,步履匆匆甚至都不避开地面上的水洼,没一会儿,裙角就湿到了膝盖。 如果这个时候有人仔细看看她的脚步,就会发现她走路的姿势很奇怪,膝盖几乎没有弯曲,脚步迈得很大,又急又快,整个人都透着几分僵硬。 终于,他们走到了宫门口。 刚一走出去,高大厚重的宫门就身后重重的关闭了。 苏卿兰被这一声如同闷雷般的巨响震得脚步一滞,转过头去,身后已经是漆黑一片,那高大的宫门矗立在夜色和雨幕交织的黑暗中,仿佛一个巨大的怪兽,她立刻回过头,可一阵风卷着雨又朝她袭来,手中仅剩的一盏灯笼被风吹得不住摇晃,微弱的光芒立刻就在风雨中熄灭了。 这一下,她彻底陷入了一片漆黑当中。 苏卿兰整个人都僵住了。 其实,就在刚刚两仪殿内,说出了那些话,也如愿得到了皇帝的应允的一刻,她的灵魂就好像被抽走了一般,一直以来只与人为善,循规蹈矩,但又默默努力想要有一番作为的她,很清楚的知道这一晚她将自己挂在了悬崖边上。 如果好风借力,她能直入青云,飞黄腾达! 如果悬崖坍塌,她也将坠入深渊,再无生路,甚至会连累家族永劫不复……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真的说出了那些话,自己真的参与进了这样一场惊天动地,足以改变整个天下的命运的计划里! 会赢吗?还是会输……? 她提着已经熄灭的灯笼,两条腿被已经完全湿透的衣衫包裹着,如同绑了沉重的起那块一样,一步一步僵硬的朝前走去,可就在她刚刚迈出两步之后,突然感觉到前方沉沉的雨幕当中,好像有一道目光在看着她。 她立刻抬起头来。 这时,她才看到原来一直有一辆马车停在前方,只是夜幕沉沉大雨如泼,一时间没有看清;而看清那辆马车的一瞬间,她立刻又看到,一个有些熟悉的,高大矫健的身影站在马车边,手中撑着一把伞,虽然风急雨骤,可那身影却稳稳的矗立在前方,一动不动。好像坚定又固执的在等待着什么。 一看清那熟悉的轮廓,苏卿兰的心跳一下子剧烈了起来。 那,是姜洐! “你——” 苏卿兰开口,可声音却完全的沙哑了。 刚刚在两仪殿内,对着皇帝说的那些话,几乎已经耗了她半条命,这个时候她不仅嗓子是哑的,腿是僵硬的,甚至两只手也麻木无力到几乎快要握不住那一把轻巧的油纸伞。 下一刻,又一阵大风刮过,她手中的伞呼的一下被卷走了。 乱雨如织,冰冷的雨丝绞缠着朝着她袭来,就在苏卿兰被风雨所侵,几乎快要窒息的时候,姜洐一个箭步冲上来,不仅挡在了她的面前,挡住了所有的风雨,也将他的伞撑到了她的头顶。 他的眼睛亮得像一盏灯,灼灼的盯着她:“没事吧?” 苏卿兰抬头看着他,有几丝冷雨飞进了她的眼中,刺得她眼睛有些痛,也有些痒,随即便有一汪温热从眼底涌上来,一下子横在她的眼眶里,让她视线模糊,几乎看不清这片深夜中的一切。 唯一能看清的,就是那双眼睛里的温柔和坚定。 “我——” 她再要说什么,嗓子依旧沙哑。 可姜洐却根本不打算听她说话,一手撑伞,一手反手扯下了身上的斗篷,披到了她的身上。 还带着他的体温,他的气息的斗篷,如同一个厚实的胸膛一下子将苏卿兰细瘦的身子一整个包裹起来,刚刚才被风雨所侵,感觉到寒凉的身子猛然如同置身暖春,苏卿兰哆嗦了一下,整个人也一个激灵的清醒过来:“你呢?” 姜洐不仅为她披上了斗篷,那只手也顺势揽过她的肩膀,将她搂进了自己的怀里。 他道:“我不冷。” “……” “先上车,我送你回家。” “……” 苏卿兰没有挣扎,也没有说话,而是顺从的依偎在他怀里,跟着他登上了马车,等到坐定之后,姜洐对着车夫吩咐了一声,马车立刻在风雨中掉头,驶向了她的家。 过了大概半个时辰,马车才停在了她的家门口。 姜洐先跳下了马车,然后转身对着马车上的人伸出了手,苏卿兰只看了他一眼,便默默的伸出手任他握住,然后也下了车。 周围,仍旧是一片漆黑。 可姜洐的眼睛,却好像比刚刚更明亮了一些。 虽然这一路上,他们俩在马车上没有说一句话,可他始终没有放开怀中这个渐渐被他暖起来的身子,再看着自己的斗篷包裹着她,他甚至感到了一丝前所未有的满足。 他道:“你——” 但话没说完,苏卿兰已经先开口:“你去回禀秦王和王妃,皇上同意了。” 姜洐道:“我们知道。” 苏卿兰低下头去。 姜洐也低下头,尽量的凑近她的耳边,柔声道:“你放心。” 苏卿兰的心跳了一下,也重新恢复了理智,知道自己今天晚上做了什么,当然,到了这个时候,什么都改变不了了,她做的事,已成定局,要说她的结果——只能看他们。 想到这里,她又抬起头来,刚想要说什么,一阵风卷着冷雨再一次朝她袭来,苏卿兰下意识的缩了一下脖子,可还没来得及感觉到那凉意,就感觉自己陷入了一具温暖又坚实的怀抱里。 “……!” 她的呼吸也在这一刻窒住。 姜洐用力的抱紧了她,手中的伞也随风一下子飞到不知哪里去了。 苏卿兰睁大双眼,想要说什么,可所有的话在这一刻仿佛都无用,也说不出口,她只能感觉到那双如同铁钳一般的手臂紧紧的拥抱着自己,几乎让她无法呼吸,可她却并不觉得难过,甚至本能的,更柔顺的任由他抱紧。 然后,一个低沉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 “你放心。” “……” “我们不会输的,我们一定会赢!” “……” “我会成为一个配得上你的人,让你放心的人,再上你的门!” 1269.第1269章 最后赢的人 第1269章 最后赢的人—— 苏卿兰还没进家门,消息却已经传回了秦王府。 众人在最后一次复盘了他们的计划、部署和安排之后,终于各自下去休息了,宇文晔和商如意也回到了他们的寝殿。这个时候已近午夜,风雨更大了一些,即便寝殿内门窗紧闭,也能听到外面仿佛翻天覆地的动静。 正在亲手沏茶的商如意抬起头,看了一眼窗户上映出的晃动的树影。 她突然想起小时候曾经被吓过一跳,因为觉得那阴影像张牙舞爪的怪物,后来再大一些了,倒是没有被吓到过,毕竟细看之下那阴影倒也并没有那么像怪物,可有的时候乍一看到,还是会因恐惧而心惊。 仔细想来,她之所以恐惧,是因为不知道窗外到底有什么。 真正让人恐惧的,是未知。 未知…… 这两个字从脑海里浮现出来的时候,她突然有了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再一想,才明白这种侥幸的感觉从何而来——其实,她已经避开了人生中好几个,能带来最大的恐惧和不安的未知。 而这种几乎舞弊般的能力,却是来自她的敌人,虞明月。 想到这里,商如意在心里轻笑了一声。 “怎么了?” 她明明只是在心里轻笑了一声,可这个时候,正伏案看着这几天已经翻看了无数遍,甚至已经快被他翻烂了的长安舆图的宇文晔却突然抬起头来看向她,深黑的眼眸被烛光照得微微闪烁:“你在笑什么?” 商如意愣了一下,立刻道:“没有,我没笑啊。” 听见她这么说,宇文晔又认真看了看她弯弯的眼眉,倒也没有多说什么,低下头去继续看着铺在桌上的舆图。 商如意便走过去,将茶杯放到了他的手边。 宇文晔拿起来喝了一口,然后说道:“你如果累了的话,就先去睡吧,这几天你都东奔西跑的,也没睡好。” “我不累。” “还说不累,你眼睛都红了。去睡了吧。” “你这几天也几乎没合眼,” 商如意说着,轻轻的依偎上他的肩膀:“要睡的话,你跟我一起。” 两个人已经有了一个半大孩子,算的上老夫老妻了,可不知为什么,说出这话的时候,商如意的脸颊却不由得一红,随即便听到宇文晔的呼吸沉重了一些。 商如意立刻道:“我是说,一起休息。” 宇文晔低头看着她,目光微微闪烁了一下,嘴唇也勾了起来。 微弱的烛光下,商如意的脸更红了。 可是,到底是老夫老妻,她也是一个半大孩子的娘了,倒也不必再做小儿女之态,于是只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却垂着眼避开了他的目光,轻声说道:“我只是担心你太累。这几天你都没休息好,明天还要一大早带着大家出城,我倒是还可以借机留在长安,伺机而动。” 宇文晔道:“你以为你留下来,就能休息了?” “我当然知道不可以。” 沈无峥提出要有人留在长安的时候,就是需要有人控制住这边的局势,换而言之,如果宇文晔离开的这段时间,有人要在城内做什么,她必须第一时间做出反应,甚至要动手。 这并不比宇文晔佯装出城,再杀回来轻松。 而且,他们必须配合无间。 宇文晔道:“你肩上的担子不轻。” 商如意沉默了一下,才说道:“我不怕,再难的时候都过来了,我相信这一次也能过得去。” 想了想,又补充道:“一定可以。” 宇文晔笑道:“你怎么这么肯定。” 商如意脸上浮起了一抹怪异的神色,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道:“你好像忘了,我为什么那么坚定的一定要悔婚,哪怕惹得父皇不高兴,哪怕……平白的羞辱了你大哥,也在所不惜?” “……” 提起这个,宇文晔的神情微微一沉。 是的,他们谁都不应该忘记。 是因为虞明月的借尸还魂让她知晓了一些即将发生的事,她知道了宇文渊会登基称帝,成为大盛王朝的高祖皇帝,同时也知晓他的太子会坏事,可能家破人亡,甚至牵连身边所有的人,而为了保护自己,更为了保护她的家人,商如意才会宁肯伤害一个无辜的宇文愆,也要悔婚,另嫁。 所以后来,宇文愆对她的厌恶,报复,她知道是自己罪有应得,但也并不后悔。 毕竟,他的末路,就在眼前。 而且,这条末路至少有一半,还是她为他铺垫的。她明白在这一点上,自己并不是一个好人,可世上又有几个能做到用自己和亲人的性命去换取良知呢? 不过是俗人而已。 宇文晔沉沉道:“我记得你说过,父皇的太子,会兵变,被杀。” “所以——” “但,是谁杀了他呢?” “那个被杀的太子,又到底是不是现在的这个呢?” “……!” 听到这话,商如意的心猛地一跳,顿时才有些回过神来。 是了,她一直以来只想到太子,兵变,被杀这几个点,却忘了一点,立了这个太子,还可以立另一个太子;杀这个太子的,可以是宇文晔,也可以是…… 或者说,这场兵变里,最后赢的人会是谁,虞明月的记忆并没有真正告诉她! 一想到这里,商如意蓦地打了个寒颤。 她立刻看向宇文晔:“难道说,齐王——” 宇文晔定定的看着她的眼睛道:“其实,这也是我最后想要提醒你的,这一次留在长安,你真正要提防的,可能不是太子,而是他!” “……!” 商如意倒抽了一口冷气,感到后背一阵湿冷,竟然出了一身的冷汗。 她喃喃道:“那么,最后赢的人——” 就在这时,手上却又是一阵暖意传来,是宇文晔握住了她的手,厚实又干燥的掌心传来令人心安的体温,一下子就抚慰了她的心跳,而宇文晔则镇定的看着她,认真的说道:“我可以告诉你,一定是我!” 对上他坚定又沉着的目光,加上源源不断的暖意自掌心传到了心里,商如意也终于平复了心跳,轻轻的点头:“嗯!” 宇文晔这才对着她笑了笑。 开解了她的心结,宇文晔也放下心来,继续低头去看那已经烂熟于心的地图,而商如意刚刚的心情经过了一番起落,这个时候也不困了,便索性与他十指相扣,继续靠在他的肩上,看着那张她这几天也看了无数次的地图。 宇文晔的手指从长安划出去,往东南而行,只一到蓝田便停下。 这条路是武关道,自长安而出,经蓝田、商洛再抵达潼关,虽然往东南方绕了一个大圈,普通人出潼关很少走这条路,但如果是他们想要避开太子等人沿途给他们设下的陷阱,这条路是相对而言更安全的。 商如意的目光扫视了一番这条路,然后又看向了另一条路。 宇文晔的手指也从蓝田回到长安,再一次东出,却没有像之前一样去南边绕一个大圈,而是一路东进,沿途经过吉城、华州,再往东走,便能抵达潼关。 这条路,便是潼关道,是长安出潼关最近,最便捷的路,也几乎是他们过去每次东进的必经之路。 想要阻击他们,最好当然是在这条路上设下埋伏。 商如意看见他的手指不断的沿着这条路来来回回的滑动着,忍不住说道:“你在担心什么?” 宇文晔道:“我在想,他们会在什么地方设伏。” 商如意笑道:“你不是要去蓝田的,既然会避开他们,那又何必去关心他们会在什么地方设伏?” 宇文晔沉默了一会儿,道:“只是想一想。” 说完,他转头看了一眼将下巴搁在自己肩膀上的商如意,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声,他道:“你来看看,你认为,他们会在何处设伏?” 商如意瞥了他一眼,知道他是有意在考自己——其实到了今天,她也不会再说自己不通军事这样的鬼话了,毕竟她已经是皇帝亲自册封的威风娘子,麾下重甲骑兵战功赫赫,不仅在朝堂上举足轻重,在民间更是威名远播,民间甚至因为她这个威风娘子而兴起了女子习武的风潮。 于是笑道:“你可考不到我。” 宇文晔闻言,索性往旁边挪了一些,让她坐到桌案正前方来,道:“那你来看看,太子和齐王如果在半路设伏,会在什么地方埋伏我。” 商如意的手指也沿着他刚刚划过的那条潼关道慢慢的移动,从长安到吉城、华州,然后……她的目光落到了桃林塞。 刚刚,宇文晔的手指似乎也是在这个地方,停留了格外久。 她转过头去,对着他道:“桃林塞。” 听到这三个字,宇文晔的目光闪烁了一下,随即脸上浮起了一丝满意的笑意,点头道:“嗯,这一下,我是真的可以放心的把你留在长安了。” 商如意嗔了他一眼,却也懒得去和他斗这个嘴,只是在又看了看这个居高临下,又极易隐蔽的地方,然后说道:“这个地方,的确是一个伏击的好去处。若你真的走这条路,若他们真的派一个善战之将,也许真的会给你制造一些麻烦。” 宇文晔目光微微一闪:“善战之将……” 1270.第1270章 血溅桃花寺 第1270章 血溅桃寺 潼关道,桃林塞,夜色如墨,大雨滂沱。 桃林塞正如其名,是因为铸鼎原上的几乎一眼望不到边的桃树而得名,虽然已经已值仲夏,桃早就凋落光了,但无数桃枝与绿叶纵横交错在一起,还是在这片原野上织成了一片似乎密不透风的堡垒。 而这片桃原下方,是一条狭长崎岖的山路,也就是桃林塞。 桃林茂密,内中可藏百万兵,加之地势居高临下,能够轻易的对通过桃林塞的人马进行伏击,这正是商如意将此地从地图上点出来的原因,现在,这筑鼎原在漆黑的夜色中像一头匍匐在大地上的庞大野兽,虽然静默无声,却又散发着危险的气息,好像随时等待着吞噬走过这里的人。 在一片浓得几乎让人透不过气的漆黑中,却意外出现了一点微微闪烁的火光。 火光明灭不定,如同这头野兽的眼睛。 事实上,在这片漆黑无光的夜色中,也正有无数的眼睛注视着这这点火光,那是在筑鼎原西面的山坡下,一处几乎快要荒废的寺院。 刚刚走进来的时候,萧元邃特地看了一眼斜挂在大门上方,已经斑驳皲裂得快要碎掉的匾额,勉强辨认出“桃寺”三个字。 这里,叫桃寺。 走进寺院,里面也是一片断壁颓垣,佛堂内的佛像也早已经布满了蛛网尘土,破损的帷幔挂在梁上,随风不停的摇晃,显得鬼影重重。周围的门窗几乎全都坍塌腐朽,即便还能勉强遮雨,可也是四处漏风,于是萧元邃让人在佛堂中央用那些破损的门窗上的木料点燃了一堆篝火。 很快,周围的人便都围了上来。 萧元邃坐在佛堂大殿上方的位置,手里握着一根枯柴,不时的拨弄一下篝火让它烧得更旺一些,而跟随他进来的那些士兵有些还在四处寻找能做柴烧的木头,有些则拿了干粮出来,用火烤烤才好吃。 不论周围的人如何忙碌,萧元邃始终坐着一动不动。 唯一活泛的,是他那双格外精亮,映着火光更是闪烁不定的眼眸。 就在这时,有人走到他的身边,轻声问道:“萧大人,我们真的能成吗?” 萧元邃慢慢的转过头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熟悉的面孔,周围的人都是跟着他来这个桃林塞执行阻击任务的右千牛卫的人,事实上,因为太子和齐王的安排,安置进左右千牛卫的不少都是王岗寨的旧部,所以并不陌生。 萧元邃道:“怎么,害怕?” 那个人眨了眨眼睛,眼中闪烁着的的确确是带着惶恐的眸子——他们这些人,都是被宇文晔带回长安,再编入十二卫的降兵,也就是说,大多数人都是洛阳,或者虎牢关的战场上见识过宇文晔的骁勇,更畏惧于他的强悍的人。 见对方不答,萧元邃淡淡一笑,道:“太子和齐王不是说了,我们在这里阻击宇文晔,只是为了惹恼他,让他重返长安而已。” 那人迟疑了一下,道:“可是,毕竟是要跟他对阵。” “……” “万一,他要解决了我们再回去怎么办?” “……” 萧元邃没有说话,而是转过头去,精光内敛的眼睛又一次直直的盯着不停扑腾闪耀的篝火,过了好一会儿才用有些沙哑的声音低沉道:“他,有那么迟钝吗?” “什么?” 那人有些意外听到这话,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正要再问,突然,大殿外传来了一阵沉重又急促的脚步声,是大队人马走进来,而正在外面忙碌的士兵们见状立刻迎上去—— “商大人?你们怎么来了?” “滚开!” 来人一声低喝,在这光线本就晦暗,更加空旷的大殿中响起,令人心惊。萧元邃却不动声色的慢慢抬眼,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扶着腰间的刀,气势汹汹的朝他们冲了过来。 是商寿非。 他的眼睛微微眯起一点,但还没来得及说话,商寿非已经走到篝火的另一端,指着他说道:“萧元邃,你想坏了太子大计是不是!” 萧元邃仍旧半眯着眼睛,用不置可否,又似乎有些好笑的眼神看着他。 周围右千牛卫的士兵立刻慌了:“商将军,你这话何意?” 商寿非用力的咬着牙,被扑腾的火光一照,更显得扭曲狰狞,他说道:“临行前太子和齐王都吩咐过,让你此行必须要小心谨慎,你居然在这里点火?难道你就不怕别人看到,发现我们!” 萧元邃淡淡的垂下眼:“谁会发现?” 商寿非道:“我们在这里阻击谁?你难道这么快就忘了?” 萧元邃道:“明天才是宇文晔出发的日子,就算他一大早出发,快马加鞭,也至少要晚上才会到这里。我现在在这里点火,怕谁看见?” 商寿非道:“难道你忘了,齐王说过,他是个未雨绸缪的人,不论任何战事他都要打探清楚敌情,才会百战不殆,这条路他怎么可能不提前派人来打探清楚。” 萧元邃又看了他一会儿,突然笑道:“原来是这样,我疏忽了。” 说完,他一挥手:“把火灭了吧。” 虽然他这么说,可周围的人却有些迟疑,毕竟接连几天的大雨,空气潮湿冰冷,加上他们白天冒雨在桃林塞上方勘察地貌定下了阻击的计划,早已经被雨淋得浑身都湿透了,加上夜晚风冷,即便是仲夏夜也冷得他们瑟瑟发抖,好不容易有一点火让他们烤一烤身上的衣裳,谁又舍得。 于是有人说道:“商将军,就算宇文晔会派人来,也未必就能真的到这里;再说了,今天晚上雨冷风急,如果真的冻病了,明天还怎么动手?” 商寿非冷冷的瞥着萧元邃,没说话。 更多人说道:“是啊。” “还是留一堆篝火吧。” “实在怕人发现,咱们吧周围的门窗都钉起来,保管外面的人看不到。” 事实上,商寿非原本也并不是真的要灭这堆火,而是来这里给萧元邃一个下马威罢了——他统领左千牛卫,前些日子因为跟右骁卫军的混战被关了数日,出来之后颜面尽失,一直想要找个机会重新找回颜面,现在突然来一个威名远播的萧元邃做右千牛卫大将军,他自然要借机打压他来给自己树立威信。 所以刚刚才会借机进来发难。 现在听到周围的人都在恳求劝解,他也不说话,只冷冷的看着萧元邃,似乎是在等他的反应。 过了好一会儿,只见萧元邃从他坐的石墩上站起身来,对着商寿非拱了拱手,道:“还请商将军行个方便。” 商寿非这才冷笑一声,对着身后的人一挥手:“去把门窗封起来。” 众人都松了口气,急忙有人去拿起刚刚找来的腐朽木板,或者挂在房梁上的帷幔堵上了四周的门窗,火光的确出不去了,只留下大门处一个细细的,仅供一人进出的细缝透气,外面还有人站岗把风。 然后他默默的走到正前方,坐到了萧元邃原本坐的位置。 见他这样鹊巢鸠占,已经明显是来找麻烦的态度,右千牛卫的几个士兵纷纷皱起了眉头,可萧元邃却反倒一点反应都没有,甚至主动让到一边,坐在了还有些潮湿阴冷的地面上。 商寿非冷笑道:“你可别忘了,太子殿下让我来做什么。” 萧元邃平静的淡淡一笑。 他如何不知道,派他这个右千牛卫大将军来这里阻击宇文晔,不论是从兵力上还是从战力上,其实已经足够了,却还加派了一个左千牛卫大将军,显然,是太子和齐王还没有完全的信任他,让商寿非来,是盯着他的。 眼看着商寿非数次挑衅,几个出身王岗寨的年轻人脸上都露出了愤懑的神情。 萧元邃仍旧态度淡然。 不一会儿,有人拿在篝火上烧开的水倒了一杯,送到了商寿非的手上,他接过来喝了一口,暖融融的果然舒服,忍不住轻轻的喟叹了一声。 就在这时,萧元邃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 “商将军,下午的时候,我好像看到有长安那边来了人,是不是有什么新的情况?” 商寿非用眼角看了他一眼,然后道:“嗯。”“不知,是什么新情况。” “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也是想要了解长安那边的情形,以便我们动手的时候有什么纰漏。” 商寿非冷笑一声,才说道:“让你在这里阻击宇文晔,你动手就是,长安那边的消息,你不知道又有什么关系。” “……” 他这话,奚落之意已经非常明显了。 这一下,那些出身王岗寨的年轻人越发的不满了起来,虽然他们是降兵,可降兵的心思也是最为敏感的,之前右骁卫军的人跟千牛卫的人动手,也就是在这一点上。 不过,商寿非似乎也只是为了占一些唇舌上的上风,并没打算真的隐瞒,于是在又喝了一口热水之后才慢慢悠悠的说道:“长安那边传来消息,秦王妃这一次,并不跟随秦王一起去洛阳。” “……哦?” 不知是不是刚刚加进火堆的里的干柴上有什么,火焰突然啪的爆了一声。 萧元邃的眼瞳也猛然炸开了一点光。 但他的脸上仍旧是平静得没有一丝波纹的淡漠神情,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这么说,秦王妃会留在长安?” “不错。” 说到这里,商寿非的眼中闪过一丝冷光:“算商如意走运!” 事实上,虽然太子和齐王给他们的命令是在这里阻击宇文晔,不必取胜——他们也不太可能真正取胜,只要造成宇文晔重返长安,给皇帝一个他要造反的假象就够了,但商寿非的心里,却还有着另一点暗暗的算计。 他想要在这里,趁乱,彻底解决商如意。 而听到那个在自己心上萦绕了千百遍,已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名字,萧元邃的目光又微微闪烁了一下,然后抬起头来看向商寿非,道:“我好像听人提起过,商将军你和秦王妃——” 商寿非冷冷道:“那个贱人是我的妹妹。” “哦……” “不过,她根本不配!” “是吗。” 萧元邃平静的听着,伸向火堆烘烤的手不知是不是刚刚被灼得有些发烫了,缩回来轻轻的钻进了自己的袖笼里,蓦地摸到了一个小小的东西,透着凉意。 商寿非却陷入了愤恨的情绪里,道:“商如意,不过是她母亲那个贱人生下的贱种,根本就不配做我商家的人,当初把她赶出去的时候,她就该冻死饿死在街头!谁知道这个贱种竟然活下来了,不仅活下来,还被她那个贱人娘的兄长接回去养大,后来更是嫁入了宇文家,现在还成了……” 这是萧元邃第一次听到关于商如意的过去。 他的脸上仍旧没有任何的表情,起伏,眼眸冷得更像是凝结了寒冰一般,连火光都映不进去了。 他道:“哦……原来,那位秦王妃的过去,是这样。” 商寿非突然皱起眉头看向他:“你跟她很熟吗?” 萧元邃也抬起头来看着他,似笑非笑的说道:“我跟堂堂秦王妃,怎么会熟悉?只是有数面之缘而已。” “哼。” “不过,说完全不熟,倒也不是。” “哦?” “当初我遭王绍及的人追缉,四处流亡的时候,曾经遇到过她,那个时候她似乎刚刚嫁给宇文晔不久,他们举家从太原迁回洛阳。” 商寿非皱眉:“还有这事。” 萧元邃的唇角微微勾起,原本平静无波的脸上渐渐出现了一些笑意,转过头去看着商寿非,认认真真的说道:“虽然过去很多年了,但我没有忘记过,那个时候我走投无路,偷偷的藏进她的马车下面,被王绍及拦路要搜查她的马车,幸好她急中生智击退了王绍及的手下。” 说到这里,他的笑容更深了几分,明亮锐利的眼睛里闪烁着愉悦的光芒:“若不是因为她相助,我那个时候就已经被王绍及抓住了。” 商寿非的眉头拧得更紧了一些,他隐隐感到,眼前这个人……有些不对。 而萧元邃仍旧微笑着,没有变脸,也没有任何其他的举动,只是他的笑容被扑腾的火照照耀着,似乎有些灼人。 他接着说道:“我被她救下逃过一劫,之后,她还给了我一包干粮,让我在路上吃。” 商寿非的心因为莫名的不安而咚咚乱跳,可面上还是勉强保持着镇定,冷笑道:“一包干粮,就让你记到现在?” “当然不是。” “……” “我其实,还从她身上得到了一样东西,那样东西,我一直留到现在。” “是什么?” 萧元邃看了他一眼,竟没有多少迟疑,将缩进袖子里的手抽了出来,指尖上捻着一点金光,正是商如意的那只耳坠。 在虎牢关时,他用这只耳坠表明心迹,却被商如意拒绝,之后绿绡正是用这只耳坠划伤了商如意的脸——当然,那不过是为了蒙骗他演的一场戏而已,但当时的他并不知晓,只真的以为商如意的脸被这只耳坠所毁,在到场处理了一切混乱之后,他再次捡起了这只坠子,和过去一样,留在了最贴身的地方。 他知道自己永远不可能得到对方的感情,可总是想要为自己曾经专注的那段心事,留下一点痕迹。 商寿非道:“是她的?她给你的?” 萧元邃看着那一点金光笑道:“不是,她是个正经人,怎么会把这种贴身的东西给一个男人。是她不慎遗失,我恰巧捡到,就留在身边,一直到今天。” “你留着这个,做什么?” “当然是为了睹物思人了。” “……” “我跟她虽然只有数面之缘,但每一次见面,我都更看到了她机智,勇敢,坚定,无畏的样子。我总是忍不住想,如果她能属于我,那该有多好。” 一阵寒意猛然袭来,让商寿非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抬起头,下意识的看向大殿的门口,那里还有一道缝隙,是留着透气的,他下意识的想要走过去,却又蓦地感觉自己好像一只已经被毒蛇盯上了的猎物,一动不动,或许还能勉强维持这一刻的平静,但他若敢一动,立刻就会被毒牙所噬! 他下意识的深吸了一口气,道:“她,你——” 萧元邃专注的眼神从那晃动的金光上慢慢的移到了他的脸上,原本满足的笑意也渐渐的敛起,取而代之的是明亮的双眸中冷厉的光:“但我没想到,原来她也曾经受过那样颠沛流离的苦。” “……!” 这一刻,商寿非终于明白了什么。 “啊——” 他下意识的发出了一声低呼,站起身想要往门外扑去,可就在他刚一动作,甚至还没来得及起身的时候,萧元邃的手突然又缩回了衣袖里,苍的一声拔出了一把闪烁着寒光的匕首,猛然朝商寿非的心口突刺下去! 一瞬间,商寿非整个人僵在了半起身的状态,他瞪大了双眼,两个眼珠往外突出几乎快要掉下来似得,死死地盯着自己的胸膛。 那把匕首,没入了他的心口! 今天两章就合并到一章发布了 1271.第1271章 为自己心里的那个人 第1271章 为自己心里的那个人 那把匕首,没入了他的心口! 一阵彻骨的寒意将商寿非整个人笼罩起来,他的喉咙里发出格格的声音,仿佛不敢置信,又仿佛已经被斩断了所有的意识,只瞪着萧元邃:“你——” 萧元邃一收手,匕首从他胸口抽了出来。 只听“嗤”的一声,鲜血顿时喷洒出来,染红了他的脸。 商寿非抬起手,喉结上下翻滚,似乎还想要说什么,做什么,可所有的力气都随着鲜血从胸口那个血洞里喷涌出来而流失殆尽,他就像是去了引线的木偶,整个人摇晃了两下之后,终于颓然倒地! 萧元邃慢慢的走过去,居高临下的看着商寿非,他仍旧不敢置信,一双眼睛充血通红死死的瞪着萧元邃。 鲜血,还在不停的从他的胸口涌出来,瞬间染红了身下大片地面。 萧元邃冷冷的看着他:“不用如此惊讶。” “……” “你应该惊讶的是,我直到现在才对你动手——不过,如果你不告诉我这些,我大概还未必真的会杀你,毕竟留下你来,还能做我们的替罪羔羊。” “……” “只是,我容不下一个禽兽不如的东西,来做替罪羔羊。” “……” “替罪羔羊,至少应该是无辜的才对。” “你,你……” 商寿非想要说什么,可一张嘴,更多的鲜血从喉咙里涌出来,让他难以成言。只看着他不甘的眼神,萧元邃也知道他想要说什么,于是慢慢蹲下身,凑到他的面前,沉声说道:“没错,我是为了商如意,我是为了她杀你。” “……” “我这半生一直在做大逆不道的事,造反、叛乱、谋逆,我为名为利,为重振门楣,为流芳百世。” “……” “可这一次……我想试试,为自己心里的那个人。” 商寿非的眼睛一下子瞪得老大,眼珠几乎都要凸出来,而终于,他也彻底明白萧元邃的意思。 只是这个时候,已经迟了。 带着无尽的悔恨和不甘,又一股鲜血从他的嘴里喷涌出来,他整个人就像是被掏空的麻袋,软倒下去,彻底没了生息。 “哼!” 萧元邃冷笑一声,这才慢慢站起身来。 而这一变故也彻底惊呆了周围的人,尤其是跟着商寿非进入这桃寺的人,他们原本只是进来烤一烤火,顺便看着商寿非奚落右千牛卫的人,毕竟这件事他们也不是没干过,之前还跟骁卫军的人动过手,就算真的闹起来,也只是打一架而已。 可他们做梦也没想到,萧元邃竟然会一出手,就杀了商寿非! 他杀了商寿非! “杀,杀——” 刚刚还紧跟在商寿非身边的一个亲兵满脸惊恐的指着已经成为了一具尸体的商寿非,哆哆嗦嗦结结巴巴了半天,终于撕心裂肺的大喊起来:“杀人啦!” 喊完,他一个箭步便往门外冲去。 可就在这时,用另一只手的指尖轻轻抚过刃口,抹掉上面的鲜血的萧元邃半眯起眼睛,对着身后的人道:“杀了他们!” 一声令下,他背后的人立刻冲了上来。 这些人本来就是从王岗寨开始就跟随他的,比起现在长安城内的那些官员将领,他们自然是更熟悉萧元邃,也几乎本能的听从他的指令,更何况刚刚商寿非奚落他们的那些话本就激怒了这些人,让他们按着心头的怒火不能自已,现在萧元邃一动手,他们哪有不跟随的! 几个年轻人立刻冲上来,不一会儿,大殿内又横七竖八的倒下了好几具尸体。 众人动了一回手,全都气喘吁吁的,手中的刀剑沾满了鲜血,他们慢慢的聚拢到萧元邃的身边,直到这个时候才有些回过神来,有人说道:“萧,萧大哥,我们该怎么办?” “这件事要是传回去,那我们不是就完了?” “是啊,该怎么办?” 萧元邃冷冷的看着这一张张恢复了惊恐表情的脸,没有说话,但下一刻,他们突然感觉到一阵凛冽的风从外面吹进来,将大殿中央的那堆篝火都险些吹熄了,然后,他们就听到了一声惊恐的尖叫。 萧元邃转过头去,只见刚刚还只开了一条缝的大门,这个时候被推开了大半,外面闪过了一个身影,正是商寿非留在外面把风的人,他大概也是听到了这里面的动静,所以推开门探头一看,就看到了这里面的场景,顿时吓得他肝胆俱碎,再一对上萧元邃冷凝的眼眸,立刻转身向外跑去。 一边跑,一边大喊:“萧元邃,萧元邃杀人啦!商将军被杀了!” 寂静的夜晚,那凄厉的惨叫声响彻雨夜。几个人顿时慌了,急忙就要追上去,但不到他们冲出佛堂,就听见外面响起了一阵急促又沉重的脚步声,然后,佛寺的大门外,有人上马飞快的跑开了。 一个士兵冲出去,也只看到那几骑人马在雨夜中消失的背影,但他们离开的方向并不是筑鼎原上面的桃林,而是往西边去了。 那条路,是回长安的路。 这士兵急忙跑回大殿对萧元邃道:“他们回长安去了,大哥,要追吗!” 萧元邃轻轻的摇了摇头。 一瞬间,众人全都安静了下来。 这个时候他们也才意识到他们刚刚做了什么,虽然商寿非可恶至极,可毕竟是朝廷的官员,堂堂的左千牛卫大将军,而且是奉太子和齐王之命前来盯着他们的,竟然在这里就被他们杀了,如果消息一传回长安,那他们岂不是就成了叛逆? 到那个时候,只怕整个大盛王朝都没有他们的立足之地了。 众人慌忙对着萧元邃道:“大哥,我们该怎么办?” “如果被皇帝知道我们——造反,那可是大逆不道啊!” “到时候我们岂不是都要被杀头?” 眼看着众人惊惶失措的样子,萧元邃却反倒更加冷静了一些,他不动声色的将那只一直被他藏在手心里的耳坠又放回了袖子里,然后收起手中的匕首,道:“造反?太子和齐王让我们来做的,难道就不是造反?” 众人一惊,瞪大眼睛看着他。 萧元邃冷静的擦干净沾在手上的鲜血,一脚将倒在地上的商寿非的尸体踢开,竟又坐回了篝火前,伸手拢在火焰外围烤了烤,然后说道:“既然都是造反,那怎么反不是反?” “……”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虽然心慌意乱,可他这样的镇定倒是让众人不由自主的就以他为主心骨,默默地靠拢上来,有人轻声道:“大哥,你想要做什么?” 萧元邃看了他们一眼,才说道:“你们难道看不出来,我们这些人只不过是宇文愆和宇文呈手下的炮灰,让我们来阻击宇文晔是最危险的行动,可胜负不论,最大的功劳就是要留给潼关和长安那边两路夹击过来的人。” “……” “我们从头到尾,只是他们的踏脚石而已。” “……” “这样,你们还要这么乖乖的听话吗?” 这番话一下子说进了所有人的心里,众人立刻说道:“没错,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我们立功,功劳都是别人的!” “连商寿非这样的废物都敢轻看我们!” “将来,我们哪里还有出头之日。” 听着众人义愤填膺的话语,萧元邃淡淡道:“既然都是要造反,那不如为自己而反!赢了,那就是千秋基业;输了……就算是死,也是顶天立地的死!” 一番话,立刻勾起了众人心中的热血,他们纷纷道:“大哥,你想要怎么做,我们跟你!” 萧元邃看着他们:“马上召集右千牛卫的人马,今夜休息养足精神,明天,随我杀回长安!” 众人立刻道:“是!” 于是有几个人立刻冒雨跑了出去,去通知筑鼎原上驻扎埋伏的大队人马让他们立刻回来听从萧元邃的指挥,同时剩下的人拖走了大殿上的那几具尸体,只是剩下的鲜血无法清洗干净,浓浓的血腥味充斥着整个佛堂,这种诡异又残忍的感觉越发让人感到不安。 于是,有人按捺不住心中的恐慌,跟在萧元邃身边道:“大哥,刚刚商寿非的手下逃走了好几个,怎么办?” 萧元邃道:“那又如何?” 那人道:“我们不去阻拦吗?如果他们回去通风报信的话,那长安那边岂不是会早做准备?到时候我们回去,只怕会羊入虎口。” 萧元邃冷笑道:“我就是要他们早做准备。” “什么?” 这番话一下子惊呆了众人,几个士兵也纷纷重新围到了他的周围,疑惑不解的看着萧元邃深邃的眼眸,只见他一边烤着火,一边淡淡说道:“我们这些人都是太子和齐王手下的,等他们回去把消息传开,我们再回长安,就说——太子反了!” “……” “到那个时候,长安必乱!” 一听这话,众人又是一惊,有人吓得倒抽了一口冷气。 但,他们也明白萧元邃的计划,于是纷纷退了下去。 萧元邃仍旧坐在篝火前,那双仿佛凝结了寒冰的眼睛看着面前扑腾闪耀的火光,许久,喃喃道:“这样,你们就是……” 1272.第1272章 三杯酒 第1272章 三杯酒 七月初二,正是秦王奉旨,调迁洛阳的日子。 之前接连下了几天大雨,整个长安城都被雨水浸泡得几乎快要发霉了,总算在这一天迎来了一个晴朗的早晨和干燥的风,让所有人的呼吸都为之一畅。 但当阳光穿破云层照射下来,将之前雨天遗留下来的清冷潮湿一扫而尽时,空气很快炽热起来。 城门口,也挤满了人。 大半个长安城的人几乎都到了这里,以至于两边坊市内的街巷也都被挤得水泄不通,而朝廷还出动了不少士兵前来维持秩序,将这些前来看热闹的老百姓控制在大道的两侧,众人都伸长了脖子,还有些人则攀爬上了坊市中的阁楼和房顶上,所有人的目光都专注的盯着长长的朱雀大道上。 不一会儿,沉重又整齐的脚步声传来。 原本还吵吵嚷嚷的人群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偌大的长安城,成千上万的民众,这一下甚至连呼吸的声音都听不到了,只是在前方宽大奢美的金车缓缓驶向明德门,映着阳光反射出耀眼的金光刺向他们的眼睛的时候,老百姓们纷纷跪伏在地,山呼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金车不停,缓缓的驶向城门口,护卫在皇帝的御辇两边的自然是羽林卫;而跟在羽林卫身后的,便是秦王府的大队人马。 这一下,人群出现了一些隐隐的悸动。 有些人忍不住抬起头来,看着队伍最前列的秦王殿下,他面如冠玉,神情冷峻,哪怕只穿着普通的衣衫,周身也散发出不怒自威,令人不敢逼视的强悍与勇武,座下一匹通体雪白,健硕如龙的汗血宝马,更令他有一种站在云端,高高在上俯视众生的卓尔不凡。 民众们更深的埋下头去,归附在他的脚下,纷纷喊道:“秦王殿下,秦王殿下……” 有一些老人颤颤巍巍的说道:“秦王殿下走了,谁还能保护大盛王朝,保护我们这些老百姓啊!” “是啊,殿下走了,我们大盛该靠谁呢?” “殿下,殿下啊……” 这样不安又崇敬的情绪如同往平静的湖面丢了一块巨石而激起的涟漪,迅速荡漾着在整个长安城内蔓延开来,宇文晔一言不发,只垂着眼睑,平静的一手持缰,一手扶膝,静静的策马往前踱步,而跟在他身后的申屠泰和沈无峥两人策马并行,听着周围那些呼喊的声音,两个人对视一眼,都默不作声。 很多时候,人要会做事,还得会让人知道自己做了事。 宇文晔自宇文渊登基后打的几场大战——扶风、太原、洛阳,功劳本就不小,加上商如意在民间办学,除了教导正统的经、书之外,课上也有意识的教化王道,更了不少时间宣扬秦王的战功,而这些赫赫战功又成了说书人的好题材,以至于城中凡茶楼酒肆中有说书者,十有八九都会书说扶风之战中“箭向云破鎏金处,燎原一决九州沉”,或者秦王单枪匹马闯西突厥,又或者虎牢关的三千铁骑破十万大军。 对老百姓而言,这位秦王殿下已经不仅仅是天家的皇子,大盛王朝的秦王,更是上天赐予百姓的破敌神将。 现在他一走,众人岂有不心慌的? 而这些慌乱的情绪和难舍的话语,也渐渐传到了车门紧闭,四周帷幔低垂的金车上,就在马车已经快要靠近前方的明德门时,车内突然响起了一声轻咳。 紧跟在马车边上的玉公公立刻道:“皇上有何吩咐?” 车门未启,只听一个低沉的声音传出:“让这些人,都退下去。” 玉公公看了看周围那些百姓的表现,立刻明白过来,应了一声之后立刻下去传话,不一会儿,左骁卫军的人便策马上前来,将原本就蜷缩在大道两边,已经拥挤不已的百姓更往后推移了一丈多远,两边坊市内已经挤得快要让人喘不过气来。 马车终于驶出了明德门口,停在了城门前。 宇文渊由玉公公等人搀扶着,慢慢的下了金车,刚一站定,宇文晔也已经翻身下马走了上来,他的身后还跟着申屠泰、沈无峥等人,一个个都低眉顺眼,显得乖巧异常,好像伸长了脖子等着刽子手下刀的囚犯一般,等待着他的旨意。 宇文晔上前拱手道:“父皇……” 宇文渊转头看着他,但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时候太阳已经升起,并且光芒有些耀眼的关系,他看着这个儿子也好像是被阳光包围着,令人炫目。 他下意识的半眯起眼睛。 幸好这个时候,玉公公已经按照之前的安排,捧着一只托盘走上前来,托盘上稳稳地放着三杯酒。 宇文晔道:“这是——” 宇文渊道:“儿啊,这三杯酒,是为父临别之际赠你。” 听到这一声“儿啊”,一声“为父”,宇文晔的脸颊微微抽搐了一下,大概也是被耀眼的阳光所刺,他的眼睛微微发红:“儿臣,领受。”说着,宇文渊已经拿起了第一杯酒递给他,道:“你此去洛阳责任重大。洛阳之重,重于千钧,非能人不能守,非俊杰不能治,朕派你前去乃是寄予厚望,望你以社稷为重,镇守东都安抚百姓,稳固我大盛基业。” 宇文晔没有迟疑,接过酒杯来:“儿臣必不负圣上的期望。” 说完,一饮而尽。 宇文渊点点头,又拿起第二杯酒给他,道:“洛阳乃四战之地,东都虽已收复,但中原未定,朕仍寄望于你,望你克复中原,四海归心。” 听到这句话,跟在宇文晔身边,此刻刻意的后退了几步的申屠泰和沈无峥低着头,却都不约而同的蹙了一下眉。 但他二人没有多说什么,只侧目看着阳光下的宇文晔,他低垂着眼,长长的眼睫覆盖在那双冷峻又沉凝的眼眸上,让人看不出他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而在听完了宇文渊的话之后,他不动声色的接过了第二杯酒:“儿臣,谨遵旨意。” 说完,也将这杯酒喝了。 宇文渊不易察觉的轻轻叹了口气,然后转身拿起了第三杯酒,送到了宇文晔的眼前,道:“这第三杯,为父敬你。你虽远行东都,朕虽在长安,但心系于你,这杯酒,朕祈愿你平安顺遂,更希望你们兄弟——齐心同德,令我大盛万代长青!” 说完,手执酒杯往他面前重重一放。 可宇文晔却并不像前两杯那样迅速的接过来,反而是沉默了一下,抬头看了一眼宇文渊深邃的眸子,又垂眸沉思了片刻,然后才接过这杯酒,一言不发的仰头一饮而尽。 喝完了,他才说道:“父皇保重,儿臣走了。” 说完,便转身往自己那匹马走去。 这个时候牵着马过来都不是他的亲兵,反倒是商如意。 其实刚刚,她就已经牵着马走上来了,只是在听到宇文渊的第二句话的时候也下意识的皱了一下眉头,但并没多说什么,只安安静静的站在旁边,直到宇文晔喝完了这三杯酒,她才牵着马上来,宇文晔也走到她身边,从她的手中接过缰绳的同时,也握紧了她的手。 感觉到他的掌心有些发烫,但手指却出乎意料的,在微微的发抖。 他的手从来都很稳,这在战场,是他所向披靡一个重要的原因——他从来不畏惧,不害怕,不迟疑,不犹豫。 但这个时候,他却好像第一次,拥有了这所有的情绪。 他低头看着商如意,沉沉道:“我,走了。” 商如意微笑着任由他紧紧的捏着自己的手,如果再用力一点,几乎就要把她的手骨给捏断了,可她仍旧平静的笑着,道:“路上小心。” “……” “等事情处理完,我们就能再见了。” 宇文晔点点头,却仍然不放她的手,又沉沉道:“你,一切小心。” 商如意笑着看着他:“放心。” 然后,宇文晔才放开了她的手,不再有丝毫犹豫的翻身上马,那身形矫健得像一头豹子;而随着他的动作,身后的部将也纷纷上马,整装待发,只见宇文晔长臂一挥—— “出发!” 下一刻,他的队伍全都跟随着他,浩浩荡荡的离开了长安城! 商如意站在城门口,看着大队人马离开,扬起的尘土很快在阳光下形成了一个迷蒙的幕布,遮掩住了前方远离的身影,她急忙转身进了城门,在众人的瞩目下迅速跑上了城楼,和之前送他出征的时候一样,远远的看着他的背影。 “王妃,” 直到那大队人马最终在阳光下,幻化成了地平线上再也不会动的黑点,跟在她身边的卧雪终于轻声说道:“咱们也该回去了……小殿下若见不到你,又要哭了。” 商如意只觉得自己的灵魂仿佛都跟着那远去的队伍去了,而直到听到卧雪的最后一句话,才突然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再一回头,就看到宇文渊不知何时也上了城楼,正站在她的身边。 商如意急忙后退一步:“儿臣忘情了,请父皇恕罪。” 1273.第1273章 萧元邃,反了! 第1273章 萧元邃,反了! 宇文渊看着她不知熬了多少个夜,早已经充血通红的眼睛,柔声说道:“你这些日子一直照顾元乾,一定很累,朕怎么会怪你呢。” 商如意低下头去。 宇文渊又看了一眼远方,确定再也看不到秦王府人马离去的背影,这才柔声说道:“好了,送也送了,你也该回府了。下了这么久的雨,今天日头很毒,不要给晒坏了。” 他的话音刚落,另一个有些尖刻的声音也在他的身后响起—— “是啊二嫂,你现在的身体可是很要紧的,我那小侄儿还等着你回去照顾呢。” 这个声音让商如意的后背麻了一下,她一回头,就看到宇文呈和宇文愆、虞明月一起走了过来,宇文愆自然是一如既往的挺拔端庄,唯有他晃晃悠悠的,一脸戏谑的神情,不像是来送行,倒像是来踏青看风景似得。 商如意道:“难得三弟还记得元乾的病情,真是有心了。” 宇文呈笑道:“我怎么能不有心呢,毕竟,若不是我这小侄儿生病,二嫂今天应该是在那边,而不是在这里。” 他抬手,指了一下远方,又指了一下脚下。 商如意淡淡道:“放心,等元乾的病好了,我一刻也不敢多留,自然是要去到你二哥身边的。” 宇文呈道:“那就好。” 商如意冷冷看了他一眼,又对着宇文愆和虞明月礼节周到的点头示意:“多谢太子太子妃也来为我夫君送行。” 宇文愆淡淡道:“我们是兄弟,应该的。” 这个时候,太阳升得更高了,在没有任何遮掩的城楼上,几个人都感觉到了阳光的炽热温度,宇文渊便道:“都回去了吧。” 众人纷纷领旨,商如意也最后看了一眼远方,确定再看不清宇文晔等人的背影——也就是说,周围也没有人会知晓接下来他们会往什么方向走,这才在心里松了口气,于是跟着宇文渊等人一道往城楼下走去。 走到金车旁,这里除了随行服侍的玉公公和一众内侍之外,还有一个张玉瓶站在那里等着,远远的看到他们从城楼上下来,立刻迎上来扶住了宇文渊的胳膊:“皇上。” 太子等人纷纷对着她致意。 她倒是一一对着众人点头微笑,唯有目光划过商如意身上的时候,那双精明的眼睛里浮起了一点冷光。商如意当然也知道她对自己的态度,并不在意,礼节周到的致意之后便准备走向自己的马车回府。 可就在她刚要转身离开的时候,张玉瓶却突然对宇文渊道:“皇上,皇上不是一直在担心小世子的身体,彻夜不眠吗,不如就趁这个机会,去秦王府上看望一下小世子如何?” “……!” 听到这话,商如意的脚步都僵了一下。 她立刻转过头来,果然看到张玉瓶在对着宇文渊柔媚微笑的同时,眼角瞥了自己一眼,目光锐利中又包含阴毒,她想了想,立刻说道:“这,就不必了。” 张玉瓶笑道:“怎么了,秦王妃,身为爷爷的皇上竟都不能去探望自己的孙儿了?” 商如意道:“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元乾的病,相信太医署的人已经跟父皇禀告清楚了,他现在不宜见人。” 张玉瓶立刻道:“皇上是什么普通人吗?” “……” “要我说,若是皇上去探望了小世子,只怕天威庇佑,小世子的病立刻就好了,也未可知。” 商如意的脸色沉了一下。 这句话,她当然不好反驳,虽然谁都知道人生病哪是见一面皇帝就能好的?若真是这样,那皇宫中何必再设太医署,任何人有病去觐见皇帝一面就能得痊愈了。只是,张玉瓶这话她若反驳,那就是驳了皇帝的天威,只怕会引来皇帝的不满。 更重要的是,她看出来,宇文渊是想去的。 因为从头到尾,张玉瓶说话的时候,他的目光都是专注的盯在自己的脸上,似乎是在看自己的反应。 于是笑道:“这是自然,只是——父皇刚刚送别了凤臣,现在又去秦王府,只怕会太过劳累。” 张玉瓶立刻道:“皇上英武,这一点路程怎么会累?” 说完,她故意对着宇文渊道:“皇上昨夜不是还彻夜不眠,就是担心小世子的病吗?” 这个时候宇文渊也终于开口,轻轻的点了点头,道:“朕的确想念元乾,他搬出宫去,朕除了上次老三的生辰之外,就没再见过他了,很是想念。” 商如意忍不住握紧了拳头,掌心里全是冷汗。 但她也不能拒绝,只说道:“既然是这样,那儿臣……恭敬不如从命。” 张玉瓶立刻笑了起来,眼中的冷光更甚,几乎快要化作实体的尖利针尖,刺向商如意,道:“既然如此,妾也想要跟随皇上一道过去,探望小世子。” 宇文渊道:“好吧。”说完,他又回头看了一眼太子和齐王等人:“你们——” 宇文愆和宇文呈倒是对视了一眼,宇文愆平静的说道:“论理,我们也该过去见见小侄儿,只是他现在出痘,我们再去人就太多了,反倒不好了。” 宇文呈也道:“是啊,再说二哥走了,公廨那边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实在走不开。” 商如意看了他一眼。 宇文渊沉默了片刻,摆摆手道:“也罢,你们都去做你们的事吧。” 说完,对着商如意道:“走吧,朕去看看朕的小圆子。” “是。” 商如意不再阻拦,只领命便上了自己的马车,等到皇帝也登上了自己的金车之后,一行人离开明德门后,分路往各自的方向去了。 这一路上,虽然坐在马车里晒不到太阳,可阳光的热度却已经透过厚厚的车板将整个车厢晒得热烘烘得,像置身火炉里,一滴一滴的汗水沿着脸颊往下滑落,卧雪急忙拿出手帕来轻轻为她擦拭,然后低声说道:“王妃,我们——” 商如意看了她一眼,沉声道:“没事。” 卧雪点点头,也不多说什么,两个人继续端坐在马车里,听着身下车轮碾过车辙发出单调的哐哐声,不知过了多久,整个车厢摇晃了一下,然后停了下来。 卧雪立刻跳下去,然后转身伸手扶着商如意走下来。 前方的金车上,宇文渊也由玉公公等人的搀扶,一步一步的走下金车,站定之后他一抬头,就看到大门紧闭的秦王府,安安静静的,门口连一个人都没有。只是,不知为什么,虽然眼下没有一丝风,可隔着院墙却感觉到王府内似乎不住的有风吹过,能看到树影摇晃,热气氤氲。 整个王府,仿佛有一种隐隐的躁动感。 商如意忙上前说道:“他们不知道父皇要来,失礼了。” 宇文渊淡淡一笑,道:“朕今天本来也是临时决定过来看看小圆子,这何罪之有呢。” 他身后的张玉瓶立刻跟上来笑道:“是啊秦王妃,你就不用太在意了。” 说完,轻掩檀口笑道:“况且,没有人守着,才最好呢。” 商如意只瞥了她一眼,并没接这个话,再看到宇文渊抬脚往大门处走去,她急忙上前半拦在他的面前,轻声说道:“父皇,还是让儿臣先进去告知他们,让他们出来接驾吧。” 宇文渊看了她一眼,眉头不易察觉的微微一蹙。 他道:“朕说了,不必如此麻烦。” 说完,继续往前走去,而玉公公则急忙带着人过去拍打大门,冲着里面喊道:“秦王府的人赶紧出来,皇上驾到!” 卧雪的脸色都有些发白了,咬了咬下唇,却也只能忍耐着。 不一会儿,里面就响起了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紧跟着有人取下门栓,大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只见图舍儿那张娇俏的小脸从门缝里露出来,乍一看到玉公公,和他身后的宇文渊等人,顿时吓得后退一步,急忙道:“皇上……奴婢拜见皇上!” 宇文渊微蹙浓眉看了她一眼,然后说道:“你们这些奴婢怎么回事,让你们在府中好好服侍,你们在服侍些什么?” 图舍儿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喘:“奴婢该死。” 宇文渊眼神示意,身后的士兵立刻上前推开大门,他抬脚就要往里走去。 可就在他快要迈进秦王府大门的一瞬间,身后的长街上突然响起了一阵急促又响亮的马蹄声,踏破了长街的寂静匆匆而来,连带着他随行的侍卫们都吃了一惊,立刻转身摆出防备的姿态。 商如意也转过头去,只见一骑人马匆匆飞驰而来,刚一靠近秦王府,就被羽林卫的人拦下来。 “干什么的!?” 那些人冲着他大喊,而那人连滚带爬的翻身下马,连气都没来得及喘匀,就对着大门口正要抬脚往里迈的宇文渊大喊道:“皇上,皇上,出事了!” “嗯?” 宇文渊一听,立刻收回脚转身走过去,商如意等人也急忙跟上,烈日下,众人脸上的冷汗热汗不住的汇聚往下滴落。 宇文渊走到那人面前,仔细一看,那人是守城门的士兵。 于是问道:“出什么事了?” 那士兵神情惊惶,大声道:“城外传来消息,萧元邃——右千牛卫军,反了!” 晚点还有 1274.第1274章 宝刀未老 第1274章 宝刀未老 “什么!?” 宇文渊大惊,上前一步瞪大双眼看着那士兵:“你再说一遍!” 这一刻,商如意的心跳也突突的撞击着胸膛,几乎令她有些站立不稳,她下意识的也往前走了一步,两个人同时上前那高大的身躯投下的阴影笼罩在前来报信的士兵身上,更令他惊恐万状。他深吸了一口气,再次说道:“是,是萧元邃,他率领右千牛卫,反了……” 宇文渊倒抽了一口冷气。 商如意也在心里倒吸了一口凉气,但她的脸上并没露出太多余的表情,只侧目看了图舍儿和卧雪一眼,两个人显然都被这个意外的消息吓了一跳,也不由自主的看向商如意,三个人目光交汇,传递着某些不能言说的情绪。 张玉瓶倒是慌了:“怎么会?” 她虽然并不知晓这一次太子和齐王的计划详情,但为了让她配合,宇文呈也多少告诉了她一些事,尤其是萧元邃将要率领右千牛卫去潼关道上阻击宇文晔这件事,是一切的起点,也是最关键的一步,自然不能瞒她。 今天的她,也是一直在等着宇文晔回城的消息,还特地怂恿宇文渊来秦王府探望小元乾,就是为了让他知晓秦王府的人欺君,之后再传来“造反”的消息,皇帝必将暴怒,到那个时候,宇文晔不死也不行了。 可谁也没想到,先传回来的,竟然是萧元邃造反的消息? 这是怎么回事?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还是,萧元邃真的造反了? 张玉瓶惊惶失措,下意识的就问道:“太子和齐王知道吗?” 宇文渊回头看了她一眼,但这个时候也来不及细究这句话的含义,只又上前一步,明黄色的龙靴几乎快要踏到那传信士兵撑在地面的手背上,然后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消息从何而来?萧元邃在何处造反?右千牛卫现在何处?” 一听这个问题,张玉瓶的心顿时跳了一下。 那士兵立刻说道:“是城外传来的消息,左千牛卫的人传回的;萧元邃现在,好像是在潼关道上,右千牛卫的人都跟着他。” “潼关道?他带右千牛卫去潼关道做什么!” “这——” 那士兵自然不知晓其中的细节,被问得哑口无言,只连连磕头:“这,小人实在不知。” 宇文渊拧着眉,慢慢回头看了一眼,张玉瓶此刻的脸色已经苍白。 她没想到,宇文渊虽然听到这个消息很震惊,但没有立刻被吓得惊惶失措,而是一开口就问了最关键的问题——萧元邃在哪里! 商如意站在一旁,虽然也有些惊魂未定,但看向宇文渊时,她的眼神也更深了几分。 虽然这些日子以来,宇文晔和他的几次斗法都大获全胜,最后逼得他甚至不得不用自己的老迈来获取儿子的孝顺屈服,以至于在商如意的心目中,他已经离当初那个“神弓震龙门,筑尸成京观”的大英雄太远了。 可现在她才明白,宇文渊虽然老了,但并没有老到无能,老到糊涂的程度。 他,宝刀未老。 他仍旧敏锐,仍旧强悍,并且一句话就点出了今天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中最关键的点——萧元邃身为右千牛卫大将军,和商寿非的左千牛卫军一同宿卫太子东宫,现在,他们竟然都在城外,而且是在宇文晔要退去洛阳的必经之路潼关道上,而左千牛卫的人回来禀报,说萧元邃反了……这代表什么? 沉默了片刻后,宇文渊突然又道:“太子和齐王,知道这件事吗?” 这句话,虽然是刚刚张玉瓶情急之下也问过的,但由他的口问出,意义就完全不同——张玉瓶问的是这两个人知不知道萧元邃造反这件事,可他问的,则是这两个人知不知道,萧元邃会造反。 更深一层则是……萧元邃造反,和这两个人,有关系吗? 在场众人几乎都敏锐的察觉到了这一层问题,所有人下意识的都屏住了呼吸,整个秦王府门前人山人海,列队齐齐,却安静得仿佛连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见。 那传信士兵却感觉耳边隆隆作响,是他自己的心跳。 这一刻,他也似乎明白过来什么,才知道自己贸然来传这个信,有多危险,顿时汗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沿着两边鬓角不住的往下滴落,不一会儿就在手掌撑着的地面旁砸出了两个湿润的小水洼。 他道:“这,小,小人不知。” 宇文渊半眯着眼睛看了他一会儿,突然轻舒了一口气,又道:“左千牛卫的人,现在何处?” 那人急忙道:“他们刚刚进城,刚把这个消息禀报给我们,小人就立刻来禀报陛下了。现在,现在——” 宇文渊的眼中闪过一抹冷光,道:“朕知道了。” 周围的众人在听到这四个字的时候,也都下意识的明白了,这个人的这句话,其实也回答了刚刚宇文渊问的那个问题。 左千牛卫毕竟是隶属东宫的,他们是通过守城士兵来禀报皇帝,也就是说,他们直接汇报的对象,仍旧是太子。 现在,他们应该是往东宫去了。 宇文渊道:“这件事,有多少人知道?” 那士兵闻言,蓦地又打了个寒颤,但事已至此,也只能实话实说:“小人一路赶来,并没有声张;但,左千牛卫的人进城的时候,城门口附近还有些送别秦王殿下的百姓没有散开,他们好像都听到那些人的话了,现在……” 宇文渊怒道:“混账!” 事情还没查明,可消息却已经传开,而且是“造反”这样的消息,城中还不大乱? 想到这里,他下意识的抬头看了一眼,虽然这处深宅巷院并没有多少人打扰,但很明显的,远处已经传来了一阵隐隐的躁动,只怕是消息传开,城中的百姓都开始慌乱起来。 宇文渊立刻道:“回去传朕旨意关闭城门,告诉他们,没有朕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开启城门!” 那士兵道:“是!” 说完便起身骑上马,匆匆的离开。 宇文渊又回头,目光扫过商如意和张玉瓶等人的脸,沉声道:“你们,都跟朕进宫!” 1275.第1275章 棋子乱棋局 第1275章 棋子乱棋局 跟他进宫? 听到这话商如意的眉头下意识的蹙了一下,但没立刻说什么,而宇文渊说完那句话之后立刻转头看向身后的人。 他的目光先是落到了一直跟在身边,沉默不语的薛道彤。 迟疑了一下,他调开了目光,然后对玉公公道:“立刻派人去东宫和齐王府,传朕口谕,让太子和太子妃,还有齐王一起到两仪殿见朕!” 玉公公忙道:“是。” 说完便匆匆的下去吩咐手下了。 一直到这个时候,宇文渊才抬脚继续往下走去,正准备上自己的金车,可身后的商如意却立刻说道:“父皇,儿臣暂时还不能进宫。” 宇文渊眉头一拧,回头看她:“嗯?” 商如意忙道:“儿臣不敢抗旨,只是——元乾还在病中,如果儿臣进宫了,只怕府中的人照料不周。” 眼看着宇文渊要说什么,但还没开口,她又抢着道:“他的病,最忌见风。” 言外之意,宇文渊来这里看望他,已经是对他的病情不利了,如果再要把这个病重的孩子也带进宫去,这一路上还不知道会遇到什么,万一撞上外面百姓骚乱,那就真的完了。 宇文渊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一些,倒也没有立刻说什么。 一旁的张玉瓶原本有些惊惶,但听到商如意这番话,又看到宇文渊的样子,立刻斥道:“秦王妃,你敢抗旨吗?” 商如意根本不理她,只对着宇文渊郑重道:“如果皇上一定要让儿臣进宫,也容儿臣安置好秦王府的事,再带着元乾进宫。就这么孤身进宫,至亲身孩儿于不顾,儿臣实在做不到!” 她没有说出抗旨,但行为上已经准备抗旨。 可宇文渊却也没有真的生气,而是在看了看她,又抬头看了看仍旧安静得没有什么声息,仿佛因为紧张的局势而显得有些紧绷的秦王府,终于道:“也罢,你安顿好这府上的事,就立刻进宫来。” 商如意道:“是!” 宇文渊说完便立刻转身上了金车,张玉瓶无法,也只能跟着上了马车,商如意默默的站在台阶一边,一直目送皇帝的御驾离开,这才长长的松了口气,转身对着图舍儿和卧雪道:“快,快回府!” 说着,三个人疾步走进秦王府。 一进大门,立刻感到一阵说不出的森寒之意,在这样有些炎热的天气里,本是不应该有这样的气息的,可他们一转头就看到,大门内侧两旁的长廊内,几乎站满了士兵,一眼望不到头,而商如意也知道,这两条长廊延伸向的后院里,也挤满了人。 由她统领的娘子军,以及羽林卫的部分人马,已经全都被她提前召集到了秦王府。 如果刚刚,宇文渊真的进入秦王府…… 想到这里,她死里逃生一般长舒了一口气,而领队的高封和姜克生这才将手中已经出鞘一半的刀剑重新回鞘,立刻走上来对她行礼:“王妃,刚刚是——” 商如意道:“刚刚皇上要进来看望元乾,没事,他已经回宫了。” 两人这也才松了口气。 但商如意又立刻说道:“可是,刚刚城外传来消息,萧元邃带着他的右千牛卫反了。” “什么?!” 两人一听到这话,顿时惊愕的瞪大了双眼,满脸不敢置信的表情:“萧元邃?他反了?这是怎么回事?”按照他们得到的情报,不应该是太子和齐王派他去出潼关的路上阻击宇文渊,等到宇文晔折返长安,或者说,只要那边一动手,就会立刻传回宇文晔造反的消息,然后他们就可能对秦王府动手吗? 他们这边大部分的准备,都是应对这个情况的。 怎么现在,造反的从宇文晔,变成萧元邃了? 两个人说完这句话,还有些懵懂,两两对视了一眼,又再次看向商如意,轻声道:“王妃,这不会是太子和齐王那边又有什么奸计吧?” 商如意眉头紧皱,轻轻的摇了摇头。 至少按照今天在城楼上的表现,太子和齐王都还不知道他们已经知晓了对方的计划;况且,按照他们的猜测,对方阻击宇文晔的地点应该会选在桃林塞,从那里赶回长安快马加鞭也需要两三个时辰的时间,按照这个估算,萧元邃的“造反”大概应该是在昨晚发生的。 宇文愆和宇文呈根本来不及改变他们的计划。 所以,这件事大概率可能是真的。 也就是说,在这盘棋局里,有人跳出了之前的安排,成为了一颗不听话的棋子,开始搅乱整个棋局了! 这一刻,商如意也终于回想起之前在与众人商议时,宇文晔曾经反复提起了萧元邃这颗棋子的重要性时,蓦地有些明白过来。 萧元邃,从来都不是一个任人摆布的人。 以他的心性和能力,也不可能真的屈居人下,毕竟,他曾经能与宇文晔为敌,可现在,却只能在和宇文晔争夺权力的太子麾下做一枚棋子,他怎能甘心? 所以,他成为了搅乱这盘棋局的棋子!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立刻把自己心中所想告诉了他们,高封和姜克生闻言,又想了想,纷纷道:“王妃说得有理。” “这么说,太子和齐王的计划,也失败了?” 商如意想了一下,摇头道:“还没有,现在一切都才刚刚发生,计划有变,不代表计划失败。” “……” “重要的是,皇上现在也进入到这盘棋局里了!” 卧雪立刻说道:“刚刚皇上要让王妃一起进宫,他是想要——” 商如意道:“他在怀疑我,也在怀疑秦王,同样,也怀疑太子和齐王。他要把我们所有人都召集进宫,一半是为了控制住我们,一半是为了保护我们。” “……” “想要动手的人,会被他控制;而无辜的人,则能受到他的保护。” 图舍儿忙道:“那我们要进宫吗?” 商如意看了看她,又看向高封和姜克生,以及跟着他们的这一群全副甲胄的,属于自己的娘子军,沉沉道:“这个时候,谁都靠不住,只能靠自己!” “……” “关闭秦王府,没有我的命令,不准任何人踏入一步!” 晚点还有 1276.第1276章 我们,不要走玄武门 第1276章 我们,不要走玄武门 长安城内,开始混乱起来。 百姓们在城门口听说有人造反的消息,立刻像是一块巨石投入了平静的湖面一样,一时间激起千层浪,并且迅速朝着城中四面八方开始散播,不到半个时辰,大半个长安城的人都知道了。 有人造反,右千牛卫造反了! 一些人惊恐万状,立刻携家带口想要出城,却被守城士兵拦了下来,不管怎么哀求都不予通行。 另一部分人则是疑窦丛生,毕竟消息传开之后,城中的老百姓虽然慌乱,却并没有真的出现造反的军队,反倒是一些盗贼流氓趁乱偷摸了不少东西,这也加剧了大家的恐慌,但大的动乱始终没有出现。 不过,百姓也十分警惕,纷纷关门闭户,连几家大的酒楼食肆也在大白天歇业关门了。 虽然什么都还没发生,但整个长安城却已经呈现出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紧张感,开始全城戒备起来。 而在这种沉闷的氛围中,最紧张的,莫过于太子府。 当左千牛卫的人气喘吁吁,一脸惊魂未定的将昨夜在桃寺内发生的事情告诉端坐于堂前的太子和齐王的时候,大堂上所有人都露出了诧异的神情,尤其是太子妃虞明月。 她好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瞪大眼睛看着他们:“你说什么?萧元邃杀了商寿非!?” “是。” 跪在大堂最中央的,正是昨夜守在桃寺大殿门口的人,也是他亲眼看到萧元邃杀死商寿非后,惊恐万状的逃离寺院,并且立刻带着左千牛卫其他人回到长安禀报这件突发事件。 此刻,他面色苍白,两眼充血,脸上仍然带着死里逃生的惊魂未定。 只差一点,他也会死在桃寺内。 虞明月仍旧是一脸不敢置信的表情,轻轻摇着头:“怎么会,他怎么敢!” 那报信的士兵立刻道:“末将不敢欺瞒太子殿下和太子妃,萧元邃真的反了!” 虞明月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她当然不会怀疑一个普通的左千牛卫士兵胆敢跑到太子府来对他们这些人撒谎,她不敢相信的是,萧元邃居然会在这么关键的时刻,突然翻脸! 这个人…… 就在她咬紧牙关,眼中爆出了愤恨的火焰的时候,坐在另一边的虞定兴那只眼中也透出了怒火,沉声道:“这个人本来就是个反复无常的小人,从当初他参与左家叛乱,后来投靠王岗寨,竟然又反杀了王取易就看得出,此人天生反骨!” 说完,他看了虞明月和宇文呈一眼:“就不该派他去!” 虞明月的脸色沉了下来。 她本能的想要把这话顶回去,可事实却摆在眼前,当然,更让她感到无力的是,太子这边能用的武将的确不多,除了虞定兴和苏长鲸,就只剩下商寿非和刚刚归附他们的萧元邃,而自从经历了上次的事,虞明月跟虞家的嫌隙越来越大,更不想让苏长鲸立功,便宜了虞明珠,所以才和宇文呈商议之下用了萧元邃。 并且,他们也不是完全放心萧元邃,才又加派了一个商寿非过去,一来是盯着他,二来也是为了之后夹击宇文晔加码。 却没想到,萧元邃突然翻脸,把他们的计划全盘打乱了! 就在虞明月脸色难看,却又无法反驳,气氛逐渐变得有些僵持的时候,宇文愆平静的声音响起:“现在说这些为时已晚,应该想对策补救才是。” 虞明月看向他:“补救?” 宇文愆道:“我们原本是打算用萧元邃阻击秦王,等秦王折返长安,立刻扣他一个造反的帽子;但现在秦王没回来,他先回来,而且率领的是宿卫东宫的右千牛卫的人,他造反,父皇会联想到谁身上?” 虞明月一下子瞪大了双眼,全身打了个寒颤。 她这才意识到,萧元邃这一举动有多可怕! 虞定兴用仅剩一只的眼睛冷冷瞥了虞明月一眼,然后对着宇文愆道:“太子殿下有何打算?” 宇文愆的话还没来得及出口,外面突然又响起了一阵脚步声,众人抬头一看,是太子府詹事薛敬面色凝重的匆匆走来,他对着众人行了个礼,然后说道:“太子殿下,皇上那边传来旨意,让您和太子妃,还有齐王殿下立刻进宫面圣。” “什么?” 宇文呈皱起了眉头:“皇上要干什么?” 薛敬道:“皇上刚刚去秦王府的时候已经知道了萧元邃造反的消息,他立刻折返回宫,并且下了这道旨意。” 说完,他又上前一步,轻声道:“我父亲还派人来传话,说是,秦王妃暂时还没入宫。” 宇文愆半眯起眼睛:“父皇让她也进宫?” 薛敬道:“是,但秦王妃借口小世子的病情,拖延了一段时间,说是晚些时候再进宫。” 虞定兴冷笑了一声,道:“她倒是聪明,这个时候谁进宫,谁就是表面上被皇上保护起来,实际被皇上控制起来,什么都不能做;只有留在外面,才有最大的动手机会。” 薛敬轻轻的点头,又接着道:“还有,现在金吾卫和羽林卫已经出动了。” 虞定兴立刻道:“金吾卫和羽林卫如何调度的?” 薛敬道:“羽林卫被调往皇宫戍卫,但金吾卫则被分做几批,一边在城中巡逻,防止有人作乱,还有几支人马被调往往明德、延兴等几处城门。” 苏长鲸道:“皇上这是要防止萧元邃带人攻入皇城。”虞定兴却拧紧了眉头,他抬头与宇文愆对视了一眼,才说道:“皇上可能不止想御敌门外,更想要捉住萧元邃。” 苏长鲸看着他:“皇上活捉他,然后明正典刑?” 宇文愆用有些清冷的嗓音慢慢说道:“未必。相比起他为什么要造反,父皇大概更想要知道,他身为右千牛卫大将军,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潼关道上。” “……!” 一听这话,整个大堂都安静了下来。 原本就闷热的天气这个时候更像是有一个无形的罩子罩在了太子府上空,让他们简直喘不过气来,虞定兴算久历阵仗,这个时候也忍不住冷汗涔涔,沿着他的鬓角一滴一滴的往下落。 他沉沉道:“如果让皇上知道真相,那我们的计划——” “不能让他知道!” 宇文呈突然开口,声音在急切中还带着几分近乎兴奋的颤抖,他一撩衣袍站起身来,面色沉沉的说道:“必须在父皇抓到他之前,把他杀了!” 说着,他用眼角扫了苏长鲸一眼。 苏长鲸会意,立刻站起身来,对着宇文愆道:“太子殿下,齐王说得有理。末将自请前往诛杀萧元邃,以绝后患!” 宇文愆看了看他们,然后点头道:“也好,你们两同去,有个照应。” 于是二人立刻便要往外走去,但刚走到门口,宇文呈又停下来转身看着宇文愆:“皇兄你呢?” 宇文愆想了想,道:“我们跟秦王妃不一样,没有借口不进宫,否则就是抗旨不遵。所以,我现在就带人进宫,但我会尽量拖延时间,最好是拖延到你解决了萧元邃。” “好!” 宇文呈点点头,待要转身离开,但脚步又是一滞,再次回头看向宇文愆:“皇兄,如果我杀不了萧元邃呢?” “……” 宇文愆看着他,两兄弟一冷一热两对眼眸对视中,仿佛有什么火焰在无声的燃烧着。 半晌,宇文愆道:“局势,还是得控制的。” 一听这话,宇文呈的眼中闪过了一抹冷冷的笑意,但他立刻拱手道:“好,臣弟这就去为皇兄杀敌!” 说完,他和苏长鲸大步走了出去。 他一走,大堂上的气氛又是为之一变,变得有些怪异了起来,虞明月已经意识到他们被萧元邃耍了,整个计划已经全盘失败,可看着宇文愆和宇文呈的表现,似乎又还有其他的路可走。 她轻声道:“我们真的要进宫吗?” 宇文愆低头看了她一眼,平静的说道:“当然要进宫,那里是离父皇最近的地方。” “……!” 虞明月的心突地跳了一下。 她这才意识到,宇文愆刚刚说的那句——局势,还是得控制,其实并不是要控制“局势”。 他是想要控制皇帝! 虞明月一时间如遭雷击,一种从噩梦深处蔓延开来的震荡和恐惧感一瞬间将她整个人擭住,仿佛在这一刻天地都为之变色,她还没来得及有任何反应,宇文愆已经转头对着虞定兴道:“岳父大人,现在我们身边只剩下你的骁卫军,请你立刻率领左骁卫军随我进宫——护驾勤王。” 这四个字,让虞定兴仅剩一只的眼睛一下子充血通红。 他兴奋得心脏突突直跳,整个人也几乎是从座位上跳起来,呼哧呼哧的喘了两口气,才说道:“好,好,好!” “……” “骁卫军早已经做好准备,只等太子一声令下!” 于是,他立刻转身往外走去,准备对自己的队伍下令。 大堂上仅剩下的两个人,宇文愆仍旧平静淡漠,好像外面已经乱做洪荒的局面完全和他无关,他慢慢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衣冠,然后转身对虞明月道:“走吧,随我进宫。” “……” 这一回,虞明月竟没有立刻反应。 她仍然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后背挺得笔直,但那并不是端庄仪态,而是一种紧张到无以复加的表现。宇文愆微微蹙起了眉,但没有催促,只静静的看着她,只见虞明月抬起头来,脸色苍白,神情仓惶—— “我们,不要走玄武门,行吗?” 1277.第1277章 浑水摸鱼 第1277章 浑水摸鱼 宇文呈和苏长鲸带着右骁卫军的人马匆匆来到长安城中最宽大的朱雀大道上,平时这个时候,朱雀大道上必然是人来人往,车水马龙,两旁的商铺酒楼也必然是客似云来,热闹非凡,一派繁华景象。 可今天,这些商铺酒楼全都紧闭大门,车马行人也销声匿迹,间或跑过一两辆马车,或者是行人,也大多是带着行李包裹,面色惊恐想要出城,却又被阻拦回来的。 整个长安城内,弥漫着一股不安的,危险的味道。 宇文呈一手持缰,一手垂在身侧,端是一副悠然自得的神态,并没有那种出征杀敌的紧张,苏长鲸有些不解:“殿下,我们得赶紧过去。” “急什么,” 宇文呈冷笑道:“现在急的应该是太子,而不是我们。” 苏长鲸的眼睛一亮:“哦?” 宇文呈道:“不管是死了的商寿非,还是要造反杀回来的萧元邃,他们率领的千牛卫都是戍卫东宫的,也就是说,他们都是太子的人,这些人自相残杀,又犯上作乱,最后这件事是要谁担待,难道还要我提醒你吗?” “……!” 苏长鲸立刻回过神来,旋即露出了欣喜的笑容:“殿下,你可真是神算啊!” 宇文呈哈哈大笑两声,然后说道:“神算不神算的无所谓,反正现在我的头上有可以为我担待一切的太子,事情闹大了,父皇废了他就能便宜我;至于秦王——虽然这一次没能把他拖下水,但他本就是个已经被赶出长安的废棋。” “……” “这一局,该我赢!” “是!” 苏长鲸这一下也兴奋起来,不仅仅是意识到他们的这盘棋局赢了,更意识到只要他们赢了,太子就倒台,太子倒台,太子妃也就彻底失去了价值,他们也就不用再仰其鼻息。 苏长鲸道:“那我们现在,还是要去杀萧元邃?” 宇文呈眼神一冷:“萧元邃是要杀,但不能马上就杀,叛乱若只是在城门外响一两声,意义就不大了。我们就是要把这趟水搅浑,才能从中取利。” “那我们现在是要去——” 宇文呈的眼中闪过一抹冷光:“等到他一回长安,我们趁机为他开启城门!” | 秦王府内,刀剑如林,刁斗森严。 似乎是感觉到了外面的腾腾杀气,从一大早开始小元乾就哭个不停,嗓子都哭哑了还不消停,直到商如意回到秦王府,他钻进了母亲温暖又柔软的怀抱里,才渐渐停止了哭泣。 看着这孩子委屈巴巴,还挂着泪珠的脸蛋,商如意的心也柔软下来。 她将孩子抱在怀里,轻轻的拍着他想要哄睡,可这孩子依旧能感受到周围环境的紧张,虽然哭累了,却始终不肯入睡,瞪大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盯着商如意:“啪,啪啪。” 商如意道:“什么啪啪?” 冯奶娘在一旁轻声道:“小殿下大概是,是有些怕。” 商如意闻言蹙了一下眉,然后一脸严肃的对着怀中的奶娃娃道:“你可是天策上将和威风娘子的孩子,怎么能怕?” “……” “将来,还说不定有多少风雨等着你呢,这一点就怕了?” “……” “不准怕!” 她难得对着孩子如此危言正色,小元乾立刻睁大了眼睛,半是震愕,半是惊惶的看着她,商如意道:“这一次留你下来,就是让你学着的,不要一点风雨就吓到你了。” 冯奶娘和长菀对视一眼,虽然他们都很紧张,但听到这话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毕竟是有人造反,那么大的动乱,谁能不怕?再说了,小元乾这么小,只勉强能听懂一些简单的话语,更复杂些的话都听不懂,又哪能“学”这个? 可偏偏,商如意还一本正经的,想到了什么似得又跟着道:“当然,是让你学你母妃怎么应对麻烦,不是让你学造反啊!” 小元乾眨了眨眼睛。 就在这一大一小两个人一个认真的说,一个懵懂的听着的时候,外面响起了一阵敲门声,图舍儿急忙过去开门,只见全副铠甲的石玉心扶着腰间的刀,大步走了进来。 “中郎将,你来了。” 一看到她,商如意立刻把孩子丢给冯奶娘,起身走了过去,石玉心对着她简单的行了个礼,商如意立刻道:“外面的情况如何。” 她担心会有人趁乱对秦王府留下的这群妇孺不利,所以让人紧闭大门,不准人擅自进入,但又不能不知晓外面的情况,所以让石玉心带着人出去探查消息,一有情况立刻来回报。 现在她回来,必然是有新的动静。 石玉心说道:“末将刚刚派到太子府附近的人传回消息,太子和太子妃,还有齐王都离开了。” “都进宫了?” “不,太子和太子妃由左骁卫军护送进宫,但他们走得很慢,大概也是在拖延时间。” “那齐王呢?” “齐王和右骁卫军的苏长鲸往明德门去了。” “他们……?” 商如意闻言,眼中精光一闪:“他们想要去城门口,阻止萧元邃进城?” 石玉心不置可否,又说道:“皇上在进宫的路上又下了两道旨意,让金吾卫和羽林卫出动,一边保护皇宫,一边也是去几个城门口布防。” 商如意皱起了眉头。 也就是说,皇帝的人和太子的人,都在往城门口派兵,这本正常,但,她的心里隐隐感到有点不对。 商如意道:“你有什么看法?” 石玉心道:“皇上有旨意让太子,太子妃和齐王,还有王妃都进宫,王妃这里是有小殿下的病情可以拖延一段时间,但太子那边——他们没有理由拖延,所以太子和太子妃已经进宫了。” “……” “可齐王,他去城门口,是公然抗旨的。” “……” “让他抗旨也要去做的事情,只怕就没有那么简单了。微臣担心,他是想要去杀人灭口。” 商如意目光灼灼的看向她:“你的意思是,父皇派了那么多金吾卫去城门口,可能想要活捉萧元邃,但如果萧元邃活着,暴露了他们的计划,那他们也是犯上作乱的叛臣贼子!”石玉心道:“对,所以齐王此行,是去湮灭证据的!” “有道理,” 商如意点了点头,但紧锁的眉头并没有立刻舒展开,反倒皱得更紧了一些,看着她越发纠结的眼神,石玉心道:“王妃还在担心什么?” 商如意沉默了一会儿,喃喃道:“我总觉得,这件事里还有一点不对的地方。” “不对?” 石玉心听了她的话,又思索了片刻,然后说道:“末将虽然归附秦王的时间很短,但这些日子在羽林卫中任职,也听说了不少关于齐王的传言。他这个人心胸狭窄,睚眦必报,是个——” 她没有把“卑鄙小人”四个字说出来,但商如意也会意的点点头。 石玉心继续说道:“之前骁卫军和千牛卫的混战,已经暴露了苏长鲸和太子妃的矛盾。而齐王,如果他是完全站在太子和太子妃这一边,那么他也应该和苏长鲸有嫌隙才对。” “……” “可是,他居然和苏长鲸一起去明德门,末将觉得有点奇怪。” 听她这么一说,商如意也终于明白过来,自己刚刚为什么一直觉得有点不对了。 宇文呈和苏长鲸! 他们俩,虽然都属于太子阵营,但从明面上来看,两个人并没有多少私交,甚至于,在这种有人造反,皇帝已经有明确旨意已让太子和齐王进宫的敏感时期,他不应该抗旨不遵,就算真的要杀萧元邃灭口,也可以下令让骁卫军,或者已经失去了统领的左千牛卫的人去做。 但是,他竟然和苏长鲸一同去了明德门…… 商如意喃喃道:“他们俩……我们竟然一直没有发现,他们俩,可能早就暗中勾结!” 石玉心也吃了一惊。 她低声道:“王妃的意思是,齐王,有背着太子的心思?” 商如意看了她一眼:“萧元邃这颗棋子都会有自己的想法,他身为堂堂皇子,怎么会没有。” 石玉心沉默了下来,显然,她想到了她的弟弟石玉焘。 人心,就是这么难测。 而商如意似乎也完全想通了这件事为什么从一开始就仿佛按照他们的猜测的进行,但又总像是有一只手在拨弄着事情的发展,不断的出现意外,现在想来,就是齐王,他从一开始就在为自己谋划,所以这件事情才会隐隐透着诡异。 她冷笑道:“他们这兄弟几个,心眼比谁都多,别看齐王年纪小,从来不是一盏省油的灯。” 经她这么一说,石玉心也明白过来:“所以,如果他们杀了萧元邃,那么这一场叛乱最终就只是太子的“治下不严”,这影响不了堂堂东宫太子的地位。” 商如意点头:“但这样,对齐王无益。” “……” “他一直借着太子的名义上蹿下跳,一定会想要从中取利。” “……” “而现在的情况就是,局面越乱,对他越有利。” “……” “而如何让局面更乱——” 就在这时,石玉心一下子睁大了双眼:“如果我是他,我会去开启城门,等到萧元邃的人杀进城中,一定会造成长安大乱!到那个时候——” 商如意闻言,顿时倒抽了一口冷气。 到时候长安城内大乱,宇文呈可以借机派人来秦王府对他们动手,一旦得逞,他可以把一切栽赃到萧元邃身上! 之后……他再要做什么?这样的大乱中,他能做的就太多了! 商如意立刻道:“我们得去阻止他!” 说完,她便领着石玉心要往外走。 可刚走到门口,就听见身后响起一声奶奶的,甜甜的呼喊:“娘!” “……!” 这一声呼唤,一下子让她的呼吸都沉重了一下,慢慢的转过身去,只见那冯奶娘的怀里,小元乾正睁大了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两只手也伸向她。石玉心看到这一幕心中也是一软,轻声道:“王妃,不如让末将去处理这件事吧。” “……” 商如意不置可否,而是几步走回到床边,小元乾立刻伸手去抓住了她的衣衫,小胖脸上浮起了满足的笑容,同时仰起小脸看着她,蹬着两条结实的胖腿往上蹭想要爬进她怀里,嘴里不停的喊着:“娘,抱抱,抱抱。” 如果是平时,商如意早就俯下身去,把这个心尖上的奶团子抱进怀里了。 可今天,她却无动于衷,虽然走回到孩子身边,却并没有如往常一般去抱他,反倒是伸手,用掌心轻轻的摩挲了一下他肉呼呼的小脸,然后对冯奶娘和长菀,还有图舍儿道:“你们留在府里,好好的守着元乾,这里有重兵把守,不会有危险的。” 众人听到这话,都明白她要去做什么。 卧雪则是不等她吩咐,已经自动走到门边,只等着出发。 而小元乾虽然还听不太懂她的话,却好像也感觉到了什么,越发焦急的抓紧了她的衣衫,伸直了手急切的喊道:“娘!娘!抱!” 商如意面无表情,却好像被无形的凌迟一般,呼吸沉重得无以复加。 她伸手去握着儿子的两只小手,用力的捏了一下,然后把自己的衣衫从他的手心里扯了出来。元乾一下子急了,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娘——” 商如意深吸一口气,又沉声道:“保护好他!” 说完,头也不回的转身走了。 身后的哭声像刀子一样不断的扎过来,可商如意没有丝毫迟疑,疾步往外走去,不一会儿便已经听不到孩子的哭声了。 走在她的身边,看着她坚定的目光,石玉心的心中也感到一阵震撼。 但她没有多说什么,而是想了一会儿,当他们已经走到大门口,前方也早有骑兵马队候着,她突然说道:“有一件事,末将要提醒王妃。” 商如意停下脚步转头看向她:“什么事?” 石玉心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沉声说道:“不论如何,一定要阻止齐王杀萧元邃。如果非到万不得已,一定要杀萧元邃的话,也必须由咱们,哪怕是王妃来动手。” 今天就两章合并一章了 1278.第1278章 名正言顺 第1278章 名正言顺 石玉心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沉声说道:“不论如何,一定要阻止齐王杀萧元邃。如果非到万不得已,一定要杀他的话,也必须由咱们,哪怕是王妃来动手。” “……!” 商如意的呼吸一窒。 虽然,从萧元邃归附太子,从宇文晔决定动手,她就预料到迟早有这一天,可这话明明白白从身边的人的嘴里说出来,还是让她的心里发沉。 她哑声道:“为什么?” 石玉心道:“因为萧元邃造反,现在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而他是东宫的人,他造反……就意味着东宫也不干净。” “……” “只要把这件事坐实,就是东宫有异心,就是太子要造反!王妃,我们再动手,就是平叛。” “……” “这样,我们就是名正言顺了!” 商如意的心猛地跳了一下,目光骤然变得锐利起来。 而石玉心一边跟着她往门外走去,一边低声说道:“我虽然不了解齐王的为人,但,跟在萧元邃身边那么长时间共事,我多少是了解他这个人的,他对王妃……” 说到这里,她自觉的闭上了嘴。 商如意并没觉得尴尬,毕竟当初自己被她抓去虎牢关,萧元邃对自己的态度所有人都看在眼里,他的心意也不是秘密。 于是只淡淡道:“你接着说。” 石玉心道:“末将只是要提醒王妃,若真到那一步……不能手软。” 这个时候,他们已经走出大门到了队伍的前列,卧雪已经牵了她的那匹马走过来,商如意刚接过缰绳,就看到马鞍一侧挂着一把短剑,伸手拿过来掂了掂,虽然比普通的剑更轻一些,但也非常有分量,拔出半截一看,更是寒光闪耀。 回头看了一眼石玉心的神情就知道,是她为自己准备的。 商如意平静的将剑回鞘挂到了自己的腰间,然后平静的说道:“现在已经到了生死关头,再心慈手软,那就是不要命。我要!” 说完她翻身上马,握紧缰绳策马一声“驾”,便冲了出去。 石玉心随即也上了马背,率领众人跟了上去。 | 明德门前,剑拔弩张,人心惶惶。 平日里守卫城门并不是一桩麻烦的差事,毕竟这里是大盛王朝的首都,天子脚下首善之地,除了之前爆发瘟疫之外,并没有经历什么战事混乱,所以当值的骁卫军校尉任重事轻,只要每隔两个时辰带人在城楼上巡逻一遍即可。 可是,这一段时间,事情有了变化。 主要就是秦王和太子、齐王的矛盾越发明显——当然,明眼人更看得出,实际上是功高震主的秦王和皇帝陛下的斗法越发激烈,因此长安城内的守卫不断的加码,当值的校尉也再不敢像过去那样悠哉散漫,甚至还能偷偷的躲到谯楼里喝酒,他们必须时刻清醒,到时点卯不能懈怠。 尤其是到了今天,情况更是紧急! 原本秦王带着他秦王府的亲信部将离开长安,对整个太子阵营来说都是一件值得轻松的好事,可秦王前脚刚走,隶属于东宫的右千牛卫大将军萧元邃就造反了,皇帝的旨意一下,立刻在大白天关闭了城门不说,守城的士兵也比之前增加了数倍,所有人都绷紧了心弦,刀剑半出鞘的守卫着城门。 这其中最紧张的,莫过于今天当值守卫城门的右骁卫校尉赵铁夫。 此刻,他站在城楼上,因为阳光刺眼,他几乎看不清远处的情况,又被炽热的温度弄得大汗淋漓,不停的擦拭着汗水,然后询问身边的人:“如何?看清没有?萧元邃来了没有?” 另外几个站在高处的士兵也同样一无所获:“还没看到。” 赵铁夫勃然大怒:“要你们几个干什么吃的!” 说完他便抬脚踹翻了一个士兵,正要再打,这时,另一个年轻士兵眯着眼睛看着前方,突然喊道:“我看到了,我——” 一道锐响突然截断了他的话。 紧跟着,一道闪电嗖的一声朝着他飞射过来,那士兵甚至还没来得及把话说完,就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叫声,然后仰面倒地。 周围的人都吓坏了,急忙上前,只见他的面门正中一箭,已经死了! 赵铁夫大惊,慌忙冲上前去扶着墙垛往下一看,可耀眼的阳光再一次跟针尖一样扎进了他的眼睛里,他只模糊的看到城门外通向远方的官道上仿佛出现了数个黑点,正飞快的朝着他们移动,但还没来得及看清到底是什么,就听见嗖嗖几声,几道寒光朝着城楼上飞射过来。 “快闪开!” 他大喝一声,同时自己也俯下身躲在了墙垛下方。 其他几个士兵来不及反应,纷纷中箭应声倒地,其他的人吓得顿时面无血色,慌忙俯下身去躲避。 “是萧元邃!是萧元邃来了!” “他们杀过来了!” “小心啊!” 呼喊声,惨叫声和不断飞射而来的箭矢一时间将整个城楼搅成了一锅粥,众人匍匐在地根本不敢动弹,还有些年轻士兵没经历过这样的阵仗,吓得要往城楼下跑,可一起身就中箭,一时间地上横七竖八倒了好几具尸体,血流满地。 赵铁夫大喊:“不要乱!” 众人被他这一声霹雳般的大喝镇住,纷纷停下来看向他,只见赵铁生缩在城墙垛下,对着众人道:“他们没有登云梯,也没有车弩,怕什么?” 士兵们这才冷静下来。 长安城城池坚固,易守难攻,萧元邃虽然名声在外,可他率领的千牛卫毕竟不是什么大军,而且没有攻城器具,他们除了放箭之外,也根本拿城内的人没有办法。 赵铁夫继续道:“让弓箭手准备!” 他一声令下,原本就在蹬道上待命的弓箭手立刻弯着腰走了上来,按照事先安排的躲在了墙垛后方,等到一阵箭雨飞过,出现了一段间隙的时候,他们立刻敏捷的拉弓上弦,一侧身便对着城楼下放出了箭! 只听嗖嗖的细响像无数马蜂飞过一样,立刻,城楼下远远的传来几声凄厉的惨叫。 赵铁生立刻站起身来,趁着这个机会往下一看,之前还远远的看不清的黑点现在已经离城楼不到一射之地,能看清他们的装束,果然是千牛卫的人,领头的一骑人马双手放开了缰绳,将一把强弓拉做满月,搭在上面的箭矢闪烁着寒光,一下子对准了赵铁生! 赵铁生目眦尽裂,急忙一闪身,就感到耳廓一凉,箭矢擦着他的鬓角飞了过去!“校尉!” 周围的人眼看着他脸上涌出鲜血,立刻染红了半张脸,吓得惊呼了起来,赵铁生伸手一摸,才发现脸颊上被划出了一道又深又长的口子,几乎快要露骨,顿时一咬牙,狰狞的道:“弓箭手,放箭!” 他一声令下,那些弓箭手已经抽出第二支箭搭上弓弦,再次对着城楼下方飞射过去。 又一阵箭光如雨。 只是这一次,下方的士兵也对着城楼上放箭,只见一阵箭雨交错,临近的几个弓箭手顿时中箭,鲜血四溅,而城楼下也又一次传来了几声凄厉的惨呼和战马惊惶的嘶鸣。 他们离城门口,越来越近了。 可是,城门紧闭,就算他们到了城楼下方,也根本没办法进来! 于是赵铁生拿手背擦了一把自己脸上的血,连退几步后站起身来,对着周围的人说道:“你们不要慌,他们没有攻城器,根本进不了城。就这么跟他们耗下去,等他们的箭用完!” “是!” 周围的人这个时候也冷静下来,几个士兵上前来拖走了中箭的弓箭手,另一批弓箭手已经整装备战,立刻上前补位,又一阵密密麻麻的箭雨朝着下方飞射过去。 一时间,无数的寒光在半空中闪耀。 就在这时,城中的朱雀大道上,一队人马疾行而来,走在最前方并行的两人中其中一个看到城楼上慌乱的人影,立刻对另一个人道:“殿下,萧元邃到了!” 一听这话,宇文呈急忙抬起头。 刚一抬头,就听见空中传来嗖的一声尖锐的长鸣,随即,一支箭竟然越过城楼,朝着他们飞射过来。 “殿下小心!” 苏长鲸大喊一声,急忙拔出腰间的宝剑朝前一挥——那箭矢本就已经到了强弩之末,这个时候也不剩多少力道,速度更是慢了不少,他一剑便将那只箭矢凌空斩断! 周围的士兵见此情形,纷纷叫好:“将军威武!” 苏长鲸自己也有些意外,随即在阵阵叫好声中有些飘飘然起来,刷刷的挥舞了两下宝剑,才又回鞘,转头看向宇文呈:“殿下没事吧?” 宇文呈皱着眉头,但没多说什么,只说道:“把守城的叫下来!” 说完便策马退到了城门口。 外面,已经传来了隆隆的马蹄声和不住的怒吼呼喊,显然,萧元邃等人已经到了城门外。 很快苏长鲸的人便将在城楼上率领众人与门外右千牛卫对战的赵铁生叫了下来,这赵铁生半张脸被血染得鲜红,连一只眼睛都被泡红了,看上去有些狰狞恐怖,但他一看到宇文呈和苏长鲸,还是立刻俯身下拜:“齐王殿下,苏将军,你们怎么来了?” 宇文呈皱起眉头:“本王来什么地方,还要你准允?” 赵铁生立刻道:“不,末将不敢。只是现在——” 宇文呈不耐烦的一挥手,道:“我知道,现在萧元邃杀回来了。” “是,” 赵铁生又用力的咬了咬牙,愤恨不已的道:“皇上那么信任他,让他做了千牛卫的统领,可他居然敢造反,简直罪大恶极。请殿下放心,末将等一定会谨遵旨意,守好城门,绝对不会让他们踏进长安城一步。” 听到他的话,宇文呈的眼中闪过一道寒光。 他道:“皇上的旨意,之前的确是让你们紧闭城门,但现在,皇上又有新的旨意了。” 赵铁生一听,急忙又跪了下去:“不知皇上有何旨意?” 宇文呈道:“皇上让你们开启城门。” “什么!?” 一听这话,不仅赵铁生大吃一惊,连城门口这些守城的士兵也都露出了惊愕的表情,纷纷不敢置信的看向宇文呈,那神情仿佛是在说,皇上怎么会朝令夕改? 赵铁生也疑惑的道:“皇上之前的旨意不是——” 宇文呈道:“皇上之前让你们关闭城门,是要警惕其他人作乱。但现在,城门外只有萧元邃这个叛臣贼子和右千牛卫的人,自然是要抓住他明正典刑的。所以才让你们开启城门。” “这……” 赵铁生迟疑着,没说话。 宇文呈皱起眉头:“怎么,你敢抗旨?” 赵铁生急忙道:“不,末将不敢!”说着,他却依旧迟疑,看看宇文呈,又看了看苏长鲸,然后说道:“既然是皇上的旨意,那,能不能让末将看看圣旨。” “放肆!” 宇文呈大怒,指着他骂道:“你什么意思?莫非你怀疑本王假传圣旨!” 赵铁生慌忙磕头:“不,末将不敢。只是,现在萧元邃率领右千牛卫的人在城外,城门本可以阻挡他们,但如果放他们进来——” “废话!” 宇文呈道:“只靠城门御敌,那还要你们这群饭桶干什么!” 听到这话,赵铁生无言以对,而就在他们说话的这短短时间里,城楼上又传来了几声惨叫,显然是战事焦灼,城楼下的箭矢越发密集的朝着城楼上射来,不一会儿,又有几个受伤的士兵被抬下了城楼。 赵铁生慌乱着,求助似得看了苏长鲸一眼——他毕竟是右骁卫将军,如果有事,也是需要他担待的。 可苏长鲸却神情淡漠,只说道:“赵校尉,抗旨不遵,可是死罪!” 这一下,赵铁生也无法,只能站起身来,沉声说道:“末将,谨遵圣谕。” 说完,对着守城的士兵道:“开门。” 那些士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也满是惶恐的表情,但谁也不敢抗旨,几个士兵只能你推我,我推你,犹犹豫豫的走上前去,撤下了事先抵在城门上的两根沉重的门柱,同时,有人过去取下巨大的门栓。 就在那门栓几乎就要抽出的一瞬间,身后的朱雀大道上,一声怒喝传来—— “不能开门!” 1279.第1279章 他还没有到末路 第1279章 他还没有到末路 取门栓的士兵被这一声怒吼震得微微一颤,顿时,大门上的门栓沉重落地,发出了顿的一声闷响! 糟了! 这一刻,刚刚率领部众策马飞驰而来的石玉心一下子瞪大了双眼,可就算她发出那一声震怒的大喊响彻了整个长街,也阻止不了已经发生的一切。只听“吱呀”一声沉重哀哑的嘶鸣,随即一道刺目的阳光从高大的城门门缝中照射进来,一下子扎进了她的眼睛里。 “中郎将,小心!” 周围的士兵大声的呼喊让她猛然清醒过来,石玉心急忙一勒缰绳,坐下那几乎快要撞上城门的战马发出一声长嘶,铁蹄在地面上划出几道白生生的痕迹,终于停了下来。 而就在那些士兵们上前开启城门的时候,苏长鲸已经不声不响的一挥手,他身后的骁卫军急忙上前,将他和宇文呈护在中央,慢慢朝朱雀大道一旁的坊市内后退。这个时候看到石玉心出现,他们的脸上都露出了诧异的神情,但也跑得更快了一些。 石玉心一看到他们两眼立刻发红,指着宇文呈和苏长鲸:“你们是在造反!” 听到这话,那赵铁生也猛然回过神来,心中痛悔不已。 宇文呈的眼中闪过一丝狠戾,但这个时候也来不及跟她碰上,毕竟下一刻,更大的呼喊声伴随着一阵剧烈的风猛然灌进了城门,原本几个士兵在看到有人阻拦他们开门的时候,都下意识的想要再重新把城门关上,可这样沉重的大门一旦打开,根本就不是仓促之间能再关闭的,更何况城门外的人一直就在等着攻入城中的机会,一看到城门开了一条缝,哪里还会再等? 他们立刻动手,硬生生的将城门推开! 只听“轰隆”两声巨响,城门撞在了门洞两边冰冷坚硬的城墙上,发出了如同闷雷一般的巨响,一个闪避不及的士兵被压在门背后,顿时发出了一声惨烈的呼喊。 鲜血,在城墙上绽开了一朵凄艳的。 下一刻,一众人马呼啸着从城门外冲了进来,如同开闸倾泻的洪水一般,而在这片混乱的人潮中,石玉心一眼看到了最前方那个熟悉的身影,一身铠甲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而最明亮的,莫过于那双从来没有失去过欲望的,明亮的眼睛,即使在这样耀眼的阳光中也依旧熠熠生辉,仿佛连阳光也无法掩盖那双眼睛的光亮。 是萧元邃! 他率领大军冲进城中,周围士兵们狂吼着挥舞刀剑策马狂奔,这一幕惊呆了所有人,赵铁生在仓惶中转头一看,却见宇文呈等人竟然已经消失无踪,他彻底明白自己上当了,开启城门根本就是把这里所有人,乃至他们身后城中的百姓置于刀剑之下。 赵铁生一咬牙,跳起来大声喊道:“骁卫军,杀敌!” 一声令下,那些原本惊惶失措的守城士兵也一下子回过神来,纷纷要拔出刀剑御敌。 可是,已经晚了。 萧元邃带来的人全副铠甲,刀剑在手,冲进城门的一瞬间这些人就像是放出栅栏的猛虎一般策马冲向了那些士兵,刀剑挥过血溅五步,一阵仰马嘶之后,守城士兵已经全部倒在了血泊当中。 这些人杀得兴起,立刻就要继续往前冲。 石玉心在初时的慌乱惊愕之后,也立刻镇定下来,提起红缨枪长臂一展,空中一道红影飞扬,随即便响起了她的呼喊:“给我杀!” 话音未落,她已经策马冲了过去! 在冲进城门,看到竟然是石玉心第一个拦在他的面前的时候,萧元邃也感到意外,但立刻就冷静下来,尤其看到连宇文呈和苏长鲸都躲避到了一边,她却冲上来,萧元邃面色一沉,立刻反手拔出横刀用力一挥,只见空中寒光划过。 长街上,两骑人马率领着身后众人如同飓风裹挟的乌云一般撞击到一处,立刻惊起了雷霆万钧,空旷的长街上响起了一声刺耳的锐鸣。 “铛——!” 长枪与横刀相击,火四溅。 萧元邃马不停蹄,双手持刀的同时夹紧马肚,坐下的战马不停向前,而他手中横刀的刀锋也划过长枪的枪身,只见一簇火沿着长枪滋滋的朝着石玉心的虎口飞蹿了过去。 就在两人的战马不停,擦身而过的一瞬间,眼看着刀锋就要割向石玉心的手,石玉心急忙松开手,那长枪沿着她手上的力道凌空往前飞了一丈有余,与此同时,石玉心猛然沉腰仰倒,堪堪避过萧元邃猛然挥向她咽喉的那一刀,然后立刻直起身来,一抬手截住了长枪枪尾,却不等片刻停歇立刻翻转手腕朝着身后猛地反扎了回去! “将军小心!” 两人身后的士兵们早就跟着冲上来混战成了一团,其中几个士兵一看到这惊险的一幕,吓得大叫起来。 就在石玉心的红缨枪几乎快要扎到萧元邃背心的一瞬间,他骤然转身,手中横刀用力一挥,挡开了这一枪! 好险! 周围的几个人都吓出了一身冷汗,再看着立刻调转马头挥舞长枪继续进攻的石玉心,不免心惊胆寒。 他们这些人也不是不认得石玉心,毕竟当初洛阳大战时她也参与其中,只是她献策进攻长安的计划在胡羊谷被阻,之后回洛仓一战又为申屠泰所擒,所以众人眼中这个女将军似乎并没什么真才实学,不过凭着祖辈庇荫才有了今天的身份地位。 但这一刻,她和萧元邃策马对战,一个长枪挥舞虎虎生风,一个横刀在手寒光四射,竟不落下风,众人这才意识到,也许这位女将军并不如同他们所想。 女子在战场上,也并非一无是处。 此刻,石玉心险险一击落空却并没有沮丧,调转马头后立刻舞动长枪再战,她的枪法凌厉迅捷,枪出如龙,一时直刺,一时横扫,红樱在萧元邃的眼前突闪不已,如同一朵朵血在空中不停的交织绽放;而萧元邃也不遑多让,他的刀法虽不及宇文晔霸道,但沉稳厚重,出刀的角度更是刁钻阴毒,每一刀的力道也强悍无比,刀锋过处,空气仿佛都被割裂,发出细碎的嗡鸣。 只听着“铛铛铛”的脆响不绝于耳,顷刻间,两人在战马上已经过了数十招。 眼看着久不能胜,而石玉心身为女子,虽然枪法迅捷,武艺上不输男子,却终究在力道上吃了亏,一阵对战下来她的双臂渐渐感到酸软,萧元邃也看透了她出枪迟滞,力有不逮,眼中闪过一道寒光,猛然一刀斜砍下来,直直斩向她的左肩。 石玉心急忙双手持枪,用力的挡住了这一击! 萧元邃不慌不忙,手上用力一压,石玉心的手臂立刻弯曲下来,随着两匹马朝前奋进,两个人的兵器相架,生生僵持了起来。 石玉心咬着牙,沉声道:“萧元邃,你我也算旧相识,我不想与你为敌。” 萧元邃抬起双眸,那双明亮的眼睛隔着利刃寒芒看向她,眼神仍旧锐利:“你,也不配与我为敌。” 石玉心柳眉微蹙,却并未被他激怒:“那,谁配?” “……” 萧元邃没有说话,但这一刻那双眼睛里闪过的一道光,他从来也不是个喜怒形于色的人,但这一刻却似乎已经将心事写在了脸上。石玉心更是通晓一切般的沉沉出了一口气,仍旧双手用力,死命的抵抗着他的手中的横刀,双臂渐渐伸展,竟硬生生的扛住了萧元邃的强压。 他二人僵持着,周围的士兵也不懈怠,此刻冲杀了到了一处,一时间刀光剑影,血肉横飞,怒吼声与惨叫声在城门口交织成了一片混乱。 就在两人相持不下的时候,突然,石玉心感到一阵危险逼近! 她本能的一闪身,可萧元邃强压在她长枪上的力道让她的闪避迟缓了一瞬,只听“嗖”的一声,一道箭矢飞射过来,擦过了她的手臂。 “唔!” 石玉心痛得低呼,整个人被那道凌厉的箭风所侵,险些从马背上跌倒下去,只能用力夹紧马肚子才勉强稳住身形,可手臂上立刻绽出了一股鲜血! 周围的人看到这一幕,都大喊起来:“中郎将!” 石玉心忍痛调转马头退开几步,再抬头看向那箭射来的方向,正是刚刚宇文呈和苏长鲸退去的坊市的方向,狭窄的巷道中闪过一个人影才,匆匆跑开。 竟然是他们,不但打开城门放萧元邃进城,竟然还在这个时候偷袭自己! 石玉心恨得牙根痒痒,一只手捂着伤处,鲜血立刻沿着指缝源源不断的往外涌,而萧元邃也回头看了一眼箭矢射来的方向,脸上露出了一丝轻蔑的冷笑:“你们现在,连自己人都不能齐心,如何来对抗我?” “……” “何不跟着我,一起成就大事?” 石玉心咬牙忍过了最初的剧痛,手臂上的伤渐渐麻痹,她也缓过一口气来,沉声道:“你,成不了大事。” “……!” 一听这话,萧元邃的眼睛一下子黑了下去。但他并不肯认输,沉默了片刻之后再次抬头看向石玉心:“谁能?” “……” “宇文晔吗?” “……” “他现在,又在哪里呢?” 石玉心冷冷道:“他在他该在的地方。” 听到这句话,萧元邃蓦地感觉到了什么,神情更凝重了几分——是了,他是奉命在潼关道上阻击宇文晔的,虽然宇文愆和宇文呈都不寄希望于他能一击成功,但宇文晔要通过这条路出潼关去洛阳,这一点他们都是肯定的。 可是,从他离开桃林塞一路疾行赶回长安,一路上并没有遇到宇文晔的队伍! 想到这里,萧元邃的脸色一沉:“他,还在城中?” 但立刻,他就否定了这个猜想,如果宇文晔还在城中,宇文呈断然无法来这里“帮”他开启城门,也轮不到石玉心来城门口阻击他。 难道说,他已经走了? 可如果他已经走了,那为什么自己半路上没有遇见他? 他在他该在的地方,那里,是哪里? 这一系列混乱的问题如同汹涌的海浪不断在萧元邃的脑子里冲击咆哮,一时间令他整个人都有些发懵,他这才意识到,似乎有些事情,也不在他的预料当中。 “你——” 他开口刚要说什么,可就在这时他身边的那些士兵突然大喊起来:“将军!” “将军小心!” “他们要放箭了!” 不仅是他的人,石玉心的手下也纷纷后退,同时对着她大喊起来,石玉心急忙抬头,原来刚刚在城门口阻拦开门不及的赵铁生这个时候已经沿着蹬道上了城楼,只飞奔到一半,他就对着上方大喊起来。 “敌人进城了,弓箭手准备!” 城楼上的那些士兵还没来得及反应,更不知道下面发生了什么,他们只顾着朝城楼下放箭,却发现靠近城门的敌人竟然全都消失了,再听到城门内响起的惨叫声才意识到萧元邃他们竟然攻破了城门,一时间都吓坏了,直到听到赵铁生的命令,这些人才立刻换了个方向,拉弓上弦,无数闪烁着寒光的箭矢对准了城门内的朱雀大道。 而石玉心和她的人,也在这些人的射程中! 石玉心目眦欲裂,急忙放开受伤的手臂,一只手绞紧缰绳用力一扯,马头几乎被她生生拉得反拧了过来,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嘶,伴随着石玉心的高喊:“大家快退!” 众人不敢怠慢,慌忙朝着两边的坊市退去。 而石玉心也已经调转马头,朝着长街的另一头飞奔过去。 “放箭!” 赵铁生声嘶力竭的怒吼响彻明德门内外,紧跟着,无数箭矢如同流星一般朝着朱雀大道飞射过来。 萧元邃的反应极快,在那些人的箭矢对准的他的一瞬间便立刻扬起手中横刀,挥舞着大喊:“快跑!” 他手下的人不敢怠慢,急忙朝前冲去。箭矢密如急雨一下子就射中几十人,他们惨叫着应声倒地,旋即没了生息;可在这箭雨当中,萧元邃等人奋力策马飞奔,顷刻间便冲出十几丈远,那些弓箭手不肯放弃,再拔出箭矢射向他们,可这些人已经冲出了箭矢的射程,近处的也立刻分散开来退进了两边坊市,箭矢再不能及。 赵铁生恨恨的一跺脚,又回头看着城楼上惊魂未定的士兵们,挥手道:“赶紧跟我下去,如果让这些人乱军杀进皇宫,我们的九族就保不住啦!” 这些人满头冷汗的纷纷领命。 他们已经有人迅速敲击铜锣警告周围的城门和城中巡逻的卫队,同时另一些人则背上弓箭拿起刀剑,迅速集结跟着赵铁生追击了上去。 而另一边,萧元邃带着他的人避开身后的箭雨,不断往前疾驰,不一会儿便跑到了朱雀大道的中段。 这里,几乎空无一人,也没有卫队阻拦。 他周围那些簇拥着他的士兵们这一下全都兴奋了起来,两眼发红的朝着他大喊:“大哥,我们攻进来了!” “长安城现在是我们的了!” “大哥,我们现在应该做什么?” 这一声声兴奋又忘乎所以的呼喊终于拉回了他的神智,萧元邃猛然将目光从已经避入坊市街巷中的石玉心等人的身影上抽了回来,再看看周围,依旧是熟悉的街道,熟悉的坊市,还有眼前这条宽阔笔直的大道,通向前方几乎一眼望不到头的北面,那里正是整个长安的最中心,也是天下最重要的中心! 皇宫! 只是,他的脑海里蓦地闪过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宇文晔不在城中,那她呢? 是不是也跟着走了?也跟着,一起避开了这些危险? 如果是这样的话…… 萧元邃咬了咬牙,将脑海中那残留的身影甩了出去——现在不是想她的时候,毕竟,他还没有到末路。 于是,他一抬手臂,指向朱雀大道的另一头,沉声说道:“长安现在还不是我们的,而是他的。只有拿下他,长安才是我们的!” 说完,对着身后的士兵们一挥手:“听我号令,杀入皇宫!” 这些士兵昨晚在知道要造反的时候还有些人心惶惶,甚至,其实这一路上就逃走了不少人,但也有些胆大的跟着他杀了回来,没想到最难攻打的城门竟然这么轻易的就让他们闯了进来,皇宫就在眼前,天下的财富和权力也近在眼前。 他们,如何能不疯狂? 于是一群人发疯般的大喊:“杀进去,杀——!” 就在血雀大道上杀声震天,萧元邃带领着部众冲向皇宫方向的时候,在另一边阴暗的角落里,宇文呈也同样率领人马往北走,听着那杀喊声,宇文呈嘴角微挑,仿佛一切都尽在掌握。 跟在他身边的苏长鲸刚刚挥手示意那个弓箭手归队,又转头看向他:“殿下,我们接下来应该做什么?也去皇宫?” “当然不是。” “不是?那我们去哪儿?” 宇文呈道:“你刚刚没发现吗,石玉心来了,可我那位二嫂,她却没出现。” 苏长鲸的眼睛一亮,立刻明白过来:“殿下是要——” 宇文呈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你现在立刻率领骁卫军的人马,去秦王府!” “是!” 苏长鲸领命,立刻便调转马头带着他的骁卫军离开,可刚走了两步又停下来,回头看向宇文呈:“殿下,那你呢?” 宇文呈道:“我,当然是去把局面搅得更乱一些!” 说完,他突然一指刚刚那个弓箭手:“跟我走!” 1280.第1280章 是不是,太子反了? 第1280章 是不是,太子反了? 明德门上的铜锣响起,刺耳的锣声不一会儿就传到了临近几处城门,那里的士兵们在紧闭城门的同时,也纷纷朝着其他的方向鸣锣示警。 与此同时,石玉心一边撤离明德门,一边也让麾下士兵在城中大喊警示—— “太子府千牛卫叛乱!萧元邃叛乱!” 这样的呼喊声响彻长安城,立刻就在城中引起了一阵轩然大波,所有的老百姓听到这样的警示之后,在惊恐慌张之余,也都纷纷意识到了一件事——萧元邃,千牛卫,是东宫下属!现在他们叛乱,这意味着什么? 是不是,太子反了? 这样一想,所有人都不寒而栗了起来。 要知道,秦王离开长安之后,太子殿下就成了长安城中除了皇帝陛下之外最有权势的人,虽说他离那龙椅只有一步之遥,可历朝历代太多的惨剧都在昭示一个事实,那就是最后这一步往往是最艰险,也最难走的,以至于无数太子都倒在了这最后一步。 似乎只有用非常手段,才能让他们完整的走完这最后一步。 所以,现在的太子是要抢班夺权了? 这么一想,这些老百姓全都吓得魂不附体,尤其在明德门被“攻破”,朱雀大道上一番血战后留下了数十具尸体之后,百姓更如同惊弓之鸟,纷纷扑向其他的城门要求出城,而士兵们哪里敢再开起城门,只能拔出刀剑威吓这些人,却险些引起更多的惨剧。 整个长安,一下子都乱成了一锅粥。 沿途看到这样的混乱场面,苏长鲸却是喜不自胜,他现在也明白宇文呈的话,局面越乱对他们越有利,尤其整个长安城中都在谣传萧元邃带着千牛卫造反,实质上就是太子造反,这样一来,等到他们趁乱处理掉一些该处理的人,那么最后站在皇帝面前的齐王殿下,自然就是平息叛乱最大的功臣。 而他,也就有了从龙之功,甚至会比他的岳丈当初献出长安城的功劳更大,封赏更厚! 想到这里,他越发兴奋,用力的挥舞马鞭:“驾!” 不一会儿,他们越过无数混乱的街巷,终于到达了秦王府。 虽然其他地方已经乱得不成样子,这里却意外的安静,大门紧闭,围墙高耸,连里面的树影都是静止不动的,好像一个人都没有。 可苏长鲸知道,这里不可能一个人都没有。 在太子府的时候薛道彤就偷偷派人来传消息,秦王妃是借口小世子的病暂留在了这里,那个孩子那么小,又生了病,这个时候自然是不可能随意带出秦王府的,万一遇上了外面的动乱真的出什么意外,岂不亏大了? 想到这里,苏长鲸已经勒紧缰绳驻马在秦王府的大门外,对着身后的士兵一挥手:“撞门!” 几个士兵立刻冲上去,齐齐的拿肩膀朝那大门撞上去。 “砰”地一声,紧闭的大门微微震颤了起来。 一时间,风声呼啸,院墙内的树影也跟着剧烈摇晃,影影绰绰的仿佛有无数人在府内走动飞奔,苏长鲸仍不罢手,又道:“再撞!” 那些士兵们后退几步后憋足了劲,再一次重重撞上大门,这一下,明显感觉到门背后的门栓松了一些,大门中央出现了一点缝隙,眼看着胜利在望,众人急忙又后退了数步,齐声呼喊着又往前冲了上去。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响起了一阵惨叫。 他们心中一惊,但已经停不下来了,有人仓惶回头看到空中突然出现了无数箭矢,嗖嗖嗖的朝着大门外停驻的骁卫军射了过去,站在队伍最前列的立刻应声倒地,其他人反应很快,急忙冲上去拉住苏长鲸的马往后退,他自己也慌了,猝不及防一仰身,竟然从马背上跌落下来。 而就在这同时,那紧闭的大门吱呀一声,竟从里面打开了! 门缝中,闪烁着无数人影。 这些负责撞门的人大惊,可他们来不及停下脚步,全都跌了进去。 轰隆一声,大门再次关闭,却听见里面响起了一阵凄厉的惨叫声,虽然什么都没看到,可血腥味却一下子越过墙头穿过门缝,随风扑到了门外那些骁卫军的脸上。 下一刻,周遭突然安静下来。 这些人心有余悸,瞪大眼睛看着前方,几个人头血淋淋的被丢出墙头,掷向了众人。 “啊!啊——!” 那些士兵们刚刚躲过了一阵箭矢的攻击,本就胆战心惊,突然看到兄弟们熟悉的人头从天而降落在脚边滚动,全都吓得大叫了起来。 “你们喊什么!?”苏长鲸刚刚在慌乱中跌下马背,摔了个四仰八叉十分狼狈,是被几个亲兵拖着远离大门口避开了几支扎向他的箭矢,自觉大失颜面,本就怒火中烧,听到这些人的惨叫更是愤怒不已,跳着脚吼道:“里面不过是有些埋伏罢了,你们难道还怕这个?赶紧给我杀进去!” 众人领命,立刻就要再冲上去撞门,可走到门口,却又都停下了脚步。 刚刚撞门的人已经身首异处了,他们哪还敢? 就在这时,又有人大喊道:“从这里翻进去啊!” 众人转头一看,是有些士兵指着秦王府四周的围墙,这些墙壁倒是不高,身轻敏捷的直接都能翻上去,再不济也能一个人在下方支撑着让他们翻过围墙。于是这些人急忙跑到了围墙边上,踩着同伴的肩膀就往上攀爬。 就在他们纷纷攀上院墙,正要往里跳的时候,突然,眼前出现了无数尖刺。 是几十根削尖了的竹竿,被里面的人握着朝他们捅了过来,这些人猝不及防被捅伤了肩膀胸膛的,惨叫着就跌落下来;还有些来不及反抗,身体更是被坚硬的竹竿捅了个对穿,顿时鲜血飞溅,直接把围墙染红了大片,那些被竹竿高高挑起的人甚至还没死,发出凄厉的惨叫声用力挣扎着,最后被狠狠的甩出院墙! “啊——” 几具尸体翻滚到苏长鲸的脚边,他这一下也吓坏了,连退数步。 等他再抬头看向那院墙,阴狠的脸上浮现着一丝惶恐,渐渐意识到这个看上去安静无声的秦王府可能没那么容易攻破的时候,突然,那围墙内又冒出了无数人影。 定睛一看,竟然是高封和姜克生率领着他们的手下,踩着从府中搬来的各种梯子、箱柜,半个身子都探出了围墙,不等外面的人反应,握着那还流淌着鲜血的竹竿猛然朝外面用力投掷过来。 这些竹竿沉重削尖,飞掷过来的杀伤力不逊于长矛尖枪。 只听着一阵“刷刷刷”的声音,竹竿从天而降,仿佛巨弩一般瞬间扎穿了几个人的身体,甚至连战马都不能幸免,一时间人仰马翻,惨叫连连,苏长鲸更是毫无反抗之力,转身就朝长街的另一边跑去。 他一跑,手下的人哪里还敢硬抗? 他们也都跟着跑开,身后的竹竿还在不断的朝着他们飞掷过来,有些奔跑不及的,腿脚直接被竹竿穿透,却还惨叫着拖着满是鲜血的腿往前爬行。 不一会儿,这群人便作鸟兽散,只留下大门前横七竖八的尸体,和身后触目惊心的斑斑血迹。 围墙内的高封和姜克生看到这一幕,纷纷冷笑。 两人传令下去:“打扫战场,继续紧闭府门,不准任何人踏入一步!” 这一边的苏长鲸仓惶从秦王府逃开,另一边的萧元邃却也了不少时间才穿过一个又一个坊市,总算在太阳开始西斜的时候,抬头望见了前方几乎高耸入云的皇城。 而这一路上,他也遭遇了不少阻击,宇文渊在长安城内的布防并不是毫无用处的,虽然事发突然,被人打开了明德门让敌人进入,可城中的戍卫部队还是立刻做出了反应。 只是,一切都太迟了。 进入城中的萧元邃虽不是如入无人之境,可他之前在长安城内待过的一段时间,包括在太子府做事的短短几天内已经大体弄明白了城中的防御机制,因此穿插游走,并没有和这些人正面交锋,而是很快避开了从四面八方而来的打击。 终于,当前方那个庞然大物渐渐从混沌中显露出真身的时候,萧元邃的目光再次变得炽热疯狂起来。 这里就是皇宫,历经三朝,见证了无数次的权力更迭。 曾经被文帝盛赞“柱国之相”,无数次想要建功立业,在这里登上权力巅峰的自己,总算在跌跌撞撞,无数次的失败转折之后,又回到了这里。 这一次,他离他想要的,还有多远? 是又一次的一步之遥?还是—— 这一瞬间,萧元邃的心中无数的念头不断的冒上来,他从未感觉到自己的心如此乱过,可当他再本能要策马飞奔向前的时候,身边的人突然发出惊呼声:“前面有人!” 萧元邃猛地抽回心神抬头一看,只见他们离那巨兽一般的皇宫还有百余丈的距离,而这段距离中央,横亘着一道巨大的城门,正是朱雀大道的最后一关——朱雀门。 大门中央,一个熟悉的身影,狠狠的扎进了他的眼睛里。 是商如意! 1281.第1281章 娘子军平叛! 第1281章 娘子军平叛! 看清对方的那一刻,萧元邃的脑海里突然嗡的一声,仿佛一记闷雷在耳边炸响,令他五感尽失,神魂俱丧。 商如意居然在这里! 她,是来阻拦自己的,还是来,杀自己的? 不论是哪一种,自己和她,终究还是又一次的,对上了…… 这一刻,他的脑海中无数念头竞相翻滚,如同巨浪滔天澎湃汹涌,几乎令他失神恍惚,下意识的握紧缰绳,座下的骏马也跟着减缓了速度。 可这个时候,紧跟在萧元邃身后的士兵也都看清了前方的人,顿时大喜过望! “那是秦王妃!” “抓住她!” “有了她,咱们就能进宫去啦!” 这些人心思一动,手上的刀剑握得更紧,疯狂的策马呼啸,朝着几乎孤身一人毫无防备的商如意猛冲上去。 萧元邃一下子皱起了眉头。 他下意识的抬头再次看向了前方,只见商如意仍旧静静的站在那大门下方,一动不动,而背后的朱雀门紧闭着,赤红的大门高高耸立仿佛滔天血浪一般,虽然离他们还有数十丈的距离,却莫名有一种仿佛随时都要涌过来,将整条长街淹没,更要将所有人吞噬的错觉。 而这样朱红的大门在渐渐夕阳,变得赤红的阳光的映照下,更是红得惊人,红得刺眼。 视线只略一停留,立刻就被刺得模糊起来,连同那个身影,似乎也都快要被红色所吞没,渐渐变得模糊。 可是,即便那样模糊,萧元邃仍然看清了她的眼睛。 他并不知道,在商如意的心里,他的眼睛有多出色,甚至于当初衣衫褴褛,满面虬髯,脏污得不成样子,却仍旧第一眼就从他精光内敛的眼睛看出了他不会久居人下;可是,商如意也同样不知道,她的眼睛在他的眼中,何等的明亮,何等的清澈,何等的干净…… 又何等的无情。 此刻,即便面前阳光如火,身后朱门如血,可她立在那里,冷冷看着他的眼神,竟冷得刺骨。 这一刻,那些士兵已经呼啸着从萧元邃身边跑过,在看清了那双眼睛的一瞬间,他突然感觉到了什么,大喊道:“不——” 可是,周围的人群情激昂呼声震天,更是贪慕这近在眼前,又唾手可得的战果,没有一个人听到他的喊声,只拼命的策马朝着前方的朱雀门狂奔,唯恐落于人后。 就在他们策马狂奔向前方的时候,突然,长街上呼的一声腾起了一条粗壮的麻绳,横在了他们面前! “小心!” 萧元邃的声音再一次响起,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那些跑在最前方的士兵只感到眼前一,还没看清是什么,就听见座下的战马发出一阵阵嘶鸣。这麻绳高度有一人多高,这些战马冲上去一下子就被勒住了脖子,可马蹄还在不断的往前飞奔,因此一下子仰面倒了下去。 顿时,长街上响起一阵阵战马凄厉的长嘶! 这些战马一摔倒,马背上的士兵也跟着跌落在地,有些直接被马匹压在身上,又是一阵惨叫声四起,更甚者直接就被压断了气。看到这一幕,萧元邃惊呆了。 而后面的士兵见状也全都吓得惊呼了起来,急忙要往后退,但他们往后退,更后方的士兵却完全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只知道秦王妃在前方,抓住了她能立大功,所以还在不断的往前跑,这一进一退,顿时挤压得中间的士兵喘不过气来,有一些脚步迟滞着就被人推倒在地,乱脚踩踏,不一会儿也失去了声息。 前方的士兵更是被推搡着往前,又踏上了那一片跌倒在地的骑兵的身上。 一时间,朱雀门前血迹斑斑,惨叫连连。 在发现情况不对的一刻,萧元邃已经调转马头奋力策马飞奔向了一边的坊市,避开了这一场混乱踩踏,同时也急得满头大汗,对着他们喊道:“你们快退,前面出事了!” 听到他的喊声,那些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士兵总算回过神来,这才开始往后退。 有人仓惶着大喊:“将军,怎么办?” 萧元邃还要再下令,就听见“砰砰”几声巨响,两边坊市中那几个原本门窗紧闭的临街的商铺房舍,这个时候突然被人从里面踢开了大门,只听见一阵怒吼声响起,上百个全副武装的士兵从里面冲了出来,不一会便沿着长街两边列队,对着他们形成了左右夹击之势,后面的士兵感觉到不对,下意识的想要往后退,可这一推,却看到长街的南面,刚刚才在明德门跟他们混战一番的赵铁生带着守城士兵飞奔而来,也堵住了他们的去路。 他们一下子,成了瓮中之鳖了! 萧元邃气息一沉,眼中闪过了一道冷光——中埋伏了! 商如意在这里设下的,不止一条让他们混乱踩踏的麻绳而已! 就在这时,只见这些人齐刷刷的拔出了腰间的刀剑对准他们,一时间仓朗朗龙吟震耳,寒光刺目,被夹在中央的千牛卫的人被这样的气势所慑,不断的往中间后退紧缩。 萧元邃咬着牙,仓皇间目光又看向了前方的朱雀门,只见那个瘦削的身影仍旧矗立在前方,没有一丝一毫的动容,只是他在看向她的一瞬间,商如意抬起手臂,指头轻轻一挥。 立刻,那些士兵们齐声喝道:“太子府千牛卫作乱,秦王府娘子军平叛!百姓闭户,秋毫不犯!” 萧元邃这才看到,这朱雀门已经是皇宫的最南门,最临近皇宫,两边坊市内住的也全都是些达官贵人,他们的院落中人影晃动,寒光闪烁,显然是有家丁在准备发生动乱的时候保护家主和宅院,而此刻听到外面的响动,也有不少人推开门窗,甚至爬上院墙偷偷的看着这边的情形。 这一看,就被这阵气势如虹的呼喊声所震慑,更是在不断响起的齐声大喝中又退缩回去关闭了门窗。 “太子千牛卫作乱,娘子军平叛!” “娘子军平叛!” “百姓闭户,秋毫不犯!” 声震九霄! 这一刻,萧元邃突然明白了什么。 晚点还有 1282.第1282章 我送你师出有名! 第1282章 我送你——师出有名! 她没有让下面的人呼喊“萧元邃叛乱”,而是直接指向了他的背后,他率领的是千牛卫,而千牛卫隶属于太子东宫,这样的呼喊声响彻整条朱雀大道,不止是这临近的两个坊市听到了,只怕周围更远的地方的人也听到了。 甚至,不久之后,那层层宫门后,那九重三殿中的皇帝,也会听到! 只是那个时候,皇帝听到的,应该就不是“太子府千牛卫作乱,秦王府娘子军平叛”,而可能是——太子造反,秦王妃平叛! 这个时候,虽然情况危急,所有的士兵都已经在对方的刀剑之下,可萧元邃却忍不住嘴角微微勾起一点,那张俊美又冷漠的脸上浮起了一丝讥诮的笑意,然后看向商如意。 商如意,今日若我赢,你送我一场功劳; 若你赢,我送你——师出有名! 想到这里,他的眼神彻底沉了下来,再看向眼前这似乎已经成为瓮中之鳖,毫无生路的局面——这个时候再要反抗,就像是撞上那扇紧闭的朱雀大门,除了能给那片刺目的鲜红更添一抹血色之外,不会有任何的意义,可他仍旧一挥手中的横刀,大喊一声:“千牛卫,跟我上!” 而这一刻千牛卫的士兵们,惊恐不已。 事实上,从萧元邃昨夜在桃林塞杀死商寿非之后,就已经有一些人意识到他要做什么,这些人胆小怕事,担心惹上更大的祸端,所以连夜逃走了一部分,之后返回长安的这一路上,也有不少人相继离队逃走;而在攻打明德门的时候又折损了一些人,此刻虽然还剩下大队人马,都已经成了惊弓之鸟,哪怕刀剑在手,也是军心涣散,毫无斗志。 只是到了这个时候,他们也早就没有了退路。 此刻听到萧元邃的呼喊,众人只能咬着牙硬着头皮,跟着冲杀过去。 眼看着两边的人马就要冲到一处,堵在长街另一边的赵铁生却一下子找准时机,对着身后跟着他杀过来的士兵大喊道:“放箭!” 他这一声令下,立刻,一阵箭雨凌空腾起。 这一群弓箭手全都是之前守卫明德门,又跟着赵铁生杀过来的,一路上弓不离身箭不离手,甚至在靠近朱雀门看到娘子军的一刻便纷纷拉弓上弦,早已经蓄满了力,所以这一阵箭雨几乎是密不透风,落下来更是锐利破风寒光闪烁,直接刺得那些士兵闭上了眼。 就听见一阵惨叫声此起彼伏,本就被挤压在长街中央的士兵不断的中箭倒地,周围的人也连连后退躲闪。 这样一来,他们的队伍就乱了。 这,正是可趁之机! 商如意安排在这里的人手并不多,而且为了埋伏,也抛弃了他们骑兵的优势,并没有配备马匹;可萧元邃手下的骑兵也不多,之前进城的时候就折损了不少,刚刚仅剩的几十名骑兵更是被一条麻绳和自己人的踩踏搞得全军覆没,双方皆是步兵对阵。 而步兵对上步兵,拼的就是阵型和武力。 此刻,他们的阵型已经被赵铁生打乱,商如意的手下兵将却是队列整齐,刁斗森严,这些人个个精挑细选,训练有素,不仅装备了全副铠甲,精钢刀剑,每个人更是武艺高强,能在军中以一敌十,此刻对上锐气尽损的千牛卫,已经完全形成了碾压之态。 就在一阵箭雨停歇,那些人一个个惊恐不已的时候,娘子军的人趁机开始往前冲杀! 只见这些人列队整齐,人与人之间毫无缝隙,直接结成了一个铁盾,而他们手中长刀出鞘,锐利的锋刃闪烁着寒光,数百人踏着沉重的脚步齐刷刷冲向长街中央,那种压迫感令原本还想要反抗的千牛卫顿时一阵胆寒,竟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一步。 可是,他们后背的人,还在混乱着左支右绌不停冲撞。又跟刚刚混乱的踩踏一样,一退一进,千牛卫最外围的人顿时就乱了,甚至握不紧手中的刀剑,仓皇着闪避。 人群中,有人大喊——“杀!” 这一声令下,只听一声震耳欲聋的大吼,娘子军的人高举起手中的横刀,猛冲至他们面前齐刷刷的一刀挥下,只见一道整齐得几乎融为一体的寒光骤然闪过,霎时间鲜血喷涌向半空,千牛卫最外围的士兵直接倒地一片。 一时间,杀声震天,血溅五步。 看到这一幕的萧元邃,眼睛也在一瞬间变得血红。 他本就处在长街的最北端,刚刚又避开了那一阵混乱踩踏,加上手中横刀挥舞如风,自然也避开了赵铁生等人射过来的箭雨,但他也完全想不到,商如意的手下,这支听起来几乎有些可笑的“娘子军”战力如此强悍,几乎在一瞬间就瓦解了他余下的部队,虽然现在长街上还剩下数百人马,可这些人军心已散,惊惶不已,已经完全失去了战斗力。 不行,他不能,他也不想就这么认输。 就在他想要策马冲过去的一瞬间,他的眼角突然扫向北面那赤红得有些扎眼的朱雀门,一片血色当中,那个瘦削纤细的身影慢慢转过身,似要离去。 而在她的身后,似乎…… “商如意!” 萧元邃低喃一声,下意识的就要跟上去。 可就在他策马的前一刻,他还是回头看了一眼,此刻的长街上已经乱成了一团,刚刚还结阵进击的娘子军已经把千牛卫挤压到完全避无可避的地步,当他们开始四散奔逃的时候,娘子军也终于散开阵型,开始了与他们的混战。 只是,一边是气势如虹,杀气腾腾,一边是节节败退,溃不成军。 惨叫声,响彻整个朱雀大道。 萧元邃一咬牙,猛地用刀背一拍马股,调转马头跟了上去。 “王妃!” 赵铁生原本和娘子军的人配合无间,轮番进击之下,跟着萧元邃进入长安城的这支队伍已经所剩无几,就在他们准备发动最后的进攻时,突然看到秦王妃调转马头往朱雀门东面跑去,而那萧元邃竟然持刀策马,紧跟了上去。 难道,他想要杀秦王妃? 1283.第1283章 一网打尽 第1283章 一网打尽 难道,他想要杀秦王妃? 这么一想,赵铁生全身一寒——刚刚在城门口,他已经意识到自己被齐王欺骗,开启明德门放萧元邃进城绝对不是皇帝的旨意,现在他的身上背负着抗旨不尊和引寇入城的罪名,如果没有人给自己证明是受了欺骗,如果自己没有足够的功劳洗脱这两项罪名,一切结束之后不要说自己的脑袋能不能保得住,他的九族能不能保得住都是一说! 所以他必须立功,立大功才行! 想到这里,他一伸手从身边的一个弓兵手中拿过一把弓箭,拉弓上弦箭尖对准了前方策马飞奔的萧元邃,猛然放箭! 只听“嗖”的一声,箭矢化作一道闪电,直刺过去。 眼看着萧元邃背心就要中箭,可他策马飞驰的同时突然扬起右手,手中的横刀紧贴着后背猛然一挥,铛的一声将那箭矢击落在地,而他竟然连头都没回,再次挥舞了一下横刀,继续朝前策马疾驰。 “糟了!” 赵铁生大惊,也不敢怠慢,反正这边的战事已成定局,他立刻翻身上马,又指了几个人:“你们几个,跟我一起去保护秦王妃!” 听到他的话的,不止有跟随他一起杀过来的守城士兵,也有些娘子军的士兵,抬头看时秦王妃已经策马往东边跑去,只是朱雀门东边的安上门也是紧闭着的,她没有丝毫停留继续前行,一直跑到皇宫南门的尽头,一个拐弯,进入了皇宫东侧的御马道。 萧元邃紧随其后,也调转马头跟了上去。 赵铁生也带着这几个人匆匆跟掠阵而去,几个人奋力策马扬鞭,沿着城墙一路狂奔,而在他们的身后,宽大的朱雀大道上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最后几声寥落的惨叫和呼声慢慢平息,随着太阳逐渐西斜,似乎也染上了高大宫门的颜色,耀眼的阳光中逐渐也为血色所染,洒在众人的身上,平添几分凄艳。 太阳,快要落山了。 谁都没有想到,从一大早秦王宇文晔出城之后,原本以为会迎来平静的长安城,会一整日陷入这样的混乱;此刻,阳光斜斜的照在宫墙上,仿佛刚刚在朱雀大道上发生的血战也延续到了这里,染红了那高耸的墙壁,而一道又一道迅疾的身影映在墙上,如闪电般划过,更像是一场过于荒诞的皮影戏。 这,的确是让人意料不到的场景。 谁也想不到,在长安城中,皇宫一墙之隔的御马道上,会出现秦王妃在前策马飞奔,身后紧跟着右千牛卫将军挥刀追赶,在他们的身后,还有守城的骁卫军和娘子军一众人马紧随的情景,马蹄踏地,如旱地惊雷,在大道上来回震响。 他们脚下的这条路是皇宫东侧的御马道,原本是给戍卫皇宫的骑兵们走的,所以道路平坦宽敞,右侧坊市的边沿也筑起了一人多高的围墙,避免有人从那坊市出来冲撞了这里巡逻的骑兵;而沿着这条御马道一路往北,则渐渐靠近了皇宫的北面,也是整个皇城的北边。 那里,还有几道宫门能进入皇宫。 其中,便有…… 意识到这一点,原本一路策马疾行的商如意突然感到一阵头皮发麻,但现在,更要紧的还是身后…… 她下意识的想要回头看一眼,可还没来得转过头去,就听见一阵呼喊声从身后传来:“王妃小心,我等护卫!” 是赵铁生和她的娘子军等人在大喊。商如意大声道:“你们小心!” 一听到她的喊声,赵铁生等人都愣了一下。 他们明明是看到萧元邃追着商如意离开朱雀门,担心他伤害这位秦王妃,所以马上跟上来护卫的,现在萧元邃近在眼前,而且是在他们的前方,为什么秦王妃还会让他们“小心”? 他们有什么好小心的? 就在他们大感诧异的时候,突然,安静又宽敞的御马道上,响起了又一阵沉重的马蹄声,竟然是从他们身后传来! 赵铁生大吃一惊,急忙回头,而就在这时,他突然听到嗖的一声锐响。 背后传来一阵剧痛! “啊——!” 赵铁生发出了一声短促又沉重的痛呼,可这一声呼喊甚至还没来得及传入前方商如意的耳边,又是一道闪电从背后飞快的射来,那痛呼一下子断在了他的喉咙里。 一点寒光,从他的咽喉处冒了出来,那种冰冷的,几乎咸涩的生铁味令赵铁生全身发寒。 周围的人一看,全都大惊失色——他的后背,还有后脖颈,中了两箭! 尤其是后脖颈那一箭,直接射穿了他的脖子,箭尖从他的咽喉处冒了出来,鲜血顿时涌入他口中,随即,一阵剧痛伴随着他咽下去的痛呼传遍了全身,只听“砰”地一声,赵铁生整个人从马背上跌落下来。 “赵大哥!” 其他几个士兵纷纷大喊起来,但已经来不及了,紧跟在他们身后的一众骑兵飞扑上来,马蹄重重的踏在他的身上,顷刻间将这样一个大汉踏成了一滩血肉模糊的烂泥! 是宇文呈和他的人马! 这一刻,商如意也回头看到了这一幕,顿时脸色苍白,目眦欲裂,事实上,刚刚在朱雀门下方的她正是看到了道路旁有一队人马鬼鬼祟祟的似乎在窥视着自己,虽然这些人全都藏匿在阴影当中,但不时闪烁的寒光让她立刻预料到了其中隐藏的危险,所以她立刻策马离开。 现在她才看清,是宇文呈一直在窥探着局势的发展。 而现在他一出手就杀了赵铁生,是因为之前在明德门时,他假传圣旨让赵铁生开启城门,放萧元邃等人进城,现在城中局势大乱,这些人已经杀到了皇宫的门口,宇文呈自然是要杀人灭口,免得事后让皇帝知道了他浑水摸鱼,趁火打劫的举动! 这个人,果然阴狠! 而就在商如意回头看清这一幕的同时,宇文呈身后的弓箭手再一次拉弓上前,他对准了前方几个紧紧跟随他们的士兵,再一次放箭—— 就听见嗖嗖嗖几声锐响,跟在他们身后的人接连中箭倒地。 很快,商如意的身后,只剩下萧元邃! 晚点还有 1284.第1284章 这一箭,必然失手! 第1284章 这一箭,必然失手! 眼看着前方只剩两骑人马,完全孤立无援,仿佛两块鱼肉躺在砧板上等待着自己这个刀俎宰割,宇文呈一边策马飞奔,一边咧开嘴,血红的夕照下,他的笑容仿佛也染上了浓烈的血腥气。 杀了这两个人,他的计划,就彻底无人知晓。 等到再杀了……他就是这一场叛乱中,最大的平叛功臣! 想到这里,宇文呈发出了一声冷笑,对着身边并驾齐驱,已经为他清空了前方阻挡的障碍的弓箭手道:“再射!” 那人立刻道:“殿下,接下来要杀谁?” 宇文呈半眯着眼睛看着前方一前一后两个策马疾行的身影,冷冷道:“当然是商如意。” “……” “先杀了我这个二嫂!” “……” “我倒是很想看看,如果我把她的脑袋拎到我那位二哥的面前,如果失去了这个女人,他还能不能像过去一样,那么顶天立地,那么无所畏惧。” 不知为什么,虽然作为弓箭手,也曾无数次上阵杀敌,更血淋淋的场景都见过,可听到宇文呈口中如同戏谑般的话语,却莫名令人心中发寒。 那弓箭手哆嗦了一下。 宇文呈立刻转头瞪着他:“还不动手!?” “哦,是,是!” 那弓箭手猛然回过神来,不敢怠慢,慌忙反手往身后的箭筒一摸,正好还有两支箭。 他立刻抽出了其中一支,熟练的拉弓上弦,指尖稳稳的搭在拉做满月的弓身上,和箭尖闪烁的寒光一线,对准了前方那个消瘦纤细的背影。 可就在他对准那背影的一瞬间,一个身影突然闪过,挡在了他眼前! 那弓箭手一惊,抬头看时,竟然是萧元邃策马,跑到了商如意的身后——他们两之间也还隔了十几丈的距离,但此刻他似乎也并不急于策马赶上去,而是不急不缓的骑着马,始终和商如意保持着这一段距离。 却堪堪,与前后两个人形成一条直线,挡在了中央。 那弓箭手顿时道:“殿下,萧元邃挡住了秦王妃!” “什么?!” 宇文呈眉头一拧,抬头看时,果然看到萧元邃策马在他们前方,他高大的身躯和本就健硕的骏马正好将商如意的背影挡了个严严实实,想要射杀商如意,就必须先让他倒下! 宇文呈眼中闪过一道冷汗,咬牙道:“既然自己找死,难道我还不让你死吗?” 说完下令:“那就先杀了他!” “是!” 弓箭手心里也松了口气,再次半眯起眼睛,拉开弓对准了前方的萧元邃,他的身形高大魁梧,即便策马飞奔行动不定,但也要比更远,身形也更纤细的商如意要瞄准多了,不一会儿,他手中的箭尖便对准了此人的后脑,只一箭,定然能让他脑浆迸出,身首异处! 就在这弓箭手信心满满,正要放箭的一瞬间,突然,萧元邃猛地转过头来看向他! 他的目光,一如既往的锐利森冷,甚至比这弓兵手中的箭尖更寒冷犀利,被这样的目光一看,仿佛灵魂都被刺穿了一般,那弓兵指尖蓦地一颤,箭矢随即飞射而出!糟了! 他心里低呼了一声,就看到一道闪电骤然飞出,朝着萧元邃的后脑射了过去,可对方早已有了准备,在箭矢飞射过来的一瞬间他侧过身来,长臂一展,手中的横刀在空中划出了一道雪亮的银弧。 就听见“铛”的一声,那支箭竟然又被他自身后凌空斩断! 看到这一幕,宇文呈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 那弓箭手也是大惊失色,急忙对着宇文呈道:“齐王殿下恕罪,末将——” “没用的东西!” 宇文呈咬着牙迸出了这几个字,但立刻,脸上又浮起了阴冷的笑容,看着前面回过身去继续策马前行的萧元邃,突然大声喊道:“二嫂,这个男人对你可不一般啊!” “……” “他杀进长安城,莫非是为你?” “……” “若是如此,我可不能轻饶!” 空荡荡的御马道上,这些呼喊声来回传响,立刻传到了商如意的耳边。 她虽然没有回头,但听见身后的响动,也隐隐猜到发生了什么,可这个时候她也没有办法回头,更没办法多说什么,只继续奋力的策马往前飞奔。 宇文呈大声喊道:“二嫂,我要射第二箭了,如果他还能挡得住——” 这句话,他没有说完。 事实上,根本不用说完,因为不论萧元邃能不能挡下第二箭,他身后还跟着这么多人,不论如何,宇文呈都不会允许他活着走出这条御马道,他只要完成“造反”的任务,并且让所有人都看到商如意与他“勾结”,就足够了! 而宇文呈也相信,这句话,足够震慑前面的人。 于是,他沉下脸,阴沉的瞪着身边那个弓箭手:“这一箭要是再射不准,我就把你的九族都绑到这条御马道上,让整个弓兵营的人都来拿他们当靶子!” 那弓箭手一听,吓得后背出了一身的冷汗,急忙应声,然后反手拔出了箭筒里最后一支箭,深吸一口气后,缓慢的拉弓上弦。 这套动作,平日里他已经做了无数次,熟悉得甚至跟呼吸心跳一样,可这一刻,每一个动作却都让他感到一点莫名的陌生,尤其在拉开弓弦,箭尖再次对准萧元邃的背心的那一刻,他竟然没有立刻放箭,而是听着自己的呼吸和心跳不停的回响,如同闷雷一般震撼着自己的心灵。 宇文呈等不及了,冲着他大喊:“怎么还不射!?” “啊?” 那弓箭手一听,终于松开了指尖! 又一声刺耳的锐响,带着划破空气的速度和犀利,朝着前方飞射而去,可这一刻瞬间,弓箭手的眼前已经一片漆黑。 他知道,这一箭,必然失手! 因为,这一箭的力道,比刚刚指向萧元邃后脑的那一箭还更轻,刚刚那一箭他都能游刃有余的凌空斩断,挡下这一箭对他而言,根本就不费吹灰之力! 可就在这弓箭手心中绝望如同黑影一般将他吞没的时候,前方突然传来一声低呼。 萧元邃整个人僵在了马背上。 那支箭,正正扎中他的背心! 1285.第1285章 引颈就戮! 第1285章 引颈就戮! “萧元邃!” 御马道上一下子响起了一声近乎凄厉的惨叫,而这一声呼喊,竟、是商如意发出的。 就在刚刚,那弓箭手射出最后一箭的一瞬间,商如意已经看到这条御马道的尽头——只要他们能走到尽头,再往左拐进去,便是皇宫北面的甬道,那里虽然也足够宽敞平坦,但因为有三道宫门可以进入,并且每个宫门的门口都种了不少的松柏,只要进入那些松柏树林,就能躲避身后宇文呈的攻击。 可是,就在她仿佛看到逃出生天的胜利曙光的一刻,前方大道的尽头处,突然出现了一队人马! 她还没来得及看清对方是谁,一道寒光,已经朝着他们射了过来。 商如意下意识的勒住缰绳,同时也想到了身后的人,而就在她喊出萧元邃的名字的一瞬间,那道寒光擦过她的身侧,飞射向萧元邃的胸口! 这时的萧元邃,正聚精会神的从耳边呼啸的风中分辨身后的动静,也清清楚楚的听到了飞射过来的箭矢发出的破空之声。 就在他要回手斩箭的一瞬间,他的胸膛,正中一箭! 剧痛,一瞬间席卷了他的全身,他整个人一僵的同时,背后也中了一箭,前后对刺,竟然将他整个人射穿了! “萧元邃……!” 又一声熟悉的呼喊,只是这一次,这喊声不再带着过去的冰冷,疏离,甚至明白的拒绝和厌恶,反倒充满了他可望不可及的关心和急切,但萧元邃已经不知道这一切是否是自己的错觉,因为在感觉到心口冰冷的刺痛传遍全身,抽走了他所有力气的一瞬间,他仰面从马背上倒了下来。 一瞬间,玉山倾倒,再难回还。 他重重的落在了地上,后背的箭一下子将他整个人捅穿了,可他竟然感觉不到痛,眼前天旋地转的混乱令他有些想要呕吐,他在地上翻滚了好几圈,终于侧身停在了地面上,满脸满身已经染满了泥污血污,那些污秽甚至迷了他的眼。 以至于,他竟然看到商如意从还没停下的马背上翻身下来,跌跌撞撞,脸色惨白的飞奔到了他的面前。 这,是真是假? “萧元邃!萧元邃!” 她的呼喊声,与她的脚步声一样,由远及近,终于清清楚楚的响彻在萧元邃的耳边,萧元邃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意识到一切都是真的,她的呼喊声无比的真实,甚至随着他的不断往外涌出鲜血的伤口,通向了他的心里。 “你——” 他张开嘴想要说什么,可翻然欲呕的感觉令他什么都说不出,只有一股咸涩的热流,从他的口中喷涌而出。 抱起他的商如意,立刻被染了半身血红。 “萧元邃……” 商如意已经说不出别的话,她只能用沙哑的嗓音不断的喊着他的名字,大概是还了他,还了他这些年的相思,这些年牵挂。 可她终究明白,还不了。 拿什么,去还他这一刻的利箭穿心,还他这一刻的血如泉涌。 “你,你为什么……你为什么……” 为什么……? 萧元邃抬起头,在看向她的同时,血红的阳光也刺痛了他的眼,他第一次感觉到了茫然——拼了半生,不信命,不服天,他利用了所有能利用的,抛弃了所有该抛弃的,他甚至以为,为了追求心中的名利,成就,功业,他可以舍弃人间的一切感情。 但现在,他也终究明白,他放不下。 放不下,心中那一点,贯彻始终的痛。 想到这里,他对着眼前已经有些模糊的面庞,轻轻的伸出手,似是想要触碰她,可几乎被抽空的力气已经支撑不了这样的动作,他只能放弃,手慢慢的放回到了自己的心口。 那里,放不下。 商如意并不知道,他的手按着的地方,有一点微微的凸起,就在他贴身的衣裳里。原本冷硬的东西,早已经在他胸膛的体温和心跳的呵护下,变得有些柔软,甚至有些温暖。 是那枚精致的耳坠。 可是,她不知道。 即便不知道,她也全然明白了。 “萧元邃……” 商如意再开口,喉咙像是被堵住,这三个曾经令她无比厌烦,无比痛恨的字,说出来竟那样艰难。喉咙虽然堵住了,可有些东西却仿佛通向了心里,滚烫的热流一下子涌上了她的眼眶,在她再说不出一个字的时候,眼泪则毫无阻拦,一滴一滴的往下滴落。 泪,落在了萧元邃的眼睛里,一瞬间,他的眼前一片清明。 好像从那滚烫的泪水中,又仿佛是从胸口那一点炽热中汲取了最后一点力气,萧元邃一咬牙,竟然慢慢从她怀里挣脱出来,捡起地上的横刀,用力拄在地上支起了自己的身子。 “萧元邃,你——” 商如意想要说什么,可喉咙已经哽得她再说不出一个字,手忙脚乱的伸手想要阻止他,又怕伤着他,只能小心翼翼的伸手护在他的周围,而萧元邃翻身半跪着,胸前的伤口崩裂开来,血流如注,他脸色苍白,用力深吸了一口气后,竟真的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 可是,刚一起身,他就立刻踉跄着往旁边跌倒下去。 商如意一个几步冲上去,几乎是将他护在怀中才勉强稳住了他的身形,萧元邃一只手抓住她的胳膊,然后抬头看她,那双眼睛里血红一片,竟意外的透着一点温柔。 他说:“我赢不了了。我,送你……” 送我? 这两个字,让商如意心中一怔,下意识的道:“送我,什么?” 而这个时候萧元邃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再回她,只握紧了手中的横刀,一抬头,就看到前方大片阴影如同乌云罩顶一般朝着他们飞驰而来,是大队人马在一阵疾驰之后,终于停在了两个人的面前。 领队的,自然是宇文呈。 只见他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的目光先是越过两人看向他们的身后,直到看清了什么,目光才落到了面前这两个满身是血的人身上,冷冷一笑:“二嫂,这个反贼对你,可真是情真意切,都到了这个时候了,还要护着你。” 商如意咬着牙,生生的将心中的酸涩强咽下去,可一低头看到萧元邃一只手提着横刀,一只手竟然还横在自己面前的样子,却又模糊了视线。 而不等她开口,萧元邃先开了口。 他一说话,鲜血就不停的沿着口角往外涌,以至每个字都带上了血腥气:“我,我是反贼……你们呢?” “……” “你呢?” 看着他冷笑的样子,宇文呈脸色一沉,突然一扬手:“给我把他碎尸万段!” 身后的人领命,立刻翻身下马,一个个挥舞着刀剑杀了过来。 这条甬道虽然宽阔,可对于大军冲杀来说就过于狭窄,况且每个人手上都拿着锋利的刀剑,太过拥挤的地方并行冲杀反倒容易伤着自己人,所以这些人虽然立刻冲上来,却并没有铺天盖地的一拥而上。 而这,也正合了萧元邃的心意。 可是心里想是一回事,要如何做到又是另一回事,此刻提着手中的横刀,几乎已经耗费了他所有的力气,当第一个士兵挥舞着大刀朝着他劈头砍来的时候,他竟然抬不起手臂挡下那一击。 糟了! 心中刚这么一想,突然,眼前寒光一闪。 只见那个士兵双手举着大刀,刀锋离他的头顶几乎只有不到一尺的距离,却一动不动,近在咫尺的脸上满是不敢置信的表情,眼珠凸起,死死的盯着萧元邃的背后。 一把短剑,从他的肋下斜刺出来,直接刺进了那士兵的下腹。 萧元邃仓惶回过头,只见商如意就站在他的身后,苍白的脸上满是肃杀之意,却也掩盖不住这一刻的呼吸紊乱和战栗,握着短剑的那只手微微颤抖着,猛地往后一抽。那士兵“轰”的一声,重重仰面倒下。 鲜血,流了一地。 这一刻,萧元邃的目光剧烈的闪烁了起来,可他自己却不知道心中涌起的滋味到底是悲是喜,甚至也有些分不清这一刻心里到底是痛还是还是不痛,但也没有时间给他多想,下一个士兵已经大吼着举刀朝他砍了过来。 萧元邃急忙挥刀,“铛”的一声刀锋相击,那士兵原本以为要杀一个濒死之人根本不费吹灰之力,所以掉以轻心,却被那沉重的横刀一挡,整个人被用力掀翻,退到了一边。 商如意抓准时机又刺出一剑,剑光一闪,没入了那人的胸膛。 接连两个士兵倒下,周围的人都惊呆了,完全没想到他们两竟然到了这一步仍然不放弃反抗,可身后宇文呈的怒吼声还在继续,军令如山,他们也不敢怠慢,只能再一次冲杀上来。 眼看着刀剑交织,数道寒光朝着他们笼上来,这一下商如意也露出了惊恐的神情,满是冷汗的手用力的握紧了剑柄。 就在这时,萧元邃一咬牙,反手推开了她! “啊!” 商如意低呼一声,踉跄着退到一边,一抬头,就看到萧元邃迎头冲了上去。 左右两刀同时挥过来,萧元邃竟不阻挡,只感到肩膀上重重挨了两下,那沉重的力道几乎令他跪倒下去,可这个时候,他仍旧咬着牙硬抗起了那两刀,甚至逼得持刀的士兵生生往后退了几步,眼看着越逼越紧,那两人感觉到不对,急忙收刀往后退。 可就在他们收手的同时,萧元邃发出一声虎啸般的怒吼,用尽全力举起横刀猛然朝前一挥—— 刀锋雪亮,在那些士兵眼前铺开了一道白虹,砍中他肩膀的两个士兵顿时被当胸一斩,鲜血一下子从胸腔里猛喷了出来。 “啊——” 一阵惨叫声响起,又有几个士兵倒地翻滚痛呼。那些士兵接连受挫,也都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回去,可萧元邃却并不退缩,他明白自己只剩下这一条路,不能退,更没有多余的力气再等,趁着众人往后退的时机,他凭着本能操起横刀左右挥舞,全无章法,可在这条挤满了人的御马道中,长刀与勇悍就是最锋利的武器,他悍不畏死的举动更是震撼了所有人。 他一个人,竟然生生的逼得宇文呈的军队连退数丈! 宇文呈眼看着自己的手下竟然被一个濒死之人逼得连连后退,急得大吼道:“饭桶,给我上!都给我上!” 萧元邃一挥刀,横刀上沾染的鲜血被他在地上甩出了一道长长的血痕,然后朝宇文呈猛地冲了上去。 这时,又一道寒光从他背后袭来。 听到脑后响起的那一声破空的锐响,原本被萧元邃推开的商如意突然冲了上来,可箭光如电,几乎是擦着她伸出的那只手的指尖,再一次重重的射中了萧元邃的后背! “唔!” 他高大的身躯一震,顿时僵在了原地,一动不动。 “不要——!” 商如意目眦尽裂,仿佛自己的心口也被穿胸一箭,她不顾一切的冲了上去,眼看着宇文呈手下的一个士兵抡起大刀朝着萧元邃的脖颈挥砍过来,她一把抓住萧元邃的手臂用力将他往后一拖,一手护着他的同时一手反握住短剑,竖起手臂挡了上去。 就听见“铛”的一声脆响,那人的刀砍在了她的手臂上,正正被短剑挡住! 那士兵手上的力道被硬生生的挡下来,大惊失色,才看清竟然是秦王妃冲上来挡下了这一击,心中正大为震撼,而商如意已经飞起一脚,重重的踢在了他的胸前,那士兵接连后退几步,直接把身后冲上来的士兵也给挡下了大半。 商如意的手臂,这个时候颤抖得不成样子,虎口崩裂血流如注——刚刚那一刀,如果她没有挡下来,只怕现在萧元邃已经身首异处;可即便挡下来了,她也感到战栗不已,只差一点点,萧元邃的脑袋就要在她面前被砍掉,甚至,只差一点,她的小臂也险些被砍断! 她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救下了他! 呼吸紊乱,心跳如雷,商如意转过头去看向被自己护在怀中的萧元邃,此刻的他已经成了一个血肉模糊的影子,因为全身上下都是伤,都是血,商如意甚至已经看不清他的五官,只能勉强辨认他的眼睛,在那刺目的鲜红中,仍然温柔。 却已经黯然的,快要失去最后的光亮。 “萧元邃!” 她的右手被刚刚那一刀劈得发麻,几乎已经失去知觉,连剑都快要握不紧了,可左手却能清晰地感觉到被她护在怀中的人在发抖。 不,他不是在发抖,他只是在流血,因为流血,因为呼出了最后几口气,而颤抖。 就在这时,萧元邃的脚步一软,一下子往下倒了下去,商如意大喊一声,急忙伸出双手去护着他。可就在她的右手要丢开短剑去抱着他的一瞬间,萧元邃突然伸手去抓住了她的手,也通过她的手,将那短剑紧紧的握在手中。 “……!” 霎时间,一种熟悉的感觉的一下子涌上了商如意的心头,她睁大了双眼,看着自己的手又一次被人捉住,握紧掌中的剑,好像突然感觉到了什么,顿时呼吸和心跳几乎都停止了。 一股强大的力量,抓起她的手横向身侧,微微一抬,抵上了那早已经被鲜血染红的脖颈。 “我送你,” 他已经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这个时候开口,甚至已经没有了声音,大概他根本就没有开口,只是因为两个人靠得那么近,商如意能听得到他的心跳,也能清清楚楚的听到他的心声。 她听见他一字一字,清晰而坚定的对她说:“师出有名!” “……!” 商如意猛地一震,与此同时,她被抓住的那只手,轻轻一划—— 鲜血,并没有立刻喷涌出来。 大概是因为他身体里的血早就已经流干了,商如意第一次感觉到刀锋艰涩,一点一点割开皮肉的艰难,仿佛那个人的心性,他从来不愿轻言放弃,明明就是拼尽了一切也要成功,哪怕刚刚,已经身受重伤,已经穷途末路,却不肯轻易认输。 他却在她的手上,引颈就戮! 因为,他要送她,师出有名! 商如意睁大了双眼,眼睁睁的看着鲜血慢慢的从那深可见骨的伤口里涌了出来,可她已经闻不到血腥味,甚至感觉不到这一刻的残忍,她只看着那双精明锐利,倨傲得仿佛看不上世间一切平庸的眼睛,终于在这一刻,流尽了最后一滴血,也吐出最后一口气的一刻,失去了他的光芒。 然后,他倒了下去。 商如意没有反应,护着他的手仍旧紧紧抓着他,连带着自己一同被拖了下去,重重跌倒在地,鲜血更汹涌,瞬间染红了她的衣衫,可她什么都感觉不到了,只半跪在地上,死死的盯着沉在自己臂弯上的男人,他再无声息。 原来,他明白的。 原来,他就是这么想的。 从听到他“造反”的消息,商如意就已经意识到,一旦将他的“造反”和太子府牵连在一起,那么就能将“造反”的罪名最终归结到太子身上,到那个时候,他们再对太子动手,就是师出有名!而这,也是她和宇文晔最后的机会! 因此,她才会在城中设下了一道又一道防线,将他带回城的士兵杀了一批又一批。 却没想到,原来,他明白。 所以,他此回长安,若赢,则得偿所愿,若输,就送自己这个——师出有名! 滚烫的眼泪令商如意战栗不已,可这个时候,她只让自己流下了最后一滴泪,然后便抬起沾染了血污的手用力一抹,通红的两眼顿时清明冷静。 她放下了萧元邃,慢慢站起身来。 她的身前身后,两队人马渐渐的合拢,将她完全包围在了中央。 站在她前方的,自然是齐王宇文呈。 而她的背后…… 商如意慢慢的转过身去,那射出最关键的两箭的一众人马如同阴云,遮掩了所有的光芒,在这样晦暗的天色中,商如意看到一个清逸如云的身影缓缓向她走来。 那个人神情淡漠,一双青灰色,半透明的眸子,在夕阳最后一道光芒的照耀下,如同寒冰。 1286.第1286章 最后一道宫门 第1286章 最后一道宫门 太阳收起了最后一缕光芒,几乎是顷刻间,整个长安城被一张晦暗的罗网笼罩起来。 而被两边高墙撒下的阴影覆盖着的御马道要比别的地方黑得更快,光线也更暗,哪怕天顶还残留着一点淡淡的天光,可这里几乎已经是伸手不见五指,黑暗中只有无数的身影在眼前晃动。 终于,有人点亮了火把。 紧接着,一个又一个,火光摇曳,照亮了这条长长的甬道,也在那高墙上投下了一个又一个鬼魅般的身影,因为空气中浓郁的血腥气,更显得阴森恐怖。 宇文呈一声令下,他手下的士兵立刻过来,将萧元邃、赵铁生等人的尸体拖了下去。 商如意没有阻止。 但他又冷冷吩咐道:“萧元邃的尸体先留着,等我——我们这里大事一毕,我一定要把他的尸首千刀万剐,曝尸荒野!” “……!” 商如意皱起眉头,看了他一眼。 像是感觉到了她的目光,宇文呈立刻回头看向她,摇曳的火光下他的冷笑竟显得有些狰狞:“怎么,二嫂,心疼啊。” “……” 商如意沉默着,又慢慢的垂下眼睑。 而宇文呈却像是不肯放过她似得,慢慢悠悠走到她面前,故意盯着她的眼睛道:“二嫂,又不心疼了?” “……” “要知道,刚刚,他可是拿命救下了你。” “救我?” 听到这两个字,商如意立刻抬眼看向他,那双明澈的眼睛在火光的映照下,竟透出了灼人的温度:“他为什么要救我,莫非是有人要杀我?” “……!” 宇文呈脸色一僵,慢慢直起身来没有应答。 商如意道:“这里的人,谁要杀我呢?” “……” “是你吗?还是——” 说着,商如意慢慢转过头去,看向另一边,那正是刚刚从皇宫北面突然出现太子和他手下的人,有太子妃虞明月,虞定兴和他率领的骁卫军——之前石玉心禀报的时候就说过太子虽然带着他的人进宫,但走得非常的慢,显然是在拖延时间,毕竟萧元邃掌握着他们想要谋害宇文晔的证据,只有解决了他,他们才敢放心的去进宫见驾,并且把一切事情都推到萧元邃的身上。 所以,他们应该是一直在这附近盘桓,才会撞上他们。 而现在,萧元邃已死…… 火光下,宇文愆的脸色比往常看起来更苍白了几分,几乎和他半透明的眼瞳一样,整个人看上去有一种近乎虚无的感觉——可商如意知道,那只是他的假象而已。 于是,她故意说道:“太子殿下,这里有人要杀我吗?” 宇文愆半垂着眼睑,没有说话,倒是一直跟在他身边的虞明月突然起身走过来,死死的盯着商如意:“你少在这里耀武扬威!” 商如意淡淡一笑:“太子妃说笑了,我孤身一人,连防身的剑都被你们收走了,哪还有什么资格在你们面前耀武扬威?” “……” “毕竟,造反的又不是我。” “……!” 虞明月的脸色一沉。 她现在感到非常的恼火,原本定下的计划被这个萧元邃打乱,现在人虽然死了,可萧元邃带着造反的右千牛卫毕竟隶属于太子府,他们还得好好的想个借口怎么去给宇文渊解释。能解释清楚便罢,万一解释不清,皇帝对他们起了疑心…… 想到这里,她火冒三丈,对着商如意抬起了手:“你——” 商如意下意识的握紧了拳头。 可这个时候她什么都做不了,刚刚太子和齐王率领人马围上来之后,便让两个侍卫将她带到了一边,说“带”,是客气的说法,事实上就是将她押到了一旁,现在两只手还被人扣在身后,不能动弹。 眼看着虞明月的手高高扬起朝着她就要挥下来,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好了!” 那只白皙的大手停在了商如意的头顶。 虞明月咬着牙转过头去,只见虞定兴慢慢的从队伍中走出来,他仅剩的一只眼睛在火光中格外的明亮,却也显得格外的凶悍,只看了商如意一眼,便道:“太子妃,倒也不必跟她多费唇舌。” “……” “至于说造反的是谁——” 他说着,转头狞笑着看向商如意:“秦王妃手下的人去了明德门,然后城门就开了;萧元邃带兵杀到朱雀门,秦王妃也恰巧在那里接应;他想要入宫门而不得,秦王妃就为他引路……” “……” “你说,造反的人是谁呢?” 听到他的话,商如意冷笑道:“郡公,你当皇上是三岁孩子吗?” “怎么说?” “所有人都看到,我的人阻止萧元邃的大军进城,所有人也看到,我的人阻止他通过朱雀门进入皇宫,所有人更听到——太子府千牛卫作乱,秦王府娘子军平叛!” “……” “你以为凭你几句话,就能颠倒黑白?” “……” 这一次虞定兴没有立刻说话,而是静静的看着她,但这种安静,在越来越黑的天光和不断摇曳的火焰的衬托下,显出了几分令人窒息的诡异。商如意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却听见自己的心跳越来越沉。 然后,她看到虞定兴慢慢抬起头来,那只眼睛闪烁着一抹冷光。 “颠倒黑白的前提是,有人评判黑白。” “……” “若无人评判黑白,那黑与白,又有什么意义呢?” “……!” 商如意的心跳猛地一沉,再看着他眼睛里狰狞的神情,不由得心中一寒。 不仅是她,她甚至也看到虞定兴的身后,宇文愆高大颀长的身影微微震颤了一下。虽然那只是一点非常细微的颤动,可他的身影被火光投映在了背后的高墙上,化作无比巨大的一个黑影,那轻轻的一颤,却仿佛是天摇地动的震颤。 一旁的虞明月,脸上的神情也猛地一变。这里,离皇宫只有一墙之隔。 要做什么,也几乎只有一步之遥,就能做到了…… 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然后猛地倒抽了一口冷气,整个人好像都有些恍惚了起来,而商如意看得更清楚的是离这群人最远的宇文呈,他大半个身子匿于黑暗之中,周围的人也几乎都没看清他脸上的表情,在这一刻,透出了几分狂热。 虞明月突然回头看向宇文愆:“太子——!” 宇文愆抬头看了他一眼,却淡淡说道:“天色不早了,拖了这么久,若再不进宫见驾,只怕父皇要怪罪了。快走吧。” 说完,走到一旁去翻身上了马。 虞定兴眉头紧锁,上前一步,一只手扶着他的马背,似是为他牵马,又似是在阻止他,沉声道:“太子殿下,有些事情,必须早作打算。” 宇文愆低头看了他一眼,沉沉道:“先进宫再说。” “太子!” 眼看着虞定兴已经伸手要去抓他的马龙头,宇文愆道:“郡公,让你的骁卫军一路护送我进宫。城中大乱,宫中也不安全,这里的戍卫必须换防。” 一听到他这么说,虞定兴的眼睛又是一亮。 他立刻道:“是!” 说完便急忙走到人群中,对着原本等候在御马道的骁卫军下令安排,这些人马也不敢怠慢,纷纷上马的上马,起身的起身,再一次列队整齐的护卫在了太子的身边。 宇文呈这个时候才从黑暗中走了出来,宇文愆回头:“三弟,还不上马?” “好。” 宇文呈答应着往自己的马匹走了两步,突然又停下来回头看了商如意一眼,道:“皇兄,我们还是把二嫂带着吧,以防万一。” 宇文愆看了商如意一眼,道:“嗯。” 宇文呈道:“既然如此,那我就不上马了,这段路,就由我陪着二嫂一道走过去吧。” 说着,他慢慢走到商如意的面前:“二嫂,请吧。” 商如意眉头紧锁的看着他,终究没说什么,默默的转过身去,跟着他们的大队人马朝前方走去。 这条路其实她从未真正走过,毕竟到了长安之后没多久,宇文渊便登基为帝,而她也成为了秦王妃住进了皇宫,之后虽然跟着宇文晔开府建牙又搬出了皇宫,在进宫觐见皇帝的时候也多数是走前面的宫门大道。 这里,她一次都没来过。 虽然一次都没来过,可她也并不陌生,因为洛阳的紫微宫就是按照长安的太极宫所营建的,宫门殿宇的位置大致相同,所以她很明白,走到这条御马道的尽头再往左转,便是皇宫的北面,高墙的宫墙一路延伸向西,有三道宫门在前方等待着他们。 夜色,更深了几分。 哪怕前方有人高举着火把开道,他们也走得并不快,宇文愆等人骑着马也只是在策马踱步,走了大概一顿饭的功夫,终于看到前方出现了一个高大的宫门。 那里,便是玄德门。 商如意依稀记得,同样的位置在洛阳紫微宫,进入这道宫门后便是左藏宫,再往里走,就是江太后曾经的居所东宫。 当然,这里和洛阳,也有不同。 一看到那宫门他们的队伍就立刻停了下来,宇文愆一挥手,队伍中有人上前去,用力的拍打大门。黑暗中,砰砰砰的拍门声在高耸的宫墙中回响着,有些震耳欲聋,扑腾的火焰映照着一张张神情紧张的脸庞,气氛更紧绷了一些。 不知过了多久,门内传来了一阵急促又慌张的脚步声。 “谁?” “太子殿下要进宫,快开门。” 里面的人明显慌乱了一下,但并没有立刻打开宫门,而是小心翼翼地说道:“太子殿下,你们不能走这道门。” 虞定兴立刻策马上前,怒骂道:“混账东西,太子要进宫,你们竟然敢阻拦?好大的胆子,不怕太子治你们的罪吗!” 里面的人认出了他的声音,急忙道:“吴山郡公,小人失礼,请郡公恕罪,也请太子殿下恕罪。可皇上今天刚刚下了旨意,不允许开启玄德门。太子要进宫,再往前走,前面的宫门能进。” 宇文愆微微蹙了一下眉。 他没开口,既然有皇帝的圣旨压着,里面的人是断然不敢抗旨的,这个时候他们唯一的选择就是继续往前走,去另寻能进入的宫门,于是便要下令。 这时,虞明月突然问道:“前面还有几道宫门?” 那人立刻道:“当然还有两道。” “若那两道都不能进呢?” “这,小人不知。但小人奉旨守卫玄德门,没有皇上的旨意,谁来也不能开启。请太子殿下恕罪。” 宇文愆看了一眼虞明月难看的脸色,没有说什么,只调转马头轻轻的一挥手:“走吧。” 虞明月还要说什么,但抬头看着紧闭得连一丝风都吹不进去的宫门,也只能作罢,可她脸上阴郁的神情更深了几分,策马跟上宇文愆的时候,紧握着缰绳的手不断用力,手背上的青筋都鼓了起来。 他们一走,商如意自然也只能跟着继续往前走。 宇文呈竟一直如他之前所说,陪着她往前走,这个时候突然说道:“二嫂,你刚刚,好像很紧张的样子?” 商如意斜斜看了他一眼:“我?紧张?我紧张什么?” “是啊,这道宫门进不去,前面还有两道;况且是父皇让我们进宫的,总会给我们留一道门。” “……” “你为什么会紧张呢?” “……” “不止是你,好像连我那位大嫂,也非常在意这件事。” 因为商如意的身后还有两个士兵紧跟着,所以他并没有伸手擒住她,反倒背着双手,一副悠哉悠哉的表情踱步向前,说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前面的那道宫门是安礼门,能直接去到内廷的。” “……” “你说,父皇会让我们从那道宫门进吗?” 商如意没说话,可她的呼吸却正如宇文呈所说,更紧促了几分。 宇文呈用眼角瞥了她一眼,然后笑道:“如果安礼门也不让我们进,那就只能再往前走。再往前走的话——”他一边说一边伸长了脖子,其实这个时候已经看不到前方的情景了,但作为皇子,他当然知道这条路最后会通向哪里。 “那就只剩下最后一道宫门了。” “……” “玄,武,门。” 1287.第1287章 玄武门! “玄,武,门。” 他说出这三个字的声音并不高,和刚刚跟商如意低语时的音调并无二致,前面的人也几乎没人听到他们刚刚说了什么,可当他说完这三个字的时候,虞明月却突然转头看了他们一眼,那双眼睛被火焰一照,紧张的神情溢于言表。 感觉到了她的目光,宇文呈转过头去:“大嫂,怎么了?” “……” 虞明月没有说话,只眉头紧皱瞪着商如意,那眼神像是在审视她的反应。 商如意淡淡的垂下眼去。 虞明月看了她一会儿也没得到什么结果,只能继续策马向前,而宇文呈看着太子妃和秦王妃这幅样子,微微一笑,眼中闪过了一抹狡黠的光。 又走了大概一顿饭的功夫,天色更暗了。 漆黑的夜幕中总算又出现了一道高大的宫门,远远的,他们就借着火光看清了大门上方的匾额清清楚楚的写着“安礼门”三个字,虞明月下意识的深吸了一口气。 而她没发现的是,跟着马队往前走的商如意,也紧张得屏住了呼吸。 走近后,立刻有几个士兵上前叫门,跟之前一样,里面也传来了守门人惶恐的声音,可应答的话几乎如出一辙:“太子殿下恕罪,皇上有令,我等今夜不能开启宫门。” “混账东西!” 这一次,虞明月先开了口,她怒骂道:“太子的驾你们也敢拦!” “太子妃殿下,可这是皇上的旨意。” 里面的人虽然还客气,但话也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不管是太子还是太子妃,都大不过皇上,他们是绝对不可能在今晚冒着抗旨不尊的风险给他们开门的。 “你——” 虞明月怒不可遏,正要亲自下马过去拍门,宇文愆一抬手拦住了她,又抬头看了看前方——这条路实在太长,即便他们的队伍人数不少,手中的火把也不少,却仍然照不亮整条甬道。 他只能说道:“那我问你,皇上有旨传召我和齐王入宫见驾,如果你们一个个都不开宫门,那我们该如何进宫见驾?” “……” “这,算是你们抗旨不尊,还是我和齐王抗旨不遵?” “……” 对方犹豫了一下,然后就听见另一个脚步声响起,似乎是有人过来传话,嘀嘀咕咕一阵之后,里面的人立刻说道:“太子殿下,我们这道宫门不能开启,但前面的玄武门还开着。你们可以从玄武门进宫。” “……!” 一听到这句话,虞明月和商如意几乎同时倒抽了一口冷气。 但商如意还算沉得住气,是在心中忐忑,而虞明月则直接白了脸,立刻对宇文愆道:“不行!” 里面的人最后说道:“太子殿下,齐王殿下,小人话已至此,这安礼门今夜是绝对不能开启的,还请二位略移尊步。” 说完,这人走远了。 虞明月更着急了,转头便对着宇文愆低声道:“我们不能去玄武门!” “……” “太子,你忘记了吗?我曾经跟你说过——” 说到这里她突然噎住,大概自己也明白有些话不能当着所有人的面说,所以咬住下唇,只用焦急的目光看着宇文愆,后者也看向她,神情也变得凝重了起来。 他们两人对视着,周围的人却开始疑惑起来。 毕竟,他们现在首要的任务就是进宫,而且从中午时皇帝就传来旨意,到现在夜幕降临,周围一片漆黑的时候他们还没进宫来看,这几乎已经是“抗旨不遵”,再要拖延下去,只怕就不是解释萧元邃造反的问题了。 于是虞定兴低声催促道:“不是说了吗,玄武门还开着,咱们赶紧过去吧。” 虞明月没有理他,只看着宇文愆:“太子!” 马背上的几个人神情焦灼,而另一边站在地上的两个人则目光闪烁,各有心思。 如果说刚刚在玄德门时虞明月的反应她还不能确定,那么经过这安礼门之后,商如意也彻底明白过来——她能感觉到玄武门是个危险的地方,这种感觉正是来自当初虞明月对她的那场“借尸还魂”。是她从她的身上夺取了一些认知,让自己预先对那里产生了不祥的预感。 所以,玄武门一定是个关键的地方,那里,有危险。 一直以来,她都是这么认为的。 可是现在,她的脑海里却突然冒出了一个奇怪的,前所未有的念头——危险,来自何方呢? 或者说,对虞明月而言是危险,那对自己而言呢? 商如意心念一动。 她的心中思绪万千,站在她身旁的宇文呈则一直安静的看着虞明月的表情,更认真听着她的话,这个时候像是也意识到了什么,他懒懒说道:“大嫂,不管是我们要遵旨,还是,为了别的什么……眼下,我们都得进宫。可皇宫几个门都关着,如果只有玄武门开着,那我们怎么能不去呢?” “……” “你不让皇兄去玄武门,那里莫非有什么危险?” “当然!” “哦?什么危险?” “当然是——” 虞明月立刻要说什么,可话到嘴边却又停了下来,只用纠结不已的目光看向商如意,周围的人也都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有些人明白了过来。 虞定兴道:“秦王,已经出城了!” 宇文呈也说道:“原来你是担心这个。郡公说得没错,他已经走了,这是我们亲眼看见的,难道还有假?” “……” “除了他,这长安城还有谁能是咱们的威胁?” “……” “大嫂,你也不要太胆小了。” “我没有!” 虞明月还想要反驳他,可反驳的话也几乎不能成形——毕竟,在她的认知里,玄武门会发生什么早就耳熟能详,可事实也的确如虞定兴和宇文呈所说,宇文晔已经离开了长安,虽然他还没死,但至少现在,在玄武门,那里就已经解除了威胁。 她似乎的确不必这样的小心翼翼,讳莫如深。可是…… 心中的不安,又实在难以解释。 纠结了半晌,她只能说道:“我只是,只是担心……” 宇文呈不耐烦的道:“再担心,咱们也不能踯躅不前,否则真要引起了父皇的震怒,咱们可就有大麻烦了。皇兄,你说呢?” 他最后一句话,问向了宇文愆。 宇文愆一直坐在马背上,沉默不语的听着他们的对话,这个时候只垂眸想了想,便说道:“事已至此……走吧。” 听到他这么说,众人便相继策马,继续往前走去。 虞明月却好像还想要坚持什么,但所有人都在往前走,她不动,就成了众人的拦路石,渐渐的,她也被所有人裹挟的开始往前策马慢行。 宇文呈微笑着转过头,看向身边的商如意:“二嫂,走吧?” 商如意不语,只跟着他们一道往前走去。 这一路,不知道是夜色越来越深,还是风越来越大,吹得众人手中的火把快要熄灭,没有足够的火光照亮前路的原故,他们前行的速度也比之前慢了更多,玄武门和安礼门之间的距离本就长,众人这样磕磕绊绊的走了两刻钟的时间,终于在前方漆黑如墨的夜色中,看到了一片黑乎乎的阴影,正在风中摇摆着,发出沙沙的声音。 那是玄武门前的松柏树林。 虽然皇宫北面有好几个宫门,但正门只有一道,便是这玄武门,因此这道宫门最为高大巍峨,几乎是除了南面的承天门之外最雄伟的宫门,而且门前的空地是最大最宽阔的,直通向北城门,沿途种满了高大的松柏,哪怕是在白天经过那里,都会被树荫遮蔽感觉到阴冷,到了晚上,风吹着枝叶不停摇晃,仿佛内中藏匿了千军万马,令人心惊。 虞明月本就紧张,这个时候一看到前方摇晃的黑影,立刻就勒住了缰绳。 “前面,有人?” 虞定兴不耐烦的看了她一眼,却也懒得说什么,只对着身后的士兵一挥手,几个人立刻策马朝前跑去,不一会儿便跑到了那片松树林前,手中高举的火把照亮了摇晃的树影。 众人看得很清楚,并没有人。 宇文愆平静的说道:“走吧,没事。” 他继续抖动缰绳策马前行,虞明月也自觉丢脸,只能垂头丧气的跟着,众人也都相继向前,只有宇文呈,在越来越靠近玄武门的时候,他反倒往后滞了半步,半个身子都落在了商如意的身后。 不一会儿,他们大队人马到了玄武门前。 这里三面都是高大的宫墙,巍峨之态堪比城墙,在漆黑的夜色中仿佛一头匍匐在地的巨大怪兽,下方洞开的宫门如同怪兽张开了无底的血盆大口,等待着吞噬一切生命。 虞定兴立刻道:“这里的宫门果然是开着的!” 宇文呈笑道:“我就说,父皇传召我们进宫,怎么可能连一扇门都不给我们留。” 商如意侧过脸看了他一眼。 虞定兴道:“走吧,咱们该进宫见——” 就在他一边说话,一边要策马往里走的时候,宇文愆却突然一抬手示意他停下,同时沉声道:“慢。” 没想到他也会阻止自己,虞定兴一愣,但还是立刻勒住了马。 “殿下,怎么了?” “……” 宇文愆没有说话,而是抖动缰绳独自往前走了两步,他一个人的身影矗立在高大的宫墙下,显得格外的渺小,仿佛随时都要被那高大宫墙投下的阴影所吞噬。 静静的看了一会儿,他道:“这里,未免太安静了。” 听到他这么说,周围的人也才反应过来,若是平时关闭宫门之后,宫门外除了巡逻的士兵之外自然是不会再有人走动的;可今晚不同,皇帝特地让留下了这道宫门,况且白天在城中又发生了萧元邃“叛乱”的事,不可能大门洞开却一个守卫都没有。 甚至,连一点光都没有。 意识到这一点,众人全都紧张了起来,虞定兴立刻一挥手,一队人马高举着火把慢慢的走到了宇文愆的身边。 火光闪耀,可也照不亮这片深重的黑夜,只勉强勾画出了前方玄武门那高大的轮廓,随着火焰摇曳,那宫门投下的阴影也在地面晃动,像一头张牙舞爪的怪兽,显得十分狰狞恐怖。这宫门前的确是空无一人,而他们策马上前踏出的马蹄声也在宫墙之间回响着,越发衬得这片夜色空洞寂静。 “不对……” 宇文愆微微蹙眉,低声说着。 虞定兴转头看向他:“你说什么?” “不对,不对!” 宇文愆终于意识到了什么,转头对着他,也对着跟在身后的骁卫军大声道:“快离开!” 众人大吃一惊,可还没来得及反应,眼前突然一亮,只见那空无一人的漆黑城楼上突然冒出了无数身影,全都高举着火把,火光摇曳发出万丈光芒,一下子把整个城楼都照亮了,那耀眼的光芒像是突然在黑夜里升起的太阳,顿时刺得所有人全都闭上了眼睛。 视线模糊之际,前方又传来一阵呼呼风啸。 再定睛一看,只见城楼上那些耀眼的光芒中,无数士兵也站起身来,他们手中全都握着拉做满月的强弓,箭矢紧绷于上,蓄力千钧,被火光一照闪烁着无数点寒光,对准了下方的人。 看到这一幕,下面的人顿时吓坏了,虞定兴更是大惊失色,急忙大喊道:“有埋伏,小心!” 一众骁卫军立刻冲了上来。 他们的反应迅速,立刻形成一个雁翎阵挡在宇文愆的面前,随着仓朗朗的声音,刀剑出鞘,锋刃林立,被两边火光一映,寒芒火焰交相辉映,一瞬间如同冰火交击,在玄武门前绽开一片危险又绚烂的霞光。 但,城楼上并没有立刻放箭。 城楼下的人,也全都屏息凝神,满是冷汗的手掌紧握着刀剑,如同千钧一发,紧绷得众人连呼吸和心跳都要停止了。 就在这时,城楼上方最中央的位置,缓缓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此人身披铠甲,高大英武,惊才绝艳,如日东升,当他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所有的火光似乎都在这一刻聚焦到了他的身上,而再明亮的光芒,也夺不去那双精光内敛的眼睛的光辉。 他冷冷俯视着下方的众人,仿佛云端神明,俯瞰着世间众生一般。 是宇文晔! 他,竟然出现在了这里!(本章完) 1288.第1288章 清君侧,诛邪佞! 第1288章 清君侧,诛邪佞! 这一刻,几乎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陷入了惊恐又慌乱的情绪里。 宇文晔,竟然在这里?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玄武门上? 他不是已经出城去洛阳了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最先开口的自然是站在最前方的虞定兴,虽然他也是惊愕不已,但还是勉强平复了情绪,抬头看着在火光中熠熠生辉的宇文晔,沉声道:“秦王?你怎么会在这里?” 宇文晔站在城楼上,微微一扬下巴。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 听到他这理直气壮的话,本就被这一场意外惊得有些心惊胆战的虞定兴油然生出一股怒气来,指着他厉声呵道:“皇上明明已经下旨,让你去洛阳,可你居然敢私自回长安?而且还在这里设下伏兵?你根本就是抗旨不遵,犯上作乱!” 一听这话,他身后的骁卫军也立刻受到鼓舞,变得群情激昂起来。 要知道,师出有名这四个字说起来简单,看上去平淡,也不是什么坚固的铠甲,锋利的刀剑,似乎并没有什么实质的作用,可在作战的时候,正义的信念往往比刀锋剑刃更加的锐利,更加所向披靡,一旦一支军队拥有了正义的信念,往往在气势上都能压倒对方。 而师出有名,就代表着拥有了正义的信念。 现在,原本应该退去洛阳的秦王竟然带着人出现在这里,分明就是他们欺君罔上,意图作乱,这种时候骁卫军若出兵平叛,功劳不小,也就无需再担心他们拖延了这么长的时间才进宫见驾这点小事了。 于是,虞定兴立刻道:“骁卫军听令——!” 他一声令下,身后的士兵们立刻发出整齐的呼喊声,他们手中的刀剑也在火光的映照下,反射出令人胆寒的光芒。 可就在他要下令的同时,前方洞开的城门内,传来了一阵更震耳欲聋的怒吼。 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身披铠甲,手持长槊,跨下骑着一匹赤红的高头大马从大门内漆黑的夜色中一跃而出,猛地冲到了城门前,火光闪耀着照亮了那张满是虬髯的脸,只见他虎目圆睁,阔口宽鼻,呼吸如虎啸震耳,踏步似地动山摇,正是宇文晔麾下第一勇将——申屠泰! 一看到他,在场的所有人几乎都倒抽了一口冷气。 这个人在军中的威名众人早有耳闻,万夫不当,勇冠三军,哪怕还没动手,只是一出现,就给人一种强大的威慑之气,压得骁卫军的人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更令众人惊诧的是,紧跟在申屠泰身后,又有几个身影策马从宫门内疾驰而出,仿佛冲破夜幕一般走到火光的映照下,一个个勇悍无畏,甚至比火光都更耀眼—— 善童儿、姜洐、梁又楹、石玉焘,薛临、穆先、程桥…… 他们每个人的身后都带着一队人马,不一会儿便在玄武门前列阵排开,齐刷刷的如同在众人面前铺开了一片无边无际的乌云,内蕴雷霆万钧,众人手持刀枪剑戟,朝着地上用力一拄,发出一阵闷雷般的巨响,连地面都跟着震颤了起来! 面对这样气势如虹的战阵,听着这样龙吟虎啸般的呼喊,虞定兴一时间竟也生出了一丝胆怯之意,而他座下的战马也被这样震耳欲聋的怒吼声所惊,接连往后退了两步。 他这一退,身后的士兵都接连后退。 局面,一时扭转! 谁都没有想到,他们会在离皇宫最后一步,几乎也可能是他们离皇权最后一步的地方,在这玄武门前遇上了这样一群煞神,更没想到,宇文晔不仅自己没走,竟然还带着他的大军回到了长安! 面对这一幕,虞明月的心都要裂开了! 再看向大门上那浓墨重彩的三个字,虽然只是在火光的映照下不断闪耀,可她却感觉到烈日悬空,那三个字好像发出刺目又耀眼的光,几乎令她晕眩。 玄武门! 竟然真的,就是在这玄武门! 她从一来到这个世间,意识到自己所处的地位,就明白他们最大的敌人是谁,他们最大的危机来自何方,所以一直以来她都致力于除掉这个人,避免这场危机,却没想到,这几年来的心机谋算,硝烟战火,最终,却让这个人站在了这个地方。 此刻,宇文晔站在高高的玄武门上,而宇文愆,宇文呈,也齐聚此地。 难道一切,终究还是不能避免吗? 就在她如遭雷击,整个人仿佛被抽去了灵魂一般,只剩一具躯壳僵硬的坐在马背上,连反应都失去了的时候,虞定兴不肯落于下风,立刻抬手指着宇文晔怒道:“你果然是要造反!” 宇文晔冷冷的看着他,与此同时,另外两个身影从他身后慢慢的走到了他的身边,火光一照,映亮了两张同样英俊的面孔,正是沈无峥和裴行远。 宇文晔转头看向两人,不等他开口询问,沈无峥道:“内廷,两仪殿,都已经控制住了。” “……” 听到这话,宇文晔沉沉的吐出了一口气。 裴行远接着说道:“不过,我们这边的动作得快一些。” “……” “毕竟,不能一直把陛下——” 说到这里,他向来吊儿郎当的脸上少见的出现了郑重的神情——毕竟,他们做的不是一件普通的事,今晚,站在玄武门内外的所有人,几乎都把自己的脑袋,家人的脑袋,甚至九族的性命挂在了这千钧一发上,一旦崩毁,对他们而言将会是毁天灭地的后果。 吐出那口气后,宇文晔沉沉道:“我知道。” “……” “但最后这一步,我必须得走稳了,不能有任何差池。” 在所有人的眼中,他都是个喜欢冒险的人,每一次打仗之前他都喜欢去探查敌方的情况,每每都是自己一个人,或者只率领十余名精骑前往,这对为将者来说是非常冒险的,也不止一次招来敌方大军围攻追击。这在他初上战场开始至今不知发生过多少次,也不知被宇文渊训斥过多少次,说他太喜欢冒险,容易招来祸端。 只有宇文晔自己知道,这才是他的稳重。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他从来都是弄清敌情之后再出手,不打无把握的仗。 但今天,他也冒了一个险。他没有按照之前和众人商议的计划,带着秦王府的人离开长安后走武关道,在蓝田停留,等到适当的事迹再重返长安,揭露太子和齐王的阴谋,而是在出城之后不久就折返长安了。 因为他突然意识到,萧元邃是个不安分的人。 这个人在太子的麾下,不仅不会听从对方的安排,甚至会借助对方的安排,再一次为他自己的大业铺路。 他要做的,从来都不是别人的将,兵。 他想要成王。 而眼下,离萧元邃最近的,可以完成他梦想的地方就是长安,只要拿到了太子和齐王给他的兵马,他一定会奋起余烈,哪怕拼尽最后一滴血,也要倒在成王的路上,而非为他人作嫁衣裳。 所以,萧元邃一定会杀回长安。 于是宇文晔立刻折返,只是为了避免被城中的人发现,他另选了一条路绕行,在听到城中响起了示警的锣鼓声后,他意识到萧元邃果然如他所猜想的杀入了城中后,便立刻调转方向,从长安的北门进了城。 那个时候,城中所有人马,所有守卫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被正面攻打的明德门,没有人会注意,在北门这边也受到了同样的冲击,哪怕附近城门听到了北门发出的警示,也会以为是在传递明德门的警,最终,被他攻入城中。 然后,他立刻率军占领了玄武门,也因为戍卫皇宫的金吾卫是他所设,这些人几乎没怎么反抗便立刻归附,帮他控制了皇宫其余的宫门,专等太子和齐王收拾完城中的一切之后,来到这里。 来到这最后的,玄武门! 已经到了这样的“最后一步”,他必须走稳,不能有任何差池,更何况—— 就在他的目光再一次冷冷扫过下方的时候,沈无峥突然也在下方的人群中看到了什么,顿时惊讶的睁大了眼睛,下意识的就要上前一步。 可他的动作却一下子停住,似是被人拉住了。 沈无峥拧起眉头看向宇文晔,只见他平静的上前一步,目光再无犹豫的扫过了下方每一张面孔之后,最后看向队伍中央的宇文愆,沉声说道:“到底是谁,在造反?” “……” “萧元邃率领右千牛卫万余人,和潼关守将密谋,想要在半路阻击我秦王府的人马。谋害亲王,视同反叛!到底是谁,给他们下达了这样的命令?” “……” “一计不成,萧元邃又率军攻入长安城,谋逆欺君,犯上作乱!到底是谁,给了他这样的指示?” “……” “我为求自保,更担心皇上身边邪佞当道,谋权篡位,只怕皇上落入贼人的阴谋,所以暗中返回长安,守在此处,就是为了保护圣上的安全,又是谁,率兵深夜进宫,意图不轨?” “……” “现在,反贼已经出现,我自然是要出兵平叛——众将听令!” 他一声令下,玄武门下众人齐声应喝。 宇文晔一抬手,指向前方的大军,一字一字,清晰说道:“随我清君侧,诛邪佞!” 听到“清君侧,诛邪佞”几个字,站在城楼下的申屠泰立刻高举起手中的长槊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与此同时,紧跟在他身边的数位将领和身后的士兵们也群情激昂,振臂疾呼—— “清君侧,诛邪佞!清君侧,诛邪佞!” 一看到这个场景,听到这排山倒海的呼啸声,虞定兴顿时脸色铁青,他下意识的转头看了一眼身侧,他的女儿,太子妃虞明月早已经是脸色惨白,眼瞳黢黑无光,好像整个人的灵魂都在这一刻被震慑住了似得,不仅一动不动,连一点声息都没有了。 而另一边的宇文愆,他虽然也是一动不动,但似乎并未被震慑。 他只是,平静的面对眼前的变故。 似乎从一开始,他就是这样的淡漠,哪怕现在,两边人马已经到了刀剑环伺,千钧一发的时候,他仍然没有丝毫的动容。 他是清醒着,也平静着,走进了这洪荒之乱! 虽然身后跟着骁卫军的众多士兵,还有太子太子妃和齐王,更有秦王妃在手,但不知为何,虞定兴一时间竟然感到有些孤立无援,尤其听完了宇文晔的话,看到申屠泰等人率领十二卫齐齐列阵于前的阵势,他的心里第一次生出了胆怯。 在战场上,有的时候军心士气比手上的刀剑,更为重要。 而比起师出有名,更能激发军队的战斗力的,就是——求生! 这不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而是有人在他们被逼退去洛阳,已经是极大退让的半路上安排了伏击他们的人马,更要在他们反击之后将他们的反抗求生视为“造反”,再对他们进行围剿,这根本就是一点生路都不留,一定要将他们置于死地。 这种情况下,谁能忍耐? 谁又该忍耐? 这些士兵明白他们已经被逼到了绝境,再不反抗只有死路一条,甚至会祸及妻儿,累及亲族,这种情况下哪怕匹夫也要殊死一搏;而更重要的是,当他们的殊死一搏变成“清君侧,诛邪佞”,一旦成功就是功成名就,身显名扬,谁会惜命? 宇文晔一番话,不仅点出了对方的险恶用心,更是将他们擅自回城的举动说成了“清君侧,平叛军”的义举,不仅是求生,更是要建功立业,这样一来,他们才是真正的师出有名,气势上也一下子压过了太子的人马! 清君侧,诛邪佞! 众人呼喊着的巨响一瞬间从玄武门传开,直冲九霄! 眼看着下方的士兵在震耳欲聋的怒吼声中就要往前冲杀过去,沈无峥的眼中再一次闪过了惊惶的神情,就在他正要开口的时候,前方列队的骁卫军却突然裂开了一道口子,那个熟悉的身影清清楚楚的撞进了每一个人的眼中! 队伍最前列,高举着长槊杀气腾腾的申屠泰见状,也一下子拦住了身后的人! “不要动!” 立刻,周围的人都看清了,就在他们前方的骁卫军队伍中,一个纤细的身影被推到了人群的最前方,而她的脖子中央,横着一把寒光闪烁的短剑! 是商如意! 1289.第1289章 一箭 第1289章 一箭 就在刚刚,宇文晔出现在玄武门城楼上的一瞬间,所有人都震惊不已的时候,商如意也同样心跳如雷,她下意识的伸手抚向了自己的胸口,似是想要让自己的心跳平复,却突然感觉到肩膀一沉。 原本站在她身侧的宇文呈一个箭步退到她身后,同时一只手按在她的肩膀上,将她推到了自己的身前。 商如意眉毛一拧,侧过脸去看向他,却见宇文呈冷笑道;“二嫂,不要乱动。” “……” “现在周围都是刀剑,你一乱动,很容易出大乱子的。” “……” 商如意的脸色沉了下来。 这种时候,她几乎是本能的想要反抗,可周围都是骁卫军的队伍,此刻的她根本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而且,眼看着前方申屠泰等人出现,宇文呈的呼吸和心跳明显的急促了起来,他突然一抬手,将刚刚从商如意手上收走的那把短剑横在了她的脖颈前。 这,原本是他在今晚,用来保命的招数。 可现在看到前方的阵势,他也知道不能再迟疑,于是立刻挟持着商如意,一步一步的走到了队伍的最前列。 这一幕,立刻震住了前方的人,尤其是沈无峥,他的双手用力扣在了墙垛上,指尖留下了道道血痕。 “如意……” 虽然此刻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只一看到前方声势正盛的大军一下子停下来,宇文晔的身影似乎也在火光中微微一震,宇文呈就知道自己又一次在混乱当中抓住了最关键的点,他冷笑着紧扣住商如意的肩膀,手指用力几乎掐进了她的皮肤,将她慢慢的往前推了两步。 “二哥……” 他洋洋得意,却又谨慎的将自己的全部身形都躲在商如意的身后,只露出一双闪烁着狡诈目光的眼睛,冷笑道:“你好像忘了,你的秦王妃,堂堂的威风娘子,还在我的手上。” “……” “你,难道连她也不管了吗?” “宇文呈!” 这一次,开口的不是城楼上的宇文晔,而是城楼下方响起了一声带着稚气的怒吼,定睛一看,是善童儿。只见他骑在马背上,双手握着两只硕大的铜锤,面色铁青的瞪着前方:“你敢伤害秦王妃,我,我们一定会把你碎尸万段!” “哈哈哈哈……” 听到他的怒吼声,宇文呈不慌不忙大笑了起来,笑过之后狰狞的瞪着他:“你们敢轻举妄动,我保证今天第一个死在玄武门前的,就是她!” “……” 这一下,也把善童儿镇住了。 不止是他,甚至连申屠泰,石玉焘等人都踯躅着不敢上前。若是在平常的战场上,这个时候他们早已经冲上前去杀个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可偏偏,秦王妃在对方的手上——更重要的是,他们谁都明白,秦王妃对秦王殿下,不仅仅是一个王妃那么简单。 这两个人从一开始就一路相伴,不论兴洛仓、王岗寨、东都、江都,还是扶风、太原,甚至最为艰险的虎牢关,洛阳血战中,他们都彼此相伴,从不放弃。 没有任何人敢赌,失去了商如意的宇文晔,会变成什么样。 更何况,没有宇文晔的商如意,也并非对他们这些将士毫无意义——她不仅仅是秦王妃,也是堂堂的威风娘子,军中几乎每一个人都见识过她的坚毅,果敢,也无不钦佩她的为人与手段,在这些士兵和将领们的心中,她的地位丝毫不逊于宇文晔。 让他们放弃她,也是不可能的! 而这样一来,局面立刻僵持了下来。 在战场上,军心士气十分重要,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眼看着众人的汹汹气势就要被宇文呈以商如意的生命为要挟所压制下去,甚至宇文呈在得意之余开始狂笑不止的时候,突然,他的笑声一下子噎住,同时瞪大眼睛看着前方的情形。 只见玄武门上,那个万千光辉齐聚一身的人,竟然慢慢的抬起双手,而他的手中,握着一把弓! 宇文晔竟然开弓,将指尖的箭矢对准了下方! 这一刻,一旁的沈无峥都惊呆了,他立刻要上前阻拦,而另一边的裴行远则一个箭步冲过去用力的拉住了他,在他的耳边低声道:“你要相信他!” “我——” 沈无峥咬着牙,看看他,又看看宇文晔,一双眼睛睁得几乎发红。 而就在所有人震惊又不敢置信的目光中,宇文晔双臂舒展,几乎轻易的就将手中的弓拉开,箭矢蓄足了劲力,如同厚重云层中隐隐作响闪烁不已的雷霆,一旦挣脱束缚,便会裹千钧之力,划破长空。 此刻,那闪烁着寒光的箭矢,对准了城楼下方。 因为离得太远的关系,没有人能看清那箭矢对准的到底是谁,但这一刻,每一个人也都明白,宇文晔对准的,只有一个人。 于是,成百上千的目光在这一刻,齐聚到了宇文呈的身上。 或者说,是商如意的身上。 因为从宇文晔一出现,宇文呈就把她推到了自己的面前,那寒光闪烁着对准下方,也几乎在这一刻刺进了商如意的眼中。 她慢慢的拧起了眉,却一言不发。 “二哥,你要动手吗?” 这时,从她的身后再一次响起了宇文呈戏谑的,甚至带着几分挑衅的声音。 虽然这个时候,他握着短剑的手微微战栗,心里也感到一阵心惊胆战,毕竟宇文晔和普通人不同,拿起了武器的宇文晔和平时的宇文晔更加不同,只要见过他在战场上横扫千军,骁勇无敌的身姿的人都不会怀疑,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这样的壮举,对宇文晔而言,几乎不费吹灰之力。 但只要一看到被自己牢牢扣在手中的商如意,宇文呈立刻又镇定下来。宇文晔要杀他,除非先杀商如意,但就算他真的一箭射死了商如意,等到射出第二箭的时候,也足够宇文呈躲开了。 当然,如果他还有神臂弓在手,也可以一箭射死两个人,但宇文呈早就从萧元邃那里得知,宇文晔的神臂弓在虎牢关一战中毁了。而在眼前这样的距离,用普通的弓箭,即便是他宇文晔,也不可能同时一箭射死两个人的。 更何况—— 他,舍得吗? 若是别人,宇文呈还未必有这样的信心,可这些年来,他把宇文晔和商如意的感情看得太清楚,也明白自己这个看上去冷酷无情,甚至只因为自己打了路边那些卑贱的乞丐几下,就险些把自己打死的二哥,原来是个贪恋美色的糊涂蛋,连自己的妻子在外面与其他男人私交都管不了,还一心一意的宠爱对方。 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也去争太子之位,去做大盛王朝的皇帝? 现在,他有商如意在手,哪怕没有掌控全局,却也有一种揪着对方的心尖的快感,他太喜欢看到别人矛盾纠结,痛苦绝望的样子了,尤其是这个一直高高在上,好像什么刀枪剑戟都伤不了他分毫的宇文晔。 想到这里,宇文呈心中更生出了几分得意,尤其在喊出了那句挑衅的话语之后,看到对方那早已蓄满了力的箭矢竟然还停留在弓弦上,仍然没有射出,可箭尖映出的寒光却在微微的颤抖着,似乎持弓的人那双稳如磐石的双手也在开始不住的颤抖,宇文呈的心中更生出了几分快感。 果然,宇文晔舍不得射杀商如意。 而被他制在手中的商如意,也在不停的颤抖,不知道是因为惧怕还是因为什么,但不论是什么情绪,宇文呈都非常的满意。 于是他冷笑着,仍旧小心谨慎的将自己的全身都蜷缩在商如意的背后,又一次大声喊道:“二哥,你可要考虑清楚,你的这位亲王妃为了你,可是在城中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罪,刚刚还在御马道浴血奋战,你难道要先杀了她?” “……” “哦,我知道了,你一定是知晓了她和萧元邃的私情,对吧?” “……!” 听到这话,两边的士兵全都发出了震愕的低呼,尤其是善童儿,他坐在马背上听到这句话气得脸都青,恨不得立刻冲上来咬住宇文呈撕掉他身上一块肉,此刻立刻抬起手中的铜锤对着他怒吼:“你,你放屁!” 宇文呈却根本不在意这个小子,只是在众人面色大变,尤其周遭那些粗俗野蛮的士兵们脸上相继露出了轻佻又鄙夷的神情看向城楼上那个高大身影,一个个调笑戏谑,甚至开始说出一些污言秽语的时候,再次大声说道:“二哥,你恐怕还不知道吧,萧元邃已经死了!” “……” “这个犯上作乱的贼子刚刚死在了我们的手上。但,他可不是引颈就戮,而是为了你的妻子,这位堂堂的秦王妃,血战而亡的!” 商如意的脸色沉了下来。 嫁入宇文家这么久,她也早就见识过宇文呈的信口雌黄,却没想到他竟然在这个时候,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也敢胡说八道,在御马道上的萧元邃本是血战到底之后,为了不死在这些宵小的手中,最终选择在自己的手上引颈就戮,可在他的口中,却成了为自己而死。 或许,这话也没错…… 可是,重要的根本不是他是怎么死的,死在谁的手上,而他口中自己和萧元邃的“私情”。 两军对阵,军心士气有多重要根本无须赘言,而他竟然在这个时候信口雌黄捏造秦王妃和反贼的私情,这就是在所有将士面前羞辱对方的主帅,话语越不堪入耳,对对方的威信打击就越大,一旦众人的军心士气被他击溃—— “你住口!” 商如意低吼了一声,正要开口反驳他,可宇文呈手中的短剑立刻往她的脖子上一紧。 雪白的脖颈上,又添一道血痕。 虽然一直小心的将自己藏在她的身后,可这个时候宇文呈还是凑到她的耳边,小心翼翼的露出一只眼睛看着前方那仍在闪烁的寒光,以及寒光后仿佛快要被黑暗吞没的眼睛——他几乎能够想象,听到这些话的宇文晔,有多愤怒! 哪怕冒这个险,他也想要亲眼看看。 同时,他在商如意的耳边轻声说道:“二嫂,不要激动,也不要乱说话。你一开口,我的手就不稳了;我的手不稳,会做出什么来,我自己都不知道。” 感觉到脖子上寒意渗人,商如意哽咽了一下,顿时不敢再说话了。 而这,也更激怒了沈无峥。 他这一生学有所成,不为独善其身,只为入世兼济天下,可不论他如何的建功立业心怀苍生,他心中始终有一个最大的心愿,就是保护自己这个小妹,让她无忧无虑,远离所有的痛苦烦恼。这一次让商如意留在长安城内,本就是他最不放心的一件事,所以当宇文晔提出要提前折返长安,他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就立刻答应了。 现在,听到宇文呈口中的话,私情不私情的他根本不在乎,只听到对方说御马道的血战,而看到火光中,商如意满身鲜血,仿佛刚刚自尸山血海中走出的样子,他的心就像是被无数把刀子在绞动,直令他肝肠寸断! “宇文呈,你——” 就在沈无峥上前一步,指着宇文呈怒吼的同时,只听“嗖”的一声,一道寒光猛然朝着他手指的方向一下子飞射了出去! “……!?” 沈无峥仓惶的回头,只来得及看到电光一闪! 是宇文晔! 就在所有人都只听着宇文呈口中的污言秽语,又被沈无峥的怒吼声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的时候,宇文晔竟然在这个一瞬间,突然放箭了! 雷霆万钧,破空而来! 这一刻,商如意也睁大了双眼,死死的盯着前方那一点寒光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朝着他们飞射过来,箭矢未至,箭光已至。 宇文晔真的要—— 就在这个念头闪过的一瞬间,商如意的心中突然一片清明,她屏住了呼吸,在那闪电般迅疾的光芒就要飞至眼前的时候,慢慢的闭上了双眼。 眼前立刻陷入一片漆黑,周围惊恐和慌乱的声响,也在一瞬间被隔绝开来。 然后,一阵劲风裹挟着寒芒带来的冷意,猛地扑到了她的脸上! 疾风过耳,鬓发惊飞。 与此同时,一声凄厉的惊呼在耳旁响起—— “太子!” 1290.第1290章 救王妃! 第1290章 救王妃! 太子?! 商如意仓皇间睁开双眼,就感觉那阵疾风似乎还在耳边缠绕,可她已经来不及去细想,就听见身边响起越来越多的惊呼,急忙转头一看—— 就在他们的身边,队伍的最中央,太子宇文愆高大颀长的身影,僵硬的坐在马背上。 他的眼神清明,神情平静,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可周围的人却全都目眦尽裂,神魂尽碎,因为所有人都看清—— 一支箭,深深的扎进了他的咽喉! 宇文晔的那一箭,竟然是射向他?竟然射中了他! 商如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刚刚看到宇文呈凑到自己耳边,而宇文晔立刻就放箭,她还以为他是抓住了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射杀宇文呈! 结果,居然是宇文愆? “这——” 她下意识的低呼一声,可刚一开口就感到脖颈上一阵刺痛,立刻闭上了嘴,同时缩起了脖子。 她这才猛然想起,还有一把剑,横在自己的咽喉前。 可现在,握着剑柄的手也开始颤抖起来,剑刃轻轻的划过她的皮肤,留下了一道细长的血痕;同时,另一边扣着她肩膀的手也在不断的用力,那指骨死死的掐着她的锁骨,指甲几乎都快要扎进她的肌肤里了。 商如意小心翼翼的转过头,就看到站在她身后的宇文呈瞪大了双眼,一脸不敢置信的表情。 宇文晔,竟然一箭射中了宇文愆! 宇文晔竟然杀了宇文愆!? 这,固然是他想要的结果——毕竟从出生那天开始,他就是这个家中最不受重视的儿子,前面有一个一落地就能继承国公府一切的嫡长子,也有能征善战,骁勇无敌的二哥,他想要得到什么,连抢都未必能抢到,他只能谋算,只能等,等到天下大乱,等这两个哥哥相继死去,才能轮得到他。 所以,他无时无刻不想着,如何让他们去死! 可是他也不论如何都想不到,这个结果,竟然是这样得来! 不,不是! 他要的不是这样的结果! 这一刻,宇文呈的脑子里嗡的一声仿佛炸开了一记惊雷,再看向前方玄武门那个高高在上的身影时,整个人好像都被他撒下的阴影吞没了! 他要的,是先和宇文愆合力解决掉宇文晔,再反手除掉宇文愆,因为从头到尾,不论是他,还是太子宇文愆,又或者太子妃虞明月,吴山郡公虞定兴,他们这些人单独在宇文晔面前,没有一个是他的对手。 只有他们合力,才可能和宇文晔相抗衡。 可是现在,宇文晔竟然一击绝杀,先杀掉了宇文愆,这样一来,自己就必须独自面对这个庞然大物! 宇文呈如遭雷击,全身僵硬得一时间失去了反应,只感觉耳边嗡嗡作响,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一阵慌乱的呼喊声中,虞明月凄厉的惨呼声清晰的穿透了那片模糊的乱响,一下子惊醒了他! “太子——鹤心!” 只见虞明月连滚带爬的从马背上跌了下去,疯狂的飞奔向宇文愆。 可是,来不及了。 就在她仓皇飞奔向前,眼看着就快要靠近宇文愆的一刹那,那高大的身躯微微一颤,好像突然被人从马背上推了一把,一瞬间衣袂如云,翩然翻飞,他真如一个谪仙,自云端跌落,重重的摔倒在地! “太子殿下!” 这一刻,周围的人全都惊呆了,立刻扑了上去。 虞定兴看到这一幕更是惊得目瞪口呆,他下意识的跳了起来,怒吼着指挥众人:“快,快来人保护太子殿下!快保护太子!” 可他疯狂的咆哮很快就在众人慌乱的惊呼声中湮没下去,或许是他自己都已经感觉到了绝望,而那绝望更是在一瞬间抽走了他所有的力气——现在,已经不是保护太子的问题,刚刚他们都已经看清,宇文晔一箭射穿了宇文愆的咽喉,只怕大罗金仙也难救! 就在一片慌乱中,人群中不知是谁惊恐着高喊了起来:“太子中箭啦!” 瞬间,骁卫军大乱。 原本刚刚看到太子中箭的只有站在前方的士兵,后面的士兵虽然看到了秦王放出一箭,却没有看清到底是谁中箭甚至于,就算是齐王中箭,也没关系,毕竟他们都是太子的势力,太子还在,他们的一切就都还在。 可现在突然听到这样一声惊呼,无异于在所有人的心里都射了一箭,并且正好射中了所有人的软肋! 太子若亡,那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们的一切,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太子中箭了?” “太子,太子死了,太子被秦王杀了!” “快逃命啊,他们要杀过来啦!” 惊恐慌乱的呼喊不停的在人群中响起,那绝望的情绪更如同海啸一般猛然扑来,瞬间将所有人压得魂飞魄散。 很快,原本列队整齐的骁卫军开始变得混乱起来,前方的士兵在惊惶中犹豫着想要往后退避,可后面的有些士兵还没弄清发生了什么,正在不断的往前挤;而站在队伍边缘的一些士兵感觉到了不对,尤其听到有人高喊着“太子已死”,顿时丢下兵器便偷偷跑了。 看到这一幕的宇文呈一下子明白过来什么,用力的咬着牙,狠狠道:“竟然是这样——!” 这一刻,商如意也明白了。 从头到尾,宇文晔的箭都没有对准过宇文呈——不止是他不会伤害自己,更重要的是,不论宇文呈有多少谋算,又在这一次叛乱中扮演什么角色,但在所有人的心目中,太子才是他们的权利中心,所有人也都把成功,把未来,把自己的功名利禄压在他的身上,太子一死,就意味着他们的一切失败了。 这样一来,骁卫军必乱! 而乱,就是他们进攻的最好时机! 果然,就在商如意心中明白的这一刻,前方突然又响起了一阵虎啸般的怒吼,抬头一看,只见申屠泰一扬长槊,空中一道寒光化作圆弧,直指向前方的骁卫军众将,大声道:“清君侧,诛邪佞!给我杀——!”一语刚落,他身边的善童儿立刻拍马冲了出来! 这孩子的反应最快,动作也最快,一边策马朝着这边冲过来,一边挥舞着手中两只铜锤,呼呼风响卷裹着千钧力道,仿佛一辆坚不可摧的武刚车,前面的士兵原本就已经快要失去斗志,看到他这样冲杀过来顿时惊恐的往后退避,可后方人山人海,哪里退得开,最前列的士兵仓惶惊呼着,眼睁睁的看着这孩子轰的一声冲过来。 只听几声凄厉的惨叫,几个士兵顿时被他撞得飞起几丈远,跌落入人群中又压倒了数人,顿时惨叫连连,队伍一下子就被打乱了。 而这,还只是个开始。 善童儿冲进人群之后,一边策马一边在人群当中挥舞铜锤左挥右打,那些围攻上来的士兵虽然手中也握着刀剑,但在这样沉重的钝器面前根本毫无作用,不一会儿就被他如同割草一般打平了一片。 可是,骁卫军的人也并非草包! 虞定兴虽然也感觉到大势已去,可事已至此,皇宫近在眼前,哪怕拼着自己一番作为,也绝对不能坐以待毙,于是立刻怒吼着指挥身后的士兵:“给我冲,把他给我打下来。” 几个手持长矛的士兵立刻冲了上来。 看到数根长矛朝着马背上的善童儿刺过去的一瞬间,商如意惊得大叫:“善童儿小心!” 善童儿原本就是冲着她来的,一听到她的声音,立刻抬起头来,果然看到长矛朝着自己的头、胸、腹部几处要害戳刺过来,善童儿手中铜锤虽然威力巨大,可同时面对这样的长兵还是相形见绌,急忙横起两只铜锤挡在了自己面前。 只听得“铛铛铛”几声,长矛直接戳在了铜锤的锤身上! 两边架住不动,善童儿正要掀翻那几根长矛,后方突然又冲上来一个手持长枪的士兵,朝着两锤下方的间隙对准他的胸膛就刺了上来。 这一刻,商如意的心跳就要停止了! 就在这时,一个黑影突然从他身后疾驰而过,长臂一伸一道毒龙般的寒光从那人手臂上探出,噗嗤一声穿进了那个手持长枪的士兵胸口,那人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一声,直接被凌空挑起,随着马匹飞奔在人群中如同旗帜一般摇晃不定,周围的人一看到,顿时吓得肝胆俱裂! 是申屠泰,是他的长槊救下了善童儿! 商如意顿时松了口气,大喜过望,善童儿也出了一身冷汗,但这个时候没有任何多余的时间让他庆幸感慨,申屠泰一边将长槊上挑着的人用力甩向前方,一下子打翻了十几个冲向自己的士兵,同时挥舞着长槊杀进人群当中,一边回头对着善童儿大喊:“救王妃!” 就在他的喊声响起的同时,善童儿大吼一声猛地将大锤往前一推,几个士兵竟然硬生生的被他掀翻在地,善童儿调转马头,立刻朝着商如意飞奔过来。 那些被他掀翻的士兵趔趄了几步后勉强稳住身形,急忙又挥舞着长矛从善童儿的身后追上来,正要刺向他的后背,就在这时另一个身影突然斜插过来,手中挥舞着硕大沉重的宣板斧,那跑在最前面的士兵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一斧当头劈下! “啊——” 一声惨叫声伴随着鲜血凌空喷起,善童儿急忙回头。 只见石玉焘策马从血瀑中穿了过去,一张俊脸被染得通红,可他毫不在意,又挥动板斧砍向后方的士兵! 就这样,两个人一前一后配合无间,一个将铜锤挥舞得虎虎生风,如泰山压顶,击得对方战阵不断溃散;而另一个则手持宣板斧猛进突出,寒光乍现,专斩锤风之下的漏网之鱼。 不一会儿,两个人硬生生的将骁卫军的阵型撕裂开一道口子! 前方,终于出现了商如意的身影! 虽然只是裙摆一飘,可善童儿的心中还是大喜过望,急忙就要冲上去。 就在他刚要策马的一瞬间,左右两边的士兵人群中突然冒出了两只长矛,同时朝着他穿刺过来,善童儿大惊,急忙伸手勒住缰绳,同时往后仰倒避开了这两击,可就在他仰面倒在马背上飞驰过两支长矛的下方的时候,那长矛突然一压,朝着他面门狠狠打了下来。 “善童儿小心!” 跟在身后的石玉焘大喊一声,善童儿也惊恐的睁大了双眼,这才看到那两支长矛上带着铁钩,一打下来直接能扎瞎他的眼睛! “啊呀!”他大喝一声,一翻身从马背上滚了下来! “善童儿!” 跟在他身后的石玉焘也大惊失色,以为善童儿是被人打落下马背的,急忙策马疾冲上来,挥动那两只长矛的士兵一看善童儿落下马背,立刻抓起长矛朝着他刺了下去。 善童儿在地上接连翻滚了几圈,险险避开了那长矛,长矛扎在地上接连发出“叮叮叮”的几声响,虽然善童儿避开了攻击,可眼看着他在地上滚动几圈就快要滚到一旁那些士兵的脚下,骁卫军的士兵一见此情形,也全都握紧了刀剑,就要朝着他砍过来。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身后突然响起了一阵震耳欲聋的呼啸。 是穆先和程桥,两个人率领着十二卫其他的军队冲了过来! 虽然杀死善童儿只在顷刻之间,可眼前的大军却是铺天盖地的冲过来,一旦被撞上,立刻就是身首异处,那几个士兵见状全都吓得白了脸,手上的动作顿时迟疑了半分,而就趁着这瞬间的迟疑,石玉焘策马疾驰而过,一只手抓着缰绳,一边将半个身子探出,朝着善童儿伸手:“上马!” 善童儿一见,只能用力将手中一只铜锤重重的丢向前方的骁卫军,只听几声惨叫,那铜锤砸得几个士兵头破血流,他立刻单手抓住石玉焘的手,被他猛地一拉上了马背。 与此同时,穆先和程桥率领军队迅速沿着他们撕裂的战阵的口子冲击上来,一瞬间便将刚刚骁卫军摆好的雁翎阵冲得七零八落。霎时间,人哭鬼嚎,惨叫声四起,申屠泰更是挥舞着手中的长槊在人群中杀出了一条血路,等到两边队伍朝着他合拢的时候,他的身后已经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可是,就在两支队伍快要在他两侧合拢的时候,一声怒吼打断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只见虞定兴身后跟着大队人马,竟然朝着他们直撞了上来! 刚刚那一番血战,虽然并非全面对战,可申屠泰他们几员大将冲上来,竟然将骁卫军的战阵直接冲得溃散,虞定兴顿感怒不可遏,而他也终于放弃了跪在地上,抱着宇文愆不放,仿佛整个人的灵魂都随着他去了的虞明月,重新翻身上马—— “众将听令,给我诛杀叛逆,一定不能让宇文晔的奸计得逞!” 1291.第1291章 一骑如风 第1291章 一骑如风 骁卫军的人原本已经乱成了一团,在突然听到大将军一声怒喝的时候,他们还是立刻振奋起了精神——毕竟,士兵们都是盲目的,在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唯一的本能就是听从将领的指挥。 可是,这样的军队集结,在申屠泰的眼中看来,如同一盘散沙。 只见他一挥手中长槊,上面凝结的鲜血顿时被他甩成了一圈血色的圆弧飞洒开去,周围的士兵立刻被那鲜血所染,纷纷发出了惊恐的低呼,而申屠泰却又再一次抬起手臂,将手中仍然不断往下滴落热血的长槊对准了前方的虞定兴。 “吴山郡公,” 他冷冷道:“投降归顺,尚有生机;犯上作乱,定斩不饶!” 虞定兴咬着牙,仅剩一只的眼睛盯着那鲜血染红的长槊,似乎也被染上了那一抹血色,变得通红阴狠,他狰狞的说道:“到了这一步,还说什么投降归顺?难道你们向我投降,我会不杀你们?” 听到这话,申屠泰竟也一愣,但下一刻,他就仰面哈哈大笑起来。 “好!” 他大喝一声,道:“果然爽快!” 这个虞定兴虽然一直以来都在跟秦王府的人作对,可此人作对也作到底,更看得透彻,到了这一步,早就已经是你死我活的地步,宇文晔连太子都杀了,难道还能留得下他? 正是因为很清楚这一点,更明白如果他还活着,只怕今天玄武门的一切罪责都会堆到他的头上——当然,若他死,这些罪责也一定会落到他的头上。 与其生死无异,不如拼这九死中的一生! 申屠泰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奉陪到底!” 说完,他一手持缰,一手持槊,猛地一声低喝,座下的战马立刻领命,如同离弦的箭一般冲了上去! 虞定兴丝毫不惧,或者说在怒吼和绝望交击之下,他已经没有了退路,伸手抓过一旁士兵奉上的铁戟,一边策马也朝着申屠泰飞奔而来。 两骑人马如同两道闪电,手中的长兵更是在漆黑的夜色中划出两道雪亮的银弧,如同流星撒下的光痕,朝着对方猛的撞了上去,善童儿刚刚在马背上坐稳,看到这一幕,顿时惊得睁大了双眼,口中发出一声短促的低呼:“七哥!” 他的声音,立刻被一声震耳欲聋的锐响所掩盖。 两道流光交击的一瞬间,火光四溅! 所有人都被那刺耳的声音惊得捂住了耳朵,更被那突然绽放的火刺得眼前一白,等到声音平息,众人急忙睁开眼睛抬头一看,只见两骑人马已在瞬间的交击后立刻错开,申屠泰跑出了数丈远,立刻调转马头,往回侧身时手中长槊横平身侧,上面的鲜红,似乎又变得浓烈了几分。 而在另一边的虞定兴,策马跑出十余丈后,终于慢慢的停了下来。 他的身形,在马背上,竟有些摇晃。 周围的人,尤其是最靠近他的那些士兵,在闪耀的火光中看清他的一瞬间,全都惊恐得瞪大了双眼:“大将军!” 终于,虞定兴策马慢慢的调转过来,只见一道又深又长的血痕,横贯他的胸前! “好!” 石玉焘立刻高举起手中的板斧,用力的在空中挥舞了两下。 这个时候,虞定兴已经听不到什么声音了,甚至,他的眼前也看不到周围那些惊恐绝望的面孔,更听不到慌乱的呼喊声,只有胸前红得刺眼的伤口存在着,他甚至也感觉不到痛,那伤口流淌出的鲜血不多时便染红了他半身,刺目的红更不断浸染着他的双眼。最终,眼前红成一片。 他,受伤了…… 曾几何时,他也受过伤,那个时候为了建功立业,不要说受伤,抛妻弃子又有何妨?他自认为自己非池中物,所以一路向上攀爬,再难再险的情况也都有过,更深更重的伤也受过,却每一次都在最惊险的时候悬崖翻身,成就了这一番功业。 他原本以为,这一次,自己也能…… 想到这里,他终于像是恢复了一点力气,也恢复了一点感知,慢慢抬起头来,眼中的血潮渐渐褪去,他的目光在人群中寻到了那一抹熟悉的身影。 虞明月,是这个被自己抛弃的女儿。 现在她跪坐在远处,整个人僵硬得好像已经是一具尸体……是她,带着他,走上了这最后一条,也是他认为的,可能是人生中最巅峰的一条路。 谁能知道,是一条绝路。 而绝路的前方,是如同煞神一般的申屠泰,他冷冷道:“生死有命,郡公当知天命。” “呵,呵呵……”虞定兴摇摇晃晃的,几乎就要跌下马背,却又像是一个不倒翁一般在马背上数次摇摆,数次挺立。 可他知道,这一次,自己是再难起身了。 想到这里,他的心中反倒因为不甘和怒意升起了一股力气,再一次握紧了手中的铁戟,在空中呜呜一甩,铁戟落在地上,激起了一点火,他沉声道:“来吧,是生是死,你我手中兵器见真章!” 申屠泰半眯起眼睛,竟不再说话,只一力策马:“驾!” 随着他策马疾冲过来,虞定兴深吸一口气,也同样策马飞奔过去,手中铁戟擦着地面,一路划过发出一阵细碎又撕裂般的锐鸣,火四溅,眼看着两个人就要撞到一起,只见虞定兴大喝一声,双手提起铁戟用力一扬,顿时风中发出一声空气都被划破的呲呲的声响,铁戟带着火光朝着申屠泰的脖颈猛然挥去。 就在他出手的一瞬间,申屠泰手中的长槊也化作一道寒光,从另一边挥向虞定兴的头颅。 两支长兵同时挥出,几乎在两人身形交错的一瞬间,并成了一道光环! 可是,就在两个半轮的光环合并的一瞬间,缺口,却也出现。 虞定兴,终究慢了一步。 在挥出那铁戟的一瞬间,他胸口的伤顿时撕裂,伤口裂至腋下,钻心的痛如同一个无底深渊,一瞬间将他整个人擭住,哪怕他再是咬牙,再是拼尽全力,却也在挥舞铁戟的手臂一滞,那铁戟上的铁钩眼看着就要扎穿申屠泰的脖子的一瞬间,他突然感觉到耳边一阵轰鸣—— “嗡!” 这个声音,是他在人世间听到的最后的声音。 随即,眼前一红,血海涌了上来,他感觉到自己整个人像是一只断了线的风筝从马背上飞了起来,周围那些惊恐万状,魂飞魄散的士兵纷纷朝后退避,口中惊呼的声音却在这一刻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阻隔,他什么都听不到了。 直到,重重的摔倒在地,更多鲜红滚烫的热流从他的眼前流淌出来,将他倒地后身下的土地染出一片刺目的血红,而他,已经再看不到了…… 甚至,他没有看到申屠泰策马,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他的血染红了申屠泰的马蹄,也没有看到,申屠泰在垂眸看了他片刻之后,高举起手中的长槊直指向天,怒喝的声音直冲云霄—— “丙戌年,乙未月,庚申日,申屠泰杀虞定兴!清君侧,诛邪佞!” 这一声怒吼,一瞬间将整个玄武门都震惊了。 周围的人全都安静下来,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申屠泰高高立于马上,如同浴血修罗,而平日里不可一世的吴山郡公倒在地上,那仅剩一只的眼睛仍未闭上,盈满了贪婪,盈满了狡诈,盈满了欲望,最终这一切,被涌起的鲜血吞没,迅速染红了他身下的大片土地。 这一幕,惊得众人魂飞魄散! “郡公!” “郡公……大将军死了!大将军败了!” “快逃命啊!” 在听到申屠泰一番慷慨陈词之后,周围的人被戳破心底最后一点坚持,仿佛被剪断了引线的木偶,完全失去了支撑的能力,众人顿时一哄而散,纷纷朝着宫门后方慌乱的四散奔逃。 善童儿这才满头冷汗的松了口气。 但下一刻,他突然感觉到了什么,一只手抓紧了石玉焘后背的衣裳,不停的往周围张望着,神情也越来越紧张。 混乱的人群中,一张张陌生又惊恐的面容不断的闪现着,却始终没有看到那个最熟悉的身影。 他急得大喊了起来:“如意姐姐!王妃呢!?” 听到他的喊声,众人也才回过神来,石玉焘急忙朝周围张望了一番,顿时也慌了神。刚刚他们才看到了商如意的身影一闪,可现在,又一次失去了她的踪迹。 她人呢?去哪了? 这样混乱的战局,尤其她还是手无寸铁,被宇文呈那个卑鄙小人挟持,一旦他带走了商如意,那他们应该怎么办? 就在他们一众将领都慌乱不已,更要提防着周围的骁卫军还有不少想要趁机冲杀过来的,一时间众人也都慌乱得手足无措起来。就在这时,身后突然响起了一声沉重又急促的马蹄声撼地而来,众人急忙回头,只见一骑人马迅疾如风,在他们的眼前一闪而过。 那是—— 就在所有人都还有些反应不过来的时候,后方的玄武门上,裴行远跳着脚的指着那身影消失的方向,大声喊道:“秦王!快,保护秦王!” 今天可能还有 1292.第1292章 你要什么? 第1292章 你要什么? “秦王!?” 一意识到那消失的身影是宇文晔,众人的脑子里顿时轰的一声炸开了。 宇文晔!? 申屠泰大惊失色之余,立刻便要策马跟上去,可他还没来得及动身,另一骑人马飞奔至眼前,正是刚刚同样站在城楼上的沈无峥,此刻他也是脸色苍白,神情凝重,却咬着牙,仿佛在强压着心中某种煎熬的情绪似得,沉声说道:“申屠将军,你不能离开这里!” 听到这话,申屠泰也明白过来,他咬了咬牙,立刻举起长槊对着身后的石玉焘,还有其他士兵大声说道:“随我收复残兵!” 众人立刻道:“是!” 沈无峥又急忙对穆先和程桥道:“你们按照计划守卫宫门,在秦王之前,不允许任何人进入玄武门!” 穆先程桥道:“是!” 沈无峥最后看向善童儿:“你马上跟我过去!” 在他开口之前善童儿就从石玉焘的马背上跳下来,旁边正好有人牵来了他的那匹马,立刻翻身上马,此刻听到沈无峥说便也不再怠慢,带着一队精兵便和他一道往北面冲了过去。 天色,已经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在前方浓重得仿佛挥不开的夜幕中,沉重的马蹄声传来,却如同鬼魅一般,一时近,一时远,一时伴随着狰狞的,仿佛濒临疯狂的笑声。 这笑声,让宇文晔的心情更加沉重。 他咬着牙不断挥鞭策马,身后的玄武门越来越远,那摇晃的火光和鼎沸的人声也渐渐被他抛在身后,不一会儿,他就像是闯进了另一个世界,这里幽黑深邃,万籁俱静,除了前方始终被他紧迫跟随的马蹄声之外,几乎一点人声都没有。 但,只要那一点声音就够了! 可是越往前疾驰,夜色越深,大道两边的松柏越密集,到了后来他们甚至像是在树枝交错的道路中穿梭前行,无数摇晃的枝叶自身边掠过,好像无数鬼手要把人抓住往地狱的深处拖拽。 终于,宇文晔听到身后传来了其他人的马蹄声和呼喊声,虽然没有回头,可他知道,必然是沈无峥带着人跟上来了。 于是他更加奋力的策马扬鞭。 就在他们飞奔疾驰的时候,身后的沈无峥突然大声喊道:“宇文呈,带着秦王妃,你又能逃到哪里去?如果离开了这里,天下何处还是你的容身之所?!” “……!” 顷刻间,宇文晔听到前方传来了一阵沉重的喘息声。 而不等那喘息缓和,沈无峥接着厉声呵斥:“是输是赢,都必须是在今晚!” “……” “在这玄武门!” 最后这一声呼喊,仿佛一记重击,沉重的打在了宇文呈的心上,终于,宇文晔听到前方的马蹄声渐渐的减缓,粗重的呼吸声也渐渐的变得清晰,可就在他心中大喜,还要往前冲的时候,前方突然传来了宇文呈低声的声音:“你们都给我停下!否则,我立刻杀了她!” 这话一出,宇文晔立刻勒住缰绳。 只听得几声健马长嘶,不仅宇文晔的战马停了下来,连跟在他身后不远处的沈无峥等人也都勒马停下了脚步,几个精兵的手中高举着火把,这个时候火焰也总算重新燃烧了起来,火光扑腾着,一寸一寸的爬向前方,终于照亮了一匹有些惊惶,不停摇头摆尾打着响鼻的马。 而两个熟悉的身影此刻从马背上翻身下来,可他们并没有分开,跟之前在玄武门前一样,宇文呈的一只手始终紧握着短剑,牢牢禁锢着前方的商如意,短剑那闪烁着寒光的剑刃死死的抵在那细长白皙的脖子上。 甚至,宇文晔已经看到,她的咽喉处被割开了好几道细小的血痕。 “你——” 他咬牙上前一步,可随着一阵风吹过,火光闪耀,映着横在商如意咽喉前的那把短剑也闪烁出了刺目的寒光,宇文晔只能停了下来。 而手握短剑的人,此刻的脸上仍旧挂着狰狞的笑意。 他冷冷道:“二哥,不要乱动。” “……” “刚刚那边刀剑多,如果二嫂乱动了会引出大乱子;现在这里,虽然只有我这一把剑了,但如果你乱动,我还是不知道,会出什么——大乱子。” “……” “所以,你最好乖乖的,按我说的,站在那里别动。” 宇文晔咬着牙,沉沉的出了一口气。 终于,他的目光从那细长白皙的脖子上触目惊心的血痕,移到了那张同样苍白,却镇定得连火光闪耀都无法令她动容的脸上,商如意微微有些喘息,可神情却沉静得好像什么都没发生,好像此刻被利刃劫持的并不是她,身陷险境的也不是她。 甚至,在对上宇文晔的目光的时候,她不顾横在脖子上的短剑,轻轻的摇了摇头。 立刻,剑刃又在她的脖子上留下了两道血痕。 宇文呈立刻感觉到了什么,低头瞪着她,怒喝道:“不要动!我叫你不要动!” 说着,他的手上一紧,剑刃更紧的贴上了商如意的脖子,她只能立刻仰起头,让自己的肌肤远离锋利的刃口,同时紧张的屏住了呼吸。 沈无峥立刻道:“宇文呈,你住手!”宇文呈血红的眼睛立刻看向他,咬着牙狠狠道:“谁准许你呼我的名讳?我乃是堂堂齐王殿下,大盛王朝的亲王!” 沈无峥深吸了一口气,道:“你是大盛王朝的亲王,可是身为亲王,竟然挟持王妃。” “……” “若再不收手——” “收手?我为什么要收手?” 宇文呈狞笑着,又低头看了一眼被自己的剑控制得一动不敢动的商如意,冷笑道:“有她在手上,你们不还是得乖乖的听我说话。沈无峥,你现在敢动吗?二哥,你现在敢杀我吗?” “……” 沈无峥气息一沉,用力的咬紧了牙关。 宇文晔眼中寒光闪烁,冷冷的看着他,沉默了片刻后,他突然道:“你要什么?” “你——” 这一声紧促的低呼,不是宇文呈发出的,也不是沈无峥发出的,甚至不是站在他们身后,急得满头大汗,却束手无策的善童儿发出的。 而是商如意。 在一听到宇文晔问宇文呈要什么的时候,她的脸色就一下子沉了下来,甚至忍不住轻轻跺了一下脚。 宇文晔,是傻了吗? 哪怕是她,此刻身陷险境,脖子上横着利刃,她也清楚,甚至要比平时更冷静清醒的明白——这种时候,不能跟人谈条件。 这样一开口,就代表告诉了对方,自己无所不奉! 宇文呈就是知道拿住了自己这个对宇文晔来说是软肋的人,刚刚才敢在玄武门前肆无忌惮,而此刻听到这句话,哪怕没有回头,商如意也能从他深吸一口气后那种断断续续的气息声,感觉到他脸上浮现出多得意的冷笑。 果然,宇文呈不仅冷笑,甚至笑出了声。 他道:“英雄难过美人关,我以前一直不敢相信,原来,二哥你是个英雄啊。” 宇文晔面无表情,冷冷道:“你要什么?” “我要什么?让我想想……” 这一刻,宇文呈反倒没有了刚刚狰狞和穷凶极恶,反倒透出几分好整以暇,他一边低头凑到商如意的耳边,一边用手中的剑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脖子:“二嫂,你说,我应该向二哥要什么好呢?” “……” “看这个样子,他好像为了你,什么都能给我。” “……” “你说,我向他要皇位好不好?” 商如意一口银牙几乎都要咬碎,她强压着心头的怒意半侧过脸去,尽量不让剑刃再次割开自己的皮肤,这样的角度看不到宇文呈的脸,只能勉强看到他那断了一截的眉尾,如刀锋一般戾气十足——似乎早在那个时候,就已经预示了会有今天,眉主兄弟,他们注定要兄弟阋墙。 商如意淡淡道:“可惜,你要不到。” “哦?他不肯?还是你不值?” “皇位现在还不在他手上。你如果想要,应该进宫去问你的父皇要。” “也对,” 宇文呈笑了起来,抬起头来看向宇文晔:“二哥,你看我多糊涂,竟然忘了你还没当上皇帝,你都还没抢到皇位,我怎么能问你要这个呢。” 宇文晔没有说话,但垂在身体两侧的手用力的握紧,掌心已经满是冷汗。 他第三次问:“你要什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感觉到了对方前所未有的驯服和恭顺,宇文呈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他仰面大笑了起来,那狂纵的笑声响彻整片松树林,甚至随风震得周围的松枝柏叶都沙沙作响,好像整个天地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突然,他一下子停下狂笑,猛然瞪向前方的宇文晔:“人常说,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可你把这个女人看得这么重,却敢弑兄。” “……” “既然你这么不在乎自己的手足,那就砍掉你的手吧。” “……!” 一听到这话,商如意立刻睁大了双眼:“你——” 不等她的话说完,宇文呈恶狠狠的瞪着宇文晔:“我要你,在我的面前,砍掉自己的手!” 1293.第1293章 你,我,不愧是兄弟 “殿下!” “秦王殿下!” 听到宇文呈那恶毒到几乎丧心病狂的话,宇文晔周围的人全都大惊,连沈无峥也皱紧了眉头,看向宇文晔。 而下一刻,宇文晔竟真的从腰间拔出了一把剑! “不要——!” 商如意震惊低呼,她甚至不顾横在脖子上的剑,奋力的就想要伸手去阻止宇文晔,可刚一动,宇文呈就伸手牢牢的将她扣住,同时用力的把剑抵在她的咽喉上。 “凤臣,凤臣不要,不要!” 商如意用力的摇头,不停的呼喊着,可这个时候,宇文呈却根本不给她再说话的机会,一只手死死的捂着子她的嘴,同时咬着牙,满脸扭曲的对宇文晔说道:“二哥,动手啊。” “……” “我也不为什么,只是为了给大哥报仇。” “……” “毕竟你身为兄弟,竟然弑兄,我作为兄弟给自己的兄弟报仇,天经地义。” “……” 宇文晔没有看他,只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覆在那双冷峻又明亮的眼睛上,看不出他此刻的情绪,似乎就只是在仔细的看着手中那把锋利的剑,慢条斯理的说道:“然后,你就能以此为功劳,去向父皇请功。” “……” “太子已死,秦王又残,你自然而然的,就能得到你想要的皇位。” “……” “或者说,我未必能活着过完这个晚上,对吗?” 宇文呈半眯着眼睛:“你知道就好。” 而不等宇文晔再说什么,他立刻又道:“当然,你也可以不听我的话,毕竟——”他一边说,一边低头看着被自己捂住嘴,两眼通红,整个人战栗不已的商如意,冷笑道:“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 就在他说着这些话的时候,沈无峥突然抬起头来:“齐王殿下,你到底要什么?” “什么?” 听到他突然这样发问,宇文呈似也愣了一下,但立刻又像是被击中了软肋,拧起眉头露出阴狠的神情。沈无峥仍然死死的盯着他的眼睛:“你希望秦王如你所愿,砍掉自己的手臂?还是希望秦王如你所愿,不顾王妃的生死?” “……” “你所愿,到底是什么?” “……” “你,到底想要什么?” “……!” 宇文呈的心跳一沉,一时间,眼神竟然慌乱了起来。 而这时,商如意也终于听明白了沈无峥话中的意思,或者说,听明白了刚刚宇文呈那些话中的心思——他既想要看到宇文晔的失败,又想要看到宇文晔为了成功而不顾一切;他想要得到最高的权利,也同样想要看到这些人为了权力争斗得面目全非,丧心病狂,呈现出最卑劣,最难看的模样。 他,想要得到,又想要毁灭! 眼看着他的眼睛在闪耀的火光中不停的闪烁,但那眼神却慌乱得仿佛周遭被风吹得不断摇摆的树枝,仿佛无数鬼魅身影穿梭交织,烦乱得理不清,更道不明。 沈无峥说道:“齐王殿下,你要的东西太多了,谁能给你?” “……” “就算秦王给你了一样,也没办法给你另一样。” “……” “这世间,根本没有人能给你。” “你住口!” 就在沈无峥一字一字,仿佛一记一记重锤打在他的胸口时,宇文呈突然爆发出了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他两眼充血通红,好像一头被逼上了绝境的凶兽,甚至已经顾不上前方的人说什么,做什么,那种想要毁灭一切的情绪如同咆哮的海浪,一瞬间将他吞没。 窒息感和忿怒,令他失去了一切的理智,只有鲜血,可以填满他心口的缺憾。 他高高举起手中的短剑对准了商如意的胸口,愤怒的咆哮道:“你给我住口!宇文晔,我要你现在就砍掉自己的手,现在,立刻,马上!” 眼看着他两眼发红,整个人仿佛丧失理智的凶兽一般,宇文晔拧紧了眉头。 他慢慢抬起手,闪烁着寒光的剑对准了自己的手臂。 这一刻,商如意的眼中一下子爆出了无比愤怒的光,几乎就要挣脱宇文呈铁钳般的手臂去撞上他手中的剑尖,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只见空中一道寒芒如同闪电,猛然穿过宇文呈高高举起的手腕。 “咔嚓!” 只听得一声清脆的声响,是骨头断裂的声音! 随即,宇文呈瞪大双眼,眼珠暴突好像快要从眼眶中落下,随即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凄厉惨嚎:“啊——” 然后,商如意睁大双眼,眼睁睁的看着一只断手握着短剑,从她的眼前落下。鲜血瞬间洒落,再一次如雨般染红了她的一身。 宇文呈禁锢着她的手臂也终于松开,商如意几乎是下意识的往前跃出一步,同时飞快的转过头去,只见他蜷缩在地,一只手捧着另一只手——不,那已经不是一只手,而是一只血如泉涌的断腕,惨叫嘶嚎,甚至痛得满地打滚。 这,这是—— 商如意不敢置信的瞪大双眼,看着这一幕惨剧,宇文呈脸色惨白,满头大汗的突然抬起头,那目光仿佛地狱里探出头来的恶鬼,视线似乎都要从她的身上撕裂几块肉,竟然抬起断腕怒吼着又一次朝她扑了上来。 就在这凶险的一刻,身后一阵疾风袭来。 商如意往后退的同时,一只手猛然抓住她的手臂,用力的将她扣进了一具温暖又坚实的怀抱里,与此同时,宇文晔右拳重重挥出,在宇文呈的手触碰到他们之前一拳狠狠打在了他的咽喉上。 只听“砰”地一声,他的嘶吼声仿佛被一刀斩断,同时整个人飞出了数丈远,重重的跌落在地! 与此同时,商如意也终于在仓惶中,被那熟悉的臂膀护着,稳住了身形。 一抬头,就对上了那双冷峻中满含关切的眼睛。 “你——” 是宇文晔,也只有他,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冲上来,更在这一瞬间护住她。 可是,他似乎也失去了往日的镇定从容,闪耀的火光中,商如意分明看到了他额头上的冷汗,闪烁不定的目光,甚至——他的胸膛也在剧烈的起伏着,随着胸膛内那颗跳动的心,不停的颤抖。 “你——” 他又开口,可低沉的声音沙哑得竟似不像他自己,而商如意在对上他的目光的一瞬间却奇迹般的镇定了下来,反倒开口,平静无比的道:“我没事。” “……” 宇文晔终于深吸了一口气。 然后,两个人同时看向了前方。 地上,鲜血淋漓,从他们脚下的那只断手,一直延续到前方倒在地上,已经被剧痛夺去了所有力量,此刻只能一动不动的喘息的宇文呈。 宇文晔护着商如意,连带着身后冲上来的沈无峥等人一步一步上前,终于走到他的身边,看到他破碎,却阴狠依旧的目光。 他死死的盯着宇文晔,眼神仍旧狠毒。 “你——” 宇文晔再次开口,可这一次,他没有像刚刚那样声音沙哑,却也有一丝凝滞哽咽,沉沉道:“你我本是兄弟。” 宇文呈看着他。 刚刚那一拳,几乎打碎了他的咽喉,现在他甚至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了起来,鲜血涌不出来,倒灌进了他的气管里,他一开口就被呛得剧烈咳嗽,可越咳,血流越是汹涌,令他无法呼吸,他只能用最后一点力气狠狠的瞪着宇文晔,气息微弱的道:“我,不要兄弟。” “……” “天家,没有兄弟……” “……!” 这句话,令宇文晔眉心一紧。 他闭上了双眼,然后转过头去冷冷道:“你说得对。” “……” “你,我,不愧是兄弟。” “……!” 听到这句话,宇文呈一下子瞪大了双眼。 半晌,他好像终于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突然咧开嘴笑了起来,这一张嘴,鲜血顿时像泉涌一样从他的嘴里冒了出来,一下子将他整张脸都染红了,只有那双满眼阴毒的眼睛,始终没有失去光芒,却仿佛比腥红的血,更令人心惊胆寒。 “哈哈,哈哈哈哈……” 他的笑声,在这漆黑的夜色中,凄凉落幕。 宇文晔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在那笑声渐渐在身后消散时,抬起头来看向了周围,几乎和他一样,商如意和沈无峥等人也都看向了周围,只是那些精兵手中的火把只能照亮眼前的方寸之地,周围的松柏高大密集,几乎结成了几堵密不透风的墙,并不能看到更多。 可是,善童儿却比他们都反应更快,立刻从人群中跑了出去,站在光芒的边缘四处张望,眼神明亮中又带着几分期盼。 他冲着黑夜大声喊道:“大哥!” “……” 回应他的,是一片漆黑寂静。 善童儿不肯放弃,又喊道:“大哥!大哥!” 商如意终于回过神来,刚刚那一箭——她抬头看向宇文晔,而他也静静的看着前方的漆黑夜色。 终于,在那一片浓得几乎化不开的墨色当中,出现了一点寒光,当他们的目光聚焦过去的时候,一个清瘦的身影渐渐从黑暗中显出了轮廓。 竟然是子郢!(本章完) 1294.第1294章 我本该救他 “大哥!” 虽然之前在洛阳战场上为敌,但意识到刚刚最关键的一箭是他射出的,善童儿欢喜得什么都顾不上了,立刻就要扑上去,可刚刚跑到离他还有几步远的地方,立刻就停了下来。 不仅是子郢,他静静的往后退了一步,几乎又要融入那片漆黑的夜色中,也是因为善童儿看到,他的肩膀正以一种几乎扭曲的姿势垂落在身侧,手上虽然还握着一把弓,但那姿态不像是握着弓,更像是无力的指尖勾着弓。 果然,当他的手指失去最后一点力气,长弓立刻跌落在地。 善童儿有些惊愕的睁大眼睛看着这一幕,然后又慢慢抬起头来看向他:“大哥,你的手……” 这时,宇文晔护着商如意,也走了过来,同样停在了离他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只远远的看着他在夜色中显得格外苍白的脸,然后道:“你,本不该……” “……” 子郢没有说话,只低头,垂下了眼睑。 善童儿这才又说道:“大哥,你不是已经走了吗?” 自从洛阳战场,子郢身中一箭后被擒,之后原本是和萧元邃等人关在一起的,但因为宇文呈提前带走了萧元邃,他便一直跟在宇文晔等人的身边,也被他们带回了长安。 之后,他的外伤虽然痊愈,可因为那贯体一箭伤了筋骨,大夫告诉他,之后只怕是不能再拿弓了。 宇文晔本就不打算杀他,而这样,也无法再用他。 尤其在他知晓萧元邃竟然又投靠了太子一方之后,彻底对长安,或者说对朝堂失去了信心,竟然决定只身归隐,宇文晔也并没有强求他留下,真的放他离开。 本以为,山高水远,再无相见之日。 却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他再射出惊天一箭,而且是救下了商如意。 而此刻最震惊的,也莫过于商如意,不仅是曾经在兴洛仓外被他一箭一箭逼得无所遁形的恐惧彻底消失,更让她感到惊讶的是,相比起宇文晔的力量强悍,子郢的箭术本是以轻灵迅疾见长,却没想到,原来他也能射出如此霸道的一箭。 商如意慢慢的往前走了两步,看着他无力垂落在身侧的手:“多谢。” “……” 子郢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过了许久,才用干涩的声音道:“我是为了他。” 商如意的眉心微微一蹙,没有说什么,而善童儿已经明白过来,再回头看了一眼商如意身上沾染的满身血红,不知道这里有多少血,是萧元邃的。 善童儿突然道:“大哥,你一直在?” “……” “御马道的时候,你也在?” “……” “那你为什么没有——” 说到这里,他自悔失言,立刻闭紧了嘴,可子郢的目光闪烁了一下,却自己说道:“其实我刚刚,可以救他。” “……” “我本该救他。” “……” “但我没有。” 商如意道:“为什么?” 子郢眼神空洞,沉声道:“我只是觉得,如果让他继续活下去,他还不会停下来,他会不停的造反,不停的起事,不停的叛乱……他这一生,好像就是这样,一直都不得自在,不得停歇。”“……” “我只是不想看到他再这样下去。” “……” “至于救你——我是感念秦王殿下的不杀之恩,也是不想他,白死了。” 说到这里,他对着商如意道:“所以王妃不必谢我,我救你,不是为救你。” 商如意也点点头,她的眼中再没有感激之情,只盈满了温柔:“他的一生不得自在,但你可以;他走错了路,但你离开之后,可以走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 “拿不起弓的子郢,也许能拿起更多的东西。” 子郢的目光闪烁了一下,最后低头看了一眼跌落在脚边的弓,嘴角勾起了一抹淡淡的笑意,然后对着商如意和宇文晔等人艰难的拱手行了个礼:“多谢。再会。” 说完转过身去,矫健又寂寞的身影迅速融入了黑暗当中。 商如意却还看着漆黑的夜色,沉默了好一会儿,回头看向宇文晔:“真的不留下他吗?” 宇文晔淡淡摇头:“他对我,已经没用了。” “……” “可是他对他自己,也许还大有前途。” 商如意点了点头。 宇文晔这才回头看了一眼倒在地上,早已气息全无的宇文呈,一挥手:“把齐王带走,厚葬。” 几个士兵立刻领命,上前去抬起了宇文呈的尸身。 众人也不敢在这里怠慢,毕竟不远处的玄武门门前还是一片灯火通明,远远的听着那里传来的马蹄声和呼喊声,他们立刻上马,飞奔回到了玄武门前。 这里,早已经胜负两分。 宇文晔一杀宇文愆,申屠泰一杀虞定兴,几乎就击溃了对方最中心的两个擎天之柱,再加上宇文呈带着商如意逃走,剩下的骁卫军也就成了一摊散沙,有一些临阵脱逃的,有些器械投降的,其余拒不投降的也在申屠泰率领兵马一番血战后全部屠戮殆尽,不留一点祸患。 甚至,连石玉心都回来了。 她带着她的一队人马飞奔至玄武门前,刚一走近,众人就看到她的马匹一侧挂着一个血淋淋的头颅,定睛一看,竟然是苏长鲸的! 商如意给吓了一跳:“这是怎么回事?” 石玉心先对他两人行了个礼,然后道:“末将离开明德门之后,原本打算立刻来皇宫这边跟王妃汇合,可走到一半发现齐王的人虽然也过来了,独不见苏长鲸,担心他们会有埋伏,所以在布政坊外等了片刻,果然看到苏长鲸带着人从秦王府败退回来。他们打算绕道另一边的御马道跟齐王的人马汇合,末将就顺手取了他性命。” 石玉焘一看到她就立刻迎上来,欣喜不已的说道:“姐姐,还是你利害。” 石玉心上下看了他一眼,淡淡一点头:“你也不错。” 石玉焘立刻欢喜的笑了起来。 就在他们正说着话的时候,前方一个高大的身影跑了过来,正是申屠泰,他一看到宇文晔带着商如意回来,立刻迎上前来,对着商如意行了个礼,然后立刻朝宇文晔道:“殿下,你赶紧过去看看。” 宇文晔道:“怎么了?” 申屠泰道:“太子……”(本章完) 1295.第1295章 少年心事 太子…… 一听到这两个字,宇文晔的呼吸顿时一沉,他想也没想就从马背上跳了下来,立刻朝着前方跑去,不一会儿,便到了刚刚太子中箭倒地的地方。 这里刚刚才发生了一番血战,几乎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但都没有影响到太子,也没有人敢踏足这里,以至于周围连一个血脚印都没有。可是这里却有一摊血泊,格外的鲜红刺目,而血泊上,宇文愆雪白的身影躺在那里,虽然被染红了半个身子,却还有半个身子,连同他的脸庞都是洁白如初,仿佛血海中漂浮着的一片轻羽。 而跪坐在他身边的,仍然是虞明月,甚至连动作都没有改变。 一靠近他,宇文晔的脚步就慢了下来,也逐渐变轻。 因为他听到了一阵低低的诵佛声:“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越走越近,听得越清楚,那是般若波罗蜜多心经,不疾不徐,清净空灵,哪怕空气中还残留着刚刚鏖战之后的紧张气氛,风中的血腥味也浓郁得令人作呕,甚至远处还能听到兵败投降的人恐惧惊惶的哀嚎,明明是如此喧嚣,又如此慌乱的夜晚,这诵佛声却让这里一下子变得安静了起来。 终于,宇文晔走到了他的身边。 没有任何人来触碰过他,所以宇文愆还是和之前中箭,从马背上跌落的样子一模一样,他的咽喉上甚至还插着那支箭,随着他的低诵声,箭羽轻轻的颤动着,连带着他咽喉处的伤口一点一点的往外流淌鲜血。 他的血,好像已经快要流尽了。 而他的声音,也轻微得快要听不见了。 宇文晔站在他的身边静静的看着那张无比熟悉的,俊美无俦的脸,此刻这样,恰似当年他在岸上看着自己。 宇文晔轻声道:“大哥。” “……故说般若波罗蜜多咒。即说咒曰: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 诵完最后一句,仿佛是放下了什么,宇文愆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然后,他慢慢的睁开了双眼。 那双半透明的,干净清彻的眼睛,一如初见。 紧跟在宇文晔身后的商如意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她没想到,中了这样一箭,他竟然还活着,更没想到,还活着的他,竟然还能诵完心经。 这个人,到底是佛,还是魔? 宇文晔也低头看着他,目光竟似和当年岸上的他一样,带着几分冷意,但开口时却有些克制不住的沙哑:“你现在念佛,是想要成佛了?” “……” “可是,你忘了心证说的那句偈子了吗——念来岁久却成魔。” “……” “你有心魔,如何成佛?” 听到“心魔”二字,宇文愆的目光微微一颤,看向这个二弟,那双原本平静无波,空洞得连温度都快要没有的眼睛里闪烁出了一点几乎绝望的光芒,似乎也应了宇文晔的话——你有心魔,如何成佛? “唉……” 他竟然轻轻的叹了口气。 宇文晔慢慢蹲下身去,看着倒在血泊中的他,轻声说道:“皇兄,你的心魔到底是什么?为什么这么多年,你离家游历,修行念佛,又入世登极,搅弄风云,还是摆脱不了?” “……” “你的心魔,到底是什么?” 宇文愆没有说话,只静静的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那目光又移向了他身后的商如意。 经历了刚刚一番乱斗,商如意的发髻已经松散,钗环落了一地,额前鬓角几缕乌黑的青丝在风中不断缠绕着,若不是还剩一支步摇勉强为她稳固着发髻,只怕现在的她已经是披头散发了。 看着她的发髻,宇文愆的目光竟似有些缠绵。 但,他的目光也并没有在她的身上停留太久,只看了一会儿便冷冷的收回目光,然后闭上了眼睛。 他,似乎已经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宇文晔死死的盯着他,两眼渐渐发红。 就在他要起身离开的时候,突然听见地上传来了宇文愆低低的气音,细若蚊喃,却在这一刻,重重的落进了他的心里:“她,嫁进宇文家的那天,天气很好。夕阳照在她的金步摇上……她,在发光。” “……?” 宇文晔一听,立刻皱起眉头,回头看向商如意。 站在他身后的商如意也本能的皱起眉头,但下一刻,她的心突然重重的跳了一下。她嫁进宇文家的那天,天气的确很好,夕阳也很明亮。 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在阳光下发光,但—— 她没有带金步摇。 她只有一支金步摇,就是现在带着的这支,但这是当初嫁入宇文家后不久官云暮给她的,锦云曾经告诉过她,那是官云暮嫁给宇文渊的时候带过的。 “……!” 商如意猛然倒抽了一口冷气。 这个时候,宇文愆再次慢慢睁开了双眼,他的眼瞳已经完全透明,好像所有的心绪,感情,都已经随着鲜血流干了,剩下的这具躯壳失去了五感,也没有了任何温度,唯一还残留在那双眼睛里的,是曾经见过的,一幕幕往事…… 她嫁进宇文家的那天,夕阳如火,火红的阳光照在她的身上,金步摇随着她莲步姗姗而一摇一摆,那光芒深深的扎进了躲在角落里偷看的,孩子的眼睛里。 他一直记得她一身绿裙,轻盈蹁跹的模样。 慧姨的声音,阴冷中带着无限的不甘和怨恨,一刻不停的在他的耳边回响——这个女人,她一直在等着你娘死,你娘死了,她就嫁进宇文家来了,说不定你娘就是被她诅咒死的!你可不能真的把她当做娘亲,她不会亲近你,不仅不会,她还会加害你! 等到有一天她再生下儿子,你的一切就全完了…… 这声音,如同鬼魅,如影随形。 所以,他开始警惕起来,像一只浑身竖起尖刺的刺猬;而果然,她待他很冷漠,他也不亲近她——事实上,他本就不轻易的亲近任何人,在感觉到了她的冷漠之后他也越发的小心谨慎,因为慧姨说过,她一定会为了她的儿子来加害自己的。 后来有一天,她真的生下了一个儿子。 可是,她也并不亲近这个儿子。 她的目光并没有过多的停留在她的亲生儿子身上,反倒永远围绕着她的夫君,也是他的父亲,在她的眼中,自始至终,只有那一个身影。 少年渐渐放下心来,在他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感到孤单的时候,他甚至会主动的亲近他,照顾他——既然,你我都寂寞。 可是突然有一天,他原本要带着这个弟弟去游湖的时候,却看到他蜷缩在她的怀里睡着了,他睡得那么香甜,一脸幸福,一脸满足,好像得到了全世界。 这一刻,少年感觉到了被背叛。 不是这个弟弟背叛了他们共同的寂寞,而是这个女人……她背叛了她自己! 那一瞬间,恨意像潮水一样将小小的他吞没,他那么恨,恨得甚至没来得及藏好自己怨毒的目光,被突然醒来的弟弟看见,但他以为那是自己看错了,他便也让他以为,那只是他的错觉。 可是,一切终究不是错觉,当两人游湖,弟弟不慎跌入湖中的时候,他没有立刻伸手去救,因为在那一瞬间,他突然想知道,如果这个让她背叛她自己的孩子死了,她能不能再回到过去那样——她,和他,谁都不亲近,彼此都寂寞。 但他终究没能忍心下手。 被救起来的二弟大病一场,父亲问了他一句,只问了他一句,便没有再多问,可他却感觉到自己的一颗心被凌迟了,因为她守在二弟的身边,从头到尾,没有骂过他,没有怨过他,甚至,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之后,全家都去佛寺祈福,而他,看到那低垂凤目,仿佛看透世间一切人心的佛陀,突然决心遁入空门。 他想这样,洗刷自己的罪愆,压抑住让自己都不齿的心魔。 于是这些年,他游历四方,潜心修佛,可不论跪穿多少个蒲团,念诵多少遍静心咒,他都没有办法把对她的怨毒从心里驱散,反倒因为游历的远离,因为修行的寂寞,他对她的怨毒越来越深。 他知道,自己是恨她的。 他知道,自己对她的恨,连带着对她的儿子的恨,就是他的心魔,而当他遇到了虞明月,当这个来历不凡的女人告知了他,他可能会有的结局,那种恨,达到了巅峰。 他想要毁掉她的儿子,哪怕用最不堪的手段,哪怕装得深情款款,和颜悦色,去靠近那个退婚让他颜面扫地的女人。 这些年来,他兜兜转转,反反复复,在这样的恨里挣扎翻滚,也任由这个心魔侵蚀自己的良知和信念,他一边自救,一边堕落,一面清醒,一面沉溺。 走到今天,他终于走到了自己的尽头。 他的心魔,似乎也快要随着他生命的结束,而消失在这天地间。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也一直这么以为着——直到这一刻,一念忽起,恰似明月出雪峰,银鱼跃大江。 他的灵台一片清明。 由始至终,这都是他的少年心事,而非心魔。 是他的爱,与不得。(本章完) 1296.第1296章 她离开了 夜风,卷走了宇文愆的最后一丝气息。 看着他慢慢合上眼睛,整个人彻底被鲜血吞没的样子,商如意下意识的伸手去触碰了一下发髻上的步摇,她想要拔下来,可转念一想,这一拔下来,自己就真的披头散发,不成样子了。 何必为了别人的心念,影响自己呢? 她自认是个好人,对很多是敌人的人都心存善念;却也不可否认,自己一生不多的恶行和恶意,都放在了这一个人的身上,但人就是这样,善中有恶恶中有善,不论她和宇文愆,都做不了十恶不赦的恶人,也做不了至善至德的圣人。 只是凡人而已。 想到这里,她轻叹了一声,将那步摇稳了稳。 与此同时宇文晔也转过身去,周围的火光不停的闪耀着,照亮了他的从未有过的惨白脸色,他整个人好像被抽走了什么,高大魁梧的身躯竟也摇晃了一下,才抬起头来看向站在不远处的申屠泰等人,想要让他们过来抬走太子的尸身。 但刚开口,沙哑的嗓子里还没发出一个字,就听见身边的商如意倒抽了一口冷气的声音。 “啊——!” 他回过头:“怎么了?” 这时的商如意蹲下身凑到了虞明月的身边,刚刚她才注意到,这个一直跪在宇文愆身边的人从他们俩来到这里,说了那么多话,到现在,居然一直一动不动。 这个人,似乎不是这么沉得住气的人。 于是商如意蹲下身去看了看,发现虞明月眼神空洞,表情僵硬的盯着宇文愆,不仅一动不动,甚至连一点声息都没有。 商如意心中一沉,伸手去一探她的鼻息,立刻发出了一声惊愕的低呼。 她抬头看向宇文晔:“她,死了。” “什么?” 宇文晔眉头一皱,也急忙蹲下身来一看,虞明月果然没有半分气息,他再一伸手探了探她的脖子,发现她的身体竟然已经凉透了! 奇怪,刚刚不论如何混战,申屠泰他们都没有踏足这一片地域,她的身上也没有一点伤痕,她是怎么死的?就算真的有人杀了她,也不该这么快尸身就凉透了,至少应该还有一点余温才是。 就在两个人震惊不已的时候,沈无峥也走了上来,看到这一幕,他微微蹙起了眉。 商如意看着他:“哥,这是怎么回事?” 沈无峥盯着那具早已经没有了气息,更没有温度的身体,沉默了半晌,慢慢说道:“她离开了。” “离开?” “大概就是,去别的身体了。” “……!?” 听到他这么说,商如意和宇文晔都吃了一惊,对视了一眼。 借尸还魂? 之前那一缕不知从何而来的灵魂寄在了虞明月身上,搅弄了起了这一番风云,现在大事已毕,她自己也知道事已至此宇文晔他们根本不可能饶恕她,所以“离开”了? 听见商如意这么说,沈无峥沉默了一下,然后道:“又或许,是被带走了。” “被带走?” “谁带她来,谁就带她走。” “……” “她之前,应该是阳寿未尽,所以借尸还魂到了虞明月身上;现在她自寻死路,可寿数仍未到头,为了凑数,大概又找了新的尸身给她借尸还魂吧。” 听到这话,商如意的脸色沉了下来。 如果说,她这一生不多的恶行和恶念都放在了宇文愆一个人的身上,那么她这一生最多的鄙夷和厌恶,应该就是放在了这个寄于虞明月身上的灵魂,不仅是这个人心思歹毒行为卑劣让她瞧不起,更是因为若不是她,许多事情未必会走到这样不可收拾的局面。况且,她还有用的“未卜先知”的能力,现在不杀她,等她又借别的尸还魂,不知又会闹出什么事来。 商如意咬咬牙道:“这个人,真难缠。” “……” “她不会再给我们制造麻烦吧。” 宇文晔却没说什么,他慢慢站起身来,淡然说道:“她本身没什么本事,不过是借着太子的权力才闹出了这么大的事;而天底下,还有什么人能有比皇兄,比我们家更大的权势为她所用?” “……” “连在这里,她都做不成什么,借到别人身上,她更闹不出什么大乱子来。” “……” “最多,市井中会多一个算命先生,而已。” 说完转过身去,再不多看一眼,只吩咐周遭的人:“把太子带下去,厚葬。” “……” “太子妃……另行安葬。” 商如意看了他一眼,也点点头,只回头看了一眼,便不再多说什么,申屠泰果然带着几个亲兵过来,将两人的尸身抬走了。 这一下,整个玄武门前都收拾安静,高大的宫门下,穆先和程桥正跟门神一样守在那里。 此刻,天下惟一能通过这里的,只有宇文晔。 可到了这一步,宇文晔却反倒停了下来,他站在这一片血泊当中,静静的看着前方宫门内黑漆漆的夜色,那里面没有人,也没有灯光,整个玄武门看上去更像是一个巨大的怪兽,张开了大嘴等待着吞噬靠近它的人。 宇文晔的眉头渐渐的皱紧了。 周围的人虽然都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但没有一个人催促他,众人只是静静的等待着,可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夜更深,风更冷,众人的心情也渐渐变得不安和焦灼起来。 到了这一步,不能迟疑,更不能后退。 一旦迟疑,一旦后退,甚至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对他们这里所有人来说,都可能是灭顶之灾。 但宇文晔还是一动不动,静静的看着前方的宫门。 就在这时,他有些冰冷的手突然感觉到一点温热又柔软的触感,低头一看,是商如意伸手捉住了他的指尖,然后玉指轻缠上去与他十指相扣,用力的握紧。 感觉到她的体温,宇文晔终于像是醒过来一般,整个人战栗了一下,也反手握紧了她的手。 商如意轻声道:“凤臣,我们该进去了。” “……” “今晚的事,最后,应该有一个结果。” “……” “不论结果如何,我都会和你一起面对的。” 宇文晔看着她坚定的目光,一瞬间因为宇文愆的死而流走的力量再度从心底升起,他深吸了一口气,轻轻的点头:“走。” 说完,两个人便一起朝玄武门走去。(本章完) 1297.第1297章 朕的儿子呢? 已经过了子时。 这几乎是一整天中最黑暗,也是最寂静的时候,宇文晔不知道玄武门的震天杀声有多少传进了宫中,但当他们踏入宫门的一刻,周围立刻就变得安静了起来,周遭万籁俱静,只剩下他们的脚步声。 头顶半片残月,和几粒星。 商如意从来没有觉得天地间如此空寂过,甚至觉得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在这样寂静的环境里都显得有些震耳欲聋。 而身边这个人,他的呼吸,就更沉重了。 就在他们在这片寂静的夜晚不停往前走的时候,前方突然传来了一阵很轻很轻的乐声。 两个人下意识的停下脚步,仔细一听,是有人在吹埙。 吹的也是一支古老的调子,沙哑低沉,空灵寂寞,哀怨凄婉,如泣如诉。 商如意好像从那乐声中听到了一阵哭声,可屏住呼吸仔细一听,却并没有,好像只是自己的错觉而已。她神情复杂的看了宇文晔一眼,只见他的眼神也在黑暗中闪烁了一下,但没有停留太久,只低声道:“走吧。” 又往前穿过了几道宫门,终于到达了两仪殿。 这里仍旧是一片漆黑,但夜幕中却能看到紧闭的门窗上缝隙里透着一点淡淡的光,还有那如泣如诉的埙声也是从大殿内传来的。 两个人刚走近,就看到一个黑乎乎的身影走上前来:“秦王殿下,秦王妃。” 是玉公公。 面对他,宇文晔并不意外,两个人之间也有几分说不出的熟稔。他问道:“公公,父皇现在没有安睡吗?” 听到这话,玉公公无声的叹了口气,看他一眼,那眼神中也带着几分无奈,像是他明知故问——外面都闹成这样,哪一个父亲,哪一个皇帝能睡得着? “皇上没睡,皇上正在和沈大人,裴大人一起喝酒。” “什么!?” 听到这话,商如意大感意外的睁大了眼睛。 她都不知道宇文渊什么时候把沈世言和裴恤都叫进宫了,但转念一想,把这两个人叫到身边,也许是在混乱中的保护,又或许,是另一种意义上的人质? 若真的是人质,这两个人直指向的,只有宇文晔。 他终究还是在提防着这个儿子。 想到这里,商如意叹了口气——宇文晔早就告诉过她,虽然她对玄武门有恐惧的预感,虽然今天也的确是在玄武门发生了血战,但其实,血战完毕,他们仍旧没有得到他们想要得到的。 皇权,终究是在宇文渊手中。 两仪殿,才是真正的“血战之地”;宇文渊,才是他们真正的“对手”。 宇文晔垂下眼睑,沉默了片刻才说道:“我去见他。” 说着他就要抬脚往前走,可刚走了一步,却被一只手横过来拦住了他。 低头一看,是商如意:“还是让我先进去吧。” 宇文晔皱了一下眉头。 商如意轻声道:“舅父在里面,裴大人也在里面,如果你进去了,万一谈不好我怕……还是我先进去吧。” 宇文晔目光闪烁着看着她,也明白过来她的意思,他们父子两到了一处,哪怕是平日里气氛都不会太和睦,更何况是今天晚上;而商如意一直以来都在缓和他们父子之间的关系,就算今晚的结果只有一个,她也希望能是一种好的方式达成。毕竟,她最关心的舅父,此刻就在大殿内。 于是他沉沉的出了一口气,后退半步:“好吧,我在外面等你。” “……” “有什么,立刻叫我。” 商如意温柔的看着他,道:“不会有什么的,放心。” 说完转身对着玉公公道:“劳烦公公去通报一声。” 玉公公静静的看着他们两,这个时候轻叹了一口气便进去了,不一会儿走出来对着商如意轻轻的招了招手,她立刻跟着走了进去。 一踏进两仪殿的大门,她的呼吸立刻紧绷了起来。 其实,这里并没有什么紧张的氛围,比起刚刚在玄武门外刀剑环伺的局面,这里甚至称得上舒适,角落里垫着几盏灯,灯光并不太明亮,可昏黄摇曳的光芒却给整个大殿妆点得华美静谧,如同一场旧梦。 大殿上方,坐着三个人,正是皇帝宇文渊,和左右下手方的沈世言与裴恤。 大殿另一侧的屏风后,还坐着几个人,能从屏风的缝隙中看到一点晃动的身影,显然是几个乐工,刚刚商如意一进来,低沉哀婉的埙声就停下了。 两仪殿瞬间安静下来。 商如意小心翼翼的走上前去,一直走到大殿中央,然后对着宇文渊叩拜道:“儿臣拜见父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她的话一说完,整个大殿里更是安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到。 没有人敢动。 惟一微微抬起手来的,是沈世言。一看到商如意几乎全身染血的走进来,他吓得脸色都白了,下意识的就想要扑过来扶住她,看看她有没有受伤,可感觉到大殿上方那低沉的气息,他也只能强压住心中的疼惜,关切的看着商如意。 不知过了多久,宇文渊沙哑的声音才慢慢响起:“来的是你啊。” 商如意跪伏在地,不敢抬头:“正是儿臣。” 宇文渊半眯着眼睛,一只胳膊搁在桌案边沿上,整个人像是一头卧虎紧紧的盯着眼前的儿媳:“朕的儿子呢?” 商如意低着头:“秦王正在殿外候旨,只等陛下传召就来觐见。” 宇文渊的眉头一拧,声音更低沉几分:“朕的儿子呢!” 终于,商如意慢慢抬起头来对上了宇文渊有些发红的眼睛,那里面爆出的精光真的像一头猛虎准备捕食时的眼神,仿佛下一刻就要扑上来,咬断猎物的喉咙。 可商如意仍旧跪在地上一动不动,连呼吸都没有乱。 她平静的说道:“凤臣就在外面,只是他身着甲胄,怕殿前失仪,未敢进殿。” 一听到这句话,宇文渊的呼吸都窒住了。 他猛地一掌拍在桌上,只听“砰”地一声,如同闷雷一般震得整个两仪殿都颤抖了一下。这时,沈世言和裴恤对视了一眼,两个人竟也同时起身走到商如意的身边一起跪下,对着宇文渊道:“皇上……”(本章完) 1298.第1298章 代价 第1298章 代价 不止是他们三个,宇文渊的眼角瞥到,连坐在屏风后的几个乐工这个时候竟也仓惶着跪了下来,大殿外突然起了一阵风,风中好像夹杂着许多的脚步声,一下子吹过了整个大殿的四面八方,仿佛将他们包围了。 站在大殿一侧的玉公公一言不发,可微弱的烛光照在那张苍老的脸上,一切都显得那么苍白,凉薄,寂寞,又无奈。 “呵,呵呵呵呵……” 宇文渊轻笑了两声,才感觉到捶在桌案上的手痛得厉害,不知是不是刚刚太过用力,伤到了小指骨。 他收回了自己的手,一边摩挲着发麻的小指头,一边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三个人,火光闪耀,却正好照亮了商如意的发髻,一阵金光闪过了他的眼睛,宇文渊下意识的屏住呼吸,蹙紧眉头再仔细一看。 顿时,他的气息沉了下去。 那种无力感一瞬间像潮水一样吞没了他,沉默许久,宇文渊终于长叹一声:“让他进来吧。” “……” “都到这个时候了,他还会在乎殿前失仪吗?” 玉公公犹豫了一下,却没有动,只是看着商如意,而她跪在地上,仍旧看着宇文渊发红的眼睛,不知为何她的心中有一点隐隐的不安,她以为自己还需要一段时间来劝解这位高祖皇帝,却没想到他似乎已经很快接受了这一切。 “父皇。” “朕,只剩这一个儿子了,不是吗?” “……” “朕还能如何?” 商如意想了想,这才回过头对着玉公公轻轻的点了一下头,玉公公这才佝偻着背转身走了出去。 片刻,大殿的大门被打开了。 夜风一下子灌进了这座两仪殿,吹得周围几盏烛台的灯火全都黯了下去,整个大殿一下子陷入了一片黑暗当中,可当那沉重的,带着血腥气和铁腥气的脚步慢慢走到大殿中央的时候,仿佛出现了一个定海神针一般,所有的风又都安静了下来,烛火慢慢抬头,摇晃着燃烧起来。 火光,照亮了那张沾染了不知谁的鲜血,显得既凶悍,又英武的脸。 宇文晔对着大殿上方的九五至尊跪拜道:“儿臣拜见父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宇文渊面色灰暗的看着他,许久,道:“你,好啊。” 宇文晔则是面不改色,平静的说道:“儿臣为诛邪佞,清君侧,今夜一番血战,不想惊动了圣驾,还望父皇恕罪。” “诛邪佞?邪佞?” 这几个字听得宇文渊的呼吸都短促了起来,他伸手扶着桌案想要起身,可宇文晔的话和摆在眼前血淋淋的事实已经抽走了他全身的力气,他甚至只能蜷缩着身子才能勉强维持呼吸,见状玉公公急忙上前走到他的身后,跪下来为他抹着后背顺气。 不知过了多久,宇文渊才缓过那口气。 他抬眼看向宇文晔,两眼通红得几乎渗血,咬牙道:“邪佞?!你说你的兄弟是邪佞?” “……” “你,就是这么看待你的兄弟的?” “……” 宇文晔面无表情:“父皇可知晓,三弟最后跟儿臣说的一句话是什么?” 听到“最后”这两个字,宇文渊的五官又是一阵抽搐。 宇文晔平静的道:“他说,天家,没有兄弟。” “……” “所以,不是儿臣的错。” “你——” 宇文渊暴怒得两只血红的眼睛都要从眼眶中突出来了,更加奋力的想要起身,可突如其来的头痛好像一把斧头当场劈开了他的头颅,那剧痛几乎将他一瞬间拖入了黑暗的地狱里,好一会儿他都难以呼吸,只能用粗糙的大手死死的扣着桌案边沿,指甲直接把桌面划出了几道白生生的痕迹。 他咬牙道:“你们,都退下!” 话音刚落,屏风后的那些乐工都忙不迭的起身,连滚带爬的退了下去,而沈世言和裴恤对视了一眼,也明白这里要说的都是“天家”的事,自然是不容他们这些外人听的,于是也都起身退了下去。 只是,沈世言在临走前,又低头看了商如意一眼。 她跪在宇文晔的身边,一动不动。 眼看着众人都走了,宇文渊半眯着眼睛,用危险的目光睨着她:“你不走?” 商如意道:“父皇,儿臣也是天家的人。儿臣,是您的儿媳。” 听到她的话,宇文渊眼中立刻闪过了一抹冷厉的光,他忍着头疼欲裂的痛苦笑了起来,眼角几乎快要渗出泪:“是啊,儿媳,你真是朕的好儿媳!” “……” “为妇之道,敬夫睦亲,伯叔宜友,姒娣贵和。内平则家昌,争隙则门衰。” “……” “你,你做了什么?”“……” “他们兄弟相争,你为何不平息纷争?他们兄弟相斗,你为何不息事宁人?他们兄弟阋墙,你为何不开解劝诫?” “……” “现在,兄弟相杀,手足相残,你该当何罪!” 说到这里,他气急攻心得整个人都有些恍惚了,竟然一抬头下令道:“来人,把她给我——” “父皇!” 宇文晔从进入这个大殿之后,说话的声音一直十分平静,也十分冷静,大概是一直记得刚刚在外面商如意对他的暗示,所以他几乎是刻意的压制了自己的脾气和情绪。 但这一刻,他突然开口打断了皇帝的话,声音大得如同凌空一记闷雷。 宇文渊都被震了一下,睁大眼睛看着他。 只见宇文晔跪在地上,绷直了后背如同一杆深深扎进地里的标枪,平静却又沉重的说道:“这世上,谁都不能伤害如意。” 宇文渊嘴角抽搐:“谁都不能?” “是。” “朕也不能?” “是!” 宇文渊用力的咬牙:“你杀了朕两个儿子,朕却连你的妻子,都不能处置?” “……” “太子齐王相继殒命,玄武门内外血流成河,你闹得这样天翻地覆,竟然连一点代价都不付出?” 商如意身上的冷汗都冒了出来。 她这一下也明白过来,宇文渊因为两个儿子的死而愤怒不已,可是,他也只剩下眼前这一个儿子,如果真的要惩治他,那对他自己而言就是后继无人的绝境,他不论如何也不能这么做——事实上,他也根本做不到这一点。 可是,死了两个儿子,他没办法让自己不生气,不迁怒。 所以惩治宇文晔身边的人——自己,是最好的办法,甚至说,也是对天下的一个交代。 商如意这才意识到,为什么刚刚宇文渊那么快就平息了表面的愤怒,让宇文晔进来见驾,因为他早已经想好了要用谁的生命来承担今晚这场血战的代价;而自己走进这个两仪殿,是一件多愚蠢,又多危险的事。 就在她内心无比惊恐,一身冷汗带来的刺骨寒凉令她战栗不已的时候,突然感觉到面前人影一闪,是宇文晔跪在地上往前行了两步,正好挡在了她的面前。 商如意看不到他的表情,却能感觉到他的肩膀宽阔如山,只一看到,就给人一种安心的感觉。 “父皇,她不是代价,她是儿臣的妻子。” “……” “儿臣走到今天,苦难有她相陪,功劳有她相助,这世上没有任何人比她更亲近儿臣,也没有人比她更应该站在儿臣的身边,享受儿臣的一切;如果说今夜之后,儿臣能成大业,一半是因为儿臣心中有天地,另一半就是因为,儿臣想要和她分享更大的天地!” “……” “所以,儿臣不会容许任何人,伤害她!” 商如意突然感觉到后背一阵发麻。 虽然宇文晔平日里表现得沉默寡言,可毕竟两个人朝夕相处,她知道他并不是个真的不善言辞的人,相反,在该他说话的时候,他从来都不退却,甚至可以做到唇枪舌剑,能把对方说得哑口无言。 可,这都是在正事上。 两个人之间,他没有那么油嘴滑舌,少有的一些情话也说得十分生硬霸道,若非自己善解人意,是断然吃不下那些“甜言蜜语”的。 但她没有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在皇帝的面前,说出这番话。 这,也不是什么甜言蜜语。 却好像,胜过了这世间所有的情话和甜言蜜语。 那一番话在她的心底滋滋的冒出无限的温柔和力量,商如意突然感觉到整个人都有些膨胀了起来,她撑在地上的双手用力的握紧,又松开,又握紧。 就在这时,眼前出现了一片更大的阴影。 抬头一看,是宇文渊慢慢的站起身来,他穿着一身长袍,长袖锦袍逶迤于地,而直到他起身,他们才看到原来他的手上一直握着一把长剑。 此刻,长剑的剑鞘拖在地上,随着他一步一步走过来,发出一阵刺耳的摩擦声。 商如意的心渐渐提到了嗓子眼。 宇文渊终于走到了宇文晔的面前,他低头看着这个儿子,又看着这个儿媳,是曾经他口中的“佳儿佳妇”,突然一咬牙,苍的一声拔出长剑,雪亮的剑锋在晦暗的两仪殿划出一道白虹,一下子架在了宇文晔的脖子上。 “父皇!” 商如意大惊,立刻伸手去握住了他的剑! 1299.第1299章 源浊流浑,上偏下争! 第1299章 源浊流浑,上偏下争! 瞬间,鲜血沿着商如意白皙的指缝流了下来。 宇文晔脸色一沉:“如意,放手!” 一阵刺痛自指间与掌心传来,商如意下意识的咬紧了嘴唇,却没有如他所言放手,而是更紧的握住了那把雪亮的剑,任由锋利的剑锋割开自己的掌心与手指,一滴一滴的鲜血沿着她的指缝流淌下来,滴落在了两仪殿内。 血,终究还是沾染上了这里。 宇文渊皱紧了眉头——他不是没见过血,比这更多,比玄武门内外更残酷的景象他都见惯不怪,但此刻面对着商如意的鲜血,他却感到了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痛。 他也道:“放手。” 商如意咬紧牙关:“父皇,您只有他这一个儿子了。” “……” “父皇您的基业还要传下去,大盛王朝还要千秋万代,难道您真的一点都不顾了吗?” 宇文渊的眼睛再次红了起来。 可这一次,不是因为愤怒,不是因为痛苦,而是因为心头汹涌的悲伤,眼泪几乎就要盈落,但身为皇帝,他仍旧死死的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哪怕眼泪已经横在眼眶当中,看不清此刻宇文晔和商如意是何样的神情。 他咬牙道:“朕的大盛王朝,要传给一个弑兄杀弟的人吗?” 商如意道:“是谁逼他弑兄杀弟!” 这话一出,商如意立刻感到掌心又是一阵刺痛,是宇文渊的手猛地一颤,连带着剑锋又一次划过她的手。 宇文晔的眼睛也发红:“如意,放手!” 可商如意看也不看他,只更用力的抓紧了手中的剑,望着宇文渊道:“是谁逼他的?” “……” “刚刚陛下说,身为人妇应当敬夫睦亲,伯叔宜友,那身为父亲呢?” “……” “子争家衅,父之教阙;源浊流浑,上偏下争!” “……” “父皇,您做的一切,对他公平吗?” 这几句话如同阵阵惊雷在头顶炸响,宇文渊下意识的后退一步,手一颤,长剑一下子从他的手中脱落出来,哐啷一声跌落在地。 宇文晔急忙扑上来捧着商如意的手,只见她的掌心和手指上,几道深深的血痕,皮肉都翻开了,几乎能看到里面的骨头,他顿时心疼得咬紧了牙,抬头深深的看着商如意:“你——” 最初的疼痛过后,现在,掌心渐渐发麻,反倒不那么痛了。 可商如意还是满头大汗,她看着宇文晔发红的眼睛,轻轻的摇了摇头。 “我没事。” 宇文晔说不出话来,面对战场上血流成河,尸横遍野的惨状也能平静淡漠的心,在这一刻痛得他发慌,可他也只能忍耐,双手握住商如意的手,想要用力,又怕用力了让她更痛,手指近乎痉挛。 他捧着商如意的手,颤抖着,过了许久终于沉声道:“父皇,都是儿臣的错吗?” “……” 这一句话,几乎也击溃了宇文渊。 他踉跄着接连后退几步,一直退到了他的桌案前跌坐下来,昏黄摇曳的灯光下,他苍老的脸上盛满了痛苦和无奈,更仿佛有泪划过。 许久,他道:“凤臣,朕能怎么办?” “……”“难道,朕不知道你殚精竭虑,朕不知道你劳苦功高?难道朕不知道,这大盛王朝的半壁江山,都是你打下来的?” “……” “可是——” “可是,” 虽然他说到这里就停下了,虽然这两个字似乎并没说明什么,却像是一把尖刀扎进了宇文晔的心口。他看着宇文渊的眼神中闪烁着痛楚:“可是,大哥就是大哥,我就是我,是吗?” “……” “父皇明知道对我不公,却还是要把太子之位给大哥。” “……” “就因为他是长子?嫡长子?” 宇文渊说不出话来,可他的沉默,也已经承认了一切。 宇文晔的眼神渐渐冷了一下来,他再次低头看了一眼商如意手上的伤,将她的手完全包裹进自己的掌心,鲜血也同样染红了他的手,那种血腥味仿佛一瞬间将他整个人都笼罩了起来。他牵着商如意的手慢慢站起身,道:“既然这样,那就请父皇一以贯之吧。” “……” “现在,儿臣是你的嫡长子了。” “你——” 宇文渊红着眼睛看着他,可就算要说什么,这个时候也已经开不了口。 因为越过宇文晔的肩膀,他看到两仪殿的大门外火光闪耀,人影晃动,一个魁梧得像小山一样的人影慢慢的走到了大殿门口,几乎又把大殿的门给堵上了。 相比起宇文晔和商如意,他的身上沾染了更多的血,甚至胡须和头发都还在往下滴血。站在门口哪怕一动不动,从他背后吹过来的风灌进了两仪殿,风中裹挟的血腥气也让殿内的人为之战栗。 尤其是宇文渊。 他知道,自己没有听错,刚刚那一阵似乎凌乱的风声,就是宇文晔的部下,这些本该跟着他去洛阳的将士们全都回来了,现在,已经将他的两仪殿团团围住。 思及此处,他咬牙盯着宇文晔:“弑兄杀弟之后,你要弑父弑君了?” “……” 宇文晔的肩膀抽搐了一下。 他没有立刻说话,而是一只手捧着商如意的双手,另一只手揽着她的肩膀,两个人慢慢的转过身去,直到往大门外走去的时候,他才一边走一边沉声说道:“儿臣本可以不这么做。” “……” “如果父皇肯给儿臣公平,如果父皇的处置没有偏颇,儿臣不用去争,也不用和皇兄、炎劼走到今日这一步。” “……” “所以,今日之后该如何,由父皇决定。” 说着,他们已经走到了门口,申屠泰一看到商如意的手,立刻皱紧了眉头,转头对着身后的人吩咐道:“立刻让人取来伤药,为王妃医治!” 宇文晔看着他:“这里——” 申屠泰道:“请殿下放心。这里,由末将守护。” 宇文晔没说什么,默默的护着商如意离开了,就在他们的身后,申屠泰一抬手,两仪殿的大门缓缓合上。 大殿内,只余一双苍老凄凉,满是泪痕的眼睛。 1300.第1300章 留一个体面 第1300章 留一个体面 这一晚,整个长安城无一能入眠。 城门已经紧闭,长街上陈尸累累,直到伸手不见五指的时候才有人来拖走了那些尸体,留下的斑斑血迹哪怕用水冲刷干净,可迷漫在空气里的血腥气还是几乎笼罩了整个长安城。 而血腥味最浓郁的地方,是千秋殿。 在发出数道指令,让麾下的十二卫换防了几个城门、宫门,同时封禁了太子府、郡公府,并且全程宵禁之后,宇文晔带着商如意回到了这座他们曾经的居所。 说起来,搬出去也没多久,这里除了空荡荡的,跟他们离开的时候相差无几。 已经有宫人很识时务的自别处临时搬来了一些床榻器皿,当然,伤药送得更快,商如意来到这里没一会儿,就有太医过来为她处理了伤口。 看着清洗过后堆积在脚边的染血的白布,和端出去的满满一盆血红色的温水,宇文晔的眼睛也有些发红。 终于伤口包扎完毕,他走过去坐到她身边,看着被绷带层层包裹的手。 “还疼吗?” 商如意立刻摇头。 可宇文晔却皱紧了眉头:“你当我没受过伤?” “……”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越说越生气,他咬着牙瞪着她:“我还用得着你来保护吗?” 商如意看着他,伤口虽然很痛,但也不是不能忍耐,所以对着他露出了安静的微笑:“我只是想这么做。” 说完,她抬起手,轻轻的环上他的脖子,然后整个人依偎进了他怀里。 这种程度的亲近对于一对夫妻,尤其是他们两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狎昵的举动,可宇文晔的身体却有些僵硬,一直到商如意的脸颊轻轻的贴上了他的胸膛,属于她的温度和气息也透过衣衫浸染到了他的身上,好像有什么无形的东西笼罩住了他,宇文晔整个人才终于松缓下来。 他也抬手,轻轻的搂住了怀中的人。 商如意道:“好些了吗?” 听到她的问话,宇文晔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用下巴轻轻的摩挲了一下她的头顶,过了好一会儿道:“嗯。” 他知道,是商如意感觉到了他的痛。 刚刚在两仪殿,他的一切强悍和平静都是伪装的,好像一个吹得鼓囊囊的球,看上去强大又凶悍,可没有多少人知道,他的内心已经快要被掏空了。 但她在,一句话,一个拥抱,似乎就给他填满了。 宇文晔的双臂更用力的搂紧了她,然后说道:“不论如何,今后都不准再这么做——不,我不会再让你经历这样的危险。” “……” “总之,这是最后一次。” 听着他厚实的胸膛内心跳声逐渐平缓下来,商如意也笑了笑:“嗯。” 说完,两个人都安静了下来。 这样静谧的夜晚,外面还不时的吹过一阵阵风,似乎是很催人入眠的,但两个人根本没有一点要睡的意思,彼此都知道,心头悬着这么大一块石头,根本可能睡得着。 也不敢入睡。 不知过了多久,商如意靠在他怀中轻声道:“父皇,会答应吗?” “……” 宇文晔慢慢的仰倒靠坐在床头,仍旧没有放开搂着她的手,但眼神在这一刻冷静了下来。“不答应,他又能如何?” 他的声音有些冷,也有些不易察觉的轻颤:“我早就说过,玄武门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因为皇权是在他的手上;但,经历了玄武门之后,他也不重要了。” “……” “我只是,想要给我们父子,留一个体面。” “……” “总不能史书三行,一行记我弑兄杀弟,一行记我——” “弑父弑君”那四个字,他终究没有说出来,可商如意已经感觉到他的呼吸变得紧绷,于是打断了他的话,柔声道:“你说得对。” “……” “其实,我听刚刚在两仪殿内父皇说的那些话,他知道你做了多少,为这个王朝付出了多少,他也未必不知道,你受了多少委屈。” “……” “这个天下,本该传给你的。” 这番话让宇文晔的心里畅快了不少。 他轻轻道:“嗯。” 商如意道:“我只是在担心,父皇要如何下这个台。” 提起这个,宇文晔的眉头也皱了起来。 其实,现在他最担心的也是这个,刚刚在两仪殿中的宇文渊的确已经快要到了崩溃的边缘,可即便是这样,即便看到申屠泰带着人团团围住了两仪殿,他也丝毫没有要松口的意思,毕竟是曾经纵横疆场,杀敌无数的人,他的内心哪怕受到再大的创伤,也不会那么快崩毁,更不会轻易的向命运低头。 于是他皱着眉头,喃喃道:“要如何,才能让他答应?” 商如意想了好一会儿,突然想到了什么,从他怀里抬起头来看着他:“上一次……” 听到这话,宇文晔的眼神忽的一闪。 上一次? 上一次,皇帝退位,是楚成斐。 但下一刻,他的神情又黯了下来,道:“那个时候有她在。她作为长辈,又是太后,自然能够把皇帝从皇位上拉下来。可父皇——” 商如意摇头:“我说的不是退位。” “……” “而是父皇登基。” “登基?” 宇文晔的目光又是一闪,而商如意已经从他怀里撑起身子坐了起来,认真的说道:“父皇登基的时候,面对群臣的相请,曾经三辞三让。” 宇文晔这下也想了起来,的确,当初楚成斐被江太后从龙椅上拉下来之后,众人赶到太极殿外的偏殿前请身为大丞相的宇文渊登基,但那个时候他拒不出门,等到群臣、两个儿子,最后是商如意的三请,才总算步出偏殿,接受文武百官的朝拜。 宇文晔皱起眉头:“你是说,这一次退位,也要三请?” 商如意摇了摇头:“退位不是登基,用不上三请三辞。” “……” “但我想,这件事也必须让群臣们出面,更要让父皇明白——你是众望所归。只有你,能让朝廷安稳,让江山永固,只有你,能让大盛王朝千秋鼎盛,万代兴隆。” 1301.第1301章 还需添减 第1301章 还需添减 一夜无眠。 第二天早上,长安城内起了薄薄的雾,雾气中还弥漫着一点淡淡的血腥气,让原本就关门闭户一整天的百姓们再次心生恐惧,不敢轻易的出门。 事实上,城中的禁令仍然生效,几道城门也关得严严实实,一个人都不准出城。 百姓们不敢随意走动,但群臣却不能闭门不出。 天没亮就有几十个宫中的小太监披星戴月的出宫去到了各个官员的府上通传,于是卯时不到,至少六成以上的官员齐聚在了朱雀门前,在得到了秦王的准允之后,他们进了宫。 只是,今天没有朝会。 皇帝还将自己关在两仪殿内,一整晚,除了宇文晔和商如意离开之外,那道沉重的宫门再没打开过,太阳渐渐升起,阳光应该也透过窗户照进了这座大殿,可里面仍旧一点声息都没有。 围在门口的大臣们渐渐的不安了起来。 尤其是看到包围在大殿四周的士兵,由那个壮硕如山的申屠泰率领,他的身上血迹斑斑,不知道到底沾染是谁的鲜血,可这个时候,也没有人敢问。 也顾不上去问。 哪怕前来通传的小太监一个个守口如瓶,这些眼睛都是油锅里熬过的官员也能从他们紧张的表情里读懂太多情况。 更何况,昨天城中几场混战,昨夜玄武门杀声震天,今天宫中的一切都是秦王和秦王妃在打理指挥,而太子和太子妃,还有齐王连一个影子都看不到,他们又怎么可能猜不出发生了什么? 只是面对门窗紧闭,整个透出一股沉沉死气的两仪殿,众人还是感觉到一阵头皮发麻。 该怎么办? 有人站在门口,谨慎的小声说道:“陛下,昨日太子、齐王和吴山郡公起兵作乱,已为秦王剿灭,为安文武百官之心,为安天下臣民之心,请陛下……” 说到这里,那人自己都噎住了。 说起来,这些官员们都是学富五车,平日里一开口便引经据典,口若悬河,可今天却都像被堵了嘴,哪怕开口的也是支支吾吾,词不达意。 毕竟,纵观历史,历朝历代,也几乎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 他们更不知道,面对这件事,应该如何引经据典,去说服皇帝接受眼前的一切,并且顺利的退位让贤。 就在众人期期艾艾的时候,人群中响起了一个苍老的声音。 “陛下。” 一听到熟悉的声音,众人纷纷退开两边,果然看到了一个白发苍苍的佝偻的身影走到了大殿前,不是别人,正是纪泓。 汤泉宫一案之后,他借口年老多病,已经沐休数月,几乎不再上朝了。 看到他来,众人的心中更感苍凉。 毕竟当初皇帝登基时,前来请他的就是纪泓,没想到到了今天,仍旧是纪泓…… 有些人立刻上前说道:“纪大人,您是群臣之首,今日之事,恐怕还是得您来劝诫陛下。” “是啊,秦王殿下英明神武,理当册封为太子。” “这朝廷中,有邪佞作祟啊。” “纪大人,还是需要您来正本清源啊。” 听着众人七嘴八舌的话语,纪泓没有接话,只是一步一步走到了两仪殿的门口,看着那紧闭的殿门,听着里面无一丝声息的寂静,轻叹了口气,然后说道:“陛下,老臣纪泓,前来请辞,请皇上准许老臣告老还乡。” “啊?” 一听这话,众人都惊呆了。 却见纪泓慢慢的跪在了两仪殿前,哑声道:“老臣历经两朝,侍奉三帝,犬马齿衰,病骨支离,纵有心报效,亦恐力不从心,反误国事。” 大殿内依旧安静。 周围也是。 群臣们原本吵吵嚷嚷的,这个时候听到他这一番话,虽然都安静下来,可众人的心中却起了千层波澜,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中透出了异样的眼神。 而纪泓跪在殿前,低着头继续说道:“老臣唯一放不下的,是陛下。” “陛下春秋已高,犹日理万机,宵衣旰食,焚膏继晷。老臣斗胆进言,龙体贵重,当顺四时之序,神器至大,宜择贤者承之。” “老臣将去,惟愿大盛王朝千秋万代,永盛不朽。” 说完,深深的叩拜下去。 “纪大人……” 一旁走出了两个消瘦的身影,俯身扶起了纪泓。他老泪纵横的抬头一看,不是别人,正是尚书沈世言和内史令裴恤。 昨夜,两人被宇文晔的人送回各自的府上,可他们也几乎是一夜没睡,顶着通红的眼睛一大早又与群臣齐聚于此,虽然知道他们应该做什么,但面对紧闭的宫门,众人还是无一能开口,却没想到纪泓会在这个时候出现,说了那些话。 沈世言道:“纪大人……” 纪泓看了看他们,又看了看人群后方,两个熟悉的身影,苦笑了一声。 他道:“我已经老了,可年轻人还大有所为。”“……” “你们,好好的侍奉陛下吧。” 说完,他从袖子里抽出一卷文书塞给沈世言,然后过身去,头也不回的走了。 一直到他走远,众人才各自叹息着,又一次回过头来,但两仪殿的大门仍旧紧闭着,不知道里面的人到底听到了刚刚那番话没有。 裴恤看了沈世言一眼:“这是——?” 沈世言也急忙展开了那卷文书,仔细一看,原来是纪泓草拟的一份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承天命,御极万方,夙夜忧勤,惟愿四海升平,宗社永安。然太子、齐王不修德政,罔顾君亲,阴怀悖逆,谋乱社稷,朕每思及此,痛心疾首。 秦王天纵英武,忠孝兼资。昔平群寇,定八方,功在社稷;今又诛除凶逆,护朕躬安,勋业巍巍,朝野共仰。朕观其德,足以承宗庙之重;察其才,堪当继大统之尊。 今废太子位,削齐王爵,以正国法。特册封秦王宇文晔为皇太子,授以监国之权,总领万机。朕当退居深宫,颐养天年,望尔克绍箕裘,光耀大盛。 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一看之下,众人都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 其实,这上面的话,一字一句,几乎都是今天到场的人的心声,可他们到底还是顾全自己的颜面,更要顾全自己的身家性命,毕竟皇帝一日没有开口,就还掌握着对他们的生杀大权,所以没有人敢真正开口。 没想到,纪泓来到这里,将该说的话,该奉上的文书,一件不落,都办了。 沈世言慌忙转身,对着已经走远的纪泓那苍老又佝偻的身影深深一揖,周围的群臣也都随着他一道向那位老臣深深拜倒。 一拜之后,沈世言立刻转身,手捧着那份文书便要朝两仪殿紧闭的大门跪下。 就在这时,旁边响起了沈无峥的声音。 “且慢。” 沈世言皱着眉头转身一看,只见沈无峥从人群中走出来,直接接过他手中的文书上上下下浏览了一遍,然后轻声说道:“这份文书,只怕需要再添减一些。” 沈世言大感诧异:“添减?这还需要什么添减?” 以他身为尚书仆射的身份,草拟了无数的圣旨,也为皇帝颁布了无数的旨意,这份圣旨写得可以说几乎完美无缺,哪里还要添减的? 却见沈无峥沉静的说道:“必须有添减。” 说完,他竟不顾周围众人的迟疑,拿起那文书便转身离开,步履匆匆,不一会儿便到了千秋殿。 刚到门口,就看到善童儿带着一众亲兵守卫在那里,虽然宇文晔已经控制了整个长安城,但必要的防范还是得有,一看到有人靠近,善童儿立刻迎上前来,见是他,松了口气:“沈大哥,你怎么来了?” 沈无峥道:“有些东西,要给秦王看。” “哦,那你进去吧。” 沈无峥也不多话,点点头便走了进去,而刚到院中,又看到卧雪默默的捧了一些衣物往偏殿那边走去,立刻道:“你怎么在这里?” 卧雪看到他,忙行了个礼:“沈大人,奴婢护送楚夫人回来。” “楚夫人?” “是,昨天王妃让奴婢去迎楚夫人,接应了他们之后回秦王府住了一晚,今天再护送夫人和小殿下进宫的。” “元乾也在?” “是,王妃刚刚就是带着楚夫人和小殿下去偏殿休息了。沈大人来,是找王妃有事吗?” 沈无峥沉吟了一番,立刻摇头道:“没事,不用跟她说我来过。” “……” 卧雪看了他一眼,轻声道:“是。” 沈无峥便也不跟她多话,拿着那份文书走进了千秋殿,果然看到宇文晔一个人坐在里面。 虽然整个皇宫严阵以待,千秋殿周围也站满了全副武装的精兵强将,可他丝毫没有懈怠,仍旧铠甲加身,手里拿着一本书在看,但沈无峥一看他晦暗的眼睛就知道,他肯定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听到脚步声,宇文晔抬起头来:“你怎么来了?” 说话间,他的目光又是一阵闪烁:“两仪殿那边——” 沈无峥对着他行了个礼,然后说道:“启禀秦王殿下,刚刚纪泓大人前来向皇上辞官,临走前,交给了众人这份草拟的圣旨。但微臣看着,似乎应该再有添减,请殿下裁决。” 说完,将那文书送到了宇文晔的面前。 宇文晔听得一阵诧异。 晚点还有 1302.第1302章 天地变 沈无峥听得一阵诧异。 纪泓会来辞官,他虽然意外,但并不奇怪;纪泓会送来草拟的圣旨,似乎也在情理之中——这位老臣已经经历过不止一次改朝换代,到了今天,他应该是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在这样关键的时刻应该做什么,应该站在何处。 所以,沈无峥说这份草拟的圣旨只需要“添减”,就证明他的心思与自己一般。 可既然已经心思一般了,为什么还要“添减”? 宇文晔从沈无峥低垂的眼眸中察觉到了一丝异样,但还是默默的接过来展开看了一番,一开始眉宇舒展,这上面每一个字几乎都写在了他的心上,可看到后面,神情微微一凝。 他道:“拿纸笔来。” 沈无峥不多话,从旁边取了纸笔来放到他的面前,宇文晔立刻提笔,在那文书上写了几个字,然后拿起来吹干了墨渍,再抬头看了沈无峥一眼,道:“这样的添减,应该够了吧。” 沈无峥立刻接过来一看。 他的目光准确的找到了“特册封秦王宇文晔为皇太子,授以监国之权,总领万机”这句话,果然看到宇文晔在这句话的后面添加了一行小字—— 其妻商氏,德配君子,才堪母仪,允协舆情,宜膺显命,册封为太子妃。 沈无峥的目光微微闪烁了一下。 但他没有多说什么,只默默的将那文书重新卷好,然后说道:“这样,微臣立刻将这圣旨送到两仪殿,请陛下画赤。” 说完便要转身离开,而就在他刚一转身的时候,身后响起了宇文晔的声音—— “你还没放弃吗?” “……” 沈无峥的脚步微微一滞,他停下来,侧过脸看向那全副甲胄,看上去英武逼人的秦王殿下,只见宇文晔慢慢的站起身来:“你还是想要把她从我身边带走?” “……” “你好像,从来没有相信过我。” “……” “还是说在这个世上,你根本不相信任何人——除你之外,能让她幸福?” “……” 沈无峥沉默了许久,这个时候外面又吹起了一阵风,风中似乎有些人的脚步声和说话声正在靠近,他轻叹了一口气,举起手中的圣旨道:“从这之后,就不会了。殿下可以彻底放心了。” 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宇文晔一直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外面,不一会儿,就看到商如意带着图舍儿等人走了进来,她今天一直陪在宇文晔的身边,实际上两个人都是在静候两仪殿那边的消息,直到楚若胭带着元乾进宫,这孩子一晚上没见她,一见面就闹个不停,她怕影响到了宇文晔,所以带着孩子和楚若胭他们去偏殿休息,这一下才得空回来。 走进来看到宇文晔一个人站在大殿中央,她诧异的道:“怎么了?怎么站在这里?” 宇文晔看了她一眼:“没事。” 商如意感觉到他的气息有点怪,又道:“我刚刚看到有人出去,好像是哥。” “嗯。” “他来了?来做什么?两仪殿那边有消息了吗?” “……” 宇文晔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或许吧。”| 很快,沈无峥将那份文书带回了两仪殿,沈世言等人接过来看了一眼,立刻便找到了其中添加的那一小行字,顿时也明白过来。 沈世言带着几分责备的看了他一眼。 沈无峥却平静的道:“父亲放心,今后,我不会再难为他了。” 沈世言无奈的摇了摇头。 不过这个时候他也没有过多的精力来埋怨儿子到了这个时候还不放过挤兑自己那个妹夫,以他和妻子的眼光来看,宇文晔对商如意可谓情深义重,一直以来都是沈无峥过份的苛责,险些酿出一些误会和祸事来。 而其中的深意,他们不愿去细究,到了这个时候,也早就没有意义。 最重大的意义,此刻还是在他手上。 沈世言捧着那份文书,转身朝着两仪殿紧闭的大门跪了下来。 “皇上!” 见他这样,一旁的裴恤也立刻跟着跪在了他的身边,紧跟着,其余的朝臣你看看我,我看看我,也都相继跪在了他们二人的身后,不一会儿,两仪殿前已经乌压压的跪满了文武百官,齐齐的朝着大殿方向拜倒。 沈世言双手高举捧着文书,扬声道:“皇上,臣等冒死进谏,俯请皇上为大盛王朝的千秋基业,更为天下苍生百姓着想。” “请皇上顺应天道民心。” “皇上……” 周围的一切,安静得如同一片坟场。 突然,前方传来了一阵嘶哑的响声,两仪殿的大门,终于慢慢的打开了。 一阵风,猛然灌进了两仪殿,沈世言低着头,只看到一片明黄色的衣角在眼前翻飞了一下,几乎恍惚了他的眼,再一抬头,果然看到宇文渊穿着一身皱巴巴的,不知这一晚经历了多少挣扎纠结的龙衮,静静的站在大殿门口。 他面色青灰,眼神黯然,整个人的身形虽然仍旧高大,却好像一根枯槁的巨木,透着沉沉的丧气。 更重要的是,他的头发,胡须,几乎都白了! 看到这一幕,沈世言下意识的倒抽了一口冷气:“陛下……” 只一夜,只这一夜! 皇帝竟然一夜白头了! 看到他这样,沈世言突然心中一阵绞痛,捧着那文书的手也开始颤抖了起来,几乎快要拿不稳那份轻飘飘的,实际上却能定这九州万方,亿兆黎民的未来的一张薄纸。 宇文渊却没有看他,只从一旁的裴恤手中,拿起了御笔。 “陛下……” 沈世言再次低呼一声,声音已经哽咽。 宇文渊淡淡的看着那份文书上的字字珠玑,却也是字字泣血,他平静的说道:“这个时候,还是稳些吧,否则,朕怎么放心把这江山交给他,交给你们?” 沈世言低下头,老泪纵横。 然后,就感觉到手上的那份文书传来一阵沙沙声,等他再抬头,只见宇文渊一挥袖,御笔被他随意的丢开,转身又回到了两仪殿内的沉沉晦暗当中。 天地,为之一变。(本章完) 1303.第1303章 噩梦成真 第1303章 噩梦成真 一切进行得很快,也很平静。 毕竟在这一次事件之前,宇文晔就已经是朝廷的秦王、天策上将,还是陕东道大行台尚书令、雍州牧、中书令……朝中的官员也有一半以上是听命于他的,他对朝廷的掌控早就牢不可破,更何况十二卫又都在他手中,因此要从皇帝手中接掌皇权,甚至比太子即位后接掌皇位还要更容易得多。 只用了半天时间,朝廷就恢复了正常秩序,城门与宫门重新开启。 早就深得民心的秦王殿下用最快时间宣布了太子和齐王造反作乱被他镇压,同时也宣布了他对皇权的接管,虽然民间也出现了一些疑惑的声音,毕竟太子已经是太子,离皇位只一步之遥,这个时候要造反未免有些怪异,况且众人也都是在昨天亲眼看到秦王离开长安远赴洛阳,他为什么会突然折返长安,来平定太子和齐王的叛乱呢? 这样的声音虽然低,却也不在少数。 但立刻,就被更多,也更高的声音压了下去—— “说不定,就是太子和齐王嫉恨秦王殿下功高震主,又怕皇帝太宠爱秦王,立他为太子,所以才冒险叛乱想要夺取皇位。” “是啊,我看这一切就是皇上和秦王下的一盘大棋。” “没错没错,我昨天亲眼看到秦王妃都带兵在城中平叛了,而且还是她守着皇宫,没让叛军杀进宫去。” “若没有秦王和秦王妃,这天下还不知道要乱成什么样呢。” …… 渐渐地,那些猜疑的声音低了下去。 第三天,太极殿上又照常举行了一次朝会。 虽说是照常,但那是官员们的照常,可当他们走到大殿上列队整齐,再抬头看时,却见大殿上方的龙椅上空空如也,只是在龙椅的旁边增添了一把麒麟椅,秦王殿下端坐于上,而一直侍奉皇帝玉公公则站到了他的身边。 文武百官在一阵异样的沉默之后,由沈无峥第一个带头跪下,众人也都纷纷跪拜行礼。 等到百官朝拜完毕,玉公公上前一步展开诏书,宣布了皇帝龙体抱恙,退居别宫修养,此后由秦王殿下临朝听政。 文武百官无一异议,纷纷叩拜跪服。 等到退朝时,宇文晔走出大殿,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走向大殿旁的偏殿。 刚一走近,虚掩的大门就从里面打开。 站在偏殿中的不是别人,正是商如意,早起她亲自为宇文晔换上了朝服,又亲自送他来太极殿朝会,而她自己则在这偏殿静候,听着大殿内不时传来朝臣们惊愕的低呼与叹息声,这些声音也牵引着她的心跳一阵一阵的加剧。 幸好,直到最后,也没有任何人站出来反对。 现在宇文晔就站在她的面前,眼角眉梢透着的一点淡淡的笑意示意她一切都平稳的进行着,于是两个人相视一笑。 宇文晔温柔的朝她伸手,商如意立刻也伸出手去由他握着,两个人相携着往千秋殿走去。 一路上无话。 就在他们快要走到千秋殿门口的时候,商如意突然停下来,问道:“我刚刚听说,申屠泰好像领了五百人。” 宇文晔的脚步微微一滞。 “嗯。” “是要让他去平定什么吗?” “嗯。” “城内,还有什么地方不安稳吗?” “嗯。” 眼看着他几乎像是在跟自己打哑谜一样,商如意索性站住,一转身直接拦在了他的面前:“凤臣,你我经历了这些,我以为我们是心意相通,不用再互相隐瞒的。” “……” 宇文晔看着她,虽然目光闪烁,却也没有多说。 思虑片刻,他终于道:“我没打算隐瞒你。”“……” “我只是想,处理完了之后,再告诉你。” 商如意的眉头蹙起:“你真的要处理太子府的人?” 宇文晔的眉心也微微一蹙。 他并不意外商如意能猜到,毕竟如她所说,他们两现在已经是心意相通,就算真的想隐瞒,也根本隐瞒不了;更何况商如意也早就不是过去那个刚刚嫁给自己的时候,虽然聪慧,却对政事,对军事不甚了解,能被随意糊弄的人了。 他只是,不想让她参与到这件事里。 于是道:“没有什么真的假的,只有做和不做。” 商如意看着他:“所以,你要做。”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有些不自觉的哽咽沙哑,向来坚定的眼神也透出了一抹恐惧:“所以,你真的要跟我在梦中看到的那样,去杀光太子府,甚至还有齐王府所有的人?” “……” “我在梦里看到的,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 “那些人,无比的绝望,他们想逃逃不掉,想哭却无泪,只能像一头一头待宰的羔羊一样,惊恐万状的等着被屠戮。” “……” “最后,整个太子府成为了一个修罗场。” “……” “凤臣,你要这样吗?” “……” “你要让我的噩梦成真吗?” 宇文晔的眉头拧了起来,他们两就这么站在千秋殿的大门外相对着,他沉声道:“可你也要知道,如果我不杀他们,就是斩草不除根。” “……” “别的事情,我都能容忍,但这样的事,留下一点祸患,可能都会遗憾终身。” 商如意道:“可宇文愆已经死了,宇文呈也死了。” “……” “不止他们俩,萧元邃死了,虞定兴死了,苏长鲸死了,连商寿非都死了。这个朝中,整个长安城,没有人再是你的阻碍,也没有人再能威胁到你。” “……” “何必一定要杀那么多人?” 她的一字一句,虽然温柔,却重重的落在了宇文晔的心上。他不由得皱起眉头,突然放开了商如意的手:“这件事,不必再说了。” 说完,便转身走进了千秋殿。 商如意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一时间皱紧了眉头。 与此同时,天空中突然响起一阵滚滚闷雷,猛然在头顶炸响,顷刻间,乌云密布,狂风大作,原本明朗的阳光立刻就被遮蔽起来,不仅是整个长安城,商如意感到眼前仿佛都沉下了一片浓浓的阴影。 晚点还有 1304.第1304章 有污点的仁君 第1304章 有污点的仁君 两个人一前一后,静默无声的回到千秋殿,原本众人都紧张万分,生怕今天朝堂上会出什么乱子,可到现在也没有什么坏消息传来,再看到两人平安无事的回来了,都十分高兴。 可是,在雷声和电光中,众人却看清,两个人的神色都有些不对。 尤其是宇文晔,他本就出身行伍,不怒自威,一旦心生怒意,整个人身上就会散发出一股无形的威压,寻常人哪怕只是靠近一些都会心惊胆战,所以他这一回来,众人都小心翼翼,大气不敢喘一口。 两个人吃了饭,又处理了内外一些事情,天就黑了。 而雷霆阵阵,一直持续了半日,这个时候仍旧不见有雨落下,可空气中紧绷的感觉却是随着雷声愈隆而愈盛。 宇文晔去沐浴了一番,回来的时候看到寝殿内只剩下一盏微弱的烛光,而商如意也早就沐浴完毕,换上了寝衣后上了床。 却是侧过身去,背对着他睡着。 宇文晔的眉头不由自主的拧了起来。 他没有立刻说话,而是慢慢走过去,看了她的背影一会儿才坐下,又过了一会儿,躺到了她身边。 烛光更微弱了一些,两个人的呼吸却在晦暗的光线下逐渐清晰起来。 他的呼吸沉重急促,而商如意的呼吸也并不轻松。 又不知过了多久,蜡烛烧到了底,最后一点烛火挣扎着渐渐熄灭在了蜡油当中,顿时,整个寝殿陷入了一片漆黑。 虽然一直一动不动,可商如意始终没有入睡,甚至她的双眼也一直睁开着,这个时候漆黑的夜色中一双明澈的眼睛里不可避免的浮起了一抹失落的光芒。 就在她在心里叹了口气,正要闭上双眼的时候,突然,一阵雷声响起。 随即,一只滚烫的大手猛地握住她的肩膀,将她整个人搬过来,重重的按在了床上;商如意猝不及防,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睁大眼睛看着一阵电光闪过,而在明亮苍白的电光中,宇文晔英俊却阴沉的脸庞映入眼帘。 他,正双手扣着她的肩膀,俯身看她! “……!” 商如意的呼吸都窒了一下,但立刻就回过神来,伸手想要挣开他的手,但他手上的力气,又哪里是她能撼动的。 商如意挣脱不开,只能沉声道:“你干什么?” 宇文晔沉声道:“这句话该是我问你。” “……” “你要干什么?” “……” “都到这一步了,就为了东宫和齐王府的人,你要跟我生气?” 商如意偏过脸去避开他灼灼的目光,那眼神在电光的映照下格外的锐利,好像要把她整个人生吞了一般。 她道:“我没有跟你生气,我只是生自己的气。” “……” “为什么可以陪你走到君王的这一步,却不能劝你做一个仁德的君王。” “……!” 宇文晔的眉头一拧,扣着商如意肩膀的手也松缓了一些。 可他仍然没有从商如意的身上下来,仍旧俯身紧盯着她,道:“我杀那些人,就不是仁君了?” 商如意转过眼来看着他:“你曾经说过,史书三行,不能一行记你弑兄杀弟,一行记你弑父弑君。现在,弑父弑君是没有了,但滥杀无辜若被记上去,你认为千秋万代之后,人们会如何看待你?” “我行仁政,行德政,敬天保民,难道都还做不了一个仁君。”“当然不是。” “那——” “但你会是个有污点的仁君,任何人在讨论你的仁政德政之余,也一定会提起你的杀兄弑弟,滥杀无辜。” 宇文晔的脸上暗色更深:“既然我已经做了一个,又何妨再做一个?” 商如意道:“昔日,蜀汉昭烈帝遗诏曾言,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今日我只改一字劝谏秦王——勿以恶少而为之。” “……” “人生若只得三件事,三件无一恶行者为圣人,恶行一者为善人,恶行二者为凡人,恶行三者则为恶人……” “……” “很多时候,善与恶的区别,就在多那一件。” 这一次,宇文晔没有再说话。 他在黑暗中深深看着商如意明亮的眼睛,过了很久,才像是有些无力似得从她的身上翻下来,躺到了她的身边。 而商如意也并没有松这一口气,她紧张的抓紧了身下的床褥,冷汗涔涔。 两个人再没说一句话,在这个雷声隆隆的夜晚,整个千秋殿却陷入了一片沉闷的寂静。 第二天早上,竟是个晴空万里的好天气。 商如意起得很早,但即便那么早,睁开双眼时身边也已经空空如也,她猜想宇文晔不是去处理政务就是去军营了,便也没多问,洗漱一番之后让图舍儿送了早膳来,自己坐下准备吃饭。 刚端起碗,就看到宇文晔从外面走进来。 他穿着一身短衣,大汗淋漓浑身散发着热气,显然是刚刚在外面练了剑回来的。商如意有些意外他居然还留在宫中,正诧异的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时候,宇文晔顺手把剑丢给卧雪,然后走到桌边坐下,不冷不热的道:“怎么,都一夜过去了,你还跟我生气?” 商如意一愣,本能的反驳:“谁跟你生气了。” “那吃早饭为什么不叫我?” “我以为你已经走了。” “走?” 宇文晔又瞥了她一眼,淡淡道:“事情没处理完,我怎么能走。” 一听这话,商如意的精神又紧绷了起来,她直到现在还不知道宇文晔到底打算何时处置太子府和齐王府剩下的那些人,至少目前那边还没动静。 而宇文晔低头看了一眼桌上简单的粥菜,淡淡道:“给我盛一碗粥。” 图舍儿不敢怠慢,急忙盛了一碗粥送到他手上。 宇文晔接过来喝了一口,又自顾自的低头夹菜,商如意捧着碗筷,神情凝重的看着他,就见他头也不抬的说道:“你也赶紧吃,吃完之后,陪我一起去东宫。” “……!” 商如意的呼吸顿时紧了一下。 半晌,她轻声道:“嗯。” 预告一下,明天大结局,敬请期待 1305.第1305章 雷霆之后,复见朗日 吃过早饭,宇文晔带着商如意出了宫——现在,宫里宫外一切都是他们做主,自然也不必像之前那样出宫还需要得到皇帝的准允,一切都是畅通无阻的。 一出宫门,就有一架马车在外等候。 商如意跟他一起上了车,听着外面车夫一声吆喝,马车摇摇晃晃的离开宫门,朝前行驶。一路上能听到道路两边不时传来一些人声,商如意撩起窗帘看着外面的行人,虽然不似之前那样人声鼎沸车水马龙,但城中多少已经恢复了一些往日的热闹繁华,连街边的商铺都重新开张了。 她松了口气,同时又回头看了身边的人一眼。 可惜宇文晔眯着眼睛,似在养神,心中不由得有些遗憾,如果能让他看看这些景象就好了,她希望他能明白,杀戮至此已经足够了。 谁知就在她心中低叹的时候,宇文晔的声音突然响起:“叹什么气?” 商如意的呼吸微微一颤,立刻就抬眼看他,只见宇文晔睁开了双眼,但也是半眯着眼睛看着她,神情中带着几分冷意。 商如意道:“没什么,只是看着外面的风景,有些感慨。” “这些,不是早就见过了,有什么好感慨的?” 商如意看了他一眼,道:“昨夜电闪雷鸣,原本以为会有一场狂风暴雨,如果是那样的话,今天城中一定满是积水泥泞,老百姓也未必能像现在这样行走自如。” “……” “但没想到,打了一晚的雷,闪了一晚的电,居然没有下雨。” “……” “实在是幸运。” 宇文晔看着她:“这也叫幸运?” 商如意道:“雷霆过后自有暴雨,这是大家都习惯的;但雷霆之后复见朗日,这就是幸运了。” “……” 宇文晔的目光闪烁了一下,却没说什么,而是轻哼了一声,闭上了双眼。 看着他不置可否的样子,商如意在心里又叹了口气。 马车一路前行,过了一会儿终于到了太子府。 从进入这条街巷开始,商如意就感觉到周围一下子安静了下来,自然是因为这条街巷完全是属于太子府的范围,常人本就不敢轻易靠近,更是因为从前天晚上宇文晔封禁了此处和齐王府之后,这里周围更是连鸟儿都不敢落脚,此刻整条长街上除了一排排武士挎刀而立,就只有他们一架马车行驶,车轮碾过车辙发出的夺夺声单调却又有一丝心惊之感。 终于,马车停在了太子府门口。 这里早已经被士兵们里三层外三层的围满了,门口更是立着两个高大的身影,正是申屠泰和石玉焘,他们全副甲胄,一手叉腰,一手扶着腰间挎着的刀,一看到秦王和秦王妃下车,立刻上前来拱手相迎。 “拜见秦王,拜见王妃。” 宇文晔淡淡的一挥手:“这里如何?” 申屠泰道:“末将依殿下的吩咐,把齐王府的人也都赶到了这里,饭食茶水都有人送进去,之前他们还呼叫讨饶,今天没什么声音了,只等候殿下发落。” 宇文晔点点头:“开门吧。” 商如意的呼吸有些紧绷,却还是不由自主的紧跟上去,只见申屠泰领命后立刻转身过去,亲自打开了大门上的铁锁,封条也被轻而易举的揭下。 就在他要伸手推门的时候,寂静的长街上突然传来“夺夺夺”三声响。 声音很轻,像是木棍点在地上的声音。 这里除了他们几个几乎没有外人,其他的守卫士兵手中也没有木棍等物,哪里来的声音? 商如意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却什么都没看到,再看向宇文晔和申屠泰等人,发现他们也都回头看了看周围,一无所获之后,面露诧异的神情。 听错了? 宇文晔道:“开门吧。” “是。” 申屠泰便伸手一推—— 只听“吱呀”一声,大门被打开了。 顿时,一阵泛着死气的风从里面吹了出来。 只见大门后的敞院内坐着一地的人,这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的衣著华丽,有的衣着朴素,有的身上似乎还带着伤,有的则是完全无损,但每一张面孔上都积满了惊恐和无助的表情,那样子像是一群待宰的羔羊被圈在此处,只等着致命一刀的落下。 商如意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而一看到大门打开,那些无力瘫坐在地上的人全都站起身来,满脸期冀,可再看到走进来的是秦王和秦王妃,还有身后两个凶神恶煞一般的将军,他们立刻又露出了惊恐的表情,连连的往后退去。 只有几个胆子大的,眼看着退无可退,索性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朝着宇文晔连连磕头:“秦王殿下,秦王殿下饶命啊。”“殿下饶命,饶了我们吧。” “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太子做了什么我们都不知道啊!” “请王妃饶恕我们。” 宇文晔冷冷的扫过每一张陌生的脸,开口道:“你们,还敢讨饶?” 一听他开口,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大气不敢喘一口的可怜兮兮的望着他。只见宇文晔上前一步,声色俱厉斥道:“尔等本为东宫属臣,受朝廷俸禄,理当匡正储君。然尔等不思报效,反蛊惑太子和齐王谋逆犯上,罪不容诛!” 一听到最后几个字,众人全都苍白了脸,无力的瘫倒在地。 商如意的呼吸也窒住了。 但下一刻,却听见宇文晔缓过一口气,道:“然,上天有好生之德,虽斧钺之诛不可废于春秋,而恻隐之心未尝不行于雷霆。” “……!” 商如意的心猛地一跳,看向他。 宇文晔却丝毫没有感知似得,继续说道:“况且太子谋反,僚属不过事其主,未必同恶,若尽株连,未免伤天地之和,更有损皇上圣明。” 听到这番话,下面这些人的眼睛全都亮了,好像在黑暗中行走了许久的人终于见到光明似得,一个个立刻跪伏在地连连磕头,泪涕横流的呼喊着:“谢秦王殿下!谢秦王殿下!” 宇文晔又冷冷道:“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所有东宫之人,发配岭南;齐王府旧署,发配黔中。” 虽然发配到那些蛮荒之地也是苦不堪言,但比起这连日来众人所预想的杀身之祸,甚至可能株连亲族,这已经是天大的好消息了,纷纷朝着宇文晔磕头不停:“谢殿下,谢殿下!” 宇文晔冷冷道:“带走。” 申屠泰和石玉焘站在他的身后,听到这番话的时候,也有些诧异。 昨天,他们领了五百人前来将东宫和齐王府的人赶到一起,又封锁了太子府,几乎以为宇文晔一定会将这里的人杀个一干二净,也早就做好了屠戮的准备,却没想到他居然在一夜之后就改变了主意,改为将这些人流放了。 至于原因嘛—— 两人看了一眼站在宇文晔身边一脸温柔的秦王妃,似也明白了。 他们立刻领命,将府中的人带了出去。 商如意站在太子府门口,看着那一个个死里逃生,感恩戴德的人从里面走出来,就在所有人都几乎都出来了之后,他们也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看到了一个有些瘦小的身影慢慢的从里面走出来。 这是一个年轻的侍女,披头散发,形容憔悴。 在走出大门的一瞬间,一阵风突然吹来,吹开了她垂落在额前的散发,商如意一眼就看到,她的额角处有一块伤疤,看上去还很新,大概伤了没多久。 宇文晔一看到她,眉心顿时拧了起来。 感觉到他的脸色变化,那女孩子的呼吸都窒住了,迈过门槛的脚一沉,险些被门槛绊倒。 幸好这时,商如意一伸手扶住了她,那侍女立刻惊恐的跪倒在地:“王妃,奴婢不慎冒犯,请王妃恕罪。” 商如意上前一步,不声不响的挡在了她和宇文晔的中间,温柔的说道:“此去岭南山高路远,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 说完,又从袖子里摸出一块银子,塞到她手里。 那侍女一时间不敢相信,急忙抬起头来看向商如意,对上了对方盈满关切和温柔的眼睛,顿时热泪盈眶,接过那银子又重重的磕了一个头,转身走了。 一直看着她的背影跟众人一起消失在了长街的尽头,商如意才松了口气。 而就在这时,宇文晔的声音低低的在她身后响起:“你以为,我会杀了她?” 商如意的心跳了一下。 她回头看向宇文晔,见他虽然冷冷的,但身上并没有散发出什么杀意,又觉得自己刚刚的小心谨慎有些过分,于是轻声道:“也,不是。” “……” “我只是觉得,她那么年轻,应该好好的活下去——像当初的卧雪一样。” “哼。” 宇文晔没有说话,轻轻拂了一下袖子,便走下台阶准备离开。 商如意也跟着走下去,两个人正要上马车的时候,突然,那夺夺夺三声很轻的声音又一次响起,两个人下意识的转头一看,顿时大吃一惊。 这条长街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两个身影,正缓缓从东宫门口走过,一边走,一边唱道:“茫茫天地,不知所止,日月循环,周而复始……”(本章完) 1306.第1306章 推背(大结局) “什么人!” 宇文晔低喝一声。 那两个人似乎也才听到周遭的声音,停了下来。 商如意立刻跟着宇文晔走上前去仔细一看,是一大一小两个人,大的是一个五六十岁的老人,须发斑白,松身鹤形,一双眼睛泛着异样的青灰,手里拄着一根竹杖,显然是眼睛不方便,所以用竹杖引导。 而那个小的身影,是个看上去不过五六岁的女童,身形娇小,穿着朴素,一只手挽着一个布包,一只手紧紧的揪着那老人的衣袖,低着头。 宇文晔看了他们一眼:“你是谁?” 那老人听到声音后慢慢的转身向了他,恭敬的说道:“老朽袁九章。” “袁九章?你是什么人?” “老朽是个相士。” “相士?” 宇文晔目光锐利的看着他的眼瞳:“目不能视,也能相面?” 那袁九章淡淡一笑,道:“以目视人,能观皮相;以心视人,能观神骨。” “……” “皮相者,形骸之表;神骨者,气象之根。” “哦?” 宇文晔的眼睛微微眯起,道:“那,你观一观我如何?” “好。” 那袁九章笑着点点头,可那双青灰色的眼睛却并没向着宇文晔,而是仰头望向了天穹,一阵清爽的风吹过,他点点头,然后说道:“昨夜雷霆大作,今朝朗日当空,是圣君气象。” 一听这话,宇文晔的眼睛顿时一亮。 半晌,他不冷不热的道:“你很会说好听的话,这倒是相士们都有的本事。” 那袁九章笑眯眯的说道:“老朽不仅会说好听的话,还会写书,这可就是别的相士们不会的本事了。” “哦?你作了什么书?拿来给我看看。” “尚未完成,为免污尊目,就不献丑了。但老朽保证,书成之日,必为圣君颂。” “这书会叫什么名字?书成之日,我寻来一观。” “……” 那袁九章想了想,笑道:“目前还未想出书名,但尊驾倒也不必刻意去寻,此书一成,必名扬天下。” 宇文晔笑道:“好大的口气。好,我就等着,看你书成之日,能否入我耳目。” 说完一挥袖:“你走吧。” 那袁九章对着他点点头,便继续拄着竹杖往前走去,可刚走了两步,商如意突然道:“停一下!” 他立刻停下了脚步,倒是他身边的女童往前又走了一步,险些牵着他摔倒。 袁九章摇晃了两下才稳住身形,低头对着那女童低语了两句,再抬头时,商如意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但她没有看着袁九章,反倒的看向了那个始终低着头,直到此刻连面目都不知为何的女童,目光闪烁着问道:“你——她是谁?” 袁九章眨了眨眼睛,立刻明白过来似得:“夫人问的是这孩子?” “正是。” “她是老朽的徒弟。” “叫什么名字?” “月儿,李纯月。” 这个名叫月儿的女童头埋得更低了,只露出一对乌黑的双丫髻。而不知是不是商如意的错觉,她微微的发抖,好像冷得利害。 可今天,明明是有些炎热的天气。 商如意又道:“你是何时收她为徒的?” “前天晚上。” “……这么说,不过两天而已。” “是。” 商如意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道:“月儿!” 那名叫月儿的女童蓦地战栗了一下,仍不敢抬头,只小心的说道:“是。” 商如意看着她,眼中一时闪过了许多情绪,可面对一个目不能视的老人,一个始终不敢抬头看她的女童,那些情绪似乎也无的放矢。 半晌,她轻叹了一声,道:“好好的做事,好好的做人。” 月儿轻声道:“是。” 商如意这才退了半步,轻轻的一抬手:“你们走吧。”于是那袁九章对着她再次轻轻的点头示意,然后慢慢往前走去,而那名叫月儿的女童一只手轻轻的推着他的背,低声说道:“走快些,走快些。” 袁九章摇着头无奈笑道:“别推了。我知道天机不可尽泄,就到此为止吧。” 说着,两个人的身影消失在了前方,而远远的,还能听到他低沉沙哑的声音做歌道:“累累硕果,莫名其数。一果一仁,即新即故……” 听到那远去的歌声,商如意的神情渐渐凝重起来。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了申屠泰和石玉焘的声音,回头一看,只见两人已经安置好了刚刚带出去的那些人,正回来复命,但看到宇文晔和商如意对着空无一人的长街若有所思的样子,申屠泰诧异的问道:“殿下,王妃,出什么事了吗?” 商如意心里咯噔了一声:“你,没看到?” 申屠泰瞪大眼睛:“看到什么?” 商如意又看向一旁的石玉焘,却见他也是一脸茫然无措的神情,她立刻看了宇文晔一眼,而宇文晔的眉头也慢慢皱起——这太子府门口,连同这条街巷,早就被他们的人里三层外三层的守卫,不要说路过一个行人,哪怕一只鸟都飞不进来。 可刚刚,那个袁九章和月儿,却是畅行无阻的走过这里,周围的士兵好像都没看到他们一样。 申屠泰也从商如意的话语中察觉到了不对,立刻道:“王妃,是出什么事了吗?可需要末将去处理?” 商如意又和宇文晔对视了一眼,出乎意料的是,宇文晔意识到了那一点诡异,也皱紧了眉头,但这个时候并没有勃然大怒,或者表露出任何惊恐的神情,只是沉默了一会儿,淡淡的一摆手:“无妨。” 申屠泰虽然还有些讶异,但也没多说什么。 宇文晔问道:“人都安排好了?” “是,” 申屠泰道:“还有,刚刚石将军让人传回消息,已经掌握了潼关,褚正飞等人伏诛。” 宇文晔轻轻的点了点头,这样一来,就彻底没有了后顾之忧。 现在他们要等的,就只是一段时间稳定了政局之后,让宇文渊正式颁布诏书传位给他,那么一切就顺理成章了。 宇文晔说道:“做得很好,下去吧。” 申屠泰和石玉焘对着他们行了个礼,转身一招手,守卫在太子府周围的卫兵立刻无声的退去。 很快,长街上就只剩下一辆马车,和两个站在马车前的人。 朗日当空,清风徐徐,不论是眼前的时局,还是将来的路,又或者是身边的人,都让宇文晔感到十分的畅快,他这一生好像从来没有这么畅快过,甚至让他觉得,这条足够世人走一辈子的路,到他的脚下,似乎才刚刚开始。 他,和她,还有大好的人生,还有漫长的人生路。 想到这里,他突然伸手去,牵起了商如意的手。 “嗯?” 商如意原本还望着空荡荡的长街尽头,似乎还在思索着刚刚那两个消失的身影,突然感觉到手被握住,立刻回过神,再一抬头,便对上了宇文晔嗔怪的目光:“怎么又走神了?” 似乎是为了“责备”她,他还故意捏了一下她的指尖。 “我,没有。” 不知道为什么,这种程度的肌肤相亲和狎昵,对于一对夫妇,尤其是他们两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可商如意一下子红了脸,在阳光的照耀下,不仅脸颊飞红,连耳朵都一下子红到了尖。 虽然周围空无一人,可毕竟是在大庭广众之下。 她试探着想要从他手里抽回自己的手,但刚一动,就被他更用力的握着,甚至还有惩罚性的用力捏了一下她的指尖,商如意发出“唔嗯”一声低呼,彻底的不敢乱动,乖乖的被他牵着。 脸颊,仍旧红红的。 而宇文晔低头看着她,却似有几分得意,笑道:“这个时候,你还不好意思?” “……” “你知道,若真的到了册封你的那一天,我会如何牵着你的手,走到城楼上,去接受文武百官,还有天下黎民的朝拜?” 太阳渐渐升到了头顶,也开始释放炎热的温度,甚至让他们俩都有些睁不开眼,可商如意脸上的红晕却渐渐的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郑重神情:“我知道。” “……” “我一直在等着。” 大概是阳光炽热的关系,宇文晔似也感觉到胸口一阵滚烫。 他故意道:“你又知道了。你就不怕,我改变心意?” 商如意摇头。 不仅是以她现在的身份地位,对朝臣和民心的把控不怕,更重要的是——她手指一用力,反手也握住了他的大手,两个人十指相扣:“我知道你离不开我,就像我也……离不开你。” 说着,她上前一步,认认真真的看着他的眼睛:“凤臣,我不会再跟你分开了。” 在这之前,宇文晔从没想过,会有一个人,主动要几乎入侵一般进入他的世界,进入他的心里,也正如她所说,他是离不开她的了,儿女情长也好,英雄气短也罢,他已经做了一桩恶行,就只能是个普通的凡人,而当不成超凡脱俗的圣人。 将他紧紧牵系在这个人间的,就是手中的温度,眼前的人。 他微笑:“是,我们永远不要分开……” 此一时,开年少,时光正好。(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