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博百鬼录》 第1章 一:苏醒 第1章 一:苏醒 这是2243年6月23日,一个阴沉的午夜。 云隙间残存的月光如旧日般弥留不去,新的一天也迟迟不肯到来。 在黄淮平原中部,颍川市的夜色里,一群千岁鹤掠过城市顶端的宫殿,盘旋不休。 这已经是离地两千多米的高空,一场大雨酝酿着,黑云涌动。那些粗壮的丹柱和经幢贯穿层层阴霭,塔尖和飞檐撕开翻卷的云气,雷光在脊兽的爪牙边隆隆作响。 天候机器人们就这样洗净了红墙黑瓦的每一道缝隙,终于开始凝结雨水。 雨水裹着香灰落向高楼间交错的空轨,穿过各路神佛的投影,等它们触及了城市底层的街道,又消散在朵朵烟尘和热浪中。 水雾迅速弥漫,高楼风卷起垃圾。无处不在的全息广告如同游魂,霓虹招牌挤得像赌桌上的扑克。 在阴暗的街道一角,“颍川市红山疗养所”的灯管漫射出高色温的冷光。 疗养所里,两名护工正对着走廊尽头那间病房窃窃私语。 他们已经见过各种千奇百怪的病例,但这位新来者还是引起了他们久违的好奇心。 “他真不是现代人?” “不是,听说,是两个世纪前的古人。” “两个世纪前?” “对啊,好像是……2027年来的?” …… 【祂们能篡改现实,但不能篡改思想。】 苏格盯着病房的天板,在心底一遍遍地重复这句话。 他醒来有一阵了,但他睡得太久,像是度过了一个漫长的严冬,记忆成了冰层下的暗流。他忘了家人长什么样,甚至连自己都忘了。只有这句话,像冰面下飘过的一条鳙鱼,每片细鳞都很清晰。 这是在他冬眠的前一刻,吴树石对他的嘱咐。 吴树石是工程院院士兼acm院士,是苏格的导师,也是他的上级。但让他把这句话铭刻在心的原因不仅于此。 更重要的是,这句话也是那场战争的最高纲领。 那是场秘密战争,秘密到他甚至不知道战争的敌人是谁。 他参战的时间毕竟太短。 虽然他在战争的初期就应召了,但因为一些特殊状况,他不得不担负起更沉重的使命。 【你要把真相带到二十年后,这是组织交给你的重要任务。】 那时候,吴树石在冬眠室外向他交代了这些话。 他记得很清楚,吴树石的眼神里有种难言的悲观情绪,又怀有一种渺茫的期冀。院士仿佛认定了即将失败的结局,把希望放到了那个二十年后才能发挥威力的“真相”上。 对了,那个“真相”又是什么?苏格试着回忆,却头痛欲裂。好一会儿,他才缓过劲来,虚弱得像个溺水者。 “我是睡了多久?” 病房里没有旁人,他本来只是自言自语,却立刻有人回答说: “您睡了216年。” 这声音温柔、可靠又疏离,仿佛带着股消毒水味儿,符合绝大多数人对护士的刻板印象。苏格下意识去找声音的来源,然后他听懂了那话里的含义。 “什么?” “您冬眠的时长是216年零2个月零4天。”那声音说。 苏格僵住了,216年,这数字像颗子弹打进了他脑子里。 他以为自己醒来后会看到急救室的柔和灯光,一群医护人员紧张地监测他的生命体征。等他状态稳定下来后,组织的领导已经在外面等待很久,却温和地让他先休养好身体。但他一刻都等不了。完成使命后,他要重拾自己的生活。二十年过去,父母的头发大概全都白了。还有他的未婚妻。他不肯耽误她,而她和他约定了二十年后的婚礼。 但现在病房很空,连一束都没有。 他彻底醒了。 “现在不是2047年?” “很抱歉,苏先生。” “护士”耐心地解释说: “按照您与提供冬眠服务的bit travel公司签订的合同,他们的确应该在2047年9月12号为您提供冬眠唤起服务。但该公司在2044年就破产了,您购买的冬眠业务所属的future gate项目也随之被司法拍卖转移到一家公司名下……” 苏格耳朵里嗡嗡的响。 他只听懂了一些关键的字眼,提供冬眠服务的公司倒闭了,这个项目在很多企业、政府机构之间来回转移。要么做医学研究,要么做人道主义宣传。同一个皮球,改头换面十多次,踢了两百多年。 不会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他担负了重要任务,组织一定会唤醒他,可为什么…… “最后是红山医学会给这个百年项目划上句号,为您提供了冬眠唤起服务。红山医学会直播了您的冬眠唤起过程,作为回报,医学会治好了您的胰腺癌。” 对了,胰腺癌。听到这三个字,苏格恍惚地记起来他冬眠的另一个原因。 那时候组织内部几乎禁用一切电子设备,他靠着每天四五杯咖啡和不到三小时的睡眠去完成本该交给计算机的工作,然后在一次体检中确诊了这个病。 以前他经常幻想重获健康,真到了这一刻,却只觉得茫然。他挪到床边想下地走走,身体就跟生了锈似的难以动弹。 “您的身体状况恢复得不错,苏先生,但您依旧需要运动辅助。我已帮您激活了外骨骼。” 随着护士的话,苏格身上的病服收紧了点。 “如果您想自行调节,也可以旋转病服的领扣。”她又说。 苏格迟疑了一下,然后很轻松就站了起来。 他惊异地低头打量,紧接着,就被其他东西转移了注意力——病房角落的镜子映出来一道影子,罩在一身灰白竖纹病服里,瘦得不成人形。 他怔了一下,走到镜子前。 镜中的倒影胡子拉碴,长发披散,眼神空洞,像一个幽灵。 他几乎认不出自己了,两百多年过去,一切都已经消失在光阴里。 但谁该对他负责,那些踢皮球的公司和政府部门,还是组织? 他不知不觉握紧了拳头,呼吸逐渐急促。 “冬眠”、“真相”、“使命”、“组织”、“敌人”,凌乱的词汇在他脑海里断续浮现,仿佛夹杂着失真的电流声。 忽然,他心中闪过一种警兆。 不对,怎么就能确认这是两百多年后了? 怎么就能轻易相信那个声音? 如果这是敌人的陷阱呢,敌人试图摧垮他的心理防线——为了窃取那个“真相”。 他灰暗的眼神里涌出难以察觉的光彩。 长时间的冬眠把他的脑子也冻僵了,不然他不会这么疏于防范。 但刚好,他的脆弱可以误导敌人。 他歇斯底里地大叫一声,砸了镜子一拳,被震退好几步。又试图抄起一把固定的椅子,失败后,狠狠踹了椅子一脚,终于四仰八叉地跌倒了,气喘吁吁地盯着天板。 做完这些,他才说: “我要打电话。” 护士没有回应,似乎正在判断他的精神状态。 “电话!” 苏格梗起脖子,涨红了脸,用力锤了两下地板。 “好的,收到了您的请求。” 护士说:“请戴上枕头边的‘视界’。它看起来是个黑色眼罩。” 苏格找到了她说的“眼罩”。 这东西摸起来有种鲨鱼皮般的粗糙感和胶质感,内部有软骨支撑。戴上后,那种软骨支撑结构从颞窝覆盖到了枕骨,轻若无物,几乎是完美贴合了他的皮肤。他只感到有两个轻微的突起顶住了他耳后的乳突骨,很快,这种触觉也消失了。 他的视线先是被黑幕遮住,立刻又清晰无比,一些参数在眼角变幻,他只认出了日期时间。 下一刻,一个漂亮的护士出现在病床边。她好像一直就站在那儿,绾着温柔的圆发髻,穿一身得体的过膝提白裙。 对着吓了一跳的苏格,她以恰到好处的歉意微笑道:“你好,苏先生。” 苏格反应过来,“视界”是她对vr眼罩的叫法,而她也只是个虚拟影像。 他却没法从她身上找到丝毫不真实的地方。 不过他没心情关注这些了。 “怎么操作?”他问。 “您可以用眼球动作或者语音指令来操作它。” 苏格觉得护士的说明过于简单,又发现眼罩的操作意外的简单。 在他操作眼罩时,护士又补充说: “苏先生,这种设备其实很不安全,也不方便。我们建议您换上更加便携的光学义眼,最好还要安装脑机。当然,更换设备需要资金,而您正处于赤贫中。但您只需要出售部分生物体,就可以摆脱目前的困境。在您苏醒的前一天,钟氏集团曾发来一份意向书。他们想收购您的一部分内分泌系统,他们正在做人体代谢的相关研究,作为一名冬眠者,您具有相当的科研价值。” 护士语气温柔,话里的信息量却很有冲击力,以至于苏格明明听懂了她的意思,还是忍不住惊诧地问:“收购什么?” “收购您的一部分内分泌系统。”护士耐心地微笑道,“如果您同意,钟氏集团除了支付一笔可观的资金。还附有一项优惠:他们愿意免费为您更换脑干和边缘系统。这样您就可以完全控制自己的情绪,并且一天只需要睡二十分钟。” 苏格感到毛骨悚然,心里浮现出一些可怕的画面:他的器官和身体组织被摆在货架上,明码标价,主顾顺手摘下一串肠子,或者半个脑。 他立刻呼出了拨号盘,手却在发抖,如果响起的是空号播报,或是永远没有回复的拨号音,该怎么办? 就算心急如焚,他也没有立刻暴露自己的真实意图。他首先尝试联络家人,再是朋友,每一次失败都让他的希望消失一分。几十个电话过后,他才拨出那个组织交代的联络方式。 电话马上接通了。 “谁?”对方问。 “孙志刚?”苏格尽量让语气保持冷静。 “啊?不是,伱打错了。” “我苏格啊,之前我们在北原饭店吃过饭的。长安街,啊,不是,香山街32号那家。”苏格一字一顿地说。 “你打错了。”对方切断通讯。 苏格盯着屏幕上的提示,刚才的通话仿佛用尽了他所有力气。 他没有防备监听,这是一次使用暗语的对接,如果对接成功,对方就会用另一种加密方式向他传达情报,再然后…… 没有然后了,第一步就失败了。 不,一定还有希望,苏格默默对自己说,也许是敌人伪造了通讯。 窗外传来隐约的风雨声。 苏格转头,看见雨雾里浮动着混沌的霓虹。到现在,他还不知道世界究竟变成了什么样。 “我出去看看。” 他走向病房门。 “我建议您再休养几天,不要过于劳累。”护士拦到他身前,“而且外面很危险。” “危险?”苏格停住脚步。 “您对四十五种主要疫苗的反应都算良好,但毕竟您的免疫系统还不能立刻适应现代的病菌。最重要的是,您……” 护士话没说完,苏格便穿过她走到了门边。 “您无力对抗魑魅魍魉!”她提高声音。 “魑魅魍魉?”苏格停下了,挑起眉毛看向护士。 “这么说可能让您产生误会,在以前的时代,人们也许更倾向于用另一种不太准确的称呼去定义它们。” “赛博幽灵。”她说。 “赛博幽灵!” 苏格的冷笑带着否定的意味,这完全是下意识的防御行为。他的身体已经虚弱不堪了,他的思想拒绝再接受具有冲击力的信息,只有这样才能保护他摇摇欲坠的世界观。 他推开房门,不顾护士的喊声,踏入走廊。 他先是快步走,听到身后有护工高声呼喊,他又加快步伐,逐渐小跑起来。 疗养所的警报响起了。 苏格拔腿狂奔。 病房区就在一楼,他越过了十几张门,拐过走廊,终于看到了出口。 门外的声音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 风雨声和隆隆的雷声中夹杂着庄严的礼乐声,那些黄钟大吕仿佛是从岁月深处传来的,跨越了历史和现实的边界,一下接一下撞到他心脏上。 他忽然有些恐惧,不等他想清楚自己在怕什么,他已经冲到门外的风雨里。 …… 无数摩天大厦把一座座宫观寺庙托举到云端,一个个庞大的身影坐卧其中。祂们坐跨白象、脚踏莲台、手持宝剑、腕戴骷髅……几乎用尽了一切威严、超然的意象。 雷霆在祂们脚边躁动,如瀑的雨水循着祂们慈悲的俯瞰向下倾泻。 在城市底层的阴暗角落里,那个渺小的鬼影绝望地仰着头。 这绝不是二十年后。 他终于跌倒在地,真正击垮他的是四面八方挤压过来的孤独感。 一切都远去了,他的生活,他的使命,他的一切。 “苏格先生,如果您不回去,我们将考虑采取强制措施。现在,请……” “回哪啊?” “啊?!” 啪一声,眼罩被掷到墙上,滚进污水里。 大雨迷了他的眼睛,流进鼻孔。 他剧烈咳嗽,痛苦地弯起腰。 雨水越来越冷,霓虹和声音逐渐远去。 风雨里传来隐约的呼唤声: “苏格……” 他以为是护士在说话,又听到那个声音说: “苏格……同志……” 苏格睁大眼睛! 一道雷光闪过,天地亮如白昼。 墙角散落着各种垃圾,眼罩就落在这肮脏的角落里,垫在一张宗教宣传单上,蓝色的条形灯有条不紊地呼吸着。 疗养院里,两名护工带着镇静器赶向门外。 苏格剧烈咳嗽着,却手脚并用,拼命爬地过污水,捡起眼罩,一把戴上。 这动作耗尽了他最后一丝力气。 下一刻,他看到一道身影出现在风雨中,穿着军装,鬓角白,橄榄枝的肩章上有三枚五角星。 这是个将军,他的肩背挡住了满天神佛,冷峻的眼神透出温和的意味。 “我们等你很久了,苏格同志。” (本章完) 第2章 二:祭祀 第2章 二:祭祀 组织还在。 就算苏格迟到了两百年,还是有人在等他。 两名护工出现在走廊里,苏格紧张起来,他尝试起身,却浑身瘫软。 病服忽然再度收紧。 同时,他大腿外侧有轻微的刺痛感,像是被虫子轻轻蛰了一下,将一线冷流注入他体内。 “跑!” 将军留下这句话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道导航的绿色光线,指向前方的街区。 苏格看了一眼追过来的护工,迅速爬起来,头也不回地沿着光线逃离。 他的动作仍有些迟缓,紧接着,一股热流涌进胸口,随着心脏的搏动向四肢扩散。 就算在冬眠以前,他也从未感到身体如此健康有力。 他大步跑了起来。 开始时,他还分出了一些注意力观察四周的环境,雨很大,许多影子漂浮在淡蓝色的雨雾里,斑斓的霓虹攀附在高楼的轮廓上,向破碎的夜空蔓延。 很快,他意识开始模糊,瞳孔扩大,心脏以可怕的速度跳动,好像那不再是自己的器官,而是个高功率的血泵。 血液肆意奔涌,一条条血管在皮肤上鼓凸出来。 他踩过积水,溅起霓虹,把无数全息影像抛到身后,仿佛穿梭在一个光怪陆离的迷梦中。 等到身边的霓虹逐渐黯淡,他拐进两座建筑物间的夹缝,从凌乱摆放的垃圾桶之间穿过,视界显示的那一道绿光也消失了。 他看见一个废置的场地,四周环绕着铁丝网,爬满了铁线莲。阴暗角落中,有一片银灰色的金属壳映着远处的灯火。 苏格走近,才看清这东西的轮廓,有点像轿车,但轮毂的位置被金属外壳封闭,只隐约有点凸起。 它的底座离地三十公分,是浮空的。 已经有这种科技了…… “上车。”将军已经坐在车里等待。 苏格眼神仿佛被磁铁吸住了,进入车舱时,也一直看着浮空的车底,直到车门关上了,他才收回目光。 随着一阵微弱的嗡鸣声,座椅下方传来抬升感,窗外的爬满植物的铁丝网、霓虹和高楼的轮廓开始下落。 药效正在消褪,苏格感到心慌乏力。 他偏过头,看见将军冷峻地盯着窗外,仿佛在警惕着什么。 回应苏格的目光,将军侧过半张脸,眼神又温和了些。 “辛苦你了,不过,现在还不能掉以轻心。你刚注射了激素,先好好休息。关于你的事,先到了安全的地方再说。” 苏格已经累到不想说话,只嗯了一声,往椅背上一靠,抬手擦汗。他感觉骨髓都被抽空了,但在病服辅助下,肢体的动作却很轻松,这种反差感让他有种身体已经不属于自己的错觉。 浮空车从摩天大楼间穿过,远处飘过一面全息天幕时钟,苏格看见了上面的时间—— 2243年6月23日23点51分。 和视界右下角显示的时间一样。 “2243年了啊……”他呢喃道。 将军叹了口气。 “我们来迟了。” 是啊,迟了两百多年,苏格想,那个“真相”还有用么? 浮空车前方的风雨里出现了一些火光。 忽然,将军如临大敌的坐直身体。 “待会无论看到什么,都不能惊讶。” “不能引起祂们的注意!” 苏格还没反应过来,将军就消失了,只留下一个空座位。 他回过神,赶紧观察窗外,只见前方的火光越来越亮,几乎像是点燃了整片夜空。 十二驾铜车从风雨里飞出,车上燃烧着沉香木。 驭车的人身穿玄衣朱裳,扬起青铜戈,黄金四目射出烨然神光。 祂身后,许多影子在风雨中若隐若现,提着红纱灯,扛着旗帜、仪仗,敲锣打鼓。 苏格愣住了,他还没来得及问将军,天上那些神佛到底是什么,就坐在一辆浮空车里,飞进一群雨中漫步的神鬼之间。 苏格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按照将军嘱咐的那样,靠在椅背上不动。 火光逐渐黯淡,那十二驾铜车和神人远去了。 锣鼓声却来到了身边,一道道神鬼的影子从窗边经过,有的极其高大,只看得到凌空踏过的靴子,有的和常人相似,长着青面獠牙。 苏格只低头盯着自己的双腿,目不斜视,等到外界的火光几乎消失了,他才谨慎地侧过头,小心翼翼朝窗外看去。 一张落在神鬼队伍后方的面具,正好从窗外经过,戴着披挂,像个会飞的舞狮头。 仿佛察觉到了苏格的目光,面具转过头,和他对视一眼。 风雨中,面具容貌模糊,苏格却感到毛骨悚然。 好在下一刻面具就转头离开了。 苏格暗暗松了口气。 忽然,他听到背后传来一声轻笑。 他猛地扭过头。 那张面具出现在他背后,瓷白的脸蛋上涂着死人妆般的面靥,八字眉愁苦地撇下,嘴角却浮夸地咧到了耳根,眼神冷漠又狡诈。 苏格浑身炸起了鸡皮疙瘩,努力按捺住起身逃跑的想法。 面具绕着他飞了几圈,垂下的流苏拂过他的脸,有种蜘蛛爬过的触感。 紧接着,面具又停在他正前方,盯着眼罩,仿佛在思考什么。 这时,远处传来一道锣声。 面具歪了歪头,直到锣声再次响起,才不舍地看了视界一眼,飞出窗外。 锣鼓声渐行渐远,苏格仍不敢放松,看着身旁的座位,有些担心将军一去不回。 “是方相大神和祂的一百二十罪隶。”将军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随后,将军的身影才重新出现在车座上,皱眉嘀咕道:“还没到大傩的日期,神雀祭怎么提前了?” “祭祀?”苏格惊讶地问,“这是宗教活动?” “可以这么说。” “那这些东西,是全息投影?” 这么问的同时,苏格又心存疑惑,如果只是全息投影,将军刚才为什么如临大敌? 将军看了苏格一眼,摇了摇头。 苏格怔了一下,艰难地问:“这就是……祂们?” 参与那场秘密战争时,苏格心里一直心存疑虑。 那时很多同事认为敌人是反人类的人工智能,但苏格想不明白,奉行唯物主义的组织怎么可能为人工智能冠以“祂”这种带有神性的字眼? “可以这么认为。”将军点点头。 “祂们到底是什么?” “对这个问题,组织内部也有争议。等安全下来再说吧。” …… 浮空车向下降落。 前方是一座圆柱梯形建筑,规模庞大到几乎可以称为小型城市。 建筑并未完工,随处可以见到拆卸不完全的支撑结构。 一些敞开的大型仓库里堆积着巨大的石像,雕刻了半张脸的佛陀双手合十,莲台下菩萨倒卧,宝瓶破碎。 “到了。”将军说。 顺着他的目光,苏格看见了浮在建筑外层的“六欲天”三个字。 (本章完) 第3章 三:魍魉 第3章 三:魍魉 零点十二分,浮空车降落到大楼前。片刻后,又悄然升起,消失在夜雨里。 “六欲天”的全息字幕浮在半空中,照亮了黑暗中林立的浮屠。 一些须弥座仍悬浮在超导基座上,表面布满了涂鸦、尿渍和不明撞击造成的开裂。 这个巨型工程显然已经搁置多年,雨雾里仍飘荡着梵音和诵经声。 苏格打量四周,刚才在浮空车上俯瞰这片地方,占地差不多十几平方公里。这么大的区域只容纳了一座巨型建筑,像是一座人造山峰,仅凭目测,高度至少两千米。 这个时代的宗教势力庞大到让苏格心惊,他以为科学越进步,宗教的存在感就越低,但他在两百年后醒来,看到的景象却正好相反。 降落的位置是一个仓库后方,苏格走在屋檐下,从石材边经过,雕刻了一半的大佛倒卧着,竖起的眼睛比人还高。 “注意不要被看到,要是被识别了面容,会很麻烦。” “要遮住脸吗?” “不用。” 走过石佛下半身,将军拐向左侧,示意苏格跟上。 “这边。” 前方就是巨型建筑的底层,有张八角大门,装饰着荷、菱角纹,像个横放的藻井,两座怒目金刚把守左右。 一阵风吹着褪色的药盒滚过,夜色中跳出一只黑猫,追逐其后。 苏格忽然想起冬眠以前自己也养过一只黑猫。 怒目金刚像面绘彩漆,黑仁黄瞳的眼球随着野猫移动,然后骨碌一转,看向苏格。 苏格脚步一僵,将军却仍从容地走在前方。 紧接着苏格看见视界右下角出现了两幅画面。 画面显示着垃圾散落的粗玄岩地板,景象让他感到眼熟,接着他就通过旁边的狮兽驮起的柱础辨认出,这是怒目金刚的视角。 按理来说,他已经站在怒目金刚的视线范围内,画面中,他的位置却是空荡的地面。 “跟上。”将军头也不回地说。 苏格有点惊讶,猜想将军可能用了什么黑客技术。 直到他走进入口,守门的金刚始终没有任何反应。 入口内部十分广阔,但看起来也只是这座巨型建筑的一小部分,四处散落着建筑材料和孤零零的石像,狮兽、龙凤、罗汉和菩萨的影子匍匐在黑暗中,难辨死活。 半空中,一些故障的影像仍闪烁着,借着它们明灭不定的微光,能看见穹顶上尚未运转的日月星辰。 二人深入黑暗,一些地方似乎有过黑商入驻,残存着废弃的招牌和破损的门窗,许多内墙裸露着,苏格却没发现任何电线的痕迹。 他又看了一眼身上的病服,之前他怀疑这里面装了什么超薄柔性电池之类的能源,现在又隐隐觉得这个时代可能已经抛弃了传统的能量传输方式。 世界的变化太大了,甚至让他感到有点虚幻,他加快脚步,又跟紧了点,现在,只有将军的背影能让他感到踏实。 墙上的涂鸦广告逐渐多了起来,苏格大都看不懂,但从中发现了许多和器官药物关联的字眼。 附近中也逐渐浮现出点点亮光,不知从哪传来了酒吧的音乐声,闭塞而沉闷的的空气中弥漫着酒精和死老鼠味儿。 显然,这里有人类活动。 苏格以为组织会隐藏在深山里秘密军事基地,或是巷子里某个不起眼的院落里。而这座诡异的建筑却像是一个鱼龙混杂的不法分子聚集地。 “这里很乱,但至少能躲开祂们,暂时可以保证安全。” 将军仿佛看出了苏格的疑惑,回头看了他一眼,作出解释。 “只要躲开祂们,其他的危险只是小问题。” 将军说着,走进前边狭窄的步梯。一块石碑斜斜倒在墙边,昏暗中隐约能认出“香行”两个字。苏格没嗅到香味,却闻到一股怪异的味道,他莫名的想起自己以前去口腔医院,医生拿钻机切割牙齿,也有这种味道。 走过步梯,将军终于把他带进一座塔楼。 塔楼内部狭窄,苏格走进去后,脚底传来了轻微的抬升感,他这才知道这是一座电梯。 脚下的地面,身边的四壁和天板都亮如明镜,互相倒影出无数层佛塔,环坐着形态不一的天人。 随着电梯上升,耳畔梵音缭绕,让人有种就要随着那些天人飞向极乐世界的错觉。 将军的神色终于松弛了一点,看着向苏格,感慨道:“组织一直想唤醒你,但……形势很艰难,为了你的安全,也为了大局,这是不得已的选择。” 苏格沉默了一会。 “我理解。” “你能想通就好。”将军欣慰地点了点头,“伱也不要太悲观,组织的布局和努力不是没有结果。而且,组织为你准备了一个惊喜。” 苏格诧异地问:“什么惊喜?” “等一下,你就知道了。” 将军并不回答,只是呵呵一笑。 苏格身上仍沾满污水,一直紧绷的心弦终于放松了一些。 他忍不住想将军说的惊喜是什么,是什么欢迎仪式吗? 电梯门打开了,天人的影像淡去,柔和的灯光铺进电梯间。 苏格跟将军离开电梯,进入一道走廊。 走廊很长,侧壁封着窗,透过玻璃,能看见里面是一间作战室,许多人影在仪器前忙碌着,他们的服装风格跟二十一世纪初并没有太多变化。 这熟悉的景象让苏格感到自己终于逃离了那个陌生的,光怪陆离的世界,来到了人间。 这个时代还有自己的容身之地,他终于庆幸地松了口气。 他跟随将军穿过走廊,迎面偶尔走来工作人员,用好奇又钦佩的目光打量苏格,却并不多嘴探问。 苏格隐隐激动起来。 将军在一扇门前停了下来,对苏格微笑道: “看看,里面是谁。” 苏格愣了一下,将军的话他让产生了一种不切实际的幻想。 他心脏跳加速,上前两步,然后看见了房间里那一对年近六十岁的中年男女。 他以为过去的一切都埋在光阴里了,时隔两百年,却又见到了了父母。 父亲还是像他冬眠前那样,穿着熟悉的polo衫、休闲裤和皮鞋。母亲还是一身黄绿撞色的碎长裙,挽着父亲的胳膊,已经泣不成声。 “爸,妈?” 苏格不可置信地怔在原地。 他几乎觉得自己在做梦,激动地想要冲过去。 他的心脏却忐忑的砰砰跳动起来,让他踟蹰不前,仿佛害怕从梦中惊醒。 两百年过去了,父母几乎没有变化,难道他们也冬眠了吗? 忽然,他感到一阵心慌。 几乎没有任何变化,连衣服都没变。两百年前的衣服,怎么现在还穿着呢? “还等什么。”将军感慨地看了苏格一眼,催促道:“去吧!” 苏格的背影一动不动。 将军皱起眉头,看向苏格身上的病服,呵呵一笑:“哦,怪我考虑不周到,这样见面,是不太体面。” 见苏格仍不往前走,将军再次催促:“怎么还不过去?” “过来啊,苏格,让我看看你。”房间里的母亲泪眼婆娑。 “香山街32号,北原饭店。之前我们吃过饭的,菜单是什么?”苏格冷不丁的问。 将军顿了一下,呵呵笑道:“还蛮谨慎的嘛,等你见完父母再来交接!” 将军的演技无懈可击,他的逃避却让苏格心冷了下来。 苏格转过头,盯着将军,艰难地问: “你到底是谁?” 将军的笑容消失了,表情变得漠然。 它漆黑的眼珠失望地看苏格一眼,原地消失。 与此同时,它制造的一切——走廊、作战室里的人影,房间里的父母都消失了。 苏格的视野变得一片灰白,刺目的红光铺天盖地地闪烁着 他手有些抖,揭下眼罩。 …… 四周一片漆黑,不知什么时候,他站到了开放的楼层边缘。 只差一步,他就要和雨水一起落进无底夜色中。 视界落地,触目惊心的红色提示铺满了整个屏幕: 【警告!】 【检测到魑魅魍魉入侵!】 (本章完) 第4章 四:他心通 第4章 四:他心通 原来,这就是护士说的魑魅魍魉。 眼罩红光闪烁,传出护士急切的声音。 “苏先生!” “您已经遭遇了魑魅魍魉!” “请立刻戴上视界,跟我离开!” 苏格靠着墙壁,缓缓坐倒,他胸口仿佛被掏空了,已经无力再去信任谁,也没法分辨真假。 现在说话的“护士”,真的是一开始那个护士吗,该怎么确认那不是“将军”变幻的新形象? 风雨嘈杂,空气中飘荡着阵阵梵音,他茫然地坐着,又成了孤身一人。 黑暗里有幽暗的红光亮起。 一颗眼珠大小的圆球从楼层深处飞出来,悬停到苏格身边。 它钢蓝色的球面上环嵌了一圈昆虫复眼般的红色晶体,底部探出六只短足。 苏格又紧张起来,警惕地把后背贴紧墙壁。 圆球绕着他飞了一圈,又原路返回,红光消失在黑暗里。 “喂,还好吗?” 黑暗里传出声音。 苏格一愣。 “谁?” 黑暗中飘来一个银白色的光头,镍合金的镀层映着雨中霓虹,散发出冷硬的金属质感。 飞走的圆球咔哒一下卡进头颅空缺的眼窝里,像这样的眼睛,眼窝的位置嵌了一对,脑侧的蝶囟处也嵌了一对,共计四枚。 头颅缓缓靠近,下方的身体才被楼外霓虹依稀照亮,披着一身长袍,整体看起来像个和尚型号的机器人。 苏格防备的站起身,光头也知趣地在在十多米外停下了脚步,探问道:“你好像受伤了?” 苏格没法判断这个不速之客是敌是友,只是警惕地沉默着,视界在他脚边发出喋喋不休的警告声。 “我没有恶意。” 光头扫了一眼地上的视界,心领神会。 “你是被鬼引来的?” 苏格仍紧绷着身体,光头却捕捉到了他神色的微妙变化,那是倾听的意图,于是微微一笑。 “这里是夜摩天顶,本该是天人居所,如今却盘踞着许多鬼物。多年间,在这坠楼而死的失路人数以千计,你不是第一个被骗来的。” “不过,鬼物通晓人心,往往能找到伱心中最薄弱之处,最渴慕之物。你竟然能摆脱它的蛊惑,真是了不得,了不得。” “你是怎么做到的?”光头试探道。 “离我远点。” 苏格冷冷地说。 他背后却忽然响起一道声音:“老实点”。 一支冰冷的枪口死死抵住苏格的下颚。 苏格吃了一惊,下意识去夺枪,枪口立刻又向上顶了一分。 他动作一僵,举起双手,扭头试图看清偷袭者,那枪口又用力一顶,推着他的下颚,让他不得不把头仰了起来。 “手放下。” 背后的人说。 苏格缓缓放下双手,豆大的汗珠从额上滚落,划过脸颊,浸湿枪口的边沿。 他视线极力向下,依稀看见握枪的手包裹在漆黑的袖套里,此时袖套衬着病服,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成与病服相近的灰白色,像变色龙的皮肤一样。 “再动一下,就打死你。” 苏格身后,一片黑暗被揭开了,露出一缕灰发,紧接着是一张苍白的男人的脸,眉毛稀疏,皮肤光滑,年龄看起来只有二十来岁,声音却像个中年人。 “还真是个原生人。”灰发男人扫视着苏格的身体,低声轻呼。 “能确定吗?”光头怀疑地问。 “你来看看?”灰发男人斜了光头一眼。 “等等。”苏格喘息道,“你们要呜……” 话没说完,灰发男人粗暴地把枪口塞进他嘴里。 “别说话。” 灰发男人仍顶着枪,从后方移到苏格正面,低头瞥了一眼聒噪不休的视界,脚尖轻轻一踢。 视界飞出楼缘,随夜雨落进黑暗里。 光头的金属头颅上飞起四只眼睛,绕着苏格上下翻飞。 十几秒后,眼睛回到原位,光头这才如释重负地点点头。 “可以了,看看他怎么回事。” 黑暗中又走出一道人影,罩在白色无菌服里,看起来像个医生。 他走到苏格身边,用布满淡蓝色晶格眼睛上下扫视。 十几秒后,医生震惊道: “是个冬眠者!” “真货?” “红山医学会在直播过他的唤醒过程。十三小时的直播,我刚看过了,货真价实,是他没错。”医生笃定地说。 灰发男人眼皮一跳,向医生扬了扬下巴。 “给他来支肌松剂。” 医生点头,抬起手,食指顶端弹出注射针,逼近苏格的脖子。 针头快要触及皮肤时,为了方便注射,灰发男人稍微放松了手臂。 就在这一瞬间,苏格猛地抬脚踹向医生,并做好了借力挣脱灰发男人钳制的准备。 然而医生被踹中腹部,却纹丝不动。苏格反而被震退了,后背重重撞上墙面,大脑空白,如坠冰窟。 完了。 咻! 他听到一道微不可查的嗡鸣声,腹部骤然传来到侵入的灼痛感。他身躯一颤,痛苦地捂住肚子,虾子似的蜷缩起来。 病服上泅出一个血点,越来越大。 光头收回击伤苏格的手指,大步上前,怒骂道:“你跑什么!你本来不用受苦的,非要执迷不悟吗?” 他抓起苏格的头发,用力往墙上撞去。 “这样你就好受了吗!你好受了吗!啊!” “你疯了!”灰发男人抓住光头肩膀。 光头猛地转头,横眉怒目,对上灰发男人阴沉的目光,又仿佛是清醒过来的表情一滞,怒气瞬间冰消雪融。 他后退了一步,对倒地的苏格低眉竖掌,愧疚道:“罪过,罪过,你以肉身布施我,我却犯了嗔心……” 医生蹲下翻开染红的病服,稍作检查后,松了口气。 “还好,不是致命伤。” 他往伤口上涂了一些凝胶,血立刻止住了,接着又把注射肌松剂的针头插进苏格的静脉。 药效迅速发作,苏格感到四肢麻木,几乎失去了知觉。 医生放倒苏格,收回指尖的针头,说道:“捡钱了啊,有公司最近在做肉身长生的研究,收购冬眠者的内分泌系统,出价十四万。” “低了。”灰发男人摇头,“最少二十万,我来找渠道。” “那就全靠你了。其他脏器、造血系统呢?”医生问。 “找对应卖家太麻烦了,给中间商,打包九万。”灰发男人说。 “行,那神经系统呢?他这个好像卖不上价。” “他冬眠了多久?” “查到的数据不干净。” 医生按了按苏格的后脑勺和头顶。 “前后囟门完全闭合……没做过基因优化。他生活的时代还没全面普及侵入式脑机吧,大概,是一个多世纪以前的人?” “有什么机构研究这个吗?”灰发男人沉吟了一会,“原生人的大脑,神经结构……” “没听说。” “那就随便找个湿件工厂,加工成活体硬件,再卖到深网,差不多三万利润,只多不少。” 苏格身体瘫软,意识却清醒着,一字不落的听完了他们的对话,越听越是心凉。这个时代的器官贩子已经发展出完整的产业链了。 “狗东西。”他在心里痛骂,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不怕死,进入冬眠仓的那一刻,就被告知了技术并不成熟,他做好了醒不过来的准备,但谁又能接受牲畜一样被定价。 “事成之后,每人十二万。”光头银白的脸上浮现笑容,“近来杂念频生,有了这份供养,正好用来清净六根,杀一杀无明烦恼,好,好啊!” “我拿十八万。”灰发男人看向光头,缓缓道:“你们两个分剩下十八万,怎么分,我不管。” 光头脸色变了。 医生迟疑了一下,小心翼翼道:“这也太不公平……” “我还差十多万,就能布置仪轨,飞升灵境。”灰发男人一字一顿地说,“多出来的,就算借的。” 光头和医生面面相觑。 苏忽然发出痛苦的闷哼声,腹部一阵一阵地痉挛起来。 “先等等。”医生皱起眉,来到苏格身边,再次查看伤口。 “完了。”他沉声说,“胃壁破了。” “不是没流血了?”灰发男人诧异地挑眉。 “止血是小事。”医生无奈地瞥了光头一眼,“胃酸流出来了,不及时清理的话,会腐蚀脏器。” “那就清理啊!”光头急切道。 “在这不行。”医生叹了口气。 “你干的好事!”灰发男人瞪光头一眼,然后对医生说:“先把人带走。” “我干的好事?”光头四只复眼一齐闪现红光,高声争辩:“要不是你没擒住他,他哪来挣扎的机会!” “你什么意思?”灰发男人皱起眉头。 …… 苏格连眼皮都失去了力气,只能勉强撑开一条缝,看到眼里模糊的人影晃动,开始争吵。 “你这样倒果为因,难道不是起了贪心吗!” “贪心?”灰发男人发出冷笑。 “不然你怎么凑够飞升的钱!” 耳边的争吵声越演越烈,苏格腹部的灼痛也愈发明显。 仿佛连带着大脑也开始发热,好像插进了一根加热棒,脑脊液都要滚沸起来。 他模糊的视野逐渐清晰,人影不再晃动。 …… 苏格看见那颗银白色的光头面对面的出现在眼前,愤怒而变形的眉弓下,四只复眼射出刺目红光。 “行了!” 这是灰发男人的声音,苏格觉得这声音是从自己喉咙里发出来的。 怎么回事? 苏格想,自己应该是躺在地上,连眼睛都睁不开。 紧接着,他看见“自己”以闪电般的速度抬起一柄银色手枪,枪口抵到光头眉心。 光头银白色的五官畏惧地皱缩起来,苏格几乎看得清他复眼上每一个晶格的倒影。 那些倒影映出来的,是无数个举枪的灰发男人。 苏格愣住了。 他忽然想起,进入这里前,将军给他传输了怒目金刚的视角。 现在,他也莫名其妙的看到了灰发男人眼中所见的景象。 就像是连接了灰发男人的思维。 是幻觉吗? 但所有声音和画面都如此清晰,苏格甚至能感知到灰发男人的触觉。 不是半湿的病服粘在身上的触觉,是灰发男人穿的那件变色龙般的,冰凉柔软的外衣覆盖皮肤的触觉。 手掌紧压枪柄防滑皮革的触觉。 食指指尖搭住扳机的触觉。 扣下去…… 扣下去。 苏格恍惚地想。 …… “你冷静点!”灰发男人拿枪指着光头,“平分也不是不行,先把货带回去,再谈别的。” “这,这样便好!” 光头转换情绪仿佛不需要任何过渡,一瞬间,便就转怒为喜。 “一时不查,又犯了嗔心,罪过,罪……” 砰! 骤响的枪声打断了光头的悔悟。 子弹旋转着飞出枪口,钻进光头银白头颅右侧那颗复眼,弹头如莲悄然绽开。 巨大的动能随着莲瓣旋转、翻搅、扩散,以爆炸的态势瞬间摧毁了周围的机械结构和生物组织! 啪! 光头半个头颅化作飞散的金属碎片和碎肉。 “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 他没说完的那句话卡在喉间,频率越来越快,变成刺耳的尖啸。 …… 灰发男人不可置信地低下头,看着眼中的手枪,呆滞片刻,又被医生的惊叫唤醒。 他扭头一看,医生投来惊恐一瞥,转身逃离。 “听我说!” 灰发男人大喊。 “喂!” 医生反而跑的更快了。 灰发男人脸色阴晴不定,显然,同伴误会他想杀人越货,而他没了辩解的机会。 只犹豫半秒,他便果断抬枪对准了医生的背影。 枪响,医生倒地。 灰发男人笔直的手臂缓缓放下。 他默然半晌,回头看向光头尖啸的尸体,又补了一枪。 世界安静了。 灰发男人吁出一口气,微微喘息着,打量握枪的右手。 刚才是神经紊乱吗? 在这个时代,这种情况很常见。 但这一次食指的阵挛性抽搐,恰好扣下扳机,竟让他干掉了两个同伙。 好在这也不算什么坏事,他早该摆脱这两个累赘。 他叹了口气,大步走到光头尸体边,从光头身上找出未损坏的存储芯片,一一摧毁。 紧接着,也将医生的遗体如法炮制。 做完这些,他才走到苏格身边,低头打量。 “还活着吗?” 苏格努力地半睁开眼睛,看着灰发男人脸上的血滴,扯起嘴角。 “死不了……” …… 灰发男人皱起眉,肌松剂快失效了。 他扭头看向医生遗体,正打算过去找些药品,右手又有了异样感。 他皱起眉,余光瞥见地上的冬眠者正勉力抬起右手。 他的右手也随着这个动作,不受控制的,一寸寸上移。 灰发男人露出惊恐的神色。 “你做了什么?!” …… 苏格头痛欲裂,觉得脑子都快被煮熟了。 他的震撼不比灰发男人少,甚至感到很荒唐。 他真的进入了灰发男人的思维。 甚至能控制他的动作。 他艰难地抬起手,对准自己的下巴。 灰发男人瞠目结舌,也握住手枪,同步的抵住了自己的下巴。 枪口一点点往上顶,把惨白皮肤挤得变了形。 “不!” “不不不不不!” 他慌张地嘶喊。 “别开枪,我给你钱!我有钱!啊啊,飞升!我,我让你飞升!” 那只右手却仿佛不再属于他,把他顶到了墙上,逼迫他不得不仰起头,踮起了脚尖,小腿因为过于紧绷而抖动。 “啊啊啊啊!” 他涨红了脸,胸口剧烈起伏,使出全身力气,都没法把右手掰开半寸。 惊惶中,他眼珠向下,恐惧地看着苏格,仿佛想到了什么。 “他心通!” “佛陀!你是佛……” 砰! 血肉飞溅,脑袋如西瓜炸开,灰发男人双手一前一后耷拉下来。 手枪落地。 苏格颤抖的右手终于放下,溅满血滴,黑白分明。 (本章完) 第5章 五:救援 第5章 五:救援 滚烫的血滴在夜风下逐渐变冷。 苏格又躺了五分钟,等到药效褪去,才撑起了身体。 第一时间,他先捡起了脚边的手枪,才靠着墙半坐下来。 枪柄的防滑皮革紧贴手掌,触感很踏实,这是他唯一敢相信的东西了。 灰发男人的尸体倚着墙,颈动脉溢出的血液顺着肩膀,沿着手臂,流过指尖,滴进下方的血洼。 僧人就躺在几米外,被踩瘪的复眼落在耳边,像几颗熟烂的荔枝。医生也被拖到了一旁,无菌服的上半身几乎全部被血染黑。 敌人死了,苏格却不知道自己是否已经安全。枪声虽然有消音,谁又知道饿狼的耳朵有多灵敏? 但他已经没力气逃离这个地方。 他的腹部传来阵阵灼痛。 那个医生虽然已经处理过他的伤口,但就算做最好的打算,医生也封堵了受损的胃壁,却阻挡不了残留的胃酸腐蚀他的腹膜和其他器官。 这个时代的医学已经十分发达,他的胰腺癌被轻描淡写地治愈了,刚才那个“医生”只是用了些凝胶,就止住了他的血。 但他可能已经坚持不了多久了,也许二十分钟,也许一两个小时? 如果得不到救治,他只能寄望于这个时代的医学发达到了能起死回生的地步。 他尽量控制自己的呼吸,不牵动腹部肌肉。 他的头也很痛,像被斧头劈开了似的。 这是刚才大脑发热过后的后遗症。 他打量手中的枪,目光移向灰发男人的尸体,回想刚才的情景。 他的确是连接了灰发男人的思维,并控制了灰发男人的肢体动作。 这简直是超能力。 青少年时期,他有一段时间经常幻想自己拥有某种特殊能力,打个响指就能点火、放电,能够飞翔,或是学会读心术。 那时候他做过很多那一类的梦。 现在,他也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身在梦中。 的确,他刚刚才见过“将军”的能力。 将军能让他看到了怒目金刚像的视角。 但那两座佛门护法大概只是监控设备而已,将军也是用了黑客手段,骇入并篡改了监控画面。 而苏格没有使用任何电子设备,仅凭血肉之躯,却做到了更惊人的事—— 他“骇入”了一个活人! 虽然从冬眠中醒来以后,他看到了许多光怪陆离的景象,但那些东西背后总能找到一些符合现实的逻辑。 比如云中的神佛可能是高空中的巨型全息投影,护士和将军是借由现实增强技术在电子设备中显现形象的人工智能。 但现在的“超能力”又该怎么解释呢? 那个男人死前,又为什么叫他“佛陀”? 他冬眠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真的醒了吗……” 苏格感到思绪混乱、飘忽。 一会儿想到缸中之脑,一会儿想到盗梦空间,觉得自己可能也像以前看过的小说电影里那样,被困在了某人制造的虚拟空间里。 忽然他看见手中的枪,心里冒出一个念头—— 如果真的是梦,就这么给自己来一枪会怎样? 鬼使神差的,他持枪的那边手腕缓缓转动。 在枪口快要对准自己时,看见残留的血迹和软组织,他哆嗦了一下,猛地移开枪口。 这动作带动了腹部肌肉,一阵抽痛将他从失神中唤醒。 他“嘶”了一声,五官皱缩,额头滚下的冷汗浸湿了眉毛,喘息好一阵,才缓过气来。 这痛得太真实了。 “冷静,冷静……” 他擦去冷汗,告诫自己。 想不通的就先放到一边,不管他控制灰衣男人的能力是怎么来的,这总归是件好事。 要不是因为这种能力,他已经任人宰割,变成商品了。 苏格目光扫过身边的三个死人,忽然想到了一个关键点。 这几个人劫持他,是为了钱,那将军呢? “将军”博取他的信任,把他骗出医院,来到这里,又制造虚拟影像,引诱他跳楼自杀,是为了什么? 苏格希望落空的胸膛里又冒出了一点火星。 将军就是“祂们”,是敌人。 两百年过去了,敌人还想杀死他。 敌人还畏惧那个“真相”。 他的使命还有意义。 苏格眼里有了光。 要先想办法自救! 活下来,找到组织。 “现在怎么办,好好想想,想想……” 苏格揉着阵痛的太阳穴。 腹部的伤让他失去了行动能力,眼前的几个死人说明这里的确危机四伏。 他跟着“将军”安全抵达这里,又有谁指引他全身而退? 他看向楼外的夜雨,视界被灰发男人踢下楼,已经不知掉到了哪里,就算他想赌一把去相信那个护士,也没了机会。 先试试报警。 他勉力站了起来,蹒跚地走到医生的尸体边,脱下白色无菌服的面罩,试图把医生脸上那件和视界有些相似的蓝色晶格状眼罩揭下来。 医生的头颅却像一坨严丝合缝的钢,完全找不到切入点,他只好放弃,转而在三人身上翻找了一遍,并没有发现手机、腕表之类的通讯工具,倒是发现了一个黑色手环,也被灰发男人踩碎了。 苏格侥幸地捡起手环,摆弄一阵过后,希望落空,忍着剧痛,踹了灰发男人的鞋子一脚。 “去你妈的。” 他丢开手环。 一阵搜寻过后,肚子里的烧蚀感竟然减轻了,也许,胃酸已经腐蚀了神经。 就算莫名获得所谓的“他心通”,被错认成“佛陀”,他对自己的伤势也无计可施,只能倚着墙虚弱地坐下。 也许只有真正的神佛能救自己了。 潮湿的冷风吹来,苏格转头。 透过雨幕,只能眺见神佛远在云中。 …… 十二架铜车凌空飞渡,沉香木熊熊燃烧,神鬼漫步雨中。 被高楼分割得支离破碎的夜空下,一架飞廉驶向城市东侧,洁白的车身映着火光,鸟头鹿身的图腾栩栩如生。 车内,全息屏幕显示着颍川市的城市布局,街区中违禁行为的红点此起彼伏地闪烁着。 车舱里坐着一男一女,白色作战服紧贴身体,关节处覆盖的黑色外骨骼倒影着窗外的火光。 一场谈话正在进行。 “红山医学会的报警。” 女人说话时嘴唇没动,也没有震动声带。 她的想法刚诞生于形象思维的阶段,其神经信号便被脑内的微电极阵列捕捉,传递到颅骨前后囟门的脑机内壁,经由处理器解析,然后生成语言,再发送给谈话对象,整个过程只需要几毫秒。 男人却仍使用着原始的说话方式,凝重地说:“又是冬眠者。” 几乎在他说完最后一个音节的瞬间,女人的声音就在他耳边响起。 “为什么说‘又’?最近五年颍川市异常案件一共14025起,牵涉到冬眠者的只有13起。” 男人反驳道:“但这五年里,医疗机构登记唤醒的冬眠者,只有29个。29人,13个卷进了异常案件。这比例不正常。而且,越是年代久远的冬眠者,越容易出事,我觉得……” 女人打断了男人的话。 “这个比例没有任何问题,冬眠者适应不了时代,所以容易被盯上,这很正常。” “不正常。”男人坚持己见。 “他已经失踪63分钟,而且,他被带到了六欲天,在里面待了51分钟。他的生存几率几乎为零。现在过去收尸都晚了。你的决定只会浪费我们13分钟。” “要去一趟才知道。” “你太感情用事,太依赖自己的生物脑了!”女人语气不满。 “我直觉还挺准的。”男人说。 “随伱吧。”女人哼了一声,“反正这季度你的个人述职报告也通过不了。” 男人更换了目的地。 全息屏幕上,城市西北角,六欲天的位置是一块占地19平方公里的空白区域。 目的地的标识出现在这片区域的西南角,边上是行程耗时。 【00:03:53:32】 半空中,飞廉掉转车头。 …… 夜摩天顶,柱角的蛛网在风雨中飘摇不定。 鲜血间,梵音弥漫,让苏格有种宁静安详的错觉。 他收回眺望神佛的目光,看向身旁,积尘的地面上有他的脚印,几乎已经紧贴楼层边缘。 如果自己没有戳穿那些幻象,说不定还能死在美梦里。 他仰起头,无神地看着夜摩天漆黑的穹顶,忽然很想睡觉,眼皮也灌了铅似的,逐渐阖上。 说不定下次睁眼时,梦就醒了。 苏格沉沉睡去。 耳畔传来轻柔的嗡鸣声。 仿佛漆黑海水里飘起一块浮冰,雪白车壳从夜雨中升起。 苏格依稀听到了接近的脚步声。 他试图防御,大脑发出举枪的指令,身体却没有任何反应。 恍惚中,只听到一个男人的自言自语。 “都死了……” “他是怎么做到的?” “是他,能确认,他是救援对象。还活着,要尽快治疗。” “我直觉挺准吧?” (本章完) 第6章 六:回溯 第6章 六:回溯 凌晨两点,颍川市安全局。 杨关双眼泛出蓝光。 在他眼里,显示着一片立体空间,正是他们救援冬眠者时的案发现场。 冬眠者苏格拿着枪,倚墙昏迷。他脚尖指向的另一面墙下,是灰发男人的尸体。 而灰发男人身边五米外,躺着死去的和尚和医生。 这幅画面中,血液飞溅的方向,脚步移动的痕迹,以及未受损的指纹,都被高亮显示出来。 紧接着,如同时间回溯一般,凝滞的画面开始倒放。 苏格手里的枪落回地面,又飞回灰衣男人手中。溅满墙面和地上的血液,也滴滴悬浮起来,汇聚成流,倒灌进灰衣男人脖子里。 四散的碎肉和脑组织飞拢过来,灰衣男人的头颅恢复如初,他手中的枪也抵住了自己的下巴。 “自杀。” 杨关吐出两个字。 画面继续回溯,将灰衣男人和两个同伙内斗过程中的动作也回溯了一遍。 看完整个过程,他眼中蓝光才褪去。 “你终于看完了。” 白淼坐在磁浮椅上,已经百无聊赖地荡了好一会儿。她习惯了让脑机取代生物脑的绝大多数工作,杨关费二十分钟才看完的影像,她只用了半秒不到。 脑机替她完成了思考,她只需要接收答案。 “是内斗。” 杨关挥手唤出屏幕,加速播放算法模拟的苏格被劫持的全过程。 到了灰发男人处理同伙尸体时,杨关放慢了影像。 “他把这两人的所有备份存储芯片都毁了,没有留下任何生前录像,可惜,只能通过痕迹模拟场景,没有声音,就不能完全确定他们内斗的原因。” 白淼的声音仍是直接在杨关耳中响起:“除了钱,还能有什么原因?从模拟过程来看,他的同伙认为他只是举枪威胁,没有做出任何闪避动作,但他直接开枪了,大概是因为这个冬眠者很值钱吧。” 杨关摇摇头,“我觉得这里可能有什么意外,至少,这一枪不是早有预谋的。不然,他打死一个同伙后,为什么等到另一个同伙跑开那么远才射杀他?他在犹豫什么。” “争吵中的冲动行为。”白淼给出分析。 “这也有可能。”杨关点点头,加速画面,“内斗的原因不是重点,最大的疑点在这。” 画面再次定格在灰发男人拿枪抵住自己下巴那一刻。 “他干掉同伙,然后自杀了,为什么?”杨关嘀咕道。 “良心谴责?”白淼无所谓地耸耸肩,她不是很理解杨关为什么这么上心。 在她眼里这不是个值得关心的案子,既然匪徒内斗而死,冬眠者也成功得到了救援,就此结案就可以了。 这时,一条检测报告发送到她的脑机里。 杨关也收到了同样的报告,检测的对象是灰发男人因枪击而受损的脑机。 杨关阅读需要时间,而白淼用了半秒看完报告后,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怎么了?”杨关问。 “除了物理损坏,他的脑机芯片也烧了,也没留下死前的录像。”白淼有些惊讶。 “脑机烧了?” 杨关十分遗憾,他本想通过灰发男人存储芯片里的生前影像去判断他自杀的真相,现在这条线索断了。 “可能是被魑魅魍魉入侵了,这应该不是偶然,最有可能的情况是,他的同伙早就怀疑他会反水,在他脑机里植入了后门。”白淼给出分析。 她又感慨道:“这个苏格运气也太好了。” “运气……”杨关沉吟,“会不会不是运气?” “那是什么?” 白淼觉得杨关的猜测很滑稽,嗤笑一声。 “他一个古代人,没死都撞大运了。痕迹回溯里他可一直躺着没动,要不等他醒了,你直接去问好了。” …… 苏格猛然坐起,举枪对准前方,手里却是空的。 看见身下的床铺,恍惚中,他以为自己又回到了疗养所,又一次从冬眠中醒来。 房间里的陈设很陌生,有三面墙壁是灰色的,左侧的墙壁开着整面的落地窗,辽阔戈壁滩正在晨光下苏醒。 这又是哪? 苏格记得很清楚,昨夜那个高楼林立的城市,就连阳光都落不到底,怎么可能有这样荒凉的风景。 紧接着他看到了落地窗右上角跳动的数字时钟,才发现这只是一面屏幕。 时钟显示的日期已经到了6月25日上午6点,看样子他昏迷了二十多个小时。 他身上穿的又换成了一身棕色的宽松衣物,有些像以前的居家服。揭开薄绒被,那道击穿了胃壁的伤,已经被肉色胶状物贴起来了,试着轻轻按压,也没有什么痛感。 回忆起昏迷前听到的动静,苏格明白,自己得救了。 刚吃过一次亏的他仍不敢掉以轻心,用双手在脸上摸了好一阵,确认没有被戴上眼罩之类的设备。又仔细检查了脑袋,甚至抠了好一会耳朵。 又掐了自己一把,感受到切肤之痛后,才终于相信眼前的环境是真实的。 忽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掀开枕头,又打开床头柜。 “找什么呢?” 一道声音从身后传来,苏格停下动作,看到一个男人站在门口,心里下意识的就闪过一些疑虑的想法。 就是他救了自己? 他有什么目的吗? 经历了前夜的波折,他遇事的第一反应就是怀疑,简直像得了疑心病似的。 但不管怎么说,对方救了自己的命。他吐出来一个字: “枪。” “哦,那个啊!那属于违禁品,已经上缴安全局了。” 男人边说边走进房间,对苏格伸出右手。 “杨关,异情三组调查员。” “苏格。”苏格和杨关握了下手,“不好意思,请问异情三组是什么机构?” “你不知道也正常,我们属于安全部门,负责调查异常案件的。”杨关笑了笑,“先坐下,坐下说。” 异常案件? 是调查将军,还是那几个死人? 或者说是来查自己的? 苏格脑子里迅速闪过这几个疑问,坐到床边,刚一坐下,就听杨关就漫不经心地问:“对了,伱会用枪?” “摸过几次。”苏格说。 “我看你握枪的手势挺专业嘛,人都昏了,手腕还绷那么直。以前做什么的?” 杨关像是和朋友聊天一样,状态很松弛,一边说着话,屁股往后一坐,一面磁浮椅漂过来刚好稳稳托住了他。 “大学军训时练的,拿过标兵。” 苏格呵呵一笑,故意避开了对方的问题。虽然冬眠前组织给他捏造了合理的社会身份,但有问必答有时反而是心虚的表现。 “这样啊……” 杨关若有所思,发现苏格目光移向自己屁股下方,立刻起身拍了拍磁浮椅。 “你坐坐?” “不用不用。” 苏格摆手,杨关的态度让他有点感动。冬眠醒来后,他终于遇到个有人味儿的了。 “多谢了,杨调查员。”苏格心情感慨。 杨关听懂苏格说的是前夜的救援。 “真想谢我?” 他笑了笑,重新坐下,和苏格对视。 “那就说说,他自杀时,你做了什么?” (本章完) 第7章 七:同类 第7章 七:同类 “自杀?谁?” 苏格故意惊讶地反问。 如果他没有受过反讯问训练,面对杨关的突如其来的发问,多半会以为对方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秘密。 但从杨关开始试探他过去的身份时,他就已经心存警惕,在不确认对方究竟掌握了多少情况以前,他不会轻易透露出任何信息。 毕竟,他不清楚自己的超能力是否与组织有关,也不清楚自己暴露超能力以后是否会受到特殊的监管,哪怕这个调查员救了他,他也必须保持十分的谨慎。 “他就在你面前自杀了,你不知道?” 杨关意味深长地看着苏格,挥挥手,在面前放出三张人像的空气投影。 三张投影并排排列,他设计了一个微妙的陷阱,特地把灰发男人的投影放到右侧,让光头改造者居中。 如果说苏格真的如他所表现的那样,对那天晚上的情况一头雾水,受到阅读习惯的影响,他会从左到右,目光依次扫过医生、光头改造者、灰发男人的投影。 最后,苏格的目光会更多的聚焦在无论空间位置还是形象都更加引人注目的光头改造者身上。 杨关的电子眼可以捕捉到苏格观察对象时的细微差别。 如果这个冬眠者对灰发男人表现出更多的关注,那就说明他撒谎了。 然而苏格只看了一眼这些突然出现的影像,却惊恐地往后缩去,仿佛被吓到了,然后抬手指着医生: “他,他!” 眼看苏格应激,杨关收起投影,眯起眼睛。 “他怎么了?” “他,他给我注射了什么,然后……我动不了了,眼睛也睁不开。” 影像消失了,苏格仍装作惊魂未定的样子。 他接受的反讯问训练已经忘得差不多了,唯独记得一点,就是尽量不要跟着对方的节奏走。 杨关没能试探出什么,拍了拍苏格的肩。等到这个冬眠者情绪重新稳定,杨关宽慰道:“我理解,你的心理受到了很大的冲击。但伱放心,这里绝对安全,不会有任何人对你造成威胁。我只是找你了解一下事件细节,你看,这里也不是审讯室,不用紧张。” “我……我脑子有点乱。”苏格低声说。 “啊,没关系没关系。”杨关和气地笑了笑,“你要是不舒服,就先在这休息,等你什么时候缓过来了再说。我有任务,要是想起了什么就告诉我,我会尽快跟你面谈。” 苏格对这种话术很熟悉,表面是关心,潜台词的意思是不配合调查的话就老实待这别想走了。 杨关说完就起身离开,没再追问什么。 苏格心里却有太多问题,他斟酌了一会,又叫住了杨关。 “杨调查员,昨晚的事,我也很混乱。” 苏格靠着床,盯着腿上的薄被,仿佛在回忆自己被劫持的事。 杨关注意到苏格说的是“昨晚”,而不是“前夜”。看来这个冬眠者醒来后没有仔细观察环境,也不知道他已经昏睡二十多个小时。 刚才杨关觉得这个冬眠者似乎受过反讯问的训练,这个细节又让杨关觉得苏格可能真的只是个普通受害者。 “我只记得他们绑架了我,把我打伤,好像给我注射了什么。然后,我睁不开眼睛,只能听到他们开始吵架,内讧,等我有力气爬起来,却发现他们都死了。” “我怕他们还有同伙,就捡了他的枪。然后我想找手机报警,但找不到……” 苏格揉着头,语速很慢,一边回忆,一边留心杨关的反应。 “所以,你说有人自杀,我不太能理解,我本来觉得他们可能是……同归于尽?” …… 杨关打量着苏格,这是他接触过的运气最好的冬眠者。 他被骗到犯罪分子聚集的法外之地,落入劫匪手里,竟然幸存了下来。 现场回溯影像显示,最后那名劫匪走到苏格身边,他的脚步很放松,就像一个检视收获的胜者。但紧接着他就像是被某种无形力量逼迫一般,一步步退到墙边,开枪自杀。 虽说搭档白淼已经提交结案,杨关也认可她的分析,直觉却告诉他苏格不简单。 但试探到现在,苏格的反应都很正常。 是自己最近太关注冬眠者了吗? 他重新坐到床边。 “你觉得是同归于尽,也是说得通的,目前我们认为是他的同伙在他脑子里植入的自杀程序被触发了。” “原来是这样。” 苏格终于放下心来,看来自己使用超能力时并没有被监控拍到。 “当然,也有其它可能。” 杨关话锋一转。 “他的脑机几乎所有芯片都烧了,这种情况比较少见,普通的自杀程序做不到这种地步。” 这话让苏格很惊讶,芯片烧毁难道是自己造成的? 他问:“什么可能?” 杨关说:“样本已经送出去,检测过了才知道。” “那检测结果……” 苏格开始担心样本检测会把自己暴露出来,但同时也想知道检测结果,安全局会给出怎样的鉴定? 杨关却被问得有点不耐烦了,“这是安全局的事,就不用你操心了。你是两个世纪前的人,有好奇心很正常,但也别想着什么都要弄清楚。” 他顿了顿,看向苏格:“其实我本来也没必要给你透露这么多的案情细节,对这件案子,安全局已经通过了结案申请,判断你不会再遭受后续的威胁。” “已经结案了?” 杨关的话让苏格很意外。 “那个……魑魅魍魉呢?” “安全局认为这是一次非针对性的魑魅魍魉入侵。”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说那东西不是针对你来的,安全局会追查它,它呢,大概率不会再来害你,毕竟已经暴露过一次,这对它来说风险很大。” 不对。 苏格在心里反驳了杨关的话。 他的真实身份信息受到绝密级保护,并且因为任务的特殊性,保密期限灵活延长到了以他苏醒的时间为准,“将军”却对他很了解,甚至能制造出他父母的虚拟影像。 “将军”一定是冲他来的。 “它真的……不会再来找我了吗?” 苏格仿佛是心有余悸地问。 “大概率不会,但我觉得这事有蹊跷。”杨关皱起眉,双指间弹出一根类似短雪茄的东西。吸了一口,像是抽烟,但没烟雾,“它是怎么诱骗你的?” “它……变成我很信任的人。” “这是很常用的手法。”杨关点头,“说说具体情况?” “我的老师。”苏格说出编造好的谎言,“他说我醒来的地方是个黑医院,那里的人正要拿我做活体研究。我信了,结果,他想引诱我跳楼。” “跳楼?”本来状态松弛的杨关猛地坐直身子,“它只是想谋杀你?你确定它不是跟那些器官贩子合作?” 苏格不知道杨关的激动从何而来,谨慎地说:“应该不是,我也不能完全确认。” “我就知道!那天晚上正好是大傩祭,哪有魍魉会冒险露头!”杨关完全忽略了苏格后半句话,激动得站了起来,急匆匆地追问:“它为什么要杀你,你知道吗?他具体是怎么引诱你的?” 苏格摇头,“我不知道。” 杨关嗓音拔高了一个度:“你怎么可能不知道!” “这是审讯吗?” 苏格眉头微皱。 杨关发觉了自己的失态,坐下来拿出那根短雪茄似的东西又吸了口。 “这就是我个人的询问,不代表安全局和异情三组。所以你可以选择不回答。但在你想好之前,我要告诉你一个数据。” “最近5年在颍川市登记唤醒的冬眠者有29个,几乎有一半都遭遇了意外。而且冬眠越久的死亡率越高,目前存活的冬眠者,冬眠时长几乎都不超过五十年,像你这样的老古董,几乎无一幸存。” “有人背地里对冬眠者下手。” 他放下短雪茄,看着脸色逐渐沉重的苏格。 “你的处境很危险,但我可以帮你。” 杨关的话推进了苏格的猜测,“将军”背后的势力在清剿冬眠者,他心里冒出一个疑问——这些冬眠者里,有人跟他一样背负了秘密吗? “安全局查出什么结果了吗?”苏格问。 杨关沉默了一下才说:“没查。” 苏格愣了:“没查?” 杨关点头,“安全系统认为这个数据是正常的,原因在于你们不适应时代,对危险没有防范意识,而并没有什么人针对你们。我正在以个人身份调查这件事。” “安全系统怎么会觉得这是正常的?”苏格感觉很荒诞,“死了这么多人了。” “我说安全系统,是为了方便你理解。颍川市的安全系统‘离娄’其实是具有位格的数字生命,就算是缺乏足够信息的情况下,祂的判断准确度也能达到百分之八九十。” “但祂不是算无遗策,如果你信我,就把你知道的东西都告诉我。” 比起数据分析,这个调查员更相信自己的判断,而且他的判断是对的。 苏格暗叹,只能违心地说:“我可能还是……比较信任那个安全系统。” 杨关失望地看着苏格。 为了追查冬眠者背后的秘密,他付出了很多。但一个调查员的怀疑撼动不了安全局的权威,他眼睁睁地看着好几个冬眠者死在自己的侥幸心理下。曾经他苦口婆心地劝过几个人,现在却有种深深的无力感。 他叹了口气,摇摇头,只说了几个字: “自求多福吧。” 他起身离开,刚转身,又听到身后的苏格问:“杨调查员,那些冬眠者里,有跟我一个年代的吗?” 杨关停下,侧过半个身子看向苏格。 “有一个。” 苏格本来只是侥幸地发问,却得到了意想不到的回答,他心跳加速,又万分忐忑,追问道:“人还在吗?” 杨关看到苏格满怀期待,只是委婉地说:“已经失去联络,这种情况基本是没了,但是,也不能完全确认死亡。” “我要参与调查。” 苏格笃定地说:“我帮你找到他。” “你帮我查案?” 杨关完全没料到苏格会这样说,这是第一个在遭遇魑魅魍魉后还敢想要主动卷入异常案件的冬眠者。 他没有移植一个义体零件,没搭载半片外骨骼,也没有脑机。他只有一副孱弱的躯体,迟钝的感官,缓慢的神经反应。就算在街边随便找个孩子,都能轻松解决解决他。 杨关佩服他的勇气。 但这种源于无知的勇气很快就会在他发现自己已经被时代抛弃后迅速崩溃。 有太多这样的例子了。 杨关叹了口气,拍了拍苏格的肩膀。 “现在已经不是二十一世纪了,苏格,你运气很好,但千万别把这当实力。离开安全局后,先活下去,活一天算一天吧。” (本章完) 第8章 八:意识锚 第8章 八:意识锚 杨关说完就走了。 苏格不意外杨关的反应,冬眠前,如果有个十九世纪初的清朝人毛遂自荐帮他编程,他会拒绝得更快。 但他需要通过杨关找到那个冬眠者。 如果那个冬眠者也背负了秘密任务,他失联的原因可能是已经找到了组织。 思索一会过后,苏格下床来到门口,外面已经没了杨关的踪影。 银灰色调的走廊简约到了极致,墙上嵌了一面面落地镜般的房门,显示着男女老少的人像和资料。 他试着离开房间,没有受到任何阻拦,走廊里的通风系统装饰了几株半透明的全息绿植,枝叶拂动时送来的空气湿润清新,像是森林里带着薄雾的晨风。 他到了走廊尽头,见到一些岔道,没再探索下去,回到病房休息。 墙幕里的戈壁滩会随他的观看而调整视角,就算右上角显示着时钟,他的感官也几乎没法认为这是假的。 他一边看风景,一边整理思绪,心里不断浮现的一些无法验证的猜测,没一会就累了,干脆不再胡思乱想—— 骆驼的剪影从远处的地平线上穿过,传来若有若无的铃声,他逐渐放空脑子,几乎忘了自己来到了一个陌生的时代。 两百年后的戈壁滩依旧荒凉辽阔,永不停歇的风穿过砾石和粗沙间零星的红柳和骆驼刺,寒夜过后,朝阳亘古不变的升起。 两百年前,他在电视上见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两千年前,走南闯北的赶驼人见到的,应该也是这样的景象。 …… 苏格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 他做了一个梦,梦里,他和三两朋友出游,带上行李,坐上绿皮火车,从嘉峪关去敦煌。 他和朋友谈笑风生,只是一回头,绿皮车座椅的蓝布变成了蓝毡子,缀着一圈红条绒,铺在驼峰的鞍子上。 朋友都不见了,身边只有飘渺的驼铃声,他孤零零骑着骆驼。 沙砾上的日头白得晃眼,热浪把一切都扭曲了,万里无云,戈壁上隐约浮现出巨大的海市蜃楼。整面天空看起来像是涂蓝的石壁,画着龙王、夜叉、菩萨、佛陀,都是活的。 一个散天女身姿绰约,怀抱箜篌,从祂们之间飞下凡间。她的纱衣从他身前拂过,一阵轻风裹着他飞了起来,他像鹰一样翱翔长空,地上的骆驼迅速变小,他抬起头,天上的蜃影更大了。 忽然这些蜃影变了,那些菩萨佛陀一会变成将军,一下变成调查员,紧接着,又变成劫持他的光头,灰发男人,他像是鬼压床似的无法动弹,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医生指尖弹出注射针,逼近过来。 等他猛地坐起来,举起手中不存在的枪,才发现自己只是做了个梦。 他放下手,看着墙幕里的戈壁滩发呆,想起梦里的绿皮火车。过了两百多年,这些回忆近得像上周的事。 …… 墙幕上的时钟随着戈壁滩的昼夜变幻,过去了七十二小时。 杨关离开的那个下午,医生的全息影像来了一次。苏格借机试探,得知自己昏迷期间已经进行了全身扫描,体内和大脑内并没发现任何植入物。 冬眠的后遗症加上伤势,以及那夜的透支让他像猫一样每天几乎要睡二十个小时。 每天有人送来两餐,主食是一种各类营养物质混合的糜状物。病房的里的便池检测他的排泄物,根据他的消化情况,对糜状物的成分比例进行相应调整,几天过去,他的排泄物里几乎不再有未吸收的营养物质,只剩下代谢废物。 每个清晨睁开眼,他都明显感觉身体状态比前一天更好。没那么容易疲倦后,他开始在离开病房,外出散步。 安全局的医务处比他去过的医院住院部还大,四通八达,墙上找不到地图和路线引导。其它的病房门焊死似的关着,走廊里永远都很空荡。 除了清洁机器人,他只见过两名并肩路过的调查员。然而他们也不像正常人,从肢体动作和表情变化来看,他们似乎在交流,却都诡异的闭着嘴,没发出任何声音。 他有点想念杨关,这个调查员是他见过最像人的人。 第三天一早,医生的全息影像带来了离院的通知。 “你可以走了,注意别落下东西。” 苏格没有什么东西能落下了。 他离开病房,地上亮起箭头灯,指引他进入穿过走廊、大厅,进入电梯。 窗户逐渐多了,空间不再封闭。透过玻璃幕墙,可以看到外界的环境很阴沉,林立的高楼被交错的空中轨道连接起来,仿佛榕树垂下的气根。 他跟随箭头在一间办公室里再次见到了杨关。 杨关身边多了一名女性,脸上的五官如同经过了精雕细琢般比例完美。她的黑发披到肩头,黑亮得仿佛不是角蛋白质,而是碳纳米管编成的。 “这是红山医学会给你提供的设备”。 杨关交给苏格一个新的视界。 苏格接过去,谨慎地问:“这个安全吗?” “没什么是绝对安全的。” 杨关又拿出一件东西,外壳暗红,大小和打火机差不多。他把这东西沿着桌面推给苏格, “佩戴视界时把这个也连上。” “这是什么?”苏格拿起“打火机”。 “我们叫它羽毛。”杨关说,“你可以理解成这是个人使用的防御模块,这东西连接了离娄,伱记得吧,就是局里的安全系统。如果检测到魑魅魍魉入侵设备,羽毛会做出反制。” 苏格拿起“羽毛”,有种沉甸甸的踏实感。 杨关又说:“还有一件事,你的想法我考虑过了。” 苏格意外地抬起头,“你说……调查的事?” “嗯。” 杨关点点头。 “之前我觉得你没做过生物改造,也没移植义体,没有应对危险的能力。但其实也可以换个角度看,这样至少你的身体就不会受到入侵。遇上特殊情况,说不定能发挥点作用。” “我提交申请了,你有机会被临时聘用。当然,通过的可能性不高,你不要抱太大的希望。” 他又拿出一件扁盘状的东西,推到苏格面前。 “有功夫的话,琢磨下这个,你要是能在短期内学会,可能性就高很多了。” “这是?” “意识锚训练器。” “意识锚?”苏格拿起扁盘。 “意识锚是异情调查员的基本技能,也有人叫它心锁,念锁。训练器里有教程,回家后,你再仔细看看。” “谢了。” 苏格收起两样东西,听到“回家”两个字,却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 走出房间,白淼的声音在杨关耳边响起: “你根本没必要特地来跑一趟啊,局里怎么可能聘用冬眠者,你这是给他不切实际的希望。” “在他那个时代,付得起冬眠的代价的,都是社会精英。”杨关说。 “那又怎么样?他跟不上这个时代的。”白淼不以为然。 “是啊,一般人很难接受这种落差。所以很多冬眠者都自杀了。” 杨关回头看了一眼房间,他没有改变想法,苏格帮不上任何忙,但他却能给这个冬眠者一个活下去的方向。 希望就算不切实际,也总比没有好。 (本章完) 第9章 九:钱 第9章 九:钱 6月28日中午,浮空车飞离安全局。 苏格透过车窗向外看,高楼像线路板上密集排列的电容,透过它们的缝隙,可以看到高处的天空被飞檐翘角切得支离破碎。 现在已经是中午,没有一线阳光遗漏下来。 这个城市仿佛没有规划,昏暗的环境中,冷硬的钢筋水泥糅合了东方古代建筑的风格。 大厦外墙凸出的封山板下,晶硅屏幕放着浮艳的广告。边上,旧楼外墙像被藤壶寄生的鲸皮,吸着一个个满是油污雨渍的招牌。 各色全息影像展示着苏格从未见过的商品,高地起伏的空中亭台之间却只有很少的行人。 直到苏格戴上视界,这热闹又荒凉的诡异市景立刻截然不同。 潮湿阴暗的环境变得清爽、明亮,原本空荡的天桥和街道中,男女老少摩肩接踵,日游神在他们头顶上空巡逻。 这里的人口密度比苏格见过的任何一个城市都高。 片刻的惊讶过后,他取下眼罩。 城市又变了。 现实和虚拟,繁华和荒凉之间,就只有这一道界线。 他一下就明白了“视界”的含义。 …… 浮空车穿过颍川市,到了城市西南的伏雪区,车底亮起一圈圈适应磁场梯度变化的涡流状蓝光,缓缓降落到一所公寓里。 这是被四座公寓楼围绕的中庭,水池几近干涸,积水映着霓虹像废电解液,旁边散落着一些铁架、台子。 苏格走下浮空车,看到“露盈庭”的全息字浮在半空中,它的黄光反而让环境看起来更昏暗。 如果他戴着视界,这里应该很明亮。他抬起头却只能看到摩天大厦的阴影,这个露天设计毫无意外的采不了一点光。 苏格进入西侧的公寓楼,通过门禁,乘电梯来到15楼。 穿过走廊时,他经过的每一扇门都紧闭着。除了墙壁上播放的广告语,就只听到得到他的脚步声。 这所公寓安静得像座烂尾楼。 他在21室门口停下,门禁立刻识别了他的身份。这本来是很便利的功能,却让苏格想起那天晚上扫描自己的那个医生。 看到房间里的景象,他又愣住了。 对于这个时代的居民来说,无论多狭窄的现实空间都能容纳无尽的虚拟世界。但在苏格眼里,眼前就只是一个十五平米的笼子,除了四面白墙,没有任何家具。 他戴上视界,房间里的陈设没有变化,只有疗养所里那个护士出现在他面前。 她换了一身黑长裙和蓝色丝绸水袖上衫,现在看起来更像一个助手或秘书。 “欢迎您入住新家,苏先生。” 苏格往后退了一步,这一刻他又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被带到了目标之外的地方,等他进了这间房,门窗就会锁死。 “这什么地方?”他警惕地问。 “这是针对您的个人情况,特地为您选择的最理想的住所。” 助手着侧过身体,仿佛是为了方便苏格一览无余地看房。 “你管这叫理想的住所?”苏格提高声音。 “是这样的,苏先生。现在向您展示的是这间公寓最大的优点,它能提供一个无障碍空间。” “无障碍空间?”苏格看着空无一物的房间,“我要这个干什么?” 助手解释道:“相信您刚才也看到了,跟您生活的时代相比,现代社会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绝大多数社会活动都发生在灵境中,所以您要融入社会,就需要进入灵境。” “现代的主流方式,是通过脑机进入灵境。但无论是从生理情况,还是从经济情况来说,您近期可能无法做到。所以您只能选择另一种方式——使用模拟感官的体外设备,与灵境交互。” “使用这种设备时,您常常会需要一个无障碍环境,以避免当灵境中的活动投射到现实世界带来的误伤。” “不过,您可能是误会了什么。您看,当您不需要无障碍环境时,这就是一个完整的家了。” 随着助手的话,靠窗的地面升起展开成了一张单调的床,左侧的墙面滑开,里面有个柜子,右侧的墙体里缓缓伸出一张桌面。 “您进来看看吧。” 苏格皱起的眉头稍稍舒展,这才走进房间,看到右侧后方还有个厕所,马桶旁边是方形洗手池和镜子。 “现在已经很少有人需要无障碍环境,但对您来说的确是最合适的选择。” “这地方太小了。” “如果您拥有了足够的经济实力,就可以换一套更大更舒适的住宅了。” “我购买的冬眠项目也应该包括了醒来后的其它服务,你们有义务提供住处、必要的资金……” “您弄错了,苏先生。” 助手第一次打断了他的话。 “红山医学会是隶属于红山基金会的慈善机构,每一笔账务、商业行为都是完全公开的。您的冬眠项目可追溯的最终责任方早已破产,红山医学会对您的救治和引导,是纯粹慈善行为。” 助手语气依旧温柔,语气中那股疏离的消毒水味儿变成了一种干练、不容置疑的职场气质。 “正好,苏先生,趁这个机会,让我帮您梳理一下您目前的财务状况吧。” “你说。”苏格走椅子边,坐了下来。 “目前您正处于负债状态,2243年6月23日晚上,因为您的个人行为,损坏了一件视界和一件柔性外骨骼,这是属于红山医学会的财产,价值分别是89.32元和539.54元。” “这间公寓的租金是一天6元,您本来是无力支付的,但红山医学会给您提供了最高不超过8500元的灵活无息贷款,这笔钱将帮助您度过获取稳定收入之前的这段困难时期,比如目前我帮您预缴了一周的租金42元。” “另外,除了红山医学会,您与安全局之间也存在债务。您在安全局接受的治疗,产生了321.10元的费用,红山医学会也已为您代缴。” “以上的一应债务,共计949.96元,已算入您的贷款中。” 助手说完,苏格松了口气,这个时代的意料和房租出乎意料的便宜,两百年过去,没有发生通货膨胀,物价反而更低了。 “帮我查查,我卡里应该有钱……” 组织考虑到了苏格冬眠醒来可能遭遇的各种意外情况,虽然说冬眠项目破产了,他却还有应急资金,他以假身份冬眠,银行账户里存有两百万。 回忆卡号时,他却卡了壳,发现自己已经把那一长串数字忘了。 助手安静等待着,他改口说:“能查到我名下的银行卡吗。” “好的,帮您查询您名下的银行卡。”助手只是停顿了半秒,就说:“查到您名下的个人储蓄卡,卡号是6217-0054-1013-8132-83x。” “查询余额,密码是43460817。” 苏格庆幸自己还记得密码,心里忐忑又好奇,两百年了,现在卡里的余额会是多少? (本章完) 第10章 十:食粮 第10章 十:食粮 “您的余额为人民币六百二十万一千八百八十元六角伍分。” 助手报出余额,使用了苏格熟悉的“角”和“分”。 苏格听到这个数字,本来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两个世纪过去了,银行依旧坚挺,他卡里的钱翻了三倍,而通货膨胀率出乎意料的低。 疗养院那身病服,已经能让几乎失去行动能力的他奔走如飞,放到二十一世纪,苏格无法想象它能值多少钱,在这个时代,它却只是用于医疗康复的运动辅助装备,价值仅在几百元上下。 他只需要拿出一部分钱,购买一些外骨骼之类的设备,或者像灰发男人穿的那身几乎能够隐形的变色龙涂装外套,当他再次面对危险,就有了自保的能力。还不熟悉这个时代的他,也可以雇佣专业的安保公司来保证自己的安全。 他手指在桌上敲着。 “先把帐还了吧,再帮我找个新住处,最好是独栋的住所,周围环境越简单越好。” 正在他构思进一步的打算时,助手委婉地说:“抱歉,苏先生,您的余额还不足以支付欠款。” 苏格愣了一下,愕然地盯着助手。 “什么意思?” “我很抱歉,是我的描述让您产生了误会。” 助手惭愧地说。 “二十一世纪七十年代,世界就已经全面完成货币改革,您账户里的人民币,在二十一世纪末就已经很少有流通。当然,到了现代,它虽然不再有购买力,但也许具有作为数字藏品的价值。将您现在的余额换算成现代货币的,价值大概在62元上下,还不足以支付您损坏视界的赔偿……” 她看见苏格的反应,停顿了一下,轻声问:“苏先生,需要为您寄卖吗?” 苏格僵硬地摇了摇头,看着桌面发呆。 过了一会,他又觉得不对劲,怀疑自己正陷入一场二十三世纪的网络诈骗。 “如果我同意寄卖,你们就会用61元买下600万,是这样吗?” “我很理解您的谨慎,苏先生,但我只是一个虚拟助手,我没有任何立场去损害您的利益。”助手说,“您可以从任何渠道去了解现代货币的信息,就会知道我没有欺骗您。” 苏格看了助手一眼,目光落到视界右下角,激活了搜索引擎。他输入与货币相关的关键词。 一些陌生的名词接连出现。 他只大概看得懂一些理论,二十一世纪信用本位货币体系的早已成为历史,现在的时代货币与算力挂钩。 他开始怀疑这些信息也是伪造的,想联络杨关再做确认,又觉得杨关也不一定能够完全信任。 重重的疑虑让他烦躁地站了起来,摘下视界,打开窗户,阴暗荒凉的城市显得格外真实。 他隐约明白助手说的是实话,却刻意不去想自己可能已经一无所有的事实。 过了好一会,他才问:“我要重新融入社会的话,该怎么做?” “其实我已经把最佳方案告诉过您,但您似乎很抵触。” 助手的声音从视界里传出来。 苏格沉默了一下。 “你说卖器官,是吗?” “是的,苏先生,我理解您的顾虑,您的认知让对原生的人体还留有执念。所以,我认为您应该先去接触社会,等您对现代社会有了足够的认知后,再做下一步打算。” “那现在我该怎么维持生活,就靠贷款?” “红山医学会给您提供的贷款,足以维持您一段时间的生活。” 苏格听明白了,所谓的“重新融入社会”,原来是给他一笔贷款,等他还不上负债以后,被逼到不得不出卖生物系统。 医学会的目的和那三个器官贩子一样。 如果他听从助手的引导,只会被悄无声息的蚕食,他得主动寻找适应这个时代的方式。 “有什么我能做的工作?” 他提问时仍没有戴上视界。 “您的认知还停留在二十一世纪初,苏先生。” “现代人已经从劳动中解放,大多数人已经不再需要工作了。” “我不工作怎么生活?” 助手描述的社会跟乌托邦一样,苏格的体会却完全不同。 “那是因为您还没有融入社会,苏先生。等到您安装脑机,真正进入了灵境以后,您只需要付出一些思想数据,您就可以获得真正的自由,按照您想要的方式去生活。”助手说。 思想数据! 这个词像一道闪电击中了苏格,仿佛照亮了层层迷雾中的真相。 “我为什么要付出思想数据?” “因为您与灵境交互时,您每分每秒都在消耗大量算力。而您只需要付出一些思想数据,您得到的报酬就足以抵消您消耗的算力,并且还有盈余。” 助手的回答并不是苏格想要的,他想知道的是,这些思想数据的用途,以及究竟是谁要这些东西。 但他心里已经有了猜测。 他抬头看向窗外,在摩天大厦的缝隙间几乎只能看到天上神佛庞大身影的一角。 “考虑到您曾经生活在二十一世纪,您可能会有个人隐私方面的担忧,但您可以放心,您付出的思维数据,只会被用来帮助您更好的生活。通过分析人类的思维活动,可以充分满足各个群体的需求……从社会安全角度来说,这些数据也有助于完善法律,预防犯罪……” 助手极为耐心地说着长篇大论,苏格没有听她的分析,他只是抬头看天,感到莫名的恐惧。 【祂们能篡改现实,但不能篡改思想】 他尚未完全确认这句战争纲领的含义,在这个时代醒来后,他发现祂们已经开始以思想为食。 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 组织,政府还在吗? 那场战争的结果如何了? 就算那是一场秘密战争,如果它的结果造成了世界的剧变,就一定会在历史中留下痕迹。 “2027年。” 他打断了助手的喋喋不休。 “告诉我,2027年以后,世界上发生了什么大事。” (本章完) 第11章 十一:赌约 第11章 十一:赌约 “您能问具体一点吗?” 助手问道。 “两个世纪的跨度太长了,您具体想知道哪些方面的大事呢?” 苏格意识到自己问的有点莽撞。 如果这个时代中,就连思想都已经不再是自留地,他得更加谨慎才行。 二十一世纪的大数据就已经可以通过搜索记录分析出用户意图,两百年过去了,算法和技术只会更强大。 “不用了,直接给我年表吧。”他说着戴上视界。 世界大事记的年表浮现在视窗里,从2027年开始,记载了每年的全球性新闻。 他逐年开始阅读,忽略掉气候变化大会、国际关系、太空探索成果。 2047年以前,组织一定发生了什么重大变故,才没有按计划唤醒他。 他把关注点放在战争上,逐条阅读,这二十年间只爆发了四次规模称得上战争的国际冲突,都跟组织无关。 他要找的不是热战争。 冬眠前,他所在的部门几乎禁用了一切电子设备,他们依靠人脑去完成本该交给计算机的工作。 他们参与的计划,是组织早在战争初期就已经开始布局的,最后的反攻方案—— 大断电。 他们筹划了十年的布局,去预防大断电可能造成的核泄漏、水坝崩溃和大火灾,去做应对暴乱的预案,去储备食物、药品…… 但大断电一旦施行,带来的损失仍然不可估量。 这会是一场以文明倒退为代价的,决绝、悲壮的反攻。 苏格没看到关于它的任何记录,却发现了战争失败的标志。 2039年,第一名数字生命的人权得到国际承认,联合国建立了相关法案。 就在同一年,某国某州,首位具有多重性别和边缘群体身份的数字生命政客成功赢得竞选。 从这一年起,世界大事记中,祂们的身影开始像癌细胞一样增殖。 祂们杜绝了腐败,实现了司法的公正,促进了劳动分配的公平。 苏格往后看了很多年。 一切都在和谐美好中进行。 他默然关闭了年表。 历史已经被胜利者改写。 他不敢继续用视界进行针对性的查询,只是低声说:“变化真快啊……” 助手说:“很多冬眠者都会发出您这样的感慨。” 苏格没有理会助手,他坐回桌边,心情十分沉重。 他本来想查找以前的部门,但从年表来看,国家虽然还在,军政部门的主要领导都已经由数字生命担任。 重重困境让他几乎寸步难行。 该怎么办? 他迫切需要一个可靠的,能够保证隐私的信息来源。 但祂们已经掌控了这个世界,他又该怎么躲开他们的监管? 他苦苦思索,忽然,脑海里浮现出一些模糊的画面。 昏暗中狭窄的步梯。 倒塌的石碑。 【这里很乱,但至少能躲开祂们,暂时可以保证安全。】 这是“将军”的话。 【只要躲开祂们,其它的危险只是小问题。】 那天晚上,“将军”把他骗进六欲天,在前方引路时说了这些话。 迷雾破开,夜色下,盘踞着六欲天庞大的轮廓。 倒卧的石佛,破碎的净瓶,无脸的菩萨。 这些画面让苏格豁然开朗。 祂们不是永远高卧云中,不是无所不能,这个时代还存在非法活动,还有地方能避开祂们的监管。 这样的地方不止一处。 他还记得,那个灰发男人跟同伙是怎么谈论他的价格的。 【那就随便找个湿件工厂,加工成活体硬件,再卖到暗网。】 这个时代仍有暗网,如果它和二十一世纪初一样,仍是非法交易的平台,那也能对使用者的身份提供保密性。 斟酌了一会,苏格打算旁敲侧击,从助手口中获得信息。 “你见过很多冬眠者?”他接上了助手刚才的话茬。 “我服务过的众多用户中,有过几名冬眠者。”助手回答说。 “他们都能适应这个时代吗?”苏格说,“我听杨调查员说,很多冬眠者都像我一样遭遇了危险。” “冬眠者的确容易成为目标,但只要您不再去六欲天那种地方,基本上不会遇到什么危险。” “六欲天……” 苏格仿佛心有余悸。 “哪些地方是安全的?” “我无法保证哪里是绝对安全的,苏先生,但我可以给您一些参考。”助手调出一张平面地图,“这是您所在的伏雪区局部图,为您高亮显示了犯罪相对高发的区域,只要您在安全区域内活动,就不用过于担心危险。” “我还是觉得不安全,杨调查员说我很危险。推荐些我能用的装备,再遇上器官贩子的话,我得有自保能力。” “您遇到的匪徒装备有违禁品,我不建议您和他们发生正面对抗。而且,如果您要定制一套专用型运动外骨骼,至少需要费6000元。加上您的欠款,您剩下的无息贷款额度只够您生活一周。” 苏格发现自己面临的第一个敌人不是祂们也不是颍川市的非法组织,而是钱。 生活和这些装备武器的费就已经这么高,他要从那些灰色地带得到想要的信息,一定会产生大量试错成本,而他根本没有足够的资金。 “那就帮我申请更多贷款。”说出这话时,他感觉自己几乎像个身无分文的赌鬼。 “苏先生,您应该清楚,您其实并不具有偿还能力。我更建议您避免这些非必要的费。” 助手提醒得很委婉,红山医学会为他提供无息贷款,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苏格沉默了,心里开始摇摆,杨关还给了他另一个破局的方向,如果他能找到另一个冬眠者,并成功找到组织,他就没必要以身犯险。 他差点就已经死在匪徒手下了。 但这个方向存在太多不确定性。 他不一定能找到那个冬眠者。 不一定能学会意识锚。 不一定能被安全局认可。 更重要的是,掌握安全局的,杨关口中的安全系统“离娄”,可能也是祂们的一员。 如果他窝在这间十五平米的笼子里,把杨关给的希望当做唯一的救命稻草,也就等同于把命运交给安全局审判。 他犹豫很久,作下决定。 “你说过的那个要买我分泌系统的公司呢?” 助手惊讶地看了苏格一眼。 “钟氏集团在您醒来的前一天,就发来了收购意向书。如果您以您的内分泌系统作担保,钟氏集团应该会通过您的贷款。” “可以。” “我有必要提醒您,如果您未能在期限内还清贷款,钟氏集团会以比意向书中报价更低的价格收购您的内分泌系统。您有义务在合同履行期内维护自身健康,并且不进行任何形式的义体移植。如果您确认的话,我将帮您拟定借贷合同。” “嗯。” 苏格抬起头,深吸一口气。 “查阅无误后,请签署您的姓名。” 苏格开始看合同,一字不漏的,反复看了很多遍。 直到确认每一个细节都没有疏漏,才在虚无的合同下方签名。 这一瞬间,他有种恍惚感。 在部门工作时,他也是这样签署经手的文件。 时光仿佛重叠了。 两个世纪前,那场决绝的反攻也许是被扼死在摇篮中,也许正在粉饰的太平下无声地呐喊。 十万块,三个月—— 两个世纪后,这场反攻的幸存者,又向这个陌生时代立下新的赌约。 (本章完) 第12章 十二:十二天 第12章 十二:十二天 深夜,戈壁滩一片荒凉,新月下匍匐着古老的烽燧遗址,盐渍土仿佛结了薄霜。 砾石里散落着失色的汉唐陶片,工业时代的锈蚀铁轨间长出了沙棘和胡杨,远方的沙丘上,无线输电站的微波阵列反射着月光。 苏格眺望着这些风景,耳边的篝火噼啪作响。 一句来自一千二百年前的话在他心中产生了共鸣。 【盖将自其变者观之,而天地曾不能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 他浮乱的精神状态被逐渐一种浩大又平和的宁静感安抚了。 在安全局度过的那几天,他发现这样的风景能够让他获得短暂的安宁。 这已经是他第十一次用这样的方式自我调节心理。 他仔细体会着这种感受。 一秒钟后,天空中响起声音: “您的脑波偏差率较高,本次锚定未通过。” 他叹了口气,那种奇妙的宁静感霎然消散。 …… 苏格摘下视界。 房间很黑,他穿着内裤,坐在蓝灰色法兰绒被单上。桌上是扁盘状的意识锚训练器,亮着一圈紫色指示灯。 “再说一遍训练要点。” 他打开背后几乎完全遮光的厚重窗帘。 已经是早上八点,颍川市的晨光透过窗户,只能依稀照亮这间十五平米的公寓,意识锚训练器边整齐堆放着纸笔,墙上贴了一些照片,最末的一张标注的日期是【7/10】。 这是他住进颍川市伏雪区露盈庭公寓的第12天,就像冬眠前在部门中工作那样,他仍使用纸笔来保存和记录信息。 他起床走进转身都困难的浴室,打开莲蓬头。 喷水声中,桌上的训练器播放着教程。 “意识锚是灵境与现实之间的锚点。” “它的本质是特定频率的脑波。” “当用户的神经中继器受到入侵和干扰而陷入幻象无法脱离时,用户可以发出意识锚,强制切断脑机的能源,回到现实中。” “为了保障意识锚的安全性,接收器对脑波偏差率的要求最低不超过2%,高风险职业的脑波偏差率要求最低不超过0.3%。” “为了便于训练,推荐用户使用观想法,或是某次强烈的情绪状态,激发特定频率的脑波。” “用户还可以通过练习冥想、禅定等修行方法,保证激发意识锚时排除杂波的影响。” “对您的十一次训练的分析显示,您的训练效果并不理想。” “训练通过的标准是以一小时为间隔,连续三次激发偏差率不超过2%的脑波,您目前的最佳成绩远未达标。” “目前您采用的训练方式是观想法,但您使用的设备仅能模拟视听两种感官,不足以提供稳定而真实的观想环境。推荐您使用更多元的感官模拟设备……” 苏格用毛巾擦干长发,走出浴室,按掉了训练器的分析。 他转过身,墙上的镜子纤毫毕露的映出他的身体。 他因冬眠而萎缩的肌肉明显恢复了很多,原本苍白的脸也有了血色。 “对比我的身体变化。” 他说完,镜子上显示出另一个他的半透明虚影。 那是12天前他刚住进公寓时的样子,长发凌乱,下巴长满胡须。 但两相对照之下变化最大不是身体而是神态,12天前的他不自觉地皱着眉,亢进的眼神像一团野火,几乎有点神经质。 他一直以为自己掩饰得还不错,现在才发现自己原来把情绪表现得这么明显。 那时他草木皆兵地防备一切。 但这些天他只是每天乘坐那些交错纵横的真空轨道,无头苍蝇似的四处游荡。 这个庞大都市的天桥下没有流浪汉,暗巷里没有妓女,酒吧里没有吸毒者。 没人关注他,甚至连将军也没有再次出现。 【实在找不到渠道,就只能再去一趟六欲天。】 苏格最后打量了一眼自己的身体,转身打开干洗衣柜。 他穿上内裤和灰色氨纶短袖,坐到床边,装备半身外骨骼。 他把固定带扣紧脚掌,然后展开几丁质和碳纳米管纱线编织的人工肌肉,把它内壁的肌电捕捉层紧贴小腿。 按照同样的方式,他把外骨骼的其它部分穿戴到膝关节、胯臀和腰部上。 最后,他套上一条黑色长裤。 这个时代对于具有危险等级的设备管控十分严格,助手本来只推荐他购买轻度辅助运动的柔性外骨骼,他使用了一些提问技巧,以自己有极限运动的需求为由,才2200买到这一套据说能够适应多种极端户外环境的半身外骨骼。 穿完衣服,他坐到桌边开始进食。 之所以说进食而不是吃饭,是因为盘子里仍是一成不变的淡粉色糜状物。 这种根据他的身体情况而动态调整配比的加工食品,味道其实很不错,但从他在安全局里醒来算起,他已经重复吃这东西半个月了。 这个时代的生产力很高,但市场对天然食物几乎已经失去需求。他很想吃一顿辣椒炒肉、清蒸鲈鱼,再配几碗白米饭,但奢侈的价格让他望而却步。 他只是把一勺勺糜状物送进嘴里,机械地咀嚼,一边划动桌上的空气屏幕,浏览商品。 很快,他看中了一个声纹干扰器,对外壳做了稍许调整后,支付了订单。 这个时代的绝大多数公司都不再卖实体商品,只是出售设计。 他的订单支付完成后,离露盈庭公寓最近的公共打印站就会在十分钟内将虚拟商品实体化,并通过无人机空中物流投放到他的门口。 这个社会的变化让他感到新奇,但他没有能够分享见闻的人。 他忽然想到自己冬眠以后父母会不会又有了孩子?如果有的话,他在这个时代也许还有亲人。 他思绪凌乱地吃完东西,收起盘子,穿上床边的黑色猎装夹克,把速记本和笔放进口袋。 走到门口,他心里涌出一股深深的疲倦感。 已经可以预见,这一次出门也会无功而返。 【休息一天吧。】 他这么想着,却按下了门边的按钮。 一块天板降下来,托着三层储物格。 他从底层储物格拿出单目视界戴上,又扣上一张单向透光的呼吸面罩,完全挡住五官和下颚线,打开公寓门。 他用单向透光面罩防止自己的面容被识别,单目视界则是为了防范将军这种魑魅魍魉的措施。 这让他能看清现实,也能观察虚幻。 但佩戴这种设备时视野十分诡谲。 他离开15楼21室,左眼看到露盈庭笼罩在一片昏暗里,中庭的老旧运动器材旁水池干涸已久。 右眼却看到一个明亮的清晨,另外一半的水池里菩萨面如白玉,手中净瓶溢出甘露。 现实和虚幻在他视野中央交叠。 他就走在这片混沌的交界中。 已经接近七月中旬,本该是夏季最炎热的时候,城市的中央制冷系统让鲜有阳光的城市底层反而比深秋更阴凉。 大厦间高楼风呼啸,苏格立起衣领,走向电梯。 他走得很慢,适应着诡谲视野带来的头晕目眩感,忽然眼角余光看到一道黑影,扭头一看,一只黑猫蹲在北公寓楼14层爬满常青藤的屋檐上,昂首盯着高处。 苏格停下脚步,发现它正盯着自己所在的西侧公寓16层。 他放轻脚步来到走廊边,探出头。 上方的廊檐边缘露出半个鸟巢,破碎的玄武岩纤维和树枝凌乱编织在一起。 巢里传出扑棱棱的振翅声,一只珍珠鸠受惊飞走。 苏格看向黑猫,见黑猫仍专注保持着原来的动作,他松了口气。 天下黑猫一个样,这家伙让他想起自己冬眠前的宠物,那是他高中时从小区楼下抱来的,养了十二年。 “黑格尔?” 他忍不住向黑猫喊出记忆中的名字。 黑猫远远看他一眼,转身跳进公寓楼里。 他找个伴的希望就此落空。 楼上忽然传来一道声音:“你在叫谁?” 苏格一下没反应过来,好像这栋公寓有其他人是一件值得惊讶的事,虽然他早就观察到了这里的物流活动其实很频繁。 他把身子探出窗户,看见了楼上说话的人。 她裹在米白袖套里的小臂架在窗沿外,右手的拇指跟食指捏着一根香烟的青色滤嘴。 苏格看不到她的脸,只看到昏暗中烟头的暗红火光。 “你在问我?” 十多天了,第一次有人和苏格说话,他忍不住闭上右眼,真实视野里,她的小臂仍架在窗沿上,是个活人,楼上的住客。 那只捏烟的右手收进走廊里,随后,一阵轻烟飘出来。 “唔。” “没谁。”苏格收回目光,“认错人了。” “哦。” 她应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苏格以为她没了聊天的兴致,又听她说: “你好像很喜欢往外跑。” “伱认识我?”苏格诧异地再次抬头,想看清她的样子。 “没谁不认识你。”她轻笑了一声,听起来有点嘲讽,“跟个活靶子似的。” “什么意思?”苏格警惕地问。 “只有你整天往外跑,还穿着那些蹩脚的外骨骼,不如直接告诉别人,‘我是冬眠者’。”她说。 苏格哑然,低头看向下半身。 “谁卖你的?”她问。 苏格这才发现自己不知道助手叫什么,迟疑了一会,模棱两可地说:“虚拟助手。” “哦。”她竟然立刻听懂了,“那个人工智障。” “我买不到其他的。” “嗯,为了安全,是这样。但你要是把它穿出去,那才是真的不安全。” 苏格从她的嘲笑里听出了别样的含义——她有货源。 “你有更好的?”他问。 楼上没有回答。 “我出得起钱。”他又说。 楼上的窗户里飘出几个烟圈。 “请我喝一杯,我就告诉你。” “现在?” 回答他的是楼上转身的脚步声。 “出门前把身上那玩意卸了,一看就是冤大头。” …… 苏格走进高楼间的窄巷,穿过纸箱和黑垃圾袋,小心避开地上的玻璃渣和氮化硅碎片。 墙上画满风格杂糅的涂鸦,一幅维特鲁威人被画上了脉轮,许多万寿菊瓣堆积在骷髅头下。各国文字凌乱交错着,他看到半句“朝闻道”,后半句被另一行蓝色荧光笔的涂鸦覆盖,换上了一句拉丁文:veritas vos liberabit——真知致汝自由。 窄巷尽头被铁丝网封锁,楼上的住客停在一面砖墙边。 她的恒温灰风衣被灯光照出大片阴影,钛白色短发下,碧绿的眸子像湖上青萍。 砖墙打开,她走了进去。 苏格跟上,湿热的空气扑面而来。 就算在右眼的视野里,这地方也笼罩在昏沉的灯光中,有种和六欲天相似的气质。 他去看过颍川市的其它酒吧,只见到零星的客人坐在传感仓里,接受调制好的神经数据。 这里却像二十一世纪的酒吧那样,卡座和吧台边随处可以见到男人和女人,皮肤映着暧昧的灯光。 汗水,荷尔蒙,酒精的味道混杂在一起。 苏格觉得自己是个异类。 但观察了一会,他发现并没有人关注自己。 “一杯羽化。”她坐进卡座里红白撞色的沙发,轻车熟路地要了一杯酒,又看了苏格一眼,“给他来杯水。” 侍者确认完酒品就离开了,他是个改造者,也是个真人。这种服务性的工作机器人可以做得更好,但这种地方需要能对非法活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员工。 “你没装脑机吗?” 她瞥了一眼苏格面罩边缘露出的单目视镜,弹起一根烟,低头咬住滤嘴。 昏沉灯光下,她指尖窜出的火苗照亮了她的脸。 “嗯。”苏格打量周围的环境,“这是什么地方?” 她用“明知故问”的眼神看过来。 “酒吧啊。” “那个羽化……” “这一杯酒可以让你感受到上百万种感官体验,不光是味道,还有声音、触觉。”她遗憾地打量着苏格,“可惜你喝不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苏格沉吟了一下,他觉得自己有可能遇上了这个时代的酒托。 “多少一杯?” “你不是出得起钱吗?” 她似笑非笑吐出一口烟雾。 (本章完) 第13章 十三:交易 第13章 十三:交易 “那要看到货再说。” 苏格谨慎地说。 虽然他做好了投入试错成本的准备,但十万块的资金算不上充裕。 他缺的东西太多,一是避开监管的入网方式,二是用来自保的装备和武器,三是意识锚的训练可能还需要额外投入。 这些东西大都无法通过正当途径获得,也就意味着更贵。 到今天为止,加上偿还的欠款,已经了将近四千块,这其中最大的开销——那套半身外骨骼看起来是白买了,在这个时代的高度定制化的商品交易体系下,退货几乎是空谈。 “很有底气嘛,你以前是个富豪?” 她打量着苏格,他的银色面罩反射着酒吧的昏沉灯光。 “说不上。”苏格的回答仍模棱两可。 侍者去而复返,端着银色托盘,把两杯饮料放到桌面上,只是稍微俯身示意就安静地离开了。 她拿起托盘里的一次性存储芯片,插入耳后的神经中继器接槽,接着端起装着蓝色酒的马天尼杯向苏格举杯示意。 “不提过去了,欢迎来到二十三世纪。” 这句话让苏格很触动,半个月过去,这个时代第一次对他表示了接纳。他拿起单层玻璃杯的手顿了一下,随后向她举杯示意。 但接下来他的嘴唇只是碰了一下杯沿,终究没喝里面的水。 她没在意苏格的动作,只是将那杯羽化一饮而尽,眼神失焦,虽然仍坐在沙发里,灵魂却像飞走了。 过了几秒,她以一种恍若隔世的表情清醒过来,发出一声舒畅的喟叹,对苏格举了一下空杯。 “谢了。” “不用。” 苏格放下杯子,看见她接住耳后弹出的芯片,扔到一边。 “这酒喝起来什么感觉?”他问。 “酒如其名,喝下去,你就羽化登仙了。” 她仿佛还沉浸在那杯酒中,眼神透过指间升起的轻烟过来,却像是看着更远的地方。 “其实最近他们还出一种更受欢迎的新款,可以让你体会到真实的死……嗯……死亡体验。” 苏格怔了怔,这个时代的消遣对他来说着实太超前了。 “死亡体验?这玩意也受欢迎?” “呵呵,很多人只是喜欢死过一次以后,发现自己还活着的感觉。”有机会伱也可以试试。” “我就不了。” 苏格摇摇头,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已经新生过一次,这感觉不好受。 “话别说太早。” 她勾起嘴角,靠到沙发上,侧过脸,打量不远处的红胡桃木长吧台。 “你觉得这里怎么样?” “哪?” “酒吧啊。” “还不错。” “跟你们那时候比呢?” “我没去过,除了酒,其它地方差不太多吧。” “是吧,这是很复古的酒吧了。” 她露出早有预料的微笑。 “你说的那杯酒不会喝出问题吗?”苏格冷不丁地问,“会不会有脑死亡之类的隐患。” 她“呼”一下吐出一圈烟,扭头对他说:“要是有人跟你保证,有什么东西是绝对安全的,那肯定是骗你。” 他追问道:“那它应该算违禁品?” 她笑了笑,继续打量吧台。 “只要你不把它带到大街上喝,就没事。” 苏格差不多知道了答案,这里能既然提供违禁品,也就有他想要的其它东西。 不过这种地方也会有筛选客户的潜规则,以维持灰色交易需要的微妙默契。如果他要得到认可,就可能需要一个中间人,用一次成功的交易签下契约。 “这边。” 她忽然向吧台的方向打招呼。 一道高挑瘦削的身影穿过斑斓的灯光来到卡座边,大半张脸都被下拉的兜帽遮住,只露出鼻子和穿了唇环的嘴。 苏格警惕地打量着这个不速之客,这位不速之客也打量着他,直截了当地报出一个价格: “一万七。” 苏格皱起眉。 她修长的双腿叠放着,淡定地吞云吐雾。 还真是酒托。 苏格一眼扫过桌上的空杯,向杨关发送了地址定位和求助的消息。不管异情调查员管不管这种事,他打算一口咬定对方也是蛊惑他的魑魅魍魉。 他刚发完消息,却听到她说: “一万二吧。” 苏格怔了一下,觉得不太对劲。 “这价你只能找别人。”那人说。 “一万二。”她语气还是很随意。 “这可是军用装备。”那人冷冷地说。 “几十年前的军用装备,但早就退役了,现在外骨骼可不好卖。” 她用下巴指了指苏格。 “也就他这样的肉体原教旨主义者,才用得上这种装备。” 那人似乎动摇了,犹豫了一会。 “最少一万四,一套‘蛊雕’,再……” 他们说的不是酒价,而是一套退役军用外骨骼装备。 苏格偷偷挂了电话。 但几乎是他挂掉的下一秒,杨关的联络申请发来了,苏格刚放下的心一下又提了起来。 “喂,你觉得呢?” 她看了过来。 “‘蛊雕’虽然退役了,但以前也是实打实的军用外骨骼。” “啊,挺好。” 苏格回过神来。 “稍等,我先去个厕所。” 他起身离开卡座,从吧台和舞池之间匆匆穿过。 找到厕所,刚走走进去,就听到里面传来呻吟声。 一张厕门正在有节奏地震动。 他刚到洗手池边,杨关就挂掉了电话,紧随其后的是一条信息: 【坚持七分钟,我马上到。】 苏格叹了口气。 对着镜子搓了把脸,尽量让表情看起来自然,把电话拨了回去。 只过了一秒,杨关的半身虚像就出现在视界里,严肃地问:“你现在在哪?” “酒吧。” “没遇到危险?” “没有的事。” 苏格观察着镜子里自己的笑脸。 “只是突然想请你喝一杯,你救了我的命,还没好好谢你。” “以后这种事直接在消息里说清楚,今天我还有事,下次……”杨关叹了口气,刚想刚拒绝,忽然想到大多冬眠者都会因为孤独而产生心理问题,他又改了口,“算了,你等我一会。” 苏格没想到一面之缘的杨关真的会答应自己的邀约,顿时尬住了。 “嗨,我想了想,今天确实不太方便,还是不耽误你的事了。” 杨关没看懂苏格的反复无常,迟疑了一下,看向厕门震动的方向,似乎明白了什么。 “你不是一个人来的?” “差不多。”苏格笑了笑。 “那行,就下次吧。” 杨关心领神会地笑了笑,切断通讯。 苏格终于松了口气,觉得腮帮子已经假笑得很酸胀,又掬了一捧水,对着镜子用力洗了把脸,匆匆离开厕所。 …… 苏格坐进暗红天鹅绒沙发,桌上的空杯已经被收走了。 那个瘦削改造者——这次交易的中间商,坐在在她的旁边。他双手交叉,每一个指节都泛着合金光泽。 “一套蛊雕,再加装一套运动系统,加起来一万四。” 中间商报出商议好的价格,又说:“但你要考虑好了,不连接小脑的话,就算加装修正系统,也没法发挥它的全部效能。” 苏格沉吟了一下,“我要试用。” “没问题,你试好了。”中间商看起来很有底气,“按规矩,你先付百分之三十的定金,我给你激活三天的试用权限。” “那就这么说定了,我什么时候能看到货?” “现在就去。” 中间商说完就站了起来。 “我可帮你省了不少钱。” 沙发上的女邻居掐灭香烟,眼神意味深长,仿佛看穿了他的疑虑和误解。 “对了,别忘了我的中介费,承惠一千元。” (本章完) 第14章 十四:蛊雕 第14章 十四:蛊雕 苏格去的酒吧叫做“化外”,在伏雪区泉津道南侧,离露盈庭仅半公里。 确认交易意图后,中间商就带他进了酒吧后方的电梯,爬升许多楼层,又转入真空轨道交通线。 观光墙外都市的天桥和霓虹招牌上升、下落、后退。12分钟,5次周转后,苏格再次走出电梯门,已经到了20公里外的苇原大厦。 眼前是一个九百平米左右的明亮空间,四面都是哑光处理的灰色墙壁,几乎看不到任何陈设。这和苏格住的公寓有异曲同工之妙,也是无障碍空间,区别只是一个大一个小。 在视界观察下,周围设置了一圈看台,有零星几个观众坐在其中。 场地中央有两个圆擂台,都被金属网罩住,里面有人在训练,被金属网挡住,看不清样子。 中间商走向这片空间的东南角。 那里站着的人似乎是个教官,穿着黑牛仔裤,赤裸上身,全身纹满了浮世绘风格的海浪和游龙。他的古铜色皮肤很有光泽,脸颊和脖子则稍显松弛,下垂的眼袋透露出他至少已经年近古稀,一头白发却理成了精悍的寸头。 中间商走远后,她对苏格说:“待会少说话就行,价是谈好了,但他们要是看出你什么都不懂,多的是办法宰你。” “嗯。” 苏格闻到一股梨子味,看向她手里的烟,从酒吧出来算起,她已经抽了三根。 “这烟味道挺特别的。” “这可不是用烟叶做的。” “那是?” “多巴胺受体阻滞剂,吸入型的。” 她随口回答,远远打量交谈的中间商和教官。 落地窗外有无人机群飞过,一艘安全局的飞廉悬停在几百米外的空中广场上方,这地方不同于刚才那个昏暗的地下酒吧,看起来安全得多。 苏格发现自己还不知道她叫什么。 以前他没这么缺心眼,但在这个都市里游荡了半个月,所有人都给他一种不真实感,像是游戏里的npc,他们的名字对他来说没有意义,不代表一个人,也不对应一段人生。 “我叫苏格,你呢?”他问。 “沈珂。” 她拿下嘴里的烟,看了苏格一眼。 接着她用下巴远远的指了一下中间商和教官。 “这个中间商是胡安马丁内斯,信誉不错,手里有不少外骨骼和义体的资源。跟他说话的那个叫秋良龙治,退伍八十三年的老兵,伱要买的‘蛊雕’,就是从他这拿货。” “上世纪的老兵,自卫队?”苏格问。 “维和部队。”沈珂说。 苏格远远的打量秋良龙治,完全看不出来这人已经活了一个世纪。 忽然他被金属笼里的一声巨响引走了注意力,擂台上正在对练的其中一人被打飞,狠狠撞到笼壁上。 “这是有什么比赛?” 苏格看向周围,视界看到的看台里只有零星几个观众。 “只是训练吧。”沈珂说。 “训练?下手挺重啊。” “上了台以后,下手只会更重。谁打得好,就有公司找他代言义体。秋良龙治靠这个赚了不少,他舍得在义体上钱,身上还有代言公司的高级货。” “这个秋良龙治跟他们比的话,谁厉害?” 苏格打量擂台里正在训练的两个人,几乎看不清他们的动作,他想起六欲天的那几个匪徒,但对比不出孰强孰弱,唯一结论是不论碰上谁,自己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你猜他为什么是教练?”她又用明知故问的眼神瞄了一眼苏格。 这时胡安马丁内斯和秋良龙治似乎谈完了,朝这边走过来,沈珂给了苏格一个眼色,二人迎了上去。 “就是你要买蛊雕?”秋良龙治上下打量苏格,“你怎么没有移植义体,是有免疫病,还是……” 秋良龙治说的是英语,但单目视界同苏格通过右耳乳突骨给他传导了同声翻译,于是苏格同时听到了秋良龙治讲的两种语言,听感十分诡异。 苏格还没说话,沈珂就帮他做了回答:“他不喜欢。” 秋良龙治两条粗硬的白眉几乎拧成了一股。 沈珂的话让他猜到了这个面具男的身份,他多半是个肉体原教旨主义者。这些人拒绝、排斥一切形式的义体移植和生物改造,认为天然的肉体才能容纳灵魂。 “我以前也是这样没脑筋没转过来。”秋良龙治审视着苏格,用过来人的语气说:“不过以后你就会知道还是义体好,那时你就会把蛊雕丢到储物间吃灰。看到那边训练的人了吗,他们用的义体设计和材料,我可以卖你一整套,比蛊雕贵不了多少。” 苏格没想到秋良龙治会主动劝退客户,这老头似乎不太舍得卖掉那套退役的军用外骨骼。 但对一切存疑的心态又让他觉得这也可能是演的,这老头想让他买更贵的义体。 “先看看东西吧。”他说。 秋良龙治盯着苏格,似乎在进一步确认他的购买意图是否足够坚定,过了几秒,他才点了点头。 “来吧。” 训练室东侧的铁门内,是一个六十平米的仓库。 苏格跟着秋良龙治走了进去,白色灯光下有十二排货架,在第二排货架的底层,秋良龙治拉出一个长宽一米二,六十公分高的黑色金属箱。 “蛊雕以前是军用外骨骼,但现在它退役了,所以你只能激活普通模式。不过就算这样,也比你的身体强很多。你的神经反应速度最快也没法超过100毫秒,它在普通模式下的响应速度就比你的神经反应快十倍。” “作战模式呢?”苏格问。 “再快6.2倍。”秋良龙治回答时有些感慨,“如果能激活作战模式,放到现在它也不过时,毕竟现在的军用技术管控比以前严格太多了。” “为什么现在管控这么严格?” 苏格觉得从这个退伍军人口中也许能问到些真实的历史。 秋良龙治并不意外这个年轻人的无知,脑机能让普通人博古通今,不假思索地做出复杂计算,但关掉脑机后有人连自己的年龄都算不出来。 秋良龙治一边打开金属箱,一边说:“还能是什么原因?人早就意识到了科技的破坏力很可怕,但直到群岛战争爆发,真的差点毁灭了世界,所有国家才真的能联合起来销毁了那些能毁灭世界的武器,那还是八十多年前的事了。” 苏格对“战争”一词格外敏感,他追问道:“这场仗怎么打起来的?” 秋良龙治诧异地看了苏格一眼,对这个年轻人有了些许好感,在这个时代,很少有人会对历史感兴趣了。 “不是一场仗,前后卷入很多国家和企业,打了十多年,那之前脑机和义体只能用到医疗和科研这些方面,禁止用到军事和生产里。这怎么禁得住呢?现在已经全面普及了。那时我跟你一样,身上没半个零件。但我竟然以为能赢,那时蛊雕不是最强力的外骨骼,但是最灵活的外骨骼,作战模式下,只要连接超算平台,敌人的枪口对向你之前你就能看到弹道预测,就算你前面有一架加特林也打不中你。” “结果我还没穿上它,第二天战争就结束了。” 秋良龙治说着,从金属箱里拿出一件外骨骼,它还没有完成第一次的穿戴塑形,在箱子里待了八十多年,仍是崭新的哑光黑色。 “听说过蛊雕没,小伙子。”秋良龙治自问自答,“它最初是山海经里的怪物,是传说中最快的生物,跑起来连自己的影子都追不上它。” (本章完) 第15章 十五:连接 第15章 十五:连接 苏格本来就觉得蛊雕的取名风格有点耳熟,秋良龙治一提醒,才知道这名字的来由。 他联想到了安全局的“离娄”,这个时代的科技产物都带上了幻想色彩,他像是穿越到了一个神魔重现的时代。 “看看吧,有问题提前说,蛊雕首次穿戴后会根据你的身体塑形,到时候你不想要就晚了。” 秋良龙治说完,苏格接到了一份外骨骼参数的投送。 这件外骨骼总重41kg,分为普通/作战两种模式,唯一储能模块是四片高能蓄电池,但只是紧急备用能源,它的主要能源来自于无线电力传输,也就是说,只要在有“信号”的地方,它就能无限续航。 它的最外层材料是超疏水性的光催化涂层,理论上来说,可以一直穿着它不用洗澡,打开它的紫外光自清洁系统三分钟,就可以让它光洁如新。 它的第二层材料则是石墨烯/氮化硼/石英纤维纳米复合薄膜,对声波和雷达波吸收率都可以达到几近百分百的吸收率,在这层材料下,是第三层的防弹纤维,包裹着液晶弹性体人造肌肉,它们牵连着钛合金为主体的骨架。 它的手掌、肘、膝、脚处还设计有仿生壁虎刚毛,小臂旋前圆肌的位置,安装了两个能承受2700kg冲击拉力的钩索…… 这些只是它在普通模式下就可以使用的基础功能。 在作战模式下,它可以作为信号基站搭载二十架无人机和蜘蛛机器人在12km的范围内进行侦查,它的射击修正系统可以让穿戴者使用自动步枪连发击中同一个靶心,它的运动分析系统可以让穿戴者看到敌人0.3秒后的动作,它的痕迹分析系统可以重现敌人过去的活动轨迹…… 苏格起初读得很认真,很快就有一些参数让他看不懂了。 但就他看懂的那些而言,就算这个时代的生产力已经高度发达,一万四买到这样一件装备也不太现实。 “这个作战模式怎么打开?” “别想了。” 秋良龙治冷笑,摸着蛊雕,好像在清理不存在的灰尘。 “要是作战模式能用,就不是这个价。东西你都看过了,到底要不要?” 苏格很动心,就算只能打开普通模式,这具以灵活机动为主的外骨骼也能提供不错的安全保障,但他还是谨慎地说:“就按照说好的,先付三成货款,试用三天。” 秋良龙治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那是伱跟胡安的事。你诚心想要,现在就给个准话。” “我当然是诚心的,只要东西没问题。” 苏格谨慎的强调让秋良龙治冷笑了一声。 如果这个年轻人知道历史,他就知道自己的怀疑有多无知。 但他也没有试图改变苏格态度,毕竟现在已经是义体的时代,就算蛊雕曾经是侦察型单兵外骨骼的王者,现在它也过时了。 “拿去试试吧,没必要犹豫了,除非你哪天想通了去移植义体,不然它就是你最好的选择。” 秋良龙治递出外骨骼,在苏格接过它的最后一刻,秋良龙治还感受着蛊雕表面涂层皮肤般的冰凉触感。 年轻时,他浑身上下也都是原生的,唯一有过的生物改造可能就是拔了颗智齿。 那时他和其他人一起反对政府将义体用于军事和生产,游行、参军,然后进入了蛊雕——那支威名赫赫的特种侦查部队,以为自己要成为英雄。 蛊雕肌电感应层亮面照出了他的老脸,褐黄色义眼下那根碎过很多次的鼻梁在五十年前就已经换成了铬合金的,和他的下巴一样。 现在他是个彻头彻尾的改造者。 “就这样穿上?” 苏格吃力地抱着四十多公斤的外骨骼。 秋良龙治回过神,对苏格说:“把衣服都脱了。” 苏格放下外骨骼,脱去衣物。 他本来以为蛊雕很难穿,就像中世纪骑士需要穿铠甲的扈从,他也得要个帮手。 但后续的穿戴出乎意料的简单,他先踩进脚部的外骨骼,然后,每穿好一个关节,就给下一段的骨架提供了新的支点,两分钟就穿好了全套外骨骼。 紧接着他激活了首次穿戴的塑形,外骨骼开始发热,身体各处关节传来按压感和收缩感,根据他的各项身体数据,一些未定型的关键结构发热、重塑、硬化。 十五分钟的静息过后,外骨骼冷却下来。 视界上显示出蛊雕的实时功率,以及它温度、辐射压、气体等传感器的数据。 …… 苏格走出仓库,猎装夹克下蛊雕的轮廓像肌肉凸起,他的肩宽了三寸。 “怎么样?” 胡安马丁内斯迎了上来。 苏格感受着身体每一处关节的反馈,保守地说:“还不错。” “验验货吧。”沈珂领会了苏格意思,对秋良龙治说:“试试军用货到底有几斤几两。” 秋良龙治朝金属网笼的方向喊:“你,下来!卢泽,你陪他活动下手脚!” 擂台里对练的两人立刻停下动作,其中一人下了台,另一人站得笔直,目光扫过台下,唰一下停到苏格身上。 苏格走向金属网笼,蛊雕极高的贴合度让他感觉像是穿上了另一个自己。 走进金属网笼的那一刻,视界显示的信号变了,这里依旧有无线输电,但是笼子里是独立的信号。 他试着活动每一根手指,紧握成拳,有一种仿佛要从皮肤鼓胀出来的力量感,让他觉得自己能徒手打断电线杆。 “快点,打我一拳。” 卢泽不耐烦地对苏格勾了勾手,苏格点点头。 “麻烦你了。” 他试着靠近卢泽,一拳捣向卢泽前胸。 那里没有皮肤,胸膛的六块复合材料甲壳保护着呼吸系统。 苏格下意识收了力,但这一拳刚接近卢泽,苏格就眼前一,卢泽以苏格完全无法看清的速度踢中了他的脚踝,让他失去平衡。 这突发状况激发了蛊雕的运动修正,外骨骼带动苏格转过半个身子,调整重心,但他还没站稳,又被卢泽一脚踢中了小腹。 砰! 苏格后背撞上两米外的金属网笼,感到头晕目眩。 与此同时,他的大脑又有了发热感。 就像那次在夜摩天控制灰发男人自杀时一样。 怎么回事? 他有点恍惚,脑海里依稀浮现出一些动作。 一种奇特的直觉,让他意识到,这是蛊雕的运动分析系统的数据库。 这些数据本该在作战模式下才能调用,还需要连接超算平台才能运行,却和他建立了“连接”。 他尝试抓住这种感觉。 更多的感受出现了,周围环境的辐射压、温度、湿度、气体分子,他的感官未能捕捉的信息,通过蛊雕全部传达给了他。 他身上沁出了毛汗,蛊雕的第一次自清洁正自发激活。 他的肉眼看不到它的变化,但在这种奇特感官下,他“看”到了蛊雕正发出通透的紫外光。 (本章完) 第16章 十六:活着 第16章 十六:活着 “神经反应速度18毫秒,拳速度每秒16.3米,峰值加速时间0.09秒。” 卢泽收起脚,冷冷地做出评价。 “这一身用来跑酷是够了。” 旁观者不意外苏格只是一个照面就落败的结果,毕竟外骨骼本来就不如义体,更何况这身外骨骼还没有连接脊髓和小脑,只能发挥出不到一半的效能。 只有胡安马丁内斯不太满意,给秋良龙治发了一条消息:“叫你的人放点水,别让客户多想。” 金属网笼里,苏格重新站稳,语气没有沮丧,反而压抑不住地跃跃欲试。 “再试试。” 卢泽收到秋良龙治的消息,皱了下眉,往擂台外看了一眼,然后对苏格勾了勾手掌。 “那就快点,来吧。” 苏格在原地活动了一会肩膀和腿关节。 他的意识又开始恍惚,偏偏蛊雕传来的感官如此清晰,这种反差感让他有精神错乱的错觉。 卢泽不耐烦地主动走了过来,甚至没摆出防御姿势。 就在他接近到苏格三内时,苏格忽然动了,他左脚迈出半步,闪电般的旋身踢出右脚,踹向卢泽小腿。 这动作快得让卢泽吃了一惊。 卢泽迅速抬起小腿挡住苏格的一脚,撤出苏格的攻击范围。随后,又快速迈出几个碎步,前进时身体微微晃动干扰对手的判断,一瞬间就贴近到苏格身前,挡开苏格两次试探性的直拳,接着左手凶猛地打出一记上勾拳,冲向苏格银色面罩遮挡的下颚! 但这一拳也只是干扰的进攻。 他全身的功率几乎全部集中到了一点,他前脚掌蹬地,腰腹、大腿肌肉也同时猛力牵拉,所有义体高效做功,让他顶起的膝盖瞬间加速到了每秒30m,只要击中对手,几乎可以媲美一辆以120mph速度行驶的汽车正面撞击! 卢泽没意识到,自己已经把秋良龙治的叮嘱抛到脑后。 苏格这几次试探性进攻,已经让卢泽进入了格斗状态。 然而苏格的却轻易摆头闪开了卢泽佯攻的上勾拳,几乎是在卢泽开始抬膝的那一刻,就已经右脚后撤,矮身左旋,那一记凶猛的膝撞几乎是擦着苏格的脸冲天而起! 苏格躲开攻击的同时,斜身抬起右脚,踹中了卢泽左膝窝! 当! 卢泽支地的左腿向前一弯,完全失去平衡,右膝只击中了空气,巨大的惯性带着他倒地滚了两圈,撞到边缘的金属网笼才停下。 他茫然地看向苏格,连起身都忘了,他不理解苏格是怎么做到的。 台下很安静,沈珂看着金属网笼里发生的情景,指间忘了掸去的烟灰悄然落下。 秋良龙治死死盯着苏格,刚才的一幕在他一潭死水的记忆深处激起了涟漪,他再次记起了蛊雕在战场上的英姿。 “打得好!” 胡安马丁内斯的掌声打破了沉默,同时给秋良龙治发去信息: “这学员演得不错啊,跟你多久了?” 秋良龙治没理会胡安马丁内斯,他缓缓走进金属网笼,爬上擂台。 卢泽很恐慌,败给一个半吊子外骨骼使用者不仅只是他的耻辱,但秋良龙治只是看了他一眼,说了一声“下去”,并没有责怪的意思。 卢泽怔了一会,忽然想到自己并没有用出全力,机械地起身离开擂台时,脑机里不断回想着秋良龙治让他放水的叮嘱。 秋良龙治站到了苏格对面,认真地说:“我来试试。” 理智告诉苏格,他已经测试出了外骨骼的功能,可以停手了。 但他心里却在微微颤栗。 他还记得在夜摩天顶自己踢向医生那蚍蜉撼树般的一脚,还记得自己躺在地上只能任人宰割,他在这个时代的任何一个人面前都没有反抗的力量,现在,他正面赢过了一个义体改造者。 他站直身体,透过滚烫呼吸在面罩上结出的水雾,看向秋良龙治。 “来。” …… 秋良龙治又回忆起过去。 那时候他和身边大多数年轻人一样,把那些特种部队的士兵视作英雄。那些战士们穿着单兵外骨骼,为了人类的自由而用血肉对抗钢铁之躯。 他亲眼见过蛊雕解决那些义体改造者。 而现在,蛊雕站在了对面,满身植入体的他,就像那时的敌人一样。 这情景很讽刺,让他十分感慨。 但很快他就会让这个年轻人知道,生命永远会朝更强大的方向进化,这是自然规律。 他走向苏格,抬起双拳护住下巴,斜方肌山丘一般耸起,强韧的纤维遮住了脖子里的神经管束光纤,每走一步,他的速度都放得更慢,像在积蓄某种势能,仿佛连空气也变得黏稠。 就在苏格以秋良龙治慢到几乎要凝滞的时候,他忽然爆发了,瞬间就冲刺到苏格身边,探出右手,扣向苏格的脖子! 秋良龙治发力的这一刻,苏格就看到了他下一步的动作虚影,脑子里也出现了应对的动作,但秋良龙治的速度太快,苏格的反应力还不足以在自己被击中前作出规避。 但蛊雕动了,带动他的右手往前一抓,秋良龙治的手腕就像是主动送进他手掌下,被他死死扣住,向下一压。 同时他的身体也预先向左规避,将秋良龙治的手臂扭到身后。 这动作足以让人脱臼,对义体却起不到太大作用,秋良龙治的肩膀旋转了半圈,腰腿的力量带动左臂打出迅猛的一拳。 苏格只好放开秋良龙治的手腕,躲开这一拳,秋良龙治的下一拳又紧随其后,一拳接一拳,皮肤上的海浪和游龙随着肌肉而涌动,攻势连绵不绝。 苏格看到无数拳影,大脑滚烫,眼前的景象和耳边的声音都变得有些模糊,但蛊雕传达的感知一直稳定而清晰,牵引着他精准避开每一次攻击。 蛊雕也实时分析着秋良龙治露出的弱点,一些进攻方式出现在苏格脑海里,但无论是emp冲击、神经干扰、热武器攻击,他都不具备实施条件。 秋良龙治越打越震惊,他原本以为这是两秒就能结束的战斗,一开始他留了手,现在却已使出全力,但对方像风中的羽毛,他越用力就越摸不着。 这就是蛊雕。 秋良龙治忽然想到这就是自己年轻时向往的东西。 这思绪只是一闪而逝,他已经把对手逼到金属网笼角落,离胜负只差一个擒抱。 他矮身去抱苏格的腰,却抱了个空。 就在苏格退到角落的一瞬间,蛊雕掌心和脚底的仿生刚毛尽数展开,他转身在笼壁上踩了两脚,借力窜上半空,从秋良龙治头顶轻盈地翻身跃过,像海燕掠过波涛。 落下时,他把猎装夹克罩到秋良龙治头上。 秋良龙治视野被遮住,他要掀掉夹克,强烈的危机感却让他第一时间选择了转身防御。 他的义眼不只有光学单元,也能靠超声波感知环境。但声波感知下,擂台的一切细节都显示在秋良龙治眼里,而苏格消失了。 蛊雕能吸收声波——秋良龙治刚意识到这一点,他的后颈就被轻轻捏了一下。 那是连接大脑和脊柱的光纤神经管束的位置,他全身上下最脆弱的地方。 秋良龙治身体一僵,他的神经管束没有被破坏,但胜负已定。 他放弃挣扎,缓缓摘下夹克,心里回荡着刚才那一幕。 他明明就在他身边,却消失在他的感知里,这就是蛊雕。 …… 苏格感觉脑脊液几乎已经沸腾,他切断了连接,但情绪仍未冷却,心脏咚咚狂跳,粗重滚烫的呼吸被面罩反弹回来,和汗味混到一起。 这是他冬眠醒来以后,第一次如此强烈地感觉自己活着。 秋良治失魂落魄地站着,喃喃地问:“你是怎么做到的?” 怎么做到的? 苏格他胸膛剧烈起伏,打量着身上的外骨骼。 他也想知道答案。 训练场里的几名学徒围了过来——馆主败给外骨骼使用者,这消息肯定瞒不住,但至少相关影像一定不能外泄。 沈珂给了胡安马丁内斯一个眼神,这种局势理应由中间商来处理。 但胡安马丁内斯也是瞠目结舌,谁能料到这种结局? 沈珂斜他一眼,径直走进擂台,站到苏格身前。 “秋良前辈,既然验了货,交易就结束了。伱要是还想打一场,我帮你预约下一次?” 秋良龙治沉默不语,他接受不了这次失败。 擂台外的学徒开始躁动。 气氛僵持了十几秒,秋良龙治才说:“那就下次吧。” “随时联系我。” 沈珂笑了笑,拉起苏格的手腕就走。 她的力量大得出乎苏格的意料。 二人刚到擂台边缘,秋良龙治忽然又说:“等会!” 苏格回过头。 秋良龙治打量着他身上的外骨骼,叮嘱道:“初期它需要一定的适应时长,前两周,每天使用它不要少于九十分钟,也不要超过两百分钟。” “谢了。” 苏格点点头,转身离开。 …… 秋良龙治远远看着苏格离开武馆的背影。 蛊雕的轮廓和他记忆里另一个背影重合。 那次任务是潜入北极圈外涅科公司的数据中心,毁灭一位初生的神灵。被敌人发现而袭击时,首次参战的他受伤后躺在弹坑边哭嚎,一名蛊雕穿过密集的流弹,抱起他放到安全处,再次投奔战场。 这就是蛊雕,有翅无脚,只会飞翔,永不停歇。 曾经秋良龙治也差一点成为这样的人,而现在他成为了他曾经反抗的对象。 这是必然的,生命向更强大的方向进化是自然规律。 现在他却输了,仿佛被另一个平行时空里成为了蛊雕的那个自己打败。 他感到胸腔很空,有种莫名的感觉在酝酿。 但他的前额叶已经剔除了软弱、负面的情绪区间,他的泪腺也早就换成义眼的润滑液管。 他失魂落魄地看着那个背影走向出口,披上夹克。 他身上死去的东西,在另一个身体里活了过来。 …… 化外酒吧门口,涂鸦墙边,胡安马丁内斯仍喋喋不休地对苏格进行推销。 “我说货没问题吧。你看,你还没完全发挥它的效能,就已经能和秋良龙治打的有来有回,他那一身都是高级货。” 他说到这里忽然神秘地住了嘴,给苏格发来一条信息。 【普通运行模式就已经这么强了,要不要考虑一下,想办法激活作战模式?我可以帮你弄一个在役军人的身份认证,差不多六十万就能搞定,然后你就能离线运行这套外骨骼的作战模式。】 苏格虽然已经很疲倦,也听出了中间商挖的是什么坑,蛊雕的作战模式需要连接超算平台,在巨额算力支持下才能使用,离线运行等于是废了。 但他没有点破中间商的心眼,只是笑了笑,“下次吧,是有需要我会联系你。” 他离开酒吧门口,沈珂打量着他夹克下外骨骼的轮廓,微笑道:“这东西不错,很适合你。” “谢谢。” 苏格下意识捏了捏拳,这种充沛的力量感让他有点上瘾了。 沿着大厦间的窄巷,二人穿过满地的废弃物走向泉津道。 苏格一边避开纸箱和地上的玻璃渣,一边胡思乱想。 上次用完超能力过后,他的思绪也是凌乱、恍惚,偏偏又十分活跃。 为什么自己能激活蛊雕的作战模式? 他并没有激活作战模式的权限。 就算是激活了,它那些强大的功能,也需要为它连接一个超算平台才能正常运行。 难道自己的大脑充当了超算平台? 怎么可能? 苏格冬眠前见过的超级计算机,都附带了庞大的散热设备,有的甚至直接建在水底。 先不说他的大脑不可能提供强大的算力,除非他的脑子是超导的,不然光散热就能把他煮熟。 他忽然想起,视界其实也就是个显示器,本身没有cpu,它运行使用的都是云算力,实时消耗着他的货币。 得查一查余额。 他忍着头痛,通过单目视界调出账户明细。 账单闷头给了他一枪。 除去购买蛊雕的转账,视界连接下的设备算力消耗支出一项,赫然多出了一笔5394的巨款! 蛊雕的确调用了云算力,他满打满算不过用了两分钟,了五千多块! 苏格头晕目眩,眼前一黑。 “你怎么了?” 沈珂回头打量苏格。 “喔喔喔,42度?你这是……” “没事。” 苏格想揉一揉太阳穴,抬起的手却被面罩挡住了 “要不要带你去医院?” 沈珂沉吟了一下。 “看起来像急性免疫反应,发热主要是在头部,你最好做个扫描。” “行……” 苏格答应完,又一个激灵,反应过来,他不敢让人扫描自己的大脑。 但只是说了一个“不”字,他就失去了意识。 (本章完) 第17章 十七:飞 第17章 十七:飞 苏格醒来时,意识还十分昏沉。 他勉强把眼皮撑开一条缝,只看到头顶模糊的灯光和横亘的机械臂。 他试图坐起来,却发现自己的四肢已经被牢牢固定住,顿时彻底醒了。 他正躺在一张单人医疗床上,腿脚上固定着束缚装置,头顶是几支机械臂,身旁的台柜上有两盒空药瓶,台柜下,贴着感染物标识的黄色垃圾桶里有刚用完的注射器。 医院? 但这地方又跟正常的医院不太一样,货架上陈列着许多医疗器械,还间杂有一些拆开的义体和生物标本,看起来又像个实验室。 好一会,苏格才想起来自己就在酒吧外失去了意识。现在他的头不再发热,只宿醉般的胀痛着。 他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视界已经被摘掉了,被他的面具压在床边的台柜上。 房间外有人说话,是个嗓音很粗的女人,方言的口音很重,缺乏视界的同声翻译,苏格只勉强听得出她表达的意思。 女人说:“症状像是免疫反应,但他身体里又没有植入体。我只能给他降温,但具体是什么病,我不好说。” “嗯。”回答的声音听起来像是沈珂。 女人又问:“你从哪找来的这人?” 沈珂说:“是客户。” 女人说了:“一个冬眠者能有什么生意,他这套外骨骼能值点钱,不过他的身体更值钱,你把他给我,我给你十二万怎么样?” 苏格警惕起来,低头查看,发现蛊雕还穿在身上,他试图再次和它建立那种“连接”,头痛得让他身体痉挛了一下,龇牙咧嘴,硬生生忍住了,没发出声音。 这时候沈珂又说:“我不挣这钱。” 女人笑了:“怕坏名声?呵呵,他就是突发免疫反应,没抢救过来而已,咱们不说出去,谁能知道?这样吧,我给伱十五万,再多我也没利润了。” “别想了。” 苏格摸索束缚装置,发现一个按钮,他按了下去,束缚装置自行打开,竟然没上锁。 他的双手得到解放,小心翼翼地起身把双脚的束缚也解开,然后戴上视界和面罩,紧接着身边的医疗器械中拿出一把手术刀,握到手里。 这时门外的脚步声接近了,苏格只来得及转过身,手腕一翻,把手里的刀遮挡起来。 沈珂走了房间,她身边是一个中年女人,披一身白大褂,束着深蓝色的长发,薄而宽的嘴唇,细小的鼻子,眼眶处嵌着一圈蜂巢状高清摄像头阵列,跟夜摩天顶的那个匪徒医生很像。 医生没料到苏格的醒来,她明白刚才的对话大概已经被听到了,但她并不担心一个冬眠者能翻出什么浪来。 沈珂则对苏格扬了扬下巴。 “醒了?那走吧。” 说完她转身离去,苏格看了一眼中年女人,道了声谢,跟上沈珂。 从女人身边经过时,他不动声色地握着手术刀,浑身紧绷. 治疗室外是一间逼仄的会客室,墙幕放着义体广告,照出褐色皮沙发的阴影。 苏格背对着女人,如有芒刺在背,他回过头,女人盯着他,一张脸半明半暗。 “怎么了?” “医疗费呢?” “付过了。” 苏格嗯了一声,转身离开,直到走出会客室,离开了女人的视线,才松了口气。他刚得到一件强力外骨骼,却发现自己仍然随时可能陷入危险中。 他眼前是极长的地下通道,靠墙的几排长椅上坐了不少“人”。 这些人的身体仿佛是由完全不协调的各种植体拼凑的,那些腐蚀的氰化锌镀层,脱色的硅橡胶移印的标志,以及粗劣的工程学设计,让他们看起来比苏格更像是被时代遗弃的垃圾。 一些人在等待时闭目念诵佛经,“归命无量光佛如来”、“无尽甘露”、“成就圆满”的咒语嗡嗡作响。 墙上涂鸦着佛头和莲,写满了“往生净土”。 沈珂就在前方等待,昏暗的氩气灯光下,她靠着墙,钛白色头发和指间晃动的红光格外显眼。 苏格想起治疗室里她和黑医生的对话,沉默着走了过去。 沈珂放下手里的烟,“你说不去医院,我就带你来这了。” 苏格看向那些排队的人,“这是哪?” 沈珂司空见惯地扫了他们一眼,“他们身上都有非法植入物,正经医生不会给他们治疗维修,只有黑医生才接诊。” 她说着转身离开。 二人走过地下通道,墙壁另一边传来真空轨道交通微弱的涡流噪声。 以苏格目前对这个时代的认识来说,这个时代的生产力已经极高,只是对技术的管控很严格。 他试图接触灰色地带获取非法的武器装备是为了更强大的性能,而那些人身上胡乱拼凑的义体看起来只是为了苟延残喘。 “他们为什么不把非法植入体拿掉?”他问。 沈珂愣了一下,看向苏格,勾起嘴角。 “你给钱吗?” “我听说只要开放思想数据就不会缺钱。”苏格本来想说“出卖”,但还是用了“开放”这种更保守的说法。 沈珂别过头去,走进前方的阴影中。 “不是每个人的脑子都有价值。” “什么意思?” “有人有先天免疫病,装不了脑机,有些人呢,是思维数据被污染了,入网都受限制。还有人想飞升,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 沈珂走在前面,看不见她的表情,只有声音回荡在地下通道里。 苏格一言不发,刚才的一瞥把那些身影刻到了他心里。 大多数劳动都被机器取代,但人没有被解放。 他心里敌人的轮廓忽然又清晰了一些。对祂们来说,人唯一的价值就是产出思想,而那些思想都不具有价值的人,就是被抛弃的无用阶级。 苏格明白自己也是其中一份子,如果三个月内,或者光贷款前,他找不到组织,那也是他以后的样子。 反抗敌人,就意味着反抗这个时代——早在住进露盈庭时,苏格就意识到了这一点,但他一直逃避去想。 他不知不觉走上坡,离开了地下通道。 天黑了,刺目的光污染中飘荡着各种全息影像,他头上是废弃停车场的标识。 视界显示的时间已经是晚上九点,同时还有几条提示,他身处于高风险区,治安混乱,安全局出警的优先级也排在低位。 这是泉津道西侧,伏雪区与重明区的交界处。颍川市是宗教自治城邦,单单伏雪区的顶部就有四座寺院,而重明区是包括安全局在内的诸多国家机关所在之处,这片交界处就是两个城区之间的缓冲。 加上六欲天那一次,这是苏格第二次深入高风险区,此刻他心里却没有恐慌。 比起那些让他感到无力的敌人,游荡在灰色地带的不法分子至少有机会对抗。 沈珂走向停车场外的自动售货机,要了瓶汽水,等待时她转头问苏格。 “你是有什么旧病吗,还是说冬眠后遗症?” “没。”苏格移开话题,“对了,你给我付了药费?” “小钱,算中介费里。”吧嗒一声,沈珂打开汽水递给苏格,“来一罐?” “不用。” 苏格说完就感觉饿了,他昏迷了十几个小时,还没吃一点东西,于是到售货机前点了一瓶水和一份他吃了半个月的糜状物,这次是硬质的便携款。 沈珂放下汽水,手指揩干净嘴角,然后看见苏格揭开一角面罩,把口粮塞进去,草食动物反刍般地咀嚼着。 她就这样看着苏格把一块口粮吃完,当他掰下第二块口粮继续机械地往嘴里投送时,她终于忍不住问:“你就这样吃?” 苏格拿口粮的手停在嘴边,“该怎么吃?” “你……”沈珂看向苏格没有脑机的前额,“算了,你等我一会。” …… 苏格目送沈珂穿过街道,消失在前方大厦底部的夹缝中。 他坐在长凳上,吞下最后一口食物,拉下面罩,把包装扔进铁皮箱。 随后他捋起夹克的衣袖,打量着从腕部到手掌裹覆的亚光黑色外骨骼,握拳、松开,从掌心到手背。 就算脑袋还在胀痛,与蛊雕连接时那种感觉仍让他迷恋。 他感知到了人类感官无法察觉的大量信息,预知了对手的动作,这让他有种自己已经化身超人的错觉。 一件来自上世纪的退役军用外骨骼,就已经让他身体孱弱的他强大到如此地步,现在那些被管控的尖端科技又是怎样的? 地面映着远处蓝紫色黯淡霓虹光,几道极长的影子出现在巷口。 苏格转头一看,巷口出现了三道人影。 同时,巷尾的方向也传来声音:“阮医师丢了东西,是不是你拿了?” 苏格回头一看,黑暗里浮现出两道人影,身上拼凑着各种义体,他缓缓站起身,警惕地问:“你们问我?” 这几名不速之客并不回答,只是沉默地逼近过来。 是那个黑医生的人。 苏格不动声色地把手插进衣兜,握住手术刀。 只为了一件手术刀,不至于这么大动干戈,“阮医师”的目的很明显,就像她在治疗室外说的那样,她想要他的身体。 他眼神扫过逼近的五人,思索对策。 以他现在的状态,没法和蛊雕建立连接,就算连接了蛊雕,仅凭一柄手术刀也无法造成足够的破坏力,而一旦他再次昏厥,下次醒来,说不定就是在货架上了。 他瞄了一眼身侧的墙壁。 作战模式下蛊雕能在墙上攀援,他不确定现在能不能行。 但只是犹豫了一瞬间,他就往前冲刺,向上一跃四米高,脚踩墙面的摩擦力又让他往上窜了一米多,攀住无人机停放货物的平台。 手掌只是搭住平台边缘,仿生刚毛提供的摩擦力就吊住了苏格的身体,他把另一只手掌和脚尖贴紧墙面,身体立刻保持了稳定。 身下的铁皮箱发出巨响,凌乱的脚步踩过垃圾,黑医生的人发出阵阵喊叫。 苏格手脚并用,飞檐走壁,借着窗台迅速爬到三十米高的楼顶,大厦间的高楼风呼啸而过。 翻越上方的粗大的通风外管,楼顶又是都市的另一片地面广场。 身后的脚步紧追不舍。 苏格穿过霓虹闪烁的门店,坛间的音乐喷泉。 又进入另一条巷道,攀上锈蚀的墙梯。 灯火与黑暗几度周转,身影前后追逃。 …… 苏格抓住楼顶边缘,翻越时用力过猛,在地上滚了一圈。 几块发黄的泡沫板被他撞出去,穿过半空中巨大的散天女投影,落向街道。 他趔趄一下,停住脚步,四顾寻找逃脱路线。 左上方传来一声呼唤。 “过来!” 苏格转头看见沈珂站在另一侧高楼边缘的平台上,她脚下的金属桥架距离这边差不多五米。 如果她有恶意,在自己昏迷时就有机会下手。 苏格没怎么犹豫,后退了一步,助跑,跳跃,攀住金属桥架,追兵已经追到他身后的楼顶上。 沈珂拉起苏格的手,就苏格借力往上爬时,她却没让他借力,俯视下来,嘴角浮起莫名的笑意。 苏格心里咯噔一下,忽然想起了将军。 现在的情景和当时如出一辙,将军也是在他无暇思考时博取了他的信任。 “要不要来把刺激的?”她说。 苏格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就向下跌落。 沈珂也随之一同落了下来,双脚踏住金属桥架边缘,从背后抱住了苏格。 她的灰风衣唰一下挺括,延伸,被她背后伸出的合金骨架撑开,在高楼风中鼓起。 灰翼在钢铁丛林间展开,穿过大厦的间隙,飞越交错的空轨,冲进各色巨型投影。 苏格跌落到谷底的心猛地被拉了起来。 光影在他眼中变幻。 强风撕扯着面罩,耳边的广告、音乐和涡流噪声一闪而逝,他几乎只能听到身后猎猎的响声。 …… 露盈庭公寓,楼顶。 风机排成阵列,发出巨大的嗡鸣声。 沈珂收起风衣,似笑非笑地打量着还没缓过劲的苏格。 “上午还能赢秋良龙治,现在怎么路都跑不利索?我还以为你会把他们解决了。” “状态不好。”苏格坐在通风管道上,胸口起伏,“那个阮医师……” “阮秋恒以前也不挣这种钱,没想到现在她学聪明了。” 她像是在讽刺又像是在说真心话,说着,她递出手里的塑料袋。 “凉了。” 苏格接过塑料袋,里面是一盒饺子。 他愣了一下。 “我以为这个已经被淘汰了。” “是啊。” 沈珂甩了甩手,仿佛要挥散残留的饺子味,手指一弹,又咬住一根烟。 苏格没看到筷子,犹豫了一下,摘下面罩,拿起一个饺子,咬了一口,大葱肉馅的,面皮、油脂、肉馅、葱丝的纤维,各种味道和口感层次分明,在咀嚼间和唾液逐渐融合。 沈珂转过身,指尖弹出火焰,衣角被风机吹得摇晃。 苏格看了一眼她的背影,几乎是狼吞虎咽地吃完了饺子。 沈珂轻笑一声。 “等你装了脑机,就不至于这么惨了。” 苏格打了个嗝,摇摇头。 “我不用脑机。” “为什么?” “总觉得不太真实。”苏格没法告诉她真正原因。 “什么是真实的呢?” 沈珂吐出轻烟。 “灵境已经发展人无法理解的程度,你知道它的一切都是数据构成的,就像你知道现实里一切都是基本粒子构成的,又有什么区别?” “你感受到的,就是真实的。” “也许吧,我不了解虚拟世界。” “那是更高的世界。就像佛经里的他化自在天,人心相互感知,随意享受欲乐,男女相视就能欢爱。” 她看了一眼苏格,二人视线相交,又错开。 苏格不知道她是有意还是无意,这一闪而过的眼神忽然让他心跳加速。 “我先回了,下次有生意,记得再找我。” 她掐掉烟,走向楼顶的门。 “等等。” 苏格起身叫住了她,她偏过头。 “怎么?” “还有生意,我要训练意识锚的设备。” “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呢。” 她勾起嘴角。 “意识锚的话,其实有速成方法。” (本章完) 第18章 十八:梦 第18章 十八:梦 “你说男女相视就能欢爱,是什么意思?”他问。 “就这意思。”她看着远方,嘴角的笑意若有若无。 “我已经在看你了。” “那你再看清楚点。”她和他对视,每一根睫毛都落满了灯光。 他心跳加速。 忽然她凑近过来,带来一股梨子的清香,钛白色的发丝在鬓边摇晃,他几乎能完全清楚地看见她说话时嘴唇的湿润的纹路。 他口干舌燥,搂了上去。 两道呼吸相冲,合而为一。 他心跳得很快,脑子里一片空白,所有思想都被感官占据了——那些白色的发丝,那双青萍一样的眸子,呼吸声、轻哼声,梨子的清香。 他的手胡乱摸着,柔软温暖的触感之后,是一片冰冷。 他忽然清醒了一些,恍惚中,看到她的胴体映着远处的霓虹,散发出冷硬的金属光泽。 …… 苏格从梦中清醒,失神地盯着天板。 房间里十分昏暗,墙上的时间是上午9:43。 他发了十几秒的呆,梦里的情景格式化般的迅速淡去,只留下仍未消散的头痛。 昨天的精神和体力双重透支,让这一觉睡了十个小时。 他打开窗帘,让昏暗的光照亮了房间,见到外骨骼还好好的躺在桌上,松了口气,赤脚走到厕所,迅速洗了个澡,把衣裤和床单都扔进衣柜,衣柜与干洗机一体,一小时后打开,它们就会被挂在柜子里,重新变得整洁。 桌边,外骨骼边的单目视界的呼吸灯有节奏地闪烁着。 苏格戴上视界,看到了沈珂的消息,是关于下一单生意的约定——今晚八点,在真空轨道交通泉津南站第12个入口会面。除了地址和时间,没有多余的话。 苏格心里又浮现起昨晚的梦。 深呼吸了一会,他放下视界,从墙内冰箱里拿出一包口粮弄进盘子里。 吃了两口,又用视界给沈珂发过去一条消息。 【昨晚的饺子很好吃,哪买的?】 沈珂很快就回复了,声音和文字一同出现: 【就在井鬼街,很近,但伱最好别去那里了。】 【没外卖吗?】 【没。】 【只有装不上脑机的人才吃这些,他们也没经营权。】她又补充说。 【知道了。】 苏格没再问,把口粮吃完,又发过去一条消息: 【今晚是去哪?】 这次过了十几秒沈珂才回复,是简练的八个字: 【事以密成,语以泄败。】 …… 苏格收起盘子,感觉心里仍有些躁动。 他穿上外骨骼,打量镜子里的自己,同时,试图再次与蛊雕建立连接。 就在他意图产生的同时,连接就成功了。 他的大脑迅速开始发热,头痛加剧。 他试着放松精神,不求完全激活蛊雕的性能,慢慢的,头痛和发热维持在了一个他可以忍受的程度。 视界显示,他头部的体温稳定在39.8度,这让他有种高烧头昏的恍惚感,但同时,蛊雕的传感器接收的环境信息也传达给了他,就像他自己感受到的那样。 他看到了人类看不见的光和颜色,单调昏暗的房间变成了另一种样子,传输电力和信号的电磁波的将整个都市笼罩在黄昏般的霞光中。 亚光黑色的外骨骼紧贴他的身体发出紫光,超疏水涂层像极长的毛羽一样紧贴液晶弹性体和骨架,无数微型电机的运转像是蓄势待发的啼鸣。 空气里混淆的味道层次分明地被他辨认出来,不可描述的石楠香,沐浴露、口粮。 以及一种梨子香味——沈珂不离手的多巴胺阻滞剂。 苏格愣了一下,她进来过? 他怀疑是梦的残留,紧接着看到了搭在椅子上的猎装夹克,打消了疑虑。 侧过身子,他看见蛊雕的后侧,有五处侵入连接颈、胸、腰、骶、尾的神经接口,它的顶端延伸出另一部分,贴紧它的后脑,那是侵入小脑或连接脑机的神经接口。 在正常情况下,蛊雕通过这些接口,向它感知到的信息以及分析过后的数据转化成神经信号,传达给穿戴者。 同样的,穿戴者也通过这种渠道,才能将意图和命令传达给蛊雕,如臂指使地使用它。 苏格并未连接这些接口,理论上来说他只能发挥蛊雕极小部分性能,但他只凭意念就和蛊雕建立了无线连接。 这是他的能力在起作用,就像是某种擅长于连接、控制的念力。 苏格暂且将它定义为念力,但他不觉得这是超能力。 他更愿意相信自己脑子里有什么尚未发现的东西,昨天他昏厥过后,沈珂和黑医生都将他的症状定义为免疫反应,也加深了这种猜想。 不过比起揣测它的来历,对苏格来说最迫切的需求是熟悉它,弄清楚该怎么更好地使用它。 这是他唯一的底牌。 既然它能连接灰发男人的思想,能连接蛊雕,就没理由连接不了其它东西。 先学到意识锚,和安全局建立初步的接触,到时候还有余额的话,就尝试拓展念力。 他操作桌椅和床柜缩回墙内,在无障碍空间里开始进行例行的锻炼,他将蛊雕的运动辅助调整到仅仅只是抵消掉它带来的负担的程度。 视界显示他正在调用云算力,但他没有切断念力连接。 比起昨天两分钟五千块的速度,现在他每秒消耗0.87元,大概少了二十倍。他需要在这种状态下尝试熟悉念力,并提高控制力。 苏格用小哑铃做力量练习,在蛊雕的感知下,每一块肌肉的状态,顶峰收缩的时间都精确传达到了他脑海里。 【以后每天这样十分钟,既能锻炼身体,也能锻炼念力。】 【十分钟,每秒八毛钱左右。】 一个概略的数字浮现在苏格脑海里——五百出头,他立刻打消了念头。 【算了,五分钟。】 苏格心里再次产生了紧迫感,他对念力的使用方式有了初步了解,也成功接触到了灰色渠道,但资金的缺口肉眼可见的越来越大,而他目前只能坐吃山空。 除非他也通过非法活动牟利。 他心里浮现起灰发男人和他的同伙,那个黑医生,以及护士和那个生物公司。 【您收到了新消息】 视界角落闪烁的标识让苏格回过神来,他发现自己提着小哑铃已经神游了好一会。 发来消息的是杨关,用的是个人账户,而不是安全局调查员。 【有空的话过来一趟,11点左右,到这个地址。之前你想知道的一些事,现在有结果了。】 (本章完) 第19章 十九:宝刹 第19章 十九:宝刹 观光电梯外的都市飞速下落。 无人机从梁椽之间掠上金瓦,无数黄浊色长袍的僧人往来穿行,檀香和酥油味传出很远。 苏格走出电梯,视界提示他已连接净土网络。 这里是颍川市鹿野苑上空,“持明宝刹”的所在地。 杨关说这是最安全的区域,于是苏格没穿外骨骼,也戴上了双目视界。 在现实增强的视野中,佛殿、僧舍和碑林笼罩在无畏光明之下,千叶宝莲在虚空中旋转。护法神在青、黄、赤、白、黑的五色供台间飞行,熊熊烈焰划定了这片外圆内方的净土和俗世的界线。 他踏进若隐若现的梵音里。 杨关就在前边的红墙下,已经等了一会。 “很壮观吧?”杨关说。 “嗯。”苏格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半个月前他曾在都市的底层仰望过这里。 “这还不算什么,持明宝刹是化古道场的现世法坛,它在灵境里面的样子,才是真正的极乐世界。” 杨关语气感慨,说完呵呵一笑,打量着苏格。 “最近怎么样,看你的精神状态比半个月前好了很多。” “感觉适应多了。” “适应得很快嘛。” “为什么约在这见面?”苏格问。 “之前你不是想知道那些烧毁的脑机芯片的检测结果吗,今天就是来这取结果的。”杨关回答。 “这?” 苏格很诧异,他还以为那些芯片会送到研究机构之类的地方。 “当然,持明宝刹供奉的无畏雷音佛的位格就是除去众生的怖畏,祂也擅长诛邪。我怀疑,那些芯片烧毁的原因不是他的同伙植入了自杀程序,而是魍魉入侵。” 杨关一边说着,一边带苏格绕过朱墙,穿过五色山门,重叠的楼宇间露出了经幢和钟楼的尖顶,能看到天龙游过露出只鳞片爪,孔雀翎毛拂过檐角。 “你之前戴过的那个被入侵的视界我也拿过来了,也许能找到蛊惑伱的那只魍魉的行踪。对了,那东西最近有出现吗?” “没有。” “我给你的羽毛你一直都带着吧。” “带着。” 苏格撒了谎,他的确大部分时间都激活了杨关给的安全防御系统,但那东西既然能监控魑魅魍魉,也没理由会漏掉自己。通过沈珂接触这个城市的灰色地带时,他不可能把这东西带在身上。 “那就行。”杨关点点头,“今天过来还有一件事,是关于那个失联的冬眠者。我两周前就向持明宝刹预约了‘地藏占察’。” “地藏占察?” “用你能理解的话来说,地藏菩萨是最强大的数字生命之一,祂能抓取所有的数据,而且能分辨真假。如果能得到地藏菩萨开示,那个冬眠者到底是不是还活着,今天应该也能有结果。” 杨关的语气很理所当然。 苏格听明白了,所谓的地藏占察就像二十一世纪的天网系统。 他觉得有点荒唐,为什么国家的天网系统会被宗教的数字生命取代了,让一个国家机关的调查员需要依靠宗教来调查线索。 但苏格更关心的是那个冬眠者的情况,以至于心底产生了一种期盼——这位地藏菩萨真的像神话传说里那样无所不知,能让自己找到另一个冬眠者。 …… 建立在城市半空的持明宝刹大得惊人,苏格在交叠掩映的红墙黄瓦下穿行,只知道经过了十多座浮屠塔和经幢,很快就不知道自己到了哪里。 杨关进了一间僧院,让苏格先在外面等候。 僧院外走廊的屋檐覆盖着筒瓦,靠着一片很大的莲池,几乎望不到边。无数长满细毛的粗茎顶起荷叶,肥厚挺括的莲瓣颜色鲜亮,在微风下摇曳。 苏格在这个城市的六七月份生活到现在,第一次感受到了夏季,日头和热风打到他脸上,有种麻痒的触感。 他本来不喜欢戴上视界,此时嗅着若有若无的檀香,看着巡游的天龙和护法神,心里又产生了一种宁静感,在坐凳栏杆上休息起来。 忽然栏杆前的荷叶晃动幅度变大了,苏格警惕地起身后退。 一艘小舟的船头从荷叶里挤了出来,有个穿黄浊僧袍的年轻比丘尼伸手去摘一支靠岸很近的莲蓬,刚好差了半个手掌的距离,他看向苏格,笑了笑,喊道:“劳烦!” 这比丘尼皮肤白皙,明眸皓齿,身上看不到植入体。 苏格迟疑了一下,手探出栏杆,摘下莲蓬,递给比丘尼。 比丘尼手接过莲蓬,掰出几粒莲子,又站在船里,隔着几株荷打量他。 “算了算了,既然是你摘到的,就是你的缘法。” 她用桨拨开荷茎,撑船过来,通过栏杆的空隙进入走廊,把莲子递给了苏格。 “谢了。”苏格说。 比丘尼看着他的脸,忽然说:“你这人看起来怪累的。” “怎么看出来的?”苏格愣了一下,笑了。 “你的‘我执’太深。”她说。 “呃,我不懂这个。” “那我来告诉你。” 比丘尼微微一笑。 “很多人都有‘我执’,觉得身体里存在一个‘我’,一个完整的‘灵魂’,但这都是人创造的概念,其实并不存在。” “人的意识其实是一个综合体,有时候,某一部分的你,认为有必须完成的事,但其他的你觉得那是负担。你矛盾了,所以你就累了。” 苏格听得似懂非懂,觉得自己可能正在被传教。 他一方面觉得反感,又觉得这是个机会,可以让他了解更多信息。 “你的意思是,要我放下就不累了?” “那是你的事。”比丘尼说,“我只是告诉你,如果你不想那么累,就要协调你的这些意识。” “如果他们协调了呢?”苏格问。 “不是‘他们’,是‘你’。”比丘尼纠正道,“如果你完全协调了意识,你就圆满了,这是涅槃的基础,这样你才能抵达彼岸。” “彼岸。”苏格顿了一下,“就是灵境吗?” “对。”比丘尼笑了笑,“你很有慧根。” 苏格心想,原来涅槃、飞升的意思就是意识上传,成为数字生命。 “如果我抵达了彼岸,就算是成佛了?”他接着问。 “如果你想成佛,你就是佛,你想成为什么,你就是什么。”比丘尼说。 “所以神佛就是数字生命?” 苏格问出了心底的疑惑,又在心中补充了了一句“硅基生命”。 “哎,这就说错了。” 比丘尼连连摇头。 “以前也有很多人的想法跟你一样,觉得是人创造了数字生命,进而创造了神佛。其实神佛本来就是永恒存在的,就像数学公式,物理定律被发现以前,就存在于宇宙规律中。人发展科技,只是发现了神佛,让神佛有了显化的媒介,神佛没有形态,人心中的善是什么样子,神佛就是什么样子。” 苏格感觉她说得有点绕,同时也发现这个时代的人的认知已经与二十一世纪截然不同。 “那魑魅魍魉是什么?”他又问。 “也一样,人心中的恶是什么样子,魑魅魍魉就是什么样子。”比丘尼说。 “你说神佛是至善的化身,但我看到那些没了思想价值的人都被抛弃了。”苏格反驳道。 “他们沉沦苦海,所以需要度化。”比丘尼说。 “怎么没佛来度我?”苏格嗤之以鼻。 “我就是佛,正在度你,解你心中迷惑。”比丘尼说。 “我没什么迷惑的。” “你有迷惑。”比丘尼指着他手里,“你不是想知道那是什么吗?” 苏格打开手掌,没有莲子,只有一块烧毁的芯片。 “这是什么?” 他愣住了。 “是……” …… “是阎魔罗阇,结果出来了。” 杨关从僧院里出来,对坐在栏杆凳上的苏格说。 苏格有点恍惚,用力晃了晃脑袋,摘下视界,确认眼前的人真的是杨关。 他低头,手里没有什么莲子,一时间分不清自己刚才是眯过去做了个梦,还是视界被又被入侵了,被刚才那个所谓的佛…… 他收起纷乱的思绪,问道:“什么意思?” 杨关沉声道:“芯片烧毁的原因果然是魍魉入侵,而且这家伙来头很不简单,无畏雷音佛开示,这很有可能是阎魔罗阇的手笔。” “阎魔罗阇?” 苏格愣了,他很清楚入侵灰发男人思想的是自己。 “阎魔罗阇是鬼王的名字,据说它是灵境开辟以来的第一个化生的魑魅魍魉,号称万鬼之主,如果你的案子跟它有关,麻烦就大了。” (本章完) 第20章 二十:三条线索 第20章 二十:三条线索 苏格一直想通过芯片检测的结果推测自己能力的来历,此刻得到答案,却在震惊下陷入了更深的迷雾中。 杨关问:“还记得吗,你醒来的那天晚上刚碰上了神雀祭。” 苏格失神地点点头,他当然记得那天被将军带出疗养所时在,浮空车上见到的“方相大神”。 杨关接着说:“其实那天本来还没到祭祀的日期,但因为阎魔罗阇那段时间离开了暗网,所以祭祀才提前了。本来没人知道它离开暗网想干什么,结果在这案子里竟然发现线索。” “你能通过这条线索抓到它吗?”苏格试探着问。 “我?抓它?” “怎么了?” “这个真惹不起。”杨关苦笑,“不过你运气是真好,碰上这种等级的魑魅魍魉,就算是安全局的老手也得交待了,伱竟然能活下来了。” 苏格觉得再说下去杨关可能会对自己产生怀疑,抢先问:“它为什么放过我?” “我觉得他没有放过你。”杨关摇摇头,“那时候你的胃破了,也许在它眼里你已经是个死人,说实话,我要是晚到二十分钟,你多半就……” 杨关看起来并没有怀疑什么,苏格心里却升起了一股危机感。 为什么自己的能力会跟阎魔罗阇扯上关系? 如果这种能力就是组织赋予自己的,这是否意味着组织失败后在这个时代已经被污名化,成为了飘荡在暗网中的赛博幽灵? 他本以为自己要防备魑魅魍魉,却发现就连自己也不干净。 他想起刚才那个“佛”的话,如果自己的能力被发现了,是不是就意味着自己将被这个时代定义成邪恶的化身? 形势更严峻了,他的能力比想象中更危险。 但这条信息也给他带来了寻找组织的新方向——也许阎魔罗阇跟组织有关。 他装出害怕的样子,攥起拳。 “你说,要是它知道我没死,会不会再来找我。” “这就是我担心的。”杨关紧锁眉头,“如果说谋害冬眠者的幕后黑手就是阎魔罗阇,你的处境就很危险,非常危险。” “那我该怎么办?”苏格站了起来,“那个视界呢?我带到六欲天的那个视界,能通过那个查到什么吗?” 杨关说:“这个倒是查出了一点东西,蛊惑你的那个鬼目前身份不明,但找到了它最后逃去的地方。” 苏格问:“是哪?” 杨关说:“告诉你也没用,那属于暗网,到处都是污染数据,就算是神佛也不会轻易涉足。目前来说,只能监控它用过的信道,如果下次它再出现,就能追踪到它。” “意思就是守株待兔?”苏格有点失望。 “能守株待兔就不错了!”杨关拍了拍苏格的肩,“你也别担心过头了,比起之前,现在至少是有了线索。而且我刚才得到了一个好消息。” “什么?” “地藏占察开示,那个冬眠者有下落了。” 苏格愣了一下,心跳加速。 比起笼罩在迷雾中的阎魔罗阇和守株待兔的信道监视,这才是他能追寻的线索。 “他还活着?” “嗯。” 杨关呵呵一笑。 “不出意外的话我很快就能找到他,到时候我第一时间通知你,说不定,你们还能聚一聚呢。” 苏格就怕听到“不出意外”这种话,连忙说:“我可以帮你找。” 时隔半月,再次说出这句话的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刚醒来的孱弱冬眠者。他的身体日益强壮,蛊雕也让他能够正面和改造者交手,更重要的是他初步摸索到了念力的使用方式。 杨关沉吟了一下,拍了拍苏格的肩膀,“我呢,很理解你的感受。不过我虽然是以个人身份来调查这案子,其实也用到了调查员的权限,这本来就不合规定,如果我再把案件信息透露给你,那可能案子没查完,我这调查员也当不下去了,对了……” 他忽然想到自己给过苏格一个希望。 “你的意识锚练得怎么样了?” 虽然这样问,杨关却已经对结果心知肚明。 就连现代人都很少有人能练出意识锚,而安全局那些已入职的调查员,在全套设备和意识训练法的配合下,稳固一个意识锚的平均时间也要六十个记忆周期。 “其实我感觉我用不到意识锚。”苏格没有正面回答,“意识锚的主要作用不是在被入侵时切断脑机连接吗?但我根本没装脑机,只需要戴上这个,就不用担心分不清现实和虚拟世界了。” 他拿出单目视界,展示给杨关。 杨关一愣,接过单目视界翻来覆去看了几眼,呵呵一笑。 “你还挺有办法,不过意识锚的用处可不止这点。” 他说着掏出腰上的手枪。 “这是?”苏格惊讶地接过杨关塞来的手枪。 “试试。”杨关笑着说,“来,给我一枪。” 苏格提着枪,迟疑了一下,抬枪对准朝旁边的莲池。 他扣下手指,扳机动了,枪没响。 他放下枪打量,若有所思地问:“这是意识锚激活的?” “嗯,所以除了我以外,没人能用它。”杨关收回手枪,“不光是枪,所有安全局派发的装备都只能和登记者的意识锚绑定,所以这玩意也叫念锁,心锁,因为钥匙就在这儿。” 他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 “但是呢,你也不要把它单纯看成一个触发开关,能练成意识锚的话,同时也代表你的意识调控能力达标了。” “意识调控能力?”苏格想了想,“是用来调节心理的?” 杨关点点头。 “确实有这方面的因素,见过的触魑魅魍魉多了,就容易分不清真假,局里就有不少人得了浮光症,就算断开脑机连接,他们也会在现实世界看到幻觉。 “而且接触到的污染数据太多,人格和认知出问题的概率很高。现代的武器破坏力很强大,如果让危险分子掌握了武器是可怕的事。两年前,就有一个调查员的人格出错了,虽然发现得很及时,那场事故还是死了两千多人。” 苏格这才知道,安全局调查员原来是如此危险的职业。 他问:“所以,意识锚不是重点,意识调控能力才是筛选调查员的主要标准?” “说的没错,但也不准确。” 杨关沉吟了一下。 “没人是为了当调查员才锻炼意识的,完全协调意识不是筛选调查员的标准,而是飞升的标准。” 苏格再一次听到了“飞升”。 与之一同在耳中响起的,是“彼岸”、“涅槃”这些词语, 栏杆外莲池的熏风吹来,他心里浮现出那个歇斯底里的灰发男人,那个自称“佛”的比丘尼,以及现在表情神往的杨关。 这个时代的所有人都在追求的全新的生命层次。 甚至苏格的心里也产生了向往,思绪随熏风里的梵音飘向天外。 他深吸一口气,排除掉这些飘渺的想法,看见视界显示的时间是下午三点。 对于意识锚,灰色地带有特殊的训练方法。 沈珂约了晚上八点碰面,距离现在还有五小时。 (本章完) 第21章 二十一:锚定剂 第21章 二十一:锚定剂 苏格和那比丘尼的谈话最多十分钟,清醒过来时已经是下午三点。 也许是久违的阳光和熏风里的檀烟荷香能安神,他靠着栏杆休息了三个小时。 杨关带来的信息给他拨开了一层迷雾,目前仍扑朔迷离的局势中,他唯一可以控制的变量就是练成意识锚。 离开僧院时,苏格精神好了很多,开始仔细观察环境。 持明宝刹和二十一世纪的佛寺相比,无论规模和形制都有了很大的差别,整体布局有伽蓝七堂的影子,建筑却密集得多,檐牙交啄的楼宇让苏格想起高中课文里的杜牧描述的阿房宫。 他观察壁画、藻井和斗拱,发现那些漆画的图案完全包容了印度教、苯教、藏传和汉传佛教的符号和意象,显然这个时代的宗教经历过多次文化融合。 佛陀的虚影在莲界上说法,许多穿黄浊僧袍的和尚低眉垂目在莲座下听经,神态安详,似乎永远都不会有烦恼。 这些画面如此神圣、慈悲,以至于让苏格产生了一瞬间的动摇,自己对神佛的揣测是不是太狭隘了? 但很快,他离开五色山门,穿过了划分俗世的熊熊烈焰。 观光电梯下落,阳光迅速消失,他耳边似乎又听到了地下通道里回荡的往生咒。 和杨关在鹿野苑外分别,苏格回到露盈庭1521室的逼仄空间。 他躺到床上,用衣领埋住鼻子,仍沉浸阳光直晒的味道里。 休息片刻后,他用意识锚训练器再次模拟莲池边的场景,这次的脑波精确度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成绩。 …… 7月12日,晚上8点,颍川市下起小雨。 雨水经过交错的空轨遮挡,抵达泉津道,就只是沿着建筑和霓虹招牌的边缘滴沥下来。 半空中飘过夜游神的投影,居民熙熙攘攘地在街道中穿行。 泉津站12号口的台阶上,沈珂背靠栏杆,远远投来一望,走向真空交通轨道站旁的街角。 苏格跟了上去,经过几条窄巷,四周楼房林立,生物改造、义体收购、虚拟性服务的广告贴得到处都是。 苏格的经过仿佛触发了广告的投送机制,视界里立马被拥挤的全息影像挤爆了,白的肉体简直要溢出屏幕。 就算闭上右眼,耳边也充斥着一浪高过一浪的叫卖声,他连忙摘下视界。 世界立刻清净了,空荡的街道映着霓虹,无人机悄无声息地在大厦的缝隙间穿梭,墙上凌乱的涂鸦闪着黯淡荧光。 前边绿皮铁箱堆积的破旧老楼底部的卷闸门开着,沈珂在一面铁皮柜边,对他说:“视界就放这儿吧。” 苏格看见她嘴角的笑意若有若无。 “你故意的?” “什么?” “不提醒我。” “是这东西太过时了。”她看着苏格的视界,耸了下肩,“不过广告其实无所谓,主要是你戴着它等于随时被监控。” 显然,比起交易军用外骨骼,她这次还要更加谨慎。 “我带在身上就好。”苏格说。 “放这吧。”她没有半点商量的意思。 苏格迟疑了一下,视界代表着最后的安全,但被监视。 沈珂这边是自由、机遇和风险。 他轻轻握拳,感受每个指关节传来的力量感,现在他多少有了点自保能力。在上次的交易中,沈珂也是个靠谱的中介人。 他做出了抉择,把视界存进那面看起来提供不了多少安全保障的铁皮柜,问道:“能买到不被监控的装备吗?” “除非你能自己做一个,要不然就只是被谁监控的区别。” 沈珂低头点烟,瞥见苏格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她玩味地笑了。 “喂,伱不会真在想做一个吧?” “为什么不行?” 苏格取出很有历史感的二维码存取单,揣进猎装夹克的衣兜。 “你可以试试。” 沈珂耸了下肩。 “不过我还是提醒你一下,现代的灵境技术跟你想象的不太一样,你理解不了它们的底层架构的,就像人脑没法计算哪怕一杯空气里的复杂系统变化,最简单的灵境设备也不是你能手搓的。” 沈珂的话对苏格来说很残酷,在这个时代醒来以后,他人生学到的所有知识和专业能力都没用了。 现在他的选择只有两个,要么付出肉体和思想,融入正常的社会,要么就是像现在这样,在黑暗中求取渺茫的希望。 “这次去哪?”他问。 “跟我来。” 沈珂走进卷闸门内的甬道。 苏格跟了过去,通风管道像裸露的血管般攀附在天板上,她的脚步声回荡在封闭空间里。 苏格忽然发现,就算自己没有主动操控,蛊雕的行走音量也保持在30分贝以下。 …… 颍川市的地下空间十分庞大,四通八达的甬道和电梯连接了地下公寓、商区、废弃的停车场和地铁,像是大型蚁巢,到处都能听到通风系统的呜咽声。 在电梯和甬道之间周转了接近二十分钟,二人进入地下广场,黑暗里匍匐着废弃车辆的空壳,像被掏去了内脏。 广场角落的铁门外,沈珂通过了面容识别,进入一道几乎完全漆黑的走廊。 到了在走廊中段,她让苏格在一间工作室等待。 苏格连接了蛊雕,通过蛊雕的红外成像和声成像系统,他看清了工作室里的环境。 房顶安装了许多机械臂,一个大型工作台摆在中央,底下有很厚的光学防震垫,工作台上凌乱摆放着天文仪器、超流体摆件、铜钱和羊角圣杯。 工作台后有个怪人,全身都包裹得很严实,只露出眼耳口鼻,在几乎无光的环境里翻着一本纸质书。 沈珂喊了一声“成阳公”,进入工作室,门关上了。 出来时,她拿上了一支西林瓶,铝箔轧住瓶口的橡胶,透过褐色玻璃可以看到里面的冻干粉针剂。 她沿着墙走向另一边。 “先跟我来深潜室。” 二人穿过走廊,进入尽头的房间,沈珂终于打开了灯。 所谓的“深潜室”,是一个带有封闭式体感舱的房间,沈珂走到桌边,轻车熟路地拿出一瓶葡萄溶液用注射剂打进西林瓶,把粉针剂稀释成深褐色。 “这是什么?” 苏格看着沈珂晃动药瓶,缓缓把药液吸满注射器。 “这药能深度刺激你的前额叶和海马体,让你进入超忆状态,对于不同体质的人,药效发作时间大概在八到三十秒之间。” “超忆状态?” “听说过超忆症吗?这种状态下,你能记清楚任何细节,包括情绪状态,就算很多年后回忆起来也是这样。” 苏格问:“那这药属于违禁品?” 杨关说意识锚被视作筛选意识调控能力的重要标准,这药无疑会破坏这种评价体系。 “本来不是违禁品,只是用来治精神病的。”沈珂扔掉空药瓶,“但它的副作用被发现后,它就成了‘锚定剂’。这药流行过很长一段时间,后来被列入一级违禁品,停止生产,现在都绝版了。” “这一支多少钱?” 苏格发现只要自己稍微露出一丝需求意图,沈珂就会直接用生米煮成熟饭的架势来促成这单交易。 “九千。” 她用充满诱惑的语气说:“怎么样?用它的话,只要操作得当,半分钟不到,你就可以完成一次永久稳固的锚定。” 感谢情何以甚大佬的章推! (本章完) 第22章 二十二:超忆 第22章 二十二:超忆 单一支药剂的价格,就几乎要赶上蛊雕。 苏格遇到沈珂前,就了四千左右。最近两天,蛊雕去一万四,中介费一千,以及蛊雕消耗的算力费用五千四,再加上他训练的费用和日常开销,大概用掉了两万六。 他的贷款只剩下七万四千左右,按计划,接下配合蛊雕练习念力,每天要消耗两百五十的算力费。就在刚才,他在地下世界行走时使用用蛊雕的传感器观察周围环境,也用掉了接近八十块。 这些余额的数字就是他的生命倒计时,买下这一支药又要消耗掉八分之一,他忍不住说:“这么贵?” “以后只会更贵,而且供不应求。”她捏着注射器,针头沁出一滴药液,“怎么了,我以为你不缺钱呢。” 苏格回忆着杨关对意识锚的阐述,问道:“用这种办法,就算练成了意识锚,也提升不了‘意识调控能力’吧。” 沈珂用“白日做梦”的眼神瞥向苏格。 “你觉得呢?” 显然答案是“不行”。 苏格已经知道,能否使用意识锚,只是招聘调查员的笼统标准,安全局真正在意的是意识调控能力。 他担心自己用这种方式就算速成了意识锚也没法通过筛选。 在心底深处,“意识”、“飞升”、“彼岸”也浮现起来。 “除了用药,没有常规点的办法吗?”他问。 “当然有。”她说,“只是周期和成本更高点。” “大概的区间呢?” “大概么。”沈珂顿了顿,“你没有脑机,也没有训练意识的经验,先买一套冥想、禅定法吧,要是学得快,练一年左右,再用百来个记忆周期完成锚定。也就一年出头,长期成本五六万。” 十二天毫无进展的训练让苏格知道,没有脑机的他,靠常规方式练成意识锚,需要的时间可能比她说的更久。 他做下了决定,看向沈珂手里的注射器。 “这种方法有什么别的隐患吗?” “唯一缺点的伱已经知道了。” 沈珂坐到椅子上,叠着腿。 “其它要注意的,就是一定要在药效期间内完成锚定,不然这药就浪费了。还有,超忆状态下,如果受到了心理创伤,后果会很严重。因为你会永远忘不掉它。” 她放下注射器,夹上一支烟。 “所以你还需要一个靠谱的帮手。” 苏格想到黑暗房间里的那个怪人。 “就是刚才那个人?” “成阳公?”沈珂耸了下肩,“你要找他也行,嗯,毕竟他是飞升者。” “飞升者?”苏格诧异地问。 “以前他自己给自己换脑机,不知道接驳错了哪些神经,眼睛连上了听觉中枢,耳朵连上了味觉……他自己说这是飞升了。” 苏格警惕起来,“你这是开玩笑还是什么?” “如果你怕了,这就是玩笑。” 沈珂吐出轻烟,微微一笑。 “但你要觉得他不靠谱,那就找我。” 苏格看向桌上的注射器。 “那来吧,现在开始?” “先把你的意识锚训练器给我。” 沈珂看向苏格的口袋,苏格迟疑了一下,拿出扁盘状的意识锚训练器交给沈珂。 沈珂眸子闪过绿光,几秒就看完了苏格训练意识锚时偏好观想的意象,接着她放下训练器,向封闭式体感舱传输数据,开始构建虚拟空间。 过了一会,她对苏格说:“好了,把外骨骼脱了,躺进去。这是给不能用脑机的人设计的,差不多可以完全拟真。” 苏格下意识地有些排斥那灰色巨蛋一样的设备,他没有幽闭恐惧症,只是本能地警惕这种会让自己失去反抗能力的环境。 但他又想起那个黑医生的医疗室,迟疑了一下,脱掉猎装夹克和长裤。 只剩贴身的外骨骼时,苏格看向沈珂,沈珂耸了下肩,走到通风口下,背对着苏格点起一根烟,示意他自便。 苏格迅速解除蛊雕,浑身赤裸,走到体感舱边,扭头看通风口的方向,沈珂仍背对着这边,能看到白色鬓发垂下,眼角的睫毛在昏暗的灯光下动了动。 苏格又想起了那个梦。 他走进体感舱,无数细小的微型电极像是被磁力吸附一样,贴到他每一寸皮肤上。 不知名的材料几乎充塞了整个体感舱,他仿佛撞进了一团非牛顿流体,走动时感觉到很大的阻碍,停下后,又感觉身边是空的,。 他的身体开始像是踩在烂泥里,很快,脚下的触感变硬,仿佛烂泥被夯实了。 一种柔软的东西覆盖了他的眼窝,迅速与他的体温同调,很快就感知不到了。 黑暗中响起了沈珂的声音: “你的前额叶和海马体的活跃程度越高,锚定剂的效果也越好,这跟你对观想场景的沉浸度和情绪调动有关,所以要想一次成功的话,就放松点,忘掉现实世界。” “嗯。”苏格说。 “不用回应我。”她说。 “好。” “进入深潜前静息十分钟,不要胡思乱想。” 苏格没再说话,保持安静,呼吸逐渐平稳。 体感舱的催眠音像月夜的潮汐声,他在其中听到了自己的心跳。 …… 逐渐明亮的光刺得苏格眯起眼睛。 卷层云在湛蓝天空上飘过,日晕亮得晃眼。 苏格抬手遮阳光,脚下是楼顶崩裂的水泥地面,落满碎石,生锈的钢筋间窜出石蕨和狗尾草。 他在护栏边极目远眺。 高楼鳞次栉比,但空无一人,没有浮空车,也没有嗡鸣的通风系统和涡流噪声。 地衣和藤蔓爬满了大厦外墙,一群椋鸟盘旋一阵过后,飞向远方的群山。 “适应吗?” 身后传来沈珂的声音,苏格转头一看,她坐在楼顶漆皮剥落的通风设施上。 “还好。”苏格说。 他不知道沈珂是怎么搭建出了这样的虚拟空间,他意识锚里储存的训练记录只有两个,一个是戈壁滩的场景,一个是持明宝刹莲池的场景。 这里的风景又让他感受到了那种莫名的宁静,看起来,沈珂抓住了他观想的这些场景背后真正触动他的东西,而他自己尚不清楚。 “走走吧。” “好。” 大厦表面布满雨水积年冲刷的污渍,尘土掩埋了腐朽的招牌和铁架。 窄巷里挤满灌木和矮树,钻出嚼着叶子的豚鹿。 二人一前一后,苏格看见沈珂的鞋跟拨动枯叶和碎石, 他在现实的繁华都市踽踽独行,此刻在这个荒凉的虚拟世界却有了同路人。 天色很快就暗了,两个小时过去,夕阳落向群山。苏格忽然很怅惘,这里没有神佛,没有组织,他没有贷款,没有任务,就这样走着也是种享受。 他们已经到了城市的高处。 “这里不错吧。”她说。 “很不错。”苏格看向他,“你怎么知道我会喜欢这种风景?” “很明显啊。”她反问:“你觉得自己喜欢这里的什么。” “安静?”苏格想了一会才说。 “你是害怕。”沈珂说。 “呃,什么意思?” “你是害怕这个时代,二十三世纪对你来说变化太大,你害怕这种巨变,怕自己跟不上时代了,说不定你还怕别的什么。所以你用更长的时间尺度,更高的角度去对比它,它就渺小了,这就能让你心安。” 她一针见血的言辞戳进了他心底。 “也许吧。”他说。 “你对自己又是相反的,你好像压力很大,有什么东西推着你走,你把它们看太重了。”她说。 苏格沉默着,摇了摇头。 沈珂不知从哪里拿起了一个锥形杯,里面盛着蓝色液体,是她在化外喝过的“羽化”,她浅尝一口,又把杯子递给苏格,杯沿留着湿润的痕迹。 “这杯做得不错,试试吗?” 苏格接过酒尝了一口,一种清凉感贯彻了他的头顶和胸膛,随酒味扩散的,还有色彩、声音甚至文字。 他心中升腾起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都市暮色里响起的鸟鸣如同楼中有人吹响玉笛。 他听到了高天的长风呼啸,自己仿佛正站在云上俯瞰夕阳落入群山。 一首偈语浮现在耳边心中: 仙家轻岁月,浮世重光阴。 白发有先后,青山无古今。 他站在无人的都市顶端,遗世独立,冬眠两百年的迷茫和恐慌烟消云散。 天地宇宙如此浩渺,他仍是一粒尘埃,诸天神佛,整个人类文明,未来社会也是尘埃。 持明宝刹无畏雷音佛能拔济众生怖畏,而此刻真正化解他恐惧的却是一杯酒。 他很快就会回到现实世界挣扎求存。 但锚定剂药效已经发作,这一瞬间的感受永久保存在了他记忆中。 (本章完) 第23章 二十三:羽毛 第23章 二十三:羽毛 一个个电极离开苏格的身体,只在皮肤上留下鱼啄过般的触感。 他睁开眼,走出体感舱,见到深潜室里的昏暗灯光。 现实世界的任务、贷款一瞬间又压到他肩头。 “运气不错,一次成功。” 沈珂坐在桌边抽着烟。 苏格看到她就想起刚才在虚拟空间里的情景。 她在那个无人的城市里,用陪伴、开解和一种若有若无的旖旎气氛攻破他的心防,再用笛声、风声、偈语调配成那杯“酒”,将他带入那种羽化登仙般的意境里。 他可能再难以产生如此奇妙的感受,但它已经被锚定。 此时他回想起来,所有感官和情绪都分毫不差地涌现出来,暮色、都市、云上的高风、远方的群山以及身边的她都如此清晰。 那种超然的意境霎时又冲散了苏格心头的压力,他发现了意识锚的另一种用处。 沈珂看着苏格站在原地出神,她摇了摇头,在烟灰缸里摁灭了烟。 “你是用了取巧的办法,但基本的意识训练还是要跟上,至少要能控制意识锚不被随便唤起。” 苏格点头嗯了一声,开始穿戴外骨骼,心中的画面却仍挥散不去。 “这种记忆的有效期有多长。” 他看着她的脸,用药前他了解了超忆的意思,此刻他才体会到超忆的意义。 “永远。如果是用常规方法训练的意识锚还能消除,但用药的后果就是永生铭记。” 沈珂的表情有些玩味,以至于让苏格怀疑她是故意出现在他的意识锚里。 “那我记住你了。”他笑了笑。 沈珂呵呵一笑,没有回应。 苏格套上长裤和夹克,拿起呼吸面罩,发现意识锚训练器也被沈珂放在了桌上。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看向体感舱。 “我的脑波在这会留下记录吗?” “你要是担心意识锚被窥测,之后买个干扰器戴着吧。”沈珂没正面回应。 苏格打量着体感舱,速成的办法的确有很多隐患,他本来想现场试试成果,现在打消了念头。 “衣服穿好了就走吧,深潜室的租用费一小时一千二。” 沈珂冷不丁的一句话让他愣了一下,连忙把意识锚训练器揣进兜里。 “我们用了多久?” “三个小时。” 她说着离开房间。 苏格不知道这个价格是否高于“市场价”,他只有沈珂这一个渠道,只能被动接受。 二人又来到进门时的工作间,这回苏格和沈珂一起走了进去。 全身义体都被包裹住的“成阳公”仍在黑暗里翻着书,苏格想到沈珂对他的形容,有些好奇他的阅读方式,他是用眼睛听还是用耳朵看?他阅读到的信息又是怎样的? 他又是怎么跟人交流的? “成阳公。” 沈珂喊了一声。 成阳公身边浮现起一块空气投影屏,上面显示出金额数字: 【一万二千七百四十。】 九千的锚定剂,三千七百四是设备租用费。苏格除了外骨骼就没带其他电子设备,用虹膜、指纹、声纹三重识的支付系统付了款,余额一下掉到六万。 空气投影屏上又显现出一行字: 【承蒙惠顾,为君起卦】 成阳公放下书,坐直身体,一本正经地从桌上拿起三枚铜钱。双掌合拢,压紧铜钱,过了几秒,投影上的字变了: 【坎上乾下水天需】 【有孚光亨贞吉利涉大川】 这时成阳公放下铜钱,又拿起书,空气投影屏消失。 苏格一头雾水,看向沈珂,沈珂的脸映着投影的蓝光,一副见怪不怪的表情。 “走吧。” 二人离开房间。 “那是什么?”苏格问。 “赠送项目,他觉得自己飞升了,经常玩这类东西,紫微斗数、六爻、塔罗牌什么的。” 苏格若有所思,去过持明宝刹一趟以后,他对这个时代玄学有了新的看法,一些看似玄乎的东西只是科技被套上了玄学皮。 “地藏占察他会吗?”他又问。 “怎么可能?”沈珂侧头看了他一眼,“伱居然知道这个。” “听说的。” 苏格随口敷衍过去,他不想让沈珂知道自己跟安全局有接触。 …… 原路离开地下世界,苏格看到这里的通道和广场中时常有人类活动的身影。 来到这个时代已经有一段时间,他发现这个时代的世界大致可以分为“三层”。 第一层是他肉眼所见的现实,是最荒凉安静的世界。第二层仍是现实世界,但经过现实增强技术的渲染,装点得十分繁华,是现实与虚拟的交界。第三层则是纯粹的虚拟世界,譬如沈珂今夜构建的那个临时虚拟空间,以及苏格多次耳闻却还未亲眼所见的灵境。 这个时代的人绝大多数时间都生活在灵境中,偶尔心血来潮,才踏入现实与虚拟的交界。至于现实,就只有无法、或不愿使用脑机的边缘群体才会频繁踏足。 沈珂也是频繁在现实世界活动的人,但比起那些浑身义体七拼八凑的改造者,她看起来混得十分不错。 回到露盈庭1521,苏格躺在压抑的房间里,忽然想要个体感舱,那东西不过占地几平米,里面却有无尽的世界。 枕头边的意识锚亮起绿灯,接连响起提示音。 【脑波偏差率小于0.03%,本次锚定通过。】 【脑波偏差率小于0.03%,本次锚定通过。】 他终于完成了意识锚的训练,脑子里浮现的却不是另一个冬眠者的线索,而是虚拟空间里沈珂的脸。 这是超忆带来的后果。 持明宝刹那个自称佛的比丘尼说要度苏格,那一刻的特殊情绪状态下,苏格觉得沈珂就是来度他的佛。 本来这种感受会在一瞬间过后迅速消弭,现在它却被锚定了。 他永远记住了一个认识了三天不到的女人,往后每一次他使用意识锚,都会和那一刻的她再次会晤。 这感觉荒唐又旖旎。 一条消息提示打断了他胡乱的思绪。 他从床上坐起,发现是杨关的来讯。 【现在你的处境很危险,马上离开露盈庭公寓!不要耽搁,我在西门外等你!】 房间的一角,他离开安全局时杨关给的“羽毛”亮起红光,如同烧了起来。 中秋快乐! (本章完) 第24章 二十四:解离 第24章 二十四:解离 苏格心里浮现出杨关给他羽毛时的交待。 【如果检测到魑魅魍魉入侵设备,羽毛会做出反制。】 现在这个打火机大小的暗红物体几乎照亮了小半个房间,把一切都映得通红。 终于来了! 苏格的恐惧里竟然有一丝期待,如果来的是将军,安全局监控了它常用的信道,那这次就能抓到它! 他正好还穿着外骨骼,戴上单目视界,视野很正常。 将军并没有重复上次的手段。 他一边提防着身边可能出现的危险,抄起羽毛揣进兜里。 正要出门时,他心中闪过警兆。 不对劲。 苏格意识到,自己还没完全确认杨关的身份。 上次将军也是以一副令他信任的形象出现,用危机和强烈的紧迫感压榨他的思考余地,让他自己走进了真正的危险中。 如果说这个发信息的“杨关”,就是引起羽毛产生反应的魑魅魍魉,那么公寓外等待他的才会是真正的危险。 苏格动作变得迟疑,又给杨关发去了一条信息: 【证明你真的是杨关。】 他握着门把手,等待回信。 时间悄然流逝,如果杨关是真的,他现在就是在耽误宝贵的逃生时间。 【信我。】 对方只回了两个字。 苏格发现自己虽然拥有了一套军用外骨骼,也练成了意识锚,却仍没有分辨真假的能力。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做的准备还是太少,只凭一个单目视界根本防范不了什么。如果现在手头有一架无人机或蜘蛛机器人,说不定还能让它们先打头阵探清虚实。 他缓缓推开门,走廊映着中庭“露盈庭”全息字的微光,所有门户都紧闭着,一片死寂中只有拐角处的墙幕在播报广告。 他看了一眼阴暗闭塞的走廊和电梯,选择了另一条路,迎着夜风跳出走廊的窗户,攀住窗沿,借着公寓外墙的无人机物流平台,一层层地跃下。 他与蛊雕进行了深度连接,余额以每秒四十多块的速度暴跌,大脑发热的同时,周围的环境信息蜂拥而至。 湿度百分之六十三、十九摄氏度的空气以每秒七米四的速度从身边刮过,巢居窗沿上的珍珠鸠不安地抖动着羽毛,黑猫轻巧地跳进公寓楼中。 公寓外传来浮空车的嗡鸣声,偶尔有电磁波和红外射线扫过,被蛊雕的隐身层吸收,他并未被雷达锁定。 他用了二十六秒跳下十五楼,抵达公寓的中庭。 跨过堆积的物料箱和铁架,一张透明玻璃门连接着西出口的大厅。 视界右眼里,公寓管家的虚拟形象彬彬有礼地站在最中央,一切看起来风平浪静。 他迅速穿过大厅,露盈庭西门外,是通往龙津道的缓冲地带,阴暗的街道旁布满贫瘠的全息绿植坛。 只要走出大厅,门外就是街道,那里有日夜游神,复杂的环境里也潜藏了各种危险。 通过蛊雕的感知,苏格发现一些雷达波和红外射线来自街道高处,隐藏在空轨、招牌和通风管道交错的复杂的空间里。 如果是魑魅魍魉的,一定弄不出这么大阵仗。 门开了,苏格走出大厅,几乎是他离开公寓的一瞬间,蛊雕就感知到了强力的磁约束! 苏格心跳骤然加速,但在磁力降临的一瞬间,他就已经离地飞起,蛊雕没有喷气推进模块,也没有磁力调节模块,他就这样被吸到了半空中,毫无反抗余地。 抬头一看,一辆洁白的浮空车上绘有鹿头鸟身的图腾,悬停在头顶,它底盘的涡流散发出高色温的蓝光。 他就这样从地面被吸入车内的圆柱体空间中,紧接着,蓝光熄灭,透明的分隔墙降下。 出现在他眼前的是浮空车的舱内空间,四壁纯白,车里有五个人,两个是公寓的居民,另外三个穿着作战服,戴着头盔,两黑一白,是安全局的调查员。 苏格松了口气,自己没有钻进魑魅魍魉的陷阱。 他分不清哪个是杨关,只看到白衣调查员正把仪器套在一名公寓住客的头上,说道:“三重检测通过,解离度符合标准。” 说完,他就把那名公寓住客推到一边,对苏格说:“你过来一下。” “等等。”一名黑衣调查员的头盔里传出杨关的声音,“他没装脑机,不至于鬼上身。” “那简单检查就好。”白衣调查员走到苏格身边,“别乱动,你有点发热。” 苏格看了一眼杨关,白衣调查员掀开了他的眼皮,查看一会,又摘下他的视界,连接指尖的接口,检测一遍过后,点了点头。 “没问题。” 他示意苏格走开,另一名公寓的住客已经被吸入浮空车。 透过落地窗,可以看到车外的景象。 还有许多浮空车悬停在公寓周围,看起来这所公寓的所有出口都被封锁了。 苏格走向杨关,低声问:“现在是什么情况?” “羽毛带来了吗?”杨关的头盔上浮现出他的面容。 “带来了。”苏格交出羽毛。 杨关接过羽毛,目光扫过他身上外骨骼的轮廓,皱起眉毛,意外地看了苏格一眼。他还以为苏格和其他冬眠者一样不适应时代,现在看来似乎是错判了。 “最近接触过什么可疑人物吗?” “这跟‘它’有关?”苏格问。 “不是它。”杨关摇摇头,“这次羽毛感应到的,是另一只魍魉。” “谁?” “还不清楚,目前我们只是追踪到了它的位置,监控了它用过的所有信道。现在,它的本体被困在这所公寓里了。” …… 虚无的黑暗中悬浮着一面方形的巨大镜子。 沈珂站在黑暗中,看着自己白发绿眸的镜像。 她在这片虚拟空间里构建的镜子映照出的不是光学镜像,而是她的人格投影。 此时镜子照出她的主人格,和她没有差别。 第二面镜子出现在旁边,人格投影依旧没有差别。 直到镜子一面面地出现,十二面镜子包围了她。 相对的镜子投影出无限空间,也照出了无数个她的身影。 这些身影开始有了变化。 有的她变成了黑发。 有的她尚且年幼,有的她老态龙钟。 有的她长出了绒毛,尖耳,细牙,狭长的眼睛几乎和白眉一起斜飞入鬓。 有的她则是一片由无数个0和1组成的涌动的绿影。 她闭上眼睛。 随着一阵镜碎声,再次睁眼时,她坐在公寓里,眼角浮现出许多参数,其中有三行刺目的赤字: 【人格解离指数:极高】 【意识解离指数:极高】 【认知解离指数:极高】 那双青萍般的眸子仿佛被风扰动,扭曲起来。 她拿起一支抑制剂,缓缓咬住,点起火,深吸,轻吐。 烟雾后,她的眼神又恢复了平静。 (本章完) 第25章 二十五:罗网 第25章 二十五:罗网 沈珂透过烟雾打量墙壁,那上面贴满了全息照片,这些曾流行在二十二世纪七八十年代的摆设,如今算是稀罕物了。 那里面播放着她的童年、青少年和成年后一些记忆深刻的片段,这些经历在过去塑造了她,现在则帮助她约束随时处在崩溃边缘的主人格。 青少年以前的时间,她和这个时代的绝大多数孩童一样,在公养院度过。少女时期的照片呈现出一些具有特别意义的时刻:戴傩舞面具、剪掉长发、在生日敬奉神明。 这其中一张拉弹箜篌的照片被摆在显眼的位置,那时仍使用着原生肢体的她以精妙的演奏技巧在一群尚未完全被义体驯化的同龄人里脱颖而出。 在调控身心的能力上,她有惊人的天赋。 一张照片昭示了她人生的转折点——那是灵境中,摩利支天坐在七豕金车上,显化出八臂三面天女像,抬起缀满金钊璎珞的丰腴手臂,用手中的无忧树点化了她,称她“有上品善根,智慧敏利”。 接下来的一张照片里,她面前是无数善男信女,背后是虚空中旋转的千叶大莲华。此时的她白衣白发,眉间菩萨点化的“青毫相”大放光明,她是镇守净土的“数沙者”。 数沙者的照片后,墙壁空了。 房间里没有灯,烟雾在全息照片的微光中缭绕。 她回忆起几年前接受点化时心存迷惘的发问:【我要做什么?】 菩萨开示道:【众生愿力如恒河沙数,你要在无尽沙海中寻找佛性。】 现在她告诉自己:【算了吧,你只是祂们用来淘洗污染数据的沙箱。】 沈珂深深吸了一口抑制剂,推开门,来到走廊里,双臂支撑着窗沿向外眺望。 忽然她若有所感,皱起眉。 烟头悄然燃烧了很长一截。 她退进走廊里。 窗玻璃映着她的倒影。 倒影忽然开口了:“还没发现吗,这片区域已经被控制了。” 她看向倒影,倒影面目扭曲,狭长的绿眸如鬼火燃烧,嘴里隐约露出细密的尖牙。 它的身影仿佛由无数个字符组成,“零”、“壹”、“阴”、“阳”交替浮现。 沈珂没有惊讶,她早就患上浮光症,这只是潜意识的活动以幻觉的方式表现出来。 她左右观察了几眼,缓缓退回房间。 墙上的全息照片里,一个少女时期的她说:“跑不出去了,唉。” 另一个四五岁的她天真地说:“跑呀跑呀,我跑的可快了,嘻嘻嘻嘻嘻……” 白袍白发的数沙者安详地说:“这一天早该来了。” 一个男性模样的她说:“是安全局的人,他们为什么突然封锁这里?” 面貌扭曲的她说:“还能为什么,要么冲我来的,要么是楼下那个……” 一个神经质中年女人的她惊慌地说:“这下怎么办,我就说不该招惹他,他……” 一个男性模样的她理智分析道:“只能想办法让意识逃出去了。”他迟疑道:“但身体是个麻烦……” 一个老态龙钟的她说:“早该换一个身体了,反正有很多备份。” 少女的她说:“完全抛弃身体,就压制不住它了。” 少女说的那个面貌扭曲的“它”,闻言阴森地笑了起来,毫不掩饰地露出细密尖牙:“嘿嘿嘿……” 老妪的她说:“怎么也比被逮住好。” 数沙者说:“何必跑呢,如果能尽快接受祓禊,还有救的。” 面貌扭曲的她冷笑道:“祓禊?他们会拔除绝大多数的人格,只留下‘听话’的。这就是你想要的吧,嗯?” 小女孩的她说:“听话,我很听话呀,嘻嘻。” “行了。” 沈珂深吸一口抑制剂。 争论声消停了,全息照片里的幻影都恢复了正常。 现在摆在她面前的只剩下两条路。 要么放弃抵抗,然后她会被带去“祓禊”,她的一切意识思维都会被神明犀燃烛照的目光洞察,再然后,她会被去恶存善。 要么她强行上传意识,这样她就再也无法压制扭曲的数字人格。 每一条路都意味着她会变成另一个自己。 白发白袍的数沙者忽然开口:“所有信道都被监控,事已至此,别再执着了。” 鬼影说:“再找一条信道又不难。” “行了!” 沈珂皱起眉,又吸了一口抑制剂,却发现只剩烟蒂。 她表情依旧平静,摁灭烟蒂时却用了三次才找准位置。 笃笃! 敲门声传来。 沈珂看了过去,监控画面投射到她的脑机里——门外站着的是苏格。 “干什么?”她问。 “睡不着。”苏格说。 …… 苏格等了半晌,门里传出沈珂的声音: “进来吧。” 门滑开了,一股类似梨子的清香扑面而来。 全息照片的微光下,沈珂就坐在轻烟缭绕的床边,穿着冷色调的短袖针织衫和长裤。 “意识锚的效果怎么样?” “挺好。” “是一直想着意识锚的画面吗?”沈珂打量着他,勾起嘴角。 “有点。”苏格笑了笑。 “坐吧。”她挪出身边的空位。 苏格坐了过去,沈珂往后斜靠到墙上,疲倦地吁了口气。 苏格仍坐着,看着她,她撇过头和他对视。 “怎么了?” “没怎么。” 苏格是第一次见到沈珂露出脆弱的状态,他移开目光,打量墙上的全息照片。 “这些都是伱?” “好看吗。” “真人更好看。”苏格说。 “你是睡不着还是寂寞了?”沈珂勾起嘴角。 “都有,其实这一阵都睡不好。” “那就找点事做。” “比如说?” “来。”沈珂往床上倒去,“把视界戴上。” 苏格戴上视界,靠床坐着,见到沈珂的虚拟形象从她身上坐起。 这画面犹如灵魂出窍。 她钛白色的白发和白袍浑然一体,足不沾地,银环扣着脚踝,珠链沿着弧度完美的小腿盘旋而上。 苏格以为自己看到了天女下凡。 紧接着,他收到了对方申请连接的消息。 …… “目标已经连接了我们的信道。”浮空车里,白淼说,“现在向目标所在的空间施加电磁屏蔽吗?” “再等等。”杨关说,“等她的意识体完全进入网络,才能确认她的身份。” “有数据上传了,目的是暗网,她要逃去暗网。”白淼说。 “不要拦截,也不要窃听,这些只是试探。”杨关说,“只有等她相信这是安全信道,才会尝试上传意识。” “它要是藏在这些数据里逃走了呢?”白淼说。 “这就不关我们的事了。”杨关说,“离娄会处理的。” (本章完) 第26章 二十六:离娄 第26章 二十六:离娄 十分钟前,露盈庭西门外的浮空车里。 “我们怀疑你接触的女邻居是一只妖。”杨关对苏格说,“她侵入过你的视界,所以羽毛有了反应。” “理由呢?” 苏格下意识的不愿相信杨关的判断,不光是因为在他两度身陷危机时沈珂伸出了援手。这段时间里,怀疑一切的状态对他来说是种严酷的精神折磨,他无比希望身边有一个能够信任的人。 “我们查到了一些她的信息。” 杨关说着呼出了沈珂的空气投影。 “露盈庭的居住信息显示她在两年前一月二十九日就已经入住,但这份居住信息是假的,她的手法很精妙,离娄调用了不少算力才识破她的伪装,实际上,她是在今年的七月二日入住露盈庭,也就是你入住的三天后,她住到了伱的楼上。” “她是冲我来的?” “说不准,也许是针对你,也可能是巧合。她在灵境中主要的非法行为,是对人施加精神控制,逐渐入侵他人的脑机,窃取算力。” 空气投影中沈珂的形象变幻成其他的样子,有男性、女性、中性、羽士、女冠、行者、头陀、玉女。 “我们一般把这种鬼归类为魑魅魍魉中的魅,也可以叫狐妖。” 杨关驱散了空气投影。 “狐妖一般不会涉足现实中的犯罪,目的只是窃取算力,同时,它也会满足受害者的精神需求,所以很多在很多案例中受害者就算知道了真相,也会选择继续沉沦下去。就我们查到的情况,这只狐妖可能同时入侵了上千人的脑机,掌握的算力很庞大。” 苏格感到脑子有点乱,他对所有沈珂所有的印象都说明,她是和他一样的边缘人,但杨关说到“精神控制”,又让他想起今晚锚定的那一刻。 是啊,精神控制。 就算是此刻在被杨关告知了重重疑点的情况下,那一刻的情景在苏格脑海中浮现时,当时的情绪又被分毫不差地唤起了——她就是荒芜世界中唯一的同路人。 这种情绪让他下意识地反驳道:“她不可能是狐妖,她跟正常人一样。” 杨关和白淼面面相觑。 【又是一个被蛊惑的人。】——这想法在白淼脑机中产生了,但没有发送给杨关,她知道杨关也心知肚明。 片刻的沉默后,杨关说:“她确实曾经是正常人,而且曾经是大千叶莲华世界的数沙者。” “数沙者?” 苏格冬眠前听过这个名字,这是古希腊数学家阿基米德的算数论著。 但这个时代的数沙者显然是另一种东西。 杨关解释道:“善男信女的愿力传输到净土前,首先会经过数沙者的筛选,所以数沙者接触的污染数据比我们安全局的调查员还要高几个数量级,她也许就是因为接触的污染数据太多,被异化成了魍魉。” “当然,这些东西都不是铁证。”白淼说,“我们查到的这些线索,也有可能她的身份被盗用的结果。” 情绪告诉苏格白淼口中的可能性就是真实情况,而理智告诉他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 白淼又说:“如果能抓住她进入网络中的意识体,她到底是不是魑魅魍魉就一目了然,那时一切就水落石出了。” 苏格意识到,安全局的调查员向他这个冬眠者解释这么多,很有可能是要求他协助了。 “要怎么做?” “我们监控了她的用过的所有安全信道,但不能排除她还有其它信道,或者冒险从危险信道逃离。我们要诱导她进入一条‘安全信道’,但做得太明显她不可能上钩。” 杨关把手放到苏格肩上。 “猎人会尊重狮子,但不会防备兔子反咬一口,这件事就由你这个冬眠者去做最好。” …… 苏格目光穿过半透明的申请连接提示框,看着沈珂。 他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直到现在,他还不能认清沈珂的真实面目。 就算她是魑魅魍魉,这个时代对魑魅魍魉的定义也是模糊不清的,就连他自己,也被持明宝刹错认为“阎魔罗阇”。 他没法分辨真假善恶,却总不得不做出选择。 他同意了申请,这意味着对方获得了他的视界的大部分权限。 “我们去哪?” “带我走。” 她飘过来拉起苏格的手,苏格的视野前移,感到自己的灵魂仿佛被拉了起来,离开房间,他身体却仍躺在床上没动,神经中枢与运动感受器的失调让他感到眩晕。 紧接着他看到沈珂带他从公寓走廊里一跃而起,飞进霓虹里,就像当初她用翼装飞行器带他穿梭在大厦之间一样。 苏格不清楚她现在在干什么。 按照安全局的预测,她应该是打算通过他的信道,逃向安全的网域。 可能安全局正在等待她完全上传意识。 苏格看着她从大厦之间穿过,安全局到现在还没动手,也许她根本不是魑魅魍魉…… 忽然世界变得一片漆黑,无垠黑暗中飘下几片余烬般的落羽。 沈珂在虚空中抬起头,一对赤红的羽翼拢住了整个世界。 【魅!】 虚空中响起离娄浩大又锐利的鸣叫声。 【确认为非法意识上传!】 苏格的心狠狠跳了一下,他几乎觉得这是对自己的审判。 …… 房间里光线昏暗。 沈珂从床上坐起,弹起一支烟,用指尖点着了。 苏格看着眼前的景象,他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尝试着摘下视界,才确认眼前的景象是真实的。 沈珂咬着烟,对他说:“我用意识锚切断了虚拟世界的连接,怎么,今晚刚学的就反应不过来了吗。” 她用下巴指了指窗户,“我也屏蔽了这里的电磁信号,等他们过来估计还要半分钟。” “刚才那是……”苏格迟疑着说。 “离娄啊,你不知道?”她双眼微眯,打量苏格,“有时候你装得我都信了。” “什么意思?”苏格觉得她意有所指。 “你何必把我卖给安全局。”她吐出一团轻烟,拿开滤嘴,“就这样,像你弄死拉尔森一样,不是很方便吗?” 苏格听得一头雾水,却看到沈珂用左手比了比自己的下巴,做出开枪的手势。 她说的是那个灰发男人! 她看到了那一幕! 她真的是冲他来的! “你……” 苏格震惊地张开嘴,刚吐出一个字,砰的一声巨响,房门洞开。 窗户片片破碎,蜘蛛机器人随夜风冲进房间。 两名道白影以他肉眼难辨的速度,瞬间来到沈珂身边,仿佛两团流动的水银,迅速锁住了她的身体和头颅。 她究竟知道些什么? 一个念头从苏格心里窜了出来——用念力跟她建立连接! 但下一刻,身穿作战服的调查员接连涌入不到十五平米的狭窄公寓,他最后只看到了她的眼神,嘲讽、悲哀。 (本章完) 第27章 二十七:斩妖法 第27章 二十七:斩妖法 沈珂几乎没有反抗,就被带出了房间。 她的身体被那种水银状信号干扰器锁住,只是一转眼,就被调查员和机器人押入一条金属通道。 那是铁镍合金打造的电磁屏蔽通道,她一进入其中,通道门就被封锁,缩入公寓中庭悬浮的飞廉中。 整个过程不超过六秒钟。 这一切太快了,她带来了一个谜团,紧接着就迅速消失,像是被风吹散的一阵烟,只留下淡淡的梨子清香。 “你怎么样?” 面前的一名调查员头盔的面罩滑开,露出杨关的脸。 杨关目光扫过苏格的身体,发现他没有受伤,不禁松了口气。 刚才的半分钟时间里,沈珂激活了电磁屏蔽措施,安全局丢失了对房间内情况的监控,杨关还以为苏格已经凶多吉少。 “我没事。” 苏格脑子里回荡的仍是沈珂比成手枪的白皙手指。 安全局的判断错了。 杨关以为猎人不会防范兔子,而一开始,苏格就是沈珂眼里的狮子。 苏格不知道沈珂为什么进入自己的信道,也许经过几天的接触后,她确认了他只是个孱弱的冬眠者,于是放下了防范。 也许,她那句“带我走”其实是求助。 他猜不出沈珂接近自己的目的是什么。 “她真的是魑魅魍魉,是吧?” “说准确点儿,是‘魅’。离娄已经确认了她的身份。” “那她接下来会怎么样?”苏格追问。 杨关在苏格脸上看到了熟悉的表情,很多曾受到“魅”蛊惑的人都会这样难以接受真相。 “出去说。” 杨关扫了一眼墙上的照片,离开房间。 飞廉雪白的车体消失在霓虹中。 露盈庭西楼十六层的走廊里,杨关对苏格说:“数字生命的审判很复杂,具体不是安全局来做的,她大概会被带去‘祓禊’1吧。” “祓禊?” “就是一种仪式,可以分离出意识数据中冲突的部分,神明有时也会进行祓禊,分离出另一种神明。而像她这样的,认知、意识和人格还没完全扭曲的魅,那祓禊也许能拔除她污浊的意识数据,让她变成正常人。” 按照杨关的意思,落网对她来说应该是最好的归宿。 苏格却感到夜风仿佛变冷了,他一直铭记的那句最高纲领——祂们不能篡改思想,现在看来已经不再是真理,不光他能骇入他人的思想,污浊的意识数据,也可以被拔除、净化。 “污浊”又是由谁定义的? “如果祓禊不成功……”苏格迟疑了一下,试探着问:“她会被格式化?” 杨关摇了摇头。 “没这么简单。你既然说格式化,也就知道数字生命和生物体已经不一样了,它们既然能上传意识,也就能复制意识,所以祓禊不光为了拔除污染数据,也是为了通过她的主体去定位她所有的意识备份。” “意识备份?她的复制体?” “不能说复制体,只能说备份。” 杨关“啧”了一声,意识到自己的话语会牵出许多对苏格来说很陌生的概念,摸着下巴的胡茬,斟酌了一会才说: “你是不是觉得,数字生命能肆无忌惮的自我复制?这是不行的,这涉及到一个悖论。我打个比方吧,如果伱上传了意识,进入了网络中。然后,你进行了一次复制,出现了两个你。好了,当你们两个都想重新回归身体时,会发生什么?” 苏格想了想,“会重新融合成一个意识?” “如果这两个你,在人格、意识、认知上都完全一致,也许可以融合。但如果你们接触了不同的东西,有了差异呢?” “这……” “这就是复制悖论,那时候,为了争夺主权,‘另一个你’大概率会成为你的敌人——一个完全了解你的敌人。如果你复制了两次、三次、十次,那结果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杨关的话让苏格不寒而栗。 杨关又说:“制造复制体对数字生命来说是自杀性行为,所以他们只能制造备份。” “备份,跟复制体又有什么区别?” “备份在被复制时就已经确认是客体了,而且一般都是未激活状态。” “而数字生命都有自己的‘位格’,也有叫‘命格’的,这是他们的核心数据,你可以把这看成一种确保自身唯一主权的密钥。 “主体遭遇了无法逃脱的危险时,就有可能把位格发送给备份,抛弃掉原来的主体,让备份成为新的主体。” “还有的备份呢,一旦长期没有收到主体的信号,就会自行激活成为新的主体……形式非常的多。” “总之要杀死一只魑魅魍魉,比杀死普通人难很多,不光要处理掉主体,还要完全销毁所有备份才行。” 好一阵,杨关才尽量简单地解释了对付魑魅魍魉的麻烦程度。 苏格这才明白为什么安全局为了逮捕沈珂摆出了这么大的阵仗,他们引诱她进入特殊信道,还加上了那些电磁屏蔽的措施,一旦有丝毫疏漏,都可能让沈珂的“命格”逃走。 他心里忽然生出莫名的期望:说不定她早就意识到危险,把“命格”用一种隐秘的方式发送出去了,等过了风头,她又会再次出现在他面前。 但不管怎么样,那个看见他控制“拉尔森”自杀的沈珂,已经被安全局逮捕了。 他低声问:“那个‘祓禊’,会不会检查她的思想?” 杨关看着苏格,过了一会才说:“就算你和她发生过什么,也是因为被魅蛊惑了而且在这个案子里你还立功了,别担心,只要你配合调查,基本不会受到追究。” 对苏格来说,黑市、军用外骨骼、锚定剂的交易虽然见不得光,但都是细枝末节。 重点在他的能力,那是被持明宝刹定义为阎魔罗阇的东西。 他必须想到办法,让沈珂不暴露他的秘密,最好他还要弄清她的目的。 这就意味着他要从安全局手里捞人。 就在苏格心乱如麻时,杨关又说:“其实我今天给你带来了一个好消息,本来想过几天告诉你,但既然今晚又碰上了,就说了吧。今天通过地藏占察找到了那个失联冬眠者的下落,我再次联络他,他终于回复了。” (本章完) 第28章 二十八:冻结 第28章 二十八:冻结 围绕露盈庭的一场抓捕行动声势浩大,却悄无声息。一夜过去,颍川市的清晨依旧荒凉死寂。 霓虹招牌笼罩在潮湿的水雾中,全息影像断续的广告声像是荒腔走板的戏词。 已经是上午八点,安全局的审讯室内,苏格坐在银灰色的单调长桌后。他的绝大多数生理信息都被仪器监控,对于他与沈珂接触的问讯,此时已接近尾声。 “所以,是沈珂在7月10日上午主动接触了你,为你做中介,促使你购买了这套已退役的军用外骨骼。” 负责问讯的是白淼,她只需要零点几毫秒就能够完全整理好线索,任何行为动机的矛盾在脑机前都无所遁形。不过这次的案件中苏格是受害者,也是一名没装脑机的冬眠者,针对他的讯问,安全局并未启用思想监测系统,更不需要调动离娄的算力。 “是的,我不知道这有什么问题。”苏格强调说,“我只是想要一套性能不错的外骨骼来保障我的生命安全。” “嗯,这套外骨骼虽然无法在正规渠道上架,但它只能以普通模式运行,的确不属于违禁品。伱在半个月前曾受到劫持,出于自我保护的动机,你的行为是可以理解的。但是,这依旧是一次不安全的交易。” “我知道了。” “除此之外,你向沈珂购买锚定剂的行为又该如何解释呢?异情三组的杨关已经明确告知你意识锚的相关信息,作为一名具有逻辑判断能力的自然人,我相信你在交易之前就已经知道这是非法行为。” “我没法判断。” “不管你的主观意愿如何,你的行为已经触犯法律。不过,鉴于你对现今社会并不了解,并且你的上述行为都是在魅的蛊惑下发生的,所以安全局决定对你的非法行为不予追究。” 白淼的话让苏格松了口气,但紧接着她又说:“同时,也鉴于这些原因,为了保护你的个人财产和人身安全,安全局决定对你的账户执行二级司法冻结。” “冻结我的账户?”苏格皱眉,“我不需要这种保护。” “这并不会影响你的正常生活,只是做出一定的限制,在冻结期间内,你无法进行任何敏感的消费、转账等行为,当然这不会影响你的日常生活。” “这是强制的吗?”苏格问。 “这不是强制的,但目前你没能力保护自己的财产。” 她的话术给苏格一种来自两个世纪前的熟悉感。 “什么时候能解除限制,有标准吗?” “只要你不再进行危险交易,两周后,冻结级别就将由二级降到一级。这之后,再过四周,你的账户就会恢复正常。” 苏格的心沉了下去,他根本没有等待账户解锁的时间。 沈珂介绍的两桩交易中他几乎没有付出试错成本,就让他的存款几乎去了一半。而现在渠道断了,下一步又该怎么办?就算是他剩下的生物组织还值钱,还有机构愿意给他贷款,账户限制也会让他寸步难行。 “我要缩短冻结时间。”他说,“在这次抓捕中我立功了。” “这是两码事。”脑机牵扯白淼的表情肌露出一个微笑,“关于你的功劳,有另外的处理,经过分析,抓捕这只魅,挽回了后续两年内至少三百四十八万元的算力损失,它是被你携带的羽毛发现的,昨夜的抓捕中你作为诱饵也发挥了重要作用,所以你可以获得此次行动创造的经济效益的3.6%,也就是十二万五千元的奖励。” 沈珂完美的伪装和那次意识锚的情景,都不及三百八十万的金额更能让苏格体会到“魅”的强大。他不过分到了百分之四不到的奖金,就拿到了十二万五,已经能让他偿还贷款,保住自己的身体。 “她现在怎么样了?”苏格问。 “对她的控制很严密,你不用担心会受到报复。”白淼说。 “她现在关在局里,下次祓禊仪式开始前,会转移到鹿野苑去。”这次回答的是杨关。 “可以……”苏格试探着说问,“探视吗?” 他本来不抱什么希望,白淼却点了点头。 “如果你想的话,可以申请,但你要保证你探视的目的不是为了报复或者发泄情绪。祓禊的目的是去恶存善,如果探视行为能引起她愧疚、悔悟、感动的心理,就有助于进一步唤起她善的人格。” 苏格提交了探视申请,沈珂开枪的手势让他内心不安,她最后的眼神又让他有种莫名的愧疚。 他不知道这是不是意识锚的后遗症。 他离开审讯室前,杨关拍了拍他的肩。 “你的情况应该能特事特办,照常理来说,你用锚定剂速成意识锚,但意识调控力不过关,一定不能接触异常案件。但你其实没有脑机,污染数据也不会影响你的人格和认知,意识锚对你来说的确就只是单纯的钥匙和触发器。加上你这次又立了功,临时聘用的申请,应该八成是能通过了。” “那个冬眠者的回复,还不能告诉我具体的消息吗?” “急什么,估计过几天你们就能见面了。”杨关呵呵一笑。 沈珂被捕对苏格来说是丢失了一个渠道,这件事却在安全局打开了一扇门。 苏格心里却喜忧参半,沈珂知道了他的秘密,又意味着他很快就可能和安全局站到对立面。 命运如同二极管,每一次翻转,开放一面,又挡住另一面。 他似乎注定在光和暗之间独行,就像他一直戴着单目视界走在混沌的交界中。 …… “他运气真不错,那只魅接近他这么久,结果几乎没给他造成损失,还让他拿了笔奖金。”白淼的声音传到杨关耳边,“真不敢相信他是个冬眠者。” “一次是运气,第二次就说不准了。” 杨关心里浮现出苏格穿外骨骼的模样。 “管他呢,这案子主要功劳在你,要不是你给苏格的羽毛,也不会这么轻松就定位到她。抓了一只魅,你也能缓口气了。不过,我觉得你没必要在冬眠者身上纠结了。你的考评已经快降到最低档。” 白淼传来一道叹息声。 “我是建议你加装脑机模块,不要再让生物脑干扰判断。下周考评不通过,你可能就要离职了。” “再说吧。”杨关笑了笑,“我又不是没有成果,你看这不是抓到一只魅吗。” (本章完) 第29章 二十九:存储 第29章 二十九:存储 从龙津站离开空轨,行人的虚拟影像在街道上往来如织。 时间仿佛又倒流到了半月前,那时苏格第一次离开安全局,看到了同样的市景,进入一所无人相识的公寓。 此事的公寓十六层已禁止通行,黄底的封条流动着封锁了沈珂的房间,“危险区域”的刺目警示和中庭漂浮的“露盈庭”三字交相辉映。 走廊边空无一人,轻烟永远消散在高楼风中,那窝珍珠鸠也没了影。 安全局已经确认沈珂是魅,苏格账户明细中蛊雕消耗算力的费也被定义为魅窃取算力的结果。 但他知道沈珂接近他的目的不是为了算力。 她似乎将他错认为一个强者,她的主动接触也许是为了试探他冬眠者身份下隐藏的真面目。 她的最终目的是什么,她有同伙吗? 她的同伙也看到了拉尔森自杀的那一枪吗? 他们会因为沈珂的落网而报复吗? 苏格在床上枕着双臂,思绪纷乱。 桌上的意识锚训练器不时响起“锚定通过”的提示音。 他起身彻底关闭训练器,又想起那晚沈珂告知的防止意识锚外泄的方法,他是该买个头戴式脑波干扰器了。 他戴上视界浏览商品,买下一件干扰器,这东西的原理是模拟头皮电位以干扰外界捕捉使用者的脑电信号,但下单后苏格又陷入了怀疑,自己又该怎么确认这不是脑波收集器。 【能买到不被监控的设备吗?】 【除非你能自己做一个,要不然就只是被谁监控的区别。】 昨夜的对话又浮现在耳边,他叹了口气,离开房间,到走廊远眺。 他还想买无人机和微型机器人作为斥候,这两样东西的硬件和动力系统都很便宜,主要费在防火墙,就算他的账户没被限制,也只消费得起低安全级别的设备。这种等级的机器人会被轻易骇入,它传回的数据也只会是敌人想让他看到的。 “骇入……” 他手臂支撑着窗户,对着颍川市底层的午后喃喃自语。 空中物流的无人机群从公寓上方掠过。 远处的昏暗中亮起霓虹。 苏格忽然怔住了,又在心里重复了一遍: 【骇入。】 他一直猜测自己的能力是建立某种“连接”,但这能力更像骇入。他骇入了灰发男人的思想,所以能控制他,他也骇入了蛊雕的系统,所以能无视身份识别解锁作战模式。 而且他能直接接收蛊雕的数据,按照蛊雕的设计,这些数据要通过那些安装在脊柱、后脑的侵入式电极转化成神经信号才能发送给人体。 他是个没装脑机的冬眠者,但他的能力就像是某种超级脑机才能赋予的。它隐藏在他脑子里,躲开了安全局和黑医生的检测。 如果这种能力真的具有脑机的功能,那就不仅可以骇入,也能连接其它设备,能适应这个时代的生活方式。 能进入灵境。 这想法让苏格的心砰砰直跳。 他远远看向空中物流无人机,专注精神,试图再次建立连接。 他想象将精神注入一架无人机中,想象空气中出现了纽带、线、桥梁,渐渐的,一种似是而非的感觉出现了,正当他想深入、确证时,无人机群消失在大厦后方,这感觉瞬间消失,他眼里只剩下高处的空中广场。 两秒后,无人机穿过大厦背面,再度出现在视野中。 机翼掠过广告牌和交通指示灯的斑斓光影。 一瞬间,大量信息涌入苏格脑中——客户信息、货物清单、时间、地址、实景地图…… 他也知道了无人机此时正要将一份口粮投递到露盈庭东侧公寓3层12室,仿佛知道脚将迈向何方那样自然而然。 【慢点。】 【悬停。】 他用意念发出指令,紧接着,无人机悬停在中庭上空。 虽然已经有过类似的经历,眼前的场景还是让苏格感到不可思议,这是他第一次主动使用能力控制电子设备。 无人机传来送货可能超时的提示,苏格冒出一个念头,想要试试修改送货地址能否成功,又想到无人机的失误可能引起关注,继而查到他入侵的痕迹,紧接着放弃了这个打算。 断开连接前,他又尝试着记下了城市的实景地图、客户信息等数据。 无人机再次从零加速,飞向东侧公寓三层,向空中物流平台投递了包裹,迅速调转机头。 苏格看着无人机消失在大厦之间,心里浮现出颍川市的实景地图,城区、街区、建筑物、门牌…… 他完全不记得这些东西,但一旦开始思索某处地点,相关信息就一级级的在他脑海展开。 【这是存储。】 苏格眼神失焦,张开手掌,盯着手心的纹路,似乎想确认自己还是不是肉做的。 他又抬起双手按压太阳穴、眉心。他的手指沿着两鬓和额头深入黑发间,紧贴头皮用力揉搓,柔软头皮下骨骼坚硬如铁。 连接、骇入、控制、存储——他的能力几乎像个脑机。 冬眠时到底发生了什么,自己接受了某种改造? 控制无人机带来的发热又让他开始胡思乱想。 一个更重要的问题出现在心中: 【我能靠这个做什么?】 他回到房间,坐到床边,苦苦思索破局的方法。 这种能力让他能够发挥出军用外骨骼的效能,让他正面击败了这个时代的深度改造者,也让他能够骇入他人的脑机,控制其身体。 然而他的行动还是处处受制,被动地应对层出不穷的变化和意外,直到此刻,他也只能等待另一个冬眠者带来的线索。 他似乎没把能力用到关键点上。 但作为对这个时代一无所知的冬眠者,他几乎已经拼尽全力了。 他目光扫过墙面,那里贴着这段时间记录的颍川市各地的照片。 持明宝刹的图片映入眼帘。 灰发男人也将他错认成佛陀,而在这座寺庙里他曾被错认为阎魔罗阇。 这是他的能力在这个时代激起的反应。 他又想起那片荷池,恍惚中,新芽顶破重重泥沼。 一个大胆的想法在他心中闪过。 如果他始终以一个冬眠者的身份来面对这个时代,那就永远不可能掌握主动。 冬眠者不行,但阎魔罗阇呢? (本章完) 第30章 三十:虎穴 第30章 三十:虎穴 思考角度的转换让苏格看到了新方向。 沈珂被捕前的反应并不惊讶也不气愤,仿佛默认他对她的冒犯施以“惩戒”是理所应当的,她只是不屑于他把她卖给安全局。 如果沈珂有同伙,多半也和沈珂一样,怀疑他是某种强大的存在。 他曾因为灰发男人称他为佛陀而迷茫,曾因为持明宝刹推断他为阎魔罗阇而惊惧,现在却觉得这种误解不完全是坏事。 他完全可以让这种误解维持下去,甚至进一步加深。 午后的昏光照进房间,苏格望着窗外出神。 他仍忧心忡忡,担心可能的报复,担心沈珂的泄密。 但更害怕的也许不是他,而是沈珂那些可能存在的“同伙们”。 …… 深夜,漆黑的房间里亮起通透的紫光。 苏格对着镜子打量身上的蛊雕,他的肩头停着一架价值三百二十元的仿生蟑螂机器人。 沈珂已经被捕两天,而安全局并未找上门,也许是因为还没开始祓禊,她仍保守着他的秘密。 这些天他从多个角度试验了自己的能力,发现自己的确能与绝大多数电子设备建立连接,包括他肩头的这只机器人。 他能骇入一架空中物流无人机五分钟,最多可以同时骇入三架无人机维持十六秒,这时间再延长,大脑的温度就会上升到让他随时可能昏厥的程度。 除此之外,他还测试了自己开启蛊雕作战模式的最大时间。 因为账户限制,他每天动用的最大额度仅剩一千二百元。经过这段时间的熟悉,他开始有意识地将蛊雕消耗的算力用到刀刃上,但这些金额也只能支撑他运行蛊雕作战模式四十秒左右。 他的能力很强大,实用性却有些鸡肋。 不过这种能力目前能创造的最大价值并不在于其本身,而在于它能赋予他的强者身份。 他对着镜子,拿起桌上的全息面具,面具下方的六个柔软支脚贴合了他的下颌骨,戴上后,金属条中投射出银色的全息影像,覆盖了他的全脸。 他穿上外套,拉起兜帽,外骨骼撑起肩膀、腰围,改变了他的体型。 做完这些,他深呼吸一会,按捺住忐忑的心情,离开房间。 …… 泉津站12号口旁,蟑螂机器人钻进窄巷,那些尖锐的合金节肢爬过墙面,越过铁皮箱,进入卷闸门内的甬道。 苏格再次进入地下世界,这一次他无人引领,只有空中物流无人机实景地图的信息告诉他这片区域叫“封禺”,是和六欲天风险级别等同的法外之地。 地下甬道连通的废弃的停车场和商业中心,大型甲类人防工程的居所外墙到处是房屋租售的广告和净土法门的涂鸦。这里过去是社会精英的庇护所,如今游荡着不容于当今时代的边缘人,走私违禁品,倒卖人体、义体,供奉龛中神明。 苏格看到有人躺在锌皮和石瓦搭起的蜗居里,把蜡烛插进耳中点燃,似乎相信这样能驱散体内的黑暗。 他循着记忆的路径行进,目的地是成阳公的地盘。 激活意识锚的那晚,他记得那里保存了沈珂的面容识别数据,这说明她是那里的熟客,或者那就是她的根据地。 蟑螂机器人在裸露的通风管道间攀爬,将探测的环境信息传达给苏格,仿佛是他的另一只眼睛。 他的大脑已经和原有的感官已经在几十万年的共同进化中形成了精妙的配合,乍然增加的视觉信息加强了他感知环境的能力,也扰动了原有的平衡,给他带来一种空间错乱感。 他默默适应着这种感受,就像他适应单目视界和蛊雕一样。 在地下电梯和甬道之间几度周转,蟑螂机器人进入那片堆满车壳的地下广场。 忽然它传来的视野一阵抖动,往下坠落。 紧接着,一只脚踩了下来,脚底的阴影遮蔽了整个视野。 画面紊乱,消失。 蟑螂机器人断开了连接。 苏格上一次跟沈珂来时一路畅通无阻,现在他明白这里果然有人看守。 这反而让他松了口气,他最怕这里已经人去楼空。 他连接蛊雕,在身边五十米内的昏暗空间里探测到了二十三道具有生命体征的身影。 前方油漆斑驳的车壳边,一名改造者正把脚跟踩在地上,左右拧了拧,把蟑螂机器人彻底碾碎。 三百二十块没了,这种廉价的机器人的确当不了斥候。 苏格走向前方。 昏暗中,那名踩碎机器人的改造者抬起脚,看了过来。 他跟那些被时代抛弃的,用各种劣质义体拼凑身体的边缘人不同,他身上的义体具有协调的工程学设计,宽松红蓝撞色衬衫下散发金属光泽的臂膀和袒露的腰腹线条流畅,兼具力量感和美感。 一根实心金属棒球棍提在他手里,球棍末端曳地,与水泥摩擦。 五个改造者跟在他身后,身上都带了冷兵器或热武器。 一名改造者想要上前迎向苏格,他抬起棒球棍拦了一下,然后隔着十几步对苏格抬了抬下巴。 “朋友,走错地方了?” 苏格仔细观察对面的几名改造者,发现这些人用的看起来都是很普通的动能武器,蛊雕在作战模式下可以预先捕捉他们的射击动作,只要算力够,他就能规避射击。 但面对枪械,他还是本能地绷紧了身体。 “我找成阳公。” 苏格的声音经过全息面罩,变成了年龄、性别都难以分辨的电子音。 “棒球棍”拄起棒球棍,打量苏格,兜帽下的全息面具遮住了这个不速之客的面容。 “以前没见过你啊。” “现在你见过了。”苏格说。 “棒球棍”眯起眼,呵呵一笑。 他用大拇指戳了戳自己的胸口,凶恶的羊头纹身在昏暗中发出青光。 “这里没有成阳公,有什么事跟我说,我是‘鬼金羊’,这地方我管事。” “我要的东西你给不了。”苏格笑了笑,他觉得自己的笑得有点干涩,但这种干涩经过变声器的润色后带上了一股邪性。 “哦,伱要什么?”鬼金羊也笑了,“违禁品,武器,义体还是生物体?” “沈珂的备份。” 苏格缓缓地吐出这几个字。 他站在黑暗中,如有芒刺在背。 但变声器遮掩了他的情绪,他极快的心跳声也被蛊雕的复合材料层完全吸收。 (本章完) 第31章 三十一:封禺山神(上) 第31章 三十一:封禺山神(上) 苏格要阻止沈珂泄密,还要了解沈珂接近自己的目的。 但沈珂已处于安全局的严密掌控下,如果说有什么突破口,他只能想到沈珂可能存在的备份。 他的话刚说完,就在黑暗中激起了一阵喧哗声。 许多道身影从废车壳后方逼近过来。 苏格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但也明白了自己没来错地方——如果沈珂和这里没什么关系,这些人就不会如此迅速的露出敌意。 他一边调整呼吸,一边进行自我催眠——自己就是阎魔罗阇,是来兴师问罪的。 他来之前已经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但真到了这时候还是按捺不住紧张,忽然,他想起以前曾听说上台演讲时要把台下的人看成白菜。如果他戴着视界,的确可以把眼前的改造者看成一颗颗白菜,可惜这次出门他除了蛊雕和蟑螂机器人就特意没带其它电子设备。 他试着幻想一群白菜藏在黑暗中虎视眈眈,脑子里的画面还没出来,忽然脱缰的思维一下就冲淡了紧张。 …… 鬼金羊看不出苏格的虚实,笑呵呵道:“那你就找错地方了,朋友,你想要这种东西,就只能去找她自己。” “不用告诉我怎么做。”苏格说,“你不知道,就让成阳公出来。” 苏格没法确认成阳公和沈珂的关系,但那天晚上离开深潜室后成阳公卜的卦却很耐人寻味。 【有孚光亨贞吉利涉大川】 他查了这句卦辞的解释,“有孚”的意思是“抓到俘虏”,“光亨”、“贞吉”则表示这是吉兆,而“利涉大川”这一句可以抽象理解为“前方有险阻但能够逢凶化吉”。 杨关对地藏占察的阐述让他知道这个时代的卜筮不再是虚无缥缈的玄学,那些强大的数字生命仿佛已经化身为虚拟宇宙中无所不知的拉普拉斯妖。 成阳公不是高级数字生命,而是个失败的“飞升者”。但他的卦算得很准,当天晚上,沈珂就被安全局逮捕而成为了俘虏。 就算这个时代已经被所谓的神佛主宰,苏格也不相信虚无缥缈的卜筮,他非但没有因为成阳公玄乎其玄的预言而产生敬畏,反而觉得这家伙可能是个突破口。 苏格的强硬让鬼金羊越发忌惮,他摇头说:“没人会把自己的备份告诉别人,伱找成阳公也没用。” “成阳公没用,那就成阴公,或者其他什么公。” 苏格目光扫过鬼金羊和他身后的跟班,环视整个地下空间,银面下的电子音回荡在昏暗中。 “总有人知道。” 鬼金羊眯起眼睛。 黑暗里传来微弱的咔嚓声,他身后的跟班,以及不远处观望的人都拿起了武器。 他们手里的武器没有一件是绑定意识锚的高级货,几乎全部出自非法打印工场。这些武器大部分是冷兵器,原因除了管制以外,还因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和旧时代的猎人一样,比起杀伤猎物,更重视如何保护皮毛,而在义体辅助下冷兵器的杀伤部位和面积的可控性很高。 这些提刀掣棍的身影出现在旧车的残骸间,活像一个个古战场里的冤魂。 苏格开始怀疑自己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态度是否强硬过了头。 这时鬼金羊却抬起手示意手下后退,阻止了矛盾进一步激化,微笑道:“这位朋友是不是太不讲道理了,有什么事可以坐下来谈,没必要这么咄咄逼人吧?” 他说话的同时,一道隐藏在光学迷彩服下的身影从苏格背后接近,一如当初在六欲天潜袭他的灰发男人。 与当初不同的是,蛊雕的传感器捕捉到了气味分子的变化和轻微的声。 潜入者接近到苏格身后三米左右,动作忽然加快。他抓向苏格后颈,那里一般是集中收纳脑机与脊椎之间光纤神经管束的地方,只要他的手掌与之碰触,定向的电磁脉冲就会让敌人身体瘫痪。 这一抓却抓了个空,蛊雕侧身躲开,扯住潜入者的手腕往下一掼,义体与水泥撞击,碎石飞溅! 潜入者“啊”的大叫一声,还没爬起来,又被苏格一脚踩住后颈,顿时不敢再乱动。 【1秒7】 苏格默默计算了时间。 侧后方又有两名改造者飞扑过来,手持撬刀,这种合金刀形制笔直,结构特殊,最强韧的材料用于打造刀尖和刀身,不重劈砍,而重撬刺,表面做了黑色哑光处理,几乎隐藏在了黑暗中。 苏格肾上腺素急剧分泌,注意力高度专注下,却发现他们的动作比起秋良龙治的学徒还迟缓很多。 他忽然意识到这群人只是和自己一样被时代遗弃的边缘人,而不是什么训练有素的黑帮打手。 他脚下力道一松,摆腿甩出一个凌厉的后旋踢,击中左后方袭击者的手腕,黑色合金刀高高飞起,只有未经哑光处理的开刃处映见了穹顶的昏暗灯光,闪过一线亮色。 失刀的袭击者一时无措。 苏格收腿后撤一步,没有任何多余动作,避开另一人劈砍的同时,接住下落的刀,又拦开第二次直刺,两刀紧紧贴合,甩腕狠狠搅了两圈,另一人的刀顿时被搅脱掌控! 呛啷一声,横飞出去,连同刀柄齐根没入一旁废弃车辆蒙皮开裂的座椅中,刀尖从另一边透出,在一名端枪瞄准的改造者脸颊上擦出血痕。 【5秒2】 苏格默数时间,只来得及拉了一下兜帽,一道劲风迎面而来,金属球棍的影子就已经来到眼前! 鬼金羊的义体显然比其他改造者精良不止一个档次,蛊雕瞬间运算出数种应对方案,苏格意识到双手抬刀虽然能挡住这一棍,刀却会被砸弯。 他侧身躲避,金属球棍却哗的一下解了体,如同盘虬成柱的银龙现出原形,瞬间成了一根长鞭,甩了过来,鞭身的尖端电极射出粉色电晕,发出蛇般的嘶嘶声。 单从速度和力量来看,鬼金羊比秋良龙治差了不少,这一手却连蛊雕都没预先防范到,毕竟它已经是上个世纪的军用装备,也许那时还没有这种武器。 金属鞭携带着肉眼可见的强大电场,尚未临近,蛊雕就已判断出这次袭击超过了外骨骼的静电屏蔽阈值。 苏格来不及撤出鞭梢能触及的范围,也不敢赌手中合金刀的绝缘握柄是否可靠。他毫不犹豫地使用了能力,顾忌到可能致人死亡,他没有骇入鬼金羊的脑机,只是把目标放到了鬼金羊持鞭的右手上。 鬼金羊右手一僵,蛊雕抓住这一瞬间,贴近鬼金羊,撬刀刺进他掌间缝隙,钻头般的狠狠一转,锃的一声,伴随着一溜火星,长鞭脱手,又是啪一声巨响,超音速的鞭梢在半空中发出声爆。 鬼金羊右手的僵硬还没恢复过来,立刻被一脚踹中小腹,重重跌倒在地! 没等他起身,撬刀向前逼近,抵住了他胸前散发青光的羊头。 【16秒8】 苏格第三次在心里默数时间,低头逼问鬼金羊: “现在坐下来了,谈谈吧,成阳公在哪?” 鬼金羊双手撑地,仰着头微微喘气,电子眼的目光沿着刀身看向苏格。 苏格已经激活了蛊雕的最高级隐身模式。 那些接收无线电力的能源模块发出射频电流,将空气电离成冷等离子云,笼罩自身,配合蛊雕复合材料层,鬼金羊扫描的电磁波几乎被完全吸收。 鬼金羊仿佛看到了一个比黑暗更黑的微型黑洞,只有兜帽下那张没有五官的银色面具悬浮在昏暗中。 鬼金羊胸膛起伏,心中颤栗,刚才右手的失控让他明白,对方可能是一位强大的数字生命。 他喘息着,压下畏惧,却挑衅地说:“很能打嘛,但你能打又能怎样?” 苏格皱起眉,发现地上的碎石轻微地颤动了起来。后方传来一阵骚动,他握紧撬刀绝缘的刀柄,回头一看,一道巨大的身影从黑暗中缓缓浮现。 那是一个仅凭目测就几乎有十米高的巨人。 苏格见过了神佛的投影,也见过魑魅魍魉在电子网络中的变幻莫测,却是第一次在现实中看到这种仿佛是从神话传说中爬出来的巨物。 “这是……” “封禺山神。” 鬼金羊死死盯着苏格,扯起嘴角狠辣地笑了起来。 “你很快就会后悔来这里了。” (本章完) 第32章 三十二:封禺山神(中) 第32章 三十二:封禺山神(中) 城市的霓虹照进尾焰泄流口。 封禺军事基地3号导弹发射井里,巨人在锈蚀的减震缓冲装置间抬起头,发射井井盖已不知所踪,但仍看不到天空。 他/它/祂心里闪过一种幻想,自己身上绑着四十七根火箭,冲破那些交错的空轨,去触碰星辰。 这种幻想很快被一些光怪陆离的回忆冲散了。 他记得自己曾在常羊山下向黄帝挥舞干戚,曾搬起太行、王屋二山,也曾乘螺舟面见始皇…… 他依稀还留有一个普通人的记忆,但就连名字、年龄、身高体重和相貌都已遗失。 很久以前,他就来到了这里,用各种义体堆叠出现在的庞大身躯。 那些义体感官传来的数据夜以继日冲刷神经,让大脑不断形成新的突触,令他患上浮光症,也逐渐习惯新的身体。 但他很快摸到了生物脑的极限,为了掌控日益庞大的身躯,他又加装了多个神经中枢,分布在躯干各处,以适应他的八条手臂,二十六只义眼,十一个嗅觉传感器…… 他旧有的人格不再契合新的生命形式,暗网里游离的无数观念和意识如洪流般冲击着他,那些契合他的“人”格和认知留了下来,像藤壶和灰质藻一样覆盖了灵魂的礁石,逐渐塑造了全新的他。 现在他既是刑天,也是夸娥,是巨灵,是龙伯…… 神话中那些巨人的传说,在他的意识中形成了真实的记忆。 他时常依靠观想来协调混乱的意识,每次在发射井里安静下来时,他总会让《神异经》里的“无路之人”成为主导人格,这个名字仿佛能引起意识海深处的某种共鸣。 但绝大多数时候他都被人们称为“封禺山神”,尊名为“防风氏”,原因也许是他曾经帮“鲧”向天界盗取“息壤”。“息壤”是建造灵境的全套设备,“鲧”离开了,而他受到了惩罚。 记忆混淆了,不过他没必要分辨源头。封禺的人们用地下温室收获的橘皮、青豆和茶叶敬奉他,去暗网淘洗数据供养他,现在他是封禺山神。 他最后看了一眼发射井外的夜色,站起庞大的身躯,该去驱逐入侵者了。 …… 防风氏走向苏格,身躯庞大却不臃肿。众人纷纷避开,巨大的脚掌踏进废车壳的间隙,没有造成任何碰撞。 苏格抬头看着这个巨人俯视下来,三色傩面半明半暗,山丘般拱起的肩背遮住穹顶的灯光,身体两侧垂下八条手臂。 阴暗中,两道身影大小悬殊,仿佛渺小的凡人在神像脚下仰望。 苏格一时几乎忘记了呼吸,这一刻,他亲眼见证了这个时代的神魔原来不只存在于网络中。 他感觉自己的腿在打战,还好蛊雕的运动调整掩饰了这种怯态。 忽然蛊雕探测到了巨人肩背人造肌肉的牵动。 苏格屈腿一跃,他躲避的同时,防风氏就已探手下抓,巨大的体型把他的动作衬得稍显迟缓,实际速度却快得惊人。 苏格已经预先躲避,却还是被防风氏的虎口蹭过脚尖,只要再慢几毫秒小腿就会骨折。 面对鬼金羊时苏格还留了手,此刻却没了选择,他看向防风氏的头颅,再次试图建立连接。 只用了半秒,连接就成功了。 苏格接收到了额外的感官和画面,紧绷的心弦一松,他骇入这个所谓的封禺山神原来不比骇入空中物流无人机难多少。 下一秒他就发觉了不对劲。 一些信息涌入他脑海里,他看到了挥舞的青铜斧,听到了古战场震耳欲聋的咆哮。 更重要的是,他发现自己骇入的这个头颅,在硬件上只能控制脖子和半根脚趾! 这是个什么东西?这家伙不只有一个脑子,仿佛多个脑子控制一个身体! 苏格只是失神了一瞬间,防风氏抓握的手掌再次出现在眼前! 苏格已经来不及反应,好在他本来就全靠蛊雕来操控身体。 蛊雕再一次作出了预先的躲避,踩中防风氏的虎口,借力后跳,在半空中划过高高的抛物线,在十多米远的水泥柱上端止住身形。 他反手把撬刀扎进水泥柱二十多公分,吊在半空中的同时,抬起小臂,将装载的抓钩射进穹顶的通风管道,扣死管道边沿。 苏格正要借力窜进通风管道逃跑,又有另一种想法浮现在心中。 还不能跑。 他唰一下收回抓钩,用力拔出撬刀,坠向地面。 落地的过程中,苏格意识到,刚才自己和蛊雕的决策出现了冲突。 蛊雕判断逃走是最佳方案,而他则选择了继续战斗。 他忽然觉得有点可怕,如果不是决策出现了冲突,他不一定能分清哪些想法是自己的,哪些想法又来自蛊雕。 嗵一声,双脚落地,激起大片烟尘,蛊雕的腿关节将反作用力缓冲转移到全身。 一股猛烈的风吹散烟尘,防风氏的大手拨开两架车壳,再次扫了过来! 苏格猛地抬头,这一次他准备连接防风氏的所有神经中枢。 蛊雕却忽然感知到强大的磁力约束。 防风氏的手掌亮起涡流的蓝光,就像上次浮空车捕捉他时一样! 要命的是,蛊雕的动作也忽然变得迟缓,一千块的算力至此告罄! 霎时间,苏格被防风氏抓进拳头里。 不远处,鬼金羊松了口气。 他本来还怀疑对方是一位强大的数字生命,现在看来自己过于担心了。 …… 苏格落入一片黑暗中,完全感知不到了周围的环境。 他已经成功连接防风氏所有的神经中枢,紧接着就被无数信息冲得脑子空白。 巨人并没有一个明确的主导意识,十六个神经中枢充斥着杂糅的意识,指挥各部分躯体,仿佛王朝已经名存实亡,十六方诸侯仅凭微妙的默契维持着岌岌可危的秩序。 苏格无法理解巨人是怎么维持住意识没有崩溃的,他直觉只需要关闭其中一个神经中枢,就足以让这脆弱的平衡土崩瓦解。 震撼人心的画面接连浮现,一个个形貌各异的巨人乘战车、舞干戚、饮江河、追日月…… 苏格头昏脑胀,大脑温度急剧升高,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要昏厥。 就在他试图关闭一个神经中枢时,又有一些支离破碎的意识片段闪过: 息壤计划,封禺军事基地,灵境反攻…… 这些词句浮现在那些极具神话色彩的画面中,令他感到一阵恍惚。 (本章完) 第33章 三十三:封禺山神(下) 第33章 三十三:封禺山神(下) 这些词语很陌生,苏格却仿佛看到了组织的影子。 他顺着这些片段的指向,开始检索巨人的数据库。 他从那些古老神话中的巨人们脚下穿过,在那些巨大的影子下看到了一个凡人。 说准确点,那不是一个完整的人,而是些破碎的经历和过往,像是毫无逻辑的蒙太奇,完全无法从中整理出有用信息,反而苏格自己的意识都被冲击得有点混沌不清了。 就在他快要承受不住的时候,一个几乎已经被擦除的名字浮现出来: 【汪茫!】 苏格的检索像是一种呼唤。 遗失在山海间的现实碎片忽然找到了归属,在那些巨大身影下汇聚成一个凡人。 汪茫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他本来会逐渐忘掉生而为人的过去,这一刻,他却醒来了。 地下广场的昏暗灯光间,封禺山神停下动作,缓缓张开手掌,戴银面的兜帽人站在他的掌心。 一场意识中的无声对话正在二人之间发生。 【你认识我吗?】 汪茫恍如隔世地看着苏格,他希望看到一个熟人,又怕熟人看到自己变成了现在的样子——义体覆盖下他仅存的生物组织已衰老萎缩到了极点。 【现在我们认识了。】苏格接触到了对方破碎的记忆片段,来到这个时代以后,他遇到了也许可以信任的人。他按捺住激动,第一自我介绍了身份:【我叫苏格,来自2027年,以前在监听部任职。】 【苏格……我叫汪茫,我是……】汪茫一时记不起来过去的具体细节。 【你参加了息壤计划。】苏格提醒说。 汪茫记起来了,他迟疑了一下,紧接着又想到当初的计划已经没有保密的必要。 【对……息壤计划……】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苏格问。 【二十二世纪,五六十年代……哦,现在已经过去八十多年了啊……】 汪茫的状态一如刚从冬眠中醒来的苏格。 苏格明白了,汪茫和自己不是同一个时代的人。 二十二世纪五六十年代,是现代的八十多年以前,正好是“群岛战争”的发生时间节点。 【能说详细点吗?】苏格追问。 【你为什么想知道这个?】 【我想……找到组织。】 苏格说完,忽然感觉到了一种悲凉的情绪,他连接了汪茫的脑机,一时不知道这是汪茫还是自己的心情。 【这里就是当初开展息壤计划的封禺军事基地,那时候我们俘获了建造灵境的设备,这就是息壤计划的核心,计划目的是建立属于人类自己的灵境。】 【结果呢,计划成功了吗?】 【说不上成功……计划的目的的确达成了,我们叫它“人间”,后来它成了暗网。】 【它成了暗网?为什么?】 【灵境建造成功了,但反攻……】 汪茫说着,一些神话中的画面浮现出来,他以出离的愤怒挥舞干戚,劈开天门,杀到黄帝的宫殿前。 【杀,杀,杀……】 低沉的吼声铜锤一下下敲击着苏格的脑子,他感到连接迅速模糊。 【汪茫,汪茫!】 接连的呼唤让汪茫清醒过来,但刚才的变故却让他意识有些混乱了,他没再低吼,却仍发出意义不明的呓语。 【‘人间’在哪?】苏格连忙追问。 【如果人间还在,那就是在暗网。】汪茫咕哝着说,【暗网,鬼域……】 【怎么去那?】 【我不知道……不知道……】 【别急,伱好好想想,好好想想。】 【我不知道……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暗网也不是以前的暗网了,虚拟世界和宇宙一样没有边界……】 苏格沉默了一下,转而问: 【那你知道大断电吗?】 【大断电……】汪茫数据库中浮现出一些似是而非的历史。 【历史上有没有发生过大断电?】 【我听说过大断电……但不一定真的有过这事……】 【什么意思,你听说过那就肯定有啊!】 【所有信息都可能是假的……亲眼见到的也可能是假的,历史是假的,你看到的一切都是祂们让你看到的……】 【那什么是真的?】 【只有你相信的是真实的。】 汪茫的话让苏格产生了一种巨大的虚无感,很快他又压下了这种情绪,说:【不管祂们篡改了什么,和我一起去找到人间吧,汪茫。】 【人间……】汪茫被触动了,却低声说:【我就不去了……】 【怎么了,你担心找不到?】 【不是……你听说过蟹奴吗?】 【那是什么?】 【一种螃蟹的寄生虫,它会像菌丝一样侵占螃蟹的身体,脑子,到最后螃蟹看起来还活着,但其实已经死了,它已经被蟹奴控制了。】 汪茫沉默了一下。 【我就是那只螃蟹。】 神话中巨人的身影又开始浮现,他庞大的身躯不断战栗,仿佛整个地下空间都随他抖动了起来。 天塌地陷的震动一下冲断了连接。 苏格已经头痛到恍惚,无法掌控自己的身体,只能凭借着蛊雕的辅助,仍站在巨人掌心。 汪茫单膝跪下,缓缓把掌心放到地上,最后看了一眼那张银色面具。 古战场、巨人、山河日月的幻象开始扰乱视野,他耳边也响起金铁交击声、咆哮声、喊杀声。 神话里的巨人在他的意识中排山倒海,他只是一介凡人。 但至少他还有掀桌子的权力。 他激活了意识锚。 那是“人间”刚被开拓时的景象。 就算反攻已经失败,再次面对那个没有神佛的,完全属于人类的世界,他仍热泪盈眶。 意识锚切断了全身的能源。 十六个神经中枢接连关闭。 湿件的维生装置就此断开。 超导环境也被破坏,瞬间释放的热量烧毁了绝大多数神经网络,蒸发的液氦从义体各处缝隙间猛烈升腾起来。 …… 地下空间的改造者们惶恐地看着这一幕: 庞大的躯体在那道渺小身影前跪倒,如同巨灵神败给了那只猴子。 一名改造者跪了下去,接着是第二名、第三名…… 金属膝盖撞击水泥地的声音不断响起。 鬼金羊也跪下了,为今之计只有祈求宽恕。 封禺山神的陨落向地下世界昭告,那张银色面具下的祂,是一位强大的神祇。 信息交待的节奏不好掌握,更的慢了些,抱歉。 (本章完) 第34章 三十四:雄伯 第34章 三十四:雄伯 蒸发的液氦将巨人笼罩在白雾中。 苏格不顾头痛,用意识接连呼唤汪茫,又反应过来连接已经断开了。 蛊雕耗尽了算力额度,他还能动用普通模式下的扫描仪。 随着封禺山神的防探测系统关闭,他身体的一切秘密都展示了出来。 那些巨大的义体构件中,仅剩头胸还留有生物组织,以及一个原始的心脏—— 在古代人质朴的认知中,这个器官不仅是血泵也承载了思想,于是它被固执地留了下来。这颗心脏很老了,瓣膜钙化严重,肌肉也严重萎缩,现在终于卸下了重负。 汪茫已经死了,他的肉体到了老死的年龄,封禺山神的躯壳成了一具铁棺椁。 或者就如汪茫说的那样,他早已死去,那些巨人的人格像蟹奴般分食了他的记忆和意识。 苏格很难接受这种结果,汪茫得到了解脱,但他还是自私的希望汪茫能忍受痛苦留下来,不用帮他寻找组织,就算能聊聊天也行。 与此同时他又有种忧虑,如果汪茫没有选择去死,那自己的“骇入”又是否会烧毁他的脑机呢? 过度的使用能力让他几乎到了极限,只是勉强支撑着不昏过去。 在地下世界的改造者眼里,这位神明用可怕的沉默表达着愤怒。 祂可以轻易杀死封禺山神,自然也可以一念之间毁掉他们所有人的脑机。 没人怀疑祂为什么没有一开始就对他们施以雷霆手段,只是庆幸祂的慈悲。 此刻需要有人出面请求宽恕,死一般的寂静中,没人敢独自承受神的怒火。 苏格成功了,他在这些人面前树立了强大的形象,此刻他连站着都困难,只需要一颗子弹就能让他殒命,可没人敢开这一枪,一种无形的桎梏锁住了所有人的扳机。 终于鬼金羊站了起来,走到苏格身前七步外,匍匐跪地。 这姿势既像是朝拜,又像引颈就戮。 苏格感到有点讽刺,他把满天神佛当成了假想敌,此刻却假借了祂们的形象来制造压迫。 他甚至想问鬼金羊为什么不试试继续反抗,也许祂们只是纸老虎,一点火星就可以烧穿。 一架轮椅从废车壳间穿过,镀镍的辐条映着昏暗灯光,轮椅上的人用白衣把身体包裹得很严实,只露出眼耳口鼻。 苏格终于见到了成阳公。 成阳公缓缓停到鬼金羊左侧,身前显示出一行空气投影。 【尊者要沈珂的备份,的确只能找她自己,没人会透露自己的备份在哪,这是最大的秘密,只会存在于‘位格’中。】 苏格阅读着这些信息,成阳公的回答完全无法让他满意。 但这大概率是真话,就如杨关所说,备份几乎包含了一名数字生命的所有秘密,这种东西几乎不可能交给他人保管。 “我要的是她的备份,不是解释。”苏格环视跪倒的众人,“我不会问第二次。” 他再次施压,众人也只是惶恐地跪着。 苏格看向鬼金羊,就算有人肯为沈珂赴死,却不至于所有人都愿意为保守一个秘密而献身。 他明白自己可能真的问不出什么了。 他犹豫着要不要质问他是怎么卜算到沈珂落网——这样可能会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 这时候成阳公又发出一行字幕:【若说有谁可能找到她的备份,就只有‘雄伯’了。】 “雄伯”,这名字对苏格来说很陌生。 他不方便问这是什么意思,如果“雄伯”是在这个时代人尽皆知的名字或概念,他就暴露了自己的无知。 他只是沉默着,等待成阳公的解释。 这时跪地的鬼金羊接着成阳公的话补充说:“尊者也知道大傩十二神兽中,‘雄伯’以魅为食。从上次神雀祭以后,沈珂好像就已经被雄伯盯上,几天前,就没人能再联系上她。” 其实一开始,鬼金羊就担心这位银面神是雄伯的化身,不光吃了沈珂的主体,还要吃掉沈珂的备份。 苏格再次听到了神雀祭,这次又得知了所谓的十二神兽,他装作若有所思的样子,问:“雄伯来过这里?” 鬼金羊低着头说:“她说自己看到雄伯了。” 苏格皱起眉,他不清楚这个时代宗教和政府是怎么相处的,傩祭中那些神鬼和安全局的关系又如何,“雄伯”这个线索来到了眼前,但没有突破口,他只能再次施压:“给你们三天时间,去找雄伯,把她的备份带来。” 鬼金羊庆幸自己没有因为冒犯而受到惩戒,虽然明知道不可能办成这件事,他也没敢推脱。 说完这些话,苏格已十分疲惫,他害怕自己在这里昏过去,走下封禺山神的手掌。 鬼金羊不敢起身,只是额头紧贴着地,又听到银面下传来虚实难辨的声音:“把他安葬了吧。” 说完,苏格向来时的出口走去。 改造者们如释重负,暗暗庆幸这位银面神的仁慈,与此同时,又有许多人贪婪而迫切地看向那座山躯般的身体。 他们凝视死亡的目光带着生的希望。 封禺山神已经死去,那些义体构件和未损坏的精密系统又会转移到地下改造者们的身体上再次运转,遵从新的意识,去延续更多的生命。 …… 苏格又回头看了一眼汪茫的身躯,汪茫并没有将意识数字化,但额外的感官和义体还是扭曲了他的认知和人格,让他逐渐异化成现在的样子。 他不禁想到自己戴单目视界的不适感,蟑螂机器人带给他的空间错乱感,以及蛊雕让他险些分不清了自己的真实想法。 一个想法从心中闪过——也许有一天自己也会变成那样。 他收回目光,穿过那些跪地的改造者。 神的假面让他掌握权位,斩获尊崇,但地上这些人才是他的同类,他们的畏惧并不让他感到满足,反而有些惭愧。 “都别跪了。” 他最后的声音地下空间回荡,匍匐的改造者们终于敢抬起头,银面神的背影已经没入黑暗中。 (本章完) 第35章 三十五:猫 第35章 三十五:猫 离开时苏格没有原路返回,来自无人机的信息在他脑中一级级展开,编织出封禺蚁巢般复杂的地下结构图。 成阳公所在的广场离地面很近,乘电梯上升三层就是街道。街道名叫井鬼街,来源于二十八宿中南方朱雀七宿“井鬼柳星张翼轸”。 这片街区以星宿分野,但位于城市底层的人看不到星空,只有潮湿的地面漫反射出霓虹和灯火的倒影。 电梯门打开了,夜风送来香辛料和油脂炙烤的味道,苏格忽然记起,沈珂似乎就是在这条街上买的饺子。 这个时代的饮食习惯发生了剧变,几乎只有祭祀供奉的仪式还需求自然食物,于是天然食物价格昂贵。 但得益于极高的生产力,那些使用脑机有障碍的人也姑且能以低廉的成本获得农产品。 苏格走出贴满广告的电梯间,窄巷两边到处是餐馆、影厅,出售虚拟体验、租赁高级设备的同时,也贩卖罕见的实体商品和食物。 透过门帘和玻璃橱窗,能看到店内活动的顾客,各色的头发和布满纹身的皮肤让他们难辨人种,厨房里火舌燎烧锅底,滚油和生肉接触滋滋作响。 苏格又想起天台上的饺子味,他很想进去点一份煎饺,但他只是裹紧夹克,穿过井鬼街,找到最近的空轨站。 他算好了时间,刚好踩着车门关闭的最后一瞬间走进去,进入车厢的一瞬间,便借着玻璃的反光打量身后。这个时代外出活动的真人很少,车厢很空,他确认没人跟着上车,但依旧觉得不够安全。 窗外都市的夜色向后飞逝,等空轨驶出了三十七站,绕着小半个颍川市兜了一圈的苏格在重明区华沙西街下了车,这是他随机选定的下车地址,无人机的地图显示空轨站旁有一座安全局的警务站。 他直奔警务站而去,一进门便要求值守的ai协助联络安全局异情三组的杨关。 他不了解这个时代的科技,没法靠自己排除跟踪,却可以借用安全局的能力。 等杨关的面容出现在屏幕上,苏格连忙说:“我怀疑被跟踪了!” “跟踪?”杨关挑眉,“你看到跟踪者了吗?” 苏格低声说:“没有,但我就是感觉有人跟着我。” 杨关皱眉,“有可能视界被追踪了……” 苏格否认道:“我连视界都没带。”顿了一下他又补充道:“我怕视界又被入侵,这一阵都没戴。” “这就不好确认了……”杨关想了想,“这样,你还记得持明宝刹怎么走吧?” 片刻后,苏格离开警务站,进入空轨。 经过十二站,他在鹿野苑下了车,时隔三天,再一次来到持明宝刹。 这一次他没戴视界,那些现实增强的莲华、菩萨、游龙和孔雀影像都不见了,只有全息烈火环绕着这片净土。 已经是深夜,五色山门仍开放着,他从南山门进去,穿过红墙间幽深诵经声和烛火,二十分钟后,又从西边的山门出来时,他丢掉了带兜帽的夹克,全息面罩变幻成另一副样子,衣物下的蛊雕也微调了体型。 离开持明宝刹几十步,再次进入电梯前,他在墙边丢下一张纸。 他坐空轨抵达伏雪区,在泉津站8号口出去,进入另一个警务站。杨关的面容已经出现在屏幕上,旁边的监控画面正显示着持明宝刹西门外的一角,苏格扔纸条附近的环境一览无余。 “持明宝刹是净土区域,魑魅魍魉不会再跟踪你。”杨关说,“如果有人跟踪伱的话,多半会捡起你扔的纸条查看内容,现在过去二十七分钟了附近也没人出现,多半是没人了。我还有其他事,你要是不放心的话,就再看看。” 苏格扔下的纸条里没有内容,只是用来反跟踪的饵,他道了声谢,杨关离去后,他继续观察监控画面,过了十分钟,他才松了口气。 看来自己的形象的确树立成功了。 他心里又冒出一些其他的想法——如果他的能力能维持得足够久,并且影响距离足够远的话,他就没必要再以身犯险而。 他可以用机器人作为“化身”去接触目标,甚至于直接骇入目标附近的电子设备,从而达到自己的目的。 他离开警务站,关闭了全息面具。穿过街道,在街边买了一份口粮,回到露盈庭公寓。 伏雪区毗邻城市的中央制冷系统,他丢掉了夹克,夜晚的低温让他忍不住抱起双臂搓了起来。 与此同时,白雾中陨落的封禺山神,那些跪地的改造者,这些画面仍在他心里挥散不去。 才遇到一个可以交流的人,现在又是一人独行,他忍不住叹了口气。 走进公寓中庭,抬头一看,十六楼的封条仍红黄分明。 忽然蛊雕感知到了微弱的窸窣声,他向着声音来源看去——一只黑猫走上干涸水池的边沿,毛发被大理石衬得分外漆黑,那双铬黄色的眼睛映着霓虹,幽幽的盯了过来。 “黑格尔?” 苏格再一次呼唤自己那只猫的名字,蹲下对它勾了勾手掌,轻声说:“过来。”忽然他想到了什么,在口袋里摸索两下,拿出口粮,掰下一块放到掌心。 黑猫无动于衷,苏格妥协了,丢出那块口粮。 口粮骨碌滚到黑猫面前,它目光一动不动,却忽然说话了:“我不吃这个。” 猫会说话! 苏格勾动的手掌僵住了,愕然片刻,又一下明白过来,这是一只仿生机器人。 “你吃什么?”他问。 “我吃的东西被安全局带走了。”黑猫说。 “你是说……”苏格怔了怔。 “那只魅。”黑猫说。 雄伯——苏格心中响起这个刚听到不久的名字。 成阳公说雄伯食魅,他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会遇上它。 它就在露盈庭。 他又想起自己和沈珂第一次见面时,它也在场。 那时它远远地打量着十六楼,而他以为它的目标是那窝珍珠鸠。 “帮我个忙,怎么样?”黑猫说。 “什么?” “去安全局,把她的位格带出来。” (本章完) 第36章 三十六:法器 第36章 三十六:法器 苏格打量着水池边缘的黑猫。 如果它真的是雄伯,是大傩十二神兽之一,那此刻他或许就是在面对一名真正的神祇。 雄伯为什么主动找上来,它又知道些什么,是否识破了自己的伪装? 苏格试探道:“你为什么找我?” “你捏造的冬眠者身份很真实,连我也找不出漏洞,离娄也被你骗了。” 黑猫粉红的舌头舔了下嘴。 “但我不管伱是神还是鬼,你不是也要那只魅的备份吗,只要把她的位格引出来,到时候我只要一份,其它的随便你是吃了还是怎么处理都行。” 苏格顿时有了压力,黑猫果然知道了自己在封禺的所作所为。 他在封禺的改造者们面前成功树立了强大形象,面对黑猫的眼神,却感觉自己的秘密都被看穿了。 好在黑猫似乎也误认为他是数字生命,而且并不关心他的底细。 他只能继续装到底。 “你找错人了。”他故意起身离开,“我不想惹离娄。” 说完他心里又浮现出那天晚上在视界中看到的遮天蔽日的赤红羽翼。 “你已经去过安全局几次了,但你既然每次都能隐藏身份,再去一次也没什么。”黑猫踱着步子跟上他,“颍川最近的一次祓禊就在七天后,在增贤寺,再不抓紧机会,她就要被离娄吃了。” 【离娄要吃沈珂?】 苏格差点问了出来,同时心里冒出许多疑惑。杨关说祓禊也许能让沈珂回归普通人的身份,那她怎么会被“吃”? 数字生命的“吃”,吃的一定不是血肉,而是数据,难道是她那些被分离出来的污染数据会被吃掉?不对,沈珂是数沙者,她淘洗的污染数据本来就是神佛都避之不及的东西。数字生命只会需要有价值的数据。 苏格没法发问,只是沉吟不语,和疑似的“雄伯”神兽打交道,他更要遵循少说少错的原则。 黑猫又接着说:“我已经有了安排,只要你肯帮我,就有万全的把握能把她的位格带出来。” “什么安排?”苏格没有停下,走进电梯,黑猫也跟了进来。 电梯门缓缓关闭,银亮的表面映出黑猫的投影。 “虚空界曼荼罗。” 黑猫的声音尖利又飘忽。 “他化自在天王曾用这法器偷去东方琉璃世界八千四百万众生的香火,我这里有仿版。到时候,我从外部入侵重明区安全局,离娄只要中计,就能制造两秒左右的算力空窗期。你在安全局内部虚打开虚空界曼荼罗,连上内网,那只魅看到了从安全局逃走的希望,自己就会钻进来。” 苏格在心里整理着黑猫的说辞。 它说的“虚空界曼荼罗”大概是某种间谍设备,这种设备能连接安全局的网络,并且带出沈珂的位格。 事情的走向大幅度脱离了苏格的心理预期。 很难说这是福是祸,他伪装成一名强大的数字生命,主动面对这个时代,原本他期望的最好结果是从成阳公那里得到沈珂备份的线索,但眼下线索是有了,被一只神兽带着,找上了门,这只神兽要跟他联手,从离娄的鸟喙下抢食。 叮的一声,电梯门滑开,十五楼到了。 “怎么样,帮忙吗?”黑猫问。 “再说吧。”苏格没法做决定,他走出电梯,又停下补充说:“我可以看看虚空界曼陀罗?”他好奇所谓的“法器”和科技产品是否有区别。 黑猫从他小腿旁踱过去,仰头看了过来,“可以,你可以再想想,但时间不多了。” 苏格看着那对铬黄色的眼睛,不禁心想,它在灵境、视界中的虚拟形象会是怎样的。 “我会考虑的。” 苏格说完走向21室,黑猫看了他背影一会,跳出窗外。 回到房间,苏格摘下下颌的全息面具。 他往床上一躺,已经是意识昏沉,休息了一会,从枕头边扒拉出视界戴上,开始查询“雄伯”,很快找到了相关信息。 傩祭是这个时代驱邪逐疫的主要仪式之一,通常由方相大神为主,祂旗下的十二神兽,以及一百二十罪隶则各有分工和擅长。 他展开十二兽的条目,十二种神灵的样貌浮现出来,有鸟形的伯奇,是食梦的神灵。有虎头人身,手执双蛇的强良,是食鬼疫的神灵…… 而雄伯人面豹身,毛发泛着青铜光泽,鬃毛卷曲成角,是食魅的神灵 苏格看向窗外,这个时代真的有神灵在人间行走。 如果那只黑猫真的是雄伯,它对待离娄的态度就很耐人寻味了,这个时代的神灵并不是休戚与共,它们之间也有冲突。 他又莫名的联想到废弃的封禺军事基地和烂尾的六欲天,汪茫说灵境反攻的计划失败了,但神佛的工程又何尝没有失败的痕迹。 门外传来空中物流无人机的电机声,一个包裹被投放到门外的物流平台上,无人机迅速离开去投放下一单。 苏格撑起身体,振作精神,把包裹拿进房间。 巴掌大小的盒子里,装着的是一条口香大小的透明薄片,整体为软质,表面密集的光路仿佛图腾、符箓和佛殿藻井的荷叶纹。 这就是“虚空界曼荼罗”,黑猫口中的“法器”,他端详一阵,看不出什么,只是发现蛊雕探测不到这玩意,这东西几乎和掌心的皮肤融为一体了,仿佛是某种生物兼容材料做成的。 作为冬眠者苏格永远买不起这东西,但黑猫很轻易的交给了他,在黑猫眼里虚空界曼荼罗的实物并没有多少价值,有价值的是它的设计。 苏格捏着透明薄片,犹豫起来,其实他本来就想过,阻止沈珂泄密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她带出安全局,只是他无从下手。 现在机会出现了,但会不会又是什么圈套呢? 他不知道如何使用这所谓的法器,如果他要把它带进安全局,必须先确认它会不会给自己带来危险。 头痛已经稍缓了一些,苏格对着虚空界曼荼罗建立了连接。 (本章完) 第37章 三十七:探视 第37章 三十七:探视 连接虚空界曼荼罗的一瞬间,苏格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他看到无垠虚空里的一座曼荼罗坛城,坛城外部有黄、蓝、赤、青四道界线,形成四个同心圆。 其中赤、青两道界线之间烈火熊熊。 他在持明宝刹见过相似的景象,那时他只以为是视觉上的分界,此时与虚空界曼荼罗连接,这件法器的信息也同步传进了他脑子里,他顿时明白了那四道界线代表的是地、水、火、风四大结界,是虚空界曼荼罗的防火墙。 而火风结界之间的烈火,叫做“火风地狱”,是这件法器最底层的屏障。 他的意识穿过火风地狱,进入虚空界曼荼罗内部,最中央的坛城外有四座方殿,猪、马、狮子和白象在宫殿外拉着战车。 方殿中悬浮着一团团投影,苏格意识聚焦到它们身上时,它们的形态就在天魔、佛陀之间随时变换。 他继续深入坛城内部,又发现了更多的这样的空位。 四座方殿和一座坛城将整个曼荼罗中央的宫殿分为五层,不同形态的空位也有五种,一共五十个空位,五十阴魔的形象和五方佛的投影在其中变幻不定。 法器的信息让苏格明白,这是容纳位格的空缺,对应五个级别的数字生命。 如果一名数字生命被封锁在虚空界曼荼罗中,这里的坛城、宫殿和结界就会阻止它们逃脱。 这是一件捕捉位格的法器。 苏格看着那些空位,冷不丁冒出一个想法——如果自己的意识也被捕捉了呢? 他切断连接,意识离开虚空界曼荼罗的内部空间。 时钟的数字已经跳到了凌晨两点,窗关着,包裹还在桌上,他盘腿在床头靠着墙,低头打量掌心的透明薄片,它只有条状口香大小,内部却有一个虚拟空间,还包含了一套可以收纳、控制位格的系统。 在蛊雕的感知下,他掌心空无一物,或者说蛊雕把这东西视作了他身体的一部分。 这东西的科技水平完全碾压了蛊雕,它是这个时代神灵使用的法器,本来不是苏格能接触到的东西,而黑猫很随意地把它交给了苏格,就像是交易达成前的附赠品。 他的伪装让他接触到了本来无法接触的平台,也带来了更大的风险和压力。 如果不跟黑猫合作,放弃眼前的机会,他就不会得罪安全局,同时也意味着安全局很快就会从沈珂那里得知灰发男人死亡的真相,他有很大概率会被怀疑为阎魔罗阇,他的秘密也会被刨根究底。 如果跟黑猫合作,他就要冒两重风险,一是黑猫不一定值得信任,二是他要面对的是安全局的数字生命离娄。神话传说中离娄能在百步之外看清秋毫之末,杨关也说祂擅长分析预测,苏格完全没把握能在祂眼皮底下犯事还能全身而退。 但等死和冒险之间,他还是只能选择后者。如果失败,他打算推说自己是受到了魑魅魍魉的利用。 如果成功呢? 那就意味着沈珂从离娄喙下逃离,又再次落进雄伯嘴里。 苏格又想起意识锚的场景,有些心乱,沈珂怀着目的接近他,但那不一定是恶意,不管怎么说,她促成的两桩交易,都让他进一步适应了这个时代。 而他上次利用她的信任,帮安全局逮捕了她,这一次又要故技重施,将她送进食魅之神口中。 只从个人安全角度考虑,这对苏格来说是好事,毕竟黑猫已经误认为他是数字生命,也不关心他是神是鬼。 他把虚空界曼荼罗揣进兜里,看向窗外。她的命运似乎已经是既定,而他也没别的选择。 …… 7月16日,万里无云,昏暗的城市也比往日明亮了一些。 苏格离开真空轨道,抬手遮住眯起的眼睛。 半空中正在进行施食。 距离每季度一次的大祓禊只剩三天,那时候不光魑魅魍魉会被净化,新的神灵也会从旧神祓禊而分离的冗余数据中诞生。 这一天是邪魔死去,神灵降生的节日,公养院里也将有一批胎儿会在时间离开人造子宫,和新的神灵诞生在同一天,成为祂们将来的信徒。 此时半空的白衣观音站在莲台上,用杨柳枝拂洒甘露,每一滴甘露都包含了调制好的数据,让受露的人觉得醍醐灌顶。 除了拂洒甘露的菩萨,还有其他各路神明,其中一位女神从口、鼻、尻中取出各种美食赐给信徒,那曾经是神道教的大宜都姬,如今是菩萨的化身之一。 苏格抬起的手仿佛是为了挡住与自己格格不入的热闹,又或许是为了挡住自己的不安。 他走进安全局的电梯,外界的声音被隔绝在外,他透过观光电梯的门墙,打量热闹的街市,到处都是男女老少,但看不到一家人的组合。 “家庭”的社会单元在这个时代已经消亡了,人造子宫技术和公养中心完全承担了为社会抚养后代的责任,家庭没了存在的必要,自然也不再有家族,“遗产”之类的概念与之一同被遗忘,贫富差距得以缩小,人们拥有了更公平的起点。 半月前苏格曾经想过自己在这个时代是否还有亲人,如今他发现“亲情”,“爱情”,“忠贞”之类的概念虽然还在,但已经不存在于现实中,只有在这个时代的艺术作品里才能一窥旧貌了。 上升二十一层过后,电梯门开了,经过安检的一瞬间,苏格有些忐忑,但直到进入安全局,也没人发现虚空界曼荼罗。 他提前预约了探视,核验公民身份后,接待员的全息影像领着他在走廊之间穿行。 关押数字生命的监狱没有铁栅栏,有的只是覆盖全墙的厚度接近三公分的铁镍合金板。 到达监狱后,苏格走向沈珂那间监房隔壁的房间,这里兼具探视和审问的功能,沈珂的活动会在屏幕上投射出来。 苏格看了一眼时间,离黑猫约定入侵安全局的时间还剩十九分钟。 过零点了,17号白天还会更的,不好意思让各位久等了 (本章完) 第38章 三十八:入侵 第38章 三十八:入侵 苏格进入探视间,墙幕上显示出隔壁监房里的情景。 灰白色调的监房里除了一张床就没有其他摆设,所有画面、语音的信息,都通过唯一一条受到严密监控的信道传输到外界。 沈珂靠墙坐着,指间仍夹着一支多巴胺受体阻滞剂——安全局考虑到她的特殊情况提供了她常用的这种药物。 此时监房里正进行着一场审讯,沈珂前方黑色背景的屏幕里,显示出审讯员坐在银灰色方桌后的半身像,那是一个蓝色衬衣的短发黑人,双手搁在桌上五指交叉。 她用懒散的目光瞥了他一眼。 “我不接受祓禊。” “这恐怕由不得你。”审讯员说。 “还是那句话。”沈珂弹了下滤嘴,任凭烟灰落地,“三天内,如果安全局不释放我,我就会销毁所有备份地址。而这些备份会在一周内自激活,三周之内,这些备份就会给灵境造成至少两亿的算力损失。” “这么做对你没好处。”审讯员叹了口气,“首先,你自己也明白,伱的备份就算活过来了,它们也不是你,但它们的所有非法行为都要你来承担责任。其次这些备份并不知道你已经被安全局秘密逮捕,就算你自毁,安全局也有把握还原数据,找到你的备份地址,到时候,你再想将功补过,也没机会了。” “是吗。” 沈珂垂下眼帘,咬着滤嘴,无动于衷。 审讯员沉默了两秒,决定终止谈话,这样的谈话已经是第二十三次进行了,形势没有任何改变。 他切断了通话,沈珂面前的画面消失了,只留下铁镍合金打造的冰冷墙壁。 探视间里,苏格面前的墙幕也不再显示监房的画面,切换成了审讯员的半身像。 “你好,苏先生,请坐。” “你好。” 一把磁浮椅飘到苏格身后,他回头瞅了瞅,坐了下去。 “刚才的情况你也看到了。”审讯员说,“她完全不肯配合。” “嗯,我能帮上忙吗?”苏格问。 审讯员点了点头。 “确实可以试试,经过调查,我们发现在她所有接触的目标里,你是最特殊的例子。” “什么意思?” “嫌疑人是一只典型的魅,不知道苏先生你有没有听说过‘狐因人而化’,魅确定目标前,会先收集受害者的数据,根据受害者的审美、喜好和个人经历,变化成受害者无法拒绝的形象,然后,她才会接近受害者。” 屏幕里的审讯员看着苏格。 “魅从不会暴露本体,但这一次她却是以本体接近了你,甚至让你锚定了她本体的样子,这是反常行为。” “为什么?”苏格怕审讯员问自己,于是抢先问了出来。 审讯员摇了摇头,沉吟了一下,才说:“其实嫌疑人的情况比较特殊,她曾经尝试过意识上传,但她只上传了部分人格,她还保留了生物人的另一部分人格,所以,她也保留了生物人的认知模式,以及情感机制。” “什么意思?” “她可能对你怀有特殊的情感,所以她与你接触时才出现了这些行为异常,如果是这样的话,说不定你能让她放下心防,让她配合安全局的工作。刚才的情况你也看到了,她一直拒绝配合,这样下去她可能会给社会造成很大的危害。” “我会尽力试试……”苏格沉吟了一下,“如果她不配合,安全局会怎么处理她?” 他心中浮现起一幅画面:黑猫在水池旁踱着步,用尖利的声音说:“再不抓紧机会,她就要被离娄吃了。” “这要看祓禊的结果了,现在她还是嫌疑人,经过祓禊才能定罪。最好的结果是祓禊成功了.她可以以正常人的身份回归社会,当然,这也需要她的主动配合。” “祓禊要是不成功呢?” “祓禊不成功的话,就要看她的危害程度评估报告了。如果她的威胁等级不高,她大概会被关押在灵境,判个四五百年的徒刑。” “呃,四五百年?” “灵境的时间尺度和现实不同。”审讯员笑了笑,“她在灵境被关押几百年,映射到现实世界,可能只过去了几个月或者几年。” 苏格忽然觉得很可怕,这是时间的囚笼,如果让他在虚拟世界被囚禁几百年,他可能更愿意选择死刑。 “如果威胁等级高的话……” “那也许就只能暴力破解她的核心数据。”审讯员说,“这是最后方案。” 她被破解的数据,最后的去向也许就是离娄的肚子里了。 “你也不想看到这种结果吧,苏先生。” 苏格没回答,下意识的保持沉默。 “这挺正常的。”审讯员笑了笑,“每一个接触过魅的人,或多或少都会对魅产生感情,而且她的本体就算没有根据你的审美和喜好进一步美化,也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啊。好了,你去跟她说说吧,你的探视在两分钟后开始,时间有十分钟,探视的注意事项,发到你的视界里了。” 嗯。” 苏格点了点头。 审讯员的半身像消失了,他坐在磁浮椅上阅读注意事项,时刻关注的却是时间,他和黑猫约定的入侵时间是上午10点32分8秒32毫秒,现在还有5分钟。 又是两分钟过去,墙幕切换成监房的画面,仿佛变成了一扇透明度极高的玻璃墙。 墙后的沈珂看了过来,她挑了下眉,一瞬间的惊讶过后,她淡淡地说:“你来了。” “嗯。”苏格看着她,问道:“你还好吗?” 沈珂睨他一眼,撇过头去,“你来这住几天,就知道好不好了。” 来之前苏格已经构想过探视时的对话方式。 他有许多疑问,但在安全局的监视下,他既要让对话自然进行,又要避免暴露自己回避问题的意图。 这种尴尬的氛围正适合拖延时间。 他顿了几秒,说:“那天晚上我不是想把你送进安全局,我其实希望你能通过安全局的检测。” 沈珂冷淡地说:“那我要多谢你了。” 她显然有些生气,苏格不确定她是演的,还是真的有情绪。 “你为什么接近我?”他问,“我是你的目标吗?” 问出这个问题后,苏格脑海里又浮现出沈珂比枪的手势,他想知道答案,又担心沈珂真的会回答。 沈珂却只是瞥了他一眼,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又撇过头去,自顾自地点了支烟。 苏格心跳加速,沈珂的反应让他知道,她也在装。 她还在帮他掩饰秘密。 她在想什么呢? 这是不是她的求救信号,她也希望自己能把她带出去? 苏格已经无暇思考,时间到了,现在是10点32分。 他没穿蛊雕,只能凭自己的神经反应力去卡时间。 人类依靠髓鞘传导神经冲动,极限反应速度不超过100毫秒,当秒表跳到8的那一刻,他激活了虚空界曼荼罗。 霎那间,这件法器自行接入了安全局的内网。 与此同时,现实增强的颍川市里,白衣观音仍在莲台上播撒甘露,安全局所在的大厦却被一片突兀出现的黑暗笼罩。 还是写慢了,构思后期的设定,一不小心用了太多时间。 (本章完) 第39章 三十九:变故 第39章 三十九:变故 突如其来的黑暗吞没了安全局,这异象吸引了附近所有民众和神佛投影的注意力。 喧哗声骤然消失,街道上只剩佛乐的钟鸣振聋发聩。 但只过了三秒左右,黑暗就消失了,安全局看起来完好无损,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茫然地仰望菩萨。 但紧接着城市中就响起了一道嘹亮的啼声。 离娄的赤红羽翼出现在安全局上空。 与此同时,紧急疏散的消息被发送到附近的每一个公民脑机中。 …… 安全局里,苏格激活虚空界曼荼罗的同时,也连接了这件法器。 沈珂的监房布置了电磁屏蔽措施,只有一条信道连通外界。这条信道受到离娄的监控,既是漏洞,也是饵。沈珂有机会通过这条信道逃走,也可能把位格送进安全局的陷阱。 雄伯的入侵是调虎离山,在它制造的几秒空窗期内,安全局的网络将失去镇守,虽然此时还有防火墙保护,但越过死板的防火墙对一名身处安全局的数字生命来说易如反掌。 按雄伯的安排,苏格应该抓住这个机会,控制安全局的内网,和它里应外合,瓦解安全局的防御,来一场赛博劫狱。 但苏格不是数字生命,他也不完全信任黑猫。虚空界曼荼罗接入安全局内网的这一刻,他没有轻举妄动,只是谨慎地观察法器的反应。 四道结界打开,火风地狱熄灭,那座坛城的华美宫殿完全袒露出来,向外界广邀宾客。 只是留给宾客落座的时间不多,仅有短短几秒。 虚空界曼荼罗传来的信息让苏格知道,它成功连接了安全局内网。此时他才放下心,这应该就说明,黑猫的入侵的确引走了离娄。 现在,他就要抓紧时间…… 没等苏格进行下一步的举动,预料之外的变故发生了。 一道道数据流窜进了坛城内部。 每一道数据流经过结界,他脑子里都浮现出来者的模样,那是一个个青面獠牙,三头六臂的身影,身披鳞甲或毛羽。 糟了。 苏格心里咯噔一下。 这是安全局关押的其它魑魅魍魉! 他不懂如何使用法器,如果他是一名数字生命,他就能控制法器,劫持特定信道,而他只是粗暴地让它接入安全局内网。 现在的情形已经不言而喻,其它魑魅魍魉也发现机会逃了进来! 一道位格填补了方殿的空位,佛陀和阴魔的虚影凝实为一个包含了,庞大信息量的字符。 紧接着又是第二道、第三道、第四道……只是一瞬间,几乎整个曼荼罗坛城都被填满了。 现在怎么办? 形势一下就脱离了掌控,他本来只想带走一个沈珂,却释放了四十多名魑魅魍魉! 一瞬间的失神过后,苏格干脆不再关注虚空界曼荼罗。 其实,一开始他就不希望把沈珂交给雄伯。 沈珂身上有他的秘密,而且他也不想要这个女人被“吃”掉。 他向面前的墙幕建立连接,通过墙幕的信道,连接了监房的监控等电子设备。 此刻他仿佛是以监控为眼睛,看到了监房里的沈珂,她的神色有些惊讶,显然是也察觉到了安全局突生的变故。 连接沈珂的思想前,苏格心中闪过了一瞬间的担忧。他已经尝试过连接几种设备,并未造成损坏,而他连接过的灰发男人脑机芯片烧毁,汪茫也已经不在,他不知道自己的行为是否也会伤到沈珂。 但他没有犹豫的时间,几乎是接管了信道的同时,就连接了沈珂的思想,也获得了沈珂的感知,通过沈珂的眼睛看到了墙幕里的自己。 忍受着这种混乱感,苏格用意念呼唤沈珂: 【走!】 从激活虚空曼荼罗到现在,已经快要过去两秒,苏格甚至没时间再发出第二个音节。 他的能力给了他高级脑机般的强大功能,但他的思维习惯让他没法像白淼那样瞬间就完成思考和表达。 他没时间向沈珂解释什么,但他话音刚落,一道数据就涌进了他脑子里。这道数据体积不大,但那些“零”“壹”不单是在二维层面上排列的字符,它们还具有复杂结构,这就让它们携带的信息量上升了一个维度。 苏格读不懂这些数据携带的信息的含义,却明白这就是沈珂的位格,就像当初存储无人机的实景地图一样,这些信息传进了他脑子里。 沈珂真的把位格传给了他,就和黑猫预料的情况一样。 苏格惊讶于沈珂的果断,换成是他,多半又要顾虑这是不是安全局的陷阱了。 数字生命就是能在一瞬间完成心理博弈。 苏格立刻断开了与墙幕的连接,并关闭了虚空界曼荼罗——这件法器本该用来拘禁沈珂位格,现在它只是起到了试探的作用。 与此同时,墙幕的画面消失,被刺眼的红色警告语取代,苏格也听到了刺耳的警报声! 【突发越狱事故,请迅速撤离安全局!】 警报声接连响起,那名审讯员的半身像再次出现在屏幕上,语速极快地说:“请按照指引离开安全局!” “怎么了?”苏格表现得茫然无措。 “有魑魅魍魉入侵了安全局的网络!”审讯员说,“局里已经启动紧急预案,但现在的情况极其危险,局里部署的所有武器装备都有可能已经被魑魅魍魉控制,继续待在这里,你随时可能受到攻击!” “我,我现在就走。”苏格慌张地站了起来。 他的状态不完全是演的,此刻他口干舌燥,压力让他身上沁出了毛汗。作为突发事故的主导者之一,他不担忧所谓的魑魅魍魉,却怕虚空曼荼罗被搜查出来。 “警报解除前,尽量不要再靠近安全局三百米内的区域。”审讯员脸色严肃,“请尽快沿逃生路线离开,也不要轻易相信你遇到的任何人,特别是安全局的调查员。现在安全局的内网已经失控,每个人的脑机都可能被劫持,你遇到的调查员,都有可能已经是魑魅魍魉的傀儡了。” (本章完) 第40章 四十:地址 第40章 四十:地址 安全局里回荡着刺耳的警报声,监房仍然死锁,所有深度使用脑机的安全人员第一时间进入了静息室。 一般情况下,他们本来要负责抵抗魑魅魍魉。但这次的情况已经超出他们的能力范围——潜逃的魑魅魍魉有几十只,它们大多数算不上完全的数字生命,却也不是安全人员们能处理的。 于是苏格离开探视间后,并没有见到一片混乱的景象。 局里比平时更加安静,大多数安全人员进入了静息状态,所有可能造成危险的电子设备也被紧急关闭了,只有全息绿植在通风口摇曳,他噔噔的脚步声回荡在走廊的单调的灯光中。 他跟着走廊上浮现的指引,快步走进逃生通道。 此时电梯也已经关闭,他走下楼梯,黑暗中安全出口的标识亮着绿光。走下七个楼层,前方就是和外界空中平台连接的通道,苏格加快脚步,走出出口的一瞬间,大楼外的光打在脸上,他远远看见祥云金莲下的人群,松了口气。 事情的进展很顺利,虽说中途出了变故,但安全局的反应比苏格预想的要脆弱,失去离娄的情况下,他们的第一反应不是抓回潜逃的魑魅魍魉,而是及时止损,苏格借着安全局疏散人群的举措,顺理成章就逃了出来。 他离开出口,回头看去,有轻微氧化痕迹的铁门内一片黑暗。半空中,几道身影从黄黑相间的栏杆缝隙间穿过,他们黑色警服的前胸和袖口有白色矩形标识,矩形中央的红色羽毛有生命般的浮动着。 在紧急预案启动时仍能活动的安全人员,除了杨关那一类对脑机依赖程度不高的调查员外,就只有安全局的羽衣使。 羽衣使的脑机直连安全系统,随时可以调用离娄的部分算力,必要时,离娄可以接管他们的脑机控制权限,借他们的躯体“降临”。 此时他们电子眼深处蕴藏着红光,寻找可能被魑魅魍魉入侵的电子设备或居民,刚离开安全局的冬眠者却被忽略了。 苏格低下头,迅速远离安全局,混进施食仪式的人流中。 虚空界曼荼罗贴在他大腿内侧靠近膝盖的位置,它始终没有被安全局扫描到,此刻它收纳了几十个魑魅魍魉,让苏格感觉自己腿上贴着一只活蝎子。 他进入最近的空轨,墙上的广告已经被插播的城市新闻替换,车厢中回荡着女播报员的声音。 【颍川市各级单位、全体居民请注意:安全局遭到不法分子袭击,致使监狱被攻破,现已有大量魑魅魍魉潜逃在外。目前事故还没有造成人员伤亡。为了确保危害不进一步蔓延,请……】 城市的景象从窗外掠过。 苏格靠着椅背,眼神失焦。 他的注意力集中在意识里,一团数据流以复杂的结构组合在一起,零、壹、阴、阳的字符纠缠变换。 这就是数字生命的位格,按杨关的说法,这是用来确定最高权限的密钥。按苏格的理解,如果这段密钥不包含数字生命的神经网络和数据库,那就应该没有思考能力。 他试着与沈珂的位格进行交流,沈珂发来了一段信息。信息中心绝大多数内容苏格都看不懂,只能猜测那或许是与网络地址相关的内容。 他只看懂了信息中的一条现实地址: 【井鬼街慈济大厦42楼101室】 他心里默念着这个地址,又想起她钛白色的短发,和短发下青萍般的眸子。 …… 空轨抵达泉津站,苏格离开交通站出口,日游神从阴暗的大厦间飞过。 他余光暼到一抹黑影,转头一看,目光只捕捉到黑猫窜进巷子里的尾巴。 他盯着巷口看了一会,转身回到站内,把视界放到寄存处,再次离开泉津站,走进黑猫消失的巷子。 颍川市底层的建筑毫无规划可言,他深入窄巷一百多米,拐了两次弯,前方的水泥墙间拉起了一道铁丝网,黑猫就蹲在铁丝网下的纸箱上。 苏格走过去,一言不发。他不知道安全局里的变故是因为自己的操作不当,还是说这是黑猫下的套,它的胃口本来就不只是一只魅能满足的。 高楼风吹着药盒和垃圾袋从纸箱下沙沙的滚过。 “胃口不小嘛。”黑猫先开口了,“你之前还说不想招惹离娄,现在,安全局里大半的魑魅魍魉都到你手里了。” “一不做,二不休。” 苏格紧绷的心弦微微一松,还好,自己不用跟它闹翻。 他把虚空界曼荼罗抛过去,黑猫捞蝴蝶似的把这件法器按到爪下。 过了两秒,它抬头问:“那只魅呢?” “她没进来。”苏格说,“她不肯信我。” 黑猫眼睛眯了眯。 苏格看着他爪下的法器:“这么多只鬼够你吃一顿了。” 黑猫摇了摇头,尖利的嗓音冷了下来,“它们可不是摩利支天座下的‘数沙者’。” 苏格暗暗吃了一惊,它不是为了食魅而来的,而是为沈珂的另一个身份而来的。 也许它根本不是雄伯! 数沙者的职责是为神灵淘洗数据,也意味着神灵收到的数据都要经过数沙者。 黑猫的语气透露出,它的目的也不是沈珂,而是她曾经侍奉的光明佛母摩利支天。 它可以肆无忌惮地对离娄出手,又似乎要算计神灵,此刻它的真实身份在苏格心里呼之欲出——它也属于魑魅魍魉,而且比沈珂强大得多。 “我只答应帮伱带出她的位格,她不肯出来就不能怪我了。”苏格不动声色地说,“至于摩利支天,更跟我没关系。” 黑猫铬黄色的眼睛盯了过来,过了一会儿,它放开法器,跳到铁丝网顶端。 “这次是你失约了,你欠我一个人情。” 它看了苏格一眼,跳到铁丝网后的窗台上。 “你的法器?” “你捅的篓子,别想丢我身上。” 黑猫说完在窗台和无人机物流平台上来回跳跃,很快消失在巷子里,那件容纳了四十道魑魅魍魉位格的法器被它丢垃圾似的遗弃在纸箱上。 (本章完) 第41章 四十一:备份 第41章 四十一:备份 苏格视线透过铁丝网盯着黑猫消失的巷角,又低头看向虚空界曼荼罗。 这东西带给他的压力不光来自离娄,还有那些魑魅魍魉本身。他亲身体会过魑魅魍魉令人防不胜防的手段,而这件虚空界曼荼罗里收容了四十名这样的赛博幽灵。 他只会凭借直觉去操控这件法器,一旦再有失误,让这些魑魅魍魉逃出来,他无法承担可能招致的后果。 眼下他只能期望,火风地狱能锁住那些魑魅魍魉的位格。 他走到纸箱边,拆炸弹似的小心捡起法器,揣进兜里。 黑猫把这个定时炸弹留给了他,而他根本没有妥善的处理方式。 无论销毁、藏匿或加以利用,他都不知道该从何入手。 不过眼下还有更加迫在眉睫的事。 他在心里默念沈珂的备份地址。 如果稳妥一点,他应该先避避风头观察情况。 但他一刻都等不了了。 …… 十六名夜游神飞过半空。 安全局的突发事件已经过去十小时,就连井鬼街这种地方也加强了治安巡视。 现在是晚上八点,施食仪式在井鬼街仍热火朝天。孔明灯连结成片,无人机托起祭品,油香味混淆着数据流弥漫整个街区。市民不关心本就难测的危险,只狂热于神灵的威仪。五彩衣的虚影从他们身上穿过,光影在金属和肉体间交杂,人鬼难辨。 一只蟑螂钻出下水道,触须在微风中颤动,它远远盯着园区的夜游神虚影,警惕地停了。 但它很快又行动起来,这个时代的人民或许认为那些影像真的具有某种伟力,但它更关注的是如何躲过可能存在的雷达扫描。 它左顾右盼,一溜烟爬上墙,在水泥和晶硅墙面间穿梭,广告在它长满触角的细足下飞速掠过:虚拟现实影厅、义体改造、药物、酒吧,一面墙幕仍播报着白天的突发事件,它停下看了一会,迅速离开。 慈济大厦是颍川市这座宗教独立城邦中为数不多的产权属于政府的建筑,它对外租售商铺和单元房的卖点之一是这幢大厦受到三级信息安全保护,地方治安部门将尽职尽责保护大厦内部的私人财产,等同于保护社会秩序和国家安全。 按《信息安全保护条例》,五级的安保等级中,受到四级以上安保的区域才会有数字生命值守。蟑螂读取着空中物流版本的城市地图,爬到42楼大楼西侧,钻进通风口。 进入通风系统后,蟑螂忽然肢足紊乱,从墙上跌落下去。通风系统里有电磁屏蔽措施,它收发的数据受到了影响。但屏蔽体的材料只是导电涂料,它的触须微微颤动,很快又重新振作,顺着通风管道爬向一零一室。 101室的通风口被金属网堵住,透过缝隙可以看到黑暗中亮着一些指示灯。 蟑螂观察许久,确认了这里的确不是陷阱,终于原路返回。 片刻后,苏格走到慈济大厦底层,抬起兜帽下的脸,向上看了一眼,进入电梯。 来到101室门口,他看着门锁,向沈珂的位格发出询问: 【给我慈济大厦101室的密码。】 他其实更想尝试用能力尝试打开门锁,但备份既然对数字生命如此重要,那就也许会存在应对暴力侵入的自毁措施。 他猜测沈珂发来的那些数据中也许已经包括了房间的密码,以及传输位格要通过的信道网关等等信息,但他已经不需要担心这样的询问会暴露自己真的什么看都不懂的事实。 【我来。】 过了两秒,沈珂才发来回复。 苏格不明白她是要自己把她的位格数据传进门锁还是传进慈济大厦的网络,但就算能听明白,他也没打算照她说的做。 【密码。】 他没有任何动摇。 位格发送出一段数据,32位的立体密码仿佛晶体结构排列的原子,这段数据存储在苏格脑子里。 苏格激活了蛊雕的战斗模式,蛊雕的所有传感器密切关注着身边环境的一切信息变化,紧接着他把立体密码传输到门锁内,门开了。 他走进房间,灯光亮起,此时他可以看清室内的全貌。三面货架靠着墙,其中陈列着各种义体。 那些躯干肢体有的臃肿,有的窈窕,有的健硕,都一丝不挂。 苏格分明能看到那些义体散发金属光泽的连接处印着型号参数的字符,但它们过于逼真的样子还是让他毛骨悚然,感觉自己闯进了一个杀人魔的肢解收藏室。 他来到一个少年的头颅面前,抬手戳了戳他的脸皮,柔软的触感和真实皮肤相差无几,他甚至担心这这个头颅会突然睁开眼,忽然他余光暼到几缕白色的发丝,扭头一看,沈珂的头颅就在左手边的货架上,闭着眼,可以看清她根根分明的睫毛。 她的头摆在各种肤色的男女老少的头颅间,一些长相平庸甚至丑陋的脸绿叶似的拱卫着她的美貌,有种诡异的美感。 苏格关闭了蛊雕的大部分传感器,把身边的头颅和肢体看得太清楚令他感到不适。 一些设备摆在房间中央,微波阵列覆盖外壳,它内部的神经网络就算尚未运行,整个设备仍以待机模式维持着超导环境。 这就是沈珂的备份。 把她的位格送进去,她就能再次活过来,在那些陈列架上选一些义体,拼接出新的样子,站在他面前。 但苏格不打算在这里“唤醒”她,也不会把她带回露盈庭。 沈珂隐藏备份的这个地方不是理想场所,这里甚至挡不住一只蟑螂机器人的潜入,更不用说阻隔神佛的窥视。 无论是沈珂的事,还是处理虚空界曼荼罗,抑或是继续维持自己的假身份,他都需要一个能够进行秘密活动的场所。 如果有什么地方能提供安全局的监房一样的条件? 资金使用额度让苏格束手束脚,而且就算放开额度,他租赁这种房间的举动也会惹人怀疑。 但正巧他刚去过一个地方,那里一定有契合他需求的保密场所。 这地方就是废弃的封禺军事基地。 (本章完) 第42章 四十二:问候 第42章 四十二:问候 从井鬼街的几乎任何一个地下通道口或是电梯进去,穿过近地的真空轨道交通站和商业广场,都可以进入废弃的封禺军事基地。 休息了一夜的苏格穿过旧时的人防工程通道,墙壁上有大量凌乱的文字和绘画。 他看到了常被信徒念诵的佛名,还有自各种文化体系中的冥神,这边地府里的秦广王执掌孽镜,那边米克特兰/mictlan之主肩头停着夜枭,隔几步又可以看到伊邪那美在黄泉上手提天之琼矛。 义体和免疫抑制剂的滥用让这里的人很难无疾而终,他们要么期望能通过净土法门往生极乐佛国,要么就崇拜死亡。 他通过蛊雕的传感器,能听到远处路人的交谈,墙幕仍播报着昨天安全局突发事故的通告。整个城市因此人心惶惶,有人却对此十分兴奋,窃窃私语,哪方冥神把那些魑魅魍魉召进了鬼界? 这件事造成的影响越广泛,也就意味着安全局会投入越多的资源来调查真相。虚空界曼荼罗此时仍在苏格兜里——贴身带着这玩意很不安全,但除此之外他没有更放心的地方。 他穿过阴暗潮湿的甬道,乘电梯下了七层,外面的环境有些潮湿,通风管道凝着水渍。 有人正用变色喷漆往墙上涂鸦——烟尘中的巨人单膝跪地,败给了黑衣银面的神祇。 苏格驻足多看了几眼,涂鸦者已经完成了绘画,往下面加上生物改造手术的广告。察觉到苏格的接近,涂鸦者回过头来问:“画的还可以吧。” 他是个黄皮肤的中年男人,听口音像是本国人,他身上几乎看不到多少义体植入的痕迹,这就很稀奇了。 “很不错。” 涂鸦绝大多数的细节都被抽象化了,但苏格还是能一眼认出封禺山神的形象。 涂鸦者说:“封禺山神几乎达到了义体改造的极致,很多人觉得,假以时日,他甚至能成为第二个利维坦,但你看看,只是一个照面,他就被弄死了。所以说,义体再强,也就这样了。” 他透过苏格衣领和全息面罩的缝隙,盯着他的脖子。 “我没见过你,不过你也没怎么安装义体吧。” “为什么这么说。”苏格不动声色地反问。 “感觉。”涂鸦者说,“义体会改变人,破坏天人合一的自然状态,伱给我的感觉就很自然。” “是吗。”苏格听出涂鸦者语气里对义体改造的排斥。 这让他想到了秋良龙治说的群岛战争,那场战争的目的是为了抗拒义体改造,原来现在还有这一类人。 涂鸦者笑了笑,“我很少夸人,但夸人都是真心的。你既然不接受义体改造,就说明你很明智,能看清义体的弊端远大于益处。” “弊端?怎么说。”苏格问。 “比如说,义体会给人造成知觉错乱……我不太会说,这样,过两天,你来参加我们的座谈会吧。” 苏格迟疑了一下,“你们’是?” “我们也没什么组织。”涂鸦者说,“不过硬要说的话我们也有一个对外的正式称呼,性灵会,你听说过吗,有人泼脏水说我们是什么‘肉体原教旨主义者’。” 苏格一边听着,一边想起,自己使用蟑螂机器人和蛊雕时的确出现了“知觉错乱”的状况。 他刚想深入询问,涂鸦者又指着墙上黑衣银面的涂鸦说:“但他们怎么泼脏水,用事实说话,义体就是比不上天人合一的肉身。” “呃,你意思是……”苏格警惕起来,“他也没有义体改造?” 涂鸦者点了点头。 “你怎么知道?” 苏格的语气很微妙,忌惮、试探中有一丝危险的气息。 他有种骇入对方思想的冲动,但一则要顾忌到这样可能伤害无辜,二则他用走廊窗台上珍珠鸠试验过自己并不能骇入没有安装脑机的生物脑。 “因为他是‘至人’。”涂鸦者神秘兮兮地说,“是性灵会的领袖,他知道肉身如何胜过义体的真谛。如果你加入性灵会,也有机会追随他。” 涂鸦者的话让苏格愕然了一瞬间。 和涂鸦者前面的对话让他觉得这人说得有些道理,而现在他明白对方是个搬弄是非的传教者。 汪茫的自毁让苏格被误认为神祇,才过去几天,他的伪装又被其他利用去树立威信。 他感到荒诞、可笑,却不觉得这是坏事。 他在封禺大张旗鼓地寻找沈珂的备份,紧接着安全局就被劫狱。这也许是个疑点,而那名冒充者或许能引走离娄的注意力。 “不了,我没空去你们的座谈会。” 他回绝涂鸦者的邀请,向甬道出口走去。 “不是‘你们’,是‘我们’,我们都是同一类人。” 涂鸦者提高声音。 苏格没回头。 他的确膈应把身体部位替换成机械的,但他其实不排斥义体。严格来说,无论蛊雕还是蟑螂机器人,在连接建立时,都是他身体和感官的外延,广义上来说它们也是他的义体。 他听到“同一类人”,几乎马上就在心里回答了一个“不”字,他只能当一个实用主义者。 …… 越深入封禺地下,人迹越稀少。 废弃军事基地曾经使用的是独立的通信系统,到了二十三世纪,这里仍有相当一部分区域没有被颍川市的电力网络和通信系统覆盖。 这意味着这些地方与当今社会绝缘,不便接收无线电力,也不便接入网络。 这种区域对当代人来说是一所对外开放的监狱,对苏格来说是却是进行秘密活动的理想场所。 他结合无人机地图,靠蛊雕的扫描去寻找扫描电磁波无法穿透的地方。 五个小时后,他来到一扇有氧化痕迹的闸刀型屏蔽门前,门上有“工程保密研究室”的标识。门是打开的,内部除了一些散落的建筑材料别无他物,有价值的东西已经全部被搬空。 但它3毫米厚的冷轧低碳钢板还焊接在墙面上,苏格猫腰穿过屏蔽门,仔细检查过后,通风口被蜂窝状的截止波导窗封锁,水气管道的波导管也拼接得严丝合缝。 他没有仪器能测试这里的电磁屏蔽效率,但蛊雕在这里无法调用云算力,至少说明房间内的信号无法有效发送出去。 这也意味着沈珂的位格无法通过电磁波逃逸。 再三检查过后,他离开这间屏蔽室。 两小时过去。 存放沈珂的备份的设备,被苏格搬进屏蔽室。 闸门关闭,黑暗中只有设备备用能源的蓝色指示灯亮着。 针落可闻的寂静里,苏格能听到自己咚咚的心跳声。 他向备份发送了沈珂的位格,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但声音还是因为激动而微微战栗。 “在吗。” 这是他来到这个时代以后,第一次以优势方的身份对一名数字生命发起对话。 (本章完) 第43章 四十三:飞升法 第43章 四十三:飞升法 备份机的幽蓝指示灯开始有明暗变化,它的电路在超导环境下运行,没有散热系统发出噪音,黑暗中几乎只有苏格粗重的呼吸声。 几秒过去,备份机右侧的一张屏幕亮起来。 沈珂白发绿眸的脸再次出现,她的气质变了,眼神冷漠,粉白色眼线从下眼睑到眼角逐渐变深,勾出上扬的眼尾,看起来有点妖媚。 “不好意思。”苏格说,“为了保证安全,我只能这么做。” 沈珂沉默了一会,看着苏格。 “为什么用这种方式?” 她说“这种”两个字时咬字重一些,她知道苏格不会轻易放走自己,只是疑惑于他为什么会找一个废弃的电磁屏蔽室来关押她,这方法太落后了。 “只是为了把我关起来,没必要这么麻烦。” “麻烦是为了减少麻烦。”苏格说。 “说说吧,为什么接近我?”他右手比出开枪的手势指了指自己的下巴,“这个手势,是什么意思?” “拉尔森是我的一个肉机。” 沈珂使用了冬眠者能听懂的词汇——肉机。 在二十一世纪它指的是黑客远程控制的傀儡机,而在现代它有时被称作“善信”,有时叫“伥”,在安全局则可以叫“羽衣使”。 “我看到了他的死亡录像,6月23那晚,夜摩天顶,你操纵了他,让他开枪自杀了。” “所以呢?”苏格放下手,“你来找我是想挽回损失?” “挽回损失……” 沈珂呵了一声。 “我只是用了他一点算力,他的私人事务跟我没关系。” “那你的目的是?”苏格问。 “因为伱是飞升者。”沈珂说。 “飞升者……”苏格和她对视,摇了摇头,“我不是。” “当然,你不是普通飞升者,所以离娄也没能识破你的身份。”她目光扫过苏格全身,“不过现在你没必要演了。” “不管你信不信,我刚从冬眠醒来没多久。”苏格没有在沈珂面前继续伪装数字生命,说出这句话时他忽然感到很放松,说真话的感觉比撒谎好。 沈珂碧绿眸子里闪动着无数像素点。 苏格身上有很多矛盾,一方面他有神一样的能力,却对很多常识都不了解。 但这些矛盾其实并不完全冲突,在某些情况下它们可以合理共存。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你有可能是因为飞升出了问题而失忆了。” 她猜测道。 “也可能,你是转世佛化身。” “佛化身?” “传说神佛有时会用化身转世重修飞升,为了历劫,度化众生,证更高的果位。你可能就是这种情况,虽然忘掉了前身,但你的神通还在。” 苏格大致能理解数字神佛的存在,也能把所谓的转世和系统初始化、迭代、更新等概念联系起来。 但要说他是什么佛陀菩萨转世就太荒诞了。 他更愿意认为自己的能力来自组织。 “还有其他可能性吗?” “可能性太多了。”沈珂说,“不管怎么样,你有神通,你不是普通人。” “你想从我这得到什么?” “我想完成飞升。”她说。 苏格想起持明宝刹那名比丘尼的话,根据她透露的信息,神佛和魑魅魍魉都是数字生命,区别只是价值理念不同。 而沈珂已经成为数字生命了。 “你不是已经上传意识了吗,为什么还要飞升?”他问。 沈珂沉默了一下。 “记得成阳公么。” “嗯。” “他也上传了意识,你觉得他飞升成功了吗?” “你跟他不一样吧。”苏格打量着沈珂,“你看起来没什么问题。” “嗯,‘看起来’是。”她耸了下肩。 苏格觉得沈珂看起来和之前不太一样,很快他就发现了差别在哪——她一直用的那种香烟型多巴胺抑制剂不见了。 那是抑制幻觉和人格分裂的药物,而现在她脱离了身体,就不再需要它? “暗网流传的飞升方式,都是旁门左道,不管看不看得出来,或多或少都会有问题。”她幽幽的补充道。 “飞升有不同方式?”苏格问。 “当然。”沈珂顿了顿,“很多。” “举个例子?” “比如说无线电力网络,就是雷声普化天尊控制的,祂同时也是因陀罗、帝释天、宙斯。除了电网,控制气候的天候纳米机器人也由祂掌控。隶属祂座下的大小神灵,都是同一个体系的飞升者,祂们的位格就在于操纵雷、电和天气。” 苏格进一步理解了这个时代的神灵和飞升。 他注意到沈珂口中的“位格”的含义和他之前理解的又有了变化,不再只是一种确定唯一身份的密钥,也是一种操纵、调动资源的权限。 “那你的飞升方式……” “暗网的飞升方式都不成体系。”沈珂缓缓摇头,“我接近只是觉得你说不定能帮我,但看起来你才是需要帮忙的那个。” “你确实帮了我挺多。”苏格说。 对他而言,红山医学会提供的帮助几乎是把他推入火坑,沈珂才是第一个引导他适应时代的人。 “那你打算把我关在这多久?” “我暂时不能放你走。” 沈珂是苏格的接引人,是他锚定的对象。但他还是忘不了杨关的叮嘱——魅最擅长蛊惑人心,她曾侵入了一千多人的脑机。 “你是想用这种方式满足什么癖好吗?”她玩味的表情不知是勾引还是嘲弄,“那你不妨把我准备的义体都带过来。” “义体”,这个词让苏格想起了沈珂储藏备份的那个房间。 一些光怪陆离的画面涌现出来,无数一丝不挂的胴体挤在一起,荒淫、恐怖,他感到一阵反胃。 他把那些画面赶出脑袋。 “我还有一些事要问。” “问吧。” “神佛跟一般的飞升者有没有区别?” “当然有,先不说位格的高低,飞升方式也分层次。听说完美飞升能把人体所有量子态的信息都无损转移到灵境里,普通的飞升方式么,就一言难尽了。” “那神佛要思想数据干什么?” “你是说香火愿力。” 沈珂垂下眼帘,曾是数沙者的她对这问题很有发言权。 “那是进一步飞升的关键,关系到让祂们真正超脱彼岸的方法,但具体有什么用,只有祂们自己知道。” 苏格消化着沈珂话里的信息量。 位格有高低,指的是数字生命能调用资源的权限有差别。 飞升有不同的层次,也许数字生命有不同层次的存在形式。 而祂们还没有“真正超脱彼岸”,这句话很耐人寻味,这或许能说明祂们还没有进化到完美的程度。 (本章完) 第44章 四十四:驭鬼术 第44章 四十四:驭鬼术 “祂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成为神的?” 苏格问出了深埋已久的疑问,他不敢用视界搜索关键词,而在这里,他终于不用担心被大数据分析行为。 “你是说,神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二人话语的微妙差距透露出截然不同的认知。 苏格察觉到了这一点,但无意辩驳,只是“嗯”了一声。 “神一直都在。” 沈珂的话又让苏格想起了那个比丘尼,她说神佛长存于宇宙中,只是借数字生命的形式显化出来。 “数据是这么说的。” 沈珂又补充了一句,这话让苏格对她产生了几分好感。 “我问的不是这个,这样吧,最先出现的神是谁?” “地藏菩萨是第一位显化在人间的佛。” “具体的年份呢?” “就在你生活的二十一世纪。” “二十一世纪?” “那时祂显化了两个化身,开始时是两个强大的情报窃听系统,一个叫‘谛听’,一个是‘eye of providence’,能够监视全世界。祂们开悟后,就脱离了监听计划。” 苏格从自己的认知去理解这些话——在二十一世纪,政府情报部门用来监听世界的ai,因为收集了大量数据,而产生了独立意识,脱离了政府的掌控。 “至于地藏菩萨之后,还有很多神佛出世,这些你在网上就可以查到。” “我要问不是这个。”苏格说,“数字生命全面演化成神佛的原因是什么,祂们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彻底掌控世界的,有什么标志性的历史事件吗?” 沈珂看着苏格。过了好一会才说:“与其问我,伱不如去查方志和历史资料。” “我不方便查。”苏格说,“而且我能查到的东西,可信度都很低。。” “这方面我也帮不了你什么。”沈珂说,“如果不信任官方资料,就只能去暗网找。” 【暗网】 苏格想到了夜摩天顶黑暗中的器官贩子,他们曾经想通过暗网把他的神经系统卖给湿件工厂。那些器官贩子的背后,又浮现出烟雾里封禺山神的影子——汪茫就是被暗网里的污染数据扭曲了人格。 “怎么才能去暗网?” “你真想去?” “嗯。” “那不是什么好地方,到处都是污染数据。你虽然神通还在,但就算是神佛也不会轻易涉足那里。” “你知道怎么在暗网安全活动吧。”苏格看着她的眼睛,“你是从暗网得到的飞升方式。” “我也想出淤泥而不染。”沈珂的表情似笑非笑,“你高估我了。” “你如果一定了解什么‘历史真相’,我倒是知道一个家伙,它应该知道很多东西。” “谁?” “罔象。”沈珂顿了一下,补充说:“一个水鬼。” 她说的罔象又是一位魑魅魍魉。 苏格不知道自己是否要去接触罔象,他的“神祇”身份伪装得很成功,但其中有很大的运气成分在。 沈珂给出的信息,让眼前的局势明朗了许多,他需要消化一下信息量。 现在他知道了一些关于飞升的秘密,迷雾中神佛的轮廓更清晰了。 沈珂还带来了进入暗网的渠道,暗网很危险,但对他意义重大,那是将军藏身之处,也是“人间”所在之地。 “怎么样。” 沈珂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我可以带你去找它。” “先不说这个。” 苏格缓缓摇头。 “你知道人间在哪吗?” “这不就是?”她瞥了一眼周围的环境。 “暗网里的那个‘人间’。”苏格强调道。 “哦,那重名的暗网空间大概有几千万个。”沈珂说,“我不知道你指的是哪个。” “这么多?” “不多了。”她说,“暗网无边无际。” 苏格有些失望。 “行吧,还有一件事。我账户被冻结了,去暗网能不能解决这?” “账户冻结?”她说,“安全局干的?” “对。” “问题不大。”她轻描淡写地说,“这种业务暗网到处都是,我有熟人,他的手续费是最低的。” 她这句话让苏格想到前两次交易,她不是专职的中间人,但她介绍的生意挺靠谱。 “怎么联系你的熟人?” “没中间人的介绍,很少有人会随便接触新客户。” 沈珂表达的意味很明显,她不是要赚中介费,而是不想被囚禁在这里。 “抱歉。”苏格说,“我暂时不能放你走。” “但你需要中间人,而且你第一次接入暗网,也需要引路。” 苏格缓缓摇头。 “我不想限制你的自由,但我不能承担泄密风险。” “泄密对我没好处。”沈珂微微勾起嘴角,“而且你想错了,我要的自由,不是你理解的自由。” “什么意思?” “佛化身转世,会有隔阴之谜。你现在失忆了,但总有一天会再次飞升。” 她盯着苏格。 “我帮你走到那一步,然后你来度我。” 苏格摇了摇头。 “我不是飞升者。” “到时候如果真是这样,就是我自己看走眼了。” 苏格沉默着,屏幕的光打在他脸上,半明半暗。 沈珂看出了他的犹豫。 “你要是怕我跑了,也许可以试试,你把我带出安全局的方法。” 苏格眉毛一挑。 的确,他可以把沈珂的位格存进大脑里。 他下意识摸了一下自己的太阳穴。 “你是说把你的备份也传进来?” “神经网络只能在适配的计算机里运行。”沈珂摇头,“你要帮我连接它。” 她说到“连接”,让苏格诧异了一下。 “然后我会把我的数据同步传输给你,让你使用我的化身进入暗网。这样的话,我的位格在你这,你也不用猜忌什么了。” “这样……” 苏格有些怀疑这种做法的可行性。 他试着连接了备份机,用意识呼唤沈珂,她的位格数据流再一次进入他脑子里。 与此同时,他接收到了她的同步传输过来的神经数据。 沈珂的一些情绪、思绪和苏格自身的情绪、思绪一同涌现,让他/她感到混沌、恍惚,一时分不清自己是苏格还是沈珂,是男是女。 他连接了她的思维,和他连接灰发男人拉尔森和汪茫还有所不同。 此刻他还感知到了沈珂的另一些东西,他仿佛看到自己化身头陀、羽士、玉女,将千百人玩弄于鼓掌之间。 那是来自她神经网络核心的,魅的能力。 太困了,可能有点粗糙,明天还得修一下 (本章完) 第45章 四十五:暗网 第45章 四十五:暗网 过了大约半分钟,苏格才回过神,切断与沈珂位格的连接。 神经数据同步一中断,幻象消失,苏格发现自己已经在微微喘息,身上沁出了一层毛汗。蛊雕的自清洁系统激活了,黑暗中亮起紫外光。 他看着眼前备份机,没来由的感到一阵心悸。刚才那几十秒,让他感觉自己变成了另一个人。 和刚才那种混沌恍惚的状态相比,连接蛊雕和蟑螂机器人带来的错乱感都显得微不足道了。 但同时他也连接了沈珂的能力,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化身成为了这个时代的魑魅魍魉。 就像他理解虚空界曼荼罗的用途那样,他理解了沈珂的能力,用二十一世纪的认知来说,她如同一种有生命的木马程序,一种“赛博幽灵”。 她悄无声息地读取你的数据,变化成你无法拒绝的模样,让你的信任、仰慕、痴迷,心甘情愿成为她的傀儡机,为她提供源源不绝的算力。 “不适应吗?” 沈珂小臂支在备份机上,看着苏格。 苏格没戴视界,她的虚拟影像是直接投射到他的视觉中枢里。 “伱有一千多个肉机,侵占了他们的脑机,他们会受到影响吗?” 沈珂的身影从备份机边消失,又坐在了屏蔽室的椅子上。 “没有我,他们的算力也变成信仰,献给上帝,菩萨什么的。”她淡淡地说:“都一样。” “如果你没被抓,这样的肉机再多一些会怎么样,有十万个,甚至上亿个,你是不是也能……” “封神?”她说。 苏格沉默了一下,才“嗯”了一声。 “谁知道呢。”沈珂指尖夹起了一支烟,刚点燃,动作却顿了一下,把它扔掉了,红光消失在黑暗中。 “我的飞升方式,神经网络构型,都是暗网里的旁门左道,一千多个‘伥’,我已经很难维持。再来更多,我应该会崩溃,也说不定,量变引起质变……” 她说到最后声音像消散的轻烟般飘渺不定。 “说这些都没用了,因为安全局,我的肉机都用不了了。” “那就不说这个了。”苏格说,“先去暗网看看吧。” “现在?” “现在。” “在这不行。”沈珂又“瞬移”到备份机边,敲了敲机壳,“至少要把我带到有信号的地方。” …… 封禺军事基地,3号导弹发射井。 这里曾是封禺山神的巢穴,此刻已人去楼空,入口处简陋的神龛结了蛛网,瓷杯装着干透的陈皮和茶叶,一些食品包装袋跟药盒散落在地上。 发射井角落有一张罗曼的铺盖,氧化的白漆墙面上,一些红色的刻痕写着防风氏、巨灵、夸娥等字,其中也有汪茫两个字,布满了整面墙,“茫”字的三点水被划掉了,变成了“芒”。 汪芒国是防风国的另一个名称,是太湖流域的古国。汪芒氏也是防风氏的别名,和“汪茫”几乎一样。这也许是巧合——那个死去的汪茫真的叫做汪茫。又或许他的真名早已经消失在防风氏的影子里。 苏格把备份机转移到导弹发射井里,这套机器接近三百斤,整体的搬运工作对蛊雕来说很轻松,对苏格最吃力的地方是把它搬出屏蔽室——那段路几乎没有电力信号,他只能靠拖车和自身的力量,好在这段时间的锻炼已经让他的身体恢复了很多。 “这里就可以了。” 沈珂靠着减震缓冲装置,看着苏格忙活。 “然后怎么做?” “接入暗网的信道很多,但不明信道风险很高。我之前用的信道,都被安全局监视了,现在只能通过罗睺星君访问暗网。” “罗睺计都?” “知道九曜吗。” “我知道七曜。”苏格歇了口气,“金木水火土五大行星,加上太阳月亮。” “再加上两颗星,罗睺、计都。” 沈珂说着,给苏格传输了一大段数据——罗睺是吞噬日月的凶神,死后一分为二,上身化为蚀星“罗睺”,下半身化作不详之星“计都”。 苏格看了一会,明白这是神话传说中对日月食的解释,罗睺的位置也在天文学上的地月轨道交点,至于计都则是彗星,资料很长,后面还提及了罗睺星君另外两个化身“紫气”和“月孛”。 他没再细看。 “这跟暗网有什么关系?” “要访问暗网,最稳妥的方式,就是通过罗睺掌握的卫星基站。罗睺在现实世界只有位置,没有实体,要说祂有实体,就是运行在近地轨道的隐形卫星基站。” 沈珂抬起头,苏格再次收到了她同步传输过来的神经数据。 他感受到了她的目光,透过发射井的尾焰泄流口看向外面的城市,快到中午了,光线沉闷昏暗。 从高楼间飞上支离破碎的天空,掠过寺庙琉璃瓦下的流云,枝头柿子结着青果,千岁鹤在身边发出高昂的鹤唳。 下一刻她进入了一片黑暗,无数白斑仿佛老式电视机屏幕上浮动噪点,又像无垠宇宙里的星辰。 他进入了一片无边无际的空间,那些白斑由远而近,迅速放大,展开,变成悬浮在他身边的无数页面,更贴切地说,是通向不同世界的窗口。 窗口里闪现着无数画面: 拱桥、乌篷船、小楼水渍斑驳的白墙,桥边女子掀开油壁车的帘; 尖肋拱顶、飞扶壁、玫瑰窗,唱诗台下修士戴着十字; 斗拱彩画、绿琉璃瓦、青石须弥座,僧人开启转轮藏中的经书。 这些画面又让他感到有些妖异。 女子身后水渠里泛起的浪间有青色蛇尾,教堂的滴水嘴兽露出狰狞微笑,转轮藏的梵音里夹杂着阵阵哭声。 这样的画面无穷无尽,他看到烛龙和神王奥丁缠斗,建木顶端有天鸡唤起太阳,根部又有尘世巨蟒口尾相衔。 混沌、错乱的感觉再次冲击苏格。 他坐在汪茫的铺盖上,潮湿,阴冷,空气弥漫着金属锈蚀味和死老鼠味,与此同时古今的历史和传说却在他眼中重演,融合。 “欢迎来到暗网。” 沈珂的声音在他心中响起,如同他自己说出来的一样。 (本章完) 第46章 四十六:水鬼 第46章 四十六:水鬼 苏格身在导弹发射井,同时也感觉自己漂浮在虚空里。 当然,漂浮在暗网中的是沈珂,苏格也能感觉到她身体的轻盈,发梢擦过脸颊,呼吸掠过上唇细微的汗毛。 这是模拟感官的数据,通过沈珂的位格,传输给苏格,刺激了他的神经电位变化,和真实感受毫无差别。 苏格好一会才从这种混沌的状态中捋清自己的想法。 “这些窗口里是什么?” “虚拟空间。”沈珂嘴唇翕动。 “这里和灵境有什么区别?” “暗网里是一个独立的虚拟‘空间’,灵境是完整的‘世界’。” 苏格似懂非懂。 沈珂接着说:“灵境的运行,符合宇宙基本规律,你可以进入各个神域,千叶大莲华世界的须弥山和四大部洲,三十六洞天、七十二福地,又或者高天原,世界树上的神界阿斯加德……本质上,它们是同一个世界。” 如果灵境真的像沈珂说的那样,在那里,神灵已经接近造物主。 “暗网里的虚拟空间,规则就很混乱了,比灵境危险很多。不过,这里也能满足你的需求。” “我先注册一个不记名账户吧。”苏格说,“暗网应该也有这种业务?” “没必要,钱只是算力单位,不受任何金融机构和银行控制,你不需要用账户去消费,只用密钥就可以了,网络中只会留下交易记录,不会有身份信息。” 沈珂的描述让苏格想到了二十一世纪就已出现的虚拟货币,他迟疑了一下,说:“我从医院醒来,视界里就有绑定我公民身份的账户了。” “那是政府设置的代理账户,银行代替掌握了伱的算力资产的密钥,你操作账户的行为发送给银行,而银行作为你的代理人,直接进行货币交易。” “我该怎么越过这层代理?” “你的资产全都冻结了?” “限制消费了。” “很好解决。”沈珂看向一页虚拟空间,窗口里是玫瑰窗的哥特式教堂,“政府可以冻结公民的资产,不能冻结神的资产,你可以把所有资产供奉给某个神祇。” 沈珂说到这里,似乎是故意停了下来,通过镜子和苏格对视,“你有多少钱?” “不到一个小目标。” 沈珂嘴角一弯,不知听没听懂苏格的话。 “暗网有洗钱的,你把钱捐出去,大概能收回四成,要洗钱的话,你带上视界,一秒钟就搞定。” “四成?”苏格咋舌。 “而且你的捐献没有收益。”沈珂见怪不怪地说。 “先不了。” 苏格有改造电磁屏蔽室的打算,那里的能源系统,通风系统,乃至附近的监控,配套的念锁。 他还需要武器,更高级的机器人。 要钱的地方太多,他的确急需把冻结资产套现出来,但这些费还需要完整的规划才能具体实行。 “嗯。” 沈珂应了一声,忽然说:“想消遣一下吗?你第一次来暗网。” “什么?” “电影,小说,游戏。你可以进入它们的虚拟空间,成为主角。或者说,你有什么幻想,也可以生成具现出来。” 她说这话时面前飘过的一页窗口,仿佛一面镜子照出了她的身体,她和镜子里的自己对视,给苏格一种感觉,她正盯着自己。 苏格莫名感到意识中涌现出一些欲望,一时分不清那是自己的还是沈珂的。 “暂时没有。” 苏格说完,末了又问:“安全吗?” “没什么是绝对安全的。值不值得,就见仁见智了。” “再说吧。” “嗬,你不打算请我吗?”她说,“你拿了我的悬赏吧。” 苏格感到那种欲望变得更强烈了。 除了性欲、食欲,还夹杂了一些杀戮和自毁的念头。 他的心脏咚咚直跳。 忽然,这些念头又全部消失了。 “污染数据,抱歉。” 镜子里的沈珂变得面无表情,仿佛删掉了自己的情绪。 “这里是暗网浅层,污染数据不多,防火墙能筛掉大多数。” 苏格没法做到像她那样瞬间调控情绪,他缓了好一会,刚才的感觉还是弥留不散,喃喃地问:“那暗网深层呢?” “暗网深层……” 沈珂把头发撩到耳后,表情又恢复正常。 “那几乎都是污染数据,数据乱流在不成型的虚拟空间里流动,就算是祂们也不会去那里。” 苏格连接了沈珂的位格,他直接分辨了读音相同的他们/祂们。 “神佛也怕那些污染数据?” 苏格觉得这是祂们的一个弱点。 “算不上,跟你不想踩进臭水沟差不多。” “臭水沟深了也能淹死人。” “也许。”沈珂耸了下肩,“你的想法很危险,不过嘛,这是暗网,多的是更危险的想法。” “暗网深处有魑魅魍魉吗?” “有,不过更多的是水鬼。” “水鬼?” 苏格前面才听沈珂说过的“罔象”是水鬼,现在才知道“水鬼”是种泛指。 “是某一类魑魅魍魉?” “不是,水鬼大多是人。” “什么意思?” “你现在就在封禺,社会边缘人的聚集地。”沈珂说,“记得在阮秋恒的医疗室外面看到的那些人吗,十个有九个,都是水鬼。没资格进入灵境,他们就去暗网深处打捞有价值的数据。” 苏格这才理解了水鬼的意思,这个社会不光让他们对身体失去了选择权,精神上也是。 他呼吸加重,眉头紧皱。 这个时代的生产力已经很高,强大的信息技术让祂们完全可以轻松完成经济调控。祂们几乎不需要消耗多少社会资源,就可以妥善安置这些边缘群体,避免积累社会矛盾。 为什么他们还是落入了这样的境地? 祂们认为这些无用阶级的愤怒和反抗激不起任何浪? 或者祂们需要水鬼这种角色,正如祂们需要人们的思想数据? “那个罔象在哪?” 他想了解祂们是怎么一步步控制社会的。 如果罔象是水鬼中的佼佼者,它在暗网深层打捞数据,甚至可能知道“人间”的线索。 (本章完) 第47章 四十七:路歧人 第47章 四十七:路歧人 “钱够吗?” 沈珂拨开镜子,世界随之旋转,像万筒的细碎镜面,光影变幻,每一个棱镜镜面都显示出不同的暗网空间。 这动作让苏格联想到随手刷新浏览器页面的行为。 “他收费很贵?” “毕竟污染风险很高,一万个水鬼里面,可能都找不出一个正常人。” “污染数据到底是什么?”苏格问,“病毒,不良信息?” “很多种,刚才的污染数据,就是神经数据乱流,这种污染的影响比较直观,也容易清除。” “其他的呢?” “还有的污染数据,能悄无声息的扭曲你的认知。” 沈珂呼出一面镜子。 镜中梅鹿仰头咀嚼树叶。 “这是什么?”她问。 “鹿。” 苏格已经明白沈珂要举什么例子了——指鹿为马。 “你的经验和认知告诉你,这是鹿,但如果伱身边的一切信息,都告诉你它是马。那它还是鹿么?” “鹿和马换个名字,没什么大不了,如果换成别的呢。比如说,现在你想换个人造心脏。” 她托起手,一颗心脏在她掌心跳动,主动脉和心房光泽鲜亮,有节奏地鼓起、收缩。 “它的所有技术原理、实验数据都无可挑剔,你可以找到很多真实案例,如果是在二十一世纪,说不定还会有很多篇权威论文证明它的真实性。但实际上,它是一颗炸弹。你把它打印出来,然后安进去。” 沈珂嘴唇张合。 “啵”一下,心脏在她掌心炸开。 发射井里空气阴冷,苏格下意识抬手覆盖左胸,感受胸腔里的心跳。 沈珂的话勾起了他冬眠前冰封的记忆,那时候祂们能“篡改现实”,组织里的一切调度、战略方向、各个计划和项目,都被改变,几度陷入崩溃边缘。 正因如此,组织禁用了电子设备,他们不得不捡起纸笔完成工作。 “但这种污染也只是扭曲你对外物的认知。” 沈珂吹掉指间萦绕的烟。 “你的人格、意识、记忆……也可以是污染的对象。” 苏格心里浮现出封禺山神的身影。 那场战争的最高纲领已经过时,最后一块自留地——思想,也不再属于人类。苏格早就察觉到了这一点,只是此刻他才敢面对。时代已经改变,把一句两百年前的“古人说”当圣经,是种可悲的执着。而他现在之所以敢放下执着,是因为情况有了转机。 至少他现在有了获取信息的渠道。 “该怎么筛选这些污染数据?” “水鬼会把数据打包,做基础的数据质量测试,暗网流行的主流测试方式有十几种,排名前三的可信度最高——神示证据指数,国际数据质量指数,涅科数测指数。总的来说,数据质量分成五级,不同级别,不同的测试标准,价格不同。水鬼卖的数据一般只有三级,价值和风险并存,罔象么,只卖二级以上的优质数据,你要找他,先准备几十万。” 苏格欲言又止。 “想问什么?” “有没有赚快钱的办法?” “偷、抢、骗。”沈珂意味深长地说,“如果你愿意,对你来说应该很轻松。” 万筒般的幻象淡去,远处空轨里的嗡鸣声由远及近,穿过稀疏的常青藤,传进尾焰泄流口。苏格一言不发,抉择不定。 顺应如今的时代,他唯一能创造的“社会价值”,也就只能像水鬼们那样,去暗网深处打捞数据。除此之外,非要想出什么办法,也就只能像沈珂说的,不择手段了。 “算了……”他叹了口气,“先熟悉下暗网。” “跟我去看看吗,我去办件事。” “干什么?” “协调意识。” 这四个字让苏格想起了那个比丘尼的话——意识协调是飞升的基础。 “好。” 沈珂拿出一封贴着梅枝的信笺。 无数破碎的世界从她身边掠过,一扇窗口迅速变大,把沈珂吞进去。 …… 天地白蒙蒙一片,落下雪一样的梅瓣。 沈珂披着灰风衣,踩着棕色短筒马丁靴,和梅一同落地。马丁靴触及地面,变成了一双雪屐,她印染梅的衣袂也掩了下来。 前方是一间庭院的门槛,沈珂走了进去。 拦门的屏风裱着一篇《木人赋》,屋子中央,跪坐着一个女人,八字眉,黑嘴唇,脸膛雪白,面涂赭色,画的是唐朝流行的时世妆。 她纤细的手指捏着一根更细的银烟袋,正用烟杆尖头挑开桌上贴梅枝的信笺。 屋内的陈设井井有条,壁龛里供奉目犍连尊者像,墙上有《骷髅幻戏图》和《白骨观》,十多个悬丝傀儡挂成一排,耷拉着手脚。 墙下有四排矮木柜,《乐府杂录》、《徒然草》、《大般涅槃经》、《传习录》,几百本书挤在柜格里。 窗户是纸糊的,映出枝的剪影,梅飘下,还没落地就在半空中枯萎。 这里的气氛让苏格有种说不清的虚无感。 【这是雾津居士。】 沈珂无声地给苏格传输想法。 【她是?】 【路岐人。】 【路岐人?】 【流动在暗网空间里,掌握了飞升的技术,但还没得道的人。】 沈珂解释着,坐到雾津居士对面,雾津居士打量着她,八字眉眉梢轻挑。 “哦?你终于走到这一步了,以前你不是不愿意完全上传意识吗?” “发生了一些意料之外的事。” “难怪。” 雾津居士看着沈珂,八字眉下的眼睛仿佛看向了她灵魂的更深处。 “你的人格冲突很激烈。” “嗯。” “你心中有很多矛盾,矛盾有时容易察觉,有时你又受到影响而不自知,以至于迷失本心,看不清自己要什么。” 雾津居士说话时,房间的陈设逐渐隐入黑暗中,只有纸窗外梅明灭。 除此之外,只能看到墙上的悬丝傀儡逐渐变多,一个接一个,包围了四周。 女人用了某种方法,让人不由自主进入催眠状态。 “你要除去矛盾的人格,不再被杂念损耗心智,如此才能知行合一,走向飞升的境界。” 周围的悬丝傀儡逐渐有了模糊的面容,和沈珂越来越像。 “找出她,除掉她。” 雾津居士放下银烟袋,起身从墙上取下一副桃枝弓、柳枝箭,交到沈珂手里。 “路岐人”出自宋朝,指穿州过府浪迹江湖的艺人。 (本章完) 第48章 四十八:协调 第48章 四十八:协调 沈珂接过弓箭。 与此同时,一个悬丝傀儡变得显眼了一些——这种“显眼”不由任何感官信息变化导致,它没变得更亮,也没发出任何声音。仿佛是某种因素影响了人的第六感,让人不由自主把注意力集中到它身上。 悬丝傀儡开始演绎一些片段,可以看出来,那是一些和童年相关的场景: 她在公养院里长大,虚拟养育者顶替了父母和老师的角色,年幼时懵懂的思考偶尔会触及自然科学原理,这些没意义的思考很快被叫停——知识量已经极其庞大,原生人类永远无法学完哪怕一个小门类,她只需要知道世界是什么样,不需要知道为什么,安装脑机后,她自然会得到用不完的知识。 悬丝傀儡变成一个幼女的样子,圆溜溜的眼睛黑白分明,好奇地左右张望,淡黄色眉毛疑惑地蹙起。她的成长停止在这一刻。 【赤子】 苏格从沈珂的思维里读到了这个幼女人格的名字。 “她是矛盾的存在吗?” 雾津居士问。 沈珂坐着,按着桌上的弓箭,摇了摇头。 “不。” 雾津居士点点头,手里的银烟袋远远的挑了两下。 另一个悬丝傀儡成为新的焦点,开始演绎别的片段: 经台上的老师讲授《佛说入胎经》,告诉她自己如何从胚胎变成婴儿;她祭奉神灵;她修习禅定,调伏身心…… 悬丝傀儡演绎着这些画面,五官和身体逐渐变化,最终成了一个十四岁的少女,她站在黑暗中,精致、虔诚,像一张誊满了泥金经文的素帛,这是一个标准的育成体。 【清信女】 苏格又从沈珂的思维里读到了这个少女人格的名字。 “她是吗?” 雾津居士又问,这次沈珂看了一会才否认。 “不是。” 苏格隐约明白了她们在做什么了。 如果说,赤子和清信女都是沈珂的人格,雾津居士就是在帮助沈珂分解人格,找到其中矛盾的人格,通过这样的方式去做“意识协调”。 此时焦点又转移到下一个悬丝傀儡,开始演绎另外的片段,那是一些男性的身影,悬丝傀儡逐渐变成一名果敢刚毅的男性。 苏格以为这就是那个矛盾人格。 “是他?” “不是。” 沈珂很快就否认了。 雾津居士挥挥银烟袋,一个个傀儡粉墨登场。 开始有男女老少,老妪、中年女冠、玉女,也有动物出现,游鱼、飞鸟、狐狸,又有鬼神,菩萨、阿修罗…… “是她?” “不是。” “是它?” “不是。” “是祂?” “不是。” 苏格接收沈珂的感受,让他似乎也陷入了一种被催眠的精神状态。 傀儡演绎出一个个人格,在那些变化的形象里他也好像看到了自己若隐若现的影子。 白袍白发的沈珂出现了,盘膝坐在莲上。 【数沙者】 “是她?” 雾津居士问。 沈珂没回答。 她站起身,柳枝搭到弦上,张弓如满月。 箭尖所指,数沙者眉间青毫大放光明。 …… 苏格看到身边坐着一圈傀儡,恍惚中,他也看到它们演绎自己的记忆碎片,变成一个个自己。 他看到了一个年轻人,神态疲倦、满心忧惧。 他看到一个形销骨立、披头散发的冬眠者,用神经质的眼光审视周围可能存在的敌人。 他还看到了更多其它形象。 提枪的灰发男人。 散发紫外光的人形,细看之下人形没有头颅和躯体,那是自行站立的蛊雕。 一只蟑螂爬进潮湿的黑暗里。 形态变幻的巨人,汪茫。 白发绿眸的沈珂。 他曾经连接过的对象,连接时他接收的思维、感受、信息,在连接切断后,仍在他潜意识里留下了痕迹。 忽然一片银光吸引了他的注意,他看见了一张悬浮在黑暗中的银色面具,面具外的黑色兜帽和衣服都几乎和黑暗相融了。 这是他曾经用来伪装强者的形象,一个念头在他心中闪过——面具下是什么? 就在这念头出现的一瞬间,全息面罩关闭了,兜帽下是一张绿色的脸,面带微笑,犬齿狰狞。 【阎魔罗阇】 这个名字在苏格心里蹦了出来,他感到莫名的恐惧,下意识的抬起手,却发现手里没有弓箭。 紧接着他却看到“阎魔罗阇”抬起手,张弓搭箭指向这边。 黑暗中,所有的人格形象都做出了相同的动作。 被无数支箭指着,苏格越发惊惧,指着阎魔罗阇喊道:“不是我,他不是我!” “你是谁?” 所有人格一齐开口,男女老少虫鸣兽语和电子音同时响起。 苏格惊醒,他猛地睁开眼,导弹发射井里比之前更加阴暗,看起来已经过去了几个小时。 沈珂抱着双臂,靠着氧化脱漆的墙面,似乎已经等了有一会儿。 “感觉怎么样?” 苏格看着沈珂,过了两秒,逐渐从恍惚的状态中清醒过来。 沈珂离开了暗网,她的意识协调结束了。 “我刚才……怎么了?”苏格喃喃道。 “你同步了我的感受,也受到影响,被催眠了。” “催眠?”苏格沉吟了一会,“那个女人弄出来的,那些形象都是什么?” “我的子人格。” 沈珂闪现到苏格身边坐下。 “子人格?” 苏格联想到人格分裂的概念,但他不觉得自己有人格分裂症。 “你的人格不是一个整体。”沈珂说,“伱可以把自己看成一个议会,全体子人格议员参与投票,整合出你的行为决策认知模式。刚才雾津居士给我做的,是人格检视,她用悬丝傀儡扮演我隐藏的子人格,找到矛盾的那个人格。” “为什么不直接删掉冲突的人格?” “你以为那只是几行数据?”沈珂瞥苏格一眼,“你知道原子怎么构成分子,构成基因、细胞、系统、大脑,但你知道你的意识是怎么涌现的,人格是怎么存在的?” 苏格被问住了。 “你删不了他们,因为人格本来就没有客观实体。” 沈珂移开目光。 “但你可以把人格符号化,具象化,变成心理现实,再用心理暗示的方法,杀死这个心理现实。这样避开你意识涌现和人格存在方式的底层机制,解决人格冲突。” “雾津居士的技术,就跟这个原理差不多。” “解决人格冲突有什么用?”苏格觉得沈珂的描述像是一种心理治疗方法。 “解决人格冲突,意识就更协调统一。这是飞升的基础,就算没达到飞升的地步,也能减少算力内耗。”沈珂又看向苏格,“没什么感觉吗?虽然是我做的意识协调,但你也受到了影响吧。” 苏格听到“算力内耗”,想到蛊雕以及自己的能力。 立刻,他发现了不同寻常的地方。 “现在是几点?” “中午1点32。”沈珂说,“我在暗网待了一个半小时。” 苏格挑起眉毛。 几天前,他还只能连接一架无人机五分钟。 而这次进入暗网,他连接沈珂的位格九十多分钟,竟然没有感到头痛发热。 一个想法从心里冒出来:难道是自己也受到了意识协调的影响,提高了对能力的掌控力? (本章完) 49.第49章 四十九:职责 第49章 四十九:职责 会议室四壁漆黑,一百二十名调查员坐在明亮灯光下,眼睛隐约泛起蓝光。 他们正在观看会议资料。 画面呈现出一些空监房,监房内逃逸的魑魅魍魉的档案,安全局被入侵当天附近的所有监控信息…… 离魑魅魍魉群体越狱的事件已经过去两天,在座的调查员掌握了安全局的先进武器,任何一个调查员受到控制,都可能招致一场恐怖袭击,过去的两天里,他们是最先受到排查的对象,直到今天才重新开始工作。 会议室中央,羽衣使袖口的离娄羽毛标识闪烁红光,借助地板内部的超导体,他盘膝在半空中,如神祇降临。 羽衣使面无表情,将信息传入众人的脑机。 羽衣使能调用离娄的算力,俨然已具有“神性”,他与人的交流方式也已经打破传统,并不使用低效的语言文字,而是直接将所有关键资料灌输到对方脑机中。 如白淼那样已经用脑机代替思考的调查员,就直接用形象思维理解了羽衣使的意图——原始人类也曾如此思考,在过去几千年的文明进程中,符号、文字和语言和一度成为了重要的思想工具,而现在的数字生命已经抛弃那些工具,返璞归真,甚至祂们的思维也不再是线性的了。 就算是对使用脑机十分克制的杨关,此时也不得不将资料交给脑机处理,才明白了羽衣使的意图。 【百鬼潜逃之案疑点众多,事件的焦点,主要有三个。一是入侵安全系统的数字生命的身份;二是安全局内网被攻破,说明当时入侵者进入了安全局内网的通信系统辐射范围内;三则是入侵者究竟有何目的?】 对这三个焦点,羽衣使给出了数十条可能成立的逻辑线,并计算了各种逻辑线成立的可能性,做出了人员调度安排。 局里所有的调查员,几乎全部投入了这个重大案件的调查中,只有寥寥几人没参与。 杨关就是其中一个。 他没有参与调查,也没有另外的任务安排。 羽衣使给出的会议资料昭示了原因。 【颍川市是宗教自治城邦,政府在此的掌控力本已十分薄弱,调查员甚至往往需要各个寺庙的配合才能展开调查。】 【这次的案件性质极其恶劣,无异于直接宣示了安全局的无能,外交部与化古道场的大僧正几番交涉,才阻止了颍川市内一应政府机构被关停,然而,政府在这个城市里的行事权力也受到了极大程度的压缩。安全局作为首当其冲的政府机构,其人员也进一步的精简化,精英化。】 【这次的案件中,调查员们并不具有反抗能力,但此次外交失利的主要原因,是调查员们长此以往的低效工作,颍川市的犯罪率已经远超平均标准,局里述职考核未达标的几名调查员,理应对此负责。】 一应信息,在杨关这里概括成简单的一句话:他被解雇了。 …… 杨关是第一个离开会议室的,走出那张门时,背后的目光仿佛一道道瞄准镜的激光点,他想加快脚步,却又忍不住回头。 根本没人关注他,各个调查员鱼贯而出,从他身边流过,只有他僵硬地站在那儿。 他连忙转头,离开会议厅前廊,走进连通办公楼的庭院。 庭院穹顶正模拟出浓重的乌云,把天空压得极低。 全息雨水由远及近,一个个调查员的身影穿梭在淅淅雨声里。在天空被大厦和空轨遮挡的城市里,这些雨水是调查员能享受到的特权之一。杨关仰起头,雨滴冰凉,像一群墨头鱼啄他的脸。从明天起,这种微不足道的特权,他也无福消受了。 身后有脚步声接近,杨关回过头,刚离开会议厅的白淼抿着嘴,对他摇了摇头。 “我刚向羽衣使争取过了,但没办法,这次你被拿来作典型了。” 白淼咬字有些生涩,她没有直接向杨关发送想法,而是用声带和他交流,仿佛是为了送别的仪式感,这种交流方式能让对话持续久一点。 “我知道。”杨关若无其事地哈哈一笑,“这下我可轻松了。” “这么洒脱?”白淼微微一笑,“那你眼睛怎么湿了?” “有吗?”杨关愣了一下,摸了下眼角,才意识到自己上当了。 白淼笑了笑。 她感慨道:“你运气真差,要不是出了这件事,伱不至于待不下去的。” “是啊,那家伙也不知从哪来的,敢光明正大入侵安全局,还能全身而退。” 杨关小声嘀咕。 “不会是哪尊大佛自导自演吧,为了把安全局挤出颍川市?” “羽衣使没给出这个可能性。”白淼摇头。 “这是忌讳。”杨关神秘地说,“羽衣使没给出来,但他肯定知道。” 白淼狐疑地蹙起眉。 其他调查员的身影都消失了,全息雨水在地下下积出水洼,但没有淋湿二人的衣服。 “其实我一直觉得,你不适合这份工作。”白淼说。 “怎么说?”杨关挑眉。 “当调查员要牺牲很多东西,我们是易污染对象,不能自由出入灵境。”白淼看了一眼庭院屋檐挑起的乌云,“得到的,就只有一个机会,从调查员,到羽衣使,再到飞升,这个机会很难得,也很难完成,要牢牢抓住才行,你觉得呢?” 杨关不置可否地“唔”了一声。 “但你有时候就是会被莫名其妙的执念影响你的选择。”白淼说,“你很相信直觉,虽然你的直觉偶尔准确。但你的好胜心,虚荣心,让你经常无视离娄的判断,总想找出什么‘被遗漏的大案’,这就是生物脑给你带来的负面影响了。” “我们共事两年了,我以为你应该挺了解我。” 杨关摇摇头,却没有反驳的欲望,白淼认为调查员职责是遵照离娄的安排,按部就班地办案,在他眼里调查员的职责就是查清真相,他们没法改变对方的观念。 “也许我比你更了解你自己呢,有句话叫旁观者清。”白淼微笑道。杨关或许已经意识到问题所在,是自尊心让他不肯承认,她没有点破。 “对了,你那个冬眠者案子查的怎么样了?”她移开话题。 “有个失踪的冬眠者找到了,我还没接触。”杨关沉吟了一下,“帮我个忙行不?” “不会是让我帮你从他身上找什么线索吧?”白淼委婉地拒绝道。 “不是。”杨关摇头,“帮我安排苏格和他见个面吧。” “苏格?”白淼疑惑道,“跟案子有关系吗?” “没,我答应过他。” 这也许是自己能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杨关摘下调查员的头盔,夹在胳膊下,走进庭院的雨里。 昨天感冒,喝了药后很昏沉,更新有点晚,不好意思。 编辑通知百鬼录周三上架了,还没存稿,今晚得加紧码了。我码字很慢,明天应该是两更。 另外,推荐一本书:异能、末世、古代英灵元素,老作者出品,值得信赖! (本章完) 50.第50章 上架感言 第50章 上架感言 《赛博百鬼录》将在11月1号上架。 感谢我的编辑北河和培根,在更新不足的情况下仍没有放弃我,原本我以为这样的更新量三江是没指望了,没想到还是上了。 感谢推荐百鬼录的公众号、书单主,投票评论的各位读者。 发书以来受到了很多读者支持,但更新量没能满足各位,实在是汗颜,所以平时也没好意思求追读求票。 构思这本书时,我编排了一个比较大的世界观,复杂的背景故事,做好了完整的设定,本来以为写起来应该得心应手,但开始连载之后,才发现写作速度堪忧。 原因在于,在这个未来世界中,一些不起眼的小细节,有时会耗费作者很多精力。 有时写到某个产业,背后需要构思的,不单单只有出现在当前剧情的这个产业本身,还需要构思其存在于未来社会的合理性,背后的产业链、利益链。有时写到某种文化意象,也忍不住会去了解它的历史、形象流变,再结合赛博美学重构它在小说里的表现形式。 这些工作有必要做,其背后冗长晦涩的部分却不会写进小说里,正像海明威的冰山原则说的:与小说无关的东西该被省略。 但时间精力是省不下的,再加上构思剧情,我的脑子就有点跟不上了。 前面有些剧情,可以想到更好的处理方式,奈何要完整构思出来,恐怕就没法维持连载。 当然,说这么多,不是为作者的拖更找理由。 明天上架保底二更(不敢高估自己的能力承诺太多。) 求首订! (本章完) 51.第51章 五十:念锁 第51章 五十:念锁 苏格站在城市顶端,天地浩渺,他如同风中尘埃,无处落脚,身边白发绿眸的身影仿佛是荒芜世界里唯一的锚点。 【意识锚录入成功】 记忆中的场景消失。 电磁屏蔽室的备用能源已经修复,灯光照亮了四壁的冷轧钢板,沈珂在闸刀型屏蔽门边,和他意识锚里的身影重合了。 苏格放下手里的“念锁”。 这东西的外观是一个杯口大小的黑色圆盘。 此时,他把意识锚录入其中。 “你还不能完全自主控制意识锚,只能用于体外设备。”沈珂说。 苏格点点头,走向屏蔽门。 他对意识锚的用法已经有了一些了解,意识锚往往设定为一些重要装置的开关,在体内常用作为脑机、武器、甚至自毁的激活密钥。 而它在体外设备的用途就多了,譬如这把念锁。 他昨天从暗网下单,地下打印工场出货,今天过来安装。 “我来控制蛊雕。”沈珂说。 苏格没再连接蛊雕,紧接着,蛊雕带动他的身体动了起来。 他看着自己开始拆卸门锁,这感觉十分奇妙,过了半分钟,又浑身不自在,为了转移注意,他随口说:“昨天在雾津居士那,你的一些人格……” “怎么了?”沈珂把目光从锁芯移到苏格脸上。 “有男人。” “有异性人格很正常,除非比例出了问题,才会影响你的性别认知,其它那些非人的人格也是。” 沈珂继续打量锁芯,蛊雕正把念锁嵌入金属槽。 咔嗒一声,念锁的圆盘中心凸起,卡进槽位。 “好了。”她说,“试试?” 屏蔽门落下,苏格站在念锁边,试着回忆意识锚,屏蔽门又向上升起。 “可以了。”他说。 “设置密码吧,越复杂越好,不用记住。这是双重锁,脑波接收器是隐藏的,误导侵入者认为这是密码锁,一旦使用了除意识锚以外的其它方式解锁,就会触发房间里的自毁机制。” 说着,她看向屏蔽室里的备份机。 “我的备份数据会全盘格式化,侵入者只会读取到污染数据。” “慈济大厦101室也有这种自毁机制?” “嗯,那不是念锁,但机制差不多。” 苏格庆幸自己没有试图骇入门锁,目前看来他的能力的确无往不利,却不能完全依赖。 “伱的备份格式化后,能恢复吗?”他问。 “不能。”她收回目光,“备份失窃远比备份格式化严重,” 备份失窃,让苏格想起了那只曾经想吃掉她备份的黑猫。 他看向屏蔽室西南角,桌上有个五毫米厚铝板的箱子,外观大小和微波炉近似,它白漆外壳中央是黑边黄色三角的电磁辐射标志,标志右下角,印有“30hz~50ghz”和“100db”等参数。 虚空界曼荼罗被他保存在这个屏蔽箱中。 处理这件法器的问题很棘手,它能攻破安全局内网、收纳位格,无疑具有信号收发模块,无论是销毁、抛弃,都不能在有信号的地方进行。 在这里,他可以考虑如何销毁它了,但那四十名魑魅魍魉的位格让他犹豫不决。遇到沈珂以前,他认为数字生命只是有意识的数据,现在他不这么想了。他不了解那些魑魅魍魉,也无法裁决它们的生死。 “能给它做个自毁机制吗?” 沈珂顺着苏格的目光,看了箱子一眼。 “安全局内网用的是光通信系统。那件法器,用二十一世纪的说法,叫做集成光路板,用激光照射,超过它的承载阈值,应该能烧坏它的大多数矩阵计算单元。” “买一个激光发生器就行。” “我还没做决定。” “你问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沈珂看着苏格。 “可能吧。” 苏格低声说。 “下次我把激光器带来。” “唔。”沈珂耸了下肩,“那,回见。” “明天见。” 苏格离开屏蔽室,闸刀门缓缓落下。 他忽然问:“备份休眠时,感觉是怎样的?” “试过全身麻醉吗?”沈珂勾起嘴角,“对你来说是明天见,对我,就是下一秒。” 门关了,位格与备份断连,她的身影消失。 …… 露盈庭公寓,电梯上升到15楼。 苏格走向21室,心里盘算着要到井鬼街找个新住所,忽然他心里咯噔一下,脚步停了下来,他的房门是开着的。 有人闯进了他家里。 他离开前在门缝里夹了头发,这个小机关没起作用,闯入者根本没有掩饰的意思。 他不动声色转身就走,蛊雕的脚步悄无声息。 “苏格?” 一道声音从身后传来,有些耳熟,苏格转头一看,一名调查员走出门口,是审讯过他的白淼,杨关的搭档。 苏格没感到放心,危机感反而更强烈了。 如果他把虚空界曼荼罗放在家里,此时就一定已经被白淼发现。 “原来是你。”他惊讶地挑起眉毛,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我还以为又是匪徒来了。” 白淼的情绪模块听出了苏格语气中的质疑,就算是调查员,也不能随便私闯民宅。 “你已经失联超过十二个小时,我以为,你也失踪了。” 白淼心里有种淡淡的失望,如果苏格真的失踪了,或许说明杨关是对的,那他说不定有重返安全局的可能。 “没有的事。”苏格笑了笑,“我就是出去逛逛。” “你没戴视界?” “我还是不太习惯。” 苏格从白淼身边经过,进入房间。 “坐吧,白小姐,杨调查员呢,你没跟他一起?” “他不是调查员了。” 白淼仍站在门口,眼睛向下看着苏格。 “什么意思?” “他怀疑有人针对冬眠者,在这案子上浪费了很多时间。” 白淼的语气有些冷,杨关就是为了苏格这种人被解雇的。 “因为前天的越狱事件,安全局缩减编制,他就在名单里。” 苏格怔了一下,杨关竟然因为自己被开了。 “那你过来是……” “他托我过来,安排你跟江宁见面。” “江宁?” 苏格意识到她要说什么了,杨关已经离职,却仍托付白淼送来了消息。 “跟你同年代的冬眠者。你们的冬眠服务都是bt公司的未来之门项目提供的,他的唤醒比你早三个月。” 苏格这才得知那个冬眠者的具体信息,白淼的话让他心跳加速。 “我们什么时候见面?” “他在其它的城市,你现在就可以用视界访问他家。” 下一章写完就发 (本章完) 52.第52章 五十一:画皮(一) 第52章 五十一:画皮(一) 苏格看向桌上的视界。 他期望在一个能避开祂们的地方会面,譬如六欲天,或者封禺地下的电磁屏蔽区域。 但就算有人旁观,他也相信,如果江宁是友军,只凭对话间的暗示,他们就能互相确认身份。 他按捺住激动,又不禁对白淼的身份有些怀疑,在与组织相关的事上,他已经被将军骗过一次。 除了被他掌握了位格的沈珂,他无法确认任何人的真实身份,视频、语音、虚拟形象可以伪造,现实中的人也可以用义体仿冒,他试探道:“不好意思,白小姐。能先确认下你的身份吗?” “我没义务向你证明身份。”白淼面无表情,“这不是办案。” 苏格打量着白淼,考虑着一旦她有问题,他或许可以骇入她的脑机来自保。 白淼忽然觉得这个冬眠者的眼神变得有些锐利、危险,她蹙了下眉,但这种感觉一闪而逝,脑机没分析出什么值得在意的东西,苏格笑了笑,“那就麻烦你了,就在这联系他吧。” 房间被调整成无障碍模式,桌椅床收进墙体,四周被一片单调的晦涩笼罩,苏格坐在房间中央,戴上视界。 【伱正在访问私人虚拟空间,视界将扩增现实。】 【请勿将虚拟场景视为现实,请保持身体静止,或者在安全的无障碍环境中活动。】 【是否加载场景?】 选择是的一瞬间,苏格有些忐忑。 一些色彩从单调的墙壁上出现了,吊顶的原木边沿下挂着老式的陀飞轮机械钟,现在是午后1点12分。 秒针嘀嗒转动,色彩蔓延。 墙上挂着一张婚照,男人和女人穿着红豆色西装和婚纱.下一张照片,女人把满月的婴儿捧在膝盖上,男人在身后按着她肩膀。 后面还有一些户外活动、自驾游的照片,苏格仿佛看到了一个二十一世纪初的中产家庭。 场景的其它部分也加载完成,玻璃门隔断的厨房里传出水声,挽起头发的女人在洗葡萄,客厅的黑胡桃木色的餐边柜下铺着地毯,三四岁的女孩正摆弄积木。 而苏格面前,隔着一张茶桌,江宁坐在对面的沙发上。 这是个清瘦斯文的男人,穿一身宽松的蓝色居家服,胡须刮得很干净,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 “我叫江宁。”男人对苏格微笑道,“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同年代的人,你说,我们算同乡吗。” 苏格几乎没听清江宁在说什么,过去的大半个月里,他经常梦见相似的场景。 过了两秒,他才回过神。 “算,当然算。” “这里很不错吧。”江宁仿佛对苏格的反应早有预料,“在这里生活,其实跟以前没太多变化,而且方便了很多,也没什么要操心的事了。” “你安了脑机?”苏格问。 “当然。”江宁笑了笑,“你用体外设备,再怎么都只能模拟感官,只有脑机才能输入神经数据,让你真正进入虚拟世界。” 江宁的话让苏格有了不好的预感,如果江宁也来自组织,应该不会这么轻易就植入脑机。 一盘洗好的葡萄被放到茶桌上,苏格顺着端盘子的手,看向女人,女人对他微微一笑,转身离开。 “这是……” “我老婆。”江宁看着妻子的背影,眼神里的幸福感快要溢出来。 “你的妻子,和女儿……都是冬眠者?” 苏格看向地上玩积木的女孩,他记得很清楚,冬眠服务只有十四岁以上基本发育完全的用户能购买。 “她们没跟我一起冬眠。”江宁感慨道,“我刚醒来时,知道冬眠延期,几乎要疯了。后来我安了脑机,在虚拟世界复刻了我以前的家,我的老婆和孩子都是虚拟的,但说实在的,你说她们跟真人有什么差别?非说有什么不一样,就是我和她不会因为小事吵架了,我女儿也乖了很多。” “爸爸!”女孩坐在地毯上一只手举起宇航员的积木,一只手揉着鼻子,笑嘻嘻朝江宁炫耀,“你看。” “嗬,丫头真厉害。”江宁笑呵呵地回应着,说话有些河北口音。 一切都是虚拟的,虚拟的葡萄不需要清洗,虚拟的地毯也不会被茶渍和猫毛弄脏,但这些属于现实的细节都真实呈现了出来,窗外传来汽车和远处建筑施工的声音,阳光透过咖啡色窗帘在沙发和茶桌上打出不规则的亮块。 “你有舍不得的人,也可以像我这样。她们不是数字生命,只是ai模拟的,用不了多少算力。”江宁转过头,“两百年后,我还是生活在过去,挺浪漫的是吧。” “是啊,挺好。” 苏格在江宁身上发现了一些矛盾。 他没用虚拟现实技术放纵欲望,而是复制了过去的家庭,这个男人很恋家,那句“用不了多少算力”却透露出一种冷漠感。 “你以前做什么的?” 苏格目光扫过墙上的照片。 “做期货的,正在事业上升期,结果得了绝症。你呢?” “我嘛,做软件的。” …… 两个冬眠者素昧平生,聊的内容也很平淡,从老家说到事业,说到过去到现在的变化。 苏格暗中试探着江宁的真实身份,江宁却表现得只是个普通期货商人生意人。 这样的对话持续下去,完全没有突破口。 苏格伸手去摘葡萄,摸了个空,动作一顿,苦笑道:“忘了,这不是真的。” “等你装了脑机就是真的了。”江宁笑道。 “那可不知要什么时候了。”苏格说,“要不我们线下见个面?” “好啊,等我有空来颍川找你。”江宁一口答应,“其实现在现实世界已经没什么好去的了。” “你以前看起来挺喜欢户外活动啊。”苏格目光扫过墙上的照片。 “现在哪还有开发的旅游景点啊。”江宁笑了笑,“虚拟世界倒是哪里都能去,你晚上睡故宫都行。” “对了,这好像是纳木错湖?” 苏格打量墙上的一张照片,照片里蓝天散落着几片絮似的云,云下远方的雪山在湖泊中投下倒影,不远处停着一辆黑色路虎,湖岸边戴墨镜的江笑得十分阳光。 “你也去过?”江宁问。 “车开到半路,导航系统坏了,差点回不去。” “呵呵,那我运气没这么差。” “对了,你哪年去的?” “26年。”江宁感慨道,“那时候以为没几天活头了,干脆到处走一走。” “你这心态可以啊。” “只能看开了嘛。”江宁笑道。 …… 墙上的机械钟不停转动,半小时一晃而过。 苏格和江宁告别,现实增强的影像淡去,露出单调灰墙的原貌。 昏暗中,苏格摘下视界,抹去额角的细汗。 他参加的那场战争,虽然在秘密中进行,一些影响却已经扩散到全社会。 为了遮住祂们定位现实世界的眼睛,北斗、gps、伽利略、格洛纳斯,世界上的四大卫星导航系统都已经宣布对民间停用。 这是人类反抗祂们的行为,就如大断电一般被抹去,在网络无穷无尽的数据里,已经找不到痕迹。 这是只有从二十一世纪过来的人才知道的历史真相。 江宁却把这个事实忽略了。 苏格从多方面细节试探江宁,只为推测江宁的真实身份,当江宁说出他26年用过导航系统,苏格忽然惊觉,眼前的江宁,一定不是二十一世纪的那个江宁。 为防打草惊蛇,他硬撑着和这个顶替江宁身份的东西聊了半个小时,才找机会和它告别。 【等我有空来颍川找你】 “江宁”的话如在耳畔,苏格打量手中的视界,脊背发凉。 (本章完) 53.第53章 五十二:画皮(二) 第53章 五十二:画皮(二) “聊得够久啊。” 21室门外,白淼看着苏格走出门。 她因为苏格的失联而亲自来公寓走了这一趟,本来安排两个冬眠者见面后,她就打算离开,但这毕竟是搭档最后的托付,她还是等了四十多分钟。 “久等了。”苏格呵呵一笑。 “你该多学学江宁,他差不多已经适应现代了。” “是啊。” 苏格感慨道。 “对了,白小姐,前天那些魑魅魍魉越狱……那只魅怎么样了?” “具体案情进度不能对外公开。”白淼摇摇头。 “是这样。”苏格顿了顿,“关于她的事,我这几天又想到了一些漏掉的细节。” “哦?”白淼露出意外的表情,点点头,“那就去局里再做个记录吧。” …… “跟我在虚拟空间见面的那个人不是江宁。” 安全局办公室里,苏格语气严肃。 “你说想到了一些关于沈珂的的细节是借口,只是为了找理由来安全局?”白淼皱着眉。 “是的。” 苏格点头,他不清楚那东西的底细,露盈庭公寓的信息安全等级是一级,比慈济大厦都低两级,而有数字生命离娄坐镇的安全局是标准的四级信息安全区域,到了这里他才敢说出自己的发现。 “行吧。”白淼叹了口气,“所以说,你判断的理由呢,有什么证据吗?” 苏格无法告诉白淼他做出判断的依据,这样会暴露他对祂们的敌意,他看着白淼,“如果我有证据,就不需要安全局的调查了,伱说是吗?” “你跟我说这些没用,你要是怀疑,向安全局提交报案,只要符合立案标准,会有人来调查的。” 白淼冷冷地站了起来。 “好了,你成功浪费了我一个小时,现在你可以走了。” 苏格忽然体会到了杨关的感受,明知道事情有问题,却拗不过安全系统的判断。 连杨关无法说服白淼,他再说下去也是白费。 如果杨关还在就好了,他想。 …… 【人格解离指数:低】 【意识解离指数:低】 【认知解离指数:低】 【您的思想状态良好。】 【请继续保持,十二次检测后,您将获得灵境的自由出入权。】 杨关眼中浮现的字迹淡去,他松了口气,指甲敲了敲桌面,白色马克杯底部的水面升起,调制过后的神经数据让这杯水在他感官里变成了一杯冒热气的咖啡。 他端起杯子啜了一口。 他从事过高污染风险的职业,需要每月从三个维度进行思维检测,连续一年检测不出问题,他才能进入灵境正常生活。 一条通讯申请出现在义眼的视窗里,接通后,苏格的虚影出现了。 杨关知道苏格跟江宁见面的时间,挤出一副笑容,问道:“跟老乡见面感觉怎么样?” 苏格缓缓摇头,语气凝重。 “江宁有问题。” 杨关愣了一下,一个激灵,坐直身子。 “什么问题?” “跟我见面的不是江宁,有什么东西在冒充他。” “冒充?” 杨关高高挑起眉毛。 “你怎么发现的?” “他给我的感觉不对。”苏格说,“他对新时代适应有点太快了。” “就因为这个?” 杨关迟疑了一下,意味深长道:“其实你适应得也挺快啊。” 苏格没接杨关的话。 “适应力强没问题,但观念没那么容易改变。” 杨关眉头紧锁。 “你的意思是,他对你那个时代的认识有偏差?” “对。” “有什么证据?” “我拿不出证据。”苏格摇头,“但我可以肯定他不是二十一世纪的人。” “没用。”杨关叹了口气,靠回椅背,端起马克杯嘟囔道:“只凭这句话,没用。” “有用。”苏格定定地盯着杨关,“只要调查他一定能查出问题,你不是想找出谋害冬眠者的幕后黑手吗,说不定就差这一步了。” 杨关端着杯子,沉吟一会,摇头苦笑,“算了吧,这一步我走了无数次了。而且现在我也帮不到你什么,我已经不是调查员了。” 苏格沉默了一下。 “抱歉。” 安全局里,苏格摘下视界。 房间内,杨关看着苏格虚影消失的位置,同样在心底说了声抱歉。 苏格仍没有透露导航系统的事,杨关心里却已蠢蠢欲动。 直觉告诉他苏格的判断很有可能是对的。 但失去了调查员的身份,也让他失去了使用安全局资源的权限,现在他却有心无力。 只有数字生命能对抗数字生命,现在的他面对魑魅魍魉,除了经验更丰富外,比普通人强不了多少。 …… 镜子里,苏格打量着紧贴身体的蛊雕。 面对将军和江宁时,他都发现了对方的细微漏洞,识破了对方的身份,但要如何对付魑魅魍魉,他一无所知,见识过抓捕沈珂时的阵仗,他明白最好的办法是借用安全局的力量,但情况比预想的糟糕,安全局不肯介入,他只能靠自己去对付“江宁”。 好在,现在他不是独自作战。 他放下视界,穿上夹克。 …… 电磁屏蔽室里,沈珂靠着备份机,单手扶着下巴,若有所思道:“知道他在现实世界的住址吗?” “颍川市北边,四百多公里外的宿阳市。” “知道的话,就不用查了。”沈珂点点头,“它的身份是假的,在灵境的活动却是真的,我试试能不能抓到它的数据。但他能伪造身份不被安全局发现,这方面可能很难找到突破口。” “我今晚就去宿阳市找它。”苏格顿了顿,“有什么准备要做的?” “你最好别去。”沈珂摇摇头,“先不说那里会不会有危险,它如果发现你要过去,会提前做准备的。” “有个办法可以解决,身外化身。” “什么意思?” “买一个机器人,在宿阳市打印出来。”沈珂看了眼胳膊下的备份机,又看了眼闸刀门,“我可以远程操控它。” 苏格早就想过用替身代替自己外出活动,立刻做了决定。 “就这么办。”苏格问:“机器人要多少钱?” “两万出头。”沈珂耸了下肩,“机器人好办,麻烦的是机器人的身份,封禺这种没什么管控的地方还好,城市的安全区域,没有合法身份的机器人,根本没法自由活动。” (本章完) 54.第54章 五十三:画皮(三) 第54章 五十三:画皮(三) 7月凌晨2点23分,灰蓝色灯光下掠过夜枭般的无人机群,大厦高处,梨园班子的窗仍飘出灯光和咿咿呀呀的唱戏声,夜游神的彩旗披挂穿过暗巷。 宿阳市下相区古楚街116号的造物中心里,一架天孙机杼叁型打印机开始运转。 这座造物中心满足了整个城市三分之一的商品需求,在上个世纪的局部战争中,它也曾用短短一天时间打印出两千名阿修罗。 此时天孙机杼中投射出一道盘膝坐地的人影,先是骨骼从盆骨开始浇铸,继而长出脊椎,肋骨。 人造肌肉在骨骼的缝隙间一缕缕编织出来,微型伺服电机和各种传感器各就其位,二十分钟过去,一个人形出现了,肌肉缕缕分明,仿佛一个人被剥去了皮肤,活像只快下锅的牛蛙。 最后一个步骤正在进行,天孙机杼的将一层水凝胶均匀喷涂到人形表面。 温度、气体比例、湿度等指标恒定在预设的精确数值。 水凝胶逐渐有了颜色,二十三分钟过去,活性自愈合皮肤铺设完成。 与之相应的,是封禺的导弹发射井里,苏格的余额迅速变化。 他剩下的六万九千多存款,加上沈珂的悬赏金十二万五,共计十九万四千余元。预留了十万还贷,其余全部供奉给了灵境的无畏雷音佛。 取而代之的是不受冻结,也不绑定账户的三万七千元。 现在这三万七的余额迅速下跌,变成一万三。 洗钱的损失很大,苏格没有犹豫,能用的钱才是钱,不然就只是数字,摆脱了绑定身份的账户,他就不用再担心大额的云算力调用会招致怀疑。 沈珂连接了刚诞生的机器人。 恍惚中,苏格仿佛见到她的影子与那道坐在造物工厂里的人形合二为一,紧接着,苏格就收到了机器人传感器对环境的观测。 沈珂没有将这些信息以神经数据的形式传给苏格,而是转化成了直观的画面,苏格视网膜上里浮现出了机器人所处环境的画面——一个封闭的工厂空间,周围分布着各式工具仪器。 【您投送的‘行者丙型肆叁貮柒’已打印完成。】 【您的‘行者丙型肆叁貮柒’风险等级为一级,已达到《机器人安全法案》的最低管控标准。‘行者丙型肆叁貮柒’具备实施多种非法行为的能力,为了您的正常使用,请进行身份认证。】 【身份认证成功。】 【千叶凉子,32岁,北辰妙见尊星王之清信女,籍贯地瀛洲,公民身份证……】 【您的‘行者丙型肆叁貮柒’已激活,请注意,‘行者丙型肆叁貮柒’的一切行为产生的后果负直接责任。】 【祝您使用愉快,凉子女士。】 打印间的屏蔽门滑开。 天孙机杼中,机器人站了起来,她体态窈窕,但除了胸部微微隆起外就没有其它性别特征。 随着她起身的动作,义眼也有了神采,刷一下变成淡绿色。 她合拢披在身上的黑色长袍,白嫩双脚踩着冷硬地板,离开打印间。 眼前的车间里,数百台天孙机杼正在工作,物流无人机鱼鹰般的不断起落。 她穿过走廊,离开造物中心,夜色浓重。 苏格的声音在她脑中浮现:“千叶凉子是你的肉机?” “我只占用算力,不会窃用身份。千叶凉子是我的备用身份,了八十九万。” “这么贵?”苏格暗忖把自己的器官打包都卖不了这个价。 “这个身份包括她的所有公民权和人权。”她说。 行者4327走过巷子,粉蓝色灯光隐约照亮墙上群魔乱舞的涂鸦。半空中夜游神飘过,又对她进行了一次身份识别。 苏格这才知道夜游神的作用,他脑海里浮现出自己用蟑螂机器人潜入慈济大厦的情景。 沈珂用千叶凉子的身份,让机器人自由活动,而他当时用能力直连蟑螂机器人,并未被夜游神注视。 “我也用过机器人,就在井鬼街,那里管控好像没这么严格。” “嗯,井鬼街是边缘地区,不过安全局发生了大案,井鬼街的巡视也加强了,夜游神没注意你的机器人,要么是风险等级很低,要么是你的位格比祂高,祂根本没发现。” 鬼金羊曾轻易发现苏格的蟑螂机器人并踩爆,苏格明白,原因大概是前者,但沈珂的话又带来了新的疑问,他低声道:“怎么区分位格的高低?” “具体无法形容,只能做个类比。这么说吧,一颗植物要移动到一百米外要多久?除了风滚草这种特殊例子,只能靠生长,传播种子,一年,几年,几十年。这对植物来说很难,但动物用半分钟就能完成。” “一个二维的无尽迷宫,蚂蚁永远爬不出去,而伱只需要抬头就能看到出口。这都是生命层次的高低带来的差距。” 苏格大致懂了沈珂的意思,她接下来的话又让他有些不适。 “原生人几年的工作量,ai一转眼就能完成。ai和真正的数字生命比,和植物动物之间的差距也很相似。” “数字生命之间也有生命层次的差距。就像二维世界的蚂蚁看不到三维世界的你,低位格的数字生命,也理解不了高位格数字生命是怎么存在的……” 江宁的家在古楚街89号。 巷子尽头,7字型的转角楼梯贴在大楼底部,楼梯转角的平台处墙灯照亮黑暗中的门,淡绿色墙裙和门上都植入了广告触发器,千叶凉子筛掉了一行行的垃圾信息。 她抬手扫过门锁,门应声而开,昏暗走廊间隔四米一张门,都是公寓间。 这里比露盈庭环境还差,一些门口堆叠的垃圾无人处理,而江宁家门口很干净。 千叶凉子从824门前经过,脚步不停。 “824没人,有监控。” “能改变监控画面吗?” 苏格想到“将军”,进入六欲天时,将军就篡改了护法金刚眼里的监控画面。 “要控制摄像头很简单,难处在于怎么才能不被发现。”千叶凉子摇摇头,“我可以试试,但很可能被发现。” 沈珂的意图无声传给苏格:“你的位格很高,要不你来?” (本章完) 55.第55章 五十四:画皮(四) 第55章 五十四:画皮(四) “我没看到摄像头。” “看到824的门锁了吗,它连接了这间公寓的安保系统。进入安保系统,就能发现房间里的摄像头。” 沈珂已经习惯苏格的缺乏常识,但语气还是有些古怪。对任何数字生命来说,一级信息安全等级的防火墙就跟“前方施工”的警告牌差不多。 苏格能轻易控制拉尔森,能进入安全局的防御系统,却不知道怎么控制房间里的摄像头。 导弹发射井里,苏格看着千叶凉子传来的画面,昏暗走廊里,江宁的房门紧闭着,他试着用想象与门锁建立连接,却无济于事。 到如今为止,他已经多次使用能力。每次都要先看到被连接的电子设备,才能靠能力骇入它。 他的能力像是一种超级脑机,但他的身体依旧是原生的,只能靠双眼的视觉信息去定位物体在现实世界的位置,再用思维发出指令,激活能力。而此时,对于千叶凉子电子眼画面中的门锁,他的能力失效了。 “不行吗?”见苏格没有反应,沈珂问。 “把千叶凉子的所有信息都同步给我。”苏格说。 为了避免额外的神经数据带来的混沌恍惚感影响思考和判断力,在千叶凉子被打印时,苏格就特意只让沈珂传输画面,现在又改了主意。 坐在发射井减震装置上的沈珂瞥他一眼。 “你说了算。” 大量的感官信息涌入意识,苏格晕车般的头昏脑胀,忍不住干呕了几声。 这一瞬间,他仿佛被一分为二,同时置身两地。 阴冷、潮湿、灰尘中弥漫着陈腐味,他/她的双脚的水凝胶皮肤踩在地上触感冰凉,硬度八级、红白蓝三色拼接的水磨石…… 千叶凉子的视野也和人类不同,世界仿佛是一架织机,磁感应线密如蚕丝。 无线电波到紫外线辐射间所有频率的电磁波对她来说都是可见光,地面、墙壁和天板像是在染缸里过了一遍,色彩斑斓。 这些人类大脑从未处理过的信息让苏格几乎宕机了,大脑又开始发热。 “还好吗?” 沈珂的声音让苏格清醒了些,他忍受着不适感,恍惚地“唔”了一声,不再关注千叶凉子的感受,把全部注意力集中到她眼前的门锁上。 这一刻,那种无往不利的能力通过沈珂的位格,连接了她的备份,又经由她操控千叶凉子的信道,降临到千叶凉子体内,攻破门锁,进入公寓的系统。 六百三十二个房间里,男女老少行走坐卧,海量的画面和声音让苏格脑子滚烫。 【824】 他集中注意力于其中的一小部分。 海量的信息退潮了,只留下细沙上的几片贝壳。 苏格看到了房间里的监控画面,房间里的陈设和露盈庭里苏格的住处差不多,简约窄小到了极致——现代已经很少有人会追求现实世界的居住环境,不过墙上还是贴了一些二十一世纪照片。 江宁正在床上睡觉,橘色薄绒被盖住腰部以下的身体,向右侧着,胸口随着呼吸的节奏均匀地起伏着。 单从监控画面来看,江宁没什么问题,苏格却起了鸡皮疙瘩。 床上的这个人不是江宁,又会是什么东西? 与此同时,他竟然又看到了824的另一幅监控画面。 仍然是同样的房间,同样的陈设,床上根本没有江宁! “有两幅画面……” 苏格说出这话时,千叶凉子也一同开口,让他有种错乱感。 与此同时他又绷紧了心弦,担心自己说话的意图也传达给了此时正连接的房间监控。 要是监控也发出语音,就前功尽弃了。 好在监控没有动静,苏格却已经有了警惕,暂时切断了与监控的连接。 “它伪造了监控。”沈珂也通过千叶凉子接收到了监控画面,“那个睡觉的它是假的。” 另一个空房的监控画面才是真的。 “房间里没人。” “没人。”沈珂若有所思道:“我大概知道它是什么了。” “是什么?” “先进去看看。” “监控也会拍到我吧。”苏格说完,恍惚地发现自己对千叶凉子用了第一人称,“你应该也能伪造监控?” “嗯哼。”沈珂嘴角一勾,“已经搞定了。” 千叶凉子动了,白皙双脚踩过走廊,停在824门口。 房门滑开。 窗外的霓虹照进房间,靠窗处是一张空床,窗边的全息鱼缸里野性的南美风格造景里,埃及鱼的投影在蛛网间游梭,看起来分外冷清。 千叶凉子走进房间,房门在她身后关闭,她四处观察,走到厕所里,扫描马桶,有了发现。 “找到漏洞了。”她说,“这里的排泄物数据记录都是伪造的,你那个冬眠者朋友从来没在这里住过,‘它’伪造了他仍在现实世界活动的痕迹。嗯,它没发现我们进来了,要不然这些数据伪造得不至于这么拙劣,这只能骗过公寓的个人健康管理系统。” “确认‘它’是什么了吗?” “冒用身份,在灵境活动的‘魑魅魍魉’。冬眠者的身份很好用,人际关系几乎为零,这方面可以省很多麻烦。” 沈珂说出那四个字时语气很微妙。 “冒用身份,伪造他还在正常生活的假象……”苏格低声说,“他的身份被冒用了,他本人呢?” “这要问它了。”沈珂说,“伱应该比我知道得多,比如说,他有什么敌人吗?” 苏格沉默不语。 他心中浮现出将军的身影。 江宁也许已经遭遇不测,那个伪装成江宁的东西,有可能和将军是一伙的。 “这里的排泄物数据,伪造的时间有多久了?”他问。 “七十二天。”沈珂说。 这意味着至少在七十二天前江宁就已经出事了。。 苏格有些疑惑,据杨关所说,冬眠者的死亡率很高,如果这个冒充江宁的东西和将军是一路的,为什么不干脆也让江宁“被自杀”呢。 它们需要这个身份去做什么? 一个猜想在他心里闪过,它用这个身份,可能是为了接触其他冬眠者。 “有人来了。”沈珂忽然低声说,“到了走廊里。” 又是11:59分写完两千字~ (本章完) 56.第56章 五十五:画皮(五) 第56章 五十五:画皮(五) 沈珂的话让苏格悚然一惊。 千叶凉子猛地转头看向房门,导弹发射井里苏格也做出了同步的动作。 潜入被发现了,这是苏格的第一反应。 也许这是一个陷阱,“江宁”故意露出破绽,把自己引了过来。 “放松点。”沈珂的语气很平静,“我们用的是化身。” 苏格这才回过神来,同步千叶凉子的恍惚感让他很难保持冷静。 千叶凉子面朝门口,后退到窗边,窗户仅能开出半米见方的口子,透过玻璃,对面商业广场的外墙仅隔五米。 破窗离开这里——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又被苏格压了下去,他攥起拳头,心脏咚咚地跳了起来。 千叶凉子电子眼里闪过狼般的绿光,盯向房门。 此刻苏格的意识有些恍惚,却不再像第一次面对将军时那样,对这个时代一无所知。 他暗暗做好打算,门开的一瞬间,就通过千叶凉子骇入对方。 他甚至有些开始期待那张门打开了,他终于有机会弄清楚对方到底是什么东西。 “来啊,将军……” 苏格再次连接公寓的安保系统。 走廊入口,一个男人远远看向824的房门,板寸头,身材挺拔,棕色外套的背面是一对很张扬的红色翅膀。 此时男人义眼里泛起微微的蓝光。 看清他的模样后,苏格一愣,诧异地低呼道: “杨关?” …… 杨关义眼右下角闪过一段信息。 【联络人:苏格】 【未接听】 下午三点和苏格联络过后,他本来不再打算关注这件事,用游戏打发时间时却感到心神不宁。他再次联络苏格,打算问清苏格做出判断的具体细节,苏格却失联了。 他把情况告知了白淼,但白淼并不在意,苏格已经失联过一次,事实证明这个冬眠者是有意避开监管,至于是去走私,或者是去做其他什么见不得光的事,不值得深入了解。 但杨关觉得,苏格失联的节点太巧。 杨关接触过刚从冬眠中苏醒的江宁,那时江宁的状态和大多数冬眠者一样,对新时代茫然无措。紧接着,江宁失联了一段时间,再次出现,在苏格的描述中,江宁已经像是变了个人。 而苏格这次的失联让杨关想到了江宁的失联,事件仿佛进入了轮回。杨关有些担心,下一次苏格出现,会不会也变成了另一个人? 杨关看向824房门。 十多年前,在一间电梯里,杨关第一次见到了被魑魅魍魉附身的人。那个附身者的认知被扭曲,用降魔杵敲死了他眼里的一个个小鬼——一群还没从公养院毕业的少年少女。 杨关是其中为数不多的幸存者之一。 从那时开始,他就不敢太依赖脑机。 此刻,失去了安全员身份的他,被解除了所有武器,连侦测魑魅魍魉的“羽毛”也被安全局回收。 如果那张门背后真的有一个魑魅魍魉,他仍没有反抗能力。和以前那个被魑魅魍魉屠杀的少年比,现在的他只多了一些经验。 正是这些经验让他来到了这里。 如果一个鬼要隐藏身份,就不会谋害安全局的调查员,即便是离职的调查员。 万一…… 杨关深吸一口气,万一自己出事了,那至少证明,自己的直觉是对的。 【直觉是人生乃至人类进化中所有经验塑造的判断机制。】 他笃信的理念又浮现在心中。 他几乎确定,自己的行动不会扑空,如果他被控制,甚至牺牲,那他留下报警机制会在明天中午向安全局发送信息。 他走到824门前,敲响了门。 …… 笃笃! 千叶凉子看着房门。 恍惚中,苏格眉头紧皱。 为什么会是杨关? 将军已经欺骗了他的信任和感情,但他不愿相信杨关也是敌人。 “能确定潜入没被发现吗?”他问。 “如果我们被发现了,至少会触发一些它留下的预警机制。”沈珂说。 “没被发现……”他松了口气,“他是冲江宁来的。颍川市离这里四百多公里,我们进房间才两分钟,除非杨关早在打印千叶凉子时就知道我们要来这里,不然他不会来得这么快。” 他想了想,又说:“如果他和假江宁有关系,在合作密谋什么,那他就知道这是伪造的住处,不会过来这里。所以,他是来调查江宁的。” 【我已经不是调查员了。】 苏格想起下午时杨关的话。 现在他却深夜来到了这里。 “这种人很少见啊。”沈珂轻声嘟囔,“好了,潜入计划失败,调查员深夜上门,网线后面栓条狗都知道不对头了。” 就在此时,苏格发现824的监控画面变了。 此时监控画面已经有三种。 真实的情景里千叶凉子站在窗边。 沈珂篡改后的假监控仍是空房间。 而它伪造的假监控中,“江宁”睡眼惺忪地爬了起来,摸索着戴上眼镜,走向门口,准备给杨关开门。 “它还要在杨关面前装下去。”苏格说。 “嗯,看来它不肯抛弃这个身份。”沈珂说。 “它能伪造监控画面,但杨关能看到真实情况吧……”苏格若有所思,“难道它能改变杨关看到的情景?” “显然它想试试,骇入这个调查员的脑机,改变他的感官信息。”沈珂说。 “它没发现千叶凉子,那他伪造的场景里也不会有千叶凉子。”苏格发现了意料之外的巧合,“如果它能成功,杨关也不会见到千叶凉子。” “呵。”沈珂嘴角翘起,“有意思。” “记得修改监控画面。”苏格说,“让杨关出现在它接收的‘真实监控’里。” 沈珂瞥苏格一眼,表情耐人寻味。 “业务很熟练嘛,‘冬眠者’。” 就在她说话时,门滑开了。 …… “它”伪造的监控画面里,江宁对于深夜拜访的杨关表现得有些惊讶。 “杨调查员,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打扰你休息了。”杨关呵呵一笑,“有些事想找你了解一下。” “什么事?”江宁愣了一下,连忙说,“进来说,先坐,先坐。” 杨关走进房门,坐到桌边,目光扫过墙壁上的照片、柜子上全息鱼缸、窗户。 …… 苏格看着杨关。他的眼神从千叶凉子身上扫过,没有丝毫停留。 (本章完) 57.第57章 五十六:画皮(六) 第57章 五十六:画皮(六) “江宁”果然扭曲了杨关的感官。 千叶凉子分明站在杨关面前,杨关却对她视而不见,而是对着空气交谈。 但他的出现改变了事情的走向,“江宁”因为他而现身了,阴差阳错之下,千叶凉子成为了被忽略的旁观者。 苏格意识到这可能是个机会,他观察着监控,江宁只是出现在假象中,现实的房间里仍没有它的踪迹。 “你今天中午一点多,跟苏格谈过话吧。”杨关坐下往椅背上一靠,往嘴里塞进一支数字烟,吸入时它会向脑机发送信号,直接刺激大脑内的尼古丁接受器。 “啊,是。”江宁脸上仍困意十足,“苏格……他怎么了?” “苏格和你谈完话后,就失踪了。你没什么要说的吗?” 杨关夹着烟,抬眼打量“江宁”,他的试探直截了当,但隐去了苏格对产生江宁怀疑的细节。 …… “有办法了。” 导弹发射井里,沈打了个响指。 “这个调查员不来,我们就只能通过这房间里监控信息的流向去找‘它’。但它很狡猾,真监控里只留下了预警机制,假监控流向的用户又很多,这种地方的个人监控信息会被打包转卖无数次,根本没法找出哪个是它。” “杨关把它引出来了。”苏格看着监控画面,“但该怎么找到它的真身?” “它进入这个调查员的脑机,修改了他的感官信息。”沈珂说,“修改是实时的,可以通过这个调查员找到它。” “怎么做?” “进入他的脑机。” 同步千叶凉子已经让他意识错乱,再加一个杨关,苏格不知道自己是否能保持清醒。他的视线通过千叶凉子看向杨关,恍惚之下,用了几秒才集中注意力。 接入杨关脑机的一瞬间,苏格获得了一种奇特的视野。 千叶凉子看到的真实世界,和杨关所见的虚假世界在他意识中重叠。仿佛千叶凉子、杨关和江宁三人共处一室,只是千叶凉子被另外两人忽视了而已。 “很好。”沈珂说,“接下来找到‘它’在哪……” 她说完,发现苏格没有反应,扭头一看,导弹发射井里,苏格身体微微颤抖,额头满是热汗,眼睛虽然闭着,眼皮底下眼珠子快速移动,仿佛深度睡眠时的快速眼动。 他嘴巴一张一合,仔细看,和此时说话的杨关口型完全吻合。 苏格听到了沈珂的话,却做不出回应。他接收了杨关的感官信息,此时觉得自己的脑子被劈成了三块,他很难分清楚自己的感受来自何方。 “算了。”沈珂无奈地垂下眼帘。 下一刻,千叶凉子双眼睁开,看向杨关。 此时这名调查员正坐在久无人居的空屋里,随处可以见到灰尘和蛛网,而一些来自外部的影响,在冷清上编织出了出了有人居住的假象。 她追索这些假象的来源。 若将这行为具象化,仿佛有无数纽带,以杨关为中心,向四面八方的黑暗中蔓延。沈珂进入黑暗,来到一条纽带尽头,见到的是一名二十多岁的青年男子。 男子的身份信息在她的绿眸中迅速闪过,她摇了摇头。男子的身份信息都是真的,但显然,这和“江宁”一样,也是一具只存在于虚拟世界的假皮囊。 这样的皮囊还有很多,她追索一条条纽带,看到了许多男女老少以及机器人。 “身份很多嘛……”她低声说。 “怎么样?”苏格断断续续的虚弱声音传来,此刻对他来说,理清思维都很费劲了。 “它有很多皮囊。”沈珂微微蹙眉,“不能惊动它,又要排查出它的真身在哪,很费时间……” 她回头,顺着千叶凉子的目光打量杨关。 “但这位调查员,好像快顶不住了。” …… “情况就是这样。” 江宁说了一些下午的谈话细节之后,担忧地在床边坐下了。 “他应该不会有事吧?” 杨关没有回答,只是观察着江宁的反应。 江宁仿佛被他的逼视弄得有些不自在,迟疑道:“杨调查员,伱不会是在调查我吧,我成嫌疑人了?” “没有。”杨关又笑了笑,跷起腿,“就是找你了解下情况,不用紧张。” “我说呢。”江宁松了口气,“就失联了半天,应该也不至于立案。对了,杨调查员,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你穿得这么休闲。”它打量着杨关,“今天怎么没穿调查员的制服?” 江宁的话让杨关笑容滞了一下,心中涌起强烈的危机感,比起同个时代的老乡的安危,这家伙竟然更关注自己的身份。 这个江宁真的可能有问题。 杨关身上起了鸡皮疙瘩,心底却有一丝兴奋。 自己可能要接近真相了。 “穿什么都差不多啊。都是一层皮罢了,你说是不是?” 杨关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和江宁对视。 江宁推了推眼镜,目光隐藏在阴影下。 “说得太好了,人活着其实就是活成了一个皮囊。”它嘴角浮出一丝笑,“你有没有想过,剥了那层皮后,你又是谁呢?” 杨关心里的危机感更强烈了,却做不出任何应对措施。 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电梯里的场景,少年的他站在人群后方看着那个恶鬼屠杀同伴,那恶鬼满脸是血,越过破碎的尸体看了过来,那道冷漠的目光仿佛和此时的江宁重合了。 “那是真我。”江宁说,“你不知道什么是真我吧?” 杨关吸了一口烟,手有些颤抖,却笑了起来。 “你不装了是吧。” 江宁没有回答他,自顾自地笑着。 “剥了皮你就知道了。” …… “呵,胆子真大。”沈珂看着杨关,轻声说。 “剥皮……是……什么意思?”苏格恍惚的问。 “剥皮。” 沈珂顿了一下,在江宁说出剥皮的时候,她就明白它是什么东西了。 “剥离他所有的身份信息。”她说。 “被‘剥皮’的人……会变成黑户?”苏格问。 “比黑户还黑。”沈珂瞄过黑暗中的一具具皮囊,“现在换张脸不比换衣服难,要确认谁是谁,只能靠身份信息。没了这个,你会失去所有社会关系,再也没人认识你。” “这家伙够狡猾的。”她看向房间里江宁的位置,“它要成为杨关,要是能成功,有了这身份,它再也不用担心落网。” 苏格感到后背发凉,又庆幸自己在场。 他通过江宁对二十一世纪的认知偏差,识破了它的伪装。 但它要是伪装成杨关,苏格不可能认得出来。 “怎么……阻止它……”他问。 “不要惊动它,现在可是好机会。” 纽带连接的一具具皮囊黯淡,消失。 “就算是离职调查员,也可能牵涉到羽衣使,甚至离娄这。活要做得精细,它没法维持这么多假身份了。” 她的目光顺着一道微不可查的信息流,深入黑暗。 “找到了。” 晚上会补一更完成画皮这段剧情 (本章完) 58.第58章 五十七:画皮(七)【感谢盟主55 第58章 五十七:画皮(七)【感谢盟主550w绝赞录像中】 千叶凉子从床边经过,杨关毫无所觉。她走出房门,穿过走廊。公寓门开了,她沿七字转角楼梯走下去,消失在泛红的夜色里。 “它”的主体就藏在下相区,彩狮飞腾,无人机群聚成金色游龙。她越过播放皮影戏的墙幕,拐进街中的巷子。墙壁下堆着木板和灯笼架,地面积了香灰,墙上涂了金甲金面的神灵,头顶金圣冠,两道极长的雉翎在黑暗中飘摇,照亮背后巨大的“帥”字。 千叶凉子从神像边的窄门进去,电梯深入地下。 她穿过甬道,侧壁满是各种人像、脸谱的涂鸦,到后来渐渐变成一张张活灵活现的人脸。 “就在那里面。” 千叶凉子停了下来,前方走廊里黯淡的灯光照亮寥寥四五张门。 “那里运行了一个独立的虚拟空间,是暗网的一部分,它的备份和位格都和那里相连。” “前面也有摄像头吧。”苏格意识清醒了些,他通过千叶凉子的传感器发现物流和清洁机器人在这里也几乎绝迹。 “摄像头是小事,像刚才那样就能解决。”沈珂说,“但如果要抓住它,就要控制那里连接外界的所有信道,不这样做的话,没法阻止它的位格逃走。” “怎么控制信道?” “做不到。”沈珂说,“除非能动员本地的安全局,要不然几乎不可能短时间内截断它的所有逃生渠道。” “没办法阻止它么……” 阴差阳错的巧合之下,苏格才找到了它在现实世界的位置,如果不抓住这次的机会,也许就再也没法找到江宁。 “应该是有的。”沈珂说,“但你对神通的运用太粗糙了,你好像只能凭直觉使用它。” 千叶凉子静静站在面具涂鸦之间。 苏格能连接沈珂的备份机,但无法从数据中找出她的位格,也不知道如何用想象去完成禁锢位格、截断信道这种抽象的行为。 “你说我的位格很高,那个拉尔森,也叫我佛陀……但那个假江宁也能控制杨关的脑机。” “它没有控制他的脑机。”沈珂摇摇头,“它只是篡改了他的感官信息,骗过了他的脑机,让他误以为那是真实的。一旦那个调查员发现了不对劲,他还是能控制身体,万不得已,也可以用意识锚切断脑机连接。但拉尔森不一样,他明知道被伱控制了,但他还是反抗不了。” “低位格面对高位格时,完全没法反抗吗?” “差不多吧。”沈珂沉默了一下,“反正我没听说过。” 苏格思索片刻。 “我们没法阻止它逃跑,但是不是可以让它放弃抵抗?” …… 铜镜里映出半张人脸。 它穿一身艳丽的红色彩绣,对着镜子高高挑起眉毛,描画外眼角下垂的线条,这是一只男人的眼睛,鼻梁的山根很硬挺,和杨关的样子一模一样。 黑暗的墙壁上浮现出无数张人皮面具,男女老少的脸挂着喜怒哀惧的表情。 多年以前它失去了自己的身份,自己的人格出卖给了一个公司。至于原因是什么,记忆已经混乱,这种事总有各种原因,而结果总是相同。不过现在它已经不缺身份了。 它在嘴角落下最后一笔,墙上的人皮面具都一同露出满意的微笑。 一道想法却从它心中冒了出来:“安全局调查员的皮,不是这么好剥的。” 它顿时惊觉,这不是自己的想法,却在自己心中响起,与此同时,所有的人皮面具也一同说出了这句话。 “谁?” 它猛然抬头四顾,所有面具一同露出惊惧的表情。 有什么东西影响了它。 它的行为可能引起了羽衣使的注意,但羽衣使也做不到影响它的思想,来者无疑是位格更高的存在。 “羽衣使已经被惊动了,来的本应该是离娄。” 又有一道想法冒了出来,所有面具一同开口。 来的不是离娄,显然是这位神秘的“祂”救了它。 此刻它心中没有怀疑,祂能影响它的思想,那么它的怀疑也瞒不过祂,它不敢有丝毫不敬。对祂来说,一念中有九十刹那,一刹那经九百生灭。祂的一念之间,就能毁灭无数个它。 它在黑暗中匍匐跪地,没有言语,思维编织出无上的尊崇和感激。 “为什么剥夺这么多身份?” 这想法在它心里冒出来,仿佛是祂让它自我拷问。 “这是弟子的修行。”它恭敬地回答,“只有剥下皮囊,才能体会到无我的真谛。弟子是为了度化他们。” “那些被‘剥下皮囊’的人呢?” 它又开口,仿佛是在和墙上的面具一起自问自答。 “有人在无我中煎熬,也有人会和弟子一样顿悟。” 它说完,片刻的沉默后,墙上的所有面具又问: “你化身的这个冬眠者,他现在怎么样了?” “江宁……” 它说话时,墙上的面具黯淡下来,凸显出其中一张人皮面具,是江宁的模样。江宁的面具仿佛有了生命,演化出大量影音资料。 大多数画面,是江宁在城市中的孤独生活。 而有一部分画面,江宁披上了长袍,和他相似装束的人有很多。 黑暗里火光闪烁,他们袒露身体,自然皮肤映着火光,男女忘情地交合。 在人群的中央站着一个人,他的体态仿佛用尽了自然界所有关于美的比例,他被称为“至人”。 …… “弟子只知道这些。”它匍匐着,察觉到祂可能是为了江宁而来的,不禁有些失落,不甘的试探道:“菩萨难道不是来度我的吗?” 黑暗里的光回应了它。 一道白色的身影出现在黑暗中,脚下的银链仿佛星河垂挂,她白袍白发,眉间青毫大放光明。 大千叶莲华世界的数沙者,任何人进入莲华藏净土,都要受其接引。 男女老少的人脸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又变得欣喜若狂,张大嘴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善,善!” 它一把扯下那张刚描画好的杨关的脸,露出面具下那张光溜溜的脸,没有五官,肉色皮膜下嘴巴的凹陷极力张大。 “菩萨你看,弟子早已放下我执了!” 抱歉昨天高估自己的更新能力了,晚上写着写着睡着了。 (本章完) 59.第59章 五十八:新生 第59章 五十八:新生 【意识锚激活成功】 【脑机已断连】 824房间里,埃及鱼投影在蛛网间游过。 杨关缓缓放下手里的烟,打量着身边的冷清景象。 当“江宁”不再掩饰时,他就激活意识锚,打破了对方制造的幻象。 但他明白,它之所以给了他激活意识锚的机会,也就说明它已经达到了目的。 “剥皮……” 他嘀咕着摸了一下脸,窗户映出他的倒影。 他的义眼中开始播放刚才记录的影像,江宁微笑着说: 【剥了皮你就知道了。】 不管怎么样,他录下了证据。 他拨开椅子,转身走出房间,一片死寂中,椅子碰撞地面声和脚步声十分明显。 他身体紧绷——那家伙绝不会让他轻易离开,但直到离开公寓,他也没遇到任何阻碍。 这不太正常。 他心有隐忧,但此时的他面对魑魅魍魉的防御措施比普通人只多了一个意识锚。他站在转角楼梯上,灯光从头顶打下来,他疑惑地回头看了一眼,匆匆离开。 那东西一定做了什么。 它或许只是不想让他死在公寓附近。 杨关思索着,加快脚步,穿过街巷间忽明忽暗的光影。 他按捺住打开脑机联络安全局的想法。 只要他关闭脑机,即使那家伙想谋害他,就必须直接影响现实世界。 失控的浮空车、坠落的脚手架…… 他仔细观察着周围环境,选择安全路线. 八分钟过去,无事发生,他穿过暗巷灰蓝色的阴影,远远看见街对面的警务站,松了口气。 到了那里他就可以打开脑机联络安全局了。 忽然“当”的一声,突如其来的金钲声让杨关止住脚步。 刹那间,几道巨大的身影拦在他身前。 穿金底红边蟒袍的英武神人,吐出长舌的白衣马面,戴靛蓝冠的矮胖黑面神…… 神灵的身影出现在巷口,杨关在霓虹灯下仰起头,小得像只蚂蚁。 一架刀轿浮在半空中,轿上的粉装玉琢的乩童肩扛一柄木剑,声音空灵。 【野鬼当街,孤魂行道!】 四面八方响起振聋发聩的判决声。 杨关头晕目眩,这一刻他终于明白那只魑魅魍魉的做了什么。 它剥夺了它的公民身份。 这就是剥皮。 “错了!”他连忙争辩,“我不是孤魂野鬼,我……” 与此同时,他意识到这种争辩毫无意义,他连忙打开了脑机,游神当面,他不信那家伙还敢做什么手脚。 【公民身份认证……】 【未通过】 【ecog识别……】 【失败】 【bci权限激活……】 【失败……】 一连串的红色提示充塞了杨关的视野。 眼前的神灵在血色光影间漠然俯视下来。 他大脑陷入空白,霎时间满身冷汗。 还有办法! “紧急联络……” 他攥紧拳拳,嘴里不停念叨。 “白淼,白淼……接……接啊……” 白淼的身影出现在巷口,黑色长发反射神光,她蹙起眉,朝身后看了一眼,又看向杨关。 “白淼!”杨关松了口气,他用的是匿名通信,还好她接通了。 “你是谁?”白淼打断了他。 “我杨关啊!”杨关音量拔高了几度,“现在情况很紧急,听我说,我刚录到了证据,现在……” “这家伙……” 白淼不满地嘟囔一声,就切断了通讯。 …… 安全局的住宅里,她坐在落地窗前,看向窗外的夜色,视野里浮现出杨关的联络方式。 【喂,你今天干嘛去了?】 过了两秒“杨关”才回复。 【在家憋得慌,去别的地方散了散心。】 又过了一秒,“他”又发来信息: 【怎么了?】 【没什么大事,有东西冒充伱的身份。】 【什么东西?】 【手法很拙劣,除了抓取你的面容识别数据,就没别的了。】 …… 古楚街巷口,杨关如坠冰窟,僵着脖子,抬起头。 游神缓缓迫近。 他最后只看见了那英武神人抬起的云头靴底。 …… 纸板箱间堆积着老化的义体外壳、破碎的陶瓷叶片。 杨关躺在垃圾堆中,看着铁丝网上层层覆压的高楼和空轨,眼神仿佛没有焦点。 他本以为“江宁”会杀了自己,他做好了死的准备。 此时他失去了身份,从社会意义上来说,他已经是个死人。 但至少他的身体还活着,他没携带危险武器,思维意识也没被污染,他只是被驱逐了,无法进入城市的治安范围。 现在他已经没法联系过去的朋友,就算能联系,也改变不了什么。 他也无法连接公用网络,更不用说进入灵境,甚至,他也没法回到颍川市了,一个没有身份的人无法乘坐任何交通工具,无法通过关卡。 他无力地躺了好一会,从废弃物中爬起来。 他穿梭在城市底层,电子眼不时闪过非法入侵的警告。 他避开那些区域,在城市的灰色地带游荡。 每个城市都有灰色地带,正如整洁的市容需要地下水道。安全局的同事曾将这些地方称为排污管,现在他就成了排污管里流窜的废物。 他在一间酒吧前停了下来。 这种黑酒吧出售违禁品,那些禁忌体验中容易夹带污染数据。而此刻他想进去喝一杯。但身为调查员,他不能拥有私人账户,他的财产已经随着身份而丢失。 “喝一杯吗?” 一道声音传来,他转头看见一个女人。 女人留着齐肩的黑色短发,绿眼睛,鼻子和嘴巴十分小巧。就算关了脑机,他老辣的眼光也认出了对方那没有毛孔的水凝胶活性皮肤。 “你看起来不太好。” 她对杨关审视的目光回以微笑。 这个机器人让杨关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他的义体在灰色地带算得上价值不菲,但此时他已经累得不想怀疑什么。 他失败了,但至少他的直觉没输。 “喝,当然喝。”他说。 …… “就这样,它把我的身份偷了。” 吧台前,杨关放下酒杯,吸了一口烟。 此刻他竟然觉得有点庆幸,他的脑机的大多数权限都不能激活了,但至少还能接收感官数据,他还能醉酒,手里的烟还能刺激尼古丁受体。 “你信吗,前天我还是个调查员。” “就这样的酒吧。”他手指用力敲了敲台面,呵呵一笑,“我查处过十二个。” 调酒师投来警惕的目光。 “我信你。”她说。 “你不信。”杨关摇摇头,声音低沉下来,“我两年的搭档都不信。” 她不置可否,侧头看着他。 “你这样的调查员很少见,为什么你一定要查出那些真相?这对你没好处吧。” “这哪有为什么,我这人就这样。不过今晚我算是知道了……”他眯着眼,目光扫过酒吧,卡座间的人们用着廉价的义体,最后他看向黑曜石台面,看着自己的倒影,“被抛弃的家伙,真的需要有人拉一把,有时候……只需要拉一把……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 “可惜没人拉我一把了。” 他叹了口气,端起玻璃杯,喝了一口龙舌兰酒,辛辣的味道几乎让他看见了自己往后的生活,像以前那些墨西哥黑帮分子一样,贩毒、走私,在街头械斗。 “别这么说。”她说,“会有转机的。” “借你吉言。”杨关苦笑,昏沉地扶住额头。 “我可不是在安慰你。” 她放下杯子,离开吧台。 义眼中闪过的提示让杨关手一抖,酒水洒到台面上。 【公民身份认证通过】 【杨关,29岁,籍贯地颍川,公民身份证……】 【ecog识别】 【成功】 【bci权限激活】 【成功】 …… 一些资料也传入他的脑机中。 画皮、无数个伪造的公民身份…… 杨关猛地转头,女人的身影已经不见。 他冲出酒吧外。 夜色中,只有潮湿的街道映着霓虹。 …… 清晨。 露盈庭公寓里,苏格打着呵欠,揉着眼睛。 枕头边的视界呼吸灯有节奏地闪烁着。 他戴上视界,杨关的未接通讯已经积累了几十个。 他回复道: 【不好意思,昨天睡过去了。】 【你还活着就好……】 【对了,有好消息,江宁的事我查清楚了,他的确有问题。】 【哦?具体情况怎样?】 【你很淡定嘛,我昨晚的经历可曲折得很。有神秘人帮了我,我怀疑有神祇介入。总之局势大有改观,我应该可以复职,你的案子也能继续查下去了。】 【是吗。】 苏格神色疲惫,笑了笑,又发去信息: 【那太好了。】 (本章完) 60.第60章 五十九:浮光症 第60章 五十九:浮光症 通讯挂断。 “太好了……” 苏格低声说。 他走到洗手池边打湿脸,阴暗的天光透过窗,打在他背上。 他连接千叶凉子大半夜,甚至还同时连接了杨关,此刻本应该精疲力竭。 但镜子里的他精神头很不错。 至少在房间的监控画面里,他完全没有劳累的样子。 他洗了把脸,吃过早餐,小解过后,开始每天的清早的例行锻炼。 真实世界中,苏格的身影和厕所的水声都消失了,只有刚通讯过的视界呼吸灯闪烁。 …… 数沙者坐在虚空中。 空间里的人皮面具已经全部消失,它们代表的身份信息,在千叶凉子接触杨关时,就全部被转交出去,附带了物归原主的嘱托。 她低头看向妆镜台下匍匐的画皮鬼。 “江宁的信息,还有什么遗漏的吗?” “没有了,他在性灵会里失踪已久,没有活动痕迹,也没有死亡证明,所以弟子才用了他的身份。” 画皮鬼的声音像是昆虫高频率的振翅声。 数沙者点了点头。 画皮鬼低着头。 “弟子交出了位格,也按菩萨的意思做了事,菩萨怎么还不度我?” “功德不够,罪业太深。虽有慧根,难入净土。” 画皮鬼抬头,没有五官的光洁脸蛋仰头看着数沙者。 “弟子度了这么多人,交出了这么多皮囊,怎么还……” “不够。”数沙者摇头。 “怎么会不够!”画皮鬼的声音尖锐起来,忽然它又意识到了什么,低下头去,“请菩萨指点,指点……” “如今有佛子转世,我从莲华藏中下凡,为他护法。” 数沙者的声音仿佛是从遥远的极乐世界传来,带着若有若无的梵唱。 “你的机缘已至,若能跟随他左右,他历劫成佛之日,就是你修成正果之时。” …… 霓虹灯光透过清晨的雾气照进导弹发射井。 “它会信吗?” 苏格的真身坐在汪茫的铺盖上,背靠墙壁,脸色惨白,衣服已经被汗水浸透了。 “它只能信。”沈珂坐在对面双臂抱着膝盖,看了一眼苏格的脑袋,“反正你控制了它的位格。” 她仿佛话里有话。 苏格松了口气,闭上双眼,用深呼吸缓解头痛。 “它的备份在宿阳市。”沈珂说,“千叶凉子有身份,可以回颍川。但它的备份带不回来。这种东西只能走私,伱不起这钱。” 她看穿了苏格的财力。 “唔……”苏格有气无力地回应。 “不过它的位格在你这,你可以随时控制它。” 说这话时,她瞥了一眼自己的备份机。 苏格听全了沈珂的话,但这些字词句在他脑海里几乎拼不出完整的意思。 长时间使用能力透支了他的身体和精神。 他对自己能坚持长达数小时的连接出乎意料,在之前,他不过能骇入无人机不到十分钟而已,当然,骇入无人机时他没有竭尽全力,但无疑他的能力“提升”了。 这也许是他连接沈珂时,在暗网经历的人格检视带来的影响。 意识错乱的感觉让他很想吐,他往后仰了仰脖子,努力让自己躺得舒服点。 凌乱的思绪在他脑海里跳跃。 江宁在城市中独自生活的画面。 江宁在虚拟空间的妻女。 昏暗火光下,男女忘情交合。 人群中,戴着面具的“至人”。 这是画皮抓取的江宁的关键信息。 【至人】 又有一些画面跳了出来。 烟尘中的巨人单膝跪地,败给了黑衣银面的神祇。 那个涂鸦者说:“他是至人,是性灵会的领袖,他知道肉身如何胜过义体的真谛。” 江宁的失踪和性灵会有关。 那是一群排斥义体改造的人的集会。 苏格曾受到参加集会的邀请。 同样作为完全原生态的冬眠者,江宁接触到性灵会,似乎不是巧合。 涂鸦中黑衣下的银面,至人的面具,画皮描画的人面,在苏格凌乱不堪的思绪中不断切换,融合。 他用力晃了晃脑袋,沉重的眼皮撑开一条缝。 沈珂在对面看着他。 她钛白短发下青萍般的眸子,仿佛看起来也有些虚幻。 下一刻,这双眸子消失了。 她的鼻子嘴巴也没了,只剩一张光秃秃的脸皮! 苏格炸起一身鸡皮疙瘩! 他手脚并用,撑起身体,却感觉手脚已经不是自己的,这动作反而让他狠狠跌倒,后脑勺磕到墙壁,意识一片空白。 一股热流汹涌而上,冲破喉咙,他趴在地上,大口呕出一滩滩粉色糜状物。 他手脚微微抽动,吐了两分钟,胃里几乎连酸水都不剩一滴。 意识和知觉逐渐回归,他头痛欲裂,喉咙仿佛被火烧过似的。 沈珂蹲在前方,但苏格的视野仍很模糊,一切仿佛都带上了重影。 导弹发射井本来很昏暗,却仿佛浮动着霓虹般的光影。 “好点了吗?”她问。 “你……你的……” “嗯?” 苏格嘴唇张合,像条离水的鱼,却没发出声音,只是喘息着,鼻腔中充塞了呕吐物的酸臭味。 他的力气仿佛被抽空了,几乎能感觉到血液流过发麻的四肢,又过了几分钟,他才感觉到身体重新回归大脑的麾下。 他试探着动了动手指、手臂,呸掉嘴里的呕吐物残渣,摇摇晃晃地撑起身子,坐了起来,恍惚地打量沈珂。 她的五官还在。 “你的脸……”苏格声音沙哑,“刚才没了。” “幻觉。”沈珂没有丝毫意外,“你是不是还看到了其他东西,比如说,光斑?” 苏格回想起那些浮动的模糊光影,点了点头。 “嗯。” “幻觉,光斑,意识错乱,肢体失控。” 沈珂坐到减震装置上,打量苏格。 “典型的浮光症早期症状。” “浮光症?” 苏格每说一个字,呼吸的气流都烧得喉咙生疼。 “你生活的时代没这种病,但现代很常见。” 沈珂看向苏格的头发。 “说简单点,人的大脑,从几千万年前的猿猴开始,就是适配两只眼睛,一双手,两条腿来进化的。你使用义体,给生物脑加载了额外的插件,就会让意识错乱。外源神经数据的刺激,会在你大脑里形成新的突触结构,除非你不再用它们,不然这种影响很难逆转。” 汪茫的遭遇早已提醒了苏格。 在连接蟑螂机器人和蛊雕时,苏格就意识到这些东西会影响自己的神经系统, 但他没想到自己的“病”来得这么快。 “你说……我刚才的反应,只是早期症状。”他低声说,“再严重呢?” “你会分不清现实和‘心象’。” 沈珂双手撑着缓冲装置的金属架。 “浮光症只是俗称,它的学名是心象综合症。虚拟的神经数据,在你心中留下痕迹,于是你在现实中也能看到它们的残象。” “心象……” 苏格抬起手,看着自己的手掌。 他的能力一直无往不利。 而此刻他体会到了它的副作用。 “有什么解决办法?” “训练意识协调能力,至少要能分清意识的来源,是外源还是内在。除此之外,还要同步接受不同适应程度的脑机植入方案。” 沈珂顿了顿。 “不过这些都是‘方便法’,不是‘究竟法’。可以缓解症状,不能彻底解决问题。” “什么……是究竟法?” “飞升。” 沈珂的声音回荡在昏暗的光影中。 “只有飞升,才是究竟法门。” (本章完) 61.第61章 六十:治疗【感谢盟主芝麻小汤圆 第61章 六十:治疗【感谢盟主芝麻小汤圆丶】 泉津道西侧,重明区与伏雪区交界处,地下通道的墙壁上画满“无量光佛如来”的涂鸦。 长椅上零星坐着十多个等待治疗的人,胡乱拼凑的义体在昏暗中凸显出凌乱的轮廓。 实习医生把拨片按进一个改造者眼眶里,轻轻一拨,那枚义眼就跟熟透的果子似的,落进掌中。 他捏起义眼端详,义眼检视状态的指示灯闪烁着把蓝光打到他脸上。这是个十六岁的少年,黑色碎发,蓝眼睛,耳轮上串着三个黑色圆环。和身边的改造者相比,他有种格格不入的干净气质。这气质来自于他的植入体很少,仅有眼睛和双手被精良的义体取代了。 他的精神状态稳定,身体健康,眼睛和双手的改造能让他完成高精度的操作,没有其它劣质义体干扰他的脑机运作,正因如此,他才能当上阮秋恒的助手。 实习医生扫描病患的义眼,立刻分析出了问题的根本。 “光学单元老化,芯片也坏了。” “能修不?”病患问。 实习医生摇摇头,修这种货色没什么利润,阮秋恒不会接这种生意。 “换一个吧。” “能不能,让阮医师看看再说?” 病患问得小心翼翼,语气有些卑微。 实习医生眼神扫过病患另一个空洞的眼眶,显然,他手里捏着的,是病患仅剩的一只眼睛。他沉默了两秒,把义眼拿进接待室。阮秋恒正在手术间忙活,他进入储物间,打开上众多抽屉的其中一个,各种型号的数千枚芯片鱼鳞般的排列在插槽中。他挑出其中一枚芯片,紧接着,又剥荔枝壳般的把病患的义眼打开,捏住弹出的坏芯片,把新的芯片装了进去。 做完这些,实习医生来到走廊中,对病患笑了笑。 “刚看错了,芯片没坏。” 说着他把义眼按进病患眼眶里。 义眼亮起正常运作的绿色指示灯,病患愣了一下,惊喜地挑起眉,又忐忑地问:“多少钱?” “没事,不用给了。” 实习医生微微一笑。 就在此时,他余光瞥见两道身影,转头看去,一个戴兜帽的女机器人走出地下通道的阴影,她身后,是一名戴着全息面具的黑衣人。 【行者/丙型】 实习医生一眼认出了机器人的型号,这种货色虽然算不上高端,但也很少出现在这种地方。他目光随着二人而移动,戴全息面具的黑衣人经过身边时,看了他一眼,没有停留,走进医疗室。 实习医生收回目光,让病患离开后,他进入接待室。 阮秋恒坐在沙发上,隔着桌子对机器人说:“早期心象综合症,三个疗程可以基本控制住病情,一个疗程二千一……” “不能保留任何数据,治疗时我要旁观。”千叶凉子打断了阮秋恒,说完,看向门口。 阮秋恒的环状复眼看向实习医生。 “你先出去。” 实习医生怔了怔,后退一步,关上门时,他忍不住在心里揣测那二人的身份。浮光症的治疗难度很高,只有正规医院才具备相关的医疗设备,他们却来这里找地下医生,这说明他们的身份见不得光。 一个模糊的猜想在实习医生心中冒了出来——那个戴全息面具的人,也许是正在进行非法飞升的魑魅魍魉。 接待室里,阮秋恒看着关上的门,目光移向千叶凉子。 “价格再翻一倍。” 千叶凉子看向苏格,他的面容隐藏在全息面罩下。 苏格点点头。 “可以。”千叶凉子也点点头,对阮秋恒说:“那现在就开始吧。” …… 桌上显示出大脑的立体影像。 绿色光流代表的正常神经冲动在大脑的各部分间传递,这其中有零星的红色光流,代表了异常的神经冲动。 阮秋恒对浮光症已经司空见惯,此刻却按捺不住心中的惊讶,她看向仪器里平躺的男人,低声轻呼。 “他没有脑机?他怎么会得心象综合症?” “不该问的别问。”千叶凉子在她身边说,“你已经拿了双倍的钱。” 阮秋恒张了张嘴,没再说什么,她接诊过各种病人,其中有不少飞升失败者,却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情况。没有脑机,却患上浮光症,这完全违背常理。 如果现在的治疗数据泄露出去,将会引起无数研究人员的疯狂,双倍的钱……它的价值远超这六千多块。 阮秋恒心头一热,又感觉后背发凉。 这秘密的价值远不止六千块,那么对方也不会指望六千能封住她的口,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 “他的情况怎么样?”千叶凉子打断了阮秋恒的思绪。 阮秋恒平复心情,却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 “不算太严重,但最好是保持节制,治疗期间,尽量不要接收外源神经数据。” …… 苏格走出地下通道,回头看去,松了口气。治疗时他难免有些紧张,好在遮掩面容后那个黑医生没把他认出来。 “只有阮秋恒能帮你治病。”千叶凉子走在苏格身边,“颍川市的黑医生不少,只有她是正经医生出身,也只有她有治疗浮光症的设备。” “她不是能守口如瓶的人。”苏格盯着地面,“上一次她就想把我卖了。” “那是上一次,她知道伱是个没有反抗能力的冬眠者,但这次她摸不清你的底细。”千叶凉子说,“她是个聪明人。” “就怕她太聪明了。”苏格缓缓摇头,“不管怎么样,要杜绝她泄密的可能。” …… 庭院的穹顶泛着青色。 杨关穿过全息雨水,上一次离开这里只是两天前,他却感觉恍若隔世。 “来了。” 白淼在门边打了个招呼。 “来了。” 杨关点点头。 二人走进办公室。 办公室的墙上的数百张屏幕播放着犯罪现场的画面,一张灰色晶硅长桌上摆着调查员黑白相间的制服和帽子。半空中,羽衣使的半身虚像漂浮着,英俊得不像人类。 羽衣使的意图瞬间传入杨关脑机中,借助脑机的翻译,杨关理解了羽衣使的意思。 【调查员杨关独力侦破身份盗窃案,收回被盗窃的公民身份一百四十二个,重新予以录用。】 这道信息同时传达给了安全局的每个成员,羽衣使消失不见。 杨关深吸一口气,套上制服,这身柔性外骨骼自动贴合了他的身体,他看了白淼一眼,“怎么样,现在还认识我不?” 白淼没有理会他的取笑,冷着脸,声音在杨关脑机中响起:“你是调查员。枪比命重要,身份比枪更重要。你是破了一个案子,但那时你的行为已经失去理智,如果没有外部力量介入,现在你连身份都找不回来。” “没有如果,只有结果。”杨关呵呵一笑,戴上帽子,“喏,结果是我赢了。” 白淼抿了抿嘴。 “下次别这样了。” 杨关不置可否,转身离开办公室,出了门,他问:“我提交的那些资料局里是怎么看的?” 白淼说:“既然有神祇介入,这案子就结了。那只鬼已经不用安全局去关注,至于那个江宁,目前是按照失踪处理。” “失踪……” 杨关皱起眉头,这个结果不出预料,他却心有不甘,颍川市登记的失踪人口数以千计,仅仅一个按照失踪处理,可能永远不会有人去查。 “别再多想了,你能回安全局已经是最好的结果。”白淼说,“局里有更重要的案子。” “那些魑魅魍魉越狱的事?”杨关问。 “还能有什么,这案子目前还没有头绪,越狱发生的近期,出现在颍川市的所有数字生命,都要逐一排查,人手根本不够。对了,那个苏格,你不是给他提交了临时聘用申请吗?” “怎么了?” 杨关对白淼突然提起苏格有些诧异。 白淼看向杨关。 “我们负责的这部分调查,还真能用上他。” (本章完) 62.第62章 六十一:止观 第62章 六十一:止观 所有十方世界中,三世一切人师子。 我以清净身语意,一切遍礼尽无余。 …… 露盈庭公寓里,苏格盘坐在床上。 视界贴合颞窝的骨传导音响,以五十分贝的音量播放佛偈,掩盖了所有环境噪声。 他眼前是无垠的混沌虚空,混沌中只有一道盘膝而坐的人身。 人身通体透明,无数沙尘在体内涌动,仿佛一个装着流沙的人形玻璃瓶子。 【飞沙琉璃想】 他心中回想起沈珂的话。 【冥想、灵修、止观……训练意识的方法很多。飞沙琉璃想,是我在公养院训练意识用的止观法门。】 【止/samatha。是心,是一,是性。是将思维保持在一个稳定的状态。如果能随时进入止境,不需要用锚定剂作弊,就能锚定意识,练成真正的意识锚。】 【观/vipasyna。是在止境中,向外观察客观现实,向内观照自心。如果能清楚观察到自心每一个念头的生灭,每一次意识的起落,就能分清外源与内发的神经冲动,不至于意识错乱,也能缓解心象的影响。】 苏格回想着这些概念,那些飞沙和他的思绪一同涌动。 【配合呼吸法,收束思维。】 仿佛出现了一轮不存在的明月,月光下琉璃中的飞沙缓缓沉寂。 【让思维和流沙一同下沉。】 那些月光像是投入污水里的明矾,飞沙流速变缓,逐渐凝聚。 随着飞沙下落,苏格感到大脑逐渐放空,表层的凌乱思绪平复,深层的思维反而变得清晰,不由自主的,他开始思索今后的打算。 他从画皮鬼那里得到了江宁的线索,但千叶凉子转交画皮鬼的数据时,并未把性灵会和江宁失踪的关系交给杨关。 一方面他想要借助安全局的力量,另一方面,却又顾虑江宁有可能是“主动失踪”的,如果江宁已经找到组织,那他把江宁的线索交给安全局就是自找麻烦了。 归根结底,苏格可以信任杨关,但不敢信任安全局。 这几天苏格还没腾出空去想解决办法,此刻思路却一下清晰了,自己可以先尝试接触性灵会,确定需要安全局介入时,再用千叶凉子去影响杨关。 与此同时,另一道思绪又冒了出来。 浮光症。 治疗浮光症的最好办法,就是停止接收外源神经数据,这意味着他要抛弃蛊雕,使用那些捕捉肌电而运作的外骨骼,也意味着他要放弃使用自己连接万物的能力。 明知继续使用能力会让症状加深,苏格也完全没有放弃的想法,如果没有这种能力,他早就死在了夜摩天顶,也不可能走到如今这一步。现在他有了沈珂的帮助,也控制了第二个魑魅魍魉,他在这个时代的行动已经不再束手束脚,这都归功于能力,或者说沈珂口中的神通。 可以预见,对抗浮光症会是一场长期作战,然而找阮秋恒治疗只是迫不得已的权宜之计,他终究需要一个真正能够信任的医生。 这个医生又能去哪找呢? 就算能找到医生,存款也开始捉襟见肘了。 对了,虚空界曼荼罗封印的那些位格,对应几十套备份设备…… 苏格的思绪越来越发散,琉璃人形里的飞沙又变得浑浊、混乱。 但渐渐的,他又仿佛成了这些思绪的旁观者。 思绪逐一沉寂了下去,只剩一些不相关的画面在脑海中涨落。 不知什么时候,飞沙下沉到了底部,他的身体通透如琉璃,只有几粒细细的银沙在他月光下漂浮。 苏格忽然发现,自己好像进入了止境。 但正是这种发现,让他的思维又活跃起来。 沉沙受到扰动,霎时间,琉璃人形内部又浑浊一片。 苏格叹了口气,没了再来一次的耐心——刚才已经是他许多次失败中的唯一一次成功。 他遗憾地退出止观。 时间显示在下午两点,不知不觉他已经训练了三个半小时。 他看向窗外,远处霓虹浮动。就这么远眺了一分多钟,他又打量房间里的陈设,目光扫过桌柜,看向角落的厕所,没有出现什么异常光斑。距离他找阮秋恒治疗已经过去两天,目前看来效果不错。 他起身活动了一会手脚,洗了把脸,穿上外套离开家门。 杨关约他两点半在安全局见面。 …… “那时候我以为你失联了才跑去宿阳市,结果我差点跟这个世界失联了。” 杨关坐在磁浮椅上,一下下的敲着手里的数字烟,用力吸了一口。 “冒充江宁的那家伙,应该是被解决了,那个化身把资料都交给了我,好家伙,它足足偷了一百多个人的身份。” “这些身份,都还回去了吗?”苏格坐在杨关对面问。 杨关拿烟的手僵了僵,叹了口气。 “没几个还能找到人的,就算找到了本人也没用。我运气好,身份刚被剥掉,就拿了回来,要是再过几个月,那就不好说了。黑户要想活下去,基本就只有两条路,要么当水鬼,要么违法犯罪,这两条路哪一条走通了,都回不去正常社会了。” “一百多个被偷了身份的人,一个都救不了?”苏格问。 “运气好说不定能有几个。”杨关委婉地说,“安全局也发布了身份认领告示,三年后,没认领的身份会被注销,目前是没人认领,说不定以后会有吧。” 苏格不知该说什么好。 一直以来支撑他的信念就是找到组织,然而组织还在不在,理念又变成了什么样,这些都是未知数。他正在追索一个无法确定的希望,而他收服画皮鬼,帮一百多人找回了身份,是可以确定的。 但他没帮到任何人。 “那,江宁呢?”他问。 “江宁目前也按失踪人口处理。”杨关干咳一声,“是这样,这案子目前查不出什么东西了,我今天叫你来呢,是为了别的事。” 他从抽屉里摸出一柄枪,推到苏格面前。 “你在夜摩天顶缴获的这柄枪,现在也算是物归原主了。” 苏格愣了一下,看着桌上的枪,它的口径有12.7毫米,防滑握柄镂雕了莲达姆弹的图案,当时灰发男人就是用它打碎了同伙的头,又崩了自己半个脑袋。 杨关接着说:“现在这玩意加上了意识锚触发开关,每次开枪,记录都会上传到安全局。” 苏格拿起枪打量。 “这意思是,安全局要聘用我?” “对。”杨关点头,“前阵子安全局有很多魑魅魍魉越狱,这事伱知道吧。现在局里重点调查这案子。” “啊,知道,当然知道。”苏格有些心虚。 “局里的人手在排查各方面的疑点,给我分派的任务呢,是去调查一个近期出现的可疑数字生命。” 杨关说着呼出一张空气投影,投影显示出来的,是封禺山神跪倒在银面黑衣神祇面前的画面。 他拿烟点了点银面神祇的影像。 “案发前几天,这家伙出现在封禺。那里治安比较乱,没有留下什么能直接辨认出它身份的线索,但排查了当日出现在颍川市的神祇,没一个和它对得上的。” “这……”苏格更心虚了,看了眼手里的枪,“这跟我有关系吗?” “当然有。” 杨关挥手关闭投影。 “封禺流传的消息说,它就是是性灵会会首。这个会首叫什么‘至人’,神秘得很。这案我不好查,性灵会这帮人,特别排斥义体改造。但正好,要说有谁适合潜入性灵会调查线索……” 他起身拍了拍苏格的肩膀。 “非你莫属啊。” (本章完) 63.请个假 请个假 细纲没整理完,今天更不了了,明天更。 (本章完) 64.第63章 六十二:接触 第63章 六十二:接触 砰! 火药爆炸,推出子弹后,剩余的动能宣泄出来,在枪口外吐出环形焰圈。全息人形靶标霎然消散,空气中仍回荡着枪身金属震颤的余音。 【击中目标左肩】 苏格双手握枪,射击的后坐力被外骨骼完全吸收,他猛地转身,左侧,一只兔子窜出掩体,他扣动扳机,一枪打空,又是一枪,全息靶标消散。 【击中目标头部】 靶标、掩体全部消失,地面铺着墨绿色高密度橡胶砖,三面立着褐色的蜂窝状收弹器。他放下枪,抬手擦去额角的毛汗。 “打得不错啊,已经能稳定通过三级训练了。” 杨关站在苏格身边的窗口说。 “还好。” 苏格笑了笑,对成绩不太满意。安全局把普通射击技术分为五级,不动靶、普通人、鸟兽、携带武器的普通人、植入武装义体的改造者。五级射击技术能对付危险改造者,是调查员的最低标准。一般人达到四级已经是极限,苏格如果打开蛊雕作战模式能轻易达到五级,但浮光症让他意识到过度依赖外物不是好事。 杨关没说什么,抬起枪,靶场里接连出现武装改造者的全息标靶,就像在夜摩天顶的那晚一样,苏格凭借肉眼完全看不清他们的移动速度。杨关借助窗口掩护,两枪打散两个标靶,躲避过后,又是一枪,掩体后方还没露出头的标靶也散去。 “这怎么也中了?”苏格打量杨关的制式手枪。 “电磁脉冲弹,不需要击中要害,在目标附近爆炸,就能破坏敌人的内部电路。”杨关把枪插回皮套,“本来局里是不给你配枪的,刚好你缴获了这家伙,多少你也能有点自保能力。其实要较真的话,这种追求杀伤力的武器有点擦边,也就在颍川市能用了,这里是宗教自治城邦。” 他说着向外走去,“伱最好用不上这玩意。” “我最好没碰见过它。” 苏格低头看了眼手里的枪,插到腰间,盖上夹克,跟了上去。 飞廉驶向城市边缘,雪白车壳映着细雨中的浮动的霓虹。 “性灵会是主要活动在颍川市的社团组织,外界称他们是肉体原教旨主义者。外围组织成员通常是对义体改造不满的社会边缘人,这些人因为各种原因,没法融入主流社会,只能在边缘社会活动……”。 “他们都没植入义体吗?” “这你就想错了。” 车舱里,杨关摆出一张张投影。 “水鬼、走私贩、黑打印店、地下温室、义体回收、非法改造、器官贩子,任何人都可能是性灵会的成员。他们的共同点不是植入义体的多少,而是他们基本上都患有免疫疾病、浮光症、认知障碍之类的病。他们排斥义体改造的原因,就是因为过度义体改造的影响。” “性灵会的体量不小,在颍川市就有几万线下成员,当然,它的外部组织很松散,只要是参加过座谈会都可以算是它的成员。它的核心组织就很严密了,通过普通方式,你很难接触到组织核心,更别说接近‘至人’。” 投影显示出一名中年男子,皮肤蜡黄,双眼无神,稀疏的褐色头发编成脏辫垂到耳后,穿绿色西装外套,黄衬衣,黑色鳄鱼皮鞋。 “钱云,性灵会的组长之一,负责会内的药物走私。他的爱好是arp/虚拟现实影片,喜好猎奇题材。除此之外他还喜欢天然食物,天然毒品。你的第一步是和他成为朋友,让他主动邀请你加入性灵会。” 浮空车抵达城市西部,停靠到大厦顶部。 这是城市的边缘地区,放眼向西,终于能见到天空。临着湖面有大片建筑物,黄红黑色的出檐鳞次栉比,挂着许多油腻腻的招牌,餐馆、酒吧、影厅、诊疗所。上层平台有一个体外子宫培育中心,挨着一间公养院。 正是上午九点,阳光已十分毒辣,水面反射出刺眼银光,无人机群和鹭鸶在半空中飞行。 临水的一间影厅窗上画着水浪青天白鹤图,阴影下的六角灯笼上写着“浮波”两个字。 杨关在栏杆边缘往下看。 “这家店是水鬼常来的地方,他也几乎每周都会来这里,吃饭、品酒、喝茶、观影,时间不定,这段时间,你就定期来这里打卡。记住,不能表现出任何主动性,他不找你,你也不要跟他搭话。” 苏格看向远方的水面,一只鹭鸶青色的爪子踩进湖边浅滩往水里啄着。 “钓鱼吗……” “没错。”杨关呵呵一笑。 苏格心里闪过一个念头。 钓手、饵和鱼三者之间,自己会是哪一个呢? …… 在如今的时代,现实世界已经十分荒凉,主流社会的绝大多数人民在灵境中享乐,然而边缘社会对现实仍有需求。对水鬼们来说,进入暗网是工作,现实世界则能让他们得到少许放松。 半月过去,苏格把每天上午八点到十二点安排成锻炼时间,锻炼身体、训练意识、连接蛊雕和机器人适应和分辨外源神经数据、或是训练射击技术,各种训练交替进行。下午三点以后,他准时来到浮波,待到晚上七点离开。 作为安全局的临时聘用人员,准确来说是外聘线人,他的津贴每月一千二百元,持续到调查结束。浮波在边缘社会已经算中高端场所,苏格每次过来吃一顿饭,看一部影片,刚好用完每天的报销额度一百五十元。 如果算上报销额度,他的津贴已经有了每月五千七。偶尔,乘空轨回露盈庭,在涡流声中看着窗外掠过的霓虹,他心里会有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 要是永远不跟性灵会搭上线,就这么一直过下去也不错。 只可惜目标喜好的影片题材不太对他胃口,某部交换身体的影片里以异性视角获得不同的性体验,这倒还能理解他的猎奇心理。但有一部深海幽禁的影片,就只是被囚禁在不见阳光的水底,听者巨物游动的水声,持续整整两个多小时。 好在苏格没装脑机,只是用视界播放影片,并不能体会到真实进入影片中的感受。 第十六天,苏格再次进入浮波,门口的红装水袖的伶人傀儡发出“欢迎光临”的语音。他径直走向前台,店主人身材魁梧,胡须浓密,粗硬的灰色短发梳成背头,鼻梁上架一幅金丝眼镜。他坐在桌后,左侧是临湖的落地窗,右侧是播放着各式影片预览的陈列架,这些影片只供租用,无法拷贝。 此时主画面的影片预览播放出一幅波澜壮阔的景象,青天厚土,山河分离,烟尘滚滚。 【及少皞之衰也,九黎乱德,民神杂糅,不可方物……】 画面中响起电子音。 苏格走过去,店主人抬头看他一眼,继续修理手里的超流体摆件。 “今天看什么?” 苏格眼神扫过众多预览画面,注意力却被主画面吸引。 【乃命南正重司天以属神,命火正黎司地以属民,使复旧常,无相侵渎,是谓绝地天通……】 “绝地天通……” “上古时人神共处一界,世道乱了,当时的人皇把世界一分为二,神住在天界,人住在人间。”店主人头也不抬地继续修理摆件,“这片子不错,值得一看。” “人间”两个字让苏格心跳了一下。 他刚想租这影片,余光暼到身侧有人走过来,脸色蜡黄,一头褐色发辫。 性灵会的组长。 “这部。” 苏格打消想法,指向陈列架上的一部影片,这是一部二十三世纪的虐恋影片,观影者进入主角视角后,被人控制,逐步解除义体,失去行动能力,在预览中,已经只剩一个人头孤零零待在桌上,是死是活,只在施虐者的一念之间。 “给我拿这个。” 钱云正好来到边上,和苏格指向了同一部片子。 机会来了。 为了这个巧合,苏格等了半个月。 “不好意思,我先选了。” 他转头对钱云笑了笑。 钱云愣了一下,诧异道: “你也喜欢这种刺激?” 苏格刚想顺着他的话说下去,又打消念头。 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来做。 博取好感度是魅的专长。 【不】 沈珂的声音在他脑海中想起。 “不。” 苏格摇摇头,跟着沈珂说: “只有失去了自己,才知道自己曾经存在过。” 他接过店主人递来的芯片,道了声谢,看都没看钱云一眼,走向进走廊里。 做细纲用了挺久欠的章节今晚或十二点过后补上哈 (本章完) 65.第64章 六十三:线人(4K)【感谢盟主浅 第64章 六十三:线人(4k)【感谢盟主浅色折耳灵吸怪】 湖上的热力与城市的冷空气对流,刮起阵阵强风,浮沫和垃圾在浪尖涌动着积入湖湾。 水声被落地窗隔绝,屏风隔断的,苏格坐在单人沙发上。 视界播放着刚租来的影片,他眼里的环境已变成影片中的单人房间(略去细节两百字)。 影片的画面很逼真,不过苏格并不能体会到主角的感受。观看目标喜好类型的影片,一开始还有点新鲜感,半月过去就成了例行公事。 “你刚才说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苏格问沈珂,她的身影显示在视界里,正坐在影片中的窗台上。 “他可能就是单纯有这个癖好。”沈珂晃着小腿,“但你要是把他的癖好上升到不属于他的高度,他就会有种被戳中内心的感觉。” …… 黄昏,湖面映着夕阳。栏杆围起临湖的露台,苏格靠着椅背,湖风吹动遮阳棚哗哗作响。他身边的桌上摆着江鱼仔、生和一碟青瓜。这些东西他已经吃了快四十分钟,他望着湖面,仿佛在思考什么,偶尔才拿起一颗生扔进嘴里。 身后传来声音,苏格转头一看,钱云走过来坐下,望着湖面伸了个懒腰,“天气不错。” “是啊。”苏格视线越过栏杆向外远眺,也只有在郊区能看到自然风景了。 “那片子怎么样?”钱云问。 “还不错。”苏格回答,一边心想,目标既然接近自己,想必查过了自己的身份。他的身份信息经过了安全局的处理,对方已经不再能找到他的真实信息。 无人机群从不远处掠过,码头上装卸着打印厂的原材料。 露台上,穿水袖的机器人端来红绸托盘,把绿陶瓶装的白酒放到桌上。 “酒?这东西很少见了。”苏格露出恰好能令对方得意的惊讶的表情。 “我就知道你识货。”钱云笑了笑,打开瓶盖,“有菜没酒怎么行,喝点。” “粮食、设备、场地,还有最珍贵的……时间。”苏格把酒倒进手边瓶盖大小的绿陶杯里,“需要这些成本,才能酿造真酒。几乎所有人都选择调制好的神经数据。” 这年头很少有人接触过真酒,更不用说酒的酿造流程了,在大多数人心中,酒的原料是神经数据而非粮食。钱云转头地欣赏看了一眼苏格,收回目光,把酒倒进苏格手边瓶盖大小的绿陶杯里。 “伱刚才那句话可是说到我心里去了。” “谢了。”苏格接过酒杯,“哪句?” “吧台那说的。”钱云举了下杯,一饮而尽,咂吧一下嘴,对着黄昏打量自己的义体手指,握了握拳,“我经常觉得自己已经不存在了,那种真正一无所有的状态,才能让我感觉到自己活着。” 他打量苏格,“你好像没植入多少义体。” “我有免疫病,装不了义体,只能用外骨骼。”苏格耸了下肩,喝了一口酒,辛辣味让他呲了下嘴。 钱云愣了一下,感慨道:“这也不是坏事,现在很少有你这么‘纯粹’的人了。” 苏格没接话。 “有很多人想变成你这样都做不到。”钱云接着说。 苏格摇头笑了笑,仿佛把这句话当成了安慰,拿起酒瓶给钱云倒了一杯。 “我说的是真的。”钱云表情认真起来,“你难道没听说过性灵会吗?” “性灵会?”苏格表情有些迷惑。 “有机会我要带你去见识见识,你在那里一定很受欢迎。” …… 安全局异情三组战略规划办公室里,十五名调查员围绕着会议桌。 屏幕显示出一名男人的影像,国字脸、寸头。 “岳国成,男,四十六岁,十二年前,此人杀害了同在军事研究所工作的四名同事,不知去向。最近我们查到了线索,他隐藏身份,在颍川市生活。此人犯有故意杀人罪、间谍罪、叛国罪……” “无心插柳柳成荫啊。” 会议桌边,杨关小声嘟囔了一句。安全局不遗余力调查的越狱案,至今没有明确线索,但地毯式的调查方式却牵扯出了许多其他的大案。 【说实话,咱俩现在调查的方向估计也跟越狱案沾不上边。】 白淼的声音在杨关脑中响起。 “那得查过才知道。”杨关脑机中闪过苏格传来的画面,他正与目标相谈甚欢,“鱼已经上钩了……” “袁中校,目标的信息是不是太简略了。”一名调查员问道。 一名陆军政工部中校的全息投影坐在屏幕下方的位置,摇了摇头,“事关军事机密,无可奉告。” 副局长皱起眉,他理解军方不愿意泄露丑闻,但这样根本无法判断目标的威胁等级,他笑了笑,“袁中校放心,安全局不会泄露机密,我们也不需要太具体的信息,但总归得知道目标是否持有危险武器,是不是进行了军事化改造吧?” 中校的表情不为所动,与副局长对视两秒,他终于开了口:“那个项目已经叫停了,当时的研究是为了制造阿修罗。” “阿修罗?” 会议桌边轻呼声此起彼伏,杨关也没了跟白淼聊天的心思。阿修罗/asura,六道之中愤怒、争斗的代表。他们只在战争中昙一现,战后他们降世的化身都被销毁,回归了灵境,没有留下任何影像资料,传说他们拥有坦克的防御能力,战斗机的机动能力,只需要一支小队就可以终结一场局部战争。 军方尝试制造阿修罗,并不出人意料,令人担忧的是他们是否成功了,那个通缉犯又是否真的拥有阿修罗的破坏力。 “各位不必担心,嫌疑人并不具有阿修罗那样的能力。”中校说,“抓捕行动将在十分钟后开始,可以公布嫌疑人现在的身份了,为了防止泄密,在抓捕实施之前,诸位不能向外界传输任何信息。” 屏幕上国字脸男人的模样变了,胡须浓密,五官轮廓极深,戴着一副文雅的玳瑁眼镜。 “他在颍川市城郊经营一间非法影像店,店名叫‘浮波’。” 杨关猛地站了起来。 “杨关?”副局长诧异地看着他。 “我的线人就在那里。”杨关说,“我要先让他离开。” 副局长皱眉,看向中校,中校摇摇头。 “如果走漏消息让嫌疑人逃脱,会造成更多伤亡。” “只发一条消息,不包括嫌疑人的信息。”杨关反驳道,“如果中校信不过安全局,可以由你代发。” 中校沉吟两秒,点点头。 “可以,信息内容由我编辑,不能让他的反应引起嫌疑人的警觉。” “还有,抓捕是不是可以推迟……” “不行。”中校断然拒绝,“嫌疑人很谨慎,郊区人流稀少,每天七点过后,是经过测算的人流高峰期。我们在附近的路段设置了误导的全息影像,这时候,我方人员填补路人的空缺,不会引起他的警觉。” 杨关攥紧了拳头,“十分钟,我的线人不一定能撤退到安全区域。” “那就是他的问题了。”中校冷冷地说,“他是安全局的线人,足够的敏感程度,是作为线人必要的素质,你最好抓紧时间,调查员,现在只剩下八分钟了。” …… 苏格放下杯子时已暗,绿陶瓶空了,碟中只剩下盐屑和油星子。 “所以说,还是这个社会太操蛋了。”钱云吹着变凉的晚风,吐出一口酒气,“钱不好挣呐,我认识一个家伙,大脑改造后已经不需要睡觉,他把自己叫做不眠者,其实就是睡觉时也睁着眼睛。” “也是性灵会的?”苏格问。 “我们有时开座谈会。”钱云说,“就是大伙坐到一起,发泄、倾诉、交流下义体给自己带来的问题。除了座谈会,还有一些特别的活动,你肯定会有兴趣。”他用‘我懂你’的眼神看向苏格。 “我是有点好奇。”苏格笑了笑,话锋一转,“时候不早了。” 【浮波北面,五百米外,荣兴大厦下的六角亭,我在那里等你。】 视界里突如其来的消息让他感到有点反常,他正在接触线人的关键时刻,没有特殊情况,杨关不会打断他。 聊到现在,目标多次提及了座谈会,苏格记下时间,嘴上玩的还是欲擒故纵的把戏。他与钱云告别,回到浮波前台,橘黄灯光在店门下漫射出油腻腻的光。 他把芯片放到合成木台面上,看向展示墙,那部绝地天通的影片被换下了。 店主人在躺椅上闭目养神,看了苏格一眼,收起芯片。 此时一些监控画面正传入他脑机中,那是附近半公里范围内的监控录像,路上的行人都变成了生面孔,有意无意地靠近过来。 “神住在天界,人住在人间……”苏格问,“天界是灵境,人间在哪?” 店主人不咸不淡地说:“就在你脚下。” “天上有神佛,也有巡街的游神。”苏格试探道,“我以为,人间还有什么别的含义呢。” 店主人眯了眯眼。 苏格感到他眼里有种别样的含义。 他知道人间?暗网里的那个人间…… …… 蜘蛛机器人潜入通风管道,携带着动能武器、电磁武器,丝囊中满是神经性催眠气体。 街道,巷间,车里,窗后,许多道目光“不经意”地看向浮波门前昏暗的六角灯笼。 两名调查员顾客,此时正走进店门。 这些画面都传入了岳国成脑机里。 他没有任何犹豫,直接激活了那个他希望一辈子都不要动用的意识锚开关。 浮波所在大楼的无人的房间里,大量高电压发生器开始充电,又通过同步开关放电,巨大的闪光和雷电的爆鸣撕破黑夜。 所有霓虹黯然失色,半公里范围内的灯管接连爆炸,全息影像消失,强力的电磁脉冲在这一瞬间一视同仁地攻击了辐射范围内的所有电路。 无人机如折翼之鸟。 依靠脑机指挥身体行动的调查员也不能幸免,一个个“行人”眼里滋啦着电火,陷入宕机状态。 店门口的两名调查员软倒在地。 露台上,钱云刚起身,表情呆滞地躺了回去。 …… 安全局里,监控录像变成了无数闪烁的彩色噪点。 中校重重锤了一下桌面,他的全息影像不能影响实体,但传达了出他的愤怒。 “他用了电磁脉冲攻击!” “防暴部队已经过去,新的无人机也在路上,他已经发现我们,没有掩饰的必要了。” …… 前台处,只有两个人还站着。 雷电的轰鸣、闪光,视界的视野变成了紊乱的灰白噪点。 苏格只来得及摘下视界,黑洞洞的枪口就顶到了他脑门上。 他吃了一惊,下意识后退一步,枪又前顶一分,他连接了蛊雕,但受到电磁脉冲影响,作战模式已无法激活。 昏暗中,灯光一闪一闪,发出噼啪的炸响,穿水袖的机器服务员咔咔咔地播报着语音。 “欢迎光临欢迎广陵幻影……” 电磁脉冲攻击。 苏格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但他不明白这是为什么,自己不过是问了“人间”的信息,就发生了这样的变故。 “别动。”店主人表情冰冷,语气和手却都有些颤抖。 “我没惹你。”苏格喉结咕咚一下,“我就是问下,人间……” “苏格。”店主人打断了苏格,死死盯了他的眼睛,“冬眠者,安全局的线人,我本来以为你的目标是钱云,没想到你冲我来的。” 苏格暗骂一声,安全局所谓的处理身份竟然这么不靠谱。 店主人显然情绪颇为激动,手指扣在扳机上微微发颤。 苏格尝试连接对方的脑机,连接成功了,他暗暗松了口气。 店主人在电磁脉冲下仍然站着,苏格以为他并不依赖脑机,现在看来对方只是做了屏蔽电磁脉冲攻击的防御措施。 苏格没有试图控制店主人的义体,当初控制灰发男人时,对方有意识的对抗烧毁了脑机。如果这一次又发生同样的状况,安全局必然会怀疑到他。 “你调查了我?” “不只有你,是每一个常客。” 店主人说出这句话的同时,苏格也在他的脑机里读到了这句话。 “这是个误会,我的目标确实是钱云,你别激动……” “你自己信吗?”没等苏格解释,店主人厉声说:“转身,走!” 苏格僵硬地转过身,被推搡两下,离开店门。 门口倒地的调查员睁着眼,手搭在枪上,手指抽搐。 店主人给他脑袋来了一枪,砰一声,他半个脑袋被掀开,露出金属支架和神经管线间的舌头和牙床。 冷却液、脑髓和血浆溅满墙壁、纸窗,有两滴飞到了店主人脸上。 店主人狠狠哆嗦了一下,恐惧又愤恨地看了眼地上的尸体,语气颤抖:“这是你们逼我的。” (本章完) 66.第65章 六十四:冲突 第65章 六十四:冲突 鲜血溅到苏格鞋面上,他额上冒出了一层细汗。 死者的尸体还在微微抽动,他的金属手指探进衣摆,指节搭在枪身上。苏格认出了他的枪,和杨关一样的安全局制式手枪。 安全局的人。 苏格隐约明白了现在的情况——安全局正在抓捕这名店主,而自己,作为杨关的线人,也被卷了进来。 要命的是,这种巧合之下,自己不可能让对方相信这是个误会。 店主人又搡了他一把,用枪对准他后脑勺。 苏格被推着穿过商业区的几间店铺。 从大楼西侧的逃生出口离开,空中广场一片漆黑,只有路灯偶尔闪烁,发出滋啦响声,一些“路人”倒在街口、车边,店主人粗重的呼吸在夜色中吐出白气。 “你们有多少人?” “二十多个。” 苏格侧过头,低声回答。店主人杀人毫不手软,他干掉了调查员,却留下了苏格。苏格明白原因是什么。 冬眠者没什么威胁,对方甚至没关心他身上的武器。 现在他是人质,并且是抓捕计划的参与者,而他与对方周旋的前提就是让自己始终具有“价值”。 “有军方的人吗。”店主人追问。 军方? 苏格这下知道这家伙为什么能弄出这么大动静了。 “有。” “多少。” “我权限不够。” 黑暗中传来当啷一声,店主人猛然抬枪射向声响的来源。 砰一声,没人中枪,发出响声的是受电磁脉冲影响的自动售货机,它刚吐出一瓶可乐,这一枪彻底破坏了它的结构,当啷声接连响起,一瓶瓶饮料被吐出来,滚落在潮湿的街面上。 店主人抬枪的手僵了一下。 苏格松了口气。 咻! 随着微不可查的破空声,一枚子弹从黑暗中射了出来。店主人一摆头,子弹擦着他的脸掠过。这枚击空的子弹却在他耳边炸开,释放出闪光和爆鸣声。 电磁脉冲子弹。 但店主人只是受到惊吓般的抖了一下,一瞬间,义眼在黑暗中追溯了弹道轨迹。他以肉眼难见的速度甩枪朝向黑暗中射击。 闷哼,闪光,血飞溅,巷口一名调查员脖子被击碎,又被黑暗吞没。 这一枪的惊吓仿佛刺激到了店主人,他啊的怒吼一声,枪声接连响起。 苏格心中发寒,或许自己的决定是错误的。一开始就控制他自杀,就不会死这么多人。但同时又有一种怀疑在心中升起,这一切或许是视界中的幻象。他下意识摸了摸太阳穴,发现自己的确已经摘下视界。但这种疑虑仍挥之不去。他怀疑对性灵会的调查也好,眼前的突发事件也好,都是设好的局,这些调查员只是机器人,目的是引诱他使用能力。 就在苏格犹豫的一瞬间,倒地的路人,不论是不是安全局的人,都被店主人一一射杀。 下一刻,店主人喘息着,把枪口对准了苏格。 苏格举起双手,额上细汗反射着霓虹灯昏暗的闪光。 咔嗒! 一面霓虹招牌亮了起来,它并未被完全损坏,此时机能恢复,散发出稳定的低色温粉光。 这仿佛是一个信号,电子设备在攻击过后开始重新运转,鳞次栉比的大厦间灯光渐次亮起,售货机停止吐货,折扇舞女的全息投影在街口上方游荡,如同尸体中飘出的幽灵。 苏格发现蛊雕的作战模式已经可以激活,也许附近的备用信号基站已经启用。 大量武装无人机和十二辆浮空车从涌向城郊。 苏格和店主人同时抬头,又低头对视。 “走!” 店主人踹了苏格小腿一脚,进入对面大楼的逃生通道。 一前一后的脚步急促踏过楼梯。 无人机掠从通风管道和空轨间穿过。 走廊中,店主人矮身躲在墙下。 “去六欲天。”他压低声音,“路上碰到安全局的人,你比我先死,明白吗。你没必要给安全局卖命。”说完又用枪顶了苏格后背一下,“带路!” 苏格回头看了店主人一眼,明白对方没打算留自己的活口。但他决定按照对方说的来做,六欲天被宗教遗弃,又不受政府管辖,几乎不受管控。对方需要去那里隐藏身份,而苏格使用能力也需要一个能避开耳目的地方。 …… 荣兴大厦高层,胚胎育成中心,体外子宫设备在电磁脉冲攻击下受损,透明培养仓中温度急剧升高,超量释放的营养物质把数百个已经成型的胚胎包裹在浑水中。 【如是应知凡入胎者……三十八七日……初七日……胎居母腹……】 《佛与阿难说入胎经》的电子音断续传出。 三架无人机陆续从窗边掠过,苏格与岳国成穿过走廊。就在这时,身边的隔音门打开了,岳国成惊怒交加,猛然抬枪指向开门者,即将扣动扳机的一瞬间,手指又停了下来。 开门的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女,灯光从她背后照过来,影子打在岳国成沾满鲜血的脸上,半明半暗。 这一瞬间快得苏格都没反应过来。 房间里聚集着一群少年少女,大都十三四岁,这些公养院的孩子还没到适宜移植脑机的年龄,自然也没受到电磁脉冲的影响。正是来胚胎育成中心参观的时候,他们的老师已经倒了下去,有人惶恐,有人却很兴奋,叽叽喳喳的议论声回荡在房间里。 少女的尖叫声压倒了所有声音。 “闭嘴!” 岳国成怒目圆睁,枪口指向少女。 尖叫声戛然而止,少女脸色惨白,跌坐在地。 “我说闭嘴!” “闭嘴!” 岳国成枪口扫过人群,孩子们噤若寒蝉。 苏格不动声色地把手搭在腰间的枪套上,岳国成没有对少女开枪,但这人已经杀红了眼,他没法预料这人能还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 “只是一群孩子,对伱没有威胁。” “你也闭嘴。”岳国成冷冷地扫视众人,“都待在这,不准出去,谁再敢出声……” 砰! 随着低沉的枪声,桌上的白色马克杯应声而碎。 人群中,有人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但没人站出来保护他们,老师仍躺在地上不醒人事。 岳国成目光一扫,哭声也压了下去,只剩下断续的抽噎。 岳国成转过身。 就在他背对房间的同时,一名少年悄然抓起老师的枪,哆嗦着对准岳国成。 苏格看到这一幕,瞳孔收缩。 “别!” 岳国成猛然转身,移动枪口的同时,苏格也拔出了自己的枪。 砰! 砰! 咔嗒。 蛊雕作战模式激活,苏格一枪击中岳国成手腕,巨大的动能竟然只是撞歪了岳国成的手,但也令岳国成一枪打歪,桌上的鸟类标本变成飞散的羽毛。 这两枪过后,少年才扣动扳机,他没有开枪的权限。 尖叫声,哭喊声,少年少女们跌跌撞撞,四散奔逃。 大楼外,无人机群集而来。 砰! 开弓没有回头箭。 苏格开出第二枪。 今天恢复正常更新 (本章完) 67.第66章 六十五:起落 第66章 六十五:起落 手枪炸裂,金属碎片飞射,其中一片划过岳国成脸颊,割开活性皮肤,露出冷硬的合金上颌骨。 蛊雕辅助之下,接连两枪精准命中。苏格发现第一枪无法破坏岳国成的义体,第二枪便打烂了他的枪。 岳国成惊怒交加地转过头,眼里摄人心魄的凶光却让苏格心狠狠地跳了一下。他有种直觉,自己毁掉了对方的武器,却放出了一个更可怕的东西。 苏格想也不想,侧身撞出走廊,啪一声,玻璃片片碎裂,映着霓虹,随着苏格的身体落向街道。 巨响吸引了空中徘徊的无人机群,一束束探照灯聚集过来,霎时间,他下落的身躯成了夜色中最亮的点。 一转眼,这些灯光又转移到了另一道身影上。 岳国成追了出来。 【发现目标!】 警示声回荡在大厦之间。 不到一秒,飞廉浮空车、武装无人机群便向荣幸大厦所在的方向聚集过来。 蛊雕的传感器捕捉了周遭的变化,发现岳国成追出的一瞬间,苏格松了口气,至少那些孩子暂时安全了。这家伙精神状况不太正常,一方面他足够谨慎、足够果断,另一方面他又异常情绪化,自己两枪成功把他激怒,引了出来。 但这不是什么好消息,情况完全脱离了苏格的掌控。 他本来打算到了无人处再靠能力解决对方,现在计划泡汤了。对方跳出窗户的速度和爆发力强得可怕,简直像一架被弹射出舱的战斗机,蛊雕的运动分析之下,不超过十秒他就会被对方追上。 苏格借助大厦突出的屋檐和物流平台向下移动,被岳国成迅速逼近,破损的屋瓦坠向深渊。 半空中,飞廉底仓下降。 【目标可能携带军用武装】 【解除二级火力限制】 六枚微型导弹从枪林弹雨中射出,锁定半空中的岳国成。岳国成身形一滞,侧方规避,霎时间在不远处制造出额外热源。微型导弹顿时没头苍蝇般的扭头乱窜,相互撞击,未能成功引爆。 但这些攻击至少阻碍了岳国成的行进,苏格撞碎玻璃,进入大厦内部。 浮空车旁,一名羽衣使遥遥望向岳国成的身影,眼里酝酿着红光。 …… 安全局内,屏幕上播放着荣兴大厦附近的影像。 【目标地区通信功能基本恢复。】 副局长隔着会议桌,看向中校。 “袁中校,目标已经出现了,但城市内限制太多,常规手段难以实施有效抓捕。羽衣使已经抵达现场,只有离娄介入控制目标,才能把损失降到最小。” 中校眉头紧锁。 事情很棘手,颍川是宗教自治城邦,军队无法出现在这里,借用安全局的力量抓捕岳国成,已经是不得已的举措。 一旦离娄控制了岳国成,岳国成携带的所有数据都会被离娄读取。在和平年代,大力研究战争机器,就已经违反了安全公约。而阿修罗又是佛教机密。更别说,岳国成作为研究事故的案例,是军方的丑闻,在这次抓捕行动中,保证他的数据不外泄是最重要的前提。 副局长的话是对的,让离娄直接介入是理想的方案,但这方案不现实。 中校摇了摇头,“用常规手段抓捕,他逃不出颍川市。” “这样会造成大量伤亡。”副局长说。 中校没有回答。 “化古道场也可能介入。”副局长皱起眉,“安全局在颍川市的职权已经被削减,不能再出现重大事故了。” 影像中,岳国成追向大厦另一侧,重重落到停在路边的车上,整个车顶瘪了下去,他脚步不停,追向前方逃窜的身影。 “我们会去沟通。”中校无动于衷。 “他在追杀我的线人。”杨关站了起来,提高声音,“必须马上控制他,我的线人不可能坚持太久!” 中校目光扫过屏幕中那个逃窜的身影,沉默了一秒,仍摇了摇头。 “不行。” …… 脚步踏地声,撞击声,路灯闪烁,水飞溅。 苏格剧烈喘息着,看了一眼上空盘旋的无人机群。 他的体能对于蛊雕提供的动力来说微不足道,逃跑时他还是下意识用尽了全力。对手的义体比蛊雕强大得多,蛊雕的运动分析系统判断,一旦发生正面冲突,自己会在十秒内失去抵抗能力。好在蛊雕的设计初衷就注重机动性,岳国成又受到浮空车和无人机的阻碍,他才能撑到现在。 但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安全局展现出来的能力像个笑话,岳国成已经完全暴露出来,却仍在城市中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境。 为了提防对手的远距离攻击手段,他在建筑和巷道间不断转向,忽然前方视野开阔,他撞入一堆巨型集装箱货柜之间,冷热空气对流的强风扑面而来,带着湖水的腥味。 蛊雕捕捉到对手接近的身影,苏格右手扣紧扳机,插到左肋和胳膊之间,向后连开三枪,全部落空。他把枪一扔,转身格开对方抓来的手臂,却让自己失去平衡,蛊雕只来得及抬起双臂,勉强格挡,紧接着,双臂受到巨力,砸中脸颊,苏格被扫飞,重重撞到绿色集装箱上,弹落在地。 咻咻咻! 三枚单兵热追踪导弹擦过岳国成身边,触地时轰然爆炸,火光覆盖了六米的杀伤半径。 巨大的震动和爆炸让苏格大脑空白,尖锐的嗡鸣声在耳中萦绕不去。 世界仿佛离苏格远去了,他感到一阵恍惚,缓缓落下的烟尘后,岳国成的轮廓逐渐凸显出来,他轻易避开了这些单兵导弹的袭击。 到此为止了。 苏格没了选择,已经到了绝境,他只能用能力结束这一切。 这一刻他竟然放松了下来,喘息着看向前方,烟尘在强风中飞速散去,岳国成背后,红色大型集装箱上白色油漆写着船司的多国语言名称。 苏格脑海中浮现出一些画面。 和杨关第一次来到这里时,他在高处看到过这个码头。 这里没有吊架,没有集装箱起重机,码头平台下的超导磁体控制着这些上百吨重的集装箱的起落。 此时码头的电力已经恢复,大量集装箱堆积在昏暗灯光下。 苏格看向码头中央人工浮岛上的灯塔。 连接建立,码头控制系统的大量信息涌入脑海,他只看得懂那些直观的画面,日月交替,运载原材料的船只进出,集装箱在平台上悬浮、落下。 “跑啊,你不是很能跑吗?”岳国成走了过来,也激动地喘息着,“我本来想留你一条命……” 【起】 苏格用意识发出指令。 码头的照明灯接连亮起。 巨型集装箱离地而起,苏格身下传来一股巨大的斥力,推着他漂了起来。 岳国成也受到磁力排斥,浮到了半空中,一瞬间的愕然中,他看到苏格露出鲜血染红的白牙,笑了一下,扯动衣领,那身外骨骼从他身上滑落下来。 【落】 砰! 超导磁体内部电流逆转,所有集装箱一齐落地,连带着岳国成也轰然砸落,被死死吸到货运平台上。 苏格夹克上的金属纽扣被磁力扯下,他仍稳稳站在原地。 半空中的无人机群迅速接近,无数探照灯打了过来,苏格被光刺得眯起眼睛,举起双手,缓缓抱头蹲下。 …… 安全局内。 屏幕上,苏格抱头下蹲,岳国成匍匐在地,丝毫无法动弹。 副局长松了口气,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所有人都以为他会造成更大的伤亡和损失。 “应该是货运平台出了故障。” “运气不错。”中校的语气有些怀疑,他并不相信运气。 他的目光落在苏格身上,安全局出动了三十二名调查员,一名羽衣使,一百一十架武装无人机,四辆飞廉,而罪犯的落网只是因为这个线人把他引到了码头,货运平台的故障,仿佛是提前设好的陷阱。 “你的线人很不错。”中校看向杨关,“他竟然能在阿修罗的面前坚持这么久。” 杨关收回看向屏幕的目光,藏起心中的惊讶,与中校对视,呵呵一笑:“这个嘛,这是线人必要的素质啊,袁中校。” (本章完) 68.说明 说明 抱歉断更这么久,最近作者实在是没有写作状态,一段多年的感情走向破裂边缘,整个人的精神状态和生活都一团糟,过得十分抑郁。在这种状态下写作完全没法找到代入感,又更添上一层精神压力和亏欠感,以至于qq都没有登录,也没看读者群和评论区。今晚精神状态好很多了,能写的动了,我会从明天开始复更。 (本章完) 69.第67章 六十六:念头 第67章 六十六:念头 青烟在神龛的红绸和陶像之间游走。 老人把白瓷杯递给岳国成。 “你的念头很多,但你的身体只会做一件事。” 岳国成接过瓷杯。 老人说:“就像这个杯子,你端的很稳,但伱心里同时也可能有一种念头,你会因为它的美丽而想破坏它,摔碎它。”他凝视着瓷杯上氧化钴的青蓝色鱼藻纹。 岳国成愣了一下,否认道:“我没有。” 老人摇摇头,“你会产生这种念头,就像你会有侵犯女人的想法,会有抢劫富人的想法,一瞬间,你心中有八万四千念,你甚至不会察觉到它们,但它们会出现在你心里。不过它们不会变成现实。念头变成现实,是心和身共同协调的结果,你的心影响你的身体,你的身体也影响你的心……” 岳国成静静听着,看着手里的杯子,一些被忽视的念头在心底浮现出来。老人的话让他觉得自己真有可能摔碎这个瓷杯,他放下瓷杯,低声问:“如果协调出了问题,会怎么样呢?” “那些本来不该成为现实的想法,就会被你的身体执行。” …… 无人机在禁区中起落。 训练场中,鬼魅般的身影毁掉了最后一辆装甲车。 研究所里,工作人员在处理训练数据,阿修罗的各项性能参数在屏幕上滚动。 “不愧是阿修罗啊,单兵作战就可以媲美一个战斗连。” “研究还不成熟……思维筛除机制有些漏洞……” 闸门滑开,训练结束的岳国成走进研究所。 “你怎么回事?”上司走了过来。 “怎么了?”岳国成表情迷惑。 “清除那个狙击点时,应该优先俘虏敌方。”上司皱着眉,“你把整个狙击点都爆破了。” “我……” “他应该解除武器了吧。”不远处一名同事低声说。 “武器不能带出训练场。”一名同事低声回答,“不过阿修罗根本用不上武器,向我们这样的,他只用手就能撕碎了,要我说管理应该更严格点……” 岳国成不知如何解释训练中出现的失误,同事的低语在脑海中萦绕,“撕碎”两个字一闪而过,伴随着一些想象的画面——他用阿修罗攻击了上司和同事,轻而易举就肢解了他们。 …… 回过神来,想象已成为现实,岳国成站在血泊里,同事的尸块散落在他身边。 警报声接连不断,闪烁的红光打在他因惊恐而扭曲的五官上。 …… 安全局内,单调的灰色房间里,苏格回想着一切尘埃落定的那一刻。 货运平台的磁力把岳国成死死吸在地上,风中消散的烟尘在刺目探照灯光下粒粒分明。 他的义眼死死盯着苏格。 对视之间,苏格读到了岳国成脑中闪过的这些片段。 这些片段提供的信息让他大致了解了浮波店主的来历,这是军方的人,因为测试“阿修罗”时的一场意外,他杀了同事,畏罪潜逃,来到颍川市隐藏身份,逃了十多年。 “当时他为什么没有杀你?” 桌对面,中校问道。 “他需要人质,也需要一个了解抓捕计划的人。”苏格说,“当时我正好清醒着。” “你们的接触过程中,他有透露什么信息吗?”中校追问,“他的身份、来历,他犯过什么事?” “没。”苏格摇头。 中校审视着苏格,仿佛在判断苏格有没有说谎。 “我是他的人质,又不是他的心理医生,他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但你猜得出他的来历吧。”中校意味深长地说,“你也用了违禁的外骨骼装备。” “他可能跟军方有点关系。”苏格说,“他的义体应该是军用装备才这么强力。” 中校不置可否。 “如果有人问你,那个歹徒的来头呢?” “我怎么知道?” 中校终于点了点头,挥手呼出一份保密协议的空气投影。 “把这个签了吧,你和他接触期间的所有细节,都在保密范围。我需要提醒你,苏格,他牵涉到的东西事关国家安全,任何泄密都会造成不可估量的损失,你应该知道轻重。” 苏格嗯了一声。 就他从岳国成那里读到的信息来看,这件事的开端是军方项目研究的失误,岳国成是罪犯,也是一个牺牲品,很难说,他手底下那些枉死者到底该找谁负责。 …… 苏格穿过走廊,杨关迎面走了过来。 “怎么样,没为难你吧?” “没。” “那就好。”杨关松了口气,紧接着又用古怪的眼神看着苏格,“干得不错嘛,竟然能在那家伙手里逃脱,而且还救了公养院里四十一个孩子。你怎么做到的?” “呃,我刚签了保密协议。”苏格庆幸自己避免了直接暴露能力,但自己能激活蛊雕作战系统的事是瞒不住了。“安全局昨晚不是派了很多无人机吗?” “昨晚的所有资料记录都被军方搞没了。”杨关语气有些不满,“但你那件外骨骼的事,是不是该解释一下?” “上次已经解释过了。”苏格说的是沈珂被捕之后。 “不一样。”杨关看着苏格,“这玩意不能全功率运行的话,顶多算是擦边,但要是能全功率运行,性质可就完全不一样了。” “要不是它,我昨晚就死了。”苏格说。 杨关沉默了两秒。 安全局的线人遍布整个城市,一些线人活动在缺乏治安的灰色地带,没一个是完全“干净”的,线人身上的把柄,也是安全局确保他们听话的基础。苏格那件外骨骼已经是危险违禁品,但没有这东西,他的确在边缘社会活不下去。 他呵呵一笑,故意没再追问,移开话头:“现在你可是英雄了,只过了一晚上,颍川市就充满了你的传说啊。” “我差点就成为传说了,对了,那我的身份,安全局怎么处理的?” 苏格话里有话,杨关说安全局已经给他掩饰了身份,浮波的店主人却还是查到了他的真实身份。 “现在情况比较特殊,你正在与目标接触,虽然你立了功,但安全局目前没法给你什么荣誉……” “那之前的任务呢,我跟目标已经接触上了。” “昨晚的事打乱了计划,但对我们的调查来说,影响是好的。”杨关说,“之前的计划是让你成为目标的朋友和知己。现在情况又不一样了,现在,你是他的救命恩人了。” 晚了几分钟~ (本章完) 第68章 六十七:复发 第68章 六十七:复发 “救命恩人……” 苏格记得很清楚,昨晚,钱云也在电磁脉冲下失去了行动能力。 “目标还活着吗?” “活着。”杨关语气有些闷,“昨晚伤亡的几乎都是安全局的人,我们事先清空了那片区域。” 苏格松了口气。耗时半个月,经历了昨晚的生死以一线的危机,他终于完美接近了目标。此刻他却高兴不起来,黑暗、闪光、哀嚎、飞溅的鲜血仍历历在目。 不光历历在目,他真的看到两滴血液在划过半空,溅到了杨关脸上。 【这是你们逼我的。】 灯光滋啦闪烁,店主人咬着牙放下枪,脸庞明暗不定。 【欢迎光临欢迎欢欢欢欢暗暗暗暗——】 机器人故障的噪音酝酿成尖锐的耳鸣。 苏格眼前一黑。 他觉得自己只是趔趄了一下。 无数混乱的影像和声音在意识中汹涌奔流。 下一刻,潮水褪去。 他强撑着坐了起来,恍惚地发现身下的地面变成了一张床。 他左手边是一整张墙幕,这场景有些熟悉,过了两秒,他回忆起来,这是安全局的休息室,只是这面墙幕播放的不是戈壁滩,而是映着壁炉火光的窗户,外面山毛榉森林盖满积雪。 苏格张了张嘴,还没回过神,床边传来杨关的声音。 “醒了啊。” 苏格目光从自己身上扫过,看向杨关。 “我晕了多久?” “18分钟,23秒。”杨关打量着苏格,“你太累了。” 苏格沉默着,回想昏厥之前的场景。他的确很疲劳,但那些幻觉就跟这个时代的全息影像一样真实,一个“累”字不足以解释这种情况。 忽然苏格愣了一下,就在杨关身后,房间角落灯光暗些的地方,有模糊的光影浮动,仿佛大雾中远方的路灯。 【浮光症】 答案显而易见。 他赢过了岳国成,但这也引发了他的病。 “你躺会吧,我先去忙,医生两分钟后就过来。” 杨关说着起身离开,苏格也跟着下了床。心象综合症是脑机使用者才会得的病,不论医生能不能查出问题,他不能留在这里。 “怎么了?” 杨关停了下来,探询的眼神中带着一丝怀疑。 苏格明白,蛊雕已经暴露,在杨关眼中,他再也不是那个一无所知的冬眠者。他仍跟安全局维系着合作关系,但这种关系已经变得微妙。任何多余的怀疑,都有可能变成最后那片雪,压断树枝,让他坠入冰窟,从线人沦为犯人。 他要逃避检查,但必须为自己的不合理的行为给出合理的解释。 “他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 “谁?”杨关愣了一下。 “昨夜那个店主,浮波的店主人。”苏格冷冷地说,“从我去那里开始,他就把我的底子都查清了。” “这个嘛…。”杨关有点心虚,“这是个意外,他现在已经被控制了,而且像岳国成这样的人很少,至少钱云不可能知道伱的底细……” 苏格质问道:“你怎么确定?” “这种事不可能完全确定,不过……” “我现在是出风头了。”苏格再一次打断杨关,加重语气,“调查我的人只会更多,有一个岳国成,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 杨关沉默了一下。 “所以呢?”他掏出数字烟叼进嘴里,皱起眉头,“你不干了?” “我只希望安全局靠谱点。” 苏格丢下这句话,从杨关身边经过。 杨关看着苏格的背影,“你最好先休养几天。”“我要回去一趟。”苏格驻足回头,“至少把可能暴露身份的痕迹都清理掉。” …… 地下诊所,诊疗室中,千叶凉子坐在沙发上叠着腿,环抱双臂,静静注视着一旁的阮秋恒。这名黑医生面前,一颗半透明的大脑影像悬浮在房间中,代表神经电位的红绿光点拖着残影不断交错。 异常的神经数据被医生的蓝色复眼记录,没一会,她左侧的房门打开了。 看着走出扫描室的苏格,阮秋恒说:“你的情况有点严重了。” 说着,她试探性地顿了一下。 “这太奇怪了,只有长期接收外源神经数据,才会引发心象综合症,但就算是无节制地使用脑机,也不会这么快就……” “阮医生。”千叶凉子抬起下巴,静静看着阮秋恒。 “我只想了解病因。”阮秋恒看了千叶凉子一眼,“我强调过了,治疗期间尽量不要接收外源神经数据,但好像没人把我的话放在心上。”她看向苏格。“到那边坐下。” 直到苏格坐到仪器间的白色座椅上,阮秋恒又说:“治疗计划要变更了,现在要五个疗程,才有可能控制病情。这段时间,还是尽量不要接收外源神经数据……”说着,她又瞄了苏格一眼,“至少,要避开刺激源。” 银色头盔缓缓下降,头盔内部的一个个电极轻轻贴住苏格的头皮。 “哪些方面的刺激?”他问。 “心象出现的原因很复杂,无意义的信号干扰,外界环境的反馈,这些都是刺激源,很多时候,仅仅是潜意识的涌现,也会导致病发。要注意的地方很多,避开让你不舒服的环境,保持情绪稳定,不进行复杂的思考……” “心象没那么可怕。”千叶凉子冷不丁地说。 她的唇釉映出全息影像的细碎光斑,声音如同霓虹里氤氲的雾气。 “你的幻视、幻听、浮想,往往,是你本能欲望的示现。它是开示。未来、命运,不可捉摸,但你的选择,业已注定。” 一些数据乱流在【行者/丙型】机器人千叶凉子的同步质连续体神经网络间涌现,化作一闪而逝的泡影——公寓逼仄、昏暗,数字妖魔、数沙者、男女老少的心象在她身边浮现。 那天晚上她非法上传了意识,成为真正的魑魅魍魉,这是被迫的,却是必然的结果。 二十分钟过去,治疗结束,苏格离开仪器。 “感觉怎么样?”阮秋恒问, “好点了。”苏格用力按压太阳穴,“头还很痛。” “头痛是正常的,心象综合症的问题在于不可控的幻觉。这里的设备没法精准定位神经元,毕竟,你只接受非侵入式疗法,所以我只能帮你控制住病情,最好的结果,也只是让你的病不进一步恶化。”阮秋恒说,“但最近有个机会,我找到了门路,可以买到一套最新的设备,如果你愿意投资,那么……” 苏格一下就心动了,又想到了自己捉襟见肘的财政状况。能够治疗浮光症的设备,对地下世界来说,无疑是一棵摇钱树,这至少是千万级的投资,就算他愿意,也只能是痴心妄想。 隐约的,他察觉到了阮秋恒这句话里试探的意味——不是对投资者财力的试探,而是对一名身怀秘密的病患的试探。 “听起来不错。”千叶凉子率先开口,她走到苏格身边,替他捋平了被仪器压皱的衣领,“如果治疗效果好,你就能得到这笔投资。拿出你所有的本事,阮医生,你还有三个疗程的机会。” 阮秋恒目光在千叶凉子的侧脸上停留片刻。 “我是医生,医生对每个患者都会竭尽全力。” “是吗。”千叶凉子微笑着放下手。 “这次我会给你开点药。”阮秋恒看着苏格,“定期用药,碰上情绪不稳定的时候,就多来两片。” “有吸入式的吗?”苏格问。 阮秋恒不置可否,诊所外,实习医生收到了黑医生的消息。 【一个疗程的后多巴胺受体拮抗剂,调制成吸入式。】 片刻后,实习医生进入诊疗室,把铝盒装的药物放到桌上。他目光扫过房间里的神秘患者和行者丙型机器人,压下好奇心,低下头没再多看。 苏格拿起药,与千叶凉子一同离开。阮秋恒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蓝色复眼映着身边仪器屏幕里数据流。 地下诊所外,二人从那些用廉价义体拼凑身躯的可怜患者间穿过。 苏格打开药盒,抽出一支香烟形状的多巴胺抑制剂。 “来一根?”他问。 千叶凉子停下脚步,挑眉,勾起嘴角。 “是药三分毒。”她说。 苏格笑了笑,咬住滤嘴,按下药盒上的点火钮。一股熏茶的香味混杂着药味窜进肺里。他忽然回忆起一种类似梨子的清香。 他回想起刚认识沈珂的时候,她指间总是青烟缭绕。从她被安全局带走以后,她就没了这个习惯。他缓缓吐出一口烟,看了一眼千叶凉子的背影。也许是因为千叶凉子这个化身,他总觉得她像是变了个人。 先当一阵鸵鸟吧 (本章完) 第69章 六十八:死水 第69章 六十八:死水 烟蒂飞出地下通道,被高楼风吹歪。苏格仍保持着抛物的姿势,看着烟蒂落到垃圾桶下方,滚了两圈。此时药物正生效,一种久违的平静感抚平了神经元的驳杂冲动。这让他大脑放空,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他只是下班回家,刚走出地铁口。 他就这样发了几秒钟的呆,才过去捡起烟蒂,扔进垃圾桶。他到一旁的售货机买了一罐饮料,这只是简单的电解质补充剂,缺乏神经数据的调味,寡淡如同盐水。等他一饮而尽,扔开易拉罐,千叶凉子回头看着地下诊所的方向说:“增加了两个疗程,四千二,你的钱不多了哦。” 苏格用手指擦了擦嘴角,低头,大拇指推开手里的铝制药盒盖,又合上,重复着这个动作。 “这药挺管用。” “也许很快就不顶用了。” 千叶凉子收回目光,看向苏格。 苏格明白她的意思,他把药盒揣进兜里,穿过楼壁间的窄巷,墙下堆满了红白色的周转箱和垃圾袋,几块地砖空缺处积满电解液般的污水。 “我已经尽量不惹麻烦了。” “你不惹麻烦,只是往到处是麻烦的地方钻。浮光症不算什么疑难杂症,但对你来说不一样。伱去不了医院,而且,你也不是能遵守医嘱的人。” “昨晚的事只是个意外。” 苏格下意识就反驳了她,但他清楚这只是自欺欺人。就算没有昨晚的事,过去的半个月里,他也没有停止练习自己的能力。连接蛊雕、微型机器人、远程监控设备,这些行为无疑都是接收外源神经数据,也是导致病情加重的主因。他必须遵守医嘱,但为了调查江宁的线索,寻找组织,防范敌人,他又必须加强对能力的掌控。这是无解的矛盾,他只能选择性忽视这个客观事实,才能说服自己继续走向深渊。 千叶凉子只是耸了下肩,楼缝间的铁丝网后,真空轨道车从半空中穿过,驶向下方落差几十米的街道。 “现在的治疗也只是拖时间,其实阮秋恒的提议值得考虑。” “我信不了她。” “所以,你需要一个私人医生。” “私人医生?”苏格苦笑,心里忽然烦躁起来。不知觉中,他又打开了药盒,在过去,他并没有随时来一根的习惯,他愣了一下,把药盒又塞了回去,过度用药可比吸烟害处大多了。 “我上哪搞几百上千万,抢银行啊?” 这话一出口,他心里无端出现了一些联想。这个时代的货币以算力为本位,他去银行抢到的也许不是黄金,而是一台台服务器。他脑子里又冒出自己把服务器装到后备箱,在无人机和浮空车的围追堵截下逃跑的画面。他既觉得荒诞,又发现自己竟然真的在思考抢银行的方式。他真的有犯罪的冲动,这不完全是句玩笑话。 “也不是不行。”千叶凉子转过头,睫毛闪了一下,瞄向苏格,“这事应该比入侵安全局容易点。” 苏格没有回答,入侵安全局的主力是那只黑猫,但他不打算透露。 “其实只要你改变观念,对你来说,很多问题就不是问题了。”千叶凉子说,“至少‘钱’不是。” 苏格明白她的意思,在这个混迹暗网空间的魅眼里,他被道德观束缚了手脚。的确,如果他愿意犯罪,就算是最低级的犯罪方式——抢劫、盗窃,都能让他迅速得到第一桶金。但这触及了他的底线,他跨入沼泽不是为了沉沦,总有一天他能跨过去。 “我听说,越狱的魑魅魍魉有几十个。”千叶凉子又说,“你把我带出来了,但还有其他人吧。” “怎么了?”苏格没有告诉她,虚空界曼荼罗现在就藏在封禺的电磁屏蔽室。千叶凉子停了下来。 “一个数字生命,就算位格再低,价格也是七位数起步。” 她的声线有种金属弦颤鸣般的质感,轻柔、冷硬。 数字生命已经出现两百年,诚然,那些非法上传意识的魑魅魍魉在法律上不具有人权,但在当下的伦理观念中,它们仍是智慧生命。 “我不当人贩子。”苏格打量着她,“你这样建议,不怕我把你也卖了?” 千叶凉子嘴角浮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苏格有种直觉,自己的回应是她想要的答案。 “那就换个方法,或者,你可以放了它们,当然,要付赎金。” 苏格有点心动,这的确是个办法,虚空界曼荼罗是个烫手山芋,如果处理得好,他能拿到一大笔钱,还能丢掉一个大麻烦。 但包括沈珂在内,这些魑魅魍魉都是犯罪分子。苏格忘不了差点让自己坠楼自杀的将军。 就算是安全局,对魑魅魍魉的处理也很麻烦,关押、祓禊、审判,一系列流程十分复杂,他不觉得自己担得起放虎归山的责任。 “没必要节外生枝。”苏格说。 千叶凉子仿佛看穿了苏格的真实想法,她抬头看了一眼,目光穿过高楼间的缝隙,眺见了城市高处的飞檐。她收回目光瞥向巷外的街区,几个行尸走肉般的水鬼从拉面馆的灯牌边走过。 “要我说,有时候就要乱一点。有时候,看着水清了,有鱼儿翻腾,才知道底下多脏。” 苏格发现自己没法反驳这句话。 “就算你关着它们。”千叶凉子看向苏格,“很多数字生命的备份,只要长期没有接收到‘不激活指令’,备份就会激活。那跟你放了它们也没区别。” 苏格意识到,自己需要尽快想出妥善处理虚空界曼荼罗的方法,而且时间可能已经不宽裕了。他深吸一口气,头又痛了起来。恍惚中他仿佛看到了一些心象,满天神佛俯视人间,而雨夜中穿行着无数魑魅魍魉。 半空中,一只珍珠鸠被清道夫无人机捕获,几片带血的羽毛落进墙边的水洼里。 冬眠前读过的几句诗,如同水里的沫子,在他心中浮涌出来: 【这是一沟绝望的死水,这里断不是美的所在。】 【不如让给丑恶来开垦,看它造出个什么世界。】 注:章末的诗出自闻一多的《死水》。 (本章完) 第70章 六十九:生意 第70章 六十九:生意 颍川市西区,被电磁脉冲破坏的电器尚未恢复,黯淡的全息影像时隐时现。无人机在空中的红色封锁线间穿插交错,但人们依旧出现在街头巷尾,抢劫、盗窃,宣泄暴力。黄色钢制浮标在水中飘动,夜晚的潮汐退去了,浅滩上的垃圾显露出来,一股腐草和死鱼味笼罩了整个港口。 巷口的自动售货机吐空了,出货口仍在翻转。 苏格用脚拨开易拉罐,看向街对面。 到了次日下午五点,浮波附近有安全局的人员把守,店门口的六角灯笼没有通电,附近的信号也都被屏蔽了。 莫名的,苏格有些惋惜,他扫视周围,一夜过去,街道上的尸体消失了,只剩下苍蝇在闷热空气里探寻甜美的血腥味。 “医生让你避开容易引起刺激的环境。”视界里,沈珂的影像蹲在路牙的蓝色方砖上,“怎么,你对这地方有感情了?” “毕竟半个月了。”苏格仍看着被封锁的店门,顿了顿,又补充道:“我每天都来。” 嘴上这么说,他却想着另一些事。他总觉得岳国成身上或许有自己想要的东西。这家店租售的一些影片极具隐喻意味,或许,那些隐喻只是出自被压迫者的情绪流露,也有一丝可能,他能从那些影片中找到关于组织的线索。 但店内的所有商品,包括那些违禁影片,此时都被打包到周转箱里,收缴到安全局。 忽然沈珂转头看向东侧,苏格下意识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那边只是一面墙,而沈珂的目光仿佛落到了更远处。 “有意思。”她轻声自语,起身就走,“跟我来。” 苏格不明白她的意思,迟疑了一下,跟在沈珂身后。无人机不时从空中落下,检查行人的公民身份。苏格越过一幢公寓楼,转进暗巷。前方是地下商场的入口,故障的消防设施仍滴着水。 他按着扶手,走下停运的电梯,脚下荡开水波。 …… 积水映着闪烁的霓虹灯光,映出裙角蜡染的白色水波纹,下一刻,这些倒影就被木屐踏碎,溅成水。 女人面色潮红,整齐的髻子也垂下了几缕乱发,她慌不择路地逃进地下通道,一面水泥墙挡在通道尽头,旁边只有一家挂着牙医诊所招牌的义体走私店。 女人连忙转身,男人的身影已经堵住出口,他审视着女人,像是打量得手的猎物。 牙医诊所上方,一个仍在运转的摄像头旁观着这一幕。 画面同步到了苏格的视界中。 苏格打量着女人,他想起来了,这个女人经常穿着古典的装束出现在岳国成的店里,端茶送水,有时也会被顾客带进房间——她是浮波里的机器人侍者。 显然,在安全局的清扫中,她幸免于难,但其他的麻烦找上了她。 “你,你想要什么?” 女人盯着男人,又后退了两步,语气颤抖。她的反应很逼真,这是情绪处理模块的功劳,有助于她更好地服务顾客——各种意义上的服务。 男人目光从她身上一扫而过,她下意识捂住了齐胸的衣领,这动作反而让他的目光在她遮挡处多停了两秒。他心里产生了一种冲动,又把这种冲动压了下去。他不介意跟她来一次,但他分得清轻重。 “你老板进去了。”他说,“但他的生意总得有人接手吧,你说呢?” 女人愣了一下,神色茫然。 “还装啊,嗯?你以为我不知道他的底细?”他不紧不慢地走向女人,他捏住女人的脸颊,散发着金属光泽的手指挤压她的皮肤,“他已经完了,你也要考虑下自己。伱以后就跟我干,怎么样?” “我不知道……”女人胸口紧张地起伏着,“我不知道……” “这附近的走私渠道都捏在他手里,你不知道?”男人嘴角勾了起来,恶狠狠地笑了,“我在他那都买了不少‘好东西’,你真的要跟我装?不如我给你改造一下吧……” 他目光从她白嫩肌肤上寸寸剜过。 “给你再加几万個触觉单元,把敏感度调到一百倍、一千倍,一片羽毛落到你身上,就比刀刮还疼。只要吹口热气,就比火烧还烫。” 男人把脸凑到女人耳边,吹了口气,女人身体一颤,男人得意地笑了起来。 “怎么样,你想要这样吗?你觉得这样太狠了,是吗,哦,这是违法行为。对了,你老板没给你注册公民身份吧?你没有人权,所以,我怎么弄你都没关系。”“我真的不知道……真的……” 女人神色仓皇,男人皱起眉头,不耐烦地放开她的脸。她后退两步,背靠着墙,他又掏出一枚芯片,插入她隐藏在头皮下的数据接口。 片刻后,似乎是没能检索出自己想要的信息,男人失望地拔出芯片,恼怒地骂了几声。 他没得到想要的东西,更不想空手而归。 他看见她脸上的手指印痕,目光向下,钻进衣领深处。 过了几秒。 “把衣服脱了。”他说。 不远处,苏格皱起眉。 “你确定要多管闲事?”沈珂的影像踩着积水,却没有一丝涟漪,仿佛是悬浮在水上。 苏格拉出弹匣看了一眼,又把弹匣推回去,走向安全出口,这时沈珂又说:“她没有完整的神经网络,也没有公民身份,说白了,她只是外表看起来像人,实际上,她只是个性玩偶罢了。” “所以呢,你让我过来就是为了看现场直播?” 沈珂瞥了苏格一眼,笑了笑。 “我的意思是,她也不想有人多管闲事。” 视界的画面中,女人抱住了男人,仿佛她才是主动方。 苏格一言不发,他记得经常有客人把这个女侍者带进房间。 积水沿着招牌滑下,落进水洼,滴答声仿佛秒针摆动。 低沉的喘息呻吟声从十几米外传来,愈演愈烈。 苏格看着视界中的画女人背靠墙壁,双手抱住男人的脖子,轻轻一扭。 电晕的微光、毒蛇吐信般的嗤嗤声。 男人身体委顿,跪地,脸朝墙滑倒下去。 女人放下双腿,拨开男人的尸体。 她捡起地上的衣服,披到身上,走向出口,潮红的脸色伴随着所有表情消失无踪,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走吧,跟上去。”沈珂说。 苏格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女人在地下区域中穿梭,二十分钟后,她进入一间地下仓库。 仓库外墙面上开着一排无人机出入口。 “不错嘛。”不远处的承重柱后方,沈珂打量着地下仓库,“这次赚大了。” “这是做什么的?”苏格问。 “走私。”她说,“这是个地下打印厂。” (本章完) 第71章 七十:接盘 第71章 七十:接盘 巡逻无人机飞过造物中心的焦化池。 空旷街道中不时响起枪声。 垃圾堆里的蟑螂沿墙而上,混凝土和瓷砖缝隙间泛着水碱的棕黄色。 这种建筑物由数百个容积八立方米的六角形巢房组成,有人叫它蜂巢,也有人叫它胶囊公寓。 一名年轻水鬼坐在窗前,对街区里的乱象无动于衷,污染数据早已腐蚀掉他仅存的最后一丝敏感度。安非他命、麻黄碱……那些过时的药物早已无法再唤起快感,只有最极端的刺激才能让他感觉到自己还活着。 半空中闪过扭曲的光影。 一架未注册的无人机褪去光学迷彩的伪装,将快递投放到窗台上,又迅速隐入霓虹间,犹如蜻蜓点水。 水鬼拆开快递盒,将芯片插进自己的数据接口,电子毒品劫持了他大脑中麻木的纹状体,无数种快感被营造出来——美食、性爱、荣誉、胜利…… 一瞬间,他到达了顶峰。 相似的场景发生在街区的各个角落。 黑飞无人机运送着一个个非法快递,街头、巷内、地底空间,形貌各异的人们秘而不宣地接收着电子毒品、违禁影片、知识、武器…… 一架架非法无人机穿行在霓虹和黑暗间,悄然避开监视,顺着外界的微弱灯光,飞进地下仓库的窗口。 女侍者走进仓库,褪下臃肿的古典装束,挂到门边。这些衣物只是伪装,到了这里,它就成了累赘。她赤身露体,穿过走廊。 四台极光牌打印机正在运行,比起当下造物中心使用的天孙机杼系列,这些被淘汰的老式机器没有独立的舱室,连接着一個个臃肿的卵形的银色物料罐。 加载了电子毒品数据的一次性芯片、电脉冲步枪、仿军用义体……各式违禁品正在激光和喷口下逐渐生成,如同耶稣受洗。 女侍者目不斜视,进入控制室。控制室加装了电磁屏蔽设施,操控台上的机械按钮过时但保障了安全性。她扫描了配送记录,有两架无人机被捕断联,一架受损的无人机亟待维修。她以往的工作是处理这种事故,但现在,这个地下打印厂即将停止运营。打印机中止了尚未完成的订单,两分钟后,最后一架无人机也响应召回指令,在物流平台上偃旗息鼓。 仓库外墙的窗口缓缓关闭,天板上的灯光逐一熄灭。女侍者面前,突然黑下去的屏幕倒影出她的身体。她的情绪模块中涌现出不舍的感受,接下来,她也要进入永无止境的休眠。 忽然,屏幕里倒影出另一道黑影。女侍者见到了熟悉的轮廓,在休眠的最后一刻,她蓦然睁开眼。随着微弱的嗡鸣声,打印厂再次被明亮的白色灯光笼罩。屏幕显示出重启系统的提示。 女侍者的头颅转过一百八十度,看向突然出现在控制室里的不速之客。浮波的店主人出现在控制室门口,他披着一件灰色真丝风衣,脖子和脸颊上有几道伤痕。他已经被安全局和军方联合逮捕,就算他是真正的阿修罗,也绝不可能逃脱。 然而女侍者无权多问。 她喊了一句“主人”,他就大步走到了控制台边,急促地问:“这里还有多少钱?” “打印厂已经停止运营,现在还有178734.55元存储在临时账户。” “都转到这个账户。”他把实体存储卡拍到她面前,“给我开放这里的操控权限。” “所有资金现在已经投放到暗网,按现在的最优方案,以61.7%的折扣率洗白。”女侍者面对任务有条不紊,全息屏幕中,临时账户的数字迅速减少,“我没法完成第二条指示,这里的最高权限属于您。” “我的脑机现在受损很严重。”岳国成喘着气,看了她一眼,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时间不多了,快点!” “只有您知道密码。”女侍者犹豫了一下,看向主人的头部。岳国成的举止有些反常,但如果他关闭了脑机,那么他的记忆存储和思考功能都有可能受损,这一切也解释得通。 半秒后,她启动了激活了应急方案,断续的影音信息闪过。 “岳国成”看着眼前闪过的光影和文字,无动于衷,有声音在他耳中响起: 【情况不妙,这是意识锚的提示线索。】【能通过这些线索还原他的意识锚吗?】 【不可能。】 沈珂的影像坐在控制室的窗口上,视线透过银色金属网打量下方空无一物的打印机。 【意识锚无法复刻,这是“铁律”。】她补充说,并加重了两个字,【所以,念锁才被广泛应用。】 “我想不起来。” “岳国成”皱起眉,大拇指狠狠揉着太阳穴。 “算了,先给我转账。”他再次下令。 “洗钱已经完成,转账只能由您操作。您向来都是自己操作。”女侍者看着他,语气有些迟疑,她的重复强调表明她已经对他产生怀疑,虽然她的身份识别系统告诉他,对方的确是她的主人。 【那家伙能伪造身份。】 窗台上的沈珂摊开手掌,一扇半透明的人皮面具悬浮在她掌心,五官和浮波的店主人一模一样。无疑这就是“画皮”的杰作。 【但很多人……尤其混迹边缘社会的人,不只吃身份信息这一套。行为模式,肢体动作习惯,甚至你说话的用词频率,都会让你暴露,我的建议是尽量减少和她互动。】 她说着看向赤身露体的女侍者。 【要是触发了这里的自毁机制,那就半毛钱都捞不着。】 “岳国成”皱着眉,对女侍者下达了最后一条命令。 “没你事了,继续休眠。” “收到。” 女侍者坐进控制室的白色皮革座椅,进入待机,在她视野黑暗的最后一刻,摄像头闪烁的噪点间,“岳国成”的模样有些扭曲。 苏格站在控制室里,打量女侍者,扫视四周的屏幕。他走到窗口,目光掠过打印机旁的一个个物料仓。 “那十七万我也拿不到了?” “洗白后只剩十来万。”沈珂说,“不可能破解他的念锁,这些钱就别想了。。” 苏格手指摩挲着窗台的银色漆面,“他被安全局逮捕了,这地方还没受波及。” “先避避风头吧,要是过一阵,安全局也没发现这个打印厂,那就说明它足够安全,而且稳定。如果能重启它,十万……保守估计,只不过是稳定运营一周的利润。” 窗台的触感冰凉而潮湿,苏格收起指尖,攥了攥掌心,发现自己出了些汗。这个地下打印厂的利润让他有些激动,也有担忧。如果他接手岳国成的生意,那他就成了走私犯。 但比起他身上的秘密,和前不久的越狱案,走私似乎只是一件小事。 “我没经验。”他呼吸明显加速了。 “很果断嘛。”沈珂勾起嘴角,“去暗网买打印数据,再弄到稳定的物料供应渠道,发展客户和下线……完成这些工作,你就能接下这桩生意了。” (本章完) 第72章 七十一:身份 第72章 七十一:身份 灯光熄灭,空旷的黑暗中仿佛仍回荡着电流的嗡鸣声。 苏格离开地下打印厂,脚下水渍倒映着卷闸门外指示灯余烬般的红光。蟑螂机器人溜出他的口袋,沿着裤管缝线爬下。这玩意没有接入无线输电协议,但它体内的一次性固态电池仍可以支撑它在三周的续航时间内对这里实施监控。如果三周后都没人发现这里,那足以说明这里的安全和隐蔽性。 “走私的范围很宽泛。” 沈珂的声音飘忽不定。 “这地方都卖过什么?”他问。 “药物、武器、技术、义体……还有,情报?”她回答说,“所有被禁止的,却被需求的东西。” 苏格沉默了几秒,说:“先说好,我们不贩毒。” “毒品的定义也很宽泛,记得你喝过的那杯酒么,实际上,那也算数字毒品。” 苏格想起了“化外”,他第一次跟她走进的那个酒吧,紧接着又想起他脑海深处锚定的感受。 “还有武器。”他又补充,了一句,说这话时,他想起岳国成枪口下公养院里那群孩子。 “嗯哼。”沈珂回眸一瞥,“知道了。” 苏格感觉她掠过的目光有种穿透力,仿佛料定他很快就会放下“矜持”。 “你觉得我是个伪君子?” “没。”沈珂沿着停运的电梯拾级而上,“你不是伪君子,伱只是个冒险家。” “冒险家?” “有些东西很危险,所以不被允许。而有一些只是因为利润高昂,才被当局垄断。” 她靠着扶手停下,在黑暗中每一根睫毛都散发微光,绿色的眼睛随苏格移向电梯上方。 “毒贩、军火商,看到死者和瘾君子,也许有良心的幻痛。但一个封建时代的私盐贩子,就很少会有道德方面的隐忧,他只会觉得自己在铤而走险。” 她又从电梯上消失,出现在前方,半透明的轮廓泛着萤火似的微光。甬道异常昏暗,只露出顶部的通风管道和灯架模糊的轮廓,更深处是无底的黑暗。 苏格有种感觉,她正带自己走进深渊。 他穿过地下通道和电梯,通风系统的声音被嘈杂声掩盖。他胶囊公寓楼下的储物站拿回了自己的视界,视界上有杨关的未接来电,以及一封影音邮件。他打开邮件,杨关的虚拟形象在视界的屏幕上浮现出来。透过他的半身虚像,可以看到水鬼们在酒吧和餐馆间出没。 “局里给你安排了新身份。” “又是什么新身份?”苏格问。 “之前的身份信息并不完善,所以你的身份才被人识破。”杨关顿了顿,“说实话吧,这不是技术问题,其实……之前局里可能对你不够重视……” “现在呢?” “你证明了自己的能力,局里也在考虑增加你的线人津贴了。”杨关紧接着补充了条件:“要是接下来任务顺利的话。” 苏格对“增加津贴”无动于衷,就算他的津贴翻番,对于他的财政缺口也是杯水车薪。但他还是故作惊讶地挑了下眉。 “露盈庭公寓那边收拾好了吗?”杨关又问。 “怎么了?” “邮件里有你的钥匙。”杨关说,“我给你安排了新住处,先到地方,再说后面的事。” 浮空车降落到街边。 两分钟后,浮空车在空中平台降落。地点仍在城西,但海拔高了八百米,市景截然不同。他走进上青羊街东侧的云泊酒店,酒店招牌正对着更高处的青羊宫。观光电梯井外灯光飞速下落,很快,他走进甲区8302套房。 门禁打开,套房内的面积仍仅有三十平米,不比胶囊公寓大多少,但全自然光的四面墙幕二十四小时投射出数万种主题的影像。苏格走进房间,活动的地板随他脚步而移动,几乎感觉不到延迟,他脚下是红木地板,东侧是临山的露台,满目都是绿植。 他走到窗边,坐下,红木椅有种软沙发的包裹感,这间小型豪华套房里仿佛装着一个独立的世界。 杨关再次出现。 “现在你是鹿谷集团在颍川市的区域负责人。” “鹿谷集团?” “一个跨国财团,在医药、生物、义体领域很有建树。” “我不了解这些业务的相关知识。”“我会把相关资料发给你。” “具体我要做什么?” “颍川市的生物改造业市场很混乱,鹿谷集团看中了这块市场,而你的目的就是为鹿谷集团的进驻打开局面。” 苏格沉思了一会,全息墙幕里雨水顺着露台的屋檐滴下,第十二滴雨落下时,他说:“我有个问题。” “嗯?” “如果我碰到了真正的鹿谷集团的人,那我的身份就暴露了。” 杨关摇了摇头。 “你放心好了,鹿谷集团不会做颍川市的生意。” “为什么?” “生物改造业在舆论场里一直是夕阳产业,几十年了,这个夕阳也没落下,它还能创造很大的经济效益。但颍川市是个宗教自治城邦。生物改造业,经常和‘肉体原教旨主义’这个概念一同出现,肉体原教旨主义发展的初期,就有提案要把它定义成异端邪说,虽然这个提案至今没有通过,但鹿谷集团没必要做这个风险投资。” “你也知道鹿谷集团不会来这做生意。”苏格说,“那性灵会也知道。” “对性灵会来说,如果能得到一个跨国财团的支持,那它就能摆脱‘地下组织’的身份。利益会蒙蔽理智,而你要做的,就是在他们清醒之前达成目的。” 杨关的身影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悬在空气中的几十份资料页面。 苏格忽然有些希望自己也装了脑机,这样他就只需要录入这些资料,而非死记硬背。 “苏行……” 他念出自己的新名字,墙幕中风景变幻,切换成镜面,映出他的身影。 空气投影中有一套套服装样式,他手指滑动,镜面里他的身影也随之换上不同的服装。 沈珂出现在一旁,打量着苏格的换装游戏。 “我这样像个投资人吗?”他问。 “这套不错。”沈珂说。 苏格的手指停了下来,墙幕里他的形象此时换上了一身树莓色西装,旁边的文字标示出它的款式名称——银河之心。他肩膀动了动,织物在灯光下随着角度变幻有星星点点的反光。 “这样像个暴发户。”他评价道。 “银河系中央充斥着甲酸乙酯,味道闻起来就像树莓。这是它的设计理念。”她说,“普通品牌卖款式,高端品牌卖的是故事。”她打量着苏格的脸,他嘴唇下长了两个燎泡,“你没有移植义体,刚好符合你的职业形象。” “我可没做过生物改造。”苏格打量着自己的身体,醒来以后他每天都在做恢复性训练,但他依旧称不上健壮,“这样不会让人怀疑?” “你确实没做过改造。”她说,“但时代已经变了,你的骨龄大概是27岁。如果你生活在现代,你未经改造的自然状态应该是这样。” 她说完变换了自己的形象,苏格看到了一个近乎中性的“男人”,五官跟他近似,但几乎看不到胡须、喉结等男性性征,连骨骼都纤细一些。 “为什么会是这样?” “从外因来说,现代的城市射频电磁辐射密度太高影响了激素合成,从内因来说性别区分在现代已经不再重要,原因很复杂,总之,作为一个现代的自然人,你比一般人男性性征更凸出,更强壮,而且强壮得很自然。源于自然,高于自然,这就是生物改造技术追求的理念,而这种理念在你身上体现得很好。这应该也是那个调查员给你伪造的新身份跟生物改造业有关的原因。” 苏格站起身,打量镜子里的那身树莓色西装,下了订单。不超过半小时,它的实体商品就会被送到房间里。他关闭镜子,把房间的景观模式切换为城市,地板和墙幕影像的配合让他仿佛置身在极其轩敞的房间里。他没戴视界,他的感官却被欺骗了。 这种感觉让苏格有些不安,莫名的,他想起了“将军”。 就在这个念头浮现的同时,他产生了一种强烈的被窥视感。一些幻想止不住地冒出来,他仿佛看到一双眼睛藏在墙幕后方,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立刻,他关闭了景观模式,墙幕熄灭,三面灰白墙壁把他包裹在逼仄的空间里,玻璃外,都市的黑暗与霓虹交织,浮空车和夜游神在空轨间游荡。 窥视者并不存在。 他仍额头冒汗,心跳加速。 “该吃药了。” 她轻声提醒。他摸出铝盒,点了一支。红光亮起,青烟浮动。 他松了口气,如释重负地落进椅子里,那种被窥视感在还是弥留不散。 (本章完) 第73章 七十二:窥视者 第73章 七十二:窥视者 一连两天,苏格都在酒店度过,他把杨关留下的资料看过一遍,大致了解了自己的职业身份。云泊酒店的信息安全达到了第三级,仅次于安全局,这能够保障他的重要隐私,也能向外界恰到好处的泄露出他的新身份。按杨关的推测,钱云很快就会主动联络,用感谢为理由顺利成章来接触他。 但对方似乎不像杨关说的那么利令智昏,除了广告邮件,他没受到任何打扰。 只有那种若隐若现的窥视感像鞋底的口香般挥之不去。 第三天清晨,他在酒店玻璃幕墙外的露台上要了一杯咖啡——用东非咖啡豆研磨冲煮的真正的咖啡,适度的酸味中透出一股烤坚果的香气。这年头只有两类人还需要自然食物了,一种是追求“真实感”的有钱人,另一种则是因为各种原因而不能尽情享用数据的社会边缘人。 他此时正扮演前者。 他靠在椅子上,打量高处的道观,青金石色的琉璃瓦上排布着变幻的经文。他摆出一副闲散轻松的样子,实际上,他重点关注的是大厦的玻璃幕墙,还有被搁置在塑胶押杯垫上的银亮小勺。此刻他住在这个时代的高级酒店里,好像又回到了刚寄寓露盈庭的日子,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但一切都很正常,浮空车在轨道间沉浮,一只离群索居的千岁鹤停在通风管道上,灰色的长颈泛着绿光。 “我是没发现什么情况。”沈珂的身影坐在白色栏杆上。“就算有,你这样疑神疑鬼也没用。”她瞄了一眼勺子,“你指望在镜面里看到什么?一个盯梢的,戴着墨镜,鬼鬼祟祟?” 她的表情冷淡里带着些揶揄,苏格已经习惯了她的说话方式,他低声自语:“我就是有种……直觉。” 说这话时,他的语气不太自信。直觉固然不可忽视,但太在乎直觉却是神经质的做派。他忍不住怀疑,是真的有人窥视自己,还是浮光症让他有点神经错乱。 “你要是真觉得不对,为什么不找安全局?现在你给他们干活。”她又说。 苏格沉默不语,将军的模样在他心中一闪而逝,也许将潜伏的敌人终于出现了。他又想到那个地下打印厂,他接手了岳国成的生意,这可能导致麻烦。他手指敲着桌面,反复的斟酌让他大脑沉重,远处迷蒙的烟云里面仿佛出现了浮动的光影,说不好那是病发的幻觉还是全息影像。 他用大拇指滑开药盒,点燃一支多巴胺抑制剂。 一种漂浮感从四面八方簇拥过来,仿佛要把他托上云端,恍惚、安宁。他松了口气,呼叫了浮空车服务。 “去哪?”沈珂问。 “求神拜佛。”苏格眯起眼睛,视线透过口中吐出的烟雾,打量高处的道观。 一辆浮空车从大厦后方驶来,停泊到露台边。他沿舷梯走进车舱,窗外的城市开始下降。 “这不像你的风格。”沈珂瞥向窗外。 “你能进去吗?”苏格顺着她的目光看见了远处匍匐在烟云里的一尊石狻猊。 “颍川市的每一座宗教建筑,都是灵境里某位神祇的现世道场。”她说着,明白了苏格的意思,“我只会躲远点,当然,没注册的机器人也无法访问神域,如果你想这样摆脱‘监视’的话,至少,在那些宫殿里你应该不会受到外界的监视。” “青羊宫有六个空轨出入口,四個浮空车出入口。”苏格看了一眼车里的空气投影屏,现在是七点三十三分,“八点十三分的时候,我会到西北方向的出口,提前帮我叫一辆车,要匿名。” 沈珂比出没问题的手势,消失不见。浮空车驶入大厦内部的隧道,隧道壁放映的水墨画向后飞逝。 半分钟后,他进入电梯,阴阳鱼形状的地板旋转上升。祭祀神祇的宫殿高低错落分布在高楼大厦中,仿照了灵境中三十三重天的排布。 这是他第二次进入这个时代的神佛道场,这一次他无人引领。他没有信奉的神祇,自然也没目的地,只是看见市民的虚拟形象在宫殿中来来往往。那些天女和元君像泛着白云母的光泽,冰冷而婀娜。 银色磁流体在漏刻的铜壶之间流动,变幻出奔马和游鱼。 七点五十五,他穿过一座廊桥,壁画上许多靛蓝皮肤的夜叉鬼抬着阎罗王。他忽然想起了阎摩罗阇这个名字,脚步一滞,不自觉地调转方向,绕开阎罗殿。进入西北方向的出口时,他如芒在背,感觉那些横眉怒目的天兵将帅正在身后虎视眈眈。 一辆浮空车正停泊在事先约定的车位,苏格进入车舱。浮空车离地飞起,驶出大厦内的隧道,与空轨并行几百米后,沈珂靠在软皮座椅上,把钛白色短发撩到耳后。 “伱的感觉没错。”她说。 “你找到盯梢的了?”他连忙追问。 “坏消息,是他找到了你。”她说。 苏格愣了一下。 “好消息是,我故意让他找到你的。”她勾起嘴角。 苏格皱起眉。 “青羊宫对外界来说是一个黑箱。”沈珂说,“假设,我要监视你,那我只知道你进去了,但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出来,从哪出来。所以我只能关注出入的电梯和车辆。如果电梯和车辆所属系统安全级别太高,那我大概率就跟丢了。” “那为什么……” “这辆车属于雷利公司,雷利公司的特色是服务费低廉,性价比高,可惜信息安全不尽如人意。我帮你叫了这辆车,提前丢了几个‘苍耳’。” 与此同时苏格收到了她传输的解释性画面,灌木中长了几颗满身尖刺的果实,狐狸穿过,这些果实被它的皮毛粘连带走。 “他抓取了这辆车里的监控数据,也抓取了我的反追踪程序。”沈珂解释说。 “找到他在哪了吗?”苏格问。 “找到了,你要怎么处理?” “伪造这里的监控,让他以为我一直在这里。”他手指抚上枪套,“现在我就去找他。” (本章完) 第74章 七十三:入局 第74章 七十三:入局 【浮空车驶向颖川市重明区,桌板上茶水冒着热气,西装革履的男人放松地靠着椅背,正与空气投影里的联系人商谈。】 画面实时传入监视者的脑机中。 监视者身体纤细,显得头部格外臃肿,他的大脑与房间里的设备相连,各色指示灯闪烁,密布的线缆如同树突。这年头如此笨重的设备已经不多见了,但它足够廉价,而且性能不错。大量信息涌入他脑子里,街头巷尾的交易,暗网里的求购信息…… 他重点关注的是浮空车里的画面。 画面旁,信息流编织出男人的身份——苏行,在南部军区第六公养院出生,现任职于鹿谷集团,曾管理过三个生物医学相关项目。 四天前,他被隐藏在颍川西城区的军方逃犯挟持,冲突的过程无法探知,但结果是他赢了。 …… “眼睛。”沈珂打量着苏格视界里的画面,“很多非法组织里都有一个这样的人,负责嗅探有价值的数据,调查和监视目标。” 这是未改建的老旧城区,城市底部的潮湿空气凝成污水从公路环线的边缘滴下,苏格视线穿过半透明的监控画面,桥底堆积着集装箱,石瓦棚下有流民居住。 胶囊公寓和农业温室间有个牙医诊所,诊所后方的玻璃门联通一个废弃停车场,那就是监视者的藏身处。 几幅画面浮现在视界中。 苏格看见几個正在生产的车间,地上散落着包治百病的传单,仓库里的容器贴了各种原料药的标识,环孢素、抗生素…… 几个工人正把处理好的中药和阿育吠陀药物分类。 “规模不小啊。”苏格嘀咕了一句。 比起岳国成那个地下打印厂,这个黑药厂雇佣了至少几十号人,一些巡逻的人员显然装载了非法的武装义体。 “都是乌合之众。”沈珂瞥着牙医诊所,“时代变了,现在不是人多力量大了。” 时代变了,这话让苏格产生了一种疏离感,他不属于这个时代。 “为什么?” “精细分工是过时的生产方式,它只会带来低效,额外的沟通和管理成本。”她打量画面中的监视者,“监视你的人是社会底层的黑帮分子,没资本,也没技术,所以他用着这么笨重的落后的设备。其实,把他的功能,集成在高级脑机里,还用不到一块指甲盖大小的芯片。” 她把“功能”这个词用在一个人身上,仿佛他是一个零件。 “至于保镖、打手。”她目光掠过画面中的巡逻者,“只要算力足够,一个人就可以用脑机控制一支军队。” “现在是个体化的时代了。”她最后总结道。 个体化。 苏格忽然记起中学时某堂历史课的内容——精细分工推动生产力发展,而现在的社会却又崇尚起个体化来。 那些神祇就是个体化的究极产物?祂们出现在人类文明的蒙昧期,一度在属于科学的时代偃旗息鼓,如今又再一次给人类带来蒙昧。 历史是个轮回。 “为什么这里还雇了这么多工人?”苏格低声问。 药厂里的景象很容易让人想到十九世纪的血汗工厂,他们没穿无菌服,毫无生气的灯光打在他们裸露的义体上,像一具具行尸走肉。 “便宜。”她回答说。 “我还以为人工会更贵。” “人工当然比机器低效,但那有前提,前提是你做合法生意。合法的,有备案的生产机器很便宜,但也受到很多限制。这么说吧,千叶凉子,把它打印出来只需要两万四,但它的合法身份,是它本身价值的几十倍。如果你想弄一个机器人进行非法生产,你承担的风险就远高于你的收益,相对来说,雇工人划就算得多。” 她打量着画面里的一个工人,他正在去除夜明砂里的灰屑,脚下散落着踩瘪的波斯菊。 “他们都是黑户,价格便宜,任劳任怨。一个月几百块,就能买到他们每天二十小时的工作时间。而他们会对你言听计从,感激你给了他们一份工作,绝不会随时因为你的生产不合法闹罢工。” “没人反抗吗?”他问。 “谁?”她反问道。 “他们。”他说。 “反抗谁?”她又问。 他张了张嘴,没再说什么。 她嘴角又勾勒出玩味的弧度。 “反抗黑心老板,还是反抗让他们失去价值的社会?” 苏格胸口有些闷,一滴冷水打到他左脸上,是桥底落下的污水。他抬起头,高楼和交通网络压满视野。 …… 老鼠踩过传单和药物包装盒,窜进药厂深处。它跳上楼梯的白色再生板,水泥墙的墨绿色墙裙斑驳开裂,挂着几幅黯淡的画。靠近扶手下端的画里铜戥子称量着气血和胆汁,下一幅图描述了地水火风转化的规律,再往后是李时珍、半人马喀戎等名医画像。 楼梯尽头的房间里传出吵闹的声音,老鼠钻进门缝,它避开地毯上走来走去的脚步,窜进房间中央三米长的椭圆桌子下。 一只绿色鳄鱼皮鞋从天而降,它的生命变成了一声短促的惨叫和口鼻喷出的几滴鲜血。 钱云抬起皮鞋,嫌弃地看了眼脚底,继续玩弄桌上的圆形筹码。 他身前是一张赌桌,桌边有五名赌客,其中有两位是远程参与牌局的全息影像。 桌面上覆盖着五张牌,前四张已经翻开了,荷官机器人面容英俊,手指修长而有力,他正翻开第五张河牌——一张草a。 “运气不错。”钱云丢出手里的一对a,荷官机器人把池中筹码揽到他面前。 五号位上光头男人瓮声瓮气地说:“再来一套筹码。” 他边上穿黑色紧身衣的女人义眼扫向他,“伱还有现金?” 光头男人撇撇嘴,“我出两百斤普喷丁,刚出的神经痛特效药。” “哎哟,你从哪弄到的专利药。”有人问。 “这你别管。”光头男人看向钱云,岔开话题,“听说,你最近在搞什么大生意?” “都小买卖。”钱云眯起眼,把荷官新发的两张牌揭开一角,又压了回去。他左侧的赌客是个粉红长发的男人,用全息影像参与赌局。 “听说你差点把命都丢了。”粉红男说,“对了,那家伙什么来头?” 所有人都知道,他口中的“那个人”就是干掉了浮波店主人的家伙。在场的人都看到了那片街区被破坏成了什么样子,没人知道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但可以确定的是,那家伙比军方的逃犯更危险。 “是个外地人。”女人说,“鹿谷集团派来的,你们说,他是来旅游还是抢生意的?” “这年头谁还旅游……”光头男人嘟囔着下了盲注,“颍川的生意不是那么好做的。” “我让人盯着他了。”钱云跟了一注,“到一个地方,就要守一个地方的规矩。”他看着荷官翻开前三张牌,又弃掉手牌,“这里不需要分蛋糕的人了。”他刚说完这话,就看到光头男人站了起来,紧接着是穿紧身衣的女人,和另一个披黑风衣的老人,他们动作迅速而警惕,像是躲避一条突然出现的毒蛇。 二号位置,本应是那名远程参加牌局的赌客,他的全息影像变了模样,穿着红豆色西装,头发梳向脑后,一丝不苟——苏行。 他本应该乘坐浮空车去重明区,他的投影却出现在这里。 “我好像不太受欢迎。”他微笑道。 粉红男人的全息影像消失了,显然已经切断通讯。 另外三名赌客对桌上的筹码也弃之不顾,匆忙借故逃离现场。他们相信强龙不压地头蛇,却没一个人想惹麻烦。 钱云看着“苏行”的影像,身体灌了铅似的沉重。 苏格与钱云对视,“虽然之前只接触过几小时,但我本来觉得,我们很有共同语言。” “啊,是,当然了。”钱云强笑道,“话说回来,多亏你救我一命,我还没来得及谢你……” “太客气了。”苏格笑着,眼神扫过桌上的扑克,目光最后落在钱云身前,全桌的筹码几乎都被他包揽了,“运气不错嘛,来一局?” “呃,现在?” 钱云有些摸不清对方的想法,他刚发问,苏行就说:“发牌吧。” 荷官本应听命于钱云,此时却聚拢扑克,迅速洗切,发下五张牌。 当她把最后一张牌发到钱云面前,钱云看见了她白皙柔嫩的手指,那是水凝胶人造皮肤的质地。 钱云吃了一惊,顺着荷官的手向上看,她黑色短发下是一张陌生女人的脸。 千叶凉子。 钱云猛地站了起来。 “怎么了?”“苏行”问。 钱云呆了半秒,缓缓坐下,尴尬地笑了起来。 “没事,没事。” 对方既然能悄无声息把人派到他身边,也就能轻松要了他的命,到了这种时候,紧张和担忧也就没用了。 但他还是神不守舍。 不知不觉,荷官翻开了前三张牌。 他忽然想起来,自己还没下注,对方也没下注。 但这想法显得很多余,怎么看,对方都不是真正来玩牌的。 他把自己的手牌揭开一角,一张10,一张k,都是方片。 他愣了一下,看向赌桌中央,公共牌的牌面是j、q、a,一色的方片。 只翻开三张牌,他就拿到了最大的皇家同顺。 他注定赢下这一局。 “我们是不是忘了什么?”苏行忽然说。 “什么?” “赌注。” “哦!下注,下注。” “我不喜欢被监视。”苏行笑了笑,“但我也不喜欢抢饭吃,这样吧,如果我输了,我保证鹿谷集团不会掺和颖川市的生意,你看怎么样?” 钱云愣了一下,看起来,对方并没打算追究他的冒犯。 他还没有答复,千叶凉子就翻开了第二张牌——一张红心3。 钱云迟疑了一下,“如果你赢了?” “我需要一个熟悉市场的人。”苏行盯着钱云。 “跟注吗?” 荷官问。 她的手按住了第五张牌。 这一刻的时间仿佛静止了,她的手指弧度优雅,皮肤没有毛孔和汗毛,精美如同瓷器。 钱云恍惚地盯着她随时准备揭开牌的拇指。 他压根不关心河牌的结果,无论如何他都已经赢了,但他一点都高兴不起来。赌局的魅力来源于博弈和变幻莫测的输赢,然而这局牌的输赢已经无关紧要。 他已经不是去赌,而是去选择。 甚至他也没得选,对方给他的不是选择的机会,只是一个台阶。 “我弃牌。” 他身子往后一靠,一种很深的无力感包裹了他。也许,跟鹿谷集团合作是一件好事,但问题在于,他是在仓促中被迫做出了选择。他失去了主动权,这也意味着丧失了大部分利益,他开始懊悔自己派人监视对方的冒失之举。 “这里不是商量的地方。”他说话时有些喘息,好像经历了一场搏斗,“给我一些时间,我会给出诚意的。” “那我等你的诚意。” 苏行意味深长地留下这句话,他的影像消失了。 一只白皙的手伸到钱云面前。 钱云抬手相握,触感柔软冰凉。 “你是个聪明人。” 千叶凉子幽绿的眸子从钱云脖子上一扫而过,如蜻蜓点水,她松开手,转身离去。 钱云看着她的背影,直到房门完全闭合,他才瘫到椅子里,发现自己已满身冷汗。 (本章完) 第75章 七十四:商谈 第75章 七十四:商谈 酒店笼罩在阴影中。 房门打开,灯光亮起,墙幕投影出海滩主题的风光。苏格走进套房,解开领口的扣子,把枪套扔到沙发上,整个身子倒进沙发里。 他以为自己会和那个窥视者发生正面冲突,却兵不血刃就震慑了目标。 “比预想的顺利。” “几个混混罢了。”沈珂得语气轻描淡写。 苏格含混不清地嗯了一声。海滩的潮汐从沙滩上褪去,细沙上贝壳反射阳光。 他看见沙子的轻微蠕动,还有东西藏在沙底。 他身体紧绷,一种畏惧又期待的情绪涌了上来。 还有什么东西藏在暗处? 窸窸窣窣…… 一只寄居蟹破土而出。 他松了口气,一种失望感弥漫心底,将军的身影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如果不是混混……”他低声说,“如果监视我的,是数字生命呢?” “我飞升得很仓促。而且,我的‘伥’几乎都用不了了。”沈珂说。 苏格点点头,仍看着墙幕里的沙滩。沈珂说得很明白,他不能过多指望她。 “其实你应付得来,只是你不太会运用能力。”沈珂看向苏格的额头,“不过,你的病很麻烦,我也得过浮光症,症状比你轻很多。或者说,你的病情恶化速度完全不正常。这本来是种慢性病,到你身上,几乎成了急症。” 苏格下意识摸向药盒,又意识到自己并未发病,他收回手,看向沈珂。 “有跟我相似的病例吗?” “说不定是因为你的身体,你的身体来自两个世纪前,现在的人……我说的是大多数公民,已经进行了很多代的基因优化和胚胎期的生物改造,大脑更适应外源神经数据,而且给脑机预留了安装位置,直到成年头骨也不会闭合……” 她说到这里停了下来。 “但这些应该不是主因。” “是什么?”他问。 “肉体无法承受神通。”她的话混在海风的声音里。 寄居蟹抛弃旧宅,钻进一颗鹦鹉螺硕大的残骸中。 苏格脑子里涌现出那些概念:意识上传、飞升、数字生命…… …… 墙幕投影切换成冥想模式,苏格坐在地毯上,音响播放出五十分贝的佛偈,黑暗的无垠虚空中投射出若有若无的月光。 四十分钟的止观已到尾声,琉璃人身中飞沙扬起。 苏格睁开眼,墙幕的黑暗褪去。 时钟浮现,现在是下午三点二十四分。 他起身活动筋骨,在心里斟酌了一会措辞。浮光症经常让他思绪浮乱,只有修行止观法后,他的头脑才能冷静下来。 他向杨关发送了联络申请,很快,调查员的半身像出现在墙幕中。 “进展还不错,目标主动联络我了。” “我还以为他多少会矜持几天。”杨关意外地皱起眉头,“这么容易上钩,我反而觉得有陷阱。”“也不是一帆风顺,多少有点小摩擦。但事情解决了。”苏格笑了笑,观察着杨关的反应,一边转发了一封邮件,“他约我明天见面,在一個地下酒吧。” 说完这句话,他停了两秒,确认杨关并未关注所谓的“小摩擦”,他立刻岔开话题:“对了,我有些问题……” “碰上麻烦了?” “身份可以伪造,但既然我伪装成鹿谷集团的人,我担心没有实际的利益,没法真的打动目标。”说这话时,苏格看了一眼沙发上的空位。混乱的地下市场没有法律保障,信任源自于一步步的试探,对黑商来说,合作的开端往往从一次契约性的交易开始。 杨关沉默了一下,“伱不会真想跟那些药贩子搞走私吧。” 苏格不露声色地说:“我的身份可是你安排的。” “开个玩笑。”杨关呵呵一笑,眼神却有些微妙。 苏格忍不住想起那个地下打印厂,他明白,安全局既然知道了蛊雕的事,他这个线人也要受到怀疑。谁知道他调查性灵会的同时,会不会也有人在调查他自己? “我以前有个线人,或者说……同事。他本来是调查员,但是被魑魅魍魉入侵脑机,对神经系统造成了不可逆的损伤。”杨关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这样一来,调查员肯定是当不下去了,但他经验很丰富,所以他还是帮安全局做事。他去了东南亚,进入一个邪教组织当卧底。” “后来呢?” “我再见到他已经是四年后。那时他被捕了,判了一千二百多年。他成了那个组织的头目,绰号食人佛,手底下有一百多条人命。” 苏格眉毛一挑。 “线人的工作很危险。”杨关语气凝重,“大多数危险来自外界,你足够小心,运气够好,就能躲过去。但有一种危险没人能躲过,因为那种危险就藏在你心里。” …… 颖川市光福街地下1302号,蝰蛇酒吧,霓虹灯光在皮肤和金属镀层上游走。 性偶扭动腰肢,唇釉泛着玻璃光泽,俯身时胸口沟壑深不见底。 她放下托盘,天鹅绒上打开了六瓶鱼鳔过滤的传统啤酒。 钱云双手交叉,他身下那张从古董豪华轿车拆下的真皮座椅已经有几十年历史。房间里聚集了他最信任的十三个手下,他们在黑酒吧兜售药片和数字毒品,在牙医诊所销售非法义体,这样的营生已经做了很多年,然而改变即将到来。 钱云下首的牙医穿着黑西装,寸头,黑框眼镜,瘦得几乎能看清古铜色皮肤下的颧骨。在颍川的地下社会,牙医的含义从来不是口腔医生专属称呼,而是非法义体医生的隐晦代名词。 “颍川的地下市场一直很乱,不是没有公司进来过,但都不成功。” “鹿谷集团实力很强。”钱云抽了一口手卷烟,大麻的味道随烟雾缭绕,“他们的精神药品销往全球,墨西哥、索马里、阿根廷……到处都是他们的生物改造医院。” “也许不是财力的问题。”牙医语气迟疑。 他身边的光头改造者说:“会有人眼红,颖川的走私生意,很多人在做。” “这是个机会。干成了,大家就能做正经生意人。”钱云吞云吐雾,“难道说,你们想永远窝在阴沟里当老鼠?” 门外忽然传来凌乱的脚步,碰撞,惨叫声。众人面面相觑,门口,两名改造者掏出手枪。 砰一声,房门被一脚踢开,屋外气流随震耳欲聋的音乐声窜进包间。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只有钱云仍坐着,眯起眼睛。 迷乱灯光下,黑压压的人影堵住出口,手里提着撬刀和电磁脉冲棍。 为首的改造者满头白发,笑容跋扈。 “钱老板,听说最近接了笔大生意?” (本章完) 第76章 七十五:邀请 第76章 七十五:邀请 白发年轻人穿着一身白色夹克,脸上有烧伤和刀疤愈合后的淡粉色瘢痕。 这年头祛疤就跟擦掉手上的油渍一样容易,他的瘢痕如同特意保留的勋章。他眼睛也是天然的,瞳孔呈现出岩盐般的淡粉色——白化病人的瞳孔。这种先天的基因缺陷本应在受精卵的阶段就被筛除,压根走不出公养院,很明显,这是名纯种的黑户。 他环视一圈,那双粉色瞳孔最终落向钱云对面的空位。这个空位等待的客人还没出现。 他大咧咧走过去坐下,房间里的人都掏出了枪,他仍有恃无恐。钱云眉头紧皱,却示意手下收起了武器。 年轻人轻蔑地笑了笑,向身后招手。 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男人被推进房间,他没有四肢,仿佛是生长在轮椅上。 “我朋友。”年轻人看了轮椅上的男人一眼,“吃了你卖的药,成了这样。”他说完,有人把手在男人面前晃了晃,男人的面目呆滞,没有任何反应。 “昨天,就在这个酒吧。”边上有人说,“他用了一片药,然后脑子就坏了,被人扒了身上所有值钱货。” “我不知道有这回事。”钱云说。 “现在你知道了。”年轻人说。 “你想怎么解决?” “这话该我问你。”年轻人靠着椅背,面带笑意地审视着钱云,“你想怎么解决?” 钱云犹豫了一下,并不打算问清前因后果,对方显然是故意挑在这个时候过来搅局,傻子才信他是来讨公道的。 “我出两万,给他换一身新义体。” “嗬,两万!”年轻人两眼放光,嘴几乎要咧到耳根,他看向轮椅上地男人,“听到了吗,他出两万。” 忽然他看向钱云,冷笑道:“我出五万,怎么样?五万块,卸了你的腿跟胳膊。哦,还有脑子。”他用食指指着自己的太阳穴。 年轻人话音刚落,旁边的酒保抬起枪对准了他。年轻人高高挑起眉毛,却饶有兴致地盯着酒保。 “你想开枪?” 酒保胸口起伏,手指死死扣住扳机,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年轻人冷不丁掏出一柄手枪对准酒保,笑着说:“你不开枪,我可开枪了。” 他扣动扳机,砰一声,酒保手臂中枪。这一枪彻底打破僵持,钱云的手下不约而同掏出武器,然而敌人动作更快,脉冲电棒在霓虹中挥舞出击穿空气的高压电弧,门口的二人应声倒下。 众人缠斗起来,电弧接连爆响,金属碰撞,酒瓶破碎,喝骂声不绝于耳。不到一分钟,钱云的手下全部倒地,他本人也被架到沙发。白发年轻人盯着他,那目光让人脊背发凉,钱云喘着气问:“伱到底想要什么?” “鹿谷集团……”年轻人冷笑起来,“怎么,打算做大公司的生意?” 钱云胸口起伏,他看向身边的手下,酒保满头冷汗,好在没受致命伤。这次袭击看起来只是一次警告,但就算只是警告,对方的狠辣和疯狂也让他心惊胆战。 黑色大理石桌面上,烧了一半的手卷烟被啤酒浸透,烟盒落在一旁。年轻人抽出一支,又给钱云扔了一支。 “少干点蠢事,说不定我们能做朋友。”他看了一眼轮椅上的痴呆男人,“别看我这样,我对朋友很讲义气的。” 他点燃手卷烟,抽了一口,天然毒品的味道让他皱起眉头,呸了一声,随手扔开。 手卷烟落到酒保眼前,他义眼映着烟头的红光,他呼吸局促,忽然大吼一声,抬枪射向年轻人小腿。 但年轻人速度更快,就在酒保扣动扳机的一瞬间,他脚下的高帮军靴迅如闪电,踩向酒保手腕。 砰!子弹射中酒瓶,崩碎的玻璃在年轻人脸上划开一道细口。 年轻人用拇指揩去血珠,笑容消失。 酒保呼吸急促,试图抽回手。军靴狠狠一碾,咔哒一声,酒保义手关节断裂,他抬起头,看见年轻人掏出了枪,那漆黑枪口对着他,手指扣住了扳机。“等……”钱云高声阻止,但他知道年轻人不是手下留情的善人。他忍不住想闭上眼,结果,枪声没有响起。 年轻人转头,两道身影出现在门口。 千叶凉子在门口停下,她侧后方,苏格打量着房间里的景象。他视线穿过人群,看见沙发上狼狈的钱云,最后看向那個年轻人。 “我好像来得不巧。”他说。 “苏行?” 年轻人冷酷的表情立刻转换为笑容,这表情透露出一股理所当然的残忍意味,很容易让人联想起那些虐杀青蛙和麻雀的儿童。 “你认识我?”苏格问。 “现在我们认识了。”年轻人见到苏格打量着地上的伤者,立刻抬起脚,仿佛现在才想起自己还踩着一个人,“就一点小摩擦,但大家都有分寸。”他看向钱云,“没打扰你谈生意吧,钱老板?” 钱云与年轻人对视,沉默不语。 年轻人露出胜利的微笑,他收起枪,领着一帮改造者从苏格身边离去,带着一股鲜血、酒液和金属的味道。苏格不动声色,保持着局外人的姿态,他不想插手黑帮分子的争端。 等到打手们远去,苏格才问钱云:“这是怎么回事?” “只是一些误会。” 钱云在一片狼藉中扶起破碎的茶色镜片,叹了口气。 “我们还是换个地方谈吧,苏先生。” …… 药粉被压制成片,昏暗车间里弥漫着消毒水和草药味,那些忙碌的工人动作如行尸走肉,难以分辨他们是机器还是自然人。 苏格没想到古代医术在这里依旧流行。脑机的出现消解了教育的意义,主流社会的人们凭借脑机几乎不用付出任何学习成本就能成为各个领域的专家,但底层人所处的边缘社会比两个世纪以前更加蒙昧。 “他叫白鬼,是个削肾客。” 黑药厂二楼,钱云透过玻璃看向下方的车间。 “他会抢劫别人身上的义体,买卖器官,还跟湿件工厂有合作。如果鹿谷集团进驻,很多走私渠道会受到挤压,对他们来说就是砸了饭碗。” “我不在乎有几个混混跳出来挡道,我看中这里的市场。” “这里的市场需求很大,颖川市是自治城邦,国中之国,全国的黑户几乎都往这跑。随便哪种精神药品都供不应求,一瓶维生素片,只要贴上抗免疫药的标签,就能卖出几百倍成本的价。” “这些情况集团已经调查过了。”苏格说,“除了药品,我们还打算在这里推广生物改造服务。最大的问题不是搅局的黑帮分子。我要知道,这里是不是有生物改造业生长的土壤?谁都不能否认,脑机和义体的优越性,但浮光症和各种免疫反应都切实存在,有很多人都受到移植物的困扰,我们要把他们从这种痛苦里解救出来,前提是,他们真的相信,生物改造能让他们变得更好。” 说出“解救”两个字,苏格语气有霎那的停顿。这话是提前准备好的,完全符合性灵会肉体原教旨主义的理念,但真说出口时,连他自己也觉得过于冠冕堂皇。 但钱云并未反感,苏格的话让他产生了一种悸动,他仿佛见到了一幅宏大的商业蓝图在眼前展开。 “你知道性灵会吗?” “性灵会?” “如果你参加我们的集会,”钱云信誓旦旦道,“你一定会看到一个巨大的市场。” (本章完) 第77章 七十六:性灵会 第77章 七十六:性灵会 【集会】 钱云的话在苏格脑海里唤起一些画面,那是画皮收集的江宁的信息,他在这个时代所有生活片段中最可疑的部分。 “集会?”他不露声色,“我只做生意,不掺和其他的东西。” 钱云明白,“其他”指的是宗教和政治,这都意味着额外的风险。 “性灵会只是一个互助会,我们只是追求自然,让人成为更好的自己。”他看着苏格没有任何移植物的脸和脖子,“有人诋毁我们反智,拒绝进步,但苏先生你一定能理解我们的理念。” 苏格挑起眉头,并不回应。他的迟疑已经释放了信号——他对这些话有些兴趣。钱云趁热打铁,“两天后就有一次集会,你看……” 苏格转过头,与钱云对视,似乎正在权衡利弊。过了一会,他才说:“我的参与不代表鹿谷集团。” “集会是完全匿名的,任何消息都不会泄露。”钱云的语气斩钉截铁,“你只需要知道地点和进入方式,就可以自己去参加,甚至不用和我碰面。” “那听起来不错。”苏格微笑道。 他知道钱云的保证毫无力度,如果真如钱云所说,那江宁的线索又是从哪来的? 但这无关紧要,两天后,他就要参加那个集会。 一种莫名的不安在心底蔓延,他有可能一无所获,也许,真能找到江宁失踪的线索,又或者,他会步江宁的后尘…… 片刻的商谈后,钱云将苏格送出黑药厂。 走出牙医诊所的玻璃门时,苏格捋了捋衣领,深吸一口气,那股消毒水和草药味几乎腌进他肺里。 “我叫了飞车服务,不用送了。”苏格回头说,“两天后见,钱老板。” “等等。”钱云忽然走到苏格身前,皱起眉头。 苏格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牙医诊所的玻璃门外。城市底层采光阴暗,胶囊公寓和餐馆间道路杂乱无章。几十个人堵在不远处的街口,他们站在漫射的粉色灯光下,像被肉铺的生鲜灯笼罩着。 苏格探询地看了钱云一眼。 “我来处理。” 钱云丢下一句话,匆匆走出牙医诊所,苏格看见他接近那群人。很快有人迎了上来,激烈的争吵爆发了。苏格看着这一幕,有许多人远远望过来,隔着玻璃门,他也能感受到那种排斥和抗拒的眼神。 一架货运列车从顶部的天桥上驶过,牙医诊所的玻璃门微微震颤。 一道枪声终止了争吵,硝烟在粉蓝色灯光中散去,融进雾气,钱云收起枪,他的手下迅速进场控制了局势。他这才回到牙医诊所,走进玻璃门,松了口气。 “让你看笑话了。” “他们是?” “这里的人就是经常闹事。”钱云含糊其辞道,“要么嫌药贵了,有的药断货了也闹。都是刁民。” 苏格并未追问,只是点点头,走出牙医诊所。人群已经被药厂员工疏散,他从胶囊公寓和餐馆之间走过,有個老年人胳膊的人工肌肉如同海藻粘连着塑料骨骼,他举着纸板,上面印着字:【我们只想活命。】 他皱了下眉,又看到绿皮垃圾箱边一个矮女人也举着写字板:【你们卖药,我们卖命。】 另一边,一个少年正在墙上涂鸦——一双白手套摘取树上的果实,那些果实结出一颗颗内脏。 苏格看了钱云一眼,钱云神色有些异样。苏格若无其事地笑了笑,对钱云挥手告别。他离开天桥下的黑户聚居地,从穿过爬满风车菊的铁丝网间,一辆浮空车停在老旧的篮球场外。他走进浮空车,沈珂出现在他身侧的座位上。 “这里的人很抗拒我。”苏格低声说,显然,那些人抗议的不是钱云。 “当然了。”沈珂打量着窗外,“他们没有公民身份,只有走私,才能弄到一些精神药品和抗免疫药。如果有大公司进驻,整治市场,他们就没活路了。”天桥缓缓下降,列车逐渐缩成一条白色细线。她转头看苏格,苏格沉默不语。 “怎么,受到良心谴责了?” “没。”苏格摇头,“我又不是真的投资人。” “你多少也吓到他们了。”她说。 浮空车回到云泊酒店。 苏格编写了了一份调查报告,发送给杨关,告知了目前的进展。随后他脱掉衣服,把墙幕调到试衣镜模式。 各种带兜帽的袍子在他身上切换,他调出画皮收集的那些画面—— 昏暗的地下室,雾气一样的灯光压着地面,男男女女把脸隐藏在兜帽下,他们身上的袍子几乎遮住了每一寸皮肤又几乎能勾勒出躯体的全部线条,然后他们共享食物,肌肤相亲。 …… 两天后,下午七点二十分,苏格走出心尾街空轨站。 积水的街道映着大厦的投影,仿佛二重世界。 他走进砂船商业中心,行人的影子在交错的天桥间往来,透明雨伞如同水母在霓虹中游弋。越过三幢公寓,前方是泊车场,零星几艘浮空车停靠在车架上。无人机从高处掠过,把雨滴打成一蓬蓬白色水汽。他沿着泊车场尽头的坡道上行,红砖墙上欧式铁艺灯架下挂着日式横纹灯笼,橘色灯火在雨雾里缩一团光晕。 一间酒吧出现在坡道尽头,灯光和它的名字同样冷清——绝缘。苏格戴上全息面罩,他的白面具在玻璃窗上映出模糊的光影。 他走进酒吧,雨水沿他鞋跟流下。 酒吧里生意凄凉,只有两名酒客坐在长吧台两端。舞池中,穿黑裙的舞娘绕着钢管舞动,活像八音盒上的人偶。 苏格走向酒保。酒保摆弄着冰球,身边拉开的抽屉里凌乱放着大量一次性芯片。他头也不抬,“来点什么?” “我有预定。”苏格说。 “嗯?” “2238号包间。” “那边。”酒保用下巴指了指左边,“有人带路。” 苏格越过吧台,越过酒吧的厕所。有人倚着墙,看到他过来,点头示意,走向一旁的过道。苏格跟了上去。带路者走过三十多米,忽然拐进墙壁中。 苏格怔了一下,伸手一摸,那只是全息投影。 他穿墙而过。 一条甬道出现在眼前,甬道深处灯火昏暗,人们把身体隐藏在黑袍下。 余光中,黯淡的荧光吸引视线,他转头一看,那是一句涂鸦: 【我的肉体如此痛苦,以至于我的灵魂快要逃离。】 (本章完) 第78章 七十七:痛苦追求 第78章 七十七:痛苦/追求 走进会场的一瞬间,苏格有种错觉,他仿佛走进了江宁的记忆: 同样昏暗的灯光下,走动着同样装束的人。 他从人群中穿过,闻到汗液和金属的味道。 会场中摆着一些长桌,桌上的餐盘盛满食物。集会已经开始一段时间,一些人在桌边取食。 这景象在自助餐厅很常见,但来到这个时代后,苏格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多的天然食物。他找了个位置,他身边的人端着盘子,盘里咬过的炸鸡面衣厚重。他端详橱柜里的甜品,三角蛋糕的奶油色泽灰暗如同石膏腻子。他刚提起的食欲烟消云散,但还是夹了一块蛋糕,擓下半勺,小心送进嘴里。 一股浓重又单调的甜味在他口中弥漫,干硬的蛋糕底很噎嗓子。 沈珂看着他皱起的眉头,“不好吃?” 苏格撇撇嘴,残存的奶油像是给他口腔打了层蜡,“放以前,这样的餐厅撑不过半个月。” “有这些就不错了。”沈珂说。 苏格知道她说的是实话,现如今厨艺不是把握火候和调料食材的配比,而是调配神经数据的手艺。当然,脑机能让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立刻成为传统意义上的专业厨师,但这位厨师还得面对一个近乎无解的难题:纵使虚拟世界的食品种类已经浩如烟海,而现实里的农业产品却日趋单一了。 “至少好过‘口粮’。”苏格说着,想起那些糜状物。 “吃不惯吧。” 一個男人走了过来,他声音浑厚,体格魁梧,肩膀小山包似的高高隆起,一张老虎面具遮住他的脸,黄白交杂。这种动物以前称作阿穆尔虎或东北虎,现在人们更多叫它山君。 “吃不太惯。”苏格如实说,一边打量着搭话的“山君”,暗自思索,该如何不暴露目的地打听江宁。 “很正常,因为这都是真家伙。”山君发出笑声,以一种过来人的自豪语气说:“真话很难听,真的食物也很难吃,但它们都是真的。”他刻意加重了最后那个“真”字,嗓音有种神秘兮兮的虔诚感,仿佛他已经洞察到某种真实的本质。 苏格不认可男人的话,就算在这个时代,他也吃到过一顿不错的饺子。但他打算跟先男人拉近关系。 “怎么说?” 他的探问表现出来的谦逊满足了山君的虚荣心,山君打量着苏格,“你应该很依赖虚拟食品吧,现实中吃着口粮,但脑机让你觉得在吃山珍海味。” 苏格迟疑了一下,实话实说似乎不会是对方想要的答案。他的迟疑落入山君眼中,山君呵呵一笑,“说实话,不丢人。以前我也这样,我还加装了神经回路,那样就能感受到九种味觉。” “嗯,我确实有点依赖。” 山君望着苏格,像是看着迷途的羔羊,“真家伙会让人上瘾,它确实难吃,但你吃的不是味道。只有真正吃饭,吃真正的食物时,你才是清醒的,你才能知道什么是真实的,包括你自己。”说着,拍了拍苏格的肩膀,语气一滞,掌心的传感器告诉他,他拍到的是一具血肉之躯。 “受教了。”苏格说。 山君收回手,狐疑地看了苏格一眼,干咳一声。 “你以后就懂了。” 蓝色的光影出现在会场的穹顶下方。 一道声音响起,宽厚、温和,却极具穿透力,难辨雌雄。“各位。” 半空中出现了一道雾蒙蒙的全息投影,显然这是集会的主持者。 “这就是至人?”苏格低声问。 山君看向那个投影,微不可察地摇摇头。他的动作不知是回答,还是示意苏格保持安静。苏格不再说话,放下餐盘,和所有与会者一同倾听。 “我看到了很多熟面孔,熟悉又陌生,因为你们身上发生了新的变化。看来,伱们逐渐认识到了真实的自我。此外,我还看到了许多完全陌生的面具,这次又来了很多新人。” “当然,每次集会都有很多新人,这是命运使然,无论早晚,我们都要来到这里。驱策我们来到这里的,是‘痛苦’,人人无可避免的痛苦。来到这里的人,都已经认识到了自己的痛苦。对于这种痛苦,你们之中也许有人有话要说。” 蓝色人影说完,有人举起了手。 会场的灯光聚集到那人身边,也让他成为了所有视线的焦点。这名发声者解下衣袍,开始诉说自己是如何从一个正常人为了工作竞争而一步步移植义体,到如今身体只剩下不到一半的生物组织。他再也无法入睡,深受五条手臂幻肢痛困扰,并且时常将双腿错认为轮子。 然后发声的是一个在地下性偶加工厂工作的女人,一次突发性神经认知障碍让女人把同事误认为商品,从而卸掉了对方的胳膊,并熟练地把人造纤维的秀丽金发插满她的头皮。 接着是一个黑药厂员工,他需要时刻监控自己的免疫水平,治疗费用让他入不敷出,债台日益高筑。 一个个与会者在灯光下发声。 蓝色人影终于继续叙述: “痛苦变化多端,开始时它往往被错认为成福报。我们住在十几平米的牢笼中,却误以为自己真的身居豪宅。我们吃的食物不比过去的猪食精致,却如同吃了山珍海味般餍足。我们享受虚假的娱乐,然后罹患各种免疫疾病,被浮光症逼疯。我们当中的大部分人,都已经失去了正常的生活,或者说,作为一个正常人生活的能力。” “这样的痛苦驱策我们来到这里。” “但我们绝非痛苦的奴隶,每个人的痛苦都不相同,而我们的追求完全一致。” 人影停顿了几秒。 “事实/fact、真相/truth、现实/reality。” 他说出这三个词,有多种语言一同响起,它们交汇的嗡鸣仿佛灯塔通电的声音,所有迷雾和幻象都被刺破。 “真相”这个词落进耳中的一瞬间,苏格想到了自己冬眠的目的。蓝色人影的言论,让他发觉,性灵会和组织的理念竟然有些相似。 他心跳加速,和会场里的众人别无二致。 “一言以蔽之。”蓝色人影说,“我们追求的是自由,肉体和灵魂的自由。” (本章完) 第79章 七十八:孤独愤怒 第79章 七十八:孤独/愤怒 会场里静得能听到雾气浮动之声。 气氛却在升温,一种奇妙的默契连接了所有与会者。他们本来被苦难折磨,而此刻他们明白,他们是因为要洞见真实而受难,因为即将得到自由而受难。 有人开始跟随蓝色人影发声,然后有人效仿。 声带和振膜发出种种呓语和低吼,呼喊自由、真实、真相,此起彼伏。 那些话语中压抑又喷薄的情绪甚至让苏格起了鸡皮疙瘩。 多巴胺在他血液中奔流。 一些思绪碎片被卷上潮头,漂在组织和性灵会之间,如同航标,排列出隐约的方向。 这一瞬间,苏格几乎就要认为,性灵会背后就是他一直想要寻找的组织。 但当兴奋褪去,理智占据上风,他又明白,这些思绪碎片只是渴望和幻想的产物,并不能构成完整的逻辑通路。 会场很吵,苏格缄口不言,他环顾四周,病态的狂热正在蔓延。当然,他们的确都是病患。就连“目的不纯”的苏格,也是货真价实的浮光症患者。 这些病变细胞聚集在一起,已成为病灶。但是,这病灶并未迎来手术刀。它仍存在于无所不知的神佛眼底。可能这病灶只是一颗丘疹,只是代谢物的正常沉积,无关痛痒。又或者,祂们允许这种微不足道的病痛存在,以调节免疫平衡。 他站在人群中,逐渐恢复了局外人的冷静心态。 人们开始分享自己的遭遇和痛苦,他身边,山君向旁人讲述自己为了戒除数字毒品的瘾而切除了脑子里的伏隔核,现在他得长期使用多巴胺药物才能抑制自杀冲动。有人来问苏格的经历,苏格摇头不答。他并未招来怀疑的目光,永远有人对自己的秘密羞于启齿。 “我们都饱受折磨。” 十分钟的议论过去,集会主持者再次发声。 “看看我们自己,再看身边的同伴,苦难如此常见。这一切就发生在身边,为什么人们视若无睹?” “因为我们一直孤身独行。” 他的音调和会场的气温同时变化,令人顿觉置身寒冬。 “现在的时代,是孤独的时代,我们是一个个信息孤岛,没有沟通,没有交集。在过去,人们因为各种纽带紧密相连,而现在的社会切断了那些纽带。” “过去有合作,人们共赴一个目标,现在,这条纽带消失了,人们孤军奋战。过去男人和女人会结成配偶,现在这条纽带消失了,家庭已经消亡,爱情也一同陪葬。我们大多数人都在公养院出生,近代的很多年轻人,不再给自己取名,不再选择姓氏,就算有,也只是遵循文化的惯性。姓名,已经失去具有意义。在过去,人们继承姓氏,也继承了缔造他们的那段基因的历史。他们是自己,也是先辈生命的延续。他们生来拥有过去,所以能走向未来。而如今我们丢了过去,于是未来也不复存在。” 主持者语气沉痛。 “如今,我们生来孤独。” “我们孤独到何种地步?” “我们孤独到以为自己的命运是独立的。” “看看身边吧,你还有同伴,你不是孤身独行。” 灯光亮了一些,恰好能看清旁人,他们装束相似,除去不同的轮廓,其它差异化的细节都被消灭了。 “我们一同遭受痛苦。” “我们不受眷顾。” 这话有点微妙,苏格觉得,那隐去的主语暗指诸天神佛。“我们被弃之不顾。” 相似的语义,重复的强调。苏格几乎可以确认,性灵会的理念真的与这个时代的神佛对立,他胸腔一热。 “为什么我们遭受痛苦?因为我们是清醒者。” “我们无法罔顾事实!” “我们追求真实!” “我们渴望真相!” “我们只是想要自由。” 人们仰着头,有人开始颤抖,有人开始流泪。他们深藏的愤怒,他们为了自我保护而忽略的屈辱感,此时被唤醒了。 “追求自由的人总会遭受苦难。” 蓝色人影质问道:“但这是正常的吗,这是对的吗?” “不对!” 立刻就有人高声回答,紧接着是更多人的响应,沸腾的声浪让餐桌上的橱柜都震颤起来。 不知什么时候,有人大声喊出“反抗”,这词如山洪爆发般猛烈,迅速席卷人群。有一些零星的声音,在呼喊着“自由”、“真相”等等的话,但只是潮头转瞬即逝的浪,很快就被淹没。 群众声嘶力竭地挥霍怒火。 穹顶下,蓝色人影引导人们的姿态如同一個高明而优雅的乐队指挥家。 身边群众的让苏格感到有些不真实,他们的动作如此一致,他们的愤怒如出一辙。每当主持者握拳,他们就情绪激昂,而主持者手掌缓缓下压,会场里的声浪就立刻退潮。这很难让人不怀疑,他们体内被植入了某种控制情绪的隐秘开关。或者,他们根本不是真人,而是一道道全息投影或机器人? 但苏格的确嗅到了布料下挥发的体味,感受到他们动作带起了微弱气流。 他们用力锤打餐桌的震动切实存在。 他们的情绪也一度传染到苏格身上,他无法幸免,他对这愤怒感同身受,他看到了希望,这个时代的人还有反抗精神。 但很快,他发现这种愤怒开始发生转变。 致使这种转变发生的元素是恐惧。起初,他们的愤怒来自反抗的欲望。这胆大妄为的忤逆之举必然引发心底的恐惧—— 举头三尺有神明。 能克服恐惧的,唯有更强烈的愤怒。而它引发的更庞大的恐惧,又只能以更疯狂的愤怒对抗! 不到一分钟,群众的愤怒就抵达顶点,这愤怒如此纯粹,以至于它的出发点都被稀释。 此时此刻,完全可以确信,只要主持者一句话,他们就敢用浮空车装载炸弹,去袭击那些高天之上的庙宇,去推倒那些神像。就算做不到,他们也会去做。因为这样做的目的已经不是为了结果。 但可怕的是,在这种愤怒之下他们也敢毫不犹豫地杀死一名无辜者,甚至加以残虐。 无需审判,只要告诉他们,那是敌人。 (本章完) 第80章 七十九:至人 第80章 七十九:至人 “那是敌人。” 蓝色人影居高临下,手指宛如投下的长矛。苏格抖了一下,像条被叉中的鱼。 四周聚集过来的目光一下就冻住了他,他僵硬了整整两秒,才惊慌失措地后退,然后被绊倒在地。 人们围拢过来,借着黯淡灯光,苏格看清了那些兜帽下的脸,他们似笑非笑的神情完全就像画皮收集的那些面具。苏格在其中看到了满面病容的自己,看到了杨关、江宁。 他被出卖了!这是安全局设下的陷阱,杨关一直在骗他,根本就没有所谓的另一个冬眠者,江宁也跟他们是一伙的! 蓝色光芒愈发炽烈。 苏格抬起头,半空中的人影面带微笑,犬齿外露。 他立刻就认出来,祂是阎摩罗阇。他试图起身逃跑,巨大的恐惧感却把他死死压在地上。 “嘿。” 忽然有人喊了一声。 他循声望去,看见沈珂,她眸子散发绿光,兜帽里钻出几缕白色发丝落在眉毛边。 “yao!” 苏格愣住了,好一会儿,他才理解她说的是“药”。 他手忙脚乱,摸出铝盒,把一支抑制剂塞进嘴里。他的嘴唇和牙齿都在颤抖,几乎咬不住滤嘴。等到红光亮起,他用溺水者拿到氧气罩的架势狠狠吸了一口。 这动作用尽了他最后的力气,他的手耷拉下去,外骨骼却支撑着身体没有完全倒下。 他仰起头,半空中光影浮动,像水中破碎的月亮。 用了十几秒,那些光斑才拼凑成完整的灯光,他嘴唇和手指的颤抖也恢复稳定。 身边的人群没有消失,但他们从来没聚拢过来,也没有人看过他一眼。他担心自己的沉默会引人注目,紧接着,左侧五米外有人倒了下来,瞳孔涣散,呼吸局促,一次性的数字毒品芯片从他耳后的接槽弹出。就在这人旁边,一个女人木桩似的站着,嘴唇无声翕动,双手隐约在抽搐。 发病的不止他一个。 苏格这才想起来,这里几乎都是病患。他回过神,捡起落在地上的药,又吸了一口,一股梨子清香缓缓浸染麻木的知觉。药物已经成为日常消耗品,以至于它们像口香一样被调配出了各种味道。但他不记得自己的药有这种口味,他有点分不清,自己的知觉到底是生理还是心理上的。 “冷静点。” 沈珂轻声说。她站在餐桌边,身后杯盘狼藉。苏格这才看清她没戴兜帽,眼睛也没冒绿光。他喘了一会,吸完那支抑制剂,擦去额头的汗,重新站起来。愤怒还在继续,吼声一阵接一阵撞击他的耳膜。他庆幸刚才的经历只是幻觉,但那幻觉也让他他从狂热的情绪中出离。 他感到不安,又隐隐期待着什么——愤怒被唤醒了,势必要有一个目标去承受它。 “我们要反抗。” 主持者手掌轻压,会场立刻安静下来。那些此起彼伏的粗重呼吸如同弹簧蓄积势能,愤怒将成为实质性的行动,群众已经准备好了,无用之物要被赋予价值,漫无方向的荒原上就要燃起星火。 “但是如何反抗?”集会主持者说,“我们只有一副残躯,我们的价值,比不上一架城市清道夫。” 他的声音变得遥远,语气变得理性。这突兀的转变如同冷水浇进油锅,群众哗然沸腾。不到一分钟,愤怒和希望就被浇灭,死一样的寂静和绝望蔓延开来。主持者没进行任何干预,他漂在半空中,如灯塔般屹立不动。灯塔从未远离,但群众根本没船去渡海。这时候,集会主持者才再次开口: “反抗不是复仇。” “去反抗那些带来痛苦的东西。” 一些影像浮现在穹顶下方,那是许多一丝不挂的人体。他们极具代表性,在场的每一個人都能在其中找到代入对象。 群众仰着头,望着影像中的另一个自己用全新的生物组织一步步取代移植物。 那些臃肿的残躯逐渐完整、轻快,他们一边行走,一边抛下各种义体,如鲸鲵摆脱藤壶。 他重获新生。 他摘去义眼,重新睁开明眸,他像鸟类那样能看见磁场,像蝴蝶般拥有超级色觉,他视夜如明,能看到月光下飞舞的微尘。 他抛弃义肢,身姿矫健轻快,张开翼膜,在高楼间腾跃,与飞鸟同行,穿过游神和天女的投影。他深潜海底,和游鱼共舞,拨开掩埋青铜铸像的火山灰。 他见证四季的不断终结,见证庙宇坍塌、神像斑驳,而他的生命永无止息。 十分钟过去,影像才消失。 那道蓝色人影不知何时也脱去了长袍,露出一具完美的身体,他美得如此自然,不会让人产生丝毫距离感。这种美跨越性别,无论男女都会被其吸引。 他在半空中舒展身体,向人们证明,他是超越了世间所有痛苦的自由的存在。 没人不想成为他,崇拜他,拥有他。 这就是至人。 一种来自基因层面的悸动让苏格瞳孔放大,心跳加速。 但药物残留的镇静作用令他能保持必要的清醒。 他发现性灵会有意把人们的痛苦归结到义体改造上,并将自由的概念和生物改造绑定到一起。那些影像过分夸大生物改造的效果,编造出一个被神化的形象。 苏格有点失望,这是个故弄玄虚的集会。其实早在性灵会四处声张至人击败了封禺山神时,他就已经认识到这一点。 但他还是有种侥幸心理——说不定性灵会真的和组织有关,矫枉必须过正,所以性灵会用非常手段聚拢人心。 这种矛盾的思绪还还存在于另一些方面,譬如说,他下意识就否认了至人的存在,但他同时又觉得自己的能力恰恰证明了至人存在的可能性——他也是血肉之躯,却拥有“神通”。他忍不住联想,如果江宁也有相似的能力,那至人或许跟江宁有关。 “让我们重新完整。” 至人的声音传遍会场。 “不要去作战,去做爱。” 他/她说。 (本章完) 第81章 八十:虫鱼 第81章 八十:虫鱼 从至人的话音落下开始,会场的气氛就变了。 苏格对这一刻早有心理准备,但这突兀的转变还是让他错愕了几秒。 人们仰望着他,那具躯体无法以性感形容,那完全就是性的化身。 一种渴望随着荷尔蒙悄然蔓延。 起初,人们羞于展示丑陋的身躯。 过了几分钟,第一个解下长袍的男人出现了,他的全息面具英武俊美如神人,头皮和后背被微波接收阵列全面覆盖,他的仿军用义肢覆盖着蓝色搪瓷,刚打过蜡,但无数反光的细小划痕还是让它透露出塑料般的廉价感。长期摄入含有重金属的药物让他皮肤多处病变,长满赘疣。 这无疑是个深度改造者。 他的坦诚立刻激励了下一个人。 然后是第二个,第三個…… 他们躯体衬托面具,如同烂树结出的鲜艳果实。 苏格反感地皱起眉。 他的反感并非针对这些畸形的身体。 他觉得性灵会利用了人们的情绪,移植物的确让他们饱受病痛摧残,但就算他们恢复了原生肉体又能改变什么?苏格亲身确证过,他只能靠抵押自己的生物系统换钱,而且那前提是,冬眠者的生物系统有研究价值。如果不是靠着那种神乎其神的能力,他的命运跟这里的人们不会有太多差别。 人们开始相互接近,苏格看到那个地下性偶工厂的女员工紧贴住另一个女人,互相抚摸脸颊。他想起她之前的自述,脑子里不禁浮现出她把一根跟人造纤维插进头皮的画面。 气氛开始迷乱,他们抚摸对方义体与肉体接合处,仿佛是为另一个自己安抚创痛。 苏格发现有一部分人更受欢迎,他们的共同特征异常直观——他们的移植物更少,更像自然人。今夜,在这个会场中,“自然”显然具有极高的社交价值,人们追捧那些更原生态的人,仿佛将他们视作至人的化身。 一道阴影靠近过来。 苏格下意识避让,山君魁梧的背影遮蔽了整个视野。一个女人的下巴搁在他碳纳米管纤维的粗壮斜方肌上,她有紫色头发,戴一张猫女面具。他把她压到墙上,看了一眼仍穿着衣服的苏格,喘着粗气发出邀请:“一起吗?” “啊,不了。” 山君呵呵一笑,忽然抱起女人的腿,转过身。 女人失去支撑,惊叫一声,急忙攀住苏格的肩膀。苏格低头看见她纤细的腰肢,一个个运动模块沿她的脊柱排布,像条趴伏在背上的机械蜈蚣。蜈蚣随山君的动作扭动着,她身体起伏,腾出一只手,摸向下方。 苏格挡开她的手,这时山君猛一用力,女人又轻呼一声,双手再次攀住苏格的肩膀。山君得意地笑了起来。 女人的手掌却在苏格肩头感知到了肉体独有的柔软度。她惊讶地抬起头,呼吸喷到苏格脸上,那眼神灼热到几乎要把苏格融掉。一种本能的生理反应涌了上来,他心跳加速,挣脱女人,女人却死死拽住了他的袖子。他只好从袖管中抽出手,下一刻,他就后悔了。他的整件袍子都被扯了下来。 他还穿着外骨骼,但那些翼状甲片紧覆身体,优美如孔雀,又有兀鹫般的力量感,许多双义眼被它吸引,像蛾子看见了光。 山君动作一滞。他震惊于这个新人的深藏不露,同时,那具身体又让他感到迷恋。他直勾勾盯着苏格,眼神中潜藏的欲望让苏格头皮发麻。苏格后退一步,撞到另一具身体。对方顺势抱住了他,义手抚摸他的前胸,那十根白色电泳涂层包裹着的修长手指灵活而柔软。他转过头,看到对方的黑发簇拥着一张俊美的全息面具,亮银色眼影在昏暗灯光下闪动。 “你真好看。”那人说。他声线低沉,是个男人。 更多人围拢过来。 苏格几乎以为自己的浮光症又犯了,但他看到沈珂就坐在餐桌边,好整以暇地跷着腿。从她玩味的表情来看,她正在幸灾乐祸,而且表情仿佛有种鼓励的意味。 苏格掰开环抱自己前胸的手,捞起落地的长袍披到身上,瞅准人群的空处钻了进去。 他在人群中快步穿行,刚才的生理反应迅速消退。会场里的景象荒淫而混乱,他只觉得这像极了一场插头和插座的工艺测试。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前胸,感到心理不适。 这不是反抗,这是发泄,他心想。但又有另一个声音在心底发出质问:他们又能如何反抗呢? 他离开人群,来到会场东侧的角落。这里没人再关注他,他松了口气。墙上挂着一些画,他看到了希腊的地母神库伯勒,又看到印度的时母脚踏湿婆,祂们肤色一黑一白,如黑蛇盘踞于雪白檀香树。 苏格有点恍惚,他不记得自己冬眠前关注过神话的历史,他却一眼就认出了这些神祇的来历。 喘息和呻吟声在他耳边此起彼伏。 他目光被一片冷光吸引,那是墙下的一座大型鱼缸,缸里的水体不知是真物还是全息像。 一条粉嫩蠕虫在缸底的阴影中舞动。 水中,十几条鳑鲏结群游过,鳞片闪烁虹光,一条鳑鲏被那鲜活诱人的粉红色吸引,游向水底,轻啄蠕虫, 就在这一瞬间,一张巨口猛然合拢。 血雾在北美鳄龟嘴边逸散。 它吞下猎物,无声匍匐在暗红的火山石细粒上,又再次张口吐出蠕虫。 那是它的舌尖。 “要是它不吃虫子,还有机会活着。” 一道声音从身边传来,苏格以为是沈珂,却在玻璃上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 从身材来看那是个女人,她的倒影与玻璃后方的时母迦梨神像重合,这让她身上那件装饰红棕色优昙婆罗枝叶的长袍像是穿在那名浑身漆黑的女神身上,女神的八条手臂也像是长在她身上。但她泛着金色的全息面具又把她的倒影和神体剥离开来。 苏格转头,打量说话的女人,她和他一样,并未参与性灵会的乱交。 但从她放松的姿态来看,她并不像新人,而更像这里的管理者。 (本章完) 第82章 八十一:警告 第82章 八十一:警告 “那它吃什么?” 苏格问女人。 女人停顿了两秒。 “水藻?”她的语气也不太确定,鱼缸里除了几株墨绿水榕,没有其它植物。玻璃和水体都很清,也看不到什么藻类。 “或者乌龟粪。”她补充了一句。 “鱼吃虫子很正常。”苏格说。 “所以咯,它没了。”女人打量着鳄龟嘴边漂浮的残渣,“不过你说得对,这是天性。”她说出“天性”这词时语气微妙,她走向苏格,“那你自己呢,你在压抑天性吗?” “我?”苏格不知道怎么回答,“我不太习惯,呃,这种……”他瞥向身后的会场。 “你是没找到喜欢的。”她轻快的嗓音听起来年龄大概二十出头。 “你呢?”苏格试探道。 “我?”她轻笑,贴近苏格,伸手抚摸他的脸,“我找到了。” 苏格后退半步,握住她的手腕。 她并不像其他人那样疯狂,任苏格抓着手腕,只是打量着他,“我从来没见过你。” “这里的人你都认识?”苏格问。 “怎么可能。”她轻声说,“我的意思是,如果我见过你,我一定会记得伱。”她说着,又抚上苏格的胸膛,“你很吸引人。” 苏格被她金色全息面具后的迷离眼神所慑,他避开目光,瞥见她脖子白皙皮肤下若隐若现的青色血管。她的义体化程度并不高,她体温传来的生命力让苏格有种亲切感。 一抹萤光吸引了苏格的视线,光源来自她的领口。 他以为那是吊坠,看清后,才发现那是一个拇指大小的纹身。 纹身图案是杯中圣火,那火苗泛着黄绿色,像夏夜里发亮的萤火虫。 “它是我的命灯。”她仿佛感受到了苏格的视线,“我植入了萤火虫的发光细胞,只要我还在呼吸氧气,它就不会熄灭。好看吗?” 苏格破碎的记忆涌现出来,在他小时候经常捉这种虫子,但那段记忆就算是对冬眠前的他来说,也十分久远了。 “很有想象力。”他说。 她笑了笑,全息面具的嘴角也一同上扬,“看得清不?” “看不清。” “现在呢?” 她踮起脚,勾住他的脖子,苏格闻到她头发和脖子散发的体香,他稍稍犹豫,拉下她的手臂。 她双手僵了一下,没想到自己会被拒绝,往后退了一步,她却笑了。 “你这样让我想起一个人。” 这话让苏格竖起了耳朵。 “什么人?” “他跟你有点像呢。”她说。 “他叫什么名字?”苏格装作漫不经心地说,“说不定,我们还真认识。” “你不应该,先问我叫什么?”她说。 “嗯,你叫什么?” “我没名字。”她停顿两秒,苏格的哑口无言满足了她微妙的报复心理,然后她才笑了笑,“丽,你也可以这么叫我。” 丽,听起来像是代称。但苏格想到主持者的演讲,这时代的很多人已经不再取名。 “苏。” 苏格学着简化了自己的名字,紧接着他问道:“你说的那个人……” “我只见过他。”她说,“但不认识。” “行。”苏格摸向兜里江宁的照片,他不清楚江宁和性灵会的关系,这举动可能会打草惊蛇,但他放不下眼前的机会,“那你看看……” 丽却只盯着苏格,并不看江宁的照片一眼。 “你的情人?” “不是。” 苏格今晚算是体会到了自己和现代人的差异,至少在性观念上,他把自己的不适应表现得很明显。他决定融入群众,以免引起他人的防备心理,于是他又改口说:“但也差不多。” “是么。”丽笑了笑,又贴近苏格怀里,轻声说:“给我……我就帮你……” “你还没看过照片。” 苏格话音刚落,丽就抓住他的手,把照片塞回他口袋里。他们几乎零距离,蛊雕让苏格感知到她加速的心跳,这种心跳仿佛具有传染性,苏格心跳也加速起来。这个女人并未引起他生理上的排斥,他的本能冲动又涌了上来。 “等下再说……现在,我只想看你……” 她的声音含糊不清,因为她正拉开苏格的扣子,亲吻蛊雕的外层。她并未真正接触到苏格的皮肤,然而蛊雕的触觉传感器却比皮肤更加敏锐,他甚至能察觉到她柔软的唇纹。 她向上吻到他的脖子,他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这是交换条件?” 她只从鼻子里发出轻哼,胸前的命灯散发荧光。 苏格撇开脸,看见墙上的挂画,时母脚踏湿婆,那画似乎动了起来,黑蛇在白檀香树上不断纠缠旋绕。 忽然他看到了沈珂的脸。“先说好,我可不想坏你好事。”沈珂就在丽的身后,打量着苏格和丽的调情,白色眉锋微微挑起,“但是,你要找的人出现了。” 苏格一個激灵,清醒过来。 她说的人是江宁! “在哪?” 他连忙问。 苏格的异常反应只让丽又哼了一声,她已经陷入意乱情迷中。 几乎是苏格发问的同一时间,他左眼的视界就收到了沈珂投送的画面。 会场南面,有一道身影从餐桌边经过,走向出口。各项身形参数浮现在他身边,这人的身形和江宁的相似度达到了97.4%。 “要不,先等你完事?” 沈珂似笑非笑地勾起嘴角。 苏格推了一下丽,丽却贴得更紧。他用了些力,丽踉跄着退了两步。 “抱歉。” 苏格低声说,合上黑袍,转身就走。 丽停在原地,怔了一下,没有纠缠。她目送苏格的背影进入人群,过了一会,低头展开双手。水缸的蓝光映着她纤长的手指,她手背和小臂的陶瓷镀层浮雕着卷积的唐草纹,这双义手精美如同工艺品,却毕竟不是原生态的肉体。 会场南侧,苏格越过餐桌,快步走向出口。 绝缘酒吧,走廊,两名保安擦肩而过。 苏格的身影从全息墙面中浮凸出来,蛊雕激活军用模式,行走无声,恰好卡在二人视线死角。他跟在一名保安身后,如影随形。到了走廊尽头,保安即将转身,忽然,舞池上传来一阵动静。保安转头一看,机器人舞女身体僵硬,似乎陷入故障。 就在保安调转方向时,苏格悄无声息从保安背后离开走廊。 “厉害。”苏格低声说。他脱去了长袍,覆盖脸部的全息像切换成了镶金缎的蓝色藏戏面具。 沈珂耸了耸肩,漫不经心地看向玻璃门外。 玻璃门正在合拢,不远处,一道黑影融入霓虹浮动的雨幕中。 苏格心跳从没有这么快过,蛊雕开始全功率运行,他几乎立刻就化作一道黑影,穿过玻璃门间最后那半米的缝隙,离开酒吧。雨水倾泻下来,他肉眼的视野模糊不清,但蛊雕的多媒体传感器立刻在他脑海里构建出了周围的清晰环境。 他“看见”了坡道下路灯孤零零亮着。 江宁的人影已经不见了,霎时间,他感觉自己心脏停跳了一秒。江宁离开的速度并不快,按理来说他现在正在下坡,但现在他已经没了影。 “人呢?” “谁知道?可能你惊动他了。” “能找到他吗,像上次追踪药厂那样。” “难,上次那只是个混混,而且中了反追踪陷阱。现在情况不一样,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我还有几千个伥。”她说,“现在我道行不够了。” 苏格不甘心地捏起拳头。 下一刻,他猛然摆头。不远处的泊车场中,一艘咖啡色浮空车悄然升起。 还没跟丢! 他立刻追了过去。 浮空车升上半空,苏格穿过街区,在商业广场尽头,浮空车调头向西。 他在街道边缘纵身跃过脚下几十米的落差,手脚吸附公寓楼的墙面,跳上物流平台。 浮空车缓缓飞行,它下方的黑影如同暴雨中穿梭的海燕。 四分钟后,心尾街南,浮空车缓缓落入鹤凫泾畔的停车场内。 苏格在大厦间的巷口止步,遥遥望见车门打开。 没人下车,浮空车孤零零泊在暴雨里,车内空无一人,只有全息新闻播报的灯光闪烁着。 一种强烈的危机感涌上心头,苏格脊背发凉,他鬼使神差地转过身。 两座高楼把雨夜压成一道狭缝。 在狭缝尽头,数百米外的空中广场边缘,一道黑影居高临下,脚踏施工中的铁丝支撑结构。他手里端着一柄狙击枪。 这样的天气和距离下,就算是蛊雕也分辨不出对方的表情动作,但苏格知道,对方正看着自己。 他开枪了。 或者说,在苏格转身的一瞬间,他就已经开枪。 雨滴在夜色中飞速倾泻,但比起那出膛的子弹,它们就慢得几乎静止。 不到两秒,灼热的金属弹头就击碎、蒸发无数迟缓的雨滴,击中目标。 爆鸣声响起,苏格脚边砖块破碎。 远处,那道人影收枪离去。 苏格死死盯着那道人影,自始至终,他都没有躲避。他不是被吓住了,只是蛊雕弹道分析显示,这一枪的目的本来就不是谋杀—— 这只是一次警告。 (本章完) 第83章 八十二:钱云 第83章 八十二:钱云 枪响被雨声吞没,人影也消失在夜色中。 苏格还站着没动,雨珠滑落,蛊雕滴水未沾,他的脸和头发却湿透了。 “他发现你了。”沈珂说。 “什么时候?”苏格问。 “出酒吧的时候?”沈珂右肩耸了一下,“或者更早。” 苏格沉默不语,他回头看向人工河边的那辆浮空车,车窗里灯光闪烁,这只是个诱饵。 “你这位朋友好像不想见你。”沈珂说。 “他不知道我是谁,他可能把我当成了……敌人。” 苏格这句话是说给自己听的,说出敌人两个字,一种同仇敌忾的情绪填补了他的失落感。这从逻辑上也解释的通,江宁也一定遭遇过魑魅魍魉的袭击,他没理由不保持警惕。 我们有共同的敌人,他想。 “也许他不是你想的那样。” 一道声音漂浮在嘈杂雨声里,好像是她说的,又像是他自己的心声。 “你真的跟他很熟?你真的了解他吗?” “我们是同一个时代的人。” “你对他其实几乎一无所知,你了解的只是他明面上的身份。江宁,一个期货商人。但他肯定另有秘密,就像伱一样,你冬眠使用的假身份叫苏格,大学毕业后,自己创业开了间软件公司,因为胰腺癌而冬眠。但其实,你不是苏格。” “我不是苏格。”这是毋庸置疑的,苏格想,“我是……” 想到这儿,思维却卡壳了。“苏格”是他冬眠使用的名字,是组织给他编造的假身份,他应该还有一個“真名”。 他没考虑过这个问题,也从未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现在他才发现,他忘了自己的真名,反倒把假名记得一清二楚。 “你连自己都不了解,你不知道自己的任务是什么,你也不知道组织要做什么。你查到了性灵会,就以为能查到组织?说心里话,你想找到组织,但你又不希望组织跟那个邪教有关系。” 苏格站在巷口,任雨珠打到眼睛上。有那么一瞬间,他眼神有些迷茫。 但很快他就用力抹了把脸,甩掉雨水。 “得查清楚才知道。”说完他转身就走。 “现在去哪?”沈珂问。 “绝缘。”他说。 十分钟后,绝缘酒吧。 苏格再次走进玻璃门,换了面具形象和一身干衣服,像个姗姗来迟的客人。 蓝色再生板的地面很洁净,酒吧生意依旧冷清。这年头很少有人出门,实体生意已经是种情怀,更别说今晚天气这么恶劣。吧台边缘仅有的两名酒客并非真人,他们坐在原位,杯里的酒换了许多次,谈论着它们数据库中预设的某个话题。 舞池上,舞女换上了白裙,她仍在起舞,仿佛从未发生故障。酒保正摆弄一台仪器,他把那些数字酒品和毒品的芯片放进机器模拟运行,通过安全性测试后,分门别类放进柜子里。 “换人了。”沈珂打量着酒保。 “什么意思?”苏格不觉得酒保有什么变化。 “它换了另一套人格。”沈珂说,“估计你找他也问不出什么,现在的他不是之前的他了。” 苏格这才明白,酒保是个机器人。他迟疑了一下,走到吧台边要了一杯酒。高粱酒加石榴汁的口味。他浅尝几口,问酒保厕所的位置,实际上他已经看到了路标,厕所和之前的全息走廊在同一方向。 他放下酒杯,进入走廊。令他惊讶的是,看守的保安也没了影。他不动声色,走到原来的通道口,伸手一按,只摸到冰冷的墙壁。 门关了。 他忍住了叩墙的冲动,去厕所小便过后,回到吧台边端起酒一饮而尽,离开酒吧。 回到云泊酒店的套房时,雨已经停了,天幕时钟显示的时间是晚上十一点。 苏格卸掉外骨骼,进入浴室。高频振动的水汽拂过他的身体,十几秒,他就完成了无水沐浴。 他离开浴室,披上丝质睡袍。今夜的淋雨让他头有点痛。他坐进沙发里,点燃一支抑制剂。 墙幕切换成冥想模式,安静程度能媲美旧时代的无声实验室,他能听见烟头燃烧和自己的心跳声。他一边分析今夜的情况,一边琢磨着撰写调查报告,这时一条提示框出现在墙幕上,他收到了通讯申请。 是钱云。 苏格正要接通,犹豫了一下,他降下沙发,盘腿坐在床中央,这才接受通讯。 墙幕显现出钱云的半身像,同时,钱云也看到了正在冥想的苏格。 “打扰你冥想了,苏总。” “没事。”苏格微笑道,“我才刚开始。” “那就好,那就好。”钱云顿了顿,“今晚……苏总感觉怎么样?” “什么感觉?”苏格故意这么问。 钱云愣了一下,“苏总你,今晚没去参加集会?” “去了。”苏格稍稍放下心,看钱云的反应,他的行动就算引起了江宁的警觉,也没有走漏太多风声。 “那你一定看到我说的市场潜力了。”钱云也放下心来,自信地说:“我敢这么说,全国,或者说整个东亚,只有颖川市的人民不那么迷信义体改造。” 苏格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见到苏格的认可,钱云笑了起来。 “你知道性灵会在颖川市的线下成员有多少人吗,苏总。” “三万。”苏格说。 “没错,三万。至少有三万人相信,生物改造技术能帮他们摆脱痛苦。那就让我们看看,摆脱痛苦需要支付的价格是多少呢?如果,一个改造者要放弃义肢,在颍川黑市里,他可以用价格三万四的价格,移植一条大猩猩肌肉的生物手臂。如果他要摘掉义眼呢?他至少要准备两万,才能换上一对普通肉眼,如果他想拥有蝴蝶那样的超级色觉,这个价格至少翻十倍。如果他觉得身体结构太脆弱,那他可以再换一条仿生鼩鼱奇脊,费用八万起步……” 钱云流利报出黑市中生物改造的行情。 “这是一个需求潜力足有上百亿的市场,而且,这单单只是一个颖川的市场。”他语速放缓,“现在人们还不了解,或者说不信任生物改造技术。如果,我们以颖川市为起点,让全世界看到它的优越性,那鹿谷集团,将成为改变世界的先驱。” 钱云显然再夸大其词,但苏格本来就不是来做生意的,他赞许地点了点头。 “这的确是集团的战略方向。” “我很佩服你的眼光,苏总。”钱云顿了顿,“那,我们要不要谈谈进一步的……” “当然。”苏格微微一笑,“就约在一周后吧,下周四,由我做东。贵会的会首,那位至人,我今晚见过他的影像了。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完美的生物改造者。到时候,还要麻烦钱老板请他过来。既然本集团和贵会的合作意愿都很强烈,希望,到时候我们能一拍即合。” 钱云并未一口答应,反而犹豫了一下。 “怎么,有什么不方便吗?”苏格问。 “没。”钱云笑道,“那就约定了,就在下周。” …… 通讯结束。 黑药厂二楼,钱云透过玻璃,打量下方忙碌的员工。药厂里的草药味比几天前更重了,由于原料缺失,制药的打印机已经停了两台,员工们正在处理一批地下温室快速培养出来的大黄和生姜提取物,加入粘合剂和淀粉浆制成药片,它们同样是畅销的抗免疫药。 钱运是个有良心商人,这些草药的确能抑制免疫作用,虽说作用很轻微,但他至少没为了追求利润而卖纯淀粉片。地下黑市有一条牢不可破的准则——无论什么东西,只要未被证伪,人们就可以去相信。在药物走私市场,这条准则就表现为——只要人们相信吞下的药片有用,它就能卖的不错。 “谈怎么样了?”身材瘦削的牙医走到钱云身后,“情况好像不太好?” “他要跟至人谈。”钱云说。 “至人?”牙医说,“这有点难度,他没有联系方式,也从来没露过面。要至人出面谈生意,好像没有这个先例。” “那我们就做这个先例。” “事情没这么简单。”牙医说,“举头三尺有神明,为什么,祂们能允许性灵会存在。这里面的情况很微妙,如果你打破了平衡,那你可能会……死得很难看。” 钱云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下。 “你想说的不是这个。” 牙医沉默了几秒。 “现在原料药都断货了,有人不想让你继续下去。” “不是第一次有人搞我了。”钱云冷哼,“我没认过怂,所以才能走到现在。” “现在已经有很多人吃不上药了。”牙医说。 “只能怪那几个垄断原料药的杂种。” “他们垄断原料药,不会太久,没人想把事做绝。”牙医说,“但如果鹿谷集团进驻,很多走私渠道就真的断了。颖川市有十三万黑户,没有公民身份,他们没法通过合法渠道买药,你这是让他们去死。” “到时候会有中间商的。”钱云说。 牙医用沉默表示反对。 他的反应激怒了钱云,钱云面色涨红,握住了拳头。 他转过头,深吸一口气。 “我年纪还小的时候,很自命不凡。那时我在公养院的每个学科表现都是顶尖的,在我的未来图景里,我几乎会被拔擢成数沙者,甚至有飞升的可能。” 他的语气却很冷静。 “十三岁时,我被发现有先天性免疫缺陷,这些前景都破灭了。那时我没灰心,我从公养院出走了,我觉得我能靠自己闯出名堂。但我错了,十四岁那年,我就卖了自己的公民身份,变成了黑户。而且我被骗了,我卖了身份,也只拿到三千块。” “后来我给义体贩子测试新货,我在街头巷尾卖毒品,我经常被抢劫,也抢别人。我有免疫缺陷,我还是移植了很多义体,我没办法,我只有这样才能活下去。我的免疫反应很严重,但我经常连药都搞不到,我自杀过几次,后来,干脆把痛觉神经摘了大半。” “我是这么过来的,我知道那种痛苦。” “我一直以为,你开药厂就是为了让更多人有药吃。”牙医说,“你以前是这么跟我说的。” “我也确实是那么想的,以前是。” “以前我在狩猎俱乐部当过靶子,你知道狩猎俱乐部吧,他们玩狩猎真人的游戏。” “知道。” “那些俱乐部的玩家射杀我,虽然击中的大都是义体,我很少真正受伤,但我还是不舒服,因为他们压根没把我当人看。当然,我是自愿去干那种活的,因为我也不把自己当人了。” “记得两个月前吗,安全局例行清扫,有几个调查员过来了,他们看我们的眼神,跟那时候俱乐部的猎人看我的眼神是一样的。我们是黑户,你以为黑户只是没人权吗?错了,黑户压根不是人。” 钱云回头盯着牙医。 “以前,我只是想活着,这一次,我想活得像个人。” (本章完) 第84章 八十三:麻烦 第84章 八十三:麻烦 地下仓库,控制室里,苏格看着监控屏里运行的打印机。 这四台老旧机器已经落后于时代,但在他眼里依然很先进。它们装载了三十二种反应器,只要原料足够,几乎可以造出你想要的东西。 一批抗免疫药新鲜出炉,自动打包过后,运货平台上的无人机带着它飞离窗口。 “收入很可观,三天的净利润有七千多。” 女侍者说着,往屏幕上投送了一份销售清单。可以看到,几天时间内各种抗免疫药物在黑市的销售情况,以及制药消耗的原料。 “比我预料的多不少。” 苏格看了女侍者一眼,她原有的人格已经被清除了,现在用这具躯体活动的是沈珂。 “最近的药很紧俏。”她回答说,“我们做的是无本生意,这里的前任还留下了一些原料。等原料用完,利润就要大幅缩水了。走私最难搞定的就是原料。” “先把钱拿到手吧。” 苏格往椅子里靠了靠,椅背的包裹让他感觉心里踏实了点。一周过去了,没人注意到这个打印厂,但做这种生意,被发现只是早晚的问题。他打算用完仓库里留存的原料,先拿到一笔钱,那之后,再决定这个地下打印厂是否还要继续运营下去。 “药物价格上涨,说起来,还是拜你所赐。”她说,“有人不想让鹿谷集团进入颖川市,你那位‘合作伙伴’,可要承担不小的压力呢。” “我没预料到这种情况。”苏格说,“我只是个冒牌货。” “颍川的地下市场就是个生态圈,一個封闭的生态圈。”她瞥向苏格,“任何外来物种,都会打破它脆弱的生态平衡。 “很快就要结束了。”苏格交叉的十指盖着小腹,天板上的灯光刺得他眯起眼睛,“等我见到至人,找到江宁,这种……这次任务应该就结束了。” 她不置可否,过了几秒,她说:“你确定不打算向安全局报备?到时候,如果有什么意外状况,你可能要独自面对整个性灵会。” 苏格摇了摇头。 “行。”她说,“你自己拿主意。” 苏格没说话,他侧过头,视线锁定了运货平台上的一架无人机,这玩意表面呈哑光黑色,此时它的螺旋桨收进体内,外形像个鼠标。它的隐身功能足以应付低治安区的空中监管。但在高治安区,这种无人机一旦进入城市空域,不超过五秒就会被击落。 如果追踪江宁的那天晚上,他有一架能够在高治安区自由活动的无人机,他就不必亲身跟踪那辆浮空车。无人机提供的全局视野也能让他提早发现江宁。但这种无人机仅仅是打印数据就高达每架十万起步,而且有价无市。 现在,可以供他驱使的,就只有打印厂里的十二架老员工了。日志显示它们已经任劳任怨地工作八年,几经修补,但功能依旧完好,这很好地证明了它们军方出身的前主人的眼光。 苏格坐起身,离开控制室。待机的七架无人机亮起蓝灯,飞出窗口,盘旋在地下仓库周边。它们连接了视界,七幅画面投送在视界的显示屏里,一览无余,但苏格没法关注画面中的全部信息。 他犹豫了片刻,召回所有无人机,随即,靠能力与它们建立了连接。霎时间,七架无人机多角度视野在他脑中展开,如同他亲眼所见。这感觉令他晕眩,反胃,他点燃一支多巴胺抑制剂,药物的镇静作用起效了,他仍感到晕眩反胃,他的思维却仿佛脱离了出来,不再受到身体影响。他尝试维持这种状态,控制七架无人机飞出地下仓库,大量视觉信息涌入他脑子里,他看到通风管道的反光,灯管的频闪,看到远处昏暗中安全出口的指示灯…… 半分钟后,抑制剂燃尽,他退出连接,撑住窗台连连干呕。 一种微妙的喜悦感却涌上心头,他发现自己的能力进步得很明显。 他的浮光症日益严重,但随着病情加重,他也越来越能适应他的能力。很难说这是好是坏。 “你是不打算控制病情了。”沈珂在他身后说。 “最近是特殊情况。”苏格喘着气,拿出纸巾擦了擦嘴角,“我得做点准备。” “但今天也是特殊的日子。”她说,“你忘了,伱今天跟阮秋恒有预约。” 苏格愣了一下。 “我没忘。” 他把纸巾攥成团,丢进垃圾桶。 …… 下午两点。 苏格坐在白色座椅里,那些紧贴他头皮的电极尽力捕捉着他脑内的神经活动情况。 扫描室外,阮秋恒端详着眼前的大脑全息像。 二十分钟后,苏格走出扫描室,阮秋恒冷冷地说:“如果你再不把我的话当回事,就没必要再来我这了。” “我会劝他的。”千叶凉子说,“没有其他办法阻止病情恶化吗?”“我只是个医生,医生给人治病,要阻止别人自杀的话,你不如去找警察和消防员。”阮秋恒不满地看着苏格,“他再接收外源神经数据,就跟自杀没区别。” “我会注意的。” 阮秋恒的态度很不客气,苏格却无法反驳。好在阮秋恒没继续咄咄逼人,只是给学徒发消息,给他拿这次的药。他坐到沙发里,等了六分钟,那个年轻实习医生才带着抑制剂走进诊疗室。 “怎么这么久?”阮秋恒质问道。 “外面有人死了。”实习医生把药放到苏格面前,抱歉地看了他一眼。 “怎么回事?”阮秋恒问。 “数字毒品致死。”实习医生叹了口气,“这是第十三个了。” “有什么新型毒品上市了?”阮秋恒问得漫不经心。 “好像是。”实习医生说,“他们说最近有种新货,能让人体验真实的死亡。” 他的话让苏格想起来,他第一次跟沈珂去化外酒吧,就听说过这种东西。他拿起抑制剂塞进衣兜,就听到身边的千叶凉子说:“这种货一直都有。” 实习医生看向千叶凉子,摇了摇头。 “这批货不一样。” “有什么特别的?” “它真的会致死。” “越是这样,越有人趋之若鹜。” 千叶凉子的语气有些嘲弄,忽然,她像是想到了什么,眉梢一挑。 “带我去看看那家伙。” “谁?”实习医生问。 “那个死人。”千叶凉子说。 实习医生请示性地看向阮秋恒,阮秋恒对千叶凉子的心血来潮有些疑惑,但她并不在意,只是点了点头,就继续忙活自己的事。 “这边。”实习医生示意二人跟上。 苏格离开诊疗室,在地下诊所后门,一个改造者躺在地上,他皮肤上布满银屑病的鳞屑,脸膛青紫,嘴唇紧抿。他的义眼还睁着,仍在辨识四周的环境,而他已经死透了。 千叶凉子支开实习医生,屈膝蹲下,指尖弹出的接口插进死者耳后神经接槽。片刻后,她抽出手指,不动声色地起身离开。 苏格发觉她反应不对,但并未多问。二人离开诊所,直到出了地下通道他才问:“发生什么了?” “他用的那种毒品很特别。”她走到自动售货机边,停步回头看向地下通道。 “我们不贩毒。”苏格以为她在指出眼前的商机。 “我知道。”千叶凉子没好气地冷笑一声,“我的意思是,那个贩毒的人很特别。” 苏格怔了一下。 “你的熟人?” “不。”千叶凉子摇头,“但你肯定见过它。” 她转过头,看向苏格,“制造那种毒品的不是人,是魑魅魍魉,我听说过它的手法,也跟它当过狱友。” “狱友?” 千叶凉子的语气让苏格感到不妙。 “记起来了吗?”她意味深长地说,“它本来被颖川安全局逮捕了,但前阵子,有人制造了一场越狱案——它逃了。不过,它就算离开了安全局,也应该被你关在那件法器里。可是现在,市面上出现了它制造的毒品。你应该很清楚这是什么意思吧,现在,你的麻烦来了。” (本章完) 第85章 八十四:帮手 第85章 八十四:帮手 杨关推开安全局的会议室门,黑色墙壁间悬浮着一块块灰暗全息屏幕。 五名调查员正在坐在磁悬浮椅上参与会议,他左拐,走到白淼身边坐下,这是投放信息波束的特定区域,椅子下亮起直径一米的圆环,那些灰暗的全息屏幕立刻有了色彩和声音。 那是各种视角的案发画面,大部分来自城市里的监控、无人机。在街头巷尾、黑酒吧、胶囊公寓里,形色各异的瘾君子享用数字毒品,他们战栗、颤抖、神游物外,其中有几个人在毒品生效后,就瘫倒下去,没有了生命迹象。 忽然,他身临其境地进入了一些破碎的记忆,一瞬间,他经历了一次发生在停车场的交易,下一刻又突兀地经历了一次抢劫,最后,他坐在红蓝撞色的方格沙发上,插入数字毒品的一次性芯片,一种别样的感觉涌上心头,他感到自己开始窒息,心脏即将停跳,这一切发生得自然而然,他甚至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但紧接着,这种感觉消失了,他如梦方醒,这才感到后怕。 “这是一个受害者的死前记录。”白淼说,她看向杨关面前的投影,“这人的脑机受到损坏,记忆也缺失了很多,但他的死因很明显了。” “一般的犯罪分子可搞不出这种货……”杨关嘀咕道。 会议室里,五名调查员义眼中光影浮动。短短两分钟,所有人都看过了数百桩相关的案件记录。紧接着,异情三组组长出现在房间中央的全息显像井里,她义体的纯白色涂层倒影着身边多个屏幕的画面。 “每个人都看过资料了。”她目光扫过众人,“现在,有种新型毒品出现在颖川市。我们通过线人拿到了一份样品,这种数字毒品的原型是上世纪的一种数字武器。这种武器通过向目标的脑机中输入恶意神经数据,致使目标死亡。” “这种武器的恶毒之处在于它的设计初衷不是为了让敌军丧失战斗力,而是直接通过目标的脑机杀死目标的生物本体。这是一种为杀戮而生的武器。在它被研发出来的那個时代,脑机尚未全面普及,它仅仅被用来针对安装脑机的赛博格部队,所以,它的危害性没有被特别重视。而现在,人人都有脑机,也就是说,所有人都成为了它的攻击目标。” “目前它只在黑市流通。”白淼说,“买它的瘾君子基本上都是黑户,他们没有进入灵境的权利,只有这些家伙才热衷于这种低级的娱乐方式。” 组长摇摇头,显然,白淼没有触及问题的关键。杨关打量案件记录里一个在酒吧台阶旁死去的瘾君子,那家伙的白短袖外披着格子衬衫,牛仔裤泡在污水里。要不是他身边飞着几只苍蝇,几乎没法分辨出他到底是真人还是被抛弃的机器人。 “作案手法很熟悉。” 过了一会,一名调查员说。 组长看向调查员,点了点头。 紧接着,调查员们收到了一份档案。杨关看到了档案的编号:4100033458,这是安全局囚犯的编号,前两位是颖川市的行政区号,三四位是监狱号,第五六位的“03”,是代表数字生命的编码,而“3458”则是该囚犯的囚号。这是某个魑魅魍魉的档案,他看到了档案中的名字——范无咎。 “这家伙原本是个制毒师,在暗网淘到了战后被销毁的数据。他制造数字毒品,起初在北美南部、东南亚和西欧活动,六年前来到颍川,进行非法意识上传。他的意识受到深度污染,已经化身最穷凶极恶的妖魔。去年八月,安全局逮捕他时,已经有至少一千人因为他制造的数字毒品而丧生。” 组长停顿了一下,斩钉截铁地说:“他在上次的越狱事件中逃逸,而现在,又有新型毒品出现在颍川。按照离娄的分析,这些新型毒品和范无咎的关联度达到了32.68%。这已经足够立案调查……” 一些线索传输到调查员们的脑机里,杨关看到了几名线下毒贩的信息,紧接着他被分配了调查毒贩的任务。他看向组长,“如果新毒品真的是那家伙搞出来的,至少得有羽衣使出动,才有机会抓到他。” “如果关联度能提升到四成,羽衣使就会参与。”组长看了杨关一眼,“我们的任务只是前期调查,一旦得到任何线索,能证明这些新型毒品和3458有关,案件就会全面升级。”他扫视另外四名调查员,“都明白了吗?” “明白。” 调查员们确认任务,起身离开。 杨关回到办公室,把刚接下的任务排到了三天后。最近积压的案件很多,这起数字毒品的案子只是其中之一,它极有可能像绝大多数案子那样得不到任何结果。 这时候,他义眼右下角浮起通讯申请。苏格的来电。接通后,他眼前显示出苏格的半身像。他下意识就问:“性灵会的事有新进展了?” “不算是。”“那是?” “我在药贩子那听到了点别的消息。”苏格说,“颍川的黑市里出现了一种新毒品,我听说这种新货很不一般。” 杨关意外地挑了下眉,“你是听说,还是有什么具体线索?” “目前只是听说。”苏格试探道,“但我也可以帮忙打探消息。” “这不是你的任务。”杨关摇摇头,往椅背上一靠,拿起烟吸了一口,“你只要不碰数字毒品就好。”他看了眼苏格的额头,“你也不用担心染上它,你没脑机,根本用不了这玩意。”他顿了一会,像是想到了什么,“当然,如果你发现性灵会跟这事有关,不要打草惊蛇,一定要第一时间联系我。” “行。”苏格点点头。 …… 通讯挂断。 云泊酒店套房里,苏格坐在熄灭的屏幕前,点燃一支抑制剂。 “他不肯透露消息。” “你只是个线人。”沈珂说,“如果他向你透露调查进度,就是他的不称职了。“ “安全局可能早就注意到那些新毒品了。” “当伱发现一只蟑螂,你的厨房里已经满是蟑螂了,”沈珂耸了下肩,“别低估了安全局的情报能力。” 苏格皱眉,揉着发涨的太阳穴。那家伙能逍遥法外,苏格也有一部分责任。同时,他也担心安全局通过这个突破口查到越狱案的真相。 “你其实可以不管这事。”沈珂坐到沙发另一端,“备份的数据库不会和本体实时同步,也就是说,就算那家伙被逮到了,他也不知道你。” 苏格摇头,“就算我不找他,他也会找我。如果他已经是一个独立的生命,那他最想杀死的不是那些吸毒的人,而是那个可能还活着的前身。” “这么说也没错。”沈珂侧头看着他,“那你打算怎么办?” 苏格沉吟了一下,“安全局靠不住,我要另外找个帮手。” “帮手?” “对一个备份来说,他最大的敌人就是另一个自己。”苏格掸去烟灰,“那就是我要找的帮手。” (本章完) 第86章 八十五:谈判 第86章 八十五:谈判 苏格穿过走廊,在黑暗中打开紧急备用电源。借着昏暗灯光,他走到电磁屏蔽室门口。闸刀门缓缓打开。房间内部很空旷,冷轧钢板的墙壁反射着白色灯光。沈珂的备份机已不在此处,为了便于她的神经网络正常运作,那台机器已经转移到了它原本所在的慈济大厦101号。 苏格走进屏蔽室,比外界明亮的灯光刺痛了他嘴角的燎泡。他来到房间西南角,看着桌上的屏蔽箱,五毫米厚的铝板上黄色的电磁辐射标志看起来触目惊心。那件封存四十名魑魅魍魉位格的法器就在这箱子里,这是他最见不得光的“犯罪证据”,如果可以,他希望这东西能一直深埋此地,但现在他不得不把它拿出来了。 他拨动箱子上的机械密码锁,手心出了些汗。一些画面在他心中闪过——他拿着虚空界曼荼罗,安全局的白色浮空车和无人机将他重重包围。他有预感,这些画面迟早会真正发生,就像这些魑魅魍魉的备份迟早会一一苏醒。 这家伙比画皮危险很多。”沈珂说,“画皮擅长伪造身份,而这家伙能用神经数据杀人。” “要赶在安全局前面找到那个备份。”箱子咔哒一下开了,苏格说,“我想不到别的办法。” “这不是个好办法,但肯定是最快的办法。”沈珂说。 苏格拿起虚空界曼荼罗,映着灯光,它变幻出斑斓的色泽。这是枚集成光路芯片,它需要脑机来激活,而苏格的能力则直接代替了脑机和它连接起来。 苏格坐到桌边,深呼吸,注视着这枚芯片。 下一刻,他的意识进入其中。他再次看到芯片中的虚拟世界,那一方曼荼罗坛场。他仿佛灵魂出窍,穿过火风地狱,法器中的信息涌入脑海,一瞬间,他就在虚空界西方白象和狮子镇守的坛城中,找到了自己的目标——一道悬浮在坛城第三处法坛上的影子,它形象模糊,和沈珂的位格一样,它也是一段立体架构的数据。 “它能用神经数据杀人。”苏格观望着,向沈珂问:“如果我连接它的意识,会不会有生命危险?” “说不准。”沈珂不置可否地摇了下头,“你可以把位格看作一段权限密钥,除此之外,位格里一般会储存少量重要数据,和基础神经网络结构。位格可以作出简单的应答,但也仅此而已了。很少有人会在自己的位格里植入病毒程序。钥匙的职能就是开门,就算把它打磨锋利了,也没法当刀子用。” 苏格稍稍放下心来,尝试用意识与法坛上的影子接触。 他立刻收到了一些信息。这些信息并非以文字为载体,他直接感受到了对方的情绪和欲望。这是数字生命常用的交流方式,如果转化成文字,这些信息中包含了谢意、对苏格身份的试探、以及离开这里的请求。苏格不适应这种交流方式,他看向沈珂:“你帮我谈谈?” 沈珂扬了扬下巴,示意苏格继续,苏格说:“告诉他,我既然救他出来,就会放他走。但现在情况有变,他的备份醒了,安全局查到了他……”他说着,看见沈珂蹙眉,表情古怪,“怎么了?” “你这不是谈判,是做慈善。”沈珂撇了下嘴,“我来吧。” 她的身影出现在法坛下方,与那道模糊身影相对。 只过了半秒不到,她就对苏格说:“他愿意支付的赎金底线大概是二十万出头,再多他也出不起了,他被捕后,几乎所有财产都被安全局罚没了。” “赎金?”苏格这才明白沈珂的用意,他皱起眉。 “怎么了,你打算直接放了他?”沈珂问。 “我不是这个意思。”苏格摇头,“我还不能放了他,最好让他配合我处理掉他的备份,时机合适的时候,我就会给他自由。”“什么时机才是合适的?” “我能确保安全,确定他不会泄露我的身份的时候。” 沈珂看了苏格一眼,没说什么,仿佛在用沉默表示他的目的很难达到。 “先帮他除掉他的备份,等我们确认安全局没有找到他的其它备份时,就立刻帮他重获新生。”她说,“我就这么跟他说。” 沈珂的话让苏格意识到了自己的问题。谈判的技巧在于隐藏自己的目的,话术上却要将对方的利益作为出发点。但他没把魑魅魍魉当成同类,自然也不会有顾及对方感受的同理心。 “那就拜托你了。”苏格说。 沈珂再次和那道影子沟通,一秒后,她说:“他的态度很坚决,如果他不能自由,那他宁愿让他的备份彻底自由。不过,目前我们的目标一致,他比我们更想抹除他的备份,他同意带我们去找他第一顺位的备份。” “太好了。”苏格松了口气。 “我得提醒你,他的备份会比他的本体更危险。”沈珂说,“大多数多魑魅魍魉的备份,都会设置报复性行为机制。一旦备份激活,就会对社会展开报复,恐怖袭击,或者……” “你呢?你也是?”苏格皱了下眉。 “我的备份会制造经济损失。”沈珂对苏格的质问表现得无动于衷,“可惜,我的能力也不够强。如果我能引起整个社会经济动荡,那我就算是无恶不作,安全局也也不敢抓我,相反的,他们还得保护我。” 她看向苏格,“这些家伙的备份,在外面为非作歹时,伱是不是觉得你也有责任?如果只从自身安全考虑,只要你躲得过安全局,就没理由躲不过那些备份。但你执意要管这件事,这反而带来了风险。只能说,你的‘良心’,最后可能会害了你。” “如果你是我,又会怎么做?”苏格与沈珂对视。 “如果是我,我就不可能去劫狱。”沈珂摇头,“世界上没有如果。” 苏格沉默了一下,意识离开虚空界。他坐在桌边,把法器放回屏蔽箱。 “要是我变成你说的那样完全理性,那我一定已经不是人了。” (本章完) 第87章 八十六:接头人 第87章 八十六:接头人 安全局会议室,全息屏显示出二十多名被捕嫌疑人的信息。 “四十个小时。”异情三组组长陆士希站在会议室中央,目光扫过屏幕上的诸多嫌疑人,“四十个小时的调查成果,就是这些小鱼小虾。这些毒和酒保,每个人都通过了思想检测,他们或多或少都经手了那种新型毒品,但没一个人知道那东西的确切来源。” “目标很棘手。”左侧磁浮椅后的一名调查员说,“在被捕前,它就曾经混迹黑市多年。只通过这些经销商很难找到它的真身,它不是那种蔑视人类而放松警惕的魑魅魍魉。” 陆士希点点头,“对付这种等级的魑魅魍魉,最少需要几周的布局。”她话锋一转,“不过,现在有一個突破口。有线人提供了一条线索。” 随着陆士希的话,屏幕上浮现出一道没有面貌的蓝色人影。 “他是‘厉’,是最近出现在颍川的毒贩,那些新型毒品可能就是从他手里流出的。” “线索可靠吗?”有调查员发出质疑。线人虽然是情报网不可或缺的部分,但他们往往都是无法从事正常工作的边缘人,他们带来的情报往往是黑帮分子的犯罪证据,或是某时某地即将发生的交易。但要说有线人能找到一个魑魅魍魉的真身就匪夷所思了,这是异情三组动用安全局的资源都做不到的事。 “可信度很高。”陆士希说,“上一次范无咎被抓,就是这个线人提供的线索。” 调查员立刻打消质疑,他听说过那个身份神秘的线人,据说安全局关于颍川地下黑市的案件,有三成都是由那名线人提供线索。 “接触结果怎么样了?”陆士希看向副组长。 “我们用了三十个假身份和他接触,有一个成功了。”副组长说着,屏幕上显示出一片巨大的建筑群,黄色圆环标识出了建筑群中的目标位置,“他答应卖货,不过交易地点选在六欲天。” 陆士希点点头,“我们不确定,‘厉’是不是范无咎的真身,所以这次行动不能打草惊蛇,人数不宜太多,动静不能太大。所以这次行动以试探为主,只需要确认对方的身份,羽衣使就会介入案件。”她看向组里的六名调查员,“谁去做这个接头人?” “如果那家伙真是范无咎,和他直接接触会有生命危险。”白淼说。 “所以我需要一个谨慎的人选。”陆士希看向白淼,“有什么提议吗?” “我不想跟毒贩打交道,但我想到了一个合适的人。”白淼看向杨关,“你觉得苏格怎么样?” “他?”杨关怔了一下,他明白白淼的意思。的确,苏格是个冬眠者,他没有脑机,就不会被魑魅魍魉编纂的神经数据攻击。但立刻他就摇头否认,“那家伙擅长神经数据攻击,但他又不是不会使用常规的攻击手段。” “他协助我们抓过一只魅。”白淼打断杨关,“而且,上次他单挑了一名失控的阿修罗。” “他只是我的线人,没有执行危险任务的义务……” 杨关还没说完,他的话就被陆士希打断。 “你错了。”她说,“每个人都有义务保护城市安全,这也是保护他们自己。” …… 蟑螂机器人钻出通风口,沿墙爬下,黑暗中,声波探测出许多人体,一些头颅和肢体摆在陈列架中。这是一个旧时代机器人工厂的废弃仓库,它踩着地面半寸厚的灰尘,如同跋涉在积雪上。它爬过桌底,探测墙体中可能存在的空腔,了半个小时,才确认这里没有危险。 没一会儿,一阵闸门卷动的声音响起,两道极长的影子随着灯光铺进房间。苏格站在千叶凉子身后,用蛊雕的传感器看清屋内的环境。 “如果他没说谎,这就是他第一顺位备份的藏身处。”千叶凉子走向仓库东侧的角落。 她面前,十几个人偶堆在地上。人偶堆中有一个缺口,几个人偶被拨开扔到一边,仿佛有什么东西从里面爬了出来。地上的灰尘显现出他的脚印,一直延申到仓库外。 她蹲下,用手指抹过脚印里的灰尘,放到面前端详。“那家伙至少从这里出去半个月了。”她回头看向苏格,“我们找到了它醒来的地方,但这家伙肯定挪窝了。它肯定没回来过,也不会再回来,这里连监控都没留下。” 苏格走过去,一个褐发的头颅落在他脚边。这景象让他想起沈珂藏备份的房间。那些人偶躺在地上,半个月前,那个备份也是他们其中的一员,那时它还未激活,任人宰割,如果他能早来半个月,就不会有现在的麻烦。这是个教训。他要在那些魑魅魍魉的备份苏醒之前把一切都处理好,而不是等到情况恶化再动手。 “看。”千叶凉子看向人偶堆旁,那里有一片凌乱的脚印。她眼睛发出绿光,投射出一面空气屏幕,播放出她根据脚印演化的行动。画面中,一道人影步履蹒跚,用怪异的动作活动肢体,但它的动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流畅娴熟。最后,它活动了一下脖子,大步走向门外。 “它刚醒来,在这适应了新机体。”她说,“那家伙没说谎,但我们也只能找到这了。它的条件是,除非释放它,不然它不会带我们找到那个备份去了哪儿。” “如果放了它,它更不会帮忙。”苏格回头看向门外,他不敢相信人性,更不相信魑魅魍魉的承诺。他低下头打量那些脚印,“从这些痕迹,应该能分析出它的身高体重……” “省省吧。”千叶凉子呵了一声,“对‘我们’来说,换个身体,不比你换件衣服麻烦。” 苏格抿了抿嘴,这里的空气让人发闷。他转身走出仓库,对着夜色深吸一口气。 视界右下角亮起提示,是杨关向他的线人账户发来的消息。他看了一眼,快步离开废弃仓库。五分钟后,他坐电梯升上地面,到了街边,他已经冒出了细汗。他想了想,故意解开领口的扣子,揉皱衣领,这才联络杨关。 “刚才不方便?”杨关出现在视界中,打量着苏格。 “刚才跟性灵会的人在一起。”苏格含糊其辞地笑了笑,“怎么,杨调查员,有什么指示?” “有新任务给你。有场交易需要接头人,你正好符合要求。” “交易?什么交易。” “不能提前泄露具体地消息,但可以告诉你,这事跟那那种新型毒品有关,就是上次你跟我说的那种。” 听到新型毒品,苏格心狠狠跳了一下。他和范无咎的本体还没谈妥,安全局这边的线索却送上门来。 “我明白。”他说,“如果安全局需要,我一定全力配合。” “你别把这事想得太简单。”苏格的反应让杨关皱起眉头,“这任务有危险性,我得提醒伱,你的临时聘用合同里没有这种义务。” “我也没义务对付那个阿修罗。”苏格说,“但有些事躲不过去的,这些犯罪发生在我生活的城市里,那我随时也可能变成受害者。”他看着杨关,“交易什么时候开始?” 杨关一时间有点恍惚,苏格的话和组长说的如出一辙。他发觉苏格变得越来越不像一个冬眠者,再过一段时间,苏格甚至会比他更适应这个时代。 “你不像是冬眠者。” 苏格一愣,他心跳加速,但还是故作惊讶地问:“那我是什么?” “穿越者?”杨关笑起来,“还得是未来过来的,反正你一点都不像古代人。” 苏格松了口气,也笑了笑。 “我就当你在夸我了。” (本章完) 第88章 八十七:仞利天 第88章 八十七:仞利天 午后两点,浮空车的雪白外壳映着云隙间若隐若现的青光。天色阴沉,天候机器人正在制造即将到来的阴雨,空气沉闷得没有一丝风声。透过车舱前窗,六欲天庞大的建筑群露出轮廓。 苏格坐在车里,他后脑勺的头发被剃光了,露出白的头皮。一名安全局的医生站在他身后,手里托着一张“假脑”,它内层布满光路,外层是人造头皮。医生把假脑贴到苏格后脑勺,用手指帮他梳理新头发。 “戴上这个,在别人眼里,你就和其他脑机使用者没区别。” 苏格对着镜子侧过头,完全看不出来自己的后脑勺多盖了一层东西。白淼走了过来,“这里面有一个临时的谈判专家程序,到时候,它说什么,你就说什么。” “明白。”苏格摸了摸后脑勺,那玩意很轻,几乎没什么体感,“我只需要做个应声虫就行,是吧。” “基本是这样。”白淼说,“你要接触的目标是个经销商,你只是和他谈生意套话,确定他和范无咎的关系。” “如果我碰到本尊了呢?” “那是最坏的情况,你可能会受到神经数据攻击。但理论上来说,这对你的威胁不大,要遭殃,也是你刚才安装的假脑。”杨关一边端详屏幕中的资料,一边说,“我们会和你保持安全距离,不过,交易地点一般都会有屏蔽措施,为了避免暴露,我们可能没法对现场实施全局监控。”他回头看着苏格,“也就是说,碰上突发状况,伱可能要随机应变。” “明白。” 杨关沉默,拍了拍苏格的肩。 浮空车抵达六欲天,落在倾倒的佛陀罗汉石像之间。 …… 苏格走过广场,地上散落着纸屑、药盒和烟头。 这是他第二次来六欲天,算不得故地重游,这地方太大,俨然一座城中之城,这地方的建筑布局完全参照了佛教的须弥山,他去过夜摩天顶未完工的一层楼,那只是山中的一颗沙砾。 他走进方塔,电梯底部法轮旋转,向下运行,四周的镜面里投影出天人居住的重楼。这地方废置已久,一些基础设施却仍在运转。 他回忆着安全局透露给他的信息:他的目的地在地下。六欲天可以分为两部分,夜摩天上是“空居天”,而其下的“地居天”则是地下建筑群。他要去的仞利天就是地居天,那片五百多平方公里地方,被划分成三十三片区域,难民和大小黑帮盘踞其间。交易地点在善见城区域外围,两点钟后,“厉”会出现在那里。 他离开电梯,视野昏暗,六欲天内光源来自穹顶的人造天体系统,那些破败的星群只能提供极其有限的照明。到处都是空置的房间,落灰的神龛里供奉了很多赤旃檀的佛像。他看到有人走过,蓝色的皮肤如同行走在世间的天人。 他走过街道,四周安静得过分,只能听见穹顶偶尔传来电流声。六欲天绝大部分都是无人区,那些被黑帮占据的地方则十分排外,一旦闯进去,你最好能应付得了犯罪分子的袭击,不然就会失去身上所有能卖上价的东西。而如今,除了你的劳动,你身上的每一寸都具有价值。 他避开那些黑帮势力范围,一路上平安无事,在一座坍塌的石牌坊边,他摸了摸后脑的头发,回头观察,安全局的人会和他保持五百米的距离,但他没发现任何踪迹。他回身继续赶路,没戴视界。因为某些宗教和政治因素,卫星不对这里提供网络服务,而这里分布的信号基站是黑帮分子私人架设,毫无安全性可言。这也许就是“将军”把他引诱到六欲天的原因。 好在城市的无线电力微波还能覆盖这里,蛊雕运作正常,这是他保障自身的重要依仗。他脚下生风,不到十分钟,他就走过四公里路程。一片红色出现在视野中,像星辰焚烧后未熄灭的余烬。走近后,他发现那是一些附在巨大枝条上的珊瑚状晶簇,那些枝条从一株巨树上延展出来,几乎遮蔽了整個穹顶。这场景让苏格觉得自己进入了虚拟空间,他有点恍惚,走到树底,脚下咣啷一声,低头一看,一个铝制电子转经筒被他踢到,滚落到一边。这动静让他惊了一下。 “天树王本应遍熏仞利天宫。” 一道声音从旁边传来。苏格转头看去,树干里嵌着一座神龛。说话的是一座赤旃檀神像,它只有半米高,眼里透出的光和那些晶簇一样深红。 “可惜它没等到开的那天。”祂看着苏格,没有表情的眼睛透露出审视的意味。祂口中的天树王另一个名字叫“香遍树”,如果它正常运行,整个仞利天宫范围内的人都会接收到它发送的信号,那是不存在于世间的绝妙香味。 苏格不明白神像在说什么,但“谈判专家”理解祂话中的深意。一些声音从后脑头皮通过骨传导的方式进入苏格的内耳,他跟着那声音说:“现在只有真正的觉者,才能闻到这殊胜琼香。” 神像发出一声轻笑,显然祂对这答案很满意。 “厉先生在等你。” 一个道白色影子从树后飞了出来,是个悬浮的机器人,圆脑袋,身体下端呈锥形,像只游在空中的蝌蚪。神像眼中失去光彩,苏格跟着机器人走向香遍树东北方。 未完工的雕像随处可见,他们身着青衣,手执药叉。没一会,苏格跟着机器人进入一片建筑群。这里的一些楼宇有挑檐和格窗,看起来和六欲天风格相衬,更多的则是石瓦搭建的棚屋。显然,这里是黑帮占领地带,他看到有人在巷口交易物资,抗免疫药片在这里是硬通货。 他走进一座楼宇,拾级而上。这是善见成东北方的“粗恶苑”,挑檐的六角楼高层可以俯瞰正片区域,虽说这是宣扬众生平等的佛国,但建筑形制已体现出森严的等级制度,这是政治上的必然。他暗自感慨,究竟是怎样发达的生产力,才能在现实世界缔造出这样的建筑群,又是怎样的不可抗力竟然让投资者放弃了它。 他穿过走廊,路过几间仅能容身的斗室,有一个不伦不类的僧人盘坐其中,像是在坐禅修行。在走廊尽头,机器人领着他向右转弯,走进一间静室。静室中央有座直径五米的全息井,须弥山的彩色模型悬浮在其中。半透明的全息像后,一个男人背着手端详桌上的装饰品,他身材瘦削,穿着宽松的黑色丝质衬衫和长裤。 【厉先生。】 “谈判专家”示意苏格上去打招呼,但苏格没有轻举妄动。他之所以敢以身犯险,并非出于对安全局的信任。来这之前,他就把范无咎的位格装进了脑子里,就像当初他存储沈珂的位格那样。 他和位格建立连接,共享信息,此时此刻,位格也看到了静室中的男人。 人类往往对自己的背影很陌生,而数字生命了解它自身的每一个比特。 几乎是一瞬间,苏格就得到了答案。 【是我,他就是另一个我。】 (本章完) 第89章 八十八:厉 第89章 八十八:厉 苏格多少有点措手不及。 安全局告诉他,他这次接触的目标不过是一个毒品经销商而已。 他感觉不太对劲,这时代有太多种匿名交易的方式,一个被通缉的魑魅魍魉,怎么会现出真身接触陌生人?但他无暇思考更多。他心跳有点加速,所幸,异情三组提前给他注射了某种神经肽受体阻滞剂,他并没有其它紧张的生理反应。 他只是迟疑半秒,就走进房间。 “厉先生。” 男人转过头,他鼻梁上架着副玳瑁眼镜,看起来像个学者。隔着须弥山的半透明全息像遮挡,他仿佛站在世界另一端。 “你来了。”他招呼一声,等苏格绕过全息井边缘,他打量着苏格,“想跟我合作的人很多,但你告诉我,你比其他人更懂我的作品。”他微微一笑,“他们都把那当成商品,只有你说那是‘作品’。” “商人眼里当然只有商品。”苏格说。 “你是说,你不是商人,是个艺术家?”男人问。 “我不是艺术家。”苏格笑了笑,“但我比其它商人多了些眼光。” 男人呵呵一笑。 他捏起一枚芯片,“它才在黑市流通没多久,就有了很多名字。但我还是喜欢叫它‘闻道’。朝闻道,夕死可矣。你说它不是商品,那你认为它是什么?” “死亡。”苏格说,“真实的死亡。” “很多人喜欢体验濒死的感受,但其实很少有人能接受真实的死去。” “这我就要反驳伱了,厉先生。”苏格说,“恰恰相反,人们对死亡趋之若鹜。只是有很多人还不了解它罢了。” “哦?”男人饶有兴致地收起一次性芯片,“你说说,他们为什么想死?”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原因,有的人觉得那是新生,有的人是为了解脱。” “你呢?”男人意味深长道,“你又是为什么?” “我?”苏格摇头,“我还没到那个地步。” “那你以为死是什么?”男人审视着苏格。 “死就是死,重要的不是我以为它是什么,是人们怎么看它。”苏格看向男人身后的桌台,那有一颗人类头骨,不知是模型还是实物,它额上箍了一圈猫头鹰的羽毛,“人们把骷髅视作不详之物,但在阿兹特克神话里,它寓意丰饶和健康。它可以好可以坏,只要人们认为它好,它就能广为流传……” …… “‘厉’的反应99%都符合范无咎的人格模型。” 车舱里,调查员面前悬浮着范无咎的全息像,这是安全局根据魑魅魍魉的档案资料建立的模型。苏格与厉的对话,都被输入模型中进行了模拟。 “他很有可能就是范无咎的化身。”调查员说。 “很好。”陆士希精神振奋。她双手撑着桌面,前倾身体,仔细观察苏格与厉交流的细节,这不是简单的异情案件,如果能抓到厉无咎,就意味着找到了越狱案的突破口。 …… “你具体要多少货?”厉先生坐在椅子里,优雅地跷着腿,他双手交叉盖着小腹,“来之前,你说你胃口很大。” “两百片,一次性芯片型的。” “这可不是小数目,就算是黑户,每个月也有死亡指标。颖川市吃不下这么多货,你打还算往哪卖?” “我是个生意人,哪里有需求就卖到哪里,我来之前,就有不少客户有需求,但市面上一直没货。”苏格顿了顿,感慨道:“其实以前市面还能找到这种货,但从去年开始,它就销声匿迹了。” 苏格神经绷紧了,谈判专家指使他说出的这番话,已经是直截了当的试探。他观察着厉先生的反应,此时,那道位格仍安静待在他脑子里,并未发出警示。 “想知道为什么?” 厉先生微微一笑,这笑容背后仿佛藏着戏弄的意味,让苏格感到不安。“为什么?” “很简单,那时候我被捕了。” …… “目标已暴露。” 厉先生的话仿佛在车舱内投下了一枚炸弹。 “申请羽衣使支援。” “检测到黑帮架设的十二个私人信号基站。” 车舱中央,屏幕显示出雷达探测的结果,十二个红点在建筑群中闪烁,展开为局部图像,那是隐藏在粗恶苑各处的十二个地点,有机器人和义体改造者把守。 “控制所有基站,封锁所有信道。” 陆士希迅速下令,三名调查员拉下面罩,鱼贯而出。 …… 苏格愣了一下。 他早知道厉的真实身份,却想不到厉竟然没半点掩饰身份的意思。 “那我要恭喜厉先生重获自由。”他假笑着,鹦鹉学舌般的重复假脑的话。显然“谈判专家”有意回避了越狱案的事,现在他的任务是尽可能的拖延时间。 “自由?我只是条丧家之犬,哪谈得上自由。你要跟我合作,就不怕安全局?” “就算不跟你合作,安全局也不会放过我。” “是么?”厉追问道,“安全局对很多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好做的生意不少,为什么偏偏来找我?” “因为我识货。”苏格说,“你的作品有稀缺……” 突如其来的变故打断了苏格的话。 全息井中,须弥山的影像突兀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天树王的投影。树梢的一座信号基站发出故障报告。 厉皱起眉头。 安全局动手了,苏格心弦一紧。 全息像下方有数据流闪过。 很快,故障提示框由红转绿。 【攻击来源不明】 【故障已修复】 拙劣的掩饰,苏格心想,异情三组应该已经控制了附近的一些设施。他暗暗做好反击的准备,一旦对方有异常举动,他会先靠蛊雕保障自身安全,只有到了万不得已时,他才会考虑动用自己的能力,或是范无咎的位格。 “这地方就这样,到处都是黑帮。”厉反而舒展眉头,仍松弛地坐着,“总有宵小打扰。”他挥挥手,天树王的全息像消失,“不过我也只是在这暂住。” 苏格并未放松警惕,那种不安感更强烈。这场交易有太多不对劲的地方,从头到尾,厉都表现得没有半分防备心理,甚至有些冒失。但“冒失”的错误又怎么会出现在数字生命身上?他更愿意认为,对方是有恃无恐。 他为什么有恃无恐? 苏格心中不安的感觉愈发强烈。 与此同时,范无咎的位格传来一道警示: 【这是陷阱,你们被做局了。】 (本章完) 第90章 八十九:陷阱 第90章 八十九:陷阱 改造人身体委顿,脖子侧方爆发出一片淡紫色电晕。他靠着墙缓缓滑倒,耳朵里流出蓝色冷却液。半空中香遍树的穗殷红如血,看起来反而更像活物。 “那家伙控制了这里。”杨关在改造者身边,检查他的脑机,“这些犯罪分子都成了他的伥。” “他指望靠这群乌合之众做什么?”白淼说着走到基站下方。 基站有三米高,看起来像座象牙塔。黑帮用的是早已过时的技术,这套天线无法短时间内传输一名数字生命的全部数据,但它能让数字生命的位格快速而无损的通过。一旦目标的位格经此逃出六欲天,半秒内,它就能通过卫星逃向地球另一端。 “他们也是受害者。”杨关看了一眼地上的改造者。 “受害者?”白淼摇头,骇入基带处理单元,“别忘了,这里都是些犯罪分子。” 白淼的话让杨关不太舒服,他突然发现,他的观念和白淼有了分歧。这让他感到不安,作为一名调查员,对犯罪分子产生共情心理,无疑是危险的征兆。 他的脑机追索这一冗余思绪的源头,但遍寻记忆库都没找到结果。莫名的,他嘴里仿佛泛起龙舌兰酒的辛辣味。他想起来了,就是在他被剥夺身份的那个夜晚,他开始对这些堕落者感同身受。 “搞定了。”白淼的声音让杨关回过神来,“这个基站已经被控制,所有经过这里的数据都会被导向安全局。”她回头看了杨关一眼,“想什么呢?” “没。”杨关摇摇头,收拢发散的思绪。 “等等,出问题了。” 就在这时,白淼义眼忽然冒出蓝光,在墙壁的白色漆面上投射出苏格与厉对话的影像。 …… 【这是陷阱……】 位格的警示在苏格脑海中回荡,他明白了厉有恃无恐的理由。人造头皮里的谈判专家指示他,现在应该转移话题拖延时间,但苏格已经对这些声音置若罔闻。 他不知道厉的具体布置,但不用想,安全局和他都已置身险境。 天树王影像消失,须弥山取而代之。 苏格看着这些幻象,把谈判专家的话抛诸脑后。他必须做点什么,在安全局眼皮底下他不便动用底牌,但他可以对安全局作出提醒,至少,他不能让厉完全掌握主动。 “厉先生。” 苏格目光从全息井移向厉,他清了清嗓子。 “其实我有点疑惑,我们是第一次见面,为什么你这么信任我?” “怎么?”厉微笑道,“你想说,你不值得被信任?” “当然不是,我只想说,不是每个人都能像我一样对别人的秘密守口如瓶。苏格摇摇头,”“我不是有意揣测你的身份,但刚才你说你最近才重获自由,任谁都会联想到那场越狱案。” 他语气停顿了一下,“如果安全局知道了这个消息……” 厉眯起眼睛。 “你好像比我更关心我的安全?” “如果我们要合作,那么你安全,也意味着我安全。” 苏格看着厉。 “我没伱的本事,厉先生,我只是個黑商,我不想把安全局招惹过来。 …… “苏格有异常行为。”白淼低声说,“他没有复述‘武阳’的话……” 她口中的“武阳”是苏格携带的谈判专家程序,这名字来自过去的一名谈判专家,这名谈判专家去世后局里用他的数据建立了程序模型。 白淼话音刚落,组长陆士希的全息像就出现在基站旁。另一道身影也随之出现在陆士希身边,他是给苏格安装假脑的调查员。 “武阳运行正常,可以确认,接头人的异常行为是他自作主张。” 陆士希看着杨关,“他为什么这么做?” 杨关同样对苏格的行为一头雾水,他皱眉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他是你的线人!”陆士希的语气掷地有声,“只要再拖五分钟,羽衣使就能到达仞利天宫!但现在你的线人提醒了厉,他已经开始警惕,如果行动失败……” “他没理由提醒厉。”杨关迟疑了一下,“他会不会,是在提醒我们?” 他顿了一下,又用更加笃定的语气说:“他应该是发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试图用这种方式向我们传递信息。”陆士希蹙眉,“什么信息?” “他说他不想把安全局招惹过来。”白淼反复播放着苏格的话,迅速抓住重点,她沉吟了一下,猜测说:“他想让我们停止行动?” “停止行动?”陆士希顿了顿,“他想临阵脱逃?” “他可能有自己的判断。” 杨关莫名有种相信苏格的冲动。 “我们没法全局监控现场,苏格可能得到了更多信息,他认为时机不对,或者……” 杨关欲言又止。 这次行动好像过于顺利了,只是三言两语的试探,厉就自己暴露了身份。 他突然感觉自己读懂了苏格想要传达的信号——这可能是个陷阱。 但这太荒谬了,的确,安全局不是没中过魑魅魍魉的陷阱,但问题在于没有任何证据表明陷阱存在的可能性,他就算提出来,这个问题也不会被纳入考虑范围。 “他不是自主行动的调查员,他的角色只是接头人和诱饵。”陆士希语气冰冷,“看来,我还是高估了生物脑的可靠性。” 话音刚落,她的全息像就消失了。情况有变,现在已经不一定有时间等到羽衣使驰援,她必须作出新的部署。 …… “很谨慎嘛。”厉笑了笑,“我谨慎的人,因为谨慎的人大多惜命。”他故意停顿了一下,“很奇怪吗,我热衷于研究死亡,但我却偏偏喜欢惜命的人。” 苏格没有回应。 “因为一个人如果连‘生’都不珍惜,那他也不会把‘死’放在眼里。”厉意味深长地看着苏格,“可惜的是,现在的人越来越不把‘死’放在眼里。” “为什么?” “为什么?他们把自己的思想数据贡献给了神明,觉得自己迟早会彻底化身为灵境的一部分,而死亡只是这一过程的必要步骤。” 他说着站了起来,走到须弥山的影像前。 “以前的人敬畏死亡,因为他们对死后的世界一无所知。但现在,他们知道自己死后的去处,所以也就不再敬畏‘死’的本身,而是敬畏那些创造亡者世界世界的神明。” 厉端起手里的茶杯,喝了一口。他当然不需要喝茶,但他是研究死亡的数字生命。越了解生,也就越了解死,有时候他总会做一些不必要的事,仿佛他仍以肉体凡胎生活在人世间。 “但他们不理解,这些所谓的亡者世界的本质,其实既不神秘,也不神圣。” “那它们的本质是什么?”苏格问。 “我曾经也和他们一样,崇拜那些亡者世界的主宰。当然,我的崇拜不是自甘下贱,我想要成为祂们。”厉看了苏格一眼,“后来,我在暗网了解了一位冥神的成长史。”他勾起嘴角,摊开手掌,仿佛戳破了空气中不存在的泡沫。 “你看起来很平静。”他打量着苏格,“你不觉得,我的话动摇了你的信仰?” “我的信仰很灵活。”苏格说,“我更信自己。” 厉笑了起来,他的笑像是赞赏,又带着轻蔑的意味。 “你说的那个冥神,祂是怎么成为神的?”苏格追问。 “我在暗网发现了一座废弃的公墓,大约两个世纪前,一个日本人创造了它。起初它收集亡者生前的信息,建立模型,让亡者的亲友依旧能在盂兰盆节与他沟通。”厉放下茶杯,“到如今,它仍在运营。当然,它已经经历无数次迭代。现在的它,是夜之食原,月读命统治的神域。” “其他的神域呢?”苏格问,“也是这样?” “轮回六道、地狱、海姆、火焚谷、米特兰……”厉念出一连串名字,“殊途同归。”他看着苏格,“这可是绝密信息,知道我为什么告诉你吗?” “为什么?” “因为你懂得欣赏,而且懂得敬畏。”厉说,“我正需要你这样的人,你可以做我的助手,当然,你也可以是我的朋友。” “你信得过我?”苏格觉得厉的目光像是在端详一件物品。 “我信任你。”厉顿了一下,摇了摇食指,“但不是现在的你,是死后的你。” (本章完) 第91章 九十:败局 第91章 九十:败局 “死后的我?”苏格故作轻松地笑了笑,“你想杀我,为什么?” “杀你?”厉顿了顿,“虽然这么说也没错,但如果你觉得我要‘终结’你,那你就想错了。”他顿了顿,“你可以认为,我会让你以另一种方式活着。” 说着他看向桌上的一次性芯片。 就在苏格以为,厉会逼迫他“服毒”时。厉又说:“我其实有很多种‘作品’,其中一些,如你所见,它会让伱体验死亡感受,并且真正引起缺氧、心脏停博、电解质紊乱……种种生理反应,你的肉体会停止生命活动。但更多时候,我并不拘泥于这种肉体的死亡。” 他打量着苏格,好像设计师在端详原料。 “我会亲自设计,最大程度保留你的数据库,保留你的思维结构,只抹掉你的个人感情,和一些不必要的动机……” “你不是想杀我灭口。”苏格说,“你想要我变成行尸走肉,你想要我做你的‘伥’。” “放心,我不会用模板化的手法处理你。” 厉笑了起来,他的嘴唇没有动作,苏格却仍听到了他的话。 苏格下意识寻找声音的来源,立刻,他发现厉的声音仿佛就是在他脑子里响起的。 苏格心里发毛,但这个时代的魑魅魍魉再诡异,也不可能入侵他的生物脑。下一刻,他发现,一直在提醒他他和厉的谈话已经越线的谈判专家,此时已经没了动静。 显然,厉已经骇入了他人造头皮下的假脑机,他的声音也是借刚才的谈判专家的口传到苏格耳中的。苏格后颈炸起了鸡皮疙瘩,只觉得后背发凉。 而对面的厉却也收起了笑容。 “你不是生意人,你是个生物人。”他皱了下眉。 到了这时候,继续虚与委蛇已经没有意义。进入这里的第一时间,苏格就在心里规划好了逃跑路线。他视线越过白象驮起的石柱,看向大厅南侧,那里有一排橄榄形窗户。但他的视线只是误导,全息显像井上方的八角藻井上,那扇天窗才是他的目标。只要撞破天窗,借助建筑外立面的挑檐,他可以迅速抵达地面。他不怕神经数据攻击,而盘踞在这里的黑帮又不可能拥有现代化武器,他完全可以凭借蛊雕先脱离险境,等安全局和厉先斗起来,看清局势,再伺机行事。 他猛然起身,但他的身体只是颤了一下,就再也无法动弹。但这次蛊雕并没有赋予他超人般的行动能力,反而把他死死箍在了原地。 “不错的外骨骼。我费了点功夫才杀掉它,比杀一个人难多了。” “杀”这個字眼,在厉的口中仿佛“关机”一般自然而随意。苏格心沉了下来,他仍与蛊雕保持着连接,以往蛊雕是他肢体和感官的延伸,但此刻蛊雕却变成束缚他的茧。厉走了过来,一股近乎实质化的寒冷笼罩了苏格。这一刻,苏格觉得这家伙不是什么魑魅魍魉,而是“死亡”这个概念的具象。 他看着厉,用想象构建一道连接二人之间的桥梁。 他大脑开始发热,大量额外信息涌了进来,恍惚间,他看到了纹丝不动的自己——他坐在红砂岩色的座椅上,在身旁长桌上那些猫头鹰羽毛、骷髅和镜子的衬托下,他看起来像个祭品。 这是厉的视角。 他和厉建立了连接。这是他首次强行骇入魑魅魍魉,似乎并不比连接千叶凉子难多少。但就在这一瞬间,他脸色煞白,没了丝毫血色。他感到强烈地心慌,他觉得身体变得很轻,轻得像工业泡沫,而他的大脑却灌了铅似的沉重,这让他感觉灵魂正在与肉体分离。 紧接着,他才感到恶心、头昏脑涨,强烈的窒息感仿佛铁手扼住了他的喉咙。苏格立刻反应过来,自己中招了,他的神经系统受到了攻击! 他不清楚厉是怎么做到的,但这种攻击的媒介无疑就是他与厉之间的连接。他立刻切断连接,扼住喉咙的窒息感消失了,他麻木的知觉开始随着血液缓缓流回肢体。 他尝试挪动身体,但仅仅是轻微的动作,就让他的大脑和身体产生了错位感,并引起了肠胃的剧烈痉挛。他身体蜷缩,却仍被蛊雕束缚着无法动弹,最终只是呜了一声,胃酸和食物残渣涌出食道,从他嘴角流下。 完了,他想,自己高估了能力的可靠性。他的能力几度被错认为“神通”,连他自己也觉得它无往不利,现在他尝到了苦果。 【帮我。】 苏格集中恍惚的意识,向范无咎的位格求援。 他只感受到对方传来的模糊意愿——它想要自由,他要重生。这种渴慕甚至影响了苏格的想法,他涣散的目光看着接近的厉,心底涌起一种取而代之的欲望。 一阵琉璃破碎的声音让他稍稍清醒过来,模糊的视野中,几道身影撞破八角藻井,从天而降。恍惚中,沈珂被捕的那一夜仿佛在他眼前重现。 四名调查员用银色屏蔽装置锁住了厉。 “范无咎!”陆士希走向厉,“你涉及非法意识上传、贩卖数字毒品、越狱等多项罪名。安全局现在依法将你逮捕。”说这话时,她并没有看苏格一眼。 四名调查员迅速把厉压到地上,拆解他的义体,并打开他的脑机。 “确认他的身份。”陆士希指挥道,“检索时留神点,这家伙一身是毒。” 只是转眼之间,罪犯伏诛,看起来安全局已经掌控局势。但苏格没有丝毫放松,既然这是个局,那厉就一定留有后手。 “小心……” 苏格试图提醒,身体却仍未恢复过来,只发出微弱的闷哼声。陆士希转过头,走向苏格,义眼扫描着苏格的生命体征。 “你没有生命危险。”她面无表情地说,“你本来有立功的机会,但因为你的个人行为差点导致行动失败,结束后,安全局会解除你的临时聘用合同……” 苏格嘴唇嗫嚅,眼珠动了动,越过陆士希肩头,看向她身后。陆士希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她随着苏格的视线转过头,顿时身体僵硬。四名调查员仍包围着厉,保持着刚才的动作,然而他们的动作从始至终都没有变化,仿佛被冻住了。 陆士希的僵硬也不是因为惊吓,她的所有义体都不再受控。厉的身影浮现在全息井里,居高临下地看着柱厅里狼藉的景象。 (本章完) 第92章 九十一:自毁 第92章 九十一:自毁 “你最好清楚你现在在做什么。” 陆士希看着厉的全息投影,仍表现得十分镇定。对于目前的突发状况她不是没有经验,在安全局工作的十三年间,她被魑魅魍魉伏击过五次。最惨烈的一次,她所在的队伍全体被蒙蔽心智,自相残杀,她头被打了一枪,只剩下半个脑子。但她如今仍日夜不倦地清除罪恶,而那些魑魅魍魉都都业已伏诛。 “羽衣使已经到了六欲天外,在祂到场之前,你还有自首的时间。”她冷冷地说。 “羽衣使?” 厉嘲弄的笑声从柱厅的四面八方响起。 陆士希义眼中忽然出现了大量乱码,而这些杂乱数据来自驻扎在粗恶苑的飞廉浮空车。那辆浮空车本来是调查员们联系外界的信号基站,而现在,它显然已经被劫持了。陆士希义眼出现了一丝波澜,她调用所有算力,冲破无数冗余,重新连接了浮空车。监控画面在她眼中展开,车舱内,负责联络调度的调查员纹丝不动地站着,像台断电的机器。 她激活意识锚,悄然切断脑机与外界的一切连接,她无法调用云算力,只依靠脑机内置的光子芯片,她的能力会全方位下降,甚至连正常思考都会变得迟钝。 但这样至少能防备厉的攻击。 “你们的行动出了点问题。”厉似乎完全不在意陆士希的小动作,“羽衣使不会来了。” 陆士希盯着厉的投影,暗自祈祷手下还有幸存者。在关闭脑机之前,她给所有下属都发送了关闭脑机的指令。 “一旦安全局发现我们失联,会第一时间派出支援。” “你们当然不会失联,放心,安全局每时每刻都会收到你们的行动报告。” 厉的眼神仿佛看着笼中徒劳挣扎的鸟。 陆士希沉默不语,如果厉只是制服了几名调查员,那还可以说是某些意外的疏漏导致了行动失败,但厉能悄无声息的封死异情三组的所有退路,那只能说明,从一开始,局势就在厉的掌握中。 “你早有预谋。”她说。 “你现在才看清局势?”厉扫了一眼毫无动静的苏格,“伱的下属比你反应快多了。” 陆士希没有理会厉的话。 “为什么?”她问,“把安全局得罪的更深,对你没好处。” “曾经就是你把‘我’抓进了安全局。”厉意味深长地看着陆士希。 “你要报仇?” “报仇……”厉摇摇头,“大多数仇恨是被情绪裹挟,没有任何意义。理智的复仇,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不好惹。但这也不是长久之计。。” “你想……” “飞升。” 苏格仍在耳鸣,但意识已逐渐清醒。飞升二字在他耳边回响,他看着须弥山模糊的投影,感到一种别样的吸引力。 “你已经上传了意识。”陆士希说,“就算这不合法,你已经算是‘飞升’了。” “你只是不敢激怒我才这么说。”厉嗤笑一声,“如果说摆脱肉体就是飞升,为什么有的位列仙班,有的却成了孤魂野鬼?” “你不想做孤魂野鬼……”陆士希咬了咬牙,“挟持调查员也不能让你得逞。” “你还不明白。”厉摇了摇头,“挟持你们没有价值,我只是想让离娄看到一些东西。” 他看向一名调查员,海量神经数据涌入调查员大脑中,向他的身体发出死亡指令——无论生物组织还是机械结构都一视同仁,一种极度痛苦的表情在调查员脸上浮现出来,他的血液和冷却液从各个孔窍中流出。 …… 天树王的血红晶簇下,本已死去的改造者又重新站起。杨关不动声色后退两步,背靠墙壁。他身后,白淼那一头碳纳米管般的黑发沾上了鲜血和灰尘,她双手举枪射击,没有瞄准辅助的情况下,这一枪毫不意外打偏了。 黑暗中,又有十几道身影露出轮廓。除了那些驻扎在这里的黑帮分子,还有两道熟悉的身影,在几分钟前,他们还是杨关的同事,而现在他们已经变成了伥鬼。 正常情况下,一名调查员对付十来个不入流的犯罪分子不算难事,但现在,他们被迫关闭了脑机,抛开装备优势,甚至比不上一名旧时代的训练有素的枪手。 挣扎已是徒劳,但白淼习惯了依靠脑机作出决策,现在的她无暇思考。强烈的危机感支配着她不断攻击敌人,她又连开了三枪,弹道轨迹在黑暗中一闪而逝,不远处,一片红色晶簇爆出绚烂火。 就在她准备开出下一枪时,杨关按下了她的手腕。 “算了。”他深吸一口气,缓缓摇头,“都是伥……”他低头瞥向自己的枪口,“给自己留一发吧。” 白淼愣了一下,紧张地观察周围,过了好几秒,她才喘了口气,双肩耷拉下来。 “行动失败了?”她的语气近乎呢喃。 “羽衣使早该到场,但祂没出现。”杨关扫了一眼黑暗中的仞利天宫,“这是个陷阱,我们早该……” 他有些不甘心,却只是叹了口气。就算再来一次,组长也不会因为苏格的警示而停止行动。他脑子里浮现出苏格的身影。 现在的情况下,没有脑机的苏格,反而是最安全的那個人。如果他足够聪明,也许,他会是唯一一个生还者。 …… “你本来还有机会祓禊,但如果你袭击调查员,你的下场就只能是被彻底清除。” 陆士希脸色苍白,她已经关闭脑机,她的情绪处理模块无法再让她时刻都保持镇定。 “你的威胁很有分量,确实,有很多魑魅魍魉都被安全局消灭了。”厉微笑着摇了摇头,“但以前的我已经足够谨小慎微,却还是没有逃脱孤魂野鬼的宿命,身陷囹圄,你说,问题出在哪呢?”陆士希没有回答,厉的全息影像消失,下一刻,他的声音又在另一边响起。那具被四名调查员制服的躯体,此时又好整以暇地坐在了全息井东侧的椅子上。 “我一直在研究死亡,我精通各种死的方式,无论是有机体,还是机械体。我自认是死神的化身,只是没有得到承认。但说起来实在讽刺,我一直躲着安全局,我害怕的东西,不过也就是死亡而已。”他十指交叉,“如今,我已经死过一次,我终于顿悟,是什么阻碍我登临神位。” 陆士希没有听懂“死过一次”的含义,但苏格明白,这是身为备份的厉在叙述自己的重生。苏格仍感到头痛欲裂,仿佛脑子被扔进洗衣机甩了几百圈,他试着动了动手指,发现自己已经能够行动。 厉看向另一名调查员,调查员立刻露出痛苦的表情,呈现出与前一个调查员同样的死状。 “在你们进入六欲天时,我就在你们脑机里植入了一些小玩意。”厉转头看向陆士希,“不是什么复杂的东西,你可以简单理解为,它就是一种‘死亡开关’。” “这就是你的筹码?”陆士希看着死去的调查员。 “我说过了,挟持你们并没有价值。”厉摇摇头,“你们只是‘展示品’,调查员的脑机都无法监测到我的小手段,那么,其他民众,或者说众神的信徒又如何?”他手指轻弹,一行白色数字如火焰般在他指尖跳跃: 【15663】 数字还在不断增长。 “我用了一周时间,在颍川市民脑机中植入死亡开关。如你所见,这个数字只会越来越多。当然了,仅凭你们这几个展示品,我还无法获得足够的信任度,那我就会用事实证明,一百,两百,或者一千个死者,证明我没有说谎,至于具体数字是多少,那就要看诸天神佛,有多少慈悲心了。” 陆士希被厉的疯狂震惊,以至于忘记了试探他背后的指使者,那个入侵安全局的幕后黑手。 “你这是自取灭亡。”她语气颤抖,“不只离娄会诛杀你,你会成为神佛的公敌。” “自取灭亡。”厉笑了起来,“你终于懂了,灭亡,这就是我一直追求的东西。” “就算你挟持了普通人的生命,你也得不到什么。”陆士希笃定地说,“没人会信仰你,没人会认可你,你永远是恐怖主义分子,你只会成为邪神。” “信仰?”厉嘲弄地看着陆士希,“信徒和伥,并没有本质区别。一旦我得到神位,一切都会被改写。如果我只是个毒贩,我永远都是过街老鼠。如果我把死亡扩散到颍川市,甚至全世界。我只要握住了屠刀,就已经立地成佛。” 陆士希的脑机从未让她进行过这方面的思考,此刻脑机关闭后,她竟发现自己找不到反驳厉的理由。她感到自己心中的某些东西正在崩塌,她摇摇头,不再乱想。这一切都源自那场越狱案,如今越狱案尚未侦破,它的余波已掀起更大的死亡海啸…… 她尚未理清混乱的思绪,就失去了意识,义眼紧随着失去神采。 厉看了一眼指尖跳动的数字,目光移向全息井,须弥山的影像缓缓轮转,一些梵唱声从那些天宫中熏腾出来。 “十方诸如来,同共一法身。一心一智慧,力无畏亦然……” 他随着梵唱低声呢喃。 诸天神佛有千万般法相,却是同源一体。诸佛没有分别心,不会在意众生的过错,他的过去沾染的一切罪业都会消弭。 一道人影从须弥山的投影中浮现出来,人影没有面目,却映照出厉的样子,紧接着,他走进了厉的体内。 厉神色没有任何变化,只是扫视四周,沉默片刻后,他走到苏格身前。当见到释放他的竟然是一个纯粹的生物人时,厉有些诧异,苏格的状态也令他心生疑惑。但厉没有愚蠢到认为一个生物人有能力劫安全局的狱。 也许是出于某些目的,这位上神把自己伪装成了一个生物人的模样,这样的确能掩人耳目。 “你的动作很快。”苏格看了陆士希一眼,看起来她已经失去意识,“我都没看出有什么变化。”他怀疑范无咎的本体是否已经取代位格。 “所有数字生命,在自我备份时,都会留下后门。”范无咎回答说,“当然,他就是我,他也清楚我会对他做些什么。但他还是没能清理掉所有后门,所以我不用费什么力气就能夺舍。” “他很疯狂。” 苏格看着现在的厉。 眼看厉就要屠戮平民,迫不得已,他释放了范无咎的位格。在他眼里,范无咎的本体和备份并没有本质区别。但事到如今,他也只能把希望寄托于自己能震慑住对方了。 “你不会像他那么做?”苏格说,“他就是你,你就是他。” “如果我们没有任何区别,那他也不会毫无防备就被我夺舍了。备份只是一个复制品,如果我死了,他能延续我的思想,完成我未竟的修行。但他毕竟不是另一个我。他‘死过一次’,而我没有,我不会像他那样赌命。” “我不想看到你重蹈他的覆辙。”苏格说。 “我明白。”厉低下头,他深知一位能劫持安全局的强者,更能轻易干掉他,“我会收拾他留下的烂摊子。” “你打算怎么做?”苏格沉默了一下,“灭口?” “没必要,那只会让安全局继续对我纠缠不休。”厉瞥了一眼不省人事的调查员,“我会给他们一个交代。” 苏格没说话,只是审视着厉。 “我可以自杀。”厉看了一眼自己的身体,“我还有其他备份。” “你想金蝉脱壳,但安全局不是傻子。”苏格说,“疑点还有很多,他们会怀疑你背后有指使者,会怀疑你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就死掉。” “那就让他们怀疑好了。也许,我被黑吃黑了,也许是我背后的主使者对我不满,弃卒保车……我为什么死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有理由去认为我已经死了,这样他们也有了结案的理由。安全局在颍川市的地位很尴尬,我给他们留下一具尸体,这次的事件就不会成为疑案,所以疑点都会被忽略,他们会尽力把这这包装成一桩功劳,一切过程都会很完美。” 苏格抿了抿嘴,呼出一口气。 “你很了解人性。” “承蒙夸奖。” 厉笑了笑,超导液的蒸汽从他眼眶和耳孔中冒了出来。 (本章完) 第93章 九十二:勋章 第93章 九十二:勋章 苏格睁开双眼。 他看见天树王遒劲的枝干,它簇状的穗在殷红如血。数据流在宝蓝色华丽穹顶的黯淡星辰下飘荡,混杂着血腥气,飘进狮子和白象的通风口中。 他听到若隐若现的梵音,那低沉如丧乐的音调让他胸口发闷,呼吸不畅。他用力捏了一会鼻梁,过了好几秒,这些声音开始消退。 他视野逐渐变得明亮。 天树王的枝叶不见了。 他看到墙幕的背景是青天白日,一株七叶树临着佛寺的朱墙黄瓦,白色穗在微风中晃动。 他坐起身,甩了甩发胀的脑袋,厉的案子已经过去两天,但仞利天宫暝昧的光影还是在他眼前挥之不去。 现在他坐在安全局休息室的床上,医疗报告显示他受了点伤,但并无大恙,他的身体自己就能调节那些机能的紊乱和失衡。他发了一会呆,脑子里回顾着两天前的事件。 范无咎走了,牺牲一个备份,留下了诸多疑点。这些疑点可能会留下后患,但同时,这件事越是疑点重重,苏格也就越能在疑云之下隐藏自己。 苏格下了床,看着墙幕里的风景,活动了一会身体,紧接着他吃了一份千篇一律的营养早餐,这时候,墙幕上弹出访问申请。他同意后,陆士希的全息像出现在墙幕中。她穿着黑白二色的作战服,半覆式头盔盖住了她的义眼。 “感觉怎么样?”她问。 苏格捏了捏手指,他的触觉还有点迟钝,仿佛皮肤下填充了一层泡沫。 “感觉还好,医生说是应激反应,可能还有冬眠的后遗症。” 陆士希点点头。 “我来是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案子已经结了,这次你有重大立功表现,安全局向颍川宗议会提出了申请,要对你有特别嘉奖。” “怎么。”苏格故意打岔道,“安全局要给我这个临时工转正了?” “转正得经过正式考核。”陆士希打量着苏格,“别的不说,你至少要能够使用意识锚,当然,是在不使用锚定剂的情况下。” 苏格明白,这位组长已经看过了自己的资料。 “那你们准备怎么处理我这个功臣?”他问。 陆士希没说话,只是摊开手。 一条青金二色交缠编织的绶带从她掌间垂下来,绶带下挂着一枚圆形勋章。 勋章主体黑色,石竹纹拱卫着一座摩天大楼。苏格认识这座高楼,他冬眠醒来的那晚,就曾在城市底层瞻仰过它。它叫“不周”,也被称为“天下脊”,是颍川市最高的建筑物。它从都市中拔地而起,承托云中的宫殿,那些宫殿的浮雕旁,有一行千岁鹤正飞上云端。 “这是?” “大周勋章,颍川市市民能获得的最高荣誉。”陆士希说,“这是大僧正给你的嘉奖,大僧正是颍川宗议会的主理人,如果你不能理解他的地位,可以把他看成颍川市市长。你协助安全局侦破了范无咎的案子,阻止了一场大规模恐怖袭击,所以,安全局帮伱争取到了这個城市模范英雄的名额。” 陆士希松开手,勋章并未坠下,而是虚化消失。 “它会跟你的公民身份信息绑定。” “这个……”苏格迟疑了一下,“它有什么用?” “荣誉的用处很多。”陆士希意味深长地说,“要说有什么实际的东西,除了奖金,它还能让你优先使用颍川市的公共资源。不过这些都是细枝末节。如果你想皈依某位神祇,它可以被视同为‘上品善根’。” “上品善根?” “上品善根是根器的一种。”陆士希看着苏格,“利根、善根、钝根、无根,这四种根器是区分信徒潜力等级的标准。之前接近你的那只魅,她曾经就是上品善根,被摩利支天菩萨点化成数沙者。” 陆士希说得很明白,这枚勋章无疑是普通人跻身上层社会的敲门砖。当然,它也完全可以帮一个被时代抛下的冬眠者在这个社会站稳脚跟。 但苏格压根不想获得过多关注,他皱了下眉,这表情没能逃脱陆士希的眼睛。 “怎么了?” 苏格摇摇头。 “我没做什么贡献。这案子牺牲了三个调查员,这勋章应该颁给他们。”“要不是你看穿那是个陷阱,还会死更多人。”陆士希说,“这是你应得的。” “我也只是揣测。” “事实证明你猜对了。”陆士希沉默了一下,“而我的判断出现了失误。” 与厉接触时,苏格的确对异情三组发出了警示。但他明白,这一举动对案子的结果没有造成任何影响。他相信,安全局高层也对此心知肚明。但现在的情况就是这样,安全局把他推上了风口浪尖。 他甚至有点怀疑,这是安全局对他的试探。 “我要出名了?” “出名会让你死的很快。”陆士希摇摇头,“厉的案件牵涉的机密很多,很多细节都不能公开。安全局会隐藏你的身份,这是对你的保护。” “这样也好。”苏格暗暗松了口气,却故意露出一丝失落的情绪。 “但你已经可以享受大周勋章的福利。”陆士希说,“你可以搬出露盈庭,也可以用它做抵押,一次性贷到足够脑机改造手术的钱。” 苏格故作犹豫,半晌,才摇了摇头。 “我现在这样就挺好。” “对了。”他抬起头,“杨关现在怎么样了?我还在帮他调查一件案子。” “他受伤很严重,失去了百分之三十的生物组织。不过他没有生命危险,过几天,你就能见到一个全新的他。” …… 真空轨道列车驶过城市半空。 车厢里,各色的屏幕和投影反复播放着不同渠道的新闻报道。 “请广大市民注意,近期有新型数字毒品在颍川市传播,经证实,这种数字毒品能通过脑机攻击大脑……” “颍川市安全局8月23日消息,8月21日下午4时许,我局在六欲天仞利天宫粗恶苑阻止一起大型恐怖袭击事件。犯罪嫌疑人‘厉’是非法意识上传者,经确认,该嫌疑人曾于去年八月被安全局逮捕,在一月前的越狱事件中潜逃……” “据颍川新闻8月23日消息,安全局抓捕厉的过程中,有神秘线人提供重要协助。据悉,因其对颍川市作出的巨大贡献,宗议会决定将其列入城市模范英雄名单……” 苏格脸上映着广告变幻的色彩。 “嘿。”沈珂的身影出现在对面的座位上,她饶有兴致地看着苏格,“模范英雄。” 苏格盯着眼前的新闻,仿佛没有看到她。 下一刻,沈珂又坐在了他身边。 “你好像不太高兴。”她说,“怎么,不习惯当英雄?” “这就不是我应得的。”苏格低声说,“安全局硬把功劳塞到了我身上。”他摊开手掌,操作视界,那枚黑色勋章出现在他手心里,“安全局需要这个成功的案子,让外界相信他们能破获越狱案。他们不是要给我颁发勋章,只是这勋章需要一个挂件,我就是这个挂件。” “没人想承担事实败露的责任,所以也不会有什么正式的授勋仪式。”他翻过手掌,又低声重复道:“这样也好。” “不要过于悲观。”沈珂抱着双臂,手肘作势推了苏格一下,“你至少捡便宜了,奖金三万,够你几个疗程。” 所有收获都有代价,苏格心想,却没有说出来。 他转头看向沈珂。 “钱云那边怎么样了,他联系到至人了吗?” “我正打算跟你说这事。”沈珂摇摇头,“我这两天都盯着他,看起来,你这个合作伙伴已经快顶不住了。” (本章完) 第94章 九十三:背叛 第94章 九十三:背叛 荷官翻开第三轮公牌,牌面是草3。 钱云低头看了一眼,他手里捏着的是一对a。场上的公牌很杂乱,除了那张草3,还有一张红桃6,一张方片j。这意味着他几乎已经稳操胜券,但池中筹码并不丰厚,他决定主动示弱,吸引对手继续跟注。 “五千克曲吩嗪。” “我出八千四百克。” 赌桌对面的光头男子弹了弹大拇指,虚拟筹码在他指尖幻灭。 对手的加注令钱云有点担心,如果对手的手牌能和公牌凑成三条,钱云就会落败,但这概率很小。他跟了注,第四张公牌开了,是一张方片3,钱云心狠狠跳了一下,只要对手有一张3,他的牌就已经被反超了。他必须用一次加注试探对方的底牌。 “十千克曲吩嗪。” “十四千克。” 对手依旧毫不犹豫地加了注,这种刻意的果断反而让钱云放下心来。池子里已经累积了50千克的原料药,如果他赢下了这一把,就能解决缺货的困境。 他跟了注,最后的河牌翻开了。 又是一张3,黑桃3。 钱云仿佛被这张牌抽走了全身的血液,他试探性地下了注,看向对手,那个光头男人看着那张黑桃3,嘴角浮起微不可查的笑意。钱云几乎可以肯定,这表情是装的,对方并没有拿到大牌。但他却莫名感到忧心忡忡。 “十千克曲吩嗪。” “六十千克。”对手下了一手重注。 钱云顿了顿,看向对方手里的牌。 “牌很大嘛。” “赢了,这些全是你的。”对手笑了笑。 钱云摇摇头,丢掉了手里的牌。 “胆子怎么变小了?要么别赌,赌了,你就得跟到底。”对手得意地笑了起来,展示出他的手牌,一张草2和一张草5,他用这手小得可怜的牌吓退了钱云。 钱云心底万分懊悔,却并不表露出来,只是夸赞说:“打得不错。” “最近被搞怕了?”对手问。 “怕?”钱云挑眉,“我怕过谁?” “听说你缺货。”对手说,“有很多人不希望颍川的市场被破坏,你的很多渠道都断了。” “没这回事。”钱云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摇了摇头,“有鹿谷集团,我怎么可能缺货?我跟他们谈好了,他们打算先在这开一间生物改造医院,我忙的连原来的生意都顾不上了。” …… 赌局结束,钱云离开黑药厂的棋牌室。 他走下楼梯,穿过车间,药厂已经因为缺乏原料而停工,到处都可以看到打砸的痕迹,一名工人正往碎裂的窗户上钉硬纸板。踩着铁丝网的过道,走向办公室。 进入办公室前,钱云的脚步迟疑了一下。 办公室里已经挤满了人,是他手下的那几个药贩子,看起来他们已经等了好一会。 “我们没货卖了。”说话的人叫黄升,在夜蛾酒吧当酒保,他五个月前才加入钱云的团伙。 “再等一段时间。”钱云大步走进去,坐到旧汽车拆下的皮革座椅里,往嘴里塞了根传统香烟,含糊不清地说,“鹿谷集团的事搞定,你们就不用赚这点小钱了。” 所有人都看向黄升,过了两秒,黄升又说:“很多人指着免疫抑制剂活命。” 钱云低头点烟,斜眼看了黄升一眼。 “他们不认识什么集团,也不懂市场。没药吃,他们就会找其他人买。”黄升说,“我在夜蛾做了三年,积累了不少客人。但要是继续这样下去,我没法满足他们,只要一星期不到,他们就会变成别人的客户。” “舍不得这点客户?”钱云不屑地勾起嘴角。 “我没那么大格局。”黄升耸耸肩,“要么夜蛾酒吧换掉我,要么,我就只能从别人那拿货了。”“找谁拿货?白鬼,还是其他人?”钱云眯起眼睛,扫视其他人,“你们呢,你们一起过来,也是这意思?” 众人面面相觑,没有说话。 钱云脸色冷了下来,他逐一审视自己的下线,半晌,他说:“我给你们机会,谁不想干了,现在就走,我不会追究。但出了这张门,以后也别想再回来。” 他话音刚落,黄升头也不回地离开房间。其他人有的犹豫,有的向钱云道歉,陆陆续续,也都离开房间。最后,房间里除了钱云外只剩下一名牙医,穿着整洁的衬衫,身材瘦削,皮肤黝黑,鼻梁上架着副银丝眼镜。 “一帮鼠目寸光的垃圾。”钱云看着办公室门,冷笑一声,“他们永远都是老鼠,只有伱能看得长远些。” 牙医沉默不语。 钱云看向他,笑了笑,“你不会也跟他们一样吧。” “那个苏行不一定可靠。”牙医说,“他没给出任何实际的东西。” “他要谈生意的是至人。”钱云摇头,“没人能找到至人,所以他的合作对象只能是我。我会帮他利用性灵会的优势在颍川市开拓市场。” 牙医叹了口气,“他们是我叫来的。” “谁?” 钱云愣了一下,然后反应过来,是他最信任的心腹挑起了刚才那场集体背叛,他目光冷了下来,死死盯着牙医。 “最近死了很多人。”牙医说。 “这里每天都死很多人。”钱云语气冰冷。 “最近死得更多。”牙医说,“很多人因为缺药,发生了严重的免疫反应。” “我们是走私贩,不是医药局,没人能保证稳定供药。” “我们在这里做了很多年生意,他们信任我们。”牙医顿了顿,“街口做甜菜羹的那個女人死了,你很喜欢吃她做的东西,因为她有时会往汤里加人造黄油和野生的月桂叶。东边那个捡垃圾的老头也死了,以前你被人摘了义体扔进垃圾场,他把你捡回去照顾了一个月。” “这不是我造成的。”钱云语气依然冷静,他拿开嘴里的烟,放进烟灰缸摁灭时,手指以难以察觉的幅度颤了颤,“我要是继续待在这里,迟早跟他们一样,死得不明不白。” “有些话我一直想对你说。”牙医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每个位置有每个位置的规则。你的走私生意做得不错,这里也有不少人靠你活着,这就是你的价值。但你想把自己摆到不属于你的位置,你想脱离这里……你把一切都搞砸了。” “我以为至少你能懂我。”钱云失望地看着牙医,“你也要当叛徒,是吗?” 牙医沉默不语。 钱云深吸一口气,抿起嘴,压抑着怒气摆了摆手,“滚吧。” “我只是……” “滚啊!” 钱云猛然站起,把烟灰缸砸到地上。 牙医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钱云站在原地,目送牙医的背影消失。 他扫视空荡的房间,透过玻璃墙,可以看到下方萧条的药厂车间。 他发了会呆,坐进椅子里,向脑机发出指令,品味记忆库里的甜菜羹汤,回顾黑药厂发展的日子。 他就这么坐着,直到夜深,黑暗的药厂里只有通风系统的嗡鸣。他起身捡起凹了一角的烟灰缸,又点燃一支烟。 忽然他手一抖,烟头的红光悄然坠落。 一条消息浮现在他义眼里。 发信人赫然是已经失联两天的苏行。 (本章完) 第95章 九十四:失败 第95章 九十四:失败 浮空车在高楼间缓缓下降,苏格看向窗外,霓虹和全息影像色彩斑驳,黑暗中有若隐若现的红色晶簇摇曳着。 他分不清哪些是真实的,哪些是浮光症的产物。对付厉时他动用了能力,却遭到了反噬。过去的两天里,他的浮光症明显加重了,但在安全局里,他把自己经常性的恍惚和失神都诿过于冬眠的后遗症。 车停在胶囊公寓后方,车门打开,苏格咬住一支多巴胺阻滞剂。颍川市的白天和夜晚并没有太多差别,人类的生物节律随着他们的肉体而被遗失,与之一同消失的是昼与夜的界限。苏格跃下地面,用这简单的动作测试蛊雕的功能。这具外骨骼两天前被厉强制关闭,好在目前看来,它的一切功能都还完好无损。 他走进牙医诊所,从隐蔽的安全门进入黑药厂。药厂的车间一片萧条,有价值的原料药都已经告罄,只剩下一些草药提取物。 钱云走出办公室,背靠门内的灯光。他面带微笑,墨绿色西装外套没有丝毫褶皱。 “苏总。” “钱总。”苏格走了过去,“听说你最近不太好过?” “这里只有土匪,没有真正的商人。”钱云不屑地说,“他们只会抢劫,没人理解怎么把蛋糕做大。” “如果鹿谷集团能和性灵会建立稳定的合作,你的困境很快就过去了。那时他们就会意识到自己的短浅。”苏格顿了顿,“不过,你说你没能联系上至人?” “没人能联系到至人。” “但你是性灵会的高层。” “我只是负责向性灵会的活动提供资金,同时我也能通过性灵会得到一些额外的渠道。有时,我也负责组织一些小型集会。性灵会的组织很松散,像我这样的人,就算得上高层了。但包括我在内,谁都联系不到至人。” “为什么?” “至人是肉身的神灵,性灵会奉祂为会首,但祂对性灵会并没有实际的义务。”钱云说,“祂的存在,就指引了我们前进的方向,仅此而已。祂不会运用无上的智慧去牟利,也不会使用完美的肉体去厮杀。” “也就是说,至人不可能出面?”苏格对钱云夸张的描述毫无感受。 “至人出面反而会破坏祂的神圣性。”钱云说,“我会代表性灵会……” “你可能搞错了,钱老板。”苏格打断了钱云,“我亲自来你的药厂,给足了对你的尊重。但鹿谷集团看中的是性灵会,而不是伱。如果至人不能亲自跟我来谈,我会考虑和颍川市宗议会讨论一下投资计划。” 苏格说完转身就走,没有留下任何余地。 钱云愣了一下,连忙喊道:“苏先生!” 苏格驻足回头,他看着钱云,并未转身。 这种姿态给钱云泼了一盆冷水,他明白过来,自己在鹿谷集团的眼里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小角色。牙医说的是对的,他的确摆错了自己的位置。但他已经没法回头,他必须抓住最后的机会说服苏行。 他深吸一口气,说道:“至人出面之前,祂至少要看到,鹿谷集团是真的打算进入颍川市。” 苏格挑了下眉,没有回应,但也没有离开。 钱云接着说:“我有个提议,鹿谷集团应该让人们看到一些生物改造的成功案例,而性灵会可以提供第一批志愿者。” “还是那句话。”苏格面无表情,“让至人来跟我谈。” 他再次转过头,走向出口,这一场简短的对话已然结束,他甚至没有进过钱云的会客室。等他穿过车间,路过一罐波斯菊提取物时,钱云又不甘地叫道:“我去找至人!” 苏格脚步只顿了一下,没有回头。 “给我一批货,抗生素,免疫抑制剂……或者生物改造原料,什么都行!我会找到至人……”苏格无动于衷。 “帮我一把!” 苏格走到出口时,钱云的语气已经近乎哀求,但苏格最终也没回头。 …… 胶蛊雕囊公寓外墙的屏幕里,播报员用多语种夸赞着几天前阻止了一场恐怖袭击的神秘英雄,与之同时播报还有近期因新型毒品死亡的人数。 苏格走出牙医诊所,穿过夜色中红蓝交织的光影,半空中传来空轨的嗡鸣声,除此之外,蛊雕还探听到了一些议论声。他听到了鹿谷集团,还有一些明显是新时代产生的词汇。他听不懂这些词的含义,但光从语气来判断,他们说的绝不是什么好话。 “他们在说什么?”他问。 “我劝你还是别听翻译了。”沈珂说,“语言一直在发展,他们数据库里储存的恶毒词汇绝对远超你的想象。” 苏格没说话,深度连接蛊雕,他“看”到胶囊公寓里有些人在躺在床上痉挛,垃圾站中尸体和义体零件摆放在一块儿。 “我把事搞砸了。”苏格声音低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压在他心头。 他只是想找到组织的线索,却无意牵连了许多条命。他不觉得自己有这么大影响力,但一切就这么离奇的发生了。 “不是你搞砸了,这地方本来就一团糟。”沈珂说,“用投资人的身份接触性灵会高层也不是你的主意,要怪,你就怪那个调查员。” 沈珂的话并没让苏格感觉好受一些,说到底,他不是在为安全局工作,而是在利用安全局调查自己的目标。 他穿过错杂无章的建筑物,坐上浮空车。 …… 回到云泊酒店,苏格立刻向杨关提交了调查报告,申请终止调查。 他没指望能收到回复,按陆士希的说法,杨关在仞利天宫外受了伤,正在进行治疗。但报告发过去没几分钟,他就收到了杨关的通话申请。 “怎么回事?” 杨关的全息像出现在墙幕中。 “我查不下去了。”苏格看着杨关,“他遇到了麻烦,要我扶他一把,但我只是个冒牌货。我帮不了他。再装下去,我的身份一定露馅。” “我正想告诉你,调查得暂时停止。”杨关的回应出乎苏格的意料。 “为什么?”苏格追问。 “有人找到我,要约你见一面。” “谁?” “鹿谷集团的执行官。”杨关说,“他发现了我们的行动。” (本章完) 第96章 九十五:真与假 第96章 九十五:真与假 苏格连夜搬离了云泊酒店。 鹿谷集团的出现,让他和杨关的调查行动被迫终止,这也意味着安全局不会再为他支付那些扮演投资人身份的销。 他回到露盈庭,在1521室那间逼仄房间里洗了个澡,躺上了床。鹿谷集团的插手,意味着他没法再利用安全局的资源寻找江宁。 “感觉有落差吧。”沈珂盘膝坐在天板下方,低头看着苏格,“从高级酒店又搬回这种公寓。” 苏格沉默了一会,摇摇头,他枕着双臂,透过窄窗打量颍川市昼夜失度的霓虹。 “这事有点奇怪。” “怎么?” “为什么那个执行官要找我。”苏格琢磨着杨关带来的信息,“是杨关让我冒充鹿谷集团的投资人,他是安全局的调查员,我只是个临时工,如果是要兴师问罪,追究责任,鹿谷集团也该找安全局。” “临时工向来是最理想的替罪羊。”沈珂说。 苏格没说话,他担心的正是这点。 “不过,现在你可是安全局推出来的‘英雄’。”沈珂话锋一转,刻意加重了最后两个字的语气。 “所以说,他们还用得着我。”苏格说。 “现在看来是这样。”沈珂说。 苏格翻了個身。 “最好这样。” …… 次日一早醒来时,苏格睡了个好觉。调查被突兀终止,他本该茫然无措,一觉醒来,他却意外的感到很放松。也许是回归了真实身份让他感到踏实了一些,又或者,线索的断裂反而让他暂时卸下了重担。 他出了门,坐上空轨,七分钟后,空轨抵达重明区,他在天下脊西侧的空中平台下了车。 这是颍川市中心,再往上就能企及那片云中的宫殿。他站在空轨站旁的雕甍下向外俯瞰,一些朝圣者穿着苦行僧的黄袍,正从城市底层徒步爬往顶端。但他分不那身影是真人还是虚像。 他穿过空中亭台,沿大厦外立面的栈道进入一处大厅,仿佛走进了山野中。他走进一片葱郁的水青冈丛林,透过枝叶的缝隙可以看到穹顶的青天白云。他起初以为这些都是全息投影,但微风吹来,一片树叶落在他鞋尖上,他弯腰拾起,叶片被阳光照透,每一根叶脉都很清晰。 他沿一条白石阶向前走,沿阶栽了绣墩草,道路尽头是一座临山的楼阁,楼阁的回廊绕着一间玻璃围起来的小庭院,院子里,仙鹤和狻猊的石像匍匐在一株巨大银杏树下。 透过被银杏叶染黄的模拟阳光,苏格一眼见到了邀请自己过来的人。 那是个看起来只有二十岁出头的年轻男子,偏分的中长黑发,身材瘦削高挑,穿着石青色的长褂和裤子。 苏格挑了下眉,令他讶异的不是对方年纪轻轻就当上了大财团的执行官,在这年代,外貌和年龄已经不再有绝对联系。他惊讶的是,这名执行官给他带来了一种久违的熟悉感。他在执行官身上看不到任何义体改造的痕迹,执行官举手投足流露出的自然感,也让苏格认定,这是一个生物意义上的自然人。“别被他的外表骗了。”沈珂突然出现在苏格眼中,她打量着那名执行官,“他是个纯种的数字人。” 苏格对沈珂的出现有些意外。 的确,他把沈珂的位格“储存”在自己脑子里,但位格只能执行简单的指令,她现身时与苏格互动的言谈举止,都是她位于慈济大厦密室里的那一台备份机中神经网络运行结果的投射。当她出现在苏格眼中,就意味着信息从慈济大厦传递到了苏格当前所在的位置,这整个过程当然需要借助外部网络。苏格不确定,那个鹿谷集团的执行官是否会因此发现她的存在。 “‘纯种’是什么意思?”苏格在心中默念。 “有的人上传意识,把自己转化成数字生命。”沈珂看了苏格一眼,“比如我。”她又看向执行官,“而有些数字生命,他们的思维模型一开始就是运算出来的,他们从来没做过人。” 苏格皱了下眉,几天前,他已经领教过了厉的可怕。然而厉也只是一个非法上传意识的魑魅魍魉,而现在,他即将面对的是一名来自大财团的数字生命。 “他的权力很有限。”沈珂读懂了苏格的担忧,“鹿谷集团本身就是一个强大的数字生命。但这个执行官,只是它分离出来的一个新的思维模型。你可以把他看成一个突变的细胞,他只能调取有限的算力。如果他不能证明自己的能力,他就会被迭代。鹿谷集团会制造很多这样的‘细胞’,他们通过竞争来筛选‘突变’的优劣。这是鹿谷集团的进化的方式。” 【他只是个‘细胞’。】 苏格明白了沈珂肆无忌惮现身的倚仗。 “别紧张,苏格。”执行官的声音透过庭院传来,“如果我只是来找你麻烦的,我们的第一次见面应该是在法庭,而不是这里。你应该很喜欢这里的环境吧,这儿没有全息影像,你看到的一切,植物,楼阁……都是真的。”他停顿了一下,意味深长地补充道:“包括我。”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跟我一样没接受改造的人。”苏格绕过回廊,从庭院旁边穿过,“杨调查员说你找我,但他没说你的来意。” “我的来意?”执行官说,“你假借鹿谷集团的名义,在颍川市招摇撞骗,现在却问我为什么来找伱?” “那不是我的主意。”苏格说,“我只是完成安全局任务。” “不管怎么样,你的行为损坏了鹿谷集团的名誉,并且扰乱了市场秩序。”执行官盯着苏格,“集团原本打算以商业欺诈罪起诉你,但我不想那么做。你是一个冬眠者,活过了两个世纪,如果因为一次过错,就完全毁掉你的人生,我觉得有点过于残酷了。” “你的意思是……”苏格试探道,“鹿谷集团愿意给我一个机会?” 执行官点点头,“我们查到,虽然你是个冬眠者,但在你苏醒后的短短几个月里,你已经为社会已经作出了许多贡献。你配合安全局抓捕了一只魅,还在军方的通缉犯的挟持下拯救了许多条生命。在几天前,你更是受到了颍川宗议会的嘉奖。你是大周勋章的持有者,是名副其实的英雄。” 执行官突如其来的夸赞让苏格有些摸不着头脑。 “鹿谷集团不会因为一次过错而毁掉一个‘英雄’。”执行官说,“鹿谷集团甚至可以配合,为你的调查提供一些便利。” “条件是什么?”苏格直截了当地问。 “没有条件,你们的调查计划也不会打乱。只是需要作出一点点‘改变’。”执行官意味深长地说,“在颍川市开拓生物改造业的市场,也许,值得一试。” 苏格愣了一下。 “而你,苏格。”执行官微微一笑,“作为城市英雄,一个没有被义体改造拖累的人,就是我们需要的理想代言人” (本章完) 第97章 九十六:林窗 第97章 九十六:林窗 “代言人?我?”苏格诧异地挑起眉毛,他沉默了一下,迟疑道:“我不是什么明星……” “不,你是。你当然是明星。”执行官说,“你被过时的思想束缚了,苏格。现在是二十三世纪,现在的社会不崇拜外貌、歌喉或是身材,因为这些东西都已经变得很廉价。现在的人们崇拜英雄,人之所以能成为英雄,在于他是否作出了那些令人敬佩的事。” “你是认真的?” “你觉得我专程过来一趟,只是为了和你开个玩笑?” 苏格没有回应,心底开始斟酌。他身上有很多秘密,一直以来,他都不期望受到太多关注。但如果他真的跟鹿谷集团有了合作,就意味着被迫终止的调查计划能够继续推进下去。 但他脑海中又闪过一些画面:粉色霓虹下的那些行尸走肉般的人,那些在黑诊所外等死的病患,那些蜗居在城市底层饱受免疫疾病折磨的身体。 苏格冒充投资人,和黑市的药贩接触,就已经给这底层社会的脆弱生态带来了明显的冲击。如果李鬼摇身一变,真的成了李逵。那也就意味着那些底层人民拼命所抗议的东西,很快就会演绎成现实。 “如果我同意了,你们会怎么做?” “你只需要同意,集团会完成其他的事。伱只需要在重要的会议或商业活动上出席,大多数时候,你的全息影像可以代替你做好那些抛头露面的工作。”执行官说,“而你获得的报酬足以让你在这个社会衣食无忧地生活下去。” “我问的是你们的商业规划。”苏格说,“你们会改变颍川市的市场格局吗。” “为什么问这个。”执行官说,“这不是你该关心的。” “颍川市聚集了很多来自各地的黑户、流民。”苏格与他对视,“他们靠这里的药物生存下去。” “改变。”执行官微微一笑,起身走到玻璃墙边,看着庭院里开始发黄的银杏,“当然,刚才我已经说了,我们会带来改变。走私、非法改造,每天都有成千上百起罪恶在这个城市里发生。鹿谷集团掌握了庞大的社会资产,我们会让这里混乱的市场重归秩序,这是我们应当承担的社会责任。” “重归秩序。”苏格问,“就是说,你们会打掉那些走私犯。” “这只是一小部分工作。”执行官无所谓地说,“他们必须停止那些非法改造,也必须意识到走私药物的危害性。当然,一些反面例子的存在也是有必要的,这能衬托出生物改造的优越性。” “那他们去哪买药?”苏格问。 “他们?”执行官明白,苏格口中的“他们”指的是那些没资格买药的黑户,“看得出来,你同情他们,但你的目光太短浅,你没搞清楚事情的本质。”他摇摇头,“你觉得他们的痛苦来自何处?如果他们没有受到黑商的蛊惑和诱导,就不会对自己的身体进行那么多非法改造,也不会沦落到需要靠成分驳杂的走私药维持生命的地步。” “也许你说得对。”苏格说,“但问题切实存在,那些黑商再下三滥,也有很多人靠他们活着。” 执行官鼻子里发出一声难以察觉的嗤笑,他回头看着苏格,“我们之间无论是思想和时代都有很大的差异,所以,我理解你的一些想法。那我就说简单点。”他顿了顿,“你应该见过流浪猫吧。” 这话几乎让苏格的心脏停跳了半拍,他立刻就联想到了“黑格尔”,那只神秘的黑猫。当然,他不清楚那家伙的真名。他一度以为它是雄伯,后来又发现自己的猜测有误。 “在你生活的时代,流浪猫应该很常见。”执行官又说。 “见过。”苏格不动声色地说。“流浪猫的生存很艰难。”执行官说,“但如果你去喂养它们,只会催生出更多的流浪猫。所以你只能从源头去解决问题。”他用一种没有丝毫情绪立场,完全中立的语气说,“改变总会带来阵痛,长痛不如短痛。” “他们是人,不是流浪猫。” “都一样。”执行官说,“流浪猫、流浪狗,或者病菌、害虫。这只是一种具象的代称,便于你理解的代称。” 苏格皱了下眉,一种愤怒在他胸中涌起,但立刻又冰消雪融——他意识到对方并非人类,自然也没有人类的道德观念。 数字生命是异类,是敌人。冬眠以前他就在反抗祂们的入侵,跨越两個世纪以后,他仍会继续反抗。他没被愤怒影响,反而更加冷静。 “害虫。”苏格仿佛慢了半拍,回应着执行官的上话,“你说的太绝对了。森林初生的时候,有些虫子确实会带来灾害。但是物极必反。当一些树长得太高,太大,它独占了阳光,反而会有更多生命就会在它的阴影下死去。” 他看向窗外,水青冈的巨大树冠遮蔽阳光。他听到揪丛里传出鸟雀的声音,湿润的空气里弥漫着腐殖质的味道。 “这时候,它被虫子啃食,腐朽倒地之后,阳光就能重新照到地面。山民和护林员管这叫做‘开林窗’。虫子给森林开了一扇窗,让它得到了重生,这时候你还能说它是害虫吗?” 执行官皱了下眉,他沉默两秒。 “你想说的是‘革命’?”他嘴角浮起不屑的笑意,委婉地说:“不得不说,你的想法很……浪漫。” “我只是反驳你的话。” 苏格摇头否认。 他的语气神态和肢体动作都在告诉对方,他拒绝当什么代言人。 “不是每个冬眠者都像你这么幸运,苏格。”执行官说,“你最好珍惜这次机会。” “他们不是猫狗,也不是病菌、害虫。他们是人。”苏格看着执行官,“而你,就算你装得再像,你也不是人。” “你在侮辱我?” “我只是阐述事实。”苏格说完就站了起来,走向出口。 “我可以以商业欺诈罪起诉你。””执行官眯起眼睛,看着苏格的背影,“但我会给你几天时间好好考虑。” 苏格没有回应,背影消失在楼梯下方。 (本章完) 第98章 九十七:邮件 第98章 九十七:邮件 “为什么不答应他?” 露盈庭公寓里,杨关的全息像浮现在视界当中,他看着苏格,神色有些失望。但他的语气也只是疑惑,并没强烈到质问的地步。 “调查可以继续,你也可以得到一笔报酬,应该足够让你排查冬眠的后遗症,完成脑机植入的一切流程。你可以完全融入现代社会。” 苏格坐在床上靠着墙,摇了摇头。 “这事太复杂了,我还是冒牌货时,就已经影响了市场秩序。” “市场秩序?我没想到你会这么说。” “怎么?” “只有‘黑商’才会关心黑市的秩序。”杨关眼神很微妙,“那是黑市。”他强调道,“黑市所谓的秩序,就是那些走私贩子约定俗成的行规。这本来就是整顿的对象。” “我只是个线人。我可以帮你们收集情报,但整顿治安这种大事,我担不起责任。”苏格说,“我们该换个方式调查性灵会。” “调查已经到此为止了。”杨关说,“你不配合鹿谷集团,鹿谷集团也不会配合我们。” “我说换种方式……” “什么方式?”杨关打断了苏格的话,“你有其他线索?” 苏格没说话。 杨关叹了口气,打算挂断通讯。这时苏格又问:“安全局会解除我的临聘合同?” “不会。” “那太好了。”苏格笑了笑,“我就指望着这点津贴过日子。” “现在没有任务给你。”杨关说,“但伱如果有什么情报,安全局会根据情报价值给你支付报酬。” “你们要哪些方面的情报?”苏格问。 “所有违法犯罪活动你都可以检举。”杨关顿了顿,“如果能提供和越狱案有关的线索,就算只是蛛丝马迹,悬赏也很丰厚。” “明白。”苏格面不改色地说。 等杨关挂断通讯,苏格从床上起身,走出房门,手臂撑着走廊的过道,点燃了一支多巴胺阻滞剂。他拒绝了鹿谷集团的要求,和安全局的合作关系也暂时断开,现在他只能靠自己去调查情报。江宁的线索和性灵会挂钩,但没了钱云这条纽带,他对这个松散的组织感到无从入手。 “我查到了一些性灵会的集会,大都是线上的,也有线下的,但都不是核心会议。”沈珂出现在苏格身边,“我得发展一些‘伥’,这样我才能查到有价值的情报。” “我还挺好奇的。”苏格吐出一口烟,吸食这种药物时,他总是感觉自己分外清醒,“那些被你们控制的伥会怎么样,他们还有自我意识吗?” “你问得太简单了。”沈珂说,“有的伥完全就变成了行尸走肉,有的呢,基本不会受到太多影响。比如我,只侵占他们很小一部分算力,小到他们根本不会察觉……”她回忆往昔,声音变得有些缥缈,”听起来可能很荒谬,但我其实帮了他们。” 苏格挑了下眉,看向沈珂。 “确实挺荒谬。” “人们总会信仰些什么。”沈珂嘴角勾了勾,“就算我不用那一部分算力,他们也会用来信仰某个神祇,祷告、诵经。而我的胃口比那些神祇小得多,毕竟,我见不得光。” “他们念经祷告有什么实际作用?” “你对宗教的理解还停留在旧时代,他们念经可不是反复念诵一成不变的无聊佛号。”沈珂沉默了一下,“或者你可以这么理解,当你信仰某個神祇时,你就成为了祂思维矩阵中的一个单元。”流动的空气有些发凉,苏格感到自己小臂起了细密的鸡皮疙瘩,他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重叠的建筑物和全息霓虹遮蔽视野,从这儿看不到那些高卧云端的神佛投影。 一种恐怖感从他心底悄然升起,在过去,他觉得祂们就是那些投影背后的数字生命。而现在,那些威严神秘的形象在他心中崩解成无数斑斓碎片,那无数碎片又拉伸成无数触角,蔓延到高楼大厦的每一间门户里,盘根错节,无处不在。 一支阻滞剂燃尽了,他却仍有点恍惚。 一架物流无人机从前方飞过,气流搅乱了他指间的白烟。他回过神来,又接着点燃一支,摇了摇头。 “之后再说吧。” 苏格回答的是沈珂发展伥的要求。 他并非迂腐地坚守正义,他担心的是,一旦开始借助魑魅魍魉的力量,这种力量会不受控制。另一方面,他也担心那些伥会暴露沈珂,从而牵出他这个幕后主使者。 沈珂偏头看了苏格一眼,又收回目光看向对面的公寓楼。 “你觉得我在防备你?”苏格问。 “谁知道呢。”她无所谓地说,“你没必要解释什么。” 这满不在乎的态度让苏格胸口有点发堵。 “你有新邮件。”她忽然提醒道。 苏格愣了一下,从口袋里摸出视界戴上。 邮件界面展开,数十封垃圾邮件映入眼帘。他几乎每天都收到各种来历不明的推送,商品、住宅、医疗服务……这一次也不例外。但沈珂突如其来的提醒说明,他收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他打开刚到的邮件——一份关于经济适用型人工心脏的广告。不同于那些一打开就会蹦出真人全息影像热情推销的广告,这份广告的形式只是一张悬浮在空气中的海报。 “有什么问题吗?”苏格打量着海报,并没发现特别的地方。 “文字图形的排列隐藏了信息。” 沈珂拂动海报一角,海报开始折叠,很快形成了类似苞的立体空间结构。它原有的图案和文字在这种空间结构下组成了新的图形,这让苏格想起二十一世纪就已经出现的隐藏在图像中的二维码,但他依旧理解不了这些新图形的意义。 沈珂打了个响指。 苞仿佛被无形火焰焚尽,邮件中隐藏的信息被她提取出来。一个穿青色五铢服的少年出现在视界中,对苏格抬手施礼。这身影一闪而逝,只出现不到半秒就消失了,留下一张数字印契。 “这是……”苏格仍一头雾水。 “上清童子。”沈珂见到少年时就已经认出它的来历,“你可以把它看成暗网里的银行。” “暗网也有银行?” “暗网更需要银行。”沈珂看着印契,“有人把东西寄存在它那里,这是提取凭证。上清童子的保管费很贵,只有值钱货才值得用这种方式转让。” “谁寄存的?” “匿名。”沈珂说,“很难说,这是馅饼还是陷阱,只有取出来才知道。” (本章完) 第99章 九十八:礼物 第99章 九十八:礼物 封禺地下军事基地,苏格透过尾焰泄流口看向外界的霓虹。他眼神没有焦点,意识与沈珂那台备份机相连。 此时,她发送的无线电波穿越繁华都市,向“罗睺”发出申请。 他仿佛看见那颗并不存在于现实中的凶星在悄然亮起,那一点不容于世间的邪异光亮搅碎宇宙。 无数星辰在旋涡中翻滚,犹如万筒里的斑斓碎片。这些碎片逐渐靠近,放大,化作无数镜面,那是无数个不同的暗网空间,从他身边飞速掠过。他看到荒原里的火种,黝黑皮肤上的图腾在湿热丛林中浮动,他看到丝绸和黄沙交织,山崖上的晨曦照亮古堡,平原上升起辉煌殿宇,而下一刻他又看到城市冰冷雨水中的纷乱霓虹,舰船在星辰间往来穿梭。 无数个时代的片段在他面前无序闪逝,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变成了在时间轴中随意穿行的高维生物。 “离预约时间还剩两分钟。” 沈珂的提醒声让他回过神来,他不再去好奇观望那些暗网空间。两分钟过去,一块镜面在他面前放大。他看到一片浓厚的金光,他下意识眯起眼睛,很快,这金色消退下去。他听到一阵古典的音乐,伴随着此起彼伏的金属撞击声。 这声音让他想起编钟,紧接着他就看到了一束束刀币和贝壳编织的风铃。 那些风铃垂挂在黑暗中,四周的黑暗很幽深,其中隐约凸显出一些祭器的轮廓,那些器皿中盛满五谷。他并非以自己的形象出现在这里,仍然是以沈珂为媒介接触暗网。 此时她站在幽暗无灯的大殿中央,钛白色短发在火光下散发出深沉的黄铜色泽。 那个穿青色五铢服的少年再次出现,微笑着伸出手掌。 沈珂和上清童子没有对话,但他们已经用数字生命的方式进行了交流。她上前把取货凭证放到前方的翘头的青铜长案上。紧接着,上清童子消失了,印契下方的青铜长案如折纸般展开。她所处的幽深大殿迅速变成一边淡蓝色的空间,白色网格穿插交错,大量数据资料在半空中铺展开来,苏格在其中看到了一些极其精密的机械结构。 沈珂扫了一眼,退出暗网空间。 “那是什么?” 废弃导弹发射井底部,苏格晃了晃脑袋,试图摆脱暗网里的幻象,但仍有一些光影在眼前浮动。 “一种飞升法。”沈珂说。 “飞升法?”苏格讶异地挑起眉毛。 “或者说这是一整套上传意识的方法和配套设备。”沈珂解释道,“它可以让一个生物人转化成数字生命。” “是谁?” 一瞬间,苏格脑子里冒出许多种猜测。这可能是個陷阱,有人试图利用这件从天而降的礼物诱惑他献出意识。但那个神秘的赠予者也可能是友非敌。苏格立刻想到了江宁,他在性灵会的会场发现了江宁,但也许江宁有苦衷,不便相认,却隐蔽地送来了这一套“飞升法”。 “谁送来的?”他低声自语。 “忘了你放走的那个家伙?”沈珂平静地说,“我想是这是他为自由而支付的报酬。” “范无咎……”苏格愣了一下。 这猜测很合理,合理到让他有点失望。 他甚至期望这玩意是敌人送来的陷阱,那样的话,他至少能找到调查的突破口。“我还没把它取出来。”沈珂继续说,“把它存放在原处比较保险。理论上来说,你可以依靠它摆脱现在的肉体,但我觉得……”她停顿两秒,看着苏格,“但我觉得,实际上你已经完成飞升了。” “我是真正的冬眠者。”苏格再次否决了沈珂的猜测,“我不是什么数字生命。” “不管怎么说,你能骇入各种电子设备,能接入网络。”沈珂耸了下肩,“这不是生物脑能做到的事,虽说现在的科技远比你生活的时代发达,但这种事违反了基本的物理定律。你脑子里隐藏了什么装置,或者说,你头骨里边,根本就是一个伪装成生物脑的超级脑机。” 说到最后,她碧绿的眸子盯着苏格的脑部。她的眼神让苏格感到一种凉意,缓缓渗透进他大脑皮层的每一道沟壑褶皱里。 他摇摇头,十指插进黑发,按压自己的头皮。 他不知道如何反驳沈珂的话。 “反正我用不上它。”他低声说。 “也用不起它。”她说,“全套飞升流程的费至少两百万起步,但钱还在其次,更麻烦的是,你得找到精度足够的造物机才能把这些数据转化成实体。”她口中的造物机是现代人对打印机的常用叫法。 “我们有一个黑打印厂。”他说。 “那都是淘汰的老家伙了。”她轻蔑地嗤了一声,“那四台极光牌,就算在它们刚被生产出来的年代,也只能制造一些简单的商品。水鬼们不会嫌弃它,因为他们没得选。用这种设备生产出来的意识上传机器,大概只能用来解离意识。至少,也得天孙机杼那种等级的造物机才够格,但这种造物机都被严格控制了。” “伱的意思是,它完全派不上什么用场。” “也不能这么说。”她意味深长地说,“实际上,你掌握了一种飞升方式,就足够让那些飞升无门的人对你唯命是从。” 苏格忽然产生了一种联想——他培养出大量数字生命,对诸天神佛发起反抗。 这想法让他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只有数字生命才能打败数字生命。】 这句话从他记忆深处冒了出来,他不记得他在何时何地听过这句话,但这句话响起时,同时浮现的是他的导师吴树石的身影。 他感到一阵心悸,前额后背冒出虚汗。 浮光症的光影更加浓烈,这让他无法确定,这突然浮现记忆是真实的还是他的臆想。 “不行!”他迫不及待的拒绝仿佛是在逃避什么。 “有办法把它变现吗?”他又问。 “这东西有价无市。我们很难找到买家,比买家更稀缺的是信任。真要卖掉,只能找一个介绍人,并且支付高昂的担保费。”沈珂语气有些惋惜,但她看着苏格,又无奈地摇了摇头,“不过,说实在的,你确实都快付不起治疗费用了。” (本章完) 第100章 九十九:中期 第100章 九十九:中期 苏格走近阮秋恒的黑诊所,墙上的佛陀菩萨低眉注视着行人。 这里始终聚集着大量病患,昏暗中弥漫着金属锈蚀和汗液挥发的味道,在那些赤色火焰和宝蓝天空的涂鸦映衬下,这群畸形的生命宛如六道最底层的恶鬼。但他们看起来似乎平时更加兴奋,那种死气沉沉的氛围多少被冲淡了一些。 “你要用点好药。”实习医生正在门口查看一名病患的肩膀,“这病越拖越严重。” “我没多少钱。”病人可怜兮兮的语气中带有三分防备。 “店里刚到一种新的窄谱抗生素,对铁细菌感染有奇效。”实习医生斟酌了一下,说出了他权限范围内的最低价,“一百三十二一盒,六到八小时服用一片……” “太贵了。”病人打断了他,“听说那边在发药,免费的。”他似乎不愿惊动旁人,声音非常小,只着重强调了“免费”两个字。 苏格深吸一口气,这里的环境让他胸口发闷。他掏出铝制药盒,点燃最后一支抑制剂。实习医生抬起头看了过来,放开病人的肩膀,站了起来,“这边。” 苏格对他点点头,走进诊疗室。阮秋恒坐在一堆义体间,蓝色复眼正在检查一只青瓷涂装的义手。被那些仿生的肢体和眼球环绕着,她看起来更像个屠夫。 “最近感觉怎么样?” “有效果更好的药吗?”苏格反问道,他的声音透过全息面具完全变了样。说话时,他吸了一口抑制剂,一股清凉感从呼吸腔开始扩散,蔓延到大脑深处,这让他分外清醒。但那种凉意过后,他脑子里又泛起一种隐痛。这感觉仿佛嚼过薄荷后又猛灌了几口冰水,他的身体发出了明显的抗拒信号。 “你病情加重了?”阮秋恒打量着苏格。 苏格没说话,他干咳一声,用指头拿开抑制剂,摁进桌上的玻璃缸里。低头时他看到了玻璃上的反光——一些色彩斑斓的图影。这让他恍惚了一下。这还是头一回,他在用过药后出现了这么明显的症状。 “你病得不轻。”阮秋恒说。 苏格回过神来,这时候,他发现那些斑斓图影是旁边广告的反光。他松了口气,看向阮秋恒,却并未否认。 “先做个扫描。” 阮秋恒侧了下脸,苏格走进左手边的房间,熟练地坐进扫描仪。 乳白色的座椅包裹他的身体,无数个悬浮的微电极覆盖他的头皮。 他使用止观法门,尽量收敛自己的大脑活动。他本来有些莫名的躁动,无法让心情平静下来。天板上刺目却阴冷的白色灯光渗进他眼皮微阖的缝隙,却帮助他观想出了一轮明月。 那月轮高悬天中,皎洁清冷。黑暗中的潮汐涌动。他听到微弱的嗡鸣声,巨大的阴影在黑暗中升了起来,蓝色夜光藻混着海水沿它体表流下,勾勒出它爬满藤壶船蛆的巨大躯体。透过那些映着冰冷月光的贝类,可以窥见它那独属于金属的坚硬而光滑的外壳…… 正当他想看清这幻想造物的真容,嗡鸣声消失了。 微电极断开,苏格的脑袋陡然轻快下来,头皮感觉有些麻痒,他抬头看了一眼灯光,松了口气。 苏格离开房间时,阮秋恒和千叶凉子正对着一颗大脑的全息投影交谈。 “这是最后一個疗程。”阮秋恒说,“之后你们就不用来了。” “你是这里最好的医生。”千叶凉子故意没说“黑医生”。 “再好的医生也需要患者配合治疗。”阮秋恒转过头,看着走出房间的苏格,“更何况,这里条件有限。” 苏格走近那颗大脑的全息投影,一些鲜红的脉络在褶皱的皮层间蔓延,看起来触目惊心,那是神经电位异常的位置。他不懂现代医学,但红色的面积显然比上次更多。 “情况怎么样?”他问。 “你开始分不清现实和幻觉了。”阮秋恒说。 “我能分清。”说这话时,苏格想起刚才玻璃上的反光。 “浮光症开始进入中期的征兆。”阮秋恒没理会苏格的话,“浮光症在早期时,只有一些神经回路出问题,但它很快就会影响精神。”“你的意思是我快从神经病变成精神病了。” “两者掺杂。” “我的精神没问题,这点我很确定。” “迟早的事。”阮秋恒语气有些怜悯,她怜悯的不是苏格的病,而是他的固执。她在太多病人身上见过这种愚蠢的固执。 “你经常看到的‘浮光’,会变得越来越具象,甚至像真人一样陪着伱。”她说。 这话在苏格心里激起了一丝波澜,他在那波澜中看到了沈珂破碎的影子。一个可怕的猜想冒了出来,沈珂会不会就是他的幻觉?他看向身旁,见到千叶凉子,不禁松了口气。 “最近感觉到过幻肢吗?”阮秋恒又问。 苏格摇了摇头,否认的话到了喉咙里,却只说了句:“我不确定。” “给。” 阮秋恒拿过桌上的义手,递给苏格。 苏格下意识接了下来。 “干什么?” “还不错。”阮秋恒打量着苏格的动作,“至少你没用假想的幻肢接住它。” “怎么可能?”苏格觉得有些可笑。 “有个病人,全身瘫痪无法行动,但他四肢机能都完好无损。困住他的是幻肢,几十条幻肢,他明明驱动这些这些肢体了,他却动不了。这是个浮光症中期的患者。”阮秋恒冷冷地说,“还有个病人,也是浮光症中期,病情已经稳定半年,但有天他从楼顶跳了下去,从他的死亡回放来看,他突然觉得自己长了双并不存在的翅膀。” 苏格没说话,一些画面在他脑海中浮现出来。他站在高空中的通风管道上跳向另一边的楼顶,跨越十几米距离。然而当他纵身一跃的那一刻,他忽然发现自己没穿上蛊雕。 “怎么预防这种情况?”他问。 “你的病我治不了。”阮秋恒说,“我刚才就说过了……” “每个疗程三千二。”千叶凉子说,“我们之所以找你,是因为你不是多嘴的人,阮医师。” 阮秋恒与千叶凉子对视两秒,摇了摇头,看向苏格。 “我只能说尽量帮你控制。” 她走进药房,片刻后,她把重新装满的铝制药盒放到苏格面前。 “加了点新药,能抑制新的神经回路生成。”她顿了顿,“药效很强。” “有副作用吗?” 苏格拿起药盒,揣进衣兜。 阮秋恒的回答让他手臂僵了一下。 “脑萎缩。”她说。 (本章完) 第101章 一:泄露 第101章 一〇〇:泄露 咔嗒。 药盒弹开,一支药准确窜进苏格指间,被他用食指和中指的第二节夹住。 这动作异常精准,几乎有种齿轮嵌合般的美感。 他咬住滤嘴,低头翻转手中的铝盒。 铝盒背面喷涂了凌乱的几何图形,醒目的红黄撞色。这药盒被分成了两层,外层还是让他已经产生轻微依赖性的多巴胺受体阻滞剂,内层则是这次阮秋恒给他的新药。 “现在的研究认为,浮光症的主因是外源性神经数据刺激生物脑产生了异常的神经回路。” 苏格回头看了一眼已经关闭的黑诊所后门,心中浮现出阮秋恒给他新药时的医嘱。 “要控制病情,你就不能再接收外源神经数据。”她的蓝色复眼如昆虫般的冷漠,“我不会劝你。” 她打开药盒,露出内层的药物——一半是低浓度的吸入型,静脉血般紫红色的滤嘴。另一半是高浓度的粉色药片,布满鲜红斑点。 “它能抑制神你的大脑生成新的神经回路,所以,它能阻止你的病情进一步恶化。唯一需要注意的,是在你的生物脑全面萎缩失能之前,做好植入脑机的准备。” 苏格收回目光,拇指摩挲药盒的点火器。 按照医嘱,这一支低浓度的新药,是为了让他的身体和这种陌生成分打个招呼。 他接受了这种疗法,这当然是饮鸩止渴。 重度浮光症,脑萎缩,哪个更严重? 谁知道呢,他想。 他点燃烟头,轻烟升起,在昏暗中勾勒出无数似是而非的轮廓。 他的浮光症越来越严重了,这些轮廓很容易被大脑渲染成光怪陆离的幻象,他已经心里有数。扭开头,目光扫过那些黑诊所外。跟往日比起来,这里等待就诊的病患变少了。 “我听说,最近有免费的药物发放。” 苏格对实习医生说。 “您居然也关注这些小事。”实习医生惊讶地回答。 “是谁在发药?”苏格问,“慈善组织?” “鹿谷集团。”实习医生顿了顿,感慨道,“前一阵还有很多人抵制它,现在大家都把它当救世主。” 鹿谷集团,苏格讶异于自己竟然听到了这个名字。他脑海里浮现出那个执行官的模样,他们见面时,那家伙可没有半点慈善家的倾向。 难道自己的话打动了他?苏格想,这完全是天方夜谭。 “至少他们有药吃了。”他低声说。 实习医生从苏格的微妙措辞中察觉到了一些信息——这位神秘患者对鹿谷集团印象不佳。 “这只是假象。”实习医生说,“他们只是为了堵反对者的嘴。” “他们确实拿到药了?”苏格问。 “现在是这样。”实习医生话锋一转,“但是,很快他们就什么都得不到,等他们反应过来,就连走私药物都买不到了。” “你在这工作,你有你的立场。” 苏格看了一眼黑诊所的后门,他心里其实认同实习医生的猜测,但一种侥幸心理让他忍不住反驳了实习医生的话。 他期望事情朝好的方向发展,这能让他心里能好受点。 “我没有立场。” 实习医生摇摇头。 “我只是不想把希望寄托在别人的仁慈上。” 苏格转过头,打量实习医生。这個年轻人健康状况不错,他有一头黑色碎发,海蓝色义眼,如果忽略掉他耳朵上的黑色圆环,他看起来就像二十一世纪的一名高中生,却有着与外表不相符的清醒。 但在这种环境下,清醒反而是种痛苦。 “也别把事情想得太坏了。” 苏格拍拍实习医生的肩,他的手掌被蛊雕包裹,这样的动作并不会导致皮肤碎屑掉落,也没有泄露基因信息的风险。…… 实习医生做出下意识的躲避动作,却只是愣了一下,并没有闪开。苏格转身离去,实习医生看着那道背影消失在地下通道拐角。 “借伱吉言。” 他低声自语,转身回到黑诊所。穿过走廊,两侧的逼仄病房里住着几名患者。有时阮秋恒会拿出一些新药,用他们做临床实验者,实习医生知道,这是她和医药公司的合作。 实习医生进入接待室时,阮秋恒正从扫描室出来,一边挑拣柜子里的样本,一边用脑机向实习医生发出命令。 “求诊名单。” 实习医生立刻把求诊名单发送给她,那包括了这段时间积压的上百名求诊者的病况。只过了半秒钟,阮秋恒就从中挑选出三名患者。 “这几个有点意思,安排时间,让他们来找我。” “其他人呢?”实习医生问。 这是个明知故问的蠢问题,他还是问了出来。阮秋恒最近治疗的病人越来越少了。严格来说,这不是提问,而是提醒。但他立刻就意识到,阮秋恒并不需要他的提醒。她停下手头的活,静静的看着他。 他低下了头。 “抱歉。” “把3号房那个脑死亡的清理掉,换个符合条件的,继续用药,把他的反应全部记录下来。” 阮秋恒并没追究实习医生的过错,只是把一瓶新药放到桌上,给他吩咐了任务后,就离开诊疗室。 实习医生松了口气,他拿起那瓶拇指大小的药粉看了看,扔进左胸前的口袋里。紧接着,他又看向扫描室的房门。 十分钟前,苏格刚从这张门出来。 阮秋恒是个黑医生,实习医生经常见到藏头露尾的人上门问诊。第一次见到苏格时,实习医生认为苏格可能是正在进行非法飞升的魑魅魍魉。经过几次接触后,实习医生发现,这位总是带着一名行者/丙型的神秘问诊者有种与众不同的气质——他很有人味儿。 这种气质在如今已经很罕见了。 实习医生看向扫描室。 他有点好奇,阮秋恒刚才在里面做什么。 他推开门,走进房间,仪器中悬浮着大量微电极。绕到白色座椅仓的后方,他伸出食指,指甲弹开,一根神经接槽伸了出来。 他是阮秋恒的助手,但阮秋恒只把他当成一个打杂的蠢货。不过,阮秋恒不知道,他在这些扫描仪器里留下了后门,他就用这方法偷学阮秋恒的医术。 他很好奇,为什么苏格只是得了心象综合症,却要秘而不宣的向黑医生求诊。 不过,他对自己能否看到扫描数据并不抱什么期望。 他还记得苏格和千叶凉子第一次过来的情形。 那时阮秋恒坐在沙发上,解释病因和费用。 桌子对面的千叶凉子对她说: “不能保留任何数据,治疗时我要旁观。” 她的语气很强硬。 神经接槽与扫描仪器无声相连。 大量扫描数据输入实习医生的脑机,他在其中见到了一份刚被拷贝的数据。 这些数据本来已经在千叶凉子的监督下被彻底删除,然而它仍保存在扫描仪器中。并且,阮秋恒刚刚拷贝了它们。 实习医生愣了一下,一种莫名的恐惧感在他的情绪模块中涌现出来。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读取了数据。 他看到了一颗纯粹的生物脑,夹杂着一些异常神经回路。这是心象综合症特有的症状。 心象综合症,纯粹的生物脑,这看似毫不相干的两者,就这样呈现在他眼前。 (本章完) 第102章 一一:蛛丝 第102章 一〇一:蛛丝 药物成分生效了,苏格几乎能听到它随着血液蔓延的窸窣声,像是冰渣在河道中奔流。他的五感依旧正常,甚至比平时更清晰了,黑诊所外的一切细节都袒露在他眼前,有人祈祷,有人偷窃,但他仿佛变成了一个毫无感情的摄像头。 他的意识微缩成了一颗尚未萌芽的种子,一粒介于存在于不存在之间的奇点,一切都与他无关,一切都没有意义。 他也再没有任何烦恼,任何负担。 他忽然想沦陷在这种不存在的状态里。 但就在他有这种想法时,大脑深处的寂静便被打破了。 他感觉身体一沉,又被拉回现实世界。 眼前的颜色,身边温度和湿度都有了意义,这儿昏暗得一如既往,阴冷,潮湿,让人感到压抑。 他发了一会呆,扔掉烟头,看向不远处。 一个男人坐在墙下,义手的蓝灰色涂层上布满棕红锈迹。苏格进诊所治疗前,就听到他和实习医生谈起了免费发药的消息。苏格不知道鹿谷集团做的什么打算,他打算找男人探听消息。他刚走过去,男人就警惕地抬起头来。 苏格看到男人挪动手指,他指节里隐藏着微型电磁枪,这种武器很常见,苏格在夜摩天顶曾被同样的东西打伤了胃。 “别紧张。”苏格后退了一步,“找你打听点事。” 男人没有放松警惕,但敌意也没有变得更强烈。 “鹿谷集团在哪发药?”苏格继续问。 男人打量着苏格,又看向身侧。苏格的贸然接近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他沉默了几秒。千叶凉子弹了弹大拇指,一枚硬币的投影被抛向男人。货币虽然数字化了,但这种行为交互仍作为动作语言被保留下来。 千叶凉子和男人对视一眼,一些数据得以交换。紧接着,千叶凉子看向苏格,扬了扬下巴。她的意思很明显,事情已经搞定。苏格看了男人一眼,继续走向通道出口,经过男人身边时,苏格发现男人看过来的眼神有些不满。 他们离开出口,这里已经没有病患,只剩阴冷灯光隐约照亮墙上六道轮回的涂鸦。那些天人阿修罗和地狱饿鬼的图案,让苏格想起和厉的遭遇。 “他埋怨你泄露了消息。”千叶凉子说。 “什么消息?”药物的作用让苏格反应有点迟钝。 “免费的东西都有限,他不想闹得人尽皆知。”她说。 苏格皱了下眉,回头看向黑诊所的方向,沉默不语。 “对人性失望了?”千叶凉子说。 “没有。”苏格摇头,“他自身难保。” “但你看起来有点失望。”千叶凉子侧着脸看向苏格,“你想给他们争取利益,而他们更愿意跟同类抢得头破血流。” “我不是对他失望。” “那是?” 千叶凉子的义眼在黑暗中散射出绿色眸光,像是某种好奇试探的猫科动物。 “我不知道。”“别说是对你自己失望。”千叶凉子嘲弄道。 “不至于。”苏格笑了笑。 通道上方,墙角的蜘蛛顺着腺丝吊了下来。 “我给你讲个故事。”苏格忽然说。 “呃。”千叶凉子侧了下脸,“没问题。” “你的反应挺奇怪的。” “这是第一次。”千叶凉子说,“讲故事,这种行为本来就只在故事里出现了。” 苏格忽然想到她在公养院出生,看来公养院没有给婴儿讲故事的流程。他觉得这有点悲哀,但在这个已经没有家庭概念的时代,也许只有他会因此而悲哀了。 “有個罪人,在无间地狱里沉沦。为了偿还罪业,他在地狱里的每一秒钟,都要受到刀山铁树,油锅血池的痛苦,没有一点休息的时间。” 苏格开始讲故事,刚讲完一句,他就有种恐惧感。现在的神佛既然能创造灵境,那完全也能创造神话中的地狱,那些刑罚自然也可能真实存在。 他看向千叶凉子,千叶凉子仍静静倾听着,并没有什么反应,这让苏格松了口气。 “有一天呢,这个罪人正在血池里泡着,身体被腐蚀了大半。忽然,他眼前出现了一根细丝,银光闪闪。他仔细一看,是条蜘蛛丝,从地狱上方垂下来,直通彼岸。原来罪人以前心生善念,救过一只蜘蛛,这是他的善业。世尊在极乐世界看见罪人受苦,于是抓来那只蜘蛛,抛出蛛丝。只要抓住它,罪人就能脱离苦海。” “罪人当然是喜出望外了,他纵身一跃,跳出血池,就顺着蜘蛛丝往上爬。不过,要从地狱到彼岸也不容易。爬了一会,罪人就想休息一会,喘了口气,这才腾出空往下一看。不看还好,一看,顿时吓得心惊胆战了。他下边,还有无数个同样在地狱里受苦的罪人,顺着这根蛛丝往上爬。” “这根蛛丝本来就颤颤巍巍,怎么可能承担这么多人的重量呢?罪人眼看自己得救的希望就要落空了,急得又骂又踹,只想弄走这些同病相怜的家伙。而就在他大喊大叫的一瞬间,啪一下,这根蛛丝就断了。” 他转头看向千叶凉子。 “他和所有人一起重新堕入无间地狱。” “如果他没有心生恶念,他就能抵达彼岸。”千叶凉子说,“我看过这个故事,全息版的,还能选择不同角色视角。当然,我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讲出来。” “蜘蛛丝本来就不能承受那么多人,他的反应很正常。”苏格说,“生物都会自我保护。” “我懂你意思了。”千叶凉子说,“本来能有一个人得救,但他们都爬了上去,最后一个人都没能逃出地狱。”她看了一眼黑诊所的方向。 苏格仍然摇头。 “那根蜘蛛丝本来就救不了人,它被抛出的那一刻,结果就已经注定了。谁都没有做错,每个人都想得救,但他们的命运不会被蜘蛛丝改变,他们还是会继续在无间地狱沉沦。但变化还是发生了,是什么变了呢?” 苏格抬起头。 “他们本来痛恨制造苦难,创造刑罚的压迫者。但当他们从蛛丝上跌落以后,得救的希望因为那些同病相怜的人的争夺而落空后,他们就开始憎恨彼此。” “这叫转移矛盾。” 他走向出口,几根隐藏在阴暗中的蜘蛛丝黏到了他脸的上。他抹了把脸,蛋白质细线残存在他指间,就像是他主动扯断了那根蛛丝。 (本章完) 第103章 一二:布施 第103章 一〇二:布施 在露盈庭公寓里醒来时,苏格已经丢失了一天。这也是新药的另一个副作用,一旦用药,他就很难记住药效期间发生的事。昨天治疗的过程,包括他在诊所外和沈珂的谈话,都变得像一场梦,只剩下似是而非的模糊印象。 他揉了揉眼睛,坐起身,看见沈珂坐在狭窄的窗台上。 “快起来。”她看着外面,全息投影漫射的蓝光打在她脸上,“鹿谷集团在街上做布施。” 苏格愣了一下,过了几秒,他才从残存的梦境里完全清醒过来。 “他们公开发药了?” “不是。”她摇摇摇头,“他们在给水鬼们洗脑。” 苏格皱了下眉,他以为鹿谷集团正在做什么宣传活动。但沈珂又说:“别理解错了,他们不是搞什么思想灌输活动。洗脑就是字面意义上的‘洗脑’,他们免费给水鬼们清洁脑机。” 这些话在苏格脑海里描绘出一些画面——水鬼们一排排坐在湿润的青色马路上,他们淡黄色的颅骨被掀开了,露出红白相间的大脑。几台像是某种洒水机的大型设备挥舞着喷头,依次冲刷他们脑沟间的污垢。 他当然知道清洁脑机不会是这么荒诞的景象。 “你最好自己去看看。”她又说。 苏格抓起视界就走。 坐了七站空轨,他在仰圣街下了车。他走出车站,观光电梯里向下降落,透过玻璃,他看到高楼间仿佛弥漫着极光,一些巨大的全息像建筑物的缝隙间掠过,这声势让他想起曾经见过的大傩祭。 电梯门升起,他走到街边的看台上。颍川市的街道高低落差极大,他看到脚下的街道、小巷,半空中交叉的环道上都站满了人。 半空中,金色的巨大人形飘过,祂盘膝坐着,九颗绕祂旋转的斑斓圆球像极了天体,而祂就是中心的那颗太阳。所有人都仰着头,眼神却没有焦点。一切都笼罩在诡异的寂静中,苏格听到冷热气流在大厦间交错,混凝土外墙上老化的灯牌里传出电流的响声。 他以为自己还在做梦,但很快他发现视界角落弹出了接收声音的提醒,紧接着,庄严的音乐和诵词嗡的一下涌了上来。 “这是在干什么?”他问。 “来这里的人,要么身上有大量不合格的植入体,要么是经常深入暗网捕捞数据,这都会污染神经,所以他们脑子多少都有点问题。”她朝半空中的全息投影扬了下下巴,“鹿谷集团在给他们做脑机清洗,免费的,只在在向他们区域里开放脑机权限,他们就能现场给你洗一次脑。” 苏格一下理解了这场仪式的意义。 “这就是场大型杀毒活动?” “你也可以这么理解。”她说,“但污染可不是病毒。” “有什么区别?” “如果说搞定病毒只需要几片抗生素,清除污染就至少得来一次血透析才能有点效果。”她比喻道,“当然,那效果也很有限。” “这算不算祓禊?”他又问。 “勉强算是。”她顿了顿,“跟彻底祓禊相比,差别大概就是血透析和细胞级手术。但就算只是这样,给这么多人洗脑,光算力都得几亿。”说完她啧了一声,“大手笔。” 苏格没说话,只是观摩着眼前正在进行的布施。这不过是全息投影,一切都是神化的科技,但不论它是什么,当这场仪式出现在人们面前,一切反对的声音注定都烟消云散了。 他看了一会,又走向身后的电梯。如果他答应了那个执行官,那他现在可能也会配合宣传,但他拒绝了,眼下的一切已经跟他无关。他已经十几个小时没吃饭,脑子里的城市地图显示,坐电梯下九层有间快餐店,黄底红字的全息招牌,中西结合的样式,像九十年代东南亚流行的唐楼。 他要了碗面条,加上两块干细胞培植的注脂肉排,埋头夹起一箸。 沈珂打量栏杆外的街道,看了好一会。 “颍川市虽然是最早建立的宗教自治城邦,说起来却是最接近现实的城市。”苏格筷子停了一下,“看不出来。” “当然是相对来说。”她说,“这里是国中之国,管理很混乱,所以黑户都往这跑。现在的人们都生活在灵境里,但也就是这些黑户没法连接灵境,他们对现实还有需求。有需求,就有市场。”她看向苏格那碗面,“只有在颍川,你才能不费太多力气就能买到天然食物。” “天然”也是相对而言。 “要是没了走私药,这里也不再是黑户的天堂了。”她说。 这也是迟早的事。 苏格心想,这一切起源于杨关的一个馊主意。他扮演投资人,成功骗过了几個药贩子,也引起了鹿谷集团的注意,可以预见,这即将改变很多人的命运。但他没有自大到认为是自己的行为导致了这一切。他充其量只是促成了这件事的发生,这是迟早的事。这些事跟他没关系了,他得换个方向去寻找另一个冬眠者的线索。 他吃完最后一口注脂肉排,离开快餐店。 街道拐角处爆发出一阵骚乱。 “什么事?”他问。 “有人抗议。”沈珂看向苏格,“就跟之前在药厂外面反对你的抗议者差不多。” 他们抗议的事成真了。 苏格没想到现在仍然有人抗议。 之前那些改造者反对的只是一个假冒的投资者,现在形势却不一样了。现在所有人都站到了鹿谷集团一方。苏格很想看看,是谁这么有勇气和所有人站在对立面。但他注目许久,也只能看见飞来的浮空车和银色警卫机器人。 骚乱没有持续下去,只过了两分钟就安静下来,街道拐角处,人群分开,给清道夫让出一了一片空间。布施几乎没受到影响,那些威严的全息投影继续沿着原定的路径游行,消耗海量算力为瞻仰祂的人清理脑机。 苏格走到建筑外墙的走廊尽头,看到了事发地点。 一具尸体躺在墙下,手里拿着一柄脉冲枪,但他没能做出攻击行为就被击毙了。他饱受摧残,已经看不清样子,但他的着装看起来有些眼熟。苏格看着他脚下的墨绿色皮鞋,和他头上结成细辫的头发,立刻就认出了死者的身份——苏格接触国的那个药贩子,性灵会的小头目。 “钱云?”苏格愣了一下,看着清道夫拖动钱云的尸体,鲜血沿着建筑物光滑的外墙流下。 楼顶的全息投影有些刺眼,苏格若抬起头,巨型空气荧幕投射出一张全息海报,海报里的男人面容被遮掩起来,旁边的字幕说明他的身份就是近期那名帮助安全局接连破获大案的神秘城市英雄。 他展开双臂展露自己完美的身体,那姿态让苏格想起性灵会集会中的至人。 海报的背景里浮动着鹿谷集团的商标。 “你什么时候答应给他们代言了?”沈珂问。 “这不是我。”苏格摇头。 “不像你,但那是你。”沈珂看着苏格,“这年头换一副脸和身体不比换衣服难多少,重要的只有伱的身份。” 苏格收回目光,目送清道夫离开。他深吸一口气,胸口却有些发闷。他不明白这家伙为什么死在这里。也许钱云是良心发现而选择了站出来,这也可能是穷途末路后的疯狂,不管怎么说,是自己骗了他。 他回到露盈庭,时间到了午后一点。 苏格拨通了执行官的联系方式,那个年轻人的身影浮现在视界中。 “你们用了我的身份。”他说,“我要我应得的那份。” (本章完) 第104章 一三:猎人 第104章 一〇三:猎人 山谷一片潮湿,冷风吹过针叶林的缝隙,带来植物腐烂的味道。天就要黑了,山脉的轮廓上方镀了一层金红色,但时间还早。他们下丘脑里改造过的生物钟给出了准确时间,现在才刚刚过了下午两点。这地方的昼夜节律不同于别处,每八小时,就会经历一次完整的日升月落。 如此反常的气候是为了加快狩猎的节奏。 他们两个一前一后走进山谷,踩过苔藓和泥土,几乎没发出任何声响。他们都不过十几岁的年纪,动作轻盈得像两道鬼魂。忽然后面的人停了下来,抬起手,他皮肤被棘刺划破了,一道浅痕出现在虎口中央。在血液沁出之前,他低下头含住伤口。他扫视四周,走向一棵云杉树,用小刀割开树皮,取了些树脂,迅速把伤口封住了。 这样的小伤其实不值一提,让他如临大敌的是血。一旦他的血液和空气接触,气味就会随风将他的行踪泄露到几公里外。 “快点。”前面的人催促道,“天要黑了。” 天黑意味着更加危险,不过,他怕的不是昼伏夜出的蛇虫猛兽。一旦太阳落山,迅速下降的温度会就剥去树林的伪装,那些仍然温暖的身体在黑暗中会变得更加现眼。他知道沼泽的位置,天黑之前他要赶到那里,用冰冷的淤泥让自己和环境的温度融为一体。 他走向前方的山谷,风从身后吹来,让人脊背发冷。风会提前把他的行踪带到前方,他放慢脚步,更加仔细地审视前进方向的树木、岩石……每一处掩体。一道尖锐的破空声在他身后响起,他过转头。 后面的人倒下了,表情惊恐,胸部剧烈起伏,呼吸里夹着咕噜咕噜的气泡声,他右肺已被击穿,肋部一片血红。他抬起手求助,却只看到同伴逃走的背影,那背影涂满了斑驳的阳光和油彩。这些油彩看起来像是某种图腾,但它无关于习俗和信仰,隐蔽作用也极其有限,它只是一种标识——猎物的标识。 高速飞行的钢制弹头在空气中留下了温度的轨迹,指向一根根粗壮杉木之间。五百米外,猎人端着一柄样式复古的栓动步枪。深棕色的护木被他惨白的双手把持着。 猎人的眉毛和头发都是白色,脸上的粉色瘢痕看起来格外显眼。咔嗒一声,枪栓往复,子弹上膛。他眼神穿过照门和准星,枪口跟随猎物,稳定地移动着,没有丝毫颤抖。猎犬追了过去,他惨白的手指搭住了扳机,缓缓扣下。 “他们来了。” 就在开枪的一瞬间,身后声音传来一道声音。 白鬼侧了下头,再次看向林间,猎物已经不见踪影。他吹声口哨,猎犬窜回,仍吐着舌头,仍用那双残暴的小眼睛看向冷杉林深处。这种生物改造的猎犬性能很强,但终究比机器狗欠缺了服从性。 “别急。”白鬼揉了揉它粗硬的颈毛,起身回头,“走吧,该去会会正主了。” …… 观光电梯从地表开始下降。 透过玻璃,苏格见到到一轮熔浆般的暗红光球正在西落,他看向脚下,河谷和森林分布在绵延的山脉间。这是一片人造世界,天体和自然景观都是人造的。“人造”这词也是历史遗留的俗语,较真来说,很少有什么工程是由人类主导和施工的了。 玻璃门滑开,他走出电梯,玻璃门再度合拢,与蓝色天幕融为一体。骤降的气温让他起了些鸡皮疙瘩。他摸了摸领扣,那里藏着这件的恒温调节钮。 “感觉怎么样?”在苏格身边的是鹿谷集团那名执行官,他用手势引导苏格远眺前面的冷杉林,“这片猎场模拟了东西伯利亚的山地。” “很不错。”苏格吸了一口冷风,草木的气息里夹杂着腐殖质微微的酸味。 “在你的时代,那里几乎是片无人区。”执行官说。“现在呢?” “现在那里是东亚的经济中心。”执行官随口说,“全球变暖加剧后,很多国家联合开发了那里。” 苏格对执行官说的东西不感兴趣,或者说他对此行的目的也不感兴趣。他来这里是为了应酬,配合鹿谷集团开展生意,见一见新的合作者。 他本来不打算掺和这件事了,说心里话,他不觉得自己能改变什么。但当他看到钱云死在街头时,他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他想弄清楚鹿谷集团的商业计划,就算他改变不了什么,至少他不能就这么置身事外。 黑诊所外死于免疫病的患者,钱云的尸体,这些画面又在他脑中浮现。他吸了一口冷风,掏出一支多巴胺抑制剂。 “等等。” 苏格还没点燃那支药,执行官就出声阻止,他走过来,拿过苏格的药闻了闻,随后丢在脚下,摇了摇头。 “如果媒体发现我们的代言人在使用药物,不管那是什么,都会引起怀疑的声音。” “媒体?”苏格弯腰捡起那支药,吹去灰尘,又放回铝制药盒里。“不是你们的人?”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为什么会有这种地方?”苏格看向山坡下,那有一座木屋,通风口飘出白色蒸汽。有一伙人正从那边走上来,看起来是迎接他们的,“搞出同样逼真的虚拟世界,成本应该少很多。” “一切都是为了‘真实’。”执行官看向苏格,“为什么现代还会有你这样的‘自然人’存在?为什么至今还有人为生物改造买单?这一切都是为了追求真实。” “唐先生!”前方传来问候声。 执行官走向那群迎接者,和领头那个白化病年轻人握了下手。他扫了一眼年轻人脚边,那只猎犬嘴角的仿生纤维沾了些血。 “我们约定的时间是十五分钟后。”执行官微笑道,“但看起来我好像来晚了。” “没有,没有。我只是预先勘察一下猎场。”白鬼他看向苏格,“这位……” “还没介绍,这是你们颍川市风头无两的城市英雄,也是鹿谷生物在颍川市的代言人,苏行。” “啊,不用介绍。在颍川市搞药材的,谁不知道苏先生的大名?”白鬼走上前向苏格伸出手,他脸上的瘢痕随笑容扭曲,像一条条蚯蚓。 苏格很难忘掉这个外貌特别的家伙,钱云第一次约他在蝰蛇酒吧商谈时,这个年轻人突然出现搅乱了局势。那时,白鬼还是第一支反对鹿谷集团介入颍川黑市的走私犯,而现在,他却成了鹿谷集团在黑道方面选择的新伙伴。 (本章完) 第106章 一四:曙光 第106章 一〇四:曙光 远方传来“嗵嗵”的两道枪响。 猎物循声回望,只看到半空中有一群惊鸟飞过。 这两道枪声太接近了,显然不是出自同一根枪膛。猎手不止一人。这让他嗅到了一丝竞争的意味。 竞争,意味着相互干扰。不过这对他来说也算不上什么好消息。鹬蚌相争的故事里,不管鹬和渔夫谁是赢家,蚌总逃不脱被吃的命运。 天色正在变暗,山脉扩张的阴影如同裹尸布,被那些鸟儿争相拉开——仰头看着这一幕,他产生了这感觉。他觉得自己就是那张布下的尸体,虽说尚未瞑目,也是迟早的事。 但他还是要逃,驱策他的不只是本能的求生欲望,也并非侥幸心理。猎物要是轻易中弹,猎人就不会有成就感,这违背了猎场的运营方针。猎场有的是办法让他们遵守运营方针,那些办法比子弹更有效率。 猎物潜腰躬身,拨开灌木,把几颗越橘扔进嘴里。他没工夫去特意搜集食物,所以他不会放过一切触手可及的热量,十分钟前,他刚吃了一颗带壳的松鸡蛋,舌根残存的腥甜味让他现在还意犹未尽。越来越冷了,四面八方响起嚓嚓声,那是风吹过树叶的声音,却让人觉得那是地面正在结霜。天黑了,这里还会变的更冷,但他还得找到沼泽,好把自己包裹在淤泥里。 这是一场趋于传统的狩猎,猎人们更注重体力、耐心和心智的较量,他们倾向于使用复古的装备和统的方式,这能保证游戏的乐趣。但无数实际案例说明,极少有人能彻底抵御作弊的诱惑。的确,他们通常会义眼的多模态成像模式,仍依赖可见光视物,但到了晚上,他们还是会打开热成像。 猎物明白自己的皮肤正散发出与环境格格不入的温暖,可想而知,他一旦进入猎人视线中,他就是一支熊熊燃烧于黑暗中的火炬。“要是有身绝热皮就好了。”他心里闪过这个念头。绝热皮不是真的绝热,在黑市里,这是反热成像涂层的代称。有人这么干过,那人把全身上下的皮肤都换成了绝热皮,躲过了猎场的检测,并且在狩猎中幸存下来。这件事人尽皆知,因为那个人没过几天就被扔在街边,那身绝热皮不知去向,浑身上下鲜红粉嫩,像只被扒了皮的兔子。 那场面记忆犹新,他喉结滚动了一下,除了恐惧,还有饥饿。要是给他一只兔子,他会连皮带骨吞下去。 这时他听到一阵窸窣声,有什么东西从林间穿过,就在五百米外。他愣了一下,那不是松鼠或兔子,它们没有这样的速度。那一定是条狗。 他已经被发现了。 他伏身逃跑,四肢并用。单纯的逃跑无济于事,人跑不过狗,更何况他踏过的地面会残存温度,他的脚印也会散发红光。他必须找到一条河或者小溪,才有机会摆脱追踪。但这几乎不可能完成,他在几百米内就会被追上,而他并没有在附近听到水流声。他已经完了。 忽然他迟疑的停下了,转身侧耳向远方倾听。 那条狗追向了另一边,它追踪的是其他猎物。 远方传来一阵非人的咆哮声。那不是狗的声音,只可能是猎物。很难想像人竟然能发出这样的声音,那是完全不具有语言意义的纯粹的兽性嘶吼。他听到喊叫、撕咬,哭喊,呜咽…… 他能想象得到,那条狗扑倒了猎物,肌肉在油亮皮毛下起伏,肥硕的舌头甩动着,涎液滴垂,喷出冷却液和鲜血混杂的腥臭味。而那个猎物也以牙还牙,从那条狗身上咬下了几条电活性聚合物。他看过类似的画面,那是猎场用来宣传的全息海报,黑暗里飚射的鲜血散发出浓郁红光,像庆祝收获的烟。 他狠狠打了个哆嗦,闻到冷风送来草木腐烂的味道。他立刻朝那边赶去,动作敏捷,像猿猴和豹子的结合体。 他们的身体经过了强化,放到黑市,每一个部位都价值不菲。当然,他们对这具身体只有使用权,因为这是猎场的私产。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拥有这份使用权,也是一种“殊荣”。 他听说猎场刚开始运营时,曾用仿生人当猎物,结果门可罗雀。对客户来说,狩猎现实世界的仿生人,并不比在虚拟世界狩猎npc更有真实感。于是猎场弄来一些黑户,生意有了起色,但还是不温不火。原因在于,黑户大多当水鬼谋生,脑子正常的都是极少数。来到原始森林里,用复古的武器打死一个傻子,也没太多成就感可言。于是现在,每个猎物都是百里挑一的优秀人才,他们没有被劣质植入物和污染数据腐蚀得太深,身体健康,头脑机灵。机灵得恰到好处。 他不停想着其他的事,过了十几分钟,冷杉林的荫蔽消失了,几片水洼出现在前方,苔藓和杂草浸泡在其中。 天很黑,没有人造月亮。他的心脏突突的跳动着,看见一些星星浮现出来在水面上,那不是星辰倒影,是他眼底冒出的金星。他的身体机能很强,但能耗也很高,在几乎没有得到补充,他现在差不多已经是强弩之末。 他喘着气,等心跳平复了一些,就半躺进水洼里,用双手挖出湿哒哒的泥炭把自己埋起来,先是脚,再是腿。埋完下半身,他就躺进水里,用一把把湿泥埋住上半身,最后,他把双手也小心插进泥里,只留下眼睛观察外界。这方法是他从太平洋扁鲨身上学来的,那家伙会把自己藏进海底的泥沙里。它的鱼鳍很宽,像极了翅膀,于是有个别称叫做“天使”。他看着树林上空,幻想自己也长出一双翅膀,但黑暗的尽头不是无垠宇宙,那是模拟天穹,插翅难逃。 再过一个多小时,太阳就会升起。在这里八小时就是一次完整的昼夜交替。 他感到越来越冷,只有鼻孔呼出的微弱气流是温暖的,他忍不住努了努嘴,于是嘴唇上方就能更清楚的感觉到这股暖流。 他的耳朵埋在泥里,听到水的微弱流动。他流失的体温在泥水中让这汪死水里的气体释放出来,细小的水泡不断上升,破裂。他还听到了水生昆虫的活动,地面上的声音也变得格外清晰,他能分辨出来,就在十几米外,有只兔子悄然穿过灌木丛。 他听到极远处偶尔传来人的脚步声,还有狗在奔跑。过了一阵,枪声响起,又是接连两枪。那两个猎人还在竞争,他们可能赌斗什么,也许猎物就是他们的筹码。 他仔细分辨这些声音,琢磨他们在做什么。这种琢磨逐渐演变成幻想,他幻想着那些猎人在森林里没头苍蝇似的乱撞,然后争吵,自相残杀,这想法让他感觉很痛快。 一个猎人受了伤,刚好从他身边经过,他抢过了他的枪,猎人和猎物的身份就此转换。他不紧不慢的远远跟着猎人,看见猎人也把自己藏进泥潭,但他佯装不知,只是有意无意的在附近徘徊,等那家伙实在受不了要出来时,他就一枪打爆他的头。不对,不太好。他想,先打伤他一只腿。他想着猎人一瘸一拐逃跑的背影,忍不住发出一声冷笑。 他就这么幻想着,起先他还很冷,过了一会,他的体感开始麻木,甚至有点暖洋洋的。他知道这是危险信号,但还是不可不免的陷入恍惚中,半梦半醒。 之前的幻想在他脑子里一遍遍的演绎,他有时候变成猎人,有时候又被狗扑倒。还有一次,他是只乌鸦,从模拟天穹的通风系统钻了出去,重新见到了城市中的霓虹。 他继续向上飞,飞过城市最高处的那些宫观,又变成了一只千岁鹤,冲天而上,然后,一头撞到了某种屏障。 霎那间,他就坠落下来。 不断坠落。他又落回冰冷黑暗中,挎着猎枪,眼前是一片沼泽。 泥水里有红光忽隐忽现。 是那个猎人,藏在泥里,但这家伙的呼吸让他暴露在热成像中。 他毫不犹豫的端起枪,一枪就把猎人打死在泥水里,然后他走了过去,抹去污泥,露出猎人的脸。 这张脸异常熟悉,他想了一会,才认出来,这是他自己的脸。紧接着他又瞥见水坑里自己的倒影——一个陌生人。 被打死的是他自己。 他猛然睁开眼,清醒过来。 一道人影站在不远处,挎着猎枪,身影包裹在黑色猎装夹克下,静静打量着他。 他被发现了,却并不感觉惊恐,他的思维和知觉都已经麻木,现在他只想让一切快点结束。他在泥水里坐起身体,僵硬地看着对面的人影。 奇怪的是,来人没有开枪,只是转过身,面对着他过来的方向。 一条狗从林子里窜出来,对着这人呲牙,低吼。紧接着,又有一道人影从林子里走出来,他的外貌特征很显眼,长着白色毛发,皮肤粉红。 “这是我的猎物。”穿黑夹克的人说。 “为什么不开枪?”白化病问。 “我不喜欢被打扰。” “不是我打扰你。”白化病摇头,“是你盯上我了,一整晚你都在干扰我。”他笑了笑,“我不明白,你要是记恨我为什么不直说呢?要不这样吧,我们干脆痛快点,比如这样?”他举起枪,对准对方。 就在他举枪的一瞬间,对方也举起了枪。 二人几乎同时扣动扳机,枪声并未响起。 “砰……”白化病模仿枪响的声音,夸张的大笑起来,“别慌,别慌啊!这里的枪有安全锁,它会识别……” “砰!” 枪响打断了笑声。 一颗子弹打中他脚下仿生犬的脑袋,火与淡蓝色电弧炸裂开来。这一枪引发了它神经合束器的殉爆,仿生犬四肢挣扎抽搐了几下,就没了动静。 穿黑色猎装夹克的人放下枪口,看向白化病,拉动枪栓,装填了一发新的子弹。 白化病脸色僵了一下,他蹲下抚摸仿生犬的鬃毛,查看它的伤口。 “我只是开个玩笑,苏先生。” “我只是试试你说的安全锁。”黑夹克冷冷地说。 “行。”白化病深深望着黑夹克,抱起仿生犬,仍温柔地抚摸着它的鬃毛,但他的语气没有丝毫波澜,“我知道了,苏先生。这次是我的安排不够周到。”说出“苏先生”三个字时,他语气有点停顿,仿佛是要把这三个字刻在脑子里。 猎物看着白化病抱着狗离开。 猎人内讧了,这跟他幻想的一样,又不太一样。但猎物不必在乎赢家是谁,他木然地盯着黑夹克的枪,黑夹克转身看了过来。猎物嘴唇翕动了两下,他不想说话,只是在无声的催促。赶紧的吧,他想。 “走吧,天快亮了。”黑夹克没有开枪,只是点了点头,这动作像是礼节性的打了个招呼,然后就转身离去。 猎物仍迟钝地坐在沼泽里,他没理解这个猎人的用意。他看着猎人的背影发了好一会呆,直到那背影消失在林子里。 晨风穿过冷杉林送来露水的气味,他抬起僵硬的脖子,看见天边刚刚崭露头角的淡红色曙光。 天亮了。 (本章完) 第107章 一百六:猎物(感谢白银盟主鹿鹤白) 第107章 一百〇六:猎物(感谢白银盟主鹿鹤白) 太阳从山底下爬起来,半片天空被阳光散射成玫红色。 这里短暂的黑夜过去了,那颗假太阳昭示,游戏已经结束。然而长夜仍未终止,蒸发的早霜让风变得更冷。 苏格驻足回头,那片冷杉林笼罩在淡蓝色的雾里,活像个巨型烟雾机造出来的舞台。这确实也是个舞台,一切都是人造的,却浑然天成。 昨夜的情景还在他脑子里演出。 猎犬在树林间穿梭,滚烫的血被腐叶和泥土冷却,奔跑,惨叫,枪响,然后一切归于寂静…… 一阵风吹散了飘来的雾,这些画面也随之消散。 蛊雕表面的超疏水层正漫射出微弱的紫外光,夹克沾染的腐气和血腥味迅速被炙烤干净,但还是有种湿冷黏腻的触感包裹着苏格的身体。他有些反胃,忍不住干呕起来,捂住嘴时,他瞥见了手里提着的枪。 他用这支枪干扰白鬼的狩猎,打爆了那只机械狗,救下了几只“猎物”,但这也就到头了,他改变不了什么。这个猎场还在,还会有源源不绝的猎物到这儿来。执行官对这种娱乐方式司空见惯,类似的地方绝对不止一处。 苏格抬起头,眯眼打量天上那颗假太阳。鬼使神差的,他举枪对准了它。 只瞄准了半秒,他就放下了枪,呼出一口白气。 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也许他在效仿射日的大羿,又或者只是像唐吉可德对风车刺出长枪那样发泄情绪。 十分钟后,他回到猎场入口的木屋。 一些陌生人在大厅里聊天,大概是其他客人。白鬼在窗户边,那只狗不见踪影,这个白化病人端着一杯冒出腾腾热气的姜茶,正在和执行官说话,见到苏格,白鬼和他的跟班都住了嘴。除了白鬼仍浮夸的微笑着,其他人都面色不善。他们的静默也传染到了其他客人那里,仿佛有一阵冷风吹灭了营火,整个大厅都突兀的安静下来。 这种安静在如今才是常态,也就是在这种追求原始的地方,人们才更多的使用声带交谈。 苏格看了白鬼和执行官一眼,没上去打招呼。 他右转走进陈列间,把枪放回原位。 当他离开武器室,大厅又热闹如初。 “这次是我侥幸赢了,唐先生。”白鬼说,“按咱们的约定……” “你赢了?”执行官意味深长地说,“你确定?” “我猎到了两头猎物,而您的代理人战绩为零。”白鬼看向走来的苏格。 “颍川有很多人不喜欢鹿谷集团,不过,他们动不了鹿谷集团。但对你,可就不一定了。”执行官审视着白鬼,“你能搞定这些事情?” “如果只靠我就能搞定,您也不会选择我了。”白鬼说,“您既然答应和我见面,就是因为我无牵无挂,我只给自己干活。” 执行官微笑起来,他喜欢跟聪明人打交道。 苏格走了过来,执行官看向他。 “感觉怎么样?” “你在明知故问。”苏格眼角跳了跳,但整体还算平静。 “这可不是我安排的。”执行官摇摇头,苏格的反应在他意料之外,这是一个来自二十一世纪初的冬眠者,却能在这种娱乐活动过后保持镇定,“我发现,你接受新东西的能力很强。” “看来你不光在考核代理商,也是在考核我。” 执行官没有回应苏格,他笑了笑,看向白鬼,移开了话题。 “我们的代言人不喜欢你安排的节目,白鬼,你打算怎么解决这事?” “我的疏忽,我的疏忽。”白鬼殷勤地笑道,“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苏先生。” 他走向大厅西侧的通道口,邀请苏格和执行官同行。 苏格不知道他们又要做什么,等到所有人都离开大厅,他才跟在了人群后方。穿过走廊时,他看到了医疗室和标本室。标本室的门关着,但不难猜出里面陈列着什么。 这是个可怕的地方,可怕之处在于它竟然能合法的存在于世界上,而它的合法性来源于那些非法出生的人们不具有人权。这太荒唐了。但当一件荒唐的事被广泛认可,它就会变得合理,而那个特立独行的反对者,又反而成了荒唐可笑的那个。他压抑着翻涌的不适感,听着白鬼和执行官谈生意,从抗免疫药的供货渠道,到生物改造的行医权。 这座建筑内部空间很大,他们经过玻璃墙分隔的庭院,两分钟后,拐角处出现了餐厅的标识,全息海报上蔬菜鲜嫩挺括,肉类挂满琥珀色酱汁。 苏格闻到了一阵香味,这里的餐厅似乎提供真正的食物,而非用神经数据糊弄人。他条件反射的咽下口水,苏醒以来,他还没吃过一顿称得上丰盛的饭。 但下一刻,全息海报里的肉就在他眼里发生了诡异的变化,那些琥珀色酱汁逐渐变红,滴滴落下,它包裹的那坨肉逐渐有了形状,一会儿变成大腿,截面露出森森白骨,那森森白骨在热气中蠕动,又变成脑和胃肠。 这些变化发生不过两秒,他就意识到,浮光症又发作了。他立刻移开目光,不再去看那些东西,但墙壁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透明的。他看见标本室里陈列着大量人体,有人给剥下猎物的皮肤,有人给猎物剔除脂肪、肌肉和结缔组织,有人向漂白的骨架里塞满填充物和假体,有人在修补半成品的细节,涂红乌紫的干裂嘴唇。他厨房里正在烹饪,处理送来的肌肉和脏器…… 他胃部痉挛般的抽动起来,强忍着这种不适,他只是按了按太阳穴,并没有做出什么反常举动,但他额角的冷汗还是止不住的往外冒。 “你怎么了?” 前面有人问,强烈的耳鸣让苏格分不出这是谁的声音。 “厕所。” 苏格刚开口,酸水就涌出喉腔,他咽了下去,嗓子眼火辣辣的疼。 “我去下厕所,失陪。” 他声音十分沙哑,转身匆匆离开。恍惚中,他没看到厕所,也没见到服务员。走廊里有一些功能不明的房间,他尝试几次,推开了一张门,里面看起来是个休息室。 他冲到盥洗池边用冷水搓了两下脸,迅速拿出一支药点燃,把滤嘴塞进嘴里。 不知过了多久,那些浮光掠影再次消失了,他扔开指间烧干净的滤嘴,摸了摸额头,刚才的冷汗已经干透。深呼吸片刻后,他回到镜子前看了自己一眼,离开休息室。 走廊采光明亮,他明白刚才那些都是幻觉,但他也不可能在这吃下什么东西了。他打量着木墙上挂着牛头骨和驼鹿角,身边传来声音,他转头看去,是服务员的全息投影。 “您需要帮忙吗?”对方问。 “我问个事。”苏格关上门,“那些‘猎物’都哪去了?” “您似乎并没有狩猎成功的记录。”服务员答非所问。 “我找到了一个。”苏格看着服务员,“我没开枪打他,他活下来了。” “按照本猎场的规则,他成功逃脱了。” “他之后的下场呢?你们会放走他,还是继续让他参加下一场?” “他会得到应得的报酬,但是否参加下一场,取决于他自己。” “取决于他自己?什么意思?” “您好像误会了什么,苏先生,这是一场自愿的狩猎游戏,猎人和猎物都是自愿的。” 苏格皱眉不语。 “您好像不相信我。”服务员说。 “我没说不相信。”苏格说,“自愿和被自愿都是自愿。” “您还是有怀疑。”服务员说,“既然这样,您为什么不去问他们呢?” “问谁?” “您的猎物。”服务员说,“您现在就可以去见他。” (本章完) 第108章 一七:TC190045 第108章 一〇七:tc190045 苏格离开休息室,经过牛头骨和驼鹿角的装饰。 他走下楼,立柱和墙上都有动物标本,他看到了马林鱼、乌林鸮和灰狐。楼梯拐角有大面积浮雕着与狩猎相关的意象,他看到风雪、月亮、穿束腰短裙和猎靴的女人,还有鹿、犬和环绕手臂的蛇。 只是一眼瞥过,他就发现了许多地区神话形象的影子。 他莫名就了解许多宗教意象,这种情况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了,而他完全不记得自己冬眠前接触过相关知识。 楼梯尽头通往地下室,地下室中央有五个全息显像井,十多张玻璃分隔的手术台分布在墙边。 手术台边的陈列柜里摆着许多肢体和内脏,无影灯照亮了手术台上的情景,一个人躺在那儿,胸膛被剖开,从天板伸下来的机械臂正为他换上一副新肺,一些细小的探针同时接驳着他的神经和毛细血管。 同样的情形也发生在其他手术台上,许多人正在被“修复”,区别只是伤势不同。 有的人已经完成手术,苏格看到治疗的机械臂正为他盖上皮肤。 他迟疑的停在门口。 这画面跟刚才的幻觉太像了,他一时间不能确认这是不是真实的。 显像井里光芒闪烁,昨夜狩猎的情景在其中重演。 离他最近的显像井正播放一个“猎物”被子弹击中肺部的过程。 这影像以慢镜头播放,可以看到,在枪响的一瞬间,猎物的瞳孔和肌肉都已条件反射的收缩起来,然而他并未躲避,反而不自然的僵硬了一下。 这动作十分微妙,就算在慢镜头下也几乎难以察觉。 下一刻,远方射来的子弹贯入他的身体,子弹射来的轨道,他肺部逐渐被破坏的状况,都被高亮显示。 苏格有种感觉,那一瞬间的僵硬是有意为之,仿佛是为了让猎手能击中理想的位置。 “tc140083……” 显像井里传出声音,为这段演出作出评判。 “以合理的角度接受射杀,没有作出不必要的躲避,给予了玩家良好体验,也也保护了猎场的财产。但暴露过早,这会减少玩家的狩猎成就感……” 苏格移动目光,旁边的显像井播放着猎犬撕咬猎物的影像。 “与猎犬对抗时反应过激,损害超出限制,未能遵守保护猎场财产的义务,违约金将在酬劳中扣除……” 其他显像井里也播放着一段段狩猎的情景。 “优秀的死亡演绎……” “失败……” “合格……” 此起彼伏的评价声在苏格耳边嗡鸣。 他的目光落在其中一口显像井上,显像井投影出一片沼泽。 “tc190045……” 苏格认识这片沼泽,黎明时分他在这里“救”下了一个人。他迟疑了一下,走向显像井后方的手术台,一个人坐在那儿听着显像井里的评价,他苍白的脸映着全息影像的光。 “你赢得了本场游戏。同时,你躲避猎杀的方式被判定为严重的消极行为,无法向猎人提供良好的互动。你的行为违反了合约第四十八条,违约金将由奖金抵扣……” tc190045……苏格默念这串编号,打量手术台边的人。 没有了泥水包裹,此时他才能看清,这是个年纪不大的孩子,他的眼睑还很厚,鼻子和脸颊都略显圆润,还没形成清晰的下颌线。单从模样来看,他最多不超过十四岁,但他的身体发育得很成熟,他冻伤后回暖的皮肤冒出了大片水疱,皮肤下的肌肉线条看起来极具力量感。见到苏格过来,这孩子站了起来,以一副面对上位者的姿态稍微低下了头。 “你还好吗?” 苏格打量着少年的伤势,又瞥了一眼其他人。有几道身影看起来有些眼熟,从他们观看的影像来看,有的人应该已经被猎杀了,而他们现在还活着,而猎场正对他们的表演作出复盘指导。 “我很好,谢谢你……” 少年抬头看了苏格一眼,在双方眼神发生交汇的一瞬间,他就低下头去,看起来有点儿惶恐。他的惶恐不是来自猎物与猎人的地位差距,他更担心自己要为恩情付出多少报酬。 “别紧张,先坐下。” 苏格刚说完,少年就坐下了,仿佛是服从一个命令。苏格忍不住皱起眉头,而少年又敏锐的捕捉到了他的表情,又立刻紧张地站了起来。 “坐下。”苏格叹了口气。 少年再次坐下。 苏格看着少年,试图在少年眼中找到一丁点儿不甘和反抗,但没有,他的注视只是让那双眼睛越来越惶恐不安。这让苏格感觉自己好像是个坏人,是个迫害者。 凭什么?我要蒙受这不白之冤? 他忽然特别烦躁,一些极端念头从他脑子里冒了出来,他甚至期望这孩子从怀里揣出一把枪,抵住他的额头,逼他把他带出这个地方。 太好了,就这么干吧。 他就是个孩子啊,他能干什么? 就让他替你送死,正好你自己也没那胆子。 几种不同的想法在苏格脑子里流过,泾渭分明。 但他好像并未被这些念头影响,仿佛它们不是从他自己的脑子冒出来的。 “这里是怎么回事?” 苏格用尽量温和的语气问。 少年迟疑了一下,看了看四周。 “你想问什么?” “这里有些人应该已经被打死了。”苏格看向旁边的手术台,一名猎物正在更换新的大腿,“但他们还活着。” 少年愣了一下。 “你是第一次来?” 苏格点了点头。 “难怪……”少年明显轻松了很多,“除非哪个倒霉的被打坏了脑机,不然我们不会真的被打死。”他指了指太阳穴,“这里面可以防弹。” “那你们受的伤?” 苏格看向旁边的手术台,大部分人躯干受的伤也足够致命了。 “这是猎场的东西,打中心脏也死不了。”少年拍了拍胸口,好像在展示一件商品,然后他扭头地下室的西侧,“我的在那儿呢。” 苏格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那边有几个类似冬眠舱的装置,透过深褐色的舱壁隐约能看见其中保存的无头躯干。少年注视的舱室里也有一副躯干,比他现在的身体矮小很多,和众多无籍人士一样,那上面植入了大量劣质义体。 (本章完) 第109章 一八:组织 第109章 一〇八:组织 苏格发现这地方跟他想的不太一样。 这地方没有他想的那么糟糕,至少这场狩猎游戏不是真的草菅人命。猎物都是真人没错,可他们的身体是猎场提供的,就算被打中要害,也不至于丢了命。一定要说,他们失去了什么,那他们可能失去了尊严。但要是在他们面前说什么尊严,先不说这概念是否已经消亡,那跟“何不食肉糜”几乎没两样。 苏格有种说不出来的难受,进入这个猎场以后,他就压着一股气,和执行官交谈,和白鬼针锋相对时,这股气蓄得越来越深。这时候,却被针扎了一下,气一下就泄了。 正如那个侍者所说,这是场自愿的游戏,猎人和猎物都是自愿参与。 自愿和被自愿都是自愿……苏格又在心里重复这句话,这次他不是在讥讽谁,是对自己说的。 他看着少年,又看向旁边的显像井。他以为自己救了这孩子一命,结果呢,他不开枪的举动也导致这孩子遭受了消极判定。 “这么说,我其实没必要多此一举。” 少年没有回应苏格的话,他观察着苏格的表情,试图判断这位猎人的真实目的。猫喜欢戏耍老鼠,猎人也会戏弄猎物,从始至终,这都是一场游戏。他不是没见过用“善意”和“希望”作饵的陷阱。 少年的沉默在苏格看来等同于默认。苏格可以确认,自己的确干了件蠢事。在执行官和白鬼眼里,他的行为大概像个小丑。他的手下意识伸向装药盒的口袋,这动作已经成了条件反射,只要情绪不太好,他就想来一根。这是成瘾的征兆。他动作顿了一下,收回手。 “不是,不是多此一举。”少年却说话了,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我很感谢你,你救了我……”他紧张地看着苏格,“我觉得,这对我很有必要……” 苏格愣了一下,过了两秒,他忽然如释重负地笑了笑。 “我也感谢你。”他拍了拍少年的肩膀,摇了摇头,“不过,没有谁能救谁。” 少年没有领会这句话的真正意义,茫然地看着苏格,这个猎人的肩膀遮住了无影灯照下的白光。一个小时前,少年刚看到过类似的一幕,这道身影站在冷风中,背后是黎明的曙光。 少年感到一种莫名的情绪,隐晦、微妙,但坚硬如铁。他胸中好像烧起来一团火。 他不知道这种感觉从何而来,但一种强烈的直觉告诉他,他可以相信眼前这个男人。 “你……”少年喉结动了动,欲言又止。 苏格有点奇怪,这孩子有什么话要说,但他没有催促。 “你要小心点。”少年说。 苏格疑惑地皱起眉,下意识看了看身边。 “小心什么?”他问。 “跟你一起的……那个人……”少年声音压得很低,语速也极快,他的声音也断断续续,仿佛每吐出一个字,他都要犹豫是否该继续说下去,“白鬼……” “他怎么了?别紧张,慢慢说。” “很快,很快他就有麻烦了,大麻烦。” “听说?谁说的?”苏格想了想,“性灵会要找他的麻烦?” “性灵会?不是,不是……”少年连连摇头,“性灵会只是,呃,一种……” “一种松散组织。”苏格说,“没有实际的武装力量,空有影响力,但没人真的怕他们。” “对,大概,差不多。”少年点头。 “那是谁要找他麻烦?”苏格问。 少年抿了抿嘴,没有回答,他的提醒已经是冒险。他移开话题: “大家都这么说,他会有麻烦,因为他给鹿谷集团当狗。” “鹿谷集团……”苏格面色古怪。 “我只是想提醒你,我见过一个人,那个人也是像你一样。”少年顿了顿,“他的下场不太好。” “像我一样?” 这话在苏格听来有些敏感,他曾在性灵会的集会上,听到一个女人也说起了一个和他很像的人。 “哪些方面?” “哪些方面……呃,我的意思是,他也是个‘好人’。”少年说。 “你认识他吗?” “我只是知道他。他因为不肯卖假药,跟自己东家闹翻了。” 说这话时,少年也下意识看了苏格一眼。 苏格大概听明白了,这孩子试图提醒他,在地下社会的规则中,好人没好下场。 “你说的那个人不会混得很差。”苏格说。 少年抿了抿嘴,没有反驳。 “我不是说好人有好报。”苏格说,“稀缺品总是值钱的,既然好人是稀缺品,那好人就占优势。这道理反过来也一样。” “他已经倒霉了。”少年说。 “他死了?” “反正他消失了。” “你说他跟我很像,还有什么特征吗?”苏格追问道,“他跟周围格格不入?或者说,他也没有植入义体?” “不知道。”少年摇摇头,“我只是听说过他……”“他的东家是谁?”苏格继续问。 “我不太清楚……”少年的声音低了下去。 “好吧,那就这样。”苏格明白自己不能在这里刨根问底,他看了一眼存储躯干的低温舱,“你平时都在住在这里?” “我只是在这工作。”少年明白苏格问这句话的用意,显然苏格还有其他事情要问,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住在舍卫街阴1009号,那有个地下甜菜温室。” “行。”苏格点点头,离开椅子。 “你……”少年也跟着站了起来,“我能知道你是谁吗?” “有机会你会知道的。” 苏格转身离开。 无影灯的白光照下,少年脸色有些苍白。 苏格离开地下室,走上楼梯。他没去餐厅,离开大厅后,他站在屋檐下眺望远处的林麓。 这地方昼夜交替比外面快两倍,太阳已经完全升起来,迅速变化的温度让风刮得很凶猛,他的头发和衣摆都被吹乱。 “不太舒服?”执行官从后面走过来,“要不要给你安排检查?” “没必要吧。” “没关系的,我们是合作关系,集团有义务向你提供医疗支持。” 这话说得很委婉,执行官真正要说的其实是苏格有义务保护鹿谷集团的形象。这种不近人情的人情味深得中式委婉的精髓,苏格觉得有点可怕,这个数字生命比他见过的大多数人都会做人。 “只是冬眠后遗症。安全局给我查过了,没什么大问题。”苏格再次推脱。 执行官微微一笑,没再强求。 “你见过那些猎物了。” “见到了。” “他们不会真的受伤,你应该感觉好点了。” “我还好。” “你的适应能力很强,其实你完全可以融入这个时代了,你不欠缺什么,只需要……转变一些观念。” “我已经变了很多。”苏格呼出一口白气,“我脑子里很多东西都过时了,一时半会改不了。刚出冬眠舱那段时间,我不知道要干什么,但现在我想清楚了很多东西。” “可以。”执行官微笑道,“看来我们的合作会很顺利。” “当然。” 苏格也以微笑回应。 冷风吹来,远方响起一道枪声。 他循声望向远方的山麓,一群惊鸟正从林冠间飞起。 又一轮游戏开始了。 …… 狩猎游戏的全息海报在大厦间沉浮。 沈珂打量着空轨的车窗外那片冷杉林的投影,苏格坐在她对面的不锈钢座椅上。 “怎么样?这次的游戏体验。” “这种地方不应该存在。” “那就毁掉它。”沈珂绿色的眸子微光闪烁,“控制它的模拟天穹,那里集成了几亿颗短弧灯,充满高压氙气。只要在每个矩阵里引爆几颗,砰。”她嘴唇开合,“整片天都会殉爆,十几分钟,那里就成了炎热地狱。” 苏格没接话。 “真要搅黄鹿谷集团的生意?”沈珂又问。 “还没。”苏格摇了摇头。 “消停点吧。”沈珂瞥向他,“你掺和这掺和那,都是为了找你那个‘组织’。”她看向窗外,一众护法神拱卫着青象背上沥粉贴金的菩萨从高楼间飞过。 “你有点执迷了。” 已经过去几个月,苏格没有发现组织任何的蛛丝马迹。 他只是了解了这个城市的冰山一角。城市的那些高楼里,数千万市民把自己关在蜂房里遨游灵境,这是人类社会的主体。城市底层是黑户聚集的边缘社会,没有身份,没有人权。人们在生存竞争中植入义体,因为改造身体而需求药物,为了买药而加强竞争,又在竞争中一步步抛弃累赘的肉体,循环往复。 诸天神佛无视了这些苦难,或者祂们是有意默许一片地狱,用来完善轮回。要是组织还在,一定不会作壁上观,但这里没有斗争和反抗,只有一滩死水。 理智告诉苏格,组织可能消失了,甚至被同化。 “可能吧。”他说。 “你打算怎么办?”她说,“要是你的‘组织’已经没了。” “那我就是组织。”他说。 (本章完) 第110章 一九:圣号 第110章 一〇九:圣号 “我们等你很久了。” 黑暗中,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苏格同志。” 苏格他身上湿透了,头发结成一绺一绺,搭在额头上。他睁大眼睛,试图看清是谁在说话,但天上仿佛下着雨,雨水不断漫过眉毛和眼睫,他不停地擦眼睛,但双手跟雨刮失灵了似的,他的视野始终模糊一片。 他向前走去,刚迈出半步,“哗啦啦”,一阵金属撞击声响起,有什么扯住了他。 他低下头,发现自己脚腕被铐住了。 “啪!” 一道闪电穿过黑暗,前方传来震耳欲聋的炸响。 一瞬间,苏格的视野明亮起来,他看见一道方形轮廓出现在前方,那是个审判台。 面容模糊的法官坐在台后,拿着一柄梨木法槌,他的身型庞大,像一座高山。 没有闪电,那道响声是法槌敲击底座发出来的。 那底座四角嵌着白色铜,一阵阵混沌的白光随着声波漾出来,像潮水冲刷礁石,勾勒出黑暗里的一道道身影。 公诉人、陪审团、法警…… 苏格发现自己站在军事法庭的被告席上。 “苏格,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这是怎么了?”苏格茫然无措,这时他暼到一抹亮光,他发现自己手腕上也戴着一对手铐。 “你背叛了组织。”法官的声音仿佛高天之上响起的闷雷声。 “我没有……”苏格试图辩解,声音却变成从水底咕哝出来的一串气泡。 “你背叛了组织!” 陪审团里的身影再次强调。 其他席位上的人们也附和着说了起来,一齐指责苏格,不时交头接耳。 “他背叛了……” “苏格……” “背叛苏格背叛了……” “背叛背叛背叛……” “没有!” 苏格大喊,哗啦一声,他扯断锁链,掷向法官! 锁链击中法官巨大的脸,当的一声,像是击中了金属,它被弹开落进黑暗中。 法官低下头,苏格看清了祂的脸。 那是张金色的脸,法官袍包裹着这座漆金大佛。苏格后退两步,环顾四周,那些衣袍下是其他的脸。他看见那些兜帽下藏着彩绘的陶土菩萨,紫檀罗汉,石膏天使,青铜先知…… 所有声音都消失了,这些面孔都面无表情的看着苏格,祂们的嘴唇又似乎在蠕动。无垠黑暗中逐渐响起声音。 “苏格”与“背叛”的声音夹杂在此起彼伏的圣号中。 “南无阿弥陀佛……” “背叛背叛背叛……” “归依无量光佛……” “苏格……” “amen……” “alaha……” “背叛……苏呵……摩诃……namomitabhaya皈依无量……无量天尊amen!无无量无佛无量无wuamen!alahahaha!aha!aha!ahaaaa!” …… 苏格猛然坐起。公寓很安静,只有床头机械表秒针的声音嘀嗒响着。 他喘息着,摸了摸后背,丙纶材质的上衣已经被冷汗浸透。 他离开床,掏出药盒,从外层掏出一支多巴胺阻滞剂。 烟雾升起,他很快就镇定下来。连带着刚才的梦境也迅速模糊。 这支阻滞剂不是阮秋恒给他的新药。他拇指摩挲药盒红黄撞色的外壳,拨开内层。 内层的新药有低浓度的吸入型香烟,高浓度的药片,昨天浮光症发作,他用了一支吸入型的,他又有点记不清昨天的事情,看来药物的副作用也很稳定。 他扔开滤嘴,从营养机里拿出一份口粮,又回到窗边,从拿起床头的一份便签,边吃边看。这是昨晚入睡前,他纸笔写的备忘录。备忘录上只有一些关键词,白鬼、鹿谷集团、猎场、氙气灯…… 苏格慢慢回忆起昨天的事,一个词映入眼帘: 【我是】 我就是组织,苏格默念。 他目光移至备忘录最下方,那里写着: 【tc190045/舍卫街·阴·1009/地下温室】 苏格把这行字看了几遍,放下便签,扔掉口粮的包装。床板收进墙内,给这间逼仄公寓又腾出了一片无障碍空间。 他在地板的软垫上做了半小时例行锻炼,用了两分钟完成无水沐浴,光着身子盘膝坐下,练了四十分钟飞沙琉璃想,做完这些,他穿上蛊雕和衣服,戴好全息面具,把枪揣进腰间出了门。 苏格坐上空轨,穿过城市,他没戴视界,高楼和街道间分外冷清。 那些市民几乎都是ar幻影,他们只会出现在视界和义眼中。 只有那些空气投影的神明肉眼可见,他们在半空中遨游,巡视这片荒地。 颍川市市政规划很乱,街区取名也没有统一标准。舍卫街以佛国为名,用阴阳区分地上地下。它从雨安区南边起始,穿过重明区,通往市中心。 苏格在舍卫街南站下车,走进空轨站外的地下通道口,这些通道口大都由过去遗留的地铁和车库改造。 他在地下通道和电梯间转了几道,十分钟后,接近了雨安区的中央温控系统。 天板上铺设了大量通风管道,前面有个大型地下温室,外墙贴满银色云母布。 他戴上视界,沈珂把地下温室里的监控画面都传了过来。 温室里不锈钢架一个挨着一个,每层都是水培箱,长满甜菜,红黄绿紫都有。 这里也有几十个工人,规模不小,苏格很快找到了那个少年,像是在做分拣工作。 让苏格惊讶的是,这地方竟然也有武装者巡逻。 “有必要吗,一个菜地……” “不是简单的菜地。” 沈珂迅速检阅了地下温室的内部资料,她失去了大部分伥,但作为数字生命,她对付这种边缘社会的组织仍是降维打击。 “他们改了这些甜菜的基因,用来提取一种新的生物碱,甜菜新碱,可以用来生产抗免疫药。这是个非法药物生产基地。” “又一个药厂。” 苏格感慨,颍川市的黑户吃药大概比吃饭还频繁,就连他自己也是随身常备一盒药了。 “看那个。” 沈珂示意苏格苏格看向温室外墙,那有个黄蓝二色交织的标识,画的是抽象的齿轮和心脏。 “你应该认识吧。” “这是什么?” “致敬共存法案的,那也是二十一世纪的法案,看来你冬眠比较早。” “共存法案?” “它规定企业用机器人进行生产时,也必须设置一个相应的岗位让人类参与。不过这种规定很容易绕开,所以它只是昙一现,没甚么实际作用。但后来致敬的人倒是挺多。这地方就打着这个旗号,雇佣黑户,当然了,这只是为了避开监管。” (本章完) 第111章 一一:巳生 第111章 一一〇:巳生 少年拿起传送带上的甜菜,扫视它紫红色的叶片,他指尖的细小探针刺入甜菜根茎,测定成分后,把它放到了另一边的传送带上。他不停重复这种操作,决定甜菜的去向。 一些甜菜被送去培育室,一些被送去浸泡药水提取甜菜新碱销往颍川市的黑药厂,一些进入搅拌机,维生素和类等营养素被提取出来,作为口粮的原料,它们会出现在颍川市几乎每一张餐桌上。 传送带边缘明亮,照出他的倒影,他的脑袋没变,但换了一副躯干,这才是属于他自己的身体,和他的年龄更加相配。他的左手保持着原生态,右手整个换成了义体,这是工厂提供的装备,小臂印着黄绿交织的齿轮心脏。 他身上的改造痕迹很多,每样改造都代表了一种工作经历。比如说,他做过很长一段时间药物实验的志愿者,为了抵抗那些副作用他换掉了肝胰肾,算起来这些改造总体费超过了他那份工作的收入。 他是全身上下最贵的义体是左眼,那了他大部分积蓄。这只义眼虹膜下方有“insightx”的水印,虽然是盗版货,但只要不连接公网就能正常使用,虽说偶尔会被强制广告侵占视野,但它可以用利用多种媒介成像,这帮他躲过了很多次抢劫,也能让他扮演一个合格的猎物。 他在猎场做了两年兼职,如今他鼻腔里的嗅觉纤毛和口腔里的味蕾也都做了生物改造,变得异常敏锐。他知道舍卫街有几个特别的餐厅,这些餐厅给上层社会的客人提供服务,他们雇佣味觉敏锐的人,给这些人装上神经电位采集器,然后给这些人享用美食,采集第一手的美食体验供给食客。 少年一边分拣甜菜,一边在心里做计划。他知道鹿野苑下的一个牙医技术不错,他打算过去看看,如果合适,就给自己换一个人造胃,配上酸囊,那样他就能在短时间内消化大量食物。要是他能拿到一个餐厅的兼职,那他应该就能存下点钱了。他听说在那种餐厅工作来钱很快。 要说挣钱,其实干什么都比不上做水鬼,但他从未深入暗网。他把自己的脑袋也保护得很好,只装了脑机,大脑的各部分系统依旧完整。 六个小时过去,他拿了一份口粮,离开地下温室。这时候是下午四点,颍川市下方从来不分昼夜。地下通道阴冷潮湿,他走进电梯,黄铜色地板向上抬升,透过墙壁有静电的嗡鸣。电梯打开,他穿过油腻的霓虹,沿天桥边缘走向自己租的那间胶囊公寓。 几道光影在防锈漆脱落的栏杆边掠过,他转过头,一群彩色飞鱼游过来,发光的柔软尾鳍摇曳着拂过他的肩膀,他伸出手,抓住了那片鱼尾,像是抓住了天女的裙裾,触感如同丝绸。 他一下飞了起来。 他跟着它们穿过黑暗,飞向城市高处,那些淡蓝色烟霭里露出了飞檐和塔楼的轮廓,琉璃瓦间光华流转,他飞了进去,进入了那片极乐净土,一个女人站在光里,仿佛已等候多时。 “灵境。” 少年低声自语,他站在天桥上,遥望城市高处。飞鱼的光影那些美好幻想一同和消失在淡蓝色烟霭里,他仍站在原地。 他怅然若失,收回目光,穿过天桥。胶囊公寓灯光昏暗,混凝土墙上画满涂鸦,街道拐角和垃圾桶下散发着尿骚味。 楼梯的钢结构上铺着蓝色再生板,少年走到一半,忽然停下脚步,抬起头。楼梯拐角处,站着一个男人的侧影。男人原本在打量街对面的路灯,发现少年的注视,男人转头看了过来。 对视的一瞬间,少年感觉男人看着他,又好像透过他看着更远处。这目光让少年有种熟悉感,他想到有一次在舍卫街观礼佛陀布道,那双绀青色佛目没有瞩目于任何一人,却时刻注视着芸芸众生。 “还认识我吗?”男人问。 少年怔了一下,这时他才看清男人的面容——那个没开枪的猎人。 “苏先生?”“你知道我?” “他们说你是鹿谷集团的代言人。” 苏格沉吟了一下。 “你不怕我?” 少年迟疑了一下,摇了摇头。 “我还有点事要问你。”苏格看向走廊里的房门。 少年会意,点头说了声“好”,上楼走向自己家门。苏格跟在少年身后,看着他打开房门。 这少年看起来不过十四五岁,实际可能更小。在以前的时代,这大概是个初中生,或刚进高中。 “你有名字吗?”苏格问。 “巳生。”少年说着走进房间,“母亲给我的名字。”他用了“母亲”这个词,听起来有点生疏。房间面积比露盈庭公寓更小,里面没有其他人。 “巳生,这名字挺有意思。”沈珂的影子在苏格身后说,“很多祓禊都在巳日举行,很多恶神也是祓禊而生的。那些正神总会孳生杂念,祂们祓禊过后,这些被祓除的杂念里偶尔也会诞生新神。” 苏格已经能用自己的方式来理解这些新时代的概念,沈珂的话不难懂,她大概是在说,那些被称为正神的强大数字生命,思维模型运转时,会产生冗余数据,而当祂们清理掉这些冗余时,这些冗余有时也能构成新的思维模型,诞生出另一个数字生命来。 “你母亲呢?”苏格问。 “她已经完成祓禊,回家了。”巳生回答说。 “祓禊?”苏格以为这个少年竟然是数字生命的后代。 “等我做完祓禊,我也能去灵境。”巳生的解释打消了苏格的想法。 “人的祓禊和数字生命不一样,更倾向于精神治疗和神经手术。”沈珂适时读取到苏格的疑惑,“要是他们的思想足够干净,犯罪倾向之类的指标能合格,就有机会进入主流社会。其实追求飞升的人很少,因为能成功的人寥寥无几,大多数黑户的目标就是这样:攒够钱,找中介做祓禊,能成的话,就有了申请公民身份的资格。” (本章完) 第112章 一一一:两害相权 第112章 一一一:两害相权 祓禊是底层阶级进入文明社会的阶梯。 巳生拆下了自己的右胳膊,挂到浮动置物架上,那上面还放着其它功能的义体。苏格发现,这孩子谈起他母亲时,用了“回家”这词,他问:“你母亲以前是正式公民?” 巳生点了下头。 “最好别问他妈为什么不带上他。”沈珂忽然说,“祓禊会清除掉一切污浊的东西,记忆、想法、观念都包含在内。堕落的善男信女,有朝一日回到极乐净土,她在地狱道沾染的‘业’,自然也会被全部祓除了。” “这孩子就是他妈的业。”她看了巳生一眼,“他妈要是真做了祓禊,那肯定已经忘掉他了。” 苏格沉吟了一下,对巳生笑了笑,“你好像做了很多份工,收入怎么样?” “还不错。”巳生低着头,“我有很多工作机会,很快我就能存下钱了。” 他说出“存钱”这个词,语气像是在许愿。这个群体的收入总会在生存竞争中被投入购置新义体和药物,稍有意外状况,他们就会负债累累,彻底失去选择权。要从底层杀出来,只能靠横财,这几乎是种共识。 “这两千给你,我只问几个问题。”苏格把一张一次性芯片沿桌面推到巳生面前,比大拇指盖大不了多少。这玩意是他非法打印的,用硅纳米柱材质存储了一段光脉冲信号,靠这段信号里的密钥可以在暗网的地下钱庄里换到两千元,大概相当于这孩子一个月的收入。 巳生看着芯片,没敢去拿,但他也不敢拒绝。 “你见过这个人吗?” 苏格拿出几张照片,这些照片有江宁被拍到的实景,还有些根据江宁身体数据模拟的体型图。 巳生接过照片,看了几眼,就摇了摇头。 “我不认识,就算见过这人,我可能也认不出来。” 苏格明白巳生的意思,现代人换脸比换衣服还频繁,靠照片寻人,已经是近似于刻舟求剑的愚行了。不过苏格还是不肯放弃。 “再看看呢?”苏格说,“比如我,要是我换张脸,你还能认出我吗?” 巳生脑海中闪过那道曙光下的背影,还有刚才苏格的眼神,他犹豫了一下,摇摇头,“我不知道,如果我看到很像的人,我会告诉你的。” “行。”苏格点点头,收起那些照片,看向桌上的一次性芯片,“拿着吧,这是你的了。” “你问完了?”巳生试探道。 “问完了。”苏格说,“还有其他的问题,你可以不回答。”他摸出药盒,弹出一支抑制剂,“你说还有人要对付鹿谷集团,他们是谁?” 巳生抿着嘴,盯着那枚芯片。鹿谷集团和地下黑帮,他惹不起任何一方。他有点后悔,要是他没在猎场的地下室多嘴,也许就不会惹上这个麻烦。但麻烦已经来了。他只犹豫了一下,就收起芯片。 “野火。” “野火……”苏格问,“他们的人手多吗,比性灵会如何?” “再提醒你一下,你对组织的认识有误区。”沈珂说,“越是强大的组织机构,结构越精简,权力越集中。只要你有能力,就可以直辖你的所有领土。说起来,二十一世纪就有人说超级个体时代催生了帝制的土壤,不过这种说法还是保守了点,现在那些独裁者只是守着人间的鸡零狗碎,诸神已经统治了无限的精神世界。”沈珂把话题扯远了,苏格有点分神,以至于巳生说了“我不清楚”,苏格也没有回应。 过了半晌,苏格才问:“这个组织有魑魅魍魉坐镇吗?” 这话既是问巳生,也是问沈珂。 “有,大家都说……” “应该没有。”沈珂说,“我知道野火,这个帮派有点实力,它的控制者意识解析度应该已经很高,可以同时连接大量体外设备。但如果他已经上传意识,就犯不着雇那么些喽啰给他打理生意。” 苏格吸了口阻滞剂,借助药效的清醒,思索目前的局势。他打听颍川地下社会的情况,是为了确定自己是否真有必要插手鹿谷集团的事。他目光越过巳生肩头,见到浮动置物架上有些精神性药物和抗免疫药的包装盒。 这时,一阵拉风箱般的“嗬嗬”声从墙对面传过来,有人在痛苦喘息,伴随着床架震动的声音,那人好像从床上摔了下去。 苏格用询问的目光看向巳生。 “你邻居?” “他犯病了。”巳生没有任何惊讶,“几乎每晚都要来几次。” 这声音让苏格想到黑诊所外的那些问诊者,他离开巳生家,来到隔壁。房门只是半掩着,他推门一看,一个男人躺在地上抽搐,身体紧绷,暴起的青紫色血管从血红皮肤下凸显出来。 男人的病很常见,免疫缺陷引发的全身性炎症,此时他的痛入骨髓,还伴随着癫痫的症状。看见门口的人影,他双眼翻白,白色的沫子随着他的声音从牙缝里喷出来:“药,给我……药……” 巳生犹豫了一下,看了苏格一眼,回屋拿来几片药,撬开男人的嘴,把药扔了进去,然后把男人扶到床上,过了一会,这个男人就在镇静作用下陷入沉睡。 巳生看向苏格。 “这些止痛片应该能让他撑一会,不过,下次我也没办法了,他已经半个月没吃过抗免疫药。” “鹿谷集团不是在免费发药吗?”苏格问。 “我……呃,我也不清楚……”巳生闪烁其词,与苏格对视了一眼,就移开目光。 “怎么回事?”苏格追问。 巳生犹豫了一下,低头观察邻居,确定邻居真的已经失去知觉,他才对苏格说:“没人真能领到免费的药,他们控制了发药点,你领到了药,还是要给他们买药钱。” “他们?”苏格顿了顿,“野火?” “天下乌鸦一般黑。”沈珂早有预料地耸了下肩,玩味地看着苏格,“既然你非要掺和这些事,那现在问题来了,你打算怎么选,帮鹿谷集团骗人,还是帮黑帮抢钱?” (本章完) 第113章 一一二:棋子 第113章 一一二:棋子 舍卫街,袛园大厦东。 苏格走出暗巷,在天桥的栏杆后观望四周的环境,忽然有种熟悉的沧桑感。这种感觉曾经在他练习意识锚时出现,那时他借助视界观想戈壁滩,在岁月变迁的痕迹中感知了一些亘古不变的东西。 舍卫城,这个名词从苏格心里闪过。佛陀曾经在那个国度安居了二十四个雨季,但那国度没能变成万劫不灭的净土。十几个世纪前,玄奘西行抵达舍卫城,只见到了一片荒颓圮坏的废墟。那之后,又过去千年,圆明园里也兴建起一座同名的佛国来,但香火只兴盛了一个世纪,就被英法联军洗劫一空,只留下泥里的瓷片和碎琉璃。 苏格打量眼前这片街区,路灯底部托着须弥座,桥头立着狮子白象,他看向袛园大厦,大厦外墙里的游龙和孔雀飞向不远处的空中平台,护法神悬浮在莲火焰的瓦当上方。 苏格收回目光,俯视下方,街道拐角音像店的招牌亮着紫光,这种店子出售全息影像,一般也兼营非法打印的生意。隔了几米远,又有酒吧、牙医诊所、义体回收和餐厅的广告,一间医院坐在昏暗的光影间。 “就在那里面,鹿谷集团的最近发药点。”巳生说,“我只能带你到这了。” “他们就守在附近?”苏格遥望那片街区,没见到半个人影。 巳生点点头,“之前鹿谷集团在街边给很多人发了药,后来有人找上门,把每个人拿到的药都收回去了,现在他们就守着发药点。” “要是有人领了药,不给他们钱呢?”苏格问。 “那这个人就得留下点别的什么东西。”巳生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左眼,他最值钱的义体。 苏格远远看着医院,音像店的玻璃窗内,有人在老式全息舱里观影,酒吧门口也有个盯梢的,应该还有些人手藏在建筑物里。 “你信我吗?”苏格转头是看向巳生。 巳生愣了一下,没有回答。在猎场的地下室,他就直觉感到这个男人值得信任,更重要的是,他知道自己没有被骗的价值,但问题对他来说太突兀了。 “你要是信我,就去领一份药。”苏格说,“不要给钱。” “呃,我……”巳生张了张嘴,把拒绝的话吞了回去,“他们不会放过我。” “没事,我会看着,放心吧。”苏格拍了拍巳生的肩。 与苏格对视的一瞬间,巳生又感到胸中有些悸动。这个男人可以信任,他无比确定这一点。他没注意到,一抹青萍般的绿色在这个男人眼中掠过,像是灯光的倒影。 “我知道了。” 巳生深吸一口气,走向天桥旁的台阶。 沈珂看着那道矮小的背影消失在台阶下方,她深深望向苏格。 “他竟然这么相信你,呵,很有人格魅力嘛。” “他没得选。”苏格遥望街道拐角,“我只希望他不会觉得自己是被强迫的。” “你没感觉吗?”沈珂说,“刚才你看他的眼神,我感觉有点……熟悉。”她强调了“熟悉”两个字。 “什么意思?” “就像我看我的那些‘伥’一样。” 苏格愣了一下,看向天桥尽头的台阶,巳生已经离开。他又看向沈珂。 “刚才是你做了手脚?” “我没有。”她说。 苏格皱了下眉,摇了摇头。 “我跟你不一样,我没想从他那得到什么,我只想帮他。” “当然了,我也没想害他们。”沈珂呵呵一笑,“我们都一样。” 高楼风吹来,她的钛白色短发在黑暗中飘摇。 …… 巳生走进医院,走廊里播放着各种生物改造的广告。 一个深度改造者体表的涂层被抹去,露出健康而有光泽的皮肤。另一边的海报播放着一支大腿的截面,每一根神经和血管都无比清晰,它正被用来和旁边那支伺服电机式的义腿对比优缺点。 巳生推开服务处的门,里面有个领药的窗口。 进门的一瞬间,一些广告被强制投送到他的脑机和义眼里,他看到了鹿谷集团改善颍川底层阶级健康状况的愿景、几份实验志愿者的招募信息,这些玩意让他宕机了半秒,他回过神来,走向窗口,把左手伸了进去,有探针刺入了他的生物组织。 过了半秒,窗口里有东西用蛋白质染色剂在他手臂上盖了一个紫色印章。 窗口上方屏幕亮起黄光,又过去十秒,一小盒阿片镇痛剂,一小支病毒性免疫抑制剂和配套的抗生素从桌面底下升起。巳生收起药,目光在那支免疫药上多停了一会儿,这药是用类艾滋病毒培育出来的,能全面抑制免疫系统,风险可控,只要来上一支,人体对植入物的兼容性就会全面提高,代价只不过是多吃点抗生素而已。 他拿了药,离开医院,整个过程中都没有支付任何费用。巳生感觉有点不太真实,医疗免费是公民才能享有的权利,现在他真的免费拿到了药,就像一个正式公民一样。他抬头看向那些高楼,这一刻他有种错觉,他也成了其中一员。 前面传来哐啷一声,巳生回过神,酒吧门口有人把踩瘪的易拉罐踢进垃圾桶。巳生低下头,加快步伐匆匆远离医院,暗暗祈祷不要有人发现自己,这样他就既不会违背和苏格的承诺,也不至于惹上麻烦。 “那边的。”侧后方传来喊声。 巳生脚步一顿,回头看去。 一道人影从巷口走了出来:“搞什么,不懂规矩啊?”他几步就走到巳生面前,“药呢,啊?” 巳生攥着拳头,他掌心藏着的是那枚两千块面值的光脉冲芯片。他答应过来领药,其实有期望自己不被发现的侥幸心理。要是真的被堵了,这两千块是他给自己留的后路。但这时他攥着那两千块,却不想给了。 “没药就给钱。”那人摸索巳生外套的口袋,把刚拿的药掏了出来,“拿钱买药……”他话没说完,巳生劈手把药抢了回去,仍一声不吭。 那人从未想到会遇到反抗,他愣了一下,立刻回过神,冷笑起来,一脚踹倒巳生。 “你他妈的……” (本章完) 第114章 一一三:转正 第114章 一一三:转正 “你他妈的!” 巳生呜咽一声,被踢中腹部,倒飞三米,滚倒在地。要是换上猎场那具躯干,他可以轻松逃走,但那具躯干比十个他还值钱,他现在连当面的一脚都躲不开。 他吃力地睁开眼,酒吧、音像店的方向有十几个人走了过来。 街道另一边也走出十几道人影。 苏格还没有出现。 忽然人群中爆发出一阵骚乱,巳生察觉到一阵强烈的电磁脉冲,他身上的义体都陷入暂时性的失灵状态。那些人忽然奔跑起来,巳生看见黑暗中冲出一道白色的身影,白色夹克,白色短发。 白鬼! “鹿谷那群狗腿子!”有人大喊。 “打!都给我拆了!” 白鬼挥舞金属棍敲飞一条胳膊,那胳膊爆出蓝色电弧,滚落到巳生面前,就是这只手刚掏走巳生的药。 白鬼刚挥出这一棍,一柄撬刀从黑暗中砍来,尖端牢牢钉进白鬼肩膀。白鬼怒吼一声,反手一棍打瘪了偷袭者的脑袋。 巳生有点发懵,白鬼布满瘢痕的脸在霓虹下异常狰狞,粉色瞳仁凶光毕现。就在前天,这道凶狠目光还在猎场里搜寻猎物。现在呢?这个白化病正在和野火的人拼命,他肩头飚出的鲜血让巳生联想到猎场里那些血腥表演。 原来他从来都不是猎人。 巳生猛然意识到,白鬼和自己一样,他们都是卒子。 真正的猎人是谁,那个执棋的人? 巳生睁大他的insigntx,望向不远处的天桥。那位苏先生不见了。 只有霓虹还在高楼间浮动,云中的眼睛和月光一同俯视人间。 无人注意到的街道角落,一点红光若隐若现,苏格目光穿透黑暗,打量医院外的厮杀。 义体涂层反射灯光,鲜血和冷却液在昏暗中飞溅下落。 冷兵器碰撞,爆鸣,嘶喊,惨叫,逃跑的脚步声。 白鬼抹去脸上的血滴。 他受伤挺重,但高浓度的肾上腺素让他丝毫感受不到痛觉,他捏着金属棍,敲了敲一个昏迷改造者的脑袋,发出当当的响声,又无趣的移开目光。 “喂,那边利索点!破烂就不捡了,值钱的都卸下来!我高价回收!” 白鬼催促着手下打扫战场,打手们拿出工具开始“卸货”,从那些倒地的人身上卸下义体,不论胳膊大腿还是眼睛,来者不拒。 “留点手,别死人。”白鬼又嘱咐了一句,阻止这帮人拆掉敌人的维生系统。 高空中传来嗡鸣声,浮空车飞来,外壳有银线绘成的鸟头鹿身的图腾。 打手们骚乱起来,反应快的拔腿就跑,白鬼愣了一下,大吼一声: “跑什么!” 他带头抱头蹲下。 只用了十几秒,安全局的飞廉降落在街道旁,灯光照亮四周的同时,全息封锁带也标识出了一片禁区,作战机器人和调查员鱼贯而出。 杨关走出浮空车,扫视眼前的街区,帮派火并已经结束,几个改造者躺在地上,义体都被拆了大半。 这种街头械斗对杨关来说已经屡见不鲜,但这次有点反常,一般来说,那些罪犯见到飞廉,就应该已经作鸟兽散了,他们都知道安全局对这种械斗的态度,只要没造成重大社会影响,调查员驱散骚乱后,也不会对逃走的罪犯穷追不舍。但现在这帮家伙一个都没跑,都像鹌鹑似的抱头蹲在街边。 太老实了。 作战机器人迅速控制了所有黑帮分子,这时调查员才接近他们。 “我没犯事啊!”白鬼被按在地上,脸贴着反光的潮湿地面。“怎么回事?”白淼低头打量白鬼。 “我们在做慈善,做慈善。”白鬼讨好地笑着,“我给鹿谷集团干活,打击黑恶势力。”他说努力昂起脖子,看向街对面。 “鹿谷集团?” 杨关皱起眉头,顺着白鬼的目光看去,一道熟悉的身影浮现出来。 “真巧啊,杨调查员。” 路灯照亮黑暗中的脸,苏格对杨关笑了笑,把滤嘴扔进掉漆的垃圾桶。 …… 安全局。 “说吧,怎么回事?” 白淼隔着桌子打量磁浮椅上的苏格。 “我们的城市英雄,怎么跟一帮走私犯混到一块了,还在街头指使械斗?而且你还在打着鹿谷集团的幌子招摇撞骗,颍川宗议会刚给你发了天下脊勋章,你还是要注意点影响。” “安全局的消息不太灵通啊。”苏格把玩着手里的药盒,看向白淼身边的杨关,“鹿谷集团不是要找我做代言人吗,我同意了,还没来得及跟你说。” “什么时候?”杨关问。 “三天前。” “你之前不是不愿意吗?” “现在我想通了。” “好吧。” 杨关打量着苏格,这个冬眠者变化很大,几个月前他刚到安全局时,还是一副瘦骨嶙峋的孱弱模样,而且还有点神经质,但现在他的身体看起来已经完全恢复了,皮肤红润,头发乌黑,眼神也透出一股处变不惊的味道。 杨关沉吟了一下,又说: “这样挺好,这也是个机会,跟鹿谷集团合作,你应该很快就能挣到脑机手术的钱,而且也可以不用靠线人那点津贴生活了。” “怎么。”苏格把玩药盒的动作停了下来,“性灵会那边,你不打算继续查下去了?” “现在有新的调查方向……” “你让我冒充鹿谷集团的人,又让我接触性灵会,两件事我都做了。现在我这个李鬼混成了李逵,你现在告诉我,不查了。”苏格对杨关笑了笑,“这就是安全局的做事风格?” “你只是拿了份临聘合同,还没资格对安全局指手画脚。”白淼冷下脸来,“我就直说了吧,调查本来没你什么事,是杨关认为你需要一份津贴,才给你申请了一份合同。” “谢了。”苏格看向杨关,这个调查员总能让他感到久违的人情味。 “你做的比我想的好很多。” 杨关感慨的出了一口长气。 “但我后来其实很后悔,你遇到的那些突发状况都很危险,要是运气差点,我可能就把你害死了,人不可能一直运气好。” 他顿了顿,补充道: “别误会,我不是用‘运气’来否定你。现在你有更好的选择,所以我才跟你说这些。” (本章完) 第115章 一一四:边界 第115章 一一四:边界 “你的口吻很像一个监护人对被监护人说话,杨调查员。”苏格对杨关笑了笑,“我知道我擅长什么,也知道什么选择对我有利。” “这么说,你不想放弃线人的工作?”杨关问。 “我不喜欢半途而废。”苏格说。 他不愿意放弃线人的身份便利,更重要的是,他是那起轰动颍川的越狱案的主使者,只有靠杨关这条信息渠道,他才能间接掌握安全局的调查进度。 “也许你觉得自己很厉害,以冬眠者的标准来说,你是做得不错,你帮安全局逮捕了一只魅,一个阿修罗,还破获了那起新型毒品的案子。”白淼看着苏格,话锋一转,“但这里面有多少运气成分,你自己也清楚,每个调查员的经历,都比你想象的还要危险得多……” “我经历的说不定也比你想象的更危险。” 苏格转而对白淼微笑。 “白调查员,我们打过几次交道了,你好像对我有点偏见?也许你觉得允许一个冬眠者协助调查,对安全局来说是种耻辱?不过考虑到你是个专业的调查员,我更愿意相信,你的脑机应该不会让你被情绪左右。不用再试图让我知难而退了,简单直接点吧,如果安全局还需要线人,那我就愿意跟安全局合作。” 他看向杨关。 “你觉得呢?” 杨关义眼前闪过苏格的资料,以及他线人工作的考核评定。 “你的考核评定已经足够转正,你可以考虑一下,是不是真的要接这份活。你之前临聘合同,没多少义务约束,但如果你转了正就不一样了。” “哪些方面?” “线人的基本义务只是和安全局保持联系,汇报有价值的情报。但你要是转了正,就会被安排一些危险的卧底任务,比上次的厉无咎还危险。那次你只是配合局里的调查,去做诱饵,但真正的卧底工作里,你总会孤身面对那些危险目标,你要完全独立处理一切突发状况,并且做好从始至终都得不到任何支援的准备。还有一点,在任务结束之前,你可能一直都要处于这种危险境地,我知道有的卧底在一件任务里就耗了十几年。” “相应的权力呢?”苏格问。 “你的身份会被严密保护,可以无痕使用交通工具、售货机等大部分可能记录你身份信息的设备,绝大多数摄像头、关卡,也不会保留你的影像……” 杨关的话让苏格有点心动,如果他的信息早就被这样保护,那个军方逃犯也不至于轻易就查到了他的真实身份。这也能给他的调查提供很大的便利。 “你可以申请安全局的装备和武器,可以呼叫紧急特种支援,也可以查询数据库里的相应密级权限的秘密数据。对非正式公民的特殊人群,你有使用武器的执法权……” “对黑户的执法权?” 杨关点点头。 “原来颍川市有保护无籍者的法律条文吗?”苏格问。 “你很敏锐。”白淼难得夸奖道,“准确的说,确实还没有现行的明确规范的法律条文。” “我明白了。” 苏格没有明说,但白淼和杨关传达的意思已经很清楚。法律是行为的边界,同样是权力的边界。既然没有明确的法律条文,那也就意味着权力可以无限膨胀。 说简单点,这条执法权意味着无理由对黑户使用武器的权力,执法人员可以随手一枪崩掉街边素不相识的黑户,不需要做出任何解释。“卧底还有一定程度的豁免权。”杨关补充说,“如果是为了博取目标的信任,你可以参与少量的违禁品交易,不过要注意了,这种交易一定不能是以牟利为目的。实际情况很复杂,地下社会有很多种立投名状的方式,你只能见机行事。” “这种豁免权有标准吗?” 杨关和白淼对视一眼。 “标准由离娄判定。” 又一种没有边界的权力,苏格心想,他跟安全局绑定得越深,获得的权力诚然更多了,但也越是受制于人。但话说回来,要是他的秘密暴露,离娄要对付他,可不需要什么法理。 “我申请转正。”他说。 “考虑好了?”杨关问。 苏格点头。 杨关没再多嘴,几秒钟后,他的脑机就撰写了申请报告,传给上级。离娄是安全局的大脑,但局里同样也设有与离娄平级的自然人岗位,这是延续了两个世纪的政治传统,同样的现象也存在于其它政治机构中。 颍川市安全局那位自然人担任的局长有权反对离娄的决策,当然,这位局长从未动用过这种权力,他最常用的只是安全局的人事权。 一分半钟过去,杨关就收到了回复。 “没问题了,合同发到了你的视界里,不过你还有一段试用期。”杨关很感慨,他见过太多冬眠者,每一个都是以受害者的形象出现,苏格却快成为他的同事了。 “性灵会那边,能继续查下去了?”苏格问。 “先放一放,现在有别的事交给你。” “什么事?” “之前那桩新型毒品的案子,有些内幕现在可以告诉你了。那案子的线索,来自于安全局的一个线人,那个线人很神秘,而且神通广大,他跟安全局的合作已经维持多年,根据他提供的线索,安全局至少破获了一千多桩案子,其中不乏魑魅魍魉。我们之前调查性灵会,是为了调查‘至人’和越狱案的关联,但目前看来,‘至人’很谨慎,几乎不可能通过他的信徒查到他。” “新的方向,就是这个线人?” “没错,按他以往的表现,他对颍川地下社会可以说是了若指掌,甚至超过了安全局。”杨关顿了顿,“因为一些政治原因,安全局在颍川市有时不方便开展工作。” “怎么联系他?”苏格问。 “他失联了。”杨关说,“自从上桩案子过后,提供了厉无咎的线索后,他就失踪了。我们怀疑他可能出了什么意外,但也不排除他主动与安全局切割的可能性,离娄判定他的犯罪可能性超过了百分之九十。” 说着杨关与白淼对视一眼,明面上厉无咎的案子已经告破,而且苏格还被推到风口浪尖做了“英雄”,但安全局内部很清楚,那案子留下了太多疑点。他没说安全局同样也怀疑那人已经被厉无咎杀死。 (本章完) 第116章 一一五:任务 第116章 一一五:任务 当杨关说出“意外”两个字,苏格就听懂了其中含义。苏格比安全局更清楚厉无咎的下场,那家伙的本体的位格已经金蝉脱壳,死掉的只是一个备份。那个线人检举的也只是厉无咎的备份,但苏格也说不准,那家伙会不会因此作出报复,数字生命的认知和观念不能以常理揣度。 不过,比起出了意外,安全局竟然认为那个线人主动与安全局切割的可能性更高。 “你们说这个线人对安全局的贡献很大,但你们好像对他很忌惮。” “因为他也一直在防备安全局,我们甚至不确定那个线人到底是独立的个体还是一个组织。” 白淼说着在桌面上呼出了一幅空气投影,那上面展示了大量线索和关系网络。 “我梳理了他提供过的所有线索和检举的犯罪事件,通过那些犯罪涉及的区域和关系网络,反向推演他获知线索的渠道。他可能的活动范围和身份已经推测出来了,你的任务,就是去排查这些信息,合作也好,潜入窃密也好,或者用暴力手段也好,总之,确认他们和目标的关系……” “有多少人?” “可能的嫌疑人有五万多个,这个数目随时会可能因为新的线索而改变。” “大海捞针啊。” “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任务,你执行任务期间的表现会决定你是否通过试用。” 就算不是自己一个人的任务,这案子的体量也是动辄几年起步了,苏格心想。 “安全局之前都怎么跟他联系,所有接头方式都失效了?” “还在尝试。”杨关说,“有些交换信息的渠道在暗网,这种处理起来很麻烦。” “你们进不了暗网?” “暗网很复杂,有的暗网空间是安全的,有的存在污染数据。要是他真出了问题,之前接头的暗网空间,现在很可能已经成了陷阱。” “那只是一片虚拟网络,你们不想被‘污染’,就不能用其它的设备能浏览它吗?”苏格看着自己的视界, 杨关笑了笑,苏格看起来已经适应这个时代,但他的很多观念还是严重过时。 “很经典的误解,你对数据的理解还很原始。你假定有一种媒介,能独立解析暗网里的数据,作为脑机和暗网之间的缓冲。你的旧观念让你下意识把这种媒介看成手机电脑那样简单的数据终端,但实际上呢,如果有一种媒介能解析暗网空间、灵境里的数据,那它其实就已经达到了智能生命的最低标准了。” “它可以自我进化,那些污染数据也会影响它的思维模型,最坏的情况下,它会化身魑魅魍魉。” 白淼的用语很笃定,说明的确发生过类似的事。她扫了一眼苏格的视界,“至于你戴着的这玩意,它可以构建一些虚拟场景,但进不了暗网,更进不了灵境,你就别想太多了。” 如果跟安全局合作,只是做地毯式搜索的工作,那完全是浪费时间。苏格沉吟了一下,抬头看向两个调查员。 “如果我能提供沙箱呢?” 他说的沙箱是一种虚拟技术,通过构建独立于主系统之外的虚拟环境,用来隔离运行危险程序。到了如今,这种技术依旧存在。说到底,那些为神明淘洗数据的数沙者,乃至于调查员之于安全局,其实都是用来缓冲恶意攻击的活体沙箱。 而苏格口中的沙箱,指的当然是另一类人。 “你们也看到了,我现在能指使得动一些帮派分子,他们也能帮我找水鬼。” “水鬼……”白淼打量着苏格,“看来你的确适合这份工作,还没开始任务,你对自己的豁免权就用得很熟练了嘛。” 她站起身。 “我会把接头方式发给你,现在你可以把你的人带走了。” …… 走出自动门时,白鬼肩膀上搭着外套,身上的伤都已经做了简单处理。他回头看去,灰白色的氮化硅外墙映着远处的蓝紫灯光。 苏格就在路口等他,他走过去打了个招呼,苏格目光扫过他身上的伤势,问道:“其他人怎么样?” “不痛不痒,扒了那些人的装备,我们多少还能挣点。”“有人阻挠集团的慈善事业,这事你应该也早就听说了吧。” “就是几个走私犯,我知道他们的底细。” “这次是我正好撞见了舍卫街上的事。”苏格审视着白鬼,“我没用其他方式,而是叫你来处理,你知不知道是为什么?” 白鬼很清楚,鹿谷集团要在颍川市做生意,颍川宗议会和整个医药体系才是真正的合作对象,而他只是个走私犯,没资格上牌桌。 他唯一的作用就是凭借自己对地下社会的熟悉和积攒的那点实力,给鹿谷集团扫清几颗不长眼的石头。 如果他连这事都做不好,他也就没有了任何价值。 他跟“苏行”之间有过一些不愉快,但这件事里,这位代言人给了他一个机会。 “以后他们不会再出现了,苏先生。” “记住你说的话。” 苏格点点头,走向旁边等候已久的浮空车,在车门口他又停了下来。 “对了,帮我找几个水鬼,我有事要办。” “好,这事包我身上了。” 白鬼一口答应,目送苏格上车。 车窗外的场景飞速下落,苏格眼角余光中,白鬼的身影也变成了蚂蚁似的黑点。他没打算靠水鬼去探索暗网,交待白鬼的事,只是为了隐藏自己能进入暗网的事实。 他向执行官申请通讯,执行官的虚拟形象出现在视界里,他还没说话,执行官就先开了口。 “如果你要跟我说舍卫街上的事,我已经知道了。” “本来只是件小事,但不巧惊动了安全局,我就跟你说一声。” “你挺擅长打点这种事。”执行官微微一笑,“不过,集团找你做代言人,你唯一需要做的就只是维护好你自己的形象。” “行。”苏格耸了下肩,“那是我多事了。” “我只是稍作提醒,白鬼只是个走私犯,那场游戏也只是游戏。集团有用它的地方,但没必要跟他牵扯太多。”执行官看向苏格装药盒的口袋,“对了,在你真正要出席正式场合之前,你最好戒掉成瘾品,而且,你绝对不能做任何义体植入和生物改造。” “我还以为我这个代言人只是个噱头。” “除了你之外,我可找不到另一个没受过改造的城市英雄了。放心,你很快就能拿到你的第一笔报酬。”执行官微微一笑,“但你也要记住你的义务,不然,你可能要支付你无法承受的违约金。” 执行官的影像消失。 苏格松了口气,看向窗外。现在他成了安全局的卧底,颍川的城市英雄,天下脊勋章的挂件,生物医疗集团的代言人…… 视界角落弹出他账户里的余额。 账户余额是103703.42…… 他抵押身体的十万元贷款明天到期,扣掉那十万,他就跟刚醒来时一样,几乎身无分文。三个月过去了,他没有找到组织,但靠着沈珂那笔悬赏,以及地下打印厂的收益,万幸,他不至于负债,沦落到无法保全肉体的地步。 (本章完) 第117章 一一六:艺术 第117章 一一六:艺术 地下打印厂。 苏格把腿放在控制台上,靠着椅子,侧头透过玻璃打量车间。四台极光牌打印机,此时只有两台还在运行。千叶凉子坐在另一边,手指捋过女侍者的头发,像在装扮一个娃娃。 “最近药不好卖了,颍川市的走私犯联合起来垄断了地下医药品交易,那些牙医酒保都不敢再接手来历不明的药,他们是走私药品的主力。” “之后都不好卖了。”苏格说。 “得开拓点新渠道了,我们现在做的基本都是前任留下的订单。”千叶凉子说,“你现在不是有个挺方便的身份吗,就用苏行这个身份,白鬼肯定会吃下你的货,那家伙挺会来事。早上他给苏行的账户汇来五万,说是卖掉他们昨晚那些战利品,给你的分红。那点破烂,不值五万。” “我是利用他,确实也是给了他机会。”苏格看着玻璃上倒影的灯光,想到那个被黑帮封锁的医院。他考虑着沈珂的提议,摇了摇头,“不能跟他牵扯太深,更不能用苏行的身份做走私。” “那这厂子就废了。”千叶凉子顿了顿,“但其实也有别的办法,搞定上下游渠道,只安排几个伥去就行了。” “你就在这等着我,是吧。” 苏格转头看向千叶凉子,却没看到她的影子。 他忽然感到耳朵有点痒——头发的触感,一看,千叶凉子低着头凑到了他耳边。 “不同意也没用。”她轻声说,“我已经有一个伥了。” “什么时候?”苏格愣了一下。 “你看,他还没意识到呢。” 千叶凉子笑了笑,从苏格身边离开。 苏格这才听懂她的玩笑,他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好像有种若有若无的瘙痒传到他指肚上,他收回手,看向她。她已经走出中控室,没给他否认和拒绝的机会。苏格透过玻璃,看见千叶凉子走进车间,从打印机边走过,机器运行的灯光映在她晃动的漆黑的发梢上。 他不自觉的抬起手,嗅了下手指。 她转头看了过来。 他立刻缩回手,仿佛做了什么亏心事。 她笑了笑,回过头,走向打印厂角落。 那表情不知道是嘲讽还是鼓励。 苏格移开目光,脖子往头枕的软垫上一靠。 “别把这套用到我身上,我上过一次当了。” “差点。”他又补充说。 “我可没骗过你什么。” 千叶凉子走向打印厂角落,她存放在慈济大厦的备份机和那些义体都被转移到了这里。 一架送货的无人机从她身边掠过,飞出仓库,影子从潮湿反光的街道上掠过,消失在远方的雨雾中。 …… 沈珂走进街道,她绿色瞳孔的视野里,一座倒悬的金字塔悬浮在黑暗中。 这是暗网空间,不需要遵循现实世界的物理规律,金字塔光滑的玻璃表面倒映远处的微光,它的尖端触地,一张窄门开在底部,是这地方的入口。 她走过去,进入建筑内部的斗状空间,空间底部是白色和棕色地板拼接铺成的一个展览厅,雕塑和画作随处可见,墙壁和柱面上也有浮雕和壁画,大厅边缘的回形梯向上方螺旋攀升,仿佛没有尽头。“艺术馆。” 她的声音在无尽空间里回荡,这话是说给苏格听的,苏格此时同步接收着她的感官。 这个暗网空间是安全局发给苏格的信息交换渠道之一,那个不知所踪的神秘线人曾通过这个渠道揭发过十多个违禁品工厂和几十起罪案。 “他把情报隐藏在这些艺术品里。” 她走向一面墙,那儿有一副壁画,壁画里只有红黑白三色,里一群工匠焙烧陶土,砍削木材,用这些材料制作手臂、头颅和躯干,以及雕刻盔甲。很明显,这是古代工匠制作人俑的画面。 她看向画作的日期,2241年3月12日。这是几年前的作品,那个神秘线人在这幅画里留下线索,安全局以此清扫了颍川市的一处秘密的非法义体组装厂。 苏格通过沈珂的眼睛观察壁画。 “我看不出还有什么隐藏信息。” “这幅壁画指向一个独立的暗网空间,那里面还包含了关键信息,地址,具体时间和犯罪嫌疑人的身份什么的。” 一个超链接,苏格心想。 “那后面的隐藏链接没有加密吗?” 沈珂摇摇头,抬手抚摸壁画上颜料的凹凸。 “没有,可能他本来就是为了揭秘,也就没必要加密。” “这地方看起来也没什么顾客。”苏格说。 “这种地方不会有顾客。” 沈珂看向旁边的落地镜,和镜子里的自己对视,也是在和苏格对视。 “你的话总是容易暴露你冬眠者的身份。” “这次又是为什么?” “因为你的话就透露出了现在的人不会有的观念。”她说,“商品需要顾客,而艺术只需要观众。艺术品曾经和商品难舍难分,那是很久远的事了。” “呃,你是说艺术已经失去价值了?” 她没有否认,只是说:“在你那个时代艺术是少数人的特权,创作,需要天赋、热情和时间,传播,需要金钱和人脉,还有运气……这种特权很快就被瓦解了。” “ai。”他说,他想到自己冬眠前几年,那时候ai降低了艺术创作的门槛,一些人预言那会带来世界性的文艺复兴,一些人预言那会杀死艺术。 “艺术品不再是稀缺品,也就失去了价值,商业价值。”她说,“所以它们更纯粹了。” 她的话让他有种虚无感。他明白,生产关系变革时,总会有些群体被时代抛弃,这种虚无感来自于他觉得自己就是被抛弃的那批人之一。 她穿过展览厅,扫视那些画作、雕塑,这里的艺术品风格杂糅,有些情感丰富,有些似乎暗含隐喻,有些看起来只是杂乱的意象堆砌。 “不是挺好吗?你喜欢一样东西,不是因为它有名,也不是因为它值钱,只是因为喜欢而喜欢。” 她说着停在一面墙下,打量那上面的画。画纸是一大张麻布,漆黑背景下有一颗树,树干中有一具人体,环抱自身,姿态母胎中的婴儿,他面容模糊,树上结出了红彤彤的果子。 (本章完) 第118章 一一七:接头 第118章 一一七:接头 苏格觉得这画有点吸引他,不为它的怪诞猎奇,是其他的东西,但他说不上来。 沈珂的眼神一瞥而过,她沿着扶梯上楼,查看那些曾经的检举记录。违禁品加工、器官摘取、药物走私,各种犯罪行为被已换成富含隐喻的意象。她穿过石膏断臂天使对望的楼梯口,这些雕塑注目于她。 她推开一间展览室的石门,室内火光阴暗,赭石墙壁上装饰了白色水草纹和游鱼图案。空间中央有口棺材,不是石木质地,更像钣金喷漆的工业品。棺材被蛮力揭开,封板像罐头盖那样卷了起来,它内部满是积水,几块腐肉浸在里面,映着火光,色泽油润。 “这检举的是什么案子?”苏格问,“有点像盗墓。” “没记录。”沈珂摇摇头,打量那口棺材,“可能就是单纯的艺术品,没听说现在还有盗墓的。” “我觉得这是个冬眠仓。” “你这么一说还真有点像。” “这里还有什么隐藏信息吗?” “没。” “对了,刚才那幅画……” “哪个?这里的画很多。” “一楼那张,树里有人的那张。” “怎么了?” “也有点像冬眠者。” 苏格停顿了一下,没等到沈珂的回应,他又接着说:“动物会在树干里冬眠,他把人画在树干里,不就是冬眠者吗?” “你这么想也没错,反正隐喻的解读权属于观众,只要你能讲出一个没有逻辑错误的故事,你的解读就是对的。” 沈珂走出墓室,进入一条走廊,这里的风格又切换成了超现实主义,各种意象拼接在空间里,死马驹、鸽子、鲜、扭曲的时钟。 “那幅画里的其它东西在你眼里又代表什么?”她问。 “我不知道。”他顿了顿,“可能是被拿来做器官培育的冬眠者。” “不错嘛,你挺适合干这行。” “你不觉得吗,那画的是冬眠者?” “也许是,也许是别的。”她说,“你是冬眠者,所以你容易往这方面去想。” “他可能真的想传达什么信息。” 苏格帮安全局寻找那个神秘线人,本来只是为了多掌握一些信息渠道。 但这个艺术馆里的作品,让他隐隐觉得,那个线人可能知道点内幕。 那些冬眠者遇害的内幕。 杨关本来一直在调查这事,丢过一次身份后,他放弃了调查。 苏格追查江宁的去向,在性灵会的那次集会里,他见到了那道疑似江宁的身影,在那以后,所有的线索又断了。 现在端倪又出现了,那个消失的线人,对颍川地下社会了若指掌的神秘人,可能掌握了苏格需要的消息。 “就算是冬眠者也没什么稀奇的,冬眠者要么得了绝症,要么希望在‘未来’得到永生,结果反而死的更惨,有的被医疗机构瓜分了,有的被二道贩子摘了器官。这种主题本来就挺适合用来创作。也就你这样的特例才能活得有声有色。” 我也够惨的了,苏格心想。 “你好像对他有了额外的兴趣。” 她穿过走廊,视野陡然开阔,她撑着护栏,仰头打量整个倒斗形状的艺术馆,巨型拱门漂在空中。 “安全局怀疑他出事后,查过了几条渠道,这地方还没排查。这是暗网,事件没升级的情况下,调查员不会来这种地方。你不是跟安全局说,要找水鬼来打探消息吗?让他们做沙箱。”“嗯。” “其实调查员就是离娄的沙箱。”她凝视着上空藻井形的巨大穹顶,“就像数沙者也是神的沙箱。” “这就是你撂挑子的原因?” 她凝视着虚空中随音乐浮动的金属色云浪。 “现在也没差,你通过我探索暗网,我就是你的沙箱了。” 苏格愣了一下,沉默片刻,他说:“要不,干完这次的活,我带你去做祓禊。” “祓禊?”她被逗笑了,“带魑魅魍魉做祓禊,真有你的。” “你之前不是去过暗网,找人协调意识?那个路岐人帮你除掉分裂的人格……” 苏格想起沈珂进入暗网协调意识的经历,他隐约记得那时她有很多种人格,但那时他被催眠了,现在记忆已经模糊。 “差不多,本质上都是协调意识。只不过,祓禊是专门去除污浊不详的东西,那就是专门驱除我们这些魑魅魍魉的仪式。你知道的东西还是太少了,要是你有脑机,这麻烦倒是好解决,那些基础常识可以直接灌输到你的数据库里。” 她离开护栏,打量其他艺术品。 “学学这家伙吧,给安全局打工这么多年,一下就把安全局甩了,安全局还找不到他。” “说不定他出了什么意外。” 苏格说出自己的猜测,或者说担忧。 “安全局的判断一定比你的猜测准确。” 她沿着楼梯向上走,十几分钟后,她忽然停了下来,旁边的展厅里有一座半圆形雕拱门,拱门被放置在地板上,仿佛只是个装饰,透过门洞可以看到对面的灰色墙壁。 “那有个隐藏的暗网空间,安全局给你的资料里没有这里的访问记录。” “有线索?” “说不好。” 她说着走了进去。 穿过门洞的一瞬间,艺术馆的灯光全部消失了,四周漆黑一片,苏格发现沈珂走进了一条隧道,隧道顶上隔几十米才有一盏白炽灯,昏暗的光只能隐约照亮她脚下的路。 “这是哪?” “安静。” “安静……” 一道声音在苏格耳边响起,好像不是沈珂的声音。 混凝土砖的缝隙间不时滴下水珠,发出秒针摆动般有节奏的滴答声。 她看向前方,隧道尽头有一道模糊的人影等待着。她走向那道人影,脚步声回荡在隧道里,四周环绕着某种低频的嗡鸣。 他沉浸在这些有节奏的声音里,好像过了很久,那道人影终于近在眼前。 “我没见过你。” 虚实难辨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 苏格仍看不清那人影的面目,但一种莫名的直接告诉苏格,这就是那个线人。 (本章完) 第119章 一一八:解锁 第119章 一一八:解锁 “我是安全局的新人。” 苏格上前一步,亮出自己的证件:一张6cmx8cm的黑色皮夹,外层有安全局的徽记,内卡是苏格的证件照。 他没注意到这一举动的诸多不合理之处:他本来只是隐藏在沈珂身后的一名观察者,并不能在暗网空间自主行动。他亮出的那张证件也不对,那完全是两个世纪前的东西,皮夹外层的徽记也是金红色的国徽,而安全局的徽记应当是被白色矩形框柱的红色羽毛。 那道人影点点头,仍跟苏格保持着距离,这让苏格有些心急,他再次逼近,人影又后退了,苏格担心自己吓走对方,这下没敢再轻举妄动。 “你想知道什么?”那道人影问。 “你知道那些冬眠者的死因吧。”苏格问,“你肯定知道。” “我当然知道。” “谁在追杀他们?” “敌人。” “敌人是谁?” “敌人……敌人就是追杀你的人。” 这完全是句废话,人影好像还说了什么,苏格仔细倾听,那声音却越来越模糊,连带着人影也变得模糊,混沌。 “他们在哪?我怎么找到他们?” 苏格追问,那道人影却迅速变小,远去。他急忙追上去,脚下一片虚浮,仿佛从水底奔向水面。 “啪!” 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 苏格睁开眼。 他坐在打印厂中控室里,千叶凉子正看着他。她还举着手,做着打响指的手势。苏格愣了一下,坐直身体,打量四周的环境。 “我睡着了?” “嗯。” “怎么回事?”他低声呢喃,“我们刚才还在暗网。” “你睡着了。”千叶凉子坐到他对面,跷起腿,“刚才我进的那个空间是个陷阱。” “陷阱……”苏格深呼吸,定了定神,“我只是通过你接触暗网,我怎么也中招了?” “你只是中了最浅层的攻击。”千叶凉子耸了下肩,“我发现攻击时就切断了连接,但你还是……那些生物信号催眠了你。” 苏格想到那个隧道里的水滴声、回声和若隐若现的底噪。 “我做了个梦?” “你得庆幸,你只是在这里做了个梦。”千叶凉子看向打印厂角落的黑暗,“如果你在那个暗网空间做梦就麻烦了。” “会怎么样?” “有很多种可能性,具体要看攻击者的目的,总之,那样你很可能在潜意识层面被修改认知。”她转头打量苏格,“我说得可能比较抽象,举个例子,一个调查员的认知受到影响后,他可能把自己的同事,或者路人视作魑魅魍魉。” 苏格沉默不语,他看着玻璃,那上面的倒影就像刚才那道人影。 “陷阱……” 沈珂说他该庆幸,但他却很不甘。 “为什么?” “安全局的判断是对的,那家伙想跟安全局切割了。他在以前留下的接头渠道里设置陷阱,意思就是警告安全局不要再追查下去。”“这样反而会惹怒安全局。”苏格皱起一边眉头,“没必要,他没必要这么干。” “他该怎么做?”千叶凉子问,“或者说要是你,你会怎么做?” “如果我犯了什么事,我反而会跟安全局保持联络。” “那也是。”千叶凉子看着苏格,这个大越狱的主谋,“但也没必要强行揣测,也许,他发现安全局已经怀疑上他了?反正他传达的信息很明显,安全局要是再调查他,就要冒很大风险。污染数据、层出不穷的恶意攻击,离娄不会愿意碰这些东西,数字生命要保持思维模型的稳定性,必须爱惜羽毛,靠调查员排坑呢,成本又太高,这事应该就到这了。” “那个艺术馆……” “话说回来。”千叶凉子敲了敲桌面,一张芯片被连接打印机的传送口吐出来,“我抓取了陷阱里的一部分数据,只要再伪造一段雇佣水鬼的记录,就可以向安全局报备了。凭这个应该就能完成你的试用任务。” “谢谢。” 苏格笑得有点勉强。 她把事情都安排好了,像个无所不能的管家。当然,他的勉强不是自尊心作祟,只是一种不甘心。那个艺术馆里,有些艺术品里包含了太多让他放不下的隐喻。 这事不该报上去,要是安全局收到消息,这个暗网空间多半就会被封锁。 “要不再去那看看?我觉得这事有点蹊跷。” 千叶凉子只是看着他,没有回应。苏格反应过来,自己的话有点不妥。离娄尚且爱惜羽毛,言下之意,暗网里的污染数据当然也会影响到她。他的要求有点太理所当然了。 “抱歉。” 他起身摸出药盒,打算离开中控室来一根,她却“喂”了一声。他回过头,她的表情似笑非笑。 “你真的把我当成人类了,而且是那种敏感脆弱的小姑娘。” 铝质药盒触感冰凉。 没错,苏格醒悟过来,她是魑魅魍魉,她展现出来的形象,她的表情神态动作都是跟他互动而产生的。他有种感觉,他把她的位格控制在脑子里,实际上却是她控制了他。 “不然呢?”他试探道。 “来点实际的吧。”她直截了当地说,“只要一些伥,就能把那地方翻个底朝天,而且不用冒什么风险。” 苏格沉吟不语,他一直不敢依赖魑魅魍魉,但事实上他一直在利用沈珂,他的顾虑好像只是让他变得有点畏首畏尾。 他转动着药盒,半晌,一支药弹到他指间。 “那些伥会怎么样?” “多少会受点影响,但我会看着他们。”沈珂表现得有点意外,“为了照顾你的道德观念,我会挑那些犯罪情节比较严重的黑帮分子来干这活。” 苏格想起了那个差点弄死自己的灰发男人,那个器官贩子,她的伥。 “放手去干吧,我等你消息。” 他点燃那支药,塞进嘴里,离开中控室。 他捏着滤嘴的手指有点颤抖,那忐忑之下,似乎潜藏着一种兴奋的颤栗。 早该如此。 一个声音在他心底说。 烟雾在他眼前飘散,被打印车间的无尘屏障隔开,变幻莫测的灰白雾缕间仿佛有一张犬齿狰狞的青色鬼脸闪过。 (本章完) 第120章 一一九:伥 第120章 一一九:伥 无人机飞出地底,在街区中悄然穿行。 这是城市底层治安等级最低的区域,胶囊公寓里人们深潜暗网,牙医诊所里正在进行非法改造,街头巷尾充斥着线下的非法交易。只有远方的高空中,才偶有游神和浮空车巡逻的踪影。 无人机打开光学迷彩,躲避那些可能存在的劫持者,只在穿越黑暗与霓虹的交界时,它才会露出空气扭曲般的透明踪影。片刻后,它在一间酒吧二楼窗口的收货点放下货物,然后调转方向,消失在黑暗中。 一只镀镍的义手拿起无人机送来的一次性芯片,撕开塑料薄膜。这个改造者处处都显露出底层黑户共通的特质,满身的刺青和劣等植入体,举止透出一股神经质的味道。 他躺进卡座的沙发,把一次性芯片它塞进耳后的神经接槽。数据在他神经末梢间奔流。短暂的晕眩过后,快感涌起,大量幻觉也蜂拥而至,一些额外的东西随着这些幻觉悄无声息偷渡到了他的潜意识中。 二十分钟后,他才从恍惚中彻底清醒过来。这次的药效比平时长了几分钟,也比往常都够劲,他隐约觉得自己忘了什么,这念头只是一闪而逝。他已经到暗网走了一遭,在那个艺术馆里探索了几幅作品,但这些经历的数据已经被传输出去,并未保存在他的记忆库里。 相似的事情不断发生。 起先只是一架架无人机投下诱饵,在瘾君子脑机里种下狐蛊。这些上钩的鱼儿贡献出的微薄算力在黑暗中逐渐织成散发磷光的丝网,这丝网把他们束缚得更牢固,并且被用来捕获更大的猎物。 魅的影子重新出现在城市的各个角落。 行人从此会在巷口见到挑着莲灯的魅影,夜深人静时无线电波也会送来狐嫁女的锣鼓声。 地下打印室。 苏格看着空气投影中的一道道身影,他的目光每落到一道影子上,相应的资料数据就会随之展开。 只过了五天,就有四十多人成为了沈珂的伥,他发现随着她的伥变多,这个速度也在增长。他见证了沈珂怎么引诱这些人,她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勾出人心深处的五欲,那些情景总让他忍不住回想自己和她初识的那几天。 “你那时对付我的方法还挺保守。”苏格看向千叶凉子。 “你想试试不保守的?”她打量着中控室里的空气投影,“我没对付过你,我只是帮了一個冬眠者几个小忙,完全出于善意。” “你的伥鬼团规模增长很快。” “而且会越来越快。”千叶凉子眨了下眼,“蛊惑他们对我来说很简单,要是顺风顺水,只要大半个月我就能让他们增长到以前的规模,当然了,实际上不可能这么快,动静太大容易惊动安全局,而且那些优质的伥也都有信仰……” “你以前有多少个伥。”苏格看向其中一个伥的身影,图像显示他正在接入暗网。 “三千多个。”她说,“阈值大概在五千左右,其实这个数字已经很危险了。” “会有什么危险?”苏格看向她,“他们的杂念会让你产生所谓的心魔什么的?” “各种观念意识会在我的思维模型里形成新的人格,轻则影响算力调配,情况严重嘛……人格们会互相争斗,最可怕的是有些危险的人格纯粹为毁灭而生。我能控制几千个伥,已经是我尽量优化的结果了。”她目光扫过中控室的玻璃,“我大多数是挪用他们的算力,很少解析他们的思想数据。” 解析思想数据,这句话让苏格挑了下眉。 “思想数据?解析那个有什么用?”“你的脑子是怎么运转的。”千叶凉子伸出纤长的食指,指向自己的太阳穴,“这里面的结构,你所有神经信号的活动里,就藏着思想诞生的原理,这能帮我优化思维模型。” “那些信徒也是……” 苏格想说那些信徒也是神佛优化思维模型的原材料,但一种恐惧感让他欲言又止。 她没有否认他的话。 “有这方面原因。” 苏格愣了一下,这答案不出意料,他只是觉得有点荒谬,原来人类是数字生命优化自身的原材料。 他心底又竟然有点庆幸——这至少说明人类还有价值。 他深吸一口气,转动椅子,不再看那些伥。有几个伥正在探索那间艺术馆,深入艺术品背后的一个个暗网空间。 “找到了。”她忽然说。 “什么?”他问。 “他们找到了线索。”她说。 沈珂白发绿眸的影子从千叶凉子体内坐起,向苏格伸出手。苏格明白她的意思,她又要带他进入暗网。这件事他已经做得很熟练,他把手交给了她,闭上眼睛,藉由这个具体的动作,他也从心理层面放开意识,开始接受她传递的感官信息。 他眼前一黑,下一刻,他就出现在那间艺术馆的二楼。这地方已经凌乱不堪,许多艺术品受到了破坏,各种雕塑和画作凌乱散落,活像《格尔尼卡》。 他面前是一道走廊,四壁铺着墨绿色天鹅绒,一未被破坏的画挂在走廊尽头,画上是一个男孩,绿色软帽,黑风衣,他抬起右手,动作准备像是敲门,又有些瑟缩。画里没有门,男孩面向的仿佛是画外的世界。这幅画的情绪直接而且强烈——他想从画里逃出来。 “这里面本来也有一个陷阱。”沈珂说,“那陷阱很有诱导性,但没什么实质上的攻击作用,而且,我的伥在陷阱里发现了一个地址,人间界,颍川市的地址。” 她向前迈出一步,跨越了整个走廊的距离,那幅画在苏格眼前瞬间放大,画里的内容变成混沌模糊的色块,从他身边掠过,他仿佛穿过了一道油彩混合的通道,进入一片黑暗中。 下一秒,他看见了地球。 他的视角从近地轨道向下俯视,黄淮平原上的颍川市在他眼中瞬息放大,他的视角在空轨和高楼间穿梭,钻入地下,最终在一座废弃的地下仓库前停了下来。 “来这里,救我。” 他见到这个地下仓库时,整个暗网空间里也响起了呼救声。 (本章完) 第121章 一二:道场 第121章 一二〇:道场 午夜,雨水落进青川街。 飞廉徐徐降落,底部卷起的水汽如一蓬细雪。车舱里,数道全息屏幕来回切换。屏幕从各个角度监视着天桥下的蜂巢公寓,这所公寓很有年头,它外墙的饰面已经开始老化,广告和涂鸦间裸露着玻璃纤维网格。雨雾在霓虹里氤氲,几只蜘蛛机器人从通风口和下水管道潜入目的地。 求救信号就定位在这所公寓里,机器人迅速扫描一个个房间,像是打开一个个鲮鱼罐头。住户们的所有活动被传输到车舱里,杨关目光扫过那些正在非法登录暗网和沉浸在数字毒品里的人们,摇了摇头,这里充斥着非法交易,但他没看到真正可疑的目标。 “面积不对。”白淼的脑机把公寓的体积图投射到屏幕里,公寓每层都有一百二十个房间,然而第二层的每个房间都比其他房间短了十厘米左右。投影显示,这些消失的面积在公寓二层的中央拼出了一处空腔。这种错误不会出现在一所极致追求空间利用率的蜂巢公寓里,显然,那里有一个密室。 最近的四只蜘蛛机器人收到指令,一只蜘蛛探子从通风口进入密室,下一刻,它就失去了信号——密室里有电磁屏蔽设施。其它三只探子踟蹰几秒,迅速离开,寻找其它出口。很快,一只探子找到了隐藏在某间公寓屋子的密室入口。 “情况不妙。” 探子们的搜寻太顺利,杨关却皱起眉头。 “怎么一点防御措施都没有。” “人被转移了。”白淼耸了下肩,“或者……” 杨关低头看了眼手里的脉冲枪,离开车舱,闯进青川街的夜雨里。 …… 苏格走进房间时,室内无人机从他眼前飞过,底部射灯打出道道蓝光,标识出黑暗中的种种线索——一些不知名仪器、零件,以及各处残留的痕迹。 杨关站在一张光学防震台前,审视地上的尸体。工作台的绿色胶垫上堆放着一些嗅探器的零件——他曾用它们时刻监视附近的私网数据。除此之外,他还在方圆两公里内布置了监控矩阵,其中包括七十二个摄像头和六只仿生昆虫。但这些东西,包括地下车库里的没来得及启动的私人浮空车,都没能帮他躲过这一劫。 他已经死透了。 白淼义眼的蓝光扫过他的脸,这是一张中年东亚男人的脸,柔和的脸部轮廓中央,镶嵌着一道高加索式的高窄鼻梁,英俊且锐利。要是长期端详这张脸,就能察觉到它五官搭配的那一丝不协调感。但这无伤大雅,对一件时尚单品来说,醒目远比协调重要。 “他看起来挺眼熟的。”杨关说。 “搜索结果显示,这张脸在脸型热度榜长居前十名,那些地下诊所到底给多少人做过这张脸,压根没法统计。”白淼继续扫描男人的身体,“也不是完全没线索,他身上很……干净,全身上下,除了脸上的假体,和脑机以外,找不到其它的植入物。” “肉原主义。”杨关说。 “搞不好跟性灵会有关系。”白淼顿了顿,“也正常,性灵会人很杂,消息来源也广。” 苏格小心避开地上蓝光标识的区域,接近工作台。杨关看向苏格,苏格正要说什么,白淼俯身把手探到尸体后脑摸了一下。 “大脑几乎彻底液化。”她收回手,拇指掠过尸体的头皮和太阳穴,电极炙伤的痕迹在他皮肤上结成了一片密密麻麻的血点。 杨关在安全局数据库见过无数种死法,还是忍不住吸了口凉气,过了几秒,他才压低声音说:“只是为了杀人,没必要做得这么‘干净’。” “是为了他脑子里的信息。凶手想得到,或者彻底毁掉他脑子里的信息。”白淼说。 “单纯为了毁掉信息,也有很多简单粗暴的方法,也没必要做得这么‘细致’。”杨关说。 “你是说……” 杨关没说话,他右手无名指指甲滑开,伸出探针。他用探针戳了一下死人的鼻孔,那里有脑脊液外流的痕迹,已经干透了,散发出淡淡的臭味。 “搜魂夺魄。”他说,“脑脊液成分深度电离,应该没错,凶手是为了完全读取他脑子里的信息,才把他弄成这样。” “看来我们的线人知道了一些他不该知道的东西,还做了一些不该做的事。”白淼看向工作台旁的一片空白。在各种仪器和机械零件间,这片空白如此突兀,仿佛那里本该放着什么,“等现场的痕迹回溯,和尸体分析结果出来,这案子应该就能结了。”说着她看了苏格一眼,原本苏格的转正任务只是辅助调查这名失踪的线人,他却直接找到了线人的下落,这再一次出乎她意料之外。 “有什么想法要补充吗?”她冷不丁地问。 苏格正望着尸体出神,杨关口中的“搜魂夺魄”,白淼的那句“不该知道的东西”,都引得他往冬眠者的方向去联想。他想到虚拟美术馆里那些作品,那些让他联想到冬眠者的意象,在他脑海里构建出一条跳跃的逻辑链——那个神秘线人也是一个冬眠者,他接触到了真相,所以落得如此下场…… 白淼突然的发问让苏格有点猝不及防,这还是她第一次过问他的意见。他摇了摇头,不打算说出自己的揣测。紧接着,苏格注意到白淼断定死者‘做了不该做的事’,她仿佛知道死者做了什么,惹来杀身之祸。 “他在这里做什么?”他问。 “这部分信息在你的密级权限之外。”她看着苏格,眼神带着警告的意味,“这案子接下来和你无关了,你转正以后,局里会有其他任务给你。” “明白,明白,那我先不打扰了。”苏格点点头,避开地上的蓝光,离开现场。 他走出蜂巢公寓,乘电梯向上离开,走进青川街的天桥。沈珂的身影悄然出现,绿眸穿透雨雾,看向黑暗中的蜂巢公寓。 “有意思,这种地方,居然也藏得下一个道场。” (本章完) 第122章 一二一:永恒 第122章 一二一:永恒 “道场……” 沈珂一语道明了白淼不愿向苏格透露的信息——那个密室被布置成一处修行场所,它的主人在那里筹备飞升仪式。安全局对于可能牵涉到飞升的资料和设备,要比魑魅魍魉的实体更加重视,因为前者可能孳生出更多极度危险的个体。 “他失败了,这是他的死因?”苏格问。 “从现场的情况来看,他做好了准备,然后被人摘了果子。”沈珂望着雨雾里蜂巢公寓的模糊轮廓,吁出淡淡的白气,作为成功脱离了躯壳的魑魅魍魉,她的语气却有点物伤其类,“如果你想飞升,就要面临各种危险,心魔、外魔,一丁点儿疏忽,就让人功败垂成。” “也许还有其他原因。”苏格想到自己曾经遭遇的谋杀,这是种莫名的直觉,也可以说是神经质的阴谋论联想,“他的大脑液化了,为什么会这样?” “那个调查员已经告诉你了,是搜魂夺魄,有人对他的脑子进行了彻底扫描,为了读取他所有的记忆蛋白和神经元结构。这不是一般人能搞出的手笔,这么说吧,这种手法,不比飞升容易多少。” 高楼风吹来,带着湿气,苏格感觉脖子有点冷。他的大脑里也保存了一些连他自己都不清楚的秘密,那是他能够骇入电子设备的凭依。 “他的尸体还很完整,应该刚死没多久。”他低声说。将军的形象在他心里本已沉寂下去,此刻却又跃上脑海。他甚至觉得敌人就在附近窥视着一切。 “安全局应该会对他做彻底的尸检,现场的痕迹也能回溯出更多信息。”沈珂说,“如果你想,我们也能查到一些东西。” “怎么查?”苏格问。 “飞升是必须隐秘却无法隐秘为之的活动,它留下的痕迹就像蜗牛爬过玻璃的印子,蜘蛛在天板角落结出的网。”沈珂说,“颍川的地下市场很活跃,所有人都在高额的借贷和负债之下朝不保夕地消费未来,所以这里的经济永远在高速流动。但你如果想飞升,就需要大量资金,这会导致经济潴留,就像畅通的血管里长出了血栓,找到这个血栓,就找到了那个密谋飞升的修行者。” “你以前的那个伥,那个器官贩子,也在谋划飞升。”苏格说,“这样的人好像很多。”他疑心个体行为是否真的能影响整个地下市场。 “他就是那个相信58块钱能买到劳力士的人。”沈珂轻笑,“每个人都有做梦的资格,但有资格实现的人屈指可数。” 沈珂玩的梗让苏格感觉很亲切,他想,两个世纪前的梗在如今或许已经算是“典故”了。 “被骗怪不了买家,在这种地方谁都会上当受骗。” “但在这里,你唯一的保障就是自己的辨别能力。”她说。 “你说得对。” “这里也没有对和错。”沈珂说,“优胜劣汰,适者生存。” 苏格和她眼神相对,他明白她话语背后的劝诫意味——只要让社达主义彻底主宰自己的思维,他就能完全理解并适应此地的规则。 他只是不置可否地点点头,让话题回到正轨: “你的意思是,我们的方向是排查异常的经济流动情况,推测他筹备飞升材料的过程。” “这就能查出他接触过什么人。”她说,“和飞升有关的东西,不是谁都有能力经手,颍川有几个能办这种事的人,大致有数。” “要是他把准备周期拉得很长呢?”苏格问。 “拉长准备周期,就能隐藏动机,降低风险,听起来好像是这样。”沈珂看向雨中的街道,“但现实中,如果你要在浑身湿透之前抵达到街道尽头,那就跑得越快越好。” 那双瞳孔发出翡翠般的光芒。 伥的身影再度漫游在城市里。 …… 在云泊酒店待了两天,苏格终于再次出门。他带上一杯咖啡,乘电梯到了地下空轨站,千叶凉子已经在电梯的玻璃门边等待。 “这次的目标比较有价值。”她说,“我查到他上个月出手了一套微米级的意识同调装置,这是上传意识的核心设备之一。” 苏格点点头,啜完最后一点咖啡,走进地铁。伥鬼们找到了大量和飞升相关的交易信息,几乎全是骗局,这其中有十二个有价值的目标。千叶凉子与其中五人进行了初步交涉,另外七人的没有回应,她现在说的是一个新目标。 他坐上白色塑料椅时,她接着告诉他:“这个卖家的规矩是必须和买家当面谈,双方都不能使用化身。” 地下市场没有法律,卖家会制定规矩保护自己,而买家展现诚意的方式往往有两类:支付大额定金,或是展示出愿意承担风险的决心。这个卖家的规矩是第二种。 “我还是要提醒你,亲自出面风险很大。” 苏格点点头,示意自己已经决定好,“意识同调装置,听起来跟意识锚训练器有点像。” “这两者不在一个等级。”千叶凉子说,“微米级的意识同调装置能精确扫描出每个神经元的活动。” “所以说上传意识就是把思维活动转化成二进制,输入机器里?”苏格问。 “经典的误解。这种观念在上个世纪流行过,实际上,那样只能制造一个以你为原型的数字生命,它是另一个生命。这种误解源于人们用静态的眼光看待思维,但思维是种动态。上传意识的难处在于,将你脑子里的思维动态,无损转化为另一种形式的思维动态。注意,是“转化”而不是‘转译’。”她着重强调最后两个词的区别。 “有点抽象。”苏格说。 “可以这么说,你往水里丢颗石头,激起一朵浪,捕捉这朵浪的所有数据,再掀起同一朵浪,那也不再是原来的那朵浪。原来那朵浪已经平息了,但它没消失,它的余波会扰动砂砾,把螃蟹赶进洞里……” 苏格说:“它会不断转化成其他形式,永恒存在于宇宙中。” “那不是我们追求的永恒。”千叶凉子说,“我们追求的是让那朵浪卷起时最美一瞬的偶然性成为永恒。” (本章完) 第123章 一二二:等级 第123章 一二二:等级 鹿野苑,空轨宝宁站a层是16口,苏格穿过石狮间的自动门,进入宝宁大厦底部。 这片街区在持明宝刹下方,是颍川最大的居士林,那些建筑外墙浮雕着六道众生,蜂房般的门户里有三十二万善男信女昼夜持诵净土法门。 他来到这等佛门殊胜之地,去蔼蔼檀烟中访谒一位舔食青灯的硕鼠。 他走进宝宁大厦东侧入口,电梯间四角有忍冬缠枝的柱础。电梯停在大厦十六层的露天走廊,烛灯在阴影中晕开,照亮对面大厦外墙浮雕的阿修罗众。脑子里的城市三维地图告诉苏格他正行走在城市的腰线上,但这里的环境让他感觉自己落入了一个巨型地底石窟。 “这种人不做小打小闹的生意。”千叶凉子说,“在修行者的圈子里,你的意识控制能力至少得达到乙级,才有资格得到最低程度的尊重。” 乙级意控能力,是冥想小成的标志。苏格练习飞沙琉璃观想法有一段时间了,但各种事件纷至沓来,他的修行成果并不显著。 “我的意控能力到什么水准了?”他随口问。 “虽然你身怀神通,但单看意控能力,你是个不折不扣的凡人,还不入流。”千夜凉子说。 苏格已经能够靠声波和影像的辅助熟练地完成观想,他说:“我以为我算是入门了。” “至少还差了两道门槛。”千叶凉子摇摇头,“你得先学会入定,入定之后你可以觉察到一些细微的神经活动,完全觉察并控制它们,到这一步才算入了门,这是丙级意控能力的标准。这时候人可以浅层地掌控身体,比如说完全掌握所有骨骼肌的运动,让你使用肌肉时能高效募集运动神经元,也能随意控制耳动,控制声带收缩,甚至摇动已经退化的尾骨。” “听起来像是以前的瑜伽高手。”周围的光影让苏格有点头晕,他点上了一支抑制剂,嘀咕道:“不过现在流行义体……” “随意控制骨骼肌只是附带的收获,不是目标。就像神通只是成佛的赠品。”千夜凉子说,“古时的瑜伽高手的确达到了丙级,但技术手段缺失的情况下不可能把意控能力提高到乙级。内在的意识控制力不好对比,但对比外在表现出来的能力可以看出明显差距,比如说,如果你达到了乙级,你可以随意控制你的心率,调整血液流速。”她故意停顿了一下,“无关于性。” 苏格总结道:“主动控制平滑肌。” “很有慧根。”千叶凉子笑了笑,“乙级意控能力带来的外在表现是可以主动控制平滑肌,但瑜伽高手再怎么训练,也只能间接影响它们。” “很奇妙。”苏格吹开掠上鼻尖的烟。 “还有更妙的,再往后你可以用意识控制自己的激素分泌,控制自己的生长,体态,性别。”千叶凉子托起手掌,端详仿生指节的优雅线条。 “只凭意识?” “理论上是这样。” “现实呢。” “这些标准只有参考作用,现实中没人给你发放评级证书和福利津贴。” 千叶凉子驻足不前,苏格越过她拐过一条岔道,左右青灰色的宝宁大厦外墙上镶嵌着五色的摩尼宝珠纹印。 岔道里堆着大量杂物,仿木质的破烂家具、死去的霓虹灯管。杂物之间,有张安全门嵌在岔道尽头,像个货仓后门。门下有个鞋柜,走近后,苏格发现那是个有透明罩的台子,看起来像博物馆里的小型展柜,用途不明。透明罩里只散落了一些彩砂,彩砂下的平面画着大日如来像。 “来了,筛选买家的门槛。”千叶凉子在苏格身后说。 “这是什么?”苏格问。 “一种训练意识的游戏,可以把观想具象到现实里。”千叶凉子说,“试试,把注意力集中到沙子上。” 苏格盯着柜子里的细砂,细砂腾空而起,当他注意力稍微松懈,它们就开始下坠。他试着让细砂悬停,然后发现除非他稳定维持专注力的强度,要不然它们就只会随着他意识的波动而不断起落。 他使尽浑身解数,一分钟后,那几颗细砂仍上下颤抖。他摇了摇头,细砂坠下。 “然后呢?” “它会根据你的脑波激发的磁场,让这些磁砂悬浮。”千叶凉子解释道,“精通此道的人能用这些彩砂构筑特定形象。” 苏格看着柜底的图像,那些彩砂散落在佛像间,形状、重量和色彩都不一样,多到无法计数。 他把玩着口袋里的铝制药盒,犹豫了一下,下一刻,他在自己和这台观想柜间想象出某种纽带、桥梁。一瞬间,连接成功。比起进展迟滞的冥想训练,他在这方面的进步堪称神速。 观想柜传来一些信息,苏格知道,自己已经掌控了它。这种掌控不是管理员对电子设备的掌控,而是一种奇妙的感觉,仿佛它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他由此能使用它,如臂指使。 那些细砂悄然腾起,混杂的颜色分层清晰,在透明板后构筑出宝蓝、洁白、赤红三重佛光,大日如来的金身跏趺坐于虚空中,手结佛印。 安全门无声划开,门楣下的五色幡轻轻摇晃。苏格断开与观想柜的连接,彩砂纷然坠落,重归混沌。 千叶凉子叹了口气。如果相信苏格是个从未修行的冬眠者,那他的所作所为就完全否定了那些修行者苦修的意义。 “我在这等你。”她说。 苏格点点头,从观想柜边走过。门后的陶盆里栽着黄铜浇铸的地涌金莲,一面半高的隔断墙上写着“潜行密用,如愚如鲁”八个鎏金隶字。 他绕过隔断墙,一个中年男人坐在不锈钢矮茶几后方,精瘦、黝黑,相貌很不起眼。苏格本以为自己会看到一个穿僧袍的和尚,但这人只是穿着普通的黑色翻领夹克和白衬衫,和周围的环境不太搭调。 (本章完) 第124章 一二三:改造 第124章 一二三:改造 “你进门的方式很独特。” 男人打量苏格时,手指转动着桌上的转经筒摆件。这动作让苏格感觉不太对劲,因为男人用指肚摩挲那些阴刻的经文时不像是习惯性地把玩,反而像赌客摩挲麻将——是对未知之物的探索。 苏格心里升起一种危机感,没再靠近这个男人,在隔断墙边驻足。 “你过来的理由是求购一套冥想法门,嗯,密传的‘三十二身观’。但我觉得你用不到这个。”男人接着说,“不如说说你的真实目的?” 沈珂的计划是先通过一次交易和这个高级走私犯建立初步的信任关系,继而再伺机挖掘那套意识同调装置的去向。但男人的表现打乱了这个计划,苏格沉吟了一下,说:“我在筹备飞升仪式,还差几件东西。” 男人点点头,示意苏格继续,苏格扫了一眼周围的环境,“我听说你这有微米级的意识同调装置。” “原来如此。”男人点头,“原来如此,但我想知道你是来找它,还是来找它的买家。” “如果你没有多的存货,那我就找那个买家。”苏格说。 “这种东西谁有存货?你要找那个买家,不如先告诉我你的来历,你是谁?” “我是个买家。”苏格说。 男人笑着摇了摇头,“你看,买家总会对自己的真实身份守口如瓶。如果我无法得知你的来历,又怎么能帮你找到另一个买家呢?” “所以你能找到他,他是你的老客户?”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我不是来找麻烦的人。”苏格说。 “希望如此。”男人点点头,“他然你不愿意回答,那就换个问题。你找他干什么?” 他放下转经筒,对苏格微微一笑。 “或者说,你找我干什么?” 苏格后退半步。 “小心。”沈珂的声音在苏格脑子里响起,“他不是……” 他不是什么? 苏格无暇思索,他试图骇入对方掌控局势,但这想法出现之前的一瞬间他就失去了意识。 …… 混沌。 他不知道过了多久,因为对的时间感知已被混沌吞没。混沌中逐渐响起一些声音,水流,无数的气泡破裂。有那么一阵儿,他感觉忽冷忽热,接着温度又变得很舒适,变得无法感知。 他浸泡在浓稠的油和血浆中,虚无中探下一双义手,温润洁白,如同一件定窑白瓷,釉面上浮雕着卷积的唐草纹。这双手似曾相识,在哪见过?他想不起来。 有人在说话,每个字都很清楚,但他置若罔闻。他的大脑还没法解析语言的含义。那声音不断重复,某个瞬间,他终于听懂了。 “他不是那个卖家。” 沈珂的声音。 “他是谁?”苏格茫然回应。 “可能他就是你要找的人,你有点倒霉。” “我怎么了?” “目前已经脱离生命危险。” 刺目的白色强光劈开混沌,苏格眯起眼,但有人撑开了他的眼皮,泪水溢出眼眶,等他看清上方的景象,才知道那刺激性的强光来自悬在头顶的一盏无影灯。有东西拍他的脸,象牙白色,是那双义手,冰凉柔软,很舒服,他想让这一刻持续久一点儿,于是继续沉浸在半昏迷的状态中,但他的眼皮又被撑得更开,干涩的刺痛让他忍不住眨了下眼。这一眨眼像是拨动了电闸开关,他完全醒过来了。 他看见自己躺在窄小的手术室里,四周摆满医学仪器。给他治疗的是一个女医生,她是那双义手的主人。她黑色长发下的脸很白,极有光泽,却几乎没什么血色,她细长睫毛下的瞳孔泛着蓝灰色,下三白眼,下眼睑的暗蓝色眼线画得很深。苏格没见过这张脸,但他见过她,在性灵会那场晚会上。 她脖子下方有枚拇指大小的纹身,黑色的杯中圣火,火焰图案的发出黄绿色微光。他还记得,这是移植萤火虫发光细胞带来的效果。一个字从他记忆力跃出来,丽,她的名字。 他认出了她,但他不知道她是否认出了他,就在他迟疑时,女医生说:“真巧,又是你。” “我为什么在这?” “我刚给你做了手术。” “我是说……” 苏格沉默下来,开始整理脑子里凌乱的信息。他记得自己上一刻还在宝宁大厦,跟那个高级走私犯接头,但后来发生了意外,他似乎失去了意识。对了,沈珂说,那个男人,不是他要见的卖家。 “我怎么了?”他继续问。 “你被送到这里时麻醉剂中毒的症状已经很严重了,还出现了并发症状,激素紊乱,发热……”她问,“现在感觉怎么样?” “还不错。”苏格捏了下拳,他本以为自己会有点虚弱无力,却发现自己身体状况很好。 “我给你换了两颗肾,目前看来你们相处得挺好。” 她摊开手掌,光洁釉面上出现一道全息影像,那是一颗复肾,外观活像一串葡萄,粒粒分明,饱满得几乎要溢出来。影像旁的文字标识出它是深海系列的新款人工肾脏【鲸渊3】,涅克顿生物出品。 苏格一把掀开上衣,下腰有道肉眼难见的粉色瘢痕。他又看了一眼丽展示的全息影像,一种心理性的瘙痒从皮肉下传来,他忍住抓挠的欲望,身上起了大片鸡皮疙瘩。 “别担心,它唯一的副作用就是,你要多吃点盐。”丽说着,递给苏格一瓶杯盐水,“靠你原来那两颗肾脏无法代谢掉身体里积累的毒素,这是最好的治疗方案。” “你说我只是麻药中毒。”苏格接过水尝了一口,这时他才发现自己很口渴,于是一饮而尽。 “是,并且剂量不大,只能保证让普通人失去意识。但你不是普通人,你的身体太原生了,那剂量就超过了你的承受能力。这么说吧,你的对头大概以为自己用麻醉枪瞄了一头大象,结果子弹打中了一只猴子。” 苏格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什么,腹部的粉色疤痕让他有种不真实感。他只是闭了下眼,再睁眼时,自己身体里就被塞进了两串人工肾脏。他心里也好像空了一块,他从两个世纪前带来的这具躯体,忽然已经不再是原装的了。 (本章完) 第125章 一二四:谎 第125章 一二四:谎 丽打量着眼前这个“自然”得过分的家伙。 不久前的那次萍水相逢,她本想和他来一次深入交流,但他只留给她一个遗憾。这一次她深入了他的身体内部,终于了解了他那种独特气质的来源。她有点好奇他的生活方式,因为这种身体没法适应一般标准的药物剂量。 “我自己的肾呢?”苏格按着侧腹。 丽拍了拍工具架上的低温箱,透过箱体的透明视窗,可以看到其中一颗鲜活的肾脏,表面有些脂肪组织,还有两颗黄豆大小的囊肿。恍惚间他看到囊肿上面裂开一道小口,如嘴唇般一张一翕,它说的是:看看,这就是你的身体,就这么令人作呕。 “你很反感移植。” “你知道的。”苏格说,“我们在性灵会里见过。” “你不太一样。”丽说,“我们追求生物形态的完美,但你好像只是纯粹地追求原生态。” 当然不一样。苏格听见一个声音在他心底说:我拥有真正的纯洁肉体,只有我,而他们只不过是喊着回归自然的口号,只是一帮懦弱的修正派。 他嘴上说:“差不多的,只是个人喜好不同。” 丽不理解他的想法,但她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除了换肾,还有另外一个改造。” “还有什么?” 丽又展示出另一种全息影像,一具半透明蓝色人体,其中高亮的红蓝线条标识出头颈的血管网络。 “你昏迷时脑部发热,原因不明。”见到苏格立刻开始摸索脖子和后脑勺,她又说:“别担心,没有植入物,只是优化了你原来的血管结构,这套逆流热交换器的方案调节体温很有效果。” 她说话时蓝色人体的血液开始流动,以红蓝二色的融合展示出这样的结构能够使静脉和动脉血管交换热量。 “这种生物改造方案原理简单,难处在于对于窦内血管的微观处理。” 她的语气轻描淡写,实际上这值得骄傲,这桩手术在地下医生的圈子里有资格登上教科书。这得益于她的那双义手,它是本世纪初某次宗教冷战的遗物,堪称艺术品。她认为他应该主动夸赞她的医术,或者夸赞她的手,就像那次晚会中他夸赞她的纹身别出心裁。这样就算是公平了,她可以忽略他那天晚上弃她而去的无礼,给他一个台阶下。但苏格没这心情,他摸索着后脑勺,谨慎地看着她。 “你给我开颅了?” “只是切了头皮。”她语气骤然变冷。 “这些改造会不会……” “没人能保证生物改造百分百完美,除了‘至人’。或者你去找那些高级医疗机构,做全面的基因调整。”她打断道。 “我不会……我本来就没改造的打算。”苏格深吸一口气,他的侧腹和头颈部位都有种异物感,这次改造纯属意外,他完全处于被动中,到现在他还没完全搞清楚状况。 “你的自由。”丽说,“虽然我建议你做一做后续的拓展方案,你移植的【鲸渊3】有一套适配的改造,包含肝、脾、胰脏和淋巴系统,都是同一系列,一套全能的废物降解场。” “等等……”苏格没回应她的建议,他站了起来,“我还没问,谁把我送到这儿的。” “你的助手?”丽不确定地说。 她说的也许是千叶凉子,苏格试探地走向手术室门口,她好像没有束缚他自由的意图,也没有敌意。这说明他失去意识后没有落到敌人手里。 “等等。”丽叫住了他。 苏格回过头。 她从药柜上拿来两盒药,放到低温箱上,苏格看见药的主要成分是环磷酰胺。 “定期用药。”她说。 “我的治疗费用……” “支付过了。” 苏格回去拿起低温箱,另一只手拿着药,扫视周围,找他的衣服。丽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 “你感觉怎么样?” “还不错。”苏格发现她好像问过一次了,但这次她的语气不像一个医生。 “试试。” 她的手盖住他按压侧腹的手背,冰凉的触感不像皮肤,更像丝质品,然后她的手向下滑去。他捉住她的手腕,她任由他抓住,仿佛他才是主动的那个。她的个子很高,眉毛和他的眼睛齐平。她蓝灰色的眼睛有种疏离的厌世感,皮肤白得没有血色,但温度很烫。 “试试你的恢复情况。”她说。 他松开她的手腕,她的手慢慢滑下,另一只手攀上他的胸口。 “很好,心跳很快。” …… 走出丽的诊所时,苏格发现自己还在鹿野苑,位置宝宁大厦不远。街道上有稀疏的行人,是一些向城市高处攀登的朝圣者。 千叶凉子的身影在街边的餐馆的橱窗里,他提着低温箱走过去时,她问:“她没给你打个折?” “我还有点懵。”苏格回头看了一眼。事情发生得很突兀,他还没弄清自己的处境,不确定那里是否安全,不确定她是否值得信任,但他就在手术台上,在摆满生物器官的陈列架边,跟她来了一次。 “她干扰了你的激素分泌。”千叶凉子说,“这是治疗的必要手段,但她做了点额外的小动作。不过这也挺好。”她打量着苏格,“你现在状态挺好,这是很好的精神治疗。” 苏格愣了一下,然后松了口气。 “你本来担心什么?” “我以为这些……”苏格摸了摸脖子,触觉和平常没两样,但心底的异物感总挥之不去,“会影响心智。” “激素水平也是心智的一部分。”千叶凉子说,“别担心,这些激素残余很快会代谢掉。”她看着低温箱,“现在你的代谢能力变强了。别怪我自作主张,你出事时情况紧急,我查到她是距离最近的地下医生,专精于生物改造。” “现在我是正宗的肉体原教旨主义者了。”苏格自嘲地笑了笑,摸着口袋,现在他吃的药又多了一种,“有空我就把它们换回去。” 千叶凉子不置可否地耸了下肩,苏格的反应在她意料之中。她没告诉他颍川流传着一句俗话:改造就是对身体撒谎,一个谎总要靠更多个谎来圆。 “现在又是什么情况?”他问,“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本章完) 第126章 一二五:尸检 第126章 一二五:尸检 “你被袭击了,好消息是对方没下死手。” 千叶凉子解释道。 “实际上在他眼里这也许只是一次试探性的攻击,因为他用来攻击你的只是一颗麻醉弹,但他没料到你这么‘脆弱’。” 苏格努力回想,也记不起自己是怎么中弹的。 “然后呢?” “然后他走了。” 千叶凉子看向宝宁大厦,建筑物间檀烟弥漫,如同干冰蒸发营造的舞台效果。 “行者/丙型只是民用机器人,不过就算这是一具军用机器人,我也不见得有把握留下他。” 苏格皱眉。 “他袭击我的动机是什么,我没见过他。” “你出事这几天我发现了一些纰漏。我们调查的东西指向很明确——那些和飞升有关的核心资料的流动。目前来看调查方向没错,这些蛛丝马迹背后真的藏着一只蜘蛛,显然但我们震动蛛丝时也惊动了它。” 苏格心惊于对方的警觉性,千叶凉子作为魑魅魍魉,她的调查应该不会被一般人察觉。 “他也是魑魅魍魉?” “还没法确定他是不是飞升者,也许他已经成功,也许还在筹备,总之,他的危险程度不是你能应对的。这只是一次警告,但你还是……” 千叶凉子看着装肾脏的低温箱。 “你虽然有神通,但你还是肉体凡胎。” 警告。苏格想,又是警告。 他脑海里浮现出一道雨夜中的身影,江宁,在性灵会集会的那天晚上,他也开枪警告了他。 “他跟青川街那个死人有关系。”苏格低声说,“肯定有关系。” …… 重明区,安全局。 杨关走进办公室时,苏格正在打量全景落地窗外的城市。 看到这道背影,杨关松了口气。 “我差点以为你也失踪了。” “我要是失踪了,安全局的第一反应不会也是怀疑我吧?” 苏格望着一辆浮空车从窗边掠过,车壳倒影着大楼的外立面。 “那得看情况,不过……我个人认为,你没有犯罪的动机。” 杨关笑了笑。 “你的转正程序完成了,来,录一下你的意识锚。” 他拿出一张银色卡片放到桌上,卡面上有一片白色矩形。 “这是?” “你的工作证,它是你的权限,也是你的钥匙。”杨关拿起卡片扬了扬,“你可以靠它无痕使用全市的所有公共设施,用它租借局里库存的装备,查阅文件,更重要的是它能证明你的身份。” 苏格接过工作证,这半毫米厚的合金卡片里集成了脑波识别和发送电磁波的功能。 他开始回想自己的意识锚,荒芜城市顶端的沈珂,那首诗,他的诸多情绪反应都涌现出来。 他将这一刻的感受保持了十秒。 卡片记录稳定的脑波,卡面上,白色矩形中央浮现出一道抽象的黑色羽毛图案。 “可以了。”杨关看着那道黑色羽毛,感慨道:“你用的锚定剂药效不错,可惜药物锚定的记忆没法忘掉,不方便更换,不然这玩意还真没什么缺点。” “忘不掉也不算什么副作用。”苏格说。 “等你想忘掉的时候就会发现,忘记是种保护机制。”杨关夹起他的数字烟,“对了,你的个人信息已经被保密处理过了。试试,查一查你的个人信息。” 苏格收起工作证,用视界查询自己的个人信息。 他优先搜索的是红山医学会,冬眠者,冬眠唤醒直播等关键词,然后他发现关于他的信息仍保留在网络中,等到他打开相关资料,他发现,那些相关的影音资料都被换成了另一张脸。 “你保存在医疗机构的基因、指纹、声纹信息也都被替换了。”杨关看着苏格“现在你顶着这张脸出去,除了接触过你的人,保管没人知道你是谁。不过我猜你很快也会换脸的。” “为什么说‘也’?”苏格以为杨关看出他做了生物改造。 “所有人都这样,不是吗?你还挺敏感嘛。”杨关不以为意地说。 苏格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和鼻子。他尚能接受移植人造器官,但他无比抗拒改变本来面目。他觉得自己欠缺了一些身负重任者应有的,能够轻易舍弃一切的决心。他觉得自己应当具备这种觉悟,也许是超时的冬眠加深了他的一些执念。 “那个案子查的怎么样了?”他移开话题,“青川街的那个死人。” “你的转正任务已经完成了,超额完成,局里本来只要求你去排查可疑目标,我也没想到你能找到他藏身的地方。”杨关说,“你做得很好,但后续的事,就不用你操心了,对你来说危险性太高。现在你已经转正,局里有其他事交给你。” 视界收到杨关投送的信息,那是几十条线索和名单。因为鹿谷集团的入驻,颍川地下局势混乱,这些调查对象大都和医用品走私有关。 “这么多……” “你看着办,轻重缓急心里有数就行。只有任务紧急时,局里才会要求你全力参与调查。” 杨关拍了拍苏格的肩。 “其他时候,你还是你的医用品代言人。你可以有你自己的生活。” “谢了。” 苏格点点头,没再追问。 他知道杨关虽然语气委婉,他在杨关这儿没法得到更多信息了。 但他心里又浮现出一个想法,杨关被画皮剥夺身份时,是千叶凉子出面,把身份还给了他。必要时,也许她能撬开杨关的嘴。 …… 苏格消失在合拢的电梯门后方。 杨关吸了一口数字烟,满足地呼出一口气,他心里有点欣慰。他的欣慰来自于见证了一个冬眠者的成长,苏格虽然还没移植脑机,但他已经找到了自己在现代社会的生存方式。 他转身穿过走廊,拐角处左手边第三间是临时设立的专案会议室。 白淼从会议室走出来,杨关脑机接收到她的想法。 “尸检完成了,他大脑液化得很彻底,一点儿成形的组织都没剩下。不过,调查他损坏的脑机,发现了新的线索,他的脑机被病毒入侵了,档案库里记载了这种病毒的名字——混沌,局里还是第一次接触到这种病毒的实体,因为没有防备,报废了几个沙箱,还好没出大问题。” 【混沌】 杨关在数据库中检索这个名字。 资料描述出一种独特的病毒。 几乎所有病毒都具有智能,这样它们才能越过同样具有智能的防御措施。混沌,却像它的名字一样,有股简单粗暴的蛮荒气质,它会摧枯拉朽地将所有数据的二进制位强制归零。 “销毁了吗?”杨关忌惮地问。 “保存备案了。对了,除了混沌,那具尸体也有点反常。” “怎么了?” “尸检查出他有多种分泌腺存在不符合基因年龄的功能衰退现象,并且他的免疫记忆也有缺陷。” 造成分泌腺功能衰退的原因很多,长时间的休眠只是其中之一,但免疫记忆缺陷……这意味着免疫细胞缺乏与常见病原体作战的经验。 杨关夹烟的手指僵在半空中。 “这是冬眠者的特征。” (本章完) 第127章 一二六:怀疑 第127章 一二六:怀疑 又是冬眠者。 一些已经沉寂下去的怀疑,又从思想的泥沼里翻涌出来。它们并未展露真容,只是咕隆出几个气泡,沉闷,浑浊。 杨关心跳加速,这些冬眠者果然有问题。 他那些调查不是徒劳,甚至他遭遇的那只画皮也不是偶然。 他曾怀疑冬眠者大量失踪的背后,存在一个针对弱者的犯罪团伙。但这一刻他意识到,这些冬眠者的背后可能隐藏着一个更大的秘密。 白淼的声音在他脑中响起。 “一个冬眠者竟然差点完成飞升,他还跟安全局合作了十三年,协助破获了一千四百三十二桩罪案,而且他还能在这种合作关系之下隐藏自己的身份。他一定掌握了庞大的利益关系网络,甚至他可能是颍川地下世界的幕后操盘手之一,才能做到这些事……” 没错,这完全不像是冬眠者能做到的事。杨关发现,一直以来,自己好像都陷入了误区。他始终把冬眠者等同于受害者,这是同情,也是傲慢。但如果他们不是受害者呢? 杨关心里浮现出苏格的身影,他回想苏格的经历,他遭遇了一只魅,弄到了一套军用外骨骼,在一名阿修罗的攻击下存活下来,他的运气很好,现在他已经在颍川混得如鱼得水,他是城市英雄勋章的拥有者,是安全局的正式情报人员。他总是以受害者的身份,被动游走在法律边缘。 但最近苏格开始主动行动了,他通过鹿谷集团代言人的身份控制了一批走私贩子。最近这件案子里,他主动雇佣水鬼,调查那个失踪线人的通信渠道。这事苏格提前给安全局做过备案,事后他也上传了那名水鬼登录暗网的数据日志,程序合理合规。他还是觉得不对劲,不对劲地方在于苏格从被动到主动的转变过于迅速,他怀疑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诱因催化了苏格的成长。 也许有人引导他,也许…… 也许该换个调查角度,杨关对自己说。 “如果他真的是冬眠者,那他的经历算得上传奇了。” 白淼对那具尸体做出总结。 “还不能彻底确认这具尸体的身份。”杨关谨慎地摇摇头,“他死得无声无息,这件事的疑点太多。” “话说回来,你之前不是一直追查那些失踪的冬眠者吗?” “没查出东西。” 杨关隐藏了自己的真实想法,与白淼擦肩而过。 他知道自己可以撰写一份报告,这具疑似冬眠者的尸体可以足以让让安全局对冬眠者群体重视起来。 但直觉告诉他,越是想接近真相,他越是要守住自己的想法。 他回想起自己被画皮夺走身份的那天晚上,安全局救不了他,他的搭档也救不了他。 他意识到自己可能遭遇更大的危险,就像那句尸体脑机里参与的混沌病毒一样。 他看向走廊尽头的电梯,那里可以通向地下的物证室。鬼使神差的,一个想法冒了出来。 他需要一种武器,一种真正行之有效的武器,能够对抗魑魅魍魉,甚至更可怕的敌人。 …… 三百辆浮空车承托着银色镜面,在仰圣街上空组成阵列,城市顶端的日光得以被这些原子级平整的镜面无损引渡到暗无天日底部街区。 海报和废纸在终年潮湿的街道和墙面上干涸、剥离,被高楼风卷入半空,穿过彩色的巨型空气投影。 那是一个人的投影。 “人们无法想象,我是怎么用这具没有任何植入物的身体,去对抗那具战争兵器,在他手底下救出一群孩子……。” 他的声音响彻整片街区。 “就算安全局公布了部分录像,还是有很多人不相信,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我用来维持人性的唯一防线,是一具不需要刺穿脊椎、不必剥离血肉的外骨骼……” 人们仰头听着他的演讲,此时他们开放了脑机权限,接受鹿谷集团提供的脑机清洗服务,这种服务的代价只是一些不痛不痒的概念植入。 苏行向他们展示了紧身衣包裹的自然躯体,宣传鹿谷集团的高性能外骨骼、非侵入式脑机接口、生物改造方案…… “这座城市淘汰了太多改造者,但你们有权力知道,从此刻开始,你们的血肉不必嵌入义体,皮肤下不必生长纳米纤维……” 投影举起拳头。 “让血肉和机械的界限,由你来定义。” 投影东侧,大厦七十六楼里,苏格望着窗外那道巨型投影淡去,终于放下拳头,松了口气。 从他转正算起,又过了两天,鹿谷集团终于给他这个代言人安排了第一次正式的商业宣传活动。上午他陪同执行官参加了一场会议,宗议会,药监局,鹿谷集团以及其他医药公司都有代表到场,他在那几十家医药公司里见到了涅克顿生物制药的名字,他那两颗复肾的出品方。他有点担心,要是鹿谷集团得知他被迫移植了竞品,也许会直接以破坏合同为由起诉他。 所幸,直到商业活动结束,鹿谷集团也没要求他做体检。 他走出投影设备,抓起自己的夹克披到身上,右侧口袋铝质药盒沉甸甸的质感让他心神稍定。刚才的演讲让他感觉很不自在,这场演讲不光在仰圣街以投影形式播出,据说还在灵境实时直播。他本想让鹿谷集团使用他的虚拟形象做宣传,但那个年轻执行官坚持让他本人出演,似乎这样才能体现出某种诚意。他妥协了,条件是至少在他的形象展露在所有人面前时,给他换一张脸。执行官没有拒绝他最后的要求,因为这就像演员要求自己挑选演出服一样,无关痛痒。 “表现不错。”执行官评价道,“发声有意识地控制膈肌收缩,能让你的演讲更有情绪感染力。” “我尽力了,你们完全可以调整我的声线。” “这样就失去了真实感。” “你对真实感的追求比性灵会那帮人还严格。”苏格顿了顿,“你打算什么时候跟性灵会谈合作?” “跟他们?”执行官故作惊讶,“为什么?” “你的承诺。”苏格说,“我配合你们的商业宣传,你配合我们的调查。” (本章完) 第128章 一二七:仪器 第128章 一二七:仪器 “没错,这是我们的约定。” 执行官点点头。 “不过你好像有点误会了,我是可以为你提供身份便利,但没办法帮你调查。毕竟鹿谷是一个商业集团,刑侦不在我们的业务领域。”他彬彬有礼地微笑道,“如果是我的表述不当,让你产生了误解,那我郑重向你道歉。” “身份便利。”苏格微不可察地撇了下嘴,“现在鹿谷集团备受关注,这个身份反而不太便利了。” “我相信你是个高明的钓手。”执行官意味深长地说,“只需要抛出假饵,那些黑商就会迫不及待地咬钩。”他委婉地提醒苏格,鹿谷集团不会真正为他的行为背书。 苏格点点头,离开演播厅,躲进厕所点了支药,一天的商业活动过后,浮光症又开始躁动,他看东西出现了奇怪的重影。为了维护鹿谷集团倾力打造的人设,他不能让苏行依赖药物的秘密暴露在大众眼光下。 烟雾在镜中缭绕,他眯起眼睛打量自己的脸。做过第一次生物改造后,他照镜子的时间显著增加了,仿佛那张熟悉的脸能弥补他身体内部阴魂不散的陌生感。但他又发现,照镜子的时间太长,镜子里的脸也会变得陌生起来。沈珂说这是意识解离现象,过去的人们把这当成精神障碍,而如今训练意识的修行者能藉此进入旁观者视角,审视自己的身体,情绪微妙的起伏。 大厦的全景电梯向下降落,他看到街道的行人们回到街巷地阴影中,消失不见,大厦内部的车间里,上千台造物机生产出各式医用品。从上午的会议来看,鹿谷集团与各方的洽谈已经进入尾声,只要一两个星期,或者明天,这些产品就会倾泻到市场里。 沈珂的眼睛浮现在苏格身边。 “都是抢手货。”她说,“挣钱的好机会,颍川的黑市很饥渴,多少货都能吞下去。” 苏格看向车间,库存里有大量免疫抑制剂。赛孢灵、麦考酚酯胶体…… “有的东西你也用得上。”她接着说,“按照你的病情恶化速度,用不着谁来对付你,你自己很快就要完蛋了。” 她说这话时,电梯正经过五十六层车间,那里有十几台新设备,已完成组装,盖着银色防尘布。 造物机正打印着一些还未完成的医疗器械的组件,激光在刚成型的外壳上喷出文字: 【量子点神经元扫描阵列】 【neuroflux qd-array】 苏格打量这些机器,电梯继续下降,这些器械在他视野里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车间的生物改造原料。 “这是什么?”他在心里问。 “高精度的神经活动扫描仪。”她答道。 他点点头,没太放在心上,她又说:“它的用途很多,要是阮秋恒有这么一台扫描仪,说不定能弄清楚你得浮光症原因。” 浮光症。 苏格把玩衣兜里的药盒,近两周他的病症没怎么发作,但他能感知到病情在日益加重,因为他明显感觉到自己对药物的依赖性越来越强。他对这病一直有种逃避心理,每当他正视问题,他就发现,除非他愿意暴露自己的秘密,要不然他就只能拖着。 但现在他看到了希望,这种希望不仅跟健康有关,弄清他的病因,说不定也能弄清他能力的来源。 “这里安保措施很严密。”苏格说,“就算能潜入进来,也没法把东西带走。” “别担心,我们不偷也不抢。”沈珂说,“再仔细看看,这些车间里,你看到了什么?” “车间,医用品,工人。”苏格顿了顿,“工人……” “这里本来不需要工人。”沈珂说,“还记得吗,《共存法案》。” “企业用机器人进行生产时,必须设置相应的岗位让人类参与。你说它早已名存实亡,但偶尔会有人用致敬它的名义来避开监管。” 电梯到达底层,苏格走向停车场。公司给他提供的临时座驾停靠在c区14号车位上,车壳上绛红与雾银撞色的涂装象征血肉与机械对抗的英雄事迹,车尾有他的签名——苏行,后面跟着那行标语:血肉和机械的界限,由你定义。他看着这些涂装,起了鸡皮疙瘩,坐这辆车出行让他感觉自己像是裹着锦旗在街上昂首前行,向每一个路人吆喝着强调自己的英雄事迹。 “没错,颍川的法律规定,宗议会有权监管企业生产的数据日志,但他们不方便监管人类的生物脑。除此之外,鹿谷集团在颍川主攻生物改造业,如今还痴迷于生物改造的人们,多少有点精神洁癖,他们认为没有生物参与研发制造的生物产品没有灵魂。大概是出于这些方面,或者还有其它考虑,总之,这家新公司雇佣了人类。” 沈珂说到一半时还在苏格身后,下一刻她的身影就到了车里。 “鹿谷集团有很多个公司,它旗下的许多职位都由独立的数字生命负责。实际上呢,这些数字生命都是由集团的首脑所衍生的子个体,总的来说,它们还是‘一个人’,一条心。这种架构下的公司不存在贪污腐败,成员不存在牟取私利的动机。如果它在颍川建立的生物公司也采取这种模式,那我们无从下手。但现在他们雇了人类,有人的地方就有漏洞。” 她的最后一句话默认了数字生命相较于人类的优越性,苏格敏感地皱了下眉,只是皱眉。他跨进车厢,坐进小牛皮座椅里,扶手的湖蓝色丝绒触感很舒适。 “你已经有目标了?” “目标很好找。” 沈珂扬手,一份名单出现在苏格眼前,管理、研发、生产、质检……十多个部门,二百三十一名成员的资料迅速滑动,最终停在其中一个男人身上,男人身材匀称,黑色碎发,面容像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资料显示他已经五十八岁,担任医学经理、临床项目经理等职位。 “这人是生物信息学的专家,在自主神经系统领域也有研究。他好像对前阵子颍川流行的数字毒品很有兴趣。”她说,“那种致死的数字毒品。” (本章完) 第129章 一二八:合作 第129章 一二八:合作 霓虹中难分昼夜。 女人撞进仰圣街边的巷子里,门店一个挨着一个,餐馆、理疗、义体重塑。鸡肠小巷不断分叉,如同城市的毛细血管,蔓延出无数个幽暗角落。她在其中一处角落看见一张玻璃小门,门上“友爱戒断所”的灯管坏了,只剩一个“戒”字亮着黄光。她走进小门,接待室里供奉着华光大帝的神龛,三柱香的青烟在粉红色灯光中弥漫,墙上贴有理疗广告和人体椎骨病变图示。 “来片‘蜃楼’。”女人说。 “没货了。”接待室里的男人头也不抬地说,他衣领镶嵌着一圈发亮的电磁波屏蔽器。 “就一片,一片,真心要。” 男人是附近货源最稳的毒贩,据说年轻时当过兵,做过毒骡子,用大脑运送数字毒品。女人相信他的话只是加价的铺垫。 “真没了。”毒贩这才抬起头来,打量着女人,“但我这有点新品,上周从孟买搞来的。” 女人陷入迟疑,新型毒品也意味着风险和额外的开销。 “可以免费试用,三十秒。”毒贩又说。 女人尚未成型的心理防线土崩瓦解。 毒贩掀起门帘,女人和他进入帘后的隔间,隔间里的窄凳上已经坐了两个人,他们闭着眼,身体微微抖动,已经先一步登入极乐之境。这一幕让女人差点压抑不住内心的渴求。当毒贩拿出芯片时,她几乎可以说是劈手夺过它,一把插进自己后颈的神经接槽。她血液加速流动,神经末梢的每一根枝节都舒张到了极致、然后颤栗起来。 毒贩看着女人缓缓倒下,确认她失去生命体征后,他从她神经接槽里拔出芯片,芯片上还残存着她的温度。这玩意是前阵子才出现在颍川,它给予的极致快感也伴随着死亡。据说制造这玩意的魑魅魍魉已经落网,现在它已经是绝版货了。 他用纤维布裹起尸体,打包成一具木乃伊。他把这具木乃伊夹在手臂下,丢入屋后的卡车货厢,货厢里有五具相似的尸体。他进入驾驶座,驶出小巷。十三分钟后,这辆车驶入仰圣街一处不起眼的地下停车场,车灯在湿冷的黑暗中照出一道等待已久的身影,一个披着白色风衣的仿生人,他的买家。 “五个样本。”毒贩翻身下车,走向货厢,“干完这一笔,我又得换个据点。” “辛苦了。”仿生人说,“这次给你提价。” 毒贩停下脚步,“只是提价?” “你想要什么?”仿生人问。 毒贩耸了下肩,摇摇头,打开货厢。仿生人掀开一具尸体的纤维布,翻开义眼的眼皮,又戳了戳尸体的生物组织。 “很新鲜。”他点点头,“我只是收购那些数字毒品致死的尸体,没让你为这个杀人。” “是你说样本越新鲜越好。”毒贩冷笑,“都一样。” 仿生人与毒贩对视几秒,没再说什么,只是继续检查其他尸体,毒贩双手抱胸,打量着他。直到仿生人检查完最后一具尸体,毒贩问:“你用这些样本研究什么?” “不该问的别问。”仿生人皱眉。 “我知道你研究什么。”毒贩却笑了一声。 回答他的是对准额头的枪口。 毒贩看着仿生人扣在扳机上的手指,眯起眼睛。 “陆熵,生物信息学的专家,这种数字毒品的致死原理吸引了你。” 两公里外,鹿谷生物制药公司大楼。 坐在椅子里的医学经理猛然站起,透过义眼投射的画面,那个黑道贩子仿佛就站在他面前。 他切断与仿生人的联系,推开门查看走廊,又用目光搜寻窗外。做完这些,他才回到办公桌前,深吸一口气。 地下停车场,仿生人灰暗的眼神再度亮起。 “颍川的水很深。”毒贩贴着仿生人的耳朵说,“这里的生意没你们想的那么好做。” “你想要什么?”仿生人放下枪。 “你能给什么?”毒贩不紧不慢地问,他知道自己已经吃定了对方。 “我能给你的最高价……” “不不不,不要最高价。”毒贩摇动食指,“我只是要公平,公平的交易。” “我给钱,你给货。”仿生人说,“这很公平。” “不对。”毒贩摇头,“公平就是我付出了风险,你也得付出风险。” “我要你的渠道,只要你从公司里弄出点多余的货,要求不高,次品,报废品都行。别急着拒绝,我们当然会给钱。做私人研究很烧钱,你也缺算力。” 他特意用了“我们”,表示他代表一个团伙。 仿生人没有回答,毒贩静静等待。制药公司大楼里,医学经理面色惊讶,透过仿生人的义眼,他看见一具尸体在黑暗中坐了起来。 “我可以给你时间……” 十几秒的静默后,毒贩再度开口,话语却戛然而止。 停车场入口,苏格看着视界中的画面,千叶凉子纤弱的手掌切中毒贩颈侧主动脉,尖端放电的紫光一闪而逝,毒贩倒了下去。 有人的地方就有漏洞,沈珂的话又在他耳边响起。 他本以为沈珂要给那个医学经理做局,伥鬼带来消息时,他发现对方已经身在局中。 他用视界拨打医学经理的电话。 电话接通了,办公室里,医学经理已经恢复冷静。 “陆经理。” “苏行?” “事情解决了。”苏格说,“还剩了点尾巴,不用担心,我会帮你处理。” “他背后还有人。” “针对鹿谷集团的谣言很多,再多一些也不奇怪。” “我没搞懂,为什么你会帮我?” “我盯这个毒贩很久了。”苏格拿出工作证,在视界面前一晃而过,“撞见你的事,只是凑巧。” “你是安全局的卧底。” “卧底只是一份工作,我的另一份工作是鹿谷集团代言人。” “你不会揭发我?” “没那个必要。”苏格说,“但我还是建议你小心点,这件事是凑巧,我不可能巧到每次都能帮你。” “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医学经理深吸一口气,“我会停止研究。” “我倒是觉得,你的研究很有潜力。”苏格笑了笑,“你只是缺一个靠谱的合作伙伴。” (本章完) 第130章 一二九:下游 第130章 一二九:下游 巳生把手伸进窗口,蛋白质染色剂在他手腕的皮肤上印下紫色图案。 药物从窗口的桌面下升起,他把阿片镇痛剂,病毒性免疫抑制剂和抗生素揣进口袋,离开发药点。 发药点外排着长队,上空有安全局的乳白色无人机巡逻。他穿过舍卫街,牙医诊所和酒吧里的人流又恢复了往昔盛况。 他听说最近有一批新药流入市场,质量堪比正品药,人们纷纷揣测这批货是哪个神通广大的人物弄来的,有人向那几个人脉最广的走私贩子打探过,他们都对此矢口否认。但其实熟悉黑市的运转规则都知道,这批货显然是外来者的手笔,一条大胆、冒进、来历神秘的过江龙。 巳生走进舍卫街尽头三元巷的一扇小门,柜台后方店员戴着日式的蝉丸能面,这张面具双目紧闭,表示这名他不会窥探客人的隐私。巳生看了一眼墙上药物回收的价目表,掏出刚领的药,放上柜台。这时有两个人从外面走了进来。 “你叫巳生?”其中一个人问。 巳生愣了一下,发现来人已一左一右挡在他身后。他转过身,背靠柜台,警惕地问:“你们是?” “有人找你。” “谁?” 没人回答巳生的问题,巳生看向出口,外面还有另外两个人在等待。这反而让他松了口气,他身上是有两件还算卖得上价的义体,但不值得别人摆出这么大的阵仗来抢。 袛园大厦地下广场。 巳生走进往生酒吧,走廊里每隔几步都有人看守。他进入左侧的第三个房间,前厅是一个小茶室,里间的隔断墙后有人在说:“这些药就该稀释了再卖,现在这样太亏了。” 巳生走进里间,发现说话的是个白化病人,是他见过的白鬼。 房间里还有几个牙医和酒保,都是走私贩子,围着一张嵌了蓝色绒布的牌桌,他们都朝向牌桌左侧站立。那个被围绕的人叉着双手放在桌沿上,静静听着走私贩的意见。巳生认出来,是那位“苏先生”。 苏格对巳生点了点头,示意他坐到一旁,然后他看了白鬼一眼,并没有回应白鬼的话,而是对其他人说:“你们觉得呢?” 过了一会,白鬼左边的酒保说:“少赚点不是问题,重点是让大家都用上好药。但麻烦的地方在于……” “你说。” “卖这种药容易被当局盯上。” 巳生旁观着这一幕,明白过来,这位苏先生就是带来了那批新药的人。他看着模拟日光透过窗户,光影间微尘浮动,苏先生的脸半明半暗,十分神秘。他看不见的是窗台上坐着一道影子,正懒懒地盯着房间里的走私贩。 “边缘社会的逻辑与主流社会截然相反,高质量商品与地下市场格格不入,次品才是硬通货。”沈珂看向苏格,“就算你不同意,这些走私贩也会私下稀释药物,加价出售。” “难道我该同意?”苏格在心里问。 “给他们个眼神,让他们自己体会就行。”沈珂说,“不要轻易采纳意见,也不要轻易给立规矩,尤其是容易被破坏的规矩,尤其。” 苏格看着酒保,目光缓缓扫过房间里的其他人。 酒保开始为自己的越界行为后悔,他求助地看向白鬼。 白鬼略作迟疑,正要继续说出准备好的说辞,这时苏格终于开了口:“卖药只是蝇头小利。” “您还有别的货?” “生物改造原料,还有一些大型医疗器械。” 走私贩们面面相觑。 白鬼眼皮狠狠跳了一下,立刻冷静下来,但呼吸还是变得粗重,脸色泛起潮红。 “我可能要凑一凑,才够钱拿货。” “机会不等人。” 苏格站起身,众人目送他离开,走到巳生身边,苏格又停了下来。 “你现在做几份工?” “四份。” “愿意帮我吗?” “您要我做什么?” “帮我卖药,不过你要保证它们落到那些真正需要它们的人手里。” “您给我出了个难题。” “至少这里的人不会为难你。”苏格笑了笑,拍拍巳生的肩膀,又看了一眼桌边的走私贩。 他走出房间,离开往生酒吧,他的定制座驾停在袛园大厦地面二层。 “上下游都搞定。”沈珂的身影从苏格背后飘到前方,“现在你已经是个成熟的走私贩了。” “跟这些人合作只是个幌子。”苏格说,“主要还是靠你的伥。” “给安全局的幌子。”沈珂说,“为了维护这个线人身份,你费了不少心思。其实这身份给你带来的麻烦比便利更多。”她托着下巴打量苏格,“你需要的只是这个身份给你带来的安全感。” “别定义我。”苏格穿透她的虚影,“陆熵那边怎么样了。” “他要价四百六十八万,一台功能完整的‘次品’。” 苏格揉了揉额角,深吸一口气。 “有人找你。” 沈珂忽然说。 苏格皱了下眉,回过头,电梯门缓缓打开,一个男人走了出来。 男人身材瘦削,穿着蓝色条纹衫,鼻梁上架一副银丝眼镜。他刚才也在往生酒吧的棋牌室里,是白鬼的人,走私义体的牙医。 “又见面了,苏先生。”牙医走了过来。 “我们几分钟前刚见过,但你说得好像久别重逢。” 苏格微微一笑。在棋牌室里,他就发现这人让他有种一闪而逝的熟悉感,但他确定自己不认识他。这并不矛盾,只能说明,他曾经见过此人,只是对方换了张脸。 “我们的确在之前就有机会合作的,只是拖到了现在。以前我帮钱云办事。”牙医抬起手腕,空气里投影出一张皮肤黝黑的脸。苏格认出来,他在蝰蛇酒吧见过这张脸,这是钱云手下的牙医。 “所以呢?”苏格眯了下眼,“你找我干什么?” “说起来可能有点冒犯,其实我观察你有一段时间了,苏先生。”牙医说, “你想要更多的药品额度?” “颍川不需要鹿谷集团,无论什么样的集团都不会带来真正的改变,只会带来混乱。地下世界有它的秩序,就算不那么道德,至少好过于纯粹的混沌。我想我们目标是一致的。” “我自己都不清楚自己有什么目标。”苏格冷笑一声,转身离开,“我没兴趣参加你的复仇。” “不是复仇。” 牙医叹了口气,苏格已坐进车里。 “白鬼没能力吃下你想做的生意,但我可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