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 分卷阅读1 弟弟 作者:人体骨架 分卷阅读1 《弟弟》作者:人体骨架(痴傻俊美弟弟强占有欲缺乏安全感依赖症攻x平凡忠犬哥哥受 兄弟年下 特殊年代 虐心 强推 he) 许平的弟弟是个白痴。 这个痴傻的弟弟眼睛里却只有哥哥一个人。 旁边的图片是孤独症儿童王一童的画作《秋天》,最近在北京中间美术馆举办孤独症儿童画展,地址是北京海淀区杏石口路65号,时间是4月2日到4月16日,入场免费。 像弟弟这样的小孩子在现实中还有很多,他们的世界又寂静又美丽。 小球姑娘帮我建的读者群,欢迎来玩:63697037 (敲门砖“弟弟”) 第1章 第 1 章 一. 许平的爸爸去世了。 老爷子得了喉癌,发现的时候已经是晚期。手术只花了十五分钟,医生割开他的脖子翻了翻,又照原样缝上了。癌细胞已经扩散到肺部和鼻腔,摘除所有病变器官已经不太可能,假如真的摘除了,病人也没几天好活了。 医生摘下白口罩,对等在手术室外的许平说:“家属做好准备吧。” 许平愣了半天才想明白他的意思,没吵也没闹,问:“我爸还能活多久?” 医生有些惊讶他平静的态度:“多则半年,少则几个月。” 许平不晓得像他们这样的肿瘤科医生每年要经历多少起死亡,才能面不改色地对家属宣布病人不治的消息。虽然许平的理智告诉他,面前的人是个医生,父亲生病不能怪在外人头上,他的情感却无法控制地憎恶着宣布这个残忍消息的人。 两人面对面无言地站了一会儿。 医生有些尴尬地先开口告辞了:“我还有一些其他的病人要照看……” 许平红着眼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您请您请,我正好想一个人静一静。” 许平去见爸爸最后一面的那天,在路上途经一株不知名的花树,开满了繁盛的白色小花,一簇一簇地压满了枝头,远远看去像一把散落人间的云。 他背着手在树下站了很久,看春天正午的阳光怎样在嫩绿的树叶上折射出点点金光。 许平那一年三十五岁,在一间小有名气的出版社做编辑,平时的工作就是阅读寄来的稿件,找出有潜力的作者加以包装。虽然薪水平平,但是满足感却不是金钱能够衡量的。 许平的爸爸叫许川,是一个老牌的演员。好多人认识他,许平办公室窗户对面的大楼墙上还挂着老爷子做的胃药广告,满头花发,气度非凡。许平有时候端着茶靠在窗口偷闲,能看见拄着拐杖的老太太看他爸的广告看到走不动路。 出版社里知道许平家境的人不多,唯一一个是他的上司兼好友,主编王则栋,当时还吃了一惊,左看右看道:“骗人的吧,你长得跟电影里的许川一点儿不像啊。” 许平笑笑。他知道自己长得不帅,也没戳破上司:“等你见了我弟就知道了。” 许平有一个弟弟,叫许正。 王则栋不满起来:“早听说你有个弟弟了,认识这么久一次也没见你带出来过,藏得倒挺深啊。” 许平没接这个茬,直接把话题转到年初出版社的预算上了。 这几个月许平每天中午12点半准时从办公室出来,走三条街,过一座天桥,到市人民医院去看望住院的父亲。 他每天都匆匆地从这颗树身边经过,一次也没有停下来过。 这一天,不知道为什么,他远远地看着这棵树在阳光下散发着勃勃生机,就觉得一阵触目惊心。 这样繁盛的生命力像一拳打在他的脸上,让他浑身上下都烧得荒。 许平找到街边一个蹲着抽烟的青年民工兄弟,递给他二十块钱。 “帮我上去掰段树枝下来。” 民工兄弟皱着眉头看看许平又看看那棵树,没动。“抓住了要罚款的。” 许平扶了扶眼镜。“再加二十。” 民工兄弟想了想,四十块钱爬个树,行。把烟丢在地上站起来问:“来几枝?多了可要另算钱的。” 许平夹着一根开满粉白小花的树枝,拎着一袋子苹果走进医院。 许平爸爸那天看起来精神很好。许平把树枝插在花瓶里放在他的床头,老爷子还对许平微笑来着。 跟面目平凡的许平相比,许爸爸即使老了也掩盖不住轮廓的英俊。 老爷子当了一辈子演员,演的铁打的配角。年轻的时候流行国字脸浓墨眉,讲究肩宽体壮,正气堂堂,他英俊得过了,怎么看都有丝邪气;等到流行帅气个性的港台小生比如刘德华郭富城陈冠希之流,老爷子又已经老了。 许平拉把椅子在他床边坐下,给他削苹果。 许爸爸一直注视着自己的大儿子。 老爷子如今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胳膊上的青筋都绷了出来。因为咽喉癌症,不论吃东西还是说话都变得非常辛苦。即使虚弱成这样,头发还是每天梳得一丝不乱。 许平把苹果切成小块儿放在盘子里,扶他坐起来。他拈了一片,很困难地嚼烂了咽下去,对许平笑着点点头,意思是好吃。 许平从包里抽出当天的报纸,轻轻问道:“爸,我给您念念报?” 老爷子点头。 那一天是二零零六年五月十七号,是一个阳光明媚天下太平的日子。整张报纸都刊着无聊的新闻,全世界都好像在这一天远离了天灾人祸。柬埔寨国王又要来访华了,下个月要在日本东京举行各国首脑会晤,一位波兰作家的作品第一次被翻译成中文出版。 许爸爸靠在床上很安静地听着。 等许平把副刊都念完,嗓子已经开始痛了。他叠起报纸,又说了说工作上的事和弟弟的情况。他每天都到医院待一个下午,短短24个小时又能发生多少事,所以很快就说完了。 父子两个相对而坐,默默无语。 许平看了一圈,问他爸:“爸你喝不喝水?” 老爷子摇摇头。许平自己嗓子快要冒烟,却硬撑着坐着没动。 许平沉默一阵,突然开口道:“我想,要不然明天我带小正一起来看看您。” 许爸爸想了想,慢慢地摇摇头。 老爷子的意思很明白,他不要小正来医院。 许平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却最终也没能说出来。 “那我明天还是一个人来。” 许平看看表,站起身准备跟父亲道别。 许爸爸提起右手做了一个写字的动作。许平从包里翻出纸笔给他。 老爷子握着笔颤颤地写了一行字。 “别抛弃你弟弟。” 许平鼻子一酸,眼泪差点儿夺眶而出。 “爸,瞧您说的。小正是我的弟弟,我怎么可能放着他不管!” 老爷子想了想,又写了一行 分卷阅读1 - 分卷阅读2 弟弟 作者:人体骨架 分卷阅读2 字。 “他不懂。别告诉他。” 别告诉他。别告诉他什么呢? 许平心头惊痛茫然,却不敢有分毫显露在脸上。囫囵点头道:“您放心吧。” 他轻轻问:“爸爸还有什么要交代我办的事没有?” 老爷子摇摇头,把纸笔塞回许平的手里。他轻轻地拍了拍许平的右手,想要把手举得高些,却没力气。 许平握着他枯瘦的手轻轻按在自己的脸颊上。 两个人的指骨一般形状,一般大小,都是指节微凸,食指偏长。 许平想,这个人真是我爸爸,我们流着一样的血,造物连我的手都创造得跟他一模一样。 可这个人快要死了。 许平心中大恸,忍不住喊了一声:“爸——” 许爸爸笑一笑,对许平调皮地眨眨眼睛。 他演了一辈子戏,说话早已经不需要靠语言。 他说:“行了,儿子,咱们明天见。” 1983 第2章 第 2 章 二. 一九八三年。 因为班会拖堂的缘故,许平今天下课迟了。 他匆匆忙忙收拾书包从铁路一小六年三班的教室冲出来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卢嘉。如果是平时,两个人肯定少不了要撕扯一番,但是今天班主任李老师还站在走廊上,卢嘉只是重重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假装什么事儿也没发生地走了。 卢嘉今天在班会上被老师批评了,说他迟到早退,上自习讲话,还抄他人的作业。老师让他站到讲台上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做检查。 卢嘉下来的时候狠狠瞪了许平一眼,眼睛里直射小飞刀,那意思很明白:你小子给我等着! 许平理都没理他。 许平当时有些烦躁地想,这班会还要拖到几点去,许正在家该等急了。 他一路小跑,经过路上的小人书摊看到那里围了一圈同校的同学,想起来今天是《隋唐英雄》第五本到货的日子,可是他没时间买什么小人书了。 他拿起挂在脖子上的钥匙打开家门,看到八岁的许正抱着腿缩在窗边的椅子上。 许平满头大汗,连水都顾不上喝一口,就对弟弟说:“行了,我们走吧。” 许正看一眼墙上挂的钟,又看着他哥,瘪着嘴道:“五点半了。” 许平擦掉额头上的汗:“下课晚了,哥哥不是故意的。” 许正大声地重复一遍:“五点半了!” 许平瞄一眼挂钟,耸肩道:“嗯,迟到了三十分钟。” 许正大叫:“五点要去玩沙子的!” 如果换了另外一个人,哪怕那个人是许平他爸,许平此时也要掀桌了。 可是许正不一样。 许正,是一个有点特别的孩子。 许平压抑着怒火耐心道:“五点半也可以去啊,走吧。” 许正抱着腿坐在那里,仰着头叫:“五点!不是五点半!” 许平想要吐血:“五点和五点半到底有什么区别?!”玩沙子还讲究天时地利人和啊! 许正看着他哥哥:“哥哥说的,五点,玩沙子!”他敲敲自己的脑袋,“哥哥说的,我记得!” 许平生气了,他知道弟弟有轻微的智力障碍,但是他从来没觉得对方这么不懂事,这么烦人!“那我现在说五点半玩沙子,总可以了吧!你到底要不要去,不去我回房间写作业了!” 许正和许平用目光在空中拉锯。 许平毫不退缩。他已经十二岁了,早过了玩沙子的年纪,如果不是为了这个白痴弟弟,他怎么会每天什么课外活动都不能参加,只因为许正五点要去玩沙子! 许正低着头,从椅子上跳下来,气鼓鼓地从桌子下面拖出一个红色的铁桶,里面放着一把小沙铲和一个花皮球。 下午五点去玩沙子,是许正每天一定要去做的事,哥哥明明答应他的,还跟他拉过勾、按过拇指,他记得很清楚。 是哥哥不对! 许正越想越觉得委屈,把小红桶在地上拖得“咣咣”乱响。 许平被气得笑出来。 他还有理了!如果他不是我弟弟,如果我弟弟不是个白痴,我早就,早就…… 许平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但是如果没有弟弟的拖累,他的生活一定会比现在好一万倍。他可以像其他小孩子一样参加课外活动,可以放了学去看小人书,可以毫无顾忌地参加每年的春游和秋游,最重要的是,可以不用忍受同学在背后对他的指指点点。 “许平是白痴的哥哥。” 每当听到这句话,许平就像被迎面扇了一个耳光,浑身都被羞耻烧得热辣辣地痛起来。 许正还在慢吞吞拖着铁桶跨过门槛,许平已经头也不回地转身下楼了。 铁桶的分量不轻,许正提不了多久就觉得吃力。平日里许平总是皱着眉头主动帮他拎的,这一天许平从眼角余稍里看到弟弟哼哧哼哧挪步的迟钝样子,觉得一股子邪火从胸腔里往外窜,忍不住转头骂:“干什么呢!这么慢!你还去不去了?!” 许正低着头没说话。 如果此时许正能像一个正常的八岁小孩一样对许平撒撒娇,埋怨一下桶太重走不动之类的,许平大概就忍不住软化了。 可是许正不,他不会撒娇,即使会他也不干——他也在生哥哥的气,一点儿也没比他哥气得少。他拎着铁桶从楼梯上一路“哐当”“哐当”地磕下来,整个楼道里都回荡着他弄出来的噪音。 许平看着弟弟跟他赌气的样子,火气更旺,冷笑一声抬腿自顾自地走了。 兄弟俩一前一后地来到大院空地的沙坑处,以前这里总是聚集着一群孩子玩骑马打仗、丢沙包什么的,最近旁边的情报研究所搬迁了,旧楼还没来得及拆,附近小孩子就转移阵地去那边玩儿。 许平把军绿色的斜跨书包从肩膀上脱下来,一屁股在树荫下坐下。 虽然已经进入九月,秋老虎还是十分凶猛,地面被太阳晒得烫乎乎的,许平扭了好多下才烦躁地找到个不太难受的姿势。 他从书包里掏出作文本,今天老师布置的功课是一篇六百字的命题作文,题目是“可爱的____”,空格处可以填人或小动物,比如“弟弟、妹妹,小猫、小狗”之类。 真是什么烦人来什么!许平握着铅笔差点儿在本子上戳一个洞。 许正这时才拎着铁桶拖着两条腿从他面前慢慢走过,膝盖处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碰青了老大一块,紫里泛着血丝,衬得他的皮肤惨白惨白的。他穿着红色的背心,洗到掉色的蓝短裤,灰色的男凉鞋,剃着短短的青皮寸头。 许平把头低下去,假装什么也没看到地专心钻研他的作业。 妈妈早早去世,爸爸在文工团有演出任务常常不在家,唯一的弟弟嘛…… 许 分卷阅读2 - 分卷阅读3 弟弟 作者:人体骨架 分卷阅读3 平在心里狠狠地对“可爱的弟弟”这个题目打了一个巨大的鲜红的叉。 还是写猫狗吧,许平丧气地想。 其实许平家里从来没养过任何宠物。 许平曾经捡到过一窝刚出生不久的小猫,不知道为什么被母猫遗弃了,缩在一个废纸箱里,饿得快要死了。他把它们带回家,喂它们泡软的稀饭,小猫却不肯吃,一直虚弱地叫着。许平把它们每一只抱在怀里抚摸,心里软得好像能泛出水来。可是这三只小猫,当天晚上就被下班回家的爸爸毫不留情地送走了,许平哀求了好久都没有用。 “你怎么做哥哥的,你弟弟对猫毛过敏你不知道吗?!” 许平后来还背着人没用地偷偷哭过一场鼻子。 不管什么时候,白痴的弟弟总是家里最重要的,做什么事情之前都不能忘了,自己是“许正的哥哥”。 许正学着卷烟的大人把铅笔别在耳朵上百无聊赖地想,那些猫后来怎么样了?大概被爸爸丢在路边,第二天就饿死了吧。 可是这样的事儿是不能写在作文里的。虽然没有人明白地教导过他,但是许正就是知道,那些丑恶的、痛苦的事,哪怕是真的,也不能写下来。 妈妈死了。 爸爸丢掉了小猫。 我讨厌弟弟。 谁愿意看?如果被爸爸知道,搞不好还要被用皮带狠狠抽一顿。 老师说,学习要天天向上,做人要积极向上。 就像他买的《作文大王》里面收录的小学生作文,十篇里有九篇都是以“今天阳光明媚,天空万里无云”开头,好像一年到头就没个打雷下雨的时候似的。 许平把铅笔从左耳转到右耳,又从右耳转到左耳,作文簿上还是空白一片。 他微微侧首拿眼睛去撇弟弟。 许正正在专心致志地玩沙子。他把沙子铲到桶里,压实了,然后倒扣在地上,抽掉铁桶,只留下一个圆柱形的沙墩。 老实说,许平一直不明白这么做有什么趣味,但是许正可以几十分钟,甚至几个小时不停地重复着这个过程,直到把沙子都用罄。 许平抽抽嘴角,又扭回头去神游天外。 班会上卢嘉那小子瞪我了,他小子一向小气记仇,上次因为他弟弟卢溪,自己和他的梁子还没撕撸干净,这次大概又要再添一笔,仇上加仇。许平揉着鼻子想。 和自己住同一个大院,念同一所小学的卢嘉也有一个弟弟,比许正小一岁,在铁道一小上二年级。长得小眼睛塌鼻子的,却聪明伶俐得不行,见人就笑,嘴巴跟涂了蜜似的,叔叔好阿姨好大爷好奶奶好,院子里哪个小孩儿过年收压岁钱也没他收得多。 许正倒好,白长了一张可爱面孔,脑子里却是豆腐渣,见了人就躲,要不然就跟木桩子似的杵着,推他也不肯说话。除了会跟自己闹,就是见了爸爸也像个锯嘴的葫芦。 许平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一眼许正。 许正毫无所觉地蹲在沙坑里往桶里铲沙子,他的侧脸长得很像许川,轮廓分明,鼻子高挺,只是不像爸爸的眼角斜飞、气势凌厉,而是大大的、圆润的,专注地看着你的时候,像一条傻傻的忠心的小狗。 许平打了个哆嗦,默默扭过头去,抚平身上冒出来的鸡皮疙瘩。 一直坑害拖累着自己的白痴怎么可能会像小狗一样可爱?! 瞎眼了! 许平在内心默默咆哮着,然后用力地把脑海中冒出来的“可爱的弟弟”这个题目踩成碎渣。 怎么也想不出作文题目,许平索性拿出小刀来削铅笔。 他的铁皮铅笔盒里有五只中华牌铅笔,红黑色的笔身,顶端带一块粉红色橡皮,黑色的那面印着“中国·上海 中华牌”,然后是一个小小的金色华表标志。 许平把它们按照从高到低的顺序排在地上,像修剪花枝的园丁一样依次刨去木屑。 他的手指长而有力,指尖微微上翘,不管是什么样的手工都很在行,连削铅笔这样无趣的动作也可以做得又快又美。 班主任李老师曾经对他说:“许平一定很会照顾人。” 许平皱着眉想了很久,不知道老师从哪里得来的结论,最后的解释是,老师大概被他平淡无奇的脸给骗了。 其实他顶没耐心,脾气也爆,而且最讨厌照顾别人。 许平把铅笔屑掸到地上,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不知道《隋唐英雄》第五本卖光没有。 上次看到程咬金在梦中学会了三板斧,叫什么劈脑袋、鬼剔牙和掏耳朵,威力无比,一招就砍死将军罗芳,抢走了靠山王进贡的财宝,被官府请出他的表兄秦琼来收拾他,也不知后面怎么样了。 许平一边转着脖子一边心里痒痒。 班上跟他一起迷这套小人书的还有不少人。故事编得新奇有趣不说,图画得特别美,打斗的时候一招一式都精彩纷呈,在一众小人书里算是风格顶独特的,把一众男孩子迷得神魂颠倒,隔三差五地就到小人书摊上去问新书到了没有。 许平一想起来就有些抓耳挠腮地坐不住。 反正现在也写不出作文,不如趁天色还亮,去小人书摊上看看。 他看了看沙坑里的许正。 许正今天的沙墩才垒了三分之一,按照这小子用铁浆浇灌的脑子,不跟这些沙子死磕到底不算完。 许平看着地上这些跟痦子似的一排沙墩就觉得烦。 他理解不了许正的世界。 许正每天早上六点半起床,七点半许平送他去特殊学校,四点半由老师送回家,五点跟许平去玩沙子,堆满整整齐齐的三十个沙墩,七点回家吃晚饭,晚饭以后洗澡,九点钟准时上床,然后眼一闭一睁,又一天开始了,跟前一日一模一样。 这样的生活有什么意思。 许平觉得喘不过气来,老是想要逃跑,可是每次到了放学的时候他还是会乖乖地回家带弟弟出来玩。 讨厌! 他一方面厌恶着智力低下的弟弟,一方面又唾弃着婆婆妈妈的自己。 可是许正就像是粘牙糖,怎么甩也甩不脱。 许正跟谁都不亲,连爸爸也说不上几句话,他只会抓着许平,紧紧地抓着许平。 “喂。” 无人答话。 “小正!” 许平等了好久,才看见弟弟慢慢地扭过头看了他一眼,又回去铲他的沙子。 “别玩了,我带你去看小人书。” 许正背对着他手下动作不停。 “你听见我说话没有?!” 许正不理他。 许平一脚踢翻了一个沙墩。“你怎么搞的?听不见我讲话啊?!” 许正慢慢地转过头来,先看了一眼散成一地的沙子,呆了呆,才抬眼看许平。 “我要去看小人书,你去不 分卷阅读3 - 分卷阅读4 弟弟 作者:人体骨架 分卷阅读4 去?” 许正转回头去,加快动作往桶里铲沙子,铲子磕在铁桶边缘,发出沉闷的“铛”的声响。 许平心想,这是还在跟我生气呢。 他也懒得理,收拾好自己的书包,往肩上一挎。 “你不去的话就在这儿待着玩沙子,我过一会儿就回来接你。”顿一顿又加一句,“别跟着不认识的人乱跑啊。我回来给你带根冰棍儿。” 许正没说话。 “听到没有?”许平重重拍在弟弟的肩膀上。 许正把肩膀往外一扭。 “听见了!”气鼓鼓地大吼着。 许平顾不上计较这些,他的心已经飞到《隋唐英雄》上去了。 他摸摸书包里的钱。爸爸这次去外地给他留下两块钱来着,五分钱一根冰棍儿,三毛五买本小人书,还剩下,还剩下…… 许平一边扳着指头算账,一边美滋滋地一蹦一跳着走了。 第3章 第 3 章 三. 从铁道一小的操场西面翻墙出来,穿过一条小巷,经过妇联的大院,就是新民路。 二十几年后这条街被拓宽了不止一倍,两边的白杨树砍了,中间修了一条窄窄的绿化带,妇联大院拆迁后卖给日本人建高级百货大楼,里面prada,lv和marbsp;jacobs争奇斗艳,以许平后来当编辑的那点儿微薄工资,一个月连条裤腿都买不起。 可是一九八三年的新民路,不过是这座城市里一条普普通通的街道,白杨树高大笔挺,天空淡蓝清澈,路上基本看不见汽车,往来的自行车交织如梭,清脆的车铃声响了一路。街道两旁零星地开着几家小饭馆和国营的商店,还有各种个体户的小摊贩,卖冰棍的、卖茶叶蛋的、支着架子摆上缝纫机给人做衣服的,挂着篷子挑着一串花花绿绿的封面卖小人书的。 十二岁的许平从家里一路跑来,脖子上的红领巾都被风吹得歪到肩上去了。他挤开人群,还没来得及开口问《隋唐英雄》到了没有,就听见身边有人扯着嗓子喊:“哎哎,你推什么你?” 扭头一看,旁边挨自己站着的又黑又壮的小子不正是自己的同班同学何志嘛! “嘿!大志,你也在啊?!” “许平!” 两个人索性也不往摊子前面钻了,何志勾着许平的脖子退到外面说话。 “你小子今天怎么到这儿来了?平时放学溜得比兔子还快!” “别提了!我捉空儿溜出来的,等会儿还得赶紧回去呢。” 何志拿眼睛打量他。 许平没注意,继续问:“《隋唐英雄》第五本到了吗?” 何志得意洋洋地挥了挥手中的小人书:“我刚刚买了。”停一停又补充一句,“最后一本。” 许平大惊:“不会吧!我不信!”说着就丢下他急匆匆地往人群里钻,半晌才垂头丧气地出来。 “真没了。” 何志笑。“真没了。” 许平气不打一处来:“都是你小子抢了我的书!” 何志耸耸肩:“谁让你来这么晚。” 许平气急败坏:“能怪我嘛!要不是我——” 戛然而止。 “要不是你什么?” “没什么。”许平丧气地回答。 “不跟你说了,我还要回家练二胡呢。” 何志神秘兮兮地笑了笑,悠然地:“哎,平子,别急呀,跟哥哥说说,你那沙子好玩嘛?” 许平愣了一下,然后跟点了炮仗似的暴跳起来:“妈的你怎么知道?!” 爆粗口了。 何志也一愣:“哎,还是真的呀?!”抓抓脑袋,“真没看出来……” 许平脸都憋红了。 以前也有同学问自己为什么总是不参加课外活动,他一开始总拿家里有事儿来推脱,后来干脆撒谎说爸爸给他请了个老师教他拉二胡,每天得回家练习,现在谎言被当面戳破,许平恼羞成怒,不顾何志的个子比他高半个头,跳起来抓着对方上衣骂:“谁跟你说的?!是不是卢嘉那个王八蛋?!我跟他没完!” 何志把他的手从自己衣服上掰下来:“说话就说话,别动手啊。我警告你,再抓我衣服我可跟你急了啊!” 这算是承认了。 许平抱着脑袋一屁股在路沿上坐下。 “不就是陪弟弟玩沙子嘛!多大点儿事儿值得你这么生气。”何志哈哈笑着陪他在路边蹲下,“谁家里没个兄弟姐妹的……” “去去去。”许平把头一撇,转过身继续生闷气。 “我说你怎么每到六一儿童节班里要表演节目的时候就肚子疼,亏我妈开完家长会回家把你夸得跟朵花儿似的,说你人长得斯文,作文写得好,还会拉二胡,感情我这么多年都白挨骂了,你还跟这儿生气呢,我冤不冤啊?!” “活该!” “哎!你这样儿可没意思了啊!我还没怪你不够朋友呢!” 许平也不跟他啰嗦了,直接上去抢小人书。 “哎哎,干什么你?!小心撕破了……喂!” 许平坐在路沿上慢慢翻着新出的《隋唐英雄》第五册,何志突然问:“你跟卢嘉怎么回事儿?” 许平眼也不抬,冷笑道:“看不顺眼呗,怎么回事儿。” “看不顺眼也得有个原因吧?我觉得卢嘉人还行啊。” 许平没吱声。 “卢嘉说你打了他弟弟。” “嗯,打了。”许平翻过一页,看得津津有味。 何志转过头看看许平。“他弟弟好像才二年级吧。” “嗯,二年一班的卢溪,嘴巴特甜,特讨人喜欢,过年点压岁钱的票子点得手都发软。” 何志没说话,脸上的表情却明明白白地说,二年级你也下得去手,真黑啊! 许平眼睛盯着书页,心里却想,妈的我手太软了,当时怎么没打死他! 许平见过卢溪背着人往许正身上扔泥巴,许正人傻,半天反应不过来,卢溪就捂着肚子乐,乐完了还把人推到地上骂:“白痴!” 许平那时正站在黑着灯的二楼露台上,那句“白痴”像刀子一样,戳得他浑身冒血。 许平懒得跟何志解释,他也没法儿解释,何志是家里的老幺,是理所当然受保护的那个。 许平把小人书往自己书包里一塞,拍拍屁股站起来。“行了,我得赶紧回家了。” 何志一把拉住他。“我的书!” “表现不好没收了。” “什么表现不好!我还一页都没看呢!”何志喷火。 许平想起给许正带冰棍儿的承诺,走到后座木箱包了棉衣做成简易冰柜的自行车前。 “明天就还你。” 何志想了想,也不啰嗦:“那行,你请我吃冰棍。” 许平不理他。“自己买去。” “我哪来的钱,买书全花光了。 分卷阅读4 - 分卷阅读5 弟弟 作者:人体骨架 分卷阅读5 ”说着把裤兜内衬拉出来,真是空空如也。 许平一边从书包里找票子,一边说:“叫你姐给啊。” 何志苦着张脸。“我姐刚工作,一个月工资就三十块,自己还不够花呢,跟她要钱,得有董存瑞舍身炸碉堡的勇气啊。” 许平递出去一张一元的票子,说:“来两根奶油的。” 何志睁大眼睛。“嘿,平子,你真有钱!” “我爸到青海慰问演出去了,不在家才留给我的。”许平接过找回的票子和两根用绿纸包住的冰棍。 何志看着眼珠都不动了。“真好,我爸就从来不给我零花钱……”像条可怜兮兮不敢上前的黑狗。 许平好气又好笑。“行了,算我怕了你。你喜欢什么口味?” “奶油!”何志跳起来欢呼。 许平递过去五分钱。“大爷,一定给他根巧克力的。” 何志哈哈笑:“行啊,巧克力我更喜欢。” 许平心想,上当!这小子在这儿挖个坑等着我呢。 第4章 第 4 章 四. 一对夫妇一个娃,少生优育为四化! 许平咬着冰棍从街头写着巨大黑体标语的广告牌前走过,满嘴的凉气冻得他脑门发疼。 天色慢慢暗淡下来,不再是清澄的蓝色,而像是天际尽头烧了一把火,连云层都染成了温暖的橘色。 下班的人们骑着自行车匆匆往家里赶,偶尔碰到了熟人就在车子上遥遥地打一声招呼,寒暄几句,然后交错离去。蓝白色的4路电车挂着青年先进号的牌子,噗的一声在路边站台停下,车上的女乘票员从窗口探出头来,大声地报着前方站名,不多时就满载着乘客,嗤一声关闭了车门,缓缓地向前方驶去。 许平把吃剩下的棍子丢进路边饭馆门口的垃圾篓,用力地吸了吸鼻子。 空气里飘散着炒菜的香味,一层层像有魔法似的钻进他的鼻孔。 许平仿佛能听见自己肚子咕咕的叫声。 许正的沙子也该玩得差不多了,他想,再不回去给他的冰棍儿也要化了。 他举着奶油冰棍一路小跑着进院子,迎面撞上了爸爸文工团的同事张叔叔,戴着黑边方框眼镜,穿着白色的确良短袖衬衫,胸口的口袋里别着一支钢笔,正在车棚里停自行车。 “张叔叔好。” “许平啊,这么晚才回来,跑哪儿去了?” 许平举了举手中的冰棍:“给我弟买雪糕去了。” 张叔叔也没多问,直接拎起车筐里的黑色公文包跟他说:“等一下带许正过来吃饭啊,今天你阿姨烧豆腐。” “哎。”许平应了一声,一溜烟跑了。 太阳已经从地平线上落下去,只留下漫天的余辉。 许平站在空荡荡的沙坑旁,茫然四顾。 空地上一个人也没有。 远远地传来旁边住宅楼里厨房炒菜的声音和电视机的声响。熟悉的音乐声之后,七点整的新闻联播快要开始了。 “小——正——” 许平的声音一圈圈回荡出去,像在水面上投下一颗石子,然后慢慢地归于沉寂。 冰棍在他的手上融化了,顺着棍子流到他的手上,黏黏的。 沙坑里码着整整齐齐的三十个沙墩,旁边还倒扣着许正的小红桶。 许平丢掉冰棍,走过去把铁桶扶正。 里面掉出半张写作文用的格子稿纸,许平在昏暗的天光下看到上面歪七扭八的几个字: 许平,到情报研究所来! 白痴,早告诉他不要跟人乱跑的! 许平一边在心里暗骂着,一边向废弃的情报研究所跑去。 烦死了!什么都不懂,净会给人找麻烦! 许平烦躁地想,却禁不住加快脚步。 胶底的布鞋在沙地上发出啪啪的声音。 在心底的某处有一个小小的声音说,谁让你把弟弟一个人丢下来去看小人书的。 许平一个不小心在地上滑倒,书包横飞了出去,手掌蹭在地面,被细小的沙粒划出血丝。 啧!疼死了! 许平两手撑地龇牙咧嘴地站起来。 关我什么事!明明叮嘱过他的,他自己也说听到了。 可是…… 这么笨,谁来都跟着走,怎么不被人拐走卖掉算了! 心里面的那个声音慢慢地弱下去,再也听不到了。 天色越来越黑,抬起头可以看到深蓝的天幕上一轮弯月和几颗小小的星。 张叔叔等不到自己带着许正去吃饭,该着急出来找人了。 这样想着,许平连书包也顾不上捡,就跳起来急急忙忙地向着不远处破败的红砖楼奔去。 情报研究所研究的是什么情报,许平到了三十岁都没弄明白。 他的小伙伴们曾经多次对这个连门牌都不挂的神秘小楼进行口沫横飞的争辩,最后的结论反复地在进攻台湾和打倒美帝之间摇摆。 在那个年代,每一个男孩子都有一顶军绿色的五角星帽子,红旗在手,连血仿佛都是滚烫的。 许平虽然不缺一腔滚烫的热血,但是他每天都要照顾拖油瓶似的弟弟,他缺的是跟小伙伴们一起玩耍打闹手把红旗展望明天的时间。 他走进情报所的大楼,看到一旁花坛里的月季因为缺乏照料已经旱死了,只留下枯黄的枝干笔挺挺地矗着。 地上到处都是碎玻璃渣,抬眼望去,每一扇窗户都被砸破一个大洞,在晚风里发出鬼泣一般的哀鸣。 某个房间里传来许正呜呜的叫喊,然后是一群男孩子嘻嘻哈哈的说话声。 “喂,快点拍,这傻子老是动,我都快按不住了。” “你急什么!我从我爸那里偷出来的海鸥相机,弄坏了他能扒了我的皮!” “那你快点儿。” 许平追着声音快步走过去。 “行了,摆姿势吧。” “你拍得威武点儿啊。”停一下又加一句,“要跟《隋唐英雄》里面一样的。” “知道了,你别光动嘴。” 油漆斑驳的绿色木门半掩着,透过缝隙许平看到许正全身上下好好地被卢嘉从背后抓着,背着光,看不清表情。 这帮王八蛋要干嘛呢?许平想,找我来看他们给许正拍照? 许平觉得自己有点儿糊涂。 他想开口喊人。 小正,哥哥来了。 让你再跟人乱跑! 小正,跟我回家吃饭了! 从他看不见的角落,一个男孩子跳起来飞出一脚,重重踹在了许正的脸上。 时间好像静止了一样。 他看到弟弟小小的身体像断线的风筝一样飞了出去,穿着红色的背心和淡蓝的短裤,手脚都白白软软的,像一团雪。 许正是世界上最麻烦最讨厌的弟弟。 许正重重地摔到地上。 他害自己不能参加课 分卷阅读5 - 分卷阅读6 弟弟 作者:人体骨架 分卷阅读6 外活动,对老师和同学撒谎,搅黄了一年又一年的春游。 许正动了一下,似乎想要爬起来,但是没有成功。 “喂,刚才我的动作怎么样?是不是很像李元霸?就是差着两个大椎。” 从小就只会缠着自己,吃饭要人喂,睡觉要人陪,洗澡还要人拿着毛巾给他擦背。 许正又动了一下,两只手肘撑在地面,艰难地想要爬起来,很快又躺了回去。 “你给我拍下来没有?” “应该拍下来了吧。” 明明已经八岁了,智力却低得要死,学什么都不会,上小学不到半年就被老师送回家——“这样的孩子我们教不了。”然后大家都知道了,老师、同学,在一个学校里消息传得比风还快!“哎,你听说没有?许平的弟弟是个白痴。” 许正这次终于坐起来了,脸上肿了一大片,还留着鞋底的污泥。 “应该是什么意思?” “你踹得那么快,谁知道当时有没有抓准。” “那我们再来一次?这次你可得好好拍啊!” “知道了。” 为了自己迟到这点小事就发脾气的白痴,碰到了真正被别人推搡欺负的时候,只会呆呆地傻站着。明明身上疼得要死,为什么不哭,为什么不哭?! 许正一动不动地坐在地上,他的小腿被划破了一个口子,血汩汩地流下来。他侧着脸向窗外倾听了一会儿,然后突然说:“七点了,我要回家。” 卢嘉把他从地上拉起来。 “赵博你帮我把他抓好。” “我的照片……” “这次该我拍了。” 许正是世界上最麻烦、最讨厌的弟弟。 许平一边红着眼咬牙切齿地想着,一边弯腰从地上捡起一根断掉的桌腿。 第5章 第 5 章 五. 我哪里也不去,如果我要死,我就死在这里。 ——拳王阿里 乓! “起来!” “你刚刚不是很英勇地要打死我吗?才打了两下就变软蛋了?!” “赵博,你把这孬种给我拉起来!” “你以为你拿根棍子我就怕你了?我呸!” “哑巴了?!不会说话了?!你不是能说会道嘛?!跟班主任打小报告,说我迟到早退、抄别人作业的不就是你嘛?!你再说啊!再说啊!” “我弟弟是不是你打的?” “不说话?赵博,刘万,你们俩把他给我扶好了!” “他才小学二年级,比你小五岁!你倒是会捡软柿子捏!你不是能打吗?行,我陪你!” “就这点儿能耐还敢去动我弟弟!把他打坏了,你赔得起吗?!拿你的白痴弟弟来陪?!” “赵博,给我找块砖来。” “行了,卢嘉,教训一顿差不多就算了,他都被你打成这样儿了。” “差不多?他打我弟弟的时候怎么没想着差不多!” “再打下去小心出人命。” “得了吧你。我头上被他拿冷棍敲的地方还在流血呢!” “……你看着点儿。” “打死才干净呢!他妈就是个半傻子,他爸以前成分不好才和他妈结的婚,结果生下来的许正也是个傻子!” “真的呀?” “我妈说的,她们单位的人都知道!白痴就是遗传的!以后许平要是结婚,生下来的儿子也跟他弟弟一样,全都是傻子!” “许平怎么看上去挺正常的?” “我哪儿知道!他妈傻是傻,人长得倒挺好看,他爸也精神,就许平长得跟谁都不像。” “不会是捡来的吧?” “没准儿!知道自己要生个白痴孩子,先捡一个正常的当哥哥来照顾弟弟。你没看许平每天风雨不改地陪他弟玩沙子,比童养媳还会伺候人呢!” “哈哈哈……” “行了,走人了。看着这兄弟俩就讨厌!屎一样的哥哥,屎一样的弟弟!” 许平静静地躺在地上。 头上的血慢慢地从头皮的缝隙里流下来,还没等流到地上,就已经开始干涸。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星星像被点亮的街灯,一盏一盏在深蓝的夜空散发着微弱的银色的光。 夏末初秋的草丛里还有这一年最后的虫鸣盛宴,再过不久,等到城市第一场霜降来临,它们就会无声地逐渐死去,寂寞地回归泥土的怀抱。 许平一动也不动。 他已经记不清上次这样大咧咧躺在满是灰尘的地面上是什么时候了,是四岁,还是三岁? 年幼时的记忆已经变得非常模糊,慢慢地连去世的妈妈的脸都看不清了。 家里只剩下爸爸、许正和自己。 越长大,就越是被看不见的东西所拘束,就像是长在盒子里,一年又一年,连身体都变成了正方型。 不能躺在地上打滚,不能用手抓东西吃,不能撒娇耍赖怕疼。 爸爸对自己很好,可是那种好和他对许正的好是不一样的。 那种毫不掩饰的,从眼角眉梢流露出的慈爱,连旁观的许平都觉得吃惊嫉妒。 不管自己多么努力,考了100分,作文拿奖受表扬,当了星期一全校的升旗手,爸爸都是“嗯”一声表示知道了,顶多加一句“继续保持”。可是许正哪怕是学会了系鞋带这样的小事,爸爸都会兴奋地抱着他欢呼亲吻,恨不得打开大门对着全世界喊:我儿子会系鞋带了! 觉得不公平的自己曾经故意考试交白卷来赢得爸爸的注意,到最后得到的不过是一句话——“许平,你长大了。” 在爸爸背转身的那一刻,许平抓着挂着鲜红鸭蛋的空白考卷,被羞耻哀怨恼怒等等加在一起深深击溃,失声地抽泣起来。 没有一句安慰,爸爸背对着他沉声喝道:“像什么样子?!别忘了,你是哥哥!” 许平轻轻地动了动手脚。 全身上下传来一阵刺痛,好像被拆散架的椅子,动一下就咯吱咯吱地乱响。 他忍不住轻呼一声。 从角落里慢慢地爬起一个小小的身影,有些蹒跚地走到自己面前。 “七点了,吃饭了。” 许平没有说话。 许正停了停,又重复一遍:“哥哥,七点了,吃饭了!” “你自己回去吃饭吧。” 许正好像没听见似的大声说:“哥哥,吃饭!” 许平一动不动地躺着。 许正又喊了一遍,伸出手去拉他。 许平狠狠推开许正,大吼道:“我叫你一个人去吃饭,你没听见吗?!” 许正被推得坐倒在地,呆呆地看着许平。 周围一下子变得很静,银色的月光从破碎的窗户洒入废弃的房间,不知哪里的草丛传来奇怪的“咕啾”“ 咕啾”的虫鸣。 许平忍着疼撑起身子,慢慢地扶着墙站起来。 分卷阅读6 - 分卷阅读7 弟弟 作者:人体骨架 分卷阅读7 他很轻很轻地咕哝一句,仿佛自嘲一般:“哈,我怎么忘了,你是个白痴!白痴怎么会认路?!” 许正睁着圆圆的眼睛,专注地看着哥哥。 他腿上凝固的伤口刚刚又被撞开了,流出了很淡很淡的血。 他一声不吭地爬起来,跟在哥哥身后走了出去。 推开绿色油漆木门,穿过两边墙壁底部被刷成灰蓝色的走廊,扶着剥裂的木扶手一步步地慢慢挪下水泥楼梯,一阶,两阶,三阶…… 许平不需要回头,也知道弟弟默默地跟在自己身后。 从一盏路灯到另一盏路灯,两人的影子在地上被拉长,缩短,时而相交,时而分离。 远远的,可以看到文工团住户楼上的点点灯火。 许平立定脚跟,很疲倦地对许正说:“行了,到这儿你就认识路了。自己回家去。” “哥哥,吃饭。” “你回家去就有饭吃了。” “哥哥,吃饭。” “要我说多少遍你才明白?!饿了你一个人回去!一个人滚回去吃他妈的饭!”许平大吼着。 许正沉默了一下,然后再次开口:“哥哥,七点了……” 这一次没等他说完,许平就狠狠打断了他。 “我不是你哥哥!” 许正呆了呆,仿佛不能理解这句话的含义。 “哥哥……” “别叫我哥哥!”许平咬牙切齿地大吼,“我是正常人!我没有你这种白痴弟弟!” 许正呆呆地站着。 “你怎么可能明白!你每天就是吃饭睡觉玩沙子,你根本就是个怪物!怪物!什么都不懂的怪物!你知道什么叫活着?!你知道什么叫疼?!” 许平冲上去连着扇了许正几个耳光。许正抬起一只胳膊挡在眼前。 “别人打你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反抗?!你反抗啊!打回来啊!来打死我啊!” “哥……” “不要叫我哥!我恨你!我恨你!” 一边狂暴地对弟弟拳打脚踢,一边又仿佛伤心已极地汹涌流泪,很快就在弟弟的脸上留下五个鲜红的手指印,加上之前被踢肿的半边脸,显得愈发狰狞。 “你哭啊,为什么不哭?你为什么从来都不流眼泪?妈妈死了你也不伤心,你是不是人?!你有没有心?!” “都是你的错,全都是你的错,如果没有你,如果没有你……”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许正被打得太痛,顺手推了许平一把,许平一只脚绊在石头上,向后重重栽去。 头上的伤口被碰得开裂,血顺着他的脑门直直地往下淌。 许平和许正都呆住了。 许正走上前一步,轻轻叫了一声:“哥哥。” 许平的头很晕,连呼吸都变得急促。 他轻轻推开弟弟的手,血和泪水在面颊上混在一起。 “你去死好了。我再也不想看见你。” 第6章 第 6 章 六. run&! run! ——阿甘正传 许平人生中第一件玩具,是一个浅黄色纸壳的万花筒。 把一只眼睛对准目孔,另一端朝向太阳慢慢旋转,深蓝色的花会随之不断地变幻形状。 也许你喜欢这种组合而讨厌那种组合,只要你耐心地慢慢寻找,总有一样会恰恰好合你的心意。 而且最重要的是,你喜欢的花不会停在那里等你。每一次拿起放下,花朵的位置都会调皮地躲藏起来,所以每一次,你都可以重温那种慢慢寻找的隐秘乐趣。 就是这样一个看似复杂的玩具,拆开来不过是筒壳、镜片和一张花纸。 年幼的许平曾经极度失望。他以为自己会在里面找到无数张花纸,而他只需要挑出最喜欢的那一张,妥善地保存下来,从此不必再为寻找而烦恼。 万花筒的镜片在拆卸的时候被不小心打碎了,即使努力地拼装起来,也看不到那些美丽的花了。 许平伤心了一阵,慢慢地把万花筒丢到了脑后。 后来又发生了许多许多事。弟弟出生,妈妈去世,他开始上小学了,弟弟也开始上小学了,弟弟被退学了,爸爸差点儿跟李阿姨再婚却突然什么也不再提起…… 许平以为自己再也不会想起这个万花筒,这一天深夜,他被张叔叔抱着送进医院,他发着高烧,看到地板上蓝色的马赛克地砖在白日灯光下旋转。 “万……万花筒……” “什么?!”张叔叔急得满头大汗,“许平,就快好了,你是小男子汉,坚持一下,马上就有医生阿姨给你处理伤口,忍一忍,马上就好。” 他搂着张叔叔的脖子昏沉沉地说:“我想要万花筒……” “好好好,等你病好了,叔叔给你买万花筒!”张叔叔抱着他慌乱地找急诊室,“许平,你是个好孩子,你很勇敢,我们已经到医院了,你再坚持一下。” 许平很高兴,是真的高兴。 已经好久没有人这样不问缘故地满足他的心愿了,已经好久没有人对他说,许平,你很勇敢,你是爸爸的好孩子。 他紧紧地搂着这个人的脖子,又高大,又温暖,他突然觉得可以放下心来,不用再害怕,没有人能够伤害自己了。 他把头轻轻枕在这个人的肩膀上。 地板的图案在不停地变幻着形状,好像无数朵逐渐绽放的蓝色小花。 他什么也想不起来了,仿佛又变成小小的孩子,爸爸在客厅收听广播,妈妈在厨房蒸香香软软的白馒头,他趴在窗台前的椅子上,对着太阳慢慢转动着心爱的玩具。 许平闭着眼睛像小猫一样轻轻喊了一声:“爸……” 回答他的是轻拍在他后背的一只大手。 许平脑袋上的伤口被缝了七针,半边头发被剃掉了,做了ct,检查出头骨没事,为防万一还是打了一支破伤风针。 裹纱布的时候,许平早已经撑不住睡着了。 他做了许多光怪陆离的梦,全都是些破碎的片段,没等睁开眼睛就忘得一干二净。 醒来的时候看见张叔叔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打盹,头一点一点的,眼镜都滑到鼻尖上去了,白衬衫皱成一团。 天已经朦朦亮了,窗外还有一些青色的晨雾没有散去。 许平睁着眼睛在床上躺了很久。 他的头一抽一抽地疼,脑子像缺了零件的机器怎样都不肯动。 他慢慢地从床上坐起来,摇了摇张叔叔的胳膊。 “我怎么到这儿来了?” 张瑾民也醒了,他揉着发僵的脖子说:“你忘啦,昨天我抱着你来缝针。” 许平这时候已经重新把他的壳背了起来,不再是昨夜那个吵着要玩具的小孩子了。 他特别有礼貌地说:“谢谢张叔叔。” 张瑾民愣了一下,然后摸了 分卷阅读7 - 分卷阅读8 弟弟 作者:人体骨架 分卷阅读8 摸许平留着头发的半边脑袋,说:“小孩子别学这么老成!” 许平迟了五秒才反应过来。 小孩子在说我呢?他想,我早就不是小孩子了。 许平问:“我弟弟呢?” 张瑾民愣了愣,然后很诚实地回答:“我没见到,不过我临走时托你阿姨去找了,他一个小孩子跑不了多远,这会儿应该早就找到了在我家睡觉呢。” 许平一向很尊敬他的张叔叔,一方面他确实是个好人,不然爸爸也不会在出差时把自己和许正托付给他;另一方面他是个难得的诚实的人,很多好人同时也是撒谎的高手,可是张叔叔不,他对只是小学生的许平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诚的,把他当成智能健全的大人平等地对话,光为这一点许平就感激他。 许平慢慢地把心放了下来。 他了解许正,那是个最不喜欢乱跑的傻子。 没什么好担心的。 他掀开被子下床。 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许平包着一脑袋白色绷带,像个从战场退下来的伤兵,默默地跟在张叔叔的屁股后面上楼。 半边脑袋光秃秃的看起来实在太挫,干脆剃成光瓢买顶帽子戴吧。 老师昨天布置的作文自己连个标点符号都没写,书包也不知道扔到哪个角落去了。 更讨厌的是,一旦上学就会每天见到卢嘉…… 许平各种愁闷怨恨一起往上涌,激得脑门一跳一跳地疼。 然而这些烦恼毕竟还遥远,眼前的问题却急需解决。 许正。 自己不见了一晚上,之前又一边揍他一边大声地吼着让他去死,头脑清醒下来的许平开始为自己的口无遮拦感到深深后悔。 可是这后悔中又夹杂着一丝侥幸,许正那个白痴,说不定连去死是什么意思都不明白吧。 一边这样想着,一边硬着头皮走进张叔叔家。 客厅里摆了一张圆桌子,张叔叔的爱人何阿姨正在桌子前给上小学一年级的女儿张小娟张罗早饭。 张瑾民四下里看了一圈,问自己的妻子何梅:“哎,许正呢?” 何梅把装了小米粥的碗轻轻放在桌上,没说话。 张瑾民又问了一遍,何梅把筷子往桌子上重重一摔:“不知道!” 张瑾民愣了,问:“这么大个人在没在你不知道?” “你问我?你一个晚上跑哪儿去了?!” “我走的时候跟你说的明明白白,许平摔破了头要送急诊……” “送急诊一个晚上都不回来?!” 张瑾民也火了:“他一个孩子要缝针、照片子,老许把他托给我,我能丢下他一个人回来?!” 何梅开始尖叫:“你也知道他是老许的孩子?!你自己的女儿你怎么不管管?!娟娟拉了一晚上肚子,一直在找爸爸,我连个搭把手送医院的人都没有,那个时候你在哪里?!” 张瑾民看了一眼坐在桌前怯怯喝粥的女儿,对妻子说:“别在孩子面前吼,你跟我到屋里说!” 两个人关上卧室房门。 男人的声音听不太清,女人的声音则又尖又细,直直地穿透门板传出来。 “好好的?!你看她哪里好好的?!她拉了一晚上肚子,脸色都是青黑的!” “老许老许!你是上辈子欠了许家的债了要帮许川养儿子!” “对!就你是好人!我是天下第一坏人!你当好人当得连自己的家都不要了也要去给人照顾儿子!你想过娟娟没有?!想过我没有?!想过这个家没有?!” “老许不容易?!是!可我们这些人谁容易了?!我能帮他煮顿饭,可我能天天帮他煮饭吗?!我能代替得了许川当他们爸妈?!” “许正跑了。” “我怎么知道他一个傻子去哪儿了?娟娟在拉肚子,我能放着自己的女儿不管去找别人家的儿子?!我找他一次已经够意思了!” “我需要向许川交代什么?!他自己的儿子不好好带,见天儿地往外地跑,我还怕他跑了不回来把他的儿子赖给我呢!” “张瑾民!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的那点儿龌撮心思!!你书里面偷偷夹的是什么?!你敢不敢拿出来给我看看!你恶心!你——” 女人的声音被一声钝响打断。 一阵沉寂之后,房间里像滴了水的热油锅,传出噼里啪啦砸东西和谩骂的声音。 “有本事你去跟组织上说要跟我离婚!你去啊!去啊!“ 许平慢慢地站起来,脚步不稳。 他屏着呼吸轻轻地对坐在一边的张小娟说:“跟你爸爸说一声,我去找我弟弟了。” 小女孩睁着大眼怯怯地点点头。 第7章 第 7 章 七. 重要的事,是看不见的。 ——小王子 许平没有去上学。 他先回了一趟家。拿钥匙打开门之后,他默默地在门口站了一会儿。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有点儿害怕,两条腿软软的提不起劲儿。 在心里鼓励了自己好一阵,才跨进门槛。 小红桶不在桌子底下。许正一向把自己重要的玩具放在那里的,可是今天它不在房间的任何一处。 许平站在客厅的正中央,所有房间的门都大开着,他和许正的卧室窗户漏出一道缝,风卷得米黄色的窗帘啪啪作响。 明明知道弟弟不在家,他还是喊了一声:“小正!” 没有人回答。 他站了一会儿,到厨房的壁柜里取了一只杯子,倒了满满一杯水,咕嘟咕嘟灌下去。 真渴,他想。 倒了第二杯水,只喝到一半就觉得恶心,趴到水池处干呕了几声,却什么也没有吐出来。 他把剩下的水倒了,杯子洗好放回原处。 家里真安静。 许正在的时候虽然不爱说话,却会制造各种声音,他笨手笨脚的,有时候走路都会撞到桌子,发出老大的“哐”一声,却从来没听见他呼疼。 许平在房间写作业,时不时就要看一眼弟弟,确保他没有闯祸。开始时还会搁下笔四处去找,到后来索性坐在椅子上喊一声,许正就会默默出现在自己面前。不管许正当时在做什么,也不管呼叫的次数多么频繁,只要哥哥叫他的名字,许正就像听到主人呼唤的小狗一样立刻出现。 有时候许平在学校里受了气,回到家就会不停地叫许正的名字来发泄,弟弟来到自己面前,什么也不说就把对方打发回去。许正在两个房间之间来回跑了几十趟,累得满脑门的汗,仍旧是一副傻兮兮的忠犬样,半句埋怨的话也没有。 这样的许正却因为自己迟到这样的小事而大发脾气。 许平想,自己大概从来都没弄懂许正的脑袋里在想什么。 一直觉得弟弟是白痴,反应 分卷阅读8 - 分卷阅读9 弟弟 作者:人体骨架 分卷阅读9 迟钝,感情缺乏,所以肆无忌惮地说话做事,不但殴打他,还对他说让他去死。 其实一直欺负伤害着许正的就是混账的自己吧。 许平红着眼眶狠狠抽了自己两个耳光。 去找吧,找到许正把他带回家,这一次要好好地跟他道歉。 即使是白痴,许正也是自己唯一的、宝贵的弟弟。 他抓起钥匙带上门。 太阳是白色的。 许平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这句话。 许正在只维持了半年的小学生涯中曾经画过一张画,美术课上老师布置的题目,大概叫什么“天空下”或者是“美好的一日”之类的,班上几乎每一个小朋友都在纸的右上角画了一颗鲜红的太阳,太阳下面有花有树有楼房有马路,草地上站着用简笔描画的手拉手的一家人。 许正的画上只有正中一个大大的空白的圆,占据了画纸三分之二的面积,其他部分被蓝色填满了,看上去有点儿像国民党的青天白日旗。 自己到办公室送作业的时候碰到美术老师拿着画拍桌子训斥许正:“你画的是什么鬼东西?!” 许正回答:“太阳,白色的。” 美术作业被老师打了零分,发下来重做,许正犯了痴性,就是不肯画,最后只好由哥哥代笔。 许平一边画一边气急败坏地骂他:“你怎么这么笨!画棵树画座山有什么难的?我怎么摊了你这么个白痴!” 许正想了很久,最后回答:“不要山,太阳就够了。” 这件事被许平当做弟弟白痴的佐证,在脑海里记了很久。 许平走在通往空地的路上,炽热的太阳晒得他的胳膊火辣辣地疼。 自然课老师说,不要被火焰的颜色欺骗了,越是高温的火焰颜色越是淡,打开煤气炉,最上面的一点火是红色的,往下颜色会变成冷冷的蓝,还有一种火焰是看不见的——它们发出如此剧烈的光芒,以至人类无法用肉眼直视——白色的火焰,是所有火焰中温度最高的。 太阳是什么颜色的呢? 整个空地都空荡荡的,沙坑里还搁置着昨天忘在那里的小红桶。 连大院的单元楼里也是静悄悄的,大家都去上班上学了。 许平把手卷成筒状,大声地在空地上一遍一遍呼唤着弟弟的名字。 回声从楼宇间反射回来,好像有无数个自己在对整个世界拼尽全力地叫着小正。 弟弟当然没有回答。 许平的汗浸透纱布,慢慢淌了下来。 你有没有丢失过某样重要的东西? 许平把整个院子仔仔细细地搜了三遍,还是没有找到弟弟。 他特地跑了一趟特殊学校,那里的老师看见他还奇怪地问:“许正今天怎么没来?” 许平想说弟弟丢了,可是那句话到了嘴边怎么也吐不出来,最后只说许平身体不舒服。 老师人挺好,对许平说:“那你让许正好好休息。”末了还关心许平,“你头怎么啦?包了老大一圈纱布。” 许平答:“摔了一跤。”然后心急火燎地跑了。 就这样一直找到下午,许平又累又饿,头上的伤口好像也开裂了,像被人敲进一根楔子,疼痛难忍。 他打算先回家喝口水,吃点东西,再出去找人。搞不好等到他回到家,许正已经自己回来了呢? 他拖着两条沉重的腿上楼,手一推,门竟然开了。 许平激动地大喊:“小正!” 屋子里烟雾缭绕,张叔叔坐在客厅的椅子上低着头抽烟,脚下一堆烟头。 许平吓一跳:“你怎么进来的?!” 张瑾民看到许平出现,愣了一下,赶紧把烟掐了,道:“许正的钥匙放在我们家了,我顺手开的门。你跑哪儿去了?” 许平没说话。 张瑾民顺着他的目光看到地上的烟头,尴尬地说:“叔叔一时没注意,把你们家弄乱了。”一边打开窗户通风,一边去找笤帚簸箕。 扫干净了烟灰,许平还是站在客厅不说话。 张瑾民也觉得尴尬,不过他毕竟是大人了。 “你刚缝合了伤口,不要乱跑。” 许平倔强地低着头。 “对不起啊,叔叔没把你弟弟看好。” 许平的心里像跑火车一样闪过许多念头。他一直尊敬他的张叔叔,觉得他是个好人,可是好人也有很多很多的无奈。 他最后还是开口了:“没什么,您先回去吧。” 张瑾民第一次在一个孩子面前难受起来。 这一个上午,他跟妻子何梅吵完架,心头烦躁得要命。何梅在卧室呜呜地哭,他打开门出来,许平已经不见了。 妻子疯起来,说了许多乱七八糟伤人的话,有的连他这个大人都受不了,也不知道被许平听去多少。 “那个……许平啊,你是不是听到什么了?你阿姨她就是个刀子嘴,其实她没什么坏心……” “我都明白。”许平打断他,“我妈死了,许正是个傻子,我爸他老出差,这么多年,一直麻烦您和阿姨,我心里只有感激。我现在年纪小,以后长大了,一定会报答您和阿姨的。” 这句话刺得张瑾民浑身都颤抖起来,他一掌拍在桌子上怒喝:“我要你报答了吗?!我在你心里就是这种人?许平,你有没有良心?!” 许平茫然地想,我说错了什么? 他毕竟才12岁,不懂得大人们那些隐晦的心思。 何阿姨的那些话,虽然都是在骂张叔叔,但是字字句句都剜在他的心上。 他也想跳起来大哭大骂、撒泼耍赖,可是四顾之下,突然发现那里不是自己的家。 张叔叔对他再好,他也不是他爸爸。 许平大彻大悟。 许川打他骂他养他喂他,不管做了什么他都能心安理得地受着,那是他亲生的爹,他对他好是天经地义,剩下的人,都是不相干的,哪怕给你一分的好,都是多得的,活着一天都要小心翼翼地还。 许平说要报答他的张叔叔,那是字字真心,毫无虚假。 他想不明白张叔叔为什么生气,索性低下头,再不肯多说一个字。 张瑾民烦躁地伸手到怀里去摸烟,摸来摸去只有一个扁扁的烟盒。 他苦笑一声,自己这是怎么了,许平就是表现得再老成,也不过十二岁,他还什么都不懂。 他待许平许正的好,有一半是为了心中那个隐秘的原因,另一半确实是发自内心的,不管是哪个理由,他都不能接受许平把他付出的关心当成买卖一样的关系。 他努力把心头的烦躁压下去,问:“找到你弟弟了吗?” 许平摇头,眼眶一下子红了,只是死死忍着,脸颊上的肌肉紧绷得像一扯即断的弦。 张瑾民看到这样的许平,再大的怒火也发不出来了。他站起 分卷阅读9 - 分卷阅读10 弟弟 作者:人体骨架 分卷阅读10 来说:“你还没吃饭吧,叔叔给你下碗面,吃完了我跟你一起去找许正。” 那个漫长的一天结束的时候,许正还是没有回来。 许平一直以为弟弟是个傻子,这个傻子却做了一件他想象不到的事。 他找遍了附近所有许正可能躲藏的地方,垃圾场、锅炉房、茂密的灌木丛后面、空心水泥管内部,他叫着弟弟的名字,可是许正不在任何一处。 他最后找去的地方是情报研究所的废楼。 又到了夕阳满天的时候,大街小巷又响起了叮铃铃的各种川流不息的自行车车铃。 天空还亮着,只有接近地平线的天空被逼成了血一样的红。 这一日一夜,漫长得好像一个世纪,许平再次站在满地碎玻璃的月季花坛前,竟然有种昨是今非的荒唐感。 他以为自己在这里承受了一个人所能承受的最大的痛苦,转一圈回来,却发现人生真正的苦难不过才刚刚开头。 他在院子里绕了两圈,沿着楼梯走上去,打开每一扇门,每次都只找到失望。 最后的一个房间在五层的楼梯角落,阴影中一个小小的白漆木门,落了很多灰,连颜色都变得暗蒙蒙的。 这是许平最后的希望。 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手握门把虔诚地许了一个愿——如果许正在里面,如果弟弟愿意原谅他,他什么都愿意做,哪怕每天被卢嘉揍一顿,他也会甘之如饴。 许完这个愿,他深吸一口气,轻轻地推开门。 屋子里非常昏暗,只有一面墙上开了一扇作文本大小的窗,被灰尘蒙了,光线照不进来。 地上堆了各种杂物,坏掉的桌椅、旧报纸、废弃的纸箱毫无秩序地叠在一起。 一面墙上还挂着半张歪掉的大字报,上面写着“打倒???(被撕掉),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万岁!”。 许正不在里面。 许平关上门,心里有一个小小的声音一直重复着,不见了,弟弟不见了…… 楼梯背后有一架钢梯直直往上通向屋顶天台,许平爬上去推开铁门。 傍晚的风吹过他的脸颊,整个城市都沐浴在橙红色的夕阳之下,他可以看到很远很远,越过自己的家,有长长的铁路,有高耸的冒着白烟的工厂烟囱,青砖砌成的古旧老式门楼,无数的电线杆像蛛网一样遍布着城市的每个角落。 许许多多的人像蚂蚁一样在这里生活着,出生、长大、上学、上班、工作、结婚、生子、变老…… 他们的悲欢离合在这里,爱恨痴嗔在这里,活着在这里,死也在这里。 弟弟大概也在他脚下的某一处,只是许平找不到他了。 他对着夕阳下的城市大喊:“许正,王八蛋!你出来!” 只有风呜呜地吹过天台的栏杆。 许平从来没有这么害怕绝望过。 他把弟弟弄丢了。 他终于抱着头嚎啕大哭起来。 第8章 第 8 章 八. 所有的星星都将是带有生了锈的轱辘的井,所有的星星都会倒水给我喝。 ——小王子 你有没有丢失过某样重要的东西? 你知道它还存在于世界的某个角落,只是你再也找不到它了,它和你的缘分尽了。你伤心你难过你大发脾气,可是不见的东西就是不会回来。 大人们总觉得小孩子是笨蛋,觉得他们的哭闹是假的,他们的行为是需要被纠正的。 作为长大的代价,他们忘记了儿时心爱的一切,忘记自己曾经多么真切地伤心过。 许川站在铁道一小六年三班的教室门口,头发被风吹得凌乱,眼睛因为通宵搭硬卧火车无法安睡而泛着血丝。 正是课间休息时间,很多带着红领巾的小孩子在走廊上说说闹闹地跑来跑去。 他看着许平戴着毛线帽背着军绿布书包从闹哄哄的教室里走出来。 班主任李老师说:“许平,你爸爸来接你了,你跟他回家吧。” 许平低着头没说话。 许川接口道:“谢谢你啊,李老师。”停了停又问:“许平最近成绩还好吧?” 李老师答:“他成绩挺好的,就是最近跟班上的一个同学闹得不愉快,两个人还打了一架。” 许川揽着许平的肩膀道:“小孩子不懂事,我回去好好教育他。” 李老师笑笑。许川点头告辞。 他带着许平匆匆回家,路上父子俩谁也没有说一句话。 三天前,许川收到电报,说许正丢了,让他速回,他跟团里请了假,马不停蹄地从青海的山沟里往回赶,就这样到家已经过了两天。 这些天的晚上,他几乎没合过眼,火车轰隆隆地穿过一个又一个山洞,光和影从他的脸上不停地流过。同车厢的男人呼噜打得震天响,许川怎么也睡不着,他睁大眼睛,看着隧道里的昏黄矿灯像流星一样从窗前闪过。 有时候他觉得自己真是太累了,几乎每一天都疲于奔命,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也会想,自己的命运变成这样到底是为什么。 父亲被关进牛棚,家里被红卫兵抄家,曾经论及婚嫁的女朋友跟他划清界限,他娶了带点痴傻的刘玉,大儿子出生了,二儿子是个傻子…… 他早早被现实压得弯了腰。那些年轻时的梦想,如今剩下来的只有一地破碎的残渣。 这么些年来,他几乎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大儿子许平身上,他聪明懂事,学习成绩很好,连从不跟自己主动亲近的许正都只听他哥哥一个人的话。 他对这个儿子很严厉,许平的辛苦他不是看不见,可是他从不安慰他一句。 他是个自私的父亲,不是不爱这个儿子,只是他没有办法。 就是在这样的压力下,许平每天照顾弟弟,没出过一丝差错,连许川这个父亲也觉得十分欣慰。 可是这次许正丢了,在电报上说不清楚,他急匆匆地赶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当面问问许平,许正到底是怎么丢的。 许川在客厅的椅子上坐下,对面前站着的许平淡淡地道:“说吧。” 许平想,要从哪里说起呢,这件事如此庞大复杂,千头万绪,到底哪里才是许正走失的源头? 他的眼下挂着两个深青色的眼袋,自从弟弟不见,他整晚整晚躺在床上睡不着觉。 他一直在害怕着这一刻,他的努力用功爱护弟弟,都是做出来给人看的。他短暂的12年的人生如果说有什么意义,那么就是要眼前这个全世界最重要的人为了他而骄傲,可是现在他却要亲手打碎自己的一切,像画皮一样把美好的外表脱下来,露出里面见不得光的丑恶,告诉爸爸那个张牙舞爪青面獠牙的恶鬼才是自己内心最真实的写照。 许平深吸一口气,开口道:“六天前,我因为班会拖堂放学迟了… 分卷阅读10 - 分卷阅读11 弟弟 作者:人体骨架 分卷阅读11 …” 他讲述得很慢,很仔细,没有遗落一个细节,像凌迟一样让每一个字割开自己的皮肉,让看不见的鲜血慢慢地流出来。他讲述自己看到弟弟被卢嘉殴打拍照,讲述自己被辱骂被用砖头开瓢,讲述他跟许正之间的那场争执,那些耳光那些踢打那些责骂,讲述他被许正推倒摔裂伤口,还有最后说的那句永不该脱口的话—— “你去死好了。我再也不想看见你。” 他的灵魂像被看不见的利斧劈成两半,一半被紧紧地束缚在自己的肉体里,那些伤心、失望、愤怒、内疚像火一样煎熬着他,他一动也不能动,牙齿紧咬,肌肉紧绷,半边身体都似乎丧失了知觉;另一半则像风筝一样远远地飘在天空,他扮演一个好哥哥扮演得太久,内心深处似乎早已预料到这一天的到来,假的变不成真的,他终于让爸爸失望了,他终于在最重要的人面前露出了最丑陋的一面,他再也不会流泪了,再没有什么事可以让他痛苦畏惧了。 他讲完了最后一个字,低着头静静地站在爸爸的面前。 他穿着一条卡其布的裤子,一件蓝色的上衣,头上的绒线帽还是妈妈在世的时候给他编的,戴得久了被磨得秃了毛。 许川说:“你把帽子拿下来。” 许平把帽子摘下来拿在手里,露出青色的头皮和白色的纱布。 许川说:“你走近点儿。” 许平上前一步。 许川抡起右手,重重扇了他一个耳光。 许平被打得踉跄几步,扶着桌子才站稳,耳朵里一阵嗡嗡的轰鸣。 许川又说了些什么,许平只觉得自己满脑子都像是在跑火车拉汽笛,什么也听不到。 他甩了甩脑袋。 他隐隐约约地听到许川在说:“你……我……打你……” 他想也没想就说:“老子打儿子,天经地义。” 许川又重重抽了他一个耳光。 这一次他连这些零星的词也听不到了。 他像看哑剧一样看着他爸的雷霆之怒,看着他口沫横飞暴跳如雷地怒骂,他一点儿也感觉不到痛,他捏着手里的帽子想,我以前为什么会那么害怕让他生气失望? 他一点儿也想不起来了。 许平走神了,他想起妈妈给他织这顶帽子时的样子,文静又秀美,一点儿也看不出来痴傻。 他想,爸爸真喜欢妈妈,他连打我的时候都要我把帽子摘下来,他怕妈妈在天上伤心。 他觉得很高兴,他想,卢嘉的妈妈是骗人的,王八蛋的妈果然是茅厕里的臭王八!爸爸才不是为了什么出身问题跟妈妈结婚的,我也不是捡来的小孩…… 他想,如果那天没有下课拖堂就好了,这样许正就不会跟他闹脾气,他也不会跑去看小人书,在卢嘉带走弟弟之前,他就可以先带着许正回家,他们会避开这场劫难,无伤无痛地长大。 他看着面前的父亲,虽然已经中年了,却还是非常英俊,轮廓像刀劈斧凿出来,身材高大,脊背笔挺,如果不是智障弟弟的拖累,也许早就再婚了也说不定。 那个时候爸爸大概会生新的孩子,他们会健康活泼、聪明伶俐。 可是他们都不会是许正。 妈妈死了。他永不再有第二个弟弟。 这样的话,许正就太可怜了。 许平突然打断爸爸:“爸,你不要再婚。” 许川一边怒火万丈,一边莫名其妙。 许平说:“许正一定会回来的,如果他不回来,我就去找他,如果他死了,我就把自己这条命赔给他。” 许川的一生经历过太多波折苦难,炼出了一身铜皮铁骨,他以为这世界上再没有什么能击倒他,但是许平的这句话却一拳打得他心脏都蜷缩起来。 他红着眼眶瞪着大儿子,露出疯魔一般似哭似笑的表情。他想骂他,你太让我失望了,你根本不懂得怎么做一个哥哥!可是他突然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他抓着胸口想,我得一个人静一静。 许川低着头挥挥手,让许平滚回房间去。 第9章 第 9 章 九. 我不求行在舒适的路径,也不求轻省的担子;但求力量与坚忍,能攀上乱石满布的道路。 ——马丁·路德·金 许平一个人扑在床上睡着了。 房间里摆着两张头并头的单人床,每年冬天,爸爸都会把两张床拼在一起,在寒冷的冬夜,兄弟俩会缩在一个被窝里互相取暖。 许平血液循环不旺,冬天里手脚都是冰凉的;许正的身体虽然小,却散发着火炉一般的温暖。 在北方冬天下雪的夜晚,即使烧了煤炉子房间里也提不了几度,脱掉衣服钻进冷冰冰的被窝的那一刻,必须有极大的毅力才能制止自己哆嗦着像落进油锅的鱼一样跳起来。 每当这种时候,许平就会假装作业很多,磨蹭着不肯上床,直到许正把被窝暖热了,他才迅速地脱掉棉袄钻进被子,紧紧地搂住弟弟。 即使在睡梦中被吵醒,许正也不会抱怨,他睡眼惺忪地翻个身把高自己一个头的哥哥搂进怀里。 每次许平都会问他:“冷不冷?” 许正一边诚实地点头说冷,一边把哥哥冰凉的手塞进贴身的秋衣。 温暖哥哥的手脚,是小小的许正的工作之一。 白天偶尔会对许正不耐烦的哥哥,在寒冷的冬夜是最温柔的,既不会叫他走开,也不会骂他是笨蛋,即使做了小小的错事,也会立刻得到原谅。如果心情好的话,还会主动问他在学校的经历,做了什么,见了什么人,中午吃了多少饭诸如此类。许正总会想很久才慢慢开口回答,这个时候许平多半已经昏昏欲睡了,他呼出的气轻轻喷在许正的脖子上,像有人在用狗尾巴草在搔他的痒,让弟弟的半边身体都忍不住酥麻起来。 这是许平从来不知道的许正,在他睡熟之后,弟弟会笨拙地帮他盖好被子,让他有一个温暖的好梦。 许平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不知道是谁帮他脱了鞋,盖好了被子,让他在长久失眠的煎熬之中得到了片刻的解脱。 家里到处都是暗暗的,没有开灯。 他听到客厅钟表走动的声音,除此之外,只有一片寂静。 爸爸大概出去了,他想。 脸颊上被打的地方还有些火辣辣的疼,许平却微微松了口气。 他走到厨房倒了杯水,咕嘟咕嘟灌下嗓子,用手背抹抹嘴,才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 走回客厅的时候瞄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暗淡的月光下,指针显示着晚上八点半左右。 这一觉直睡了九个小时,连许平自己都觉得吃惊。 “嗤”的一声,一点红光亮起,很快又熄灭在黑暗中。 许平猛地停住脚步。 分卷阅读11 - 分卷阅读12 弟弟 作者:人体骨架 分卷阅读12 主卧室的房门半掩着,从客厅里可以看到爸爸如深沉的山岳一般静静地坐在卧室的藤椅上,宽厚的背微微佝偻着,像被看不见的重物压弯了脊梁,两只手撑在膝盖处,左手的食指和中指夹着一根点燃的香烟,微弱的红光在黑暗的房间一明一灭。 不知被这个场景的什么地方击中,许平心里猛然疼起来。 在沉寂的黑暗里,香烟的烟雾缓缓地上升着,像酝酿着什么蠢蠢欲动的狰狞的兽,偶一抬手之间,红光大亮,白色的烟卷被烧成黯淡的灰,轻轻地无声地掉落下来。 许平转过头去,想要假装什么也没看见地悄悄走开。 许川在卧室里背对着他道:“许平?” 许平只得站住脚跟回答:“是我。” 两个人都沉默了一会儿。 明明应该是最亲近的两个人,却找不到可以把对话继续下去的语言。 许川把烟碾息,那些黑暗的情绪在一瞬间被收得干干净净。 “饿了吗?我去炒两个菜。”他站起来说。 吃饭的过程中,谁也没有说话。 西红柿有点儿糊了,炒蛋里吃出了蛋壳,许平把嚼碎的蛋壳吐出来,默默扒着米饭。 许川给儿子夹了一筷子韭菜,说:“多吃点儿菜。” 许平抬头看了一眼他爸爸,道:“谢谢爸。” 时针“磕噔”一声跳到了九点半的位置,平时的这个时候,许正已经躺在床上了。 父子俩不约而同地停下了筷子,那种难堪的沉默又蔓延在饭桌之上。 “我去刷碗,你早点儿睡,明天还要上学。”许川推开椅子站起来,麻利地开始收拾碗筷。 许平刷完牙从厕所出来,听到有人在敲门。 厨房的水声哗啦啦地响,时不时传来碗筷相碰的清脆声音。 许平打开门,漆黑的楼道里站着一个烫了长卷发的丰满中年女人,穿着蓝色的丝绸连衣裙,手里提着一个塑料网兜。 许平觉得这个人有点儿眼熟,一时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他问:“阿姨您找谁?” 那女人微笑了一下,问:“老许在不在?” 许平点头,转身去找他爸爸。 许川擦干手去应门,许平把他洗好的碗筷擦干摆进橱柜里。 门口传来低低的说话声,爸爸似乎在跟客人客套寒暄,声音太低听不真切。 不到一刻,传来大门关住上锁的声音。 许平从厨房出来,看见爸爸把一网兜的水果罐头放在饭桌上。 “谁来了?” 许川没说话。 许平翻着那些罐头,黄桃的、凤梨的、桔子的,还有两罐竟然是有钱也很难买到的荔枝。 在那个年代,水果罐头是平时也难得吃到的珍馐美味。 许平对这个出手大方的阿姨顿生好感,问:“这阿姨是谁?干嘛送我们这么多水果罐头?” 许川道:“你不是见过她吗?她是我们文工团的政委,也是你们班卢嘉的妈妈。” “打死才干净呢!他妈就是个半傻子,他爸以前成分不好才和他妈结的婚,结果生下来的许正也是个傻子!我妈说的,她们单位的人都知道!白痴就是遗传的!以后许平要是结婚,生下来的儿子也跟他弟弟一样,全都是傻子!” 许平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爸爸。 许川没说话。 许平问:“爸你收了?” 许川说:“我收了。” 许平点点头,说:“收得好。” 他推开客厅的窗子,看到一轮圆月挂在夜空,清凉的风从遥远的地方吹进来。 他看见卢嘉的妈妈从自己家的单元楼走出来,高跟鞋在水泥地上发出清亮的嗒嗒声,坏掉的路灯明明灭灭,吸引了不少秋蛾上下飞舞。 许平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力气,抓起一袋子十多个罐头狠狠从窗户砸下去。 巨大的“旁”一声,无数玻璃的碎渣在水泥地上飞溅,甜腻的糖水味儿连楼上都清晰可闻。 女人吓了一大跳,转头来看。 许平扒着窗台带着哭音大叫:“谁要你们家的狗屁罐头!你把我弟弟还回来!还回来!” 楼上楼下的灯都亮了,住户们纷纷探头出来看。 许平抱着窗台跳脚怒骂:“许正是个傻子又怎么了?!你们凭什么欺负他?!你叫卢嘉来!他为什么不来上学?!他不是有种拿板砖砸我吗?!你们家不是权高势大吗?!他为什么不来打死我?!你叫他来!我要杀了他,我要……” 许正被爸爸从后面拦腰抱住,拖离了窗口。 他的指甲在窗棂上折断,流出淡淡的血。 邻居们议论纷纷,连对面楼上的灯都一一亮了。 女人慌不择路地逃走,嗒嗒的脚步声越行越远。 许川关上窗户。 他的大儿子坐在地上咬牙流泪。 “你为什么要收她的礼?!” “她是来道歉的。” “她在背后怎么议论我们家的爸你知道吗?!她说你是为了身份才和妈结婚的,她说白痴都是遗传的,妈妈是白痴,所以生下许正也是白痴!” “嘴长在别人身上,要怎么说是他们的事。” 许平红着眼睛瞪着他爸爸问:“我和许正到底是不是你儿子?!” 许川很想抽他一巴掌,但是最后他还是忍住了。 他把儿子从地上揪起来,大喝:“那你想爸爸怎么做?!想让我大展拳脚给你们报仇雪恨?!想让我去揍卢嘉和他妈妈一顿?!” 许平有一瞬间的迷惑,他下意识地觉得这样的解决方法是不对的,可是他太痛了,好像光着脚行走在燃烧着炭火的地狱之路上,他想把所有伤害他的人都拉下来。 许川停了很久,慢慢开口:“对不起,爸爸做不到。” 许平大声哭着说:“爸爸我恨你。” 许川用力地抓着儿子的肩膀。他死死忍耐,才把翻腾的气血咽下去。 他一直觉得做父亲是世界上顶顶艰难的事,可是从没有一次让他觉得像这次这样要人吞冰咽火。 他大声问儿子:“你瞧不起许正,觉得他笨,觉得他缠人,觉得他老是拖累你,害你被同学欺负嘲笑,是不是?!爸爸不肯按照你的心意帮你报仇,你就觉得我不关心你、不爱你,所以你恨我,是不是?!” 许平只是呜呜地抽泣着。 许川想,我真是个失败的父亲,我怎么把儿子教成这样?他什么也不懂,受点气算什么,人活着要受的磨难太多了。 他对许平说:“你弟弟是个眼睛里没有别人的孩子,他甚至连疼痛都感觉迟钝,旁人欺负他辱骂他,他根本感觉不到。这个世界上能伤害他的人只有一个,那个人是谁,你告诉我!” 许平泣不成声。 他知道的,一直都知道的,弟弟是为了自己 分卷阅读12 - 分卷阅读13 弟弟 作者:人体骨架 分卷阅读13 那句“你去死”的话而不见的,那是他犯的罪,在每个梦里像漆黑的泥潭一样包裹着他,让他不能呼吸。 许川放开儿子。 “我是个失败的爸爸,你是个失败的哥哥!我现在告诉你,永远不要把自己的责任推卸到别人身上!你觉得命运不公,命运对每个人都不公,你要做的就是把自己的那份责任勇敢地扛起来,不要害怕逃避,更不要去怪罪别人!” 许平哭得喘不过气,一边说着:“对不起,对不起……” 他一直在等待着,想要对弟弟大声地道歉,想要真心地请求他的原谅。 他的那些仇恨与愤怒,与其说是对着别人,倒不如说是影射着自己。 他比恨什么都恨自己。 许川把儿子拉到身边:“男子汉大丈夫,流什么眼泪!”他粗鲁地拿手抹了抹儿子的脸,“等到弟弟回来了,记得好好跟他道歉。” 许平抽噎着点头。 “以后不要随便说恨。等到你长大了就知道了,这个世界上仇恨太多,不相干的人可以为了一点利益纠葛、理念分歧杀得血流成河,如果连自己的亲人都恨上了,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更不要随便说死。死有什么了不起,每个人最后都会死,可要好好活着可难多了。许平你记住,这辈子你只会有许正一个弟弟,许正也只有你一个哥哥,有一天我也会死,如果你真觉得对不起你弟弟,就更要为了他好好活着!” 许平流着泪拼命地点头。 许川心想,我说的这些,许平又能理解多少呢?这副担子有多么沉重辛苦,再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 可是现在,许平还小,在他长大之前,还有自己帮他撑着一个家。 他很想让许平答应自己,等自己闭眼之后,无论如何也不要抛弃弟弟,可是到最后他还是没有说出口。 许川叹息一声,把儿子搂进怀里。 第10章 第 10 章 十. 你们是世上的盐。盐若失了味,怎能叫他再咸呢?以后无用,不过丢在外面,被人践踏了。 你们是世上的光。城造在山上,是不能隐藏的。 人点灯,不放在斗底,而放在灯台上,就照亮一家的人。 ——马太福音 “叮铃铃——” 下课铃声响起的时候,以暴躁闻名的秃头数学马老师还在讲台上愤怒地口沫横飞。 “我只不过把难度稍稍拔高了指甲盖那么一点点,全班就有这么多人不及格!最低分9分!9分!这是人考出来的分数吗?!啊?!你就是头猪,闭着眼填选择题也填不出这么低的分数!你们还以为自己年纪小啊!今年就要考初中了!考不上好初中就考不上好高中,考不上好高中就考不上好大学!考不上好大学?哈!不是我吓唬你们,老实告诉你,你们这辈子,完了!” 许平举起右手。 “什么事?!”马老师愤愤地问。 “老师,下课铃响了。”许平站起来说。 班上鸦雀无声,几十双眼睛都在震惊地看着他。 马国忠拍案大怒:“我自己没长耳朵吗?!铃响了又怎么样,我没说下课,你们就得乖乖给我在教室坐着!” 许平很平静地回答:“报告老师,我屁股疼,坐不住,要回家拉屎。” 全班哄堂大笑。 马国忠气得嘴唇发颤,他翻着手里的一叠卷子,打算下一个就拿许平开刀,抽出来一看,许平考了76分,算是班上难得的高分了,排在他前面的也不过四五个,那点儿火气发不出来,更加地郁闷起来。 有人在下面怪声怪气地说:“拉什么屎啊,去茅坑里找他的傻子弟弟吧。” 班里的笑声立刻变得稀稀拉拉的,大家都拿眼睛偷偷地望着许平。 马国忠这才想起,六年三班的班主任跟他提过,班上有一个孩子的弟弟最近走丢了,家里很着急,要他多照顾一下。 许平无所谓地转头道:“是啊,大家不是都知道嘛!我弟弟是个傻子,上了半年小学就被退学了,连回家的路也认不清,我妈妈死了,我爸爸工作很辛苦,我下了课就得赶快去找我弟弟,我们再没别的亲人了,他就算是个傻子我也不能丢下他不管啊。” 班上一片寂静,大家像被看不见的巴掌打在脸上,那种微妙的羞耻感让每个人都或多或少地坐立不安。 连马国忠这样的老教师都难受起来。他收起卷子教案,干巴巴地说:“明天再收拾你们。”转身出了教室大门。 许平收拾好书包,抬起头看见不少人在偷偷瞄他,他对自己的同学笑笑,那些人都像被灼烧了似的转过脸去,没有人敢跟他对望。 班上的同学几乎每个人都曾经在背后悄悄议论过许平的白痴弟弟,现在许正不见了,那些话就变成了邪恶的诅咒,好像连许平的微笑里都带着审判的尖刺,扎得人浑身疼。 他背着书包走出教室的时候,正碰见卢嘉做值日提着水桶从厕所回来,两人在楼梯口狭路相逢,谁都没动。 许平把右手伸进裤兜里,里面放着一把削铅笔用的折叠美工刀。 他侧着脸面无表情地看着卢嘉,好像在等对方的反应。 卢嘉想像从前那样从鼻子里哼一声,然后骂他是“一坨屎”,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寒毛直竖。瘦弱的许平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可是具体在哪儿他也说不清。 旁边忽然有一条腿重重踢出,卢嘉手里的水桶从楼梯上哐当哐当地滚了下去,水洒了整整一路。 卢嘉大怒,扭头就骂:“他妈谁干的?!” 许平身边站着一个又黑又壮的平头男生,一脸嘲弄地笑道:“我干的,怎么着?!” 卢嘉来回看着何志和许平半天,点头说:“行,你们等着。”转身捡他的水桶去了。 何志冷笑着还要去追,许平把他拦住了。 何志呸了一口在地上道:“什么东西!” 许平推了他一把:“行了,轮不着你为我出头。”带头先往楼下走。 何志追上去忿忿道:“我算看错他了,亏我以前还觉得他人仗义。” 许平没说话。 何志追着他絮絮叨叨像个老妈子似的说了一路,到了校门口,许平问他:“大志,你还有啥事儿?” 何志抓着头想了想:“我帮你一起找弟弟呗。” 许平心里挺感动,不过还是拒绝了:“你知道我弟弟长啥样儿?行了,别瞎参合了,还有派出所呢。” 何志看着许平,想要说些什么,许平却不耐烦地打断了他:“没别的事儿我先走了。” 何志只得“哦”了一声。 他觉得自己的好朋友在这几个星期里突然变成了他不认识的人,好像把瓶里的水倒掉装进了二锅头,一样的透明无色,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突然爆炸。 分卷阅读13 - 分卷阅读14 弟弟 作者:人体骨架 分卷阅读14 他看着许平远去的背影,突然大叫道:“平子!” 许平没有回头,只是背对着他随意地挥了挥手。 许平花了五分钱从小摊上买了一份当地的报纸。 他站在路边抖开纸页,越过头版头条的重大新闻,越过二版的国际时事,三版的经济动态,直接找到当天的社会新闻。 “今晨某处住宅楼失火,造成一死三伤。” “公共汽车惯偷被民警乔装抓获,车上乘客人人叫好。” “纪念10月4日国际动物日,昨天北郊动物园免费开放,游人众多。” 看了一圈,没有发现有任何关于走丢小孩或拐卖小孩的新闻。许平又仔细地把版面夹缝处的广告找了一遍,看到爸爸连续登了三周的寻人启事: “许正,男,八岁,1983年9月8日在x市铁山区走丢,至今未归,走丢时身穿红色背心、蓝色短裤。有知情者请速与许川联系,有重谢。” 下面是一张许正的黑白照片和爸爸工作单位的地址和电话。 带着寒意的秋风吹得报纸哗哗地响,许平把报纸叠好塞进书包里。 秋天是真的来了。 路旁白杨树的叶子已经变成了金黄色,随着清凉的西风,慢慢地飘落满地。人们的衣服不再是白色短袖背心,而换上了正面四个口袋的蓝色中山装,偶尔也有穿着绿色军装的军人在街上行走。大街上开始出现卖烤红薯和炒栗子的摊贩,那种香甜的气息,离着很远都可以闻到。 许平站在街边茫然地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 报警、登广告、在电线杆上贴寻人启事…… 能做的事都做了,可是许正还是没有回来。 爸爸跟文工团请了一个月假,每天在外面找人,许平也不想上学了,这样提起的时候却被许川痛骂一顿。 许川猛然拉住一个从他面前走过的小孩。那孩子吓了一跳,回过头时脸上的表情都写着一个惊字,却是小眼睛稀疏眉毛,除了背影,同许正没半分相似。 许川失望地放下手:“不好意思,认错人了。” 跟他同行的几个孩子簇拥着他走了,一边走还一边凑在一起频频嘀咕。 卖报纸的老大爷问:“你找人啊?” 许平说:“是啊,我找我弟弟,他走丢了。”一边从书包里翻出刚才的报纸,指着许正的照片问:“您见过他没有?” 老大爷戴上老花眼镜,眯着眼看了看,摇头道:“没见过。” 许平以为自己会失望,但是大概是被失望折磨得太久,他竟然只是点点头,好像早就料到似地说:“谢谢您了。” 老大爷看他可怜,道:“报警了没有?现在不比前些年,我儿子当年16岁,大串联跑到广州去都能平安回来,现在的人贩子可多,见到小孩子长得好,就拐到山里卖掉,也不管孩子家里人着急心疼。” 许平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却变得又苦又涩。 他想起有一天晚上民警突然来敲他们家的门,说是在河里捞出一具小孩儿的尸体,让他爸爸赶紧去认。许川急匆匆地走了,直到深夜才回来。回来以后就瘫坐在藤椅上,好久都一动不动。许平抓着门框腿都软了,许川才长出一口气道:“不是你弟弟。” 许平告别老大爷,不辨方向地在街上逛,看到背影相似的小孩就上去抓人家的肩膀,有好几次他明明看到孩子的父母正拉着他们的手,只为了那一点微薄的希望,他也要冲上去看一看。 从前他一直盼望着放学了不用回家,不用陪许正玩沙子,现在他真的失去了回家的理由,就连每次从客厅经过,他都不敢往桌子下面看——那里放着弟弟的小红桶,看到它就仿佛看到许正每天缩着脚坐在椅子上专注地等他回家的样子,要疼得他满地打滚儿。 他就这样一直徘徊到太阳落山才慢慢往家走。 还是同一条新民路,还是同一个小人书摊子。许平默默地走过去,他再也不想看什么小人书了。 这世界上一万个英雄加起来,也抵不过自己的一个笨弟弟。 他低着头慢慢走进文工团的大院,迎面就撞上一个人,带着黑边方框眼镜,穿着灰色的夹克,看上去十分眼熟。 张瑾民跑得一身是汗,眼镜腿都歪到耳朵下面去了。他看到许平,大喜过望。 “你跑到哪里去了?!我到处找你!快!快跟我回家!你弟弟让派出所的人找回来了!” 第11章 第 11 章 十一。 给我一朵红玫瑰。我会为你唱我最甜美的歌。 ——夜莺与玫瑰 家里的大门是半掩着的,从客厅里传来说话的声音。 许平没有伸手去推开它。 他的呼吸急促,有湿润的汗从鬓角慢慢地流下来。 在许多个梦里,他看到弟弟坐在客厅的椅子上,对他说:“哥哥,我回来了。”他感动得热泪盈眶,然后真的从梦中哭醒过来。 这会不会又是自己的幻觉,等到推开门,才发现自己一个人躺在深夜的床上? “谢谢谢谢……我简直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们……” 许平听见爸爸语无伦次地说着。 “哪里。这孩子其实是南郊垃圾场一个捡垃圾的老人家送回来的。他本来以为这孩子是个哑巴,问他什么都不说话,看他可怜就当儿子收养了几天,后来看到寻人启事才把他送到派出所。” “是是是,我得好好感谢人家……” “你这孩子真是走运了,遇到好心人。我们局一年接多少走丢小孩的案子,能平安找回来的三分之一都不到,家长的眼泪都哭干了……” “谢谢谢谢,都是警察同志工作做得好。您喝茶,吃水果,来来来……” 客厅里的声音又淡下去了。 许平想,如果这是梦,那么不管是谁,求求你,不要让我醒来。 他轻轻地推开门。 客厅的沙发上坐着三个人,背对着大门的是一个带着大盖帽穿绿警服的男人,爸爸一脸激动地坐在他的对面,他的身边是一个低着头浑身脏兮兮的小孩。 许平静静地站在门口。 大盖帽的男人站起来,拉了拉衣服,道:“行了,您的孩子我给您送回来了,所里还有别的事儿,我也不多耽搁了。” 许川一边握着对方的手拼命道谢,一边招呼许平:“快来谢谢警察叔叔,他把你弟弟送回来了。” 许平一动不动地盯着许正,什么也听不见了。 他往前走了一步,又走了一步,每一次落脚之前,他都做好了坠入梦中深渊的准备,可是他终于清醒地站在许正的面前。 许正的头发很脏很长,浑身散发着难闻的气味,穿着一件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男式汗衫,破破烂烂的打着补丁,露出来的脖子和手臂 分卷阅读14 - 分卷阅读15 弟弟 作者:人体骨架 分卷阅读15 都是污黑的,指甲里全是泥垢。 梦里的弟弟总是干干净净的,像天使一样沉静可爱,会主动跟他讲话,会拉着他让他陪他玩沙子,会微笑会撒娇,可是这样的许正连自己在梦中也觉得不是真的。 许正低着头,肩膀微微颤抖着。他又脏又臭,像个路边的乞丐。他看到自己哥哥站在面前,可是他连一句话也没有说。 许平以为自己会像梦里一样欢喜感动,到头来只有一阵阵难过心酸。 他紧紧地握着拳头,努力不让自己的眼泪落下来。 浴室里的水声哗啦啦地响着,然后吱的一声,水龙头被人拧紧。 门没有关,从客厅里可以看到爸爸坐在浴室的小板凳上抓着许正的胳膊。 “小正,乖,把脏衣服脱了。” 许正不停地扭动挣扎。 许川抓着他的手,把那件几乎变成黑色的汗衫从许正的身上扒下来。 肮脏不堪的身体上肋骨根根分明。 许川愣了一下,觉得鼻子一酸,眼泪直往上冲。 他赶紧低头去剥许正的脏裤子。 “吃苦了吧,这么多天,都没吃好饭吧,等一下洗好澡,爸爸给你炖红烧肉,你不是最喜欢吃红烧肉吗?” 许正没有说话,他正在和剥他裤子的大手搏斗。 许川也没有期待儿子回答。他用蛮力把许正剥得光溜溜的,来回地转着检查了一圈,发现许正的身体上没有什么伤痕,就是瘦得厉害,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他端起一盆对好的温水,从许正头上猛地浇下去。 许正被淋成了个落汤鸡,变长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越发显得瘦弱不堪。 许正吓得“啊”地叫起来。 厨房里的烧水壶咕嘟咕嘟地响起来。 许川紧紧抓着小儿子的手腕大喊:“许平,去把火关了,把开水灌到热水瓶里面拿过来。” 许平应了一声,从客厅的椅子上站起身。 红绿色塑料外皮、银色内胆的两个热水瓶是许平妈妈当年的嫁妆之一,当年许川夫妇生活最苦的时候,住在近郊的简陋农民房里,没有厕所、没有厨房,连喝口开水都要走很远到队上去提。 许平把热水灌好,塞上软木塞,抱着一只热水壶走到浴室门口。 他看到爸爸想要往许正身上抹肥皂,弟弟却像疯了一样拼命地跟他扭打。 “小正!小正你干什么!乖,爸爸给你洗好澡就干净了,听话!” 肥皂接触到许正身体的一瞬间,许正发出了快要令人耳鸣的尖叫。 许川抓着儿子的肩膀大喊:“小正,你怎么了?!你以前明明很爱干净的啊?!你把我当成谁了?!你看清楚,我是爸爸,我是爸爸啊!” 回答他的是许正重重砸在他眼眶上的一颗拳头。 爸爸捂着眼睛,蹲在地上很久都站不起来。 许正趁机光着屁股跑了,留下一路湿淋淋的脚印。 他从哥哥身边经过的时候,像刮过一阵小小的旋风,连一个眼神也没有留下。 放下热水瓶,许平在浴室的门口站了很久。 爸爸背对着他没有转身,他的肩膀一颤一颤的,鬓角都是丝丝白霜。 许平轻轻地帮爸爸关上了门。 他顺着地上的脚印一路走到主卧室。靠着墙的一边有一排原色的木质大衣橱,木门紧紧地关闭着。 天已经黑了,窗帘没有拉上,透过玻璃可以看到天上的繁星。 卧室里暗暗的,只有客厅透过来的光照亮了近门处的地板,还没等延续到床脚,就被黑暗静静地吞没。 许平敲了敲橱门:“有人在里面吗?” 柜子里静悄悄的没有回答。 许平轻轻地拉一下把手,发现衣橱的门被人从里面抓住了,怎么拉也拉不开。 “小正,你在吗?” 无人回答。 许平走过去关上卧室的门,拉上窗帘。 屋子里漆黑一片,除了门缝底下漏出的一点光,其他什么也看不到。 这样的黑暗明明是令人恐惧的,却让许平莫名地安下一点心。 他有许多话想要对弟弟说,那些沉甸甸地压在他心头的话,那些折磨得他夜夜失眠的梦,他想要大声地对弟弟道歉,可是到最后他还是害怕了,他怕看到弟弟冷漠的脸,他怕自己在冰冷的目光下失去最后的勇气。 许平低着头站在黑暗的大衣柜前,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许正曾经和自己多么亲密,赶也赶不走,现在即使大声呼唤弟弟的名字,他也不会答应自己一声。 “小正,你讨厌我所以不想跟我讲话吗?” “这些天,你跑到哪里去了?我和爸爸一直在找你,爸爸登了广告在报纸上,他很担心你。” “我把你的小红桶和小铲子找回来了,放在桌子底下。等明天,我带你去玩沙子好不好?” “对不起,哥哥那天回家迟到了,还跟你发脾气,你很生气吧?对不起啊,小正,哥哥以后再也不会了,我一定每天准时回家……” “小正,你在听吗?” “你腿上的伤口怎么样了?那天被打的地方还疼吗?” “爸爸很生气,因为你走丢的事他第一次扇了我耳光,他说我不是一个好哥哥。” “我大概真的是一个很糟糕的哥哥吧。” “小正你知道吗?你的力气好像变大了。刚刚你打到爸爸的眼睛,我看到爸爸都疼得哭了。” “你大概不知道什么是疼吧。人的身体很脆弱的,稍微磕着碰着,在地上摔了跤流了血,都会疼。有的时候即使身体好好的,遇到了没有办法接受的事,心里也会难过疼痛。疼到受不了的时候就会流眼泪,会有像水一样的东西从眼睛里跑出来,所以如果一个人在哭,那么他一定是遇到了很不好的事情,是很可怜的。” “小正,爸爸都疼哭了,我们等一下去悄悄安慰他一下好不好?” “小正,你在听吗?” “何阿姨说你是自己从她们家跑掉的,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跑掉呢?” “你生我的气了吗,小正?我说了那些伤人的话,你气得再也不想理我了吗?” “哈……我这是怎么了,你不生气才奇怪啊……” “你还记得妈妈吗?妈妈长得很文静很好看,你的眼睛就跟她很像。他们都说妈妈傻,可是我从来没觉得过。她从来不乱发脾气,会蒸很好吃的馒头和包子,你如果对她笑,她就一定会对你笑,她长得那么好看,谁的妈妈都比不过。” “小正你知道吗?爸爸气得打我的时候还记得让我把妈妈编的帽子摘下来,他们那么好,连妈妈不在了爸爸也舍不得让她在天上难过。小正,我真的好高兴啊。” “这个世界上到底什么样的人算是聪明人,什么样的人算是白痴呢 分卷阅读15 - 分卷阅读16 弟弟 作者:人体骨架 分卷阅读16 ?妈妈会蒸包子、会打毛线,会对每个人笑,她连小猫小狗都不肯伤害,只是因为她读写有障碍,不会跟人相处就被称作是傻子,而像卢嘉那样什么都不会,只会欺善怕恶的混蛋却被当做聪明人。如果世界真的是这样,那我宁愿一辈子做一个傻子。” “你听到了吗,小正?” “你不见了以后我一直在想,你眼中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你是真的听不懂别人的话,还是把自己的耳朵紧紧地捂住不愿意听到其他的声音呢?你是真的感觉不到疼,还是疼得快要浑身流血却无法用语言表达自己的感受?” “对不起,小正。我答应过妈妈,要做个好哥哥的。” “我没有做到。我做了很多过分的事,说了很多过分的话,伤了你的心。” “对不起,小正,对不起。我是一个差劲的哥哥。” 第12章 第 12 章 十二。 你知道……我的花……我是要对她负责的!而她又是那么弱小!她又是那么天真。她只有四根微不足道的刺,保护自己,抵抗外敌…… ——小王子 对面楼上的灯一盏一盏地亮了,整座城市大概都在夜色中摇曳着点点的灯火吧。 楼上的邻居打开了电视,不知道是谁在唱着电影《洪湖赤卫队》的主题歌。 洪湖水呀,浪呀么浪打浪,洪湖岸边是家乡…… 许平轻轻地拉了一下衣橱把手。柜门微微打开一道缝,很快又被人从里面紧紧地拉合上了。 “小正。” 没有人回答。 自己说的那些话,到底有多少能传达到弟弟的心里,连许平自己也不知道。 他拍了拍大衣柜的门。“小正,你出来好不好?你生我的气,哥哥跟你道歉,你不要躲着不见我。” 弟弟没有回答。 许平等了好久,又伸出手去拉门,这一次用了大力。 门快要被打开的时候,许正在柜子里发出了恐惧的大叫。 “不要!我不见哥哥!我不见哥哥!” 许平茫然了很久才开始感到绝望。 他一边自暴自弃地觉得自己活该,一边又忍不住伤心。 自己到底伤害许正多深才让他连见自己一面都无法忍受呢? 他强忍着泪意说:“为什么不想见我啊,小正?你就这么讨厌我吗?你就这么恨我吗?” 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才能挽回这一切。他常听大人们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可是许平早早地明白,并不是所有的错都能被谅解,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重头再来。 花儿落了,不会回到枝头;妈妈去世了,她永不再回来。 许平觉得自己像失手打碎了珍贵的花瓶,面对满地的碎片只有伤心害怕手足无措。破坏的时候只需要愤怒地轻轻一推,修复的时候却需要经年的耐心拼粘,即使侥幸修好,瓷瓶也是伤痕累累,不复最初的美丽。 他两手撑着柜门,低下头呜呜地哭起来。 他想要道歉,可是他道歉的声音没法传进弟弟的耳朵,道歉又有什么用呢? 眼睛里只有自己一个人的弟弟,跟他说“只要太阳就够了”的弟弟,会在最寒冷的冬夜用小小的身体温暖自己的弟弟,从今以后都失去了。 世界这么大,却有许正一个人会全心全意地看着自己,这样毫无保留的依恋,虽然有时候会让他感到窒息,但是更多的时候,却让他变得强大。因为有人需要着自己,所以不能软弱;因为有人依赖着自己,所以即使累到两腿发软也不能认输。 一直以为自己的努力是为了赢得爸爸的注意,可是在无数个爸爸出差的日子里,支持着自己的到底是什么,那个心底的小小声音,只有许平自己听得见。 他滑坐在柜门前,毫不掩饰地放声痛哭着。 他觉得自己失去了生命中最宝贵的东西。 他一直极力掩饰着,别扭地不肯承认着,也许自己也需要着白痴的弟弟的事实。 所有童话中一再重复的古老故事,不珍惜手中幸福的人们最终变得一无所有,等到后悔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他被唯一的弟弟抛弃了。 他被整个世界抛弃了。 许川在厨房里炖红烧肉。 他把姜、蒜、八角、桂皮、辣椒切好,锅里放油,倒入白糖熬一下,再下五花肉块和调料大火爆炒。肉变成深红色之后倒入炖锅小火熬一个钟头,这个时间里,他煮上米饭,炒了西红柿鸡蛋,烫了青江菜,还拍了两条黄瓜,用酱油、醋、辣椒和麻油拌好,盛在青花大碗里。 厨房里油烟很大,他推开炉子前的窗户。 左眼还有些微微肿痛,但并不影响视力。他可以很清楚的看到夜空的繁星,有些认识,更多的却散落在深黑的幕布上叫不出名字。 夜空干净得没有一片云,明天会是一个晴朗的好日子。 他一边炒菜一边跟着楼上的电视哼着歌。 “西边的太阳快要落山了,微山湖上静悄悄,弹起我心爱的土琵琶,唱起那动人的歌谣……” 他有一把好嗓子,慰问演出的时候如果有同事临时不能上场,他也会上台唱几首歌。 这些天他实在是累得很了,直到小儿子平安回到家,他才觉得从骨头里透出轻快来。 这个家重新变得完整,生活终于可以继续下去,等到他这把年纪,什么苦难都经历过一遍的时候,世界上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 他把菜端上来,碗筷在桌子上摆好,还从柜子里拿出喝剩下的半瓶红星二锅头,打算今晚跟两个儿子好好乐一乐。 他敲了敲房门:“吃饭啦。” 出来的只有还红肿着眼睛的许平一个人。 “叫你弟弟吃饭了。” 许平好半天没说话。 许川把筷子轻轻拍在桌上。 “没用的,爸。小正不会理我的,他躲在衣橱里不想见我,他根本就恨我。” 许川看着自己儿子低下的头颅,叹了口气道:“他是你弟弟!” 许平还是不说话。 许川觉得今儿个实在是个欢喜的日子,不应该发脾气。他站起身,亲自去找小儿子。 “小正,出来吃饭吧,爸爸炖了红烧肉。”他敲了敲柜门,“再不出来,菜都让你哥哥吃完喽。” 柜子里没有声音。 许川又敲了敲门。“小正?” 他试着去拉把手,却发现柜子里的人在跟他抗衡。 他稍微用了点力,许正就大叫:“我不出去!我不见哥哥!” 许川耐着性子说:“小正,乖啊,你哥哥很想你,你们好久都没见了,你不是最喜欢哥哥的吗?” 许正只是重复着:“我不出去!我不见哥哥!” 许川不懈地道:“你哥哥已经跟你道歉了,他知道自己做得不 分卷阅读16 - 分卷阅读17 弟弟 作者:人体骨架 分卷阅读17 对,你也原谅哥哥好不好?” 许正在衣橱里面把柜壁跺得咚咚响。 许川有些生气了,他用力地去拉衣橱门,却听见小儿子在里面发出凄厉的长久的尖叫。 许平看到爸爸从卧室里走出来,拉开椅子坐下,对他轻轻道:“吃饭了。” 爸爸摸起筷子,在桌上一点,夹了些青菜放到碗里,端起碗猛地扒了几口饭。 许平有气无力地捡起筷子。他一点儿也不饿,但是又不能不吃。 父子两个默默地吃着饭,谁也没有对中间香喷喷的红烧肉下筷子。 红棕色的肉上撒着绿色的香菜,在小锅里炖得烂熟,放进嘴里就会融化,香甜的酱汁闻一闻都让人口水四溢。这样的菜除了过年,平时根本难得吃到,除了五花肉卖得贵,爸爸也没有时间花几个小时来烧一道菜。 这道精心炖煮的红烧肉慢慢地凉了,香气散去后,酱汁上凝固了点点的白色残油。 许川对儿子说:“多吃点肉。” 许平低头扒饭,轻声道:“难得吃一次红烧肉,留给小正吧,他喜欢吃这个。” 许川顿了顿,猛地扔下筷子,推桌而起。 许平吃了一惊,以为爸爸要起来揍他,刚抬手要挡,却看见许川怒冲冲直奔卧室而去。 “哐当”一声门被踢开,爸爸大吼:“许正你给我出来!” 衣橱的门被砸开撞到了墙上,弟弟大声尖叫着:“不要!不要!” 许川怒骂:“反了你了!不声不响离家出走一个月,谁给你的胆子!你知不知道家里有多担心?!回来就躲在衣橱里不肯出来,你躲得了今天,你躲得了一辈子吗?!你不见你哥哥?!你还知道他是你哥哥!他打了你骂了你又怎么样,别说他已经后悔道歉了,他就是一个字不说,他也一辈子都是你哥!他从小就照顾你,送你上下学,给你买好吃的,带你出去玩,别人欺负你他去为你出头打架,你生病了他天天背你去打针,你出去一个月,就把这些都忘了!你不见他?!你凭什么不见他?!你为他做过什么?!你给我滚出来!现在就滚出来!” 许平丢下碗筷,急忙来劝:“爸!爸你别逼他,他什么都不懂……” 他看见弟弟把脑袋埋在衣服堆里,两腿乱蹬,一只手抓着壁橱的木框,一只手被爸爸拉住往外扯。 他呜呜地叫着:“不要!不要见哥哥!” 许川被气得青筋直跳,眼睛都充血了:“你给我出来!你不认你哥哥,你是不是也不认我这个爸爸?!那你还躲在我家衣柜里干什么?!你滚!你滚!就当我没生过你这个忘恩负义狼心狗肺的东西!” 许平听见弟弟一边反抗一边大声叫着:“讨厌!讨厌爸爸!” 他想跳起来捂住弟弟的嘴,可是已经太迟了。 许川听到这活,愣了一下,然后勃然大怒,他丢开小儿子的胳膊,在卧室里四处找藤条,地上到处都没找到,桌子上放着一把木质长尺,他拿起来就抽向许正。 “啪”的一声,木尺被打得从中一断为二。 许平挡在弟弟面前,眼角下方慢慢地渗出血来。 时间好像一下子变慢了。许平看到爸爸的尺子抽向弟弟,他的身体在大脑反应过来之前就行动了。被打中的地方最初觉得很凉,好像被冰块贴上了面颊,他看到爸爸露出吃惊、震怒、心痛、懊悔等等的表情,他从没想到一个人在一瞬间可以表达出这么多感情,他有点儿想笑,然后剧痛才像子弹一样击中了他。 他的左眼完全睁不开了,眼泪不停地流下来,许平想,我这个样子太挫了,可不能让人看见。 他听到爸爸扑上来焦急地问:“打到眼睛了吗?!打到眼睛了没有?!” 他摇摇头道:“没打到眼睛,就是被风擦到了,眼泪停不下来,爸爸你去帮我洗块冰毛巾敷一敷就好。” 他听到许川跌跌撞撞地出去了。 泪水冲过脸上伤口的时候带来了刺刺的疼。 许平捂着脸,不想要弟弟看到自己满脸是血的样子。 他背对着弟弟伸手去摸索他的身体,问:“你没事儿吧?” 许正没有回答。 许平也不在意:“爸爸刚才说的都是气话,你不要往心里去。” 他顿了顿,又道:“爸爸不会不要你的。即使有一天他不能再照顾你了,我也会在你身边的。你讨厌我也好,不想再见到我也好,只要你还需要哥哥,哥哥就会永远跟你在一起。”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牵动了脸上的肌肉,让伤口流出血来;每一句话,都像是从荆棘丛中开出血肉的花。 他问弟弟:“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不想见我呢?” 停一停,又问:“你真的讨厌我吗?” 等了好久才听到弟弟低低地回答:“对不起。” 许平的心一直往下坠,坠到很深很冷的地方去。 就在他觉得自己整个身体都要结冰的时候,他听到弟弟慢慢地一字一句地对他说:“我不能见哥哥。我喜欢哥哥,可是哥哥不想看见我。我没有听哥哥的话。哥哥让我去死,我没有死。对不起。” 许平呆呆地站了好久忽然听到不知什么地方传来“呜呜”的哭声。他想,是小正在哭吗?他反手摸上自己的脸,发现满脸都是滚烫的泪。 他转过身用力地抱住弟弟。 许正拼命地挣扎,许平死死地搂住他。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你不要死,小正,你一定要好好地活着,我想要每一天都看到你,我们每一天都要一起好好度过。”他大声地语无伦次地在弟弟耳边重复着这些话。 这一次,一定要把这些话好好地讲给弟弟听。他想。 许正的挣扎慢慢弱下来,可他的眼睛还是顽固地紧紧闭着。 “你睁开眼看看我,小正。” 弟弟拼命摇头。 “我没看见哥哥。我死了。我真的想死的,我一直走,一直走……” 许平猛地捂住弟弟的嘴。 “你还活着,小正,我们都活着,我们谁都不能死……” 他听见弟弟在跟他道歉:“对不起,哥哥。” 他抱着弟弟放声大哭,他觉得自己的整颗心都像是浸在滚烫的岩浆里,他的皮肉都要融化。 世界上再不会有第二个许正。 这个痴傻的弟弟是命运赐给他的最宝贵的珍宝。 他差点儿就失去他,现在他又回到自己的身边。 他对自己发誓,用血和泪发誓,要一辈子对弟弟好,要尽自己的一切力量,让弟弟得到幸福的人生,哪怕因此会牺牲自己的生命,也在所不惜。 【上部完】 1989 第13章 第 13 章 十三。 亲爱的王子,我不得不离你而去了,只是我永远 分卷阅读17 - 分卷阅读18 弟弟 作者:人体骨架 分卷阅读18 也不会忘记你的,明年春天我要给你带回两颗美丽的宝石,弥补你因送给别人而失掉的那两颗,红宝石会比一朵红玫瑰还红,蓝宝石也比大海更蓝。 ——快乐王子 “观众朋友们晚上好。今天是1989年5月19号星期五,农历4月15日,欢迎收看新闻联播节目。今天节目的主要内容有:国家主席赵紫阳在北京天安门广场发表重要讲话,呼吁游行学生停止绝食;苏联最高苏维埃主席团主席戈尔巴乔夫圆满结束对华访问,于昨晚乘坐专机离开了北京……哗……哗……下面请看详细……哗哗……” 许平湿着手用力地拍了拍客厅的19寸彩色电视,信号断断续续的,他拉起电视后面的两根天线,左摆右摆地调了半天,银幕上还是一片雪花。 “电视怎么突然坏了?”他自言自语地咕哝道。 厨房的高压锅传来“噗噗”的声音,许平顾不上检查电视,急急忙忙向厨房跑去。 高压锅里炖了土豆排骨,随着排气阀的旋转,弥漫出令人食指大动的香气。 许平深吸一口气,把高压锅端下煤气炉。 米饭已经蒸好了,许平从绿色的塑料菜篮里翻出一把青江菜,打开水龙头洗了洗,用蒜头配着炒了。下锅的时候,没有控干的水滴溅到热油上,发出了像放鞭炮一样热闹的噼啪声。 “小正,吃饭了!”他一边装菜一边扯着嗓子喊道。 打开高压锅的盖子,里面的水蒸气扑面而来,眼镜上都起雾了,许平后退一步,撞到一具温暖的身体,险些栽倒,被身后的人扶住了。 不用回头,许平也知道那个人是弟弟,虽然比自己小三岁,但是已经长得比自己还高了;轮廓也不是小时候的白嫩可爱,而像是抽了芽的小树,虽然现在还有些稚嫩,但是却可以隐隐看到未来的风采。 许正确实是爸爸的儿子。 许平一边拿衣角抹镜片一边道:“以后不要悄没声地站在我后面,踩着你怎么办?” 许正慢慢道:“我叫哥哥,哥哥没听见。” 许平把黑框眼镜重新架在鼻梁上,用胳膊擦了一把头上的汗:“吃饭吧,今天是土豆炖排骨。” 兄弟俩在客厅的圆桌上坐下,许平给弟弟碗里夹了几筷子菜。 “……你们还年轻啊,同学们啊,来日方长,应该健康地活着,看着我们中国实现四化的那一天,你们不像我们,我们已经老了。国家和你们的父母把你们抚育上大学不容易啊,你们现在19岁、20岁,就这样把生命牺牲掉……我今天不是来对话的,今天就是叫同学们能不能理智地想一想……”电视里一个身穿中山装手举红色喇叭的老人带着浓重河南口音在人群里这样慢慢说着。 许平举着筷子专注地听完了领导人的讲话,呆了一呆,转头问弟弟:“电视怎么好了?你修的?” 许正笨拙地拿勺子往嘴里送土豆,被哥哥一打岔,土豆重新掉进碗里。 许平笑笑,轻轻揉了揉弟弟的脑袋。 “叮铃铃——” 许平放下碗筷接起电话:“喂?” “喂?许平啊,我是爸爸。”电话那端传来熟悉的沉厚声音。 许平捂住话筒让弟弟把电视的声音旋小一些。 “爸,你戏拍得怎么样了?” “挺好的,挺好的。我们还在延安这边取外景,今天没我的戏,我跟剧组请假到邮电局来给你们打个电话。家里还好吧?” “嗯,都挺好的,我们正在这儿吃晚饭呢,土豆炖排骨。爸你什么时候回来?” “还得几天,拍完了这段,导演还要补些镜头。我跟王导是老朋友啦,我跟他说我儿子今年要考大学,他一口答应先拍我的部分,拍完了就让我往回赶。” 许平微笑着道:“爸,你别太急了,虽然这次还是男二号,但是这个男二号可是我们伟大总理周恩来,您可得好好演,别给咱总理丢人。” 电话那端的许川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我丢人?!你当你老子金鸡奖白得的?!我那是人太瘦,长得跟咱们伟大领袖毛主席不像,不然男一号一准是你爸的!” 许平举着电话仰头哈哈笑起来。 弟弟找回来后的第二年,八一电影制片厂的一个导演就找到许川,让他演戏里面两把菜刀闹革命的贺龙。许川蓄起了一字胡,又跟着同事学了一口湖南土话,腰里别着两把自己用木头削的双枪盒子炮,没事儿就在家里“砰砰”地练拔枪,要不然就用湖南话给儿子讲笑话。后来电影上映,反响热烈,竟然拿了当年的金鸡奖最佳男配角。许川在三十八岁时才迎来了演员生涯的春天,从此正式走上了大屏幕。 “家里钱够不够?” “够,我和小正又不买啥贵重的大件儿,光买菜花不了多少。” “你复习得怎么样了?” “每天都做卷子,隔三天就模拟考一次,按照正常水平发挥,考上大学应该没问题。” 许川顿了顿,小心翼翼地问儿子:“你打算报考什么学校?” 许平没说话。 “前两天我打电话给你们班主任,她说你们统一模考的成绩出来了,这个月底要交志愿卡。她跟我说你的成绩很好,学校希望你报北京的大学,让我这个家长多支持。”许川停一下,问:“儿子你在听吗?” 许平说:“我在。” 许川想了想,慢慢开口道:“这么多年,你妈不在了,弟弟又是这种情况,如果不是你从小就懂事,这个家早就撑不下去。你比爸爸强,你有责任心,有主见,不管是照顾弟弟还是自己的学业,从来没让我操过心,爸爸一直都没跟你说一声谢谢。” 许平打断他:“爸!你说这么见外的话干什么!” 许川继续道:“儿子,你现在长大了,有些话爸爸能跟你说了。你爸爸没本事,只会演戏,不会做生意,当不了万元户,但是这几年我不停地接戏走穴,也攒了些钱,万把块没有,几千块还是没问题的。我就是想跟你说,你还小呢,人生才要刚刚开始,爸爸也没老呢,有些担子还不到你来背的时候。咱们家和别人家不一样,可是再不一样,做父母的也希望孩子好。爸爸想跟你说,你填志愿不要有压力,不管报什么学校我都支持你。外面的世界很大,你趁着年轻多出去走走,开开眼界,小正有小正的人生,你也有你的人生,你们俩都是我的儿子。” 许平红着眼眶笑道:“行了,爸!你背台词儿呢?!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电话费不便宜,你省着点儿说,有那个钱不如买点儿当地特产带回来。” 许川不答应:“哎!我说你个臭小子,我跟你语重心长地谈话呢,什么叫做背台词!” 许平夹着电话点头:“是是是,周总理您继续说。” 分卷阅读18 - 分卷阅读19 弟弟 作者:人体骨架 分卷阅读19 许川的那股劲儿被儿子捣鼓泄了,怎么也接不上去,奄奄地道:“算了,你小子越大越不听话。不过我提醒你啊,这两天外边儿不太平,闹学潮闹得我们在黄土高原都听说了,净是些头脑不清的半大小子,你可不要参加进去!” 许平道:“再一个月就要高考了,我哪来的时间?!” 许川放下心,道:“你们这些年轻人,什么都没经历过,哪里知道政治运动的厉害。” 许平问:“爸,你跟小正说两句吗?” 许川愣了一下,道:“好。” 许平搁下话筒招呼弟弟。 许正吃得很快,碗里早早就空了,此时正挺着脊背两手放在大腿上像小学生一样端坐着看无声的电视。他的眼神很专注,跟小时候没有丝毫区别,除了没有尾巴,看起来就像一只坐着的大型的金毛寻回犬。 “小正,是爸爸。” 许正伸长脖子,身体不动地慢慢转过头。 “跟爸爸说几句吧?问问爸爸身体好不好。”许平摸着弟弟的头轻轻说。 许正看着哥哥,呆呆地站起来接过电话。 “喂!”他大声地对着话筒说。 第14章 第 14 章 十四。 生命对每一个人都是非常宝贵的。坐在绿树上看太阳驾驶着她的金马车,看月亮开着她的珍珠马车,是一件愉快的事情。山楂散发出香味,躲藏在山谷中的风铃草以及盛开在山头的石南花也是香的。然而爱情胜过生命,再说鸟的心怎么比得过人的心呢? ——夜莺与玫瑰 许正坐在饭桌前把一只耳朵贴近收音机喇叭慢慢地旋着调频转钮。 小小的黑色方壳收音机是爸爸从上海拍戏回来买给小儿子的,打开背后放两节5号电池,不管是清晨跑步还是到公园遛鸟都可以放在口袋里随身携带,在八十年代是一件顶潮流的时髦玩意儿。 弟弟正异常专注地倾听着在许平耳里嘈杂混乱的各种调频波段,那个样子就像过去电影里演的地下党员,等待破译远方电波传来的密码。 小红桶放在柜子角落里,皮球和小沙铲也静静地安放在里面,不知不觉沾满了灰。 “时代的车轮是阻挡不住的!共产主义必将来到!” 小时候许平曾经在院子外的墙上看到过这样的标语,并为此深深着迷,他曾幻想过整个世界都像一锅粥一样被一根名为时代的不可见的勺子缓缓搅拌着,老的米融化在锅底,新的米不断被加进去。 在共产主义实现之前,伟大的领袖们就先一步陨落了,先是周总理,然后是毛主席,上千人聚集在大礼堂戴着白花失声痛哭的情景,即使只有五岁的许平也无法忘记。 弟弟也在不知不觉中长大了,什么时候开始不再玩沙子而热衷摆弄复杂的电子管收音机了呢? 许平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快速地做老师发下来的政治练习——简要说明“我国正处在社会主义的初级阶段”的含义和提出这一论断的依据。 桌前的窗子半开着,五月夜晚清凉的风带着不知名的花香吹进房间,小小的飞虫被灯火吸引不断地啪啪撞在绿纱窗上。 客厅的挂钟一下一下发出有规律的“嗑哒”声。 “……到天安门广场看望学生的还有中共书记处书记温家宝。天安门广场绝食已经进入第七天,很多学生身体已经极度虚弱,从昨天夜里不断有学生被送往医院救治,这是美国之音为您报道。” 弟弟的收音机调到了短波频道,突然跳出了敌台女播报员的声音。 许平吓了一跳,连忙喝止弟弟:“小正!” 许正慢吞吞不明所以地看了哥哥一眼。 许平心烦意乱地说:“别听这个。” 九点半的新闻结束之后,电台里放起了邓丽君的《再见我的爱人》。 “goodbye my love,我的爱人再见。goodbye my love,相见不知哪一天。” 缠绵婉转,温柔情深。连许正都听得入了迷,抱着收音机不理睬哥哥了。 许平站起身把窗户关起来,拉上了深绿色的窗帘。 他把书桌上的台灯扭灭,走到了弟弟的身边。 屋子里只有床头柜上的一盏小灯亮着,散发着昏暗的迷蒙的光。 他在弟弟身边坐下,一只手撑着头静静地和许正一起听着这首曾经被禁止的歌。 “我永远怀念你,温柔的情怀念你,热烘的心怀念你,甜蜜的吻怀念你。那醉人的歌声,怎能忘记这段情。我的爱再见,不知哪里再相见……” 许平侧头看向弟弟,他的半张脸都沉在影子里,眼睛深邃,眉毛浓重,下巴的线条像用刀劈斧凿出来。他转过头看着哥哥,目光又温柔又专注,昏黄的灯光从他的背后透过来,为他的整个轮廓染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俊美得不像世间的人。 许平的心一下子跳错了几拍。 “你知道这首歌在唱什么吗?” 许正专注地看着哥哥没有说话。 许平挤挤眼睛道:“以后——”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他想说以后等你爱上什么人了就能体会歌词的意思了,可是智能不足的弟弟也许一生也不会得到恋爱的机会。 他温柔又伤感地看着弟弟。他长得那么好,比爸爸年轻时都好看,如果智商正常,该有多少女孩子为他疯狂。 许平有些难过地对弟弟微笑了一下。 “小正。” “嗯?” 弟弟以后会不会有喜欢的女孩子呢?他想。 控制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的是智商还是本能? 可是他什么也没有问出口。他不愿去想象以后自己这个傻弟弟一心一意喜欢上一个人却得不到半分回应的伤心景象,如果是这样,他宁愿许正就这么懵懵懂懂下去,一辈子傻傻地开心。 许正看着叫了他的名字却不说话的哥哥。 许平用力地揉着弟弟的脑袋:“笨蛋!唱的什么都不知道就乱听。在家里偷偷听就算了,到外面被抓到听美国之音可是犯法的。明白吗?” 许正呆呆地摇摇头。 “你喜欢邓丽君,我回头给你买几盘磁带,不要乱听广播了。” 许正把目光转回收音机上,慢慢地带着一点儿大舌头的口音说:“好听。喜欢。” 许平搂着弟弟的肩膀笑了笑。 活在自己一个人的世界里的许正又怎么会明白外面世界的规则呢?能够保护他的只有爸爸和自己而已。可是在这个时候,在温柔的歌声里,他不愿打破弟弟世界的平静。 “笨蛋。”他轻轻地回答。 邓丽君的歌曲连播之后,是深夜晚间的英语教学节目,主持人是一个嗓音沙哑的男性,许正讨厌他的声音,怏怏地转了频道。 许平站起来伸 分卷阅读19 - 分卷阅读20 弟弟 作者:人体骨架 分卷阅读20 个懒腰道:“差不多该洗澡睡觉了。” 许正乖乖地放下收音机,小心地收在盒子里。 家里新装的电热水器从启动到烧好热水只要五分钟。 许平站在浴缸旁,一边低头挽袖子一边对身后的弟弟说:“快脱衣服,水马上就烧好了。” 身后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 许平连裤腿都挽好了,回头一看,弟弟上身脱了个干净,却怎么也拉不开裤子拉链。 “我来。”许平自告奋勇。 蓝色厚布牛仔裤这两年慢慢在年轻人中流行起来,略微宽松的喇叭裤腿更成为时尚的标志。许正个子高腿又长,穿牛仔裤比其他人更好看。 许平用力地扯了两下,拉链纹丝不动。 他定睛一看,禁不住破口大骂:“混蛋!跟你说过多少次,穿牛仔裤之前要先穿内裤!穿内裤,懂不懂?!” 许正呆呆地看着哥哥:“哦。” 许平气得想要捶墙:“哦哦哦!每次跟你说要穿内裤你都哦!一转头就忘!许正,你根本就是故意的!” 弟弟露出了像大型犬一样无辜的表情:“太紧了。不舒服。” 许平气不打一处来:“毛夹在拉链里就舒服了?!你蛋疼了吧?!” 许正对哥哥露出一个傻傻的笑。 “算了。你等着。”许平挫败地去找剪刀。 小心地剪断毛发,又花了好半天才把裤子从弟弟身上扒下来,跟拉链搏斗的时候,好几次不可避免地擦过弟弟的私'处,很快弟弟就bo起了。yin茎又粗又长,gui头是健康的粉红色,在裤'裆处撑开一个小帐篷,从拉链上端的开口处露出头来。 即使心智还像个小孩子,许正的身体确实已经成熟了,他的testicles会产生精子,并且像地球上无数的男性一样,会被荷尔蒙控制着渴望进行交'配。 许平涔了一脑门的汗。弟弟的那根东西离他的脸只有一只手的距离,他的鼻子都可以闻到许正私处浓烈的腥'骚味。 许平想要骂娘:难怪说什么太紧了,根本就是东西太大! 他恶狠狠地瞪了弟弟一眼,却看见弟弟一脸纯洁地专注地看着他,好像那根直挺挺的玩意儿根本不是长在他身上似的。 “看什么看?!”许平恼羞成怒地骂。 许正却完全感觉不到哥哥语气里的不痛快,认真地道:“哥哥真好看。” 如果不是知道弟弟的智商水平,许平简直要以为许正是故意来调戏他的。他憋得满脸通红,却结结巴巴地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最后只好凶巴巴地拉过弟弟的手放在裤'裆前:“挡着!” 许正乖乖地握着自己的东西,低头看哥哥愤怒地同自己的裤'裆拉链作战。 许平一生也未曾遇到如此尴尬的事件,他一边狠狠咒骂着,一边用力往下一扯。 拉链扣飞了出去,裤子终于可以脱下来了。 许平把弟弟的牛仔裤一撸到底,道:“脚出来。” 许正有些难过:“裤子坏了。” 许平用手背擦着额头上的汗,解脱地道:“没坏!等会儿就帮你装回去。” 许正重又高兴起来。 水声哗哗地响起,许平拔下黄色的塑胶花洒试了试水温。 “好了,快进来。” 许正脱得赤'条条地跨进浴缸。 许平迅速地把弟弟身上冲湿了,一抬头,弟弟站着比自己还高。 他忍不住气:“头低下来!” 许正乖乖地抱着腿坐在浴缸里。 许平随便冲了冲弟弟的脑袋,从一旁蓝色的海鸥塑料罐里挖了一坨洗发膏,粗鲁地抹在弟弟头发上,用力地搓起来。 许正的头发短短的,但是又黑又多又硬,沾了水还像刺猬一样倔强地不肯塌下去。 许平用力地抓着弟弟的头皮。 许正真的长大了,他想。肩膀变得很宽,后背上也出现了肌肉的纹路,前两年跟他玩扳手腕还可以轻松取胜,今年除夕夜自己使了吃奶的劲儿还是被弟弟打败了。 许平瞄了一眼弟弟结实的手臂,再看了看自己,不由得叹了口气。 他举起花洒,把弟弟头发上的白色泡沫冲洗干净。 “之前在电话里爸爸跟你说什么了?”许平随意地问。 许正紧紧地闭着眼睛,任水流从头上冲下来。 “喂?小正啊,我是爸爸。吃过晚饭了吗?哦,吃的什么?排骨好吃吗?哈哈。好吃要谢谢哥哥。爸爸过两天就回来,爸爸不在你要好好听哥哥的话,知不知道?你哥哥最近很忙,你不要去吵他,他要复习功课准备考试,过两天爸爸回来了带你出去玩。爸爸现在在延安,在咱们毛主席待过的地方,回来给你带这里的剪纸,可以贴在窗玻璃上,可漂亮了。小正喜欢什么图案的?什么都有,有猫有狗有驴子还有牡丹花的……” 许平静静地听着弟弟像复录机一样完整地转述着爸爸的每一句话。他不知道弟弟是怎么做到的,除了不带感情,那些句子几乎一字不差。 谁能说他傻?! 他爱怜地摸摸弟弟的脸道:“好了,没有泡沫了,你睁开眼睛吧。” 许正慢慢睁开眼睛,有些不高兴地道:“爸爸骗人。我说要个哥哥的,爸爸说没有。” 许平笑了起来:“行了,别难为爸爸啦,回头我给你拿红纸剪一个,你贴到玻璃上去吧。” 许正开心地点头:“嗯。” 许平看着弟弟傻傻的样子,心里最后那点儿烦躁也消散了,他拉着弟弟的手臂道:“站起来,我给你洗洗身上。” 弟弟乖乖地站好,两只手握拳紧贴在腿边,身体绷得紧紧的,像是在军训立正。 许平拍着他的肩膀好笑地说:“放松点儿。” 上次的香皂用完了,许平从柜子里拿出一块上海蜂花檀香皂,还是爸爸去开会主办方送的,拆开青花纸包装,里面的香皂是棕红色的,散发着悠远深厚的香气。 许平用水淋湿了弟弟的身体,慢慢握着香皂擦起来。 从脖子,到锁骨;从胸口,到腰腹。 许正小腹上的肌肉一缩一缩的。 许平奇怪地看他一眼,问:“你怎么了?” 许正全身肌肉绷得紧紧地握拳站着,道:“哥哥,痒。” 许平嗤一声:“就你多事儿!忍着!” 他把弟弟转过去,开始给他的后背打肥皂。 许正的身材从后面看上去就是一个完美的倒三角,猿臂蜂腰,肩膀很宽,屁股饱满紧实,大腿强壮有力。 许平给弟弟从头到脚打了一遍香皂,发现自己的手摸到哪里,哪里的肌肉就微微颤动,像投石入水,引发阵阵涟漪。 许平莫名其妙:“有这么痒吗?!” 他把弟弟转过来,发现弟弟的那根东西又从草丛里精神抖 分卷阅读20 - 分卷阅读21 弟弟 作者:人体骨架 分卷阅读21 擞地立起来了。 许平举着满手泡沫低头沉默地看了弟弟的勃'起一会儿。 弟弟的那根东西好像能感觉到哥哥的视线,欢乐地跳动了一下,噗噗地吐出几滴透明的液体,有一滴还溅到了许平的裤子上。 许平没说话。 许正脖子上的筋绷了起来,脸也憋红了,他叫了一声:“哥哥。” 许平问:“难受吗?” 许正想了想,点点头。 许平问:“知道该怎么办吗?” 弟弟傻傻地摇摇头。 许平慢斯条理地把手上的泡沫捋干净,道:“哥哥帮你。” 他把花洒对准弟弟的私处,猛地打开凉水。 许正“嗷”一声跳起来,小弟弟已经委委屈屈地缩回草丛了,连蛋蛋也像凭空小了一号。 许平压着弟弟的脑袋就是一顿乱冲,许正被冻得嗷嗷叫。 许平不管不顾,用力揽着弟弟的脖子气急败坏地骂:“让你跟我耍流氓!让你跟我耍流氓!” 第15章 第 15 章 十五。 他不多久就睡熟了,梦见小时候见到的非洲,长长的金色海滩和白色海滩,白得耀眼,还有高耸的海岬和褐色的大山。他如今每天夜里都回到那道海岸边,在梦中听见拍岸海浪的隆隆声,看见土人驾船穿浪而行。 ——老人与海 许平拿毛巾擦着头发从浴室里走出来的时候,弟弟已经背对他躺在床上睡了。 两个人的单人床自从许正走丢的那一年就拼在一起,天冷天热都没分开过。 屋子里有些闷热,许平把睡衣的扣子解开两颗。 “小正?”他轻轻地叫了一声。 许正面对着墙侧躺着,没有回答。 许平在床沿坐下,把一只手轻轻搭在了弟弟的肩膀上。 许正的肌肉僵硬了一下,很快就把哥哥的手抖落了。 许平笑了笑:“还生气哪?” 许正像鸵鸟一样把头往枕头里拱了拱,露出一个肌肉匀称的裸背给哥哥。 许平张着嘴无声地大笑了几声。他摸了摸弟弟的背,觉得触手有些凉,就抖开被子轻轻给弟弟盖上。 他扭灭了床头柜的小灯,推开一点窗户,好让弟弟在睡梦里也能透些风。 做完这一切,他在黑暗的屋子里静静地注视了弟弟一会儿,他看着弟弟掩在被子下的起伏的身体,看着他黝黑的头颅,看着他露在棉被外结实的臂膀。 他此时的表情并不是轻松欢愉的,而是微微蹙着眉,紧紧地抿着嘴角。 可是这些,就像所有不被人知的隐秘故事,都被黑暗悄无声息地隐藏了。 他无声地叹口气,从书桌上捡起眼镜,重新在鼻梁上架好,轻轻地收拾好书本,悄悄地带上门出去了。 在他没有看到的角落,许正的头颅微微一动,在听到关门的声音之后,又落回了枕上,过了好一会儿,才像是得不到主人重视的小狗,两脚把被子踢开,在床上打了几个滚,然后呜咽着委委屈屈地面墙躺了。 客厅的灯一直到凌晨一点还亮着,饭桌上堆满了高三的模拟卷和各类参考书。除了老师布置的作业,许平自己还有一份额外的练习计划要补。 他穿着深蓝色的棉布睡衣,趴在桌上奋笔疾书。 客厅的餐桌比他的书桌要矮一些,光线也不大好,许平只能把腰弯得更深,写卷子的时候不觉得,等到做完练习一抬头就觉得腰酸背痛。 他看一眼墙上的挂钟,已经凌晨一点半了。 许平揉着脖子站起来,他的血液循环不好,坐久了,手脚都是僵冷的。他拢了拢书本考卷,打算明天早上起来再收拾,然后拉灭了客厅的灯。 这个时间,万家千户都睡了,对面楼上的灯都已经熄灭,只有皎洁的月光透过窗户洒进房间。 许平摸着黑,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到房间,在床边坐着把鞋脱了,摘下眼镜放在床头柜上,掀开被子慢慢躺了进去。 他觉得浑身的骨头都放松下来,刚想舒服得呻吟一声,就被一个滚烫的身体紧紧搂住。 许平的心猛地跳了一下,然后慢慢放松了。他闻到了熟悉的年轻的男性的体味,强烈的像草原上的雄健有力的年轻狮子,烟幕一般包裹了他。 他轻轻拍了拍弟弟的手臂:“这么晚还没睡?” 许正默默地把哥哥搂得更紧一些。 许平疲倦地问:“是不是哥哥吵到你了?” 许正的睡眠一向很浅,稍有风吹雨动就会醒来。 许平很累了,高三的功课负担很重,他还要照顾弟弟,到现在他只想倒头大睡到天明,可是弟弟的气息和体温一直在他身边萦绕,让他难以入眠。 他把许正推开一点儿,轻轻说:“好了,快睡吧,都几点了。” 许正锲而不舍地扑上来,这一次压得许平胸膛里一口气差点儿没喘上来。 “你又怎么了?!”许平睡眠被打扰,语气也变得不耐烦起来。 许正压在哥哥身上,两只手撑在许平的脑袋两旁,他全神贯注地看着哥哥,他的眼睛即使在黑暗里也像明亮的星子一样。 许平不敢和这样的弟弟对视,他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也许是夜晚的气氛太暧昧,他微微地别开脸,嗓音嘶哑地道:“好了,哥哥很累了,明天还有明天的事……” 他没有说下去。 弟弟握着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上,认真地道:“哥哥手冷。我给哥哥暖手。” 许平愣住了,过了好久才猛地鼻子一酸。他在黑暗里死死忍耐,才没有让眼泪流下来。 他的手心之下,被年轻结实的肌肉所包裹着的心脏在“扑通”“扑通”地跳着,全身的血液由这里出发开始循环。 许正把哥哥的两只手按在胸膛上,小声地说:“我等哥哥好久。” 许平在黑暗里红着眼眶笑了笑,问弟弟:“冷不冷?” 许正像小时候那样回答:“冷啊。”然后把许平的手向胸口按得更紧些。 许平对弟弟说:“躺到我旁边来。” 许正握着他的手跟哥哥枕上同一个枕头。兄弟俩面对面躺着,彼此之间可以感受到对方呼出的气体喷在自己的脸上。 许平凝视着弟弟的眼睛。 “小正。” “嗯?” “哥哥会永远待在你身边的。” 许正呆呆地睁大眼睛,然后很慢很慢地咧开嘴露出一个开心的笑来。 “哥哥。” “嗯?” “哥哥是不是讨厌我了?” “说什么傻话!”许平揉了揉弟弟的脑袋,“快睡觉。” 他翻了个身,弟弟从后边把他搂住。 “哥哥。” “嗯?”许平闭着眼睛。 “我觉得自己最近变得好奇怪。” 许平扑哧一声笑出来:“你不是变 分卷阅读21 - 分卷阅读22 弟弟 作者:人体骨架 分卷阅读22 得奇怪,你是长大了。” “什么……什么叫长大了?” 许平背对着弟弟握着他的手。许正的手很大,指节很粗。 “男人到了你这个年纪都会勃'起,这很正常,没什么好怕的。” 他握着弟弟的手从自己的小腹一直向下,在被睡裤包裹住的鼠'蹊处停了下来。他的阴''茎半软地耷拉在裤'裆里。 弟弟的手心很热,温度直直地透过布料传递到许平的私'处。 “男人的这里平时是软的,不过如果收到刺激,比如这样——” 他覆着弟弟的手轻轻地隔着布料在自己的下'体抚弄几下,阴'茎很快充血,慢慢地硬了起来。 他停下动作道:“你看,哥哥跟你是一样的。每个男人都会硬,硬不起来,那就不是男人了。” 许正在他耳边呼吸沉重,带着湿气的温暖气体喷到了他的脖子上。 许平躺在枕头上一动不动地默默注视着黑暗的前方。 “哥哥。”许正在他耳边轻声地叫着。 许平没有回答。 弟弟的手臂正紧紧地箍着他的身体,他的下'体在哥哥的腰上缓缓地蹭着。 “哥哥,我好难受。”弟弟的声音又低又沉,沙哑的嗓音里带着说不出的性感。 许平背对着弟弟伸出手,摸到了许正一脸的汗。 “小正。” “哥哥。” “你喜不喜欢漂亮的女孩子?” “嗯?” “她们的头发长长的,身上又香又软,抱起来就像一团暖暖的棉花。她们有雪白的手臂,大大的眼睛,细细的腰肢,说话的声音就像小鸟一样。” 许正想了很久,把头搁在哥哥的肩膀上,低声道:“哥哥骗人。女孩子都好凶。” 许平哈哈笑起来。 “那是你还太小了,再过两年,等你17、18岁的时候,小正会变得更高更帅,那个时候女孩子就会对你很温柔了。” 许正想了想,不明所以地“哦”了一声。 他把哥哥又往怀里搂了搂。 “哥哥喜不喜欢?” 许平沉默很久,慢慢道:“嗯,喜欢啊。” 许正抱着哥哥的腰:“哥哥喜欢我也喜欢。” 许平停一下,拍拍弟弟的脸:“好了,快睡觉,睡着了就什么烦恼都没了。” 许正还有点不依不挠,许平闭上眼睛道:“难受就忍着,哥哥也陪你一块儿忍,忍不住了咱哥俩儿一起到浴室拿凉水练练。” 许正听了这话,想起之前洗澡时凉水冲鸡'鸡的事儿,不觉打个哆嗦,两只手一起捂住裤裆,再不敢去缠哥哥了。 许平微笑一下,这一次真的沉入了梦乡。 第16章 第 16 章 十六。 他不再梦见风暴,不再梦见妇女们,不再梦见伟大的事件,不再梦见大鱼,不再梦见打架,不再梦见角力,不再梦见他的妻子。他如今只梦见一些地方和海滩上的狮子。它们在暮色中象小猫一般嬉耍着,他爱它们,如同爱这孩子一样。他从没梦见过这孩子。 ——老人与海 许平很清楚自己在做梦。 他看到脚下的碎玻璃,花坛里干枯的月季和即将落山的血红色的太阳。 他顺着水泥楼梯走上去,轻轻地推开了一扇破败的绿漆木门。 他看到十二岁的自己被两个小孩子架着,卢嘉手里的砖“砰”一声砸断在自己的脑门上。 “打死才干净呢!白痴就是遗传的!以后许平要是结婚,生下来的儿子也跟他弟弟一样,全都是傻子!” “胡说!你胡说!”他听见年幼的自己大声地愤怒地吼着。 “谁胡说了?!你妈就是个傻子,生下来许正也是个傻子!长得好有什么用?!哈!脑子里头都是屎!” 他扑上去想给卢嘉一拳,画面猛地一转,破败废弃的房间变成了一件收拾得整整齐齐的客厅。 “张瑾民!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的那点儿龌撮心思!!你书里面偷偷夹的是什么?!你敢不敢拿出来给我看看!你恶心!你——” “啪”的一声耳光重重响起。 他听到一个女人尖锐的哭叫:“你打我?!你敢打我?!你做了恶心的事儿还怕人说?!你心里装的是谁,别人不清楚,我再明白不过了!你去啊,去跟组织说啊!说你要跟我离婚!你那些剧本是写给谁的,许川的角色是怎么来的!哈哈,你以为别人看不出来?!在外面装得人五人六的,其实呢?!你变态!你恶心!” 门“嗙”的一声被推开,两个人边扭打边谩骂地滚出来,何梅发髻散乱,张叔叔满目狰狞。 “闭嘴!闭嘴!再说我杀了你!” 许平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 身后有个人紧紧地抱住他,许平一扭头,是弟弟。 “哥哥,我好难受。”弟弟满脸通红紧皱眉头对自己说。 “小正,你怎么了?别吓我!”许平紧张地拍着弟弟的脸。 弟弟没有说话,他拼命地吸允着哥哥的脖子,两只手在许平的胸膛和下‘体用力抚摸。 “哥哥,我喜欢哥哥。我要跟哥哥做,哥哥给我。” 他把许平压在身下,撕扯着身上的衣物,爱抚着哥哥的私’处。 “别这样,小正!我们是兄弟,我们不能这样……” 许正撕开他的内’裤,把他勃起的阴‘茎深深地含进嘴里。 “啊——”许平在梦里仰着头大声呻‘吟,他从没觉得这么舒服过。 “别这样,小正,别这样……”他推着弟弟埋在自己下’腹的脑袋,可是连他的手都是软弱无力的。 他看到弟弟打开他的腿深深地吞‘吐着,他的汗水从额头滴落在自己的小腹上,他看到弟弟不断起伏着的雄健美丽的脊背。 他想,我这是在做梦吗? 他抓着弟弟头上短短的发,心想,太荒唐了,太荒唐了…… 可是他舍不得就这样停下。 他敞开自己的大腿,两只胳膊撑在身后,脖子深深后仰。 乱就乱了吧…… 他毫无顾忌地大声呻’吟着,甚至淫‘乱地对弟弟说:“深一点,用力吸我。” 弟弟含着他的阴’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重重地俯下身去。 从尾椎处传来的酥麻的快‘感像电流一样让他浑身抽搐,在死一样的兴’奋快’感中他大叫着射精,觉得连骨髓都要被抽空。 他看到弟弟抹掉嘴角的白浆来吻他,白色的t恤被汗水打湿,紧紧地贴在肌肉优美的身上。 他和弟弟疯狂地舌‘吻,津液顺着唇角下滑。 他听到弟弟捧着他的脸在他耳边轻声道:“你不是我哥哥,我也不是你弟弟……” “叮铃铃——” 许平喘着粗气猛地从床上坐起 分卷阅读22 - 分卷阅读23 弟弟 作者:人体骨架 分卷阅读23 。 老式的马蹄闹钟还在床头柜上响个不停,他伸出手去把铃声压断了。 正是早上六点,天还蒙蒙亮,夜色刚刚被清晨的第一束晨光所驱散,淡白色的月亮还留在浅蓝的天幕上,外面大街上传来了环卫工人扫马路的“唰唰”声。 许平惊魂未定地抱着被子喘气,伸手一摸,满脑门的冷汗。 在他身边,弟弟压着被子睡得正香,一条大腿还跨在许平的身上。 许平把弟弟的腿挪开,掀被子下床。 他的裤裆里又湿又冷,黏腻的液体沾在大腿根部像某种蠕动的恶心的虫子,让他浑身不舒服。 他捂着头在床边坐了一会儿,然后猛地站起来向浴室奔去。 门“哐当”一声被摔上,铁插销被撞得从门上断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许平骂了一声娘,然后转过头把身上的衣服愤怒地扒下来。 睡衣睡裤和内裤散落一地,他赤裸裸地跨进浴缸,帘子也不拉就打开冷水。 冰凉的水激打在他的皮肤上,然后溅落在白色的浴池底。 许平冷得打了一个哆嗦,浑身泛起一片鸡皮疙瘩。 他手撑在白瓷的墙上,任冷水打湿自己的头发。 他心里乱纷纷的,嘈杂地响起很多声音,却没有一个能进入他的心底。 他想把自己沉到很深很深的地方,在那里没有声音,没有烦恼,他不用问自己为什么,不用考虑明天会怎样。 他闭上眼睛,把水调得更大一些。 体表的热度很快被水流带走,那些灼热的汗水,黏腻的体’液,所有肮脏的证据都被水冲去。 身体越是冰冷,他越是觉得自己重新变回了一个干净的人。 “哥哥。” 许平猛地睁开眼睛。 许正只穿一条内裤站在浴室门口。 “干什么?!”许平语气恶劣地叱问。 许正呆呆地看着许平。 许平怒冲冲地拉上帘子:“没看见我在洗澡吗?!出去!” 许正默默地站了一会儿,悄悄地退了出去。 许平刚平静下来的心又乱起来,这一次冲凉水也没用了。 他捞起一条浴巾裹住下身,抱着脏衣服出了浴室。 许正低着头在客厅的饭桌前坐着,看到哥哥出来,立刻站了起来。 许平看也不看一眼地从他身边走过。 “哥哥,我想上厕所。”许正在他身后说。 许平停下脚步,偏过一点儿头去,冷冷地道:“问我干什么?!要我给你把尿吗?!想做什么就去做!” 整个早上,家里的气氛都怪怪的。 许平给弟弟穿衬衫的时候用力太大把一颗纽扣绷断了,白色的塑料扣子“叮当”一声掉在卧室的地上,弹了两下,滚进了大衣柜底。 “干!”许平恶狠狠地咒骂一声,把衬衫从弟弟身上用力剥下来。 许正看着哥哥一会儿,轻轻问:“干是什么意思?” 许平抬起眼瞪着弟弟,好半天说不出话。换个智力正常的问他这个问题,他早就把对方打得牙都掉了。 他忍了又忍,从柜子里拿出一件新的灰色衬衫,道:“手伸出来。” 许正乖乖地照做了。他看着哥哥在他胸前低头帮他系纽扣,哥哥的身上传来清爽好闻的气味。 他一向是不懂看人脸色的。 “哥哥,干是什么意思?” 许平看了许正几眼,终于被气得笑了。他歪着头抿嘴想了想,道:“等一下我示范给你看。” 六点半他准时带弟弟出了门,只要不下雨,兄弟俩每个周末都到附近的小学操场遛弯。 许平打开自行车的锁,弟弟刚想跳上后座,许平拉住了他。 “今天不坐车。” 许正睁大眼睛傻傻看他。 “我骑车,你跑步,目标小学操场。” 他说着一脚踩上车踏板,骑出去几米,转回头来不耐烦地催道:“你跑不跑?!快点儿!” 头也不回地骑走了。 许正愣了一下,急忙跑起来跟上。 周六清晨的大街上没有多少行人,晨光暖暖的洒在许平的身上,路边的小店都还没有开门,只有清早摸黑进城卖菜的农民在道旁守着菜框子吆喝。 许平看到马路的另一边有一位中年大妈在遛狗,金色的巡回犬摇着尾巴在树下走走嗅嗅。 许平转回头看了弟弟一眼,抽抽嘴角,默默加快了踩踏的速度。 传达室的老大爷不在,许平直接骑进了学校操场。 花坛里的金雀花开得正好,金灿灿的爬了满枝;茉莉也一丛一丛地结了白色的花苞,再过不久,整个校园都可以闻到它们的清香。 许平在400米的操场跑道旁停下车子,太阳才刚刚升起。 他听见弟弟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他把车子慢慢推到看台下。 “别停。平时跑五圈,今天要翻一番,跑十圈,我在这里一边背单词一边给你数着。” 许平翻到看台上坐下,从口袋里掏出单词本来。 许正微微喘着气站在哥哥面前。 “怎么,不愿意?”许平从书本里抬起头。 许正摇摇头,朝着铺了黑砂石的跑道默默跑去。 许平手里捧着单词本心不在焉地背着。 “athletic运动的,运动员的,身强体壮的;” 清晨的空气还有些凉,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揉了揉发红的鼻子。 太阳从操场的东面升了起来,绿色的草坪被白色的石灰粉画了格子,两边装了足球的球门。看台的正中的台子上竖着一支碗口粗的旗杆,五星红旗在蓝天上随风高高地飘扬着。 许平看着弟弟奔跑的身姿,他的腿很长,肌肉发育得很匀称,不管是柔韧性还是耐力都很好,跑起来像一只矫健的狮子,远远看着都觉得赏心悦目。 许正仿佛察觉了哥哥的视线,在操场另一端的跑道上用力地挥了挥手。 许平假装没看见地把头低下去。 “tight(捆、绑、贴)紧的,难解开的,紧密的;” 把上百个单词来回复习了两遍,许正才气喘吁吁地走回看台,他前胸后背的衬衫已经被汗水打得湿透。 “跑完了?” 许正两手撑着膝盖,吃力地点点头。 许平上下打量着弟弟,把单词本卷起来敲在大腿上道:“好!现在做四十个伏地挺身!” 许正抬起头哀怨地看着哥哥。 “哥——” “你做不做?” 许正低着头,汗水滴滴答答地落在水泥看台上。他吐出口气,俯下身,两手撑在地上。 “姿势不对,重来。” “要用手臂的力量,谁让你动腰了,重来。” “屁股翘那么高干什么?我之前怎么教你的?!重来。” 许正的汗水 分卷阅读23 - 分卷阅读24 弟弟 作者:人体骨架 分卷阅读24 在身下滴了一小滩,短短的头发就像是被水洗过,每一根都湿漉漉的。 许平毫不留情地指点着他的姿势,稍有不对就重新来过。 好不容易数到40下,许正浑身脱力躺倒在地。 “起来!” 许正看一眼哥哥,轻轻摇了摇头。 “哥哥,我好累。” 许平轻轻在弟弟身边蹲下。 “想知道什么叫干吗?” 许正点点头。 许平揪着弟弟的领子跨坐在弟弟身上。他直直地看进许正的眼睛,然后重重地给了他一拳。 “打回来。”许平面无表情地说。 许正摇了摇头。 许平又揍了弟弟一拳,这一次把许正的脸都打歪了过去。 “打回来!” 许正捂着脸道:“我不打哥哥。” 许平仰头看了看天,然后拳头像雨点儿般落在弟弟的身上。 许正两只胳膊挡不住,许平掰开他的手一边揍一边骂:“打回来!你为什么不打回来?!对象是我就下不了手吗?!没用的东西,我教了你多少遍,不准白白挨打,你为什么做不到?!打呀!还手呀!我每天带你跑步打拳是让你当窝囊废的?!打回来!自保懂不懂!动物都知道反抗,你傻到连反抗都不会了么?!” 许正挡着脸左右闪避:“我不打!我就是傻!大家都说我是白痴!我知道的。我是个傻子。” 许平的心瞬间凉了半截,他抓着弟弟的领子问:“谁是大家?谁说你是傻子?!” 许正歪着头没说话。 许平看着弟弟许久,然后把弟弟重重掼回地上。 “你根本不是我弟弟。我没有你这种没出息的弟弟。” 话音还未落,许正就重重一拳打得他跌在一旁。 许平摸着破裂流血的嘴角,扭头看向许正。 许正扶着一边的台阶喘着气慢慢坐起来。 许平对弟弟微笑一下:“打得好。” 许正呆呆地看着他没说话。 许平扶着栏杆站起来,吐掉嘴里的血。 “小正,哥哥现在告诉你什么叫干。干是一个我们永远都不能用在对方身上的词。如果有一天,有人逼你做你不愿意做的事,或者有男人像刚才那样坐在你的身上,不管那个人是谁,不管你有多么累,你也要用拳头打得他满地求饶。” “还有,”许平慢慢道,“别让任何人说你是傻子,别让任何人说你跟其他人不一样。我们每个人都不聪明,每个人都有与众不同的地方。许正就是许正,你跟其他人一样是人,你们没有什么不同。” 第17章 第 17 章 十七。 权威对世界说道:“我是我的。” 世界便把权威囚禁在她的宝座下面。 爱情对世界说道:“我是你的。” 世界便给予爱情以在她屋内来往的自由。 ——飞鸟集 “嗤”的一声电车启动,蓝白色的车体从七八辆等待红灯的自行车旁驶过,卷起不小的尘灰。 旁边站台等车的一位中年人凑过来问路:“小同志,请问市委党校怎么走?” 许平想了想,回答对方:“坐15路公共汽车往西三站路就是。” “谢谢啊。” “不客气。” 绿灯转黄,黄灯转红。 许平左脚在地上用力一蹬,踩上自行车随着车流驶过十字路口。 弟弟在后座紧紧搂着他的腰,腿太长,只能缩起来坐,看上去有些说不出的滑稽。 时间久了,腿也会酸,许正刚把脚放下去就听见哥哥在前面说:“抬起来,别把鞋在地上蹭坏了。” 许正乖乖地“哦”了一声。 弟弟这一年长得很快,许平骑车带着他已经开始感到吃力。他松一松手指,又咬牙卖力地踩起脚踏来。 “早饭吃包子好不好?” 许正扯着哥哥的衣角玩弄,想了想,点头说:“好。” 路边的早餐摊子已经开门了,卖豆浆油条的,卖豆腐脑红枣糕的,热腾腾的食物香气扑面而来。 许平在路边停下车,走到架着七八层被熏得微黑的竹制蒸笼的小店门口,对老板说:“来一打猪肉白菜包子。” 许家父子是包子铺的老客户了,老板娘还是许爸的死忠影迷,十平米不到的店铺墙上并排地挂着毛主席像和许川的电影签名海报。 身材微胖的老板娘听到声音从屋后掀帘子出来,惊喜道:“哟,许平来啦。” 许平微笑:“老板娘好。” “你爸爸让你出来买包子?” “我爸拍戏去了,还没回来,就我和我弟,早上馋,想吃你们家的包子。” 老板娘露出一副心疼的表情:“你说说,孩子都要高考了,家里连个大人都没有!”一边转头对精瘦矮小的丈夫说:“快,小许的包子呢?多给孩子装两个。” 许平连忙摆手:“不用不用……” 老板娘中气十足地撇嘴道:“哎!什么不用!”转头对丈夫吼:“你拿上面的干什么?!都没热气儿了!拿下面刚蒸好的!” 热腾腾的包子装在纸袋里,比一打还多出四个,老板娘还要顺手塞两根油条,许平急忙推拒了。 这样热心的好意让许平也感动不已,连忙拉着弟弟一起道谢。 老板娘上下打量了许正一番,感叹道:“好久没见,许正都长这么高啦?瞧这体格,比哥哥还壮实。跟你爸爸越长越像了,过两年又是一帅大小伙儿!” 许正低着头没说话。 许平抚着弟弟的背道:“他一向不爱跟人说话,您别介意。” 老板娘也是知道许正的,越发觉得哥俩儿不容易,带出一点怜悯在脸上,硬是要多塞给两根油条。 许平看在眼里,笑一笑,大方地收下来,拉着弟弟道谢告辞。 旁边店里的顾客随口问:“这是你侄子啊,老板娘?” “什么侄子!我干儿子!” 许平拿钥匙打开家门,把一袋包子放在饭桌上。 “先洗手再过来吃早饭。”他一边这样对弟弟吩咐着,一边提起炉子上的水壶准备烧开水。 煤气该换了。他这样想着,擦亮火柴点燃炉子。 掀开短短的蓝色布帘走进客厅,弟弟已经在饭桌上端端正正地坐好了。 许平把调好的酱油醋放在弟弟面前,道:“手拿出来我看看。” 许正把两只手掌平摊在哥哥面前,许平翻了翻,检查了一下指缝,道:“行了,吃吧。” 运动过后的许正总是特别饥饿,一大袋包子转眼就下去一半。许平自己只吃了两个就没了胃口。 他把袋子往弟弟面前推了推:“都是你的,全吃光。” 他把手上的油污擦干净,起身拉开了客厅的窗帘。明亮的光线瞬间洒满了整间屋子。 “吃完了早 分卷阅读24 - 分卷阅读25 弟弟 作者:人体骨架 分卷阅读25 饭去洗澡。从今天起你要学着自己洗澡,哥哥不帮你了。” 许正低着头默默咬了一口手里的包子,鼓着腮帮子慢慢嚼了嚼,很艰难地咽下去,剩下的半个无论如何也下不去口了。 “哥哥,我不吃了。” 许平拨了拨纸袋:“才吃了七个,没吃饱吧?” 许正低着头把半个包子放回碟子。 许平把手放在弟弟的脑袋上,半晌抿了抿嘴道:“不吃算了,去洗澡吧,浑身臭汗。” 他把弟弟剩下的半个包子拿起来咬了一口,慢慢地嚼着。 “知道怎么洗吗?蓝色罐子里的是洗头膏,棕色方块是香皂,左边的水龙头是热水,右边的水龙头是凉水,等一下我帮你调好水温,你先洗头再洗身子,浴巾在架子上搭着,洗澡的时候别忘了拉帘子。” 许正垂着脑袋没说话。 许平把手里的包子慢慢吃完,厨房的热水也烧好了。蒸汽从壶口噗噗地外喷,从壶盖的小孔上发出了类似鸣哨一样尖锐的叫声。 许平关上煤气,把水壶从炉子上提下来,将热水灌进案台上绿色塑胶皮的热水瓶里。 他背对着弟弟假作轻快地问:“下午大志找我打球,你要不要跟哥哥一块儿去?” 浴室里的水声传出来的时候,许平正趴在桌上写数学卷子。 他提着笔好半天一个字也没有写。卷面上的每个问题都似曾相识,但是许平的脑子里空空如也,什么也想不起来。 他数着马蹄闹钟上的分针走了一格又一格,一直过了十五分钟许正还没有出来。 他把圆珠笔往桌上一丢,猛地推开椅子站起来就往浴室跑。 浴室门的插销今天早上被他弄坏了,用力一推就“哐当”一声撞在墙上。 “小正!” 弟弟正低着头坐在浴缸边沿,身后急流的热水弥漫着氤氲的蒸汽。在一片雾蒙蒙中,他呆呆地抬起头,叫了一声:“哥哥。” 许平提起的心又放了回去,随之而来的却是一阵恼火。 他走上前去关掉水,冲着弟弟的后脑勺就是一巴掌:“叫你洗澡你坐着干什么?!有什么不懂不会叫我?!水不要钱啊?!白白放着流了十五分钟!” 许正被打了反而是一副开心的样子,乖乖地“哦”了一声,伸手去解衣服。 许平站在浴室的瓷砖上看着弟弟笨拙地脱掉了衬衫、内衣、长裤、内裤,他看到弟弟宽厚的肩膀,强健的手臂,瘦削的腰,饱满的臀,修长健壮的腿,还有躺在腿中间草丛中软塌塌却体积可观的性器。 他呆了呆,转身就走。 他听到许正在背后叫他“哥哥”,他想,这次不能再被骗了。 “好好洗澡!别找揍!” 在即将踏出门的瞬间,他听到了开水声,和弟弟的一声轻呼。 虽然大脑一直在对他说:“别傻了,许正不会有事儿的。”许平还是忍不住回头去看。 弟弟打开了热水龙头,滚烫的水溅在他的左手臂上,泛起一片红。 冲过去拉开弟弟的时候已经迟了,许正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臂,好像不能理解冒出来的一溜水泡是什么。他伸出右手想要碰一碰。 许平又气又痛,抓住弟弟的右手大骂:“谁让你先开热水的?!说了多少次开冷水!开冷水!你他妈为什么记不住?!” 他拧住热水龙头,急开冷水,抓着弟弟的手臂急急冲洗。 许正颤抖一下,紧紧抓住了哥哥的手。 许平咬牙切齿骂不停口:“白痴!笨蛋!傻死了!你还能更傻点儿吗?!”心里却在想,怪我,都怪我。 他连拉带扯地把弟弟拽出浴室,到爸爸的卧室找出绿药膏,厚厚地糊了一层,却还是觉得手足无措,好像心都放在热油上煎烤似的。 弟弟侧着头看着哥哥有点神经质地翻来覆去地检查自己的左臂。 “哥哥。” “干什么?!”许平语气恶劣地吼。 “我一点儿也不疼。” 许平抬起头看着弟弟,两只眼睛里像粼粼地蒙了一层水光。 “傻瓜,”他有点难过地笑着说,“你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疼。” 许正对于自己的伤一点也不在乎,他高兴的是温柔的哥哥又回来了。 他像小时候一样站在厨房的水池前等待哥哥给他洗头,唯一的不同就是他如今已经长得太高,不仅不能站上小板凳,还要把腰弯得低些再低些。 哥哥的手指又长又凉,抚按着头皮的时候像是有小小的雪融化在脖颈间。 水池对面的窗户打开着,太阳已经爬得老高,许平可以看到对面的人家窗台上种的一盆盆青葱和太阳花。他听到楼上邻居在跟着收音机依依呀呀地唱着京剧《穆桂英》。 “ 猛听的金鼓响画角声震,唤起我破天门壮志凌云。 想当年桃花马上威风凛凛,敌血飞溅石榴裙……” 他把一盆温水从弟弟的脑袋上轻轻地倒下去。 阳光斜斜地切过桌案,窗棂的影子落在地上。 许平把毛巾在水里投了几遍,抹掉弟弟脸上的残水。 许正对哥哥展露一个大大的笑。 许平觉得有点儿脸红,默默地移开头。 许正只在下身穿了一条四角内裤。他赤裸着上身坐在板凳上,等待哥哥给他擦身。 第18章 第 18 章 十八。 “xx日报,胡说八道!欺骗人民,良心何在!不是不报,时候不到!时候一到,人民必报!” 许平骑着自行车载着弟弟从人民广场经过的时候,那里聚集了上万的人群,连交通都堵得水泄不通。一个身穿灰外套手执红色扩音机的短发女性站在一人高的白底红体大字的条幅前,对着台下的黑压压的人群情绪激昂地喊着如上的口号。 广场的正西面是市委办公大楼,旁边就是当地的主要报纸——x城日报的报社。广场的正中央立着高大的解放纪念碑,平时纪念碑的四周都摆放着鲜花,而这一天,广场被黑压压的人海淹没。 许平被夹在自行车流里进退不得。他像身边其他人一样从自行车上下来,拉着弟弟的手道:“这里人多,你抓紧我千万别松手。” 短发女性从台上下来,一个瘦高的男生站了上去。 “昨天在这里谈到了民主。什么是民主?就我个人的理解,‘民’就是人民大众,‘主’就是当家做主。我们要当家做主!” 台下瞬间爆发出如雷般的叫好声和掌声。 许平愣了一下,好像有点儿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许正在身后猛地抓住他的胳膊。 许平回头看,发现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往广场聚集,许多人骑着自行车,后背插着红旗,上书“xx大学!” 许正紧紧地握着他的小臂,手指几乎陷进肉里。 分卷阅读25 - 分卷阅读26 弟弟 作者:人体骨架 分卷阅读26 “没关系的,我们这就走。” 他推着自行车,拼命在人群里挤出一条路。 “让让,麻烦让一让!” 他一只手推着自行车,一只手牢牢牵着弟弟。 路边有年轻的大学生头绑白色布条在派发传单,布条上用浓黑的墨汁书写着“绝食”两个字。 “请支持我们的行动!” 有一位学生堵在许平的面前,把传单递到了他的眼下。 “国家是我们的国家,人民是我们的人们。这位同学,你难道能够无动于衷吗?!” 许平接过传单,看到上面写着“jueshi宣言”四个大字。 他把对方推开一点儿:“麻烦你让让,我们有急事儿。” 他转回头去找弟弟,许正在汹涌的人潮中显得格外忐忑不安。 许平抓着弟弟的手,五指相扣:“不管发生什么事,抓紧我别松手!” 许平载着弟弟赶到球场的时候,比约定的时间晚了半个钟头。许平把车子锁好,看到何志正光着膀子追着球满场跑。他找到树荫下的一个石凳,让许正去坐。 何志看到许平,跟队友招呼一声,从场上退下来。 许平对他笑笑,道:“对不住啊,大志,来的路上堵人民广场了。” 何志一拍大腿:“忘了跟你说,最近这一个星期那边很多学生静坐,这两天路都不通。” 许平皱着眉,没说话。 何志比许平高一个头,五官平常,却长得人高马大,皮肤黑黝黝的,黑里又透着红,像用炭火烤出来。 他看到许平身后的许正,侧过头打了个招呼:“小正,还记得我吗?我是你大志哥哥,以前我还去你们家玩儿过的。” 许正恍若不闻。 许平踢他一脚:“去你妈的,什么大志哥哥!” 何志摸着理着平头的脑袋哈哈笑起来。 “你弟弟还这么不爱搭理人?这么多年我以为能好点儿了。” 许平停下手里脱衣服的动作,轻轻道:“他一直是这样,好不了的。” 何志摸摸鼻子,觉得自己说错了话。 许平脱掉上衣,只留一条白色背心,拍拍何志的背道:“行了,打球吧。” 许平的皮肤比何志白许多,人也瘦,肩胛上可以看到微微凸起的骨头。个头虽然不高,但是体型匀称,肌肉紧包着骨头,显得人像风中的一根竹子。 何志皱了皱眉,问许平:“你怎么比上次见面瘦了这么多?复习太辛苦了?” 许平从何志手里拿过球,在地上随意拍了两下道:“高考不都这样儿,最近天天熬夜,等考完就没事儿了。”他把球丢回给何志,扬扬头问:“打不打?” 篮球场的场地是x市钢铁研究所的,周六的下午有不少附近的年轻人过来打球。水泥铺成的地面用白色油漆画了场地分界,一边沿着小路种了许多葱郁的杨柳,枝条在微风中轻摆。 许平活动一下手脚和脖子,原地跳了跳。五月的风吹在身上还是有些凉,他的皮肤上密密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金色的太阳光从球场西边的大楼背后射过来,许平眯起眼睛,朝弟弟挥了挥手。 “哐”一声,篮球砸在篮板上,在篮筐边缘转了几个圈,还是落在了外面。 许平擦了一把头上的汗,两手撑在膝盖上低着头大口吐气。 对方的队员朝何志打了个手势,远远地喊:“我们还有事儿,今天先到这儿。” 何志点点头,到场外捡起篮球。 他拉着许平到一边石椅上坐下,从背包里翻出一个水壶,自己喝了一口,把水壶递给许平。 许平流了许多汗,脸色都有些发白,接过水壶猛地喝了几口,把剩下的一点儿水倒在自己的脑袋上,用手指抓了抓短短的头发。 他把水壶还给何志,道:“谢了,每次都喝你带的水。” 何志笑笑:“这有什么,咱们多久没见了,上了高中你就忙得要命,找你打球都不容易。” 许平弯着腰双手交握,微笑着看着前方:“别的人就算了,你找我,我怎么也得出来。” 何志哈哈笑了笑。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许平转头去看了一眼弟弟,许正两手放在大腿上低端正地像个小学生一样地低头坐着。许平放下心,把头转了回来。 “你们月底就要交志愿单了吧,你打算报哪里?” 许平看着眼前球场上奔跑的青年,慢慢道:“还没想好。” 何志想了想,道:“我不担心你,你成绩好,报什么学校都能上。咱们初中考高中那会儿,省中那么难进都让你考上了,我妈回家骂了我整整三天,说我怎么不跟你学学。” 许平扭头看着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 何志折下头顶一根柳枝拿在手里甩着玩。 “这次全市模拟,你考了多少分?” 许平报了一个数字。 何志骂了一声:“操!” 他有点儿难堪地低下头,道:“你这成绩报一类线绰绰有余了,发挥好点儿,清华北大也能上,你以后去了北京,咱们见面可就难了。” 许平慢慢道:“说他妈什么屁话。” 何志笑了笑,仰头叹口气道:“真让我爸说对了,我他妈就不是什么读书的料,实话跟你说,我这次只考了你一半的分数多一点儿,大学的门槛恐怕够不着了,我姐夫在市局当刑警给走的关系,让我毕业以后去念警校,出来直接当警察。” 许平一本正经地道:“当警察有什么不好?人民警察多光荣,多少人想当还当不上呢。而且你块头大,身手好,从小学就爱乱管闲事儿,屁股在椅子上就坐不住,天生是当警察的料。你要是不干这一行,简直就是公安部的巨大损失,人民群众也不答应!” 何志哈哈大笑。他用力拍了拍许平的肩膀,问:“你啥时候变得这么油嘴滑舌?” 许平把他的手从肩头甩开:“跟你说正经的,谁耐心哄你开心!” 何志叹道:“反正这事儿你迟早得知道,我早点儿说,早点儿放下担子。” 许平看他一眼:“怎么,你还有心理负担?” 何志笑而不答。 “哎,对了,平子你猜我那天在街上看到谁?” “谁?” “咱俩的小学同学,你的老仇人卢嘉!” 许平抬抬眼皮,不咸不淡地“哦”了一声。 “那小子变得可真不少,我一开始根本没有认出他来。不过他那个方脸浓眉的轮廓倒还在,感觉上彪悍了不止一点儿,根本不像是跟咱们同年纪的。” 许平被勾起好奇心,问道:“他现在在干嘛?” “他爸爸前两年严打被拉下马,他妈妈就跟他爸离了婚,带着弟弟搬出去了。他成绩不行,连高中都没考上,初中毕业就去跟着家里一 分卷阅读26 - 分卷阅读27 弟弟 作者:人体骨架 分卷阅读27 个亲戚搞施工队,现在正到处收购农民房。” 许平挑了挑眉毛。 “你别说,他现在感觉可牛逼了,脖子上挂了条金链子,手里拿着大哥大。我爸和我姐夫那天请警校领导吃饭,找的是市里最贵的饭店,他就坐我们旁边一桌,讲他妈一口广东话,你说逗不逗?” 许平也跟着笑起来。 “卢嘉讲广东话?” “你还真别不信!当时我根本没认出他来,是他先过来向我打招呼的,还跟着敬了一圈儿酒。那小子酒量厉害,喝白酒跟喝白开水似的,一杯一杯下去连脸都不带红。他还给了我一张名片,操,骚包死了,带香气还洒金的,头衔是个什么什么房地产公司的副总。” “什么房地产公司?” “我现在想不起来了,不过厉害的好像不是他,是他的那个什么叔叔,听我姐夫说,他叔叔好像包下了市里的标,准备明年修环城高速。” 许平点点头。 “对了,他还问起你了,说是要找你出来吃饭,问我有没有你的电话。” “啊?“许平惊讶地问,“卢嘉找我吃饭?!” “嗯,我也吓一跳。他以前看你最不顺眼,成天找你麻烦,还欺负过你弟弟,现在又表现得一副哥俩儿好的样子,骗谁呢!” “你把我们家电话给他了?” “没给!我说我不记得了,把他给推了。你要是想跟他吃饭,我再跟他联系。” 许平皱着鼻子想了想,问:“你觉得卢嘉找我能有啥事儿?” 何志皱着眉道:“不好说。不过我得提醒你,他可不是我们小学时的那个卢嘉了,你得小心点儿,他跟我们不是一类人。” 许平拂开落在他头上的杨柳枝,轻轻道:“我信。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我12岁就清楚了。” 他扭头又看了弟弟一眼。 “我不想见他。他要是再找你,你帮我推了吧。” 何志点点头。 第19章 第 19 章 十九。 两个人默默地坐了一会儿,谁也没说话。 许平想起了什么,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之前的传单默默念了起来。 “国家是我们的国家,人民是我们的人民。我们不喊,谁喊?我们不干,谁干?” “民主是人生最崇高的生存感情,自由是人与生俱来的天赋人权,但这就需要我们用这些年轻的生命去换取,这难道是中华民族的自豪吗?” “中国母亲,请认真看一眼你的儿女吧!虽然饥饿无情地摧残着他们的青春,而死亡正向他们逼近,您难道能够无动于衷吗?” “这是什么?”何志问。 许平把传单递了过去。 “路过广场的时候别人给我的。” “你参不参加?” 许平摇摇头。 “说出来你都不信。今天我经过人民广场的时候,看到有一个人在纪念碑台阶上冲着台下几万人喊口号,那个人是从我们学校毕业的,我认识。” “啊?是谁?” “姓黄,叫黄帆,比我高一届。我高一的时候是学生会干事,他是文体部部长,后来做了主席。学生会办什么演讲比赛,歌唱比赛,都是他带着我一起张罗的。今天他在台子上讲话,声音太熟了,我一听就认出来了。他去年考进x大,我还找他借过资料,几个月没见,没想到在广场中间看到了。” “你没过去跟他打个招呼?” “我还带着许正呢,走丢了怎么办?而且人山人海的,黑压压的把广场都挤满了。” “有这么多人?” “嗯,还不停有人加入进去,我觉得搞不好得有上万。” 何志点点头:“这两天夜里我醒来上厕所都能看到有大学生举着火把去游行,不光是学生,我姐厂子的许多工人也一起去抗议官僚腐败,物价飞涨什么的。我姐夫忙得连家也不能回。这么多人游行示威,警察维持秩序的人手都不够,办案子的刑警工作都停了,全都得听上面统一调遣。” 他低下头去看传单。 “绝食要求:第一,要求政府迅速与高校对话代表团进行实质性的具体的真诚平等对话。第二,要求政府为这次学生运动正名,并给予公正的评价,肯定这是一场爱国民主的学生运动。” “他们绝食有六七天了吧?” 许平“嗯”了一声:“好多大学课都停了。这几天新闻联播上放的都是这些消息。” “不知道最后会发展成什么样子。我倒是想去,可是我爸和我姐夫说什么都不让,我姐知道了还揍了我一顿,说我忘恩负义要拖累我姐夫,我想想还是他妈算了。” “你姐夫对你够好的了,尽心尽力帮你跑关系,你确实不该去给人添堵。” “那你呢?你不是还认识学生里边儿的领导人?” “我去,然后把许正成天一个人扔家里?!”许平语带挖苦地问。 “我老早就想说你了,平子,你别太紧着你弟弟了,什么都先想着他。你自己的人生呢?你想过没有?你弟弟都十五六了,个子比你都高,出去人还以为你是弟弟,他是哥哥呢!他是智力有问题,可是你做得够多了,总不能为了他把自己一辈子都搭上吧?” 许平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他从地上捞起篮球,对弟弟招了招手。 “小正,过来。哥哥教你打球。” “五指张开,不用太用力,很自然的,像网子一样。对,就是这样。” “现在握住篮球,用拇指、食指和中指,球不要紧贴手心,感觉上不是你在握篮球,而是篮球被你的手指吸住。” “现在用右手把球举起来,你的肩膀到上臂到小臂要成一个直角,像这样。” “很好。现在可以投球了,投球的时候右手手腕用力,球投出去的角度靠食指和中指来控制,左手轻轻地扶住球不要干预右手的动作……” 何志弯腰坐在长凳上看许平在篮球场中手把手耐心地教弟弟投篮。 许正长得很高很帅,垂下眼睫的时候一点儿也不像头脑有问题的样子,只是在同他说话的时候迟缓的反应才让人觉得原来这是个不正常的孩子。 “旁”一声,篮球重重砸上篮板,直接反弹跳到地上。 “姿势很好,但是力气太大了。记得要用手腕的力量,不是手臂,像这样。”许平握着弟弟的右手慢慢拂动手腕,“感觉到了吗?手腕用力把球弹出去。” 许正点点头。 许平笑了笑,走到场外捡起篮球放回弟弟的手中。 “再试一次?” 球一次次地砸在篮板上又一次次地落空,何志看着许平不厌其烦地捡球的身影,默默地转开脸。 他不知道许平这么多年是怎么坚持下来的,每天照顾着智能不足的弟弟,教他吃饭,教他穿衣 分卷阅读27 - 分卷阅读28 弟弟 作者:人体骨架 分卷阅读28 ,带他上学,陪他游戏。这样沉重的负担,他光是看着都觉得难过。 “哐”。 球在篮筐边沿转了一圈,第一次落进筐里。 许平大声鼓掌,为弟弟叫好。 他拍着许正的肩膀,转过头笑着问何志:“怎么样,我弟弟是不是很聪明?” 何志连忙点头。 许正完全没有看向他的方向。他微微地偏着头全神贯注地看着哥哥,目光又专注又温柔,下午的阳光洒在他年轻的身体上,好像整个人都在发着光。许平揽着他的肩膀,不知道在说什么,兄弟俩仿佛被一团看不见的气包裹着,同整个世界远远隔开。 这样甜蜜的气氛让何志觉得又和谐又古怪,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正在他眼皮子底下发生他却看不见。他仔细地盯着两人很久,却什么也没发现。 他一向挺敬佩这个朋友,觉得许平虽然身体瘦弱,骨头里却是真爷们儿,有胆气有担当,妈妈死了,弟弟是弱智,放到别的孩子身上早就被压垮了,他却从没听过许平抱怨一声。他照顾弟弟的爱心和忍耐,何志有时候扪心自问,觉得自己连十分之一都做不到。 他摇了摇头,把那种古怪的感觉压了下去。 许平捡起球,踮起脚尖,姿态优美地把球投进篮筐里。他的体力虽然不够,手感和技巧却挺好。 何志想起初中时两人第一次打篮球被路过的高年级嘲笑的事。 这么快,大家都长大了,不久就要各奔东西,不知何时才能再相见。 何志突然觉得有些伤感。他把手里的传单团成一团,拍拍屁股站起来。 “喂,平子,再打一场。一对二,你跟你弟一组,来不来?” “怕你啊?!放马过来!” 第20章 第 20 章 二十。 我旅行的时间很长,旅途也是很长的。 ——吉檀迦利 “我是一匹来自北方的狼,走在无垠的旷野中,凄厉的北风吹过,漫漫的黄沙掠过……” 许平被教室里的歌声吵醒,从课桌上抬起头。 班上几个男生正围在角落的一个座位旁,不知道是谁带来了录音机,正放着齐秦的《狼》。 正是课间休息时分,每个人的课桌上都堆满了不同的参考书和卷子,从讲台上望下去,就如同用纸建筑的堡垒,高三课业辛苦,不少人正抓紧时间扑在书本的围城中补眠。 “许平,班主任让你去办公室。” 许平答应一声,揉揉僵硬的脸站起来。 推开教师办公室的木门,李老师正在角落的书桌上批昨天的模拟卷子。 “李老师,您找我?” 李秀云扶了扶鼻梁上的老花眼镜,笔下不停地道:“对,我找你。” 她把卷子来回翻了翻,数着上面的扣分标记,在卷首用红笔写下一个“76”,并在分数下面画了两条横线。 她搁下钢笔,从一旁已批阅的卷子里找出许平的考卷,抽出来在桌子上重重地拿手指点了点。 “你怎么搞的?这么基本的错误都会犯?!” 许平拿起考卷,看到上面被红笔圈起来的地方。 “后面的大题你做出来了,前面这么简单套公式的填空你都能做错?!” 许平放下卷子笑笑:“不小心算错了。” 李老师戳着考卷道:“不小心!高考容不得你不小心!你知道全省有多少学生要挤这个独木桥?你少一分那就是差人家几十几百名!许平你是个聪明人,不要为了这一点小毛病把你的前途给断送了!” 许平点头称是。 李秀云摘下眼镜挂在脖子上道:“卷子就不说了。今天已经星期五了,班上大部分学生的志愿卡已经交了,我没有看到你的。” 许平没有说话。 “你有什么困难可以跟老师商量,我知道你们家情况比较特殊。但是填志愿这个事情非常重要,一定要谨慎对待。我上次跟你爸爸通过电话,你的成绩可以报很好的大学,上北大清华也是有希望的,但是我觉得你本人好像完全没有这种野心。别的人巴不得削尖脑袋往大学里挤,你一只脚已经踩上门槛了却不知道在那里犹豫什么。” 许平低头摸摸鼻子。 “你爸爸那天跟我说了你们家的情况,说你从小就照顾弟弟,老师听了都挺感动的。我今年五十了,教了一辈子书,什么样的学生都见过,我自己也有孩子,有些话,我不是以老师的身份,而是以一个长辈,一个过来人的身份跟你说。你爸爸养了你这么多年,绝对不是为了把你养成一个只会照顾弟弟的废物!你照顾弟弟虽然没错,但是如果你为了你弟弟而放弃自己的远大前程,那你就是天底下最大的傻瓜!” 许平的手在裤线处紧紧握住又马上松开了。 她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叠志愿卡,“我本来不应该给你看这个的,但是你看看杨青是怎么填的,他模拟考的成绩还不如你呢,但是人家就是有这个胆气把第一志愿填成北大。你呢?你连一点雄心壮志都没有吗?” 许平紧紧地抿着嘴。 “我不是一定要你报北大,但是许平,作为你的班主任,我不允许你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她用力把抽屉关上,“志愿卡下周一一定要交,这个周末你回去好好想想我的话。” 许平这天放学的时候有些晚了,高三这一年几乎每天都拖堂,学生紧张老师也紧张,谁的时间都不够用。 许平把像装了砖块的书包丢进前筐,跳上自行车骑着就走,来到x市特殊教育学校的门前,天色已经擦黑了。 整栋大楼只有一两盏窗户是亮着灯的,许平三步并作两步跑上楼梯,在偌大的教室里只有弟弟一个人呆呆地笔挺地并膝坐着。 “小正。” 弟弟像是被电流突然激活的机器人,慢慢地转动脑袋。 许平对他笑一笑:“哥哥来接你了。” 许平牵着弟弟的手去跟特教学校的曹老师道别,她正在办公室整理教具。 “你爸爸还没回来吗?” “还没有。” 曹老师指着身前的长椅道:“别忙着走,我有些话要跟你说。” 许平拉着弟弟一起坐下。 “最近家里还好吗?“ “挺好的,就是我快要高考了,事情比较多。我爸还在外地拍戏,过几天才能回来。” 曹老师点点头。 “是不是我弟弟今天做了什么事?”许平试探着问。 “不是的。”曹老师笑一笑,“许平在学校一向很守纪律,他是不喜欢跟人接触,但是从来不给我们惹麻烦。” 许平看了弟弟一眼,微微放下心。 “其实这件事找你爸爸谈比较合适,但是我想了想,觉得还是应该跟你讲一声。” 许平微微探身:“曹老师您说 分卷阅读28 - 分卷阅读29 弟弟 作者:人体骨架 分卷阅读29 。” 曹雪两手交叉放在膝盖上柔声道:“许正到我们学校已经八年了,你们有没有想过他以后要怎么办?” 许平沉默了一下。 “许正已经十五了,按照普通人的年龄,这个时候应该初中毕业准备出路了,要么去上高中考大学,要么上中专准备参加工作。我们国家的义务制教育是九年,我们特教学校虽然不是义务制,但是也不会一直就这样开放下去。” “曹老师,是不是学校经费方面有什么问题?我可以回去找我爸爸商量。” 曹雪笑笑:“我们学校一向是经费不够用的,而且社会上需要照顾的残弱孩子远比我们能够接受的多,但是现在学校还能支撑下去。”她温和地看了看许正,“我记得许正第一天来我们学校的时候只有这么高,你和你爸爸送他过来,走的时候他拉着你的手死活不肯放,你告诉他放了学就来接他,他就从早到晚坐在门口的花坛边等你。那天下了好大的雨,我和张老师要抱他进教室,可是谁碰他他就咬谁,把张老师的手都咬流血了,最后没办法,我只好撑着伞陪他在外面一块儿等。” 许平摸了摸弟弟的脑袋。 “对不起,给你们添麻烦了。” “麻烦倒说不上。我当时就觉得,这是个特别长情的孩子。好多人以为智能障碍的孩子什么也不懂,其实不是的,他们也有感情,也会高兴难过,谁对他们好,谁爱他们,他们能感觉得到。” 许平低下头轻轻地摩挲着弟弟的手。 “我觉得这也是我和许正的缘分。我们学校并不是面向全社会公益性质的,每个月的收费都不低,其实很多真正需要帮助的家庭都因为经济原因送不起孩子来特教学校,我们不是不想帮助他们,但是能力确实有限。” “是不是学校下个月收费要变动?” 曹雪摇了摇头。 “许平,你弟弟已经是我们这里年纪最大的孩子。说起来惭愧,其实我们这些搞特殊教育的能为这些孩子做的并不太多,他们多数都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就像一栋没有门的房子,我们只能在外面对房子进行维修,却没办法走进去打开房子里的灯。” “不是的,曹老师你们已经做得很好了。” 曹雪笑一笑。 “我其实很喜欢许正这个孩子,但是学校毕竟不是他的父母,不能一辈子看护着他。许平,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你们该为许正的未来考虑考虑了。” 第21章 第 21 章 二十一。 离你最近的地方,路途最远,最简单的音调,需要最艰苦的练习。 ——吉檀迦利 许平一手推着车,一手牵着弟弟在没有路灯的街道上慢慢走着。 天边的最后一束晚霞已经被夜色吞没了,小小的星子在夜空中闪烁着微弱的光。 “今天在学校都干什么了?”许平轻轻问。 “读书。” “读什么书?” 许正想了想:“海的女儿。” “是吗,那你回去讲给哥哥听吧。” “嗯。” 五月的最后一个周末,春天已经到了尾声。海棠在枝头盛放到极致,然后静静地残败了花瓣,在夜晚的风中无声地坠落泥土。夏季的新一轮花事在城市的墙头街角躁动着,夹竹桃爆出了新的花苞,狭长的叶子仿佛凝固了一层绿色的油脂,准备迎接这一年夏日的滚滚阳光。 许平在一家刀削面馆前停下脚步,看了看挂在墙上的价目牌。 “今天没买菜,我们在这里吃面好不好?”许平有些疲倦地偏头问弟弟。 馆子不大,座位却很干净。 老板待客殷勤,见人就座,马上送来了茶水和小菜,一碟花生米,一碟辣黄瓜。 “两碗牛筋刀削面,一碗加辣,一碗不加辣,多放葱和香菜。” 老板写下单子,转头回厨房去了。 许平从桌上的竹筒里抽出两双一次性筷子,掰开一双,仔细地剥掉上面的木刺,递给许正:“饿了吧,先吃点小菜垫垫肚子,面一会儿就上来了。” 他把两盘小菜都推到弟弟面前。 许正笨拙地握着筷子,颤悠悠地夹起一颗花生米,送到许平嘴边,道:“哥哥你吃。” 许平还没张口,花生米就掉了,落在桌上弹了一下,骨碌碌地滚到地上。 许正想要俯身去拾,许平握住他的手道:“掉地上脏了,不要了。” 他招手跟老板要了一根汤匙,塞在弟弟手里:“用勺子吃方便。” 许正舀了一匙花生,递到哥哥唇边。 许平避开去轻声道:“你吃吧,哥哥不喜欢外面的皮。” 许正愣了愣,“哦”了一声,把汤匙放在桌上,低下头笨拙地用手指去剥花生米的外衣。 弟弟的手指很长,指甲剪得短短的,握拳时手背上可以看到青色的筋脉血管。他穿着白色的圆领t恤,肩膀很宽,布料紧绷在身上,低头的时候露出修长强健的脖颈。 许平无声地注视着弟弟,心里有点儿辛酸又有些甜蜜。 “小正。” “嗯?”弟弟从手指间的花生米上抬起头。 他刚想开口却被打断。 “许平?”一只大手按上他的右肩。 许平一惊,猛地回头去看。 身后站着瘦瘦高高的一个男人,单眼皮,眼睛狭长,头发剪得不长不短,穿着白衬衫牛仔裤,五官分开看没什么特殊,合起来却有一种奇妙的魅力。 “黄主席?” 对方微笑一下:“我都毕业多久了?早不干学生会主席了。你怎么老跟我见外,叫我黄帆就行了。” 许平连忙从座位上站起来:“你怎么在这儿?” 黄帆向后偏偏头道:“跟几个朋友过来吃饭,坐在里面,你进来的时候大概没看到。” 许平顺着他的方向去看,见到墙角的方桌边坐了三个人,其中一个短头发的女性正是那天在广场中央喊口号之人。 黄帆一手按着他的肩膀仔细地打量了他一番,道:“两个月没见你了,高三复习挺辛苦吧,我看你比以前瘦了不少。” 许平摸摸眉毛苦笑道:“我朋友也这么说。高考谁不掉几斤肉?过了七月就好了。” 黄帆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没问题的,我相信你。打算报什么学校?” 许平皱皱鼻子垂下眼睫:“还没下定主意。” 黄帆默默观察着他的表情,想了想道:“你要是想报我们学校就跟我说一声,学校里的人事我都熟,离你家也近。真的来了,咱们还像以前一样,有什么事儿我也能罩着你。” 许平笑了笑,没有说话。 “这是?”黄帆把目光投向许正,语带探寻地问。 “我弟弟。” 黄帆静静地打量了许正一会儿,转头微笑道 分卷阅读29 - 分卷阅读30 弟弟 作者:人体骨架 分卷阅读30 :“认识你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你弟弟。你们家的人长得真是好,你爸爸当演员就不用说了,你们兄弟俩站在人群里,就跟打着探照灯似的,一眼就能看见。” 许平有些尴尬地扶了扶眼镜。 黄帆凑近些看了看,道:“你的眼镜是平光的吧?” 许平有些惊讶。他把眼镜摘下来道:“你观察力真好,还第一次有人自己发现。我以前出过意外伤了左眼,视力退化才开始戴眼镜,后来戴习惯了,视力恢复也没有摘。” 黄帆不动声色地注视着许平不戴眼镜的面孔半晌,点点头微笑道:“戴着好,文气。” 许平把眼镜重新架回鼻梁上,道:“其实前两天我还看见你来着,在人民广场拿着扩声器给大家讲话,我正好从那里经过,人太多就没有挤进去跟你打招呼。”他想了想又低声问:“你们不是在绝食吗?” 黄帆神色有些黯淡疲惫:“停了。再不停,大家都得饿死。我们绝食也不为了别的,就是想给政府看看,我们要求民主的决心。” 许平也不知道该怎么接口。 黄帆苦笑:“原来你已经知道了。我这段时间也没去找你,就是忙着组织游行的事。” 许平看他神色疲惫,便问:“怎么?” 黄帆想了想,轻声道:“一言难尽。大家有理想有热血虽然好,但是组织这么大的活动,手上这点儿经费根本不够;学生看着人多,其实里面内耗很严重,几个领袖各立山头,谁都不服谁管,还有些人根本就是为了给自己挣名声;绝食也不是以高校联合会的名义,而是以个人的名义组织起来的。前一段时间还有学生打算复课,我们组织纠察队把教学楼都封锁了才制止住,不然队伍早散了。” 许平隐隐约约地觉着有什么地方不对,却皱着眉什么也没说。 黄帆看着许平微笑道:“你不用为我担心,我还有更大的理想没有实现呢,这点儿小困难难不倒我的。” “你的理想不就是中国能够实现民主?还有什么比这更大的?”许平问。 黄帆却没有回答他的话,他的几个朋友站起来结账,黄帆朝他们招了招手。 “难得今天在这里碰见你却没时间跟你多聊聊。我从以前的同学那里搜罗了一些题集和历年的模拟卷子,你要是有空了就到我这里来拿,不然我送过去给你也行。” 许平这次是真有些感动了。 “我去拿吧,不麻烦你跑一趟。” 黄帆轻轻捏了捏他的肩膀,道:“跟你说了,别跟我这么客气。好好准备考试,考完了我帮你庆祝。” 他丢下这句话,没等许平回答,就在夜色中匆匆离开了面馆。 第22章 第 22 章   二十二。 接着他们爬高,似乎他们是往东方飞,接着天色晦暗,他们碰上了一场暴风雨,大雨如注,仿佛象穿过一道瀑布似的,接着他们穿出水帘,康普顿转过头来,咧嘴笑着,一面用手指着,于是在前方,极目所见,他看到,象整个世界那样宽广无垠,在阳光中显得那么高耸、宏大,而且白得令人不可置信,那是乞力马扎罗山的方形的山巅。于是他明白,那儿就是他现在要飞去的地方。 ——乞力马扎罗的雪 “欢迎下次再来啊。” 嵌着玻璃的门在身后闭合了,吃饱了饭的肚子暖融融的,浑身上下仿佛都被热气蒸得懒散起来。 “回家吧?”许平转头问弟弟。 “嗯。” 这晚的月色特别好,茉莉的花香飘散在夜晚的空气中,路上像撒了一层薄薄的雪。又度过了辛苦的一周,虽然下一周并不会变得轻松,但是短暂的休息仍然让许平感到快乐。 他打开自行车的锁,问弟弟:“要哥哥载你还是我们一起走回家?” 许正低头为难了很久也做不出选择。 许平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道:“好久没跟你晚上出来散步了,吃得这么饱,不如一起走路消消食吧。” 许正默默地上前握住了哥哥的手。 弟弟的手跟自己的手不一样,不管什么时候都是温暖的,从前张开五指可以轻轻松松地把他的拳头包住,如今只是被轻轻握住手指的自己却有一种无法挣脱的感觉。 什么时候弟弟长大了呢? “很久没测身高体重了,什么时候路过卫生站我们一起去量一量吧。” “嗯。” 从小就骑自行车带着弟弟到处跑,最近却越来越觉得吃力,上坡的时候不再像以前那样可以一口气蹬过去,而必须让弟弟从后座下来,两个人一起慢慢走过坡道。 许平按着弟弟的肩膀拿手比了比道:“这一个月,你好像又长高了。之前我的头顶可以到你的眼睛,现在只到鼻梁了。再这么长下去,夏天没过完你就能突破一米八了。” 许正把哥哥的手从头顶取下来贴在自己的胸口。 许平呆了一下,轻轻地有点害羞地抽出手。 “好了,再不回家就太晚了,我们快点儿走吧。” 他推着车子急忙走出去几步,发现弟弟没有跟上来,又急忙回头来找。 许正站在原地静静地注视着哥哥,他的目光专注而幽深,有一瞬间许平觉得自己的心都跳乱了一拍。 “怎么了,小正?” 许正默默地跟上来,抱住哥哥的身体,像撒娇的大狗一样把头用力地在许平的肩膀上蹭了又蹭。 许平好气又好笑地把弟弟的脸托起来:“怎么啦你?” 许正没有回答,他像猎犬一样在哥哥的脖颈处嗅了嗅,然后重又把头埋了下去。 许平推了又推,许正就是不动。 “怎么啦?想要什么东西让哥哥买?” 许正摇了摇头。 许平让自行车靠在自己身上,两只手环住了弟弟宽厚的背。 “小正,你知道吗?你有什么烦恼都可以跟哥哥说。”他轻轻抚了抚弟弟的背,道:“虽然很多事哥哥做不到,但是只要是我能做到的,我一定会帮你实现愿望。” 许正轻轻地在他的耳边“嗯”了一声。 “在学校被欺负了吗?” 许正摇摇头。 “老师批评你了?” 许正又摇了摇头。 “那个人讨厌。” “啊?”许平莫名其妙,“谁讨厌?” “把手一直放在哥哥肩膀上!讨厌!讨厌他!”一边这样说着,一边用力地在哥哥的肩头蹭着,像是被侵犯了领地的狗要把别人的气味抹去。 许平愣了愣,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又气又笑地揪着弟弟的领子骂:“搞半天是为了这个!害我白担心这么久!” 他用力捏着弟弟的脸道:“那个人是哥哥的朋友,你哥又不是什么古董瓷器,碰都不能让人碰一下。 分卷阅读30 - 分卷阅读31 弟弟 作者:人体骨架 分卷阅读31 ” 许正用力地抱着哥哥许久。他不明白自己这种酸涩不满的心情到底是为了什么,许平虽然懂,却什么也不能说。 他轻轻地拍拍弟弟的背,有些心酸又有些甜蜜地道:“行啦。你是小狗吗?就算你是小狗,哥哥也不是你的骨头。” 这样的比喻许正是听不懂的,他把头抬起来一下,又重新抱紧了哥哥的身体。 哥哥的身上传来清爽的气息,许正闻了又闻,怎么也闻不够。哥哥轻抚在脊背的手带来了难以言喻的酥麻感,慢慢地连身体都热了起来,血液中有什么熟悉又陌生的东西在无声地叫嚣着四处冲撞,仿佛连他的骨和肉都在渴望着怀里的人。 自行车“轰”一声倒在地上。 许平沉默半晌,推了推许正。 “放开。” 许正把哥哥搂得更紧。 “不听哥哥的话了是不是?我数到三,没有放开我就揍人了。一,二……” 许正乖乖地松了手,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子一样低下头颅。 许平看着弟弟被撑起一块的裤子,无声地长吐了一口气。 他脱下自己的外套围在弟弟的腰上。 “不要在大街上随便发情。”他一边这样说着,一边扶起自行车。 许正还是呆呆地站在原地。 许平伸手去拉他,他踉跄一步,险些绊倒。 “哥哥我难受。” 许平叹了一口气,揉乱了弟弟的头发,道:“行了,你真的长大了。” 许平的凤凰牌自行车是许爸爸从二手货市场上买来的,用了这么些年,黑色的车身早已经掉了漆,塑胶皮座也磨得发亮,车前把的铃换了三个,连金红色的凤凰标志也起了锈,掩在红黑色的尘污下看不分明。 他推着车子在路灯昏黄的路上行走,每隔几步,后轮就发出“嗑啦”的响声。 链子好像刚刚摔掉了,他想。光线太暗,没办法仔细查看。 原本的散步变成了强制行军,路过街心公园的时候,许平便提议去坐一坐。 所谓的街心公园,不过是两条道路中间夹着的比较宽的绿化带,种了树木花草,中间立着一对母子的雕像,旁边有给小孩子玩耍的滑梯、跷跷板和秋千。这里离许平的家并不远,夏天傍晚的时候,有很多父母会带着小孩子来这里乘凉。不过此时,月亮已经爬得有些高了,人们大多早早地回家,后来灯红酒绿的夜生活在这个年代还代表着堕落和腐化,旧时代的许多观念,纯洁的,保守的,疯狂的,激进的,好的与不好的,还顽固地盘踞着不肯离开,打算与新的思潮做最后的殊死搏斗。 许平停好自行车,在跷跷板的一端坐下,伸手招呼弟弟来陪自己玩。 许正比自己重了不少,挨着靠前的一格才勉强达到平衡。虽然早已过了玩跷跷板的年纪,身体离开地面的时候还是感到难以描绘的快乐。许平忍不住哈哈笑起来。 兄弟俩在无人的街心公园里欢闹一阵,弟弟一本正经蹬跷跷板的样子,让许平觉得非常有趣,两腿猛踩离地的动作,从板子的这一端看来,非常像上扑的青蛙,虽然是一只英俊过人的青蛙,但是许平还是决定把这个感想留在心里。 他从跷跷板上下来,遗憾地发现滑梯坡道太窄,自己已经挤不进去了。还好秋千的座位很宽,并排的有四个,便拉着许正一起去坐。 两手扯着绳索,脚在地上轻轻一点,身体就慢慢荡起来。他抬起头,看到夜空的繁星,想起小时候,夏天的夜晚全家一起在院子里乘凉,他和弟弟手拉着手躺在凉席上,看到银河斜斜地划过深蓝的天空,自己被宇宙璀璨的美所震撼,久久说不出话来。 他转头看向许正,发现弟弟只是坐着,并不荡秋千玩。 他慢慢地停下绳索。 路上的机动车不见踪影,偶尔有踩着自行车的人从路灯下驶过,地上的光影像水一样分开又聚合。人行道一边的围墙上爬满了深绿色的藤蔓,墙内的老旧住宅楼上透出点点灯光。 “小正。” “嗯?” “哥哥要去上大学了。” 许正低低地应了一声,并不了解哥哥这句话的含义。 “不会马上就去,不过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今年九月就要离开家,搬到学校的宿舍去住。” 许正猛地抬起头,定定地看着许平。 “大学会念四年,毕业之后也许会继续深造,研究生,博士生,算下来又要六七年,我觉得自己对读书很拿手,未来大概会在这条路上一直走下去。” 许正抓着绳索没有开口。 “这件事虽然还没跟爸爸商量,不过我想他应该是支持的,因为大家觉得读书做学问是一件很高尚的事。” 许正低头想了想,道:“那我跟哥哥一起。” 许平沉默了一阵,慢慢开口:“小正,虽然你不一定能理解,不过这个世界是有自己的规则的。有些事每个人都能做,有些事谁也不准做,还有些事只有一部分人能做。上大学就是属于只有一部分人能做的事。” 许正想了很久,摇了摇头道:“我不懂。” 许平笑了笑,道:“不懂也没关系,这个世界本来就是很奇怪的,每个人都用看不见的规则来束缚自己,这些规则虽然看不见,却有很强大的力量,一旦被破坏,其他人就会集体来攻击你,有时候哥哥也想不明白为什么。” 许正低下头去,用脚尖一下一下铲着地上的沙子。 “你有没有什么想做的事?画画啦,唱歌啦,什么都可以。” 许正抠着绳索上的纤维道:“我想跟哥哥一起。” 许平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心里酸酸涩涩的,好半天才道:“如果只有你一个人,你想做什么?” 许正想了很久,闷闷地道:“不知道。哥哥去哪儿了?” 许平仰头看着夜空半晌,道:“如果有一天,哥哥不在你身边了,你要怎么办?” “我去找。” “如果我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你找不到呢?” 许正呆了呆,回答道:“我找哥哥。” “如果无论如何都找不到呢?”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许正慢慢俯下身,两只手紧紧抓着头发。 一辆汽车从马路上驶过,白亮的车前灯惊扰了树上的夜鸟,它“呱”的一声扑棱棱地飞走了。 许平拍拍裤子从秋千上站起来,道:“算了,不用想了,都是些没意义的问题。” 他伸手去拉弟弟:“我们回家吧,时间不早了,晚上我还有些卷子要做。” 许正却没有顺着他站起来。他从两手中间抬起头,叫了一声:“哥哥。” 许平微笑道:“嗯?” 许正像炮弹一样从秋千上弹起来,重重地撞上许平。许平措不及防,被撞得后退 分卷阅读31 - 分卷阅读32 弟弟 作者:人体骨架 分卷阅读32 两步,一跤栽倒,兄弟俩骨碌碌地在地上滚成一团。 许平在地上磕得浑身疼,忍不住给了弟弟一拳:“发什么神经!” 许正紧紧地搂着他,什么也没有说。 第23章 第 23 章 二十三。 不要为自己积攒财宝在地上,地上有虫子咬,能锈坏,也有贼挖窟窿来偷。 只要积攒财宝在天上,天上没有虫子咬,不能锈坏,也没有贼挖窟窿来偷。 因为你的财宝在哪里,你的心也在哪里。 眼睛就是身上的灯。你的眼睛若亮了,全身就光明。 你的眼睛若昏花,全身就黑暗。你里头的光若黑暗了,那黑暗是何等大呢。 ——马太福音 许平写得一手好字,在初中的硬笔书法比赛上还拿过一等奖。奖品是一个笔记本,翻开内页盖了老大的“奖”字图章,还有教导处主任的贺词:祝——许平同学,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这个本子后来被许平一页页撕下来,教许正折纸玩。 对于不需要抽象思维理解的东西,许正学得并不慢。对折,拉开,压平,翻转,兄弟俩抱着一堆纸飞机,在微风和煦的下午从家里的阳台送了出去,看它们像蒲公英的花絮在风里翻飞滑翔。只有最初的那个被扯坏的纸飞机留了下来,许平在机翼上用钢笔写着“许正,1985年7月”,然后珍而又重地收进盒子里。 类似的纪念品,盒子里还有不少。 蓝色的铁制糕点盒,是不知道哪位影迷送给爸爸的礼物。珍贵的舶来品,写满了花体的陌生语言,里面的点心每一颗都是用洁白的蕾丝镂空纸包着,爸爸一口也舍不得吃给了六岁的弟弟,弟弟却献宝一样地全部拿给自己。 许平把盒盖压紧,放进柜子里。 自己和弟弟房间的灯已经熄了,许正大概睡了吧。 他把手按在门把上,想一想,又收了回去。 回家的路上,许正一直沉默着,许平好几次起了话头,弟弟都像没听见一样不发一词。 按照往常的习惯,自己在客厅的桌上写功课,弟弟在房间里摆弄收音机。这一晚,许正抱着收音机坐在沙发上就是不肯离开。开始是忽大忽小的调频声,一会儿有低沉的男声播报整点新闻,一会儿突然跳出高亢的女音唱《我的祖国》。许平惊得用钢笔尖在卷子上戳了一个洞,墨水污了好大一团,怎么擦也擦不干净。 “小正,进屋去玩,哥哥在忙。” 许正抬了抬头,没有答应。 收音机的声音停止了。许平埋头写模拟卷,也就没在意弟弟的小小不听话。 卷子的最后一道大题是很复杂的几何证明,许平从几个方向去推都碰壁了,草稿纸画了满满三大张还是没有头绪,许平烦躁得头发都抓下来几根,看看表,时间已经不早了,今晚的计划连一半都没有完成,烦躁的情绪像毛毛虫一样让他浑身都不对劲儿。 许平转头去看弟弟。 茶几上、沙发上铺得到处都是收音机的零件,改锥钳子散落一地,红红黄黄的线连接着机壳上的电池和老式线路板,扬声器被整个拆了下来。许正放着乱摊子不收拾,正围着沙发团团转。 “怎么了?”许平皱眉问。 许正低着头不回答。 虽然理智提醒自己不要管弟弟了,赶快做卷子,许平还是像得了强迫症一样地推桌站起来。 “找什么?我帮你。” 固定线路板的四颗螺丝掉了一颗,体积比绿豆还小,又涂上了黑漆,掉在水泥地板上几乎无迹可寻。许平趴在地上,手伸进沙发底下一寸一寸地摸了很久才找到。身上沾满了灰,膝盖也跪得酸疼,把螺丝交给弟弟的时候,却连一声谢谢或一个微笑都没有得到。 许正从哥哥手心里拿过螺丝,好像很不高兴似地坐回沙发上继续默默拼组他的收音机。 许平愣了愣,皱着眉想说些什么,到底还是忍了。 浪费了四十分钟,回到桌前还是对大题束手无策。看着表已经到了弟弟的就寝时间,一整个晚上一事无成让许平产生了相当大的挫败感。 他把笔丢到桌上,筋疲力尽地对许正道:“准备洗澡睡觉了。” 如果说之前弟弟对他的无视被许平当成了自己的错觉,那么此时他几乎可以确定许正是在故意跟他对着干了。 脱衣服的时候用力太大把衬衫的扣子绷掉了两颗,许平看不下去来帮他却被突然抬高的胳膊打到眼睛;说了很多遍不准碰热水,稍微一转眼许正就去拧水龙头,弟弟没出事,伸手帮他挡的自己却被烫到手臂;强忍着疼痛给弟弟洗头洗澡,许正却像多动症一样不停地打翻洗发水和香皂盒。 第三次从地上捡起香皂的许平有些生气了:“你搞什么鬼?!” 许正低着头没说话,湿淋淋的头发软软地塌在面庞上,尽管身体已经健壮得像个年轻男人,脸孔还带着孩子式的纯洁。 许平忍了又忍,还是把怒火咽了回去。 他用力地搓着弟弟的头发,明明知道这样会扯到许正的头皮,却希望赶快把弟弟洗干净打发去睡觉。 这一天发生了不少事,从早到晚高强度地模拟考、讲卷子、模拟考,被班主任找去谈话,接弟弟,被弟弟的老师找去谈话,碰到闹学‘运的黄帆,弟弟吃醋,自行车摔坏了,跟弟弟坦白了自己要上大学的事弟弟似乎很难接受,弟弟在跟自己闹脾气了…… 到这个钟点,许平的体力和耐心已经逼近底线,他最希望的事就是赶快钻进被窝,什么都不用想地睡个昏天黑地。 可是弟弟显然没有体贴哥哥的意思。 硬压着被洗完澡,弟弟的表情明显比之前更臭了。许平关上水,让弟弟出来擦干。许正湿漉漉地站在浴缸里,拉着他衬衫的袖子,脸却撇向一边道:“哥哥跟我一起睡。” 许平顿了顿,垂下眼睫道:“不行。” “哥哥以前都跟我一起睡的。” 许平抖开放在架子上的浴巾,冷淡道:“以后不会了。以后你要学着一个人睡,也要学着自己给自己洗澡。我不会一直在你身边,你要学会照顾自己。” 许正低着头沉默许久,突然伸手猛地推开许平,光着身子湿淋淋地跑了。 许平被推得坐倒在地,起来时只看到地板上的脚印。 他拿着浴巾和换洗衣裤追出去,弟弟正敞开大腿很爷们地坐在沙发上晾着自己的鸟。 许平一瞬间觉得自己额头的青筋都绷断了两根。 “把腿合起来!你那是什么样子!”许平气得朝弟弟大吼。 许正睁大眼睛瞪着哥哥。 许平毫不客气:“看什么看?!你还有理了?!” 许正撇开头不看哥哥。 许平把内裤丢在他身上,道:“ 分卷阅读32 - 分卷阅读33 弟弟 作者:人体骨架 分卷阅读33 赤身裸体的像什么样子!把内裤穿上!” 许正默默地握着内裤半晌,猛地把内裤甩到地上。 许平先是一愣,继而火冒三丈。 “捡起来。” 许正慢慢地斜过脑袋拿眼看他,许平第一次发现智障的弟弟可以露出这么桀骜不驯的表情。 “你捡不捡?” 许正毫不在意地转回头去。 许平被气得笑了。 “许正,你现在要是把内裤捡起来穿上,我就当今晚上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你要是不捡……” 许平的话没有说完。 许正偏着脑袋想了想,从沙发上站起来。许平以为他要去捡内裤,刚要松一口气,就看见弟弟一脚踏在内裤上,示威般地看了自己一眼,然后跳起来用力地踩了又踩。 “哥哥是骗子!骗子!” 许平勃然大怒:“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许正毫不顾忌地大喊:“我不穿内裤!哥哥不喜欢我穿内裤!哥哥喜欢我的鸡鸡!哥哥晚上趁我睡觉偷摸,我知道的!” 许平仿佛被雷电击中天灵盖,惊得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自从做了那个不堪的春梦以来,许平就搬出了自己和弟弟的房间。即使这样,有时候半夜还是会从绮梦中惊醒。跟弟弟温柔地接吻,脱掉衣服互相用手抚慰对方的肌肤,只是这样都可以让自己在梦里兴奋到发抖,好像连眼泪都要止不住地流出。明明知道是错的,在白天拼命地压抑自己,到了无人的深夜就全部爆发出来,一边叫着在隔壁熟睡的弟弟的名字,一边拼命地自慰,只要想象着握着自己性‘器的手是弟弟的,就会很快兴奋地射精。白天扮演着照顾弟弟的好哥哥,夜晚却下流地迷恋着弟弟的身体,一再地下定决心要停止这种不堪的行为,却止不住一错再错。 “我的鸡鸡给哥哥摸,哥哥跟我一起睡!”什么都不懂的弟弟这样大声地说着。 许平抱着自己的脑袋浑身发抖。 “闭嘴。” “哥哥摸我很舒服。” “闭嘴!” “哥哥还有偷亲我。” “闭嘴!闭嘴!我叫你闭嘴!” 他跳过沙发就去揍许正,却被弟弟灵活地躲开,他扑上去,弟弟就后退,每次在他以为自己就要把许正堵在墙角的时候,弟弟总能以敏捷的身手从异常刁钻的角度逃走。 许平气得要命,抓起电视柜上的玻璃烟灰缸就向弟弟砸去,许正一低头,烟灰缸在墙上摔了个粉碎。碎片扫过许正的肩膀,把他的脖子划开了一条不短的口子,许正随手一摸,竟摸到满手的鲜血。他吃惊地愣在原地。 许平趁这个机会跳到弟弟身上把他扑倒在地,按着他的肩膀就是重重一拳。 许正的脸被打歪过去。 许平又重重一拳砸到他的脸上。 “你懂什么?!你什么都不明白!你这个白痴!白痴!” 许正捂着脸转过头来,满眼的伤心、愤怒和不可置信。 “我不是白痴!” “你就是白痴!我讨厌你!讨厌你做我弟弟!” 许正沉默地瞪着许平,突然“啊”地大叫着,把哥哥踢翻在地。他赤裸着身体坐在许平身上,狠狠地往许平的脸上揍去。许平伸手来挡,却被他一只手拨开。他力气极大,单手抓住了许平的手腕,许平竟然无法挣脱,拳头雨点一样落在哥哥的脸上,连牙根都开始松动。 许正像魔怔了一样只顾发泄自己的怨愤伤心,一拳接一拳毫不留情。全心全意依恋着的哥哥,承诺着会和自己永远在一起的哥哥,生命中唯一的存在,自己世界里最宝贵的光,原来都是骗人的。虽然不知道哥哥口中的大学是什么,但是哥哥却打定主意要为了这件东西抛弃自己。许正觉得心口疼痛难忍,想叫却叫不出来,好像身体的一部分被人挖走了,可是摸上去却哪里都健全。 手也好,脚也好,都不是自己的了,许正像被附身一样揍着身下的哥哥,直到许平的嘴角被打得喷出血来,他才仿若大梦初醒,猛地停下动作。 许平的镜框被摔裂了玻璃,眼睛也肿了起来。他躺在地上好半天才颤颤悠悠塞入口中一根手指挨个儿去摸自己后槽的牙齿。 摸完了擦掉嘴角的血,大着舌头轻轻道:“还好,咬到舌头而已,牙齿没断。” 他喘了好一会儿气,轻轻推一把还坐在自己身上的弟弟:“下去。” 许正呆呆地从他身上下去。 “去穿衣服。” 许正捡起地上的内裤笨拙地套在身上。 他走回哥哥身边的时候许平正试图爬起来。 许平的头一阵阵地晕。 我该不会是被打得脑震荡了吧,他想。 许正想要扶他的手被他避开了。他抓着桌子腿慢慢地站起来,踉跄了两步,只觉得恶心得要命。 许正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脸上的表情又惊又痛又怕。 “哥哥。” 许平没有回答他。 “哥哥。” 许平坐倒在椅子上休息了好一阵,突然仰头笑了笑,笑声带动他嘴里的伤口,到最后变成了“嘶嘶”的吸气声。 许正头脑再不灵光,他也知道自己犯了巨大的错。 许平笑道:“打赢了架该高兴才是,哭丧着脸干什么!” 他翻过桌上倒置的玻璃杯给自己倒了杯水,漱掉满嘴的铁锈味。 “哥哥。” 许平想站起来,却发现自己的两条腿像煮过的面条一样软塌塌的。 “哥哥。” 墙上的挂钟敲响了12下。许平惊讶地想,咦,原来这漫长的一天才刚刚过去。 “哥哥。” “你他妈闭嘴!”许平拍着桌子怒吼起来。 许正低下头不敢再出声。 许平想,别这样,他就是个傻子,你犯得着和他生气吗?你应该高兴!你看你把他教得多好,这么些年,你在他身上费的心血,告诉他不准白白挨打,不就是为了这一天?他长大了,以后你不在他身边,他也能保护自己了。 他趴在桌子上,把脸埋在手臂里。 我不伤心,他想,我就是累了,太累了,这一天太长了,我想要好好休息一下。 第24章 第 24 章 二十四。 已有的事,后必再有。已行的事,后必再行。日光之下并无新事。 岂有一件事人能指着说,这是新的。哪知,在我们以前的世代,早已有了。 已过的世代,无人记念,将来的世代,后来的人也不记念。 ——传道书 许平以为自己会睁着眼到天亮,没想到脑袋沾着枕头的下一秒,他就熟睡了。 他什么梦也没有做,像一个被断电的机器人,手放在腹部平躺在床上,一整晚连身都没有翻一下。 醒来的时候听到院墙 分卷阅读33 - 分卷阅读34 弟弟 作者:人体骨架 分卷阅读34 外马路上洒水车经过的声音。 五月就要结束了。 天亮得越来越早,气温也逐渐攀升。带着湿润气息的春季像飞入林间的燕子,慢慢地再也看不见踪迹,而初夏的阳光则在爽朗干燥的东南风里一天天强烈起来。 季节转换的周末总是有很多事要做。长袖衬衫该收进箱子里,短袖短裤该预备起来了,厚棉被该拆该洗,凉席凉鞋也是时候晾在阳台上散一散冬天的霉气。 他睁开眼睛看到天花板上的旧痕,只觉得形状陌生,眨眨眼才想起来,自早己已经搬进爸爸的卧室。 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里射进屋子,不管愿不愿意,这新的一天已经开始。 许平慢吞吞地从床上爬起来,习惯性地伸手去摸床头柜上的眼镜。柜面上干干净净的什么都没有,眼镜在昨天已经被弟弟摔坏了。 他缩回手坐在床边沉默一阵,拿起搭在椅背上的衣服慢慢穿起来。 弟弟房间的门还是关着的。 许平走进浴室,挤上牙膏,打开水龙头接了一杯水漱口,然后慢慢地刷起牙来。 洗脸池的墙上挂着一面镜子,里面的人有着苍白的皮肤、小而尖的下巴和清澈的眼睛。也许是家庭遗传的原因,许平的皮肤非常细致,即使熬夜也从不会产生青春痘的问题。脖颈是男人中少见的细长,下巴的线条从侧面看有一种难以描绘的雅致和优美,虽然不像许川和许正那样拥有令人惊艳的英俊,但是却有一种高贵的洁净感,好像不属于这个红尘俗世似的。 许平漱掉口中的泡沫,拿清水泼了泼脸。昨天被弟弟揍的地方还疼痛着,左眼的眼角青肿起来,唇边裂开的伤口没有愈合,今天已经完全变成了紫色。 他轻轻地拿毛巾吸干了脸上的水珠,抬起头看见镜子中的自己,愣一愣,然后好像很厌恶似的迅速地转开眼。 他低着头拉开浴室的门,下意识地踏出一步却撞在一具温暖的身体上。 弟弟不知道什么时候赤裸着上身安静地站在浴室的门口。 许平迅速地后退两步。 兄弟俩谁也没开口说话。 许平沉默一阵,突然笑笑,道:“好了,赶快进来刷牙洗脸,我先去弄早饭。” 他低着头把弟弟的身体推开在一边,迅速地侧身离开浴室。 早饭是小米粥配酱菜,有脆瓜、玉笋和面筋,拿小碟子盛着放在饭桌中间,旁边是一小锅煮得金黄的小米粥。 许正的饭量很大,平时这样的一锅总能喝得干干净净,这天早上却像没什么胃口似的不停地拿勺子搅着碗里的粥。 许平一言不发只是垂着眼睛吃饭,竟然破天荒头一遭比弟弟先用完早餐。 他站起身收拾碗筷,对弟弟道:“你慢慢吃,我还有事要做。” 路过许正身边却被牢牢抓住手腕。 许平转开脸用力地抽开手问:“什么事?” “早上哥哥要带我要去跑步的。” 许平抿着嘴沉默了一会儿,道:“对不起,我忘了。” 他是真的忘了,这么多年的习惯,今天早上他竟然什么也没想起来。 许正又凑上来要碰他,许平退开一步,脸却面对着厨房平静道:“今天可以不去吗?我有很多事要做。” 丢下这句话他就要抱着碗盘往厨房走,弟弟猛地扑上来从后面抱住他的腰。 “哐当”一声,碗盘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两个人都吓了一跳。 许平用力地挣脱开弟弟,埋头蹲在地上捡碎瓷片,轻轻道:“你看你!害我把碗都砸了。以后不要冲过来抱住我。好好喝你的粥,今天不去跑步了。” 许正没说话。 明明知道弟弟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许平却不想回头。 他听到弟弟重新坐回椅子上,拿起勺子的声音。 即使觉得难受也要继续生活下去,后面的人是用看不见的血缘线维系着的弟弟,一边这么想着一边觉得客厅的空气都稀薄起来,许平捧着碎瓷向厨房匆匆跑去。 上午在挂钟摇摆的嘀嗒声中过去了。 许平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埋头写了两份卷子,连昨天的大题也不知怎么随手就攻克了。心里越是烦闷,精神就越是集中,好像要把那些无法倾诉的感情全都化成墨汁从笔端流出似的。 弟弟没有来敲他的房门。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觉得胸口闷闷的,像是得了哮喘病,哪怕张大嘴呼吸也觉得空气不够。 午饭是在一片安静中吃完的。 弟弟穿着白色的t恤坐在许平的对面笨拙地扒着米饭。因为是周末,两个人都不用去学校,所以这一天就显得更加漫长。 半敞的窗户外传来嘈杂声,不知道是单元里哪一户邻居买了新的冰箱,正叫嚷着让工人小心地搬上楼去。 许平在厨房慢慢地洗碗,弟弟就端正地坐在沙发上看午间的《动物世界》。 今天栏目的主题是狮子的交配。 “在母狮大约每两年才有一次的发情期内,公狮子会形影不离地伴随左右。每次交配的时间只有短短的几分钟,但是每天交配的次数却可以达到五十次以上……” 许平洗干净手,把围裙解下来挂在厨房门后。 他捋平袖子,低头对沙发上的弟弟道:“我要出门一下。” 许正转过头,慢慢问:“哥哥去哪?” “去朋友那里取资料。” 许正从沙发上站起来。 “我一个人去就好,你不用跟来。” 许正停下动作,慢慢想了想,低头道:“哦。” 许平抿抿嘴,还是忍不住叮嘱道:“你一个人在家,不要出去乱跑。钥匙我带在身上,有人敲门你不要开,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处理。” 许正慢慢答应了一声。 弟弟低着头像被主人抛弃的大狗一样的表情让许平心里痛了一下,他迅速地转开头。 沿着河堤栽了很多杨柳,微风一吹,嫩绿的枝条就在风中摆动。 自行车摔坏了,出门的时候看到后轮的链条从车轴上脱落,想去哪里只能靠走。 许平站在石堤上,河上吹过来的风拂乱了他的头发,绿色的水面泛起粼粼的金波。 身后的小道上有年轻的母亲推着婴儿车在散步,长椅上坐着相拥绵绵叙话的情侣,有附近的大学生斜背着书包匆匆走过。 许平从地上捡起一块扁平的石头横着扔了出去。石头在水面跳了三下,终于“嗵”一声沉入水底。 “小同志,能不能帮我们照个像?” 许平点点头,接过相机。 一家三口趁天气好出来踏青,年幼的儿子搂着妈妈的脖子被抱在怀里。 “准备好,一,二,三!” 数到三的时候,年轻的夫妻不约而同地微笑起来,两三岁的儿子却不知道为何突然大哭 分卷阅读34 - 分卷阅读35 弟弟 作者:人体骨架 分卷阅读35 大闹。 “怎么啦?哪里不舒服吗?”妈妈这样哄着儿子。 “冰糖葫芦!”小孩子大声喊着。 “好好好,等一下给你买冰糖葫芦。”妈妈这样宽慰道。 “买什么买!都是你把他给惯的!出来没走几步就要人抱,看见什么好吃的就闹着要买,养成这个毛病了以后怎么办?!” “滚你的吧!你就是舍不得那俩钱!他才几岁?!吃个糖芦葫怎么了?!你不疼儿子我自己掏钱买!”对着儿子无比温柔耐心的妈妈转头生猛地训斥着丈夫。 “你懂个屁!我怎么不疼儿子?!我那是要从小给他立个好榜样!你这个当妈的就会溺爱他。慈母多败儿!你懂不懂?!” 嘴架打得正欢的时候,儿子突然“哇”一声大哭起来,夫妻俩又一齐慌张地去哄。 这样无聊的对话却让许平从内心深处感到由衷的寂寞。他把照相机还给对方,慢慢地步下河堤。 对弟弟说要拿资料不过是自己离开家的借口。许正在的地方,就像是水流中的漩涡,卷走了自己所有的感情和心力,越是挣扎,越是沦陷得快,慢慢的,好像连存在的空间和呼吸的氧气都被夺去。可是自己的痛苦,在这个世界上又能说给谁听? 他站在路上茫然四顾,竟发现自己无处可去。 第25章 第 25 章 二十五。 飞蝇也是你的弟兄。不要去伤害它。那些在林中飞行的野鸟有它们自身的自由。不要以抓住它们来取乐。上帝创造了蛇蜥和鼹鼠,它们各自都有存在的价值。你是什么人,可以给上帝的世界带来痛苦? ——星孩 交通灯由红转绿,黄帆在地上踏一脚,随着自行车流驶过十字路口。在x大后门前的小路上右转,自行车马上变得稀少起来,两旁槐树上白色的花快要开败了,风一吹就扑簌簌地落下雪一般的花瓣。 黄帆却没有心情欣赏这些。 马路的两边是静谧的住宅区,五层高的楼上可以看到阳台上晾晒着的衣服和一盆盆花草。 他在一处铁门前转了进去。 停好自行车,拿起筐子里的书包,他三步并作两步的跑上楼,从裤兜里套钥匙的手却突然停了下来。 302室的门口坐着一个人,短短的黑亮的发,白色的衬衫,黑色的裤子,头埋在膝盖上,露出纤长白皙的脖颈,像一只雪夜里落入庭院的鹤。 黄帆屏住呼吸半晌,轻轻地道:“许平?” 许平的手指动了动,然后慢慢地从膝盖上抬起头。 黄帆看到许平的脸,瞳孔缩了一缩,竟然忍住了,微笑道:“真是稀客,你怎么突然上我这儿来了?” 许平撑着膝盖从地上站起来,拍拍裤子上的灰,轻轻道:“对不起,没跟你打声招呼就跑来了,我就是想跟你拿个资料,因为星期六正好没事儿……” 黄帆掏出钥匙去开门:“你确实该跟我讲一声,万一我今天很晚才回来呢?你不是白跑一趟。等很久了吧?” 许平侧开头道:“没等多久。我就是顺道路过,想试试运气,你不在我就回去了。” 黄帆看一眼许平肩头沾着的小小白色花瓣,没有戳破他的谎言。 两室一厅的房子里整理得很干净,沙发旁的茶几上摆着不少量子力学和高等微积分的书,还有一部很厚的英汉大辞典。 黄帆在许平背后关上门,脱掉深色的外套,道:“你来得不巧,跟我一起租房子的室友回老家去了,一整天都不在,不然他应该可以帮你开门的。” 许平有点儿局促地微笑一下。 黄帆指着沙发道:“坐。喝点儿什么?” 许平摇摇头:“不麻烦了。你这么忙,我拿了资料就走。” 黄帆略停一下手中的动作,微笑道:“那怎么行,我好不容易盼你过来一次。”他走进厨房打开冰箱问道:“啤酒怎么样?” 到底是在别人家,许平也不好挑三拣四,点头道:“好。” 抽出两支青岛啤酒,黄帆利落地开了瓶盖,把一瓶放在许平面前。 许平道一声谢。 青绿色的玻璃瓶入手冰凉,许平握着瓶身犹豫一下,慢慢喝了一口。 味道又冰又苦,淡淡的酒气直冲入鼻子。 许平忍不住咳嗽一声。 黄帆笑道:“怎么,你该不会是第一次喝啤酒吧?” 许平有点儿不好意思地笑笑,慢慢点一下头。 黄帆坐在他侧面的沙发上不着痕迹地注视着他,道:“第一次谁都不习惯,慢慢喝几口就品出味道了。有时候我回家烦了累了,不喝一口啤酒还真是不行。” 毕竟是别人的心意,许平只好捧场,金黄色的酒液从喉咙滑下,如果不去细究其中的苦涩,倒是有一种说不出的爽快。他在门口坐了很久,确实口渴,不知不觉多喝了几口,一瓶啤酒很快见了底。 黄帆把自己手中的啤酒往许平面前推了推。 许平有些不好意思:“不用了,一瓶就够了。” 黄帆笑笑:“不用担心,我这里别的没有,啤酒管够。” 他一拍大腿站起来:“你等一下。” 许平以为他去拿模拟题集,轻轻点点头。他靠在软软的沙发垫上,觉得整个人好像都放松下来。房间里非常安静,明亮的玻璃窗外淡金色傍晚的阳光洒在绿色的树上,有麻雀在窗台上一跳一跳地啄食。他侧着头去翻一旁茶案上的书,轻轻掀开《量子物理》的封面,扉页上写着原著者的感言:谨以此书献给我亲爱的妻子凯瑟琳,感谢她陪我度过人生美好的三十年时光。 “有兴趣的话,这本书可以借你。” 许平转过头道:“不用了,我也看不懂,就是胡乱翻翻。” 黄帆把题集放在茶几上,在他身边坐下道:“里面的论证部分很复杂可以跳过去不看,读一读量子宇宙观是可以的。你听说过薛定谔的猫吗?” 许平摇摇头。 “就是说把一只猫放在一个装有毒气设施的密闭盒子里,盒子里还有一个放射原子核,这个原子核在一小时内有50%的几率发生衰变,从而触发毒气,杀死盒子里的猫。如果一个小时后打开盒子,只会有两种情况,一种是衰变的原子核和死猫,另一种是未衰变的原子核和活猫。” 许平想了想:“是这样没错。” “可是问题是,在观察之前,这只猫是什么状态呢?按照量子理论,在打开盒子之前,猫既不是死的,也不是活的,而是又死又活的叠加态。” 许平沉思一番道:“我不太明白,怎么样算是叠加状态。” 黄帆笑笑:“一开始是有些难以理解,因为量子理论研究的是微观世界,当物体的体积和质量非常非常小,小到原子和原子核的程度,它们的运动规则会变 分卷阅读35 - 分卷阅读36 弟弟 作者:人体骨架 分卷阅读36 得非常不同。不过我很喜欢其中一种解释。假设盒子里装的是你的命运,打开盒子之前你既存在又不存在,打开盒子的瞬间,世界会分裂成许多个,而你做出的选择决定你存在的空间,还有许多不同的你,因为选择不同,平行地生活在其他世界里。” 许平沉默一会儿,道:“照这种说法,我现在在你家,同时还有很多不同的我,可能在压马路、写作业和打球?” 黄帆笑笑:“可以这么解释。” 许平想了想道:“虽然还是不太能想明白,不过这种说法很有趣。” “很奇妙吧?物理研究到最顶端却变得像宗教,牛顿那么顶尖的学者到了晚年却去信上帝,不过从另一个角度想,他一辈子研究的大概都是上帝行在世上的旨意。” “你是物理系的吗?” “不是,我是数学系的,我们更注重严密的推导过程,而不是结果包涵的哲学意义。不过最近发生了很多事,读这些书让我很有感触。” 许平轻声问:“你们的学生运动怎么样了?” “还在继续,不过困难重重。”黄帆停了停道,“绝食没有达到目的,现在大家正在开会讨论下一步该怎么办,有的学生领袖提出来要自焚。” 许平已经有些微醺了,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自焚?” “嗯,打算用血和生命来唤醒人民的良知。” 许平沉默好久,突然大声喊道:“不对!这样不对!” 黄帆无声地注视了许平好久,然后点头道:“我也不同意,所以在会上投了反对票。如果他们坚持,我会带着自己的人退出。” 许平点点头:“活着比较好,再怎么样,都是活着比较好。” “嗯,如果能够理智地想一想就能想明白这个道理,但是当你站在人群里登高一呼,底下无数人热烈地响应,你就会产生一种无所不能的错觉,这种时候就很难把持自己。” “你也是?” “我也是。不过我能比他们冷静点儿,因为我追求的还有其他的东西。” 许平抬头道:“什么?” 黄帆想了想,道:“如果一定要说的话,我追求的大概是自由吧。” 许平喷笑:“怎么,你觉得自己不自由?” 黄帆微笑:“不是那种自由。” 许平毫不客气地哈哈大笑:“那你要什么自由?” 黄帆看着他慢慢道:“我要和喜欢的人走在天光下,没有人指指点点的自由。” 第26章 第 26 章 二十六。 每个圣人都有不可告人的过去,每个罪人都有洁白无瑕的未来。 ——王尔德 听到这些话的许平愣住了,然后整个人开始止不住地微微颤抖。 那种呼吸不畅的感觉好像又回来了。 头晕得厉害,酒喝得太急,大概上头了吧。 他把手放在模拟题集上,轻轻道:“不好意思,时间不早了,我要先回去了。” 他想要拿起书,却被一只手牢牢地按住。 “你怕什么?” “我没有。” “在怕我吗?” “我谁也不怕。” 黄帆笑笑:“你不是早已经猜到了?我中学认识这么多人,只有你到今天还客客气气地叫我黄主席。” “……不是你想的那样。” 黄帆看着他:“许平,你和我是一样的。” 许平沉默半晌,道:“对不起,我真的要走了。” 他书也不拿就急急忙忙站起来,却被黄帆猛地一拉,跌坐在沙发上。黄帆把他的两只手腕固定在头顶,整个人压了上去。 许平又惊又怒,气得整个人发颤。 “放开!” “你告诉我,是谁打了你?” “根本没有人打我。” 黄帆盯着他的脸,笑笑道:“撒谎。” 许平用力挣扎:“我自己从楼梯上摔下来的!” 黄帆居高临下地看了他一会儿,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脸:“很疼吧?你就那么喜欢那个人,他打你你也不反抗吗?” 许平用力摇头:“去你妈的!你放开我!” “难怪你这么伤心。他知道你的心意吗?” “闭嘴!” “原来还没有察觉。你也不敢告诉他对吧,毕竟两个人都是男人。” “住口!” “你有多喜欢他?喜欢到每晚都念着他的名字抚摸自己吗?喜欢到只要靠近他就会浑身战栗吗?喜欢到晚上做跟他在一起的春梦第二天醒来发现大腿和内裤上都是精液吗?” 许平一脚踹上去,却被黄帆紧紧压住。 “你会变这么瘦有一半是因为考试的压力,一半是察觉到自己陷入了绝望的感情吧?想逃又逃不开,痛苦得要命却无人倾诉。被别人知道了会怎么看你呢?品学兼优的许平是个下流的同性恋。你不敢告诉父母,不敢告诉朋友,你发现自己在世界上孤独一人,你无处可去,只能到我这儿来,因为你知道只有我才能理解你的痛苦,只有我才能安慰你的心灵。你在我家的门口等了多久?两个小时、三个小时还是四个小时?可怜的许平,明明伤心得要死却硬装出一副没事的样子,明明撑得都要崩溃了却不敢告诉任何人你的秘密。” 许平紧咬牙关,一言不发。 “你不是很怕我吗?因为看到我就好像看到你自己一样,又肮脏又污浊,所以不管我怎么试图接近你,你都能狡猾地溜走。你不断地逃避,一旦有人想要逼你直面问题你就退缩。你能主动来找我,其实已经快要绝望了吧?无法可想,所以连我这种毒药也能喝下去了?” 黄帆像想到什么好笑的事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他一边摁住许平一边慢斯条理地单手去解自己衬衫上的扣子:“我今天一整天都在跟一帮白痴和疯子开会,我真的怀疑这些人有没有长脑子,以为自己带着几万学生就能打江山了?!明明形势已经严峻得要死,这帮白痴还觉得革命快要胜利,无论如何也不肯撤出广场。内心又空虚又软弱,连自己追求的是什么都搞不清楚,只因为被一群人吹捧,就血热得连脑回路都烧断了,打着民主的旗号却连民主是什么都不明白,要不然就是只有空泛的理想却没有实现理想的能力的幻想家,出了岔子就只能找我去给他们擦屁股。这帮猪一样的队友,我真是受够了!” 他脱掉衬衫露出瘦削而精壮的上身:“然后,好像我这一天还没过够一样,你来了。我整天在广场跟那帮狗娘养的勾心斗角,好不容易想回家洗个澡松快松快,你又像个娘们儿一样哭哭啼啼地找上门。明明喜欢的人不是我,被打了却只能跑到我这里撒娇,讲到关键处又像以前一样想逃避,我浑身上下,到底哪里写着“烂好人”三个字啊?!” 他讲到这里突然 分卷阅读36 - 分卷阅读37 弟弟 作者:人体骨架 分卷阅读37 停下来,俯下身去看许平,他的脸离得很近,呼出来的气吹在许平的面颊上。有一瞬间,他的目光似乎充满温情。 “那个人一点儿也不了解你的痛苦对吧?我喜欢了这么久却没得到的东西却被其他人这么粗暴地对待,真是想起来就让人觉得火大。” 他抓着许平的头发猛地吻上去。 许平吓一跳,然后剧烈地反抗。 “操,你还真的咬啊?!”黄帆抹掉唇上的血,松开手从许平身上起来。 他坐在许平脚边的沙发上,从裤兜里掏出一包烟,抽出一根,“啪”一声点燃,慢慢地吐出白色的烟雾。 许平喘着气从沙发上一脸震惊地坐起来。 “行了,你回去吧。你的问题,我帮不了你。” 许平没说话。 “再不走,小心我强奸你。” 许平想了想,说了一声:“对不起。” 黄帆吸烟的动作停了停,道:“干什么?你可怜我?” “不是可怜你。是觉得我们很相似。” 黄帆讥笑道:“我才不像你那么孬种,面对喜欢的人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许平沉默一会儿,点头道:“你说得没错。我大概一辈子都不会把自己的感情说出口,因为我喜欢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的亲生弟弟,许正。” 他说完这些话,看也不看黄帆的表情就向大门走去。他十八年来最黑暗最可怕的秘密,扎在他血肉里的荆棘刺,就这样被轻描淡写地袒露了出来。 为什么会喜欢弟弟呢?这样扭曲变态的感情,命运到底出于什么样的恶意才使之降临到自己的头上,许平总也想不明白。有时候照着镜子,许平甚至觉得自己不像是人,在平淡的面孔下,仿佛静静潜伏着可怕的怪物,让他难以忍受。 手碰到门把的时候却被人从身后抓住手臂。身体被强硬地转过来的时候挣扎了一下,很快就随他去了。 黄帆摸着他脸上的泪水道:“你他妈真是太不让人省心了!” 第二次被吻的时候许平没有反抗,大概是因为自己最阴暗的秘密都曝露在这个人面前的缘故,他觉得整个人都无所谓起来。 “你跟人做过吗?”黄帆把他抱起来丢在沙发上的时候这样问。 许平摇了摇头。 黄帆好像很高兴似地笑起来。 “是吗?”他这样说道,“那么把我当成你弟弟吧,许平。”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窗外开始下起淅淅沥沥的雨,打在窗玻璃上叮叮咚咚地响。 客厅的窗帘没有拉上,乌云把月亮遮蔽住了,屋子里暗暗的,什么也看不见。 许平觉得身上很冷,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黄帆从厨房里咕嘟咕嘟倒了小半杯白酒,放在许平面前:“喝了。” 许平以为是水,端起来喝了一大口,火辣刺激的气味猛地冲上头,他大声地咳嗽起来。 “这是什么?” 黄帆笑了笑,没有回答他。 他含了一口酒,抓着许平脑后的头发猛地吻上去。 白酒顺着脖子滑了下来,然后一根火热的舌头疯狂地翻搅着自己的口腔。 许平从来没感受过如此怪异的感觉,好像自己的身体内部都被人侵犯着似的。他一边发出了“嗯唔”的声音,一边忍不住伸手去推黄帆。 他的手马上就被捉住了,黄帆把它们放在自己脖子后,道:“搂住我。” 到处都是酒的味道,头发上,皮肤上,许平觉得自己脑子都被熏得昏昏沉沉的,鼻子好像要坏掉了。 白衬衫被猛地扯开,扣子叮叮当当地绷落。 许平想说“不要”,却被人用舌头堵住了嘴巴。 身体的每一处都在被抚摸着。对方一边吮舔着自己的脖子,一边像玩弄女人一样大力揉搓着自己的胸‘部。乳‘头被揉捏的时候好像从脊椎的深处传来一阵怪异的酥麻感,让许平忍不住“啊”地叫了出来。 黄帆很快察觉许平的弱点,头埋在胸口,舌头围着一颗乳‘头打转。 许平紧紧地咬住牙齿,胸口大力地起伏着。 皮带被解开了,裤子被剥落。 对方的手隔着内裤放在自己的阴‘茎上,只微微地充血着,并没有硬。 黄帆把许平抱在怀里,一边舔着他的耳廓,一边重重地抚弄着他的阴‘茎。 许平紧闭双眼一声不吭。 转着圈地拨弄着龟‘头,两只手把阴‘茎夹在中间揉搓。肉‘棒虽然勃‘起了,却总是软塌塌的硬不起来。 黄帆舔着他的脖子,忽然在他的耳边很轻很轻地叫了一声:“哥哥。” 许平像触电一样整个人抖了一下,阴‘茎立刻充血,硬得像一块铁。 什么也看不见的屋子里,气味也被酒香模糊了。身后的人身材高大,怀抱温暖,他叫着自己哥哥,他舔着自己的耳垂。他是谁?他是谁? 哥哥,我喜欢你。 哥哥,别离开我。 我喜欢哥哥,可是哥哥不喜欢我。 哥哥,我们要永远在一起。 哥哥。哥哥。 啊,是小正吧。 原来是小正啊。 他闭着眼睛反手去摸弟弟的脸。 不要怕,小正,哥哥会永远保护你,哥哥永远不会离开你。 内裤被剥掉了,腿被打开。 大喇喇地对着门敞开大腿的姿势虽然羞耻,但是只要想到是弟弟希望的,就觉得什么都无所谓。 被用力地拧弄乳‘头也好,被粗鲁地揉搓肉’棒也好,哪怕只是弟弟呼在脖颈间的一口气,都让他颤栗不已。 他把头枕在身后之人的肩头,反手抱着他的脖子。 弟弟的肉'棒在身后硬邦邦地顶着自己的腰,他忍不住伸手去摸,却被抓住了手。 整个人像被煎烤的鱼一样翻转了过来,头向下趴在沙发上,屁'股却被摆弄得高高翘起。 两只手被牢牢按住,有强势的吻一路顺着脊椎往下。 两股被扒开,中间的孔洞被捅进一根手指的时候,许平痛得哆嗦了一下。那种身体被侵入内部的怪异感让他忍不住挣扎起来,哪怕头脑被酒精熏得晕沉沉的,身体自己好像也知道,如果不反抗马上就要有无法忍受的疼痛降临在自己身上。 “哥哥。” 被这样轻轻地呼唤着,许平却慢慢停下了反抗的动作。 手指在身体里抽插,很快一根变成了两根。 到底为什么要玩弄那个肮脏的地方,许平想了好久才反应过来。他把头埋在沙发里默默地忍耐着。 一点也不舒服,可如果弟弟想要,被弄坏流血也无所谓。 想到弟弟的东西会进入自己的身体,一边害怕得发抖,一边却兴奋得想哭。 虽然脑子里有一个声音一直在提醒他有什么地方不对,许平却刻意地忽略了。什么也不想 分卷阅读37 - 分卷阅读38 弟弟 作者:人体骨架 分卷阅读38 去想,只要放纵这一次,一次就好,然后自己就抛下所有的感情去做一个好儿子好哥哥。 他仰起头,闭着眼睛对身后的人说:“快点儿。” 身后传来低沉的笑声。 他默默地念着弟弟的名字。 小正。小正。小正。 他做好了准备。 然后,“啪”的一声,就像从梦中突然被惊醒,客厅的灯亮了。 他听到一个略带口音的男生一边把行李丢在地上一边说:“怎么搞的,门怎么没关——” 黄帆的室友回来了。 第27章 第 27 章 二十七。 不,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已经长大了,在艰苦中锻炼成熟了。但此刻为何如此渴望妈妈或是任何一位亲人伸出的爱的双手,或者更逊色一点,一个熟人的手也行。请来到我身边,在这孤单的时刻,请紧紧握住我的手,传给我亲情和力量,让我能越过眼前这段艰苦的历程。 ——昨夜我梦到和平 许平的手不停地颤抖。 衬衫的扣子只剩下最上面的两颗,小小的白色塑胶纽扣,怎么样也系不住。 卧室的门打开又合上。黄帆一边套着t恤一边走进来。 “没事儿的,我室友已经回他自己房间了。刚才你头埋在沙发里,他应该没有看见你的脸。” 许平像什么也没听见似地低头哆嗦着系纽扣。 黄帆点起一根烟,抽了两口,打开自己的衣柜,丢给许平一件套头衫,道:“你那件衣服已经不能穿了,先穿我的吧。” 白色的套头衫落在许平的膝盖上,很快又滑落在地。 黄帆看了许平一会儿,掐灭手中的烟,走近道:“我帮你。” 还没碰到对方的手,就听见许平厉声喝道:“别碰我!” 黄帆的手在空中停了几秒,然后落在身侧紧握成拳,面上却一点儿也没带出来。他笑了笑,道:“你怕什么?现在就算你想,我也没那个兴致了。” 许平好不容易系上了第一颗扣子,又哆嗦着去系第二颗。 黄帆把套头衫从地上捡起来,拍了拍灰,递到许平面前:“穿我这件吧,你的衬衫扣子都绷掉了,料子也薄,现在外面正在下雨,小心着凉。” 许平低着头不说话。 黄帆把衣服从里面抻开,举到许平面前:“来,头进来。” 许平猛地伸手把衣服打落在地。 他用一种几乎是憎恨的目光瞪着黄帆,然后慢慢地转移开视线:“我错了,我根本不该到你这里来。” 黄帆愣了愣,然后仰头无声地大笑了两声。 他猛地揪住许平的领口,用力地把他提起来撞在墙上,大骂:“操你妈,你再说一遍!” 许平慢慢地仰起头看他,一字一句地道:“我根本不该到——”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来,因为黄帆猛地掐住了他的脖子。 许平的脖子是他全身上下最美丽精致的部分,有时候只是微微侧头,就能让黄帆看得目眩神迷。 在学生会的时候,用了手段把许平带在自己身边,每个学期安排了满满的活动,不是为了丰富大家的课外生活,而是为了从这个人身上榨出更多的时间;明明教室不在同一层,有事没事却喜欢绕远路,经过的时候假装不经意地去搜寻他的身影,也许在看书,也许在和同学聊天,也许趴在桌子上睡觉,露出一段洁白的颈项,这样小小的一幕就可以让他回味一整天。 他猛地松开手。 许平蹲在地上大声地咳嗽起来。 好半天他才缓过气,抚着脖子轻轻道:“你怎么不干脆杀了我?” 黄帆咬着牙没说话。 许平从地上捡起长裤,慢慢穿起来。 衬衫的纽扣在刚才的厮打中已经完全绷开了,许平拿手掩了掩,却怎么也掩不住。 “对不起。”黄帆沉声道。 许平轻声道:“我要回家了。太晚了,我弟弟该等急了。” 黄帆拉住他:“忘了你弟弟吧,你跟他没希望的。他能为你做什么?他只会拖累你!他连在这个世界上独自求生的能力都没有,他就是一个傻子!你爱他跟爱一条狗有什么区别?!跟我在一起,许平!我们兴趣相投,爱好一致,我喜欢你,我有能力好好照顾你,虽然同性恋还是不能见光,但是你会比现在过得轻松十倍!” 许平慢慢拨开他的手,轻声道:“谢谢你,黄帆。但是,如果不是许正,我根本连同性恋都不是。” 那晚的雨一直下到后半夜也没有停。 黄帆微微拨开窗帘,看到在昏黄的路灯下滂沱的大雨不停地坠落在地。除了灯下的光晕,四周的一切都是黑的,这让他产生了奇妙的幻觉,仿佛雨水不是从天上而来,而是从灯罩里洒出来似的。 许平已经回去了。 他把许平送到楼道口,外面下着瓢泼大雨,水滴溅得老高,把他的裤腿都打湿了。 他把自己的伞递给许平,许平没有接。 “拿着!这么大的雨,你想感冒还是怎么着?” 许平抓着自己衬衫的前襟,淡淡地道:“你不明白。我不想借你的东西。借了就得还,到时候还得再碰面,这样有什么意思?” 黄帆愣了片刻,几乎把手里的伞骨拧断。他笑笑道:“你是不是担心我室友把今天的事说出去?你放心,我自有方法让他闭嘴,连累不到你的。” 他抓住许平的手,抹开他的手掌,把伞放进他的手心,又用五指强硬地逼他握住。 “拿好。” 松开手的同时,黑色的折叠伞“啪”一声落在地上。 黄帆弯腰把伞捡起来,再一次塞入许平手中。 伞又一次掉在地上。 黄帆仰头沉默片刻,突然笑道:“行了,看把你小气的,这伞不要你还,送给你了行不行?” 他把伞郑重地放进许平手中,他的手握成拳包着许平的手。 他握了许久,慢慢松开的时候,伞还是掉落了。 他弯下腰去拾,站直身体的时候却猛地发作把伞摔到地上。 “许平,你他妈什么意思?!” 许平默默地把伞捡起来,放在楼道口自行车的车筐里。 “你用完我了,想跟我划清界限,从此一拍两散,是不是?!”他哈哈笑了几声,狠狠道:“你想得美!” 许平伸手出屋檐试了试雨,慢慢道:“随便你怎么想。我走了。” 黄帆猛地抓住他的胳膊,胸口剧烈起伏着,终于把暴躁的情绪忍耐了下去:“别这样,许平。我根本不知道我室友会突然回来,他告诉我他要在老家过周末。如果不是他突然打断,你现在已经是我的人了!你替我想一想,这根本不是我的错!” 许平偏着头没说话。 黄帆心中升起一股希望,用力地搂住许 分卷阅读38 - 分卷阅读39 弟弟 作者:人体骨架 分卷阅读39 平道:“我什么地方做得不好,你跟我说。现在我家不能待了,你要是愿意,这里不远有一间招待所,我们可以去那里过夜……” 许平用力地推开他。 “你还没明白,黄帆。我不是在生你的气,我根本不生气。我是失望,我对自己失望。我做了一件很错的事,我不该到你这里来。我喜欢的人不是你,我也不想跟你发生关系。我喜欢的是许正,我只有把你当成他才能硬。” 黄帆沉默一会儿,笑道:“嗯,我知道。那有什么关系,你就把我当成你弟弟好了。” 许平低头想了想:“不行。” 他甩开黄帆的手走进雨里,雨水很快把他的衣服打得湿透。 黄帆看着他在路灯下的背影,突然大吼一声:“许平!” 许平抓着衬衫前襟转过头,他的头发湿漉漉地一缕一缕地搭在前额。 雨太大,他的眼睛都在雨水的冲刷下睁不开。 黄帆一瞬间有许多话想对许平说,他想告诉他自己也许已经上了黑名单,搞不好会被当做政治犯扣押起来,五年、十年、二十年,出来的时候人生已经消磨了大半,哪怕被当成替代品也好,他也希望能跟许平有过一夕之欢。 可这样近乎哀求的话,他到底没有说。 许平对他微微点了点头,转身消失在雨夜的街角。 第28章 第 28 章 二十八。 我没有看见过他的脸,也没有听见过他的声音;我只听见他轻蹑的足音,从我房前路上走过。 悠长的一天消磨在为他在地上铺设座位;但是灯火还未点上,我不能请他进来。我生活在和他相会的希望中,但这相会的日子还没有来到。 ——吉檀迦利 “轰隆”。 银色的闪电划过夜空,过了四五秒,雷声才猛然响起。 许平冷得浑身发抖,只是站在家门口掏钥匙的那一小会儿,脚边的地上已经积了一滩水。 屋子里很暗,没有开灯,电视却亮着,播着黑白的译制片《魂断蓝桥》。 “可是你根本不了解我!”女人不安地辩解道。 “我花了一辈子才找到你!”男人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小正?” 没人回答。 许平伸手去按墙上的开关,拨弄了好几下客厅的灯也没有亮。 想要缩回手时却被人猛地握住,许平吓得几乎尖叫。 “小正?!” 手很大,很干燥,也很温暖。 许平慢慢辨识出弟弟在黑暗中的轮廓,一颗心才缓缓平复。 “我叫你怎么不答应?” 许正想了想道:“灯泡坏了。” 许平沉默一会儿,抽回手道:“是吗?放着吧,等一下我来换。” 他没有跟弟弟解释自己晚归的原因,许正也仿佛忘记一般没有问。 挂钟在墙上嗒嗒地走着。 许平打了个哆嗦,轻轻道:“外面下了好大的雨。” “嗯。”停一停,“哥哥的手是湿的。” 许平微笑一下:“吃过东西了吗?” 许正摇了摇头。 “我先去洗个澡换件衣服,等一下我来煮挂面吧。” 习惯了客厅的黑暗,浴室的白炽灯拉亮时显得格外刺眼。许平眯了一下眼睛,觉得墙壁的瓷砖白得可怕。 门上的插销几个星期前就坏了,一直没有时间修。 浑身上下连内裤都湿透了,球鞋走在地上每一步都发出挤海绵一样的“咯吱”声。脱掉白色的棉袜,发现连脚趾都泡得起皱。 衬衫的扣子一颗不剩,回来的路上一直抓着前襟,路过撑伞的行人连头也不敢抬地匆匆走过。沉迷到疯狂的时候没有知觉,回到现实的那一刻耻辱和罪恶感才像巨浪一样吞没了自己,即使口袋里装着钱,看到公共汽车却觉得没脸去坐,就这样一步一步走回了家。 身体的热量好像都被雨水冲刷走了,许平冷得上下牙打颤。 他脱掉因为注满水而沉甸甸的衣服,迫不及待地跨入浴缸。 热水洒到皮肤上的一刻,先是一阵麻,然后觉得极烫,好像神经末梢都坏损了一样,连冷暖的知觉都混乱起来。 他闭着眼睛任水流从头上冲下。 好半天才觉得身体重新暖和起来,伸手去拉帘子,却吓得一呆。 许正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浴室,正用一种可怕的目光紧紧地盯着自己。 大概被揉捏得太用力,胸口和大腿根的皮肤上留下了斑斑青紫的指印,臀瓣上四指的淤青还没有退,乳‘头也因为过度吮玩而红肿着,看上去艳丽而淫‘乱。 许平慌忙扯上帘子,怒喝:“滚出去!谁让你进来的?!” 哗啦啦的水流声中,许正没有回答。 许平抓起洗头膏的罐子猛地砸了出去:“滚!” 他听到塑胶罐子“咚”一声落地,弹起来不知道撞倒了什么,噼里啪啦乱成一团。 然后是一片死寂。 他抱着腿坐在浴缸里,浑身发颤。 好久才微微拨开浴帘向外看,不知什么时候,弟弟已经不在了。 铝锅里的水咕嘟咕嘟地响着,打开锅盖,白色的水蒸气扑面而来。 许平倒了一把挂面,拿筷子搅了搅,又打了两颗荷包蛋。 晚饭就是这样的两碗阳春面。 许平把筷子摆在弟弟面前的碗上,道:“吃吧。” 许正慢慢地摸起筷子,眼睛却一瞬不瞬地盯着哥哥。 许平仿若不觉地埋头吃面。 味道太淡了,盐不够,算了,懒得去拿。 荷包蛋煮得太老,咬一口,总觉得有绵绵的蛋黄粘在牙上。 《魂断蓝桥》已经到了尾声,玛拉纵身跃入车轮底下,音乐缓慢响起。 “我爱你。别人我谁也没爱过。今后也不会。这是真话,罗伊。我永远不会爱上别人。” 许平走过去关掉电视。 坐回座位的时候不小心碰掉了筷子,他弯腰去拾。 从厨房回来的时候顺手带上了盐盒。撒一点,用筷子搅了搅,尝起来还是没什么味道。 墙上的挂钟走到了九点四十的位置。 许平忍无可忍,把筷子用力拍在桌上,抬头瞪着许正:“你看什么看?!” 许正面无表情地慢慢道:“看哥哥的脖子。” 许平一愣,下意识地伸手去摸。 “哥哥的脖子上有手印。” 黄帆掐住他的时候用了不少力,留下的痕迹许平自己也没有注意到。 “为什么会有手印?”弟弟用笨拙的姿势握着筷子阴郁地问。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许平一字一句地道:“哥哥今天去哪里了?我一直在等哥哥。哥哥说一会儿就回来。哥哥跟谁在一起?哥哥……” “吱——” 椅子腿因为和地面剧烈摩擦而发出刺耳的噪 分卷阅读39 - 分卷阅读40 弟弟 作者:人体骨架 分卷阅读40 音。 许平撑着桌沿猛地站起来,呼吸起伏不平。好半天才用克制的声音冷冷道:“不关你的事!” 弟弟明显是生气了。 许平在厨房洗碗,听到卧室门“乓”一声被摔上。许平心里跳了一下,佯装无事地继续涮锅。 出来的时候发现弟弟卧室的灯已经熄灭了,他转动门把,发现门被人从里面反锁。 只有这个时候,他才低下头露出一点萧索的神色。 一盏一盏关掉房子里的灯,让屋子回归黑暗的怀抱。 掀开被子躺下的时候,觉得全身都像烂泥一样。 房子里又黑又静,躺在床上往上看,会觉得天花板比想象中的还要高。 在雨中黄帆大吼着自己的名字,最后却一个字也没有说,大概是有预感两个人再也不会见面了吧,许平想。 黄帆的室友突然进门的时候,许平惊慌失措,黄帆把他牢牢地脸朝下按在沙发里,面不改色地同室友谈笑,说了些什么,许平一点儿记忆也没有,对方有没有看见自己的脸,他也完全想不起来。 又冷静又聪明,不管怎样的困境都无法难倒他的黄帆,自己却不知道为什么无法产生好感。 更令他烦恼的是身上的淤痕被弟弟看到了。刚刚去照镜子的时候,看到脖子上的拇指印已经微微发紫,乳头也肿胀不堪,身上其他地方的痕迹更让许平尴尬不已,急急忙忙用衣服掩住,不敢再看第二眼。 明明可以撒谎骗过去的,不知为什么,看着许正认真到严肃的眼睛,竟然吃惊得一个字也讲不出来。 什么时候弟弟开始学会质问自己了? 许平烦恼地翻了个身。 算了,反正他什么都不明白,如果再被问起,就说是跟人打架好了。 他这样想着,慢慢闭上眼睛。 也许是太累的缘故,许平很快陷入了深沉的睡眠。他梦到自己在深幽的隧道里沿着铁路逃命,火车的车头灯像狼的眼睛在他身后不远处闪烁着,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然后从他身上一下子碾了过去。他疼得大叫起来,猛地睁开眼,却发现弟弟光着膀子扑在自己身上。 他呆了三秒,继而惊怒:“你怎么进来的?!”一边伸手去推弟弟,“你给我下去!” 许正从上而下地看着他,一动不动。 许平被他的表情弄得有些毛骨悚然,忍不住又推一把:“下去!” “不!” 许平一愣。 “你说什么?!” 许正突然伸出手来扯他的衣服,许平跟弟弟在床上厮打起来。 上半身穿的背心很快就被扯破了,许正泄愤一般把布料扔在地上。 许平忍无可忍,反手抽了弟弟一个耳光。 许正被打得别过脸去,好半天没有动。 慢慢转过头来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变得又愤怒又不驯。 他抓着哥哥的手腕,用力一绞。 许平疼得大叫起来。 内裤被强硬地扯掉了,被子整条踢到地上。 许平又惊又怕,拼命用脚去踢许正,却被弟弟用两条腿缠住。 四肢被弟弟订在床上不能动,许平像砧板上的鱼一样一次次想要翻下去,却被许正一次次抓回来。 弟弟整个人像山一样压上来。 “别这样,小正,别这样……”许平一边近乎绝望地哀求着,一边挣扎着抵抗。 弟弟却在和他贴身的撕打中勃起了,火热的阴’茎隔着内裤顶在他的小腹上,许平越是反抗那根东西就越是坚硬。 体力很快就流逝得精光,挣扎也变得越来越无力。 弟弟用像摔跤一般的姿势紧紧地压着自己,手指和手指交握,腿和腿相缠,软弱的扭动不再像是反抗,而像是情人之间带着情‘欲的挑’逗。 许正的呼吸喷在他的脖子上,皮肤和皮肤的摩擦,空气里到处都是弟弟的气息。 “不行,我们不能这样……”一边这样说着一边却忍不住可耻地硬了,理智告诉自己要反抗,身体却忍不住想要沉沦,许平觉得自己像走在高高的绳索之上,灵魂都仿佛都要被撕成两半。 许正腾出一只手摸过他的胸膛,在乳‘头上大力地来回触摸。 “这里有手指印。”弟弟这样说。 许平浑身颤抖地咬牙不语。 他一路毫不留情地向下,在大腿根处重重捏弄。 “这里也有手指印。” 许平脖子上的青筋都绷了起来。 “哥哥被别人碰了。”他生气地说,“这里,这里,还有这里!” 一边说着一边好像泄愤一样在许平的全身用力地抚摸。 许平忍无可忍地大吼:“对!我被别人碰了!碰了又怎么样?!我是自愿的!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你放开我!” 许正呆了好久,脸上突然露出一种伤心、愤怒和不可置信混杂在一起的表情,抓着许平手腕的手猛地发力,疼得许平几乎呻吟出声。 “不对!”他大吼着,“不对!不对!不对!” “哥哥是我的!我的!我一个人的!” 许平眼里带着泪光绝望地微笑着摇了摇头。 “哥哥是我的!”许正带着可怕的表情一字一句用地的重复着。 “不是的,小正。不是的。” 许正看着他好久,突然像发了狂一样“啊”地仰头大叫起来。 许平紧紧闭上眼睛。 许正猛然俯下身毫不留情地咬住了哥哥的锁骨,他咬得这样用力,血很快顺着他的嘴角流了下来。 许平痛得叫了一声。 他伸手去扯弟弟的头发,许正却无论如何也不肯松口。 许平仰头死死忍耐着,两只手把床单都抓得烂皱。 在这样的疼痛里,他却感到一种变态的幸福,好像他对弟弟不能诉诸于口的爱,那沉重的不伦的罪,只配用这样痛苦扭曲的方式来表达似的。 他“啊”地大叫着抱住弟弟的头,用尽全力地吻了上去。 两个人互相纠缠拥抱着接吻,舌头跟舌头纠缠,连一刻也不肯分开。 嘴里的铁锈味像是催‘情剂,让许平兴奋得浑身发抖。 两个人从床的这一头滚到那一头,许正紧紧地抱着哥哥,好像要把他嵌入自己的身体。 许平觉得自己像从高空钢索上下坠,他的阴’茎不停地蹭着弟弟,他的双手在许正的背部拼命抚摸,他想对弟弟说“紧些,再紧些,把我压碎也好,不要放开我”,可是他的舌头正忙碌于和弟弟你争我夺。 他闭上眼睛拉着许正的手去抚摸自己的身体,两个人像疯了一样彼此纠缠。 他什么也不想去想,他只想下坠,下坠,越来越快,他看不清四周,不知道哪里是大地,哪里是天空,好像在时间都迷离的游乐场,在旋转木马的音乐声中,什么都忘了吧,直到坠地而死。 分卷阅读40 - 分卷阅读41 弟弟 作者:人体骨架 分卷阅读41 他听到弟弟轻轻地“啊”了一声。在自己的肚皮上有温热的白色液体飞溅而出。 一切戛然而止。走钢丝的杂技小丑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一只脚跨在绳索外,表演还在进行,下坠不过是一场不清醒的迷梦。 他猛地推开弟弟滚下床。 许正摊开四肢平躺在床上大口喘气,他刚刚经历了人生中第一场射’精。 他的精‘液落在许平的小腹上,黏答答的几摊。 许平摸了一把,发现那液体又稠又腥,沾在自己的手指上像蜘蛛网一样扯起银色的丝。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慢慢地滑坐在地,绝望地抓着头发哭了起来。 第29章 第 29 章 二十九。 一切都是命运 一切都是烟云 一切都是没有结局的开始 一切都是稍纵即逝的追寻 ——北岛 “高三·(三)班李秀云老师,高三·(三)班李秀云老师,请马上到医务室来一下。” 学校的高音喇叭响起这样的广播的时候,许平正紧闭双眼躺在医务室白色的床上。 “怎么回事儿啊这是?” “被篮球砸到了。” “啊?这么严重!脸都砸青了!” “他的脸星期一来上课的时候就青了,这可不是我干的,我砸中的是后脑勺!” “人都晕了,还不是你干的呀?” “打篮球谁没个磕磕撞撞,我又不是故意的。而且谁知道他这么虚弱,砸着的时候我还问他了,他说没事儿,结果走两步就歪地上了,我费了牛劲儿才跟人把他抬过来。” “哎哎,让让,让让,校医来了。” “老师,他没事儿吧?” “……没什么大问题,可能是压力太大睡眠不足引起的,他眼睛下面黑眼圈很严重啊。对了,你们是高三的学生吧?” “是。老师您帮我看看,他是不是真没事儿了。这是我们班尖子,学校指着他考清华北大呢,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影响了高考,我们班主任得活剐了我。” “放心吧,他就是太累了,吃点儿东西好好睡一觉就没事儿了,年轻人底子好,恢复得快。” “那我就放心了。哎,刘文,听到没有,不干我的事儿。” “算你小子走运,逃过一劫。” “去去去!你个乌鸦嘴!会不会讲话?满嘴放屁!” “哎,你们几个,没事儿都出去了,别堵在医务室里面添乱,病人还要休息呢。” “老师再见。” 白色的墙,白色的窗帘,白色的被子,白色的天花板。 许平微微睁开眼,又慢慢合上了。 很累,不想动。 空气里有碘酒的味道,有人在帘子的另一边轻声哼着侯德健的《龙的传人》。 门“啪”地一声被推开。 “陈老师,我听到广播就赶快过来了。我们班许平没事儿吧?” 是班主任李老师。 “没事儿,他上体育课被篮球砸晕了,这会儿正躺着呢。” 许平听见帘子被拂开的声音,两位老师站在床边查看他的状况。 “可能太累了,已经睡着了”校医压低声音这样说道,“我们到旁边儿说话。” “怎么回事儿?上个体育课这么不小心!” “主要不是体育课的原因,我看他的脸色很不好,黑眼圈很重,估计好些天睡不着觉。” 李老师叹了口气。 “其实我想,是不是高考压力太大了,心里有负担什么的,还得靠老师和家长多开导开导,不然这种状态,进了考场也很难发挥好。” “等他醒来我说说他。” “他脸上的伤我也帮他处理过了。他是不是跟谁打架了,鼻青脸肿的?” 李老师又叹口气道:“唉,我前两天也问过他,他一口咬定是从楼梯上摔下来的。这孩子家里情况比较复杂,他妈妈很早就去世了,他爸爸经常需要出差,家里就他和他弟弟,他弟弟呢,唉,这里有问题,是个傻子。” “啊?” “是啊,他跟他弟弟特别亲,之前交高考志愿卡的时候,还不愿意往外地填,想要留在这里上大学,我还把他叫去办公室批评了一顿。这周一来的时候,志愿卡是填好了,脸却被打成这样子。我问他是不是他弟弟不愿意他去北京把他给打了,他一定说不是。嗨,我几十岁的人了,什么没见过,要我说,就是他弟弟干的,傻子下手没轻没重,一昧发泄,才把他打成这样儿。” “这孩子真不容易。” “是。他弟弟我见过一次,长得人高马大,一身的腱子肉,站在那儿像山似的,看着就叫人害怕。这脑子不好使吧,最麻烦,你对他再好他也不一定能记得你,平时看着文文静静,突然有一句话不对,上来就发疯打人,拦都拦不住。要我说,家里有这么个人,那真是上辈子欠下的债,这辈子就是来折腾你的,那叫一个受罪!” “真没想到。” “可不是嘛。这孩子真是可怜……” 许平动了动眼睫毛,慢慢地翻个身睡过去了。 “三大纪律我们要做到,八项注意切莫忘记了。第一说话态度要和好,尊重群众不要耍骄傲……” 一辆接着一辆载满军人的解放牌卡车从马路上驶过,车身上拉着白色的横幅,上面写着“人民解放军为人民”。指战员在车上领着士兵们唱《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歌声一路飘了很远。 十八号公共汽车上的乘客纷纷探头去看,有人板着手指在数:“一、二、三、四……” “这么多解放军进城啊?”许平听到旁边的乘客小声地议论。 坐在许平前排的男乘客正抖开当天的《人民日报》阅读,许平微微偏过头,从前方乘客的肩膀缝隙看到了头版头条的标题:认清动乱的实质和戒严的必要性。1989年6月3日新华社。 许平皱一皱眉毛。 车子驶过地上的坑洼,猛地上下抖了一下,他急忙抓住了前排座椅的把手。 弟弟从旁边伸手握住他的胳膊,许平很快不着痕迹地甩掉了。 他把头转向车窗,不去看弟弟的表情。 太阳快要落山了,夕阳把整条河染成了淡淡的橘红色,河的左边是新兴的城区,新建的高楼让城市显得生机勃勃,右边则点缀着不少破旧的工厂,高大的红砖烟囱苍凉地指向天空。 这些年似乎每一天都有新的事物出生,老的事物死去,城市不停地改变着面貌,修路、拆迁、盖房,慢慢地变得面目全非,虽然新的建筑高大又美观,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属于童年回忆的旧楼被推倒的时候,会感到莫名的伤感。 许平轻轻将车窗拉开一条缝,河上的风从缝隙里猛地吹进来,拨乱了 分卷阅读41 - 分卷阅读42 弟弟 作者:人体骨架 分卷阅读42 他的头发。 “哥哥。” 许平恍若不闻。 “哥哥。” 许平听见了却烦躁地不想搭理。 许正把手放在哥哥的大腿上,被他重重打开了。 公共汽车突然急刹车,全体乘客都因为惯性猛地向前倾倒。 司机转头对大家说:“前面封路了,不让走。” 乘客纷纷打开窗户探头出去看,平时走惯的街道被路障和铁丝网封了起来,街上的店铺也关门修业,有武警在前面指挥交通赶人。 “这是要戒严了?”有人低声议论道。 前面乘客的报纸被风刮到地上,许平弯腰捡了起来。 在头版的加粗黑体大字下面有一行小标题——“要旗帜鲜明地反对动乱”。 风吹得报纸呼啦呼啦响。许平把报纸叠了几叠,压住四角慢慢地念起来。 从公车站回家的路上两个人都没有讲话。 天空的云变成了深浅不一的紫色,在向着落山的太阳的那一边被染成了艳丽的红,强烈的风吹得裤脚簌簌作响。 爸爸昨天夜里来了电话,问了问家里的情况,听到许平填志愿的消息,沉默了一会儿,很欣慰地表示支持。 轮到许正说话的时候,他一直手握着话筒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哥哥。 爸爸说了些什么,许平大概也能猜到,无非是自己要报考外地的大学,让弟弟不要打扰自己念书,以后哥哥不在身边,自己要学着独立之类的。 弟弟拿着话筒一句话也没有说。 那天晚上,客厅里断断续续传来砸东西的声音,许平把自己锁在屋子里,半步不移地复习功课,打开门的时候,只看到客厅一片狼藉。 自从那个混乱的夜晚以来,许平一直在逃避许正,如非必要,他连一句话也不想说。听着外面碗盘被噼里啪啦扫到地上的声音,许平紧紧地握着拳头,强迫自己一笔一划地写着卷子,到最后,把头重重地磕在桌上,只觉得悲哀。 再忍一忍就好,再忍一忍。 绝望地痛哭的夜里,下定了决心要斩断这扭曲的感情,也许是在弟弟身边待得太久了,让自己的感情都变得混乱。如果能去外地念大学,四年以后,应该会恢复正常吧? “吱——” 许平被弟弟猛地从身后抱住。 灰色的轿车的车窗摇下,中年的司机探出头来大骂:“怎么搞的,长眼睛了吗?!没看到是红灯?!你还要不要命了?!” 许平呆一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对不起啊,我没注意。” “走路都不会走?!你他妈几岁啊?!过马路要看红绿灯小学生都知道!” “对不起。” 司机骂骂咧咧地摇上车窗,踩下油门开走了。 许平拨开弟弟的手,许正又抱上去,许平再拨开。 绿灯亮了,人潮开始向前涌,不少人骑在自行车上扭头看这两人在街边撕扯。 许平不理弟弟,拔腿就走。 许正愣了愣,站在原地没动。 绿灯变黄,黄灯变红。 许正抬起头,看到哥哥站在街的对面,他刚迈出一只脚,许平就声嘶力竭地大喊:“不准动!” 许正吓一跳,维持着抬脚的姿势滑稽地站着。 一辆又一辆的汽车驶过,红灯转绿。 许平冲过马路,拉着弟弟就走。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了很远,直到大院的家属楼近在眼前,许平才狠狠一把推在弟弟胸口,咬牙大骂:“谁要你救了?!你救我干什么?!你自己连马路也不会过!你什么都不懂!你先保护好你自己吧!” 许正捂着胸口趔趄了两步,呆呆地看着哥哥,好半天才慢慢低下头。 第30章 第 30 章 三十。 一切欢乐都没有微笑 一切苦难都没有泪痕 一切语言都是重复 一切交往都是初逢 ——北岛 “中国人民解放军戒严部队紧急通告,戒严部队、公安干警和武警部队有权采取一切手段强行处置,一切后果由组织者、肇事者负责……” 许平站在电视前,默默看着滚动播放的戒严通告。 弟弟不在客厅。一整个晚上许正都把自己关在房间,连许平敲门他也不理。 时钟滴答地走到晚上十一点半,这一夜不知道有多少人辗转难眠。 “铃铃——”电话声响起。 “喂?”许平拿起话筒。 电话那端很久都没有声音。 “喂?爸爸吗?” 还是没有声音。 “喂喂?” 莫名其妙!他刚想挂掉电话,忽然听到一个微弱的声音。 “许平。” “黄帆?” 许平重新拾回听筒,好半天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听到话筒那端传来啪啪的仿佛烟花爆竹一样的声音:“你在哪里?” 对方没有说话。 “电视上一直在播戒严通告,你现在还在广场吗?”他把手捂在话筒上压低嗓子道:“电视上说现在外面很乱,你不要闲逛了,赶紧回家去!” 话筒那端只传来对方沉重的呼吸声。 “后面是什么声音? 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顾着放鞭炮!” 黄帆忽然低声笑起来,好久才慢慢道:“嗯,我们想趁最后的机会好好热闹一下,等会儿就好。” 许平没有回答,黄帆的声音里有某些东西让他觉得非常不安,可是一时半会儿又分辨不出那不安的东西是什么。 “许平你好吗?” “还好。” “……不问问我吗?” 许平顿一顿道:“黄帆你好吗?” “我很好。” 明明是这样平淡的对话,许平却觉得自己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许平。” “嗯?” 对方却很久没有说话。 “黄帆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黄帆笑笑道:“没什么,只是突然想给你打个电话。”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顾着打电话!现在全市戒严你知不知道?!” 黄帆沉默了很久,突然问道:“我一直想问你,你有没有什么一定要实现的理想?” 许平愣了一下道:“没有。我这个人胸无大志,只想跟家人过普通日子。” “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 “有,我想我弟弟变得正常,只是不太可能实现,所以我很少去想。” “真好。”黄帆顿一顿道,“我小时候觉得自己像生活在阴沟里的老鼠,别的孩子都干干净净的,只有我又脏又臭,怎么洗也洗不掉身上的气味。所以我小时候最大的理想就是有一天可以不用在阴沟里躺着,可惜这个理想到今天还没有实现。” “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黄帆,你现在到底在哪里?” “许平,如果没有你弟弟,你愿不愿 分卷阅读42 - 分卷阅读43 弟弟 作者:人体骨架 分卷阅读43 意和我在一起?” 许平想了很久,慢慢道:“我不知道。” 黄帆哈哈笑起来,笑了一阵又开始咳嗽。 “我真羡慕许正。他虽然是个傻子,却有你这样的人全心全意爱他。” 许平握拳道:“别说了。” 黄帆笑道:“你怕什么?许平你知道吗?你最大的缺点就是瞻前顾后,你总是把自己箍得紧紧的,一丝一毫都不肯放松。让我猜猜,你的志愿是不是报去了北京?” 许平咬牙不语。 “你想要强迫自己和弟弟分开,觉得这样可以斩断自己的感情。”他一边笑一边大声地咳嗽,“许平,你真是我见过最大的傻瓜,你活得这么累,有什么好处?” “你专门打电话过来嘲笑我的?”许平冷冷地问。 黄帆不理他自顾自地说下去:“许平,如果我是你,好不容易遇到一个自己中意的,我才不管别人怎么说,我一定要把他牢牢地抓在手里,一生一世也不放开。” “他是我弟弟!”许平怒喝。 “弟弟又怎么样?他喜不喜欢你?” 许平没有说话。 黄帆大力地咳嗽,许久才轻轻道:“真的,许平,我真羡慕你弟弟。” “有什么好羡慕的?他就是个傻子。” “嗯,所以我才羡慕他。他不费吹灰之力得到了我想要的东西,却完全不了解这东西的价值。” 许平沉默着没有回答。 他听到黄帆粗重的呼吸声,在他附近似乎有爆竹猛地炸开,“砰”地一声响。 许平忽然浑身一哆嗦。 “黄帆!黄帆你们真的在放鞭炮吗?!你在哪里?!是不是在人民广场?!”他冲着话筒大喊起来。 黄帆笑道:“嗯,我们在广场放鞭炮。二踢脚声音大了点,怎么,吓到你了?” 许平咬着牙说不出话来。 “许平,你胆子太小了,做人有时候得放开点儿,得先把自己舍出去才能得到想要的。不过,”他呵呵笑着咳嗽道,“胆子太大了,像我这样儿,也不行。” “黄帆,你受伤了是不是?” 电话那端沉默了一阵,轻笑道:“真厉害,这你也能听出来,我刚刚被鞭炮吓得从台阶上摔下来,磕到了脑门。放心,只擦破了一点儿皮,明天早上就没事儿了。” 许平捂着眼睛强忍泪水。 “真糟糕,许平,我们不能再讲了。我借的一个香港朋友的大哥大,话费很贵,机子也快要没电了。许平,来跟我说再见吧。” “黄帆,你他妈是不是人?!你打给我到底干什么?!你存心想让我今天过不安稳!” 他沉默很久,终于轻声道:“对不起,许平,我是个自私的人。如果可以,我真想再见见你。我很想你。对不起。” 电话那端传来“嘟嘟”的断音。 “喂喂?!”许平对着话筒大吼,可是通信已经截断了。 他把电话狠狠地摔上。 电视里连续不停地滚动播放着戒严通告。 “戒严部队、公安干警和武警部队有权采取一切手段强行处置,一切后果由组织者、肇事者负责……” 许平神经质地咬着指甲在屋子里走了几圈,终于冲到卧室取出外套。 他“咚咚咚”砸着弟弟的房门:“小正,我要出去一下。” 弟弟没有回答。 从鞋柜里拿出球鞋的时候,弟弟终于从屋子里出来了。 “哥哥要去哪里?” 许平套上鞋,抓起钥匙,转头道:“我出去一下,很快就回来,你待在家里哪里也不要去。” 许正穿着背心短裤冲上来抓住他:“我也去。” 许平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一把推开他严厉地道:“你留在家里,哪里也不准去!” 许正听到大门被反锁的声音。他愣了一会儿,趴到阳台上看,哥哥从楼道里冲了出去,穿着灰色的外套和蓝色的牛仔裤。 他扑在阳台上大叫了一声“哥哥”。 许平没有听到。他跑得很快很轻盈,像一只疾飞的鸟,在路灯下一闪,消失在茫茫的黑夜里。 第31章 第 31 章 三十一。 一切爱情都在心里 一切往事都在梦中 ——北岛 一盏路灯。又一盏路灯。 在幽深的黑夜里,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了低低的歌声。 “古老的东方有一条龙,它的名字就叫中国;古老的东方有一群人,他们全都是龙的传人……” 天上的星子在数千光年外的宇宙里炽烈地燃烧着,十万年,二十万年,传到地球这颗名不见经传的小小行星时,不过是夜空中冷冷的一点光。在星星的面前,人类的生命是比花开花落还要短暂的一瞬,闭上眼再睁开眼,生命就结束了。可即使是看似永恒的星辰,在燃烧尽所有能量之后,也会慢慢冷却、死亡,有一天会化作宇宙的尘埃,折服在时间的规则之下。 许平扶着电线杆大口地喘气。 电线杆上贴着各种花花绿绿的广告传单,在牛皮癣的广告旁有一张白色的布告,上面写着大大的“民‘主”二字,不知道被谁撕去了一半,剩下的半张在夜风里刷刷地响着。 前面的路口右转直走而下就是人民广场,从这里已经可以听到远处微弱的喧闹声。 前面通往广场的主干道路灯通明,一辆又一辆的军车开了过去。 许平心急如焚,可是两条腿像灌了铅一样怎么也迈不出去。 休息一下,让我再休息一下,他想。 他听到身后远远地传来一阵“啪啪”的脚步声,在离他一段距离的地方慢了下来。 “哥哥。” 许平扶着电线杆大惊抬头:“小正?!!你怎么出来的?!” 弟弟还穿着背心短裤,脚上套着家里的蓝色塑胶拖鞋,不知道是不是在路上摔跤的缘故,上衣和膝盖处蹭得脏兮兮的都是灰。 “说呀!你怎么出来的?!我把门都反锁了!” 弟弟低下头道:“我从阳台爬下来的。” 许平只觉得眼前一阵一阵发黑,好一会儿都看不清东西。他强忍着难受轻声问:“你怎么从阳台爬下来的?” “……顺着管子下来的。” 在阳台与阳台中间的外墙上,确实钉着一条给天台排水用的水管,只有小臂粗细,一直接到地面的下水槽口。 许平气急败坏地踹了弟弟一脚:“你不要命了!你知道你多少斤?!水管断了你从上面摔下来怎么办?” 越想越气,忍不住狠狠揍了几拳。 弟弟一动不动地站着让他打。 许平扶着电线杆喘着粗气,好久才平静下来。 “你回去。”他掏出口袋里的钥匙,“钥匙拿好,走正门回去。” “哥哥呢?” “我还有事,不能陪你 分卷阅读43 - 分卷阅读44 弟弟 作者:人体骨架 分卷阅读44 。” “……我要跟哥哥一起。” 许平大吼:“你跟着我干什么?!” 许正呆呆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许平推他一把:“回去!” 弟弟后退一步。 许平再推一把,他又退一步。 “我叫你回去你没听见是不是?!”许平大吼。 许正站直身体,好一会儿才偏过头看着一旁的路面慢慢说:“我不回去。”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许正没说话。 许平抓着弟弟的背心就把他往后推,这一次许正狠狠地把他摔开了。 “我不回去!”他愤怒地大喊着,“我知道!哥哥让我在家等,然后自己去见那个讨厌的人!我不要回去!哥哥是我的!是我一个人的!” 许平被推得跌坐在地上。好一会儿他才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土。 他把钥匙塞在许正手里,紧紧握着弟弟的肩膀一字一句地说:“许正你听好,你现在马上给我回家去。如果我发现你再跟着我一步,我就再也不认你这个弟弟!” 他用力地推了许正后背一把,许正向前趔趄了一下,转头看他,发现哥哥紧皱眉头,表情阴沉。 “哥哥。” “回家去!” 弟弟低头许久,慢慢地迈开步子。每走几步,他就回头来看,哥哥的影子在路灯下拉得老长。 直到许正的身影消失在街角,许平才转身匆匆向广场的方向跑去。 很多很多年后,许平回忆起这个晚上,总觉得像做了一场大梦,梦中的一切都朦朦胧胧的,似乎确实发生过,但是仔细去想,那些人的面孔,那些曾经说过的话,都像雾一样消散在记忆的深处。 当然许多许多年后的许平和此时的许平有着极大的不同,多年的生活已经将他磨练得善于隐忍并且谨慎多疑,他开始相信人性中的恶,相信人类可以肆无忌惮地犯下残忍的罪,他怀疑别人对他说话的真实性,即使被夸赞也从不表露喜悦的感情。他变得跟这个社会上千千万万的人没有什么不同,又冷漠又小心,把最珍贵的东西一层一层裹在内心深处,在外人面前,从不说不该说的话,从不做不该做的事。并不是说这样的许平有什么不好,只是,他花了极大的代价才长成了这样的大人。 我们每一个人在成长的过程中都会丢掉内心的天真,有的人早些,有的人晚些,有的人像是被刮皮的柠檬,一点一点被生活磨砺成大人,有的人则像是摔在地上的瓷器,一击之下粉身碎骨,必须趴在地上努力地把自己粘合起来,在这个过程中,多一片少一片都是很正常的事,等到粘好了就变成了完全不同的人。 我们的主角许平此时只有18岁,还有33天他就要参加全国高校统一招生考试,此时,他正奔跑在深夜市区的大街上。 “呜——”的尖锐鸣叫声中,救护车从他身边疾驰而过。 明明是三更半夜,路上却聚集着不少市民。 这条街上灯火通明,四周的城市却是暗的,附近的巷子里隔着老远才有一盏老旧昏暗的路灯,灯光投在地上只有小小的一圈,很快就被夜色吞没,这让许平产生了奇怪的幻觉,好像自己不是走在街上而是站在巨大的舞台上一样。 他路过许多人,每个人的表情都似喜似悲,像是提线的木偶。他们张着嘴在说话,说些什么许平有些分辨不清。 他跑得很累,几乎上气不接下气,但是他不能停。 地面上零零碎碎地散着许多碎玻璃,远处的夜空像是被火染成了不自然的红。 他看到前面的人群惊慌地向他跑来,从他身边穿过,又向他相反的方向疾奔而去。 他停下脚步看了一会儿,慢慢地拨开人群向前走去。 在离广场几百米的地方,道路被铁丝网和路障封住了,仅留下一个出入口,旁边停着三五辆警车,还有不少巡逻的武‘警。 许平向着入口走去。 “哎哎,你干什么?!”穿着绿色警‘服的人把他拦了下来。 “我要进去。” 对方上下打量他一番:“这儿不让进!” “我朋友在里面!” 对方嗤笑:“你爹妈在里面也不能进!” 许平看着对方。 “看什么看?!聋啦?!没听见我说话?!” “我朋友受伤了,我得去救他!” “我不管你朋友是谁,上面有命令,只能出不能进!走走走!” “他要死了!”许平大吼。 对方愣一下,然后大怒:“你听不懂人话是不是?!我叫你走!” 许平瞪了他一会儿,猛地向入口冲去。 他被人拦住,狠狠地推倒在地。 “找死啊你?!” 许平从地上爬起来,又一次向入口冲去,他被踹中肚子,整个人翻倒在地。 他趴在地上一阵阵干呕,好半天直不起腰来。 他听到身后一串急促的脚步声,有人冲上来抱住了他。 “哥哥!” 他看到弟弟的拳头握得很紧,连手臂上的青筋都绷了起来。 他牢牢地抓住弟弟的手臂。 刚才的骚动惊扰到了其他的武‘警,好几个人向这里聚集起来。 带头的人走近对许正喝道:“干什么?!” 许正的眼睛瞪得很大,眉头皱得很紧。 许平跌跌撞撞地爬起来挡在中间,把弟弟推开两步道:“不关他的事,他什么都不知道,他就是来找我的。” 许正毫不退缩地瞪着对面的人。 对方也一脸不爽地看着他,眯着眼问:“你他妈瞪什么瞪?!” 后面的人拍了他一下,好久他才不忿地移开目光。 “跟你说了几遍,不能进就是不能进!你还硬闯!你这不是自找的吗?!” 他重重一把攘开许平:“别挡路!一边儿待着去!” 许平被推得狠狠栽倒在地。 时间仿佛变得很慢。许正看着哥哥慢慢摔倒在地,好半天没爬起来。他看着对方侧着脸满不在乎地跟旁边的人说话。他的瞳孔一下子放得很大,他慢慢地走上前,越走越快,对方用侧光看到他,转过脸来,张开口刚想喝问,许正猛地扑倒对方,压在地上抡起右拳就打,一拳重过一拳,拳拳见肉,很快就沾上了对方的血。 场面一下子变得很混乱,三五个警‘察愣了一下,马上冲上来拉住许正,抱胳膊的抱胳膊,拉大腿的拉大腿,许正拼命地反抗。被揍的警’察得了空隙,马上冲过来反击。 几个人在地上打成一团。 许平冲上去想要拉开弟弟。他抱着弟弟的腰大喊:“小正,别打了,住手!” 他听到有人怒喊:“操‘你妈,你们还不过来帮忙!” 许平被一棍子打在背上,他栽倒在地。 分卷阅读44 - 分卷阅读45 弟弟 作者:人体骨架 分卷阅读45 眼前的世界好像突然破碎了,到处都是晃动的人影和喝骂的声音。 他不停地在地上翻滚,躲避着落在身上的拳脚,他什么也看不见,只觉得疼。 连时间也混乱了。 最后的一幕,他看到弟弟紧紧地抱着他,把他保护在身下。 他听到警棍落在弟弟背上,发出沉重的击鼓一般的声音。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陆观看更多好作品 第32章 第 32 章 三十二。 一切希望都带着注释 一切信仰都带着呻吟 ——北岛 “吱啦——”一声,铁制的折叠椅被拉开。 旧木桌上放了一支钢笔、一叠记录用稿纸和一盏台灯。 穿着绿色警服的中年男人突然打了个喷嚏,从裤兜里掏出灰色的方格手帕,大力地擤着鼻涕。 “梆梆梆”,有人敲门。 “进来。” “王队,茶。” “放桌上吧。” 审讯室的木门被合上了。 男人把手帕揉了揉,塞回裤兜里。 四周的墙被刷成惨淡的白色,男人背后印着黑色的八个大字“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他在椅子上坐下,调整了台灯的方向。 许平被强烈的光线刺得睁不开眼睛。 “姓名。” “……许平。” “哪个平?” “平安的平。” “年龄。” “18。” “工作单位。” 许平沉默。 “你是干什么的?” “……我是学生。” “哪个学校?” “铁道一中。” “班级。” “高三·(三)班。” “你们快要高考了吧?” “……嗯。” “你跟我儿子同岁,他也是今年高考。” 许平低着头没说话。 “好了,老实交代吧。”王勇放下钢笔,“昨天晚上是怎么回事儿,你和你弟弟为什么把执行任务的警察给打了?” “……我弟弟什么都不知道。” 王勇冷笑:“什么都不知道还把人往死里打?!你弟弟够凶的啊!” “是真的!”许平焦急地喊道,“他是个傻子!智障!他连小学都没上过!不信你可以去我家附近问,邻居都知道!他就是来找我的,他除了个子大,其实什么都不懂!” “你弟弟叫什么?” “许正。正义的正。” “嗯。” “你们有什么都来问我,我弟弟他跟人有沟通障碍,除了家里人,跟外人连话都不会说。” 王勇抬头看了他一眼,揉了揉鼻子。 “我们已经知道了。” 许平猛地抬头:“你们已经知道了?!你们怎么知道的?!”他的手铐刮在椅柱上叮当乱响,“你们审问过他了?!他是个傻子!他什么都不会说的!你们是不是又打他了?!是不是?!”他不顾一切地大吼起来。 “啪”一声,王勇狠狠一掌拍在桌上,把茶杯杯盖都震翻在地。 “坐下!你把这里当成什么地方了?!想吼就吼,想骂就骂?!你知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情况?!给我坐下!” 许平大口喘气,垂着头慢慢跌坐回椅子上。 “什么叫做我们又打他了?!人民警‘察会打人民吗?!”他拿指节重重地敲击着桌子,“党和国家是怎么教育你们的?!你读了这么多年书一点思想觉悟都没有?!我们办事是有规章有制度的,是从人民的角度出发,为人民服务的!绝对不会随便打人!” 许平双手捂住脸,浑身颤抖。 “求求你,我想见我弟弟一面,他之前伤得很厉害,我想看他好不好。” 王勇从地上捡起杯盖,放在桌上。 “你还是没搞清楚问题!”他厉声道,“你知道自己犯了罪吗?你和你弟弟把我们执行任务的同志打得躺在医院现在还没出来!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谈条件?!” 许平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你现在老实交代,你昨天半夜为什么会出现在广场?!” “我交代了是不是就可以见我弟弟了?” 王勇被气笑了:“你这个小同志是怎么回事?!你弟弟不是你想见就能见的,这里是公安局,是有制度的地方,谁都不能越过制度办事!” “我弟弟只有15岁,他脑子不好,从小就因为这个被人欺负。他一个人在陌生的地方,饿了,累了,身上难受,连疼也叫不出来。王警官,不,王队长,我什么都交代,求求你,你让我见见我弟弟。不关他的事,都是我,都是我的错。” 王勇沉默一会儿道:“我们会安排人照看他,你先交代问题。昨天半夜你为什么要进广场?” “我去见一个人。” “见谁?” 许平沉默良久。 “……原来从我们学校毕业的一个学长。” “叫什么名字?” “……黄帆。” 王勇愣了一下。 “黄帆?x大的那个黄帆?” “我不知道有没有同名同姓的人,不过他确实是x大的。” 王勇搁下钢笔,从脚边的黑色公文包里翻了翻,抽出一张印在纸上的照片问:“是不是这个人?” 许平看了看,疲倦地点一下头。 王勇把照片放在桌上,想了想,问:“你为什么去见他?“ “我接到他的电话,他说想见我一面。” “他为什么突然想见你?” “我不知道,他好像受伤了。” “……他跟你说他受伤了?” “没有,但是他听起来情况很不好。” “你们约在哪里见面?” “……我们没有约,但是他说他在广场。” “没有约你跑过去干什么?” “他说他想见我,然后电话就断了。” 王勇上下审视着他:“这种时候,他为什么要见你?你们是什么关系?” 许平沉默好一阵:“……朋友。” 王勇笑笑:“朋友?什么样的朋友?” “……普通朋友。”他顿一顿道,“以前他还在铁道一中的时候我们都在学生会,他是主席,我是干事,他挺照顾我的。” 王勇拿手指一下一下敲着桌子。 “你们在电话里还聊了些什么?” “没什么,就随便聊了聊,他一直咳嗽,说话也断断续续的,还突然跟我讲了他小时候的理想,我觉得他像是……” “像是什么?” “……没什么。” “他还跟你说什么了?” “……基本上就这些了。” 王勇斜倚在椅子上慢慢摸了摸下巴。 “你父母呢?” “我妈妈已经去世了,我爸在外地。” 分卷阅读45 - 分卷阅读46 弟弟 作者:人体骨架 分卷阅读46 王勇站起来,撕下一页稿纸,把笔推到许平面前。 “这里。写下你爸爸的工作单位和联络电话。” “许平!”身材瘦小的年轻警’察隔着铁窗喊道。 许平正抱膝坐在角落的地上,他抬起头,慢慢地扶墙站了起来。 “我就是许平。” 对方一边打开铁门上的锁,一边道:“出来!王队要见你!” 在监牢里其他人的目光下,许平慢慢地走了出去。 铁门“嗑哒”一声在他背后锁上了。 “这边儿。”押送他的警察在他背上推了一把。 穿过长长的走廊,转左下楼梯。 “哟,小沈!”迎面撞上一个大盖帽。 “刘警官。”小警‘察立正站好。 “哪儿去啊?” “王队要审这个小子,让我去提人。” “他犯的什么事儿?” “大前天晚上把咱们出任务的人打了的就是这小子和他弟弟。” 大盖帽上下打量他一番。 “啊对了,小沈。你老婆刚刚给你送换洗衣服来了,现在正坐在我们办公室喝茶呢。” “是吗?!哎呀,麻烦您了,刘警官。”身后的人高兴地道,“这两天忙得睡觉的时间都快没了,根本没空回家。” “这段时间到处都乱,过一阵子恢复秩序就好了。” 两个警察站在走廊里聊了一会儿。 许平从二楼往下看,院子里来来往往的有不少人,院子里停着几辆警车,车门上白底蓝漆地印着“公’安”两个字。 “行了,快把人给王队送去,迟了他可要骂人了。” “哎。” 长长的幽深的走廊。 深绿色的木门上用白漆依次写着“一号审讯室”、“二号审讯室”…… 地砖是小小的灰色的水泥碎花,又冷又硬。 “啊啊啊——”的叫声突然从身边的一扇门后传来,许平打了个哆嗦,刚想停下脚步去看,就被人在后被推了一把。 “看什么看!快点走!” 推开四号审讯室的门,王勇正背对着他们站在窗前抽烟。 “王队,我把人带来了。” “行了,你出去吧。”王勇把烟在窗台上碾灭。 门轻轻合上。 王勇踱步到桌前翻着桌上摊开的一个文件夹,头也不抬地道:“坐!” 许平慢慢在正中的椅子上坐下。 “听说你在号子里闹事儿了?” 许平慢慢地抬起头,露出脸上青紫的瘀伤。 “……我没闹事。” “听说你晚上摇着铁栏杆喊着要见你弟弟,闹得别的犯人不能休息。” 许平低下头。 “我弟弟呢?” “我正要跟你说这件事。” “我弟弟他怎么了?!”许平激动起来。 “你弟弟前天夜里发高烧,昨天早上已经被送进医院了。本来应该可以早点儿送去的,但是你弟弟生病难受也不说,只是一个人一动不动地躺着,其他犯人睡得熟,拖到早上才被值班的警察发现。” 许平愣愣地看着王勇好久,突然抓着头“呜呜”地哭起来。 “有一个好消息可以告诉你。你弟弟还不到法定年龄,而且经调查,确实智力不足,所以我们不会追究他在这起事件里的责任,等到你爸爸来交过罚款,就可以把人领走了。” 许平泣不成声。 王勇等了一会儿,才慢慢开口道:“但是你的情况跟他不同,你已经过了18岁,并且神智清醒,按照我们国家的规定,需要为自己的行为负全部的法律责任。” 他从资料夹中抽出几页纸。 “我们去你的学校做过调查,你们班主任对你的评价很好,说你成绩优秀、团结同学。看来她对你寄予了很大期望啊?” 许平慢慢停止了抽泣。 “你爸爸我们也联系上了,没想到还是个名人,是电影演员吧?他接到我们的电话,好半天都反应不过来。你爸爸很不容易,一个人把你和你弟弟拉扯大,他在电话里面一直恳求我们照顾你,说你小孩子不懂事。我自己家也有儿子,他的心情我能理解。” 许平在上臂的衣袖上抹掉眼泪。 “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你,我希望你能好好跟我们配合。你的父母、老师和同学都对你寄予了很大期望,你有前途,有未来,只是受到了某些人的蒙骗而犯了错误,希望你能迷途知返,不要辜负了父母和国家对你这么多年的栽培。” 许平慢慢抬起头。 王勇把一份报纸推到许平面前。 通缉令 非法组织“x市高校学生自‘治联’合会”在x市组织、煽动反革命暴乱,现决定对其在逃的头头和骨干份子十七人实施通缉(通缉名单及体貌特征、照片附后),请接此通缉令后,立即部署查缉,发现后给予拘留,并即告x市公安局。 通缉名单: …… 黄帆,男,20岁,x省x县人,x大学数学系学生,身高1.80米左右,尖下巴,体态教瘦,单眼皮,眼睛狭长。 …… “我开门见山地问吧。黄帆在哪里?” “我不知道。” “你是他最后想见的人,你会不知道他在哪里?” “我真的不知道。” “你跟他约在哪里?” “我根本没有跟他约。” “许平,想想我跟你说的话,想想你的父母、老师,想想你的前程。” “我说的都是实话!” “他为什么想见你?” “……我不知道。” “你跟他是什么关系?” “……普通朋友。” “你再想想。” “……我们……我们就是同学,没别的了。” “他的同学朋友那么多,为什么不打给别人,偏偏要找你?” “……我不知道。” “黄帆现在躲在哪里?” “我真的不知道!” 王勇从口袋里掏出烟来点上,抽了几口,烟雾飘散在空气里,传来淡淡的辛辣的气味。 “一问三不知啊你。许平,你这么保护他是为了什么?” “王队长,你相信我,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们以前是比较熟,但是自从他上大学,我又要准备高考,就很少见面了。” “你爸爸知道吗?” “……知道什么?” 王勇夹着烟搓了搓眉毛。 “许平,跟你这么说吧,我是看在你爸爸的面子上才对你这么客气的,你不要浪费了我的好意。我最后问你一遍,黄帆跟你是怎么约定的,他认识些什么人,他现在躲在哪里?!” “我不知道他在哪里,他什么都没有告诉我!” “是不知道还是不肯说?” “我什么都不知道要我怎么说!” “以你们的关系你 分卷阅读46 - 分卷阅读47 弟弟 作者:人体骨架 分卷阅读47 会什么都不知道?” “……什么意思?” 王勇笑笑。 “你爸爸怎么养了你这么个不要脸的儿子!” 许平浑身颤抖地瞪着他。 “你以为自己什么都能瞒得住?黄帆的室友已经向我们举报你了,他说你们之间是不正当的特殊关系。你是个同性恋吧,许平?你什么都不说,是因为黄帆是你的那个吧?” 许平大口地喘着气,手脚发软。 “我给你最后一个机会,你跟我们坦白黄帆躲藏的地点,将功赎罪,我不把你是同性恋的事情捅出去,过两天你可以跟你爸爸回家,你还是个好学生、好儿子,你可以去参加高考,以后会有远大的前程。国家和人民是宽容的,但不是无限制的宽容。黄帆有罪于人民,我们必须将他绳之以法。你要怎么做,一定要好好想清楚。” 第33章 第 33 章 三十三。 一切爆发都有片刻的宁静 一切死亡都有冗长的回声 ——北岛 “请全体起立。” “传被告人许平到庭。” “被告人许平,在铁道一中上学期间,与同校高年级学生黄帆发生了同‘性‘猥’亵关系。1989年6月4日凌晨,许平在我市执行戒严的情况下,不听民警劝告,试图擅闯人民广场。被告人许平明知民警张力等人是依法执行公务,仍与民警发生撕扯,撕扯过程中,用拳击打民警张力眼部,致使张力右眼眶上壁骨折,经法医鉴定属轻伤。被告人许平在其后不听公安干警劝告,公然庇护煽动反’革‘命暴乱的骨干分子黄帆,隐瞒黄帆动向,助其逃亡。” “本院认为,被告人许平在明知对方是依法执行职务的国家机关工作人员的情况下,故意对张力实施暴力,使其不能执行职务,并在逮捕后包庇隐瞒反革命份子黄帆的去向,其行为构成妨碍公务罪。x市人民检察院指控被告人许平所犯罪名成立。本院根据被告人许平的犯罪事实、犯罪性质、犯罪情节和对社会的危害程度,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九十三条之规定,判决如下: “被告人许平犯妨碍公务罪,判处有期徒刑九个月,并处罚金500元。 “当庭宣判,书面判决将于5日内向被告人送达,如不服判决,可于接到判决书十日内,通过本院或直接向上级法院提出上诉。一九八九年六月二十七日。” 许平一个人戴着手铐坐在窗边的长椅上,等待法警把他押上去看守所的囚车。 天空是一片纯净的蓝色。夹竹桃艳艳地开满枝头,墨绿色细长的叶子在温暖的日光下舒展着。窗玻璃外停着一只小小的蜻蜓,透明的翅膀上有着青绿色细微的纹路。初夏的风轻轻吹过,它的两对翅膀在风中微微颤动。 “许平。” 他很慢很慢地转过头,目光涣散,脸上的表情死寂得像是用石头刻出来。 “过来!有人要见你!” 许平没有问是谁,事实上他一点儿也不好奇。他像一个老头子似的慢慢站起来。 法院的地板是用青色的大理石铺就,被擦洗得很干净,远远看去好像一片汪汪的水,反射着窗外的风景。 法警推开会议室的门,把许平一个人推了进去。 会议室的角落放着一台大电视,电视前坐着一个穿警服的中年男人。 许平踉跄了一下,扶着墙站稳。 “来了?坐。”王勇拉开身旁的椅子。 许平看着他一动不动。 王勇笑笑,并没有生气。 “法院有我的老熟人,趁着你今天宣判,我来见见你。” 许平冷冷地看着他。 “我说过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不相信。现在我已经被判刑了,你还想怎么样?” 王勇沉默一下,从包里掏出一卷录像带,放进录像机里,打开电视。 “我不想怎么样,我只想请你看看这卷带子。” 他调整了一下电视的方向,让屏幕面对着门口的许平。 开始是一片沙沙的空白,猛然间画面一跳,一位讲着粤语的女播音员播报新闻,下边的字幕用繁体写着:逃亡学‘生领‘袖黄帆、xxx、xxx等辗转到达香港,并对事件做电视讲话。 画面的节录只有短短的十秒,黄帆穿着黑色的西装,打着宝蓝色的领带,笔直地站在台上,台下到处都是摄像机和闪光灯,他的面前摆着满满几十只话筒和录音机。他的额头光洁饱满,头发虽短却梳得很整齐。 有好一阵,许平都没有认出他来。他眯着眼睛盯着电视想,这人是谁? 这则新闻结束,开始播报国际时事,王勇关上了电视。 “黄帆已经逃到香港了。” 许平觉得自己有些喘不过来气,他跌跌撞撞地拉开身边一把椅子,瘫坐下去。 “电视讲话是昨晚发生的,我今天早上才得到消息。” “你给我看这个做什么?!你觉得是我掩护他逃走的?!” “不,正好相反。我现在开始觉得你是无辜的了。” 许平浑身颤抖。 “他几天前就已经知道你被捕的消息,我们一直按兵不动,是想看他会不会念着跟你的情分回来帮你脱罪,不过从我们今早截获的消息来看,他应该是打定主意要放弃你了。” 许平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微笑。 “你被他利用了,许平。黄帆一方面拿你做烟雾弹来吸引我们的注意,一方面又从别的渠道逃跑。你看电视上的他哪有半点受伤的样子。现在他到了香港又公开利用自己的身份诋毁我们的国家和政‘府,欺骗和吸引了不少香港民众,为自己赚足了资本。”王勇从录像机里退出带子,“他这个人看起来文质彬彬,其实脑子聪明心又狠,你为他做了这么大的牺牲,他都能弃之不顾,他现在只有20岁就这么厉害,等过上十年二十年会是什么样子,我简直无法想象。” 许平仰头大笑,声音越来越低,突然嚎啕大哭了起来。 王勇以为自己说中了他的情伤,却不知许平心里在想,太荒唐了,太荒唐了。 王勇把带子放进自理手提的黑色公文包,道:“你还年轻,九个月并不算长,很快就出来了,在里面好好反思,尽早把你喜欢男人的臭毛病给治了,出来以后好好做人。” 许平垂着头没有说话。 “哦,对了。”他从提包的隔层掏出一封信递给许平道,“这是你爸爸之前让我转交给你的。” 许平迟疑一下,慢慢接过去。法警推开门道:“王队,囚车已经到了,再不走我们要误时间了。” “不要紧,我们已经谈完了。”他拍一拍许平,“信揣兜里,到车上看。” 囚车从外表看跟普通警用面包车没有区别,白色底用蓝漆写着“公安” 分卷阅读47 - 分卷阅读48 弟弟 作者:人体骨架 分卷阅读48 两个字,车顶安置着红白蓝三色的警灯。唯二的不同是所有的窗子都从里面用铁栏杆封死,前排驾驶座和后排囚犯座位用相同的铁栏杆分隔开。 底盘很高,许平带着手铐艰难地爬上去。车门从外面被法警锁死。 车子慢慢驶上马路,一直向北而去。 看守所建在离x市几十公里外的郊区,处地偏僻,听说再往前不远就是戈壁,寸草不生,环境十分恶劣。 许平呆呆地坐在车里颠簸了很久,怀里的那封信像烙铁一样烧得他浑身疼痛,却提不起勇气去拆阅。 今天爸爸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旁听席上,显得又苍老又疲惫。 弟弟没有来。许平有些庆幸,他无法忍受许正看见自己戴着手铐的样子。他宁可去死。 许川维持着一个坐姿听完了全程五十分钟的审判,连表情都没有变一下。 许平羞愧悔恨,一眼都不敢去看他。 最后当审判长宣读判词时提及自己同黄帆发生同性猥亵关系时,许平惊慌失措,突然像鬼迷了心窍一样地抬头去看爸爸,许川却偏过头转移了视线。 什么都没有了,学业、朋友、前程,连爸爸也抛弃了自己,以自己是个同性恋为耻。 许平捂着脸哈哈地绝望地笑起来,笑着笑着就从指缝里流出泪水。 他从口袋里抽出那封信,两手用力想要把它撕个粉碎,可是直到把信封都捏皱了还是下不去手。 他慢慢地把信封在大腿上展平,小心地撕开一边,倒出一张叠好的白纸来。 好久他捏着那叠成四方的信纸不敢动,过了好一阵才抖着手慢慢地拆开。 白色的纸上用扭曲的笔迹写着唯一的一行字: “哥哥,我想你。你回来。” 许平瞪着着行字许久许久,突然像心脏病发作一样揪着自己的胸口声嘶力竭地大叫起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 前排副驾驶座的警察吓了一跳,猛地敲着铁栏杆大骂:“你他妈发什么神经?!闭嘴!闭嘴听到没有?!” 许平把信纸按在胸口,一边疯了似地放声大叫,一边止不住地汹涌流泪。 他的声音从车窗一直传出去很远,惊飞了路边的几只麻雀,它们惊吓地扑棱棱展开翅膀朝着清澈蔚蓝的天空疾速飞去。 城市早已经被抛在身后。不再有高楼,不再有人烟。 道路仿佛笔直地通向世界的尽头,蓝色的天,白色的云,蓝天白云之下是青绿色的草原,更远处是灰黄色的山,它们连绵起伏,永不止歇。 【中部完】 2006 第34章 第 34 章 三十四。 一代过去,一代又来,地却永远长存。日头出来,日头落下,急归所出之地。风往南刮,又向北转,不住地旋转,而且返回转行原道。江河都往海里流,海却不满。江河从何处流,仍归还何处。 ——传道书 “决赛前的表演已经宣告结束了,我们下面将看到的是今天世界上最幸福的22个人,法国队的11人和意大利队的11人,将在德国首都柏林的奥林匹克体育场,进行2006世界杯足球最惊心动魄的总决赛。” 许平关掉电视转播,一个人静静地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了一会儿。 正是上午十一时,太阳高悬在天空中散发着阵阵热力,夏蝉在树上不停地高声鸣叫,汽车在墙外马路上来去,阳光下仿佛连柏油路面都被烤化。客厅的窗户向外打开,窗帘却静止不动,好像这样还不够炎热一样,“刺啦”一声传来了楼上邻居倒菜下锅的声音,然后是锅铲敲在炒锅上清脆的当当声。 许平穿着黑色的西装,打着黑色的领带,一动不动地靠坐在沙发上发着呆。 天气预报说今天白天气温可能高达38度,并且在今后两天中将持续攀升。这将是本市十年来最炎热的一个夏天。 这个家住了这么多年已经有些老旧了,墙的颜色开始发黄,天花板上出现了细长的裂纹,阳台栏杆的暗红色油漆剥落褪色,连家具也因为长年的使用而磨损黯淡。 到处都充满了生活的影子,被油烟熏黑的厨房墙壁,被弟弟弄坏的厕所把手,被自己坐得微微下凹的藤椅,被爸爸的香烟烧黑的茶几一角。 “嗑哒”一声,卧室的门慢慢打开,许正穿着黑色西装西裤一脸别扭地走出来。 “怎么样?”许平从沙发上站起来问。 “好紧。”许正试着抬高胳膊给哥哥看。 许平掸掸弟弟紧绷的肩膀道:“去年才给你买的,你肩膀是不是又变宽了,不然不会不合身。” 他转到弟弟的正面试着系住前面的西服纽扣:“还好腰没变粗。” 许正做出要脱衣服的动作,许平按住了他的手。 “不能脱。” “不舒服。” 许平拍拍弟弟的肩膀:“不要抬胳膊就行了,现在家里你能穿的黑色西服就这一套,没时间带你出去买衣服了。” 许正委屈地撇嘴。 “头低下来,我给你系领带。” 许正乖乖地在哥哥面前弯下腰。许平从口袋里掏出一卷黑色的领带,立起弟弟白衬衫的领子。 “这段时间上工是不是很辛苦?” 弟弟想了半天都回答不上。 许平没有继续问下去。 他从鞋柜里取出擦好的黑皮鞋让弟弟穿上。 一只皮鞋的鞋带散开了,许平蹲下去帮弟弟系好,又帮他理了理裤脚。 他直起身体看着弟弟。 头发是新理的,又短又硬地竖在头顶,眉毛浓重,眼睛深邃,下巴的线条像用刀雕刻出来。也许是因为从事体力劳动的原因,显得肩膀很宽,腰腹和大腿都强壮有力,平时在家穿着破旧的t恤短裤不觉得,换上黑色的西装不说话的时候,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充满了狂野的魅力。 许平愣了愣。 “哥哥你看什么?” 和帅气逼人的外表极不相符的是弟弟幼稚的语言。 “没什么。”他摸摸弟弟的头发,“我只是感叹你跟爸爸长得越来越像了。” 弟弟像大狗一样眯起眼睛任许平抚弄着头发,他的额角发间有着细密的汗水。 “怎么流这么多汗?” “热。” 许平摸摸自己的额头,干干爽爽什么也没有。 “我不想穿这件衣服。”弟弟埋怨道,“好热。” “不行。我之前怎么跟你说的,今天不管多难受都要忍着。你答应过我了。” 许正抹了抹脖子上的汗。 “嗯,我答应过哥哥的。”他说。 许平注视着弟弟许久。 “到了那里你就在椅子上坐着,会有很多人从你面前走过,你不 分卷阅读48 - 分卷阅读49 弟弟 作者:人体骨架 分卷阅读49 用跟他们说话,你只需要好好地坐着,不要乱动,不要离开上厕所,不要过来找我说话,不管坐多久,一直到大家都走了你才可以站起来,听到了吗?” 许正犹疑地慢慢点了点头。 许平抚着弟弟的脸轻声道:“别怕,我会一直站在门口,你只要抬起头就能看见我。” 许正点点头。 “记得我跟你说的,我们今天去做什么?” 许正想了想,像背诵课文一样道:“爸爸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旅行,我们去送他。” 许平沉默许久,然后轻轻地对弟弟微笑了一下。 “许川同志告别式”的黑色横幅下面,挂着爸爸的十七寸黑白照片。虽然作为演员将自己的一生都贡献给了大屏幕,私下里的许川却是个不喜欢照相的人。 许平从布满灰尘的箱子里翻出老相册挑了很久,才挑出这张照片。年代太久,已经记不清当初照相的事了,照片上的爸爸看上去并不快乐,他侧着脸坐在窗边,头发花白却整整齐齐地向后梳着,额头的皱纹又深又长,眼睛却茫然而深邃地地不知道看向何方。 殡仪馆的工作人员曾经委婉地向他建议换一张父亲生前更愉快的照片。许平摊开相册,发现照片虽然不少,生活照却没有几张,多是拍戏时的定妆照和工作期间顶着不同时代的造型被抓拍的瞬间。 许川一生塑造了很多角色,演过将军,演过乞丐,演过豪商,也演过流氓,比手中这张照片拍得好的不知道有多少,但是照片里的人没有一个是许川自己。 “请节哀顺变。” 许平机械般地跟前来吊唁的宾客鞠躬。 根据爸爸生前的遗愿,葬礼没有哀乐,也没有悼词。 遗体在鲜花的包围下摆在礼厅的正中,来宾入场时签下自己的名字,拿取一支殡仪馆准备好的百合,绕遗体一周并深鞠躬,将花轻放在遗体前。 租下的名为松鹤的礼厅位处殡仪馆的东北角,是一间不算大的偏厅,名为龙柏的主厅面积几乎是松鹤的四倍,今天在那里也同时举行着另一个葬礼,死者生前似乎十分显贵,送葬的车队由五辆加长林肯开道,几十辆豪华名车跟随,把殡仪馆的入口堵得水泄不通。流水一样的花圈一直排到厅外的走廊上去,上面有不少市委市政府领导和大公司集团的名字,由20个和尚组成的念经团不停地颂唱着梵音,门口有专职的礼仪小姐负责登记往来不绝的悼念宾客和收集礼金,哀乐从早到晚地响着,即使这样也盖不住一群人震天的哭声。 跟那边的葬礼一比,许川的告别式安静得好像一场黑白默剧。每个人都静静地来,静静地献花,静静地离去,没有人高声喧哗,没有人失声痛哭。签名本打开着,让亲朋好友写下他们的哀思,也有不少不愿意留下姓名的影迷,只是在灵前祭拜一番就悄然离去。 许平跟每一个到来的人的人鞠躬。在得知爸爸去世的那个晚上他曾失声痛哭,但是在这个安静的葬礼上,不知为何他却奇异地并没有感到巨大的悲伤。 弟弟一个人安静地坐在角落的椅子上,两只手伸直放在膝盖上。 许平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 “人来得差不多了,再有半个小时告别式就结束。”他说,“累了吗?” 弟弟等了很久才小声道:“我不能跟你说话。” 许平笑了笑。 他抬头去看对面墙上爸爸的照片,隔着十几米的大厅,相片上爸爸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时间和空间。 许平顺着许川的目光看过去,明净的玻璃窗外是殡仪馆宁静的庭院,绿色的草地上种着繁茂的广玉兰和一丛一丛修剪得整齐的月季,碎石铺就的小路上还沾着不久前自动洒水时的水迹,下午的阳光在上面折射出点点的金光。 “再坚持一下,等仪式结束了我带你去吃面。” 许正郑重地点点头。 厅里只剩下少少的几个人,许平慢慢地仿佛很疲劳地把头靠在弟弟的肩膀上。 “以后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他轻轻地说。 许正欲言又止。 “怎么了?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许正看了看四周,尽量嘴唇不动地小声道:“爸爸去旅行什么时候回来?” 许平愣了愣。 他低下头想了很久,开口道:“小正,爸爸他——” “许平!”有人从远处跟他招手打断了他。 许平站起来把手按在弟弟肩膀上道:“你坐在这里不要动。” 跟他打招呼的是x市晚报的记者,被总编派来采访演员许川的追悼会。 “来拍张照片吧。”他对许平说。 跟他一起拍照的是曾和爸爸一个剧组的女演员,现在正当红,来去有保镖陪着,戴着防光的帽子和墨镜。 摘下墨镜的脸孔美丽得仿佛艺术品,她拿出粉盒补了补粉,露出哀戚的表情对着镜头说:“好了。” “咔嚓”一声。 第35章 第 35 章 三十五。 醒着的时候 只能幻想 而梦却在睡着的时候来访 ——艾青 关于许川告别式的报道最后登在了《x市日报》的娱乐版,标题是“女星关静现身许川追悼会,黑衣素颜表情哀伤”,旁边配着一张关静含泪给遗体鞠躬献花的照片,死者家属的许平只作为背景模糊地出现在照片的一角。 许平看到报纸的早上已经销了假回单位上班。因为弟弟上午在一间工厂做卸货的临时工,六点就要上班,许平总是起得很早。他在小摊上买了一份报纸,走进出版社的小楼。楼道里静悄悄的,办公室里一个人也没有。许平到厕所洗了拖把和抹布,仔细打扫了一遍卫生,给自己泡了一杯茶,才在椅子上坐下来。他摊开报纸仔仔细细地念起来,从头版到副刊,连中缝里的征婚广告也没放过,等到放下报纸,办公室里已经热闹起来。 这一个上午过得很是无聊。主编王则栋一来就宣布开会,一整个上午几乎都在学习各种红头文件各种和谐精神的会议中过去了,好在会后给每个人发了半箱水果,这才让大家提起一点儿精神。 出版社里一多半是女同胞,剩下的男编辑多数是比他资格老的,这种搬箱子的苦力活儿自然就落在了许平头上。他和司机小王把批发来的苹果一箱一箱地搬上楼,累得满身大汗,还没顾得上休息,桌上的电话就响了。 王则栋找他。 许平敲了敲门:“王主编,你找我?” 王则栋从文件里抬起头:“对。来坐。” 王则栋今年已经四十几了,身材有些发福,家里有个女儿正准备上高中,听说成绩很好,老婆人也能干,在外面打理着自己的公司,可谓家庭事业双圆满。 他把眼镜摘下来,揉了揉 分卷阅读49 - 分卷阅读50 弟弟 作者:人体骨架 分卷阅读50 眉心道:“你怎么这么快就销假回来了?你爸的头七才刚过吧?” “前天头七,不过之前我爸病着的时候我就老请假,几年的份都让我请完了,现在他的后事办完了,我老在家待着也不像话,干脆就回来上班。” “嗯。昨天才跟我表妹通过电话,说我小舅去参加完你爸的葬礼回来好多天都吃不下饭。” 许平沉默着没有开口。 王则栋的小舅是许爸爸的旧日同事张瑾民,小的时候对许平很是照顾,他是国内小有名气的剧作家,写了不少电视剧本,很有些文化圈的关系,在许平最困窘的时候,也是他拉了许平一把,把他介绍到亲侄子的单位做排字的小工,这么多年靠着打熬才好不容易做到了编辑。 “你和我小舅也真是的,搞得这么神秘,人都介绍到我这儿来了,还不告诉我你爸是谁,只说是个老朋友,过了七八年才让我知道。” 许平笑笑:“当时也没想能干这么久,以为就是个临时工,之前也干过别的,过不久就被辞退了,以为这个工作也一样,索性就没说。而且我坐过牢,实在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王则栋靠在转椅的椅背上,摸着脑门叹道:“你别说,现在我看着觉得没什么,当时你要真告诉我你为了那事儿进去过,搞不好我就把你给推了,那时候跟现在不一样,谁也不想惹麻烦不是?!” 许平笑笑没说话。 “我小舅也是,他平时看着人多老实啊,谁看都觉得他是好人,谁知道好人撒起谎来才真是坑死人,闷不吱声就把我这个亲侄子给骗了。我这个小舅最不喜欢跑关系求人,我后来还一直琢磨你跟我小舅是个啥关系,让他能为了你下这么大的力,你别说,我还猜过你是不是我遗落在外的表弟呢。”王则栋哈哈笑起来。 “我从小就是给张叔看大的,我爸老是在外面演出拍戏,小时候放学就到张叔家吃饭,有一次我生病发烧还是他连夜把我送进医院,真说起来,情分跟父子也差不多。” “这事儿我也听说了。我表妹和你同一个晚上生病,我小舅先把你送医院,把我表妹撂家里了,我舅妈为了这事儿没少跟他生气,前些年一吵架就要拿出来讲。” 许平有些尴尬地扶了扶眼镜。 “我小舅说你之后就很少去他们家了,除了逢年过节送礼拜年,平时几乎都不上门,他还老惦记着你们。其实我舅妈那个人是那个了点儿,也不是单单针对你了,我妈当年都被她气得哭了几次,说我小舅这么好的人怎么娶了这么个老婆,你也不用往心里去。” 许平笑笑:“哪儿能呢,何阿姨对我们真是挺好的,我还记得她烧菜给我吃。后来我年纪大点儿了,能自己照顾自己了,总不好老给别人家添麻烦。” 王则栋点点头:“你能想明白就好了。我小舅真把你当半个儿子看,你有空就去看看他,你爸去世了,他心里也不好受。” 许平点点头。 “要是没别的事儿,我就先出去了。”许平道。 “别慌。”王则栋从抽屉里取出一叠单子,翻了翻对许平道,“前两个星期你请假不在,有些事儿你可能不知道。下个月单位准备考评,你的资料有些地方不完整。” 他把一张表格推到许平面前:“人事处让我把这个交给你,你拿回去填一填交上来。” 许平接过来一看,都是些背景调查的问卷,后面还附着一张体检表。 “体检也算在考评里面?”许平皱眉,“不是只有新进人员需要体检吗?” “问那么多干什么?上面怎么安排我们就怎么做,反正是公家报账,你就当是单位福利呗。” 许平哭笑不得,把表格对折再对折,塞进外套口袋里。 王则栋靠在椅背上用一种诙谐的眼神上下打量他。 许平有些毛骨悚然:“怎么?” 王则栋摸着自己微秃的脑袋笑道:“哎呀,许平,我越看你越觉得我老婆说得对,你就是太瘦了,要是好好收拾收拾,站出来也是一帅哥啊。”他神秘兮兮地探头问道,“你老实跟我说,你有没有对象了?” 许平沉默了一阵,还是摇了摇头。 王则栋一拍大腿:“哎呀,正好!我跟你说,我老婆公司有一个会计,比你大一岁,前两年年离婚了,但是没孩子。人特别能干,性格也温柔,里里外外操持家务那是一把好手,跟着我老婆好多年,人也老实靠得住,跟你那真是绝配,你要是愿意,我这就帮你安排见见面……” 许平急忙打断:“不用了!” 王则栋愣了一下:“怎么?” “……我暂时还不想考虑这事儿。” 王则栋急了:“怎么不考虑!这是人生大事儿!你今年都35了,还以为自己是小年轻哪?!” 许平沉默着没说话。 王则栋恍然大悟,小声道:“是不是觉得人家年龄比你大,又离过婚,所以你不乐意?” “不是,是我自己不打算结婚。我还有个弟弟要养,他的情况你不是不知道,他智力有问题,一辈子都得靠着我,哪个女人受得了?我还是别害了人家。” “哎,这你放心。”王则栋舒出一口气,“我老婆已经把你的情况跟她说了,她年纪也不小了,又离过婚,别的也不多求,就是想找个斯文体贴的人过日子。你弟弟不是还有工作嘛,也不能说是完全靠着你。” “不行。”许平斩钉截铁地回答。 “怎么不行了?!” “……我不能结婚的!” “你这个人奇了怪了!你好手好脚的,又有正经工作,人也长得不寒碜,你爸还给你留了一套房子,怎么就不能结婚了?!”王则栋有些气了。 许平一时也不好强硬地反驳他,好半天才道:“我不能生小孩的。” 王则栋一愣。 “……我妈和我弟弟都有精神和智力方面的问题,我问过医生了,十有八九是遗传性的。我妈走得早,我弟弟从小就受人欺负,我不愿意再带我的孩子到这世上来受苦。” 王则栋张口结舌好一阵才叹气道:“本来不该这么早跟你说,毕竟是人家的隐私,但是孩子要是你的心病的话,你可以放心了。我给你介绍的这个女的,唉,她不能生小孩儿了。她之前的丈夫挺有钱,但就是老打她,以前她怀着孕,她丈夫应酬喝酒回家对她拳打脚踢的,把孩子给弄没了,这之后就怎么也生不出来了,看病吃药什么都不管用。她长得漂亮,她丈夫开始还不肯跟她离,后来她婆婆不答应,急着抱孙子,这才把婚离了。她自己经济上挺宽裕的,啥都不缺,就是想找个体贴点儿的男人过下半辈子。跟她介绍多少人都没看上,我老婆把你的情况跟她一说,说你从小就孝顺,一个人照顾弟弟,为人 分卷阅读50 - 分卷阅读51 弟弟 作者:人体骨架 分卷阅读51 正派,工作也上进,人家才同意了。你们俩在一起,她找个知心知意的男人,你找个帮你分担生活负担的太太,你们俩谁都不想要小孩儿,刚好!” 许平沉默良久,摇头道:“不成的。” 王则栋火了,一掌拍在桌子上:“我跟你费半天口水,你一句不行就完了?!怎么不行了?!你说!” “……我不愿意。” “你人还没见呢就说不愿意!” “我爸才刚入土,现在谈这个还太早……” “谁说现在要你们见面了?我就是给你通声气儿。等你爸四七过了再说。” “我不——” 王则栋伸出手掌截断了他的话:“你不用找借口了,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你以后感谢我还来不及呢,现在出去做事了。” 第36章 第 36 章 三十六。 生命注满了爱,犹如酒杯斟满了酒。 ——飞鸟集 “叮铃铃——” 许平在街边的小店前停下脚步,让骑着自行车的老人从他身边驶过。 街道很窄,平时只见到自行车和摩托车从这里通过。两旁有不少小铺子,杂货店、五金店和卖牛肉拉面的小餐馆。街道位于老城区,灰砖砌成的门面已经古旧了,高高的水泥电线杆在天空中布下了蛛丝一般的网,麻雀们轻盈地立在电线上,街的尽头是城市里最后一座没有被拆毁的旧式牌楼,淡蓝的天空下可以看到它飞起的青色檐角。 许平提着公事包沿着街往前走,在一面“修车补胎打气”的牌子前左转,撩起塑胶门帘进了一间小小的修表铺。 铺子里光线很暗,靠街的玻璃窗前摆着一张桌子,上面堆满了剪刀、起胶器、放大镜等等的杂物,空气里充满旧家具和中午未消散的韭菜炒肉的气味。 弟弟正趴在桌前聚精会神地架着黑色的单筒放大镜调试着什么。 柜台后面一位头发斑白的老头从报纸里抬起头。 “来啦,许平。” 许平微笑着轻轻点头:“冯师傅。” 老人叠起报纸站起来道:“我去叫他。” 许平急忙拦住:“不用不用,我不急,等他做完好了。” 他把手提包放在柜台面上,自己找了把椅子坐下。 “今天生意怎么样?” “上午客人比较少,只有一个客人要修挂钟的,你弟弟不在。下午人多,都是要修手表的,有个小姑娘拿来一块老式的石英表,我眼睛不行,就让你弟弟去修。” 许平转头去看弟弟伏在桌前的背影:“他……行不行啊?” 冯师傅呵呵笑起来:“他都在我这儿多久了,你还对他没信心。我敢把活儿给他就说明他没问题。再说了,人家小姑娘来我这儿也不是为了看我这个老头子的。” 许平一愣,无奈地扯扯嘴角。 “你弟弟长得好哇,啥也不干就往橱窗前面一坐,我这儿就有生意上门。”冯师傅揭开杯盖悠闲地喝一口茶,“上回也有个小姑娘,长得可水灵,天天往我铺子里跑,跑了俩星期,你弟弟愣是一句话也没搭理人家,最后终于把人家气哭了。” 许平无奈道:“您没给她解释?” “说了呀,第二回我就看出不对了,跟她说让她别费力气,她就是不信。这小子连我这个师傅都不搭理,能理会她吗?” “您没跟她说我弟弟……智力有问题?” “嗨,我说这干嘛?!再说了,我也没觉得许正智力低,他是不爱跟人说话,但是在机械上有天分啊。这世上人多去了,谁身上没两三个毛病,那不成神仙了?!” 许平笑起来。 “冯师傅,您真豁达。” “活到我这把年纪,不豁达老天都不答应。唉,你别说,现在我们这一行生意不行喽,现在的年轻人都用的那叫什么手机,戴表的人都不多了。要是早些年,你弟弟也不用上午去给人卸货,就待在我这儿修表,一个月下来吃住都够了。” “给您添够多麻烦了。” “一开始我也觉得麻烦,你爸爸当年把人往我这里送,我心想,这傻子我哪能教得了,不行不行。你爸爸多精明,看见我桌上玻璃下面压的女演员王小棠的照片,脸上不动声色,只说要请我吃饭,我一去,嘿,发现人把王小棠本人给请来了!我脑子一昏,就把这事给答应下来了。那天晚上把我悔得呀,肠子都悔青了。过了俩星期才发现,你弟弟确实该是吃这碗饭的,可惜我们这行现在不景气了,你爸爸他人也……唉!” 许平沉默着没说话。 屋子里各种马蹄表和挂钟“嘀嗒”地走着,窗外有年轻人骑着摩托车的经过。 许正“吱”地一声推开椅子站起来,愣了一下,道:“哥哥。” 许平抬头看向弟弟,背着光,只看到许正高大的轮廓,脸上的表情却隐藏在阴影里。 “修好啦?”冯师傅站起来问道。 许正没有回答。他径直向哥哥走来,紧紧地抱住了他。 冯师傅戴上老花镜检查了一番:“行了,活儿做得不错,赶快跟你哥哥回家去吧,才多会儿没见就把你想成这样。” 许平哭笑不得,他伸手推了推弟弟。 许正却固执地不肯放开手。 许平拿起手提包拉住弟弟的手:“冯师傅,那我们先走了。” “去吧去吧,白瞎了一副好容貌,对着师傅连屁都不放一个,见到哥哥就跟狗见了骨头似的,魂儿都没了。没出息!没出息!” 冯师傅背着手叹道。 许平哈哈笑起来。 许正提着两大兜子菜在单元楼道口停下来脚步。 许平吃力地把右手的袋子转到左手,浑身上下去摸信箱的钥匙。 “小正你带钥匙了吗?你先上去吧,我拿个信就来。” 许正默默地看了他一会儿,把哥哥手上的塑胶袋抢过来,慢慢地上了楼。 信箱里躺着一堆花花绿绿的广告传单,房屋中介、超市打折、老军医包治牛皮癣,许平翻了翻,就把它们揉成一团丢进旁边的垃圾桶里。 信箱底部挨着墙壁夹着一封信,许平费了老大力才把它抽出来,边角已经磨损了,上面还沾了许多灰。 信封用很厚重的纸制成,中间的收信人处只写了“许先生”三个字。 许平一边慢慢走上楼一边把信沿着边角撕开。 里面只有一张明信片大小的油墨印的版画,纸张已经发黄了,正中是讲道的耶稣基督,有妇女跪在他的脚下虔诚地亲吻他的袍子,笔触细腻,人物表情栩栩如生。 背面什么也没写。 许平翻出信封来看,邮戳的地址用英文写着纽约。 大概是爸爸的影迷吧。他这么想着,掏出钥匙打开门,顺手把信放在了鞋柜上。 晚饭烧了排骨,炒了豆芽,又煮 分卷阅读51 - 分卷阅读52 弟弟 作者:人体骨架 分卷阅读52 了一道冬瓜海螺汤。 弟弟每天在工厂卸货,工作非常辛苦,到了吃晚饭的时候,拿起筷子狼吞虎咽,满脑门的汗,连背心也被浸透出一个u型。 许平自己只扒了两口就没了食欲,也许是天气越来越热的缘故,进来他总是吃得很少,胃口不佳。 他伸出筷子给弟弟夹菜。 “别光顾着吃饭,多吃菜,还有排骨。” 许正默默抬起头看了他一会儿,也学着他的样子往许平碗里夹了一块排骨。 “哥哥瘦,哥哥多吃。” 许平对弟弟微笑一下。 在许川生病去世的这半年里,许平用肉眼可见的速度一天天消瘦了下去,心中压了许多沉甸甸的东西,无论是吃饭还是睡眠都受了很大影响。 他夹起排骨咬了一口,只觉得油腻,看对面的弟弟却啃得很香,到底不忍心拂了弟弟的好意,硬忍着把肉吃掉了,这才发现桌面上没有扔骨头的地方。 他从客厅茶几上翻出一张昨天的报纸,叠一叠,铺在餐桌上。 向上的一面报道着最近的一桩炒得热火朝天的融资案。 “爱迪伦公司受华尔街投资者青睐,gdk公司注资18亿港元认购爱迪伦公司2.4亿股份,公司股价一月之内猛涨5倍,形势看好,该公司开发的电动汽车也将于年内正式投入市场。” 还有一张公司负责人和投资方在签字桌前握手的照片。 许正“噗”的一声把骨头吐在了两人的脸上。他用胳膊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很热吗?” 许正点点头。 许平站起身打开空调。 客厅里很暗,电视打开着,声音却调得很低,里面正上演着几年前的古装剧。 各种颜色的光在黑暗里像水一样从许平的脸上流过,他斜靠在电视前的沙发上,手里拿着杂志睡着了。 其中一间卧室的门打开,许正无声地走出来。 他在许平面前站了一会儿,他的影子像山一样将哥哥整个覆盖住。 他慢慢蹲下来,身上的衣服发出轻微的簌簌的响声。 许平紧闭双眼,眉头微皱,想来在梦里也是不安的。 许正将脸慢慢地凑近,近到鼻子几乎贴着鼻子,他的呼吸轻轻喷在哥哥脸上,他几乎可以数得清哥哥的睫毛。 他停了下来,似乎有些迷惑,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做些什么。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许平,慢慢地伸出手去想要碰一碰哥哥的脸。 “啪”的一声,许平手中的杂志掉到地上。 许平猛地惊醒,睁开眼睛看到弟弟离自己近在咫尺,瞳孔剧烈地收缩了一下,拳头下意识地握起来,浑身肌肉紧绷,但是很快他就反应过来,慢慢地放松身体。 他推开弟弟,从沙发上坐直,用拇指和食指按了按眼睛,抹一把脸问:“几点了?” 许正转头去看墙上的挂钟,好半天才回答:“十点二十七分。” “我本来还想看会儿电视,怎么在沙发上就睡着了?”许平自言自语道。 他捡起地上的杂志放在沙发旁的矮柜上。 “哥哥很累。” 许平有些惊讶地看了弟弟一眼,微笑道:“嗯,你也看出来了?” 他关掉电视,揉了揉有些发僵的脖子:“时间不早了,你明天还要早起呢,去睡吧。” 他把一只手放在弟弟的背上,随着许正走进他的卧室。 弟弟的房间摆满了稀奇古怪的玩意,各种不同造型的闹钟,大大小小的机器人,不同时代的收音机,正中一张桌子,上面堆满杂物,台灯还是亮着,显然弟弟之前正在做些什么,桌上到处都是细小的木屑和揉成一团团的废纸。 许平看到这一团乱的房间,微微皱了皱眉。 他走上前一步,想要帮弟弟清理一下桌上的垃圾,许正却慌慌张张地挡在他面前。 “干什么这么神秘?藏着什么东西不能让我看?” 许平探出脑袋。 弟弟却手忙脚乱地张开胳膊想要挡住他的目光。 许平顿一下,微笑道:“行了,什么宝贝让你这么紧张,我不看就是了。”他转过身道:“我数到5,你赶快把东西藏起来。” 他开始慢慢地报数。身后传来弟弟慌乱地塞东西的声音。他故意放慢速度,直到不再听到任何声响,才报出最后一个数字。 许平转过身看了一眼桌子下的抽屉,许正赶紧挡在他的目光前。 “行了,睡觉了。” 他看着弟弟脱掉t恤短裤光溜溜地钻进被单里,转过身轻轻拧灭了桌上的台灯。 屋子里一下子变得很暗,只有门外走廊透进来的一点光。 他走到弟弟床边,摸了摸许正的脸。 他们长久地在黑暗中注视着彼此。许正紧紧地盯着哥哥,心跳得很急。 许平慢慢俯下身,停一停,最终只是在弟弟的发际落下一个轻吻。 第37章 第 37 章 三十七。 如果错过了太阳时你流了泪,那末你也要错过群星了。 ——飞鸟集 七月在炽热的阳光和刺耳的蝉鸣声中过去了。 四年一度的足球狂热在六月底达到了顶峰,黄健翔在意大利对澳大利亚的比赛中疯狂嚎叫着格罗索的名字——“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他不是一个人!”——然后,在7月10日的这一天,齐达内在足球生涯的最后一场比赛中被红牌罚下场,意大利队以6比4的成绩战胜法国,赢得了2006德国世界杯足球的冠军。 仿佛为了纪念这场精彩的比赛,x市连下了一整天的豪雨,大雨把整座城市的尘埃和热气都冲走,等到太阳重新将热力洒在街头巷尾浓绿的树叶上的时候,酒吧里攒聚着看球的人群已经散去,恢复了三三两两冷清的旧日面貌。 这一天傍晚,许平下了班安置好弟弟,连衣服也没来得及换就搭车直奔柳荫路的一间足球酒吧。推开厚重的木门,室内强劲的冷气扑面而来,许平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吧台边有人跟他招手,许平抚了抚胳膊,向对方走去。 “喝什么?啤酒?”何志一边吃着碟子里的花生一边扬眉问。 许平点点头。 何志点了两瓶青岛,酒保拿出杯子,何志冲他摆摆手。两人并排坐着举瓶无言啜饮。 “最近怎么样?” “……就那样。” 何志看他一眼,理解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前阵子出任务,没法跟你联系,回来才知道你爸去世了。” “嗯,喉癌,发现的时候已经是中晚期了。” 何志转着手里的瓶子没说话。 许平沉默着,突然皱了皱鼻子道:“本来我爸不想做手术,医生告诉我让我放宽心,说我爸通过手术有很大机会活下来,他在德国留过 分卷阅读52 - 分卷阅读53 弟弟 作者:人体骨架 分卷阅读53 学,有很多同类的手术经验,又跟我吹他们的什么狗屁新技术,我就签了同意书。结果推进手术室不到半小时就出来了,跟我说癌细胞已经扩散,病变部位无法完全切除,让我回家等日子。他妈的……他妈的……我爸手术之后情况比之前恶化了不止一倍,身体整个垮了,原来还能走路说话吃东西,手术后连床也起不来,他们在他胃袋上开了个孔,把水和流质食物直接灌进去,我爸他受了多大的罪,不到两个月就……就……” 许平紧握着拳头,牙齿紧绷,浑身都在发抖。 “人民医院?” 许平强忍着眼泪点点头。 何志把花生碟下面压的餐巾纸抽出来,推到许平面前,从上衣口袋里抽出一支圆珠笔。 “干什么?” 何志从口袋里抽出一支烟点上,伸手跟酒保要了一个烟灰缸。 “把那糙蛋医生的名字写下来。” “你要干嘛?” “不干嘛。我们队里有纪律,出格的事儿也干不了,但是他妈这种人,拿病人的命混业绩,不给他点儿颜色看看他长不了记性!” 许平紧咬牙齿,有一瞬间他真的想伸手去拿那支笔,但是最后他还是忍住了。 他喝了好几口酒才慢慢开口:“……你就算把他打死又怎么样?我爸已经活不过来了。” 两个人沉默地坐着喝酒。吧台头顶的电视里放着转播的英超比赛,酒保在离他们很远的角落里擦着玻璃杯,偶尔抬头看店里一眼,然后继续低头沉默地做事。 “咱么好久没见,不说这个了。你最近都忙什么呢?” “有个福建那边的走私案,牵连特别大,上面成立了专案组,从全国各地抽人,怕消息泄露打草惊蛇,手机和电话都不让打,在那边埋伏了几个月把案子破了才回来,这两天就上电视,抓了一大批人,个个都要掉脑袋。” 许平点点头。 “累得半死,不过这次回来估计能升。”何志眼睛盯着电视喝一口酒。 许平看着他笑道:“你小子!我早就想跟你说了,以你的能力和资历,你们领导要是有点儿判断,一早就该提拔你了!”他举起酒瓶,“来,干杯,恭喜你升为刑警大队队长!” “副队长……不过,应该很快就会转正吧。” 许平哈哈笑道:“副队长也是队长,你小子还跟我玩谦虚!” 两个人碰了碰酒瓶,各自仰头喝酒。 何志做个手势让酒保再拿两瓶青岛,许平制止他:“够了,我酒量不行,等会还要回家照顾我弟弟,不能再喝了。” 何志拍拍他的肩膀,道了一声:“平子。” 许平一愣。何志已经很多年没这么称呼过他了,这一声“平子”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他突然想起,自己和何志已经相识快30年了。 他沉默地坐回座位,接过酒保送上来的冰凉啤酒,微微举起向何志致意,先干了一口。 他知道何志有话要跟他说,他并没有催促,而是耐心地等着。 “前两天我给小清去扫墓,看到她的照片,觉得自己连她的样子都快想不起来了,这才过去多久,八年了吧?” 许平没有说话。 “我当初发誓要抓到凶手,结果这么多年,肇事司机没有找到,我人却老了。” 陈清是何志曾经的女朋友,两个人交往5年,在即将谈婚论嫁的时候被汽车撞倒,肇事司机逃之夭夭,陈清在送往医院的途中不治身亡。 “要是她还活着,这会儿我儿子都上小学了。” 许平无声地喝着啤酒。 “有时候我觉得活着真他妈没劲儿。好人都不长命,坏人却高官厚禄逍遥自在。”何志深吸一口烟,“妈的,真让黄秋生说对了,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铺路无尸骸。” 许平笑笑:“别这么悲观,世界上还是好人多一些,咱们俩不是都好好地活着么。” 何志抽抽鼻子:“我现在越来越不清楚自己算不算好人了,每天跟那些犯人打交道,有时候觉得自己也要变成他们那样的怪物,局里也很多乱七八糟的事,就是跟你说说话才能觉得轻松一些。” “要升副队长的人还说这种泄气的话。” 何志抖抖烟灰:“官是升不完的,一层压一层,永远有人在你头上。我们这些人,跟人家养的狗也没什么差别。” 许平看他一眼:“那我们这些市井小民算什么?你跟我这儿发发牢骚算了,回去好好干你的刑警队副队长,你爸妈还等着你光宗耀祖呢。” 何志笑笑:“什么光宗耀祖,要说光宗耀祖应该是你这样的人才对。” 许平沉默下来。 “要不是当年被那个王八蛋陷害,你怎么会去坐牢,怎么会留下案底,不能上大学?!妈的,他现在背着通缉令在国外逍遥自在,你当初在牢里吃了多少苦头……” “行了。” 两个人一起沉默下来。 何志慢慢按住他的肩膀:“对不住,我今晚上有点儿喝高了。” 许平点点头。 他站起来准备结账,何志拉住他:“我请客。” 何志刚从裤兜里掏出钱包,酒保就过来搭话:“我们老板刚才吩咐过了,两位的酒免费。” 许平愣了一下,转头去看何志。 何志面无表情地把钱包重新揣回裤兜里。 “替我谢你们老板一声。” “我们秦老板说何警官什么时候来都欢迎,我们在其他地方还有一些分店,何警官什么时候到我们店里来刷这张贵宾卡就行了。” 何志接过卡看了看,收在怀里。 两个人出了店门。 “你跟老板认识?” “见都没见过。” 许平没说话。 “像这种开酒吧的常有人闹事,他们自己手下也养着人,捅了篓子求我们办事儿的时候多着呢。” 许平点点头,准备告别搭公车回家。 “平子,我要结婚了。” 许平吓一跳,转头去看何志。 “啊?!你什么时候交的女朋友?!” “不是我的女朋友。”他停一停,低下头碾着脚底的烟蒂,“是我姐夫介绍的,公安厅卫厅长的女儿。” 许平看着何志。 “婚礼是什么时候?” “十月。” “记得给我寄请柬。” “嗯。” 夜色里酒吧的霓虹灯一闪一闪,燥热的风中充满了尘土的气息。 一辆红色的出租车在他们面前缓缓停下,许平冲司机摆摆手,对方又慢慢驶走了。 远远的,25路公共汽车正在向站牌驶来,车厢里载满了晚归的人。 “我的车到了。” 何志点点头。 “有什么事儿你给我打电话,别不好意思老一个人担着。” 许平笑笑:“别咒 分卷阅读53 - 分卷阅读54 弟弟 作者:人体骨架 分卷阅读54 我啊,也不想想你是干哪行的。我这个人遵纪守法,要是打电话让你帮忙那才叫完蛋了呢。” 何志也笑。 许平摸出月票登上公车,何志一直站在车下送他。 许平从车窗探出头去:“行了,赶快回家去吧,别让你爸妈等着了。” 何志点头却没有移动。 许平想了想,又探头叫道:“大志!” 何志抬起头。 “过两天我生日,出来吃饭啊。” 公车“嗤”的一声开动,许平看见好友在夜色里跟他挥手。 第38章 第 38 章 三十八。 须知小花的产生 是为了在你心旁逗留的一瞬 ——屠格涅夫 “你好。” 挂号柜台窗口的护士从电脑前抬头看了许平一眼。 “那个……体检。”许平弯下腰对着窗口说。 “哪一种?” “啊?” “我们有a、b、c三种体检套餐,你要选哪一种?” “……有什么区别?” “你是个人做还是单位要求的?”护士有些不耐烦。 八月的上午,阳光已经变得非常炽烈,医院大厅里人来人往,挂号处的队排得老长,四下里一片嗡嗡的说话声。空调虽然开着,却因为大敞的门窗而感觉不到丝毫凉气。 “单位的。” “吃早饭了吗?” “……还没有。” “套餐b。交完费上四楼。” 抽血、尿检、耳鼻喉、测视力、x光。 体检的最后一项是心肺,许平拿着单子走进科室,有护士在后面拉上帘子。 许平脱掉上衣,医生戴上听诊器在他后背几处听了一阵。 “你叫许平?” “是。” “哟,今天是你生日啊?” 许平笑笑,算是答应。 医生把听诊器挂回脖子上道:“你的心肺应该没什么问题。”他看一眼许平的上身,“就是人太瘦了。” 许平低头扣着衬衫纽扣:“……工作忙。” 医生在体检单子上填了几笔,拿出一张条形码的贴纸贴上。 “现在的人工作压力都大,天天加班,好多年纪轻轻就过劳死。人活着,有钱有权当然好,但是再好也没有健康重要,你说是不是?” 许平接过单子翻了翻。 “这话您该给当老板的说,我们这些给人打工的,上头要你加班你敢说个不字?” 医生笑笑。 “工作是给人干的,身体是自己的,就算不为自己,也得为家里人想想啊。” 许平顿一下,沉默着微笑地点点头。 “我的体检项目都做完了,这单子是?” “交到前面柜台,护士会给你一张回执,你拿着过一个星期来取体检报告就行了。” 何志升迁和与卫厅长女儿结婚的消息在几天内传了出去,让这个从前默默无闻的刑警变成了城中的新贵。一夜之间,他突然多出了许多朋友,许多人他没有见过,却像交往多年的老朋友一样热情地欢迎他,很快他一天的行程就充满了各种各样的应酬,精美的食物,名贵的好酒,漂亮的女人。 何志很清楚地记得自己刚调到刑警队的时候曾经跟当时的王队长一起到本市一间大企业查案,那时他还很年轻,壮志踌躇,充满了天真的朝气。在对方豪华办公室里,刘老板欢迎了他们,他跟王队长热情地握了握手,何志以为下一个握手的是自己,主动伸出手去,对方却像没看到一样转头去跟王队长说话。 王队长做了个手势让他跟秘书一起出去等,关上门的一刹那,何志听到王队说:“新来的,不懂事。”何志的脸一下子憋得通红。 就是这同一个刘老板,在某一天由姐夫带领的饭局上主动跟何志碰杯,在饭局结束的时候还表示以后要多多联络。 整个世界都变了,唯一没变的大概只有许平。 卫颖打电话过来的时候何志正准备出去,今天是许平生日,他们俩约了一起吃午饭。 卫颖在电话里问了他一些琐事,一旦要办结婚,鸡毛蒜皮的事就特别多。 何志有些心不在焉地听着,从第一次见面到准备结婚,两个人只约会了七次,中间何志还因为去福建查案而离开了四个月,他对这桩相亲本来抱着可有可无的态度,卫颖比他年轻,有个有权势的爸爸,还在英国留过学,虽然面目平凡,但是等着追求她的人都排出一条街去了,他并不讨厌她,可也不想巴结她,他是个男人,从内心深处何志不愿意伤害女性的自尊,所以他等着卫颖主动来终结这场相亲,这也是他报名去福建的原因,可是直到今天,两个人即将结婚,何志也没弄清楚卫颖的想法。 “何志,你在听吗?” “……嗯,你说。” “中午你有什么安排?我正好在你们局附近,不如一起出来吃个午饭吧。” “我约了朋友。” 电话那端沉默了一秒。卫颖笑道:“没关系,改天也是一样的。” 她听起来一点也没有不开心的样子。 “婚礼的时间我跟教堂讲好了,我爸爸还在添改宾客的名单。你什么时候有空,我们去照个婚纱照吧。”她停一停,突然道,“对了,前两天我去影楼看见有老夫妻照结婚四十年的纪念照,我在想,不如带你爸妈和我爸妈一起去照相,你说好不好?” 何志没说话,他忽然有点内疚,婚礼的事几乎是卫颖一个人在打理,他没帮什么忙。 “你不是跟朋友约了吃午饭?快去吧,我晚上再打给你。” 她准备挂上电话,何志却打断了她。 “卫颖!” 许平坐在一间小餐馆里喝着茶水,服务生拿来了菜单,他看也不看就把它们放在桌上。 今天是他的生日,他在等何志跟他吃午饭。 餐馆的装潢并不好,面积也小,大中午的时间只有冷清的三两个客人,老板娘站在柜台后面算着帐,穿着粗糙粉红色制服的女服务员靠在玻璃门边茫然地看着外面来去不息的行人。这样的餐馆在城市里只怕有上万家,它们盘踞在每一条街头巷口,人们每天从它们身边走过,却从来不记得它们的名字。 从前许平经常同何志到这样的小餐馆吃饭,何志从警校毕业刚当上片警,他从监狱出来换了几个工作才做了排字的小工,两个人兜里都没有钱,工资很少而许平尤甚,这样的小餐馆味道虽然不好,但是价钱便宜分量足,已经是他们最好的选择。 现在的情形当然已经好了很多,许平自己虽然还是不富裕,但是何志却绝对不会缺钱花,许平知道好友经常山珍海味,但是跟何志两个人去高级餐厅吃生日饭却一次也没有出现在许平的脑海里。 他跟何志已经认识太久了,从流着鼻涕 分卷阅读54 - 分卷阅读55 弟弟 作者:人体骨架 分卷阅读55 的小学一年级到今天,将近30年,多少人能有认识30年的老朋友?人一天天变老,每一天都被社会嵌进更深的模套里,每一天都认识更多的人,但是他们是你的同事、相识、熟人、邻居,他们不是你的朋友。 许平看一眼手表,何志迟到了,他拿出手机打算给何志打个电话,就听到玻璃门被推开的声音。何志走了进来,跟在他身后的是一个身穿宝蓝色套装的年轻女人。 许平有一瞬间的惊讶,何志并没有提起他要带人来吃饭的事,而且还是个女人,但是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了。 他站了起来。 “这是我未婚妻,卫颖。”他转头看向卫颖,“我朋友,许平。” 许平和卫颖握手,三个人围着桌子坐了下来。 许平有些尴尬,但是他隐藏得很好。他有些责怪何志没有事先告诉他,否则他绝对不会选这样一个低档次的餐馆作为同何志太太见面的第一场所,但是何志看起来却满不在乎。 他正忙着低头点菜。 卫颖的套装剪裁简洁,但是用料却非常好,就跟她的人一样,五官虽然平凡,但是却有一种沉静的气质,令人心生好感。她穿着高级的套装,背着高级的皮包,许平可以很清楚地看见皮包上交叉的双“c”标志,她坐在破旧的红色塑胶椅上,喝着免费的茶水,态度非常温和坦然。 许平私心里想踹何志两脚。 是卫颖先开的口。 “其实我平时不会穿得这么隆重。”她微笑道,“我上午刚刚去见了一个很麻烦的客户,身上这套是我的战斗装。” “卫小姐做那一行?” “我帮朋友管理画廊。”她打开皮包递给许平一张名片。 许平摸了摸身上口袋,很无奈地发现自己没有带名片出来。他做了个摊手的姿势。 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气氛一下子缓和了下来,许平开始和对方很随意地聊天,聊天气、聊新闻、聊画廊和出版社,何志偶尔插上几句话,多数时候都静静地聆听着。 饭菜上来了之后,两个人停止了说话。 卫颖的餐桌礼仪非常好,看起来受过良好教育的熏陶。 菜上到一半,何志的手机突然响起来,他看了两人一眼,拿着手机到餐厅外面讲电话。 服务员端了一盘炒菜心,用香菇配着,闻起来香气扑鼻。 卫颖看了盘子一眼,伸手招呼服务员,请对方重新做一盘端上来,不要加任何菇类。 何志讨厌香菇,这件事连她妈妈都不知道。 他惊讶地看着卫颖。 “你知道他讨厌香菇?” “……嗯,有一次跟他吃饭发现的。” “怎么发现的?他从来不挑食。” 卫颖笑笑,指着自己脖子的一边道:“他这里有条青筋,吃香菇的时候一跳一跳的。” 许平哈哈大笑起来,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开心了,一直到何志打完电话走回桌子,他还在笑着。 “什么事这么高兴?”何志在他身边的椅子上坐下来。 许平重重一拳捶在好友的背上。 “我们在聊你小时候的事。” 何志挑了挑眉。 许平显得有些兴奋,不停地讲着两个人上小学时的事,调皮捣蛋,爬树摸鱼。 何志不知道卫颖对自己的好友施展了什么魔法,许平并不是一个自来熟的人。 他不着痕迹地看了卫颖一眼,卫颖虽然专注地聆听着许平的谈话,却感觉到了何志的目光。她微微偏过脸探寻地看向何志。 她的鼻子不够挺,脸颊上有些雀斑,眉毛也不够浓密。她完全够不上漂亮的标准,但是她的眼睛非常清澈明亮。 何志有一瞬间的心悸,几乎微不可闻,然后他转开脸去。 第39章 第 39 章 三十九。 尘土受到损辱,却以她的花朵来报答。 ——飞鸟集 同事们几乎没人知道许平的生日,唯一的例外就是主编王则栋。 他把许平叫到自己的办公室,送给他一条领带作生日礼物。 出乎许平的预料,领带是红色的真丝斜纹,包装得非常精致,牌子上写着意大利文。 许平知道王则栋讨厌鲜艳的领带,他自己的领带从来只有蓝色和黑色。 “我老婆选的,全手工意大利,叫什么拉的,名字老长,我现在想不起来了。”他抓抓自己脑门上稀疏的头发,“我本来说买个蓝色的,她偏说红色的好看,你也知道我老婆,买起东西来六亲不认,她说红色的好看那就买红色吧,你年纪轻,人瘦,这种领带说不定戴着好看。” 许平知道王则栋的有点妻管炎,这些小事上老婆一强硬他就让步了。 他笑着拿起来比了比。 “要不晚上一起吃个饭?” 许平摇头:“你知道我弟弟的情况,晚上我走不开。” 王则栋点点头,他并没有期待许平答应,他有更重要的事要交代。 “我老婆跟方小姐说好了,下周五你们出来见个面,地方我们帮你安排。” 许平一愣:“方小姐是谁?” 王则栋抚掌:“我之前不是跟你说了,我老婆公司的会计,要介绍你们认识的?” 许平苦笑。 王则栋上下打量他一番:“你有好西装没有?没有我帮你找一套。” 许平点点头:“有。” “那就行了,你回去好好把自己收拾收拾,理个发,皮鞋擦亮一点。第一次见面,给人家留个好印象。” 许平已经懒得争辩。 王则栋拿起领带盒在许平胸前比一比,满意地道:“领带就用这条。还是我老婆有眼光,你皮肤白,穿黑西装配这条领带刚刚好。” 许平去接弟弟的时候有点迟了。 冯师傅下班前突然来电话,说家里有急事必须先走,把许正托给旁边自行车修理铺的人照看。 以前这样的事也发生过几次,许平没有太担心。 他准点下班离开出版社,他的同事多数都是中年女性,大家没事凑在一起谈老公谈孩子,许平根本插不上嘴,下了班也很少有人招呼他参加活动。许平并不介意,他的生活非常简单,日复一复的单调重复会让许多人觉得无聊,但是许平却在这其中找到一种稳定,稳定让他觉得安心。 他搭上公共汽车的时候天已经很阴了,惨白的铅灰色一层一层地压下来,蜻蜓在低低地绕圈乱飞,公车里挤满了下班回家的人,湿热的空气里传来各种糅杂的汗臭味。 城市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拥挤,民工们放弃了他们的田地,大批地涌向城市寻找生活,到处都在修建新的楼宇,黄色的起重机像路标一样随处可见。 公共汽车“嗤”一声在站牌前停下,许平后边座位的人站起来下了车,许 分卷阅读55 - 分卷阅读56 弟弟 作者:人体骨架 分卷阅读56 平身前一个穿着校服的高中男生试图向空着的座位挤,许平不着痕迹地挡住了他。座位被一个提着包的干瘦老头占去了,高个子的男孩子瞪了许平一眼,暗骂一声:“操!” 就在这时,天空中突然有一道闪电划过,隔了一两秒,仿佛从大地深处传来了震耳欲聋的雷声。 大雨瓢泼而下。 公共汽车猛地刹车,乘客都因为惯性而向前倾倒。 司机打开旁边的车窗在雨中探出头去看。 似乎遇上了大塞车,路的这边被堵得满满的,好久都没有车子能动。 司机等得不耐烦,熄了火跳下车子去查看。 不多时他湿漉漉地打开车门,抹一把脸上的雨水道:“前面出车祸了,有个民工给轧死了,地上都是血。” 车子里静了一秒,然后“哄”一声讨论起来,不少乘客都探头出去看。 在瓢泼的雨雾中什么也看不见。 由远而近地传来了救护车的警报声,在路的另一边逆向行驶来一辆警车和一辆救护车。 许平紧抓着头上的扶手,胳膊上密密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许平顶着黑色的公文包一路从公车站牌跑向修表铺。 雨下得很大,硕大的雨珠打在他的背上,让他觉得一阵疼。 雨水在地上形成了一个一个小小的泥潭,皮鞋踏进去,溅起污黑的水花。 路上没有什么行人,街边的店铺也多数拉下卷帘门,屋檐上的积水一连串地滚落地面,在台阶下汇聚成小溪,向低洼处流去,马路两边槐树的树叶在风雨中东摇西摆,簌簌作响。 弟弟站在修表铺的门口,举着一小块透明的塑胶布挡雨,衣服紧贴在身上,浑身湿透。 许平顶着公文包站在弟弟面前。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大家都走了。”许正回答。 自行车修理铺的门已经拉了下来,连平时挂在外面的牌子也一同收走了。 许平看向弟弟,他两只手举着塑胶布,整个人像是从游泳池里爬上来,连头发都湿透了。 “没人给你伞?” 许正摇摇头。 有一瞬间许平觉得非常愤怒,他的弟弟被人像流浪狗一样丢在门外,连遮雨的地方也没有!但是这种情绪很快就被悲伤所替代。 他摸了摸弟弟的手,许正的手很凉。 “我们现在就回家。”他拉着弟弟向前走。 许正把塑胶布挪到了哥哥的头上。 许平转回头看他,弟弟大半个身子都露在雨下,眼睛被雨水打得几乎睁不开。 许平看着弟弟,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风把塑胶布掀开一个角,雨水打了进来,许正手忙脚乱地去压。 许平按住了他的手。 他把塑胶布从弟弟的手里扯下来,扔在一边。风很快把塑胶布卷得老远。 他们俩都淋在雨里,许正有点傻傻地看着他。 他对弟弟笑了笑。 街的那边开来一辆计程车,许平伸出手去。 虽然许平订下了和弟弟在外面吃晚饭一起庆祝生日的计划,但是最后还是被大雨打断了。 他们俩都被雨淋成了落汤鸡,直到下车的时候,计程车司机还在嘟嘟囔囔地抱怨两人把车里的座位弄湿了。 许川去世后留给两个儿子的除了一套房子,就只有账户里不到二十万。本来他计划留下更多的财产,但是他最后的一场大病花去了大半的存款。许平本人的工资不多,还要照顾弟弟,因此格外节省,平时上下班是绝对不会搭乘出租车的。 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雨还没有停。 他把弟弟推进浴室去泡热水澡,自己换下衣服去烧晚饭。 晚饭很清淡,只有一道豆腐,一道青菜和一小锅紫菜蛋花汤,连肉也没有,许平还没来得及去买。 外面雷声阵阵,电视没有打开。 许平发现弟弟在偷看自己,当他抬起头去注视许正的时候,许正却把目光挪开了。 他夹了一筷子豆腐放在弟弟的碗里。 许正埋头扒饭。 许平笑了笑:“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许正慢慢抬起头。 “今天是我的生日。我35岁了。” 没有蛋糕,没有蜡烛。许正垂下眼睫点点头。 许平站起来收拾自己的碗筷,他吃得比较少也比较快。路过弟弟的时候他揉了揉许正的脑袋。 一整晚弟弟都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去看墙上的挂钟,神态有些期待又有些焦急,好像等待第一次出门约会的中学男生。 许平看在眼里却什么也没有问。 十点钟不到,许平已经开始打呵欠。 弟弟还在看电视。 他从沙发上站起来打算跟弟弟道晚安,许正却拉住了他。 “你不累吗?我想睡了。”许平温和地低头问。 弟弟有些强硬地握着他的手腕:“哥哥陪我看电视。” 许平看了弟弟的脸一会儿,终于坐了下来。 星期五晚上十点当地的电视台总会播出外国文艺电影,在意大利或者法国,在充满古意盛开鲜花的小镇上,在许多人一生都不曾去过也不曾梦过的地方,上演着各式各样的悲欢情仇。长长的镜头,缓慢的音乐,奇异优雅的语言,这一切都像催眠曲一样让许平昏昏欲睡。 许正把哥哥的脑袋轻轻放在自己的大腿上。 有那么一会儿许平微微睁开眼睛。他闻到熟悉的气味,有温暖的手在轻轻抚弄着他的脖子,粗糙的指腹从他的皮肤上慢慢划过,他觉得很安心很平静,然后重又陷入深深的睡眠。 差10分到午夜的时候,许平被弟弟摇醒。 许平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问:“电影结束了?” 许正摇摇头。 “我有礼物要送给哥哥。” 许平微笑,并不觉得惊奇。 “在哪里?” “闭上眼睛。” 许平用领带蒙住眼睛让弟弟带着他向前走,黑暗里他感到弟弟指节粗大的手紧紧地握着他,小心地带他避开桌角和椅子。他微笑起来。 他被弟弟领进卧室,许正解下蒙在他眼睛上的领带。 许平慢慢睁开眼睛。 在弟弟的旧书桌上摆着一座橡木色雕刻成一栋小房子的钟,正中是圆形的表盘,旁边点缀着树和花,表盘的左边有一辆蓝色的公共汽车,背景是许多高楼大厦,表盘的右边有两个手牵手的人。 许平惊讶地去看弟弟。 正在这时,表盘上的小窗突然打开,一只白色的鸽子跳出来,“咕咕”地叫了12声,音乐开始响起,公共汽车的车轮转动,太阳从高楼大厦上升了起来,两个人手拉着手从右边行到左边上了公共汽车,然后,就像突然开始一样,一切又恢复了原状。 “你做的?”许平问。 分卷阅读56 - 分卷阅读57 弟弟 作者:人体骨架 分卷阅读57 许正点点头。 他指着右边的两个人道:“哥哥,我。” 许平想,原来这就是弟弟的小秘密。 他伸手抚摸钟面,一直摸到手拉手站在一起的两个小人,面部表情刻得很模糊,上面还有没有刨干净的木屑。矮的那个穿着黑色的西装裤和白色的短袖衬衫,高的那个穿着蓝色的t恤和牛仔裤。 许平笑了起来。他没有告诉弟弟在生日的时候送钟是一间非常不合时宜的事,他也不在乎。事实上,这是他此生收到的最好的生日礼物。 “谢谢,我很喜欢。”许平微笑道。 许正像授勋一样把座钟郑重地放到哥哥怀里。 “我还有另外一份礼物。”他轻声道。 这一次许平惊讶了。 弟弟看上去有些紧张。 “闭上眼睛。” 许平闭上眼睛,好久他都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出于好奇他微微地掀开眼帘。 “哥哥骗人!”弟弟大叫起来。 许平笑道:“好好好,对不起,我现在就闭上。” 弟弟却不信他了,他用之前的领带蒙住了许平的眼睛。 许平安静地站在黑暗里等待,弟弟送给他的座钟分量不轻,以至于他必须两只手抱着自己的礼物。他的手已经有些酸了。 黑暗给了他奇怪的幻觉,让他觉得自己仿佛是赤身裸‘体地站在雪地里,有一个无形的人在充满爱意地抚摸着他。 就是在这个时候,他感到弟弟粗糙的大手抚上了自己的脸。他可以闻到弟弟的气息,在一千一万个人里他也不会错认这个味道。 他感到弟弟抚摸着自己领带下的眼睛,抚摸他的鼻子,他的面颊,他的耳朵。 弟弟身体的热力从很近的地方传递到了他的皮肤上。 许平在黑暗里微微急促地呼吸着。 他向右边稍稍侧过头去,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是想回避还是想迎合。 他的脖子洁白细长,侧头的动作给他添加了难以描绘的神秘美感。 他轻轻地叫了一声:“小正。” 弟弟吻了他。 时间好像也停止了。 弟弟的嘴唇压在他嘴唇上的触感,温暖而湿润的气息,还有那些仿佛带着爱意的抚摸,在黑暗中,一切感官都变得敏锐,但是这黑暗中的短暂欢愉又显得那样虚幻,以至于许平觉得自己一定是深陷某个不知名的梦,就像许多个夜里一样,他渴望着一样他永不可得到的事物。 他不知道弟弟吻了他多久,仿佛是一个很长很温柔的吻,又仿佛是一连串短促而甜蜜的亲啄,他深陷其中无法自拔,好像掉入迷幻仙境,一切似真似假。 直到弟弟慢慢解开了他眼上的领带,在灯光下,世界回归了她本来的样子。房间里各式各样的钟表在滴滴答答地走着,客厅的电视里传来了电影结束的音乐尾声。 “哥哥。” 许平还是许平,许正还是许正。 弟弟捧着他的脸想要继续吻他,许平却后退一步。 他有点吃力地抱着座钟沉默了一会儿。 “谢谢你的生日礼物。” 他侧过头看着一边墙壁空白的某处,“晚安。” 第40章 第 40 章 四十。 所以我告诉你们,不要为生命忧虑吃什么,喝什么。为身体忧虑穿什么。生命不胜于饮食吗?身体不胜于衣裳吗? 你们看那天上的飞鸟,也不种,也不收,也不积累在仓里,你们的天父尚且养活它。你们不比飞鸟贵重得多吗? 你们哪一个能用思虑使寿数多加一刻呢? ——马太福音 “许平。” 王则栋夫妇对看一眼。太太皱起眉,做了个眼色给丈夫。 “许平!” 许平一惊,从窗户的方向慢慢转过脸来,面色苍白。 他微微扯动嘴角,露出一个几乎不可察觉的微笑。 “对不起,我们刚刚说到哪里了?” 王则栋脾气急,看到许平这个魂不守舍的样子就竖起眉头想骂人,他的老婆在下面轻轻踢了他一脚。 正是又一个星期五的傍晚,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餐厅的窗外是川流不息的街道,各种店铺和街灯把城市的中心点缀得灯火通明,天桥上的行人往来不绝,公共汽车载着满满的人一辆接着一辆交叉驶过,更远处高楼大厦上亮着点点的灯,霓虹色的招牌在大楼的天顶上发出刺眼的光,深蓝色的天空中还有夕阳留下的最后一抹红,太阳已经落下,月亮已经升起,可是月光的颜色太黯淡了,在夜晚城市的中心,在红灯绿酒的交汇处,它被汹涌的光流吞没了。 许平穿着藏青色的西装,打着红色斜纹的丝绸领带,带着无框的平光眼镜,新理过的头发被理发师用啫喱在发顶拉得一根根竖起,额头光洁,身材瘦削,让他显得比实际年龄年轻许多。 “小方刚刚在问你家里的情况。”王则栋的太太道。 “我爸前不久去世了,现在家里就只有我和我弟弟。”许平回答。 “许平的爸爸你可能认识,八一厂的老演员,以前演过贺龙的,还拿过金鸡奖。”王则栋补充道。 对面的女人微笑道:“这我记得,中学的时候学校还组织我们去电影院看过的。”她转过头看向许平,“没想到他是你爸爸。” 许平没有说话。 方果穿着白色的短袖丝绸罩衫,配着深蓝的裙子,画着很淡的妆。她的五官并不精致,但是有一种特别的忧愁的韵味。这种神韵可以打动很多男人,但是许平明显不在此列。 方桌上铺着洁白的桌布,菜还没有上来,每个人的面前只摆着一杯冰水,许平正望着自己面前的冰水出神。他的目光有些涣散,脸上的表情像是戴着面具一样,连肌肉都是生硬的。 “小方你中学是在本市上的?”王则栋来救场。 “我从小到大都在这里,中学念的是市三中。” “是西郊老城区那边的?” “是。” “哎,那跟许平的中学还离得挺近的,他念的也是老城区的学校,铁道一中,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离得不远,我们学校的老对手了,当年市里有什么歌唱比赛演讲比赛,两个学校老是撞上。” “哈哈哈,这么巧。我听说许平他中学的时候成绩特别好,是他们学校的尖子生,有什么比赛肯定少不了他的份。你们年纪差不多,说不定以前还见过。” 王则栋的老婆瞪了他一眼:“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中学时候的事儿谁还记得,同一个年级的人都认不全了,还知道外校的?你问问你自己,你都多少年没跟你中学同学联系了?!” “我就是这么问一下怎么了?说不定还是熟人呢。” 王则栋老婆抿着嘴长长地看了他一眼。 王则 分卷阅读57 - 分卷阅读58 弟弟 作者:人体骨架 分卷阅读58 栋这才反应过来,他打个哈哈遮掩过去。 方果注意到了这个眼神,但是没有说话。 每个人的衣橱里都藏着一只鬼。她也有无法提及的过去。 正好此时服务生来上菜。王则栋太太选的是闹市区一间小有名气的粤菜馆,服务员用青瓷长盘捧了一道清蒸石斑,一道蚝油生菜,一道白灼虾上来。 每个人面前都摆了女人拳头大小的一碗白饭,还有餐馆送的当日例汤。 王则栋皱着眉拿起筷子,在桌上点了一下。 “不是我说,咱们北方人吃饭多痛快,酒杯都比他广东人的饭碗大,这么一小碗米饭,我一口下去就没了,吃个什么劲儿啊!” 他的老婆忍不住呛他:“行了吧你,一点儿讲究都没有!还以为是20年前呢?!现在人主食吃的不是饭,是菜!你看看你的肚子,你年纪也不小了,少吃一点儿,吃清淡一些,别到了老了一身的病!” 王则栋刚想反驳,却被许平打断了。 他丢下餐巾,推开椅子站了起来。 “我去一下洗手间。” “呕——” 一整天没怎么吃过东西,不管反胃得多么厉害,吐出来的只有清水。 许平一只手撑着墙,按下了马桶的把手。 在冲厕所的水流声中,他拉开隔间的插销走了出去。 一门之隔外的餐厅传来喧哗的人语声,既欢乐又遥远。 他跌跌撞撞地走向洗手池,摘下眼镜放在台面上,打开水龙头洗脸。 水流激在白瓷的池底,溅起点点水花。 他捧一把水,猛地泼在自己脸上。 衬衫领口被水打湿了,他解开最上面的纽扣,狠狠地扯开领带。 明亮的镜子里反射着一个苍白男人的倒影,瘦削的面颊,连唇色都是惨白的。 他扶着水池台面,喘着气瞪着镜子里的自己,然后猛地低下头洗脸漱口。 旁边的隔间里传来冲水声,一个男人走出来洗手,对许平投了奇怪的一撇,然后推开门出去了。 一瞬间传来嗡嗡的嘈杂人声,然后厕所的门闭合起来,一切又变得微不可闻。 许平从厕所隔间里卷了几折卫生纸,囫囵地擦了擦脸,顺手把沾湿的纸揉成一团丢进垃圾桶里。 他朝门走了几步,又回转头来,在垃圾桶前把领带从脖子上扯了下来,卷一卷丢了进去。 他推开门走出厕所。 餐厅远处靠窗的角落,王则栋夫妇正和方果在说话,不知道讲了些什么,方果正笑着,一点儿也看不出过去生活阴霾的影子。 许平无声地注视了他们一会儿,然后朝相反方向的餐厅大门走了过去。 门口柜台的服务员看了他一眼,很快又低下头去处理手中的活计。 推开大门的那一瞬间有灼热的风扑面而来。 餐厅外的大街上有着另外一种喧闹,汽车、公交车和摩托车不停地来去,红绿灯变换着颜色,有小贩摆着地摊卖样式奇异的t恤,卷胡子的维族大叔满头大汗扇着炭火上的羊肉串,服装店的门前有年轻的女孩拿着喇叭吆喝着全场跳楼大减价。这座城市充满了异样的生命力。 许平站在夜色的街头停了一会儿。粤菜馆的灯光从他背后的玻璃门里透了出来,让他的表情变得有些模糊。 他脱下西装外套拿在手里。 他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左边和右边的街道看起来完全没有不同。 他抬起头,夜空中只有一轮弯月,城市的污染和光害让所有的星星都隐匿了。许平想起小时候曾经在夏夜的阳台上看到过银河,他已经不记得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街道的对面拐角有一间小小的7-11便利店,橙、绿、红三色组成的牌子。 他踏前一步,准备横穿马路。 许平买了半打啤酒和一些杂物,付钱的时候店员看了他一眼,问他要不要袋子,他摇摇头。 他拎着啤酒走出7-11自动门的时候,裤兜里的手机响了。 来电显示上写着王则栋的名字。 他摸出手机来看了看,按了接收键。 王则栋的声音几乎像火山爆发一样喷了出来。 “许平你人呢?!上个厕所20分钟都不回来!我怎么跟人家交代?!” 许平吸了吸鼻子没说话。 前面马路上有出租车司机当街载客,阻碍了交通,后面的汽车司机用力按着喇叭。 王则栋怀疑起来。 “你现在人在哪里?!” 许平想了想道:“在外面。” “在外面?!”王则栋的声音几乎拉高了八度尖叫起来,“你他妈在外面干什么?!你知不知道自己在相亲?!你赶快给我回来!” 许平平静地回答道:“我不回去了。” 王则栋在电话另一端愣了一秒,然后气急败坏地破口大骂:“你他妈吃错药了你!你——” 许平毫不犹豫地按断了电话。 他把手机重新揣回裤兜,拔下一罐啤酒,“啵”一声打开易拉罐,一边慢慢地沿街行走,一边仰头喝起来。 手机在他的裤兜里响了一路,许平没有接。 他可以想象王则栋气得满面通红跳脚的样子,他不但不担心,反而笑了起来。 他觉得自己走了很远,但其实还没有离开市中心,他可以看到不远处百货大楼的巨幅牌子。 啤酒被他喝了一半,肚子里鼓鼓囊囊的装了许多水,那种恶心的感觉又回来了。 他扶着路旁的树大声地呕吐起来。 许多人从他身边经过,露出恶心的表情。 他慢慢站直身体,用衬衫的袖子擦了擦嘴。 已经是晚上九点半,市区街上的人还是很多。星期五的晚上,很多人出来逛街,年轻的情侣去酒吧或者电影院约会。 许平跌跌撞撞地低着头往前走,不小心撞到了一个穿黑t恤男子的肩膀。 对方停下脚步,转身用一种不善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他。 许平面无表情地站直身体看回去。 还是对方的女朋友先开的口:“算了,他喝醉了,跟个酒鬼有什么好计较的。走吧。“她挽住了男子的胳膊。 男人最后凶狠地瞪了他一眼,勾着女友的肩膀离去。 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街角,许平才踉跄地转身继续向前走。 他觉得自己很清醒,可是步伐却无法维持一条直线。 在百货公司前的十字路口,他慢慢扶着扶手爬上了天桥。 巨幅的广告牌上金发的查理兹·塞隆酥胸半露,金色的丝绸裙像水波一样飘起来,她的手中拿着一个金色的细长香水瓶,旁边用英文写着“j’adore dior”。 许平看着她的脸觉得眼熟,却想不起曾经在哪一部电影里看过她的演出。 他趴在 分卷阅读58 - 分卷阅读59 弟弟 作者:人体骨架 分卷阅读59 栏杆上向下看,马路被路灯和商铺的灯光点缀得通明,笔直地向前延伸着,各种汽车一辆接着一辆呼啸着从天桥下穿过,更远处每一个路口的交通灯像具有某种深意的密码一样变换着颜色。 燥热的夜风吹拂在许平的脸上。 天桥的中间有须发灰白的老头穿着破旧的长衣坐在马扎上拉着二胡,声音喑哑,他的面前放着一个旧白瓷的缸子,旁边的地上用白色的粉笔写着几行字。 许平觉得头晕耳鸣,两腿发软,他再也站不住,扶着栏杆坐倒在天桥上。 裤兜里的电话不停地响了两个小时,终于恢复了安静。 他拉过一罐啤酒,打开对着嘴喝起来。 他第一次发现坐在天桥上喝着啤酒向下看是这样一种景色,既热闹又疏离,车流从他身下穿过,像一条银色的河。 很多人从他身边走过,没有人看他一眼,他们把他当成了乞丐。 许平突然极度地害怕起来,他感到自己渺小得仿佛一粒尘埃,无数人来来去去,他不认识他们,他们也不认识他,哪怕他现在立刻就死去,也没有人会在意。 喝完的啤酒罐骨碌骨碌从栏杆间的缝隙掉了下去,在马路中央弹跳了几下,被迎面而来的卡车压成薄薄的铝片。 许平颤抖地抓着栏杆,呜呜地哭起来。 第41章 第 41 章 四十一。 但凡苦担重担的人,可以到我这里来,我就使你们的安息。 我心里柔和谦卑,你们当负我的轭,学我的样式,这样,你们心里就必得享安息。 因为我的轭是容易的,我的胆子是轻省的。 ——马太福音 相亲这个星期的早些时候,许平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 他把弟弟送给他的座钟摆在自己卧室书桌的台灯旁,有时候晚上在灯下校对稿子的时候看着木雕的钟座就觉得十分快乐。 他觉得弟弟送自己的生日礼物非常温柔甜蜜,如果不是他睡眠浅,指针的声音会吵到他的话,许平也许会把礼物摆在床头也不一定。 连续三天夜里12点,他都被咕咕叫的鸽子和音乐声吵醒,然后在床上辗转两个小时才能重新投入睡眠的怀抱。 他一直忍耐着没有跟弟弟说,直到星期二的早上才在早饭的餐桌上装作不经意地问弟弟:“如果座钟坏了的话要怎么办?” “我会修。”许正一边喝粥一边回答。 “鸽子跳出来的时间也能调吗?” 弟弟点点头。 “很麻烦。可以调。” 许平松了一口气,他把座钟小心地抱出来放在客厅的桌子上。 “晚上回来有时间的话,帮我把打钟的时间调到6点吧?” 许正看了哥哥一会儿,点了点头。 星期二的中午,几个领导都去市里开会了,办公室里的气氛非常悠闲轻松,许平跟同事打了一声招呼去医院取体检报告。 他弄丢了取报告的单据,花了好长时间办手续才把体检单拿到手。 他翻了翻,发现除了一些基本的视力、体重、血压等,还有好多缩写和医学名词是他不懂的。 医生在最后的总结中写了两点意见。一是他体重太轻,从健康的角度来说不是个好现象。二是他cea指数偏高,让他一定咨询相关医生。 许平翻回去找cea的一项,看了半天才在血液检测下找到了cea数值,8.2。后面的括号里写着正常数值小于6。 许平皱了皱眉。 体检科有专门的医生坐诊为人解答报告的疑问,门前排了老长的队,许平等了很久才轮到他进去。 医生是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 许平把报告递给他。 “请问这个cea偏高是怎么回事?” 医生翻了翻他的体检报告,皱着眉问:“你吸烟吗?” “不吸。” “有没有得过肝硬化或者胰脏炎?” “没有。” “最近大便有没有问题?” “……应该没有吧。” “有没有便血?” “没有……” “中午吃饭了没有?” “还没有。” “刚好。你拿着这个体检报告到消化科去挂个号,让他们给你做个胃镜和肠镜的检查。” 许平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问:“请问这个cea到底是?” “一种醣蛋白而已,指数过高一般说明你的肠胃出现问题,但是没做检查不好说。你去楼下挂号,消化科在三楼。” 许平侧躺在白色的病床上张开嘴。 医生将一根黑色的胶管从他的口腔里一直塞进去,虽然做了局部麻醉,有异物强行进入食道的感觉还是很不好,让他一直想要呕吐,口水也无法控制地从嘴角流了下去。医生叮嘱他不要吞咽口水,他只能硬忍着。 整个过程花了半个小时,因为做活检的缘故,一直到检查后两个小时,胃里还传来灼热疼痛的感觉。 医生让他星期五来取检验报告,并且叮嘱他这三天多吃流质食物,不要吃蔬菜水果和乳制品,以便星期五可以做肠镜检查。 光是想象就让许平觉得浑身难受,尤其是那天还约了跟人相亲。 临行前他还是觉得不放心,特意去询问了医生。 医生只告诉他一切等切片的结果下来再说。他的语调冷静沉稳,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一整个星期许平都很忙,之前请了太久的假,手上堆的活一件又一件,下个月负责的书就要付印了,校对却还没有做完。王则栋每天在办公室看见他都要提醒他一遍星期五晚上相亲的事,叮嘱他去准备西装、皮鞋和理发。连弟弟也不让他轻省,不知道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星期三的晚上拉了一宿肚子,许平只好连夜带他去挂针。 许平忙的焦头烂额。 他不是没想过体检的问题,从医院回来的当天许平就上网查了cea,中文名称是癌胚抗原,这让他手足冰凉了好一阵,但是网上的讯息同时指出,cea指数偏高是由很多原因引起的,本身并不能作为癌症检测的决定性手段,并且8.2虽然超过一般数值,但是真正癌症患者的cea常常超过10,很多医院认为<10才是正常值范围,从这个角度讲,他并没有什么问题。 不要瞎担心,许平对自己说。 他选择把这个问题放在一边,因为忧虑也不能给他答案,医生说得没错,一切得等切片的结果下来。在那之前,生活还要继续。 说到底,他不是一个人,他还有弟弟要养。 星期五的中午,许平跟王则栋请了假,他先去发廊剪了头发。发廊的小哥只有16岁,染着一头金毛,拿了一沓日本美发杂志让他选心仪的发型。许平从头翻到尾,发现没有一种发型是他喜欢的 分卷阅读59 - 分卷阅读60 弟弟 作者:人体骨架 分卷阅读60 ,里面的男模特一个比一个娘娘腔,并且吃惊地发现,日本男人居然是修眉毛的。 他合上杂志,不顾小哥的极力劝阻,要求理发师帮他把头发推平。 头发的问题解决了,许平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医院。 上次的医生没有当值,许平想了想,还是挂了专家号。 坐在椅子上等看诊的时候,许平想起了爸爸。老爷子离世的时候只有六十出头,半年前还参加了某部电视剧的拍摄,拍摄的时候就觉得喉咙不舒服老咳嗽,许川自己也没在意,直到杀青了才一个人去看医生,在诊断确定前一直笑眯眯的,谁也没看出他不对,直到确认了自己时日无多才悄悄地告知了许平。 他对自己的身后事做出了详尽的安排,包括银行账户、房产继承权等等,他甚至安排了自己的寿衣、葬礼和墓地,在做这一切的时候,许川一直很坚强,他的态度与其说是冷静,不如说是冷酷。 最后的最后,他只交代了许平一句话:“别抛弃你弟弟。” “许平。” 许平从长椅上站了起来,跟在护士身后走进了门诊办公室。 医生是个国字脸两鬓斑白的五十岁男人,名牌上写着姓张。 他仔细研究了许平的各种化验单和胃镜片子。 他跟许平说了很多话,用了很多医学名词,有一多半许平听见了却没有听懂。 他看到窗台上摆着一盆小小的仙人掌,顶端开了一朵白色的花。 他可以感到在自己的胸腔里心脏一下一下地跳着。 门诊室的窗户开得很高,从许平坐的位置可以看到刺目的太阳。他有些睁不开眼睛。 在看诊之前他就自己看过了胃镜的片子,不需要医生告诉他,他也知道自己长了一颗肿瘤。 “是良性还是恶性的?”许平垂着眼问。 所有医生说的那些话,那些医学的解释和分析都不重要。从头到尾,他只有一个问题需要解答。 “最好能跟你家里人谈谈。” “没有人了。我爸爸两个月前刚因为喉癌去世,我弟弟……”他停了停,“他跟人有严重的沟通障碍。” 医生审视地看着他,好像在分辩许平说的是否是真话。 许平一动不动地任他看着。他已经猜到了答案,但是只要医生没有说出那个结果,他就固执地不去想。 “是恶性的。” 第42章 第 42 章 四十二。 目击众神死亡的草原上野花一片 远在远方的风比远方更远 我的琴声呜咽泪水全无 ——海子 直到过了午夜,许平才回到家。 他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却醉得怎么也对不准门孔。 钥匙“叮铃”一声掉在地上,他眯着眼睛在黑暗楼道的地板上去摸了很久也摸不到,索性一屁股坐在门口,像个孩子一样哭起来。 弟弟帮他打开了门,从他的身后透出家里温暖的橘色灯光。 他站在门口好一会儿,看着浑身脏兮兮坐在地板上颓废的哥哥。 许平慢慢从膝盖上抬起头,满脸湿润的泪。 他对弟弟笑了笑,道:“我把钥匙弄丢了。” 他用手掌抹掉面颊上的眼泪,试图扶着墙站起来,但是他的腿却软得不听他的使唤,许平重新坐倒在地。 许正弯下腰去,从门的夹角出捡起哥哥的钥匙。他猛地用力,把哥哥从地上抱了起来。 许平有一刹那的吃惊,但是很快就释然了。他搂着弟弟的脖子,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 许正的肩膀很宽,手臂的肌肉结实。 他站在客厅中央看了一圈,打算把哥哥放在白色的皮沙发上。 许平却摇了摇头。他浑身上下都脏得要命。 “去浴室。”他闭上眼轻轻道。 弟弟把他小心地放在浴室的蓝色地毡上,许平站立不稳,弟弟赶忙扶住了他。 许平扶着弟弟的肩膀坐在浴缸的边沿。 他抬起头看着许正的脸好一会儿,突然微笑道:“我想洗澡。” 弟弟合上门出去了。 许平打开水龙头,让热水慢慢蓄满浴缸。 他踢掉皮鞋,解开衬衫,直到浑身赤‘裸,才像一只落水的鸟一样,重重地疲惫地坐进水里。 许平从浴室里裹着浴巾出来的时候,许正已经去睡了。客厅的灯是暗的,窗帘没有拉上,可以看到对面搂上人家窗户后的灯。 许平到厨房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只喝了一半就停下了。他捧着杯子站在厨房的窗前出了一会儿神,楼下小道上路灯是亮的,夏夜的蚊虫在围着灯泡打转,树影隐在黑暗里,偶尔有风吹过时才发出簌簌的声音。 他洗好杯子,按灭了厨房的灯。 他静静地走过黑暗的客厅,在弟弟卧室的门前驻足片刻,轻轻地拧动门把。 月光从窗外透了进来,他可以看到床上弟弟侧卧的身形。 许平停了一会儿,慢慢在身后关上了房门。 门锁嗑哒合上的声音惊动了许正,他动了一下,从床上撑起上身。 “哥哥?” 许平沉默一下,轻轻道:“你睡了么?” 弟弟道:“还没有。” 许平慢慢走过去,在许正的床边坐下。 许正坐了起来,在黑暗里等着哥哥说话。 “我今天不想一个人睡,你可以陪我吗?” 弟弟没说话。兄弟俩小时候经常挤在一张床上度过冬天,但是自从许平入狱的那一年,两个人就再没有在一张床上睡过了。 许正掀开身边的毛巾被,许平翻上床躺了进去,弟弟用坚实的臂膀紧紧地抱住了他。 在黑暗中,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许正温暖的气息团团地笼罩了他,那一瞬间,许平热泪盈眶。 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么多年被随意地愚蠢地浪费了。他以为自己和弟弟在一起的日子还很长,太阳升起,太阳落下,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他们会一起慢慢变老,一起变得白发苍苍、牙动齿摇,也许在那个时候他会告诉弟弟自己的心情。他们本是兄弟却更亲密,这世上没有什么能斩断他们的羁绊,在漫漫的时间面前,又何必说爱呢? 许平伸手搂住了弟弟的脖子。 “你记得我们小时候的事吗?冬天没有暖气,家里总是特别冷,那个时候,我总是拖着不肯上床,一直等你把被窝暖热了,我才脱掉衣服躺进去。” 弟弟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哥哥冷吗?” 许平笑着回答:“很冷啊。” 弟弟把他的手从自己脖子上拿下来,呵了一口气,轻轻揉搓着他的指尖,然后掀开背心,把哥哥的手贴在自己的胸膛。 多少年过去了,沧海桑田,物是人非,只有这个人还惦记着为自己暖手。 许平无声地落 分卷阅读60 - 分卷阅读61 弟弟 作者:人体骨架 分卷阅读61 泪。 弟弟伸出手抹掉他面颊上的眼泪。 “哥哥你怎么了?” 许平拿下弟弟放在自己面颊上的大手,轻轻地展开手指,在手心处吻了一下。 弟弟的手心很粗糙,长满了因为搬货而长出的老茧。 许正浑身轻震,他睁大眼睛看着哥哥。 许平在黑暗里和弟弟长久地对视,这一次,他没有转开视线。 他慢慢地凑近去,在弟弟的唇上轻吻了一下。 弟弟愣住了,浑身僵硬,没有动。 许平又凑上去吻了一下。 弟弟傻傻地看着他。 第三次,许平捧住弟弟的脸,给了他一个长长的吻,他轻轻吸吮着弟弟的嘴唇,一下又一下。 他抬起头时,许正突然暴吐一口气,急促地喘息起来。 许平从床上坐起来,轻轻掀开两人身上的毛巾被。 弟弟穿着黑色的四角内裤,性‘器已经微微勃’起。他撑起上半身,月光下,他的身体匀称结实。 许平凑过去又亲了他一下,这一次,仿佛有些害羞地,许平垂下了眼帘。 他停一停,从弟弟的内裤里掏出他的阴‘茎。 又热又硬,像包了丝绸的铁块。 许平俯下身,把弟弟的勃‘起含进嘴里。 许正立刻仰起头发出难耐的呻‘吟。他大口呼吸着,小腹上的肌肉一起一伏。 他感到哥哥的口腔又热又潮湿,这种感觉很奇怪,但是又给他无法抗拒的欢‘愉。 许平趴在弟弟的腿间好半天没有动。他试图含得更深一点,但是许正的东西很大,这给他的吞咽带来了不少困难。 他把一只手放在弟弟的小腹上,像安抚暴跳的野马一样安抚着弟弟。 弟弟很快被他驯服。 许平开始吞吐起来。 他的速度不快,技巧也简单拙劣,但是他的动作中有一种强烈的感情,仿佛弟弟的肉‘棒是一件最珍贵的宝贝,他吸着它,如同离了水的鱼张大嘴寻求水源。这让整个动作在淫‘乱中充满了一种奇异的神圣感,仿佛虔诚的教徒在进行某种心灵上的朝拜,他爱着它,崇拜着它,真心诚意地想尽自己的一切为它带来欢’愉。 许正仰起头闭着眼睛呻’吟了一声,他感到一种奇妙的酥麻感从尾椎处一直向上爬,那种感觉非常强烈,强烈到他不得不握紧拳头绷紧肌肉来回应它。 许平抚摸着弟弟的阴‘囊,他感到它们饱满沉重。他抬起头看了弟弟一眼,弟弟的神情充满了痛苦和欲‘望。他猛地一吸。 许正像鱼一样从床上弹了起来,没等他落下,就已经畅快淋漓地射‘精。 许平吐出弟弟的肉‘棒,坐起身。 他用手指抹掉了嘴唇上的白’浊。 许正躺在床上,睁大眼睛用不可置信的目光喘息不平地看着他。 许平对他笑一笑,翻下床去浴室漱口。 浴室的地板上还堆着他脱下来的脏衣服,许平用凉水泼了泼脸,镜子里的自己面色苍白。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 裸露的上半身非常削瘦,从镜子里可以看到突出的肩骨。 今天的血肉,明日的尘土。 他猛地抓紧水池边沿。 西服外套内衬的口袋里放着一瓶润’滑剂。 许平已经下定了决心。 许正听到响声,从床上撑起身子看他。 许平关上门,把小瓶子放在床头柜上。他上半身赤’裸,下半身只围了一条白色的浴巾。 他在黑暗里无声地注视了弟弟一会儿。 “哥哥。” 许平用手指轻轻按住弟弟的嘴巴。 他慢慢弯下腰,像小动物一样用自己的鼻尖轻轻地摩挲弟弟的鼻尖。 许正舒服得眯起眼睛,他们的呼吸在空气里溶成一团。 许平拉高自己的浴巾,露出瘦削修长的大腿,慢慢爬上床,跨坐在弟弟的腰上。 他的手指轻轻地在弟弟的脸上流连,从额头,到眉眼,从眉眼,到鼻梁,从鼻梁,到嘴唇。 他温柔地又有些漫不经心地爱抚着弟弟的脖子,这漫不经心中有一种惊人的性‘感。 弟弟痴迷地看着他。 许平的手指从弟弟的胸膛一直往下,拉开贴身的背心,从小腹摸了上去。 弟弟猛地绷紧身体,六块腹肌随着呼吸起伏着。他的皮肤光滑,肌肉却坚硬似铁。 许平的手指在弟弟的肚脐眼附近来回流连,感受着许正的肌肉因为自己的爱抚一阵阵轻颤。 他对弟弟做个靠近来的手势。许正撑起上半身。 许平从腰侧卷起弟弟的背心,帮助弟弟把它整个脱掉。 弟弟赤‘裸的上半身匀称结实,如同古希腊的神祗雕像。 许平面对面坐在弟弟身上。 他看到弟弟一瞬不瞬地痴迷地看着他。 他拉起弟弟的大手,放在自己的脸上,闭上眼睛温柔地摩挲着。 他带着弟弟的手抚摸过自己的额头、眉眼、鼻梁和嘴唇。他带着他爱抚自己的脖子,从肩头一直往下,轻轻地抚过锁骨。 他把弟弟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温热的皮肤下,许平的心脏“咚咚”“咚咚”地跳动着。 他看着弟弟很久,慢慢地探过身去,闭上眼轻轻地吻在弟弟的唇角。 他看到弟弟睁大眼睛看着自己。 他把右手轻轻地放在弟弟的心口,他感到结实的肌肉下,弟弟的心的脉动。 他看着许正,慢慢偏过头去,无声地用左手点了点自己的嘴角。 弟弟凑上来吻了他。 许平微笑起来。 他抱着弟弟的脖子,把自己的唇送上去。 他们真正地接吻,舌头纠缠着舌头,嘴唇追逐着嘴唇。 他们吻了很久,直到分开时唾液连成的银丝还连接着彼此。 许平拉起弟弟的手,把它放在自己裸‘露在浴巾外的大腿上。 他带着它爱’抚自己,一下,一下。 他两只手抱着弟弟的脖子,用膝盖微微撑起身体。 许正的手无师自通地从浴巾的边沿摸了上去,它们沿着他的大腿外侧一直向上,抚摸着揉捏着他的屁股。 弟弟的手很粗糙,力气大得出奇,这让许平感到疼痛,但是更多的,难耐的欲’望从被揉捏的地方缓缓地升了起来。 他闭着眼轻轻地叫了一声。 弟弟一下子紧紧地箍住他。他感到弟弟火热坚硬的性‘器顶着自己的大腿内侧。 许平在弟弟的头顶轻轻吻了一下。 他放开搂住弟弟脖子的手,解开了围在自己腰间的浴巾。 许平一丝不挂,阴’茎已经勃‘起了。 他靠在墙上,面对弟弟打开双腿,把自己所有的一切都展现给面前的人看。 许正痴痴地看着他。 他拿过润‘滑剂的瓶子,把透明的溶液挤在自 分卷阅读61 - 分卷阅读62 弟弟 作者:人体骨架 分卷阅读62 己的下‘体上。 他开始很慢很慢地抚摸自己的阴’茎,玩弄自己的阴‘囊。 他知道弟弟在盯着自己看,他仰起头闭上眼睛不去看许正。 他的手指慢慢往下,在穴孔的周围打转,直到手指和孔穴都变得湿漉漉的,才慢慢地把一根手指插进去。 开始只有指甲盖那么一点点,然后越来越深,直到整根手指没入不见。 许平轻吐一口气,停了一下,才开始慢慢地抽插手指。 一下,又一下。 即使闭上眼睛还是可以听到身体内部传来手指摩擦的淫’靡的水声。 他尽量不去想自己赤身裸‘体对着弟弟大张双腿的羞’耻样子, 在月光下,许平白皙的身体仿佛夜光珠一样散发着莹莹的光。他的表情有着些微的痛苦,仿佛圣洁的受难的教士,但是他的身体却散发着完全相反的淫’乱的气息。 许正从没见过这样充满惊人诱惑力的哥哥,他大口地喘息着,他觉得自己的身体热得快要爆炸。 这个时候,许平的身体里已经塞入两根手指。 它们进进出出,偶尔露出一点艳色的内’壁,很快又被动作遮蔽。 许平抽出手指,润‘滑剂因为摩擦已经变得粘稠,手指间有细密的银丝。许平把它们抹在自己的大腿上。 他睁开眼睛,偏着头去看弟弟。 “知道怎么做吗?”他垂下眼睫仿若害羞地轻轻问。 许正的喉结上下起伏着,没有说话。 许平搂着弟弟的脖子吻他,一边跟他唇舌纠缠,一边把他轻轻推倒在枕头上。 他用一只手捂住弟弟的眼睛,仰起头,慢慢地慢慢地把弟弟火热坚硬的勃‘起吃进身体里。 第43章 第 43 章 四十三。 我把这远方的远归还草原 一个叫木头 一个叫马尾 我的琴声呜咽泪水全无 ——海子 很长时间里,许平没有动。 疼痛像尖锐的矛一样刺穿了他的身体,他觉得自己快要被撕裂了。 他什么也不能做,只能咬牙硬忍着。 就连呼吸都让他觉得疼。 许正拉开捂在自己眼睛上的手,吃惊地发现自己的阴‘茎正深埋在哥哥的身体里。 又温暖又紧致。 因为疼痛而引起的轻颤像电流一样在许平的身体里流窜,这让他不由自主地绷紧下‘体。它的甬道像某种会呼吸的活物一样一张一弛。 哥哥身体带来的欢愉像海潮一样席卷了许正,他从来不知道自己可以对哥哥做这样的事。很久,除了痴痴地看着跨坐在他身上的人,他什么也没有做。 许平痛苦地紧皱眉头,连他的阴‘茎都因此而萎靡了下来。 弟弟试着想要坐起来。 许平疼得仰起头“啊”地呻吟了一声,他按住弟弟的胸膛:“不要动。” 许正撑起上半身,停下了动作。他可以看出来哥哥的痛苦。 “不做了。哥哥疼。” 他伸出手去想要把许平从自己身上抱下来。 许平摇了摇头。他面色苍白地笑道:“傻瓜。” 他微微弯下腰给了弟弟一个吻。 他拉着弟弟的手放在自己的性‘器上,带着他轻轻地抚摸自己,一下,一下。 他拿开手,偏着头看着弟弟。 许正停了一下,他看着哥哥一会儿,然后重新开始上下抚摸。 许平仰起头,闭上眼睛。他感觉到弟弟的手抚弄着自己的阴‘茎,他的手心很热。 许平动了起来。他慢慢地抬高腰部,又慢慢地坐了回去。动作的幅度很小,但是带来的疼痛却剧烈。弟弟的东西又热又硬,跟肠壁摩擦的时候,像烙铁一样快要把他的身体都烧穿了,他强忍着不让自己叫出声来。 叫出声来的是许正。他从未经历过性‘爱,在紧致甬道里摩擦的快’感像巨浪一样把他高高地抛起来。 “哥哥!”他大声叫道。 许平拉着他的手让弟弟的上半身坐起来。 他搂着弟弟的脖子,偏过头跟他深深地接吻。 弟弟的手臂紧紧地环抱着他,弟弟的粗大阴‘茎深深地埋在他的身体里。 他紧贴着弟弟的身体动了起来,这一次又深又重,他感到弟弟的性‘器擦过肠壁,在即将脱离自己身体的那一刻,他又重重地坐了回去。 弟弟大声地呻吟起来,连脚趾都开始蜷缩。 许平觉得自己像卷入深不见底的漩涡,他的身体发出疼痛的讯号告诉他要停止,他的精神却愉悦得仿佛进入天堂,他觉得自己像是中世纪鞭笞身体而进行祷告的教士,肉体的痛苦反而带来精神上的欢愉。 他重重地拉开身体,又重重地坐下。 他的身体仿佛变成了器具,他的灵魂却站在看不见的彼端。 弟弟粗糙的大手在他光裸的后背上抚摸,他的一边屁股被粗鲁地揉捏到变形。 弟弟已经开始急不可耐地挺腰。 我快要按不住他了,许平闭着眼想,他学得很好。 他紧抱弟弟的脖子,如同在大海中漂流的人抱住一根浮木。 许正的手臂环抱着他,他的东西在他的身体里猛烈地来回挺进。 疼痛像闪光弹在他脑海里爆炸,让许平的眼睛几乎看不到东西。 太快了,太痛了,跟我计划的完全不一样,他想。 他抓着弟弟的肩膀,手指几乎陷进弟弟的肌肉去。 他想叫,但是嗓子却像被棉花塞住的乐筒,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他的身体被弟弟撞得一下一下向上抛起,仿佛在暴风雨中被大浪卷得摇摇欲坠的舢板。他停止了动作,如同风暴中放弃挣扎准备听天由命的人。 弟弟像野兽一样攻击着他,全身的肌肉都因为兴奋而紧绷着。他结实的身体,布满汗水的皮肤,脖子上绷起的青筋,让他充满了一种原始的压倒性的魅力。 文明的、世俗的一切在他身上几乎没有留下痕迹,他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像一头孤独的游弋在无人星球的狮子。 “别抛弃你弟弟。” 许平的脑海里猛地响起这句话,然后他像被刺穿了一样地大叫起来。 “啊啊啊——” 他一口咬在弟弟的脖子上,重重地、毫不留情地,他尝到了弟弟脖子上津津的汗液,又咸又涩。 突如其来的疼痛只让许正更加兴奋,他两只手抓着许平的大腿,强迫它们分得更开。他想要深深地把自己埋进哥哥的身体里,不仅是因为哥哥温暖紧致的身体带给他强烈到无法形容的快感,而是在做这件事的时候,他感到从心脏的一点散发出的狂喜,仿佛他一生都活在黑暗里,追求着连他自己也不明白的光,当这光亮终于展现在他的眼前,这样微小而明亮,他激动得手足无措,只能拼尽全力向着 分卷阅读62 - 分卷阅读63 弟弟 作者:人体骨架 分卷阅读63 那唯一的一点狂奔。 他紧紧地抱着哥哥,这一生中他从未这样紧地抱过一个人,他额头上的汗水溅在许平的背上,他用手掌把汗滴在哥哥光洁的背上抹开,从头到脚,哥哥是他的了。他第一次产生这样的感觉,他深深渴望却从未得到的,他的眉毛,他的眼睛,他的嘴巴,他的脖子,他全身每一块骨头,他皮肤下每一块血肉,他生命中唯一的光,现在都是他的了,完完全全的,都是他的了。 许正大吼一声,把自己埋得更深。在他看不见的甬道里,哥哥的身体吸附着他,引诱着他,他觉得自己像是一只蜜蜂,被眼前香气馥郁的花所吸引,他的刺扎进花的甬道里,每次在他觉得已经是尽头的时候,却发现甬道只有更深更长。 他把哥哥从身上抱起来,平放在床上。 许平的身体莹白瘦削,舒展如同在夜晚盛开的昙花。 我是一只蜜蜂,许正在脑海里对自己说。 他分开哥哥的大腿,把自己的刺深深地、缓慢地扎了进去。 许平已经什么也不能做,什么也不会想了。 他像一只被钉在标本台上的昆虫,偶尔因为疼痛轻颤身体,剩下的时候则抱着弟弟的脖子任由他在自己的身上挺动。 他不知道过去了多长的时间,黑夜漫漫,似乎永无尽头,但是白天,许平想,但愿白天永不要来。 他抬起腿夹住弟弟的腰,把他向自己拉得更近一些。 弟弟低下头来吻他,一边吻一边坚定地在他身体里进出着。 许平想起小的时候,他用家里的大澡盆帮弟弟洗澡,许正还那么小,手脚都软软的,肥皂进了眼睛里会疼得像小猫一样地叫,话也说不清楚。他自己也只有七岁,小学二年级,那个时候太阳似乎格外明亮,天空奇异地湛蓝,世界简单而清晰,就连每一朵花都绽放着独一无二的色彩。 许平想起弟弟坐在澡盆里打水玩,他拿着毛巾走近,弟弟抬起头,他的眼睛又大又明亮,在从玻璃窗投进浴室的阳光下,他伸出手等着自己抱他。 “嗯……”许平难耐地呻吟起来。 弟弟的东西好像在他的身体里变得更大了,火热的坚硬的阴‘茎像楔子一样劈开了他又填满了他,每次抽离身体的刹那,仿佛连自己的灵魂都被吸走了。 下‘身已经痛得麻木,但是在身体的深处,又有一种暂新的奇异的酥麻感在苏醒,一开始不过是像抽芽的种子那样微弱,在无边无际的疼痛中伸手搭救自己一把,慢慢的开始不着痕迹地生长,伴随着弟弟的每一次冲撞,顺着自己的血脉抽出新的枝条,它们沿着自己的大腿不断地向全身盘旋生长,每一次弟弟带来的快‘感都开出一朵小小的白花,花谢了又长出了新的藤蔓,更粗更紧地抓住了他。 “啊啊……”许平大叫起来。 他捶打着压在自己身上的弟弟。疼痛他可以忍耐,但是这仿若灭顶的快‘感却要把他从内部撕裂了。 第一次,他对自己的身体感到害怕。 “不做了!你下去!”他惊恐地叫道。 弟弟听到了却仿若不闻,他无视哥哥在他背上乱捶乱抓的两只手,抱起许平的两条大腿,把它们分开到匪夷所思的程度,事实上,他把许平的整个下半身都完完全全地打开在自己的眼前,他看到哥哥形状优美的阴‘茎,饱满的囊‘袋,和被自己深深填满的孔穴。 他看到自己露在外面的勃‘起上沾满了粘稠的被捣成白色的润滑液。 他微微抽出来一点又重重地顶了进去。 哥哥一边急剧地收缩着肠壁一边像被电流击中一样颤抖着大叫,他的表情虽然带着痛苦却充满了一种神秘的欢‘愉。 性‘感至极。 他弯下‘身去拼命吻他。 许平大叫着,弟弟像野兽一样在他的身体里进出,每一下带来的快‘感都像巨浪一样把他打得高高抛起,他仅存的理智是系着他唯一的绳索,可是这条绳索已经快要被绷断了。 “啊啊……别这样!别这样!”他哭喊着连自己也听不明白的话语。 巨浪只来得更高更猛,快要将他没顶。 我要死了,许平想。 他剧烈地挣扎着,疯狂地踢着腿,想要把弟弟从自己身上踹下去,可是弟弟像山一样压住了他。他抓住他的腿,如同两只铁钳。 许正的脸部肌肉微妙地紧绷着,这让他的表情看上去又陌生又危险,甚至带有一种无法反抗的恐怖魄力。 许平一生从未见过这种表情的弟弟。 他的眼泪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他不再感到疼痛,只有快‘感激打着他,一浪又一浪,他感到自己灵魂深处有什么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的东西就快要被放出来了,它们在黑暗里沉睡了太久,可是现在他的身体要被弟弟弄坏了,那个被紧紧地密封在自己身体里的东西快要逃出来了。 他紧抱着弟弟的脖子绞紧身体。 许正用力捏着他的屁股,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道重重地毫不留情地捅了进去。 “啊啊啊……”许平张大嘴屏住呼吸茫然地睁大眼睛。 他被抛上了很高很高的天空,云层之上是炽热的无法直视的太阳。 他像小便一样淅淅沥沥地射了,白色的精‘液沾满了他的前胸和肚皮。 在他从高‘潮的顶端掉下来之前,弟弟紧紧抱起他,大吼着把自己的体’液灌进了他的身体。 第44章 第 44 章 四十四。 远方只有在死亡中凝聚野花一片 明月如镜高悬草原映照千年岁月 我的琴声呜咽 泪水全无 只身打马过草原 ——海子 客厅案几上的电话响了很久才“哔”一声转到留言。 太阳升得老高,阳光斜斜地透过窗玻璃打进房间。 许平在金色的阳光里微微动了动睫毛。睁开眼睛之前,他皱起眉头,伸手挡住直射在他脸上的太阳。 弟弟侧躺在他身边熟睡着,浑身赤‘裸,毛巾被只盖住腰腹中间的部位,一只胳膊还搭在哥哥的身上。 许平轻轻搬开弟弟的胳膊,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 浑身的肌肉没有一块不酸疼,连骨架也像被摇散了,动一动都会发出旧椅子一样的嘎吱声。 许平坐在床上发了一会儿呆,直到阳光晒得他皮肤疼。 他把脸深深地埋在手掌里。 昨晚的回忆到后半段像被高温烧坏的磁碟一样模糊不清,被弟弟做到第一次射出以后,他整个人像吸食了大麻一样飘飘欲仙,那些烦恼,那些痛苦,那对未来和命运的恐惧仿佛随着喷出的白浊精‘液“噗”一声烟消云散了。什么事都变得无所谓起来,生也好,死也好,都像另一个次元的鬼魂一样模糊不清,唯一重要的只有当下。 分卷阅读63 - 分卷阅读64 弟弟 作者:人体骨架 分卷阅读64 他抱着弟弟像狗一样摇尾乞怜,像求欢的母狗一样不停地用下`身蹭着弟弟的阴‘茎,用手用口服侍着它,直到它再次变得火热坚硬,然后迫不及待地把它吃进身体里。他打开大腿坐在弟弟身上随意地浪’荡地摇摆着身体,脸上的表情也不再带着隐忍和痛苦,反而挂着一种淫‘乱的快乐,仿佛灵魂上所有的枷锁被一层层绷断,那个隐藏在最深处的邪恶的放’荡的一面被完全激发了出来。 他肆无忌惮地玩弄着自己的身体,搓弄着自己的阴‘茎,揉`捏着自己的阴’囊,甚至把手指塞进口腔里沾湿了玩弄自己的乳`头,挤捏着它们,拉扯着它们,直到它们变得红肿不堪。 他像恶作剧的小孩一样笑着,拉过弟弟的手来玩弄自己的身体。他抱着许正的头,咬着他的耳朵,一边喘息着享受他在他身体里急切的进出。他抚摸着弟弟背上起伏的肌肉,感受着它们因为自己而涌动。 他像邪恶的巫师一样在弟弟耳边呻吟着、喘息着、乞求着更多更深更有力的穿刺。他一边“嗯啊”地叫着,一边更用力地用双腿盘住弟弟的腰,说:“小正,哥哥还要。” 他乞求着快感,快感之上更有快感,他想象着弟弟的阴‘茎如同一把巨剑劈开刺穿了他的身体。他不再感到疼痛,不再感到悲伤,他的身体仿佛变成了性`爱的容’器,每一下深深的穿刺都带给他巨大的快乐。 他大声地放`浪形骸地叫着,一声高过一声,他想要就此死在弟弟身下。 他记不清两人做了多久,他不断地高‘潮射‘精,直到阴‘茎都开始疼痛。 他的后‘穴里注满了精‘液,随便动一动就会顺着大腿往下流。 他和弟弟像两条蛇一样紧紧纠缠着,他不断地引诱着他,一刻也离不开他。 他最后的记忆是弟弟不知道第几次喷发在自己的身体里,弟弟抽出阴‘茎躺倒在床上,大口地喘息着。他的身体极度疲倦,但是精神却仍觉得不满足。他面对弟弟打开腿,用手指拨弄着后’穴,让精‘液不断地流下。他把它们抹在自己的阴‘茎和大腿根处。他高高地抱起双腿,用右手的中指和食指撑开红肿的后’穴,然后轻轻地慵懒地对弟弟说:“小正,来舔哥哥。” 弟弟发出轻微的呢喃,翻个身,又睡过去了。 许平从手掌中抬起脸,默默转头看了熟睡中的弟弟一会儿。 许正躺在床上,阳光照射在他的皮肤上,仿佛泛起了点点金光,他的轮廓在刺眼的阳光下显得模糊不清。 许平扶着床头站了起来,他觉得整个身体都像是从内部掏空了,每一块肌肉每一根神经都懒洋洋的,阳光照在他的身上,好像照在透明的玻璃空酒瓶上,一点一点,仿佛连他的内部都填满了。 他扶着墙一步一步艰难地往外挪。 路过客厅的时候,看到电话留言的红色按键在一闪一闪,他却懒得去听。 摸索着打开浴室的门,许平靠在墙上休息了一下。不过走了几步路,却觉得腿软得像煮烂的面条,随时有可能顺着墙坐倒。 他深吸一口气,走到浴缸旁边。 热水“哗啦”一声从淋浴头喷了下来,袅袅的蒸汽很快模糊了水池前的镜子。 许平忍着疼艰难地抬起腿站到了浴缸里。 水流顺着他短短的头发一直往下。 他闭着眼睛在热水下拼命地用手揉搓着自己的脸,直到皮肤都开始发红疼痛。 他打了肥皂用力地搓洗自己的身体,他的身上到处都是点点的淤痕。 白色的泡沫顺着浴缸的水槽打着转流了下去,许平闭着眼去摸放在边沿的洗发精,却意外地碰到一只温热的手。 他吓得差点叫出来。 弟弟浑身赤‘裸地站在浴缸外,手里拿着洗发精的瓶子看着他。 他瞪大眼睛看了弟弟好一会儿,转过头去道:“你怎么起来了?”顿一顿,低下头,“瓶子给我吧。” 弟弟没说话。 他踏进浴缸,拉上帘子。 浴缸里一下子变得窄小起来,阳光被挡在浴帘之外,狭窄的空间里变得十分昏暗。 许平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 热水打在弟弟坚实的胸膛上,顺着形状优美的肌肉滚落下去。 许平侧过脸面对着贴着白瓷砖的墙:“你先出去,等我洗完了你再进来。” 弟弟没有答应他。 他挤出一些洗发膏,抹在哥哥的头发上,用两只手温柔地揉搓起来。 许平的身体紧绷了一瞬,然后慢慢地放松下来。 他低着头任由高他一大截的弟弟帮他洗发,一下,一下,弟弟温热的大手按摩着他的头皮。 他不敢抬头去看他。 他知道弟弟在用怎样的目光专注地注视着他,他害怕看到那个饱含爱意的温柔的眼神,他觉得又羞耻又悲伤,他害怕自己在这样的目光下整个崩溃掉。 他转过身背对弟弟轻声道:“你先出去吧,我冲冲头发就好。” 弟弟从背后一下子紧紧地抱住了他。 “哥哥。”他在他的耳边低声道,“我醒来没见到哥哥,以为哥哥不见了。” 许平紧闭眼睛轻轻颤抖。 弟弟把他转过来,轻轻地吻在他的额头,鼻尖和嘴唇。 他拉起哥哥的手,吻了吻他的手心,把它放在自己的心脏处,笑道:“哥哥,这里跳得好快。我觉得好高兴,好高兴。” 许平低下头两手捂着脸哭起来。 他整个人都被悲伤和悔恨吞没了,生命是如此短暂,他本来可以为两个人创造更多的美好回忆,但是他却把那些宝贵的时间随便地浪费掉了。 许平泣不成声。 弟弟紧张得手足无措,他抓着许平的肩膀,焦急地问:“哥哥,你怎么了?” 许平抬起泪痕遍布的脸,他的眼睛因为哭泣而变得通红。 “没什么,泡沫进到眼睛里了,有点儿痛。”他低声回答。 许正捧起他的脸端详了一会儿,把他拉到花洒的水下。 水珠细密地打在许平的头上和脸上,许平闭上眼睛。 弟弟不停地用粗糙的拇指拂掉他眼皮上的水珠,可是新的水珠总是不停地落下。 他的眼泪跟淋浴的水流混在一处,顺着眼角一路滚落。 许正停下了动作,他捧着哥哥的脸长久地无声地注视着。 许平紧闭双眼一动不动地任弟弟看着,他不敢睁开眼睛,他害怕目光中的悲伤出卖了自己的灵魂。 他的眼皮红肿着,眉毛微蹙,双唇紧抿,嘴唇的颜色极淡。水珠落在他白`皙的皮肤上,像晨间留在花瓣叶片上的露珠。他仰着头,脖颈洁白修长,像一只准备从水面腾飞的白色水鸟,又像一只细长透明的水晶花瓶,碰一碰就要碎掉。 他轻轻 分卷阅读64 - 分卷阅读65 弟弟 作者:人体骨架 分卷阅读65 地不安地动了动睫毛。 就在这个时候,许正低下头吻了他。 他们长久地接吻,直到许正放开他。 许平慢慢地睁开眼睛。 弟弟笑着问他:“哥哥,我学得好不好?” 许平呆呆地看着他,没有说话,他的鼻尖还因为之前的抽泣而微微发红着。 弟弟捧着他的脸,用不可置信的表情注视了许平,突然笑道:“哥哥真可爱。” 也不知是因为害羞还是生气,许平的脸颊一下子变得通红,连耳朵都变成了粉红色。 他嗔怒地踢了弟弟一脚,想要别过脸去,弟弟却捧着他的脸强迫他面对自己。 许平伸出胳膊想要把弟弟推开。 许正却按着他的手把他压在白瓷砖墙上,重重地低下头同他亲吻。 许平剧烈反抗。他听到水珠打在弟弟结实的后背上的声音,他感到弟弟温暖的胸膛紧紧地贴着他。 他闭上眼睛,慢慢地不再挣扎。 弟弟的身体像火炉一样热,快要把他烤化。 他慢慢地伸出手勾住弟弟的肩膀。 许正的手在他的身体上来回抚摸,并重重地吮舔着他的脖子。 许平仰着头低声呻吟起来。 弟弟分开他的腿,把他凌空抱了起来。 许平惊喘一声,他的两条腿一左一右挂在弟弟的臂弯里,腿间的性‘器羞耻地面对弟弟敞开着。 许平咬牙紧紧地闭上眼睛。 弟弟什么也没有做。 他的额头顶着许平的额头,他的鼻子轻轻摩挲着许平的鼻子。 他轻轻地叫了一声:“哥哥。” “哥哥。” 许平慢慢睁开眼睛。 弟弟在他的嘴角虔诚而笨拙地吻了一下。 许平的眼眶又红了起来。 他一边笑着一边流下眼泪。 他紧搂着弟弟的脖子,仰起头,做出了准备好的姿态。 弟弟缓慢而坚定地进入了他。 第45章 第 45 章 四十五。 我就要动身走了,去茵纳斯弗利岛, 搭起一个小屋子,筑起泥笆房; 支起九行云豆架,一排蜜蜂巢, 独个儿坐着,树荫下蜂群嗡嗡唱。 ——茵纳斯弗利岛 许平浑身赤裸地在床上醒来,看到的第一眼是窗外的蓝天。白云闲适地在天空缓缓飘流,天空澄蓝而清澈,他听到鸽子在邻居的窗台上咕咕地叫,然后扑棱棱地展开翅膀飞走了。 气温很高,他热出了一身的汗,粘在身上很不舒服。 星期一的上午十点,弟弟已经去工厂上班了。走的时候许平还在睡,他累坏了,一整个周末除了吃饭上厕所,他和许正几乎没有离开床一步,做到最后,好像连大脑都烧坏了,什么也想不起来,只会本能地追求肉体的快乐,像中了毒瘾一样,一刻也无法离开弟弟的身体。 许平抚着微痛的脑袋坐起身,股间酸麻,浑身上下都懒洋洋的。 半睡半醒之间,弟弟好像跟他说了什么,还吻了吻他的唇,他糊里糊涂地回答了几句,究竟说了些什么,许平自己也想不起来了。 他忍着头痛慢慢挪到客厅打了一通电话,跟工厂的主管确认了弟弟已经平安抵达并且正在搬箱才放下一颗心。 他挂上电话,发现答录机已经被留言塞爆了,十几通未接来电,几乎都是主编王则栋打来的,只有一个不认识的号码。 他不想听留言,顺着不认识的号码拨过去,发现是医院的总台,接线的小姑娘问他要转哪一个科室,他停一停,告诉对方自己拨错了。 许平一丝不挂地在客厅的沙发椅上坐了一会儿,阳光把整个客厅都照得透亮,他从未试过这样大咧咧地不穿衣服在家里走来走去,但是此时他却觉得阳光晒在他裸露的肌肤上的感觉非常新奇,好像有无数看不见的小手在挠他的痒。 楼上楼下都静悄悄的,邻居们都上班上学去了,连弟弟也不在家。 他第一次被一个人留在家里,好像整个世界都在阳光里荒凉了。 他站起身,去浴室冲了一个冷水澡。清凉的水激得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但是头脑却一点一点清醒过来。 他一件一件地穿上衣服,扣好扣子,在镜子前理了理头发。 直到全身上下穿着得一丝不苟,许平才重新在电话旁坐下。 按下收听键的瞬间,王则栋的声音就像狮吼一样响了起来。 “许平你还想不想干了?!电话也不打一个就无故旷工!!上午开会全部室的人都到了就你没来!今天要交校对的稿子你知不知道?!你这个月的奖金是一分钱也别想拿了!你赶快给我回电话!” 许平按下了跳过键。 后面的三通留言跟前一通大同小异,王则栋用不同的语句和方式发泄着暴躁的心情,威胁要扣除许平的工资和奖金,让他这个月去喝西北风。 许平连眉毛也没皱一下。 第五通留言是医院打来的,留言非常简短,请他务必尽快来医院讨论一下手术治疗事宜。 许平没有继续听下去。 他洗掉了所有留言,提着包出了门。 他先跑了一趟银行。附近的工商银行不管在什么时间人都很多,排了老长的队,里面的空调坏了,这让每个人的心情都变得很糟,队伍最前面的老头不知道为什么跟柜台的工作人员吵了起来,骂骂咧咧地说得很难听,排队的人一边拿报纸扇着风一边抱着胸冷眼旁观。到处都闹哄哄的,惹人心烦。 许平等了一个钟头才轮到他。柜台的工作人员是刚才同老头吵架的那个,语气和心情同样恶劣,许平隔着玻璃窗看着她,发现她眼眶都是红的。 每个人的生活都有无可避免的不如意的一面。 账户里存着二十来万,许平取了一万块出来,用黑塑胶袋裹着收在公文包里,出了银行。 他伸手招了一辆出租车,直奔人民医院。 他坐在肠胃科的门诊室里,对面是上周五宣判他得了癌症的张医生。 张医生从花框的眼镜下仔细审视他的表情许久,摘下眼镜放在桌上,两手交握道:“本来我们不应该跟你谈治疗方案的,病人本身不清楚实情,治疗效果会更好一些。” 许平想想道:“我父母都去世了,我弟弟智力有问题,什么也不懂,家里也没别的亲戚了。” 张医生点点头。 “你有没有什么问题要问我的?” “像什么?” 许平有些茫然。 “一般的病人开始都很难接受自己得癌症的事实,大家都希望是误诊,所以通常会要求进行多次化验和诊断,有时候还会私下到其他医院去做检查。” 许平点点头。 他低头沉默了很久,突然问:“大夫,癌症这种病会遗传吗?” 分卷阅读65 - 分卷阅读66 弟弟 作者:人体骨架 分卷阅读66 张医生愣了一下才回答:“虽然临床上没有严格地证实,但是确实有这种说法,尤其是乳腺癌和肝癌患者的亲属,他们得癌症的几率相对普通人是要高一些。” 许平扯开嘴角似有似无地笑了笑。 “几率高一些并不代表一定会得,关键还是要看后天的精神因素、环境因素和饮食习惯。工作太累,压力过大,饮食不规律等等,都有可能是得癌症的潜在原因。” 许平垂下眼帘。 “最重要的是病人需要明白,癌症并不代表死亡,即时手术治疗会有很大的几率痊愈。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能放弃希望,丧失信心。” 许平轻轻点头。 “手术的日期最好早些安排,之后还有化疗,你可能需要在医院里住一段时间。”张医生顿一顿, “手术和住院化疗的费用不便宜,加加减减恐怕得有十来万。” “我明白……” 医生舒一口气。 “你同意的话,我们今天再做一遍检查,确诊之后就把你转入本院肿瘤科,手术的日期要早些安排。” 许平有些吃惊地抬起头:“您不负责手术?” 张大夫一边填单子一边摇头:“帮你动手术的另有其他医生。你放心,肿瘤科的赵大夫是德国留学回来的,有多年的临床经验,做过很多同类的手术,他的技术很过硬。” 许平只觉得一阵阵头晕,几乎喘不上气来。 他抓着桌角颤声问:“赵德胜医生?” 张大夫抬起头:“你认识?他在本市算是小有名气的。” 许平想起那开得铺天盖地的雪一样的花,想起爸爸插着管子躺在床上虚弱得坐不起身,想起红色的手术灯和惨白的医院长廊,想起一个戴眼镜的医生走出来摘下口罩对他说:“家属做好准备吧。” 他大口喘气,好一阵子才惨笑着回答:“怎么不认识,我爸就是死在他的手术刀下的。” 第46章 第 46 章 四十六。 我将得到安宁,像朝雾 降落在蟋蟀唱歌的地方; 午夜和正午一样光明, 傍晚,红雀的翅膀轻飞。 ——茵纳斯弗利岛 许平从人民医院的大门出来,正午的阳光炽烈得让人睁不开眼。 门前停了一长溜出租车,一个中年司机“哔哔”地按喇叭,远远地从车窗探出头大声问:“客人走不走?!” 许平却像没听见。他缩着脖子一步一步下台阶,不知怎的一脚踩空摔了下来。 大约样子实在滑稽,旁边有人哈哈大笑起来。 许平恍若不闻地慢慢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捡起一旁的公文包,却发现皮鞋掉了一只。 他从草丛中拾起皮鞋,有些迟钝地弯下腰去套在脚上。 皮鞋的前端裂开了口,一走路就“吱呀”地响,露出里面补过的黑色袜子。 出租车司机撇撇嘴,缩回头去重新抖开报纸看了起来。不多时一个母亲带着儿子从医院看病出来,钻进了等待的出租车,在“突突”的尾气声中混入城市的车流。 许平看着车子消失在街角,慢慢地转回头。 他穿着裂口的皮鞋随便捡了个方向往前走,每走一步左脚的鞋子都像捕食的鳄鱼一样张开大口。 有个穿着白裙子的小女孩指着他叫:“妈妈,妈妈,你看他的鞋。”做母亲的尴尬地四下看一眼,拽着女儿的胳膊把她拉走了。 许平什么也没听见。 他觉得自己像是失聪了,听不见汽车的轰鸣,听不见人群的噪杂,听不见小贩的吆喝。他走在热闹的大街上,人头攒动,四下里却像无声电影一样死寂。 他推开挡在他前面的一个挎着菜篮子的大妈,对方回头瞪了他一眼,不耐烦地骂了一句。 什么也听不见。 许平拍拍耳朵。 多奇怪,许平想,我是怎么了。 他抬起头看看太阳,只觉得阳光夺目刺眼。 “这位先生,不瞒您说,我们旅行社最近正在大酬宾,不管是国内团还是国外团都有打折。比如这个到拉萨林芝七日游,只要4999每人,您到全市各个旅行社去问问,没有比我们更低价的啦。您要是不喜欢去西藏,还有去大理丽江的,双飞六日游,3999,住宿丽江官房私人别墅,是我们旅行社的主打项目……” 许平掀开贴在脑门上的湿毛巾,从沙发上挣扎着坐起来。 敞亮的门面房里,摆在一张桌子,上面放着一台旧电脑,旁边有一个可爱小狗造型的笔筒,一边的矮柜上放着各种旅行线路的简介,墙上挂着各式风景海报。屋子里没有冷气,只有一台旧电扇不停地转着圈吹着热风,旁边的矮凳上坐着一个短头发圆脸的年轻女孩子,十分有朝气的样子。她一边用写着丽江旅游纪念的纸扇帮许平扇着风,一边滔滔不绝地打着广告。 “先生您看看嘛。我们社还有好多不同的线路,有去九寨沟的、峨眉山的、三亚的、香港的,现在人工作压力大,不及时充电怎么行呢?要充电出去旅游是最好的了……” 许平做了个手势打断她的话,捂着头皱眉问:“我……我怎么到这儿来了?” 那女孩子“哦”了一声慢吞吞道:“我本来在街上发传单,您拿了我们的单子没走两步就中暑晕倒了,我想着总不能把人就这么扔在地上吧,正好我们办公室不远,就把您扶到这儿了。” 许平看了看窗玻璃上贴的字,犹疑地问道:“玫瑰……旅行社?” “是啊!”那女孩子高兴地道,“我姓刘,叫刘玫瑰嘛。好听吧?” 许平抿抿嘴没有发表意见。 他把毛巾搭在椅背上道:“谢谢你,我要走了。” 刚站起来就觉得头一阵晕,急忙扶住沙发椅背才没有跌倒。 玫瑰扶着他坐下来,拼命拿着扇子给他扇风。 “喝点儿凉开水。” 许平接过杯子抿了一口,才发觉自己渴得不行,咕嘟咕嘟喝掉了大半杯。 “谢谢你。” 玫瑰爽朗地笑起来:“这有什么。对了先生,您真的不考虑出去旅行吗?我们现在的价位真是优惠得不行,错过这一村可就没这个店了,比如说这个去九寨沟的……” 许平打断她的滔滔不绝:“刘小姐……” “那么见外干什么,叫玫瑰就行了。” “……玫瑰。”许平动了动左脚的拇指,道,“你看我的鞋,你觉得我这样的人会有钱出去旅游吗?” 玫瑰低下头去看了一会儿,道:“这有什么,不就是开线了嘛,要是有工具,我都会补,以前我还帮我爸补过呢。再说了,穷有穷游,富有富游,人人都有欣赏美丽风景的权利,就是有再多的钱,山还是山,水还是水,地球是不会变的呀。” 许平 分卷阅读66 - 分卷阅读67 弟弟 作者:人体骨架 分卷阅读67 看了她一会儿,微微一笑。 “先生你结婚了没有?”她跳起来从柜子里拿出一叠海报,“我们这里有一个新开发的项目,专门为情侣设计的。” 她铺开海报,上面是一望无际的蓝天大海。 “在离这里飞机三个小时的岛上,十天十夜的蜜月之旅,有单独的海滨别墅,私人码头和自己的小艇,镇上的人基本都住在两公里外的岛的另一边,除了白天会有人带食物来打扫之外,几乎不会有人来打扰。想想看,只有您和您心爱的人,在夕阳的海滩上拉着手散步,多美好啊,一生能有几次这样的回忆?!我自己也去过不少地方旅行,可是这个小岛真的与众不同,没有经过太多的开发,感觉上好像有自己的神明一样,小镇的民风也特别纯朴,我常常想,如果有一天我老了,快要死了,我就卖掉一切去这个岛上,买一栋海边的小房子,每天看着太阳在海面上升起落下,听着潮涨潮落,我就可以面对一切,再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许平推开修表铺有些老旧的绿漆木门,看见冯师傅穿着背心短裤绞了一条毛巾擦汗。 他远远地招呼许平:“来啦?今天倒早。” 许平点点头:“是啊,今天想早点儿接许正去外面吃饭。” 他左顾右看,没看到弟弟。 “他人呢?” 冯师傅一边拿着一把旧蒲扇扇风一边抱怨道:“到后面水池洗脸去了,这鬼天气,柏油路都烫得能煎鸡蛋。” 许平笑了笑。 冯师傅拉开一张椅子:“来坐。” 许平依言坐下。 冯师傅端详他一阵道:“许平,你今天的脸色可不大好。” 许平伸手摸了摸脸,低头苦笑道:“天气太热,来的路上中暑了。” “不早说!”冯师傅一拍大腿,“我这儿有藿香正气水,你赶紧喝一瓶。” 他站起来到一旁的立柜抽屉里去翻。 “不用了,我已经没事儿了。”许平急忙站起来阻止。 “哎!年轻人不知道爱护身体,小病不当回事儿就得发展成大病。这人的身体就跟钟表一样,得时时保养,有了小毛病就得赶快修,不然你看着一个齿轮松动了没什么,可是这里面一环扣着一环,其他齿轮都得跟着磨损。” 许平沉默下来。 他接过藿香正气水,一口饮尽,道了声谢。 冯师傅把椅子拉得靠近些,给两个人一起扇着风。 许平打开放在大腿上的公文包,从里面拿出一个纸袋。 “冯师傅,您照顾我弟弟这么久,一直不知道怎么感谢您,一点儿小意思,您千万别跟我客气。” 冯师傅瞄他一眼,放下蒲扇打开纸袋,里面是两条软中华香烟。 冯师傅拿起一条香烟来在光下仔细看了看,先是一喜,忽而犹疑地看他一眼,把纸袋一推,板起脸道:“不收!” 许平一愣。 “无事献殷勤!你当我老头子老糊涂了?!我还以为你人傻,没想到跟你爸一样,满肚子坏水儿。买了这么大一份礼,后面肯定挖了个坑等我跳呢!你先说,你有啥事儿求我。” 许平笑了笑。 “过两天我想带我弟弟出去旅游一回。” “去多久?” “半个月。” “就这样?”冯师傅狐疑地问。 许平点点头。 “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谢谢您。” 门帘的珠子“刷拉拉”一阵响,许正从屋后回到铺子里,上身的t恤已经半湿了,短短的头发上还挂着水珠。 他抬起头看到许平,叫了一声“哥哥!”,就要伸手去抱人。 许平赶忙从椅子上站起来。 他抓着弟弟的手,不让他乱动,转头去看冯师傅。 冯师傅不知什么时候靠在摇椅背上摇着蒲扇假寐起来,纸袋也不见了。 许平微笑。 “冯师傅,那我们先走了。” 冯师傅眯着眼睛“嗯”了一声。 许平收拾好弟弟的东西,提着包推开店门。 阳光夺目,直刺眼睛。许平拿手挡在额头前。 “好好玩,多找点儿照片回来。”昏暗闷热的铺子里突然传来这样一句。 许平愣了一下,没有回答。 他低着头拉着弟弟的手走了出去。 第47章 第 47 章 四十七。 我就要动身了,因为我听到 水声轻拍着湖水; 不管在灰暗的马路抑或在人行道上, 我心里都能听见它的声音。 ——茵纳斯弗利岛 王主编,你好。 “哥哥。” “嗯?” 许平从商场男装专柜的衣架前抬头,弟弟穿着新的牛仔裤从试衣间走出来。 许平走过去拉了拉牛仔裤腰。 “会不会太紧了?” 弟弟摇摇头。 一边穿着制服的导购小姐笑道:“先生,我在这儿工作这么久,没见过有人把牛仔裤穿得更好看了。” 许平没有接话。 “麻烦你拿大一码的裤子给我们试试。”他停一停又道,“深蓝、灰色和黑色的各拿一件。” “先生,牛仔裤就是要紧身的才好看,买得大了就显不出臀部和腿的曲线了。“导购小姐委婉建议。 许平顿一顿。 “买大点儿好,以后长胖了也能穿。” 导购小姐没有争辩,起身去了。 许平拿起放在一旁皮椅上的鞋盒,打开来摆在弟弟面前。 “试试。” 弟弟脱掉旧旅游鞋,把左脚踏进一只棕色的小牛皮鞋里。 “怎么样?舒不舒服?” 许正皱皱眉:“紧。” 许平打开另一个盒子,把里面的黑色皮鞋取出来放在弟弟面前。 “这双呢?” 许正把右脚踩进去,在地上踏了踏,道:“松了。” 许平弯下腰去帮弟弟系好鞋带。 “这样呢?” 许正踩了踩,没有说话。 许平让弟弟脱下皮鞋,只留下黑色的那双放在椅子上。 导购小姐抱着一叠牛仔裤回来,颜色由浅而深。 许平道了声谢,抖开最上面的一条在弟弟面前比了比,递过去道:“换上试试。” 许正皱起眉头,明显有些不耐烦。 许平想了想,又从身边地上的五六个纸袋里翻出一件刚买的衬衫,拆开包装对弟弟道:“配上这件。” 许正看了他一会儿,没有接过衣裤。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导购小姐微笑道:“要不我来帮忙吧,先生。” 许平制止了她。 “我来就好。”他递过之前黑色皮鞋的鞋盒道,“麻烦你帮我们找几双这个码的沙滩鞋,灰色或者棕色的都可以。” 导购小姐抱着鞋盒离开了。 许平看了弟弟一会儿,坐 分卷阅读67 - 分卷阅读68 弟弟 作者:人体骨架 分卷阅读68 在椅子上有些疲倦地说:“我知道你不喜欢来商场,但是我们已经买了这么多东西了,你再坚持一下好不好?” 许正不耐烦地抱怨道:“讨厌一直换衣服。” 许平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叹口气:“那我帮你换好不好?” 弟弟想了想,点了点头。 试衣间并不宽敞,正对着门的墙上装了整面镜子。 许平插上插销,转身把弟弟衬衫的下摆从牛仔裤里拉出来,由上而下地一颗一颗解扣子。 两个人的身体因为狭小的空间几乎紧贴在一起,许平可以感到弟弟身上的热力刷过他的皮肤,闻到他的气味于自己的鼻端。 他垂下眼睫,抿了抿嘴唇。 “伸手。” 许平转到弟弟背后,帮他把衬衫脱下来。 他扶着弟弟的腰把他转过来,低着头去解牛仔裤的纽扣。 他拉下拉链,正想蹲下身去帮弟弟脱掉裤子,许正猛地抱起他把他按在镜子上。 他感到弟弟的东西顶在他的小腹上。 许正默默注视他一会儿,低下头想要吻他。 许平偏过头去:“不行。” “可以!” 许平瞪他一眼:“你怎么答应我的?在外面不能亲也不能抱。” “这里不是外面!这里只有我和哥哥!” 许平沉默一阵,轻轻回答:“不行。” 弟弟赌气地喊:“不换衣服了,马上回家!”说着就伸手用力去扯牛仔裤。 许平急忙按住他:“别闹!” 许正不理,只顾着去脱牛仔裤。 许平紧紧拉着他的手,好半天终于让步道:“只能亲一下,亲完了要好好试衣服。” 弟弟停下动作看着他。 许平叹口气,搂住弟弟的脖子,闭上眼睛吻了过去。 弟弟用强健的手臂紧紧地抱住他。 不知道该怎么跟您开口,这些年来您一直非常照顾我,比起上司,您更像是我的老师、兄长和朋友。我当年遭逢牢狱,如果不是您,今天我还不知道在哪里。 “一共是5831块,请问您是刷卡还是现金?” “现金。” “先生我们商场最近在办会员促销活动,只要888元就可以加入金卡俱乐部,以后来我们商场购物攒够点数,可以打八折。” 许平笑一笑:“不用了。” “先生,其实像您买这么多东西,加入会员是很划算的。” 许平沉默一阵道:“谢谢你。如果以后再来的话,我会考虑的。” “好的。收您6000块。” 许平接过找零和小票,示意弟弟去提袋子。 “回家吗?”许正盯着他问。 许平想了想,犹豫地点了一下头。 弟弟从进商场的那一刻起就一直板着脸,此时终于缓和了表情。 他兴冲冲地去提袋子。 许平一边整理着零钱,一边低着头向前走。 “……同性恋……刚才在试衣间……他脖子上……我看见……” 许平浑身一僵,猛地抬头朝话音的方向看。 刚才的导购员正背对着他和商场的同事低声八卦,她的同事抬起头看见许平,表情一僵,拍拍她的肩膀,示意她往后看。 导购小姐一脸错愕地回头和许平对视。 谁都没有说话。 “哥哥。” 许正从后面追上来,接过许平手里的纸袋。 许平转过视线去看弟弟,面色苍白,一只手不自觉地去捂之前被弟弟亲吻的地方。 许正什么也没有发觉。他把袋子都挪到左手,右手去牵哥哥。 许平躲了一下。 弟弟停下脚步,转过头,他的手还孤零零地留在空中。 “哥哥?” 许平可以感觉到两个导购小姐的视线像烙铁一样印在他和弟弟身上。 他瞪大眼睛抬头去看弟弟。 在许正的眼睛里,时间是静止的,世界是空旷的,里面只倒映着一个自己。 许平低下头,放松紧绷的肩膀。 他主动上前一步握住弟弟:“对不起,我走神了。” 许正握紧他的手指,他抬起头对弟弟笑了笑。 许平转头去看之前两个导购员站立的地方,发现柜台旁早已空无一人。 上次体检的检查结果出来了,我被诊断为胃癌。接到消息的时候正好是相亲当天。 “小正,你准备好没有?” 许平坐在客厅的电脑前,脚下放着两个打包好的旅行袋。 他低下头打字。 弟弟一直没有回答。 许平推开键盘,敲了敲弟弟的房门,在有回音之前转动门把走了进去。 弟弟正戴着蓝色的旧游泳眼镜抬头看向窗外天空的太阳。 许平拍了拍他的背:“看什么呢,这么专心,叫你都不答应。” 弟弟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摘下游泳眼镜,递给哥哥。 许平把游泳眼镜罩在眼睛上,世界变成了海水一样清凉的微蓝色。 许平微笑着把眼镜摘下来,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 “我还以为已经弄丢了,你怎么找到的?” 弟弟没有回答。 “你记得吗?这还是爸爸买给你的,我的是绿色,你的是蓝色。我初中毕业,他带我们俩去游泳馆游泳……” 许正看着他没有说话。 许平笑了笑:“二十年前了,你看时间过得多快。” 他伸手摸了摸弟弟太阳穴上被带子绷出的红印。 “疼不疼?” 许正摇摇头。 许平把游泳眼镜的带子松开一些,递给弟弟。 “你长大了,眼镜就变小了。怎么样,现在是不是好点儿?” 许正戴上目镜,看了看房间四周,对哥哥点了点头。 许平看一眼手表,重重拍了弟弟胳膊一掌。 “别玩了,再过十分钟就得出门,不然会赶不上飞机,我们第一次出去旅行,别一开始就搞砸了。” 许正恋恋不舍地把目镜从脸上摘下来。 许平笑了起来。 “你还没有见过海吧?” 弟弟摇头。 “我也没有。”许平感叹道,“不过听说很漂亮。天也是蓝的,海也是蓝的,白色的沙滩,绿色的椰子树……” 许平停在这里,没有继续说下去。 他对弟弟笑笑:“好了,出发之前上个厕所,喝点水。” 弟弟依言钻进了浴室。 许平在电脑前坐下,继续写完之前的电子邮件。 请原谅我无法面对面跟您讲话,我现在没法对任何人说出这件事。 我需要一些时间来处理我的私事。 家里的电话“铃铃铃”地响起来。 许平走过去接起来,说了几句随即挂断。 “小正,出租车已经到楼下了,你好了没有?” 许正匆匆从 分卷阅读68 - 分卷阅读69 弟弟 作者:人体骨架 分卷阅读69 厕所出来。 “还没喝水。” “快去喝水。”许平头也不抬地说。 工作的进度和交接写在附件里,已经校对的部分稿件也已经邮递出去。很抱歉给您带来这么多麻烦。 对不起。谢谢您。 此致敬礼。 第48章 第 48 章 四十八。 当一盏灯破碎了, 它的光亮就灭于灰尘; 当天空的云散了, 彩虹的辉煌随即消隐。 要是琵琶断了弦, 优美的乐音归于沉寂; 要是嘴把话说完, 爱的韵味很快就忘记。 ——当一盏灯破碎了 飞机场出口的自动玻璃门打开的那一刹那,强劲的热风几乎把许平袭倒。 炙热的阳光直射柏油马路,让刚出机场的许平无法直视。 他转开头眨了眨眼睛。 弟弟提着旅行袋在他身边站定,拿手背抹了一把脖子上的汗。 “哥哥,好热。” 许平苦笑着点点头。 他扶一把跨在左肩上的包带,拉住弟弟的手道:“跟紧我,别走丢了。” 出口外门廊两旁栽种着矮小粗壮的棕榈树,顶端像披发的嬉皮士一样长满了狭长而茂密的叶片,花坛里盛开着紫红色和白色混杂的小花,道路中间的绿化带整齐地种着青草,自动洒水器正“唰唰”地转着圈喷水。也许是刚刚修剪过草坪的缘故,空气里充满了青涩的草叶的气味。 白色的机场大巴和黄色的出租车停靠在路边,旅游公司的年轻女性员工搭着台子询问过往的游客是否需要订酒店,蓝色警服的保全人员在腰间别着警棍来回地巡逻。 许平停下脚步,四处张望。 马上有当地的男人凑上来问他需不需要包车,许平拉着弟弟后退一步,摆了摆手。 男人不肯放弃,凑近一步嚷道:“先生,你们是不是来旅游的啊?这边附近的景点我都熟,可以给你们做导游,180块一天,连车带人,我的车子就停在那边,白色的你看到没有,很划算的,先生你考虑一下啦。” 许平把对方推开一点道:“不用了,我们已经订好旅行社了。” 男人不以为意,继续大声嚷嚷道:“先生你们订的哪家旅行社?他们有的只帮你订酒店,不帮你包车的,就是有包车也不一定有我这么优惠……” 许平紧紧拉着弟弟左顾右盼,看到不远处一个穿着红t恤的黝黑男人举着一块纸板。往来的人流阻挡了他的视线,好半天他才分辨出上面用蓝色圆珠笔写着的是自己的名字。 许平拿手臂挡开还在滔滔不绝的男人:“麻烦让一让。” 他拉着弟弟就要往旁边走,男人一下子抓住了他的手腕:“先生,我的车就在那边,你去看看嘛,很干净的,我做这个生意很久了,不会骗你们的……”说着就要把许平往另一个方向扯。 许正重重搡开他的肩膀,男人被推得一个趔趄,险些栽倒。 他扶着柱子站直身体,刚要破口大骂,就看见许正站前一步,面无表情地瞪着他。 许正身材高大,穿着白色的t恤和灰色的中裤,踏一双旅游鞋,露出结实的胳膊和小腿,居高临下地瞪人的时候带着隐约的悍气。 许平拉住弟弟的胳膊:“别惹事。” 他转头对男人道:“我们不需要订车,旅行社已经派人来接了。” 男人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许正,吐一口唾沫,骂骂咧咧地走了。 穿着红t恤矮小黝黑的男人举着纸板愣愣地看了他们好一阵也没有说话。 “我就是许平。”他拉过弟弟,“这是我弟弟许正。我们来岛上度假。” 男人看了看纸板,又看了看他们。 纸板上写着六个大字:欢迎许平夫妇。 许平笑了笑。 男人抓抓头发,放下纸板伸出手去跟他相握:“我叫陈志强,玫瑰派我来接你们的,先生叫我阿强就行。” 他顺手接过许平的旅行袋道:“车子在这边。” “刘小姐没跟你说?”许平拉着弟弟跟上。 阿强不好意思地笑笑:“玫瑰跟我说有客人订了蜜月的别墅,让我准备接待,我就以为是新婚夫妇。” 他打开面包车的拉门,示意许平坐进去。 许平推了推弟弟,让许正先上,自己随后钻了进去。 阿强跳上驾驶座,启动车子。 面包车出了机场交流道,上了向南的高速。 风声呼呼地响起,阳光从左边的车窗直晒进来。 许平摸了摸弟弟裸露在阳光下的胳膊,问:“晒不晒?” 弟弟点点头。 许平从旅行袋里取出一件薄外套盖在弟弟身上。 “岛上离机场有多远?”他问阿强。 “还要开一个小时到渡轮码头,然后再搭30分钟的船。” 许平点点头。 “你是本地人吧?” 阿强从后视镜里笑着看他一眼道:“先生你看我的样子就知道啦,我这么黑,不像你们北方人皮肤白。这边太阳好烈的,上次有一对夫妻也来岛上玩,那个太太来的时候好白,过了十天我去接人,哇,我差点都认不出她。” 许平笑了起来。 “先生第一次来这边?” “是啊,我们之前一直住在x市,这还是第一次来南方玩。” 阿强笑道:“这样我等一下跟我阿叔说,让他给你当向导,带你在岛上好好转转。” “咦?你不是我们的向导啊?” “我不住岛上的。我小时候在岛上长大,我阿妈去世以后全家就搬到陆地这边住,只有我阿叔一家还住在岛上。等一下我帮你们安顿好之后还要坐渡轮赶回这边的鱼加工厂上班。” “我还以为你是旅行社的员工。” “是啊,不过加工厂才是我的正职,旅行社是帮玫瑰的忙。” 许平笑道:“你这样来回跑不怕老板扣你工资啊?” “我大哥就是老板,一家人好说话啦。” 许平笑起来。 他悄悄握住弟弟的手,许正偏回头来看他一眼,又转回去专心致志地去看车窗外的风景。 阿强找出一盘旧磁带塞了进去,吱啦一阵响之后,传来了甜腻的女声用闽南语唱的情歌。阿强也眯着眼跟着音乐轻哼起来。 面包车在高速公路上飞奔,后视镜上挂着的平安符随着车子不停晃动。 车窗外阳光灿烂,高大的椰子树飞速地掠过眼前。道路转了一个s型,进入穿山的隧道,车里一下子变得黑暗,不知行驶了多久,前方慢慢出现一个小小的亮点,越变越大。 隧道的尽头,许平看到了一望无际的闪着金光的蓝天碧海。 红色砖顶的二层别墅,建造成带有强烈异域的加勒比海风格,白色的外墙,高大的 分卷阅读69 - 分卷阅读70 弟弟 作者:人体骨架 分卷阅读70 门柱,圆形的穹顶,门前一条笔直的车道,用白色的沥青铺成,两边种满椰树和开着红色鲜艳花朵的植被,四周围着黑色的雕花的铁栏杆,别墅里自带着游泳池,游泳池旁边开着一道小门,推开小门走下去,是洁白的沙滩和碧蓝的海。 许平趴在车窗上看着那栋别墅,直到阿强毫不停留地开了过去。 别墅在身后慢慢变小。 许平坐起身问:“不是刚才那栋?” 阿强哈哈笑起来:“每一对来我们这里的客人都会问这个问题。很漂亮吧那栋房子?可惜是私人的,我们问过了,不对外开放,屋主冬天的时候会来岛上度假。” 许平笑了笑。 他打开一点车窗,让潮湿的海风吹进来。 太阳不那么强烈了,不时地躲进云里,海面也不再是无法直视的金光一片,而是平静几乎接近绿色的蓝,天空的颜色慢慢变深,再过不久就会夕阳满天。 阿强停了引擎,转头对兄弟两人笑道:“到了,就是这里。” 许平从车上跳了下去。 在他面前的是一栋有些老旧的白色小房子,门前铺着草坪,草坪中是一个打理得十分细心的小小花园,两边窗下种着生长得十分茂盛的三角梅,正开着一朵朵紫红色的花。长长的门廊上摆着两张躺椅,躺椅上放着米色的抱枕,躺椅前的茶几上放着两个杯子和一壶茶,门廊顶上挂着吊兰,细长的叶子在海风中轻轻摇摆。 许平拉着弟弟的手,好久没有说话。 阿强从驾驶座下来,在他旁边站定,笑道:“没有刚才看到的房子那么豪华啦,面积也比较小,可是我觉得这栋房子比较有家的感觉。” 门上的风铃轻轻响,有一个清瘦的老人推开绿色的纱门,手里拿着两串鲜花制成的花环走下门廊的阶梯,一边跟阿强打招呼:“怎么这么晚才来?” “今天渡轮故障,迟了一个钟头才开船。”他左顾右望,“阿婶呢?” “在里面煮晚饭,你知道她的脾气啦,煮饭的时候谁都不能打扰的。” 阿强笑起来。 “对了,阿叔,我给你介绍,这位是这次的客人许先生。这位是我阿叔。” 许平忙跟老人问好:“陈先生……” “叫我林叔就行了。”他把花环套在许平的脖子上,转头去看许正,“你太太呢?” 许平有些尴尬:“这是我弟弟许正,我们一起来的。” “度蜜月还带弟弟啊?”林叔有些惊讶地问。 阿强打断他:“不是啦,只有他们两个人,许先生还没有结婚啦。“ 林叔愣了一下,慢慢点头:“哦,哦,没关系,没关系。” 他走近前去要给许正戴花环,许平拉了一下弟弟的胳膊,示意他低下头。林叔把花环戴在了他的脖子上。 做完这些,林叔转身作势要打阿强:“死仔,这你也能弄错!” 阿强一边闪一边嚎:“不关我的事啊,是玫瑰没讲清楚,她跟我说客人订的是蜜月套房嘛,我哪知道来的是两个男人啊!” “你还狡辩!”老人大怒,“好!你等一下自己去跟你阿婶解释,她已经买好这些天的食材,在里面煮菜了。” “就煮啊,煮出来——”他像想起什么似的戛然而止。 许平道:“我们也是两个人,林婶煮什么我们吃什么,没差别的。” 阿强哀嚎:“不是啊,许先生,你不明白。我们这边来的都是蜜月的新婚夫妇,我阿婶会煮一些很特别的东西帮他们养身,你知道的,给男人吃的,那个嘛!” 第49章 第 49 章 四十九。 有如乐音和明光 心和琵琶与灯盏并存, 心灵弹不出歌唱 假如那精气已经消沉; 没有歌,只是哀悼, 像吹过一角荒墟的风, 像是哀号的波涛 为已死的水手敲丧钟。 ——当一盏灯破碎了 阿强带着许平绕了一圈房子,介绍了各种注意事项,就带着林叔和林婶准备告辞。 许平再三挽留他们吃饭,阿强小心地撇了一眼林婶的脸色,急忙推拒了。 许平送他们到门外,三个人一致劝许平不要远送,许平就在草坪上同他们告别。 他走回屋子,关上大门,就听见阿强在门外不远处“嗷”的一声惨叫,他停了一下,笑着摇摇头,慢慢走回玄关。 玄关有楼梯连到二层,上面有两间卧室。沿着玄关走下去,左手边是起居室,右手边是半开放的厨房和餐室,起居室外连着露台,走出去有一段小阶梯,一直连到海滩上。 弟弟已经坐在餐桌前等着他吃饭了。 许平走过去,看到餐桌上摆着两碗热腾腾的米饭,蒸了一条鱼,炒了一道青菜,正中间是一个砂锅。许平揭开盖子,蒸腾的热气熏得他睁不开眼,过了好一阵,待热气散了,他才看到里面是一锅炖得浓稠发白的汤。他拿起一根勺子搅了搅,发现里面炖得不知是什么肉,还有当归、山药、枸杞和看起来像是没须的人参一样的东西,闻起来甚是油腻。 许平给弟弟盛了一碗,自己只坐下吃些白饭和青菜。 许正两三口喝完了汤,咂了咂嘴,显然觉得味道不错,伸出空碗想要再来一份。 许平接过他的碗,倒扣在一边,垂着眼皮道:“一碗就够了。” 弟弟愣了愣,“哦”了一声,继续埋头扒饭。 许平帮弟弟分好鱼,挑出刺,夹了一大块放在弟弟碗里。 “尝尝这个,新鲜的海鱼,我们在家很少吃到。” 许正尝了一口。 “怎么样?” 许正想了想:“没味道。” 用完晚饭,天已经黑了,许平一边在厨房洗碗,一边催弟弟去洗澡。 许正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他推开露台的门向海的方向眺望良久,转过头道:“哥哥,我想去游泳。” 许平把最后一个碗放在碗橱里晾干,擦擦手走到弟弟身边。 “太晚了,天已经黑了,这个时候去游泳很危险。” 他看到强烈的海风把椰树的枝叶刮得哗哗响。 他撩起弟弟后背的t恤闻了闻:“坐了一整天的车,你出了好多汗,身上都臭了。” 弟弟不服气,转过身抱起许平,把脸埋在他胸口一阵乱闻:“哥哥也臭。” 许平笑了笑。 他摸着弟弟鬓角的头发,把他的脸捧起来:“跑了一整天,你不累啊?” 弟弟摇摇头,他把许平举起来,转了一圈又放下。 “我想游泳。” 许平敲敲他的脑袋:“不行。” 他从包里找出换洗的衣服塞到弟弟手上:“去洗澡。” 弟弟有些不忿又有些委屈地去了,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水声。 许平 分卷阅读70 - 分卷阅读71 弟弟 作者:人体骨架 分卷阅读71 提着两个旅行袋上了二楼,打算趁弟弟洗澡的空挡收拾一下行李。 他推开主卧室的门,却停下了脚步。 黑色雕花的双人大床上铺着洁白的被套,白色的轻纱从四角的床柱上垂下来,让床内的情形变得朦胧不清。一边的梳妆台上摆着两个高脚的玻璃杯,香槟放在冰镇的铁桶里。正对着床脚的一边是二楼露台的玻璃门,米色的窗帘拉开着,可以看到对面黑夜里沉静而壮阔的海。 许平慢慢走了进去,撩起床边的轻纱,看到白色刺绣的被套上放着一束用玻璃纸包好的玫瑰。 许平拿起那束玫瑰闻了闻,重新把花放在床头。 玫瑰花束下面还有一张卡片,打开来看,上面写着:祝新婚快乐,百年好合。 许平把卡片揉成一团,扔在地上。 他坐在床沿,压了压床垫。床垫的弹性很好。 他用手轻轻抚过刺绣的被罩,用手指在黑暗中感受针线的起伏。 这张床不知接待过多少来这里度蜜月的新婚夫妇,许平想。 他慢慢地敞开手躺下去。 在黑暗中他睁大眼睛盯着纱帐的天顶。 他想起林婶解开围裙从厨房里走出来,一边笑着一边对他说:“许先生是不是?欢迎你来。你选这里度蜜月真是选对了,好多夫妇来过我们这里都念念不忘,我就跟他们说,让他们年年都到岛上来度蜜月,包他们一生白头到老……” 他想起林婶看到弟弟背着旅行袋走进来,仿佛生吞了一个鸭蛋似的表情。 他微笑起来。 男人也许迟钝地感觉不到,但是女人却有一种动物般的直觉。 他看到林婶用一种厌恶的目光盯着自己和弟弟,也许她看出什么或者猜到什么了,虽然她一个字也没有说。 可是许平不愤怒,他甚至感觉不到内心任何的波动。 他羡慕她,她有幸福的婚姻和美满的人生,哪一个都是许平缺乏的。 他听着浴室里的水声,他想起弟弟,想起他刚刚抱着自己转圈的样子,那么快乐。 许平慢慢地用手捂住脸。 许正从浴室洗澡出来,脖子上搭着毛巾叫了一声:“哥哥。” 没有人回答。 他先在二楼转了转,没看到许平,又扶着楼梯把手两三下跳下到一楼,到处都没有找到人。 他脖子上的青筋一下子绷了起来,他两手握拳仰头吼了一声:“哥哥!” 一边的窗玻璃上突然传来“叮”一声轻响。 许正冲过去拨开窗帘往外看,哥哥赤着脚站在沙滩上对他挥了挥手。 他推开露台的门沿着阶梯一路跑下去,从背后猛地搂住许平。 许平慢慢转过头笑道:“怎么啦?我出来看看海而已。” 许正垂着头紧紧抱着他不肯松手。 许平拍拍弟弟的手臂,道:“嘘,别说话,你听。” 海浪一下一下冲刷着沙滩,发出一阵阵“唰唰”的声音。 兄弟俩很久都没有说话,许平突然开口:“小正,你会不会怪我?” 许正抬起头,慢慢道:“怪哥哥什么?” 许平没有回答。 他一直眺望着黑夜中的海,仿佛要看穿一切直到海的另一面。 然后他慢慢低下头,拍拍弟弟的手。 “陪我散散步?” 许正点了点头。 岛的这一边的确非常幽静空旷,沙滩上空无一人,月亮高悬于夜空,白色的波浪不停冲刷着海岸。 弟弟赤着脚跑在前面,不停地追逐着浪潮,退潮的时候就走近一些,涨潮的时候就猛地向后跳。 许平提着自己的沙滩鞋慢慢跟在弟弟身后。 沙滩上留下两串长长的脚印。 弟弟玩得不亦乐乎,不知怎的,脚一歪,栽倒在地,海浪扑上来把他的下半身打得透湿。 许平丢下鞋子急忙跑过去,扶起弟弟问道:“怎么样,伤到哪里没有?” 许正摇摇头。 许平把弟弟的小腿放在自己膝盖上,沿着脚踝捏了捏:“疼不疼?” 弟弟摇摇头。 许平刚刚放下一点心,就听到弟弟“啊”一声大叫。 许平吓得几乎跳起来。 许正举起一根手指,看到上面夹了一只小小的灰色螃蟹。 许平一颗心放回肚子,狠狠揍了弟弟一拳。 许正全不在意,他把手指举到眼前,仔细地看了很久,抬起头问:“哥哥,这是什么?” “是螃蟹。”许平回答。 他凑近去看,发现螃蟹只有三指大小,肚子还是半透明的白色。 “别动。”他说,一边小心翼翼地把蟹钳从弟弟的手指上扳下来,重新放回沙滩上。 小螃蟹一动不动地停了片刻,突然飞一般地横着跑了,从沙滩上一个小洞里钻了进去,再也不见踪影。 许平趴得很近才发现,沙滩上布满了类似的小洞,只是在黑夜里看得不甚分明。 许正兴致勃勃地和哥哥趴在一处,伸出食指打算去掏其中一个小洞。 许平抓住了他。 他瞪了弟弟一眼,道:“等一等。”起身去不远处的灌木丛里找了一根树枝。 “用这个。”他说。 弟弟把树枝小心地塞进其中一个小洞里,没等抽出来,就有一只小螃蟹飞快地从里面爬出。 许正伸手去把小螃蟹掀翻在地,看它露出雪白的肚皮不停舞动着八只脚。 弟弟哈哈笑起来。 许平把螃蟹翻了过来,看着它飞也似地逃命。 他站起身拍拍衣服上的沙子,顺手拉了弟弟一把。 弟弟还有些恋恋不舍,许平一边帮他拍沙子,一边道:“这些都是小螃蟹,出生没多久的,你欺负它们,等一下它们的妈妈来了,有小房子这么大,一钳子就能夹断你的大腿。”他抬起头瞪着弟弟,“你怕不怕?” 许正愣愣地看了一会儿哥哥,脸色苍白地点了点头。 许平笑着推他一把:“那还不快走?” 弟弟跳起来逃命,跑出去老远,却发现哥哥没有跟上来,他一边跳着一边挥手:“哥哥你快跑!” 许平从沙滩上捡起自己的鞋,拍一拍,懒洋洋地道:“你跑吧,哥哥太累了,跑不动了。” 许正气得跳脚,他左顾右看一阵,冲回来背对着许平弯下腰:“哥哥你上来,我背着你跑。” 许平抿着嘴,好久才轻轻道:“哥哥很重的,你一个人去逃命吧。” 许正急道:“我背得动,多重我都背得动!哥哥你快上来!” 许平笑笑,丢下鞋子,慢慢伏到弟弟背上。 许正抓着他的腿窝,半弯着腰,拔腿就走。 许平紧紧搂着弟弟的脖子,闭上眼听着他的心跳。 “噗通”,“噗通”。 他听到海浪的声音,和弟弟踩在沙堆上的脚步声 分卷阅读71 - 分卷阅读72 弟弟 作者:人体骨架 分卷阅读72 。 “哥哥你骗人。” 许平慢慢睁开眼:“嗯?” “哥哥一点也不重,我可以背着哥哥一直跑一直跑。” 许平没有说话,他把头靠在弟弟的背上,慢慢闭上眼睛。 不远处是来的路上曾经经过的红顶的加勒比海式的别墅,不知为何,竟然灯火通明。 “哥哥,大螃蟹追来了吗?” 许平转头去看,在夜晚黑暗的海滩上,只有白色的沙子和弯曲的椰子树,海浪静静拍打沙滩,天上群星像钻石一样在深蓝的天鹅绒布上闪烁。 “哥哥,我们能停下来了吗?” 许平慢慢转回头。 他紧紧地抱着弟弟,强忍着眼泪在他耳边颤抖着道:“再远一点儿,小正,再远一点儿。” 第50章 第 50 章 五十。 两颗心一旦结合, 爱情就离开精致的巢, 而那较弱的一个 必为它有过的所煎熬。 哦,爱情!你在哀吟 世事的无常,何以偏偏 要找最弱的心灵 作你的摇篮、居室、灵棺? ——当一盏灯破碎了 “抓着浮板。抓紧了,不要松手!” “爸,我怕。” “怕什么,爸爸就在你身边。” “这里水好深……” “只要你抓紧浮板,放松身体,是不会沉下去的。有什么事,爸爸马上来救你。现在抓好浮板,两腿蹬水。” “不行的,爸。” “可以的,许平你勇敢一点。“ “……咳,咳……不行,爸我做不到!” “才试一次就说自己做不到?!再来!” “……爸我不想学了。” “再来!” “我要上去,我不想学了。” “你弟弟在旁边看着你呢!再来!” “我真的不想学了!” “许正都会游了,你这个当哥哥的不会游泳怎么行!” “许正许正,一天到晚都是许正!我倒了八辈子的霉才当了他的哥哥!” “啪——” “哥哥。” 许平从沙滩阳伞下的躺椅上慢慢睁开眼,弟弟正穿着泳裤浑身湿淋淋地站在他的面前。 “怎么了,小正?” “哥哥睡着了。” “嗯。”许平坐起身,四下里看了看,从躺椅下的沙子上捡起一本散文集,拍拍灰道,“大概是最近太累了,本来想看一会儿书,不知怎么就睡着了。” “哥哥刚才在说梦话。” “是吗?”许平微笑,“我说什么了?” 许正摇摇头:“听不清。” 许平靠坐在躺椅上,慢慢道:“我刚才做了一个梦,梦到小的时候爸爸带我们去游泳馆学游泳,我怎么样也学不会,吓得一直哭。” 许正坐在另一张躺椅上,毛巾披在头顶:“然后呢?” 许平笑了笑,看向面前望不到尽头的大海,道:“然后小正就出现啦。你说哥哥我教你游泳,就拉着我的手带着我在游泳池里一直往前游,我当时就想,小正真是太好啦,我要一辈子做他的哥哥。” 弟弟有些害羞地垂下头,好一会儿才悄悄道:“还有呢?” 许平笑起来:“没了,我梦到这里然后就醒了。” 弟弟“哦”了一声,似乎十分可惜的样子。 他抽掉毛巾,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脖子和脚腕。 “哥哥我带你去游泳。” 许平摇了摇头:“你去吧,我想再睡一下。” “哥哥一天到晚都在睡。” 许平愣了一下,好一会儿才慢慢道:“嗯,大概是天气比较热,人就懒洋洋的。” 他拍拍弟弟:“你去吧,记得不要游太远。”他看了看手表,“十分钟就要回来,我今天跟林婶说好了,让她不用过来煮晚饭,我们走路去镇上的小餐厅。” 弟弟点点头,他重新戴上游泳眼镜,转头对许平道:“哥哥我去了。” 许平微笑着点点头。他看着弟弟走进海水里,波浪打过来,他迎着浪头一个猛子扎下去,在几米外的海面上又探出头,然后矫健地划动着臂膀,朝着外海游了出去。 岛上唯一的小餐厅更像是香港电影里的大排档,红色的塑胶椅,白色的折叠餐桌都摆在室外,上面拉着一个挡风的棚子,桌上摆着一筒筷子和一卷卫生纸。沿墙的一排笼子关着鸡鸭之类的家禽,另一边则高高叠起一排水箱,里面是些活的虾蟹鱼类,老板点起一个汽油桶,把厨房也架在了室外,客人一点菜就马上杀鸡剖鱼,下火快炒。 菜单也非常简单,塑胶压边的一页纸,左右一翻就没了。 家庭式的小餐馆,负责点菜的是老板的女儿,穿一条白色碎花的裙子和一双松糕鞋。 许平花了点时间才辨别出老板歪歪扭扭的字体,点了一条鱼、一盘虾、一道青菜和蛤蜊汤。 老板的女儿接过许平递回来的菜单却并没有离开。她问许平:“先生要喝点什么?”脸却是朝着许正。 许正像没听到似的眼睛盯着筷筒。 许平暗暗叹口气:“有没有啤酒?” “有。要冰吗?” “冰的吧,来一瓶。” 女孩子不死心,直接转脸对着许正问:“先生你也要啤酒吗?” 旁边几桌客人的眼睛直直盯着这里。 许正充耳不闻。 许平出来打圆场:“一瓶就够了,我跟我弟弟分。” 旁边的客人似乎都是岛上的居民,跟老板一家十分熟稔。其中一个年轻人哈哈笑起来,用当地的方言跟老板女儿喊了一句话,其他桌的客人一起大笑了起来。 女孩子气得浑身发抖,眼泪都含在眼眶里。许平有些不忍心,刚想站起来解释一句,她就把菜单摔在地上,狠狠跺一脚,转头进屋去了。 许平沉默一阵,慢慢坐回椅子里。 那女孩子一整个晚上都没有出现。 啤酒是老板娘端在托盘里送上来的。老板娘大约四十来岁,胖胖身材,笑容可掬。 她把冰镇啤酒放在桌上,从围裙的口袋里拿出一把起子,擦一擦,“啵”的一声挑开瓶盖。 白色的泡沫从酒瓶口涌了出来。 “刚才的小姑娘……她没事吧?”许平压低声音问。 “哦,你说我女儿阿芝啊?”老板娘哈哈笑起来,“没事没事!” 许平顿一顿道:“我弟弟不喜欢跟人讲话,不是故意给她难堪的。” 老板娘把啤酒倒进塑料杯里,道:“十几岁的女孩子最麻烦,动不动就闹脾气,等会儿自己就好啦。” 她看一看许正:“咦?先生你弟弟长得很帅啊,很像那个电视里的明星。” 许平笑一笑。 “你们来岛上玩啊?” “是啊,来了三四天了。看得出来?” “我 分卷阅读72 - 分卷阅读73 弟弟 作者:人体骨架 分卷阅读73 们在岛上住了这么多年,家家户户都认识,谁是旅客一眼就认出来了。” 许平笑:“那多好,身边都是熟人朋友。” “我们年纪大的人觉得岛上好,吃得好,环境也好,可是年轻人都想要出去见世面。像我女儿,她老是想去参加那个电视上的选秀,衣服穿得少少的蹦啊跳啊的,说是要当明星,赚大钱。哎,叫她帮忙家里她也不想干,一天到晚就知道打扮……” 话音还未落,就听见屋子里传出“乓”一声摔东西的声音。 老板娘笑着低声道:“不说了,我女儿生气了。先生你们稍等一下,菜马上就来。” 菜的味道普通,但是胜在食材鲜美。鱼虾和蛤蜊都是活的,老板端在水盆里让许平过目,才拿到一边的水龙头下现场宰杀。 饭吃到一半,其他客人已经陆续离开,只剩下许平和许正这一桌。老板娘很好客,出来几次添茶倒水,询问菜色怎么样,老板则沉默得多,熄了汽油桶里的火,搬把凳子远远坐在灯下一个人抽烟。 小小的飞虫环绕着明亮的灯泡飞舞着,不时“叮”一声撞在上面,在被灼热的温度烫伤之前,又拼命地扇着翅膀飞走了。 水泥搭建的饭馆二层是老板一家的住家,窗口的灯亮着,隐隐传来电视机里超级女声选秀的唱歌声。 海风慢慢凉爽下来,这里的风跟北方的风不同,是湿润的、带着咸味的,吹在脸上也不会觉得干涩。 许平喝干净杯子里最后一点啤酒,起身跟老板付钱。 老板娘笑眯眯地招呼他:“再来啊。” 许平有些微醺地点点头。 弟弟上前扶住他的肩膀,怕他摔倒,许平转过头对他笑了笑。 老板和老板娘在身后架起桌椅,准备收摊。 镇上唯一一条商业街上大多数店铺都关门了,只有一家小小的杂货铺还是开着,老板坐在柜台后面仰头看着高高放在货架上的电视。 是tvb版的《天龙八部》,十年来也不知重播过多少次。 “陛下,萧峰是契丹人,今日胁迫陛下,成为契丹的大罪人,此后再无面目立于天地之间。”说着一箭刺胸而过。 老板唏嘘不已。 许平拉住弟弟:“要不要吃冰激凌?” 许正想了想,点点头。 许平在雪柜前看了一会儿,道:“老板,拿两个甜筒。” 老板一边拉开雪柜,一边眼睛还盯着电视不放。 “八块。” 许平付了钱,老板递上来一小包烟火。 “送的。” 许平接了过来。 柜台上放着半包没抽完的白沙烟和一盒火柴,许平拿起火柴跟老板摇了摇。 老板扫他一眼,不耐烦地挥挥手。 兄弟俩一边撕开甜筒的包装纸,一边慢慢走出店门。 身后的电视里群雄围着萧峰痛哭,演段誉和虚竹的演员不停地“大哥”“大哥”地叫着,连老板的眼睛里都含了泪水。 许平咬一口甜筒上的奶油,低着头慢慢走下长街。 “好吃吗?”他偏过头去问弟弟。 许正点点头。 许平笑笑。 这一晚月色特别好,他们沿着海滩一路往别墅的方向走,皎洁的月光照在沙子上,仿佛反射着莹莹的光。 许平把手里的甜筒递给弟弟:“给你吃。” “哥哥呢?” “哥哥不喜欢吃冰的。” 许正接过来,一手举着一支甜筒显得有些茫然。 许平弯下腰在海水里洗了洗手上的奶油,站直身道:“坐在沙滩上慢慢吃,我们又不赶时间,等一下吃完了还可以在沙滩上放烟火。” 他按着弟弟的肩膀让他在沙滩上坐下,自己则整整衣服躺在他的旁边。 他看着天上璀璨的星。岛上的环境很好,既没有污染,也没有光害,夏夜的星空晴朗又干净,可以看到许多光度教弱的星,它们散落在深蓝的天幕上,仿佛细小的发光的粉尘。 弟弟一口一口慢慢咬着甜筒。 “小正。” “嗯?” “……你还记得爸爸吗?” “记得。” 许平慢慢转过头:“你知道爸爸……爸爸去哪里了吗?” “爸爸去旅行了,就像我跟哥哥一样。” 许平看着天上的星,好久才慢慢道:“其实并不一样的,爸爸他……”接下来得话卡在了许平的嗓子里。 他鼓起勇气又试一次:“爸爸他……” “爸爸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旅行,很久很久都没法跟我们联系,我记得,是哥哥说的。”许正舔一口冰激凌。 许平沉默一会儿:“嗯,是我说的。” “你想爸爸吗?”许平轻轻问。 弟弟停下动作,转头看着许平。 好半天他才回答:“我有哥哥就够了。” 许平很久都说不出话。他一眨不眨地看着夜空,胸膛因为呼吸而上下起伏着。 他猛地从沙滩上坐起来:“我们来放烟火。” 许正愣一愣。 许平拆开包装,里面只有两根拇指粗细的花炮,他把花炮隔着一米并排地埋在沙子里。 他对弟弟摆摆手:“躲远点。” 许正站起身走开几步。 许平擦亮火柴,点燃了两根花炮的捻线。 他跑到弟弟身边,捂住许正的耳朵:“等一下可能会很响。” 许正对他笑了笑。 他们一起看着捻线烧到尽头,可是等了好久,爆竹都没有点燃。 许平慢慢放下手,有些失望地道:“大概放太久火药已经受潮了。”他拍拍弟弟的肩膀,“我去看看。” 他刚刚走前两步,两根花炮就一起炸裂开来。 “轰”的一声巨响。 许平只觉得天旋地转,两耳轰鸣。再睁开眼的时候,弟弟正把他扑倒在地。 “哥哥。”弟弟捧着他的脸。 “哥哥!”许正急得大叫起来。 “我没事。” 许平笑一笑,“我没事,小正,就是吓了一跳。” 弟弟紧紧地抱住他。 两根花炮噗噗地喷出紫红色和蓝色的火花,烟火飞得老高,划过一条抛物线,无声无息地熄灭在黑暗的海面上。 兄弟俩谁也没有去看。 许平躺在沙滩上,搂着弟弟的脖子。 他们在无声地激烈地接吻。 第51章 第 51 章 五十一。 它以热情颠疲你, 有如风暴把飞鸦摇荡; 理智将会嘲笑你, 有如冬日天空的太阳。 你的巢穴的椽木 将腐烂,而当冷风吹到, 叶落了,你的华屋 就会把你暴露给嘲笑。 ——当一盏灯破碎了 “哥哥,你快点!”弟弟穿着橙色的救生衣,远远地坐在黄色的单人小艇里对他挥 分卷阅读73 - 分卷阅读74 弟弟 作者:人体骨架 分卷阅读74 手。 许平苦笑了一下。 手里的金属桨变得越来越沉重,每划一下都觉得手臂上的肌肉酸软得要罢工。身上的橘色救生衣在骄阳的炙烤下变得滚烫,捂在身上好像大夏天穿了一件厚棉袄,让他连气都喘不过来。 许平把双头桨横放在身前,慢慢地调息。 他想对弟弟喊一声,让他不要划得太远,可是张开口却觉得连声带都是疲软的。 身下的单人小艇随着波涛在海面上起伏,这样许平有一种眩晕的感觉。 他转回头去看出发的海滩,陆地已经离得很远。 在小岛西南七八公里外有另一座礁石岛,涨潮的时候只能容纳两个人背靠背而坐,但是那边的海水更加清澈,更有许多珊瑚鱼群,是潜水的好地方。林叔这样告诉他。 许平用一只手撑在额前,阳光炽烈,反射在海面上金光一片,让他快要什么都看不见。 他听见弟弟兴奋地对他喊:“哥哥,快点!这边!” 他低下头去看自己的手心。海面离得很近,波浪像摇篮一样推着他的小艇,他可以看到海面下不远处的鱼,水面下的世界幽静昏暗不被打扰,它们毫不知晓自己的存在,慢慢地摆尾游走了。 “哥哥!哥哥!” 许平苦笑一下,重新撑起了船桨。 许平在礁石上拴好小艇,一屁股坐下来喘着气对弟弟道:“水。” 许正拉开背包的拉链,取出一瓶水递给哥哥。 许平急切地喝了两口,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 “哥哥好弱。” 许平撇了弟弟一眼,懒得反驳。他拧好瓶盖,把水交还给弟弟,整个人像瘫掉一样靠躺在礁石上。 许正在他身边蹲下。 “盯着我干什么?”许平有气无力地问道。 “哥哥的皮肤好白,腿也长。” 许平默默转开脸,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脖子也漂亮。” 许平轻轻地“嗯”了一声。 弟弟的手慢慢地拂过他的耳廓,在他的脖子上来回地抚摸。 “我想跟哥哥做。” 许平的脸一下子变得滚烫,好半天才强作镇定地道:“昨天不是才做过。” “不一样。”许正从身后搂住他,一只手从他t恤的下摆伸进去,揉捏他的乳‘首,“我现在非常想跟哥哥做。” 他一口气轻轻哈在许平的耳朵上,让许平浑身战栗。 许平慢慢转过头:“你不累吗,划了那么久的船?我累得胳膊都抬不起来了。” “累啊,可是还是很想做。” 许平闭了闭眼,长出口气道:“等晚上回去好不好?等到房间里只剩我们两个人……” “我忍不住了,哥哥。”许正打断他,“我从刚才就一直在想哥哥,想哥哥的身体。可是哥哥划得好慢。” 他吻在许平的脖子上。 “可以做吧,哥哥?这里没有人。哥哥昨天在沙滩上都跟我做了的。” 他两下脱掉自己的t恤,露出精壮的上身。 许平愣愣地看着弟弟。 许正毫不羞怯地站起来,当着许平的面,解开中裤的扣子,连着内裤一起扒下来。他把衣服踢到一边,在阳光下露出结实的大腿和腿间怒张的性‘器。 许平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的嗓子已经颤抖得失音。 许正单脚跪下来,脱掉许平的旅游鞋和白袜子。 许平想要缩回脚,弟弟却紧紧抓住了他的脚踝。 他观察了哥哥的脚趾一会儿,然后慢慢低下头去,重重吻在他的脚背上。 蔚蓝无云的天空上有飞机划过,留下一条笔直的白线。 海风轻轻地吹着,海浪打在礁石上,发出阵阵的“啪啪”声。 白色的海鸟展翅从头顶低低地飞过。 许平微微动了动眼皮。身体很热,小腿却很清凉。 他慢慢睁开眼睛,看到弟弟这些天被晒得黝黑的面颊和下巴上长出来的短短的胡渣。 “什么时候了?”他沙哑着嗓子问。 弟弟把他往上抱了抱,没有回答。 许平从弟弟的肩膀处抬起头,看到太阳已经西斜,天空的颜色变得很淡,好像洗过很多次的牛仔布,蓝得发白。 “太阳快落山了……”他轻轻道。 许平低下头去,看到自己和弟弟都赤‘裸着身体。弟弟抱着他靠坐在礁石上。 他动了动腿,发现小腿以下都埋在海水里。 “涨潮了怎么没叫醒我?” “哥哥昏过去了。”许正回答。 许平脸上一赧,没有继续问下去。 弟弟今天不知为什么非常兴奋,抱着他的腰只是冲撞不停,连性‘器也比平时大了几分。许平抓着礁石背对他跪着射了好几次,弟弟还是抽’插个不停,半点没有软下去的样子。做到后来,许平疲累不堪,后‘穴又痛又刺又痒,连眼泪都不知不觉淌了下来。 他偏回头开口去求弟弟:“小正,不要了,别做了,哥哥受不住了……” 许正听到了微微一愣,埋在他身体里的性‘器却瞬间变得更大更硬,他忍不住重重顶了一下,又一下。 再后来,许平的记忆就像拔了电的屏幕,只有一片黑。 “哥哥好弱。”许正抱着他道,“我的个子比哥哥高,手臂比哥哥粗,力气比哥哥大。” “嗯,然后呢?”许平问。 “我想把哥哥弄坏。我想一直不停地做下去,直到把哥哥捣烂。” 许平怔怔地看着弟弟。 “我好害怕。”许正慢慢道。 “哥哥睡着了,我抱着哥哥。”他点点许平的眼睛、鼻子、嘴巴,他展开许平的手指,“我想把哥哥全部吞掉,这里,这里,这里……” 他低下头去,把许平的手指一根一根含进嘴巴。 许平震惊地看着弟弟,慢慢地,他的眼睛溢满泪水。 他低下头去,泪水打在礁石上。 他拉起弟弟的手,一根一根展开他的手指,慢慢地把它们放进嘴里。 “你知道吗?”他轻轻道,“我跟小正的想法完全一样。” 潮水慢慢地没过底部的礁石,太阳已经西斜了。 许平背对着弟弟穿衣服,一边问:“饿不饿?” 弟弟却答非所问:“好热。” 他光着屁股“扑通”一声跃下海去。 许平急得大叫:“涨潮了,水很深,你别下去!” 回答他的只有一阵阵冲击着礁石的海浪。 许正入水的涟漪很快平复了,风吹得海面不停涌动,海鸟发出“啊啊”的叫声向岛的方向飞去。 许平呆呆站在礁石上很久。 “哗啦”一声,弟弟从十米外的海面上露出头,慢慢地划动手臂向礁石的方向游来。 他趴在礁石上,伸出攥着的右手对许平道:“给哥哥。” 分卷阅读74 - 分卷阅读75 弟弟 作者:人体骨架 分卷阅读75 是两颗透明的玻璃珠,也许是之前来这里潜水的游客弄掉的。 许平接过来,笑了笑:“谢谢。” 他拉着许正的胳膊把他从海里拖出来,帮他擦干身体套衣服。 “明天再来!”弟弟说。 “明天有明天的安排。”许平回答。 弟弟“哦”了一声。 十天的假期过得飞快,转眼又是分别的时候。 许平拍掉弟弟裤子上的沙子,拉了拉他的t恤下摆。 他抬起头对弟弟笑了笑。 “你喜欢这里吗?这个岛?” 弟弟想了想,点点头。 许平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他捡起礁石上的背包,道:“我们要快点回去了,天色暗下来就更分不清方向了。” 他解开小艇的绳子,把船拉得近一些,跳了上去。 他穿好救生衣,拿起船桨,弟弟也紧跟着跳上了自己的小艇。 “比比看谁先到岸?”他转头笑着对许正说,然后在礁石上一点,率先划了出去。 第52章 第 52 章 五十二。 虽然枝条很多,根却只有一条; 穿过我青春的所有说谎的日子 我在阳光下抖掉我的枝叶和花朵; 现在我可以枯萎而进入真理。 ——随时间而来的真理 他们回到别墅已经有些晚了。 林婶煮了晚饭在桌上,人已经离开,桌上留了一张字条,很客套地写着明天中午12点阿强会来接他们去机场。 许平疲倦又安静地和弟弟对坐着吃晚饭,他划船划得手臂酸疼,几乎连筷子都握不住,只好换了汤匙,随便填了几口。 他推开饭桌站起来,对弟弟笑笑:“你慢慢吃,我上楼去洗个澡。” 打开淋浴头热水洒下来的时候,许平觉得背上火辣辣的一阵疼。 他背过手摸了摸,大概是下午在礁石上晒伤了。 他没放在心上,照旧洗完澡穿好衣服出来。 桌上摆着吃干净的碗盘,弟弟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许平慢慢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来。 “在看什么?” 许正聚精会神,没有回答。 许平并不介意。 他很累了,浑身上下的肌肉都叫嚣着酸疼,可是他不想去睡。 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珍贵的,能待在弟弟身边多一刻,哪怕只是看看电视说说话,也是好的。 他只用三分精神去看电视,剩下的时间里都在默默注视着弟弟。 他看着电视的光在弟弟的脸上映出不同的颜色。 许正转过头看着他,他对弟弟笑笑,许正又回过头去看电视。 电视上正播出十多年前的老电影《闻香识女人》,阿尔帕西诺饰演一个盲眼的军官,他带着一个女人在餐厅的舞池里翩翩起舞。 “你想不想学探戈?” “我想我有点儿怕。” “怕什么?” “怕……怕出错。” “探戈里无所谓错步,不像人生。它简单,所以才棒。如果出错了或者绊倒了,只要继续跳下去就可以了。” 许平伸手轻轻碰了碰弟弟的脸。 弟弟扭过头。 许平凑上去轻轻吻了吻弟弟的唇。 弟弟低下头和他深深接吻。 在温柔优美的乐曲声中,许平些微地退开一步,把头靠在弟弟的肩膀上。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也许是音乐太伤感温柔,让他突然止不住泛红了眼眶。 他不敢让弟弟看到自己的眼泪。 他深深呼吸,在几个刹那间已收敛了自己的表情。 屋子里灯光暗淡,电视的荧光明灭起伏如潮水,照亮了弟弟半张英俊的脸。 许平抬起头,对弟弟微微笑了笑。 他拉着许正的手从沙发上站起来,问道:“要不要跟哥哥跳舞?” 弟弟愣了愣:“我不会。” “没关系。”许平低声道。 他把弟弟的胳膊环上自己的肩头。 “跟着我。” 脚下的白色长毛地毯软绵绵的,仿佛河畔的水草,让人产生了一步踏进去就会纠缠着深深陷入的错觉。 弟弟强壮的手臂有些紧绷地环着他的身体,脚下的节拍也不停地出错。 这样笨拙的舞伴也许翻遍整个地球也找不出来一个。 “哥哥……” 许平按住他的嘴唇。 “嘘——” 他们在黑暗的客厅里拥抱着慢慢地转圈。 音乐的声音渐渐暗淡下去,可是没有人理会。 弟弟的身上带着一个强壮的成年男人的温暖的海水的气息,用保护的姿态把许平层层包裹起来。 他们转了一圈又一圈,仿佛雨中水面上层出不穷的涟漪。 一刹那,许平突然觉得,也许命运让自己在茫茫的宇宙和无限的时空中存在着,就是为了和这个人在这一刻。 在弟弟的肩头,许平无声地哭着,黑暗掩盖了所有的痕迹,就像浩瀚无边的大海上无声无息不为任何人所知的雨,它们轻轻地落下,轻轻地散去。 许平从睡梦中醒来,他看了看床头的电子表,不过早上四点十分。 他躺在床上没有动。天还是黑着,可以听到窗外海浪拍打沙滩的潮声和海风撕扯着椰树叶的“唰唰”声。 弟弟赤裸着身体趴在自己身边熟睡着,温热的呼吸吹拂在他的耳畔,也许是正做着什么好梦,眉眼舒展着,嘴角微微地上弯。 许平慢慢地在枕头上转过头去,轻轻唤了一声“小正”。 弟弟沉睡着没有回答。 许平慢慢翻过身面对弟弟,拿手指轻轻点了点弟弟的眉心。 许正的睫毛微微颤动着,没有从睡梦里转醒。 卧室的窗户打开了一条缝,海风偷溜进屋子卷起白色的纱帘,带着它们在空中轻舞。 许平沉默地注视着弟弟许久,慢慢地凑过去在他的嘴角留下了一个吻。 他慢慢地从床上坐起来,慢慢地捡起地上的衣服,慢慢地穿戴起来,好像黑暗里一场无声的默剧。 他帮弟弟拉上被单,轻轻地走出房间。 他收起浴室里的衣服,一件一件叠好,装进旅行袋里。 扶着扶手下楼,客厅的沙发歪七扭八地乱摆着,水槽里堆着昨夜的脏碗盘。 许平推正沙发,走到水槽前,卷起衬衫的袖子。 “哗啦”一声,白色的水流从不锈钢的水管中喷出,溅起老大的水花。 一只小小的飞虫惊吓地从昨夜的残羹冷炙上飞起,摇摇摆摆地绕了一个圈,慢慢消失在黑暗的房间里。 一楼传来“哗哗”的水声和碗盘之间无意中相碰的“叮”的脆响。 “嘎吱”一声,水龙头被拧紧,许平低着头用抹布擦干台面,顺手把抹布挂在碗橱的把手上晾干。 他把白色的插头插进墙上 分卷阅读75 - 分卷阅读76 弟弟 作者:人体骨架 分卷阅读76 的电插槽,煮水器的红灯亮了起来。 许平低着头耐心地等待着。 水槽正对着厨房的小窗,许平微微拨开布帘向外望去,天还是暗着,但是这种暗却是透明的,仿佛是把沾满墨的毛笔伸进清水里涮洗,光与暗拥抱撕扯着,最终却融为了一体。 许平知道天就要亮了。 沸腾的水在壶里“咕嘟嘟”地响起,许平按掉开关,把滚烫的水倒进杯子里。 白色的蒸汽氤氲着,让他的脸像遮了一层面纱般模糊不清,但细看之前,又迅速地不着痕迹地消散了。 许平推开面向海滩的纱门,脱掉鞋子,慢慢地沿着旧木楼梯走下沙滩。 天空中已有三两只海鸥,它们低低地盘旋着,发出清亮的“啊啊”的叫声。 在海的尽头,天际仿佛着火一般被染成了奇异的红,夜色如同被水洗刷一样淡下去,现出深浅不一的蓝,薄薄的云随意地飘散着,在不知不觉中,天空已经慢慢亮了起来。 许平站在沙滩上,等待太阳升起的那一刻。 空气中充满微微发涩的海潮味,细小的沙子钻进他的脚趾缝,风吹得他的衬衫猎猎作响。 许平不记得自己已有多久没有这样看日出。他的一生都在忙碌着,每一天都像是在跟自己、跟整个世界在打仗,忙着上班下班,忙着照顾弟弟,忙着买菜做饭,忙着挣扎求生。 他急急忙忙地活着,却发现自己没有时间去好好做一个人。 他慢慢地低头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脸。 在人生的某一阶段,他已经停止回忆过去,像备份的磁碟,他把它们紧紧地锁在内心深处的箱子里。 他的人生在还没有真正展开的时候就夭折了,过去他也有梦想,像在自己心头血肉长出的花苞,还没来得及好好浇灌,命运的车轮就从天而降,把自己碾碎在泥地里。 十八岁的那一年是一片漆黑,即使关在箱子里,也像某种可怕的凶兽,以黑暗为躯体,不停地扭曲着变幻着形状。 有人告诉他,他只是倒霉。他挣扎着把自己重新拼起来,却在这个过程中丢失了许多东西。他不再相信命运,也不再抱有希望。 大难之后,他活着,就只是活着,他独立求生,和许正相依为命。 他以为自己会这样辛苦又平淡地过完一生,而现在,这个卑微的念想也要变成一场空。 太阳从海平面上升了起来,金色的、让人无法直视的光四射开来,黑暗被光所驱散,所有的事物都在这明亮里显露身形。这一刻,整个世界仿佛都是崭新的。 许平伸开手,看着黎明的光慢慢照亮自己的手掌,手心的纹路像生长的树枝一样延伸。他慢慢翻转着右手,看光线如同精灵一般在自己的手上跳舞。 浪潮一次又一次漫过他的脚踝,在细腻的沙滩上留下了白色的泡沫,小小的贝壳被冲上了岸,它们镶嵌在潮湿的沙子里,如同一个个洁白的脚印。 一只小小的螃蟹从沙滩的洞里钻出来,抖了抖壳上的沙土,轻快地横奔向大海,几个浪潮间,便已消失不见。 最后一丝夜的阴霾已经在眨眼间消散,整个天空是一片纯净的淡淡的蓝,白云在上面漂浮着。 天已经大亮,很快弟弟就会醒来,他们会一起吃这最后的早餐,洗好碗盘杯盏。阿强会来接他们,他会开着那辆白色的面包车,热情地帮自己提行李,然后载他们去机场。 许平知道自己现在最该做的事情是走回别墅去,推开二楼唯一的卧室,弟弟正在里面熟睡,他应该坐在床边,把手放在他的面颊上,以免弟弟醒来因为看不到自己而惊慌。 可是他没有这样做。 他脱掉自己的衬衫裤子,把它们远远地丢在沙滩上。 在弟弟醒来之前,他想要最后一次、一个人好好地游一场泳。 他深深地吸一口气,然后猛地扎进海里。 他感到海水轻轻托起他的身体。 他猛地侧头,用力地划起双臂来。 许平不知道自己要游向何方,也不知道自己要游多远,他只是不停地划动双臂。 波浪贴着他的身体涌动着,好像整个世界都在阻止他前进。 许平把头探出水面,深吸一口气。 他可以闻到海水淡淡的腥味,刺得他的后背都微微疼起来。 许多过去的回忆纷至沓来,爸爸的,弟弟的,可是在他凝神去想之前,它们又纷纷破碎散落了。 他想起弟弟很晚才学会说话,拉着他的衣摆叫他“哥哥”的样子;他想起爸爸出差,五岁的许正坐在马扎上眼巴巴地等着九岁的自己点火炒菜的样子;他想起弟弟半夜犯急性肠炎,自己骑着自行车送他上医院,他躺在担架上,拉着自己的手轻轻说:“哥哥,我疼。” 他尽了自己所有的力量去保护许正,给他一个简单却温暖的家,让他免受风雨的伤害。可是这一切,都将随着自己病倒而崩分离析。从今往后,还有谁会照顾他、心疼他,饿了帮他做饭,病了带他求医? 小正,哥哥大概快死了。 一个浪头打来,许平钻下水面,又猛地冒出。他抹一抹脸上的水珠,茫然地回头望去,发现自己在离岸数百米的地方。 白色的别墅静静地矗立在晨光里,沙滩上空无一人。 我要怎么做,许平绝望地想,我该怎么做? 他想拼命大叫,他想放声大哭,他觉得自己的内里熬得都快烂了,可是喉咙里却一个音节也发不出。 他猛地转头向外海游去。 他从来没有向任何人任何力量祈求过什么,他不信神佛、不敬鬼神,就连在监狱里拳打脚踢的日子,他也独自咬牙硬挺了过来。可是此时此刻,许平却真心期望,有什么人或者什么力量能够听到他的祈求,来到他的身边,传给他希望和勇气,指引他越过眼前这段艰苦的历程。 就是在这时,许平感到大腿上一阵抽拉般的剧痛,仿佛有人撕开他的肌肉,把他的筋骨一寸寸扯了出来。 他大惊之下沉下海面,喝了好几口咸涩的海水,才猛地挣扎起来。 他不断地在海里沉浮,他想开口呼救,张开口还没发出声音就被倒灌的海水淹没。 “我不想死,我要活着!小正还需要我,我要活着!”他一边惊慌失措地想着,一边挣扎着想要浮出水面。 右腿剧烈地抽痛着,像一座石碑带着他的身体下坠。 双臂拼命地扑打,浮起来又沉下去。 他觉得手臂像石头一样重,到后来竟有些举不起来。 水灌进他的鼻子,肺部剧烈地疼痛着,身体隐隐发冷。 那幽深的海底像有什么东西在召唤着他。 他伸出手去,想要再一次碰触海面。 许平睁着眼慢慢地沉了下去。 我要死 分卷阅读76 - 分卷阅读77 弟弟 作者:人体骨架 分卷阅读77 了,他想。 他看到青绿色的海面,一切都是那么清澈明亮,色彩斑斓的小鱼从不远处的珊瑚丛中游过,丝毫没有被自己这个庞然大物所惊醒。从海里向上看,海面如同透明的绿松石,泛着粼粼的波光。太阳升起来了。 他想着在别墅中熟睡的弟弟,他多想给他最后一个吻。 “小正。” 第53章 第 53 章 五十三。 你们听见有话说,当爱你们的邻居,恨你们的仇敌。 只是我告诉你们,要爱你们的仇敌。为那逼迫你们的祷告。 这样,就可以作你们天父的儿子。因为他叫日头照好人,也照歹人,降雨给义人,也给不义的人。 ——马太福音 “小正。” 许正猛地睁开眼睛。 他满头大汗从床上坐起来,心脏“砰砰”地响着,仿佛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他按着左胸膛喘了好一阵气,才慢慢叫了一声:“哥哥。” 没有人回答。 窗户开了一条缝,清晨的海风吹得纱帘“扑扑”地响,阳光大片大片地晒了进来。 哥哥那边的床已经空了,被单全盖在自己一个人身上。昨晚因为急着上床而丢了一地的衣服被人拾了起来,叠得整整齐齐地放在床头。 许正看到那叠衣服,心一下子就定下来。 他扑倒在床上,拿鼻子嗅着枕头上哥哥的气味。 他做了一个梦——许正几乎不做梦,多数时候他总是倒头就睡——梦的前半段已经模糊了,只依稀记得是和哥哥在什么地方划船,风景正好,四下里安安静静地开满了荷花,哥哥温柔地同他轻声说话,自己在梦里都觉得满心欢喜。他低着头帮哥哥剥莲子,哥哥轻轻叫了他一声“小正”,他抬起头,哥哥轻轻地吻了他,他觉得有什么暖暖的东西从心里源源不绝地漾出来,充满了四肢五骸,他红着脸结结巴巴地叫了一声“哥哥”,许平对他笑了笑,刹那间如同破碎的镜子一样分崩离析。 许正一下子从梦里惊醒过来。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这样一个梦,这让他的心里有些焦虑,他在床上拱了拱,把脸埋 进许平的枕头里用力地呼吸。 从前他做这样的动作总会被哥哥骂,说枕头很脏,可许正屡教不改,他像中了鸦片毒一样迷恋着哥哥的气息,就连在床上也忍不住像大狗一样吮舔着许平的脖颈。 这么一想让许正的身体都热了起来。 他抓起t恤笨拙地套在身上,两条腿套进沙滩裤的裤腿里。 他先去厕所放了一通水,才两三步迈下楼梯去找许平。 许平不在房子里。行李袋整齐地摆在走廊墙角,厨房的台面上放着一杯热腾腾的开水。 许正到处转了一圈,没有看到许平。 他推开面向海滩的纱门,沙滩上零散地落着两件衣服。 许正拿起来闻了闻,上面还带着哥哥的气息。 “哥哥!” 他大叫起来,声音传出去很远,惊飞了两只落在沙滩上找食的海鸟,它们振起翅膀,直飞向天空。 许正突然觉得手脚发冷,他抬起胳膊,看到上面密密麻麻地满了鸡皮疙瘩。 许平觉得自己像是行走在一条黑暗的隧道里。 他并不感到害怕或者恐惧,他觉得心中一片宁静。 他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也不知道自己要向哪儿去,仿佛灵魂里所有的负面情绪都被抽走了,他觉得整个人都轻飘飘的,就连这片黑暗也让他觉得快乐。 他走向隧道的尽头,那里有灿烂的阳光,这让他心中产生了强烈的向往,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召唤着他。 他走了过去。 那一片夺目的光中站着两个人影,一男一女,他们身上萦绕着五彩的光芒,他们的脸模糊而圣洁。 他站在那两人身前,只觉得无比的安宁,无比的快乐,他轻轻叫道:“爸爸,妈妈。” 他想起了很多事,那些他以为已经遗忘的记忆重新变得清晰,他问道:“我死了吗?” 那两人只是温柔地看着他。 不知为什么,许平一点儿也不觉得害怕,在这个世界里一切都安宁而美好,没有痛苦和烦恼,就像天堂一样。 他回想自己的人生,觉得并无遗憾,他已经尽了自己的责任。 他微笑起来:“带我走吧。” 他上前一步,想要迈进那道光里,却突然听到很远的地方,有人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哥哥!” 许平迟疑一下,慢慢转过头去。 那声音穿过层层的黑暗, 一声一声像重鼓一样敲击在他的心上。 “哥哥!” “哥哥!” 许平觉得一阵剧痛,好像灵魂都被这声音撕裂了。 他突然流下泪来。 许平觉得眼皮很重,浑身又湿又冷,没有一处能动。 他感到有人压着他的心脏重重地按着,又捏住他的鼻子对着他的嘴吹气。 那人吹了一阵气,伏在他胸口听了听他的心跳,两只手用力地按在他的心脏处,声音都在颤抖:“别这样,许平。别这样。” 许平只觉得这声音听起来有些耳熟,却想不起说话的人是谁。 那人又做了几组心肺复苏术,见许平还是躺在沙滩上双目紧闭、一动不动,连呼吸都是若有若无的,几乎哽咽起来:“许平你活过来!我刚刚看到你流泪了!你是有意识的对不对?!你活过来!活过来!” 那声音听起来伤心已极,连许平自己听到也难过不已。 他想动一动手指,却发现身体像被看不见的锁链捆住一样绷得很紧。 那人捧着他的脸帮他做人工呼吸,做了许久都不见许平醒转,他抱着他的头,突然发出了“嗬嗬”的古怪声音。 许平以为他在笑,忽然感到脸上如同下雨般落下许多温热的水滴,才明白他在哭。 “都怪我,都怪我……” 许平只觉得莫名其妙。 他努力地想要睁开眼,去看看这个怪人到底是谁,却感到这个人俯下`身重重吻在自己的唇上。 那人越吻越深,快要把自己的舌头都吞下去。 然后“砰”的一声,他听到拳头击中面颊骨的声音。 身上的人被击飞出去。 他听到弟弟怒吼着冲上来和这个人扭打,两个人在沙滩上撕扭着滚过来滚过去。 许正被一股狂怒吞没了。 他在海里来回游了好几趟都没有找到哥哥,心情已经焦虑暴躁到了极点。也许是小时候曾经被许平抛弃过,哥哥满脸血和泪坐在地上对他说“你去死好了,我再也不想看见你”的样子,许正到今天都记得,虽然过去了这么多年,许正心里有一个地方还是隐隐地觉得,自己是配不上哥哥的,有一天哥哥也许会就这样悄无声 分卷阅读77 - 分卷阅读78 弟弟 作者:人体骨架 分卷阅读78 息地离开自己,带走自己世界里所有的光,留下他一个人孤独地停留在黑暗里。 许正记得那种感觉,他比害怕什么都害怕这个。 他浑身湿淋淋地游回岸上,心里又沮丧又愤怒又惊慌,他不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近来哥哥待他非常好,他们做了许多以前自己想也想象不到的事,哥哥在他面前展开自己的身体,他可以吻他、抱他,那么亲密,那么快乐,许正觉得自己像涨满气的气球一样快要幸福得爆炸了,可是转眼间哥哥就不见了。 他皱着眉紧咬牙齿,面颊上的肌肉控制不住地颤动着。 就在这时,许正看到了躺在沙滩上的哥哥,紧闭着双眼,像睡着了一般,然后一个陌生的男人俯下`身去吻了他。 许正有好几秒瞪大眼睛一动也不动,他浑身的肌肉像是石化了。他心里闪过许多念头,这些念头都是混乱无序的,有些连许正自己也不明白在表达也什么,最后它们只归结于一个——哥哥没有抛弃我,哥哥被人偷走了。 他所有的惊慌、害怕和沮丧有一半变成了狂喜,一半变成了狂怒。 哥哥没有抛弃我,哥哥被人偷走了! 他冲上去抓着那人的脖子迎面给了他一拳,只一拳就打得对方鼻血都喷溅出来。 那人从许平身上跌下去的时候还惊异地瞪着他,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被打了。 许正跨过哥哥的身体,一只手抓住对方的肩膀,又要一拳砸下,那人却反应过来,扭住他的手腕,跟他在沙滩上厮打起来。 许正不理对方的拳脚,压住他只一拳一拳往对方脸上招呼。 对方的拳脚很重,猛地擦过他的眼眶,许正的眼角被撕裂了,顿时流下细细的血来。 可是他感觉不到疼。 他觉得心口有一股火烧得他浑身血浆都要沸腾了,太阳穴上的青筋突突地跳着,脑袋里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杀了他!杀了他! 他们在沙滩上翻滚着厮打,对方似乎也被许正激出了火气,拿出十二分的力气来跟许正互殴。 他们像两只野兽一样仇视着对方,一个想要至另一个于死地。 许正一生都不曾如此愤怒过,他一想到自己生命中唯一的光差点儿被这个人夺走而隐藏起来,从此自己只能独自一人活在痛苦中,他就害怕得浑身颤抖。 他像暴怒的熊一样咆哮起来,扑上去绞住对方的脖子,抓着他的脑袋往沙地里按。 那人拼命挣扎着翻过身,从嘴里吐出一口沙子,哑着嗓子道:“许正!” 许正紧咬牙关不管不顾地痛殴他的脸。 “许正,你哥哥死了。” 许正的右拳堪堪停在了他的鼻梁上,仿佛迷惑了一两秒,然后继续重重地落了下来。 那人被打得吐出一口血。 许正他抓着对方的领口把他提起来,又狠狠地掼到地上。 那人定定地注视了他一会儿,轻轻道:“许平死了。” 拳脚像雨点一样落下来,那人却像突然放弃了一切般停止了反抗,他在沙滩上蜷缩起身子,抱着头脸一声不吭地忍耐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拳头慢慢地停了下来,许正满头大汗,两只手撑在膝盖上粗声喘气。 地上的人断断续续地咳嗽着,肺里发出破风箱一般的“嗬嗬”声。 许正慢慢直起身子,跨过地上的人,走到许平身边。 “哥哥,起床了。” 他轻轻摇了摇许平的胳膊。 “哥哥,我们回家了。” 许平一动不动地紧闭双眼。 许正有点儿委屈地咬着下唇想了一会儿。 “哥哥,我错了,我不该跟人打架,你别生我的气。” 他拉起许平的手。 “哥哥,我们回家吧。” 回答他的只有一波`波海浪席卷沙滩的声音。 地上的人突然“呜呜”地哭起来。 许正像没听见似的看着地上的沙子发了一会儿呆,突然半跪下去,在许平的脸上轻轻亲了亲。 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哥哥的表情,像一条犯了错讨好主人的大狗。 “哥哥,你是不是累了?” 许平没有回答他。 许正慢慢在哥哥身边躺倒。他侧着头去看许平。 “哥哥你累了,我陪你睡一会儿。” 他把许平的身体向自己这边搂了搂,让许平的头枕在自己的肩膀上。 许平的脸色是惨白的,睫毛紧合,只有唇色微红,趁着这张脸,倒隐隐有些不祥。 许正只觉得哥哥的身体冰凉,他坐起来脱掉自己的t恤,小心地盖在许平身上。 他重新躺回去,用手指轻轻摸了摸许平的睫毛。 那么长。 他凑上去爱怜地吻了吻哥哥的眼睛。 “哥哥你睡吧,睡醒了我们一起回家去。” 天空慢慢地阴了下来,厚重的云挡住了阳光,在海的尽头,暗色的乌云像战场上被聚集的军队一样密布着,云层里传来隐隐的雷声,仿佛战鼓一般,只等着闪电的光芒划破天际,豆大的雨点就会冲下来与这个世界进行厮杀。 “起来。”那人不知何时站在许正身边冷冷地道,“把许平放开。” 他伸手想要去抓许平的胳膊,许正猛地睁开眼睛把他狠狠推开。 他坐起身把哥哥挡在身后,像互食的狼一样凶狠地瞪着对方。 那人沉默一阵突然轻轻道:“他死了,许正。” 说完这句话,他仿佛自己被捅了一刀似的颤抖着仰头想要掩饰通红的眼眶。 许正只是警惕地盯着他。 “他患了绝症,跟你到岛上来度假,不过是想趁着最后的日子跟你留下一点快乐的回忆。” 他一边说着一边又想越过许正来碰许平。 许正重重地把他的手打开。 “他一辈子都这样,看着聪明,读书又好,其实又痴又傻,做事不知道转弯。” 那人又一次想要越过许正来抓许平,却被许正踹得跌倒在沙滩。 “这么多年,我在国外不能回来,一直找人看着他。我做过对不起他的事,这件事简直像噩梦一样折磨着我。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想,等我功成名就了,我要站在他的面前,求得他的原谅,我要给他他做梦也想象不到的金钱、地位和生活……” 他慢慢从沙地上爬起来,抹掉脸上的沙子,慢慢向许正走来。 “你知道白天上课、晚上打工,每天只睡三个小时是什么感觉?你知道连续高强度工作二十个小时身体痉挛像羊癫疯一样被送进医院是什么感觉?你知道为了向上爬,收买、勒索、恐吓、背叛所有能背叛的人是什么感觉?你知道为了得到资金支持,扭曲自己的性向和完全没有感觉的女人结婚,还要讨好她的有钱父亲每天装出一副夫妻恩爱的假象是什么感觉 分卷阅读78 - 分卷阅读79 弟弟 作者:人体骨架 分卷阅读79 ?!” 他在许正的面前站定。 “你什么也不知道,你这个白痴。”他轻轻道。 他猛地一脚带飞许正,像豹子一样扑上去掐住他的脖子。许正拼命挣扎起来。 他躲过许正乱挥的手臂,一边手下用力一边眯着眼睛道:“你生来就是他的弟弟,他爱你、照顾你,为你放弃了自己的一切,你又为他做过什么?!你这个样子,天生就是个白痴,连生活都不能自理,你凭什么占着他,你哪里配得上他?!” 许正不能呼吸,满脸憋得通红,那人的双手像铁箍一样紧紧地箍着他的脖子,他挥舞着手臂想要将他推开,却被那人几次躲了过去。 “我好不容易,好不容易……”他哽咽起来,“我知道他得了癌症,想着这一次我一定要带他走,给他治病,让他过上最好的生活。我一直告诉自己,再等等,再等等,等你们度完假,我就出来见许平,告诉他我对不起他,告诉他我这么多年一直挂念着他,告诉他我帮他联系了最好的医生,一定可以治好他的病,可是,可是……” 许正觉得脸上一热,有几颗水滴落在自己的面颊上。 “太迟了,太迟了……许平死了,他身体这么差,一大早去海里游泳,他根本就是故意的。你不是他弟弟吗?你不是这么宝贝他这么喜欢他吗?你为什么不看好他?!为什么?!!” 脖子上的手猛地松开了,那人倒退一步,坐倒在沙滩上,捂着额头伤心地哭起来。 “你去死好了,你去替许平死,把他换回来。他对你这么好,你要是真把他当你哥哥,就去把他换回来!” 许正抚着脖子一边咳嗽一边慢慢坐起来,他看了一会儿正伤心大哭的人,又转脸去看许平。 他慢慢地俯下`身拿自己的额头去贴许平的额头。 他看着许平苍白的脸,突然开口道:“哥哥。” 他伸手去推他。 “哥哥,起来。” 他摇着他的肩膀。 “哥哥,你醒过来。” 坐在沙滩上的人抬头看许正。 许正摇着许平的身体:“哥哥,你起来。” “哥哥。” 他突然伸手去用力掌掴许平的脸。 地上的人先惊后怒,跳起来抓住他。 “你干什么?!他已经死了!” “他没死!”许正大吼着打断他。 “他没死。哥哥他就在这里,我听到他对我讲话了。”他侧着头小心地听了一会儿,“他叫我不要害怕,他让我等着他。” 那人瞪大眼睛,慢慢地松开自己的手。 许正慢慢地俯下`身去,轻轻叫了一声“哥哥”。 他亲了亲许平一边的面颊,又凑过去亲了亲许平另一边的面颊。 那人红着眼睛紧抿着唇转过脸去,仿佛不忍心看到这一幕。 许正拉起哥哥的手,吻着上面每一根手指,然后把他的手贴到自己的脸上。 “哥哥,我不怕。”他笨拙地说,“我就在这里,哪里也不去。” “我等着你,哥哥。” 他低下头去吻了吻许平的唇。 “哥哥……” 他的尾音突然微微地变调,仿佛受了极大委屈的孩子。 他的头发乱七八糟地翘着,脸上到处都是打架留下的青淤。 他低着头用手臂擦掉突然流下来的眼泪,一遍又一遍。 “哥哥我爱你,”他哽咽着完成之前想说的话,“哥哥你别抛弃我。” 许平的眼角突然滚落一滴眼泪,划过太阳穴,一直掉入沙地里。 眼泪接二连三地从眼角处淌下来,在沙地上渗出一个深色的圆。 许正仍在哭着,这是他一生中第一次流泪。 他身后有人哆哆嗦嗦地去摸手机。 “……救护车……对,他妈的就说我说的,让他们马上派直升机过来……” 第54章 第 54 章 五十四。 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 爱是不嫉妒。 爱是不自夸,不张狂,不作害羞的事。 不求自己的益处,不轻易发怒。不计算人的恶。 不喜欢不义。只喜欢真理。 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 爱是永不止息。 ——哥林多前书 许平从睡梦中醒来。 窗外是一片湛蓝的天,软绵绵的白色云朵懒散地漂浮在空中,他听到远处传来小学生上体育课的喧哗声,小孩子们尖叫嬉闹的声音被玻璃层层过滤,显得柔和又遥远,却又充满了旺盛的生命力。 许平觉得自己像做了一场恍然的梦,醒来时有些不知今夕何夕。 有年轻的护士从杂志里抬起头。 “你醒啦?” 她放下杂志,走过来查看许平的点滴瓶。 许平拥着被子慢慢坐起来。 “这是哪里?” “k市医院。” k市?许平想,我怎么到k市来了? 他停顿好一阵,突然开口问:“我弟弟呢?” 护士手上的动作停了一下,转回头有些迷惘地看他。 许平的心一下子跳错了半拍。 “我弟弟,个子很高的,人也很壮……”他急急忙忙地拿手比划,“他脑子不太好,又不爱说话……他……他……” 许平急得结巴起来。 那护士突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大傻个儿是吧?跟你一起被送进来的,抱着你不放,一直叫‘哥哥’呢。放心吧,医生给他打了一针镇定剂,正在隔壁病房睡觉呢。” 许平的心这才放了回去,一时间又有些恼怒。 “你……你怎么拿这个开玩笑!” 小护士满不在乎地:“看你这么紧张,逗逗你呗。” 她侧过头观察许平的表情,撇撇嘴拉高白色的衣袖:“你弟弟壮得跟牛一样,谁的话也不听,谁想接近你就跟谁拼命,你看,我胳膊上的淤青都是他抓出来的。” 许平看着护士手臂上的青痕,那一点被耍弄的恼怒早就变成了满腔的愧疚。 “对不起啊,我弟弟他……” “没关系。”那年轻护士嘻嘻笑地打断他,“想见你弟弟吗?我去帮你叫他起来。” 许平想了想,摇摇头道:“不用了,让他睡吧。 他慢慢地掀开被子打算下床。 “你想干嘛?” 许平愣了愣:“上厕所。” 那护士从床底下拖出来一个尿壶。 “来,我帮你。”说着就伸手去解许平的裤子。 许平又惊又窘,一边忙着缩回身子拿手去挡,一边连耳朵都急得红了。 他正想大叫“别过来!”,就听见身后有人轻轻地咳嗽了一声。 护士一脸正色地放下尿壶出去了。 许平满脸通红地系好病号服的裤子,重新坐回床上。 分卷阅读79 - 分卷阅读80 弟弟 作者:人体骨架 分卷阅读80 进来的有两个人,打头的戴着无框的眼镜,穿一身白大褂。 他拿着病历,上下打量一番许平,笑一笑,转回头去跟身后穿黑衣的人说话。 两个人快速地交谈,里面夹杂和许多医学名词和英语,说了些什么像雾里观花,许平半句也没听懂。 他靠坐在床头,慢慢地系好病号服的扣子,又伸手捋平被子上的褶皱。 床头柜上摆着一瓶花,是开得正艳的粉色康乃馨。 窗外艳阳高照,阳光从百叶窗的缝隙中溜进来,无数细小的粉尘在光柱里飞舞。 许平侧耳去听,远处小学校的电铃“叮铃铃——”地响起,无数的孩子从课室里涌向操场、回廊,他们欢叫着大笑着,无忧无虑,充满生命的希望。 许平觉得自己奇异般的平静,他甚至感到轻松愉快,好像有什么重担从他肩头卸去了,让他不再迷惑烦恼。 他甚至想要轻轻地哼起歌来。 他伸出手去拉开百叶窗。绿树掩映的街道上有着来来往往的车辆和行人,他看到有年轻的情侣在路口接吻,有买桃子的主妇和小贩讨价还价,有黄色的大狗缩在店铺的阴凉处打盹。 他听到轻轻的关门的声音,许平转回头去,穿白大褂的医生已经离开了。 穿黑色高领针织衫、黑色西装、黑色裤子的人拉过一把椅子,在他的病床边坐下。 那人的脸上还有些没有消退的淤青,头发短而整洁,身上传来一股淡淡的剃须膏的薄荷香气。 那人并没有开口说话,只是伸手帮许平掖了掖被子。 他看起来富贵且低调,两鬓已经有些淡淡的灰白。 他说:“你好,许平。” 许平的手术被安排在一个星期三。 黄帆那个时候已经飞回纽约去了。 帮他动手术的医生姓戴,是黄帆专门请来的,年纪不到四十,但是手上有绝活。戴医生为人脾气古怪不喜说话,业余爱好是水果雕刻,许平见过他把一颗苹果迅速削成一张男人的脸谱,一张口咬掉了对方的鼻子,吃得“嘎嘣嘎嘣”响,十分的瘆人。 手术当天何志又带着未婚妻卫颖来看他。 许平正在跟弟弟研究手术切结书。 “一定要我弟弟签名吗?” “你家还有别的什么人吗?” “没有了。” “那你弟弟就要签名。”戴医生一边细细地拿指甲锉磨指甲,一边毫无语调起伏地回答。 “签什么?”何志问,“他弟弟脑子不好,要是医药费、手术费的单子我来替他签。” “他死了你能负责吗?”戴医生问。 何志这些年当刑警当得火气大,听到有人敢这样跟他说话,下意识地就手痒,想要赏对方一脸鼻血,卫颖拉住了他。 “放心吧,不一定会死的。要是半个小时之内没被推出来,就有多一半的几率会活下来。” “要是半个小时内被推出来了呢?”何志铁青着脸问。 “那就说明我的癌细胞已经扩散得到处都是,没有办法手术切除了。”许平平静地回答。 戴医生从鼻子里哼哼两声表示同意。 何志一下子想到了许平他爸,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其实还有一种情况也很危险,就是手术时间超过六小时,病人失血过多,对身体的负担太大。不过以我的技术,这种情况基本上不会出现。”戴医生一边说着,一边一根根按摩着自己的手指。 他看一眼墙上的挂钟:“快一点,还有多半个小时就要进手术室了,我不想弄得太累,晚上还有事。” 何志恨不得扑上去掐死他。 何志转头去跟许平说话:“你感觉怎么样?” 许平笑笑:“挺好的。” 何志看到老友脸上的笑,突然觉得一阵心酸,以他当警察这么多年练出来的铁石心肠,眼泪几乎要掉出来。 他强忍着不敢开口。 倒是卫颖在一边说:“许平你好好养病,病好了来参加我们的婚礼。” 许平有些惊奇:“你们不是很快就要办酒?” 卫颖回答:“推迟了。何志手头上有个大案子要破,我爸爸说工作重要,等他把案子破了我们再结婚。” 何志看了她一眼,悄悄在背后握住她的手。 两个人相视一笑。 许平看在眼里,笑着道:“好。” 他对弟弟招招手:“小正,来。” 他把切结书翻到最后一页,在需要签字的下划线上点了点,把笔塞到弟弟的手里。 “在这里写自己的名字。” 这两天许正正跟哥哥闹别扭,原因是许平醒过来没有第一个叫醒他,反而跟他讨厌的人关在一间病房里嘀嘀咕咕。 他不耐烦地把纸甩得“刷拉刷拉“响。 “这是什么?” 病房里一下子安静下来,连戴医生也不磨他的指甲了。 所有人都看着许平。 许平笑眯眯地道:“卖身契。签了这个,以后哥哥的命就是你的了。” 许正大喜,扑上去一笔一划地写下自己的名字。 许平看也不看就把切结书递给戴医生。 戴医生拿起来一看,发现许正这两个字写得极为端正漂亮。 “光看你弟弟的字,不像是个傻子啊?” 许平头也不抬:“我弟弟聪明着呢,只是一般傻子都看不出来。” 戴医生气哼哼地解释了一遍手术的流程,气哼哼地摔门出去了。 护士开始赶人。 何志握了握许平的肩膀:“我们都在手术室外面等着。”眼圈一下子红了。 许平用口型对他说:“帮我看着弟弟。” 何志点头,用口型回他:“你放心。” 何志拉了拉许正的手臂,许正只是紧抱着哥哥不放手。 许平摸了摸弟弟趴在自己肩头的脑袋,轻轻道:“小正,跟大志出去吧。” 许正摇了摇头。 “哥哥你去哪?我陪你。” 许平抚摸着弟弟短短的头发,笑了笑没有说话。 卫颖很有眼色地拉着何志先出去了,留他们兄弟两人说些心里话。 连护士都被何志瞪得无奈地放下托盘走出病房。 许平托着弟弟的脸,在他的唇上吻了一下又一下。 他闭上眼紧紧地搂住许正,许正也紧紧地抱住他。 他把唇紧紧地贴在弟弟的耳边。 “小正,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他轻轻道,“等一会儿,哥哥要去见一个很重要的人,他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他掌管着世界上所有人的时间,他看得到每一个人做的每一件事,可是却没有人能够看到他。” 许正的肩膀一下子变得僵硬起来。 “等一下,会有人来把哥哥推进一间门口亮着红灯的房间,小正,你不要害怕。哥哥要去见见那个人, 分卷阅读80 - 分卷阅读81 弟弟 作者:人体骨架 分卷阅读81 他是一个很严厉但是又很慈悲的人,哥哥要去跟他谈一谈,像好朋友一样谈一谈。”他顿了一下,“小正,我要你帮哥哥一个忙。我要你乖乖地坐在外面,不要吵也不要闹。那个人脾气很怪,他最讨厌吵闹,只喜欢安静。我想向他要一样很重要的东西,这件东西珍贵到用全世界所有的钱都买不来。” 许正郑重地点了点头,眼里却满是不舍。 许平笑着亲了亲弟弟的额头。 “别担心,那个人是世界上最公正最仁慈的人。”他说,“等着我,我很快就回来。” 戴医生亲自来接许平进手术室。 许平躺在担架床上,对一旁的何志说:“别小气,我弟弟要是等得累了,给他买根冰棍儿解解馋。” 何志难过得不行,听了这话,气得又想打人。 许平笑着跟他们挥挥手。 一群医生护士推着他进手术室。 手术台非常凉,无影灯“啪”的一声打开,照得许平睁不开眼。 他安静地躺着等待麻醉剂生效。 戴医生拉下蓝色的医用口罩,笑笑问他:“怕吗?” 许平想了很久,摇了摇头。 “哦?”戴医生扬起一边眉毛。 “我死过一回,并不觉得恐怖,相反,感觉非常安宁,我看到了去世的亲人……” “科学地讲,这些都是你脑部的化学物质让你产生的幻觉。”戴医生打断他。 许平笑着摇摇头。 “我知道你不相信。” “相信什么?相信你的胡说八道?” 许平侧过头看他,突然伸出一根手指点点他的心口:“戴医生,我看得见,你这里有一个洞,你在思念某个人。” 戴医生手指一颤,手术刀几乎掉到地上。 他紧皱眉头,好一会儿突然咬牙切齿地道:“谁告诉你的?!是不是黄帆?!” 许平笑笑没说话。 戴医生破口大骂:“这个王八蛋!老子帮他这么大的忙,他在背后嚼老子舌根!” 许平慢悠悠开口:“他什么也没说。” 戴医生不信:“那你怎么知道的?!“ 许平回答:“我看得见。” 戴医生无奈。 “有件事我一直觉得奇怪,按照黄帆之前的态度,他是无论如何都要把你抢回美国,怎么跟你谈了两个小时出来,就自己订票回去了呢?”他问许平,“哎,你们说什么了?” 许平抬起眼皮看了看他:“你思念的人叫什么名字?” 戴医生被噎了一下,大怒:“我思念谁你管得着吗?!不对!老子根本没有思念的人!”他抓着许平,“快说,你们到底谈什么了?” 许平闭着眼轻轻道:“秘密换秘密。” 然后麻醉剂生效,他昏迷过去。 第二年的八月,何志和卫颖结婚。 婚礼在老城区一座半旧的教堂里举行。 许平经过手术、化疗和大半年的调养,此时已能外出走动,只是体力还是很弱,站不了几分钟就气喘吁吁。 卫颖穿着洁白的婚纱,由她爸爸挽着手送进了何志的手里。 两个人面对面站在布道台前,何志掀开了她的面纱。 两人相视微笑。 “何志先生,以教堂圣母玛利亚的名义,你愿意娶卫颖女士作你合法的妻子吗?” “我愿意。” “卫颖女士,以教堂圣母玛利亚的名义,你愿意嫁给何志先生作你合法的丈夫吗?” “我愿意。” 神父让两人互握右手。 “我,何志,愿意让卫颖成为我合法的妻子,从今天开始互相拥有、互相扶持,无论是好是坏、贫穷或富有、疾病或健康,都彼此相爱、珍惜,直至死亡将我们分开。” “我,卫颖,愿意让何志成为我合法的丈夫,从今天开始互相拥有、互相扶持,无论是好是坏、贫穷或富有、疾病或健康,都彼此相爱、珍惜,直至死亡将我们分开。” “愿主的仁善永远保佑你们。以教堂圣母玛利亚的名义,我现在宣布——” 神父的声音突然被一声哭声打断,所有人都停下来向声源看去。 卫厅长哭得老泪纵横,他的太太在一边骂他:“大喜的日子,你干什么!” 卫厅长边哭边骂:“老子干什么?!老子的宝贝女儿出嫁了,老子心里难受!”他又拿手指着何志,“我告诉你,何志!别以为你把小颖娶走了就能为所欲为!你要是敢对她不好,我就……我就……”他突然捂着胸口喘起来。 他的秘书赶紧扶着他坐下,一边帮他抚着胸口顺气,一边从口袋里拿出药来。 “卫厅长,您千万别急,呼气,吐气,呼气,吐气……” 人群忽然乱起来,连新娘新郎也顾不上婚礼,急急忙忙从台子上跳下去,照看老父亲(岳父)去了。 许平轻轻推了推弟弟。 “我们回去吧。” 弟弟扶着他站起来。 座位上的人群都涌向前面去了,后面几排几乎都空了。 许平听见卫颖的妈妈带着哭腔骂道:“你这个死老头子,都多大年纪了,有什么话不会好好说!你看你!急得哮喘都犯了!有你这么当爹的吗?!” 卫厅长不知道嘟嘟囔囔回了一句什么,人群里忽然传出一阵大笑。 许平扶着弟弟,慢慢地走出礼堂。 教堂回廊里光线很暗,有一种陈旧的木家具的味道。 许平突然停下脚步。 弟弟转回头看他。 “鞋带松了。”许平说。 他正要弯腰去系,弟弟已经先一步蹲了下来。 走廊的拐角处,教堂的大门大开着。 八月的天空,阳光灿烂。 弟弟站起身,握紧他的手。 他们相视一笑,一起走进光里。 【全文完】 后记 我有很多话想说,但是一时又说不出来。 从去年的年尾12月30号开始写《弟弟》,经过了大半年,中间还停更了三个月,但是这篇文终于完结了。 这是我写的第一部长篇,在此之前我写过《回信》,但是抛开番外,其实只能算中篇。 我在写故事之前对自己做了两个要求,一个是一定要按照自己的心意写文,另一个是一定要完结,我做到了。 在写《弟弟》的过程中,我深刻地觉得自己老了,写到最后翻过来开自己写过的话,觉得非常不可思议,有些句子像照片一样,把那个时刻的我用很奇异的方式定格在了里面,我一边看一边觉得自己仿佛在和过去的我对话一般。 我觉得又开心又难过。 我想谢谢所有给我留言的姑娘们,没有你们的支持,我永远完不成这个故事。 我好累,我想我要先去睡一会儿了。 分卷阅读8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