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夫郎是偏执狂[女尊]》 第1章 [穿越重生] 《反派夫郎是偏执狂(女尊)》作者:呕花深处【完结】 本书简介: 郁云霁穿书了,还是命不久矣的炮灰反派,穿书当天娶了全文最大的反派做夫郎。 她草菅人命,孤启杀人如麻,是主角团最大的阻碍。 看着眼前皮笑肉不笑的反派,郁云霁:我不笑,是我生性不爱笑 为保命,她避开了囚禁剧情,将凡是对生命有威胁的事件统统规避。 夫郎喜欢皇姐,她将夫郎拱手相让。 只是她要纳妾之时,成日作天作地,寻死觅活的反派是提着刀前来的。 孤启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 替继弟嫁给郁云霁,孤启恨极,发誓势必要拉着这些人覆灭。 他做好了一切准备,可郁云霁关切的问他痛不痛,时常回眸顾及一下他的感受。 孤启:……摸不透,但她好像没那么坏? —— 人人都知晓当今圣上有个妒夫,当年在京城杀出了名。 夜里红烛帐暖,孤启一袭红纱,脚腕上系了金铃,正是委屈的望着她:妻主,不喜欢这样吗? 郁云霁后退数步:不是你等等,你不是反派吗? 1,男主前期很作,很疯,阴暗爬行 2,男生子,有虐男情节(前期有多疯,后期就有多卑微) 3,男主后期恋爱脑小可怜,贞洁和恋爱脑是最好的嫁妆(叉腰) 4,有追妻火葬场,男追女 5,自割腿肉之作,朝代架空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前世今生 天作之合 女强 穿书 成长 女尊 搜索关键字:主角:郁云霁,孤启 ┃ 配角:郁宓(fu)《仙鹤对师尊图谋不轨啦(女尊)》 ┃ 其它:预收求收藏! 一句话简介:等等!你不是反派吗? 立意:别难过,总有人会爱你 第1章 幽朝最纨绔的罗刹与孤家的疯嫡子成婚了。 京都城一时间人人唏嘘,只叹这疯子在菡王手中活不了几日。 宝华街上挂着红绸,满是大婚的喜庆。 榻上斜靠着一个美若冠玉的少女,她睡颜安宁,身上的喜袍还未曾褪去。 纤长的鸦羽轻颤,榻上那人悠悠转醒。 待到看清眼前之时,郁云霁脑海嗡的一声,整个人当即坐直了身子。 面前的玉桌温润又宽大,为了凸显书中最受宠的皇女极近奢靡,还镶了东珠与宝石,而今阳光顺着窗棂洒在桌案上,若非亲眼所见,她绝不相信能形容一张桌子熠熠生辉。 这泼天的富贵,分明是她昨晚熬夜在小说中看到的剧情。 “既然醒了,就快将我松绑吧。”床榻尽头传来一道冷声。 郁云霁微惊,侧眸朝身后看去。 这一眼让她不禁怔住。 即便她意识到自己是穿书,也知晓孤启是本文极好看的反派,可真当看到这张脸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怔神。 怎么形容这张脸呢,它自带着一种媚态,却媚而不妖,只要他冷下脸,这张面容随时能变得凌厉,攻击性极强。 榻角上那人墨发披散在肩上,眼尾带着一层薄红,唇角噙着冷笑睨着她,是凌乱破碎的美,若是没有红绸将他双腕绑起又系在床栏上,少了几分色情的话。 眼前正是书中最大的反派,孤启。 郁云霁当然记得他在原书中的种种行径,他倾慕恭王已久,可孤家是要将最宠爱的继子嫁去恭王府的,是以,孤家不惜得罪她,只为让更争气的继子嫁得好些。 杀人如麻的纨绔对上无所顾忌的疯子,最后竟是孤启占了上风,将原身一剑穿心,欲拉着整个皇室覆灭,最终还是她那女主皇姐取了他的命,得了民间的一片赞扬。 那时她还为孤启唏嘘不已,可真对上他,郁云霁还是有些怵的。 脑海中纷纷乱乱,郁云霁努力组织着昨晚看的台词。 分明脑海中回忆起的汉字她都识得,可连在一起再酝酿上情绪,却是那么难。 郁云霁一脸正色的看着他,努力让自己不磕绊:“王夫犯了忌讳,你该唤我,妻主或者郁宓的。” 难得她想得起来,郁宓是炮灰原主的小字,亲密之人才可称人小字。 听她这般说,孤启反倒垂首哂笑出声。 “犯了忌讳?那王女想怎么惩治我,是杀了我,做成交子,赏给我孤家主君呢,还是烧成骨粉,冲烧酒给他们灌下,亦或是人油灯?” 那张红唇开开合合,吐出的话却叫人不寒而栗。 狠,真狠啊。 孤启方才的话也并非臆想,他所列举的种种,原主都曾做过。 那个被原主派人做成交子,强迫他父母吞食的男子,是在榻上不够讨好,她便厌恶的吩咐,让此人回炉重造。 所谓回炉,便是真的下锅,再进了母父的腹中。 原主手段狠辣,这样的事都不在少数,而孤启恨极了孤家,如此做得,他怕是还乐见其成。 眼下的当务之急,是要尽快安抚下孤启的情绪,否则没人能预判这人下一步究竟要干什么,郁云霁挺惜命的,她一点儿都不想见识真正的疯批。 看着眼前这张淬了毒的美丽面容,郁云霁不禁胆寒。 她看着孤启,许久道:“你妆靥被蹭得有些花了。” 第2章 幽朝男子的装造有些别致,历史上的记载多是将妆靥点在唇角,而幽朝男子的妆靥却在眼下与额上。 孤启的笑彻底僵在了脸上。 被这般岔开话题,他脸色难看得紧:“……你!” 孤启的态度实在算不得好,原主那般狠戾暴虐之人,能忍到孤启将她一剑穿心都不曾下死手,不过是因着这张过于稠丽的面容。 思及此,郁云霁的目光便多停留了几分。 他肩头披的一层薄衫斜斜挂在那处,而今正是三月,男子穿得薄,若是这春衫滑落,怕是他昨日厮打破败的衣物什么都遮不住了。 郁云霁靠得近了些,捞起孤启的衣带,她指节灵活地打了个蝴蝶结,这才抽回了手。 一股淡淡的荼蘼香气也随之而来,似乎指尖也沾染了。 “别碰我!”孤启面色一阵青一阵白,随即便欲挣开束缚。 不得不承认,孤启这张面容配着他方才不顾死活的疯感,当真是极为动人的。 郁云霁抬眸看着他这幅面容,心口砰砰跳着。 她斟酌着措辞,跟眼前的疯子打交道,稍有不慎便会危机性命。 “你不愿嫁我,届时寻个机会和离便是,莫要寻死觅活,在外莫要犯了忌讳,戏还是要做的,你可明白?” 孤启冷嗤。 “若非我寻死觅活,清白早已不在,和离,你舍得和离吗?” 郁云霁屈指掩唇咳了一声。 怎么忘了这点,原主可是幽朝有名的纨绔皇女,自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若非得到的美人,怎么能舍得放手。 且她昨夜本是要强来的,这红绸绑的就很有道理,可不知怎的,兴许是剧情走偏了,孤启眼下看着还是好好的。 原书中,孤启要玉石俱焚,被她绑在床尾强占了身子,也是更加坚定了孤启要杀她的念头。 “你既不愿,强求也没有意思,”郁云霁对上他那双凤眸,轻声道,“以上两点,再无他。” “郁云霁,你装什么好人?”孤启笑得前仰后合,眼尾都渗出了泪,“咱们两个烂到骨子的人,半斤八两罢了,真当我看不出你的把戏吗?” 郁云霁费解的看着他:“你不愿?” 她没有半分生气,这倒是有些不合常理。 孤启微微眯起眼眸:“解开。” 郁云霁没有理会他探究的目光,若是不想达成男主黑化将她一剑穿心的结局,便要实行放养政策。 指尖触上他白腻微凉的腕子,他的皮肤过于细腻些,红绸绑得又紧,腕上的一道道红痕渐显,她费力地解着,一边听他嘲讽。 “绑的时候如此顺手,照理说是做惯了,怎么解开都不会吗。” “也是,王女向来是只管绑不管解的。” “是啊,你可是我解的第一人,”郁云霁将红绸扯开,顺势道,“女主……皇姐快要议婚了,你还是表现的好些,早日和离为好,否则可是要做侍了。” 幽朝常有三夫六侍,良籍侍人等同妾室,若非得宠,是没有什么地位可言的。 孤启这等疯子,怎会容忍同旁人共侍一妻,怕是要先将正房杀了再说。 孤启果然安静了下来,他活动了活动挂着红痕的腕子,许久才喃声道:“恭王殿下才不会,我孤家男儿,定能抓住她的心……” 郁云霁一言难尽的看着他:“是是,所以我们相安无事些,你到底还是我未来的姐夫。” 不进行囚禁剧情,孤启便不会黑化,更不会对恭王死心塌地。 这就意味着,她能活。 她没有打破孤启的幻想,更不曾告诉他,恭王夫的确是孤家人,却不是他,而是他最厌恶的继弟。 本来女皇宠爱原主,想她早些成家,便无视祖宗规矩,定在了女主之前,定得便是孤家最受宠的继弟。 原主臭名昭著,这等专治小儿夜啼的名号,哪家男儿郎听了也是不愿嫁的,孤启算是替继弟嫁过来的,他满心的盘算在此彻底崩盘,如何不恨。 孤启摩挲着腕上的红痕,看她捏着红绸轻轻皱眉,似是在想什么。 “你究竟想要什么?”他紧紧攫着郁云霁的眼眸,像是想从中发现什么。 郁云霁被他唤回神:“嗯,想要好好活着。” 看着孤启面色愈发怪异,她改口道:“想寻遍天下俏夫郎,游山玩水,自不能被婚姻所束缚。” “嗤,也是,”孤启将她触及过的系带拍了拍,似乎她是什么极脏的东西,“菡王胸无大志,也就这点志向了。” 郁云霁温声提醒道:“和离。” “……知道了。”一切似乎都说得通了,孤启冷脸下了榻。 他侧身擦过之时,一股淡淡的荼蘼香味像是一个小小的钩子般,勾着人的心,郁云霁可不敢对他生出半分旖旎的心思,否则她真怕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别人穿越是金银珠宝美景良人,她穿越是和疯批诡谲暗涌,郁云霁快碎了。 来不及思量太多,园外有人唤她。 “殿下,今日该回宫面见圣上了。” 孤启拢了拢方穿好的春衫,睨着她:“你要穿着喜袍入宫吗?” 郁云霁心中不免有几分没底:“这就换。” 到底是要见原主的生身母皇,她如此疼爱这个幺女,只愿这趟能毫无破绽。 第3章 昨夜所看的剧情,兴许能够她撑过今日。 郁云霁看向眼前的孤启,暗红的薄衫上绣着金丝与雀羽,阳光下颜色变换十足艳丽——这是恭王送的,只不过原送孤善睐,阴差阳错落在他手上。 算不上多么得体,却是分外的勾人。 原剧情中,便是因着孤启本身性子不好,又是这身招摇的装扮惹了母皇不悦,便下令罚他跪了三个时辰,直至昏厥在大殿上,加剧了他对皇室的恨。 是以,郁云霁问他:“王夫可要换身衣裳?” 孤启不悦地皱了皱眉头,嗤笑一声:“怎么,又惹得殿下不悦了,嫁入你们皇家,便是连件雀金裘都穿不得了吗?” “……不愿换便罢,怎么总跟个刺猬似的。”郁云霁将锦盒递给他。 她算是看明白了,只要她一开口,孤启那边便有成千上百句话等着她。 不换便不换,到底是她的王夫,还能真叫皇帝罚了不成。 她提前知晓了后面的剧情,若是她提点着些,孤启总不至于同书中那般惨。 “王夫可要回避。”郁云霁适时的出言。 横架旁竟是没有屏风,而今她要换衣衫竟也如此不便。 女尊世界对女子的约束似乎没有那般严苛,即便她脸皮再薄,如今时间紧迫,也顾不得旁的了,就怕孤启…… 孤启微微蹙眉:“我为何要避?” 不好再耽误时辰,她怕去得晚了剧情有所改变,郁云霁背过身去,将繁复的扣子与腰封解下,喜袍顺着她的肩头滑落至腰腹。 喜袍落在腰臀处,白皙的背部与蝴蝶骨顿时暴露在他的面前。 孤启彻底僵在了那处。 第2章 她到底要做什么? 随后,他只觉身下微微刺痛。 孤启咬紧了牙关,他名声再如何不好,到底也是不经人事的年轻儿郎,儿郎最易撩拨动情,是以,幽朝的男子皆是从小戴着贞洁锁。 说是贞洁锁,便是三个铁箍,旁的两边箍在大腿处,而中间内壁粗糙的,则是箍在器物上,只稍微动作幅度大些,便如同油煎火烹的难熬。 他明白了,郁云霁便是想借此惩罚他。 而今他痛的眼尾殷红,攥紧了方从锦盒中取出的玉簪,便见身前换好衣服如无事人一般的郁云霁回头。 “怎么样?” 她如是问道。 竟然用如此下作的手段,他将卡在喉咙的痛哼咽了下去。 孤启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比,比不得恭王殿下,半分……” “什么?”郁云霁面上微微诧异,“……我说的是玉簪。” 孤启捏紧了锦盒里的簪子。 她就是故意的,卑鄙。 见他面色不大好,郁云霁关切的问:“脸色怎么这么差,不若宣太医来瞧一瞧?” 她没有半分自觉,难道她成日混迹风月场,不知晓方才对他意味着什么吗。 此刻宣太医来是对他彻彻底底的侮辱——情事上的事,是旁人看得的吗? 郁云霁还欲再问,却见他一脸屈辱地从袖中抽出银匕首,直直指在她的眉心处。 “郁云霁,你莫要欺人太甚,即便你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皇女又如何,我孤启可不怕你。”孤启凝着她的眼眸,狠声道,“大不了玉石俱焚,若是你敢。” 眉心的冷意做不得假,郁云霁没料到他带了刀,却也不敢有所动作。 孤启像一只应激的猫儿般,她生怕刺激到孤启,为此一命呜呼。 他总一副……被羞辱了的样子。 “好好好,你不怕我,我怕你。”郁云霁试探道。 孤启那张美人面涨红,她哄孩子般的语气,简直是对他最大的侮辱! “殿下,第一日怎好误了时辰,您……” 伴着一声叹息,孤启瞪了她一眼,将匕首收了回去。 嬷嬷后面便不曾再说,只幽幽地叹着气。 自从凤君病逝,陛下拿这个幺女当眼珠子疼,谁人不知陛下心中满是凤君,自然待菡王这般纵容,即便是误了几个时辰又能如何,她一个嬷嬷倒也不好说什么。 昨夜两人动静那般大,若是今日表现的异样,怕会惹人生疑。 郁云霁顺势牵起孤启的手,不顾他的反抗,十指紧扣朝外走去。 “你!”孤启挣不开,怒道。 郁云霁不动声色道:“和离。” ……孤启脸色虽是极差,但还是再次妥协。 这样便是极好的,她还以为孤启当真无所顾忌,若是那样才麻烦了,可他那么想嫁做恭王夫,若非万不得已,倒也不必真同她如何。 不就是喜欢皇姐吗,美人虽好,命更重要,她退就是了。 —— 宣政殿。 老女皇揉捏着眉心,满是疲惫道:“还不曾来吗?” “回陛下,这个时辰怕是……”女官欲言又止。 她哪敢在女皇面前说菡王些什么,女皇能为了菡王将天下的龙肝凤髓都寻来,她若敢说些什么才是不知死活。 当年当着文武百官在大殿前弹劾菡王的老臣,陛下都能不顾功勋与情分,将其贬至豫州,更何况她一个御前女官了。 她识趣地闭上了嘴,老女皇叹了口气:“也是,这个时辰宓儿怕是还睡着,她昨日方大婚,兴许还新鲜着。” 第4章 提起大婚,她便痛斥起来:“孤姝承那老家伙,居然给朕来个偷梁换柱,宓儿竟是还应下了,将来这凤君之位可如何是好啊……” 月晚垂首道:“陛下莫急,菡王殿下总会长大的。” 她伺候在皇帝身边这么些年,自然是知道,她早在心中默认了皇位是要交给菡王的。 母父之爱女,则为之计深远。 可菡王这般行径,莫要说百姓,怕是大臣这一关便过不了,女皇自然是愁,可她偏又矛盾,舍不得菡王受半点委屈。 “朕总不能将文武百官的脑袋全砍下来。”老女皇叹了又叹,“朕的宓儿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 “陛下,恭王殿下到了。”内侍禀。 老女皇叹声未落,便听内侍又道:“啊,菡王殿下和王夫也到了。” 月晚瞪圆了双眸,她朝着内侍拼命使眼色,却见她苦着脸点头。 真是……不可置信。 老女皇满脸喜意的朝着天边望了一眼,笑道:“月晚呐,朕瞧着今日的太阳也不是从西边出来的,怎的宓儿起了大早呢。” 她像是有几分得意,月晚笑道:“都说殿下长大了嘛。” 郁云霁同一脸不悦的孤启十指相扣着,直至远处一个杏黄的身影出现,身旁的孤启步频骤然增快。 原本阴沉着的脸明媚的不能再明媚,郁云霁就算不过脑子,也知晓眼前人是谁了。 “皇姐。”她朝着那个身影道。 郁枝鸢侧身朝着她看来,露出一个温和的笑:“郁宓。” “恭王殿下。”身旁的声音温和的不能再温和。 郁云霁侧眸看向孤启,却见他此刻全然一副世家公子温润如玉的姿态,哪里还有半点府上披头散发的疯魔样。 郁枝鸢回以颔首,对她道:“你今日甚早。” “都是成婚的人了,自然不能像往常那般了。”郁云霁乖巧的笑道。 原主在皇姐面前惯会卖乖,郁枝鸢倒不曾说什么,只笑道:“是吗,怕是王夫将你唤起来的吧。” 郁云霁下意识看向身侧的孤启。 原书中,他倒是不曾这般落落大方的站在皇姐面前过,她还当两人见面,孤启没准做出什么惊为天人的举动,还打算拦着些,没想到他竟会如此乖巧。 郁云霁心中满意,不免多看了他几眼,不愧是将浓重笔墨堆砌在身上的反派大佬,做出这副低眉顺眼的样子,也是极好看的。 郁云霁也不欲为难他,顺势笑道:“若非王夫,我可起不来这么早。” 她面上云淡风轻,心中却回忆着昨晚看过的剧情。 悔啊,这本书她不曾看完,只听别人说了大致走向,剧情也未曾过半。 明明有那么多同名穿越的案例摆在眼前,她却因为太困了而没多背几句台词,郁云霁现在是哑巴吃黄连。 待到行至宣政殿,月晚迎来:“两位殿下,王夫,快快请。” 瞧着像是母皇等急了。 郁枝鸢问:“月晚姑姑,母皇今日如何?” 月晚边走边道:“陛下今日心情甚好,就等着两位殿下前来一同用膳了。” 郁云霁依旧同他十指紧握,不曾松开,被月晚打趣道:“殿下与王夫感情甚笃,陛下见了怕是能多吃一碗饭了。” 郁云霁闻言,心中也默默祈祷着,孤启千万不要在这个时候犯病啊,若是惹了母皇的不悦,受了罚,怕是要加速黑化的进程。 孤启原本微寒的手被她牵了一路,此刻已沾满她的温度,郁云霁却不打算松开。 “母皇。” 她对上老女皇那张慈爱的脸,明显觉得自己被一汪名为母爱的春水包裹,事与愿违,母皇看向她身旁的孤启时,明显不那么热络。 好在没有同原书那般冷脸。 幸而有她提前沟通,否则由着孤启像书中那般朝着恭王凑,今日怕是免不了了。 老女皇笑看着她:“母皇只当你今日要晚些,却不想你竟是同你皇姐一起来。” 老女皇的温和使她放松了几分,郁云霁心中的担忧退却一分,带了几分女娘的开朗:“宓儿都是成婚的人了,自然不能同孩子般。” 照理说,皇家对于女嗣的要求是极为严苛的,哪怕是幼女也不能这般。 奈何她郁云霁受宠啊。 “也是如此,”女皇话锋一转,那双锋利的眸光朝着孤启刺来,“我的宓儿这般懂事,这新娶来的夫郎,照理来说是该敬茶的,总是站在这又是作甚?” 郁云霁下意识看向孤启。 他虽是生在大家,又为嫡子,听闻幼时差点被拐去青楼,自此性情大变,生父也在那时病逝,他在孤家的处境可不怎么好。 老女皇百般针对,无非也就是为着这一点。 幽朝历朝历代以来重女轻男,而这么些年她生父不在,老女皇又当娘又做爹,不肯将她假手于人,怎能忍受她在婚姻上出了这样的岔子。 手指间传来一阵刺痛,孤启收紧了手指,狠狠掐在他圆润的指尖。 温软的指尖顿时被挤压的泛了白,而孤启拇指的指尖越陷越深。 “母皇,”郁云霁忙挡在他身前,提着一口气道,“我可喜欢极了引之呢,莫要再说他了,再说了,我们引之也是头回大婚,忘记也正常嘛。” 今日若是护不好孤启,她的小命也就开始进入倒计时了。 第5章 老女皇满是宠溺的看着她:“你这小泼皮,才第一日便这般维护吗。” “若是连自家夫郎都护不好,还算什么女子。”她明眸善睐。 孤启一怔,偏头看向她的侧颜。 眼前的女子正是挂着明艳的笑,言语轻松的为他脱罪,她还唤着他的小字。 可是,为什么? 他的名声极差,行为又是不端,他这样的疯子,幽朝百姓无不对他绕道而行,唾骂不已。 昨夜郁云霁将自己绑在床尾便气晕了过去,想起两人之间发生的种种,孤启没有理由解释她现在的行为。 此刻她最该向眼前的皇帝痛斥他的荒唐,然后让他领一顿罚的,方才女皇的样子显然是要罚他了。 孤启缓缓垂首,扎入指腹的刺痛愈发的明显。 菡王是什么人,最是会出些折磨人的主意了,想来此刻正酝酿着什么坏主意,亦或是不愿在恭王殿下面前失了颜面,毕竟女子都是最好面子的。 “罢了,罢了,”老女皇无奈摆摆手,“朕可不同你这小泼皮无赖做纠缠,月晚,将茶端给菡王夫。” 寻常王夫敬茶向来都是要自己沏,女皇竟是吩咐让御前女官亲自端给他。 这是何等的优待。 可孤启此刻心不在焉,接过那茶盏的时候未曾端稳,竟是手一滑,冒着水汽的热茶倾泻于地,只听一声令人汗毛倒竖的脆响,那盏茶摔碎在女皇面前。 第3章 正是倒春寒,滚茶洒在殿上还升着白烟。 老女皇的面色当即冷了下来。 大殿上静若寒蝉,几个沏茶的小侍早已吓得趴跪在地上。 “母皇……”郁云霁脊背一凉,还没开口便被老女皇噎了回去。 “好,好啊,”老女皇施在孤启身上的威压宛若巨石,使人冷汗连连,“当真是好大的威风,孤氏,这便是你给朕的下马威吗?” 反观孤启,倒是没有半分害怕与后悔的样子。 ……罢了,总不能用常人的思想去揣度疯子。 他身前是一大片滚水与珐琅瓷,孤启面色平淡,便是跪下请罪都不曾。 他朝着女皇行了一礼:“是儿婿的错,还望陛下降罪。” 郁云霁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孤启这疯子又在搞什么,降罪,降什么罪,母皇若是降了罪,将来受苦的只有她。 “那你便该有个请罪的样子,”老女皇眉头已然微锁,“跪下。” 孤启站在那处,看着眼前的一片碎瓷,心中冷然一片。 让他在这处跪下请罪,这二人是当之无愧的母女俩,就连想出折磨人的手段都是出奇的相似。 他虽为嫡子,在孤家却没少受过罚,他自然知晓嫁进菡王府,做了这菡王夫之后的日子是如何,可偏因为他是正夫所出的嫡子,便做不得选择。 可凭什么,孤家那般待他与他的父亲,却还想将家族的兴亡拴在他的身上。 这群人都是一样的可耻,嘴脸都是一样的丑陋。 可偏他是蝼蚁,是刀俎上的鱼肉,若非为了嫁入恭王府…… 他淡然的看着地上的碎瓷,缓缓朝着地上跪去。 他多盼望此时恭王能为他说一句话,亦或是将心疼的眼神分半分给他。 想象的刺痛不曾传来,他的肩上却覆上了一双温暖而柔软的手。 “母皇!”郁云霁忙将他拎起,“母皇,昨夜是宓儿不节制,将王夫累成这般模样,茶盏不曾拿稳也是宓儿的错,您要罚就罚宓儿吧。” 孤启半分都不曾为自己辩解,她心急之下,直接坦荡荡的将这些话说出了口。 “宓儿你……”老女皇彻底哑了火。 她虽知道女儿有个这样的爱好,作为一个好母皇,她自然看得开,孩子有个爱好怎么了,又不是什么犯了律法的事,无伤大雅。 只是她不曾想,她的宓儿竟会将这些话堂而皇之的说出口。 郁云霁没停:“若非有王夫将我叫起,宓儿怎能这个时辰到了母皇面前。” “母皇,您最好了。” “若是带着伤回去,怕是寒了肱股之臣的心……” 老女皇本来气顺了些,听见股肱之臣便又不好了。 她冷哼道:“那就让这帮肱骨之臣瞧瞧,她们自己做的这欺上瞒下之事。” 若非孤姝承这老东西,她的宓儿怎会受蛊娶一个疯子。 架不住郁云霁的央求,老女皇摆摆手,还是冷着脸,接过孤启递来的新茶,这才算是了了一桩事。 月晚将几人送出去后,回来便见老女皇提着御笔,在折子上写着什么。 “可有异样?”她这般道。 月晚回:“不曾,只是陛下如何会怀疑王夫。” 老女皇眸色深深:“你瞧着,宓儿是当真心悦他吗?” 月晚想了想,好像是不作假的,便这般回了。 “宓儿不曾心悦他。”老女皇平淡的道。 她没有同月晚解释,她的女儿,她最清楚了,今日在大殿上之时,郁云霁同他十指相扣,可在她吩咐敬茶之时,孤启的动作逃不过她的眼睛。 孤启这等自毁自残之举,是最入不得眼惹人生厌的,宓儿若是当真喜欢,孤启做出那等举动之时,她该有所察觉的。 老女皇眼眸微眯。 能让她的女儿配合他做戏,孤启当真是有些手段的,可这等自毁之人最是可怖。 第6章 “那陛下打算如何?”月晚正色道。 “在菡王府加人手。” —— 同郁枝鸢别离时,孤启看了她的背影许久,颇有些落寞。 “你为何不曾为自己辩解,难不成你当真想跪在那碎瓷上吗?”郁云霁道。 亏得她受宠吧,若是不受宠,可架不住孤启这么作。 怕是没作几天,她们妻夫两人的小命都要作没了。 孤启袖口中的手缓缓收紧:“……辩解有用吗?” 他在孤家被冤枉了,这么些年哪次不曾为自己辩解过,可又会有谁站在他这边。 “既然没用,又为何要多费口舌,去辩解几句?” 他孤启不需要别人的可怜,也不需要有人站在他身边。 郁云霁反驳道:“可是你又不曾去试,如何知晓辩解没有用呢?” 她很不理解孤启这种行为,他像是一朵盛开道糜烂的荼蘼,散发着浓烈的香气,却带着将要毁灭的,死亡又腐败的气息。 兴许是生存环境的不同,她是生在家人宠爱中的孩子,若开口解释便有人倾听。 可像孤启这种主动将错处揽在自己身上的,她实在未曾见过。 “呵,菡王是皇女,是千娇万宠的天之娇女,我等蒲柳,怎能同您相提并论。”孤启唇角勾着一丝笑,那张稠丽的面容上却不带半分笑。 “……别阴阳了,”郁云霁微叹,“可我到底是你名义上的妻主,妻夫之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下次我在便不用这样了。” 不用一个人默默承担了。 她知晓孤启在书中是个怎样的小可怜儿,但可怜之人也有可恨之处,时间久了也就跟着淡忘了。 她对上身旁孤启那双凤眸时,听他轻嗤:“你可怜我?” 郁云霁没应声。 “你凭什么可怜我。”孤启挣开了温暖的手心,初春的凉意将他手心的温度一点点带走。 “郁云霁,别以为为我说几句话就如何了,我不需要你可怜,”他眼尾又覆上了一层病态的薄红,“你我都是烂人,你有母皇的疼爱又如何,没有父君,依旧是可怜虫。” 他愉悦的笑着,颇有几分挑衅的看着她,像是在期待她的反应。 郁云霁平静的看着他,久久不语。 这话若是让原主听见,兴许早就气愤地将他按在地上了。 可她不是原主,即便她将这故事看上千百遍,这些事上也不会与原主共情。 孤启的笑声渐渐低了下去,面上的病态也跟着渐渐退却。 “不是可怜,是关心。”他看见郁云霁一脸认真的道。 她的神情太过真挚,孤启就这么对上她那双勾人的桃花眸,神魂便能被她深深的吸进去。 关心,关心谁,他吗? 在这世上,除了他的生父便没人关心他的死活,自他生父过世之后,更不曾有人关心过她半句,这个词汇实在是太过陌生,却不想是从郁云霁口中再度听闻。 当朝拿着人命当草芥的纨绔皇女,一个最擅奇巧淫技的酒囊饭袋,关心他。 她何曾拿着人命当过人命了? 孤启真的笑了,是发自内心的,大笑的眼尾渗出几滴泪。 “哈哈,哈哈哈……” 郁云霁从袖口翻出一方干净的帕子,朝他递过去。 他笑弯了腰,可那带着一股淡淡花香的帕子递去的时候,他还是一脸厌恶地将她手中的帕子拍开。 那方绣着夜来香的帕子,就这么飘飘荡荡的随着风,落到了地上。 “菡王殿下,明人不说暗话,你究竟想做什么?”孤启凤眸还带着血丝,宛若地狱爬出来的修罗。 不得不承认,不论他做出何等狰狞的神情,这张脸都是极美的。 “我以为我说的够清楚了。”郁云霁平静的道。 孤启眉头高高扬起:“我将此事挑到明面上,是要听菡王殿下说实话的。” “你是我的夫郎,我自然关心你。”郁云霁屈指抵了抵额角,“别闹了,这里的风大,回家吧。” 说罢,她没管孤启究竟是怎样的神情,将那只寒凉的手再次握紧。 她说,回家吧。 孤启不知晓自己是如何跟着她上的马车。 父亲死后,他便没有家了,家是仇恨,亦是奢望,得不到的才是奢望。 郁云霁同他说,跟她回家。 孤启面色倏忽警惕,皇室之人,没有哪个心思是浅的,她说的这些话,无非是想诱哄他放下戒备,然后将来若是想对他做些什么便好说了。 当真是好算计,这样的混账竟是也换了口味吗。 他这般想着,却听郁云霁问他:“你身边可有小侍伺候。” 他不喜热闹,实则是冷情惯了,不似寻常大家公子出嫁般,身边带着好几个侍从,他不喜人多伺候,便只带了一个心腹。 “有。”孤启淡声道。 郁云霁还想说些什么,马车却倏地冲撞起来。 马车本就宽敞,两人坐得极为舒展。 而今突遭变故,一时间车里的人与那些个值钱的物件一同开始东倒西歪,震动不已。 到底是女子,身子稳当些,当即稳住了身形。 而孤启却抓不住一个可靠的扶手,一时间如同被风吹的摇曳的浮萍。 最后的变故极猛烈,马车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孤启整个人被震得朝着她扑来。 第7章 “啊……”孤启惊呼一声。 他不是习武之人,身子骨也不大好,如今像将要溺亡的人试图抓到救命稻草般,微微瞪大的凤眸里罕见的带了几分慌乱,就这么稳稳当当的扑在了她的怀里。 孤启原就被晃得头晕眼花,猛地扑到一个绵软的怀抱中,顿时被一股清甜的香气包裹。 那是一股他从未闻过的花香,不知是什么名贵的花,竟是能清甜又不腻人,他扑在这处,顿时方才的郁结消失不见。 只是…… 孤启摔得身子绵软,而今便是想起都有些困难,他撑着身子半脱离那个怀抱,便又迎来一阵冲撞,结结实实栽进郁云霁的怀里。 他爹的,这群人绝对是故意的。 郁云霁一连两次被他埋胸,面色腾升起了几分薄红:“你……” “别,别动。”孤启艰难的挤出声音。 什么时候不好,偏现在开始了,贞锁这东西同受刑有什么区别。 还有,郁云霁身上到底是不是有什么秘制春|药。 第4章 原本方才受了惊,孤启面色一片煞白。 眼下却浮上了一层潮红,连带着那双凌厉的凤眸都晕了水汽,面色难看的紧。 他就这般趴伏在自己身上,郁云霁当真是一动也不敢动。 这些年来她洁身自好,连男朋友都没有一个,更莫要说肢体接触了。 而方才孤启的动作的确将她吓到了,她倒也说不得什么,身在女尊社会,哪有是女子吃亏了一说,该是男子委屈才对。 只是怀中的身子绵绵软软,她就是想将他扶起,一时间也无从下手。 她方将手覆在孤启的肩头,便听他喑哑的闷哼一声:“嗯……” 似是痛苦又似是愉悦,那双眼眸带着冷意,偏混着薄薄的水汽带了勾人的意味。 他半跪着趴伏在她怀中,伴随着难耐的闷哼,她的大腿似乎被什么触碰了一瞬。 郁云霁大脑当即宕机。 马车外有人温声道:“无意冲撞了菡王殿下,还请殿下海涵。” 郁云霁倒是没什么事,可如今若是将帘子落下回应,必然会被瞧见这一幕。 她正想着如何将孤启扶起,眼前突然大亮,马车帘被人掀了开。 马车妇慌慌张张的将帘子撩开道:“殿下,您可还好?!” 菡王是如何的荒唐与残暴,幽朝百姓无人不知,马车妇兢兢业业生怕为此掉了脑袋。 却不想瞧见这香艳的一幕。 郁云霁面上还带着酡红,尴尬的对上马车妇的视线,才发现帘外站的不止马车妇一人。 “是小人冲撞!求殿下饶命!”马车妇当即跪在地上不住磕头。 ……你好歹将帘子落下啊。 郁云霁脚趾蜷缩起来,自欺欺人地闭上的眼眸。 帘外人不是旁人,正是书中男二,云氏庶长公子云梦泽。 马车帘外的公子默了良久,温声道:“实在是抱歉,我并不知晓殿下……扰了殿下的雅兴,还望殿下大人有大量,莫要怪罪小郎。” 她听到围观百姓无不窃窃私语。 “完喽,云家公子今日难逃此劫。” “待会不知要如何凄惨呢,云公子这难得的貌美,不知会不会做成人立……” “人立”是书中菡王研究的手段,她喜爱美男,而美男一旦玩腻了,便会派人将美男的口与耳中灌下秘药,这些药一旦灌下,人便活不成了。 而美男的尸身停放三日,便还能同活着般稳稳立在地上,不会腐坏也能保持美貌供人欣赏。 云梦泽当她不耐烦了,复又道:“若是,殿下仍无法消气,小郎明日带着家母登门致歉……” “无碍,云公子下次当心些。”郁云霁疲累的道。 孤启已然从她的怀中爬起,想必如今恨死她了,她还需早日回府安顿,免得他在大庭广众之下发病,她届时无法收场。 只是她这话一出,整条街上当即静可闻针。 菡王这样的罗刹,也有不为难人的时候,还有她方才的语气,这前所未有的温和又是怎么一回事。 “还不走吗?”马车内是孤启不耐的冷声。 云梦泽美眸轻眨,随后道:“菡王殿下慢走。” 街上百姓脸色各异,便见马车帘落下,那辆奢华的马车渐远。 一女子惊异:“王夫竟是敢这样同菡王说话么,且菡王还唯命是从?!” “阿姐,今日简直同做梦一般,菡王莫不是被夺舍了?” 云梦泽看着远去的马车,陷入沉思。 菡王府。 孤启将自己关在屋内,说什么都不肯出来。 她刚穿过来,对这边的东西还不大熟悉,尤其她现在的风评如此,要解决的事怕是不少,孤启不出来,她倒也省了心。 郁云霁顺着小道往里走,却发现这府里大有乾坤。 原主不仅将温泉汤池做成了专门的小殿,还将对夫侍用刑的地方装扮的辉煌非常,长鞭金环口玉应有尽有,甚至还有专人每日换新。 郁云霁痛心,以前有便有吧,现在的花销是花的她的银子。 从未听闻那个皇女府上有温泉,文中提及菡王的温泉池顶得上恭王半个府了,可见其的得宠程度。 “殿下,您今日还不曾看人立。”身后不知何时跟了个小侍,他细声细气的出声,反倒吓了她一跳。 第8章 郁云霁看着他:“我每日都去?” 不是,书里没说啊。 小侍瑟缩了一下,小心翼翼的抬眼看着她:“您不仅每日都去,还要求三日添一个人立,且月小姐也时常来伴您欣赏,还答应将最貌美的人立送与月小姐……” 郁云霁眉头轻轻蹩起,她真是低估了原主的变态程度,不仅是要将人做成标本,还要要求好友一同来欣赏,甚至以礼相赠。 她对小侍口中的月小姐有些印象,月小姐名周子惊,闺名枝月,两人自小交好,周子惊乃将军之女,虽是纨绔不成体统,好歹是榄风楼的老板,算是门可靠的营生。 ……也没可靠到哪去,是在原主撺掇下开了小倌馆,名声仅在南风馆之下。 “胆子太大了。”郁云霁喃喃道。 将一群活死人堆放在大殿里,还日日来欣赏,当真是丧心病狂。 小侍引着她进了身前的大殿,殿内熏了檀香,却莫名阴风阵阵,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郁云霁总觉得这些人立都还活着。 原主挑选的美男的确都是少有的绝色,他们无一不是含羞带怯的立在那处,像是恭候君主大驾,少数几个人立睁着眼眸,眼眶中镶了宝石,或是抚琴或是做翩翩起舞状。 眼前的一切实在是太过惊人,太过震撼,她感觉自己被人扔进了万尸坑。 郁云霁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呼出。 她努力不让指尖颤抖:“把这些,秘密处理掉。” “殿下?”小侍惊愕的看着她,小心翼翼道,“您哪里不满意了,奴改。” 郁云霁皱了皱眉,她生理心理同时不适了:“本殿这些时日想换换口味。” 这下小侍了然。 她们殿下是什么人,既然说了要换口味,定是要将这批小郎君处理掉,换成新的人立。 小侍应了声是便下去了,想来原主是没少这般做过。 四下无人之际,郁云霁总算是再也忍不住了,疾步奔出宜尚阁,恶心的劲头才算缓了些。 要想将这些人立处理掉,为了不引人怀疑,还是暗中运处去,届时再寻和尚来诵经超度为好。 “禀殿下,月姑娘到。”她身边的弱水来报。 她话音未落,身后便有一女子爽朗的大笑着:“我的菡王,怎么一个人在宜尚阁,不等我一同观赏了吗,我那边今日可是来了一批好货……” “枝月。”郁云霁努力让自己正常些。 周子惊一掌拍在她的肩头:“怎么听说你对你家那疯子唯命是从,可别真心喜欢上了。” 郁云霁淡笑着后退了些:“哪里唯命是从了,我可是菡王。” 周子惊怪异的看着她:“眼下谁人不知菡王是个惧内的,夫郎说走绝不多留,诶,咱们先前说好的,这孤家疯子,你不玩儿了,得给自家姐妹把玩把玩。” 两人谈笑间,一小侍捧着盒子正巧经过。 听完两人谈及此,小侍的脚步不禁慢了些。 郁云霁扬眉对上周子惊神采奕奕的脸,心中不禁咋舌,真不愧是原主的好姐妹,两人是一个德行,书中的结局没有最惨只有更惨。 周子惊喋喋不休的道:“旁人看不出来,我可是看出来了,你对他可不一般,心里打的什么主意,是不是想他松动些后一举拿下?” 洞门后的小侍立着耳朵,闻言蹑手蹑脚的离开了。 “怎会,”郁云霁笑着搪塞,“快去用膳吧,正好让你见见王夫,当真是好容貌。” 她拉着周子惊朝正厅去,周子惊嘀咕:“还真宠上了?” 半月堂,孤启正捧着字帖端详。 这是当年恭王遗落在孤府的,他日日临摹,如今已能将这笔迹模仿有八分。 孤启缓缓将摩挲着上面的字迹,像是在透过这张纸,抚摸着恭王的面颊。 “主君,奴有要事!”小侍捧着锦盒奔来。 孤启将手中的字帖收好,这才看了含玉一眼:“什么事?” 他不急不慢,只要不关乎恭王,便不是什么大事。 含玉气喘吁吁:“是,是菡王,菡王同周家纨绔一起,说要将主君……” 他将所听闻的,一字不差告知了孤启,顺便将他的猜想一并提出。 孤启淡声道:“知道了,下去吧。” 他像是对此漠不关心,将含玉屏退。 孤启将妆奁拉开,巴掌大的妆奁极高,打开后却内有乾坤,内层的妆奁里放着一沓沓泛黄的纸,上面还能隐隐瞧得清墨迹。 这都是他这些年以来对恭王的心意。 两人身份有别,他的心意亦不能宣之于口,家中人皆是默认了孤善睐是她的恭王夫,他没有机会,便将心意通通写在纸上。 母亲不喜他,亦不喜他的生父,无他,继父当年得罪了人,仇家将他当做孤善睐掳了去。 身为男子,他名节便已经坏了。 后来孤家将他接回去之时,父亲已然停灵第三日,母亲不重视他,便是连病了都不得医治,他连父亲的最后一面都不曾见到。 堂堂尚书府,便是宠侍灭夫,看着正君病死,将嫡子逼疯,一切不过都是因为他们轻贱。 “老天便是如此不公,”孤启捏着笔杆,唇角带着冷意,“孤善睐,凭什么呢,凭什么是我替你挡灾,恭王夫又凭什么是你,这些原本都是我的。” 第9章 原本被掳去的该是孤善睐,而他堂堂嫡子才是恭王正夫。 可老天弄人,偏他就是暴虐无情的菡王之夫,而挂念已久的鸢姐姐是旁人的,母亲甚至的自发提出让他替继弟做菡王夫,即便他心如铁石无所顾忌,仍旧不能左右自己的命运。 他不甘心。 他想要逃离这个四角的精致牢笼,想要向他的鸢姐姐剖开心,让她看看自己对她是如何的迷恋。 可他不能,若非郁云霁点头,他连这菡王府都出不去。 心里一个念头叫嚣着,恨意愈发的浓烈,他要让他们所有人通通付出代价。 郁云霁轻贱他,要他侍二主,他偏不如了她的意。 覆上了手中精巧的匕首,锋利的刀片映出寒光,也映出他那张惊艳的面容。 “好啊,那就玩玩,”孤启垂着眼睫扯唇笑道,“郁云霁,我陪你好好玩儿……” 他倒要看看,是郁云霁先死,还是他先亡。 看谁能笑到最后。 第5章 “王夫还不曾来吗?”郁云霁问身旁的侍人。 小侍颇有些为难:“这,王夫将自己关在半月堂,奴唤不应,下人们实在不敢……” 他欲言又止,郁云霁明白他的意思。 依着孤启的疯劲,若是有人胆敢擅闯,他便将那人拖下去杖毙了。 周子惊大马金刀的坐在那,闻言乐了:“郁宓,郎君嘛,若是还新鲜着,三言两语哄哄便好了。” 郁云霁颇有些头疼:“他可不是寻常的郎君。” 周子惊啧道:“怪姐妹考虑不周,那你当如何,难不成堂堂大女子,还要纡尊降贵去请他不成?” 周子惊也不敢断言过多,眼下这菡王夫的确不是寻常男子,寻常男子此刻就该在一旁候着看茶,可他倒好,将自己反锁在屋内,甚至还要妻主去请。 女子就该振妻纲,让堂堂女儿去哄小郎君,这如何使得。 “不必了,我自己来。”一道冷声从两人身后响起。 这一声方出,郁云霁背后一凉,惹得周子惊回头看去。 孤启换下来那雀金裘,着了海棠红坠珠描金襕衫,鬓边用镂空金发扣束起一缕,配着那张脸,是极致的蛊与媚。 周子惊倒吸了一口凉气。 孤启没有看她,冷眸对上郁云霁:“不劳您纡尊降贵。” 郁云霁屈指掩了掩唇,不知怎的,她明明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偏有一种做坏事被抓包的感觉,孤启看得她心中发毛。 “菡王夫当真如传言所说那般惊为天人!”周子惊回过神来,朝着郁云霁道。 她不是未经人事的楞头女子,这些年她吃过的好菜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可看见孤启的一瞬她还是怔住了。 郁云霁拍了拍她,示意她稍安勿躁。 “周小姐也同传言那般,叫人大开眼界。”孤启轻轻一笑。 她周子惊在京城是什么名号,没比郁宓好到哪儿去,孤启明显是在讥讽她。 他一个男子,他,他怎么敢的! 周子惊瞪大了眼眸,看向郁云霁:“郁宓。” 她满脸震惊的写着:你不打算管管你家夫郎吗,郁云霁一时也无奈。 “枝月,少说两句。”郁云霁这般道。 周子惊看看孤启,又看看郁云霁,眉头扬得老高:“好你个郁宓,终还是个重色轻友的。” 孤启安安静静的夹着碟子里的菜吃,丝毫不像大家主君那般,为妻主布菜添酒。 郁云霁倒是没什么,周子惊看得嘴都合不上了,一时间看向郁云霁的眼神都带着诧异。 “你们两个恩爱非常,已经没有我的容身之地了,”周子惊哀叹一声,“京中满是你郁宓同王夫在车舆里调情和惧内的言论,郁宓啊郁宓,你终是变了。” 她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般,郁云霁屈指抵着额角,扬手将一块荷花酥塞进她的口中。 事实证明,周子惊是幽朝最碎嘴的女子,便是糕都堵不住她的嘴。 “对了,你可知云家要与你皇姐定亲了。”周子惊嚼着荷花酥随口道。 郁云霁微微侧眸,便瞧见孤启原本夹着菜的银箸僵住,面色亦是不大好看。 “云家的哪位公子,当真是好福气。”郁云霁状作不知问道。 书中的确是有这么一段,女主与云家嫡次公子订婚,却被孤启出面搅和了。 可眼下不行,这件事会大大刺激到孤启。 郁云霁有了新的主意,但这些并非在她的掌控之中。 孤启是整个剧情的变动,倘若她刺激到了这人,孤启怕是会为了嫁给恭王不顾一切。 只要她还想活命,便要想办法化解这次订婚,转而让女主喜欢上孤启。 否则只要孤善睐在,孤启便会在黑化的边缘徘徊,她便性命难保。 “自然是云竹曳,庶长公子云梦泽忙于云家生意,怕是婚事还要再晚些,主要是没人入得了人家的眼。”周子惊这般道,“还得是云家啊,算是幽朝唯一一个不分嫡庶培养男子的世家了。” 幽朝男子地位不如女子,家中嫡公子还好些,庶公子多不被当人看。 而云家,如今不论嫡庶,都能顶起半边天。 男子们无一不想嫁入云家,做这享福的夫郎。 郁云霁颔首,了然道:“话是如此说,只是,皇姐好似有心仪的男子了,这可如何是好。” 第10章 啪嗒。 银箸从孤启手中脱落,掉在了白玉小碟上。 周子惊侧眸看了孤启一眼,顺势回:“此话当真,你那清风霁月的皇姐成日跟个仙儿似的,还能下凡喜欢上凡人吗?” 郁云霁微微摇了摇头,颇有些惋惜:“云家嫡次公子虽好,想来却不能令皇姐如意。” 接着,她如愿以偿的瞧见孤启攥白了指节。 “那可是云家啊,你竟是连云家都看不上,郁宓,你到底是怎么了?”周子惊痛心疾首。 是啊,那可是世家第一的云家,士商嫡庶两手抓的云首辅。 她道:“是了,那可是我皇姐,我自然想她娶个称心如意的男子,怎能为了世家联姻,辱没了她心仪的男子呢。” 周子惊表情愈发的怪异:“郁宓你是不是病了,这是你能说出的话吗?” 男子不过玩意儿,京城最纨绔最心狠最以利当先之人,竟然将男子如此当回事。 实在是难以置信。 郁云霁时刻观察着身旁人的神情,她知晓的,孤启那般在意郁枝鸢,听完此事如何不会心神一动,只是她方才所说要打探心仪之人,也不过是说与他听。 女主哪里有什么心仪之人,追她的男儿郎倒是一抓一大把。 只是此时她需要孤启放下对她的戒备,两人早晚也是一家人,总这样怪累的。 孤启就是一把悬在她头顶上的剑,她实在不想为着小命成日提心吊胆。 “云家嫡次子这门姻缘是多少世家求都求不来的,”周子惊还在喋喋不休,“你皇姐她……” 孤启状似不经意的开口:“何人如此有福气,竟能入了恭王殿下的眼。” 郁云霁心生一计,在脑海中过了寥寥数个人名后,她将矛头指向一人。 “皇姐心仪的,是云家庶长子云梦泽。” 啪嗒。 周子惊叼着的鸡骨也掉落在盘中,她惊得合不拢下巴:“云梦泽?” 相传,那可是极为精明的男子,处理生意与家事亦是铁血手段,男子如此能干,京中人议论纷纷,不知他将来的妻主能是何许人。 只是,郁枝鸢与云梦泽这两人,怎么看怎么八竿子打不着。 原来传闻中,如谪仙般风光霁月的恭王殿下,竟是喜欢这种精明又擅断的男子吗。 郁云霁心中默念一声对不住,继续道:“可你们也知晓,云长公子成日忙于账务,目前无心婚事,母皇选了嫡次公子,我不知晓罢了,既然知晓,便不能让皇姐受委屈。” “不愧是郁宓,能为恭王殿下仗义执言的也只有你了。”周子惊用力地点了点头。 “你打算如何?”孤启冷道。 郁云霁捏着手中的酒盏,垂着眼睑思索着。 周子惊插嘴:“郁宓这般良善,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孤启蹙了蹙眉,一言难尽的看向身旁良善的菡王殿下,以及对她大肆赞扬的密友。 他不想理会周子惊的吹捧,眸光最终锁定在郁云霁身上。 “我也不好打听皇姐私事,此事再议。”郁云霁扯开了话头。 周子惊哀叹:“郁宓,这不是你将宫里那些事说与我的时候了。” 实在是郁云霁方才一脸正色,将她的胃口全然吊起。 她们两姐妹何人的八卦不曾谈论,便是当朝圣上,郁云霁的亲母皇,都曾被她拿来谈论,更何况是皇姐了。 只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孤启面上的阴云散尽,晦暗不明的看了她一眼。 庭院觥筹交错,近酉时,天边擦了黑才散尽。 郁云霁今日同周子惊交谈中,大致模请了如今的现状,母皇这些时日为着逆党头疼,为首者正是她的亲姨母,川安王。 而原书中,老女皇一直有个心结,便是其爱女郁云霁不堪重任,这皇位的继承者,她是更偏向郁云霁的。 而出于私心,倘若能坐到这个皇位上,她想改变书中人当时惨烈的命运。 “今日殿下所言,究竟何意。”孤启拢着肩头的薄衫道。 原本那一头璀璨的钗环被通通卸下,只留发扣将鬓角的几捋发丝束起,平白多了几分未嫁公子的神采。 只是那张过于苍白的脸,昭示着他如今的心绪。 郁云霁扬眉:“不知王夫所言究竟为何事,我今日所言甚多。” 孤启对上她那双眼眸,微微咬牙:“自然是恭王一事。” “皇姐?”郁云霁了然,“估计皇姐不愿令母皇忧心,届时究竟如何,还要看皇姐的决断了。” 环佩叮当一声脆响,孤启疾步立于她面前。 “不可!”他高声道。 郁云霁抬眸看着他:“为什么不可,到底说来也是母父之命,皇姐若是不愿违抗,云庶长公子还能如何不成,云家人,不做侍。” 孤启袖中的拳微微拢紧:“你知晓的,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轻颔首。 “天女既言,如何好更改。” “好,原来菡王方才的仗义执言不过是说说罢了,我倒真当菡王是什么梁山好汉。”他冷嗤一声,垂下了眼睑。 他身旁像是笼了层阴暗的黑云,周围的气压好似也跟着低沉了下来。 孤启是她生命安全的一大威胁,倘若他们两位反派不能同仇敌忾,将来的结果怕是一个比一个惨。 第11章 他若是想要她郁云霁帮忙,风风光光嫁入恭王府,还要再拿出些诚意来,富贵险中求,否则她当真要步原主的后尘了。 郁云霁不动声色:“竟是忘了这点,王夫心中是惦记着皇姐的。” 孤启冷笑一声。 他方才动作幅度大了些,腰间的环佩还轻微晃着,孤启收紧了手指,指节也被捏的泛了白,却不肯再开口。 郁云霁复又问:“那王夫打算如何?” 他垂着眼睫,再抬眼时,眸中带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冷意:“我孤启做事,向来随心。” 他回答的不置可否,但郁云霁从中嗅到了危险的味道。 孤启此人,能在孤家这种世家里活下来,无非靠的就是发疯的精神,秉持着往死里闹的思想,将孤家人唬得闻声胆寒,无人愿意主动招惹。 这句随心,按照原书中的剧情,想来是要搅黄或是见血了。 “而今毕竟我们妻夫一体,倘若王夫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朝我开口便是。”郁云霁看着他,颇为真诚的道。 她原本捧着话本,曲着腿靠在软枕上,将纨绔的样子尽显,眉眼中却罕见的带着几分温柔,一时间竟有些违和。 孤启本坐在榻檐,闻言哂笑一声。 “呵,郁云霁,别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我不用你施舍。” 他俯身前来,似是想要将威压全然施展在她的身上,那具温软的身子贴在了她的小臂上。 春衫薄,寝衣更甚。 那股淡淡的荼蘼香将她整个包裹,小臂无意抵在她的臂弯,他温热的吐息近在咫尺。 郁云霁蓦地产生了一种错觉,那张不饶人的红唇,好似下一秒就要吻上来了。 第6章 半月堂的火烧的旺。 虽说如今到了春日,但依旧隐隐泛着倒春寒。 孤启这般贴来,郁云霁莫名觉着,半月堂的炭火是不是烧的太过了。 “你,是不是发热了?”郁云霁温声道。 两人如今的距离实在不安全,古代那般注重男女大防,孤启这般贴来时,送来的温热淡香萦绕在她身旁,她出言提醒道。 孤启脸色愈发的差,咬牙狠声道:“郁云霁!” 他没有拉开身子,却因着郁云霁这句话,明显感受到身前女子的体温。 女子火力重些,郁云霁若是不曾出言,他便不曾注意这一点。 可她将此事提了出来,孤启的注意力不自觉分散到了小臂上,感受着她过分热的臂弯。 一时间,热气也腾升到面颊上一些,好似半月堂的火的确烧的太旺了些。 他原本便是想发狠威胁郁云霁,迫使她答应下此事,却不想被她反过来羞辱了一顿。 这人像是一块滚刀肉,不论他如何,郁云霁总是能找准时机羞辱他。 被他点到名,郁云霁提议道:“还是唤个太医来吧。” 毕竟这是全文最大的反派,又是她名义上的王夫,怎好眼睁睁看着他出事。 她支起了身子,朝着外面道:“去为王夫……呜?” 她话不曾说完,便被孤启猛然伸手将她的唇捂住,再发不出声响来。 郁云霁没有挣开,只这么静静的看着孤启,对上他的眸,桃花眸本是多情的,可那双桃花眸过于温和,孤启对上她的深瞳不禁怔了神。 温和的深瞳像是深邃的山崖,即便知晓里面可能是危险的,可还是想沉浸在她营造的温柔乡中。 她不气,不挣,就这么安静的看着他。 孤启那一瞬过了很多个念头,他心中有人叫嚣着,说杀了郁云霁,这样便不用再受折磨,便不用再隔着一层身份,便能同恭王殿下一起了。 可郁云霁这双眼眸,像是又平定人心的能力。 在他深深看去时,心中叫嚣的念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略快的心跳。 手心是她吐息的温热,一股似有似无的清甜也萦来,他喉头微微干涩。 “你,不许擅作主张。”孤启警告道。 唇间覆着的触感消失不见,郁云霁眨了眨眼眸:“我想知道,若是我不帮你,你又打算如何劝退这位云家嫡次子?” 孤启眼眸暗了下来,唇角勾起一丝淡笑:“殿下既不肯出手,我只怕是要用些不入流的手段,给殿下丢脸了。” 幽朝女子爱面子,孤启说出这话,是想逼她出手了。 她记得,书中孤启同原主关系并没有这般好,他恨不得食其肉啖其血,原主因着他太过刚烈,日日将他囚禁于此。 而孤启为了嫁恭王,私见了云家嫡次子云竹曳,书中并未细讲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说云竹曳白着脸,回去便病了多日,云家便冒着杀头的风险将婚约退了回去。 “我好心提醒王夫一句,王夫若是还想体面的嫁入恭王府,便莫要贸然出这个头,”郁云霁支着下颌道,“皇姐喜欢温和精明又识趣的男子,你还是少出头为好。” 譬如女主的正君孤善睐,蓝颜知己云梦泽,以及露水情缘的太师。 无一不是她方才说的性格。 她知晓孤启没那么好对付,但这句话设计导了恭王,她相信孤启会好好思量这句话。 “你有什么条件。”孤启警惕的看着她,像是看明白了什么。 郁云霁正色:“只要你我名义上还是妻夫,你便不许随身佩戴利器,不许做对自己与他人危险之事,不许逞强,有问题第一时间来告知我。” 第12章 她一字一句,孤启看她的眼神愈发奇怪。 “没有异议的话,我会帮你约谈。”郁云霁甩出鱼饵。 “哼,菡王殿下这些话又是何意。”孤启眼底没有半分笑意。 他是疯子,人人怕他,这都是正常的。 郁云霁借此提出条件也不是难以理解,可这条件,却大都与她本人无关。 孤启看不明白,他不知道这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郁云霁没有解释,直到孤启敛了淡笑应下:“我答应你,若是我能解决,便不会麻烦菡王。” 说罢,他捧起薄胎瓷盏,小口酌饮着冷掉的茶。 “称谓又错了。”郁云霁抬手,镶珠玉案上那只径直的锦盒便被打开。 这是周子惊送来的,说是补的新婚贺礼。 虽然周子惊此人不正经,但在原书中倒也算得上对原主赤诚,这新婚贺礼是该两人一起开的。 这锦盒格外有分量,她觉着,里面兴许是不少的金银玉石。 郁云霁这么想着,便也理所当然的,在孤启的注视下打开了。 只是她没有想到,是她太过天真了,锦盒中是能令她自戳双目的东西。 那锦盒中堆放着玉做的角先生和各种房事用具,不仅如此,还有各种封面大胆辣眼的黄本。 盒子里装了不少东西,而光放在面上的便已不止这些了,想来是包括但不仅限于此。 “这……”郁云霁烫手般,猛地将手缩了回去。 那盖子没了她的支撑,也“哒”的一声,自己盖了回去。 像是有一股气血突如其来的涌了上来,郁云霁的面颊登时热了起来。 内室的空气好似也一瞬间凝结了,郁云霁感觉时间仿佛停留在了这一刻,整个室内安静的不成样子,实在是,实在是让她无所适从。 她偏头对上孤启,见他意料之中般,眸里挂着冷意。 郁云霁干巴巴的道:“不是你想的那样,这些我……” 她想说她不知情的,却被孤启打断:“原来菡王的条件在这里,我当怎会菡王如何会这般,舍己为人。” 舍己为人一词被他咬重了几分,只是冠在她菡王身上,顿时显得满是讽刺。 一声清脆的响儿,孤启将手中的薄胎盏掼在桌案上,玉石与薄瓷相撞的声让人心肝也跟着颤了颤。 “我并非这个意思,你也知道,周子惊她,”郁云霁欲言又止,“我方才所言句句属实,断然没有旁的意思,又怎能骗你?” 这如何好解释,人人都知道原主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德行,眼下好容易博取了孤启的信任,这会儿怕是要败的干净。 只是这话愈听愈发觉得欲盖弥彰。 孤启冷睨着她,将袖中的匕首拍在桌案上。 “若是菡王殿下是个有血性的女娘,今日便立誓于此,你我之间井水不犯河水,若是谁动了旁的心思,便叫天打雷劈。”他淡然将话落在这儿。 似是要印证他的话,窗外轰隆隆的传来一声闷雷响,如同巨兽低吼。 郁云霁轻咳一声,意图让面上的热意散去几分,端起桌案上的薄胎盏饮了一口。 冷透的茶水下肚,她才猛然想起了什么,捏着茶盏的手微微怔住,抬眸对上了孤启阴沉的脸。 这是孤启方才喝过的。 这一举动在古代来说过于暧昧,已然算得上是挑衅与羞辱,半月堂的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 孤启嫌恶一般,将视线从茶盏上挪开。 “言而无信之人,由飞将娘娘以匕首做咒,不得善终。”他不知从哪里取出一捧粉末,细细的粉末洒在了匕首上,才缓缓抬眼看向郁云霁。 郁云霁手心湿润了些。 幽朝虽是历史上不曾存在的朝代,却也同古代诸多朝代一样信奉着神明。 她记得原书中提及过孤启的信仰,如若对面那人应下了他的话,一旦违背便会遭到极大的伤害。 主角团便有人与之和谈,同他缔下了契约,最终意外惨死。 孤启所提及的飞将娘娘,是个嫉恶如仇的女将,亦是个颇为灵验的神明。 兴许是神明吧,倘若是邪|教,也总不能将来有那么多的人随着孤启供奉她。 只是涉及到宗教,秉持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心思,郁云霁没有开口应下,只对上了孤启的冷眸。 “怎么,不敢吗,”孤启哂笑一声,长指叩了叩玉案道,“若是心中无鬼,殿下又为何不敢应下?” “郁云霁,你怕了。” 第7章 宣政殿。 烛火欢脱的跳动着,月晚持着小金剪,将燃黑的灯芯剪去了一截儿。 昏黄的火光将老女皇的侧脸照得明明暗暗,她捏着奏折看了许久,终是叹了口气。 “月晚,朕这女儿,难道就真的这么难当大任吗?” 月晚将小几上的药汤端来,轻声劝:“陛下哪里的话,菡王殿下自小聪慧,只是如今无心政事,若殿下肯将心思分半分在政事上,想必能有不小的成就。” 老女皇摇了摇头,颇为无奈:“寻常皇家母女间都是互相提防着,人人惦记着这个位子,为此争得头破血流,可宓儿恰恰相反。” “朕倒希望宓儿能贪恋权柄些。” 月晚道:“您也瞧见了,殿下与从前不同了些呢,奴婢倒看出了几分凤君当年的风采,没准儿,菡王殿下当真能做个好君王。” 第13章 老女皇将药碗撂在案几上,阖上了眼眸:“听闻,孤氏如今脾气见长,大庭广众之下,竟使唤起自己的妻主来了。” 此事在京城引起了不小的轰动,消息像是插了翅膀一般,天还未黑便飞进了皇城。 寻常人家都看中规矩,何曾准许夫郎这般了,更莫要说皇家。 孤启这般,当真是将皇家的颜面踩在了脚下。 月晚应声:“您身子要紧,切莫动怒。” 这些时日女皇病得厉害,御医是千叮咛万嘱咐,莫要让女皇太过忧思而伤身。 老女皇将御笔搭在笔山上:“朕如何放心,没有皇位傍身,宓儿怕是会被人欺负的,枝鸢虽也是朕的女儿,却有生父照料,这皇位,朕是要传位与宓儿的。” “朕贵为天女,却也是凡人之躯,宓儿让人忧心,夫郎亦是如此,朕怕无颜面对凤君啊……” 月晚犹豫了会:“那陛下打算将来如何告知恭王殿下。” 立皇太女向来都是立长不立幼,当今女皇子嗣稀薄,也仅有郁枝鸢与郁云霁两个女儿,郁枝鸢皇太女的位置本是势在必得,可女皇迟迟不立皇太女,恭王怕是早有发觉。 皇家姐妹寻常在如何亲密,一旦相互触及利益,怕是不会如此了。 她的生父皇贵君便是生了一颗七巧玲珑心,郁枝鸢在她面前是极近的乖巧懂事,可外表太过,心思深沉,她作为生母,竟也有些看不明白。 “若是枝鸢继位,宓儿怕是……” 老女皇后面的话没再说下去,月晚却知何意。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帝王最是多疑,倘若菡王没有继位,依着恭王的心思与手段,怕是做出些什么,届时,菡王怕是生死难料。 “她与定国公府起了冲突,可云家牵扯的利益太深,切不能被云家盯上。” 彼时,半月堂气氛正是紧张。 “孤启。”郁云霁将锦盒推开,眸光避开桌案上那邪气森森的匕首。 孤启像是料定了她不敢应下这咒,冷然的不做声。 恰此时,外面是弱水高声道:“殿下,定国公携其子求见。” 定国公。 弱水这一声喊得及时,郁云霁方坐正了身子,身旁的孤启亦是腾的起了身。 “将国公大人与其爱子带去正厅,看茶。”郁云霁一错不错的看着孤启吩咐道。 无法,孤启眼下情绪波动有些大,谁都不能料到这人下一步究竟要做何,她实在不敢将他一人留在这处,否则还不知道会生出怎样的事端来。 孤启面色本就比寻常男子白皙,此刻更是如同失了血色般,抓着桌角的手愈收愈紧。 手背上浅藏的筋络而今泛着淡青,浮现在她的眼前。 郁云霁轻声道:“你随我一同去吧,就按我们方才说的。” 幽朝男子不得干政,妻主议事更不得旁听。 听闻她这话,孤启似有一瞬间的错愕,随后一闪而过冷笑道:“怎么,你就不怕我一怒之下,让他们母子有来无回?” “议事厅不少暗卫,你得不了手。”郁云霁道。 她还是那副温和的模样,仿佛不论自己做什么,她郁云霁都不会生气一般。 当真是有一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但是郁云霁说的是实话,孤启垂下了眼睑,将桌案上的匕首擦向床幔。 柔滑的床幔被利刃割破,匕首上的粉末纷纷而下,重新映出他惊艳绝伦的面容。 议事厅。 云梦泽一袭淡青色襕衫,其上绣着淡雅的兰花,同定国公一起端坐在那处等着她。 那一瞬,郁云霁好像对君子如兰有了更具象的认知。 云梦泽那双眼眸生得格外好看,在烛光的照映下,像是琥珀色的琉璃,闪着微光,格外动人,同那日在大街上的相遇不同,今日的云梦泽,像是多了几分说不上来的感觉。 在云梦泽朝她看来之时,郁云霁收回了眸光,朝着云锦辛颔首,道:“国公大人。” 云锦辛忙起身朝着她行礼:“叨扰菡王殿下了,听闻小郎今日冲撞了殿下,老妇怒斥了他一顿,心中却也实在过意不去,今日是特来带着小郎向殿下致歉的。” 云锦辛将话说的滴水不漏,全然将罪责扣在了云梦泽的头上,若此事放在寻常人家的确说不得什么。 可她是当朝天女最宠爱的幺女,想必云锦辛一时间心中也没有底气,不得不如此。 倘若当真是原主在此,云家是免不了一阵血雨腥风了。 “国公大人言重了。”郁云霁坐下,朝她轻笑一声,“贵公子也并非有意,此事便作罢。” 她这话出口,定国公当即定在了原地,额角冷汗登时滚滚而下。 第8章 “不不不,这如何使得,”定国公干笑两声,“今日老妇略备薄礼,还请菡王殿下笑纳,莫要同小郎一般见识……” 定国公极力掩饰着方才一闪而过的惊恐,却还是被她捕捉到了。 郁云霁不明白,她已经极力表现的和善了,定国公怎么还是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国公莫要在意。”郁云霁温声道。 她越是温和,眼前的定国公便越发惶恐。 此刻她深切的明白,若她想好生生活在幽朝,绝非想得那般容易。 第14章 郁云霁暗暗叹了一口气。 她如今的名声差极,能治孩童夜啼,若是想扭转命运,便势必要将这些污名洗净,将来才有回旋的余地。 泼脏水是容易的事,洗污名,可没有说说这么简单。 定国公毕竟是老牌元勋了,今日街上一事,她心中想来是有了定夺,为着不让她们云家的长公子化作人油灯,今日是做了万全的打算。 可郁云霁却知晓,正是这等老牌元勋,说出的话才更令人信服。 若是想洗白,她便要把握住送上门的机会。 “哈哈,菡王殿下不曾怪罪,可老妇心中实在过意不去,这些东西,菡王殿下还是收下吧。” 定国公不着痕迹的抹了一把手心里的冷汗,倘若她开口为难,她还知晓如何应对,眼下这副模样定国公倒措手不及了。 身后的侍从将几担箱子,瞧着分量不轻,定国公今日前来是下了血本的。 依着原主欺男霸女的魔王脾气,想必今日不能善罢甘休。 云梦泽朝她施了一礼:“今日是小郎冒失,还望菡王殿下与王夫莫要怪罪。” 寻常家议事怎会带着夫郎,他这么说着,云锦辛自然也注意到了郁云霁身后的人。 传闻中嫁入王府活不过半日,眼下却安然立在众人眼前的疯王夫,孤启。 今日京城几乎炸了锅,全然是为着这位菡王夫,谁承想,他不仅还好好活着,甚至还备受郁云霁这魔头的宠爱。 “无碍,喝茶吧。”郁云霁示意道。 她这话一出,不止云家母子,就是孤启也滞在了原地。 “这……”定国公为难地看向她。 喝茶有什么错,郁云霁扬了扬眉头,随后看向身旁立着的孤启。 孤启缓缓收紧了苍白的指节。 看他做什么,难不成她郁宓不知晓请男子喝茶是何意吗,且此人还是恭王殿下心仪的男子,云梦泽。 这等狐媚的男子有什么好看的,恭王殿下竟是喜欢云梦泽,想来,他便是这幅作态将恭王殿下的心勾走的,思及此,孤启心头像有一团烈火在烧。 再看郁云霁,当真不愧是皇家人,她如今竟是一副不明所以的神情。 未出阁的儿郎哪能随意喝旁人的茶,喝了旁人的茶,便是答应要嫁到那家了。 若非眼前之人不是幽朝荒唐的纨绔,他便信了她郁云霁不知晓这一说法,可眼前一脸懵懂的可是菡王。 既是菡王,她能不知晓给男子喝茶是何意吗? 云梦泽歉意地朝着她道:“多谢菡王殿下,小郎不……” “既是不渴,便莫要喝了。”孤启没有分给他半个眼神,只径直将她面前的滚茶拿起,朝着莲花晶砖泼了去。 郁云霁眉头轻蹙,低声道:“孤启。” 定国公的脸色当即难看至极,却笑着:“王夫若是还气着……” “这茶里竟是有旁的东西,”郁云霁不明白他突然发什么疯,看着两人笑了笑,“下人出了纰漏,还好王夫发现的及时。” 孤启将那名贵的茶盏当即扔进的银渣斗,好似那是什么肮脏的东西:“既是脏东西,如何能进王府的门,只怕玷污了这地界儿。” 这分明是含沙射影了。 她今日将话说至此,便是为着能借云家母子的嘴将自己洗白些,谁曾想孤启突然发了病。 当真是疯子,他突然将眼下搅成这样,实在让她难做。 定国公的脸如同打翻了的调色盘,面色变来变去,偏今日是来请罪的,站在那处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郁云霁不着痕迹的轻扯他的衣袖,示意他莫要再说了。 谁料到,孤启非但不收敛,反倒冷声道:“听闻云家同恭王府有了婚约,将来本殿同嫡公子也算兄弟,却不想庶公子作为兄长,先来给本殿个下马威吗?” 他将定性上升到了王夫之间的兄弟情,云梦泽那双眸子微凉,却温言道:“王夫哪里的话,小郎担不起,我们今日也是带着诚意来的。” 他双手交叠在腿间,孤启眸光不自觉跟着定在了他的腰间。 那枚青玉坠悬在他的窄腰间,为他平添了几分温润的君子气,只是,这玉他见过多次,分明是恭王殿下随身带的,怎会落在这狐媚子的手中。 孤启只觉一阵气血涌上心头,眼前的景象似是带了殷红的水雾,身形微微晃了晃。 郁云霁见他颇有几分愤然,害怕他又做出什么惊为天人之举,忙扯住他腰间的束带。 可好巧不巧,偏她扯到孤启腰间束带之时,他猛然朝云梦泽走去。 那根坠着碎玉鎏金的带子登时断裂开来,被她这般一拽,孤启整个人朝着她栽去。 “啊……”孤启本就重心不稳,经她这般一搅,直接仰倒在了她的怀中。 郁云霁也不曾料到他一拉便倒,他原本便有些瘦弱,此番倒在她身上也没有什么重量。 只是那张稠丽的面容上又惊又怒,兴许是因着方才的争执,凤眸还微微泛红,两人离得近了,郁云霁才注意到他下睫根部有一颗艳丽的红痣。 寻常那颗痣倒不甚明显,而今凑近看却不同,殷红一点像是这张面孔的神来之笔,媚而不妖,却也攻击性极强。 宛若剧毒的蛇嘶嘶吐着信子,美丽却尤为致命。 “我的天奶奶。” 第15章 眼前的两个身影交叠着,说不上来的暧昧,虽是知晓菡王荒唐淫靡,可当真瞧见眼前这幅样子,定国公还是不由得喃喃。 冷淡的荼蘼香袭来,孤启死死抓着身下的衣料,白皙的面孔微微涨红:“你!” 他话还不曾说完,紧接着头一偏,昏了去。 第9章 原今日她只是带着孤启来洗白,谁料他就这么昏了过去。 菡王府一时间兵荒马乱,定国公母子关切了几句,便打道回府了。 半月堂。 郁云霁倚着床栏,看着榻上正昏迷那人的侧颜出神。 这可如何是好,今日这番非但没有洗白,反倒是坐实了外面的传言,若是不能尽快证明菡王的改变,怕是还会步了原主的老路。 她发觉了,这些时日的种种,但凡她想规避亦或是更改,总会出些差错,来打断她更改剧情的行为。 “殿下,您当真不要奴了吗……”屋外不知是谁哭哭啼啼。 那人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婉转如莺啼,肝肠寸断令人心生怜惜,仿佛下一秒就要晕了过去。 那人继续哭着:“奴只求妻主能看奴一眼,哪怕一眼……” 郁云霁颇有些头疼:“外面是谁啊?” 弱水低声道:“殿下,是姣郎。” 郁云霁思索了一阵,没有想起书中有这么一号人:“让他进来。” 临了,弱水临出门前,她又补了一句:“让他悄声些,免得惊扰了王夫。” —— 云梦泽透过纱帘看着马车外变幻的景象:“母亲,这菡王王夫并不简单。” 云锦辛捏着密信扫了数行:“无非是看了他们妻夫一场双簧,寻常人家的男儿郎,少经历练心思又浅,如何能不简单。” 云梦泽摇了摇头:“但传言唯一能印证的,便是妻夫感情甚笃。” 定国公闻言沉默了片刻。 甚笃,确实是甚笃,大庭广众之下当着来客便卿卿我我。 “我定为你与弟弟寻个好妻主,起码要上得了台面。”云锦辛道。 皇家人又如何,这种行径,只会叫人瞧不上,她虽是顶着个菡王的身份,可从没有谁看上过她,若是身上没有皇室宗族的血,她这样的人,早已不在这世上了。 “只是我不曾想,菡王今日会这般轻易的放过此事,”云锦辛思量道,“这酒囊饭袋,难不成还给我们下了套,她还有什么计谋不成?” “那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云梦泽温和的眸里透出冷色,“母亲,我们世家,总不能被她当做面团揉捏。” 云锦辛眸光偏移到书信的落款上,上面印着川安两个字:“吾儿言之有理,这天下,也并非她一家独大。” 半月堂内,姣郎还在哭啼。 “奴不敢擅自出面,恐碍了王夫的眼,可架不住实在思念妻主,还望妻主,莫要怪罪……”姣郎轻轻扯了扯她的绣着飞蝶的丁香色裙裾,带着极近的讨好,只差将面颊贴在她的云头履上。 郁云霁微微蹙眉。 她实在不喜眼前人这番作态,她不是原主,不喜欢旁人伏低做小的伺候。 姣郎小心的察言观色,瞧见她蹙眉,心中不禁又惧又气。 这榻上躺着的正夫又是什么好东西,旁人不知晓,他可是派娘家姐姐打听过了,这疯子藏了不少东西,成日都会捧着瞧上一遍又一遍,分明是心中有了旁人。 这种人,怎配坐在这菡王夫的位子上,原本郁云霁可是将这位子许诺给他了,可眼下她被蒙在鼓里,王夫的位置也不肯给他了。 这样下去可如何是好,若非为了荣华富贵,他何至于自轻自贱至此。 郁云霁不知脚边趴伏的人在想什么,她道:“好了,你今日也瞧见了不是,早些歇息吧。” “王女殿下身子金贵,怎好在这儿守一夜,让奴来吧。”姣郎的腻声响起,简直能掐出水儿来。 郁云霁道:“你早些休息,由我守着王夫。” 姣郎不曾反驳,只泫然欲泣的起身,而后像是身子不济般惊呼一声朝她倒去。 ……看得出来,他有努力在演。 姣郎圈在她怀中哭啼,说什么都不肯走,一股浓烈的香粉味扑鼻而来。 “哭哭哭,哭什么哭。”榻上的孤启悠悠转醒,厌恶的看着被她虚虚拢在怀中的姣郎,亦或是说,厌恶的看着他们二人。 郁云霁将怀中的人松开,姣郎滑落在地,愈发委屈:“王夫莫气,都是奴的错,是奴深夜叨扰……” “知道自己有错还不滚出去,难不成,是等着本殿将你赶出去吗?”孤启半撑起身子,冷睨着底下扬起泪眼的人。 姣郎扯着她的裙裾,泪水涟涟:“殿下。” “后宅之事,王夫说了算。” 郁云霁将裙裾从他的手心扯了出来,温声道。 姣郎是被架着出去的。 望着半月堂明亮的窗棂,姣郎眼中的泪早已不见,只握紧了拳头剩下满脸恨意。 “好,好一个恃宠生娇的王夫,正夫又如何,你且等着,我看你还能得意到几时!” 第10章 郁云霁心中揣着事,囫囵睡了一觉便醒来。 怕吵醒与她划着楚河汉界的孤启,郁云霁蹑手蹑脚地爬起,没有唤人服侍便下了榻。 她没有注意到,紧贴着内里睡的孤启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眸,眸中早就没有了睡意。 第16章 郁云霁拎起里三层外三层的襦裙,发了愁,终还是对着青镜拆了穿,穿了又拆,殊不知自己的动作全被身后人尽收眼底,大清早便对着她冷笑不止。 马车早早便备好了,回想这几日的种种,她打算再同孤启好好商议一下此事。 “殿下,香斋阁将八宝糯香鸭备好了,殿下何故还要亲自前去?” 弱水不解的看着她。 她们从不早起的殿下,今日竟是要亲自去香斋阁,奇也怪哉。 郁云霁靠在马车里小憩:“转转也是好的。” 她心中实在烦闷,起初她分明极力避开孤启受罚的剧情,最终却还是免不了争执,再有,昨日她极力洗白,孤启却像是受了刺激一般突然发疯。 郁云霁总觉着有些不对,像是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阻拦她,推她走向应有的剧情。 而今她能想到唯一回旋的方式,就是安抚好孤启,进来不去招惹原书中的绝色,且一定要躲避宫里那位溪太师,不要与之为敌才好。 书中的太师溪洄身上有太多神秘色彩,亦是幽朝唯一一个男官,原主这出了名的浪荡子竟招惹到了他这里,自然是没有什么好果子吃,而原主好似也是接触到溪洄之后开始倒霉的。 惹不起,她躲就是了。 只要不招惹溪洄,便能避免生生死死的大事,这些细枝末节的往后也好说。 她说转转,便是真的转转,弱水引着她在京城的地界绕了一圈,也大致清楚了书中几个重要人物的府邸所在。 直至下午,她才提出要去取那八宝糯香鸭的事。 她今晨出门可不是专门给孤启取八宝糯米鸭,而是要早日熟悉京城的地界,方便她早些融入进来。 无法,此刻即便她站在此处,仍旧觉得自己像是这群人中的另类。 “殿下,我们到了。” 夕阳顺着被风吹开一角的纱帘,柔柔洒在她的侧脸,郁云霁应声睁开了眼眸。 弱水将怀中的牌子在窗口晃了晃,朝老板示意:“菡王府的。” 郁云霁打量着四周,还不及思量,身后便传来几个女子的□□。 “呦,便是戴着帷帽都掩饰不住公子的姿色啊……” “哪家的儿郎,今日便跟本小姐回府可好,保你荣华富贵。” 几个女娘将中间的郎君围住,郎君的帷帽至腰间,朦朦胧胧的看不清他如今的神情,却也能瞧得见大概轮廓,知晓这是个俊俏儿郎。 女娘们的话愈发不堪入耳,引得摊贩纷纷侧目,却无人打算上前制止此事。 小郎君像是受了惊,却从头至尾不曾开口求饶,兴许是个哑郎。 思及此,郁云霁轻轻蹙了蹙眉:“住手。” 那几个女娘不耐烦地回头望着她,许是原主不曾来过这等地方,她虽是臭名昭著,但却没有几个人知道她的相貌。 “姑奶奶的事你都管,家里有几个臭钱了不得了。”年纪最小的小女娘像只开了屏的孔雀,打量着她的穿着,不屑道。 郁云霁冷道:“天子脚下行此事,你们眼中还有没有王法了?” “姑奶奶想如何便如何,这京城里,我便是除了菡王外最风雅的女子。”为首的女娘朝着她扬了扬下巴,鄙夷道。 谁都知晓菡王是如何的荒唐,几人却将此事称为风雅,将此当做美谈。 弱水见状,上前几步立于她身侧。 弱水是个矫健的女娘,配着长剑又颇有威慑力,下的面前几个小女娘后退几步。 “你们,你们还要动手不成!” “杀人啦,泼皮娘子杀人啦!” 这群女娘年纪不大,想来也不敢惹得太过,否则家中家主与主君都不会轻饶她们。 为首的女娘还算有点气性:“真当自己是什么世家大族了,你连菡王都不如!” 郁云霁怕吓到哑郎,不愿再同她们拉扯,颔首道:“好了,多谢几位对本殿的夸赞,现在,离小郎君远点,这是本殿的人。” 小女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没人动作。 弱水及时道:“违抗殿下的命令,你们有几张皮可剥的?!” 弱水今日穿着菡王府的衣衫,肩头上的标识彰显着她的身份,此刻经她一提,女娘们才注意到那个标识。 这下她们哪里还管什么小郎君不小郎君的,都顾忌着自己的性命,登时被唬的一哄而散。 哑郎依旧站在原地,没有动。 此时,哑郎身后跑来一身素色的小侍,他气喘吁吁的,见着自家公子无事,便朝着她行礼:“多谢小姐出手相救,敢问小姐姓名?” 到底不敢将那能吓得小儿狂啼的名号报出来,郁云霁道:“云浮。” 眼前的小哑郎像是对外界的一切没了任何反应,即便身边来了人,也不曾回头看看。 郁云霁心道一声可怜,轻声问他:“可有吓到?” 她的声音是极好听的,温和下来宛若暖融融的春水,让人心中升起一阵暖意。 哑郎怔了许久,才微微摇了摇头。 她了然,果真是小哑巴,便想着关切几句:“你家住哪里,独自一人怕是危险,可要我送你回去?” 小哑郎缓缓摇头,郁云霁觉得奇怪,他莫不是吓傻了? 两人这般对视着,一阵清风吹来,半透的薄纱被层层吹起,将他的小半张脸露出一瞬。 第17章 清风像是不满意,欲将哑郎的面纱掀起。 哑郎似是猛然察觉,慌忙垂首将面前不听话的白纱抚平,朝她施施然一礼便离了去。 风将一阵淡淡的沉水香带给她。 方才她只看到微红的唇与微尖的下巴,还有唇下一颗小小的痣。 有些熟悉,即使只有小半张脸,也是很熟悉。 郁云霁看着他远去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 “那里面,到底有什么?”姣郎抿着唇上的朱红。 侍人跪在地上,一脸惊恐的道:“郎君,当真是出大事了,那盒子里可是了不得的东西。” 姣郎不耐烦的看着他:“上面写了什么?” 侍人身子颤抖着,一时不曾回话,姣郎气得起身朝着他的肩头踢去。 “混账东西,办事不利,当心本夫将你那老母老夫全都发卖了去!” “郎君饶命!”小侍慌忙求饶,从怀中掏出一沓微黄的纸,“东,东西全在这里了……” 姣郎面上一喜,将那一沓纸夺了过来,只是他用了几分蛮力,只听刺啦一声,几张脆弱的黄纸登时被撕成两半。 手中轻薄的黄纸被他攥紧,仿佛手中攥着的不是黄纸,而是孤启的性命。 “好,好啊,”姣郎大喜过望,“我倒要看看,如今证据确凿,他要如何翻身!” 半月堂。 郁云霁提着精致的檀木食盒朝里走去,却见内里开了窗,孤启正坐于窗前梳着长发。 他喜欢金玉与热烈鲜明的颜色,偏这些颜色在他身上不显半分庸俗。 精细的金发扣将他柔顺的发束起几缕在鬓,发顶的金钗钿子等珠光宝气,将他衬的格外华贵雍容。 朱红绣金的长袍上绘着墨色的竹,竹叶随着他的动作似是被风吹动,在他身上栩栩如生。 郁云霁敛了神情,将手中的食盒递给他身边的小侍:“你爱吃的八宝鸭。” “菡王殿下究竟想作何,我们先前说好了,和离之后便互不干涉,您可倒好,前脚跟我一个说辞,后脚在京中散播这般传闻?” 孤启抬眸便对着她阴阳怪气,郁云霁一头雾水:“什么?” “京城里的那些风言风语,都要传到恭王殿下的耳朵里了!” “风言风语?”郁云霁一怔,好笑道,“能让你这么生气,她们传什么啦?” 她温言问着,想借此给孤启顺顺毛,情绪好平静些。 她这副模样,在孤启眼中便是默认了方才他所提及的作为。 孤启冷笑一声:“外人都传,菡王殿下惧内,但同王夫伉俪情深,自此洁身自好,不再寻花问柳,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殿下这般做又是何意?” 方才他所说的话,郁云霁还没有什么反应,直到那句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出口,她没有忍住,偏头咳了几声。 “这,你也说了,毕竟是谣言嘛,既是谣言,如何能轻信。” 她干巴巴的辩解着。 孤启显然不打算就这么算了,那张美人面似笑非笑着。 在他阴阳怪气的话脱口前,郁云霁道:“此事你放心,定不会让此影响你嫁皇姐,归根结底,你我还是自家人,自家人不为难自家人。” 她将含玉方摆好的八宝鸭献宝似的挪到他面前:“瞧瞧,你最爱吃的。” 孤启面色怪异:“我何曾爱吃这些了?” 郁云霁一愣,下意识的看向他身边的含玉。 含玉垂首道:“殿下,主君并没有格外偏爱八宝鸭。” 脑海中一瞬间像是又什么飞过,郁云霁将那一闪而过的东西抓住。 所以,原书中爱吃八宝鸭的是原主的姐姐,她如今的皇姐,郁枝鸢,而孤启也只是爱屋及乌,仅此而已。 “我想着皇姐爱吃,你兴许会吃的。”郁云霁静默了一会道。 “……我爱吃。”孤启夹起一块放在自己面前的小碟中,“我确实爱吃八宝鸭。” 她只是随口一提,孤启便确有其事的,将八宝鸭化为了自己的喜好。 可见他对女主也是真的喜爱,竟是喜爱到了这等地步。 思及此,郁云霁忽道:“对了,我们要早做打算,我方听闻,皇姐的婚事提前了。” 郁枝鸢原定晚些时日再订婚,却不知怎么的,要将婚事提前至近些天。 孤启握着的银箸顿在了半空,嗤道:“菡王究竟是方知晓,还是怀着别的心思,不肯告知……” “殿下,奴有要事,还请王夫允奴见殿下一面!” “殿下同王夫一道用膳,岂容你擅闯。” 门外的声音熟悉,不是昨夜的姣郎又是谁,郁云霁听闻有急事,便道:“弱水,让他进来。” 第11章 月溪阁。 郁枝鸢看着眼前持白子的人,道:“老师意下如何?” 眼前的男子一袭淡色衣袍,端坐在书案前,他没有冠发,一头柔顺的乌发散落在肩头,宛若降临人世的谪仙,悲悯的看着世人。 “恭王殿下的问题,恕我不能回答。”他淡声道。 郁枝鸢也不急,弯唇一笑:“我敬佩老师的才学与能力,故而同老师说这些,互利互惠之事,何乐而不为?” 男子掀起薄薄的眼皮:“我才疏学浅,这等事是做不来的,夜深了,水汽重,我便不留殿下了。” 第18章 被他这般下面子,郁枝鸢也丝毫不恼,仍轻笑着:“老师思量几日再答也不迟,那学生先退下了。” 夜风将烛火吹得跳跃不止。 “这,太师三思啊,若是当真答应了恭王殿下,将来皇储斗争,损了您的羽翼,却不一定……”小侍有些焦急,“请您明哲保身,这也是老太傅的心愿。” “你说,皇家姐妹之间,当真能有什么姐友妹恭吗,”溪洄淡淡的开口问道,他像是对此兴趣不大,仅随口一提。 芜之为难:“太师大人,我不好多说啊……” “嗯,有什么不能说的。”溪洄捻着手中的白玉棋子。 芜之道:“我倒是觉得,皇家姐妹之间,就没有什么真正的姐友妹恭,无一不是姐妹阋墙,为了皇位争得头破血流。” 芜之还是半大的儿郎,这个年纪的儿郎最是对什么都好奇,溪洄也不拘着他,让他说,也任他说。 “那你觉得,我不参加这次斗争为好,是吗。” 芜之立即道:“自然,若是老太傅还在世,自然不希望您参与党争,我也觉得,一切都没有独善其身更好……” 溪洄不置可否:“那也要看,站谁。” 啪嗒,修长的指尖松开,白棋入局。 —— 彼时,半月堂。 姣郎委委屈屈地扭来,朝着她跪下道:“殿下,奴一心为着殿下,却不想,王夫哥哥做出了这等丑事,有辱殿下的颜面,奴这才当即来见殿下拿个主意……” 郁云霁瞧了身旁的孤启一眼,见他嫌恶的看着姣郎,心头微紧。 正是赐婚的紧要关头,她只求孤启好好的,不要动不动便发疯。 “什么事?”郁云霁问。 姣郎难以启齿般:“王夫他,如今已身为殿下的正夫,却心中惦念着旁的女子,做出了有辱门楣令人唾弃之事,他,私藏了女子的物件。” 他这话一出,孤启面色当即微变,眯起眼眸看着地上的姣郎。 姣郎知他疯癫,不敢与之对视,瑟缩道:“殿下,奴句句属实。” 郁云霁看了孤启一眼,抵着下颌问他:“凡事都要讲个证据,岂能听你一人红口白牙,你可知污蔑王夫是何罪?” “奴知殿下不会轻易相信,”姣郎抽泣着,从怀中掏出了一沓破碎的黄纸,“这些,都是奴意外发现的……” 不等郁云霁开口问,孤启猛然起身,朝着姣郎狠狠甩了一巴掌。 清脆的声响在屋内徘徊,姣郎不曾想到他会当着郁云霁的面打他,也怔在了那处。 男子皮肉娇嫩,没几息,姣郎一侧面颊浮起一个巴掌印。 “谁准你动这些东西的?”孤启胸膛起伏着,阴翳的凤眸渗出寒意,他紧紧抓着姣郎的衣领,将他提起,“我问你,谁准你擅自动这些的?” 姣郎被他掐得涨红了脸,哭啼着:“求殿,殿下为奴,做主……” 那一沓纸散落了一地,郁云霁本还不知晓他怎么如此大反应,待看清楚后微微瞪大了眼眸。 上面满是情真意切的话语,类似校园时期写给爱慕女孩的小纸条,却有三指厚。 若是原主,只怕如今他的性命便要不保了。 “该死的,你怎么敢,谁准你玷污殿下的东西!”他发狠地晃着姣郎,几近歇斯底里。 郁云霁见他失控,忙上前将他抱住:“孤启,你冷静些。” 孤启怒道:“冷静,我如何冷静,郁云霁,你的贱侍和你一样该死!” 凭什么,凭什么他要替孤善睐打点一切,哪怕他将要嫁倾慕依旧的恭王,临了都被换成人人畏惧的魔头,若是没有郁云霁,若是没有这群恶人,他此刻已是恭王夫。 地上散落的是他多年来对恭王殿下的心意,此刻却被旁人拿来羞辱他。 他恨,他恨不得立刻撕了眼前这贱侍! 孤启捏紧的指尖有血迹蜿蜒而下,只是,他像是丝毫感受不到疼痛一般,只狠狠瞪着眼前发抖的人,恨不得立刻要了他的命。 他胸膛急促地起伏着,方才他用力过猛,姣郎面上浮起了几道血痕,嫩生生的面颊上,哪里还有方才的半分动人。 不够,他只嫌不够,就该将眼前恶心至极的人撕碎! “来人,将这贱侍拖下去,杖杀!” 两个孔武有力的女子闻言走来,郁云霁忙道:“他罪不至死……” “罪不至死?”孤启怒极反笑,“偷主君的东西,身为奴婢不敬主子,胡乱攀扯罔顾王法,哪一点不致死?” “啊,莫不是菡王殿下瞧见这张漂亮的脸蛋儿,心生怜惜了?”孤启看着地上瑟缩不已的人,轻笑一声,“真是让人心疼呢,就是可惜了这张脸。” 他面上的笑意骤然消失,冷声道:“将这不知尊卑的贱侍带下去,杖,毙。” “我看谁敢动!”郁云霁朝着门口两个女子冷声道。 “我是菡王夫,这后院之事都由我来管,”孤启愤恨地掐在自己柔软的掌心,“今日,我偏要他死。” 郁云霁当即沉下了脸:“将王夫与姣郎关进自己的院子,未经允许不得出门。” 她到底不是在古代长大的,受现代思维熏陶十余年,怎么会看着这种事发生。 姣郎再如何不对,也不能让孤启下令打杀了,到底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第19章 不能任由孤启这样下去,否则她的凶名怕是洗不清了。 孤启不可置信的看着她:“郁云霁!” 两个女子没有犹豫,亦不敢多听,为两人带上了门,这才将哭哭啼啼的姣郎押去别院。 “孤启,由不得你胡闹。”郁云霁温和的神色敛去几分,那张清风霁月的面孔也带了冷色,“我们说好的,你好好做你的王夫,只要不生事,你仍是恭王夫。” “他都踩到了我的头上,你让我忍气吞声?”孤启怒声道。 郁云霁道:“你无非就是想嫁进恭王府,我们可以相安无事,可姣郎再如何品行不端,也是府上的人,不容你随意打杀。” 随意打杀,真是好一个随意打杀。 孤启下唇被咬得泛了白,明明错的是旁人,凭什么就该他含垢忍辱,都是这群该死的,是他们欠他的! 眼前的郁云霁一脸正色不容置喙,像是今日他敢下令杀人,她便会将他如何一般。 “哈哈哈,”他垂首哂笑,再抬眸时已是一脸鄙夷,“郁云霁,别一副很懂我的模样,你凭什么懂我,你不懂,你什么都不懂!” 他紧紧攫着郁云霁,却见她一步步朝着自己走来,两人之间的距离不可避免的拉近了。 清雅不知名的淡香愈来愈近,他却不自觉的将身子后倾了些,下意识的躲避她带来的威压。 叮啷,是玉佩相撞的脆响。 “孤启,注意你的身份,”她淡声道,却是不怒自威,“这是我的菡王府,不是恭王府。” “…你凭什么觉得自己能办到,”孤启深吸一口气,对上她,“以你现在的威名,去将人抢来,做自己的新夫不成?” 郁云霁道:“你无需多问,安分在府上待着。” 腰间穗子随着两人的动作,不知何时纠缠到一起。 两人一时间静默无言,少倾,孤启突然扯唇笑道:“我总觉得,你不是昔日的菡王了……” 第12章 他早就觉得有些不对了。 菡王那般荒唐淫.乱之人,为何大婚那日没有强要了他,又为何会好声好气与他商量这些。 倘若当真不想成婚,若是她开口,谁还能阻拦不成,再不济,依着她的脾性,就算是将新夫做成人皮鼓,估计孤家那群人,连大气都不敢喘。 这样无恶不作之人,如何会为了他这疯子改了脾性。 除非,眼前之人根本就不是菡王。 可若不是菡王,又能是谁呢,若不是菡王,如何能在女皇面前那般泰然自若,如何能与周子惊谈笑风生,皇城脚下,她还能被掉包了不成。 孤启对上她那双风情的桃花眸,似想从其中窥探出些什么。 半月堂的气氛一时间有些诡异。 “……不得不承认,王夫的设想,当真是叫本殿大开眼界,”郁云霁居高临下的看着坐在黄梨木坐墩上的他,“只是,不论你这故事讲得多好,都是要关在这里思过的。” “菡王殿下演技拙劣,至今都不敢承认吗。” 郁云霁没有再留下听他说话,朝着门外走去。 徒留孤启坐在那处,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眯起眼眸。 待到出来半月堂的门,郁云霁轻轻按着乱跳的心口,倚着柱子长舒了一口气。 见鬼了,她明明很努力的在装了,孤启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 难不成她要同原主那般,配合他杀人吗,她一个今人还真做不出这等事。 她却不可与孤启多理论,多说多错,倒不如让他自己去想。 “殿下,周小姐等候您多时了。” 听弱水出声,郁云霁神魂才归位:“知晓了。” “陛下方派人传来消息,要殿下明日午时前到玉堂宫。”弱水道。 “好。” 郁云霁应声:“你去查,将这些时日出入过半月堂的人员,悉数列出一个名单,记住,要一一排查,切不可遗漏。” 她正说话之时,迎面走来周子惊,便听她道:“郁宓,姐妹今日可是带着好东西来的,你就将姐妹晾在这里了?” 郁云霁现在满头官司,寻常她还能有条不紊,今日让孤启戳穿,心思也杂了起来。 “今日是我的错,待会叫下人给你做一盘鸡髓笋如何?”她道。 如果她不曾记错的话,周子惊是最爱吃她府上的这道菜的。 周家为武将世家,这些奢靡的东西,皆是不许在周家出现的,奈何鸡髓笋工序反复耗人耗材又耗力,周子惊也只能在她府上吃到。 周子惊动摇了一阵:“……两盘。” 弱水应声下去探查,周子惊神神秘秘的覆在她耳边:“这可是难得的好东西啊,你怎么不好奇,也不打算问问我?” “到底是什么。”郁云霁无可奈何。 “是一群新罗婢与菩萨蛮!”周子惊得意的一笑,朝着她肩膀拍了拍,“怎么,姐们儿够意思吧,特意将最好的两个留给你了,这可是你在京都见不到的东西……” 想到自己如今在京中的传闻,郁云霁轻咳一声。 若是收下,的确能立稳菡王的人设,可离她接近皇位便远了一大步。 她婉拒:“我这几日更喜欢中原男子,这些异域男子你留着吧。” 周子惊一脸了然:“惧内?这人你务必收下,卖身文契我都放你桌上了,忙完记得唤我吃鸡髓笋,我想这口儿好久了。” 第20章 说罢,她便将远处两个异域面孔的男子留在此处,自己风一般的出了府。 郁云霁屈指抵了抵额角:“三千,帮他们安顿下来。” 菡王府倒不至于两个活人都养不活,只是这个节骨眼儿将人送来,她一时间也有些难做。 郁云霁看着拘谨的两个男子,轻叹了一口气。 * 月溪阁。 “陛下召菡王入宫?”溪洄问。 芜之道:“正是。” 回完,芜之有些不解。 陛下最是疼爱这个幺女,没少将她唤进宫来,寻常也不见太师问过,今日这是怎的一回事。 夜风阵阵,烛光被夜风吹得斜斜打在一旁的帷帽上。 帷帽的轻纱重重叠叠,将下面的文书半遮半掩。 溪洄捧着一盏热茶,望着袅袅升起的轻烟,垂着眼眸不再开口。 菡王姿容秀美,风流潇洒,生得一副好皮囊,瞧着温文尔雅,却极具迷惑性,实则本性顽劣不堪,嚣张跋扈,时常出入烟花柳巷,徒有艳丽耳。 只是,街上仗义执言的女娘,怎么会是菡王呢。 除非是她哪根筋搭错了,据他所知,郁云霁是绝不可能这样的。 他祖母是当今陛下的太傅,他自小便跟着祖母在宫中长大,后得陛下准许,做了两个皇女殿下的伴读,男子不许读书,他为帝师之孙,能得此殊荣做皇女伴读,实在是陛下宠爱。 是了,祖母在世的时候,陛下还曾与祖母说,要将他许做皇家儿婿的,当时说的,便是这位菡王殿下。 溪洄不自觉攥紧了衣袖,他自小,便见过菡王是如何的恶劣。 他幼时寡言,郁云霁嫌他无趣,便不会跟他玩,只是会常常带回被拆分的格外血腥的物件,或是虫鸟,或是蛇鼠,总能将他吓得彻夜难眠。 对于三岁稚童来说,这些都是对他不可磨灭的伤害。 “太师?”看他出神,芜之唤道。 溪洄长睫轻颤,这才注意到,指尖早已被茶水烫的通红,像是有数根尖针将指腹扎穿。 “太师如何心神不宁,不若我去为太师煎上一碗……” “不必了。”溪洄打断道,“你下去歇息吧。” 芜之挠了挠头,也没敢多问,踏出殿门之时才嘀咕:“怪了,太师不是最厌恶这等品行不端之人吗,怎么突然提起她来了。” 溪洄抿了一口温茶,摩挲着烫红的指尖。 一个人的变化怎会这般快呢,前些时日他方听闻菡王嫁娶前,在南风馆与榄风楼闹得有多不痛快。 “芜之,明日随我去趟玉堂宫。”他淡声道。 他与这位故人多年不见了,如今他已不是小儿郎,而是幽朝的溪太师,两人到底先前还有过婚约,总是该见上一见的。 —— 烛火下看书是有些伤眼睛的,饶是菡王府以瓦当照明,却总会疲累。 她趁着这段时间,将幽朝近些年事无巨细的捋了一遍,好在一切都还能挽回。 只是如今最该做的,便是将孤启这个变数看牢,今日一事,他定是心生怨怼,若不能使他消气,怕是能不得安宁。 只是…… 郁云霁将书页倒翻,目光定定落在“溪洄”二字上。 书中他是恨原主的,只是两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能让溪洄不顾反噬下了那样可怖的咒呢。 弱水办事效率奇高,没多久便来复命。 “那小侍如今在何处。”郁云霁收起手中的《文记》。 “殿下,经查证,是王夫院中的小侍同姣郎串通一气,趁着王夫不在,这才有胆子将东西偷了出来。” “当真是姣郎指使,”郁云霁沉吟道,“将那小侍带上了,我亲自审。” 原主风流又残暴,将男宠们都做成人立,却独独将姣郎留下来。 郁云霁想,这其中定是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 门口传来动静,她将目光缓缓移去,便见血淋淋的一人被架着进来。 那小侍浑身伤痕累累,显然是王府的人下了死手,这才从他嘴里逼出些信息。 他方一看见郁云霁那张脸,登时腿一软,趴跪在了地上。 “殿下,求您饶命。” 虽知事情闹到了菡王面前,他定然是没了活路,但还是哆哆嗦嗦的求饶着,只希望菡王折磨他的时候,下手能轻一些。 “你若是如实招来,我便饶你一命。”郁云霁道。 小侍一颤,不敢再看那张菩萨面,只道:“奴,奴已经说了,是姣夫让奴干的,奴,别的什么也不知道了。” “他拿什么收买的你?” 小侍一哽,颤着身子道:“奴若是不做,家母家父的性命,便不保了。” “但你可知晓,这般做了你的性命便不保了,你母父的性命亦是未知。”郁云霁屈指扣了扣桌案,惊得他战栗不止。 仿佛她敲得不是桌案,而是催命符。 “做错事了便是要责罚的,你不忠主子,照理说是该……”郁云霁顿了顿,看向弱水。 弱水道:“该杖责三十大板。” 三十大板,若是真打下去,眼前瘦弱的小侍也就一命呜呼了。 不忠主子,是死刑。 小侍心灰意冷的软了身子,脸色灰败了下去。 弱水刚要让身旁几个女娘将他架出去,郁云霁话锋一转:“但是。” 第21章 “你为了将母父,不顾自己的安危,却是成全了孝道,”郁云霁道,“杖责十大板,让账房将工钱结算了,菡王府不留不忠之人。” 她这话说出口,小侍像是不敢相信一般抬起了头看着她。 “殿,殿下,不杀我吗?”他喃喃的道。 随后像是怕郁云霁反悔一般,朝着她磕了三个头,声音之响令人牙酸,待到抬起头来,额头上果不其然的多了一片红印子。 “多谢殿下不杀之恩,殿下的恩情月生无以回报,下辈子当牛做马……” 眼看他将话题越扯越远,郁云霁出言制止。 “好了,”郁云霁有些疲惫地捏了捏眉心,“拿了工钱,便带着身契,把他发卖了。” 小侍仍然在感恩戴德地朝着她磕头,这已然是最好的结果了,起码他不用在提心吊胆地为旁人做事,只要保下了命,接下来的生活便仍有盼头。 屏退了弱水,郁云霁持着小刷子,将小瓷碗中的鱼胶一层层刷到泛黄的信纸上。 鱼胶被处理的很好,没有鱼腥味的情况下粘性也足够,足以将孤启这些年抒情的字条粘合。 在瓦当照明下,青丝半挽的女子认真将纸张片片粘合,夜幕为她镀了层柔和的光辉。 这边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半月堂。 听闻菡王将小侍发卖,对于姣郎的处置却只字未提之时,孤启捏紧了茶盏。 “贱侍!”他恨声道,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转头握紧含玉的手,“今日她可是留下两个蛮夷子在府上?” 含玉被他抓疼得噙了泪,却不敢掉下来:“确有此事……” “好,好好好,”孤启扯唇笑着,“我是不能出去了,可旁人却是能进来的,你即刻去将那新罗婢给我唤来。” 既然府上来了新人,又是那无依无靠的蛮夷子,他作为温良恭顺的正夫,自是要张罗着让新人早日承宠,早日为王府开枝散叶。 人都道菡王荒淫无度,女娘家哪个不是抵不住诱惑的,偏郁云霁这几日同个尼姑一般。 他倒要看看,这郁云霁究竟是真是假。 第13章 甘霖院。 氤氲的水汽腾升着,带着一股清甜的花香绕在发间,恰到好处的水温使得郁云霁舒服的眯起了眼眸。 这几日她提心吊胆,真是一日比一日忙,同这些角色的相处,简直像是将她的脑袋栓在裤腰带上,她是一口气都不敢喘。 而今泡在这一池暖融融的温泉水中,她像是回到了最初时的状态。 菡王真不愧是天下第一纨绔,她最是明白如何享受了。 此刻郁云霁只想放空,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 一只白皙的手缓缓勾起她的发尾,轻柔的为她打上带着花香的油膏。 郁云霁只觉得多了一股淡淡的清香,不同于孤启身上的冷香,而是略带甜腻的香气混合着什么。 她睁开惺忪的睡眼朝身后看去,这一下唬得她彻底没了睡意:“你是谁!” 眼前的男子戴着各种配饰,像是谁精心包装好的礼物般,此刻眉眼间满是疑惑不解。 她赤着身子待在水里,那温泉清澈见底,幸而蒸腾着雾气,不至于暴.露太过。 他看不到的,郁云霁想。 “我是,哥哥叫来服侍您的,妻主。”眼前的男子操着一口蹩脚的中原话,磕磕绊绊道。 哥哥,郁云霁脑海中浮现出孤启那张蛇蝎美人面。 一瞬间,她后背蓦地升起一丝寒意,温泉水也没有方才的舒适了。 “我不用人服侍,”郁云霁道,看他怔怔的,又怕吓到他,于是放缓了语气,“你下去吧,回你的院里休息,没有我的吩咐,便不要来寻我。” 新罗男子偏了偏头:“是因为我做得不够好吗,我,可以学的,为妻主学习,妻主别不要我。” 他虽然到中原的时日不长,却是知晓,如果男子得不到妻主的欢心,在这里是会被唾骂的,是吃不饱饭的。 见不到妻主等于没有饭吃,这一点他还是明白的。 郁云霁不知道眼前人脑子里在想些什么,她只知道,自己的眼睛此刻正在饱受……冲击。 正值春日,新罗男子只着了一件单薄的纱衣。 如今纱衣上有一片水意,是她方才太过惊吓不小心溅上去的,眼下紧紧贴在他薄薄的腹肌上。 这东西,分明什么都遮不住! 秉持着非礼勿视的原则,郁云霁偏过了头:“没有不要你,你先回去,晚些我再同你说。” 新罗男子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那,依弱等妻主。” 说罢,这才带着腰间腿上各种叮叮当当的饰品,跟着身旁的侍人走了。 郁云霁长舒一口气,不顾心头的狂跳,当即擦干披上了寝衣。 半月堂,孤启心情颇好的饮着茶。 “孤启,”郁云霁推开了门,见他这副模样深深吸了一口气,“你到底要做什么,未免太放肆了些。” 她试图带着原主的气势,想将他镇住。 可她却忘记了,眼前根本不是寻常人,而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哦?”孤启带着慵懒的调儿,“可是妻主,这些人是你发话留下的,我作为王夫,自然该安排她们伺候妻主,不知有何不妥?” 郁云霁眉头轻蹙:“舌灿莲花,你分明知晓……” 第22章 “妻主这话,当真是叫人委屈的紧,”孤启扬起了眉头,轻笑道,“我知晓什么,知晓你不是菡王,是不知从何而来的孤魂野鬼吗?” 妻主二字从他口中出来,都带了一些阴阳怪气的调调,只是这话叫人不寒而栗。 见她面色微沉,孤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啊,菡王竟也是会生气的吗,我还当您是面菩萨……” 郁云霁手心微微汗湿:“孤启,我不止一次提醒你,注意自己的身份,你真当这里无人盯梢吗?” 两人分明是对峙,可距离实在过近了些,孤启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气。 那是一股他从来不曾闻过的花香,还夹杂着淡淡的皂角香,干净清澈又凌冽。 孤启顺着她的眸光看去,果不其然,门外有一只淡淡的黑影打在窗棂上,若非郁云霁提出,他还真不曾注意到。 “这与我何干,”孤启嗤笑一声,“身正不怕影斜,郁云霁,你心虚什……” 话未说完,她的掌心覆在了他的唇上。 “别出声,”郁云霁俯身道他耳旁,温热的吐息将他裹挟,“你可知,外面是何人?” 女子的体温比男子要高上许多,他自幼便有体寒之症,如今温热的掌心覆来,混着那股诱人的清香,孤启一时呼吸急促了些,忘记了挣扎。 郁云霁是生得极好看的。 那双桃花眸格外勾人,如今正色的看着他,带着分别样的意味。 原本被他挑明了身份,如此急迫的情况,竟是不曾从她的面上看出惊慌,她漆眸一点,带着镇定人心的感觉。 孤启却镇定不了了。 下身突然传来一阵难言的刺痛,登时激的他闷哼一声,凤眸漾起薄薄的水意。 可恶,这种情形之下,郁云霁还是这般放浪形骸的模样,偏偏要挑着时候折磨他,而他还不能说什么。 贞锁这东西,分明就是刑具,郁云霁瞧着在他面前正经,实则满腹的坏水。 男子最是不经撩拨了,她就是故意的。 门外那人听不到屋内的动静,像是凑近了些,黑影颜色渐重。 见他红了眼,郁云霁以为吓到了他,轻声道:“无事,我猜是母皇的人,你悄声些,莫要让母皇得知我们两个是做戏,否则,你怕是嫁不成皇姐了。” 身下的难耐再也忍不住,孤启狠狠咬了她掌心一口,趁着郁云霁松手,他呼出一口热气,夹杂着一声痛哼。 郁云霁微微诧异:“你身子不舒服?” 明知故问。 “……我无事。”孤启咬牙道。 她深知此刻不是闲扯的时候,老女皇心中挂念着她,更是派人看着她,而前些时日她再三重申了要抱皇孙,此刻盯梢,无非就是要知晓她们妻夫生活是否和谐。 也不怪老女皇如此,孤启这个脾性,着实让人担忧。 眼下为了脱险,不得不这般了,郁云霁心生一计,深深呼出一口气,心道实属无奈之举,只能先这样应付了。 “你放松些……” 热气在他耳边这般道,孤启对上她的眼眸。 他眼尾泛了红,被热气蒸腾着,像是一朵盛开至极的花,只要轻轻一捻,便会迸出花汁。 不待孤启反应,她朝着他腰间软肉捏去。 孤启当即瞪大了眼眸:“哈……” 男子本就身娇体软,更何况他此刻饱受折磨,浑身滚烫的不成样子,宛若行万里路正渴望甘霖的旅人,偏郁云霁有心折磨,将力施在了他的腰间。 那一瞬,脑海中一声嗡鸣,像是骤登高塔,像是腾云驾雾,孤启彻底失了防备。 屋内这一声动静传出,门外站着的身形一顿,当即消失不见。 危机解除,郁云霁这才松了一口气,看向坐着的孤启。 他此刻脱力般,倚在身后的玉案上,面色酡红的看着一侧。 郁云霁刚要关切,目光不自觉的下移,却瞧见薄衫上的一片濡湿。 她大脑当即宕机,怔然的看着眼前人:“我不是……” 那一刻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可怕越描越黑,一时间也不敢贸然开口。 郁云霁努力冷静下来,她虽是不知晓自己方才有什么不妥,可眼下这个情况,的确像是自己沾了人家的便宜,好说歹说,她还要做这撮合之事,将来唤孤启一声姐夫的。 他嗓音喑哑道:“郁云霁,你最坏了。” —— 郁云霁不知自己是怎么逃出去的,她只知晓,自己像是个提起裤子就跑的渣女。 就两世的经验来说,她本人也从来不曾经历过这种情况,今日这番实在让她缓不过神儿。 所以,两人理所应当的分房睡了。 郁云霁呆呆的望着帐顶,脑海中实在纷乱不堪,一时间无法集中。 如果不是身旁一具柔软的身体小心贴来的话。 今日惊吓过度,郁云霁直直坐起身来,警惕的看着身旁那人:“你怎么来了?” 榻上的男子一脸委屈,眨着眼眸看着她,倒像只不知自己做错什么却被主人呵斥般的小狗。 “妻主说,晚些跟我说。”依弱轻轻的道。 郁云霁哪里还记得这回事儿,且她方才的话不过是搪塞这小男宠,不曾想他竟真的跟了过来。 一阵无力感涌上心头。 依弱静静的看着她,等待着她的答复。 第23章 “我的意思是,你乖乖的,莫要惹是生非,安安静静的做这府上的一份子,这样就很好了,你能明白吗?”郁云霁认真的看着小狗,不,是依弱。 可奈何依弱这双眼眸太过纯净,郁云霁兀自叹了口气。 他能懂什么啊。 “可是妻主忘记依弱了,依弱便要饿肚子了。”他蹙起了秀眉。 “怎么会,”郁云霁好笑道,“偌大的王府,还能短了你的吃喝不成,夜深了,快去休息吧。” 他点头,轻手轻脚的下了榻。 郁云霁经他这么一搅,心中安宁了不少。 可今夜注定有人心中安宁不下来。 孤启睡梦中并不踏实,他咬着被角,额头渗出薄薄的冷汗,像是在受什么酷刑,蜷成了虾子。 一声春雷轰隆作响,榻上的人惊得爬起,青丝如瀑,混着那月光撒了一身。 想起方才旖旎的梦,耳边的喑哑与他的痴缠,孤启狠狠地咬在了自己的小臂上。 翌日,玉堂宫。 “宓儿,听闻你那王夫甚是跋扈,竟要将院里的夫侍打杀。” 郁云霁方一进殿,老女皇便一脸正色地迎了上来,上上下下的将她打量着。 可见孤启在她心中的危险系数是极高的,她生怕自己的女儿在这位王夫手中出了什么问题。 “母皇,我自是不肯的,姣郎虽品行不端,但胜在乖巧听话,我喜欢着呢。” 被孤启拆穿身份,郁云霁此刻说话格外谨慎。 老女皇嗔怪道:“当初你说要娶他,朕是不同意的,正夫之位本是给孤家二郎的,孤姝承那老狐狸,竟是从你这下了手。” “宓儿喜欢便好,母皇再如何说,也架不住你喜欢,夫侍便留着放在后院吧,只是,王夫若是品行不端,便不能这么算了。” 郁云霁心头腾升起一阵不好的预感,她看向老女皇。 “儿郎不听话还不好说,将他关起来几日,他便再不敢忤逆妻主,”老女皇道,“宓儿,你先前不是将夫郎们管得服服帖帖,怎么,到了孤启这小妖精这里,就下不去手了?” 郁云霁苦着脸解释:“母皇,我没有……” “男儿郎就是不能太惯着,若是你舍不得关几天,只怕小小儿郎要爬到你的头上。” 她就说了,原主就算再嚣张跋扈,好歹母皇是当朝皇帝,若非她惯着,怎能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眼下她算是知道了,囚禁这事儿,老女皇非但不制止,反倒是提倡着呢。 没等她回答,老女皇继续道:“你年纪也不小了,该学着处理政事了,否则,母皇怎么放心将国事交予你。” “你可还记得太傅之孙,溪洄,”而今的女皇当真像一位慈母,在此喋喋不休,“他德行高尚,人品贵重又学问深厚,辅佐你最是合适不过了,你同他还有小时候的情谊在。” 孤启若是着书中第一危险的人物,溪洄便是第二个。 提及溪洄,郁云霁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 “母皇,其实不用这么麻烦太师的。”她怔愣下,笑道。 老女皇好笑道:“话不能这么说,你两人也算得上青梅竹马。” 她同老太傅还口头定下了婚约,只不过如今正夫的位置给了孤家儿郎,此事便作罢。 这事老女皇没说,她只道:“就这么说定了。” 郁云霁正想着该如何回旋,便听殿外内侍高声道。 “禀陛下,溪太师来了。” 第14章 “参见陛下,菡王殿下。” 一道清灵温和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宛如冷泉叮咚。 老女皇是打心底喜欢他的,见他来笑道:“免礼,溪洄啊,你同宓儿也有多年不曾见面了吧。” 郁云霁认命的阖上了眼眸,待到再睁开时,面上已然换上了笑意。 她准备好面对全文第二大威胁了。 可待她转身看清眼前那张脸时,不由得正愣在了原地。 熟,太熟了,但一时说不上来是哪儿熟。 她这张脸生得的确好看,人人戏称玉面菩萨,可若当真论起谪仙来,溪洄比她更像,他才是不容亵渎的谪仙。 人对于美丽的事物都是欲罢不能的,郁云霁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溪洄一脸的拒人于千里之外,饶是他如今面上带着一层淡淡的笑,在郁云霁眼中也是散发着冷意与杀气。 郁云霁目光下移,却见那张薄唇旁一点小小的痣,那一点原本不明显的,可看见那一点的一瞬,她的记忆像是被打通了。 郁云霁的笑意彻底僵持在了脸上。 合着她口口声声要避免关于溪洄的剧情,结果早在她产生这个想法的时候,两人便已经见面了。 哑郎就是溪洄,溪洄就是哑郎。 “的确,只是不知,菡王殿下可还记得溪洄否?”溪洄轻轻颔首,礼貌而疏离。 她很快收敛了神情,温声道:“自然记得,溪太师名声显赫又学识渊博,我怎会不记得。” 这本书她不曾看完,只知晓大致,对上溪洄难免没有底气。 只盼着溪洄能看在她昨日为他解围的份上,同她相安无事才好。 “宓儿交由你辅佐,我是最放心不过的了,”老女皇欣慰的看着两人,“不日朕便设宴在百草亭,既是家宴,便不必拘束那些了,溪洄也该来的。” 第24章 溪洄是在宫里长大的,老女皇日日见,的确胜似一家人了。 只是不知,她若是知晓自己女儿将来的死同溪洄有关,心中会作何感想。 郁云霁心中还惦记着另一件事,她道:“云家同皇姐还有婚约在身,既是家宴,他们是否会来?” 老女皇显然对这门亲事满意极了:“云家儿郎乖巧,既然将来是要做一家人,家宴哪有不来的道理,你且等着吧。” 果然。 云家嫡次公子会去,到时候不知孤启瞧见又会如何发疯。 他就像一颗安置在她身边的定时炸弹,即使一件小事,都有可能让他进入倒计时。 如若没有及时安抚情绪,一旦黑化,受伤害的就是她郁云霁。 难啊。 偏此刻,老女皇看着两人笑道:“你二人多年不见,照理来说是该叙叙旧的,朕这边还有折子要批,宓儿,你带溪洄出去转转。” 溪洄自小生在宫中,哪里有什么他不知晓的地方,老女皇的心思她还有哪里不知晓。 郁云霁看向眼前清清冷冷的人儿,两人出了门便算是分道扬镳了,瞧着眼前年轻台式是不相同她聊的。 可她想错了。 辇道上,她方要朝着溪洄道别,便听他道:“昨日多谢菡王殿下解围,算我欠殿下一个人情。” 郁云霁对上他那双平静的眸子:“溪太师客气,人情就不必了。” 原她就为了逃开着原书剧情,怎好在同溪洄有旁的牵扯,她躲都还来不及。 溪洄凝着眼前之人。 多少人想要他这人情,都不曾有机会,她可倒好,白白送上门的机会,她反倒瞧都不瞧上一眼,明明郁云霁可以用这个机会要挟他的。 溪洄将眸光放在她的腰间:“多年不见,不曾想菡王殿下变化如此之大……” 郁云霁心跳漏了半拍,却仍温声道:“多年不见,怎会仍同先前一般,没有谁是一成不变的。” 溪洄颔首:“殿下所言甚是,就此别过。” 溪洄不曾在说些什么,她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既是如此,回去好生同孤启做做心理工作,只要家宴不曾出事,远离溪洄一切都还能好说。 月溪阁内檀香袅袅。 芜之高兴道:“今早这一炉香烧得好,状如莲花,是上上大吉之兆,太师问了什么?” 溪洄把着黄梨木窗子的手微微一顿,侧眸看向那香炉。 只见那香炉里的香灰发白,果真是采福大吉之兆。 溪洄眸中闪过一丝冷色,他只道:“菡王不对劲。” 郁云霁确实不对劲,昨日他有所发觉,今晨便燃了香,他同郁云霁幼时确有嫌隙,是以,今晨他只问,同郁云霁的先前之时是否作数。 燃香大吉,恶事便已不作数,这莲花香亦是新的开始。 只是,本性难移,若是此人是菡王,又如何能算新的开始呢,除非问题出在了郁云霁的身上。 午时,菡王府喧腾了起来。 孤启坐在玉案上,手中持着镶金玉壶,正对嘴灌下一口,一群小侍都不曾拦得住。 “将我禁足于此便罢,此刻本殿便是想喝酒都不许,你们是要造反吗?” 郁云霁方进来,瞧见的便是这一场闹剧。 他着了薄衫,唇角还有残留的酒液,正顺着他白皙的颈侧滑进领口向更深处。 孤启手中的玉壶已然见底,他不耐地晃着空空的玉壶,朝着远处抛去:“不许本殿喝,就看你有没有本事接住了。” 半月堂一时间兵荒马乱,没人瞧见她进来了,直到孤启手中的玉壶朝着她掷来。 小侍们吓破了胆,纷纷想着以身拦下。 那玉壶带着一阵风,朝着她面颊袭来,郁云霁心中一定,说时迟那时快,就当壶嘴距她眼眸仅有一寸之时,她抬手将那壶把稳稳抓住。 “殿下恕罪!”小侍们纷纷跪下。 孤启显然带了些醉意,瞧见她进来,这才从桌案上下来。 那只足并未着罗袜鞋履,脚腕上歪歪地挂着一条红绳,此刻正朝着她步步迈来。 红绳将那只足衬的格外白皙,此刻,白皙的足面还能看得清青色的脉络。 他像是不知什么是廉耻,亦或是根本就不在乎,扯着笑望着她:“殿下好反应,这玉壶可是只差一点,便能毁了殿下这张漂亮的脸了……” 说着,孤启伸手便要覆上她脸侧。 郁云霁握住他白腻的腕子:“王夫,还请自重。” “自重?”孤启偏着头看她,笑道,“担了着菡王夫的名头,还有什么可自重的。” “你该知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郁云霁看着他,低声道。 身旁原本匍匐求恕罪的小侍们早已不在,两个主子谈话,他们哪敢留在此处听。 这句话像是将他的酒意彻底驱散,那日的荒唐与他旖旎的梦交织在一处,孤启面上的笑凝滞在脸上。 他的腕上是郁云霁的炽热,原本不曾察觉,此刻却像是被烧灼了一般。 “放,放开我!”他胸膛起伏着。 叮的一声脆响,玉壶稳稳当当的落在了桌案上。 郁云霁适时松开那只细腕,他像是避温声一般,连退数步道:“菡王殿下来此作何,莫不是来看我的笑话。” “昨日我瞧见你的手流血了,男子易受伤,我为你带了舒痕膏来。” 第25章 她如是道。 孤启虚虚拢起指节,捱住心头的难言之感:“我才不用你假好心,我这等蒲柳之姿的儿郎,如何用得起殿下的舒痕膏。” 郁云霁颇有几分为难,低声道:“不用吗,那过几日的家宴上,若是被旁人瞧见,可如何是好……” “家宴,”孤启喉头上下滚了滚,眼眸倏忽亮起,“菡王殿下,她会不会去。” “皇姐自然去,”郁云霁认真道,“不止皇姐,届时还有云家嫡子,这些人都是要到齐的。” 孤启身形晃了晃,她忙扶住他的肩头,便听他道:“好,我便要瞧瞧,那云家嫡庶子究竟是个如何的狐媚。” 若非狐媚,怎会将他恭王殿下的心勾走。 此刻的孤启赤脚站在她面前,像一只即将狂暴的小兽,凤尾微微泛了红。 瞧见他这幅样子,郁云霁心中也有些不是滋味,她将怀中那一沓装订好的信纸递交到他的手中。 “别难过了,我为你粘好了,听话,把舒痕膏涂上。”她温声道。 孤启捧着那一册信纸,颇有些不可置信的看向她。 她怎么,怎么会。 郁云霁明明对他无意,这些信纸是能将他置于死地的东西,她非但不将他交出去,不趁机处置了他,反倒还将这些东西一一拼凑,再返还于他。 怀中装订好的册子像是一股滚烫的热流,将他沉寂已久的心猛然烫开。 郁云霁为什么要这般对他。 不,眼前之人并非是郁云霁,而是不知从哪里来的孤魂野鬼。 “我才不需要你可怜,你少惺惺作态。”孤启抱紧了怀中的册子,警惕的看着她,像是生怕她来抢走那本册子。 郁云霁无奈,她叹道:“皇姐可不喜欢身上有疤的男子……” 孤启就算再封,再无所顾忌,心中仍是以郁枝鸢为大。 果然,闻言,他静默了一会:“……我涂。” 他乖乖坐在了坐墩上,扬眸看着她。 郁云霁坐在他面前,指腹沾上带着淡香的药膏:“我们说好了,不要擅自行事,外面多少双眼睛盯着,万事都要小心,一旦出了差错,你我皆不能独善其身。” “你知晓的,如若母皇知道你有二心,不仅是不能嫁给皇姐那么简单了。” 孤启垂着的长睫将眸中的神情悉数遮挡。 他自然知晓,当今陛下极为看重郁云霁这个女儿。 倘若她知晓自己非但不一心一意夫侍郁云霁,反而还惦记着恭王,他怕是再无活着的可能。 不能,他不能死,他就是为恭王活在这世上的。 他思绪正是纷乱,指根突然覆上一层温热,惊得他虚拢着的指节骤然收紧后缩。 “别动。”郁云霁低声道。 孤启心中惊疑未定:“不劳菡王殿下纡尊降贵,我自己来。” 那只手却不容置喙地握住他的腕子,继续轻柔地涂抹着药膏。 郁云霁垂着纤长的睫,认认真真地将他的伤处悉数涂抹,他微凉的指也跟着泛了暖意。 午后的暖阳倾泻在她身上,将她身上的浮光锦映的宛若霞光,仿佛她当真是天上落下的菩萨仙女。 半月堂静谧,只剩下两人清浅的呼吸声。 孤启坐在避光的坐墩上,看着眼前被阳光映得发亮的女子,心头像是被白羽轻拂。 第15章 他别过了头。 怎么会有人对他好呢,他如此疯癫,人们无一不是避之不及。 这世上,除了父亲待他好,便是恭王殿下了,可父亲已然不在了,恭王殿下也将要娶夫,这世上便再无人待他好了。 他分明次次警告郁云霁,她为何还总是前来招惹。 是了,郁云霁有把柄在他手上,她不会无缘无故待他好的,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对他好,郁云霁只是不希望他将她是孤魂野鬼的事说出去,仅此而已。 像是为了说服自己,孤启冷着脸将心中冒了芽的念头掐断。 “好了,这些时日莫要沾水,辛辣刺激少食。”郁云霁叮嘱几句,给孤启顺完毛后,她浑身都是完成任务的轻松感。 她盖好舒痕膏的盖子,正欲离去,便听身后的孤启唤住她:“等等。” 郁云霁不明所以的回眸看向他。 “若是你当真能将恭王殿下的婚约取消,我便不会将你是孤魂野鬼的事说出去。” 孤启只手捧着怀中的册子,朝她道。 郁云霁轻快的心情登时消失不见,她背过身道:“……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 —— 定国公府。 云竹曳怒声道:“母亲当真要如此绝情,女子一诺不值千金吗!” 云锦辛老神在在的阖着眸子养神:“女子一诺值千金,可云家的儿子,却不能自轻自贱至此,嫁到这种门户算什么事儿,怕都不够人笑话的。” 云竹曳闻言红了眼眸:“您先前答应我了,将来婚事由曳儿自己选的,便是嫁到龙潭虎穴,曳儿都不会叫一句苦,怎么前些时日您非但不拒婚,还将此事应了下来。” 他心中早有心仪的女子了,母亲也是知晓的,却说什么都不肯同意。 女皇赐婚一事他亦是最晚知晓的,直至方才母亲说要带他参加宫宴,他才知晓这婚压根儿就没退。 “此事自然是该应下,”云锦辛缓声道,“难不成要我看着你,嫁给周子惊那纨绔子吗,那才是将定国公府的脸给丢尽了。” 第26章 “周姐姐她才不是纨绔子!”云竹曳气得跺脚。 云梦泽温声道:“竹曳,周家女本性风流,你不谙世事,嫁过去了怕是无一日安生日子,母亲不忍你以泪洗面,恭王府上没有娇夫美侍,你嫁了去,我们也能放心些。” 云竹曳眼泪落不停:“长兄,你为何不肯帮着我说话,周姐姐不是那样的人,她救过我的。” “你肯嫁,人家却不一定肯娶你。”云锦辛幽幽道。 奈何云竹曳今日是出气的犟,云梦泽轻叹一声:“听闻宫宴周子惊也回去。” 云竹曳当即止住了泪,怔怔的看着他。 他被关在府上多日了,这么些时日都不曾出去过,当真是要将人憋坏。 他思念周姐姐多日,可母亲不松口,他是出不去的,这么算下来,他已有小半个月不曾见过周姐姐了。 云锦辛皱了皱眉头,睁开眼看向他,却见他轻轻摇头。 皇室家宴,周子惊怎么会去。 “长兄,你说的是真的吗?”云竹曳抹了把泪,高兴的无以复加,“我去,我要看看周姐姐。” * 昨日欠了周子惊两盘鸡髓笋,今日被她闹着补上了。 周子惊塞了一大口瓜果:“受宠就是好,春日都有瓜啊果啊的,不输陛下赏下来的贡果,果然是短了什么,都短不了你菡王的吃穿。” “胡诌,”郁云霁笑着,“吃了瓜果可得帮着想主意,那你觉得,该如何断了皇姐娶云家嫡次子的心思?” “问得好,你郁宓真是问对人了。”周子惊大地塞了一口甜瓜。 一口甜瓜下肚,她从跃了起来:“不是难事,依我看,这等事还是需要一个搅局的人。” “搅局?”郁云霁思量着。 她的确想过这个方法,只是脑海中一时没有合适的人选。 此番周子惊再度提起,她便打算思量一阵,考虑一下身边的可用之才。 只是不等她细想,眼前便走来王府的小侍,朝着她道:“殿下,云家长公子求见。” 郁云霁眉头微扬,道:“请长公子进来。” “云梦泽?”周子惊皱了皱眉头,“他来做什么?” 她还不曾见过周子惊如此,郁云霁瞧她这副模样,便觉出两人之间兴许有点嫌隙。 她打趣道:“怎么,你还曾同云长公子起过龃龉?” “怎么可能,好女不跟男斗,哪里是我同他起龃龉,分明是这人莫名其妙,数次派身边的小侍来寻我,让我离他弟弟远些。”周子惊撇了撇嘴,“当谁都能瞧上他家似的。” 提起云家,周子惊显然是有些气恼。 没多会功夫,便见云梦泽一袭竹青色衣袍前来:“叨扰殿下。” 她纨绔的名声在外,无人相同她扯上关系,寻常都是唤她菡王殿下,鲜少有人这般直白的唤她殿下,显然,云梦泽是有事相求。 “云公子此番前来所为何事?”郁云霁道。 云梦泽下意识抬眼看向周子惊,对上对方的眼眸,周子惊奓起一身毛。 她怒道:“我走我走,我去偏殿等着,不打扰云大公子同给殿下商议正事。” 待周子惊离去,云梦泽微微垂下了头,轻声道:“前些时日冲撞殿下,今日又来叨扰,斯玉心中过意不去,殿下将来若是需要,尽管朝斯玉开口,斯玉能帮定会尽力为之。” 男子鲜少将小字说与旁人听。 云梦泽此刻以小字自称,想来当真是碰上了什么事。 “云公子言重了,究竟是何事?”郁云霁道。 云梦泽沉声道:“能否恳请菡王殿下,此次家宴带上周家小姐同行。” 周家小姐,她第一反应是周子惊。 郁云霁对上他的眼眸,见他不曾解释,便知晓她猜得不错。 可她不明白,方才两人之间分明是有些冲突,既是有冲突,如何此刻又来求她,让她带着周子惊一同前去家宴。 似乎是看出了她的疑惑,云梦泽继续解释道:“实不相瞒,幼弟少不更事,心悦周小姐已久,如今幼弟已有婚约在身,自是要将先前的情谊通通斩断,只是此事不便多言,还望菡王殿下能帮扶一二。” 他有些为难与羞愧,面上却仍旧维持着镇定的模样。 这种事让他一个未婚儿郎出面,确实有些为难,儿郎家面子薄,照理说,这般家事该由定国公云锦辛来同她商讨的。 “我知晓了,只是,此事并非我一人说了算,还要同枝月商量。”郁云霁应声道。 云梦泽朝她行礼:“斯玉在此谢过殿下,只是此事不便让旁人知晓。” “我明白你的意思,届时我们书信上说。”她道。 听闻云梦泽离去,周子惊是带着气出来的。 郁云霁没有先开口同她商量此事,她本还思量周子惊方才所说的“搅局”,没成想便有人送上门儿来。 “不日有场宫宴,”郁云霁这般道,“有俊俏郎君前去,好吃好喝的应有尽有,你可要随我去?” 周子惊原要发作,听她这般说,当即来了精神:“还是自家姐妹够意思,知我者,郁宓也。” 郁云霁抿了一口清茶:“你适才说的搅局,我也有了合适的人选。” “那敢情好,”周子惊丝毫没有被利用的自觉,她嚼着金丝小枣道,“只是不知到底是谁倒了八辈子血霉,被你注意到了。” 第27章 厅堂突然寂静,只剩下她咀嚼的声音。 周子惊觉出不对,侧眸便对上了她那双含情眼。 ……坏事了。 她警惕地往后仰:“郁宓,先说好,我可不去,利用谁也不能利用自家姐妹。” —— 彼时,孤启正捧着那本册子。 他抱着册子看了一下午,却不是再看先前写下的内容,而是看着书册的粘合处出神。 纸张有些年头了,原本就容易撕毁,经姣郎的撕扯,更是破烂不堪。 若是想将这样的纸张粘合起来,是要费不少力气的,耗费的时间先放一边,这般繁琐重复的精细活,想来是不会有人愿意做的。 他断定是郁云霁亲力亲为,今日她为他上药之时,指腹上还带着一小块干透的鱼胶,虽是不明显,可他还是注意到了。 鱼胶粘性强,却有一点不好,若是沾上则需几日才能自行脱落。 “为什么这样……”孤启按在微微凸起的连接处,轻声呢喃道。 为什么要对他好,这些事她分明是可以叫下人去做的,可她没有,非但亲力亲为,还不曾将这些告知他。 世间凉薄,父亲死后,他便不曾体会到被人关心的滋味。 他虽是尚书府嫡子,却也是正夫之子,而今备受宠爱极负盛名的,反倒是他的继弟,孤善睐。 与他不同,继弟自出生便活在母父的宠爱里,正如他的名字,善睐善睐,明眸善睐,全然是母亲美好的寄托。 母亲宠侍灭夫,父亲走后还不到半年,林小爹他们便心思活络的勾着母亲,将他抬做了继室,他与父亲本就不受宠,担着正夫嫡子的名头,实则过的还不如区区小侍。 他们父子恨不得将他踩进泥里,看着他如何痛不欲生。 可偏是那日宫宴,他却见了恭王殿下。 那时两人皆是年少的女娘儿郎,正值情窦初开的年纪,宫宴那日,孤善睐带着一众儿郎污蔑他逝去的父亲,把他逼得狠了,竟是从从头顶上取下钗环,要朝着他们狠狠扎去。 他不知晓自己当时是如何凶恶的模样,吓得一众儿郎四散,却被一个身影拦住。 他原以为今日宫宴一事会闹得沸沸扬扬,却不想,眼前的女娘非但没有呵斥他,反倒温和的望着他,闻言安抚着,叫他不要怕。 那是恭王殿下,他的恭王殿下。 后来,在无数个难熬的日日夜夜,他无数次想起恭王殿下,他想,一定要好好活下去,他才不是没有人关心,他还有恭王殿下。 可郁云霁又为何,她明明不用这般的,他明明都已经那么对她,郁云霁她,不该对他好的。 “殿下,云家长公子来了。”含玉小心的看着他道。 孤启握着舒痕膏的手蓦地攥紧,冷笑道:“我还正愁如何见他,他自己倒送上门来了。” “来得正好,含玉随我去看看。” 第16章 “殿下不可!” 含玉忙拦住他,对上他的凤眸,心肝儿一颤道,“您被菡王殿下禁了足,奴今晨看了,外面全是把守的侍卫,您出不去的,不若先将这封信看了。” “什么劳什子,我不看。”孤启怒道。 眼下都什么时候了,云家这帮人都追到了菡王府,他哪里还看得进去什么信。 只是,云家人今日前来,恰巧证明这婚事并无人们所想那般顺理成章。 否则依照菡王府此刻的名声,人人都是避之不及的,生怕一个不小心被残暴的菡王注意上。 云家人肯来,便证明这婚事定还有什么阻碍。 含玉压低了声音:“是孤家继君送来的,您还是看看吧。” —— 郁云霁踏入半月堂之时,便见他一目十行的着信件。 “谁的信。”她问。 孤启面色有些难看,他冷嗤一声:“自然是我那恭顺贤良的继父,这么多天不曾听闻我被你打杀的消息,心中放心不下,特来修书一封。” 他提起这茬,郁云霁了然。 孤启的性格乖戾,原生家庭的影响想来占了极大比重,如今他嫁到菡王府已有数日,照理来说,宫宴过后便是他回门的日子。 她不知晓信中究竟是说了多么过分的话,孤启一目十行的看着,竟是将那张信纸生生的按出一个指坑。 郁云霁温言劝道:“气大伤身,你如今已是菡王夫,还能被旁人欺负了去,若是因着这些事怄气,怕是如了他们的意。” 那张信纸被他攥成了一团,弹指入香龛中,登时化成湮粉。 孤善睐靠着他,如今名声亦是水涨船高。 不为别的,当时他嫁与郁云霁,谁人不叹一声恶人自有恶人磨,反倒衬得他愈发可人起来。 当真是一副小人做派。 “待到宫宴那日,我同他好生分说。” 百草亭。 此地虽为亭,实则是个偌大的宫殿。 此刻正是丝竹之声不绝于耳,席间觥筹交错,言语欢畅,其乐融融。 郁云霁今日着了一袭群青对襟襦裙,其上绣着连珠团花锦纹,外又罩了一层流云纱,在光的照射下映出青黄之色,好似下凡的仙女般。 如今男女都爱在腰间挂上坠子,以示身份与品位。 而反观郁云霁,不曾在腰间挂些什么。 这样容貌的女子,站在此处已是将众人的眼光全然吸引了去,哪里还用得上什么配饰,若是再多坠些个时兴的坠子,也只锦上添花了。 第28章 孤启亦是与她穿了同色的衣袍,以一根缀金白玉带束在腰间,端的是公子如玉。 他身侧那块白玉也低调,将他整个人衬的温文儒雅。 孤启的名声无人不知晓,只是待到瞧见真人,不少人也跟着怔愣住。 其中就包含云竹曳。 孤启侧眸对上他,电光火石之间,两道眸光之间像是擦出了什么。 他无需知晓云竹曳的样貌,心悦恭王殿下的人,他只消一眼便知。 一道道打量的目光朝着两人投来,做戏要做全,郁云霁不由分说的扣住了他的十指。 手心是孤启微凉的温度,他不知怎么回事,每次她同孤启牵手时,都是泛着丝丝凉意,像是身子骨极弱的。 可即便是骨节修长纤细,瞧着像是受尽了虐待的人,力气却也不小,如今他便是心有不满,报复般狠狠捏紧了她的指节。 但男子终究是男子,这里落到在她身上却也不痛不痒。 见她没反应,孤启咬牙切齿道:“我不会为你惹事,但若是我那继父继弟,亦或是云家公子有意为难,我亦不会忍气吞声……” “如有此事发生,届时先来寻我,有我为你撑腰,母皇也不好说些什么。”郁云霁低声同他道。 妻夫两人正是低声交谈着,只是两人扣在一起的手太过惹眼,引得众人频频侧目。 郁云霁却不知晓,此刻正有一道怨毒的目光恶狠狠的钉在了两人牵着的手上。 “嫂嫂,兄长。”身侧突然有一声音唤道。 郁云霁下意识侧眸看去,却见身旁站了一个一袭月白衣袍的小郎君。 小郎君生得温和,同孤启仅有两三分相似,却瞧着过于软弱,穿得又极为素净,没有孤启身上那股过于引人注目的气质,一时间显得像朵普通又柔弱的小白花。 这是,男主? 原书中的男主身份备受指点,却也算争气,将自己与女主的婚事盘算下来。 手段虽不光彩,好歹两人历经艰辛走到了一起。 她想着,这孤家二郎怎么也得是个满腹筹谋的稳重性子,却不想瞧见这朵娇花。 郁云霁不动声色的压下心头的狐疑,朝他轻轻颔首,并不热络。 孤启不喜欢的人,定然是有他的道理,她也该是当远离原书剧情。 孤启连看都不曾看他,孤善睐捏紧了拳头,面上却是委屈:“我只是瞧着嫂嫂生得气度非凡,又许久不见长兄,这才来见礼,是我打扰到了嫂嫂与长兄的谈话吗……” “你鲜少有自知之明,”孤启冷声道,“你既然知晓,此刻却还不打算让路,这便是你父亲教你的规矩吗。” 幽朝对男子定下的规矩繁多,其中包含避嫌。 长兄嫁了人,家中幼弟见到嫂嫂是需要垂首避嫌的,可孤善睐非但没有垂首避嫌,反倒仰着脸,一副想同两人搭话的样子。 的确是会被旁人轻看的。 孤善睐轻咬着下唇,心中恨意弥漫。 不是说菡王最爱将美人儿磋磨致死吗,他好容易求来这门婚事,最后哭啼的找母亲哭诉,将他嫁了过去,此刻孤启竟毫发无损的站到他的面前。 孤启无非是比他容貌出众些罢了,凭什么他嫁过去菡王便不曾磋磨。 “长兄莫生气,我其实是来送药的。”孤善睐噙着泪。 他像是不敢计较长兄的为难,瞧着好不委屈,当真是我见犹怜。 郁云霁却看向孤启:“什么药?” 她不记得孤启身上有什么隐疾,那孤善睐所说的药又是怎么一回事? 孤善睐小心翼翼的看了孤启一眼,试探道:“殿下不觉长兄妆靥不寻常吗?” 郁云霁觉出他手上的力道大了些,不明所以的看着孤启道:“确实有些不同。” 宫宴上便有不少世家子装点了,这些男子化的都是幽朝最时兴的妆容,无一不是在额上,或是唇角点朱砂一点,亦或是绘制精美的图案。 而反观孤启,他除去额上的妆靥,眼下还各有一点朱砂红。 不寻常,但是在他脸上是极好看的。 “原来长兄不曾告知于殿下吗,这是胎生记,”孤善睐惊讶了一瞬,将袖中的小药罐双手捧给他,“长兄收下吧,这药淡化胎生记,我求了许久才找到的……” 郁云霁微微蹩了眉,这两点胎记生的恰好,原来他是不喜欢的吗? 孤启没有伸手,只是沉着脸,一言不发。 孤善睐继续道:“长兄不说,兴许是怕嫂嫂担心,这胎生记的位置不好,怕是克人克己……” “够了!”孤启猛地喘了两口气,他像是濒死之人突然呼吸到了空气。 他这一声怒喝出口,百草亭一众人当即静若寒蝉,无不震惊的看向他。 老女皇也被这一声惊到,她不悦:“宓儿,你这王夫,可是对今日这宴会有什么不满吗?” 孤善睐顺势红了眼,捏紧了袖口:“善睐失礼,不该将这些说出口的,还请长兄原谅……” 听他这般道,老女皇捏着眉心:“你如何冲撞了王夫?” 孤启手心洇出冷汗。 不能说的,倘若孤善睐将胎记克妻克子一事说出口,依着老女皇对郁云霁的看中,他定是会被休做下堂夫的,这样一来,他更是嫁不得恭王殿下了。 他的一颗心高高提起,身旁的孤善睐上前一步,正欲回话,却被一声打断。 第29章 寻常他还不觉什么,此刻这一声宛若天籁:“母皇不必在意,儿郎家的玩笑罢了。” 孤善睐委屈地垂着首,只手捧着那只小小药罐,一副两人不收他便不走的架势。 郁云霁接过药罐,顺势将孤启往回带了两步,只是这原本寻常的姿势,在旁人眼中便格外暧昧,像是她将人拢在了怀里。 她带着孤启坐定,见他面沉如水,温声道:“皇姐快来了。” 郁云霁对于胎记的事只字不提,将药罐放置他手侧。 一旁的周子惊可坐不住了。 她苦着脸凑过来:“郁宓,你何苦为难我啊?” 要知晓,若不是看在鸡髓笋,不,是自家姐妹的情谊上,她才不会为了帮云梦泽来此,这等一个不小心便会掉脑袋的是非之地,她避之不及。 “如何是为难,大殿上处处皆是貌美侍人,美男遍地,好吃好喝皆在你面前摆着,枝月怕是不知足了些。”郁云霁微微摇头道。 周子惊咬了咬牙,终是妥协:“看在咱们多年的情谊上!” 今日所说是家宴,孤云两家却丝毫不敢懈怠,如今嫡女嫡子门皆是规规矩矩的跽坐着。 郁云霁见郁枝鸢方入席,对上她的眸光道:“王夫在此等候,劳烦枝月照看一二,我去寻皇姐说两句话。” 今日与其说是家宴,倒不如说是订婚宴,倘若今日她不曾成功阻止,这一切便都成了定数,回去孤启不知又要怎么闹她。 书中不曾讲述郁枝鸢与云公子之间有些什么,此时郁云霁前来,也是为了探一探她的口风。 对于方才的闹剧,众人各怀心事,不曾有人注意到孤善睐手中何时多了一块玉佩。 那玉佩温润纯净,是难得的好料子,雕着一朵含苞待放的芙蓉。 孤善睐攥紧了那枚玉佩,他恨极,施力之大,那只手都在轻颤,像是要将玉佩攥成湮粉。 孤启这贱人,又让他当众出丑,这已经数不清是第几次了。 “孤启,我要你身败名裂……” 第17章 “今日也算皇姐大喜的日子,只是,我怎不曾听闻皇姐心悦云家小郎君。”对上皇姐那张故作老成的面孔,郁云霁笑问。 这可是将来继承了皇位的女主,她不敢轻看半分。 现在她来亲自改变女主的主线剧情,可这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郁枝鸢无奈地笑着摇头:“皇妹是特意来打趣我的吗,你也知晓,我不曾同男子接触,何曾有过心悦的男子,无非是母父之命媒妁之言罢了。” 这么说来,女主目前是没有心悦的男子了。 郁云霁心中有了计较。 “竟是如此吗?我还当皇姐是心悦于云家次公子的。”她微微讶异道,“可皇姐如今政务缠身,如何兼顾家中郎君。” 郁枝鸢淡笑:“母皇想你我早日成家,云家小公子兴许也不失为好王夫。” 她不置可否:“不若皇姐自己择选,我倒是觉得孤家的公子不错。” 郁枝鸢知晓她是在说孤启,毕竟这些时日菡王与王夫如何的恩爱,众人都是看在眼中。 先前传言王夫入府活不过三日的谣言,亦是不攻自破。 也是在这人人不看好的王夫入府后,她这扶不起来的妹妹开始不同了,在看不见的暗处,郁枝鸢眸中的情绪一闪而过,快到无法捕捉。 “能让皇妹收心之人,想来家中儿郎们也确实不错的。”郁枝鸢这般道。 见她不排斥这个话题,郁云霁颔首笑道:“不瞒皇姐说,王夫虽名气大些,为人却赤诚果敢,且那些名声都是后宅传出,几分真假也不得知,皇姐觉得他如何?” 她这般道,郁枝鸢便不由得留意到了席间的孤启。 郁云霁日日流连于万花丛中,能让她这皇妹如此满意的男子,她倒当真不曾见过。 孤启虽不如溪洄惊才绝艳,没有云竹曳天真烂漫,却胜在生了一张世间少有的绝色面容。 孤家嫡长公子凶名在外,她不知晓孤启有什么擅长的,两人仅有几面之缘。 只是此人到底是她的妹夫,细细想来这些时日,郁枝鸢颔首。 “能让皇妹如此肯定,那确实是不错的男子。” “他若是听到皇姐这般说,想来心中不知道如何高兴呢。”郁云霁笑说。 听皇姐这般道,郁云霁心中了然,她还当在自己今日前来撮合将是如何难,不曾想,皇姐这般肯定了孤启,想来有戏。 这是好事,待到两人和离,她便再也不用为着自己的小命战战兢兢。 什么原书剧情,什么男女主,统统与她郁云霁无关。 这边百草亭其乐融融,临华殿却被阴云覆盖。 皇贵君一张俊秀的脸阴沉着,看向空无一人的殿门口。 “还没动静吗?” 他久居深宫,饶是这倨傲的冷声都能叫人两腿打颤。 身旁的侍人为他插上点翠步摇,回道:“殿下不若再等等,此刻方开宴不久,想来郎君们脱不开身。” 皇贵君扶了扶鬓边的钿花,对着铜镜里的身影道:“哼,他最好得手,若是胆敢诓骗本殿,本殿必定饶不了他。” “孤家儿郎是个有成算的,殿下不若再瞧瞧。”侍人讨好的笑着。 皇贵君睨了他一眼:“若非是看在你在本殿身边伺候多年的份儿上,这孤善睐我还真不稀得用。” 第30章 林支嗳了一声:“您且瞧好吧。” 袁文善把玩着手中那枚东珠,这孤善睐他是见过的,前些时日林支突然说能为他解忧,便将自家亲戚带了来,谁曾想竟是个小小儿郎。 那儿郎好大的口气,瞧着对此事胸有成竹,他便允了。 他只是想让这两位皇女打起来,顺便闹得老女皇不得安生,至于这事究竟成不成,亦不会牵扯到他,这等百利而无一害之事,他自然应允。 袁文善将东珠收入掌心,这些年他受够了,他伴在女皇身边多年,却不曾育有女嗣,如今年岁大了,更是再无可能。 若不是当年金侍君陷害,他怎会至今无一女嗣,幸而,不论金霖同他那女儿如何讨好陛下,陛下心中都只有先凤君与他留下的女儿,那扶不起的阿斗。 此番若是事成,便一箭双雕。 没有女儿又如何,这些都是他们应有的报应,郁枝鸢做出这等有辱皇家颜面之事,只怕会被人言淹死,她势必再不得圣心。 宫中寂寥,看几场戏,热热闹闹的也是好的,思及此,袁文善愉悦的笑了。 “倘若事成,少不了你二人的恩赏。” 百草亭。 郁云霁去了多时了,孤启缓缓摩挲着指腹,心跳不止。 他方才瞧见恭王殿下朝他看来,那一眼究竟是何意,郁云霁到底说的如何了。 “不是,这宴上的宫侍也能带你去啊。”周子惊已然拿眼前人无法。 方才郁宓临走时将孤启托付给她,谁曾想,她守着孤启还没多久,这边云竹曳便缠了过来,非要她陪他去那边赏花。 此刻宴席上已有不少人注意到两人,这些世家大族的男子最是多嘴,若是瞧见他同云家儿郎拉拉扯扯,并将此事传到他母亲耳中,她可少不了一顿骂。 偏她脱不了身。 云竹曳眨了眨眼眸:“周姐姐,你就陪我去吧。” 周子惊回绝:“不成,菡王托付我照看王夫,我不喜赏花,那都是你们男儿郎爱看的。” 饶是她这般硬邦邦的拒绝,云竹曳态度也不见半分松动,反倒看向一旁的孤启。 周子惊当真是后悔,这是周大小姐此刻认为的最后悔的一件事,她何曾如此过。 想当初她同郁云霁一起,那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谁曾想,忽有一日她瞧见姜家的小霸王正欺辱一个儿郎,那儿郎亦是有趣,碰上这等场面不仅不害怕,反倒怒斥着眼前的姜小霸王,那姜小霸王是何人,自然不肯轻易饶了他。 她瞧着那张脸蛋实在好看,头一回对男子生出了怜惜的心思,出手管了这桩闲事。 问题接踵而至。 她不知晓眼前之人就是云家小公子,也不知晓这小公子会日日粘着她,她实在烦躁,没成想后来云小公子不来了,换成了云大公子又是遣人又是修书,让她远离他弟弟。 “王夫哥哥,能不能让周姐姐陪我出去一趟,我们会尽快回来的。”生怕孤启拒绝一般,云竹曳信誓旦旦的保证道。 孤启原就心神不宁,此番被这两人吵得更是如此,巴不得两人赶紧离开。 “快去吧,我无妨的。”他看着对面商谈的两人道。 周子惊心中叫苦,却见他默默望着郁云霁背影的样子,最终还是干巴巴的安抚了两句:“你莫急,郁宓一会就回来了。” 说罢,便被云竹曳催着去了亭外。 “他当真是疯子吗……” “听说是如此,寻死觅活的,还要拿刀砍人呐!” 周子惊走后,近处几个小郎君们才敢窃窃私语。 她们的声音不大,有意避着他,可还是被他听了个正着,只是,此刻孤启无心理会这些言论。 孤启看着对面的身影,手指虚虚地拢起。 他不知自己是怎么按捺住心中激动的,恭王殿下此刻就在他的对面,且方才同郁云霁说话之时侧眸看了他。 她会对他有意吗? 心中一个又一个的念头冒出,孤启放在腿间的双手不自觉滑向腰际,却摸了个空。 他心头猛然一沉,垂眸看向腰间的玉带。 不见了,他今日带的那枚白玉禁步不见了。 那禁步怎会突然不见,他心中生疑,下意识看向末等席的孤善睐,对上他那双带着淡淡笑意的双眼,他心头的感觉更甚。 是孤善睐。 入席至今他只同孤善睐走得近了些,想来他是在两人离去时得了手。 这玉佩不能在他手上,若是孤善睐借此栽赃,他怕是有几张嘴都说不清了。 若是名节有损,如何嫁得恭王殿下。 “含玉,走。”孤启冷声道。 孤善睐料定了他会来找他,此刻正是捧着一盏温茶抿着,觉出身旁来了人也不曾抬头。 他看着缓缓吹气的孤善睐道:“将禁步还于我,今日一事便作罢。” “长兄怎会来此,这末等的席位,怕是辱没了长兄。”孤善睐对此置若罔闻,幽幽道。 “的确,这末等的席位你一人坐便好了,”孤启毫不客气的讥讽道,“孤善睐,今日是宫宴,你若想高嫁,便莫要生出乱子,否则你我便闹个鱼死网破。” 他如此说着,孤善睐总算是有了些反应。 他仰起脸看着他,许久才笑道:“那长兄如今又在顾虑什么,若是长兄当真想这般做,为何如今不做,这可不是你的作风。” 第31章 他一下将此事说到了点子上。 的确如此,孤启从未这般畏手畏脚过,寻常他想做什么,无需告知任何人,早就做了,不然京城为何满是孤家疯子的言论。 无非是郁云霁早就叮嘱了他,不许他闹事,而今恭王殿下又在宴上,倘若他像方才那般又出了事端,只怕会被殿下看轻。 “还轮不到你来置喙。”孤启冷声道。 孤善睐微微摇了摇头,含笑看着他:“那这可如何是好,我原是有些线索,可长兄这样,我反倒不愿说了。” 孤善睐此人甚是狡猾,他心中有自己的成算,今日这般做,想来是还有旁的目的。 “你究竟想如何?”孤启眯了眯眼眸。 他这些年何曾这般隐忍过,若放在以往,他早要闹了。 孤善睐偏着头想了想:“我哪里有旁的意思,自然是我想早日嫁进恭王府嘛,你我兄弟二人,早晚是一家人,何必彼此为难呢,长兄。” 他微微直起了身子,朝他耳畔倾斜了几分,低声道:“那禁步不在我这里,如今在……” 他低声道出了几个字。 孤启眉头紧皱,冷道:“你想作何?” 孤善睐抿唇笑道:“长兄想要,自己去寻好啦。” “殿下……”含玉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 他不可在此处多留,而今宴上人多眼杂,若是不及时去寻,届时落入有心人之手,怕是会难料。 孤启冷睨了他一眼,带人出了百草亭。 也是在此时,孤善睐含笑的脸神色渐渐淡了下来,朝着身旁小侍低声吩咐道:“去临华殿,告诉皇贵君殿下,鱼儿上钩了。” 宴上人多眼杂,不曾有人注意到,角落有一行人顺势出了去。 正中央是一群柔枝嫩条的舞郎,丝竹声悦耳,忽而弦转急。 第18章 “什么,不见了?” 郁云霁心头腾升起一阵不好的预感。 来这儿之前,她已然嘱咐孤启多次,可如今他独自离去竟是不曾告知于她。 他时不时便要发一次疯,倘若牵扯到她,她这些时日的努力便白做了。 两人如今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郁云霁突然想起来什么,沉下脸道:“周子惊兴许知晓,她去哪了,我去找她。” * 孤善睐所说的这个地方有些偏僻。 百草亭这一带,到了夜里是没有掌宫灯的,到底是宫中的地界儿,竟是连个巡逻的女卫都不曾有,不知怎的,他心中一时有些难言的怪异之感。 只是时间紧迫,此事不宜声张,孤启只想着快些把玉佩找回来,免得到时孤善睐在背后使些手段,亦或是被旁人发现他不在宫宴之上。 越往里走,好似天边的明月也愈渐隐去,眼前愈发黑暗。 他出来的匆忙,担心太过招摇,不曾带着提灯照明,更不曾料到这处连宫灯都没有。 而今只借着淡淡的月光,根本瞧不清什么。 “殿下,这儿有些冷……”含玉打了个寒噤。 孤启站定,不再打算往前走。 却在此时,眼前出现一道熟悉的身影。 孤启心头像是被温暖的春水包裹,他张了张唇,却不曾吐出半个音节,身上的初春料峭的寒意,像是也被这股凭空而来的暖意驱散。 是恭王殿下。 此刻恭王殿下就站在他的面前,这里只有他们俩。 孤启轻轻颤抖着,他有好多话都想同恭王殿下说。 自那日一别后,他们已有多年不曾见面,都是他在人群中,等在她的必经之路,远远望上一眼。 他捏紧了衣角,却不敢先开口,直到郁枝鸢回头看到了他。 像是没有料到他会在这里,郁枝鸢也怔了一下:“你怎会在这里?” “恭王殿下,”孤启朝她行了一礼,“我……我的禁步丢了,我便带着侍人来寻。” “是吗,何不多带些人。”郁枝鸢表示了解此事。 她没有主动帮忙的意思。 孤启抿了抿唇,有些艰难地挤出涩声儿:“恭王殿下能同我一起找吗?” 他看不清郁枝鸢的神情,几息才听她道:“可。” 虽是只回了他一个字。可此时孤启已心跳如鼓,他不自觉的勾出一抹笑意。 孤启原想着能快些找到早些回去,可不曾想在此碰到恭王殿下,只要殿下在此处,让他在这里呆多久,他都是愿意的。 郁枝鸢身边的女卫提着灯匆匆赶来,她接过女卫的宫灯,俯身寻着他口中那枚禁步。 心口跳得越来越快,他险些要喘不上气。 此刻若是不说,将来再想说怕是没了机会,而今这里只有他们两人,孤启攥紧了衣袖,看着身侧郁枝鸢的侧颜,像是一瞬间下定了主意。 恭王殿下不会不喜他的,她待他那般好,又多次救他于水火之中,怎会不喜他。 这般想着,他心中更有底气了几分:“恭王殿下……” “你看,这可是你要找的禁步?”郁枝鸢摸索了一会,便直起腰来,将掌心那只饱满的芙蓉摊出。 看着她手中的白玉,孤启再也忍不住,扬起脸对上她的眼眸。 他心中是欢快的,那些呼之欲出的想法终于能在今日说出口了,同他的恭王殿下。 第32章 “听闻殿下今日订了婚,我也,也为殿下高兴……”孤启磕磕绊绊的,像是害怕说错什话惹得她不喜。 “你也为我高兴?”宫灯让她清丽的面容映入他的眼中,孤启却猛地哽住。 她面上的笑意淡去了几分,侧身看着天边昏沉的月,随即轻轻叹了口气。 不,不是这样的! 孤启心口隐隐作痛,像是蚁虫啃咬般。 他得知此事的时候差点昏厥过去,这么多年,他心悦了恭王殿下这么多年,如何会因为此事高兴? 可,殿下不愿娶云家嫡子,那他呢,待他和离,殿下又是否会…… “我无心家事,若是娶了王夫,怕是要让他受委屈了。”郁枝鸢这般道,“你说,如何会有人住进王府,过这样的日子呢。” “殿下若是对云家公子无意,为何不曾告知于他。”他急声问。 郁枝鸢侧眸看着他:“这世上身不由己的事,太多了。” 孤启追问:“那若是,若是有人待殿下赤诚,十年如一日的为殿下祈福,亦不在乎过什么样的日子,只盼着同殿下在一起,殿下可会迎娶?” “这世间,怎么会有这般傻的郎君,”郁枝鸢怔笑,“儿郎痴情,但若是用在我身上,如何算不得付之东流?” 似是想到了什么,她道:“我知晓,王夫也是重情重义的男子,不然不会提起这些事,我认为,将这份心思用在自己妻主的身上,便能得一片贤名,可用在旁的地方,怕是万人唾骂,难以善了。” 她淡然的将此事说出口,孤启心口却猛然抽痛。 恭王殿下,原来是这般认为的吗。 可他不曾提及这郎君究竟是谁,恭王殿下又如何会知晓是谁。 但若不知晓,方才她又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依着恭王殿下的聪颖与才智,想来会想到一些什么。 都怪他,是他一时鲁莽试探太过。 孤启喉头上下滚了滚,挤出发了颤的声:“不,殿下,其实我……” “找到了,王夫在这里!” “怎么还有一个女子?” 他的话还不曾说完,便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打断,不远处传来匆忙的脚步声,还有几个小侍的惊呼。 “是恭王殿下!” 王夫夜宴私会外女,这话传出去,王夫怕是要被浸猪笼了。 可这女子是恭王殿下,性质便又不同了些,皇妹婿与皇姐私会,便成了不可言说的丑事。 前面提灯打头的几个小侍面面相觑,噤若寒蝉。 可他们身后的贵男全都看见了,此刻正多少双眼睛盯着两人的一举一动。 未婚的郎君们无不对此感到惊怒交集,窃窃私语被夜风带到了孤启的耳畔,宛若利刃剜心。 “长兄?”一道声音在议论声中异常突兀。 孤启方才心口猛烈的跳动像是一瞬间停滞,对上孤善睐那张羞愤与失望交织的脸,他才意识到了什么。 为何他们会来得如此及时。 孤善睐眸中含着泪,声声泣血:“长兄,你即便不喜菡王殿下,也不该做出这等事,孤家还有待嫁儿郎,你这般辱没孤家的名声,可让我与爹爹怎么活。” 此话一出,满座皆惊,贵男们惊异地看着他。 人人都知晓,菡王殿下如何宠爱这位王夫,可方才这位孤家公子如何说的,照他说来,王夫对殿下是没有半分情意的。 这事能作假吗,他可是孤启的娘家人,怎会说假话。 春夜微凉的冷风灌到他的鼻腔,孤启忍着咳嗽,生生逼出了泪意。 “诸位误会了,是王夫的禁步遗失,他心中焦急万分,恰巧再此碰到了我,而今禁步已寻,我与王夫方要分别。”郁枝鸢淡声解释。 指尖狠狠戳进了掌心的软肉里,孤启咬紧了牙关。 不能,他不能让恭王殿下瞧见他这幅样子。 人人都知晓他是疯子,这没关系,他不在乎,可却不能让恭王殿下再三见他出丑。 孤启下唇咬得泛了白,耳畔的嗡鸣声渐重,人声显得愈发嘈杂。 “何人在此处大吵大闹,当真是没规矩。” 不远处,一道愠怒的声音呵斥道。 其余小郎君还没反应过来,孤善睐已然先行朝着那人行礼:“殿下。” 袁文善打量着面前一众小郎君,缓缓开口道:“都是世家大族的儿郎,生得又都是这般好颜色,却不知规矩两字如何写吗?” “惊扰了皇贵君殿下,还请殿下恕罪。”孤善睐率先开口道。 “本殿本不该同你们计较,可方才瞧见有女男在此私会,不及探查究竟是怎的一回事,便被你们惊扰了,”袁文善斜了他一眼,“你可知究竟是怎的一回事?” 孤善睐面上有些为难:“殿下,我……” “在宫宴上出了事,倘若有人敢隐瞒,被查出可是大罪。” 看着眼前的小郎君们,个个跟受了惊的鹌鹑似的,袁文善又补了一句。 孤启断定了此事是孤善睐为之,看着两人一唱一和,生生忍着一口气。 “是我长兄,丢了禁步特来此寻,”孤善睐嗫嚅着,“长兄不曾私会女子,只是碰巧遇见了恭王殿下,并非私会。” 他像是在努力为长兄解释,可这些话若非细想,无一不是来抹黑他的。 掌心已然被戳破,几道细细的血流顺着指缝蜿蜒而下,滴入松软的泥土中。 第33章 细密的疼痛将他席卷,孤启面色一片煞白,眼前的景象愈发模糊,他却堪堪稳住身形,努力不让自己跌倒。 袁文善怒气不消:“当真是没规矩,丢了理应先告知家中长辈,由女卫带着来寻,独自出来寻,即便是被污蔑也是咎由自取。” 今日孤善睐唱这一出便是不想善了,一切都怪他,怪他拖累了恭王殿下。 孤启急促的小口喘息着。 一切都是因为他站的不够高,连自己都护不住,他恨,恨眼前的每一个人,如果可以的话,他真想此刻便将这些人通通拉下地狱。 “求恭王殿下莫怪,是长兄一时糊涂,小郎替长兄道歉。” 孤善睐朝着郁枝鸢悲戚道。 袁文善扬了扬手,吩咐:“把这不知廉耻的荡夫带下去。” “有辱皇家颜面,给我狠狠地打。” “慢着!” 一女子高声道。 众人纷纷朝声源看去,却见远处一片光亮,小侍们手中提着八角宫灯,将这处照的明光烁亮。 一袭青蓝色衣裙出现在众人的面前,其上的罩纱映出湘色碧色,宛若圣女周身的霞光。 孤启低低的喘着,却被一只温热的手揽在腰际。 他原本将要软下的身子,被这只手稳稳扶住,这只手像是在源源不断的为他输送着温度,那股淡淡的香气萦来时,他心头将要沉寂的心跳,也跟着缓缓跳动起来。 “没事的,孤启,别怕。” 他听见她说。 袁文善轻笑:“怎么,这是来救你的小夫郎了?” 郁云霁睨了一旁的孤善睐一眼,后者面色闪过一丝阴翳,缓缓向后退去。 “我还在这儿呢,竟各个都来欺负我的夫郎吗?”她看向眼前倨傲的皇贵夫,“皇贵夫殿下,您在宫里时间不短了,怎么还来掺和小辈的事。” 郁云霁今日说话毫不客气。 孤启如今都成了这副模样,这些时日她小心翼翼的,生怕惹得这位反派夫郎黑化,这些人可倒好,上来就这样刺激他。 谁的命不是命。 要知晓,男子最是在意自己的年纪,更何况是他们这群靠皇帝吃饭的宫夫。 袁文善面色当即沉了下来:“菡王这是来兴师问罪的吗?” “如何算得上兴师问罪,您是长辈,只是不知我王夫何错之有,做着我的夫郎,还要被皇贵夫拉下去施以宫刑,这怕是说不过去吧。” 按照宫规,宫夫可责罚奴婢与品级低下的男子。 可孤启到底来说算不得宫里的人,更由不得他袁文善来插手。 郁云霁侧眸看向身旁那人。 孤启面色瞧上去很不好,她原以为赶来看到的会是他发疯的场景,却不想,平日里要死要活的人此刻被众人抨击,像是将要晕倒了一般。 他还是有所顾忌的。 袁文善怒声道:“像什么样子,我还当王夫为何这般,菡王殿下便是这般没有规矩吗!” 他早年是宠冠六宫的宫夫,有皇帝撑腰,无人敢拿他怎样,时间久了,便愈发地口无遮拦,更无人敢忤逆他。 可他却忘了,郁云霁有这个底气。 “您跟我谈规矩吗?”郁云霁淡笑了一声,“那敢问殿下,欺负我家的夫郎,这又是哪家的规矩?” 袁文善气得猛地向前两步,高声道:“你,你简直无法无天,来人!” “袁氏,你未免太放肆!”远处一声低沉的女声呵道。 第19章 袁文善心头一惊,回头便对上那张阴沉的脸。 黑底龙衮绣金,是帝王。 “陛下……”袁文善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而今宫宴也仅有眼前这帮儿郎随着人出来了,他不曾想,此事惊动了皇帝。 一众小郎跟着见礼。 老女皇沉着脸扫过一众人,最终将目光定在袁文善的身上:“朕的女儿就是娇纵,那又如何,有朕撑腰,何来旁人置喙?” “规矩,规矩是朕定的,袁氏,你是对朕心有不满吗?” 帝王的威压在此刻尽显无疑,儿郎们哪里见过这等阵仗,早已吓得不成样子。 袁文善忙道:“陛下,臣侍不是这个意思,臣侍,只是怕王夫不守规矩,坏了宫规和菡王的名声。” “王夫守不守宫规,也该由宓儿管教,你又何故来插手,当真是年岁越大,管的越发宽泛了。” 老女皇这般说着,看向一旁负手而立的郁枝鸢。 “鸢儿,将禁步还与王夫,此事便罢了。” 郁枝鸢应声,将掌心那只温热的白玉放到他的手心。 女帝身边的大伴眼睛尖利,朝着她低声道:“陛下,那禁步上,是朵菡萏啊。” 大伴已然将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女皇还有什么不知晓的。 她即便是不喜欢孤启,可架不住女儿喜欢,无法,她也只能盼着两人能好好过下去,她好早日抱上皇孙女,倘若孤启同他们说的那般朝三暮四,她绝不轻饶。 可孤启将菡萏别于腰间,这足以见得,他并非传言那般的 。 老女皇不悦的睨了一旁的袁文善一眼:“带皇贵夫回去,好生反省。” 袁文善哪里还有方才的倨傲,如今如同霜打的茄子,被几个女卫护送着回了临华殿。 郁云霁却没有带着孤启离开。 第34章 她笑着看向孤善睐,只是面上的笑容实在算不得和善:“方才听闻二郎要替我家夫郎道歉?” 孤启同她的性命挂着钩,她怎会容许他出事。 孤善睐没成想会半路突然天降两位神兵,原本此事他已胜券在握,是有把握将孤启拉下马的。 面对郁云霁的诘问,他啼哭着:“嫂嫂……” “真是为我家夫郎扣下好大一顶帽子,这莫须有的罪名,是要逼着人认下吗,”郁云霁感受到怀中的身子还在轻颤,“不知何时需你替我家夫郎道歉了,你又算是什么?” 孤启侧眸看着那张明艳的侧脸。 他只当郁云霁是个没有脾气的面菩萨,却不曾想她还有这样的一面。 这是他第一次瞧见她这么咄咄逼人。 幽朝有句老话,便是好女不跟男斗,女子不跟男子计较,否则便失了女子的气度。 郁云霁今日是为了他,为着替他讨回公道。 “嫂嫂莫要生我的气,长兄的胎记……我亦是为了嫂嫂好。”一道道目光朝着他投来,孤善睐辩解道。 郁云霁看向在场小郎君们的神色。 看样子,孤启的胎记已然不是什么秘密了,他们都认为这是不祥的象征。 “胎记如何,不详又如何,祥与不祥又是谁定下的,凭着在场诸位一张张嘴吗,”郁云霁感受着身旁颤得越来越厉害的人儿,冷声质问,“我既不曾说些什么,旁人便不该乱嚼舌根,将此事拿去说嘴。” 她看着眼前委屈的垂着首的孤善睐,一字一顿:“王夫容不得旁人抹黑,否则,我菡王府也不是吃素的。” 说罢,她便带着孤启离了这里。 孤善睐那张脸狰狞的不成样子,身旁有小侍过来,将东西递给他。 “公子,这是殿下让奴交给你的。”他将手中的小药罐递给了孤善睐。 那只罐子现在看起来是那么的可笑,原本一切不会出差错,现在他却像个彻头彻尾的跳梁小丑。 “孤启,我们来日方长。” —— 孤启的状态不太好。 马车在大道上平稳的前行,他只手覆在心口,急促的喘息着。 “莫怕,都过去了,”郁云霁温声安抚着,却见他神色愈发怪异,便道,“可要我为你宣太医。” “……你不害怕,不生气吗?”他低低问道。 郁云霁递给他一只精巧的暖手炉。 原是春日,这些东西是一概不用的,可他身子实在寒凉,郁云霁还是派人备下了手炉。 马车纱帘被夜风吹得飘荡阵阵,手炉中的炭火哔剥作响,火星迸至内壁。 郁云霁望着他,道:“怕什么?” 她十分坦荡,好似不觉方才他做了什么丢她颜面之事。 “我的胎记,”孤启抿了抿干燥的唇,他第一次同她说这么多,“他们都说,这是不祥的,你不害怕吗?” “这些莫须有的东西,她们冠在你的身上,你便欣然接受了吗?”郁云霁同他眸光交汇了一刹,孤启缓缓垂下头,“越是这样,越要用行动告诉他们,你非但不是如此,反倒比寻常儿郎更好,以此来打众人的脸,而非用单薄的话语。” 他指腹按在手炉盖子上的镂空,听着郁云霁的话出了神,直至火星灼烧了他的软.肉,孤启这才堪堪回神,悄然将指尖移向炉壁。 “你当真这般认为吗?”他罕见的带了几分茫然。 她温声笑道:“自然,孤引之是独一无二的孤引之。” 他愕然抬眸,对上那双水盈的含情眼,喉头一时间干涩的不像话。 孤引之,是独一无二的。 两人之间的气氛,不知何时变得有些不寻常。 自知失态,孤启偏过了头:“菡王殿下不必这般,你放心,我今日不曾主动生事,若是怪罪下来也不会牵扯到菡王府。” “你我一体,放心,我自不会让你身陷险境。” 郁云霁缓声道。 她这般说着,心中却是知晓,经今日一事,皇姐与云家的婚事怕是又要拖上一拖。 今日周子惊同她提及此事。 云家嫡次公子那副模样,显然就是心悦她,这婚事怕他自己都不愿成,今日又经这么一遭,怕是怎么也要闹上一闹。 她想的不错,云家此时已经被闹得天翻地覆,只是此事是两处欢喜。 恭王府。 榻上,一个清秀的男子轻轻环住郁枝鸢的小臂:“殿下没有诓奴吧?” “君无戏言,本殿怎会诓你,”郁枝鸢捏了捏他的面颊,笑道,“只是此行,倒是发现了些隐秘的心思。” “哦,谁的心思?”小侍将头埋在她的颈窝,腻声道。 郁枝鸢眸色深深:“本殿那位妹夫,倒像是有些不寻常。” “有什么不寻常,男子无一不对殿下怀有倾慕之心,殿下可不能被他们骗了去。”小侍撇了撇嘴,“然奴不要名分,只跟在殿下身边便心满意足了,还望将来的正君能容得下然奴。” “你乖巧通达,正君自然容得下你。”她笑了笑。 然奴扯了扯她的领口:“殿下当真要将孤家二公子娶来吗?” 郁枝鸢没再搭话,只看着掐丝绘彩的烛台。 孤善睐此人聪慧,早在先前便找到了她,言说只要两人打好配合,便能拿回本该属于两人的东西,她怎会轻信小小儿郎的话,可孤善睐将她隐匿与暗中,最后关头也不曾暴露她。 第35章 她与孤善睐各取所需,不论如何,孤善睐也威胁不到她,此事或许可行。 “菡王受宠,可新君不可荒淫无度,无所作为,母皇传位于她的心意已决,可我舍不下天下苍生,更不忍百姓受苦,是以,此事只能委屈皇妹了。” 她眉心渐渐蹩起,似是对此还有些为难,然郎伸手为她揉开皱着的眉心。 “然郎,你想坐上皇贵君的位置吗?”郁枝鸢轻笑着为他挽起微微汗湿的发。 夜里,她眸中的算计不再掩饰。 半月堂。 孤启不肯见太医,郁云霁无法,只得将人屏退。 “我喝些酒便好了。”他说着,接过含玉递来的酒壶。 郁云霁还记得那日他醉酒的模样,出言劝阻道:“你身子孱弱,喝酒伤身,更何况到了夜里,过量饮酒影响就寝。” “我愿同殿下站在一起,只愿殿下能帮我让孤家食得恶果,”他垂着眼睫,慢慢的道,“这些人只要还有一日活在世上,我便一日不得安宁,相应的,我会安分守己,若殿下想我做些什么,我也不会推辞。” “我只想嫁入恭王府,过上安稳的日子。” 他低声道:“我会做对殿下有用之人,在外都听殿下的。” 郁云霁看着眼前灌下一大口酒的人,心中不知是何感想。 能从他口中听来这句话,当真是极为难得的。 “但前提是,莫要拦着我喝酒。”他看着按在他酒壶上的那只素手道。 郁云霁复杂的看了他一眼:“你同孤家……” “已经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他淡然道。 郁云霁了然,能成长为全文最大的反派,她知晓他过得定然不如意,却不知他如今孤立无援,连亲近之人都不曾有。 “呵。”孤启面色突然煞白,用力按在腹中的位置。 这是他多年的病症了,幼时他与父亲不受母亲的宠爱,堂堂正君是下人都能欺辱的,缺衣少食,不曾出面见人,养出了一身的痼疾。 而今心下痛愈发的严重,可这股剧烈的绞痛却能使他清醒,让他意识到自己还活着。 郁云霁皱眉看着他:“你有胃病?” 第20章 这人当真是不惜身子。 胃本就是情绪器官,他情绪起伏大,还不注意饮食,单是酗酒,已经被她看到过两次了,看面色,如今已是到了极为严重的地步。 “……你才有病。”饶是冷汗滚滚,孤启仍反唇相讥。 知晓他意会错了,郁云霁没有同他计较:“别喝了,你身子受不住,待好些了再喝。” “谁受不住?”孤启像是为了印证他的话一般,避开郁云霁伸来的手,将酒液强行灌下去大半,最终是被呛咳止住,“郁云霁,你不用假惺惺的待我好,我们彼此心知肚明。” 郁云霁静静的看着他,良久道:“为何你总认为旁人的关心是带着别的目的呢。” “这世上不是所有的人都满心利用,有时候满身利刺,反倒会刺伤自己。” 孤启艰难的将喉头的酸涩之感咽下:“不要你管。” 她说得好听,可若是没有所谓的利刺,他早已被旁人磋磨至死。 她郁云霁是天之娇女,而他只是个不受宠的嫡子,所谓嫡子,过的却还不如继子,多年度日实在艰辛。 可她又怎么会懂,说出来也不过鸡同鸭讲罢了,他孤启还用不上旁人来可怜。 没有家人又如何,他还有恭王殿下,他早晚要做恭王夫的。 心下痛愈发难捱,兴许是他喝的太猛了,他脸色实在难看。 而今手心湿冷一片,整个人像是方从湖中打捞出来一般。 郁云霁习惯了他的冷言冷语,只是看着他这副模样,终还是起身道:“不爱惜自己的身子,若是以孱弱之躯嫁入恭王府,对得起你一哭二闹求来的婚事吗。” 说罢,她将手炉留下,便离了半月堂。 疼痛的剧烈席卷全身,孤启缓缓将自己蜷缩成一个虾子,最终跌坐在地上。 痛,好痛。 可唯有痛,才能使他清醒,让他记住这刻骨铭心的仇恨。 他疼得浑身冒着寒意,指尖都在发颤。 像是想起了什么,孤启抬手去够桌案上的手炉,却痛得脱了力,将手炉打翻在地,带着火星的木炭顺势滚出,燎了他的衣角,火星子烫了他的脚踝。 一股泪意被他强压下去,孤启深深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想起而是被关在茅草房里的时候,好像也是像今日这般,他痛的不能自已,却不曾有人关心他,世间人的温情皆与他无关,自始至终,他都是个局外人。 不痛的,睡着就不痛了。 他这么想着,撑着身子朝床榻挪去,明明近在咫尺,可每一步都是那么艰难。 这许是现世报,可即便是现世报他也认了,他从未做错过什么。 他侧身缩在宽大的床榻一角,将身下的锦被蹭出了一道道褶皱,抱紧了寒凉的自己。 似是过了半炷香的时辰,他听到一阵脚步声朝着这边走来,他看着面前的墙,不曾阖眼,直至门被人推开。 “孤启。”郁云霁捧着一盏汤药,进门却瞧见屋内仅剩一盏烛火。 好歹为她留了一盏。 她看向床榻上背对着自己的人,他将自己缩成了一团,看来是胃痛的厉害。 第36章 郁云霁默了会,低声唤道:“可是睡了?” 榻上的人不曾应声。 郁云霁将那盏温热的药留在桌案上,顿了顿,坐在榻上倾身为他盖上了锦被。 孤启睁着那双凤眸,看着她落在墙上的身影,眼角有一滴温热滑落。 是痛的,他想。 灯盏被她拂灭,脚步声渐远,她似是去了别处,许是,依弱或姣郎的院子吧,毕竟他们是郁云霁的夫侍。 绞痛渐渐轻了些,孤启撑起半边身子,看着昏暗的屋内那盏被月光照得莹亮的盏。 他颤着指尖将热盏裹在手中,像是濒死的人找到了一口不足以果腹,但还能让他撑上些时日的糕饼。 寂寥的夜,他与盏取暖。 郁云霁一早便入了宫。 临行前,她嘱咐含玉将胃药给他端去,这才随着中贵人入了宫。 昨日宴会上生出那样的事端,女皇想来正为之烦扰,如若她今日劝说能奏效,取消了两家的婚约,孤启的事便还能在争取争取。 这般想着,她步子也跟着轻快了些。 待取消了婚事,她便同孤启和离,便再也不用日日为自己的小命堪忧了。 “宓儿,”老女皇揉捏着眉心,“你昨日也瞧见了,昨日出了那些事,云锦辛天不亮便来了宫里,她言说幼子不配,竟还拿辞官威胁朕,可这何尝不是在打朕的脸。” 郁云霁早就料到她在为此事烦心。 “丞相大人爱子心切,此事强求不得,母皇切莫烦扰,还是当心身子才是。” 她这般说着,老女皇看向她嗔怪道:“母皇的心病你还不晓得,朕上了年纪,最盼着含饴弄孙,你好歹成家了,什么时候为宫里添几分热闹啊。” “你瞧云锦辛那老家伙,如今家中几个女娘成婚一年半载,早已儿孙满地,未婚的仅有两个儿郎,她不打紧,朕好歹也是一国皇帝,如今在这宫中竟是如此寂寥……” 说罢,她侧目看向身后的起居娘:“这句话不要写。” 起居娘持笔的手微微一顿,应声道:“是。” 老女皇一辈子不曾输过,昨日见了丞相,如今她的胜负欲算是彻底上来了。 面对女皇的攀比心,郁云霁屈指掩唇,轻咳道:“母皇,此事急不来,孩子,还是要看缘分的嘛。” 若是老女皇知晓两人只是形婚,圆房皆是不可能,不知会如何作想。 “孤启对你有意,将菡萏别在腰间,明眼人都瞧得出来,你既然对他有情,便不能将人冷落,早日让他诞下嫡女。” “即便正君无所出,你院中那般多的夫侍,也不该到此刻都没有半分动静。” 见她还欲再说,郁云霁忙打断:“母皇,今日女儿匆匆赶来,母皇便饶过女儿吧。” 接二连三被催生,郁云霁实在是一个头两个大。 老女皇幽幽的叹了口气:“朕的宓儿长大了,你该早日接手政事了,你们姐妹和睦,这便是好事,溪洄那边你也要常去,倘若你不坐这明堂上,朕便放心不下啊。” 老女皇的偏心是不加掩饰的,郁云霁知晓这位皇姐后面会登基为帝,却不知她此刻是否属意这个位置。 想来是如此的,她是个心怀天下的明君,如何能看着江山落入她的手中。 可如周子惊这般,却是罪不至死的,坐在反派这个位子上,她也知晓身为这类角色的艰辛与不易,稍有不慎便会小命难保,若是不争不抢,她谁都护不住。 “母亲的苦心女儿知晓了,只是我瞧着皇姐如此繁忙,可是出了什么事?” 她记得原书剧情中,女主的皇姨母对此虎视眈眈,周边群狼环伺,太平盛世只是表面,内里盘根错节,易生污秽。 女主能得民心,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杀出了重围。 果不其然,老女皇摆了摆手:“你那皇姨母,唉,如今青州尚且艰难度日,如何叫人安心。” “且不说这些,这些宵小尚不足为惧,如今朕瞧着北元国愈发猖獗。” 郁云霁蹙了蹙眉:“如何猖獗?” “溪洄名声远扬,擅占卜,通文理,树大好招风,北元国知他生得俊美,垂涎已久,朕同他的祖母亦是旧交,如何能让他出面,此事传出,定会被旁人笑掉大牙。” 郁云霁错开了眸光,看着面前那叠桃花糕:“他们要溪洄和亲?” 幽朝根基深稳,岂是小小北元能撼动的。 “北元不值得母皇放在心上,倘若边陲小国不能俯首帖耳,垂涎幽的国土,便不会善罢甘休。”郁云霁捧起那盏滚茶,看向她,“母皇意下如何?” 老女皇笑着颔首,面上细微的皱纹也跟着展开了。 “那宓儿如何看待这件事,母皇想听听宓儿的见解。” 郁云霁道:“和亲是万万不能的,当我们幽朝是什么了,泱泱大国,女子们皆在,怎能要一个男子用一生来换取盛世太平,依我看,北元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幽朝不和亲,又多年不曾征战。 在北元看来,虽是难以撼动的大国,却可探知国力,博出一番天地。 幽朝这些年,在女皇的治理下安稳度日,也只近些年才生出内乱,才将内里隐藏的蛇鼠虫蚁暴|露出来,看似强盛的大国,早在多年的修养中满目疮痍。 大国沉寂已久,在他们看来已是不复从前,北元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第37章 北元拿此事来说,分明就是为了幽朝国土,她们知晓女皇对溪洄的看中,更不可能当真让他出来和亲,既如此,便要换些条件,来取得两国之间的平衡。 “既如此,那宓儿觉得溪洄如何?”老女皇开口问道。 她此刻不曾招惹溪洄,想来溪洄是不会对她如何的。 郁云霁道:“女儿觉得,他是个极有才干的儿郎。” “仅仅如此吗?”老女皇扬起眉头,笑问。 郁云霁不知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如实道:“溪太师学识过人,是母皇破例,提拔为幽朝第一个为官的儿郎,又人品贵重,自然是年轻儿郎中的翘楚。” “那这样的翘楚,你可心悦?” 郁云霁登时警觉起来,对上女皇那张笑脸,才知晓她要作何。 “母皇说笑了,女儿满心都是王夫,无暇顾及旁人,如今又方成婚不久,怎好如此。”她婉拒道。 “可惜了,”老女皇摇了摇头,“溪洄,出来吧。” 郁云霁眉头一跳,侧身便瞧见屏风后走出一个男子。 第21章 溪洄眼眸一片沉寂,像是冷寂了千年的湖水,对上她的视线微微朝她颔首。 郁云霁哪里想到女皇还在这处藏了人,朝他报之一笑。 “溪洄觉得,宓儿方才说的如何?”女皇笑问。 “殿下是明事理的女子,又重情重义,为儿郎们心之所向,实乃难得。”他道。 老女皇看着面前的两人,越看越是新生欢喜,却无奈郁云霁方才的答复。 “你二人本就是婚约的,朕与太傅定下口头婚约,若是你二人无意,朕也不能强求。” 她府上已经供了一尊大佛了,孤启那杀神疯起来就够她喝上一壶了,如今若是再添上溪洄这一尊,那才真是夭寿。 她在宫里商讨着保命的大事,那边的半月堂却已是刀光剑影。 “院里搜出来的?”孤启眸光落定在那只娃娃上。 那娃娃不曾带有生辰八字,更不曾带有姓名。 含玉道:“正是,殿下吩咐后,我便着人去搜,不曾想搜出这腌臜东西来,实在吓人。” 孤启冷声道:“我原想着,他犯下了错本该严惩,可菡王看中,将我二人禁足,他私自动我东西的事便也压了下来,如今他倒是变本加厉。” “是了,姣郎是个蠢的,即便不写八字又如何,在府上刺巫蛊娃娃,究竟是在咒殿下,还是在咒我们王夫。”含玉将托盘中的娃娃收起。 半月堂静谧了一刹。 孤启扯唇一笑:“我何曾对人这般宽容了。” “他动了我的东西,我便看在菡王的面子上,让他多活了几日,如今时日已到,含玉,处理干净。” “是。” 只几息间,别院那位的命数已尽。 待含玉退下,他这才看向一旁懵懂的依弱。 异国美男,身娇体软,她如何禁得住诱惑,除非…… 似是想到了什么,孤启微微眯了眯眼眸。 幽朝民风开放,近些时日兴起了与女子的雅风,文人墨客皆是流连于此,他不禁怀疑,郁云霁是不是也腻味了,转而心悦女子了。 对于她的身份,孤启也只是猜想,倘若她还是郁云霁,只是转了性子,那这事定然是做得出来的。 “我上次让你好生在妻主身边伺候,你为何不做?”孤启看着他道。 依弱偏了偏头,慢吞吞道:“我,有听哥哥的话,为妻主,洗头,陪她睡觉,乖乖听话……” “你有陪她睡觉?”孤启抓住关键的一句,扬起了一侧的眉头道。 他嗤笑一声,对此有些不可置信,直至依弱点了点头,他的笑容才僵在了脸上。 “所以,我让你去伺候妻主的那日,你当真陪她睡了觉?”孤启审视着眼前的男子。 依弱点头:“后来妻主让我回去了,我也有乖乖听话。” “但她那夜来找过我……”孤启欲言又止。 从他派依弱过去,道郁云霁披着来找他兴师问罪,时候并不长,要是再减去两院之间的距离,孤启眉头轻轻蹙起。 所以,传闻夜驭十郎的菡王,原是不行的吗? 他心下有了决断,决定先将此事按下不提:“你要想办法让妻主心悦于你,否则是没有糕吃的,明白了吗?” 他举起手中的糕点,试图告诉依弱,讨好主人才能得到奖励。 依弱坚定地点了点头,接过他递来的芙蓉糕,三下五除二地下了肚。 “若是能早日为妻主诞下女嗣,王夫的位置兴许都是你的,将来好吃好喝你更是不愁。” 他这般道。 但显然,依弱只对他口中的好吃好喝感兴趣。 他兴奋的看着孤启:“哥哥,真的吗,你每天都会,吃到很多好吃的吗。” “没错,没错,”对于他奇怪的断句,孤启没有纠正,只百无聊赖的敷衍着,“所以你要早日诞下女嗣,将来才好吃上更多的糕。” 依弱看着他,信誓旦旦道:“哥哥放心,我会给妻主个女嗣,以此换取糕点。” “好,那最好不过了,所以今日你侍奉妻主,陪她睡觉,”孤启放下手中的茶盏,安排道,“那一会妻主回来了,你知晓如何讨好吗?” “我会紧紧抱住妻主,表达思念……”依弱说到一半卡了壳。 第38章 也不怪他,他实在没有讨好女子的经验。 “不,你要哭,”孤启看着他,嫌弃道,“哭总会吧,多说多错,你还是莫要开口了,郎君的眼泪最能引来女子怜惜,你哭一哭,她什么不会答应。” 依弱垂首小声道:“好,哥哥。” 他应了声,孤启还是心绪不宁,有些焦躁不安地叩击着桌案。 郁云霁今日一大早便离了王府,他猜想,定然是同昨日的风波有关。 只是不知,昨日出了那些事,恭王殿下的婚事是否还作数。 到底来说,郁云霁不算坏,她至少是会帮他的,既然如此,他亦是该帮着郁云霁,早日度过女皇那一关。 女皇既然是着急要皇孙,他便安排府上这些小侍们伺候,只要郁云霁努力些,长此以往,还怕女皇抱不上皇孙不成。 辇道上。 溪洄看着眼前不知在想什么的女子,若有所思的将下人屏退。 郁云霁没有出宫,而是不知在此找些什么,如今已经到了他月溪阁的地界儿。 她像是没有发觉他的存在,眉头轻锁。 京城人都知晓菡王貌美,可艳丽的容貌却被一身恶名盖了过去,提起她的姓名只会叫人徒增恐惧,而此刻单看眼前仙人般的女子,便会叫人不禁去想为她分担,免得人间琐碎事颦损了仙人的双眉。 溪洄远远地望着她,突然想起昨夜的宴会上,郁云霁像是有意躲避他一般,好似他是什么吃人的洪水猛兽,不曾同他对视。 而她今日的说辞,亦是他没有想到的。 他同郁云霁自小一同长大,最是清楚她的品性如何,人都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些是她即便是装的,也该疲累了,可她却仍旧如此。 她当真会痛改前非吗,这样一个从来不曾拿着郎君当人的王女,竟是会说出应战的话。 放眼整个幽朝,都不会有多少女子说出这种话。 以一人换取整个太平盛世,不废一兵一卒,不劳民伤财,竟会有人不愿,且她将男子与整个幽朝挂钩,并不曾认为男子是物件儿。 郁云霁离他越来越近,至此都不曾发现他。 她的确是在想事。 原书中不曾提及这北元一战,女主将整个幽朝人心统一,北元只能算是一个隐患。 而这些小国垂涎多年,一旦尝到甜头,便会同鬣狗般,只要不咬下一块肉便誓不罢休,温软的手段是无法制止的。 “好难。”郁云霁兀自轻声这般道,却一头撞进一人的怀中。 一股淡淡的沉香袭来,带着令人心神安定的意味。 郁云霁后退两步,道了声歉,抬起了眼眸。 “菡王殿下。”眼前冷若冰霜的孤鹤道。 郁云霁微惊,面上挂着淡笑:“又见溪太师,好巧。” 她方才实在出神,竟一头撞进了人的怀里,此番已算是冒犯,不知溪洄是否能不追究。 溪洄点头,不咸不淡道:“殿下兜兜转转竟来了月溪阁,如此看来,确实是巧。” 郁云霁这才注意到,自己置身不曾来过的境地,而远处巍峨的高阁上挂了匾额,匾额上正是雕着龙飞凤舞的几个大字,月溪阁。 如此的确是有些尴尬了。 她到底也是漫无目的转到了人家的地界儿,如今又在溪洄的地盘冲撞了他。 “是我出神,我思量着母皇所说的战事,这才失了礼,还望溪太师大人大量。”郁云霁这般道。 溪洄面上的神情依旧平淡,像是压根就没有在意这件事。 他只开口问:“你今日所说,可是你心之所想?” 郁云霁一怔:“自然,你是男子,国事该由女子去顶,否则朝堂上这些文武百官,个个都成了白白食民之俸禄之人了。” “难得有人会这般想……”他呢喃出声。 他暗自沉思着,没有再提起什么的趋势。 郁云霁不欲多留,她对着眼前怔神的溪洄道别:“虽是春日,天寒依旧,此处为风口,太师还是早些回去吧。” 她下意识这般道别。 兴许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溪洄抬眸看了她一眼,却不曾问此话何意,目送她远去。 菡王风流浪荡,行事不羁,这些他都是知晓的。 可她方才的话又是何意,她待他亦是无意,两人仅是几面之缘的生人,兴许两人就是生人,他瞧着郁云霁的模样与态度,愈发陌生。 她不该这样的,平白无故的来关心男子,是郁云霁越界了。 —— 马车行至菡王府,郁云霁踩着步梯下了车舆。 她人方进了府门,便觉今日格外安静,只是还不待她反应,正堂口便有湘色的衣角翻飞,迎面撞来一个男子。 “妻主!”依弱看似柔弱,力气却不小。 他紧紧地环住她的腰,郁云霁只觉脖颈处湿漉漉的,还不等她开口,便见依弱再次抬起头来,整个人已然哭成了泪人,正是一把鼻涕一把泪。 郁云霁一时说不上来是什么心情,但还是先安抚道:“是有人欺负你了吗?” 依弱狠狠点了点头,而后又摇头,委屈的模样实在惹人怜惜。 如果上唇没有流出莹亮的鼻涕的话。 她察觉到来人,抬眸便见孤启正倚在门口,抱臂看戏。 第22章 眼前是朱红交襟长衫绣金纹映出的艳色,再配上那张蛊惑君王的美人面,孤启这般倚在廊庑下。 第39章 春风动,衣袂翩翩,是说不上来的意味。 怀中毛茸茸的头蹭了蹭她,声儿也愈发委屈了:“妻主……” 瞧着他这副模样,郁云霁几乎可以断定,是孤启趁她不在的时候欺负了依弱。 “不哭了,告诉我,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为你做主。”郁云霁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依弱下意识偏头看了孤启一眼,抽噎道:“依弱没有,没有糕吃了……” 郁云霁也没有反应过来,她以为这人受了什么极大的委屈,心中都已想好该如何为他做主,结果他竟只是因为没有糕点吃了。 廊庑下原本环臂看戏的人,眉头当即狠狠一皱,压住了心头的怒气。 这小傻子,他是让他来说这件事的吗。 依弱不争气,孤启上前几步扯开还欲再哭的人,道:“殿下今日入宫可曾听闻什么事?” 郁云霁知晓他在说什么,从他手中解救了可怜的依弱,缓声道:“皇姐的婚事,兴许是没戏了。” 昨日一事,算是正巧如了云竹曳的意。 孤启算得上是因祸得福。 孤启好似感受到自己心口的跳动慢了半拍,似是太过兴奋,他面颊涌上了一丝血意:“此话当真?” “自然。”郁云霁这般道。 一旁的依弱不甘冷落似的,凑上前来嗅了嗅:“妻主身上好香,是依弱曾闻过的,依弱喜欢。” “是吗,喜欢让下人为你送些过去。”郁云霁笑道。 原只是寻常的话,只是这一来二去,在孤启看来便不是这么回事了。 他本还对依弱的话有所怀疑,今日再见郁云霁的态度,便彻底相信了他的话。 依弱那夜真的伺候了她,而传闻中夜驭十郎的菡王,也确实是个不行的。 “不,这不是妻主身上的味道,像是男子。”依弱扬着水盈盈的眼眸,道。 郁云霁失笑,她今日只同溪洄接触了半晌,哪里会有什么味道,她只当依弱就是寻常的儿郎,却不想,他还有这样的本事。 “的确如此,”郁云霁大方的承认了,“这熏香的确是一个男子的,是幽朝的太师,溪洄惯用的熏香。” 书上是这么说的。 “菡王倒是什么都知晓,连哪家儿郎惯用什么都了如指掌。”孤启下意识道。 此话一出,孤启才意识到了不对,两人登时无言对视,眸光交汇的刹那,孤启轻咳一声,偏过了头。 这话好似掺杂着酸意,只是太过莫名其妙,两人之间如何会有这样的氛围。 郁云霁看他神色不大寻常,便也没有再追究方才那句话。 “殿下,恭王殿下身边的侍人来报了。”三千从屏风后绕来。 提起郁枝鸢,孤启方才面上的僵意瞬间散尽,他眸中满是期待的盯着三千身后的侍人。 那侍人也被他盯得无所适从,但还是上前道:“殿下,恭王殿下近些时日新得了几尾湖鱼,如今养在池中,邀您明日来府上同享。” 幽人喜食鱼,上至王公贵族,下到黎民百姓。 可鱼多是夏季肥美,春季不利食鱼,始终所言的“桃花流水鳜鱼肥”亦是指暖春,此般微寒的初春时节,如何能养出肥美的鱼。 “而今虽是阳春三月,却仍旧料峭,不适鱼类生长,如何食鱼?”郁云霁下意识问道。 孤启有些急切地上前一步,她朝这人看去,对上她的眼眸,孤启也未在开口。 小侍不急不慢道:“殿下放心,这鱼是从南方水运而来,人言‘三月鲳鱼熬蒜心’,今年春日虽寒,鲳鱼却也是鲜美,殿下才派奴前来相邀。” “我知晓了,明日我会带王夫前去,届时再同皇姐把酒言欢。”郁云霁颔首,应允下此事。 小侍将此事秉明,便行下一礼离去了。 郁云霁看着一旁偏着头不知在想什么的依弱,轻声道:“王夫不必急切,今日我回来,还有要事同王夫商议。” 她迈过正厅的门槛,朝着内室走去。 她来到幽朝这些天,虽是生活在这样奢华的王府多日,却依旧是不习惯这门槛。 门槛象征着权利与地位,原主似乎就是要彰显这一点,故而菡王府的门槛奇高,倘若不将脚高高抬起,是过不去的。 裙裾逶迤在地,与身侧孤启的衣角交汇。 望着眼前人的侧颜,孤启心中闷闷的,总感觉将要从她的口中听闻一件大事。 是莫名的慌张,可实属不该,他已许久不曾体会这等情绪了。 “是这样的,”郁云霁朱唇微启,缓缓开口道,“先前你我商量好了此事,如今皇姐婚约作废,我是该同你和离的。” 孤启平静地望着她,没有立即开口。 他是性情中人,可如今脸上没有她所预料到的欣喜与欢快,只是对着她的眼眸。 良久,孤启开口道:“好。” 郁云霁点了点头:“剩下的便要靠你自己了,希望我们下次再见时,你已能担得起我一句姐夫。” 孤启没有理会她这句话,只不合礼节的越过她,直至她身前时,又停下了步子,背对于她:“多谢。” 春风的萧瑟之意渐退,不再那般肃杀。 阳春三月的暖风拂过抽了嫩条的柳枝,风动树摇,多了几分春日的光景。 只是看着那远去的背影,郁云霁微微扬了扬眉头,他好像过于淡定了些。 第40章 不过郁云霁没再细想,带着人回了书房。 今日母皇直言要她涉及朝政之事,而溪洄虽为男子,却有这方面的才干,站在母皇的角度来说,让这样一个人来辅佐她,或许更为合适。 人人都知晓她菡王如今珍爱王夫,可如此珍爱的传闻,并不能将原主昔日的作为抹去。 实际上,她还是那个人人惧怕的魔头。 这不利于她将来行事,而在母皇眼中,溪洄是她最能交付的人选。 “同孤启这边刚有起色,便又要应付另一个不可控的魔头了……” 看着月洞窗外透出的春色,郁云霁轻声感慨道。 她这般想着,却不知孤启那边已然怔愣许久。 孤启捏着一盏温酒,看着微微晃动的酒液怔神。 “殿下,你不高兴吗?”含玉不解的看着他。 他跟在孤启身边多年,知晓他心中念着恭王殿下已久,今日菡王提起和离,想来他是高兴的,而今……兴许是欢喜的傻了。 含玉的声音让他神魂定了定。 手中原本温热的酒液,如今正有慢慢变凉的趋势,他捏的过于用力了,如今柔软的指腹泛了白,渗着冷意。 是啊,他为什么不高兴呢。 半月堂不曾开门开窗,他命人将珠帘落了下,而今整个屋内是无尽的暗色,明媚的阳光被彻底隔绝,好似世间一切都同他无关。 孤启的长睫低低垂着,虽是白昼,面前却还燃着一盏烛火。 灯影如豆,将他的长睫映出片剪影,叫人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是他卑贱,他贪恋别人的好。 孤启狠狠一掌掴在了自己的脸上,他低低的笑着:“高兴,如何不高兴,我生怕此事不是真的。” 笑声渐响,回荡在整个半月堂。 变故来得突然,含玉后退了两步,面上还有着忌惮:“殿下,您,您的小日子快来了,也就这几日了。” 孤启的狂笑这才止住,他阴翳的眸光落在了含玉身上。 “今夜不许旁人打搅,如若有人前来,便说我身子不适,尚在修养,不方便见人。” 他不说,含玉也知晓他口中的这个“旁人”究竟是谁。 两边都是主子,他哪个也不好得罪,只先应下了这话。 孤启打开了妆柩,拿起里面一根精细的银柄,缓缓摩挲着。 幽朝男子皆带着贞洁锁,而所谓的小日子,便是每月某一日的突然难耐,情.欲作祟,每到此时,郎君们便更易受孕,儿郎则控制不住便会思及敦伦之事,一旦到那日,贞洁锁的禁锢便会令人痛极。 脑海中的痛感尤为真实,孤启的手渐渐寒凉。 他怕极了小日子,儿郎身子敏感,他是极为怕痛的。 可着贞洁锁,是只有妻夫之间行敦伦之事时才能摘下的,摘下后贞锁便不复寻常的紧密,是以,这等私密的东西,都是郎君嫁人后,妻主亲自将其摘下,亦是闺中乐趣。 他这般怕痛的人,却为了所谓贞洁,不敢对此放松一分一毫。 孤启隔着薄薄的绢衫,覆上了脐下的一点凸起。 那是一颗守宫砂,唯有两者在一起,才能证明一个男子的清白。 孤启从妆柩取出一枚药丸,就近端起手旁的盏,以酒送服。 “殿下不可!”含玉忙出言制止。 这药丸虽能使男子小日子推迟,却为大寒之物,极为伤身,寻常男子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服用。可孤启因着嫁与菡王,已然服下过,而今这般只怕身子承受不住。 孤启猛地灌下一口烈酒,将舌尖上无边的苦涩压了下去。 无妨,小日子又如何,明日要见恭王殿下,让小日子推迟一日来也无妨。 入夜。 郁云霁到达半月堂时,便听闻内室传来隐忍的喑哑。 耳边的声音不大真切,正值春日,院中有几只猫儿嗷呜嗷呜叫着春。 她正要进去瞧瞧是怎的一回事,迎面却来了一个小侍。 正是孤启身边贴身伺候的那个。 含玉朝着她俯身一礼,低声道:“殿下,王夫吩咐了,不许任何人进去打搅。” 郁云霁看向昏暗的窗棂,她隐约觉出不对劲来:“王夫究竟如何?” 含玉嗫嚅着,再她眸光扫来之时彻底破了功,老老实实道:“禀殿下,是王夫的小日子来了。” 小日子。 郁云霁正色道:“你就在此看顾好,不许旁人进来。” 说罢,她闪身直入了半月堂的大门。 含玉看着她的身影欲哭无泪,所谓“旁人”可不就是殿下吗,除了她,哪里还有什么擅闯的旁人。 半月堂内昏暗一片,月光透过楠木窗棂,依稀看到榻上堆作一团的锦被,蹭得满是褶皱的锦衾,还有散落一地的白裳。 小榻在窗下,月光顺着窗棂慢慢铺洒在榻上,将这一处映得格外明亮。 榻上的男子青丝散落,将小半个贵夫榻铺满,月光的映衬下,他的肤色瓷白,宛若一块极佳的羊脂玉。 他像是被莫大的痛苦折磨着,唇边时不时溢出一声声喑哑的呻.吟,那双玉足紧紧绷着,白皙的足面上筋络浅藏,脚尖下的锦衾被碾的褶皱不堪。 郁云霁脑海空白了一瞬,眼前的情景实在震撼,她不曾设想进来后看到的是这样的场面。 第41章 那双狭长的凤眸氤氲着浓重的水汽,眼尾以及面颊被蒸腾的泛了红晕,这朵开得极盛的花像是在无声的邀请。 “出,出去……”孤启艰难地挤出涩声儿。 第23章 郁云霁像是被定在了原地,她只觉唇瓣格外干燥,看着榻上满面屈辱的,正咬唇瞪她的人,稳了稳心神道:“我能做些什么吗?” 温和的菡王似乎在此刻笨拙了起来。 郁云霁不知晓男子的小日子究竟是什么,这好似不同寻常古代女子的初潮,一时间让她尴尬的手足无措。 听含玉说是小日子,她还当孤启是腹痛难忍,不曾想竟是这样。 孤启没有回答,那张寻常讥讽不断的红唇冒出滴滴血珠,让人想凑上前将这殷红的血珠吻下。 郁云霁意识到自己脑海中腾生出多么荒诞的想法,忙在心中道了声罪。 她不是原主,不会做什么趁人之危毁人名节之事。 可孤启眼下情况实在算不得好,她不知晓如何才能帮他舒缓些。 她并非书中人,这些时日虽是为了保命,不得已同孤启产生了联系,但在一起这么多天,她却也是真心心疼孤启的处境。 孤启低声呜咽着,似是梦中呓语:“好痛……” 郁云霁知晓他在说什么,这些时日她也大致了解了贞洁锁与守宫砂,知晓这是什么害人的东西。 这些封建古板的守旧思想,她一概不论的。 可这贞洁锁,却在那般隐秘的位置,贸然开口恐使他心中生惧,但她终究是没有纠结太久,几息的时间便被个人情感占据了思想。 “我帮你解开吧,孤启。”她听到自己镇定道。 手心散着热意,她迈步走上前。 孤启已然失了力气,看着她越来越近,眸中是掩不住的恐惧:“不,不要。” 后面拒绝的话还未说出口,便被她的一声痛哼淹没。 他不愿,郁云霁止步于此,眼前瓷白的身子太过诱人,而凑的近了,那股淡淡的荼蘼香也愈来愈浓烈,像是勾着她前行。 郁云霁几乎是凭着意志力定在原地,而后转身,将要离去。 不曾迈过门槛,耳边是他的低低喟叹,似痛似愉,像是经历重重磨难,得了一点甘霖,在静谧的夜里格外叫人脸红心跳。 郁云霁身形顿了顿,随后疾步出了半月堂。 她像是窥探到了旁人的秘密一般心神不宁,她方才贸然闯进,同看着儿郎纾解有何不同。 只是,方才她定在那处,实在思考不得,如今已然是这般,将来两人低头不见抬头见,又该当如何。 翌日,恭王府。 郁枝鸢早早便将这些东西安排好,待见到孤善睐之时,他似是还因着此事不满。 “殿下如何不同我商议一下。”孤善睐蹙眉望着她。 郁枝鸢本就不喜被人管束,何况眼前还是小小儿郎,她淡道:“本王不知,原来孤公子当时所言的合作,竟是要本王事事相告吗?” 听出了她话中的不满,孤善睐忙垂首敛下方才的神色:“小郎并非此意,还望殿下莫怪,小郎只是觉得,长兄性情不定,又好勇斗狠,若是应邀前来,怕是……” “本殿邀的是皇妹,至于她怎么来,带谁来,同本殿无关。”郁枝鸢道。 言下之意是,他亦不该过问。孤启捏紧了拳头,挤出声儿来:“……是” 站在抽条的垂柳下,他咬牙思量了多时。 别以为他不知晓,恭王殿下同他这位长兄,先前可是有交集的,长兄心中惦念恭王殿下多时,他生的不如长兄艳丽,自然忌惮些。 即便殿下言说对长兄无意,可旁的谁又知晓呢,他还需早做打算,以绝后患才好。 心下生了主意,孤善睐心情愉悦了几分,招手将他在王府的心腹小侍唤来。 树下,他同小侍窃窃私语,眸中的阴狠毕露。 他若来,便叫他有来无回。 “殿下,王夫睡下了。”弱水来报。 郁云霁今日特意来取八宝糯香鸭,孤启随之前来,如今在车舆上等得睡下了。 “让三千看顾着些。”郁云霁嘱咐道。 昨夜的尴尬之事,两人默契的不曾再提及。 如今正值傍晚,夕阳斜斜,同那日一样,依旧是各样的杂物,却不见街角的溪洄。 弱水领了糯香鸭来到她身边,如今本是该赴宴,耳边突然喧嚣起来,她瞳孔一缩,见不远处的枣红良驹高高扬起了蹄子,朝着一青衣男子踏去。 身体下意识的反应总是比脑子快,郁云霁猛地上前几步,触及那怔愣的看着眼前马蹄的男子。 她抓住那人的手,朝着自己的方向狠狠一拉,男子重心不稳,惊呼一声,便顺势朝着她栽去。 清茶淡香盈满怀,耳畔是百姓的惊呼,时间好似停滞在了这一刻,对上那双水盈的浅瞳,郁云霁心跳好似漏了一拍。 青衣郎君被她拉过来,堪堪避过了被马蹄踩踏的命运。 同他这般紧贴着,感受着对方陌生的体温,郁云霁却没有想到旁的,只扶稳了他的腰身,关切道:“可曾有事?” 云梦泽心头的惊异与恐惧还没有散去,到底也是小郎君,寻常再如何游刃有余,碰上方才的生死大事,也是吓得久久不能回神。 “这是哪家的女娘,当真是绝世容颜,还有这般好的脾性……” 第42章 “这样温柔的小姐,不知可有婚配。” 她今日穿得素净,碧青色的交襟长衫罩了层淡色的素纱,今日的弱水也不曾穿着王府亲卫的衣裳,小儿郎们低声议论,想知晓这究竟是哪家女娘。 她生的貌美,令人过目不忘,有那日见她对溪洄出手相救的商贩,惊道:“这不是菡王殿下吗,菡王怎么会来这里。”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是在平静的湖水中投入了一颗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 郁云霁没有顾及周遭的儿郎,虚虚的扶着他道:“弱水,方才当街纵马的究竟是何人,去查清楚。” “是。”弱水领命道。 感受到他的心跳又急又快,郁云霁对上他的眸子,云梦泽后退两步,温声道:“多谢殿下的救命之恩,斯玉定当竭力相报。” “云公子不必如此,下次当心些。”她朝着云梦泽颔首。 这边的插曲被车舆内的人看着。 孤启撩开车帘一角,看着那紧紧贴在郁云霁的身上的男子,心中有些纷乱。 郁云霁没有传言中的恶劣,相反,她是极好的,只不过这个好并不属于谁,她待谁都好,而并非只为他。 凭什么为他呢,他都这般待她,下她的面子了。 孤启自嘲的笑容散去,抓着车帘的手用了几分力。 待二人到了恭王府,已是银辉洒落人间。 郁云霁夹起一块白嫩的鱼肉,入口发觉鱼肉鲜香滑嫩,鱼肉清淡,辅料并未喧宾夺主,两者配合的恰到好处,不及齿关的触碰,仅是舌尖轻轻一碾便入了喉。 “初春阳气渐长,鲳鱼味甘性平,宜多食。”郁枝鸢看她慢条斯理的吃着,笑道。 郁云霁盈盈的看着她,宛若崇拜长姐的小妹:“鱼好,皇姐更好,若不是皇姐,我还不曾想过春食鲳鱼呢。” “今日不仅鱼好,酒也好。”郁枝鸢亲自为她斟上一杯。 二人共饮时,一旁的孤启显然有些思绪不宁,他一口一口的喝着闷酒,饶是如今身在恭王府,也没有半分的欣喜。 今日的酒格外烈,辣得他双眸如今泛了红。 恰此时郁云霁回眸,看到他眸中蓄的水意,问道:“王夫这是怎么了。” “……有些辣。”他轻声道。 郁云霁方还在同皇姐谈及政务,直言要帮她分担分担, 她此刻心中还装着政事,听孤启这般说,郁云霁侧眸看他,一脸认真道:“可要我帮你分担分担?” 她面色极为真挚诚恳,像是在当真在同孤启商讨这件事的可行性。 此言一出,她明显觉出孤启的神色都僵住。 分担,怎么分担。 好似这话在古代是放诞的,她同孤启开了一句过分的玩笑话,但幸而这般孟浪的言语是符合原身的。 “殿下,臣侍身子不适,离席片刻。”孤启正色放下手中的酒盅,朝她低声道。 郁云霁温声道:“好,你快些去吧。” —— 孤启没有撒谎,方才他要离席之时,身上好似有烈火在烧。 这种感觉他再熟悉不过了,若非他昨夜方经历了那事,当真要认为今夜是小日子了。 “殿下,我们回去吧,我们去寻殿下……”含玉低声劝道。 孤启踉跄着走了两步,不让身旁的含玉出手相扶,却走到阁前。 他心绪纷乱,这药能做到以假乱真,叫人认为好似是儿郎的小日子来了,想来,并非是寻常人家买得到的,怕有市无价。 是恭王殿下吗,不,不会的,殿下风光霁月,为何要这般做。 身子的难耐愈发严重,那人想令他在席上出丑,可他的心不知怎的,竟是下意识的后悔离了席,离了郁云霁。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心中默认在郁云霁身边是最安全的,她是极为可靠的女娘。 若是郁云霁想要了他的身子,昨夜便可得手,小日子的时候,他即便有心反抗也不得,可她偏不曾如此。 可他现如今这幅样子如何能入席,被人瞧见,怕是要丢尽了脸。 他不能累得郁云霁……至少是恭王殿下,颜面尽失。 “你糊涂,怎可做下这等错事?”远处有女子低声呵斥。 孤启警觉,撑着身子倚在一旁,低低的喘.息着。 有男子委屈:“……可是他在殿下面前狡言是非?殿下何曾对我这般,竟是为了他吗,他到底有什么好的?” 这声音格外熟悉,就算化成灰他都认识。 孤启胸膛起伏着,将胸口的衣襟攥起了褶皱。 他听那女子继续道:“罢了,涉及颜面,想来他也不敢闹大给皇妹丢人,此人如今还有用处,皇妹看中,想要她做事,孤启必不可缺……” 后面她还在说什么,孤启已经听不清了,他只知晓自己而今头脑昏昏,他不知晓如何会这样,他更不愿相信,方才说话的是恭王殿下。 当朝女帝仅有两个女儿,能换郁云霁皇妹的,除了郁枝鸢没有旁人了。 身上的药效愈发明显,这药毒辣,比小日子还要难受。 恭王殿下待他好,知晓他在家中过得艰难,可如今同孤善睐串通一气,竟是只为利用他。 孤启不知他是如何踉跄道阁前的,待他反应过来,他已然推开了那扇门。 耳畔是含玉的惊呼,他却不见方才所言的孤善睐,唯有郁枝鸢眸色沉沉的望过来。 第43章 见是他,郁枝鸢微惊:“你……” 她不曾再说什么,月将他的面容映得惨白,却仍能看出在药效的作用下,那双凤眸愈发勾人。 孤启吞下喉头将要溢出的呻.吟,就这般看着她。 方才他跑的急了,如今外衫斜斜的挂在臂弯上,可谓是衣衫不整的站在这位名义上的皇姐面前。 这是他昔日心悦之人,万分可笑,是他忽略了皇家人满心利用。 眼角有湿润滑落,一滴冰凉的泪滴落在锁骨,却不是蚀骨疼痛所致。 “长兄!”身后有人高声道。 是孤善睐,他不知何时溜走了,方才他确信这位继弟在阁内。 孤启眸中的肃杀不加掩饰,他猛然转身,捏紧了袖中的簪子,可待他回眸看到孤善睐身边之人时,彻底将在了原地。 春风带着清淡的香气,以往镇定人心的气味,此刻却令他方寸大乱。 郁云霁正立于他的身后,静静的看着他。 看着他这幅衣衫不整的样子。 孤启对上她沉寂的眸子,心口像是被人狠狠攥住。 第24章 身上酸软的不成样子, 孤启却不敢再同她对视。 今日这番是他的错。 他先前分明同郁云霁说好了,不会擅自行事,不会为她生出祸端, 可今日,他分明就是明晃晃的打了她的脸。 郁云霁再如何,也是幽朝的皇女,是千恩万宠养大的。 女子的颜面大于天, 今日被她瞧见,想来,她再也不会管他了。 孤启心中酸涩,慌忙垂下了头。 孤善睐等了许久, 见郁云霁不曾言语,率先开口道:“殿下,小郎委实不知竟,竟有这样的丑事……” 这些话好似一股清风从耳旁飘过,郁云霁没有理会, 她只看着眼前不知所措的儿郎。 孤善睐只说郁枝鸢有事同她来此商议, 她随着他来此,却不想瞧见这样的一幕。 孤启交襟的领口低低的垂坠着,仿佛下一秒就会春光大泄,他白腻的腕子露出半截儿,如今面上亦是同那晚一般, 说不出的勾人。 她知晓孤启是心悦郁枝鸢的,可她不知晓眼前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皇妹, 不是你想的那样。”郁枝鸢忙道。 “我知道。”她话音未落, 郁云霁平静的道。 眼前的孤启低低垂首,恨不得整个人钻进地缝, 可她却看得出来他面上的难堪与难耐。 郁云霁缓步上前,晓说群爻尔五一寺以四宜贰,白日梦整理此文凤头云纹履踩在地面上,一步又一步,却像是踩在了在场众人的心尖儿上。 她站于孤启身前,看着他微红的眼眶,轻声道:“走吧,我们回家。” 只这一句,令孤善睐呆在了原地。 孤启像是怀疑自己听错,他眸中蓄着泪,抬眸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没有诘问,没有讥讽,甚至不曾提及此事。 她要带他回家。 兴许,兴许是她嫌自己太过丢人颜面,没错,眼下他这幅模样,任谁做妻主都是要瞧不起他的,也是,免不了一顿打骂,他不怕挨打,他只希望郁云霁别生他的气,别……轻看他。 胃痛与身上的烈药愈发强烈,孤启呆呆的站在那处,直至一只温热的手将他的冰冷的骨节包裹。 孤善睐还欲再说什么,却被郁枝鸢使了眼色,心有不甘的向后退了两步。 郁云霁牵着那冰冷的手往前走,突然想到什么一般猛然顿住,身后的孤启也跟着一个趔趄。 那道温和的声音再度响起,却令人不寒而栗:“王夫被歹人所害,事出在皇姐的府上,还望皇姐能给我一个说法,免得人人都当我的夫郎是人人可欺了。” 孤善睐当即攥紧了衣袖,却听她应声道:“皇妹放心。” “就怕有人寻出替罪羔羊,前来糊弄皇姐,此事我定当会协助皇姐探查。” 她只留下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转而带着孤启离去。 郁枝鸢脸色虽是难看,却没有再说什么,毕竟今日一事本就是他没有管束好孤善睐。 再者,孤启今日还将这些听了个正着,不知是否会告知郁云霁。 郁云霁面色平静,旁人从她面上看不出半分,更不知她心中究竟如何做想。 车舆将近,跟在她身后的孤启却身子一软,随着一声惊呼,酡红的面颊贴上了她的背。 “呜……”他发出一声难耐的闷哼,郁云霁及时侧身将手揽在他的腰间。 她不扶还好,这一扶,孤启低.喘了两声,在这静谧的夜里格外令人面红。 郁云霁此时却脸不红心不跳,正色的看着眼前人:“你怎么样了?” 她下意识的这般问,其实她心中知晓,孤启如今是好不到哪去了。 “是我疏漏,竟不知,这恭王府上有如此大胆放肆之人,竟是想要在我与皇姐的眼皮子底下陷害王夫。”郁云霁看着面颊隐隐渗出冷汗的人,微微蹙着眉头。 她在想,她是否能将眼前的人抱上马车。 孤启瞧见她皱眉,心下一凉,一滴生理性的泪从眼眶滑落。 幽朝女子力气比郎君大,女男力量悬殊,想来应当是可以的。 第44章 这般想着,她便也这般做了。 “不是殿下的错,是我……”他话未说完,便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到了,忽而天旋地转,孤启紧紧攀住了她。 郁云霁只手揽在他的腰际,软腰当即陷在她的臂弯,随后,她将孤启整个人扛在了肩上,复又颠了颠。 很轻,孤启太过瘦弱了,如今甚至可以说是羸弱,她简直是轻而易举的便将人举了起来,朝着车舆走去。 候在马车旁的三千瞧见自家主子,忙退到一旁,为两人掀开了车帘。 车帘落下,马车里登时只有清辉从缝隙中泄露,车内光线暗,眼睛是看不大清了,其余感官却愈发敏锐起来。 急急的呻.吟从耳畔传来,车舆内的空气似乎也跟着灼热了几分。 即便昨日经历了如此境况,郁云霁仍是老僧入定般坐在此处,不知该作何反应。 这等私密之事,事关男子的名节,她该如何帮。 她思绪飞扬,一旁却有一只开始炽热的手,缓缓攀上了她的小臂。 “殿下,帮帮我……”孤启低低的声音几近哀求。 他轻轻扯着她的袖口,似是害怕此举会将她惹怒,又在此踌躇不前。 郁云霁默了几息:“孤启,你冷静些。” 她不想做趁人之危之事。 她是知晓孤启心中心悦郁枝鸢的,虽然不知晓两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她曾许诺不会让他身陷囹吾。 她不曾食言,许诺孤启的话自然会做到,可这是另外一码事。 孤启听她这般答,微微哽咽道:“殿下,我不脏的,我的贞洁锁与守宫砂具在。” 他低低地抽气,似乎是身上的痛感加剧。 “我不是这个意思,”郁云霁哑然,她不知孤启为何会这般想,但却不再多说什么,“你再坚持一下,我们马上就回府了。” 孤启此时兴许是因着药物的影响,不得已才这般求助于她,但是郁云霁知晓自己心中是如何想的。 她只是想救书中反派,在她看来,这些事上只有立场不同,没有对错之分,若是让反派还顺应书中情节的走向,怕是一个个都成了成全男女主感情的工具人。 她不想看着这一条条活生生的人命枉死。 可正因为她清楚自己的想法,才不会答应孤启的哀求。 她同孤启是不得已绑在一起的,如今和离书她已经写好,原定是今夜便让孤启签字画押的,在和离前夕出了这档子事,于情于理,她不好交代。 不论是同自己交代,还是同孤启交代。 她明显察觉到拽着自己衣角的手施了几分力,却是阖上了眼眸,稳着心神,将他手中的衣袖抽了出来。 “是我,一直都是我对不起殿下,殿下,你想怎样都可以,殿下……”他抽泣着道。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我不曾计较你先前的过失,嫁我非你本意,娶你亦是如此。”郁云霁的声音从车舆内响起。 娶你亦是如此…… 原来,郁云霁由始至终并非想娶他吗。 心口的抽痛更加猛烈了些,他紧紧咬住下唇,生怕这些声音再度传到郁云霁的耳中。 她兴许是讨厌他的,否则,他都如此了,郁云霁怎会还是无动于衷。 所以不论他脏不脏,亦或是如何,郁云霁都不会动他的。 孤启深深吸进一口凉气,不敢再出声,生怕再惹得她厌烦。 “……你好些了吗?”身旁许久没有声音传来,郁云霁觉出不对劲,将一侧的帘子掀开,马车内壁镶嵌的夜明珠顿时将内室照亮。 身旁的人已然昏厥过去,额上密密麻麻的冷汗,昭示着他境况是多么的危险。 她当即将他的后颈抬起些,掀开车帘一角,随后掐上了他的人中。 “孤启,醒醒。”她唤道。 孤启整个人浑身滚烫,面上是不寻常的潮红,那股荼蘼香也顺着她的动作盈了满袖。 他吃痛,那双被情/欲布满的眼眸缓缓睁开,错不及防的四目相对。 仅一息间,她还是遏制不住的感慨。 孤启那双眼眸当真是生得极好,被人称为不祥的胎记同妆靥般,平白的为他添了几分妩媚,好似蛊惑君王的狐妖,眸下一点红衬得他更为白皙。 方才,他竟是憋得生生背过了气。 孤启的视线缓缓下移,从她的眼眸挪到鼻尖,再到唇角。 郁云霁不曾察觉,高声道:“弱水,再快些,叫太医在府上候……” 最后一个字还不曾说出口,温软炽热的唇瓣紧紧贴上她的,带着冷冽的香气,将她方才未说完的话堵了回去。 分明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荼蘼冷香,此刻却隐隐带着勾人的意味。 孤启的吻是毫无章法的。 他不满起先唇瓣的贴合,滚烫的小臂同蛇一般,攀住她的脖颈,郁云霁没有防备,被她这么一带,向后仰了去。 唇上湿润的触感宛若细密的电流,还不待郁云霁反应,他湿润的,带着淡淡酒气的舌尖,便要顺势撬开她的齿关。 此时像是一把燃烧正盛的火苗,只差一刻便要扔进干透的草垛,兴起燎原之势。 第45章 郁云霁定神,双手覆在他的肩头,果断将他推开:“孤引之,你好好看看我是谁。” 她对上那双凤眸,孤启的眼眸中带着无尽的欲.望与情感,郁云霁断定了他如今是被药物迷乱了心智。 “郁云霁,菡王殿下,”孤启隐隐有了哭声,他像是被折磨的受不住了,仿佛她是最后一根稻草一般,绝不松开攀附她的手,“殿下,引之不脏的,求您……” 后面的话他没再说出口,车舆停滞。 “殿下,我们到了。”弱水提醒道。 孤启微微颤栗着,后面的话没再说出口。 “孤启,自重。”她留下这句话,便先开车帘,踩着步梯下了车。 手心的余温散尽,他看着那个身影,鼻头酸涩的落下一行泪来。 郁云霁朝着半月堂的偏房去,可临门一脚之时,脚步又堪堪顿在了原地。 孤启身上的香味似乎还沾染在了身上,那股淡香将人缠绕,仿佛要将她这般扯入温柔乡。 孤启到底是她恨不起来的反派,如今郎君落泪,难免会让人生出几分怜惜之情来,可这如何能行,他被药物迷乱了心智,可她还是清醒的,不能犯下这等错事。 但郁云霁莫名有些放心不下。 孤启是疯子,她揣摩不透这人的心思,他心性亦与常人有所不同。 并非郁云霁多想,她不知晓孤启又是否会做出什么危险的事,他到底是她的夫郎,且今日又是无妄之灾,若是他在府上出了事,菡王凶残的名声又要加上几分,于情于理,她都要去看一看的。 这般想着,郁云霁调转了方向,朝着正堂去。 郁云霁方踏进半月堂,待看清眼前的境况,高声道:“孤启,你在做什么!” 她只一下不曾看住,这人竟是不知从何处寻得白绫来。 正堂内,孤启赤脚踩在坐墩上,面前坠着一条白绫。 夜风吹来,红衣猎猎,孤启鬓边的金发扣也随之撞出声响,在这寂寥的春夜,宛若催命符一般。 孤启显然被她吓到,一时站立不稳,朝着一旁倒去。 她上前几步,将孤启稳稳接在怀中。 他的眼睫还带着泪意,见着她来,喑哑的道:“殿下不要我,我不如死了干净。” “孤启,你疯了不成?”郁云霁呼出一口浊气,看着怀中还在隐隐战栗的人,“不等太医前来为你诊治,成日寻死觅活,你的命,就这么不值钱吗?” 她实在不能理解孤启的想法,因着今日郁枝鸢不曾为他解药,便要寻死觅活吗? “引之是草芥,可草芥不堪受辱,您既然嫌我脏……”他闷哼一声,面上隐忍之意更甚。 好一个不堪受辱,不堪受辱便要吊死在她面前吗。 郁云霁阖了阖眼眸,稳步将他抱到了内室的榻上:“孤启,若是你死了,孤家的仇,我不会为你报,你若还想报仇,便好好活着。” 怀中的人无言,只是呼吸愈发急促。 清辉洒在他的身上,孤启的媚态她看得清楚,他身上的炽热亦是如此。 “殿下,求您,为引之解了贞洁锁吧。” 孤启讨好地捧起她的手,那双红唇轻轻贴在她的手心,长睫上的泪意也蹭在她的指尖。 指尖的湿意变冷,郁云霁定定的看着他。 昨夜孤启小日子,她误闯进去时,曾提出为他解了贞洁锁,可他不肯,此番被折磨的受不住了,竟也不为郁枝鸢守节了吗。 郁云霁蹙着眉,道:“开弓没有回头箭,想想皇姐,孤启,你可确定要我这么做?” “求殿下,求您……”孤启喃声道。 手心是他温热的吐息,郁云霁阖着眼眸,良久,她听到自己道:“好。” 赤色绢衫散落在地,柔软的衣料逶迤堆叠,落在他的脚踝上,红白相映。 贵夫榻上的身子白皙如玉,泛着莹润的光泽,而因着药物的影响,此刻羊脂玉般的身子泛了潮红。 孤启轻颤着,想躲却又不能,却还是哽咽着:“拜托殿下了……” 郁云霁敛下了神情,这种感觉实在是怪异,孤启任君采撷的躺在她面前,低声下气的恳求她,让她帮这种忙。 两人至多是朋友,这种事情实在逾矩,即便她是一个现代人。 孤启含泪求她取贞锁,她竟是应下了。 “你,忍着些。”郁云霁道。 她呼出一口气,坐于他的身旁,心中像是下了某种决定,那双手缓缓覆在了炽热之上,她的指尖带着外面的寒意,刚覆上那层铁器之时,也不可避免的触及了他。 孤启喑哑的声音从耳畔响起,郁云霁额头散着热气,唇瓣愈发干燥。 她已经是极为小心翼翼了,可每当她有所动作,孤启便绷紧了身子,眼泪大滴大滴从眼角滚落,求她轻些。 脑海中的弦紧紧绷着,郁云霁全神贯注,此事对两人来说都是极尽的折磨。 “求,殿下……”孤启似是无意识的呢喃,往日的声线已然溃不成军,“殿下。” 郁云霁心中不知思量几回,最终一鼓作气将那滚烫的铁环缓缓取下。 第46章 贞锁内壁的粗糙将人磨得生疼,可痛到极致便又变了味道,孤启瞪大了眼眸,失神的望着头顶的榫卯,余味使他不住的抽搐着,眼泪登时决堤。 甘霖悉数落在锦衾上,恰逢屋外春雨连绵。 —— 窗外小雨淅淅沥沥,云梦泽未眠。 他难得这般心不在焉,身旁的小侍已然哈欠连天,唤他:“公子,夜已深,快就寝吧。” “以荷,”云梦泽垂着眼睫,捻着指腹道,“你说,她当真转了性子吗?” 以荷愣了愣,似乎想起自家公子是从何时开始失神的,当即明白了他的意思。 “可菡王殿下风流成性,京中无人不知,她又常与周家娘子厮混在一处,公子……”以荷打量着自家公子的脸色,试探的道,“公子先前不是最瞧不起这等人了吗?” 云梦泽不动声色:“是吗,可我瞧着她不同了。” 倘若真是装,装上这么些几日已足够,郁云霁何至于如此。 “世人皆道菡王荒唐,欺女霸男,将年轻俊美的儿郎做成人立,亦或是罚身边的侍从下油锅,手段一贯血腥,让人闻之胆寒,”云梦泽轻声道,“可我初次见她,便觉不是如此。” 以荷应声道:“公子要查?” 云梦泽眸色渐深,几息后摆了摆手:“ 我明日亲自登门致谢。” 哪位公子不怕入菡王府,这同只身入虎穴有什么分别。 “公子!”以荷急急的叫了一声,“那可是菡王府。” 晚香玉的清甜淡香久久不散,他将案几上的帕子拿起:“莫劝,我意已决。” 绢丝上绣着一株晚香玉,银白的丝线交叠着,将那晚香玉修的栩栩如生。 她那日走得急。 原本受了惊,云梦泽心情好容易平定下来,望着远去的身影,不知何时,他才发觉手中攥着郁云霁的帕子。 京城的风向也不知何时转变了。 原来儿郎们无一不盼望着嫁入恭王府,人皆知恭王殿下是如何的风光霁月,又是声名显赫,不出意外,待女皇陛下退位,郁枝鸢便是整个幽朝的主。 这些时日郁云霁的名声再度高涨,不同于先前的是,此番并非是菡王欺女霸男的言论,而是菡王无情郎有意,菡王英雄救美男。 兴许,世道对女子是包容的,即便她恶贯满盈,到头来只许对男子稍稍施以恩惠,便会有儿郎前呼后拥。 连同他也是如此,不,他不算的,至少他真切的体会到,郁云霁的确有所不同。 微凉的夜风将晚香玉的香味扩散,云梦泽握紧了那张丝帕,闭上了眼眸。 半月堂。 孤启指尖颤着,接过那张和离书。 分明是一张轻薄的纸,到了他手上仿佛有千斤重。 “你不愿为后宅所束缚,这也是我们先前商议好的,今日我将它交予你,你我之间,便再无瓜葛了。”郁云霁为他披上一件薄衫,轻声安抚道。 她分明动作很轻了,生怕伤到他,可待取下贞洁锁他还是哽咽的不成样子。 药效猛烈,单取下贞锁是不行的,是以,郁云霁找来一根绣花针,将他的指尖刺破,挤出血珠来散热。 两人之间的关系如今含糊不清,郁云霁不知晓该如何看待眼前颤着身子,捧着和离书的人。 他兴许是高兴坏了。 郁云霁这般想着,与他静默无言,忽而身前人暴起,急急地喘息着,将手中的和离书撕得粉碎。 粉碎的纸片纷纷扬扬,终落在地。 郁云霁轻不可察的蹙了蹙眉:“孤引之。” 孤启身形晃了晃,水眸望着她一字一句:“殿下,引之走投无路,恳请殿下收留。” 他苍白的足踩在地上,脚踝上斜斜地挂着一条红绳,朝她一步步走来。 两人之间的距离愈来愈近,他身上还带着余韵,脚步虚浮着,郁云霁生怕他一个不小心栽倒在地,任由那股荼蘼香逼近。 郁云霁看不明白他:“你既心悦恭王,如今按着我们先前所商量好的,你我之间互不亏欠再无瓜葛,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如今又何出此言?” “……求殿下收留。”孤启咬着牙,将解释吞了下去。 “我不明白你,孤启,”郁云霁看着她,认真的道,“你不嫁我,隐忍多日,又博得贤名,如今和离书在手,你反倒不愿,为什么?” 孤启悲愤的看着她:“我在殿下心中就这般不堪吗,方才我们,我们都那般,殿下仍不肯同我圆房,如今又弃我……” “你这话没来由,”郁云霁打断他,清澈的眸子望着他,里面没有半分情/欲,“是你心悦皇姐,我如何会强迫你行此事,何来嫌弃一说,今日是应你要求的和离,而并非休夫,不是弃。” “是,是引之生了妄念,”孤启垂首低低的哂笑,美人面蒙上了泪意,“同殿下一夜春宵的郎君不知凡几,我就这么差劲,入不得殿下的眼吗?” 郁云霁看着眼前的人,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 他太过极端,且眼下这些哪一点又不是顺应着他的心意,孤启如何又不愿和离。 第47章 她猜不透孤启的心思,她也没有精力去猜。 郁云霁屈指抵了抵眉心:“你今日情绪不好,改日再谈。” 她拢了拢披肩,一丝不苟的踏出了半月堂的门。 鼻头酸涩的厉害,眼前的景象又模糊了起来,孤启缓缓蹲下,颤抖着抱紧了自己。 他再也没有家了。 …… 郁云霁大早便醒了。 并非她不贪睡,实在是周子惊精力旺盛。 这人大马金刀的坐在她的榻边,低声道:“祖宗,算我求你了,我现在被人追杀,实在是走投无路了。” 郁云霁抓起被角蒙头,闷声道:“大清早扰人清梦,我也救不了你。” 对于她的话,周子惊充耳不闻:“你不知晓云竹曳,他没有半点公子的气度啊,追了我整条街,恨不得日日粘着我,还有他那兄长,也是个极为不好相与的,他们恨不得将此事闹得满城皆知,若是我母亲知晓,非得扒了我的皮!” 夭寿了,要知晓,她当年睡遍幽朝名倌,什么风流的事不曾做过,竟然要为着儿郎的纠缠焦头烂额。 得不到回应,周子惊将眼前的锦被掀起,露出里面半死不活的郁云霁。 “……这是你卯时来寻我的理由吗?”郁云霁闭着眼不看她。 糟心的自家姐妹,她实在不想管。 周子惊突然想起什么,惊异道:“这京中,谁人不知你郁宓同王夫恩爱非常,为何还要分榻而寝?”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郁云霁被她一把拽了起来,额头抵着她的肩道:“我们要和离了。” “郁宓,你即便恼我,也不该拿着此事玩笑,”周子惊合不拢嘴,“到底怎么一回事,彻底玩儿腻了?” “我喜欢温柔可人的。”郁云霁试图一句话堵住她的嘴。 脑海中浮现出孤启昨晚任君采撷的模样,郁云霁皱了皱眉,将脑海中的景象挥去。 周子惊一脸了然,笑着拍了拍她:“这才是我熟知的那个郁宓嘛。” “我今日来你府上避一日,想来云竹曳不敢来了,毕竟我们郁宓威名远扬,小郎君岂敢……”周子惊偏头得意的笑着。 只是“踏足”两字还不曾说出口,门外有人来报。 “殿下,云家两公子求见。”三千的声音从门外响起。 郁云霁只起了身子,与周子惊面面相觑。 “这下好了,我算是一下把两个邪神都引来了。”周子惊讪笑着。 云梦泽本还在想今日何时登门,不曾想,自家弟弟为了追那周纨绔,竟要只身入菡王夫,这如何使得,他当即便跟着一同前来。 菡王府的桃花含苞待放,丝丝缕缕的淡香被清风送来。 他静静的捧着一盏茶,等着郁云霁的出现。 只是,云梦泽不急,云竹曳已然等不了了:“周姐姐竟是起了个大早,而今也不曾出来见我,真是叫人好等。” “好了,郎君家家,安分些。”云梦泽无奈的看了他一眼,温声道。 云竹曳不情不愿的闭上了嘴,直至看见一片玄色的一角,他再也耐不住,当即起身高喊:“周姐姐!” 周子惊原就不想看见他,而今他这般高声叫喊,惊飞了树上停歇的几只鸟雀。 她仓促捂脸:“郁宓你先去,这鸿门宴我避一避……” 郁云霁好笑的看着她:“小郎君而已,有这么可怕了吗。” 不知晓的,还当前面有吃人的恶狼。 周子惊没再多言,朝着身后疾步去,与此同时,她身旁一个身影窜过,疾风一般将她的衣角卷起,随后便是周子惊的求饶。 郁云霁没管身后这场闹剧,她抬眼看着面前的翩翩公子。 云梦泽朝她行礼,上前将袖中的帕子递与她:“多谢殿下昨日舍身相救,这是殿下遗失在斯玉身上的帕子,斯玉特来归还。” 郁云霁含笑接过:“公子心细如发,我还不曾发现。” 古代的帕子如同名节,云梦泽专程来归还,她是不曾想到的。 这还是那群避她如猛虎的云家人吗。 只是她不曾察觉,这边的一举一动被半月堂尽收眼底。 桃花将开,她接过那张帕子,这个位置显得两人凑得极近,原本寻常的举动,在这树下也显得暧昧了几分。 孤启一头乌发散落在肩,看着桃花下似是相拥的两人,他狠狠掐紧了掌心。 第25章 “周姐姐为何躲我!”云竹曳委屈控诉着。 周子惊何曾这般狼狈, 她双手合十道:“我心不在尘世,整日吃斋念佛,云小公子休要纠缠。” “好了, 竹曳,不要闹了。”云梦泽出言道。 在他一个眼神扫来之际,周子惊忙自证清白:“你亲眼所见,我可不曾纠缠你幼弟, 是他对我纠缠不休。” 她求助的眼光投降郁云霁,似乎要借此告知她,云梦泽究竟是如何的难缠。 郁云霁屈指抵唇,便听云梦泽道:“是我误会周娘子了。” 翩翩君子, 有礼有节,不曾逾矩纠缠。 周子惊瞠目结舌,只是还不等她说什么,半月堂的小侍将一道赤色身影扶出。 孤启对上她身旁云梦泽的眼眸,电光石火间, 两道目光似乎擦出了什么火花。 第48章 郁云霁朝他看去, 便见孤启收回了眼眸,温声道:“是引之身子不适,起得晚了,还请诸位见谅。” 他说这话时,却只直勾勾的看着郁云霁。 云竹曳不怕她, 却怕极了她这位王夫,瞧见他出来, 扯着自家哥哥的袖口, 低声催促:“哥哥,我们回府吧……” 原本今日就是为归还帕子, 云梦泽淡淡的扫了廊庑下的人一眼,朝着郁云霁温言:“殿下,我与幼弟先回府了,斯玉改日聊表寸心。” 郁云霁朝着他颔首:“三千,送一送云家公子。” 难得云竹曳临行前不忘扯着身旁的周姐姐,施施然一礼离去。 郁云霁看着廊庑下捂着心口的人,终还是开了口:“怎么起得这么早?” 孤启望着她,顿了顿道:“引之不曾睡下。” 知晓他说的是昨夜和离书一事,郁云霁颔首:“那便不要在这里站着了,应当早些用膳,再去睡上片刻。” 说罢,她没再看他,奔着书房去看昨夜宫里送来的文书。 晨风还带着丝丝凉意,透过身上薄薄的绢衫,凉风将身子打了个透彻。 孤启不觉冷也不觉痛一般,怔怔的看着她的身影。 “殿下,天寒,咱们快些回屋吧。”含玉为他披上一件红衫,道。 孤启唇瓣轻轻颤抖着,问他:“含玉,她不许我在这儿站着,是嫌我碍眼吗。” 含玉忙道:“殿下多想了,女君殿下分明是在关心殿下啊。” 孤启拢了拢肩上的薄衫,扯了扯唇角:“可她昨夜分明递了我和离书……” 既是不喜欢他,又为何要关切他。 “是女君留意了殿下的话,否则她当时又怎会应下。”含玉开解着。 “含玉,为我敷背吧。”孤启如是道。 幽朝常言,背是郎君们的第二张脸,便常有唤小侍敷背的做法,可敷背却是极疼的,宛若蚁虫啃咬般难以承受,寻常公子都是怕狠了。 含玉唤道:“殿下!” 孤启没再理会,他攥着心口衣襟的手又用力了几分。 他总不能,连勾栏瓦舍里的小倌都比不得。 书房内。 弱水将一部分公务呈上来,才问道:“殿下,可要派些侍人去半月堂,协助王夫收拾家当?” 郁云霁捧着文书,面上没有半分波动:“王府不至于连个郎君养不起。” “可是,”弱水将问题转了个弯,没有置喙她的决定,“和离书已然递交王夫,再让王夫住在此处,又该以怎样的身份?” 郁云霁先前吩咐过,弱水便没有将消息递出去,而今京城无人知此事。 郁云霁思忖道:“此事不许声张,王夫的尊荣依旧给他。” “殿下当真是好脾气。”弱水嘀咕。 女子当振妻纲,此事要换做是她,早将这等泼夫休弃了,怎还会继续留他在府上,正因殿下太过良善,才会让儿郎踩在头上。 “并非如此,”郁云霁微微摇头,她有些惆怅的看着手中的文书,“你瞧这些折子,话里话外无一不是抨击我的,我在文武百官的眼中竟一无是处,先前京中还流传着我与王夫如何恩爱,如今若是和离,怕成了众矢之的。” 说罢,她竟当真将折子递到弱水的面前,吓得弱水连连躲避。 “殿下,这如何使得。”弱水滑鱼一般的躲开。 郁云霁搓了搓面颊,双手托腮看着眼前的文书:“这可如何是好啊……” 好在眼前的折子比她所预料的折子少之又少,小山一般堆在她的手侧。 她昨日顺手救下云梦泽,今晨便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待郎君们得知,昨日救人的是菡王时,一时间闹让着要上门提亲的人,也息了声儿。 此事不足以她洗白。 “殿下昨日要三千去查的,今晨已然有了眉目。”三千将怀中的画纸展开。 那张纸上,赫然是一张凶神恶煞的面孔。 “昨日便是此人当街纵马,先前京城也有纵马命案,皆被人按了下去,此事想来是有人在背后操控,否则这人如何能如此大胆。” 郁云霁看着画纸上那张脸,问道:“这人什么来历?” 三千答:“她是飞龙使,在八宝街一带算是出了名的地头蛇了,百姓们都怕她,且上告不得,想来是背景深厚。” 郁云霁若有所思的看着那沓文书。 她只当在女皇的治理下,海晏河清,一切安好,原来竟是她站的太高,贪图享乐,不见民间疾苦。 若是不根治这些民间疾苦,民怨便聚沙成塔,民众不信任国主,不信任百官,一旦受人挑唆暴起,很难压制得住。 “飞龙使。”她念道。 为皇家治理马匹,并无实权之人封为飞龙使,只是这飞龙使是美称,历史上皆唤这些人为马奴,弼马温。 郁云霁问:“她是土生土长的京中人士吗?” 三千摇了摇头:“此人名唤郭愚娇,是青州而来,属下探查过了,她同吏部郎中有些往来,郎中大人应是她母族的远亲。” 第49章 郁云霁眉头轻轻皱起,她仅仅是让三千去探查昨日当街纵马这人,竟是能牵扯出这般多的事,连京中官员都一并扯了出来。 她将文书摊在一旁,一时无暇顾及:“飞龙使这个职位并不是那般必要,宫中从来不缺乏驯马女,她们亦可以将这些事一并做了,如何要单独设立这个职位,她可是有什么过人的才干?” 三千亦是眉头紧锁:“不曾听闻,想来是因着同郎中的裙带关系?” 鬻官卖爵,应当不仅如此,怕是不妙。 郁云霁当即起身,肩上碧色云肩垂坠的东珠连带着她的动作一并晃动:“我要见母皇。” 女皇掌大权,若非她准许,怎会漏出这般多的非必要职位。 半月堂。 白皙的背部上遍布红痕,乃是药物所灼烧出来,男子皮肉本就嫩生生的,此刻红白交映着,承受着非常人所能承受之痛。 榻上那人却一声不吭,将侍人递来的外衫披在肩上,这才哑声道:“含玉,殿下此刻在何处。” 含玉一时间不确定他问的究竟是哪位殿下,思量片刻道:“菡王殿下此刻方出了府……” “她可曾说去了何处?”孤启颤着指尖,接过一壶酒。 昨夜为了驱散药力,他任由郁云霁以绣花针为他放血,如今指腹仍是通红一片。 她竟宁可以这种法子为他解药,都不肯趁机同他圆房,想来是当真厌恶他了。 可她厌恶人的方式也未免太过温和,孤启从未遇见过这样的女娘,一时间也不知晓该如何讨得她的原谅。 “殿下不曾告知半月堂,想来是怕打扰殿下的休息,”含玉这般道,“不过奴婢听闻,殿下的马车是往皇宫去了。” 皇宫。 孤启垂下了眼睫,他还记得,那日依弱嗅到他身上男子的香气之时,曾提起这事,郁云霁亲口承认,是宫中太师惯用的香气。 幽朝不许男子为官,可太师是女皇亲选,又是先太傅的亲孙,人品贵重又声名显赫,谁也说不得什么。 “她竟是去见太师了吗……”孤启喃喃道。 她同那位太师究竟是什么关系。 “哥哥。”门外有人唤道。 突如其来的一声打断了他的思绪,孤启抬眸,便见门口探出一颗毛茸茸的头。 依弱正趴伏在门口,眼巴巴的望着他:“依弱能进来吗?” 孤启还不曾穿好衣衫,含玉作势便要驱赶,他却道:“无妨,进来。” 得了他的应允,依弱欢脱地进了正堂:“妻主那日准许我入甘霖院了,听说那里有很大的温泉,妻主还赏赐了依弱好多好吃的糕,他们都夸王夫哥哥贤良,哥哥,今晚还要我陪妻主睡吗?” 孤启蜷了蜷指尖,冷道:“……你是专程来这里耀武扬威的吗?” 依弱一怔,偏头看着他:“依弱今晚不跟妻主睡了吗?” 想起今夜痛失一大盘糕点,依弱明显的有一些难过,这神情落在孤启眼中却成了炫耀与挖苦。 郁云霁那般好,他先前竟为了恭王如此待她,实在是寒透了人心。 思及此,孤启心口阵阵绞痛,是他坏透了,他亏欠郁云霁良多,如今哪里还有什么颜面面对她,可他不能因此如何,他还没有让孤家血债血偿,如何能让已逝的生父安心。 可依弱是他亲手推向郁云霁的,如今皆是他自己种下的苦果。 看着眼前懵懂的依弱,他心中愈发焦躁。 “言行无状,冲撞正君,”孤启冷冷的看着他,吩咐道,“今日不许吃糕了。” “是哥哥对依弱做的不满意吗,若是依弱夜夜都陪妻主睡,哥哥能否不扣除依弱的糕啊……”依弱眼巴巴的看着他,好似就要哭了。 孤启指节绷紧,还是含玉劝道:“快些出去吧,当心殿下扣你两日的糕。” 他当真不曾见过自家殿下何时手段这般温和了,饶是如今气得心口抽痛,竟是仅仅扣除一日的糕这般简单。 一旁的依弱瞧起来比挨了顿板子还难过,如今苦着一张脸,被含玉送了出去。 “殿下,我们出去走走吧。”看着他这幅样子,含玉还是担心道。 孤启摇头:“你出去吧,让我一个人静静。” 含玉不疑有他,背身为他关好了门。 隔扇大开着,孤启看着窗外将要绽放的骨朵,想起了方才两人树下相谈的情景。 云梦泽究竟同她说了什么,为何郁云霁面上的笑那般愉悦,曾经那温和的笑仅对他一人绽开的。 那一瞬,仿佛她们才是天底下令人艳羡的妻夫,可是,郁云霁分明是他的妻主,他一人的妻主。 她对自己百般忍让,世间再无这般好的妻主了。 都是他,是他错把鱼目当明珠,明知婚事不成,去偏要强求,殊不知恭王心中半分无他,满心利用,自始至终都是对他设下的一个局罢了。 第50章 “郁云霁……”孤启呢喃着,抓起桌案上的碎瓷。 这是昨日她不小心撞倒的,她昨夜实在太过紧张,这才失手将白玉花瓶打翻。 他没有唤侍人将碎瓷清扫,只一片片拾起,包在一张帕子里。 手中的碎瓷边缘锋利,他仅拿起便将指尖割破一道小口,鲜血汩汩而出。 “是我亏欠于你,你却不曾惩罚我,”孤启眼尾殷红,唇瓣血色尽失,“郁云霁,我错事做尽,你为何不惩罚我呢……” 碎瓷划破腕子的疼痛尖锐,孤启咬紧唇才没有让自己出声,鲜血顺着指尖滴落在地。 他数着近些时日的情形,每每有一日亏欠,他便朝着自己狠狠划下一道。 含玉推门而入,瞧见他如此,惊得打翻了手中的汤药。 “来人啊,快去寻女君殿下!” —— 郁云霁没有先奔向宣政殿,而是在官道上碰上了溪洄。 溪洄仍是一袭素白的衣衫,明明是谪仙下凡,却没有半分谪仙的倨傲。 “菡王殿下。”他微微颔首。 郁云霁回礼:“这些时日奏折繁多,溪太师如何在此?” “倒是殿下行色匆匆,不知发生了何事?”他清冽的声线令人心神平静了一瞬。 他提起此事,郁云霁也不曾避讳,问道:“溪太师可知晓,宫中是何时设立了飞龙使的职位,又是否觉出此事有不妥?” “飞龙使掌管马厩的诸多事宜,并未有什么不妥。”溪洄不知她如何说起这些,道,“殿下今日前来,难道是专程为了此事吗?” 郁云霁蹙了蹙眉:“是因着昨日有人当街纵马,险些出了人命,我派人去查,得知那人是如今的飞龙使,可幽朝多年不曾有这个职位。” 他颔首,表示了解此事:“溪洄听闻殿下昨日英雄救美男,当真是好身手,京中百姓人可谓是人称赞,只是女皇突然恢复飞龙使这一职位,想来她是有自己的打算。” “正是,我今日前来便是要问问母皇,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她本不会怀疑官职一事。 照理说,母皇是明君,善用人,不会做无用之事,可飞龙使恢复的太过蹊跷,宫中并非需要这样的职位,她总觉得遗漏了些什么。 “殿下通透,又心细如发,陛下想来很是欣慰。”溪洄定定的看着她,这般道。 两人在无人的官道上商讨政事,丝毫不觉此刻怎么样。 溪洄不认为自己要避嫌,而她也不认为,同溪洄一个男子商议这些会不会不合适。 是一个急匆匆的侍人,疾步而来之时不曾看路,不慎撞到溪洄的肩旁,突如其来的撞击令谪仙失衡,朝着她倾身倒去。 郁云霁正满心政事,却听面前人低呼一声,溪洄那双沉寂的眸子微微睁大,向来平静冷淡的俊脸也在她眼前放大。 身子的反应比头脑要快,郁云霁下意识伸手,将面前的谪仙拢入怀中。 清风徐来,沉香满怀。 第26章 怀中的身子温软, 不同与孤启的冷香,溪洄身上是令人心神安定的沉香。 在眼下的境况下,她竟是也闻出了青灯古佛的味道。 仿佛当真是她亵渎了谪仙。 饶是溪洄一贯游刃有余, 也不曾料到如今的状况,他浑身僵硬的怔在她面前,任由两人的发丝纠缠到一处,晚香玉与沉香交融。 这一瞬, 好像清风都跟着停滞,郁云霁一时间忘记了眨眼。 “宓儿?” 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郁云霁当即回神,如同做了什么亏心事一般, 她同溪洄各退一步,朝着声源看去。 红墙下,一身金龙衮的帝王望着两人。 女皇面上的惊异缓缓化成了欣喜,但帝王喜怒不形于色,她轻咳一声, 缓声道:“母皇先前总觉得, 你二人最是般配,却不想你面子薄不肯开口,既然这般……” “陛下不可。” “母皇等等。”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随后面面相觑,互相从彼此的脸上看出了窘迫。 女皇欣慰地颔了颔首, 对着身边的大伴道:“你说若是溪太傅还在世,此刻瞧见两人情投意合, 估计要比朕还欣喜, 那老家伙最知晓朕的心意了。” 郁云霁注意到他微红的耳尖,不自觉地蜷了蜷袖中的指尖, 率先开口道:“母皇,方才只是意外,女儿同溪太师商谈政事,不曾想……” 方才撞到溪洄的小侍,此刻已然哆哆嗦嗦地跪在了地上。 “求陛下恕罪,奴不是有意的。”小侍已然吓出了哭腔。 “何罪之有,何罪之有啊,”女皇笑着扬了扬手,“好了,你下去吧。” 郁云霁毫不怀疑,倘若女皇不是顾忌着两人,此刻后面要接上一句“下去领赏”了。 “溪洄,朕也是看着你长大的,你觉着宓儿如何?”女皇笑问他,眸中的赞扬不加掩饰,“若是你愿意,孤氏可做平夫,正君的位置非你莫属。” 她是打心底的喜欢她钦定的这位未来女婿。 这是她看着长大的郎君,知根知底,品性优良,是提着灯笼都难寻的好夫郎,以至于她能给出这样的高位。 第51章 溪洄虚虚拢着手心,里面已然洇湿一片,却不知此刻自己心中究竟是什么滋味。 “回陛下,臣……”他看了一眼身旁的郁云霁,“菡王殿下心有所属,臣亦无心婚事。” “主要是因为她心有所属吗?”女皇扬了扬眉头,问得问题却极为刁钻。 郁云霁怕他撑不住,忙开口救场:“母皇,你也知晓,女儿心悦王夫,且王夫不曾犯下什么过错,如何能降为平夫,此事于理不合,又难堵天下悠悠众口。” 溪洄长睫轻眨,不曾看她。 “寻常女子纳夫也是常有的事,为了太师的尊位,正君的位置如何给不得,怎的就扯上悠悠众口了。”对于她的说辞,女皇也无奈,她却知晓自家女儿的脾性,对此事不再提。 郁云霁松下一口气,正欲将方才的措辞阐述给女皇听。 只是她还不曾开口,便听身后一人匆匆赶来。 “殿下!”宫中不可奔走,那人疾步而来,正气喘吁吁道,“王夫,王夫出事了!” —— 半月堂。 榻上那人昏睡着,长睫的剪影投在眼下,面色惨白入纸,原本殷红的唇也淡了下来,看着没有半分生气。 郁云霁看着孤启这副模样,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 孤启本就身子孱弱,太医说是气血两虚,再加上他又有严重的胃病,寻常情绪起伏过大,长年累月下来形成了痼疾。 太医把脉后连连摇头,只道是:“悲哀忧愁则心动,心动则五脏六腑皆摇。” 郁云霁在心中将这话揣摩了一遍又一遍,最终断定为郁结于心,神经衰弱。 所以,原书中作天作地,成日寻死觅活,令人闻风丧胆的大反派,其实是个一身顽疾的小可怜。 郁云霁是疼惜他的,可孤启太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她不知晓究竟怎的了,这人竟开始如此伤害自己,好似受了莫大的刺激一般。 “王夫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对劲的?”郁云霁问他的小侍。 含玉垂首答:“自昨日从恭王府回来,殿下便不大好了。” 昨日吗,昨日他被人陷害,误饮下烈药。 对于男子来说,这的确是毁了名节又丢了颜面之事,也难怪他对此耿耿于怀。 “为我修书一封,本殿倒是要瞧瞧,究竟是谁如此歹毒,竟做出这等事。”郁云霁沉声道。 榻上的人似是悠悠转醒,郁云霁心下思量,手却先将含玉端着的汤药接过:“你先出去吧,我有话同王夫说。” 孤启缓缓睁开了眼眸,见是她,也没有厌恶地别过头,只是眼眸中没有半分生气:“殿下来作何,引之脏污,恐惹了殿下不悦。” 郁云霁没有计较,只看着他道:“为什么故意划伤自己?” 孤启似乎有些回避这个话题,他偏着头静默许久,道:“殿下又为何要关切我,你分明……” 他后面不曾再说,郁云霁搅着那碗苦涩的汤药,瓷勺与碗底相撞发出一声脆响儿。 “君子当言而有信,”郁云霁吹了吹那一勺汤药,“你先前答应过我,不会伤害自己的,今日又因何食言?” 孤启眼眶微红,他咬了咬牙道:“……那是你对王夫的规劝,在你昨日将和离书递于我之时,所有的诺言便都已不作数了” “可这是你自己的身子啊,你如何能不爱惜?” 郁云霁不明白他的思维,孤启的想法同常人有些不同,他自毁倾向太重了,郁云霁从不曾见过,会有人这般向往死亡。 孤启对上她的眼眸,冷声道:“菡王殿下何故关心我,引之即便是死,也不劳殿下操半分心。” 他说的决绝,郁云霁也对这话毫不怀疑。 只是她沉下了脸,缓声道:“若不想要我管,你便将和离书签下,离开菡王府,寻常的地方我不多说,但这里是菡王府,还是我说了算的。” 孤启喉结上下滚了滚,他对着她的眼眸看了许久,随后偏过了头。 “若是你不肯,还想将王府当做栖身之地,便乖乖的听话,否则我也不容你在此处生事。”郁云霁将药碗放在他手边的小几上,居高临下的睨着他。 孤启蜷了蜷指尖,像是被她话中的冷意冻到了。 连同着在喉头百转千回的话语,好似一瞬间都跟着凝结住了,他终是没再反驳。 “……我,知晓了。”他深深吸进一口气,面上还带着苍白。 他好似从来都不曾与眼前的女子抗衡过。 可在他没有等量条件交还的情况下,郁云霁却还是给足了他应有的尊荣。 一切都是他自己自欺欺人,是他夜郎自大,误以为这些东西能够拿捏菡王。 可实则,这种这些东西都是她施舍来的。 他才是那个可怜虫,他孤启自始至终都是可怜虫。 郁云霁看着他不知在想什么,她心中还惦记着政事,便道:“你在此好好将养着身子,莫要惹是生非,若是有需要告知三千即可。” 没等孤启应声,她便踏出了半月堂的地界儿,独留他咬紧了唇。 弱水将飞龙使郭愚娇先前的种种调查出来,她效率极高,如今已将这些东西整理成册,送到了书房。 第52章 郭愚娇此人,仗着远房亲戚的裙带关系,在青州也算得上风生水起,青州百姓无不对其怨声载道,后来她那位皇姨母川安王带兵驻扎了青州,便在不曾听闻此人。 人只道她是在青州混不下去,故而转头投奔远房亲戚,这才到了京城。 郁云霁心中装着事,不曾发觉依弱何时跟在了她的身后。 只是临进书房之时,她脑海中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郁云霁立于廊庑下远远望着面前的墙楼。 不对劲,川安王七巧玲珑心,她初驻扎在青州时,若想得青州城的民心,定然不会动一兵一卒,而若想潜移默化的影响,不去惊动京城,必然就需要青州城有名的文人大儒。 可文人大儒向来清高,如何会帮着她做事,郭愚娇此人在如何作恶多端,川安王正是用人之际,又是多疑,怎会容许一个存在感极强的人脱离她的掌控。 她好似在脑海中的一团乱麻中找了一根线头,可还不等她扯住这根线头,身后便一凉。 “呜呜……”一阵委屈又凄凉的哭声从身后传来。 脑海中的一团乱麻彻底消失不见,郁云霁微惊,转身便见身后的依弱。 春日回暖,他穿了一身单薄的水蓝薄纱,总不似初见那日的过分暴.露,依弱有了些中原男子的样子,身上叮当作响的饰品也一概去除了。 只是这突如其来的哭声让她一时间没能回神。 郁云霁道:“怎么,小厨房的糕短了你的了?” 依弱摇了摇头,眼眸中的泪意更甚。 看着依弱这副模样,她一头雾水。 既然不是糕上出了事,那又是哪里的问题,总不能是他被欺负了。 不该的,依弱虽过于憨厚可爱,却也是个有力气的,想那日便是将她撞得生疼。 “王夫哥哥……”话未说完,泪已决堤。 依弱一头撞在了她的怀中,埋头大哭:“依弱今日一日都没有糕吃了!” —— 月溪阁。 溪洄垂着长睫,看着龟甲上的裂纹,整个人僵在了那处。 他自幼心性沉稳,鲜少有失态的时候,此刻他看着面前隐隐冒着轻烟的龟甲,以及其上的纹路,就这般坐在了那处,宛若老僧入定。 溪洄最是知晓他的脾性,如今瞧见他坐那处道:“太师怎的了?” 清风徐来,将他垂在鬓边的发丝吹起。 即便他精于占卜,碰上眼前的境况还是怔了许久。 医者不自医,他年纪不大,却与寻常公子不同,溪洄自知这一点,是鲜少给自己占卜的,可眼前的结果,却头一次让他怀疑自己习得多年的卜筮。 “太师?”芜之朝他走来。 溪洄看着他的小脸,静默了几息道:“我卜出了自己的情缘。” “这并非坏事!”芜之欢喜的看着他,险些惊呼出声。 他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对女男之间的感情抱着美好的幻想,得知他不苟言笑的太师也有了情缘,看着他怔愣的模样,芜之是打心底的高兴。 溪洄面上极为沉静,仿佛方才为此呆滞的不是他。 “是孽缘。”他平静的道。 芜之的笑意僵在了面上。 溪洄将龟甲上烧灼出的非尘拂去,摩挲着甲面上的纹路,他一时间也不知晓自己的怎样的心情。 可手中的纹路他见过千百次,断不能认错的。 “可是,”芜之一时间不知晓该如何劝说,他看着面前稳稳坐着的溪洄,将质疑的话咽了回去,道,“太师无心情爱,怎会占出情缘呢。” 月溪阁不曾有过女子,而他长年累月在溪洄身边伺候着,身边的来往皆有数目。 别说女子了,就算是雌虫儿,他都不曾见过。 溪洄握着龟甲的骨节微紧。 月溪阁一时间沉寂的不成样子,手中的龟甲逐渐寒凉,他脑海中不自觉的呈现出郁云霁那张明媚的面容。 他的确是无心情爱的。 可他不去招惹,偏有人来招惹他,八宝街那日,他得闲来看民间热闹,却碰见上好奇难掩的她。 郁云霁是菡王,是女皇捧在心尖儿上宠大的女儿,不曾来过八宝街这种地方,这等地方,她好奇也属正常。 可那日的情况,她明明可以同先前一样袖手旁观的,这些本就都与她无关。 “若是说女子,芜之想起太师这些时日,好像的确碰上过一位女子啊,除女皇陛下之外……”芜之埋头暗自思索着,再抬眸,面上是掩不住的惊诧。 衣衫上还残留着晚香玉的气息。 溪洄望向院落中的那棵桃树,思绪百转千回。 半月堂内,孤启捧着药碗,同样魂不守舍。 “……我不是这个意思的。”他望着碗底黑沉沉的药汁,喃喃道。 他心头还在阵阵的绞痛。 他看到郁云霁来看他,心中分明是欣喜的,好似浑身都放松的打开了,他望着眼前人,恨不得将她身上的香气悉数汲取。 可是下意识的,他便说出了那些话,再三的惹了她的不悦。 郁云霁会不会不想管他了。 想到这个可能性,孤启手中的汤药一时没拿稳,登时摔落在地。 第53章 瓷碗跌落在兔绒毯子上,将原本雪白的绒毛打得黑乎乎,湿漉漉的,瓷碗的碗沿着地,滴溜溜的转了两圈。 心口的痛意更甚,孤启闷哼着缓缓蜷起了身子。 他方才不是这个意思的,今日见着她前来,他实在是高兴的不知说些什么好了。 “郁云霁……”滚烫的泪滴顺着眼角滑落,他低低唤着。 含玉闻声赶来,见着他这副模样当即惊道:“殿下!” 孤启眼前眼眸酸胀的不成样子,任由含玉将他冰凉指尖的药渍擦净:“殿下如此不爱惜身子,女君殿下若是得知,又该生气了。” 喉头异常的干哑,孤启干干的吞咽了一下,阖上眼眸没有辩驳。 终是于心不忍,含玉叹道:“殿下莫要再伤怀,女君殿下这些时日也是宵衣旰食,不曾睡过整觉,顾及不到这边也是有的……” “她……”孤启望着小臂上微微渗血的白绸,咽下了后面的话。 所以她不是生他的气,是去忙政务了吗? “这些时日二位云公子来往频繁,听说宫中的溪太师也对女君殿下另眼相待。”含玉将沾染血迹的帕子放进一旁的水盆中搓洗着,提及此事,他语气中不自觉的带了敬仰。 口中涌上一阵血腥气,孤启才发觉,唇肉不知何时被咬破了。 他是男子,知晓男子怎样才算心悦女子。 宫中森严,云家在京中势大,这些消息若是不曾受到阻拦,能在京中广为流传,便不是空穴来风。 她这样的女子,儿郎不会不动心的。 可如今人人都对她有意,孤启心头按捺不住的颤动着。 她的选择太多了,郁云霁是那般好的人,又怎会属于他一人。 他如此低贱,根本就配不上郁云霁的,却在她对他千万般好之时,次次踩在她的底线之上,终是让她对自己生了厌。 这一切都是他自作自受,可是,偏偏他对郁云霁生了妄念。 “便是小厨房送去的参汤,女君殿下都不曾顾得上喝……诶,殿下!”含玉正说着,见他挣扎着爬起,不顾腕子上晕出的血迹,踩上了榻边的木屐。 “殿下,您又要去哪!”含玉疾步追出来。 第27章 孤启没有回头。 他知晓, 做错了事,是要讨别人的原谅的,既然不能为郁云霁分担, 他总要做些什么才好。 如今已是下午,小厨房不再烟气弥漫,他看着灶台上的一柄快刀,颤着手覆了上去。 郁云霁已然被一沓沓奏折摧残的焦头烂额。 方才她将思绪捋清, 竟发觉被她忽视的一点。 既然飞龙使的位置是不必要的,为何母皇还要将这一位置复原,并且让从青州来的郭愚娇坐在这等位子上。 但细想来,却又不似先前所说那般。 郭愚娇此人恶贯满盈, 依着女皇的性子怎会用这等人,她不会不知晓郭愚娇的底细的。 可在知晓郭愚娇底细的情况下,将宫苦累之职赐予她,既是卖给了吏部面子,又是将此人看管在宫中, 不至于她祸乱京中百姓。 女皇能动这样的心思, 证明郭愚娇此人便是有用的。 “殿下,郭愚娇此人贪婪狡诈,又傲慢自大,若是殿下私下相见,才是抬举她了, 不若属下将她绑来。”弱水看着她道。 郁云霁含笑摇了摇头:“小人才这般,我们光明正大相邀, 让众人看着, 这是菡王府的待客之道。” 既能了解郭愚娇,又能借洗白菡王凶狠的名声。 何乐而不为。 “可是, 殿下先前都是这般作为啊……”弱水小声的嘀咕着。 奈何郁云霁耳力惊人,还是听了个正着。 她轻咳一声,指着奏折上的墨字:“我认为,郭愚娇能从青州安然出来,是川安王准许的。” 她不肯同郁云霁商谈政事,郁云霁便将她同自己关在一处,弱水这才肯表达自己的见解。 弱水思索道:“属下认为,郭愚娇同逆党有关联。” “我正是如此猜想,”郁云霁沉吟道,“郭愚娇是青州的地头蛇,但青州如今有川安王,在文人大儒劝说不来之时,她理应去找郭愚娇,这人唯利是图,定然会协助她管理青州,以至于青州如今都不曾传出风声。” “一山不容二虎,郭愚娇顶多算只猴子,”弱水道,“所以在利用完郭愚娇之后,为了让她仍是有用之人,川安王便将其派遣至京城,让她寻个差事,将来好通风报信。” 郁云霁颔首。 弱水的想法同她不谋而合,川安王一党能猖獗至此,也有母皇的纵容。 可她不明白,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母皇为何能纵容她至此。 门外三千道:“殿下,溪太师的信。” 脑海中绘制的千里江山图顿时打碎,拼成了溪洄那张清俊淡漠的面容。 郁云霁微怔,随后道:“快快进来。” 今日一事,她原本是没有任何想法的,可溪洄是男子,此事事关男子的名节,不知他是否受到了宫中流言的影响。 郁云霁接过光滑的信封,兴许是心理作用,信封上好似也带了淡淡的沉香气,饶是从皇宫骑马至王府,这股香气也不曾被路上的尘土湮灭,怡然独立。 第54章 信纸上的瘦金体同它的主人一般,像是带着溪洄独特的个性和别具一格的风格,傲然立于人面前。 “溪太师可曾还说些什么?”郁云霁轻轻蹙眉。 “不曾,太师大人身边的人只将信纸递与属下。”三千道。 她捏着信纸,有些不明白溪洄的意思。 今晨他方失足跌到她的怀中,宫中便起了流言,倒也是什么版本都有,归根结底,都是说两人之间有私情。 她知晓流言的传播,其中定有女皇的手笔。 可溪洄今晨分明拒绝了女皇的话。 她与溪洄都无心此事,身为儿郎,他此刻是该避嫌的,信上非但没有避嫌的意思,甚至还邀她入月溪阁一叙。 “他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郁云霁轻声道。 “殿下,王夫来了。”三千复又道。 郁云霁眉头微扬,随后看向窗边,暮霭降临,如今已是未时,天色渐晚,孤启不好好养伤怎么跑来这里。 想到他满身的伤痕,郁云霁不禁有些头疼:“让他进来吧。” 弱水三千对视一眼,应了声是,便一起退下了。 她捧着一本折子,心中惦记着郭愚娇身份一事,便又看了进去。 身旁迎来荼蘼香,混合着淡淡的血腥气,郁云霁下意识侧身回头看,便对上孤启那双莹亮的眼眸。 “殿下。”他率先出声。 她再三被孤启呛声,如今国事当先,郁云霁本没有心思解决这些事。 没成想他找到这里来。 孤启将小盅放置在桌案上,垂首道:“这是引之为殿下做的羹汤,殿下忙于朝政之事,也应照看身子。” 这幅作态放在孤启身上,不知怎的,郁云霁觉得有些别扭。 这还是孤启吗? 她看着眼前人,他垂着长睫,低眉顺眼。 “你有事相求?”郁云霁缓声道。 随后,她便见孤启咬着下唇,那唇上还有一滴血珠,不知被他咬了多少次。 孤启微微偏头道:“我有话同你说。” 他虽什么都没说,郁云霁却认定了此事。 “今日你来的正好,我也有话同你说,”郁云霁看着他,颇有几分无奈,“不要再欺负依弱了,他又没做错什么,怎么克扣他的糕点,他可是把糕点看得比命还重啊。” 孤启长睫颤了颤,袖中的手缓缓成拳。 他许久不曾下厨,寻常世家大族的郎君是不会为妻主洗手作羹汤的,他今日下厨本就不曾期望能得到她的评价,却不曾想,她第一句话会是为了依弱。 是了,到底依弱才是正儿八经的菡王夫侍,他自始至终都是个外人。 “……是。”孤启忍着鼻头的酸意道。 郁云霁眉头微扬,总觉得今日这一桩桩一件件事有些不对,却不知问题出在了哪里。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她合上手中的奏折,看着他问。 他今日本来是想道歉的。 他想为着这些时日做过的错事求取原谅,可显然,他做下的错事实在是太多了。 有些事做了就是做了,想来郁云霁今日也会因着依弱的事,对他好感骤降。 道歉有什么用呢,即便郁云霁胸襟宽广,可大小错事足以让他在她面前抬不起头。 他不曾做过一件令她开心的事。 郁云霁不喜欢他,也不会有人喜欢这样的他,他只会给她惹好多麻烦。 孤启心口传来绞痛,他倒吸一口凉气,颤着呼出,道:“没有了,还望殿下保重身体,这盅……” 郁云霁并非看不出他欲言又止,直言道:“有什么需要你说便是。” 这句话像是给了他莫大的鼓励,孤启抬眸望着她:“……引之想要殿下的香帕。” “香帕?”郁云霁不解,好端端的,他要这个做什么,但她无暇顾及这些,只问道,“我一时不知晓你说的哪一方。” 孤启艰涩的开口:“就要,殿下身上这一方。” 郁云霁顺着他的目光朝腰间摸去,便摸到一方绣工精细的绢帕,正是云梦泽今日还来的那张帕子。 她没有探究别人秘密的兴趣,孤启不说,她便没再多问,一张帕子也没有什么,她将帕子从腰间取下,递给他道:“喏。” 郁云霁不曾注意到他微颤的指尖,只顺势看向手旁的炖盅。 孤启带着炖盅进来之时,屋内便被药材的清香充斥着。 这股清香不似小厨房带来的参汤,小厨房的味道浓重,而孤启手中这份却调和的刚刚好。 她拿起手旁的小炖盅,却被烫得猛然松手,汤盅顿时摔碎在地。 药汤四溅,将两人的衣摆浸湿,红枣参汤的味道在书房蔓延开来。 郁云霁不知晓这么烫的炖盅,他是如何捧过来的,竟是不曾垫些东西隔绝滚烫。 眼前的人长睫濡湿,他仍低垂着头,郁云霁开口道:“我不知晓炖盅这么烫,你的手可曾有事?” 孤启摇了摇头,哑声道:“引之不打扰殿下了。” 虽奇怪于他会无事,但见他这副模样,郁云霁以为方才那句话又触及到了他的伤心事,便只应允:“我让三千将烫伤膏为你送去,下次……” 第55章 她原想说下次莫要这般不小心,可想到两人如今模糊不清的关系,便将后面的话收了回去。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不要说了为好。 眼前的人虽是拿到了帕子,面上却仍是有些落寞:“殿下保重身子。” 郁云霁不明白他,却没有心思再细想,捧着奏折逐字逐句看了起来。 掌心的灼烧感仍在。 孤启捧着那张帕子,立在背光无人的廊庑下,细细看着手中那张帕子。 他眸中是情绪翻涌,一颗心像是被狠狠的攥紧,再缓缓松开,令他呼吸不得,这中间的痛楚令人难耐,他只眼神炙热的看着手中的帕子。 在这方帕子还带着她身上的淡香,孤启如获至宝般,将帕子虚虚拢在手心。 这是他一人的,绝不能让旁人瞧见,哪怕只有一眼也不可以。 孤启朝着半月堂小跑去。他如今身子还虚弱,整个人有些软绵绵的,没跑多远便跌倒在地,小腿的无力感将他席卷,但掌心中的帕子被他牢牢抓着,不曾沾染半分湿润的尘泥。 一颗心像是被酸甜的蜜糖浸泡,每一个角落都蘸满了可口的糖浆,怪异的感觉在脑海中叫嚣。 心头酸胀的感觉无以复加,被蜜糖浸泡已久的心又丰满了起来,而其中是酸甜只有他自己的得知。 他要藏起来。 一旦产生或者这个想法,便如同洪水般一发不可收拾,孤启没有顾上将下摆的尘泥拍净,捧着手中散发淡香的宝物,直奔半月堂。 “殿下,您这是……”含玉惊讶的看着跌跌撞撞跑回来的孤启。 方才他一溜烟没了人影,含玉方赶到小厨房,便又被他赶了回来。 此刻已过半个时辰,他便带着一身的脏污从书房回来。 含玉不知晓发生了何事,却听他道:“不许任何人进来。” 他顿了顿,补充道:“……除了殿下。” 随后,半月堂的门便被他死死的闭上。 四周的安静令他精神稍稍放松,孤启捧着手中的帕子,他急促的呼吸了两口冷气,随后埋头,深深的嗅着上面残留的淡香。 他像是要将这方帕子揉进自己的骨血一般,紧紧的贴着胸膛,拥紧了自己。 “郁云霁。”他轻声呢喃着。 像是害怕惊醒一场美梦,孤启缓缓阖上了眸子,被这一缕淡香包裹着。 他太卑贱了,如今竟还做出这等不知羞耻之事。 可他想偷偷的,将妄念藏于心底,只要能日日看见郁云霁就好。 孤启反复咀嚼着她的名字,像是孩童得到了美味的饴糖,他将这三个字在舌尖流连了千百次。 鼻头微微酸涩起来,只不过这次的酸涩不是因为难过,而是因为被淡香包裹着幸福到极点。 不知过了多久,孤启拢着帕子的手收紧了些,随后将外层的薄衫褪下,将帕子叠的方方正正,随后,他将交襟暗红色长袍松开些,那一方带着她的味道的帕子,被珍重的放在了他的胸口处。 “殿下……”他捂着心口的位置,发出低低的喟叹。 —— 弱水为她整理好了披肩,郁云霁这才准备启程。 方才孤启前来耽误了片刻,好在时间尚早,不曾误了溪洄要相谈的时辰。 虽不知溪洄要同她说些什么,但郁云霁觉得,定然是一件极为重要之事。 溪洄向来沉稳,不会因为一件小事将她唤去月溪阁,是以,郁云霁猜想是飞龙使那边有了进展,这才匆忙披上一件月白披风,朝着马车走去。 三千急急的跟在她身后,今日繁忙,她还不曾听她说完。 三千道:“今日恭王殿下那边也传来了消息,说是晚宴之事仍没有眉目,还请殿下安心,容她查上些时日。” “恭王府到底是皇姐的地方,一日过去,若是想查出心怀不轨之人,如何能至今毫无进展,”郁云霁自顾自将脖颈处的系带系好,“她口中的时日,怕是多日了。” 恭王府一事,如今京中已有所耳闻。 此事涉及到整个恭王府的名声与孤启的名节,她是定要将幕后之人揪出来,以正视听的。 “我们派去恭王府的人倒是查出来些东西。”三千低声道,“我们的人收买了一个小侍,他只说,是一个时常来府中的白衣公子。” 郁云霁微微抬眸:“白衣公子?” “正是,属下排查过,那日的公子宴席上不曾见,倒是王夫的幼弟,曾与恭王府来往密切。”三千如是道,“这些是属下的猜想,还望殿下莫要怪罪。” “恭王府加些我们的人手,就说是我派人来协助皇姐调查此事,定要将其查个水落石出,为王夫证明。”她吩咐。 三千应声,郁云霁微微顿住步子,立于车舆前侧眸看着她:“对了,王夫这些年在孤家究竟是怎样的境况,你去将此事查清楚,包括他当年对于恭王殿下的事,事无巨细的汇报上来。” “是。”她领命。 弱水为她掀开车舆的帘子,郁云霁靠坐在其上,遥遥的望了菡王府正厅一眼。 她虽是局外人,却对孤启了解的不够。 第56章 她想知晓,孤启究竟是经历过什么,一个怎样的家庭,才能培养出一个自毁倾向如此严重之人,竟是敏感到如此地步,暗中将自己伤成那副样子。 想起孤启小臂上缠着的报酬,郁云霁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滋味。 孤启是可怜的,可她却不知该如何将他从泥沼中拉出来,不仅是他,幽朝还有千千万万的“反派”,风流但善良赤诚的周子惊,还有云竹曳…… 她缓缓转着那枚白玉戒。 她不会看着她亲近之人被为难,倘若受了委屈,定要悉数讨回来。 而不论身份,做了坏事,总要得到应有的惩罚的。 “弱水,将京中适婚女娘的名单整理一份与我,只要风评好的女娘,人品贵重是首要的,家室其次。”郁云霁出言道。 马车辘辘的声响在耳畔响起,指节上温润的玉戒折射出柔和的光泽。 即便他先前受过再多的伤害,日子也要继续过下去的,孤启总该朝前看。 可话说的再多,都不如他真真切切的做出一些改变。 郁云霁心思已定。 她不能再任由孤启这样下去了,两人之间也不该这样下去,她该着手为他寻个妻主安定下来了,只待适婚女娘的名单传来,她便着手操办此事,为孤启寻个好妻主,不至于像书中那般凄凄惨惨。 他总不能在菡王府寻求庇佑一生。 “殿下,我们到了。” * 郁云霁踏着步梯下车舆,便见不远处一袭白衣立于红墙之下。 白衣清冷,被夕阳映出淡淡的金,在红墙衬的更是不染凡尘,他定定立着,沉寂的眼眸穿透尘世间一切,遥遥的望了来。 “太师怎么在此,”郁云霁步子快了些,轻轻蹙眉看他,“我不曾爽约,只是府上有些事,这才耽误……” “殿下不必向我解释的,”溪洄微微颔首,他似乎知晓她在想些什么,“我也不曾等候多时,只是恰巧路过。” 被仙人窥透了内心,郁云霁轻笑:“那便好,若是我知晓太师因着急事在此等候多时,我心有不安。” 芜之立于溪洄身后,小幅度活动了活动因着站立许久而酸痛的小腿,没有反驳太师大人的话。 “我知晓太师有急事,忙完便赶来了,是否是太师得知了飞龙使那边的消息?”郁云霁同他并肩往月溪阁去。 “殿下聪慧,怎知我心中所想?”溪洄淡然如水的眸子看向她。 郁云霁本欲将所想之事告知于他,可在对上那双眼眸时,脑海中组织的语言好似一瞬间悉数清空了。 若说孤启是攻击型的妩媚,溪洄便是傲然于世的淡然。 他从不曾慌乱,好似世间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那双沉寂的眸子带着他的威压,仅几息便能将人看透,读取人心之所想。 那一瞬,郁云霁觉得好似自己压在心底的秘密也被他窥透,异世的灵魂对上了谪仙的审视。 “郁宓才学疏浅,怎敢同太师相提并论,是太师抬举。”郁云霁看着那双眼眸,笑道。 溪洄微微摇头:“殿下未免太过谦逊。” “过谦则近伪。” 他面色淡然道。 郁云霁哑然,轻咳一声道:“……兴许是我与太师志趣相投,又对政事见解颇为一致,故而猜中了太师的想法。” 溪洄轻不可察地勾了勾唇:“殿下当真如此想?” 郁云霁不明所以,颔首道:“难道不是吗?” 他没再应声,远远看着天边渐起的一只纸鸢。 兴许是宫中哪位年纪尚小的侍人放起,那只纸鸢还算精美,可见小侍手巧,却孤鸢高飞,在一众郁郁葱葱之上随风飘摇,瞧着有些凄凉。 他蓦地想起了自己。 他又何尝不是这只纸鸢,半生孤独的被束缚在宫中,亦不曾有交心好友。 溪洄看得出神,郁云霁察觉到他走神,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殿下,”溪洄出声,“你说,孤鸢高飞,是好是坏?” 他眸中不曾有半分憧憬,到底是无欲无求的仙人,此刻仿佛只是随口一提。 “如何论好坏?”郁云霁眉头微扬。 溪洄答:“孤鸢高飞,飞的虽高,却形单影只,俯瞰人间欢声笑语,独立于高空之上,殿下以为如何?” 郁云霁沉吟须臾,开口道:“我倒是不这么认为,纸鸢本就该翱翔于天,每个东西都该有自己的价值,若是纸鸢因为独飞孤单,从而落下人间去享受所谓欢声笑语,便失去了它的价值。” 溪洄长睫低垂,不曾言语。 她复又道:“可为何一定要单飞,若是邀上三五好友,成群而放,便不会孤单了不是吗?” 溪洄转头看向她。 夕阳西下,郁云霁望着橙黄天边的那只纸鸢,她的侧颜依旧明媚,让人觉得,她同这荒唐的人间是不同的,与这虚伪的世间格格不入。 郁云霁不曾察觉他的动作,她像是想起什么一般,问他:“太师怎会突然提起纸鸢?蓦然伤怀,不像是太师的作风。” 第57章 “不曾伤怀,”溪洄顿了顿,“北元那边仍在试探,听闻她们派来了使者,约莫十多日便来了,飞龙使那边,我猜想是川安王的手笔。” 郁云霁的注意力很快被他的后半句所吸引,什么上不伤怀的事也暂且搁置。 她郑重其事的颔首:“我与太师果然是同道中人,此话本应我先告知于太师大人的,今日我翻阅资料,发觉其中的疏漏。” “郭愚娇在青州是个极大的目标,她若是想在川安王的管束下逃离青州,必然不会那般容易,除非有川安王的准许,”郁云霁鸦羽般长睫低垂,暗自思索着,“她应是得了川安王的示意,疏通关系讨得如此位置,可母皇为何要同意。” 溪洄收回眸光:“倘若陛下对此尽知呢?” 郁云霁抬眸看向他:“你是说……” “将计就计。”他道。 脑海中的乱线一瞬间悉数疏通,郁云霁兀自摩挲着指腹。 所以,女皇全然知晓,只是为着配合川安王的动作。 “溪洄有一事不明,”他缓缓开口,“殿下幼时同川安王关系极好,川安王曾在宫中看顾殿下,又是殿下名义上的皇姨母,殿下为何会唤她的封号,而非是姨母?” 有了孤启先前的前车之鉴,郁云霁正色道:“倘若她仅仅是川安王,我当唤她一句皇姨母,可如今她不行忠君之事,生了异心,便是逆贼,不该再如此称呼她。” 溪洄淡声道:“可见殿下心怀大义,并不会因为川安王的看顾而有所动摇。” 书中不曾提及原主幼时,郁云霁不太明白她同这位川安王曾有什么。 她自动跳转了这个话题,同他进了月溪阁。 芜之为两人沏好茶,清亮茶汤上浮起袅袅烟气,将两人身上的微寒驱散殆尽。 “川安王那边不曾有动作,不知她还要蛰伏多久,可总不能任由这一条毒蛇隐藏在暗处,”郁云霁看着茶汤中上上下下的飘忽不定的茶叶,缓声道,“溪太师如何看?” 她认真思索着,昏黄的落日霞光顺着窗棂洒在她的长睫上,一半面颊宛若塑金身的慈悲菩萨。 如何不算呢,至少她真心为民。 溪洄敛了思绪,应道:“殿下说的不错,只是想来陛下早有打算,溪洄不敢妄言。” 说罢,他起身朝着光源走去。 斜阳由花圃处照来,郁云霁身后是一片郁郁葱葱的矮丛,月溪阁内藏了这么一处小小花圃,清风拂来,便有不知名的小花传来淡香。 宛若世外桃源。 郁云霁捧着茶盏,随他一同面向那片青绿,感慨道:“我原以为宫中束缚又无趣,可如今才发觉,有趣的人,自然会将自己所在之地变得有趣,例如太师大人的世外桃源。” 蝶翼般的长睫轻颤。 他这么古板的人,也会被人说上一句有趣吗? “殿下谬赞。”溪洄神情微怔,随即微微压了压唇角,“想来,这便是殿下方才所言的价值,若是殿下喜欢,常来便是。” 单是站在此处便能使人心情愉悦,郁云霁不自觉的笑了起来:“好啊。” 两人谈及政事,不曾注意到何时墙角小憩的猫儿起了身,那猫儿躬着身子伸了个懒腰,看向郁云霁腰间被风吹得晃动的穗子,登时蓄势待发。 郁云霁正旁敲侧击川安王与原主的过往,腿间却被什么东西生生一扑。 白玉茶盏当时就脱了手,一盏清茶朝着身旁人洒下,惊得猫儿慌忙逃窜。 变故来得突然,郁云霁忙看他道:“可有烫伤?” 溪洄原本淡色的衣袍上沾了茶渍,在一片素雅的荼色上格外显眼。 春季的衣料比较薄,如今将滚烫的茶水洒下,想来是会有痛意的。 郁云霁下意识摸向腰间的香帕,将它递到溪洄的面前,方便他将身上带着温度的茶水擦拭。 溪洄看着眼前的帕子默了一瞬:“无妨。” “怎会无妨,你是男子,又贵为太师,若是烫伤,要先将太医宣来瞧瞧。”郁云霁看着他这般道。 溪洄久久的望着她,随后接过了那张帕子,却不曾俯身擦拭。 茶水洇湿长袍后,她明显看得出长袍后那双纤细的脚踝若隐若现,秉持着非礼勿视的原则,郁云霁只对上他的眼眸,道:“宣太医吧,太师大人。” 她语气温和,却不容置喙。 溪洄淡然的看着她,仿佛感受不到脚踝上的灼烧感:“殿下如何这般着急?” 清风吹拂着她鬓边的发,丝丝凉意涌来。 “我……”郁云霁微哽。 溪洄是女皇分配给她的专属太师,极为良师,又当益友,且本就是她失手将人烫伤,关切两句,也是理所应当。 溪洄平静的眼眸看着她,没有等她的后话:“多谢殿下关怀,溪洄当真无事,春日依旧寒凉,溪洄裹了锦布御寒。” “是吗,”听闻他当真无事,郁云霁松了一口气,“只是春日不曾冷到哪里去,太师大人何故如此?” 溪洄轻声道:“是幼时受寒导致,殿下忘了吗?” “什么?” “裹紧脚踝,是因为幼时惹得殿下动怒,罚我赤足在雪地中站上一整日,故而每到天转凉,脚踝便隐隐作痛。”他静静的阐述着这件事,仿佛他口中之人并非是他自己,而是旁人。 第58章 郁云霁看着他,一时间不知晓该说些什么了。 原主幼时,竟然还做过如此恶毒之事吗。 她不知晓溪洄为何如此波澜不惊,此事已算是他的童年创伤,还是原主一手造成的。 可问题是,如今她占据了原主的身子,原主幼时所做之时便悉数归结在了她的身上。 她不知晓该如何面对溪洄,既是这些事不是她所为。 溪洄依旧是那副淡然的样子,提及这些事,他也不曾有半分起伏,好似他并非这具身子的主任,而是一个旁观者。 “殿下不必对此介怀,溪洄没有什么的。”他率先善解人意的道。 “……但终归是我对不起太师,你,你不曾恨我吗?”郁云霁心虚有些复杂,眼下,她竟是不知该如何面对溪洄了。 “为何要怪你,”溪洄微微笑道,“此事并非你所为。” 他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在郁云霁心中激起一大片水花。 溪洄说,此事并非她所为。 可是,她占据了原主的身体,那原主当初所做之事,自然是归结在了他的身上,溪洄为何会说并非她所为之,他究竟知晓了什么。 思及书中溪洄的性子,沉稳果断,看似清冷不近人情,无心人间之事,实则手握重权,顷刻间便能要了旁人的性命。 他善占卜,通晓天命之事。 郁云霁蓦地想到了什么。 她看着眼前依旧面不改色之人,溪洄有成算,身为儿郎,能久居这个位子,必然是有些手段在身上的,书中的溪洄更是如此,只要是他想做之事,便没有不成的。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郁云霁看着他,几息道:“你要揭发我吗?” 只要溪洄敢说,女皇即便再疼爱她这个女儿,涉及到她的安危,女皇也会听信几分,届时一旦东窗事发,她便性命难保。 “为何要告发你?” 这一声宛若清泉叮咚,落入她耳中格外的动听。 郁云霁原本有些低落的心情瞬间消失殆尽,她做这些只为明哲保身,也不曾想会有人理解她的行为,只是听溪洄这般说,她诧异的抬起眼眸看着眼前人。 郁云霁一时间说不上来心中到底适是何感觉,她看着溪洄,终是抿了抿唇。 “母皇先前所提及,北元以太师来作为威胁,如今尚可筹谋,太师打算如何?”她道。 溪洄捏着手中的帕子,淡声道:“北元狼子野心,算定了陛下不舍将我交出去,我,唯有入道观。” 入道观看似是明哲保身,可实则便失了太师的尊荣,怎样都是不利于他的。 “难道就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吗,此事原就不是太师的错,为何偏偏要你来承担这样的损失?”郁云霁为他鸣不平,她实在是看不惯这等不公之事。 溪洄淡漠的眼眸看着她:“那殿下说,还有什么好的办法吗?” 郁云霁蹙眉思量多时。 倘若北元认定了要同幽朝开战,即便溪洄入了道观,立誓不再嫁人也是无法的。 她能想到唯一的办法,便是为溪洄寻个好妻主,亦或是上门赘妻,只有这样才能保全他太师的身份,以及不必要的威胁。 溪洄像是知晓她在想什么,他轻叹了口气:“我无心嫁人,陛下曾要为我选妻主,被我婉拒,我想,嫁人那般多的束缚,倒不如我在宫中自在。” 他这般说着,郁云霁灵光一现,拍手道:“我倒是有一计,不知当讲不当讲。” 溪洄掀起薄薄的眼睑:“殿下但说无妨。” 她道:“太师不愿嫁人,无非是不愿被姻缘所束缚,那倘若是形婚呢?” 怕溪洄不明白形婚的意思,郁云霁复又解释道:“就是为你寻得名义上的妻主,要位高权重,能够护得住你,且品行端正,不会生出非分之想,你依旧是幽朝太师,却不会再有人拿此事逼迫你。” 溪洄静默着,似乎是在考虑这句话的可行性。 “殿下说得容易,可这样的女子,天下罕见。”溪洄终还是缓缓摇头。 位高权重之人,如何会将他引入后宅,一直如此庇佑着他。 且她方才所说的品行端正,多少女子在外不过是做做样子,待回到府上便原形毕露。 这样的人少之又少,且此时雄县,不一定会有人应下此事。 郁云霁微微垂下了头,一时间有些为难:“那……” 这已经是她能想到最好的办法了。 恰此时,一个小小侍人探出了头:“不难啊,如何会难,芜之倒是觉得,方才菡王殿下所言的女子就是殿下自己啊。” 郁云霁与溪洄一同怔在了原地。 她侧身看向方才说话的侍人,小儿郎不过十几岁的模样,认真的建议着。 “抱歉,是我寻常不曾约束芜之。”溪洄道。 郁云霁摆手示意,芜之的话她也开始思考着:“无妨,我倒是觉得,如此也算可行,毕竟我是菡王,若是太师大人入了我府上的门,北元便说不得什么,我亦不会将太师束缚于一方小小后宅,只是如此皆是我的设想,究竟如何,还要看太师的意思。” 第59章 溪洄默默捧起一盏茶,对此缄口不言。 他垂着长睫,面上的神色依旧淡淡,宛若局外人一般。 郁云霁只当他不满方才的说法。 她顺势坐在一旁的坐墩上,屈指抵在下颌道:“其实你若是不愿……” “的确是可行。”溪洄的漆眸对上她,“还请殿下再容我想一想。” “大不了出兵,幽朝虽是稳定几十年,却不代表个个都是酒囊饭袋,还能让一介男子去和亲不成,女子龟缩不出,以男子一生换取一时的和平,那才真是叫人笑话。”郁云霁道。 心跳像是漏了一拍,溪洄重新抬眼,好似是要再认识眼前女子一遍。 被他这般看着,饶是郁云霁再迟钝,也有些不好意思。 她微微偏头,轻咳一声。她应是没有哪里说错的,溪洄为何一直看着她,难不成,太师大人又发现了什么不成吗? “……多谢殿下好意,”他顿了顿,轻声道,“我会为殿下保守秘密的。” —— 所以从始至终,她一直觉得自己遮掩的很好,实则早已被人看穿,先是孤启,后是溪洄,他们到底是怎么发现的。 那女皇呢,身为原主最亲近的人,她又是否看出了端倪? 郁云霁心中装着事,便道:“弱水,将车停下吧,我想走回去。” 她估算着如今时间差不多了,离王府的距离不算远,此刻下来也正好散心。 入了夜,夜风暖暖的吹拂着她的面颊,郁云霁心中装了事,不曾注意到有人立在那处许久,幽朝夜晚街上会燃灯,直到近些了,对面人灯笼的成黄微光才将她的心绪唤回。 “殿下。” 她方一抬头,便对上男子温和似水的面孔——不是云梦泽又是谁。 云梦泽此刻眸中带着笑意,朝她行礼道:“如今入了夜,殿下还要操劳国之政事,斯玉虽为儿郎,定也会鼎力相助。” 说着,他将一盒精致的糕递交给弱水。 云梦泽含笑道:“斯玉的心意,还望殿下笑纳。这是斯玉听闻殿下今日要适婚女娘的名单,特令府上侍人打探,这本册子是斯玉亲自整理出来的,希望能为殿下分担。” 郁云霁原打算寒暄两句,听闻他亲自整理成册,心头似乎莫名轻快了些。 要知晓,孤启的婚事是当务之急。 若是为孤启寻得妻主,便可借此机会帮溪洄渡过难关,可谓是一举两得。 她唇角勾起一丝笑意:“云公子有心了,可如何能这般劳烦你,云府为世家,又是家大业大,怎能抽出时间为我做这些。” 郁云霁自然知晓云梦泽一人手下管理着不少铺子,寻常的账目便能将人看得眼花缭乱,更何况还有这些杂事需要打理。 云梦泽捏着手中的竹影灯,大方又得体。 君子如竹。 那一瞬,郁云霁好似明白了,为何古代男子热衷于老婆孩子。 这个国度的男子们太过贤淑,她只是对云梦泽施以援手,这人便帮了她这么大的忙。 他当真是良善的好儿郎。 手中的花名册有一定的厚度,郁云霁心中有了底,对上他温和的眼眸。 这般说来,她便可以将孤启嫁人之事提上日程。 “殿下,您还不曾用膳。”弱水在一旁出言提醒。 云梦泽微微一怔,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似乎还有些不舍,只是这一点微不足道的情绪被他很快的遮掩了下去。 “斯玉不打扰殿下了,还望殿下珍重。” 灯下,淡青长衫目送她离去。 王府门口,孤启白着一张脸倚在门旁,他的指尖已然冒出了血迹,将门框抠出了细细的白痕,那双凤眸此刻死死盯着那一抹淡青色的身影,正是一身戾气。 他痛,这兴许是老天给他的惩罚,一切都是他自作自受。 先是云梦泽,后又是溪洄,眼下京都城中还有一群儿郎惦记着他的妻主。 可这分明是他的妻主! 想到自己几日前,亲手将她推出万丈远,孤启几乎要喘不上气了。 不,不可以这样的。 他一定会乖乖听话,不会再让郁云霁厌恶他,只要她想,让他做什么都可以的,只要她别不要他,再多看他一眼。 第28章 郁云霁捧着那本小册子, 持笔在上面圈出了几个名字。 书房门被敲响,方才弱水去为她传膳了,她下意识的认为门外是小厨房那边的人。 得了她的应允, 门被人推开,她不曾听闻什么脚步声,便闻到一股饭香,这才抬眼朝那人看去。 孤启今日换了一袭玄底赤色的交襟长袍, 他的鬓角依旧是几枚金色发扣,在烛光下不在那般夺目,而是散发着淡淡的光泽,是他整个人都柔婉了许多。 桌案上被他摆满了菜, 单是瞧着便让人胃口大开。 郁云霁放下了手中的册子,问:“你怎么来了?” 她轻飘飘的一句话,落在孤启的耳中却变了味道。 郁云霁如今,竟是连见都不愿意见他了。 她果然是对他厌恶到了极点,否则她这般温和的人, 如何会这样说他, 是他一直以来太过伤人,可他知错了,他只想让郁云霁多看他一眼,哪怕一眼。 第60章 孤启咬紧了下唇,将眸中的泪意憋了回去, 生怕被她看出端倪。 他款步到郁云霁的身边,试探性的, 缓缓将手覆在了她的肩上。 郁云霁只想着他是有事相求, 故而亲自来端了菜品,她方要开口让他回去休息, 却错不及防的被一只手搭在肩上,她下意识的当即微微错身。 “你做什么?” 手从她的肩上划落,孤启缓缓收紧逐渐失去温度的手,轻声道:“殿下劳累了一整日,引之想,为殿下舒缓一下筋骨。” 眼前之人是全文最大的反派,此刻却带着几分小心与讨好,立于她身侧要为她捏肩。 郁云霁的汗毛倏忽倒立起来。 她哪敢劳烦这尊大佛,他不喊打喊杀就不错了,捏肩?还是算了吧。 “不必了,我身子骨健壮,今日不算什么的。”她面上挂着礼貌的笑,急于同孤启拉开距离。 孤启眼中的落寞她看得一清二楚,郁云霁来不及再想些什么,顺势坐在了坐墩之上。 在她起身的一刹那,孤启却不经意的瞟见了桌案上摊开的名单,他不知晓那是什么名单,只是眼前的名单给他一种不好的预感,名单上的字迹工整有力,俨然是男子的字迹。 孤启心顿时凉了半截,口中逐渐涌上血腥气,但他不曾退下,他看着眼前的郁云霁,随后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上前为她布菜。 郁云霁身子僵直。 不怪她,她并没有嫌弃孤启的意思,只不过这人实在是让她心中发毛。 一个从来不曾正常过的人,如今突然这般殷勤,也不在她面前一哭二闹三上吊了,饶是她这般稳定的人,如今也不敢如何,只盼着孤启能早些出去,让她好好的吃顿饭。 “……我吃饭不喜欢别人伺候。”郁云霁斟酌道。 他夹菜的手微微一顿,随即置若罔闻的为她布菜。 他在郁云霁心中是别人,也是,他只是郁云霁名义上的王夫,倘若将来郁云霁有了心意的男子,随时能将他休弃。 想到这个结果,孤启心口闷闷的痛。 这对他来说实在太过残忍,他如何看着自己心爱的女子娶夫,同旁人生女育儿。 他想将郁云霁据为己有,不论是身还是心。 “这些都是我亲手做的,殿下尝尝可还喜欢。”孤启轻声道。 照理说,寻常世家大族的公子是不学厨艺的,府上多有侍人伺候着,如何轮得到郎君们下厨,孤启这样的倒是少见。 郁云霁不免想起了他的儿时,她实在是好奇,孤启怎么会突然转变了态度,他对于郁枝鸢到底又是一份怎样的情感,怎么这些天说割舍就割舍了。 这么想着,她顺口问了出来:“孤启,我还是不明白,你究竟是如何喜欢上皇姐的?” 孤启握着银箸的手紧了紧,颤着长睫遮住眼眸中的神情。 她原来是在介意此事吗? 是了,他作为郁云霁名义上的王夫,心中却惦念着旁的女子,换做任何一个女子,都会讨厌他的。 孤启掐紧了掌心,他深吸了一口气,没有敢看她的眼睛。 她既然是精怪,是野鬼,自然会有旁的法术,例如看穿他,将他剖析的透彻,将他心中那些见不得人的想法一概撕扯出,然后狠狠嘲笑他,再将他丢弃。 “我……”他嗫嚅着。 郁云霁轻轻蹙了蹙眉头,她轻微的动作被一旁的小镜反射在孤启眼中,他的心顿时揪了起来。 此时的他亦是惊弓之鸟,强弩之末,再也承受不住什么。 瞧见郁云霁皱眉,孤启最后一点心理防线也被击溃,已然呈摧枯拉朽之势。 “不是这样的,”孤启眼泪扑簌簌的掉落,他哽咽道,“他们都欺负我,父亲虽为正君,却也护不住我,我们虽为正室嫡系,却还不如庶弟过得好,她们,她们都看不起我,只有恭王殿下……” 他像是回到了那一年寒冬。 鹅毛大雪纷纷扬扬,他缩在父亲的怀中,天真的问他,为何母亲多月不曾来她们的院子了,就连见到他,也是从来没有过笑颜。 父亲温柔的抚着他的发,将最厚的被子裹在他的身上,免得他受凉。 奈何锦衾已然不如新棉花与新被暖和,饶是他过得严严实实,也依旧打着寒战。 那日母亲在府上设宴,唯独他与父亲不许出门。 他不明白,为何庶弟都可以抛头露面,吃着大鱼大肉,同小爹与母亲欢声笑语,而他与父亲缩在小小的被子里互相依偎。 那日他冷的实在受不了了,父亲咬了咬牙,将手腕上的镯子褪了下来,递给了在一旁把手的侍卫,这才得以出去。 他起初不知晓发生了什么,他只知道很冷,父亲出去许久也不曾回来,外面是众宾客欢声笑语,或是赞美又或是什么,外面的香气丝丝缕缕的涌进了他的鼻腔。 又冷又饿,孤启害怕的裹紧了被子,立在窗棂处张望了许久。 后来,他钻了一方狗洞,逃了出去。 院落年久失修,但并非孤府如此,仅仅是他父君的院落这般罢。 第61章 他溜进了小厨房,那里还有一盘凉透的肘花,他小心翼翼的捏起一片放进口中,虽是冻透了,带着冰碴儿,但依旧好吃得他眯起眼眸。 偏此时他的行为被厨娘发觉。 厨娘大声叫喊着,将府中的下人喊了来,只说府上遭了贼。 后院的动静太大,惊动了母亲与前院的宾客,他缩在厨房一角,看着眼前越来越多的人,他看到人们对他指指点点,没人知道他当时有多么的无助。 母亲当着众人狠狠地掴了他一掌,随后发话,说他冲撞了宾客,身为嫡公子却做出如此行径之事,有失家族颜面,罚他跪三日的祠堂。 那时他想,兴许是他害的母亲丢了脸,母亲才不喜他的。 可无人喜他,从小到大除了父亲,不曾有人站在他的身旁过。 就在他被一众侍卫拎着向祠堂走去之事,他听到一声稚嫩却威严的童声,喝止了这场危机。 “为何要罚他,他是嫡公子,为何不曾见他出席,难道在尚书府中,嫡公子食荤腥见世面也是大罪吗?” 她贵为恭王,无人敢说什么,大臣只说童言无忌,饶是母亲脸色再难看,也是满脸堆着笑,不敢同小小的恭王殿下呛声。 有恭王殿下做主,他被关进柴房的父亲才被放了出来。 那日起,孤尚书府宠侍灭夫的言论才流传出,也是从那日起,他在府上愈发的谨小慎微,母亲也愈发厌弃他与父亲。 可这些都没有关系的,至少,恭王殿下站在了他的身边。 郁云霁静默了许久。 她亦是不知晓该如何评判孤启,又或是说,不知该如何安慰他。 但她总觉得,孤启对于郁枝鸢的感情是算不得爱慕。 她设身处地的想,若是她作为幼年的孤启,在被日渐磋磨的情况下,学会了竖起一身利刺自保,而父亲的死亡使他更加看不到希望,所以他自毁倾向极强,同时格外的向往死亡。 那郁枝鸢,就是他昏暗日子的一束光。 她的身份能够保住他,让他免受磋磨,旁人也会有所忌惮。 倘若不是郁枝鸢,他是撑不到今日的。 “孤启。” 郁云霁微微俯身,对上他泪水涟涟的脸。 她看见孤启面上惊讶与错愕交织了一瞬,随即化为更甚的委屈。 那一瞬,郁云霁觉得自己对他的误会有些深。 她知晓孤启的日子不好过,才成长为这样的疯批反派,却不曾想他小时候是这般的小可怜。 但她一时间不知从何安慰起,看着孤启那张被泪水淹没的美人面,她缓缓呼出了一口气。 “你的生活很沉重复杂,引之,但你的光芒无法掩盖,你真挚动人,你自我,你真的与众不同。”她认真的道。 郁云霁像是在点评一件珍贵的艺术品,认认真真的端详着他。 孤启缓了许久,哑声道:“殿下,我没有错,对不对?” 这句话他积攒在心中多年,他一直想问,问母亲,问恭王,问所有人。 可没有人站在他的身边。 他多么期盼能从郁云霁口中听到,听到她说他没错,多年以来他被人厌恶不是他的错。 郁云霁平静的看着那双凤眸,温言安抚着:“我虽然不知晓这么些年发生了多少事,对你造成了这样的伤害,但是你一定要明白,旁人为难你,便是嫉妒你,如何能是你的错。 人不遭妒是庸才,这恰恰证明你是极好的儿郎,所以,我不希望看到这么好的儿郎成日自怨自艾,旁人越是看不起你,越是诋毁你,让你蒙尘,你才越要活出自己,以此来狠狠地打她们的脸。” “我没有经历这些,便不会劝你放下,但旁人的嫉妒与为难你记在心中,却不能时时刻刻回想,回想起来伤身伤心,便是在惩罚自己。” “你越是消沉,才越是如了她们的意,既然不是你的错,为何要这般不爱惜身子,如此惩罚自己,给别人嘲笑的机会呢。” 她漆眸一点,干净澄澈,看着他道:“不要跟别人一起欺负自己,好吗,引之。” 心头像是被蜜糖填满,撑得他酸胀的挤出了泪。 郁云霁说他没有错。 她说不要跟旁人一起欺负自己。 孤启张了张口,却发觉喉头干哑堵塞的不像话:“……好。” 郁云霁犹豫了一瞬,还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宛若周子惊待她那般。 “好了,不哭了,”她看着眼前人,语气轻松道,“吾日三省吾身,吾没错。” 一颗饱满的种子在心底埋下,因着一句话,在心底肆意生根发芽。 彼时,恭王府。 郁枝鸢看着眼前垂手而立的两个女子,沉声道:“我竟不知自己养了两个饭桶。” “殿下,此事实在是……”一女子为难道,“菡王那边派来了不少人,饶是我们一拖再拖,也阻拦不下,此事怕迟早要暴露啊。” “荒谬!”郁枝鸢呵斥道,随即她缓下一口气,看着两人道,“此事是孤善睐一人为之,但此人心性狡诈,是个狠辣的儿郎,若是暴露他,就连本殿也会沾上污泥。” 如此不成,她韬光养晦多年,怎能让一个小小儿郎毁了大计。 第62章 “殿下,属下倒是有个主意。” 女子上前一步,严肃阴冷的面上带着狠意:“既然菡王夫同孤家二公子早有冤仇,不若将此事宣扬出来,届时祸水东引,涉及王夫,菡王便无心再纠缠与您了。” “不可暴露孤善睐,他同他的疯哥哥一样,也是个拿不准的。”郁枝鸢冷声道,她不会拿着自己的名声打赌的。 “并非如此啊殿下,您想,”那女子一笑,“两人既早有矛盾,何不将此事嫁祸给府上小侍,如此,既能将孤二公子解救出来,又能将兄弟不和之事暴.露,孤姝承那老家伙不识好歹,至今犹豫不肯给殿下个准信,此时正好借此提点提点她。” “如此。”郁枝鸢脸上的冷色褪去一些,“尚可。” 幽朝男子出嫁后,半月是要回门的,如今半月之期将至,依着郁云霁对孤启的宠爱,定然是会带他去王夫撑腰的,她只需坐山观虎斗。 屏退了两个暗卫,郁枝鸢望着天边的明月。 孤善睐如今无所不用其极,她早就知晓同这样的人一处,便是同与虎谋皮无异,但好在她谨慎,孤善睐此人目前在她这里,还是掀不起什么风浪的。 这样的人,利用完就该一脚踹得远远的,如此才能做得干净。 但他的心思,她不是不明白。 孤善睐心气高,生父虽是尚书府的小侍,却能凭着本事诱哄妻主,让孤姝承一颗心全然扑在他们父子俩的身上,最终由庶子抬为嫡子。 有这样的父亲教养着,想来他也是一身本事,郁枝鸢不得不小心。 纷乱之际,她蓦地想到一人。 “去皇宫。” 溪洄披着荼色衣衫,将脖颈处的系带一丝不苟的系好。 今日郁云霁打翻的那盏茶落在衣袍,可茶渍是极难洗净的,那件衣衫如今被晾在了内室。 芜之还是不解:“既是脏了,太师为何不扔?” 溪洄没有回答他的话,只说:“让她进来吧。” 郁枝鸢深夜造访,想来只是为了那件事。 溪洄眸色沉沉,他只手拈起一枚黑玉棋子,在芜之注视下,只听一声脆响,棋子落在残局当中。 他心无旁骛的看着眼前的棋局,像是陷了进去,郁枝鸢没有出言打扰,朝他行了一礼,坐在了他的对面。 “深夜叨扰太师,还望太师莫怪。”郁枝鸢微笑道。 溪洄许久未言,她也不急不恼,就这么等着。 约莫一炷香的时辰,溪洄抬起眼眸看着她:“夜深了,我的棋也下完了,不知恭王殿下有何事。” 郁枝鸢没有理会他口中的“夜深”,只笑道:“我心中惦记着太师,如今急于此事,特来问问太师的想法。” 溪洄虚虚拢着一颗棋子,淡声道:“殿下,溪洄虽为宫中太师,却也是一介男子,恭王殿下高看,我一儿郎家,如何能为殿下提供什么,殿下这话,徒增笑耳。” 郁枝鸢显然不打算信他的话。 “我知太师洁身自好,从不同朝堂官员有什么联系,”郁枝鸢为他收起盘中的棋子,“我不用太师做什么,亦不需要太师的势力,但我终究是太师的学生,请老师看在我们师生一场的份上,答应学生。” 掌心的棋子纷纷落入棋奁当中,玉子相撞,发出哗啦啦的脆响儿。 “学生愚钝,恳请老师指点。”郁枝鸢起身朝着他行了一礼。 溪洄不为所动。 “殿下言重了,可我无心政事,只愿教书育人。” “太师当真如此绝情吗?”郁枝鸢笑意淡了些,这已然是她第三次来问了。 溪洄敛着眼眸,道:“皇位当归于有勇有谋,心怀天下之人,既殿下有心争取,何不将心思放在政事上,为何又几次三番来寻我?” “太师当知晓的,母亲意属皇妹,可皇妹的性子,太师也并非不知,她……”郁枝鸢皱了皱眉,“难当大任,非民之所向,我只是不愿看着百姓置身火海。” 溪洄抬眸看着她:“既如此,殿下更无需担忧,此位向来是,能者居之。” “太师。”郁枝鸢急急唤他。 “殿下见谅。”溪洄淡声吩咐身边的小侍,“芜之,夜深了,送殿下回府。” 他没有看郁枝鸢难看的脸色,复又照着棋谱,将棋子一一摆放好。 大殿寂静,灯影如豆,他看着眼前跳跃的烛火怔了会神。 郁云霁难当大任吗? 先前或许如此,倘若她还是她,今日他或许便会应下郁枝鸢所提及之事了。 可郁云霁不同寻常了,如今她的呼声亦是水涨船高,他莫名的信任她。 信她能当好这个皇帝。 —— 郁云霁不是个挑剔的人,但眼前这一桌饭菜的确惊艳了她。 “这当真是你做的?”她仍是有几分不可置信的,偏过头问一旁的孤启。 她自从来到这个朝代,还不曾如此偏爱一种食物,可孤启炖的汤清甜鲜美,小菜亦是对她的胃口,这一顿饭将她身上的疲劳通通赶跑,如今只想舒服的小憩。 果然,人一吃饱喝足就会惫懒。 “嗯,”他轻轻颔首,唇角噙着一丝笑意,“殿下若是喜欢,引之天天为殿下做。” 第63章 郁云霁摇了摇头:“你的手艺实在是好,不过日日下厨倒不必。”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孤启眼眸划过一丝失落。 所以殿下是在骗他,她是最良善的人,定然是为了不让他伤怀,才撒谎说这些东西合她胃口的,否则,既然殿下爱吃,为何不准他下厨。 孤启长睫遮掩住心事,他定要做出最好吃的饭菜,这样才能抓住殿下的心。 “王府里有厨子,如何能让你一个王夫下厨,我不挑的,若是日日下厨,恐也太过劳累了。”她这般道。 孤启眼眸中燃起希冀,他灼灼的看着眼前人:“殿下不是不喜欢?” 所以郁云霁不是因为不喜欢他的菜,而是怕累到他,顾忌着他的身份尊荣。 “什么?” 郁云霁不知晓他如何会突然冒出这话,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方才她分明说过,这菜是极好吃的,她很喜欢。 她有些跟不上孤启的脑回路,只好再次补充道:“嗯,菜很好吃的。” 孤启欢喜的眯起了眼眸。 他生了一双微挑的凤眸,如今含笑弯弯,像只狡黠的小狐狸。 郁云霁不合时宜的想起了那件事。 她细想了一番,孤启方才同她讲述了幼时的悲惨经历,既然如今确定了他对郁枝鸢无意,那么也就代表着,如今他不曾有心悦之人,她可以为他寻好妻主。 瞧着孤启整日寄人篱下的可怜模样,她心中也是说不上来的滋味。 他总是小心翼翼的讨好着,像是生怕她将他赶出去一般,可若是孤启成婚了,便不会如此卑微,也能有一方容身之地。 如今朝堂对她的看法,她已然不是那般在乎了。 看法这东西,终究是能改的,只要她力度够大,这东西将来也不影响她洗白。 既然将孤启嫁人,她再无后顾之忧,也能顺势帮溪洄一把,这样百利而无一害之事,何乐而不为? 只是婚姻大事,她还是要同孤启商量的。 看着眼前面上带笑,瞧着精神也好了许多的孤启,郁云霁整理了一下措辞:“这些时日在王府住着如何,可有不顺心的事?” “多谢殿下关心,引之一切都好。”他抿唇。 “嗯,”郁云霁颔首,将册子摆到他的面前,“这些是适婚女子的名单,你瞧瞧,有没有中意的?” 第29章 孤启的笑意彻底僵在了脸上。 那张昳美的美人面血色尽失, 心头像是被人狠狠的攥住,让他呼吸不上来。 分明是一句轻飘飘的话,可落在他的耳中, 却宛若千斤重,这一块巨石压在他的胸膛上,使得他如今张口呼吸着空气,也不得半分纾解。 郁云霁是认真的。 他从不曾见过郁云霁开玩笑, 她认真的时候,是极为好看的,譬如认真的为他敷药,认真的看着折子, 亦或是什么。 可唯独如今她这幅认真的模样,深深刺痛了他。 郁云霁要为他再寻一个妻主。 郁云霁不要他了。 他怔怔的看着郁云霁,一时间竟没有来得及思考,他甚至不愿意接收郁云霁口中的信息,只要他不接收, 他听不到, 他自欺欺人,郁云霁就不会…… 但郁云霁静静的看着他,他喜欢的那双含情眼里,如今满是他的身影。 可是郁云霁不想要他了。 在意识到这个问题之后,孤启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走了, 他宛若失了魂魄般,朝着郁云霁踉跄了一下, 最终稳住身形, 哀伤的望着她。 他不明白。 为何方才还好好的,她夸赞他手艺极好, 他已经想好了下一顿为郁云霁做什么花样,可她却说,她不要他了。 他知晓自己犯了错事,可他原以为,他还能有回旋的余地的。 那一瞬,孤启宁愿今日都是一场梦,他的坦白,郁云霁的夸赞,还有今日的种种。 郁云霁看出了他的不对劲,扬了扬眉头:“这已经是京城所有适婚女娘了,且都是云公子亲自筛选过的,皆是品性与世家系好的女娘,你大可以放心挑选。” 她以为孤启嫌少。 “云公子筛选……”孤启怔愣的重复着。 云公子,哪位云公子。 云竹曳害怕他,心悦周子惊,不会是他,云府仅有两个儿郎,那便只剩下云梦泽。 孤启脑海中嗡鸣一片,他一时不能思考,只木木的将场景在脑海中同走马灯一般过着。 郁云霁是救过云梦泽的,在大街上那日,两人曾亲密的依偎在一起。 她救了云家嫡公子的命,云梦泽也是那日起,才频繁来菡王府的,没有儿郎不爱英雄,她的美名传遍了京城,位高权重,一生无忧,又疼爱夫郎,这样的女子,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她。 是了,是了,是云梦泽,都是他,那日他便看出了端倪,他是心悦妻主的。 云梦泽抢了他的妻主。 一旦确定了这个想法,孤启眸中的厉色再也掩饰不住。 他喃声道:“是云梦泽……” “的确是他,也多亏有他,这名册才能如此之快,”郁云霁下意识道,“他当真是个善良能干的人,若非他好心整理,此事还要再耽误上些时日。” 第64章 “原来,殿下这些时日是在忙这件事吗。”孤启自嘲的扯了扯唇角。 郁云霁颔首:“正是,没想到竟还比我所想的快一些,如此也不耽误,你还可以再多挑选几日,选个心意的女子风光出嫁。” 他呼出一口气,整个人的精气神好似也跟着这口气烟消云散,瞬间萎靡了许多:“真是……多谢殿下的好意。” “不必言谢,只要你将来能好生待自己,莫要再。”郁云霁顿了顿,抬眸看向那只手。 言毕,她注意到孤启蜷紧了骨节,攥白的骨节微微颤着,她的眸光移到孤启的脸上,这才发觉到他的不对劲。 “你怎么了?”郁云霁担忧的看着他,“身子不舒服吗,怎么脸一下变得这样白,可要看看太医?” “不劳,殿下了。”他磕磕绊绊道。 他唇角都在颤,此刻悲恸的心情无以形容。 孤启看着那双关切的眼眸,她好似什么都不知晓,兴许,她是个不能窥破人心的精怪或野鬼,可此刻,他宁可她能将他肮脏的心看透。 “说来,李家的女娘是个不错的,她的父亲沈氏也是个识大体的,又常年不在府上,翁婿矛盾兴许不会有,且门第高,你不用担心旁的……” 她指着被朱笔勾勒出的名字,温声道。 红艳的圈子像是将他箍紧,定人生死的朱笔,此刻指向了他。 孤启无法想象,离了郁云霁的日子究竟是什么样的,他不愿看到旁的女娘,他只想看着郁云霁,永远站在她身旁。 分明是春日,他身上仿佛冒着寒气,齿关不住的轻轻磕碰着。 他想跪在郁云霁的面前,像南风馆里最不堪的小倌儿一般,将面颊贴在郁云霁的脚背上,如同小狗般等着主人的爱抚,任由郁云霁如何待他。 只要她还要他。 郁云霁还在继续:“周家嫡女也不错,这人是周子惊的旁支亲戚,周子惊的名声虽然,嗯……但是,这位周家小女娘十分本分,且相貌能力出众,依我看,她将来能在朝中大展拳脚。” 他心心念念的人此刻就坐在了他的面前,认真为他讲解着册子上的东西,可说出来的话却宛若利刃,狠狠地扎进了他的心口,一刀一刀,将他那颗肮脏的心扎的血淋淋。 他真的,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吗,哪怕做侍…… 一定是她心中有喜欢的男子了,是云梦泽,还是溪洄,这些天她鲜少在府上,外面的狂蜂浪蝶太多了,他好怕,好怕郁云霁将他嫁给旁人。 喉头涌上一股腥甜,他唇角缓缓流出一道血色的细流,衬的肤色更为惨白。 这朵娇花好似要在这一刻枯萎,凋谢,腐烂为泥。 她若是不要他,他还不如一死了之…… “孤启,孤启?” 孤启只觉一阵天旋地转,眼前的郁云霁的面容也不甚清晰了。 在失去意识之前,他闻到一股花香,是他日思夜想的,清淡雅致的甜香,他下意识凑得那处近了些,随后再也没了知觉。 他劲瘦柔软的腰肢陷在她的臂弯,可如今孤启整个人的体温在流逝,仿佛不久于世。 如今离得这般近,郁云霁才发觉,他的唇瓣已然失了血色,如今其上满是暗红细小的血痂,新旧堆叠,触目惊心。 他竟是这般待自己。 即便是他昏过去,也紧紧的抓着她的袖口,像是生怕她离开一般。 郁云霁将软了身子的人揽在怀中,蹙眉高声道:“三千,宣太医。” 定国公府。 云梦泽倚在贵夫榻上,淡青色的纱帘被风吹得摇曳,他正是捧着账本细细看。 “公子今日为何要整理那册子,这东西究竟有什么用?”以荷不解的问道。 云梦泽轻轻打了个哈欠,眼眸中却不待半分困倦,饶是他忙碌了一整日,此刻依旧神采奕奕。 他勾唇轻笑道:“我让你盯着菡王府的动静,你没有看出什么端倪吗?” 以荷摇了摇头:“以荷愚钝,请公子示下。” 云梦泽偏头望着窗外的圆月,轻声道:“菡王一个女子,如何关心起未婚女娘之间的事了,我倒是觉得,事情没有那般那简单。” “公子说的是,菡王殿下朝堂之事还忙不过来,如何有时间顾及未婚女娘,”以荷恍然大悟,随后又垂着头思索着,“那菡王殿下这般做,又是为了什么呢……” 香茗幽幽,云梦泽半撑起了身子——他并没有全然告知以荷。 其实,早在他去给郁云霁送帕子之时,便觉出两人之间的关系并没有传言那般亲密。 男子对于男子的情绪是极为敏锐的,在对上孤启眼眸的一瞬间,云梦泽便察觉到了他的恨意与敌意。 那是男子与男子之间天然的敌意,像是两只雄性动物为了一只雌性在极力争抢,不惜头破血流。 孤启的敌意太过明显,而郁云霁,待她也并非那般热络。 可郁云霁为何如此,云梦泽猜想,其中定有她的缘由,没想到几日后便发觉郁云霁身边人的行踪。 第65章 经他收买打听,这才知晓郁云霁在整理什么花名册。 他当即推开了手头上的大小事宜,将适婚女娘的名字悉数公正的整理成册,在她回府的必经之路等了一个时辰。 他猜想,郁云霁是为孤启准备的。 云梦泽压了压唇角的笑意,捧起一盏清茶酌饮,长睫遮住了眸底划过的笑意。 希望,他能帮助到菡王殿下。 * 孤启昏迷了三日。 郁云霁不明白,她并没有说错什么,也在尽心尽力的为孤启寻找下家,而孤启却急火攻心,口中含了一大口血,若非是太医及时发现,他怕会被这一口血呛死过去。 青州纵马伤人一案因涉及到了朝中官员,被调去了刑部审理,今日也应当出结果了。 她心中想着桩事,便不曾注意到郁枝鸢的身影。 见她出神,郁枝鸢只手按在她的肩上,将她的思绪唤回:“皇妹,你打算如何处置?” 她知晓郁枝鸢说的是前些时日王府上的事。 郁云霁侧眸对上她,淡淡道:“我还是想着,等王夫醒来再处置那小侍,毕竟他因着此事急火攻心,那小侍当他亲自发落出口恶气。” 孤启吐血昏迷的消息不胫而走,为了不引起人的怀疑,此时她并没有打算声张此事。 故而有人来问之时,她只说是宴会上有小侍冲撞了王夫,将他父亲的遗物偷走,故而引发痼疾,急火攻心昏迷数日。 如此一来,郁枝鸢那边必然会抓紧时间想办法应对,而不是日日派女卫来搪塞她。 “这自然是,那小侍如今在我府上严加看管,待到妹夫醒来,皇妹来领人便是。”郁枝鸢道。 “多谢皇姐,只是,如今这小侍被看管起来,不知孤府的下人会不会怕被牵连而动用私刑,我只怕届时王夫审问不出,又要气坏了身子。”郁云霁忧心忡忡道。 郁枝鸢闻言,眸中闪过一丝阴翳,却见她仍旧是一副天真纯良的做派。 ……莫不是她想多了,可她方才的话分明是意有所指。 郁枝鸢压下心中的猜忌,温声道:“皇妹放心,母皇那边还有事,我先行入宫了。” 郁云霁看着她离去的身影,唇角微扬。 在没有站在原主这个身份的时候,郁云霁只当姐妹两人关系甚好。 原书中,郁枝鸢一直是一个不受宠的皇女,而郁云霁则是抢走她母爱与权利的纨绔魔头,女主不得已,只得为原身收拾烂摊子,原身的存在只是为了衬托女主,可眼下却不尽然。 郁枝鸢是心中惦记着皇位,甚至纵容孤善睐这些行径,为他遮掩这些事情时,她便知晓,这个皇位她不得不争了。 “殿下。”一阵温和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郁云霁转身看去,便对上了云梦泽那双澄澈的眸子。 他的声线干净温和,听的人心中麻麻痒痒的。 云梦泽说话之时,末尾音节常是清清淡淡的,让人宛若被温柔的春水包裹,这别样的温柔,总是能让她无端安心。 “王夫已然喝过药了,太医今日来看过,说是无事了,只是……”那双往日含笑的眼眸带着忧虑,看向她欲言又止。 郁云霁心头一沉:“太医还说什么?” 云梦泽抿了抿唇,轻声道:“太医说,王夫太过糟践自己的身子,又多年不得医治,如今伤及根本,怕是,女嗣艰难。” 郁云霁缓缓松了口气。 并非是生命危险,孤启保住命了就好。 那日太医匆匆赶来,却不曾想孤启那般凶险,简直是同阎王擦肩而过。 太医连连摇头,说王夫一心向死,即便将他救回来,若是他对世间再无半点留恋,怕是大罗神仙也无力回天,唯有身边之人日日互换,兴许才能将他的心神唤回。 故而这些时日她操劳于政事,却也抽出时间,日日坐于他的榻前唤他姓名。 奈何她分.身乏术,云梦泽那日来送糕,听闻此事亦是心急,只说让她安心的去处理政事,府上由他照看王夫。 此事于理不合,云梦泽终究是外人,且亦有诸事在身,她推辞数次,云梦泽态度坚决,就这样在府上照顾了孤启三日。 若非是云梦泽这般尽心尽力,她不知要如何焦头烂额。 她看着眼前温润的人,感激道:“这些天多亏你了。” 自孤启昏迷后,云梦泽为她将府上大小事宜打理得井井有条,定国公也对此深表不满。 到底男女有别,男子名声大于天,云梦泽为着照顾孤启,可谓是早出晚归,即便如此也不曾耽误国公府的事宜,可她与云梦泽仅是朋友,他并非王府的人。 一个未出阁的男子频繁出入于此,这样传出去,也不好听。 云梦泽弯了弯眼眸:“无妨,只盼王夫能早日醒来。” “你……”郁云霁担忧的看着他,“外面的传言,你兴许也听闻了,这些传言有损你的名声。” “若斯玉害怕名声有损,便不会主动请缨来为殿下分担了。”云梦泽依旧笑得如沐春风。 他身为男儿身,为定国公府操劳铺子上的事,时常亲自走访,本就不合幽朝的寻常男子,早就被流言蜚语淹了满身,幸而他闯出了一番名堂,也是幽朝唯一的男老板。 第66章 如今能帮到郁云霁,他是开心的。 郁云霁轻叹一口气:“还是要多谢你,只是我如今还有政务在身,先入宫一趟,若是王夫醒了,还请云公子告知于我。” 云梦泽俯身一礼,再抬头时,她的身影已然不在。 半月堂。 孤启死死盯着来人,咬牙道:“殿下呢?” 他嗓音有些干涩,看着云梦泽急声道。 云梦泽淡然的看着他,微微摇头道:“稍安勿躁,你如今大病初愈,也太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了,殿下若是知晓了,定然会对你失望的。” “……我问你,殿下呢?”孤启攥紧了被角。 他警惕的看着眼前人,心中愈发的不安。 他昏睡了几日,这几日云梦泽究竟对殿下做了什么,梦中他分明听到郁云霁在唤她,可睁开眼,为何是云梦泽这张伪善的脸。 “殿下去处理公务了,”云梦泽面上依旧挂着淡然的笑意,“王夫未免太无情,斯玉好歹也照顾了你三日,你非但不感谢,还如此咄咄逼人。” “是你。”孤启急促的喘息着。 所以在他昏迷的时候,云梦泽日日都来府上,来见他的殿下。 看着他挂着笑意的俊脸,孤启又急又气。 郁云霁被他蒙骗了,云梦泽根本不是什么高雅温和之人,这些都是他故意表现出来的,都是他为了让殿下注意到他,才做出这幅善解人意的样子的。 他真想当即下床揭开云梦泽伪善的面纱,让郁云霁看个清楚。 他已经醒了有一会了,可含玉说什么都不许他下床,如今体力稍稍恢复了一些,他强撑着身子,踩上了木屐,朝着云梦泽踉跄而去。 他素有凶名在外,如今朝着他疾步而来,云梦泽自然小心的避开,顺势将横架上的披风搭在了他的肩上:“既然醒了,便出去走走吧。” 还没有羞辱他,反倒被云梦泽趁机搭上了披风,孤启怒声道:“怎么,如今轮得到你来使唤本殿了吗?” “我原打听到了殿下的意思,既然你不愿,那便算了。” 说罢,云梦泽转身欲走。 “等等。” 孤启唤住他,面上阴晴不定。 他好整以暇的看着孤启,等着他的答复。 云梦泽算定了,只要提及郁云霁,孤启的态度就能软化,他其实心中待郁云霁还是有意的。 孤启攫着他,随即扯出一抹冷笑:“好啊,最好你口中的话句句属实,否则……” 云梦泽没有理会他的威胁,笑着打断:“那便走吧。” 正值春日,百花盛开。 王府的春日不同街上,颜色更多更艳些,什么稀奇的花都有。 但孤启无心赏花。 “殿下心中有我,你也不用费尽心思的讨好殿下。”孤启率先道。 云梦泽笑脸上微微诧异:“竟是如此吗,若是殿下心中有你,你又何必惊慌,王夫还是莫要自欺欺人的好。” “云梦泽,你莫要以为我不敢拿你如何。”孤启压着怒气道。 “好端端的,怎么又生气了,”云梦泽对此不置可否:“殿下贵为王夫,而我再不济,也是定国公府长公子,菡王殿下若是有心于那个位子,可是少不了定国公府的助力的,难道王夫提供不出什么,却还要扰乱殿下的计划吗?” 孤启冷然:“那也由不得你来置喙。” 他定然不会为郁云霁拖后腿的,只要郁云霁想,他便帮她清除所有的障碍。 哪怕是豁出这条命。 “既然王夫固执己见,那便不要再商讨此事了,”云梦泽收起了笑意,“若是被有心人听到,你我,皆会被殿下厌弃。” 不等孤启反驳,一旁的小屋传来响动,将两人的注意力吸引了去。 像是谁不小心绊了一跤,又匆匆藏起。 这人究竟在此处藏匿窥听两人谈话了多时,无人知晓。 “谁。”孤启警觉的看着小厨房,眸中杀意不加掩饰。 云梦泽亦是冷然看向那间不起眼的小屋。 幽朝男子不得干政,方才两人所谈的政事如果落到有心人的耳朵,不仅仅是遭到郁云霁厌弃那般简单。 甚至会丢了性命。 “还不滚出来?”孤启厉声道。 小屋黑洞洞的,他不知里面藏匿的究竟是何人,可一旦被告发,这件事便不是小事,郁云霁兴许更为厌烦他。 如今郁云霁已然动了让他改嫁的心思,倘若他再不安分守己,等这些事传到郁云霁的耳中,他无法想象究竟是怎样的后果,即便她再温和。 想到这个可能性,孤启手心寒凉一片。 他决不允许这件事发生。 第30章 小屋内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 孤启死死的盯着这那片黑暗, 想等这人一露头,便立即派人将这不知死活的下人杖刑。 小屋内一瘸一拐的走出一个貌美的郎君。 小郎君的面上还有一块乌黑,身上的绢衫也被蹭的脏污一片, 像是刚从地上打了滚。 他抬起脸来,看向眼前满是杀意的两人,委屈的哽咽着。 第67章 “王夫哥哥……”依弱知错的垂着头,时不时用脏污的手背擦拭眼角。 云梦泽脸上的神情登时怔住, 随后看向孤启:“他是谁?” 依弱此刻同花猫无异,那张俏脸也是越擦越脏,眼下他嘴角还沾着碎屑,满脸委屈的看着他, 仿佛他是什么吃人的猛兽一般。 孤启一时语塞,复杂的看着依弱道:“是王府的夫侍。” 云梦泽讶然,他看着眼前穿着清凉的人,随后垂着眼眸陷入了沉思。 “你在这里做什么?”孤启问他。 依弱扬起那张泪痕与脏污交错的脸,哭道:“依弱昨夜太, 饿了, 将今日的糕通通吃完了,依弱只知道这里有花糕,就来找……” “可是这里太黑了,依弱摸了半天也没有找到,就被, 被绊倒了呜呜呜,”他委屈的像个孩子, 边说边哭, 唇角的残渣也跟着他的动作掉了几块,“哥哥打我吧, 只要不罚依弱的糕。” 依弱哭得凶,眼泪鼻涕糊了一脸,也没有半点儿郎的内敛可言。 云梦泽一言难尽的看着他,问道:“……他不是中原男子?” 他蹩脚的中原话断断续续,叫人一听便知。 “新罗婢,”孤启不愿同他多说王府上的事,“你方才可曾听闻了什么?” 依弱懵懂的看着他:“听,什么?” 想到他如今中原话都说不了多少句,磕磕绊绊词不达意,孤启静默了片刻。 他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傻问题。 这小傻子才十几岁的年纪,中原话都还听不太明白,他现在能懂什么? “……没什么,”孤启挪开眸光,没再看他,“好了,你走吧,今日之事不许对旁人说。” 依弱站在那处没有动。 他不悦的看了依弱一眼:“怎么?” 他就知晓依弱不是个好打发的,再如何听不懂中原话,他如今也该知晓自己手上拿捏了两人的把柄,如若是他,此刻便会拿着此事威胁对方,从而换取一定的好处。 依弱吸了吸鼻子,试探道:“哥哥不怪我吗?” “是是,没人怪你,”孤启不耐烦的抵了抵额角,有些头疼,“好了去玩吧。” 云梦泽终是看不下去了,上前两步将自己的帕子取下,垂首为他擦着脸上的脏污:“好了,他还是个孩子,你为难他做什么?” “谢谢哥哥,”依弱看着云梦泽眨了眨眼,弱弱开口,“王夫哥哥,能不能再给依弱一点糕吃,依弱饿了。” 像是为了印证他的话,咕噜噜的声响从两人耳畔响起。 ……他是真饿了。 云梦泽轻轻皱了皱眉头。 他不信这偌大的王府,连几屉糕都拿不出来,孤启作为王夫,竟然如此苛待府上的夫侍,实在是…… 似乎看出了他心中所想,孤启冷笑一声:“云梦泽,殿下如今不在此处,你不用假惺惺的装菩萨收买人心,王府可从来没有短过他的吃食。” 他不知晓那日依弱究竟是如何在郁云霁面前闹的,郁云霁看到他便说,不许他再欺负依弱。 思及此,他便给不了依弱好脸色,连带着迁怒于云梦泽:“每日都有六屉糕送去他的别院,没有哪次剩下过,你可别小瞧了他。” 感受到云梦泽复杂的眸光,依弱低低的垂下了头,看着更委屈了。 “咳,罢了,他还小,还要长身体的。”云梦泽为他把脏污的脸擦干净,如是道。 在依弱的巴望下,他从良善的王夫哥哥手中得到了三屉花糕。 —— “就按我说的办,”郁云霁正被月溪阁的一堆文书围着,听闻来人的话,她拨冗抬眸道,“上次让你去套郭愚娇的话,她怎么交代的?” “殿下的主意甚好,属下这般同她说完,她起先不信,后来半信半疑的将殿下的问题都交代了。”三千道。 “她说她并不知晓川安王的动作,川安王派人给了她在京城安身立命的银子,后来她便被护送出了青州,寻常只需要做皇城的飞龙使,只有川安王传信时,她才会同她有所联系。” “具体关于两人会面的她不肯说,她只说要见女皇,刑部那边也不曾审出结果。” “郭愚娇没有主动联系川安王的方式。”郁云霁喃声道。 她这位皇姨母心思深沉的很,饶是郭愚娇尽心尽力,实则也不会相信她分毫。 “川安王多疑,如今郭愚娇入狱,我不信她收不到风声,只是如今时间尚早,她该是还未曾察觉,”郁云霁思量道,“悠悠众口难堵,那便多放出几条关于郭愚娇的消息,便能混淆视听。” 川安王多疑,定然不会轻信关于郭愚娇的消息,为了以防她知晓这边发觉了郭愚娇的身份,郁云霁打算连带着另两位官员的消息会被一同放出,如此,川安王那边也能放松警惕。 “殿下为何不直接杀了郭愚娇,以正视听。”三千问。 郁云霁微微摇头:“若真是这样简单就好了,杀了郭愚娇,还会有千千万万个郭愚娇,如此一来,既杀不尽,还会给川安王抹黑的机会。” “如若能派人假冒郭愚娇的身份,去跟川安王在京城的人对接,从而将她在京都城的势力网一并打捞起,那才是斩草除根,否则这群野草如何除尽,只怕是春风吹又生啊。” 第68章 “此事只是我的计划之一,也是最难实行的一个,可风险越大,上钩的鱼便越大,我想搏一搏。” 溪洄轻轻颔首:“殿下说得有理,如此一来,便不会打草惊蛇,如若再获得了川安王的信任,将来便可早日得知青州的消息与川安王的动机。” 郁云霁看着他笑道:“知我者,太师也。” 一计不成还有一计,总要先试过了再说。 溪洄眸光瞟向窗棂,抿了抿唇,没有看她。 三千领命退了下去,月溪阁重归宁静,殿内只传来水钟的滴答声。 郁云霁一头扎在文书中,溪洄看着她这副模样,不由的轻声道:“殿下如今成日忙于政事,难怪陛下先前……” 他提及女皇,郁云霁随口道:“母皇又寻你了?” 上次被母皇瞧见两人相拥,她便一直耿耿于怀,试图将两人撮合在一起,她嘴上婉拒了,也不影响母皇暗戳戳的旁敲侧击,时常将她往月溪阁里引。 溪洄答:“陛下说你如今肯关心国事是好事,愿让你多多来此。” 不是撮合。 郁云霁埋头应声:“那便好,婚姻大事岂能当做儿戏,还需太师好生思量。” 溪洄看着她认真的侧颜,随后也垂首,看向手中的文书。 今日他不曾挽发,一头乌发披在肩上,随着他垂首的动作,一缕发丝从耳鬓落下在手中的文书上。 这是第一次,他捧着文书心中却在思量旁的事。 他生得俊美,却过于冷然,外貌如实,性子也是如此。 幼时便有不少女娘儿郎为此想同他玩,可依着他的性格,注定是不合群的那个,是以,人们皆说他清高,倨傲,不与人为伍。 他从众人追捧变成人人嗤之以鼻,自此孤鹤离群。 女娘们都看不起他,说他雄鸡司晨,是天大的笑话,可不论女娘们再如何说,实则心中也是想得到他,他像是可望不可即的月影,人们只想将他拉到凡间,狠狠揉碎。 郁云霁当年也是如此。 他心怀苍生,最看不起郁云霁拿人命当做草芥的行径,溪洄曾想过,若是郁云霁逼迫他,他即便不得好死,也不会让她善终。 可如今她换了芯子,不再是当年是那个郁云霁,不再是他那位残暴青梅,溪洄不自觉的开始留意着她。 郁云霁并非如此,她对他没有男女之情,亦或是说,不论对哪个男子,她都没有男女之情。 这样一个纯良之人,为了保住他的尊荣,竟是愿意将他纳入后院。 他这双眼睛,向来能窥破人心,若是有人心怀恶念,便不敢同他对视,可郁云霁不是,她眼眸太清澈了,在她说出让他入后院保全尊荣时,眸中不含一丝杂念。 她是真的想帮他。 溪洄抬手,将那一绺遮挡自己的发丝掖在耳后。 真是一个奇怪的女子。 “太师,我打算先去地牢会会那郭愚娇。”郁云霁倚靠在身后的绒毯上,后仰着头,伸了个懒腰。 她在此处圈着翻阅文书多时,如今身子骨好似都要黏在一起了。 郭愚娇还想借此见她的母皇,怎能如了她的意,她倒要看看,郭愚娇宁死不说都要见女皇,她这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溪洄心神一动,叫住她:“殿下等等。” 郁云霁看着他,等待他的下文。 孤启拾起匣子中的玉石,洒向桌面,随后蹙着眉看着眼前的卜筮。 “殿下小心,”溪洄如此道,“卦象显示,殿下近些时日会有血光之灾,小心被人误伤。” “好,多谢太师大人。”郁云霁眉眼弯弯。 地牢阴冷,郁云霁随着狱卒至一间牢房,见到了里面被铁链束缚住手脚的郭愚娇。 听了多日这个名号,当再见面时,她早已不是画像上的凶神恶煞。 郭愚娇一头黑发乱糟糟的糊在半个面颊上,浑身血淋林的,显然是受过了酷刑,此刻蔫蔫的垂着头,正昏迷着。 她十指的指甲皆被拔掉,木签从她的指尖穿过,直至穿透在手背,她浑身的伤口在地牢里渐渐腐烂,发臭。 郁云霁第一次见到这个场景,恶心的感觉挥之不去,浓烈的血腥味与眼前的场景冲击着她来自现代的灵魂。 被打成这样依旧是不肯说,郭愚娇也是个能人。 “叫醒她,我有话问她。”郁云霁忍着血腥气带来的恶心之感道。 狱卒应了声是,从缸里舀出一瓢冷水,朝着郭愚娇的脸泼了去。 这一招很好用,郭愚娇当即惊叫一声,面容扭曲的不成样子。 郁云霁了解过古代酷刑,向来方才这一瓢水也不是普通的冷水,该是掺杂了什么刺激性的东西。 “我,我要见女皇,否则我什么都不说。” 饶是此时,郭愚娇仍旧哆哆嗦嗦的坚持着。 郁云霁淡声道:“母皇还在处理政事,如今川安王已然得知这个消息,多日也不曾行动,郭愚娇,你还不明白吗,一个没用的废子,你在坚|挺什么?” “嘁,”郭愚娇看着她,冷嗤了一声,“怎么,是女皇叫你编出这等谎话来诓我?” “信不信自然由你,”郁云霁面上挂着笑意,却令人心中发毛,“如今你入了大狱,依着川安王的作风,定然不会冒着危险救一颗废子,是死是活,由你自己选。” 第69章 郭愚娇狠狠的看着她,似乎是在考虑她的话。 “归顺朝堂,将川安王的作为秉明,你尚有一线希望,若是固执己见,仍旧要为川安王效命,我也救不了你。” 郭愚娇冷声道:“你真当我是三岁幼童不成,若是将此事悉数秉明,我才是没有的废子。” 郁云霁微微颔首:“我已将话说尽,你若是想在牢中苟延残喘,或是突然暴毙,你就继续你的说辞,朝堂也不只是抓到了你一人,你不想活,有的是人想活。” 郭愚娇沉默了。 依着川安王的作风,得知她入了大狱,定然是会冒险派人来的。 只不过她生性多疑,究竟是派人来救她还是派人来杀她,就不得而知了。 三千配合道:“殿下,如今大狱固若金汤,川安王的人若是想混进来,怕也难,既然她不肯说,我们也没必要严防死守了。” “好啊,那便去地牢,看看我们郭飞龙使的同僚,想来她会更识趣些。” 郁云霁说着,作势要离开,她心中默念着庶子,待她走得稍远了,却听那人高声叫喊:“殿下,殿下我想通了!” 三千看着她,等她发话。 “想通的倒是快。”郁云霁扬了扬眉头。 郭愚娇到底也只是青州城的地头蛇,原本为川安王效命只是为了多得些赏银,到底来说她也只是个混子。 一个混子,在牢中待了多日,受尽了非人的待遇,如今的身心摧残已然能使得她动摇,而郁云霁方才的话,便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的诉求很简单,无父无母,只想好好的活着。 而在得知郁云霁抓到川安王的其他人手时,她便知晓,这些人并非是非他不可,这才慌了神,如此,才能从她口中套出话来。 她还是了解川安王的作风,若非对她怕到了骨子里,如何会生了这样的心思。 郁云霁摇头,她这位皇姨母,收买人心的方式可不可取啊。 —— 孤启将自己泡在厨房一整日。 自云梦泽出了府,他便不曾出过小厨房。 小厨房一股接一股的黑烟飘出,但依弱不嫌弃,他乐颠颠的跟在孤启的身后打下手。 “王夫哥哥,这次肯定,成功!”依弱眼眸莹亮,兴奋的为他打气。 虽然锅里的东西黑乎乎的,但依弱知晓,这东西若是做成,定然是极其美味的,只要他守在这处,王夫哥哥便会分给他吃。 锅里漂浮着的黑色肉块再次被打捞起,孤启冷着脸道:“含玉,拿去喂狗。” 依弱唇边还沾着黑的残渣,他看着含玉盆中被丢弃的肉块,有些失落。 “待我做成会给你吃的,别老盯着这些糊了的肉了。”孤启看着他这幅没出息的样子嫌弃道。 如今已是傍晚了,郁云霁兴许该回来了,若是他再给依弱吃这些糊了的肉,被郁云霁瞧见,恐又要说他欺负依弱了。 含玉捧着那一盆黑乎乎油亮亮的鸡块,欲言又止。 “说。”孤启手背上已然被飞溅的油点烫红,没好气的道。 含玉讪讪:“殿下,狗不吃啊。” 孤启瞪他,不等他训斥,一旁巴望的依弱直起身道:“哥哥,我吃!” 他十分给面子,夺过含玉手中盛放鸡块的盆,不顾烫手便大快朵颐。 孤启无心顾忌旁的,无他,今日依弱来了兴致,突然提起先前郁云霁曾同他讲过这闻所未闻的吃食。 炸鸡。 孤启看着锅中翻滚的鸡块,她已经数不清这是第几锅了,可是她想吃,即使没有听闻,更不知晓做法,他也要为她做出来。 他决不能被旁的男子比下去。 郁云霁回来之时,便闻到一股熟悉的炸物香气。 那一瞬,她甚至怀疑自己是累出了癔症,直到瞧见桌案上一盘金灿灿的鸡块,才诧异道:“弱水,那是什么?” 弱水犹豫的开口:“兴许是油炸肉?” 她倒不曾见过这稀罕的吃食,炸物需要大量的油,幽朝多食清淡,鲜少有人家做这些东西。 “殿下来得正好,鸡块是刚出锅的,殿下来尝尝。” 一道熟悉的声音传出,郁云霁当即将眸光收回,落在来人身上。 孤启一连昏迷了三日,如今消瘦了许多,唯有那双凤眸依旧明亮动人,今日他着一袭色彩明艳的红衣,将伊人衬得愈发清减。 他身上依旧带着病弱的气质,饶是前些时日她养出的肉,也因着这场大病瘦没了。 “这是你做的?”郁云霁问。 孤启唇角噙着清浅的笑意,眸中满是她的影子:“是,引之第一次做这个,还望殿下莫要嫌弃。” 眼前的人笑盈盈的望着她,像是做好晚饭乖乖等妻子回家的,人夫。 不知怎么,她竟真从孤启身上看到了满满的人夫感。 郁云霁心中一时说不上是什么感觉。 自那日为孤启取下贞锁后,她总觉得两人之间有些不对劲了,却又一时间说不上是哪里不对劲。 孤启待她更殷勤了许多,便是他随口向依弱提及的东西,如今他都呈到了她的面前。 是了,幽朝的男子将贞洁看得比命还重要,她为孤启将贞锁取下,孤启心中定然是顾虑的,他兴许是害怕自己将此事告知他人,亦或是他有什么事来求她帮忙。 第70章 思及此,郁云霁心中的怪异感彻底落了下去,她朝他道谢:“辛苦王夫了,只是小厨房这等地方油烟大,你如今身子还不曾好全,还是以养好身子为主。” 像是期待已久的一滴甘霖终于滴入了贫瘠的土地,孤启心中埋藏已久的种子吐了绿,发了芽。 郁云霁关心他。 这是不是能证明,郁云霁心中其实还是有他的,若非如此,她又为何要关心他,只怕是避之不及。 孤启得了她的关切,唇角的笑意多了几分:“只要殿下喜欢,这些都是无妨的。” 郁云霁无奈的看着他,她并非这个意思,孤启身子迟迟养不好,便无法安心嫁人,溪洄那边也要跟着一拖再拖。 如今国事当先,溪洄抛去太师的身份来说,也是女皇旧友的孙儿。 他是万万不能出了什么闪失的。 她不曾说,三千却道:“殿下,您上次派属下打听的旁支女娘,属下已然汇总成册,交予弱水了。” 这属实是话赶话了。 郁云霁知晓他如今抵触这事,虽不明白缘由,但也不曾逼迫他如何。 但三千的话来的实在是巧,她下意识看向孤启。 孤启面上依旧如常,朝她施施然一礼,温言道:“既然殿下还有公务在身,引之就不打扰殿下了。” 他背过身去,掐紧了掌心的软肉。 郁云霁还是想将他嫁出去,她急切的要把他嫁给旁人了。 他到底该如何做,才能让郁云霁留下他,如今京城儿郎虎视眈眈,他虽在内宅,却也听闻了,外面的儿郎无不肖想他的妻主。 他不似溪洄,能同郁云霁在一起商讨政事,也不似云梦泽,能为她增添势力,他太无用了,竟然什么都做不好。 他远配不上郁云霁。 心头的绞痛更甚,孤启踉跄着回了半月堂。 “殿下,周小姐来了。”弱水朝她道。 话说周子惊,自那日被云竹曳带走后,多日不曾来寻她了。 没有周子惊的日子倒也是有些寂寞,如今听闻她到来,郁云霁道:“还等什么,快让她进来。” 郁云霁方尝了一个鸡块,虽不及现代的炸鸡,但好在鸡肉外酥里嫩,只破开酥脆的外壳,便有充足的汁水迸发而来,可见孤启下了不少的功夫。 不待她好生享受,便听远处有人高声叫喊:“郁宓,快别吃独食了,出大事了!” 周子惊一袭玄色衣衫被撕扯的破了道口子,如今发髻也歪歪斜斜的,显然是被人狠揍了一顿。 她何时这般狼狈过,此刻却灰头土脸,宛若逃命般。 “这是怎么了?”郁云霁忙问。 周子惊顾不得回答她,瘫倒在太师椅上大口喘着气,面上还带着惊慌。 她缓了多时,最终狠狠的干咽了一下,道:“云竹曳那小子如今愈发大胆,定国公那老家伙不分青红皂白,竟是告到了将军府。” “我母亲,她,她断定了是我先招惹云竹曳,如今将我好一顿打,我好容易才逃出来……”她气喘吁吁,饶是如今性命关天,她还不忘抓起一个鸡腿。 郁云霁瞧着她这幅好似没吃过饱饭的样子,凝噎道:“莫说是被周将军追杀,若是你说今日这番是从哪里逃难回来,我都丝毫不会怀疑你这话的真假。” “宁可撑死也不能做饿死鬼嘛,”周子惊利落的将唇边的油擦了一把,“让我在此处避一避,我母亲到底顾忌你的身份,不敢提刀前来。” 介于她之前的种种,郁云霁凉凉的扫了她一眼:“有些事情还是不要说出来的好。” 周子惊干咳了几声:“哪有这么巧的事儿啊。” 正堂热闹起来,一旁洒扫的侍人将这一幕看在眼里,随后转身朝着半月堂复命了。 —— “她竟是,这般嫌恶我了吗……”孤启微微颤着声线。 方才他让侍人盯着那边的一举一动,却不曾想,他带回了这样的消息。 郁云霁不是不喜欢炸鸡,她同依弱说起这样的吃食时,兴许是喜欢的。 可因为炸鸡是他做的,出自他的手,郁云霁便厌屋及乌的不愿再尝,而是将他劳碌一下午的成果全然便宜了周子惊那莽妇,绝不肯再尝一口。 郁云霁讨厌他。 这一念头萦绕在他的心头,恨不得将他干涸的心撑得再度裂开,连带着那生根发芽的种子一并撕碎。 孤启无助的蜷紧了身子,将头埋在并拢的膝盖上。 怎么办,他实在不知该如何讨好了郁云霁了,若是得不到郁云霁的欢心,他便会被送出去,嫁给别的女子。 一想到别的女子,他便忍不住的想要恶心,他只想留在郁云霁的身旁,哪怕是,哪怕是做侍,再不济,他也可以不要名分,只要郁云霁能留下他,让他留在王府服侍她。 他此刻唯一能献给郁云霁的,便是这一身的厨艺,可郁云霁看不上他的厨艺,在她的眼中他一无是处,如今他除了贞洁,什么都拿不出手了。 这一念头方从脑海中一闪而过,孤启抬起了婆娑的泪眼。 是啊,他还有贞洁,男子最重要的便是贞洁了,只要郁云霁能喜欢他,哪怕只是喜欢这一副皮囊,那也是好的。 第71章 那一瞬,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孤启毅然决然的起身,狠狠将眼角的泪痕抹去,随后立于青镜前,颤着手覆上了小腹上的一点凸起。 那是象征男子贞洁的守宫砂。 第31章 周子惊将此事的原委同她讲述了一遍。 原是那日她被云竹曳拉扯去, 不曾想那日正巧撞见了归府的定国公。 云竹曳扯着她的袖口,她挣脱不开,又不敢用力, 怕女子力气大,伤到了云竹曳,故而无奈的任由这位祖宗拽着。 只是不曾想,这一拽便拽出了事。 定国公如今最为看中这两个未出嫁的儿子, 下了车舆却瞧见她同幼子拉拉扯扯,而周子惊又是名声在外,云锦辛一时间更是怒不可遏,国公府当即涌出一众女卫, 将云竹曳带了回去。 云锦辛没有放过她,着人修书一封,传到了她母亲的手中。 她不知晓云锦辛如何同她母亲说的,待她母亲得知此事,她也平白的受了这无妄之灾。 周子惊抹了把脸:“郁宓, 你哪里知晓我这几日如何提心吊胆, 一边提防着他们云家人,又一边小心着我母亲,她那个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若是知晓我招惹国公府,我焉有命在。” “你这不活得好好的吗, ”郁云霁宽慰她,“你先在我府上休息片刻, 待我处理完政事, 便同你出去散心。” 周子惊搂紧了她的腰,直叫她喘不上气:“郁宓最好了。” 她急声咳着, 偏头却看见一片衣角。 红衣如火,其上的暗纹在落日下流光溢彩。 郁云霁抬眸,对上孤启那双含着泪的眼眸,问:“怎么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她没有注意到孤启眸中翻涌的妒火,可周子惊却敏锐的察觉到一股凉意袭来,并不亚于她母亲的威压。 她几乎条件反射般松开了手,规规矩矩的将手放在□□,宛若乖巧的等待吩咐的学生。 孤启脸色白的不成样子,他轻声道:“引之不该打扰殿下的,可引之的心口实在是痛,这才……” “心口痛?”郁云霁蹩了蹩眉,当即将注意力放在了他的身上。 孤启轻轻颔首,宛若立于廊庑下的一朵娇花。 方才他想明白了,郁云霁想要他快些好起来,兴许是着急将他推出去,可若是他旧疾难医,她总不能让他带病出嫁。 郁云霁良善,而女子无一例外,皆是喜爱乖巧娇弱的男儿,若是他晚些好,亦或是干脆装病到底,郁云霁应当不会这样的…… 周子惊借口避开,独留两人在此。 清风徐来,将那片衣角吹得宛若翩飞的蝶。 “我也不知晓如何会这般,可是,我心口实在是痛。”他轻声,还带了几分愧疚。 郁云霁是真的担心他。 孤启此刻在她眼中就是一个易碎的瓷娃娃,瓷娃娃虽美好,却实在磕碰不得。 “我为你宣太医。”郁云霁当机立断,“三千……” “殿下,”孤启咬了咬下唇,开口打断她,“殿下,你能不能陪陪我。” 他这话有些突然,郁云霁一时间没能明白。 她看着眼前垂着眼眸,微微抿唇的人:“陪陪你?” 他生了病,此刻她要为他宣太医,孤启却没有让她继续说下去,反倒是只要她相陪。 她是什么灵丹妙药吗,生病了为什么不看太医? 郁云霁扬了扬眉头:“不看太医怎么会好,你不要太任性了,若是再这样下去损害自己的身子,我便……” 孤启扬着那双水眸,对上他,郁云霁一时卡了壳。 孤启生得好看,那双凤眸太过勾人,不禁让她想起那个夜晚,他也是这样躺在她的面前,月光宛若上好的薄纱,倾洒在他的身上,只不过同今日不同的是,那日的孤启是一丝.不挂的。 他扬着水眸,哽咽着祈求她轻一些,再轻一些。 郁云霁脑海瞬间一片空白,她不知晓为何只是这样一个眼神,就能让她想到那夜。 孤启他,怕当真是一只摄人心魄的魅魔。 郁云霁终是没有说出什么威胁的话。 人在生病的时候总是脆弱的,格外渴求外界的关心与关注,渴望一个依靠,想来,如今眼前这个瓷娃娃更是脆弱到了极点。 不知是什么心理在作祟,她不忍孤启病中如此可怜,又或许是他如今实在太可怜。 怜惜娇儿郎,也是人之常情。 “算了,那你想如何。”郁云霁问他。 孤启长睫轻轻颤动,仿佛震翅欲飞的蝶:“殿下许久不来半月堂了。” 他邀她去半月堂坐。 郁云霁颔首,她倒不觉得如何,此时她正巧无事,陪孤启坐坐也无妨。 半月堂的陈设依旧没有变动,还保持着她记忆中的样子。 她的确许久不能不曾来过此处了,自从先前她与孤启发生了口角,便鲜少来过此处。 孤启半倚在小几旁,晚霞将他的侧颜镀了层金,那一瞬间,人夫两字好似明晃晃的刻在了他的身上,他像是一块散发着香甜气息的糕点,勾着人去品尝。 郁云霁敏锐的察觉到,这并非他身上自带的香味,屋内似是点了什么香。 第72章 “这是什么香?”郁云霁轻轻嗅了嗅。 孤启接过含玉手中的药碗,轻声道:“是鹅梨帐中香。” 孤启心中忐忑,他并不知晓,郁云霁这只孤魂是否了解,鹅梨帐中香是在女男之事上助兴用的。 看着他如今乖顺的样子,郁云霁道:“对了,那日陷害你的人已被寻了出来,是孤善睐身边的小侍,因当年你未出阁之时的口角怀恨在心,故而蓄意报复。” “殿下信吗?”孤启看着她问。 郁云霁哑然。 她自然是不信的,可如今恭王府给出了交代,此时不是处理孤善睐的大好时机。 孤启逐渐失望,随后自嘲道:“多谢殿下……” “我不信的,我总觉得另有其人。”郁云霁道。 她终究是不愿意瞧见孤启病重伤怀,他实在太过于敏感了。 那双凤眸又染上了些光彩,孤启抬眸看着她:“真的吗,殿下真的会为我将此事追究到底吗?” 似乎察觉到自己情绪有些激动,怕她不喜,孤启微顿,他蜷了蜷指节,轻声道:“若是殿下为难,此事便算了。” 他的发丝虚虚挡在侧颜,在日光的照映下,平白增添了几分朦胧之感。 “既受了委屈,便一并讨回来,无需一直忍让。” 郁云霁看着他道。 “那,明日的回门宴,殿下会陪引之一起去吗?”孤启望着她,试探的道。 “回门宴?”郁云霁微怔,这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一桩事。 她记起来了,原定前些时日便是回门宴的,因着孤启大病一场,此事便跟着延迟了,而她这些时日政务缠身,也不曾想起此事。 幽朝的男子出嫁后,多是要回门的。 寻常百姓是三日回门,皇室没有定日,若男子出嫁,妻主跟着一同回门,则代表这位郎君得了妻主的欢心,但若是郎君独自一人回了娘家,则是要被耻笑无能的。 “听闻殿下繁忙,这些时日又宵衣旰食,若是实在抽不开身便算了。”孤启垂首,低声道。 郁云霁的确是没有时间的。 可孤启此刻的模样,同被人遗弃的小宠无异。 “我自己回去也可以的,孤善睐那边,我也会尽量处理好,不会再让他为殿下添麻烦了,殿下不必分心……” 他越说声音越低,最后逐渐带上了隐忍的哭腔,愈发让人觉得可怜。 郁云霁受不了他这幅模样,揉了揉眉心道:“好了,别哭,我陪你去。” 到底两人不曾和离,面子上还是要做足。 为了避免他再暗自揣度她的心思,亦或是这张嘴再说出什么自怨自艾的话,郁云霁随手将盘中的桂花饴糖递给他。 “好了喝药,吃糖。” 郁云霁看到他手旁的药碗逐渐晾凉,他却还不曾动过,这般催促道。 孤启红着眼尾,看着她手中的饴糖,随后倾身,温热的唇瓣覆上了她的指尖,连同灼热的呼吸,将那颗饴糖衔了去。 两人之间仅隔了一个小几。 郁云霁的本意是将饴糖递给他,可不曾想,他竟会顺势将糖衔走,孤启这样一来,两人之间的距离不可避免的拉进。 那颗饴糖小巧,孤启温软濡湿的唇瓣就这么触上她的指尖,带过一阵淡淡的荼蘼清香。 不知他是不是有意的,方才舌尖卷走饴糖时,顺势蹭在了她的指尖,那种触感酥酥麻麻,宛若电流席卷。 指尖难言的触感令郁云霁怔了怔,她眼眸微微瞪大:“你……” 孤启抬眼看着她,好似并不觉得此事如何:“引之想在回门宴时处置那日王府宴会的始作俑者,殿下,你会为我撑腰吗?” 他琥珀般的瞳就这么对上她。 此时郁云霁脑海中想的,不再是方才他舔她指尖的那一下究竟是对是错,而是顺着他的话想,明日若是在尚书府出了事,她要如何为孤启撑腰。 “会,”她补充道,“但是你不能主动生事。” “好。”孤启眼眸中带了笑意,病弱的美人此刻微微弯起了眼眸。 她的承诺好似是格外令孤启安心的,孤启面上因着病气而惨白的脸色,如今也带了几分红晕。 郁云霁屈指轻轻蹭了蹭自己的面颊。 感觉怪怪的,她们两人不是快要和离了吗,怎么突然亲密起来了。 但孤启十分坦荡,向来没有女子被男子占便宜的,此事若是由她说出口,未免太大惊小怪了,郁云霁将此事按下不提:“好了,你好生休息,心口不舒服就唤太医,弱水与周子惊还在等着我。” 一丝微不可查的失落从他面上划过,孤启微微垂首:“恭送殿下。” 难言的快感叫嚣着,即便郁云霁如今还不曾离开半月堂,孤启依旧没能将这股情绪消化掉,他痴迷的看着那个离去的身影,心跳如鼓。 他真是,真是太卑劣了。 方才做出那般大胆的举动,郁云霁竟是不曾生他的气,是不是足以证明,郁云霁没有厌恶他,或许她对他也是有一点点的情意的。 孤启唾弃着自己此刻的行为,他如同阴沟里的臭虫,肖想着不属于他的一切。 第73章 她太过美好了,那么美好的人,他好想将她藏起来。 像那张香帕一样。 他因着方才自己大胆的举动兴奋到轻轻战栗着,孤启双手交叠着放在胸口,那里还有她的香帕,叠得整整齐齐的,感受着他极快的心跳。 真好,他的心因殿下跳动着。 —— 定国公府,祠堂。 云梦泽跪在蒲团上,面上神色淡然,没有半点认错的架势。 他已然在此跪了多个时辰,即便如今小腿间此通道麻木,云梦泽依旧不曾出言示弱。 他挺直了脊背,好似一株傲立于寒风中的松柏。 云锦辛进来便瞧见这样的一幕。 “斯玉,母亲从不曾因为你是男子,而不许你做什么,但你是国公府的人,所做之事亦关系到国公府的颜面,”云锦辛压抑着怒火,看着端跪着的云梦泽道,“你,你如何能不顾身份,做出这等事?” “母亲,斯玉不认为自己有错。”云梦泽温声道。 即便如今被罚跪在祠堂,云梦泽依旧不卑不亢。 云锦辛握紧了拳头,这是她压抑怒火的举动:“好好好,你不曾认为自己有错,那我便告诉你,好让你知晓自己错在了哪里,来人,取家法!” 女卫应声恭恭敬敬的将一根藤条递到她的手上。 云锦辛深深吸了一口气:“斯玉,你认不认错。” “斯玉没错。”云梦泽道。 “好,”云锦辛高高扬起了手中的藤条,朝着他挺直的脊背挥下一鞭,“为何要擅自掺和王府之事!” 沾了水的藤条柔韧又柔软,伴随着一声脆响,他淡青色的衣衫上透出血色。 云梦泽不受控制的浑身一颤。 “你明知晓国公府不涉及京城两股势力,你这么做,是把整个定国公府架在火上烤!” “斯玉此行,仅代表自己,不代表整个国公府。”他低低抽了一口气。 云锦辛怒道:“还犟嘴!” 又是一鞭,两条伤口交错着,青衫漾出血花。 “你只要一日还是我云锦辛的儿子,便一日代表整个国公府的颜面。” “你不顾自己的名节,去帮菡王做事,此事已传遍京城,你让京中百姓如何想,你云大公子竟是什么都不顾,上赶着帮她料理家事,像什么样子,成什么体统!” 云梦泽额上已是细细密密的冷汗:“……我与殿下,是好友,好友之间行此事,不算出格。” “好友,她算你哪门子的好友?”云锦辛挥手落下一鞭,恨铁不成钢的道,“斯玉,你昏了头了,怎能做出如此跌份之事,你是恨不得让全京城知晓,我们云家儿郎都是上赶着倒贴吗!” “你丢得起这个脸,国公府可跌不起这个份!” 云梦泽一言不发,接连受了几鞭,却依旧直挺挺的跪着。 他不认错。 他这幅倔强的样子,更是看得云锦辛心中腾升起了一股无名的怒火。 “我究竟是造了什么孽!”云锦辛将藤条仍在一旁,夺门而出。 背上是蚀骨的疼痛,他看着面前带着血迹的藤条,艰难地弯了弯唇角。 祠堂重归安静,云梦泽终是坚持不下去了,身子一软,趴伏在冰冷的地上,发丝散落一地。 “家主,莫气了。”正君为她顺着脊背,温言哄道。 云锦辛胸膛起伏着,显然是被气得不轻。 听他这般说,云锦辛怒喝道:“不气,你说的轻巧,你叫我如何不气!” 她就这两个儿子,自小便同女子一般,悉心培养着,谁人不说她云家儿郎出色,可这般出色的两个儿子,竟是接二连三的做出这等事。 先是云竹曳不顾自己的名节,同周家纨绔拉拉扯扯,后又是云梦泽自降身价,三日入王府,行内君之事。 两个自小便懂事的儿子,如今竟像是被人灌了迷魂汤一般,九头牛都拉不回。 正君也跟着叹息抹泪:“斯玉和斯朗皆是我一手养大,两人幼时太懂事了,寻常家孩童比不得,怎么如今到了婚姻大事上,就这么倔啊……” “听闻你对斯玉动了家法,他一个儿郎家,哪里受得住,”正君劝说道,“罢了,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莫要同他们置气了。” 云锦辛脸色难看极了:“斯朗呢?” 她问云竹曳。 提及小儿子,正君缓缓摇头:“斯朗将自己关在屋里不吃不喝,也不肯见人,如今是第二日了。” “让他犟,我倒要看看他能犟多久!”云锦辛一拳砸在桌案上。 茶盏被她震得发出脆响。 “家主,此事当真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吗,”正君忧心忡忡道,“斯玉虽是温和,认定的事却不曾更改,如今菡王性情变了,若是斯玉愿意……” “你这是什么话,”云锦辛横了他一眼,“王府已有正君,难不成要让斯玉为侍吗,此事我不会同意的。” 她们云家的儿郎,从来不做侍。 没有这个先例,她云锦辛也不会让自己的儿子去开创这个先例。 她疲累的叹了口气:“……我请了家法,斯玉受了我几鞭,我气得狠了,也不曾收着力气,他一个儿郎家怕是受不住,你去为他送些药膏。” 第74章 “你啊,到底还是个嘴硬心软的,”正君无奈的看着她,“何不自己去,你们母子二人好将此事说开,如何要在中间横插一个我?” “我没什么可说的。”云锦辛别别扭扭地偏过头,皱紧了眉头。 她是母亲,哪有母亲打了儿子又转头去哄的。 她可拉不下这张老脸。 正君起身,随后像想起了什么,回头看着她道:“菡王未尝不是个好女娘,如今她行的端,坐的正,儿郎家动心也在所难免,妻主不要怪斯玉了……” 云锦辛烦躁的摆了摆手,没再应声。 她何尝不知晓,郁云霁此刻同先前不一般了。 她也曾留意,可皇室之人,又有哪个是良善好相与的,若是入了皇族的门,将来他过得不如意,受了妻家的委屈,定国公府如何为他撑腰,难不成只看他成日以泪洗面吗。 云锦辛叹了口气,倘若郁云霁早点如此,还有现如今那位王夫什么事。 可如今她已然娶夫,就断没有将云梦泽送去给她做侍的道理。 她起身踱步,终是决定再入宫会会女皇老家伙。 丑时,夜幕将幽朝席卷,整个国度陷入了深深的睡眠,便是鸣虫与夜风都止了动静,独留黑暗下的静谧与安宁。 郁云霁还不曾睡醒下。 “郭愚娇当真这般说?”郁云霁的困意淡了几分,看着她问。 “正是如此,”三千道,“殿下可要去天牢亲自审问?” 郁云霁微微摇了摇头:“她能在青州混到这个位置,证明她也是有些本事的,既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如今我不会全然相信郭愚娇口中的话,去得频繁了,她也会心中生疑。” “正是,郭愚娇那家伙先前就是认定了我们非她不可,故而才如此嚣张,如今殿下几番话将她吓破了胆,她如今也安分了许多。”三千说。 郁云霁抿了一口浓茶:“是她心理素质不行。” 虽然不知晓自己主子口中的心理素质是什么,三千依旧附和:“殿下唬人的本事也确实厉害。” 如今夜已深,郁云霁忙到此时才想起,今日是孤启回门的日子。 “王夫回门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她问。 三千颔首:“全然照着殿下的吩咐去做了。” 看着她依旧神采奕奕的神态,三千心头也跟着轻快了几分。 她与弱水是女皇亲自挑选的,自小便跟在郁云霁的身边,如今她开始涉及朝堂之事,且尚未入朝堂便名声高涨,三千看着她,像是一瞬间透过她,看到了幽朝未来的希望,郁云霁如此,她与弱水乐得见成。 “怎么一直盯着我看。”郁云霁扬眉笑道。 三千抿唇道:“殿下对王夫真好,真是羡煞旁人。” 她安排手下将回门的礼品装车时,便听下人说了不少这样的言论,无一不是殿下偏宠王夫。 殿下如今操劳政务至深夜也不忘提及回门只是,可见殿下当真将王夫看得很重。 郁云霁掩唇打了个哈欠,没有反驳:“睡个囫囵觉吧,免得一会在宴上哈欠连天,让人生了笑话。” 翌日。 孤启在书房前站了许久,眸中蕴藏的期待化为了莹亮的眸光。 今日是他回门的日子。 他一袭水红绣金的交襟长衫,窄腰被白玉带束起,腰间别着菡萏样式的玉佩。 郁云霁愿意陪他回门,他心中高兴极了,昨夜辗转反侧好容易入睡,今日他更是起了大早,好生打扮。 在看到郁云霁出来的那一瞬,他心头的跳动更甚。 孤启迎了上去,试探着同她十指相扣,一颗滚烫的心像是再也捺不住,他忐忑又激动:“殿下。” 第32章 郁云霁困意还没有散尽。 她强行起了床, 任由侍从为她打理好蹭出一点褶皱的衣衫,待到迈出门的一刻,便听闻一阵压抑着激动的呼唤, 随后便是荼靡香袭来。 冲击有些大,郁云霁登时清醒了几分。 “殿下,昨夜睡得如何,为何眼下乌青一片。”孤启关切的问着, 眸中满是担忧。 纤细的指头从她的指缝穿来,宛若数条寒凉的小蛇,嘶嘶地吐着蛇信子,孤启的手严丝合缝的贴着她, 十指相扣,清香与微凉使她神魂归体。 好似身旁的孤启不是什么温香软玉,而是一盏要人命的鸠酒。 郁云霁避之不及。 “无妨,只是昨夜睡得晚了。”郁云霁试图挣脱。 感受到她的抵触,孤启心口刺痛, 却仍旧维持着面上的笑意不肯撒手, 让她躲也躲不开,孤启这才唤道:“殿下,让引之凑得近一些吧,引之心中害怕……” 郁云霁猛然清醒,见他这副模样也有些欲哭无泪。 孤启这样她也害怕。 “你害怕什么。”郁云霁无奈的配合他。 如今两人在外依旧是令人羡慕的妻夫, 戏还是要做的。 孤启咬着唇,轻声道:“继弟善伪装, 又最会勾住女娘的心, 如今引之深陷泥沼,小侍还不曾处理, 我怕……” “你怕我听信他的一面之词?”郁云霁了然。 第75章 “并非引之不信任殿下,可继弟的性子,”孤启欲言又止,他不愿再郁云霁面前说得太过清楚,免得她认为自己是个喜欢在背后嚼别人舌根的长舌夫,“殿下一定要信我,好吗?” 她没有多问,在外面,两人便是妻夫,妻夫一体,她自然会顺着孤启。 郁云霁应声:“好。” 她认为自己只是做了一件妻主该做的事,再寻常不过了,可身旁的孤启却肉眼可见的高兴起来。 他弯着眼眸,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孤启如今在她眼中像是一只露出柔软肚皮的猫儿。 兴许是错觉。 他收紧了两人相扣的食指,凑得她更近了些,孤启温热的体温也紧紧贴着她的小臂,郁云霁目不斜视,按捺住心头的怪异之感。 有些太亲密了,不像是朋友之间的距离。 她僵硬着身子,不曾拒绝他此刻的行为,一旁孤启却像是受了莫大的鼓励,恨不得将她抱得更紧。 孤启贪婪的呼吸着她周身的空气,那股清甜的香气将他包裹,他想,若是郁云霁将他紧紧抱住,是否又会是不一样的感觉。 此刻深陷这股思念已久的清香中,孤启浑身的毛孔仿佛也跟着舒服的打开,只为再多汲取一些她的香味。 他太过热情,郁云霁一时适应不得,率先开口道:“好了,快些上车吧。” 她这般说道,孤启便乖顺的松开了些,看着她点头应声:“好。” 郁云霁不明白孤启态度的转变,他的讨好是没必要的。 如今虽然两人之间挑明了关系,可即便孤启盯着王夫的身份住在这里,她也不会开口为难。 她原定为孤启写下和离书,将来便全靠他自己了。 可如今他不愿嫁皇姐,她没有多问,亦是尊重他的选择,只不过如今他竟是没有一个瞧得上眼的女娘,北元使臣将近,如此下去可怎么是好。 孤启望着她的侧颜,眸中的仰慕更甚。 就一直这样下去吧,就让他这么陪在郁云霁的身边,这里没有旁人的打搅,郁云霁无需看着他,只要他能一直望着她就好。 车舆上的两人各怀心事,只听马车辘辘,向东而行。 宫内。 溪洄端坐着,许久才道:“溪洄不会让陛下为难的。” 女皇摇头:“并非你所说这般简单啊。” 她一时又好气又好笑,当年她要赐婚云家时,云锦辛那老家伙是宁死不从。 当时她亦是知晓自家女儿的性子,自知理亏,兴许不是一段好姻缘,便看在两人多年的交情上不曾说些什么,此事作罢。 可如今不同了,她的女儿名满京城,不仅是什么云家儿郎,张家李家的亦是如此,悉数拜倒在她女儿的罗裙下。 云锦辛倒也是个豁得出去的,如今京中儿郎家的小事她不是不曾听闻,却也没往心里去,可不曾想,云锦辛着老家伙夜闯了玉堂宫,将此事在她面前翻来覆去。 云锦辛不曾明说,可她听得出她的意思。 说来说去,无非是要重提两家之前的婚事。 女皇只笑:“朕真是越来越不明白你了,当年你是抵死不从,如今又要拉下脸求这婚事,如今宓儿将王夫看得那般重,又如何会休夫亦或是降为侍,这于理不合。” 云锦辛脸色难看:“是,臣亦没有旁的意思,一切皆要看陛下与菡王殿下,吾儿他……” 可话说得轻巧,如今她身边还有溪洄,如何能将此事平衡。 女皇将此事按下未提,熬走了云锦辛,这才将溪洄唤了来。 溪洄何尝不知。 “陛下,这亦是能证明,菡王殿下气度非凡,是人人都想嫁的好妻主,陛下何故为此忧心,应当欢喜才是。”他淡声道。 “欢喜,朕自然欢喜,可是你呢,”女皇叹了口气,“溪洄,你当真对宓儿无意吗?” 她的女儿她自然知晓,可如今郁宓长大了,她不再是先前那个只知玩乐的郁宓,也更是有了自己的主见,女皇也不愿过多插手。 她没少跟溪洄提及此事,可唯独这一次,溪洄没有当即回绝。 女皇继续道:“朕与太傅多年交好,太傅临终前更是嘱托,要我好生将你养大,为你许配好人家,可若是你心中有宓儿,那正君的位置上不论坐着谁,最后都会是你的。” “只要你心悦,剩下的,你便无需再操心。” 溪洄抬眸望着她,此刻的女皇不是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而是他的长辈,是疼爱他,将他看大的皇姨姥。 “陛下。”溪洄终是垂首,低声道,“溪洄,无心婚事。” 女皇终是没有再说什么。 她看着眼前沉静的儿郎,幽幽的叹了口气。 如今孤启稳坐王夫之位,昨夜又是云锦辛将此事提及,她倒是真想将溪洄当做自己的婿,可奈何两人无意,她只得另做打算。 “北元使臣将近,此次前来,怕是要拿着你的婚事相提,溪洄,你要早做打算啊。” 溪洄颔首:“陛下放心,溪洄定不会让陛下为难,政事上,溪洄也会竭力帮助菡王殿下。” —— 尚书府。 第76章 京中无人不知晓廊道依旧的菡王有多疼爱这位王夫,今日是王夫的回门宴,不少百姓远远围观着,只为一睹这位传言中疯癫,却又极为貌美的王夫芳容。 孤姝承早早就携正君在门口等候了。 今日府门口围观了不少百姓,为了彰显尚书府的慷慨与威严,她特意收买了几个乞儿。 如今尚书府的女婢撒了一地的铜板,乞儿们一边伏在地上捡铜板,口中一边说着吉祥话,将孤姝承奉承的浑身通泰。 “是王府的马车,是菡王殿下!” 人群中不知是谁高声叫喊,有儿郎们踮起脚尖朝着远处巴望。 孤启紧紧抓着她的袖口,身子还在微微颤栗着。 马车外人声鼎沸,郁云霁认为他是被吓到了,毕竟他自小便生活在一方小小的宅院当中,兴许不曾见过这般多的人,一时间无所适从。 她温声安抚着:“没事的,别怕。” 马车停稳,她踩着步梯下了车舆,朝里递进一只手。 孤启将手搭在她的掌心上,由她拉着,当着一众百姓下了马车。 “王夫当真好绝色。” “殿下与王夫感情甚笃啊……” 人潮中的声音朝他涌来,孤启心中腾升起前一股所未有的满足感,全都城的郎君们肖想的女子,如今立在他的身旁,牵着他的手。 孤姝承率先迎了上来,面上堆满了笑:“殿下这一路可还顺利?” 郁云霁客气而疏离的朝她颔首:“岳母大人放心,一切安好。” 孤家如今的正夫也迎了上来,他身边还跟着几个小郎君,想来是孤家未出阁的小郎君们。 妻夫两人不住地夸赞着,只是耳边的声音多了,便嘈杂起来,郁云霁一时间面对这一群叽叽喳喳的声音,也不能及时顾及。 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公子往她跟前凑,郁云霁生得高挑,一时间不曾注意到这根小豆芽,可面前一群人的做派,悉数被孤启收进了眼底。 他将眼底的厌恶收敛了些,上前几步挡在了她的身前,避免旁人窥探他的妻主:“母亲,妻主累了,先让我们进去吧。” 没有哪家郎君回门,被府上一众人挡在此处的。 孤姝承脸上的笑意一僵,看向孤启的眸光带了几分不满,却被郁云霁打断:“岳母,引之身子还不曾好全,吹不得冷风,先让我们进去吧。” 她发了话,正君当即附和:“是了,方才一番车马劳顿,殿下快好生歇息。” 府门前堵得这群庶妹庶弟,以及女婢小侍,这才纷纷闪开了一条路,闹闹哄哄的迎他们进门。 察觉到孤启将手收得更紧,郁云霁附言轻声道:“没事了。” “……嗯。”孤启垂首轻声回复她。 他本就是厌恶这群表里不一的人,他最是知晓这群人究竟是如何的恶心,便不愿让郁云霁接触他们,万一,万一她知晓他们是何等的讨厌,会不会也认为他是这样的人。 孤启咬着唇上的软肉,可这幅作态在旁人看来,便是新婚的小妻夫在说什么令人耳根发热的话。 “嗨呀,菡王殿下同引之感情当真是好,”一道有些刺耳声音传来,“倒是引之,同妻主在外,怎可做出这等无理的举动,若是被旁人瞧见,只当是我们孤家的儿郎轻挑。” 林声河虽是上了年纪,却依旧风韵犹存,可他的声音极为刺耳。 他谈笑间,声音会不自觉的拔高,尾声听起来尖利,像是捏扁的球被扎在细小的钢针上,发出破音的漏气声。 孤启眸中的敌意掩饰不住,他像是受惊的猫儿,奓起了一身的毛。 林声河摆着腰朝两人走来:“引之,什么话不能进去说……” “岳父,引之如今大病初愈,岳父上来不先关心一下引之的身子,反倒是先教训起回门的儿郎了吗?”郁云霁扬了扬眉头,看着他笑问道。 她并没有带任何情绪,只是平平淡淡的将此话说出了口,可兴许是因为太平淡,久居高位的威压才尽显,令人背后生寒。 林声河不由得愣住,然后白了脸色,干笑着道:“殿下这是哪里的话,我自然,自然是关心引之的……” 孤启面上带着笑意,他拉起郁云霁的手,头也不回道:“那就进去再说吧,否则旁人瞧见,只当我孤家正君没有被约束好,反倒成了母亲的过失呢。” 他没有理会林声河此刻的反应,此刻他的心被充斥的满满的,他只想跟郁云霁待在一起。 郁云霁方才帮他说话了。 孤启心头的酸涩感被悉数压下,他轻轻翘起唇角,任谁也知晓他此刻心情甚好。 这座府邸是沉重的,至少在他看来是这样,可兴许是因为此刻身边站了郁云霁,饶是再讨厌的府邸,此刻也被她的到来冲淡。 “这么高兴吗?”郁云霁注意到他的不同,轻声问。 “高兴,”孤启抿了抿唇,倒真像个乖巧的儿郎,他又补充道,“是因为殿下,引之才高兴。” 似乎是为了表现自己的高兴,孤启同她十指相扣的手凑得更近了些,他温热的小臂贴着她的。 郁云霁轻咳了一声,他这句话太过直白,全然没有幽朝儿郎的内敛与委婉。 第77章 怎么突然说出这么直白的话,先前他可不是这样的。 当初,他可是日日喊打喊杀,宛若地狱爬出来的修罗。 郁云霁不知晓他方才在想什么,他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像是孩童一般的心性,着实难猜。 府上这群人没有给两人单独说话的机会。 孤姝承看着她道:“殿下心疼小儿,百忙之中抽身来此,真是让我尚书府,蓬荜生辉啊……” lt;a href=https:///tags_nan/guanchang.html target=_blankgt;官场的客套话。 郁云霁轻笑着回:“引之这般好的儿郎,我自然是疼惜都来不及,回门这么重要的日子,怎会不来相陪,岳母大人言重了。” “是是,殿下说得是,”孤姝承看着他的眸光都带了几分慈爱,感慨道,“引之生父去得早,他便被宠成了这幅无法无天的样子,还望殿下多多担待。” 好一个生父去得早。 孤启眸中的恨意不加掩饰,他父亲究竟是怎么死的,府上这群豺狼虎豹心中最是清楚了。 正君过得还不如府上的夫侍,不但如此,他们两人在府上又是备受磋磨,林声河不过是平民出身,能巴结上尚书府已是祖坟冒青烟,可他不知足,偏做出此等恶事,又无意间被人拿捏了把柄。 为了不东窗事发,他按下此事,却将那人惹怒,那些人便蓄意,要将孤善睐掳走,好讹尚书府一笔赎金。 那日他陷入沉睡,却被人捂住了口鼻,那些人不许他惊叫出声,歹人就这样将他掳走,绑在一个不知名的山寨上多日。 彼时,他的父亲正生着重病。 父亲在府上无依无靠,他曾去求母亲,为父亲唤个郎中来瞧瞧,却被林声河拦下,林声河随随便便找了个郎中,将他给打发了。 可那郎中不知用了什么药,父亲吃下后非但没有痊愈,反倒越来越厉害了,而他被绑走后,父亲第一时间便得知了消息,当即一口血喷出,后便一直吊着一口气。 可他没能见到父亲最后一面。 孤启掩饰不住面上的恨意,干脆垂下了头,不去看这些恶心的脸。 郁云霁眉头轻不可察的皱了皱。 回门,是上来就诋毁自家儿郎吗? 看着孤启被自家母亲说到难过的低下了头,郁云霁也觉得有些过分了。 到底是自己的亲生骨肉,再如何捧她,也不至于这样拉踩吧。 “瞧您说的,”郁云霁面上的笑意也淡了些,“引之是我的夫郎,既是我菡王夫,还能受了委屈不成,再如何无法无天,也由我宠着,即便是捅了天大的篓子,我也会为他补。” 孤姝承面色一时间有些尴尬。 她知晓郁云霁疼爱孤启,却不知晓她维护他到这种程度,眼下当真是马屁拍到了马蹄子上。 还是一道稚嫩的声音打破的此时的尴尬。 “嫂嫂当真是疼爱哥哥,懿儿好羡慕!” 孤云懿,孤家最小的儿郎。 林声河看了一眼小儿子,他温声问道:“那将来懿儿也寻个这样的妻主。” 孤云懿十来岁的年纪,却不谙世事,想来是被孤家娇宠的极好。 “世上哪有这么多的好女娘,依我看,如今京都城也唯有菡王殿下如此了。”孤玉柏轻笑一声,眸光款款的看向郁云霁。 他便是往郁云霁面前凑的儿郎。 孤启面色冷了下来:“可惜妻主胸怀大志,成日忙于政务,无心于此,三弟还是再看看旁的女娘吧。” 他情绪淡淡的,可却带着刺骨的冷意。 男子对于男子之间的情绪格外敏锐。 孤玉柏笑了笑:“无心于此吗,可好的儿郎,就该侍奉好劳碌一整日的妻主,若是玉柏将来的妻主也是国之栋梁,朝中龙凤,玉柏心甘情愿。” “好了,一群未出阁的儿郎,提及这些做什么。”孤姝承虽是这般说,却不悦的瞟了一眼一旁的孤启。 在她看来,这些皆是孤启引起的。 “呵,”孤启冷然,他抬起头对上孤姝承,“母亲,今日儿子回府,您便任由父亲与弟弟唱这出戏吗?” 孤姝承横了他一眼:“你胡乱说些什么!” 孤启攥紧了拳头,他环视在场的一众人:“弟弟们不曾出阁,便来谈及,觊觎自己的嫂嫂,传出去怕是影响母亲的声誉。” “你,”孤玉柏恼羞成怒,“我何曾觊觎过嫂嫂,我只是夸赞嫂嫂两句,哥哥便要如此吗,男子最忌妒,哥哥如此,怕是……” 林声河呵止道:“好了。” 他朝郁云霁赔笑道:“是我不曾约束好家中儿郎,让他们在殿下面前失了礼,实在是对不住殿下,还望殿下莫要怪罪。” 他知晓,如今郁云霁在京中影响深远。 他们后宅的男子可以吵架打闹,可以口无遮拦,却唯独不能再女子面前如此撕扯,菡王如今水涨船高,若是郁云霁因此对孤家生了厌,孤家儿郎可就不好嫁了。 他深知男子素养的道理,如今只盼着郁云霁不要生气才好。 郁云霁静静的看着这场闹剧。 昨夜睡得晚,此刻她有些困倦了,即便正堂方才如此吵闹,她也照旧走了神。 被林声河点到,她掀了掀眼皮:“为何向我道歉?” 第78章 林声河卡了壳:“这……” “我自始至终不曾说过什么,而你们儿郎家闲话拉扯,我的名号却句句不离嘴边,”郁云霁单手撑着额角,眸光浅淡,“我王夫更不曾说些什么,幼弟的话的确逾矩,为何不向王夫道歉?” 此话一出,孤玉柏眸中的仰慕登时变成羞恼。 他还要说什么,被林声河一个眼色吓得退了回去。 “殿下,这,无非就是儿郎家的口角,小打小闹……”他打圆场道。 郁云霁颔首,对此不置可否:“但我的王夫生气了,那此事便不是小打小闹,他需要一个道歉。” 她看向那盯了她许久的孤玉柏:“道歉,三弟。” 自入府以来,她便不曾态度强硬,即便知晓他不喜这群人,也一直是温温和和的待他的家人,不让他落了面子。 可这些人有些过分了。 若单是口头上扯扯闲话倒也没什么,但孤启是她的王夫,是她供在府上的琉璃娃娃,既然让她的王夫动了怒,那便不是小事,不是轻轻掀篇就能带过的。 孤启身子不好,如今处正在要紧关头,溪洄那边亦是抓紧。 她将养在府上悉心照料的人,若是因着他们几句话气得犯了病,她与云梦泽这些日子的努力不久付之东流了。 是以,郁云霁彻底冷下了脸。 “是是,殿下消消气,都是我们,是我们太纵着孩子们了……”孤姝承也跟着赔笑。 她坐在尚书的位子上十多年,分明是官场的老油子,却依旧没有半点为官该有的架势,更没有岳母该有的样子,倒像是在为儿媳做小伏低。 “无妨,若是尚书大人教养无方,本殿不介意调来宫中人手,帮助岳母大人,好生教养。”她咬重了后面字的音节。 也是此时,眼前的众人才恍然记起,她之前是如何的凶神恶煞。 是了,先前的菡王可是无恶不作,草菅人命的主儿啊。 这样的人,谁又敢大着胆子去招惹,若是放在先前,这些儿郎们早就没了性命,郁云霁今日已然是给足了她的面子。 孤姝承忙呵斥道:“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将他们带下去!” 林声河猛然回神,忙赶鸭子一般往他们身上招呼着,这才让原本闹哄哄的正堂重归了平静。 “殿下也累了,引之,你好生照顾殿下。”孤姝承起身,如此道。 孤启没有应声,他脸上的冷意褪去,只静静垂着头。 正堂静谧无言,就连小侍也被她吓跑了。 她看着孤启的侧颜,关切道:“你还好吗?” 温和的声线令人如沐春风,将孤启从混乱不堪的记忆中拉扯回来。 “殿下会不会觉得,我是妒夫,是最不可理喻的郎君。”孤启没有抬头,只轻声问她。 第33章 “怎么会, 你不要胡思乱想。”郁云霁偏头看着他,勾唇道,“你很勇敢, 为了妻主的名节狠狠回怼了这些人。” 她没有厌恶他。 孤启抬起了眸子,盈盈的水眸望向她:“殿下。” 真好。 他当着殿下的面,将这些人回怼一番,男子如此, 这已然是无理了,殿下不但不生他的气,反倒还为他撑腰。 可他好卑劣,就连旁人想多看一眼他的殿下, 他都是不肯的。 想到今日下了马车,人群中那些打量的眼神,还有今日孤玉柏不加掩饰的目光,他便不自觉掐紧了手心,若是可以, 他当真想将这些人的眼睛挖出来, 再不许他们觊觎他的殿下。 殿下是他的,也只能是他的。 他的心砰砰跳着,不知是气的还是因着郁云霁的行为而激动,他已经极力的掩盖自己的情绪了。 “好了,没事了, ”郁云霁道,“为这种人生气, 怕才是如了他们的意。” 她知晓孤启家中情况复杂, 却不知晓复杂到如此地步。 他们竟是面上的样子都不曾多做,上来便如此诋毁方嫁出去的儿郎, 且在得知他大病一场后,也不曾有一个人上前来关心他,好似归家的不是儿子,而是整个尚书府的仇敌。 郁云霁倒是觉得,如此境况,若是他们知晓孤启过得好,恐气得牙痒痒,却还要忍着恶心巴结,那副样子定然好玩极了。 孤启微凉的手轻轻覆在她的手背上:“殿下,他们若是要为殿下纳夫侍……” 郁云霁眉头微挑:“不会的。” 她不会收的。 话说尚书府是孤启的母家,寻常母家不会做出这般无理由出格的事,回门第一日便要给儿媳张罗着纳夫侍,那是明晃晃的在打正君的脸,可寻常人家不会,不代表尚书府不会。 如今她正是在风口浪尖上,这些人若是还要张罗着为她纳夫侍,便是在害她。 孤启对她的许诺总是格外放心。 她这般说,孤启便眼眸弯弯的望着她:“殿下真好。” 孤启生的好看,笑起来也是极富感染力的。 瞧见他这副模样,郁云霁也不自觉的勾了勾唇角。 她虽是不理解他的话从何而来,但在她看来,古代女子少有洁身自好,无一不是三夫六侍,她这么做,在他眼中可不就是顶顶好的女娘。 第79章 她道:“他们若是犯你,你便十倍百倍的还回去,我在,你放心大胆的做。” 她深知气大伤身,既然尚书府这群人不仁,这面子也没必要继续维持下去了,她郁云霁不是白丁,也不惧孤姝承的淫威,倘若回门一趟憋坏了身子,那才是最不上算的。 分明是一句寻常的话,孤启心头却仿佛落下几点甘霖,将他深埋的种子浇灌,心头酥酥痒痒,那是被种子细密须根遍布生长的感觉。 殿下关心他,殿下说会为他撑腰。 孤启面颊泛了淡淡的血色,使得原本瓷白的肤色透出了健康的粉,令人心生爱怜。 他唇角不自觉的勾着,看着眼前温和的女子。 郁云霁认真地看着他,如此便能给予他最大的鼓励,她是神祇,是从天上下凡,特来拯救苍生的神祇。 他是她最忠实的信徒,不论郁云霁说什么,他都会欣然照做,这是神祇对他的照付与安排,只要是从郁云霁口中说出的,哪怕是要他献出自己的一颗心,孤启也会毫不犹豫。 他会乖乖的听神祇的话。 “好。”孤启弯唇。 郁云霁微微一怔。 方才正堂的诡谲云涌尽数收敛,如今鼻息间的荼蘼香才让她反应过来,好像气氛是有些不一样了。 郁云霁对上面前含笑的美人面。 不知怎么的,孤启给她的感觉的确是不一样了,可这些情绪很难细化的拆分,她不知从何时追溯起,譬如是他没有照旧发疯的那日,又或许是旁的什么。 郁云霁想不起来,只是被孤启这样看着,她莫名有些脸热。 她下意识蹭了蹭面颊:“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其实是没有的。 但神使鬼差的,孤启望着她娇艳欲滴的红唇,轻轻颔首:“有。” “我来帮殿下擦。” 他不单生了妄念,他还胆大包天的,欺瞒了他的神明。 孤启不敢对上她澄澈的眼眸,他错开两人相交的眸光,持起一方雪帕。 他极力控制着自己此刻难以言喻的心情,而他的手还在轻轻颤着,整个人就这么缓缓的凑近,将雪帕绕在指间,隔着那方薄如蝉翼的雪色,触上了她的耳垂。 温热的荼蘼香靠近,郁云霁屏住了呼吸。 她方才因着困倦要沉睡的大脑,此刻当即宕机。 孤启他,好热情。 一截瓷白的玉颈就在她的脸侧,孤启凑得极近,他毫不担心将如此危险的部位暴.露在她面前会发生什么,他好似有点过于相信她了,只要她倾身,偏头,便能一口咬在那颈子上。 他的颈子光滑而细嫩,好似清淡的荼蘼香就是从这里散发出的。 他像一只将自己洗干净,乖巧躺在案板上,朝她露出肚皮撒娇的猫儿,此刻的孤启不但没有半分危机意识,甚至还要朝着她招手,让她来享用,单一截玉颈,便能让人不由得生出绮念。 这一截白皙柔软的颈子,应有点点红梅做点缀才会更加好看。 这个念头从脑海中一出现,郁云霁一惊,心中默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她怎么会生出这样的想法。 她知晓男子回门是一件很重要的大事,而今日也的确是尚书府的这群豺狼虎豹言语冒犯在先,她所做的这些,不过是一个正常人应该做的。 可孤启却是一副感恩戴德的模样,仿佛她做了什么了不起的事。 甚至,此刻的投怀送抱…… 两人的关系本就含糊不清,好似超脱了所谓朋友的界限。 可孤启不觉,甚至好似不觉这些有什么,是当之无愧的性情中人。 既如此,她身为女子也没什么好扭捏的。 但她还是正色的嘱咐道:“以后,不许这样了……” “什么?”他从她的颈侧抬起头,红润的唇瓣近在咫尺。 “……你这样去了外面,是会吃亏的。” 郁云霁控制不住的去看向他的唇瓣,但自知冒犯,她干脆将目光移到对面的窗子上。 “那引之就不去外面了,”他轻声在她颈侧道,“引之只给殿下擦。” 他知不知道自己这样很犯规啊。 郁云霁木木的想,他兴许不知道,他可是反派啊。 这哪里是什么撒娇的小猫,这是她对孤启产生最大的误解,他分明是一只藏匿于丛林中的豹,一只草原上行动敏捷的豹可是随时能将自己看中的猎物咬住,只要他想,就能将他们的脖颈狠狠扯下。 晨光明媚依旧,暖阳透过榉木窗的棱子格,将透过花纹的光斜斜撒在两人身上。 孤启只手扶在她的肩侧,而另一只则持着雪帕,在她已经泛红的耳垂上反复的,认真的擦拭着,他清浅的呼吸也一并洒在她的颈侧。 这个角度,倒像是两人相拥在一起。 窗外,藏匿已久的人收回了自己的目光,目眦欲裂。 孤启这个贱人。 不曾想,如今他这么得妻家的重视,那可是菡王,是如今风头名声都盖过恭王殿下的人,他凭什么! 第80章 孤善睐那张俊脸扭曲了一瞬,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他收敛了神态,勾起唇角,饶有兴致的看着屋内相拥的两人。 他倒要看看,孤启还能得意多久。 既然郁云霁不知晓,那他就好好让郁云霁看看,他孤启究竟是个什么货色。 宫内。 溪洄捧着茶盏正品清茶,却听一旁芜之道:“听闻今日菡王殿下带着王夫回门了。” “嗯,”溪洄拿起茶盖刮着浮沫的手微微一顿,随即轻声应,“没有旁的事了吗,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啊,这不是太师先前时常提起的吗?”芜之一头雾水。 先前太师对她厌恶至极,他便不曾想起这么一号人,可太师后来对菡王殿下多有留意,他自然也就注意着菡王殿下的行踪,不至于太师提起时他不知所云。 前些时日太师还曾对他提起菡王殿下,今日这是怎的了。 “……以后不用打探了,”溪洄沉声道,“我无心婚事。” 只是这句话不知是他在对自己说,还是在对芜之说。 芜之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虽然他没有串联起来,菡王殿下同他的婚事有什么关联,但他是最听话的,便不再提。 溪洄定定的望着盏中漂浮的浮沫。 她这般忙碌,竟是还抽出时间陪王夫回门了吗。 溪洄拿起手旁的信纸,这是王府的人一大早送来的,听弱水的意思,她们家殿下昨夜可是埋在文书中看到了半夜,多日不曾睡过整觉了。 她对孤启当真的好,好到他都想亲自见一见,孤启究竟是个怎样的男子。 “世间怎么会有你这么好的人呢……”他抚着信纸上的字迹喃喃道。 她总是在牺牲自己。 为了民生,她从小事开始着手查起,即便涉及到自己的皇姨母也不罢休,为了王夫,亦是推开大小事宜,只为他能体面,又为了保全他的名节,准备将他带进后宅…… 可她从不曾为自己考虑。 郁云霁这么做,便是将自己推上了风口浪尖,她总是在为别人着想。 在她那日提起带他入王府时,溪洄没有反感。 这种感觉很奇怪,分明他厌恶婚事,厌恶男女之情,可这句话从郁云霁口中提起的时候,好似一切又不一样了,他深知对她口中的未知抱有期待。 或许说,是对她抱有着期待。 溪洄扯了扯唇角,怎能如此呢,她可是有家室的人。 “太师!”芜之惊呼一声。 听到他的声音,溪洄这才发觉,那一盏温茶不知何时已然撒了一地,碎瓷也撒了一片,对着他亮出了锋利的尖。 他的手背被烫出了一片红痕,而他方才竟是不曾发觉。 “大人,你的手如何了?”芜之忙俯下身,捧起他微微泛红的手背,为他覆上一张冷帕子。 溪洄怔愣的看着手背上的红痕,随后,他轻轻皱起了眉。 他心头疼腾升起一阵不好的预感。 “芜之,随我去见陛下。” 尚书府已开了宴。 尚书府一家如今其乐融融的坐在桌前,全然没有方才因为口角产生不愉快的痕迹。 孤姝承率先开口道:“府上虽不比宫中,但我这厨子是青州来的,做得一手青州好菜,殿下尝尝。” 她身后的侍人闻言,上前要为她布菜,却被孤启一道冷厉的眼神吓得踌躇不前。 他在府上待了多年,自是知晓他们大公子的脾性。 孤启为她包了一块春饼,温声道:“殿下尝尝可还合胃口。” 秉持着礼尚往来,郁云霁为他夹了红艳艳的小炒肉:“你也多吃些。” 两人举止亲密,孤姝承与正君对视一眼,一时间面上皆是有些尴尬。 看郁云霁面上的情谊做不得假,可见传言不虚。 孤启看着碟中那块带着辛辣味道的肉,心头像是被什么拂过,痒痒的。 其实他不吃辣的,也不喜欢荤腥,幼时鲜少食肉,后来府上的人害怕他了,也不敢在克扣的时候,他便报复性的吃,直到彻底吃伤。 可这是郁云霁给他的。 他所有不喜的东西,一旦经过了郁云霁的手,他便喜欢了起来。 “嫂嫂待引之哥哥真好,真是羡煞旁人。”孤善睐笑吟吟的道。 郁云霁淡笑着:“自然,女子就是该宠着自家夫郎的。” 孤善睐没再说什么,只夹了他面前的肘花,让小侍为孤启送过去。 看着面前的肘花,孤启眸光冷冽下来,看向对面言笑晏晏的孤善睐。 他虽食了荤腥,却是再也不曾再动过肘花。 肘花代表着他与父亲耻辱的过往,他父亲便是因为他偷吃肘花那日,替他跪了多日,又罚抄佛经,这才落下了病根,最后不治身亡。 旁人不知晓,可孤府的人不会不知晓,孤善睐是故意的。 他想要激怒他。 他冷淡的将面前的肘花推向一旁,皮笑肉不笑的道:“抱歉,我倒不如二弟,我从来不吃这些。” 他便是要说给郁云霁听,他在这府上生活了十多年,竟无人不知他不食肘花。 第81章 郁云霁为他夹了脆生生的春笋:“不喜欢便不要吃了,吃这个。” “好。”孤启面上带了几分笑意,将面前青翠的笋夹起。 孤善睐死死盯着他带笑的脸,若是眸光能作为利刃,他早已将孤启这张脸划上了千百次,使得他容颜尽毁,再也露不出这样的笑容。 无妨,不成又如何,他还有一计。 儿郎回门皆是要过了夜再走,若是妻主不曾过夜,便带着儿郎回了自己府上,则是对儿郎娘家的招待不满意,娘家亦会受人指点。 是傍晚,孤启坐在她的身侧,垂着眼睫静静享受着被她身上淡香包裹的感觉。 郁云霁不曾言语,她捧着弱水送来的文书看。 她带着孤启回门,如今她周边的侍人皆被悉数屏退,唯留暗处的暗卫盯梢。 事关朝堂大事,她怕有心人窥探。 文书上提及北元使臣造访一事,上面文绉绉的字眼儿,在她看来却并不是所提及这么简单。 “若是和谈,要些什么贡品好呢?”郁云霁呢喃道。 北元这地方多牛羊,也产河蚌,数年前两国交好时,便每年都会送些珍珠,北元的珍珠成色与中原不同,色泽光润而细腻,常用来装点。 可后来换了国君,北元送来的东西便也愈发敷衍,珍珠亦会混杂成色普通的,他们总想着在这些小事上激怒幽朝,从而试探兵力攻城。 这种天真幼稚的做法,想来也只有北元小君王能想出来了。 “驼奶弥足珍贵,可在北元却是稀松平常,他们常拿中原人对驼奶的追捧玩笑,可驼奶营养价值的确高,他们不愿进贡也是有道理的,”她垂着眸子数落着,“其次是燕麦,燕麦饱腹感强,游牧民族常备,且北元大规模种植燕麦……” 孤启静静的听着。 女子都介意男子听政,可郁云霁却不是如此,她甚至还讲与他听。 “引之,你认为此番我们要求进宫这些东西如何,可还有欠缺?”郁云霁思量着,最终还是决定问土生土长的书中人。 孤启斟酌道:“可是,若是索要大量骆驼,又安置在哪里呢,如今未开垦的地方可没多少,地都是有主的。” “冀州如何。”郁云霁提议,“冀州离京城很近,且有一片辽阔的草原,安置骆驼与马匹牛羊而已,足够了。” 孤启看着她的侧颜,唇角不自觉勾着。 他喜欢殿下认真起来的样子,神祇心怀天下,心中也有他。 “哥哥。”门外有人出言唤道。 孤启当即蹙了蹙眉,面色不虞。 他不喜欢被人打扰,他只想和殿下单独相处。 郁云霁眉头微扬:“引之,有人唤你,兴许是有事寻你,不见见见吗?” 他知晓门外是谁,也原本不想见的,可郁云霁开了口,他不想让郁云霁认为自己是孤傲的,不愿兄友弟恭的人,终还是道:“进来吧。” 孤善睐身后跟了小侍,小侍还捧着托盘,其上赫然是一块璞玉。 孤启面色当时泛了白。 他手心隐隐出了冷汗,有些头晕目眩,待抬眸对上孤善睐含笑的面孔,恶心之感油然而生。 璞玉。 他仍记得,孤家下人不情不愿的将他从山寨上接回来时,府上挂了白绸,而他父亲的院落也摆着一口棺材,沉重的一抹黑让他喘不上气来。 他不曾见到父亲最后一面,而父亲唯一的遗物,是一块璞玉。 父亲喜玉,连带着他也一并喜欢玉石这样温润的东西。 石头好,打磨的圆润了也不会伤人,静静的安置在他身边,可观赏,也能让他心情好一些,像有人陪伴,不至于孤单。 他将那块璞玉细细打磨,雕琢数日,最终成了腰间的菡萏,因为父亲说,尚书府这一池泥沼太深了,他想要他做一株菡萏,香远益清,亭亭净植。 菡萏不会受淤泥的污染,他便雕琢了菡萏,以此警示自己。 可事与愿违,他终究不是那株出淤泥而不染的莲,他太脏了,心早已被腐蚀的千疮百孔,唯有这具壳子是干净的。 父亲留下了字条,他说,这块璞玉有待雕琢,如同他一般,可人不做璞玉,父亲要他活出自己的一番天地,这话曾被孤善睐拿来羞辱他,如今他面前的这块璞玉亦是如此。 他在提醒他,他父亲的死。 是啊,他还没有找孤善睐算一算这笔账。 当年他那群歹人要绑的分明是孤善睐,如何会来到他的别院,他是代替孤善睐被绑走的,且消息若是被刻意隐瞒,父亲也不会知晓的,若非如此,他父亲怎可能病入膏肓。 这些人都是故意的,无人不是杀害他父亲的凶手。 孤善睐像是一朵善解人意的解语花,他柔柔的道:“哥哥,我特意为你寻来了璞玉,想着你会喜欢的,毕竟你身上这块也带了多年,该换掉了……” 孤启登时起身,狠狠一掌掴在了孤善睐的脸上。 他被打的后退两步,撞到了身后小侍的身上,托盘上的那块璞玉也跟着滚落。 孤善睐那张白皙的面颊上登时浮现出了五个指印,他的侧脸高高肿起,不可置信的看着孤启:“你,你敢打我?” 第82章 他只想着激怒孤启,却一时忘了,他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打的就是你。”孤启眸中的戾气全然显露,他朝着孤善睐又是狠狠一掌。 啪。 两边脸瞬间对称了些。 孤善睐饶是再气,也按捺住性子,委屈的看向郁云霁:“嫂嫂,哥哥他……” 话说至此,他猛然顿住。 他看见郁云霁眸中一闪而过的不耐,心中腾升起一丝希望。 果然,女子再疼爱自家夫郎,也不喜欢自家贤淑的郎君露出这幅作态。 他继续哭求道:“嫂嫂快救救我,哥哥他……” 他话未说完,孤启一脚踢在他的大腿处,将他踢出半米远。 郁云霁无动于衷。 孤善睐面上带了几分惊恐,他一时忘记了面前两人的可怖,他真是昏了头,竟是还指望着郁云霁救他。 直到看见孤启从袖口中抽出一把冒着寒光的匕首,孤善睐才想起后悔,孤启是真的想杀了他。 “救命,救……”他呼救的话不曾喊出,便觉肩头被什么东西击中,一阵闷痛使得他蜷缩起了身子,才避免了孤启狠狠划来的一刀致命伤。 若是他方才不曾俯身,这一刀此刻救砍在了他的颈侧。 孤善睐狼狈的躲着,却依旧被划伤的面颊,衣衫破破烂烂,要多可笑有多可笑。 他的神色由惊恐到疯狂,争夺着那把匕首,想要在孤启身上找补回来,郁云霁沉着脸起身,及时握住了孤启的手,顺势将他拉回怀中,那柄利刃落在孤善睐手中,他气得红了眼,朝着两人刺来。 “善睐!”门口有人惊恐的破了音。 林声河站在门口惊惧的看着眼前的一幕,可为时已晚,这一刃落在了她护着孤启的手上。 血花登时迸出,将郁云霁白皙的手背染红。 瞧见这刺眼一幕,林声河两眼一翻,彻底晕了过去。 “闹够了没有,”刺痛在手背蔓延开来,郁云霁皱了皱眉头,冷声道:“回门之日便意图不轨,企图杀害王夫,这便是孤府的教养吗?” 孤启在她怀中轻颤着,他眸中似乎还有泪意,让人心生怜惜。 他不会无缘无故躁动的,同他相处的这些时日,她发觉孤启身上满是沉疴痼疾,结症不在身,在心。 心病难医,孤启需要发泄出来。 第34章 “不是的, 我不是,”孤善睐惊恐的看着门口的侍人,大喊道, “我没有,是他先伤的我!” 他想在众人面前展示他的伤口,可孤启大都是伤在了他的内里,他亦不能脱衣验伤。 他伤了脸, 孤启下手狠,虽伤不见骨却格外骇人,如今面上红肉翻着,他哪里还有寻常半分的温柔可人我见犹怜, 落起泪来比罗刹还可怖,让人不禁倒退数步。 孤姝承随后赶到。 看着郁云霁手背上汩汩而出的血,与自己儿子面上可怖的伤痕,她心凉了半截。 “孤尚书当真是教子有方,”郁云霁皮笑肉不笑的道, “本殿竟不知, 孤府还有如此毒夫,竟蓄意谋杀兄长,一计不成便要杀人灭口,连本殿也一同伤了去。” “殿下,我不曾想着要伤你!”孤善睐瞪大了眼眸, 他没想到郁云霁竟这样污蔑他,“我只是, 我只是害怕……” “害怕?”郁云霁轻嗤一声, 眸中的冷然令人发寒,“害怕就拿起匕首, 刺杀我与王夫吗,这是哪来的道理。” 孤善睐百口莫辩。 如今匕首在他的手上,孤启在郁云霁怀中瑟瑟发抖,而郁云霁手背上的伤口伤可见骨。 这可是菡王,是女皇捧在心尖尖儿上的女儿。 孤姝承简直要被自己的蠢儿子气个半死。 她看着昏倒在一旁的主君,心中甚至动了这样的念头。 郁云霁看出了她的苗头,冷声吩咐:“弱水,既然孤尚书年纪大了,受不住这样的打击,回去便随我禀报母皇,说尚书大人力不从心,理当辞官回乡。” 辞官回乡,她就什么都没有了。 而若是郁云霁将此事禀报给女皇,整个尚书府,以及牵连到的九族能否活下来也不得知。 孤姝承当即就没了装晕的心思,她痛骂哭啼的孤善睐:“蠢东西,你怎能生出如此恶毒心思,那可是你兄长,与你一同长大的兄长,你怎能下这样的狠手!” 她猜想,比起自己手上的伤,郁云霁更在乎怀中吓得发颤的孤启。 孤善睐本就被孤启打得毫无招架之力,如今对上母亲的两脚,他直接趴伏在地上,没了哭声儿。 为了保住自己的官,孤姝承竟是对着自己的儿子一顿狠踢,只望她能消气。 “好了,”郁云霁有些厌烦面前这场闹剧了,她并不是很想看他们演戏,她的手背还在隐隐作痛,“别将自己的儿子打死了,到时候尚书大人身上背着自己儿子的命,这可说不过去。” 孤姝承的脚停在了半空,她提着一颗心看着她:“殿下……” “孤善睐蓄意谋害兄长与嫂嫂未遂,按律例,应当众痛打五十大板。” 第83章 郁云霁淡声道。 “殿下,这如何使得……”孤姝承面色当即惨白。 倒不是她心疼儿子,若是将孤善睐带到街上当众打板子,此事便彻底闹大了,她的名声,连带着官位都会一并被女皇褫夺,连带着她的项上人头怕也…… 郁云霁睨了她一眼:“怎么使不得,他小小年纪心肠如此恶毒,既吓着王夫,也伤了我,我饶了他的性命已是仁慈,难道只许他对王夫横刀相向,却不许王夫作为兄长惩戒幼弟吗?” “不不不,”孤姝承面上堆满了苦笑,“可这闹得实在太难看了些……” “老东西,是朕的女儿太好说话了吗,竟容你几次三番的置喙。” 她身后传来一阵冷声,蕴含的威严却使在场众人软了身子,叫人不敢回头相望。 是女皇。 孤姝承僵着身子回头,待将她衣角的明黄看得真切,登时趴伏在地上。 她颤着身子,早已说不出半句话。 “朕是待你太仁慈了,如今皇家的话在你看来算什么,同朕的女儿讨价还价,丝毫不将皇家放在眼里,孤姝承,这天下何时易主,姓孤了?” 女皇沉声一字一顿,却叫人心底腾升起寒凉。 孤善睐伤了菡王,如何能活。 众人心思各异,孤府的女婢与小侍也察觉到了笼罩在头顶的死亡之气,颤着身子不敢再动。 这样一项谋逆的罪名扣下,孤姝承当即抬眸高声哀求:“求陛下恕罪,是老臣的错,老臣哪里敢有半点不臣之心,是老臣没有约束好府上儿郎,此事当任由殿下处置。” 她不敢再求什么,她触及了女皇的逆鳞,女皇肯饶她一命便是极好的了。 女皇没有理会她,她担忧的看着面前的女儿,开口沉声道:“宣太医,快去。” 她还带着隐忍的怒气,郁云霁毫不怀疑,若是此刻她发话,女皇便会将孤家满门抄斩。 但是不能如此。 孤善睐到底是原书中的男主,她不愿改变原书太多的剧情,她希望在争夺皇位之前,书中的剧情不要有太大变动,而若是涉及孤家,便是动了这棋局中的大棋。 郁云霁面上带上了笑意,她轻拍着怀中颤抖的孤启,以免云淡风轻道:“母皇,我没事的,您怎么来了?” “朕若是不来,你可是要被这群逆贼欺负了。”女皇冷睨了地上的人一眼。 郁云霁弯唇,给了她个放心的眼神:“我有分寸的。” 女皇显然不信她这话,将她看得有些心虚,再如何有分寸,如今她到底也是被伤到了,眼下的场景,同她方才的话是不自洽的。 女皇身边的女官上前,在她的臂上点了几个穴,随后为她将手背上的伤口绑好,兴许是在镇痛止血,郁云霁明显觉出手背上的伤没有那般疼痛了,她对着女官道谢。 女官忙称不敢当,为她绑好伤口,便后退至女皇身后,那道渗人的伤就这么被紧紧包裹,白绸上晕开一片片血迹。 “宓儿打算如何处置?”女皇看着她,这般问道。 地上趴伏着一群战战兢兢的侍人,孤姝承心如死灰的,不敢再抬头直面圣颜。 她将生杀大权交到了郁云霁的手中。 孤姝承不敢想象,依着郁云霁的脾性,究竟要如何将她们处置,是做成人皮鼓供人玩乐,还是派人将孤善睐烹调,逼着她吃下。 每个结果都能叫她不寒而栗。 郁云霁看着怀中受惊的人,问道:“引之,今日你的继弟冒犯了你,你想如何惩戒他?” 孤启在被她揽在怀中的那一刻,整个人便被当年的回忆席卷,眼前的景象光怪陆离,他不曾注意到此刻面前人究竟如何,他像是陷入了梦魇,只差一分一毫便要疯魔。 可晚香玉的味道将他包裹,像是最好的安神香,逐渐将他的情绪平复。 这足以让他意识到,他不是一个人,殿下还在他的身边,仅这一个念头,他便能将自己心头的恶念遏制住。 殿下将他保护的很好,亦不曾怪罪于他。 他的殿下在为他出头。 孤启抬眸看着她,最后稳着心神,一字一句:“全听殿下的,引之只想,惩戒之后要他当着全城百姓的面,为我道歉。” 十多年,他与父亲自始至终想要的,不过都是一个道歉。 “仅仅如此?”郁云霁有些诧异。 说好的十恶不赦的反派呢。 她原想着等孤启将可怖的惩戒方法说出口,她便出言劝说,最后选个折中的办法,既不委屈了他,也不会让人觉得两人狠辣无比。 可孤启只要他的道歉。 “引之要他当着百姓的面,为我,与我已逝的父亲道歉。”孤启眼尾还有些红,长睫上的泪颤悠悠的,仿佛随时能落下来。 但他的语气十分坚定。 他只要他的道歉,要他将当年所作所为当众悉数阐明,这是他们欠了父亲多年的道歉。 孤启垂着眼睫,不自觉的握紧了郁云霁扶着他的小臂。 “好,”郁云霁收回眸光,看着地上软了身子的孤姝承,“王夫良善,既如此,那便将你们的二公子带去街上,依照律法当众重打五十大板,待结束后,由尚书大人与府上正君带领,为我的王夫道歉。” 第84章 女皇冷冷的扫了一眼地上蛆虫一般的人:“子不教,母之过,宓儿既不曾处置,便停职三月,罚俸一年。” “……是。”这一个字要了孤姝承全部的力气。 郁云霁没再理会这群人,恶人向来有恶报,不值得她再多费心。 她带着孤启王府门外走去:“母皇如何会来这里,可是出了什么事?” 说这点,女皇面上的冷峻才褪去了几分,她道:“并非是朕,是溪洄,他心中不踏实,怕你出了事,特来秉明,朕亦是放心不下你,这才来了此处。” 也幸亏她来了,否则自家女儿被这群朝中逆贼欺辱成什么样子都不得知。 “溪洄?”郁云霁微微扬眉。 她没有想到这个结果。 “他此刻在哪里?” 女皇摇了摇头:“他不曾跟来,朕心中担忧,这才来此,朝中文书堆叠,溪洄哪里有闲暇的时间出宫。” 她了然,看着女皇担心的长吁短叹,也不由得好笑,好说歹说才算是将女皇安抚下,向她保证,定然会好好遵循医嘱,这才得以目送着女皇回了宫。 郁云霁没有理会身后孤府众人的跪拜。 如今出了这档子事,孤姝承再想做什么,亦或是孤家父子几人再如何上蹿下跳也是枉然。 夜幕降临,家家户户燃起了灯,整条街道照得灯火通明。 孤启站定,捧起她的手低声道:“对不起,殿下,今日引之又生事,让殿下为难了。” 她手背上的伤口触目惊心。 孤善睐拼尽全力朝这边刺来之时,他本意是打算被他伤到的,若是两人身上皆有伤,此事孤善睐便也有错,他便不算抹黑了殿下的名声。 可偏偏,殿下为他挡下了这一刃。 他的神祇无时无刻不在护着他。 郁云霁在尚书府受伤,这是阖府掉脑袋的大事,可他舍不得。 他的殿下怎能为他牺牲至此,分明一切都是他的错,殿下非但不厌弃,反而如此,他心中的感觉一时间难以言喻。 “我无事的,区区小伤。”郁云霁看着他这副不知所措的模样,一时间有些好笑。 孤启眸中含着泪,显然不信她的说辞。 她无奈的对上他的眼眸,任由孤启捧着她的手:“当真无事,你方才也却瞧见了,母皇身边的女官有上前来为我止血,你即便信不过我,母皇身边的人你总不能信不过。” “引之没有不信殿下,引之只是担心……”他为她吹着手上的白绸,好似这样就能减轻疼痛一般,小孩儿似的。 灯下,孤启痛心的捧着她裹得严严实实的手。 两人今日皆是穿了一袭暗红底的衣裳,如今立于此处,端的是情意绵绵,只叫人觉得异常般配,话本中的才女佳人也莫过于此了。 只是这一幕,将暗处的人双眸刺伤。 “太师,我们回罢。”芜轻轻唤他。 廊下男子戴着帷帽,帽檐下的薄纱垂下,将那张俊脸上的神情悉数遮挡。 溪洄怔怔的看着灯下的两人,袖中的指节不自觉的蜷了蜷,也不知心中如今翻涌的是何滋味。 他明明已经加紧来此了,却不想,郁云霁还是受伤了。 他明明还可以再快一点的。 “她的伤……如何了?”溪洄轻声问。 “陛下身边的皓月姐姐出了手,想来是无事了。”芜之如此道。 是了,皓月手段了得,又是陛下身边的人,既是她出了手,想来郁云霁此刻并无大碍了。 可既然无事了,他为何还如此忧心。 溪洄缓缓将手放在心口,感受着它不同以往的急剧跳动。 他修炼道心,多年以来不论何时都是心平气和,如今怎么偏偏就…… “太师不用担心,殿下兴许是没事了,您瞧。”芜之两手揣着袖口,抱臂朝那边努了努嘴。 方才捧着郁云霁手的人,此刻已然垂着头,将额抵在郁云霁的肩上。 青丝散落在他的面庞,溪洄看不出他的神情,但想来孤启此刻也是忧心的。 只是芜之的话让他不由得下意识回怼:“我何曾担心了,我只是顺路来此。” 芜之一脸复杂的看着他,这些年他被溪洄娇养的愈发口无遮拦:“芜之都听到大人的心跳了,跳得那般快,却还说不担心,宫中文书繁多,太师好容易抽身,哪里是什么顺路。” 他自幼耳力过人,溪洄也有好生培养他,免得这样的儿郎被世俗埋没。 可被他窥破心事,溪洄罕见的轻斥他:“芜之。” 芜之老老实实的应声:“错了错了,芜之再也不顶嘴了。” 夜风吹拂着他的一角,白衣衣袂翩翩,可相比灯下耀眼两抹艳红的身影,却显得愈发黯淡,溪洄最终是隐没在了黑暗的一角。 他没有再守望,而是带着芜之回了月溪阁。 车舆上。 孤启握着她的手,仍旧自责的坐在她身边:“殿下还痛不痛了?” 郁云霁强撑了两日,如今困意随着夜幕降临。 她靠在身后的软枕上,闭目养神:“不痛了,别担心,回去消消毒便好。” 第85章 “殿下伤了手,文书便放一放吧,这些时日让引之来服侍殿下,”孤启指腹摩挲着她光洁的手背,心疼道。 “伤的是左手,不影响看文书的。”郁云霁好笑道。 她倒是觉得,孤启眼下这幅样子,还算可爱。 只要他不发疯,怎么都是好的,她倒觉得今日这伤得很值。 孤启欲言又止,他看着郁云霁纤长的睫,问:“殿下,你不怪我吗,今日是我先拿起了匕首,若非如此,殿下也不会受伤的……” “没关系的,我有拦着你啊。”郁云霁缓缓睁开眼眸。 那双含情眼在车舆内夜明珠的照映下,熠熠生辉。 孤启心跳像是漏了半拍。 或许他的形容不准确,可这双眼眸当真是极好看的,莹亮如琉璃,尤其是此时,郁云霁的眸中只有他,还带着一抹狡黠。 孤启很想俯身亲一亲她的眼睛。 他想亵渎他的神灵。 孤启堪堪忍住,他道:“殿下何曾拦着我?” 郁云霁分明只救了他,让他免受那一刃,却不曾在他对孤善睐横刀相向的时候拦着他。 郁云霁眉头扬了扬:“若非我弹出暗器,孤善睐此刻怕是一命呜呼了。” 就在孤启抽出匕首的那一刻,郁云霁也摸上了腰间的一枚玉扣。 孤启的匕首握得很紧,那时他是冲着孤善睐的脖颈去的,不达目的决不松手,若非她弹出那一枚玉子击中孤善睐的肩头,此刻他早已被孤启割破喉咙,血溅当场。 她擅长瞄准,上学期间便练就了这样的才能。 饶是被安排坐在最后一排,她依旧能将手中的粉笔头,或是什么小纸条精准的投进前门的垃圾筐中。 只是如今这项才艺有些生疏了,她也没有十成十的把握,却不曾想正中他的肩头。 若非他吃痛俯身,今日当真要出人命了。 真好。 所以他的殿下出手了,可即便说是阻拦,也不曾拦着他的动作。 “怕你打得不够尽兴,我只得出此下策了,否则今日一事远比眼下还要麻烦,怕是要误了府上的公事。”郁云霁被他抚的手心痒痒,轻轻回握了他。 所以殿下根本不在乎孤善睐如何,她只在乎他有没有出气。 从来没有人这样照顾过他的感受的,父亲护不住他,旁人只会欺辱他,唯有殿下。 他今日本是抱着玉石俱焚的心思,父亲不在了,而他对郁枝鸢的心思,多年以来只是笑话,他想在这一刻结束一切,让孤善睐为父亲偿命,让这些罪魁祸首通通不得好死。 可在这样的念头将他包裹时,他想起了殿下。 她不嫌弃他,不论他做出怎样出格的事,殿下都会对他温和的笑着,即便今日面对如此诘难,她也义无反顾的站在了他的身边。 她对孤姝承说的话犹在耳畔。 殿下说了,他是她的王夫,即便捅出天大的篓子,她也会为他填补,站在他的身边。 他原以为这些都只是场面话,殿下这般良善,可他做过太多对不起她的事了,她只是为了不让他在娘家跌份,却不想,她当真这般想的。 “殿下……”孤启深受感动一般,轻轻蹭在她的肩头。 他真的好喜欢好喜欢殿下。 郁云霁没有应声,这两日太过劳累,她已然昏睡了。 望着她恬静的睡颜,孤启眸子晦暗不明,疯狂的念头在脑海中叫嚣着。 他想亲亲她。 想亲亲她的指尖,亲亲她的长睫,尝尝她的红唇…… 这般想着,他也这般做了。 孤启虔诚的捧起了郁云霁完好的那只手,他动作轻柔,生怕惊醒她。 心跳如擂鼓一般,他捧着郁云霁手轻轻颤着,像是旅人找到了最后一滴甘霖,可这一滴甘霖却如同鸠酒,只会让他越饮越渴。 指尖带着的芳香传来,圆润温软的指尖被他唇瓣轻轻触及。 那一瞬,孤启心中有一个声音在疯狂的尖叫,他仓促地抬眸,看着郁云霁仍旧沉睡的侧颜,一个大胆的念头再也遏制不住。 “殿下……”他轻轻呢喃着。 他凑的那张艳丽的面孔近了些,郁云霁长睫轻轻颤了颤,似乎悠悠转醒,他当即坐正身子目不斜视,好似方才不并未发生什么。 郁云霁没有醒。 孤启松下一口气,贪婪的望着她,唇瓣上似乎还有她身上清甜的晚香玉味,他咬了咬有些干燥的下唇。 他将心思埋起也没关系,只要能留在殿下身边,他怎样都好的,而在此之前,他敞开自己卑劣的心思,想尝尝那朱唇。 一颗心好似要跳出来,孤启兴奋的面上带了绯红,连同耳尖如火烧,他凑近,细细嗅着她身上的淡香,感受着她温热的鼻息洒在耳畔的酥麻感。 就在两唇即将贴上之时,他蓦然间对上了那双莹亮的眼眸。 那一瞬,好似他卑劣的想法被尽数剖开,整个人全然裸.露在郁云霁的面前。 孤启面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他嗫嚅着唇瓣,说不出解释的话。 郁云霁声音叫人分辨不出喜怒,只是她的眸子太过冷然:“你想干什么?” 第86章 —— 溪洄将一捧土埋在花圃中,拿起一旁的山泉水,认真浇灌着面前的新种。 “太师怎么突然想起种晚香玉了?”芜之不解。 太师向来低调,他喜欢朴实无华的小花,像那种色泽艳丽亦或是香味浓烈的,是鲜少给予关注的,更何况是在月溪阁内种下。 他将泉水浇灌入松土,随口道:“不过闲来无事罢了。” 芜之偏了偏头,看向桌案上堆成小山的文书,没有再问。 溪洄看着湿润的泥土,许久没有做声。 郁云霁兴许会喜欢的,她身上便是这种香味,当然了,他也不是专程为了她种下的,只是如今到了春日,月溪阁需要增添一些新鲜的色彩,郁云霁常来,也能常常看到。 待到夏秋时节,她便能来月溪阁同他一起闻香赏花了。 他起身将喷花壶拿起,掸了掸衣摆上的湿土,随后一丝不苟走进了内室。 “芜之,”他唤道,“去百宝阁将那瓶祛疤花膏拿来。” 芜之问:“太师可是要给菡王殿下送去?” 这东西可是极为难得的,乃是溪洄当年醉心于炼药之时研制而成,且仅有这一瓶,用的更是珍贵的药材,可谓有市而无价。 溪洄炼制的药,毋庸置疑,效果自然是极好的。 可这东西耗费了他将近一年的心血,岂是随随便便就能送人的。 “殿下受了伤,我作为她的老师与好友,又受陛下恩惠,自然该送去聊表心意。”溪洄眸色淡淡,说出的话却理所应当。 芜之有些纳闷,太师也太舍得了些,竟送这个聊表心意。 “是,太师放心,今夜芜之便送去菡王府。” 彼时,马车上的气氛凝结的叫人喘不过气。 郁云霁看着孤启蓄满泪的凤眸,头一次不曾退让。 孤启望着她,今日的种种叫他心中瘦弱的种子冒了芽,而幼苗的涨势却是一发不可收拾。 郁云霁兴许是对他有意的,否则如何会这样维护他,今日凶险,即便她是良善的好女娘,可她待他分明是不同的,孤启心中抱着一丝侥幸。 他乖乖的,殿下会喜欢他的吗,他不想嫁给旁人,若是他表明心意,殿下没准会答应他的。 眼前是一层薄薄的窗纸,孤启伸手,试图捅破它。 “殿下,”孤启像是下了某种决心,坚定的看着她,那双凤眸亮得吓人,“引之,引之心悦殿下,殿下能否不要将引之许给旁的女娘,引之只想留在殿下身边,好好服侍殿下。” 心脏的跳动加剧,浑身的血液像是涌上了面颊与心口,孤启期待的看着她。 随后,他与郁云霁相扣在一起的手被她松开了。 第35章 两人相握的手在那一瞬松开。 春夜的微风透过车帘, 从两人的掌心穿过,带走了彼此的味道与余温。 “殿下……”孤启白着脸唤她。 郁云霁耳边好似还回荡着他的话。 孤启对她说什么,他心悦她? 这实在是太过荒谬了, 孤启是谁,全文最大的反派,她同他是迫不得已绑在了一起,原本此刻两人已然没有了任何关系, 所谓婚约也该解除了,孤启竟对她说出这等话。 她是有关怀孤启,他幼时的生活太过凄惨,寻常人很难不动恻隐之心。 可她不认为自己出格, 她一直有认真恪守这条男女大防的界限,除了贞锁那晚。 她于孤启无意,而郁云霁极其明白自己,她如今只想坐在皇位上,改变书中反派的命运, 仅此而已。 “我不明白你, 孤启,”郁云霁看着他,眸色清明,“你说心悦我,你究竟知晓什么是心悦吗?” 孤启心头像是横了根利刺。 他知晓郁云霁是何意, 她是在说他当年心悦恭王一事。 她厌恶他的心悦,他的心悦实在太廉价了。 “我, 我知晓的, 我明白,”孤启仓皇解释, 眸中的泪也凝成了水膜,“殿下待我好,引之无以为报,引之自知卑劣,不该生了这样的心思,但引之知晓何为心悦。” “你不用这样贬低自己。”郁云霁平静的打断他的话。 孤启即便再可怜,她也不会拿着婚姻大事做儿戏,她不想一念之差毁了别人的人生。 她本就无心情爱。 看着孤启慌乱的样子,她清晰的告诉他:“我不认为你当年对皇姐的感情是心悦,更不认为你此刻对我的感情是喜欢,孤启,你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喜欢,这样的话还是不要随便说出口了,今日我只当是你在同我玩笑。” 她头一次将话说的如此否定。 可对待孤启,她不得不这样。 同他在一起的这一个月,她明显觉得出,孤启并非寻常男子那般好打发,他的思想同常人不同,又有些偏激,若是处理不当,很有可能为将来埋下隐患。 孤启看着她,心头被狠狠戳中。 她竟然认为他的心悦是玩笑话吗。 难道他就如此贱骨头,卑贱到这等话,在她看来也只是玩笑。 孤启眼泪大滴大滴的从脸庞滑落,他强颜欢笑着:“殿下,引之是认真的,引之如何会欺瞒殿下,若是殿下介意当初之事,引之任殿下打骂……” 第87章 “我没有这个癖好,你也不用如此,我给你栖身之地,在你嫁人之前不会赶你走的。”郁云霁淡然的为他提供一份口头保障。 “殿下为何不愿多看看我,殿下,殿下让我做什么都可以的……”孤启几近卑微的祈求着,轻轻拉住她一点袖口。 郁云霁沉默了。 她不明白究竟自己是做了什么让他产生误会,还是这样大的误会。 郁云霁蹙了蹙眉:“当然,为了给你提供一份保障,你的嫁妆我会再为你多添一些,安身立命的金银也少不了你的,钱的事你不用担心。” “引之不要钱,”他哑声道,“我只要殿下,殿下哪怕让我做侍,我也是愿意的,求您让我留下吧。” “孤启,为何偏要跟我捆绑在一起呢,我给不了你什么的。” 她的话格外令人痛心。 “殿下,你从未喜欢过引之吗,哪怕一丝一毫。”孤启望着她,眼尾殷红。 郁云霁不着痕迹的将袖口从他手中扯了出来:“孤启,你该清醒一下。” “我很清醒,殿下,”孤启红着眼争辩,“既然殿下不喜欢我,为何还要待我这么好,你不该管我的。” 她不该将他拉出泥沼,他本就该烂在这池中,腐烂生蛆。 郁云霁淡淡的看着他:“不是所有人待你好,都是对你别有用心,我不用你做什么,我只是不希望你自轻自贱。” 孤启咬着牙,似乎在做最后的让步:“我卑劣不堪,是我先招惹,肖想了殿下,殿下想如何惩戒我都可以,求殿下不要将我嫁给别人。” 只要不嫁给别人,他就仍有转圜的余地。 “我可以做小的,殿下,引之不会再生事了,这些时日引之一直乖乖的待在府上,不曾为殿下生事,唯有今日,求殿下再给我一次机会……” 说着,他便软了膝盖,竟是要给她跪下。 “孤启!”郁云霁呵止住他的行为。 她看着眼前哭得泣不成声的人,终还是屈指抵了抵额角:“你不是一直想和离,如今恭王你不愿嫁,那京城千千万万的女子,如何就没有你看得上眼的,偏偏……” 偏偏要缠着我呢。 孤启扬起水眸对上她,低低的哀求着:“殿下,我心悦殿下,是我不堪,是我食言,是我为殿下惹了许多事,可错事做尽,我才发觉自己,心悦殿下……” “引之卑微如泥,配不上殿下的正夫之位,恳请殿下将引之贬为侍人,只要能伺候在殿下的身边,引之怎样都愿意的。” “你没必要这样的,我并非你的良人,更不愿看着你吃下这苦果,”郁云霁有些烦躁的掀开车帘,凉风透进马车,将她鬓边的发丝吹起,“放着寻常人家的正君不做,偏要来王府做侍,我不知道你图什么,也不会同意你的想法。” 这是她第一次明确拒绝他的话。 她自诩是个情绪稳定的人,至少同孤启相比她是如此,可如今也无端的烦闷起来。 她也不知晓如何会这般,兴许是她实在见不得孤启如此轻贱,可她又不能应下他的话。 这种无力感让郁云霁格外心烦。 如果可以,她不是很想同他起争执。 “人活一世,理应先立身再爱人,孤启,抱歉,我现在还不能爱人,”郁云霁撑着头,侧眸看着他,耳边是弱水的声音,他们到王府了,她淡声,“你好好想想,我希望你安心嫁人。” 言毕,她从容的下了马车。 云梦泽在正厅等她。 她手上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京城,云梦泽闻言便带着以荷,匆匆来了菡王府。 瞧见云梦泽到来,郁云霁心头的情绪也烟消云散:“怎么这么晚过来了?” “斯玉听闻殿下的手受伤了,”云梦泽忙起身,他有些着急,一时间牵连到背上的伤口,脸色微白却不曾痛哼出声,“殿下的伤势如何,可还要紧?” 他的担心不加掩饰,郁云霁摇头轻笑:“你瞧,我现在这不好好的站在你面前了,哪里有那么严重。” “是斯玉关心则乱,”他脱口而出,差点咬到舌尖,怕她不喜随后话也转了个弯,“殿下伤了何处,今日可还顺利?” 他提起今日,郁云霁不由得又想到了孤启:“……伤到了手背而已。” 她避而不答,云梦泽也不曾再问,只道:“云家的药铺有祛疤的好药,今日药铺关门了,明日我亲自为殿下送来。” 他话音未落,三千迎了上来。 她身后跟着一个面熟的小侍,侍人手中似乎还捧着什么东西。 “芜之?”郁云霁诧异的看着他。 芜之朝她行了一礼,说话如倒豆:“殿下,太师听闻您受了伤,特意差小奴来将这祛疤的神药为您送来。” 云梦泽微微眯了眯眼眸,看着眼前一身素袍的小侍。 “替我多谢你家太师,”郁云霁朝他温和的笑了笑,“明日我亲自登门拜谢。” 芜之送了药,朝她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云梦泽看着那个身影,心中又数个念头闪过。 这些时日他派人盯着菡王府的动静,自然知晓郁云霁因着公务时常往皇宫跑,见的便是那位太师。 第88章 听闻太师为人孤傲,极难相处,是不屑于寻常女子闲谈的。 这样倨傲的人,怎会第一时间得知消息,并差人来为她送药。 皇宫到菡王府的距离并不短,小侍脚程却极快,由此可见,溪洄的消息比他更灵通,可若是没有关注此事,他如何能这般快便差人将药送了来呢? 他如此关注郁云霁,除非。 云梦泽没有再细想,他听闻郁云霁唤他。 “你如何脸色这般苍白,可是身子不舒服?”郁云霁关切道。 云梦泽缓缓摇头:“我无事的,殿下不必担心。” 背上的伤口却不愿陪他扯这个谎,方才他见着郁云霁回府,起身的动作有些猛了,一时间牵扯到了背上的伤口,此刻伤口似乎渗血了,宛若万蚁蚀骨。 郁云霁扬起眉头,美眸带了几分打量:“你受伤了?” 云梦泽今日身上不单是清茶淡香,还有一股淡淡的清苦药味,似乎是为了今日前来而刻意遮掩过,但她是有心探查,便也注意到了这一点。 云梦泽抿了抿唇,轻声道:“我无事的……”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郁云霁颦了颦眉,追问。 她没有问云梦泽,郁云霁看向他身边的以荷。 以荷瞧了一眼自家公子,垂首轻声道:“回禀殿下,家主生了公子的气,便罚公子跪祠堂思过,但公子不认错,家主便对公子动用了家法……” “云家家主?”郁云霁稍作思量,“母亲为何打你?” 她一时急于得知此事的原因,也忘了增添前缀。 “母亲……”云梦泽心头软了一瞬,“她斥责我不顾男子名节。” 眼下不必再多说,郁云霁饶是再迟钝,也反应过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 前些时日孤启病重昏迷,便是云梦泽来亲自照顾了三日,若非如此,她哪里能心无旁骛的处理公务,想必就是因为此事了。 “是我的过错,连累了云公子。”郁云霁歉意道。 云梦泽忙道:“殿下莫要这般说,斯玉不曾这般认为,殿下一心为国,斯玉正巧无事,来帮殿下照顾王夫也不妨事的,只是我忤逆了母亲,故而如此,殿下切莫自责。” 即便伤成这样,他面上依旧带着得体的淡笑,王府里开得正艳的春桃海棠也失了颜色。 郁云霁上前几步,温声道:“到底是我的错,若非如此,怎会累得你……你伤这么重,怎么又亲自跑来,当是我登门看你的。” 云梦泽面上的笑意温和,他道:“你我之间便不拘泥这些了,此刻我依然来了王府,我们也彼此确认对方无虞了,这便够了。” 郁云霁颔首:“劳云公子挂念。” 原本心头的不虞一扫而空,看见好友如此,郁云霁心头也软了几分。 云梦泽当真是个良善的好儿郎。 “今日天色已晚,斯玉不便打搅,殿下好生休息吧。”云梦泽朝着她俯身一礼,被以荷搀着往外走。 郁云霁却注意到他身后的血迹。 竹青色的春衫后透出了斑斑血迹,看上去是鞭痕。 想来昨日他便是因此受了罚,如今伤口还不曾长好,应当卧床修养,可云梦泽竟是撑着一身的伤先来拜访了她。 儿郎身子娇弱,他这般如何不叫人担心。 云梦泽作为朋友,帮了她实在太多。 郁云霁开口叫住他:“等等。” 云梦泽驻足回首,不待他回头看到郁云霁清丽的面容,一件鹤氅便轻轻落在了他的肩头。 鹤氅上还带着晚香玉的清甜气息,在那一瞬间将他包裹住,馥郁芬芳萦绕在鼻尖与他的心头。 “你的伤口撑开了。”郁云霁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温和的声线将他心头熨得平整。 温热的呼吸洒在她的颈侧,颈侧是敏感的地方,如今被白羽般的气息拂过,不由地漫上了一层绯红,幸而是夜,郁云霁想来也看不大出来。 云梦泽微微偏头,对上了她认真的侧颜。 即便是夜,就着月光也能勾勒出她的侧颜。 云梦泽从不曾如此近距离的看过她,此时他望着那张美人面,屏住了呼吸。 像是一只漂亮而轻快的蝶,飞得累了,从他的肩头歇歇脚,他不敢再呼吸,生怕打搅了这只蝶,让她不愿在自己肩头停歇。 郁云霁鬓边的一缕发丝随着她垂首的动作,也轻轻蹭在他的脖颈处,痒痒的。 以前他只当晚香玉味道冲,现如今云梦泽第一次感觉,原来晚香玉也可以如此的温和好闻。 她在为他调整这件鹤氅,似是怕不小心弄疼他,郁云霁的动作格外轻柔。 云梦泽一瞬间忘了呼吸,顿了顿才道:“多谢殿下。” “是我该多谢你。”郁云霁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他抬眸对上她澄澈平静的眼眸。 此刻她含着笑。 是对他一人笑的。 云梦泽弯了弯眼眸,将自己鬓边落下的发丝轻轻撩回耳后,温声道:“殿下,夜安。” 月溪阁。 溪洄倚在小榻上,青丝垂落在书卷。 他没有拨弄青丝,也无心书卷,只问:“你看得真切,是云家长公子云梦泽?” 第89章 芜之点了点头:“天色虽暗,但芜之不会认错的,菡王府上深夜造访的那位,正是云家的长公子呢。” 溪洄望着手中的文书,一时间指腹不自觉的用力,将那文书按出了一个坑。 “芜之还看到,长公子临行前,肩头披了件鹤氅,看样子不像是长公子的,倒像是女子的样式。”芜之没有察觉他的情绪变动,继续道。 溪洄微微启唇,随后将手中的文书随意放在了一旁。 他起身朝着窗边小榻去。 芜之看着他的背影问:“太师,如今才是亥时一刻,太师此刻便要睡下了吗?” 不对啊,这些时日不是尤其忙吗,他还听闻,北元的使臣快抵达京城了,今夜太师好像情绪不高,不打算再看文书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 芜之捋着脑海中那一根筋,思索着近期的不同寻常。 随后,他像是想起来什么,微微瞪大了眼眸:“太师大人,你不会是,吃云长公子的醋了吧?” 榻上一枚玉子朝他额头射来。 芜之捂着脑袋痛叫了一声,便听榻上向来冷淡的太师道:“小孩不要乱说话。” 算了,不是就不是嘛,犯得着狠狠弹他这一下吗。 芜之赌气抱住被子去外室小榻上睡去了。 月光盈盈,溪洄眸中没有半点睡意,他看着天边的明月怔了神。 郁云霁她,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的,她当真不知男子们心中所想吗? 溪洄不得知,可想起那日的卜筮,他心头便有所动摇。 他不该生出如此的心思,两人之间的相识原本也是一场意外,是他意外被郁云霁所救,又意外被她发觉了身份,才成了今日的模样。 郁云霁心中有她的王夫,他便不该明明知晓此事,还照旧去掺和旁人的感情。 他是不屑于如此的。 “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他问天边一轮柔和的明月。 明月不答,他兀自拿起玉枕旁的锦帕,垂着长睫不再言语。 那就再看看,看她还会如何做,若是她心中当真又孤启,他是不会插手他们的感情的,若是没有…… 他侧眸看着院中的一株铁树,那株繁茂的铁树,随着凌冬散尽也开了花。 孤启未眠。 他缩紧了身子,心头的绞痛与腹中的疼痛更甚,他饮下了几壶冷酒,如今胃中正是翻江倒海,他伏在榻边干呕,却也无济于事。 好疼。 心口的疼痛远比胃口更甚。 他虚虚握拳,按压在胃部,此刻他像是化为了一张柔软浸湿的布巾,被一个孔武有力的女子挤压着,将他拧成各种模样,直至将他内里的水分全然榨干。 “郁云霁,殿下……”他这般呢喃着。 额角被冷汗浸湿,他整个人更是缩成虾子。 今日云梦泽入府一事他听闻了,更是见到殿下亲手为他披上了一件外衫,是今日同他回门时披的那一件。 像是狠狠地被人抽了一耳光,强烈的耻辱让他几近昏死过去。 他原还想着,他同殿下定是心有灵犀,否则殿下如何也会同他一样,今日选了相近颜色的外衫,却不想,这外衫今日便搭在了旁的男子肩上,是他自作多情了,一直都是。 殿下不要他了,这个结果带来的伤痛远比胃中更甚,孤启咬着唇努力不让自己昏死过去。 她嘴上虽然不说,可今日的哪一句又不是在嫌他脏。 他的心悦太廉价了,廉价到说出口,都只会让他的殿下认为这是一句玩笑话。 孤启颓然的望着眼前,眸中早已空洞虚无,他伸手摸索着地上的酒,却摸了个空。他什么都不是,他本就配不上这个位置,从头至尾都是他在肖想,如今也依旧是个笑话。 可他不愿想,只要一想到将来郁云霁身边会站着旁的男子,那男子会为他生女育儿,会为她住持府上中馈,为她操持打点一切,最后到了夜里会睡在她的身旁,独享殿下的温和与爱,他便控制不住的想要发疯,想要将那男子的脸撕扯下来。 他卑劣自私,他不可理喻,可只要他一日不曾嫁人,便还有回旋的余地,他要做殿下唯一的夫郎。 他伏在榻上,再也没有力气抬眼:“殿下,疼疼我,求你也疼疼我吧。” —— “殿下用些点心吧。”三千为她端上了一盘糕。 郁云霁放换好寝衣,重新捧上文书,见状不禁有些诧异:“王府到了夜里怎么还会有剩余的糕,今日这是怎么一回事?” 幽朝女子大都入夜不食,前些时日她看文书到深夜,实在是饥肠辘辘,后来夜入小厨房摸了个空,那夜是饿着肚子睡的。 起先她还不知晓是怎么一回事,后来问了王府的下人才知晓,依弱最近的胃口越来越大了,王府的糕向来没有剩余,他兴许是日日都会来小厨房包圆的,所以王府从来没有剩下过粮食。 今日怎么如此不寻常,难得是依弱不曾包圆? 三千邀功讨赏一般笑着:“半夜吃太多会积食,属下也是为了依弱公子的身子着想,而朝他讨要时又提及了殿下的名号,他还能不交出来不成?” 第90章 郁云霁皱眉:“你威胁他?” “殿下,属下哪儿敢啊,”三千忙投降,“不过是向依弱公子索要了几块糕,属下怕您饿着肚子,公事再如何繁忙,您也不能空着肚子不是?” 她将手中的油纸包打开,向郁云霁展示着里面三块完整的花糕。 那三块花糕被保护的很好,可见三千回来的路上也是小心护着,不曾让它碎半分。 郁云霁看着还散发花香的糕,摇了摇头:“你还给他把,这糕点简直是比他的命还重要,你如今要了他三块糕,他指不定躲去哪偷偷哭了,过几日还要来告你的状。” “不会啊,”三千挠了挠头,“这是依弱公子他自愿给我的。” 简直是天方夜谭。 依弱怎么可能自己将糕点交出来,郁云霁断定了是三千哄了那傻孩子。 三千道:“就是依弱公子自己交出来的,属下本是打算讨要一番,可人到了别院,依弱公子听闻殿下受了伤,自己便回了屋,取出了三块糕递给属下。” 三千为了增强她这句话的可信度,收敛起了面上吊儿郎当的神情,认真的颔首。 她还记得这位依弱小公子当时有多可爱。 他唇角今日没有带着糕点的残渣,整个人拾掇的干干净净,听闻他们殿下受了伤,当即噔噔噔地跑回了屋内,捧着三块糕就出来了,还嘱咐她,糕点易碎,路上要小心。 她三千什么杀人放火的事儿没做过,头一次听了他的话,为着三块花糕小心翼翼的才送来书房。 那糕不曾碎半点。 “他可曾说些什么吗?”郁云霁问。 “有,”三千捻了捻指残留的,香甜滑腻的酥油,“依弱公子说,要殿下多多的吃一些,唯有多吃些好吃的,才能将身子养好。” 句句不离吃,这的确是依弱能说出来的话。 “罢了,”郁云霁捧着那油纸包,无奈的弯了弯唇角,“夜深了,你也早日休息。” “夜安。” 三千微微一怔,朝她恭恭敬敬的行礼,颇有些别扭的道:“那……殿下夜安。” —— 北元使臣的脚程极快,像是迫不及待了一般。 尉迟莲霜带着身后一众亲卫,快马加鞭朝着京城的方向而来。 “王女,为何您要亲自来此,如今幽朝看中民间那些百姓,又修养多年,定然不是我们北元的对手,只消顷刻便能让这瞩目多年的王朝散尽,成我北元的囊中之物。”她身边的部下快马上前,这般问道。 尉迟莲霜是个身姿矫健的女子,此刻她在马背上驰骋着:“若当真如此,本王也不会亲自前来,此次我来一是试探幽朝底线,二是为表诚意,如此在她们看来,才不会提防北元。” 她一口中原话说的流利,若非是她眉目深邃,相貌带着北元的血统,当真会叫人混淆,她究竟是哪一方的人马。 将军不打无准备的仗,今日这番,她筹谋多年了。 第36章 亲卫将近期打探到的消息悉数禀报:“听闻当年名不见经传的小皇女, 如今也成了京城的风云人物。” “这很重要吗,军情上就没又半点线索?”破多罗云话里话外的嫌弃不加掩饰。 侯莫陈妹箬没有理会她的挑衅,继续道:“幽朝再如何松懈, 军事也不曾松懈,王女恕罪,属下不曾打探出来。” 一行人马不曾休息,夜以继日的朝京城赶。 尉迟莲霜没有责怪她:“你做得很好, 这位小皇女可不是一般人,幽朝女皇格外看重她,此人先前名不见经传,如今传出她的传闻, 此人不容小觑。” “王女说的是,只要我们掌控住了这位小皇女,说是拿下了整个幽朝都不为过。”侯莫陈妹箬附和着,即便一路上风尘仆仆,也遮不住她此时的神采。 小道上马匹飞驰着, 而尉迟莲霜冠上的彩羽随着风飘荡, 宛若战场上的旗纛。 翌日定国公府。 太医奉菡王殿下的命,前来为云家长公子医治。 毕竟是郁云霁派来的人,云锦辛拦不得,只得沉着脸看太医提着药箱朝院去。 正君看着她这副模样,笑着安慰道:“家主, 您瞧,菡王殿下心中分明是有咱们斯玉的, 若非如此, 今日怎会派宫中太医前来医治?” “儿郎之见,”云锦辛脸色实在好看不起来, “她哪里是心中有我们斯玉,若是她心中有斯玉,此刻便是亲自登门拜访了,莫要以为我不知晓,昨夜斯玉出府去探望她,是你同意了的。” 她分明下令,不许云梦泽与云竹曳到处乱跑,昨夜云梦泽出府,若非没有正君的同意,怎会如此顺畅的出了去。 被她这般戳破,正君面上也不急,反倒安抚她:“好了,菡王殿下心思纯良,依着她的身份,若是她存了别的心思,定国公府不一定招架得住,如今她不是没有如此吗,我倒觉得,菡王殿下是个好女娘。” “我哪里用得着她装这个好人,若非是她,我又怎会对斯玉动用家法?” 云锦辛冷哼一声,看着太医的背影也是愈发的不顺眼。 “国公大人说的是,此事是郁宓之错。” 第91章 郁云霁带着弱水三千,朝这边走来,“还请大人切莫怪罪斯玉,郁宓向您道歉,若是您心中对此仍有怨气,您朝郁宓来便是。” 她方迈进国公府,便听闻云锦辛怒气冲冲的声音。 当然,站在云锦辛的角度想想,任谁家的儿子一意孤行,被人毁了声誉,都是要气冲冲来找上门儿算账的。 云梦泽虽是她的好友,却是男儿郎。 云锦辛本来一腔怒火无处发,可真当看见郁云霁后,胸口的怒火又被堪堪压了下去。 眼前的女子着了一袭青绿色长衫,她的裙裾上还绣着翩飞的蝶,肩上披了一件薄薄的鹤氅,眼前温和的人带着上位者的气势。 云锦辛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却还带着点怒气:“殿下这是什么话,我为臣子,怎能对殿下如何,只是殿下若是仍有心玩弄儿郎家,便还请殿下远离我这长子,他虽不同寻常的儿郎,却坚毅果敢,认定了一件事决不罢休。” 郁云霁眉头微扬,朝她拱手道:“国公大人怕是会错意了,我不曾有这个意思,我与斯玉的确是朋友。” 云锦辛还欲说什么,却被身后的正君扯了一下袖口。 她对上郁云霁澄澈的眼眸。 她在官场上摸爬滚打了多年,若是眼前之人说谎,她也能看出几分端倪。 可郁云霁这幅样子,实在不像是对她儿子抱有绮念,倒像是她的长子对眼前人动了这样的心思。 清风拂来,郁云霁立于她的面前,那张清丽的面上 心头涌上一阵深深地无力感,云锦辛不明白,此时她本不操心身边女孙的婚事了,依着如今两个儿子的名声看,身边又向来不乏追求者,只要他们想,便虽是能挑选京中最好的女娘。 到时不论是挑选上门赘妻,还是如何,两个儿郎都会有一门好婚事。 她的儿子如此出色,云锦辛从不曾想,会有一日为了他的终身大事发愁。 “好,”云锦辛看着她,最终这般道,“既然殿下无心,老妇这便安心了,我们云家儿郎,是只做正君的。” 郁云霁颔首,她道:“长公子的伤势颇重,若是国公有需要的,尽管差人来我府上,郁宓必尽我所能,为长公子寻药。” “多谢殿下好意,只是这药便不必了,”云锦辛对此不领情,她淡声回绝,“我云家药铺,还不至于连为斯玉治病的药都拿不出。” 郁云霁沉默了片刻。 太医很快便从别院出来了,她朝着云锦辛拱了拱手,随后看向郁云霁:“回禀殿下,长公子的伤势已无大碍了,只是昨日伤口被撑开,发了一夜的高热,此时需卧床静养,长公子身边的小侍已然去抓药了,想来七日后便可痊愈。” 七日痊愈,证明云锦辛还是收着力气,不曾对云梦泽下狠手。 可昨夜她见云梦泽的伤势确实厉害,心中十分愧疚,故而唤了太医复诊。 太医打量着她的神色,斟酌道:“长公子托我传话与殿下。” “什么?”郁云霁看着她。 云锦辛冷下了脸,显然不虞。 “长公子说,昨夜应当感激殿下的,奈何身上还有伤,公子说他想见殿下一面,好亲口致谢。”太医打理好袖口,如此道。 郁云霁微怔,随后看向身旁的云锦辛。 国公大人此刻早已把头偏了过去,不曾看她,她身后的正君倒是含笑朝她微微颔首。 得了正君的许可,郁云霁随着小侍入了院。 小院里种了一片竹,如今春意盎然下,小小竹林下也生出了数朵野花,云梦泽的小院很简洁,像极了他这个人,君子当如竹,微风穿过松竹间,竹叶也发出沙沙的细响。 院门微敞,她站在院里,便能将堂屋内的场景悉数收进眼底。 屋内的清苦药香弥漫着,只是屋内如今安静的不像话,好似没有侍人在里面伺候一般。 郁云霁独自迈进屋内,望着满是绿意的清雅小间,一时间心中感慨着云梦泽的审美,若是放在现代,如此的设计与审美,当是杰出的设计师。 里间传来一阵轻咳,郁云霁回神,朝着里面走去。 “啊……” 伴随着男子的一阵惊呼,郁云霁匆忙背过了身:“……抱歉,我不是有意的,我以为你知晓我来了。” 云梦泽如今正是赤着上身趴伏在小榻上,他背部的伤痕错综,被一方白纱轻覆着,却不是可怖,反倒为他增添了几分战损后的美感,只叫人心生怜惜。 云梦泽的屋内没有侍人,此时他眸中还带着惊吓过后的水意,面上满是惊惶不安。 像是一只受了惊的兔子。 郁云霁心头震了震,此刻她谴责般的阖上了眼眸,眼前却仍旧是云梦泽方才惊惶的模样。 即便方才只是那一眼,也足以让她清楚的看见云梦泽的身材。他身材是很好的,寻常穿衣不见得如何,可如今他赤着上身,却见白皙的身子,宽肩与窄腰,丝毫不逊于孤启。 孤启虽羸弱,腹部却仍有薄肌,而云梦泽虽没有他白皙,却比他更紧实些,方才只瞧见了他的锁骨与腰背部的线条,却足以让人知晓他的身材究竟是怎样好。 第92章 “不妨事的,殿下。”云梦泽垂着长睫这般道。 郁云霁做了三个深呼吸,听着身后窸窸窣窣的动静,是他在摸索着穿衣。 “云公子既然身后有伤,便该好生卧床修养,不必因此再……”郁云霁顿了顿,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 “斯玉如何好衣衫不整的面见殿下,”云梦泽轻咳几声道,“否则殿下兴许会觉得斯玉是无礼之人。” 好像方才无礼的人是她。 屋内一时静谧,郁云霁正想着如何打破沉寂,便听他道:“昨夜多谢殿下为斯玉遮住身后的血痕,斯玉已然将鹤氅洗净,如今晾在了横架上。” 郁云霁顺着他的话朝面前的横架看去,屋内开着窗,阳光正好落在那件雪白的鹤氅的之上,她似乎闻到了那件鹤氅上的清茶淡香。 “听闻今日要对冒犯王夫的人行刑了,殿下下午可是要带着王夫上街,”云梦泽轻声问,随后有些懊恼,“是斯玉问了傻问题,还请殿下不要介意。” 他提起孤启,郁云霁微微垂下了眼睫。 今日下午便要当众打孤善睐板子了,照理来说,她是该陪着孤启上街的。 但有了昨日之事,她今日总是心头有几分烦躁。 似是看出了她的不同,云梦泽试探道:“殿下可是有烦心事,若是殿下不介意,斯玉愿为殿下解忧。” “也不是什么大事,”郁云霁并不打算将这些事告知旁人,到底也是孤启两人的交易,“云公子当好生修养,若是有什么需要,派人来府上即可。” 闻她此言,云梦泽知晓她要离去了,眸中划过了一丝失望的情绪。 郁云霁转过身,看着云梦泽披着一件薄衫,却不似先前所见那般裹得严严实实,而是似有似无的露出胸口,脖颈与锁骨没了束缚,彻底暴.露在她面前。 他长发散落在肩,一缕发丝顺着他起身的动作掉进了外衫交襟的位置,随后滑落进了更深处。 “若是……斯玉只是单纯的相见殿下呢。”他轻声道。 郁云霁方才注意力并不在这里,她心道“罪过”,随后对上了云梦泽的浅瞳:“你放才说什么?” “没什么。”云梦泽清清浅浅的笑着,“不重要。” 待郁云霁离了国公府,正君缓声道:“家主以为如何?” 云锦辛冷哼了一声,不理会他方才的话。 “妻主,愿赌服输,”季从映轻声笑着,“分明是妻主方才信誓旦旦,说菡王殿下不会来此,如今她当真来了,也亲自去探望了斯玉,亦是妻主默许了的,妻主难不成没有改变主意吗?” “那又如何,”云锦辛饮下一盏茶,“吾儿是为照顾她王夫挨得家法,她若是不肯亲自前来,我定要同女皇上前理论一二。” “妻主,”季从映无奈,“女孙自有女孙福。” 想起昨夜披着女子的鹤氅,被以荷搀着晚归的儿子,云锦辛暗暗地叹了一口气。 她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了,这是儿子,又并非女儿那般皮实,动辄打骂也无妨,这两个儿子她从不曾打骂过,这还是第一次,对云梦泽动用了家法。 她何尝不心疼。 可云梦泽好似铁了心,他看上了谁不好,偏偏是郁云霁。 可郁云霁今日的态度却非往日那般,她既说了无心此事,只要她不继续招惹云梦泽,她便不追究此事。 云锦辛冷声道:“没有女孙我享福。” 看她这幅口是心非的样子,季从映低笑一声,为她重新斟上一盏茶:“云家儿郎不做侍,但若是,王夫被休弃了呢,妻主当如何?” 云锦辛皱了皱眉:“你说什么,我们云家行的端做得正,从不做那些下三滥的事。” “妻主多虑了,”季从映为她揉着肩,“我也是适才听闻,菡王殿下身边的人最近打听过京中适婚女娘,她既不曾有弟弟,也不曾有蓝颜知己,如何会打听这些。” 云锦辛思量一会:“你是说?” “既然菡王妻夫不似传闻中那般,此事斯玉定然也是知晓的,否则他怎会甘心做侍,妻主放心吧。”季从映笑道。 —— 孤启胃中绞痛了一夜,如今整个人面色苍白,红衣如血,衬得他更是瓷白,弱不禁风的儿郎只会惹得女子心疼。 除了郁云霁。 她过了午时才回府,说是要带他去街上,看孤善睐行刑。 孤启心中雀跃起来。 即便一夜不曾睡好,得知此事后,他如今眼眸依旧明亮。 他原以为郁云霁不会再理他了,更不会为他出头,昨夜是他自己亲手将两人之间那层窗户纸,他身上唯一的遮羞布扯了下来,不曾想,殿下竟然还肯见他。 孤启心中激动,起身的时候也有些着急,不慎将桌案上的茶盏打翻。 “殿下小心些。”含玉忙为他擦干中衣上的水渍。 “含玉,她还肯见我,是不是不生我的气了。”孤启轻颤着抓住含玉的手,这般问道。 含玉笑着点头:“女君殿下怎会同殿下置气,殿下快放心吧。” 第93章 他这般说着,孤启总算安静下来,任由含玉为他敷粉,打扮,面上的气色总算是好看了些,略施粉黛便我见犹怜。 孤启看着青镜中的自己,面上是掩饰不住的喜悦。 他期待极了,他好想见殿下。 “总也不能一直如此,将军定然会担心的。”郁云霁劝说道。 周子惊嘴里衔着一根嫩草,正惬意地躺在一棵槐树的枝子上,听她这般说依旧不急不慢:“郁宓休要赶我走,这些天我在此处待得十分惬意,乐不思蜀,你我二人把酒言欢,同当年一般,岂不美哉?” 她将那根嫩草吐出来,感慨道:“真是乐不思蜀啊……” 郁云霁对她颇有几分无奈:“但你终究是要回去的,这些天将军兴许消气了。” 周子惊啧了一声:“你不明白,我母亲可是个能忍的主儿,就等着我活不下去了自投罗网呢。” “话说这些时日自在是自在,就是总感觉少了些什么,”她枕着小臂,望着面前茂盛的枝叶,“也不知云竹曳这小子近些时日如何了,竟是不曾来烦扰我。” 郁云霁颇为诧异:“他被禁足了,你不知晓?” “禁足?” 周子惊闻言怔愣,最后一个侧翻高树上跳了下来:“到底怎么回事?” 她这些时日投奔郁云霁后,便不曾出府,听闻云竹曳被禁足,多日不曾吃喝后,义愤填膺地一拳砸在了树干上。 “……这傻子,他是想将自己饿死不成。”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不行,我得去看看。”说罢,她一撩衣袍,转身就要走。 郁云霁及时拉住她:“你去只会火上浇油,定国公如今可是正在气头上。” “那也不能见死不救,大不了我挨顿打,今日街上的热闹我先不看了,回来听你给我讲,你看认真些,我先去救人。” 说罢,周子惊急匆匆的离了府。 不知晓的,还真当云竹曳是被人绑了,可周小霸王今日是要硬闯国公府啊。 郁云霁看着不省心的自家姐妹,轻叹道:“三千,跟着她,别让她惹了祸事。” 身旁传来一阵似有似无的荼蘼香,还有淡淡的香粉气,郁云霁回头看去。 孤启规规矩矩的将双手叠于小腹上,眸光盈盈的望着她:“殿下。” “……走吧。”她没有多说,兀自朝着府外的车舆去。 孤启面上有一些失落,却跟紧了她的步伐,不敢同她并肩。 殿下不愿同他讲话了。 孤启掐紧了指尖,唇角努力勾起了笑意,好似还是众人眼中被菡王娇宠的正君。 马车在大道上行驶的碌碌声传来,郁云霁昨日去了回门宴,便落下了不少政务,今日仍是在挤着空闲时间来看,马车里一时只有翻页声。 孤启看着她认真的侧颜。 这样也好,殿下忙公务,只要不曾驱赶他便是好的,他只想在一旁安安静静的看着殿下,他已经很满足了。 郁云霁将鬓边的一缕发丝撩在耳后,温和的侧颜在他面前暴.露无疑。 殿下心中有黎民百姓,不会拘泥于情爱,但溪太师与云梦泽皆是能帮助她的,而他,才是殿下身边最无用的男子,他什么都做不好,甚至还需要殿下的保护和怜惜。 不行的,他怎能被旁的男子比下去,殿下的选择太多了,若是连云梦泽都不如,她怎能留在殿下的身边。 孤启抿了抿唇,看着她的眼神更为坚毅。 郁云霁本还在琢磨北元一事,察觉到一道眸光,她下意识的侧眸。 车帘被风吹得微微晃动,帘子上挂着的水晶流苏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儿,她对上身旁孤启的眼眸,那双深色的眼瞳对上她,里面蕴藏的春水也为之荡漾。 孤启不加掩饰的眸光被她发觉,随即微微错开。 “殿下,我们到了。”弱水道。 郁云霁收回了眸光,将手中的文书放置好,俯身下了马车。 她并没有同回门那日一般,将手伸进车帘,握着他的手一起下车。 孤启眸中的神情暗了暗。 殿下会不会因着他方才不加掩饰的眸光,以此厌烦他。 “怎么不下来?”郁云霁淡声问道。 他浑身一震,将衣衫袖口蹭出的褶皱捋平整,随后踩着步梯立于她的身侧。 郁云霁面上没有什么多余的神色,她只淡然看着眼前被绑在长凳上的孤善睐,不曾分给他半个眼神。 孤启再不敢试探着牵着她的袖口,如今街上有很多人,他害怕,怕他车上郁云霁的袖口后,她厌烦他的行为从而甩开他,这样会让人知晓,殿下不喜他。 “殿下,时辰到了。”一旁的行刑官提醒道。 郁云霁看着长椅上哀求不已的孤善睐,与他身后面色灰败的孤姝承与林声河,开口道:“先解开他。” 孤启面色白了白,咬紧了下唇。 他不知晓殿下是否是心软了。 他的殿下很良善,兴许在她看来,这点小事不足以行刑。 第94章 孤姝承面上燃起一丝希冀,她看着郁云霁,试图看透她心中所想。 行刑官闻言,上前为他松绑。 周遭围着的百姓们窃窃私语,昨日只是他们都有所耳闻,当真是好生凶险,今日见着这传言中的毒夫,他们无一不是憎恶的看着他。 “五十大板下去,女子尚不知能不能清醒,更何况是男子。” 仅一句话,便足以使孤启面上血色褪尽。 孤善睐眼泪落个不停,正当他身后的孤姝承打算上前一步开口道谢之时,郁云霁继续道:“我要他先道歉,否则一旦昏过去,王夫再等他的道歉不知要等到何时。” 孤姝承一个踉跄,堪堪稳住了身形。 孤善睐被松了绑,他握紧了拳头,试图做出楚楚可怜的样子为自己求情,可他面上的伤十分可怖,寻常街上被他迷得神魂颠倒的小商贩,如今也是避之不及。 “道歉。”郁云霁冷色道。 “……我,”孤善睐嗫嚅着,“是,是我的错,是我对不起殿下,误伤了殿下,还请殿下恕罪。” “这如何够,我要的是你将你的所作所为悉数阐明,告诉百姓们,你自己究竟错在了哪里。”郁云霁扬了扬眉头,“若是你不肯认错,那便从重处置,毕竟杀害王夫可是大罪。” 下首的人们议论纷纷。 “殿下已然够仁慈了,若是放在寻常家,也不能忍受自家夫郎被人如此欺辱,兴许要提到去讨说法呢。” “不曾想,尚书府的公子竟是如此恶毒,不知晓其余公子是否也是这个德行。” 有人摇头:“教子无方啊。” “我不曾……”孤善睐猛然抬头,可待他对上郁云霁的眼眸,便蔫蔫的低下了头,“是我对不起长兄,我不该对长兄横刀相向,请嫂嫂原谅。” “儿郎需守德,若是二公子连自己做过什么都说不出口,敢做而不敢当,才当真叫人瞧不起。”郁云霁抬了抬手,身旁的弱水上前。 她抱着一沓纸,白纸黑字,上面写得清清楚楚。 “你德行有亏,孤府随便一个小侍便能将你的言行与错事倒背如流。”郁云霁看着他。 一张张纸被发放到百姓们的手中,几个脑袋挤在一起,看着其上的黑字。 而不识字的百姓,则是听弱水照着纸张宣读:“尚书府宠侍灭夫的传闻不必多言,只是正君当年任劳任怨,最后落得凄惨病死的结果,正君重病竟不得医治,独留长公子凄惨苟活。” “如何说是苟活,继正君苛责嫡子……” “我说,我说!”孤善睐颤着身子,他绷紧了身子,仿佛再有一根稻草压下来,他就会瘫倒在地,再也起不来身。 月溪阁。 “殿下良善,能做出这样的决定,想来是这群人太过欺人,”溪洄淡声道,“能让殿下都看不下去的事。” 芜之应声:“殿下也是当真心疼王夫,当年一事芜之略有耳闻,太师可要听,芜之可以讲给太师听。” “听这些做什么,怕是污了人的耳朵。” 他对此不感兴趣,芜之兴致缺缺的去为新种下的晚香玉浇水。 溪洄撑着头,有些心不在焉的看着手边的帕子。 他将那帕子折成了小兔,如今白色锦帕在阳光下还浮动着光泽,兔儿亦是活灵活现。 他不想听,他甚至不愿想起郁云霁。 每每一想到郁云霁,他心中总是有一种烦扰的感觉,这种感觉是他从不曾有过的,人人都说月溪阁那位太师是仙人,说得多了,他仿佛当真变成了仙人,无欲无求,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可提不起兴趣的唯一好处就是没有烦扰,而郁云霁的出现,总能让他无端想起她。 他不想听闻她身边那位王夫的消息,听到这些,他的心中会堵堵的,很难受,索性,他干脆不听,好似只要听不见,京城中便没有这个人一般。 往日果决的太师偏头看着锦帕做的兔子,他柔和的眸光全然分给了兔子,水钟滴答的声音使得他心情好了许多。 他善卜卦,通文理,这些事情人尽皆知。 殊不知,溪洄最擅自欺欺人。 “北元的使臣快到了。”溪洄对兔子说。 兔子安安静静的聆听着,他勾了勾唇角:“你什么时候来月溪阁,还有很多政事,我需要殿下拿主意。” 也有些想见你。 儿郎的惨叫与百姓的交好不绝于耳,十杖便足以将男子打晕,孤善睐却生生撑到了三十杖。 孤家将那昏死过去的人领走时,孤启仍怔怔的站在那儿,不知在想些什么。 “怎么了?”郁云霁见他不曾跟上,停住脚步问。 孤启看着沾着血迹的长椅,轻声道:“明明我已经以牙还牙了,孤善睐如今身败名裂,甚至整个孤府都如此,这对于他们来说比死了都难受,可我总觉得不够,我并没有因为恶人得了恶报而快乐。” “我是个很恶毒的人,我仍放不下。” “当年你不曾引颈就戮,敢于在这样的虎狼窝作斗争,已经比寻常儿郎勇敢很多了,”郁云霁看着他出神,也不由地多说了两句,“很厉害的。” 第95章 她说他比寻常男儿都厉害。 他不愿引颈就戮,但若是那人是殿下,他会甘之如饴。 街上已然空无一人,他站在空荡的街上,心也是空荡的。 好似在这一瞬,他才明白,他在这世上从来没有过依仗,他也不能因为郁云霁曾经帮过他而去依仗郁云霁,他早已将郁云霁对他的好败光了,从始至终,他只有他自己。 认识到这一点,孤启看着远处,心头的迷茫让他不知何去何从。 他不想离开殿下,他不能让殿下认为他是一个无用之人。 车帘被他卷起,他看着帘外一闪而过的景象,像是他对郁云霁的依赖一般,全是泡影,他抓都抓不住。 街上的百姓早已散去,可他对于危险总是敏感的,孤启心头跳的厉害,他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可他环顾周边,却不曾找到那窥视的目光。 利刃破空的声音从耳畔响起,好似有什么东西擦着车帘过来。 孤启下意识的扑向身旁捧着文书的郁云霁,将她挡得死死的,随后是利箭穿过皮肉的闷声。 “孤引之!” 第37章 她不知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原本身旁还在发怔的孤启,突然朝着她扑了来。 郁云霁手中的文书应声而落,怀中馨香的身子将她包裹, 随后便是血腥气的弥漫。 一切来得太突然,孤启的肩头上插着一支箭矢,鲜血汩汩而出,他面上血色尽失, 已然不省人事。 “殿下!”马车停,弱水忙掀开车帘查看她的伤势。 手心上满是粘稠的血迹,怀中的琉璃娃娃像是要在此刻碎了。 “快,马上回府, 宣太医!” …… 尉迟莲霜交叠着双腿,倚在一张简陋的交椅上。 “怎么不见破多罗云?”她将象征着中原身份的发髻解下,披发编辫的胡女特征重新显露出来。 侯莫陈妹箬皱着眉头:“属下不知,不曾见到副将的踪迹。” 她不免有些担忧。 她们两人昨夜同人马分离,欲先入京城打探, 如今正是在郊外客栈歇脚, 只要小心行事,想必不会引起怀疑。 可破多罗云如今不见了踪影。 侯莫陈妹箬知晓她是个爱出风头的性子,寻常在战场上也是争抢着要立功。 可这样激进的人,若是如今在这里出了差错,怕是会影响殿下的大计。 “……竟还有此事?”客栈很小, 并不隔音,如今客栈老板发出这样的一阵惊呼, 楼上的两人也跟着竖起了耳朵。 商贩啧啧道:“可不是吗, 这位王夫当真是命途多舛,如今方出了口气, 便为了护住殿下的安危,身负重伤啊!” “你去打探,看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尉迟莲霜道。 侯莫陈妹箬领命,当即下了楼,没多时便回来复命,面上阴沉道:“王女,怕是大事不好。” 尉迟莲霜从交椅上起身,沉声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属下听闻,这菡王夫中了箭,据说是两人在车舆上被人射中的,而如今无人知晓那箭究竟是从何而来,属下猜想,是破多罗云。”侯莫陈妹箬道。 她们生而为北元的人,箭法是出奇的好,毕竟是生长在草原上的游牧民族,相比剑,她们更擅长使用箭矢与大刀,她身边的将士更是如此。 破多罗云是她身边的神射手,昨日三人正巧商讨过郁云霁一事,如此一来,她很难不想到是破多罗云做的。 “她究竟是什么时候走散的。”尉迟莲霜道。 侯莫陈妹箬摇头:“殿下,如此一来,怕是会被幽朝的国君记恨上啊,眼下我们该当如何。” “此时不宜打草惊蛇,”尉迟莲霜摩挲着腰间的剑,寒声道,“等她自己回来,我要问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菡王府。 王府上的侍人瞧见郁云霁一身血的闯进来,纷纷吓得魂飞魄散。 郁云霁怀中的身子软软的依偎在她怀中,孤启这些时日像是更清减了些,如今发丝将他的半面遮挡,他眉心微微蹙着,似是因为难以承受伤口的疼痛。 “殿下,溪太师来了。” 她方将怀中的孤启放在榻上,屋内候着的一群太医忙上前为他查看伤势,她便听身后的弱水如此道。 郁云霁的青衣上还沾染着血迹,像是地狱里爬出的罗刹,但此时她也来不及再换。 手心上的血迹快要干涸,郁云霁接过弱水递来的帕子,将手上的血迹悉数擦干,她有些担忧的看了榻上的孤启一眼,孤启是为了她才昏迷在此,可她如今却不能看护在他身边。 “殿下放心,王夫是失血昏迷,并未威胁到性命。”太医丞看着她,如此宽慰道。 “……劳烦太医了,我还有政事在身,请太医竭尽全力。”郁云霁匆匆叮嘱,随后转身出了半月堂。 孤启缓缓睁开了眼眸。 他好似听到了郁云霁的声音,他听到郁云霁唤他了,可是睁开眼后,他却仅能看见门外的亮光,光线刺得他看不清晰,却见一片淡青的衣角,朝着远处的亮光走去。 第96章 “……殿下。”孤启轻声唤道。 可那个身影没有为他停留,郁云霁甚至都不曾看他一眼。 他就这么惹人厌烦吗。 孤启眼前朦朦胧胧,一滴滚烫的泪从眼角滑下,肩膀好痛,但是都没有心口痛得厉害。 他就是这样的贱骨头,就算殿下再如何躲着他,他都会忍不住的凑上前。 就像现在,他分明知晓殿下不会为他驻足,可还是盼着郁云霁能看他一眼。 他肩头的箭矢已然被去除,如今太医丞在为他处理肩头的污血。 “这伤口极深,想来伤人者是有意而为之,且箭术高超,轻功了得,竟是不曾被殿下身边的人发觉。”太医丞身边的小童道。 “此人不容小觑,但此事也不是你我可以谈论的,你一介儿郎莫要跟着掺和。”老医丞摇了摇头,随后为孤启把脉,眉头却越皱越紧,随后抽回了手。 小童见她如此,开口道:“师父怎么了,难道王夫不只是中了箭吗,箭上有毒?” 孤启合着眼眸,他对他们师徒二人的说辞并不关心,仿佛他们说的不是他一般。 太医丞知晓他醒了,斟酌道:“王夫,您还需多多将养着身子。” “有什么你直说便是。”孤启只觉心头极其疲累,他什么都不想听。 “这,”太医丞看着他,许久才道,“殿下的身子本就孱弱,如今若是再不注意身子,怕是,怕是将来女嗣艰难啊。” 这句话宛若晴天霹雳,让他原本干涸的心更加抽痛,孤启呼吸也跟着停滞了一瞬。 女嗣艰难。 身为男子,若是嫁了女娘却多年无所出,便是犯了七出,妻主是能随意发卖的,若是他连个孩子都不能给殿下,将来只会被人耻笑,而殿下会不会要他也不得知。 男子若是生育艰辛,是会被妻家嫌弃的。 他下意识地覆上了自己平坦的小腹,眼眶突然一热,两行热流从眼角落下。 “王夫莫急,我为王夫开了药,只要王夫按时吃,忌酒忌躁,便能将身子将养好。”太医丞见他这副模样,又怕他起伏过大伤了身子,忙道。 孤启不记得他们后来如何摆弄他,为他换药亦或是什么。 他只知晓,如今他一丁点用处都没有了,他连孩子都不会有。 半月堂重归平静,孤启捧起一面小青镜,他唇角扯出一抹难看的笑,看着镜中虚弱至极的人,心头的苦涩更甚。 殿下怎么会喜欢他呢,他什么都做不好的,如今连男子最基本的用处都没有了。 廊庑下。 溪洄望着她,缓声道:“叨扰殿下,听闻出了此事,溪洄便来此了,只是想到如今殿下还要照看王夫,怕是走不开,溪洄才登门。” “劳太师挂念,”郁云霁揉了揉抽痛的额角,“这几天实在是过于繁忙,我便没有去月溪阁,竟是还要太师跑一趟。” “不妨事,左右不过一样的,”溪洄默了一会,沉声道,“此事怕是有人刻意为之,但殿下赫赫有名,又得陛下宠爱,怎会有人朝殿下动手,此事不简单,还请殿下近些时日小心。” 郁云霁眨了眨眼眸,看着眼前青丝半束的人。 他眸中依旧是沉寂,可说出的话却令她心头升起一股暖意。 所以,原书中那个动不动便要诅咒原身的太师溪洄,此刻是在关切她吗? “多谢太师,我会小心的。”郁云霁弯了弯唇道。 她的笑容太明媚,一瞬间便能晃了人的眼睛,溪洄偏了偏眼眸,道:“殿下……” 他的话还未说完,被远处一道洪亮的声音打断:“殿下,王夫醒了。” 郁云霁猛然回头,闻声朝着半月堂望去。 “……殿下先去忙吧,我等一会不打紧的。”溪洄朝着她轻轻颔首。 毕竟孤启是因着她受伤,若是郎君醒来却不见自己的妻主,想来心中是会难过的。 他不想郁云霁为难。 郁云霁朝他温和一笑:“太师稍等,我让弱水为你呈上几盘糕点。” 言毕,她朝着半月堂赶去。 溪洄看着翩飞的衣角,勾起的唇角渐渐变得平直,随后他抿了抿唇。 她当真是个好女娘,哪里都好,只可惜她已然有夫郎了,郁云霁好像很喜欢她的王夫,他如今站在这里,是王府的外人。 “怎么吃这么多。”依弱懊恼地摸着鼓鼓的肚皮,小声抱怨。 瞧他这幅愁眉苦脸的样子,他身边的小侍打趣道:“兴许是怀了小殿下呢,若是让殿下知晓,不知会多欢喜呢。” 依弱怔怔的问:“可是我的肚子这么平,这里怎么会生出一个小殿下呢?” 他如此直白的发问,小侍也不知该怎么回答:“就是,就是,您到时候就知晓了,奴也说不清楚。” “那你知道什么?”依弱偏头看着他,看样子他真的很为自己的小肚子发愁。 小侍嗫嚅着:“奴只听父亲说,男子生产就像是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很痛,还会流很多血,奴的父亲生奴的时候,便生了整整一日呢。” 第97章 依弱瞪大了眼眸,随后纠结的拧着帕子。 “您怎么了?”小侍问他。 “我好害怕,我不想流血,”依弱委屈的噙着泪,随即起身,“我要去找殿下。” 小侍慌忙唤他:“殿下!” 依弱攒足了力气,朝着书房而去,他知晓殿下这些时日都在书房,今日书房无人把守,他抹了把泪,推开了房门。 溪洄正捧着一盏茶,见着有人推开房门,眼眸登时冷了下来。 书房是很重要的地方,郁云霁将他安排在书房等候,是对他亲近与信任的表现,可如今竟然有人敢不经过殿下的同意,贸然闯入书房。 可待看清来人,他微微怔愣了一瞬:“你……” 他在宫中长大,宫规几乎刻在了骨子里,幽朝男子从不曾像眼前的男子这般,大都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眼前的儿郎穿着清凉,露着一只小臂,且身上环佩叮当,看样子不是中原人。 细作。 溪洄沉下了脸,冷然看着他,等着他的下一步动作。 他不知晓眼前这人是哪一只党羽的人,溪洄捏紧了指间的利刃,随时准备应对着,可眼前的细作看见他,非但没有因为惊惶,而上前对他动手,他只是爆发出一阵委屈的哭声,随后孩子一般蹲在了地上。 溪洄不明所以。 他蹙了蹙眉,不明白这细作为什么哭成这样。 “你怎么了?”溪洄淡声问。 “这可怎么办,”依弱埋头大哭,原本中原话就说不利索,此刻更是吐字不清了,“依弱不想,依弱好怕痛……” 溪洄皱了皱眉,随后上前几步,睨着地上缩成一团的人:“你是谁,为何贸然闯入殿下的书房。” 依弱抽泣着抬起了脸,对上仙人的俊脸,他不禁怔楞住,一时间竟是忘了哭泣,随后才结结巴巴道:“我叫依弱,是来找殿下的,你知晓殿下在哪吗?” 这个小细作没有半点做错事的自觉,溪洄道:“殿下在王夫那里,不过你要先告诉我,你为什么哭。” 依弱吸了吸鼻子,闷声道:“我好像怀了小殿下,可是我好害怕,我想问问殿下,可不可以不要这个小殿下……” 溪洄静静的看着他。 眼前哭哭啼啼的小儿郎分明说的是中原话,他却好似听不懂了。 他说什么,他怀孕了,怀了殿下的女嗣。 “你是王夫的夫侍。”溪洄道。 他不是在问他,他如今肯定这件事,眼前这个异国儿郎是郁云霁的夫侍。 眼前的依弱露着一小截儿腰,溪洄的目光停在他的腰腹上,便见他的小腹确实比寻常儿郎更肉一些。 郁云霁要做母亲了吗。 那一截儿白皙的腰腹能将他的眼睛灼伤,溪洄错开了眼眸,一时间说不上来心中究竟是何滋味。 女娘都是喜欢新鲜事物的,郁云霁想来也不例外,中原男子她早都见过无数,怎会对他这般墨守成规的儿郎感兴趣呢,看着面前人的穿着,他想,郁云霁怕是喜欢极了这位异国的夫侍吧。 依弱身上挂着不少珠宝,走起路来偶尔会发出叮铛的脆响,中原不会有这样的男子,也难怪郁云霁喜欢。 “为什么不想要小殿下?”溪洄看着他。 依弱一张小脸简直要皱成包子:“依弱怕疼,依弱害怕,我不想要小殿下,若是有人能代替依弱就好了……” 他还是孩子心性,说出口的话都是这般天真,谪仙不禁蹲下了身。 如今他与依弱的视线持平,依弱方才的话犹在耳畔,他正为之烦恼。 所以,郁云霁这般好的女娘,京中多少儿郎争着抢着想要做她的夫侍,削尖儿了脑袋都想要跻身菡王府,可却是有人不想做她的身边人吗。 他甚至想要人代替他的位置,溪洄扯了扯唇角。 做她的夫侍,怀着她的孩子,这或许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 半月堂。 郁云霁进门便瞧见一张煞白的美人面,孤启唇色也没有了以往的红润,如今他靠在身后的靠枕上,见着她来,清清浅浅的勾起了一丝笑意。 “殿下。”孤启唤她。 郁云霁坐在他面前的坐墩上,接过含玉手中的小瓷碗:“你感觉怎样了?” “好疼的,”孤启抿了抿唇,“非常疼。” 郁云霁舀起一勺汤药,为他吹凉,这才递到他的嘴边:“这次多亏了你,幸而没有伤到要害,你放心,我会为你寻出背后真凶,不会让他们逍遥法外的。” 孤启凤眸还含着水意,如今他肩头裹着层层绷带,斑斑血迹昭示着他经历了怎样的痛楚,如今他身上还罩着一层深青色的纱,朦朦胧胧。 受了伤的孤启再也没了咄咄逼人的气势,他像是一只格外依赖人的猫,扬着水眸望着她,求她能抚一抚他的伤处,或者是再多陪他一个时辰。 “药好苦的。”孤启垂着眼眸将她递过来的一勺汤药饮下,咬了咬下唇道。 第98章 郁云霁从一旁的小案上拿起一块饴糖,递给他道:“吃糖就不苦了。” “可以不喝药吗?”孤启眼巴巴的问。 不喝药就不会好得很快,只要他一直病着,就可以一直住在王府上了。 他只想和殿下一起,唯有他病了的时候,殿下才会如此温柔的待他,只有他病了,殿下才不会躲着他。 肩膀很疼,但是如果有伤就能天天见到殿下,孤启宁可一直这样。 “不可以,”郁云霁搅了搅冒着热气的汤药,温声道,“听话,把药喝了。” 孤启默了会,像是在做心理斗争,随后他伸长了颈子,将她指尖上的那一块饴糖含了去,垂着眸子没有看她。 指尖还带着他的温热,被舌尖触碰过的指头,此刻像是被火燎了。 郁云霁难免有些脸热,但孤启此番却是是为了她才受了这样大的罪,她自是该悉心照料。 “那,引之喝一口药就吃一块糖,好不好。”孤启含着那块带着晚香玉味道的糖,小声的讨价还价。 他害怕被郁云霁拒绝,如今郁云霁如此亲近他,他实在欢喜的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他害怕郁云霁嫌他麻烦,怕被她驳回,孤启忙改口道:“其实引之不吃糖……” “好,只要你乖一点,好好喝药。”郁云霁不知他心中弯弯绕绕的想了些什么,儿郎家都娇一些,几颗糖而已,没有什么的。 像是一股寒天里的暖流,袭向了他的四肢百骸,孤启整个人如今都是暖融融的。 郁云霁没有嫌他麻烦,她只说让她乖一点。 她喜欢乖巧的儿郎。 晚香玉的味道使得他格外安心,孤启贪恋的嗅着一股清甜,哪怕是喝着极苦的汤药,他也甘之如饴。 是殿下亲手喂给他的。 “殿下今日没有公务在身吗?”孤启小心翼翼的问。 问完这句话,孤启又开始后悔。 他有些矛盾,他明明想郁云霁能多陪他一会,可又害怕误了殿下的事情,自己如今对她不仅没有丝毫帮助,还要占用她的时间,殿下会不会觉得他很没用。 “有,但是不打紧,”郁云霁随口道,“你还有伤,那些公务放一放,晚些处理也无妨的。” 殿下认为他比公务重要吗…… 他虽是没有过多的了解,可瞧着如今行事,公务显然是极为繁重的,殿下没有怪他耽误了时间,甚至将他看得比公务还重,是不是证明,殿下如今没有厌恶他。 孤启耳尖微微发烫,好似从郁云霁如了半月堂开始,他从一个半死不活的人重新变得富有生气了起来。 “殿下若是,若是有要紧的政事,先去忙也是无妨的。”孤启弯了弯眼眸,可眸底却没有半分笑意。 他分明很想要郁云霁相陪,但控制不住的,他还是说出这些违心的话。 女子都喜欢识大体的男子,他希望郁云霁能多喜欢他一些。 但若是郁云霁当真听信了他的话,立即转身离开他,他还是会很难受,孤启就这样望着眼前心心念念的女娘,一边将她向外推,一边又期盼着她能多多在他身边。 一碗汤药很快见了底。 孤启含着最后一块饴糖,恋恋不舍的看着那碗汤药。 饴糖很甜,吃到最后,孤启口中已是十分黏腻,糖汁混合着久久不散的药味,只让人愈发的难受。 他不是很喜欢这样甜的东西,可是这是郁云霁亲手喂给他的,他便很喜欢。 郁云霁将空碗递给一旁候着的含玉,这才道:“太医丞临行前说,你肩上的伤要每日换一次药,今日的药,晚上还要再换一次。” 面前垂着首的人面上有些为难,他抿了抿唇,才道:“换药很疼,引之怕疼。” “那该如何,不论怎样,药都是该换的,你总不能不听太医的话。”郁云霁无奈的看着他。 孤启像是就在等她这句话。 他抬着一双莹亮的眸,带了几分恳求:“殿下为我换药好不好?” 郁云霁一噎,缓缓眨了一下眼眸。 换药而已,谁换不一样呢,怎么偏偏要她换? 没有听到想要的回答,孤启周身失落的情绪简直要溢了出来:“殿下不要嫌我烦好不好,引之儿时时常被下人打骂,故而如今也是十分怕痛,引之是怕旁人下手没个轻重,肩上的伤,很痛的。” 他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郁云霁终是轻轻叹了口气。 ……罢了,换个药而已,又不会怎样。 她将孤启安置好,便见归府的三千,她脚步匆匆,见着她便喘下一口气:“殿下,周小姐闯了定国公府,属下拦不住……” 郁云霁当即定住脚步,她追问:“如今怎样了?” “周小姐将云二公子掳走了!” 第38章 周子惊对得起她的名字。 所以她离了菡王府, 毅然决然的朝着定国公府而去。 云竹曳再不可理喻,再娇纵,即便她再不喜, 也不能看着云竹曳被关在定国公府饿个两日两夜,这到底也是儿郎家,如何能受得了这样重的惩罚。 第99章 她若是不知晓便罢了,如今既然知晓此事, 便不能由着他受欺负。 周子惊下定了决心要救他出来,是以,她趁着定国公府小侍疏忽的几息,跳进了云竹曳的院子, 将以泪洗面的人吓了一跳。 云竹曳惊道:“周姐姐?” 周子惊朝他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随后道:“我带你走。” 不等云竹曳应声,她便将人打横抱起,宛若敏捷的虎豹,将小小儿郎带的上了墙头, 偏这一幕被国公府的小侍瞧见。 “公子!” 仅一声, 国公府的女卫们应声出现,周子惊虽是浪荡纨绔,到底也是周将军的嫡女,身上还是有些真本事的,她身形诡谲, 饶是身后的女卫武功再高强,也追不上逃窜极快的身影。 国公府的二公子被掳走了。 这一消息迅速传遍了整个京城, 无人不知晓, 将他们二公子掳走的正是那周家纨绔女,定国公当即气得掀了桌子, 带着一众亲卫围了周将军府,要求她们放人。 “她此刻去了哪?”郁云霁眉头锁紧,问三千。 三千俯身:“应是京郊。” 溪洄摩挲着茶盏上的彩绘,彩绘光滑的凸起被他磨得愈发光亮。 郁云霁进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的场景。 “可是糕点不合胃口吗?”郁云霁看到桌案上不曾被动用的糕点,出言问道。 “……不,”溪洄回神,只手虚拢着袖口拿起一枚糕,“王夫如何,可还好?” 郁云霁颔首:“没有什么大碍,他关心着政事,便让我先回来了。” 溪洄轻轻咬了一小口,糕点分明是出自王府出色的厨子之手,可如今却味同嚼蜡,他没有品出味道,干干地滚了滚喉结,将那块糕点咽了下去。 同传言一般,二人伉俪情深。 她的王夫很是识大体,这样的儿郎同她才般配,不会因着小情小爱而耽误她的脚步。 分明他心中想的是,只要郁云霁能安心忙于政事,一切便都很好,可如今从她的口中听闻哪位王夫,溪洄心头还是被堵住了,他想说什么,但是张了张口,没有说出来。 不合时宜,而且,也没必要。 “祛疤膏怎么样,殿下觉得好些了吗?”溪洄问。 他的情绪被遮掩的很好,郁云霁勾唇道:“多谢太师了,若非是你的祛疤膏,估计好得还要再慢一些。” 溪洄送来的药当真是神,只一夜,她手背上的伤口便结了痂,周边的血痂竟也有隐隐要脱落的趋势。 起初她还深感意外,可想到溪洄在原书中的神秘色彩后,一切好像都变得寻常了起来。 郁云霁清醒,她没有招惹这位太师大人,否则自己最后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如今同他结为师友,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那便好。”看到她手背上那道触目惊心的血痂的确是在好转,溪洄垂着眼眸勾了勾唇,看样子是真心为她感到高兴。 溪洄生得好看,如今笑起来更是如此,那张往日冷冰冰的面孔也鲜活了几分。 郁云霁也轻笑道:“方才我想到一件事,只是如今我还不能确定,故而打算讨教太师。” “何事?”提及政事,溪洄敛了面上淡淡的笑意,正色道。 一时间,郁云霁看着他的眼眸,内心竟是将溪洄同可爱挂了钩。 溪洄可爱吗? 想起书中他的形象,是个不折不扣的,手段狠辣的谪仙,在这女子为尊的世界,他能在太师的位置上坐稳,并且控权,不但是因为女皇的一丝,溪洄自己也有这样的本事。 一般他认定了的事,无人能使他转圜,故而人皆知太师的冷心冷情。 同孤启相比,他只是多了情绪稳定和稳定的势力,并没有安全到哪里去,同这样的人相处,此刻她竟是没有半分提心吊胆,甚至是格外从容。 郁云霁看着他,将心中的疑惑说出口:“我是觉得,今日一事太过蹊跷,人人都畏惧我的身份,偏有人铤而走险,射我这一箭,这是为何?” “剑走偏锋,”溪洄淡声道,“我听闻,近些时日北元使臣将近,殿下觉得,她们会不会及时知晓如今京中的传闻呢?” 郁云霁微微摇头:“我总觉得不对,却说不上来。” 她按了按眉心,今日的精力早在白天消耗殆尽。 书中没有咖啡因提神,她脑海中的思路成了一团乱麻,郁云霁一时间无法整理好。 夜幕降临,两人面前罩着的烛发出哔剥作响,细小的声音反倒显得屋内格外安静。 溪洄拿起桌上的小金剪,遮挡住广袖,只手将烛火顶端燃烧发黑的烛芯剪断。 烛火随着他的动作跳跃,明明暗暗的光映在他的面上,为冷淡的面孔镀上了一层暖意。 郁云霁不由得撑着头,多看了他一会。 近些时日发生了太多事,她像是一只被抽得团团转的陀螺,已经许久没有如此心安的坐下来好生歇息了。 如今沉香的气息使她心绪平和了不少,好似时间都跟着在这一瞬停滞了,她的脑海中却不合时宜的浮现出“红袖添香”一词。 第100章 溪洄修剪好烛芯,抬眸便对上了郁云霁的眸光,他攥着小金剪的手不由得紧了紧,垂着眸子抿了抿唇,生怕情绪被她察觉:“殿下,可是疲累了?” 他知晓,郁云霁今日还曾去过一趟定国公府,至今都不曾好生歇息。 她看着自己出了神,溪洄猜想,她当是累了的。 郁云霁回神,她眨了眨眼眸,不禁笑出了声:“我方才是觉着赏心悦目,太师当真是好看,又聪慧过人,不知哪位女子将来能有这样的好福气……” 她难得放松,心头也跟着轻快了不少,故而顺势将此话说了出来。 溪洄却绷直了唇角。 “殿下这话未免不妥,”无端的,溪洄心中带了几分不悦,并非是生了郁云霁的气,他只是单纯不喜欢她的话,不想听,更是不想从郁云霁的口中听说,“……有些过分。” 过分一词说出口,他拢紧了五指。 郁云霁一怔,忙找补道:“抱歉,是郁宓无心说出此话,郁宓逾矩,太师大人莫要见怪。” 郁云霁只想着两人如今算得上是朋友,并不认为此话有什么,可想到如今的朝代,以及对男子言行的约束,她作为女子,谈及师长的婚事,如今溪洄提及,她自然也意识到了不妥。 她道歉的态度诚恳,溪洄缓缓松开了手。 他方才是不是说的有些严重了,好似他不该说那句“过分”的,郁云霁方才的话只是不好听,他不喜欢听而已,却也算不得过分,是他多心了。 “……原谅郁宓。”溪洄淡声道。 这两个字好似有些亲密了,即便是他不带任何情绪的淡然出口,还是能令他有些无措,溪洄放在膝盖上的手用了几分力,垂眸看着一侧桌角。 “啊?”郁云霁还欲道歉,本是正在琢磨措辞,想着如何挽救这段友谊,可听闻溪洄方才的话,待到回过味儿来怔住了。 溪洄叫她的小字,两人是不是有点太亲密了? 古代师生确实是师长称呼学生的小字,这也是师长认可学生的表现,这原本是没什么的,可是从溪洄口中说出,她也有一瞬间的无措。 或许是她多想了,溪洄坦坦荡荡,便证明这是一件寻常的事。 思及此,郁云霁认真道:“郁宓下次不会了。”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溪洄轻轻揉捏着自己的指节。 这是他克制情绪的动作。 破多罗云匆匆赶回了客栈。 待到她出现,侯莫陈妹箬冷然的看着她:“副将总算回来了,我与王女好一阵担心,不知副将今日办什么大事去了。” 听出她的阴阳怪气,破多罗云原本的好心情一扫而空:“我身边的随从难道不曾告知于你?” 侯莫陈妹箬冷哼:“哪里有什么随从,连根屁.毛都没有,大女子才不屑于扯谎,我若是你,既然做下了,此刻便对王女认罪。” 她的话当即惹毛了破多罗云,她冷下了脸色骂道:“狗爹养的,你他爹的会不会好好说话,老娘做什么了,回来你便冲着老娘大呼小叫。” 侯莫陈妹箬猛然拍桌起身,恶狠狠地瞪着她:“老娘骂的就是你,你少在我面前装,成日不顾军纪在殿下面前邀功便罢,今日你做这事就是找死,老娘就算杀了你殿下也不会说什么!” “你爹的,老娘今天非得打死你!”破多罗云同她扭打起来。 尉迟莲霜心中也有气,在方才破多罗云进来,两人发生争执之时她便一语不发。 如今两人越打越狠,像是恨不得将彼此击杀在此,尉迟莲霜皱着眉头道:“好了,不许再打了。” 破多罗云松开了她,将唇边的血沫子吐的远远的,朝着尉迟莲霜一拱手:“今日是破多罗云的错,云今日去见了郎君,郎君是中原人,云隐瞒了此事,还请殿下处置。” 极少有北元人同中原人成婚。 中原北元两地面上虽和睦,可实则关系紧张一触即发,如此数年。 北元的将士便曾有同中原男子成婚的先例,据说是中原男子后来将北元的情报传递了出去,后军营中便严禁此事。 “他爹的,你破多罗云还是个情种?”侯莫陈妹箬讥讽道。 破多罗云没有理会她的冷嘲热讽,她这才感受到了气氛的不寻常,这才意识到兴许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尉迟莲霜看着面前单膝跪地的下属,问道:“你不曾入京,不曾见过那位传言中的皇女?今日街上可是由她主持着打了一个儿郎的板子。” 破多罗云是个爱凑热闹的。 破多罗云惊讶的看着她,为自己辩解道:“殿下,属下与您一起赶路,哪里还有什么力气看儿郎打板子,今日到底发生了什么?” “郁云霁的王夫,被人射伤了。”尉迟莲霜擦着桌上一把寒凉的剑。 剑在她的擦拭下隐隐冒着寒光,看得人脊背发凉。 “殿下怀疑我!”破多罗云双手叠于胸前,高声发誓道,“若是破多罗云有半句虚言,就让我不得好死,被……” “好了,将朝见幽朝天女了,不得说这些话。”尉迟莲霜将她的话打断,攥紧剑柄的手昭示着她心中很不畅快。 第101章 侯莫陈妹箬抱臂道:“不知哪边的狗杂种将咱们埋伏了,我北元女娘可不屑于如此多的阴谋诡计,也就中原女子善用这些,她们是想趁着北元使臣入京,借机看我们同朝堂斗。” “想我们鹬蚌相争,”尉迟莲霜冷然道,“可此事怕有口难辩,既然有人栽赃陷害,必然是做了充足的准备,贸然行事万万不可,万幸的是不曾伤到郁云霁,否则……” 她停顿的恰到好处,两位属下对视一眼,背后都生出了冷汗。 她们十分清楚这位女皇,若是伤及郁云霁,女皇怕是要无所顾忌的颠覆整个北元。 前些时日郁云霁伤了手背,若非是她拦着,孤家上上下下怕是都要为之丧命了。 “可我们没做,她们却不一定信,”破多罗云皱着眉头,“那群中原人最是狡诈,又多疑,殊不知如今心中想如何借此讹我们一大笔。” 尉迟莲霜沉着脸,不自在兀自想些什么。 溪洄捏着一张书信,上面的北元字粗犷不羁,却使他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芜之捧着脸:“太师何必烦忧,若是采取菡王殿下的方法,便能省一大麻烦。” 他方才跟着看过了书信,上面不过是北元人的威胁,可他觉得幼稚极了,分明写下这书信的女子年纪比他大一些,说出的话却比他还幼稚。 来信人是北元的国君,尉迟轻烟。 说来也巧,当年溪洄曾救下这位小国君,尉迟轻烟年纪尚小,又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对他的喜欢便一发不可收拾起来。 可奈何他们太师无心情爱,而同这位小皇女又有着如此大的身份差异,便不曾答应。 谁曾想,北元国君暴毙后,尉迟莲霜将她的妹妹尉迟轻烟扶上了这个位置,尉迟莲霜对这个妹妹是没有底线的宠爱,听闻她对中原的国师再见倾心,这才派出了使臣前来谈判。 尉迟轻烟像是对此事抱着极大的信心,她在信中告知他,若是他乖乖的随着使臣入北元,便免去一战,朝贡亦是会按着以前的规格,诸如此类。 这等孩童戏言,奈何尉迟莲霜太过于宠爱她,便是天上的星星都要为她摘下来,更何况是他们太师这等皎月。 孩童的话可不能当真,十多岁的女娘,也就尉迟莲霜这傻子当了真,芜之啧啧两声,对此摇头叹息。 “可我若是入了王府,会为殿下造成很大的困扰。”溪洄淡声道。 他看得出,郁云霁心中很惦记这位王夫。 郁云霁今日本同他下了棋,两人一时间竟是杀得不相上下,可是侍人来报之时,郁云霁面上带着歉意,对他说了抱歉,便去为王夫换药了。 他知晓王夫很重要,可莫名的,他还是有些不高兴了。 他看着眼前的残局和燃烧已久的烛火,这才意识到时间过了许久,他愣了很长一会。 书房没了郁云霁冷冷清清的,今日该说的话也说完了,怪没意思的。 溪洄便率先回了月溪阁,没再等她。 他没有怪孤启,虽说儿郎受了伤,理应得到妻主的体贴,但平心而论,他依旧觉得让郁云霁亲自为他换药,这件事有些矫情,若是他,便会不让郁云霁知晓,免得她担心。 他也承认,看到郁云霁担心孤启的时候,他的心平静不下来。 “如何会有很大的困扰呢,”芜之看着他十分不解,“这是殿下的主意,更何况,太师大人对殿下又没有别的心思,殿下亦是如此,身正不怕影子斜。” 殿下亦是如此。 是啊,郁云霁对他没有别的心思,他又在想些什么。 都说庸人自扰,他竟也成了庸人。 “太师,北元使臣兴许明日就到了,此事拖不得了,您要早些拿主意啊。”芜之急得转了两圈。 看他背着手故作老成的样子,溪洄到底还是勾了勾唇角道:“我会考虑的。” 他只是不愿殿下为之困扰。 郁云霁此时却无暇考虑这些。 孤启如今乖乖坐在她面前,上身却赤.裸着,而他本人丝毫不认为这样有什么问题。 半月堂的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让她无所适从。 她同溪洄下棋的时候,侍人来通报,待她出了门,便见孤启披着青衫在门口侯着她,像是等妻子应酬回来的小郎君,那一瞬,她竟无端觉得自己像是一个沾花惹草,徒留夫郎一人守家的坏女娘。 怎会如此呢,她什么都没干。 孤启望着她,轻声道:“殿下在想什么?” 他面上不显,实则如今心中早已醋意翻涌。 他没有见到那位太师究竟相貌如何,可他听闻殿下夸赞了他。 殿下夸他生的好看,可她的夸赞在儿郎听来却是不同的,殿下兴许觉得哪位溪太师生得比他还要好看。 男子对男子的情绪是敏锐的。 可头一次,他探查不出屋内的溪洄究竟情绪是如何,他兴许是对殿下无意,还将殿下训了一通,可这有何尝不算是欲擒故纵。 依弱从不会给他这样的感觉。 那个小傻子成日吃吃睡睡,已经多日不曾找过他,今日听闻大哭了一场,他送去三屉糕便是安慰,那小傻子便安分了许多。 第102章 但云梦泽与溪洄不同。 他是能明显察觉到,京中唯有这两人的容貌与门第能与他抗衡,若是殿下当真喜欢…… 孤启咬破了舌尖,才将这个想法止住。 不会的,殿下不会喜欢他们的,即便是殿下喜欢,他,他也会为殿下将两人安排入王府,绝不会让殿下为难,若是殿下想让他做小,只要能留下,他什么都做。 郁云霁兴许是在想溪洄,毕竟他出言打搅了两人。 这个想法一旦出现,他面上的笑意也有些维持不住了。 他就是妒夫,哪怕一点点都忍受不了,殿下会不喜欢他这样的。 一旦想到殿下会冷落他,亦或是将他嫁给旁的女娘,孤启心头便狠狠地抽痛。 发觉他微微颤抖着,郁云霁以为他受了寒,上手为他披上一件鹤氅。 孤启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茶香。 “我不大会包扎,研究的时候有些久了,不然你先披上些衣服,免得冻出了风寒。”郁云霁有些不自在道。 方才她为孤启披上外衫之时,两人之间的距离不免拉得近了些,她的指尖触碰到孤启的身子,一时间也有些说不明白是什么感觉,这种模糊的界限很危险,而她一时间说不上来危险的究竟是她还是孤启。 孤启面色白了白,僵硬的笑道:“殿下,引之不冷,不用披……” 他一旦想到这件外氅是云梦泽用过的,甚至是他曾为郁云霁清洗过,就像吞了跟不上不下的鱼刺。 清茶的香气将鹤氅上原本带的晚香玉的味道尽数遮掩,像是要宣誓主权一般。 真是恶心,一股骚狐狸味儿。 郁云霁起身看着他,颇为认真道:“我兴许是研究明白了,现在可以试试,你自己脱还是我来。” 实在是嘴比脑子快,郁云霁说完本还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可看到孤启羞红了脸,她心中哀叹一声,只求他千万别多想。 孤启察言观色,见她面上懊恼,自知她不愿为他脱。 郁云霁连碰都不愿意碰他了。 他抿了抿唇,眉心轻轻皱着:“不劳殿下了。” 他将肩上那件鹤氅抛向拔步床的最深处,直至清茶的香味淡了,隐匿在了榻上的黑影之中。 这是郁云霁第一次如此清晰的看到他的上身。 那日孤启虽是□□的躺在她的面前,她却没有细看,全程都在全神贯注的摆弄着那枚贞洁锁。 好像回想起来,那日更为冒昧…… 郁云霁轻咳一声,为他解开层层缠绕的白布。 白布上还晕着血迹,她尽量轻慢,不让他感受到痛楚。 只是今日不似那日,不用再借着朦胧的月光才看得清眼前人,屋内没有熄灭烛火,他们可以清楚看到彼此的神情,今日他们的距离更近。 孤启浑身控制不住地战栗着。 第39章 殿下的呼吸喷洒在他的伤处, 痛与痒使得他头皮发麻。 这种感觉实在太过刺激,就好像,殿下下一秒就会吻上来, 将他整个人占据,他害怕并期待。 如今没有了贞洁锁的束缚,这羞耻的感觉实在是太过强烈,郁云霁只要抬眸, 便能看到他不知羞的神情。 孤启微微仰起了脖颈,他咬紧下唇,尽量不让郁云霁看出他的失态,可身子却不听指挥, 微微泛起了薄粉。 他小心的汲取着郁云霁身上的清甜,生怕被她发现端倪,只是这次的羞耻之事来势汹汹,他如今的举动无异于饮鸩止渴。 此举,仅够孤启聊以慰藉。 “伤得好重。”郁云霁看着眼前深深的伤口, 轻声道。 孤启肩头的剑伤如今还泛着深红色, 周边的肌肤都跟着泛红一片,触目惊心。 男子都是害怕留疤的,孤启上的这般重,不知会不会留下疤痕,若是留下了, 他想来会难过许久。 她为孤启重新敷上了一层药粉,药粉是止痛的, 可带着凉意的药粉撒子啊伤处, 孤启咬着牙,发出一声闷哼, 似是疼得狠了。 “再忍一忍,一会就不痛了,”郁云霁认真为他清理着,“这些都是无可避免的,一阵儿就好了。” “……好。”孤启的声儿都在颤。 郁云霁分出一部分心神思量着。 溪洄送她的药膏很好用,毕竟是太师的神药,如今她的手背好多了。 只是溪洄送她的这上好的祛疤膏,她一时间不知拿给孤启用会不会不合适,还是一会开口问问他吧,问问便不会出差错了,也省得他误解些什么。 “这块伤,很丑的。”孤启轻喘了几声,稳住声线,对她如此道。 郁云霁随口道:“不会,我会去寻些祛疤膏,我便尽量不让它留下疤,你安心养伤便是。” 孤启只当她在宽慰他,他试探着问,郁云霁果然是介意的。 没有女子喜欢儿郎伤痕累累,儿郎的身子当是白玉。 他提及此事,郁云霁顺便问他:“溪太师前些时日差人为我送来祛疤膏,我倒是觉得很好用,若是你愿意,便先用着。” “溪太师……”他喃喃道。 溪洄吗,他果然是惦记着殿下的。 郁云霁不曾注意到,可他留意到了,提及溪洄,她的语气明显更温柔了些,这是对他说话时没有的。 第103章 郁云霁没有注意他的情绪变动,只当他是答应了,顺势从袖口中拿出那光洁的小玉瓶。 “溪洄炼药很厉害的,我的伤如今也不打紧了,若说是神药也不为过,”郁云霁勾唇道,“他当真是极厉害的儿郎。” 她无心的夸赞,落在孤启耳中却变了意味。 看着眼前的小玉瓶,孤启醋意翻涌。 殿下很宝贝这瓶药,否则不会将它随身携带,可与其说殿下宝贝着这瓶药,倒不如说是宝贝溪洄的心意,那可是溪太师,不论对谁都清高自持的溪太师。 殿下很欣赏他。 一阵强烈的危机感涌上来,孤启看着那枚玉瓶,很想将它打碎。 他胸膛微微起伏着,而因着身.下羞耻的快感,与他见不得人的心思,此刻他像是被架在火上烤,稍有不慎便会跌进火炉,在她面前化为湮粉。 “这么冷吗?”察觉到他战栗着,郁云霁抬眸对上他。 只一眼,足以郁云霁脑海中嗡鸣一声,随后当即宕机。 孤启的凤眸像是融化的春水,他眸中凝着一层水膜一般,莹莹的望着她。 她分辨不出他的情绪,孤启像是在经历着极大的痛苦,又像是享受着不知从何而来的快感,他面颊还带着酡红,眸色深沉的看着她,这幅神情却像一只待宰羔羊。 仿佛一瞬间她才是野兽,随时能将眼前儿郎撕扯,拆吃入腹的野兽。 孤启的唇离得她很近,她只要再抬头,便可以含住那张红唇。 不对,不对劲。 郁云霁起身,后退了两步,看着他面上受伤的神色,蹙眉轻声道:“你……” “抱歉,殿下,”孤启将头埋得更低,可他越是这版,身上的感觉变愈发明显,“引之,引之……” 她想到了贞洁锁,若非先前她为孤启将贞洁锁取下,此事他应该还受着这种非人的折磨。 郁云霁偏头轻咳一声。 儿郎们身子敏感,这些,也是不能避免的。 她只当看不见,忙岔开话题道:“我为你包扎好了,天色也晚了,你早些休息……” 孤启面上的落寞遮掩不住。 他承认,他方才是怀了勾.引殿下的心思,可也只有一瞬间,这些心思全然消失不见。他如今不能冒险,殿下如今对他这般好,可他深知这些好只是泡影,稍有不慎,便不复存在了。 孤启不敢去试,他没有底气,也没有接受郁云霁拒绝的能力。 郁云霁起身欲走,他亦不能说些什么,只得巴巴的望着郁云霁的身影。 身.下的灼烧感愈发强烈,他喉头发紧,却不敢再说些什么。 “您不能进啊,两位殿下皆在……” “我要见王夫哥哥,放我进去!” 随后门外像是撞翻了什么东西,依弱撞开了门,眸中含着泪闯了进来。 他看了郁云霁一眼,委屈的抿着嘴,随后看着衣衫不整的孤启,小声道:“依弱是有事,不是来坏哥哥好事的……” 孤启曾教过他几句中原话,却不想会被他乱用。 依弱下定了决心,杨着眸子道:“依弱不想要小殿下,求王夫哥哥与殿下做主,帮依弱……” 他的话还不曾说完,耳边发出一声尖锐的声音,是什么东西破碎了。 孤启急急的喘了一口气,骨节分明的手此刻狠狠的抓在桌角上,碎瓷与热气将他的手背烫红。 依弱像是做了错事,但又忍不住委屈:“王夫哥哥。” 郁云霁彻底僵住了。 依弱的话冲击着她的认知,而眼前孤启显然是受到了极大的打击,悲恸的望着她。 “我什么都不知道,”郁云霁如此道,只是这句解释有些干巴巴,不足以让人听信,她转头问依弱,“什么小殿下,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希望依弱能说两句公道话,免得她再三被误会。 她可什么都没有做,如今菡王殿下花花女娘的名声方洗白了些,如今若是传出这等事,只怕,会有有人拿此做文章。 “依弱,依弱好像是,有孕了。”他磕磕绊绊道。 依弱怀了殿下的骨肉。 而此事是他一手促成的。 他当真是为自己种下了一棵树,这树上结满了苦果,无一不是在告知他,他与殿下根本就是不可能,他孤引之注定不会是郁云霁的王夫。 可为什么呢,原本这一切不该如此的。 郁云霁待他太好了,他总想要更多,可郁云霁心中却不只装了他自己,她心中还有家和国,导致,如今他只想把心捧出来给她看,只求郁云霁能多留意他一眼。 他想将自己的心思娓娓道来,可先前的他将郁云霁的好全然败光了,是他没有给自己这个机会。 如今殿下也有了自己的骨肉,他,更是不得殿下的心了。 眼前的景象愈发模糊,身上的疼痛好似也没有什么了,孤启看着眼前郁云霁的面容,自嘲的扯了扯唇角,他再也支撑不住,缓缓的朝身后床榻倒去。 墨发披散开,在床榻上铺开,他眼角缓缓滑出一滴泪。 像他这样的人,死了也好,这样就不会再碍人眼,也省得人惦记,更省得惦记人。 第104章 绵软的床榻将他包裹,孤启阖着眼,任由意识缓缓流逝。 “孤启!”郁云霁没有将他的肩头揽住,眼睁睁的看着孤启跌回了榻上。 他肩头方缠好的绷带此刻再次被血洇湿,血迹刺痛了人眼。 依弱被眼前的场景吓坏了,他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仅仅是提起了此事,王夫哥哥便昏迷了过去,孤启肩头的血将他吓坏了,依弱手足无措的看着郁云霁。 “殿下……”依弱带着哭腔道。 “宣太医!”郁云霁吩咐,她看向一旁的依弱,“先别哭,一会等太医来了为你把脉。” 依弱乖乖的点头,将眼泪收了回去,守在孤启的榻边。 他同孤启的感情似乎很好。 郁云霁看着两人相握的手,一时间心头的纷乱也散去了些。 不会有事的,孤启不会有事的。 她眼前似乎还是孤启在倒下之前的神情,郁云霁摩挲着指节上的玉戒,她看不明白孤启,也不懂他,更不知他的情绪从何而来。 他眸中的情绪她总是看不懂,孤启整个人像是蒙着一层薄薄的纱,她看不透他。 可孤启眸中的悲伤她忽视不得,为什么,自她同孤启相识以来,并没有为之做过什么,且她已将话说的很清楚,如何会让孤启不可自拔,郁云霁不明白,她的游刃有余在此刻好似派不上用场。 他苍白的脸色让人怜惜,可她对孤启好似并没有所谓喜欢的情绪。 或许两人本就不是同一世界的人,情爱之事,还是不能为难。 她心疼孤启,可她清楚的认知,她没有喜欢孤启。 太医匆匆赶来,放下药箱后为孤启把了脉,朝她行了一礼。 “王夫郁结于心,脉象紊乱不齐,似乎是受了极大的刺激,”太医丞抹了把额上的冷汗,“原本是无碍的,但,王夫似乎不愿醒……” “这话是什么意思?” 郁云霁漆眸对上她,看的老医丞心肝儿一颤:“就像是溺水之人,若是此人还想活,便会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着岸上游去,可王夫,他并没有如此,他……” 孤启不想醒。 郁云霁知晓的,他是一心向死之人,一个自毁倾向极强的人,她先前就领教过了,那时孤启还有所顾虑,她拿着恭王做威胁,孤启就会收敛。 可如今呢,孤启心中已然没有恭王,他仇视孤府,可如今大仇得报,再也无所顾忌。 她好似是将孤启从泥沼中解救,可他却是将心意全然寄托在了她的身上。 她无心此事,说的话重了,他便小心翼翼,背后作践自己的身子,这对于二人而言何尝不算是一种束缚。 郁云霁阖上眼眸深深吸了一口气,她在心底,竟是默认孤启是她的束缚。 “我明白了,请太医尽力医治,”郁云霁将皱着的眉心揉开,轻叹一声,“我会想办法。” 孤启到底救了她一命,她不会任由孤启如此的,哪怕是做戏。 做戏,是她能想到,将孤启从鬼门关拉回的唯一方式了。 可她终究是无意,做戏伤得也是孤启的感情,待他回过味儿来,依着他那疯批的性子,定然是会狠狠报复她。 罢了,眼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先将人救回来再说。 郁云霁看着榻上的人,垂下了长睫。 —— 周子惊揽着怀中的云竹曳,没好气的道:“我当你有几分本事,谁曾想,你竟是把自己作践成这副模样。” “这不是有周姐姐吗,”她怀中的云竹曳卖乖道,“周姐姐,我们跑出来被人发现了,母亲那边一会便寻来了,届时我们该怎么办。” 两人这时逃到了京郊,远处又一间小小客栈。 这里人迹罕至,多是来往的外商聚集此地,定国公一时间找不到这里。 “周姐姐,你此番救我出来,母亲定然会生气的,”云竹曳不舍的伸手抚了抚她的面颊,“周姐姐,你带我回去吧,我不想牵连你。” 他虽是被关在了府上,可他也听说了,周子惊被周将军好一顿打。 说不心疼是假的,可若是此番再连累周子惊,他…… “什么连不连累的,”周子惊随口斥责,“你不在的这些时日,我身后便少了个小尾巴,一时间也怪不适应的,本盼着你出来,谁曾想竟得知了这个消息。” “周姐姐当真是性情中人,对着斯朗说这等话,姐姐不怕被斯朗误会了心意吗?”云竹曳眨着莹亮的眼眸,望着她。 周子惊一哽,别扭道:“是啊,我是性情中人,有些话别往心里去。” 她这般说着,云竹曳面上却没有半分难过,反倒笑嘻嘻的望着她。 他才不信呢,周姐姐若是心中没有他,今日才不会冒险来救他。 被他看的别扭,周子惊轻斥:“别这么看着我,我可不是什么好人,再这么看着我,我便……” 她正巧带着他到一出地方落脚,云竹曳顺势跳了下来,欢脱的在她身旁绕了一圈,甚至配合地扬起了双臂,任由她上下其手一般:“周姐姐想做什么,斯朗都奉陪。” 第105章 周子惊先前没少流连于烟花柳巷,什么样的男子不曾见过,可云竹曳的她还是头一次见。 她无所适从的立在那处:“云斯朗,你,你怎么如此不知……” 后面的话她没有再说下去,习武之人而立好使得很,她当即眉目一凛,抬手将面前的云竹曳拦回怀中,只手捂住了他的唇:“悄声些。” 儿郎的清竹香气幽幽,周子惊面上腾升出一层淡淡的薄红,幸而她肤色深些,看不太出来,否则便闹出笑话了,堂堂周子惊,竟是才将儿郎揽到怀中就脸红了。 云竹曳依偎在她怀中,伏在她耳畔悄声道:“怎么了,周姐姐?” ……妖精。 她怎么没早发觉,云竹曳比他那位哥哥还难缠。 “……我听到了胡语。”周子惊压低了声音。 北元的时辰将近,此事她知晓,却不曾想她们脚程这般快。 想来此事还不曾传到宫中,否则郁宓早就忙起来了,哪还有功夫陪那群儿郎。 听闻是这样的事,云竹曳当即瞪大了眼:“姐姐,走,我们去看看。” 北元人偷偷进了她们幽朝的地界儿,如此鬼祟,定是不安好心。 周子惊点头:“我偏要瞧瞧,他们到底打了什么鬼主意。” 云竹曳扯着她的手,小心翼翼的朝着那边蹭了去。 客栈内,尉迟莲霜同两位副将正商议着什么,破多罗云同侯莫陈妹箬吵得不可开交,忽而被王女一个手势打断,破多罗云饶是心有不满也生生按下。 “王女?”破多罗云道。 尉迟莲霜眉目森然,抬起的手回拢两下。 有人扒了她们的墙角。 瞧见她的手势,侯莫陈妹箬当即从窗口翻身跃下,只听楼下儿郎一声惊呼,尉迟莲霜缓缓呷了口茶,唇角垂下。 —— 定国公府闹得不可开交。 云竹曳被周子惊掳走了,周将军放出消息,若是周子惊再不回来认错,便再也不要回来了,而云锦辛这边过了一下午,也不曾寻到两人的去向。 云锦辛怒不可遏,将府上没有看顾好小公子的侍人全都杖责了一遍。 此时孤启喝了药还昏睡着,但总算是脱离了危险。 郁云霁想着,她理应去探望一下云梦泽的。 毕竟此事是由周子惊而起,而她同云梦泽也算得上是好友,如今他的弟弟被拐了去,她也该出面宽慰,免得他为之伤心难过。 瞧见她来,云锦辛当即警觉的冷下了脸:“殿下来做什么?” 也不怪云锦辛如此,她本就疼爱两个儿子,除了这档子事后便时时刻刻提防着周子惊,如今幼子被她拐走,再有女娘来探望自家大公子,她难免草木皆兵。 “我是特意来探望长公子的。”郁云霁朝她拱手。 还不等云锦辛说些什么,季从映将她扯去一旁:“妻主,正堂由女卫来报,兴许是有消息了。” 云锦辛哪儿还顾得上她,忙奔着正堂去了。 季从映面上仍有着急的神态,但他还是温声道:“殿下去吧。” 郁云霁朝着季从映道:“多谢主君。” 竹林小院儿中还燃着灯,为夜间的院子平添了几分温馨,风吹竹叶摇,格外使人心安,好似这里同外面的兵荒马乱是隔开的两个世界。 郁云霁呼吸也跟着顺畅了,清茶淡香也随之而来。 她原以为云梦泽此刻也在心急的打理事宜,却不曾想,云梦泽正在廊庑下支的小几前。 晚间,他没有了白日的一丝不苟,好似从那个人人赞扬的云家长公子中抽身出来,变成了云梦泽,她该重新认识的云梦泽。 他的指节修长,指甲也被修剪的光滑圆润,郁云霁在这样的一丝不苟中寻到了白日长公子的身影。 云梦泽只手捧着书卷,另一只手持着笔,不知在写些什么。 他散下了发,云梦泽似乎是刚刚沐浴过,发梢还带着潮湿的水汽,将腰间的青衫氤氲了一片,而柔顺蓬松的发丝虚虚拢在他的侧颜,将云梦泽温和的面容遮住了几分。 即便是此时,他仍旧轻勾着唇角,端的是君子温和如水。 郁云霁想,她选的这个视角是极好的,这个角度的云梦泽,比寻常还要好看许多。 夜间的一阵清风吹来,将他面前笔墨未干的纸张卷起。 轻薄的纸张被风吹起,它的主人微微瞪大了水眸,伸手想抓,却没能抓住,晚风调皮的戏弄他一般,纸张在他面前打了个旋儿,随后朝着她飞来。 那张轻飘飘的纸缓缓落在了她的面前,郁云霁微怔,俯身去捡。 纸张上的字迹清秀俊逸,同他一般,纸张像是被茶气熏染过,单是一张纸上便有他身上的香气,郁云霁不由得想,是不是她魔怔了。 “殿下,你怎会在此处。”云梦泽微微诧异地起了身。 他面上的情绪很快转换为欣喜,但他向来喜怒淡然,唯独这份笑意却没有收敛。 晚间的云梦泽是更真实的。 “听闻云家二公子被周子惊救走了,我怕你伤神,便来看看你。”郁云霁望着他道。 第106章 云梦泽唇角轻轻勾着:“殿下是为我而来?” “是啊,”郁云霁不觉有什么,孤启生病只是也是云梦泽悉心照料,她自是该来的,“没想到你在此练字,没有打扰到你吧?” 她持着那张纸,看着云梦泽不由地带了几分笑意。 郁云霁没有窥探别人秘密的兴趣,但这张纸很香,像它的主人一般,她下意识想到方才捡起纸张时,却看到了前面的内容,便见了前两句诗。 是《关雎》。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是先秦时期某位大胆的男子所作。 这等直白不加掩饰的词句被他誊抄,想来,云梦泽是有了心悦的女娘。 云梦泽笑着摇头:“殿下来看我,我自是高兴都还来不及,何来打搅一说,殿下见外了。” “我还是有些好奇,二公子被我那姐妹带走了,云公子不担心吗?”郁云霁多了几分行至,问他。 “为何要担心,斯玉倒是为他高兴,被自己的心上人带走,有什么比这件事更值得高兴吗?”云梦泽眸底的笑意清清浅浅,“我倒是希望,我心悦的女娘也能早日来将我带走……”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一道温和的声线慢声道。 郁云霁对上他的眼眸,微微偏头,也轻笑一声:“能被云公子瞧上的女娘,想来是极其优秀的。” 云梦泽望着她,一时间没有言语。 他清凌凌的眸子对上她时,郁云霁微微一怔。 若是他如此望着自己心悦的女娘,怕是不论怎样的女子,都会心甘情愿的倒在他的长袍之下吧。 该是怎样的女子才能同他这样的儿郎并肩呢,郁云霁想不到。 晚风吹过,院中熏了香,仍旧是她熟悉的清茶淡香。 香风将她的鹤氅也染香了,茶香与晚香玉的气息交织,缠缠绵绵。 “愿你所爱,珍爱于你。”郁云霁笑着道。 云梦泽微微低下了一些头,唇角的笑意更甚:“那斯玉便借殿下吉言了。” “回来了,二公子回来了!” 第40章 侍人们的叫声传来, 方才死气沉沉的府邸,眼下随着这一声欢呼活了起来。 郁云霁堪堪回神。 方才她对上云梦泽的眼眸,不知怎么回事, 竟像是被他的眸光吸走了魂魄般。 云梦泽仍盈盈的笑着:“殿下,一同去看看吧。” “……好。”郁云霁颇有些奇怪,但仍旧应声道。 这种感觉真的从未有过,方才望着云梦泽那双含笑的眼瞳, 起先她还在思考,可后来思考的能力也丧失了,像是被他的眸光剥夺,她缺失了方才的一段记忆。 “怎会如此……”郁云霁喃喃道。 “怎么了吗, 殿下。”云梦泽同她并肩而行,听她出声侧眸看向她。 清茶淡香悠然。 云梦泽两人的距离有些近,春日衣衫单薄,隔着这一点的距离,她好似也能感受到云梦泽的体温。 领教过这双琥珀般浅瞳摄人心魄的能力, 郁云霁没有贸然同他对视, 只若无其事道:“我,我是感慨定国公府的执行力,周子惊这么能跑,不也是被早早的寻了回来。” “可怜的斯朗。”云梦泽无奈的轻笑一声,“我的女娘当不会这般早便被寻回来。” 他的女娘兴许躲都不会躲。 郁云霁太坦荡了, 若是她想要留下他,他们无需奔波, 她也许会直接上门提亲的, 郁云霁完全有能力保护好他。 “国公府派出的人全然是精英,云公子的女娘若是能躲得过, 那她当真是个厉害的人物。”郁云霁颔首,看着他,“云公子将心悦的女娘说得神乎其神,倒叫我十分好奇,不知何时才能同你的女娘一见?” 云梦泽轻笑一声,应允道:“好啊,揉纹清水文追更价君羊爻贰五仪思以思以二那待到殿下有了心悦的儿郎,我们便做交换可好?” “好……” 郁云霁警惕的看向他。 京中无人不知她疼爱王夫,无人不道两人伉俪情深,云梦泽如何会说出这样的话。 他到底知晓什么? 对上郁云霁探究的眼神,云梦泽偏了偏头:“怎么了殿下?” “云公子方才如何会这般说?”郁云霁问。 云梦泽面上仍旧纯良:“是王夫告诉我的,我照顾他三日,他同我也亲近些,这些本不该告知殿下的,斯玉答应为王夫保密,方才却不慎说出了口。” 他面上的神情不似作假,怎么看也不像是说谎。 她怎会怀疑云梦泽呢,他这般好的儿郎。 “我们还是去看看二公子吧。”郁云霁如此道。 她也有些担忧周子惊的安危。 “不,不记得了。”云竹曳摇头。 季从映颇为着急的看着他,饶是他一向沉稳,此刻也匆忙探向了云竹曳的额:“怎会不记得,有事莫要瞒着爹爹……” “爹爹,我当真不记得了。”云竹曳委屈道。 郁云霁出来时便见这一场景,云竹曳被一众人围着审讯,一旁的郎中不知在和云锦辛说些什么。 “母亲,父亲。”云梦泽率先出声,他看着座上一脸懵发怔的云竹曳道,“你身子可有不适?” 第107章 实在是太过蹊跷,云竹曳从不会说假话的,他被宠着长大,更是不屑于说假话,可如何会不记得方才所发生的事。 有些不对劲。 “长兄,我倒是没什么,就是周姐姐她……”云竹曳思索了一阵,捂着偏痛的额角,“哎呀,记不清了,周姐姐像是被人打了一顿。” “你还有心思顾那个浪荡子,”听到他提起周子惊,云锦辛气不打一处来,“你今日如何会这般,遭这么大罪,不就是拜她所赐?” 自知理亏,云竹曳扁了扁嘴:“我想不起来了嘛,周姐姐或许会知晓,只不过她被周将军抓回去了。” 周子惊回了府。 郁云霁蹙了蹙眉头,她知晓两人去了京郊方向,一时间却忘记了什么。 根据云竹曳所说的线索,孤启受伤,云竹曳短暂失忆,再加上北元使臣将近,她很难不将此时怀疑到北元人身上。 北元本不至于如此,可若是周子惊两人误打误撞发现了什么,也不是不可能的。 万一就是这么巧呢? 郁云霁当即沉下了脸,她朝着云锦辛拜别:“府上还有事,既然二公子回来了,我们便也放心了。” 她看向一旁的云梦泽,温声道:“我先去了。” —— 京郊。 破多罗云龇牙咧嘴的露出伤处,随手抹着药道:“若非王女及时发现,还不知这两人会惹出什么乱子,那小娘子也蛮会打的,瞧着可不像是寻常的女子。” 尉迟莲霜默不作声的擦着利剑。 “我倒觉得没有那么巧,这两人瞧着可不是附近的人,倒像是世家大族出来的,”侯莫陈妹箬思量了一阵,“王女,您如何不怀疑他们?” “京中传言,周家纨绔将云家二公子掳走了,这一消息你们没有听闻吗?”尉迟莲霜淡声道。 “对,那周子惊顶多算一没脑子的纨绔,这事儿她倒是真敢做,也不想想她能带着人家小儿郎到哪儿去,这两人,顶多算是一对野鸳鸯,还对王女构不成威胁。”破多罗云冷哼一声,显然不屑,“但一码归一码,我倒真想同她好好切磋一番。” “王女,北元使臣今夜便到了,明日当朝见君王,我们还需早做打算。”侯莫陈妹箬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尉迟莲霜知晓她说的是菡王夫受伤一事,应声道:“这些时日小心些,既然他们敢动手,便说明那暗处的人有恃无恐。” 此事对中原来说算不上坏,她竟一时不能分辨,背后筹谋此事的人究竟是谁。 北元被陷害,中原便能在此事上大做文章。 她怀疑每一个人,包括高位上的女皇,亦或者郁云霁本人。 皇室之人心思狡诈,向来凉薄冷清,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倘若此事能为中原带去极大的利益,她们如何不会动这样的心思。 虽然早在来京之时得知了郁云霁极其宠爱其王夫,可涉及朝堂大事,她又怎会将心思系在小小儿郎的身上。 舍去一个王夫,便能得足够的好处,对于皇族而言不算什么的。 尉迟莲霜将剑归回剑鞘:“我们此番来,本就是抱着商谈的心思,不宜节外生枝,那周子惊与她身边的儿郎是世家大族的子弟,动不得。” “王女想的周到,幸而您想到了失魂草。”侯莫陈妹箬道。 “有了失魂草,旁人想来也问不什么。” 这失魂草乃是北元的秘药,少量的失魂草让人吃下后,便能忘记前几个时辰发生的东西。 这东西罕见,若是查,估计也查不出什么。 周子惊同云竹曳被她们灌下汤药后,便扔到了京郊一旁,此时想来两人皆已回府了。 “属下觉得,王女说的不错,”破多罗云灌了一口水,她随手抹了一把唇边的水渍,“依属下看,此番入宫朝见,没准还能发现些蛛丝马迹。” “你也怀疑是皇家人?”侯莫陈妹箬难得正眼看她。 “此番做出这等事的,恐就是先前那位名不经传的菡王殿下了。”破多罗云咬了咬牙关。 她们先前虽不曾入幽朝,却也知晓郁云霁当年是怎样的凶恶。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舍一个王夫的事,她怎会舍不得。 好一个幽朝,好一个菡王。 明日她倒是好生看看,看她们如何反咬一口。 郁云霁回到半月堂之时,孤启已然醒来了。 她方听闻周子惊那边的消息。 听闻是周子惊是带着云竹曳往回走,路上碰见了周将军的人,随后当即被押下。 云竹曳则是被周将军的人送回了定国公府,周子惊回去便迎来一顿棍棒伺候,可听将军府的侍人说,是三棍子也没能打出一个屁来。 两人这一趟是什么都忘了。 听闻周子惊委屈的不成样子,她直言自己什么都没做,好似睡了一觉,睡梦中被人打得伤痕累累,再睁眼便同云竹曳一起在那处了。 可奈何她撒谎成性,周将军本就在气头上,哪里会信她的话。 郁云霁猜想,这其中定有什么被人操控着隐瞒下了,可脑海中的实在没有头绪,此事兴许涉及朝堂,否则背后那人怎至于如此。 第108章 溪洄见多识广,明日当寻他问一问。 郁云霁吩咐下诸多事宜,便入了半月堂。 见到她来,孤启面上没有半分波动,他只怔怔的捧着一只青镜,望着青镜中的面容发怔,便是含玉朝她见礼的声音,也没有将他的思绪唤回半分。 他分明无碍了,可如今却像是生了场大病。 “孤启。”郁云霁唤他。 “……殿下来做什么?”他许久缓声道。 郁云霁进来之时,他便闻到了她身上的茶香气。 他醒后,含玉便告知他,殿下有事出府了,他还当是什么大事,便将心思都压了下去。 原来是被狐狸勾去了。 可这些同他又有什么关系,他早晚要被郁云霁嫁给旁的女娘,他不会再让自己心中装着这样一个沾花惹草的女娘了。 与其这样,他还不如早些断了心思,免得再自取其辱,他孤启是心悦郁云霁,却不是贱骨头。 他不喜欢满室的茶香,郁云霁进来后,半月堂内他小心翼翼维持的晚香玉的香气全然被盖过了,他闻不到晚香玉的气息,会变得很低落,很暴躁。 郁云霁坐在他面前的坐墩上:“你感觉如何了,好些没?” “……殿下不必将时间浪费在我的身上,您还有政务在身,当将心思放在朝堂正事上,而非为了我一个小小儿郎,承受着京中的舆论。”他薄唇微启,却说出这样的话。 他对郁云霁用了敬语,这样的词汇会使得两人之间的距离拉远。 孤启是打定了注意,要将郁云霁撵走的。 可郁云霁今日不知究竟是怎么了,她非但不走,还关切的道:“何时醒的,怎么有没有喝药,不要闹脾气。” “不劳殿下费心了,引之自会喝的。”他垂着长睫不曾看她。 她感受不到他的情绪,如今他无声的抵抗,在郁云霁看来只是在闹脾气。 他在郁云霁心里,难不成只是一个无理取闹的人吗? “那可不行,”郁云霁知晓他不爱喝药,顺势将桌案上的汤药端起,“听话,把药喝光。” 鼻头的酸涩使得他眼前蒙上了一片水雾,孤启咬紧了牙关。 为什么。 他已经极力将郁云霁推开了,她还要这般,郁云霁不是不喜他吗,不是早已将他的心意全然否决了吗,那她如今又是在做什么。 孤启锦被中的手缓缓收紧,他努力的遏制着自己对她的情感,在他睁开眼发现郁云霁已经不在,并从三千口中听闻她只身去了定国公府的时候,那颗心已经渐渐冷寂了。 他病了,她不关心,将他一人仍在了府上交由下人照料,而自己却去了国公府,探望她心爱的玉狐狸。 他什么都不是。 可为何在他打定主意,不喜欢郁云霁,甚至不喜欢任何人之时,郁云霁又凑上前来,给他关怀,给他一种她喜欢他的错觉。 戏弄他很好玩吗。 “嗤,”孤启嘲弄的扯了扯唇角,抬起没有半点温度的眸子对上她,“郁宓这是做什么,那日你不是曾说,我们之间没有任何瓜葛了吗,郁宓如此期盼,我怎能还占据着这个位置,当早日给未来的王夫腾出来不是吗?” 他感受得到,在郁云霁介意两人之间的关系时,是不喜欢称谓太过亲密的。 孤启想激怒她,只要惹得她不悦,她便会走了。 再也不来了。 郁云霁静默了一会:“你在生我的气,但我不知晓你在生我什么气。” 郁云霁抬眼看他,似乎是希望孤启能给她一点提示。 她生得太过温和昳美了,眼下这样对着他的眼眸,孤启都难免会软了心肠。 “……我又不算殿下的什么,如今我连母家都没有了,一介没有母家傍身的草民,哪里又资格生殿下的气,您还是不要抬举我。”孤启偏过了头,默然道。 郁云霁的蓝颜知己那般多,而他又什么都不是,哪里有资格管这些。 “我只当是你在说气话,”郁云霁清明的含情眼对上他,温声道,“北元使臣兴许明日便入京了,往后的时日我兴许会很忙,忙到顾及不到府上,也顾及不到你,你要好好养身子,不要为此赌气了,谁都没有你的身子重要,明白吗?” 孤启静静的看着她。 郁云霁此刻,是在向他解释吗? 可她说这些做什么,她没有必要同他说这些的。 他已经将两人面前的那张窗户纸捅破了,他与郁云霁,此时什么关系都不是,她为何不生气,为何还要如此,郁云霁没必要再耐着性子哄他的。 他多次告诫自己,郁云霁身边的儿郎众多,并非是非谁不可,他好容易下定决心,不会再喜欢郁云霁了。 可若是郁云霁总是这样无意的顾及他,他当真害怕自己会无法自拔。 是了,郁云霁怎会存心挂念他,她一直以来都是无意的,她只是百忙之中施舍一些眸光放在他的身上,他便将自己感动成了这副模样。 当真是可笑。 孤启垂眸哂笑一声:“殿下,可别这样看着我,你不知晓你这双眼眸多勾人吗,引之生怕看着你便犯下什么不可挽回的错误,不用同我说这些。” 第109章 郁云霁扬了扬眉头。 他又开始以一身利刺示人了。 “你不喜欢听,那便乖乖把药喝了,”郁云霁看出他此刻的冷淡,心下却没有放心多少,只如此道,“看着你喝完药我就走了。” “……明日北元接见使臣,殿下难不成想顶着眼下的乌青去吗,”孤启偏过了头,也不曾看那药碗,“若是我随殿下一同出席,旁人兴许会认为殿下不节制才如此。” 他虽疯癫,却鲜少说出这等话。 到底是儿郎家面皮薄,说出这等荤话之时,他面上泛起淡淡红晕。 郁云霁怔了怔,随后自动忽略了他的后半句。 “你也要去吗,”郁云霁撑着面颊望着他,“可你如今伤了身子当好生静养。” 孤启冷哼。 接见使臣,一般都是会召集世家有名的几位家主与世家子,规模较大,王女们则是要带着正夫,如此规格,以表对使臣的重视。 他若是不去,宫里那位太师,还有云家那位云梦泽,不知该如何凑上前了,倒平白的落了人的闲话。 他还没有见过那位溪太师,孤启想知晓,究竟是如何的男子,能叫郁云霁如此夸赞。 思及此,孤启猛然怔住。 半个时辰之前,他好似下定决心不在打听郁云霁身边的事,不再将时间耗费在她的身上。 罢了,过完明日他就真的再也不喜欢她了。 —— 北元使臣昼夜赶路,显然对此事极为重视。 令人意外的事,北元的大皇女竟也随着使臣来了此处,女皇派人安排好了北元使臣的住处,本想让她们好生休息几日,养足精神再来商谈,如此也算待客周到。 可尉迟莲霜却道不用,便将此事安排到了夜宴上。 华灯初上,尉迟莲霜冠了金冠,象征着北元野性的王冠为原本冷静沉稳的王女添了几分威严,她的发辫垂落在兽皮加固的肩头,这原本的款待使臣,也因着她的到来变了几分意味。 看得出来,这位北元的摄政王十分看中此事。 难怪尉迟轻烟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 “不知北元王女大驾光临,王女为何不曾通传?”女皇端起一盏酒道。 尉迟莲霜笑了笑,朝她举杯:“陛下恕罪,是莲霜心血来潮,故而随她们一起来的,莲霜当自罚三杯的。” 说罢,她自饮三杯。 溪洄坐在她的对面,见她如此豪爽,垂着薄薄的眼睑听身旁的芜之嘀咕:“传闻中的尉迟莲霜竟是如此实心眼儿吗,为了这么一件小事如此,听说她为人傲气,竟也会为了这样无足轻重的小事亲自前来。” 芜之思量着,却知晓这同时也印证了尉迟莲霜又多么疼爱这位妹妹。 妹妹想要皇位,她给了,妹妹想要幽朝太师,她亲自前来。 她果然满心都是这个幺妹。 溪洄兀自饮茶,默不作声。 郁云霁今日坐于他身旁,大殿十分宽敞,对面尉迟莲霜身后的属下交谈她也听不大清,只见女皇与尉迟莲霜两人游刃有余,唯有溪洄身边那位小侍的声音被她捕捉。 “此番不算坏事,却也是向别国彰显了北元对幽朝的态度,将原本的使臣来此,变成王女来访。”郁云霁抿了一口甜酒。 宴上招待使臣的是中原烈酒,今日她特意为自己换了这等甜而不醉人的果酒,怕的便是饮酒误事。 “殿下说的是。”溪洄淡声道。 他的声音偏冷,听起来淡淡的叫人猜不透情绪,亦是会给人带来一种上位者的威压。 孤启垂着眸子为她添了菜。 郁云霁隔在两人之间,而两席之间足有数米,他仍旧看不大清溪洄的容颜。 但孤启知晓,不仅是他对溪洄带有好奇的打量,他同时也能感受到溪洄在朝他这边看来。 那头商量着朝贡一事,还没有说到正题上,郁云霁一口口抿着甜酒,静静的听着,也不着急。 倒是她身边的孤启慢悠悠开口:“臣侍倒是觉得,溪太师丰神俊朗,让人一见便好似明月入怀,难怪北元王女舟车劳顿,也要前来一睹太师的芳容,不似引之,只是貌不惊人的寻常儿郎。” 溪洄呷了口茶:“王夫何必妄自菲薄,京中谁人不知晓王夫形貌昳丽,这话说出口,只当王夫刻意拉踩了。” “没有溪太师如此,叫女子魂牵梦绕。” 郁云霁奇怪的看了两人一眼。 她夹在中间,明显能感觉到浓浓的火药味,可两人分别垂首捧着茶盏,就像不曾发生什么,好似一切都只是她的错觉。 “溪太师生得丰神俊朗,同明月清辉,我等不及万分,”一阵带着轻笑的温声传来,云梦泽弯着眼眸道,“王夫更是品貌非凡,金质玉相,一面是谪仙,一面是艳魔,当真是叫人难以抉择。” 幽朝的席面多有男子捧着酒盏互敬,宴席并不是很约束女娘儿郎,故常有儿郎经过此处。 郁云霁侧眸笑望她:“云公子。” 云梦泽将酒盏朝着她扬了扬:“斯玉敬殿下。” 看着郁云霁饮下一盏桂花甜酒,孤启眸光冷然下来,攫着笑狐狸的眼眸。 第110章 溪洄还算淡定,孤启不明白他如何对此不气恼,云梦泽方才那些话看似是在打圆场,实则不然,可偏如此却得了郁云霁的青睐,郁云霁饮下了他敬的酒。 若非此时是在宴席上,他当真想将两人的伪装扯下来,让郁云霁看个清楚。 “引之不胜酒力,殿下垂爱,为引之将烈酒换成了清茶,引之以茶代酒,还望云公子不要介意。”孤启唇角挂着得体的淡笑,朝他敬酒。 云梦泽眨了眨眼,垂首轻笑:“怪了,我瞧着溪太师也饮的茶,王夫这茶好像不是独一份。” 郁云霁已无心在几人身上,她听见尉迟莲霜提及了朝贡。 “北元为表诚意,先将珍珠一斛抬上来。”尉迟莲霜朝上座的女皇拱了拱手。 她的中原话说的极为流利,不似身边的几个使臣,郁云霁也不禁多看了她几眼。 女皇应允后,便见几个北元人抬上一只镶着兽皮的箱子,箱子被打开,细腻温润的珍珠在众人面前闪耀着光泽。 “陛下请看。” 照理来说,邻国进贡皆有人来验,看朝贡的质量如何,但尉迟莲霜此时将一斛珍珠搬上来,却不适合传身边人上前检验。 “既如此……” “等等,”郁云霁起身朝着尉迟莲霜笑道,“不是还没有例行公事,不如让我来看看。” 第41章 尉迟莲霜的眼眸当即冷了下来, 但众人的注意皆在珍珠上,不曾有人注意到她。 她神色掩藏的极好,不着痕迹的以帕子擦了擦唇角的酒渍:“王女请看便是。” 郁云霁回以淡笑, 心中却愈发觉得这箱珍珠有鬼。 依着尉迟莲霜的精明,她必然是知晓,将珍珠带上宴会给众人看,女皇大几率不会派人来看, 但她千算万算,却唯独忽略了郁云霁这个变动。 若是女皇身边的人前来探查,北元的使臣还能讥讽几句,只道幽朝人没见过世面, 但郁云霁不同,她什么好东西没讲,如今着一斛珍珠,对她来说根本不算是什么。 她是幽朝女皇最宠爱的幺女,奇珍异宝都不一定入了她的眼, 如今她说是例行公事就必然是例行公事。 尉迟莲霜捏着酒盏的手施了几分力。 郁云霁没有看面上的珍珠, 而是伸手向下,将内里的珍珠捞出一把。 手心的珍珠同面上那一层像是没有什么不同,但她观察到尉迟莲霜的反应,便觉有鬼,要试探一番。 “既然是例行公事, 不若我带去一旁研究,便不打扰王女同母皇商议正事了。”郁云霁温和的朝着她颔首, 俨然一副温润女娘的样子。 尉迟莲霜看着她雪白的表象, 好似看穿了她内心的黑芝麻馅儿。 “殿下说笑,您看便是。”尉迟莲霜深深吸了一口气, 面上扔挂着温和的笑意。 手中的珍珠细腻而清凉,郁云霁敛下唇角的笑意,将这捧珍珠带了回去。 “殿下,可是觉得有什么不对?”溪洄问道。 他知晓,郁云霁不会贸然行事的,方才她上前将这捧珍珠拿回来,必然是发现了什么。 云梦泽也凑上前,坐在孤启身旁沉思道:“可是殿下手中的珍珠同我寻常看到的没什么两样。” 孤启眉头微扬,轻笑道:“云公子家的生意遍布整个幽朝,怎么,一颗珍珠连云公子你都瞧不出来真假吗?” 云梦泽也不气恼,勾唇道:“珍珠这东西,倒是有老法子,两颗珠子相摩出粉,可却不适用于眼下,王夫若是有法子,便告知殿下,好来验一验这珍珠。” 郁云霁摆弄着这几颗珠子。 珍珠这东西,大都是独一无二的,天然形成的东西很难找到一模一样的。 她似是想到了什么,与此同时,掌心中的珠子便被两指拿了去。 溪洄温热的指尖触及她的掌心,酥酥痒痒的触感不禁令她回缩了一瞬,随后她抬眸看向身旁的溪洄。 令人心静的沉香拂来,盖过了茶香气与荼蘼香。 云梦泽与孤启同时看向他。 “余以为,这颗珠子倒有些不同。”溪洄淡声。 “太师大人说笑了,这一斛里面,没有哪几个珠子是相同的。”云梦泽唇角依旧勾着,眸中却无半分笑意。 孤启冷笑一声,没有言语。 别以为他方才没看到,溪洄分明是有意的,这哪里是什么清冷自持的太师,他身居郁云霁师长的位置,却行如此之事,当真是令人唾弃。 郁云霁看着他指尖那颗珍珠:“这一颗比旁的珠子稍小一些。” 珍珠这东西,古代没有严格的品控,即便是朝贡,也不能保证每颗珠子都圆润饱满。 但这颗珠子混在其中,却十分不明显。 溪洄捻着那颗珠子,随后不知做了什么,那颗珠子竟是在他的指尖裂开。 “鱼目。”他淡声道。 郁云霁看着他指尖裂开的缝隙,原本莹润的珍珠内核,竟是透明的晶体,如今晶体还散发着灼热的白气,显然不是真正的珍珠。 第111章 鱼目吗,当真是鱼目混珠呢。 “溪太师的内里竟强悍到如此地步了。”云梦泽笑看着他,“实乃难得。” 但在幽朝,男子的内力太过强悍,会招人忌惮。 溪洄朝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后垂下眼睫。 郁云霁满心满眼只有那颗珍珠,她接过溪洄手中两半的鱼目,沉思了一瞬。 “北元国主曾受过溪太师的恩惠,如今北元亦是诚心求娶太师,还望……”尉迟莲霜说着,朝溪洄看来。 溪洄握紧了茶盏。 “这便不巧了,”女皇无奈的笑着,“溪洄这孩子是朕看着长大的,同郁宓又是青梅竹马,溪洄有情,郁宓有意,这婚事是早就说定了的。” “陛下说笑,”尉迟莲霜淡笑,“菡王殿下已有王夫,溪太师贵为太师之位,难不成要入王府做侍吗,这恐怕不妥。” 女皇神色淡然道:“君无戏言。” 上首的交谈声在大殿回响,孤启握着茶盏的手不稳,当即打翻了一盏茶。 茶水氤氲在膝上,滚烫的茶落在他身上好似没感觉似的。 女皇说什么,要将溪洄纳进王府吗。 孤启蜷了蜷指尖,颇有些怔愣,此时身体做出的反应,好似不是他能控制的,得知这个消息后,他整个人的身好似脱离了掌控。 他原本说好不再喜欢郁云霁的,可如今指尖的颤抖却是那般明显。 他讨厌一切的不受控制,孤启抬手,不动声色地按住了发颤的右手。 云梦泽闻言也微滞,随后道:“王夫的衣物湿了,殿下,斯玉陪王夫去更衣。” 女皇还在继续:“王夫恭顺贤良,溪洄亦不能辜负,究竟如何平衡,是家事,不劳王女操心。” 尉迟莲霜面色淡了下来:“但溪太师同王女并没有婚约,陛下这话,实在是有些突然了,传出去怕是会让人道幽朝失了大国风范,竟为了一个儿郎至此,毁了两国情谊。” “王女此言差矣,”郁云霁笑着起身,“分明是王女,为我们上演了一出鱼目混珠,再从王女口中听闻风范与情谊,当真是引人发笑。” 女皇冷笑:“北元这番,是在戏弄朕吗?” 尉迟莲霜的脸色已经彻底冷了下来,她一掌拍在桌案上,却随后朝着女皇拱手:“陛下,不知是下面哪个不知死活的出了这等纰漏,但北元对幽朝绝无戏弄之意,待莲霜将太师带回北元,便亲自送三斛上品珍珠,以表歉意。” —— 殿内。 孤启冷然看着身旁的云梦泽:“怎么,云公子随我出来看笑话吗?” 云梦泽抬手将鬓边落下的一缕发丝撩回耳后,漫不经心道:“王夫何出此言,斯玉在王夫心中是这样的人吗,还是王夫认为自己此举本就可笑……” “你少在我面前装好人,”孤启咬牙冷哼,“女皇赐婚,这正夫的位置即便不是我,也不会是你的。” “王夫的话,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如何不能是我帮王夫坐稳这个位置,我们一同,”云梦泽轻笑,压低声音道,“抵御外敌。” “外敌?”孤启好笑的别过了头,“你云梦泽才是那个外敌。” 是他算错,云梦泽哪里是什么狐狸,分明是一只满心成算且不安好心的黄鼠狼。 云梦泽屈指抵了抵唇角:“王夫可真是冤枉我了,斯玉虽想要那个位置,却想同王夫你争啊……” 孤启不置可否:“是啊,你的确争不赢溪太师。” 退一步来说,谁又能争得过溪洄呢。 可他也是皇室赐婚,两张婚书,该如何平衡。 今日溪洄的动作极其自然,孤启不免得会想,是否溪洄的动作做过千百次,只为在郁云霁的面前生不出异样,这样的仙人生了凡心,郁云霁又会不会为之悸动。 郁云霁她,在情事上像是一窍不通。 这样的人,却太过优秀,太过耀眼了,引得一众儿郎来同他争抢。 身上的茶渍泛了冷,湿漉漉的贴在腿上很不舒服,孤启掐了掐掌心,接过侍人递来的换洗衣物,后入殿内更衣。 “这么多人争抢你,斯玉该如何做,才能在一众儿郎当中脱颖而出呢……”云梦泽望着天边的圆月,呢喃道。 宴席这边终散场。 但尉迟莲霜不相信女皇的说辞,大有不见她将溪洄娶回府,便不肯罢休的架势。 如今众世家在场,自然知晓此事,此番想来不好收场了。 可她知晓,若非得知溪洄的意思,女皇是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郁云霁抬眸对上一旁握着玉戒的溪洄,道:“太师意下如何?” 她心中有自己的猜想,却还是想要问问溪洄究竟是怎么想的。 “殿下有七巧玲珑心,想来已经猜想到了,如何还要来再问我一遍。”溪洄绷直了唇角,敛眸轻声道。 “纵使我有七巧玲珑心,也猜不透仙人的心思。”郁云霁道。 溪洄抬眼望着她,他长而直的睫颤了颤:“殿下,是不是生我气了?” 第112章 “溪洄早在殿下提起此事时考虑过,后来陛下曾提及,溪洄亦不曾拒绝,是溪洄没有早点定下心思并告知殿下,殿下若是因此生气了,溪洄道歉。”溪洄垂着长睫,往日的仙人此刻竟垂首向她道歉。 郁云霁没有回答,她看着眼前垂着首的人,许久才道:“今夜没有喝尽兴,不若溪太师来与我共饮。” “好。”溪洄应声。 明月长亭下,郁云霁斟了一盅甜酒,遥望对岸。 孤启那边传来消息,说是由云梦泽陪着去逛了,想来他此刻正是因着这突如其来的消息伤神。 他心思敏感,此刻由云梦泽陪着转转散散心也好。 “……殿下,”溪洄顿了顿,为自己斟上一盅酒出言唤她,“溪洄说话算话,先前答应了不会让殿下为难,倘若殿下觉得此事为难,溪洄亦可入道观。” “我没有这个意思。”郁云霁收回眸光,望着杯中的明月,“你大可以告诉我的,我也好有个准备,事已至此,若是你入了道馆,才会沦为笑柄,我怎能看着你如此?” 溪洄望着她:“殿下。” 郁云霁没再言语,只朝他仰起酒杯,随后一饮而尽。 她也不知晓自己心中究竟是何滋味。 倒也不是不愿帮溪洄,可她帮是一回事,大庭广众下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如今看来,此事不好收场了。 溪洄垂着眼睫,犹豫了一瞬,也随之一饮而尽。 只是他喝得过于猛了,酒液入喉,便猛烈地呛咳起来。 “你没事吧。”郁云霁望着他。 溪洄再抬眸时,那双往日清冷沉寂的眼眸也染了水意,眼尾的微红平白的给仙人增了媚。 郁云霁蹙了蹙眉。 难怪宴席上他不曾饮酒,原来溪洄才是宴席上不胜酒力的那个,可她方才邀他一同饮酒,他竟欣然应允。 “殿下觉得我卑劣吗?”溪洄以指腹将唇上的酒渍擦干。 饶是醉成这般模样,他仍记得一丝不苟。 他像是自问自答,没等郁云霁开口,溪洄轻笑一声:“我总说着不愿为殿下添麻烦,可却还是这般做了,殿下怨我也好,恨我也好,终究是我……” “我没有怨你,也不会恨你,我只是在气,气自己为何得不到你的信任,让你有什么想法却不愿同我说。”郁云霁打断他的话,她撑着脸侧道,“溪洄,你们男子真的好难懂。” 譬如孤启就是这般。 她已然将话说到这等底部,溪洄兴许冷惯了,不愿将心思透露给旁人。 可孤启不同。 他好似希望自己能多陪陪他,可真当她去陪时,孤启反倒又会将她往外推。 男子的心思好难猜。 “我们吗?”溪洄垂眸轻轻笑着,可唇角的苦意再也盖不住,“殿下,你知晓吗,那日停桐同你看纸鸢,那一瞬,停桐羡慕极了殿下。” “殿下是自由的,同寻常女娘不同,”溪洄摩挲着杯沿,“旁人都说太师如何,可与我相比,分明殿下才是万众瞩目的存在,你的出现改变了许多,也改变了我。” “那时候我就在想,或许我可以出宫,或许我可以向殿下一样,”溪洄叹了口气,又勾起了唇角,故作轻松似的道,“但我是溪洄,是太师溪洄,我注定是要在皇宫中度过一生的。” 她从不曾见溪洄这幅模样。 溪洄寻常寡言,鲜少透露自己的心思与情绪。 他像是要接着今日的酒劲一吐为快,郁云霁也不曾打断,就这般静静的听着。 “好累,”溪洄望着天边的圆月,轻声道,“我曾不止一次的想逃离这个地方,这四角四方的笼子,想同殿下那般恣意,也有想过,殿下什么时候能将我带走……” 湖边有游鱼戏水,将原本平静的湖面激起几朵水花。 水花飞溅的声音衬的此处格外静谧。 “可这样的心思,如何能说出口呢,我是溪洄,是众人眼中不苟言笑的太师,若是既如此,我便当严于律己,否则怎能算是他们眼中的仙人。”溪洄微微摇头,“我不想过这样的日子,可朝堂动荡,唯有殿下能护我周全。” “这样的心思却不能宣泄于口的,你说,我的心思若是被殿下知晓,她会怎样看待我,”溪洄的眸光越来越发散,他像是撑不下去,快要昏睡过去了,此刻显然是将他当做了另外一个人,“她会生气的,我同殿下只是师生,师生之间如何能有这等心思。” “什么心思,你不过是想过上自己想要的日子。”郁云霁温声道。 溪洄面上错愕了一瞬,随即怔怔的望着她。 郁云霁将面前的小几推开,认真道:“我不认为你有错,任谁再这样压抑的地方生活,也会想要生出逃离的心思。” 溪洄久居高位,又被百姓捧得极高,可高处不胜寒,时间久了他难免会乏累,而百姓对他的期望值太高,溪洄便不敢松懈,数十年如一日的如此。 “你居然会这么想吗,”溪洄喃喃道,“若是殿下也这么想便好了。” 第113章 她不认为他的心思卑劣,甚至还认为他做得对。 溪洄难得有些无所适从。 怎么会有人这般想,他身为太师,食万民俸禄,便要对得起百姓与江山社稷,他生出逃离的想法,怎么会对呢。 可他不仅错在此,还对殿下生了别样的心思。 这样的心思难道也没错吗? 溪洄扬起水眸,还想发问,可他望着眼前的面孔愈发熟悉。 很熟,像是,在梦里见过。 但眼前有些朦胧与重影,他亦是看不清眼前人的面容,溪洄便缓缓睁大了眼眸,不由地想要靠近一些,想要看清楚眼前人究竟是谁。 他随手拿起一盅酒,贴在唇瓣上饮下。 “诶。”郁云霁制止的话重新吞了回去。 柔软的唇瓣如同捣碎的花泥,酒液为软唇覆了层水光,看起来格外好尝。 冰冷坚硬的酒盅按压在软唇上,软唇毫无招架之力,在杯沿的按压下露出了其里的贝齿。 这酒盅是她喝过的。 而溪洄此刻丝毫不在意白日里的什么体统,什么规矩。 杯沿上还有她方才留下的酒渍,却被溪洄再次覆盖,这个想法对于大闹的冲击是极大的。 当然,并没有眼前的景象冲击更大一些。 眼前清冷的俊脸放大,溪洄漆眸一点,水意朦胧的望着她:“你身上的香味很熟悉,和她很像……” 说着,像是为了探究这股熟悉的清甜香气般,溪洄朝她倾身而来。 他的俊脸轻轻擦过她的脸侧,最终停留在那处,细细嗅着她脖颈处的香气。 这是个极其危险的动作。 沉香混合了淡淡的桂花酒香,将她整个人围住,郁云霁也好似随着香气的到来而定在了原地。 溪洄轻轻嗅着的声音传到耳畔,随后,耳垂上好似有什么温软的东西擦过。 郁云霁微微睁大了眼眸,不待她制止溪洄的动作,他却因着太过前倾没有稳住身形,整个人朝着她栽了来,双肩被他按紧,沉香袭来。 白衣与水红纠缠着,衣袂翩飞。 溪洄双手按在她的肩侧,将她整个人按倒在地。 墨发垂地相融,从她的脸侧划落,为亭廊内扑铺上了一层墨色银河。 黑发蜿蜒在地,在皎皎月光的照映下散发着光泽,墨发衣袂的交融却有些暧昧了,圆月也羞得躲进匀称,却还自欺欺人的露着头偷偷瞧着。 “你……”郁云霁惊讶的看着眼前人,一时间不知晓该说些什么。 溪洄望着她的唇,轻声道:“你的味道,真的同她很像,只不过她身上是没有酒气的。” 他还欲俯身再闻,却被郁云霁及时翻身压在身下,这才制止了他的动作。 只是这一获得主动权的动作,却令她红了耳尖:“溪洄,你喝醉了,下次不许你喝酒了。” 她再垂首,却见身.下人阖上了眼眸,溪洄呼吸匀称,显然是睡了过去。 ……还醉的不清。 远处的亭廊,孤启立于对面,将这一幕幕尽收眼底。 第42章 白衣在皎月下散着隐隐的银光, 湖面波光粼粼,为亭下纠缠的两个身影镀了层光。 孤启看着亭下身形交叠的两人,握紧了拳头, 随后冷笑一声。 他竟当郁云霁是个对情事一窍不通的,谁曾想,这样一个在情事上单纯的人,竟同仙人在此野合。 郁云霁她就这么迫不及待吗。 想到她次次拒绝自己的义正言辞, 孤启觉得自己是个笑话。 不喜欢吗,若是不喜欢,对他表现的那般珍重,又为何会一次次的推开他, 拒绝他。 他还当郁云霁是不喜,可如今看来,郁云霁只是不喜他而已。 眼前的一幕像是将他的眼眸灼伤,他看到郁云霁翻身将那高高在上的太师压在身.下,眸中的冷意更甚。 没有什么比眼前的景象更能带给他羞辱了。 他放下身段, 如此下贱的去勾引郁云霁, 她非但不动心,还要出言羞辱,所以在她的心中,他竟是还不比她先前榻上那一批批伶人吗。 两个身影交叠在一处,他看不清两人究竟做了什么, 但他知晓,郁云霁同溪洄是青梅竹马, 任是谁都比不过她对溪洄的情谊。 “郁云霁, 我就这么让你恶心吗?”孤启颤着手覆上心口。 恶心到他病倒在榻,郁云霁也顾不得看他一眼, 而是当即抛下中箭的他,去见溪洄。 他承认他卑劣不堪,郁云霁兴许是介意他当时迷恋恭王,为此,她连他赤身裸.体倒在他面前也不为所动。 而女皇方说了让溪洄入府的话,她便迫不及待来邀他饮酒赏月。 他同郁云霁相识一月有余,却不曾被她邀请。 他知晓他卑贱不配,可他是真心心悦郁云霁,他仍记得如此温柔的女子是如何将他禁了足,那夜她又是如何将他的心意回绝,那般不留情面,将他捧出的心揉了粉碎。 郁云霁将对他的不喜说的那般冠冕堂皇,他原以为她对所有男子都是如此,可她却又那般体贴,不论是待溪洄还是云梦泽。 第114章 眼前的景象渐渐模糊,孤启背过身去,不再去看那两道身影。 明明他同自己说好了,不会再喜欢郁云霁了,可不知晓为什么,看到这一幕,他的心口还是会隐隐作痛。 “嗬……”孤启猛地按压心口,好似这般便不会再痛了一般。 凤眸猛然紧闭,他痛哼一声,眸缝中生生挤出了几滴莹亮细碎的泪来。 他似是想到了什么,颤着手指探进自己的衣领中。 一张温热方正的帕子被他小心取出,孤启轻轻吻着那张锦帕,随后癫狂如瘾君子般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还有殿下的味道。 他缓缓抱紧自己,在春日的嫩草地上缩成了一团。 眼前似乎浮现出郁云霁温和的笑颜,他想象着自己被郁云霁抱紧,只要郁云霁抱着他,他就不会痛了。 “殿下,也疼疼我吧……” 郁云霁将溪洄抱回了月溪阁。 溪洄醉了酒,如今昏睡了一路,仙人阖上了眸子,长睫在高挺的鼻梁上落下一道阴影,睡得格外的沉。 芜之见她来,当即将眸子睁得大大的,看看她,又看看她怀中酣睡的溪洄,一时间竟是不知该作何反应了。 “太师醉了,我便将他送回,我不知他不能饮酒,劳烦你为太师备上一盏醒酒汤,否则第二日恐怕太师会头疼。”郁云霁迈进殿门,将怀中的溪洄安置在榻上。 她照顾人的动作极为熟稔,动作亦是轻柔,生怕吵醒睡梦中的溪洄。 “……是,芜之明白,”芜之才反应过来似的,点头如捣蒜。 郁云霁为他压好被角,看着身后的芜之道:“太师若是不愿喝醒酒汤,便为他备上一盏瑶浆蜜勺,蜂蜜水亦有醒酒的功效,天色晚了,我便先回去了……” 袖口被人扯住一角,郁云霁的话一顿,回眸看向他。 溪洄像是还有些不清醒,他眼眸半睁,却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袂。 “怎么了,可是身子有什么不舒服吗?”郁云霁伸手探了探他的额角。 温度正常,只是单纯的喝醉了。 “殿下,”溪洄还带着半睡半醒间的迷蒙,他轻声唤,“别走,别走。” 郁云霁缓缓蹲下身,哄孩子一般为他顺着柔顺的青丝:“好,我在这里陪着你,你安心睡吧。” 得到了她的回应,溪洄松开了扯着她衣袂的手,反拉住她将要撤回的柔夷。 在拉住那双温软的手后,溪洄牵引着那只手,轻轻吻着她的掌心。 与其说是吻,倒不如说是嗅。 他显然没了自己的意识,捧着这只手嗅着其上的味道,这只手方还拂过他的发丝,如今沾染着淡淡的沉香,同晚香玉相交融。 溪洄带着酒气的呼吸喷洒在她的掌心,微凉的鼻尖有意无意间擦过她的指缝,郁云霁脑海中一阵嗡鸣。 她慌忙抽回了手,匆匆为他重新掖好被角,随后背过身去。 芜之没有看出异样,他方朝着两人看来:“怎么了吗殿下?” “我先回去了,太师麻烦你照料了。”郁云霁朝他颔首,随后大步出了月溪阁。 芜之看着她匆忙离去的背影,轻声嘀咕:“奇怪,太师喜食甜食一事除我之外无人知晓,菡王殿下是如何知晓的?” 女皇看着太师长大,都不知他的喜好,太师这么快便告知菡王殿下了? 那两人如今是什么关系了,芜之愕然望着榻上熟睡的人。 —— 郁云霁只当孤启同云梦泽先行回了府。 在她邀约溪洄共饮酒时,便有侍人代为通传了,想来此刻他已然歇下。 抱着这样的心思,待她入了车舆,却见里侧窝着一团暗红的身影。 “孤启?”郁云霁唤他,“我不是让你先行回府吗?” 她担心他等的久了会不耐,便叫侍人告知他,让他早些歇息。 谁曾想这段话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落入孤启的耳中却变成了另外的意思。 孤启望着她,将面上的愤然与委屈悉数收敛,布阵很久的换成淡笑:“我担心殿下,故而在此等候。” 他顿了顿,补充道:“引之看不到殿下会害怕。” “这样吗,”郁云霁颔首,随口问道,“那云梦泽呢,他可是回府了?” 她想着,倘若云梦泽在的话,他兴许就不会害怕了。 孤启掐紧了掌心:“云公子回府了,殿下,夜深了,我们回府吧。” 他不明白,自己在此等候郁云霁多时,她见他面的第一句竟是先问云梦泽如何。 那只狐狸到底有什么好的。 马车辘辘,夜明珠将车舆内照得明亮。 孤启望着她的侧颜,他想知晓郁云霁究竟对溪洄做了什么,可他知晓这些话不能说。 若是说出口,便是他打探妻主的私事,妻夫间即便在亲密,也是要为对方留出些空隙的,更何况他与郁云霁的关系岌岌可危,他不愿郁云霁讨厌他,相比这些,孤启其实更害怕从郁云霁口中听到他害怕得知的答案。 只要他不问,他便听不到了。 孤启咬着下唇,嗅到车舆内的沉香时,他面前好似还是两道身影交叠在一起的那一幕。 第115章 很碍眼,他每每想到,心头便会止不住的抽痛。 “殿下,今夜可否同引之共饮赏月。”孤启轻声道。 他轻声征询她的意见,似是怕被她回绝,小心翼翼的样子着实令人心疼。 放在寻常,郁云霁兴许便应下了,可看着他微敞的春衫内一丝雪白的白绸,郁云霁摇了摇头,缓声道:“你如今在伤病之中,如何能饮酒,这几日当忌口,饮酒伤身。” 孤启面上的落寞一闪而过,几息间,他问:“那,引之乖乖听话,今日不饮酒,殿下可否不生引之的气?” “生气,你做什么了?”郁云霁眉头微挑。 她平静的对上孤启的凤眸。 眼前的孤启分明不曾饮酒,面颊却染上一片薄薄的绯红,似是儿郎家的娇羞神态。 “殿下先答应引之吧,殿下若是不答应,引之便不敢说了。”孤启凤眸中还有点点星光,漆黑的眸底让人说不出拒绝的话。 郁云霁不知究竟是什么样的事,能叫他如此顾忌,但脑海中过了许多件事,都不曾发觉异样,她便只狐疑的望了孤启一眼。 “好,我答应你。”郁云霁道。 她倒是想知道,究竟是怎样一件事,才能让孤启再三争取她的同意。 得了她的应允,孤启长睫轻轻颤了颤,宛若振翅欲飞的蝶。 车舆内的夜明珠被他遮下,密闭的空间当即黑沉下来。 适应了光亮,车舆内暗下来的一瞬,她的眼前顿时变得伸手不见五指。 荼蘼香渐渐逼近,随后两只馨香的小臂攀上了她的脖颈,那张温热的唇紧紧贴上了她的。 脖颈的温热将她包裹,儿郎的投怀送抱使得荼蘼香向她推近,黑暗中,郁云霁瞳孔微缩,心头却止不住的跳的更厉害了。 孤启同她一起怔了几息,随后伸出丁香小舌,轻轻舔舐着她的唇瓣。 像是奶猫儿讨好般,孤启齿关轻轻磕在她的唇瓣上,不疼,只痒痒的,勾得人心也痒痒的。 “嗯……”孤启发出餍足般的喟叹。 荼蘼香顺着孤启的舌尖渡到了她的齿关。 直至他试探着要以舌尖撬开她的齿关时,郁云霁按住他的双肩,将他推开。 孤启不解的睁开眼眸,眸中的水意更甚,像是一汪带着春意的湖水,他目光缓缓下移,最终看向那双濡湿的唇瓣。 “为何如此?”郁云霁对上他的眼眸,缓缓开口。 她不知晓孤启又受了什么刺激,可他如今这么望着她,好似方才他并不曾做什么,只是她的误解一般,唯有唇上的湿润与淡淡的荼蘼香提醒着她,孤启方才做出了何等大胆的举动。 孤启面上没有半分她所预料到的情绪,他轻轻眨了一下眼眸,随后道:“引之想饮酒,但是殿下不许,不得已,引之只得如此了。” “好甜,香香的,是桂花甜酒的味道。”夜明珠照亮整个车舆,孤启认真的看着她道。 他没有半分自觉,好似这样一个吻,只是他单纯来尝尝酒的味道。 “待我的伤好了,殿下能陪我喝酒吗?” 像陪溪太师那样,满眼都是他,纵容他所有情绪。 郁云霁眸色渐深,罪魁祸首丝毫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甚至此时轻快的将话题岔开。 风吹帘动。 孤启看着她,没有从她口中听到想听的答案,却被一只温热的手捏住下颌。 郁云霁手上微微用了几分力,迫使他抬起头来,对上了她的眼眸。 一瞬间,郁云霁居高临下的攫着他的眸子,不同于往日的温和,她的眸中没有任何情绪,只这般看着他:“……莫要耍孩子脾气,好生养着身上的伤。” 她原本想说些什么的,可想到孤启那日奋不顾身的挡箭,和太医口中的郁结于心,一时间什么都说不出来,话从她的舌尖绕了几圈,再出口已然变了意思。 孤启瓷白的皮肤在她指腹的用力下,已然红了一片,宛若一朵被她摧残的娇花。 孤启像是丝毫不觉的疼,听到她的话,他凤眸弯了弯:“好,引之听殿下的。” 云梦泽说的不错,孤启的确是一只魅魔。 这张昳美的面孔在她的摧残下仍旧绽开笑意,荼靡香袭来,他面颊上还带着红晕,当真像极了乖巧可人的小郎君,郁云霁偏过了头,松开了孤启的下颌。 孤启到底救了她,若是他当真喜欢她,平时多哄一哄也无妨。 儿郎如此,她总不好将人日日晾在一旁。 如果可以,她还是希望孤启能多笑一笑的,他虽为反派,人却不坏,郁云霁真心希望他能好起来。 只是想到孤启,她便难免会想起今日女皇在大殿上说过的话。 郁云霁垂着眸道:“今日母皇在宴席上说的话你也听到了,难得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她原以为孤启会大闹一场的,毕竟这些时日他扬言心悦她。 孤启的性子不同常人,她自然不会信他的话,但他最近…… “我是殿下的王夫,当体恤殿下,今日陛下在宴席上的话,想来是为着让北元使臣死心,毕竟太师这般好的男儿,如何能和亲外嫁,于情于理都不合。”他思忖。 第116章 郁云霁不曾注意到他蜷紧的指节,顺着他的话道:“的确如此,世人皆知我与太师青梅竹马,如今出了这等事,却唯有我的身份能够护得住他,既如此,我如何能袖手旁观。” 明月将孤启的面照得半明半暗,危险,却散发着清香。 他的神色仍旧没有半分变化,孤启弯了弯唇角:“是,殿下良善,自不会袖手旁观。” “但若是,太师当真入了王府呢?” 郁云霁顿了顿,随口道:“太师无心男女之情,如今行此下策亦是为了保住尊荣与贞洁,以蒙混过关,你莫要多想。” “太师无心男女之情吗,”孤启轻笑一声,而后话锋一转,看着她问,“那殿下呢,殿下是否对太师有情?” “我与太师仅是师生,太师宛若明月谪仙,我怎会对他生出绮念。”郁云霁无奈,如此道。 “殿下正直,想来不会对太师生出这样的心思,毕竟殿下与太师的关系,若是掺杂了男女之情,传出去有损殿下的声誉。”他慢慢缠上来,搀住她的小臂。 古代最是看中身份规矩,像师生之恋,在他们眼中便是禁忌,这样的名声传出去,她确实会受到一些影响。 但郁云霁不怕。 她不会因为自己所谓的名声,而看着溪洄深陷泥沼,只要她有能力,必然会将他拉出泥泞,而不是以他的姻缘换取一时的太平。 若是如此,整个幽朝的女娘才该受到旁人的耻笑。 溪洄值得世间最好的女娘。 “如今母皇应下此事,君王说出口的话不能再被更改,现在各大世家都知晓了此事,不论北元那边信或不信,如今也是不可转圜的。”郁云霁思量着,“尉迟莲霜心思缜密,此事恐不会这样简单。” 暗红的衣袍被攥出了褶皱。 孤启僵硬的勾了勾唇角:“那殿下要迎太师过门吗?” 郁云霁静默着,不曾回答。 她不知晓会发生什么,如今剧情偏离了很多,她也拿不准尉迟莲霜究竟会如何。 但她没有把握的事,不会出言许诺孤启。 “殿下,能否不生引之的气了,”孤启将眸中的水意堪堪忍了回去,有些慌忙的扯开了话题,“殿下这些时日都住在书房,如今府上的下人们都知晓了,引之,引之会乖乖听话的,殿下何时搬回半月堂。” 孤启抬眸看着她。 他想回到两人初见的日子,若是那时起他便乖乖的,郁云霁是否会心悦他,哪怕一点点。 可这些终究是不可能的,如今他已然将郁云霁对他的好全然败光,郁云霁身旁那般多的儿郎,哪个都是京城赫赫有名的郎君,又不是非他不可。 这些都是他的报应罢。 郁云霁幽幽地叹了一声。 她如今想着将溪洄带入王府以度过难关,当时的设想同现在实在是有极大的差异,如今她也不能在两人中间平衡好。 孤启为她受了伤,如今身子也孱弱着,她总不能叫人这副模样同她和离。 这样无情无义之事,她郁云霁做不出来。 “……今夜。”郁云霁道。 那张美人面微微诧异,随后漾起了笑意:“好。” * 啪。 破多罗云将茶盏掼在地上,随地啐了口吐沫道:“他爹的,真当我们好糊弄,王女已然十分给他们面子了,为了一个小小太师,亲自来此说好话,她们幽朝竟是如此!” “王女,我们该当如何,”侯莫陈妹箬皱着眉头,“国主极其看中太师,为此夜不能寐,若是被她知晓……” “好了,”尉迟莲霜捏着眉心,不耐的打断两人,“造假一事被人当众拆穿,我们北元的威严一落千丈,在众人眼里,早已不是值得敬佩的草原狼女,而是成了偷梁换柱的小人,此番若是想将太师带回去,必定要损失一大笔了。” 破多罗云面上愤愤,她还欲说什么,被尉迟莲霜抬手的动作制止。 尉迟莲霜看着桌案上的那把剑,陷入沉思。 她的母父都是草原英勇的女娘儿郎,更是身受牧民们的敬仰,却在一场战乱中葬身,国主亲征,但她的母父再也没有回来。 彼时,尉迟轻烟年纪尚小。 她母皇年轻时风流,皇嗣众多,她身为大皇女,想要在这样的条件下存活却也不易,更何况她还带着年幼的妹妹,幸而不少将领皆是支持她的,待到她爬上那个位置,却在众人的震惊下,将王位禅让给了王妹。 她不惧不满的声音,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做上了北元的“摄政王”,只为皇妹能够安稳的生活。 但因着她的疏忽,皇妹竟是被北元的逆贼所伤,流落到了中原,皇妹走失半年,曾被幽朝的太师所救,从那日起便一发不可收拾。 她不知晓两人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只是皇妹自从回到了北元,便像被人下了蛊,她一度怀疑,是不是幽朝那位受人敬仰的太师,为了掌控北元对她的皇妹下了手。 “轻烟喜欢,便为她带回去。”她淡声道。 依旧如当年一般,若有人阻拦,她手中的剑也不是吃素的。 第117章 —— 溪洄做了一个梦。 他梦到了雪地中奄奄一息的小孩,那日的雪很大,十几岁的小女娘像是受过极刑,趴伏在雪地中,已然没了生气。 那女娘生得好看,但一眼便叫人知晓,她不是中原人。 彼时幽朝与北元势同水火,北元内乱严重,不少百姓因此流离失所,有无数个女孩同雪地里这个孩子一样,被冻死饿死,亦或是受尽虐待。 他虽知晓卦不可算尽,人不可介入旁人的因果,可他还是救了那个北元的小孩。 小孩的伤很重,但在他亲自照料下,恢复的还算不错,那段时日的月溪阁也多了些欢声笑语,他不曾打探她的身份,因为溪洄深知,一旦知晓了她的身份,眼前的欢声笑语就好似一场梦,若是他得知了,梦便该醒了。 他冷惯了,难得又这样的热闹,一时间也舍不得让月溪阁重归冷寂。 可越是怕什么,便越会来什么,她的身份终究是暴露了,北元的大王女亲自来将她接回,小王女临行前扯着他的袖口,央求他同她一起回到北元,自他拒绝后,小王女便如同换了个人,她各种威逼利诱,溪洄仍旧不为所动。 如今种种,皆是因他而起。 “太师。”芜之为他擦着额角的汗唤他。 溪洄睁开眼眸,天刚破晓,微光透过竹帘洒在桌案上。 案上在一众文书中,还放着一小卷信件。 他疲累的闭上了眼眸:“……昨晚发生了什么?” 芜之搅动着碗中瑶浆蜜勺的手微微一顿,玉勺同碗底相撞的声响清脆,引得溪洄侧眸。 “昨夜是菡王殿下亲自将太师送回来的,太师醉的不省人事,殿下是,将太师抱回来的,”芜之努力让自己面上神色寻常,“殿下将太师安置好,嘱咐芜之为太师备下醒酒的瑶浆蜜勺,怕太师次日头昏,但太师睡得很沉,芜之便想着待太师醒了……” 芜之后面还在说什么,溪洄没有再去听。 他听到自己昨夜是被郁云霁抱回来时,拢在锦被上的指节蜷了蜷。 他已然不记得昨夜发生了什么。 溪洄怔怔的看着自己的指尖,他只能想起,昨夜郁云霁生了他的气,随后他同她一起去亭下饮酒,后来呢,他可曾对郁云霁说过什么,做过什么? 心头跳得有些快,他竟是在害怕郁云霁因此远离他。 第43章 瑶浆蜜勺的甜意将他冒头的那一丝慌乱压下, 温热的甜水连带着将他的五脏六腑都熨帖了。 “……殿下还曾说些什么吗?”溪洄淡声道。 芜之摇了摇头:“不曾,殿下嘱托完便离开了。” 他早已得知了太师要嫁给菡王的消息,但仍偏头忧心的问溪洄:“太师喜欢殿下吗, 芜之总觉得,太师待殿下是有所不同的。” 溪洄将玉盏放置在手旁的桌案上,没有回答他的话。 他喜欢郁云霁吗? 答案不该是肯定的。 他的确同郁云霁一同长大,但他见识过她的残忍, 亦是知晓,如今的郁云霁不是当年那个伤害无辜百姓的人,但终究是有这层身份在,她不是与他一同长大的皇女了, 她是另一个人,另一个闪闪发亮的女娘,是对男子有着致命吸引的女娘。 但他是太师,是溪洄,若是同他在一起, 郁云霁便会名声有损, 沾染尘埃。 他是她的太师,一日为师,终身便不能站在她的身旁。 这样的心思是不可以生出的,可他望着心头冒芽的绿意,却不忍掐断。 他的心头荒芜一片, 难得有着一抹绿意生长,罢了, 如此也好, 只要他能克制住,不去招惹郁云霁…… “兴许是心悦吧, 芜之也不明白,太师不曾教过芜之,”芜之自顾自的道,“太师只教给 芜之如何救人了,不曾告知芜之什么是心悦。” “太师当真想入王府吗,可太师的身份如何能为人做小,即便是菡王,亦或是将来的储君,都是不可的。”芜之仍喋喋不休,“若是太师不愿,芜之愿意同太师一起入道观,太师去哪儿,芜之就去哪儿。” “……怎样都是好的,”溪洄淡声应,“既然陛下安排好了,那便听从陛下的安排入王府吧,尊荣什么的,也不过是虚名,殿下同王夫心意相通,怎能因为我将正夫的位置让出,待大局定下,我便带你搬离王府。” 芜之有些不舍的看着周边的陈设:“太师早就有打算了吗,我们一定要搬离月溪阁吗,芜之在这里长大,真是好舍不得。” “尉迟轻烟不会善罢甘休的,而尉迟莲霜的心思深沉,此番她前来,必然还有别的目的,我们当小心谨慎,”溪洄到,“入住王府,左不过也是一样的,同殿下商谈政事也方便些,你若舍不得,便带上几样喜欢的走吧。” 天光渐亮,殿外那棵粗壮梧桐的枝叶经风穿透,沙沙作响。 —— 郁云霁缓缓睁开眼眸。 书房的床榻的确不如半月堂的舒适,再加上前些时日政务繁忙,她也不曾睡过几个整觉了,如今稍饮了薄酒,睡得也更沉些。 第118章 待她睁眼,已是卯时,窗边的竹帘已然将屋外的光亮遮住了些,不会很刺眼,是恰到好处的柔和。 眼前的景象给他一种前所未有的温馨与踏实,自她来到这个世界,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这种归属感是她在这个世界不曾有过的,一瞬间的舒适使得她放松下来。 郁云霁下意识的想要动一动胳膊,却发觉胳膊不知何时被人束缚住,竟是动弹不得。 她侧眸,看向禁锢她的罪魁祸首。 孤启睡的不大安稳。 他昨夜不知是何时,将自己身上的锦被全然堆在了床尾,兴许是夜里觉得寒凉,便下意识的靠近她,钻进了她的被子里,如今他缩在她的身旁,将她的臂抱得紧紧的。 像是只粘人的猫儿。 孤启的墨发披散在身后,将半个床榻都铺散开来,墨发的弧度将他半张面颊遮盖住一些,他呼吸匀称,埋在她的臂侧,正在酣睡。 此时的孤启没了往日的疯癫,乖巧的依偎在她的身旁。 他兴许是在睡梦中将寝衣蹭开了些许,如今寝衣的领口敞开许多,将他的锁骨与胸前的薄肌露出些许,白瓷般的肌肤宛若上等的碧玉,连带着他锁骨处的那一点小小红痣也分外勾人。 孤启的颈子几乎要全然隐匿在那片墨发当中,颈侧的淡青色脉络随着他的呼吸忽隐忽现,原本光洁的颈子衬的愈发白皙。 郁云霁看向他的眉眼。 睡着的孤启敛去了锋芒,他像是格外信任她,紧紧贴着她的小臂,也不知他正在做什么美梦,如今唇角微微勾起,像是一块可口的糕点。 他也有如此可爱的时候吗。 郁云霁望着他的睡颜,神使鬼差的,她探出一指,轻轻的覆上孤启睡得泛了薄粉的面颊。 待温热的指尖触碰到他,孤启长睫轻轻颤了颤,像是被她惊扰的要苏醒。 郁云霁收回了手,望着繁复的床顶,但鼻尖萦绕的荼蘼香使她无法再思考旁的。 “殿下。”门外是弱水试探的唤她。 郁云霁定了定心神,道:“进来吧。” 她靠着身后的引枕,见到弱水后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悄声些,王夫还睡着。” 弱水下意识看向她身侧紧紧依偎的郎君,虽看不见孤启的睡颜,但那身段便是难得的好。 殿下果然是极其宠爱王夫的,即便同王夫先前有和离之约,但如今看来,两人也是般配至极,不容外人的置喙。 她慌忙错开了眼睛,垂首禀报:“殿下,云公子在正厅候着了,公子说有事同殿下商议。” “让云公子稍等片刻,我马上便来。”郁云霁道。 她知晓云梦泽前来必然是有正事相商,艰难地将手臂从孤启的臂弯中抽出来。 经她这么移动,孤启眉头微微蹙起一些,郁云霁当即将被角塞到他的怀中,他眉心皱起的弧度总算落下,抱着一团锦被继续酣睡。 正堂。 云梦泽捧着一盏茶,氤氲的茶气将他的面庞遮住,晨光为他的面庞勾勒出柔和的光泽。 郁云霁勾唇道:“云公子,怎么一大早前来?” 听到她的声音,云梦泽当即起身,朝她行了一礼:“殿下。” “你我之间不必拘礼。”郁云霁坐在他对面,笑道:“究竟发生了何等事,累得公子行色匆匆来此。” 方才她不曾注意,此刻却见云梦泽眼下还有淡淡的乌青,都不曾被他遮住。 云梦泽微微垂首掸了掸衣袂,便听她关切的问道:“云公子这是昨夜不曾睡好吗?” “斯玉今日前来,是有要事告知殿下。”话毕,云梦泽抬起眼眸看着她。 见他一脸正色,郁云霁敛起了面上的笑意:“发生了什么?” “斯玉一介儿郎,不敢妄言,此时该交由殿下定夺。”云梦泽看着她,将昨夜发生之事一五一十的告知了她。 郁云霁面色微沉,她一时间没有言语,直至晨光透过正堂,落在她的面颊上,晃了她的眼睛。 她原以为是什么,可待此事从云梦泽口中说出之事,她几乎不会怀疑此话的真假。 云梦泽说的委婉,可此话不论如何委婉的转述给她,都是她的皇姐修书派人送去了国公府。 郁枝鸢要他做她的谋士。 她的皇姐,这位原书女主,是位心思缜密的皇女,她既然能在母皇不器重,且没有外力支持的情况下脱颖而出,便必然有她自己的手段与计划。 书中曾提及,她的这位皇姐府上有众多的幕僚,而云梦泽,便是她的其中一位。 似乎是因着她的到来,原本春初便该成为她幕僚的云梦泽,此时才收到了如此消息,这些事情她全然知晓,如今听完也并不意外。 这些都是原书该有的剧情。 郁云霁静默了几息,随后笑看着他:“既然皇姐要云公子做幕僚,此事便该云公子好生思量,云公子为何要告知我?” 云梦泽眉头轻轻皱了皱,温声道:“斯玉没有旁的意思。” “我知晓,”郁云霁深深吸了一口气,朝他笑道,“多谢云公子将此事告知于我,我能否问上一问,你究竟是如何想的,是否愿意做皇姐的幕僚?” 第119章 云梦泽本该是郁枝鸢的蓝颜知己,她见他第一面之时,便曾想过此事。 只是后来两人关系亲近了,她便渐渐淡忘了此事。 书中的原主暴虐无能,将孤启囚禁于此,幸而得郁枝鸢相救,而云梦泽在以幕僚身份出现后,则是变相加剧了原主与孤启的死亡。 她原以为安置好孤启,自己便也脱离了剧情的掌控,现在想来,原书的剧情一直都在缓慢进行,这样一来,云梦泽入府做了郁枝鸢的幕僚,她离书中被陷害的剧情也不远了。 如今她有心争抢皇位,女皇又站在了她这一边,郁枝鸢不会察觉不到她的转变,而她不曾按照原本的剧情虐待孤启,郁枝鸢便不能顺理成章的将她抹杀,便要另想它法。 不论她与郁枝鸢关系有多亲密,只要两人的身份在此,便永远犹如天堑。 当所有的亲密关系都与利益挂钩,两人之间的关系便再不能像以往那般了,郁枝鸢是生长在皇家的人,不会不知晓这个道理。 可她没想到的是,云梦泽会将此事告知于她。 云梦泽是定国公府培养出的儿郎,又涉世已深,他能将其中的利益牵扯看的太清,郁云霁不会当他今日起个大早,是特意来将这些事当做闲话说给她听的。 但她亦不会干涉云梦泽的决定。 “斯玉同殿下是朋友吗?”云梦泽避而不答,只这般问她。 郁云霁不置可否:“目前是,但倘若以后云公子站在了皇姐那边,你同皇姐捆绑在一起,而我与皇姐之间发生了什么利益冲突,待到那时兴许我们便不是了。” “殿下想来知晓斯玉是怎样的人,”云梦泽看着她,淡笑着道,“我不仅仅是殿下的朋友,我还是定国公府的长子,世家大族的每一个人身上都肩负着家族的使命,在定国公府,男子亦然,若是此事对家族有帮助,斯玉定然不会松手。” “我知晓,所以我尊重你的选择,不论将来发生什么,至少现在,你我还是朋友。”郁云霁轻笑道。 “殿下说话还真是直接,只不知这样的话,会断了多少儿郎对殿下的心悦之心呢。”云梦泽偏头笑出了声。 郁云霁眉头微扬:“世事无常,人心易变,我没把握的事,便不会对人许诺。” 闻言,云梦泽的笑意淡了些。 良久,他缓缓呼出了一口气:“殿下不好奇吗,斯玉同殿下走得近,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恭王殿下既然要用我,便不会不知晓此事,她如何放心用我,甚至修书于我?” “皇姐缜密,定然对此事有了打算,她或许断定提出的条件你不会拒绝,亦或是不曾想到你会将此事告知于我,但我不认为她失算了。”郁云霁捧起一盏茶,茶汽遮住了眸底细微的变化。 云梦泽仍旧弯着眉眼,笑意不达眼底:“斯玉不同国公府的每一个人,斯玉是商人,商人重利,恭王殿下提出的条件,确实足以打动我。” 郁云霁颔首:“我当恭喜云公子的。” 云梦泽仍旧维持着唇角的笑意:“斯玉还以为殿下听闻此事会生气,倒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她谈笑自若的呷了口茶:“怎么,云公子如今是因着没有在我脸上看到自己想看的反应,所以有些失望吗?” 正堂一时静谧,两人自顾自的饮茶,却有在观察对方此时的反应。 “斯玉在殿下面前被看了个透彻,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殿下,”云梦泽无奈的摇头,放下了手中的茶盏,“殿下通透,是幽朝之福,也是斯玉之福。” “皇姐手中人才众多,有了云公子,想必更是如虎添翼,”郁云霁道,“你肯将此事告知于我,我很是感激,也定然会提防些,还望云公子也能珍重。” 云梦泽袖中拢着的指腹缓缓摩挲着:“殿下当斯玉是朋友,斯玉定也不能辜负殿下。” 太阳高挂,将整个正堂映照的明亮。 郁云霁知晓,今日云梦泽的话是别有深意。 他既然动了做郁枝鸢幕僚的心思,却还冒险来告知她,实乃难得。 他虽不曾提及他的猜想,但郁云霁依然明白,他是担心郁枝鸢会对她不利,云梦泽心思深,但对她却推心置腹,她亦承他的情。 结识云梦泽,当是她有幸。 “时候不早了,斯玉该回去了。”云梦泽朝她拜别。 堂外有一株海棠,天朗气清,海棠开的正好。 微风吹拂,将海棠花吹落些许,花瓣飘飘扬扬落在他的肩头。 云梦泽的脚步放的慢了些,几息后,他还是没忍住回了头。 正堂空无一人。 他望着她曾坐过的位子,浅浅勾了勾唇。 恭王所提的利益他确实动了心,可着不足以他以身犯险,搭进整个国公府。 他只是希望郁云霁后面的路能顺畅些,或许因着他云梦泽的存在,郁云霁不至于踩着尸骨走一条荆棘路。 郁云霁是极好的女娘,他不希望这样的路玷污了她的脚,那这件事就由他去做。 第120章 —— 尉迟莲霜一夜未眠。 她不会空手而归的,昨夜出了事后,她便修书一封,差人送回了北元。 即便她同部下在幽朝多逗留几日,也要将人带会北元,她绝不会让皇妹为此失望。 “云又去了何处?”大清早便不见破多罗云的身影,尉迟莲霜的心情不大好。 如今正值多事之秋,破多罗云非但不想些好办法来解燃眉之急,反倒还是如此不着调。 侯莫陈妹箬正百无聊赖的撑着头,听到王女发问,当即起身为她斟了一盏茶:“没想到她是个情种,此刻她应当是去京郊,探望她那位有孕在身的夫郎了。” 尉迟莲霜眉头微挑:“她都快要做母亲了?” 望着侯莫陈妹箬的脸,尉迟莲霜不由地想到了自己。 母父在世时,总盼望她能早日成家,她是母亲的第一个女儿,母亲对她的期望很高,可惜母亲不曾见到她成长至此,便仙逝了。 她如今身边的这群部下,大都有了家室,如今身边的两个副将年纪也不小了,破多罗云已然要做母亲,而侯莫陈妹箬未满二十,还不着急。 倒是她,如今已然二十有二,在北元已经算是年纪很大的狼女了。 寻常北元狼女到了这个年纪,已然是女儿成群,她如今却仍是孤家寡人。 待尘埃落定,她也该寻一位夫郎了。 尉迟莲霜按了按眉心:“我想亲自同那位太师谈一谈,你替我修书一封。” “王女怎能自降身价,他一介儿郎,如此可真是太抬举他了!”侯莫陈妹箬惊道。 “这样拖着也不是办法,若是见到太师,同他好生商谈,事情或许会有转机,”尉迟莲霜幽幽地道,“他是个明事理的男子,经一番权衡利弊后,他会来的。” —— 孤启猛然惊醒,屋内晚香玉的味道散去了些,他心头莫名有些慌乱。 身边早已空无一人。 孤启看向臂弯中她的锦被,眸中的惊惶被冲散,化为温和的春水。 所以郁云霁是害怕惊醒他吗? 他将头埋进锦被当中,大口汲取着她的芬芳。 是殿下的味道。 身旁她睡过的榻早已冷却,孤启将那个位置虚虚拢起,好似这样,就能感受到环着她是何感觉了。 昨日他虽答应自己,不再心悦郁云霁了,可她竟是不曾拒绝他的要求,派人将属于她的陈设搬回了半月堂,郁云霁这样的女娘竟会对他言听计从,孤启一颗心软成了一片。 “那就,再多喜欢她一天。”他唇角挂着笑意,喃喃道。 昨夜在车舆内的场景历历在目,他如此试探,郁云霁都不曾躲开,是不是可以算作,郁云霁对他是有一点点喜欢的,至少她不讨厌他了。 “殿下,女君殿下在等您用膳。”含玉扣了扣门。 孤启眼眸微亮,当即起身:“为我更衣吧。” 膳厅。 郁云霁心中存着事,夹了一块蒸鱼后,便只慢悠悠的挑着刺。 她不知晓将来会面临如何的境况,但她不是很担心,毕竟她不是原主,既然知晓此事,便会早做打算,只是云梦泽此行,想必会被恭王那边的人手注意到。 他不顾自己的处境,亲自来告知她此事,依着郁枝鸢的性子,还不知晓会如何。 玉勺碰到碗底的脆响在耳畔响起。 孤启今日心情似乎格外的好,就连早膳也多用了一点。 他夹起一块清淡的笋丝,放入她面前的小碟当中,见郁云霁仍旧没有动作,孤启撑着脸望她:“殿下为何不动筷,是今日的早膳不合心意吗?” 郁云霁经他出言,这才回神,随后将面前挑好鱼刺的小碟放在了他的面前。 “多谢殿下。”孤启受宠若惊。 他鲜少食鱼,但自从与郁云霁在一起后,食鱼的次数也跟着多了起来。 兴许这就是爱屋及乌。 郁云霁道:“你昨夜可是做了噩梦?” 孤启夹起鱼块的手微微一顿,他眨了眨眼睫道:“……不曾。” 郁云霁这般道,他便蓦地想起,自己好似是抱着郁云霁睡的。 他的确睡姿不大好,因着害怕孤单与失去,夜间睡觉总是喜欢抱着东西睡,譬如锦被,或是软枕。 幼年养成的习惯是很难更改的,昨夜之事他其实是知晓的,出于他的私心,孤启望着她的睡颜,终还是缠了上去,将手环在了她的腰际,在她身侧睡了一夜。 郁云霁是不是发现了此事,亦或是不喜他这种行为。 她会不会因着此事,在此搬离半月堂,将他自己留在这又大又空的软榻上。 孤启面色微白,随后垂首道:“可是引之昨夜冒犯了殿下,引之下次不会了,还请殿下莫要生气……” 他望着盘中的鱼肉,忧虑将他的心填满,顿时也没了食欲。 “我并没有生气,”郁云霁见他这副模样,颇有些无奈,“罢了,也不是什么大事,你若是睡得舒服,怎么睡都无妨的。” 第121章 睡姿并非是人一时可控的,人之常情,她也理解。 怎么睡都可以。 这句话使得孤启整个人飘飘忽忽的,如坠云端。 所以,殿下非但没有生气,还同意他夜间抱着她睡了吗? 孤启唇角的笑意再度勾起,晨光下的美人靥格外晃人眼。 弱水从廊外走来,朝着郁云霁拱了拱手道:“殿下,方才云公子临行前将东西交给属下,说是忘记交予殿下,由属下代为转交。” 郁云霁接过她手中的锦囊:“知道了。” 她不曾注意到,身旁的孤启入坠冰窟,随后他垂首咬紧了唇肉。 他还当殿下如何起得这般早,将他一人留在半月堂,原来怕惊醒他,只不过是为着见云梦泽,一切都是他自作多情了。 第44章 妒海翻涌, 可最可笑的事情是,一直以来都是他在欺骗自己。 可云梦泽那狐狸如此早便来拜访,究竟所为何事, 瞧着郁云霁面色也不大好,他原想她兴许是不喜今日的早膳,却不曾想,是因着云梦泽这一层关系。 大清早便使得郁云霁如此, 他对云梦泽的不喜更甚几分。 “殿下今日还要入宫商议正事吗?”孤启为她夹了一箸春笋,温声道。 郁云霁将锦囊收起,随口道:“自然,如今北元送了一斛鱼目, 往小里说则是下面人的疏漏,往大里说,则是对我们幽朝的无礼与挑衅,再加她们此番是为太师前来,此事便不能罢休。” “引之又一整日都见不到殿下了。”他轻声道。 郁云霁抬眸看着他:“你又不曾被束缚在我那功夫, 我不在的时日, 你可在京城邀约三两好友,云梦泽他,今日兴许不忙,若是你无聊,也可以同他一起闲逛。” “谁要同他出去玩……”孤启遮住眸底的嫌弃与厌恶。 郁云霁好笑的看着他:“你二人关系不是很好吗, 昨日同他在一起玩得不开心?” 想到云梦泽昨夜同他说的话,孤启眸色晦暗不明。 他们都争不过溪洄。 云梦泽的算盘他岂会不知晓, 可如今看了, 好似他是唯一合适的盟友了。 孤启心下有了计较,但仍委屈道:“可引之看不到殿下的时候就会心慌, 殿下,引之只有殿下了,引之不知晓没有殿下该如何。” 郁云霁持着银箸的手微微一顿,侧眸看着身旁望着她的孤启。 所以孤启他,这是在对她撒娇吗? 怎么会,孤启他怎会对她示弱。 郁云霁静默了一瞬,看着他缓缓道:“我会早些回来的。” 孤启扬着凤眸看着她,面上则是委屈的不成样子,他像是患了分离焦虑症。 分离焦虑症,看他如今的反应也很贴切。 但古代没有心理医生,她也不能寻人为他进行诊治,若是换成旁人,孤启兴许也不会配合。 得了她的许诺,孤启眼睛亮晶晶的:“当真吗,殿下会为了引之早些回府吗?” “自然,”郁云霁伸手为他将鬓边的一缕发丝撩到耳后,“等我回来。” 他的发丝密而柔顺,坠坠的落入他今日着的深红交襟的深处,这缕带着荼蘼清香的发丝随着她的动作,被勾得从衣襟抽出,不仅令人面红心跳。 孤启弯起眼眸,朝着她的掌心轻轻蹭来:“好。” 像只撒娇的猫儿。 —— 聚贤楼。 带着帷帽的郎君身后跟着一位小侍,饶是面纱将他面容遮住,却也能叫人透过帷帽的轻纱看清一二。 轻纱影影绰绰,叫人能通过着一片薄纱,将他劲瘦的腰身窥透。 酒楼的掌柜见他穿着不凡,忙迎了上来,谄媚道:“公子,您可曾有邀约?” 他身后的小侍应声上前,将怀中的木牌拿出,待那掌柜看清木牌上的字,便恭敬地朝两人行了一礼:“公子,二楼天字号,请。” 酒楼的女娘闻言上前,待两人上了二层。 芜之跟在他身后,低声问:“太师,您本不用亲自前来的,芜之亦可代您来此。” “倒显得我们不懂礼数了。”溪洄淡声道,“见一面也无妨。” 尉迟莲霜在此等候了多时,如今见着门口一袭白衣仙人前来,忙笑着起身,朝着他拱手行了一个中原礼:“太师大人,好久不见。” “王女相邀,可是又什么事?”溪洄微微颔首。 尉迟莲霜亲自为他斟上一盏茶,将茶盏推到他的面前:“莲霜本不曾想太师大人会赏光,太师百忙中抽出时间,肯来见上莲霜一面,莲霜已甚是满足。” “王女殿下,你我也算是故人了,中原官场上的这一套便不必了。”芜之还欲上前以银针试毒,却被溪洄淡淡的眸光制止,随后他捧起茶盏酌饮了一口。 尉迟莲霜看向他身边的芜之,芜之也正在看着她,对上她的眸光,芜之恶狠狠的瞪了她一眼。 尉迟莲霜垂眸轻笑一声:“溪太师抬爱,莲霜不过是入乡随俗,太师聪慧,可窥破人心,今日相约,太师想来知晓莲霜的意思。” 第122章 溪洄垂首酌饮不语。 尉迟莲霜也不急,夹了一箸蒸鱼,慢条斯理的挑着鱼刺:“太师当年救下小妹,小妹心存感激,思及太师曾提及的游山玩水,便想同太师一起,看看北元的风光。” “王女说的太过冠冕堂皇,”芜之讥讽道,“太师再如何想看风光,也不会为此远嫁北元,我们太师心中是黎民百姓,这些小情小爱,太师看都不会看上一眼。” “话虽如此,但太师大人,您总要考虑考虑,如此又何尝不是为了百姓生计?”尉迟莲霜轻笑一声,眸光不曾离开他半刻。 溪洄淡漠的饮着茶,即便听闻尉迟莲霜如此,也仍旧是这幅泰然自若的样子。 “北元国主若是当真是想要报答我们太师,便该好生考虑一下幽朝的提议,”芜之皱着眉头,他自然知晓尉迟莲霜方才话中蕴藏的威胁,“国主因着救命之恩便要娶我们太师,如何能这般恩将仇报?” “你这小侍倒是伶牙俐齿,”尉迟莲霜好笑的偏了偏头,“不过,今日是我同太师有正事商议,小孩儿,你先去一旁吃些果子。” 说着,尉迟莲霜朝一旁的小几扬了扬下巴。 芜之看向远处的小几,那上面还摆着一盘新鲜的茶果子和一盏羊乳羹。 她竟将他当做孩子哄。 芜之气恼的鼓起了腮帮子,还欲辩驳,被溪洄按下:“王女见谅,我平日不曾拘着芜之,他向来心直口快。” 听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尉迟莲霜勾唇道:“太师大人,你我多年不见,今日本该说一些旁的叙叙旧,但你也知晓我那王妹的性子,若是见不到太师,她恐怕又要……” “我自然知晓国主的性子,”溪洄将茶盏放下,对上她的眼眸,“国主不止一次书信于我,无外乎都是这些事,王女与其在溪洄身上想办法,倒不如安抚一下国主。” 尉迟莲霜仰靠在椅背上,随后笑了一声:“太师当真心悦菡王殿下吗?” “恕我直言,菡王殿下风流成性,便是我们北元人都知晓,太师这般好的郎君,若是就此入了菡王府,成日看着自己心爱的女娘同旁人卿卿我我,怕是会落得个玉减香消的下场。”尉迟莲霜将面前的鱼肉推到他面前,“当然,莲霜的中原话不好,这个比喻兴许不恰当,但我王妹的心思全在太师的身上,定然不会生出这样的事端。” “放眼整个北元,无人比王女的中原话更好了,王女莫要妄自菲薄。”溪洄淡然的勾唇,“菡王殿下是怎样的人,溪洄心中最清楚,不劳王女操心了。” 他将面前的一小碟鱼肉推到一旁,看都不曾看一眼。 尉迟莲霜无可奈何地轻笑:“太师不愿么,王妹为北元国主,太师想要的,我们北元都是给得起的。” “抱歉,溪洄要的,国主当真给不出。”溪洄起身,将帷帽打理好,“多谢款待,宫中还有要事,溪洄先行一步了。” 尉迟莲霜不曾阻拦,看着那白衣胜雪的身影离去。 待她再次对上他身后芜之的眸光时,又被他狠狠剜了一眼。 尉迟莲霜唇角的笑意淡了些,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面颊。 她生得就这么招人北元男子嫌弃吗,在北元之时,她好歹也是众星捧月的存在,北元男子瞧见她都要羞得垂着头,不少大胆的儿郎还会朝她扔狼牙坠子。 尉迟莲霜将一盏茶饮净,抱臂目送两人离去。 “太师,芜之不明白,您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就连北元国主都给不出来?”芜之奇怪的看着他,追问道。 他跟了太师许多年,知晓太师是个不看重身外之物的性子,什么样的稀世珍宝能值得太师如此呢? “我所奢求,亦是郎君们人人所奢求。”溪洄如此道。 但这样的东西,唯有郁云霁那样的女娘才能拿得出手,可惜的是,她的情感不是对他。 他没有再解释,登上了面前的车舆。 恭王府。 云梦泽兀自落下一子:“恭王殿下今日让我前来,不单单是让在下陪您下棋吧。” 他如今身为郁枝鸢的幕僚,便抛出了男子女子的身份,当自称“在下”。 郁枝鸢含笑:“自然,只不过幕僚出谋划策,多以人为棋子,云公子善谋略,通人情,本殿今日唤云公子前来,便是不单单要领略云公子的棋艺。” “殿下以天下为局,在下不过也是其中渺小一子,更不曾想到自己会引起殿下的注意。”云梦泽拂袖落下一子,垂眸道。 郁枝鸢望着他温和的面庞,顺手为他递过一盏茶:“你觉得,我同郁云霁,谁更有胜算?” “殿下要听真话吗?”云梦泽落下一子,淡淡的望向她。 “你说。”郁枝鸢温和的笑道。 云梦泽对上她的眼眸:“殿下本没有成算。” 郁枝鸢面色冷了一瞬,随后听他道:“但殿下如今有云梦泽,您若是想要那个位置,只要给梦泽足够的好处,梦泽,便可助您夺得那个位置。” “好。”郁枝鸢看着他,此话若是从旁人口中说出,她自然不会当真,可说出这话的是云梦泽,他有足够的能力与谋略助她夺得皇位,亦或是说,她距离皇位,只差一个云梦泽。 第123章 —— 郁云霁入了皇宫后,整个菡王府的生气像是被她抽走了。 孤启怔怔的望着桌案上的花。 王府的下人每日都会为他换上新的花,可花香味换了一批又一批,他仍旧寻不到郁云霁身上的味道。 孤启珍惜的捧着一只玉佩,这是她今早落下的,上面还残留着她身上的淡香。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待到再抬眸时,已是满面的餍足。 “香气渐渐变淡了,郁宓,你可要早点回来。”孤启捧着那只玉佩,轻声道。 他靠着郁云霁身上的味道度过了一整日,似乎是嗅的时间久了,玉佩上的味道所剩无几。 如今已是申时,照理来说,郁云霁是该回来了。 含玉从门外而来,朝他道:“殿下,女君殿下她……” “她回来了吗?”孤启当即起身,放下玉佩便要朝着门外走去。 “不是,”含玉见他这样,也不忍心让他的希望破灭,但事实一五一十的道,“殿下被政务缠身,今日怕是要晚些才能回来了,女君殿下说,殿下便不必等她一同用晚膳了。” 孤启眸中的光亮瞬间黯淡下了,他看向门外,显然已是望眼欲穿。 他一时没站稳,跌坐在身后的软垫上:“……知道了。” “我等她回来。” 没有郁云霁,他便没有胃口,若是郁云霁不在,他一口也吃不下。 含玉道:“殿下,还有一事,恭王殿下府上的小侍前来,说是恭王殿下有事,想要同殿下见面商议一二。” “我到底是恭王的妹夫,恭王同我这个妹夫有什么好说的,若是政事,她当寻妻主,我又插不上话,毕竟我也只是深闺男子,马上要入夜了,我若是去了,恐惹人闲话。”孤启道。 郁云霁没有回来,他便没有任何心思应付这些杂七杂八的事。 更何况,邀约他的人是使得他同郁云霁误会颇多的皇姐。 “兴许是因着女君殿下的生辰?”含玉思索道,“女君殿下的生辰还有数月,恭王殿下应是为此事前来,殿下当真不去吗?” 孤启蹙了蹙眉。 一定不会是因为此事。 他总觉得郁云霁今天有些不对劲,思来想去,不该是云梦泽那只狐狸,郁云霁心中没有小情小爱,如今朝堂政事足以她焦头烂额,而她心怀家国,女皇有意将储君的位置给她。 如此说来,这条路上最大的阻碍,怕是她那位皇姐,郁枝鸢了。 历朝历代,没有哪一国的夺嫡是不见血的,女皇虽偏袒郁云霁,但却做不到事事为她,皇位之争惊天地,夺嫡之事波谲云诡,他知道这条路有多么的凶险。 孤启将外衫披好,王府内燃起的烛火将他身上的金纹衬的宛若流火暗涌。 “备车,去恭王府。” 车舆碌碌声中混杂着马蹄清脆的声音,他心中设想过千万种想法。 皇女夺嫡,不论是暗潮汹涌还是血雨腥风,他都要站在郁云霁的前面。 但见到郁枝鸢那张面孔时,他还是会有一瞬的怔神。 这是支撑着他多年以来存活下来的面孔,郁枝鸢生得同郁云霁又三分像,但她身上并没有郁云霁的感觉。 郁云霁是独一无二的,那种感觉亦是她独有的。 郁枝鸢上前一步,朝他颔首:“是我考虑不周,这个时间才想起此事,也多亏妹夫赏光。” “皇姐入夜邀约,所为何事?”孤启的态度是前所未有的淡然。 他知晓该避嫌,但他更想知道郁枝鸢究竟在打什么算盘。 郁云霁太良善了,她兴许还是个不经世事的野鬼精怪,可皇家尔虞我诈,她若是不提防着郁枝鸢,所谓的姐妹情也会因着皇位变了味道。 他不愿郁云霁受伤害。 见他态度冷淡,郁枝鸢也丝毫不气恼,仍旧是维持着面上让人忍不住亲近的淡笑:“妹夫莫急,我们进去说。” 屋内檀香袅袅,一旦涉足,就好似被满室的禅意浸透。 “若非我知晓,此刻只当自己入了佛门重地。”孤启淡声道。 郁枝鸢为他斟上一盏清茶,孤启看都不曾看:“多谢皇姐的好意,只不过,我不喝这些寡淡的东西。” “无妨,”郁枝鸢朝着门外道,“素齐,为王夫备一碗酥酪。” “不必了,皇姐有话直说,时候晚了,若是我不能及时回府,恐惹得殿下担心。”孤启如此道。 郁枝鸢颔首,望着他道:“我还记得妹夫幼时最爱喝酥酪,原来时过境迁,你的喜好也跟着变了。” 孤启不为所动:“没有谁是一成不变的,皇姐不也是如此吗。” 他幼时得了郁枝鸢的帮助,曾几日,府上侍人忌惮郁枝鸢的身份,不敢拿他如何,也不敢在克扣他院中的东西,那日的郁枝鸢还曾为他带去一碗冰酥酪,见过他病重的父亲,可后来见郁枝鸢不再管他,他便再不曾吃过冰酥酪了。 郁枝鸢的好是高高在上的施舍,是镜花水月,只是她心血来潮时赏赐他的泡影。 孤启曾经甘之如饴,现在却丝毫不稀罕。 第124章 “妹夫说得对,”郁枝鸢颔首,不疑有他,“妹夫是聪明人,同聪明人说话,当省事些,今日我邀妹夫,是因着前些时日得知了一些事,有必要让妹夫得知。” 孤启静静的看着她,等她的下文。 见他这幅样子,郁枝鸢手肘撑着案几,身子前倾了几分。 “我知晓,你们男子所求,无非是一生一人,但这在皇家是很难得的,我知晓你对郁宓的情意,但昨日你也看到了,太师同郁宓是青梅竹马,此事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孤启不为所动:“究竟简单与否,要看殿下的决定。” 他不想同郁枝鸢争辩,在尘埃落定前,一切争辩都是没有必要的。 且这些东西没有必要同郁枝鸢说起。 郁枝鸢无可无不可的道:“话是如此,但我认为,你还是不清楚如今的局势,抛开政事不提,太师同郁宓自小青梅竹马,郁宓如今日日流连于皇宫,你还当是什么好事吗?” “殿下有自己的事情要忙,我是男子,更是殿下的王夫,不该对此做干涉。”孤启直截了当道。 “我不信你不在意此事,”郁枝鸢紧紧攫着他的眼眸,“一旦溪洄入府,王府将没有你的容身之地,溪洄此人,并不像面上看着那般不争不抢,他若是想争,你必然会尸骨无存,如今此事还有转圜的余地,只要你想……” 孤启缄默片刻。 他又何尝不知。 溪洄同郁云霁的情意无人能比,但在政事上,溪洄对她的帮助良多。 他当然有自己的私心,可郁云霁是难得的好女娘,她是高不可攀的存在,这样的女娘当在朝堂中施展拳脚,而他是郁云霁的王夫,即便寻常他对云梦泽与溪洄等人有何意见,在外人面前,他必要同郁云霁勠力同心。 他的确自私,他也的确是疯子,但他知好歹,更明白要同郁云霁一同进退。 至少现在,他听明白了郁枝鸢的意思。 “那殿下的意思是?”孤启嗤笑一声。 郁枝鸢看着他的眼眸,像是要将他的神魂攫取:“溪洄嫁郁宓,归根结底是为了保住他太师的位置,前提是郁宓能够保住他,但若是郁宓不涉及此事,他便不会选择入菡王府,如此,便无人同你争抢王夫的位置,郁宓也只是你一人的。” “殿下当真是识人心的纵世奇才,”孤启垂眸哂笑,语调逐渐冷了下来,“但殿下怎么就确定,我一定会这么早,你就不怕我当众戳破此事吗?” 郁枝鸢说的足够隐晦。 让郁云霁没有能力保下溪洄,何尝不等于她没有了入朝的能力。 单单皇女的身份,不足以郁云霁保下溪洄。 能护得溪洄在一众北元使臣中无虞,不仅要有女皇的宠爱,还要有在朝的影响。 郁枝鸢的意思,便是要他断了郁云霁在朝的影响力,她想的倒是长远,他虽不能入朝,不能改变郁云霁,但他同样代表着郁云霁的影响力。 若是他做出何等疯狂的举动,便会降低郁云霁的影响力,如此,便方便了郁枝鸢的行事,她的算盘打得倒是清楚。 “戳破我?”郁枝鸢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哈哈大笑起来,“这可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让郁云霁同我为敌,何尝不是将她架在火上烤,你同郁宓同气连枝,妹夫舍得这般做吗?” “当然,我也不过是向你提议,若是你愿意,我自然会帮着你,你不愿便罢。”郁枝鸢仰靠在身后的鹿皮毯子上。 如此花色的鹿皮毯,在这檀香袅袅的室内倒显得格外违和。 菡王府。 郁云霁拜别女皇,踏入菡王府的地界儿时伸了个懒腰,浑身的疲累总算散去些许。 “王夫呢?”她问身旁的侍人。 寻常这个时间,孤启都会在内室等着她回来,听到她回府的动静,便会装作一脸不情不愿的样子出来看她,还会顺口抱怨几句,嫌弃的不成样子。 他总是这般口是心非,她也有些习惯了。 只是今日不知怎的,倒是不曾见他的身影,难不成是因着她回来晚了,又生了气? 她曾派人回府通报一声,怕的就是孤启等得着急了。 说到底,也是她食言了,毕竟早上许诺了他,说要早早回来的,孤启有有些分离焦虑症的症状,也不知他今日一整日是怎么过的。 郁云霁心思一顿,她什么时候这么惦念孤启了? 人就是容易被习惯改变的生物,即使她先前对孤启有所不满,如今 小侍道:“殿下受邀去见恭王殿下,想来一会便回来了。” 郁云霁怔了怔,随口道:“知道了。” 今日月明星稀,适合赏月饮酒。 原本孤启的伤很重,是不能饮酒的,但好在有溪洄。 他擅制药,这样一个带有神秘色彩太师的药效果显著,她很是相信溪洄,如今孤启的伤口虽然还是如此,但至少他不用经受忌口的痛苦了。 如若他想,今夜她们本该饮酒赏月的。 但他对恭王余情未了。 第45章 孤启阖着眼眸, 脑海中还回忆着郁枝鸢方才所说的话。 第125章 临行前,郁枝鸢曾对他道:“妹夫不妨再好好考虑考虑,我也不急于妹夫的答复, 若是妹夫有意,我亦可帮妹夫一把。” “溪洄此人,若是相争,你也是争不过的。” “若是想断绝他入王府的念头, 唯有这一个法子了,究竟如何只在你一念之间。” 她的确算定了他对郁云霁的心意,在她提议的一瞬,他也确实有心动。 宴会上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溪洄同她亲近的格外自然, 没有什么女男大防之说,他们像是如此亲密了无数次。 孤启终究还是怕了。 他拿不准郁云霁的心思,更不知晓,在他与溪洄之间她会如何选择。 但两人有着青梅竹马的情意,郁云霁兴许是会选择溪洄的, 毕竟他在政事上能给予她极大的帮助, 郁云霁心中有百姓,有整个幽朝。 倘若娶了溪洄便能一路通畅,她又是否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她是那般良善,为了助溪洄脱离困境,甚至不惜担上这样的舆论。 孤启蜷紧了指节, 他不能这般无用,郁云霁需要的不仅仅是一个王夫, 还是能与她并肩的儿郎, 他不能一直立于内宅无所作为。 他不愿看到郁云霁的身边站着旁的儿郎。 半月堂灯火通明。 孤启推门的手顿了顿,终是因着见了恭王, 心中有些忐忑,他推门的一瞬,面上重新挂起淡笑,企图不被她看出端倪:“殿下。” 郁云霁正伏在案前翻阅文书。 “殿下可曾用膳,今日可还顺利?”她没有应声,孤启心凉了半截,还是朝她走去。 郁云霁抬眸看向他。 她在回府后得知孤启不在府上时,也说不上来心头是怎样的感觉,但她向来是个看得开的,孤启本就不属于王府,他的去留她管不到,也不该干涉,情绪的起源,只不过是她习惯了孤启每日的等候与迎接。 习惯还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还好,”郁云霁将文书合上,“早些歇息吧。” 话虽这般说,她却没有要洗漱更衣的打算,而是打开了手旁的卷宗。 郁云霁不会不知晓他今日见了恭王,可她竟是连问都不曾问。 她是生了他的气,还是根本就不关心他究竟去了哪里,见了谁。 孤启默了半晌,随后道:“殿下兴许饿了,引之为殿下下厨吧,殿下想吃什么,炸鸡,还是蒸鱼……” “真的不用麻烦了,”郁云霁埋头道,“你早些歇息。” 失落将他整个人密不透风的包裹起来,孤启望着郁云霁,却知晓此事不能解释。 不管出于怎样的理由,他去见了恭王,又如此晚归,任谁都会介意的,难怪殿下疏远他,竟是连话都不愿同他多说了。 他与恭王的谈话不能被第三者得知,即便是郁云霁。 孤启坐在她对面,像害怕惹得她不喜,只远远地看着她。 “……殿下,你为何不问引之因何晚归?”他终究还是没有忍住。 “我问了你就一定会说吗,”郁云霁抬眸看着他,似乎是意识到这句话有些不大对,是自己下意识带了情绪的起伏,恐他多想,她改口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我不该干涉过多的,这同囚禁无异,我时常顾及不到府上,你是该出去走走的。” 孤启握紧了拳头,扬声道:“引之去见了恭王。” 他还原本担心,郁云霁会不会因为他出去见了恭王而气恼,现在看来这一切不过是他的臆想,她如何会气恼,她甚至不关心他究竟做了什么,他的任何行为在郁云霁眼中都是无足轻重的。 郁云霁的心情好容易平复下来。 在意识到她有了这样的习惯后,她在心底告诫自己,不可同书中人物牵扯过多。 她是否会回去还是未知,更何况,孤启将来是要嫁给旁的女娘的。 她不该对此产生习惯。 但孤启的声音太大了。 她抬眸看着他,揉了揉耳朵:“知道了,这么大声做什么,快去歇息吧。” 孤启蹙了蹙眉。 他都这样了,郁云霁还是不曾生他的气,她这样的人到底有没有底线,或许是因为,她根本就不在意他。 那郁云霁在乎谁呢,是宫中那位才华横溢的太师,还是国公府那位精通谋略的玉狐狸。 似是想起了什么,郁云霁顺手从袖口中取出了一枚药包:“这是今日我寻太师为你配的药,好好吃药,你才能早些好起来。” 那枚药包包得极为仔细,药材的清香随着她的动作袭来。 她到底还是去见了溪洄。 想来今日,她便是在溪洄那里度过的,以至于深夜她也不愿回府。 既然做不到,既然不愿同他一起在这王府中,为何又要许诺他,他也并非一定要她相陪,可她的许诺他都会上心,可却让他白白的受了这样的蒙骗。 他再度想起了郁枝鸢的话。 他是争不过溪洄的。 孤启看着她手中的药包,一时间有些出神。 溪洄会毫无芥蒂的为他包药吗,他那样倨傲的人,如何会这般心平气和,看着郁云霁身边站了别的郎君。 第126章 还是说他清楚,郁云霁对谁都不会动心,正因为他清楚,才不会像他一般胡乱吃醋,更不会对这些可有可无的小事心怀芥蒂。 “这是殿下对食言的补偿吗?”孤启自嘲的勾了勾唇角。 溪洄当真是做王夫的好料子,这样的胸怀与气度,他孤启学不来。 “并非如此,”郁云霁扬眉道,“今日回来晚了,便是为着等着这份药,太师回来后便为你赶制,故而误了时间。” “回来?”孤启抓住了关键的字眼,追问道,“太师今日不曾在宫中与你议政吗?” 郁云霁抿了一口清茶:“溪洄出去了一日,一整日我都在母皇的临华殿。” 心尖的冷意被化开,孤启怔愣了须臾,随后将桌案上的药包抢了回来。 “多谢殿下,”孤启弯了弯眼眸,“引之会好好吃药的。” 手中的药包也没有方才那般不顺眼了,孤启如获至宝的握在手中。 他竟是怀疑郁云霁,可她这样好的女娘向来严于律己,又怎会做出那样出格的事。 都是他不好,郁云霁忙碌至此,他怎该在让她分出心思,她日日操劳政事,他不该添乱的。 —— 临华殿。 女皇搅动着碗中的汤药,眉目间是前所未有的冷肃:“王束河,你可确信?” 王束河朝她俯身一拜:“回陛下,此事还待再探。” “宓儿上次将郭愚娇捉拿归案,此人如今仍旧担任飞龙使,但朕留她,是因着她如今还有用武之地,更是看在宓儿的面子上,”女皇将苦涩的汤药一饮而尽,眉头都不曾皱一下,“她当知晓自己如今该做什么,幽朝不养闲人。” “陛下仁慈,奴婢会去敲打她的。”王束河道。 女皇眸光转向墙上的画像,半是喟叹半是无奈:“朕倒是觉得,调查暗中之人一事,理应交给郁宓去做。” “她若是想坐上这高位,受万民的跪拜,便当有这个能力,而此事,当她出手去做。”女皇看向王束河,“幽朝的国君,能者居之。” 王束河领命离去。 女皇望着墙上的画像,眸光愈发柔和,她身上的威严一旦退却,整个人也苍老了几分:“你啊,将朕一人留在此处,这日子可真是无聊的紧,你瞧瞧,如今对朕的安排可还满意,若是满意,便莫要再生气了,这都多少年了,你也不曾说来入梦见朕一次。” 画像上的男子眉眼如画,端的是君子如玉。 女皇轻笑一声:“霖,你还是那般狠心。” “朕不怪你,是朕不好,”女皇面上的笑意愈发苦涩,“但宓儿如今越发的像你了,同你一样能干,如今不少男子都心悦她啊,云家的,溪洄,兴许还有旁的男子。” “想你年轻的时候也是如此,不少女娘都想同你执子之手,可这些人通通入不了你的眼,你扬言要能同你一世一人的女娘,何其难。” 当年金霖被京中女娘追捧,她仍记得人群中那张言笑晏晏的脸,那样阳光而明媚,对金霖的心思便一发不可收拾,他那样的儿郎,相貌家世才干样样出挑,对于她的追捧自然也是当京中寻常女娘一般看待,一视同仁。 可越是这样的男子,她便越想得到手。 她对金霖许下海誓山盟,那个年纪的儿郎也容易打动,她如此锲而不舍的殷勤多月,总算将人娶回了王府,她自然是得意的,因为当年求娶他的众多女娘当中,还有她的皇妹,川安王。 金霖曾同川安王亲近,说不在意那是假的,此事也没少成为两人争吵的由头,她当年孩子心性,为了气金霖便纳了如今的皇贵君袁文善。 金霖假死逃出皇宫,再见则是在川安王的身侧。 她将人哄回,可金霖再不会对她展露笑颜,她也只好将一切都寄托在郁云霁的身上。 “罢了,都是陈年旧事了,真如今最担忧的便是郁宓的婚事啊,”女皇叹了口气,“云梦泽那孩子兴许是不成了,云家长子心思重,也非正夫之位不可,宓儿心悦孤启,想来不会让步,溪洄他……” “朕也不知这孩子究竟是如何想的,想来他是心悦宓儿的,朕老了,不该干涉过多,指望宓儿能好好的,孤启若是一心为她,也未尝不可。”女皇收回了眸光。 月晚立于她身侧磨墨,对此见怪不怪。 女皇每日都是要同先凤君的画像说一会儿话的。 月晚安慰:“陛下,如今一切向好,凤君想来也乐得见成,您当先养好身子,将来才好含饴弄孙啊。” 女皇阖上眼眸,呼出一口气:“川安王一旦有异心,无需留手,这几日京中宫中都要加强戒备,剩下的,便交给宓儿了。” —— 今日格外森冷,芜之小心翼翼的张望了片刻,才抱着小包裹朝药堂旁偏僻的小巷而去。 当啷。 身旁传来一声清脆的响儿,芜之当即竖起了耳朵,防备的看向身旁。 “杂种,方才怎么不敢现身,姑奶奶偏要手刃了你。” 他身前那女子冷声咒骂,朝着一旁吐了口血沫子,带着这一身的血气踉踉跄跄的朝着他砍来。 第127章 “……尉迟莲霜?”她受了重伤,动作也不再敏捷,芜之堪堪避过,试探的唤她。 他身前的黑影僵住,随后嗤笑一声:“小孩儿。” “你怎会在此处?”芜之忙上前几步,想要查看她的伤势。 尉迟莲霜冷眸望着对她上下其手的儿郎。 她中箭还没多时,芜之便出现在这里,一切都太过巧合了。 尉迟莲霜手一直紧紧握着剑柄,只要芜之敢对她做些什么,她完全能利落的斩下他的脑袋。 但芜之只埋头到她的怀中,抽了抽鼻子。 满是药材香的郎君就这般毫不害怕的凑近她,即便她满身血腥,他也不曾嫌弃的避开。 芜之凑近嗅了嗅她身上的血迹,随后皱了皱眉:“你中毒了。” “本来是该死的。” 尉迟莲霜咬紧了牙关,芜之的话落在她的耳中便成了不折不扣的嘲讽,她流失了太多的血,如今又身中奇毒,但她不介意临死前拉个垫背的。 “但是幸好你遇见了我,”芜之朝她笑了笑,“坐下,我帮你看看,兴许还有救。” “你若是动了不该有的心思,掂量着自己的脑袋。”尉迟莲霜警告道。 芜之嫌弃的望着她:“命都快没了,口气还不小。” 言毕,他快速点了尉迟莲霜的穴。 尉迟莲霜只觉双腿一软,整个人不受控制的重重跌在地上,一时间竟是口不能言,只能恶狠狠的看着眼前笑得狡黠的儿郎。 她只恨方才没有杀了他,竟是忘记了,他是溪洄的亲传弟子。 “瞪我做什么,”芜之上手将她腰间的束带解开,面不改色的为清理着她心口处的污血,“好在这毒我能解,但很痛,你若是瞪我,我便让你更痛,有本事你一直如此。” 对于他明晃晃的威胁,尉迟莲霜恨不得咬碎了一口银牙。 她堂堂北元的王女,竟是落到了如此境地,被一个中原小弟子看光了身子,这是何等的耻辱。 如芜之所言,没过一会她便没有了恨芜之的心思,伤口在她的心口下方,只差分毫便能取她性命,这样的痛堪比蚀骨挖心。 直至芜之将止血药粉洒在她伤处时,才动手松开了她的穴道:“你的仇家这么多吗,都随着你追到了中原,我当你是个有本事的,没想到如此不得民心。” “……住口。”若不是如今痛的一身冷汗,尉迟莲霜真的会掐断他的脖子。 芜之撇撇嘴:“我好歹救了你,怎么如此不识好歹,你可看清了刺客的模样,这同我们是没有关系的,你可不要胡乱攀咬,别让我后悔救了你。” 尉迟莲霜没有见过话这般多的儿郎。 多到了她想缝上芜之的嘴。 见她不语,芜之也没有再问,只起身道:“罢了罢了,你如今余毒未清,这清毒丹服下便无事了。” 说罢,他将脖颈处的链子抛向尉迟莲霜。 狼牙坠子在月光下格外亮眼。 尉迟莲霜及时的接住,看着那渐渐远去的身影,许久不曾回神。 他送了一枚狼牙坠给她一个北元女子。 —— 月光透过了竹帘,将榻上的郁云霁照映。 孤启躺在昏暗的内侧,痴痴的望向面前明艳恬静的睡颜。 郁云霁心中有他,这个念头将他的心头充斥的异常鼓胀,但他奢望她心中能只有他。 郁枝鸢说,他争不过溪洄,唯有让郁云霁的影响力如此,才能将溪洄的念头打消,否则溪洄一旦入府,便再无他的立足之地。 他何尝不知,可如此行为如何不等于将郁云霁扼杀,他怎么能舍得毁了郁云霁。 孤启环住她的小臂,鼻尖轻轻点在她的肩头,呼吸着她身上芬芳。 他真的好自私,自私到不想将这样的香味同旁人分享。 如果真到了那样的时刻,郁云霁是否会毅然决然的站在他的身旁呢,还是会为了溪洄将他弃之于不顾。 “郁云霁,你会不要我吗?”孤启轻声道。 郁云霁没有给他回应,她呼吸匀称,整个人宛若一朵舒展开花瓣的睡莲。 孤启蹭了蹭她的肩侧,像怕惊醒她,抬眸望着她的睫:“我也不差的,郁云霁,能不能多看看我。” 身旁的人依旧酣睡,孤启紧紧贴在她的身旁。 他多希望能一直这样下去,王府仅有他与郁云霁,再无旁人,而夜间,他能贴着自己心爱的妻主入睡,万众瞩目的女娘是他一人的妻主,他俨然是世间最幸福的儿郎。 郁云霁周身的香气是最好的安神香,唯有紧紧抱着她,他才能踏实入眠,花香味当与他相配,而非沉香的青灯古佛气,更不能被那茶气浸染。 “殿下,出事了!”门口是弱水的叫喊声。 孤启慌忙看向他身旁的郁云霁。 她的叫喊声不仅将孤启从幻想中惊醒,还将郁云霁从睡梦中惊醒。 郁云霁当即睁开了眼眸,坐起身道:“进来。” 臂弯中带着淡香气的手笔被抽走,孤启怅然若失的咬了咬唇,随后起身扯了扯她的袖口:“殿下,你又要走了吗?” 郁云霁安抚地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弱水的脚步声从屏风后传来。 第128章 一架绣着锦绣山河的屏风上映出人影,弱水俯身复命:“殿下,尉迟莲霜遇刺,伤势极重,我们的人不曾追上刺客,更不知那些人究竟是谁的势力,请殿下责罚。” 一道清如清涧山泉的声音,从重重叠叠的床幔中传出:“尉迟莲霜如何?” “不曾危及性命,幸而得太师身旁的弟子相救。”弱水道。 床幔内许久不在传出声响,时间久到弱水怀疑的抬起了头:“此事惊动了陛下,殿下可要去看看,毕竟此事事关两国……” “随我入宫。”郁云霁将领口处打理整洁,下了床榻。 衣袖出传来轻轻的力道,郁云霁朝身后看去,对上了孤启水盈的凤眸:“……殿下。” 郁云霁默了几息,随后勾唇。 “放心,不会有事的,”她俯身看着他,随后道,“事关重大,还不知要到何时,你就不要等我了。” 孤启捏着她袖口的手微微用力,随后撤开了阻止她的手。 “……好。”他最终这般道。 郁云霁心中装着天下大事,他不该再让她多费一丝心神的。 待她到皇宫之时,已听弱水将今日一事阐明。 “王女此刻已在宫中。”弱水道。 郁云霁看向面前的灯火通明临华殿,摩挲着指腹,最终朝殿内而去。 尉迟莲霜换了身便装,如今渗血的白绸昭示着她方才经理了怎样的一幕。 女皇不知去了何处,如今殿内唯有二人。 见着她来,尉迟莲霜扯着嘴角笑道:“殿下可是失望了?” “可见伤势不重,你还能笑得出来,倒也是命大。”郁云霁打量着她轻笑道,“可查出背后主使了吗,究竟是何人想刺杀王女殿下?” “怎么,最想我死的不是殿下你吗?”尉迟莲霜嗤笑一声。 郁云霁坐在她对面,从容不迫的为她换了一盏茶:“王女心中有明镜,究竟是谁,想来王女早就知晓。” 尉迟莲霜冷着脸将那盏茶推得远远的:“你们皇室的茶我可不敢喝,殿下的心思比比干还多一窍,莲霜怕中计。” “你的中原话当真不错,”即便此时,郁云霁也能泰然自若的夸赞她,这使得尉迟莲霜更是面沉如水,“不过,此事你当考虑清楚,究竟是一口咬定是皇室所为,同幽朝开战,还是同皇室一起将背后主使揪出来,两国交好互利互惠。” 她看着眼前的尉迟莲霜,指节叩击着桌案。 这样的声音平白给人一种紧迫感,尉迟莲霜只觉唇瓣发干,随后冷笑了一声:“怎么,殿下跟我玩攻心计吗?” 郁云霁不置可否:“你知晓的,站好队很重要。” 如今中原内部盘根错杂,这样久了,根基便容易生出污垢。 同样是射箭,同样的毒辣,她很难不想到孤启中箭那日。 她并非书中人,看过大致的剧情,便知晓此事会出自谁的手,只不过此事她还不能确定,尉迟莲霜武功高强,能将她射中,那人武功定然是在她之上,才能做的如此悄无声息。 尉迟莲霜当是为着看清那人的脸,她心中有成算,若是能被人随意射死,早就死在了狼女的夺嫡中,更不会坐到如今的位置上。 “哈,菡王殿下,小心聪明反被聪明误啊……” 第46章 “那便先多谢王女的夸赞了, ”郁云霁轻笑,眼底却丝毫没有波动,“实不相瞒, 我的王夫先前也曾中箭,我怀疑,此人同射伤王女的是同一党羽,如若王女愿知不无言, 襄助我揪出背后之人,幽朝自然也不会亏待了北元。” 尉迟莲霜未语,她继续道:“王女是精明之人,当知晓, 背后之人的意图。” “菡王殿下威逼利诱,不就是想套我的话吗?”尉迟莲霜冷笑。 郁云霁扬起秀眉,笑道:“她们既然敢在北元使者到来之前刺杀王夫,便不属于你们的阵营,此举便是为了嫁祸北元, 然, 王夫无恙,她们便将注意打到了你的头上,要知晓,如此大胆之人,若是不除, 必是后患,一旦我们为之起了冲突, 便是鹬蚌相争, 让背后之人趁机钻了空子,届时中原易主, 北元又能好到哪里去。” “北元国主年纪尚小,恐还不能独当一面。”郁云霁唇角依旧带着淡笑,好似如今她已然置身事外,“究竟如何,王女当好生考虑。” 尉迟莲霜脸色难看至极:“……攻心计,你倒是会用。” 她本没有什么惦念,唯一挂念的就是年纪尚小的皇妹。 若是她不在了,皇妹怕会被那群伺机而动的王女们撕成碎片,她不会允许此事发生的。 而郁云霁正是知晓了她对皇妹的看中,才会如此,尉迟莲霜握紧了拳头,她原本还想借此得一些北元的好处,偏郁云霁一张巧嘴,将话都说尽了。 “我不曾瞧见背后之人相貌如何,菡王殿下没有必要在大费周章了。”尉迟莲霜冷声道。 郁云霁颔首:“是吗。” “……但在箭射来之前,我曾听到短促的萧声。”尉迟莲霜犹豫道。 北方多邦笛,南方则是洞箫。 寻常人兴许不知晓,但郁云霁却曾记得,书中提及母皇与皇姨母都是钟爱萧声的。 第129章 川安王既是能在青州立足,便有着自己的势力,而传闻中不见踪影的兵团便是以萧声为暗号,萧声起,箭当发。 只是她是通过书中剧情知晓,却不知女皇是否对此知晓,如若贸然提出此事,她又拿不出相应的证据,只怕会引人生疑。 睡意早已散尽,她望着茶盏中清凉的茶汤,一时间缄默无言。 “王女如何了?”殿外有一道身影姗姗来迟。 郁云霁抬眸看向来人。 郁枝鸢发丝上还带着潮意,衣衫却仍同以往一般一丝不苟,她看向一旁的尉迟莲霜。 “劳两位殿下记挂,莲霜无事。”尉迟莲霜深深望了郁云霁一眼,随后如此道。 郁云霁笑道:“皇姐怎么浑身湿漉漉的?” “朝堂政事繁多,我夜不能寐,故而去沐浴,谁曾想听闻这样的事,便匆匆来此。”郁枝鸢面上叫人瞧不出端倪。 郁云霁收回了眸光。 原主先前在众人眼中是扶不起的阿斗,不论如何,这场夺嫡当中,即便女皇站在她这边,原主也是不占任何优势的。 依着川安王的心思,郁云霁虽然是个好掌控的,但她无心皇位,川安王不会冒着那般风险去扶持一个傀儡,相反,郁枝鸢虽是有野心,却并非那般不好拿捏,故而原书中的川安王同女主站在了一处。 如今她初露头角,郁枝鸢便如此迫不及待的打杀,甚至不惜其中的风险。 如此有勇有谋,也不失为一个好帝王,但如今她郁云霁换了芯子。 尉迟莲霜不欲再同两人多做纠缠,起身朝着两人抱拳:“莲霜余毒未清,便先回驿站,多谢二位殿下关切。” 殿内唯留姐妹二人,郁云霁看着书中风光霁月的皇姐,一时间也察觉到了她的变化。 “宓儿这些时日忙于政事,将王夫一人留在府上吗?”郁枝鸢笑问道。 郁云霁起身道:“皇姐不亦是如此吗,国事当在家事之前。” 郁枝鸢叹息道:“妹夫幼时受了太多的苦楚,倘若皇妹将儿郎冷落,不知他会如何伤心,闲暇之余,宓儿也当陪伴在妹夫左右,妹夫满心都是皇妹,儿郎当哄着,何况妹夫他……” 郁枝鸢欲言又止,她有意断在此处。 郁云霁望向忽明忽暗的烛光。 孤启对郁枝鸢惦念多年,昨夜她回府之时便从侍人口中得知,孤启入了恭王府,那一瞬她其实是介意的,但如今想来,孤启当真满心都是她吗。 儿郎的心思难猜,她也从来没有好好关注过孤启。 夜风吹拂,将烛影吹得晃动不止。 —— 月溪阁。 芜之被溪洄从梦中拉起来,迷迷糊糊的倒在溪洄的肩侧:“太师再让我多睡一会吧……” “王女的伤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溪洄问道。 他前半夜在内室炼药,不曾休息半刻,如今方从内室出来,便闻到了芜之身上的血腥气,不待他细问,外面闹哄哄的声音便紧接着传了来。 尉迟莲霜遇刺。 北元的王女若是丧身幽朝,则代表战乱四起,民不聊生。 他怀疑是郁枝鸢的手笔。 她是个狠辣的女娘,所想的法子毒辣又致命,几乎不给人喘息的机会,但她终究还是站在北元的立场上,尉迟莲霜中箭,最得利的不会是她。 那又会是谁? 芜之抱紧他的手臂,试图蒙混过关:“什么伤……” 溪洄冷声道:“那我让你去取的药材呢,你又为何不曾取回。” 溪洄认命的睁开了眼睛,旁人不知晓,他可最明白了,他们太师寻常虽冷淡疏离平和如水,若是发起怒来,是极为恐怖的。 他在月溪阁长大,最是清楚溪洄发怒的后果是什么。 芜之委屈道:“我今日去小巷,结果突生意外,并不曾见到寻常交易的人,只见到了中箭的尉迟莲霜,幸而芜之身上还有太师给的清毒丹,便为她清理了伤口,将丹药留给了王女。” “是你救了尉迟莲霜。”溪洄收敛了冷意,“做得很好。” 若是尉迟莲霜身死,北元与幽朝便是免不了一场恶战了。 “此事兴许对殿下不利,我当去提醒她的。”溪洄摸上了桌案上粗糙纹路的龟甲。 天光大亮。 郁云霁困倦的掩唇,打了个哈欠:“弱水,如今是什么时辰了?” “回殿下,如今已是卯时了。”弱水回道。 她竟是同母皇与郁枝鸢在此商谈了一整夜。 “王夫可传来消息?”郁云霁将肩头的褶皱掸了掸。 孤启寻常觉轻,听含玉说,她不在半月堂的时间,孤启大都少眠,要靠安神香助眠的,如今她搬离了书房,孤启倒也不再点过什么安神香。 这种种迹象愈发的同她的猜想不谋而合。 分离焦虑症,且孤启偶尔暴躁,总喜欢抱着东西睡,夜间他总是这样没有安全感的样子,今夜她不在府上,也不知他是否安眠。 弱水摇头:“不曾听闻。” 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兴许是她多虑了,如今孤启正在酣睡,后半夜人容易困倦,他哪里有精力再如何。 第130章 “好了,回府吧,让郭愚娇午后入府候着。”郁云霁抬手将鬓边的钗环打理好,流苏晃动,晨光下熠熠生辉。 如今她衣衫整洁,好似将整个人的疲累之感压下去些许。 行至宫门,眼前的一个身影越发熟悉。 郁云霁偏头道:“弱水,你瞧眼前之人可还熟悉?” 弱水有些不确定的道:“兴许是王夫殿下?” 怎会,她临行前告知孤启了,叫他不用等她,如今孤启当在王府当中,才卯时,他当还在睡着。 可眼前的身影太过熟悉,深红的衣衫上还带着黑与金相交映的纹路,哪家的儿郎会穿得如此张扬。 京城儿郎多爱低调的色彩,为的便是那句君子如玉,而如此鲜亮的色彩并非是所有人都能驾驭起来的。 她望着对面那人,对面那人兴许也注意到了她。 晨风吹拂,衣袂翩翩。 身前儿郎眼下的红妆靥为他增添了几分妩媚,孤启眼眸莹亮,轻轻咬着唇瓣没有开口。 思念如洪水般将他席卷,不知怎的,分明郁云霁只是入宫商谈政事,他的心却那么慌,他总觉得,好似要发生什么大事一般。 郁云霁走后,他便睡意全无,唤含玉为他更衣来了宫门口候着。 待她看清面前那张昳美的美人面之时,还是不禁怔了怔:“当真是你,你怎会来此……” 她话还未说完,孤启便朝她扑来。 清淡的荼蘼香将她包裹的密不透风,孤启柔顺的发丝上还带着皂角与香料的香气,金发扣随着他的动作一晃一晃。 孤启紧紧环着她的腰际,他尖尖的下巴枕在了她的肩头,一开口,声音是无尽的喑哑:“殿下见晾,是我太思念殿下了。” 孤启温软的身子紧紧贴着她,像是要将她融入他的身子里。 郁云霁任由他这般抱着,安抚的轻拍着他的后背:“出了什么事,你又在此等候了多久?” 孤启微凉的鼻尖触在她的脖颈上,哑声道:“……殿下,我太想你了,能不能不要留下我一个人。” 颈侧苏苏痒痒的,是孤启温热的鼻息。 突如其来的拥抱一时间让她心头微软,两人的关系本就含糊不清,她一直以来都在避嫌,但今日郁云霁驱散了心头的怪异之感,温声道:“怎么如此不听话,我说不要你等我,你便来宫门候着,老实交代,你到底等了多久。” 他的手寒凉,如今环在她的腰际,透过薄薄的衣料将冷意悉数送来。 孤启被她按着肩膀,尖尖的下巴被迫离开了她的肩头,那双凤眸中还含着水意:“殿下离开后,引之便跟来了。” 她离府时大概是子时,孤启竟是生生在此站了三个时辰。 “殿下不要怪我,我只是,只是想早一点见到殿下。”孤启像是个做错事的孩子,低低的垂下了头。 但菡王府离皇宫不算远。 郁云霁拿他没有办法:“就连这样短短的路程,你也不愿等吗?” 孤启摇了摇头:“殿下不要怪我,引之会乖乖听话的。” “我哪里是在怪你,你身子本就孱弱,如今在宫外吹着冷风站上一整夜,身子哪里吃得消,如今手都冰成什么样了,还傻傻在这里等着。”郁云霁看他这幅模样,最终轻叹了一口气。 孤启眸光莹亮,抬眸看着他。 所以殿下不但没有又怪他,还在担心他。 心中的纠结于忐忑顿时间化为乌有,心头的绿意扎根抽芽,生长。 郁云霁看着他:“若我不回来呢,你便一直等吗?” “那引之便一直等,等到殿下回来为止。”孤启如此道。 郁云霁一时间不知该说他些什么,孤启的爱意充沛,将她整个人束起,这样的感觉好似并不差,但不适合出现在两人的身上。 心头温软的感觉被她压下,她望着孤启,喉头有些干涩。 “殿下……”孤启弯了弯唇角,伸出指腹拂过她的眼角,颇为心疼道,“怎么眼睛都红了。” 孤启的手早已是冰凉一片。 郁云霁望着他墨色的瞳,朝他伸出了手。 “走吧,我们回府。” 晨光将她身上的淡紫色衣裙渡了柔和的光泽,她像是下凡的天仙,笑着朝他施施然伸出了手。 孤启喉结上下滚了滚,望着她姣好的面容伸处了手,将她的指缝填满,弯起眼眸道:“好,我们回府。” 郁云霁熬了一整夜,如今眼睛干痛酸涩,想来生出了红血丝。 马车宽敞舒适,郁云霁靠在一只软枕上,睡意渐渐袭来。 微风吹动着车帘,将熟睡那人的发丝也吹起了一缕,送到了她身旁孤启的手中。 郁云霁的发丝浸染了他日思夜想的香气,孤启修长的指节环上了她的发丝,将光洁如绸的一缕绕在指尖上,似是想到了什么,孤启勾着唇角,取出自己的一缕发丝,以发扣将两人的发丝扣在一起。 他与郁云霁的发丝纠缠在一起,此时他们不再分彼此。 要是殿下能一直如此,就好了。 车帘一旁的水晶小帘相撞,发出清脆又令人心安的声响。 第131章 郁云霁醒来之时,不知自己何时将头靠在了孤启的肩上,将孤启柔顺的发丝蹭的不成样子。 “抱歉,我并非有意。”郁云霁带着疲累道。 她原想着在马车上好生想一想对策,谁曾想,她竟是这样囫囵的睡了过去。 孤启微凉的指腹覆在她的眉心上,衣袖内的荼蘼香也随之而来,为她将皱起的眉心熨平:“殿下无需同引之客气,太过疲累就好生休息吧。” 郁云霁微微摇头:“我总觉得皇姐参与了此事,这些时日,菡王府同那边的来往……” “引之不会再去了。”孤启连忙保证。 随后,他轻声问道:“那,恭王会对殿下不利吗?” “事关重大,我也不知晓皇姐究竟是如何想的。”她道。 但昨夜女皇将调查青州一事的任务交付给她之时,她隐约觉出了郁枝鸢的不满。 此事一直是女皇的心腹大患,女皇肯将此事托付给谁,便是对谁的重视与重用。 郁枝鸢心系皇位,又多年不得赏识,难免会心生怨怼,但此事关乎到整个幽朝的命运,母皇那等聪明的人,想来能看出几分端倪。 孤启握紧了她的手:“殿下,你会没事的,对吗?” 他心中直挂念着郁云霁,倘若郁云霁出来什么差错,他也不会独活。 不论是恭王,还是旁人,若是她们敢对郁云霁下手,他就算活出自己的性命,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人。 若是恭王会对她不利,孤启眼眸中划过一丝狠戾,殿下不能做的事,他便去为殿下做,殿下若是想要那个位置,他便去为殿下铲除路上的艰难险阻。 “放心,我不会有事的。”郁云霁指腹摩挲了一瞬他的指侧。 温软微痒的感觉将他眸底的冷厉融化,孤启看向两人相握在一起的手,唇角勾起了弧度。 郁云霁坐在半月堂的青镜前,任由他将自己繁复的外衫褪下。 放在寻常她不会如此,如今困倦袭来,她甚至没有精力与力气去解开那束带。 殊不知,孤启甘之如饴。 他从不曾这般接触过郁云霁。 饶是如今得了她的准许,他仍有一种心虚之感,但这种隐秘的快感冲击着他,让他整个人都不由地轻颤着,缓缓将指尖插.入她腰间的束带当中。 她的腰身柔软,手感是极好的。 且只会有他知晓。 温热的身子就在他的面前,孤启心中渴望着,浑身的每一处都在叫嚣着,让他拥上去,让郁云霁将他占为己有。 这样的心思将他的面颊都熏成了淡淡的绯色,孤启垂着眼睫轻颤着指尖,想要为她解开身后的束带,却越是着急,束带便越是戏弄他一般,从他的手中脱落数次。 郁云霁似乎没有半分着急,她耐心的等着他。 孤启的动作停顿了一瞬,他大胆的,试探的将鼻尖凑近了郁云霁的后颈。 好香,是殿下的味道。 白皙的后颈就这样暴.露在他的眼前,孤启脑海中有一个声音,叫他顺势亲吻上去。 感受着孤启在自己身后忙活,那一瞬,郁云霁好似身穿了古代的地主老财,财大气粗的土财主保养了一个貌美如花的男子,让其服侍自己的生活起居。 郁云霁不由得轻笑一声,她的笑声惊动了她身后的孤启。 孤启心中存着见不得人的心思,听闻郁云霁的笑声,以为是被她窥破,颇有些慌不择路的,堪堪将她的衣带拽开,衣料逶迤一地,覆盖在他的足面上。 郁云霁白皙的后背就这样出现在他的面前。 郁云霁的背光洁白皙,薄背上的美人骨与腰线系数显露,而水红的肚兜系带将她的皮肤映得光洁如雪。 郁云霁偏头看向他,对上她沉静的眸光,孤启张了张唇,却没能说出什么,只听她道:“王夫是想让我裸睡吗?” 她的语气没有半分异样,可这样的话落在他的耳中,便又多了几分热意。 孤启的眼眸好似被她攫住,既是如今慌乱之际,他甚至还想再偷偷看一眼她的背,但眼眸在对上郁云霁深色的瞳孔时,便再也动不了半分。 “我不是,”孤启讷讷的解释,“我不是想这样的。” 只是他将郁云霁的上衣悉数扒开,唯留一个清凉的肚兜,这样的话说出口,便又失了几分可信度。 好似他是如何不知廉耻的男子一般。 殿下是否会因此误解他,认为他水性杨花,青天白日便想拉着她做那种事…… “殿下……”孤启还欲解释。 可他清楚如今的状况,再多说也只会越抹越黑,干脆咬着下唇朝她身侧走去。 他想躲去地缝里。 但郁云霁的衣物还堆在他的脚边,他跌跌撞撞的朝前走去,却被那衣料缠住了脚腕。 孤启瞪大了凤眸,朝她扑去。 第47章 一阵清甜的晚香玉气息将他包裹。 孤启整个人晕晕乎乎的埋在郁云霁的怀中, 他仍沉浸在要跌一跤的羞耻与惊恐中,如今被郁云霁抱怀里,整个人还不曾反应过来, 却如坠云端。 以往闻一小口都是奢望的淡香,此刻将他整个儿包围。 第132章 “没受伤吧?”郁云霁问。 她不知晓孤启方才究竟干了什么,竟是将她的上衣通通拽了下来,她只知晓儿郎面皮薄, 最随口调侃一句,他就羞愤欲死的差点摔个脸着地。 郁云霁真不希望这样的美人面被摔得面目全非。 她生出了怜香惜玉的心思,却一时忘记了所谓的避嫌。 孤启受了惊吓,手心早是冰凉一片, 如今就这样环在她的腰间。 手上的触感是前所未有的温软,孤启试探的动了动指尖,抚过她流畅的腰线。 她的身子很热,好似要将他冰凉的指尖烫伤,孤启无所适从的轻轻抿了抿唇, 心跳却早已如鼓擂, 虽不想让郁云霁看出他的窘迫,从两人紧密相贴的肌肤上感受到他的跳动,但他还是贪恋她的香气与温柔。 “多谢殿下,”孤启闷声道,“引之无事。” “无事便好, ”郁云霁点了点头,“剩下的我自己来吧, 你也一夜未眠, 早些歇息。” 孤启应声退到榻边,看着郁云霁自己将剩下的寝衣打理好。 他捏了捏自己滚烫的耳尖, 只盼着自己没有在郁云霁面前出丑。 郁云霁不用他服侍更衣,是否是嫌弃他太过笨手笨脚,她会不会因此再不许他为她更衣了? 脑海中的想法胡乱飞着,孤启纠结地捏紧袖口。 郁云霁已换上一身寝衣,她抬手将那些簪子钗环通通卸下,随后缓缓呼出一口气,朝着床榻走去。午后还要见郭愚娇一面,希望她能带来一些有用的消息。 孤启一个人坐在床榻上,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在想什么,这么出神?”郁云霁好笑的看着他。 孤启蜷了蜷微凉的指尖:“无事,殿下快歇息吧。” 她依言上了拔步床,墨发如绸铺散在榻上。 她如今才在真真切切体会到了归属感一词,王府是她逶迤安心放松的地方,如今躺在床榻上,嗅着身旁的荼蘼淡香,睡意再次袭来。 她累极了,倒在床上后便松了筋骨,脑海中纷乱的政事也随之飞散。 孤启看着她的侧颜,轻轻唤了声:“殿下?” 郁云霁不曾应答,他彻底放下了心,抬手触及她的墨发:“引之好怕,怕你同他们一样,都不要我了……” 她的发丝温柔的将他的指缝充斥,孤启微微勾唇:“殿下不会抛下我的,对不对,殿下,云梦泽也好,溪洄也好,引之做些什么,殿下才能将我最为最好的人选呢?” 他像是害怕惊醒她,轻声喃喃。 孤启望着她的睡颜,随后指腹大胆的点在她的朱唇上。 他冰凉的指尖方触及郁云霁的唇,她的长睫便颤了颤,随后朝着他侧身而来,顺势将他寒凉而不安分的手握住,继续酣睡。 孤启慌得屏住呼吸,随后发觉郁云霁不曾惊醒更不曾发觉他的动作,这才缓缓松了一口气。 还好,她什么都没有听到。 孤启敛眸看着被她握住的手,唇角勾起了一丝微不可查的笑意。 背光的阴影处,他不曾发觉郁云霁唇角轻不可察的弧度。 —— 恭王府。 然郎扭着细腰将茶盏放在桌案,顺势凑得她更近些:“然郎又有好消息了。” 郁枝鸢揽着一旁的然郎,温声道:“什么好消息?” 然郎娇滴滴羞怯怯,只讨价还价道:“然郎还想再添置一套金首饰。” 郁枝鸢今日心情颇好,通通应下:“好啊,本殿这就派工匠去打,为我们然郎打最新的款式。” “殿下最好了,”然郎高兴的往她怀里钻,却不曾见她眸中划过的鄙夷,“然郎今日又喜事告知殿下,然郎有两个月身孕了。” 郁枝鸢面上的笑意微顿,随后推开他抿了口茶,眸中的情绪不着痕迹的掩了去:“既然有孕了,这些时日就不要同川安王的人交接了。” 然郎自认为得到了终是,喜洋洋地挺了挺平坦的小腹:“殿下不怕惯坏然郎吗?” “你有了身孕,自然是最大的功臣,这些事理应交由旁人去做。”郁枝鸢唇角仍旧勾着淡淡的笑意,只眸底冷了下来。 然郎本名李然,是她身边一个同川安王交接的小侍,因着有几分姿色,又对她怀有仰慕之心,她自然就遂了他的意。 但然郎不是那么好打发的,他的志向,在于凤君之位。 然郎作为她的近侍,又助她同川安王串通,知晓不少她的事。 这样的人,她是不会留下的。 然郎退下后,郁枝鸢面色彻底冷寂下来:“月生。” 小侍应声而来。 郁枝鸢打量着他,问道:“林寿呢,林寿何时回来?” 月生是她收买的小侍,曾在菡王府做工,听闻还是曾经那位宠极一时的姣郎的近侍,竟落到这般田地,想来他知晓不少菡王府的秘辛。 月生毕恭毕敬道:“禀殿下,林寿姐姐今日夜里兴许会回来。” 夜里回来,今日是同川安王交接的日子。 郁枝鸢烦躁的将方才然郎送来的茶水尽数泼了在地上。 第133章 早在郁云霁将郭愚娇带走之时,她就觉出了不对劲,可她这位皇姨母太过谨慎,竟是不肯告知她,京中的眼线还有哪几位,不日,还有几位官员甚至百姓被抓起,她亦不知晓是否如母皇所说,抓到了数名细作。 母皇还顾忌着皇姨母的姐妹之情。 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但她的母皇却并非如此,也幸而母皇没有将斗败的皇姨母斩杀,如今她才能得到多方的助力,否则她兴许不能同郁云霁抗衡。 皇姨母为人虽阴狠,可如今她是唯一能为她提供一大助力的人了。 与虎谋皮又如何,她宁愿如此,也不愿看郁云霁这样的人坐在皇位上。 在母皇眼中,不论她做的如何,总是不如郁云霁的,她不明白郁云霁有什么好,竟值得母皇如此,她要母皇眼中只能看得到她。 “林寿回来后,命她速速来见我。”郁枝鸢如此道。 “是。”月生道。 风吹叶摇,郁枝鸢从隐秘的暗格当中取出一封密函。 密函被她展开,郁枝鸢脸色愈发的难看,她将那张秘辛攥成一团,随后将信纸的一角放在一旁燃着的烛火上。 火舌跳动,将她手中那张密函舔舐殆尽。 “郁云霁,真是好样。”郁枝鸢冷笑道。 无妨,即便郁云霁要查又如何,如今她做的隐蔽,不论怎样都查不到她的头上,在这,如今她身边有云梦泽,郁云霁就算想要做什么,不论是看在昔日情分还是家室上,都要再掂量掂量。 郁枝鸢似是想起什么,勾了勾唇角:“本殿倒是忘了,还有我那好妹夫,郁云霁,咱们走着瞧。” 未时,郭愚娇被人从暗门送了进来。 郁云霁睁开眼眸,便见身旁孤启酣睡的面孔。 他睡觉的时候,总是喜欢蜷成一团,像个虽是能触发自我保护机制的小动物,如今正值春日,他却多盖了一层被,面颊被蒸腾的泛着薄粉,也总给人一种可爱的感觉。 但这种感觉是不该在威风凛凛的大反派身上出现的。 郁云霁挪开了覆在他手背上的手,为他掖好被角后,才踩上了云头履。 郭愚娇已然在正厅等候多时了,见着她来,郭愚娇下意识搓了搓手:“殿下,您要的消息我带回来了。” 郁云霁颔首,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如今川安王对京中的眼线们皆生了疑心,不单是我,连带着我知晓的身边人,都许久不曾接到过川安王的消息了。”郭愚娇顿了顿,“嘶,但我曾见她的人来递消息,却不知递到了哪里去。” “我不希望从你口中听闻无用的消息。”郁云霁把玩着手中的一颗玉子,玉子随着她的话音,朝着远处打去。 啪嗒一声脆响,远处的旧花瓶被彻底打破。 郭愚娇当即冷汗淋漓:“是,是,我此番前去,听闻青州出了乱子,是川安王手下有部下试图造反,此人还是她昔日看中的部下,如今已被川安王杀了,独留夫郎与女儿受人欺负。” 郁云霁眉头轻蹙。 她对于这位川安王的为人,比旁人知晓的更多些。 当年的夺嫡一战中,便是因着川安王太过多疑,她夺嫡期间处死的幕僚与部下不胜其数,故而无人再敢簇拥她,后大局已定,她被派去了南地,筹谋多年仍旧是为那个位子。 “皇姨母如此,想来不得民望啊。”郁云霁轻笑一声,“你将那被处死的部下,家住何方告知于我,只剩孤女寡郎,当好生抚恤。” “殿下放心,我会尽早将这些打探清楚。”郭愚娇保证道。 两人交谈的同时,廊庑处传来一阵还有些迷蒙的声音:“殿下。” 郁云霁回眸,便见孤启正披着一件水红的薄衫,赤脚站在那处,他像是还没有睡醒,揉了揉眼睛。 她不曾注意到,身后的郭愚娇此刻是怎样的神情。 京中无人不知,郁云霁如今的王夫虽是疯癫,却实在美丽,她原还不信,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你怎么光着脚出来了,地上凉,先把鞋穿上。”郁云霁无奈的看着他,道。 孤启方才还不曾见到一旁的郭愚娇,待如今看清了眼前的景象时,当即皱着眉头躲到了柱子后。 他讨厌郁云霁身边那个女子不加掩饰的窥探与垂涎,实在是恶心。 察觉到他的躲避,郁云霁侧眸朝一旁的郭愚娇扫去。 郭愚娇原本沉浸在其中,忽感后背一阵冷意,忙恨不得将头埋到脚尖上。 “眼睛放老实点,若是你惹得王夫不悦,我不介意自己动手。”郁云霁勾了勾唇角,眸光淡然的看着她。 她拿出了几分原主的气势,这招果然见效,郭愚娇这样的滚刀肉当即认了怂。 “是是是,小人知错,求殿下恕罪。”郭愚娇背上一片寒凉,忙开口认罪。 两人交谈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廊庑下的人听见。 孤启不曾察觉唇角是何时勾起的,在听到郁云霁如此袒护他之时,心头的欢喜再也遮掩不住。 殿下如此关切他,只要他好好表现,殿下兴许会喜欢他的。 第134章 他应声道:“引之这就去换鞋,殿下议事可莫要忘了时辰。” 说罢,他快步朝着半月堂走去。 红衣翩飞,他像是欢快的花蝴蝶,连带着鬓边的发扣都碰撞出了声响。 郁云霁看了一眼郭愚娇,后者则低着头,生怕她一个不高兴把她给砍了。 “好了,你当知晓如何,如今川安王那边生了疑心,必然会缓些时日,待风浪过后再同京城通信,届时你要将消息尽数禀报,如有隐瞒,后果你当知晓的,”郁云霁随手落下一个银锭子,“酒钱。” 郭愚娇眼眸一亮,忙欢喜的将银锭子揣进怀中。 显然,这招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吃,对她来说很受用。 郁云霁起身朝着半月堂而去,今日她并不能留在府上,如今政事在即,她还当入宫寻溪洄一趟,一边是为着溪洄的婚事,一边也是为川安王一事寻个对策。 见着她来,孤启起身朝她迎了来:“殿下……” “我要入宫一趟,”郁云霁道,看着孤启面上僵住的笑意,她解释,“如今的情况你也知晓,不能因为我一个人,而耽误了这样大的事,今夜不用等我了。” 孤启缓缓垂下了头。 又是不用等她了。 她总不让他等他,可他是郁云霁的夫郎,哪有夫郎不等妻主的? 但话说出来的时候,却是平静的道:“我知晓了。” 见他没有像往常那般闹,郁云霁面上露出几分笑意:“你乖乖的,等我回来,为你带八宝糯香鸭吃。” 她记得,上次孤启就挺喜欢吃的。 孤启面上扔挂着得体的笑,袖中的手却缓缓拢紧。 郁云霁还是介意他的,想来也是,无人不会介意此事。 恭王就像是横在两人面前的一道鸿沟,这个鸿沟一日不除,郁云霁便总能拿出此事来恶心他。 都是他的错,若非他识人不清,如何会同郁云霁产生这样的误会。 孤启初尝到唇角的血腥味,才反应过来,自己竟又将唇肉咬破了。 “不必麻烦了,殿下忙完便早些回府吧。”孤启堪堪维持住面上的笑意。 郁云霁只当他在客气:“不麻烦,顺路的事,我会尽量早些回来,你一个人在府上,若是闷得慌,可以叫云梦泽来陪你解解闷,想来他也愿意。” 那日宴会上,她便见孤启同云梦泽走得极近,两人一见如故。 这样便好,孤启总不能一直将情感寄托在她的身上,所谓的分离焦虑症,还是要他自己走出来,不交朋友不说话,她总担心孤启会憋出毛病。 “……好。”孤启笑着应下。 罢了,殿下带给他的,哪怕是砒霜他也会一点都不剩。 · 月溪阁。 溪洄为花圃中的晚香玉浇了水。 花圃内湿润的泥土沾在他的脚下,溪洄却不曾顾及,只惯例将瓶中的药粉倒在花根处。 芜之蹲在他的身旁,歪着头道:“太师格外偏爱这一株晚香玉,如今就连这样珍贵的东西都给花木用上了。” 溪洄起身,将瓷瓶递给他:“晚香玉高洁典雅,夏秋可观赏,香气宜人,更要悉心照料些。” 芜之暗暗撇了撇嘴。 他就知道,太师哪里是偏爱什么花木,分明就是睹物思人了,方言整个幽朝,威压菡王殿下才用这样别致的香,别以为他年纪小什么都不知道,太师时常对着桌案上那锦帕折的兔子怔神。 每当太师看着这株生机勃勃的晚香玉,亦或是桌案上的兔子,他就知晓太师是想菡王殿下了。 溪洄换上一双干净的木屐:“栀子茶备好了吗?” 芜之为他收起那双沾染了泥土的鞋,回道:“自然自然,太师大人放心。” 菡王殿下来,他哪敢不好生准备,若是怠慢了菡王殿下,太师兴许要不理他了。 两人正是交谈着,却听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溪洄眼眸轻眨,随后望向门口。 芜之识趣的退到了一旁,将泡好的茶斟上。 “我来得有些迟了,还望太师莫怪。”郁云霁笑看着坐上的溪洄。 溪洄似是有心事,正捧着一盏茶一口一口的抿着:“不迟的,殿下如今身兼数职,怕是忙都忙不过来。” 他消息灵通,此刻想来已经知晓自己被母皇派去调查青州一事了。 郁云霁笑叹道:“多谢太师大人体谅。” 她经他身时,带过一阵馥郁芬芳,惹得溪洄捧着茶盏的手不禁紧了几分:“殿下觉得此事当如何,可需要溪洄帮衬一二?” 郁云霁摇了摇头:“先不说这件事,如今尉迟莲霜中箭,却没有要走的意思,明显是不见你嫁人不罢休了,钦天监那边商定了良辰吉日,时间上紧迫了些,婚礼也可能很仓促。” “无妨的,殿下肯帮溪洄,溪洄亦是很感激了。”他敛下了长睫道。 见他这副模样,郁云霁继续道:“太师不用担心,待北元这边安置好,两国达成协议,你我便解除形婚,我同你和离,届时你仍旧是幽朝太师,不会受影响。” 第135章 溪洄放下了手中的茶盏,没有应声。 郁云霁当真是个顶好的女娘,京中不乏垂涎他容貌的女娘,郁云霁竟还能泰然自若的处理此事,实乃难得,这样的心意,世间怕是再无女子能如此了。 他收回手时不曾发觉,衣袖不知何时被茶盏压住了,随着溪洄撤离的动作,茶盏也猛然摔在地上,瓷片碎裂的声音在耳旁炸开。 第48章 “怎么了?”郁云霁原本正在思索此事如何解释会合理一些, 冷不防被这样突兀的声音吓了一瞬。 溪洄鲜少失态,他看着地上的碎瓷,许久道:“不妨事, 是我没拿稳。” 郁云霁不疑有他,只问道:“殿下觉得怎样方便些,便怎样安排吧,溪洄都可以的。” 郁云霁没有推辞。 如今为了打消尉迟莲霜和北元国主的念头, 此事宜早不宜迟,如今在钦天监推算的时辰里,最快是时间是三日后。 到时在北元使臣的见证下,她将溪洄以平夫之礼带入府中, 一切便成定数。 —— 云梦泽方从恭王府回来,便见了门口等候许久的王府小侍。 他心中过了千万个想法,他起初还当是他的行为被有心人发觉,郁云霁特来醒他,亦或是王府出了什么事, 却不曾想小侍说是王夫相邀。 直到见到孤启, 听闻他口中的话,云梦泽才笑出了声:“怎么,王夫那日说什么都不肯答应我的话,如今竟是为了此事来寻我……” 孤启面上的神情冷了几分:“云公子不愿吗,这样双赢的事不是你先前提出的吗?” “不错, 但我是不曾想,王夫为了此事派小侍亲自来请我啊。”他笑着, 将那个“请”字咬重, 随后如愿的看到了孤启难看的脸色。 孤启蹙了蹙眉,示意身旁的小侍将冲泡好的茶给他。 如今他的确有事相求, 否则他怎会忍着恶心见云梦泽,他对郁云霁的心思他看的清清楚楚。 “只不过,如今太师入府已成定数,若是我没猜错的话,日子也就是这两日了,虽宫中没有传出消息,但你知晓,钦天监是我的姑母,这样的消息我还是能提前得知的,不过看王夫的样子对此丝毫不知,怎么,殿下没有把此事交由你去做吗?”云梦泽吹拂着茶汤,望他笑道,“王夫不喝茶吗?” 孤启此刻哪里有喝茶的心思。 他自然知晓此事已是定数,只是不曾想,如今日子这样赶紧。 溪洄那样的身份,若是入府,定也不能潦草,可郁云霁不曾主动对他提及此事,她怎会不知晓溪洄入府的时期,却不曾将主持大局的重任交由他。 孤启冷声回絶:“我不似云公子,不喝这样寡淡的东西。” 云梦泽眉头微挑,喟叹道:“我还以为殿下多在意王夫,却不曾想,这样的大事你也不知晓,看来我这趟注定是得不到什么消息了。” 清风吹来,将云梦泽身上的淡香吹向他。 孤启眉头皱了皱,抬眸看着他道:“云公子同恭王走得很近吗?” 云梦泽面上本带着笑意,如今听闻孤启的话,眸底的笑意当即冷了下来。 他的动作很隐蔽,平日也是挂着去商铺亦或是庄子的由头,就连他的母亲如今也不知晓。 孤启是怎么知道的。 他在收到恭王来信之时,便将这些参半告诉了郁云霁,此事唯二人得知。 郁云霁难不成会将这样的事告知孤启吗? 云梦泽对上他探究的眸光,落下了手中的茶盏:“王夫说笑了,我一个未出阁的男子,怎会同恭王见面,如此怕有损男子的名声。” 孤启眸光阴寒。 他知晓云梦泽在借此提起他昨夜私见恭王一事,两人虽是皇姐与妹夫,但京中不乏好事之人,这样的消息,云梦泽定然也会知晓。 他不会闻错的,云梦泽身上还沾染着恭王府的檀香。 寻常女娘不会用檀香,若非是从寺庙回来,身上不会沾染这样的气息。 可他的人却说,云公子今日一整日都在庄子上,近些时日又常常在府上核查账簿,是不会有时间去什么寺庙的,但云家人无人用这样的熏香。 云梦泽若是去了寺庙,又何须遮遮掩掩,他派去盯着云府的人早就会来禀报。 “云公子洁身自好,只是如今恭王同殿下之间的关系难以言说,云公子如此聪慧,想来早已听闻,我无权干涉云公子的立场,但若是云公子对殿下不利,”孤启顿了顿,“你是否会站在恭王那边呢?” 云梦泽偏了偏头:“王夫这话来得莫名,斯玉倒是担心你受了旁人的蛊惑。” “你若是一心为殿下,此时又何必心虚,不肯正面回答我的话,”孤启冷嗤一声,“云梦泽,你说你心悦着殿下,却在背地里做这样的事,当真是叫我恶心。” 云梦泽屈指撑着脸侧:“你如何断定我去了恭王府?” “你身上的檀香是盖不住的,”云梦泽这样的回答,在孤启眼中已是将方才所提及的这些事情默认,“云梦泽,你要对殿下不利?” 云梦泽失笑:“王夫的鼻子,当真是灵敏,我今日的确是见了恭王,但却不曾如你所说,我心悦殿下,便同你光明正大的竞争。” 第136章 他深知眼前笑着的人是只狡黠的狐狸,孤启不会信他的话,但他深知,若是云梦泽这样的人,以及背后的实力要对郁云霁下手,她怕是会腹背受敌。 “你最好是如此。”孤启睨着他。 …… 男子的婚姻做不得儿戏,若是太过潦草,又有失溪洄太师的身份,幸而母皇早在先前听闻风声之时,便在筹谋溪洄的婚事,嫁衣是赶制出来了,可如今仍旧是难为。 寻常女子纳夫都是由府上正君操持,按照惯例,她与溪洄的大婚将全权交由孤启负责。 可不论是出于私心还是什么,她都不能将这件事交由孤启去办。 “殿下,你觉得,王夫是个怎样的人?”溪洄看她若有所思的摩挲着玉戒,开口问道。 郁云霁思绪一顿。 来这之前,她知晓孤启是书中最大的反派,疯癫而无所顾忌,但如今同他相处的时间已久,自然也知晓他不止是书中那般。 孤启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他不似幽朝儿郎们的内敛,孤启说心悦于她,在她躲避他情感的攻击时,他心中委屈,却自己躲在墙角舔舐伤口,第二日又会来见她,好似不曾介意先前一般,像只粘人的猫儿。 孤启害怕孤独,害怕她的别离,却从不会拦着她走该走的路,如此想来,他像是一直站在一个含糊的位置,一直在默默的支持着她。 她早在之前便告知于他,自己是不会对他所做任何事动摇的,两人的一纸婚约不作数,王夫的位置空有其名,寻常男子怎会将自己的大好青春耗费在一个没有回报的女娘身上,可孤启偏偏执拗的如此。 “孤启他,”郁云霁想到那张美人面,唇角不自觉的含笑,“他很好,不似传闻中的样子,至少对我很好。” 她同孤启周旋,不知他情从何起,只是突然便不愿和离。 她并不是一个体贴的人,成日政务缠身,孤启仍傻傻的待在后宅,每日只盼着她回来,同他说说话,这样的傻郎君,她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无名无分,得不到回应,他究竟想要什么呢,郁云霁不得知,但孤启此刻是极好的郎君。 她面上的笑容明媚,望着她笑盈盈的面孔,溪洄也轻轻一笑:“看得出来,殿下很喜欢他。” 他原想着,若是郁云霁待他无意,他或许还会同孤启争一争。 可如今看来,他完全没有争的必要了。 郁云霁对孤启有情,他既看得出来,便不该去招惹,这样对孤启来说是不公的,他的情感是个人的,不该影响到郁云霁的抉择。 郁云霁微怔,随即好笑道:“为何如此说?” 溪洄面上仍是清淡的笑意,指节却虚虚拢了拢。 这还需要多问吗,方才他提起孤启,郁云霁面上的笑意是做不得假的。 若非有情,郁云霁又怎会在他提起这个名字的时候露出这样的笑,又如何能给这样一个儿郎如此高的评价。 郁云霁虽温和,但不会说违心的话,至少在他面前是如此。 郁云霁待他赤诚,如此,他也不该将这样丑陋的心思展现在她面前。 溪洄没有回答她的话,郁云霁转着指节上的玉戒,兀自思索着他方才的问题。 她喜欢孤启吗? 这样的问题放在以前,她定然是丝毫不会犹豫的否定,可如今她为这样的问题犹豫了许久。 郁云霁并未察觉,在她犹豫这个问题之时,她同孤启的关系便更加模糊不清了。 她本不是一个体贴的人,却为了孤启做了体贴之事,这样的事在寻常人家当中,妻主皆是不屑于去做的,而她口中让孤启远离,行为却是将他一颗心狠狠攥在手心。 孤启笑,她会愉悦几分,孤启不悦,她偶尔也会去哄一哄,在那日她得知孤启去见恭王之时,心中的空落之感便提醒着她,孤启在她的心中已然不同了。 那日的情绪来得莫名,细细想来,却也不全然是习惯。 她是当真心悦孤启吗? “殿下不必担心,溪洄本就是因着北元一事入王府,不会做出什么让王夫误解之事的,待时机一到,溪洄便会离府。”溪洄轻声道。 郁云霁以为他是担心同孤启的相处,毕竟京中没有什么关于他好的传闻,她解释道:“王夫很好相处的,外面传言不可信,我会将此事同王夫说清楚。” 溪洄道:“殿下 体贴,不知羡煞多少儿郎。” 溪洄入府一事即便是做戏,也不能被北元人看出端倪,更不能被旁人看轻了去。 郁云霁道:“幸而母皇那边早有准备,你无需担心。” 她将当日的安排同溪洄讲述着,溪洄就静静地听,橙黄的日斜斜落在远处的宫闱上。 沉香袅袅,将她的发丝都在无声中浸香了。 斜阳落在她明媚的面上,溪洄静静望着她,心中思绪百转千回。 也不知过了几时,芜之来报:“太师,殿下,王夫来了。” 郁云霁本在同他商议郭愚娇今日带回的情报,闻言微微一顿:“他可曾带话于我?” 第137章 她知晓,患有分离焦虑症的人总是如此的,孤启虽不曾涉及朝堂政事,心中却是知晓日进的境况,也担心着她。 “不曾。”芜之摇了摇头。 溪洄淡淡的扫了芜之一眼:“既然王夫来了,为何不将王夫请进来?” 芜之看了看两人,随后从善如流道:“芜之这就去。” 孤启立于月溪阁外,手中提着一个精致的食盒,晚风吹来之时会掀起他的衣袍,将红衣吹得翻飞,可他却像丝毫不在意一般,只越过月溪阁的人影,看向最深处。 他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女娘。 孤启握紧食盒的把手,心中十分不安宁。 自郁云霁离府后,他这颗心再也没能宁静下来。 月溪阁的小侍带着他走到殿门,孤启兀自站在殿前,他很想进去,看看他的女娘此刻在干什么,他喜欢郁云霁认真的样子,斜阳散落在她面前的文书上,将她的长睫与容颜照映,宛若将世间的光华全都集于她的身上,可他却又怕贸然进去,会耽误了郁云霁的思绪,更怕…… 更怕看到她同溪洄亲近。 他知晓他比不过溪洄,溪洄入王府也是定数,他更改不得,可若是再这样的基础上,郁云霁能多喜欢他一点,他的心或许还能好受些。 他没有什么能失去的了,若是没有了郁云霁,他还不如一死了之。 “孤启,”殿门突然被人打开,郁云霁清如泉水的声音传来,“原来你在这儿,怎么不进来?” 孤启心跳像是漏了一拍。 他抬眸看着面前的姣容,轻声道:“引之怕打扰到殿下与溪太师商谈政事……” “怎会,你来怎么会是打扰,再者说,太师为人和善,也想见你一面。”郁云霁温声笑道。 前两句话使得他心中被暖意充沛,但后面的话却像是朝他兜头泼了一盆冷水,将一颗心浇透到寒凉。 溪洄和善,更善解人意,同他是不同的。 郁云霁更喜欢这样的男子吗。 溪洄想见他,想来便是因着将来入王府一事,他性子倨傲冷淡,但想来也是不愿同他分享郁云霁的,见他,兴许是为了给他个下马威。 若是溪洄为难他,郁云霁又是否会站在他的身旁呢? 他不清楚答案,却又不敢问,不敢细想。 如果答案否定的,他害怕自己会承受不住,索性,他在心底欺骗自己。 郁云霁顾不上他也没关系,他自己哄一哄自己便好了。 一阵香气传来,郁云霁这才注意到他手中的食盒:“这是给我的吗?” 在孤启来之前她本还没有什么感觉,如今饭香味传来,她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一整日不曾进食了,腹中此时才有了饥肠辘辘之感。 每每同溪洄在一起,她总觉得自己是同仙人相伴,时间久了竟是连人间的欲望一同忽视。 孤启的到来像是将她从云端唤下,食盒中饭食还热着,接过他手中食盒的时候,整个人才有了几分真实的感觉,这样的感觉很熟悉,像是她疲累一日躺在床榻上,亦或是说是归属感。 “是,引之想到殿下不曾进食,便为殿下送来了晚膳,殿下先将就用一些,久饿容易心口痛。”他道。 食盒的把手细窄。 她接过孤启手中的食盒时,不可避免的会触碰到他的手。 春日煦暖,他的手却还带着冷意,孤启肤白,如今手背上还带着浅藏的淡青色筋络,像是一块冷玉,触及到他的温度,郁云霁眉头轻轻皱了皱。 她一时间没有顾及礼节,顺势牵起了孤启的手:“怎么还这样冷?” 孤启内心挣扎了一瞬,到底是没有将手抽回。 他喜欢殿下对他的关切,更喜欢殿下怜惜的看着他,关切他。 郁云霁的掌心温热,像是将他手上的寒凉之意悉数驱赶,怎么也热不起来的手总算有了点暖意。 孤启轻轻回握她的手:“无妨,是幼时落下的寒症,引之习惯了。” 但他身上的衣料就是更单薄些,郁云霁看了一眼这不让她省心的王夫,道:“溪洄医术高明,兴许还有可解之法,你也不能如此作践自己的身子。” 她如此同孤启说着,孤启只唇角勾着一丝笑意,盈盈的望着她。 被他这样看着,郁云霁的话再也说不出口:“罢了,还是先进去再说。” 她极为自然的牵起孤启的手,朝着内室走去。 殿门大开,殿外的暖阳斜来,女娘面上还带着不曾收敛起的笑意,她身旁立着同样芝兰玉树的郎君,当两人并肩站在一起时,周边的一切都跟着失了颜色,暗淡下来,唯见女才郎貌。 她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溪洄面上的神情淡淡,指腹不自觉的摩挲着袖口,这是他克制情绪的动作:“殿下与王夫,果真是恩爱非常……” 第49章 孤启看着眼前端坐着的溪洄。 即便他同郁云霁如此, 他依旧能够平心静气,他如何能总是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溪洄就断定了他是争不过他的吗? 第138章 孤启神色淡淡的朝着他颔首:“太师,这厢有礼了。” 郁云霁将食盒搁置在一旁的桌案上:“王夫特为我送来晚膳, 太师可要一同用些?” 郁云霁神色自然,孤启瞧不出两人之间究竟有无女男之情,溪洄亦是不曾又什么出格的举动。 想来两人方才真的只是在商谈政事。 孤启唇角带了些笑意:“我为太师备了一份,太师可愿尝尝我的手艺。” 盛情难却, 溪洄颔首:“好。” “引之厨艺很好,我当时也不曾想到,出身名府的郎君还能有这样好的厨艺。”郁云霁笑着将食盒打开,饭香味扑面而来。 孤启将饭食分成了小份, 但胜在种类繁多。 清淡如春笋和芦芽,白瓷碟中的一抹绿意将春日的气息带来,除了春日常有的绿菜,还有一些蒸鱼与鸡汤,看得出来, 幽朝人春季确爱食鱼。 食盒中另还有一碟炸物, 闻起来像是炸鸡,她一时间竟没有猜出是什么,只是香辛料调节的很好,面前膳食引得人食指大动。 孤启心细,特意将菜装成两份, 郁云霁将一份放于溪洄面前:“太师尝尝看。” 面前的菜肴不逊色于宫中御厨,即便小碟盛放, 依旧能看出他在上面下了不少功夫。 溪洄看向色泽金黄的炸物, 道:“这是什么?” 郁云霁银箸触及那香喷的炸物,入口先是外层香而不腻的脆皮, 待到齿关用力,里面香嫩的鸡肉混合着汁水将嘴巴充盈,将整个人的味蕾大开。 是鸡米花。 她先前只对依弱提及过一次炸鸡,如今孤启竟是自己做出类似于鸡米花的炸物,不得不说,他的创新能力很强,厨艺更是高超,这样小块的鸡肉很容易炸的干柴,他仍能保留鸡肉的水分。 “是王夫自创的菜品,放眼整个幽朝兴许都不曾有。”郁云霁侧眸看向身旁的孤启。 见她吃的眉目带笑,孤启便知这顿饭是极合她胃口的,面色也跟着柔和了许多。 兴许是郁云霁面上的神情太过明艳动人,溪洄捏着筷子的手僵了僵,随后泰然自若的夹起了面前的鸡块:“王夫的厨艺当真是极好,难怪殿下时常提起。” 郁云霁见他不曾动筷,道:“你为何不吃?” “引之不饿,”孤启顿了顿,“殿下公务繁重,引之只带了一些为殿下果腹,待到回府,还有晚膳。” 他没有明说,其实他是想同郁云霁一起在府上共用晚膳。 溪洄方要触及芦笋的银箸顿住,随后将银箸搭在了小碟上,孤启的厨艺的确不错,但他如今不想吃了。 这幅模样其实有点孩子性,但在冰清玉洁的太师身上,倒有些违和了。 “……怎么了吗?”郁云霁回眸看着他。 制造出动静的人如今敛着眉目,默了两息道:“无事,待殿下用完,我们便将北元一事商议,若是顺利,今日会早些回去的。” 孤启知晓这话是说给他听的,闻言轻笑道:“既然还有要事,殿下先用膳吧,引之去外面候着。” 他不曾说自行回府,而是去外面候着。 虽是春日,但他在外时间久了,手会寒凉一片,郁云霁是知晓的,他出此言,只是为了看看郁云霁会如何。 若郁云霁只当他是寻常郎君,兴许会劝他回府,但若郁云霁待他有意…… 孤启摩挲着指腹,忐忑的等待着她的答案。 “殿外寒凉,如何不在殿内候着,我与太师商谈的差不多了,兴许没一会我们便能一同回府。”郁云霁并未多想,几口温热的饭食下肚,胃中的确舒服许多。 “好。”孤启弯了弯唇角,应声。 溪洄面上神色不变,道:“王夫在此坐上一会吧,不碍事的。” 他并不介意所谓男子议政,他本就是男子,更不会拿这些东西去压旁人。 郁云霁自小便受规矩的约束,吃饭即便是快,也不会有狼吞虎咽之感,她将膳食解决完毕,干净的小碟正是她对晚膳的满意程度。 “如今北元使臣没有要走的意思,此番北元的一斛珍珠足以让她们颜面尽失,原本可以因此好生再谈谈条件,偏尉迟莲霜在幽朝遇刺,而幕后主使不明,”郁云霁指尖叩了叩桌案,“尉迟莲霜那夜曾透露给我,我怀疑是川安王的人。” “如今尉迟莲霜肯站在殿下身边,将这些告知殿下,好抓住幕后主使,已然难能可贵,这些时日溪洄夜观天象,北元此次怕是要无功而返,但殿下先前所说的条件,将来是会达成的。”溪洄道。 郁云霁笑着摇了摇头:“将来?将来又是何时?” “秋月。”溪洄道。 他为此卜了卦,卦象显示,郁云霁的条件会达成,不过要晚上许多,虽不知中途北元究竟出了什么事,但结果终究是好的。 郁云霁静默片刻:“如今的当务之急是,我们要尽快将川安王控制住。” “但自从京城中眼线入狱的消息传出去后,她便同惊弓之鸟一般,亦不曾见她在有什么动作,除了射伤王夫与尉迟莲霜外。”郁云霁眸中微冷,“这是一步险棋,她肯铤而走险两次,便是证明她仍有底牌。” 第139章 “话虽如此,但川安王毕竟是封地王,亦是当今圣上的亲妹,殿下的皇姨母。”溪洄掀起薄薄的眼皮,“殿下,当如何拿下她?” “此刻不可打草惊蛇,”郁云霁扣了两下桌案,木质桌案发出的笃笃声却格外令人心神振奋,“最好一击必中,为皇姨母上演一出瓮中捉鳖。” “既然已是惊弓之鸟,让她的弓弦绷得再紧些又何妨,”溪洄眸中闪过一丝凌厉,“人同弓一样,耐力也总会有个尽头,一旦耐力耗尽,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忍得久了,弦断人绝。” 川安王在青州聚集兵力,女皇兴许是知晓的,他不知女皇纵容的原因,也不曾关注过这些,可他那日听闻,箭是冲着郁云霁射来之时,那颗心方寸大乱。 郁云霁不能有事。 倘若川安王不曾针对郁云霁,他兴许还不会如此,但川安王千不该万不该对郁云霁下狠手。 “川安王多疑,想必这样的消息传到她的耳中,她会对身边部下失了信任,”溪洄懂爱,“上位者,最忌多疑。” 孤启蹙了蹙眉:“若是示敌以弱,未尝不是个好办法。” “示敌以弱?”郁云霁扬了扬眉头,“让他们对此掉以轻心,随后试探京城眼线,如此或许能快一些,但追随川安王的那些人可真是要倒大霉了。” 依着她多疑的性子,一旦发觉不对劲,兴许会怀疑是身边混入了她们的人。 川安王心狠手辣,一旦发觉不对劲,是不会手下留情的。 即便是追随她多年的部下。 郁云霁还记得,书中曾提及川安王将身边的一位部下虐杀,且这位部下跟随她多年待她忠心耿耿。 一旦她做出这样引发众怒的举动,身边的部下与将士们也会对她生了忌惮,将来怕是再难笼络民心。 “你说的不错。”郁云霁望着他笑道,随后侧眸看向溪洄,“溪太师,你觉得如何?” 溪洄蹙了蹙眉:“但我总觉得会发生什么,事情没有这般简单。” 他这些时间心中总有一些不安,好似近期要发生些什么。 但细细回想起来,近期唯有他要嫁入王夫这一件大事,分明已寻到解决的办法,为何还会有这样的感觉。 —— 二日后,客栈。 尉迟莲霜捏着手中的羊皮纸,眸光若是能化为实质,便早已将这张羊皮纸割成碎片。 “王女,究竟发生了何事?”破多罗云手中还我这一只喷香的兔腿问。 今日她们特意打了野味,如今正生了篝火。 “信是皇宫传来,国主可是又什么事要吩咐吗?”侯莫陈妹箬皱眉道。 出师不利,如今事还未成,她们王女便先中了歹人的箭。 尉迟莲霜将羊皮纸攥紧,声音冷的吓人:“国主中毒。” 简短的几个字一出口,两个部下当场怔愣在了原地。 国主如今年有十六七,却并不能独当一面,宫中群狼环伺,起先王女在北元之时,她们都顾忌着王女的身份,如今王女随时辰朝见幽朝女皇,她们便迫不及待开始动手了。 当真是放肆。 “应当无事,若是有事……”破多罗云的话还不曾说出口,便被侯莫陈妹箬一掌拍去一旁。 她堪堪止住了话头,将方才能将王女惹怒的话咽了回去。 国主当无事的,若是国丧,天下皆知。 既然这封信能出拿来,想必国主如今已然无事了。 “她是当真心悦溪洄。”尉迟莲霜冷下了眼眸。 如今都中了毒,余毒未清,她竟是还有心思惦记此事,嘱托她千万要带溪洄回来。 “殿下,事情紧急,宫中还有王女们……”侯莫陈妹箬欲言又止,随后抱拳朝她请命,“王女,我们回去吧。” 她知晓王女将国主看的有多重,若是国主出事,王女怕是会血洗了整个狼族。 “明日启程回王都。”尉迟莲霜将羊皮卷扔进一旁的篝火中。 但明日就是郁云霁将溪洄纳入王夫的日子,明日启程,临行前她还能看溪洄入王府。 此事急,但幸而她在王都留有人手,如今那边没有动静,便证明如今整个北元一切还在她的掌控之中。 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对她王妹下手的人,但在此之前,幽朝同样如此。 她不容欺骗,若是幽朝因着太师诓骗她,她不介意因此出兵。 北元狼女最是骁勇善战,不会惧怕幽朝的兵力。 今日夜空中繁星点点,郁云霁难得抛开一身的政务,坐于廊下观星。 孤启从内室走了出来,坐于她身旁道:“殿下是在想明日之事吗?” 明日是溪洄入府的日子。 郁云霁凝着天上莹亮的繁星,道:“是啊……” 她知晓如今此事依然是最好的办法了,可这样一来,溪洄注定就是嫁过人的男子,在幽朝这样的国度,此事对于男子的名声是有很大影响的。 原本北元若是不曾生出疑心,她还能想办法蒙混过关,可如今北元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 如此一来,她也只能按照这样的计划了。 虽然有一定的影响,但是最终好歹将太师的尊荣保了下来。 第140章 溪洄到底帮了她许多,她总也要为他考虑一些的。 “殿下,你当真……”孤启喉头上下滚了滚,“想娶太师吗?” 他原想问郁云霁,她是否心悦溪洄,可郁云霁这样的人,从来都无心女男之情,又如何会心悦哪个男子。 他不知溪洄为何甘愿入府为侍,他那样的身份,就像是想要王夫的位置,女皇都会给的,怎么会如此自降身价呢。 除非……溪洄根本不介意身份,他那样超脱世俗之人,身份在他看来似乎都不算什么的,只要郁云霁心悦他,他照旧是争不过溪洄的。 郁枝鸢曾说过,溪洄此人不同于寻常郎君,他心思深沉,这样的人做事从来都自己的把握,既如此,他便不会计较这些小事。 若是他想,什么都是他的。 夜风徐徐吹来,将孤启的发丝吹乱,如同他此刻的心绪一般。 “引之,”郁云霁侧眸看向他,“你是我的王夫,我当同你解释的。” 解释? 孤启不明白,他微微蹙着眉头,对上郁云霁澄澈的眼眸。 “我同太师只是交易,”郁云霁抬手为他将吹乱的发丝捋顺,认真道,“如今北元对此事很看重,若非看到太师嫁给我,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幽朝多年不曾征战,母皇不愿将太师送去北元,他的祖母同母皇是故交,如此也是折损幽朝的颜面,母皇为了民生与社稷,不愿因此开战。” 她温热的指腹轻轻擦过孤启的耳畔,孤启有些错愕的望着她。 她道:“太师本想入道观,你知晓,他无心情爱,但入道观便意味着太师尊荣不保,他同我一起长大,我怎能看他落入这样的境地,我们商议,委屈他暂且做平夫,待到风头过去,我们便和离。” 和离二字,似乎是戳中了他的某个穴位。 孤启转过了头,垂首不语。 给溪洄一纸和离书吗,他记得,郁云霁先前也曾递给他一纸和离书,但他将那张纸撕得粉碎,这样便可不作数了。 他心头是慌乱的。 但他又高兴,高兴于郁云霁对他解释了这一切。 这至少能证明,郁云霁心中是在乎他的感受的。 溪洄嫁入王府事关朝堂要事,关乎着民生,郁云霁分明不必同他解释的,但她却在今夜向他坦白一切。 这样复杂的情绪充斥在他的心口,孤启微微张了张唇,却没能说出什么。 “现在你还因此烦扰吗?”郁云霁看着他,轻声道。 孤启默了须臾,回头望着她。 郁云霁看得出他在因此烦扰吗,他分明没有表现出来,此事在他心头压抑了许久,但男子最忌善妒,他只是怕惹得郁云霁不喜,故而隐忍不发。 郁云霁眨了眨眼眸,笑道:“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喉头像是被什么堵住,这样的情绪使得他将想要表述的话全然吞噬回去,鼻尖却跟着泛起了酸意,这样的情绪最终给予他一点勇气,孤启敛下眼眸,轻轻靠在了她的肩上。 夜风吹起,将庭院内盛开的桃花吹散,花瓣如雨,散落在地。 两人的发丝亦被夜风卷起,最终纠缠在一起。 肩头被他轻轻靠着,孤启发丝上的荼蘼淡香也随着夜风袭来。 郁云霁侧眸看他,见他眼尾微微泛了红,道:“怎么了,你怎么还哭了?” “……没有,”孤启嘴硬,他蹩了蹩眉,“是风,方才风一吹,眼中进了沙。” 院中常有小侍洒扫,又怎会有沙。 郁云霁却不疑有他,轻轻捧起他的面颊道:“我看看,是迷了这只眼睛?” 她从没有怀疑过他话的真假,他只是随口扯了个谎,郁云霁却认真起来。 孤启一颗心急速的跳动起来。 世人皆知郁云霁生得花容月貌,但因着她凶名在外,从没有人敢像他如今一样细细端详她。 神使鬼差的,孤启点了点头:“……很痛。” 他望着郁云霁的眼眸,她是天上的明月,以前他只能伏在湖边望着水中可望不可即的倒影,但如今,明月下凡,就在他的面前。 那双澄澈的桃花眸像是世间最好的琉璃,里面满是他一人的身影。 孤启视线逐渐下移,最终落在了她的朱唇上,她的朱唇不点而红,看起来很好尝,实则也是如此。 他蓦地想起了那日在车舆上,他吻到了她的朱唇,因着动作青涩被她推了开。 郁云霁脾气很好,对他也很好,这样冒犯的举动她依旧会纵容。 那是否能证明,郁云霁其实也心悦他呢? 他只敢设想,可今日郁云霁同他解释此了事,又任由他靠在肩上,两人早就不是朋友了,只是她不曾戳破,看破这层窗户纸。 心中一旦产生这个想法,孤启唇角轻不可察的勾起一丝笑意。 “殿下,已经不痛了。”孤启双手覆在她的手上。 郁云霁的手很温暖,将他手上的寒意尽数融化。 他很想吻一吻那张红唇。 他就是一个得寸进尺的人,郁云霁只要稍稍对他好点,他便向索取更多。 “不痛了吗?”郁云霁扬眉问他,随后试图将手从他的手心抽回,却发觉孤启用了几分力气,不许她就这样抽回去。 第141章 郁云霁朱唇微启,只是话不曾说出口,便被一张濡湿温软的唇堵上。 馥郁的荼蘼香朝她涌来。 孤启微凉的舌尖试探的点在了她的舌尖上,郁云霁脑海中嗡鸣一片,却不曾下意识的躲开他的吻。 孤启的吻很青涩。 在这样一件占据主导权的事情上,他毫无经验可言,他只是闭着眼眸,像一只找奶吃的奶猫儿,吮吸着她的舌尖与下唇。 郁云霁静静的任由他动作,却没有回应。 她不知晓自己为何不曾躲开。 今日这样一件事,并不在她的掌控范围内,但方才她分明是能躲开的,如今亦是如此,只要她想,她便能抽离。 但她没有。 她看得清孤启纤长浓密的睫毛,看得清他高挺的鼻梁,看得清他如今是怎样的沉沦与迷乱,可她仍旧不曾动作,任由他在她的身上作乱。 时间好像很慢,又好似已经过了一会。 孤启盈盈的望着她,眸中还带着情.动的水意:“……殿下。” 他一开口便是无尽的喑哑。 这样酥软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郁云霁不知晓自己究竟是什么圣人,竟还能忍得住。 但她不能对孤启做些什么。 她不确定自己待孤启究竟是何心意,也不愿孤启无名无分的跟着她,她不想耽误孤启的一生。 起初她只是怜惜他,孤启本不坏,却因着无数磋磨成了现在的样子,她只是想让他过上应有的人生,可不知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孤启喜欢她,好似还一发不可收拾。 她不是原主,更不会稀里糊涂的同他发生一些不该有的关系,她到底是个局外人。 她曾在书上看尽孤启的一生,如今也是为了改变他的命运,改变所有反派的结局。 但如今她自己的反应与近些时日的种种,不是在告知她,她对孤启生出了别样的心思。 不是怜悯,而是,心悦? 她会心悦孤启吗? “……夜深了,早些回去歇息吧。”郁云霁只这般道。 她不知为何,只觉自己此刻有些落荒而逃的感觉。 心头的感觉也很奇怪,郁云霁屈指抵了抵额角,试图将这种感觉驱散。 唇上此刻似乎还沾染着荼蘼的香气,是孤启的味道。 她思绪纷乱,直至夜色渐深,郁云霁阖着眸子躺在榻上,依旧是没有半分睡意。 身旁的传来孤启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是有所动作。 郁云霁不曾睁眼,但她察觉的到,孤启此刻正在注视着她。 许久,荼蘼香的软唇浅浅啄在她的唇角,孤启带着笑意的声音从耳畔响起:“夜安,殿下。” 翌日菡王府有喜。 孤启称病,不曾去观礼。 他知晓,依着自己的性子,若是去了定然会后悔这个决定,干脆躲在半月堂内,不去看郁云霁同溪洄的亲近,他生怕自己按捺不住做出什么。 可听着外面锣鼓喧天,孤启的一颗心也静不下来,他像是热锅上焦灼的蚂蚁。 虽然如今的位置匹配不上溪洄高贵的身份,但应有的礼节郁云霁都给了他,宾客祝贺的声音不绝于耳。 无不是在夸郁云霁同溪洄相配,不就是因着溪洄多了一层太师的身份码,众人都是会阿谀奉承的,分明他才是菡王夫,郁云霁明媒正娶的正夫。 这样的声音着实刺耳。 孤启攥着暗红的衣角,肩膀还在轻轻颤抖着。 “含玉,为我梳妆。”孤启冷声道。 他终是忍耐不住,打算亲自去看看。 锣鼓声中,郁云霁牵起了溪洄的手。 幽朝男子成婚少数会披着盖头,多数是将一柄红折扇挡在面前,似娇似羞,只能看清他们一小片侧面,似是要衬托郎君们白皙的肤色,为新郎们更加增添了几分神秘感。 她立于溪洄身侧,还能瞧见他白皙的侧颜,与眼尾纤长的睫毛。 溪洄低低垂着长睫,今日的他着了一身红嫁衣,因着不是正夫,不能穿正红,但他生的好看,不论是穿什么,都能给人一种不同的美感。 如今的他一改往日的白衣如雪,红衣为他收敛几分锋利,如今倒真有几分新嫁郎的意味了。 郁云霁在他耳畔道:“今日北元使臣不曾派人来观礼。” 溪洄的声音淡淡的,没有什么起伏:“这倒是在我意料之外,不过,听闻她们送了贺礼来。” 郁云霁轻笑,持起他的手:“婚事繁琐,今日还要辛苦太师了。” 溪洄侧眸,无意间瞥见了远处隐匿在树丛之间的男子,不是孤启又是谁。 只不过郁郁葱葱的嫩叶并不能全然遮住他的红衣,终还是被他发觉。 郁云霁面上还带着笑意,溪洄淡淡朝那边看去,随后勾唇朝他淡笑。 今日郁云霁能将她带入王府,也幸而是有孤启的同意,看得出来,郁云霁很在乎他的想法,若非孤启如此,他的路怕是要更艰难些。 他猜得不错,郁云霁同孤启感情甚笃,并非是寻常人可以插足的。 芜之敏锐的察觉,随后朝着树丛处蹙了蹙眉,王夫称病不见,为何前些时日好端端的,偏偏是今日太师入府便病倒了,孤启对于太师的不敬重,让他心中的怒火难平。 第142章 他们太师同殿下青梅竹马,幼时又有婚约在身,这王夫的尊荣本该是他们太师的,可太师不争不抢,对于王夫之位只字未提,孤启竟还不满意,做出如此羞辱之事,当真是不识好歹。 一场热闹的婚宴,偏众人心思各异。 孤启看到了溪洄的神情,但这样的神情,落在孤启眼中便变了味道,他指尖掐紧在掌心上,看着眼前刺眼的一幕,口中满是血腥气。 溪洄方才,是在挑衅他吗? 他知晓自己争不过他,也为了郁云霁低下头去向他示好,可溪洄如今这般作态,他实在忍不下去,孤启胸膛急剧起伏着,他不愿承认,他如今真的慌了。 他害怕郁云霁被溪洄抢了去。 郁云霁只能是他的。 第50章 红绸高高挂起, 郁云霁携着溪洄的手立于正堂。 京中儿郎虽是对郁云霁又爱又怕,但听闻溪洄入府的消息后,大都随着家中主君过来了。 偌大的正堂人满为患, 不少郎君以帕掩面,试着眼角的泪痕。 溪洄嫁入了王府,意味着他们更没有争取郁云霁的权利与资格了,溪洄这样倨傲的人, 竟能舍下颜面为郁云霁做平夫,如此情意无人能及。 喜公高声道:“一拜天地。” 郁云霁同溪洄朝着正堂俯身而拜。 今日的溪洄没有了往日的从容,想来也是,即便是做戏, 即便是溪洄这样的仙人,到底也是儿郎家的头等大事,紧张也是难免的。 “别紧张。”郁云霁低声安抚道。 溪洄握着她的手松了几分,随后轻轻摩挲了一瞬她的手背。 “好。”他道。 女皇今日不曾来观礼。 原本她便盼着溪洄能同郁云霁凑在一处,今日二人的婚事, 她自然是要来的, 可到底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宫中方才突然传来北元使臣要走的消息,听闻是北元国主出了事,政务积压,女皇不曾前来。 “二拜高堂。” 郁云霁同他一起, 朝着空着的楠木交椅一拜。 还差最后一步,他便正是成为王府的人了。 溪洄低敛着眼眸, 心头却是说不上来的滋味。 即便他是郁云霁的人又当如何, 郁云霁到底心中满是孤启,他今日能入王府, 实则也是同孤启的态度有关,他好似的确同传闻那般大不相同,但郁云霁终究不会是他的。 他本可以同他一争,可他是溪洄,溪洄不会做这样的事。 “妻夫……”喜公的话还不曾说完,便被一阵嘈杂的声音打断。 “啊!” “杀人了!” 郎君们慌不择路的逃开,门口一瞬间像是被捅了的马蜂窝,衣着各色的男子四处逃窜。 不知人群中是谁的衣袖被利器隔开,名贵布料落在了地上,任人踩踏。 人群渐渐闪开一个甬道,郁云霁沉下了眼眸。 她知晓溪洄的追求者无数,可不曾想到会有人来闹,这人想做什么,要将溪洄劫走不成,这可是公然与菡王府为敌,与整个皇族为敌。 大闹她菡王的婚场,不知京中有何人能如此大胆。 甬道深处,跌跌撞撞闯进一个暗红的身影,他鬓边的发丝散落了些许,多数被金发扣悉数敛起,手中还提着一把利剑,满面的狠戾。 孤启的剑尖上还滴着殷红的血迹,不知究竟是谁的血,郁云霁也无暇顾及这些。 待看清他的面孔时,郁云霁微微一怔,随后松开了溪洄的手朝着他走去:“你在做什么!” 她设想了无数种结果,甚至手中的石子也跟着蓄势待发,却不曾想来者是孤启。 掌心的温度渐凉,溪洄有一瞬的失神,随后敛着眼眸蜷了蜷指尖。 身着红嫁衣的女子远去。 “做什么,”孤启垂首低低哂笑一声,这样的声音落在在场众人的耳中格外渗人,他抬眸看着她,面上没有半分笑意,“殿下如何这般问,引之做的还不够明白吗?” 他只要一闭上眼眸,眼前便是溪洄得意的笑容,还有他身边那难缠小侍的冷眼。 若是溪洄入府,他又该当如何,哪里还会有他孤启的立足之地。 他承认他自己卑劣,他一直都在争,为了活着,为了郁云霁,他本就不是什么好人,更不会拱手将郁云霁让给旁的人。 溪洄并非是不争,他是在等待一个时机,待到时机成熟,便会将他扫地出门,这样以来,便再没人能同他争夺郁云霁了。 当真是好算计,只是溪洄低估了他,他并非任人蹉跎的面团。 他决不能失去郁云霁。 这样的想法腾升而出,孤启便将藏于半月堂的那把锋利长剑抽出,只是这样的动作他并不熟练,不慎将自己的袖袍隔开一道口子,白皙的小臂也随之深处血迹,汩汩而出。 可他却像是感受不到疼痛一般,提着这柄长剑,直直的闯入了正堂。 他挥剑而去,杀出一条路,才看到了他心心念念的女娘。 “孤启,我们先前说好的……”郁云霁低声道。 她不知晓孤启究竟受了什么刺激,昨夜她已然将一切解释清楚,他也是点过头的。 第143章 他当清楚溪洄入府事关政事,家国大事之前,他不该犯糊涂的,孤启不是这样的人,他定然是受了什么刺激。 她不曾想,孤启今日竟是提着剑便来大闹婚场,且还见了血。 寒凉的长剑尖上,鲜血滴落。 孤启的剑尖拖在地上,血迹顺着他的方向,在地上拉出了一条血线。 大殿上一时间无人敢出声,不少人跟着屏住了呼吸。 “殿下,我改主意了。”孤启面上挂着颓然的笑,他眸中还泛着红,“我不愿同旁人分享殿下。” 郁云霁蹙了蹙眉:“胡闹,这如何是能改的。” 她已然加重了几分语气,原想着孤启能就此断了念头,谁曾想她的话像是将孤启彻底刺激。 “胡闹?”孤启偏过头嗤笑一声,看着她道,“殿下,我是妒夫,若是太师入府,我保不齐会对他做些什么的。” 即便是他如今大闹的婚场,溪洄依旧眸光淡淡,这样毫不在乎的神色将他心中的怒意更激起几分。 他绝不会允许溪洄同他在一个屋檐之下。 他争不过,那便断绝了溪洄的路,不给他争斗的机会。 “孤启,”郁云霁皱了皱眉头,“郎君当言而有信,你是正夫,溪洄到底也是王府的平夫……” 孤启打断道:“若是王府有我一日,便不容平夫小侍。” 他紧紧攥着手中的剑柄,他已然将话说到了这样的地步,却多数带着赌的成分。 他在赌,赌他在郁云霁心中的地位。 他本没有胜算,更不清楚郁云霁是否为了娶溪洄,而因着这句话将他休弃,可如今若不是如此,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溪洄入府,将郁云霁同旁人分享,他做不到。 “……若是殿下执意如此,我不介意让如今府上一众人同你我二人陪葬,”孤启唇角咧出的笑意残酷,“若是一把大火将王府烧尽,众人陪葬,到了底下兴许也热闹……” 郁云霁蹙眉望着他,不曾回答他的话。 他看不懂郁云霁的眸光,但兴许是厌恶,是嫌恶,嫌他丢了菡王府的脸面,亦或是讨厌他。 “殿下,”孤启上前想牵起她的手,被她蹙着眉退后一步避开,他的手彻底落了空,孤启唇角的笑意几乎再也维持不住,“别这样看着我……” 府上出了这样的事,一时间人人自危。 可又怕自己出了动静,招惹到这位拿着凶器的疯子,一时间静可闻针无人敢动。 谁也不愿意看着这场喜事变丧事,无人想为之陪葬。 郁云霁高声道:“大婚先暂停,我同王夫有话说。” 说罢,她拉起孤启的手,不由分说的朝着正堂外而去。 鲜红的喜裙与暗红的长袍混在一起,他们才是令人艳羡的一对。 众人都怔在原地,一瞬间发生的变故太多,他们一时有些缓不过神儿,待郁云霁一身红艳的喜袍随着孤启出去,人群中炸开嗡的一声,是众人在窃窃私语。 “怎会如此……” “王夫当真受宠,殿下竟为了他做到这样的地步。” “可哪里有婚事暂停的。”一个郎君皱着眉。 孤启握着郁云霁温热的手,他只手还拖着那柄剑,一时间不明白郁云霁究竟要做什么。 是要狠狠的训斥他一番,再次将他关起来吗? 孤启止不住的颤着身子,他不想再过那样的日子了,他自小就同父亲一起被囚禁在尚书府,从不曾像寻常郎君一般,过上过正常的日子,他知晓今日自己言语过激,可他只想郁云霁是他一人的。 郁云霁是否会恨他。 一想到郁云霁会对他冷眼相待,孤启整个人宛如跌进了寒冷的深潭,再也呼吸不上来。 郁云霁止步,他随之顿住了脚步。 “孤启,”郁云霁望着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为什么。 孤启眼眸缓缓蓄满了水意,他咬着唇不许眼泪落下:“殿下,我知晓自己争不过太师,太师风光霁月,而引之只是潭中污泥,是因为殿下,引之才……引之不想失去殿下。” “但你昨日答应的好好的,为何突然变卦?”郁云霁眉头轻轻皱起,“如今是为了国事才如此,你不会不知晓的,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孤启眸中的泪落在地上,他握紧了拳头,“殿下,我不愿如此,溪太师身份贵重,同殿下青梅竹马,我不想,不想看着太师同殿下亲密,也不想被太师扫地出门。” 郁云霁双手覆在他的肩,温声道:“婚约待大局定下便会解除,且太师无心女男之情,又怎会如你所说,你依旧是王夫,是我身边唯一的男子。” “可若是北元国主当真心爱太师,听闻太师和离的消息后,复又求娶呢,殿下还要再次将太师纳入府上吗?”孤启抬起红红的眼眸望着她,“殿下,男子不会容忍将心悦的女子分享给他人的,求你了,不要丢下我,求你了,殿下……” 郁云霁默了一会,他极力控制着情绪,眼珠滚滚而落。 郁云霁抬手将他揽入怀中,安抚道:“如果北元国主当真如此,便只能在根源上解决问题了。” 溪洄若是不想嫁,幽朝便会向北元开战。 第144章 幽朝到底是强盛的大国,北元小国开口便要求娶一国太师,她们幽朝还不至于让溪洄嫁去受委屈。 “殿下,答应我,好不好,”孤启将头迈进她的颈窝,湿漉漉的泪痕蹭在她的颈子上,“我不想如此,我承认,我是一个自私卑劣的人……” 郁云霁轻轻拍着他的背。 她或许,当真对孤启动了心。 这样的情况,她本该派人将孤启拿下,关进半月堂思过,可她不忍看到孤启泪痕斑斑的面颊,她亦不知自己当时是如何想的,会将这些悉数推开,将众人留在正堂,自己则出来安抚孤启。 “你曾说过我是独一无二的,如今谁都可以随意取代我的位置了吗?”孤启在她的怀中轻颤着,单薄的后背也随之震颤。 “别哭,”郁云霁为他拭去眼角的泪,“……我答应你。” 这本就是两难的抉择,不论她做出怎样的选择,势必是要有一人失望的。 可出于私心,她不希望那人是孤启。 一阵清风吹过,将高高挂起的红绸吹得随风飘荡,看着却格外的可笑。 “殿下,”溪洄上前道,“溪洄不会让殿下为难的,今日一事因我而起,说来好笑,我本便不曾想过自己能入王府,殿下仁爱,对我至此,溪洄感激不尽,今日溪洄当,回宫了。” 他已然收起了水红的折扇,眸中无半分波动。 她不曾想过孤启会生出这样的变动,今日一事溪洄算是彻底颜面扫地,终是她对不住溪洄。 好好的大婚成了现在的模样,府上的萧条昭示着方才这里出了怎样的事。 “溪洄……”郁云霁道。 溪洄轻笑道:“礼未成,溪洄不是王府的人。” “殿下既待王夫有情,溪洄如此贸然插足,心中也实在过意不去。”溪洄终是为她顿住了脚步,轻声道,“如此也好,溪洄先行回宫了,望殿下珍重。” 菡王同太师婚约取消一事传遍了整个京城。 —— 女皇怒将文书扬手摔在地上。 “放肆!”女皇怒声道,“他孤启当朕是什么了,这婚事是朕赐下的,他仗着自己是正夫,便能如此藐视皇权了吗,他根本不将朕与自己的妻主放在眼里。” “陛下息怒。”月晚道,“王夫的确做的太过,但如今太师带着芜之回了月溪阁,陛下还是先安抚一下太师吧。” 毕竟溪洄是男子,他又不曾否认嫁与郁云霁这样的注意,他兴许是有意的。 但男子都是面皮薄,这样的话寻常男子都说不出口,更何况是溪洄。 好好的婚事被孤启给搅了,也不知溪洄此刻如何了。 女皇深吸了一口气:“前些时日溪洄向朕要了些名贵药材,如今朕派人寻到了,你将那几箱药材为他送过去。” “先传朕旨意,将宓儿唤来,”女皇顿了顿,怒声补道,“带上她那王夫。” “母皇。”郁云霁的声音从殿外传来。 一抹碧蓝的衣角浮动,那张温和的美人面渐近。 女皇的面上当即沉了下来,皱着眉头道:“宓儿,溪洄到底是太师,身份不知比他尊贵多少倍,你那王夫如此不将人看在眼里,可是狠狠打了朕的脸啊。” 手心手背都是肉,溪洄与郁云霁之间她如何能厚此薄彼。 今日注定是要让孤启拿出个说法了。 郁云霁垂眸应是:“母皇放心,女儿会惩戒王夫,此事是女儿不曾同王夫沟通好,女儿定会给太师一个交代。” “今日一事,闹得京城人尽皆知,你那王夫当真是杀出了名,”女皇冷声道,但对上郁云霁酷似金霖的脸,她终还是没有说出什么重话,“如今的当务之急,是尽快安抚好溪洄,溪洄同你究竟有没有礼成,旁人是不知晓的,你可明白?” 只差一个妻夫对拜即可礼成,孤启便是在此时杀了进来,但宾客散尽,若是称礼成,也无人反驳什么。 但这对溪洄来说是不公平的。 “溪洄是个识大体的,他不会同你那王夫一般的。”女皇道。 “可不能因着太师识大体,便如此安排,我们终究不是妻夫,”郁云霁轻轻蹙眉,下意识道,“太师无名无分嫁进来,是对男子的侮辱。” 女皇叹息打断:“朕明白你的意思,但……” “母皇,如今北元使臣已然打道回府了,听闻北元出了事,想来那边一时半会也不会如何,将来若是北元因此事作筏子,我们幽朝养兵多年,也不惧他们,大国威严不容侵犯。”郁云霁道,“母皇,我心悦王夫,也顾不得旁的男子,溪洄入府,只怕会为之伤神,我不想耽误这样好的儿郎。” 女皇无奈的道:“可你是王女,如今孤家倒了,孤启的身份也帮不上你,若是你想做些什么,怕是也得不到夫家的支持。” “女子立业并非一定要依靠男子的帮衬,母皇,溪洄的确对我帮助良多,但我的夫郎不需要那样完美,女儿并不觉得他如何,”郁云霁勾了勾唇角,“他是我旗鼓相当的爱人。” 女皇沉默了片刻。 第145章 她望着郁云霁的笑颜,好似回到了多年前。 若是当年她亦是如此,金霖是否如今还在她的身边。 金霖的死对郁云霁的影响很大,她自小懂事,更不明白死亡意味着什么,金霖去得早,她的成长少了金霖的参与,不知是从何时开始,郁云霁的脾性变得古怪。 她始终认为,郁云霁如此,多数是因为她的过失,即便她做出过那样的举动,郁云霁在她心中一直是个好女儿,是她对他们父女亏欠良多。 但幸而,郁云霁懂事了,恢复到了从前的模样,如今亦能独当一面,也有了心爱的郎君。 “你长大了,母皇左右不了你,”女皇叹了一声,“罢了,只是如今青州一事你要打起精神,此事不容小觑,你那位皇姨母她……” “母皇放心,我明白的。”郁云霁应声道。 青州一事她并未搁置,如今派去青州的人已然带回了消息。 川安王那边自听闻郭愚娇等人入狱后,生怕其成了叛党,她怕川安王对这些人动了杀心。 郭愚娇如今是她们同川安王间接联系的唯一方式,若是断了这条线,可能会陷入被动。 只是听闻,川安王同京中权贵关系甚密,若是能找到这样条线,兴许往后的路能更顺畅些。 皇权争斗,无非是谁更会收买人心。 青州那枉死部下的夫女已被好生安置,听闻父女二人搬出了青州,不愿再留在这样的地方。 月溪阁。 芜之愤愤道:“太师,您怎么还如此淡定?” 溪洄握着龟甲,闻言道:“那依你看,我该如何?” “殿下都要迎娶太师了,婚姻竟被王夫当做儿戏,可见那王夫不是个善茬儿,可这样的妒夫,太师如何能容忍,竟敢让太师颜面扫地,我们要给他点颜色瞧瞧!”芜之说着,起身去要去翻找他自制的毒药。 他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翻箱倒柜的声音震得溪洄太阳穴跟着跳了两条:“好了,我都不曾觉得如何,你急什么?” “太师!”芜之气得跺脚,“你不是心悦菡王殿下吗?” “我同他只是师生,我何曾说过心悦于她。”溪洄淡漠的道。 芜之彻底卡了壳:“那……” 他日日见太师望着桌案上那锦帕做的兔子,还时不时坐在花圃面前,望着那株晚香玉发呆,不是心悦菡王殿下吗? 他其实早该知道的。 他同郁云霁注定是有缘无分,自那日他卜出了自己的卜筮,便不该任由自己这样下去。 是他没有管束好自己这颗心。 郁云霁同他是孽缘,他注定走不到她的身边。 天道如此,人不可逆。 溪洄起身,将桌案上沐浴着阳光的锦兔拿起,展开,随后递给身旁的芜之:“菡王殿下的帕子落在了我这,你寻个机会还回去。” “……是。”芜之扁了扁嘴,没再说什么。 暖阳洒在他的长睫上,溪洄抵了抵抽痛的太阳穴。 他已经许久没有这样疲累过了。 郁云霁的手很热,带着她身上独有的香气,那一瞬,他是有些高兴的,可这颗心总是隐隐提醒着他,这里将要发生一件大事。 他从不怀疑自己的感觉,他亦什么都知晓。 可当郁云霁松开他的手,将他一人抛在身后的时候,他还是会有一些落寞的。 他在心底倒数着,若是郁云霁不回头,他便将心头那一抹绿意掐断。 郁云霁没有回头。 手上的温度也渐渐冷却,溪洄垂着眼眸,覆上了右手的手背,心头却好似如释重负,他阖了阖眼眸,由衷地祝贺孤启。 —— 这样的大事传出后,京中一时间人心各异,独半月堂冷寂。 孤启捧着那只帕子,望着同镜中的自己,终是垂下了长睫。 他没有想过,郁云霁今日会站在他的身边。 他太自私了,他无法将这样好的女娘同旁人分享,他亦知晓,待到溪洄嫁入王夫,也会为之所动,再生不出和离的心思。 孤启将面颊贴在那张锦帕上,轻声道:“可是殿下,我都如此过分了,你为何不怨我。” 他荒诞的名声如今人尽皆知,可郁云霁却丝毫没有嫌恶的意思。 郁云霁越是如此,他的心中越是慌乱,她太好了,对他也太好了,不知怎的,他一边欣喜的期待着,一边受之有愧。 他在昨夜无意间知晓了,这王夫的位置原本是溪洄的。 虽说是女皇当年同太师的口头婚约,太师前些日子也并没有要嫁入菡王夫的心思,但他很怕,害怕郁云霁哪日会提起这件事,将他同溪洄比较,然后发现他一无是处,再将他抛弃。 “殿下,恭王殿下的信。”含玉在他耳边悄声道。 孤启眸光当即冷了下来,他抬手将那封信拿来,一目十行的读着,那封信在他读完的一刹,竟是在他手中自燃起来。 “谁都没有皇姐好心计。”孤启冷笑一声。 在信纸上涂一些火石粉,密封严实,传信而不留痕。 可火石这东西并非那般好得到的,郁枝鸢能将火石用到信纸上,便说明她已然有充足的军火了。 第146章 含玉见他指尖绽开了一朵火花,忙将帕子捂在他的指尖上:“殿下还痛不痛了?” 孤启垂眸不语。 郁枝鸢误解了他的意思,今日他大闹婚场,并非是想同她合作。 郁枝鸢在信中提及了部分针对郁云霁的计划,可这些东西看似是对他有利的,实则细细品下来,一桩桩一件件无不是对郁云霁不利的,不但如此,还有可能惹得女皇生疑。 帝王一旦生疑,后果不堪设想。 郁枝鸢约他不日后夜面谈。 孤启拿着帕子随意擦了擦指尖,道:“五日后去见恭王。” 他将妆奁隐秘一格打开,取出一把锋利的匕首。 他决不允许郁枝鸢做出伤害她的事,既然她生出了这样的心思,那也休要他不客气。 若是郁枝鸢做出什么,大不了,他与她同归于尽。 恭王府。 云梦泽落下一子:“恭王殿下的棋艺,真是令在下刮目相看。” 棋子啪嗒一声入局,他的手还不曾抽回,便被郁枝鸢温热的手心覆盖。 云梦泽当即将指尖抽回,抬眸冷然的看向她:“殿下。” 郁枝鸢面上带着笑意:“云公子,怎么不曾去看菡王府那出好戏?” 第51章 “我还需处理府上的事, 云家已有母亲出面。”云梦泽不着痕迹的收回了手。 “是吗,”郁枝鸢轻笑一声,“听闻云公子曾对皇妹有些情愫, 可如今云公子已是恭王府的幕僚,若是对皇妹有心,本殿便有些为难了。” “恭王殿下许诺了在下不少好处,在下自然会忠于殿下, 殿下放心,”云梦泽嫌恶地捻着指尖,面上却丝毫不显,“只不过, 在下终究只是幕僚。” 郁枝鸢不置可否。 她知晓云梦泽的意思,随即哈哈大笑:“方才是我冒犯,云公子见谅。” 云梦泽眉头轻不可察的皱了皱,不曾再言语。 郁枝鸢并非第一次如此了。 她总是会无意间同他产生一些肢体接触,可这样的行为令他反感不已。 回想他同郁云霁一起之时, 即便郁云霁有这样的机会, 也从不曾对他这般动手动脚,她对儿郎总是体贴入微,却从不会惹人生厌。 郁枝鸢状似无意道:“寻常我若是有事同云公子相商,也要等上许久,云公子如此身份有些不便, 云公子才华横溢,令人赞叹, 可曾想过嫁人?” 云梦泽唇角带笑, 只是眸底没有半分笑意:“不曾。” “既然云公子不曾有心悦的女娘,若是遇到家室门第合适的女子求娶, 可愿考虑片刻?”郁枝鸢道。 “怎么,殿下是要为在下牵线搭桥吗,”云梦泽毫不客气道,“在下无心婚事,且在下只是殿下的一位幕僚,不劳殿下费心。” 郁枝鸢扣了扣桌案,笑道:“若那人是郁云霁呢?” “京中男子哪有不喜欢她的,云公子也对她无意吗?” 他承认,听到郁云霁名字的那一瞬,他曾有一刻的失神。 云梦泽揉捏着指骨,轻轻蹙眉道:“殿下,在下不曾有过心悦的女娘,亦对任何女子无意。” “但你是云家长子,”郁枝鸢道,“世家大族的长子,婚姻当真能任由自己选择吗?” “……这是家事,殿下。”云梦泽对上她的眼眸,道。 玉子落在棋盘上的声音响起,郁枝鸢颔首道:“你知晓的,本殿从来都洁身自好,如今到了年纪,皇妹已然成家,如今母皇操心本殿的婚事,但不论从何说起,本殿都觉得云公子是个很好的选择。” “论相貌与才干,恭王殿下的确是京中极好的女娘,”云梦泽双手交叠,正襟道,“但在下无心婚事。” “云公子当真要拒绝的如此干脆吗,”郁枝鸢攫着他的眼眸,“若是云公子愿意做恭王夫,这里的庄子铺子都由你打理,我父亲皇贵君也是好说话的,有我在无人敢为难你,这对国公府亦有极大的好处,你当清楚其中的利益牵扯。” “届时,你即代表恭王府。” 云梦泽轻笑,她甩出的条件的确够诱人。 但他云家势力纵横在整个幽朝,若是轮得利,受利最大的当是恭王。 “殿下当真是掌握了博弈精髓,”云梦泽笑道,“若是殿下论第二,这天下哪有人敢称第一?” “云公子谬赞。”郁枝鸢身子前倾,将两人的距离拉得更近,“本殿已然拿出最大的诚意,届时你便是恭王府的正夫,恭王府的势力听从你的调遣,这只会让云家的生意蒸蒸日上,云公子不妨好好想想。” “原本你情我愿的婚姻大事,在恭王口中竟像交易一般。”云梦泽扬着眉头道。 他知晓,郁枝鸢是打算借此将他拴在恭王府。 什么身份不便,这些话说的冠冕堂皇,到头来不过是为了谋取更大利益的话术。 “这如何不是你情我愿,你我这样身份的人,最是相当,大家族的女娘郎君,婚姻大事无一不是如此。”郁枝鸢眸中有狡黠的光点闪烁,“你我最是相配,斯玉。” 云梦泽错开了眸光道:“还请殿下容在下考虑些时日。” “若你肯站在我身边,助我成大业,你便是这一国之父。”她眸光灼灼,好似江山大业已然唾手可得。 第147章 她同皇位之间,只差一个国公府。 —— 入夜。 郁云霁推开半月堂的门,便见窗棂一旁的竹帘被卷起,月光盈盈落在窗边,将帘后轻薄的纱吹得翩飞。 “……孤启?”郁云霁蹙了蹙眉。 方才她入府便不曾看到孤启的踪影,还以为他又出去见了恭王。 内室传来金铃的一声脆响,听到她出言唤,金铃的脆响声愈发靠近。 孤启只着了一身轻薄的纱,朝她款步而来:“殿下。” 郁云霁立在那处,看着孤启今日的装束,一时间竟是没能挪开眼。 他从来都喜欢在衣物上别出心裁,而今日更是有所不同,这样的薄纱能将他的身形衬得姣好,水红的纱在月光的折射下还反出了柔和的光泽,将他的劲腰显得格外纤细。 孤启每朝着她迈来一步,脚踝上歪歪斜斜挂着的金铃便跟着响一下。 “你怎么……”郁云霁看着他,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他今日的装束格外的……吸引人。 孤启扬着水眸望着他,眼尾微微上调,像只娇气的猫:“这是我今日收拾东西,无意间从箱子中翻出来的,闻过侍人才知晓,这是殿下早就备下的东西。” 早就备下。 郁云霁当即反应过来。 这定是原主留下的东西,她想来喜欢玩些花样,这些想必就是书中所描述的装束。 书中曾给过这件红纱一个特写,这红纱据说是以鲛人纱与浮光纱缝制,还结合了双面刺绣,是价值连城,“郁云霁”对这件红纱爱不释手,曾强行给孤启穿上。 而这红纱妙就妙在方便女男之间行事上。 “殿下?”见她站在那处不曾开口,孤启唤她,“我以为殿下是想看我穿的,殿下不喜欢吗?” 郁云霁难得如此窘迫:“不是的。” 现在的问题好像不在于她喜不喜欢上。 “殿下曾答应引之,待我伤好些了便一同饮酒赏月的。”孤启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袂。 郁云霁偏头轻咳一声,应道:“我原以为你会有话同我说。” 窗棂的小榻旁支了张案几,孤启为她斟上一盏酒:“殿下不曾生引之的气吗?” 郁云霁接过他手中的酒盏,触及他微凉的指尖,但照旧答:“我的确对此有些不满,为着今日一事,母皇大动肝火,溪洄亦是一整日在月溪阁闭门不出,你如此行事,如今京中满是你的传言,即便是心中有所不满,你如此……” “引之不会再这样了,殿下。”孤启看着她,轻声道,“我只是,不想失去你……” 郁云霁看着他水盈的凤眸,终是叹了口气:“如今北元一事算是结束,但对于溪洄却造成了伤害,不论是名声还是旁的,都会有影响,你知晓,母皇很看重溪洄,你要对此拿出解释。” “我偏向你,你却不能因此胡作非为,我不希望将来再看到这样的事。” 孤启垂着头,许久应声道:“殿下为何不罚我?” “的确当赏罚分明,但你今日邀我饮酒赏月,是来讨罚的吗?”郁云霁问。 自然不是,孤启轻轻抿了抿唇。 今日他做出这样的决定,是带了极大的勇气的,但殿下方才说,她偏向他,这样的话实在动听,将他整个人包裹在蜜糖当中。 郁云霁几次三番拒绝他,可今日她能将众人晾在一旁来见他,是否证明郁云霁心悦于他。 他们二人成婚至此还不曾圆房,他这颗心太过空落,郁云霁是立于高塔上的女娘,被众人簇拥着,他总害怕触及不到她的衣角。 他想,若是他能为她生个女儿,郁云霁是否就能属于他一人。 他想真切的属于她。 “母皇的意思是,要你拿出一个说法,并且要我好生将你惩戒一番,”郁云霁看着他,缓缓道,“你当知晓,这件事后果很严重,既然你做了,不论我如何偏袒你,你都会受到惩罚的。” 孤启指尖轻轻颤了颤。 惩罚吗,郁云霁会怎样惩罚他。 是将他关在暗无天日的小屋中,终日不许他用膳,还是将他鞭笞一番,给溪洄出气。 看着他眸中的慌乱,郁云霁道:“罚抄佛经,为国祈福,后入庙堂诚心跪拜。” “这是,我的惩罚吗?”孤启错愕的抬眸望着她。 郁云霁眉头微挑:“你觉得太重?” “不,”孤启颤声打断她的话,握住她的指尖,“我,我原以为殿下会派人打我的板子……” “打板子?”郁云霁侧眸看着他,“若是将你打坏了可如何是好。” “殿下。”孤启鼻尖微微泛酸。 他都如此过分了,殿下竟然还这样待他,这无异于是在袒护他。 他今日的行为全然可以被冠以妒夫的名声休弃,亦或是将他狠狠惩戒一番。 他幼时没少受到过母亲亦或是继嫡父的惩戒,抽鞭子打板子都不算什么的,可他犯下如此大错,郁云霁竟然只是罚他抄佛经,仅此而已。 “好了,”郁云霁拿起酒盏,朝着他道,“再有下次,我定不会轻饶。” 孤启心中酸酸涨涨的,这种感觉似乎是要将他的心口撑裂开来。 第148章 而这样情绪却一发不可收拾。 所以,在郁云霁的心中,他是比溪洄要重要的吗? 孤启蹭到她身边,将有些碍事的小几挤开,抱紧了她的双臂:“殿下,我只有你了,永远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郁云霁抚了抚他鬓边垂落的发丝,触及他发间冰凉的发扣开口道:“好。” 她从不轻易许诺。 她不喜欢欺骗,同时也不愿承诺,但孤启不同。 他需要她的承诺,这样一个敏感的儿郎,若是她不去多多关注一些,他怕是能为了一句话胡思乱想,直到肝肠寸断。 她原本的方向好像早就偏离了,她并非为了救赎反派而这样待他,她是对孤启动了心。 不知从何时开始,这样癫狂而不计后果之人入了她的心,让她能次次偏袒。 郁云霁将那一盏清澈的酒液一饮而尽,果香萦绕在齿关。 “这是引之酿的酒,当年在尚书府之时无趣,便以酿酒为乐,”孤启放下手中的酒盏,“殿下觉得,味道如何?” “很好喝,你为何不尝尝?”郁云霁道。 她濡湿的红唇上还残留着一点酒液,那张唇如此一开一合,像是对孤启无声的邀请。 孤启敛着长睫,望着那张唇,唇瓣不知为何有些发干。 月光皎皎。 郁云霁看着眼前的美人面。 孤启眼下的妆靥不知为何,今日比寻常还要殷红一些。 他不知在想些什么,她等来等去,也不曾等到孤启饮下那盏酒,而是见他缓缓闭上了眼眸,吻上了她的唇。 孤启的动作如同蝶翼轻触,起先还是轻轻划过她的唇瓣,带了试探的意味,软软痒痒,见她没有动作,便大胆的含住了她的唇瓣。 唇瓣上的酒液被他吮净,孤启却还嫌不够一般,不肯将唇瓣挪开。 郁云霁唇角轻不可察的勾了勾,她觉得孤启如今的样子很是可爱,莫名的,她还想纵容他。 孤启的舌尖闯入,试图占据主动权,可他的动作仍旧是那样青涩,除了吮她的舌尖,便再没了下一步动作。 郁云霁眸色暗了暗。 她的手缓缓扣在了孤启的后脑上,他柔顺的发丝顺势钻进她的指缝中,像光滑绵密的水草一般将她缠绕。 郁云霁闭上眼眸,无声的加深了这个吻。 两人的唇瓣相碰,空气中像是弥漫着难以掩饰的情愫,就连周身的空气也跟粘稠起来,这种情愫能引发两人身体中的火焰,燃烧着他们彼此的身体。 双唇融合在一起,仿佛两个灵魂终于找到了安慰与归属。 郁云霁的动作不似寻常的温和,而是将他整个人禁锢住,猛烈的吻如狂风骤雨,她吻得霸道,像是要将孤启整个人悉数吞噬殆尽,令面前的郎君招架不住。 孤启轻声的呜咽,也被她全然堵住,所有的声音皆以唇封缄。 他双手抵在郁云霁的胸口,面颊也带上了几分红润,急促的喘息着,仰头承受郁云霁的攻势,他的腰肢被她禁锢,避也避不开。 那一刻,周围的一切仿佛都跟着褪去,只剩下两人之间的温度与距离。 “呜……”孤启似乎是被吻得失去了力气,整个人软软的倚在她的怀中。 他没有想到郁云霁会回应他,起初因着郁云霁回应而产生的甜蜜心情开始逐渐变成恐惧,他根本无法掌控自己的身子。 郁云霁的温和像是也跟着褪了去,她像是高高在上的上位者,而他是她的奴仆,跪在她的脚旁任她蹂躏,祈求她的怜悯。 他竟然有些害怕,郁云霁如此,他怎么承受得住。 “你酿的酒,好喝吗?”郁云霁道。 她唇角还带着濡湿,这一抹水光被她的指腹拭去,郁云霁望着他笑问。 她衣衫整洁,反观孤启倒是胸前的衣衫被蹭了开,仿佛方才只是他一人对郁云霁的亵渎。 “……我竟不知殿下如此会欺负人,”孤启哑声怨道,“殿下的心居然是黑的。” 郁云霁不置可否:“人总要会隐藏,若是事事都被你窥破还了得。” “所以,殿下是心悦我吗?”孤启环上她的腰,轻声问。 郁云霁清浅的呼吸落在他的耳畔,孤启咬着舌尖,直至血腥味传来,舌尖的痛意才告知他,这不是一场梦。 “若非心悦,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郁云霁抬起他的下颌道。 他的眼眸中还盛着水意,迷迷蒙蒙的。 得到这样的回答,轻轻勾起唇角,心头的落寞也被她都扫了去。 “殿下,急报!” 弱水的声音从庭院内响起。 郁云霁轻轻蹙眉,温声道:“你先休息,不用等我了。” 揽着她腰际的手显然有些不乐意,但他犹豫片刻,凑上前轻轻吻了吻郁云霁的唇角:“好。” 书房内。 弱水沉声道:“如今梁州青州动作频繁,属下猜测,川安王怕是要立地称王。” “立地称王,名不正言不顺,是没有百姓认可的,皇姨母野心之大,不会做出如此之事。”郁云霁面色凝重,“如今京中的眼线她不肯信,突然出了这样的动静,她怕是等不及了。” 第149章 三千方从身上还带着入夜的露水气:“殿下打算如何?” “京中要为姨母备下一场大戏,”郁云霁指尖扣了扣桌案,“她就算再等不及,一个本性多疑的人,如何会冒险行事,否则皇姨母多年算计恐付之东流。” 弱水望着她道:“大戏,什么大戏?” “皇姨母兴许还会再忍上些时日,我们有的是时间,这戏台子,还需要皇姨母身边的人搭,她沉得住气,怕是有人要沉不住气了。”郁云霁望向天边,墨蓝的空中早已不见星月,闷雷轰隆作响,风雨欲来。 她倒要看看,郁枝鸢还能再忍多久。 “殿下,门外有人求见。”有人道。 弱水三千对视一眼,见郁云霁扬扬眉头道:“何人深夜造访?” “……像是,恭王殿下身边的然郎。” —— 半个时辰前。 郁枝鸢随口道:“既然知晓是蠢问题,还要问什么,直接做掉,记得干净些。” 女卫垂首称是:“那,然公子他……” 郁枝鸢垂眸道:“你若喜欢,事成之后,赏给你便是。” 然郎本就是她消遣的工具,起先也是你情我愿,只如今然郎太过入戏,像是她不肯松口,他便不罢休一般。 然郎毕竟是在她身边跟了小几年,这样的儿郎心思重,对她身边知晓的颇多,如今又怀了身孕,自然留不得。 女卫如何不知这个道理,收下然郎,则意味着远离恭王府的大好前程,她讪讪道:“殿下说笑了,属下没有这个意思。” 门被猛然撞开。 李然满脸不足可置信的看着她,悲恸道:“殿下,你怎能如此无情,然郎好歹陪你多年,如今然郎怀了你的骨肉,你要将然郎送人吗?” 郁枝鸢本没想到他会来此,如今夜已深,她方差人为他送去了安胎药,寻常这个时间然郎已经歇下,想来他方才已经全然听见。 她道:“玩笑之言,岂能当真。” “玩笑,将有孕的男子送人是玩笑吗,”李然愤然的瞪着她,“郁枝鸢,我知晓你狠辣,却不曾想,你会待我也如此,你就半点也不顾忌?” “你这样的人,我看一眼都嫌恶心。” 说罢,他朝着外面跑去。 郁枝鸢眉目冷然:“追,不留活口。” 女卫领命,当即追了出去。 李然是她培养出的暗探,虽是男子,武功却不落旁人下成,他如今有了身孕,身形却依旧轻盈,只一会便不见了踪影。 郁云霁将事情吩咐完毕,望了一眼下着连绵小雨的院落。 夜深,孤启想来歇下了。 如今政事繁琐,外有川安王虎视眈眈,内有郁枝鸢鹰视狼顾,每一步路走的都格外艰辛,并非她当初设想的那般。 不过母皇将探查青州一事交给了她,此事若是做得好了,便能赢得朝堂上下的认可,若是做不好,便只能落得一身是非。 “殿下。”雨幕外有人唤。 这个声音很陌生,郁云霁撑了把油纸伞,朝着那处走去。 待看清那一身影时,郁云霁低声问:“你是恭王府的人,如何深夜入我菡王府?” 李然扶着树干缓缓朝她跪下,他似乎是受伤了,腿间的血迹汩汩而出,却被细密雨水冲淡,血腥气扑面而来。 李然捂着小腹,面上满是痛苦的神情:“……我,我是恭王府的小侍,我愿意揭发恭王的所作所为,为殿下效犬马之劳,求殿下救我。” 郁云霁缓缓俯下身,对上他的眼眸:“揭发郁枝鸢?” “是,”李然抽了口冷气,“求殿下救我,恭王怕是要杀我,若是殿下能救下我,然郎定会知无不言……” 郁云霁敛着眸子。 郁枝鸢身边的侍人吗,如今匍匐在她的面前表忠心。 可她深知郁枝鸢是个怎样的人,这样一个有心机与城府的人,是否会冒险派出一个可怜的侍人来打探她的情况。 “殿下,然郎知道殿下良善,可恭王狠心将我腹中的孩子杀死,然郎不敢有所欺瞒,”李然怕她不答应,匍匐在地上,扯着她的裙裾,“求殿下……” 他的话戛然而止。 李然眼眸中的光彩也渐渐退却,口中涌出大口大口的鲜血,将她的裙裾染上了血色。 郁云霁眸色一凛,朝着屋顶那处投去一颗石子,射杀李然的人却早不见踪影。 恭王府的小侍死在了她的菡王府上。 天边一道闪电蜿蜒而过,像是劈开夜幕的蛟龙。 第52章 翌日。 雨水冲刷过的王府颜色明亮, 新叶与花瓣上皆带着点点露珠。 郁云霁望着对面眼眸还带着血丝的郁枝鸢,温声道:“皇姐喝些茶吧,斯人已去, 皇姐还有看顾着自己的身子。” 郁枝鸢像是一夜之间憔悴了许多,已然没有了前些时日的模样,像是被李然的死打击到了。 若非她从李然口中得知了一点可怜的信息,此刻怕也能被郁枝鸢这幅模样碰骗过去。 她摇了摇头, 并没有碰那盏茶:“皇妹,李然还怀有身孕,竟如此枉死,那可是母皇的皇孙, 皇妹一定要替我将背后之人找出,幽朝绝不姑息……” 第150章 “皇姐,李然为何会深夜出逃,究竟发生了什么?”郁云霁面上还带着担忧,望着她问。 郁枝鸢眸中闪过一丝狠戾, 快到无法捕捉, 她将情绪掩饰:“是我忙于政事,不曾顾及然郎的感受,他一个怀孕的儿郎,难免会多想,我同他争执了几句, 不曾想他便来寻皇妹……” 郁枝鸢是当之无愧的博弈手,郁云霁在心中赞叹。 将自己身边最亲近的男子逼死, 还能坦然坐在她面前说出这样的话, 顺便借着然郎的死栽赃陷害一把。 李然作为她的身边人,当真是被利用得透透的, 或许他也不曾想到,就连自己的枉死,也能被郁枝鸢作为筏子。 “皇姐放心,更深露重,夜路走多了,难免会湿鞋,怎会一点蛛丝马迹都不留。”郁云霁望着她,唇角的笑意轻不可察。 “皇妹说的是,”郁枝鸢缓缓摇了摇头,“然郎身死,我心悲恸,我已向母皇诉明原委,这些时日便在府上安心修养,朝中大事还要指望皇妹处理。” 郁云霁颔首道:“然郎一尸两命,此事重大,涉及皇嗣,我已交由李仵作去办,皇姐放心。” 郁枝鸢捏了捏衣角,这样细微的动作代表着她如今的不安。 谁人不知李仵作的名声,当年京城多大的案子无人能解,偏李仵作验尸后迎刃而解。 旁人倒是还好,难就难在李仵作此人过于刚正,从不受贿。 郁枝鸢面上扯了一抹苦笑:“然郎死的不光彩,若是李仵作前来,怕是整个京城都知晓然郎死在菡王府一事,届时风言风语……” “死者为大,但不能让然郎死的不清不白不是,皇姐不用担心我,清者自清,总不能让人平白诬陷了去。”郁云霁从善如流。 青州。 川安王摩挲着怀中娇郎白腻的小臂,道:“如今京中的眼线用不得了。” “女君三思!”幕僚忙道,“当年为了培养京中眼线,我们花了多少年的功夫,若是就此舍弃,重新培养,只怕会误了大事啊。” 川安王不耐烦的扫了一眼那幕僚:“什么时候轮到你教本王做事了?” 庭院内一众幕僚噤若寒蝉。 谁人都知晓川安王是何其的暴虐,前不久将跟随她数十年的部下虐杀,养在身边这么些年,就算是条狗,也该有些感情了,可当她下令将最亲近的部下处死时,不少幕僚心中都生起了退意。 她怀中的小郎拈起一颗小果子,递到她唇边腻声道:“女君息怒。” “女君,恕老妇直言,前些时日郝副将惨死,不论如何,毕竟郝副将追随女君多年,女君当安抚其夫女,否则恐寒了一众侍从的心啊。”老媪朝她拱手,颤声道。 她如此大胆的谏言,使得一众幕僚都惊惧的望着她,仿佛她是个什么怪异的人。 也是,忤逆川安王的想法不就是不惜命,这样的老媪的确同她们格格不入。 但川安王出乎意料的没有发怒。 她看着老媪,缓缓开口道:“翟媪,如今京城的眼线大都被发觉,可除去我身边的郝副将,谁又能清楚的知晓京中同我密切的势力,出了这样的事,我如何能姑息养奸。” “是啊翟媪,女君殿下有自己的决断,既然郝副将做出这样的事,当严惩不贷,否则如何立军威。”一位幕僚出言道。 翟媪苍老的眸光对上上首的川安王,久久未语。 不论如何,川安王是不会承认误杀郝副将一事的。 幕僚与将士们知晓她的做法是一回事,但若是从她自己口中承认,便变了意味。 “女君如此行事,只怕会引起青州城百姓的不满。”翟媪道。 “青州百姓?”川安王大笑两声,随即推开怀中的小郎,“我待青州百姓如何,十余年,我筹谋十余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一女娘斜了翟媪一眼,上前道:“若是女君想,不妨再等上些时日,如今京城固若金汤,不便行事,京中眼线暴露过多,我们还需修整片刻。” 看着她此刻的模样,翟媪垂首默不作声退下。 行至一间不起眼的茶馆时,隔壁账房的管事不小心朝着她撞了上来。 翟媪趁两人相撞擦肩的间隙,在她身侧低声道:“事成,禀殿下。” 账房管事眸中划过一丝笑意:“好。” 菡王府。 “恭王如此,如何不算是以退为进,如今王府小侍偏偏在菡王府出了事,她假借悲痛之名暂不理政,不知还会暗中做些什么手脚,恭王此人并不单纯,殿下定要小心。”墨条在他手中化开,孤启道。 郁云霁抚平面前的白鹿纸:“我还在等着她的手脚,就怕她畏首畏尾。” 孤启立于她身侧慢慢研磨着墨汁:“殿下倒是看得开,如今人都找到了府上,殿下竟还能平心静气的临池,若是川安王知晓了,估计也要心生敬佩。” 郁云霁笔毫舔饱了墨汁,随口道:“光是敬佩如何够,皇位向来是能者居之,我要的,是众人心悦诚服。” 第151章 孤启将墨块搭在砚台上:“这很难,且这条路注定荆棘遍布,肮脏不堪,你真的要走吗?” 郁云霁目光跟着笔尖在纸上游走:“我下定了决心,如若是川安王继位,整个幽朝只怕会民不聊生,我不愿看到幽朝变成这样的国度。” 孤启闻言轻笑一声:“她们只当殿下转了性子,殊不知,我们菡王殿下早就换了芯子,只可惜众人都蒙在鼓里……” 郁云霁在最后一字上顿笔,手中的狼毫随即搁置在笔山上:“既然知晓,你就不怕吗,兴许我是什么很坏很坏的人。” 孤启偏头看着她的侧颜,轻轻勾了勾唇角。 她怕是对坏有什么误解。 怎样算坏,一个满心家国大义,还会抽空安抚郎君情绪的女娘,再坏又能坏到哪里去。 若她算坏,多年前在孤府苟且偷生的他又算什么? 他这一生原本也就如此了,幽朝儿郎的日子本就艰难,嫁了人的男子都要仰仗着妻主过活,孤启甚至想过,他这样被掳走失了名节的儿郎,将来的日子会如何艰辛。 他自记事起,便不曾过一日舒心的日子。 母亲鲜少来他与父亲的院子,下人们也一贯是看主子脸色的东西,见着母亲如此,送来正院的东西渐渐也不如别院,他们父子二人的日子是一日比一日艰辛。 后来父亲去世后,林声河势大,稍不顺心便会将他折磨一番。 起初林声河还顾忌着母亲,做的隐蔽些,他的伤也只在腹部与腿上,后来某日被母亲瞧出了端倪,母亲也只是不痛不痒的嘱咐了几句,便不在提及此事,林声河便愈发大胆,他的日子更是一天比一天难耐。 他身为嫡子,过的却还不如庶子。 他常常身上鞭痕错综,因着林声河的苛刻,身子也跟着日渐瘦弱,他在尚书府从来都是吃不饱饭的,在他性情大变之前,一切生活本该如此。 可他为了活下去,再顾不上什么男子的名声,林声河等人生了忌惮的心,大骂他是疯子,对他避之不及时,孤启意识到,抛弃了所谓的名声后,他终于能活下来了。 当年奢求的东西,如今已是唾手可得,一切只因郁云霁,郁云霁不仅让他活了下来,还让他活得好好的,她让他成了整个京城被人艳羡的郎君。 他小心翼翼的剖开这颗心,捧着到她的面前,却一次又一次的被郁云霁推开之时,他从不曾想过要放弃。 孤启知晓这意味着什么,这是他一生做过最勇敢的一件事,他未出阁时曾持刀威胁主君,做过的癫狂之事数不胜数,可这些杀人见血等事,在他剖出自己一颗炽热的心之时,便什么都不算了。 这颗心一旦被她捏得粉碎,孤启便再没有可拿出手的东西了。 他几乎是抱着破釜沉舟的心态,即便被她捏的粉碎,即便是一无所有,他也不曾犹豫。可老天还是眷顾了他,郁云霁给了他回应,他心爱的女娘终降临到了他的身旁。 孤启勾着唇角:“是坏到前些时日派人去京郊施粥,还是坏到自散家财建了医馆?” “……我到底还是个反派,”郁云霁接过他递来的帕子,将指尖上不慎沾染的墨迹擦拭,“想来不日便有川安王那边的消息了,她将身边跟随多年的副将虐杀,实在令人唏嘘。” 孤启沉吟片刻道:“殿下耳聪目明,可那翟媪毕竟是川安王身边之人,据说亦是忠心耿耿,你是怎样说服翟媪的,是威逼,还是利诱?” “我救了她的独女。”郁云霁道。 他微微怔愣。 起先他还为之担忧,倘若郁云霁是对其威逼利诱,翟媪这等老狐狸心思深沉又睚眦必报,他害怕郁云霁会中了她的套,只怕她哪日会反水。 想要这样难缠的人为己所用,只需施以恩惠吗? “翟媪并不是一个糊涂人,她比谁都看得清,而今她跟在川安王身边已然多年,经历这么多事情,早该看清她是个怎样的性子,常言道,伴君如伴虎,川安王连身边的副将都能下得去手,更何况是她。”郁云霁笑着将镇纸挪开。 “但毕竟是皇权之争,没有人能机关算尽,此事终有着极大的风险,”郁云霁对上他的眼眸,道,“引之,你不该陪我冒险。” “我是殿下的夫郎,妻夫之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妻主如何,郎君便当如何,”孤启微凉的掌心覆在她的手背上,“郁宓,不要再一次次赶我走了,我想站在你身旁。” 郁云霁平静的道:“我既能说出这样的话,便已然是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那,若事不成呢?”孤启听到了自己心口急促的跳动。 她面上仍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纸上却杀气毕露。 弑天逆命。 恭王府。 郁枝鸢双腿交叠,捏着一张信纸,面上的笑意淡淡:“好一个孤启,当真是个有本事的,如此才能的儿郎当为我所用。” 云梦泽轻笑一声:“殿下所说之事,怕是比登天还难。” 第152章 “难,我自长成,还不知难字如何写,”郁枝鸢收起那张信纸,“人最怕有软肋,尤其是当权者,放在以前我兴许还会为之发愁,可如今我当感谢这位妹夫。” 孤启如今是郁云霁唯一的软肋。 只要她能控制住孤启,将来一切好说。 说到底,也要多谢方才川王从信中所提及一事,若非川安王提及,她还不曾想到有孤启这一大助力,只要她运用得当,便能给郁云霁造成一大伤害。 前朝有政事缠身,后宅还有疯子惹事,好一个内忧外患。 过几日便是郁云霁的生辰,孤启想来此时正在为府上的安排忙碌,正是动手的好时机。 “我还是要劝殿下,小心些,王夫并不同寻常男子那般,若是稍有不慎,殿下的大计……”云梦泽适时的顿了顿,“殿下还需谨慎。” 郁枝鸢似笑非笑的侧眸看他:“我竟不知,你同王夫的关系何时变得这样好了。” “殿下说笑,我不过是尽自己该尽的职责,出言提醒殿下罢了。”云梦泽敛了敛长睫,将眸中的神色遮盖住。 “最好是如此,你知道的,本殿一向喜欢手脚干净的人。”郁枝鸢笑着点明,“这些天,你为王夫说过的话有些过多了。” 云梦泽轻轻蹙眉:“……我不过是行忠君之事。” “时候不早了,今日我还要约王夫面谈。”郁枝鸢唇角带笑起身,待身形转过去的一刹,唇角的笑意也褪去。 在云梦泽看不见的地方,她眸底满是冷意。 今日是约定会面的日子。 孤启将府上宴会的事宜打理得井井有条,随后回了半月堂内室,将一把锋利的匕首握紧。 含玉道:“殿下,您当真要去吗?” 如今两个王府面上虽不显,实则已然对立,这样的情况是必然的,而同郁云霁所说一般,他作为王夫理应远离这样的是非。 但他不想做郁云霁羽翼下的郎君。 他是孤启,是郁云霁的正夫,若他不知晓郁枝鸢的威胁便也罢,可他知晓郁枝鸢会对她不利,便不会坐视不理。 他想要真真切切的帮到殿下,即便背负骂名。 “她会理解我的。”孤启轻声道。 郁云霁的身份注定会对她产生许多无形中的束缚,她做不了的事,他便替郁云霁去做。 孤启袖中的手攥紧了匕首的柄,寒凉的红宝石硌着指腹,指尖带来微微疼痛能使他保持警惕与清醒。 今日的心跳似乎比寻常来得还要猛烈,孤启就连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直至傍晚时分迈进了满是檀香的内室,心口的痛意似有似无的传来,像是提醒着他将要发生一件大事。 “殿下吩咐过了,不能怠慢了贵客,王夫先吃些茶果子,殿下还在前厅,马上就来。”小侍朝着他恭敬道。 孤启扫了他一眼:“知道了。” 恭王府上的檀香味格外扰人心境,让他如坐针毡。 孤启正是思绪万千,不曾注意到身后何时多了一个人,他的耳畔擦过带着陌生气息的女子的鼻息。 “引之……” 第53章 孤启当即警惕的回眸, 却见一双满是贪婪的眼眸。 是郁枝鸢。 她凑得他很近,近到已经超脱了女男之间的界限,这个距离足以让任何男子产生不安。 他只觉自己像是被一只嗜血的野兽在暗中紧紧盯住, 郁枝鸢那双眼眸紧紧攫着他,仿佛只要他一有所动作,她便会上前咬住他的脖颈,将他狠狠地撕成碎片。 “恭王殿下, 你逾矩了。”孤启袖中的手握紧了匕首,猛然侧身避开她的鼻息。 郁枝鸢面上不显,仿佛方才她什么都不曾做,一切只是孤启的错觉。 “引之如何这么大反应, 皇妹不曾告诉你吗,早在先前,你该是我的恭王夫,是她垂涎你的美貌,行横刀夺爱之事, 否则如今令人艳羡的佳偶该是你我二人……”郁枝鸢颇为惋惜的摇头。 孤启冷然道:“皇姐怕是在说梦话, 我同殿下可是女皇赐婚。” 郁枝鸢面上的笑意扩大几分:“你怕是不知晓,皇妹先前曾对云家公子有意,后来你嫁入菡王府之前,皇妹还曾向我提及此事,只是不曾想, 如今皇妹一心待你,竟将云公子全然忘在了脑后。” 云公子。 大婚前的郁云霁, 其实是心悦云梦泽的吗? 不, 即便是这样,那又如何, 大婚前的郁云霁,并非是他心悦的女娘,他心悦的自始至终都不是真正的郁云霁。 他捧出那颗千疮百孔的心时,郁云霁没有嫌弃,没有避之不及,她好像根本不在乎他是疯子,在她眼中,他只是孤引之。 他同殿下是两情相悦。 “话说回来,皇妹同王夫,当真同传言中那般感情甚笃吗?”郁枝鸢笑着朝他微微俯身,将两人的距离再度缩减。 身后已然是一扇大开的窗,郁枝鸢同他之间的距离仅有三寸,他再也避不开。 孤启握紧了匕首,眸光一凛。 只是郁枝鸢似乎先他一步,晓说裙叭衣四巴一刘就刘三,还更漫画广播剧哦她紧紧箍着他的腕子,女男力量悬殊,在她手上稍稍用了几分力气之时,孤启便已然痛得红了眼眸。 第153章 啪嗒,匕首掉落在了地上。 他心头涌上一阵难言的恐慌,当那柄匕首脱离他的手心之时,孤启整个人面上的血色也跟着褪尽。 郁枝鸢垂眸扫了一眼那柄匕首,笑道:“妹夫来见我还要带着这东西吗?” 说罢,只听“叮”的一声,郁枝鸢抬起脚尖,随意一踢,将那柄匕首踢到了远处。 “放开我!”孤启欲将手从她的掌心中抽离,可奈何郁枝鸢的力气太大了,即便将手腕挣的泛了红,也不曾有半分松动。 他抬手,便要朝着郁枝鸢那张脸来上一掌,却被郁枝鸢抬手握住,郁枝鸢面上还带着得意,挑衅的望着他,将他的掌心强行掰开,俯身一吻。 潮湿与寒凉在掌心萦绕,像是被毒虫爬过。 孤启急促的喘.息着,咬牙道:“如此卑鄙小人,怎么担得起皇位。” 郁枝鸢面上仍旧是淡笑,丝毫没有被他激怒的意思:“不卑鄙,当如何才能得到皇位呢?” 孤启猛烈的挣扎着。 随着他的动作,红软烟罗的袖袍顺着光滑的小臂划落,将整只白腻的小臂都露了出来。 连带着小臂内侧的那一点殷红朱砂也跟着露了出来。 浑身的血气像是一瞬间到涌到了面颊上,他整个人头脑昏昏,不知是羞耻还是怎么的,一阵恶寒涌了上来。 可被郁枝鸢紧紧握着手腕,他逃无可逃。 郁枝鸢待看清那一点朱砂痣后微微怔愣,随即嗤笑一声:“感情甚笃?” “既然感情甚笃,为何皇妹同妹夫大婚两月有余,却不曾圆房?”郁枝鸢像一条嘶嘶吐着信子的毒蛇,缓慢朝他逼近,只是她的话仍能叫他不寒而栗,“怕是皇妹根本就不曾心悦于你,否则女子成婚数月,怎能如此呢,妹夫。” 孤启大力挣开她的禁锢:“……用不着你管!” 郁云霁是心悦他的,这样就够了,孤启自欺欺人的想。 她只是,只是忙于政务,她是很尊重郎君的。 “是吗,”郁枝鸢唇角含笑,眸色却同方才不一样了,“你说皇妹如今不曾心悦于你,又为何处处维护,跟着她这辈子兴许也就如此了,不若跟了我。” 她俯身到他耳畔:“皇妹被酒色掏空了身子,自然是满足不了妹夫了,但我可以。” 阴冷的气息顺着耳畔朝脖颈涌来,将孤启身上细密的小绒毛都跟着激得立起,像是炸了毛的猫。 恐惧的情绪将他整个人兜头包裹,孤启紧紧贴着背后的窗棱,却不慎抬手,将窗边的白玉花瓶挥落。 瓷器摔裂的声音猛然从耳边炸开,郁枝鸢狠狠扯向他腰间的束带,长组玉撞击的清脆响声令人恐惧的战栗,孤启慌忙后仰,侧身朝着院外翻了去。 锦帛撕碎的声音响起,他肩侧寒凉一片,耳畔则是郁枝鸢的冷笑:“啧,如此不识好歹,你真当郁云霁会因你同我为敌吗?” “一个大婚数月仍是处子之身的儿郎,想来妹夫当真是有什么过人之处,致使我那荤素不忌的皇妹这般久还不曾对你下手。”郁枝鸢看着踉跄数步的孤启,嘲讽道,“郁云霁也不过尔尔。” 郁枝鸢的话他本可以不用放在心上,可想到手臂上那颗显眼的守宫砂,孤启胸膛急剧起伏着。郁云霁才不是讨厌他,她虽不曾点明两人的关系,可她分明是接受了他的。 郁云霁也是心悦他的。 一阵恶心之感涌了上来,他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感觉,是在闻到郁枝鸢身上的味道之时便想作呕。 孤启顺手抄起美人靠上的一盏琉璃瓶,朝着她狠狠砸去,方才被她的气息沾染的每一处,此刻都令他无比恶寒:“殿下才不是你说的那样,你个混账的腌臜东西!” 郁枝鸢侧身避开那盏琉璃,嗤笑:“怎么,如今净耍些小儿郎脾气,妹夫怎么就如此想不开,非要回菡王府受气吗?” 她利落地翻身而下,朝着他步步逼来。 当那只手再度要揽向他的腰间之时,空气中当即飞起一阵烟尘,郁枝鸢遮挡不及,孤启洒出的烟尘就这般迷了她的双眸。 郁枝鸢当即被蜇人的粉尘刺激得睁不开双眸,她痛极的呻.吟,孤启趁机裹紧了被撕扯的破碎的红衣,从后门小跑出去。 “……他爹的!”郁枝鸢捂着刺痛的眼睛,低声咒骂道。 孤启失魂落魄的紧紧捏着破碎的长袍,生怕泄出一丝春光而引来旁人的注意。 恭王府的地界他熟悉,第一次入王府,还是郁枝鸢带他来的。 他满心欢喜地将整个恭王府的地界记在心中,却不想当年儿郎怀春记下的这些东西,今日竟是能救了他的命。 天刚擦黑。 恭王府后门像是许久不曾修葺,如今分明是春日,却还堆积着枯黄的杂草。 杀了她。 这个念头方从心底出来之时,孤启眼眸便染上了一丝猩红。 她欲加害于殿下,还如此折辱他,一定要杀了她。 “郁枝鸢。”孤启恨不得将这三个字咬碎在齿关。 他随手捡起地上燃了一半的火把,从怀中拿出火折子,将那火把点燃。 望着带着热气的火光,孤启眸中的恨意仿佛也要跟着注入进去,他咬着牙朝天空狠狠掷去,火把在夜幕中划出一道曲线,最终落在了满是杂草的别院里。 第154章 风吹,火起。 王府正门旁。 含玉在此等候多时,待看到远处小巷内晃晃悠悠出来一个衣衫褴褛的男子,当即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当即小跑上前,为孤启披上一件披风:“殿下,究竟发生了何事,您……” 孤启颤着肩膀,许久才道:“……快回府。” 含玉鲜少见到他如此慌张的模样,忙应道:“是。” 马车在街上疾驰,偶尔传来小幅度的颠簸,窗外的风将车帘吹得猎猎作响,而带着暖意的春风,却足以将他身上的温度悉数卷走。 孤启打着寒战。 如今胃中是翻江倒海的难受,身上似乎还沾着怎么盖都盖不掉的檀香,恶心的劲头亦是压不下去。 远处似乎有火光起,侍人的惨叫声远远传来。 含玉身后泛起冷意。 菡王府与恭王府,终是要对立了吗? 菡王府。 郁云霁将政事打理好,便听三千将李仵作的话一五一十的复述来。 “那飞刀上还刻着菡字。”三千怒道。 “看来皇姐当真是想将我置于死地,而今她身边之人,竟还在暗器上做了这种手脚。”郁云霁失笑,“这并非一朝一夕能成的,想来皇姐早就有了准备。” 郁枝鸢到底是个缜密的,可心思再如何缜密,总也不能事事圆满。 郁云霁正思忖着李仵作的话,便听弱水疾步赶来道:“殿下,恭王府走水了。” 她闻言扬了扬眉头,道:“怎么会突然走水?” “是,是王夫,”弱水喘了口气,“王夫从恭王府回来之时,便传来了恭王府走水的消息。” 郁云霁面色微沉。 这的确是他能干出的事,只是孤启如何会无缘无故放火? “王夫此刻人在何处?” 半月堂。 孤启将小臂用冷水搓洗了一遍又一遍,白腻的小臂上满是他搓出的青红痕。 “殿下……”含玉忙按住他的小臂,制止住了他的行为。 再搓下去,只怕要出血了。 孤启有些慌乱的捏紧拳头,低声喃喃:“殿下会不会怪我?” 可只有除掉郁枝鸢,殿下的路才能更顺畅些。 殿下怪他也好,厌他也罢,只要郁枝鸢活一日,他的殿下便要活在这样的阴影之下,若是如此,他宁愿承担所有后果,只求他的女娘没有后顾之忧。 他今日已然领略到了郁枝鸢的无耻,这样的人就像是隐藏在草丛中的一条毒蛇,稍有不慎便可能被她反咬一口。 “可不论如何,没了郁枝鸢,殿下便可畅通无阻。”孤启自言自语,他有些焦灼地捧着小臂在屋内来回踱步,“这样的罪名不会跟殿下有关的。” 不过一些罪名而已,不算什么的,只要殿下不生他的气将来肯原谅他…… 含玉为他打理好披肩,随后为他冲泡了一盏热茶。 他自小跟着孤启一同长大,虽然孤启疯癫,可他知晓孤启本性并不坏,虽然寻常吓人了些,但含玉依旧希望他能同女君殿下好好的。 孤启做事极端,也向来做到极致。 一旦是他认准了的事,便绝不会罢休,他便看着他宛若飞蛾般,一次又一次奋不顾身的飞进那一团明亮炽热的火光中。 他甚至愿意为女君殿下去死。 手上的寒凉被那一盏热茶驱散了些,孤启轻声道:“我只盼殿下安好。” 月溪阁。 溪洄紧闭着眼眸,听着龟甲被火灼烧的声音在耳旁哔剥作响。 “太师,可是出了什么事吗?”芜之试探问。 溪洄指腹上沾染了黑色的粉末:“……王府那边,像是出了事。” 芜之哑然,随后愠怒道:“太师就不生气吗?” 他当真不知晓他们的太师是如何做到如此置身事外的。 “为何要生气。”溪洄淡然的扫了他一眼。 他看得明白,且早就知晓,他同郁云霁注定是没有以后的,与其说他盼望着同郁云霁有些什么,可这颗心总是不曾如愿沉下来,他从不曾沉溺于这段无疾而终的感情,郁云霁的确能护住他,却给不了他安定。 他早在先前便卜出了卦。 没人比他更明白,郁云霁只是他的情劫,仅此而已。 溪洄将龟甲放下,淡声道:“有缘无分罢了。” 芜之望着他,终是兀自叹了口气。 罢了,不嫁便不嫁,他们太师这样好的儿郎,也并非一定要嫁人,菡王殿下满心都是那位王夫,自始至终都是太师在一厢情愿,及时抽身也是好事。 芜之不同他争辩,只追问:“那太师打算如何,要去王府看看吗?” 半月堂。 郁云霁推门而入,看得到的便是这样一副场景。 孤启抱着小臂瑟瑟发抖,眉心还轻蹙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是说好不会私下去见恭王,你如今又是在做什么?”郁云霁阖上眸子呼出一口气,随后道。 她不知晓孤启究竟做了些什么,居然又将自己折腾成这幅模样。 他肩头歪歪斜斜披着披肩,整个人看起来脆弱又可怜,宛若风中将要破碎的残蝶。 第155章 她并不想对着孤启说重话。 郁云霁道:“郁枝鸢做了什么,你会一怒之下将她的王府烧毁?” 听她提及郁枝鸢,孤启肩头还在轻轻战栗,他对此缄口不言。 他心中委屈,可那又如何,这样的难以启齿的话要他如何开口,难不成,要他把今日郁枝鸢对他做过的那些恶心事全部都说出口吗。 被郁枝鸢握过的手腕,如今还残留着檀香。 似乎是要借此提醒他,他今日经历了怎样的事。 孤启抬起婆娑的泪眼,待对上郁云霁时,他鼻头微微酸涩。 他不能说。 今日一事损害了他的名节,若是他将这些话说出口,郁云霁兴许会从此嫌恶他,不会有人喜欢被旁人玷污过的男子的,他不想失去郁云霁。 手臂还在痛,可却比不上他心口的痛。 “孤启,我希望你能将今日在恭王府发生的一切坦然告知于我,”郁云霁微微俯身,同他的视线齐平,“若当真是你受了委屈,我会尽数为你讨回来,别害怕,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同郁枝鸢如今已经站在了对立面,她这位皇姐心思深沉,郁云霁猜想今日她兴许对孤启说了些什么,才将他吓成这般模样。 但孤启如今也并非是不知晓局势,究竟是怎样的事,能让他不顾性命放火烧了恭王府。 孤启咬着唇肉摇了摇头,终是不肯告知她。 “事关重大,若是你给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母皇那边是说不过去的,”郁云霁望着他低垂的长睫,“听话,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放火烧恭王府?” 孤启只手捏着手背,钝痛使得他还能清醒一些,不至于让自己被脑海中可怖的设想吞噬。 他多么想将他今日的遭遇告知郁云霁,可孤启清楚地知晓,倘若将这些事说出口,事情便再无转圜的余地。 没有女子能容忍自己的夫郎被人玷污的。 比起说出实情被抛弃,他宁愿欺骗。 孤启的水眸对上她的,他喉头上下滚了滚,哑声道:“殿下,我不喜恭王。” “你不喜恭王?”郁云霁一怔,随即费解的看着他,“仅仅是因不喜,你便冒险放火烧了恭王府吗,不喜她不足以你做出这样的事,孤启,这样话骗不了任何人。” 孤启狠狠掐着自己的手背,辩解道:“恭王行事不端,多次欲加害于殿下,引之气不过。” 屋内静谧了一瞬。 郁云霁静静的看着他,眸中的神色不变。 她知晓他在说谎。 孤启不善于撒谎,或许可以说是不屑于撒谎。 他想做的事,完全可以凭借着毫不顾忌的劲头达成,而他从不需要撒谎。 孤启在方才说下那些话时,手总是会不自觉的掐紧自己,这是他克制自己行为的信号。 “是,是引之操之过急,可一人做事一人当,引之不会让殿下为难的,此事与殿下无关,殿下若是还生气,罚我便是……”她不曾回答,孤启有些着急了,忙道。 “不是你操之过急。” 郁云霁平静的道:“孤启,你当知晓,我喜欢你真诚和坦率,也欣赏你的敢于斗争,不顾一切,但当这一切沾染了谎言,就变了味道。” 第54章 孤启有些惊惶地抬眸扯住她的袖口:“殿下, 求你了,别不要我……” 他这幅神情总是能使她格外怜惜。 可孤启不说,她也要知晓今日究竟发生了什么, 孤启虽是敏感,可他全然知晓,不会贸然行此事的。 她要知晓郁枝鸢究竟做了什么。 郁云霁伸出指腹,为他拭去眼角的泪痕, 道:“你好好休息,我一会便回来。” 说罢,她将袖口从孤启手中抽出,面色沉沉地踏出了半月堂。 孤启望着她离去的身影, 泪水再也止不住,大滴大滴的滴落在袖口。 书房。 弱水道:“殿下放心,属下会尽快将消息带回。” 郁云霁敛着眸子不语,她指腹拂过桌案上的一只玉雕的猫儿,思绪翻飞。 兴许是郁枝鸢对孤启做了什么, 他是个从不肯吃亏的性子, 可郁枝鸢究竟是做了些什么将他激怒成这副模样,不论她如何诱哄,他都不肯告知她。 “殿下。”门口传来一阵清远的声音。 见到溪洄的一刹,郁云霁还是顿住了脚步:“溪太师。” 溪洄朝她颔首:“察觉到这边出了事,我特来看看如何了, 殿下又是因何烦扰?” 郁云霁轻轻蹙着眉:“如今王夫方从恭王府回来,我不知他究竟遇见了何事, 亦不知晓他是受了什么委屈, 一时冲动将恭王府烧毁,方派人去查。” 她面上的担忧做不得假, 溪洄淡声道:“但此事不论如何,对殿下都是有着极大的好处的,如今的皇权争斗场,稍有差池便能使多年的经营毁于一旦。” 郁云霁何尝不知,只是如今相比这些看得到的好处,她更想知晓孤启究竟是受了什么委屈。 此事在明面上看来,似乎是孤启将两方实力的阵营打乱,将问题摆在了明面上,可细细想来,此事是对菡王府是百利而无一害的。 第156章 “王夫到底也是顾忌着殿下的,他是个聪明的男子,危及殿下的事,他应当不会做。”溪洄道。 郁云霁颔首,却见三千匆匆赶来:“殿下,属下方才打探到了消息……” 她将恭王府小侍口中得到的消息一五一十的秉明,却见郁云霁愈发冷峻的面色。 她不知为何在孤启明知危险的情况下,还要去恭王府私见郁枝鸢,可发生了这样的事,他此刻没有发狂已是极好的了。 郁枝鸢竟会对孤启做出这种事。 “召集府兵,去见见我那位好皇姐。”郁云霁唇角的弧度让人不寒而栗。 恭王府。 郁枝鸢不顾火焰的灼烧,越过朝着别院泼水灭火的侍人,一头扎进了别院的小屋内。 方才孤启逃走后,后门便传来了走水的消息,偏偏别院内是她存放的卷宗与密信,全然是京城世家大族的秘闻,随意一件东西便能使氏族倾颓,这是她稳住氏族最重要的东西。 若是没有这些东西来制衡氏族,只怕她在京中失势。 别院多年不曾修葺,如今经火灼烧,整个院落都跟着摇摇欲坠。 “殿下危险!”女卫眼睁睁的看着她冲进了火场。 郁枝鸢被火焰炙烤着,浑身的衣料也跟着灼烧起来,整个人都要被火焰吞噬,她像是疯魔了一般,在一众跳动的火焰中翻找着,直至头顶传来一阵声响。 房梁终是经受不住高温许久的炙烤,在烈火熊熊来袭后,整根房梁外还裹着一层炽热的火光,就这般朝着她砸来。 郁枝鸢来不及躲避,被房梁擦着面颊而过,霎时,她半张面颊被火辣辣的痛感袭来,眼前则是蒙上了一层又干又辣的火气,痛得她几近倒地抽搐。 郁枝鸢痛叫一声,抬手将刺痛的半张面颊捂住,手指碰上了凹凸不平的面颊,皮肉被炙烤的狠了,此刻还在滋滋作响。 女卫们裹着浸了水的棉氅冲进来,将痛的满地打滚的郁枝鸢抬了出去。 一张张被浸过冷水的帕子轮番敷在她被烧伤的面颊上,可不论一众人如何忙活,仍却无济于事。 “快传府医!”为首的女卫道。 待女卫看清她面上的大片灼烧时,心口也不禁咯噔了一瞬。 她虽是女卫,可她却知晓,毁了面容的人与皇位便彻底无缘了。 幽朝早就有说法,即便是状元娘,也要仪表堂堂,君王更是如此,如今郁枝鸢的面容毁了,世家大族想来不会愿意再将儿郎嫁给一个与皇位无缘之人。 府医来得及时,只稍作查看她的伤势,便哆哆嗦嗦的开口道:“殿下,您,您这伤怕是不能根治。” 她说的已然极其委婉,郁枝鸢面上的皮肉已然被烧得泛了焦褐色,这样的烧伤是根本就治不好的。 “……且殿下的眼睛,”府医犹豫道,“左眼被烟气燎过,兴许会有一段时间看不清,若殿下好生将养……” 女卫打断她的话,事宜周边的部下将她赶走,忙道:“殿下吉人天相,自会没事的!” 郁枝鸢面容扭曲着,那块几乎要占领半张面颊的烧伤痕迹嵌在她的面上,实在是恐怖至极。 郁枝鸢颤着手覆上了自己凹凸不平的面颊,待看清远处青镜映出的模糊面容后,当即将手边的小几掀翻。 霎时,文书与笔墨悉数落地,发出嘈杂的震天响声。 郁枝鸢胸膛起伏着,她仍旧接受不了眼前的一切,她的这张脸彻底被孤启毁了。 氏族是不会站在一个面容尽毁的人身边的,面容尽毁,她便失去了世家大族的支持,更是失去了川安王的支持,她与皇位再无缘。 “……我要杀了他!”郁枝鸢咬着齿关,狠狠道,“我一定,要将他们妻夫二人剁成碎块去喂鱼!” 只要杀了郁云霁,便在没有人同她争抢皇位了。 贤能的皇女只有一个即可,既然有了她郁枝鸢,世间便不该再有一个郁云霁。 她硬撑起身子,从女卫腰间夺下一柄长剑,踉踉跄跄的朝着府门而去。 府门前有马车疾驰而过,伴随着枣红骏马的一声嘶鸣,马车上下来一个金枝玉叶的贵人。 对上那人的眼眸,郁枝鸢几近目眦欲裂。 郁云霁面容冷然的抬了抬手,身后便涌来一群身佩银甲的女卫,将郁枝鸢围了起来。 “怎么,皇妹这是来看我笑话的吗?”郁枝鸢一开口便是无尽的沙哑,像是喉头也被火烤干了一般。 “我来,自是来为王夫讨回公道。”郁云霁冷声道,“皇姐究竟对我的王夫做了什么,你心知肚明。” “哈哈哈,”郁枝鸢状似癫狂的大笑一声,“自然是细细品尝了你那美味的王夫,郁云霁,你怕是大婚多月也不曾尝到他的味道吧,皇姐替你尝过了,当真是尤物……” 夜幕中闪出一道冷兵器带来的寒意。 郁云霁眸中沁出冷意,她持着一柄寒凉的剑,架在她的脖颈处,一字一顿道:“你到底做了什么?” “不过是替你尝了尝味道……”郁枝鸢话未说完,被身后的女卫一脚踹在了腿弯,她当即脱力地跪在了地上,眸光阴翳的看着她,“郁宓,你以为这样就结束了吗,你休想好过!” 第157章 郁云霁心头的躁意愈发强烈。 方才她听闻恭王府小侍的消息时,仍旧不敢确定是这样一个结果,孤启这样一个人,是被郁枝鸢如此折辱了一番,才委屈成方才那副模样的吗。 所以孤启是害怕她担心,亦或是害怕她会为之抛弃他,所以才不肯告知她的吗? 郁枝鸢笑得猖狂,如今她容貌已毁,面上顶着一大片丑陋的疤痕,哪里还有寻常半分风光霁月的模样。 郁云霁眸中温度退却,抬脚朝着她的肩头踢去。 郁枝鸢才从房梁下逃过一劫,如今郁云霁蓄力的一脚正中她的肩头,她当即吐出一口鲜血。 “戕害骨肉至亲,郁云霁,你就不怕为千妇所指吗!”郁枝鸢吐了口血沫子,哑声道。 郁云霁勾唇笑了一声:“骨肉至亲?这世间亲与不亲,可当真是难说的很啊,王夫与我没有血缘关系,却为我鞍前马后,可皇姐你是我的骨血至亲,却总想着如何至我于死地。” “郁云霁,你配不上那个位置。”郁枝鸢攫着她。 若是眸光能化为利刃,郁云霁此刻已然被她戳成了筛子。 “我配不配,不是皇姐一张嘴就能决定的。”郁云霁睨着她,“如今恭王府走水,损失惨重,皇姐又受了伤,面上的伤怕是没有数月好不了了,我会向母皇秉明的,皇姐安心养伤便是。” “你是在威胁我吗?”郁枝鸢狠声道。 “怎敢呢,皇姐怎会受旁人掣肘,可王夫到底因此受了惊吓,皇姐总要拿出说法的,”郁云霁眸中没有半分笑意,“皇姐,你说呢?” 郁枝鸢并非是滚刀肉,她还有所顾忌,不会因着王府被烧而攀扯孤启。 她不会让郁枝鸢借此引出孤启私见她一事,更不会让她毁了他的清誉。 她借此将郁枝鸢逼退,不同于她先前的以退为进,此番她面部受了伤,不知氏族的态度会如何,不过想来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谁又愿意将自己全部家当,压给获胜几率极小的一方呢? 郁枝鸢不会将自己面容受损一事告知于众,更不希望王府牵制氏族的资料残缺一事被人得知。 相应的,她要拿出所谓的说法,否则郁云霁照样也不会让她好过。 “当真是我看错了……”郁枝鸢冷笑一声,掌心撑地想借此起身,却被脖颈处那把剑制止,锋利寒凉的剑身贴着她的颈侧,好似只要她敢强行起身,那柄剑便会毫不犹豫割开她的喉咙。 是她低估了郁云霁对孤启的重视程度。 起初她还认为,郁云霁并非传言中那般喜欢孤启,却不曾想她能为孤启做到这样的地步。 戕害骨肉至亲,这样的罪名在皇族无异于谋逆。 郁云霁竖起寒凉的剑身,拍了拍她被火烧到残缺的面颊:“皇姐,好自为之。” 皇宫,临华殿。 女皇重重的咳了几声,将苦涩的汤药饮下:“宓儿那边传来消息,说青州百姓如今苦不堪言,川安王那边如今当是忌惮京中传来的风声,一时间还不曾有所动作。” 月晚为她揉捏着肩膀,应道:“菡王殿下定能游刃有余的。” 女皇摇了摇头:“云家的儿郎近些时日同鸢儿有得有些近,朕将青州一事交给宓儿,她兴许也有所察觉,不知她心中是否会怨恨朕。” “陛下看好菡王殿下,可如今青州疲弊,为何不曾命恭王出手?”月晚问。 女皇眸色深深:“鸢儿也是朕的女儿,朕自然知晓她是如何想的,她想借川安王的势力,可朕老了,如今宓儿有心皇位,若是宓儿还想要这个位置,此事当她自己解决。” 月晚明白她的意思。 听闻女皇年轻的时候,曾是九女夺嫡,后来九位皇女之中只剩下了她与川安王。 她为了这个位子,犯下了太多的杀业,在皇家为了那个人人垂涎的位置,这种情况总是无可避免的,所以在得知自己的女儿步了她的老路之时,女皇多是无奈。 “但这皇位,当是能者居之,鸢儿她心思太重了,可她若能做得一个利于百姓的君王,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女皇望着金霖的画像,长叹一口气,“而究竟谁为君,便要看她们各自的本事了。” 郁枝鸢到底少了一分君王该有的仁爱之心,若是她能留手,则证明她能做好一位贤明的君王,可若是她想她当年一般,用计对自家姐妹设下了套,皇位便该传给宓儿。 只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她知晓郁云霁有能力将局势扭转。 “但川安王养兵一事,陛下也不管吗?”月晚为她将鬓边龙凤花样的钗环拆下。 身上各样沉重的配饰被月晚悉数摘下,女皇褪去了满身的光华,身上的疲惫难以掩盖:“朕兴许是真的老了,那到底是朕的亲妹,这些果决之时,交由后辈们去做吧。” 女“川安王想来也快要沉不住气了,青州,怕是支撑不了多久了。” 一切只看郁云霁要如何安排。 今夜的国公府格外安静。 云梦泽在府中账务上圈画着,听了以荷的话,他唇角轻轻勾起些:“王夫总是能叫我钦佩万分,火烧恭王府,当真是解气极了,他烧得可彻底?” 第158章 以荷摇头:“府上只是书房与后院遭了殃,恭王殿下也还活着,只是面上被烧伤了,听下人说很严重。” “啊……”云梦泽拉长了气声,随后惋惜地摇了摇头,“只是如此吗,我还以为会有多解气呢。” 以荷为他磨了墨,低声道:“公子,您如今已然站在了恭王殿下的身边,前些时日您又提醒菡王殿下,这样,若是被发现了……” “脚踏两只船,那又如何?”云梦泽微微一笑,“我是云家的儿郎啊,大家族的儿郎,怎能不为家族着想,我暗中下注,小心谨慎总能得利。” 以荷没有再质疑。 他们公子自小聪明,此事关乎整个国公府,公子不会拿整个国公府去赌的。 只是,他一时间摸不透公子究竟是怎么想的。 先前在他看来,公子的确是对菡王殿下有情意,可如今他为了国公府的利益,算计来算计去,不惧与虎谋皮,将每一个人都规划到了他的局中,连带着菡王殿下,连带着他自己的情意。 公子当真是喜欢菡王殿下吗,还是因为,菡王夫这个位置能为云家谋取更多的利益。 以荷也不明白。 他望着云梦泽的侧颜,半是同情半是敬佩,或许这才是成大事的当权者。 云梦泽望着窗外的明月,唇角的笑意渐渐淡去了几分。 他如今站在了恭王的身边,却也是在尽心尽力为她出谋划策,若是郁枝鸢将来荣登大宝后想对他不利,他也能够拿出可以制衡郁枝鸢的把柄,使她三思而行。 若是最后得利者是郁云霁,那自然皆大欢喜,即便郁云霁知晓他的行为,因着他频繁帮助,也会原谅他的。 不论将来的帝王是谁,定国公府仍旧是定国公府,云家也仍旧是屹立百年不倒的世家。 处在这样一个位置,他完全能弃暗投明,他是云家长子,他不会输。 这局棋,不论如何都得是云家胜。 —— 子时,更妇刚刚敲过一番。 又到了男子每月该发作的小日子,孤启蜷缩着身子,艰难的喘息着。 即便如今没有了贞洁锁的束缚,可这样的小日子依旧难耐,孤启咬破了舌尖,为自己争取一丝残存的理智,此刻他很想郁云霁在他身旁,他想嗅她柔软的发丝,温暖的颈窝,虔诚的吻她的唇角。 “呜……殿下。”像是幼兽低低的悲鸣,眼尾一滴濡湿滚烫的泪啪嗒一声滴到软枕上,他胡乱摸索着郁云霁的位置。 身上的难耐愈演愈烈,孤启不愿让羞耻的声音从齿关泄露半分,他抱紧了属于郁云霁的锦被,将头埋在了蓬松柔软的锦被当中,像是狂性大发的瘾君子想要以此聊以慰藉。 半月堂的空气似乎也跟着灼热了起来。 她的锦被上还残留着晚香玉的气息,晚香玉的味道像是最好的安神香,能让孤启的心跳与不安稍微平复下来一些。 锦被染了孤启身上滚烫的温度,温热的锦被与他的身子契合,晚香玉也严丝合缝的贴紧了他。 孤启大口大口呼吸着锦被里的空气,他阖着眼眸,想象着郁云霁就在他的身旁。他从未真真切切属于过郁云霁,作为成了婚的郎君,就连小日子也要一个人来捱。 小日子来临,男子总是多思的,这样慌乱的情绪将他整个人包裹。 今夜都如此晚了,郁云霁却还不曾回来,想来是生了他的气。 他骗了他的殿下。 可若是他不曾这般说,殿下会更生气的,兴许她会直接不要他了,是了,京城心悦殿下的男子那般多,若是没有他,殿下便能有更好的选择,那些狂蜂浪蝶都会趁机将殿下围起来。 不,不可以,殿下只能是他一人的。 “殿下,别不要我……”似是痛出了呓语般,孤启蜷紧了身子,双手覆在狂跳的心口,低低哀求。 窗外传来野猫的叫声,喵呜喵呜的声响叫的人心痒。 “郁枝鸢不会善罢甘休的,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她心中记恨着王夫与我,不知她何时会动心思下死手,王夫这边情况有些复杂,寻常也要看顾些,”郁云霁想了想,补充道,“不要让他接触一些奇奇怪怪的人。” 她将身上还带着春夜潮气的披肩褪下,递交到弱水的手中:“今夜打起精神,恭王府那边也要继续盯梢,一旦有动静便来告知我。” “殿下放心。”她道。 交代好这一切,郁云霁朝着半月堂而去。 如今已是深夜,想来孤启已然睡下了。 她收敛了动静,只手覆在腰间的长组玉上,生怕转身时长组玉碰撞出的脆响将他惊醒。 半月堂内一片昏黑,柔软而长的床幔也逶迤在地,将床内的人遮住了大半,只露出了一小点缝隙,这一道缝隙没有被清辉关照到,叫人看不清里面的昏暗。 郁云霁将身上的束缚解开,只着了一件寝衣。 她轻手轻脚的朝着床幔而去的时候,里面似乎传来一声细小的动静,似是奶猫的叫声,又似是男子的闷哼,这样细小的声音却使得她顿住了脚步。 正当郁云霁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之时,重重叠叠的床幔内透出孤启喑哑的声音:“……殿下。” 第159章 一截儿白腻的腕子从床幔内探出来,其上还带着红痕,像是被人狠狠的凌虐过。 男子的皮肤本就细腻,她还记得初见之时,她为孤启解开腕上的红绸,他的腕上便有这样的痕迹,只不过今日的痕迹不同于那日,看着完全是被人掐出来的。 郁云霁的视线上移,顺着他的腕子向上看去,就见小臂的内侧还有残留着大片的青紫。 她想起今日郁枝鸢的话,眸中不由得腾升起了冷意。 若是郁枝鸢当真对孤启做出了这样的事,她定然不会轻易放过她。 “殿下,求您疼疼我吧。”帐内的人难耐的痛哼着。 清辉洒在他青青紫紫的小臂上,将其中一点朱砂映得格外显眼。 郁云霁敛去了眸中的冷意,温热的指腹点在了他的守宫砂上。 察觉到她的存在,孤启撑着身子拨开了一些床幔,待到床幔被撩开,光华照进拔步床的一刻,她才将眼前的景象看清。 孤启那双凤眸不再凌厉,眼瞳润了盈盈的光泽,在月的照映下格外诱人,他滚烫的指尖还在轻轻颤抖着,握住她不曾收回的长指。 他眸底带着情欲,哑声道:“殿下,让引之属于你吧,只属于殿下一人……” 那双红唇一开一合,吐出的话再也不是伤人的利刺,他此刻的媚态与话语像一只无形的大手,要将她抓进眼前的温柔乡,生生世世同他缠绵,再不分彼此。 孤启像是不曾察觉自己此刻有多勾人,他灼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指尖:“殿下,引之,不脏的……” 郁云霁望着此刻侧身陷在榻间的人,眸色渐暗:“……好。” 她本有千言万语。 她想问为何孤启不肯将实情告知于她,是否是不信任她,她想知晓孤启今日究竟经历了什么。 可这些话到了唇边,看着眼前媚骨天成的人,却只说出了一个“好”字。 这样的情况再回绝,郁云霁想,那她当真不是一个女子了。 柔软的小臂搂住了她的脖颈,只一带,她便随着孤启陷入了柔软的床榻当中。 第55章 孤启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颈侧, 他的热情与羞赧却并不冲突。 两人的发丝纠缠在一起,就这般铺开在榻间,在月光的映照下还带着柔柔的光泽, 宛若上好的绸缎。 “殿下,要了我吧……”他喃喃道。 孤启的眼眸中还带着星光点点,似乎是凝了一层化不开的水膜,瞳孔中映出的是她的倒映。 那双濡湿的唇瓣小心翼翼地吻着她的唇角, 像是一只正在笨拙地讨好着她的猫儿。 随着他方才带倒的动作,郁云霁占据了一个绝对主导的位置。 她将孤启此刻的神态看的清清楚楚,郁云霁温和的将指插.进他柔软的发丝中,扣在了他的后脑, 随后将唇瓣覆在他的软唇上,攻略着他的每一道城池。 荼蘼香同晚香玉交织在一起,孤启的反应格外强烈,似乎是不满意她的浅尝辄止,他颇有些欲求不满轻哼, 搂紧了她的脖颈。 郁云霁轻笑一声:“王夫不喜欢温柔的吗?” 两人贴得极近, 郁云霁低声笑的时候,两人紧贴的胸膛也会为之震动,酥酥麻麻的感觉传遍了他的身子,孤启不禁红了耳尖。 分明是喜欢的,却什么都不肯说, 郁云霁格外喜欢他眼下这幅别扭的模样。 “好,如你的愿。” 那双唇瓣再度覆上他, 只不过此番不同于方才的温和, 郁云霁的攻势猛烈,他一时间招架不住, 像是空气都被尽数掠夺,他瞪大了凤眸,生理性的泪水顺势浸湿了她的袖口。 不知过了多长的时间,舌尖似乎都有些麻木了,屋内仅有令人面红心跳的啧啧水声。 当双唇分离之际,柔软的红唇牵连出一条细细的银丝,莹亮而暧昧。 孤启小口小口的喘息着,即便是被吻的喘不上气,他也紧紧的攀着她的脖颈,像是害怕她抽身离去,不敢放松半刻。 衣衫尽褪。 “我原想着,待到我登基为帝,我们再重新举行一场盛大的婚礼,届时不止幽朝,天下人都会知晓,你是我的王夫。”郁云霁伸出指腹为他拭着泪痕,“洞房也本该该留到那个时候。” 孤启与她到底不是真正的夫妻,他起先是同原身拜了天地成了礼节,她是连和离书都准备好了的。 心中存着这样一件事,两人妻夫的身份好似也不那么和合理起来。 倒像是对偷情的野鸳鸯,她想。 “引之不要繁文缛节,引之只要殿下,”他哑声道,“我想做殿下的男人,想真真切切的属于殿下。” 他吻在她的颈侧,轻声道:“引之的身心都是殿下的,殿下,要了我吧。” 郁云霁应声俯身而下,啃噬着他的锁骨,孤启眉头紧蹙,将颈子仰起,口中喃喃:“郁宓,郁宓……” 他将这两个字流连于唇齿间,品尝千万次。 孤启总是别扭的,她却也不讨厌他的别扭。 她原以为两人会再无瓜葛,可一步错步步错,起先她避之不及的反派,如今竟真同她有了什么。 但这种感觉好像并不差。 荼蘼香的气息随着她的动作愈发馥郁,所有的声音皆被她以唇封缄,只是在两人的距离拉近时,孤启那双漂亮的凤眸微微瞪大,眸中凝了一层薄薄的水膜。 第160章 孤启不曾将她推开,而是收紧了手臂,颤抖着想要将她拥得更紧。 他只倔强的睁着眼眸,看着眼前人的容貌,不想昏睡过去错过半刻。 他这幅分明痛的受不了了,却还要相迎的模样格外令人想要怜惜几分。 “我,我没事的,殿下……”察觉到她的缓和,孤启断断续续道,“引之很喜欢……” 喜欢殿下,喜欢殿下的一切。 眼前惊绝的面容染了欲,他眼下的两点胎记格外殷红,衬得他肤白如新雪,孤启红唇微张,时不时溢出低哑的声音,却对她说不用顾忌他。 屋内令人面红心跳的水声与儿郎的声音不绝于耳。 “殿下,不要离开我,我只有你了……”孤启昏睡过去前,蜷在她怀中轻轻道。 荒唐的夜里,半月堂外的莲池中,游鱼欢快地在水中游走,鱼穿梭在水中,交相欢好。 只道是,须作三生拚,尽君今日欢。 恭王府走水一事传遍了京城,听说是下人那里出了纰漏,才出了这样的意外,昨日恭王已然将那玩忽职守的侍人处死,以儆效尤。 当这样的消息传来时,郁云霁是匆匆睡了两个时辰,刚醒来不久。 昨夜的孤启格外热情,他初入王府时身子孱弱,如今在王府几个月来,身子已然将养的好了不少,昨夜偏偏是他凭着一股劲儿,不许她抽身半刻。 今日起得比寻常都要晚,奈何朝堂那边还有政事需要处理,她没有时间同孤启再温存片刻。 书房内。 郁云霁扣了扣桌案:“川安王就算再沉稳,如今也不会坐视不理的。” 溪洄淡声道:“殿下如何这般肯定?” “郁枝鸢面部烧伤严重,这样的消息必然会对她产生极大的影响,否则她不会极力隐瞒,单是京城都不知此事,更何况是青州。”郁云霁分析道,“她是不希望京城氏族们得知此事,更不希望川安王得知此事。” “在川安王不知晓这些的前提下,定然会来了解此事,如今青州本就疲弊,所以,”郁云霁勾唇,面上是少女明媚张扬的笑意,“这招引之无意间安排的围魏救赵,是极大的利于我们的。” “历朝历代的君王都讲究宝相端庄,若是面部有损毁,自然是争夺皇位更困难了,是以,恭王不愿让任何人知晓,”溪洄眸色淡然的望着她,“但她总不能一直隐瞒下去,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 郁云霁颔首:“但至少在此时,她是不打算让旁人知晓此事的。” 溪洄静默了片刻。 他察觉到了今日郁云霁有所不同,她的面色似乎是更红润了几分,精神也更好了些,今日的郁云霁多了一些成过婚的女子应有的气色与状态,溪洄心中猜想到了什么,答案在唇边呼之欲出。 “……殿下说得有理,但恭王殿下终究也算是我的学生,关于殿下的脾性,我也是有些了解的。”溪洄道,“她是位极有谋略的女娘,如今她面容尽毁,却不代表她在皇位的争夺上毫无胜算,殿下还需小心谨慎,这并非是亲密的姐妹,而是隐匿在暗中的一条毒蛇。” “太师大人如此帮我,我也该知晓太师大人究竟想要的是什么,”郁云霁看着他,“毕竟我同太师只是师生,若我能成,便将太师所想悉数奉上,这些当是太师尽心尽力的束脩。” 溪洄眸中的神色依旧淡淡,他永远都是这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恭王殿下是个征服欲极强的女子,只不过这样的女子,不适合当君王,”溪洄摩挲着茶盏,道,“不论是出于私心还是什么,溪洄都希望,殿下你能做幽朝的主导者。” 郁云霁看着他:“我想知晓,太师的私心究竟是什么。” 溪洄顿了顿:“恭王殿下的野心不拘于此,她想要的,不只是皇位,唯有菡王殿下登基为帝,溪洄才能保住太师的尊位,幽朝才能久安长治。” 郁云霁眉头微扬,没有立即应声。 郁枝鸢登基便不保太师尊荣。 “好,太师大人放心,待郁宓荣登大宝,太师大人所求,郁宓会尽全力奉上。”郁云霁朝着他勾了勾唇角。 恭王府。 郁枝鸢看着镜中的自己,愤然抬手,将手旁的砚台朝着青镜掷去。 只听两物相击发一声脆响,随后砚台在地上滚了一圈,镜中丑陋的面容仍旧完好无损,郁枝鸢看向青镜,青镜中容貌损坏的脸也看着她,好似是在提醒她昨日受尽的耻辱。 “你真当我没有办法了吗……”郁枝鸢对着青镜中可怖的面容,恶狠狠道,“郁云霁,我面容尽毁又如何,你且等着,我也定然不会叫你好过。” 女卫双手捧着什么一个匣子,上前道:“殿下。” 郁枝鸢阖着眼眸长吸了一口气,随后道:“出去吧。” 那只匣子被女卫放在了她的面前。 关门的声音响起,郁枝鸢缓缓睁开眼眸,拿起匣子中那张半面金面具,指腹缓缓施力,京中丑陋的面容亦跟着如此。 她昨夜派人去寻工匠,将这具半面的遮挡做了出来,款式单一却好在能将面上的疤痕遮住。 脸上凹凸不平的伤痕提醒着她,她与郁云霁妻夫之间的不共戴天之仇。 第161章 郁枝鸢将黄金面扣在了半张被烧伤的面颊上,在黄金面的遮掩下,左眼的浅灰色也不似方才那般明显了。 “云公子就没有什么主意吗?”郁枝鸢冷笑一声,看着她道,“还是说,涉及到菡王,你便下不去手了?” “殿下说笑了,在下是恭王殿下的幕僚,自然是为恭王殿下着想。”云梦泽面上不曾带有笑意,不咸不淡道。 自郁枝鸢面容损毁后,她整个人好似也变得更加阴暗多疑不可理喻,自他今日到了恭王府,郁枝鸢明里暗里都是要他带整个定国公府,完完全全站在她身边的意思。 怎么可能呢,一个面容都变成如此的皇女,一个将会失去众多世家大族势力的棋子,有什么资格同他讲出这些话。 “是吗?云公子不会想着,待到我这棵树倒下后,再投奔新的主子吧,”郁枝鸢看着他那张脸,讥讽道,“树倒猢狲散,你这只猢狲是否又想独善其身,投到菡王的怀抱呢?” 云梦泽轻轻皱了皱眉头:“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恭王殿下如此猜忌在下,那在下所出的主意,殿下相必是看不上了,既如此,我与殿下之间还是……” 郁枝鸢嗤笑:“云公子不必如此试探我,若是没有我的准许,你便依旧是我的幕僚,我不允许,你便也逃不脱。” 云梦泽缓缓攥紧了指节:“恭王殿下怕是忘了,你面容损毁一事也藏不了多久了,殿下当比我更清楚此事的后果,若是在市区了定国公府的支持,殿下如何同菡王再争夺。” 郁枝鸢自然知晓,面容损毁,继承皇位的可能性便会大大降低,可皇位本就是代代相传,女皇女嗣稀薄,皇位之争也仅仅涉及到她与郁云霁两人。 但若是没有了郁云霁,她便是幽朝唯一的储君了。 女皇总不能因着她面容损毁而去禅让皇位。 郁枝鸢心生一计,面上笑的温和,她抬手意图轻抚云梦泽的面颊,被后者偏头避开,郁枝鸢也不恼,她道:“你说,若是郁云霁不在了,这皇位究竟能花落谁家?” 云梦泽蹙着眉:“殿下怕是过于异想天开了,如今恭王府出了这等事,多少双眼睛盯着,若是再做些什么……” “啊,对了,榄风楼近些时出了个美人儿啊,只不过听说脏了点,但终究是内部的消息,真真假假尚不得知。” “郁云霁的生辰将至,送这样一个美人儿,想来她会心生欢喜的。” “本殿不对她动手,”郁枝鸢泛灰的眼眸中带着阴狠,“本殿要她身败名裂。” 当年的秘辛无多少人知晓,她也是曾听父亲袁文善说起,可若是堂堂皇女,身份存疑,又会有多少人站在她的身边呢? 究竟是站在血脉纯正但面容损毁的皇女身边,还是站在一个蒙着欺君之罪的狗杂种身边,想来诸位氏族的家主们心中都有了定夺。 若是届时郁云霁身上带了这些脏病,那才是彻彻底底的同储君无缘。 青州。 川安王将酒盏掼在桌案上,酒液随着她的动作飞溅出来。 她身边的娇俏儿郎忙上前哄:“女君莫气。” “本王当真是有个好侄女啊,”川安王将桌案拍得震天响,“我还当她是个聪明的,没想到竟是这样一个蠢出生天的东西,小小儿郎便能将她伤成如此模样,好歹她身边还有一群首智谋士,这要是说出去,岂不叫人贻笑大方!” 一个穿着朴素的女娘上前:“女君殿下,不若恢复京中眼线,偌大京城的眼线,总也不能每一支都被她们发觉,如今没有了京城的眼睛,您怕是会受阻。” 川安王冷眸对她,怒斥道:“你说的轻巧,倘若其中混入了菡王她们的细作,本王的大计不就毁于一旦,岂能因小失大?” “女君殿下不妨先放出一些假消息,多次试探,总能知晓一些内线,不能用的,弃之即可。”幕僚道。 川安王将身旁的小郎推开,冷声道:“将消息放出去,本王倒是要看看,究竟谁才是那个内鬼。” “当年女君殿下费力将周芸欢捧上了高位,可如今老妪竟是听闻她在暗中行不忠之事。”翟媪面上的褶皱都在颤抖,像是被周芸欢的行为气成了如此,“女君殿下若是想探,不妨从她探起。” 周芸欢是她当年手把手培养出来的。 川安王当即沉下了脸:“翟媪,你什么意思。” 旁支的眼线出现了什么问题都不打紧,可唯独周芸欢不能出什么差错。 周芸欢是她在京的底牌,如今京城的势力乱成这幅模样,她都不成派人动用周芸欢这张底牌。 可竟是有人告知她,周芸欢这里出了问题。 当年她同女皇闹得不可开交,她的实力若是想渗透京城,是何其的难。 但若是周芸欢当真出了问题,无人率领的情况下,下面的眼线又当如何。 川安王只觉一股血气冲上了脑门,她堪堪压下口中的血腥气,看着眼前恭恭敬敬,为她出谋划策数十年的翟媪。 翟媪在她心中的地位并不低于惨死的郝副将,但自从郝副将身死,不少将士们的心思明显不在这里了,这些跟随她多年的老将与谋士们,最不该出差错,郝副将已被误杀,她不能再没有翟媪。 第162章 若是翟媪不在了,青州的舆论,与民心所向都将成问题。 “查,给我查!”川安王闭紧了眼眸怒喝道。 半月堂。 孤启醒来时,已是申时。 天边橙黄的斜阳柔柔的洒在榻上,将他探出锦被还带着红痕的小臂映得清清楚楚,仿佛在提醒他经历了一个怎样激烈的夜晚。 他是殿下的王夫了,真真切切的属于殿下。 这个念头从脑海中腾升而出的时候,孤启唇角不自觉的勾起,他曾幻想过无数次,他等这一天实在等了好久,好久,好在这一天总算到来了。 “殿下,你醒啦?”含玉面上的喜色掩饰不住。 天可怜见儿的,他们殿下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如今他们殿下是有名有份的王夫。 他到底是在殿下身边长大的,知晓殿下本质是个怎样的儿郎,虽跟着殿下受过不少苦楚,但含玉是个忠心的小奴,他看看孤启是一点点爬到了这个位置,自然心中也盼着他好。 只有主子好了,他们这群做奴才的才能好。 见他手中捧着一碗汤药,孤启下意识问:“这是什么?” 他身子如今好多了,也不似方入府时那般羸弱,如今面颊上也带了几分血色,因着这些原因,他早早的便将苦涩的汤药停了。 无他,他每每闻到药味总是恶心难耐,如今除去调养身子驱寒的温补汤药,那些汤药都已经停了多时了。 若非他想为郁云霁生下女嗣,温补的汤药他都不会喝。 可含玉手中捧着的这碗汤药,实在是引起了他的不适,孤启蹙眉掩鼻,便听含玉支支吾吾道:“是,是避子汤,女君殿下嘱咐的。” 第56章 避子汤。 孤启撑起的上半身微微晃了晃, 他望着那碗汤药,仿佛没有听清含玉的话。 耳旁是持续不断的嗡鸣声。 避子汤,是他想的那个避子汤吗? 孤启望着他手中的药汁, 愤愤不甘的捏紧了身上还残留着两人气味的锦被。 怎么会呢,郁云霁昨夜在榻上还说着喜欢他,她的身子分明也喜欢他的,今日便差人来送他避子汤, 怎么会,一定是下人搞错了。 “不会的,”孤启喃喃道,“妻主不会给我避子汤的, 一定是有人横加揣测,殿下才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这般说着,孤启像是也断定了此事一般,他轻轻呼出一口气:“对,我是殿下的王夫, 是殿下身边唯一男子, 我当尽快为殿下生出一个女儿的,殿下心悦我,更不会派人传避子汤。” “可,这是殿下临行前亲口说与含玉的……”含玉垂着头道。 这句话像是猛然戳中了孤启紧绷的神经,他当即怒道:“我说殿下不会!” “是, 是!”含玉当即将避子汤放在桌案上,跪下请罪。 孤启没有理会跪在地上的含玉, 他方才好容易将自己的情绪安抚下来, 他为自己编制了一个柔软的美梦,梦里有他, 有郁云霁,还有他们的女儿。 一切都是那么美好,一切也将要实现,郁云霁不会如此的。 她亲口承认了心悦他,郁云霁是不会骗他的。 他不允许任何人靠近他亲手为自己编制的梦境,更不容任何人来戳破,孤启死死盯着桌案上黑乎乎的汤药。 定然是有人嫉妒他,嫉妒他昨夜承了宠,同殿下有了妻夫之实,所以才这般,是有人人心生嫉妒,不许他诞下殿下的女嗣。 一定是这样的。 “……妻主可曾还说些什么?”孤启哑声道。 含玉想了想,道:“殿下倒是不曾说些什么,但是奴听说,殿下昨天去了趟恭王府,今日恭王府只说是下人玩忽职守,才起了昨夜的一场大火。” “郁枝鸢,她没有死吗……”孤启寒声道。 他只要一想起昨日郁枝鸢恶心的行径,便恨不得亲手将她的脏手狠狠砍下来。 他可是菡王夫,是她的妹夫,她怎么敢的。 “听女君殿下身边的弱水说,恭王的面部烧伤了大片,也算是为殿下解了气,”弱水为他将横架上熏过香的衣物拿来,“殿下昨夜回了半月堂,女君殿下便亲自前去恭王府,可在见女君殿下心中,殿下是极为重要的。” “到底是我为妻主惹事了,她不曾怪我,还为我去讨公道。”孤启垂着眼睫,心头被酸胀的情绪充斥。 他原以为昨夜说出那样欺骗的言论,郁云霁会不喜欢他。 郁云霁分明说,她不喜他的欺骗,昨夜他的样子着实狼狈,郁云霁非但没有嫌弃,还义无反顾的站在了他的身边,亲自去了解了此事,为他做主。 所以都是他对郁云霁误会颇多,郁云霁这么好的女娘,放眼整个幽朝都寻不出第二个。 含玉越说越起劲:“是了,听弱水姐姐说,昨夜殿下可是将剑都比在了恭王殿下的脖颈上,那叫一个威武霸气,当时可是将恭王殿下身边的女卫都吓到了,还是恭王狼狈不堪的答应了殿下的条件,女君殿下给了她一脚,这才让她起来呢。” 孤启听得怔愣了。 郁云霁这样一个温和良善的人,他从不曾见她同旁人起过冲突,更不曾想过这样一个温和的玉面菩萨会同人起争执,如今她第一次同旁人起冲突动刀剑,竟然是为了他吗? 第163章 “还有别院的依弱公子,”含玉似是想起什么,笑道,“殿下大可以放心了,前段时日依弱公子只是积食了,太医说他只是吃了太多的糕,并不曾怀有身孕。” 孤启缓慢的眨了一瞬眼眸:“……竟是如此吗?” “是啊,不仅如此,据说依弱公子如今还是处子之身呢,殿下心中从不曾有过旁人,只有您啊,”含玉欢欢喜喜的给他披上了一件薄衫,“殿下好生将身子将养好,才好为女君殿下诞下女嗣。” 处子之身。 这四个字宛若一阵闷雷,将他整个人砸得晕晕的。 所以,郁云霁根本就不曾有过旁的男子,即便他当时做出那样的事,指派依弱去勾引郁云霁,她也不曾动过依弱。 她竟是这样好的女娘。 孤启微微抿唇,随后撑着床榻起身,可奈何昨夜的情.事太过激烈,双腿到现在还是有些发软的,随着他起身的动作,身上的某处还带着微微地刺痛。 即便他身上是最柔软舒适的料子,还是会将三处地方磨得酸痛麻痒,孤启将满是红痕的小臂搭在含玉的手上,被他搀扶着,这才勉强起了身。 昨夜是他的小日子,听说这个时间的男子是极易受孕的。 孤启微微敛着眸,望着自己平坦的小腹。 不知是不是他的心理作用,小腹内好似还温温热热,他想,里面或许正在孕育着他与殿下的孩子,兴许会是乖巧的女儿。 他一定要为殿下生个女儿。 宫内。 女皇垂眸道:“川安王说什么?” “陛下,川安王那边传来消息,说同陛下许久未见,想借着夏中菡王殿下的生辰宴,同陛下一见。”月晚道。 “朕这皇妹可不是一个长情怀旧的人,来京城,怕是还为着旁的事,”女皇道,“对了,鸢儿的伤如何了,近些时日氏族那边又如何?” 如今川安王在京的眼线大部分被顺藤摸瓜的找了出来,川安王兴许是专程来探查,若是如此,她应当会在京城小住一阵。 “恭王殿下闭门不出,氏族那边已经派人去探望了,但殿下还在养伤,也仅是隔着帘子聊了几句。”月晚答。 女皇颔首,淡声道:“川安王来京的消息,她不知晓吗?” “恭王殿下并无异样,不知是否是川安王听闻殿下出了这等状况,刻意避之。”月晚道,“陛下打算如何,接见川安王吗?” 川安王心思缜密,手段狠辣。 倘若不见川安王,一切兴许还依旧如常,可若川安王进了京,依着她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心性,月晚不敢想象她又会带来怎样的血雨腥风。 那毕竟是能在女皇在位之时筹谋数十年的王女,当年同女皇不相上下。 水钟的声音在殿内响起。 关于当年的事她依旧记忆犹新。 金霖一把火烧了寝殿,下人抬来了焦黑的尸首,她不肯相信金霖就这么死了。 后来她挖遍了整个幽朝,总算得到了金霖的线索,他逃去了青州,去见了川安王。 她是女皇,是威严不可冒犯的存在,可金霖却将她抛弃,孤身前去青州私见了她的皇妹,这这样过去了一个月的时间,她在京成日忙于政务,但送去青州的信从不曾疏忽。 好在她将人哄了回来。 但金霖一怒之下诈死逃去青州一事,一直是她心头的一个结,没有女子会不介意此事,她还是天下的女皇,如何能坦然接受自己被夫郎抛下,并同旁的女子相处一月有余。 她的介意不曾说出口,而两人的隔阂也越来越深,是郁云霁的到来,是的两人关系缓和了许多,那是金霖回到皇宫的第二个月。 “我与她之间,是有些事情要解决的,不能再拖了,”女皇眸色晦暗,她苍老的指骨划过杯沿,“此事事关重大,不论是于我,还是于天下。” 今夜月明星稀,那一轮弯月锋利如弓,苍凉的白光铺了她满身。 月晚不免有些担忧:“但陛下,川安王的心思您分明都知晓,同意川安王入京,无异于引狼入室,您是当朝天女,您分明不必如此的……” “但她是朕同母同父的亲姐妹,”女皇咳了两声,声音悠远而缥缈,“有些东西,她们当知晓了。” —— 伏月,菡王府内的荷花盛开,满池舒展的荷花会随着清风晃荡。 郁云霁倚在美人靠上纳凉,她一袭水蓝搭白的襦裙随着她舒展的动作坠坠落地,端的是女娘静如水。 耳边是鸣蝉的叫声,一阵清凉的风拂来,将她的裙裾吹得晃动。 “云公子的胆子是真的大,”郁云霁轻轻勾唇,落下一子,“但你今日来菡王府,不是为了同我比试棋艺的吧。” 云梦泽瘦了许多,兴许是因着这些时日恭王府繁忙,他也随之清减了不少。 他仍旧是那副温和的样子,顺势落下一子道:“自是有事前来禀报殿下。” “斯玉,你如今的身份是恭王幕僚,你我站在对立面,你说出这话时,当知晓我会不会相信。”郁云霁轻笑一声,掀起眼眸看他。 云梦泽不置可否:“但当权者,太过多疑也不是什么好事。” 郁云霁扬了扬眉头,顺手端起那碗杨梅冰酪,垂首道:“自然,不能让云公子白跑一趟,你说便是。” 第164章 云梦泽眸色沉了沉,笑意也跟着敛去几分:“殿下的生辰将近,我猜想,恭王似乎是想在这段时间动手,而恭王这些时日对我起了疑心,我亦是不知晓她究竟想要做什么,殿下当自行小心。” “你冒险来提醒我,只因为我们是朋友吗?”郁云霁对上他平静的眼眸。 云梦泽端起冰酪,不着痕迹的将眸中情绪敛去:“自然,信与不信,殿下自有定夺。” 瓷勺搅动着那碗果香馥郁的碎冰,勺子同碗底相撞的声音响起,冷饮下肚,郁云霁整个人也跟着清凉起来,她将棋盘上云梦泽输掉的棋子收起:“可你是商人,商人不会做无用功。” 云梦泽搅动碎冰的手微微一顿。 这话在他曾入恭王府做幕僚之时,对郁云霁说过,却不想她竟还记得。 他静静的看着郁云霁。 他总是这幅泰然自若,自两人相识,他还不曾见过她乱了阵脚。 也不知究竟是怎样的人或事,才能叫郁云霁为之惊慌。 “……斯玉希望,若是将来深陷泥潭之时,殿下能够看在你我曾是朋友的份上,拉我一把。”云梦泽默了须臾,道。 郁枝鸢面上的伤兴许仍是很明显,她如今鲜少出门,可这样一来,便引发了不少氏族的猜忌,两月过去,氏族们前去探望,见她面上仍带着那片黄金甲,想让人不怀疑都难。 她身边的幕僚也没有先前那般众多了,只是云梦泽仍旧在他的身边。 可她如今性情大变,这样阴晴不定的人,又会如何对待云梦泽呢。 “我还是不明白,郁枝鸢究竟给了你什么好处,能让你在这等要紧关头还站在她的身边。”郁云霁微微摇头,“且在她杀戮幕僚时,你仍能安然活下来,云公子,真乃奇人也。” 云梦泽垂首笑道:“但如此看来,斯玉也不亏。” 郁云霁无奈摇头。 云梦泽是想争取为定国公府实现利益最大化,但这何其的难。 因着他如今仍是恭王的幕僚,便早早从暗门出了府,免得被有心人瞧见传到了郁枝鸢的耳朵里。 “妻主。” 郁云霁回眸,便看见一旁孤启身上热烈的红纱。 他臂弯上还带着三支荷花,像是方从湖面出来的荷花仙子。 郁云霁米唇角挂起一丝笑意:“你来得正好,青州那边如今有消息了。” 孤启顺势坐在她的对面,待坐定,便闻到了郁云霁身上的清茶淡香,孤启面上的笑意微僵,便听她道:“自郭愚娇等人被捕,川安王便再无动作,如此安静了数月,可近些时日郭愚娇同身边的暗探都传来消息,我猜想,是川安王在试探。” 孤启眉头轻轻蹙了蹙。 川安王这些时日的确有所动作,依着她的脾性,多日按兵不动,如今又传来这样的消息,八成是有鬼。 “川安王身边皆有妻主的耳目,想来她们也曾传递消息,妻主打算如何?”孤启将心头的不悦压下。 郁云霁沉吟了一瞬,道:“依我看,她如今传出多个消息,我们若是避免,岂不变相暴露了这些耳目,倒不如将计就计。” “那便用苦肉计,”孤启思忖道,“但为了保险起见,妻主总要有些损失的,将部分眼线暴露出来,使他们成为川安王的弃子,如此一来,在她们看来,妻主便是损失惨重,示敌以弱,才能攻其不备。” 说到这些东西,孤启眼眸中还带着莹亮的光芒,此时的他看着格外耀眼。 郁云霁望着他,缓缓勾起了唇角。 夏风拂过他的面颊,将孤启被金发扣束起的垂坠发丝吹得飘扬,他面颊还有薄薄的汗意,方才他兴许是跑来的,如今他整个人身上还带着一种难言的朝气,这样的孤启是格外鲜活的。 孤启望着她:“妻主笑什么?” “笑你,”郁云霁弯着眼眸顿了顿,道,“笑你可爱,说到底,还是我赚了,这样足智多谋的儿郎做了我的郎君,想想我便很高兴。” 对于她直白的表述,孤启不由地红了面颊:“引之,也喜欢妻主。” 郁云霁只手撑着下颌。 她当然知晓了,无数个深夜里,孤启都会趁着她睡着的功夫偷偷起身,望着她的睡颜,偷偷亲一亲她的额头或是唇角。 他还真当自己做的隐蔽,她什么都不知晓,实则她是个觉轻的。 同女尊国的儿郎不同,孤启常常会对她表示爱意,大胆而热烈。 她寻常都会笑看着他,可每当她认真的看着他回应时,孤启的面颊上又会染上绯色。 “听闻你这些时日时常请平安脉,怎么回事,是身子又不舒服了吗?”郁云霁关切的问他。 夏风停歇,他的发扣重新落在了肩头,孤启红唇张了张,眸光移向了远处的莲花池,终是没有说出什么话来。 他兀自摸索着指尖,心头却怦怦跳着。 自那日他同郁云霁圆房后,往后的日子堪称是夜夜笙歌,孤启如今时常小心注意着,饶是如今到了夏季,京中盛行冰酪小食的时节,他也不曾吃过一次冷的,生怕再伤了身子,将来生不出女儿。 可兴许是他太想要个孩子了,日日惦念,不论他如何缠着郁云霁,每日太医告知他的结果都能令他心底一片寒凉。 第165章 他的痼疾还需好生将养,孩子的事急不来。 偏郁云霁口中说着喜欢他,实则每夜行过女男之事后,都会派人给他送来一碗苦涩的避子汤。 孤启从不曾问过郁云霁为何这般做,他生怕从郁云霁的口中听到他害怕的答案,他害怕郁云霁嫌他如今身份地位,没有资格生下她的孩子,可不论郁云霁如何回应,他总是心中空落落的。 他想擅自留下郁云霁的孩子。 对上郁云霁关切的眼眸,孤启差点咬到舌尖,他眼神躲闪道:“……没有,是引之在调养身子。” 郁云霁颔首,表示了然,便没再多问。 孤启见她这副模样,静默了一会,追问道:“妻主,你,喜欢孩子吗?” 郁云霁本在思量着川安王一事,听他这样发问,眉头轻不可察的蹙了蹙道:“小孩?” 孤启敛着眼眸,小心的观察着她的神情,见她皱眉,心下当即一凉,明白了她的想法——她果然是不想要孩子的,兴许是不喜欢,又兴许是不想要他的孩子。 郁云霁不喜欢孩子,这可如何是好…… 廊庑下的鸟笼里传来一阵黄鹂清脆的叫声。 郁云霁眉头轻挑:“如今不是时候。” 她猜到了孤启的意思,他兴许是想要一个孩子的,但如今的时机却不合适,幽朝看似平静,实则内里盘根错节,因着川安王的存在,虽是都有可能产生内乱,不论大小,皆是会有影响的。 大局未定,她自己的安危尚且不知,如何能再多分出心思照顾孩子。 “所以你最近不高兴,是因为避子汤吗?”郁云霁道。 孤启喉头上下滚了滚,他鼻头泛起了酸涩:“……避子汤太苦了,引之可以不喝吗?” 郁云霁温声安抚:“若是你不愿喝,我便差人寻一些外界干预的工具,这避子汤对身子无害,就是味道差了些,若是你不愿喝,这些时日我们节制一些。” “不要。”孤启当即道。 似乎是意识到他的反应有些过激,孤启微微偏过了头,面上还带着窘迫:“引之,引之喜欢殿下,所以才……” 郁云霁将唇边的笑意敛去,却因着收敛不及时,被孤启抓了个正着,他这才想起什么似的,抿了抿唇小声埋怨:“妻主就知道打趣我。” 孤启此刻面颊上还带着一层薄粉,他的长相并非是女尊儿郎的乖巧可人,而是带着锋利的俊美,很有攻击性,看得就让人知晓他是极不好相与的,是孤启独特的难以掌控的美感。 可偏此时他面颊的薄粉为他带来了几分违和,瞧见他这幅模样,郁云霁不由地想出言逗弄。 “喜欢?可你昨夜哭成了花猫,哭哭啼啼的说讨厌我,我以为你会不喜欢的。”郁云霁扬了扬眉头,“原来引之喜欢激烈一些的吗?” 孤启身子前倾,伸手想要捂住她的嘴,却被郁云霁顺势扣住后脑,她在他的唇角落下了轻轻一吻。 属于女子的压迫感排山倒海的朝着他倾来,杨梅的清香混杂着晚香玉的香气,将他整个人包裹,一瞬间天地之间黯然失色,孤启怔怔的看着她。 他的长睫如受惊的蝶翼般,轻轻颤了颤,拂在面颊上痒痒的。 “……你,”孤启不自主的屏息,待到被他放开,心有余悸般捧着乱跳的心口,“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是什么时候学坏的?” 第57章 “这就算坏了吗, ”郁云霁敛着长睫饮下一口冰酪,唇角带笑道,“可你分明喜欢坏的, 既然喜欢,为什么不肯告诉我?” “我才不……”孤启垂着眼睫,指腹拂过方才被她偷香的位置。 算了,若是他说出口, 郁云霁当真了该如何。 他其实还挺喜欢的…… 郁云霁是很坏的。 起初他只当郁云霁是温柔善良的女娘,如今看来都不尽然。 她分明才是那个说一不二的铁石心肠,夜里不论他如何哭着央求,讨好地凑过去亲吻她的唇角, 都得不到她的怜惜,郁云霁甚至连骗都不会骗他,她只会笑着看他,或许会吻一吻他的长睫与泪珠,但绝不会手下留情。 他总是躲也躲不过, 每次好容易撑着身子爬到榻边, 便又会被她拽着脚裸拖回。 女男力量本就悬殊,只要他求欢,无不是被郁云霁单方面压制一整夜。 她一点也不温柔,更一点也不良善! 郁云霁看出了他思绪翩飞,屈指不轻不重敲在了他的额角上:“在想什么?” 孤启额角当即红了一小块, 他吃痛地捂着额头,控诉着她的行为:“我们都被妻主的表象骗了, 妻主分明是个黑心肠的, 却偏偏将我们耍得团团转,何苦来哉。” 好一个黑心肠。 她若是黑心肠, 天底下这群人都成什么了,她分明才是那个最纯良无害的。 可孤启面上的委屈做不得假,好似个委屈的受气包。 纯良无害的郁云霁眨了眨眼眸,随后支着下颌靠近了他一些:“当真有那么坏吗,我也不过是为了让夫郎高兴,毕竟这些时日,是夫郎你日日蓄意……” 唇瓣接触到一颗微凉带着湿气的樱桃,那颗湿滑的樱桃就这么堵住了郁云霁的唇。 第166章 衣袖中的荼蘼香逼近,随着果子一同堵住她还未说出口的话。 “别,别说了。”孤启埋着头将她的话打断,他像是认输般,耳尖简直要比她口中衔着的这颗樱桃还要红。 郁云霁轻轻勾唇,随后撤开了撑着下巴的手,道:“青州传来了消息,据说是川安王要入京了,只是这戏台子还需有人搭。” “恭王如今对面容一事耿耿于怀,既然川安王同她站在一处,此番她若得知川安王入京的消息,还不知如何是好,”孤启对于政事丝毫不敢疏忽,“人在慌乱之中最容易出错,若非女皇仅有两个皇女,今日恭王早就淡出了皇位的争夺,如今她还要争一争,便证明恭王还有底牌,妻主还需小心。” 樱桃被齿关触及,熟透的果儿当即迸出了清甜的汁水,隐隐约约还掺杂了荼蘼的味道。 清甜的果子在她口中被肆意蹂.躏,蓦地,郁云霁想到了昨夜的樱桃。 夜深人静之时,感官的刺激总是放大而尖锐的,孤启的欲拒还迎总是能激起她的征服与保护欲,是以,昨夜的樱桃也被殃及了。 她的眸光缓缓移到孤启的下唇,他面颊的薄粉仍在,下唇一开一合,其上还带着她昨夜咬的齿痕,如今看来别有风情。 昨夜的一幕幕好似仍在眼前。 孤启今日嗓子似乎也带了干哑的调调,时不时呷一口茶,看来的确是她将人欺负的狠了。 郁云霁颔首,认真道:“引之说的是,不过我如今还是更担心你的身子,你昨夜一直喊痛,今日还痛不痛了?” 孤启当真像个琉璃娃娃,一点也磕碰不得,便是指腹陷进他的肌肤,没一会也能出了印子,她将那瓷白的肌肤按得青青红红,孤启可是将嗓子都哭哑了。 她在面不改色的出言调戏,与正经的商谈政事之间切换自如,孤启红着俊脸,嗫嚅道:“……妻主最坏了。” 川安王来京,这样的消息在京城不胫而走。 皇女间的夺嫡没有几个是光彩的,即便当今女皇是贤主明主,当年夺嫡一事依旧是污点,历朝历代的君王为了盖住这一污点,便只能用功绩弥补。 后辈们私下议论着川安王当年夺嫡一事,老辈元勋们则是闻之色变。 当年皇女血洗崇德殿一事还历历在目,只是这样的事早已不许人们提及,仿佛只有不提,所有人便能将这件事情忘却,将九女夺嫡的凶险与狠辣手段忘却。 当年受无数封赏却被遣去青州的川安王,虽同女换该是同母父的姊妹,但毕竟君臣有别,川安王如今是无召回京,不少老臣捏了把汗。 不知这位老王女的到来,会不会掀起一阵血雨腥风。 “十余年不曾见面,陛下,别来无恙。” 临华殿里,川安王朝着上首的女皇笑道。 川安王同女皇生得有七分像,相比女皇给人带来的如沐春风,她身上明显带着杀伐果断的感觉,像是在沙场上厮杀多年的老将,少了君王的气度与温和,令人望而生畏。 女皇面上仍是和善的笑,她抬了抬手,身旁便有月晚上前将托盘呈上。 “听闻你要来,朕特意派人将这琴弦取来,虽阔别多年,此事朕仍是挂念,总想着亲自给你。”女皇道。 川安王有一张琴,自那张琴断了弦后,她便再不曾碰过。 川安王扫了月晚一眼,随后将其上装着琴弦的锦盒抓在手心:“臣只当陛下早已将此事忘却,毕竟此事说着也去不光彩不是,不曾想陛下竟还为臣留着,幸而臣今日来了,否则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见到这琴弦。” 那琴是要同洞箫和鸣的,当年她便是曾用这张琴对金霖示好,金霖对此爱不释手,但他后来成了当朝凤君,琴弦也再她与女皇的争吵中不慎崩裂,她便再不曾碰过这张琴。 川安王在她面前向来口无遮拦,还同当年一样。 她口中虽然称着君臣,可言语神态却依旧没有那般恭敬,但明显女皇并不介意。 “朕派人将你儿时住过的宫殿打扫干净了,这么些年也还是老样子,你为何不去看看?”女皇笑问她。 “看什么,睹物思人,想起母皇父君,亦或是陛下与臣当年吗?”川安王好笑的看着她,“陛下,您都在位数十年了,怎么还会说出这等不痛不痒的话。” “是啊,朕同皇妹如今都老了,”女皇叹了口气,“你倒是没变,还同以往一般,说出的话将人气得牙痒痒。” 临华殿看似平静,血脉相连的老姐妹们却暗中试探,你进我退,不曾有人步步紧逼,更无人敢上前打破这种气氛。 直到殿外传来一声通报。 “菡王殿下。” 殿外的婢女侍人纷纷道,她们的分明声音不大,却足以将殿内川安王的目光吸引去。 殿门大开,足以让她将殿外的景象看得一清二楚。 天光好似格外偏宠面容姣好的女娘一般,将她身上霁青色的裙裾与流光纱映的熠熠生辉,腰间的一枚白玉佩叫人一眼便知成色极好,温润如玉,宛若眼前的女娘。 川安王一错不错地看着她。 那双勾人的桃花眸瞳色深深,唇角总是似有似无的带着一丝笑意,单看着便让人不自觉地想要亲近。 第167章 带着故人的影子。 女皇轻咳一声,出言招呼道:“宓儿。” 郁云霁依言上前,看到她身旁着赭色长袍,身上配着各色宝石钗环,鬓发花白,却仍被梳得一丝不苟的贵人,便知晓眼前之人究竟是谁。 “皇姨母。”郁云霁弯了弯眼眸,笑道。 她没有过分的亲近,更没有刻意的疏离,但恰好这拿捏得刚刚好的态度却能让眼前人手足无措。 川安王眸光颤了颤,许久才呢喃道:“像,真像啊……” 她的声音很轻,偏郁云霁耳力极好,听了个正着。 郁云霁扬了扬眉头,道:“皇姨母舟车劳顿,却迫不及待的来见母皇,可见皇姨母同母皇感情至深,果然同母皇口中所说那般。” 川安王却好似没有注意她在说什么,只眼眸颤着,最后隐忍地收紧了苍老的指骨。 “宓儿长大了,”川安王缓缓呼出一口气,偏头看向女皇,“我远在青州,却听闻了不少关于宓儿的事,如今看来,怕是京东这些老贼们的污蔑。” 郁云霁的到来使得方才针锋相对的气氛顿时缓和,川安王没有再看她,只是同女皇说着什么污不污蔑的当年之事。 郁云霁眸色淡了淡。 这位皇姨母同她想的不太一样,亦或者,兴许是她遗漏了什么。 周府。 周芸欢焦躁的来回踱着步,听闻侍人来报,不慎抬手掀翻了茶盏。 瓷器碎裂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使得原本紧张不已的周芸欢怒气更甚:“川安王殿下当真这般说?” 侍人装扮的儿郎面色平静,道:“奴怎敢欺骗右侍郎,这可是川安王殿下的吩咐。” “我在京城多年尽心竭力,无非就是为了川安王殿下,殿下怎能如此怀疑我?”周芸欢胸膛急剧起伏着,随后,她指着皇宫的位置高声道,“我要亲自去见殿下!” “侍郎糊涂了不成?”小侍斜了他一眼,漫不经心道,“若是侍郎此番入了皇宫,怕是不等见到王女殿下,便被殿下身边的人斩了首,凄凄惨惨……” 周芸欢怒目相向:“你是殿下身边的男子,又同我周家是有亲,即便川安王殿下不知晓,被小人蒙蔽,可你当知晓,我周芸欢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殿下的事,你非但不劝阻,还冷眼旁观?” 侍人轻笑一声,眸中却没有一点温度:“看来侍郎是当真糊涂了,殿下的脾性谁人不知晓,如今我们身边殿下的身边人都人人自危,哪里还顾得上侍郎您啊。” 周芸欢焦躁地将眸光挪到了一旁的信纸上。 前些时日她便意识到了不对劲,寻常川安王殿下不会主动寻她,她知晓自己对于殿下来说多重要,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殿下是不会主动联系她的。 可半月前,青州的信件传到了她的手中,殿下竟是让她去查明京中眼线混入细作一事。 此事本倒没有什么问题,只不过在当时的境况,一旦她有所行动便是暴露了自己,这封信面上看来是川安王殿下对她的器重,可实则不容深想。 她虽为殿下的底牌,但她们这群被派遣到京城的人,实则并不知晓京城到底有多少势力,川王过于谨慎,不会将这些事情全然透露给她们,可那日的信件便能令她食不下咽。 若是川安王在京不只有她一张底牌,一旦殿下对她产生怀疑,她便再没有了利用价值。 如今她能爬上这个位置,多半有川安王的手笔。 可既然殿下能培养她一人,是否又能培养千千万万人,她身边的同僚,她的师长,或是她的谁,隐匿在京城的任何一个人,是否都是川安王在京埋下多年的底牌? “你回去告诉殿下,我定然会帮殿下将京城的细作揪出来,请殿下安心,我周芸欢必要在三日内自证清白。”周芸欢察觉到自己手心一片湿滑寒凉的冷汗。 她绝不能成为弃子。 倘若成了川安王的弃子,她便再不能活。 郭愚娇照例打开了门。 她几乎每月都会同经过府门口的小贩聊上两句,时间相差无几,这些小贩并非寻常人,一般都是郁云霁亦或是旁人派来的线人,以此来同她交换消息。 和往常不同的是,今日门外竟空无一人。 郭愚娇意识到了不对劲,当即后退一步,要将后门闭上,可原本老旧的后门,却被不知从何而来的一只手按住,府门当即被死死固定。 “郭愚娇,你当知晓背叛川安王殿下的后果。”那女子着了一袭黑衣,冷声道。 “我没有,我没有背叛殿下!” 郭愚娇心中慌乱,可同郁云霁在一起这么长时间,她也有所长进,起先的纨绔子弟,此刻遇到这样性命攸关的事情,仍能保持几息的面不改色。 黑衣人并没有给她解释的机会,当即把一只锋利的银匕首抵在了她的颈侧。 郭愚娇脸色当即变得煞白。 “不知者无罪,而你明知故犯,殿下绝不会轻饶。” 那只匕首缓缓施力,锋利的刀刃一点点陷入她的皮肉当中,郭愚娇明显能感受到温热的血液正在缓缓顺着她的颈子向外渗。 郭愚娇还欲说什么,她看向远处的眸子蓦然瞪大,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第168章 黑衣人见状,也当即朝着那处看去。 霎时间,两颗头颅应声落地,当即血流如注。 无头尸身缓慢倒下,将土地慢慢渗成了紫黑色。 傍晚,菡王府。 孤启看着被原路送了回的菜碟:“殿下她,不肯吃吗?” “王夫,女君殿下还在处理政事,如今顾不得用膳。”三千礼貌地朝他颔首,将食盒重新递回他的手中。 孤启攥紧了食盒的把手。 郁云霁果然是生了他的气吗…… 第58章 怪他, 是他忤逆了妻主,他明明知晓妻主不会喜欢小孩。 他作为殿下的夫郎,当知晓出嫁从妻的道理, 可妻主如今不愿意在府中添人丁,他也不该如此步步紧逼的,只是不知郁云霁会不会因此厌恶他。 “妻主她……”孤启抿了抿唇,将还未说出口的话咽回了肚里。 前些时日郁云霁并非一直空闲, 她仍旧很忙,但宵衣旰食也不会忘记他,今日的郁云霁格外反常,他觉得出来, 只是他不知晓郁云霁究竟是否是生了他的气。 怎么能不吃饭呢,她最爱吃他炒的小笋和炸鸡了,今日竟是连看都不曾看的。 孤启捏紧了食盒。 他心中空落落的,即便郁云霁这些时日对他关怀备至,从不曾冷落他, 可郁云霁越是如此, 他便越发慌张。 郁云霁是天上的明月,明月的身边从来不缺星星,她关心他,仅仅是因着明月的普光垂照在他的身上,若是郁云霁想, 她随时都能抽身离开,将他一人仍在此处, 任由他自生自灭。 明月有很多星星, 可他只有郁云霁。 郁云霁不喜欢孩子,但女皇总不会看着他带着孩子流落在外的, 那毕竟是皇嗣,且郁云霁是女子,带孩子都是男子的分内之事,若是男子没有孩子傍身,是站不稳脚跟的,妻主更是会被人笑话的。 只要他怀了郁云霁的孩子,郁云霁便不会不要他了。 想到太医对他说的话,孤启心头便一阵闷闷的痛。 身患痼疾,女嗣艰难,一个男子若是被冠上了女嗣艰难的言论,无异于被人扣上了无用的帽子,下不出蛋的公鸡,只有被唾骂被嫌弃的份。 孤启太着急了,他太想要一个孩子,他每日都会请太医来诊平安脉,可太医每日的回答都会令他失望,好像他越是着急,孩子便越不会来一般。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孤启圆润整齐的指尖死死扣着坚硬的把手,将那把手硬生生的抠出了带着淡淡血色的划痕。 “……让妻主顾及着身子,我,我在半月堂等她。”孤启顿了顿,绷直了唇角。 书房内。 郁云霁凝着面前的周子惊,道:“周老将军当真这般说?” 周子惊显然比她还着急:“这还能有假,什么李仵作不李仵作的先放一边,母亲擅暗器,先前母亲还曾教过你我二人,只不过我的心思不在这里,然母亲今日亲自去看了然郎的伤口,唯一便是那暗器上雕着你菡王的标记。” “此事若当真是我干的,我将自己身边暗卫的冷兵器都刻上我的名字,我才是嫌自己活得太久。”郁云霁笑道,“皇姐好算计,可这一招却没有必要。” “如今京中有郭愚娇与她的诸位好友做线人,我们不至于全然暴露在暗处,”郁云霁到,“有她们在,我们虚实相间,倒也不至于如何。” 周子惊面上的神情突然一僵,她看着郁云霁,颇有些忐忑的试探道:“……今晨去郭愚娇那里的线人,还不曾回来。” 郁云霁微顿:“已经多久了?” 饶是书房放了冰鉴,如今依旧是令人燥热不堪,尤其是得知这样一则消息之后。 “约莫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之内可能发生的事太多了,更何况郭愚娇的身份本就复杂,郁云霁并不能确定他是否被川安王身边的人所发觉。 “弱水,”郁云霁当即道,“去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一有消息立刻来报。” 似乎是周子惊的话为她带来了新的方向,郁云霁道:“如今在郁枝鸢看来,我在朝并无依靠,没有她势力众多,更没有她在京中那般有名气,我这样孤立无援的人,先前还是有名的纨绔草包,唯有母皇疼爱才能让我立足京城,只要母皇不再偏向我,那时我便是最容易打压的,所以我猜想,她会找准时机对我下手。” “她有一点同川安王很像,就是宁可错杀一千,也不会放过一个有嫌疑的人,这样杀伐果决,却也未必是好事,身边的人惧怕多过敬畏,会生了异心……”郁云霁沉吟道。 所以若是想将这样的人击溃,还要从身边人下手。 内室静默了一瞬。 冰鉴融化,重新低落盆中的声音好似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周子惊看着她,许久才道:“郁宓,你先前究竟,知不知晓恭王同川安王的关系?” 她知晓郁云霁同郁枝鸢关系极好,两人是一起长大的姐妹,皇家多的是姐妹反目成仇的事,可这听着是一回事,真当板子打在自己身上,她不信郁云霁不疼。 第169章 “起先我猜想到了她同川安王的关系,”郁云霁道,“但川安王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她既然同川安王站在一处,便是同母皇为敌,同我为敌,同整个幽朝为敌,不论她的目的是什么。” 不管她所求是什么,她终究是同逆臣贼子站在了她们的对立面。 “所以,你不会手软。”周子惊肯定道。 一炷香燃尽。 弱水匆匆来报:“殿下,郭飞龙使被人杀害了。” 即便已经预想过这个结果,但真当听闻这个消息时,她还是阖上了眸子。 “……飞龙使已然身首异处,而蹊跷的是,属下不曾见到线人,只见飞龙使身边躺着另一具尸身,同样与飞龙使一般,属下上前探查,却不曾察觉此人的身份。”弱水道。 同时出现两具无头尸体。 郁云霁蹙了蹙眉。 起初她猜想,是恭王亦或是川安王的人手发觉了郭愚娇的叛变,故而行此事。 可如今却又说不通了,郁枝鸢同川安王站在了一起,两方无论是谁对郭愚娇动了杀心,对方都应当知晓此事,那同郭愚娇死在一起的黑衣人又是谁。 郁枝鸢作为原书女主,身边的能人众多,有名的便是她的蓝颜知己,孤善睐云梦泽还有溪洄。 但自从她来到了原主的躯壳中,便不曾见过这样的支线剧情发生,倒像是她的到来抢了女主的机缘。 可女主终究是女主,即便没有蓝颜知己,依着郁云霁对书中人物的了解,她更倾向于今日之事是郁枝鸢身边之人所做。 郁枝鸢并非是个好掌控的,川安王亦是如此。 “内讧吗……”郁云霁低着下颌思忖道。 或许两人的关系,本就没有看上去那般和睦。 临华殿。 川安王拜别女皇,被一个年纪极小的侍人带着,朝着复道而去。 郁枝鸢此刻正巧从对面而来,见到川安王,她面上挂上了浅淡而疏离的笑意:“皇姨母,可还安好?” 川安王对上她的眼眸,意味深长的勾唇,却不知在同谁说话:“今年的荷花开的格外的好,只是荷花这东西,在青州可是儿郎们人手一支的,不知京城男子们何时才对这一池的荷花下手?” 郁枝鸢轻笑一声:“姨母别急,总要挑着荷花开得恰好之时再去采摘。” 带着几分燥热的夏风夹杂着蝉鸣,为红墙内的人们染上了躁意。 凉亭内,郁枝鸢覆上了面颊上的黄金半面,唇角勾起了带着冷意的弧度。 两个月。 这两个多月,她受尽了屈辱。 分明她才是身份尊贵的幽朝皇女,却因着孤启这疯子毁了面容,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她面上的伤并非是能根治的小伤,如今也有不少世家大族也开始疏远她。 毁了面容的人,被认为是灾祸与不祥的象征,这样的人如何稳坐帝王之位。 这个位子本来就该是她的,她自小便为之付出诸多努力,可郁云霁毁了属于她的一切。 这些苦难都是郁云霁与孤启带给她的,郁枝鸢攥紧了拳头,就算是受宠的皇女又如何,她要将这些东西悉数奉还,让人们知晓,她才是幽朝唯一能担起重任的皇女。 “时候差不多了,让人洗干净,当送予皇妹当做生辰贺礼。”郁枝鸢眸中闪过一丝阴寒,冷笑着吩咐。 她不是爱美男如命吗,那便让她死在美男的怀中。 —— 思及孤启在府上兴许会无趣,郁云霁吩咐道:“派人去定国公府送一份庚帖给云长公子,记住,是以王夫的名义递交到他的手中。” 三千应声:“是。” 郁云霁的话音刚落,腹中便传来咕咕的响声,声音不大,但足以引起众人的注意。 三千的脚步顿住:“……殿下,可要宣小厨房?” “我记得你一个时辰前曾来送过一次膳食,”郁云霁面色如常,“当时我正同枝月商议政事,不曾顾及,那膳食味道闻着还不错的,可还有?” 三千有些为难:“那膳食是王夫亲手做的,若是殿下想吃,属下这就寻王夫。” 郁云霁持着毫笔的手微微一顿。 所以早在一个时辰之前被呈上来的膳食,并非出自小厨房之手,而是孤启亲自为她下的厨。 她是无意间将孤启的心意驳了回去。 “王夫可曾说些什么?”郁云霁问。 “不曾,”三千想了想,补充道,“王夫只叮嘱属下,要属下看顾好殿下的身子,以免殿下操劳过度。” 郁云霁一言未发。 她知晓,孤启定然会是失落极了。 他到底是王夫,是大家族培养出来的儿郎,并非是她的厨子,大家族的男子从来没有下厨的道理,这在世家大族看来是自降身价的,可偏偏她喜欢孤启做的饭,孤启便不厌其烦的为她做一遍又一遍。 她无意间将孤启的心意驳了回去。 想到孤启那张美人面,郁云霁仿佛已然猜想到了他此刻的模样。 孤启虽是什么都没有说,但他是儿郎,还是最为敏.感的儿郎,兴许他此刻委屈的不成样子,为此难过的窝在了床脚。 第170章 “……郭愚娇一事好生探查,毕竟是朝堂的五品官员,岂能任由逆贼暗杀,但今日暂且搁置,我还有些事,一刻便回来。”郁云霁留下这句话,转身出了书房。 周子惊看着那个背影,啧啧感叹:“我倒是没想过,她当真能这么宠爱这位王夫啊,这样专一的劲头,哪里还是我曾认识的郁宓?” 孤启正曲着腿倚在床尾,那头墨色的发柔顺的垂坠在了肩上。 如今是妻主不要女嗣,但若是某一日妻主想要女嗣,而他的身子又是如此,受孕艰难并非一朝一下能治好的,届时他仍旧怀不上,又该怎么办。 郁云霁会不要他吗? 孤启环着小腿,烦闷的将头埋在腿间。 可郁云霁说过,她喜欢他的,郁云霁从不曾骗人,至少不曾骗过他,这样的情意,应当是真的。 他昳美的面上带着惆怅,郁云霁太好了,可他知晓,他这等卑贱到泥潭里的人站在她的身边,只会影响到她。 他一步步朝着郁云霁逼近,期盼着他能回头多看他一眼。而如今郁云霁真正到了他身边之后,他又终日惶恐不安,害怕她对他的好会消失,更越发清楚自己不配站在郁云霁的身边。 但他好舍不得郁云霁。 “殿下,云公子来了。”含玉道。 孤启的思绪收回,面色冷淡道:“他来做什么?” “王夫这话叫人好不伤心,不是你请我来的吗?”云梦泽温润的声音从门外响起。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清茶淡香。 茶香一点点萦绕在内室,孤启不悦的蹙了蹙眉,他明显很嫌弃这股味道。 孤启屈指掩了掩鼻:“我何曾请你来了,如今云公子都是靠这样的话术来串门的吗?” 云梦泽扬了扬眉头,不曾同他辩驳,但心下有了计较:“我还当真是羡慕王夫,看来殿下很将你放在心上。” “自然,妻主是格外疼爱我的,”孤启顿了顿,看着他补充道,“且妻主只疼爱我一人。” 明晃晃的炫耀。 云梦泽颔首,看样子对他方才所说的话并不感兴趣:“如今殿下政务繁忙,京中又出了些事情,一切来得太过突然又太过于巧合,王夫难道只在这里默默看着,不打算为殿下做些什么吗?” 孤启微微一顿。 他并不知晓京城近些时日发生了什么。 但今日的郁云霁明显与往常不同,由此看来,京中是当真发生了什么大事。 可郁云霁从不曾将这些烦心事同他提及,她向来都是报喜不报忧,她只是偶尔会同他商谈政事,却不会事事都告知于他。 兴许是怕他担心,又兴许是她将此事提出来,他根本对此起不到任何作用。 他好想帮郁云霁,他不想站在她的身后,至少不是如今云梦泽来这里讽刺他的无用。 “殿下如今正是用人之际,可朝堂虎视眈眈,各方势力盘根错杂,殿下若是想入朝大展拳脚,怕是比想象中的还要困难一些。”云梦泽漫不经心道,“云家是幽朝的老牌元勋,王夫当知晓,倘若云家站在菡王殿下这里,殿下能省下不少力气。” “你同殿下在一起这么长时日,不会不知道殿下是奔着皇位去的,”云梦泽掸了掸袖口并不存在的灰尘,眸中的笑意淡淡,“若我在这王府的位子上,此刻当是不同的光景。” 他像是一只蓄势待发的蛇,攫着他道:“王夫,无用的男子,怎么配站在殿下身边,宠极一时便罢了,有些时候别太当真。” 阴寒渐渐蔓延,孤启背后腾生出细密的冷意。 他胸膛起伏得厉害,高声道:“你胡说!” 郁云霁才不是这样的人,她喜欢他的。 对,云梦泽不过是嫉妒他罢了,他也心悦妻主,他想要借此将他赶走,好稳居正夫之位。 可今日一事若是放到先前,他定要同云梦泽唇枪舌战,而今日不同,他指高声唤出这三个字,不许云梦泽再往下说后,但自己也哑了声,不知该如何辩驳。 云梦泽说的不错,他对郁云霁此刻是没有任何助力的,而郁云霁心向皇位,如何能由这一个毫无帮助的男子站在她的身旁,注定是他在耽误郁云霁。 不论郁云霁要不要他,他这些少得可怜的帮助都不算什么的。 或许,他不该再苦苦纠缠,当放手让郁云霁得到她想要的皇位。 见他此刻一副怅然若失的模样,云梦泽勾唇轻笑道:“王夫不必这幅作态,若是王夫应下此事,让我来做这王府的男主人,我可以容下王夫做侍的,我是个大度的男子,倒不会做出妒夫之事。” 孤启缓缓收紧了指节,修长而匀称的骨节被他攥的泛了白。 孤启真的有些慌了。 此刻他慌乱的不是自己对郁云霁起不到大的帮助,也不是害怕郁云霁将他彻底抛弃,是他自己,他在这一瞬竟然当真在考虑,是否来将王夫之位让出来给云梦泽,好让郁云霁后面的路更顺畅些。 可他一旦想到郁云霁身边将会站着另外一个男子,她会同旁的男子生女育儿,他的心口便会闷闷的痛,像是被钝刀子缓缓割开,醋意疯狂翻涌。 第171章 他疯狂,不可理喻,肆无忌惮,郁云霁都不曾嫌弃,她亲手将他拉出了泥沼,对他关怀备至。 偏偏他对郁云霁的好生了异心,他贪恋这一份温柔,想将明月的清辉独占。 “王夫不妨好好想想,此刻究竟是要做殿下身边的菟丝花,将来被世人百般厌弃,还是将王夫之位让给可靠之人,也保自己后半生无虞。”云梦泽笑的像只狐狸。 他是拿捏人心的高手,但孤启不得不承认,此刻他认为云梦泽的话是对的。 郁云霁心有大志,他不该如此的。 云梦泽后面再同他说了些什么,孤启已经记不清了。 他将镇纸摆放好,望着那张纸,轻声道:“郁云霁,别讨厌我……” 孤启束袖,亲自磨好了墨,他坐在案几前的一瞬,只觉手中的毫笔好似有千斤重,坠得他腕子都疼。 孤启亲手写了一封和离书。 第59章 墨迹未干。 孤启怔怔的坐于和离书前发楞。 兴许是结尾的“一别两宽, 各生欢喜”太过扎眼,孤启轻轻蹙了蹙眉,偏过了头。 空气中弥漫的墨香味使得他格外烦躁, 他只觉眼眸中朦朦胧胧的,像是凝了层水雾,不单是和离书,就连眼前的景象都看不大清了。 墨迹的清香带着微微的苦涩, 将他整个人笼罩起来。 廊外还有鸣蝉声不止,心头的烦闷之感愈演愈烈,孤启抬手将镇纸挪开,正欲将墨迹方干的纸张撕毁, 屋外便传来声响,他当即将手中的和离书攥出了褶,藏在了袖袍中。 “妻主。”待看清来人,孤启率先发声道。 郁云霁看着眼前面色平静的人,上前两步道:“方才我忙于政事, 并不知晓那膳食出自你的手, 因着来不及,便让三千带了出去。” “……我知晓,”孤启垂着长睫,闻言抬眸望着她,“我知晓妻主是在忙, 朝堂政事繁多,妻主当注意着身子。” 郁云霁眉头轻不可察地扬了扬。 她总觉得孤启有些反常。 孤启不会如此的, 兴许是她习惯了他的处事方式, 习惯了委屈与愤怒都写在脸上的孤启,如今他的温和与善解人意倒让人无所适从起来。 看得出他兴致不高, 郁云霁抚了抚他光洁的面颊,温声道:“这是怎么了,同云公子玩得不开心吗,你们起了龃龉?” 暖香清甜的晚香玉将他心头的褶皱抚平了些许。 孤启眸光闪了闪,没有躲开她的触碰,其实今日分明没有什么的,可他不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突然变得好难过,并不仅仅是因为云梦泽今日的一番话,兴许是对自己的无能,对这段关系的惶恐与不安。 他清楚的认识到,此刻他所得到的,不过是仗着郁云霁对他的宠爱。 可郁云霁荣登大宝之后呢,天下多少男子心悦于她,届时他便是糟糠之夫,便是拿不出手的存在,他劣迹斑斑,如何还能站在郁云霁的身边。 原本他好容易将情绪压了下去,郁云霁偏要来招惹,问他究竟发生了什么。 委屈像是潮水一般,一股脑的掀起了浪头,将他兜头淹没在里。 听云梦泽的意思,如今她政务繁忙,想来本是抽不出时间的,他不曾想郁云霁竟是因着此事来见他,可见她是当真待他不同。 可郁云霁待他越好,他越不自觉的想要退缩。 孤启张了张唇,哑声道:“……并未,我同云公子聊得很好,颇有感悟。” 他虽这般说着,但他周身溢出的情绪分明低落得不成样子,无不在向郁云霁诉说着他的不实诚。 孤启不愿说,她也没有刨根问底。 郁云霁伸手将他环在怀中,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道:“若是心情不好,我可以陪你去散散心。” 晚香玉的味道像是最好的催泪计。 孤启被她这般环着,鼻头的酸意更甚,他将头埋在郁云霁的颈侧,温热的泪珠蹭在她的肩头,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若是没有了郁云霁,谁还会待他这样好。 可不论他如何想将她占为己有,都不能再这样的危急时刻自私。 他不想让郁云霁受那样多的为难而与苦楚,郁云霁不同于他,她是皇女,是将来的天之娇女,更是幽朝百姓的民心所向。 他不该将郁云霁据为己有。 “我无事的,妻主那边还有政事在身,国事当先,若是来陪我,只怕要耽误不少要事了。”孤启轻声道。 他虽这般说着,却伸手拢紧了她的腰际,恨不得将自己同她揉在一起一般。 他总是这样,喜欢说一些违心的话。 “王夫心情不好,我怎舍得将美人留在这里独自垂泪,”郁云霁为他拭去眼角的晶莹,“说实话,是在为我哭吗?” 孤启眼眸红红,长睫上还挂着细小的泪珠。 郁云霁很会蛊惑人心,譬如他此刻听着她的声音,看到她的面容,便想将自己心中所想全都告知她,让她好好哄哄自己,再抱着他说一些动人但热耳的话。 但孤启偏过了头,没有再看那双好看的眼眸:“……才不是为你。” 第172章 “是吗,王夫若不是在为我哭,又是在为哪家的女娘哭?”郁云霁好笑的看着他这幅模样,她总是忍不住想要逗弄一下孤启,看他对自己露出尖利的小獠牙,却只轻轻在她指腹咬上一口的模样。 孤启避而不答,将头埋进她的颈窝,闷声道,“快去处理政务吧,要早些回来,我很想你,见不到的时候都在想你。” 他柔顺的发丝蹭在她的面颊上,郁云霁五指插.入他的浓密发丝中,被沁上了淡淡的荼蘼香。 “好,”郁云霁吻在他的长睫上,“等我回来。” 翟媪作为随行的马车妇入了京。 她立于下首,鬓发花白的老媪看着其上搂着美娇郎寻欢作乐的川安王,道:“女君殿下三思,此事事关重大,如何能如此草率行事?” “草率?”川安王冷笑一声,惊得几个幕僚慌忙垂下了头,生怕自己做了被殃及的池鱼,“她周芸欢若是清白,便该早些将这些东西都告知青州,而不是如今本王来了青州,她来寻你们为之求情。” 周芸欢作为京城的暗线之首,便是要将这些大事禀告青州的。 可京中出了这样的大事,她竟无所作为,如今周芸欢坐上了礼部侍郎的位置,便当真不将她放在眼中了,她如何不记恨。 若非是周芸欢知情不报,她此刻也不会损失这样多的京中眼线。 “您怀疑她同菡王殿下相勾结?”翟媪皱着眉头,沟壑纵横的面颊像是秋末残败的菊,“不会的,侍郎大人一心为女君殿下,怎会做出这样的事,还望女君殿下三思。” 川安王面色明显冷了下来。 方才还抱着怀中美娇郎言笑晏晏的人,此刻暴怒的将桌案上的瓜果扫落在地,瓷器银器落地的脆响炸开在耳旁。 “翟媪,你跟了本王这么些年,不会不知晓本王的脾性,”川安王怒视着她低吼道,“本王向来说一不二,周芸欢知情不报,再三背叛了本王,若你们谁敢为她求情,本王便连带着你们一起处置!” 翟媪还欲在说什么,被她出声打断道:“本王累了,今日不想议事,退下。” 翟媪静默了须臾,朝她缓缓俯身,退出了正堂。 今日的阳光格外刺眼,将她的眼眸刺得有些睁不开,带着夏天的炽热将人烘烤。 她跟在川安王身边这么些年,自然知晓她的脾性。 周芸欢在京城潜伏多年,又得她的帮助,如今才得以坐上如此高位,她作为京中的线人,为隐匿身份与行踪,寻常鲜少向青州发来消息,多为重要情报,而她便是同周芸欢对接的人。 翟媪偏灰的眸中褪去了混沌,她淡淡的扫向正堂的方向。 她跟随在川安王身边这么些年,见识了她的冷漠狠辣,唯利是图,沉溺酒肉美色,对下属更是堪称暴虐无情。 只因怀疑,她便将跟随在身边多年的部下老将残忍杀害,致使身边可用之才人心惶惶,人才一个接一个死在她的手中,青州势力早已在看不见的地方分崩离析。 她是看着郝副将被虐杀的。 一众幕僚无人敢为之求情,只因先前为郝副将开口求情之人,全然被川安王处置。 后来她的女儿染了重病,她求医无门,最终求到了川安王的座下,那一夜的露水格外寒凉,像是要渗透她的骨缝,川安王身边的人将她拦下,告诉她,女君殿下不许人来打搅。 她不是没有苦求,堂堂大女子,上了年纪的老媪几近跪在她的面前,求她网开一面,让她见一眼川安王。 川安王是知晓此事,翟媪想,她不会听不见,她为川安王尽心竭力,可她的女儿病了,要死了,川安王对此无动于衷,她那日走投无路,几近要昏死在路上。 是菡王的人救了她,更救了她的女儿。 人与人之间兴许就是这样的,即便她知晓菡王的意图,知晓今日兴许不是那么凑巧,但她依旧会选择站在菡王的身边,她终究是救了自己,救了她的女儿。 她听从郁云霁的吩咐,收买了生了疑心的线人,将周芸欢递来的信件悉数焚毁,期间不论川安王想要杀谁,她都会去阻拦,而她越阻拦,川安王便更为气恼的要将人置于死地。 周芸欢可怜,可这世上又太多个周芸欢了,她们站在了川安王的身边,便注定不得善终,更不值得可怜。 “听闻我这位好侄女如今有了不少的长进,同当年那只知寻欢作乐的郁宓不同了,”川安王顺势吃掉身旁儿郎递来的小果子,捏了一把娇郎的软腰,“恭王那边倒是也能沉得住气,如何还不动手?” 李幕僚上前道:“恭王殿下那边已然准备,就等菡王的生辰宴了。” “郭愚娇死了,就连本王派去暗杀郭愚娇的人也不曾回来,”川安王冷笑一声,“我倒是小瞧了郁枝鸢的心思,真是好一个渔翁得利。” 李幕僚应声:“同恭王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她这样的心性才最是可怖,一边想利用殿下的势力,一边又对女君殿下做出这种事,属下想,若是将来她当真登基为帝,怕第一个要下手的便是女君殿下您。” 第173章 川安王眸光淡淡的扫过她,李幕僚当即闭上了嘴:“登基为帝?” “既然她心思活泛,那便看看,我同她,究竟谁能笑到最后。” 菡王府挂上了昂贵的丝制宫灯,金银细线在灯面上绣出栩栩如生的花样。 今日郁云霁生辰。 古代总是喜欢繁文缛节,郁云霁对此倒是很随意,将一众宾客安置好后,王夫的侍人们便开始宣读礼单。 “……南海红珊瑚,”侍人道,“象牙席一对。” 她对这些东西不甚感兴趣,只是面上挂着淡笑,接受孤启的布菜。 象牙席,残忍而奢侈的工艺品,她曾有所耳闻,幽朝富庶,皇室奢靡,结合如今的情况来看,长久下去会致使赋税严重,百姓苦不堪言。,她正思量着如今的朝局,直至侍人读到溪太师的名讳之时,郁云霁持着银箸的动作堪堪顿住。 察觉到郁云霁情绪的变化,孤启面上的笑容僵了僵,不动声色的为她夹了一块炸鸡。 “妻主尝尝,这是我根据妻主所说研制出的酱汁,不知合不合妻主的口味。”他温声道。 “恭王殿下送来美侍一对,名字画若干,珊瑚摆件一对……”侍人道。 孤启的面色彻底僵在了脸上,他抬头看向对面的郁枝鸢,便见对方眸底的挑衅与得意。 郁云霁不会收下的。 他这般想着,眸光也带上了殷切的期盼,他侧眸看着郁云霁的侧颜,生辰宴是在湖边设下的,月光将湖面照得波光粼粼,而这样的波光也为她的面颊镀了一层柔和的光泽。 郁云霁没有出言。 她静静的看着湖边的凉亭,不知心中在想些什么。 “妻主。”孤启轻轻扯了扯她的袖口。 他又太多的话想说了,可如今这样的境况,他只得不安的扯着她的袖口,希望郁云霁能出言拒绝那朝着他们走来的妖艳贱货,并告诉他,她不会喜欢这些人的。 郁云霁收回了眸光,镇定自若敛着薄薄的眼帘,夹着面前的菜。 郁枝鸢不会无端示好,她投其所好准备这些,想来,是在为不久的大戏搭台子,她这位好皇姐如此费尽心机,她总也不能拂了她的“好意”。 她等这场大戏,可等了好久。 “诸位不必拘礼,若是今日我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诸位见谅。”郁云霁淡笑道。 她说话间,有意无意地将眸光落在郁枝鸢的身上,对上她含笑的眸子,郁云霁也回之轻笑。 孤启今日好像格外慌张,他向来机敏,对于外界的变化与周边人的情绪更是极为敏感,如今他正紧紧地抓着她的袖口,被她覆上了手背,不轻不重地拍了两下算作安抚:“无事的,别慌。” 孤启蹙了蹙眉,水眸里依旧带着紧张的情绪。 郁枝鸢的笑会莫名令人慌乱,孤启便是如此,郁云霁一时间想不到,她究竟能用怎样高明的办法在她的生辰宴上动手脚。 郁枝鸢同川安王最像的一点便是多疑。 而今日的行动,她不曾收到任何一方线人的消息,显然郁枝鸢对此格外谨慎。 郁云霁看着那张面容,忽而眼前的景象有些模糊,像是醉酒后的眩晕,这种身子不受控制的感觉有些讨厌,让她怎么也甩不掉。 是她高估了郁枝鸢,她原以为今日郁枝鸢会想出如何高明的办法,却不曾想,她用了最卑劣的计谋。 郁云霁心下了然,对于身上这逐渐增强的药效却并没有太多的情绪。 溪洄似乎是早有预料,他早在先前便派人暗中送来了清毒丹,这样的药丸她已在来到此处之前服下,有溪洄炼制的清毒丹在,她还不至于死在毒上。 郁枝鸢不知暗中给她下了什么药,如今药效缓缓将她整个人吞噬,带着夏季的潮热,身上的炽热与口中的干涩是的她有些难受,郁云霁饮下一盏凉饮子,将那药效压下去了一点。 可凉饮子的温度是不足以平息她身上的灼热的。 眼前的景象也同方才不一样了,像是天旋地转,郁云霁持着盏的手微微一晃,将那杨梅饮子洒在了腿间,一瞬间,带着果香的淡红甜汁在她浅色的衣裙上氤氲一片。 远处有一个着了一身嫩粉的儿郎看了她许久,想来便是郁枝鸢带来的那位儿郎。 他长得的确标志,身上还带着儿郎娇娇弱弱的气质,整个人立在湖边,像是一朵含苞待放的嫩荷,等着她去采撷。 “我去更衣,失陪。”郁云霁道。 那粉衣儿郎当即迎了上来,他身上有一股奇香,随着晚风朝她袭来:“殿下,奴随您去更衣。” 如今这粉衣侍人是郁枝鸢为她带来的生辰贺礼,此时还是无名无份,贸然带走不合规距礼仪。 但他身上的奇香像是带着细细密密的小勾子,叫人说不出拒绝的话。 “好。”郁云霁头脑有些发昏,她咬破了舌尖,努力保持着清醒,对上那张娇俏的面容,如此道。 孤启掐紧了掌心。 郁枝鸢是有意恶心他们妻夫二人,可他不明白,郁云霁怎会答应这样妖艳贱货无理的请求,她知晓郁枝鸢不怀好意,却还要留下这样的人。 第174章 他盼着郁云霁能回头看她一眼,亦或是对他说些什么。 可他没有等到,他看着郁云霁朝半月堂而去,那粉衣身影跟在她身后也随之不见。 身上的药效愈演愈烈,待避开了人群,身后儿郎急急地迈着小步,似是怕惹了她的不悦,侍人轻声唤她:“殿下,您慢一些,奴实在是跟不上了……” 他身上的奇香愈发浓烈,像是一只大手,马上要将她整个人包裹,收紧,用力控制,令她逃无可逃。 郁云霁没有入半月堂的正房,而是挨着药效,进了偏房。 幽朝的偏房多没有床榻。 粉衣侍人有些不明白,但历朝历代以来,这些世家大族的小姐们总有怪癖,更何况是皇族这些人,他捺下心中的疑惑,随之而入。 偏房的门被吱呀一声关上。 内室没有点灯,当房门被关上的那一刹那,黑暗随之笼罩了整个偏房。 当强烈的不安涌来之时,侍人犹豫着想退出房门,却被冰凉的刺痛惊得痛呼,耳旁传来女子冷冽的声音:“你胆子倒是不小。” 第60章 郁云霁手持着一柄薄刃, 指腹缓缓施压。 粉衣侍人倒吸了一口凉气,扬着慌张的水眸娇呼:“殿下,奴, 奴只是来侍奉您更衣……” 说着,他抬手轻轻扯住一点她的衣袂,似乎是求她垂怜。 偏房昏暗一片,唯有月光透过窗棂的一点缝隙照射进来, 将娇郎受到惊吓的面颊映的惨白。 郁云霁无动于衷,语气却依旧平淡,可她的平淡却无端的使人害怕:“侍奉?我何曾答应,让你跟来了?” “你自作主张, 这便是郁枝鸢教你的规矩吗,”郁云霁的面上染了薄粉,眼眸却毫无波动,“如此没有规矩,是会被乱棍打死的……” 娇郎颤着身子。 他没有怀疑郁云霁的话, 她便是这样的性子, 即便如今她不曾做过什么杀人放火,十恶不赦的事,但菡王残余的威风仍在。 娇郎不死心的看着她,他努力做出几分可怜的模样,想郁云霁能看在他此刻的模样上手下留情, 但不论他如何,郁云霁眸中仍是一片清明。 怎么会, 她为何没有半分情动的迹象? 不肯, 恭王殿下说了,这药是难得的烈药, 一旦被服下,定然抵不住汹涌而来的难耐,若是没有男子解药,泄出这火气,女子便会元气大伤留下病根的。 “殿下,奴好痛……”娇郎轻轻扯了扯她的袖口,“殿下,您身上好烫,奴知道这样的滋味不好受,奴来帮您吧。” 郁云霁有一瞬间的晃神。 眼前这张娇媚的面容扭曲变换着,竟是变成了孤启那张凌厉俊美的笑靥。 面前的“孤启”还带着笑,眼下好似妆靥的胎记灼灼如火,像是一只勾人的花妖:“殿下,求您,疼疼奴吧。” 郁云霁齿关微微用力,口中的血腥气愈发浓重,眼前“孤启”的面容却愈发委屈:“殿下,奴就这样惹您生厌吗?” 任何女子都抵不过这样的架势的,鱼禾知晓女娘该如何拿捏。 他混迹风月场多年,如今身染了这样的脏病,本就是死路一条,可若是能将这样的脏病染给郁云霁,便能得到一大笔钱财,便是死也能拉上郁云霁这样的皇女作为陪葬。 只是郁云霁此刻盯着他的面容发怔,眸中渐渐蒙上一层不解,和按捺不住的情欲。 哒。 伴随着一声轻响,那柄匕首应声而落,他脖颈处的冰凉与痛感消失不见。 鱼禾面上浮现出一丝喜色,他当即埋到了郁云霁的怀里,蹭着她道:“殿下,奴来帮您……” 他话还未说完,便被郁云霁骨节分明而滚烫的手卡紧,一瞬间,周边的空气也随之稀薄起来,娇郎面色涨得通红,却只剩下“嗬嗬”喘气的声音。 他挣扎着,试图从郁云霁的桎梏中逃离,却无济于事。 郁云霁冷眸看着他:“皇姐的人,都是如此不惜命的吗……” 她努力控制着自己,可眼前的面孔俨然是孤启那张俊脸,身上的药效也愈发强烈,宛若强势的猛虎,将她整个人束缚着,不容她清醒。 郁云霁心头的跳动极快,受药效影响,如今她整个人在暴躁的边缘徘徊。 她有一瞬间的冲动,想将眼前这张酷似孤启的人掐死。 好似眼下除了女男情.事以外,这种暴虐的,嗜血的感觉,是唯一能够缓解她身上痛苦的方式。 可终究是这张面容,使得她没能下死手。 鱼禾面色涨红,隐隐有翻白眼的趋势,显然是窒息到了一定的程度。 “回去告诉你的主子,这等卑劣下作的手段,我还真看不上,倘若真有本事,朝堂见分晓。”郁云霁随手将他扔在一旁。 鱼禾脱了力,他像一个破旧的布娃娃一般,被郁云霁随意的仍在一旁。 腰被方才郁云霁暴虐的动作狠狠磕在桌角,疼痛席卷而来,他宛若一条濒死的野狗,粗粗的喘着气,没了半分方才的诱人作态,他却不敢再多留,忙不迭地朝着外面爬去。 偏房恢复了沉寂。 郁云霁阖上了眼眸,任由猛烈的药效冲击着她的四肢百骸,直至她猛然咳出一口鲜血。 第175章 —— 孤启是提着剑来的。 在郁云霁离开后,他在正堂为她主持着诡谲云涌的生辰宴。 可孤启等了太久,他总感觉郁云霁会出些什么事,在对上郁枝鸢似笑非笑的眼眸时,这样的感觉更甚。 待他迈进半月堂,却见房中空无一人,晚香玉浓郁的气息在空中久久不散,这样慌张的情绪使得他不安,他迫不及待的想要找到郁云霁。 孤启破开偏房的门时,却被眼前的情景惊在了原地。 郁云霁外衫逶迤了一地,她只着了一件雪白的中衣,眼眸中似乎还泛着红。 “妻主……”孤启颤声道。 他从不曾将郁云霁折服于,在她的心中,郁云霁一直是个温柔稳定的女娘,永远都是那副沉着的,游刃有余的样子,可如今面前一身中衣的她宛若方从地狱爬出来的罗刹。 吃人的美罗刹。 感知到屋内来了人,郁云霁踉跄着两步上前,狠狠的卡在他的脖颈上:“你就这么不怕死吗……” 她像是失去了意识。 孤启眸中当即蓄满了生理性的泪水,重重地拍打着她的手背:“郁宓,是,是我,是孤引之……” “孤引之”一词像是触及到了她的神经。 郁云霁用力的收一顿,面上也随之带上了几分疑惑,似乎是在思考孤引之究竟是谁。 “……妻主,痛。”孤启道。 郁云霁泛红的含情眼对上他,那双以往平静如湖底的眼眸,此刻泛起了汹涌的波涛。 郁云霁没有等他再说些什么,那只手不容忤逆地扣在了他的后脑上,五指触及到微凉而柔顺的发丝之时,整个人都被令人安心的荼蘼香浸染,她狠狠吻在了孤启的唇上。 所有没能说出口的话皆被以唇封缄。 孤启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她。 周边的空气也跟着稀薄起来,耳畔只剩下令人面红心跳的水声,孤启整个人晕晕乎乎的,手中的剑也缓缓脱落,掉在了他的身旁。 今日的郁云霁格外强势。 寻常的她总是恶劣的,在榻上对他是如此。 不论他如何求饶,如何讨好,郁云霁只会温声安抚着,动作却从不曾轻缓,她格外喜欢看他哭,更喜欢在他哭得厉害的时候吻在他的眼尾,将温热湿润的泪珠悉数吻干净。 可真到他受不住的时候,郁云霁还是会停下的。 但今日的郁云霁不是如此。 她身上的威压似乎在这一瞬悉数释放,属于上位者的压迫感铺天盖地的将整个偏房覆盖,险些令他站不住脚。 孤启眼睑处薄薄的肌肤泛了红,泪珠将落未落,却躲不开她强势的攻击。 快要喘不上气了。 郁云霁的手紧紧贴在他的后脑,使得他动也不能,孤启唯有攀紧了她,才得以使发酸的腰与腿有一处支撑力,不至于狼狈的倒下。 郁云霁口中的甜腥悉数渡入他的口腔,孤启脑海中似是被一层雾气蒙住,将要丧失思考的能力,他一时间分不清,这血腥味究竟是她的,还是他的。 孤启一口咬在她的下唇上,郁云霁的动作被他的动作打断,她有些不满的松开叩着他后脑的手,那只手落在他下颌的位置,迫使他抬起头对上她的眼眸。 “谁家的小狗跑出来了,”郁云霁声音还有些低哑,“怎么动不动便咬人……” 她唇角还挂着一滴殷红的血珠,被她随手拭去,涂在了孤启红润带着水光的朱唇上。 郁云霁漫不经心的语气带着微哑,这样的声音落在他耳中,却莫名让他苏了尾骨。 这样酥麻的感觉太陌生了,从尾骨向上蔓延,连腰都是软的。 “……我,我才不是狗,”分明是逗弄,带着一点情趣和侮辱的话,却令他有些兴奋的战栗起来,孤启控诉的含泪瞪她,“你,你再这样我要生气了……” “哪样,”郁云霁低低笑了一声,惹得面前的人身子轻轻颤抖着,“你这样口是心非,你的妻主知道吗?” 孤启心头猛烈的跳动漏了半拍。 郁云霁她,她竟是将他当做了别人,而且还是有妻之夫。 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三寸,他的腰紧紧贴着坚硬的桌案,退后不得,方才随着郁云霁猛烈的吻,他柔软的腰肢蹭在桌案边角上,如今已然又红又痛,兴许已经磕出了淤青。 月光顺着缝隙撒落在她的面颊上,寻常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面颊上,此刻半分神情都无,让人摸不透她的情绪,更采不到她下一步究竟要做什么,她处于一个绝对掌控的位置。 这样的她更为迷人,却也更危险,郁云霁让他感到陌生。 她滚烫的指尖顺着他上下滚动的喉结缓缓向下,将方才随着动作落入衣襟里的发丝抽出,触及他的锁.骨之时,孤启低.喘了一声。 郁云霁倾身覆在他的耳畔:“乖狗狗,怎么反应这么大。” 眼前的儿郎无助地战栗着,却在她吐出这些字眼之时,半是屈辱半是羞愤的抬头看着她。 身上的反应是骗不得人的。 可郁云霁好整以暇的看着他,眸底的情愫像是要将他整个人吞噬。 这种感觉令人恐惧,却又带着隐秘的快.感,好似他是郁云霁爪下的猎物,她伸出带着倒刺的舌,轻轻舔舐着他的喉骨,稍有不慎,脆弱的喉骨便会被她咬断。 第176章 孤启的眼泪汩汩而下。 他身上每一处都无不在告诉他,他是多么喜欢这样的郁云霁,又如何期待着接下来激烈的情.事。 —— 正堂,宴会。 郁枝鸢也不见了踪影。 在郁云霁离开后,她原本等着小侍来报,亦或是这样的丑事被旁人揭发。 堂堂菡王殿下,竟是因着女男之事上太过不节制,而染上了花柳病,这样浪荡的人,如何能担得起储君的位置,只怕届时女皇再疼爱她,也会因着这样的耻辱,将她派去偏远的州做王女。 可她等来等去,也不曾等到下人的消息。 身上莫名的燥热使得她格外烦躁,郁枝鸢按捺着这样诡异的情绪,借口离了席。 在她看向身旁言笑晏晏的诸位朝臣与世家大族家主之时,心头控制不住的暴虐呼之欲出,她意识到了不对劲。 倘若她再留在正堂,怕会忍不住想要嗜血的冲动。 这样无处发泄的感觉使得她整个人的血液都在倒流,郁枝鸢看向一旁来来往往的王夫侍人,再也控制不住了这样的冲动。 她一把将队伍末尾的侍人拉了过来,根根的掐住他的脖颈,儿郎身子本就娇弱,经她这样突如其来的动作,侍人惊恐的瞪大了眼眸,还不等惊呼,便被她粗.暴的动作痛晕了过去。 恰此时,一股令人难以拒绝的甜香传来。 郁枝鸢看不清地上趴伏着的究竟是什么,她此刻只有一个念头,丧失理智的人只剩下了动物的兽.星,她抬手将地上香甜的人拉了起来,直奔不远处的一间空房。 恭王府。 翟媪冷冷的看着李幕僚:“你当知晓,若是如此劝女君殿下,可是将青州与京城势力离心,不单女君殿下会厌弃你,也无人会因此帮你求情。” 李幕僚:“那便让李某看着翟媪如此行事吗,我是殿下的幕僚,看到殿下如此做是有危险的,便当劝阻殿下规避危险。” 她生了一张正义的脸,如今说出这样的话,却带着几分违和。 川安王的身边,哪有什么正义之人,正义之人早就被她杀绝了。 “周芸欢是京中的侍郎,若是侍郎出了什么意外,恰巧还是在女君殿下如今的这段时间,女皇怎会不生出疑心,届时,不论是你还是我,都逃不过一死。”李牧道。 “我当你是个聪明人,李牧,”翟媪苍老的声音带着无奈,“周芸欢的确行了不忠之事,京城出来这样大的乱子,她身为京中的眼线,理应向青州传信,可她却为着独善其身,将京中诸多眼线陷于囹圄而不报,这样的人,女君殿下是不会留的。” 李牧:“我说了,周芸欢不会如此。” 她同周芸欢自小相识,可出了这样的事,任谁都无法改变川安王要杀她的心思。 此事本已成定局。 “殿下亲手培养她,周芸欢更是待殿下忠心耿耿,她不会做出这样的事的,如今周芸欢站在朝堂之上,想害她的人太多了,不论是京城还是青州,此事有待再查,她定然是被人陷害的。”李牧说着,眸光闪了闪,她蓦然抬眸看向眼前老神在在的翟媪。 以往在川安王面前卑躬屈膝的老媪,如今正捧着一盏茶,垂眸吹拂着上面缥缈的烟气。 一个念头呼之欲出。 李牧深深吸气,许久开口道:“你,你是负责同京城与青州传信的人,京中的消息大都会经过你的手,是不是你。” “我?”翟媪笑出了声,她浑浊的灰眸对上李牧有些惊慌,却故作沉静的面孔,“李幕僚怎能含血喷人,老媪在殿下身边多年,时候可比你长,即便李幕僚你有逆反之心,老媪我也不会有。” “周芸欢知情不报,这是大罪,休要怪老媪没有提醒你,女君殿下如今正在气头上,倘若你贸然提出此事,为周芸欢求情,恐怕也难逃一死。”翟媪缓缓摇头。 李牧不死心的盯着她的脸,似乎想从那张满是沟壑布满皱纹的脸上看出些端倪。 周芸欢的为人她清楚,她这样耿直的人,将恩情看得重于泰山,即便是川安王要杀她,她也会引颈就戮,不会忤逆殿下半句。 就算有多方势力的诱惑,她也不会如此。 似乎是看穿了她心中所想,翟媪幽幽道:“李牧,你同周芸欢已经十余年不曾见过,十余年,足以一人发生巨大的改变,士别三日都当刮目相待,更何况是十余年……” “我知晓你们都对她有成见,可她断然不会做出这样的事的!”李牧道。 不论她如何为周芸欢辩解,这样的解释总是苍白无力,让人信服不得的。 说到最后,李牧看着茶盏中忽上忽下的茶叶,一时间也不知自己方才所说的话究竟是否正确。 是啊,十多年,她同周芸欢事多奶奶不曾见面了,倘若她为周芸欢说话,川安王下令彻查此事,周芸欢当真对青州生了叛心,届时她又当如何自处。 她也有夫郎,有女儿,她不能放下一家老小不管,而为了周芸欢断送了自己的官路,甚至是性命。 可她总觉得哪里不对。 “李幕僚,青州与京城交接的线人皆可作证,周芸欢手中不曾传出任何信件,若是固执己见,只怕这样的结果,你是承受不起的,”翟媪将晾好的茶放置手旁,“你想好了,要为这样的罪人开口吗?” 第177章 翟媪的话似乎是打通了她的思绪,李牧眸子迸出了光亮。 她要查,她倒要看看,究竟是有人蓄意陷害,还是周芸欢生了异心。 她看着眼前的翟媪,暗暗压下了眸中的狐疑。 桌案上的砚台镇纸被悉数扫落在地,可怜的儿郎被架在了桌案上,腰背上青红一片。 孤启墨发披散在肩上,原本蓬松的墨发如今带着汗意,他的肩头还带着明显的咬痕,那处泛了红,像是被人狠狠蹂..躏了一番,衣衫随意的散落在他瓷白的小臂上。 夏夜有些燥热,郁云霁像是一口熔炉,要将他整个人就这样炼化一般,他的面颊上被蒸腾出薄薄的汗意,薄背上也汗津津的,可奈何他此刻像一只软脚虾,只能攀 紧她的小臂,免得自己狼狈的摔下去。 郁云霁太过强势,容不得他半分拒绝。 她像高高在上的掌控者,掌控者他的一切,不容他有半分逃离的迹象,方才在她猛烈的攻势下,他的衣料已经全然湿透,空气中弥漫着腻人的味道。 偏眼前的郁云霁却还是衣冠楚楚,唯他泥泞不堪。 “这么凶做什么,郁云霁,你就是算定了我离不开你,冤家,”孤启开口便哑得不成样子,“……再也不跟你好了。” 他分明带着控诉和娇嗔,放出了这样的狠话,眼前人非但不生气,却还一副得了趣的样子。 郁云霁眸中已然恢复了几分清明,她看着眼前儿郎红透的面颊,出言逗.弄:“不跟我好,你还要跟谁好?” “……既然醒了,便快些回去,免得宾客为之担忧,传出些风言风语。”孤启偏过头不去看她。 郁云霁同他离席许久了,若是再不回去,怕不知会被如何编排。 “啊,”郁云霁面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她轻声道,“可我的药还没有完全解开,此刻若是同王夫这样前去,定会被人看出端倪的。” 孤启显然不信她的说辞。 方才郁云霁将他翻来覆去无数次,就算是再猛烈的虎.狼之药,此刻都该解了。 他警惕的等着眼前人,生怕她再做出什么举动。 “若是你我这样回去,怕才是会被人狠狠编排,”郁云霁故作为难,“说些什么好呢,说王夫狐媚惑主,还不到深夜便要拉着我共赴.巫.山,半刻都不能没有……” 孤启忙不迭的倾身捂住她的唇:“住口!” 可奈何两人还不曾分开,他主动倾身,只使得自己双腿发颤,那双好看的凤眸当即迸出了泪光,他唯有咬紧牙,才将不堪的声音吞回去。 郁云霁扶紧了他的双肩,才使得他稳稳坐在那处。 恶劣,太恶劣了。 这样温和的人内里居然是黑的,简直黑透了,偏她藏得很好,无人知晓她竟还有这样的一面,这样的黑心肠实在是可怕,京城那些倾慕她的儿郎,若是知晓她骨子里是这样恶劣的性子,兴许都要被吓跑了。 除了他,谁还能受得住郁云霁这样的……坏女人。 想到郁云霁方才令人脸红的话,孤启不受控制的有了反应, “是王夫太过热情。”郁云霁眸光向下,示意他自己看,“你嘴上赶着我,心里却不许我走,我又当如何?” 孤启此刻恨不得自己生出第三只手,好将郁云霁这张嘴彻底堵上,不许她再说半句话。 她,她顶着这样一张脸,怎能说出这样放诞的话。 可他红着耳尖的样子实在是可爱。 郁云霁自诩是个严于律己的人,可她此刻却不想再顾及宴会上被她晾在一旁的宾客,只想将眼前可爱的人气得朝她亮出獠牙,却舍不得狠狠咬她,只能耐着性子用尖牙摩挲着他,求她嘴上留情。 她仍想在他身边放诞一会儿。 正堂那边乱了套。 菡王许久不曾出来,偏恭王也不见了,不多时,有小侍惊慌的叫喊着,将众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那间堆着杂物的小间被人推开,里面赫然是衣衫不整的恭王与一个侍人,她送给菡王的侍人。 第61章 郁枝鸢将鱼禾当做生辰礼送给郁云霁, 眼下却将人带去了小屋行如此苟且之事。 眼下仪表堂堂的恭王同那娇弱的儿郎正是赤身裸.体,如今房内传来的动静不小,听得屋外人面红耳赤。 饶是屋内昏暗一片, 映着盈盈的月光,也能叫人知晓内里究竟是发生了怎样激烈的事。 “太荒唐了……”人群中不知是谁发出这样的感叹。 “如此开放,当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屋内的声响渐渐弱了下来,纠缠的躯体也渐渐平复, 地上的两人察觉到了这边的动静,鱼禾被折腾的不成样子,似乎是昏了过去。 “恭,恭王殿下, 您……”不知是那个不知死活的,颤着嗓音唤道。 “……滚出去。”郁枝鸢冷声道。 屋外那群人噤若寒蝉,一时间竟也无人动作。 郁枝鸢身上还带着暴虐的气息,高声道:“滚出去!” 她眼眸猩红,猛地朝着这边侧过头低吼着, 而她原本挂在面上遮掩那块丑陋疤痕的半面黄金甲不知何时早已不见, 此刻的她早已没了半分皇女的矜贵,倒像是一只只知苟合的野兽。 第178章 见到她这幅模样,有人惊呼一声,当即连连后退。 这样的疤痕实在是骇人。 她们虽知晓郁枝鸢的府上走了水,亦知晓她的面容曾被划伤, 却不曾想是这样的骇人。 幽朝为官女娘都要求相貌堂堂,对于天女更是如此, 当朝天女象征着国运, 而天女生得宝相端庄,是继承大统的必要因素, 面容不佳者,则失去成为储君的资格,这是幽朝不成文的规定,却也这样延续了多年。 菡王与恭王的皇位角逐里,不少世家早早便站在了郁枝鸢的身边,如今见出了这种事,便知晓郁枝鸢几乎没有同菡王争抢的资格了,世家大族们的主君一时间面色心思各异。 瞧见人们这副模样,郁枝鸢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什么。 她猛然摸向面颊,却不曾触及那片坚硬的黄金甲。 她胸膛起伏着,像是恼羞成怒的野兽,狠声道:“还不走,是等着本殿将你们的脑袋通通砍下来吗?” 起初围在小屋前的众人当即一哄而散。 身上分明还残留着方才的余韵,郁枝鸢却如坠冰窟。 待看清身旁那张面孔,郁枝鸢浑身的血液好似也跟着凉透了。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她一掌掴在了昏迷的鱼禾脸上。 鱼禾原本白皙的面上当即浮起了一个明显的巴掌印,像是不曾察觉郁枝鸢对他的暴虐举动,他仍昏死在地上。 郁枝鸢随手将地上的衣衫拾起,遮住了重要部位,对门口战战兢兢候着的女卫冷声吩咐:“还不去将本殿的衣物取来,本殿养你们这群废物究竟有什么用!” 女卫忙道:“是,殿下……” “等等。”郁枝鸢唤住她,冷眸扫过地上满身都是青紫的人,“将这蠢东西处理掉,记得处理干净些。” “是。” 相比前院的兵荒马乱,后院更为安宁些。 郁云霁餍足的靠在他的身旁,把玩着他的一缕长发:“怎么不高兴,引之是不满意吗,若是不满意,我也不介意再。” “住口。”孤启温热的掌心堵在她的唇瓣,红着耳尖恶狠狠的威胁,“你若是再说出这样的话,我便,我便……” 郁云霁轻轻眨了眨眼眸,等着他的后话。 他总是这幅逗弄不得的模样,只说几句便能惹得他面红耳赤,偏生她对孤启这幅样子喜欢得紧。 郁云霁小幅度点了点头,示意他自己知道了,这才得以被松开。 “我原以为你会在正堂料理宴会,你为何贸然前来?”郁云霁将他的发丝绕在指间,温声道。 此时的她像是恢复到了寻常的模样。 孤启冷哼一声,怨道:“若是我不来,你怕是要交代在这里了。” 生辰宴这样的日子,被人下药死在自己的府上,想一想便够死得丢人。 郁云霁没有反驳,只笑道:“做戏当真实些,若非我这般配合,郁枝鸢对我提防太过,我将来还难以得手。” “妻主最会做戏了,险些将自己的性命搭进去,”他仍旧冷淡,对于她的温声置之不理,“这样的心思与手段,哪家的女娘都是比不过的。” 演吧,谁能演得过她,孤启愤恨的想。 郁云霁指腹轻轻点在他的手背上:“我怎么舍得死,有引之这样的儿郎伴在我身侧,若我一死,你便要成鳏夫了,届时谁来护你?” 孤启一哽,没有应声。 郁云霁竟是在考虑,她死后没人能护着他吗? 他哪有这么重要,从郁云霁的口中说出来,自己竟是比她的命还重要。 “……不许再说这样的话,”孤启猛地偏头看向她,一字一句补充道,“不许说这样不吉利的话。” 她才不会死,她长命百岁。 方才还气鼓鼓的不打算理人,在她这话脱口而出后,便猛然朝着她龇牙咧嘴的威胁。 没有跟上孤启变化极快的情绪,郁云霁微怔,随后笑着伸出小指:“好,我们拉钩。” 他像是还有些不情不愿,缓缓勾住了她的小指,低声道:“你这样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坏女娘,拉了钩是不能反悔的……” 孤启永远都是这幅口嫌体直的模样。 郁云霁随口道:“是是,不过你离了席,正堂恐乱作一团,我们是时候该回去了。” 孤启面上的冷意更甚,他嗤笑一声:“是啊,怕是此刻已然乱作一团了。” 早在他离席之前,便暗中寻到了对郁云霁下药的侍人。 他在府上这么些时日,却也不是白待的。 他是尚书府的公子,出身这等门第,便注定不会是简简单单的儿郎,在菡王府的这些月,他的实力早已渗透了府上的各个地方。 他派人将那侍人处理掉,随后含玉将侍人的东西掉了包,趁着王夫侍人鱼贯而入到正堂送菜的时候,将东西悉数送回了郁枝鸢那里。 含玉做事向来稳妥,此刻那药想必已然进了恭王的腹中。 她费尽心思弄来这样的好东西,专门挑在生辰宴上献给他的妻主,若是她自己不尝尝味道,才是真可惜了这副猛药。 听他话里有话,郁云霁也正色起来:“发生了什么?” —— 第179章 川安王狠狠一掌拍在了桌案上,将茶盏震得乒乓作响。 “糊涂东西,我当她是个聪明的,竟是他爹的做出这样的事,”川安王大怒,朝着身旁的李牧道,“她人呢,如今去了哪里?” 起先她同郁枝鸢说得很清楚,如今的状况不容半分闪失。 她分明是个聪明的,如今不但将自己的名声搭了进去,还将面容上一事暴.露在众人的眼前。 这样的蠢东西,她早年究竟是如何看中的。 李牧沉声道:“女君殿下,恭王如今已然在府上了。” “出了这样的事她还有脸回去,本王若是她,此刻便吊死在宫墙边的柳树下。”川安王高声怒骂,“蠢货,竟是不及郁云霁半分,我当她当年是如何脱颖而出,原来是没有皇室女娘同她相较,才将她这样一个蠢出生天的家伙捧成这样。” 川安王不解气,将桌案上的瓷瓶挥落,她花白的鬓发也随之飘荡:“本殿身边不缺贤能之士,若是她如此无用,本殿也不必将心思浪费在她的身上了。” 李牧蹙了蹙眉,终是没有说些什么。 翟媪乐得见成,但还照例道:“女君殿下三思……” “再他爹思下去,本王的大计都要毁在她的手上了!”川安王起身。 恰此时,门口传来侍人的声音:“女君殿下,是恭王府来人了。” 此事她听闻“恭王”一词,脑仁便也要跟着震两震。 “她还有脸差人来见我?”川安王怒极反笑,“将人带上来!” 没一会便有女卫压着一个柔弱的侍人,推推搡搡的使他上前,那侍人见她便垂首道:“殿下,我们殿下是被人陷害的,原本此计万无一失,却不曾想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他话还不曾说完,便被身后的女卫一脚踹在了腿弯:“少说废话!” 侍人痛呼一声,趴伏在地上,艰难的道:“我们,我们殿下还有一计,殿下且瞧便是……” 川安王冷睨着他:“若她不能证明自己有用,便休要怪本王不讲情面了。” 她本不想给郁枝鸢机会的。 可如今京城的眼线已然不复从前,周芸欢叛变,郭愚娇身死,部分眼线下了狱,如今生死不明,她正是用人之际,不管郁枝鸢再如何,也算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这侍人是郁枝鸢身边新添的,是她如今的解语花,对于她的计谋也有参与。 见川安王的态度松动,侍人忙不迭的道:“女君殿下放心!” 他将头埋得很低,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侍人眸底划过一丝冷厉的阴翳。 今夜注定不太平。 菡王府却出乎意料的宁静。 郁云霁端着一盏汤药,迈进半月堂行至内室,道:“引之,起来喝药了。” 说罢,她像是意识到了不妥,脑海中浮现出潘金莲端着一盏汤药毒害武大郎的情景。 有点出戏。 她轻咳一声,清了清嗓道:“不要闹脾气,将药喝下。” 内室的床幔便是动都不曾动,显然,孤启不打算搭理她。 郁云霁扬眉将柔软重叠的床幔掀起,在清辉的照射下,其里缩着的孤启暴.露在她的面前。 孤启防备一般将手护在小腹上,环着双腿,似乎是要将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以此来逃避这碗汤药:“……谁爱喝谁喝,反正我不喝。” 郁云霁幽幽叹了一口气,随后屈指抵了抵额角:“我们清洗的不够及时。” 孤启抿了抿唇,她自然知晓郁云霁的言外之意,她是说,如果他不喝下这碗汤药,便有怀孕的几率。 郁云霁还算体贴,知晓他不喜汤药后,每每同他云雨后,不论多晚,都会将他里里外外清洗一遍。 可今日府上出了这样的差错,郁云霁同他温存一番后,便去了正堂,许久才回来将浑身酸软,一步也挪不得的他带去清洗,期间约莫有一个时辰。 “听话,乖乖喝了药,我们便该就寝了。”郁云霁坐在榻檐上,温声劝他道。 孤启呼吸渐渐急促,他像是一只受惊的猫,在郁云霁这话说出口之后,当即高声道:“你分明知晓我难以受孕,郁云霁,我便这样令你厌恶吗,你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将我逼到这样的境地?” 她口口声声说心悦他,喜欢他,却连个孩子都舍不得给他。 女娘若是真心心悦儿郎,是断然不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这只能说明郁云霁心中无他。 郁云霁面上没有什么神情,似乎是预料了他的反应:“只这一次,听话,下次我小心些,及时带你去清理。” 她竟是当他因着不想喝药而无理取闹吗? 孤启眼圈当即泛了红,他咬紧了下唇,不许眼泪流出来。 分明,分明也不是一两次了,郁云霁不想要孩子,行了事后的惯例便是派人将避子汤给他送来,亦或是带他去清理残留,不管他如何讨好。 他也清楚郁云霁的脾气秉性。 郁云霁虽是看着温温柔柔好说话,可涉及到这些事情,她是格外强势不会退让半步的。 本来此事不值得他哭一哭,可郁云霁此刻的样子,莫名便将他的眼泪惹了出来。 “有这么苦吗?”瞧着他这幅神情,郁云霁眉头微蹙。 第180章 她端起那盏避子汤,酌饮了一小口,正欲开口,面上的神情当即因着缓缓蔓延开来的浓烈苦涩僵住。 好苦。 不似寻常的汤药,避子汤苦得别致,入口先是淡淡的清甜,随即苦味将整个口腔充斥,苦味霸占了她的舌头,顺带着麻痹了所有感官一般,若非她有所防备,当真能被这样的味道折磨的面目全非。 “……你乖一些,就这一次。”郁云霁将神情调整好,靠近他一些,如此道。 孤启攥紧了拳头,随后抬手将那盏汤药打翻。 瓷盏就这样脱离了她的手心,伴随着一声轻响,瓷碗在地上碎裂,温热的苦涩药汁就这般随着孤启的动作尽数洒落在地,浓烈的苦味随后蔓延开来。 汤药不可避免的洒落了一点在她的手背。 半月堂瞬间安静下来。 郁云霁默了几息,随后从桌案上扯下一方帕子,将手背上的温热拭去。 “我本就不是什么乖巧的儿郎,”孤启眼泪扑簌簌而下,“我声名狼藉,而殿下如天上的明月,被众星捧着,若是殿下想,自然会有无数乖巧儿郎蜂拥而上,他们兴许爱喝你的避子汤。” 郁云霁静静的看着他,不曾言语。 孤启曲解了她的意思。 她并非是不想要女嗣,而是如今郁枝鸢与川安王那边仍有变动,朝局动荡,成败尚且未定,这样的紧要关头,若是孤启不慎怀了身孕,只怕会被有心人所陷害,这便成了两人的软肋。 她的软肋有孤启一人足以。 可孤启并非不懂这样的道理,他是聪明的儿郎,在政事上有自己的见解,更会理解她的做法,他不会不知晓她的意思。 可正是因为他知晓此事,再同她为之闹上一闹,郁云霁便不愿再三解释。 “今日你也累了,明日还有事,早些休息吧。”郁云霁留下了这句话,旋即转身出了半月堂。 孤启眼前愈发模糊。 眼泪顺着他的面庞划落,大滴大滴的滴落在锦被上,这样的声响似乎在静谧的夜里放大数倍。 心头复又开始阵阵绞痛,这样疼痛感的情绪他已经许久不曾体会了。 他原以为一切向好的,他原以为,他住进了郁云霁的心里。 他就是仗着郁云霁对他的宠爱,才会闹上一闹,他以为他闹得狠了,郁云霁会让他留下一个孩子,让他傍身,让他不再每日只得无趣又心焦的坐在偌大又空荡的屋内,盼着她能早些回来。 可郁云霁生他的气了,又一次将他自己留在了这里。 “殿下。”含玉的声音响起。 见着自己的主子暗自垂泪,含玉也有些于心不忍:“女君殿下怎能如此,殿下到底是王夫,是女君殿下的正夫,女君殿下如此待您,当真是……” “住口。”孤启哑声道。 他气恼郁云霁是一回事,可旁人若是也这样说她,便是不可以的。 含玉悻悻的闭上了嘴,正犹豫如何将女君殿下吩咐的事情办妥,便听孤启压下哭腔开口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她让你来的?” “……女君殿下,”含玉嗫嚅道,“这是女君殿下吩咐奴给您送来的。” 说着,他将一碗带着浓重苦涩味道的汤碗放在他面前的案几上。 是避子汤。 孤启当即恼怒地起身,将那碗还有些滚烫的汤药狠狠掼在地上。 “滚,给我滚出去!” 满室都是苦涩潮湿的味道。 当殿门紧闭的声音响起,孤启再也忍不住,脱力的跌倒在地上。 胃部狠狠地绞着,像是几个孔武有力的女子要将他拧干一般,冷汗随之遍布了脊背。 浑身的痛意似是此刻才一齐涌了上来,孤启眼眶此刻有些干得发痛,他的泪早已在今日激烈的情.事中流尽了。他将头埋在膝间,崩溃的哭出了声。 他好害怕,害怕郁云霁就此厌弃他。 他知晓郁云霁不喜欢孩子,他也再三保证过,可郁云霁总是拿政事来搪塞他,她此刻满心都是政事,不愿被分了心神,他却迫切的需要一个孩子来陪伴。 心口与胃部的绞痛来的格外猛烈,孤启面色白的不成样子,随后偏头干呕起来。 第62章 指尖与手背上的烫伤还在隐隐作痛。 火辣辣的痛感袭击者他的神经, 可一切痛感都没有此刻胃部的痉挛与翻涌更让他难受。 他干呕了几声,却什么都没能吐出来,只惹得眼眸中被泪水充斥。 孤启深深吸了一口气, 以手背将干痛的眼眸蹭了蹭,将那朦胧的水意蹭干。 他只是这样同郁云霁说,她便当真将他自己扔在这处,难不成她真的不要他, 要去找几个乖巧听话的儿郎,弃他于不顾。 喉头涌上一阵腥甜,被他艰难的吞咽入腹。 三日后。 分明是春日,恭王府不同于街上的盎然, 反倒死气沉沉。 “滚出去!”郁枝鸢暴怒道。 她将屋内可砸可摔的东西都砸了,如今整个正院内弥漫着难闻的酒气,因着她的暴怒,满地的狼藉无人收拾,侍人们更是战战兢兢的躲远。 唯有叙岚在她的身侧。 第181章 “殿下, 三日了, ”叙岚半跪在她的脚旁,软声道,“川安王那边催得紧,奴已经准备妥当,您何时……” 郁枝鸢面上不曾佩戴黄金甲, 那一片可怖的灼伤就这样暴.露在人的眼前。 她闻言怒极反笑:“本殿那姨母也是个没本事的,她入京多日还不曾动作, 却指望着本殿动手, 她将本殿当做什么了?” “殿下消消气,”叙岚道, “您如今仍需船袜的助力,先委曲求全一阵,待到将来荣登大宝,川安王等人还不是任您处置。” 恭王安静了须臾,随后抬眸睨着他:“你过来。” 叙岚没有立刻动作,可在他沉静的这一息之中,郁枝鸢猛然将手旁的软枕砸向他。 “怎么,因着本殿那日出了丑事,你瞧着无望也不尽心尽力了?”郁枝鸢讥讽道,“本殿当你不薄,你也要忤逆本殿不成?” 叙岚忙道:“奴不是这个意思。” 他看着郁枝鸢不复从前的面容,心中腾升起一阵恶心。 他原是前些年被选来伺候李然的侍人,po文海棠废文每日更新晓说群幺二吴衣寺幺四幺二稍懂些拳脚功夫,被拨为李然身边的贴身侍人,这些年见了不少她的凶残与虚伪,心中更是看不上这样的人。 可偏李然不识好歹,当真将郁枝鸢当做了往后的依靠,他身为死了主子的侍人,本该被发卖,谁知竟阴差阳错被她逮到了身边伺候。 他聪明,为着活,为郁枝鸢出谋划策,谁曾想她竟如此不成器,将自己搭了进去,那鱼禾身染了花柳病,如今郁枝鸢又能好到哪里去。 这样的脏病如何不惹人嫌恶。 叙岚依言上前,被郁枝鸢结实的手臂卷在腰间,狠狠揽了过来。 “不是这个意思?”郁枝鸢的手随意将他的衣襟扯松,一口咬在他的脖颈处,含糊不清道,“你最好不是这个意思。” 叙岚还有用,她如今还需他出谋划策,需他传话运作。 脖颈处的热气与潮湿伴随着尖锐的刺痛,叙岚咬紧了牙关不肯吭声,可他这样的样子将郁枝鸢惹得更为不悦。 她将叙岚的侧颈咬出了血印子,将他整个人揽到了榻上,冷声道:“你不是想表忠心吗,我给你个机会,服侍我,服侍的好了,你仍是本殿身边的好儿郎。” 叙岚遍体生寒。 他知晓这意味着什么,郁枝鸢向来伪善暴虐,服侍她,势必也会染上脏病,郁枝鸢是想拉着他一起死。 叙岚脑海中过了无数个想法。 他想反抗,可他是男子,面前的人不论如何都是幽朝的皇女,地位尊崇,只轻飘飘的一句话便能要了他的命。 他是从枯骨中爬出来的人,更知晓死亡意味着什么,不想死, 郁枝鸢冷睨着他,随后见到他缓缓褪下轻薄的衣衫,面上的神情稍缓,她伸手抚了抚叙岚的发丝:“好儿郎。” 前些时日女皇听闻王府出了这样的丑事,被气得不成样子,如今罢了一日的早朝,正在临华殿修养,太医不敢明说,郁云霁却看出了端倪。 女皇的身子每况愈下,此事再也耽误不得。 她专程带着孤启去了护国寺,对外宣称是为幽朝祈福,为女皇祈福。 “殿下,恭王那边许久没有动静了。”三千道。 车行至空旷寂寥的密林中,这是通往护国寺的近路,却因着是一条小道,鲜少有人来此。 郁云霁抬眼望了前方赶车的人,道:“我这位皇姐心思缜密,如今吃下这样大的亏,自然是在酝酿坏水,怎会轻易将此事放过,如今世家大族摇摆不定,多有倒戈的清倾向,她不会不知晓的。” 郁枝鸢定然不会眼睁睁的看着世家大族倒向她,可她到底是没了争夺皇位的资本。 想来她也为此事烦扰。 “属下查过了,那日恭王送予殿下的男子,先前曾在江南的南风馆待过,后来不知是什么原因,便被人赎了身,从此再无音讯。”弱水道。 郁云霁指尖点在身旁的小案上,指尖敲击在木质小案上,发出“笃笃”的声音。 “……花柳病。”一路上静默无言的孤启蓦然开口。 郁云霁侧眸看向他,却见他偏着头,仍是那副冷脸的模样。 她没有搭话,孤启复又重复了一遍:“他得的是花柳病。” 说罢,他将头偏向了窗外,连个侧颜都不曾给她留。 自那夜两人不欢而散后,她便再不曾去过半月堂。 她政务的确繁忙,但也有同孤启因着子嗣争执的原因。 郁云霁破天荒的没有去哄他,只仍旧同三千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今夜宿在佛堂,不知皇姐和姨母得知此事是否会有所动作,还是小心为上。” 护国寺虽是佛门清净之地,却保不齐有哪方势力会借此下手,郁枝鸢同川安王不合,内里生了嫌隙,便可逐一击溃,但其中的凶险却难言。 郁云霁本没打算将孤启带来,是他执意跟来,身边的含玉连夜将他的东西收拾好,美其名曰“一同去为女皇与国运祈福”。 第182章 她没有阻拦,也就由着他了。 郁云霁望向一旁缓缓向后退去的密林,复又想到了那一夜。 她如今也说不上来心中究竟是如何作想,她没有为之动怒,此事不值得她生气,郁云霁对自己很了解,她的情绪大都是四平八稳,鲜少有很大的起伏,那一夜她是没有生气的,只是单纯的想让他冷静下来。 可两人缄默的时间久了,如今她便没有同这拧巴的郎君开口说话。 “殿下放心,属下已安排妥当。”三千道。 马车穿梭在密林中,耳边偶有蝉鸣与鸟叫,微凉的晨风阵阵吹来。 车舆内又恢复了沉寂。 孤启望着远处的一片青绿,却无心欣赏令人心神宁静的风光,他低低敛着长睫,却不曾等到郁云霁开口同他搭话,耳边清脆的鸟叫令他烦闷不堪。 他分明已经主动同她搭话了,郁云霁却还是不肯搭理他,两人分明坐在一处,可此刻的感觉,却像是两人之间横了一道不可跨越的天堑。 郁云霁为他好,他自然知晓,可女嗣一事耽误不得了。 他是自私,自私到不顾及郁云霁的感受,也想为她诞下一个孩子,可他不认为自己有错,哪里有郎君没有女嗣傍身,他本就受孕不易,郁云霁却还那般强势,为此他仍是要赌气的。 “殿下,该下车了。”含玉的声音响起。 孤启回神,这才发觉身旁的郁云霁不知何时已然不见了,她竟是等都不曾等他。 孤启颤着身子长长吸了一口气:“……我们走。” ———— 周芸欢被绑在了川安王的面前。 她连连求饶,声泪俱下:“殿下,芸欢承蒙殿下的恩情与关照多年,对殿下忠心耿耿,怎会做出这样卖主求荣之时,更不曾像翟媪所说的独善其身,芸欢自知同殿下是一条船上的人,若是殿下有什么,芸欢也不会独活。” “说的比唱的好听,”有幕僚道,“既然如此,你为何不向青州递信,将此事告知青州。” 川安王没有看她,自顾自吃下身旁侍人递来的果子。 看她这副模样,周芸欢显然慌了神,她匍匐着朝川安王爬了过去,却被她身旁的两个女卫阻拦,连趴在她脚下求饶的资格都没有。 周芸欢:“殿下,您如芸欢的再生母父,芸欢怎敢生出不臣之心,若是芸欢有,便叫芸欢不得好死!” 她发下这样的毒誓,川安王掀了掀眼皮看向她:“你还知道自己是受了本王的照拂才有今日?” 不等周芸欢开口,翟媪道:“殿下,此事事关重大,殿下还需再三斟酌。” 川安王没有理会她。 翟媪起先劝她狠狠处置周芸欢,以正视听,如今不知又是中了哪门子邪,竟是要她再三考虑,这样的老媪,她看着都嫌烦。 周芸欢不曾想翟媪会为她说话,她如今满面泪痕,哽咽道:“殿下,芸欢递了信,可不曾为何那信不曾到您的手中啊……” 川安王扫过一旁的翟媪:“可有此事?” “不曾。”翟媪道。 方才还感激的看着她的周芸欢面色当即大变,震惊又痛心的看着翟媪:“翟媪,我,我分明送出去了,怎会没有呢……” “老媪不曾收到京中关于周侍郎的任何来信。”翟媪平静道。 周芸欢瞪大了双眸,可怜她是真的一根筋,就算到了这样的情况,怀疑了周边的所有人,也不曾怀疑翟媪口中话的真假。 李牧上前一步道:“殿下,属下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川安王皱紧了眉头:“说。” “属下早在先前便觉蹊跷,某夜同翟媪提及此事,翟媪的话令属下茅塞顿开,”李牧淡淡的扫过一旁的翟媪,“属下派人查了此事,发觉京城的眼线不知何时分崩离析,是有人维持出了假象,有意引得女君如此,属下猜想,倘若背后之人还有这样的本事,收买殿下身边的人也不在话下。” 李牧停顿了一瞬,川安王蹙着眉吩咐:“继续。” “依属下愚见,殿下当排查身边人。” 翟媪笑道:“李幕僚年纪尚轻,说出的话怎么也同黄口小儿一般,青州是女君殿下的地界,倘若有人怀有不轨之心,女君殿下岂能不知,青州之大,女君殿下身边的可用之才那般多,如何逐一排查?” 李牧回之淡笑:“翟媪怕是会错了意,我的意思是,问题可能出现在殿下身边之人,亲密之人身上,是有人搬弄是非,要我们内斗,只是不知这人会不会是翟媪。” “李幕僚的话颇有深意,只是,李幕僚难道不是殿下身边亲近之人吗,在场众人谁又不是殿下的臂膀,李幕僚如此指摘,不知伤了多少贤士的心。”翟媪缓缓摇头,道,“你口口声声说有人在暗中搅混水,致使青州势力内斗,那敢问李幕僚,你此刻又是在做什么,动摇军心,助长背后势力吗?” “你!”李牧怒视着她,随后朝着川安王道,“殿下,李牧的心天地可鉴,李牧是句句为殿下啊……” 第183章 川安王沉着眸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翟媪:“李幕僚,如今我们商讨的是,如何处置有不臣之心之人,你非但出言包庇周侍郎,还在这样的时刻牵扯出旁的事情与不相干的人,老媪很难不怀疑你的用心。” 她正身看着眼前不知在想什么的川安王:“殿下,李幕僚的话也并非空穴来风,既然李幕僚怀疑殿下身边人出了问题,不妨查上一查。” 李牧恨不得当即将这个出言蛊惑人心的老媪撕得粉碎。 起先她还怀疑是否另有其人,可如今看翟媪的样子,她几乎断定谁才是幕后之人的爪牙。 许久不言的川安王缓缓开口:“此时搜查身边之人,无异于动摇军心,如今我已离青州,贸然行此事,才是最伤根本,李牧,你究竟是何居心……” 李牧本还指望川安王能窥破翟媪的伪装,听她这般道,当即慌了神,“扑通”一声跪在她面前道:“殿下,属下忠心耿耿!” “忠心岂是能用嘴说出来的,”薛幕僚帮腔道,“上下嘴皮一碰,红口白牙,你说是就是了?” 薛绶本就看不惯她,再加上方才李牧的言论,将她们这些人全然拉下了水。 谁不惜命,她们这些人无人不知川安王的脾气秉性,这样多疑又狠辣的人,倘若真是生了疑心派人查下来,怕是不少贤士要为之丧命,李牧方才的话就是想要了她们的命。 薛绶一帮腔,一些没有开口的幕僚也纷纷出言:“翟媪说得有理。” “周芸欢行了不忠之事,李牧又居心不良,我等恳请殿下将两人处置,以正视听。”有人道。 有一人如此,便有数人如此。 以往争论纷纷看彼此皆不顺眼的幕僚们妹,似乎是在此刻齐了心一般,高呼让她将人处置。 川安王眸色冷了下来。 她这些时日曾派人调查,却见李牧行踪不定,不知她在暗中做些什么。 如今京城这边本就令她头疼,李牧身为她较为亲近之人,这番作为的确惹恼了她,她只是不曾出言,实则早就对李牧不满了。 “殿下,是翟媪,是翟媪!”李牧窥探到她眸中的杀意,忙高声道。 翟媪手心渗出冷汗。 她全然是按着郁云霁交代她的来的,事情的成败,全然在于川安王会不会将周芸欢等人处置。 青州的势力早就有了这样的迹象,只差一个契机。 倘若川安王将周芸欢等人处置,便会使得贤士不忠,无人敢再效命于她,届时,川安王失势,恭王也会受到牵制,只一计便可削掉郁枝鸢的臂膀,可谓一箭双雕。 但此刻,川安王锐利的眸光直直射向她。 川安王冷声道:“翟媪?” 翟媪面上没有丝毫的变动,她只上前一步道:“殿下,老媪跟在您身边多年,您是最了解老媪的人,李幕僚今日到处攀咬,为保下周侍郎而做出这等事,实乃有失淑女风范。” “你究竟有没有背叛本王。”川安王没有理会她的话,这看着她沉声道。 翟媪只觉自己被她的眸光刺穿,她拱手屈膝道:“殿下明鉴,老媪已是一把老骨头了,若是殿下怀疑老媪,老媪为解殿下心结,只得自刎于此……” 她仍旧不曾将眸光从翟媪身上错开,当见她真的毅然决然的抽出女卫腰间的剑,把那柄寒凉的剑架在脖子上时,这才收回了眸光,出言打断道:“好了。” 她看累了这场闹剧。 “李牧居心不正,处理掉,”川安王没有理会耳旁的声音,眸光凝在周芸欢身上,“你,若是无法自证清白,一样的下场。” 翟媪暗自松了口气,抬眼便见川安王的冷眸。 “今夜,莫要再出纰漏。”她冷声道。 她可是为这位好侄女,准备了一场大戏。 —— 护国寺。 香火的味道在偌大的护国寺蔓延,护国寺建造的位置颇高,夜间不会过于闷热。 郁云霁坐于窗下翻看文书,这样难得清闲的时光令她浑身通泰,蝉鸣阵阵,却不会令人烦躁,抬眸还能见到竹影与树影摇曳,坐在此处有种灵魂都被净化的感觉。 “……郁云霁,你打算一辈子都不理我吗?”孤启终是没憋住,出言打断了她的思绪。 郁云霁没有抬头,随口道:“我哪有不理你,现在不是正在同你说话吗?” 孤启气结,他猛然起身朝她走来:“你为何还在生气。” 郁云霁拨冗抬眸:“我何曾同你置过气,一直以来分明都是你在生气。” 孤启静默了一会,没有再同她理论什么生不生气的事,许久才缓声道:“我,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可是,我心悦于你,我,我想为你生个女儿,我保证,不会让你为此费心的……” 他磕磕绊绊的说着这样难以启齿的话,眼下的孤启耳尖发烫,身上早没了半分反派的凶恶气势。 “孕育子嗣的很辛苦的一件事,你知晓的,如今形势恶劣,不是一个很好的时机,”郁云霁屈指抵了抵额角,缓声道,“关于此事,要考虑的因素很多,你可以任性,但不可以在此事上任性。” 第184章 孤启眼眸中还带着薄薄的水意,带着几分期盼,轻声问:“那你会喜欢孩子吗,会喜欢,我们的孩子吗?” 郁云霁微微一顿,她将面前的文书阖上,侧眸看着孤启。 说实话,她不是那么喜欢小孩。 孩童需求很高,她们幼崽时期的确可爱,但要耗费太多的心血,而她即便有大把的时间和精力,也不愿放在照顾孩子的身上。 旁人的小孩她兴许会哄上一哄,逗弄片刻,但若是她有一个孩子,郁云霁觉得,她兴许会是一个不称职的母亲。 对上郁云霁那双平静如湖水的眼眸,孤启轻轻阖上了眼眸。 “……我知晓了。”孤启哑声道。 她不喜欢孩子,也不会喜欢她与他的孩子。 “你还年轻,为什么心思总在女嗣身上,”兴许是因着他如今面上的神情太过委屈,郁云霁终是将手搭在他的腰际,将孤启带到了她的怀中,“……若是你想,待大局定下,我们便考虑此事,可好?” 她几乎是勉强答应下了此事。 见郁云霁的态度有所松动,孤启抬头望着她,轻声道:“殿下一言九鼎,莫要诓我。” 郁云霁勾唇看向窗外,随后有些诧异:“今日是什么节日?” 墨色的天上飘荡着一盏盏孔明灯,橙黄的灯光越飞越高,像是要将整个天边都照亮。 约莫有数十盏。 “……今日是夏至,按照青州的习俗,是要放天灯祈愿的。”孤启也被窗外的孔明灯所吸引,他望着其中一盏怔怔道。 如今已是戌时末,这个时辰,京城大部分人家都睡下了。 川安王还有这样的闲情雅致吗? “依你之间见,恭王面容尽毁一事被世家大族得知,如今她的势力摇摇欲坠,川安王此番却不曾舍弃,是当如何?”郁云霁问。 孤启不假思索的道:“川安王杀伐果断,如今恭王于她而言已然没有太大的价值,她不舍弃,便证明恭王的最后一点价值还没有被榨干,然这样的人,会令不少贤士望而却步,我认为,她的路并不会好走。” 当权者杀伐果断并非坏事,可若是疑心过重,只会惹得人心惶惶,宫内外上下不齐心,手上的权柄也只得似一盘散沙,而川安王此刻便是如此。 郁云霁颔首。 的确如此,她略施小计,便已使得青州势力纷乱不堪。 但川安王不容小觑。 她终究是在青州盘踞多年的王女,能在青州坐在领导者的位置这么久,还是有些手段的。 “我……”孤启方开口,便觉一阵头晕目眩。 眼前瞬间昏暗一片,天旋地转之间,他身子一软,就这般跌入郁云霁的怀中。 面对他突如其来的投怀送抱,郁云霁搂住他:“怎么一回事,你身子又不舒服了吗?” 她知晓孤启本就体弱。 孤启缓缓摇了摇头,心跳的格外猛烈,他稍缓一阵开口道:“是我不曾用膳,无事的。” 被郁云霁冷落的这三天,他几乎食不下咽,寝不安席,即便小厨房那边上的都是他最爱吃的,他也丝毫没有胃口。 “兴许是因着夏日,天气一热人是会没什么胃口的。”郁云霁顺着他的脊背。 孤启应当是低血糖,今日中午他吃的便很少。 他身子原本便有些单薄,这些时日不知怎么的,好像身上的骨感更明显了,她养了数月好容易养回来的肉,如今剩的没多少。 他瘦得实在是太快了。 两人不曾注意到,天边的一盏孔明灯摇摇欲坠,随着夏风飘摇到护国寺的柴房。 孔明的的火原本微弱,在遇到干柴的一瞬,被夏风助长了气焰。 火光将小小柴房照亮。 孤启顺势蹭在她的颈窝,鼻头微酸:“以后能不能别将我自己抛下,看不见你的每一刻,我的心都很难受。” “怎么这样粘人,将来父仪天下后可如何是好?”郁云霁轻轻拍着他的背,荼蘼香顺势将他包裹,她又是无奈又是好笑的同孤启玩笑。 孤启抬眸,幽怨的看着她,随后堵住了她的唇。 他的软唇覆在她的唇瓣上。 女男之事总是食髓知味的。 这三日来,孤启不在身边之时她还不曾想过什么,可如今孤启贴上了她的唇瓣,却并不安分的勾着她的衣襟,指腹向下试图将她的玉带解开。 偏他越着急,那玉带戏耍他一般,频频从他的指尖脱离。 “佛门重地,怎能行如此之事,”郁云霁没用几分力,却按在他的手背上,笑道,“引之,你不是正人君子吗?” 第63章 “……冤家。”孤启唇瓣上还带着莹润的水光, 蹙着眉头望她。 郁云霁话虽这般说,却没有用力,他轻而易举便抽了出来, 赌气似的将她的玉带拽开。 他本就是不守规矩的人,可一旦想到郁云霁并非如此,且方才还提醒他这是佛门重地,不知为何, 一阵隐秘的快感冲击着他,孤启面颊也被这样的情绪熏得染上了红晕。 第185章 郁云霁没有阻拦他的动作,只是到最后一步之时,郁云霁蹙眉握住他的手腕。 孤启茫然的望着她:“……怎么了。” “走水了。”郁云霁当即将逶迤在地上的衣裳拾起, 将眼前衣衫不整的孤启裹好。 孤启蹩了蹩眉。 好端端的,怎么会走追,更何况,这里是护国寺,规矩严明的护国寺。 郁云霁好似知晓他在像什么, 牵着他的手朝外走:“看来这样规矩森严的地方, 也有不少不守规矩之人,引之你说呢?” 孤启正要开口作答,忽而想到自己方才的行为与郁云霁的提醒,才反应过来她这是意有所指,孤启耳尖红得要滴血:“你, 你不是也……” 半推半就。 “是王夫如饥似渴,我也实在拦不住啊。”郁云霁还带着几分笑意, 喟叹似的开口道。 孤启险些咬了舌头, 可方才的确是他先行了此事,同郁云霁的争辩他自然而落了下风。 她这些时日不知是怎么一回事, 语不惊人死不休,非要他气恼的不成样子才肯罢休,偏生她长了一张温和的脸,道歉时叫他半分都气不起来,当真是坏透了。 火势渐大。 柴房的火势蔓延到了这边,夏季本就闷热,如今加上身后烈火的炙烤,他的身后不禁出了一层薄汗,可郁云霁没有半分紧迫的感觉,甚至还有心情出言逗弄他,这样的场景实在是荒谬。 孤启望着她的侧颜,这一刻分明是关乎生死的紧要关头,可两人却像是超脱了世俗,不惧任何一般。 这样就很好,哪怕今日他同郁云霁一起死在火海中,他都心甘情愿。 火势蔓延的很快,因着夏风助长,将整个院落吞没。 郁云霁将衣衫浸入身旁的水缸中,凉丝丝的湿气重新将两人包裹。 “快走吧。”她道。 恭王府。 郁枝鸢冷笑一声,将信纸撕得粉碎,面上的笑意却更为骇人:“好叙郎,我竟不知还有这样的事,相比这样惊天的大事宣扬出去,整个京城都要为之震撼。” 届时郁云霁便再与皇位无缘。 叙岚沉默的为她斟好一盏茶,才道:“恭喜殿下。” 他总是这幅不冷不热的模样,除了在她的榻上之时,叙岚几乎不会有什么神情。 郁枝鸢今日心情大好,不曾同他计较这些:“多亏了父亲。” 她当年只知晓,在皇宫当中,那位死去的先凤君是个禁忌的话题,无人敢提及他的事情,生怕惹得母皇不悦。 后来她才知晓,母皇正是因为太喜欢了,才不许人们提及,若非是父亲,她还不知当年竟有这样的丑事。 先凤君当年被京城女娘所追捧,无人不知晓他的大名,可后来他做了凤君,却也不是什么名义上守男德的好儿郎。 听闻他假死逃脱,在川安王身边待了数月。 成婚的儿郎如此行事,实在是男德不修,偏母皇喜欢得紧,更是不曾责罚,甚至将人接了回来。 但先凤君在回宫的第二个月有了身孕。 他曾在川安王身边待了数月,孤女寡郎共出一处,他还是京城有名的郎君,川安王对其追求而不得,两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谁也不得知,而至于这孩子究竟是谁的,更是引人遐思。 女皇想来当年也是被先凤君迷了心智,竟也不曾想过她的身份。 “郁云霁占着皇女的位子这么些时日,想来这些时日还洋洋得意,待这样的事情传了出去,我看她当如何。”郁枝鸢得意的笑道。 护国寺。 尼姑紧张道:“菡王殿下与王夫还在里面!” 她身后的小尼姑苦着脸:“可是这样的大的火,就算是大罗神仙也逃不脱。” 更何况,走水是在半夜,是人都睡得正熟之时,这样的境况下,谁又能察觉到并及时逃离。 一桶又一桶的水泼向大火,火舌却贪婪地舔舐着尼姑们的衣角,将人们背后的汗水也蒸腾出来。 火光中走出一个身影。 “那,那里,”有尼姑指着远处,结结巴巴道,“你瞧那可是菡王殿下?” 滔天的火光里缓缓走出一个身影。 郁云霁怀中抱着一个儿郎,儿郎的身上盖着洇湿的衣物,正将头贴在她的胸前,似乎是因着害怕,紧紧攀着她的脖颈。 孤启耳边是她平稳的心跳声。 饶是这样的生死攸关,她仍能面不改色,孤启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方才火势渐大,他险些被烧得断裂的房梁砸住,幸而郁云霁将他揽了过来。 他被郁云霁揽在怀中,因着方才的惊险心跳砰砰,而身旁缭绕的烟火气被晚香玉的气息盖过,分明方才还命悬一线,可这样的味道让他整个人都无端放松下来。 因为郁云霁在他身边。 火光将她温和的面庞照亮,孤启抬眸痴痴地望着她,他一时间不知心跳究竟是因着方才的惊险,还是因眼前的郁云霁所起。 “殿下!”尼姑们忙不迭的朝着她跑去。 周身不再是滚烫的烘烤,郁云霁将怀中的人放了下来。 第186章 孤启的脚方一落地,他似乎是舍不得她的怀抱一般,紧紧环着她的腰。 白玉佩随着她的动作叮当作响,两人太过从容,压根不像是从火海中逃离出来,反倒像是从哪里游玩回来,这副模样实在是从容得不像话,使得眼前的一众尼姑瞠目结舌。 郁云霁无奈的看了身旁不肯撒手的人一眼,抬手蹭了蹭他的面颊,将他惹得面颊又红了几分,这才道:“好了,没事了。” 尼姑念了句“阿弥陀佛”,随后看着她:“殿下,这火起得蹊跷,幸而殿下无事,否则……” 否则女皇怪罪下来,她们怕是难逃一死。 “这火蹊跷,好好查上一查,”郁云霁顿了顿,抬手将一支箭矢递到尼姑的手中,“这是我方才在墙角发现的。” 她没有将话说明。 今日的孔明灯想来不是为着夏至准备,而是专程为了她,也辛苦皇姨母为他备下这样一份大礼了,为了掩人耳目,竟是放出孔明灯来,再派人将孔明灯射落,引来这样一场大火。 不过川安王怕是失算了,她没有死在这样一场大火之中。 腰间的力道又紧了紧,孤启不肯松开环在她腰际的手,郁云霁顺势将她拥在怀中,道:“如今夜已深,火还不曾灭,恐辛苦各位了,只是我与王夫还活着的事。” “殿下放心,贫尼知晓该怎么做。”尼姑忙应声道。 郁云霁颔首,随着一位小尼姑去了方丈派人布置好的居士寮房。 好在护国寺的火被发现得及时,不至于损失过多,这孔明灯就是冲着她来的。 郁云霁将一切安置好,换了一身干净没有烟火气的寝衣后,转身便见孤启怔怔的坐在榻上望着她。 “怎么了,是被今日一事吓到了吗?”郁云霁坐到他身边,顺着他的背温声道。 孤启顺势轻轻靠在她的肩上,许久才轻声道:“是……” 其实不是,孤启指尖绕着她的衣带,暗自想。 他其实一点也不怕,但女娘都喜欢男子示弱,郁云霁想来也会喜欢,所以他这样答,希望能再多多得得到郁云霁的怜惜。 郁云霁顺着他的背,笑道:“我原以为引之当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儿郎,没想到,我们引之竟也会被这样的事情吓到。” 孤启没有同她争辩,只拉紧了她的衣带。 郁云霁双腿交叠在榻上,她倚在身后的软枕上,照旧搂着孤启的劲腰,她面上倒是没有什么,仿佛只是去游玩了一圈,只是这样的泰然自若,不禁让孤启心中生了怀疑。 他蹙了蹙眉头,直起身来复又前倾几分,对上了她的眼眸:“你早就知晓?” 已是后半夜,方才她才同孤启从火海中逃出来,此刻正是困意来袭。 听他这般问,郁云霁眨了眨眼眸,声音还带着困倦:“知晓什么,这大火来势汹汹,若是知晓,我哪里还会带着你以身犯险。” 孤启沉默了,他坐在那处,垂着眸子兀自想些什么。 郁云霁勾着他的衣带,指节微微用力,使他重新躺在了她的身旁:“我倒无事,若是吓到引之可如何是好?” “你既然不知此事,为何此刻还能如此淡定?”孤启偏着头看她。 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看不懂郁云霁。 她太过淡然了,若非郁云霁方才的话打消了他的念头,他甚至会怀疑今日一事是郁云霁设计的。 郁云霁侧身看着她,她的眼眸依旧明亮而温和:“因为,我也为皇姨母备下了一份厚礼。” 送礼,总是要还的。 孤启顿了顿,默不作声的将五指探入她的指缝,缓缓收紧了指节,同她十指相扣:“我知道你不是吃亏的性子,可一桩桩一件件太过凶险,你莫要让我再担心了……” “嗯,”郁云霁笑着吻了吻他的额头,“所以引之方才是担心我担心得紧。” 她这样扭曲他的意思,借着他方才所说的话逗弄他,孤启将眸光移开,他怕再看着郁云霁这张脸,会控制不住的抱紧她扰了她的休息。 “放心,我不会有事的,”郁云霁指腹摩挲着他的手背,“更不会让你有事的。” 月亮渐沉,星光依旧。 饶是发生了这样的事,郁云霁的睡眠质量依旧很好。 天还不亮之时,外面便传回了消息。 “听闻川安王殿下遇刺,幸而有身边女卫,否则此刻不知是怎样的凶险。”洒扫的小尼姑道。 昨夜经历了大火的洗礼,如今护国寺这边并不太好,尼姑们忙着洒扫。 尼姑:“实在是太过蹊跷了,昨夜先是护国寺起了火,又是川安王遇刺,你说究竟是谁有这样的本事?” “凶不凶险先放一旁,我昨夜听闻先凤君竟还有那样的风流事,你说……” 她的话还没说完,便被方丈打断:“尽好自己的责,莫要去妄议旁人是非。” 郁云霁将腰间的束带理好,侧眸看了一眼榻上的孤启。 他仍在酣睡,那张美人面还有些红印子,正是他睡觉不安分的证明,孤启兴许是昨夜太累了,如今抱着棉被呼吸匀称,饶是日上三竿也不曾有转醒的迹象。 第187章 郁云霁没有唤醒他,迈出了居士寮房,方才那一群议论纷纷的尼姑,此刻见着正主出来,纷纷垂下头,无人再敢出声。 弱水面色不大好,她迎上前来:“殿下,京中如今留言纷纷,全然是,关于殿下的身世。” 郁云霁扬了扬眉头:“怎么?” “她们,”弱水压低了声音,“她们污蔑殿下并非陛下的血脉。” 她面上的紧张不加掩饰,在得知这样的消息之时,她已然做好了准备,或是想办法封住悠悠众口,又或是将这些乱嚼舌根的舌头一一割下来,她只等着自家主子发号施令。 郁云霁摩挲着扳指的手微微一顿。 郁枝鸢当真的好心计,为了将她拉下马,竟将这样的宫廷秘闻引了出来。 这样的消息传遍京城,定然会引起世家大族的沸腾,届时她不单会因着血脉不纯失了势,不知女皇又会如何看待这件事。 捧在掌心宠了多年的女儿,却并非是自己的血脉。 女皇兴许会将她这个孽种处理掉,压下这样的丑闻。 “去查……”郁云霁一顿,“算了,先随我入宫,见母皇。” —— 翟媪看着眼前来回踱步的薛绶,开口道:“薛幕僚,安静些,你这样打转,老媪眼晕。” 薛绶烦躁地挠了挠头:“翟媪,事情都到了这样的地步,你竟还能老神在在的喝茶,这有今日没明日的日子我真是过够了。” 想她这样胸怀大志满腹经纶之人,竟是沦落到这样的地步,作为川安王的幕僚,却不能施展她的抱负,翟媪随口道一句话点醒了她,薛绶后知后觉,自己的才华竟然被湮没了多年。 “薛幕僚慎言。”翟媪道。 薛绶将满腹的抱怨压回腹中:“昨日女君殿下将李牧处置,如今人人自危,周芸欢算是以命换命的活了下来,可我们这些人又当如何,女君殿下若是生了怀疑心,谁都活不成了。” 翟媪静默无言。 川安王手段狠辣,可这些年因着诸多事频频对身边人下手,也不怪幕僚们如此。 “昨夜女君殿下遇险,不论你心中如何做想,若是想活命,便将嘴巴管好,否则谁都救不了你。”翟媪如此道。 听她这般道,薛绶像是意识到什么一般,她望着翟媪那张苍老的脸,“扑通”一声朝着她跪下:“翟媪,薛绶有眼无珠,先前有不少冒犯您老人家的言论,您大人有大量,原谅薛某吧,您一定有办法对不对,求您救救薛某,薛某定将会报答……” “薛幕僚这是哪里的话,我不过是土埋脖子的老妇,哪里担得起幕僚如此。”翟媪将她扶起,眸中划过一丝笑意。 孤启醒来之时,身旁已然空无一人。 他有一瞬的失落,可这样的情绪很快就被压了下去。 郁云霁政务繁忙,昨夜又发生了这样的事,此刻当时出门处理了,他的女娘当在朝堂上大展身手,有她这样好的女娘做君王,是百姓之福。 他拖着酸软的身子起了榻。 当他站起的一瞬,一阵强烈的眩晕将他席卷,孤启一时间站立不稳,重新跌坐在床沿。 兴许是昨夜太过疲累,他如今还是腰酸背痛,孤启屈指按了按太阳穴,试图将这种难受的感觉驱散,可不论他如何做都无济于事。 桌案上放着热气腾腾的馄饨,因着在护国寺,早膳也从王府的一桌美味缩减成了一碗馄饨。 这样的膳食他寻常看都不曾看上一眼,今日腹中咕咕作响,一碗馄饨也能勾起他的馋虫。 “也不知妻主今晨有没有用膳……”孤启喃喃道。 他舀起了一勺饱满莹白的馄饨,吹了吹热气,随后放入口中。 吃惯了山珍海味,偶尔换成这样清淡的小食也是不错的,孤启方吃下第三个,寮房外边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含玉喘着粗气推门而入。 孤启蹙了蹙眉,瓷勺脱离他的指节,重新跌在碗底,发出清脆的声响:“出了什么事,怎么这样慌张?” “殿下,不好了,”含玉吞了口口水,面上的急切不加掩饰,“女君殿下受人污蔑,人言她并非陛下的女嗣,而是,而是川安王……” “放肆,”孤启冷声呵斥,“旁人说便说,你身为王夫的侍人,怎么也跟着搅合起来。” 谁人不知,郁云霁是当朝陛下最受宠爱的幺女,这样的事怎么会有人相信。 郁枝鸢手段腌臜,无非是因着前些时日的事情咽不下这口气,如今便生出这样的春法子来限制郁云霁。 非陛下之女,这简直是无稽之谈。 “殿下此刻去了哪里?”孤启问。 含玉面上还带着汗意,他道:“女君殿下如今入宫见陛下了,距殿下入宫,如今已有半个时辰。” “我要去皇宫,现在。”孤启双手撑着桌沿起身。 昨夜开始,他这颗心便总是慌乱不堪,不知是怎么一回事,他总是害怕郁云霁会出什么事。 含玉将一切准备妥当,孤启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象,心中不知怎么,异常酸涩。 倘若是真的呢,郁云霁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第188章 他并不介意郁云霁的身份,他如今也不是什么尚书府的嫡长公子了,他喜欢的是郁云霁,而并非她的身份,兴许旁人会笑他不懂变通,可他只想同郁云霁长相守,她在哪,他就会去哪。 他只想在有郁云霁的地方。 思及此,孤启咬住了舌尖,尖锐的刺痛打断了他的想法。 不会的,郁云霁怎么会有事,她就是当朝的菡王殿下,女皇最疼爱的幺女,歹人心生嫉妒出言陷害而已,郁云霁不会有事的。 孤启攥紧了骨节,试图将这样的感觉压下。 太医说他不可忧思过重,可事关郁云霁,他如何能不担忧。 马车颠簸,孤启只觉头脑昏昏沉沉,整个人都在这一瞬失了力气,胃部也随之痉挛,一阵强烈的恶心之感涌了上来。 他偏头,朝着窗子外干呕起来。 第64章 听闻女皇发了怒, 菡王入宫不到半柱香的时辰便被赶了出来。 女皇这样的行为,更加坐实了郁云霁身份有异的传言。 宫内一众婢女侍人看着被赶出来的人,眸光是掩饰不住的鄙夷与怪异。 当年她仗着菡王的身份那般受宠, 女皇更是将她看得跟眼珠子似的,如今失了这层身份,看郁云霁被逐出了临华殿时,好似同他们这群伺候主子的人无异了, 顶着非皇室血脉的罪名,能否活还未可知。 郁云霁面色如常,倒是看不出来什么,只是当她看到远处站着的人影时, 眉心微微蹙起。 孤启本不该来此的。 “王夫恕罪,没有陛下的吩咐,您是不能踏足的。”女卫面无表情的道。 孤启微微眯了眯眼眸,冷声道:“怎么,我倒是不知哪家的王夫入宫还要如此受阻, 如今这样没有影儿的事, 你也拿来为难本殿?” 女卫不为所动:“还请您离开。” 对于女卫的回答,孤启冷冷看着她,不由地掐紧了柔软的掌心。 这群狗眼看人低的东西,这些捕风捉影没来由的事,都能叫她们换副面孔, 女皇那边还没有说什么,她们倒是做起主子的主意了。 女卫虽是没有明说, 可看样子, 也断定了宫中大部分的人对于此事的态度。 孤启不由地有些慌张。 出了这样的事,女皇不会不知晓的, 可她非但没有将这样的言论派人压下去,反倒任其发展,这样是对郁云霁不利的。 除非,女皇她…… 掌心一阵刺痛,细细的血流顺着骨节而下,滴落在冰冷的石砖上。 分明是夏日,他却遍体生寒。 孤启原本便有些头昏,此刻因着此事焦心,脑海中嗡鸣一片,隐隐有要倒下的趋势,身后忽而传来一阵晚香玉的香气,温热的手撑住他将要软下的腰身:“我已见过母皇了,我们回府吧。” 郁云霁温和的声音响起。 听她这般道,孤启不可置信的回眸望着她。 什么意思,为什么要回府,就这样任人污蔑吗? “我的妻主是当朝菡王,陛下而今都不曾说些什么,岂容你置喙?”孤启深吸了一口气,怒声道。 女卫仍站在那处,见到她也没有要让开的迹象。 “妻主……”孤启焦躁不安的看着她,希望她能出言解释此事。 他知晓郁云霁为了皇位如何筹谋,如何宵衣旰食,可如今这样的舆论愈演愈烈,他隐约意识到了什么,可孤启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郁云霁怎么办,她的抱负怎么办? 郁云霁揽在他腰际的手用了几分力:“无事的,我们回府。” 她面上还是寻常的样子,仍是那般温和,孤启不由得想,她兴许是有主意的,对,郁云霁怎么会被这样的传言打倒,待到女皇查清此事,她便还是菡王,是幽朝未来的女皇。 “……好。”孤启同她的手相扣,紧紧攥在一起。 官道上,袁文善身边的女监冷嗤一声:“这年头,当真是什么东西都能入宫了不成?” 她如此含沙射影,孤启同她交握的掌心渗出冷汗,他正欲回嘴,便听郁云霁道:“尘埃未定,女监便如此口无遮拦,怎么,你当真觉得谁能护住你不成?” 袁文善虽不得女皇的心,但到底也是皇贵君,如今宫中唯一的宫夫。 听她这般道,女监好笑道:“您这身份,老奴哪敢断言,只是老奴一时间不知,该称呼您为菡王殿下好,还是先凤君秽乱后宫的野种好……” “放肆!”孤启呵道。 她背后虽然是皇贵君,但郁云霁此番到底也是菡王,是女皇的女嗣,她如此出言冒犯,便是看准了如今郁云霁的身份,故意为难。 “女监何必着急,到底是胜者为王,尘埃未落定,一切争辩都是没有用的,”郁云霁面上仍挂着笑意,“你且瞧。” 女监本打算激怒她,此番见郁云霁这副模样,心中不禁发毛,一时间也被她带偏了。 郁云霁这幅模样,倒让她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错觉。 “……菡王殿下口气当真不小,希望下次再见时,你还能这般猖狂。”女监避开了两人,冷哼一声扬长而去。 第189章 孤启握紧了她的手。 这些人实在是欺人太甚。 早在先前他方入府之时,这些人都因着郁云霁的身份上前巴结,盼着有菡王府这层关系能好过一些。 却不想墙倒众人推,如今郁云霁还没有如何,这群人便开始如此。 手背上是郁云霁指腹轻柔的摩挲。 “妻主。”孤启咬了咬牙,道。 郁云霁太过淡定了,饶是此事,她仍面不改色,甚至温声问他:“想不想吃八宝糯香鸭?” 孤启攥着她的手松了一瞬,随即怪异的看着她。 这样的紧要关头她还能吃得下去,吃什么糯香鸭,怕不是断头饭。 “你火气太大了,适当喝些莲子茶消消火,”郁云霁道,“前些时日他们送来了新鲜的莲子茶,今日正好回府,为你降降火。” “妻主是有主意了吗?”她太淡定了,孤启一时没忍住,见复道无人,这般问道。 郁云霁扬了扬眉头,随着他上了车舆:“没有,看母皇的态度,兴许传言属实。” 孤启眸中的希冀化为湮粉,他蹙紧了眉头,握着她的手道:“你不要这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郁云霁,我真的很担心你,这件事到底会不……” 话说至此,孤启顿住。 他本想问,出了这样的事,郁云霁还能不能活,她从天之娇女一夜间坠到了泥潭中,暗中多少人都紧紧盯着,想来此事对她的打击是很大的,他不信郁云霁能这样若无其事。 但她若并非皇室血脉,她的存在在就是皇室的污点,是女皇的耻辱。 没有那个女娘能忍受自己心爱的夫郎做出这种事的,女皇曾那般宠爱她,如今想来何起的讽刺,更何况,她还是一国之母,是受百姓朝拜的女皇陛下。 郁云霁的生死就在女皇的一念之间。 “郁宓,你不会有事的,对吗?”孤启干涩的喉头上下滚了滚,艰难挤出涩声。 郁云霁摩挲着指节上的白色玉扳指,许久才道:“孤郎,你是天底下极好的儿郎,但此事太过凶险,我能否活下来尚且不知,且此事事关重大,多少人为此虎视眈眈,你跟在我身边,怕是没有安宁的日子,我也不愿牵连你。” “你要弃我于不顾了吗?”孤启眸中蓄满了泪。 他不在乎生死的。 真正的孤启,早在生父死后便跟着去了。 他自始至终都是一个躯壳,是因为郁云霁的存在,他才对世间多了几分流连,是因为郁云霁,他才能有胆量与希望活到现在。 可郁云霁总是想将他推开。 他不想活在没有郁云霁的人间。 “郁宓,”孤启滚烫的泪大滴大滴的抵在了她的手背上,带着灼人的温度,像是要将她的心口烫开,“你为何总是这样,我不会拖你后腿的,我什么也不怕,我只想同你在一起,你以后不要再说这种话了。” 说着,他凑到郁云霁的面前,小心的亲吻着她的唇角。 她唇角还带着清甜的香气,是晚香玉的味道。 “不会有事的,郁云霁,你不会有事的。”他喃喃道。 “倘若我失了皇女的身份,倘若我一无所有呢?”郁云霁没有避开,淡声道。 如果这条路要吃太多的苦,她不愿带着孤启前往。 她一次又一次的提起和离,可平心而论,她是不想孤启离开的。 不知何时开始,孤启在她心中渐渐变得不一样了,可她并不能因此如何,她尊重孤启的选择,在此之前,她还是想逆着本心将和离书给他。 孤启有退路的。 “郁云霁,我不在乎你究竟是什么身份,我只在乎你,”孤启凤眸中还噙着薄薄的水意,他是当真为此着了急,“哪怕是魔窟是火坑,只要你去,我一定跟着你跳。” 这样的话太过感人,她对上这双眼眸,许久不曾言语。 孤启的话太过动人,她会不自觉的想要将他留在身边,想要将他束缚在此。 可她这样的情绪在此时并不合适。 她身边满是危险,孤启到底是儿郎,在她身边随时都有可能出事,如今她并不能时时刻刻来保护孤启的安危,暗中多少势力虎视眈眈,即便她如今失了身份,不能再同郁枝鸢竞争皇位,也不乏有人想要将她置于死地。 她不愿让孤启在她身边日日提心吊胆。 郁云霁沉静的眸子望着他,最终松开了他的手:“引之,这并非玩笑,并非儿戏,关乎到你的性命,你要我看着你同我一起送死吗?” 原本交握在一起,还带着薄薄冷汗的手心,此刻在分开的一刹,掌心的温度与湿意皆被帘外的清风吹干,带走。 孤启心头的温度也随之被风吹散,凉透。 “死?”孤启哂笑一声,令人心中泛起冷意,“郁云霁,就算是死,我也要同你死在一处,你别想将我自己扔下。” 郁云霁没再说什么。 她的确心悦孤启,但她清楚的知晓,这件事若成倒没什么,一旦出了闪失,定然会牵连上许多人,她不愿孤启出什么差错。 第190章 “你一定有主意的,对不对,”孤启嗓音有些沙哑,他急切地抓着她的袖口,“郁云霁,你不是最聪明了吗,你不要骗我好不好……” 郁云霁微微阖上了眼眸,没有做声。 她想,孤启总会想明白的。 她一次又一次的将他推开,是为了告诉他此事的凶险,等到他想明白,自己便会走了,他虽是不计后果了些,但大局当前,他会明白的。 她不言语,孤启心头更是慌乱。 他攀紧了她的脖颈,指节插..入她浓密的发丝,吻上了郁云霁的朱唇。 触及那张红唇,他几乎是慌张的,孤启轻咬着她的下唇,冲破她的齿关,直至马车内满是热气,令他□□焚身的热气。 他承受着郁云霁强势的吻,她猛烈的攻势几乎使他喘不上气,生理性的泪水浸满了眼眶。 她鲜少这般凶猛,他吻得也同样狠,不多时,口腔中满是血的腥甜味。 “……和离书,”郁云霁顿了顿,“我重新写好了,在半月堂的文书下压着。” 世间似乎是在这一瞬间停滞,孤启眸中的泪也跟着凝住。 郁云霁早就知晓吗。 不,她应当不知晓此事,身世若是沾了污点,她定然会将此事掩盖,而不是让这样的事情持续发酵传播。 那和离书,究竟是什么时候写的。 郁云霁口口声声说着心悦他,但实则早就将和离书备好了,她从来没有打算让他同她一起患难与共。 那和离书,兴许是在她同他欢好的那些日子写下的,她总是这般狠心,郁云霁面上虽看着温温柔柔,实则手腕冷硬,认定的事便不会有转圜的余地。 “郁宓,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样子好自私,”孤启怒极反笑,他狠狠将眼角的泪擦拭,却怎么也擦不干,“所以你自始至终都没有将我当做是自己人,我是什么玩意儿吗,是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意儿?” “引之……”郁云霁蹙着眉头,想要安抚他,却被他躲得远远的。 孤启眼尾泛红,他怒声道:“郁宓,我从不曾想你这样讨厌,我不会和离的,我孤启绝不和离!” 就算是死,他也要同郁云霁死在一处。 她这辈子就算是死,也别想逃离他。 —— 听了薛绶的话,川安王整个人僵在了那处,没有抱住怀中的娇郎。 娇郎原本倚在她的怀中,经她这般,当即跌坐在地上,却不敢朝着川安王娇嗔,忙退到了帘后。 “你可确信?”川安王张了张嘴,许久才艰难吐出这几个字。 薛绶面上的复杂难以掩饰,她点了点头:“女君殿下……” “好,好啊,”川安王紧紧地闭上了眼眸,像是一瞬间苍老了许多,“我可真是混账,我可真是……” 她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 她脑海中宛若走马灯一般逛着,像是一瞬间回到了数十年前。 在她还是幽朝的皇女,是样样都被皇姐,如今的女皇压上一头的小皇女的时候,那时的金霖还是幽朝极负盛名的小公子,是千千万万女娘追捧,想要娶回家做主君的儿郎。 她与女皇都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少女的情愫是热烈的,她同皇姐一同竞争这个位子,也一同争着这位世间最好的儿郎,可她知晓都会被拿去与皇姐比较,生活在皇姐的光环下,她一无是处。 好在金霖不这么想。 她同金霖两情相悦,原本倨傲清冷的少年郎也曾许下口头的承诺,答应嫁给她做王夫,可金霖不知受了谁的蛊惑,转头嫁给了她的皇姐,成了当朝的凤君殿下,她的皇姐夫。 她原以为两人再也没有了关系,可后来金霖同女皇起了龃龉,不顾身份来青州投奔她的时候,她就知晓,金霖的兴许心中是有她的。 那几个月的时光漫长又短暂,她总会产生错觉,好似她才是金霖真正的妻主。 后来金霖回宫了,她再不曾见过他。 尘封多年的往事带着时间的味道,川安王缓缓呼出一口气,只要她闭上眼睛,金霖那张面庞好似仍在眼前,从不曾离去一般。 她原本怀疑过郁云霁的身份,可如今女皇的态度再明显不过了。 “郁云霁,当真是本王的女儿吗……”川安王喃喃低语,“金霖,你当真,为我生了个女儿吗……” 这些年的时光,她原以为自己是孑然一身,从不曾再金霖之后给过任何一个男子名分。 她无夫无女,可这样一个消息来得太猛烈,将她整个人都砸得晕晕乎乎。 她昨夜差点将自己的女儿烧死,那可是金霖为她生养的女儿,她同金霖唯一的血脉。 翟媪低声道:“殿下,可要去见菡王一面?” —— “信可送出去了?”见弱水回来,郁云霁问。 这件事没有被阻拦,甚至是有人有意传播,如今整个京城都知晓此事。 弱水摇了摇头,将那封信放在桌案上:“殿下,云公子,这些事忙于府上的杂事,兴许是没有在府上,府上的侍人也不肯代为传达……” 第191章 “我知道了。”郁云霁答。 弱水说的委婉,她大概知晓云梦泽的意思了。 如今这样的事情传出,大都人人自危,生怕同她扯上关系被牵连。 人都是趋利避害的,云梦泽是商人,更是定国公府的长子,为着整个国公府的生计,更是如此。 孤启冷声道:“起初妻主还是菡王的时候,他可是巴不得日日在妻主面前,如今出来这样的事,他却见都不肯见了,可见他待妻主心思不纯,并非是心悦。” 谁都没有他的心思澄澈。 郁云霁颔首:“无妨,那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孤启皱着眉责怪道:“你不要这副模样,此事关乎到你我的性命。” 他本是站在郁云霁的身边磨墨,此话一出,她的手顺势搭在了他的腰间:“引之说的是,我当打起精神,让郁枝鸢再无翻身的可能。” 都到了这样的时刻,她竟还有心情同他玩笑。 郁云霁分明什么都没做,只是将手搭在了他的腰间,他便暗自抽了口气。 怪了,男子的身子的确敏.感,照理说却也不会敏.感到这种程度,郁云霁仅是如此,他便下意识的有了些反应,当真是……被郁云霁教坏了。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孤启偏过了头:“罢了……” 他也并非是只知道躲在妻主身后的儿郎,倘若郁云霁当真有什么,他也绝不会让她出事的。 孤启没再说什么,旋即出了书房。 含玉在门外侯着他。 “让你安排的事怎么样了?”孤启低声问。 残阳如血,映射在廊庑下的花木上。 第65章 含玉忙道:“殿下放心, 豫州那边的线人早已妥当,只要殿下一声令下,这边定然处理稳妥。” 孤启静默了一会:“当给郁枝鸢点教训。” 她为着皇位无所不用其极, 竟将这样的秘辛捅出来,女皇兴许也不会给她什么好脸色。 “殿下想如何做?”含玉问。 “我要她死。” 京中出了这样的事,当初站在郁云霁身边的一众世家也没了音信。 女皇褫夺了郁云霁的封号,不许她再进宫, 除此之外不曾传出关于她的旁的消息。 人们都猜想,女皇兴许是因着这么多年的感情在,一时间也没能做出要了郁云霁命的决策,但人们都清楚, 女皇只是老了,并不是糊涂了,待到她想明白,自然不会留郁云霁的活口。 她兴许是一时心软,郁云霁活不了几时。 “褫夺封号, 却还让她留在这儿, 不曾逐出京城,这何尝不是一种讽刺,若我是她,早就羞愤欲死的吊死在庭院这棵桃树下了。”不知是哪家的世家女路过此处,朝着宅院啐了一口。 秋月来临。 孤启身上的衣料早已不是名贵的锦衣, 而是换成了再寻常不过的衣服,只是仍旧灿烂如火。 他总觉得不会如此的, 可他确实看不到转机, 郁枝鸢如今面容尽毁,却因着没有了郁云霁的竞争, 在朝如日中天。 孤启看向窗外。 他们换了一间小院,不曾住在王府上,因着这样的变动,身边也没了什么侍人,仅有两人身边的贴身小侍女卫跟着来了此,剩下的大多被打发了。 书房内空了许多,原本堆满奏折的桌案,此刻也只剩下镇纸与笔墨。 说不出的萧条。 弱水见他发怔,出言唤道:“主君,这是殿下要我交给你的。” 她将那张单薄的纸递到他的面前,孤启怔然看着眼前的和离书。 郁云霁这些时日的为难他看在眼里。 幸而父亲当年也有自己的一小股势力,他不至于一点都帮不上郁云霁,只是这样的事不能让她知晓。 他原想着一切都在慢慢好转,待到时机成熟,他便同郁云霁一起离开京城,只要同她在一起,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他见惯了人的无情,却不曾想郁云霁仍打定主意要同他和离。 因着出了这件事,郁云霁害怕凶险害怕牵扯上他,便将他一次又一次推开。 “……知道了。”他道。 他没再看那张纸,只望着窄小荒芜的庭院,等着郁云霁回来。 恶心的劲头复又涌了上来,孤启堪堪将这样的感觉压下。 这些时日因着这些事,他也不曾好好吃过一顿饭了,心中存着事,什么都吃不下去,便是他最爱的甜食都味同嚼蜡,可他不好好吃饭,胃总是会痉挛的抗议。 兴许是这段时间将胃熬坏了,他总是会偷偷干呕,恨不得将五脏六腑都吐出来。 他握紧了骨节,郁云霁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 恭王府。 郁枝鸢府上的幕僚们纷纷谏言,唯云梦泽坐在角落一言不发。 郁枝鸢看了他一眼,随后勾唇道:“而今母皇看中,将政事交付与我,这也得益于诸位的建言献策……” “能为殿下效命,是我等的福分。”有幕僚忙应道。 郁枝鸢笑着颔首。 她也不曾想到,当年竟真有这样一出戏。 原本她以为这条路走到了尽头,毕竟面容损毁是大事,她只是将这样的传言放出来,试图阻拦郁云霁的道路,谁曾想,今日却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第192章 郁云霁怪不得别人,要怪就怪她有个不检点的父君,身为凤君竟做出这样的事。 只是她不明白,如今母皇虽做出了这样的决策,却仍没有要杀掉郁云霁的意思。 这样污了皇室血脉之人,本就不该在活下去。 “我既身为母皇唯一的女嗣,便当为母皇分忧,”郁枝鸢道,“这些时日母皇仍为此事烦忧,身子大不如前,诸位可有什么主意吗?” “殿下不若斩草除根,”有幕僚道,“以绝后患。” 郁枝鸢说这话的同时看向了角落的云梦泽:“云公子。” 还欲开口的幕僚们当即一顿,随着她的声音侧眸看向那个角落。被点到名字,云梦泽缓缓抬眸,对上了她的眼睛。 郁枝鸢前些时日还同他提起正君一事。 照如今的形式来看,郁枝鸢几乎是储君的唯一人选,她的正君,便也是将来父仪天下的凤君殿下。 云梦泽面上带着淡然的笑意:“我倒是认为,得饶人处且饶人,殿下已是陛下唯一的女嗣,何来后顾之忧,且郁云霁如今没有能力同殿下抗衡,殿下饶她一命,百姓倒认为殿下是明君仁君。” “小爷们儿的心思哪能听信,儿郎之仁!”幕僚打断,“殿下,若是将她处置,也省了陛下的心,免得陛下为之烦忧。” 郁枝鸢不曾开口。 她只上上下下打量云梦泽许久,道:“诸位言之有理,只是郁宓到底是同我自小长大的姐妹,痛下杀手,我还真……有些舍不得。” 听她如此道,幕僚们心下有了计较。 若是谁杀了郁云霁,则是讨好恭王的一大机会。 —— 宫宴。 女皇面色不大好,但今日是立秋,照例要在宫中设宴同群臣把酒言欢的。 大臣们见女皇兴致不高,纷纷琢磨着这些时日幽朝发生的好事,想着借此哄得女皇高兴些。 “今日诸位只当是家宴,不必拘礼。”女皇道。 她的声音不高,但大殿上的臣子们都将她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却也无人敢当真放肆,只因这是人人都贪恋的权势权柄味道。 夜宴觥筹交错,不知过了几时,正中央的舞郎们一舞结束,一旁的川安王举起酒盏:“陛下,臣将于半月后归青州,此次一别,怕不知何时再见。” 女皇面上神色淡淡,却在她举起酒盏时,耳边传来利器飞过的声响,随后,手中的琉璃盏被什么东西打碎,耳边炸开一声脆响,一捧琼浆玉液溅了一袖。 女皇眸色渐深,眸色凌厉的看向了下首的川安王。 川安王本还不明所以,却见身旁两个侍人取下了簪刀,朝着女皇攻去。 同时暗器如雨,朝着上首飞去。 “保护陛下!” 不知谁叫了一声,女卫们当即将女皇护起,呈保护型的架势,原本遍布舞郎的正中央已然空了,舞郎们惊恐的叫声还在耳畔缭绕。 原本满是丝竹之声的宫宴瞬间飞溅起血迹与碎肉,变动仅在一个呼吸之间,人间极乐当即变成了人间炼狱。 川安王还没有反应过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手下的叛变变来得太突然,周边还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她只觉臂膀一痛,待反应过来时,整个人已经被押到了女皇的面前。 “陛下,臣不知此事!”川安王忙高声道。 她此刻能做出这样的反应已实在不易。 原本她今日只是来赴宴,并不曾想着对女皇做些什么,可身边这些人却擅自动手,大殿之前,当着诸多臣子的面,对着她们的女皇拔刀相向。 女皇抬手,即将面前一众女卫拨开,缓缓朝着她走来。 “你不知此事?”女皇的声音低沉,君王的威压也在此刻尽显无疑,将她整个人压得喘不上气来,“这些人无一不是你的身边人,川安王,你如今还有什么好解释的?” 下首的大臣们静若寒蝉。 今日宴会血肉飞溅,可是吓坏了不少文臣。 “臣,待陛下忠心耿耿,今日一事与臣无关,定然是有人想要加害于我,”川安王高声道,“陛下明鉴!” “是吗?” 一阵轻灵带着笑意的女声传来,宛若清涧之泉,将众人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郁云霁含笑的面孔出现在众人的眼前。 一瞬间,在场之人只觉恍若隔世,恨不得将做梦的自己掐醒。 菡王,郁云霁,她不是非皇室血脉吗,并被女皇褫夺了封号,再不准进宫半步吗,怎么会…… 郁云霁面上神色依旧,那一袭靛蓝薄纱在宫宴的灯下晃出阵阵浮华,宛若仙女降世。 “皇姨母这话说出口,当真不会害臊吗,”郁云霁笑盈盈的微微俯身,看着她,“谎话说多了,是会遭报应的。” 川安王几乎化成了石像,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她望着郁云霁那张酷似金霖的脸,动了动唇瓣,道:“宓儿,你……” “皇姨母怕是误会了什么,”郁云霁笑着摇头道,“我原想着,皇姨母毕竟是川安王,不会上这样的当,可不曾想您也跟着中了歹人的计啊。” “背后之人倒是玩弄人心的一把好手,将皇姨母您也耍得团团转,”郁云霁温声道,“皇姨母,您对母皇,当真没有不臣之心吗,那青州与梁州分散的兵力,又是什么?” 第193章 那双含情的桃花眸里笑意不达眼底,像是深不可测的湖水,要将人的神魂一道卷进去。 川安王有一瞬的恍惚,只是眸光交汇的一瞬,她便觉得自己被这年纪不大的女娘看了个透彻。 郁云霁缓声道:“皇姨母在青州数十年,如今青州百姓民不聊生,人人皆知姨母杀伐果断,有人将这样的事捅到了母皇面前,我作为母皇的女儿,自然要为母皇分担,却不曾想只这一查,竟查出了这样的大事。” “豢养私兵,数目也不少,这可是大罪啊姨母……” 大殿上静可闻针,一众大臣们听着这番对话,身后不禁冒出了细密的冷汗来。 偏生说话的人长得温和,面上还带着笑。 她像是立于一个绝对主导的地位,人们的争夺与计谋在她的眼中不过玩闹,只要她想,她便会循循善诱,去配合,直至最后将人一举击溃,慢慢欣赏着面前人惊惧的脸色。 “既然今日大家都在,朕当将先前对于宓儿身世一事说明了,”女皇俯视着下首被此事惊得不知该作何表情的众人,缓声道,“郁宓是朕的亲女,是朕的血脉,也是幽朝的皇女,先前有人借此污蔑朕的女儿,朕本欲将此事说明,却被宓儿拦下,宓儿不惧人言,只为引蛇出洞,将背后之人引出……” 郁云霁面上还带着淡笑。 她总是这幅泰然自若的样子,在女皇说出口之时,她对上了下首郁枝鸢的眼眸。 她竟然是将计就计,所以她一开始就什么都知道,偏将她们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郁枝鸢攥紧了指节,又缓缓松开,终是没有开口说些什么,被押着跪在冰冷地砖的川安王还欲说些什么,却被女皇吩咐压了下去:“今日一事需好生查,看看究竟是谁生出了这样的不臣之心。” “是啊,配合背后之人这么长时间,我也受了不少委屈,”郁云霁立于女皇身旁,有意无意的看向座下的郁枝鸢,“我陪她玩了这么久,也该背后之人一一奉还了。” …… 夜宴的余韵太久,一众大臣们久久不能回神。 没有人能想得到,郁云霁这样的人,竟甘愿蛰伏一月有余,只为将川安王等人一举击溃。 起先菡王倒台之时,不少站在郁枝鸢身边的世家家主暗自庆幸,谁料才过了一个月,竟是出了这样的事情,一时间人人自危,生怕郁云霁因着先前之事为难世家。 今夜格外寂寥,街上更不曾有什么人影,像是尘埃落定的平复。 夜幕降临,将整个京城笼罩。 孤启干呕了好一阵,却因着一日不曾进食,什么都不曾吐出来。 “主君,我,我为您去请郎中……”含玉见他这幅模样,急得宛若热锅上的蚂蚁。 孤启接过他手中的清茶,绷着指节捏紧茶盏漱了口,堪堪将恶心的劲头压下。 “……不必。”孤启这般道。 若是去寻郎中,竟然会惊动暗中的势力,让人有了可乘之机。 这样的境况早已持续了数月,本也不是什么大事,郁云霁本就繁忙,他不想为郁云霁增添负担,在这样紧要关头分她的心,更不想让郁云霁为着他的身子担心。 苍白的骨节覆上了小腹,孤启蹙了蹙眉。 分明这些时日他不曾好好吃饭,整个人看着也瘦削了许多,偏腹部多了些肉。 这样可不好,他还这样年轻,身材就走了样。 若是郁云霁知晓,兴许会不喜的,女子都爱面容姣好身段好的男子。 孤启正想着,无意摩挲着指腹,这是他焦虑的表现,他的思绪翻飞,正欲说什么,小腹传来的轻微触感使得他整个人都愣在了那处。 孤启面色微僵,随后眉头蹙得更深。 “主君,怎么了吗?”含玉见他这幅模样,忙问。 “不要说话。”孤启压低了声音,似乎是害怕惊到什么一般。 方才的感觉不见了,像是他的错觉一般。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 好似,男子有孕便是这幅模样,他想,这些时日他多吃不下东西,且时不时便要吐上一阵。 他兴许是,有了身孕。 这样的想法出现的一瞬,孤启的心头像是被温热的一池泉水包裹,整个人被难言的欢喜与紧张包裹,顿时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像是为了印证他的猜想,小腹也随之传来方才奇异的感觉。 孤启的手轻轻覆在温热的小腹上,轻声道:“我应当是有孕了。” 这两个字出口时,带着无限的温和,孤启的耳尖也随之发了烫。 他真的有孕了,手心下覆着的是他与郁云霁的孩子,是他们相爱的证据。 他先前曾想,若是能将郁云霁揉进骨血里,时时刻刻跟她在一起才好,可眼下老天当真圆了他的梦时,他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了,小腹内轻微的感觉让他整个人陷入了幸福的云层里。 他与郁云霁骨血交融,这里面是他们的女嗣。 孤启唇角无意识的勾起一丝笑意。真好,他有郁云霁的女嗣了。 含玉也被这个消息惊得怔在了原地,待到反应过来时,他整个人耳边还是嗡鸣一片。 第194章 含玉结结巴巴道:“我,我这就去将好消息告知家主!” 这一个月以来,郁云霁成日忙于这些事,面上鲜少出现发自内心的笑意,这都是她们有目共睹的,想来若是她得知这样的好消息,心头的阴霾也能散去些。 “不可!”孤启忙唤住他,“此事不可告知她。” 含玉不解:“若是家主得知此事,兴许还能多陪陪主君,男子独自孕育女嗣是一件辛苦的事,若是没有妻主的关切,将会是异常难熬的……” “她不喜欢孩子。”孤启轻声道。 她不喜欢孩子,兴许也不会喜欢他们的孩子。 在意识到这一点,孤启面上的欣喜淡去了几分。 他不知该如何面对郁云霁。 在他同郁云霁圆房过后,食髓知味,每每情难自禁,纵着行一次又一次的女男之事时,郁云霁都会照例派人为他送来避子汤,可见她是当真不喜欢孩子,郁云霁每次都会将避子汤派人给他送来,而他一次也不曾喝下,全都倒进了花盆中。 她不曾答应他要女嗣,孩子……或许会打乱她的计划。 这样的境况,她还是不知道为好。 孤启看着他,一字一句:“此事定然不能让第三个人知晓。” “是,我知晓了。”含玉道。 “家主。” “主君可歇下了?”郁云霁的声音从屋外响起。 孤启眼眸微亮,三步并作两步地推开了门,还没等三千说话,一头扎进了郁云霁的怀中,嗓音还有些沙哑:“妻主,你怎么才回来……” 分明郁云霁仅仅走了一下午,他便心焦难耐。 在环紧郁云霁的腰时,他的鼻头也随之酸涩难忍。 微不可查的小情绪似乎是在这一瞬间放大了数倍,他像是受了很大的委屈,却不知委屈从何来,只知晓在他闻到晚香玉的时候,这样的情绪一股脑冒了出来,他想让郁云霁亲一亲他。 “怎么了?”郁云霁承受住孤启猛然扑来的冲击力,忙顺着他单薄的背。 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 孤启没有开口,只是埋在她的颈窝,小声的抽泣了几下。 郁云霁不明所以的看向含玉,却见小侍满脸紧张的看着自己的主子。 主仆俩都不太对劲。 郁云霁蹙了蹙眉,今日她将三千留在了院里,若是又是,三千当会告知于她的,若不是受人欺负,孤启怎么这般委屈。 孤启不曾开口,他只轻轻啜泣了几声,便将声压了回去。 湿润的泪痕蹭在她颈窝里,孤启道:“无事,我只是,好想好想你……” 直到抱够了,他才反应过来三千与含玉还在身旁,孤启似乎是在此刻才感觉到了有些不好意思,他委屈的补了一句:“你回来的太晚了。” 郁云霁轻轻吻了吻他的额头,笑道:“引之愈发粘人了。” 像一只猫儿,看见她回来便迫不及待的扑到她的怀中蹭着,还是只粘人的猫。 三千道:“殿下,我们何时搬回……” “明日。”郁云霁揉了揉怀中孤启的面颊,随口道,“王夫担惊受怕了这么些时日,人也清瘦了不少,早些搬回去,为王夫补一补。” 孤启怔在了原地。 郁云霁同三千所说的话他分明听了进去,可这话落在耳中,倒让他有些听不懂了。 回去,回到哪儿去,三千为何又称郁云霁为殿下? 脑海中的一问一个接一个的冒出,郁云霁却好像没有打算同他解释,她煞有介事的点了点头:“简直瘦成了小鱼干,定要多补上一补的,看得本殿心疼。” 孤启稀里糊涂的跟着她回了屋,直到房门紧闭,他才想起什么似得抓住郁云霁的衣袂:“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为何又唤我王夫?” 郁云霁坐在榻上,心情颇好的望着他:“我是菡王,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夫郎,自是王夫。” 孤启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抓着她衣袖的手不曾松开。 郁云霁指节顺着他柔顺的长发,轻声道:“这一个月你受苦了,瘦成了这样,只是今日凶险,你不曾瞧见川安王与郁枝鸢的脸色,简直是比脸谱变得还快,当真是精彩,嗯,还有那群大臣,她们可是吓坏了。” “所以,你如今恢复了菡王的身份,”孤启顿了顿,嗤笑一声,“或许是应该说,你从来不曾失了这层身份?” “我的确是恢复了身份,你知晓的,川安王是只老狐狸,此生最重要的人便是我的生父,而依着郁枝鸢的性子,想让她彻底相信些什么很难,我若是没有什么很大的损失,她是断然不会信的。”郁云霁道,“所以,我这位好皇姐大好了戏台子,我便陪她唱上了一出。” 她不曾注意到,孤启的面色越来越白。 他同她拉开了距离,冷声道:“郁云霁,看我日日为你担心,又将我骗得团团转,好玩吗?” 第66章 郁云霁停住了话。 清辉下, 孤启那张瓷白的面庞失了血色,凤眸中还充斥着泪水。 他生气了。 “……此事是我不对,”郁云霁将他抱在怀中, 却被他推开,孤启后退了数步,像是不愿再被她触碰,郁云霁无奈道, “此事多一人知晓便多一分危险,我怎么舍得看你为我身陷险境。” 第195章 她知晓孤启的性子。 这些时日有一支不明的势力暗中帮扶她,而孤启也不同先前那般日日在她身边了,不知在忙些什么。那时她便觉得有些不对, 谁曾想,她派弱水前去探查,却得了这样的答案。 孤启的人,她这位小夫郎藏得倒是深。 原本没有动用任何势力的时候,孤启就敢为她只身入恭王府, 险些出了事。 皇权争斗是免不了受伤的, 为了逼真一些,她总要有些损失,若是她不慎受了伤,孤启还不得提着刀亲手将郁枝鸢砍了。 王位的争夺有文有武,她既然选了文法, 便要不动一兵一卒的以理服人,她既想要这个位子, 便要她们将这个位子亲手奉上。 “你这个骗子, ”孤启狠狠扬起袖口将眸中的泪擦干,哽咽道, “我日日为你担心,你却次次将我推开,分明事情有转机却不告知我,还派人将和离书……” 话说到这,他似乎是再也说不下去了,喉结上下滚了滚。 郁云霁多次将和离书送到他面前,还用为他好的名义要他签下。 可他若是当真害怕这样的后果,将和离书签下,此时郁云霁身边站着的,又会是哪位世家大族的公子? “……乖,是我不好。”郁云霁诚恳的看着他,道。 此事的确是她理亏。 她早就预料到了事情的结果,可在危难来临之际,她一次又一次的试探了孤启。 她原本料想到了孤启不愿吃苦,会签下和离书,远离她这将来生死不明之人,这样也好,起码他不会被牵连,只是不曾想,孤启会留在她身边无微不至的照料她。 郁云霁丝毫不怀疑,倘若她当真免不了一死,孤启也会践行同她死在一起的承诺的。 眼前的孤启咬着下唇,任由大滴大滴的泪顺着面颊滑下。 倔强,又惹人怜惜。 “好引之,不哭了好不好,”郁云霁温声安抚道,“不会再有下次了,下次我做什么都会同你商量的,更不会一次又一次的将你推开了,你再也不用担惊受怕了,将来只有我们两个……” 孤启不得不承认,郁云霁是很会哄儿郎的。 但她好似没有关于这件事的自觉性,她方才所说出口的那句“只有我们两个”,在他听来却是世间最动人的情话。 她说只有他们两个,她不会再娶别的儿郎了吗? “……郁云霁,你最坏了。”孤启颤着肩膀抽泣着。 见他软化了态度,郁云霁上前环住他,那双手垫在他的腰间,将孤启拥入怀,任由他将头埋在她的颈窝。 孤启轻轻颤着身子,在她的手覆在他脊背上的时候,孤启再也忍不住一般放声大哭了起来。 似乎是在此时此刻,他才将这些时日来压抑的委屈与不满一同宣泄出来,他压抑得太久了,哭了好一阵儿才缓过来,无力地靠在郁云霁的肩头,任由她抱着。 郁云霁被他环着腰际,轻轻拍着他单薄的脊背:“好些了吗,哭久伤身,来,我为你擦一擦眼泪。” 这句话今日格外顶用,孤启将哭声缓了下去,红着眼任由她轻轻拭去他眼角的泪。 他的眼眸中还凝着水光,在夜里显得格外的亮,如今扁着红唇看起来格外好欺负。 “……坏女人。”孤启抱怨着。 “是是是,我是坏女人。”郁云霁无奈应声,“往后的时间还长着,你打算怎么处置我这个坏女人?” 孤启偏过头不去看她:“这张嘴将来只能亲我,不能再骗我。” 郁云霁为他将方才蹭得有些乱的发丝捋顺,指腹摩挲着他的软唇。 她含笑望着孤启那双眼眸,应道:“好,都听你的。” 北元。 秋月,因着北元国主卧病多月,溪洄看在两人先前情谊的份上,随着带着幽朝的医师,被护送入了北元,为国主治病。 尉迟轻烟格外难缠。 溪洄神色淡淡地甩开了她的手,接过芜之手中的帕子缓缓擦拭着每一处:“国主身子虽是恢复的差不多了,但还需好生调养,再有,溪洄只是不忍国主病痛前来治病,国主还请自重。” 尉迟轻烟才不管他方才说了些什么,此刻她眼眸亮亮的望着他:“你不忍我病痛,是担心我,所以你也是心悦我的,对不对?” 溪洄气结,他从没有见过这样死缠烂打之人。 可他习惯了喜怒不形于色,只偏过了头,自顾自的收拾着一旁的药方。 见溪洄不理她,尉迟轻烟看着身边的一众女婢们,一再求证。 女婢们哪敢说不,当即纷纷道:“是,奴也听到了。” “国主说得对。” 尉迟莲霜到底是孩子气多一些,看着溪洄此刻的模样,尉迟轻烟不禁为之洋洋得意起来。 溪洄担心她,溪洄生她的气,这样活生生的溪洄就在她的面前。 旁人是羡慕不来的。 对于尉迟轻烟如此不要颜面的做法,溪洄没有理会,他道:“国主身子恢复得不错,也不枉我尽心尽力的医治,既如此,溪洄也该拜别……” 许久不曾出声的尉迟莲霜打断道:“溪太师来去匆匆,倒显得我们北元不懂礼数,招待不周了,这些时日太师为国主调理身子,可谓是夙兴夜寐,太师当养精蓄锐,长路漫漫,不妨休息几日。” 第196章 溪洄像是想到了什么,下意识瞥了身旁的芜之一眼。 小儿郎如今正红着脸,以往勤快麻利的劲头早就消失不见,此刻正手忙脚乱的理着药方。 芜之这些时日时常如此,每当见到尉迟莲霜,都是这幅羞得抬不起头的模样。 也不知先前是谁说,尉迟莲霜这样的女娘恶劣轻浮又伪善,是断然不会高看她一眼的。 芜之高不高看尉迟莲霜他不知晓,他只知晓,芜之此刻是将人看到了心坎儿里。 “……却之不恭。”溪洄叹了口气。 只当是为了芜之这傻儿郎。 尉迟莲霜似乎是料到了他会留下,继续道:“先前朝见幽朝陛下出了差错,答应幽朝的三斛珍珠皆已备好,再有便是,太师不辞辛苦为国主诊治,莲霜特将骆驼五十匹与燕麦十八石备好,聊表感谢。” 她很擅长中原话,如今将这样的话说出口,也带着淑女之姿,端的是风度翩翩。 这也正巧印证了他的谶言。 秋月,太师洄远赴北元为国主治病,被北元人按照幽朝的方法供奉了长生牌位,国主感激并欣赏太师洄,赠与幽朝骆驼与燕麦等物,两国重修旧好。 —— 今日的孤启格外粘人,颤着身子朝她索吻,像是怎么也吻不够一般,若是她出言逗弄,他便亮出犬齿咬她的下唇,拉着她一次又一次的沉溺。 直至她指腹搭在孤启腰间的时候,他像是受了惊的猫儿,奓起了毛。 他眸中的担忧与惊恐不加掩饰,郁云霁鲜少见他这幅模样:“怎么,你不愿意吗?” 孤启分明是愿意的,早在两人还不曾上榻之时,他便有了强烈的反应。 但他拒绝了她。 孤启扬着水眸,有些结结巴巴的道:“我,我这些时日身子有些不舒服,不方便……” “不舒服?”郁云霁蹩了蹩眉,关切道,“怎么回事,要不要宣太医?” “不,”似乎意识到自己拒绝的太过匆忙,孤启顿了顿,欲盖弥彰地将头埋在她的颈窝,闷声道,“不要,我自己的身子我知晓,无碍的,妻主若是想,我来帮你。” 郁云霁还算清醒,见他这幅模样,也没有再追问。 她将手从他腰间挪开,只啃噬着他的锁骨:“引之有自己的小秘密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孤启长睫颤了颤,反驳道:“才不是。” 他的反驳过于苍白无力,孤启原想着如何圆谎,却在郁云霁有意无意的撩..拨下渐渐溃不成声。 “这料子不好。”郁云霁摩挲着他泛红的肩头,这般评判道。 她像是在审视着一件美玉,又或是什么宝物,这样清明的眼眸,唯独不像是在审视自己的爱人:“料子将你整个人都磨红了,我们引之的肌肤太嫩,要用最好的锦才行。” 孤启面上还带着薄粉。 他环着郁云霁脖颈的手用了几分力,让那张好看的脸凑得自己很近,格外霸道的不许郁云霁看他害羞的模样。 “哪有这么娇……”他下意识反驳,却因着郁云霁方才的一句“我们引之”心脏怦怦乱跳。 因着孤启的动作,她的面颊此刻在孤启的脸侧,离着他红透的耳尖很近,郁云霁轻笑一声,这样轻而热的气息拂过他的耳畔,顺带着苏了他的尾骨。 好想要,孤启阖上了眼眸,试图打消这样的念头。 “乖,你也累了一天了,好好休息。”郁云霁吻了吻他的软唇,温言抚着他的面颊道。 夜色渐深。 孤启望着她熟睡的侧颜,弯了弯唇,轻轻将手搭在了有些动静的小腹上。 这种感觉很奇妙,他孕育着郁云霁的女嗣,此刻感受着腹中轻微的动静,孤启心头绵软一片。 似乎在此刻,他心中才有了前所未有的踏实之感。 他真真切切的属于郁云霁了。 恭王府。 郁枝鸢冷笑着将叙岚的衣襟扯开:“眼下被郁云霁全然打乱,这就是你的好主意?” 叙岚面上没有多余的神情,他厌恶极了郁枝鸢此刻的模样,却又不能反抗,将其推开,只道:“此事本万无一失,不曾想会出了这样的差错,殿下莫急,叙岚,呃……” 没等他将话说完,郁枝鸢一巴掌抽在他娇嫩的下.身:“不曾想?这么说来,本殿倒怪不得你了,叙岚,此事不容懈怠,你知晓今日对于本殿来说是怎样的损失吗?” 叙岚眸中蓄满了泪:“殿下,啊……” 又是狠狠的掌掴。 郁枝鸢总是喜欢在榻上折磨他,相比起前些时间的虐待,今日的掌掴更令他生不如死。 叙岚咬破了唇肉,失神的望着帐顶,断断续续道:“殿下,收复,收复川安王的兵力,逼宫。” 逼宫。 郁枝鸢眸色渐冷,看着他这幅迷离的模样许久,缓缓收回了手,凑近暴虐得吻着他的唇:“好叙郎。” 叙岚早已无力反抗,任由她为所欲为。 郁枝鸢冷冷看着身..下的人,逼宫是下下策,不到万不得已之时,她不会兵行险招,倒是郁云霁,她并非没有软肋与弱点,听闻她同哪位王夫伉俪情深,没准孤启这疯子便是最佳突破口。 上位者最忌软肋,既如此,倒也省了她的力。 第197章 八日后。 菡王府恢复了昔日的光彩,一时间门庭若市。 郁云霁每日都要见诸位世家大族的家主,自她恢复了菡王的位置,这群昔日不曾来往的大族也纷纷前来。 孤启望着青镜中的自己,接过含玉手中的白绫,一圈又一圈将腰身缠紧:“狗眼看人低的东西,当初妻主身陷险境无人前来,如今得知妻主是有意为之,生怕晚来一步少了她们的好处。” 这群人倒是会趋利避害。 “可世家大族谄媚巴结也并非坏事,能使女君殿下将来的路更顺,便是好事,”含玉说着,担忧的看着他,“殿下,束腹怕是,怕是会不好……” 孤启蹙着眉,不曾应声。 他何尝不知束腹对腹中女嗣不好,可幽朝郎君的衣衫大都是束腰的,但凡男子腰身有些发胖,心细的女娘都能看得出来,若是他不束腹,依着郁云霁的聪颖,必然能看出端倪。 他想要这个孩子。 若是郁云霁不喜,他便偷偷将孩子生下,瞒着她。 他的身子不易有孕,若是依着郁云霁的想法,将孩子堕掉,听太医的意思,他怕是一生都与女嗣无缘。 这个孩子来之不易,此事不能让郁云霁知晓。 “可是殿下,将来是时间还长,瞒得过一时,也瞒不过一世啊,”含玉发愁道,“就算殿下束腹,等到了生产的时候又当如何?” “总有办法的。”孤启面色有些难看。 束腹的感觉很不好受,腹中的小生命像是抗议一般,不安的给他传递着阵阵反应,一阵恶心的感觉复又随之涌来,孤启偏着头掩住唇干呕一声。 孤启面上泛白,眼眶中蓄满了水意,他绷着指节,抓紧了桌角,这才得以稳住身形。 “殿下。”含玉忙扶住他,一时间竟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男子孕育女嗣是极为不易的一件事,若是没有妻主的陪伴,孕期则更是艰难,偏生孤启不愿告知郁云霁,注定孕期是比寻常该男子难过的,此刻面临这样的反应也只能自己捱。 孤启像是一瞬间脱了力,他颤着手缓缓将贴于胸前的锦帕取出,深深吸了一口。 不够,这味道太淡了。 正所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自他日日都能伴在郁云霁身旁后,这锦帕上残留的一点点香气,根本不足以安抚他的情绪。 他好想将头埋进郁云霁的脖颈,用力地汲取她身上温热的清香。 正堂。 这些时日她接见诸位世家大族的家主,想要心思各异的老狐狸们为她办事,却也不是那般容易的,如今总算是得了几分闲,便见到了一张有些熟悉的脸。 “殿下,奴是先前姣郎身边的月生,”那窈窕的儿郎朝她跪下,道,“您兴许已经不记得奴了,但您当初救了奴一命,奴前些时在恭王的府上,如今被卖到了南风馆,因着三千姐姐,如今也收获了不少恭王的消息。” 郁云霁扬眉望了三千一眼。 后者应声道:“殿下,月生如今是我们在南风馆的线人,他已将恭王的所作所为知无不言,如今又收集了大量的线索,亦可在世家大族中周旋。” 郁云霁微微颔首,她说这人怎么看着这般眼熟,原来他先前曾在王府做事。 “世家那边还需盯着些,”郁云霁微顿,她问,“国公府那边,最近可有动向?” 云梦泽还是郁枝鸢的幕僚,如今郁枝鸢失了川安王这一大助力,在朝虽不说孤立无援,却也不会那么好过,她兴许会将注意打到他的身上。 月生沉默了一瞬,道:“奴还不曾得知云家的消息。” 云家人大都洁身自好,依着定国公的脾气秉性,她的女娘们不会出入这些场地。 “但云公子曾来过南风馆,似乎是,买了一种药。”月生想着,比划道,“那药我也不清楚究竟是什么,听南风馆的爹爹说,应当是用于女男,情.事的……” 似乎是因着这些东西在郁云霁面前说有些不好意思,月生红着一张脸道:“云公子每每来此都会带着帷帽,奴是无意间看到的。” “情药。”郁云霁轻声道。 云梦泽一个未出阁的儿郎,买这种药做什么? “我知晓了,你先回去吧,留意世家大族的动向。”郁云霁道。 三千对上她的眼眸,当即明白了她的意思,告了声退便下去差方才月生口中的药了。 郁云霁摩挲着指腹上的玉戒,她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那药兴许不止是这样的作用。 弱水正摆弄着一条鱼,正是周子惊派人送来的鲜活鲈鱼。 孤启脾胃不大好,秋季宜食鲈鱼,益脾胃,性温滋补,正适合孤启。 弱水见她来,动作也随之停住:“殿下,恭王府的线人被清除了多数,如今我们的人所剩无几,接下来当如何?” “郁枝鸢如今宛若惊弓之鸟,眼下最重要的还是世家大族,”郁云霁道,“大族终究是多年的世家,如今出了这等事,都是小心翼翼,否则出了差错,便是母死女险,巢倾卵覆,谁又能躲得过呢?” “殿下说的是。”弱水应声。 她要的不是世家的假意顺从,而是她们心悦诚服。 第198章 郁云霁看着案板上那条滑溜溜的鱼,开口道:“王夫这些时日食欲不振,如今季秋将至,当好生为他滋补,他没什么食欲,但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夏季是这样的,殿下何不请太医来为王夫瞧上一瞧,如此,殿下也能安心些。”弱水道。 郁云霁颔首:“这些时日忙于这些事,的确该请太医来为王夫好生诊治。” 两人商议着,不曾注意到远处的一袭红衣。 “若是有所发现……”弱水试探的看着郁云霁。 世家大族的问题颇为棘手,温吞的法子,怕是见效不大。 郁云霁:“杀。” 廊庑下的孤启猛然后退了一步。 他面上的惊慌不加掩饰,像是一只被戳破了所有防备的动物,害怕的想要找个地缝钻进去,他方才立于此处,便听闻郁云霁说怀疑他这些时日有些不对劲。 他就说,依着郁云霁的聪颖,怎会猜不到他近期的反应,可他在她面前已经努力的掩饰了,郁云霁为他夹的菜,不论再如何难受,再如何反胃,他都会乖乖吃下去。 可即便是如此,都不曾逃过郁云霁的眼,他颤着手覆上了平坦的小腹。 他分明已经将腰身束得紧紧的,旁人再如何,都不会看出端倪,可郁云霁知晓了,这可如何是好。 她不会同意要这个孩子的。 孤启眸中满是压抑不住的惶恐,他听得清清楚楚,方才弱水问了她的意见,郁云霁分明吩咐的是,杀。 杀了谁,他同她的孩子吗? 第67章 难言的恐惧将他包裹, 孤启急促呼吸着。 不行,他这么不能坐以待毙。 小腹轻微的动静像是使得他的内心更为坚定,孤启望着远处的身影, 毅然决然的转身离去。 他原想着试图改变郁云霁的态度,甚至已经决定将此事告知于她,如果他方才没有听到郁云霁对弱水方才那番话的话。 郁云霁不会同意他留下这个孩子的,在意识到这一点后, 孤启敛下了长睫。 “姩姩,爹爹在,不会有事的。”他靠在无人的角落,双手覆上小腹, 轻声安抚道。 他为女儿起好了乳名,暂且叫,姩姩。 即便她的母亲不是那般希望她的到来,但姩姩仍旧是他的宝贝,是他下定决心要生下来的乖女儿。 他认定了这腹中一定是个女儿, 若是郁云霁当真要阻拦他, 他便…… 孤启微微阖上了眸子:“姩姩,爹爹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若是郁云霁要他堕掉姩姩,他便离开这里,独自将姩姩抚养长大。 他,他不能没有姩姩。 孤启心中揣着事, 便是到了午膳的时刻,也依旧是没有半分心情, 只有一搭没一搭的回着郁云霁的话, 等待着最终审判的来临。 郁云霁将手搭在他的下颌下方,手腕微动, 孤启那张美人面便被迫抬起,他眸中有一瞬间的慌乱,虽然孤启即使掩藏住,但仍旧被她敏锐的捕捉到。 郁云霁将额头贴在他的额上,晚香玉的气息逼近,惊得他长睫轻轻颤了颤。 “还是因着胃口不好吗,怎么心不在焉的,”郁云霁温声道,“引之,身子不舒服要请太医及时诊治的,岂能一直这般拖着。” “……我无事的,”孤启按捺住跳动格外剧烈的心头,轻声道,“久病成医,我知晓自己的身子,妻主无需担心我。” 郁云霁试探了他额上的温度,并未发觉异样,这才松开了手:“还是看看太医为好,午时太医丞会来为你诊治,还要你好好配合。” 孤启蜷了蜷指尖,鼻头微微泛起了酸涩之感。 诊治,郁云霁是要杀掉他的姩姩吗。 温热的指腹带着淡香,为他将鬓边的发丝撩到耳后:“乖,好好配合太医,才能尽快好起来。” 孤启轻轻咬着下唇,努力不被郁云霁发现异样,他抓着她的一点衣袖,却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垂首看着小碟中被她处理好的鱼肉。 忍下胃中的难受,孤启夹起面前的鱼肉,慢慢放进口中咀嚼着。 原本鲜嫩的鱼肉,此刻却能令他呕上一晌,手中的银箸仿佛也有千斤重,他将蹙着的眉心熨开,端起手边的茶盏将鱼肉顺了下去。 孤启看着她温和的面庞,想开口说些什么,可一开口,喉头便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一阵难言的委屈涌上心头,他此时多想靠着郁云霁哭上一阵。 这样的情绪太过莫名其妙,他不是这样娇气的脾气,可在郁云霁身边也被养的愈发娇惯了。 他本不是如此的,可不知近期为何,一点小事都能让他心绪难平,看不见郁云霁的时候,总是想要哭上一哭才好,孤启低头垂下了眼睫,将起了雾的眼眸遮住。 不能被郁云霁发现…… “午后我还有些事,等我回来。”郁云霁指腹蹭了蹭他光滑的面颊。 —— 世家大族的老狐狸最为难缠,若是想让老狐狸们低头,只怕是没那么简单。 如今汝南周氏,兰陵萧氏,陇西李氏等诸多世家已摆明了立场,而唯有琅琊王氏并非那般好掌控。 第199章 琅琊王氏为世家排名靠前的氏族,如今虽看起来是站在了她的身旁,但实则却并非如此。 要想彻底收服世家大族的心,并非那般容易。 正堂焚了香,水钟的滴答声将正堂显得格外静谧。 郁云霁呷了一口茶,看着眼前的王氏家主,温声开口道:“不瞒您说,这已不是第一次了,枝月也是看在琅琊王氏的面子上,才能次次忍让至此。” “琅琊王氏出了这等孽障,实在是我们王氏教女无方,还请殿下网开一面,容老妪将人带回去,老妪定当好生管教这逆孙,再不许她出来丢家族的颜面。”王蓉华一把年纪了,如今鬓边花白的发丝都随着她的动作轻颤着,看起来的确被气得不轻。 她手中的那根拐杖随着她的话音在地上震了震,像是要彰显出自己此刻当真是为了这逆孙生气一般,王蓉华面上还带着压抑的怒容。 郁云霁面上仍是那副温和的模样,全说的:“您老先别气,来喝口茶顺一顺,气大伤身。” 她这幅模样,反而叫王蓉华猜不透了。 王蓉华打量着她,随后捧起桌案上的那盏清茶,听她娓娓道来:“这菊花决明子茶,清热降火、明目解毒,秋季干燥易上火,这茶正好给您老降降火。” 郁云霁说着,自顾自的复又给自己斟上了一盏热茶。 六旬老太此刻看着郁云霁这幅模样,也不敢出言催促,只得自己坐在那处干着急。 王蓉华今日急吼吼的找上门,可不是来向她讨口茶喝的,偏郁云霁此刻气定神闲,她一时间也不知晓,郁云霁是否会因着她先前的立场而回绝。 可如今她的嫡孙女被人扣在了榄风楼,正要剁手,她如何不急。 倘若背后之人是旁人也就罢了,偏这榄风楼是汝南周氏的产业,是周家那纨绔女开的,琅琊王氏与汝南周氏数十年不对付,她怎能低头求上汝南周氏。 真是丢尽了她的老脸。 郁云霁见她迟疑片刻,酌饮了一口茶水,这才道:“早听闻您当年的手腕与决断,实在是令晚辈钦佩,琅琊王氏有您老坐镇,得以百年屹立不倒。” 她到底还有皇女的一层身份,即使郁云霁此刻自称晚辈,王蓉华也不敢真的将她当做自己的晚辈。 她只觉自己摸不透郁云霁,只好顺着她的话道:“我也老了,该将家主的位置传让给小辈们了,只是这群孩子们实在是不叫人省心,琅琊王氏虽是大族,却也蒙受皇室的恩惠,臣子受恩,必以忠心报之。” “女孙自有女孙福嘛,”郁云霁笑吟吟的随口道,“我相信琅琊王氏人才辈出,只要审时度势,琅琊王氏仍是令人瞻仰的世家大族。” 王蓉华沉默了。 她方才刻意提及王氏的忠君之心,奈何郁云霁不吃这一套,如今她的嫡孙女命悬一线,岂能再耗下去。 “琅琊王氏出了这样的事,既然您找到我这儿来,我也要有所表示,”郁云霁后仰了几分,靠在椅背上,撑着脸侧道,“只是这毕竟是榄风楼的规矩,即便枝月是我的好姐妹……” 她故作为难的稍微停顿。 “殿下说的是,”王蓉华道,“但悦恒是我王氏的嫡孙,还望殿下出手相救,王氏定当竭力配合……” 悦恒正是被榄风楼扣押的王氏嫡孙。 “王氏的诚意我已看到了,”郁云霁示意侍人为她斟上一盏茶,“您莫急,喝茶。” 王蓉华忧心忡忡的捧起茶盏,可自家的嫡孙女此刻还在人家的手上,她哪里有心思喝茶。 水钟的滴答声不绝于耳,像是漫长的过了半个世纪。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女娘哭天抢地的声音:“祖母,祖母!” 王蓉华周身的威严当即绷不住了,她转头便看见王悦恒被两个女卫提溜小鸡崽一般带了上来。 女卫生得孔武有力,只知流连烟花柳巷的王悦恒在她们面前倒显得瘦弱了,她跟不上女卫们的步伐,被女卫们拖了一路,这才有了眼前的一幕。 她身上的绸缎早已被磨得破了好几道口子,哪里还有半点风流倜傥的模样,带上面上的惊恐,若说是落魄的乞丐也不为过。 “诶,到底是世家大族的女娘,是琅琊王氏的嫡孙,怎能如此粗鲁对待。”郁云霁面上带着温和的淡笑,不咸不淡的道。 她这话一出口,王蓉华的老脸险些挂不住,看向王悦恒的神态也没有半点心疼。 她们琅琊王氏的后人做出这等事,说出来,真是打她王蓉华的老脸。 女卫听她这般道,当即松开了手,谁知王悦恒一个重心不稳扑通一声滑脆在了她的面前。 “我虽从刀下将你救了下来,但也受不起王娘子这样的大礼,王娘子若是想谢,还是谢你的祖母吧。”郁云霁看着面前狼狈的王悦恒,缓声道。 她虽这般说着,却也没有避开王悦恒的趴跪,她从中运作,倒也受得起王悦恒这一个响头。 王悦恒还有些发懵,她面上还挂着泪痕,早已忘了女儿有泪不轻弹和女儿膝下有黄金的祖训。 待看清郁云霁那张笑意盈盈的脸,王悦恒调转了方向,抱紧了自家祖母的腿。 第200章 王蓉华怒其不争地顿着拐杖,教训道:“你这孽障,当真是为王氏丢尽了脸!” 王悦恒此刻再也顾不得什么,哭嚎道:“祖母,孙女差点就见不到您了,那血,到处都是血,济阳蔡氏的人她们都敢砍呐!” 王蓉华面色当即顿住,她下意识看向上首不动如山的郁云霁。 饶是此刻,她还有心思品茗。 济阳蔡氏当年站在了郁枝鸢的身边,因着蔡氏并不如先前几位世家有名气,济阳蔡氏为着得新君的欢心,手下的世家女没少帮恭王做事。 那时郁云霁还没什么名气,依旧是众人眼中的草包纨绔。 不,不对,这兴许是她刻意营造出来的,王蓉华看着她,饶是她见多识广,此刻看着面前年纪尚轻的女娘,不禁带了几分畏惧。 她刻意如此,蛰伏多年,这样的心机与城府,实在是寻常女娘达不到的,她能为除掉川安王沉寂如此之久,这样的人并非是王氏能招惹的。 如今郁云霁是皇储的人选,自然要整顿这样的风气,蔡氏如此,下一个被开刀的氏族,又会是谁。 郁云霁不知晓她心中究竟过了什么样的想法,她看着扯着一脸怒容的老太衣角的王悦恒,道:“王娘子像是收到了惊吓,不过榄风楼的人手下有分寸,王娘子完好,您老不必担心。” “……多谢殿下出手相救,琅琊王氏,感激不尽。”王蓉华深深吐出一口浊气。 她最后一眼望向郁云霁。 她仍是那副温和的模样,可想起她的手段,王蓉华垂下了头。 车舆上。 王悦恒止住哭声,害怕的看着一脸严肃的祖母,便听她叹了口气:“王氏,兴许也是因祸得福了……” “什么?”王悦恒不解的问。 王蓉华没有同孙女解释,兀自看向了窗外。 王悦恒是嫡系的独苗,若是出了什么闪失,琅琊王氏的大家大业便要落到别人的手中。 可今日见识了郁云霁的手段,她便不会再固执己见,琅琊王氏当审时度势。 —— 孤启今日换了一袭素裳。 低调的颜色易于他隐匿在人群当中不被发现,而厚实的帷帽,则能掩盖他过于艳丽的容貌。 他要逃。 含玉被他指使去了小厨房,他收拾好了金银细软,藏于荷包和袖口里。 做出这样大胆的决定,孤启心中还是有些害怕的。 他虽是尚书府的公子,却不曾出过府,头一次出府还是嫁人,从不曾独自见过府外的风光,如今独自逃命,他还真不知该何去何从。 “……姩姩,我们去一个安全的地方。”孤启只手覆上小腹,温声安抚道。 孤启将衣衫整理好,绕去了王府的后门,菡王府的后院不同于恭王府,郁云霁先前奢靡,整个王府都修葺的格外奢华,便是后门都有女卫把手,但她不曾封住后院树丛中的狗洞。 为了保住女嗣,他收拾好部分细软,准备逃去豫州。 这样忤逆妻主,离经叛道的决定令他格外不安。 自生父去世后,他便不再是什么乖巧听话的儿郎,否则也不会成为幽朝人尽皆知的疯子郎君。 但他不能没有姩姩。 他知晓自己的身子,先前那般作践自己,太医都断言他女嗣艰难,若是听从郁云霁的安排,将这样一个小生命堕掉,他这辈子兴许都与孩子无缘了。 郁云霁注定是要登基为帝的,若是一代君王,正夫无所出,是会备受天下人耻笑的,届时即便郁云霁在喜欢他,一个生不出女嗣的凤君,自不会在这个位子上长久待下去的。 “妻主,等我回来。”他喃喃道。 他只能用这样的傻办法留下姩姩。 不要怪我的不辞而别,他想。 云梦泽随手翻了身旁掌柜娘子递来的账簿,道:“菡王府仍没有动静吗?” 掌柜娘子低声道:“属下不曾听闻,主子,您……” 云梦泽摆了摆手,示意掌柜带着账簿下去。 郁云霁既然有这样的手段,便该趁此时恭王失了川安王的助力之时将其一举击溃,可偏她此事没了动静。 她在等什么? 云梦泽看着繁华的街道,瞳孔倏忽一缩,将头别到店内。 他蹙着眉攥紧了衣袖,厌恶的别过了脸,只盼着郁枝鸢不曾注意到他。 郁枝鸢的确没有看见他,她今日是随叙岚出来散心,不曾穿着象征王女身份的衣裳,却被一个行色匆匆的小郎君撞到,此刻心头的怒火早已按捺不住。 那小郎君道了声歉,却被她捉住手腕,像是遇见了麻烦。 云梦泽不是一个喜爱多管闲事的人,但他注意到了小郎君腰间的玉佩,那菡萏样式的玉佩他只在一个男子身上见过。 “殿下,”云梦泽缓步上前,“这位公子是我的友人,时受邀来寻我的,无意冲撞了殿下,还请殿下放过。” 他将这话圆的滴水不漏。 孤启手腕被郁枝鸢攥得出了红印子,此刻骨缝里都是痛的,隔着一层帷帽,郁枝鸢看不清他眸中暗藏的杀意,更当不知晓他是谁的。 他原本想着在小客栈落脚,等待豫州的线人来接应,谁曾想却碰上了郁枝鸢。 第201章 “友人?”郁枝鸢嗤笑一声,却没有要放手的意思。 见鬼的友人,她方才分明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荼蘼香。 既然是孤启,身旁也无半个侍从,此番则是她下手的最好时机,他身旁不曾跟着人,寻常也深居简出,没有多少人知晓他究竟何样,今日这幅藏头露尾的模样,不知是要做些什么,就算她要如何,也没人会救他。 谁曾想半路杀出个云梦泽。 云梦泽声音依旧如常,温和有礼道:“是,我邀公子前来,一同上街转一转我们云家的妆铺,公子定是无意冲撞了殿下,还请殿下恕罪。” 他特意道出郁枝鸢的身份,便引来一众路过百姓的眸光,如此一来,郁枝鸢顶着恭王的身份,若是想做出什么也要掂量掂量。 云梦泽说着,不着痕迹地扯了扯孤启的衣袖。 孤启眸底划过一丝厌恶,随后朝着郁枝鸢行了一礼,他不说话,只规规矩矩的行礼,当真如犯了错,怕被惩罚的小郎君一般。 “殿下大人不记小人过,我与友人先行告退,便不打扰殿下雅兴了。”云梦泽道。 他扯着孤启进了一旁的妆铺,到避人的一角,随后冷冷松开了手。 依着郁枝鸢的性子,今日一事定然记恨上他了,过些时日他也免不了一顿磋磨。 “……多谢。”孤启道。 云梦泽上上下下打量着他,见他如今愈发清减,不禁开口道:“为何出门不带王府的侍从,你当自己有几条命,如今川安王旧部不曾被根除,菡王殿下还是风口浪尖上的人物,免不了有人会寻仇,你这样撞上来,只会平白的丢了性命。” 他这样劈头盖脸的一顿训斥,孤启只蜷着指尖,倒也不曾反驳。 云梦泽何其的聪敏,他知晓孤启的性子,可此刻他也不曾还嘴,想来,是当真出了什么事。 他静静的看着孤启。 “你与殿下吵架了?”云梦泽脱口而出。 因为吵架,所以毅然决然的打算出走,气一气郁云霁? 这样的话说出口,连他自己都觉着好笑,偏生孤启的心性不同常人,这样孩子性子的事,他兴许能做得出来。 “不是,”孤启顿了顿,他本不愿将这些说与云梦泽的,可方才郁枝鸢来了这样一出,他如今贸然出去也会被人注意到,“我,我些有事……” 他有意隐藏,云梦泽眯了眯狐狸眸,循循善诱道:“你知晓的,我的势力遍布幽朝,若是王夫有事,看在你我是朋友的份儿上,我大可以随手帮你一把。” “不必。”孤启当即回绝。 眼下的情况,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云梦泽城府颇深,若是被他知晓了计划,怕是会被送回王府。 云梦泽惋惜的摇了摇头:“不必吗,王夫这样拒绝我,可真是令人……” 店外是马车碌碌作响,不知哪家权贵路过此处。 孤启蹙眉看着眼前人,眸中满是防备。 云梦泽方才虽然救了他,但此人并非面上那般纯良,他做事总有自己的道理。 云梦泽话锋一转:“王夫不曾带侍人出来,如此行色匆匆,还遇上了这样的事,不若我派人送王夫回府去吧。” 他这般说着,眼眸不曾在孤启身上挪开,等着他露出半分蛛丝马迹。 他料定了孤启是偷跑出来的。 “方才多谢云公子出手相救,只是我还有别的事,要先行一步了。”孤启蹙了蹙眉,后退一步道。 “这如何使得,”云梦泽微微抬手,店内两个女娘便顺势挡住了他的退路,“菡王殿下也是我的友人,友人的夫郎遇到这样危险的事,我自然要好人做到底,毕竟我也不知王夫接下来要做的事是否有危险,若是殿下为此彻查下来,我也不好交代不是……” 云梦泽的算盘打得噼啪响,大有一副他不说出口,便当即将他绑回王府的架势。 店门被堵,若是他被带回王府,他的姩姩又该怎么办。 孤启心中一番权衡,道:“你保证不会在此事上做出不利于我的事?” 云梦泽笑着颔首,便听他道:“若是你违背诺言,便让你所愿皆成空。” 狐狸的笑彻底僵在脸上了一瞬,云梦泽咬牙笑道:“不愧是王夫,出言就如此毒辣,若是换成寻常儿郎,当真是要将人吓坏了……” —— 郁云霁望着空空的半月堂和一旁手足无措的含玉,缓声道:“王夫到底去哪里?” 她不过离开一会儿的功夫,孤启答应她会等她回来的。 “殿下恕罪,奴真的不知晓,”含玉连忙道,“殿下让奴去小厨房取些东西,奴回来的时候,这里便空了。” 郁云霁淡然扫过一旁的青镜,却见兔绒地毯下还藏着一截儿白绫。 “这是什么。”郁云霁将那条白绫拽了出来,摩挲着问道。 没等含玉开口,一旁匆匆赶来的弱水道:“殿下,属下找到了王夫的踪迹!” “他在哪儿。”郁云霁缓缓松开了手,任由着光滑的白绫从指缝中滑落。 她看向门口的弱水,面上早已没有了寻常温和的淡笑,那张面孔叫人辨不出她如今究竟是怎样的心情。 弱水看了一眼她身后焦急的含玉,道:“定国公府。” 第202章 定国公府。 云梦泽看着一身素裳的孤启,许久才道:“那你在此休息片刻,我不会告诉殿下的,只是……” “云公子放心,我不会为你惹事的,”孤启看着他道,“待到我处理好这边的事,便会离开国公府。” “我不明白你,”云梦泽道,“放着这样的好日子不过,你究竟在想些什么,菡王殿下不好吗,多少儿郎都,罢了,你不愿,有的是儿郎愿意……” 孤启缓缓掐紧了掌心。 他哪里不知晓,可郁云霁向来是个说一不二的。 她对于女嗣的态度他看在眼里,若是她知晓此事,定然不会那般轻易放过的。 他没有错,他只是想留下她的血脉,离开郁云霁,他的心像是被酸胀撑破,汩汩的流出鲜血,他并不想如此的,可他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了。 “公子,菡王殿下来了。” 云梦泽当即一顿,随后被孤启唤住:“守诺。” 云梦泽:“王夫安心。” 正堂内,郁云霁坐在交椅上,周身散发着属于上位者的压迫。 她知晓孤启的心意,他不管怎么闹,也只是想要她多陪一陪他的,不会做出这样的事,不会离开她。 如今大局将定,一切也稳定了下来,孤启陪她熬过了那段艰难的时日,如今却毫无征兆的逃走了。 没错,是逃走了。 他收拾了细软,分明是要永远离开她。 郁云霁不知晓自己此刻究竟是怎样的心情,可在见到半月堂空落落的一瞬间,她心头也像是空了一瞬,她向来游刃有余,除了在孤启身上。 她本不该同书中之人有牵扯,可她还是对孤启生了情愫,她头一次对一个男子生出这样的念头,想要待他好,不会再让他受旁人的欺负,可这人口口声声说着心悦她,随后转头将她抛下。 这个小骗子。 “殿下。”云梦泽道。 郁云霁回神,面上重新挂起礼貌的笑意,只是面上的倦意难掩:“叨扰云公子了,今日王夫出门游玩,久久未归,不知云公子可曾见到?” “是吗,”云梦泽诧异道,“斯玉不曾见到王夫,殿下莫急,王夫兴许是忘记了时间……” “王夫不会如此反常,还望云公子莫要隐瞒,待寻到王夫,必有重谢。”郁云霁对上了他的眼眸,随后顺着云梦泽的目光,看向了远处屏风后的一抹素色。 云梦泽面上仍是温和的笑意:“殿下的条件,斯玉当真是心动,只是斯玉怎会知晓呢?” “是吗,多谢云公子了。”郁云霁望着角落的身影,眼中是化不开的浓墨。 第68章 孤启本就不信任云梦泽。 他这样唯利是图的人, 最是可恶了。 当初郁云霁与川安王演戏的时候,也不曾见他施以援手,一旦遇险才知晓身边究竟是怎样的牛鬼蛇神。 云梦泽虽不曾落井下石, 可他在心悦郁云霁的情况下隔岸观火,便足以孤启看不起他。 如此趋利避害的儿郎,怎能配得上他的郁云霁。 他贴在屏风后,听着郁云霁熟悉的声音, 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 “叨扰云公子了,若是云公子见到王夫,请代我告知他,我还等着他回来, 他身子不好,今夜小厨房做的都是他爱吃的,养脾胃的菜肴。” 孤启抓着屏风的手不自觉的用力,绷紧的骨节抵在雕花的木栏上。 心口好痛,钝钝的痛像是被生锈的刀子来回切割摩擦, 似乎是要将他整个人碾成碎片。 他好想郁云霁, 好想看着她那张温和清丽的脸,告诉郁云霁他此刻的苦衷,再将头埋进她的颈窝,嗅着她身上令人难以抗拒的馨香,狠狠哭上一场。 云梦泽看着她的侧颜, 温声道:“殿下放心。” 她看着屏风后轻轻颤动的身影,默了几息, 迈出了正堂的坎。 她有意将这些话说给孤启听。 他是个有主见的儿郎, 尤其在自己的小事上格外有主见。 郁云霁不知他为何会不告而别,他似乎早就有些不对劲了, 总喜欢靠在她的颈窝里小声啜泣,可每当她提起此事,孤启又会将眼泪蹭干,对此避而不答。 罢了,怎样都好,至少如今他在国公府,她知晓他的下落,孤启在云梦泽这里,她很放心。 就当,是他这些时日压力过大,想要换个地方舒缓一下。 正堂的声音渐渐远去,孤启像是再也没有了力气一般,贴着屏风跌落在地:“……殿下。” 小腹内的感觉愈发剧烈,孤启掩着唇偏头干呕着,眸中被水意充斥。 他的胃本身就不大好,如今又因着有孕,多月不曾好生吃过饭了,如今整个人都瘦了一圈,眼下胃正痉挛,他却什么都吐不出,只能大滴大滴的落着泪。 可比起心口的痛,这些都算不得什么的。 “……你,”云梦泽复杂的看着眼前人,“你有孕了?” 孤启低低的喘.息着,抬眸看向他。 饶是云梦泽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此刻对上他这幅模样,也险些维持不住面上的镇定。 孤启有孕了,既然有孕,又为何不安安静静在王府养胎,反倒到处乱跑,甚至要逃离菡王府。 第203章 “殿下对此一无所知吗?”云梦泽蹲下身,平视着他的眼眸。 孤启缄口不言,那双凤眸中的水意朦朦胧胧,原本嚣张跋扈人人畏惧的疯子竟也能这么可怜。 郁云霁一定不知晓的,云梦泽几乎断定此事。 她若是知晓,谁家的女娘会任由揣着崽的夫郎到处乱跑,只怕此刻已然将人带了回去,可她方才那般说,只怕是要由着孤启来了。 云梦泽兀自叹了口气:“以荷,今夜吩咐小厨房做些清淡养胃的膳食。” 就当是他亏欠郁云霁的。 云梦泽将他扶起,想起了一月前的那日。 郁云霁倒台的消息错不及防,女皇的行为无异于默认了此事,京城一瞬间风云变幻,郁云霁几乎不可能逆风翻盘。 他是心悦郁云霁,但他心悦的是那个游刃有余,不论在何等境况都能谈笑风生,为心爱的儿郎架起一片无虞境地的女娘,那才是他心悦的郁云霁,唯有这样的女娘才能匹配上定国公府的长子。 郁云霁派人递信时,他就在正堂。 倘若他只是云梦泽,他定然会不顾一切的去冲向他心悦的女娘,但他不是,他不仅仅是云梦泽,他还是定国公府的长子,身上肩负着世家大族儿郎的使命。 幸而,幸而郁云霁还是郁云霁。 但他会永远为着当初所做之事羞愧,他不能站在郁云霁的身边。 “既然有了身孕,就莫要折腾了,”云梦泽稳了稳心神,淡然开口道,“想来,你是不想让殿下知晓此事,我虽不知晓原因,但既然你不愿,便先安心留在府上养胎,你如今的状态看上去可不大好。” 孤启:“我不会叨扰那般久的……” 似乎早已是料想到了他会拒绝,云梦泽继续道:“你不知晓吗,儿郎独自孕育女嗣可并不容易,你这般羸弱,还揣着女嗣,还能去哪里,国公府不会透露你的行踪,在此安心养胎是最好的选择。” 孤启没有回答。 他当然知晓云梦泽说得对,他的身子,他自己知晓的。 原本他的身子方养好了一些,便又怀上了女嗣,这些本就超出了他的负荷,太医早就同他说过,他的身子不易有孕,更不宜过早诞下女嗣。 方才郁云霁离开之时,他便察觉到小腹的异样与剧烈,这样下去怕是不妙。 云梦泽说的很对,倘若他一意孤行,他怕是不一定能保不住这个孩子。 留在国公府,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我会为你保密的。”云梦泽道。 孤启神色有一瞬间的动摇,他眸光复杂的看着眼前的云梦泽:“你为何帮我?” “王夫说笑了,你如今怀着殿下的女嗣,怎能出差错,若是在我这里养好了身子,将来提及此事,殿下可少不了我的嘉赏。”云梦泽勾起一丝笑意,道。 孤启别扭地扭过了头,随后道:“……会如你所愿的。” 他一定会为殿下诞下这个孩子的。 —— 半月的时间,朝局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原本的郁枝鸢党如今所剩无几,分崩离析的党羽渐渐归顺,其中还包含部分保持中立的世家。 川安王的旧部已处置妥当,只是她还不曾动郁枝鸢一事,引起了部分世家的不满。 在她们看来,如今趁着郁枝鸢消沉,无力反抗之际下手是最好的选择,但世家不满归不满,无人敢置喙郁云霁处理此事的方式。 郁云霁的才敢与手段她们看在眼里,倒也没有人敢怀疑她的决定。 月生照旧会传来消息,为了掩人耳目,他一直都是伶人的打扮。 “云公子不再取药,国公府的侍人们倒是常去才买一些药材,瞧上去是煲汤用的。”月生道。 郁云霁颔首。 此事她知晓,是她拜托云梦泽照料孤启的。 孤启身子不好,这些时日想换个地方清净一下,她自然也会安排妥当,原本便清瘦的人,这几个月下来愈发清减,她自然难辞其咎。 月生:“奴查到先前云公子取的究竟是什么药了,那是南风馆的秘药,是用于女男之事的,但此药极为可怖,药效过后会使得女娘暴虐异常,长此以往,用药的女娘则会耳鸣头痛,落下隐疾。” “这世间竟还有这等药吗,”郁云霁喃喃,她屈指抵了抵额角,“那云公子少量多次的取药,究竟是要给谁用?” 这可不是什么好东西,难怪南风馆不敢张扬,若是被朝廷查出来,即便南风馆仗着背后势力傍身,也要掉下一块肉来。 云梦泽竟会如此吗,是谁将这样温柔善解人意的儿郎逼成这样。 月生犹豫了一瞬,被一旁的三千接过话茬儿:“回禀殿下,云公子他将药带去了恭王府。” 郁云霁眉头微微扬起。 月生解释道:“这药是粉末样的,奴瞧着,兴许是用于熏香,只需混着香粉一同倒进香笼中,便会不知不觉间令人生出旖旎幻想,进而方便行女男之事……” “但时候久了,人会愈发困倦,易怒,更有甚者会狂性大发,状似癫倌。” 换而言之,这样的药用得多了,会使人记忆力减退,丧失思考能力,暴虐困倦乏力,从而依赖上瘾。 第204章 郁云霁思忖道:“我这位皇姐不是招募了他做幕僚吗,怎么气得好好的郎君做出这等事。” 月生与三千面面相觑,无人敢反驳她口中的“好好郎君”。 也是,她们的主子不同于常人,在京城搅弄风云,心思深沉的云家长公子,到了她的口中便成了纯良无害的好郎君,而人人畏惧的,那位难以相处的太师,也同她关系密切。 不仅如此,她们王夫先前名震八方,只是提及便叫人遍体生寒,传言中的疯子郎君,此刻不还是乖巧依人,片刻离不得她。 若非亲眼所见,她们当真会怀疑是否是传言虚假。 偏她们主子是个不解风情的,这样多的好儿郎在身侧,却独宠王夫一人。 “殿下,王夫的下落……”三千犹豫了一瞬,她看着郁云霁的脸色,没有继续说下去。 郁云霁神色淡淡,随口道:“他无虞便好,若是国公府呆的舒坦,小住一段时间也无妨。” 她将一沓文书堆叠好,随后理了理袖口被长时间积压出的褶皱:“我还有事同云公子相商,南风馆这边要保持联系,一有消息,便来见我。” 依着郁枝鸢的性子,她是绝不可能善罢甘休的,只是如今她早已没有了能力同她抗衡,但她向来狠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这样的人不能不防。 但她如今并没有那般放心孤启,孤启不会莫名如此的,她总觉得孤启有事瞒着她。 究竟是怎样的事,才能使得孤启这样的郎君毅然决然的选择离开她,郁云霁想不通,可孤启有意隐瞒,她便不打算去窥探他的秘密,她想等孤启亲口告知她。 她虽是性子温和些,却对属于自己的东西却格外看重,孤启既已是她的夫郎,她便不允许孤启再出什么意外,至少,他不能离开她的地界,要完完全全处于她的掌控之中。 她一旦认定了孤启,便不会任由他逃离,她虽纵着孤启,任由他如何,但却是在她能掌控的范围内。 郁云霁抚着指节上的玉戒,看向窗外的眸色淡然。 “殿下来了,”国公府的侍人忙将她引进来,“公子如今正在正堂侯着您。” 香龛上方萦绕着轻烟,随着她进入正堂时,衣袖带来的一阵清风左摇右晃。 郁云霁下意识朝着远处的屏风看去,往日时常藏匿于此的身影,今日竟没有出现。 她眉头轻不可察地蹩了蹩,随后安然坐于交椅上,水蓝的臂纱随着她的动作轻微摇晃。 云梦泽知晓她在看什么,摇头道:“王夫睡下了,他不知你要来的消息,方睡下不久。” “他最近怎么样,”郁云霁问,“胃口可好些了?” “好多了,在国公府的这些时日,他身子将养的不错,”云梦泽望着她,笑答,“这些时日王夫总爱坐于窗前,听下人说,他偶尔夜间会惊醒,口中喊着殿下的名字。” 郁云霁没有搭话。 她这些时日也会抽空来国公府看看,或是派人询问孤启的情况。 孤启不在的这些时日里,她会努力让自己忙起来,一旦她歇下,孤启那张昳美的面容便浮现在心头,令她久久不能回神,她也会怔然片刻,意识到孤启走后,仿佛将她的部分心神也带走了。 “殿下不必多虑,兴许王夫想明白,便会回去了,他如今在国公府安好。”云梦泽道。 他看得出来郁云霁的不同,可这种情绪是他说不明的,仿佛是上位者的掌控欲。 “如此便好,”郁云霁抬起眉眼,回以他淡笑,“这些时日多亏你了,云家商铺这边的阻碍,我已派人敲打,云公子定能得偿所愿。” “殿下何须言谢,该是我感激殿下。”云梦泽收回了眸光。 孤启先前时日孕反严重,他虽先前将孤启的行踪透露给了郁云霁,却为他守住了有身孕的秘密。 待到郁云霁离去,他朝着孤启所在的别院而去。 即便在睡梦中,孤启也仍有些不安,他眉头轻轻蹙着,似乎是被魇住了,指节绷紧抓着被角,却宛若作茧自缚,被被子缠得更紧。 “若是你知晓自己方才错过了什么,是否也能如此酣睡,”云梦泽低低的叹了口气,随后笑叹道,“殿下当真是一心待你,分明公务那般繁忙,却还抽出时间来国公府,孤启,我都有些羡慕你了。” 他说着,坐在了孤启身边的榻沿。 秋天到了,庭院也将不复春日的盎然,偏墙角的一株晚香玉开得正好。 云梦泽犹豫了一瞬,随后抬手示意方才经过的侍人过来:“将这株晚香玉安置在王夫的院子里吧。” 晚香玉的气味接近于郁云霁身上的淡香,应当有助于孤启安心养胎。 侍人不解的问:“公子不是想要在院中安放一株晚香玉吗,怎么改了主意?” 云梦泽远远的望向了窗外,似乎透过重重叠叠的院墙,看到了随着秋风晃动的竹叶,他轻声道:“我的院落内满是竹子,竹子成林,容易遮挡晚香玉的阳光,不利于开花生长,还是放在这里比较合适。” 侍人依言将晚香玉摆放在他的院落。 孤启似乎也因着两人的交谈渐渐苏醒。 因着有孕的缘故,他这些时日总是会困倦,譬如今日,他这一个午觉睡上了这么长的时辰,被梦中的郁云霁牵扯着,再怎么也醒不来。 第205章 一股清甜的淡香将他的思绪拉回,孤启撑起身子,看着身旁的云梦泽,哑声开口道:“殿下来过?” 云梦泽微微扬了扬眉头,随即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古怪的看了他一眼:“王夫的鼻子当真灵敏,不过一会儿的功夫,也能染上这么重的味道吗?” 他竟是一闻便知。 孤启怔怔的看着窗外的那株榆树,应当不单是云梦泽身上的味道,这个味道仿佛郁云霁就在他的身边。 他已然许久不曾闻过这个味道了,魂牵梦绕的味道便令他此刻心旌摇曳,神思缥缈。 云梦泽顺手为他递来一盏菊花茶,不禁带了几分责备:“你竟是这般照顾自己与腹中孩儿的吗,殿下不在,你连自己都照顾不好……” 幸而没有离开京城,否则孤启这样的性子,他当真不知他会不会出些什么意外。 一盏温热的菊花茶下肚,喉头的干涩也被逐渐浸润,心头的不安也被尽数抚平。 孤启清了清嗓子,看着他问:“殿下可曾说些什么?” “不曾,殿下这些时日忙着同南风馆的小倌儿来来往往,”云梦泽道,“这些时日朝局虽是缓和,殿下却还不能放松警惕,恭王的手段你也是知晓的,这些时日你最好安心待在此处,不要动别的念头。” 孤启在此待了些时日,国公府的府医会按时为他诊脉,如今他已有五个月的身孕了,孕期反应也不会像先前那般强烈,总算是不像是刚来之时那般羸弱了。 可身子刚一好,孤启便动了离开的念头。 倘若他不知晓孤启有孕一事,也不会说些什么,但既然他如今知晓,便不会任由孤启糟践自己的身子。 他算是看明白了,孤启这样的郎君,离了伺候的人几乎不能活,若是任由孤启离开才是害他。 孤启此刻的心思并不在什么离不离开上,他满心都是云梦泽方才所说的“小倌”。 什么小倌,郁云霁在他不见了以后非但没有派人寻他,反倒去南风馆同小倌儿寻欢作乐吗? “你怎能,怎能污蔑殿下,她分明不是这样的人,”即便他如今为这样的消息震惊,却还是努力稳住心神,出言问道,“你没有看错吗,殿下怎会同小倌……” 云梦泽见他这般反应,缓声道:“兴许是有要事相商,你也别急,早些想通了回到王府,哪里还会有这样的事?” “公子,殿下那边来人了。”院落外是侍人的声音。 孤启覆在锦被上的手当即紧了紧,泛白的指节昭示着他如今不安的心绪。 郁云霁方才不是来过了吗,为何又回来了,难道她知晓了他在此处吗,应当不会的,他已然在此半月之久,郁云霁都不曾发觉,她甚至不曾派人来打探他的下落。 当真是个冷漠无情的女人,她口口声声说着心悦他,此刻他不见了便也没了声息。 郁云霁三番五次前来又是为何? 孤启看向了身旁的云梦泽,便发觉他面色不大好。 云梦泽:“……我知晓了,告诉他,我一会便过去。” 孤启微微眯起了眼眸。 不对,倘若是郁云霁前来,云梦泽不会这般神情的,他方才分明察觉到云梦泽的不安,能使他不安的,究竟是谁? 所以外面等候他的,是恭王的人。 云梦泽所在的国公府并不属于任何一支党羽,云锦辛为人正直,又是老牌元勋,不屑于拉帮结派,但云梦泽不同。 他是唯利是图的商人,兴许,他会同恭王有些什么。 先前他从恭王手中将他救下时他不曾深想,如今想来,当日云梦泽同恭王的交谈,分明不是初见,而是相识已久。 “当初恭王为难殿下之时,究竟有没有你的手笔?”孤启攫着他的眼眸,问。 若非如此,他便当注重女男大防,不会去见郁枝鸢身边的人。 云梦泽既然跟郁枝鸢有所交集,便该知晓郁枝鸢的动向,而他若是当真心悦郁云霁,便不该隐瞒此事,如实相告,兴许方便郁云霁早些除去政敌。 “没有,”云梦泽并不掩饰他先前同郁枝鸢站在一条战线上的事,“我以为你知晓的,在我做恭王幕僚的前一日,便已将此事告知殿下了。” “你提醒殿下提防恭王,是否是知晓了她将要做什么。”孤启追问。 云梦泽默了须臾,以往带着笑意的狐狸眼此刻沉静异常:“王夫以为,倘若我是恭王的人,又为何救你,你又凭什么知晓?” 孤启压低了声音:“倘若你要对殿下不利,我……” “我不会对殿下不利的。”云梦泽打断他的话,“好了,你莫要胡思乱想,这些时日安心待在国公府养胎,不要到处乱跑。” 他像是嘱咐孩童一般,随后起身离开了孤启的院落。 孤启看着他离去的身影,手肘搭在曲着的膝盖处,敛下眸子兀自思索着。 云梦泽不会突然说这样的话,他在国公府的这半个月以来,从不曾出过这个院落,更莫要说出府,云梦泽方才若是不曾提及,他也不会多想,可他这般说来,孤启总是按捺不住出去一探究竟的心。 他想知晓,郁云霁同那小倌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迈步出了内室,便闻到愈发馥郁的清香,孤启下意识看向一旁的花圃,便见其中一株泛着绿意,□□直立的植株上顶着莹白的花,香味似乎就是从这里散发出来的。 第206章 晚香玉的气息馥郁芬芳,这种熟悉的感觉引着他,孤启下意识朝着那株花走去。 是郁云霁味道。 因着如今渐渐显怀,蹲着的姿势容易压迫腹部,孤启缓缓俯身,鼻尖探向了白花的花蕊,深深的汲取着它的芬芳。 “是妻主的味道。”孤启喃喃道。 他已经多日不曾闻到这样的芬芳,此刻仿佛面前不是什么晚香玉,而是郁云霁那张温和带笑的脸。 他多想,多想捧着她的面颊,告诉郁云霁,他这些时日有多么思念她。 离开的半个月,他无时无刻都在想她,不论是醒着,还是梦里,仿佛目光所及之处都有她的身影,可待睁开眼睛,她又会不见。 即便是俯身,也会压迫到小腹,姩姩已经开始抗议他的举动,小腹随着姩姩的动作逐渐紧绷,这样的滋味并不好受,孤启急促的喘了一口气,随后撑着身子起身:“这是姩姩母亲的味道。” 姩姩似乎是听懂了他的话,随着他起身的动作,也逐渐安静了下来。 孤启抚了抚小腹隆起的弧度,唇角挂上淡淡的笑意。 “姩姩想母亲了,对不对,”孤启轻声问,随后眸中的笑意渐渐淡去,“我也想妻主了,好想好想,我知道这样做不对,可是我就是想留下你,她不喜欢小孩子,不会让我留下的……” 说到最后,他的尾音染上了一点哭腔,孤启抬起手背蹭了蹭眼尾的湿润。 “姩姩要好好长大,等你出生,爹爹便带你回去,见母亲。”孤启轻轻抚着小腹,方才紧绷的感觉才得以舒缓。 没有郁云霁的每一天都好难捱,尤其是男子孕期,没有妻主的怀抱与安抚,每分每秒都格外难熬,姩姩很闹,尤其是夜间,总会让他休息不好,兴许是随了郁云霁的性子,听父亲说,他小时候很乖巧的,所以姩姩多半是随了母亲。 鼻尖酸酸的,孤启轻轻吸了吸鼻子,不知是在安抚自己,还是在安抚肚子里的姩姩:“没事的,很快就过去了,很快就能,就能见面了。” 在此之前,他要去看一看,这其中到底有什么在瞒着他。 因着月份渐渐大了,小腹的弧度也有些明显,自从来到国公府,他便不再束腹,孤启没有穿寻常束着腰身的衣服,而是选择了宽松的长衫,这样瞧着不会太明显。 九月的天渐渐开始凉爽,时不时有傍晚的风吹过,会吹起他的长衫,勾勒出他腹部有些明显的弧度。 “自然如此,殿下。”儿郎轻柔的声音响起。 孤启侧眸便看到远处那个长相温和的小侍,只一眼,便足以使得他指腹狠狠抓紧了墙角。 他的身旁,正是他日思夜想的人,他的妻主郁云霁。 郁云霁同他离得很近,两人不知在说些什么,那儿郎面颊上还带着红晕,时不时仰起眼眸,朝她笑着,里面满是儿郎对女娘的恋慕。 该死的,谁准他们觊觎他的妻主了,他还活着,竟各个都当他是死的了。 倘若眸光能化作锐利的刀剑,此刻那儿郎早就化为尸骨了。 孤启紧紧盯着他的动作。 他的呼吸渐渐急促,怒气一瞬间涌上心头,喉头也跟着漫上一阵腥甜,指腹随着他的怒气,已然泛了白,带着丝丝的血色,将那石壁抠出了细细血痕。 姩姩似乎也被他的情绪所影响,此刻不安的闹着,像是要将孤启搅得天翻地覆,小腹渐渐紧绷,腹痛如坠。 “……郁云霁。”孤启看着眼前的身影,喃喃道。 怎么能这样,她怎么…… 郁云霁答应过他的,她说她的身畔只有他一个儿郎,可此刻他看的清清楚楚,她在这处同一个小倌纠缠不清,郁云霁食言了,他腹中还怀着她的女嗣,她便去寻别的男子,那人还是南风馆的小倌儿。 孤启被腹部的疼痛席卷,他指腹几乎要陷入石壁之中,不曾注意到远处的郁云霁究竟是何时回过了头。 待到他回神,一股令人腿软的威压伴着晚香玉的气息已然到他的面前。 孤启惊慌的抬眸后退了一步,后背重重撞在了冰冷的墙上,便对上了她平静如湖水的眼瞳,郁云霁眸中没有任何情绪,只是漆黑无边,摄人心魄。 心跳像是漏掉一拍,小腹从紧绷的痛渐渐变成绞痛。 第69章 身上的疼痛都抵不过他此刻的惊恐。 不能被郁云霁发现。 这一个想法充斥着他的脑海, 孤启退无可退,想要推开她逃跑。 可他此刻背后满是被疼出的冷汗,那双手放贴在郁云霁的身前, 即便用了力,此刻脱力的他也只是浮游撼树一般,便被郁云霁只手按住:“王夫,这是要到哪里去?” “放开我, 放开,”孤启的惊呼戛然而止,他面色逐渐泛白,小腹的疼痛很剧烈, 像是该有什么东西要坠出来的,剧烈到让他产生了强烈的恐惧之感,可他此刻被郁云霁抵在墙角,两人的距离很近,近到他连蹲下的空间都没有, “呃……” 他发出痛苦的呻.吟, 额头布满了细细密密的汗珠。 原本搭在她胸前的手,此刻也突然绷紧,手背上浅藏的筋络也跟着一并浮现。 寒凉的风将他腹部的弧度显现,此刻浅显的弧度似乎是在抽搐。 第207章 郁云霁瞧见他这幅模样,当即意识到不对劲, 她将手抵在孤启的腰间,将人打横抱起:“弱水, 去宣太医, 快。” 方才孤启站着的时候什么都不明显,可如今被她打横抱起, 布料随着重力下坠,小腹的弧度浮现在她的面前,好似这么长时间别离的缘由也一并浮现。 孤启被痛得昏过去了数次,可不论如何他都不肯开口说话,痛得很了,他便扬着泛红的眼眸,几乎祈求的看着她,似乎是在害怕什么。 在看清他小腹的弧度时,郁云霁脑海中的神经似乎有一瞬间的宕机。 她看着孤启几乎被泪水浸透的脸,艰难的挤出声音:“你,这是怀有身孕了?” 郁云霁听到自己发出这样的声音。 孤启怀孕了,这究竟是什么时候的事,为何她对此一无所知。 一个个疑问充斥着她本就变得杂乱的脑海,郁云霁复杂的看着他腹部隆起的弧度。 “求你了,殿下,让我留下她吧,嗯,”孤启痛哼一声,低低的喘.息着,泪早已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滚落,“救救她,妻主,我好痛……” 郁云霁看着眼前面色痛苦的儿郎,手心里渐渐渗出了冷汗。 她鲜少有这样的情绪,如今看着孤启在她怀中难受的模样,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此刻早已将方才要同他说的话都忘却了,只温声道:“别害怕,不会有事的,坚持一下,太医马上就来了。” 孤启脸色煞白,将眼角下的胎记衬的愈发殷红,宛若汩汩而出的鲜血。 身上的痛感愈发强烈,不同与他先前在尚书府的任何惩罚,这样陌生的痛感带着强大的恐惧感,将他整个人席卷,他冥冥中总感觉有什么东西在他的身体里流失。 姩姩会有事吗? 在这个念头占据了他的脑海,孤启只得抓紧了郁云霁的衣襟,企图再多得到一些她的承诺。 “妻主,留下她,好不好,”孤启已然没了力气,强烈的痛感像是将他整个人的力气都抽走,他哀求道,“我,我再也不乱跑了,妻主,留下她吧……” 他低低的声音带着颤声,总能牵动着她的情绪。 孤启以往红润的唇瓣,此刻已然失了血色,泛白的唇瓣颤着,像是一朵将要枯萎的,即将凋谢的花。 郁云霁此刻根本顾不上什么,她匆匆吻上他微凉的额头:“好,别害怕,不会有事的。” 她是一个能掌控好,并且善于掌控自己情绪的人,可此时这样的情绪来得莫名,乱了她的心绪,像是整个人都被这样的情绪掣肘,她担心孤启,害怕他出什么意外。 她不知晓这句话究竟是她在安慰孤启,还是在安慰自己,这样的感觉令她产生了很久的慌乱,那颗平静无波的心,此刻早已泛起了阵阵涟漪。 这种慌乱的感觉很是奇怪,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即将远离她。 郁云霁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才将这样的情绪压制住。 待到太医来时,孤启已经痛得没了力气,任由她摆弄着。 他鬓边带着薄薄的湿汗,一缕发丝贴在面庞上,像是即将碎掉的瓷娃娃。 “别睡,引之。” 他昏睡过去前,听到郁云霁这般唤他。 后来的事他记不清了,他只记得自己朦朦胧胧间,在悬崖边上看到一个满身是血的小女孩儿,她瞧上去年龄不大,还扎着两个小啾啾。 女孩似乎是被撞得痛了,额头上还带着红印子,蜷缩在地上哭得好凶。 孤启心头一颤,他朝着那个满身是血的小女童走去,便听她大哭:“娘亲爹爹都不要我了,是因为我不乖吗,为什么不要我了……” 孤启沉默了一瞬,随即俯下身为她将面上的血迹擦干,温声道:“怎么会呢,哪里会有爹爹不喜欢自己的孩子,你这样乖巧,娘亲爹爹疼惜都来不及,又怎么会不要你。” 小女孩任由他为自己擦着脸,鬓边两只小啾啾随着她的动作一晃一晃,她随后低低的啜泣道:“那你会喜欢我吗?” 她的话来得莫名,但孤启对于孩子是格外有耐心的,即便是这样风马牛不相及的话,他也温声应答:“当然,像你这样乖巧可爱的孩子,谁又会不喜欢呢?” 小女孩儿听他这般说,扁着嘴抽泣了一阵,随后委屈地一头扎进了他的怀里。 那女孩身子小小的,力气倒是极大,身后是云雾绕缭的悬崖,孤启被她这般一扑,毫无防备的掉下了悬崖。 “你!”孤启猛然睁眼,身后早已被冷汗浸湿。 郁云霁在孤启昏迷之时,被太医丞带了出去。 “殿下,”太医丞的面色不大好,她斟酌着开口,“王夫如今已有五个月的身孕,照理说,王夫身子必寻常男子都弱一些,这孩子是保不住的,可方才奇得很,只是一盏汤药下去,胎像竟也慢慢稳住了。” 方才的凶险,将一把年纪的老医丞吓到了。 孤启身子不好,强行留下这个孩子,会使得他整个人的情况都变得不稳定,原本他便带着痼疾,根基也不稳,孩子的出现将父体的养分吸收了许多。 方才因着孕夫情绪不稳定,又是忧思过度郁结于心,动了胎气。 第208章 偏生孤启如今月份大了,五个月,倘若流产,对父体会造成不可逆的影响,届时,究竟能否保住性命都是未知。 幸而,幸而神仙保佑,王夫吉人自有天相。 老医丞松了一口气,随后严肃的看着她。 “但王夫若是想留下这个孩子,势必要比寻常的郎君更为艰难些,”太医丞皱紧了眉头,她这幅模样,使得一旁的弱水三千的心也跟着吊了起来,“郎君孕期敏感是常有的事,但怒极伤身,唯有王夫身心愉悦才能保住皇嗣,否则如今的月份,若是皇嗣如何,对父体的伤害才是……” “我知晓了。”郁云霁望着半月堂内的屏风,轻声道。 彼时,恭王府。 郁枝鸢将手中的密函攥紧,她面沉如水,锐利的眼眸在夜里显得格外得亮。 恭王府此刻只燃了一盏烛火,她手畔的那盏烛火将她的面颊映得半明半暗,那块疤痕也显得异常可怖。 她像是在黑夜的笼罩中化了形。 无边黑沉的夜色中,她搜寻着自己的目标,只需一眨眼的功夫,她的利爪便能将目标的身躯穿透,使得她盯上的猎物再无生还。 “殿下,您当真不打算再好好想想了吗?”幕僚劝道。 此言一出,女卫也跟着附和:“是啊殿下,如今不是动手的好时机,不妨在等上一等,您……” “等?”郁枝鸢冷声打断道,“本殿筹谋了这么多年,此事原本一事板上钉钉,偏她郁云霁如此,她凭什么?” 她再也不能忍下去了。 当初她在郁云霁的生日宴上备下了这样的生辰礼,结果鱼禾是个蠢的,兜兜转转居然又到了她的手上。 那样的脏病非但没有染给郁云霁,反倒令她如今的身子每况愈下。 花柳病时不时都会发作一阵,这样的脏病会使她散发出难闻的恶臭,甚至瘙痒疼痛无比,郁云霁做出这样的事,她定然不会放过她的。 她会让郁云霁死得很难看。 “可是殿下,此事若是不成,您多年的心血就白费了。”幕僚还欲再劝,却被她的眼神吓得将后面的话吞了回去。 郁枝鸢没有应声,她看着一旁随着秋风缓缓飘荡的轻烟。 月光下的轻烟宛若薄纱,半遮半掩在她的面前。 “我等不了了。”郁枝鸢道,“此事必须成,不容出现差错。” 她又何尝不知晓此事的凶险,一旦不成,不仅是她多年的心血毁于一旦,就连着性命也要一同丢掉。 这可是谋逆的大罪,皇女谋逆,便是母皇也不会对她手下留情的。 可她此刻已没有了更好的办法。 一切都是郁云霁逼她的,倘若没有郁云霁,这皇位势必是她的,她也不会犯下这样的错,要怪,母皇便该怪郁云霁。 既生瑜,何生亮。 既然众人都不看好她,她便要向众人证明,储君这个位子,当属于她。 郁枝鸢眸色愈发暗沉,烛光被秋风摇荡,却因着没有人为它挡风而彻底熄灭,整个书房唯一的一点光线也彻底湮灭,所有人都被黑暗笼罩。 郁枝鸢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此事迫在眉睫,不容再拖了。” 她的才华全然被郁云霁的出现湮灭,逼宫又如何,这一切都是郁云霁逼她的。 是成是败,只看明夜。 —— 郁云霁方一进门,便见孤启坐起了身子,慌忙摸索着小腹,似乎是触及到了小腹的弧度,他整个人也跟着松弛下来几分。 做完这一切,他曲着双腿,双臂环在腿间。 孤启似乎在想些什么,但他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分明想是用这个舒服的姿势,却又怕压迫到腹中的胎儿,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墨发披散在他的肩头,烛光摇曳,映照在他光洁的苍白的美人面上。 他身上的衣裳已被她亲手换成了舒适的寝衣,如今美人坐在烛火前怔神,盯着那跳动的烛火不曾错开眼。 望着他单薄的背影,郁云霁心头像是被什么触动。 所以,孤启是害怕她担心他的身子,不准她留下这个孩子,才毅然决然离开的吗? 饶是在方才那样危机的情况,孤启也要抓着她的袖口,恳求她留下这个孩子。 郁云霁想,倘若她知晓这个孩子会为孤启带来很大的伤害,她的确是会劝说他将这个孩子拿掉,所以孤启猜到了她的做法,带着金银细软就要只身前往一个未知的地方,只为将两人的血脉留下。 这样的想法使得她心头像是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她不敢设想,倘若孤启当真出了什么问题,她又当如何,他为了给她生下这个孩子,做出如此决定,她再也说不出责怪的话。 怎么就能这么傻。 “引之。”她温声唤他。 孤启心思早就飘荡去了别处,猛然被她这般一唤,肩头也跟着轻轻抖了抖。 “……妻主。”孤启抿了抿唇,哑声应道。 他看向郁云霁的方向。 但因着方才他盯着跳动的烛火太入迷,如今将眸光转向她,眼前还带着方才烛光的残影,他轻轻眨了眨眼,试图看清郁云霁的神色。 环佩相碰的清脆声响传来,她的臂纱带着清甜的风,逐渐将他不安的思绪抚平。 第209章 郁云霁坐到了他的身旁,屈指轻轻抚着他的面颊:“身子可好些了?” 孤启有一瞬的怔神,随后低低垂下了眼睫。 他起初甚至还想带着她的孩子跑得远远的,跑到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将孩子生下后再来见她。 但这样的想法现在想起来是多么的可笑,倘若他当真跑远,郁云霁会不会再也不原谅他。 孩子的去与留,都是妻主决定的,郎君是没有话语权的。 他做出这样的举动,便是忤逆,是欺瞒,他心悦郁云霁,却做出这样自私的事,她当是生气的。 孤启曾设想过无数次,待到他回来见郁云霁的时候,她是否会不愿见他,只派人将一张和离书递给他,亦或是将他关起来,狠狠训诫一番。 可唯独这样的温柔是他不曾想到的。 他的妻主待他这般好,他却还做出这样的事。 可郁云霁还同意留下了姩姩。 “……我,我还是有些痛,”意识到自己沉默了许久,孤启磕磕绊绊道,“肚子还,有一点点痛。” 因着说谎,孤启格外心虚的垂下了眼睫,那张血色淡淡的唇瓣也被他抿起。 其实不痛了,可他不想看到郁云霁生气的脸,他不想被郁云霁责怪。 “我去宣太医。”她没有任何犹豫,当即起身便要朝外走去,孤启见状,忙扯住她的一点衣袖。 似乎是怕她生气,孤启轻声补充道:“妻主,没事的,也不是那么痛……” “事关重大,岂能儿戏。”郁云霁方要将袖子从他的手中抽出,可对上孤启那双带着水意的眼眸,心头瞬间也跟着软了。 她同孤启已经半月不曾见面了。 孤启眸中渐渐起了水雾,他小声道:“妻主别走,陪陪我吧,陪陪我,我就不痛了。” 他这幅模样实在是惹人怜惜,郁云霁无端想起了太医丞的话。 孕夫本就多思,孤启的这一胎又来之不易,要好生养着的,否则若是出了什么差错,不单孩子会保不住,父体也要承担极大的伤害。 她坐于孤启的身侧,为他在腰间垫上了一个软枕,免得他会因着久坐而腰痛。 她又太多的话想问他,可见着孤启这幅模样,一时间也不曾开口,只看着看着眼前虚弱的人儿试探的将指尖穿入她的指缝,慢慢地朝她挪过来一点:“我,我很想你。” 郁云霁没有应声。 前些时日孤启的不告而别,在旁人眼中,她是没有任何波动的。 兴许是因着知晓了他此刻安然待在国公府,便也不曾做些什么,可每到夜深时刻,她总也会想起他,平心而论,对于孤启的不告而别,她是有些不悦的。 但不曾想孤启回来,竟还带了这样的消息回来。 他怀了她的女嗣。 “为什么要离开我。”郁云霁只这般问。 她明显察觉到孤启的呼吸微微一顿,随后便是吧嗒吧嗒的声音,他又哭了。 “你不喜欢孩子的,若是我告知你,我有了身孕,你是不会允许我留下她的,”孤启哑声道,他似乎是委屈的厉害,却又不敢再做些什么,只得紧紧攥着她的衣角,生怕她抽身离开,“我错了,妻主,别不要我……” “既然你认为我会做出这样的事,为何今日又出现在我的面前?”她的声音异常平静。 孤启有些慌乱的抬眸看着她,鼻尖也因着泪意泛了红:“我害怕你不要我了,我听闻,你同南风馆的小倌有些往来,我害怕,妻主,我知错了,别不要我好不好。” 似是怕郁云霁会拒绝他,孤启抹了把眼角的泪痕,哽咽道:“我什么都愿意做的,妻主,至少看在孩子的份儿上,别不要我。” 他脑补了太多,在此刻听闻他的理由,郁云霁竟觉得有些无奈:“你为何这么确信我会勒令你打掉孩子,引之,我在你心里就是这样的人吗?” “我心疼你还来不及,我心悦引之,自然也爱着我们的孩子,不要再胡思乱想。”她温声抚着他鬓边的长发。 分明是这样动听的话,可落在他的耳中,却更好哭的。 孤启再也忍不住,一头扎进了她的怀中。 久违的馨香再度将他包裹,像是久旱逢甘霖,他在郁云霁的怀中抽泣着,将她紧紧抱住,好似怕她再反悔一般。 随着他的动作,环佩的叮铛声再耳畔响起,唯有这一刻心绪才骤然安定。 她的温和与平静像是能将她整个人都净化,唯有在郁云霁的身边,他才能清楚的知晓自己存在的意义。 郁云霁心悦他。 他早已不是没人要的可怜虫,全幽朝儿郎都想要嫁给的女娘将他捧在手心,细心呵护,他是最幸福的儿郎,更是人人羡慕的郎君。 他有自己的妻主,也有了自己的孩子,因为有郁云霁的存在,他不再是众人眼中那一心向死的疯子。 “你待我太好,我却无以为报。”颈窝是孤启在闷声的哭泣。 他哭得有些太厉害,像是有些喘不上气的样子,郁云霁顺着他的脊背:“你我是妻夫,妻夫之间,何谈报不报答,引之这般好的儿郎为我生女育儿,我开心还来不及。” 第210章 “可我不像溪太师那般有谋略,更不似云公子那般有才干,我只会拖妻主的后腿,这样的孤启,你还会喜欢吗?”孤启滚烫的泪在她的颈窝形成一个小水洼。 他竟是这般想自己的吗? 郁云霁轻拍着他单薄的背:“你是世间最好的儿郎,你有自己的不同,为何要同旁人比较呢,我心悦的是引之,而不是你究竟对我来说有什么助力,你一点也不弱的,为我暗中做了这么多的事,引之是我旗鼓相当的爱人啊。” 孤启的抽泣声渐渐止住,他抬眸错愕的看着郁云霁。 她,她竟然都知晓吗,她全然知晓了? “而且,我们引之是男子,男子不用很强,我会保护好你的。” 他是被爱的一方,被爱的人,或许不用那么完美。 郁云霁的面颊被烛光照亮,那张姣好的面容上依旧带着他熟悉的淡笑,这样温和的神情使得他整个人也稳定了下来。 她鬓边的步摇还在轻微的晃动,步摇上的宝石与珍珠被烛光折射出温和的光芒,她眸底的沉静与温柔依旧。 孤启看着她,心头酸软一片,像是因着她的话渐渐被充斥了满足与安心的情绪,那颗原本死寂,等待判决来临的心脏,像是因着她的话语而重新活了过来。 郁云霁从不曾嫌弃他。 在她的眼中,他甚至比任何人都要好。 这样的话太过动听,孤启有些别扭的将头抵在她的锁骨上,不想让她看到自己此刻面上的红晕:“妻主先前答应我的,只会有我一个郎君在身侧的话,还作数吗?” 月光为她渡上了一层温和的光泽。 “自然作数。”郁云霁顺着他的脊背道。 此刻情绪渐渐平复下来,孤启才后知后觉如今自己身子令人脸红的反应。 孕期的男子身子是格外敏感的,他已经一个月不曾同郁云霁有过什么了,自他知晓自己有了身孕,便处处小心,女男之事也不曾再有。 如今郁云霁温热的指尖点在他的脊背上,所到之处都像是着了火。 他方在想该如何开口,却因着腹部的反应顿住,连同为他顺着脊背的郁云霁的动作也停顿。 因孤启方才依偎在她怀中,他微微隆起的小腹紧贴着她的身子,如今她明显察觉到他小腹传来动静。 郁云霁的指尖僵在他的后背上,对上了孤启的眼眸。 第70章 方才的触感就像蝶翼轻轻颤动一般。 隔着重重叠叠的衣料, 在她贴着孤启的腰间传来阵阵的动静。 这样的动静其实并不明显,但她的注意力全然放在了孤启的身上,自然也对这一点动静有所察觉。 那一瞬, 郁云霁脑海中的思绪也停顿了一瞬。 这样陌生的感觉实在奇妙。 孤启的小腹中孕育着她的血脉,而此刻,那小小的孩子正隔着爹爹的小腹同她打招呼。 它毫不怯生,像是察觉到了母亲的气息, 在她的腰侧动来动去,好似想同她亲近一般,隔着他薄薄的腹部肌肉亲昵地蹭着她,示意她伸手来摸一摸。 “她, 她动得好厉害,”孤启面颊上带着薄薄的红晕,似是因此有些羞赧,“姩姩寻常不这样的,她应当是喜欢你……” 郁云霁眼眸中的一丝停顿与讶异闪瞬即逝, 她实在不知晓这是怎样的心绪。 她的小夫郎如今挺着微微隆起的小腹, 赖在她的怀中。 而他腹中,两人共同的血脉发出轻微的弹动,她的心头像是被一层柔软覆盖,垂眸望着他的小腹。 她要做母亲了。 此时,一向管得住自己情绪的郁云霁, 感受着胎儿的动静,竟是有些无从下手。 温热幼小的胎儿触及她, 她似乎是知晓自己的举动给母亲带来多大的震撼, 正是舞的起劲。 秋风吹过层层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在夜里显得格外静谧。 这种奇妙的感觉是的她喉头微紧,郁云霁朱唇微启,但没有说什么,分明只是几息,却像是过了几个世纪一样漫长。 她抬眸看着孤启微红的面颊。 孤启受不住这样被她盯着看,别扭了一会儿,率先开口道:“妻主,你来摸摸她吧。” 他抿了抿唇,随后轻轻扯了扯郁云霁的衣袖。 郁云霁有一瞬间的迟疑。 她只手揽在孤启的腰间,似乎是害怕惊吓到他腹中的小孩,缓缓将温热的手心覆在他的小腹上。 而他小腹中的孩子似乎是感受到了她的触碰,欢脱的同她打着招呼。 孤启的小腹明显隆起了一个小小的印子,那印子抵在她的手心,同她隔着肚皮玩闹。 她很有力气,此刻似是要将孤启的小腹搅得天翻地覆。 “……这是她的小手还是小脚?”郁云霁指尖点了点他小腹的凸起,问道。 五个月,胎儿才有多大,郁云霁想,大概有桃子那么大,应该是能占据她的小半个手掌。 不等孤启出言,小小的孩子似乎是要代替爹爹回答她一般,复又顶出了几个小小凸起。 孤启因着腹中孩子的胡闹而难受地蹩起了眉。 为了舒缓这样的不适,他抚着小腹,小声抱怨道:“才多大一点就知道讨好人了,一点都不知道心疼心疼爹爹,见到了娘亲,就将爹爹全然忘了,若是出来了可还了得?” 第211章 在他腹中便这样能闹,出来了定然是个混世小魔王。 “有些难受吗?”郁云霁听他抱怨,抬眸看着他温声道。 孤启轻轻咬着下唇,偏头靠在了她的肩上:“她顶得厉害,时间久了,确实会有些难受的……妻主,不要在姩姩出生后冷落我,好不好?” 害怕的情绪没来由,方才郁云霁的回答并没有令他开心多久,孤启便被这样的恐慌包裹。 并非是他不信任郁云霁,患得患失,而是因为他的父亲。 尚书府的正君便是在他出生后彻底失了宠,男子生育会导致身材走样,可即便父亲好好保养身材,母亲还是腻味了,反倒日日流连于别院,不曾过问他们父子的情况。 他情绪低落的有些明显,倘若此刻有一条尾巴,也是蔫蔫的耷拉着蜷缩在身后。 郁云霁还欲再摸一摸他的小腹,察觉到他的情绪变动,揽在他腰间的手缓缓上移,一下下顺着他的发尾:“怎么会呢,最喜欢我们引之了,姩姩是你为她取的名字吗?” 孤启格外贪恋她的温柔。 唯有在郁云霁的身边,他的心才能安定下来。 “引之不敢逾矩,孩子的名字当是妻主赐予的,引之,只是给她拟了个小名,妻主若是觉得不好听,等孩子出生后为她拟定便是。”孤启攥着她的衣袖,只将头朝着她的颈窝埋得更深。 孕期的男子多思,容易没有安全感。 然而孤启更是如此,他像是一只害怕被人遗弃的小猫。 兴许是过了太多的苦日子,这样浑浑噩噩了多年,一旦尝到了甜头便不愿松手,而孩子带给他的喜悦此刻已然淡了一些,他害怕,害怕郁云霁不要他。 郁云霁低低的笑了一声,随后吻了吻他馨香的发顶:“怎么会不喜欢,只是,姩姩听起来像是个女孩的名字,倘若是个男孩儿呢,也叫姩姩?” “不会的,”听她这般怀疑孩子的性别,方才的低落也尽数消弭,孤启斩钉截铁的抬眸看着她,认真的重申,“一定是个女孩儿。” 他一定要为妻主生个女孩。 郁云霁被她这幅模样逗得想笑,她分明什么都没说,孤启却一副一脸认真的样子。 也是,幽朝是女尊世界,重女轻男比较严重,倘若郎君生下一个儿子,在民间,是会被人嚼舌根的。 孤启兴许是因着怀孕的缘故,变得愈发的粘人可爱了,此刻像是一只温顺的小猫,收敛起了尖牙和利爪,露出了温软的肚皮任她摸。 姩姩不知在干什么,此刻已然安静了下来, 郁云霁看着他微微隆起的小腹,没有想明白,发出了疑问:“但是,男子究竟是怎么生育的,那么小的地方,会在生产的时候分娩出胎儿吗,女尊国的男子有子宫不成?” 她后面一句则是在喃喃自语,可这样的话却听得孤启耳尖红得简直要滴出血来。 “……不是的,不是这样生的。”孤启几乎要咬了舌头,偏生郁云霁是个求知欲心切的人,他面颊上几乎要蒸腾的冒烟。 郁云霁若有所思地颔了颔首,男人若是带有子宫,听起来就有些怪怪的。 那胎儿附着生长在什么地方,她曾看过类似的小说,其中并没有详细的介绍,她想,应当是有育儿袋的,兴许类似海马? 男人生孩子,这的确涉及到了她的知识盲区。 郁云霁追问:“那又是怎么生出来的?” 孤启被她一个个问题逼迫的紧,不得不红着耳尖道:“是,会在生产的时候自然开裂处一个裂缝,方便产公将孩子取出……” 她究竟是怎么想的,那个地方那样的小,如何能将胎儿分娩出。 郁云霁本还不觉什么,此刻见他羞愤欲死的模样,只觉愈发好玩,不仅起了逗弄的恶劣之心,她伸出指腹捏了捏他红透的耳尖,笑道:“都是要做爹爹的人啦,怎么还是一副小儿郎的娇俏模样,云梦泽上心,将我们引之养得面色都红润了几分,腰身的手感也愈发的好……” 孤启有些落寞的垂下了眼睫,郁云霁跟他在一起的时候还要提及旁的男子,虽然云梦泽待他确实很好,但这人是有利可图才如此,莫名的醋意在心头蔓延,孤启额头抵在她的颈窝。 似乎是这口气他咽不下去,思来想去,也唯有啃郁云霁的锁骨一口才能泄气。 这么想着,他也这么做了。 红着面颊的小猫儿亮出了尖牙,将她的锁骨要出了红痕,此时孤启眼眸清明了一瞬,又被一丝懊恼占据,他伸出指尖抚了抚那个牙印:“痛不痛?” 郁云霁见他这幅模样,认真的颔首:“嗯,很痛,得引之吹吹才能好。” 看她这幅样子,孤启便知晓她又在诓他。 虽然知晓郁云霁是在玩笑,但他还是叹了口气,俯身乖乖为她吹了吹锁骨处的一处红痕,室内有一瞬的静谧,孤启没忍住,问:“我不告而别,妻主有没有很生气?” 郁云霁不知晓他的脑子里高速运转中又过了什么想法,但孤启的问题,勾起了她那些天的回忆。 “我的确生了你的气,你要离开我,我也不能冷静且耐心的对待的,我是人,人有七情六欲,我的夫郎不知心中过了几个胡乱的想法,将一个个罪名冠在了我的身上后就要离开我,我当然生气。”郁云霁对上他的眼眸,认真道,“我曾想过因此好好惩戒你一番的。” 第212章 她的神情太过认真,甚至是严肃,孤启几乎不会怀疑她口中的惩罚,可神使鬼差的,他竟隐隐开始期待郁云霁的惩罚。 郁云霁从不曾对他立威,这世上没有几个妻主是不给自己的夫郎立规矩的。 他不曾见过郁云霁疾言厉色的模样,她永远都是一副温和善解人意的样子,即便政务繁多,即便手下出了纰漏。 孤启不禁暗暗好奇,这张温柔的美人面做出这样的神情,又会是怎样的模样。 窗外传来淅淅沥沥的声响,似乎是下起了秋雨,雨水拍打着树叶,顺着屋檐的走向滴落在地,滴滴答答。 她突然凑近,打断了孤启的胡思乱想。 温热的呼吸带着清甜的香气,使得他的心也跟着怦怦乱跳,那颗原本平静的心正冒着热气,郁云霁的眼眸深沉而平静,提及此事与关于他的惩罚,她仍是温和如水,仿佛置身事外。 “我这个人,向来赏罚分明,引之做了这样的事,惹得我半个月以来茶不思饭不想,是该好好惩罚的,只是你如今有了身孕,这惩罚便也要换一种方式了。” 分明是令人害怕的事,偏被她说得含糊,平白将人引得想入非非起来。 都说小别胜新欢,他想郁云霁想了好久,郁云霁是否也是这样。 两人阔别多日,又因着他如今有孕在身,对于女男之事又是食髓知味,每每到了夜里无端的便想了起来,偏郁云霁身上的香味像是最好的催.情..药,惹得他如今满脑子只能装得下这一件事。 孤启颤了颤长睫,随后缓缓闭上了眼眸,静待“惩罚”的降临。 他等了许久,意料之中的凶猛并没有来临。 一声低低的轻笑从耳畔响起,继这一声令人尾骨酥麻的轻笑过后,温软带着热气的唇瓣在他耳畔若即若离。 “……你坏。”察觉到自己被戏弄后,孤启有些恼羞成怒的怒视着眼前的罪魁祸首。 奈何他如今眼眸中还蓄着情.事引起的薄薄水意,这样的怒视实则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功效,反倒软绵绵的惹人疼惜。 “嗯,”她笑着应声,屈指蹭了蹭他因着半羞半恼而红了的面颊,“我坏,我可是反派,你惹恼了坏人,后果很可怕的。” “现在来告诉我,方才你在想些什么呢,怎么丝毫不害怕,还隐隐有些期待的模样?”郁云霁好整以暇的看着他。 孤启在他面前的时候总是如此,他心中想着什么,面上都显露的七七八八。 兴许是她对他太过了解,此刻孤启偏过了头,扯开话题道:“恭王沉寂了这么些时日,我总觉得有些不对,你难道就不怀疑吗?” 甚至还有心情同他调情。 “怎会,我那皇姐是这样肯忍气吞声的人吗,”郁云霁微微摇头笑道,她的指尖搭在孤启的小腹上,道,“只怕她此刻已然有了主意,狗急了也会跳墙,郁枝鸢能忍这么久,已然是超出她的忍耐程度了。” 如今川安王手下还有些私兵,她此番将川安王的部下处置之时,并不曾将所有的私兵都收缴。 她为郁枝鸢铺好了路,究竟走不走,全看郁枝鸢的意志力了。 “那你在这样的境况下还能怡然自得,妻主的心性,当真是寻常人比不来的。”孤启都不知该说她什么好,她的心简直太大了,皇权争斗场总是涉及到人身性命的。 郁云霁抬手扯松了他的玉带:“你妻主的心性非比寻常,但此刻好似不是商议政事的好时机……” 她温热的手扣在了他的后脑,不许他又半刻的抽离,在郁云霁的唇锋贴紧他的时候,孤启想,她这样的坏女人,不知因着此事在榻上怎样教育他了。 翌日。 因着有孕的缘故,孤启整个人都困倦不堪。 待到睁开眼的时候,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他是被小腹中的姩姩闹醒的。 孤启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却见以往该早早去处理政务的人,此刻安然躺在他的身旁,那双沉静的眼眸正对着他。 “妻主?”孤启简直要怀疑自己是否是没睡醒,眼下都什么时辰了,半月堂的竹帘竟还低低的垂在窗棂前。 她将手指插.入他的长发中,任由乌黑顺滑的青丝占据她的指缝,郁云霁温声道:“昨夜下了雨,今晨也淅淅沥沥的,人难免犯懒,此刻只想抱着引之睡觉。” “怎能荒废……”孤启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瞪大了凤眸还欲再问。 郁云霁煞有介事的看着他:“是啊,怎能荒废,只是王夫在我身畔,如此郎君在身旁,从此君王不早朝啊……” “……你要做昏君,怎能将这样的罪名担在我的身上,我可担不起天下的骂名。”孤启嗔怪的看了她一眼,随后将头埋进了锦被里,背过身去不再看她。 “好郎君,引之,怎么这样翻脸不认人,”对于他这幅模样,郁云霁无奈的批评道,“昨夜是谁不许我离开,拉着我一次又一次,而今自己却蒙头呼呼大睡,这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吗,怎么这样霸道?” 姩姩似乎是在附和母亲的话,在他小腹中闹腾着。 第213章 “殿下,出事了!”屋外是弱水的急声。 郁云霁抬起了眼,对上孤启有些紧张的凤眸。 晨雨带着潮湿的气息与泥土的芬芳,为她们带来另一则消息。 第71章 果不其然, 郁枝鸢忍不住了。 孤启面色沉了下来,他微微曲起了腿,指节支着下颌:“她必然是有万全的准备, 否则不会如此,这样的境况实在凶险,妻主可有应对的办法了?” 郁云霁轻轻蹙着眉头,听他这般问, 看着他诚实地摇了摇头:“没有。” 她的眸光太过澄澈,坦诚对上了他的眼睛。 孤启无语凝噎了一瞬。 性命攸关,在得知郁枝鸢发动兵变的前提下,她竟还能如此沉着, 他原以为一切都在郁云霁的掌控当中,谁知她竟还不曾想到应对的方法。 孤启不禁有些怀疑的看着她:“妻主莫不是又要瞒着我,像秋月初的示敌以弱?” “当真,我为皇姐铺下了数个道路,唯独此事还没有想到应对的方法。”郁云霁看着他, 屈指抵了抵额角。 孤启从她的面上看不出破绽, 若有所思的收回了眸光。 郁枝鸢要发兵逼宫,恐怕也就是这两天的事。 郁云霁道:“时间紧迫,弱水,先暗中召集部分青壮年女子,既然皇姐如此按捺不住, 此番来势汹汹,我们也不能输了阵仗, 落了下风。” 孤启不解的看着她。 只是……如此吗? 他愈发的看不明白郁云霁了, 郁枝鸢这边手握精锐,而郁云霁则是手无寸铁, 兴许是这样的,倘若郁云霁豢养私兵,府上也会免不了一部分开支,他掌着府上的中馈,不会不知晓的。 但她虽有心皇位,却不曾养兵,在手无寸铁的情况下,如何同川安王曾经的精锐相对。 难,太难了。 可郁云霁太过沉着冷静,召集青壮年女娘又有什么用,将动静传递给郁枝鸢,让她有所顾忌吗? “是,”弱水应声,但也有些担忧的看着她,没有立刻去办,只犹豫道,“可是,殿下,召集这些不曾训练过的女娘,又有什么用呢?” “自然是有妙用。”郁云霁泰然自若道。 见她如此,弱水的心才跟着放了下来,她没在多问,告了声退便去办郁云霁吩咐的事了。 孤启还是没有领会到她的意思:“妻主,这究竟有什么用?” 一群平头百姓,也只能起到散播消息的作用吧。 “你这么一问,好像确实没有什么用,”郁云霁扬眉笑道,“不过问题在于,我这位皇姐是否心性坚毅,御林军与禁卫军负责皇城安全,母皇的人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动用,此番,是心理战。” 她并未解释过多,只伸手揉了揉他的发顶,孤启手感极好的发顶被她揉的有些乱:“别担心,我不会出事的。” 怎么能不担心。 孤启将指尖探入她的指缝,直到同她的手严丝合缝后,才收紧了手指将两只手紧紧交握在一起。 “……别骗我,”孤启眸中是掩藏不住的担忧,却扬着水眸炯炯的望着她,“不许有事。” 皇权争斗并没有她所说的那么容易,这是兵变,是逼宫,胜者为王,败者为寇,郁云霁一旦失败,一旦出了纰漏,皇城的势力颠倒,她们便成了刀俎鱼肉。 “好,”郁云霁收起了脸上的笑意,回以他认真,“我一定活着回来。” ———— 溪洄这些时日心绪不宁,他鲜少如此,他冥冥之中总觉得有件大事要发生。 这种情绪早在半月前便开始,是以,他同北元国主与尉迟莲霜道了别,昨日抵达了皇宫。 今晨他收到了郁云霁的帖子,内容是问候他的,但与信一同传来的消息,还有王夫有了身孕之事,他当即准备动身前往菡王府。 郁云霁不曾宣扬此事,他知晓是因为朝局。 但此事像是引出了一条线,似乎追着这条线,才能把脑海中的一团乱麻捋顺,能将这些时日他不安的原因牵扯出来。 芜之不明白他为何如此:“菡王殿下定然为王夫召太医看过了,太师此时去,可是为着恭贺王夫?” 溪洄摇了摇头:“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可想不起来究竟是哪里不对,但我能意识到,这个孩子对于幽朝很重要,事关整个幽朝,兹事体大,我要去看一看的。” 芜之不疑有他,当即收拾好了东西。 他不会怀疑溪洄的直觉,他总是料事如神,这些时日他看得出太师大人心神不宁,既然溪洄这般说,定然是有大事要发生。 菡王府。 在得知溪洄前来之时,孤启是诧异的。 在他看来,他当初在大婚上闹场,令溪洄脸面尽失一事,足以让溪洄记恨他,倘若他是溪洄,他定然会如此的。 但溪洄却不曾因着此事同他如何,他不是来找郁云霁的,倒是先来见他。 他承认,他对于溪洄是有为数不多的歉意的。 但因着他强烈的占有欲,这样的歉意只有一点点,他虽然知晓郁云霁与溪洄之间的合作,但郁云霁不变,不代表溪洄的心意不变,他太害怕了,他怕争不过溪洄,溪洄与身边侍人的眼神他记忆犹新,这样的感觉太过令人恐慌。 第214章 他不能失去郁云霁。 归根结底,他还是众人眼中做事不计后果的疯子,生活环境使然,他不会对除郁云霁之外的人抱有过多的情绪与善意,所以即便是重来一次,他仍会这般做。 孤启看着眼前的溪洄,派人为他斟上一盏茶后,内室陷入了短暂的静默。 这样的尴尬情绪只持续了几息,随后他看到溪洄将茶盏放置在桌案上,率先出言道:“听闻王夫有孕,我当恭喜王夫,但实不相瞒,这些时日我在北元心绪不宁,便想提前回来看看,今日前来,我是想为王夫把脉的。” 孤启鲜少听闻他说出这样多的话,溪洄不疾不徐的将这样的话说出口时,他不禁蹙了蹙眉。 他知晓溪洄医术出众,更知晓他曾修习大道,能做到未卜先知,但正因如此,在溪洄提出为他把脉的时候,一种难言的紧张之感从心底传来。 溪洄心绪不宁是因为姩姩? 怎么会呢,姩姩虽然闹了一点,但还是很健康的,他能够感受到姩姩的活力,问题怎么会出在姩姩的身上。 他心中虽然有这样的想法,却因着当初对溪洄做出那样的事,犹豫了一瞬也伸出了手。 溪洄温热的指尖搭在他的脉搏上,那股令人心神安宁的沉香传来时,他的心更慌乱了。 “……王夫可否将生辰告知于我?”溪洄蹙了蹙眉,问。 “生辰?”孤启扬起眉头。 这也是诊脉的其中一环吗,他闻所未闻。 溪洄掀起眼睫望着他:“是这样的,王夫腹中的皇嗣很康健,孕中同房利于王夫身心愉悦,也有利于婴孩的生长,所以皇嗣是没有问题的。” 同为男子,在溪洄堂而皇之的说出这样的词后,孤启是有一瞬间的窘迫的。 溪洄的医术太高明,此刻他像是赤身裸.体的站在他的面前,压根没有半点所谓的隐私。 他竟是能将女欢男爱之事都诊出来,孤启微微抿了抿唇。 皇嗣是没有问题的,很健康。 在听闻这句话时,孤启心中的巨石缓缓落地,方才的窘迫也散去了几分,他看着溪洄,也只思考了一瞬,便将生辰八字告知于他。 只是在他说出口之时,溪洄便捧起了茶盏,面色有些古怪。 他这幅模样看的孤启心中有些着急,在他将要开口询问之时,沉默许久的溪洄才缓声道:“王夫命带羊刃,男子如此恐有产厄。” 命带羊刃之人,为人性情刚烈,且易有血光之灾,而羊刃若是出现在男子的身上,便代表着容易在生产之时出现血崩,如果没有七杀相克,也无印星和解,命格则会失衡。 而一道劫数,便是在明年,明年正是他生产之时。 “命理一事,大致就是如此了,”溪洄看着他,道,“原本这些东西是可以趋利避害的,但羊刃是王夫的一道劫难,就算有意规避,也不一定能全然摆脱。” 孤启捧着茶盏的手微微蜷了蜷,他看着茶盏中自己的倒影,只觉呼吸都在一瞬间沉重了几分。 他原本不信命的。 可此事涉及到姩姩,他不敢大意,溪洄说此事并不能规避,但,但他相信人定胜天,倘若他小心谨慎些,是否就能…… “王夫也不必过于担心,你如今怀有身孕,心情舒畅是最重要的。”溪洄见他如此,出言开导。 孤启:“多谢太师好意提醒,引之感激不尽。” 溪洄颔首,继续道:“产厄有时归结于孕夫自身的状况,孕期避免久坐久卧,易导致气血不畅,不宜忧思过重,亦或是进补过多,会导致婴孩过大,再有便是房事,孕后期不宜同房。” 溪洄将诸多事宜概括讲解。 孤启从不曾同他这般单独相处过,在溪洄将这些同他讲述完毕,他终是问出了疑问:“太师不计前嫌,实乃君子,只是,引之有一事不解,太师在那件事之后,可有再想过嫁人吗?” 溪洄并没有规避这个话题,只是他有一瞬间的静默,在孤启认为他不愿回答之时,他道:“我从不曾想过成婚。” 这样的回答实在是出人意料,孤启其实还是有些不信的。 “我的命格不同于常人,我与大道有缘,而若是成婚,对于妻家也只是有缘无分,反倒会为女子带来灾难,也就是民间所谓的克妻。”他说出这些事的时候,面上仍不曾有什么波动,“我是不曾想过成婚的。” 这样的话其实有些违心。 在遇见郁云霁之前,他的确是如此的,他也曾陷于情爱之间的困惑,也曾为之烦扰,但当孤启做出这样的举动,在这场婚事无疾而终之后,他脑海中的思绪像是被波动,将堵塞的疑问通通疏散开来。 像是冥冥之中得到了指点,那一瞬,他参悟到了许多。 他与女子皆是有缘无分,但老天如此安排,总有它的道理,兴许一切安排,都是为了增进他的大道,人的一生中是免不了劫难的,郁云霁也是他劫难的一部分,仅此而已。 红尘之事,他不愿掺和过多,在知晓郁云霁只是他的情劫后,似乎一切都通顺了许多,他也不会再庸人自扰。 “太师心神不宁,我也不该有所隐瞒,”孤启道,“恭王许久不曾有动静了,今晨妻主得知恭王的动向后有了些猜测,便去安排相关事宜了,恭王此番兴许会兵行险招。” 第215章 他不曾说明,但溪洄也隐隐猜到了什么。 “……逼宫?”他喃喃道。 郁云霁并不曾豢养私兵,倘若恭王谋反,恐怕幽朝要乱。 —— 子时。 郁枝鸢发动兵变,幸而皇城守卫森严,禁军从不曾松懈,即便出了这样的事,也有所应对。 郁枝鸢率领的精锐分了两批,按照原定的线路攻进了皇宫。 川安王能够在青州盘踞这么多年,也有这些精锐的功劳,如今精锐对上了守卫王都的禁军,竟一时间不得抵挡,她损失了大半兵力,才得以浴血攻入这皇宫。 她选了眼下最好的时机,在秋月宫宴之上,女皇同文武百官设宴后,不少因此归来的武将都回到了边关镇守,亦或是加入了秋月起的一场战事,皇都之中不曾有真正上过战场厮杀的将士,她的胜算便大大增加。 但这些禁军反倒是愈战愈勇,竟将她的兵力折损如此之多。 “殿下还需小心,恐有诈。”女卫警惕的环顾四周道。 郁枝鸢自然意识到了不对劲,只是这样的念头不容细想,在她眼中一攻即溃不成军的禁军,将生生的这场战事拖到了天光将大亮,而她所预想到的都不曾发生。 女皇不会不知晓的,可她并不曾出来。 “……速战速决,不可再拖,快些解决她们。”郁枝鸢长吸了一口气,下达命令。 花柳病使得她的身子愈发得差,对于这场战事,正因不能久战,她想要速战速决,趁着深夜攻其不备。 可不曾想会有这样的事,终究是她小瞧了她的母皇。 “有菡王的势力。”女卫道。 在女卫说完这句话后,郁枝鸢也察觉到了一道目光。 她眯着眼看向一旁的高楼之上,在昏沉的,即将散尽的黑夜之中,看到了一个高挑的身影,那道身影着了一袭靛青色的襦裙,像是为了抵御夜间的寒冷与晨时的霜露,肩上还披了一件薄薄的莹白色披风。 正是郁云霁。 “杀了她。”郁枝鸢咬着牙,冷声道。 她不知在此站了多久,郁云霁不是有能耐吗,竟是如此畏畏缩缩,不敢下场同她应战,只知龟缩在此处,如此情形,她也是在威胁郁云霁,告知她,她不匹配做这个女皇。 可郁云霁竟是在高台上,宛若看戏一般望着下面的一幕幕,黑夜还不曾完全散去,启明星渐渐升起,为染了血的皇城带来一道淡淡的光明,郁枝鸢虽是看不清楚她的神情,但郁云霁泰然自若的立在那处,就是对她最好的讽刺,将如今的她衬的宛若跳梁小丑。 郁云霁将她如今的逼宫当做什么了,笑话? “殿下,属下有一计!”一人冒着杀头的风险赶到她的身畔。 郁枝鸢横了她一眼,那人忙道:“如今菡王在此,府上唯有王夫一人,那是菡王的软肋,倘若拿捏住王夫,便是将菡王的命脉捏在手心,她再不敢轻举妄动。” 届时,什么皇城王位,她若不肯拱手相让,便只能眼睁睁看着孤启惨死。 依着郁云霁对这位王夫的看重,她大有胜算。 “去办,去将郁云霁身死的消息散播出去!” 郁枝鸢杀意渐浓,身后是士兵同禁卫军厮杀的声音,她抬起剑尖,隔空指向郁云霁,高声道:“杀了她,杀了她!提着菡王首级归来的将士,本殿重重有赏。” 这句话将原本被禁军削弱的士气大涨。 高台之上,郁云霁望着下面漫天横飞的血肉,敛眸不语。 清晨的薄雾渐起,浓重的水汽弥漫在空中,高处更为寒冷。 “殿下,可要添衣?”弱水道。 郁云霁缓慢的眨了一瞬眼眸,因着在薄雾中矗立许久,长睫上也沾了细密的水珠。 她轻声道:“不必。” 她生在现代,不曾近距离观看这样的战事,杀戮,当亲眼所见之时,所带来的震撼是荧幕上的无可比拟的。 但女皇那边不曾传来动静,今日她早早便入了宫,在她提及此事只是,女皇面上并无异色,像是早就料到了此事。 若是她料想的不错,母皇怕是早就有所应对了。 禁卫军的作用是守卫皇宫,但这群人不同,她们动作敏捷迅猛,杀起人来甚至比郁枝鸢带来的这些青州精锐还要顺手,像是做惯了这样的事,望着这些以少胜多的身影,郁云霁心中浮现出一个念头。 她们不是禁卫军。 这些女卫虽是穿着禁军的衣服,但分明带着上过战场的果决与血性,并非是郁枝鸢手下的这些人能够相敌的。 这些人被暗中调换了。 站在她身边的世家也有所准备,如今宫门大开,当初以琅琊王氏马首是瞻的氏族,随着王氏的人马加入了这场战役,而其他氏族亦是如此,攻势最猛的便属汝南周氏。 周氏世代为将,而幽朝允许官员豢养不过三百的府兵,周氏因着军事化管理尤为精锐。 但她不曾让氏族出太多兵力。 来宫外支援禁军的,不过不足一百人。 “郁云霁,你若还是个女子,便下来同我单挑,躲在后面算什么本事,你这样的人,根本不配坐上这个位置!”郁枝鸢气得很了,剑尖指向她,厉声道。 第216章 寅时,随着天光渐亮,战事也接近尾声,皇城之内的杀戮,也随之渐渐停歇。 郁枝鸢离着她更近了,高楼之下,她面上的怒容更甚,怒发冲冠似乎在这一瞬具象了起来,郁枝鸢染血的剑尖直直的指向她,冒着寒意的剑折射柔和的晨光,却又带着澎湃,汹涌的杀意。 她的冷静自持与毫无波澜,同郁枝鸢的怒火像是在半空中形成交汇,电光火石间两人已有数场对抗。 郁云霁静静的凝望着她。 这一眼,像是隔着多个时空,虚拟的书中世界与现实的她相对视,相抗衡,她扭转了书中本应该有的结局。 她的思维有一瞬间的发散,原本避开书中情节好好生活的情绪,不知在何时发生了改变,兴许是因为孤启,因为千千万万个孤启,因为意难平的结局,他们不该如此的,是孤启令她产生了改变的想法。 在这一想法出现后,她脑海中“虚假世界”的念头散去。 都是真的,她们有血有肉,孤启是那样的鲜活,她的夫郎,她的血脉,他们都是真的。 “郁云霁,有种娘们儿点,你给我滚下来!”郁枝鸢还在朝着她怒喝。 她像一只战斗到疲累的母狼,但狼性不许她倒下,即使她如今满身的伤口,郁枝鸢也能确定,只要郁云霁敢下来,她就能用最后的力气了结了她。 郁云霁思绪回归,她静默无言的望了郁枝鸢几息,已经足以惹怒这匹骁勇善战的母狼了。 郁云霁拢了拢领口的系带,问:“什么时辰了?” 弱水道:“寅时三刻。” “嗯,”郁枝鸢颔了颔首,“皇姐有些生气,我还从不曾见过她火气这般大的时候,我站在这处不曾掺和,皇姐却还是想宰了我。” 在这样令人紧张到手心冒冷汗之时,她说出这话,无端使得身后弱水神色僵在脸上。 见郁云霁当真整理好了外披,从容的要下去之时,弱水拦住了她:“殿下,万万不可,恭王是激将法啊,若是贸然下去,怕凶多吉少,恭王部下苟延残喘,是撑不过去的,此事交给属下便好。” “是吗,我总觉得,还有什么在等着我,”郁云霁拨开弱水的肩头,“皇姐再如何,也是英武的好女娘,即便是死,也要让她死的明白才好。” 她该下去一趟的,兴许归结于,这是她对于女主的优待。 如此说来也并不确切,但她是要下去,给英武女娘一个应有的礼节。 郁枝鸢身边的残部严阵以待,只待郁云霁下来后将她一招击杀。 但率先出来的不是郁云霁,而是一批配着兵甲,看上去杀气凛然的将士。 郁云霁在这群人鱼贯而出后,款款而来。 除去或死或伤的士兵,如今她身旁的人已仅剩余五十左右,在看到这样一批精锐涌出之时,郁枝鸢的残部不禁连连后退,而她目眦欲裂,只觉一口腥甜涌上喉头。 郁云霁面上的笑意依旧:“皇姐,气大伤身,消消火气,有什么事我们好好说。” 第72章 晨露凝在了小道旁的草叶之上。 有侍人匆匆而过, 带来一阵疾风,将叶脉上的晨露惊得扑簌簌滴落在地,石板上洇湿出一点深色的印子。 “王夫, 大事不好了!” 郁云霁彻夜未归,孤启本就惦记着此事,如今听闻侍人如此说,当即起身追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侍人慌张的看了他一眼, 磕磕绊绊道:“奴,奴听闻,殿下她,被偷袭身亡。” 此言一出, 孤启耳畔传来一阵嗡鸣,他的心头像是被阴云笼罩,整个人都快要站立不稳,晃了晃身子险些倒下。 有一瞬间,孤启只觉得自己都将要丧失思考的能力, 心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紧, 痛得他几乎无暇思考,快要喘不过气来。 怎么会。 郁云霁怎么会死呢,她不是正人淑女吗,正人淑女都是要说话算话的,她答应了他会好好回来, 怎么会遇上这样的事。 她并不是大意的人,更不会以身试险, 弱水武功高强, 既然有弱水在她身边,她怎么会出事。 强烈的恐惧蔓延在心头, 孤启掐紧了掌心,却觉腹痛如坠。 含玉忙扶住他:“女君殿下不会有事的,殿下。” 可这样的话没有半点安抚人心的功效,更不能将他心头的慌张抚平。 孤启急促的喘着气,那双手覆在小腹之上,已然被痛意折磨的青筋暴起。 孕期不宜多思,而这样的消息传来,他便当即动了胎气。 含玉瞧见他如此便觉不好:“快,快去请太医……” 这话在出口后,含玉才意识到不对。如今宫内已然如此,哪里还会有什么太医,传来这样的消息,本就不利于他们,倘若再去请太医,无异于将王夫怀有身孕一事暴露在众人的眼前。 “不,去寻府医,快!” 额上布满了细细密密的冷汗,孤启失神的望着帐顶,只觉心头一片死寂。 小腹的疼痛似乎根本比不过心痛,他不相信郁云霁出了这样的事,她那样有主意的一个人,怎么会丧命于此呢,定然是假的。 姩姩在小腹中闹出了很大的动静,像是要将他的腹部撕碎,剧烈的绞痛化为难以忍耐的恶心之感,孤启艰难的撑起身子,在榻沿干呕了几声,滚烫的眼泪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第217章 “殿下,不会有事的。”含玉为他擦拭着额头的冷汗。 孤启没有言语,他看着院落外的那棵桃树。 她不会死的,一定不会。 若郁云霁当真死了,他也绝不独活。 —— 天边还带着不曾散去的苍冷夜色,混沌的晨光带着薄雾。 郁枝鸢心头渐渐升起了惧意。 她紧绷了多日的弦,似乎是在郁云霁身后的这些兵出来之时断裂开来。 她不曾想郁云霁还留有后手,若是方才的境况,她还有把握将郁云霁反杀,可如今看着这一群配着兵甲,手持刀剑的精锐女娘,她将涌上喉头的一口血气吞咽了下去。 急火攻心又夹杂了内伤,这口血气她吞咽的并不及时,郁枝鸢唇角溢出了一丝血迹。 她身旁残部的退意与慌乱不加掩饰,是成是败,已然是定局。 “成王败寇,我认了,”郁枝鸢呼出了一口带着血气的白雾,但她眸中仍是掩饰不住的杀意,弱水提防的看着她,便见她扬起了手中的利箭,“但是郁云霁,你用尽心机夺得此位,却也并非好事……” “究竟如何,自有幽朝百姓做见证,不劳皇姐费心了。”郁云霁望着她如此道。 她身后立着诸多佩甲将士,银光乍现的兵甲将晨光悉数折射到郁枝鸢的残部,她们像是暗中潜藏的蛇鼠,在这一道道明光之中,显得格外无所适从。 郁枝鸢的长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抵在了她自己的脖颈上。 温热的血液溅在了郁云霁的面颊上,血气弥漫,郁枝鸢的身影缓缓倒地。 这样的变故来得突然,她的残部纷纷后退,失了主心骨后一时间面面相觑。 郁枝鸢死不瞑目,她的眸中已然失去了光彩,此刻不甘的望向她的方向。 “恭王已然自戕,你们还要负隅顽抗吗?”郁云霁接过弱水手中的帕子,将面上的几点血迹擦拭干净。 天光大亮,日出缓缓升起,照亮了整个被血浸染了一夜的皇宫。 —— 一夜之间出了这样的变故,恭王逼宫造反已死,菡王成了唯一的皇储,定是将来的女皇无疑,好似是一夜之间做了一场大梦。 待到郁云霁回到王府,才得知了孤启动了胎气一事。 此刻她再也顾不得什么,将身上带着寒露的外披解下,迈进了半月堂的门。 孤启得知她回来的消息,此刻白着脸坐在榻上,不顾下人的阻拦偏要去府门口接应。 “王夫不可,您还有身子,又方好了一点,怎能冒着寒气……”侍人劝道。 “殿下,想必女君殿下一会便到了,您此刻身子还不稳定,要顾及身子,顾忌腹中皇嗣啊。” 郁云霁方一进门,便见他着了一身雪白的中衣,正是药不顾阻挠撑着身子下榻。 “引之。”她看着那张失了血色,眼眸却燃起希冀的人,温言唤道。 孤启的动作一顿,在看向她的一瞬,眼眸瞬间被水意充斥。 侍人纷纷行礼,随后为两人带上了门。 “……妻主。”孤启带着哭腔唤她,随后咬着下唇再也说不出话来。 他就知道,郁云霁怎么会有事,她是他的妻主,是姩姩的娘亲,她答应过他,郁云霁从来都不会失信的。 郁云霁上前到他的身旁,不禁有些担忧道:“郁枝鸢竟散播这样的言论,她定然是想将你激出来,再以此制衡我,你的身子到底有没有事?” 她在路上便听闻孤启动了胎气,尚不知他此刻究竟如何。 孤启望着她略带疲色的脸,再也忍不住一般环紧了她的腰:“……我好害怕,她们,她们都说你不在了,我知晓你一定活着回来,你答应我了,妻主,我真的……” 他不顾郁云霁身上还带着清晨的寒凉露气,与方浸染的血腥味,恨不得将她揉进骨血当中,所有的思念与后怕像是在这一瞬尽数决堤,他再也不能承受这样的情绪。 “好了,我这不是活生生的站在你的面前吗?”郁云霁抚着他柔顺的发丝。 孤启眼尾薄薄的肌肤上还泛着红,此刻热意充盈了整个眼眶,他哽咽了许久,问道:“我知晓此事究竟是怎样的凶险,但恭王手头上有川安王曾经豢养的精锐,如此凶险的境况,妻主是如何将恭王一党解决的?” 郁云霁:“假兵真甲。” 孤启的呼吸一顿,错愕的看着她。 假兵真甲。 郁云霁派弱水去寻来的那些女娘,皆是被她伪装成了将士的模样,在郁枝鸢以为自己将要胜利之时,再给她一个沉重的打击,让她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吗,最终自戕。 所以当初他所设想的太过浅显,他起初认为郁云霁是为了做出很大的阵仗,让郁枝鸢有所顾忌,却不曾想,他的想法同郁云霁背道而驰。 郁云霁此举本就不是为了让她有所顾忌,这是一场心理战。 “这,这实在是太过凶险,”孤启无意识地攥紧了她腰际的衣料,“倘若郁枝鸢不中计呢,倘若她恼羞成怒,要拼死一搏,妻主又当如何?” 若是如此,郁云霁身边便只有弱水一人能抵抗,那些配着兵甲的女娘们是敌不过她身边的精锐的。 待到那时,郁枝鸢的残部愈战愈勇,而郁云霁只靠着弱水一人,是否又能在重重杀机之中逃出来。 第218章 郁云霁一下一下地抚着他的发尾,平静而温和的道:“弱水三千自小就被母皇安排到了我的身旁,她们二人的武功,虽算不得以一敌百,但以一敌十却不成问题。” “但恭王手下的那些兵却也不是好对付的。”孤启抵在她腰际的额头抬起,对上她的眼眸,道,“郁宓,别骗我,我知道这有多危险。” 郁云霁静默了须臾,随后轻轻叹了口气:“好郎君,我不愿叫你担心,我怎会做没有把握之事,你如今还有身孕,切不可忧思过度。” 她并非是没有把握的。 郁枝鸢毕竟是书中女主,她对于郁枝鸢还是有一定了解的。 她如今宛若惊弓之鸟,再加上这些时日备受打击,倘若将她击溃,必然要令她心中生了畏惧,只有人感到害怕,才会对于接下来的动作才会畏手畏脚。 幸而如今郁枝鸢不曾怀疑,倘若她当真抱着拼死一搏的心,此刻还不知会如何。 她将那些会些拳脚功夫的女娘聚集到一处,给她们准备好兵甲和佩剑后,看上去还是很有几分唬人的气势的。 她对此事虽是有些把握,却并不是完全的计策,若是郁枝鸢不曾按着这样的方向走,要带着残部拼死一搏,她的方法便只能麻烦一些了。 见孤启还欲再追究,郁云霁温热的指腹摩挲了一瞬他泛红的眼尾,道:“再哭下去,眼睛都要肿了,姩姩怎么样,今日可曾闹你吗?” 她提及姩姩,孤启便不由地想到了溪洄昨日同他说的那些,他顿了顿,道:“妻主满心都是姩姩,只怕待姩姩出生后,妻主便再也不记得引之了。” 他海带着方才的一点哑声,如今委屈的控诉,在她听来格外的惹人疼惜。 只是孤启实在是冤枉她,她昨夜立于高楼之上,满心都是孤启,今晨听闻出来这样的事后,马不停蹄的赶了回来,谁知孤启竟是这般倒打一耙。 罢了,都是她惯坏的。 “你怎能如此蛮不讲理,”郁云霁的指尖点了点他的额头,小小的谴责了眼前人一番,“小没良心的,这话说出口,当真是让为妻心碎,我对夫郎的关切之意天地可鉴,日月为证。” 随着她指腹点在孤启光滑的额上,他的眼圈也愈发的红。 郁云霁的动作顿住,她不知晓自己如何又将这位小祖宗惹哭了,复又温声哄他:“好好,都是我的不是,引之想要怎么惩罚我,我都认下了。” 兴许是因着有孕的缘故,孤启愈发的娇了,粘人又爱哭,像只被宠坏了的猫儿。 孤启眼泪扑簌簌而落,望着她这幅神情,偏过头去:“我蛮不讲理,我就是蛮不讲理,你哪里知晓我今日是怎样的担忧,先是传来你的死讯,待我醒来后,他们又都拦着我,不许我去见你,如今你回来便指责我,再也不跟你好了!” 他倔强的偏着头,打定了主意不去看郁云霁。 “好引之,都是我的错,”郁云霁蹲下身,同他的视线保持齐平,看着他气急流泪的模样温言道,“听闻你出了事,我可是半刻都不敢耽搁,街上那么多双眼睛都瞧着,我归心似箭,一刻都不停歇,只为赶回来见你啊。” “姩姩闹你,当是她的不对,爹爹分明都如此了,这小崽子竟是还不知体谅,当好生训诫一番,”说罢,郁云霁煞有介事的点了点他的小腹,“你就算再乖巧,在娘亲的心中,也不会越过你的爹爹半分。” 她本就是为了哄孤启,不曾用力,只是当她当真出言“训诫”后,孤启蹙着眉头埋怨道:“姩姩还那么小,她懂什么,妻主怎能同孩子计较!” 她分明不曾说些什么,偏孤启护崽心切,气鼓鼓的瞪她。 郁云霁无奈,孕夫的脾气就是多变,方才还难过的哭哭啼啼的夫郎,此刻又是如此故作凶恶的模样,她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连连称是。 她将别别扭扭的人揽进怀中,亲了亲他的面颊:“引之如此辛苦,我心疼体谅都来不及,姩姩怎能越过你呢,怎么还同孩子置气。” 孤启敛着眸子,许久才道:“你,你不许生气,我也只是太害怕了,所以才这么会说的,妻主辛苦操劳了一夜,我来服侍妻主歇息。” 昨夜的血战仍在眼前,信者提前得到了郁枝鸢要逼宫的消息,她几乎一整日不曾合眼了,此刻孤启提及,她才后知后觉自己此刻早已疲累不堪。 “好。”她笑着吻了吻孤启绷着的唇角。 菡王阻止恭王谋反,恭王战败自戕的消息很快传遍了京城。 昨夜郁云霁入宫同女皇长谈,女皇又怎会不知晓郁枝鸢的动作,只是她不曾说些什么,又自始至终不曾出来,她是默许了郁云霁的行为的。 是以,到了午后,宫内的中贵人带着圣旨赶来了菡王府。 “菡王郁云霁,序居嫡长,仁德纯善,事政亲躬……以菡王作储,正位东宫,天下垂范,示恕徳昭告天下,立为皇太女,令有司所,备礼册命,钦此。” 中贵人将圣旨宣读完毕后,笑盈盈地将圣旨交到了郁云霁的手中:“恭喜太女殿下了,您接旨。” “劳中贵人奔走一趟了,三千。”郁云霁笑着朝她颔首。 身后的三千将备荷包递给她,那中贵人受宠若惊,连连推辞:“哪里,殿下不用如此……” 第219章 她们这些宫中内侍寻常宣旨,临回宫复命前都是如此的,这已成为不成文的规定,只是当郁云霁按照这不成文的规定,照例将银子给她时,她竟是不敢受下。 这可是菡王,是民之所向,是女皇当做眼珠子护着的女儿,她昨夜凭自己的才智手段化解了一场危机,让皇宫免受血洗与朝代的更迭,更是幽朝将来的女皇陛下。 “应当如此的,中贵人莫要再推辞。”郁云霁温和的笑道。 恕徳不再推辞,她此刻才后知后觉,郁云霁给她的,自然是不一样的。 寻常宣旨,旁人给的叫喝茶钱,是想她在圣上面前能多说几句好话,但郁云霁不同,她身上上位者的气息无时无刻都在告提醒她,她给的是赏赐,是不容推辞的赏赐。 女皇像是对此早有准备,她为新任女皇铺垫好了一切,将新皇登基安排在了三月后。 冬月初。 京城的冬日来得早,今年冷得也格外早,但此刻整个京城都洋溢着喜悦气息。 新皇登基,大赦天下,但因着凤君有孕在身,新皇便省去了繁文缛节,关于新皇对这位凤君殿下的重视人尽皆知,她不仅顾忌凤君的身子,为此省去这样繁复的礼节,后宫也仅有凤君殿下一人。 “若是能让我遇上当今陛下这般好的女娘,就算给我金山银山我都愿意啊。”有小儿郎憧憬道。 谁也不曾想,孤启这样当年被人们避之不及的疯子,在嫁了菡王后,非但没有被折磨致死,反倒还越过越好,坐上了一国之父的位子。 当年没有将自家儿子送去菡王府的世家扼腕叹息,只道是人算不如天算。 而栖凤殿,这位被京城儿郎艳羡的凤君殿下正红着脸,幽怨的看着自家陛下:“陛下愈发的会捉弄人了。” 孤启身子愈发的重了,在过了第五个月份后,肚子像是吹了气一般生长起来,而随着腹部的生长,随之而来的是生活的不便。 郁云霁捏了捏他的面颊,笑道:“好引之,我还是更喜欢你唤我妻主,这交子你还要不要继续吃了?” 她在今日为孤启补办了一场婚礼,是她同孤启的婚礼,按照民间的传统,将大红的锦被上撒了四样,寓意着两人和和美美,早生贵女。 依照惯例,大婚之夜是要有一碗饺子的。 只不过这交子是生的,孤启刚吃下去便吐了出来,被宫中各个喜洋洋的侍人们恭贺:“凤君说了,是生的!” 此生非彼生,待孤启回过味来,使人们一哄而散,唯有他红着耳尖,看着眼前的罪魁祸首。 “不吃了,郁宓,我的腰好酸……”他软下了声音,缩回郁云霁的怀中。 他身上寒气重,仍是因着幼时的痼疾,此刻到了冬日手脚冰凉,即便栖凤殿里烧了暖融融的地龙,他仍旧还要靠在郁云霁怀中取暖。 女子火力壮,唯有在郁云霁的怀中取暖,他才能安下心来。 怀中的郎君只以一条青色的丝绦束起了发髻,他如墨的长发低低的垂在脑后。 他鲜少这样的装扮,孤启喜欢鲜艳炽热又张扬的颜色,寻常的孤启不曾如此,而今他这样的装扮,平白为他添了几分为人夫的温和。 郁云霁将手中的瓷碗放下,为他一下下轻轻按着腰:“你身子弱,又有体寒之症,到了冬日便容易如此,我特吩咐的工匠,为引之打造一个恒温效果好的手炉,当然,手炉的外观是妻主严选,定然包你满意。” 孤启拉着她的一只手,将那双温热的手覆在了自己的小腹之上:“你看,她闹得好厉害,真是愈发的顽皮了,不知随了谁。” 他不禁有些担忧,这样的混世小魔王出世,郁云霁会不会不喜欢她。 将来储君的人选,定然是要像郁云霁这般温和冷静,勤勉政事的,倘若姩姩并非如此,做了那混世魔王,惹了郁云霁的厌烦可如何是好。 “在想什么。”察觉到他的思绪不宁,郁云霁贴了贴他的眼睫,惹得孤启长睫轻颤。 “……姩姩出生后,妻主可莫要厚此薄彼。”话在心头转了个弯,到了他的嘴边便成了这副模样。 孤启太过认真,水眸盈盈对着她,郁云霁指节勾起他的下巴,蹭了蹭他有些凉的鼻尖:“好引之,怎能呢,我可最喜欢引之了。” 她常同孤启如此直白的表达爱意,但每每如此说,他都会红着耳尖。 “姩姩的功课妻主也不能落下。”孤启这般道。 他不知想到了哪里,将一切考虑的如此长远,环着郁云霁的脖颈还在思索着。 郁云霁看着他如此模样,便知晓他这小脑瓜中又过了些什么稀奇古怪的想法,为了打断孤启的思路,她决定用美人计,温软的唇瓣贴在孤启的唇上,将他没有说出口的话皆以唇封缄。 她的温柔缱绻像是一池春水,将孤启整个人都浸泡在其中,一点一点将他侵占。 雪后的宫中万籁俱静,而唇瓣上的吻却比江南隆冬里的阳光还要温柔,这一吻有满天星辰与栖凤殿的龙凤喜烛作见证,寂静而温柔。 在他气息凌乱,那双手不自觉的搭在郁云霁腰间之时,她的唇瓣同他分开,望着他道:“凤君方才要说什么?” 被她这么一打岔,孤启骨头都酥软了,哪里还记得自己要说什么,只顾着攀紧郁云霁的腰身,浅啄轻尝着她的唇瓣,将她整个人带倒入了温暖而软的凤榻。 第220章 他的鬓发不知何时散开了,两人的发丝纠缠在一处,心跳都渐渐相同起来。 烛光之下,墨色的发丝交相缠绵,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