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成为陪读妈妈的日子》 第一章 紧绷 第一章 18:00,珠商银行分行大楼灯火通明。在13楼的办公室,瑛霖正趴在电脑面前,对着一份业务报表凝神苦思,手边的手机准时振动起来——为了不干扰别人干活,瑛霖一直把手机铃声调成了静音。她瞄了一眼,屏幕上显示的是婆婆的来电。瑛霖立刻接通,左手拿着手机,右手挡住嘴巴,压低着声音:“喂,宝宝?” “你什么时候回来呀?”儿子黄豆的声音从电话那一段传了过来,带着期盼和小心翼翼。 “宝宝,妈妈今天得加点班。……加班嗯,还有工作没做完。” “又加班哪?加到几点钟?” “六点半吧。宝宝。你自己先做作业,妈妈回来检查。”瑛霖回答着,眼睛仍然盯着电脑屏幕。 “好吧,那我等你回来,妈妈再见。”黄豆说完,挂了电话。 瑛霖挂了电话,再一次专注于那堆数据之中。不知不觉半个小时一晃而过。 18:30,手机再次准时震动起来。瑛霖不得不中断思路,往手机一瞄,仍然是婆婆的手机号码。她接通:“喂?是豆豆吗?” “是我,妈妈,你做完工作了吗?”黄豆问道。 “还没,宝宝,今天的事有点点难,我大概还要半小时。”瑛霖努力地解释着。 “哦,那你就是要七点钟才能回来了。” “是的,宝宝。你吃饭了吗?” “吃了。我现在开始做作业了,拜拜。”黄豆挂了电话。 瑛霖重新把注意力投到电脑上。一边仔细看着数据,一边在报表边上做好电子备注。 19:00,手机再次振动。 “是我,妈妈,你出发了吗?是不是在车上?”黄豆的声音听起来安静又孤单,让瑛霖一阵心疼,内疚感紧紧抓住了她的心。 “额~我准备出发了,现在路上会有点塞车,我估计会晚一点到家,啊。”瑛霖有点结巴地说道。她仍然不太习惯对着孩子说谎,但实在是不想让孩子失望。 “会晚一点啊?大概多晚?”黄豆紧追不舍。 “七点四十分左右,豆,你作业写完了吗?”瑛霖心里默默把路上塞车的时间也预算上了,她赶紧转移话题,黄豆豆的追问实在是让她有点狼狈和心虚。 “作业写完了,还有几道题不会的。”黄豆说道。 “那你先洗澡,让奶奶给你削个苹果吃,然后看看书,妈妈回来就看看什么题目,好不?” “好,妈妈再见。我等你哦。”黄豆挂了电话。 瑛霖放下电话,依依不舍地看了一眼电脑屏幕,看来今晚是没法从这堆数据中分析出个结果的了。她叹一口气,抬头环顾四方,偌大的办公室里,同事们已经走了一半儿,剩下一半儿。 领导还没走,这个比瑛霖年长一岁的女人正坐在座位上低头扒拉着手机。瑛霖迅速清理了一下桌面,收拾好包包,想了一下,起身走到领导座位面前,笑意盈盈叫了一声:“领导。” 领导抬起头看她一眼,又低下头去:“怎么了。” “我今天听到个新闻。”瑛霖忍住笑地说。然后她刻意压低声音,聊起了下级单位里某一支行的人事八卦。领导顿时来了精神,手机也不看了,头一伸往前俯身倾听着,听毕也笑了:“这都什么安排。” “就是,我说这一把手也是没办法了么。”瑛霖笑着说道,又甩出手上的一份文件:“这是今天下午人行刚刚发出来的关于国债销售通知,我打印出来看了,标注了一些注意点,写明了下一步的措施。另外我打算明天拟一份全行通知,推动全行落实国债销售工作。”领导接过通知,翻了翻,看了一会,赞许地点点头:“工作就是要这么做,虽然是常规销售,但也要细致些,不惹下面的支行笑话。”领导是下面支行打拼上来的女强人,对什么风格的文件会引起支行的什么样的反应,她心里清楚得跟明镜似的。 “行,时间不早,领导也注意身体,早点回去啊。”瑛霖拿回文件,又绽开个笑脸说道。领导看她一眼:“嗯,你回去吧。” “好的,明天见。”瑛霖嘴上说着,内心长吁一口气,重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淡定地关电脑、拎起包,不慌不忙地踏步走出办公室,进入了电梯,按下负二层的按钮,那是停车场的楼层。电梯很快就到了负二楼。电梯门一开,瑛霖身体往前一倾,高跟鞋立马踩得跟风火轮似的,急急边往前冲,边狂按汽车钥匙的解锁键。不远处她的汽车车灯一闪一闪地亮了起来,她冲过去,拉开车门、爬上驾驶位、侧身坐下、踩脚刹、点火、开车窗,一气呵成。然后趁着热车的时间,她把包随便扔在副驾驶的位子上,绑好安全带,又按下自动停车设置,这才算是安置好了开车前的准备。 瑛霖靠在椅背上,拢了拢头发,掰下后视镜照着自己。镜子映出一张疲惫不堪的脸,妆容已溶得差不多了,脸皮透着一层微微的油光,显得面容格外模糊。她拿出一张吸油纸,用双手轻轻按在脸上,掌心的温度透过吸油纸抚慰着皮肤,她心里一阵放松。过了一会儿,她扔掉吸油纸,吸一口气,关上车窗,拉下刹车,踩一脚油门,车子缓缓启动,驶出停车场,汇入主干道上滚滚的车流。 一路灯火通明,在珠城这个一线城市里,城市划分出的若干个行政区,功能侧重点不同,在这个城市生活的人们,每一天都在作候鸟似的短途迁徙,从城市的南边往北边上班,或者从北边到南下班。上下班高峰期,当千万车辆同驶往同一方向的时候,总会引起大塞车。车龙一点点地往前挪,尾气弥漫,是患了城市病的一条龙。瑛霖所在的银行大厦位于北河区的新城中心,那是全市的cbd地带,高楼林立,流光溢彩,自然也是格外地塞车。瑛霖每天回家,就是要穿过这流光溢彩,行驶11.2km,回到南秀区的家中。 第二章 回家 已是晚上七点,路上的车子还是很多。瑛霖开着车,小心翼翼地往前挪,比较起她工作时的干净利索,此时此刻她无比耐心。她的车只是一辆科鲁兹代步车,在如龙的车流中小得可怜。何况珠城的的士和公交车实在太霸道,被称为马路上的螃蟹。她见了唯有避而远之。走到半路,黄豆又给她打了一次电话,她唯有应付说辞说,今晚实在是太塞车了。七点五十分,她终于到家附近的停车场。停好车,她又蹬着高跟鞋,三步并作两步往家里赶。路过楼下的便利店,瑛霖想了下又拐了进去,径直来到巧克力专区,拿了两根不二家的巧克力棒,买单,放入包里,然后出来继续往前走。不一会儿她走到一个小型菜市场,这是附近几条街的居民主要采购菜品原材料之所;菜市场侧面有一条停满了小型货车的小巷子,就看到几栋楼房,这就是瑛霖所住的地方了。 楼房矗立于夜空之中,又矮又旧,是建筑于八十年代的楼梯房。楼房的外墙糊着石米,常年经受着雨水的冲刷和灰尘的粘浊,在昏黄的夜灯下显得越发暗淡,斑驳着,黑一块灰一块的。距离楼房还有二十米远,一股酸臭的怪味飘浮在空中,是来源于街区旁边酒店炒菜的味道、马路飘过来的汽车尾气、以及附近偌大一个污水池的臭味。瑛霖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她摒住呼吸,匆匆走进门洞,一路爬到五楼才来到家门口。 到了家门口,瑛霖并没有马上按门铃。她静静地站了一会儿,调整了一下气息,刚才爬得太急了,稍微有点喘。她深呼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整体状态都调整提升到精神焕发,她想象自己已经见到黄豆的样子,脸上绽出亲切的笑容,伸出手敲敲门,同时扬声喊道:“小豆~开门哪~~~。”声音里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来了~~”房子里面传来一阵噔噔噔的脚步声,到了门口戛然而止,然后安静了一下,里层的房门被轻轻打开,一张白净清秀的小脸蛋露了出来,上面是两只葡萄似的圆眼睛,滴溜溜往外面探视着。小脸蛋看到瑛霖的笑脸,红樱桃似的小嘴巴发出“妈妈”的大叫声,随之外层的防盗门也被打开了,一个小身板往外一扑,一双小手紧紧抱住瑛霖的腰。 瑛霖笑个不住,环手抱住儿子,又在儿子头顶摩挲个不住。娘儿俩在门口亲热了好一会儿,瑛霖才抱住儿子往房里挪。进了门是一条l型的过道,过道很窄,两人并行挪动很勉强,奈何黄豆跟八爪鱼似的紧紧箍着不放手,瑛霖感觉腰里挂了个沉重的水壶行军一样。好不容易挪到沙发坐下,瑛霖掏出巧克力棒:“看,我给你带什么回来了。” “巧克力!”黄豆两眼放光,一把拿过巧克力棒,想了一下又塞回给瑛霖:“妈妈,你帮我撕开包装纸。” 瑛霖笑着,嗔怪着亲了一口黄豆的额头,接过巧克力棒撕开包装,又递到黄豆手里:“小馋猫,吃吧。” “谢谢妈妈。”黄豆开心地说着,接过巧克力棒吃起来,嘴上很快糊了一圈巧克力酱。瑛霖看着越发开心,忍不住又亲了一口黄豆的额头,丝毫不嫌弃额头上渗着的汗珠儿。其实家里食品柜还放着许多零食,包括各种各样的巧克力,可回家送小礼物的戏码每天都要上演一次,送的和受的都开开心心,乐此不彼,为母子俩晚上的重逢增添喜庆的气氛。 这时婆婆从厨房里走出来,擦着手,用浓厚口音的普通话大声对瑛霖说:“你吃不吃饭?我把菜端出来。” 瑛霖没看她,淡淡地说:“行,你端出来吧。” 婆婆转身进了厨房端菜,瑛霖在她背后盯了一眼,胸中一股闷气涌动:明明耳不聋,不晓得为什么不能和和气气地说话,每次尖叫着,声音又大又刺耳,在狭小的房子里回荡着,穿透耳膜,令人越发难受。 儿子坐在沙发上仍在吃巧克力棒,瑛霖起身走到饭桌上坐下,翻起了手机,已经一个多小时没看手机了,手机上好几个未接来电、十几个未回微信、十来个工作群此起彼伏。她快速翻看着,回复着,争分夺秒地想在辅导作业之前把这些信息解决掉。婆婆把饭菜端了上来,三素一荤一汤,又盛了一碗饭和一碗汤放到她面前。瑛霖毫不客气地拿起筷子,快速地扫荡了一番。前后不过十分钟,她已经填饱了肚子。吃毕,瑛霖把碗一推,筷子一放,也不收拾,对黄豆说:“豆儿,走吧,咱们进房间。”黄豆听话地走过来,瑛霖扯了张纸巾擦净他嘴角,牵起他的手,娘儿俩一起进了房间,准备开始晚上的学习。婆婆在外间,默默把饭桌上收拾干净,又一头钻进了厨房。 第三章 作业 黄豆的学习书桌夹在床尾和衣柜的中间的空间,尺寸刚刚好,是瑛霖经过精准测量才下的单。书桌旁边再也摆不下任何东西,瑛霖每天就坐在床尾辅导作业。床上放着床垫,显得比儿童书桌和书凳高了一大截,瑛霖居高临下地辅导作业,辅导作业时,每次她和黄豆说话,黄豆都要仰着头。她觉得这样很不好,高高在上,不利于黄豆的心理健康,可是地方太狭小,她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唯有将就。 瑛霖要黄豆首先拿出作业登记本,又拿出已经做完的作业。黄豆掏了老半天,从书包里掏出皱巴巴的作业登记本,又掏了老半天,陆续往外拿出语文数学课本、作业本。课本的一页页书角卷成;作业本胡乱塞进书包后被压得变形对折,拿出来跟腌菜干一样,皱巴巴的。他边拿作业,嘴里边念念有词,这本做完了,那本不是今晚要用的……瑛霖在旁边看着他慢如蜗牛的磨蹭,强力忍住一把抢过书包的冲动和胸中翻腾而出的一股怒气,佯装平静地说:“作业都做完了吗?” “做完了,不过有几道不会。”黄豆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她,眼神无辜。右手的食指很自然地放进了嘴里,津津有味地含起来。黄豆吃手的习惯怎么也改不掉,用了多少方法都没效果。 “不要吃手!都二年级了怎么还吃手!——作业全部给妈妈先检查,再解决不会的问题。”瑛霖再也忍不住了,伸出右手一把扯出黄豆的手指,左手扯了张纸巾,迅速擦掉手指上的口水。接着她又劈手夺过所有的课本和作业。对照着作业登记本,快速翻动起来。 黄豆的作业,瑛霖只看了一眼就气血上涌:那歪歪扭扭蜘蛛爬的字体,一看就是应付式的;作业登记本画着各种小人和小汽车,作业本里那写错了又涂的地方像一块狗皮膏药似地贴着,要多碍眼有多碍眼。一颗踊跃犯错的小男孩的心情跃然纸上。瑛霖暗暗深呼吸一口气,将一股涌动翻腾的丹田之气压了下去,心里默念:亲生的,亲生的。 黄豆坐在书桌前等待着,无聊地掰着橡皮擦,橡皮擦在他小手的揉捏下,很快成了一丝丝的小灰条,零零落落地掉在桌子上,像一条条灰色小虫子扭曲着。 瑛霖看在眼里,心里一阵恶心,又开始窜着小火苗。她唯有赶快把课本和书本摊在桌前,开始给黄豆儿讲题。 “豆,你看,这个字写得很好,妈妈要表扬你;但是这个字,你为了省事,直接一笔带了两笔,这写的就不好看了呀,也算错误的。”瑛霖尽快和颜悦色地说着,一边观察黄豆的脸色。 果不其然,黄豆一听到她的话,眉头马上皱了起来,小脸蛋儿开始拧巴:“妈妈,我觉得挺好的呀,也没写错嘛。” “不不不,你看,道路的“口”字部分,字写顺序应该是“横折—横”,用横划封口,是分开写的,是两笔。你直接“横折横”,直接写成一笔了,这不是为了省事吗,而且这么写,最后一笔歪歪扭扭的,很难看。你们王老师对字写要求那么严格,这么写肯定打你错。”瑛霖打算跟黄豆讲道理,于是无比耐心地循循善诱。 “我不想改。麻烦。”黄豆直截了当地说。也没动笔,他直视着妈妈,丝毫不打算接受妈妈的意见。 “你改不改!”瑛霖再也忍不住了,她只觉得一股怒火腾地而起,窜到胸中熊熊燃烧,在怒火的怂恿下,她仅用了百万分之一秒的时间就逼迫了丹田之气喷涌而出,暴喝一声。 黄豆吓了一大跳,明显一哆嗦,抬头看看她,困惑于前一秒钟还和颜悦色的妈妈,后一秒钟怎么就变成了血口喷人的母狮子。不过他到底是个机灵的孩子,很快就察觉到氛围的不对劲,立刻动笔:“我改,我改就行了嘛!”说着开始拿着橡皮擦擦掉那些写得不好的字,重新一笔一划地写起来,嘴巴还撇着,但态度是认真多了,一边改一边觑着瑛霖。 瑛霖犹自呼呼地喘气,两眼盯着黄豆的笔头,眼看着一个字一个字地擦掉、重写,她渐渐平复了气息,开始看下一本作业。 下一本作业是数学作业。文科毕业的瑛霖,数学是极弱项,她看着数学题一阵发晕,勉强看完,发现了两道错题。待黄豆改完语文,她立马开始讲解数学的正解。瑛霖的数学讲解能力跟她的语文表达能力成反比,讲了十分钟,黄豆仍是一脸懵逼,无辜的眼神看着她。她口干舌燥地,又讲了一遍,黄豆仍一脸疑惑。眼看着时间越来越晚,瑛霖决定放弃,写下答案让黄豆抄一遍,应付了作业再说;再心里叮嘱自己等老公全顺回来,一定让全顺再好好辅导一下。 接着英语、阅读打卡,作业一项接一项,全部过完已经将近九点,黄豆打了个呵欠,开始揉眼睛了。瑛霖想起还有钢琴、毛笔、围棋等课外班的作业,又看了看黄豆的状态,她叹了一口气,明晚再练吧。不过她也知道,明晚也许还是老样子。在她回来之前,黄豆随意完成的作业,在她回来之后,母子俩疲于奔命的返工和弥补。结果是整个晚上母子俩都在赶场子,根本无暇其他。而她的婆婆,大半辈子都在农村里生活,城市规矩一概不懂,大字不识一个,能够勉强听懂普通话,难懂专有名词,能适应城市生活已属幸事,无法苛求太多。婆婆整天憋在厨房里,根本无法督促、辅导小豆做任何事情,更别提学校作业了。 学习完毕,母子俩开始收拾作业。虽说学校老师一直强调要孩子培养生活自理能力,但鉴于黄豆是班里年龄最小,从小婆婆包办了一切,黄豆缺少锻炼生活自理能力的机会,收拾起书包也是大大咧咧,经常漏这漏那。为了避免他回到学校挨批评,瑛霖唯有盯着他收拾,一边唠唠叨叨,一边拨拉家校联系群里,看看老师有没有发新的要求,一并叮嘱黄豆。 收拾完毕,黄豆放好书包,抬起头看了看房间四周,突然叹了一口气,说道:“妈妈,这房子好小啊,电视也好小啊,比我们原来住的小多了,我住着好不习惯。我们能不能搬回去呀?” 瑛霖心里一阵触动,俯身看着黄豆,温和地说:“豆儿,这房子面积只有50平米,而且呢,也只有两个房间,确实比咱们的房子小。不过咱们住在这里,你读书方便呀,学校就在旁边,走两步路就到了。早上你就可以多睡会,中午也可以回来吃饭睡觉,不用去托管了,你说托管的床板很硬不想去是不是?所以住在这里能回家吃饭睡觉,还是很方便的,咱们就先住着,以后再搬回去,好不好?” 黄豆读的小学排名本市前三,是珠城有名的重点小学,同样有名的是小学所在的街区正是珠城最古老的街区之一,大量老破小的房子、著名的重点小学、慕名而来做贸易的***和黑人、传统低调的省府和市府大楼,是这个行政区的特色。为了黄豆读书,全家从珠城某高档小区内180平米的大平层搬迁到这不足50平米的老破小。 黄豆懂事地点点头,收拾好书包。随后,他拿了一本彩图注音版的《西游记》,爬上床,找了个令自己舒服的姿势开始阅读:身体趴在松软的枕头上,右手按住图书,左手食指放在嘴唇来回摩挲,双脚翘起,脚趾头交叉并玩着。显然黄豆非常享受阅读时光,并视之为难得的放松。趁着黄豆阅读的时间,瑛霖最后擦了一下书桌,赶紧去洗澡了。黄豆儿的阅读时间一般是半个小时,而瑛霖会利用这半个小时赶紧冲凉洗漱,准备好睡觉前的工作。 九点半,瑛霖终于搞定了自己,回到房间,看到黄豆犹自入迷地阅读着。她内心充满了欣慰,从黄豆半岁起,瑛霖就买来了大量绘本,每天晚上读给黄豆听;日常还故意把绘本放在黄豆经常活动的地方,让黄豆随时随地都可以摸到绘本玩、看。上了一年级,瑛霖又买了许多彩图注音版的小说、故事、童话、甚至漫画,放在黄豆经常坐的沙发上,这样黄豆随手一摸就可以拿到书,随时阅读。不动声色间,黄豆的阅读习惯被培养了起来,时至今日,黄豆没事就会去翻书柜,拿起书本爬上床,随心所欲地看书,一看就是大半天。他的阅读能力明显优于同班其他孩子,老师说他的阅读能力可以排班里前五,语文成绩也一直不错。 瑛霖柔声喊黄豆把书收了,去刷牙洗脸准备睡觉。黄豆儿入迷地看着书,磨蹭了好一会儿才依依不舍地合上书。洗漱后,母子俩躺在床上,熄灯。瑛霖其实没那么早睡,但黄豆每次必要她陪着。黑暗中,母子俩躺在床上,听着彼此的呼吸声。黄豆儿突然说了句:“妈妈,我好想爸爸啊。” 瑛霖才想起来,老公全顺今天没有打电话来。她突然有点生气,尽管一再叮嘱他每天都要给黄豆打个电话,让黄豆感受到爸爸人不在身边、但一直存在的父爱。但全顺一直答应,一直没做到。瑛霖拍拍儿子的小手:“宝贝儿,爸爸今天其实是给你打了电话的,妈妈看你在写作业,就没让你接了,爸爸说明天还会给你打电话,啊。” “哦。”黄豆应了一声,若有所思地拨弄着头发,又伸过一只手拽瑛霖的头发。这是黄豆的习惯,喜欢拽瑛霖的头发玩。每每这时瑛霖就很抓狂,但又不敢动。黄豆开始玩她的头发,表明他马上要入睡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让小祖宗乖乖睡觉算了。不一会儿,黄豆玩头发的手不动了,黑暗中传来均匀的呼吸声,黄豆睡着了。瑛霖醒着,这才摸起手机,打开微信,给全顺发了一条微信,责备他为何不给黄豆打电话关心一下。好一会儿全顺都没回。瑛霖猜到,他大概率在网络上下棋呢,无暇看微信。瑛霖叹一口气,蹑手蹑脚起床,打开手机自带的手电筒,靠着一小圈强光,下床,走到房间的小书柜翻出自己的考试用书,坐到黄豆的书桌前,打开台灯,关掉手机电筒,开始翻了起来。学到老活到老,在竞争激烈的金融行业更是如此,瑛霖不敢放松自己,报名考试,一年考一到两个金融证书,为自己的事业增加发展的筹码。 第四章 伴侣 瑛霖的伴侣,全顺,两年前被单位外派到福建做技术指导。 外派之前,院领导专门找全顺谈了两次话,做他的思想工作。无非是福建那边刚成立分院,且当地地铁刚刚开建,亟需要大本营的骨干技术人员支援。全顺期初是拒绝的,禁不住院领导的一再劝说,内心开始活动;衡量之下,他觉得这是个机会,外派两年,回来后说不定有晋升空间,于是决定接受外派。然而他也知道目前家庭有老有小,瑛霖不一定答应他走;以他理工男的情商,他居然找借口跟瑛霖大吵了一架,提出离婚,称他反正要支援福建去了,索性分开过吧。搞得这次外派倒像是男人版的离家出走。又因为走得很急,全顺一切事务都没安排就一走了之,留下了文盲的婆婆、疲惫的瑛霖、即将小升初的黄豆。瑛霖起初气得直打哆嗦,她知道全顺想法都比较简单,心智也不是很成熟,但她觉得自己仍然高估了全顺的情商和责任心。她慎重考虑了离婚的可能性。看看年迈的婆婆和幼升小的黄豆,盘算了一下自家的房贷和养车费,考虑再三,她仍然选择了妥协。自此全顺放飞,只要有工资奖金转回来,瑛霖也懒得再管他。 两年时间,家里家外全靠瑛霖一个人支撑着:黄豆的幼升小过渡、婆婆的身体照顾、家里衣食住行、房车供养,所有经济人事、迎来送往全都落到了瑛霖的头上。瑛霖主内又主外,银行工作压力本来就很大,而婆婆性格极其内向也很难接受新的事物,每天除了接送孩子做做饭,其他也做不了更多。百般无奈之下,瑛霖开始调整自己的状态,试图把工作的时间精力分出一些到家庭里:能不出差尽量不出,能不加班尽量不加班。可她负责的是核心岗位,一个萝卜一个坑。全行上上下下上千只眼睛盯着做事,瑛霖唯有精益求精,这也造成工作量和工作压力巨大。渐渐的,瑛霖性格越来越强势,一个通知发下去,要求支行无条件执行;为了提高效率早点下班,瑛霖一改对业绩落后的支行表面不痛不痒的通报、私下长吁问暖的你好我好的问责方式,对落后支行先狠加通报批评、再直接联系支行主管乃至行长的沟通。支行几次试探无不被批得灰头土脸,匆匆服软。从此瑛霖在支行间流传着人面兽心的美誉,同时效率提升、提早下班。 再有就是黄豆的学习。起初瑛霖白天忙于工作,只在晚上睡觉前看看家校微信群。结果是家校联系微信群的信息随时随地发出,信息被频频漏掉,黄豆也受到屡屡点名。瑛霖很抓狂也因此内疚,她觉得自己就是三根手指按瓢,按了这头浮起那头,总也抓不住东西。瑛霖不得不把手机摊在桌子上,稍微有点振动,瑛霖马上瞄一眼手机,无论在干什么,只要是家校微信群的信息,瑛霖立马拿起来仔细研读,需要立刻处理的马上动手解决,可以晚上处理的就回复一个“收到”,晚上回去再处理。这样下来,瑛霖很快就跟上了班级的节奏。她仍不满足,又申请了家委的身份,时不时处理一些班级事务:买个班级用品啦,学校义卖会帮忙采购一下啦,甚至游园活动不够人手时,瑛霖不惜编个故事请假,也跑去学校帮忙了。就这样,瑛霖逐渐拉近了和老师及其他妈妈的距离。两年过去,瑛霖逐渐适应了这种大家长的角色定位,所有事情一力担当,努力地平衡着职业女性的家庭和工作。夜深人静,瑛霖躺在床上,真切地感受到了中年女人的生活:家里老小从心理到经济都在依靠着她,而她独自打拼,呼出腔子里的那口气,环顾四方却没法依靠任何一个人。事业和家庭不紧不慢的,两鬓的白头发倒是长了好多。全顺在她心中已经日益失去了丈夫的职责和地位,他在外地,每月收入愿交就交,家愿回就回,每每深夜1点还在qq上线游戏,早上八点多,瑛霖给他打电话时他还犹自未醒。瑛霖已经无力吐槽无力督促,能保住自身和孩子已属不易,工作和生活,已经耗尽了瑛霖所有的力气。 再后来,为了母慈子孝,瑛霖联系了一家家附近的托管机构,报了晚托,从此黄豆下午放学后就送去托管机构做作业,做完了再回家。瑛霖一下子省心了好多,她可以放心地加班了,回去只要检查下作业就好。 第五章 谈话 “瑛霖,你进来一下。”一大早,瑛霖刚来到办公室,还没放下包包就接到了分行个金分管行长的电话。分管行长那浑厚的女中音里永远透着一丝疲惫,仿佛人生的前半场已经筋疲力尽,而后半场仍受限于职场和生活的双重压力。当然她做到那么高的职位,能力和城府无往而不利,时间和精力缺一不可。她四十四岁才生的孩子,剖腹产,月子期间一直在家处理工作,秘书定期拿着需要她签字的文件到她家请示。生产后一个月就回到了工作岗位上,而且马上恢复了生产前的作息——晚晚加班到九、十点。这么拼的女强人,任谁都服气。下属服服帖帖的,事情也能执行到位。 “好的,我马上来。”瑛霖放下包包,拿起笔记本和手机,一溜快走去行长办公室。她内心忐忑不安,毕竟一位产品经理,这么跨级被叫去行长办公室是很少见的。 个金分管行长的办公室处在同一楼层的最深处,偌大一个办公室,深棕色的家具简洁厚重,令人望而隐隐生畏。办公室最右边有一个侧门,里面是行长休息室,中午可小憩。瑛霖走到门口,望着那漆金的门牌:行长办公室,内心深呼吸一口气,敲敲门:“任行,您找我?” “嗯。坐。”任行长正坐在偌大的办公椅子上,盯着电脑屏幕,听到瑛霖问候,回头看了她一眼,示意她坐下,转头重新盯着电脑。电脑屏幕上面显示着全系统的数据排名,瑛霖负责的指标,排名全系统19名。瑛霖走进办公室,小心翼翼坐到行长对面的椅子上,她顺着行长眼光瞄了一眼电脑,心中马上有了不详的预感。 “你这个指标,一季度开门红没打响。现在五月份了,任务完成值还差一大截,完成率也差。虽然我不看重排名,但这几年了也没进入前十,绝对值也没完成过。你作为产品经理,总该想想办法,怎么提上去。”任行长收回盯屏幕的目光,转过头,目光直逼着瑛霖,直截了当地说了一大段话。瑛霖是任行长亲自提拔上来的产品经理,虽然因为跨级别直接指导的不多,但一直关注着瑛霖的指标,仅有的几次谈话都是直指要害,让瑛霖躲无可躲,不敢怠慢。 “任行说的是。这个指标,从目前看,确实不尽如人意。一季度开门红,您也是知道的,珠城是外贸型城市,个体工商户占据半壁江山,每年春节前后资金大量外流至全国各地特别是北方城市,直至3-4月份再回流至珠城外贸业。所以每年我们一季度开门红的完成进度都不如望京、江州、甚至合庆等二线城市。”瑛霖满脸通红,开始分析起业务趋势,但她也知道这个理由,是事实而且说了很多次了。 “这些困难我都知道。”任行长很快摆摆手,扭过头去,露出一丝丝不耐烦,示意她不必再就着这个理由说下去。 “虽然我们的开门红完成率较往年低,但今年任务翻了一番,从完成数来看,我们的客户达标数反而较去年同期增加了15%。且从资产配置的角度,由于我们在一季度引导得早,举措得当,所以相比以往占76%的单一理财配置,今年达标客户的各类产品配置合理,资产得到巩固,我们二季度的客户流失率下降了3.5%,所以二季度的完成率,比去年同期提升了4.13%。那既然流失率止住了势头,下一步的举错,主要是“开源截流”,拓展开发新客户,提升存量客户,截住老客户流失。”瑛霖侃侃而谈,仿佛是早有准备的样子。 “拓展呀、提升呀、截流呀,这不都一直是这么做的吗。”任行长漫不经心地说着,眼睛却盯住她,想听听她有什么新思路。 “是的,但过去我们更倚重挖掘存量客户的资产提升,从存量客户向两头开发,新客户依靠存量客户转介绍,防流失依靠给存量客户卖产品,而存量客户的盘子一直比较稳定,保持10%左右的年增长率,如今在面临任务翻一番的现状下,仅靠存量客户是不足以弥补新增任务的缺口的。” “这就需要我们从多种渠道拓展客户。除了加大力度推广存量客户转介绍以外,新增客户的渠道,我觉得还是要从支行活动入手。以支行为支点,撬动周围的居民或活动人群,形成商圈活动经营;提升我行在支行附近的整体形象,从而吸引客户在我行开户。”瑛霖将构思一一说出,这个构思她已经思考了很久。虽然这构思推广难度很大,但在任行长的灵魂拷问下,她不得不先阐述了自己的思路。 任行长专注地听着,眼神流露出一丝赞许:“嗯。还有呢?” “商圈经营难度较大,也需要人手。不过我们可以联合小微外拓团队,借助他们的力量谈合作商户。至于至于合作商户,主打餐饮,餐饮业向来是人流量最密集的场所。这样,我们以一个个网点为支撑,辐射周边地区,吸引客户开卡。” “这个方案也可行。那你需要什么支持?”任行长沉吟了一会,问道。 “我想,能否针对小微团队做个激励方案?这样也有利于激起他们的积极性。” “那你写个方案过来,做好预算。你在这个岗位也做了四年多了,应该能体会这个指标的重要性。”任行长摆摆手,结束了这次谈话。 “好的,那我先回去了。”瑛霖合上笔记本,起身微微鞠了个躬,慢慢走出房间。出来后,瑛霖吐了一口气,感觉背上有点湿,黏着衣服了。 瑛霖回到座位,没有马上动手写方案。她想了一会,看到上司已经到位了,于是走过去,跟上司汇报了一下事情的经过。上司也是任行一路提拔上来的人,也没啥说的,叮嘱瑛霖赶紧做一做方案。 于是今天瑛霖的日工作计划全部更改,全力以赴写新方案。修修改改之中,不知不觉天色已黑。瑛霖敲完最后一个字,保存,发了邮件给上司,抄送给任行。看看时间已近八点,瑛霖赶紧抓起手机一看,好几个未接来电,不用说又是黄豆的。她迅速关机、拎起包包,悄无声息地下班了。偌大的办公室还灯火通明呢,仍有两三个人盯着电脑。真是不夜城。 第六章 加班 瑛霖回到家已经是晚上九点。黄豆已经睡了,他放了作业在桌子上,等待瑛霖检查。瑛霖疲惫不堪,粗略翻了翻,觉得字写过得去就算了。她把作业胡乱塞进书包里,一转身摊在单人沙发椅上,只觉得整个人跟散架了似的,头痛,胸口也发闷。她不由得闭上眼睛,微微喘着气,得缓一缓才能做别的了。 婆婆从房间出来:“你吃了饭没?我给你留了菜。” 瑛霖摆摆手:“不想吃饭了,喝碗汤就行了。” 于是婆婆走进厨房,端了汤出来放在饭桌上。瑛霖起身走过去端起碗喝汤。汤是温热的,里面还有大肉骨头和淮山,吃了这些也够饱了。 瑛霖吃着,眼睛瞥见坐在一旁的婆婆。她发现婆婆的右脸颊好像肿起来了,像含了个桃子在嘴里,脸色有些苍白。 “你怎么了?”瑛霖边吃边问婆婆。 “没什么,牙痛……就是那几颗烂牙,要掉的了……没事的。”婆婆说着,不由得捂住右边脸颊。 “牙疼是发炎了,明天我抽时间带你去医院看看。” “不用不用,都说了没事的,疼一下就好了。”婆婆很坚持。 “牙疼是不会自己好的,牙齿发炎了得吃药打针。”瑛霖看了婆婆一眼,温和地劝说道。 “不用,我不去医院。都是骗人的钱,我不去,我没事。”婆婆有点激动,很坚决地说道,声音也开始响亮起来。 瑛霖不再说话了,强忍着心中的郁闷,低头专心喝汤。她深知婆婆的固执,以及对市内大医院莫名的惧怕。既然老太太死活不肯去医院,总不能捆绑着她去吧? 喝罢汤,瑛霖起身,进了冲凉房洗澡洗漱罢,出来后径直进了主卧,爬上床,头沾到枕头就睡着了。老太太收拾好桌子,也进了次卧睡了。 两个房间是紧挨着的,之前为了方便照顾黄豆,婆婆和瑛霖经常开着门睡觉,久而久之也习惯了。今晚也是,门打开着睡。半夜,瑛霖迷糊中听到老太太翻身起床的动响,朦胧间还有大声漱口的声音。不过她太累了,很快又睡过去了。 第二天是星期四。一大早,瑛霖就赶到了办公室。今天是当月网点客户经理考核的初核截止日。瑛霖负责的指标要交考核结果了。本打算头一天写的,因为做商圈方案,不得不把考核更改到了今天,变成deaddate。这样一来,瑛霖就很被动,全行几百号人的考核,拉出原始数据到成品,虽然有部门助理帮忙处理,但最终把关人是她,也挺够呛。这份考核忙了她整整一天,到下午四点多的时候终于出了成品。她赶紧发布全行公告,让网点核对后确认。信息一发布,各种反馈渠道瞬间热闹了起来:微信群、邮件、电话齐齐轰炸,瑛霖麻利地切换着各种渠道,飞快地处理着,标注各种记号,做了这几年了,她有自己的一套工具和方法,提高效率。饶是如此,也顾不上喝水吃饭,上厕所都是一路小跑。 下班时间到了,还有15家网点没有反馈,于是瑛霖又不得不电话、微信催促了一遍。白天网点都在前线接触客户,没有时间看邮件,所以分行的产品经理们从来不会因为反馈迟了而生气。毕竟网点多干点活、他们的指标也好看一点嘛! 这样折腾一圈下来,已经是晚上八点。瑛霖掏出自备的零食点心吃了一点,婉拒了加班的同事邀请她一起吃晚餐,就开始调整考核数据。因为考核口径、系统、客户经理月中调岗离职等各种原因,每个月的考核数据初核完毕后,总要有许多人手调整的地方。 所有数据调整完毕,瑛霖又一一核对了一遍,才将考核数据汇总成最终表。她随后一看时间,已经是凌晨1点。瑛霖倒抽一口冷气,抬头一看,偌大的办公室只留下她一人,静得可怕。再看看调成静音的手机,n个未接来电,有黄豆的,也有老公全顺的。她赶紧拨打了全顺的手机,不一会,全顺低沉的声音响起:“喂?你在哪?” “我还在办公室,今天做考核,一下子就到这个时候了。”瑛霖有点心虚。 “你还在办公室?能走了吗?我来接你吧。” “你回来了?今天星期四哦?” “嗯。明天院里开会,我要出席。你先呆着别动,我过来接你。” “好,我太累了,你来接我吧。今天我没开车,车子停在咱们楼下车库,你刚好可以开了。” 放下电话,瑛霖发了个邮件给综合室,里面包含了全行考核的数据终版。这项工作终于完成了。瑛霖倒在椅子上,筋疲力尽,长嘘了一口气。她明显感觉到自己脸上的油腻腻,妆容恐怕早就花得不成样子,暗沉、模糊。她的脑袋仍然清醒,想着黄豆,明天一早该怎么哄黄豆的话术;可她的身子很沉重,感觉不像是自己的。她慢慢收拾自己的包包,起身、一步两步往外挪。 站在公司大楼楼下的阶梯上,深夜的凉风阵阵吹来,瑛霖慢慢清醒了不少。等了一会,全顺开着车子停到了她面前。她上车坐下,全顺递了一个袋子过来:“这是路上打包的绿豆糖水和桂花汤圆,吃一点。你饿了没?” 黑暗中,瑛霖投递了一个感激的眼神,笑了笑:“我还没吃晚饭呢。这糖水正好填填肚子。”一路无语,瑛霖慢慢吃着,全顺尽量地开得慢一点,稳一点。吃毕,瑛霖把碗放入袋子收好扎紧,扔在脚下,准备下车时带下去。随后她靠在椅背上合着眼,实在是太累了。 全顺一声不吭,让她安稳休息。 无尽的安静与黑暗。瑛霖睁开眼,歪着头,有气无力地问了全顺一个问题:“其实我和你的工资水平差不多,为什么我的工作量,会比你多三倍?” 全顺目视前方稳稳开着车,一声不吭。 第七章 照顾 第二天早上八点,瑛霖又花着淡淡的妆,精神抖擞地出现在办公室,手里端着一杯热气氤氲的黑咖啡。 今天的重点是探讨商圈活动方案。任行和陈总都看了,几个人一起开了个小会,反复探讨活动的可行性,一个上午,终于初步落实活动,瑛霖只需要修改细节即可,她不由得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至少大局已定,她不用来回费神了。 中午时分,同事们三三两两去吃午饭,叫了瑛霖一起。瑛霖想着修改的方案,遂决定不去饭堂了,拜托同事打一份饭盒给她拿上来。她估摸着放学了,赶紧打了电话给黄豆。却是婆婆接的。老太太说话吞吞吐吐的,好似嘴里含着东西。瑛霖想起来她的牙痛,于是问道:“你牙疼怎么样了?” “还是痛咯,今天还更痛。”老太太含糊着说,不时“嘶嘶”地抽着气。 看来是痛得忍受不了了,不然也不会说出来。瑛霖心里叹了一口气,嘴上说,“那我中午回来带你去看医生。你别出门,等着我。” 老太太不吭声,默许了。 挂了电话,瑛霖又给全顺打了个电话,告知老太太情况。全顺电话里压低了声音:“我还在开会,走不开。妈那边就辛苦你了啊。” “知道了。那我先回去了。”瑛霖淡淡地说。她打电话之前就很清楚,这个事情一定是落在她头上的,尽管这个老太太是全顺的亲妈,她的没有血缘关系的婆婆。因此她既没有向全顺撒娇,也没有告诉他自己今天有多忙碌,而是放下电话就开始收拾包包,关了电脑下楼。 为了节约时间,瑛霖没开车,叫了滴滴打车直接送回家楼下。那里老太太已经在路边等着她了。瑛霖下了车,招手让老太太看见自己,然后走过去汇合。扯着老太太的袖子就走。 老太太边跟着她走,边问:“现在去哪里看医生?” “就在马路对面的天美写字楼。我一个朋友在里面开了口腔中心的,我已经安排好了,你去了就给看,不用去医院排队了,这样快一点。熟人看还给你看仔细点。”瑛霖边走边说,一口气说完,脚下生风,她的内心很焦虑:方案还在修改,下午要给领导看的。时间每一分每一秒都弥足珍贵,可她不能不管老太太。老太太大字不识一个,出了门就分不清东南西北,指望着老太太自己去医院是不可能的。 到了口腔中心,老板黄美娇已经等候多时。看见瑛霖婆媳过来了,迎上前来拉着瑛霖的手,笑着说:“亲爱的,好久没见你,最近在忙啥?” “瞎忙呗,这是我婆婆,牙疼了好几天了,脸都肿了,拜托你们家医生看看了。”瑛霖也笑着说道。老板看了一眼老太太,随即热情地笑道:“阿姨您好,您可不用害怕,我们这的医生都很资深的。”婆婆垂着眼皮,也不看人,局促地干笑了两声,算是回应。瑛霖看在眼里,赶紧接过话题寒暄了几句,就由老板带领着走进其中一间诊室。诊室里面已经有一位穿着深绿色医服的医生等候着了,虽然带着帽子口罩等衣物,机灵的瑛霖还是猜到了这是老板的老公,珠城第一人民医院的口腔科主任张教授,妥妥的资深口腔专家。不过既然人家不说呢,瑛霖也就不问,装作啥都不知道。 小护士让老太太坐到椅子上,打下椅子,医生随即上来检查。他仔细检查了好一会儿,说:“是牙龈炎。右侧一排牙齿掉了几颗,牙根都烂了。现在先消炎,好了要过来洗洗牙、再种牙或者安装假牙。”接着他又开了消炎药和清火的中成药。加起来也不过是一百多元的药费,黄美娇还给打了八五折。瑛霖笑着道了谢,又和老板聊了会天,就带着老太太走了。 出了口腔中心,瑛霖对老太太说:“妈,我得赶回单位上班了,好多事。你自己拿着药,这一包是消炎药,一天3次,每次吃1颗,你看这里写着1个3和1个1,那一包是清热解毒的中成药,一天3次,每次2包冲水喝。”她耐心地指着药包上的数字给老太太看,又强调了一次:“看见没?消炎药,一天3次,每次吃1颗;中成药一天3次,每次2包冲水喝。你可一定要喝!” 老太太鸡啄米一样地点头:“我晓得了,你回去上班吧。”其实瑛霖知道,老太太因为坚持不肯配老花镜,这么小的数字她根本看不见。但瑛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没时间了。面对一个害怕尝试新事物而且固执己见的老人,无数过往的经验告诉她,她是无论如何也劝不动的。 瑛霖看看手机,已经1点半了,她赶紧打车,赶在2点前回到单位。好不容易回到分行大厦的办公室,彼时已经是下午2点一刻。办公室所有人都已经午休起床。同事帮忙打包的饭盒放在她的办公桌上。瑛霖又暗暗叹一口气,午休时间结束,她也没法吃饭了,总不能吃得整个办公室一股饭菜味。她冲了一包麦片对付着,重新投入到工作之中。 晚上回到家,她看到饭菜,感觉完全不饿,也不想吃饭——她已经饿过头了。全顺也到家了,看了听了瑛霖和老太太的状态,一个饿一个病的,也没说什么关心的话,自己闷头吃了饭转身回到床上躺着刷起了手机。今天开了一天会,他也累了,需要放松一下;何况家里这两个女人一个主内一个主外,把这个小家庭操持得有条不紊,他也不想管也不必管,只需要充分的空间可以放松自己。 第八章 投入 瑛霖的商圈活动,经过几番探讨调研,终于敲定了方案并公告全行。活动一经推出就受到了网点的关注,毕竟在指标翻一番的压力之下,各网点其实都有获取新客户的需求,只是要么苦于找不到思路,要么散兵游勇单个作战。这时分行能够指明方向,整合资源,提供支持,且方案切实可行,那么网点就会执行。随着活动的全面铺开,全行上下迅速形成合力,拧成一股绳,指哪打哪,氛围迅速炒作了起来。瑛霖负责的指标增长速度也有所加速,活动持续进行了一个月,商圈已初步建立成型,二个月的时候,新客户的增长率开始有了显著提升。活动如火如荼地贯穿了整个二季度。到了季度末,虽然指标仍落后于时间进度,但已经增幅达到了历史最好的水平,远超去年同期。瑛霖又及时写了一份报告,总结经验及下一步措施,陈总看了报告,又拉着瑛霖去找任行汇报。任行极为满意。 活动期间,瑛霖全身心扑在工作上,每天八点到公司,晚上十点多甚至更晚才下班。周末,她必定抽一天回公司,处理一周中未能处理的琐事,也好静下心来,对活动有定期的复盘与总结,再做好下一周的推动工作。如此一来,办公室同事送她一个称号:“蘑菇”,意思是固定蹲守在座位上蓬勃生长的一棵植物。她笑称自己是“朝八晚十、897”,正如qq表情里所写的:我的心里只有工作。 对于这种状态,瑛霖感到酣畅淋漓。她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每天容光焕发地来到公司,迫不及待地扑到工作上,满腔热情地和网点沟通、慰问;定期定点地开会,复盘、总结项目进度,再优化下一阶段的执行。口渴了,她慢慢去倒杯水,脑里恍惚着,想着怎么推动活动的进度,对人视而不见。有两次甚至连任行都没看见,直接擦身而过,让任行惊讶地盯着她,待认清瑛霖的状态,又宽容地笑了一笑。她不再被工作和家庭撕裂着,而是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当中。内心被工作填满的同时,她完全忽视了家庭的需求。黄豆自从去了托管以后,作业有辅导老师盯着、定期检查着。辅导老师也会和瑛霖定期沟通,这让瑛霖很是放心,越发减少了对黄豆的关注。连黄豆儿的课后作业,也基本没检查过了。晚上加班,每每黄豆儿打电话来,她总是连哄带混:“宝贝儿,妈妈真的有点忙,可能要九点/十点,你早点睡啊,睡觉前要记得刷牙。”工作,蒙蔽了她的五官,她已经顾不上感受黄豆那声音里了流露出来的如同留守儿童般的落寞,和对母亲的思念了。 二季度末,瑛霖获得了部门的季度优秀员工奖。 第九章 成绩 七月到来,黄豆也进行了期末考。考试前两周,黄豆的班主任给瑛霖打了个动员电话,委婉地说了黄豆最近学习状态一般,但性格分外活跃,提醒瑛霖多关注多辅导黄豆儿,争取在期末拿个好成绩。瑛霖拿着电话,满脸笑容,用力地想把笑容挤到电话的那一头。好容易放下电话,瑛霖暗暗叹了一口气。她很清楚知道老师的用意,在这种重点小学,期末考不仅是学生的重点大事,也是关乎老师在学校的地位和牌面。可是她看着电脑里的项目表,实在舍不得把工作上的事情转手他人——也没法转出去,核心岗位是一个萝卜一个坑,除非她想把这块业务拱手让人。想了想,她给托管的辅导老师打了电话,千叮万嘱请辅导老师帮忙复习,又说了一大堆好话,甚至许诺下学期仍然送过来托管等等。辅导老师也很爽快答应了,毕竟这种100%依托于学校生源的街坊生意,做好了也是口碑宣传。打完电话,瑛霖像是卸下了个重担,又专注于工作了。 周末,全顺回来了。他一觉睡到早上十点多,然后躺在床上看手机,饭有老妈煮,娃有老婆看顾,仿佛天塌下来也与他无关。瑛霖九点就开始给黄豆辅导语文和英语,黄豆写得错字连篇,瑛霖火大,一遍遍纠正不过来,越加不耐烦起来,最后罚黄豆一个错字抄十遍了事。偏偏黄豆脾气大得很,一听说一个错字抄十遍,立马眼圈红红地哭叫起来:我就不!凭什么要抄十遍!老师也说错字抄四遍就可以了,你又不是老师!”瑛霖最看不得黄豆掉眼泪,妥协了,一个字抄五遍。黄豆一边抽噎,一边抄字。全顺在房间刷手机,全然不吱一声。辅导完功课,瑛霖走到房间,看着全顺那一幅岁月静好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你起来!给黄豆辅导下数学,我说的他听不懂!”全顺这才爬起来,走到书桌前,给黄豆讲起数学。这一讲就讲了一个多小时。期间瑛霖走进来:“好了么?还没讲完?” “嗯。太多漏洞了,得讲通。”全顺皱皱眉,拉住已经很不耐烦的黄豆儿,一道题又一道题地耐心讲着,倒没常见的鸡飞狗跳的场面。然后父子俩休息下,继续讲;再休息,再讲。不知不觉天色已晚,考试前的一个周末就这么过了。 虽然辅导老师信誓旦旦地保证已经给孩子全部复习了一遍,作业也全部完成了,全顺和瑛霖也利用周末时间打了下补丁,但期末考的成绩出来,黄豆的语文和数学成绩并不如意:语文92,数学90。瑛霖急了,在一年级,这个成绩意味着黄豆的基础相当不扎实,日常学习和复习不到位,父母失职。她给班主任发了微信,班主任告诉她,黄豆连平均分都没达到,成绩应该是全班倒数的那几个,之所以说应该,是因为现在不排名了,但成绩在90分左右的没几个,大部分都在95分以上。 看完微信,瑛霖整个人都摊在床上,头痛欲裂。在工作上积累的成就感和满足感已然不知去向,心里空荡荡的,忽然间又风云翻腾,百般滋味在心头。她的脑海里翻出过往的一幕幕片断,想起黄豆儿在无数个夜晚给她打的电话,那是一种内心求救的信号吧?想起自己和辅导老师沟通的过程,辅导老师一路都在给黄豆点赞让她放心,那其实也是变相讨好家长的一种策略吧?有几次她翻看黄豆的作业,发现字迹潦草了很多、涂涂改改,b的评价也多了起来;老师发在群里表扬堂听100分的孩子,极少极少出现黄豆的身影;想起和班主任有限的三两次沟通,全是班主任主动给她打的,告状是永恒的沟通主题:黄豆儿纪律不好啦,学习用品经常不全啦,生活自理能力差啦;她虽然全部接了话,但基本没对黄豆有什么严重的批评,一方面是觉得黄豆还小,另一方面是对黄豆陪伴过少的内疚之心。所以每一次告状之后,她就对黄豆更好,黄豆要什么就买什么。想起她的丈夫全顺,逢值他负责的一个国家级科研项目验收,于是他基本在驻地,没日没夜的,几天没有联系瑛霖是常事,甚至给黄豆的电话也几乎没有了。看似是十年夫妻的日常,实际是家庭成员之间沟通都出问题了、更勿论情感联系。所有所有这些,都是蛛丝马迹,提醒她和全顺对黄豆的教育出问题了,她要对黄豆严加培养,细心照料,可她统统忽略掉了,一心扑在自己的事业上。如今事业前途坦荡,那么她的家庭呢?她的儿子呢?她为黄豆做了什么呢? 黄豆在客厅砌着乐高,这是他最喜欢的玩具,每当瑛霖带他逛街,必定抱回几套乐高,放着慢慢玩。黄豆对自己的成绩没有太多的感受,92和99对他来说,不过是一个数字,只有100分才能引起他的兴奋点。班里孩子谁得了三好学生、xx之星,他一点儿没提起,神色如常地玩着他心爱的玩具,嘴里还喃喃自语地配着故事情节。如果是往常,瑛霖往往巴不得黄豆玩乐高,她也清净些,放松一下在上班时高速运转的大脑;可今天透过门缝看到黄豆的坐在地上那小小的背景、那喃喃自语的声音,她心头一阵阵酸楚。婆婆这时出了厨房,叫黄豆儿吃饭;黄豆压根不为所动,直接无视了婆婆的叫唤;于是婆婆又跑到房间门口,直着脖子叫了一声:“瑛霖,你来喊黄豆儿吃饭呀,陪他吃一点嘛!”瑛霖听到这刺耳的叫唤,内心一股火“腾”的起来了:“我陪他吃饭?他多大我多大?我还陪他?你连吃饭都叫不动?!” 婆婆不敢吱声了,默默转身离开,又重新钻到厨房,关上了厨房的门,再也不出来了。瑛霖叹了一口气,翻身起床,走到客厅,抱住那小身板:“豆,咱们吃饭了,好不好?” “好。”黄豆应答着,身子却没动。 “走吧,饭凉了就不好吃了。”瑛霖用了手劲,试图把黄豆提带起来。这一招奏效了,黄豆顺势起身,坐到了饭桌前,开始吃起饭来。瑛霖这才看见黄豆吃的菜是一碗切丁的火腿肠,汤底是煮的酱油汁,连个鸡蛋都没有,她的头又痛起来:“妈!你怎么又给黄豆吃火腿肠?这没什么营养!” 婆婆打开厨房门,露出半个身子,几缕头发掉在汗津津的脸上,配着万般无奈的表情:“没办法么,他硬要吃这个。” “他要吃你就天天给他吃这个!没营养的你知道不知道!整天不是火腿就是酱油汁——还有别的菜吗可以给他吃的?” “没有了,还有一盘辣椒炒肉,他不能吃。——青菜他又不爱吃。”婆婆觑了一下瑛霖。因为瑛霖也几乎不吃辣,基本上这顿饭菜,如果不吃火腿肠不吃辣椒炒肉的话,娘俩只能吃青菜了。而婆婆和全顺来自嗜辣的地区,无辣不欢。 听了这句话,瑛霖终于抬起头看着婆婆,后者和她马上对视了,虽然脸上好像很无奈,话语也很谦和,眼睛却一直对视着,似乎在等瑛霖接话,却又毫不退缩。瑛霖盯着她婆婆,看着这张老脸的主人,她俩一起生活了十年,无论瑛霖多么抗议和暴怒,提了多少次分开住的要求,全顺始终护着自己的老母亲,沉默地应对瑛霖的一切要求,让瑛霖自己消化掉所有的情绪,再满心不愿地共同生活下去。瑛霖突然没有了力气,也没有了说话的欲望。她看看黄豆,黄豆早已把酱油火腿肠浇到米饭里拌匀,津津有味地吃起来。婆婆看瑛霖不再吭声,一闪身又进入了厨房。她转身的一刹那,瑛霖分明看见婆婆的嘴角微微一撇,眼珠上翻,是得意于瑛霖的落败,黄豆的好胃口。 瑛霖再也撑不住了,转身回房,倒在了床上。辞职回家全职带黄豆的念头,又一次涌上心头。 第十章 暑假 从知道成绩到正式放假,中间学校会通知学生回校召开安全教育和散学典礼,并且发放学期手册和颁发奖状。不出所料,黄豆只领回一两张小奖状,阅读小能手之类的安慰奖,不痛不痒。然而瑛霖也只是给黄豆做了心理建设,并没有去找班主任。考试前班主任还特意找她沟通了的,结果黄豆儿还是考得不怎样;现在能给个安慰奖,已经是看在黄豆日常还算听话的份上了。 暑假已到,瑛霖早出晚归,忙得不着家也没空带黄豆出门旅游;黄豆儿天天窝在家里,不是看电视就是玩ipad。客厅24小时开着空调;电视放着喜羊羊和熊出没,冰箱里有喝不完的牛奶、食品柜里有吃不完的小饼干和巧克力;这么惬意的环境,黄豆儿不肯迈出家门半步。玩得开心,连午觉都不睡了。买来的新绘本,白天黄豆没看多少;到了晚上瑛霖下班归来,想和黄豆儿一起阅读绘本,没睡午觉的黄豆儿早早擦着困倦的眼睛,打着呵欠自己爬上床睡了。 老太太一如往常整天窝在厨房里,对黄豆儿颠倒的作息、松散的规矩视而未见,似乎她养的是一只猫儿狗儿,定期给碗饭吃饱就行;玩具一地一地散落着,快递收了半个月也不见拆;地板倒是干净的,老太太总算每天会拖一拖地。瑛霖看在眼里,心里着急,说了几次让婆婆提点黄豆的规矩、也多带黄豆出门散散步运动,每次婆婆总是眉头一皱,搓着双手,看着一脸无奈地和她说:“我说要带他出门,他不肯咯!” 有时候婆婆会当着瑛霖的面喊黄豆儿出去玩,黄豆儿既不搭腔也不动身,该干嘛就干嘛,完全无视奶奶的话,显然是习惯成自然了;而婆婆也显然很满意这种没有任何反馈的反馈,于是她撇一撇嘴,转身又钻进了厨房。瑛霖看着老太太,又看看黄豆,头是越来越痛了。 既然她无法劝不动婆婆,她只能指望着全顺出面了。 又是加班的晚上,瑛霖刚结束一个工作报表,看看手表,时间已到九点一刻。她想起了全顺,顾不得饥肠辘辘,赶紧拿起电话拨通了全顺的电话。 “喂?”全顺低沉的声音在电话的那一头响起。仍然是没有任何问候的话,也没有叫一声老婆。 “你在哪?”瑛霖也毫不客气。 “宿舍呢。怎么了” 于是瑛霖把黄豆儿在家的暑期表现都告诉了他,最后补充道:“我近期工作也很忙,顾此失彼,黄豆这么下去肯定也不行。要不你能出面说一说你妈,让她好好管一管黄豆儿。” 全顺全程一言不发地听了她的长篇大论,只说一句:“我知道了。今天很累,我先睡了。”然后直接挂了电话。瑛霖猝不及防,拿着电话怔了好久。随后苦笑了一下,老太太是全顺的心尖尖肉儿,最经常跟瑛霖说的一句话就是:“我妈这辈子不容易,太辛苦了”,瑛霖怎么就忘了呢?!所谓夫妻同心,也许是她的一厢情愿罢了。 既然没有同盟军,瑛霖决定自己来。第二天晚上,她顾不上没完成的工作任务,七点多就收拾东西回家了。一开门,果然看到黄豆又对着电视哈哈大笑,电视里,熊大和熊二正在把光头强戏弄得团团转。唯独不见老太太。 瑛霖走进客厅。黄豆儿看见她,高兴地大叫了一声:“妈妈!” 瑛霖走过去,抱了一下黄豆,问:“奶奶呢?” “在厨房。”黄豆答。 “你吃饭没?” “吃了,酱油香肠粒,好好吃。”黄豆笑嘻嘻地说。 瑛霖听罢,不动声色地说:“好吃就行。”接着借上洗手间的机会,打开厨房门。老太太背对着瑛霖在慢腾腾地切着菜,也不回头,也不吱声。 瑛霖本想问候一句,看老太太那不理不睬的样子,把问候语咽了下去,直接去了洗手间。 从洗手间里出来,瑛霖看了一眼老太太的背影,还是没能忍住,温和地说:“妈,这个酱油火腿肠粒,还是要少吃,以后尽量别给黄豆吃这个。”说完,瑛霖站在厨房门口,等着老太太接话。 老太太突然把菜刀一扔,气呼呼地说:“他要吃我有什么办法?整天叫我不要给他吃这个,不要吃那个,他就总是闹着要,不给就哭!” 瑛霖吓一跳,随即又反应过来:“你就让他哭一哭,哭累了不给他,他下次就不闹了呀?每次一闹就给,一闹就给,那下次就不是就继续闹了吗?现在什么都是动不动就闹,不给就哭!”瑛霖也来气了,厉声说道。 “我回家去!回家!整天指手画脚的,你自己带小豆,我不管了!”老太太气呼呼地,转身离开厨房,走进房间“碰”的一声关上门。 瑛霖无力地倚靠在厨房门口,一眼瞥见黄豆。后者呆呆地望着她,显然是被吓到了。黄豆看见瑛霖望着她,于是走了过来,拉拉她的手,怯生生地说:“妈妈,你怎么了?你不要生奶奶的气。你们不要吵架。” “不吵,不吵架。没事的。”她赶紧抱住黄豆,轻轻拍着孩子的后背安抚着。整个晚上就这样过去了。 第二天一早,老太太又若无其事地叫瑛霖吃早餐了。婆媳俩暂时是风平浪静了。 虽然初战则败,瑛霖并没有灰心。她仍然到了七点钟就回来,只要看见黄豆看电视,她就好说歹说把电视关了,再指着黄豆洗澡洗头、听故事看绘本。黄豆抗议无效,也就慢慢知道了原则,只要妈妈一回来,他就自己把电视关了,该干嘛干嘛。 至于老太太这边,瑛霖丝毫不打算让步,一有问题就直接开口说,提意见,甚至偶尔凶几句。老太太开始没反应过来,这个一直隐忍的儿媳,怎么突然跟吃错了药一样;瑛霖不管了,接二连三,该管就管,这反而有了效果:至少瑛霖在家,婆婆不再隐形在厨房了,会收拾下屋子,也会琢磨几道黄豆儿爱吃的鸡翅、梅菜肉饼之类,算是改善了伙食;会偷偷藏起遥控器,不让黄豆长时间看电视了;还会时不时问下瑛霖要不要吃什么,她去买。瑛霖惊奇地看到了变化,开始晓得这婆婆是欺软怕硬的主儿,自己结婚十年的忍让,在人家看来是懦弱无能呢。于是不由得给自己壮壮胆子,只要是不对的,立即噼里啪啦地说出来,毫不留情面。到后来,她看到婆婆每次看她的目光,流露出又怕她、又恨她的眼神。有时候老太太在厨房或是无人处,嘴里用家乡话快速而生气地嘀咕着什么。瑛霖听不懂她的家乡话,也就置之不理。 第十一章 饮食 周末,一个月多没回来的全顺抽空回来了一趟。周五晚上十一点多才到家,摸黑地进了房间。瑛霖想着黄豆已经睡着了,也没多控制声量,起身问全顺“累不累、要不要煮点东西吃宵夜”之类的关心话语。 全顺说:“累了,洗澡就睡,别的也不用弄了。”夫妻说话没太小声,惊醒了黄豆儿。黄豆儿听得是爸爸的声音,猛地睁开眼,一骨碌爬起来,看到全顺在床尾,一下子就扑过去抱住全顺,连声叫到:“爸爸,爸爸!”全顺也顺势抱住许久未见的儿子,亲了亲。 第二天周六,全顺一气睡到中午。瑛霖知道他最近辛苦,也就没有叫醒他,而是自己带黄豆去上课外兴趣班了——黄豆对绘画有着浓厚的兴趣,从幼儿园开始就一直学习绘画,一直没有间断。 中午时分,娘俩回到家,婆婆已经摆了一桌饭菜。瑛霖一看,都是全顺爱吃的:辣椒焖泥鳅、辣椒焖鱼、辣椒炒猪肝、水煮青菜。空气里仍氤氲着刺鼻的辣味,呛得黄豆一阵咳嗽。 瑛霖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却是直皱眉头。这些菜不管用什么原料,统一工序是原料裹上生粉和酱油,爆炒或油炸,然后加入辣椒炒熟,最后加水焖。最后端出来的,一般也看不出原料的颜色,汤汁黏糊糊的。每次必有的焖泥鳅和焖鱼,裹了粉又加了水焖烂,半灰不黄地躺在糊汤里,还有辣椒,这些辣椒还不是普通的辣,是婆婆嫌珠城的辣椒不够辣,特意打电话给全顺的哥哥,从老家采购了寄过来的。买了一大袋,晒干了放着,要吃的时候加入菜里,奇辣无比。瑛霖既不吃泥鳅猪杂等乱七八糟的原料食材,又不能吃辣,看了一眼倒尽胃口,坐在桌边,也不动筷子。婆婆和全顺倒是吃得胃口全开,筷子挥舞、大汗淋漓、直至光盘;仿佛这家乡的美味端上桌,人生不要太圆满。不过全顺也知道瑛霖不吃这些烂糊糊的菜,上桌看着不辣的只有青菜,皱皱眉,转脸问瑛霖:“要不要另外买点熟食?我下去斩料,烧鸭?烧鹅?” 瑛霖表面平静心中憋火,自己辛辛苦苦赚钱养家,婆婆找她要伙食费的时候毫不客气,到头来自己和黄豆啥也没吃上,想吃点啥还得叫外卖。但一想到全顺回来的时间也不多,话到嘴边的牢骚又吞了回去。淡淡地说:“不用了。我不想吃饭,和黄豆吃肯德基吧。”说完直接打开肯德基app下了单。黄豆一听有肯德基吃,一阵欢呼。瑛霖站起身,也不再看全顺,拉着黄豆回了房间。 全顺看她一眼,也就不再说什么。隔了一会儿,瑛霖听见婆婆从厨房里出来的声音,又听到全顺用家乡话,语气很重地说着婆婆。瑛霖支起耳朵、勉强听了一句半句,大概意思是以后要多做两个不辣的菜。 这种生活日复一日,瑛霖越来越不喜欢回家,越来越喜欢呆在公司里,图个眼不见为净。即使全顺周末回来,瑛霖也以要带黄豆上课为由,直接躲了出去,上完课又去各类商超百货吃饭逛街,直到晚上再回来。“反正回来,桌上也不会有我和黄豆的饭菜。”瑛霖自嘲着,眼睛不由得一阵酸。 第十二章 补习 放假了几天,瑛霖在和黄豆同学的妈妈微信聊天,对方提到娃儿已经上课去了。瑛霖好奇:“暑假还上什么课?” “有未来啊,语数英的补习班都有。日常有补习课程,暑期也有。” “哦哦。黄豆一年级上学期的时候报了有未来(数学),后来他上着实在听不懂,闹情绪,我就退费了。”瑛霖说道。 “这样呀,我觉得你们还可以再考虑下,咱们班,一半多的孩子从幼儿园大班开始,就报了有未来,语数英都有。剩下的,除去那几个实在是太独特的,其实也都在其他机构报了补习班的。”同学妈妈说道。 瑛霖一惊,她忙于工作,压根没关注班里孩子的补习情况。一直以来,她觉得黄豆儿还小呢,瑛霖考虑到他的接受能力,又觉得他口齿也伶俐,就只报了一个绘画。每周六上午去上个课就玩去了。 听到黄豆同学们的补习盛况,瑛霖坐不住了,她马上下载了有未来的app,翻找着,查看语数英的暑期班。然后选了个离家近的教学点,下单了数学课,两天后上课。有未来的数学班向来是风向标,尤其是他家的奥数班,基本上初中名校是要看的。 晚上回到家,瑛霖跟黄豆说了这个事。黄豆一听暑期还要上课,如遭到晴天霹雳一般,“哇”的一声大哭起来,边哭边喊:“我不去,我不去!暑假是用来玩的,不是用来学习的!” 瑛霖早已预料到黄豆的反应,泰然自若地坐在沙发上看他表演。黄豆哭闹了一阵,看到瑛霖态度坚决,含着泪花儿也只好屈就了。第三天,婆婆拿着瑛霖写的小纸条,那上面有教学点的地址,带着黄豆打车去上课了。其实教学点离家很近,走路也就是15分钟,也有直达公交,奈何婆婆喊头疼又不识字不晓得路,黄豆喊热不肯走路,一老一小在家里一顿吵,瑛霖被闹得头痛,大手一挥:“每天打车上学!”算是解决了这个问题。 这么一来,黄豆儿白天就忙起来了:上午上绘画的暑期班,下午上有未来的数学初级班,晚上回来瑛霖又抓着他巩固暑期班的作业,于是黄豆的小神仙般的暑期生活终于结束了。他每天起床都要哭闹一场,再含着眼泪地上课去。瑛霖终于可以放心地上班了。于是在愉快的心情中,瑛霖结束了七月份最后的十天。 第十三章 开学 有未来的课程全部结束,已经是八月中旬了。在家休息了两天,瑛霖又给黄豆报了一对一游泳暑期班,一共十天,总之不让他有机会逗留在家里。泳池就在家旁边的五星酒店,水质干净且安保得当。早上上班前,瑛霖就把黄豆送到泳池交给教练再去上班。教练一对一授完课后,就让黄豆在露天泳池里玩,借此熟悉水性。这样黄豆整个上午都泡在泳池里练水性玩水枪,和其他的小学员打打闹闹;浑身的皮肤晒红了又晒得黝黑,只剩泳镜那两个框框内的皮肤是白的。婆婆不放心,挣扎着头两天跟着黄豆儿,寸步不离地守在泳池边,也不干别的,盯着黄豆儿闹腾;第三天终究是招架不住酷暑的炎热和泳池椅子的硬度,就不跟着出门了,直到中午黄豆上完课自己跑回家。 9月开学了,黄豆儿升入三年级。黄豆儿兴奋莫名,开心于又可以和同学们见面了。小孩子总是喜欢热闹的。 而瑛霖的短暂放松也随着8月的结束而结束了。进入9月,业务的气氛重新紧张起来,各部门都在策划开门红的事情,需要提前开打的业务,四季度就会进入开门红的考核。瑛霖这一块的业务虽然不用在四季度就开打,但也要有备无患,何况今年任务太重,业务完成进度一直落后于时间进度;虽然二季度靠着阶段性项目赢得了暂时性的胜利和轻松,但出来混总是要还的,四季度就是冲刺全年任务的时刻了。 正当瑛霖紧张地备战四季度冲刺和第二年开门红方案的时候,班主任接二连三地来信息来电话,每一个都是诉说着坏消息:黄豆没有带本子啦,字写一塌糊涂啦,作业没有完成啦,上课爱讲话啊……还拍了小视频给瑛霖看:周一升国旗下的讲话,台上校长在慷慨陈词,台下师生矗立严肃地听讲,唯有黄豆兴奋地动来动去,扭过头跟身后的小男生讲个不停,讲到兴奋处还手舞足蹈,动作幅度极大。整个人在队伍中十分显眼;要么就是上课的照片:其他同学都规规矩矩地趴在桌子上写字。只有黄豆儿蜷曲着双腿,在凳子上保持跪姿,埋头做作业。瑛霖目瞪口呆,她从没想过黄豆在学校上课是这种画风。一直以来,班主任也跟她提起过黄豆在学校纪律差、动作多,上课注意力不集中不好好听课之类。她能想到的,无非也就是上课爱玩小动作讲话啊,课间喜欢追逐打闹啊。小男孩精力旺盛,黄豆年纪又小,坐不住很正常。可是黄豆都二年级了,可是看他的视频表现,这跟一年级刚入学的啥都不懂的小朋友有什么区别?瑛霖瞬间明白,为什么每次沟通时,班主任总是对她不冷不热的,也不多话;又为什么每次有大型活动时,班主任总会给她打电话让她配合教育黄豆。大家都是受集体主义教育长大的,对于黄豆这种自由散漫的表现会得到什么批评,老师会如何恼火,瑛霖心里一清二楚。 在频频的家校沟通压力之下,瑛霖开始收紧了对黄豆的管教,不再像以前那么包容和放养。她知道这所名牌小学的升学压力,现在她开始感受到,要在所谓名牌小学的名师重点班里生存下去,唯一的办法就是家长积极主动配合、孩子适应生存。 第十四章 疲惫 瑛霖开始早、中、晚都开启了管教黄豆的模式。 往常婆婆是不给黄豆做早餐的,只让黄豆饿着肚子上学、九点多吃课间餐。后来黄豆儿嫌学校的课间餐不可口,非要吃早餐,老太太才给做了。做早餐很简单,一般只有两种:鸡蛋汤面、蒸包子+牛奶。包子是外面早餐店现买的,牛奶是冷的;黄豆往往吃不到几口就不吃了,半饥不饱地上学去。中午回来往往饿得有气无力,说话都慢吞吞的。 瑛霖看在眼里,心里着急。她知道一个上午的课程极大地消耗能量,早餐一定要吃好吃饱才行。她果断地接手了黄豆的早餐。早上,为了给黄豆做早餐,瑛霖改为早上六点半起床,每天换着花样做。现做白米饭,番茄炒鸡蛋、瘦肉汤;热气腾腾地摆上桌子,看着就有胃口;或者给黄豆做西式早餐,可颂牛奶香肠沙拉三明治,快手又营养;黄豆吃得饱饱的,精神状态饱满地上学去; 中午,瑛霖在单位赶不回来,于是每天中午必给黄豆打电话,关心黄豆上学的情况,结果她有了新的发现:每天中午从学校回来,黄豆的精神状态都不是特别稳定。有时候很兴奋,这时候准是受老师表扬了,或者是和同学玩耍得特别开心了;有时候很平静,说明当天没什么事发生;有时候平静中突然因为某个小事、某句话而大哭大闹,不用说,那准是被刺激到了,可能是因为老师或同学的一句话,可能是因为考试成绩不好。这时候瑛霖就必须赶紧安抚他,直到他的情绪平静下来;过了不久,黄豆开始主动给瑛霖打电话,说说话,多数是告状:奶奶煮的面条煮糊了不好吃;想吃肉饼却煮了鸡翅;等等,并且总伴着大哭大闹;一般这种时候,电话那一头的婆婆总是一点声音都没有,仿佛不存在一样,想必又是躲在了厨房。这时候瑛霖就得安抚好黄豆的情绪,渐渐的,电话安抚也不起作用了,瑛霖开始每天中午打车回来,顺便打包一份黄豆爱吃的,或者是到家了给黄豆另煮一份菜品;黄豆只要看见她情绪都会平静很多,再安抚一下就好了。瑛霖看着黄豆吃了饭,自己胡乱吃点东西,哄着黄豆睡午觉,就已经快到了上班的时间,赶紧又出门打车上班; 到了晚上,因为要赶方案,瑛霖实在没有办法不加班,只好让黄豆继续托管,至少先完成作业。同时为了早点下班,瑛霖跟领导申请了一下,搬到了办公室角落的一个空位子上,图个清静,提高效率。原来坐在办公室靠门边的位置,外人压根不看铭牌,一进门就开始向瑛霖问路问人,瑛霖不胜其扰,思路老被打断,效率也大大降低;换了位置后,打扰的人果然少了很多,瑛霖乐得清静,方案的速度也提高了,八点左右,就可以跑路了。 回去以后,瑛霖开始紧抓作业。班主任投诉的原因之一就是作业质量实在太差。瑛霖打开作业本,发现自从送去托管之后,字写潦草了很多,而且错别字、错题也多了。瑛霖长期以分行的平台发布业务通知,考虑到通知是给全行上千人看的,她早已养成严谨到苛刻、一丝不苟的文字习惯。看着随处可见的错别字和潦草的字写,她头阵阵发晕,硬着头皮看完,觉得实在忍无可忍。于是她强制黄豆一定要改正,不管黄豆再怎么哭闹,她都不为所动。——这其实非常挑战父母的耐心,黄豆儿一直以来备受宠爱,漠视规则,对于突如其来的严厉,他完全无法接受,于是用惯常对付奶奶的那一招“大哭大闹+完全无视”的方式来对付瑛霖。可惜瑛霖不是奶奶,他只要大哭大闹,瑛霖安抚了一下之后,要么让他哭够了再坚持让他改,要么直接喝令他马上改;最后瑛霖失去了耐心,一旦黄豆开始哭闹,她会立马吼叫起来,甚至开始拿出戒尺打手心,只是暗暗地手下留情,高高扬起轻轻落下。没想到黄豆儿完全不怕,他就当妈妈跟他玩,打得反正也不痛。每天晚上类似的剧情一再上演,黄豆哭泣着说:“妈妈。你怎么一陪我写作业就跟换了个人似的,真是不做作业母慈子孝,一做作业鸡飞狗跳!”瑛霖啼笑皆非:“你这些胡说八道的话是哪学来的?” “珠城小学生教育网!有文章写的家长就跟你似的,辅导小孩全靠吼!”黄豆儿抱怨道。 抱怨归抱怨,该改还是要改。于是黄豆儿每天晚上哭哭啼啼,擦擦写写,直至瑛霖检查完、过关才能结束。 有时候打得狠了,黄豆会疼得扔下笔,擦一擦手掌心,再看着瑛霖,那目光有诧异、有生气、有委屈。 一天晚上,又是鸡飞狗跳。瑛霖觉得黄豆的字写潦草,而黄豆也许是太累了,死活不肯再改。瑛霖再也忍不住了,完全没有思考,扬起巴掌直接打了过去;快到黄豆脸上的一刹那,瑛霖突然清醒,但已收不回巴掌,于是用残存的理智光速做了判断,中途改道“啪”的一声打到黄豆的下巴上。 黄豆挨了一掌,虽然不疼,但大吃一惊,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妈妈,仿佛刚刚认识她。这个几乎日常总对他疼爱有加的妈妈,万分宠爱包容他的妈妈,现在为了学习,居然开始对他动手了。 瑛霖自己在打到黄豆的瞬间,脑子突然清醒过来,一股后悔之情不可抑止地涌了上来,她回应着黄豆的盯视,眼神十分痛楚;眼圈也红了,一时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黄豆看着妈妈,看了好一会,扁了扁嘴,没哭出声来,眼圈也红了。低下头不吭声。左手手指掰着右手的手指,不停缠绕着。 房间内的气氛特别沉默。 这个晚上接下来的时间,母子俩都格外安静地完成了手头上的事情,九点半,黄豆难得没有闹着瑛霖要听故事,就上床睡觉了。 瑛霖熄了灯,也上了床,躺在黄豆身边。黑暗中,黄豆背对着她一动不动。过了一会儿,黄豆那边传来了一抽一抽的啜泣声。瑛霖心头一紧,伸出手搂住黄豆的肩膀,感受到了黄豆的肩膀细细抖动着。黄豆感受到瑛霖的手,“呜”的一声哭出声来,边哭边小声说:“我不要妈妈,妈妈太凶。我不要妈妈,不要你。” 瑛霖低声说道:“对不起,宝贝。妈妈是太凶了,以后温柔对你好不好?”她边说边用手轻轻拍打黄豆的胳膊,试图让黄豆的情绪稳定下来。 果然,黄豆在瑛霖的安抚之下,渐渐停止了哭泣,稍后很快入睡了。折腾了一个晚上,他早已筋疲力尽。而瑛霖,再也没有精力翻身起来温习功课或者加班了。她知道还有一个月就考试了,这个考试对她的晋升至关重要;她也知道明天下午就是方案的截止日期,她现在应该马上爬起来把方案补充完整、明天早上先做一遍预演才能汇报得更出彩、从而在领导面前争取更多的赏识和项目落地的筹码。可是这一刻,她统统都不要去想,去思考。她只想倒在床上,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熄灯之后,睡觉之前,这是只属于她自己的空间,在这黑暗里,她能自由呼吸,让思绪像野马一样无拘无束,才感觉自己像个人一样活着。她躺着没动,不一会儿,她也睡着了,撑了这么久,她实在太累了。 第十五章 机会 晚上睡得早,早上还要起得早。第二天早上瑛霖六点半准时起床,给黄豆煮了早餐、自己抓了个包子牛奶匆匆出门。不到八点,瑛霖已经精神饱满地坐在办公座位上,打开电脑投入到未完成的方案之中。八点半上班,事情多了起来,瑛霖不断被同事、被网点的电话打断,不得不处理一些事情;接着领导又临时召集了一个小会,涉及到瑛霖这条业务线,又喊上瑛霖一起参会。整个上午忙忙碌碌,直至中午方案也没写完。吃了午饭,瑛霖赶紧趁着午休的时间,匆匆结案。也顾不上检查了,她心一横,汇报时万一有错误,那就走一步看一步吧。 下午,领导看了看瑛霖手头的方案,点了点头:“这份方案总体思路还是不错的。你跟我来吧,咱们一起去找任行汇报一下。”领导一贯了解瑛霖的稳重可靠,也知道瑛霖年纪不小了,决定这次给她一个机会,剩下的就看她自己的了。 瑛霖头皮一麻,她可没想着领导这么放心她。但这也推不了,只好跟着领导走到任行办公室。 “任行。”领导带着瑛霖走到门边,伸手敲了敲门。 “唔。”任行正坐在偌大的真皮转椅里看报告呢,听到声音,转身看了领导陈总一眼,又瞟到陈总身后的瑛霖,垂下眼皮。不动声色之间,任行和陈总就互相明白了对方的意图。 陈总和瑛霖走到任行办公桌前坐下。陈总简要地做了个开场,就让瑛霖开始阐述方案。 瑛霖心里虽然七上八下,但之前也有过向任行汇报的经验,终究是有些底气。她暗暗深呼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就开讲了。她克制住内心的慌张,尽量表面上不慌不忙。可部分陈词结尾的颤抖还是出卖了她,毕竟这份方案匆匆挥笔而就,其实有些环节没有思考得太透。而在银行这样一个素以严谨苛刻的分行来说,对着领导汇报而没有思考透彻,这本身是一个很大的致命伤,除非能随机应变,自圆其说。 瑛霖侃侃而谈,任行听得很仔细。 果然,在瑛霖初步阐述了方案之后,任行开始挑其中几个要点单刀直入地提问了。瑛霖开始一一作答,前面的回答尚可,任行听着,时不时沉思一下,这时瑛霖就及时地停止阐述,让任行有思考的时间,待任行“唔”了一声,瑛霖再继续作答。陈总在旁边也仔细听着,时不时觑一眼任行的表情。 听着瑛霖作答,任行神情缓和下来,表情开始放松了,陈总看了一眼任行,又看了一眼瑛霖,嘴角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过了一会儿,瑛霖结束了作答。任行又开始了沉思,陈总和瑛霖知道这是做决定前的思考,于是都默契地保持了安静地等待。瑛霖的思绪突然转到了昨晚黄豆儿的哭闹和抽泣……她瞬间心乱如麻,思绪飞散。这时候,任行突然抬起头,问了瑛霖一个问题:“你打算让网点如何配合这个项目? 瑛霖微微一愣,飞散的思绪瞬间被扯了回来。这个问题还要答吗?但凡是支行的产品经理,方式方法其实都差不多,无非是发通知+炒热气氛+成效通报。但为什么今天任行突然问起这个问题?但瑛霖没有过多的思考,于是回答了常规的做法。 任行皱皱眉:“这些恐怕不够。你们再想想,看怎么来推动项目落地。”说着,任行也不再看瑛霖,就低头继续看报告了,摆明了是结束谈话的意思。 陈总嘴角的笑意消失了,垂下眼皮。这场汇报究竟有没有达到预期,要看领导的脸色,是笑意盈盈、还是神色缓和、还是皱眉。很显然,这次汇报功亏一篑,最后就在于落地的回答得了零分,导致前面所有的努力都等于零。 “那我们再回去好好想想,回头再跟您汇报。”陈总恭敬地点点头,起身离开,瑛霖也跟着起身离开了。瑛霖内心尚未理解这背后的精彩纷纭,作为一个产品经理,她只单纯地理解为,这个方案确实不够完善,需要再好好想一想。在她那个层面,她只需要把事情做好,其他的事情就交给陈总吧。 两人回到陈总的办公室。陈总坐下来,右手扶着下巴,若有所思。瑛霖也沉默了一会,看陈总仍未说话,于是说:“领导,如果常规的推动方法还不够的话,还有什么办法?” 陈总看了她一眼,这个她带了多年的下属,基本功扎实,务实低调——可也太低调了些,一心扎在专业上,人情世故是不太通的,这时候想的不是自己,仍然操心着业务。想到这里,陈总又有点哭笑不得,责备的心情也没了。她摆摆手:“你先回去吧,想想怎么修改一下,再找任行汇报。” 瑛霖应了一声,回到了座位。她定了定神,给自己倒了一杯咖啡,再继续修改方案。临下班时分,方案修改好了,发给陈总。陈总仔细看了之后,又喊瑛霖过去探讨了一下,就吩咐瑛霖打印出来。打印出来后,陈总拿起方案,单独去找任行汇报了。 而瑛霖,看看时间已经将近七点,又看看陈总空荡的座位,也赶紧拿起自己的包,轻手轻脚地下班了。 第十六章 机会2 在任行的办公室里。陈总汇报了修改后的方案,其实也没有太多要修改的,几句话就说完了。任行点点头,突然问了一句:“瑛霖在这个岗位上做了多久了?”陈总小心地看了她一眼。瑛霖是任行点头要的人,瑛霖什么时候就任岗位,她心里很清楚。 “4年了。”陈总老老实实地回答。 “嗯。4年时间也不短了,办公室的人换得勤,分行网点跳上跳下的,这4年都转了一轮了吧。”任行仍然不紧不慢的。 “是呀,4年前一共28个人,这一批人下网点的下网点,离职的离职,如今还在岗的也就瑛霖那几个了。如今43人,大多数都是从网点挑上来的。”陈总回想了一下。 “珠城分行也是省分行,人才济济,主管以上的位置也难得空缺出来。瑛霖也是有能力的,让她下网点做个主管,也是埋没了她。我看清江分行的个金部老总位置都空缺了8个月了,一直都没有合适的人选。不如就让瑛霖去竞聘一下吧。” 陈总愣了一下:“您是说二级分行的清江分行?异地的,她孩子还读小学呢,看她每天都急吼吼地往家里赶,愿意去清江吗?” 任行看了陈总一眼:“不愿意,就不用去了?我儿子这个月都没和我吃过晚饭。给她机会了,看她自己能不能接得住吧。” “那行,我先找她谈一谈。” 第二天早上,瑛霖刚上班,陈总就让她到办公室来一趟。 瑛霖摸不着头脑,这一大早能有什么事?大不了就是方案呗。想到这,瑛霖又有了些底气,昨天修改后的方案可还行吧。 瑛霖走到陈总办公室门口,绽开笑容,敲敲门,问候了一声:“陈总早。” “早,坐吧。”陈总看了她一眼。瑛霖今天戴了一对珍珠耳环;化了一点淡妆,涂了西柚色口红,显得皮肤格外白净;又捯饬了一下头发,稍微定了型;她也没穿制服外套,而是穿了自己的一件黑底白色波点的丝质衬衣,配上马甲工服和紧身工裙,整个人收拾得精致又精神。陈总看着,心里舒畅,眼神也有了笑意,语气也舒缓了:“今天打扮得挺好的嘛!” “听您的指导,您不是说咱们分行要保持良好形象嘛。”瑛霖也笑了,也恭维了领导,然后坐下。 “瑛霖,你在这个岗位干了多久了?” “四年多……四年3个月了。”瑛霖回答。 “嗯,干了这么久,有什么想法吗?”陈总笑眯眯地问。 “没啥想法,挺好的。”瑛霖笑了,一边在猜测陈总问话的用意。奈何陈总表面不露一点声色。 “嗯……你就没想过换个岗、挪个窝什么的?”陈总也是一步步从基层业务做起的,跟自己相熟的人说话很接地气。 “嗯……想过,不过呢,现在的业务也都做熟了,流程各方面也都熟悉,还有您这么好的领导,我要惜福呢。”瑛霖脸上笑着,脑海里斟酌着字句,嘴巴上顺势又恭维了一下陈总。 陈总见瑛霖这么遮遮掩掩,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了:“你干了这么久,也该上个台阶了,现在清江分行的个金部部门负责人的位置已经空缺了8个月了,业务一塌糊涂,需要有个人去整顿一下。你各方面业务都熟,不如竞聘一下。” 瑛霖呆住了。分行的产品经理做了几年,一般都会调动。竞争太激烈,珠城分行那金字塔型的管理位置太稀缺了,能往上走的每年也就是1-2个,要么有超强的能力,要么有深厚的背景,要么靠极好的运气;大多数产品经理都去了网点,一般也能晋升到行助,最次的也能混个部门主管。她原以为陈总会让她下网点,但网点背负着太大的业务压力,加班加点是家常便饭,以她现在的处境,她根本没办法、也没信心能够兼顾家庭和事业。所以她一直打太极,其实也是在暗示自己不想去网点。她以为这样陈总会放她一马,没想到,陈总是直接让她去竞聘异地岗位! 瑛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回答:“领导,如果能够晋升,确实是好事;去异地就职,如果我没有任何的家庭负担,那我也会毫不犹豫。在公司要服从大局管理,这个我也晓得。但是您也知道我的情况,老公长期出差在外,黄豆儿现在小学二年级,正是需要家长陪伴的时候;这段时间老师频频给我打电话,一说全是告状的事儿。我家里实在是需要人看着,走不开呢。” “我知道的,也是充分考虑了你的实际情况。你老公也跟单位申请一下回来嘛。你家里家外靠你一个女人,这也太辛苦了,何况你难道不需要个人的发展吗?你的能力那么强,不在事业上拼一把也是浪费了。清江距离珠城也不远,我看过了,车程50分钟-1个小时足够了,你周末还可以赶回家陪陪孩子。”陈总说着说着,语气渐渐坚决起来,最后基本是不容置疑的语气了。 “好的,我先考虑一下吧。那我先回去了。”瑛霖知道再说也没用了,就结束了这次谈话,走回座位了。 这一天,她实在是没有心思干活,一直在思考如何选择。 第十七章 辞职 这一天,瑛霖再也无心干活,内心翻江倒海,一直在想着调任的事情。 从公司的发展来说,她应该服从管理,竞聘上岗,何况这也是公司信任她、把重担交给她的体现;从她个人的发展角度,她内心觉得这是个机会,异地、部门一把手,有很大的发展空间;何况她是任行直接提拔上来的人,又等于是省分行空降到江城,其中的份量不言而喻;何况她三十七了,正需要这样的一个职务来跨上人生的新台阶。 另一方面,她举棋不定,家庭和儿子让她深深担忧,放心不下。别说黄豆现在被频频告状,前几天她请假去参加儿子的家长会,会上老师侃侃而谈苦口婆心:马上就升入三年级,是整个小学年级最关键的时期。如果三年级基础没打好,到了五六年级,就很难跟得上了! 这个小家指望依靠婆婆搞后勤都是不现实的,在瑛霖不在家的时间里,她能照顾好自己就是万幸。要么,就像陈总所说的,指望着全顺打报告回来、一起照顾家庭吗?好像也不太现实。全顺负责了两个造价过亿的项目,其中一个还是国家级科研课题,福建分院势必不肯轻易放他回来;就算回来了,以全顺那种性格,情况也不知道会变得怎么样。瑛霖在心里把能够支撑她继续在职场发展的人力物力都过了一遍,空无一人。仿佛她独自一人站在原野,举目四望,竟是一片荒野。她只有自己走下去吗?只有自己呐喊下去吗? 她一会想着接受调任,这是个诱人的黄金蛋糕,预测着她后半辈子拼搏且光明的未来;一会想着黄豆儿,这是她后半辈子不可或缺的精神支柱、是她的责任所在。两边仿佛有小人儿都在拉扯着她,让她愁肠百结、拿不定主意。 好不容易挨到中午,午休了,大伙儿去吃饭。瑛霖毫无胃口,谢绝了同事的邀请,早早打开了午休床,静静地躺了下来。她感觉自己像一个转个不停的陀螺,从大学毕业到现在没有停过,无休无止。 她从一毕业就来到珠城分行,距今已经十五年了。毕业的前四年,从基础岗位干起,柜台人员、理财专员、高端客户经理,一步一个脚印走上来。每天做计划、见客户、做方案、开例会,再复盘,早七晚八,九九七,以行为家。那时候尚未结婚,感觉自己全身扑在事业上也没什么不可以,累并快乐着,业绩遥遥领先,成为网点人人称道的客户经理、支行行长眼里最闪亮的下属。第四年,她通过竞聘上岗,到了一家新开的网点做个金部部门主管,一切从新开始。她丝毫不畏困难:没有客户,就带人去社区摆摊、扫楼、做广告;逢年过节,给客户送温暖、发祝福信息;对于重点客户更是无微不至。有几个大客户,和她成了好朋友,关系维持至今。她从早忙到晚,早上七点出门,晚上十点才到家,经常忙得忘记吃饭喝水,上厕所都是一路小跑。就是在那个时候,陈总是网点的个金部行长助理,也是她的顶头上司,就这样关系建立得越来越亲密。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时任分行个金部总经理的任行开始注意到她,评价她是“精气神足,一股虎气”。 又过了三年,网点业务步入正轨,她也轻松了一些,开始考虑人生大事,和全顺结婚,很快怀孕。她怀着黄豆的时候,才感觉到自己早年的太拼命导致身体极度虚弱,几度见红,差点流产,她不得不卧床保胎了五个月,没法上班,陈总另外提拔了一个代理主管处理个金部具体事务,也很照顾她的感受,在提拔之前还亲自家访慰问,跟她说了这事。次年到瑛霖产假结束回来上班之后,没了位置,基本是重新做回了客户经理的事情。陈总看在眼里,也没说什么。 再后来,任行升任分行副行长,陈总晋升调任为分行任职个金部老总,顺势跟任行要求,把瑛霖也调到分行,负责核心业务指标的管理。从此瑛霖开启工作的新篇章,在分行施展拳脚。从网点的客户经理、部门主管转型到分行的中后台业务管理岗位,定位截然不同,虽然一开始困难重重,她好歹已经适应了角色。如今也已经四年多了。 回想起来,她大学研究生一毕业,就进入了珠城分行工作至今,已经十五年了。人生又有多少个十五年?这些年,除了怀孕生子那两年,其他时间她没有好好休息过,旅行是婚前还在客户经理阶段,有点钱有点时间还可以走一走;婚后家庭孩子、一个萝卜一个坑的繁忙工作,让她寸步难行,有心无力。 她突然疲累极了,浑身的劲儿松散下来,突然没有了。她想好好睡个觉。于是,她静静地躺在午休床上,闭上眼,沉沉睡过去了,直到下午午休铃声响起才醒过来。 下午,她神色如常地干活。到了下班铃声响,她开始整理自己的桌面、到茶水间洗净茶水杯、又清理了一下电脑桌面,就拿起包走了。走之前,她回头看了一眼办公室,里面还是满满的人,同事正襟危坐在电脑面前,仍然是一副全神贯注的状态;——可谁知道呢,瑛霖也曾经是这样的,下了班,仍然竭力表现出一副全身心投入工作的样子,丝毫不敢松懈呢。 瑛霖把车驶出分行停车场,汇入了滚滚车流。 九月末的傍晚六点,夕阳西下,光辉仍耀眼,金黄色的阳光披洒在行人和车子的身上,仿佛所有事物都神圣了起来,活力而美好;这是瑛霖一年之中,仅有的几次能够在下班看见夕阳的时刻。她觉得很不真实,不由自主地打开车窗,张开手,掌心朝上,玩起了抓阳光的游戏。一股余晖的热浪扑面而来,她从早到晚呆在空调房里,这一阵阵的大自然馈赠的热浪,竟让她感觉分外舒服。她乐此不彼地玩了一会,才又重新合上车窗,继续往前走。 回到家,黄豆儿已经放学好一会了,正在玩乐高。瑛霖放下包,没有要求黄豆马上去做作业,而是和黄豆玩了一会,努力去体会他玩乐高的乐趣。玩了一会,婆婆端出饭菜,母子俩早早吃了饭,七点钟就做作业了。今晚辅导作业,瑛霖出奇地温和,而黄豆开始有点诧异,看着瑛霖好一会儿,后者始终笑眯眯的,于是他放下心来,愉悦地接受了瑛霖的情绪,也积极起来,很快地把作业写完了。瑛霖一看才八点半,又允许黄豆多看了半个小时书。 要是每天都能这么顺畅,那该多好啊!瑛霖想。 夜深人静,黄豆已经睡着了。瑛霖看着电话,拨动了全顺的电话。直至今天,全顺仍未给她打过电话。夫妻感情比较淡薄,这已经是铁一般的事实了,但瑛霖仍然想做一番努力,挽救这个所谓的家庭。 “喂?”全顺的声音在电话那头想起,每次全顺接她的电话,开头就是一声喂,既不叫老婆也不叫名字,不管是在办公室还是在宿舍。瑛霖以前不觉得什么,但今天听到这一声“喂”,她觉得格外刺耳,不禁低声地开玩笑道:“怎么?这么晚了还公事公办呢?一声老婆都叫不出口?” 全顺沉默了一小会,没接她的话:“什么事啊?” 瑛霖渐渐火大:“没什么事就不能找你吗?你今天给儿子打了电话没?” 全顺不说话了。两人在电话里僵持着。 过了一会儿,瑛霖深呼吸了一下,调整好情绪,再次温和地开口:“公司要调我去清江分行,说是竞聘个金部总助。” “嗯。”全顺嗯了一声,没插话。 “今天陈总找我谈了,听她的意思是没有回转的余地,那边业务确实不太好,说我是很合适的人选。清江分行说远也不远,车程1个小时。可是我想,你都已经长期出差在外了,如果我再外派,那这个家怎么办?” 全顺沉默,没有接话。瑛霖觉得自己仿佛对着空气说话,但她仍努力地尝试着沟通,硬着头皮把话说完。 “最近班主任打了好几次电话,小豆的教育真的是个问题,我俩长期忙于事业,也确实忽视了他。他现在跟不上班里同学的步伐,这也不能怪他,真的是我俩不够重视。假如我俩都不在家,以你妈现在这个样子,根本没办法辅导小豆。所以我想,我想辞职吧,我全心全意照顾家里,你如果方便,也申请回来。如果单位仍然要你留在福建,至少我在家里,你也安心一点。” “你要辞职就辞职吧。我一时半会不一定能回来。”全顺说道,声音听起来很淡漠,听不出高兴还是不高兴,所谓置身事外,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我要是辞职了,家庭收入就少了一半。家里吃的用的,都紧张了,我都不知道够不够花。” “这个问题你就不用考虑了,我来想就好了。你这些年也够累的,在家陪陪黄豆也好。”全顺仍然是平静的语气,但说出来的话,带着早已预料、靴子落地的感觉。 瑛霖有点意外,但如释重负。她再说了几句,没有道晚安,没有甜言蜜语,两人挂了电话。老夫妻日常,真的是这样的吗?瑛霖想着,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 第十八章 辞职2 第二天早上,瑛霖来到办公室,打开电脑,写好了辞职信,飞快打印出来。静静等到十点多,估摸着陈总已经处理事务告一段落了,她就走到陈总办公室,敲敲门。“陈总早。”她微笑着说。 陈总看见她,示意她进来。“坐。”她简洁说道。 瑛霖依言坐下。 “怎么样,想清楚了没?”陈总看着她。 “嗯。昨天晚上想了好多。我一毕业就来到分行工作,至今也已经十五年了。时间过得好快。”瑛霖不禁笑了一下,有感慨有满足。 “说实话,我内心里,已经把分行当成自己的第二个家了。每天上班和您、和同事们相处的时间,比和我家里人相处的还多。我的人生大事,工作晋升,买房买车,结婚生子,都是在分行这个平台上完成的。真的很感谢分行。”瑛霖继续说道。 陈总专注地听着她说话,眼神闪了一下,她已经知道瑛霖想说什么了,但什么也没有流露出来,也没有打断瑛霖,就让她继续说下去。 “昨天您提议让我竞聘清江分行的总助一职,我真的非常感谢,我知道这是给我的发展机会,也是对我的信任。跟您工作这么多年了,我知道您绝对是为我好。职场没有性别之分,只有能力之分,能者为上。但从个人的家庭角度,女性终究是承担了很大一部分工作,生儿育女,操心家头事务。虽然我日常不用做家务,不用操心太多,但终究,现在黄豆儿上小学了,我真的没有办法平衡家庭和事业两兼顾。他上小学的这两年,我每天都在纠结,救火。陈总,我很不想中途放弃我的工作,但我真的没办法。现在黄豆在老师眼里,是妥妥的差生,生活自理能力不足,上课不专心不听课,课后靠我们夫妻恶补。生活习惯、学习习惯一塌糊涂。我考虑过了,选择辞职回归家庭,这几年先照顾孩子再说。”瑛霖一口气把话说完,心虚加上故作平静实则泛滥的情绪,她说得语无伦次,失掉了日常稳重的风格。 陈总听着,神情逐渐凝重,眼神开始飘忽,看得出来思绪开始游离。等瑛霖说完,她叹一口气:“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虽然没有孩子,但见多了女员工的难处,也大概知道你现在的处境。” 瑛霖眼圈红了。陈总看了她一眼。又轻轻呼一口气:“你跟着我也干了很多年了,我也清楚你的能力。如果真的回归家庭,对你个人、对公司都是一种损失。何况你工作了这么多年,一下子全职在家,你也很难适应。” 瑛霖只来得及说“我知道。”三个字,就说不出话来了。 “这样吧,你再考虑考虑。”陈总结束了这场谈话。 瑛霖手上的辞职信,这次终究没有递出去。她回到座位,沉默地开始处理手头上的事务。 过了一天,瑛霖思绪纷乱,踌躇着如何给陈总一个答复。 又过了一天,一大早,陈总就叫了综合室负责人力考核的小张进去了。出来之后,很快,当天小张就以综合室的名义发布了从网点调任新产品经理的消息。瑛霖知道,陈总已经从心里接受了她辞职的事实,而且以她的风格开启了处理问题的方案。陈总的风格就是极快,飞快,她是个金部大家庭的当家人,不会允许任何人、以任何名义拖累业务的进度。 瑛霖终于再一次走进陈总的办公室,把辞职信递给了陈总。陈总显然已经调整好情绪,面带微笑,祝福了她。 下午时分,陈总去找了任行,说了瑛霖辞职的事。任行也有点意外,皱皱眉:“其实我还挺看好她的。” 沉默了一会,任行调整了一下情绪,重新表情平静地对陈总说道:“前阵子负责公司业务的黄行推荐了一个人,是中行的,想到咱们这来做产品经理。我看了一下,这个人负责的业务线正好是瑛霖这条线的,你见一见吧。” 陈总恍然大悟,总算明白为什么好好的突然要瑛霖调离珠城分行。任行是利用了这一契机,一石二鸟,手法十分利索。这种明升暗降的方式不稀奇,但瑛霖前前后后跟她干了十年,就这样被干掉了。她内心十分愤怒,如果早知如此,她肯定会力保瑛霖,不会同意任行的提议。这次她也是后知后觉。只能说以她精明至此尚被瞒天过海,也是瑛霖的运气太差了。 饶是如此,陈总却并不流露出什么情绪,而是微笑着应了一声,接下简历,起身离开行长办公室。 领导层面处理瑛霖的事情,就这么告一段落了。 第十七章 计划 瑛霖回到家,看到婆婆在厨房。她走到厨房门口倚着,温和地喊了一声“妈”,犹豫了一会儿,抬起头接着说道:“我辞职了,以后在家专心带小豆了。”说完内心有点虚,婆婆听完,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说了一句:“那你就带吧。”没抬头没转身,手上继续忙活着。瑛霖觉得没意思,转身回了房。 打这以后,瑛霖就真的开始在家“相夫教子”了。所谓相夫教子,其实也没那么具体,全顺不在家,不用相;黄豆白天上学,瑛霖只需要晚上在家,好好辅导一下。家务活,暂时也不用做,瑛霖毫无兴趣毫无意愿往这方面培训自己,仍由婆婆负责。一切仍然是维持辞职前的样子,包括瑛霖的心态和状态。 早上六点半,她自觉醒来,醒了醒神,刚想怎么闹钟还没响,突然意识到自己再也不用定六点半的闹钟了,再也不用争分夺秒,打仗似的一边顾着自己,一边顾着黄豆了。她磨蹭到七点起床,睡眼惺忪、蓬头垢面地喊醒小豆,然后开始做黄豆的早餐。待黄豆儿自己洗漱完毕,换上校服,早餐也已经端到桌上了。这样一比较,瑛霖省略了自己的那部分装扮时间,整个早上的节奏似乎宽松了许多,仿佛一件紧身衣,瞬间被改大了两号。 送黄豆上学之后,瑛霖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度过早上的四个小时。以往这个时候,她梳理当日事项,然后冲一杯咖啡,就开始忙乎手头上的工作了:写方案、催进度、查系统,接无数个来电;忙得不可开交;可如今,她整整空出四个小时呐!一刻值千金,她现在真是拥有了几千几万金呢! 她的内心随着时间的富裕,一下子空荡荡的,一丝惶惑悄无声息地冒了出来。她赶紧扼住,打定主意要让自己维持在一个积极的状态,心态不能崩、身体不能崩。 于是她迅速打开电脑,开始列“黄豆每日必行”,细细思考黄豆儿每天要做的事情。有很多之前瑛霖想给黄豆亲自补充的内容,现在有时间思考了;她想给黄豆学习国学,从小学习传统文化;古诗也很重要,中国是诗的国度嘛!合唱是不是也可以挥舞起来了?!瑛霖想着想着,竟然有一丝丝兴奋,仿佛看见黄豆儿文武双全、十项全能的样子。 做好了黄豆的表,她又开始列自己的“每日必行”。也是原来自己一直想做而没时间做的,现在可以开始做了。瑛霖虽然辞职,但没有想过自己会长久的全职在家,一旦黄豆长大了,或者学业步入正轨了,她有可能还是会出去做事。那在家里的空窗期间,也不能让下一任雇主觉得自己一事不干技能退步了,她得拿个证书或者是到某个院校镀个金,进修自己。瑛霖选啊选,最后选定了珠江商学院的mba,并通过计算,精准地列好了每天的学习时间和学习内容,放到每日必行的计划表里。最后,她把她自己和黄豆的每日必行,全部打印出来,贴在了墙上。 到了下午,黄豆儿回来了。瑛霖把黄豆拉到“每日必行表”的墙前。指着表格给黄豆儿解释了一番。表格列得很细,瑛霖耐心地解释着: “早上七点,咱们起来读古诗,古诗读多了对你写小作文有很大的帮助;中午回来吃饭睡午觉,一定要睡觉,下午才有精神上课;晚上你学习完了其他的内容,妈妈给你讲小故事。好不?” 黄豆儿一看到要早起读古诗,眉头早已皱得巴巴的,嘟着嘴喊:“我不要早起读诗,好累,我不要!” “乖!早起读书,以后你写作文就不用发愁了!” “那我也不要早起读古诗!”黄豆儿瞪着她,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 瑛霖无法,只好说:“那行,还是按平时那样,七点十五分起床,不过起来后,你还是读一首古诗。好不?” “好吧。”黄豆听说不用早起了,眉头舒展了,想了想读古诗也不占用他睡觉的时间,就很爽快地答应了。 “中午还要睡睡午觉,晚上除了做课内作业,你的钢琴也要练一练;另外周末妈妈给你讲讲《论语》。体育方面,周末还有一天时间,你可以报个跆拳道啊、篮球之类的体育项目呐!” 瑛霖犹自兴奋滴说着,黄豆在旁边,小脸蛋已经皱成一粒核桃了。 第十八章 空间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瑛霖真的带着黄豆儿,每天早上读一首古诗。黄豆儿到底聪明,读一首古诗,不消花五分钟就可以背出来。不过他的记忆堪比金鱼记忆,只能维持七秒,第二天早上就忘记得干干净净。所以瑛霖每天早上又多了一个环节:先复习头一天的古诗,再背第二天的古诗。到了周末,还要督促黄豆把一周的古诗全部复习一遍。黄豆开始不乐意了,哭着闹着不背,瑛霖动用狮吼功,硬是让黄豆坚持了下来。 午觉也是斗智斗勇。星期一,黄豆尚配合着呼呼入睡,到了星期二,黄豆就不太肯上床了。瑛霖好不容易哄着他上了床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瑛霖蹑手蹑脚地推开门,上前看黄豆的状态,赫然发现他躺在床上,睁着眼睛躺着,嘴里含着手指,吃得津津有味。瑛霖气坏了,吼道:“你怎么还不睡?快睡觉!”黄豆也回吼道:“睡不着,我不困!” “你怎么可能不困!吃饭的时候一直擦眼睛!”瑛霖吼道。 “就是不困!”黄豆喊着,转过身去不再理睬瑛霖了。 这时候婆婆跑过来:“他中午就是不睡觉的,总说睡不着,就一直在玩咯!随他玩吧。” 瑛霖回过身,脸气得通红,狠狠地盯着婆婆。老太太看到瑛霖的样子,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也不敢再出声,就慢慢转过身,急步退入了厨房。 瑛霖又回过头来,看着黄豆。其实吃完饭黄豆明明眼睛都红了,一副需要补充睡眠的样子,怎么躺下就不肯睡了呢?她思考着,眼睛扫视着整个房间。她的眼角扫到了房间的大窗户,突然想明白了黄豆不肯入睡的原因!窗户因为兼阳台功能,尺寸超大且没有安装窗帘,仅仅贴了一层透明玻璃纸防止走光。光线透过玻璃射进房间,照得整个房间亮堂堂的。难怪黄豆睡不着,瑛霖心里说道。她快速地拿出自己许久没用的真丝眼罩,先自己戴上试了试,感觉柔软舒适之后,再取下来,放心地给黄豆戴上,边带边说:“豆儿,房间太亮了,这个叫眼罩,你带上试试看睡不睡得着?” 黄豆儿乖乖戴上了。瑛霖问他:“眼罩的带子紧不紧?” “不紧。” “会不会难受?” “不难受。” “那就好,你戴着睡,看能不能睡着。” 黄豆儿戴着眼罩躺着,不再动来动去的,彻底安静下来,一会儿就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看来是很困了。 瑛霖放了心,转身出了房间,看到正在低头吃饭的婆婆。婆婆从不和家里人一起上桌吃饭,用她的话说,让大家先吃,吃完了她再吃,正好可以把剩下的饭菜都吃了,不浪费。所以每次大家吃饭,就算有客人来,她婆婆都是躲在厨房里不出来,手上忙忙碌碌的;仅有的几次同桌吃饭,瑛霖看婆婆坐立不安吃得别扭,也不参与到家里人的聊天之中,好像她在饭桌上就是多余的存在,也就不勉强了。老太太吃饭一般不用碗,而是用一个脸大的铁盆,装一大盆白米饭,又把剩下的剩汤剩菜倒入盆里混搅,湿淋淋的,黏糊糊的,就这么混着吃。瑛霖每每看了都倒尽胃口,不忍直视。这次也不例外,一大盆汤饭菜,婆婆左手叉开五根手指抓着饭盆,右手握住筷子不停地在盆里搅拌着,一口一口往嘴里送吃的。汤汤水水滴落回盆里,婆婆干脆把饭盆送到嘴边,用筷子边扒边吃,稀里呼噜地吃得可香了。这种吃饭的习惯在工地里很常见,婆婆在老家的工地里打了几年工,从而养成了这种汤饭菜混搅着吃的习惯。瑛霖看着,一阵恶心,觉得饭盆里像装着一盆猪食,吃得也像猪食。她刚想发火,可一眼瞄到了老太太满头的白发,随着头的摆动一上一下地飘荡着。她又把火气压了下去,勉强说道:“妈,小豆这两年不睡午觉,是因为房间太亮了,我刚刚给他戴了眼罩,他很快就睡着了。你没有发现这个问题吗?” “我不知道。他经常就不睡,他不睡就不睡咯。”婆婆头也不抬,边吃边说。 瑛霖被噎住,不再说话了,她带着满腔的怒火,转身回了房间。 瑛霖回到房间,内心充满怒火,又带着一腔委屈。她觉得这个家放着老太太是多余的,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和珠城这个城市格格不入,她来到瑛霖的家里住了十年。不管瑛霖节假日到了周末经常带她出门游玩散心、一到节假日就送她旅游,甚至带她出入五星酒店喝下午茶、到高端百货购物、旅游入住五星酒店,可她的饮食举止仍然没有改变多少;她仍然要回老家买她的碎花布衬衫、在菜市场买10元一双的塑料凉鞋;仍然把钱揣在裤兜里,不带钱包。老太太总舍不得扔新的旧的东西,总是揉成一团东塞西塞,家具缝隙里经常塞着用过的塑料袋,书柜里胡乱放着几段绳子;伞面从来不扯平,直接捆成一团。沙发套一年也难得洗一次,几大块油渍十分显眼。地板虽然拖得干干净净,但整个家看着就是散乱的状态,乱七八糟的。瑛霖每次回到家,看到乱糟糟的就觉得很胸闷,但鉴于老太太帮忙看孩子,她也从来不说什么。之前瑛霖白天上班在外,婆媳也难得见面,基本处于眼不见心不烦的状态;偶尔有不得不沟通的时候,瑛霖总是三言两语说完就闪人;晚上呆在房间,图个眼不见心不烦。老太太本身也是不怎么爱说话的人,一般躲在厨房里。日常照面的机会少,加之节假日瑛霖安抚妥当,所以这么多年婆媳基本上相安无事;如今瑛霖全天在家,两人打照面的机会跫然多了起来。 在瑛霖眼里,这个老太太行为举止,言谈沟通,都让瑛霖无所适从,不知道该怎么跟她相处;无论瑛霖说什么,怎么说,笑也好正经也好,敏感的老太太都能从中嗅出多或少的责备的气息,从而回答的话语也带着挑衅或冲突的情绪。这样一来,瑛霖索性尽量回避和她的沟通,不得不说话的时候基本也是三言两语,说完就回到房间呆着;这样一来,老太太得以继续在继续保持了原来白天独自在家的状态,所做的事情也不需要太大的改变,一如往常。 瑛霖感觉自己没有空间感,在这个家不能轻举妄动,不能来去自如,越发觉得自己像个外来人口;原来出门在外,尚且没有太大感觉,如今天天共处一室,瑛霖觉得自己胸闷,气闷,无法呼吸。她就更是整天呆在房间,待黄豆回来,才出来。 第十九章 焦虑 虽然瑛霖和婆婆之间关系紧张,但在双方有意识回避冲突的情况下,婆媳俩暂时相安无事。而短暂的平静生活被一个电话打破了。距离期末考试还有一个半月呢,瑛霖接到了班主任的一个电话。 那天,瑛霖正坐在床上看书,手机铃声响起,瑛霖一看是班主任的来电,赶紧抓起手机。接通电话之前,还没开口呢,先满脸堆笑,力求把笑容传导到电话的那一头:“林老师,您好!” “豆豆妈,你好啊!说话方便不?”林老师寒暄了一下,毕竟也都教了两年多了,也都熟悉了,说话不会特别客套,平时也跟着瑛霖叫黄豆的小名。 “方便方便,您说。” “现在是12月初,还有一个多月就期末考了。豆豆在学校的情况,你也是知道的,纪律性不是特别好,上课的专注度也不够。”说道这里,林老师停顿了一下。瑛霖心眼马上提了起来:该不会是黄豆在学校又惹祸了吧?一阵焦虑涌上来,搅动着她的唇舌;她强忍住要插嘴的冲动,“嗯嗯”两声,继续听林老师说下去。 “是这样,其实黄豆虽然纪律性不强,但是他的阅读能力,应该可以在班里排名前五,他的知识面也挺广的,懂得挺多。每次语文测验,基础知识失分比较多,那是因为上课不专心不认真造成的,但是涉及到阅读和作文,他一般失分比较少,别人做不出来的题目,他能做出来。这就是他的能力了。所以说,这孩子还是很聪明的,思维很好。”林老师侃侃而谈,对黄豆的情况分析得头头是道,十分清楚。说到最后,老师居然笑了起来,这是很少有的情况。听见这笑声,瑛霖心头一块石头落了地,晓得今天不是来兴师问罪的。 瑛霖转而为喜:“谢谢您的指导,黄豆这孩子确实比较自我,给您添麻烦了。” “没事,今天我也不是想说他的纪律问题。主要是马上要期末考了,这两次语文单元测验,他分别排名班里第十二、第十,还算可以。但以他的能力,只要抓一抓,排名前十以内肯定是没问题的,所以我也想跟你们说一说,家校配合,狠抓一抓他的学习,看看期末他的语文能不能考个好成绩,进个前十。”说完,林老师又笑了起来,看样子心情十分好。 “那肯定没问题的,我们做家长的肯定是全力配合。您放心吧,林老师,该督促的作业我们会督促,一切以期末考为优先。”瑛霖在电话这头陪着笑,连忙回答。 “那行,那就辛苦你们了,黄豆的基础不够扎实,你们多给他家听、默写,三年级嘛基础一定要抓牢,读背默都不可少。另外阅读理解已经开始考察思维的深度了,考得一点都不简单,有点拔高。要天天练,每天做一篇阅读是必须的。”林老师听起来对瑛霖的答复很满意,继续指点江山。 “那行,我们买的阅读理解,一个星期练两篇,现在起每天都练一篇吧。”瑛霖说道。 “好的,那就不打扰你们了,还有一个月时间,相信黄豆在你们的配合下一定能考到好成绩的!再见啊” “好咧,您放心吧,再见!”挂了电话,瑛霖揉了揉笑得僵硬的脸,吐一口气,想了想,给全顺打了个电话,转告了林老师的话,迅速做好了分工:她负责黄豆的语文和英语,全顺负责数学。并且不管什么事情,全顺这个月的每个周末都必须回来一趟,务必要辅助黄豆的数学成绩赶上去。 接下来的一个月,可以用“轰轰烈烈、恍恍惚惚”来形容。瑛霖无事一身轻,正好可以全身心投入辅导黄豆的学习。白天,黄豆上学去了,瑛霖在家翻阅着买来的语文和英语课本、以及各种复习资料,做批注、圈重点、划出黄豆必须要掌握的知识点,并且按照倒计时的方式做了一张复习计划表。又买了几份数学复习试卷,让黄豆一周做两份,待全顺周末回来批改讲解。恍惚间,瑛霖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读书时代,自己重新从小学学起,一点一滴地重新掌握学习的技能、做人的道理。 同时瑛霖取消了黄豆的托管。下午四点多,黄豆放学回来,瑛霖端出早已准备好的下午茶,有时候是一份蛋糕+牛奶,有时是一份面包+水果,有时是一碗糖水+小饼干。黄豆吃毕就开始做作业。开始黄豆还磨磨蹭蹭不肯做,在瑛霖瞪起眼珠子吼了几次的淫威下,乖乖地掏书本了。 黄豆做完一科作业,瑛霖就检查一科。她检查得十分仔细,就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和课本对答案,对得上就可以,对不上错一抄五,硬生生地把对的字记下来。黄豆开始十分不适应这种严苛的检查,呼天喊地,大哭大闹,瑛霖一开始往往是冷眼让他闹,闹够了再继续做;如果瑛霖被闹烦了,就胖揍一顿;所谓胖揍就是抽了戒尺打手心,黄豆被宠惯了,还往往觉得瑛霖在和他闹玩,伸了手来夺尺子,没想到被打得更狠。揍了几次,黄豆学乖了,不敢再伸手抢尺子,每每抽泣着继续写下去。这样严厉的复习也有了效果,黄豆每天的字词堂听从七八十分,不过两三天功夫,就提高了到95、100。林老师十分有办法,每次堂听满分的孩子都有拍照发到家长群的表扬机会,黄豆被表扬了几次,尝到了甜头,也就不排斥瑛霖的严厉了,自己也慢慢认真做作业了。做完学校的作业,瑛霖又拿出阅读理解的课外练习册,每天练一篇,做完了再给他细细讲解,直到黄豆懂了为止;同时每两天做一张卷子,第三天讲解。黄豆本来极为聪明机灵,这样反复刷题了两个星期,他的语文成绩肉眼可见的提升,在周五的模拟一测中提高了十分。林老师十分高兴,又特意给瑛霖打了个电话,表扬了黄豆的进步,又说了一些考试技巧和注意事项,叮嘱瑛霖在家也要如此操作,模拟考试的氛围和格式要求,确保黄豆正式上场考试的时候牢记于心。 数学也是进步了。全顺果然每周末就飞回来。一到家,先拿了黄豆的课堂练习和两份模拟卷仔细批改、理清思路,然后抓住黄豆细细地讲。黄豆上课没听过课,基础太差,开始压根听不懂,挠头、咬铅笔、哭闹、耍赖,黄豆的畏难情绪上来了,百般花样闹腾;全顺却是异常耐心,反复讲,一遍不懂就讲两遍,两遍不懂讲三遍,直到黄豆听懂了为止。听懂了还不算,黄豆还得倒过来给全顺讲题,直到能清楚讲解做题思路为止,全顺才会继续下一题。如此,每次讲解数学都要花费一个白天的时间,但也渐渐理顺了知识点,黄豆感受到了数学的乐趣,也渐渐不闹了。两周后,数学成绩由80多分提高到90多分。瑛霖由于周一到周五已经理清了语文,所以周末一般也就安心地留给数学复习了。 第二十章 验收 很快,期末考试周来临了,一共要考2天,语数英三科主课。全顺在考试前的那个周末就已经飞了回来,晚上也不加班,一下班就回来,和黄豆聊聊天,陪着讲讲以往的错题。考试的头一天晚上,为了舒缓情绪,瑛霖夫妻俩没让黄豆复习,而是跟黄豆谈心,安抚情绪,做好各项心理建设之后,最后协助黄豆一起收拾了各种考试用品,包括纸笔尺、橡皮擦、草稿本等物品;此外还现场演练如何应付考试时突发情况,比如假如有同学突然闹起来了、或者是突然生病了,那黄豆该怎么办? “我就继续做自己的试卷。”黄豆儿想了一会,答道。 “对了!不管天塌了还是怎么样,如果同学生病了老师没有发现,你可以举手告诉老师,然后交给老师处理就可以了,你继续做你自己的题目,知道了吗?” “知道了。”黄豆儿重重地点点头。 第二天,婆婆早早起了床,起床的响动惊醒了瑛霖,于是她便也起了床。瑛霖洗漱完毕,看到婆婆仍然拿出一包面,于是问道:“早上给黄豆煮什么早餐?” “面咯,加鸡蛋,都这么煮,还能有什么早餐。”婆婆没什么表情地回答道。 “我来煮吧。你去歇着。”瑛霖不想一大早吵架影响黄豆,于是尽量温和地跟婆婆说着,接手了煮早餐的活儿。婆婆也不再吭声,一扭身出了厨房,钻进了房间,直到黄豆上学后才出来。 瑛霖煮了一碗面,葱花面条上卧了2个荷包蛋1根火腿肠,寓意100分;又热了一杯牛奶,加了一勺糖,寓意甜到最后。然后回房间,轻声叫醒了黄豆。黄豆起床洗漱完毕,乖乖地吃了喝了,就考试去了。 末了,全顺也上班去了,瑛霖回了房间,听见婆婆走出客厅进了厨房忙活。瑛霖倚在床上,手里拿着一本书,兀自盯着书页出神,半天也没翻动一页。她心神不宁,记挂着黄豆的考试。 中午时分,黄豆回来了。进门就喜滋滋地说:“妈妈,那些题目我全都会做!” 瑛霖一阵欣喜,心想复习总算有效果:“那就好,宝贝你太棒了!下午考试还要继续努力哦!” “知道了。”黄豆一听下午的考试,顿时气焰又收了回去,闷声回答了一句。 婆婆端出午饭,吃的蒸排骨。黄豆儿大口大口地吃着,看来是饿了。 吃了饭,睡了个午觉,黄豆儿又出门考试去了。瑛霖索性继续睡觉,至少心里是安稳的。 下午放学时分,瑛霖在家,只听得楼梯咚咚咚地震天响,随即听到“妈妈,妈妈!”的大喊声,是黄豆的声音。 瑛霖慌忙冲过去开了门。一打开门,门外空无一人,瑛霖正纳闷,旁边突然“吼”的一声,黄豆随即蹦了出来,哈哈大笑。瑛霖吓了一大跳,一看黄豆这么高兴,也就笑起来:“儿子,你考完试回来啦!” “嗯嗯。有吃的没有?我饿死了!” “有,有。已经给你准备好了下午茶。”瑛霖牵着黄豆的手,一径走到餐桌前,那里已经摆好了黄豆最喜欢的芝士草莓蛋糕和纯牛奶,用白净的骨瓷碟杯装着,碟边摆好一根金色叉子,静静候着。看到下午茶,黄豆眼睛一亮,“哇”的欢呼一声,就跑到桌前坐下来,伸手准备拿叉子。瑛霖赶紧抓住他的手:“去洗手,洗干净了再吃。” “哦。”黄豆赶紧又跑去厨房。一会传来哗哗的流水声,还有肥皂泡吱吱的声音。过了一会,黄豆从厨房出来,两只手湿淋淋的,又想去抓叉子。瑛霖又慌忙扯了一张纸巾给他:“擦干净水,擦干净,不然会喝到生水。”黄豆接过纸巾,草草在手上擦了几把,手背还带着水珠儿呢,就一扔纸巾,又伸手抓叉子。瑛霖扭过头去,摁住自己想要让黄豆再次擦手的想法。再擦的话,看着美食就是吃不到嘴,黄豆就该爆发了。接着黄豆一手拿着叉子、一手拿着牛奶,吃两口蛋糕,喝一大口牛奶,吃得津津有味。全身心投入的样子让瑛霖心情大好,忍不住伸手虎摸了一下黄豆的头:“我儿子真是又乖又帅。今天下午考试感觉怎么样?” “嗯。我都会做。”黄豆眼睛盯着碟子,口里塞着蛋糕,含糊不清地说。 “哦,那你做完了有没有检查?” “有啊!我还检查了两遍呢!” “做得挺快的啊,有时间检查两遍。”瑛霖笑着说。 “那当然,题目都很简单。”黄豆一脸的骄傲。 过了几天,黄豆回学校参加散学典礼,回来时手上多了期末考试试卷和学生手册。当黄豆把试卷给瑛霖看时,瑛霖高兴地跳起来,比自己获得升职加薪还有成就感。 试卷上的分数,语数英三科成绩分别是:97.5、99、98,合计294.5。这对一个三年级的学生来说,已经很不错的了。然而瑛霖还不放心,又给林老师打了个电话。林老师声音听起来也很高兴:“黄豆儿这次考得不错,语文是全班第六名,有进步,值得表扬!” 瑛霖笑得合不拢嘴:“这次考试成绩有进步,那都是您教得好!多谢您对黄豆的指导啊” 既然考得好,那当然是要奖励的,于是娘俩收拾行囊,去了一趟三亚。冬天的三亚温暖如春,正是度假的好地方。 第二十一章 了解 快乐的时光一晃而过。很快又到了开学季。开学了,黄豆的心情也受到开学的影响:第一周刚返校见到同学老师,分外兴奋热情;回家时都是哼着小调的,刚到楼下就大喊“妈妈开门”;吃饭也格外地香,说话声音也响亮,显得快活而神采奕奕;第二周需要适应已经正常的教学节奏和学校规则,情绪逐渐低调,回到家就坐着不吭气,有时还会愣神;第三周逐渐习惯校园生活,情绪好转;第四周基本恢复到正常的上学生活之中,情绪稳定了。 同时,刚开学,一切都是忙碌的:要协助黄豆度过开学前一个月,多关心多了解;要辅导黄豆的学习,特别是开学的前几课,一切都没适应下来的时候要多听多读多讲多练;周末还要带着黄豆出去散心,调节他上学的心情。这时候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全家继续过正常生活。 在协助开学的过渡时,瑛霖也没有放弃协助黄豆的作业。应该说,她这段时间最主要的事情,就是协助黄豆的作业。如果说之前只是期末考试前冲冲刺、相对压力比较小也比较容易——刷题刷题再刷题就行,而到了三年级,随着学习难度陡然增大,和对自律性要求的增加,黄豆那被婆婆骄纵得好吃懒做的顽劣脾性,就逐渐暴露了出来。瑛霖也才慢慢地发现,自己之前对儿子有多么不了解。 第二十二章 反抗 每天下午四点零五分,黄豆儿就放学了。自从取消托管之后,婆婆每天都把黄豆直接接回家,大概是四点二十分。在婆婆去接人的空隙,瑛霖早已准备好了下午茶,一般是小蛋糕和牛奶。黄豆踏进门,看到有下午茶的话一般都很开心,欢呼着跑过来吃吃喝喝,一扫而光。然后砸着小嘴,两手油腻腻的,就跑到乐高零件那准备开玩。 “豆儿,要先做作业才能玩。”瑛霖温和地提醒。 “什么?我不!我要玩!”黄豆转过头,看着瑛霖,直着嗓子喊了一句。他还不习惯要先做作业这回事。 “听话,作业不做完,拖延到晚上也一样要做的,你早点做完还可以早点玩耍玩乐高是不是?”瑛霖笑着说,心里已经开始烦躁了,但表面上还是温和地讲道理。 “我不!做作业累死了,我要先玩!”黄豆往地上一坐,开始闹了,小脸皱成个核桃一样,大喊大叫起来,双腿乱蹬。 瑛霖愣看着黄豆,难以置信这是上三年级的孩子了,还会这么无理取闹撒泼幼稚。 黄豆看瑛霖没动静,突然停止了哭泣,身子往前一倾,双手握拳头,眼神凌厉,嘴巴撮成个圆圈,发出“呵—呵—”的低吼咆哮声,像一只随时准备攻击的小老虎。这一招对婆婆很有效,老太太本来出来客厅帮腔瑛霖的,一看黄豆这阵势,立马装出一副心领神会的表情:“哦,哦,我不说,我不说”地退回厨房,再也不出来了。 黄豆乜斜了她一眼,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神色。然后又转头看向瑛霖,眼睛亮晶晶的,没有惧怕。 瑛霖恍然大悟,敢情日常老太太和黄豆有冲突的时候,或者是老太太劝阻黄豆的时候,黄豆是这么应付她的啊!她啼笑皆非,就一小屁孩,在装模作样地呲牙咧嘴,根本是不值得怕的,老太太却赶紧求和让步!难怪黄豆日常总是有恃无恐的样子。 瑛霖想着,走到黄豆面前蹲下来,双手握住黄豆的手,直视着他的眼睛:“豆儿,你现在是学生,最重要的事情是完成自己的学业。你必须先完成学习才能玩。” 黄豆看着瑛霖,突然大哭起来:“我不!我不要先做作业,我要先玩!呜呜~”他的眼泪哗啦啦留下来,很快整张脸都是泪痕;他奋力挣扎,手乱晃脚乱蹬,试图摆脱瑛霖的控制。 黄豆这一招打得瑛霖措手不及,她不得不先松开了他的手,后退了一步坐下来。 母子俩坐在地上,瑛霖喘着气瞪着黄豆,后者仍然嚎啕大哭。但是哭闹之间他的眼睛一直时不时地觑一眼瑛霖,一旦看到瑛霖关注他,他就赶紧闭上眼睛,嚎得更大声了! 这一阵阵干枯的嚎声,似惨叫,又似破锣,总之吼得瑛霖心烦意乱,脑子嗡嗡作响,仿佛不断炸开了鞭炮。她控制不住地大吼一声:“好了!别嚎了,你爱怎样就怎样吧!”说完,瑛霖从地上爬起来,怒气冲冲地回房间关上门。黄豆瞬间停住哭嚎,眼里犹自挂住泪花,看着瑛霖的背影。一会儿,低下头,扭身转向乐高零件摸索起来。 瑛霖躺在床上,心情阴晴不定,脑海里跟水开了一样翻滚。她又开始头痛了。她后悔以前太忙于工作而疏于对黄豆的管教,现在才看到一堆难以逆转的毛病。隔代教育的弊端一旦披露出来,就是难以诉说的伤痛。瑛霖心如刀割,以前总以为是黄豆年纪小,在学校会备受欺负;现在看,老师的不满、同学的唏嘘,都是对家庭教育结果的折射;她心里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将这个局面扭转过来。 第二十三章 冲突 瑛霖现在完全在家了,每天目睹着她那个自以为英明神武、任凭百劝不听的婆婆、是如何把一个白纸般的孩子娇惯得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 ——早上七点十分,瑛霖开启了英语故事朗读或者古诗朗诵,让黄豆在朗朗的读书声中醒来;如果瑛霖不起床,那么醒来后的黄豆并不睁眼、而是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地赖床、无休止的赖床。 “小豆,起床了,快起床!”婆婆从厨房里冲出来,站在房间门口,冲着床的方向破着嗓子吼了几声,然后返身又冲回厨房里。声音像劈开的毛竹,刺拉拉的,瑛霖只觉得十分难受,像有把刀在刮耳朵。 黄豆闭着眼一动不动,充耳不闻、视若无睹。 过了几分钟,婆婆又跑过来,站在房门口:“黄豆,快起床、起床!”叫了几声又踢踏踢踏地小跑回厨房了。 黄豆闭着眼一动不动,充耳不闻、视若无睹。 如此循环往复几次,时间已经快到七点半了。最后一次,她终于做好早餐、也知道时间紧迫了,于是飞奔过来,这次不再站在房门口,而是冲到床边,边摇黄豆边喊:“起床啦!黄豆!起床!要迟到了!”声音越喊越大、越来越急促,最后把黄豆摇得整个身子都在晃、她的叫唤也变成了气急败坏的叫喊。 这时候,黄豆才眼皮子微微动了动,呼了一口气。懒洋洋翻了一下身子,然后又趴着。老太太看见黄豆醒了,于是直接上手掰翻黄豆的身体成仰躺的姿势,然后伸手一拖,把黄豆的身体拖得离她近一点,又腾出一只手叉到黄豆身体下,使劲一托,另一只手抓着黄豆的手一拉,一托一拉之间黄豆整个上身就直立起来。待黄豆稳住身体后,她再弯下腰、抓着黄豆的双脚扭移到地上,待双脚碰触到地面,又腾起身子,双手抄住黄豆的腰,轻轻往前一顶,黄豆顺势跌滑落地,站住。然后老太太在后面推着黄豆小碎步走,一直走到洗手间的洗漱台上。这整个过程,黄豆的眼睛都是闭着的,梦游般的,任凭摆布的。那儿老太太早已挤好牙膏备好洗漱水,洗漱水是晾好的温开水,为的是不冻着牙齿。老太太把牙刷塞到黄豆手上,在旁边看着。于是黄豆闭着眼睛慢吞吞地刷牙,有一搭没一搭的,很快就刷完了,连杯子都是老太太洗干净放好。这时黄豆总算睁开了眼,看了一下路,转身出了客厅一歪身又躺在沙发上做葛优瘫、犹未睡醒的样子。老太太则留在洗手间,洗好拧好毛巾,又出来亲自给黄豆擦脸擦手。黄豆闭着眼睛,任奶奶拿着毛巾往他脸上手上招呼。擦好了脸,老太太这才进厨房端出早餐放到桌上,喊黄豆过来吃。黄豆懒洋洋地起身,慢吞吞走过去,开始吃起来。老太太就借故在离餐桌不远的地方擦擦扫扫,眼睛却不断觑着黄豆的举动;黄豆儿吃得差不多了,咂咂嘴,起身慢慢往房间里走,一进房间就趴在床上,屁股一撅,等着。 瑛霖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只会喊:“黄豆,你怎么还不穿衣服”之类的话。只见老太太飞快扔了东西,一溜紧跟进去,手里早已攥着纸巾给黄豆擦擦嘴,开始拿出校服、红领巾给黄豆穿戴,动作麻溜利索,全然不像平时喊头痛手痛的人。然后老太太给穿戴好了,黄豆才慢条斯理地走出来,径直走到玄关处等着。 这时候瑛霖又不明白了,开始她还会说说“你怎么不拿书包?赶紧穿鞋走了”,第二天也不说了。她眼看着老太太身手敏捷地窜出来,飞奔到沙发拎起书包水壶、又大跨步到玄关弯腰拎起球鞋给黄豆穿上,再直起腰伸手开门,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非一日之功。 黄豆只需往床上一趴,衣服就会穿在身上;往玄关一站,所有上学的东西就会跟着他走。有这么省心省力包办一切的奶奶,他还要学习什么自理能力呢?还要什么思考出门带什么呢? 中午黄豆回家,又是熟悉的剧情:葛优瘫、擦手擦脸、帮脱衣午睡、睡醒帮穿衣、护送上学。 下午回来,黄豆一般会吃点心、洗澡再做作业。黄豆已经长大了,早在两年前,瑛霖就让婆婆不要跟进冲凉,男孩大了有隐私,何况也要锻炼自己的生活能力。婆婆不但不懂不听,还振振有词:“他还小!哪里洗得干净?自己洗脖子上都是黑的!”所以每次黄豆自己都想自己洗,跑进冲凉房关好门,婆婆打开门硬挤进去,非要帮着黄豆洗澡。瑛霖拉开门看了看,黄豆站着,已是半大小子的样子,只比婆婆矮半个头了,老太太贴在他身后站着,左手拿着花洒,右手拿着毛巾给他擦洗。冲凉房本来就又窄又小,站一个人都够呛,何况两个人,转身的空间都没有了。那景象真是让瑛霖看了直犯尴尬症,像吃了苍蝇般吐也吐不出,吃也吃不下的难受。 瑛霖看了几天,越想越难受,越看越火大,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瑛霖很快就动手了。 一天傍晚,瑛霖正坐在客厅歇着,黄豆去洗澡,刚关上门,一直在厨房忙碌的婆婆立即停下手中的活,“啪”的一下打开冲凉间的门,很自然就闪了进去,关上门。 瑛霖只觉得一股火气从心底里冒出来,她“咻”的一下站起来,走到冲凉间门口,伸手敲了几下门,努力心平气和地说:“妈,黄豆已经长大了,他要自己冲凉的。你先出来吧。” 婆婆的洪亮的回答夹杂着水声,从冲凉间冲出来:“他自己怎么洗得干净!大人肯定要帮他洗的呀!” 瑛霖再也忍不住了,重重一脚踹在门上:“你出来!我都说过多少遍了!黄豆都多大了?七八岁的人了,洗不干净也是他自己的事情不用你洗!你是不是要帮他洗一辈子?”冲凉房的门里面锁上了,所以没踹开,只被踹得“恍噹”一声巨响。 里面瞬间安静了,只有“哗啦啦”的水声。瑛霖在门外站着直喘气,感觉脸上热乎乎的,感觉许是刚使了劲,浑身直哆嗦。 过了几秒钟,门轻轻被打开了,老太太低眉垂眼地转身走出来,头发凌乱犹自挂着几滴水珠,头上、身上湿漉漉的,一声不吭地回到厨房重新弄起来。黄豆在洗手间,洗手间里雾气氤氲,看不清黄豆的表情,他低着头没看瑛霖,用小手拿着花洒冲洗着自己的身体。 瑛霖努力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伸手把冲凉间的门关上,走到客厅,重新坐下,开始盯着电视。至于电视上到底在演什么,她完全不清楚。 从那天起,老太太再也没有跑进去帮黄豆洗过澡,而黄豆也不再撒娇要求大人帮忙洗头洗屁股,很是自觉了一段时间。 第二十四章 虎妈 第二十四章无事 话说自从瑛霖忍无可忍地踢掉洗手间的门之后,婆婆很是老实了一阵子,整天呆在厨房,要么就呆在房间,尽量避免和瑛霖打照面。瑛霖也不理会,她把重心都放在黄豆身上,仔细复盘了黄豆的作息表和计划表,又修改了一下,增加了情绪管理和生活自理能力两项,重新打印出来给黄豆用。 每天晚上,黄豆写作业的时候,瑛霖是守在旁边的。习惯了严谨和规则的瑛霖,看到黄豆歪歪扭扭的字,总是忍不住伸手夺笔,一边夺笔还一边说:“你看看,你看看,这字怎么写成这样?”然后给黄豆示范正确的写法,再让黄豆抄到本子上。 夺笔夺得多了,黄豆也不耐烦:“你老抢我的笔干什么?快还给我,要写字!”瑛霖也认识到自己夺笔实际上是在干扰孩子的注意力,所以夺笔夺得少了,就坐在旁边看着。看到写得不好的字仍然忍不住要出口纠正: “横歪了,赶紧修正!” “这一竖出头了,都跑出格子了,赶紧擦了重写!”。 说得多了黄豆又不耐烦了:“妈妈你好啰嗦,你进房间吧,我自己写作业。”说罢黄豆趴在客厅的饭桌上,一脸不高兴地快速写着作业。 瑛霖只好怏怏地站起身,自己回到房间去耍手机,或者看书。 最后变成,黄豆把所有作业做完了,再大喊一声:“妈妈”,让瑛霖出来检查功课。然而躲在房间里的瑛霖总是各种不放心:黄豆有没有发呆?有没有不会做的题?有没有认真写字?她眼睛盯着手机屏幕,耳朵却竖起听着客厅的各种动静,捕捉着黄豆的呼吸、写字的沙沙声、拿书本文具发出的响声。一旦一段时间静悄悄的,根据她“静悄悄必有妖”的想法,她会扯着嗓子喊一声:“豆儿,你的作业写到哪了?” “语文快写完了,马上到数学了。”客厅传来黄豆闷闷的回应。这时候瑛霖才放下心来,继续看书或者耍手机。然而隔一段时间,她又要扯一嗓子,让黄豆再回应一下。 每天晚上做作业的节奏往返循环,仿佛猫与老鼠的游戏。 到了周末,周六是休息日,黄豆没有课外班。黄豆一般会早早起床,看课外书。他很喜欢看课外书,但日常太忙了,也只有周六早上可以静静地看一两个小时。在他看书的这段时间,瑛霖绝对不允许婆婆打扰他,不许叫他喝水吃饭吃东西。就是给他绝对的安静,让他可以感受书本的知识。 然而瑛霖早就盘算好了,好不容易有个周末可以集中时间来辅导功课,她怎么会轻易放过这么宝贵的时间呢?! 周末,临近中午时分,她看瞅着黄豆看书得差不多了,她先喊黄豆吃早餐,待娘俩吃完早餐,瑛霖就搬出早已买好的试卷,让黄豆开始刷题。她早想好了,每个周末让黄豆做一套语数英的测试卷,再根据试卷查漏补缺,不怕黄豆的成绩提升不了。 黄豆看到那堆试卷,仿佛被雷劈中了一般,目瞪口呆站在那里,过了好一会儿才气急败坏地大喊起来:“我不要做!这么多作业了,还要做什么试卷!” 瑛霖笑眯眯地:“乖,不刷题,成绩怎么上去呢?试卷就是查漏补缺的呀!知识点全部都打通了,期末考试根本不用发愁了。” 黄豆眼看抗争无效,“哇”的一声大哭起来,眼泪鼻涕一起流,然而闭着眼睛哭的同时,又不时偷偷眯眼一条缝,看看瑛霖的表情神态变化。 瑛霖始终笑眯眯的,不说一句话。 待黄豆哭了好一会儿,瑛霖估计着他的情绪宣泄得差不多了,于是笑眯眯地说:“好了好了,妈妈理解你想玩的心情。每天早上你不也是早早起来玩了嘛,还开开心心地玩啊看书啊,都很好嘛。中午和下午就刷刷题,也不会花太多时间的。”说着拉黄豆坐下,翻开试卷,把笔递到黄豆手里,开始计时测试。黄豆一边犹自哭哭啼啼,一边拿起笔,不情不愿地开始写字。好一会儿,居然也安静下来了。 几个周末搞下来,黄豆做题开始顺畅起来,不再挠首抓耳,开始进入学习的状态了。 第二十五章 刷题 瑛霖盘算了黄豆的时间,其实每天放学后,在家可以学习的时间也就是3个小时左右。她决定在这个学期把主要精力都放在学习上,确保主要目标——期末成绩取得圆满成果。目前来看,她的计划正在有条不紊地实施,但这个计划的关键人士——黄豆同学却表现得不情不愿。 “妈妈,你怎么老让我刷题?”黄豆不止一次地在做卷子时抱怨。 “乖乖,你不刷题,怎么熟悉题型呀?天下的题型来来去去就那么几种,你做多了自然就熟悉了,考试就难不倒你了。”瑛霖是上一代做题家出身,俨然对出题专家的套路了然于心。 “可是真的好累,写得我的手都酸了。”黄豆趴在桌子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写着,撇撇嘴,马上又要哭了。 瑛霖走过去:”乖,这张卷子快做完了,再坚持一会,做完了就可以休息了。“瑛霖抓起黄豆的手仔细看了看,手握笔太用力,食指被大拇指的指甲掐了深深一道痕,中指起了好大一个茧包。三年级的手就这样了,瑛霖看在眼里,心疼得很,但嘴里没说出来,只是把黄豆的手放到嘴边轻轻吹了几口气,算是呵护。 ”好了好了,我快写完了。你一会再出来吧。“黄豆对母亲的爱怜甚是受用,紧皱着的小眉头也舒展了不少,他抽回自己的手,又甩了几甩,就重新回到试卷上。 ”好咧,你觉得可以就可以,试卷做完了你再叫我。“瑛霖重新走回房间。 十五分钟后,客厅传来黄豆一声长叹,然后一句如释重负的声音:“妈妈,试卷做完了。” 瑛霖赶紧走到客厅,坐下,拿过试卷检查起来,边改卷子边思考如何给黄豆讲解。毕竟是小镇做题家出身,又饱受金融严谨思维的锻炼,不一会儿就把应试技巧和套路分解出步骤,然后按照步骤一二三给黄豆讲解。 讲着讲着,黄豆又不耐烦了,小身板儿扭来扭去。 ”黄豆,你要听妈妈讲。这题得这么做……“瑛霖试图集中黄豆的注意力。 ”学习好无聊啊!“黄豆满脸的厌烦。 ”啪“的一声,瑛霖摔笔在桌上:“学习无聊,什么有聊?玩游戏玩电子产品就有聊了是不是?!”瑛霖的忍耐度终于到了尽头:“你再挑战我试试!做张卷子唉声叹气,跟死了爹妈一样,我死了你就省事了!” 黄豆看到瑛霖通红的脸,眼神瞬间暗淡了,小脸的不耐烦转变为一丝惊恐,身子突然缩小了一半:“不是呀。我不想玩游戏。做卷子就做嘛。” “你就是想玩游戏,每次拿起电子产品都不撒手!看着游戏眼睛亮晶晶的,看着试卷就跟死了爹妈一样。”瑛霖越说越气,几乎声嘶力竭,极力忍住要挥巴掌的冲动。 黄豆不敢再出声了,坐在凳子上一动不敢动。大眼睛惊恐地看着瑛霖。 瑛霖气呼呼的,猛然站起冲回房间,她知道此刻如果再和黄豆呆在一起,她一定会忍不住出手。唯有离开现场,让彼此冷静一会儿。 躺在床上,瑛霖眼望着天花板,气息渐平,回想起刚才黄豆吓呆的样子,她不禁后悔自己太急躁了。黄豆从小散养着长大,她也没操心过什么,婆婆是没办法操心什么,所以现在玩心重也是正常。 她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再次起身走到桌上边坐下,温和地对黄豆说:“豆儿,你们班是鸡仔班,所有的小朋友都拼命地刷成绩,你们的老师也是抓成绩抓得非常重。上学期你已经是考得一般了,这学期再不努力,成绩过不去的话,你真的没法呆在这个班了。” 黄豆看着她,显然还没从刚才瑛霖的暴怒中回过神来:“我知道了,妈妈。行吧,开始学习吧。” 瑛霖重新讲题。 黄豆虽然不耐烦,但看得出来他在竭力控制自己不耐烦的情绪,听一会儿发一会呆,但至少没有明显的哎声叹气了。 瑛霖讲一会儿,就拍拍黄豆的手,提示他回过神来听讲。别别扭扭的讲题部分,就在两母子的发呆-提醒-发呆-提醒的无限次循环中结束了。 至此每个周六的下午和晚上,在明亮的护眼台灯下,瑛霖陪着黄豆一起刷题、分析、讲解。婆婆长久地呆在厨房或房间,识趣地留下安静的空间给两母子。 第二十六章 补习 经过了几个月大量的时间投入学习之后,黄豆的学习状态持续好转。每一次单元测验,都有可见的成绩提升。瑛霖买了一块白板,记录了黄豆每次测验的成绩,也时时鞭策黄豆自己要认真、要认识到自己距离目标的差距。这一招也挺见效的。至少黄豆每次看一眼白板,反抗刷题的情绪就消解了不少,特别是有一次数学考试只考了87分,瑛霖毫不留情地写在白板上,黄豆看了一眼分数,没有吭声,低了头。之后一段时间,刷题刷得特别积极。下一次测验成绩便又上来了。 眼看着黄豆的成绩稳步提升,瑛霖稍稍松了一口气,这时候她开始考虑一直关注着的课外补习班。至今为止,黄豆仅仅上了1科补习班:数学。至于语文和英语都没报课外补习。其他的,兴趣班也少,就是一个小主持,也纯粹是为了他锻炼下上台的胆量和练习下语言艺术。所以黄豆每周都有时间来刷题,刷完题还可以看看书,逛逛街,出门吃个好吃的。 但黄豆的同学们,到了三年级,不仅课外班五花八门,语数英三科主科的课外补习班也统统都报上了;更重视的,甚至从三年级就开始报一对一的补习,只求成绩顶尖儿。整个班的同学,除了少许几个心大点的男孩子家长,其他的小同学基本上都是你追我赶,小小年纪就处于激烈竞争的氛围之中。而他们的老师,为了期末成绩,从考前一个月就开始渲染期末备考的氛围,每日堂听的成绩公布在家长群里,每天抓着孩子们背课文、背古诗,不及格的留堂。孩子被挂多了,再无动于衷的家长都觉得颜面无存,只好等孩子回来吼一顿,批一顿,再晚上辅导,好歹熬过期末考试的阶段。 另外孩子的成绩还有日常测验呢,光靠期末突击也不足够,所以日常的补习就极为重要了。家长们又要上班又要辅导,免不了心力交瘁,直接把孩子送进补习班是平衡两端的优选方案。故黄豆班上的孩子们,几乎全员泡在补习班。何况全班孩子都在同一个学区,住得近,一般也就是就近选择家附近的补习班;常见的情况是同一班的孩子,日常在学校上完课,周末时在补习班又一起上课,可谓是同学之间相处的时间,比孩子跟家长相处的时间还要多。 这日常的测验,黄豆基本是中等偏上,长期徘徊在十几名。老师对黄豆寄予厚望的那一次,黄豆成绩冲进了前六,可好像也还不足够,因为下一次考试,随时就有可能被超赶。所以瑛霖决定,趁着黄豆现在年纪小状态好,把他送去补习班,跟上大部队的节奏。毕竟自己在家里辅导也只是协助,要求信息多方向对,还是补习班里的老师专业。 瑛霖筛了一圈,决定还是选择家附近的补习班。她报了语文和英语,先斩后奏,先给交了费,然后才找个时间跟黄豆说。不过她说的时候很平和,带着商量的语气,以示对黄豆的尊重。 她把黄豆叫到房间,搂着黄豆,尽量和蔼可亲地跟黄豆说:“豆儿,学校的学习,目前来看你是没有什么问题的。但是学校的知识还是远远不够的,你也知道……” 话还没说完呢,黄豆儿就挣脱她的怀抱,撒腿跑到客厅去了。跑到客厅里站定后,黄豆回头看了她一眼:”哼,我就知道,又想给我报班吧?又想叫我做作业了!我不要报班,不要做作业了!”黄豆小小的脸上透着坚决,活脱脱一个小***。 瑛霖啼笑皆非:“报班怎么了?还是不是为你好?你们班的小同学,多少都在上补习班,你得跟上大部队才行呀?时间久了就更难跟了。” “我不要!你报了数学已经够我受的了,还要报语文和英语!我不要!”黄豆气鼓鼓的,嘟着嘴,双手握紧拳头,活脱脱的一只小兔子。 看到这个情况,瑛霖觉得很难平和地说服黄豆了,索性就直接说了:“我已经报班也缴费了,就在咱家附近,走路也就是15分钟。下次我带你去上课。” “哇”的一声,黄豆大哭起来:“我不要报班,我连玩的时间都没有了!我不要报班!”黄豆的小脸蛋哭得全是泪水,鼻孔里还喷了一个鼻涕泡泡。 看着黄豆哭得太伤心了,瑛霖又不忍心,她扯了一张纸巾,走到黄豆面前,边给黄豆擦鼻涕眼泪边说:“好了好了,这样吧,你先去试试,就试一节课,如果你上课之后觉得不合适,也可以退费。但首先你要去上课,亲自体验一下,然后由你来决定是不是继续上课,好不好?” 听了这话,黄豆慢慢不哭了,仍然抽泣着,但眼睛骨碌碌的,显然是回过神来了:“那好吧。我去试试。” 第二十七章 补习2 很快周末到了,瑛霖早早就叫醒黄豆,起床洗漱吃早餐。周六早上和中午是语文和英语的体验课,可不能迟到了。黄豆起得太早,看着眼前热气腾腾的豆浆油条,睡眼惺忪地对瑛霖说:妈妈,我不想吃。我没胃口。” 瑛霖看着黄豆,后者眼皮耷拉的,头时不时点晃一下,完全就是没睡醒的样子,心里也有一丝不忍:“那就别吃了,一会我在路上给你买个面包牛奶。那你赶紧换衣服去吧。” 说完瑛霖把黄豆推进房间,又从衣柜拿了套衣服给他:“要不是看你今天那么困又是周末上课,我才不帮你换衣服呢!“说着瑛霖帮儿子换衣服,黄豆闭着眼睛站着,任凭妈妈捣鼓。 瑛霖帮黄豆整理衣领、扯平皱褶、又塞好裤兜,整理了好一会儿才算结束。她看了下时间,该是出门的时间了,再晚就赶不及了。她赶紧推着黄豆往外走,边推边说:“你倒是赶紧啊!傻站着做什么?!出门之前要考虑好带什么呀!”话音未落呢,瑛霖发现婆婆的身影在客厅一闪,然后又闪进了厨房。而黄豆的小书包旁边,则已经堆放了擦汗巾、小水壶等物品。瑛霖叹了一口气,催促着黄豆赶紧拿上东西,母子俩就出门了。 先是语文体验课。母子俩到了补习社,一路顺溜地找到了教室。狭小的教室里坐满了人,黑板前面是老师在批改作业,几个孩子围着她;座位前几排已经坐满了学生,教室后面则坐了十几位家长,拿着笔记和笔,一副进入备战状态的样子。黄豆站在空地上愣愣地找着座位,瑛霖眼尖,在第三排的最右边发现一个空位,赶紧推着黄豆过去坐下,然后自己也赶快跑到后面坐着。 上课了,老师停止了改作业,站起来拍拍手,让全体家长和同学都坐好安静,然后开始了讲课。瑛霖自己是个文学爱好者,读书时期也看了不少文学名著,写的作品也获得了一些奖项和荣誉。毕业工作后虽然不再写文学作品,但日常她写的报告、公文写作也是井井有条,从不需要领导再修改。因此她自信还是能听懂老师的讲法。今天的体验课的主题是李白,唐代浪漫派,文采斐然的大诗人。因此瑛霖的想象中,今天的课程应该会很有趣才对,黄豆也一定会喜欢。 结果让她大出意外。 “李白,字太白,号青莲居士……老师打开投影,就着ppt上的内容做诗人的生平简介;她语速极快,一会就说了一大段介绍;又时不时在黑板上挥洒点笔记让孩子们抄下来。也有部分孩子哗啦啦地接嘴插话跟得上,也有孩子如黄豆一样茫然不知所措。 说了之后,老师又开始让孩子们举手回答曾经学过的李白的诗。又是一片踊跃的举手,被老师点中回答问题的孩子,诗名张口就来。老师把其中的几个诗名写在黑板上,算是填补了诗人的代表作。搞完这个环节之后,老师重新面向全体家长同学,笑容可掬地把诗人生平和代表作又重复了一遍,把关键字词咬音很重,以示强调。又有部分孩子,心领神会,马上哗啦啦地抄笔记。不抄笔记的,一部分也张嘴跟着念。只有少许像黄豆这样的新生,茫茫然地看着老师或者其他孩子,接不上话也不知道抄笔记。 瑛霖其实也很意外。在她的设想里,诗歌是非常有趣味的一件事,包括诗人李白的生平,也可以介绍得很有意思。她始终认为,学习文学,特别是学习诗歌,需要特别用心,创造美的意境能够引领孩子们从心底里爱上文学,爱上诗歌。这样的话,老师也必定需要是一位特别喜欢文学、能够体味文学之美的人。显然,这位老师只是把李白及他的诗歌,当作课堂可教授的内容,并且以一种填鸭的方法教导出来。作为师范专业毕业的瑛霖,其实不太能接受这样的方式。她都不用看黄豆,就能明白他的无措。 好不容易熬到下课,瑛霖带着黄豆往外走。两人闷闷的,低头不语。走到下一间体验英语课的教室,在教室门外,黄豆低着头,怯生生地问:“妈妈,我能不能退掉语文课?” “可以。宝贝,退掉语文,你要是不想上,把英语课也可以退了!” 黄豆一下子抬起头:“真的吗?真的可以都退掉吗?” “可以都退掉。”瑛霖很坚决。 “那我都退掉。”黄豆眼睛亮晶晶的,欢呼起来。 瑛霖拉着黄豆,母子俩很有默契地转身往回走到前台,很快办理了退费手续。 瑛霖的补习大计,就此暂时破产。但瑛霖并未死心,她留意着,耐心等待着,等待有补习的合适机会。 虽然补习主科大计失败,但此后一阵子,瑛霖还格外上心其他的。比如合唱,她额外查了好多资料,说是合唱能够增加团队精神,而且很多初中名校会额外招合唱团的特长生吗,于是她很兴奋了一阵子,通过熟人介绍,专门找了少年宫合唱团的老师针对合唱团的考核进行一对一教授。经过短期聚焦的指导,有钢琴基础的黄豆很快掌握了初级合唱团的歌曲和谱子,且顺利通过了合唱团的招生,成为了合唱团的一员。不过在后续的合唱团课程中,黄豆上了几节课,他倒是喜欢的很,瑛霖夫妻吃不消了,光开车就要20多分钟,还老找不到停车位,少年宫的门口永远都是塞车的,要隔好远就要下车走过去。所以每次都得夫妻俩一起出动,一个人带着黄豆去上课,另一个人在车里等着,车子就靠在路边等,厚着脸皮按双闪。过了不久,瑛霖夫妻再也坚持不了,说服黄豆停学了。 之后瑛霖又给黄豆报了围棋、游泳、跆拳道、加上本来就在学的主持和钢琴,五花八门。这些课程,有的黄豆很抗拒,比如围棋,他觉得很无聊;有的很喜欢,比如跆拳道和游泳。瑛霖也尊重黄豆的意见,删删减减,最后只剩下跆拳道和主持,坚持学了下去。游泳因为游泳馆的教练不稳定,水质也不是很清澈,瑛霖索性也停掉了,准备暑期给阶段性上课。瑛霖看着黄豆喜欢体育类的兴趣班,索性又给黄豆报了篮球。反正学校的户外运动也少,还经常给主科挤占掉了。男孩子多一两门体育类运动锻炼身体也是好的。于是黄豆的兴趣班经过前三个年级的筛选尝试,到了三年级末基本定型,就是主持、跆拳道、篮球,长期固定了下去。贯穿了黄豆整个小学阶段。这也是后话了。 第二十八章 兴趣 在黄豆坚持不懈的刷题战术下,三年级期末考试终于考取了好成绩:期末语数英三科总分300分,黄豆考了294.5分,其中数学满分。虽说距离目标总分295还有0.5分之差,但数学满分弥补了小小的遗憾,也是成绩的突破。瑛霖其实不是非常在意成绩的人,但黄豆身处这种环境,她也不得不屈服于现实了。 这年头,谁家培养孩子,除了文化课程,还有所谓兴趣特长,希冀孩子将来有除了文化以外的一技之长。黄豆现在到了三年级末,所谓特长已经固定了几种:播音主持、跆拳道、篮球。其他的,钢琴学了几年,认乐谱没问题,但弹琴基本是砸石头的感觉。为此瑛霖还专门找过钢琴老师聊了一次。 那天,钢琴老师照例上门教授。只见黄豆表面闷声不吭地上课,老师让弹啥就弹啥,也能弹完一个曲子,可是铿铿锵锵的,硬是把一首活泼的天鹅曲,弹成了钢琴版的《将军令》。瑛霖在里间听着,强忍着要跑出去训斥的冲动。钢琴老师是一位大学老师,年轻美女,对孩子倒是耐心得很,没法火也没不耐烦,反而细心地纠正着黄豆。 好不容易待钢琴课结束,瑛霖冲了出来,喊了正在厨房里的婆婆:”妈,下课了,你带黄豆下楼转转,松散松散。“ 黄豆听说可以下楼玩,喜不自胜,赶紧拉着婆婆要下楼。婆婆在玄关换鞋,动作稍慢,黄豆在旁边不停催促:“你快点,快点啊。” 好容易婆婆和黄豆下去了。瑛霖请老师坐下,又给老师换了杯热茶,笑着道:“郭老师,您看,黄豆练琴也至少练了三年了,怎么我听他弹琴还跟砸石头似的。这是不是没什么天分哪?” 老师听了,笑道:“哎呀呀,这妈妈都成了专业人士了,耳朵好使。他不是没天赋,事实上,他的手指头肉肉的,对键盘的弹跳触感是非常好的。这个还是在于他不太善于使用情感弹琴,而是用记忆。” “用记忆?” “对呀,用记忆。弹钢琴非常需要情感的投入。他现在还小,又是男孩子,恐怕还不能充分领会很多曲子所蕴含的情感。但是他的记忆力非常强,能够记住所有的旋律。所以他经常凭借记忆弹琴,而不是情感。”老师解释道。 “原来是这样……那有什么好办法吗?”瑛霖问道。 “没什么好办法。继续练吧,然后长大些就好了。”老师笑着说。 虽然如此,每次瑛霖听着黄豆铿铿锵锵的钢琴声,都心烦意乱,那一声声的琴声就像一块块石头一样砸在她心上。她终于接受了现实,认识到黄豆恐怕不太适合学习太文艺的兴趣——何况黄豆表现出对钢琴毫无兴趣的样子。于是,快期末考试的时候,刚好钢琴老师也搬家了,离得远了;又刚好怀孕住家保胎,瑛霖也就借此停掉了钢琴课。黄豆丝毫不觉得可惜,反而很高兴,终于不用再练琴了。 有一天,黄豆哭丧着脸从学校回来,回到家就乱发脾气。瑛霖细问,才知道是被其他小同学给嘲笑了。瑛霖安慰了好一阵子才作罢。这事虽然过去了,但瑛霖心中终究是留了一个结。她开始反思自己,从小给黄豆报的钢琴、绘画、合唱,都是偏文艺类的,是她比较熟悉也比较偏爱的。黄豆活泼好动,小时候玩这些还行,现在越长大了越外向;是不是该给黄豆报些武术类的或者体育类的兴趣班? 瑛霖跟颇多家长关系尚可,她找了几个男生的家长了解了一下,竟然发现他们班好多男生在学习跆拳道。“怪不得他们班男生那么强势。”瑛霖心里嘀咕,却是赶紧请男生家长推荐了学校附近的跆拳道武馆,加了教练微信并预约了体验课。 黄豆听说要去练跆拳道,一如既往地如雷轰顶,开始大哭大闹:“我不要去,不要。教练会打人的!” 瑛霖哭笑皆非:“你听谁说教练会打人?” “我们班的黄行诚!他的跆拳道教练就打他,踢了他两脚!”黄豆哭着说。 “那是例外。上次他迟到了撒,而且好像也只是轻轻踢了一下。教练要求严格是好事嘛!”瑛霖决心已定,不再退让。 黄豆继续大哭,这是他的老法宝了。婆婆在厨房一声不吭。 “好了好了。老样子,还是上体验课,你要是不想上,那就尊重你的决定。”瑛霖有点不耐烦了。挥挥手直接定了下来。黄豆一抽一抽的,听了这话就不吭声了。 周末,瑛霖带着黄豆去上体验课了。一个很清秀的女教练领着黄豆走进了训练房,瑛霖在隔壁休息室等候着。一个小时后,黄豆满头大汗地出来了,但脸上却是开心的、兴奋的。瑛霖笑着问道:“怎么样?” “嗯,好玩。”黄豆儿笑道。 “那你学不学?” “学!”黄豆毫不犹豫。 瑛霖起身,找女教练协助交了费用,定了年卡,一周练习两次。 第二十九章 武功 从跆拳道馆出来,路上偶遇一个小女同学。黄豆儿兴奋地对小女生说:“我学跆拳道了,就这样打,哈!哈!哈!学了以后可以打架!”黄豆比划着手势,眉飞色舞地表述着。小女同学是个超级学霸,定定看着黄豆,认真听完描述,也没什么表情。瑛霖在一旁看着直乐,心里感叹男孩和女孩真是不一样啊! 自此,黄豆就入了跆拳道的坑。班里还有其他几个同样入坑的,陆续也都转到了黄豆所在的道馆,几个小伙伴相约着一起训练,结伴学习、互相打气,倒也不失为同龄人之间的交际。 练了两个月,黄豆突然哭着说不去练跆拳道了。瑛霖细问,才知道练到压腿拉筋的环节了。瑛霖不怒反喜:“那不是很好吗?你从小没练习舞蹈,筋骨硬,现在拉开了以后不容易受伤。” “我不要,好疼好疼,呜呜呜……”黄豆索性扑在床上,咧开嘴大哭起来。 “不去也不行,你自己之前挑选的课程就要坚持下去,何况压腿拉筋只是暂时的,拉开了就好了。”瑛霖也不再理会黄豆的眼泪,坚持给黄豆换了道服,然后拿了背包水壶,推着哭哭啼啼的黄豆儿出了门。黄豆一路抽泣着被拉着往前走,嘴里嘟嘟囔囔地说:“我不想练,妈妈,我不想练。” 瑛霖也不接话,也不搭理,拽着黄豆往前走,一直走到道馆门口,刚好遇到教练,就直接把黄豆交给教练带了进去。瑛霖转身走到附近的公园散步,疏散下心情。大概一个小时后,她重新回到了道馆,稍等了一会,黄豆就下课了,跑到休息室找瑛霖,顺便在休息室的更衣室里换衣服。 黄豆跑了过来,递过小背包让妈妈给他穿袜子。瑛霖嗔怪地说:“你自己怎么不穿?这么大个人了还要妈妈帮你穿袜子。” “我不,就要你帮忙穿。”黄豆撒娇地说,急急忙忙地脱掉身上湿透的道服,又从小背包里拿出干净的衣服换上。 “那行,看在你这么努力练跆拳道的份上。”瑛霖笑了,然后看着黄豆换好衣服,让他坐下开始给他穿袜子。一穿袜子,瑛霖就知道为啥黄豆不肯自己换了:孩子们在道馆的练习室是必须光脚上课的,一节课下来,大汗淋漓的孩子们,脚上汗津津的,袜子很难套上去。黄豆的脚板又厚,袜子又是有一定的防滑性的学生袜,饶是瑛霖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给穿好袜子。 收拾完了之后,瑛霖带着黄豆往外走,又专门拉了黄豆跟教练道别——上了一整节课,临走之前一定要和教练打招呼,这是最基本的礼仪了。何况黄豆自己都强调了这个事。 “妈妈,我们练习之前,一定要和教练、和对打的学员鞠躬。还要互相问候。”黄豆边走边说。 “那很好啊!”瑛霖笑道。 “打完一套拳之后,也要鞠躬。教练说我们要讲礼貌。”说着,黄豆还停下脚步,鞠了个躬,示范了一下。 “那很好啊!教练教你们讲礼仪,这是对的。”瑛霖说。 “嗯。” “妈妈,我好饿,你回家给我做肉吃。”黄豆换了一副表情,可怜兮兮的。 “ 自从练习了跆拳道以后,黄豆的性子仿佛收敛了许多,以前一天到晚闹哄哄的,现在练完之后至少安静一两天,慢慢写作业,安静看书。同时食量也大了很多,特别是练完的当天,会主动表示想吃肉。瑛霖把这些变化理解为小男孩的精力发泄、运动量大需要补充蛋白质。她一边加大肉类供应,一边研究食材搭配,做到营养合理。 第三十章 文艺 跆拳道课算是武艺,从此黄豆开始了练武的道路。瑛霖发现了黄豆练武的兴趣十足,意识到恐怕男孩子确实更适合偏运动类的特长,而在文艺方面,恐怕是性格安静的小男孩才能得心应手。瑛霖开始缩减黄豆文艺方面的课程,合唱早已去掉,现在把钢琴也停掉了,就剩个主持了。 黄豆从幼儿园大班时开始学小主持人课程。课程是市电视台开设的,老师都是市电视台主持人或者是高校的老师,实力很强大。学主持的初衷,是小时候的黄豆,内向谨慎,胆子太小。 黄豆三岁半的时候,瑛霖带着他回娘家探望外婆。瑛霖妈得有大半年没见自己的外孙,格外高兴,一开门就大笑着要抱黄豆。结果黄豆趴在瑛霖怀里,呆呆地听着洪亮的笑声,看着张开双臂的外婆,突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很快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持续了大半个小时。外婆呆住了,瑛霖也很意外,赶紧把黄豆抱到房间哄着。此间在外婆家呆了三天,只要外婆一靠近黄豆,黄豆就哭,完全见不得生人。从那次以后,瑛霖开始反思,自己整天在外面奔波,把孩子留给基本没有人际关系的婆婆,对黄豆是一种成长的伤害。且不说孩子胆小内向,就是基本的社交技能都没有培养出来。基于此,她想让黄豆锻炼下胆量,于是四处找能够登上舞台的培训机构。打听之下,有相识的朋友介绍了市电视台的小主持人班,找到了市电视台少儿艺术团的团长许老师。 瑛霖又张罗着约了个饭局,见了许老师。许老师一听说黄豆才四岁,笑哈哈地说:“主持课开始全是文化课,你家娃年纪太小了,稿子的字都不认得,咋背稿啊!”于是许老师坚决不收。瑛霖没办法,硬是又等了一年多,到黄豆四岁半时,赶忙送去主持班。这次许老师收下了,特意安排了个大学教授的班,叮嘱让黄豆按时上课。 黄豆刚上主持班时,班里得有十一二个孩子,除了黄豆,最大的五年级,最小的也有二年级了。拿到稿子,其他小同学都在唧唧呱呱地开口练习,唯有黄豆看着稿子,好多字不认得,他挠首挠耳,不知道该怎么办,干脆找同学玩,或者发呆,或者趴在桌子上歪着头无所事事。瑛霖趴在窗外,看到黄豆这样的情况,心里着急,却不说出口,想着耐心一点,浸泡在里面时间长了,或许提前认些字也好。 “豆豆你给我坐好一点!”主持班的王老师是某大学的副教授来兼职的,少见这么小的孩子学习主持,年纪小也听不懂理论,坐也坐不住,唯有直接给他指令。光有指令也不够,还得上课呀。为了给他跟上进度,也不让他在教室里乱跑,王老师想了个招,把黄豆安排跟大孩子一组。凡是要上台朗诵啦,背稿子啦,辩论赛啦,写稿子啦,大孩子要做的功课,黄豆的作业量减半完成就算通过,比如写个演讲稿,大孩子写500字,黄豆只需要写200字就可以(其实这200字也是瑛霖帮忙写的);辩论赛四个人一组,其中一组加上黄豆,变成5个人,黄豆只要在辩论赛上读一小段话也算通过;大孩子帮他认甚至帮忙在稿子上写好拼音、标注好重点语句、断好节奏。在集体的关怀之下,黄豆渐渐进入状态,每节课都能跑上讲台念几句。然而黄豆敢于登台且念几句稿子,这已经足够支撑着瑛霖坚持让黄豆继续学下去。 瑛霖永远记得黄豆第一次上录播课的样子。那时候黄豆4岁半 主持课程包含了实地录制节目的1次课程,录播的地点就在市电视台的录播室,学员们录制的节目将在电视台的少儿节目里播放。 录播课的那一天是早上,家长们就带着学员们就来到了电视台,集中在录播室旁边的等候室,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背稿子练站姿,好不热闹。这周全顺也回来了,夫妻俩带着黄豆候场。黄豆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在陌生的环境里心神不宁。瑛霖拿着稿子让他再练习一下,他也没法好好背诵。前面的学员都录播完毕,轮到黄豆了。瑛霖领着黄豆走到录播室,只见录播室被厚重的黑布遮挡着,工作人员出来让瑛霖止步,然后领了黄豆进去。掀开幕布的刹那,瑛霖看见一个小型的舞台,舞台中央挂着一块巨大的绿色幕布,上方各种灯光,前面几台长枪短炮的摄像机对着,几个工作人员已经就位。瑛霖在外面忐忑不安地等候着,过了一会儿,工作人员领着黄豆出来了,黄豆脸上挂着泪珠,哭得稀里哗啦。瑛霖心头一紧,赶忙上前。工作人员摇摇头说:“没法拍,一站那就哭。先稳定下情绪吧。下一个!” 瑛霖把黄豆重新带回等候室,问怎么了,黄豆哭着,摇摇头就是不说,或者说,四岁半的孩子,本身表达能力也有限。 瑛霖俯下身,柔声问:“宝宝,你害怕吗?不敢说?” 黄豆摇摇头,哭得更厉害了。 “你是说不出来忘词了?还是害怕一个人站那?” “我不要录!我不要录!”黄豆依偎在瑛霖怀里,反复念叨着。 瑛霖有点无奈了,看来黄豆是怯场了。她轻轻拍着黄豆的背,试图稳定他的情绪。黄豆慢慢安静了下来,虽然还是眼泪汪汪的,但。这时候全顺在旁边,弯下腰看着黄豆的眼睛,拉着他的手说:“黄豆,走,爸爸跟你说个话。” 瑛霖警觉地问:“你要带他去哪?” “我来说服他录制节目。”全顺乜斜了瑛霖一眼。拉着黄豆走入了等候室里面的一个小隔间。 过了十分钟,两父子出来了,全顺脸上有一丝得意之色:“黄豆同意录制了。” 瑛霖有点意外,这么快就被说服了?她试探着问黄豆:“豆儿,你答应录制了?” “嗯。”黄豆看着瑛霖,点点头。 瑛霖内心一阵欣喜,拉着黄豆又走到录播室,等了一会儿,工作人员出来把黄豆领了进去。结果是过了几分钟,黄豆又被送了出来,满脸泪痕。显然录播又失败了。瑛霖看到,心疼坏了,一把抱起黄豆边擦眼泪边走到等候区。 全顺正坐在那,看到这个情景,明白又没能录播成功,于是站起身走过来,伸手来拉黄豆,想把黄豆继续带到小隔间里谈话:“走,咱们再聊一聊。” 瑛霖“啪”的一下打掉了全顺的手:“你刚才到底怎么跟黄豆谈的?啊?” 全顺心虚地看了瑛霖一眼,没说话。 “你说啊!怎么跟黄豆谈的?让我也学一学。”瑛霖提高了嗓门。 “我就跟他说,不录完节目,不能回家。录制好节目才带他回家。”全顺小声说。 “所以你是威胁他?!怪不得他那么快就答应录节目!你给我走开!”瑛霖愤怒得无以言表,粗暴地对全顺低吼,然后把黄豆抱到沙发上坐下,轻抚着黄豆的背,内心深呼吸一口气,调整了自己的情绪,才柔声说道:“豆,不用怕,不管你录不录,妈妈一定会带你回家的。怎么会不要你回家呢?对不对?你是妈妈的孩子呀!” 全顺被炮轰了,本来是黑着的脸,看到黄豆情绪慢慢好转,也缓和下来,低下头叹一口气,显露了一丝愧疚神色,也找个椅子坐了下来。 黄豆听着瑛霖的话,重新安静下来。抬起头,眼泪汪汪地看着瑛霖地乞求着:“妈妈,我不想录,我想回家。” 瑛霖哄着:“乖,录播是上课,你站在舞台把稿子念出来就行了,录完了咱们马上回家。”她实在不想失去这个锻炼的机会。在她看来,只要黄豆敢站上舞台开口说几句话,都算成功了。她尽力地安抚着黄豆,又让黄豆下地复习了稿子。黄豆止住哭泣,虽然年纪小,看得出也在努力调整好自己的情绪。他拿起稿子看了好一会儿,慢慢念起来,念了几遍,又开始背诵,还挺流畅。瑛霖看着黄豆背诵,实在没搞明白问题出在哪了?为什么黄豆就是不肯背呢? 背完稿子,黄豆抬起头:“妈妈,好了,我可以录了。录完是不是可以回家了?” “是的,豆儿,走吧,咱们去录播室。”瑛霖拉着黄豆,第三次走到录播室门口。刚好一个工作人员掀起那黑色的帘子走出来,帘子掀开的刹那,偌大的摄像机显露了出来,黄豆一看到黑黢黢的摄像机,“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瑛霖刹那间明白了:这台摄像机,就是黄豆害怕的根源,黑色静默、凹凸有致的机身,跟黄豆的身型一样大。在幼小的黄豆看来,这个黑色的机器就是一头怪兽。当黄豆站上舞台中央的时候,黑洞洞的镜头对准了他,散发着冷酷无情的光芒,让他恐惧,让他不知所措。 想明白了这一点,瑛霖瞬间放弃了录播的念头,抱起黄豆:“走吧,宝贝,咱们回家。” “妈妈,不录了吗?”黄豆泪汪汪地看着她。 “不录了。回家。”瑛霖简短地说,喊了全顺一起回去了。 第一次录播,失败结束。 第三十一章 恐惧 瑛霖永远记得黄豆第一次上录播课的样子。那是4年前,黄豆4岁半。 主持课程包含了实地录制节目的1次课程,录播的地点就在市电视台的录播室,学员们录制的节目将在电视台的少儿节目里播放。 录播课的那一天是早上,家长们就带着学员们就来到了电视台,集中在录播室旁边的等候室,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背稿子练站姿,好不热闹。这周全顺也回来了,夫妻俩带着黄豆候场。黄豆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在陌生的环境里心神不宁。瑛霖拿着稿子让他再练习一下,他也没法好好背诵。前面的学员都录播完毕,轮到黄豆了。瑛霖领着黄豆走到录播室,只见录播室被厚重的黑布遮挡着,工作人员出来让瑛霖止步,然后领了黄豆进去。掀开幕布的刹那,瑛霖看见一个小型的舞台,舞台中央挂着一块巨大的绿色幕布,上方各种灯光,前面几台长枪短炮的摄像机对着,几个工作人员已经就位。瑛霖在外面忐忑不安地等候着,过了一会儿,工作人员领着黄豆出来了,黄豆脸上挂着泪珠,哭得稀里哗啦。瑛霖心头一紧,赶忙上前。工作人员摇摇头说:“没法拍,一站那就哭。先稳定下情绪吧。下一个!” 瑛霖把黄豆重新带回等候室,问怎么了,黄豆哭着,摇摇头就是不说,或者说,四岁半的孩子,本身表达能力也有限。 瑛霖俯下身,柔声问:“宝宝,你害怕吗?不敢说?” 黄豆摇摇头,哭得更厉害了。 “你是说不出来忘词了?还是害怕一个人站那?” “我不要录!我不要录!”黄豆依偎在瑛霖怀里,反复念叨着。 瑛霖有点无奈了,看来黄豆是怯场了。她轻轻拍着黄豆的背,试图稳定他的情绪。黄豆慢慢安静了下来,虽然还是眼泪汪汪的,但。这时候全顺在旁边,弯下腰看着黄豆的眼睛,拉着他的手说:“黄豆,走,爸爸跟你说个话。” 瑛霖警觉地问:“你要带他去哪?” “我来说服他录制节目。”全顺乜斜了瑛霖一眼。拉着黄豆走入了等候室里面的一个小隔间。 过了十分钟,两父子出来了,全顺脸上有一丝得意之色:“黄豆同意录制了。” 瑛霖有点意外,这么快就被说服了?她试探着问黄豆:“豆儿,你答应录制了?” “嗯。”黄豆看着瑛霖,点点头。 瑛霖内心一阵欣喜,拉着黄豆又走到录播室,等了一会儿,工作人员出来把黄豆领了进去。结果是过了几分钟,黄豆又被送了出来,满脸泪痕。显然录播又失败了。瑛霖看到,心疼坏了,一把抱起黄豆边擦眼泪边走到等候区。 全顺正坐在那,看到这个情景,明白又没能录播成功,于是站起身走过来,伸手来拉黄豆,想把黄豆继续带到小隔间里谈话:“走,咱们再聊一聊。” 瑛霖“啪”的一下打掉了全顺的手:“你刚才到底怎么跟黄豆谈的?啊?” 全顺心虚地看了瑛霖一眼,没说话。 “你说啊!怎么跟黄豆谈的?让我也学一学。”瑛霖提高了嗓门。 “我就跟他说,不录完节目,不能回家。录制好节目才带他回家。”全顺小声说。 “所以你是威胁他?!怪不得他那么快就答应录节目!你给我走开!”瑛霖愤怒得无以言表,粗暴地对全顺低吼,然后把黄豆抱到沙发上坐下,轻抚着黄豆的背,内心深呼吸一口气,调整了自己的情绪,才柔声说道:“豆,不用怕,不管你录不录,妈妈一定会带你回家的。怎么会不要你回家呢?对不对?你是妈妈的孩子呀!” 全顺被炮轰了,本来是黑着的脸,看到黄豆情绪慢慢好转,也缓和下来,低下头叹一口气,显露了一丝愧疚神色,也找个椅子坐了下来。 黄豆听着瑛霖的话,重新安静下来。抬起头,眼泪汪汪地看着瑛霖地乞求着:“妈妈,我不想录,我想回家。” 瑛霖哄着:“乖,录播是上课,你站在舞台把稿子念出来就行了,录完了咱们马上回家。”她实在不想失去这个锻炼的机会。在她看来,只要黄豆敢站上舞台开口说几句话,都算成功了。她尽力地安抚着黄豆,又让黄豆下地复习了稿子。黄豆止住哭泣,虽然年纪小,看得出也在努力调整好自己的情绪。他拿起稿子看了好一会儿,慢慢念起来,念了几遍,又开始背诵,还挺流畅。瑛霖看着黄豆背诵,实在没搞明白问题出在哪了?为什么黄豆就是不肯背呢? 背完稿子,黄豆抬起头:“妈妈,好了,我可以录了。录完是不是可以回家了?” “是的,豆儿,走吧,咱们去录播室。”瑛霖拉着黄豆,第三次走到录播室门口。刚好一个工作人员掀起那黑色的帘子走出来,帘子掀开的刹那,偌大的摄像机显露了出来,黄豆一看到黑黢黢的摄像机,“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瑛霖刹那间明白了:这台摄像机,就是黄豆害怕的根源,黑色静默、凹凸有致的机身,跟黄豆的身型一样大。在幼小的黄豆看来,这个黑色的机器就是一头怪兽。当黄豆站上舞台中央的时候,黑洞洞的镜头对准了他,散发着冷酷无情的光芒,让他恐惧,让他不知所措。 想明白了这一点,瑛霖瞬间放弃了录播的念头,抱起黄豆:“走吧,宝贝,咱们回家。” “妈妈,不录了吗?”黄豆泪汪汪地看着她。 “不录了。回家。”瑛霖简短地说,喊了全顺一起回去了。 第一次录播,失败结束。 第三十二章 浸泡 第三十二章浸泡 第一次录制以失败告终。不过瑛霖并不放弃,黄豆才四岁,她有足够的耐心静待花开。那时候,少儿艺术团还是非常严格的,无理由请假迟到都不被允许,若是生病请假需要拿假条拍照上传到群里或递交纸质假条。瑛霖也改变了策略,不再追着老师咨询黄豆的上课情况,而是一切以老师的安排为主,全力配合老师的要求;没什么事坚决不请假,有事也避开上课的时间。偶尔一次黄豆发烧,在医院打完吊针,瑛霖看着精神还好,立马又把黄豆送去上课。就这样,黄豆的出勤率反而胜于班上大部分孩子。老师也渐渐地觉得这孩子虽然坐不住到处乱跑乱动,但节节课必到,也没太影响别的孩子上课。于是老师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该分组就分组,该安排大孩子就大孩子,拖欠的作业没交,一看对黄豆来说太难的,她也不催了。 周末,艺术团会承接电视台和社会上的各种大小活动,有充当群演的,也有舞台表演;而且由于部分老师也是主持人,经常要接一些拍摄任务,故小学员们跟着老师们到各个拍摄地点,充当小演员。有时候拍摄太久,户外又热,孩子们拍得汗津津的不耐烦了,老师们就买一袋雪糕藏到镜头后面晃啊晃。孩子们看到雪糕,精神一振,眼睛亮晶晶的,积极配合,飞快地完成了拍摄任务,自然而然也吃到了雪糕。有时候,黄豆周六上课,周日拍摄,基本上一整个周末都浸泡在艺术团里,感受着那里的氛围,交往着同是学员的来自珠城各个区的孩子们。艺术团仿佛是黄豆的第二个学校,而黄豆永远是他们中年龄最小的那个,备受老师和其他学员照拂。至上而下,老师们都是直接称呼黄豆的小名,他的大名反而知道的人不多了。 就这样,黄豆儿在艺术团浸泡了三年,也历练了许多。在入读主持班半年之后,他终于可以站在镜头面前,紧张但拼命淡定地录了一个节目,被老师称为“当天进步最大的孩子”,随着站在镜头前的机会越来越多,黄豆面对镜头是越来越淡定了,一开始需要一个月左右来读稿背稿才能顺利录制,两年多过去,只要背一个星期,再后来,只要背1个小时就可以了。终究是锻炼出来了,瑛霖松一口气。到了三四年级的时候,经常在主持班上台锻炼的结果是,黄豆一站上讲台,显得比别人淡定大方。上课爱举手发言,也爱讲话,性格显得很活泼。这也许就是正面影响了。 学习主持的第四年,黄豆儿也三年级了。向来不怎么过问主持学习成果的瑛霖,在偶尔一次翻到艺术团的公众号,看到了一组艺术团某个活动的宣传图片。图片的c位是一众小主持,俊男美女,穿着华美的礼服,含颌微笑,仪态大方。瑛霖惊了,她因为黄豆的不省心,立意也只是让黄豆在艺术团里浸泡几年,换个落落大方。她很少关注艺术团的活动,也很少跟老师交流,老师安排是什么就是什么。所以这么多年,黄豆的主持老师,除了日常的拍摄录制,也就是安排了一次市电视台的节目排练《花木兰》。花木兰是个舞台剧,以说唱为主,动作不多,只需要走位就好,所以黄豆只需要背好台词,在舞台上站位不出错、眼神不飘忽,就大功告成。其他的时间,黄豆还是上课为主,所谓沉淀。 瑛霖看了这一众光芒璀璨的小主持人,忽然醒悟当初送黄豆来上主持课的初衷。不正是要这熠熠生辉的光芒吗?每个父母,都希望自己的孩子,终有一天能够站在c位的吧?! 想了想,瑛霖发了一条信息给艺术团的教务负责人——杨老师,小心翼翼地咨询跨年晚会的事情。杨老师倒是很爽快:“行啊,到了跨年晚会,我给留意一下。” “可是黄豆他的水平够吗?”瑛霖有些欢喜,却又担心黄豆的实力不够。毕竟他现实生活中的没心没肺的天真烂漫,跟舞台上仪态万方的小主持人的形象差得十万八千里。 “没事,没事,到了舞台上他就会了。”杨老师回道,还回了个大大的笑脸。 过了一阵子,杨老师就转了个通知给瑛霖,是跨年晚会招募小主持的通知。杨老师发来信息:“豆妈,你家豆豆可以报名了。” “啊,真的吗?我看了还要海选啥的,要做什么准备吗?”瑛霖又惊又喜。 “不用了,豆豆都是咱们这的老学员了,学了那么多年,也要上一个台阶了。这次我和团长说说,就直接上吧。”杨老师回道。 “啊,那真是太谢谢了!”瑛霖感激得无以伦比,心情大好,快速回复道。她虽然认识艺术团团长许老师,但是这种舞台主持人的大事,没有一定的实力,说情恐怕也是没有用的。 “没事,要是定下来了,过两天我就跟您说说。” “好的好的,等您消息。” 过了几天,杨老师又发来信息,告诉瑛霖艺术团团长已经同意黄豆成为跨年晚会小主持之一了。同时因为这是台里的活动,需要交一定的费用,所以现在可以先转点定金,活动开始前后交齐。 说着,杨老师发了个收款二维码,是艺术团机构的对公收款账户。 瑛霖听了,二话没说,立马转了5千做定金。 这事就定下来了。瑛霖心情大好,认为是黄豆新上一个阶段的开始。 第三十三章 舞台 黄豆儿放学回到家,在楼下瑛霖就听见他哼着小曲儿,看来心情很好。瑛霖心情也很好,于是给黄豆开了门,就狠狠拥抱了黄豆一下。黄豆先是乖乖呆着不动,任由瑛霖抱得紧紧的,过了一会儿挣脱出来,笑嘻嘻地问:“妈妈,我饿了,今天中午吃什么呀?” “有你好吃的。”瑛霖笑着,端出午饭菜。黄豆看到菜品有他最喜欢的红烧肉,欢呼了一声,跑到桌子面前准备坐下,手伸向筷子饭碗。瑛霖眼疾手快,一把抓住黄豆的手:“洗手,快去洗手。洗完手再吃饭。” 黄豆听话地下了餐桌,跑到厨房去洗手。瑛霖听着哗哗的水声,又高声喊道:“要洗沐浴露!”瑛霖说秃噜嘴了,每次都把洗手液说成沐浴露,不过黄豆也习惯了,知道是什么意思,隔着哗哗的水声回应道:“已经擦了洗手液了!” 隔了一会儿,黄豆洗完手,重新回到桌面,迫不及待地拿起碗筷,大口大口吃起来。经过一上午的课堂学习,饿慌了。他的小嘴巴和周边沾了红烧肉的酱汤,完全不能看了。 瑛霖笑津津地看着,开口道:“豆儿,告诉你个关于你的好消息。” 黄豆从埋头吃饭中抬起头来,嘟着油乎乎的嘴,含糊不清地说:“嗯?什么呀,妈妈?” “你入选珠城市电视台的少儿跨年晚会的小主持人了!”瑛霖按捺不住的兴奋,满脸喜色地告诉黄豆。 “what?!”黄豆瞪大了眼睛,眼里满是惊喜。 “我说,你们艺术团不是每年都有跨年晚会的小主持名额吗?今年呢,一共有8个小主持人,你是其中一个。怎么样,你愿意去吗?“瑛霖继续说道。 ”what?愿意愿意,但是为什么挑中我了呢?“黄豆很开心地。 ”因为你努力呀!你坚持了三年多了,老师们觉得你能坚持这么久,平时学得还不错,所以给你这样的机会。你可好好珍惜呀。”瑛霖趁机给黄豆洗脑,对和老师的沟通过程一字不提。 “嗯嗯!”黄豆开心极了,吃饭吃得更香了。 过了半个月,杨老师发来信息,通知小主持们集训的时间和地点。全部安排在周五六日的晚上。瑛霖一看小主持名单,只认识其中一个小男生的名字;又一看培训老师,居然是艺术团团长许老师亲自集训,不敢怠慢,千叮万嘱黄豆一定要好好跟着许老师学。黄豆这次居然乖乖地点头同意了,跟以往对着干的作风完全不同,这让瑛霖有点意外,她解读为黄豆也非常希望能够当上小主持了。 一共上了6次集训课。果然是许老师手把手地教授。许老师是市电视台的资深主持,如今转做幕后,可是实战经验丰富,功底仍在。她教授孩子们的方式果然跟一般的老师完全不一样,那种认真细致和风行雷厉,立刻把集训的水平提高了不止一个档次。小主持们被训得毫无招架之力,除了拼命练稿背稿,别无他想。 这八个小主持当中,其他六个都是十二三岁的大孩子,黄豆儿和另一个小女孩亮亮是九岁。且其他七人早已登过舞台,只有黄豆属于第一次上台的新人。其他七个孩子熟悉许老师的训练风格和集训流程,黄豆是第一次集训,踉踉跄跄的,背的比别人慢,反应比别人慢,主持姿势、礼仪都是从头学起。好在他乖乖的,许老师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该做笔记也会做笔记,完全没有平时那副皮实的淘气样子。 每次集训时,许老师和8个小主持人都进入练习教室里训练了,瑛霖人坐在椅子上等着,心神却在练习教室里,留神听着里面的动静。其他家长都不认识,清一色的妈妈。妈妈家长们一看那阵势,或浑身名牌,或打扮精致,应该都是家庭不差钱或者社会地位体面的。瑛霖突然有些心虚,原来她也是他们中的一员,衣着光鲜,工作体面,社会地位也不低;如今她只是一个家庭主妇,居家以后也不怎么打扮了,穿着运动服球鞋、素面朝天地就过来了。坐在这群贵妇范儿的妈妈们中间,显得格格不入,一时间瑛霖有些不自在。也是,保不准这群小主持里,都是奔着艺术特长生的方向去培养的,不是有钱人家的孩子也难走这条路。瑛霖想着,自我安抚好情绪坐下来,拿不准贵妇们的态度,于是也不主动凑上前聊天,自顾自地玩手机。 下课了,小主持们跑出来休息、找妈妈。有几个还没吃饭,赶紧接过妈妈们递过来的保温盒,狼吞虎咽地吃着爱心饭菜。 几次课下来,瑛霖逐渐和贵妇们慢慢熟悉了起来,双方态度都还是挺好,毕竟珠城人民低调务实,街边穿短裤穿拖鞋的安保大叔也许就是十栋拆迁楼的房东,谁敢以貌取人?瑛霖虽然穿着朴素,难保背后的实力济济。事实上也是对的,瑛霖和贵妇们聊天之下得知,几个贵妇家里做生意,都住在郊区的小区里,几个孩子读的也是郊区的贵族学校或公办小学;瑛霖虽然看着最朴素,自购的房子却是在珠城著名的的豪宅区,黄豆所读的小学也是珠城排名前三的。从硬件上看,还是挺吊打几个贵妇的。这么一想,瑛霖的底气越发足起来,她唯有庆幸当年努力的自己,虽然白手起家但给自己创造了小康生活。而贵妇们听到瑛霖的住宅区,也开始客气起来,毕竟这是珠城排名前三的豪宅区,无人不知。她们也没想到,眼前这个沉默寡言、朴素的女人,条件居然还不错。 一下课,许老师走出来坐在休息区休息,喝口水。家长们站起来,迎接着许老师,围在许老师身边坐下,一边陪笑着,一边又问徐老师吃饭没?瑛霖心里忐忑,深知黄豆不是个省油的灯,就怕他又闯祸了,又怕他跟不上。于是她也围了过去,坐在许老师对面,试探着说:“亲爱的,黄豆儿跟得上吗?” “许老师看了瑛霖一眼,笑着说:“还行吧,背稿慢一点,手脚也不知往哪放。动来动去的,站也站不住。” 瑛霖闻言,心虚得不行,红了脸,整个感觉自己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想了想,讪讪笑地说:“他要是不行的话,要不就让他退出吧,反正我也给他打了预防针的。” 许老师听了,低头想了一下,又抬头看着瑛霖笑了笑:“让他再试一试吧。” 八点半排练结束了,瑛霖拉着还没吃晚饭的黄豆儿去吃饭,又一定要拉着许老师去吃。许老师婉辞,说自己吃了点东西,减肥不敢吃宵夜了。 瑛霖带着黄豆去吃东西。黄豆倒是吃得欢,但瑛霖没啥胃口,总是提心吊胆,于是又千叮万嘱黄豆要多努力,多认真,才能继续留在小主持队伍里。黄豆倒是若无其事地接受培训、上课下课,下了课拉着瑛霖直奔马路对面的西北面馆,要吃他心爱的烤羊肉串配米饭。 一共八次培训课,前四节课,许老师对黄豆的评价基本是负面为主;到了第五节课,许老师开始转变了口风,第一次夸黄豆虽然还是好动,但能基本做到认认真真上课、踏踏实实背稿。瑛霖又惊又喜,觉得黄豆开始进入状态了。 从第五节课起,每一节课的课堂最后十分钟,许老师都会让家长进入教室,让家长一起聆听课堂点评。而每次,黄豆都会受表扬。 最后一节课,上完,许老师极不满意,当着家长们的面,把小学员们挨个训了一遍;到了黄豆这,许老师却给了极大的赞扬:“黄豆开始的时候,是表现最不起眼的一个,站也站不住,背也背不会。黄豆妈妈知道的,我都在考虑要不要给他上场。可是八节课下来,他每节课都在进步,每节课都在给我惊喜,每节课的状态都不一样,越来越好。今天晚上,表现最好的是黄豆,他比你们在场的表现都要认真!”在场的小主持们和家长们鸦雀无声,听着许老师的总结,但是瑛霖几乎落泪,在她的印象中,许老师从没有这么夸赞过黄豆,而黄豆也没有这么用力地学习过。这是头一回,瑛霖觉得如此荣光,她终于当了一回“别人家的妈妈”。 第三十四章 舞台 上完最后一次集训课,第二天是周六,也是晚会录制时间。电视台通知小主持们必须早上七点到场。为了陪伴,全顺也于当晚飞了回来。第二天早上五点半,瑛霖就起床了。为了让黄豆多睡会,她先收拾好黄豆的书包,倒好水,并把表演礼服一并入袋,又煮好早餐,一看表,时间正好六点。瑛霖赶紧走入房间叫醒黄豆。这次黄豆倒是没赖床,而是一骨碌爬了起来,揉揉眼睛,就翻身下床洗漱去了。关键时刻,这娃还是不会掉链子,瑛霖想。 昨晚全顺回来得晚,瑛霖想着让他多睡会,也就没叫醒他。娘俩吃完早餐才六点半,瑛霖带着黄豆出门了,母子俩打了个车到电视台,七点不到就进入了化妆间。一共八个主持,已经到了五个,还有三个也在路上了。化妆间静悄悄的,工作人员前来开了灯,小主持们坐在椅子上聊天,说笑,精神还不错。 七点一刻,三个化妆师、三个造型师拎着箱子到达化妆间了。都是年轻的小姐姐,清一色戴着口罩。八个小主持四男四女,男主持化妆、造型都很快,基本上头发就是胶一胶,皮肤刷粉、画眉描唇就完事了,女孩子就会整好久,头发要盘起来、或扎个小辫子、或扎个小丸子头,然后带上亮闪闪的水晶王冠,化妆更精致,眼妆、睫毛膏全都招呼上了。基本上女主持比男主持的化妆时间要多一倍。黄豆的肤白发黄,脸上不用上粉底,直接用了一点遮瑕就好了。倒是黄头发让造型师爱不释手,造型师把黄豆的头发往后梳,又吹成小波浪,看上去有点像央视男主持李咏的发型;——造型师再洒了一点金粉到黄豆的头发上和眼角额眉,整个造型闪亮又精致,一下子变得十分韩范儿。小主持们集体化完妆,时间已是八点。这时陆续有表演节目的小演员们到化妆间了,造型师和化妆师们更加忙碌起来,而小主持们则集体被转移到一间休息室,除了小主持的家长和老师们,其他人一律不得进入。瑛霖第一次感受到主持人c位的待遇,心说这小主持跟小演员的待遇差别还是有点大。 八点半,晚会录制正式开始。先由小主持们鱼贯上场,站好位置,做开场白。这群小主持们,最高的一男一女站在中间,然后按照身高依次往两边站。黄豆和小琪年龄最小个头也最矮,被放到了最左边。 先由中间的两位小主持开场,然后每个小主持依次说吉祥祝福的台词。导演要求一次性录播,这就要求八位小主持全部依次说完。开场录播开始,其他主持倒是都顺利说完了,到了黄豆这出状况了,黄豆第一次登台太紧张,说到一半儿卡壳了,得重来一次。瑛霖一下子心跳到嗓子眼里,这八个主持只有黄豆卡壳,独一份儿。她在台下,感觉特别不好意思。好在导演和指导老师没说什么,只要求重来一遍,估计也是看着黄豆实在是小。还好第二遍录制顺利通过了,毋需第三次录制。 晚会一个节目一个节目地录制,跟流水线作业一样。观众席上全是家长,录一个节目就来一批家长,节目录制结束又走一批,换下一批。导演要求主持和节目同时录制,于是每个节目开演之前,小主持必须登上舞台报幕,然后退入后台,等待下一个节目的到来。 整台晚会一共60个节目,8个小主持两两搭配主持,每人大约分到10个节目左右,其中年纪最长的小主持会多报2个节目。但不管谁上台,其他人都不能走,必须整整齐齐在台下等待。有些节目要重录,那就得排队等所有的节目都录制完毕才能重新开始,而播报该节目的小主持也必须一起等待。儿童节目总容易出现各种意外,好些节目要重新录制,加上现场的纪律也不算太好,家长们边观看边聊天,导演收不到好效果,怒火起来就直接轰了家长出去,现场纪律总算好一些。 小主持们等待的时间里,瑛霖和几个妈妈也到了后台陪着等待,提醒小主持们要多背稿子。后来几个妈妈盯了一会子,看看小主持们还挺镇定的也就逐一就回到座位了,瑛霖心里实在是放心不下,她真的好怕黄豆一上台就卡壳,心脏跟打鼓似的敲个不停,内心满满的发虚,发虚。于是剩下她守在黄豆身边,提醒着要温习下一个节目的串词。黄豆往往和其他小主持玩得正高兴,冷不丁瑛霖在旁边提一句:“黄豆,背稿子!” 黄豆抬起头,一脸不满:“妈妈,我会背了!” “你昨天背的时候是没问题,现在临上场前需要温习一遍,才能一次过啊!”瑛霖毫不放松,她的心里实在是太没底气了。 意识到这个舞台实在是很正式,黄豆这次也没有再顶着,而是很配合地拿起手卡,乖乖地练了起来。台下一练习,黄豆一上台果然就镇定多了,台词也念得很自然流畅,基本都是一次过了。 整个上午,瑛霖就没敢离开黄豆半步,在低声催促-提心吊胆-催促中循环度过。 中午12点,节目才录了1/3。导演让继续录制节目,没让停。小主持们也就没得休息,一直在候场区。候场区只有4把椅子,小主持们轮流坐着,瑛霖坐一会儿站一会儿,实在腰都疼了,看了下节目单,还有五六个节目才轮到黄豆儿,于是她赶紧走回自己的座位休息,家长们的座位都在观众席。看着时间准备快到黄豆上场了再过去。过一会儿,有个家长妈妈也过来了,看到瑛霖,说:“你怎么不过去看看你儿子?节目组送饭过来了,小主持们正轮流吃饭呢。” “啊?我不知道啊,现在赶紧去看看,谢谢啊!”瑛霖赶紧跑到小主持们的候场区,看到除了正在舞台上串词的三个小主持,其他的小主持们正在吃着盒饭,黄豆也拿着一盒猪扒饭,在大口大口地吃着,小嘴吃得油汪汪的,口红全吃进去肚子了。瑛霖看了又心疼又好笑,赶紧拿出纸巾帮他擦了擦嘴,怕他蹭脏礼服,又赶紧拿了纸巾铺垫在他胸前。 一时小主持们吃完饭,指导老师又通知了化妆师和造型师赶到候场区,给小主持们补妆。 盒饭并没有家长们的,几个小主持的家长合计着买了外卖,随便吃了点,继续等候。 第三十五章 舞台(2) 全顺今天没陪着来录节目,跑去加班。下午四点多,全顺来电话了,开口就问录完了没?他过来接。 瑛霖坐在那累得慌,对着全顺没什么好语气:“你来就来,不来就不来。早上看你累让你多睡了会,没想到一天都不见人了。” 全顺自知理亏:“我这不是加班去了吗?晚饭想吃什么?我给你买,回家做了给你送来也行。” 瑛霖怒气未歇:“你不是说回来陪儿子吗?怎么跑去加班了?你心眼里就没有这个家。” 全顺沉默了一会儿,问道:“晚饭你要吃什么?”他的声音开始变得没有什么情感,这是他怒气发作的前兆。 瑛霖也不再怒气冲冲,同样变得冷冷的:“随便。”,随即收了电话。 黄豆继续录着节目,中午那块油腻腻的猪扒让他撑到下午五点半。 五点半,全顺又打来电话:“我在电视台门口,保安不让车开进来,你出来拿一下饭菜。” 瑛霖跑出去,门口停着自己的车,全顺戴着墨镜,站在大门口张望着,手里拿着一个环保袋;看见瑛霖,他赶紧招手。瑛霖一眼瞧见了他,走过来接住全顺递过来的环保袋,转身又离开了。两个人的动作虽然很默契,但都板着脸,没有笑容也没有说话,仿佛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回到演播厅,瑛霖在后台的休息室找了个地方坐下,打开环保袋,里面是2个便当饭盒和两瓶饮料。打开,一个饭盒里是两格子米饭、一个是两格胡萝卜炒肉片和青菜,都还是热乎乎的。瑛霖看着,心里一下子舒服了许多,全顺还是软和下来了的。她实在是饿坏了,赶紧扒了几口米饭,又吃菜。她担心着黄豆的主持,因此吃得很快,一时吞不下就喝了饮料冲下去,几分钟就干掉了一格子米饭。然后她快速收拾好饭盒重新装入袋子,拎着走入舞台后台。她看到黄豆,问:“豆儿,你饿不饿?饿的话这里有米饭和胡萝卜炒肉,爸爸刚才送过来的。”黄豆折腾了一个下午,也开始饿了,听到有食物两眼放光:“要吃,要吃。“ 瑛霖看了下节目单,还有2个节目才到黄豆上台串词,大概有10分钟的时间,也够了。她赶紧拿出饭盒打开,用筷子夹了胡萝卜和肉片喂进黄豆嘴里。黄豆想自己拿筷子勺子,瑛霖不让:”你化了妆又穿着礼服,别弄脏了,妈妈喂你。”黄豆也就乖乖听话,任凭瑛霖喂饭,一会儿就把一格子饭吃完了,又吃了不少菜。眼看着饭吃完了,瑛霖准备收拾饭盒。黄豆眼巴巴地看着瑛霖:“妈妈,我还没吃饱。” 瑛霖扑哧一笑:“你个小馋猫。那就吃点菜吧。”她把剩下的胡萝卜和炒肉片又扫了扫,分了几口夹进黄豆嘴里。 吃饱喝足,瑛霖仔细地给黄豆擦干净嘴巴,尽量保留口红,又拿出自己的口红描补了一下,看着也干干净净的了。马上到黄豆上台了,她又抓紧最后两分钟时间,让黄豆拿着手卡念了两遍串词。黄豆登台,念词一遍过,完美。 到晚上八点,全部节目第一遍录完,开始重录部分节目。大约有10来个节目重录了,负责对应节目的小主持们仍然是跟着上台,别看他们年纪小,却非常敬业。录制了一天了,演播厅气温低音响大,他们坐在台下累得东倒西歪,一上场照样精神奕奕,妆花掉了就喊化妆师们过来补妆,头饰衣服歪了就喊妈妈过来纠正。时值12月份天气冷礼服不够保暖,就披着羽绒服候场,到点了又脱掉羽绒服登台,脱脱穿穿也不嫌麻烦。 直到晚上十点,节目终于全部录播完毕。这一天,从早上七点到晚上十点,整整录制了15个小时。小主持们并没有叫苦叫累,没有一个掉链子。家长妈妈们陪着,做好后勤保障服务。晚会结束,所有主持人一起上台串词,齐声最后一句:“我们明年再见”的时候,举起手,定格15秒。导演喊了一声:“好,卡!”晚会圆满落幕。 晚会结束录制后,小演员和小主持们、导演、摄影师等工作人员都集合于舞台,拍照留念。接着小主持们合影、拍档小主持两两合影,师生合影,各种留念。全部搞完已经是十点半,瑛霖带着黄豆向许老师告别,许老师看起来特别开心,对着黄豆喊:“你进步很大!以后要继续加油哦!” 瑛霖和黄豆走出演播厅,12月末的晚上又黑又冷,瑛霖搂着黄豆往前走,嘴里丝丝地抽气。好在演播厅距离大门口也就200米远,她们快走几步也就到了。全顺已经等在大门口,看到娘儿两赶紧招手。瑛霖两人快步走过去,黄豆看到全顺,欢呼一声:“爸爸!”就扑到全顺怀里。全顺抱着黄豆,笑呵呵地说:“累了吧,这都录播了一天了,饿不饿?要不要去吃宵夜?” 瑛霖嗔怪地说:“这都十点半了,回家休息吧。” 黄豆头一扭,说道:“我不,我就要去吃宵夜。” “你还不累啊?”瑛霖瞪大眼睛看着黄豆。 “不累。”黄豆很坚决地说。 “那好吧,我们仨去吃宵夜,想吃什么?” “我想吃烤串。”黄豆看起来还很精神,说话也响亮,看来登台的兴奋劲儿还没过去。 全顺笑着说:”那走吧,去明德大马路那,好多宵夜档,肯定能找到烤串。” 全顺开着车,一家三口很快到了明德大马路,找了一家看着挺干净的烧烤店坐下来。很快,在等候烤串期间,黄豆说话的声音开始低下去,眼睛开始发直,跟他说话回应也很慢,显示脑子转不过来,整个精神迅速萎靡了下去,在演播厅里透支掉的精神劲儿,终于在深夜里完全释放出疲惫。 全顺点了好多烧烤:羊肉串、鸡中翅、烤韭菜、烤茄子。都是平时黄豆喜欢吃的烧烤食物。但此时此刻,黄豆就是拿了一串羊肉串尝了尝,又吃了半个鸡中翅就放下了,然后坐着不动,眼神呆滞。 瑛霖小心翼翼地问道:“豆儿,爸爸给你点了这么多好吃的,你不多吃点?” 黄豆摇摇头:“不吃了,妈妈,我困了。”说罢抬起手揉揉眼睛。 瑛霖赶紧说:“那走吧,我们回家睡觉去。”一边说一边示意全顺赶紧买单。 全顺会意,也不等服务员,拿了账单直接到前台买单。瑛霖赶紧收拾了东西,拉着黄豆走过来跟全顺汇合。买完单,一家三口找到自己的车子坐上车,全顺开车,很快就到了家楼下的停车场。 此时已经是十一点多了,停车场的灯都熄灭了,一片漆黑。两束车灯灯光直射入黑暗,全顺小心地停好车,又转到后门,打开车门让娘俩下来。瑛霖让黄豆先下车,她打开手电筒,给黄豆照明,全顺在车门旁边等候着,扶着黄豆往下跳。 黄豆跳下车,却站着不动,慢慢地说:“爸爸,我走不动了。” 全顺赶紧转过身,背对着黄豆往下半蹲:“不要紧,宝贝,来,爸爸背你。” 黄豆很顺从地趴到了全顺背上,头侧埋着,眼睛闭上,身子一动不动地任凭全顺摆布,小腿跟着全顺走路的节奏,在半空中晃荡。 瑛霖心疼极了。录制节目整整十五个小时,大人都受不了,何况一个孩子。同时她又很为黄豆感到骄傲,一个八岁的孩子第一次登台,就能够扛下这么重的主持任务,已经很能说明黄豆抗压的韧性。 回到家,全顺放下黄豆坐在沙发上,瑛霖马上上前帮忙脱掉礼服外套,又用自己的卸妆棉擦掉黄豆脸上的妆容,到厨房拧了个毛巾给黄豆擦干净脸和手,温柔地对黄豆说道:“宝贝,你太累了,先睡吧,明天早上起来洗澡。” 黄豆听话地点点头,走进房间到床上躺下,刚合上眼就睡着了,发出均匀的呼吸声。这一天他实在太累了。 第三十六章 转变 黄豆主持了市电视台的少儿跨年晚会以后,好是兴奋了一阵子。随着期末考的临近,学习压力持续加大,黄豆每天浸泡在题山题海,课外活动的精彩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 每天上学回来,黄豆放下书包,吃些点心就开始做作业,一直做到吃晚饭。吃完晚饭,瑛霖把东西收拾一下,黄豆会继续做作业。 但现在黄豆已经三年级下学期,马上四年级了,对于学习开始有自己的想法和方式,所以不会再和以前一样,瑛霖说怎么学就怎么学,学什么就是什么。瑛霖让他做卷子,他反驳说老师已经布置了一堆卷子,家里的不想做了;瑛霖让他把课文背一背,把课后习题做一做,因为考试又可能会出类似的题目;黄豆则提出来说老师已经讲了课后练习题,自己已经会了就不想再重复做了。然后黄豆自己把学校布置的功课全部做完,还有时间就听一听音频故事、看看书休闲个二十分钟左右。而瑛霖又觉得这样太浪费时间了,反过来指责他。最终娘儿俩闹得很不愉快。 这样反复闹了几天,最后是周四的一天下午四点多,黄豆儿放学回来了。瑛霖脑海里早已规划了晚上给黄豆布置的家庭作业,一看黄豆,立马拿出两张语文和英语的卷子:“豆儿,一会做完了学校作业,再把这两张卷子做一做。” 黄豆一看,小脸立刻苦成一团:“为什么?为什么!我不要做卷子!学校的作业已经很多了,够我做的了!” “学校归学校的,我给你买了卷子,再练一练呗,多刷题总不是坏事嘛!”瑛霖试图说服黄豆。 “我不要!我就做学校的,学校的已经够多的了!”黄豆情绪变得很差,大声吼道。 瑛霖观察到黄豆应该是确实压力太大了,于是缓和下来,那行,家里的卷子先放着,一会如果你早早做完学校的作业,我们就做家里的,好不?”瑛霖以退为进,和黄豆商量。 这样一商量,黄豆的情绪也缓和了下来:“行。我先做作业,你进房间去。”说着也不理瑛霖,自己埋头做起作业来。 瑛霖拿起作业登记本一看,语数英加起来一共12项作业。这作业也太多了点,瑛霖想着,乖乖地走进房间,把客厅让给黄豆做作业。 八点半左右,黄豆做完了全部作业。对着房间喊:“妈妈,我做完作业了。” 瑛霖走出来,拿着作业看,黄豆完成得不错;再看看黄豆,他的精神还好,神情轻松地坐在那里扭着小屁股。于是瑛霖又试探地问:“那,咱们继续学习,写一份卷子好不好?“ ”不好!累死了!我的压力已经够大了,整天让我刷题刷题!“黄豆听到要刷题,脸色一变,又开始暴躁起来:”累死了,我不要刷题!哇哇……”黄豆索性大哭起来。 瑛霖最怕听到黄豆的嚎哭,这呱噪的声音让她心烦意乱:“好了!不做就不做。” 黄豆一听,立即止住哭声,眼泪犹自挂在眼角,可是神情开始放松。 瑛霖一看,马上明白黄豆刚才在耍无赖,她的脸马上晴转阴,可是说出来的话也收不回了,压制着心中的恼怒,低声吼了一句:“随便你!考试的时候不要哭!”说罢一扭身回房间了。 黄豆跳下书桌,拿起一本课外书籍,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随后差不多半个月,瑛霖都无法让黄豆做一张卷子,也无法让他按照自己的方式复习,只好听之任之,心中暗暗打算就当作放弃这次期末考的成绩,黄豆吃亏后,再好好教育他一顿。 半个月后,黄豆期末考了两天,放假回来休息几天后又回去参加休学典礼。中午时分,瑛霖在家,黄豆在楼下就大喊:“妈妈,开门,妈妈,开门!” 瑛霖赶紧去开了门,只见黄豆气喘吁吁地爬上楼,见到瑛霖,喜笑颜开地说:“妈妈,我的语文考了97分!数学99分!” 瑛霖愣住了,接着就是满心的高兴:“哇!儿子你太棒了!这次是你自己复习耶,也能考得这么好,不错不错!” 看着成绩单,瑛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方式恐怕已经不适合黄豆了,而鉴于黄豆对自身知识结构和学习方式的了解,他已经有能力自己调节学习的节奏和有信心赢得高分。 那一瞬间,瑛霖心里,除了高兴,还有半仓的失落。 第三十七章 失落 意识到黄豆长大的一刹那,瑛霖心里充满了失落,甚至有一丝丝的沮丧。 辞职的时候,她和全顺统一口径,对外宣称是回归家庭,专心抚育孩子成长。毕竟黄豆已经幼升小了,而且马上面临三年级的转型期,这样的理由顺理成章、几乎没有质疑的理由。 但是,扪心自问,除了抚育孩子而全职,就没有别的理由了吗? 这一年多,瑛霖几乎没有做什么。她也曾思考如果想要继续保持职场竞争力,最好的办法是趁着全职在家的空档期去进修充实自己。考取了著名商学院的mba却没有去读,报了金融证书辅修班却临阵放弃。每次都觉得自己可能需要进修了才不至于荒废了这空档的人生,却无论如何没有行动的动力。思想明确,身体却很诚实。她意识到自己的潜意识或者内心里存在着被压抑已久的需求和感受,而且已经在明确反抗她的大脑发出的继续前进的指令。“堵不如疏”,她索性放慢脚步,细细思考过往的种种。 她三十七岁,已年近不惑。之前在单位,她是业务骨干,常挑大梁,也常出成绩。可是只有她知道,那些所谓的大梁,对于她来说已经得心应手,无甚挑战性。重复地做着项目、做活动、做业务管理,她处理得越轻松,心理上就感觉越没有激情。要晋升,也不是没有过机会,可是当时孩子还小,她是决然放弃了机会选择多点时间陪伴孩子,而且部门僧多粥少,放弃了在本部门晋升的机会以后、再想晋升的机会恐怕只能往网点空降,网点发展只有更忙没有最忙,八九点钟下班是常态,更遑论时不时的应酬出差。就这样磨叽着,重复着,加上老公长期在外、家里婆婆指望不上,家庭的无助感、孩子的学习压力,她辞职前的最后那阵子满满的疲惫、无助、渴望放松和自由,家庭和事业极度失衡。 在这样的一种状态中,领导找她谈话、要给她外派晋升的机会,实际上对她来说,既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却也是一根救命稻草。 当时陈总找她谈话时,她一听到外派的指令,大脑立马闪现出黄豆那双灵动而纯真的眼睛,无辜的脸,然后是奶声奶气的“妈妈”,每天晚上扑到她怀里撒娇的温软的小身子。全顺已经外派了,她如果再外派,家里一老一小该怎么办?真的扔老幼在家,那该多可怜?外派的指令抗拒不得,她无能为力。还在谈话的时候她表面上点头应答着,内心早已下定决心要辞职,直到递交辞职信的时候都没有丝毫的犹豫。在她决定辞职的一刹那,她全身心一阵轻松,一股暖流遍布全身,浇灭了她的焦虑,也安定了她的心情,刹那间她的心思静得可以听见内心的声音。 辞职手续办理得很顺利,期间瑛霖心情一直很平静,仿佛这辞职的事情发生在别人身上,又或者早已是她的抉择。然而消息走得很快,同事们纷纷诧异于她的离去,关系好的过来问一问,关系一般的背后问一问。对于同事们诧异的目光,瑛霖一律回答:“在家陪孩子。” 起初瑛霖自己也真的是这么以为的。她认为自己的主要压力是来自于对黄豆的牵挂和教育,她认为生了这个小生命出来,那就要无条件地养育他、呵护他、陪伴他,给他创造最好的条件、打造力所能及的平台来支撑他的成长。所以她一直努力工作,在职场上磨练自己,希望自己能够在职场上成长,自己能力强大了,才能够给黄豆更好的生活、将自己的人生经历传授给他、让他少走一些弯路。 辞职前,她奋战在职场,收敛了锋芒和清高,吞下了数不清的委屈、不停地刷新着自己的三观、笑脸相迎同事和领导;周末,她还报读了各种班,希望提升自己专业能力。每天临睡前,她在脑海里逼着自己复盘,分析白天的人和事、得与失。如她所愿,她的能力在不断地增强,薪酬水平在不断提升。可是同时,她也越来越疲惫、越来越焦虑,越来越觉得自己的不足,也越来越想要提升自己。 辞职后,她开始休息了一阵子,每天睡到自然醒,也不时和原来的人和事联系着,身心感到无比舒畅。可后来当她后来意识到潜意识的反抗之后,她渐渐地转向审视自己的内心。可是经常社交,内心总是翻滚膨胀,她没法很好地审视自己,索性淡化社交,基本断了以前的人和事,只不时和几个家长妈妈沟通交流。 有时候,她宅在家里什么也不做,躺在被窝里闭着眼睛一整天,任凭窗户亮了又黑了,黑了又亮了;有时候,她走到家附近的公园漫步,白天的公园没什么人,清净安详,她边走边看云卷云舒,叶落花残;又或者在公园的长凳上坐一个下午,脑袋思考前事来情或者空空荡荡。她凝神看着户外的环境,渐渐感受到大自然的气场,各种动植物的勃勃生机推动着正能量的活跃流动,洗涤着她的心灵,直到内心的焦虑被大自然清扫得干干净净,平静得像是被熨斗熨过,再带着满足和愉悦的心情回家做饭。她真的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如此平静的心情,能够在脱离工作的情况下坐半天了。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一年多,这么悠闲着,放松着,身体的疲沓释放到外界,又吸收了户外的能量,她的精神状态渐渐好了起来,眼明心静,开始明白自己当初的抗拒,是因为精神崩溃;而崩溃又因为内心能量的枯竭。她反思自己辞职前的最后两年,她自己工作拼搏供房供车养家糊口,每个人都不断向她索取,她在不断付出却得不到精神能量的供给,最终导致了她信念的坍塌、精神的崩溃。所以辞职,是必然的。只要她不改变现状一味任人索取,那她势必会有今天的结果,黄豆只是加速了这个结果而已。黄豆不仅没有拖累她,相反,是拯救了她,让她可以毫不犹豫地去改变现状,脱离泥沼。 如今黄豆开始独立了,不像以前那么需要她了,那她失落什么呢?是她觉得自己不被人需要了吗?因而没有了存在的价值、还是没有了可以理直气壮全职在家的借口? 她想了许多,许多。最后的结论,是她应该放手,让黄豆多一点空间,可以自由地发展。经过这次期末考,黄豆已经证明了自己有足够的实力来帮助自己发展,瑛霖能做的,就是放手。 第三十八 社交 意识到她必须放手之后,瑛霖心里空荡荡的,刹那间浑身无力,仿佛放了气的皮球,剩个外壳在人间晃悠着。她在狭小的住屋中踱来踱去,看着印满了水渍的天花板和墙壁,租屋潮湿阴暗,每年梅雨季节的湿气层层挂在墙体经久不散,又历经秋冬的风干,久而久之便留下了无数的痕迹。她觉得自己现在的心理,也正如这墙体一样斑驳,伤痕累累。她现在的眼界,也被局限在这狭小的空间里,看不到周围的人和事。她内心空空,整个人仿佛置身于空旷的原野,身边没有全顺和黄豆,只有她一人。举目四望,她看到的不过是荒凉,脚下没有路,也没有平坦。她仍然年轻力盛,可是不知道该往哪边走。 她决定拿出一部分精力,投入社交。这次她社交的重心,不再是职场的人和事,而是身边的圈子。第一个是班里的家长群,她是家委,这层身份方便她沟通家长妈妈们,也方便随时沟通获取教育信息;另外一个是小豆兴趣班的家长们,大多数是妈妈,这些妈妈活跃在家校和各种机构,信息畅通、无所不能、各显神通,对珠城的各个名校门儿清。更重要的是机构里的同学跟黄豆没有直接的竞争关系,所以妈妈们反而交流得更畅通一些。 班里一共有五个家委,全是妈妈。除了瑛霖中途全职在家,另一个黄岐阳妈妈自家开公司的,其他的都是职场女性。 她开始加大跟其他妈妈的交流,活跃在家委小群里。但没多久,她发现,其实每次都是她说的话多,另外一个体制内工作的赵明诚妈妈会搭腔,其他的一般多是潜水,半天不吱一声。其实忙也不是忙,体制内工作的赵明诚妈妈一发言,位高权重,其他妈妈多多少少就跟上来了。瑛霖明白过来,这家委群里也存在着阶层之分,而她频频发言,以她现在的状况,恐怕人家只会觉得是无聊+空闲。于是她也迅速低调下来,不再多说什么。偶尔其他妈妈喊一句聚会,她会出席,见面说笑一阵子;如果没有别的事,她也很少露面了。加上黄豆现在已经到了四年级,她的关注点更加在黄豆身上,就更少参与班级的事情了。 机构的妈妈们倒是好一些,也许是不在一间学校,很多也不在同一个学区,所以彼此之间经常沟通一些市内各区的情况,了解教育政策的异同和进度,也会分享一些手上的教育资源。所以反而很好聊。而且机构的孩子年龄大一些,好几个都是刚上初一的,还是省一级名校,家长妈妈们骄傲之余,毫不吝啬地传授培养牛娃的经验之谈。瑛霖听着,记在心里,她觉得这些经验,比起班里的妈妈们所说的实用得多了。何况人家的娃已经考上了名校,案例摆在那里,证明人家的经验确实有可取之处的。 比如,瑛霖正发愁自己在教育界积累的人脉太少,将来小升初的时候就恐怕使不上劲。那天她正好规划周末出行的事情,主持班的王梓强奶奶听闻,赶紧走过来要和她母子俩一起出游。瑛霖想着反正短期两天,又是住酒店泡温泉,也不会多麻烦,于是就答应结伴而行,接下来订酒店、安排车辆出行都是瑛霖包办。到了出发那一天,路上王梓强奶奶就聊开了,话题基本都是围绕着王梓强如何考上全省有名的省一级名校,津津乐道。 王梓强奶奶说,a名校校长联系她,要她把娃转到a名校去;b校副校长也和她联系着。听来听去,瑛霖不禁微笑着说:“梓强奶奶,你说的都是名校校长,那你怎么人脉这么广?” 王梓强奶奶说到兴头上,也不避讳,露出一丝神秘的微笑:“嗨,咱们在主持团,每次活动结束后,你们几个妈妈都忙着拍照什么的,我就不去拍照,我就去主席台。主席台上坐的都是领导或者评委,他们看了孩子们的表演,都有印象的,这个时候肯定能要到他们的联系方式呀!比如a校校长,就是那次作文比赛梓强得了一等奖,a校长是颁奖嘉宾,会后我就上前找他认识,要联系方式。a校长也很痛快地给我了,然后让我到梓强毕业时去找他。果然半年后,梓强六年级第二学期一开学,我就把梓强的简历递过去了,他也收了。这不是挺好的事嘛!” 瑛霖心里很震撼,原来人家真是没有机会也硬是创造了机会出来的。果然姜是老的辣,瑛霖心中大呼佩服,表面上仍强装镇定:“那其他人也是这么认识的?” “有几个是。你还记得前两年梓强、黄豆、黄一虹他们仨一起参加书香节的朗诵嘛,书香节是政府主办的活动,当时朗诵现场来了几个教育界的领导,我就一直留意着。后来朗诵会结束后,你和黄一虹妈妈在那拍照啊、玩啊,我没和你们一起,我自己去认识教育界的领导去了,他们说梓强不错,所以也愿意留下联系方式,所以不就又认识多几个教育界的人啰!” “看来还是您见识多广心细,这些机会我都没有意识到是个机会!”瑛霖感叹道。 但随后的闲聊中,老太太不经意说出她老伴儿原来是省教育厅的医疗组副组长,专门负责给领导把脉保健,瑛霖心中不由得暗笑,这才是真的人脉来源所在吧。 总之,为了给娃铺平人生道路,家长们绞尽脑汁、各出奇招,总想着娃赢在起跑线上。而确实有些人成功了,娃是所谓牛娃;有些人还在努力培养牛娃的路上。幸福总是相似的,瑛霖所见过的牛娃们,无一不是又有天赋还很努力;父母的铺路虽然很重要,但起的是锦上添花的因素。 社交了一轮下来,瑛霖感受到了竞争的压力。以前工作是不知道原来人家是这样培养孩子的。现在一路看下来,牛娃的培养之路真的都很相似:父母用心、孩子主动或被动地努力。而且牛娃们不仅学习成绩好,还多才多艺。一线重点城市的父母眼光格局,自然不仅限于学习,还包括全面素质的培养。 这轮社交开始,瑛霖收获颇多,她逐步修正自己原来只认为学习才是正统事项的想法,开始有意识让黄豆多参加机构里的活动。 同时,她没有放弃跟班里妈妈们的沟通。她原本的工作岗位,决定了她能对上沟通、对下管理,中间抚平跟同事的关系,练就了很强的沟通和协调能力,不乏玲珑的手段和灵活的处事方式。虽然一开始班里家长们并不特别热情,但也礼貌有加。瑛霖用她的耐心和细心,慢慢也亲密了几个志同道合的家长。 第四十一章 缓慢 时间过得很快,一转眼一年了,黄豆儿已经四年级了。瑛霖仍然留在家里,没有出去找工作。她仿佛生活在一个独立的世界里,周围是喧嚣的尘音,而她生活在自我封闭的空间,异常安静且孤独。然而她自得其乐。周一到周五黄豆上学、她则在家看看书睡睡觉;周末则带着黄豆上补习班参加各种活动。全顺也调回来了,全盘接手了黄豆的数学辅导,极大地缓解了瑛霖这个24k纯文科生的压力。周末有时候也是全顺负责带去上课,瑛霖就更轻松了,在家搞搞卫生,时间就过去了。 然而暗流涌动,瑛霖内心总是有一种惶惑,对未来不确定性的惶惑。有原来的同事约她,实在推辞不掉的,她也会去赴约,可是每次看着别人光鲜亮丽地出现在她眼前,那种职场女性即使是疲惫也自然而然焕发的生机勃勃,总是让她内心深处黯然神伤。久而久之,她干脆以没空为由,基本上拒绝了前同事的见面聚会,偶尔就是电话、语音沟通一些。 这样的日子久了,她仿佛与世隔绝了,周围安静极了,她醒着的时候,能听得见自己的呼吸声。太安静了,晚上却睡不着了。十二点多才睡,半夜两三点钟就醒,她闭着眼睛等待天亮,脑子纷纭复杂,想要找一个主题,却找不到了。前半辈子的事情,在她脑海里跑马溜圈,跑了一趟又一趟;特别是她的婚姻,全顺、婆婆、黄豆,是她反思得最多的人和事。她不停地思考者,回想着婚姻里的一件件事情,一遍遍地抠着各种细节,最终她得出结论:在这场婚姻里,她是付出多的那一方,越付出却越失败,其他人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她的付出,直至把她吃干榨净。 她辞去工作,是逼不得已,是家庭和事业已经严重失衡;她以为她能养房养车养老人养孩子,一人顶天立地,不需要所谓老公帮忙;殊不知这正中了别人的下怀,全顺可以安心忙他自己的工作;她忙里忙外,上下打点,可全顺为了求个人前途,主动要求外派至外省发展,带领团队风生水起,远离家庭琐碎鸡飞狗跳;婆婆看着木讷老实,但从来不跟儿子要钱,每次只向她开口要生活费要零花钱;黄豆更不用说,常年不在的爸爸,永远钻在厨房的奶奶,最关注他辅导他带他去玩的也只有妈妈了,所以他一直跟妈妈就很亲近。但越亲近,瑛霖对他越愧疚,觉得自己没有尽到妈妈该有的责任:没有无条件的呵护和长时间的陪伴。瑛霖能做的,就是每天加班到七八点钟回到家,急吼吼地开始辅导黄豆做作业,整个晚上情绪波动,呵斥吼叫,然后娘俩相对而泣,再由瑛霖抱怀抚慰。 她的状态越来越差,白天焦虑于工作,晚上焦虑于孩子;又或者经常这两者倒转过来,白天焦虑孩子,晚上焦虑工作。 每个人都在瑛霖身上拿到他们所想要的东西,时间、能力、钱、还有爱,然后四散;而瑛霖每天晨起茫然四顾,发现没有人可以依靠,于是自己给自己打打气,振作精神上班去;忙碌一天,晚上睡觉时,瑛霖筋疲力尽,浑身散架地躺在床上,黑夜里睁着眼睛,感觉仅剩下腔子里的那口气才是自己的。她明显感觉到,内心的能量已经干枯得龟裂,是一片死地,长不出任何爱和温暖,滋润不了别人,也枯萎了自己。 再不休息,她会死。 于是她辞职了,不顾一切,不顾挽留。 所谓陪伴孩子,所谓职场停滞,全他妈的借口。她只是想保住小命,让自己活下去。 生活平静如水,又是一年时。黄豆上了五年级,瑛霖全职两年了。 她逐步得到恢复。每天下午去公园溜一圈,回来买菜做饭。晚上看看黄豆的作业,睡前刷刷手机,一天就过去了。平静下来后,她也曾经想做点什么,至少是跟文化产业相关的,或者想趁机读读书,沉淀一下。可是日子平静到闲适,让她徒生惰性,失去了生长的动力。渐渐的她觉得这样也很好,至少没有人际、工作的压力和时间的紧迫感,她不再大把大把地掉头发,也不再情绪起伏波动很大。想见的人她就见,想避开的人她就消失不见。心宽体胖,她渐渐发福,体重飙升了8斤。要是放在以前,胖两斤都想砸了称,如今她只是耸耸肩,捏捏肚腩,继续少运动多卧床,顶多节节食。 日子太闲,她总想做点什么,却宛如迷失方向的小鹿,在原地站着,内心蹦哒。“随遇而安吧,放缓节奏,留意方向。”她这么安慰自己。 第四十二章 春晚 春去秋来,又是一年春晚时。 语言机构的教务老师早早给瑛霖发了信息,询问春晚名额的事情。瑛霖没多细想,直接报名了。报完名才想起来,问下是市台还是省台。 “还是市台。”教务老师说。 “嗯……去年已经是市台了,今年能上个台阶吗?”瑛霖笑着问,她知道还有省台的名额,门槛比较高,所以也就是试探一下。 “行,我找陈老师商量一下。” 虽然是稍等,但瑛霖胸有成竹,凭黄豆在机构里已经混了六年的资历,任凭机构谁都要给这种铁粉家长和学员一个面子。 果不其然,过了一会儿,教务老师发来信息,名额已经内定下来,省台唯二的名额,其中一个给了黄豆。瑛霖做了热烈的回应,然后确认,付定金,一切驾轻就熟。 过了几天,她得知跟黄豆搭档的,还是黄豆原来的老搭档-琪琪,一个同样是小学名校的小主持,同样是在机构学习了六年的孩子。这下瑛霖更放心了。 此时是10月末,距离集训-录制还有1个半个月,瑛霖带着黄豆来来去去,白天上课,晚上作业,周末兴趣班。 时间一晃到了11月末。主持机构的教务老师发来信息,通知省台的少儿春晚宣发活动于12月的第一个周末开始,连续三个周末,宣发+集训,马不停蹄。到第四个周末,刚好是12月31日,则要前往电视台,正式录制春晚的主持。 12月的第一个周末,在上午英语课、下午主持课结束后,下午四点多,瑛霖带着黄豆如期来到公司总部,然后发现机构负责人徐老师已经在那候着大家了。已经有好几位小主持已经在那待拍了。瑛霖打了个招呼,就急急忙忙找了教务老师要签合同、换礼服。 黄豆如今十岁了,慢慢长开,小小年纪长得清秀干净,肤白唇红。他换上朱红金丝的中式礼服和小白鞋,化妆师帮他烫了小卷,垫高头发,往那一站,活脱脱一个小爱豆。连见多了帅哥美女的徐老师也大赞帅气洋气:“黄豆儿,这可真是你本年度颜值的巅峰,妥妥的!”徐老师原来是电视台主持人,一向喜欢高颜值的小男生小女生,以黄豆那吊儿郎当的学习主持的德性,在徐老师面前还真是靠颜值挽救了他的尊严。 很快,摄影师就招呼黄豆进去摄影棚拍摄了。瑛霖也想跟进去,结果黄豆说:“妈妈,你别进来,我自己能行。”瑛霖讷讷地止步,回头看着徐老师,哭笑不得。徐老师满脸忍不住的笑意,往摄影棚走了几步又收回来:“算了,我现在进去肯定也被赶出来,不进去了。” 先后拍摄了四个小主持。拍摄很顺利,大概两个多小时就全部结束了。然后是录制视频,也是很快就通过了。一切行云流水,娃们知道怎么摆造型、怎么用表情、怎么配合摄影师,一点就透。徐老师看着这几个她一手栽培的十来岁的孩子,表面大摇其头却满眼欣慰:“都是一群老油条了!” 拍摄结束已经下午五点多了,全顺开了车过来接他们母子俩。在车上,黄豆头枕着瑛霖的腿,一路睡回家。瑛霖看着车窗外,车马如龙,天已擦黑。 12月的第二个周末,是连着两天的集训课。第一天,由徐老师亲自上阵,集合了5个小主持对稿,结果其中有2个小主持开场就被拎了出来,由机构的胡老师训练,在另一间教室里背稿练台步。上完一节课,课间休息,徐老师走出来,神情轻松地和家长们聊天。其中一个家长妈妈小心翼翼地问道:“徐老师,我女儿表现怎么样呀?有没有不听话?” 徐老师看着她,扑哧一笑:“放心吧,这几个都是老油条了,该怎么对稿怎么走位,节奏怎么把握,他们自己就搞定了。我自己带的孩子没什么问题,另外那两个是其他班的,我没接触过,实在是让我着急,我干脆让胡老师带着她俩在外面练好了再进来。” 瑛霖在一旁听了,心头大石落地,也笑着走过去,和徐老师聊起来。 第三个周末,徐老师有事,交给胡老师培训,家长们都在休息区候着。两个小时的集训课程结束,胡老师让家长们进来验收,五个小主持们全部演练了一遍。黄豆作为唯一的小男主持,负责开场。他的状态超级棒了,整个气场如白鹤飞舞,冲天而起。瑛霖看着,内心充满了老母亲的欣慰,满脸笑意地看着黄豆台上的演练。 第四个周末,也就是12月31日,瑛霖按照省台通知,傍晚六点钟,带着黄豆准时来到省台演播大厅。几个化妆师早已等候在化妆室。瑛霖母子一来到,跟化妆师们打了声招呼,就赶紧先去更衣室换了礼服。小主持们陆续到达了,都换上了礼服。化妆师们忙碌了起来,化妆的化妆,做头的做头;家长们这时候都是父母都陪同着过来的,爸爸们负责拿水跑腿点外卖,妈妈们则盯着孩子们的化妆,时不时打个下手。化妆师一顿操作之后,平时被宽大的校服和书包包裹着的灰不溜秋的读书娃,变身成了身穿金丝礼服的小公主小爱豆,靓闪闪,水灵灵的。 当晚的录制分两个环节:主持节目部分、小主持才艺表演部分。大家先收到的通知是先录制主持部分,所以都先换上了礼服。 正在候场呢,突然跑进一个工作人员,巡视了一圈,说道:“一会先是才艺表演,各位小主持们先换了表演的衣服吧。”众人哑然:“不是先录制主持部分吗?怎么这么快就表演了?能换一下环节吗?” 工作人员笑了一下:“导演安排的,你们还是先换衣服吧。” 众人无法,只好依言去换了衣服,化妆间又是一阵忙乱。黄豆儿报的才艺表演节目是跆拳道,便赶紧去换了跆拳道服。 换好衣服,大家又候场,跟队的胡老师开始逐个给小主持们过台词。瑛霖发现黄豆有点无精打采,便走过去:“你怎么了?” “我好困。” 瑛霖仔细看了他的脸,发现他的眼睛红红的,眼角布满血丝。 “你中午的时候没有睡午觉吗?”瑛霖惊讶地问道。 “睡了,可还是很困。”黄豆无精打采地回答。他蔫蔫地坐在椅子上,任凭胡老师训练他,该怎么说怎么做,他始终懒懒地应对,状态始终上不来,像一条渴望冬眠的蛇。 瑛霖看不下去了,又不好发作,只好借口倒水,出去吹吹冷风卸下火气。 过了一会儿,工作人员又过来了,喊大家去演播厅。正式表演即将开始。 第四十三章 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 工作人员过来催场,于是家长们带着小主持们,由工作人员带队到演播厅,又是一顿噼里啪啦的奔走。 到了演播厅,所有的工作人员已经到位,导演、摄影师、音控师准备就绪。家长和小主持们在观众席靠近舞台的地方找了个位子坐下,算是候场区了。导演喊开始,鼓励小主持们自己报节目先上台。 首先上台的是琪琪。学校舞蹈队的她表演的是健美操。强劲的音乐声响起,她一下子活了起来,气场大开,劲歌热舞,场子热了起来。跳完一支舞,导演喊停,表演她:“很棒,你的状态非常好,再来一遍,正式录制。”——原来刚才是试录。琪琪又跳了一次,状态依然很好,导演十分满意。 接着,黄豆举手要求第二个录制,导演鼓励着同意了。黄豆儿一上台,摆了姿势,音乐声却迟迟没听见响起。导演不紧不慢地问了一句:“怎么没听见音乐?”音控师和其他工作人员瞬间紧张了起来,赶紧调试找音乐。瑛霖赶紧跑过去,问道:“有没有音乐?没有的话我这边有备选的。” “有的,只是要转换一下格式就有了。稍等。”音控师说着,低头不停调试着音控台的设备。 “那就下一个节目先吧。好,下一个。”导演又发话了。 于是第三个小主持上场了,是跳拉丁舞。小姑娘跳得很卖力,可是中间有个环节居然忘记步伐了,于是停在舞台上,满脸尴尬,红晕从粉白的脸色中透了出来。 小姑娘的妈妈在台下大声喊:“忘记动作了吗?那赶紧下来吧。”一面又笑着对导演说,不好意思。导演估计也是习惯了儿童舞台上各种各样的意外插曲,只淡淡说了一句:“没事。来,下一个。那个,跆拳道的音乐可以了没?……可以了是吧,那么安排跆拳道表演。” 瑛霖赶紧推了一把黄豆,黄豆冲出来,一个踏步飞跃上舞台。他走得太急衣服下摆都翻了起来。导演喊:“好的,你先整理下衣服下摆。”黄豆不知所措,还摆了个开局的姿势。瑛霖赶紧从旁边的台阶跟上去,扯了扯衣服的下摆,整理腰带。全顺也跟着上台,在台上摆起了木板——跆拳道表演的道具。全场都在等着这一家人做好表演前的准备工作。 刚全部弄好,瑛霖正准备下舞台,黄豆突然拉住瑛霖,小声跟瑛霖说:“妈妈,我想上个厕所。”瑛霖愣了一下,看看台下的工作人员,又看看黄豆可怜巴巴的眼神,最终还是一咬牙,对着导演喊:“那个,不好意思,黄豆儿想上个厕所。” 全场静默了几秒钟。瑛霖在台上等着,很不好意思,但她想着黄豆在台上还没开始,开这个口也不算太麻烦。 “那行,你先去上厕所吧。来,下一个。”导演喊话了。 “好的好的,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瑛霖满脸笑容,连连道歉。她知道这个时候态度越谦逊,对黄豆的影响就越小。为了黄豆,这点面子算什么呢。 黄豆冲下舞台,朝演播厅门口跑去。全顺早已等在那里,拉着黄豆一起去上洗手间。 接着表演的是第四个小主持,然后第五个。全都表演完毕,黄豆回来了。 重新登场。这时候音乐也有了,道具也摆好了。黄豆摆了个备战的姿势,背景音乐响起,表演开始。黄豆打了一套拳,拳法只能说有招数没内功。儿童本来也没什么力气,瑛霖这么安慰自己。 全顺已经站在舞台旁边。黄豆一打完拳,全顺立即走到舞台右侧,摆好姿势,手里拿着木板。 黄豆要打两种方式的木板:第一种是三层木板摆在地上,黄豆用拳头击碎;第二种是全顺拿着木板,由黄豆右脚扫踢。 黄豆先是拳击三层木板,只见他凝神试拳,然后猛地暴击,一拳闪下,木板被辟为两半。瑛霖内心不由得叫了一声好。黄豆向台下鞠了个躬,便转身来到了全顺面前。全顺已经摆开架势,扎了马步,手里拿着木板, 黄豆开始轻轻地跳跃,这属于热身。 全顺眼神坚定,双手朝前,直直举着木板,扎着马步纹丝不动,稳稳地站在台上。 瑛霖在台下,双手握着拳台,大气不敢喘一声儿,心吊到了嗓子眼上。 全场静默,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着台上。 黄豆先伸出左腿,做了个假踢的动作,碰到木板便收了回来;然后嘴里大喝一声:“哈!” 右脚迅速出招,猛地抡踢到木板上。木板“啪”的一声碎为两半。即使在激昂的背景音乐声中也掩盖不了黄豆的气势如虹。 瑛霖的心头一块大石落地,她笑了,黄豆的动作完成得太漂亮了。这次只有一个小男主持,想必黄豆的武术会成为全场的亮点。 黄豆踢完,收腿,再次对全场鞠了个躬,就迈步退场了。 音乐声停,导演喊话:“好,完成得非常好,你很棒哈!”黄豆抬起头,对着导演的方向点点头,笑了一下,瑛霖则高兴极了,赶紧拿着羽绒服冲上前,抱住了黄豆。 才艺表演环节结束,就是晚会主持的录制。家长们又带着小主持们哗啦啦一顿跑,回到化妆室换礼服、补妆、做头发。这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大概是急着下班,工作人员连着来催了数次。于是化妆师们都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大概半个小时就搞定了5个小主持的造型化妆。大家再次回到演播厅,这次录制正式开始。 这次还加入了2个省台的大主持,一男一女,现场工作人员都称呼他们为“老师”,应该是老资历的主持了。大主持的状态特别放松,明显就是刚拿稿子来对稿的,可是惊人的记忆力,只看了一遍就可以一字不差地口播,还可以纠正小主持们的台词。果然牛逼的人才能这么云淡风轻,瑛霖想。她有些羡慕这么有实力的人了,黄豆有一天这么有实力就好了。 有实力的大主持和小主持们,先是录制了开场和结束语,接着大主持就走下舞台,把舞台留给了小主持们。小主持们两两拍档,轮流上场,很顺利地录制了一条又一条主持串场。直到黄豆和琪琪的有一条串词,一连录制了5次,2个小主持轮流卡壳,卡着卡着反而有点乱套,结果一下子两人丢了默契,反而接不上对方的话了。导演不停地说:“好,再来一次。琪琪,你从xx地方开始接着往下说……“”好,再来一次,黄豆,你从xx地方接着说下去……“。瑛霖心又提了起来,她陪黄豆参加过大大小小那么多次活动和主持,深知导演的耐性底限。不过还好,大概是因为前面的录制很顺利,到了卡壳的地方,导演少见的耐性,不厌其烦地录了一遍又一遍。到了第6次,小主持们自己先喊停,跟台下的父母喊话要稿子看看。于是父母们又赶紧拿着稿子上台,现看现背,一会儿小主持们又可以了,跟导演示意可以录制了。于是重新录制这一条,这次总算是顺利通过了。 按着节目走,轮到串词的小主持拍档就在台上绽放着,休息的小主持们也没有闲着,坐在台下,披着厚厚的羽绒服抓紧时间温习背稿。一派紧张又祥和的景象。瑛霖只想起一句话:“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 大概是录制到晚上九点多,整场晚会的主持全部录制完毕,接着全体小主持又分别登台,一人单独录制了一条新春贺词,也都一次性过了。看着他们的笑容和欢乐的声音,瑛霖真的感觉像是到了春节期间了。 录制结束,散场,摄影师们忙着收拾机器,导演则懒洋洋坐在凳子上,长长喘口气。家长们带着孩子慢慢地走回化妆室,更衣卸妆。开场前的紧张、焦虑、高度集中的注意力,已经随着散场而烟消云散,剩下的就是疲惫和呵欠。尤其是小主持们,兴奋劲儿已经过去了,疲劳不堪地坐在镜子前,任凭父母收拾。 回去的路上,一路华灯,高楼大厦,流光溢彩。黄豆趴在瑛霖的膝盖上睡着了,眼睫毛还一闪一闪,表情仍然带着不谙人事的平静。瑛霖一会看看车窗外,一会看看黄豆的脸,心想十岁的孩子就能挑大梁主持省台的晚会,这放眼全省也没几个孩子。她到底把黄豆培养出来了,以后不说黄豆小升初的时候,这份资历用得上,就是真的想往播音主持这个方向发展,黄豆也有底气让瑛霖夫妻两个支持他。 整个春晚的宣发+集训+录制组合拳结束,接下来,黄豆就要投入期末复习了。想起这个,瑛霖又开始焦虑了起来。 第四十四章 恐惧 第二天是周六,也是元旦之日。瑛霖原本想昨天黄豆录制节目,筋疲力尽的,早上可以多睡会。没想到才八点,房门外就传来黄豆”登登登“的脚步声,然后”砰“的一声,房门被打开,何小豆冲了进来,先趴在床尾,隔着被子抱住瑛霖的脚醒了一会神,然后转过床边,脱掉厚重的睡袍,爬上床掀开被子躺了进来,背对着瑛霖:“妈妈,要抱一下我。” 这是黄豆的撒娇方式。每当他感觉自己需要安慰的时候,或者无助脆弱的时刻,总是需要瑛霖拍着他的背安抚他的情绪慢慢稳定下来。瑛霖心领神会,马上伸出手虚按着黄豆的背,轻轻拍着。过了一会儿,她明显感觉到黄豆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呼吸声也平稳了。 母子俩躺着,都不说话,静静地享受清晨的美好。 过了许久,黄豆说话了:“妈妈,我很害怕。” “嗯?” “我害怕期末考试。老师们总说,还有几天就考试了,你们怎么还&*(*()*&……哎,我压力好大呀妈妈。” 瑛霖心里支棱了一下。黄豆向来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从来没有说过害怕学习。她今天第一次从黄豆口里听到说”害怕考试“,那他心里是真的害怕了。 瑛霖马上紧张起来,清晨精神饱满,她的脑海里马上快速运转,捕捉过往的种种信息,不过十分钟,有了结论,马上给黄豆分析: “豆,你害怕,是正常的。期末考试本来也很重要,何况你现在五年级了。小升初看的,虽然是五下六上,但是五上的成绩也很重要。一流的名校肯定要看你们五上的成绩的。” 瑛霖说着,拿起手机,点开了一个小升初的信息交流群,放大了一张图片,那张图片是某个名校的电子简历模版的截图,需要填写五上、五下的期末考试成绩。 黄豆认真看着,没说话。 瑛霖看了他一眼,黄豆正认真听着,又接着说:“我是第一次听你说害怕期末考。你还记得上个学期吗?你压根不许我干涉你的期末复习,最后考得语文97、数学99。你有底气,掌握了知识,所以底气很足。这次会害怕,我分析有如下的原因: “第一,以前都是放了学就回家做作业,本学期开始你去托管晚自习,做完作业才回来。那你在家做作业,没人干扰,有问题就找爸爸妈妈咨询商量,所以爸爸妈妈等于是二对一地辅导你,在你身上有足够的关注度,也能及时帮你解决问题。托管老师不是不好,也很好。但是托管里面那么多孩子,老师分给你的注意力是有限的,那你的作业,有错误没有及时发现,或者你的知识点没有及时打通,积累到现在,连你自己都知道了没有底气。 ”第二,这个也是爸爸妈妈的问题,你上了五年级,爸爸妈妈觉得你长大了,何况以前不用我们太操心,你也考得很好,所以我们大意了,这后半个学期也没怎么检查你的作业,也没怎么管你。每次你拿回来的单元测验,分数都还不错,所以我们就更放心了。 “但这其实是掩盖了问题。我们的放心是放松了警惕,其实你还有一年半就小升初了,无论如何,这根神经是不能松弛的。问题是不断积累的,到了现在,已经积累到一定程度了。好吧。你说该怎么办?” 瑛霖说完,含笑看着黄豆。 黄豆转过身来,仰躺着看着天花板,眼睛闪亮亮的:“不能逃避,要解决问题。” “很好,那要怎么解决呢?” “要先做个复习计划。” “很好,做完复习计划呢?” “就按照计划复习。” “那好吧。我们先起床吃早餐,然后花一点时间做计划,再按照计划复习。现在还有十天时间,还来得及。”瑛霖对黄豆的答案很满意,不枉她这么多年的培养。 于是两个人起床,洗漱吃早餐。吃罢早餐,瑛霖站在白板面前。——为了黄豆学习,瑛霖买了一块大白板,放在饭厅一边,上面记录了黄豆的语数英单元测验每次的成绩、升降、目标值。一目了然,所以黄豆一看白板就不敢飘,成绩起起落落都有记录,这次升了一点,他松一口气;下次降了一点,他是大气不敢出。直到期末考试成绩出来,作为收尾数据,也会大大地填写进去,然后全剧终。 这次制定期末复习计划,瑛霖执笔,鼓励黄豆自己说出想法,想怎么复习、使用什么材料、每天完成多少张试卷,都让黄豆自己思考,有不足的再补充。黄豆已经参与了两年的计划制定,所以已经比较熟悉了,很快就说出使用的材料、每天的刷题量、课本的复习内容。细分到每一天该干啥。 复习计划制定完毕了,全顺也睡醒了。他走过来,睡眼惺忪地看了一眼复习计划,开口说:“数学我有保留意见,得先让黄豆做一份卷子,我大概了解他的知识点需要补点啥,才能制定详细的计划,也能针对性刷题。” 瑛霖很赞同——她也没法不赞同,毕竟她是纯文科生,数学一向都交给全顺负责,全顺在这块是有着绝对的话语权的。黄豆对老爸的数学是完全的崇拜,所以一向不会有异议。 果然,吃完饭,全顺拿了原来买的一套资料,挑了一套期末模拟卷子,让黄豆一个小时内做完。黄豆依言趴在饭桌旁,拿了笔、尺子和草稿纸,开始做起来。一个小时很快过去,黄豆交卷,然后走到瑛霖旁边撒娇要喝牛奶,还指定要喝儿童奶粉冲开的热牛奶。好吧,瑛霖这时候又变成了24k金的全职保姆,亲一口儿子,快步走入厨房去冲牛奶。全顺则在餐桌旁,拿着红笔认真批改着儿子的试卷。 大概十分钟,黄豆的牛奶也喝完了,全顺把试卷也批改完了,中气十足地喊道:“黄豆,你过来一下。”瑛霖一听到这声音,心知不好,于是赶紧坐在一边,预防着打起来。黄豆还懵然无知地走过去,一脸天真。 “你是怎么学的?啊?!你看看你,这试卷,这题,怎么错的?!我都不明白你为什么会做错!你看看,啊?!这几道,完全就是审题不细,我又没催着你,又没喊着你,你怎么就不能好好思考一下?还有这几道,完全就是计算能力不过关,这几道,一看就是知识点没通,上课是不是没有认真听讲?“全顺一顿炮轰,把黄豆轰傻了,抬起头愣愣看着他,把一旁的瑛霖也轰得晕晕的。 黄豆总算反应过来,小脸皱巴了起来,嘴巴也嘟起来了。慢吞吞拿起一支笔,等着全顺开口讲题。 “你看看他那个学习态度!”全顺看了黄豆的样子,更来气了。 “行了行了,黄豆儿,态度要端正,这题目错了让爸爸给你好好讲,但你自己的态度要虚心。”瑛霖在一旁打圆场。 “怎么做啊!”黄豆声音也大了起来。 这一下就像捅了马蜂窝,本来就气呼呼的全顺这下子直接气炸了肺,直接喊:“你是不是还顶在这里?是不是要我拖你出去?” 瑛霖眼看大事不妙,立即喊道:“黄豆,来妈妈这边!” 黄豆是个小机灵鬼,马上明白爸爸妈妈想干什么,赶紧往瑛霖身边跑,粘着她,抓住她的胳膊不撒手。 瑛霖大声说他:”跟你说了要和爸爸好好说话,学习态度要端正,你就是不听。你这样的学习态度是很可恶的知道不? 黄豆倚靠在她身上听着,嘟着嘴不吭声,偷偷瞄了一眼全顺。后者正在喘着气看着他。 “好了,时间不早了,你昨天也说了,还有十天期末考,你害怕。那今天就要端正学习态度。怎么端正呢?一会爸爸讲试卷的时候,你要认真听。不认真听就啥也没有了,期末考试你就等着吃棍子把。”瑛霖虚张声势地说完,把黄豆轻轻推到全顺旁边,又轻轻推了一把全顺:“行了,你就讲题吧。” 全顺本来也是一时气急,现在被瑛霖中间缓冲了一下,情绪有所缓和,但一时也不容易下台,于是厉声喝道:“你过来。我现在给你把题目全部讲一遍,你要竖起耳朵听!” “哦!”黄豆又很不耐烦地应了一声,拖长了声音,活脱脱一个被宠坏的熊孩子。 全顺眼睛圆睁,正准备发飙,瑛霖手疾眼快,对着黄豆大喝一声:“行了!你赶紧听爸爸讲题!”全顺听到瑛霖的话,把脾气活生生吞了回去,喘了一会气,就拿起试卷,用笔点着说:“这一道,你重新算一遍。” 黄豆拿起一支笔,慢吞吞算题,不一会儿投入状态,开始认真思考起来。全顺在一旁看着,慢慢也平息下来,开始讲解,抛出诸多问题,一步步引导给黄豆思考。黄豆也开始有问有答起来。 瑛霖见状,知道没什么大事了,就起身忙别的去了。早上的时间还是很多事情的,今天一家子都在家过节,她要安排一会出门吃饭的时间,以及今天的语文和英语的复习计划。 第四十六章 摆脱 接下来的十天,基本上,瑛霖就在整理黄豆的复习资料中度过。白天,她搬个凳子在阳台,晒着暖暖的太阳,一边翻阅黄豆的练习册资料和复习讲义,一边做笔记。她翻遍了四五种材料,最终确定了一种作为主打,其他辅助。晚上黄豆回来,则给黄豆先做一遍题,再给黄豆分析错题。如果黄豆做对了的题,就由黄豆自己来解释为什么可以做对,瑛霖可以从而判断到底黄豆是真的掌握了还是押题做对的。 这么整了七八天,黄豆那种颓丧的情绪渐渐消失了,一天比一天乐观起来,说话声音也恢复了原来的活泼,还重新粘回了瑛霖。数学也在同步进行着,全顺这段时间也不敢怠慢,早早下班,接了黄豆回家。回家后稍作休息,父子俩开始做作业,瑛霖开始做饭,一家三口分工合作、默契配合。 时间一晃就到了考试日。 考试当天天气好冷,瑛霖突然想赖。她一个人躺在被窝里,听着全顺那边喊醒黄豆起床,洗漱,吃早餐,换衣服,检查考试用具。然后黄豆跑进房间和她道别。她欠身紧紧地拥抱黄豆,嘴里说着:“考试顺利!”然后放开黄豆,对黄豆笑了一下。黄豆看了她一眼,转身跑出房门,去找全顺汇合。 他们父子俩出门之后,瑛霖怅然若失,不知道自己刚才是怎么了?为什么非要在黄豆考试当天赖床,是不想面对吗?是厌烦了日复一日的育儿压力吗?是没有重视黄豆的考试吗? 她思绪很乱,一大早思绪纷乱的场面并不多,可是今天她的心乱糟糟的。 一直躺到九点多,她才起来洗漱。 两天平淡无奇地过去了,黄豆考试结束放假了。 一放假,黄豆邀约了一群小伙伴,跑到学校附近的麦当劳聚会。吃吃喝喝,开心极了。吃饱喝足之后又开打游戏,一直打了两个半小时。 寒假真的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