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国娇美人》 第1章 第1章 隆兴五年,九月初。 退居武关江以南的大楚百姓,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庆祝着来之不易的胜利。 “昔年仁宗在位时,平白地打了十几场败仗,把武关江以北的大楚江山都拱手让给了蛮人。”酒楼上,一白发老者说起这事,便泪流满面。 另一名壮汉听了则说:“好在如今隆兴帝圣明,一战便将那蛮人打趴下了。” “要说带兵打仗,还得是看年轻人。仁宗时的那批老家伙兵强马壮,愣是叫人打得节节败退,丢失了整片武关江以北的疆土。而今再看常胜侯世子连小将军一人带两万精兵孤军深入,一举拿下北燕人的老巢,怎一个痛快了得!” “听说,连小将军此番凯旋,不仅把昔年被蛮人掠夺的珍宝拿回来了,还带回了一颗明珠。” “蛮人能有什么好东西?区区明珠,也值得单拎出来说?” 壮汉笑了:“老人家,这你便有所不知了。这明珠乃是蛮人的公主,草原三十六部第一的美人。” 人人都在猜测这颗明珠的下场,她的名字必将写在战利品的第一页上。 —————— 草原上,烈日下,一支军队如蝗虫般快速行进。 军中还有一行人穿着色彩艳丽的异域服饰,只是他们的手上接都被捆了绳索绑在马后,防止逃跑。 两名军士往后看了一眼,又抬眼望天,啐了一口骂道:“若不是这些累赘,前日我们就返回临京,面见天子了!” “这群北燕皇室,原不过是茹毛饮血的蛮子,才过了几年的安生日子,就把原来马背上的工夫落下了,如今沦落至此,也是活该。” “据说当年仁宗便是被他们逼着脱去衣冠,拖行在马后,才死在路上的。如今,我倒也想让这些蛮人尝尝屈辱的滋味。” 另一人摇头道:“荆兄,你这话便不对了。这么多貌美的妃子、公主,若是那般死法,岂不索然无味?” “倒是有理。”这人听了同伴的话,不觉动起了心思,转头望向跟随在大队后的莺莺燕燕。 “我前日杀敌英勇,连小将军亲口称赞了我。你说若班师回京后,小将军在官家面前替我美言几句,你说官家会不会把几个小美人赐给我?” “一天到晚,白日做梦。” 那人梗着脖子反驳道:“我又不敢求娶那北燕的小公主,赏个宫女给我,我便知足。” 话虽如此,可二人的眼睛早已经粘到北燕小公主的身上,移不开了。 那小公主戴着头纱,着一身红衣,臂上戴着金色臂钏,越发衬得她手臂莹白。 走在她身边的几个后妃样貌身段都不差,可竟生生地被她比下去。 她的美貌就像一把尖刀,无声却致命。 虽看不清面容,可几个军士的呼吸也已经停滞。 “这样的白,比我老家烧出来的瓷还要光。” 军士正看得入迷,忽的被一人恶狠狠敲了脑袋,他怒气冲冲回头,看清来人后却不敢做声了。 面前人是个黑壮的胖子,铁塔一般,杀气尽显,铠甲上的虎头肩吞,也显示了他不一般的身份地位。 “见过晁校尉。” 军士们低了头,眼睛不敢再乱瞟。即便隔着一段距离,人人都闻得到这位晁校尉身上的血腥,据说他的铠甲是在人血里浸染过的。 晁鄂大拇指在刀鞘上摩挲着,嗜血的本性让他本能地想拔出刀,可身后连小将军的目光,却让他只能把这想法按在心底。 被晁鄂目光注视的军士们脖子一冷,心觉不妙。 “下次,别再让我听到这些话了。”晁鄂怒道。 军士们没料到今日晁鄂如此宽宏大量,忙不迭应声,各自散去。 此时前方传令兵带下话来:“连将军有令,原地休整!” 得到命令,最先松一口气的是那些北燕的皇族,她们本该是长途奔袭的好手,只是五年的骄纵,足以让她们荒废了马背上的工夫,更何况,如今她们徒步行走了四五天,哪里还有什么力气。 晁鄂朝俘虏们走去,命令士兵们解开她们的绳子。 一个个娇弱的女子们坐在地上,委屈地活动着淤青的手腕,还有些大着胆,眼神中藏着钩子,去勾这位晁校尉的魂魄。 晁鄂对于送过来的柔情并不接招,他长满络腮胡子的脸上望不见一丝表情。 渐渐地女人们泄了气,以为这是个刀枪不入的男子,便各自静默了,也不敢提出喝水的请求,只用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不多时,军士见晁鄂将他行军的水囊洗了又洗,灌上清澈的溪水。 晁鄂摸了一把遮挡面部的黑硬胡子,借着溪流将自己的脸简单地抹了抹,而后朝着人群中那一抹最鲜艳的红走了过去。 晁鄂高大的身躯遮住了阳光,北燕的小公主迷茫地抬起头来,便望见了这臭名昭著的杀神。 小公主头纱遮住面目,虽看不清她的神情,可到底从她瞪大的眼眸中看出了她的恐惧。 晁鄂又把水囊往前晃了晃,示意她接过去。 小公主犹豫着,双手放在膝上。 晁鄂越发地不耐烦了,鼻子里喷出气来,就把水囊往小公主手上塞。 小公主见他凶恶,颤着身摇头,摆手不受,白玉般的手臂晃得晁鄂眼睛都直了。 方才被晁鄂呵斥过的军士这才看出了门道,这位晁校尉哪里是什么正人君子,分明只是想借着职务的便利,捷足先登罢了。 只是这晁校尉若有些自知之明就该知道,他站在北燕小公主身侧,活脱脱的野人一般。 “不识趣?”晁鄂察觉出小公主的抵抗,脸上露出不满的神情。 小公主一句话也不讲,只是越发坚定地拒绝了。 晁鄂却笑起来,摸了一把他杂乱的胡子,被拒绝是意料之中的事,正是因为拒绝,才让这小公主显得越发可口了。 “事到如今,你还当自己是什么公主吗?”晁鄂一把将水囊捏爆了。 北燕后妃们花容失色,一路上她们已经经历了太多的刁难,不敢想象热闹这个黑面孔的恶人,会招致怎样的报复。 “若是从了我,我开口向官家要你,他必定答应,你吃穿不愁。”晁鄂说,“若你不从,入了那教坊司,便一辈子是千人骑万人跨的□□,可想清楚了!” 小公主睁着一双茫然的眼睛,淡棕的眼眸中如溪水一般澄澈,叫人直透过眼珠看到她心底的恐惧和害怕。 晁鄂说完,自嘲地一笑,这北燕的蛮子应是听不懂他的话,不过没关系,再吃上十几天的苦头,傻子也知道该如何做抉择。 待传令兵通知整顿上路时,晁鄂便立刻叫人将这群女子的手又捆住了,而捆小公主的绳子,由他亲自地栓在他的马上。 大军继续往南奔袭,众将士归心似箭,恨不得早日回京邀功,便是最低阶的士兵,也幻想着天子能将北燕的小公主赐给自己。 这草原三十六部的明珠,永不消失的月亮,终究还是掉入了泥土之中。 美貌召来觊觎,人人都想分一杯羹,这沾满泥土的明珠,再如何发出冷冽的光辉,终究也还是落到了地上。 军士的马越来越快,激起的细尘叫人看不清脚下的道路。 伴着一声惊呼,其中一名年岁稍长的后妃,终于是体力不支了倒在地上。 可马匹还在飞奔,后妃被拖着前行,一时之间惨叫声冲上了云霄。 众人勒马停住了,那女人破了相,又生了病,已经没什么带回去的必要。 晁鄂下马,朝女人走过去,手上的马鞭挥舞得生风。 女人无法站立,凄厉地叫喊着什么,只是晁鄂并不会因为她的恳求而停下。 一直低头不吭声的小公主此时却突然醒过来似的,一双玻璃珠似的眼眸也重新有了光,她跌跌撞撞地跑过来,用身体挡在女人的身前。 晁鄂不愿伤了这一副皮囊,只抬了抬下巴,示意小公主让开。 众将士看向这倔强的小公主,纷纷为她捏了一把汗。 晁鄂是好色不假,但他暴戾尤甚,他决定的事,不允许任何人忤逆。 有多事的军士看起了好戏,要看这处闹剧如何收场,心里嘲讽这亡国的公主也太不自量力了,她已经是自身难保又如何去照拂他人? 晁鄂挑起了眉毛,眼神定定地望向小公主,只是那小公主却也并不躲避,同样坚定地对上他的眼睛。 “好,有血性,你要替她受过,我便成全你!” 晁鄂手一挥,鞭子发出尖锐的刺鸣声,便朝小公主身上落下。 晁鄂的鞭子乃是特制,当中隐藏了特制的铁勾,莫说小公主的细皮嫩肉,便是皮糙肉厚的野猪遇上这鞭子,也非得脱一层皮不可! 众人心中惋惜,如此美人,从此便要有了瑕疵。 纵然周围女人如何惊叫哀嚎,也阻挡不了晁鄂施暴的决心。 小公子眼眸中鞭子的倒影越来越近,其上的铁钩也越发地明显了。 在军士们的一片哗然声中,却有一人从容走出,单手握紧了晁鄂的铁鞭。 小公主惊魂未定,抬头望去,面前人一身精制铠甲,着黑色披风,一把长剑挎在腰间,越发显得他长身玉立,气度不凡。 来人是个桃花面的少年人,只是他面容上覆盖了一层冰霜,叫人不敢靠近。 看清楚来人的面庞后,小公主的神色却由喜悦转换为更深的恐惧。 第2章 第2章 “连将军!”晁鄂未曾料到连世子会出手,方才嚣张气焰全无,他慌忙跪了下去。 众北燕后妃见这位张狂的军官突然间战战兢兢,也好奇地略微抬头瞥一眼,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人能把这杀神降得服服帖帖。 看清来人面容后,她们不由得吃了一惊,面前人一身冰凉的铠甲隐隐闪着寒光,一双狭长的丹凤眼不怒自威,头发束成马尾,微微随风扬着,但并不像个将军,倒像是个高贵冷漠的公子。 “何事?” 连煜松开马鞭,冷冷地问道。 他手上覆了特制的皮甲,因此并未被马鞭伤到。 即便如此,晁鄂还是簌簌地出了一身冷汗,他连头也不敢抬起。 北燕后妃们不明这位年轻的统帅说了什么,只觉他的嗓音清冷,若飞银溅玉,却又拒人于千里之外,地位应是不凡。 从他踏入此处开始,军士们纷纷直起了身板,不敢有半分懒散的姿态,是对他的敬更多的还有畏。 连煜的手轻轻在剑鞘上叩着,等待晁鄂的回答。 叩击金属的声音,分明像溪流一样轻,倒像是一把铡刀,一下一下将晁鄂铡成碎段。 “启禀将军,”晁鄂结结巴巴,锅底一般的脸此刻竟也煞白,“是这几个狡猾的北燕人死活倒在地上不肯走,末将担心这是她们的诡计,所以才……” 连煜脸上并没有任何表情,他面容如冰霜一般,他冷眼望着晁鄂笨拙地圆这一拙劣的谎言。 晁鄂被他的眼神所压迫,甚至这一谎话是多么的可笑,因而闭口不提了,但连煜还在继续轻叩着剑鞘,不紧不慢,不做任何的表态。 晁鄂心知大事不妙,“蹭”地一声拔刀出鞘,将刀鞘含在嘴里,猛地自切下一根手指谢罪,手指骨碌碌滚落在草地上,创面沾染了新鲜的草和泥土。 血液喷涌而出,溅了北燕的小公主一身,她茫然地抬手一抹自己的手臂,望见手上刺目的红,随即才瞪大了眼睛。 动作间,她的头纱被带了下来,露出了她的真面目。 只一眼,便叫晁鄂忘记了切指的痛。 何等的明艳!比白玉更无瑕。 那样美的一双眼,生来就该是泪眼朦胧地叫着饶,那样白的面孔,叫人凭空生出施虐的欲望,想扼住她的脖颈留下点点的红痕。 连煜望向她,眼神动了动。 “是你?”连煜目光一沉,嘴角倒好似勾起一抹阴鸷的笑来。 小公主没料到被他认了出来,睫毛扑扇着,倒把眼睛扇红了。她慌忙把头纱戴起来,肢体也向后缩着。 晁鄂心下不安,他摸不清连煜的心思,再看这二人的反应,倒像是有旧一般。 “官家钦点的人,别损了她的皮相。”连煜对晁鄂说。 晁鄂连连点头称是,表示自己知道了。 连煜转身离去,不再提这事。 晁鄂松一口气,原以为连将军同这小公主有交情,如今看来,二人只是相识,将军并没有庇护她的打算,只要她人平安到了临京便是。 军士等连小将军走远了,才敢把伤药拿来给晁鄂敷上。 晁鄂忍着痛,咬住刀鞘,用酒在创面淋了,再叫军士把药洒上,全程,他的眼睛都死死地盯着那瑟缩着的小公主。 那是恶狼一般的眼神,今日他所受的伤害必叫小公主用另外一种方式偿还。 他摸清了连煜的底线,只要守住这条线,其他的便任由他拿捏。 想到此处,晁鄂不禁舔了舔嘴唇,仿佛那小公主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的一般。 ———————— 连煜再望见她时,见她和晁鄂同乘一马。 她生在草原,长在马背上,自然是骑马的好手。 晁鄂说:“这蛮女既然是官家钦点的,自然不能叫她累着。只是她诡计多端,末将便受累跟她同乘,防止她耍什么花样逃走。” 连煜皱眉,不齿晁鄂的行为,却也不再问,保证北燕的皇族尽可能活着抵达临京是他唯一要做的事。 众军士艳羡地望着晁鄂,见他把手微微搭在小公主露出的一截白腰上,赞他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到底是在连煜眼皮子底下,晁鄂也并不敢过分,只敢微微地揽过小公主的腰肢。 即便如此,小公主却还是委屈得双眼通红,泪几乎要掉出来,她拼尽全力蜷缩着身体,不欲与晁鄂有一丝的触碰。 “怎么?嫌弃爷?”晁鄂哈哈笑着,低头在小公主耳畔吹风,“爷还没怎么着你,这就要哭了?等你到了临京去了教坊司便知道爷的好了。” 小公子的头纱遮住了面目,可晁鄂吹一口气,望见她手臂上寒毛竖起,便知她惧怕到何种程度。 一想到她那双眼泛着泪光的模样,他越发急切想把这美人按在身下鞭挞了。 “那教坊司是什么地方,甭管你从前是王公贵族还是草原明珠,到了那儿,你就入了贱籍,别管来的是乞丐还是八十岁的老头,他给了钱,就能买你的身子。”晁鄂哈哈大笑着,“爷这样的去了,你还得求着爷留下!且等着吧!” 方才那名被拖行的年长后妃此时仍被捆了双手绑在马后行走。 年长后妃望见晁鄂放在小公主腰上的手,她急切地大声斥责着,只可惜晁鄂并不懂她到底在骂什么。 晁鄂只给了马一鞭,叫马加快了速度,拖着那后妃跑,直到她晕过去又被水泼醒好几次才作罢。 到晚上扎营时,年长的后妃已经发起了高烧,胡乱地说着话,眼珠也不断地翻白。 北燕皇室的其他女子围在她身边,不住地摸着她的头,可她们毫无办法,只能祈求上天的庇佑。 小公主紧紧地抱住那名后妃,虽然她极力克制,却还是叫人看出了她通红的眼睛。 “药,爷有。”晁鄂拿出一个瓷瓶在小公主眼前晃了晃。 小公主试探着伸手去拿,晁鄂却恶劣地把药举到高处,叫她够不到。 “跟爷去个地方,这个就归你。”晁鄂以手比划着,想叫她顺从。 小公主望着病重的后妃,眉头微微皱起,不知该往何处去。 后妃拼着命,一把扯住小公主的手,摇头示意不准她这么做。 晁鄂见状,脸上的表情消失了,他狠狠啐一口:“爷倒要看你们能撑到什么时候!你迟早要跪着求爷把药给你!” 其他军士也乐见其成,他们早就想丢掉无用的负累,若那后妃死了,正合了他们的心意。 草原上,月亮升了起来。 军士们喝酒划拳肆意叫嚷的声音不断从帐篷内传了出来。 围坐在篝火边本该是载歌载舞的时节,北燕众人都沉默不语了。 不管是后妃还是女官,人人衣衫褴褛,面目憔悴,如草木般接受着命运的安排,到了临京,境遇只会更遭。 许是得到了休息,那后妃竟慢慢地退了烧,她握着公主的手,不安地进入了梦。 火光跃动间,小公主望见众人枯槁的面庞,她小心地将后妃的手松开,仿若下了极大的决心要去做什么。 女官以为公主要去找那黑杀神,忙跪地拦住了去路。 小公主却摇摇头,抬手指向了最中间的那顶帐篷,正是那位少年将军的所在。 —————— “你要去哪里?”两名军士发现北燕小公主起身似乎要离开篝火边,他们忙刀剑相接,拦住了她的去路。 小公主指了指连煜营帐的方向。 两名军士并不依她,只大声呵斥:“退回去!连将军也是你能拜会的?” 小公主泪眼盈盈,褪下手臂上的金银,递到他二人面前。 那二人辞不受,一把将金银扔到地上:“请回!别打其他主意!莫说你这点儿家伙什我们哥两看不上,若拿了你的东西,单晁校尉那里我们就不好交代。” 小公主见他二人铁桶一般说不动,她只咬了咬牙,心一横,从腰间摸出一片薄如柳叶的刀来,抵在了她的脖颈处。 那二名军士初时并未看清她从腰间摸出了什么,待看清她脖颈处渗出的血时,二人的酒这才完全地醒了。 “这人是官家亲自开口要的,晁校尉不敢动,连将军也要保她的命,若她死了,这两年的军功连着自己的性命也要交代在此处了。” “有话好好说,先把刀放下来。”一人假意劝慰,伸手试图去夺刀。 小公主察觉他们的意图,只抬起下巴,眼神坚定的示意他们退后,手上的刀片刻不离她的脖颈。 那二人没了办法,只得顺了她的意往后退。 “先把她稳住,你快去请示晁校尉!” 晁鄂得到消息了,立刻率着亲信便围了过来。 跃动的火光映照着小公主娇艳的面容,也衬得她手上的刀如雪一般闪着寒光。 “去!夺了她的武器!”晁鄂命令着副手。 副手一脸为难道:“可是晁校尉,北燕公主她把刀握得太紧,贸然上去,恐伤了她性命,到时连将军那边恐怕不好交代。” 一行人没了办法,不敢轻举妄动,只得围着她,伺机抢下武器。 小公主与数十位大汉对峙间,小心地挪动着,在离连煜营帐还有十几步的时候,忽然听到他帐篷里传出了声音。 “又是什么事?” 连煜的帐篷里烛火已经熄灭了,他的声音被夜间的风送出来,听得每个人脖子都凉飕飕的。 “是北燕的公主,她以性命为要挟,一定要见您。”晁鄂战战兢兢道。 “这么多人,连一个女子都看不住?” 晁鄂也不知她到底是如何躲过重重搜查藏刀于身的,他唯一知道的是,若北燕公主死了,那他一定会被拉去陪葬。 “将军,她或许想对您说什么。” 帐篷内,连煜的声音传了出来:“一个无名无姓的北燕人,连汉话也不会说,也配见我?” 晁鄂擦了擦头上的冷汗,他向来知道连煜的个性不喜欢被人威胁,只是眼下这紧要关头,若这位世子爷还如此行事,早晚把他晁鄂的命给送了。 谁料,一路上沉默不语的小公主,此时竟缓缓地开口了。 她嗓音干涩,却听得出稚嫩,一口汉话竟异常地流利。 “小婵,应小蝉,”北燕小公主缓缓地开口,“我有名字,我也会说汉话。” 晁鄂略吃了一惊,一路上这小公主装傻充楞,想不到原来自己说的话她全都听得懂。 没听到帐篷里的回应,应小蝉心一横,掀开帘子,缓缓地走了进去。 帘子后面如同一个无底洞般,将这白玉一般的妙人儿整个吞了进去。 晁鄂吩咐其他人:“此事有连将军处理,其余人回去,不多说,不多问,有嚼舌头的,仔细脑袋落地。” 既然北燕的小公主跟他连煜待在一处了,若是她死了,担责的便是连煜。 晁鄂盯着连煜的帐篷看了许久,但里面始终是黑漆漆的,并无半分烛火亮起。 第3章 第3章 应小蝉走进帐篷,里面黑漆漆的一片,只闻到一阵药草的味道,并不能望见人的影子。 她颤着声说道:“连将军,我想恳求您一件事。” 连煜冷笑了一声,如鬼魅般叫她捉摸不透。 应小蝉害怕地四下张望,可终究是无法判断他的位置,她无助地靠着帐篷站立,颤声说出了她的请求。 “我需要药给我阿妈治病,她烧得很重,恳请你帮我。” “认清你的身份。” 连煜冰冷的回答叫应小蝉的心沉入谷底。 “你已经不是什么金贵的公主,而是亡国的囚犯。一个阶下囚,有什么资格同我谈条件?” “就算亡国了,我依旧是公主,”应小蝉举起柳叶刀对准了她的喉头,“你们的皇帝要活着的我,若到了临京的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你要如何交代?” “公主倒是考虑得周全,可惜,连某人从不受任何威胁。” 黑暗中,连煜的话语中带着一丝轻蔑的笑,令应小蝉如坠冰窟。 “那便带着我的尸体,去见你们的皇帝吧!” 就在应小蝉闭上眼睛决心赴死的时候,忽地暗中飞出一块石头,“嗖”地划破了黑暗,电光石火之间,砸中了应小蝉的手腕,她惊呼一声,柳叶刀应声脱落。 “威胁我的人,不会那么轻易死。” 应小蝉忙跪倒了,双手在地上摸索着。 她寻了好久,忽地望见寒光一闪,她忙将手伸过去,却不料摸到了刀刃,竟猛地被割伤了,她吃痛把手指收回去用嘴巴吮住。 等她再将手探过去时,眼前仿佛闪过一道黑影,她只摸到了一双冰冷的军靴。 应小蝉缓缓地抬起头,才发觉连煜不知何时早已经单腿跪地了,冷冷地瞥着她。 他的气息几乎从她面颊上拂过,原来二人竟离得如此之近。 能叫全军战栗之人,不会只有家世。 终于完全适应了黑暗的她迷茫地睁大双眼,却发现撞进连煜的眸中,察觉到他黑曜石般瞳仁中暗藏的无尽杀意。 应小蝉吓得后退了一步,无助地坐在了地上,她从未跟哪一个男子挨得如此之近,也从未感受过这般强大的压迫。 连煜捡起柳叶刀,站起身来打量着:“不错的刀,可惜不适合你。自己走回去,别逼我动手。” 应小蝉咬了咬嘴唇,并不肯放过这最后的机会,她怕这个冷面阎王,怕得要命,可她还是冲上去,想要拉住他的衣角,豁出尊严去求药。 只是,令应小蝉不曾想到的是,她没抓到衣角,反倒是摸上了他的皮肉,原来他此刻竟赤着上身。 应小蝉一惊,想将手收回,不料连煜的手覆盖了上来,把她的手死死地按住了。 应小蝉生来便是最受宠的女子,何曾有男子如此对她,她也不曾摸过谁结实的腰腹,那充满进攻与侵略意味的身体。 她霎时间脸羞得通红,耳朵烧了起来。 连煜冷笑一声:“抖什么?” “我没有,你放开!”应小蝉声音拔高了,胆子却没有,她的身体不由自主轻颤着,眸中潋滟的水波几乎要落下来。 “休得无礼!放开本公主!”她颤着声似是命令,又像恳求,纵然看不见也知她的手已经被攥得通红。 “公主若以为本将军对你存了什么心思,大可不必。” “那你,那你为何……”应小蝉咬住了嘴唇,怯怯地望着他的方向。 连煜引着她的手顺着他的腰腹向上。 应小蝉摸到了凹陷下去的狰狞伤疤,交错的几道,有些时日了,结了痂,但依然十分可怖。 “不知公主可还记得这份礼物?”连煜沉声松开了应小蝉的手,“公主亲自送给连某的第一份惊喜。” 应小蝉不曾料到过会伤他这般重,绞着手指,不敢再说什么了,他定是把这仇记在了心里。 “晁鄂!” 营帐外,晁鄂听到主将的命令,忙跪在连煜的营帐前:“属下在,敢问连将军有何吩咐?” “把她送回去,看好了。” “属下领命。” 晁鄂站起身,望见北燕小公主失魂落魄地从营帐中踉跄地走出来,他立刻走上前,反剪了她双手在背后,将她押送回篝火旁,一面走,一面嘲讽她。 “小婵?应小婵?想不到你不仅有汉名,竟还能讲一口流利的汉话,倒是我小瞧你了!” 应小蝉被他抓着双臂,疼极了,可她只垂首,并不开口求饶,满心所想都是那位连将军的事。 晁鄂哪里看不出她的心思,越发地使坏,绞紧了她的胳膊,逼得她面色涨得通红,他才满足地笑起来。 “前些日子,爷还纳闷。跟了爷,不比去临京做妓子强?今儿个晚上,爷才明白了,公主终究是公主,不是不动那凡心,而是压根看不上小爷这个破落户啊!” 应小蝉局促不安地挣扎着,只是手腕已经疼得厉害,不能再动。 “可惜啊,我们连将军视你做草芥无物,你上门去投怀送抱,被人赶出来!” 应小蝉忙摇头,低声辩解道:“不是的!不是的!我没有!我没有那样做,我只是恳请……” 晁鄂并不听她解释,只越发粗鄙地骂道:“恳请连将军怜惜你吗?可公主你勾人的本事着实差一些!也只有小爷拿你当个宝似地供着,连将军可不比爷!” 这二人走路的动静惊醒了其他俘虏,她们不知这黑面阎王为何会押着公主回来,只纷纷挤在一处,瑟缩着瞥一眼他们。 年长后妃因着虚弱,一直在昏昏沉沉地睡着,女官抱紧这后妃的头,眼中闪着泪光。 “那个病了的老女人是谁?你的阿妈吗?”晁鄂问。 应小蝉并不回他的话,她害怕这人,这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人和坏人。 “她病得要死了,你总是要求人的。”晁鄂舔了舔嘴唇,其中意味不言自明。 应小蝉再无法在他面前装聋作哑,受不住他那黏腻的眼神,咬得嘴唇都出了血。 “连将军家世显赫,见过美人无数,不会将公主你记挂在心。公主,你所能指望的倚靠便只有爷,若你什么时候想清楚了,爷随时等着你。” 晁鄂所说的“等着”是什么意思,不言自明。 应小蝉是尊贵的公主,却也知晓晁鄂话中的意味。 晁鄂松开应小蝉,叫她回去休息。 应小蝉默默地背对着众人在篝火边躺下了。 她早认清了如今的处境,她不再是什么公主,但她还是为如今被那种粗鄙之人觊觎而落下了眼泪。 还是孩童时,她像草原上的其他女子一样憧憬着,未来的一天,一个年轻、健壮、爱笑的年轻人将成为她的丈夫,他们将在草原上一同赛马,在篝火旁相依偎着取暖,其他的族人会献上美丽的兽皮作为祝福的礼物,祝愿新人的美满和幸福。 只是如今,那都是幻影了。 篝火边再热,心也还是冷的,她转头望着天边一轮蒙着薄纱的明月,恰如她望不见未来的路。 女官是汉女,从前住在边境处,通晓两国语言,受北燕大汗赏识做了通译。 女官这边拉住了应小蝉的手,拍了拍她的手背。 如今的境遇不比从前。 阶下囚便是比奴隶还不如。 从前这张艳冠草原的脸,现在便成了祸端。 军队多杀戮、跋涉,常年嗜血无处泄欲,那群男子望向公主的眼神,几乎恨不得即刻将她拆穿入腹了。 那名矜贵的将军,看上去倒是个可以托付的,纵然带了些邪气,却总比旁的军中痞子强。 女官希望公主得了年轻俊美的将军照拂,却到底也觉得屈辱,昔日里的天上的月亮,如何能为一点利益被凡人摘了去? “公主,那名年轻的将领可有难为你?” 应小蝉摇头。 女官不明白,又问:“那您跟他,有没有……” “我才进去同他说了两句话,他便将我赶了出来。” 女官没料到这将领竟然如此强硬,但她依然坚持:“公主,抓住他,您需为自己打算了。身为男子,总有他的弱点,您如此的美貌,总有法子叫他依从。” 女官全心全意为小主人打算,只是她不曾预料到,这话会送到那小将军的耳朵里。 连煜上完药,想起那张楚楚可怜的脸,他并不愿为难女子,便叫来晁鄂,吩咐他把药送过去。 晁鄂心叫不好:给了那女子药,她便再无央求自己的地方,可这是连将军的命令,他也只得依从。 岂料才走到近处,晁鄂便听到了女官的话,他心里欢喜,边揣着药,原路返回了。 “将军。”晁鄂把药还回去。 连煜眯缝着狭长眼睛瞥他一眼:“我知晁校尉你不是违抗军令的人,只是不知这次是何缘由?” “北方蛮子属实诡计多端,不可亲信,将军您怜惜她们,好心送药,这才是中了那狐狸的圈套。”晁鄂说,“方才我听到那公主的女官正教唆着她用美色腐蚀豹骑的意志,而您,便是她们瞄准的第一个猎物。” “妇人的话,何须你来传达?” 晁鄂忙低了头:“是属下的过错,搬弄口舌是非。” 待晁鄂走后,连煜的目光扫向那原封不动退回来的白瓷瓶,晁鄂纵然心术不正,但他所说的应是不假。 “应小婵?”连煜冷笑了一声。 从未有人敢玩弄他,而她的手段,也着实地太过拙劣了。 不过,他也着实地好奇,这位小公主打算用什么法子来收服他?若只是用美貌和身体,恐怕还远远地不够。 —————— 女官正劝应小婵抓住连煜的心。 应小蝉却把头埋起来,羞到无地自容:“合合儿,别再说了,他同我有仇,折辱我还来不及,又怎可能照拂我?” 女官听了,心下疑惑:“公主您从未踏出过草原,哪里来的仇?” 应小婵不愿再提,女官也不勉强了。 她把头埋得低低的,忽地想起了那一年,初见他的时候,也是在这样一个月色朦胧的夜里。 第4章 第4章 那是两年前。 她的可汗父亲虽然一如既往地暴戾,但还未彻底听信巫师阿辙利的话,兄弟们都还活着。 那时的北燕,是安稳且富足的。 只是偶然间,也会发生一些不快。 大楚虽被逼至武关江南,却还是想要收复北方的土地,一再地派入探子,试图掌握北燕的动态。 大楚的探子谨慎,可北燕的卫队更加敏锐,接连地将探子抓住了砍下头来,将头颅悬挂在边境处风干。 很长一段时间,大楚不再派出探子。 直到那一年的拜火节。 晚上点起篝火,族人们都围着火堆起舞。 养尊处优了许久的皇族,也受到音乐的感召,与众人一同欢乐。 应小蝉祈求了父亲满鲁图汗,终于被他允许外出。 在绝美的夜色下,她翩翩起舞的身姿成了全场最耀眼的存在。 乌黑的长发编成无数的辫子垂在她耳侧身后,红色珠子配银线穿成的额饰点缀在她眉心之上,越发显得灵动。 红色的裙摆,不知勾住了几多少年热烈的目光。 坠在腰上的金银丝线,裹着她莹白的腰若隐若现。 伴随着越来越快的节拍,她的旋转也加快了节奏,她笑着,跳着,尽情地欢乐,同月色舞动着。 满鲁图汗站在一侧,温柔地望向他的骄傲,草原上最美的明珠。 一名卫兵走上前来,附耳对满鲁图汗说了些什么。 满鲁图汗面色一沉,便返回了营帐内。 舞毕,应小蝉兴奋地望向父亲的方向,满心期待得到他的赞许,只是此时他已经不见了踪影,倒是营帐里影影绰绰地看得到几个影子。 两个卫兵离开,找到了应小蝉的女官合合儿,要她立即去大汗的营帐。 应小蝉也好奇,什么样的紧急事情,能让阿父在拜火节这天也不得安宁了,于是她便也要去凑凑这个热闹。 这本不是什么小孩子打闹的事情,但卫兵知道大汗有多么宠爱这个公主,因此不敢阻拦,只能放行。 应小蝉和女官一同走进营帐中。 满鲁图汗坐在首座上,身下铺了一张虎皮,他见应小蝉进来,面色不悦,可语气还是和善的。 “又胡闹了,有紧急军情需处理,你个女娃娃来凑什么热闹?” “阿父!”应小蝉上前去,坐在了他的身侧,轻轻晃着他的手臂,撒着娇求他同意。 满鲁图汗最爱这个女儿,自然是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应小蝉坐定了,才看向帐篷里地上被捆着的年轻人。 他虽然做北燕装扮,可扒掉一层外套,里面却是大楚的服装,那张脸因风尘仆仆也脏污了看不清无关,隐约只能从他身量看得出这是一个清瘦的少年。 只是他身上并没有什么可疑的东西,因此若要断定他是不是大楚的探子,非得再审问清楚不可。 一盆水浇上去,这少年才猛地睁眼清醒过来。 满鲁图汗看向合合儿:“问问他,为什么会出现在北燕的地盘?” 合合儿转达了满鲁图汗的意思,那少年勉力爬起来,断断续续地说着什么,一边说话,一边咳嗽,身体似乎是不大好。 不多时,少年说完,合合儿将他的话转述大汗。 “他自称是被抛弃的大楚臣民,为听说北燕有吃不完的粮食,所以偷偷潜入。” 应小蝉好奇地靠近地上的少年。 卫兵们紧张地持刀在她身前:“公主,楚人狡猾,小心有诈。” 应小蝉望向那皮包着骨的苍白少年,叫士兵退下:“如此穷苦的人,怎可能是探子?他是听闻了阿父的威名,真心来投奔的。” 满鲁图汗身体后仰,望向这个单薄瘦弱的少年,若大楚派这样的病秧子来刺杀他,那大可试试看。 “阿父,我还缺一个照顾马儿的奴隶,我看他正合适。” 应小蝉晃着父亲的手臂央求着。 待合合儿把公主的意思转成汉话告诉那少年时,那少年并未露出惊喜之色,而是瑟缩着,仿佛这里的一切都令他感到害怕。 “能为公主做事,是无上的荣光。做出这幅表情,果真是大楚的贱民!” 满鲁图汗皱了皱眉,很是不满,不过一个奴隶,他也并未放在心上。 ———————— 草原上,火已经缓缓地熄灭了。 合合儿听到此处,惊讶不已:“你说那奴隶便是这连将军?” 应小蝉点点头。 “可我竟然对他一点印象都没有。” 应小蝉的目光飘向远方,又回忆起了从前。 ———— 帐篷内,连煜躺在床榻之上,,他思虑过重,一时半会儿间无法入眠,不知怎的,那北燕小公主的面貌竟浮现在他眼前。 两年前,他奉命潜入北燕刺探情报。 为了把戏做足,他一路与难民随行,风餐露宿,连日空腹。 被抓去北燕大汗的营帐内时的情境,他已经并不能记得清楚。 只知道当时眼前一片发黑,北燕人的嘴巴一张一合。 对于其他的细节,连煜已经不能想起,可唯独记得一节雪白的腰肢,上面系着金银丝线的流苏,在他眼前晃动着。 初时连煜对这小公主印象并不深,直到那一天,她狠狠地鞭笞了他。 北燕大汗日渐信了巫师的话,性情反复无常起来,不知怎么,他怀疑起了公主血统的纯正。 “这是我初成人时,由我的阿父传给我的鞭子,我用它毁灭一切的敌人。若你真是我的孩子,便不该犹豫!应毫不犹豫,用它来叫我们的敌人臣服!” 应小蝉那时比现在更无辜,她清澈的双眸里盛满了泪水,摇着头无声地抗议。 “若你不动手,此刻我便该用它来对付你的阿妈!”北燕大汗已经被巫师迷惑得全然失去了神智。 应小蝉依旧只是摇着嘴唇,再次摇了摇头,她雪白的肤色上,只有眼眸中的红是唯一的颜色,最动人的点缀。 “啪!” 鞭子应声落下,抽打在应小蝉的阿妈身上。 那年长的女人到底身体弱,如何承受得住这雷霆一击,身上当即便出现了一道血口子。 应小蝉跪下了,晃着北燕大汗的手臂,只是她的眼泪只能让男人越发地暴戾。 “阿父!阿父!把马鞭给我!武器应该让敌人臣服!”应小蝉哭嚎着哀求。 她到底是草原上长起来的蛮族后代,纤弱的手挥起鞭子来竟也毫不手软。 连煜至今不能忘记她,非是因为仇恨,而是因为鞭笞后接连而来的奇异梦境,朦朦胧胧,似乎与她有关,但每每醒来,总记不清。 每想到这里,连煜便一阵头痛。 “但愿今晚,不做此梦。” ———————— 月色如银,万籁俱寂。 营地里只能听到北燕女人们低声的啜泣和木柴噼里啪啦迸裂的声响。 也不知过了多久,渐渐地女人们也停下了啜泣,昏昏沉沉地进入梦乡,凉风从草原的这一头吹到了那一头,把家乡的风送到了小公主的枕边。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渐明,篝火只余橙色残烬。 连煜如溺水之人,猛地从床榻之上坐了起来。 他望向四周,是在楚军的大营之中。 “晁校尉!” 晁校尉多年军旅生涯,练就了两项本领,第一个便是一挨枕头就睡,第二件事便是一听到呼唤,不管睡得多沉,都能立即醒来。 晁鄂挎着刀便冲入连煜的营帐。 此时的营帐内并非一片黑暗,光从缝隙中照了进去,不偏不倚投在连煜的身上。 连煜赤着上身,平日他穿铠甲时看着瘦弱,可脱了衣服才知,他并不是那文弱的书生,虽是少年的骨相,可宽阔的肩背和结实的腰腹已显出他身体的力量。 晁鄂暗暗地摸了一把自己挺出来的肚子,问:“将军,何事?” “如今的年号是什么?” 晁鄂疑道:“是隆兴。” “那北燕的公主可还在大营中?” “在。”晁鄂越发地弄不明白,连煜分明是厌恶应小婵的,可为何先问起她的事。 “好,我知道了,你退下。” 连煜站起身来,背上覆了一层薄薄的汗,那梦境越发地清晰,也越发地荒谬了。 他不是重欲的人,可梦中的他竟做出那般荒唐,北燕小公主竟也出现在梦中。 多年前偶然一瞥的雪白腰肢,终究落入了他的掌心,上面满是欢爱后的红痕,系在腰间金银流苏被推了上去,散在她身前的沟壑之中。 莫说金银的流苏,也不提雪白的腰肢,她身上的每一寸,梦里他都用手掌一一丈量。 “荒谬。”连煜摇了摇头,将梦境的感觉压下。 可是,窗外传来了一声惊呼,是她的声音。 叫人想起梦里欢愉的时刻,她不能自持时迷离的双眸。 连煜终究是探头望了一眼,见她被士兵推搡着催促起身。 她脸上那无助又楚楚可怜的神情,竟与梦境是一样的。 梦境中,她便是用这般我见犹怜的样子,不着寸缕,轻轻地从床上爬起,自背后搂住了他,她身前的柔软紧紧地贴着他的后背。 “既然心中有我,为何现在才来?” 她叹息着,眼泪吧嗒地落在了他的手臂上,又顺着他的手臂流入了他的掌中。 “我会为你赎身。” “迟了!迟了!”她死死地扯住了他的手,“终究是无缘!” 不等他问清缘由,女人吐出了一口鲜血,泪眼盈盈,力气大得惊人,似是回光返照一般,只是她拼尽了力气,也要问一个答案。 “当年,你为何不站出来?” 第5章 第5章 “为何不站出来向你们的皇帝讨要我?” 女人泪眼盈盈,声泪俱下怨恨地质问着。 想到这里,连煜的心口竟不由自主地隐隐作痛。 那痛苦压在心口,竟令他有几分喘不过气来。 倒是怪了,他从未在意过任何一个女子,如今怎会为荒唐梦境扰乱心智? 若这是北燕女子的巫蛊之术,那她倒真有几分本事了。 不过,连煜眼眸里凝结起了一层冰霜,想算计他,大可以试试。 —————— 越过前方的山脉,便能望见武关江了,众将士回家的心越发迫切了。 而北燕众女的心,也越发地沉了下去。 路上不断地有人病死,被匆忙地抛在路边。 皇帝只钦点了草原上的明珠,至于其他人的生死,全看她们的本事。 “我看明天行进的速度能快些。”一名士兵对同伴说道。 同伴问:“如何见得?” “若不是那老病的人,咱们前儿个就能渡过武关江了,”士兵说,“不过也不要紧,我看那人意识不清,怕是活不过今晚了。” 应小蝉坐在马上,听得他们的话,眼眶蓦地红了。 她回头望一眼,阿妈依然被捆了双手拖行在马后。 “我可以走,请让我的阿妈骑马。”应小蝉向晁鄂恳求。 晁鄂满脸的横肉动了动:“你已经不是公主了,也使唤得动我?” 应小蝉心知如今自己人微言轻,无法说服这黑面的敌将,想着阿妈的痛楚,她低下头,咬紧了嘴唇,不叫自己落下泪来。 “哟,又哭?”晁鄂讥讽道,“今儿个一大早,我们主将便问起了你,也不知公主你使了什么手段。” 连煜?他问起自己?应小蝉不解,心内却燃起了一点希望,不管对方是出于何种原因而关心。 晁鄂因着早上连煜对应小蝉突然的问候而规矩起来,他不想得罪那个阎王。 应小蝉在人马中张望着,正与骑在马上的连煜对视在一起。 他穿一身威风的铠甲,肩头各有虎头肩吞,这杀意凌然的打扮配上他那张如玉的冰冷面颊,说不出的摄人心魄,矜贵非凡。 应小蝉望向他,眼神中满是恳求。 只是连煜望见她殷切的目光后,却直接地忽视了,把头转向另一边。 应小蝉的心凉了,原来,终究是她自己多想了。 连煜狠狠地挥动起了马鞭,到了队伍的最前列。 士兵们望着主将疾驰的身影,心里也疑惑。 “平日里,连将军最爱惜他那匹马,今天也不知是谁惹了他,连着马也跟着遭殃。” “总之今日躲远些走,若触了连将军的霉头,恐人头落地。” 二人说话时,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从前有关连煜的一桩传闻,他二人背后发凉,浑身打着哆嗦,而后便心有默契,再不敢提起连煜的名字,生怕那阴冷的血腥味顺着陈年的故事沾染到他们身上。 连煜面上平静无波,只是谁都看得出他心情不好,谁也不敢去同他说上一句话。 阴云蔽日,让路好走不少。 夜幕降临,清月无辉。 众人遥遥地望见一片灯火通明之地,聚集在远处,发着橘色的光。 除了临京,在没有地方能做到这般繁华。 将士们心情大好,叫来营妓歌舞助兴。 一名光着膀子的士兵敲响了鼓,十几名营妓款款应声而出。 军中环境艰苦,她们舍弃了繁杂隆重的大楚衣饰,转而穿上了北燕女子的衣服,更轻盈简便,包裹身躯,露出腰肢。 “倒是有些姿色,”一士兵摩挲着下巴,“只是那北燕公主珠玉在前,见过了她的姿容,其他人再做此装扮便显得拙劣了。” “那小公主也是你我能觊觎的人吗?”同伴笑话他,“我们能看这些人便不错了。” “听说今晚薛校书会献舞?” “也只是听说,谁也摸不清这女子的脾性。到底是官女子出身,虽家道中落了沦为营妓,可到底是有股傲气在的。” “且看看吧。若今晚真能见她,我便是明天就死便也值了。” 这边歌舞声不绝于耳,连煜的帐篷内却还是暗着的。 晁鄂思前想后,派了士兵去请连煜一同观赏歌舞。 “连将军不爱女色,一向是不来的,”士兵为难着,担心惹了连煜不快,“晁校尉您又何必要我去请?” “姓连的是主将,出身显赫,少时又是天子近卫,如今做豹骑统领,哪里是我们能惹得起的人物?”晁鄂也不愿意,只奈何面子上的工夫还是要做,“叫你去便快去!” 晁鄂这边纵情地欣赏着歌舞,眼睛却一直停留在黑暗中的薛姓女子身上。 旁的人都只能被称为营妓,只有薛姓女子,出身高贵,亦有学识,称呼她为校书才不算辱没她的门第。 只是薛校书性情孤高,晁鄂虽得手了几回,却不曾见过其笑颜。 如今薛校书只是端坐在那里,便胜过其他的人。 晁鄂舔了舔嘴唇,决心叫这女子再臣服一次,她总会有甘愿的时候。 正当此时,却见人群中分开一条道路。 晁鄂望去,便见一位青年男子阔步走出,即便远远地看不清面庞,却还是能从他的做派中判断出来。 晁鄂不得不承认,连煜身上生来便有一种清隽矜贵的气质,冷月无尘,把其他人照得灰头土脸。 “他怎么会来?” “我还以为连将军对女人不感兴趣。” 军士们议论纷纷,总是有些吃惊的,以前连将军从不参加这样的活动,今儿个倒是反常。 “连将军,今天您怎么来了?”晁鄂惊讶,从没听说过连煜对歌舞美女的兴趣。 连煜自不会回答晁鄂的蠢问题。 晁鄂碰壁,摸了摸鼻子,但也庆幸连将军不曾发难。 士兵极有眼力,忙半跪下为连煜倒酒。 连煜伸出修长的手指,指尖轻轻地捻着酒杯,他抬眼精准地捕捉到了黑暗中薛校书投向他的眼神。 “哎!快看”一士兵用手肘捅着同伴,“薛校书是不是要跳舞了?” 众人的目光都朝暗处看去,果然,她做了个提起裙摆的姿势,缓缓地起身了。 到底是官女子,薛校书仪态自是不凡,穿着朴素的衣衫,脊背挺得笔直,露出纤细的腰肢和修长的脖颈。 连煜望向薛姓女子,那的确是一个艳丽的美人,只是好像少了点什么。 腰肢似乎还不够白,若能系上金银丝线的流苏…… 连煜眼神一冷,不由地捏碎了酒杯。那应小婵是卑劣的女子,自己为何又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她?难道真是什么巫术? “还是连将军的面子大,那薛校书从未跳过舞。” “何止是跳舞,你可曾见过薛校书笑?” “她那样的女子,生来该是不会笑的。” “那可未必。” “如何见得?” 士兵朝前方抬了抬下巴,示意同伴去看。 众人齐齐望去,惊得几乎连下巴都掉下来。 这平日里没有任何表情的冰山美人,踩着鼓点,一步一笑,摇曳生姿,将众人都看呆了。 随着鼓点的愈来愈快,薛校书的舞步也越发地热烈了。 伴着最后的鼓声,薛校书一头倒入了连煜的怀中,以手指勾着他的衣领,又在他胸前打圈,低头的娇羞胜却无数的风月。 薛校书的意味非常明确,众人都以为连将军会将她推开。 连煜的冷血无情,烙印在军中每一个人的心上,他绝不会对女子动情。 只是,连煜低头望向这女子,心内浮现的却是应小蝉的那张面庞,她的喘息,她垂死的质问。 原本连煜对男女之情毫无兴趣,只是此刻他倒想试一试,自己对着别的女人,是否也同样能动情。 连煜一把将女子打横抱起。 薛校书娇呼了一声“将军”,便死死地攀附住了他的手臂。 待他二人回到营帐,众人无心观赏歌舞,齐齐地望向那不见五指的黑暗,猜测着隐秘处会发生什么。 进了营帐,连煜将薛校书放下来。 薛校书娇羞地低下头,去解连煜的铠甲。 谁知方才还默许一切的连煜,按下了她的动作。 他的手掌是冰凉的,薛校书被这突然而来的冰冷激得清醒过来,然而她终究是不解。 “将军?让莺儿服侍您吧。” 薛校书是水乡的女子,虽未刻意做出媚态,但她的语调足以让每一个男人酥了骨头。 “出去。”连煜的话语是绝对的命令。 “这是莺儿最后的生路了,将军您若是无意,为何方才众目睽睽之下召我入营?” 连煜无法回答。他以为他只是一个人过了太久,见了女子便心里生了乱。 可事实证明,并非如此,脑中那些不受控制的荒唐事,并没有换成其他的人。 那些床笫间凌乱交缠的情动,女人缓缓转过身来时,是应小婵的面庞,她澄澈的淡棕色眸子,泛着一层水雾,叫人越发地不能忘记。 该死的女子,长了那样一张纯良无辜的脸,竟然算计他? 连煜此刻只想把薛校书赶出去,他要将应小蝉叫来拷问,叫她将巫蛊之术的事情和盘托出。 薛莺儿拧着衣裙,心生不甘,她容颜姣好,从前家道尚未中落时便有临京第一美人的称号,如今便是落到尘埃里,也是其中翘楚。 她不信世上会有对她不动心男人。 不顾连煜呵斥,薛莺儿转到他面前,轻解罗裳,衣物轻飘飘落到地面上,露出她洁白胴体。 薛莺儿跨步上前,彻底地将衣物留在身后。 月光照在她身体之上,越发显得白璧无瑕,一双长腿,笔直修长,而她上围亦是傲人,莹润非常,兼具少女的灵动与妇人的风情。 从没有人能在她主动脱了衣服之后说不,尤其是刚经历了厮杀和奔袭的士兵。 连煜早察觉她的心思,将头扭过一旁不去看。 “本将军并非不杀女人。”连煜冷声道,他最恨自以为能掌控他的人。 薛莺儿跪下了,正到他腰的位置。 她摸上连煜冰冷的铠甲,如一条光洁的美人蛇一般,似乎在嘶嘶地吐着红信。 “将军,莺儿会尽力侍候,定叫您尽兴。”薛莺儿楚楚可怜地说着,她的声音也如黄莺一般,娇滴滴的。 连煜后退一步,随即轻轻地拂了拂铠甲。 若非以前他承过薛家人的恩,此刻这女子定然已经身首异处了。 “奴听闻连将军您向来不靠近女人,如今奴如此肆意妄为,将军仍留我一条性命,奴是否可以理解为……” 薛莺儿咬了咬嘴唇,见连煜再无其他推拒的行动,便又继续说:“将军您亦对莺儿有意。” “不要自作聪明,做无谓的揣测。” 薛莺儿听说过连煜的那桩血色传闻,只暗想自己做到如此程度,他仍不动手,可见是真的在意自己。 于是,薛莺儿又自顾自地说:“莺儿此身漂泊,无所依靠,全仰赖将军,请将军怜惜!” 连煜揉了揉眉头,手按上了腰间的剑。 此时,营帐外,却突然传来晁鄂的轻咳。 “连将军!有急事禀告!” “说。” “那北燕蛮子竟然趁着晚上,偷偷地骑马,逃了出去!如今您看这事该如何处理?”晁鄂着急地问道。 “哪个蛮子?” “启禀将军,正是皇上亲口要的那人。” “应小婵?”连煜狭长的眼睛眯缝起来,无尽的杀意聚集在眼底。 这女子一面对他施展巫术,一面搞这些欲拒还迎的把戏。 薛莺儿听到外头来了旁人,也不好再施展那媚人的手段,也只无措地继续跪着。 虽是夏日,可草原上的夜到底是冷的。 一阵风吹来,薛莺儿打了个寒颤,双手环在了胸前,她微微地抬头,望向连煜,正发现这位少年将军修长的手指微微摩挲着剑柄,眼眸中含着无尽的杀意。 第6章 第6章 连煜头也不回,出了营帐,叫其他人留在原地,自己则领了晁鄂带三十士兵,往北燕公主逃跑的方向追去。 “将军。”薛莺儿轻唤了一声,却并不见连煜回头。 她在空荡的帐篷内转了转,里面干净无尘一如连煜本人的性格。 薛莺儿迫不及待躺在了连煜的床榻之上,手指摩挲着他睡过的枕头,想象着二人耳鬓厮磨的画面,若不是应小婵的逃跑,两人早能成了。 想到这里,薛莺儿发狠地握紧了拳头,血红的指甲死死地嵌入手掌。 ———— 应小蝉见今晚众军士喝得醉醺醺,心道来了机会。 女官合合儿拉住她劝道:“公主,我是看着您长大的,不愿看您做傻事。您今夜纵然跑出去,又能逃多久?他们有马匹和军队,总能追上您的。” “为了阿妈,我只能这样做,”应小蝉担忧地回头望一眼又陷入昏睡中的母亲,心里被刀子扎了一般地难受,“我去找草药,找到了马上就回来,一定不会被发现的。” 合合儿见她坚持,也只得放手,心中默默为她祈祷,愿她能平安归来。 应小蝉知她要找的那味药长在山间悬崖峭壁之上,便一路跌跌撞撞,往山顶的地方跑去。 到底是夜间,纵然月光照耀四方,山间林深,还是黑漆漆的,有光到不了的地方。 四处传来野兽嚎叫,应小蝉孤身一人,没带武器,被吓得不轻,慌乱间一脚踩上湿滑的青苔跌坐在石头上,手抓住了荆棘,被刺得鲜血直流。 她揉了揉摔痛的身子,强撑着站起来,把打转的泪水憋了回去,如今她已经不是什么金贵的公主,受这点儿苦不算什么,阿妈还等着她回去救命呢! 应小蝉无意间回头,望见山脚下大批的火光浮在空中一般,朝她所在的位置聚拢了去。 “这么快就找来了?”应小蝉吃一惊,但随后又意识到这是一支所向披靡的精锐军队,这个速度并不意外。 —————— “跑进山里,这便难找了,”晁鄂仰头看了一眼,“而且,山中多虎豹豺狼,前些日子,这里还发生了猛虎伤人之事,怕我们找到她的时候,已经是一具枯骨了。” 晁鄂说的不假,她一个弱女子在深山中过一夜,生还的可能微乎其微。 随行的军士们也开始担心起来,若真找到一具尸体,他们要如何向皇帝交代。 “区区豺狼虎豹,倒把你吓破了胆。”连煜沉声,扫了晁鄂一眼。 晁鄂缩头,不敢做声。 随行军士们听到连将军发话,方才慌乱的心神又稳住了。 晁鄂看向连煜见他不骄不躁地坐在马背上,戴着鳞甲的黑色手套握着马鞭,一双眼眸深沉如海,叫人捉摸不透他的心思。 “那个方向,追。”连煜扬起马鞭,指了指一处朝山顶去的蜿蜒小径。 众军士顺着他的指引,不多时便发现了一处被破坏的青苔和几滴血液。 看样子,她被扎破了手,蠢! “继续追,她逃不远。” 连煜闻到了风中甜腥的血,他是天生的杀戮家,这种气味他再熟悉不过了。 应小蝉那边蹭破了皮,累花了脸,才把草药摘到了手,她欣喜异常,刚要把草药揣进怀里,却忽然听得一阵锐利的声响从她的耳边呼啸而过。 一支利箭蹭着她的脖颈,将她手中的草药射到了悬崖之下。 应小蝉的表情凝固死了,她缓缓地扭头,望见一片火光中,连煜骑着高头大马手执弯弓,缓缓地上前来。 “为何?”应小蝉眼眶一红,泪珠儿顺着面颊吧嗒地落了下去。 连煜挽弓搭箭,箭头闪着寒光,对准了应小蝉。 晁鄂心说不好,万一连煜真将应小蝉射杀了,在皇上那边连煜自有常胜侯保,可他晁鄂一个大头兵可就全然地不一样了。 “公主,你私自逃跑,连将军确有权将你斩杀,你识相些,过来认罪,连将军许能放你一条生路。”晁鄂劝着,一面怕连煜松了手,一面又怕应小蝉跳了崖。 连煜的箭术很准,从未有失手的时候,他挽弓却不发,只是为了看一看她脸上那害怕的神色。 如他所愿,她进退不得,害怕得瑟瑟发抖,眼中巨大的恐惧被他一寸寸地收入眼底。 只是,她无助的眼眸,却让连煜脑海中又无可抑制地想到了那些绮丽梦境中她声声的诘问“为何不站出来”,“为何如此对我”…… 连煜心口痛一下,仿佛被什么东西压住了,那些绮丽的梦境,不受控制地在脑海中闪动。 面前的她穿着衣服,可连煜脑海中交织的画面与现实重叠,分明望见她□□地站在那里,莹洁的身体如绸缎一般,他仿佛感受到她的呼吸,感受得到她细嫩的皮肤。 “该死!” 连煜低声咒骂了一句,放下了弓箭,倒把旁边的晁鄂吓得出一身汗。 连煜策马,直朝悬崖边而去。 应小蝉望见他缓缓逼近,吓得连连后退,几乎一脚踩空了,几颗碎石顺着悬崖滚落下去,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沉闷的落地声。 连煜不由分说,一把捞起她,欲将她打横放在了马背上。 应小蝉对他是极其地惧怕,望见他伸手来抓自己,竟一时间也忘记了身后是悬崖的事情,一步踏空,朝后倒了去。 连煜本能地去抓她的手,谁料连他自己也赔了进去。 “将军!连将军!”众人举着火把,探头朝下望去,只是火光微乎其微,见不到底,只隐约照得这里像张开的血盆大口,生生地把人吃了进去。 “晁校尉,这可如何是好?”众人没了主心骨,纷纷向晁鄂看去。 晁鄂摸了摸他腰间挎着的刀,吩咐众人:“先回营地,封锁消息,待明天日出后,再多派些人打山崖底下打探。” 有鲁莽嘴快的士兵接了一句:“这么陡峭的地方,善于攀爬的山羊摔下去也要粉身碎骨,连将军恐怕也……” “旁的人一定死,他倒未必,别忘记那件事,”晁鄂意味深长地看了那士兵一眼是,“他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 士兵想到那件事,便纷纷地不做声了。 晁鄂回到营地,辗转反侧,总也无眠。 他的心腹士兵察觉到了,又见四下无人,才壮着胆子问:“晁校尉,您当真认为连将军还活着?” 晁鄂抚了抚他的手掌,上面的残缺每时每刻都在提醒他记清自己的身份。 他一脸凝重:“这人活像一条疯狗,那桩旧闻,不必再提你也知道。他命硬得很,若我明天不去搜救,一旦他活着爬上来,有一千一万种方式把我们拉下地狱。” 士兵也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不敢再提,连着呼吸声也小了些,生怕风把自己方才不敬的话传到连煜的耳朵里。 —————— 悬崖之下,峭壁上多年攀生的树藤将二人缠缚住了。 应小蝉闭上眼睛,只感觉风从四面来,一刀一刀地割着她。她以为她抱住了一棵粗壮的树木,便下意识地手脚并用,攀附在那大树的身上。 直到那“大树”开口说话,她指尖察觉到对方胸腔的震动,方才知她是抓住了连煜。 “现在才知怕了?” 应小蝉睁眼,才望见脚下的万丈深渊,便又死死地把眼睛闭上了,下意识地把脑袋朝连煜怀中钻去,她吓得浑身发抖,胳膊腿已经全然地不是她自己的了。 “别动。”连煜咬着牙,望见上面的树藤隐隐地开始断裂,他沉声命令道,“松开你的胳膊。” 应小蝉吓坏了,纵然想依他的话去做,手脚已经不受控制了,只顾一边摇头,一边朝他怀中钻去。 连煜低声咒骂一句,却也全然地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好在峭壁上天然地形成了一处山洞。 连煜借力,趁树藤还未完全断裂时,足尖轻点,平稳落入洞穴内。 他掏出火折子,勉强地照亮周围,只是应小蝉依然保持了方才的姿势,双手绕在他颈后抱着不撒手,两条腿也盘在他腰上,死死地将他缠住了。 不合时宜的画面在连煜脑海中自动地闪回,这样的姿势,两人的轻喘,肌肤的触碰,唇舌相接…… “下来!”连煜命令着。 应小蝉惶惑害怕地抬起头,方才的哭泣使得她鼻头眼眶皆是微红,越发显得楚楚可怜。 “若公主决意投怀送抱,连某倒也不会拒绝。” 听了这话,应小蝉才回过神来,意识到二人如今的姿势是何等的暧昧,她要从连煜身上跳下来,可此时连煜倒不肯了。 他就着这姿势,退到洞壁处,将她压在了冰冷的石壁上。 应小蝉进退不得,只得双手抵在他胸前,拼命地推着他。 可她的力气太小,两只手软绵绵的,不像是推,倒像是欲拒还迎了。 应小蝉不曾料到会如此近距离同他接触,甚至连他眼眸中自己窘迫的倒影也看得分明,两个耳朵尖刷地就红了。 “把东西交出来,今日的事,连某便当做没有发生。” “什么东西?”应小蝉小心翼翼地问着。 连煜见她装傻,便发出一阵冷笑:“公主你既与女官合谋要献身于我,现在倒装出一副纯良的样子来了。” 应小蝉不料自己与合合儿那些小女儿家的话竟传到他耳朵里去了,忙辩解道:“那都是瞎说的,不作数!” “虽我不信巫蛊之术,可你们北燕的不少人都见过巫师阿辙利展神通,不知你的身上,藏了他的东西没有?” 应小蝉摇头:“我不曾有这种东西。” 连煜冷笑一声:“还敢狡辩?看来还需连某亲自动手检查了。” 第7章 第7章 应小蝉是娇贵的公主,何曾被人这样粗暴地当做犯人对待。 她娇嫩的后背靠在石壁上,虽然隔了一层衣服,但石壁的粗粝还是伤到了她,不需要看也知,后背已经是一片通红了。 连煜望见她微红的眼睛,察觉她浑身发着抖,只冷笑一声:“若想以这张面孔博取同情,你怕是高估了自己。” “绝非如此。”应小蝉颤声回答,似乎下一秒就要哭出来,可她使劲地咬住嘴唇,不叫那情绪表露出来。 “那是什么?”连煜高她一头,居高临下,冷眼旁观。 “将军或是水土不服,犯了癔症,才看到一些幻象,可这同我是绝无关系的。” “狡辩!”连煜说,“之前我潜入北燕之时,虽没有亲眼见过巫师阿辙利施展巫术,却听闻他做了稻草人,帮你阿父迷惑敌军首领的心智,叫那人自愿地臣服。” 这件事,应小蝉也听过,当初便是因此,他的阿父才开始对阿辙利委以重任。 连煜俯身凑近她:“叫出你施展巫术的东西,我便饶过你。” 应小蝉深呼吸一口气,泪珠在眼眶里打转泛着盈盈的水波,她抬头望向连煜,鼻头和眼眶都泛着一层淡淡的粉。 “若我能证明不是我,那你拿药救我的阿妈好不好?”应小蝉颤声说。 “如何证明?” 应小蝉垂下眼眸,不知为何,她的耳朵尖红得好像在滴血。 “你把我放下。” 连煜将她放下了,他扬起脑袋,微微眯缝起眼睛,倒要看这娇弱的公主玩的是什么把戏。 只是等了半天,他也只见应小蝉垂首绞着手指无助地站在原地。 “若你不能证明我所见幻象与你无关,你的阿妈一样要死。”连煜冷声下着最后的通牒,“我并非是一个有耐性的人。” “你把火灭了。”应小蝉轻声说,此时,她耳朵尖上的绯红如草原上的火一般,蔓延得很快,她的面颊也已经是通红的了。 连煜瞥了她一眼,最终还是把火折子熄灭了,她一个弱女子,谅她也玩不出什么把戏。 黑暗里,连煜等了片刻,突然察觉这女子伸出手,将他的手翻至掌心向上。 连煜已经几乎失去了耐心,才终于又见她有所动静。 山洞里漆黑一片,纵然月亮高悬,可此处在山之背面,外面又树影交错,因此是没有一点光的。 连煜听得黑暗中,一阵丁铃当啷的清脆声响和衣物摩擦的窸窣之声。 应小蝉手指轻颤绕着,将上身的衣物一点点解开了,她到底是个女孩子,哪里在男子面前做过这样的事,泪水终于是吧嗒一声落入了尘埃之中。 连煜听得她轻声的啜泣,早已经不耐烦了,眉头轻皱,正当他要开口时,却发觉一只手轻轻地贴在了他心口的位置。 黑暗中,应小蝉目不能视,一手伸过去,先摸上连煜结实的胸膛,她顺着胸膛往下摸,才摸索到他的手臂,似乎还摸到了上面一条血管。 虽然看不见,可应小蝉忽地想着,那条血管是应该是淡淡的紫,冷冰冰的,像他一样。 连煜低头,察觉一件丝织品轻轻地搭在他的手腕上。 不多久,又一件丝织品搭在了同样的位置。 应小蝉等着连煜的回答,可面前这位身着冰冷铠甲的少年并未发出任何声音,显然,这样的结果,他不满意。 黑暗中,应小蝉又脱下了仅剩的蔽体衣物,摘下头饰、臂钏,最终只双手抱在身前遮着她瘦小的身体,头发散乱地垂下了。 “你现在看到了,我不会巫术,身上也没有藏什么作法用的草人。”应小蝉颤声说着。 听得出来,她极力地在伪装情绪,想要装作镇定的模样同他谈判。 可她如今赤着身,也只是借了黑暗遮羞,一旦有丁点的火光,便能将她这强撑的镇定撕得粉碎。 天公倒是不作美,诚了心跟她作对一般。 闪电毫无预兆地撕破长夜,而后才传来滚滚的闷雷。 光照亮了山洞的每一处角落,也才让连煜望清这里的全貌。 等他低头看去,就见应小蝉一脸错愕地看向洞外,再次亮起的闪电将她的惊恐照了个明白清楚。 连煜最爱看人一脸的惊惧,那神色会叫他欲罢不能。 他倒是差点忘了应小蝉此时是不着寸缕的,不过无意中瞥见应小蝉清瘦锁骨下的一颗痣倒是让他觉得分外刺目。 若只是做那种梦,或许是本能,可若连痣的位置都一样,这便不可能是巧合了。 连煜本来都信了癔症的说辞,可这痣的出现,却推翻了一切。 为了确认,他按住了应小蝉的肩膀,将她扭过身去推到石壁上,等待下一次闪电亮起。 应小蝉是尊贵公主,之前她阿父还在时对她宠爱非常,看管也严,她性子便天真烂漫,不通那寻常男女的事理。 连煜突然的粗鲁叫她害怕,但她也说不清心底里怕的根源,只隐约觉得这样站在一个陌生男子身前是不应该的。 又一道雷电,印证了梦境里的事情,连煜摸着她背后蝴蝶骨上一处凸起,果然这里还有一颗痣。 梦境与现实交织,他望见在巨大的床榻之上,他侧躺着,以手背从她的背上抚过,她闭上眼睛,眉头轻皱,不知是欢愉还是忍耐。 应小蝉才算是回过神来,竟直直地往连煜怀中钻去,接连地喃喃着:“好怕。” 连煜却一把将她推开了,再把衣物朝她身上一丢。 “穿上!” —————— 大营里,女官合合儿心急如焚,她听着远处天边轰隆隆的雷声,心感不妙。 此时,年长后妃从昏睡中幽幽转醒,她浑身的温度烫得吓人,侍女才放在她额头上的蘸水毛巾已经转瞬变得滚烫。 “打雷了是吗?”后妃问。 合合儿担心她思虑过重,忙对其他侍女使了眼色,众人一同说道:“哪有什么雷声,是您听错了。” 月色清朗,本不该打雷的,却一声接着一声。 后妃勉强地睁开肿胀的双眼,扫着面前众人:“我的女儿,她最怕雷声,快叫她过来。” 众人只是应着,谁也不敢告诉她小公主孤身跑了出去。 后妃抬起枯瘦的手在空中抓着,合合儿悄悄地把手递过去。 后妃一把抓住了,将合合儿的手紧紧握在掌心,放在膝盖上,即便她自己已经是灯枯油尽之际,她却还记得柔声说着:“不怕,阿妈在这里,雷电不敢来。” 如此折腾了好久,年长后妃才进入了梦乡。 合合儿皱紧了眉头,不敢去想小公主此时的处境。 她五六岁时曾有一个极其要好的玩伴,一日二人出去时,那小女孩却因站在高处而遭到了雷击。 等众人寻到她们时,见小公主呆呆地坐在原地,似是被吓傻了。 之后,小公主渐渐地恢复了,并未变成痴傻,只是再也听不得雷声。 “公主,不论您在何处,可一定要平安归来。”合合儿双手合掌,心中默默地祈祷,请求草原之神的庇佑。 —————— 山洞内,连煜盘腿背对了洞口坐着,外面接连的雷声和他脑中的那些画面,搅得他心神不宁。 而应小蝉勉强捡起衣物捂在身前,只是一直地朝连煜身边凑是,一只手轻轻摇着他的手臂。 连煜抽手,见她还凑过来,便推她一把。 如此过了好久,连煜听不到她的动静,才又转头去看。 铺天盖地的闪电照得山洞如同白昼。 应小蝉并没能把衣服穿起来,只是将它们胡乱地堆在身前,她弓着背瑟缩着,双手死死地捂进了耳朵,倒像是要被吓死了。 “蠢。” 连煜走过去,把手罩在她的手背上。 应小蝉找到救命稻草一般,死死地抱紧了他不撒手,脑袋拱进他的脖颈处,就那么靠着了,全然不顾连煜在外的杀名。 连煜无奈,也只由得她去了。 他向来爱叫人发抖,可他今日也才知,过度的惊惧他并不喜欢,那让他从中看到了他自己,那段他不愿再回忆起的过往。 —————— 天亮了,晁鄂也准时地醒了。 他点了军中的精锐,要再度去探那山崖。 可正当他要出发的时候,却听得传令兵来报:“晁校尉!晁校尉,不用找了!” 晁鄂疑惑:“为何?” “连将军才走回来,毫发无伤。”传令兵道,“还带回了北燕的公主,只是那女子好像生了病。” 晁鄂暗惊,这连煜看面色像个苍白脆弱的贵公子可偏偏他就是不死,如此凶险还能生还,幽灵一般,难怪能从死人堆里爬出来。 “连将军可有什么吩咐?” 传令兵道:“现在没有了。” 晁鄂揣摩着这句话的意思,明白后瞬间下了一层冷汗,若他当真不带人去搜救,恐怕此刻传令兵早拎了他的头去向连煜复命了。 众士兵明白过来后,也都擦了一擦头上的汗。 “那公主是生了什么病?可要我把军医带过去?”晁鄂讨好地问。 “连将军一回来就叫了军医过去,倒也不用晁校尉你操心。” 晁鄂咂摸着传令兵的话,一时间也糊涂了。 几个晁鄂的心腹士兵也悄声说着话。 “平日里连将军对北燕公主态度极差,昨儿个他又新得了薛校书,看来应是极讨厌那北燕人的。可今日一看,倒又好像全然不是这么回事。” “别拿你们那套去揣测连煜,这个人冰冷得好像不是活人。若不是皇上的命令,只怕他会直接就地斩了那公主,眼睛也绝不眨一下。” 第8章 第8章 连煜一早醒来时,惊觉外面天已大亮。 鸟叫虫鸣错落入耳,他舒展了身体,细细品味着昨晚,一夜无梦,难得安眠。 再一低头,连煜见应小蝉已穿好了衣服,头枕在他的腿上睡着了。 她睡颜恬淡宁静,只是昨夜哭得太凶,眼周、鼻头也还是红的。 昨夜的事,此刻才一点点更加清晰地浮在连煜心头。 连煜不重□□,亦从未与任何女子有过逾矩,他本以为自己是生来便无欲无求的,只是见着她才明白,他的欲望正如冬日的江面,上面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可下面却是暗流涌动的。 连煜扼住了杂乱的念头,将腿从她头下抽出。 “起来。” 只是应小蝉依旧蜷缩着昏睡,并不听从他的命令。 连煜伸手去拉她的衣领,却发觉她洁白的脖颈是滚烫的。 昨夜那一番折腾,到底是女子,体弱受了寒。 连煜揽过她的腰,攀着树藤,将她带了上去。 他一松手,应小蝉便倒在地上,她烧得厉害,几乎连眼睛也睁不开了。 “若你不便自己行走,那只好留你在此处自生自灭了。”连煜冷漠地望向应小蝉。 可后者已经全然地不清醒了,如何能体会到他话语中的威胁? 连煜的手已经按在了剑柄上,但隐隐又觉得昨夜并未坠入那荒唐梦境,或许与她在身侧有关,只是此事还需印证。 “女子,最是麻烦。” 连煜将应小蝉打横抱起了,朝营地的方向去。 他的铠甲是冷的,应小蝉无意识地朝他怀中缩去。 连煜睫毛一动,想起了自己养在家中的猫,它也如此,不管他呵斥多少次,它总不记得,每一见面,都无比热烈地依恋他。 ———— 营帐内。 薛莺儿等连煜,一夜无眠。 好不容易听到脚步声,她才来了精神,以薄被遮蔽身躯,偏将两条腿露在外面,上身也隐约露出起伏的山峦。 人走进来了,却是两个。 薛莺儿望向连煜怀中的女子,愣了愣神。 连煜也不曾料到薛莺儿如此大胆,皱皱眉:“滚出去。” 连煜再看怀中应小蝉,连日奔波,她不曾沐浴,身上不见得多干净,实在不配睡在他的床上,便径直将她朝地上一放,等军医来。 应小蝉本来靠在他身上摸着冰凉铠甲,他突然抽身,她热得厉害,无力地抬手去拉他袖子,自然是落了空。 薛莺儿见连煜把应小蝉扔在了地上,心下冷笑:原以为是个对手,不料比我还轻贱。 想到这里,薛莺儿倒也不恼,下了床榻,赤身从应小蝉身边走过,去捡她昨夜脱在地上的衣服,也用挑衅的目光扫应小蝉一眼,是高高在上的公主,草原三十六部的明珠又怎样,终究比她还不如。 应小蝉渐清醒过来,扶着脑袋缓缓坐起来,却见一名肤白貌美的青年女子赤身从连煜床榻下来。 应小蝉望见女子玲珑有致的身材,忽地想起昨夜在山洞内的事,她不由自主地把双臂拢在身前。 她虽不很明白,却也隐约觉得,连煜与这女子之间,应当是有不寻常的亲密。 —————— 合合儿从黑夜跪到白天,她面向家乡的方向,向草原上的神祈求着,请求神灵保佑公主平安归来。 她跪得双膝已经几乎失去了知觉,却还咬牙硬撑,终于望见应小蝉了。 “公主!”合合儿站不起身来。 应小蝉才喝了些药,又在连煜营帐中睡了一觉,好转不少,她眼疾手快,一把抱住了合合儿,轻拍她的脊背:“我没事。” 合合儿摸得她身上滚烫,又望见她的衣扣错了位,心下一惊,几乎喊出来。 应小蝉忙竖了一根手指在她唇前,示意她不要惊动了自己的阿妈。 合合儿拉住应小蝉的手,她先望见四下无人靠近,才敢询问:“公主,昨夜到底发生了何事?” 应小蝉低头,只觉得有些难为情,但合合儿是爱护她的人,因此应小蝉也没有隐瞒,将事情和盘托出。 “那位少年将军看着冷漠,但其实并没有那么凶恶,”应小蝉说,“昨晚突然雷电交加,他好心帮我捂住耳朵。” “我的公主!”合合儿气急,又不敢大声,遂强压住心中担忧,将话语挑明了,“奴是问您,为何您的衣扣昨晚解开过?” “那位将军来了草原后,患了癔症,许是在幻象中见到了我,便以为是我以巫术害他,我没办法,就向他证明,此事与我无关。” 合合儿听得糊涂了:“你脱衣与巫术有什么关系?” “我脱了衣服,向他证明,我身上没有巫师的东西,更别谈什么巫术。” 合合儿知道应小蝉是个□□未开的,一向担忧她被人骗了去,如今听说她在陌生男子面前除去衣饰,更忧心忡忡了。 合合儿也算应小蝉的贴身婢女,平日侍候她起居,自然知道她这具身躯是何等的让人移不开眼,便是女子也要惊叹,更何况是一个男子。 “公主,您跟他……他有没有……”合合儿担忧地无意间抓紧了应小蝉的手腕,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 “你这么紧张做什么?”应小蝉不解,“而且是,你想问什么呢?” 合合儿几次话到嘴边,却都咽下去:“这……这么难为情的事情,公主叫奴怎么讲出口?” “你我之间,倒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应小蝉说。 “他有没有对您做不规矩的事情?” 应小蝉不明白:“什么是不规矩的事情?” 合合儿想解释,但奈何日头高照,旁人也凑得越来越近,叫她无法说出口。 “倒没什么。我证明了巫术与我无关,他便把衣服丢给我,叫我穿起来。他这人凶巴巴的,心眼倒不坏。” 合合儿见应小蝉一如往日的孩子气,便知她并未受辱,也松一口气。 “只是他的铠甲又硬又冷,枕得我怪不舒服。” 合合儿说:“公主,他这样的人物,若是靠近了便一定会受伤,您下次可莫要再枕在这虎豹豺狼的身上的。” “我知道了。”应小蝉点点头,随即好奇地追问,“那到底什么是不规矩的事?” 可任凭应小蝉如何缠,合合儿愣是什么也不说。 此时,军医派人送来熬好的汤药,不仅有应小蝉的,还有那年长后妃的。 “想来他是极其守信的人,”应小蝉高兴地对合合儿说,“他遵照他的承诺,愿意救我的阿妈了!” 应小蝉向那士兵祈求:“我请求面见连将军,有重要的事,我需当面向他说。” 士兵见连将军主动地送药,心想这公主在将军心中是有分量的人,因此犹疑片刻,还是点了头:“那随我来吧。” 二人至连煜的营帐前,连煜正整装待发,望见应小蝉,他目光并不停留,只先转头吩咐晁鄂一些事,最后才又看向带她来的士兵。 “谁允许你擅自带如此重要的俘虏四处走动的?”连煜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问着。 那士兵本以为这是献殷勤的机会,却不知竟触了霉头,吓得他身如筛糠一般颤着,结结巴巴道:“启禀将军,是她,是这女子称有要事需与您当面讲,小的这才自作主张了。” 应小蝉也才向他施礼道:“是我想向你道谢,所以才……” “便是为了这种无聊的事?” 那士兵彻底地吓傻了,不断叩首:“饶命!求将军饶小的一命,小的再也不如此了!” “别再让本将军看到她。”连 士兵忙将应小蝉押下去,心里直叫倒霉。 大军行进,翻越山脉。 途中,方才那士兵的同伴问他:“你方才领着那北燕公主去找连将军,不知有没有赏?” 提到这事,那士兵叫苦连天:“我原以为连将军对那小公主是有些优待,又见她把事情说得紧急,我才邀功似地把她带过去了,结果害苦了我。” “怎么说?” 士兵大倒苦水:“连将军看着那北燕公主的眼神都带着嫌恶,想来是讨厌至极的。” “嗨,早听我的准没错,甭管从前是草原的明珠还是天上的月亮,如今可都是地上的泥,昔年我们多少弟兄死在她们父兄的手上!得从她们身上找回来!” 这一天对于北燕皇室的女子来说并不算好过,低阶士兵无故的刁难与腌臜的笑声,令这些昔日尊贵的女人感觉蒙羞。 遥望着回不去的故乡,一个年轻的北燕后妃栽进了水中,再没有浮上来。 晁鄂呵斥着众女子,要她们快些上船,还叫士兵分散坐在她们四周,严加看守。 故土就在眼前,士兵们放生歌唱,纵情享乐起来。 晁鄂见合合儿稍有些姿色,便强拉她到身边,逼着她喝酒。 高阶的军士也效法着,各自拉扯过北燕皇室里的其他女人作陪。 倒有人趁机去拉应小蝉的裙摆,被晁鄂骂退了。 “这女子,不是你我能动的。” 江面宽阔,风吹水面,泛起粼粼波光,也令第一次坐船的女子们头晕目眩。 晁鄂作恶地猛灌着酒,望见合合儿呛酒咳嗽面色涨红哈哈大笑起来。 不多时,他竟把手顺着合合儿的腿,深入了她的裙摆下,所有的反抗招致的却是拳脚相加。 应小蝉怎忍心见她受辱,便冲上前,将合合儿护在身后。 晁鄂正有了兴致,却不能尽兴,气恼至极,拔刀而向。 “公主殿下,爷动不了你,可你也护不住她,若你现在放手,你这位女官还能少吃些苦头。若今天她不让爷舒心,我迟早玩过了她再让她侍候旁的人,爷别的没有,弟兄倒是不少,不知你这个女官受得住受不住!” 合合儿听了晁鄂的话,也是怕极了,但她又不愿连累应小蝉,于是也只拉住了应小蝉的衣袖。 “公主,这便是奴的命,不过是早与晚罢了。” “你瞧,她这不也是愿意的?”晁鄂狞笑着,便抬起下巴,示意合合儿自己爬过来。 “她不愿意,你今日不能动她,往后也都不准!”应小蝉却坚持着,挡在合合儿身前不让。 “叫你一声公主是抬举你,”晁鄂说,“过了这武关江,你算什么东西。往后你沦落到教坊司,也得叫爷一句恩客!” “有连将军在,你终究做不得主!”应小蝉说,“若你再无理刁难,我一定告诉他!” “他?”晁鄂哈哈大笑,笑应小蝉发嗤,“他会护着你?” “你可以试试看。” 见应小蝉说得信誓旦旦,晁鄂心下也退缩起来,他觉得应小蝉脑袋空空,是不会说谎的。 晁鄂目光在应小蝉脸上扫过,并未发现半分的露怯,他也只得罢手。 “爷的兴致都被你们坏了,罢罢罢,全都滚下去!”晁鄂气急,一脚踢翻了桌子。 众士兵也纷纷收起酒杯,将这些啼哭的女人尽数赶入船舱之中。 待俘虏们全都退下后,晁鄂的亲信才不解地问他:“晁校尉您为何放过那女人,难道当真信了那北燕公主的说辞?一早连将军才呵斥过她,众人都看见了。” “这你便不懂了。”晁鄂目光一沉,“连煜此人阴晴不定,哪能摸着他真正的意思。” “难道就,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到手的肉飞出去?” “不急,等两天看看,”晁鄂说是,“若两天内连煜都不曾问起她,那便是她说了谎。” ———— 船舱内,合合儿拢了拢被撕裂的衣物,擦了擦眼泪。 她望见应小蝉正为睡着的后妃盖上被子,便轻轻地走过去,靠着她坐下了。 “公主,你不必为了我扯谎。晁鄂迟早要发现连将军并不庇护你是,到时恐怕还牵连了你。” “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伤害你。” “可他终究要发现的。” “那就只能求天意了。” 合合儿不解地问:“可天意如何强求?” 应小蝉也只无助地合拢手掌:“只能诅咒连将军再发癔症了。” 第9章 第9章 连煜在自己的船舱内短暂小憩,他以为离了草原,应该便不会做那噩梦。 只是他才用手撑住头,便坠入了梦境之中。 这次梦里倒再没有什么温香软玉在怀,只有一座灵堂和一口棺材,满目的白。 连煜走进灵堂里,叫人开了那口棺,里面躺着的尸体,正是应小蝉。 连煜望见自己无力地跪在地上,将应小蝉的手从棺材里拉出来覆盖在他自己的面颊上。 至此犹觉不足,他将尸体从棺材里抱出来,贴着亡人冰凉的面颊,只是她再也没有半分回应。 他的损友常星阑不知为何竟也出现在此处,其人嘴巴恶毒,说话最是难听,见他抱着尸体悲痛欲绝,开口嘲讽了。 “亡了国的女子,你早知她终有这一天。昔年隆兴帝将北燕众女分赏官员时,你并不开口要。如今人都死了,却在这里做情种,若她身前得过你半分柔情,想来也不会死得这么快……” 船身猛地一晃,连煜从梦中醒来。 他环视四周,意识到现在身处渡江的船只之上。 倒了一杯热茶饮下,他依然觉得心中寒意不减,更似有一块巨石压在心头,叫人难以喘息。 梦中种种,历历在目,连煜抬手摸上面颊,眸中神色一沉。 “晁校尉!” 听得主将召唤,晁鄂忙进去拱手抱拳问:“将军,属下在!” “去把那女子带过来。” 晁鄂道:“得令。” 走出船舱,晁鄂便叫亲信谢二去通知薛莺儿。 谢二此人最是会见风使舵,眼见连煜一个仿若修绝情道的人,却接连地要见同一名女子,忙巴结了上去。 营妓与俘虏们是同在一条船上的,虽然同样都身份轻微,却自觉是高出这些亡国女子一头的。 薛校书那日在连煜营帐内待了一晚,而后便在军营中横着走了,连煜这两个字便是护身的金牌,再也没有谁敢对她有不轨之心。 对镜细细地描眉,薛校书望着镜中自己美丽的容颜,暗暗地弹了一口气。 另一名营妓早看不惯她这幅做派,道:“也不知薛姐姐这整日里描眉画眼的可是要勾引谁?” “自然是你八辈子也攀不上的人。”薛莺儿反唇相讥。 “那晚连将军是否碰过你还不一定,你倒真把自己当凤凰了?”营妓冷眼瞧她,“再说了,就算真有又如何?连将军那是何等的人物,哪会把你这种人放在心上!倒真以为你能逃过跟我们一样的命?” “我家破落以前,那也是风光大户,你家祖上最阔时,也只配给我抬轿子罢了!”薛莺儿斜眼看其他人,摆出傲慢清高的姿态来。 “你也知那是从前的事了,又何必处处拿乔,显得同我们不一样?不都是下九流的?再说了,你家破落了,全都是拜你所赐,若不是你争风吃醋耍那些阴狠手段得罪了长公主,薛家簪缨世家何至于此?!” 薛莺儿气得浑身发抖,可也无法反驳。 那女子嘴上占了便宜,便要乘胜追击,又说:“而且,你总自诩是什么第一美人,从前我没什么见识,倒真被你唬住,等我见了这北燕的公主,才知真正的美人便如明珠一般,无需标榜美貌就已经大放异彩,而丑如你才会跳脚……” 薛莺儿“啪”地把眉笔放下了,快步走到那女子面前,抬手便是一个巴掌。 恰巧此时谢二前来,一见薛莺儿的面,便朝她拱手:“恭喜薛校书!贺喜薛校书!” 薛莺儿按了按心口,冷声道:“你倒是说笑了,我这般轻贱的人,哪里有什么喜。” 谢二挑起眉:“都说连将军无欲无求,可偏偏是对姑娘您青眼有加啊,这不是喜事是什么。” “哦?” “连将军特地叫您过去陪伴,这是破天荒的第二遭啊,”谢二说,“来日姑娘飞上了枝头,可别把小的给忘了。” “哼,那是自然。” 方才同薛莺儿争吵的女子低下了头不敢说话了,连将军杀人不眨眼,而这薛莺儿又是个睚眦必报的人,若真如谢二说的那般,她可就倒霉了。 “听见他说的了吗?”薛莺儿朝那姑娘附耳道,“方才你同我说的混账话,我都记在心上了,总有一天,我会求着将军,叫他把你一刀一刀地凌迟了,做成馅饼喂狗!” 那女子瑟瑟发抖,再不敢讲话了。 薛莺儿面容清冷,高傲地扬起头颅,随着谢二去了。 走过俘虏们的身边,尤其是经过应小蝉身边时,薛莺儿把下巴抬得更高了,扬威一般。 应小蝉也察觉这位薛姓姑娘恶狠狠地望向自己,她不解地看向对方,不明白这恶意是从何处来的。 薛莺儿本意是要看看这蒙尘明珠灰头土脸的样子,是公主又怎么样,长得漂亮又如何,还不是抢不过我? 可薛莺儿这示威却并不舒心,她并未从应小蝉的脸上看到扭曲的表情,相反,她在应小蝉的身上再次明白了惊为天人这个词的意思。 应小蝉像无瑕白壁一般,不施粉黛也没有任何装饰,只穿一身风吹雨淋后褪了色的衣服,就把其他人都映衬得灰头土脸。 薛莺儿暗自啐一口:“区区北燕的蛮子,长了这样一张脸,每天睁着一双无辜的眼,以为这般便能勾住人了?做梦!” —————— 薛莺儿离去不久,船舱里跌跌撞撞地走进了一个人,他身形高大,如黑铁塔一般,浑身散发着酒气。 舱内光线昏暗,他满面胡子,横肉晃动,像是什么山精野怪一样。 吓得众女子纷纷朝后缩着,靠在一处,谁也不敢正眼瞧他,只略微地用眼角余光瞥他,发现他还站在门口,便又快速地低下头,不敢同他对视。 晁鄂眼神在她们身上转了转,随后摇摇晃晃地走到她们身前,随手拉起一个女子就往怀里抱,吓得那女子花容失色,拼命推搡。 “不是你!”晁鄂看清了面前人长相后,一把又推开了,重在人群中搜索合合儿的身影。 应小蝉呼吸几乎都停滞了。 “哼,你们骗不了爷!”晁鄂走过来,一把将应小蝉推开了,果然见到被她牢牢挡在身后的合合儿。 “今儿个晚上,就是你了!”晁鄂不由分说便朝合合儿亲下去,他满面胡子刺得合合儿生疼,加上他满身的脏污酒气,越发地叫人作呕。 “你不能动她!”应小蝉站起身来,死命地要拉开他。 “哼!”晁鄂闷哼一声,一抬手,应小蝉便被他丢到地上。 “今天差点被你骗了,你口口声声说你与连将军交情不一般,”晁鄂说,“实际上,在连将军那里,你可没什么分量。” 应小蝉被甩出去了,只感觉胳膊很疼,她捂着手肘,半天也爬不起来,即便如此,她还是倔强地拦住晁鄂的去路:“不准你带她走!你不能那样对她!” 合合儿被他抱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又见公主为保护自己而受了伤,泪水不住地流着。 “反正你到了我们大楚也是要入教坊司的,不如你就先在一旁看着我如何同她欢好,这样你也提前学一些伺候男人的本事,岂不美哉?” 晁鄂自顾自说着,竟觉得这是个绝妙的主意,便一手抱住合合儿,一手捏住应小蝉的手腕,要叫她去看一看自己的雄风。 应小蝉拼命挣脱,哪里推得动,眼见就要被他拖出去时,却见船舱里又进来两人。 竟是薛校书和谢二,薛校书一脸怨恨,而谢二脸色也难看。 “去去去,不要打扰爷的好事。”晁鄂抬手就要赶走谢二。 谢二却先自扇了两个巴掌:“爷,坏您的好事,是小的不对,我先陪不是!可这北燕公主,您不能带走。” 江上的冷风送进来,晁鄂的酒醒了一半,他问:“这公主,爷动不得?难道你动得?” “晁校尉,是连将军!”谢二忙把连煜抬了出来。 晁鄂一听是那个活阎王,酒吓得登时都醒了,他忙松开手,问谢二:“连将军?” “晁校尉,方才您和我都会错意了,”谢二说,“连将军说的女子,不是薛校书,是北燕公主!” “你看,我早说过了!我和连将军是不一般的,他心里有我!”应小蝉忙说,“你不能再动我的女官了,否则,我叫将军把你的手砍下来!” 连煜的话,晁鄂不得不听,只是心中仍有疑虑,于是他决定亲自地将应小蝉送去连煜的房间。 薛校书这边可算得上是满面无光,方才离开的时候她张扬得像只花孔雀,此刻却像一只落败了的鹌鹑,只能眼睁睁望着应小蝉远去的背影,她暗暗地攥紧了拳头:“便宜她了!” ———— 连煜被噩梦缠身,起身打坐运气,仍然觉得郁结于胸,不能排解,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因此也只能寄希望于他之前缥缈的猜想。 晁鄂很快地把人带到了。 应小蝉推门进去,将门关上,她见连煜冷着脸坐在贵妃榻上,她心里怕得厉害,总想转身逃走,可她又知晁鄂在外面看着,若不能证明自己真的跟连煜关系匪浅,那自己的同伴便危险了。 应小蝉怯怯地走到连煜的身前,她只要一看见他的面目,便浑身发凉想逃走,他身上有种森寒的气质,仿佛他生来便是一把杀人的剑。 晁鄂在房间外,望着映在窗户纸上二人的身影,他心里只嘀咕着:这两人同处一室,却还是离得这么远,莫非我又被那丫头骗了? 正当晁鄂打算转身回去找合合儿时,却见投在窗户纸上的影子动了。 但见应小蝉单薄的影子没入了连煜的影子里,二人的举止,想必是亲昵的。 半晌也并未听到连煜的呵斥声,想来他是不讨厌这女子的。 晁鄂这才完全地信了应小蝉的话,心下明白那群北燕女子,自己是再不能动了,否则因此惹了连煜那家伙便得不偿失。 ———— 房间内,连煜冷冷地望着自作主张坐在他腿上的应小蝉。 应小蝉为了向可能在屋外的晁鄂证明她与连煜的亲昵,也只得这般做了。 她坐在连煜的腿上,双手环了他的脖子,动作虽然一气呵成,可她一想到自己如此冒犯这位冷面将军,便止不住地发起抖来。 应小蝉的心扑通扑通在胸腔内狂跳着,坠崖那日,他们有过更亲昵的举动,可那到底是有黑暗做了遮羞布,如今室内灯火通明,她一抬头便能望见连煜那双眸子,能望见他俊美无双却又冰冷疏离的容颜。 应小蝉如坐针毡,只希望连煜不要叫她从他身上滚下去,否则叫晁鄂看穿了她的谎话可怎么办。 连煜望着如受惊小鹿的应小蝉,心里也知她拿自己做了挡箭牌。 只是应小蝉才一靠近他,他便觉得自己心头的那块石头被搬开了,浑身经络也舒畅了,流转不再凝滞。 倒真像他猜的一般,他这无解的怪病,她是命定的解药。 两人如此又僵持了一会儿,连煜已经完全地疏解了不适。 应小蝉挂在他身上,也不敢乱动,两条胳膊都酸了,见他又闷闷地不说话,她瞥见书案上有两杯酒,都是没被喝过的,便顺手拿起了一杯,趁机活动了筋骨。 “你喝吗?”应小蝉把酒杯举到连煜嘴边。 连煜并不说话,只一抬头,身体微微后仰,这是不喝的意思了。 “你不喝,那我喝了,一杯酒,你不介怀吧。”应小蝉饮下一杯,被辣得伸了伸舌头。 她是草原上长起来的女子,饮酒乃是常事,只是她惯饮的酒并不这般地浓烈。 “好辣的酒!你喝了不头晕吗?” 应小蝉虽然怕,可她生来便叽叽喳喳的,嘴巴总也闲不住,虽然连煜看着很可怕,却不像那个黑脸胖子一样动过手,因此应小蝉话匣子一开,竟还有些收不住了。 “好热好热!你的身上怎么这么凉快?” 这一次是,连煜察觉一只不安分的手竟然悄悄地想要顺着他的衣领溜进去。 他一把捏住了应小蝉的手,只觉得她的手很烫,白色的手不知为何泛起了一层异样的红。 连煜察觉不对,低头看去,怀中的女子不知何时已经软成了一团,柔弱无骨地朝他身上靠着,气息也越发地乱了。 他抓过那空酒杯看了看,忽地想起方才薛校书碰过这杯子。 第10章 第10章 薛校书原是想借机将事情坐实了,不料白白地便宜了其他人。 晚上,薛校书躺在床榻上是翻来覆去地也睡不着,一想到如今应小蝉怕是已经双手攀上了连煜宽阔结实的背,她便气得直咬被子。 —————— “连将军,你身上好凉快。” 这边,应小蝉只觉自己忽然间生了病一样,不过也可能是大楚的酒太烈了。 她头重脚轻,浑身酥软,手脚发麻,使不上力气,又感觉热得厉害,像是身处火炉里一样,把衣领拉得敞开了,胸口一片雪白的肌肤也染上了绯红。 “连将军,连将军……”应小蝉脑袋昏昏沉沉的,只知道朝连煜怀中钻去是,手也无知觉在他身上胡乱地摸着,他身上到处都是凉的。 冰凉的触感转瞬即逝,一刹那的满足后却犹嫌不足,身体内好像有个无底洞一般,叫嚣着一种应小蝉不明白的渴求。 “连将军,帮帮我,”应小蝉死死地抱紧了他,“我想要……” 但想要什么,她到底是说不出来,也不知道,只隐约觉得此时是他能做到的。 连煜端坐着,低头看怀中蜷缩着的美人,她雪白肌肤大片地露在外,眼神迷离不清,像是小鹿湿漉漉的,她不断地呢喃着,声音比杜鹃鸟的叫声更动听,叫人酥了骨头。 “将军!”应小蝉不通人事,已完全地被药物迷了心智,她双手攀着连煜的背爬上去,坐起来,勾着连煜的脖子,在药物的催动下,无意识地仰起了脑袋,去亲他的面颊。 只是她实在没有力气,只碰到了他的下嘴唇,他的唇也是冰凉的,倒还有一种奇异的感觉。 应小蝉还要去亲他,只身体已经软成了水,实在坐不起来,靠在他胸口,温热的气息吹过他的脖颈,直送到他心里去。 “脱衣服,你身上好凉。”眼见应小蝉已经把连煜的衣领扒开了。 连煜一把将应小蝉推开了,将她扔在床上,他目光幽深地看着床上蜷曲着的女子,望见她雪白的腰肢上甚至还留着自己方才握着的红印,只是…… “这药的药性一般,你且忍着,并不难捱。” 连煜将应小蝉的手脚都捆住了,才又重新上了床榻休息,连日奔波,噩梦缠身,他只希望不要再坠入梦境饱受折磨。 一觉无眠,连煜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朦胧间醒来,感受房间随波晃动,便知还是在江上。 应小蝉折腾了大半夜,药性也才过去了,双手双脚被绑缚了,可怜巴巴地将头枕靠在连煜的胸膛上睡着了。 那药虽一般,可对她一个未经人事的小姑娘来说,却也是极折磨人的,她莹白的手腕被磨得红肿,想来是受了极大的苦。 连煜轻轻地抬起了她的下巴,手指又从她光洁的面颊上拂过,她睡得极安稳,明明白日里她是那样的怕他,也不知是怎么睡得着的。 他是血气方刚的少年,可少年人自有他睡得傲气在,不愿趁人之危,也不愿强人所难。 从前那段血腥的记忆不自觉地涌入他的脑海,他闭上眼睛调整气息,内心才终于又平静下来。 每个人都有他的宿命。 他生来便是一把杀人的到,是不该被牵绊的。 至于这公主,若她注定了要颠沛流离,度过屈辱的一生,那便不是他能左右的事情了。 应小蝉才睡着了没多久,就被人叫醒了,等她揉着眼睛坐起来,望见面前的灯和床边长身玉立的人,她才完全地清醒了。 “我,我在这里睡着了?” 应小蝉再低头看她的身体,衣服虽然还穿在身上,可领口敞开,裙子掀起,她再稍加回忆,便想到自己之前是如何强拉着这活阎王说些羞耻的话,她的耳朵再红了起来,死死地扯过被子完全地将身体裹住了缩到墙角,只把脑袋露在外面。 “醒了就快滚!” 连煜转身看向她,她的任务已经完成了,而他不习惯身边睡着其他人,何况她那么缠人,这次把她手脚都缠住了,她还是理直气壮爬到他身上,把他当做了枕头。 应小蝉面色微红地摇摇头,硬是不肯从他的被子里钻出来。 “怎么是,要本将军亲自动手?”连煜冷声道。 “衣服,我的衣服湿了,身上都是汗,不舒服。”应小蝉咬紧了嘴唇,很是羞耻,她不明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但总不能将这样走回去。 “与我何干?滚下来。” 应小蝉涨得面颊通红,死死地咬住了嘴唇,还是摇了摇脑袋,不肯下来,她羞得厉害。 连煜没有什么耐心,伸手去拉她,却被应小蝉伸手抓了一下。 应小蝉傻了,她呆呆地坐着,不敢动。 连煜只觉脖颈一阵刺痛,抬手一摸,被她抓了好长一道印痕,很是显眼,鲜血渗出。 应小蝉只以为他要生气了。 谁料连煜不怒反而轻笑了一声。 应小蝉越发地害怕了。 “来人。” 应小蝉见连煜叫人,以为他是要叫晁鄂把自己这般从被子里拖出来,那便难看了,于是她自己从被子里爬了出来。 “别叫人,我自己出来便是了。”应小蝉耳朵尖都红透了,她狼狈的模样,总叫他撞见。 “你还是进去吧。” 连煜一巴掌按在她头上,又把她按进了被子了,她如今这幅样子,怕是不能叫其他人瞧了去。 单她这张脸,配上汗湿的头发贴在额前,总叫人心底生出恶念,要以她的身体为画布,重重地留下几笔自己的痕迹。 —————— 应小蝉再回到合合儿身边,已经是后半夜的事情。 谢二看她返回,忙去把晁鄂摇醒了,向他禀报这一消息。 “晁校尉,你可不知道啊,那连小将军,从前看着是个不近女色的,可是啧啧啧……” 晁鄂踹谢二一脚:“别卖关子,直接说事!” “听那边说,连小将军叫了一次水,到后半夜才把那公主放回去。” 晁鄂气得牙痒痒,却也无可奈何。 “之前他说这公主是什么皇上开口要的人,不叫您动,他却自己动了,”谢二气愤,“他怎么敢?” 晁鄂又踹他一脚:“连煜家世不俗,又是天子近臣。这种贵人的事,咱们少说为妙。” “是,您说的对。”谢二忙点头,不敢再做声了。 晁鄂心里却憋屈得厉害,反复地摩挲这那断指:“不过,他骑在我们头上,总有人能骑在他的头上。” “您的意思是……” 晁鄂说:“明日黄昏,便能度过武关江,在班荆馆沐浴休整一夜而后面圣。” 谢二一听到班荆馆,便明白了晁鄂的盘算:“如今班荆馆接待使臣一应事宜皆由曹王负责,这曹王是个好色之人,又是皇室宗亲,我不信这下他连煜还能把人独藏着。” ———————— 应小蝉深夜回去,动作轻悄悄的是,可有心人自然听得到。 薛莺儿睡不着,听到她的脚步声,蹭地爬起来,她见应小蝉沐浴更衣了才回来,想必已经把连将军收入了囊中,气得她直哆嗦。 “死贱人!”薛莺儿低声地咒骂着,“跟连将军成了事又如何?不过是露水情缘,拿你打发时间罢了!你去了临京,便是要没入教坊司的,到那时,倒要看你能嚣张到几时!” 合合儿见应小蝉换了一身衣服,又是沐浴过才回来的,以为她受了欺辱,不禁红了眼眶。 应小蝉拉了她的手到一旁,先问她:“我阿妈身体如何了?” “吃了药,早早睡下了,总比前两日好了些。”合合儿说,“公主,您的事倒才是正经,您同他……” “没有!”应小蝉不愿回忆起自己的失态,只拼命地摇头否认。 只是合合儿见了她面色上的红,并不十分相信她说的话了,只当她是害羞。 只是合合儿总在背地里抹眼泪,看公主的样子,应是受了极大的委屈,一个女子同男子同处一夜,倒还能不发生点什么吗?只是公主极力不认,想来是那连将军并不愿庇护她,如此,她们入了临京,还是无法改变没入妓籍的命运。 “合合儿,你别哭,他并未为难我。” 合合儿却再也忍不住,哭得更凶了:“她们都说他极其残暴,负有杀名,公主您落入他手中,如何不受委屈?只是您若不便开口,我也不强求您,只是遥想昔年,大汗还在的时候,您何时受过这种委屈?” 想到从前北燕兴盛的日子,众人都瑟瑟地落下了眼泪。 草原已经远去,神灵听不到了祈求,月亮的儿女们如今做了敌人的奴隶,夜夜地望着回不去的故土。 三十六部的明珠也要蒙尘,更何况是其他的星星,黑夜永不过去,前路更加崎岖,不知是谁轻唱着思念故土的歌谣,不多时已经众人全都醒来,轻轻地自己的歌声融在了其中。 光明已经永远地过去了,歌声寄托着众人的哀思,她们祭奠着亡了的国,也在为自己而哭。 ———————— 时光从不因谁的哀求而停下脚步,命运的齿轮依旧在按照既定的轨道转动。 渡船如期地在岸边停靠了,衰败的残阳将如血的日光打造成镣铐戴在每一个北燕女子的身上,凄厉的美艳与天边的红交相辉映着。 大军已经沸腾起来,空中飘散的花香是故乡的味道,昔年他们的前辈们带着耻辱与血泪被北燕人打退至武关江南,如今他们一扫耻辱,带着胜利和敌人的女人们回来了! 军队在城外停下了,就地驻扎接受犒赏。 连煜还有其他的高阶将士带着北燕的俘虏们在城外接受了曹王的迎接。 曹王已经在班荆馆设宴,为连煜接风洗尘,北燕众女虽然是阶下囚,可到底也是曾经的皇族,因此宴席上也有她们的一席之地。 不过接风宴只允许年轻的北燕皇室女参加,曹王的意味不言自明。 后妃们拉着女儿的手,不肯叫士兵将她们带走了,只是柔弱的女子们如何是士兵的对手,终究还是拗不过。 第11章 第11章 应小蝉合着众人的歌声唱了半夜,却也不觉得疲倦,只是心中无尽哀伤,踏上了这片土地,便真正地不再是公主了,而是要没入教坊司。 虽然不知那究竟是何种地方,可从大家的话语里,应小蝉总也感觉得出,哪里并不是一个好地方。 应小蝉只跟随着众人,被木讷地推搡着,不知要去往何方,她心底里生出无限的恐惧。 她见连煜下马与一名年轻男子交涉。 那男子穿紫袍,戴金冠,想来也是身份显赫之人,只是他年纪稍大,下巴留了山羊胡,面色发青,眼底一片黑是,一双眼睛不住地在这些女人身上来回打转,毒蛇一般滑腻,叫人看了心里十分地不舒服。 合合儿说:“听人称呼他为曹王,想来他便是那传说中的无用王了。” “无用王?” 合合儿点头:“从前北燕与大楚交战,这曹王领了一支最精锐的军队,若他领军保卫京师,恐怕战局未定。只是他一直按兵不动,不敢上阵,才叫大楚败得彻底。” 听了合合儿的话,应小蝉心里也不由得鄙夷起那曹王来,只是当她抬头,目光正与曹王对视,发现那男子正不怀好意地看向她,那种眼神,她曾经在晁鄂的眼中看到过。 应小蝉慌忙低头,不再看曹王,自然也不知道后者依然在死死地盯着她,嘴角流露出明显的猥琐笑意。 从他身边经过时,应小蝉更是低头快步走,谁料,还是察觉一只手借机从她的手背上拂过去,直叫她恶心。 她慌忙地抱紧了自己的身体,如惊弓之鸟一般。 殊不知,她越是表现得惊恐,曹王脸上那种垂涎的神色越发地明显了。 —————— 连煜并不多言,接风宴上都是曹王和晁鄂在谈天说地。 曹王吹嘘了好一阵,当年他是如何英勇杀敌的,晁鄂奉承着,连煜并不答话。 婢女为曹王斟酒,不小心将酒洒在了曹王的衣服上,忙跪了下去,磕头如捣蒜:“奴婢知错,请曹王饶命!饶命啊!” 曹王不满地冷哼一声:“来人,把这个不长眼的给本王拉下去,剁了她的手!” 婢女吓得花容失色,涕泪齐流,脑袋磕得已经出了血,却全是无用。 晁鄂却拱手,献上一言:“胜利的日子,不好听见哭声。这女子酒倒得不好,可这席间更有倾城美女可以服侍您!” “有理!有理!”曹王掸了掸衣服,“早听说薛家的女儿,曾经的临京第一美人便是随军出征,不知本王是否有此荣幸?” 薛莺儿坐在席间,忽地听到曹王点了自己的名字,她心生不悦,好在有面纱遮着,将她厌恶的表情藏了起来。 曹王其人长相一般,作风粗鄙,薛莺儿一心只爱连煜这样的少年郎君,又怎甘心去服侍曹王。 只是,薛莺儿也自知,曹王是皇室宗亲,她再不愿又如何? “合该是贱妾的荣幸。”薛莺儿起身,到曹王身边坐下了。 曹王目光本来瞥向席间一位蓝衣美人,他本以为这位便是薛莺儿,不料站起来的却是另外一位。 “既是荣幸,何不摘了面纱?”曹王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是贱妾疏忽了。”薛莺儿将面纱摘下。 曹王见过后,只微微地皱了皱眉,抬手指向蓝衣美人:“你是薛莺儿?那她是何人?” 薛莺儿原本还瞧不上曹王,如今又见他也瞧不上自己,气得握紧了拳头,指甲死死地嵌入肉里面去了。 晁鄂一见机会来了,便告诉曹王:“那是此次出征北燕的战利品。” “我倒不曾知道北燕那种蛮荒之地有这样的美人。” 晁鄂说:“她是北燕大汗最小的公主,名声倒是早在草原上传开了,乃是草原三十六部的明珠。” “不过,到底是北燕蛮子,再好看,还能比得过薛校书不成?” 晁鄂说:“这您可就不知了,这北燕小公主生得是一张倾国倾城貌,是草原三十六部的明珠,薛校书纵然美,可见了她也甘拜下风。” “哦?当真如此?”曹王拍了拍他身旁的位子,玩味地看向那位清冷的蓝衣美人,“坐过来,叫本王好好看看!” 合合儿也身穿蓝衣,她见曹王形容猥琐,不愿公主被他侮辱,被自发起身,要替应小蝉过去。 “啪!” 曹王将酒杯一摔,板起脸来:“不是叫你,是叫她过来。” 合合儿于是只得坐下,不再敢动了。 应小蝉原本还沉浸在背井离乡的哀思中,忽地听到有人叫自己,她吓一跳,抬头对上曹王的目光。 曹王舔了舔嘴唇,只觉得喉头干涩,虽然还未看清这女子容颜,单凭这双眼睛,她便胜出薛莺儿许多,这一双我见犹怜的眼睛,想来应该是个天真烂漫的女孩,是真正无瑕的白壁。 “本王叫你过来,是听不到吗?”曹王见她呆愣着,十分地不高兴。 席间气氛骤降,女乐也被叫停,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应小蝉,无声地催促着她。 纵然是无用王,却到底也还是王,碾死一个人比踩死一只蚂蚁更容易,何况,亡了国的人比蚂蚁更不如。 曹王肥圆的手揽过薛校书的腰,在她腰上摸着,甚至还要探进她的衣服里,眼神还像刮骨刀一样,看着应小蝉,从头到脚扫一遍,若不是现在还有旁人在场,怕是他早就要把应小蝉的衣服剥得干干净净了。 应小蝉惧怕他,瑟瑟地战栗起来,双手环抱在身前。 众人大气也不敢喘,都在心里想叫应小蝉快些起身,毕竟无用王虽然无用,可他杀起人来,总比旁人又快又多。 曹王一下下敲击着桌面,宛如刑场的鼓点,一声声落在应小蝉心头,叫她快些就范,若是再晚一些,便会有她不能承受的后果。 曹王越发地生气了,可他忽地笑起来:“本王倒差点忘了,蛮人如何听得懂本王说的话,难怪她不曾起身。” 晁鄂本想告诉曹王应小蝉懂大楚的语言,只是在曹王的眼神下,他并不敢再说什么了,生怕一不小心把怒火引到自己身上了。 曹王松开薛校书:“你去,把她带过来给我。” 薛莺儿如释重负,忙走到应小蝉身边做了个手势,她见应小蝉不动,又拉了拉她的胳膊催促她动身。 “你再不去,就要有人被你害死了!”薛莺儿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道,“方才你也瞧见了,他杀人不眨眼,你是没事,可别害了其他人,他动不了你,还动不了你的阿妈、你的女官吗?” 应小蝉怯怯地抬起头,先朝连煜的方向看一眼,他侧脸也是极其好看的,如天人一般,只是他在喝酒,并不朝她这边看一眼。 应小蝉委屈地红了眼睛,可她再无可以依靠之人,既然连煜并不发话,为了族人,她便只有顺从了。 “去呀!去吧!”薛莺儿又扯了扯应小蝉的胳膊,小声哀求着,“姑奶奶,只有你委屈吗?若你害死了你的亲人,到那时你再掉眼泪不迟!” 应小蝉咬紧了嘴唇,咬出了血,终于是下定了决心,她不能连累其他人。 她理智上什么都明白,可眼睛红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泛着盈盈的水光。 强忍住哭的冲动,她心知如今她已经无人庇护,从前她在父兄的羽翼下躲雨,如今大雨劈头盖脸地打下来,该轮到她张开她的翅膀去尽力护住她在意的人,哪怕这翅膀微不足道。 应小蝉起身,朝着曹王的位子走去。 “回去!” 应小蝉抬头,望见是连煜在对自己说话,她呆呆地站住了,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回去,坐下。”连煜又说一遍。 应小蝉看向曹王,见曹王脸上无光,但并不恼怒,便知曹王也是忌惮他的。 她点点头,如蒙大赦,回到位子上,朝连煜投去感激的目光,不过连煜并未看她。 薛莺儿的指甲嵌入肉里,已经把她自己掐出了血,她恨,都是曹王无礼在先,连煜凭什么只为应小蝉说话。 曹王看了连煜一眼,这少年人是个后生,见到他本应该行礼,可谁叫他是皇帝近卫,奉命监军,如今立下这样大的一个功劳,自己便是一个王爷,若为了一个女子正面与他起争执,也是不妙。 但曹王到底是心有不甘:“原来这北燕的公主听得懂汉话啊!” 应小蝉不敢说话,只偷偷去看连煜,见他气定神闲,她便也没有那么害怕了。 “原先本王三催四请,她都不动,连小世子你一句话,她倒立刻照做了,看来区区一个曹王,是比不上连将军啊!” 曹王这话说得严重,若叫人听了去,便指不定要怎么说连煜漠视皇权,以下犯上,恐有谋反嫌疑。 在官宦之家长大的薛莺儿自然知道曹王这指控是有多严重,一时间心底慌得不得了。 连煜只放下酒杯,双目直视曹王,不疾不徐,云淡风轻,只是他身上有种无形的威压,连曹王这种身份也觉得被压了一头。 “曹王说笑了。连煜是天子近臣,自然事事以皇命为先,”连煜说,“此女是皇上亲自开口要的,连某不敢叫她有半分闪失。” “本王不过是叫她近前来,又没有做其他的事。” “曹王有所不知,此女天性胆怯,方才已经要吓得哭了,若她哭肿了眼,如何能见天颜?” 连煜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曹王也只得作罢,只是隐隐结下了梁子。 应小蝉原先偷偷地看向连煜,只觉得他像哥哥那样保护自己,只是听了他的话,心下忽地失落了,终究是不同。 她是北燕公主,他是大楚将军,那根本不是在意,不过是要保证这件礼品的成色。 薛莺儿瞥见应小蝉低落的神情,她便觉得开心,昨夜这女子尾巴都要翘上天了,如今还不是被打了脸,终究只是个玩物罢了。 这边安抚好了曹王,女乐重又开始演奏,席间恢复祥和,晁鄂拼命地挤着笑脸同曹王推杯换盏,生怕曹王记起方才是他挑唆了整件事。 连煜转头看向应小蝉,她果然又是一副委屈的表情。 第12章 第12章 宴席结束,各人心境自有不同。 薛莺儿这边到底是沾了连煜的光,不用再同旁的人挤在一间屋子里,她对镜梳头,望着窗外凄清的月亮。 不料此时,一道黑影忽地蹿了进来。 声响惊动了薛莺儿,她正欲叫人,却被那黑影捂住了嘴巴。 “薛家妹妹,莫要惊慌,是我。” 薛莺儿听得熟悉声音,再转头定睛一看,面前穿着一身紫袍的浮浪子弟,她是认识的。 “韩小公爷,怎么有空到我这里吹风?”薛莺儿翻了个白眼,梳子抵住那韩昊乾的胸口,将他推得远了些。 韩昊乾却并不介意,反手握住薛莺儿的手腕,将她带入怀中,一口一个好妹妹地叫着。 薛莺儿冷着脸,越发地冷艳动人,韩昊乾方要亲上去却发现她用手盖住了自己的嘴。 “薛妹妹,这才多久不见,怎么这般生分了?”韩昊乾捏着她白嫩修长的手指,放在唇边吻着。 薛莺儿冷哼一声:“我家不过才倒了多久,从前你们承了我爹的情便全然不记得了。才被曹王那晦气的老家伙占了便宜,如今你也要来欺辱我?” “哪里的话?”韩昊乾哄着她,在她雪白的脖颈上轻啄,他身体热得不行,可奈何薛莺儿一直端着不给,他也只好耐心哄着,“薛家妹妹如天仙下凡一般,怎么能把你忘了?” “你倒舍得扔下那新娶的娇妻来看我这个戴罪之身?” 韩昊乾道:“那母老虎脾气粗暴,面容丑陋,哪里能比得上薛妹妹你一根头发丝?” “她那么差,你不还是娶了她?” 韩昊乾说:“这又怎么能怪我?之前若不是你下毒去害尚书家的千金坏了名声,哪里有那母老虎的事情。” 薛莺儿一个耳光打在韩昊乾的脸上,这韩小公爷也绝非善类,反手将薛莺儿打倒在地。 望着薛莺儿捂住面颊站不起来的样子,韩昊乾才正了正衣衫,露出一脸鄙夷的神色。 “什么腌臜货色,你如今已经是残花败柳之身,小爷来睡你是看得起你,你倒还以为你是什么大家小姐,拿起了乔!”韩昊乾暗暗啐了一口。 薛莺儿舔了舔嘴角的血,毫不示弱地回击:“昔年若不是你挑唆我下毒,我家又怎落得那般境地?你说过出了事你替我担着,可你却跑得比谁都快!” “要怪只怪你蠢!下个毒都做不好,要你何用?我也不过惦着当初没能睡你,记到今天。” 韩昊乾扔出一沓银票落在薛莺儿头上。 “如今你坏了名声,还以为你能卖个好价钱?肯为你花钱的,便也只有我了。” 薛莺儿哈哈一笑,嘲讽地望向他。 韩昊乾听她笑容,只觉得心底发毛,上前一把扼住她的咽喉:“你笑什么?” “我笑你可怜。” “我可怜?你个娼妓觉得我堂堂小公爷可怜?” “对啊。”薛莺儿冷笑着,“真可怜。你以为我还在原地等你,可惜,我早看上了别人,我爱他爱得如痴如狂。” “别人?”韩昊乾眼珠一转,也不难猜到答案,“连煜?” “他比你有男子气概,你都不知道,对,他就像你这样掐住我的脖子,他的手臂可比你的硬多了。”薛莺儿大笑着,捕捉着韩昊乾眼底闪过的慌乱。 “连煜他那人从不近女色,他看得上你?” 薛莺儿垂下眼眸:“这你倒是说对了。连将军对那北燕的小公主似是青眼有加,也难怪,那公主生得姿容出众,她把谁也衬得黯淡无光了。” “有你说的这么美?”韩昊乾已经心痒难耐,却又有几分怀疑,这薛莺儿已经是公认的美人,天底下还能有艳压她一头的人吗? “所以你才更可怜了。”薛莺儿抬手摸了摸他的面颊,“只有连将军那般的青年才俊配享用那等美人,而你,也只配惦记着我罢了。” “我倒要去会会,看看她是不是真如你所说。” 薛莺儿道:“我劝你别找麻烦,连将军护着她。” “皇上是我亲舅舅,我有什么好怕的?” 韩昊乾这厢从薛莺儿的房间出来,随手抓了个婢女,要她为自己带路。 “那北燕公主住哪一间?带本小公爷去瞧瞧!” 婢女见他身份高贵,不敢推辞,遂小心地领了他前去。 —————— 应小蝉并不在房间内。 她为着白天的事情,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去当面谢连煜。 合合儿却拦住她:“公主,那人救你并非出于好心,不过是迫于皇帝的威压,他又不是真心为你。” “不论如何,当年鞭伤的事,我始终心有愧疚。”应小蝉说,“他今日毕竟也还是救了我。” 合合儿拦不住,也只得由她去了。 二人说话时,正站在敞开的窗户前。 韩昊乾躲在暗处,朝阁楼上望去,只一眼,便彻底地把薛莺儿抛在了脑后。 什么临京第一美人同她比起来也不过是死鱼眼珠子。 韩昊乾看着看着,不觉喉结一动,身下的欲念便再也扼住不住了。 不多时,阁楼上的烛火灭了,韩昊乾又等了一会儿,才摸黑爬了进去。 进了屋,韩昊乾摸索着便抱住了一个女子,他一把捂住女子口鼻,不顾对方反抗,强将人朝床上带去。 只是他的手才一摸上去,便觉得不对,方才见到的美人身量并非如此,再借着月光一看,他便明白自己认错人了。 韩昊乾一把丢开合合儿,合合儿受了委屈,然而见对方的打扮便知其身份不低,纵是呼救也是无用,便低了头不再说话。 “你家主子呢?”韩昊乾冷冷地问。 合合儿见他面相不正,并非好人,因此只死咬住说自己不知道。 “不知道?” 韩昊乾却也并不傻,知道这女官是在说谎,而且,他很快地猜出来北燕公主的去处。 若在平时,这合合儿他也是要睡的,还要用上许多器具好好地疼爱她。 “今天我着急去见美人,倒是便宜你了。” —————— 应小蝉去拜见连煜,士兵本要赶她走,却听到屋内连煜发话了。 “叫她进来。” 士兵不敢拦,只得放行。 应小蝉进了屋,见连煜正坐在桌边,一手按住眉心,似是在为什么烦心。 应小蝉不敢看他,总觉得他冷冰冰的。 “我是为今天的事,来向你道谢的。” 连煜只说:“我拦住他,并非为你,不过是奉命行事,你也不必为此感谢我。若无其他事情,还请你离开。” 应小蝉早料到他是这反应,还想再说些什么时,却听得外面传来声响。 “连煜在吗?叫他出来!” 应小蝉听出那是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她正欲离开,却被连煜拉住了袖子。 连煜眼神示意叫她不要乱动。 应小蝉不知他为何突然如此,害怕极了,却也只得按他要求的那般去做。 韩昊乾问完了话,却未曾听到屋内有人应答,他见屋内灯火通明,好像隐约有个女子的身影闪过,映在窗户纸上。 士兵拦下韩昊乾:“你是何人?” “狗东西,凭你也敢来问我的身份?皇上是我亲舅舅!”韩昊乾怒道。 士兵们这才慌忙低了头,不再敢挡住他的去路。 只是连煜冷冷的声音从屋内传出来:“韩小公爷深夜来访,不知为何事?” “我嘛,自然是找将军你叙叙旧,还能有什么意思?”韩昊乾语气一转,“倒是你,鬼鬼祟祟的,难不成,你屋子里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小公爷说笑了。” 不等连煜再说什么,韩昊乾直接一脚踢开了门,他是放浪形骸行事乖张又如何,这里是临京!有谁敢跟他作对,那便是把九族的命放在铡刀之下。 应小蝉听得出那是怎样一个乖张暴戾的人,她害怕极了,拽着连煜的袖子,求他不要把自己交出去。 连煜只是冷冷地看向她,眼神冰冷,并未流露出要护她的意思。 韩昊乾一面往屋内走,一面已经在脑海里想好了要如何地将那北燕的小公主玩弄,要将她用铁链锁在不见日光的黑屋子里,再用鞭子狠狠地抽打她,越美的人,惨叫声便越是动听,越能叫他起性。 “连煜!你好大的架子,不过才做几天的将军,连我你都敢不见?”韩昊乾一进屋便四处张望,终于是在屏风后见到了连煜。 屋内并无其他人,连煜正靠在浴桶中,水汽蒸腾挂在他的身上,越发显得他唇红齿白,面如冠玉。 韩昊乾险些以为那是个正在沐浴的美人,但他到底也还并未被下半身彻底地支配了头脑。 “只有连将军你一个人?” “那小公爷以为屋内有几个人?” 韩昊乾不甘心,又四处张望,他分明嗅到了屋内有女子的香气,可偏偏不见其踪影,可惜!他恨恨地甩了甩袖子。 “连将军可知北燕的公主去了哪里?” “她的行踪,我怎会知?” 韩昊乾冷笑一声:“如此重要的俘虏若是丢了,连将军你难辞其咎啊!” “若她不见了踪迹,该向主管班荆馆的曹王问罪,哪里有我的事情。” 韩昊乾见他应答如流,便也不从他下手了,只微微一笑:“连将军说的对,我也没什么好急的。纵是海底的明珠,也终究只是玩物而已,有的法子,也不急于一时,你说对吗?” “不明白小公爷你的意思,不过这么晚了,小公爷若还执意在这里,不如过来搭把手如何?” “不了。”韩昊乾拂袖而去,满腔的□□无处发泄。 等韩昊乾的脚步声彻底地消失了。 木桶里哗啦地传来划水的声音。 应小蝉浑身湿透,从木桶里爬出来,栽进连煜的怀中,衣服尽数粘在了她的身上,将她的曲线包裹得显露无疑。 “他已经离开,你可以走了。” 连煜身体后倾,神色冷漠,浑身散发着寒意。 应小蝉撑在他胸膛前坐起身来,面颊红成一片。 “还不走?” 应小蝉咬了咬嘴唇,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连煜好整以暇,眯缝着眼睛望着她,倒要看看她玩的是什么把戏。 在男人目光的注视下,应小蝉缓缓地将湿透了的衣物一件件褪下。 连煜目光阴鸷,眼眸似是蒙了一层雾气。 应小蝉瑟缩着仰头看向他,她到底是生疏害怕的,抬头欲亲上他的喉结。 连煜一把擒住她的手,去诊她的脉搏,果然,曹王那老家伙没那么容易罢手。 曹王手上的药,是不一般的。 第13章 第13章 “你来这之前,吃了什么?”连煜问她。 “一盘点心。”应小蝉小声说,侍女送来的点心精致小巧,做成各种花瓣形状,看上去非常可口,她忍不住,便尝了一块。 “虎狼环伺,你倒真吃得下,全无半分防备之心?”连煜薄唇轻启,冷嘲着,“如此蠢笨,难怪被人一再暗算。” 应小蝉原想告诉他“婢女说点心是连将军所赠”,只是桶内太滑,她刚要开口,便滑进了水下。 还是连煜一把将她捞起来将她靠在桶壁上,她雪白的肌肤在热水中泡着,隐隐地泛起了一阵红。 连煜扯过衣服遮盖住身体,便要从水中站起来。 应小蝉瞥见他的动作,竟比他还快,先一步抱紧了他,叫他挣脱不得。 “这药比上次的更强,不过并不伤你性命,”连煜叫她放手,“只是你会神志清醒,捱过这一阵便好。” “不好……”应小蝉想到上次难受了半个夜晚,便惊惧得直摇头,那种痛和痒是附在骨头上的,如钝刀杀人一般,她便再也不想忍受了。 她不懂这到底是什么药,只是在药性的驱使下,朦朦胧胧地知道,解法在连煜身上,他知道应如何使自己脱离这种苦难。 “连将军!连将军!”应小蝉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死死地抓住了连煜的手,“帮我……” “我不勉强别人。”连煜眼神依旧冷清,并不应允。 应小蝉是怕他的,为着之前鞭打他,伤痕留在他身上,她想他是有恨的,而今她做了阶下囚,他翻手云覆手雨总能叫她生不如死,可他都没有那样做。 应小蝉日日战战兢兢,总疑心他要对付自己,可他都没有。 “我一点儿也不勉强。”应小蝉气若游丝,无意识地朝连煜耳朵吹着气。 连煜不自觉眼前重浮现出梦境里的画面,他避开应小蝉恳求的眼神,将那念头压下。 “这事,是要同喜欢的人一起做。”连煜说,“公主请放手,你自己扛过。” “可是,我喜欢连将军。”应小蝉说。 连煜低头看向她,见她眼神清澈,但面色泛红。 “公主说笑,药效迷了你心智,我却是清醒。” 应小蝉将头埋在他胸膛上,使着小性子,如撒娇一般:“我喜欢连将军,连将军你是很好的人。” 连煜见她说话越发地不着调,本不打算继续理睬是,可谁知应小蝉竟欺身而上,双手插进他脑后的发丝中,重重地吻上了他的喉结。 “喜欢连将军……”应小蝉抱紧了他不肯撒手,见他似乎真的再没有离开的打算,她抬头,望见他喉结上下滚动了,她觉得有趣,竟突发奇想,亲上他的喉结。 “够了。” 连煜被她的动作激得无可忍耐。 “你一而再再而三招惹我,是你自找的。” 说完,连煜便揽过她的腰,俯身吻了下去。 应小蝉整个人几乎要滑落下去,只得攀着他。 连煜捧住她的面颊细细密密地吻着。 她人说话做事带着孩子气,连身子也全然地像是未成长的。 应小蝉被吻得气喘吁吁,却还贴着他的面问:“你在做什么?” 连煜倒被她问得清醒了一点,冷静片刻,他生来便是一把杀人的刀,本就不应该沉沦于中,他也不应与任何女子有牵扯。 真是昏了头。 连煜冷静下来,可应小蝉不肯了,她药效未褪,不肯放手。 “喜欢,喜欢连将军,”应小蝉重又朝他贴上去,“喜欢连将军那样做……” 她不知道她的美叫人失去理智。 人到底不是冰冷的,他所有的理智又在这一场旖/旎中全线崩塌。 应小蝉不自觉地朝他身上靠去,可又被他抱得太紧,又是一个忍不住推他一把,指甲从他脖子上划过,又添一道伤。 应小蝉察觉自己干了坏事,怯怯地低头,避开他的目光,连煜的脸阴沉沉的,好像要下雨的云,里面藏着雷电。 连煜用手去摸伤口,他舔了舔后槽牙,是当真被应小蝉惹怒了。 “既然你是愿意,又一再地招惹我,你再如何求饶,我也不放过你。” 应小蝉还未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双手已经被他擒住了。 他做的正如他说的一样,是也再不会轻易放过了。 应小蝉只觉得自己像一艘小船。 神智混沌着,却逐渐地似是有了些别的感觉。 可她到底是不懂的,害怕极了,身体不自觉发颤。 那种缚骨的痛驱散了。 她含着泪,恳求着:“将军……” 可连煜全当听不到。 应小蝉没有法子,竟咬了他一口。 她甚至已经听到连煜不耐烦地“嘶”了一声。 药效早已经发尽了,可他才刚刚知了滋味。 从没有人能如此招惹愚弄他。 可到底他还是个怜惜的人,听得她发哑的嗓子里传出抽抽搭搭的哭声,他也只得先结束了。 二人头挨着头,脸贴着脸,应小蝉察觉连煜靠近自己,紧紧地贴着身体,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连煜从没有想过,他波澜不惊的心会被一个人轻易掀起滔天巨浪,到底是少年人,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只是低头见她哭红的眼睛,也知不能再继续使坏了。 应小蝉察觉他靠着自己的肩膀,气息从沉重变得轻缓,而他的心跳也慢慢地不再像擂鼓那般重了。 “方才,那是什么?”应小蝉又怕,又想知道,她气息不匀,喘着声问。 连煜看她一晚上受惊了不少,倒也并不依着她,只是用手捂住了她的眼睛,将她抱了出来,先给她裹上了一层布。 “我可以走了吗?”应小蝉颤着声,哪里都是痛的,可是一想到方才她是如何缠着连煜做了那些奇怪的事,她自己将他的手覆盖在了她身前,叫他去抚摸自己的身体,她便羞得再也不能把头抬起来。 “这幅样子,你是要走去哪里?”连煜的声音还是冰冷的,并不因为方才身体的贴近而改变他的态度。 两个小厮进来换了新的水,还拿来什么东西放在桌上,一切做得悄无声息。 “去洗干净。”连煜说。 应小蝉没有办法,只得听从他的话。 连煜隔着屏风对她说话,声音也是冷冷淡淡的。 应小蝉在水中擦拭自己的身体,心内恼着:方才弄脏了他的水,他应是极生气的。 她又低头见自己身前点点的红痕,想着制造它的人就隔着屏风站着,她的耳朵红得越发彻底,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发出那样的声音。 “刚才来处理的人都是我的心腹,不必担心此事会有声张。” “嗯。”应小蝉轻轻地应下。 洗完了,她双手环抱在身前,小心地走出木桶,瑟瑟地站在屏风后穿衣服。 方才的事情至今还令她的全身酥软,以至于穿衣服也觉得吃力,可她倒并不去想,只匆匆穿好了衣服便想要逃走。 可连煜一句话,又把她挡住了。 “你用药了吗?” 应小蝉不敢看他,只问:“什么药?” “方才把它和干净衣服放在一处,你应该看到了。” 应小蝉只想快些离开,便说:“我看到了,不过不知道那是什么。可我没有生病,没事的,我不用,我要走了。” “回来。” 连煜轻叩指节,不疾不徐地说着,他瞥见应小蝉脸涨得通红,哪里有半分方才勾着他的那种天真的鲁莽。 没有篝火,没有赛马会,也没有族人的祝福,她便这样稀里糊涂地做了他的人。 应小蝉还懵懂着,丝毫没有意识,连煜虽与她同岁,到底考虑得多一点,不管是色令智昏也罢,顺水推舟也罢。 既从这女子身上得到了欢愉,此后便不好再放任她似一叶飘萍颠沛流离了,决不能让她像梦境中一样落得那般结局。 “朝堂上我已经安排妥当了。”连煜说,“明日,你不会落入教坊司。隆兴帝会问你心意,告诉他,你选我。” 应小蝉隐约觉得他做了很多的事情,不过既然他只风轻云淡三两句话带过了,她也不好再问,她是亡了国的公主,也没有什么追问的权力。 “躺过去,我帮你上药。” 应小蝉对于他的要求,根本无法说不,望见他那张阴沉的脸,倒怎么也不敢拒绝。 可是她躺在床上,察觉了连煜说的上药是怎么一回事,便羞得再不肯叫他碰自己。 “你别……我来,我自己来……” 应小蝉两条腿缠在一起,咬着下唇摇着头,一双泪汪汪的眼睛讨好地看向他。 “那你自己上药,须我看过了,才能走。” 连煜只是想到方才,心底有一丝愧疚,她到底是那般地生涩,是自己过了。 任何一个男人都不希望自己的女人受到伤害。 应小蝉傻了眼,她是不知道该怎么做的。 “双手捏住枕头,别动。” 连煜命她如此,应小蝉羞得莫说耳朵,面颊也是火辣辣的,她不敢睁眼看,只是感觉到,他的动作很轻,很慢。 第14章 第14章 应小蝉的脸红得仿佛能滴出血来,她咬紧了下嘴唇,浑身轻颤着,双手握紧了枕头,倒真像是一只伏在树叶上的寒蝉。 忍不住地想要并拢了双腿,可膝盖被他按住了无法动弹。 应小蝉又忍不住偷偷地睁眼去瞧他,却见与她的狼狈羞涩全然不同,他依然是冷着一张脸,没有任何的表情。 连煜也察觉应小蝉在偷看他,可等他眼神看过去时,她又避开了。 “药上好了,你可以走了。” 应小蝉这才如蒙大赦,慌乱起身理好衣服,只是她低下头,无论如何也不能看见连煜或者他身上的任何一处,望见他的唇,便想到柔软的触感,望见他的喉结,便想到它滚动的样子,望见他修长的手指,就想到它方才是如何地在她身上游走…… “怎么?还想留下?” 应小蝉这才回过神来,忙摇了摇头,就如受惊的兔子一般窜到门口去了。 “方才我同你说的话,都记住了吗?”连煜问。 应小蝉点点头,她已经没有办法再与他同处一间屋内,因为方才发生过的事情正盘旋在她闹钟,久久不能散去,只是她又怕极了,不得不站定了去回答他的问题。 “嗯,记住了。”应小蝉说,“如果你们的皇帝问起,我会说你的名字。” “好。” “谢谢你。”应小蝉绞着手指,还是鼓足勇气说道。 连煜一怔:“谢我?” “谢谢你愿意救我。” 连煜擦着手指,听得她的话,不由得冷笑了一声:“公主高看自己了。” “嗯?”应小蝉是懂得汉话,但有些时候,她并不能理解每一句话的意思,因此这时,她微微地抬起了眼睛,想要听明白他的话。 连煜朝她走去,应小蝉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纵然方才两人才有过亲昵的接触,可到底穿上衣服之后,连煜就总还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他不穿衣服的时候,脸是冷的,可旁的地方却不是。 连煜抬起她的下巴,迫使她看向自己。 应小蝉扑闪着眼睛,又惧又怕。 “为何,为何这般看我?你愿意搭救我,我就不用去什么教坊司那种鬼地方,我是要谢谢你的,不是吗?” “救你,不过是为了……”连煜本要告诉她,不过是因为她睡在身边能缓解他的颠倒梦境才留下她的,不过他并不愿将自己的弱点暴露,因此只说,“我另有打算。” “所以,不是为了帮我?” “自然不是。”连煜的眉毛上挑,“公主太看得起自己了。” 应小蝉被他灼灼目光注视着,羞愤难当,一想到自己才以为他是个好人,没想到是上了他的当,她的心便止不住地疼,一滴泪从眼眶滑落。 连煜本不必说那尖酸刻薄的话,只是一看到应小蝉那不谙世事的眼睛,他就忍不住想把她弄哭。 瞧,倒真的哭了。 连煜抬手拦截了那眼泪,替她把眼泪擦干了,应小蝉眨巴眨巴眼睛,脸被他捏成了包子,可也不敢说什么。 “过了今日,再没有人会叫你公主,也望你早日认清自己的身份,免得再承受无端的苦难。” 连煜松手,叫了门口的士兵看护她回到住处。 —————— 夜已深,连煜睁眼躺在床上,却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 屋子里只剩他一个人,忽然显得过于冷清了。 脑海里竟又想到了她。 只是这一次,不是因为梦境,而是他主动地想起。 她叽叽喳喳的,什么也不知道,只会瞪着一双无辜的眼睛,叫人无端生出许多冲动,要让她脸上浮现惊惧的神色,要让她的雪白的面庞先从眼睛开始变红而后蔓延到鼻头。 连煜不自觉地抬手,女人倒是有趣,泪说落便落了下来。 便是这样的女人令他牵肠挂肚了半生? 连煜倒是不怎么相信那个梦境。 他摸上了自己的唇、喉结和胸腔,又摸到自己脖颈间两处的抓伤,这女人! 明明怕得要命,她却还凶得要死,敢挠他? 不过是一个睡在身侧的女人而已,不该去想她。 留下她不过是为了防止梦魇再次缠身,不该再想着她。 何况她已经是囊中之物。 ———————— 应小蝉在士兵的看护下回了住处,她走得很慢,隐隐感觉到疼痛。 这痛提醒着她发生过的事,她死死地攥紧了裙摆。 “北燕俘虏?怎么能自如地在班荆馆内走动?” 应小蝉听到这不怀好意的声音,心下一惊,这声音,她听到过的,便是方才不怀好意追到连煜那里要她的男子。 韩昊乾从暗处走出,一身紫袍隐隐地闪着微光,像是盘桓在暗处的毒蛇,等到适当的时候才给出致命的一击。 士兵见了韩昊乾,忙躬身行礼:“见过韩小公爷!” “这么晚了,你是奉了谁的命护送她?” 士兵答:“是连将军。” “哼,连煜?”韩昊乾一抬手便扯下了应小蝉的面纱,得见那藏在面纱下的绝美容颜。 应小蝉被他的无理举动吓得一颤。 月色如银,照得她如瓷人儿一般。 韩昊乾看得痴了,只是方才他早找了个婢女泻火,如今腿软身虚,有心无力,只能把面纱捧到面前,使劲地嗅了嗅上面的香气。 “我,我要回去了。”应小蝉便要朝住处走去。 “你同连将军独处一室不知多久,怎么跟本小公爷说两句话就要走?”韩昊乾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回来。 “我,我困了,我要回去了,还请韩小公爷自重!”应小蝉挣开他的手。 “你不会真觉得连煜护得住你吧?”韩昊乾舔了舔下唇,“他那小侯爷的名头,也不过是拿出来唬唬人罢了,当今圣上可是我亲舅舅!在我面前,他连煜比狗还不如!” “不是!不许你这么说他!”应小蝉虽然怕连煜,可想到路上种种,总觉得他和旁人是不同的。 “我不过说他两句,你倒急成这样?”韩昊乾愤愤几乎咬碎一口牙,“如此看来,很是可惜啊,你到底是选错了。” 应小蝉望着面前跳脚的韩昊乾,越发地看他不上,只觉得他阴阳怪气,形容猥琐。 “你只是被他那张脸骗了而已,你恐怕还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人吧!” “我知道!”他是一个名字里带火,却比冰还要冷的人。 韩昊乾听到少女坚定的回答,仿若听到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哈哈大笑起来:“你知道?你到底是没听过那件事,不过也不打紧。过了明天,你就知道他是什么人了!他不会帮你,也护不住你!等你入了教坊司,我头一个去捧场,日日夜夜地折腾,有你哭的时候!” “你这人真无礼……”应小蝉越发觉得他说的话不中听,便找准时机逃走了。 韩昊乾望着惊惶逃走的美人,那一截白腰似乎不堪盈盈一握。 他心底里那欲望越发地明显了,这女人,他一定要得到! 他最近新得了些好东西,特别适合用在肤白的女子身上,先前他不知轻重玩死了两三个婢女,不过也越发地食髓知味了,这一次,他有把握,不会把人弄死。 “到底是北燕的蛮子,竟是半分礼数没有。”曹王不知何时也循了过来。 “舅父?” 韩昊乾与曹王身上流着的都是大楚皇室血,自然猜得出对方的心思。 韩昊乾见曹王一脸的不痛快,便笑话他:“舅父也该知道自己一把年纪了。” 曹王不甘被后辈看不起,便也讥笑道:“你年纪倒不大,可惜啊有个悍妻,这等美人你是无福消受。白白地便宜了连煜那东西。” “连煜是宠臣,可到底那女子是皇上开口要的,明日我定寻个由头,好好地在圣上面前参他一本!” 这舅甥二人虽面和心不和,但在告发连煜这事上,倒是想到一块去了。 这二人正合谋之际,却有个不长眼的婢女一头撞在了他们身上。 “瞎了眼的狗东西!”韩昊乾抬脚便要踹,只是奈何体虚得厉害,只得作罢,摆摆手道,“滚吧!” “谢过韩小公爷,谢过曹王殿下!”婢女谢过恩,慌忙退走,一边走,一边回头斜眼看那两人,眼里尽是狡黠的光,哪里还有半分畏缩。 ———— 应小蝉回到住处,便望见惊魂未定的合合儿。 “公主,您不知道!方才来了个轻薄男子!看着像个不怀好意的!进来便打探您的下落!幸好您不在屋内!不然还不知道……” 应小蝉问:“是不是个穿紫袍的人?” “正是,看着像被酒色掏空了身体。您见过了他了?”合合儿紧张起来,拉住应小蝉的手问。 “没事,只是说了两句话罢了。” 此时,门外传来敲门的声音。 “什么人?” 合合儿第一反应便是将应小蝉护在身后,盘问着来人。 “奴是奉命来为贵人送点心的。” 来人是个年轻的女子。 “点心?”应小蝉扯着合合儿的袖子,对她摇摇头。 合合儿也担心这点心里有蹊跷,便一口回绝:“不必,公主已经睡下了。” 只是门口站着的那女子依然不肯走,影子映在窗户纸上。 应小蝉的额上沁出了汗珠,若来人是韩昊乾派来的,她又要如何自保? 此时,门外那女子悄悄地说了声:“合合儿姐姐、公主!是我!我有重要的事!” 此时,合合儿再回忆她的声音,倒是想起来了,忙开门将人放了进来。 第15章 第15章 应小蝉看清婢女相貌,不由又惊又喜:“阿玉姐姐!你怎会在此?” 合合儿说:“阿玉是应公子的婢女,她既然在此处,想来是公子派她来的!” “师父,他也来了吗?” 应小蝉喜出望外,眼前不由得浮现出昔年在草原时应远桥教自己写字的身影,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他总爱穿一身天水碧的长衫,用扇子轻敲她额头叫她用功读书。 阿玉点头:“公子也住在班荆馆,只是他此番有要事,不便与公主相见,故而才托我带话。” “师父!当初师父离开北燕后又去了哪儿?”应小蝉听到他的消息,不自觉露出开心的笑容。 “当初公子离开北燕后,四处游历,南夏国主赏识他才华,几番邀请,公子便入了南夏。此次公子便是替南夏国主向隆兴帝朝贺而来。” “我就知道的!师父那么有才华,绝不会被埋没!”应小蝉看了看手腕上的珠链,就如同见到了应远桥本人那般高兴。 “这珠链,公主您还带在身上?”阿玉有些惊讶,毕竟应小蝉千金之躯,而这珠链却十分地廉价,并不配她的身份。 “师父亲手做的,对我来说意义非凡。” 合合儿却打断二人:“现在也并非是叙旧的时候。阿玉,我且问你,应公子派你来,可是有解救公主的法子?” 合合儿目光殷切盯着阿玉,如今应远桥既能替南夏国主来大楚朝贺,必然位高权重、十分得国主信任。 “应公子足智多谋,又对公主疼爱有加,绝不会放任他们作践公主对不对!”合合儿握紧了阿玉的手,要从她眼中得到答案。 阿玉见她神色激动,一时间面露难色,目光闪烁,不知该如何开口。 应小蝉忙拍拍合合儿的手,对她一笑:“如今能知道师父的消息,我已经很高兴了,不敢再有其他奢望。” “可是,”合合儿至今还抱着一线希望,“应公子那么厉害,他总是能想出办法来的!” “合合儿!”应小蝉略微地板起脸来,“我知你也是为我好,但是不许胡闹!” “这怎么是胡闹?”合合儿委屈地撇撇嘴,应远桥的计谋她是见过的,真正一口道尽古今事,十指操弄百万兵,他那么厉害,救出公主难道不是轻轻松松的事吗? “如今不一样了,我是亡了国的阶下囚,而他是南夏的臣子,”应小蝉说,“若他为我开口,倒要把南夏也卷进去了。” “好吧。”合合儿最后的一点希望消散了,她眼神中的光也黯淡了下去。 “不过,小蝉,合合儿,你们也无需担心,”阿玉说,“公子如今虽然不便出面,但他一直在想法子搭救你们,只等时机成熟。” 应小蝉点点头:“阿玉姐姐,也请你替我向师父问好,就说昔年一别,小蝉心中很是挂念,如今得知师父身体康健、大展宏图,十分欢喜。” “好,我会将公主您的话带到。”阿玉说,“对了,我在来的路上看到了曹王和韩小公爷这两人嘀咕着什么,他们可有为难你们?” “这两人一丘之貉,不怀好意,多亏连将军为我解围。”应小蝉说。 “连煜?”阿玉沉思片刻,“此人比起那两人,更加危险,公主你决不能同他走得太近。” “他倒是很凶,可是,我总感觉他和旁的人是不一样的……”应小蝉小声说。 阿玉气得只戳她脑门:“我的好公主!此人心机深沉,莫要被他骗了,你若是知道他曾经做过什么,那……” “你们一个个的,都在说曾经的一件事,到底是什么呢?”应小蝉扯着阿玉的袖子,要她给自己讲一讲。 阿玉却打了个冷颤,不肯再说了:“那桩旧事,光是想着便全身发冷,还是不提了。” 她们越是这样说,应小蝉倒越发地好奇了。 “总之公主你要记住,莫要与此人走得太近,他为人阴狠,而且树敌众多,就在方才,我还听到曹王那二人商量着要给他下绊子!” 阿玉说完后,眼见时辰不早,便匆忙告辞离开了。 —————— 月亮藏在云层后,并不算清朗。 阿玉做婢女装扮,一路上畅通无阻回到班荆馆另一处小院。 推开房门,一清隽的男子正凝神坐在书案前,一手拈了棋子,正望着棋局冥想。 他穿一身天水碧的衣服,容颜似乎有几分苍白,身上是掩不住的书卷气质。 “公子。”阿玉轻唤一声,将男子从思绪中拉了回来。 应远桥望向她,手上的棋子掉落在地上,他一手半握拳放在唇边挡住轻咳,看向阿玉问道:“小蝉她如何了?” 阿玉不满地撇撇嘴,蹲下身捡起棋子:“公子您竟如此惦念她?” “阿玉!”应远桥动了怒,又剧烈急促地咳嗽。 阿玉忙膝行上前,伏在一旁:“公子,莫要动怒,应小蝉她一切安好。” 应远桥缓缓地闭上眼睛,手指握紧了袖子:“她那般天真烂漫的性格,一路上也不知吃了多少苦头,又如何能安好?” “她不过是轻减了几分,到底也是公主,那大楚的士兵并不为难她,”阿玉说,“我见她似乎同常胜侯世子连煜走得很近,一路得他庇护,您又何必担心。” “连煜?那个只会杀戮的小子?”听到这名字,应远桥猛地站起身来,脚步却有些虚浮,他一把按住了桌子,才勉强站稳了,“你不要信口开河!小蝉是心性纯良,决不可能与这人为伍!” 阿玉撇撇嘴:“我就知道公子您不信,初时我也是不信的。 路上的传闻不论真假,方才我是亲眼见着连煜叫了两次水之后她才从屋子里走出来,我看这两人恐怕已经…… 她不值得您费尽心思,何况如今局势尚不明确,您自身还难保呢!莫要再被她拖累了!” “不许你这样说!”应远桥道,“她至真至纯,是世间最天真烂漫的人,只可惜投生错了地方,她父亲穷兵黩武犯下的错,到头来却要她承受后果!她何其无辜!” “您要救她?可如今局势危险,国主对您信任动摇,王子们对您虎视眈眈,您不可行差踏错半步,否则便粉身碎骨!多年积累功亏一篑!” 应远桥摆手:“此事我心意已决,你不必再提。” 阿玉闷哼一声,就知道公子还记挂着她。 “何况,如今北燕已亡,再无任何威胁。等小蝉脱离连煜的目光进入教坊司,我便有办法。” 阿玉望着自家公子胸有成竹的样子,也只能叹一口气,公子决定的事,谁也无法动摇。 “那个应小蝉,到底是凭什么?”阿玉心底愤愤,“公子,她不值得!” “我与她有师徒情谊,不可能看着自家徒儿被人轻慢,”应远桥问,“对了,你方才去见她,她可有什么话对我说?” “不曾有。”阿玉说,“她没有什么话要对您说。” 应远桥却也不恼,只抬手去挑灯盏里的烛芯,眼底闪过一丝光亮。 —————— 北燕众女,是无论如何地也睡不着了。 合合儿翻来覆去地,最终抱紧了应小蝉,呜咽道:“公主,是奴婢害了您啊!” 应小蝉为她擦干眼泪:“合合儿,一路上你对我多加照应,又哪里来的害我一说?” 合合儿哽咽着:“方才您从连将军那边回来,我便发现了,您是沐浴完才回来的…… 我素日里只撺掇您与他走得近些,想为您谋一条出路,只是看他态度冷淡,不像个有心有情的人。 是我害苦了您,将您推进了火坑之中!” “合合儿,你何须自责,连将军人看着冷淡,其实心地也是好的,我未曾受委屈……而且他方才还说了,明日会搭救我,到时,我再向他求个情,叫他把你们也都救出来!” 合合儿对于应小蝉说的话,是全然不信的,连煜那人阴晴不定,他说的话,不足以信。 两人又说了大半夜的话,最终应小蝉还是撑不住了,一晚上她受了太多的折腾,终究是沉沉睡去。 如何地不情愿,也不能将时间凝固。 天到底还是亮了起来。 如火的朝霞从天的一边卷到了另一边。 应小蝉再醒来时,便望见合合儿正面朝窗外,跪在地上祈祷着什么。 “你想家了吗?”应小蝉爬起来揉揉眼睛问道。 “奴是在向草原的神祈祷。” “你许了什么样的愿望?”应小蝉问。 “若连煜对您的承诺不能实现,我诅咒他噩梦缠身,夜夜无眠!” ———————— 大楚多年来,总算是扬眉吐气了一回。 隆兴帝早为今天的接风做了万全的准备。 文武百官天不亮便齐聚在皇城外,翘首以盼,不少百姓也自发赶来,夹道欢迎。 “此番连将军带领如此少的军队,千里奔袭北燕人的老巢,一举灭了他们,洗我大楚十年血耻!他功不可没!” “能有这样的将领,是我们大楚的福气!” “瞧,说曹操曹操到,他回来了!” 随着一阵窃窃私语,众人抬头往官道的另一边望去,先听到了一阵马蹄声,而后便见到骑马走在队列最前的那位少年将军。 连煜穿一身明光铠,威风凛凛,寒光四溢,通身的矜贵气派。 “哎,你瞧!”队列中,同为京兆少尹的程同拿胳膊肘戳了戳常星阑,“夹道多少小娘子看了连煜都羞红了脸,说不定,已经对他芳心暗许了。” “呵,那家伙啊,长得确实是……我要是长那么一张脸就好了。”常星阑与连煜是好友,平日里最爱诋毁他,只是连煜这张脸,是他怎么也中伤不了的。 “可惜,听说那家伙不近女色,是真的吗?”程同悄声问常星阑。 常星阑的脸色里此时却带了几分耐人寻味:“从前是这样的,不过以后,那可就说不准了。” “有什么说不准的?就他那张臭脸,便是再热情的女子,也都要被他呵斥走了!” 程同说话间,忽然见连煜下马,似乎朝他这边扫了一眼。 吓得程同忙把头低了下去,害怕叫连煜发现自己说他的坏话。 只是程同低下了头,所以才不曾注意到,连煜并非是看他,而是在看常星阑。 常星阑对连煜微微颔首,表示事情已经全然地安排妥当了。 连煜的心便放了下来。 程同再抬头,看向身侧的常星阑,发现他嘴角挂着得意的笑,便不解地问:“你想到了什么好事?嘴角都要咧到后脑勺去了。” “我要发财了。” “连煜与你关系是交好,可他倒没有理由把他得的赏赐都给你,你倒高兴什么?” 常星阑神秘一笑:“我帮了他一个大忙!他非得好好谢我不可!” “什么忙?看你一脸要敲竹杠的样子,这件事应该不一般吧。” “嘘,此事稍后再提,现在有更重要的事。”常星阑一脸郑重。 “什么事?” “早听说这位北燕公主艳冠草原三十六部,今天有幸一见,我也想瞧瞧,这到底是怎样的一颗明珠。”常星阑脸上带着一抹玩味的笑。 “今日倒是稀奇,常兄你不一门心思搞钱,反而看起了女人。”程同打趣道,“这可不像是你。” “我还是我,并未改变。倒是某人,着实地让我大吃了一惊。”常星阑意味深长,“为着他,我也得好好地看看,这到底是怎样的一位勾魂夺魄的美人!” 第16章 第16章 “来了来了,瞧,后面囚车里关着的,便是那北燕皇室的女子了。” 士兵将囚车打开,叫众俘虏下车前行。 这些女子们手脚上都戴着沉重的镣铐,每走一步,都要花费极大的气力。她们的困苦,却叫围观的百姓们看了心中解气不已。 “曾经北燕人犯我边境,杀我父兄,不知他们可曾想过有朝一日会招此报应!” 人群中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太泪流满面地痛斥着:“我的三个儿子都死在了北燕人的手上!如今见着北燕亡国,想来他们的在天之灵也能真正地得到安息!” “对于这群北燕女子,我们也绝不留情!照我说,该就地斩杀了才是,带回临京来做什么?” “这你就不懂了,昔年我们大楚战败,北燕人俘了先帝和皇室众女,叫他们为奴为婢,如今风水轮流转,叫她们北燕人也尝一尝这屈辱的滋味!” 众人说得义愤填膺,可目光却忍不住地被俘虏队列中的一名少女所吸引。 那少女看上去不过是十六七岁的年纪,穿着窄袖露腰的北燕服饰,脸上蒙了层面纱,一双眼睛盛满了水光。 虽看不清她的面容,可人人都察觉得出来,这是一个绝世的美人。 常星阑一挑眉,倒还真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再看他旁边的程同,眼睛都已经看直了。 常星阑垂下眼眸,在心中暗暗地盘算着,此女固然貌美,可连煜那种家伙又岂是美色可以动摇的? 看来事情倒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这女子是谁?” “这你都不知道?她啊,北燕大汗最宠爱的小女儿,草原三十六部的明珠。” “此女看上去是个狐媚的样子,恐怕……”人群中,渐渐地有了其他的声音。 “以她如此的长相,恐怕会叫皇上纳入后宫去。” “那是自然,我可听说了,这女子是皇上亲自开口要的。” “可是,”一名老者若有所思地捻着胡须说道,“北燕是好战记仇的民族,哪怕只剩一个女人,随时都有东山再起的可能。” “把貌美的亡国公主迎进帝王的后宫,岂不是在火药库里点起了火把?” “岂不正是如此?假以时日,大楚的江山或许会为此女倾覆也说不准。” 此时,一名青年男子从人群中站了出来,他戴幞头,穿一身皂罗圆领大袖长衫,振臂高呼着: “此女若不除!大楚必有难!” 旁边还有两三个与他同样打扮的人响应着他的说法。 百姓们纷纷侧目,窃窃私语:“这是何人?倒是把我心中的话全都说了出来。” “看他们的打扮,应该是国子监的太学生!” “正是,领头的那个瞧见了吗?” “你说的可是那名面若冠玉、剑眉星目的少年人?” “不错。他叫宇文琒,是欧阳先生的得意门生,才华横溢,前途无量!平素最好打抱不平,在太学生中也颇有威望!” 在宇文琒的振臂高呼下,百姓们也纷纷应和着。 “此女若不除,大楚必有难!” 百姓们经历过战火的颠沛流离之苦,如今已经是杯弓蛇影,不允许任何倾覆的兆头出现! 美貌的女子向来是朝政衰败的开始,更何况,这是一个北燕人! “砸死她!” “别让她祸害皇上!” “砸死这个狐媚子!” 有人先带头扔了一块石头,应小蝉一躲,并未被砸到,她抬头向四周望去,所望见的每一张脸上都写满了愤怒,他们咆哮着,怒吼着,将多年来的怨气和怒气,全部都发泄在她的身上。 应小蝉如同一粒沙子坠入了大海,她完全地被喊杀的声音所吞没。 她看到满头白发的老太颤巍巍地指着她咒骂,她也看到牙牙学语的小孩子蹒跚着捡起石头朝她丢过来。 铺天盖地的杀声席卷而来,应小蝉无处可逃。 她在北燕时,纵然是最受宠的女儿,可到底只是一个女儿。 她的可汗阿爸挥军南下时,她拦不住,他要斩杀俘虏时,她也拦不住。 对于连年的战乱之苦,她心怀愧疚,可她也无可奈何。 “那边是怎么回事?”常星阑先察觉事情不对,望见不远处一片哗然。 程同抬头望了一眼:“八成是见了俘虏,百姓们群情激奋。” “我去禀告郑大人,你先去调些人手!免得人多生乱!”常星阑对程同说。 程同一脸担忧地点头,也立即去调遣人手了。 不远处一座高高的酒楼之上,两个锦袍男子正注视着这一切。 应远桥在看到一块丢出去的石头砸中了应小蝉时,终于地按捺不住了,站起来便要往楼下去。 可是,另外一人却拦住了他。 “应远桥,你要去哪里?” 应远桥看向面前这个二王子,他长发编成粗辫自左肩垂下,右耳上坠了颗宝蓝的石头,手上总转着手上的佛珠,脸上带着叫人捉摸不透的笑容。 “二王子,我只是……” 二王子却早料到他要说什么,只按了按他的肩膀,叫他坐下:“应远桥,我们此番前来是为了打探情报,大楚皇帝本就对我们有所怀疑,你不要额外生事。” 应远桥思忖再三,最终也还是只得坐了回去。 “应远桥,”二王子俯身在他耳畔说,“你伪装得很好,你也确实很得父王的信任……” “伪装?”应远桥微微咳嗽一声,“二王子,我想你应该误会了什么?我全心全意为国主考虑,不敢有半分私心。” “多么冠冕堂皇的话语,听上去是何等的忠贞无二,”二王子看向应远桥的双眼,看向他苍白的面容,“你最好别被本王抓到了,否则……” “呵呵。”二王子笑着,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阿玉最不喜欢这二王子,他手上戴着慈悲的佛珠,却是南夏众皇子中最残暴的一个,而且,最棘手的是,这二王子好像开始怀疑公子了。 “什么人叫你这般担心?”二王子靠在窗口俯身下望,“那个最美的女人,便是从前你的徒弟?” “二王子对一切了如指望,又何必问我。”应远桥微笑着说。 外面的喊杀声越发地喧嚣了。 阿玉望见应远桥如谪仙一般坐在桌旁,神态轻松自如也并不张望,只是,他这样沉稳的一个人,在抬手倒茶时,竟把茶水倒在了杯子外面。 二王子倚着窗,饶有兴致地看向几乎要被人群撕碎的应小蝉,是个美人,可惜是个北燕公主,注定不会落得好下场。 “应远桥,你的好徒弟要被人砸死了,你不过来看看?”二王子的话半真半假,试探是真。 二王子语气轻挑,但见应远桥不接话,也觉自讨没趣,轻笑一声,便继续倚窗看。 “杀了北燕公主!” “保卫大楚!” 人群蜂拥而上,宇文琒一马当先,他本意是要杀应小蝉,不料手捞偏,只抓住她的面纱。 宇文琒一个没站稳,倒在地上,顺手也将应小蝉的面纱扯下了,他与应小蝉四目相对,在看清对方长相后,他却如被人勾去了魂魄一般,呆愣在了原地。 原来,这就是惊鸿一瞥! 宇文琒楞在原地,将应小蝉的美深深地刻在了脑海之中。 “宇文兄!愣着做甚!诛杀此女!护卫大楚!”与宇文琒一同来的太学生杨羽一面大吼着,一面掏出怀中装满火油的瓷瓶朝应小蝉掷去。 应小蝉被众百姓拉扯着,根本都无法移动半分,此时她听得周围人惊呼已经发现了扔过来的瓶子,只是她身上的镣铐何其重,又被人牵制住,根本无力闪躲,只能眼睁睁望着瓷瓶砸过来,在她瞳孔中映出的倒影越来越近。 二王子不由地唏嘘一声,感慨这颗明珠要就此埋没。 只是此时突然闪出的一个人影叫二王子愣神。 他见半空中忽然有一道银白色的身影落下,此人正是连煜,他身穿沉重铠甲,行动却并不迟缓,身法飘逸轻灵,落到应小蝉身侧,一剑斩断她被拉扯住的衣角,随即揽过她的腰肢,足尖轻点,旋身而起,将她带到旁边一处空地上,随后士兵团团围上来护卫在他左右。 “如此身手的年轻将领,这连煜倒真如传言一般,”二王子转着手上佛珠,对应远桥说,“南夏和大楚必有一战,此人会是我们强有力的对手。” 听得应小蝉被解救,应远桥终于是将一直握在手上的茶杯平稳地放回了桌上。 —————— 程同与常星阑赶来,先擒住了带头惹事的杨羽和宇文。 只是因着大楚不斩言官的传统,他二人也只是暂被押下,不多时便会平安放出。 连煜的出现,便是最好的镇压,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周围闹事的百姓便自觉地散开了。 他冰冷得像一把刀,这把刀不仅对着敌人,也可以对着自己,没有谁敢去招惹他,那是自讨苦吃的事情。 连煜缓缓地环视一周,见无人再敢上前,这才微微转头瞥了应小蝉一眼。 “可有受伤?” 应小蝉眼中噙着泪,抓紧了他的袖子,微微地摇了摇头。 虽然连煜总是凶巴巴的样子,可他却是最可靠的人。 第17章 第17章 似乎察觉到高处有人在观察,连煜抬头望去,正与二王子对视了一眼。 二人眼神交汇,从彼此的眼神中读出了浓重的打探和杀意。 不过南夏此行到底是低调的,二王子不愿多生事,因此转头避开了连煜的目光。 常星阑疏散情绪激动的百姓,扭头无意间看了连煜一眼,让他心底不由得暗暗吃了一惊。 他分明看见那北燕公主死死地抓住连煜的手臂,她眼神中那种过分的信任和依赖太过明显。 “嗨,这两人,大庭广众,不知收敛!”常星阑急得如同一只热锅上的蚂蚁,急切注视着连煜,希望他能转头立刻注意到自己。 “常兄,你怎么了?”程同注意到常星阑面部神情不自在,好像抽搐了一般,因此关切地问道,“可是方才百姓误伤了你?” “不是。你忙你的,别管我!” 常星阑心急如焚,倘连煜再不看向他这边,他就要冲过去了。 好在连煜是在战场厮杀中幸存下来的,对于目光的注视似乎已经十分地敏锐。 他一转头就看到常星阑挤眉弄眼,低头看去,方才明白了常星阑在提醒什么。 连煜不动声色地挣开应小蝉的手是,又抬手将衣领向上拉了拉,遮住那几道新鲜的抓痕。 见连煜总算正了衣冠,常星阑才微微地松一口气,却又忍不住连连摇头:说好了一起守身如玉不近女色,可你连煜倒好,这么短短的一段时间不见,也不知做了多少龌龊的勾当! 曹王和韩昊乾不动声色对视了一眼,自然也是提醒对方,方才应小蝉下意识的依恋表明她同连煜之间,十有八九并不简单。 “若一会儿在大殿之上,他连煜敢开口讨要这位公主,本王就要让他知道从云端跌落,是怎样的滋味!” 曹王和韩昊乾两人眼神交汇,各自的心里都有着不可说的盘算。 —————— 虽然出了一些波折,但面圣并未彻底受到阻碍。 连煜看了一眼受惊的应小蝉,她莹白的脸上一双灵动的眼睛最是惹人怜惜,他吩咐随从:“去拿一条面纱给她。” 随从立刻从怀中掏出了一条绛紫色的面纱递给她,正与她今日的衣裙颜色是一样的。 应小蝉戴上面纱,再一次地看向了连煜,他总是这样,看着永远是捂不热的心肠叫人望而生畏,可私下里,他什么都考虑到了。 连煜看了她一眼,似乎在确认着她是否还在害怕。 应小蝉对他一颔首,动作微小却坚定。 “瞧瞧!”曹王愤恨地扭头,以笏板遮面,转头跟韩昊乾说起了话,“大庭广众之下,这连煜倒真敢如此胆大妄为!” “旁的女子都给她们换上了艳色的服饰是,偏应小蝉穿得灰头土脸,这连煜倒也真是用心了,”韩昊乾咬了咬后槽牙,“本小公爷倒真想看看,一会儿在舅舅面前,他要怎么开这个口!” —————— 连煜先进了大殿,文武百官才依次鱼贯而入。 众人先看见的是正挽弓的皇帝。 殿内跪了一排的太监,他们头上顶着镶嵌着宝石的手镯或是戒指,皇帝的弓箭指向哪个方向,被指到的人就不住地发抖。 显然这是手脚不干净而被抓住的太监们。 “嗖!啪!”皇帝撤力,并未将弓箭发出去,却用嘴巴拟出弓箭破空的声音。 一个太监吓得面色苍白,昏死了过去,无人敢扶。 皇帝见自己的权威得到了彰显和确认,拍着腿大笑着,宛若顽童一般。 曹王暗暗皱紧了眉头,想不明白这样一个顽劣的人究竟是如何打败自己登上了这九五之尊的位子。 皇帝笑着笑着,突然噤声,猛地抬手,几乎没有瞄准,“嗖”地一声松开弓弦,长箭破空发出尖锐嘶鸣,便朝着那昏死的太监射过去。 箭擦过那太监头顶,最终“砰”地一声刺入旁边的柱子上,正擦过曹王的面颊。 曹王定定地站着,眼珠子几乎无法转动,抬手摸摸面颊,只是被劲风刮到了,并未出血。 再仔细看去,那箭身上还坠着一个亮晶晶的东西。 是从那太监头顶射下来的戒指。 即便是以骑射著称的北燕人,也不见得有这般的箭术,何况那隆兴帝方才看起来还疯疯癫癫的。 连煜抱拳,单膝跪地:“臣连煜,参见皇上。许久未见,皇上您的箭术又精进了不少!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众臣子随他高呼:“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隆兴帝这才如梦初醒一般,把手上的弓箭扔到一边去,他快步走下台阶,亲自去将连煜扶了起来。 “到底是十二岁起就陪在皇上身边的掌执御刀宿卫侍从,这待遇终究不是旁人可比的。”程同小声道。 “那是自然。”常星阑语气中蕴含着无限的骄傲,数十年来,只有他是连煜唯一的同伴,此刻连煜身上的无限荣光,竟也像是笼罩在他身上一般。 “连煜!你果真没有辜负朕的所托!”隆兴帝笑着拍了拍连煜的肩膀,显出非一般的亲厚。 众人都知此番胜利不过是暂时的,大楚虽直取北燕皇城,将北燕皇族全都擒了回来,可是大楚根本没有足够的兵力再掌控武关江以北至哀牢山的大片领土。 这片才经历过战火的无主之地终究会重新落入什么人的手里。 只是,这都不是目前大楚朝臣该考虑的事,或者说朝臣们已经预知了他们的无能为力,便都默契地不再提起,只把眼前的胜利最为最盛大的狂欢。 “把那些蠢东西拉下去,别扫了兴。”连煜摆摆手,叫人把那些太监拖下去。 众太监如蒙大赦,不论如何,到底是保下了一条命。 隆兴帝松开连煜,而后眼睛亮起,看向了那群戴着镣铐的莺莺燕燕。 无能者以弱者的泪水来确认自己的力量,被锁链束缚的苍鹰总叫人生出亵玩之心。 “叫她们上前来。”隆兴帝命令着。 北燕俘虏们大多数听不懂汉话的,由着侍卫将她们推搡近前。 “再靠近些。”隆兴帝说。 侍卫们重复着刚才的举动。 北燕被俘虏的女人们都有人不肯了,她们以为隆兴帝会用弓箭射穿她们的身体,就像方才他想要做的那样。 隆兴帝却只是围着她们打转,趁她们不注意,猝不及防地扯下一名女子的面纱。 那女子尖叫一声,面色发灰,不敢直视隆兴帝的眼睛。 “不是。” 隆兴帝见了那女子面容,顿觉索然无味,将面纱随手一抛,转而去看旁的女子。 等他再扯下另一名女子的面纱时,脸上的神情越发地阴沉了。 “叫所有的俘虏摘下面纱!否则现在就把她们拉出去砍头!”隆兴帝忽地暴怒起来。 众大臣终究对他的阴晴不定是习以为常了,何况就算天塌下来,连煜已经回来了不是吗? 合合儿传递了隆兴帝的意思。 应小蝉的美貌终究是无处躲藏。 韩昊乾望着自己的舅舅,看到他那双蒙尘的眼眸霎时间亮起,他冷哼了一声,果然这女子的容颜便是祸水。 “你就是草原三十六部的明珠?”隆兴帝走到应小蝉面前。 应小蝉低头,并不敢看向他。 “朕叫你抬起头来。”隆兴帝伸手抬起应小蝉的下巴。 应小蝉不得已与之对视,她看见一张狂热的脸,隆兴帝并未饮酒,可骨子里的癫狂使他的面色如血,他的眼睛里也写满了贪婪和疯狂,要把一切燃烧殆尽。 “果然,你和朕想的一样。” 隆兴帝忽地笑起来,手就要朝应小蝉的面颊上拂过。 终究还是有人看不下去了。 “皇上!臣恳请您按照旧例,尽快将这些女子发落入教坊司!”说话的是左御史,他向来是个刚正不阿之人,也只有他敢在这时候第一个站出来。 “哦?”隆兴帝转过身来看向左御史,他的脸色冷到了极点,“左御史倒隐隐是对朕有些不满了?” “臣的本意绝非如此,”左御史叩首,“只是此女狐媚,方才在皇城外只不过才摘下面纱就引起了乱子,真是红颜祸水!一刻也留不得!” “有狐女必有昏君,左御史是在指责朕了?”隆兴帝抬头,捋了捋两侧的发丝,每当他做出这动作,便是大开杀戒之时。 “臣恳请皇上诛杀此女!否则必将后患无穷,臣便是赔上了这条性命,也在所不惜!” 殿内众人的话语中有刀光和剑影,每一处的锋刃都指向应小蝉的心口,她俨然已经将脖子放在了铡刀之下。 合合儿泪眼婆娑地望着公主,如今是在敌人的地盘,纵然他们在商量着凌迟三千刀从那一处开始下手,她们也毫无办法。 韩昊乾望向应小蝉,早瞥见她眼底的泪水,他心中按捺不住,洋洋自得:连煜再如何,总也不可能为你这萍水相逢之人倾尽所有,不管你是杀是留,总不能再叫连煜如意了。 应小蝉望见韩昊乾的神色,心中便明白了,今日那么多的巧合,总是幕后有人推波助澜的。 “公主别怕,”合合儿此时没了指望,只得把连煜当做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既然那连将军答应了搭救你,他总会有法子的。” 应小蝉知道她是为了安慰自己才强颜欢笑:“合合儿,我与他不过萍水相逢罢了……” 纵然与他有什么,要为了那么一点温存,要他与满朝文武甚至与皇帝为敌,他又怎么肯呢?何况他是那样冰冷无情的一个人。 “左御史句句为皇上考虑,难道皇上您真的被美色蒙蔽了双眼吗?” 殿外传来一位老者的声音。 众人回头望去,而隆兴帝看清来人后,眼中饱含热泪,亲自上前搀扶。 “帝师?他不是已经称病许久了吗?怎会来?” 韩昊乾一脸震惊,他看向连煜,发现对方也正不动声色地看向自己。 果然!是连煜搞的鬼。 不过区区一个女人罢了,难道他当真要自毁前程不成? 韩昊乾不信。 第18章 第18章 帝师的双目皆盲,由小童扶着才勉强走路。 隆兴帝望见帝师紧闭的双目凹陷下去,想起过往帝师是如何为保他才瞎了这一双眼睛,他不禁泪如雨下了。 “先生一直称病,朕前几日还想着要派人去探望您,不知今日什么事情把您给惊动了,教您亲自来一趟?” 帝师紧握了隆兴帝的手,便要跪倒,隆兴帝扶住不肯叫他跪拜。 “皇上您是要将那名绝色的北燕女子纳入后宫吗?”帝师问,“难道您是要效法先帝?” 隆兴帝语塞了,先生声泪俱下的质问,无疑又将他的记忆拉回了从前。 “昔年先帝宠幸北燕女子,赐号宸妃,得那美人,此后夜夜笙歌,那妖妃的所作所为,皇上您当真不记得了?” 隆兴帝流着泪答:“自不敢忘。那女子心肠歹毒,手段狠辣,母妃若不是被打入冷宫,得众位宫人照拂,朕别说在冷宫里长到十多岁,便是活命也绝无可能。” “既然如此,臣相信皇上您明白应该如何做,决不能重蹈先帝覆辙!”帝师字字掷地有声。 隆兴帝看了一眼应小蝉,目光从她莹白的脸和纤细的腰肢上闪过,终究是不想放手,这张脸,与记忆中的那张,太像了。 “公主是公主,宸妃是宸妃,如何能混为一谈?”隆兴帝义正辞严道。 “老臣虽然眼盲,可这心却同明镜一般,听说这北燕公主长相酷似那宸妃,不知有没有这回事?” 隆兴帝面色一变:“朕并未见过宸妃,又如何得知此事?” “可宫中旧人全都见过她面貌!昔年宸妃惨死,生前发下咒愿,他年必将卷土重来,杀尽大楚最后一人!”帝师眼中流出血泪,“老臣决不允许那种事情发生!” 看到帝师眼中的血泪,隆兴帝被触动了过往的记忆,握着他的手:“先生说什么,朕都应您!” “请您亲口允诺,绝不将此女纳入后宫之中!” 隆兴帝眼见先生剧烈咳嗽几近昏厥,忙答应了:“好!朕今日便在满朝文武面前发下誓言,此生绝不会迎北燕女子入宫!” “皇上圣明!”众臣齐声高呼。 眼见皇帝应允,帝师最后一桩心事已了,因此自请致仕还乡,隆兴帝亦是答应。 等帝师走后,左御史再一次跪拜,肯定隆兴帝即刻下令处决此女。 合合儿眼含热泪,紧紧地握住了应小蝉的手,这些人欺人太甚,分明是男子生了色心而后昏庸,又关女子什么事?要做你的明君,要表你的心志,便要拿我家公主开刀? “众爱卿说得有理,这些北燕俘虏,该尽快发落到该有的去处!”隆兴帝朝面前望了一圈,见左御史一流尤其碍眼,他这时注意到了韩昊乾,于是吩咐道。 “北燕的后妃皆没入掖庭宫做苦差,终身不得出,至于旁的女官去处,是没入教坊司或是处死,便由昊乾你来安排。” 韩昊乾一直苦于学问不精,官阶不高,倘若这件事做好,再请身为长公主的母亲说说好话,没准便能一步登天了,因此他欣然领命。 而且,韩昊乾眼神一动,看向合合儿,那日夜里怎么没发现这婢女也是有几分姿色的,不过不要紧,他有的是时间。 “至于北燕这公主的去处,朕仔细想了想,北燕局势尚不明朗,而她失踪的兄长一直与金人关系密切,便先留她一命。”隆兴帝说。 “那皇上的意思是?” “战乱并非是她的过错,也不应由她承担,朕允她在朝中自行挑选夫婿。” 隆兴帝不杀北燕公主,却也并不将她迎入后宫,这已经是他看在帝师的面子上所做出的最大让步。 众臣子虽对不杀北燕公主心有不忿,却也只能如此。 “呵。”曹王此时明白了,原来这便是连煜的算计,想来他连煜已经跟公主说好了吧,公主一定会选他。 通译将隆兴帝的意思转达给应小蝉。 应小蝉便转身,看向了满朝的文武。 “我看,她必选连煜。”程同小声道。 “自是如此。”常星阑也如此认为,“只是她若真的选了连兄弟,怕是要带给他麻烦……” 众人按捺不住,交头接耳起来,都在说她红颜祸水,却也都在蠢蠢欲动,毕竟,这女子的美貌有目共睹。 最终,应小蝉向通译点点头,表明她已经做出了决断。 通译叫她说明,众人见她抬手一指,分明指向了韩昊乾。 “这……”韩昊乾呆住了。 常星阑也呆住了:“怎么会如此?”要让帝师出面,付出的代价并不小,可转头这北燕女子竟将连煜的心意玩弄在鼓掌之间,真叫人捉摸不透。 众大臣也全都吃了一惊,不知她为何要这样选。 常星阑看向连煜,见他虽面无表情,可右手却摩挲着腰带,他隐隐地在发怒,不过竭力压制着怒气。 看来连煜并不好,若非因为上殿要解下佩剑,那连煜此刻的手便是在剑柄之上流连了。 “他?”隆兴帝没料到这美人最后竟落到了自己好外甥的手里。 通译问了问应小蝉,应小蝉点点头,再次确认了她的心意。 于是隆兴帝便咬着牙,将应小蝉赐给了韩昊乾。 韩昊乾原本是欢喜的,只是瞥见舅舅眼神中的那杀意后,心里便明白,这女子,绝不是他能碰的。 —————— 早朝散后,常星阑便急忙告假,去追上连煜。 朝堂之上不免人多眼杂,私底下才好敞开了说话。 常星阑虽出身簪缨世家,可不爱功名,唯爱钱,生意经营得风生水起,名下不少产业。 他便邀了连煜在他的酒楼上畅谈,连煜也不爱饮酒,只是比起回到家见他爹常胜侯,常星阑便显得顺眼多了。 “景卿你这次出征平安归来,属实不易,我拿了最好的酒招待你,今日你且开怀畅饮,将那烦心事一一地抛在脑后。” 大多数时间是常星阑在谈一些临京的趣事,连煜一杯接一杯地喝了起来,好像对什么事情也不感兴趣。 “说起来,那北燕公主,便是之前鞭笞你的女子?”常星阑见连煜喝了不少应是醉了,这才壮着胆子问出心中所想。 “是。”连煜又一杯酒送入口中。 “那也是她夜里偷偷跑到马厩里亲自帮你上药?” “是。” 常星阑撞了撞连煜的肩膀:“那你对她,从那时起便……” “从未有过的事情,”连煜被他一问,似乎又清醒过来,“我此番救她,不过是为了梦魇的事。” “你又噩梦缠身了?”常星阑是见过他发作的样子,知道那有多痛苦。 “对,在草原上时,那症状愈发明显。” 常星阑不解:“可梦魇与救她有何种关联?” “说来也怪,只有她在身侧,才得一夜安眠。” 倘若这话从别人口中说出来,常星阑是不信的,定以为是登徒浪子的借口,可这是连煜说的,他便信。 “我就说,你这种无心无情的人,怎么会下血本去救一个女子,原来她是解药。”常星阑说完,忽地又眉头紧锁起来,“费了这么一番力气,可那女子发什么疯竟选了韩昊乾那混蛋?你事前未曾对她讲清楚吗?” 连煜发出一声冷笑:“北燕人诡计多端,都不可信。” “可惜了,”常星阑叹口气,“接到你的书信后,我用了多少人情才请帝师出面,便这样白白地为他人做了衣裳。” 连煜越发地恨了,他没有情,但他以为至少那恐惧和害怕都是真的。 可现在看来,她所有表现出来的,只怕都是假的,正如当初她狠狠地鞭打自己一样,如今她依然狠狠地用行动在他脸上扇了响亮的一记耳光。 脑海里忽地浮现出那晚的事,她的话语犹在耳畔,“喜欢连将军”,这拙劣的谎言,自己竟曾为此生出片刻的怜悯,可笑! 连煜不住地饮酒,将那些想法压了下去。 “如今她不在你身边,只怕你的梦魇又要发作,你可有办法?” 连煜只说:“如今我远离了草原,那病症应该不会再发了。” “那就好,”常星阑听他如此说,心中悬着的石头便也放下来,只是一想到朝堂上发生的事情,还是止不住地惋惜着,“要我说,那公主也是瞎了眼,不选你就罢了,连我也不要。” 连煜侧过头瞥了常星阑一眼,常星阑咳嗽一声:“你既对她无意,那我看看她难道不行?” “北燕人狡猾,我不过是为你着想。” “她狡猾?我看是要白白地送了性命,”常星阑止不住地摇头叹气,“韩昊乾玩女人的手段,你我都是知道的。 昔年他弄出几条人命来,若不是长公主一力压下,只怕他有三个脑袋也不够砍。 就算他不去动她,他家中的那位的手段又更胜他一筹。 这位公主,只怕活不过三日了。” “活不过三日,那也是她咎由自取。”连煜冷声道。 “你倒是绝情,”常星阑问,“若有一天,你在街上,正见到韩夫人虐杀她,你当如何?” “她如此会算计,既然将我之心意践踏,必然已经想好了退路,如何会落到那一步?”连煜嘲道。 “我说的是假设,假设你见到她被韩夫人为难,你是否会出手助她?” “绝无那种可能。”连煜十分笃定。 第19章 第19章 薛莺儿作为营妓,原是与大军一起驻守在临京城外。 整整一日,她都心神不定,不住地站起来,向外张望,好似是在等什么人。 直到日薄西山,残阳如血,才终于有脚步声向她的屋子靠近。 薛莺儿本来等得都趴在桌上睡着了,惊觉有人抚摸自己的面颊,忙不迭反握住对方的手,含情脉脉地喊了一声“将军”。 “将军?你睁眼仔细瞧瞧,看看我是谁。” 薛莺儿抬眼,望见晁鄂那张粗鄙的脸,忙甩开他的手,她莹白的面颊上浮现出厌恶的神色:“怎么是你?” “那薛校书以为来的会是谁?”晁鄂笑嘻嘻地将他带来的点心随手放在桌上,推了过去,“这是城中最有名的点心,很难买到,我托了人一大早去排队,你尝尝。” “什么劳什子,拿走!”薛莺儿用力一推,点心掉落到了地上。 晁鄂气急,他并不擅长做低伏小,方才一番好言相劝已经是极限,他抬手捏住了薛莺儿的面颊:“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吗?” “你敢碰我?等连将军回来,他不会放过你的!”薛莺儿杏眼圆睁,面颊因为气急而浮上一层薄薄的红。 “连煜?”晁鄂仰天大笑,“到现在,你还敢把他抬出来唬人?他分明是对你无意的。” “你胡说!连将军早已经与我情定三生,非我不娶!你休要对我放肆!” 晁鄂恶狠狠地骂道:“别傻了,你从前是高贵不假,可现在你是什么身份自己要看清!你若识相,乖乖跟爷走,才是正道。” “呸!你也配?”薛莺儿啐了他一口。 “你!”晁鄂气急败坏,抬手就要给薛莺儿一个耳光。 薛莺儿闭上眼睛,等着那一巴掌。 却迟迟不见它落下,待她睁眼,望见擒住晁鄂手掌的那人,她直接两行清泪滚落下来。 “连将军!奴就知道,您心中必定也是有奴家的!” 晁鄂连忙将手缩回去,跪地求饶,心里却嘀咕着:这连将军不要那如花似玉的北燕公主,倒惦念着薛莺儿这个小贱人。 连煜倒并未追究晁鄂,只是拿出两张纸放到薛莺儿面前。 薛莺儿接过,仔细看了,喜极而泣,连煜帮她脱离贱籍,而且还纳她做了妾室。 从娼妓到世子的妾,薛莺儿恍恍惚惚,直觉得如一步登天一般。 见薛莺儿欢天喜地坐了轿子跟连煜归去,晁鄂只觉得这事有古怪,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 谢二见晁鄂一脸怨恨,问清事情原委后才说:“晁校尉,此事您便有所不知了。我有个弟兄在临京城中当差,倒隐隐听说薛家长子曾帮过连煜,连煜如此庇护薛莺儿,应也只是还人情罢了。” “如此说,连煜对那薛莺儿并无半分男女之情?” “自是如此。连煜看向北燕公主那样的绝色眼神中都不带有杂念,何况是区区一个薛莺儿。” 晁鄂便高兴了:“等薛莺儿新鲜劲儿过去后,发现连煜不过是把她带回家当摆设,她便能真正知道我的好了,到那时,她便是后悔也无门了!” —————— 马车行驶不多时,在一处雕梁画栋的大宅院前停下了。 薛莺儿掀开帘子,借着宅院前悬挂的两盏灯笼看清满口牌匾上书金光闪闪的“常胜侯府”,她喜出望外,走下轿子,望见这宅院门口两只石狮子,当真是气派无比。 虽然从前薛家也是有名望的,但到底比不上常胜侯这般的人物。 薛莺儿把头扬起来,她从来都知道,她不会一辈子落到尘土里去的。 连煜却并不扶她,走在前面,与她并不亲昵。 薛莺儿却在心里安慰自己道:连世子不过是在外人面前显得生分,不然为什么他不救应小蝉,偏偏要救自己? 只是薛莺儿才高兴没多久,便听到一声如雷暴喝,吓得她双腿一软,几乎瘫倒在地。 “你还有脸回来?” 连煜抬头望去,他的父亲常胜侯正穿一身玄色常服站在照壁前,烛火映在他身上。 这场景不像是父子见面,倒像是在审问犯人一般。 连煜跪拜:“父亲此言何意?” “我的教诲,你都抛在脑后了不是?”常胜侯说话间,已经缓缓踱步到连煜面前。 “孩儿自是不敢。” “不敢?”常胜侯伸出手,按在了连煜的肩膀上,“我教导你,不可为情所累,你全然地忘记了不是吗?” 薛莺儿还以为说的是连煜被她所累,心中到底是有几分窃喜的,毕竟连煜这样的人,何曾把哪个女子放在心上。 常胜侯听到薛莺儿的笑,转头看向她,仿佛是才注意到还有这样一个人,他吩咐下人:“将她带下去。” 便有两个形容凶狠的老嬷嬷上前一左一右拉住了薛莺儿的手臂。 薛莺儿不知她们要将自己带到哪里去,心中自是害怕,忙看向连煜,可连煜分明并不看她,薛莺儿只好认命,由着那二人将她拉走了。 没了外人在场,常胜侯才终于地能好好与连煜对质一番。 “称病许久的帝师上朝,这可是你的手笔?” 连煜答:“是。” “动用这张牌,只是为了救一个女人?” 连煜低头不做声了,他并非是为男女之情去搭救应小蝉,只是在常胜侯面前,辩解显得毫无意义。 “我说过的,我的儿子,不允许动情。为了一个异族的女子,你堕落至此,令我失望。” 常胜侯将手在连煜肩上按了按,连煜只觉得一股真气窜入他体内。 连煜察觉到一股强劲霸道的真气横冲直撞,搅碎他的身体一般,他的神色便显出些许痛苦,虽他极力忍耐,但额角的青筋还是显示出他的忍耐有多么辛苦。 这一场父子间的角力,以连煜吐血而宣告收场。 见他终于支撑不住,常胜侯才最终收手。 “这一次只是小小的惩罚,若还再犯,就不是受这么点伤的事情。” 连煜低头:“父亲,您的教诲,我谨记于心。” “再去祠堂,跪两个时辰,方叫我见你心意。” —————— 薛莺儿被两个嬷嬷拉到侯府的一处小院内,那二人才将她松开了。 “以后,薛姨娘你便住在这里,只是莫怪老奴没提醒你,既住了进去,便不允许随意走动。” 薛莺儿见她二人凶巴巴,只得连连点头称是,可她走进去打量这小院,心却慢慢地凉了。 这院子位置偏远,也并不大,只两三间屋子,有一个吴嬷嬷和两个粗使丫头罢了。 吴嬷嬷见了薛莺儿,便领了她去房间看,屋内陈设也并不奢华,只比寻常人家好上一些。 薛莺儿掩面生出厌恶之色:“吴嬷嬷您莫不是搞错了?” “没错,”吴嬷嬷说,“世子平常事务繁忙,极少回府,因此便要了这座偏院。” 薛莺儿想到连煜那个性子,如此行事倒也是他的作风,因此心中虽有不甘,却只得认了。 薛莺儿见吴嬷嬷比起刚才那两个夜叉,也算是好相处的,便拉住她的手问:“连世子如今在何处?” “他被侯爷罚跪,请薛姨娘先歇下吧。” 薛莺儿听到连煜被罚跪两个时辰,不由地窃笑起来,堂堂连世子,一个传说中不为任何女子动情的人,如今为了她薛莺儿心甘情愿被罚,她这是何等的威风,叫这般的人物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打定了主意要彻底地将连煜收服,薛莺儿沐浴更衣了,并未睡去,而是坐在床上,静待连煜归来。 跪了两个时辰,从月上梢头到月至中天,连煜站起身来时,到底也有些感觉这腿不像是自己的了。 从没有人能这般地将他玩弄,也从没有人能在践踏过他之后还安然地活着。 昔年鞭笞之仇未报,她便又狠狠地立下一仇。 连煜在心中暗暗发誓:倘若她能从韩昊乾夫妇手中幸存,那便该轮到他来亲手给这女子教训。 但,韩昊乾不是善类,他的夫人暴躁尤甚,想来,她是活不了了。 薛莺儿在屋内等得都倦了,才终于听到屋子外头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她忙摆好了魅人的姿势,眼巴巴等着那道门被推开。 只是外头提灯笼的丫头带着连煜的影子一晃而过,并未在屋子前停留。 薛莺儿气不过,便主动地只穿了薄薄单衣,去书房找人。 两个粗使丫鬟瞥见薛莺儿的腰肢,忍不住地交头接耳道:“她的身段倒是不错。” “不过,终究是可惜了。” 这二人数着时辰,果然还不到一炷香的时间,薛莺儿连人带衣服被连煜从书房里推了出来。 薛莺儿发怔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真的是被拒绝了。 “我就说了,不管是什么人,都不能够叫世子动心。” “世子的心,果真如石头一般。” 薛莺儿也听到那两个小丫头的议论,她终究是想不明白,连煜若不在意她,又为何会纳她为妾。 薛莺儿气得大半夜睡不着,来回在屋子里踱步时,却看到连煜卧房里的灯重又亮了起来,他的影子映在窗户上,孤零零的,显得格外孤寂了。 “他果然还是在懊恼拒绝了我。”薛莺儿如是想着,心里的阴霾倒也一扫而空了。 她不知的是,连煜梦中惊醒,并非为她。 连煜自睡梦中惊醒,他愤恨地将被子掀开扔到一边去,光脚下地,倒了一杯茶。 茶水凉了,下肚却是正好,冰凉的感觉,使得他才渐渐地从那梦中彻底地冷静下来。 该死!到底是为什么,又会梦到她。 梦里,他又为何是抱着她冰冷的尸体,将她放在冰窟之中,抬手抚上她已经不再柔软的嘴唇,心底里竟生出无名的火席卷了所有的理智,将尸身的衣物退下,皮肤不再柔软却依然光洁,双手四处游走,理智彻底被覆灭,可是她却不会再有回应…… 梦中那两种交织的情感折磨得连煜几乎要发疯,极致的渴望和永失的痛苦挟持着他,叫他醒来之后心口依然是在剧烈地疼痛,仿佛下一刻便要碎裂开一样。 连煜按住心口,才觉得心不会碎裂开。 他深邃的眼眸,却如同结了冰一样的冷。 巫术?蛊术?不管是何种东西在影响他,他都不会屈服,既然那女子做了她的选择,便再与她无关了。 “不过是残余的幻象,当真以为会影响到我?” 睡不着,连煜便索性起来练剑了,今夜无眠又如何,过几天便不会了,他迟早要叫所有跟她有关的东西都彻底地消失,包括这些无聊的梦。 第20章 第20章 天才蒙蒙亮,太阳还藏在云层后,一切都是还没睡醒的样子。 连煜才放下剑,就察觉一道黑影从柱子后面闪过,而后朝他扑了过来。 那东西蹿到他肩头,伸出舌头舔他。 “喵,喵。” 连煜坐在石凳上,由着那小东西在它怀里无限地打滚亲昵,它灵巧地把肚皮翻过来,靠在连煜身上,发出舒服的呼噜声。 “怎么瘦这么多?”连煜揉揉它的脑袋,摸摸它身上的毛发,不由得皱起了眉头,瘦下来的猫可怜兮兮的,跟外面流浪的小东西看上去竟没什么两样。 吴嬷嬷早起了,她本正在四处找猫,忽地发现那小东西就在连煜的怀中,因此上前去,将他离开这段时间发生的事都告诉了他。 “自从你走后,耀金很长时间都不吃不喝的,原本像个毛球,现在都瘦得皮包骨了。” “蠢东西,是你吗?”连煜抬手摸它的鼻子,耀金把鼻子朝他指尖凑,冰冰凉凉的。 连煜叫吴嬷嬷把给猫准备的吃食拿过来,他放在手里一点一点地喂。 此时耀金才没了前段时间的无精打采,风卷残云地把东西吃完,还伸出粉色的舌头舔舔他的掌心,一边舔,一边抬起脑袋看他。 连煜摸着耀金,脑海里却忽地想起了应小蝉,她便像这猫一样,无缘由地依恋。 ———————— 京兆府的天牢内,关着北燕众人,天一亮,她们便会被发配往各自的宿命。 年长后妃握紧了应小蝉的手,她还有无尽的话要跟女儿说,可终究是气虚体弱,终于在破晓前沉沉地睡去了。 透过高大牢房墙壁上小小的一方窗户,应小蝉看到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一想到即将离开自己所熟悉的一切,独自走向荒野,她还是紧张和害怕的,命运的洪流将每个人卷入其中无情撕碎,而她已经可以预见她的宿命。 “公主,你为何那么傻?”合合儿痛心疾首。 应小蝉一张脸惨白惨白的,嘴唇也无一点血色,叫人见了一阵心疼。 “虽然应公子不能出手,可到底那连煜是给了您承诺要救您的,”合合儿说,“您倒好,一转头选了韩昊乾,这到底是为何?岂不似狠狠在连煜脸上甩了一巴掌,日后您落了难,他便再也不肯帮您了!” “不管是出于何种目的,连将军他都和旁人不一样,阿妈能活到今天,全仰赖他,我永远感激他,只是,”应小蝉垂下眼眸,“那日你也见到了,人人视我做不祥之人,要将我赶尽杀绝,我感激连将军,便不会让他招此骂名。” “公主,你就是太为旁人着想了。”合合儿对应小蝉无限心疼,这个瓷器一般的人儿,她自己已经难保,却还总是处处为旁人考虑。 “没关系的,这是我的命,是皇族的命。我的阿父战死在金人的手上,我的兄长在与大楚的交战中不知所踪,我的姓氏里背负了太多的血海深仇,终于也到了我来偿还的时候。” 应小蝉擦了擦面颊上的泪,又抬手为合合儿拭去泪水,轻轻地将她的嘴角向上:“合合儿,你陪伴我多时,想不到终究有分开的一天,我再也无法庇护你,但总希望你无论如何都要笑着活下去。只要活着,人生总有希望。” 合合儿不愿叫她伤心,只得挤出一个笑容,叫她安心。 “喂!北燕公主应小蝉!起来了!”衙役粗暴地敲着栏杆,叫着应小蝉的名字。 应小蝉扭头,望见一个穿绯红色圆领官服的年轻男子缓缓走了进来,这人剑眉星目,长身玉立,一双眼睛打量着应小蝉,面色十分不满。 “常少尹,这便是韩小公爷要的人。”衙役向常星阑赔笑。 常星阑冷笑一声,抬手叫人将应小蝉拖出去。 两个衙役应声而动,铁一般的臂膀将应小蝉架起来,不由分说地向外拖。 动静惊醒了年长后妃,她哭喊着扑过来,要拉住女儿的手,只是常星阑一个眼色,其他衙役便上前又将她们分开。 年长后妃哭嚎着,见女儿小小的身影最终消失在了黑暗牢房的尽头,她一个急火攻心,便又晕了过去。 常星阑并未多看一眼,便转身出去了,只是他心中很是愤慨:那女子究竟在想些什么?时至今日便也笑得出来,是因为她将连煜玩弄在股掌之中? 衙役们将应小蝉带到前厅,解开她身上镣铐,一名管家模样打扮的人走上前来。 “听说姨娘懂汉话,我便开门见山了。我家主子韩小公爷今日事务繁忙,因此叫小的来接姨娘回家,还请上轿吧。”管家满面堆笑,做了个请的手势,外面停着一顶华丽的轿子。 衙役看了常星阑一眼,等他指示。 常星阑算了下时辰,感觉到一丝蹊跷,昨日韩昊乾是约定了来接应小蝉的时间,可应该再晚一个时辰才对。 再看一眼这管家手上的老茧,常星阑心里便明白了一切。 这位管家是韩夫人派来的人,想来韩夫人不能容忍这样美艳的亡国公主进入府上与她共享一个丈夫,因此暗暗地起了杀心。 管家有些局促地把手藏到身后,对常星阑拱拱手:“少尹大人,请问是否可以放行?若是误了时辰,主子那边,小的恐怕难以交代。” 常星阑一想,这女子辜负了连煜心意,便是死在韩夫人手上也不算什么,总之是韩家的人把她借走了,至于她的死活,出了这道门,便再与他无关,因此便点了点头。 ———————— 连煜策马狂奔,马蹄翻飞,一直到京兆府门前才停下,正与一顶蓝色的轿子侧身而过。 “哟,这不是连世子吗?不在皇上身边当差,怎么有空来,莫不是要找下官喝酒?”常星阑一见连煜,便没个正形。 “别贫,有正事。”连煜翻身下马。 “什么正事?”常星阑凑上去,“之前替你办的那件事,可是花了不少银子,你看是不是……” “不会少了你的。” 听连煜这么一说,常星阑就知道银子已经在路上,喜笑颜开一把揽过他的肩膀:“这次你来,有什么正事?不知道我能不能帮上忙?” “我要提审一个人,北燕巫师阿辙利。” 听到这个名字,常星阑脸上的笑容收敛了,神色严肃起来。 “他?你平白无故要审问他,莫不是你的梦魇?” “不错,”连煜按了按额角,“昨天,那病症又复发了,而且,比以往更加真切。” 常星阑屏退左右,示意连煜随他前去。 “跟我来。” —————— 连煜跟随常星阑,走过一道又一道厚重的石门,最终来到位于地下的一间牢房。 一进去,森寒之气迎面扑来,四面垂下成年男子手臂粗的铁链,将一个须发花白的小老头锁住。 “他就是你要找的人。”常星阑抬了抬下巴。 连煜朝老头看去,只觉得有几分出乎意料。 传闻中巫师阿辙利挑动战乱,十恶不赦,原以为他应该是个异域长相的壮硕男子,没料到他只是一个面容平凡的瘦小老头。 连煜才走过去,阿辙利便缓缓睁开眼睛:“连煜,我已经等待你多时了。” “你知道我会来?”连煜走上前,手指按在剑柄上摩挲着。 “我还知道你为何而来。” 常星阑对于一切巫蛊之术都并不相信,因此只警惕地望着他,告诫连煜:“一切小心,别被他蛊惑。” “常少尹这话奇怪,若你不信巫蛊之术,那蛊惑一说又从何而来?”阿辙利笑一声,抬起枯瘦的手指指向常星阑,“不过我见你有缘,便送你一个预言,拨开重云,我见你的未来……” “疯言乱语,本官的未来,岂由你断定?”常星阑负手而立,尽显轻蔑之意。 “你将永失所爱,孤独终老。”阿辙利说出了他的预言。 常星阑听完哈哈大笑起来,就连连煜听到这言论,也忍不住地勾了勾嘴角。 常星阑一生只求富贵荣华,旁人所求的琴瑟和谐、天伦之乐不在他的所求之中,何况他平日里呼朋引伴,又有不少红颜知己红袖添香,如何能永失所爱孤独终老? 看来这巫师果真只是一个招摇撞骗之人。 “至于你,”阿辙利却对他们的笑毫不在意,继续转头看向连煜,“我知道你为何而来,你一靠近我,就有一种强大的力量,是你非你。” 连煜看向他,目光灼灼,要他继续说下去。 “你深受梦魇的困扰,若你不抓住时机,扭转局势,迟早会叫梦境变成现实。” “什么意思?”常星阑嘲讽道,“说我孤独终老,怎么不把他的未来说得清楚一些?” “连世子你的未来系在她的身上。所以我始终无法看清。” “她?你说的这人是谁?” 阿辙利说:“你为她而来,又何必装傻充愣?” “我只想知道梦魇是为何,你又凭什么说我的未来系在她的身上?” 阿辙利说:“那不是梦境,那是真实发生的事。我与你处在这个时空中,但世界变化无穷,还有许多的时空,你所梦到的,是另一个时空的事,你所感受的也是另外一个时空你真实的感受。 原本不同的时空之间应该是相互隔绝的,但那个时空的你因为失去了她而悲痛万分,强大的执念穿透了世界的运行投射到你的身上,这才影响了你。” “照你这么说,把那女子留在他身边,才是解决梦魇的方法?”常星阑问。 “正是。” “一派胡言。”常星阑哈哈大笑,他同连煜认识十年了,连煜是何种人他最清楚不过,为一个女人要死要活?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不管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也不管是面前的连煜还是另外的连煜,这种为情所困的事绝不可能发生在他的身上! “不该来这里浪费时间的,”常星阑说,“你去多找几个御医瞧一瞧都比听这老头的话靠谱,走吧。” 常星阑领着连煜朝外走,阿辙利也并不阻拦,他只是微笑着目送他们离去。 走出牢房,常星阑在日光下才又重新注意到连煜的脸色,很不好,他眼下也是乌青的,看上去颇为吓人。 “虽然那老头说话很不着调,但既然其他方法都试过了没效果,或许你可以去按他说的做。” 连煜神情冷淡地说道:“绝无可能。你难道这么轻而易举就被那江湖骗子给蒙蔽了去?” “只因这是他所说的唯一方法,”常星阑说,“而且,也只有这一次机会了。” “何意?” 常星阑说:“今天本应是韩昊乾来将应小蝉迎入府中,谁知韩夫人提前派人来了,韩夫人的手段你也知道,这位亡国公主怕是要死在路上了。” “你同我讲这些做什么?” “人若是死了,便当真无解了。你此刻骑马往长安街方向追去,或许还来得及。” 连煜冷声道:“她的生死,与我无关。”既然她当日在朝堂上选择了她的命运,那她的事情,已经同他全无关联了。 常星阑还想劝阻,但奈何连煜心意坚定,他便也只好闭上了嘴巴。 谢二等人作为连煜随从,一直在京兆府内等候,见连煜从牢房中出来,面色阴沉,因此一个个也都不敢多说话,生怕触了霉头。 一行人上马便往拱辰街的方向去了。 连煜此行是有皇命在身的,为调查曹王而去,至于探访阿辙利,只是顺便的事情。 马蹄激起尘土,路人纷纷避让,而其中掺杂了无数年轻姑娘的侧目。 这位年轻冷峻、前途无量的世家公子,注定在待嫁姑娘的心里掀起滔天的巨浪,纵然他身上有迷雾一般的血色传闻,纵然他的一双眼睛如刀锋一般叫人不敢直视,可他那张脸始终叫人无法要奋不顾身地陷进去,便注定要溺死在无边的思念之中。 谢二策马跟随连煜,忽地见连煜勒马转头,往来路去了。 “连世子!往何处去?”谢二一面急匆匆地调转方向,一面追着问道。 “长安街……” 连煜面色难看,咬紧了牙关,一手握缰绳,一手死死地捂住了心口,心口竟然是刀子刺入一般地疼痛。 第21章 第21章 应小蝉坐在轿子里,局促不安地绞着手指。 虽然方才那管家满面堆笑,可是他眼神中分明是藏着那种东西的,藏着对北燕人的厌恶,她感觉得出来。 轿子外面是热热闹闹的烟火人间,应小蝉闻到了食物的香味,听到了小贩的叫卖,听到女子们说话的声音,听到小孩在唱童谣,听到街边打铁的声响。 所有的热闹都与她无关,倘若她探出头去,说不准会被百姓们蜂拥而上当场打死吧。 虽然在牢房里的时候,她一直在安慰合合儿,告诉她要如何笑对生活,可实际上,她自己又怎能不怕? 蓝色的轿子密不透风,映得她也是蓝色的,阴沉沉的,仿佛这是一顶通往地狱的轿子。 应小蝉心里一阵发酸,眼睛忍不住红了起来,虽然极力地表现出无畏,可她到底是无根的浮萍,孤身一人被命运放逐了,又怎可能不怕。 忽然间,抬轿子的人脚步快乐起来,颠得应小蝉身体直往后仰,她慌张地把手搭在轿子内,问:“发生什么事情了?” 管家分明就站在轿子外面,可是并没有回答她。 此时正前方传来一阵马蹄飞踏的声响,还夹杂着一人的呵斥声。 “闪开!快闪开!” 应小蝉感觉到轿子被人重重地往地上一放,而马蹄的声音和那人的呵斥声已经越来越近了。 她伸手去掀轿帘,推了推,却发现那帘子纹丝不动,分明是被人用木板封死了,神不知鬼不觉。 应小蝉大声疾呼着,可结局已经是可以预料到的。 随着一阵猛烈的撞击。应小蝉察觉轿子翻滚着,从高处坠落下去。 她的身体在轿子内四处撞着,只觉天旋地转,抬手去推,本应是软帘的地方全都纹丝不动、坚硬如铁。 轿子迅速下沉,而水也从缝隙中渗透出来。 应小蝉大声呼喊着,却依然没得到任何回应,透过缝隙,她看到那管家模样的人站在桥上,负手而立,冷冷地看着轿子一点点沉没下去。 果然。 果然无论在哪里,都会被视为十恶不赦之人。 只有死,才能彻底地让他们感到心安。 如果早知道今天是最后一次见到太阳,那她上轿子之前一定会多看几眼的。 那灼热无私的太阳,你能从东边照到西边,也能从南边照到北边,如果你能照到我的阿妈跟合合儿,请告诉她我的灵魂已经回到了故土,如果你看到了我的师父,也请告诉他不必挂念我了。 纵然已经接受了死亡是既定的结局,可当那一刻来临的时候,恐惧才不由分说地占据了所有的想法。 水位一点点地上升,渐渐地应小蝉仰起脖子也只有面孔能露在水面之上。 虽然是夏天,可这水寒得入骨。 水轻轻地,一点点地没过了嘴唇,紧接着没过了鼻子,再也无法呼吸,她彻底地被水淹没了。 口鼻进水的滋味是那般辛辣难受,可任凭她如何争执也无法阻止水从口鼻中倒灌进来,恐惧到达了顶峰,她的指甲四处乱抓,抓到轿子上生生地把指甲绊了下来也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白色印痕。 “救救我!救命!” 大牢内,合合儿与应小蝉的母妃还在为她祈福,希望这颗明珠能够被人捧在手心珍视,可惜太阳不会告诉她们,这颗明珠已经被人关在笼子里,即将溺死在皇城外的一片湖水中。 就这样吧,只能这样了,再无法挣扎,也无法改变,所有想做的事情,所有想说的话,终将随着这具身体的陨落而被永远地埋葬。 应小蝉已经感觉不到痛苦了,她漂在轿子里,长发散开,如传说中的海妖一般,妖冶地绽放,恍惚间,她仿佛抛开那具沉重地肉身,缓缓地上升。 可是忽地一声“连世子!”惊得她重重地坠落下去,再睁眼,还是在轿子里。 只是轿子外有人用力地拿刀劈砍出豁口,而后一只手伸了进来。 应小蝉抓住了那只手。 紧接着她就被巨大的力量从轿子里拉了出去。 她望见了连煜! 她看见连煜抱着她,从水底的世界慢慢地浮上去。 随着哗啦一声响,在岸上等待的谢二等人终于看到连煜从水下冒头,缓缓地朝岸边游去。 而连煜的怀中还抱着那北燕的公主,她面色惨白,长发垂在脑后,雪白的腰肢上带着晶莹的水珠。 她美得惊心动魄,可她却也似乎没了气息,进入了永久地沉睡。 连煜将她平放在岸边,挤压她腹中的积水。 “连将军,是你……” 应小蝉悠悠转醒,只觉日光刺眼而无温度,并不真切,她恍惚间以为已经死去回到故土,只是在看到连煜的那一刻,才清醒过来,缓缓地叫了他一声。 “连将军。”应小蝉死死地拽住连煜的袖子,碎发贴在她的额前,湿漉漉的头发,湿漉漉的眼神,衣服也贴在她身上。 连煜将自己的披风取下盖在她身上,这姿势却无意中将她搂在怀中,揽得更紧。 应小蝉惊魂未定,忍不住地将脑袋靠在他怀中,要从他身上汲取温暖和力量。 紧跟着策马而来的谢二慌忙扭头回避,这女人是韩昊乾的妾,连世子该避嫌才是。 “哎呀!怎么这么不小心!本小公爷新纳妾,你们连这些小事都办不好!” 听声音,韩昊乾来了。 韩昊乾一路小跑着过来,强行将应小蝉拉起来,一手搂过她的腰肢,贴在她的肉上,全然不顾她的挣扎和反对。 应小蝉眼眶红了,她抬头看看连煜,看看韩昊乾,终究只能把头垂下,委屈得要哭起来了。 “真是辛苦连世子,多谢你救了她,不过她终究也是我的妾,你大庭广众与她过从甚密,到底是不妥当的。”韩昊乾说,“不过,你救了她,这份恩情我会记得。” “不必。”连煜站起身,随意抬手掸了掸身上的灰尘,“不过是公干恰好路过,举手之劳,不必言谢,何况……如果我原知道轿子里的是她,我也不会去救。” 谢二听他嘴硬,心里忍不住拆台,公干,恰好,举手之劳,连世子这谎话说得是真妙。 韩昊乾把揽在应小蝉腰上的手收的更紧了,舔着后槽牙,另一手把应小蝉的下巴抬了起来:“听到了吗?倘若早知落水的是你,连煜不会救你的。” 应小蝉被如此奚落,眼泪已经是在眼眶中打转了,是的,早该知道了不是吗,在大楚,没有人会欢迎自己的,死亡或被玩弄,才是自己的命。 韩昊乾将应小蝉抱上马,二人而骑。 “驾!”韩昊乾一甩鞭子,马儿应声而动。 连煜望见马上被韩昊乾抱在怀中的应小蝉扭过头,定定地看着他,迟迟不肯把目光移开。 “走吧,愣着做什么?”连煜呵斥众人。 谢二一众人什么也不敢说。 连煜重新往拱辰街的方向去,方才的一幕幕不知为何在他脑海里不住地浮现着,一声声的“连将军”,倒像耀金那小家伙的叫声,纯粹的依恋。 可是,她做出了她的选择不是吗?既然她当初在朝堂之上表明了她的心意,那她就同自己再无瓜葛了。 可是,为什么看到她被韩昊乾那无耻的家伙带走时无助的眼神,心却在隐隐作痛? 难道当真如那巫师阿辙利所说,自己终会爱这女子爱得肝肠寸断? 怎么可能? 何况,给过她机会了,她选择了走另外一条路。 连煜头痛欲裂,因此决定不再去想这个人,不再去想这件事。 “还在看他吗?”韩昊乾策马而去,却从没有错过应小蝉脸上的表情。 应小蝉觉得这人像毒蛇一般黏腻,因此始终不愿同他多说一句话。 韩昊乾察觉到应小蝉的抵触,越发地得意了:“你终究是个亡国的公主,你就是妖精,是祸害,连煜他前途无量,又怎会为了你自毁前程,何况你又亲自地在朝堂上选了我,骄傲如他,不会再救你第三次了。” 应小蝉的泪再也忍不住了,如断线的珠子一般噼里啪啦地落了下去。 不选连煜,是为了不牵连到他,只是如今看来,这决定,好像是错了。 这场失败的谋杀已经收场,双方各自离场。 只是谁也没有注意到,在不远的拐角处,一直停着一辆马车。 “宇文兄,他们都走了,看来那韩夫人终究没得手,”杨羽不无遗憾,“可惜,这北燕蛮子竟然一而再再而三地活下来,算她命大,不过走着瞧!” 宇文琒听了之后,闭上眼睛,咳嗽不断,无法控制。 杨羽十分担心:“宇文兄,你到底是怎么了?从昨日回来便一直高烧不退,你一向身体康健,又怎会如此?” 宇文琒紧闭双眼,装作没听到,因为他实在无法回答这问题。 要如何告诉杨羽,他宇文琒对北燕公主喊打喊杀,却在看过她的脸之后就产生了不一样的情感吗? 他回去之后便不断地想着那一截白白的细腰还有那张无辜纯良的面孔,想让她用看连煜的那种眼神看自己,想脱下她的衣服叫她为自己换上大楚的服装。 想要像收藏一块美玉一样,把她藏在屋子里。 这种话要如何对杨羽说出口? “宇文兄,你怎么发了这么多的汗?”杨羽十分担心。 宇文琒自嘲地笑了笑,最终也只能说:“不妨事,许是这阵子思虑太重了。我带家仆步行回去,你便不用等我了。” 杨羽担心他的身体,却又拗不过他,只是他二人朝夕相处,杨羽终究是察觉出什么,试探性地问道:“宇文兄,有句话,愚弟不知当讲不当讲。” “凭你我二人关系,但说无妨。” “你莫不是……”杨羽抓抓脑袋,思忖这话该如何去讲,“我感觉你不对劲,是不是也被那妖女蛊惑了?” “哼!”宇文琒甩开了杨羽的手,“我拿你当兄弟,你却以这样龌龊的心思揣测我,那亡国公主是妖女!我如何能与妖女为伍?” 杨羽见他是真的动了怒,慌忙赔笑脸:“宇文兄,是愚弟的不是。” 宇文琒甩了甩袖子,从马车里出来,家仆连忙跟上去。 杨羽想追上去道歉,但一看宇文琒决绝的背影,便又却步了,便在心底里盘算着明日再登门道歉。 “主子,今天宇文公子为何如此生气?”杨羽的家仆也小心翼翼地问,“可要驱车追上?” “他是有些魔怔了,但愿不是我想的那样。既然他要一个人走,那我们也不便去打扰,回府吧。” “是。”杨家仆人应声,挥起鞭子,驱使着马匹调转了方向。 宇文琒看见杨羽的马车走远,他才敢朝着湖边走去。 方才,她就躺在这里。 宇文琒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抚摸她方才躺过的草地,心底里升起一种极大的满足。 忽然间,他的手触摸到一个冰凉的东西,他将那物捡起来,发现是一条手链,链子上坠了个看上去十分廉价的珠子。 这手链,他在应小蝉的手腕上见到过。 回想昨天初见她的场景,纵然如何害怕,她始终用另一只手护着左手手腕。 想来这东西对她应是十分重要的。 思及此,鬼使神差一般,宇文琒将那手链揣进怀中,小心保存。 返程中,宇文琒带着家仆在路上走,一路上见了不少少女,可没有一个像她,更没有一个是她,全都是庸脂俗粉,全不值得一提! 他心里越发地烦躁了。 路过一家酒楼,宇文琒却听到其中一名醉汉字正腔圆地提到北燕公主,他不由得退回来,要瞧瞧是什么人在说话。 “那北燕公主美是美,有什么了不起的?”晁鄂喝醉了,便在酒楼里吹嘘起来,“别看爷爷我只是个校尉,可一路上她求着爷爷的地方多了去了。” “哟,你这么厉害,那有没有试试这北燕蛮子的滋味有什么不同?”旁边一个人凑过去,挤眉弄眼地问道。 “嚯,说起这个,那你可算是问对人了。”晁鄂又闷了一大口酒,吹嘘起来,“我当时……” 听着晁鄂大肆地编造着他与应小蝉的□□,惹得周围一众人连连起哄。 宇文琒的拳头,渐渐地握紧了。 第22章 第22章 “晁校尉,有空再来赏光。”酒楼小二毕恭毕敬地将晁鄂送出门,这人出手阔绰,是他们小店的大客户。 “一定!一定!”晁鄂醉醺醺地招手致意。 在这家小酒楼里,他享受了无上的荣耀和追捧,自然是要接着来的,接着给其他人讲讲那北燕公主的事。 晁鄂捧着酒坛,仰头又一口接一口地喝着,他扶着小巷粗糙的墙壁,步履蹒跚地往深处走去。 走着走着,晁鄂不胜酒力,靠着墙壁坐下去了,忽地他察觉一双锦靴停在了他身前,挡住了光。 “你谁?”晁鄂迷迷糊糊地抬头,望见一张陌生的面孔,看打扮是个斯文的富贵公子。 不等晁鄂再问出第二个问题,宇文琒从怀中掏出一把北燕士兵常用的弯刀来。 ———— “少爷!少爷!”宇文琒的仆从跟过来的时候,恰望见晁鄂捂着脖子倒在地上,小巷墙壁上有喷溅的血迹。 而那把杀人的凶器,正握在自家少爷的手上。 宇文琒被仆从这么一唤,也才梦游一般清醒过来。 他也只想叫晁鄂闭嘴,不要再说那些事,谁料竟冲动到如此地步。 “还好无人瞧见。”那仆从到底是见过世面的老仆,忠心耿耿又胆大心细,四下望去,见这巷子偏僻,无人从这路过,忙将宇文琒脸上的血迹擦去,催促他快些离开此地。 宇文琒惴惴不安,他一闭眼仿佛就能感觉到温热的血喷溅在自己脸上,叫人害怕,可一摸到怀中的手链,他却忽地什么也不怕了,晁鄂那人,本就该死! 他随身携带北燕的兵器,只因他的兄长在北燕人手上丧命,他原先的计划是用这武器去夺了北燕公主的性命,却不料,这武器上先沾染上的,却是大楚人的血液。 该死!该死!都是那女子!都是那个叫应小蝉的女子!都是她!她这妖女!是这妖女蛊惑了自己,是她害自己失了神智!是她害得自己心境动摇! 宇文琒想到此处,越发地烦躁起来,看来,应小蝉必须死! —————— 韩昊乾带着应小蝉一路策马,遇到行人也是不避,他要叫众人好好地看一看这怀中的战利品,这是他的小妾,不是连煜的! “莫要害怕,既然你在皇上面前选了我,那从今日起,你便是我的人了。”韩昊乾凑到应小蝉耳边说。 应小蝉惧怕不已,拼命地扭过头,不叫他贴在自己的耳边。 “你若顺从我,一切有的商量,叫你穿金戴银,享无上荣光,这一切,是那连煜能给的吗?” 应小蝉总也听不得他如此自大:“你夸下海口!” “我哪里就说谎了?”韩昊乾说,“若是担心我家里那母老虎,你便是多虑了。平日里本小公爷不过是看在她娘家的份上给她面子,让她三分,若在私底下,我叫她朝东她绝不往西!我叫她跪着,她绝不敢站着!” “这话是你说的?” 韩昊乾正得意时,忽然听得晴空一阵惊雷,眼见他那明媒正娶的妻子正叉腰,怒目圆睁,身后跟了几十名小厮站在他私宅门前。 韩昊乾吓都要吓死了,一把推开应小蝉。 应小蝉毫无防备,被他如此猛地一推,重重地摔在地上,额角流出鲜血来。 韩昊乾却不敢瞧她一眼,只灵活翻下马,挤出笑脸便凑到他夫人身前。 韩夫人身形壮硕,颇有将门虎女的气势,她一手拧住韩昊乾的耳朵便问他:“听旁人说,你得了个狐媚子,要金屋藏娇,我原先是不信的,可方才看你与她说话的亲热模样,我这才知,原来这样大的事你竟瞒着我,说!你是要她还是要我!” 韩昊乾耳朵连着头皮几乎都要被揪下来,他忙抱拳拱手告饶:“好夫人!你莫要被奸人骗了去!我哪里就跟她亲亲热热?这北燕妖女,万死不辞,我躲她还来不及……” “那方才,不是你说我是母老虎?” “哟,疼疼疼,夫人高抬贵手,听我一言。”韩昊乾疼得几乎眼泪都要掉下来,“都是这女子的过错!我原不欲与她共骑,她非拉着我,是她说你是母老虎!她还挑唆,问我是她美还是你美……” “你如何答?” 韩昊乾说:“自然夫人是最美的,这等妖女蛊惑其他人便罢了,蛊惑我是万万不能!” “既是如此,我便放心。只是此女是狐媚又诡计多端,以我看,是万万留她不得。”韩夫人说着便倨傲地瞥了应小蝉一眼。 韩昊乾说:“夫人想杀她,我也一样,只是今日朝堂上的情形,你是没看到,这皇上对此女青眼有加……” “说了这么多,我看你还是想留下她吧!我可都听说了,”韩夫人道,“皇上在帝师面前已经许下诺言,此生绝不会将此女迎入后宫之中,杀了她,神不知鬼不觉,你又有何顾虑?” 韩昊乾扯了扯夫人的衣角,将今日隆兴帝见了这女子如何失态一事添油加醋说了一番:“总是要先留她一条性命,等日后皇上彻底地忘记了,再杀她也不迟。” 韩夫人虽然骄纵,可到底是镇国将军的孙女,自然听说过许多常人所不知道的宫廷秘闻,听说此女与已经过世的宸妃长得十分相像,若如此,还当真是动不得她了。 “也罢!”韩夫人娇嗔着捶着韩昊乾的胸口,“暂且留她一命。” “夫人英明。” “你什么时候买了这样一间宅子?我也乏了,扶我进去歇歇。” 韩夫人发话,韩昊乾额头上渗出密密的汗,却也只得听从。 一个名叫秋巧的丫鬟走来,不客气地把应小蝉拖拽起来,推搡着她一起进屋去。 应小蝉摸了摸头上的伤处,摸到一手的血。 韩夫人才走进去,看到一个丫鬟从面前走过,眼睛便微眯起来:“你,停下。” 那丫鬟霎时间冷汗直流。 韩夫人推开韩昊乾的手,走过去摸了一把丫鬟的肚子,反手便给了丫鬟一个耳光。 韩昊乾吓得大气也不敢出。 韩夫人叫人取来白绸,裹在丫鬟腰间,叫了两人一左一右拉紧绸子。 丫鬟疼得面色煞白,看向韩昊乾,祈求他救下这孩子。 谁料韩昊乾只是站在夫人的椅子后面给她捏肩,不敢对上丫鬟的眼神,将面庞转了过去。 丫鬟身下流出一滩血来,将她的衣裙染得触目惊心。 直到此时,韩夫人方才满意:“来人!把她丢去喂狗!” 韩昊乾此刻只陪着笑脸:“哪里有什么狗?夫人说笑了。” “我说有,就一定会有。” 韩夫人一拍手,韩昊乾就见两个家丁拉了一只狗过来,这狗身形壮硕,毛发旺盛,站起来有半人多高,龇着獠牙,口水在上下排牙齿间粘连。 那丫鬟知道韩夫人的手段,知死期将近,巨大的恐惧之下,她不顾失礼,生出无穷力量,推开钳制她的人,连滚带爬地逃着。 韩夫人使了个眼色,家丁解下狗脖颈上小儿手臂一般粗的铁链,那狗如幻影一般地蹿了出去,将丫鬟扑倒,随即去撕咬她的面庞和胸膛。 应小蝉眼睁睁望着那狗大快朵颐的模样,丫鬟的惨叫声在院子里回荡,可根本无人敢上前帮忙。 韩夫人倨傲地抬起下巴,那丫鬟叫得越惨,她心中越是畅快。 一开始,那丫鬟还是有力气惨叫挣扎的,可不多时,渐渐的,她已经没有了声响,而她的身体已经是不成人形了。 应小蝉望去,见那丫鬟脸上血肉模糊,露出皮下的白骨来,她心生无限悲哀惊惧,忍不住地干呕起来。 “哟,这么娇贵?这就受不了了?”韩夫人看到应小蝉一脸强忍恶心的模样,抬手扶了扶头上的珠钗,说道,“倘若你敢有这类心思,下场并不会比她要好。” “疯子!都是疯子!”应小蝉的模样从韩夫人的脸上移到韩昊乾脸上,后者一脸无所谓的模样,“你们当真没有敬畏吗?” “哈,敬畏?”韩夫人转头娇嗔着看了韩昊乾一眼,夫妇二人哈哈大笑起来。 “在这临京城内,除了皇上,鬼神都当敬畏我!”韩夫人自恃是镇国将军最爱的孙女,跋扈至极,她想要做的事,从来都没有人敢说不。 “你们……”应小蝉想说什么,只是喉头又一阵恶心泛了上来。 韩夫人见她捧着心口蹙眉的样子,忽地觉得越发地像了。她见过昔年祸国妖妃宸妃的画像,如今面前人真是越看越像那画中人。 “北燕人,看着就晦气,”韩夫人对应小蝉说,“第一天进门,我想你或许还不清楚什么是规矩,什么是体统,就罚你跪在这照壁前,至于跪多久?那就全凭我的心情。” 应小蝉咬着下嘴唇,不肯从,家乡亲朋的在天之灵都在看着她,若她如此被折辱玩弄,恐辱没了祖先。 韩夫人见她不从,大笑着:“动不得你,难道动不得你北燕的那些女官、仆从?原本我夫君是打算叫这些人入教坊司的,可如果你不识相,我有一万种方法叫她们生不如死。” 应小蝉心底生出一阵恶寒,她见过这女子的手段,不忍牵连其他人,因此虽不愿,却还是只得按照韩夫人的吩咐跪了下去。 “这就对了。”韩夫人朝身后的丫鬟看了一眼,“秋巧,以后就由你在姨娘身边伺候,可得把她看紧了,若她有什么做的不好的地方你没有及时告诉我,我可要拿你是问!” 那名叫秋巧的丫鬟,身穿鹅黄色的衣裙,眼睛里的眼白占据颇多,看着是个不好相与的。 秋巧福了福身:“奴婢定不负夫人所托。” 韩夫人吩咐完事情,才转头对韩昊乾说:“我要吃冰镇了的葡萄。” “夫人要,哪里会没有。”韩昊乾上前扶住她,二人亲亲热热地回了齐国公府。 临出门前,韩夫人还特地回头看一眼应小蝉,她一言不发笔直地跪着。 纵然姿容倾城又如何,没有倚仗的美人,终究会败得比其他花都快。 第23章 第23章 秋巧原本是韩夫人身边得脸的丫头,如今被留在私宅中看管应小蝉,这便是断了她的前途,也因此,秋巧怎么能给应小蝉好脸色。 十月正是临京城最热的时候,别提如今正是午后。 阳光暴晒,连大门前的一对石狮子都几乎要热得化了,知了也都闭上了嘴巴。 秋巧躲在长廊的阴影中,依然觉得热得受不了,她望着不远处跪得笔直的应小蝉,没好气道:“都怪你这不祥的狐媚子,原本我好好地在夫人身边当差,平白无故地却被你连累了,真是倒霉!” 应小蝉被晒得有几分恍惚了,她晃着,好几次差点一头栽倒了,全靠咬牙才硬撑着。 秋巧见应小蝉不回答,态度依然高傲得像只孔雀似的,便以为应小蝉自恃公主身份瞧不起她,因此秋巧说话也越发地不中听了。 “北燕已经亡国了,如今你跟我一样,都是奴才,也不知你有什么可骄傲的,做奴才就要有做奴才的样子,”秋巧说,“你若是给我磕三个头,叫我一声好爹爹,我便饶了你。” 应小蝉再如何落魄,却依然是有骨气的,她淡淡地一笑:“你倒是说笑了,我跪与不跪,全凭你家夫人做主,你倒在这里狐假虎威起来。” “你!”被拆穿了心事,秋巧一时语塞,反应过来后便气急败坏地骂道,“好一张利嘴!是该叫夫人好好罚你!你这本该进窑子的货色,竟敢数落起我来了。” 旁人见秋巧骂得越发难听,便拉了拉她的袖子,应小蝉到底还是个亡国公主,听说又是得到过皇上青眼的人,如今虽然境遇如此,可难保以后不会发生什么,还是少骂一点吧。 秋巧见有人为应小蝉说话,更是越发地来劲儿了:“我就骂了又如何,一个亡国之人,又无倚仗,有夫人在,她还想翻天不成?” 应小蝉不愿同秋巧之流争辩,便叹息一声,继续地保持沉默了。 秋巧却以为她说中了应小蝉的心事,越发地得意了:“听说近日是连世子将你从水里救上来的,你不会因此对连世子有幻想吧?告诉你吧!别做梦了,连世子是出了名的不近女色,前途无量,你该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别异想天开了!” 听到“连世子”三个字,应小蝉的心却还是忍不住地被刺痛了。 今日没料到还能再见他一面,他又救了自己一次。 可是他满眼都是陌生,似乎从不对她有过多的关心。 那个黑夜里不为人说的缠绵耳语,终究只是像梦一样。 这个名字里带火的男子,终究是像冰一样寒冷。 自己那日在大殿上负了他的心意,他应是很失望了。能叫帝师亲自出面,他定是费了一番工夫,可自己叫他难堪了。 应小蝉内心满是自责,她只是想要从自己的方法去报答他,只是不想叫他为了自己与旁人结怨,毕竟一个是王爷,一个是长公主的儿子,都是天潢贵胄。 可终究是事与愿违了。 “轰——” 方才万里无云的天,此刻突然变了脸。 巨大的雷声蕴含着无穷的威力被裹挟在乌云内,一点点靠了过来。 那雷声大得惊人,一层层铺开,仿若在人耳边炸裂,只以为天都要塌下来了。 应小蝉心底里一颤,这雷声压在她心上,每一声都叫她碎裂开来。 “这临京的天气,到底是古怪。”秋巧原先在京城里时就跟着韩夫人了,后来随着齐国公府举家南迁,心里竟然是把自己当做了高高在上的京城人,说起临京时,话语里总带着点蔑视的态度。 秋巧抓了个小丫头,叫她看着应小蝉,她自己则躲进屋子里去了。 不多时,黑云压城,暴雨倾泻。 方才滚烫的地面被雨水浇灌了,还滋滋地冒着白气,只是因着宅子里的阴森,白气衬得这处像地狱而不是仙境。 雨点大得像珠子一样,急速地自空中坠落下来,劈头盖脸地打下来,竟也生疼。 那小丫头也是一肚子火气,她年岁小,本只需做些跑腿的杂活,如今被派来看应小蝉,做得好与不好都无赏赐,她心里恨极。 应小蝉想抬手挡在额前,却被那小丫头呵斥了。 “你要是敢乱动,我就让秋巧姐姐告诉夫人,把你们这卑贱的北燕人全都杀掉。” 应小蝉终究还是只能把手放了下去,任由雨水像刀子一样扎在她身上。 因为心中有牵挂,有要守护之人,哪怕是几岁顽童的语言也有杀人的力量。 应小蝉认下了一切,勇敢地承担起困苦,只要她所做的真的能保护族人,保护那些同她一起被俘虏来的人,那她所承受的苦难便是有意义的。 —————— “这雨倒是下得大。”薛莺儿坐在窗前,望着黑压压的云和连绵不绝的雨,心里盘算着连煜应该快回来了。 第一次给人做姨娘,薛莺儿本以为会有些麻烦上门的,但连煜并未娶妻,也无通房丫头,因此也没人欺辱她。 全副武装地准备好迎接宅子里的腥风血雨,想不到漫漫一天过去,有的却只是无聊。 薛莺儿很快地便熟悉了在这处的生存法则,在这里,她只要保证不触怒常胜侯,剩下的便是抓住连煜的心了。 薛莺儿最懂得男人的心,她对镜上妆,并不多加修饰,只一根简单的簪子,甚至还刻意地将面色给涂得白了。 望着镜中的自己,薛莺儿也不禁有些感慨,这样的弱柳扶风,有哪个男人把持得住呢?她不信连煜不动心。 走出屋子,薛莺儿在猫儿的吃食里面掺了些昏睡的药物,转头叫吴嬷嬷将猫给她抱抱。 吴嬷嬷初时是不肯的,薛莺儿伪装得再好,脸上还是露出刻薄的神色,一把将猫抢了过来。 吴嬷嬷担心地说:“薛姨娘,非是老奴不肯,只是这猫性子烈,认生得很,怕它伤了您。” “一个野物而已,能叫它骑到我头上不成?”薛莺儿满不在乎地将猫按在地上,要把它的头按进小碗里去。 猫儿不肯从,一爪子拍翻了碗,一低头,便从薛莺儿的钳制中逃走了,还不忘顺着薛莺儿的手臂爬上去,一脚蹬在她的脸上,借力跳上了房梁。 “你这家伙!”连煜才一回来,就看到耀金在欺负人,不由地宠溺地骂它一句。 薛莺儿听得他的声音,忙转过身,殷勤地去替他掸落身上的雨水。 连煜不动声色地推开她,瞥了一眼地上被打翻的碗,薛莺儿做贼心虚,担心被他看出什么。 耀金听到连煜的声音,瞬间变了脸,扑进连煜的怀中,娇弱地靠在他的肩头,喵喵地叫着。 连煜就这么抱了猫走进书房,砰地一声将门关上不叫薛莺儿进来。 薛莺儿碰了一鼻子灰,恨耀金这小妖精,心内更多的是对连煜的不满,他正青春年少,血气方刚,并无道理见了她这样的绝色还不动心,除非…… 薛莺儿不愿去那么想,却也只能想到这一点,连煜莫非是身患隐疾不成?定是如此! 连煜身负皇命,为调查曹王的事情奔走一天,加上昨夜本就无眠,更是疲惫不堪,只打算沐浴更衣后,便去休息。 方才薛莺儿的举止是何意,连煜十分清楚,可惜他对她并无男女之意,若非当年薛家兄长在他危难时将他救下,他又何必惹上薛莺儿这个麻烦。 薛莺儿自视甚高,但全无半分自知之明,若放任她流落在外,终究落不得好下场,也只能把她养在身边了。 连煜连日奔波,竟在沐浴时,靠着浴桶便睡着了。 只是睡不多久,他便再一次地坠入了梦境,梦中是手贴着手,脸挨着脸,他在冰库之中抱着一具永远不会活过来的尸体,热烈的亲吻着,最终情难自持…… 连煜自梦境中惊醒,恼恨地站起身来,不明白为何这噩梦如影随形。 难道真如那巫师阿辙利所说,他与那应小婵有着那般天定的情缘? 笑话,他从不会被女子绊住脚步,更何况,她似乎也并不诱人。 连煜脑海中忽地也想起了那一晚上的交缠和亲昵,嘴唇上依稀残存着柔软的触感。 耀金喵喵地趴在他肩头,怕水得很,却还是倚靠在他肩头。 “小东西。”连煜抬手,耀金使劲地把脑袋在他掌心里拱来拱去。 连煜望着它卖力撒娇的模样,竟又想到那夜应小蝉生涩笨拙讨饶的样子。 连煜把猫放到地上,不经意发觉自己的肤色染上一层绯红,气息也越发地沉重,明明水已经是冷的了,可见,全然地是心在作祟。 疯了,脑海里都是她。 他是个有道义的人,纵然全全无男女之情,既然他要了她的身子,总应承担起庇护她的责任,只是那女子全然地没有心肝,违背了约定。 看来,终究是要到韩昊乾的私宅一趟,连煜再如何不信命,也为他自己着想,连续几天睡不着,实在难熬。 换上一身夜行衣,外面的大雨是天然的屏障,他自幼习武内力本就深厚,有了雨声的掩护,他更加自如地飞檐走壁,在夜色中行走。 去往韩昊乾私宅的路上,连煜忽地想到了一个问题,但愿应小蝉还活着,毕竟听说今天那宅子里拖走了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第24章 第24章 黑云压城,雨声阵阵。 常胜侯连振海站在窗前,望着无边夜色,屋内烛光照在他的面颊上,越发显得他眸色深沉,不可捉摸。 一双莹白的手从他腋下绕过,环抱在他身上,正是常胜侯的妾室魏姨娘,她年过三十,举手投足间有着说不出的韵味。 魏姨娘已经进府十五年,是一众姨娘中资历最老的,也是最得宠的一位,也因此她一直以为终有一日,常胜侯会将她扶正。 “侯爷在看什么?”魏姨娘媚眼如丝,轻轻地靠在常胜侯宽阔的肩膀上,柔声问着。 “我在想那不孝子深夜往何处去了。”常胜侯眉头紧锁,一脸不悦,对于连煜,他的态度一向如此。 魏姨娘入府多年无所出,但近来找到一个颇有名声的大夫为她开了药调养身体,以为有孕在望,又自以为摸透了常胜侯的心意,便试探性地吹了吹风。 “连煜这小子,在他身上可是一点也看不到您的影子,到底只是个捡来的野种,生母指不定是怎样的货色,也亏您一直把他当亲儿子看待,只是这白眼狼到底是扶不上台面……” 魏姨娘才说着,忽觉自己的手被常胜侯紧紧地握住了,这力道,并不是好事。 魏姨娘心下一惊,果然很快便见常胜侯冷着脸转过身来看向她,那神色不妙。 “侯爷,妾是不是说错话了,都怪妾一时糊涂。”魏姨娘心底一颤,忙告饶,想把这件事糊弄过去,便朝常胜侯怀中依偎。 只是常胜侯一把扼住她的喉咙,并不愿她靠近,他眼中充满着厌恶和冷漠,完全地像打量一个陌生人一般打量着她。 “我原以为你和她们是不一样的,可到头来,到底是我错看了你。” 魏姨娘这才意识到自己是有多糊涂,这男人终究是当年以杀成名的常胜侯,自己竟错得如此离谱去试探他。 魏姨娘泪流满面:“侯爷,妾知错了,妾再也不说世子爷的坏话了,都是妾一时鬼迷心窍,您就饶了妾这一回吧!” “你终究还是没能明白,”常胜侯的目光如深渊一般不见底,叫人不敢直视他的双眼,“你也配诋毁她?” 直到此时,魏姨娘才终于明白常胜侯生气的根源,原来众人所说的那件旧事是真,恐怕这连煜的身世并不单只是路边的孤儿被捡回来这么简单。 只是这时才明白一切终究是晚了。 常胜侯捏着魏姨娘的下巴:“昔年我救你回来,本是盼着你为我添一儿半女,如今十五载已过,我已失去耐性,何况,她是什么货色轮得到你来评判?” 两个家仆将魏姨娘拖下去填了井,并打算依着常胜侯的吩咐,明日去官府将魏姨娘报做染急病身亡。 府上的其他姨娘开了一条窗户缝,望见魏姨娘是如何被扔进井里的,个个不安起来。 在常胜侯府多年,她们活得战战兢兢,消息也是灵通的,很快便知道了魏姨娘身死的缘由。 “如魏姨娘那般得宠,陪在侯爷身边十五年,想不到终究竟还是落了这样一个下场。” “那连世子竟然是侯爷捡来的吗?这事我竟到今天才知。” “可我总觉得连世子的身世并没有那么简单,若他当真与侯爷非亲非故,侯爷为何多年一直纵容他,甚至还允许别人称呼他世子。” “可若他真是侯爷的骨血,又为何不在侯爷身边长大,侯爷为何又是又对他恨之入骨?” “这事古怪,只是越说越怕,侯爷在府上有无数的眼睛,我们还是莫要再提了。” 两个姨娘背后发凉,总担心一推开门便能看到常胜侯站在屋外要将她们也拉去填井,因此抱在一团,蒙上被子,半个字也不敢多讲了。 一道闪电划破漆黑长夜,又一次照亮常胜侯心中疑惑,也让他再一次想起昔年初见他时,他不过七岁的样子,是被士兵从死人堆里刨出来的,浑身血污一脸倔强地蹬着自己。 “把这狗东西拉出去打,”常胜侯摩挲着手上墨玉的扳指,“要叫他见了我发抖才行!” 想不到一晃,已经十年过去了。 昔日那被打得不成人形的孩子,如今见了他也还是在心中惧怕着。他给了他衣食,给了他权力和地位,只是,随着年岁的增长,那孩子似乎越发地不受控制了。 “所以,他到底是不是我的孩子?”常胜侯抬眼望向外面的无边雨夜,真想把她从墓地里刨出来,问一问她。 —————— 应小蝉已经跪了一天,白日里暴晒,此刻又承受着暴雨的冲刷,腿上一开始还犹如针刺,此时已经全然地没了知觉。 雨大得厉害,从丫鬟到家丁,都躲进屋子里避雨去了,谁不不想看顾应小蝉,再说了,院子门关得死死的,她一个弱女子,又能跑到哪里去? 雨点打在身上,她渐渐地也感觉不到疼了,意识在虚无缥缈中抽离,或许很快就会死去了。 亲人的祷告全是无用,这娇弱的花朵已经有了衰败的势头。 应小蝉已经快要晕过去,忽然间察觉头顶似有什么东西遮蔽,叫她不必再被雨水冲刷。 她抬头,望见一名身穿夜行衣的高大男子,正为她遮蔽了头顶的风雨。 他虽蒙面,可应小蝉如何不认识那双深邃的眼睛。 “将军?” 她似乎是太过激动,叫了他一声,便晕死了过去。 连煜知道她入了韩府定讨不到便宜,可没料到她被如此地折磨。 望着晕死在自己怀中的人,连煜将她打横抱起来,抬脚便踹开最近的一间房门。 适应了黑暗的眼睛不需要烛火也看得清楚。 轻轻拨开她额前的碎发,望见她沉静的容颜犹如无瑕的白玉一般,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水珠。 “我便是为你神魂颠倒?” 连煜虽此前从不信巫师,可接连缠身的噩梦让他也不由得动摇起来,渐渐地相信阿辙利的话。 去试探她脉搏,并无大碍,只是累了需要休息。 不过这般全身上下水淋淋的,实在无法直接将她放到床上去。 连煜剥下她的衣服,先是上衣,然后是下装。 生平从未耽溺于情/欲,可他的心如同琴弦一般,不知怎的就被拨动了。 连煜偏过头,将她放到了床上去,把被子随意朝她身上一盖,忽又觉得那半边露出被子外的莹润肩头和锁骨是那般地流畅,如神明竭力打造的艺术品。 连煜被自己这可笑的念头心烦意乱,便将被子一扯,将她的脑袋也盖住了,如此,便不会再生出那奇怪的念头。 又瞥见她已经失去知觉的双腿,因为久跪已经变得发紫,与身上其他的地方形成鲜明的对比。 连煜绝不是心善之人,只是这女子若双腿残了,以后出入总有人陪在身侧,便不利于他自由进出。 思及此,连煜才抓起她的脚踝,为她舒筋活血。 女子的皮肤比绸缎更柔软。 连煜黑着脸,替她揉腿。 终究是两天两夜无眠,他便挨着应小蝉,在她身侧睡下了。 果然,即刻入睡,并不坠入梦境。 夜沉沉,外面的雨还在下着,噼里啪啦地落在瓦片上,催得人沉入睡意中不愿醒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雨渐渐地停了。 泥土的芬芳钻入房中,也送来花香。 应小蝉只觉得头痛欲裂,半梦半醒间,她仿佛陷入一个柔软的怀抱,叫她安心不已。 她紧紧地拥着被子,只是无意间又摸到一个硬邦邦的人睡在她身侧,她完全地被吓醒了,摸得自己不着寸缕,而身侧那人是男子无疑。 难不成是韩昊乾那坏蛋? 思及此,应小蝉本能地坐起身来,重重地推那人一把,又抓又挠,似乎还反手给了那人一个耳光。 “你!” 连煜醒来,摸了摸嘴角,又看向面前裹紧被子蜷缩在床脚的应小蝉,他气得不住地点头,“敢打我?” 应小蝉听得他声音,心中一阵高兴。韩府的人从上到下都是坏蛋,能见到连煜,她心中自是欢喜,只是一想到方才她对连煜做了什么,便又心虚地低下头了。 连煜一把攥住她的手腕,一连说了三个“很好”,只是话语中有掩盖不住的怒气。 应小蝉被他攥得疼了,也不敢把手抽回来,只低头说:“是你救了我吗?谢谢你连将军,你真好……” 连煜最见不得她这幅怯生生的委屈模样,松开她:“我可不是那良善之辈,你也不必谢我,若不是为着我梦魇一事,你便是今日死在外面,也全然与我无关。” 眼见外面天已有亮起的趋势,连煜整了整衣衫,便施展轻功,隐入无边夜色之中。 他来了,他又走了,应小蝉无助地抱紧了自己,小小的身躯缩成一团,无边的孤寂将她包围,屋外忽来的雷声也将她击垮。 她把头靠在膝盖上,小声地啜泣起来。 再如何强装镇定,她终究也是害怕的,被捧在掌心里活了十七年之久,这无边的苦楚突然间全落在了她的身上。 若连煜今晚从未出现,她本可以坚强,只是身侧还有他的温度,如今只剩她一个人,便越发觉得寒冷了。 自小她便从不一个人入睡,以前是阿妈陪着她,后来是合合儿,突然间一个人在凄苦的雨夜中醒来,内心的酸楚自不必说。 应小蝉专心地啜泣,专心到去而复返的某人站在她身前,挨着床沿坐下了,她也毫无察觉。 第25章 第25章 连煜用手捧起她的脸。 她的脸刚好埋在他的手掌中,被温柔地包裹着。 泪水润湿了他的掌心,如同一只流浪的小猫找到了归宿。 应小蝉扑到他怀中大哭起来,双手死死地抓紧了他后背的衣服。 倘若他是赤着上身,连煜毫不怀疑她的指甲会在他身上留下一道道的痕迹。 应小蝉把头埋在他胸膛上,死死地抓着他,哭得撕心裂肺,又担心发出声响引得其他人来,故而咬住嘴唇,叫那哭声呜呜咽咽地淌成了一条河。 连煜并不懂如何怜香惜玉,只是觉得女子像水一样,也像猫一样。 眼见她哭得停不下来,连煜终究还是推开了她。 “我并非心善之人,也不爱看人哭哭啼啼的。你所遭受的困苦全是咎由自取,又在这里装什么?” 应小蝉不料他变脸得如此之快,讪讪地从他怀中抽身出来,只是还能望见自己在他衣服上留下的泪痕,心里便羞愤不已,都能想到他发现泪痕时该是何等嫌弃的。 “我只有一件事问你,”连煜问,“为何大殿之上,你违背了约定?” 原来他去而复返为的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应小蝉说:“我曾听曹王和韩小公爷说,若我选了你,便坐实了一些事情,他们就要对付你……” 不等她说完,连煜轻哼了一声。 他到底是不相信的。 “不要用这些话语搪塞我,”连煜冷笑道,“收起你楚楚可怜的样子,我绝不会因为我们过往有什么而对你手下留情,不管你说什么,你的生死,再与我无半点关系。” 应小蝉点点头,并不反驳他,只说:“城外,乱葬岗。” 连煜扭过头去看她,不解她这句话的意思。 “韩夫人视我做不祥之人,我恐怕也撑不了太久,连将军你的情义我难以报答,我也十分忧心之后你的梦魇会无故发作。”应小蝉说。 连煜眉头一皱:“这与你所说城外乱葬岗有何干系?” “我若身死,定会被抛到乱葬岗,你到那处寻我,取下我的骨头做成匕首,或许能镇住你的梦魇。” “蠢东西。”连煜说,“你口口声声为我,以为这样我便会上当吗?” 应小蝉见他并不信自己,急得眼泪又涌了出来,可这次不等她说什么,屋外倒是先传来了动静。 秋巧醒来后,发现应小蝉早就没有跪在院子里,自是气愤:“那北燕人倒真是胆大妄为,夫人还没允她站起来,她倒学会偷懒了,等我把这事告诉夫人,看夫人如何地收拾她!” 听到秋巧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连煜本打算飞身跃上房梁隐藏身影,谁知应小蝉比他还急,先一步抓住他的衣角,把他往被子一藏,同他一起躺下了。 秋巧一把推开房门,见床上应小蝉盖着被子正揉揉眼睛看她。 秋巧便气不打一处来:“你倒躲在这里睡懒觉了,还把那肩膀露出来给谁瞧!我可不是小公爷,不受你这狐媚子的蛊惑!” 连煜郁结于胸,他素来光明磊落,何曾如此狼狈,堂堂常胜侯世子,竟像是被抓奸一样要躲在女子的身后。 到这时,连煜才发觉应小蝉身体在发着抖,像是秋风里的蝴蝶,她终究是害怕的,可因为身后有要守护之人,她绝不退缩。 秋巧还要上前掀了应小蝉的被子来羞辱她一番,应小蝉有些害怕了,她不害怕自己被欺侮,她只是害怕连累连煜,她不能再欠他了。 “秋巧姐姐!”屋外,一个小丫头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府上遭了贼,你还是快去库房看看吧!” “竟有此事?”比起让应小蝉难堪,库房失窃才更加要紧。 秋巧白了应小蝉一眼:“且等着,我会将此事告诉夫人,叫夫人来惩治你这小贱人!” 说完,一众人步履匆匆地去往库房的方向了,齐国公小公爷的宅子被贼人惦记,这无异于打了皇家的脸面,事情马虎不得。 听得众人脚步声渐远,应小蝉才松一口气,她转头看向连煜:“连将军,现在没事了。” 连煜冷着脸:“我又岂需要你的保护。” 秋巧带着一众家丁赶过去的时候,恰见一个黑衣人跳墙逃走,可惜那人身手敏捷,只叫人瞧见他是穿一身黑衣的,其他竟全无印象。 “快去向夫人禀报此事!” ———————— 班荆馆内,南夏使臣院。 二王子望向院中开得正盛的花,手放在身后捻着佛珠。 “禀殿下,应先生这两日并无其他动作,来往的都是寻常的文人墨客,在茶室内切磋棋艺。”被二王子派去监视应远桥的探子来报。 “哦?这样本分,倒不似他的作风。”二王子说,“继续监视,直到明日动身离开临京,本王方能放心。” “属下领命。”探子悄无声息地退下去。 二王子踱步至院内,见清塘垂柳、假山嶙峋,透出深厚禅意,越发地感叹大楚工匠之妙思、土地之广袤,才能将如此美景尽置于一园之内。 如今大楚虽然偏安一隅,但到底国力尤盛,他只想将大楚奉为□□上国,可偏偏出了个应远桥,极力游说国主逐鹿中原,其心叵测。 “应远桥,不管你怀着何种目的提出讨伐大楚,若你要用我南夏子民的血来为你铺路,本王誓要用你的鲜血祭剑!” ———————— 茶室内,应远桥送走一批来访的太学生,而后才走入内室。 阿玉已经返回,换下夜行服,做婢女装扮,她垂手站在桌边,听候他的吩咐。 “小蝉在韩府如何?” 阿玉说:“那韩夫人果真如传说中一般,视人命为草芥,她对公主也十分地苛刻,叫公主在日头下跪了一天又淋了雨。” “淋雨?”应远桥听到此处,不由得剧烈咳嗽起来,昨天的雨下得多大,他还记得清楚,她那样娇贵,何曾受过这等的委屈。 阿玉忙上前为应远桥拍着肩膀,知道主子是动怒了,她说:“不过公子您也不必太过忧心,我潜入那宅子,却还见到一人,您猜是谁?” 应远桥见她说话这般神色,心里便有了答案。 “连煜?” “公子您真是料事如神!我见他一身夜行衣潜入,我也吃了一惊,他位高权重,竟也像做贼一般。”阿玉说。 “他去做什么?”应远桥眉头深锁。 阿玉先叹口气:“公子,非是我不肯说,只是你要先做好准备,你的身体已经……” 应远桥藏在袖子里的手攥紧了,小蝉是那般纯真无辜之人,突然遭此横祸,必然是孤立无援的,不论连煜出现目的如何,总不能往好处去想。 “但说无妨。” “公主晕了过去,连煜把她抱进屋子里。直到我离开时,他还在屋子里。” 应远桥眸色一沉,隐约觉得内中有隐情,连煜这人年岁不大只是被常胜侯培养出来的杀戮机器,那是一个没有感情也绝不会耽溺于男女之情的人,这样一个人又是出于什么目的接近小蝉? “公子,您还好吗?”阿玉见他神色不对,关切地问。 应远桥摆摆手,平复了紊乱的气息。 “明日我们便启程回南夏了,那营救公主的计划您看是不是就算了?”阿玉试探地问。 “不,计划如常。”应远桥态度异常坚定。 阿玉跪坐在应远桥身前摇着他的膝盖说道:“公子,如今二王子已经对您有所怀疑,外面到处都是眼线,您若行差踏错半步,多年来的苦心经营便毁于一旦!” “不会有差错。”应远桥说,“我信任你,以你的能力,悄无声息将人从韩昊乾的宅子里带出不成问题。” “为何!为何一定要救她?”阿玉终究是忍不住问了出来,她自小便长在应远桥身侧,可不知为何,应远桥的眼神从未有一刻落在她身上,或者说,应远桥看应小蝉的眼神,永远和看她的眼神是不同的。 “战争是男人的过错,为何要弱女子来承担?”应远桥说,“何况她是我的徒儿,我永远不能见她受辱却视而不见。” 阿玉见他心意已决,也只好撇撇嘴默认了,心里却不忿,公子对应小蝉不过是教几天书的情分,哪里就要为她如此冒险了? ———————— 天大亮,白云在天上漫无目的地飘散。 薛莺儿听到猫叫,便知连煜是从外面回来了。 她心下万分委屈,但从不近女色的连煜将她纳为妾室,这不是偏爱又是什么? 薛莺儿擦干了眼泪,她要的不仅仅是妾室,她要做连煜的夫人,得大方得体才行,扭捏着要男人的宠爱,这是不入流的。 踱步到连煜房门前,薛莺儿犹豫再三,推门进去,正见连煜背对着门,正在穿衣服。 他宽阔有力的脊背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痕,看上去触目惊心。 连煜察觉有人进来,一面从容穿衣,一面叫薛莺儿出去。 薛莺儿哪里肯听他的,若都听他的,哪里有什么机会?从前她在窑子里学的手段,总要两人距离比较近时才好施展。 “穿衣这种事,世子你怎么身边也没个小丫头伺候?”薛莺儿快步上前,一把将腰带抢在手中,便欲凑上前。 连煜退后一步,并不接受她的触碰,把手向前伸去:“给我。” 他的眼神凌厉,如冰山一般冷酷,并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薛莺儿不禁地打了个寒战,把腰带还给了他。 此时正是夏日,可却因为连煜的眼神而如同冰窟一般。 他这颗冰凉的心终究是捂不热吗? 可薛莺儿非常确信,方才她凑近的一瞬,在连煜的身上,闻到了女人的香气。 “世子您一定很喜欢她吧?”薛莺儿咬了咬嘴唇,终究是不甘心地问道。 “哦?连冰块喜欢谁?这事儿我怎么不知道?”屋外突然传来一放肆笑声。 薛莺儿扭头望去,见身着绯色官服的常星阑阔步走了进来,补子上的云雁十分地引人注目。 吴嬷嬷紧跟在后面,气喘吁吁一路小跑,才勉强追上,她一脸歉意对连煜躬身说道:“世子爷,这位少尹大人不等通报,非要闯进来,老奴也拦不住。” “无妨。”连煜摆摆手,叫吴嬷嬷退下了。 常星阑一见连煜,也不讲礼数,上前便一把揽过连煜的肩膀,拍拍他的肩头:“哟,景卿你喜欢谁?怎么也不跟兄弟我说一说。” 常星阑知连煜也不会回答自己这问题,目光很快便转移到别处了,他瞧见薛莺儿,便嬉皮笑脸走过去,毕竟从前薛莺儿也是临京第一美人,二人还是打过几次照面的。 “薛家妹妹原来是被连煜这小子金屋藏娇了,难怪这两日我见他满面春风。” 薛莺儿纵然高傲,可在连煜这里吃了太多瘪,偶尔听到一两句吹捧的话,自然是满心欢喜的。 从前她心高气傲自然是看不上常星阑的,尤其常星阑是个外室养的,不得父亲宠爱,才华学识皆是一般,终日里与商人为伍,赚些阿堵物,被一众世家子弟以为耻,不与之亲近,也不知这样一个人是如何被连煜引为莫逆之交的。 “再说废话,把你这身袍子扯下来!”连煜抬眼望他。 常星阑这才收敛起嬉笑神色:“倒还真有一桩事要请你过去看看。” 二人并肩出门,常星阑望见耀金卧在门口空地上晒太阳,也不由地多看一眼这毛茸茸的小家伙。 第26章 第26章 薛莺儿见连煜就这样走了,半句话也没有交代自己,气得直跺脚。 连煜跟常星阑步履匆匆出门,连煜警告他:“你明知我为何将她迎入府中,又何必说那煽风点火的话给她以希望。” 常星阑心虚地摸了摸下巴:“怪我,见了美人便控制不住,我一定改。” “你也得改得了。”连煜淡淡地说了一句。多年老友,彼此最知双方脾性。 “不说我了,说说今日我来所为何事,”常星阑正色道,“长安街旁一条无名巷子里,晁鄂被杀。” “晁鄂?” 连煜还记得此人,若论战场杀敌,他是一把好手,只可惜品行不端,嗜酒嗜赌,仇家不少。 “他身边散落了一把北燕士兵所用兵器,有人怀疑是北燕那边探子潜入临京,所以苏大人叫我来知会你前去查看,毕竟这是你身为掌执御刀宿卫侍从首领之职责。” 连煜听完事情原委,马不停蹄往常星阑所说的位置赶去。 常星阑到底是个文官,骑马也不是强项,只能遥遥看他一骑绝尘。 等常星阑赶到时,连煜已经看过尸体并仔细地对现场进行查探,只可惜一场大雨,将许多线索冲刷了个干干净净。 只是常星阑看一眼晁鄂脖子上的刀痕,便也在心里有了定论。 连煜说:“此事全凭你们禀报及时,临京城中或许真混入了北燕探子,需要即刻彻查,我这就入宫面圣。不过事关重大,在场众人决不可将此事声张。” 众人应声,常星阑却把连煜拉到一边去了。 “景卿,你到底在想什么?” 连煜说:“自然是忧国忧民。临京城中混入敌国探子这么大的事,自然是得立刻上报。” 常星阑四下望去,压低了声音:“对我你也不肯说实话吗?这些年跟在你后面做事,我也学了不少,方才晁鄂脖颈上的伤口,连我都能一眼看出作案人不是老手,分明就不是北燕探子,你又为何在众人面前那般说辞?” “我有我的考量。” 常星阑见他闪烁其词,忽地反应过来,暗笑一声。 “你莫不是要找个借口好光明正大接近北燕公主,要与她再续前缘?” “不要乱猜。” 纵然连煜否认,可常星阑早就自顾自地说起来:“看来,你是信了那老巫师的话,如何,情根深种是何种感觉,不如同我说说,也叫我尝尝这儿女之情的苦楚。” 常星阑挤眉弄眼撞了撞连煜的肩膀,笑着问他百炼钢何时变绕指柔。 连煜最看不惯他这幅样子。 “与其关心我,你不如多操心操心你自己永失所爱的事情吧。” —————— 乌云密布,阴风阵阵。 暗沉的天色压得宫墙颜色越发深,如同凝固了的人血。 “滚!都给朕滚!”隆兴帝披头散发,面色涨红。 他推开妃嫔女乐,将酒壶扔到地上,瓶身碎裂,美酒飞溅,吓得一众美人露出惊惧神色,纷纷告退。 隆兴帝将殿内能砸的东西全都砸碎了,望着满目疮痍,忽而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从前他是被藏在冷宫里的野人,一朝得势掌握天下,内心却有说不出的悲戚,他知众人不过是惧怕他这身龙袍所代表的权力,哪里又是真的敬他。 心内有着无边的空洞,任何的东西都无法将它填满,倾城美色、奇珍异宝投入其中,也只是瞬间就被吞没了。 他开始想念,想得到一些儿时极度渴望的东西,来将心里这该死的虚空填满。 赤足快步走上前,隆兴帝按下佛龛上的机关,一卷画轴赫然地出现在眼前。 细细地将画轴平摊在书案上,他激动地抚摸着画卷上美人的面庞,絮絮地述说着无尽的思念。 太监们对此见怪不怪,个个扭头避开不看,免得惹上麻烦。 忽地殿外有人通传:“掌执御刀宿卫侍从首领连煜求见。” 隆兴帝摆摆手:“不见。” “他说事关北燕公主,非常紧急,定要见您不可……” “北燕公主?”隆兴帝的眼睛亮了起来,他立刻吩咐总管太监将画轴收起,自己则兴奋地迎了出去。 总管太监小心翼翼地上前卷起画轴,生怕出什么闪失。 一个名叫德忠的小太监走上前要帮他,被他回绝了。 德忠是总管太监的徒弟,年岁尚小,性情也活泼,人前做事也算稳重,私下里,总喜欢探头问东问西。 “师父,这个叫宸的女子是何人?”德忠指了指画卷上的字问着,“她可真美!” 一席话,惊得总管太监汗都下来了,他急忙左右张望,见四下无人,确保这话不会被旁人听了去,才松了一口气。 总管太监压低了声音道:“这不是你能问的,以后再不许提!” 德忠见师父生气,忙自打了几个嘴巴连连点头。 可德忠心里却想:这女子做宫妃打扮,生得有几分异域模样,加上名字中的宸,岂不就是先帝的宸妃吗?宸妃与当今皇上应从未见过才是,就算见过,宸妃当年肆意残害皇子,便是为了躲她的毒手,皇上才藏在冷宫中数年,对她恨还来不及,又如何谈其他…… —————— 隆兴帝阔步走出,连煜见他,便欲跪拜行礼。 隆兴帝将他扶起:“你我君臣之间,不必拘泥那些虚礼。今日你求见朕,不知所为何事?” “启禀皇上,一名士兵在小巷遭到伏击致死,杀死他的兵器为一把北燕士兵常用的弯刀。” 隆兴帝闻言,皱起眉头:“这与北燕公主有何干系?” “被杀死的那名士兵生前散播着对北燕公主不利的谣言,随即便遭到杀害,臣怀疑临京城中有北燕探子,且他们为了保护最后的名誉,将不惜一切杀光牵涉其中之人。” 隆兴帝眸色一暗:“你是说,北燕探子很有可能鱼死网破,要对北燕公主进行荣誉谋杀?” “不错,这正是臣所忧心的事情。” “不能,决不能让他们得手!”隆兴帝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宸妃已经永远地死了,如今上天把应小蝉从遥远的草原送到他的身边,他决不能让她也死去。 隆兴帝即刻命人拟旨,叫连煜全权保证应小蝉安全,并将临京城中的北燕探子尽数抓获。 “应小蝉。”隆兴帝暗暗地将她的名字在舌上打转,暗沉的眸色掩饰着流动的欲望。 他是天下之主,纵然在帝师面前发过誓又如何,他想要的,总有法子得到。 ———————— “连煜!连景卿!”常星阑见连煜动作如此迅速,连连惊叹,“我可一点都不认识你了!为了个女子,你做到这种程度。” 连煜却说:“我想,我同你说得很清楚,我如此大费周章,并非为她。” “那是为何?”常星阑问。 “不过是为了我自己。”连煜说,“我并非良善之辈,不过只是为我的梦魇一时。” 连煜态度冷淡,话又说得坚决,若是旁人听了去,难免要将他的话全部地信了去。 只是常星阑望着连煜的背影,他狡黠一笑,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总喜欢标榜自己冷漠无情的人往往才最重情,连煜越是强调这一点,才越发显得可疑。 —————— 韩昊乾和他夫人得知了库房失窃的事情,急忙赶回私宅。 待清点了物品,二人的脸色都有些难看,那贼人偷什么不好,偏把那一样东西给偷了去。 韩夫人心急如焚,无瑕折磨应小蝉,只叫人将她锁在屋内断了水粮。 “小公爷!夫人!连世子在外,说有要事邀您相谈。” 韩昊乾焦急地在屋内踱来踱去:“早不来晚不来,他这时候来做什么,我们与他平日又无交集,不见不见!” 韩夫人见他走得心烦意乱,一巴掌抡圆了打过去,韩昊乾才捂着脸消停了。 “正因他平日里与我们并无交集,此时突然要见面,才更要去见。他不一定是发现了那件事,又何必自己吓自己?”韩夫人冲家丁抬了抬下巴,“去,请连世子入内。” 连煜在家丁的带领下走进院子,一眼便注意到照壁,想到昨日里应小蝉便是跪在这地方的,心里便一阵烦躁,也不知此刻她身在何处,韩夫人又是否有难为她。 应小蝉被关在屋子里,换上了丫鬟送来的粗布衣服,又饿又累,可回应她的只有从窗子缝隙中透进来的光,细小的尘埃在光束中浮游,没有一点生机。 应小蝉坐在床上,怀疑她将永久被困在这昏黄的地方,被吸收掉所有的生命,最终和那些尘埃一样长久地归于此处。 昨夜淋雨,她到底是发起了烧,整个人都木木的,意识昏昏沉沉。 只是突然间,外面传来小丫鬟们的议论声“听说连世子来了”! 这一声,如微风吹动风铃,应小蝉的眼睛霎时亮了起来。 她噌地站起来,心里说不清道不明地想见到他,慌乱间起身太急,头晕目眩,撞上了博古架,上面摆放的瓷器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连煜听到旁边的屋子传来响动,他抬眼望去,见门上加了一把大锁。 家丁讪讪着说:“连世子莫怪,许是小丫头手笨,惊了贵人,回头再好好收拾她。” 连煜并不应声,目光也移开了。 第27章 第27章 走进屋,连煜见韩昊乾神色紧张地缩在椅子上,脸上还有巴掌印,而韩夫人虽然不似他那么紧张,可同样也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待连煜说明来意后,韩昊乾夫妇二人对视一眼,松一口气。 “既是皇舅舅的意思,我们自当配合,”韩昊乾说,“只是不知连世子有何计划?” “此事不可声张,宅中一切照旧。”连煜说,“我已经安排妥当。” “那便都仰赖连世子了。” 送走连煜,韩夫人忍不住地去看他背影,直到他消失在视线中。 韩昊乾望见夫人这副模样,心中愤愤不平:“他连煜是生了一副好皮囊不假,可夫人切莫忘记了那件事,他简直就不是人!夫人可敢与他朝夕相伴?” 韩夫人没好气瞥了一眼自家弱柳扶风的相公,虽然万分地嫌弃,但也承认,连煜那样冷心冷情的人,又有哪个女子敢睡在他身侧? “我早说那北燕公主是不祥之人,如今还为她惹上杀身之祸,真是晦气。”韩夫人没好气道。 韩昊乾连连点头称是,他爱美人不假,可他不喜欢会惹麻烦的女人,尤其是应小蝉这样的。 “等这件事过去后,想办法让她消失。”韩夫人说。 韩昊乾深以为然。 要让一个人消失,方法很多,甚至不需要让刀染上血。 —————— 寂寂夜色,皎皎月光。 临安城中灯火亮起,街上往来的人面容上都多了几分倦色,步履匆匆要赶回家休息。 班荆馆内,二王子命随从们早些休息,养足精神,明日一早好起来赶路。 吹灭烛火,应远桥嘱咐阿玉:“你现在去韩昊乾的私宅,不管用何种方法,务必将她救出。” 她那样一个娇弱的女孩,落入韩昊乾夫妇的掌心,虽然才不过一两日的样子,可指不定已经被折磨成什么样子了。 应远桥眉头深锁,不敢细想她此刻该是多么无助和绝望,那个他捧在手心里,笑起来眼里有星星的小女孩,他们怎么敢这般作践她? 阿玉见应远桥又止不住地咳嗽,忙答应了:“奴婢必定不负所托,将公主完整带回。” 阿玉换上一身夜行衣,小心地潜入夜色之中。 多年来接受的严苛训练,让她犹如一只灵巧的猫轻盈地在房檐上跳跃而不至于被发现。 若是调动掌执御刀宿卫侍从那太过瞩目,因此连煜只从京兆府借调了人手,命他们潜藏在暗处,伺机而动。 程同见连煜摆出这么大的阵仗,小心地对常星阑说:“看来连世子一定恨极了那北燕公主。” “这话怎么说?” 程同道:“北燕公主落入韩小公爷手上,能有什么好下场,倒不如被同族一刀结果了痛快。连世子如此费尽心机保她周全,岂不是要她生不如死地活着?” “你说的有道理,但并不完全对,不过这件事,我想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常星阑摸摸下巴,连煜似乎来真的了,这件事连他这多年损友几乎也不敢全然地相信,更别提一个外人。 —————— 关于应小蝉的去处,连煜心中已经有了计划,要来个金蝉脱壳,不过,并不是在今晚。 连煜本想放下这件事,先去处理其他事情,可今日里屋中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却突然地在他耳边环绕。 她蠢得要命,必定受了伤。 以韩昊乾夫妇的作风,也一定不会为她处理伤口。 要说瓷器造成的伤其实并不致命,只是她的皮肤光洁,吹弹可破,光是在脑中一想也能预见鲜血顺着伤口流出的场面。 连煜心中犹豫再三,望了书案上摆放的金创药许久。 从不会关心人的连煜,最终将那装满药粉的瓷瓶揣入怀中。 并非出于关心,只不过,只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她蠢得要命,指不定伤成了什么样子。 在京兆府众人的眼皮子底下,连煜悄无声息地翻入应小蝉所在的房间。 并非京兆府的人都是蠢材,只不过他们对上的是连煜,因此毫无察觉也并不算丢人。 连煜翻入房间,只是屋内却无半分活人的气息。 他抬头望一圈,并未发现她的踪迹,却在窗框上,发现了轻微的痕迹。 她被其他人救走了。 想来昨晚她对他说的那些话,不过是为了叫他放松警惕。 这女子一次又一次地以那张纯良无辜的面孔将他玩弄在掌心之中。 奇耻大辱。 连煜抬手捏碎了那装满药粉的瓷瓶,心中那一点点的悲悯也全然地被愤怒所吞噬! 若再叫他将她抓住!绝不放过! 连煜从屋内一脚踹开房门。 潜藏暗处的衙役们一拥而上,却见连煜冷着脸如杀神一般问:“你们便是这般看守她的?” 衙役们无人敢问他为何是从屋内走出,只是面面相觑,无人敢应。 连煜指了指救她之人遗留下的线索:“若叫人跑了,你们全都提头来见。” 众人不敢怠慢,顺着窗框上留下的足迹,一路往僻静的城西去了。 连煜眸色一暗,转身往相反的方向追去。 救应小蝉的人是个高手。 可惜,对方没想到,碰上的会是连煜这样的对手。 —————— 阿玉带着应小蝉这不会功夫的,到底是跑不了多远,幸而应远桥早在闹市中买了一处宅子,供她们暂时地隐蔽。 应小蝉也是直到现在才知阿玉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阿玉姐姐,你……” 阿玉说:“不必感激我,这事是公子的吩咐。” “师父!”应小蝉的眼睛亮起来,只是摸了摸空荡荡的手腕,应小蝉的心里总有些不是滋味,师父赠她的东西,她却不知在何处弄丢了。 “你受伤了,先去处理伤口,弄好了,我就带你离开。”阿玉说。 应小蝉满心欢喜,转身往内室而去,全然地没有察觉她转身时阿玉眼中闪过的那一丝阴狠。 阿玉摸出藏在靴中的匕首,尖利的刀刃在黑暗中也是雪亮。 只要朝应小蝉背后猛刺过去,结束这一切,公子就再不会被任何无关的事情左右理智! 岂料此时外面却忽地传来打斗之声。 应小蝉回头,阿玉也只得暂时将匕首揣入袖中藏好。 “阿玉姐姐,外面发生了何事?不会是韩昊乾他们派人追来了吧?”应小蝉被那疯子一般的夫妇二人吓坏了,十分地害怕再重回那噩梦一样的地方,忙扯住阿玉的袖子问。 阿玉反手挣开她,凑到门缝前去看,竟见连煜如天降一般落在院内,家丁们一拥而上,却显然不是对手。 “他怎会来此?” 阿玉大吃一惊,纵然从未与连煜交过手,可她已经能判定自己不是对手,而且外面的那些人也撑不了多久。 应小蝉见阿玉忧心忡忡的样子,便知今日是无法顺利逃走。 沦为阶下囚原本就是她的宿命,希望破灭了她也只不过是回到原地,而且,她并不愿连累阿玉。 “阿玉姐姐,师父心中惦念我,小蝉感激至极,这份情谊小蝉将永记心间,只是人生路远,终有一别!”应小蝉说完,便叫阿玉走,“阿玉姐姐,我来拖住他!总不能叫你也折在这里!” 屋外,连煜本不欲拔刀,只是这群家丁实在难缠,被打倒了也即刻地扑上来扯住他的步伐,令他渐渐失去耐性。 一道寒光,鲜血遍地。 家丁们捂着喉咙,纷纷地跪倒了。 杀戮最叫人上瘾,这事常胜侯教导了他十年。 阿玉才从窗户逃走,应小蝉又见连煜拖着带血的剑一步步向屋子走来,血顺着剑身流下,在地上汇成一道浅浅的痕迹。 她忙四下望去,终于是发现了屋内还有一把刀。 连煜一脚踹开门,望见一道黑影从对面的窗户中仓皇逃窜,他本能地将长剑扔出去。 听得那黑影惨叫的声音,连煜知对方受了伤,便立刻要往前追去。 应小蝉躲在帘后,察觉他的意图,心脏猛烈跳动,便双手握刀冲出去佯装要将刀落下。 连煜早已经察觉应小蝉藏在旁边,她也许不知道她身上有着淡淡的香味。 连煜不愿承认,只是二人曾那般亲密过,他又如何忽略。 只是,他不曾想过的是,她会握着一把刀冲出来。 连煜毫不留情,以手肘击断那刀,随后一手扼住应小蝉的脖颈,将她提了起来。 应小蝉双脚离地,被扼住脖颈几乎无法呼吸,她缓缓地看向连煜,却忽然发现他的眼神如此陌生,仿佛她是一个没有生气的死物。 他已经全然地杀红了眼,正到兴头上。 手慢慢地收紧,任凭应小蝉如何地拍打也是绝不松开,眼中只有野兽般嗜血的快感。 应小蝉的面颊变得通红,眼神也逐渐的涣散了,她也认命了一般,不再费力去掰连煜的手了。 她曾辜负他,又如何敢奢求他的谅解。 一滴泪从应小蝉的面颊滚落,滴在连煜的手背上。 那泪滚烫,将连煜从嗜血的本能中唤醒。 若继续下去,她便真要如梦境中那般,变成一具没有回应的尸体。 连煜突感钻心的疼,他叹口气,松了手。 应小蝉跌坐在地上,剧烈地咳嗽着,她雪白的脖颈上,方才被扼的指痕清晰可见。 连煜想不到,他终究是下不了手。 “连将军……”应小蝉弱弱地唤了他一声,却因为心中有愧而不敢抬头看他。 连煜半跪下去,抬起她的下巴,迫使她看向自己的眼睛。 “我早该知道,你一向是恩将仇报的。”连煜说,“你掩护要杀你的人逃走,却举刀向我。” “她没有要杀我……” 连煜说:“你一失踪,全城戒备,若他真要救你,便不会暂时将你安置此处。我早该知道你是这般糊涂。” “那接下来呢?你要把我送回韩昊乾的身边吗?我不要回去。”应小蝉拉住了连煜的袖子,拼命地摇头。 连煜却说:“不错,你既然在御前亲口选了韩昊乾,那无论发生什么,便都是你自找的不是吗?” 第28章 第28章 应小蝉咬紧了嘴唇,不敢同他争辩,只是委屈得忍不住要落泪,眼眶已是通红。 不待连煜再说什么,忽地外面传来喧嚣人声。 几十名家丁举着火把闯了进来,将这处宅子照得比白昼时还亮。 韩昊乾扶着他夫人款款走进来,夸赞连煜的才能。 “真不愧是连世子,京兆府的那群饭桶若有你十分之一的能为,也便不至于沦为庸人。 韩夫人随即眼神示意众家丁,要他们进屋去搜查。 “我想,恐怕是没什么搜查的必要。”连煜说,“这里的人已经被杀尽了。” “你有所不知,先前我宅子失窃,我是想找一找此处是否藏了我丢失的东西。”韩昊乾说。 连煜起身,略微地抬起冰凉的眼眸看向韩昊乾:“既然失窃,为何不报京兆府?” “这……这等小事,又何须劳烦?”韩昊乾支支吾吾,讪笑着,只是脸上的笑容却十分的僵硬。 “若是小事,你二人又为何亲自出面?” 韩夫人先明白过来,攥紧了拳头,指甲嵌入掌心,先稳住心神,才开口:“请连世子移步说话。” 连煜同韩夫人走进屋子相谈。 韩昊乾只隐约从窗户纸上的倒影看得出两人在说着什么。 他转头,看到了跌坐在地上的应小蝉,望见那张叫他神魂颠倒的脸,他心内的欲望之火再一次地蠢蠢欲动了,仿佛应小蝉身上的香味已经被风送入了他怀中。 “公主莫急,你的同族如今都已经死的死,伤的伤,你这公主已经彻底地成为虚名。”韩昊乾舔了舔嘴唇,望见应小蝉雪白的手腕和脖颈,他便觉得喉头一紧,喉结不住地上下滚动起来。 应小蝉对他的目光打量感到十分地厌恶,害怕地瑟缩起来,将手藏进袖子里,将领口拢紧了。 可似乎她的害怕反而叫韩昊乾越发地激动了。 全盘给予的东西口感不佳,他喜欢一点点地剥开和占据,显然,一个处于绝对下风的俘虏是最能令他满意的。 “你的好日子不多了。”韩昊乾说,“过些日子,我夫人去山中寺庙祈福,到那时,我好好地同你风流快活一般!” 应小蝉对他感到恶心,心里生出一个令她自己都感到害怕的想法:若最终要落入他的手中,不如现在一头撞死了。 可是,连煜!还有连煜!连煜会救她吗? 韩昊乾显然看穿了她的心事,讥笑道:“你还对连煜抱有希望?他有什么非救你不可的理由?” 韩昊乾的一席话最终彻底地将应小蝉的幻想戳破了。 这几日的经历无疑是巨大的煎熬,应小蝉心中的那道城墙已经全部被冲垮。 此时连煜和韩夫人走到屋外,两人脸上平静的神情已经表明他们在这场谈判中都拿到了各自想要的东西。 “请。”韩夫人对连煜颔首。 连煜一把将跌坐在地上的应小蝉捞起抱在怀中,走入了茫茫夜色。 应小蝉几乎还没反应过来。 “这……那是我的小妾!”韩昊乾眼见应小蝉被连煜带走,急得结巴起来,“她是我的,这事儿满朝文武都知道!怎么不拦他?” 韩夫人一个耳光把韩昊乾打得脑袋偏向一侧。 韩昊乾摸摸嘴角渗出的鲜血,也有几分气急:“你打我作甚?” “你自己惹出来的乱子,用灾星抵债,正合适。” 韩夫人将一个包裹拍在韩昊乾胸口扬长而去,留韩昊乾在原处慢慢琢磨。 韩昊乾那包裹打开,露出内中之物一角的明黄,他慌忙地把包裹重新地裹好,生怕叫其他人瞧见了去。 他见隆兴帝一直无所出,心里想着舅舅把皇位传给侄子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因此一心地将自己当做是皇位的继承人,鬼迷心窍之下,还私制了龙袍。 他将龙袍藏在私宅的库房内,本以为不会有人敢打那宅子的主意,没想到还是他漏算一着。 而今事情败露,以连煜的心思,他不可能猜不到韩昊乾是为何要准备龙袍。 可隆兴帝如今正在盛年,韩昊乾却已经生出这等心思,那便是以下犯上,试图谋反了。 连煜将此事压下,想来是方才同韩夫人的谈判中拿到了他想要的利益。 韩昊乾恍然大悟了:“好你个连煜!人人都说你无心无情,断情绝欲!想不到竟拿北燕公主同此事做交换,从前当真是我看错你了!” 应小蝉被连煜抱在怀中,她一时间有些不清楚状况了。 连煜分明说过不会再帮她的,可此刻他们去的并不是回韩宅的路。 “连将军,你……” 连煜将她扶上马,自己随即也骑了上去,将她紧紧地禁锢在怀中。 “以后别再叫我将军,叫我世子。” 马匹疾驰,临京城夜晚的风吹拂着应小蝉的面颊,也拨动了她的心。 她被连煜紧紧地怀抱着,那段布满阴霾的日子彻底地远去了。 无数的花灯在眼前闪过,应小蝉心中生出对连煜无限的情感。 只是当应小蝉偶然间回头对上连煜的眼睛时,她忽地一下子坠入了冰窟。 连煜看向她的眼神,没有半分的柔情,只如不见底的深渊,散发着阵阵的寒意,叫她打着冷颤。 他二人各怀心事,自然也不曾注意到,临街花灯下,一名太学生打扮的人目光紧盯着他们,直到马蹄激起的尘埃落下了,这人还呆愣地站在原地。 “宇文兄!宇文兄!”杨羽不解地在宇文琒眼前挥了挥手,“你为何忽地魂被勾走一样?” “有吗?”宇文琒不肯承认。 “当然有!”杨羽说,“方才与花魁娘子切磋诗词,你都没有这么出神。” “是你看走眼了。” 宇文琒的手暗暗地摸进袖子里,将那日捡到的珠链子反复地摩挲,这几日,应小蝉的面孔始终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他有时觉得应小蝉是个亡国的灾星,又有时会觉得她是个被命运摆弄的可怜人,然而,刚刚看到应小蝉看连煜的眼神,宇文琒万分地确认,这女子是个放荡狐媚的人! 连煜灭了你的家国,将你变成奴仆,如此滔天仇恨,你却还能对他笑脸相迎。 “既然他可以,为什么我不可以?”宇文琒暗暗地问着。 —————— 薛莺儿在常胜侯府度过了数个漫长的日夜,她的耐心也一点点地被耗尽了。 一灯如豆,借着烛火,她望向镜中自己绝世的容颜,但这正如娇艳的花朵,生来便是等人采撷的,若徒劳无声地开着再悄无声息地败了,便完全地辜负了这世间的雨露。 薛莺儿从未有一刻放弃抓住连煜,若不能得到他的爱,那从他那里得到一个孩子也好,这足以成为她后半生的保障。 常胜侯是喜静的,因此府上天一黑便没了动静。 连煜的小院更是如此,凄清得仿佛一口被废弃了的古井。 薛莺儿等啊,盼啊,终于听到了院内传来的脚步声。 她欢喜地开门去迎,却隐约地看到连煜怀中似乎还抱着什么。 “世子!”薛莺儿欢欣地迎上去,换来的却只是连煜的擦肩而过。 薛莺儿也真正看清了,被连煜抱在怀中的,是一个人!还是睁着一双眼睛一脸纯良无辜的应小蝉。 “她不是给韩小公爷做妾了吗?又怎会出现在此?” 连煜站定了,侧过头告诉她:“从此后,她就是我的人了。以前的事,不要再提。” 薛莺儿后退两步,几乎不敢相信这事实。 先前她一直在猜连煜的外面有其他的女人,想不到,想不到这女人竟然是应小蝉!应小蝉果然是好手段,标榜着自己是纯良无辜的北燕公主,可实际上勾引男人的手段竟如此老练! “亡国灾星,你也配跟我争?”薛莺儿攥紧衣裙,几乎要把一口银牙咬碎。 院内的两个小丫头从小就被买进来,也见了不少美貌的姨娘,之前薛莺儿入府,这两人便惊为天人,如今见了应小蝉,才方知什么叫做人外有人。 “她可真美!” “简直像是从画上走下来的!比薛姨娘还美。” “你说今晚,世子爷会叫她伺候吗?”一个丫头捂住嘴窃笑起来,二人私语,掩面笑作一团。 这话落入了薛莺儿的耳中,无论如何也不是滋味,她曾经主动地投怀送抱却被毫不留情地赶了出来,这小丫头的话,听得她很不舒服。 “世子爷才不会,他眼里只有家国社稷!绝不会叫女子睡在他身侧!” 薛莺儿这边辩驳完,目光就注视着连煜,她要叫这两个小丫头看一看,连煜绝不会待在应小蝉房内过夜。 可谁知,她亲眼地看见连煜抱着应小蝉走进新收拾出来的房间,随后门便被关上,叫人无法看清内中情形,只能完全地凭借窗户纸上两人的影子猜测屋内发生何事。 眼见连煜将应小蝉放下,却又一手揽过她的腰,慢慢地将手收紧,二人之间的距离也越来越近。 薛莺儿只觉得自己脸上火辣辣地疼,气得回房蒙上被子痛哭起来。 两个小丫头又何曾真的见过连世子同女人亲近,一个个小脸绯红就要凑过去看得更仔细一些,却被吴嬷嬷呵斥了退下。 她二人吐吐舌头,羞红了面色跑开了。 吴嬷嬷望向窗户纸上仿若交缠在一起的人影,心中忽地感到宽慰。 连煜是世子,是主子不假,可也是她看着从小长起来的孩子,她见过常胜侯对连煜是如何冰冷无情地训诫,她也知道连煜一路走来是何等的孤寂。 她以长辈的温柔和慈祥盼着连煜一切都好,希望他能遇到一个可以让他敞开心扉之人。 “这小刺猬,对谁也都是冷冰冰的样子,如今看来,他的刺也是能收起来的。” 虽然对于北燕人,吴嬷嬷是很看不起的。但既然这女子能靠近这刺猬,总归是刺猬自己心里愿意,只是他心里还没察觉罢了。 —————— 外人看来这屋内发生的事情春光无限。 可只有应小蝉才知道,连煜是如何地用目光要杀死她。 “世子,你为什么这么看我?你恨我?” 应小蝉怯怯地问,这么近的距离,连煜灼灼的目光仿佛能将她燃烧,她想退后,偏偏连煜的手揽着她,迫使几乎只能把头靠在对方的胸膛上。 应小蝉感受得到,自己的心砰砰乱跳,可连煜却非如此。 “我早该知道,放过你,只会令你更加肆无忌惮,戏耍我两次,这仇我记下了。” 应小蝉摇摇头:“世子,我从未践踏过你的心意,你为何这样说?” “从未?”连煜毫不留情地捏住她的下巴,叫她抬起头看自己,“一次是大殿之上,你违背约定,另一次,则是之前你装作可怜降低我的戒心好为你跟同伙逃跑做准备。若不是我带伤药给你,又怎会发现你差点逃跑,又差点被你所信任的同伙所杀?” 应小蝉从他的怀里,却只听到一件事:“世子,你带伤药给我?我就知道白天,你听到我撞上架子弄碎了瓷瓶。” “我不知道!我一点都不知道!你这种狡猾的北燕人,我并无关心和了解你的必要!” “那你又为什么带药给我?”应小蝉小声嘟囔,不明白为何如此显而易见的事,他就是不能亲口地承认。 “我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从韩昊乾夫妇手中把你换回来,可不是听你耍嘴皮子的。”连煜抬手去解自己胸前的扣子,一步步向应小蝉逼近。 应小蝉不知他要做什么,只被他逼得连连后退,直到跌坐在柔软的床榻之上,才知自己退无可退。 可连煜并不给她喘息的机会,胸前的扣子才解一半,露出坚实的胸膛。 他欺身将应小蝉压下,将她的双手压过头顶,另一手去解她的衣服。 应小蝉清澈眼眸中映出连煜面容上的怒气,她却什么也不懂,只是在瑟瑟地发着抖,十分地抗拒。 抖得实在厉害,连煜奚落道:“也不是没发生过,你怕什么?” “连世子,你弄疼我了……” 连煜冷笑:“还没开始,你疼什么?” “手,手上有伤,你压到了。”应小蝉小声地说。 连煜这才注意到,应小蝉手上有两道深深的伤口,应该是被瓷器碎片扎伤,因为他的压制,伤口再次渗出了血。 “真扫人兴致!”连煜从床上爬起。 少年人自有他的傲气,本就不愿强人所难,更何况为难一个娇弱的女子绝非他的作风。 “吴嬷嬷!”连煜唤道。 吴嬷嬷推门走进来垂首问:“世子有何吩咐?” “帮她处理,我晚些过来。” 连煜先去书房处理未完的公务,留下吴嬷嬷和应小蝉四目相对。 应小蝉怯怯地从床上坐起来,泪眼盈盈地望向吴嬷嬷。 吴嬷嬷却在心下琢磨:连世子晚些过来,必定是要留宿,再看这小丫头,显然是不懂得如何伺候男人,看来,帮她处理好伤口后,是要好好地调/教一番了。 第29章 第29章 “请姨娘沐浴更衣。” 吴嬷嬷准备好了沐浴的东西,催促应小蝉。 应小蝉并不习惯在陌生人面前宽衣解带入浴,更何况这个吴嬷嬷看起来十分地讨厌北燕人。 “姨娘你若不自己动手,那边是要老奴亲自帮您?” 应小蝉见她面容凶恶,十分地惧怕,但她又希望日后能求连煜救出她的亲人和侍从们,她斟酌再三,还是顺从了。 将旧衣脱下,应小蝉缓缓地坐进了木桶里。 吴嬷嬷从前也是见过不少的美人,也有过风华正盛之时,可老练如她,竟也不由的被应小蝉的身体给吸引了目光,肌肤白皙,骨肉匀停,才泡进热水中,就已经全身微微地泛起了红,当真是碰一下便能留下印记。 吴嬷嬷知道她双手受伤,却还是走到她身边,将她的双手按进了水中。 伤口被热水刺痛,应小蝉不由地“嘶”了一声,抬起一双水雾朦胧的眼睛看向吴嬷嬷,不明白后者为何这样粗暴地对待自己。 吴嬷嬷见她精致的面颊上泪水如同断线珠子一般地落下来,却也不松手。 “疼吗?” 应小蝉咬紧了嘴唇点点头。连煜对这吴嬷嬷还是十分地恭敬客气,并不像韩昊乾那样对下人颐指气使。 应小蝉在想,或许这吴嬷嬷如此对自己,是连煜的授意也说不准。 “你要认清自己的身份,从前你是一国公主,骄傲跋扈,谁也管不得你,只是如今情况不同了。”吴嬷嬷说,“现在不不比从前,做了人家的妾,就要知道只能把笑挂在脸上。” 应小蝉几乎把嘴唇咬得出了血,她的伤口本就不是小伤,如今在热水里泡着,每一瞬都是钻心地疼。 “世子位高权重,事务繁忙,平时很少回来,”吴嬷嬷说,“你在他面前,要懂得温柔和顺从,有什么事都憋在心底,不要讲出来,你的事情在他面前不值一提,懂吗?” “嗯。”应小蝉点点头。 吴嬷嬷这才放开她的手,木桶里的水也几乎被染红了。 两个小丫头被叫过来帮应小蝉梳洗。 梳洗完毕了,帮应小蝉换上华美的蓝色衣裙。 衣裙如同蔚蓝的湖面,将她雪白的身躯包裹在其中,越发衬得她面容姣好,一双眼睛纯良无辜。 两个丫头退下,吴嬷嬷郑重地拿出一侧书,放到应小蝉的手中,示意她打开来看。 应小蝉好奇地打开看一眼,便羞红了脸,把书扔到一边去,说什么也不肯再翻开了,微微地咬着头,耳朵尖也是通红。 “从你踏进这个门开始,就已经不会是姑娘了,有些事情,你迟早地要知道。” 应小蝉低着头,小声地说:“这太难为情了。” “老奴我这也都是为了姨娘好,”吴嬷嬷说,“大楚人人欲将您杀之而后快,只有世子是您的倚仗。您不趁着青春年华勾住他的心,日后人老珠黄了被赶出门,连韩昊乾这样的人也攀不上!” 倚仗。应小蝉心底里也知道,如今她是亲人、同族唯一的指望,只有让连煜高兴了,自己才有机会把在意的人救出来,她们或许正在什么地方被人呵斥,被人鞭打,被人当牲口一样地践踏尊严。 为了族人,应小蝉也只得重新地将这本不可说的书再捡起来。 吴嬷嬷每讲一页,应小蝉脸上的红便加深一层。 等书全部地看完,应小蝉已经被惊得目瞪口呆,面红耳赤,原来,这便是男女之事。 “伺候男人的法子,老奴已经告诉你了,相信姨娘是聪明人,懂得抓住时机。” 吴嬷嬷退下,留应小蝉在屋内将所学到的东西在脑海里反复琢磨。 “不行不行!这也太羞了!”应小蝉将那本书藏进柜子里,心情才平复不少,只是过不多时,想到在受苦的族人,她又只能把那本书重新地拿出来了。 打开书本,翻到吴嬷嬷特别交代的那一页,吴嬷嬷的话语还在耳边响着“初次承欢,总要吃些苦头,按这上面的来做,能减少痛苦”。 她又如何能告诉嬷嬷,他们之间已经有过了。 吴嬷嬷本就讨厌北燕人,倘她再说出二人之前已经交欢,吴嬷嬷指不定要用怎样刻薄的眼神来看她。 应小蝉已经打定主意要讨连煜开心,争取早日救出族人,她是不怕吃苦的,因此又把书往后翻了翻,去看能令他满意的方法。 —————— 连煜在书房处理完事情,才又回到应小蝉的屋子。 此时已经是后半夜,应小蝉屋内的烛火却还亮着。 连煜推门进去,正见应小蝉端坐着,只是她太困了,靠在床边休息,听到动静,才迷迷糊糊地揉一揉惺忪睡眼,双手被包裹了,她把手放在膝盖上,抓紧了衣裙,一副惴惴不安的样子。 “夜已深,你休息吧。”连煜吹灭烛火,脱下外衣,穿着黑色里衣,径直地躺到床上睡下。 应小蝉鼓足勇气等了大半个晚上,不料他直接地睡下,她有些发蒙,一时间竟有些难为情了,他坦荡荡,她却想着用自己的身体做出交换,到底是难以启齿。 连煜靠墙睡下,却见应小蝉还是门神一样地端坐在床上,他便坐起来,一把将她捞起,放倒了,叫她睡在身侧。 待连煜为应小蝉盖上被子,背过身睡去,应小蝉还如同做梦一样。 难道就这样放弃机会吗?应小蝉转头看了看背对着她睡觉的连煜,他的身体随着呼吸有着平稳的起伏,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睡着了。 盛夏时节,总是多雨。 前半夜还没什么征兆,此时忽然地轰隆隆的雷声从屋顶上滚过。 连煜睁开眼,没回头,但他察觉身后某个人瑟缩着,雷响一声,她便抖一下。 当层层的雷重叠着砸下来的时候,连煜察觉自己的被子被轻轻地扯开,某人狼狈地钻进来,脑袋贴在他背上。 应小蝉是真的怕,感觉那雷随时会击穿屋子,将她劈开,她紧紧死拉住连煜的袖子,犹觉不足,抓紧了他的手臂。 忽地应小蝉察觉他温热的掌心覆在她的手上,似是无意将她的手拉过去。 这举动,叫应小蝉不再那么惊恐了。 连煜便是有这种力量,有他在,一切的问题似乎都能迎刃而解。 应小蝉本担心他因为接连的欺骗而不会再理睬自己,会狠狠地折磨自己,如今看来,却是跟自己想的不一样。 而且,显然,他还没睡着不是吗? 少女的心事又被翻了出来,勇气的积聚是一瞬的,她害怕错过这个机会,就不会再有了。 所以她闭上眼睛,勇敢了一把。 屋外的雷已经停了,雨声覆盖了一切,也把这间屋子里即将发生的一切隐秘地包裹起来。 连煜察觉应小蝉把手抽走了,他心底里暗自冷笑:利用完了就翻脸!是她一贯的作风。 而后连煜察觉应小蝉窸窸窣窣地在床上不知做什么,他也不管,佯装睡觉。 直到一双纤弱的手有所冒犯,连煜才最终忍无可忍了。 他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做什么?” 应小蝉不说话,只轻轻地挨着他。 连煜甩开她的手,终于受不了了,平卧着,问她:“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应小蝉闷声,悄悄地行动。 床帏隔绝了外面的声音。 应小蝉头脑发蒙,只想他快些回应,把这事了结了。 只是,应小蝉终究是个小姑娘,做不到那最后的事情,她一想到自己方才做的事情,脸上一片火辣辣地烧着。 应小蝉一头扎进连煜怀中告饶,脑袋在他脖颈上蹭着:“对不起,对不起,我还没准备好,给我一点时间……” 她一脸的泪,都擦到了连煜的身上。 既然不愿意,又何必地做出被强迫的姿态。 从前那一次是药物的驱使,他本来就没有那意思。 如今她不愿意,他更不勉强,堂堂常胜侯世子,无数的女子投怀送抱,他都视而不见,又如何能干出强人所难的事情。 何况,这女子哭得梨花带雨,想来是觉得向他投怀送抱是屈辱,这令连煜心中略感不快。 连煜将她推开:“从我身上滚下来。” 应小蝉听他语气不悦,又担心触怒了他,怕他从此再也不来,因此双手环住他的脖子:“你生我的气了吗?” “我不在乎你,又何来生气之说。” 应小蝉又问:“那你不能把这件事告诉吴嬷嬷。” “这与她有什么干系?” 应小蝉说:“吴嬷嬷教我的,我都做的不好,她知道了,又要说我,她有一点点凶……” 连煜记忆中,吴嬷嬷是个面善心善的人,倒从未听说吴嬷嬷凶巴巴的。 “她教你什么了?” 应小蝉懊恼地捂住嘴巴,这事本不该说的。吴嬷嬷说过,她的事情不能说出来给连煜添麻烦。 连煜见她支支吾吾,便说:“你不告诉我,我明日去问嬷嬷也一样。” 应小蝉这才把压在床褥下的书抽出来,告诉连煜:“你可不能把这件事告诉嬷嬷。” 连煜起身点了烛火,接过书本,不过才翻看了几页就皱起眉头,这东西给她看,简直是胡闹。 连煜把书放在烛火上点燃了,将它扔进了铜盆。 应小蝉惊呼一声,到底是来不及阻拦。 “嬷嬷那里,明日我去说,你也不必再学。” 折腾了这么久,连煜才终于地躺回了床上享受片刻安宁。 谁料应小蝉又凑过来:“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我说过,我不在意你。” “那你为什么在床上也拿刀?”应小蝉缩在被子里弱弱地问。 “我没有拿刀。” 连煜说完,才恍然意识到,她贴自己贴得太近,被抵住了。 他气得将床头那套白色的亵衣劈头盖脸地扔到应小蝉脸上:“以后!不要再不穿衣服在我身上扭来扭去。” 应小蝉见他动怒,只得弱弱地应了声。 雨渐渐地小了,变为淅淅沥沥的。散落在地上的蓝绸子衣裙,如暗夜的星河,静静地流淌着。 第30章 第30章 天渐亮。 一排乌鸦落在屋檐上,随后又扇动着翅膀乱叫着飞走。 响声惊动薛莺儿,她从睡梦中进行,还顾不得梳妆打扮,先把丫鬟叫进来问:“昨夜,世子可有来看我?” 丫鬟轻微地摇了摇头:“不曾。” 薛莺儿眼睛里的光黯淡了下去:“怪我,睡到这么晚。想来现在世子已经走了吧。” “那倒没有。”丫鬟说,“往常这时候世子早出门了,可今天,还没见他起。” 薛莺儿一听这话,心中便不忿了,几乎已经可以想象昨晚应小蝉勾着连煜发生了什么。 原来连煜是个正常的男子,只不过唯独不爱她薛莺儿罢了。 薛莺儿气不过,想冲进应小蝉的房间,抓花这小□□的脸,真是看不出来,外表纯良的北燕公主竟然生来便这么会勾引男人! 可薛莺儿又自诩身份,觉得自己比应小蝉高贵,再说连煜还在屋内,自己闯进去总是有损身份。 思来想去,薛莺儿望见在低头在碗里吃食的耀金,眼珠子一转,便有了主意。 她一把抓住耀金,耀金说起来已经是个年迈的猫,被她抓住了,四肢在空中胡乱地蹬着,总也借不上力。 悄悄地推开应小蝉房间的窗户,薛莺儿把猫丢进屋里去。 猫儿灵活,扔进去,脚上肉垫消了音,是一点儿也听不到声响。 它抖了抖毛茸茸的脑袋,闻着熟悉的气味,便朝床的方向过去了。 应小蝉躺在连煜身边,说不出地安心,一觉睡到现在,她隐约地察觉有什么温热的东西在舔她的脖颈和面颊。 她缩了缩脖子,可总也逃不开。 实在不想睁开睡眼,她只是迷迷糊糊伸手抓住了连煜的袖子,轻轻地晃着:“世子,不要亲我,我还要再睡。” 连煜醒来,揉着脑袋望向外面的天光,也想不通他怎会睡过头。 他起身穿衣时,正听到应小蝉说不许他亲她。 连煜冷声道:“想什么好事,没有人要亲你。” 应小蝉这才完全地清醒了,望见从枕边跃下的猫,这才意识到自己是错把猫当做连煜了,不好意思地把自己藏进被子里,只留两个眼睛在外面。 连煜最不喜欢无序,见不得天大亮了应小蝉还在床上赖着,便说道:“起来。” 应小蝉有求于他,并不敢忤逆,忙起床,一脸委屈地垂手站在他身侧。 “怎么做人家的妾,韩夫人没有教过你?” 应小蝉听到“韩夫人”这三个字便浑身打颤,轻咬嘴唇,微微地摇了摇头。 连煜示意她将自己的腰带拿过来。 应小蝉按他的话做了,双手将腰带抓在手上,扑扇着眼睛望向他。 “过来。” 应小蝉见他面容冷峻,越发害怕,鼓足勇气走到他身边。 连煜一把将她的手按在自己腰上。 应小蝉被他掌心灼人的温度覆盖,像扎了针一样想把手缩回去,可奈何连煜的力气太大,叫她挣脱不掉。 “做了妾,要伺候你的夫君衣食起居。” “夫君”这词对应小蝉太过陌生,昔日高高在上的连将军,忽地做了她的枕边人,一时间她是没适应了这件事。 应小蝉弯腰低头,小心仔细地替他将腰带系上,手从他身后穿过,倒像是一把将他的腰抱住了。 应小蝉忽地想到昨天晚上,她如何地从他的脖颈一路向下吻,想到他腰腹上两道凸起的血管。 连煜察觉她停住了动作,低头看去,见她不知想到了什么怔住了,脸颊是红的,而睫毛像一把小扇子,阳光照下的阴影落在她脸上,越发显得娇娇弱弱,叫人想欺负。 “怎么?若不会系腰带,我可以让吴嬷嬷教教你,或者把你送回韩夫人那里。” 应小蝉回过神来,一面摇头,一面手忙脚乱地替他系好腰带。 薛莺儿透过敞开的窗户,遥遥地望过去,以为是应小蝉缠着连煜抱紧他不肯撒手,这越发地让她生气。 “我连他的身都近不了,白白地便宜了那北燕蛮子!”薛莺儿气急,一把将茶杯摔在地上。 听得屋外传来响动,连煜往声音的源头看了一眼,应小蝉巴巴地站在他身侧,希望他早些出门。 “这么盼着我走?” 应小蝉望向他,并不敢承认,想到自己还有求于他,更是挤出了一个自以为和善的笑脸:“怎么会。” “关于昨天的那些人,你还知道什么?”连煜问,“他们的身份,谁指派他们来的。” 应小蝉担心牵连到应远桥,又害怕不给出个定论连煜会继续追查,于是说:“他们都是北燕人,从前我见过的。” 连煜隐约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但见她一脸信誓旦旦,便暂时不再追问了。 见连煜走出屋子,吴嬷嬷忙抱着耀金上前:“世子,这小家伙刚才也不知真的跑进屋里去了,下次老奴必将看紧它,绝不让这种事情再发生了。” “无妨。”连煜伸手逗弄着耀金,又漫不经心问一句,“等会儿去看看薛莺儿,别叫她出事。” 吴嬷嬷心想:世子连薛姨娘打碎茶杯这事都察觉了,可见是真的偏爱。 “老奴知道了。”吴嬷嬷说。 “至于应小蝉,”连煜说,“那些事情别再教她学。” 那些事情,哪些事情?吴嬷嬷思索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世子说的是房中事。 吴嬷嬷点点头,心里却纳闷:世子不碰应小蝉,也不叫她学伺候男人的法子,难道是要把她当菩萨供养在府上白吃白喝吗? 思来想去,吴嬷嬷觉得世子一定是因为应小蝉还有利用的价值才把她迎入府中的,看来,不用对应小蝉太好就是了。 —————— 长日无聊。 丫鬟们做完了事,叽叽喳喳地说着话。 “昨天夜深,我没看清那位公主的长相,还想仔细地瞧一瞧,可是她都不出门。” “这有何难,她是姨娘,我们近前去问候也是应当的。” 听着两个丫鬟的议论,薛莺儿十分地不快,便将她二人都叫进来。 “地上的茶杯碎片,你们可是看不到吗?”薛莺儿大声呵斥着,“世子出门前,可是关照过吴嬷嬷,要好生照顾我,若我伤了一根手指,有你们好看。” 丫头们惧怕她,忙跪在地上去清扫。 趁她们低头做事,薛莺儿又说:“那北燕人是个灾星。世子纳她为妾不过是要将她身后的北燕势力一网打尽。若叫我看见你们同她说话,仔细你们的皮。” 薛莺儿是真的会打人,两个小丫鬟害怕极了,因此也不敢同应小蝉亲近。 应小蝉生来嘴巴是闲不住的,又想向院中的其他人示好,便主动地去搭话。 “这位妹妹,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我房中的茶有些凉了,不知能否重新烧一壶水?” 一个丫鬟正要应声,却被另一个人拉住了:“别理这北燕女子!难道你忘了薛姨娘说的话?” 那丫鬟思索一番,便也不应声了。应小蝉看上去不会是得宠的主儿,又何必一时心软为她得罪薛姨娘? 无人同她说话,应小蝉心中亦是苦闷,无法排解。 国破家亡的愁绪又涌上心头,她坐在屋前的石阶上,阳光正照在身上,却还觉得冷,一想到阿妈跟合合儿如今不知在何处受苦,而她半点忙也帮不上,她的心便如刀割一般难受。 忽地阳光下出现一团奔跑的橘子,把应小蝉吓得叫出声来。 待她看清了,原来那是阳光下毛茸茸的耀金,才按着心口的位置松一口气。 耀金喵喵地叫着,却并不近前,只是在她身侧徘徊,试探性地伸出雪白的爪子。 应小蝉伸手要去摸它,小家伙忙往后退。 应小蝉无限伤感,连煜院内连人带猫对她都是这样的。她自己受人白眼总是不要紧的,只是为自己无法营救族人而难过不已。 耀金试探了好久次,见这人似乎都没有伤害自己的意思,便又壮着胆子上前,摸摸她的衣摆,最终竟爬进她的怀里,舒服地打起了呼噜。 薛莺儿在屋内做着女红,可多少有些心不在焉,手被针刺破了好几次,她现如今只是个姨娘诸多手段无法施展,若依她从前的狠辣,想来应小蝉不会只是无人同她说话这么简单。 “也不知那北燕蛮子现在在做什么,咱们瞧瞧去。”薛莺儿把绷框往桌上一放,吩咐两个丫鬟跟她一起去看看热闹。 薛莺儿才出门,就看到坐在台阶上的应小蝉,她穿了一身藕荷色衣裙,不施粉黛,长发垂腰,巴掌大的脸,五官精致,肤如堆雪,只是眉头微微皱起,叫人我见犹怜。 而耀金竟安逸闲适地趴在应小蝉怀中,半点不怕生。 薛莺儿见这场景,不禁暗骂:“畜生终究是畜生!我喂你那么多次,不见你认我,这小贱人不过才刚来,你便凑过去同她亲近,可见大妖精和小妖精蛇鼠一窝!” 听到有人走来,应小蝉和耀金同时抬头看去,她见是薛莺儿,怯怯地开口,喊了声“薛姐姐”。 “薛姐姐?谁是你姐姐?”薛莺儿声音清冷倨傲,眼皮微微地抬起,“我好歹出身簪缨世家,你不过是北燕蛮子,如何也敢同我互称姐妹?” 薛莺儿貌美而冰冷,咄咄逼人,红色的口脂如杀人的刀一样上下翻飞。 应小蝉从未与人争执过,亦是不知薛莺儿对她的恶意从何而来,她捧出一颗真心,却冷不丁被扎了一道,欲语泪先流。 薛莺儿见不得她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的模样,那股子梨花带雨的样子真容易叫人产生怜爱之心。 “北燕人,就该杀!你活到现在,全凭世子仁慈,否则,你早像你那些族人一般了,进窑子、做苦工,”薛莺儿掩面一笑,“听说你的阿妈在掖庭宫里又生了病,这事恐怕你还不知道吧。” “什么!”应小蝉惊讶起身,耀金跳到地上,抖了抖毛发,缓缓地趴到别处去了。 “哎呀,我忘了,这事你不知道。不过你一直忙着勾引男人好保住你自己,你又怎么顾得上其他人,我也不该为此怪你,”薛莺儿凑到她耳边说,“卖身求荣这事也只有你干得出来了,我要是你,我早一头撞死了。” 应小蝉根本不是对手,薛莺儿轻松地将她的心玩弄于鼓掌之上,实在觉得没意思,洋洋得意地离开。 薛莺儿走后,应小蝉几乎站立不住,靠在柱子上才勉强不倒,阿妈又病了是吗?早该想到的! 阿妈身体一向不好,路上恐落下病根,如今进了掖庭宫,必是昼夜不停地劳作,生了病也不知有没有大夫来瞧! 可想着大楚人对她们的态度,也能知道,大夫是没有的,只能硬撑。 若是撑不过去呢? 应小蝉不敢细想,突然恨起自己来了,昨晚为什么没有勇气继续下去,同他亲近了再央求他,他一定不会不管的。 今晚,就是今晚,一定要跟他有肌肤之亲不可! 第31章 第31章 “宇文兄,你听说那件事了吗?”一大早,杨羽便兴冲冲找到宇文琒,一脸神秘地说。 “什么事?”宇文琒自从那日失手杀了人,便开始有些疑神疑鬼了,担心被抓住、被识破,被人从国子监押走身败名裂沦为阶下囚。 “咱们临京城,之前潜伏着一批杀人不眨眼的北燕探子!”杨羽怒拍桌子,“你说这事有多可怕,也不知他们是如何渡过武关江的。” “竟有此事?我怎么不知。” 杨羽说:“还是连煜查出来的。前段时间有个叫晁鄂的校尉被人杀死在巷子里,割他喉的那把刀正是北燕人常用的弯刀,连煜以此为线索,顺藤摸瓜,才将这伙人一举拿下了。” 杨羽家中父兄皆在朝为官,因此消息自然是比旁人灵通。 宇文琒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松一口气,但联想到昨晚连煜与应小蝉同骑,在他面前飞驰而过,他心中就越发地恨了。 明明是他杀的人,连煜先把此事引到北燕探子身上,再把应小蝉弄到手,其中连煜若没有动手脚,宇文琒是不信的。 “宇文兄,你最近究竟是怎么了,终日魂不守舍?”杨羽神色担忧地问道。 “我有急事,要去见欧阳先生一面,失陪了。”宇文琒丢下这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就转身跑开。 杨羽望着宇文琒的背影,总觉得自从北燕俘虏来了之后,这位挚友便有些失常了。 难道北燕人真的是能带来祸患的灾星?杨羽心中暗想。 —————— 昨日在隐蔽民宅中杀的人,尸首被秘密地送进京兆府中调查。 连煜去的时候,尸首已经被常星阑带人查过一番了。 常星阑瞥见他匆匆来迟,又看到他眼下一片乌青,掩面暗笑起来。 连煜见常星阑掩面,就知道他心里一定在编排自己,冷眼瞥他。 常星阑见他看自己,忙把脸上笑意抚平,只是才抚平便又绷不住了,他叫其他人退下,而后一脸神秘地搭上连煜的肩膀。 “听说,韩昊乾把他的一个妾室转送给了你?”常星阑一脸坏笑,第一时间打探那消息是真是假。 “你的情报网伸到我这边来了,胆子也真不小。” 常星阑拍拍他的肩:“景卿,你是想多了。这事哪需出动什么情报网。应小蝉那是什么人物?草原明珠啊!无数双眼睛盯着她,如今被你摘到手,很多人那是恨你恨得牙痒痒啊!” “所以现在有人盯上我了是吗?” 常星阑收敛了嬉笑神色,点点头:“不错。上次皇城外带头闹事的太学生你还记得吗?” “宇文琒?他能掀起什么风浪?” 常星阑说:“这我不知。可听说他一直盯着应小蝉,在欧阳先生面前说你坏话,一早,欧阳先生便进宫面圣了,虽然未必与你有关,但小心不为过。” “我知道了。” 常星阑盯着连煜的眼睛看,越看越想把话题引到他最感兴趣的地方。 “瞧你这一脸的疲色,想来昨晚是没睡好。” 连煜望向常星阑:“你说话越发的无拘束了。” “又何必否认。”常星阑说,“你我都心知你为何救她,只是那公主不知。如今你便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她非得死死将你抓住不可。你若冷淡推脱,公主心中必定惶惶。” 连煜听到此处,思索昨夜应小蝉举动,心想:她担心我将她抛弃,所以才如此主动,看来,终究是需要给她一个确定的回应,她才不会继续地搞些事情出来。 “景卿,人生苦短,你总绷着,我看了都替你不开心,你老子那边,只管瞒着,他还能把眼睛扎在你房中不成?” 连煜转身拿起卷宗:“朝廷发俸禄不是叫你来谈这些的。事情调查得如何?” “这些人确是北燕人不假,不论是身高体貌,还是身上的刺青图腾。手上的老茧也符合常年使用弯刀造成的痕迹。”常星阑说到此处,不无得意,“若换了寻常人,调查到这里一定就结案了。” “查到什么就说,别卖关子。” 常星阑从怀中摸出另一本册子来:“我知你明面上要将此事做北燕探子杀人结案,所以卷宗已经写明。若你想知道真实的情况,需……” “银钱不会少了你的。”连煜从他手中拿过册子,仔细看了起来。 这几人是北燕人不假,可许久之前已经自愿追随一名游学儒士离开北燕了。 这名儒士,如今在南夏国主手下做幕僚。 “南夏?”连煜回忆起那日皇城外,酒楼上暗中盯着他的锐利眼光,“南夏的人也想来搅动大楚的政局吗?” “据我所知,南夏一向奉大楚为□□上国,并为此打算。这人的意图我还没打探清楚,北燕已经亡了,他这么大费周章救一个女子,我也是想不明白。” 连煜看过后,将册子烧了。 “如你所说,背后这人心思缜密,恐怕在下一盘大棋,你这边务必继续盯紧,有任何风声,立刻告知我。” 常星阑自然明白。 如今他们所做的事是欺君的,如刀尖舔血、油锅捞钱,需得打起十二分精神,不叫人抓住一点错处。 “景卿,”常星阑忽地叹口气,“你有没有觉得,从那女子出现,你已经无意识地被卷入很多不必要的纷争了。” “我清楚。” 常星阑说:“你的能力我知道。可是作为兄弟,我得再提醒你一句。她单纯不假,可她身份注定敏感,平日里逗弄可以,莫要把真心付出去。” “这需你来提醒?”连煜说,“若不是为了梦魇的事,我不会在意她任何的事。” “你清醒,我就放心了。毕竟咱们一条绳上的蚂蚱,你死了,我也没命逃。” —————— 连日大雨,终于放晴。 只是雨将临京往南的许多道路冲垮了,南夏众人被迫滞留在了班荆馆内。 应远桥忧心地望着负伤在床的阿玉,心中暗暗地攥紧了拳头。 “那你伤你的人是连煜?” 阿玉趴在床上,虚弱地点头。连煜把剑扔出,划伤她的脊背,伤处很深。 应远桥咳嗽着,心中隐约地笼起几分担忧,这连煜接连地出现在小蝉身边,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小蝉这般柔弱,如今也不知过着怎样的生活。 “要动身,恐怕也是十几日后的事情。这两天你不要烦心其他事情,先将伤养好。”应远桥吩咐阿玉。 “公子,多谢您的关心,阿玉无以为报……”阿玉没料到,有朝一日,公子会亲自地关怀她。 “我已得到消息,小蝉被韩昊乾转送给了连煜。”说到此处,应远桥隐隐地生出愤怒,强忍着咳嗽,小蝉,他的小蝉,又岂能像货物一样在那群龌龊的大楚人中间流转? “竟有此事?”阿玉附和着,可心内,竟有一丝丝的喜,应小蝉是祸水,最好折在连煜的手上,否则终将影响公子的大计。 “等你养好伤,再去一趟,一定要将她救出。” 阿玉听到这里,忽地笑起来,她把脸埋进被子里,不叫人看清她脸上的神情,原来,原来一切的关心只是为了应小蝉做铺垫。 笑着笑着,阿玉的泪夺眶而出,公子,我在您身边多年,这情分抵不过您教她的三个月吗?她心里没有您! “应小蝉,你等着我,”阿玉攥紧了被子,暗暗地发誓,“我要赌一把。” 赌假如你死了,公子会不会爱上我! —————— 暮色降临,星星低垂。 薛莺儿好奇应小蝉一直躲在屋子里做什么,门窗紧闭,不发声,也不点灯。 “想来应该是偷偷地躲在被窝里哭鼻子呢!”丫鬟说,“她必定是要把鼻子哭红了,等世子回来向他告状。” 告状,薛莺儿是不怕的,因着今天早上连煜对她的关心,她明白连煜心里是有她的,她倒巴不得连煜来向她兴师问罪。 只要连煜同她在一间屋子里,薛莺儿自信她总有法子得到这男人。 此时,谁又能料到,应小蝉在屋内,对着镜子,一件件地脱下衣服,打量着自己的身体。 对自己本不应该苛责,但为了迎合他人,这幅身躯便左右都看得不顺眼了。 之前行军途中,应小蝉见到过薛莺儿的胴体,那雪白的峰峦,应该是他喜欢的吧。 应小蝉的脸又烧起来,她不知自己怎么会想到这些,忙又把衣服穿好。 连煜回府,先被管家拦住:“侯爷请你过去一趟。” 听到侯爷二字,连煜心里先颤了颤,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小男孩了,可当年连振海对待他的残忍手段,让那痛苦如影随形,让他仅仅是想到这个人,心底里也会止不住地颤动。 常胜侯找他,只并不像寻常父子那般关怀,只问两个问题“你纳了谁回来?”“你可对那女子动了心?” “北燕公主。未曾动心,不过是因为她还有用,孩儿谨记父亲教诲,绝不忘记。” 常胜侯听他回答,微微颔首:“你能做出正确的决定,不错。我把你当做我自己的亲生儿子,不会害你。世上的女子都只会利用你,根本没有‘情’,到死,你也记得这件事。” —————— 连煜从连振海书房离开,脑中始终紧紧地绷着一条线。 连振海对外都说他只是捡来的。 可连煜总从连振海那双眼睛里看出什么。 两人之间就算不是亲父子,也绝不会是毫无关系那么简单。 什么样的父亲会鞭打儿子至濒死? 什么样的父亲会让儿子仇视包括他母亲在内的一切女人? 事情的真相究竟如何,连煜忽地想到,或许这件事,他可以问一问那位关在京兆府的巫师。 —————— 连煜如今不比从前,院子里进了两个人,回来后总要关照下。 他先问薛莺儿如何,又问应小蝉。 吴嬷嬷以为二者所受宠爱高下立判,便极力撮合,说薛莺儿念叨了一天,盼着您过去看她。 “不,不行!”院内忽地传来一娇柔却坚定的女子声音。 连煜和吴嬷嬷同时望去,见应小蝉不知何时站在门口,双手攥紧衣裙,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把那几个字说出来。 吴嬷嬷傻眼了,宅子内女人争宠是常有的事,可像北燕公主这样明目张胆抢男人要男人的,她还是头一次见,这北燕人,就是民风彪悍!好不害臊! “应姨娘,你是蛮夷,我不怪你!可来了大楚,就要守女人的规矩,哪有你这样不……”吴嬷嬷本以为这番话会将应小蝉打退,谁知应小蝉不仅不害臊,更大胆地走到连煜身边,将他的手拉起来。 “世子,我有话同你说。” 第32章 第32章 连煜心里猜到了应小蝉怀着何种心思,只是一想到这小女子真把他当做了脑中只有男女之事的浮木,他心里终究是不忿。 为梦魇之事将她留在身边,不代表允许她用如此浅薄的心思算计自己。 “我还有要事处理,你先休息。” 连煜冷冰冰地丢下这么一句,转身去了书房。 应小蝉手中攥着的衣角被抽走,她的脸上火辣辣地烧着。 在暗处目睹了一切的薛莺儿发出冷笑,以应小蝉如此笨拙的伎俩想要勾引男人,未免差了点。 薛莺儿对镜卸妆,不自觉地哼起了小调,她有的是傲人的身材和玩弄人心的手段,这连煜,迟早要成为她的裙下之臣。 连煜进了书房没多久,就又听得应小蝉跟了进来。 他头也不抬:“出去。” “我不会碍事的,我给你磨墨!”应小蝉怕他,他凶得要死,可她已经没有退路了。 连煜并不愿过度苛责,只由她去了。 应小蝉见连煜低头专心写着什么,一点也不瞧她,心里也好奇,便把脑袋凑过去看。 能带回家处理的公文都不是什么重要的文书,何况,应小蝉应是不认得汉字才是,因此连煜也并不刻意避着她。 应小蝉最是敬佩写得一手好书法之人,她看得痴了,不觉把头凑过去,险些与连煜的脑袋撞在一起。 连煜板着脸,耳畔忽然想起常胜侯的话“没有女子会爱上你本身,她们只爱我所给予你的权力和地位”。 昔年在北燕,应小蝉鞭笞了他,却也会在深夜悄悄地送药来。这举动很无聊,可成为了连煜心里的一根刺,每当他下决心要呵斥应小蝉时,这根刺总会痛一下。 “你认得字?”连煜问,北燕人能说汉话的也有,可若论能识文写字的,那便几近于无。 “认得几个。”应小蝉把手一指,“这是‘应’字。” 连煜见她指得准确无误,心下疑惑:“你如何识得大楚文字?” “我就是知道。”而且永不会忘,那是师父教她的,她自然牢牢地记在心间。 应小蝉见连煜将目光停留在她身上,心下以为有了机会,一不做二不休,就朝连煜身上扑去,只是动作间打翻了茶水,把他才写完的东西都浸湿了。 “我……”未曾料到弄巧成拙,应小蝉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低头绞着手指,耳朵尖已经是红了。 连煜也被她弄得烦了,一把揽过她的腰,将她按在自己怀里。 猛地坐进一个陌生男子怀中,应小蝉一怔,下意识地要起身,却被他牢牢地按住了。 “这不是你所要的吗?” 应小蝉面色涨红,浑身颤抖,怕得要命,越发地让人生出弄哭她的欲望,想见她颤声求饶的样子。 连煜扯了扯衣领,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应小蝉一颗心脏在胸腔内砰砰乱跳,手脚都僵硬了瘫倒在他怀中。 “取悦我。” 连煜好整以暇,叫她用所学的东西来侍奉他,清冷的眸子中并未染上一分□□的色彩。 应小蝉心一横,双手环住了他的脖颈,仰头去吻他的唇。 奇异的触感,比她想的要柔软,这个冰冷的男人,竟有火热的一面。 吻完,应小蝉靠在他怀中,剩下的事,便完全地交给了他,等待他将自己抱上那张柔软的大床,做完书上写的事情。 显然,这种程度的主动和魅惑,对于连煜来说,显然是不够的。 只是唇与唇的触碰,如蜻蜓点水一般,未必是敷衍,只是这点触碰就想勾起他的□□,未免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你只能做到这种程度了吗?” 应小蝉扑扇着睫毛,咬了咬嘴唇,下定决定地抬手攥住连煜的衣领,再次地吻了上去。 猎物上门,连煜收紧了怀抱,引导她唇舌的交缠。 应小蝉被他吻得浑身发软,身体内莫名地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她忍不住地想要连煜更多的触碰,却又因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而有所抵触。 连煜一面吻她,一面抬手去解应小蝉的腰带,换上大楚衣饰的她,将那节雪白腰肢包裹在衣服里,他已经许久地没有见到了。 应小蝉察觉到他的意图,心下一惊,又是下意识地抬手。 连煜“嘶”声,松开她,去摸自己的脖颈。 好一道又深又长的指甲抓痕。 他被刀剑伤过,被暗器伤过,所有这些伤,不会在他身上出现第二次。 可如今,他被一个女子用指甲伤了两次。 应小蝉没料到自己又坏了事,心虚地低下头。 连煜推开她,应小蝉跌坐在了地上。 “既然不愿意,又何必勉强。”连煜掸了掸衣服,站起身来,“现在从这里滚出去,我不说第二次。” 应小蝉心里记挂着生病的阿妈,她已经逃过一次,决不允许自己再逃第二次,如今连煜是自己唯一能抓住的靠山,纵然是将身体做筹码,也并不丢人。 “我愿意的,我只是有点害怕……” “我们有过一次,你还在怕什么?让我来替你说吧,你怕的不是同我欢好,”连煜步步紧逼,将应小蝉逼至角落处,“你怕的是屈辱,向我出卖你的身体,令你作呕,你看中的是我常胜侯世子的身份,是我能庇护你,至于我究竟是谁,你毫不在意,不是吗?” “不是这样的……” 应小蝉想要辩解,只是连煜并不给她辩解的机会。 他从书案上摸到一把匕首,抵在应小蝉的脖颈处。 匕首闪着寒光,令应小蝉绷直了身体靠在墙壁上,不敢轻举妄动。 “无须狡辩,拙劣的谎言令人作呕,我可以给你你想要的东西,你只需闭上你的嘴巴。” 连煜握着匕首,贴着她的皮肉,一寸寸向下。 匕首削铁如泥,别提是绸缎的衣衫。 所过之处,衣衫碎裂,很快地将她莹润的肩头和精致的锁骨从衣衫的包裹中解脱出来。 应小蝉双臂抱在胸前。 连煜匕首抵在她手臂上:“这时不愿,也由不得你了。” “不是的!”应小蝉喃喃地说着,“能不能不脱上边的衣服?” “你以为你有讨价还价的权力?”连煜冷笑着。 “小……你不会喜欢的……”应小蝉难为情地说着,既然已经决定用这具身躯讨他欢心,她已经将廉耻放在一边,只是不久前见过薛莺儿傲人的身体,令应小蝉为自己的感到为难。 “足够了。” 连煜将她的双手按过头顶,匕首继续向下。 衣衫碎裂在地,将她的身躯完全地暴露。 雪白的腰肢,连煜火热的手从放在这里开始。 室内的烛火飘忽不定,外面忽地下起了暴雨,雨夜埋葬了一切,所有急剧的喘息只有贴着面的两人才能听到。 应小蝉完全地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掌控,由着他摆弄,理智在云端和地下之间飘忽。 身上细细地发了一层薄汗,心脏如同擂鼓一般跳动,而她能察觉,连煜的心也如她的一般,剧烈地跳动着。 几番云雨,连煜将她的脑袋按在自己胸膛上,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只是他并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应小蝉才终于哑着声求着:“世子,世子……” 连煜以为她又想逃脱,因此并不理会。 应小蝉无助地双手环抱他的腰,哭着恳求:“世子,我站不住了……” 一声声的低语,才好像终于将他的理智唤回。 衣服已经无法再穿,连煜为她披上自己的外套,将她打横抱起,丢到她房间的床上。 只是他并不宿在这里,将她一个人扔在房中,让她一个人对抗着无边的孤寂夜色。 “世子。”吴嬷嬷在屋外候着。 连煜低声吩咐了她什么。 屋内,应小蝉将头也低低地埋进被子里,身体和理智都一点点地冷却下来,她已经付出了所有的一切,可还是谁也保护不了。 连煜抽身时的毫不留情,也令她陷入了无尽的痛苦和恐慌,她终于地被完全地丢弃在了无边荒原。 刚才的事,吴嬷嬷也知道了吧,她听到了多少呢?那薛莺儿是不是也知道了?她们明天会说什么?说这北燕蛮子终究是耐不住寂寞卖身求荣将族人抛在脑后? 泪水无声地从面颊上滑落,应小蝉死死地捂住嘴巴,不敢发出声音。 不多时,吴嬷嬷进了屋,捧来一碗汤药:“应姨娘,喝了它。” “吴嬷嬷,您放着吧,我一会儿喝。” 吴嬷嬷却不:“这是避子的汤药,非得亲眼见您喝下,才算心安。” 谁心安?他心安吗?他厌恶自己至此?那方才为何又有肌肤之亲?他把自己当成女支女了吗?可自己那般投怀送抱,岂不就是女支女吗? 应小蝉擦干眼泪,从被窝里钻出来,接过汤药,很苦,但她还是一饮而尽了。 吴嬷嬷满意离开。 连煜一人宿在房内,辗转反侧,肌肤的亲昵还萦绕在脑中,她柔弱无骨能被翻来折去的身体,令他身体的温度久久不能回复到平和之态。 不过是利益的交换,不必把身体的需要误会成其他。 这一夜,连煜睡得很稳。 只是醒来后,手臂想要抱住什么东西,却落了空,才忽地意识到床上只有自己一个人。 吴嬷嬷端了热水进来。 连煜整理着衣衫,似是随口一提:“她怎么样了?” “薛姨娘吗?”吴嬷嬷说,“薛姨娘这几日日日做女红,许是要绣一个荷包送您。” “我是问她。” 吴嬷嬷说:“她呀,昨晚喝了药,现在还没起。” 没起也正常,如今天未大亮,何况她被折腾了大半夜。 “我去看看她。” 连煜不是为了昨夜的温存,只是想着她那双眼睛里写满了倔强,总看不穿她在想什么,若她做了什么傻事,那很不妙。 推门而入,连煜走到床边,掀开帘子,见她像猫一样缩成一团,蜷在被窝里,冷不丁把大片的脊背露在外面。 连煜坐在床边,忍不住地将手指按在她后背,顺着脊柱骨的骨节,一寸寸地摸上去。 她叹息一声,像是醒了,可并不把头抬起来。 连煜转身决绝地出门去,他们之间,由梦魇连接,以身体的接触为最终的目的,仅此而已,若说他对这女子有什么情感上的不同,那一定是没有的。 过了很久,应小蝉在半明半昧中清醒了,连煜似乎来看过她。 怎么可能呢?应小蝉自嘲,昨夜他的态度已经是明确了,不过是身体上的触碰,有那么多女子恋慕他,昨晚的一切,对他来说,又算什么? 应小蝉也没有力气去多想,摸了摸脑袋,滚烫,她好像是发烧了。 第33章 第33章 连煜出了门,直奔京兆府,去找常星阑。 常星阑再三地将文书材料检查无误,才交给了连煜,这东西是要面呈给皇上的,不得出一点错处。 “你连世子一张嘴要造假,可苦了我,一支笔杆子要把脑袋熬秃了。”常星阑抱怨。 “能者多劳。”连煜翻着卷宗,面无表情地说道。 “景卿,你谦虚了。” 连煜十二岁能被选拔为掌执御刀宿卫侍从的,不论学识还是身手,放到从小精心培养的世家公子堆里都是出挑的,如此出众,招人记恨。 “对了,那北燕巫师阿辙利还活着吗?我有事要见他。” 常星阑摇头:“虽然大家都说他妖言惑众,可到底他展现过一些能为,自从他成功预测了山南府的地震和淮南府的洪水,名声就散播了出去,每日来找他问卜的贵人络绎不绝,你要想找他,得再寻时间,也得看他能撑到几时。” “他怎么了?” 常星阑耸耸肩:“老头脾气古怪,不对他脾性的人,无论如何威逼利诱也不开口,前些日子曹王来访,将他打得皮开肉绽,他愣是半个字不说。” “上次见他,他倒是滔滔不绝。” 常星阑说:“是啊,我也是沾了你的光,才得了个永失所爱的判词,你说说,你要怎么补偿我?” “以你拈花惹草的性格,你会永失所爱?我对此持怀疑态度。”连煜说,“昨日你在教坊司为着花魁争风吃醋,跟人打架,我可全都知道。” “别说我,先说你!”常星阑捂了捂脖子示意道,“我知道你做事不拘小节,可你好歹也遮一遮,我看你做的好事不比我少。今日你可要入宫面圣的,得亏是离得远了瞧不见,否则,我倒要看你如何出门。” “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朝人衣服里窥视。” 常星阑一向说不过他,大手一挥:“罢罢罢,不同你吵了,不过有件事,你或许会想知道。” “何事?” “我在教坊司见了个被打得皮开肉绽的新人,看着面熟,像是北燕公主从前的女官,还有,听掖庭宫的人说,有个年长的北燕后妃生了病,高烧不退,掖庭宫那种地方你也知道。生了病,基本上是死路一条。” 连煜冷声道:“北燕人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北燕女人的事,难道跟你没关系?”常星阑笑着反问,他最知连煜脾性,不信他当真置身事外。 “温香软玉在怀,你纵然不动心,可她总归是你的女人。”常星阑又说。 “既然这事你说出来邀功,必然是已经处理好了。” 常星阑说:“原本这些琐事我是不想管的,但我知道你性子,所以我费神已经打点好了,至于钱嘛,咱们之间谈这个,未免就太俗了……” 连煜抬手比了个数字,常星阑知道这个数字的银子下午便会进他的账目,嘴角勾起了一抹不见外的笑。 “对了,明日的百花宴,你可收到了请帖?”常星阑问。 连煜点头。 百花宴名义上是赏花,其实是各大世家夫人为女儿相看夫婿。 连煜对这种事向来是不怎么关心的,不过碍于举办宴会的是长公主,请帖又是齐国公府管家亲自送到他手上,他不好拂了对方颜面。 “我看这恐怕是长宁郡主的意思,想不到这么久了,她对你还是念念不忘,我看明天你怕是难脱身了。” 连煜说:“明日我带薛莺儿一同赴宴,想来不会有什么麻烦。” “哎,”常星阑重重地叹一口气,“你说长宁郡主怎么就瞎了眼,若说皮相,我自认也不差,她如何就对你死心塌地了?” “我倒是很愿意将你引荐给她。” “大可不必!”常星阑忙拦住连煜。 长宁郡主貌美不假,可她的温顺只对连煜一人展露,毕竟是皇室一族的血脉,又怎可能是良善之辈。 常星阑纵然贪慕权势富贵、不惧蛇蝎心肠,可他也惜命。 —————— 连煜将北燕间谍案的卷宗呈给隆兴帝。 隆兴帝显然醉翁之意不在酒,只粗略翻看几眼,貌似无意地问起:“听说韩昊乾把一名妾室转送给了你?” 区区一个妾,如何能引得隆兴帝亲自过问,看来,他虽在帝师面前做出承诺,到底还是念念不忘的。 “确有此事,”连煜说,“不过,此事是他主动提起。虽然此次行动已将北燕安排在临京的暗探尽数拔起,但韩小公爷还是有些担心,遂将此名妾室转赠。” 隆兴帝将他扶起,做亲厚状轻拍他肩膀:“你是朕的左膀右臂,朕相信你,不必解释。” 齐国公新进献了一批女乐给隆兴帝。 隆兴帝便邀请连煜一同观赏。 一君一臣,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德忠跟在师父身边,察言观色的本事长了不少,他隐约地觉得那君臣二人各怀心事,心思皆不在女乐歌舞上。 直到暮色降临,隆兴帝才放连煜走。 连煜走出大殿没多久,隆兴帝便掀翻了桌子,叫所有人滚出去。 德忠和师父退到门口,他小声问:“师父,皇上是不是因为那北燕公主的事,跟连世子生了隔阂?” “未必有隔阂,只是猜疑。”总管太监说,“明眼人都瞧得出来,皇上是一直将北燕公主记挂在心的,若连煜主动地把这女子收入府中,那便是天大的不敬,若不是他主动,那便好说了。” “如此看来,皇上终究是要试一试连世子了。” “是啊,”总管太监瞥了一眼皇城的天,黑压压的紫中混着淡粉的云彩,“但愿这皇城不会变天。” —————— 连煜早上出了府才隐约地意识到应小蝉的身体过于地滚烫,应该是生了病。 要说发烧,这是小事,连煜在战场上的时候,再重的伤也扛过。 可是,那是应小蝉,她柔柔弱弱的,昨晚才又经历了□□,以她纤弱的身躯,小小的发烧恐怕也不会轻松。 连煜原是打算坐轿子回去,只是心里又隐约觉得太慢,因此策马飞奔而去。 回到院子时,是薛莺儿先迎上来,送给连煜一个荷包。 连煜接了过来,长日无聊,薛莺儿有事做打发时间也是好的。 “明日百花宴,你随我一同赴宴。” 薛莺儿听连煜如此说,自然是窃喜的。百花宴上带女伴前去的,皆是表明了已有妻室、伉俪情深的意思,连煜肯带自己去,那必然是表明了对自己身份的认可。 成为连煜的夫人,想来是指日可待的。怀着这种心思,薛莺儿越发地忘形起来,说着应小蝉的坏话。 “世子,您可是不知,那北燕女今天睡了整整一天,没出屋子一步,真的是一点规矩也没有。” “睡了一天?”连煜心下一沉,抬脚便往应小蝉的屋子去了。 薛莺儿本意是说应小蝉的坏话,谁料竟然亲手把连煜推了过去,她气得直跺脚,不过百花宴的事情,终究是给了她一颗定心丸。 ———— 应小蝉自小身子骨便弱,别提来了大楚一直担惊受怕,这次的病,比以往来得都更加凶猛。 连煜走进去,应小蝉一点也没察觉。 他抬手摸上她的额头,火烧一般地滚烫,而她雪白的皮肤已经全部地泛起了红,额头上渗出了密密的汗,蜷缩着如同无家可归的小可怜。 耀金也卧在她身旁,烦躁不安地踱来踱去,喵喵地叫个不停。 “你也知她病了吗?”连煜都弄着耀金,“只是这蠢女人自己却一旦也不清楚。” 叫来大夫把脉,大夫开了几服药。 药熬好了,吴嬷嬷端来,因药略微地苦,应小蝉不是很想喝,便叫吴嬷嬷把药放在一旁,说待会儿喝。 吴嬷嬷不疑有他,便把药放在一旁。 等连煜再来看时,摸着碗壁,药已经有些微凉,她却一口未动。 连煜疑心这么下去她要烧糊涂了,便一把将她拉起来:“喝药。” 应小蝉听出是他的声音,纵然被烧得有些蒙,身体还是下意识一颤,爬起来:“不要打我,我喝。” 许是从前在韩府被吓怕了,她听到人大声地讲话,总忍不住发颤。 “我怎么就打你了?” 连煜听她污蔑自己,心中是生气的,他连煜男子汉大丈夫,总不可能为难一个女子,她如何就败坏自己的名声? 应小蝉在他的怒目而视之下,勉强捏着鼻子喝了一口,苦得差点把舌头吐出来。 “我放着,一会儿再喝,行吗?”应小蝉可怜兮兮地望着他。 连煜坚决地摇头。 应小蝉只好皱着眉把药一饮而尽了,喝完之后,眉头拧成了个大大的川字。 连煜从前不知原来喝药也是一种酷刑,忍不住地捏了捏应小蝉的脸。 应小蝉被他摩挲得很不好意思,轻轻地握住他的手腕。 “世子,今天不行的。” 连煜不懂她什么意思,抬眼望她。 应小蝉烧得头晕眼花,却只以为他是对自己的求饶并不满意,心里却忽然想到了别的法子。 她只穿着亵衣从床上爬下,忍着心中的害怕跪在连煜面前,一步步膝行上前,手搭上了他的腰带,她身体隐秘处还在隐隐地痛,只能用旁的法子取悦他了。 连煜此时才明白了她的意图,轻推她一把。 “对着一个病人,我还没有那般的禽兽,你且歇着吧。” 应小蝉羞得几乎抬不起头来,原是自己会错意了,真丢人。 翻下床来是容易的,只是生着病身子也难受,要爬上去便吃力了。 连煜又好气又好笑,将她抱了上去,眼睛却注意到她白色亵衣上的一些血痕。 “你癸水来了?” 应小蝉摇摇头,不明白他为何会这么问。 “那为何有血?” 应小蝉这才去看,又忙捂住弄脏的地方,吴嬷嬷对她说过,女人的这些是脏污的事,不可以叫这些烦了世子的心。 “我又不会责怪你,你怕成这样做什么?”何况,出血,是他的过错。 两人之间已经不是初次,却还是弄伤了她。 弄伤自己的女人,这隐隐地令连煜感到愧疚,可也怪她的身体,一直地如此生涩。 从背后拥住她,连煜问:“还疼吗?我给你上药?” 他之前给她上药,应小蝉还记忆犹新,她忙摇头。 “我怎么不信?”连煜收紧了怀抱,“有些事,硬抗对你是不好的。” 这小女子,床上闷声不吭,有什么事也从来藏在心底不开口,连煜不信她的话,已经恨不得要亲自检查了。 应小蝉怕他又像上次那样按住她上药,忙说:“真的,我不说谎。那里……不疼,是肚子疼。” 连煜把手捂在她小腹上,应小蝉初时抗拒,只是察觉到他掌心的热似乎能缓解疼痛时,才不那么抵触了。 “以后若受不住,你尽可以告诉我。” 应小蝉说:“你和吴嬷嬷说的不一样,我都不知该听谁的了。” 早知道,就不该让吴嬷嬷乱教她什么。 “听我的。”连煜说,“把你的感受告诉我,不要埋在心底。” “可是,那样的话,吴嬷嬷知道了的话会生气吧。” 连煜被她气得没有办法,使坏地在她肩头上咬了一口:“吴嬷嬷难道还能站在床边听不成?” “知道了,知道了。可是你咬我做什么?”应小蝉委屈又震惊地看着连煜又咬了她一口。 “怎么,我不能咬你?” “受不住了!” 连煜啪地弹了她一个脑瓜崩。 “傻瓜,话不是在这时候用的。” 第34章 第34章 药太苦了,应小蝉一直倒抽凉气,舒缓口中的苦涩感。 可她一直嘶声,倒把连煜听得烦了。 “再发出一点声音,晚上把你赶去院子里跪着。”连煜语气不善,把玩着她的头发。 应小蝉本就身体不适,又被他管束,十分地不悦,闷闷地说:“你这人真怪,这也要管,那也要管,这么多规矩,我倒情愿去院子里跪着。” 高高在上如连煜,人人敬他畏他,几时被人这般嫌弃过,当即便掀了被子,起身要走,却又被应小蝉一把拉住了。 “放手!”连煜皱眉,他几时被人这样地顶撞过。 应小蝉摇头。 连煜一把抽走袖子:“很好,很好。你嫌我多事,我亦是不想见你。” 应小蝉抱住他的腰,挂在他身上,不肯放他走:“你留下吧,陪我说说话。憋了一天,没人理我,我实在是闷坏了。” “你叫我留,我便要留下吗?”连煜冰冷的眸子瞥了她一眼。 应小蝉低下头,眼睛又红了,眼中泛着盈盈的泪光。 连煜见她受委屈的模样,心中忍不住痛了一下,终究是心软了,何必与她计较呢?他叫吴嬷嬷准备些蜜饯送过来。 吴嬷嬷恭敬地将盛蜜饯的盘子放下,退出去,竟听到连煜哄应小蝉吃东西的声音。她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驻足在门口听了好一会儿,着实吃了一惊。 “呐。”连煜拾起一块蜜饯,送到应小蝉嘴边,“别说我欺负你。” 应小蝉被他方才高高在上的样子刺伤了,死死地咬住嘴唇,眼泪直往下淌,硬气得很,嘴巴不张,叫连煜拿蜜饯的手始终悬在空中。 连煜把蜜饯送到她嘴边,她转过头去,要避开他的好意。 对上这么个弱女子,连煜总不好卸了她下颌把蜜饯塞进她嘴巴里,只得去挠她痒痒,等她憋不住笑时,将东西放进她嘴里。 应小蝉恼极了,捶他一拳,只是她的拳头,轻飘飘,软绵绵,棉花似的,哪里有什么威慑。 连煜又拿蜜饯去喂她:“张嘴。” 应小蝉喜好吃甜,便也不再抗拒,只是面上还闹着别扭。 吴嬷嬷见了,只觉惊奇,何曾见过连煜关心人的模样。 两个小丫头知道了此事,也叽叽喳喳地私下议论起来:“世子亲自喂她吃东西,谁人有过这般待遇。” “我也不曾见过世子低头服软的模样,此番算是开了眼。” “你说,世子对应姨娘的疼爱,是不是比薛姨娘多上几分?” “虽是如此,可你见过哪个大户把外族人扶正过?我看应姨娘也就现下风光,等人老珠黄了,迟早是被人比下去的。” 薛莺儿听着丫鬟们嚼舌根,心里也平衡不少,正如她们所说,始终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应小蝉的年华,终究会过去的。 —————— 连煜喂完东西,方见她眉头舒展,只是依旧板着脸跟他赌气。 “长日无聊,你若实在闷得慌,改天叫你去见你从前的女官,”连煜同她说,“合合儿才进教坊司,此刻受人瞩目,恐难赎身,常星阑暂且地将她包下,你要是想见她,我来安排。” 应小蝉未曾料到自己尚未开口,他便安排好了一切,欣喜异常,抱紧了他:“多谢。只是还有一事……” “你的阿妈已经找御医瞧过,你也不必忧心。” 应小蝉没料到他平白地为自己做了这么多事,想到方才对他的恶劣态度,心下惴惴不安,日后有求于他的地方还多,若惹得他不快,实在不妙。 她便继续地拉住连煜,央求他留下来陪伴自己。 连煜看得出她眼底生出旁的心思,于是也留下来,要看看她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 连煜才躺下,就察觉应小蝉猫儿一样地钻过来,钻进他怀中,脸红彤彤的,嘴唇微微颤动,想要说什么,只是话到嘴边好几次,都咽了回去。 “再不说,我就睡了。”连煜眼见她嘴巴开了又闭好几次,终于是忍不住了。 应小蝉暗暗地握紧了拳头,把头埋在他胸膛上。 连煜听到她的声音闷闷地传出来。 “如果你想要,我也可以……我的烧好像退了几分……” 连煜的脸黑了,在她看来,自己除了有欲望,大概是没有旁的事可做。 “你如此贫瘠的身体,也不至于让我记挂在心,”连煜说,“也难为你了,身子不舒服,也还想取悦我。或者,就按你刚才说的,用其他的方法……” 应小蝉不料他杀了个回马枪,羞得再不能把头抬起来。 她像条滑腻的鱼儿,蜷缩在他身上。 纵然无心勾引,可到底连煜血气方刚,才食髓知味,心未动,身已动。 连煜一把推开应小蝉,语气冰冷:“我说过,不穿衣服的时候,不要在我身上蹭来蹭去。” “可我,”应小蝉低头看看自己,“穿了衣服。” “总之,别再乱动。”连煜压低了嗓音说。 “为什么?你的嗓子怎么哑了?你怎么突然喘得这里厉害?”应小蝉抬手摸上他剧烈起伏的胸膛,“你的心也跳得好快。” 她的手是柔软且冰凉的,却最会点火。 连煜气得一把握住她的双手,用腰带绑住了。 “因为我对你一点想法也没有,你不要白费力气。” —————— 这一晚对薛莺儿来说并不好过。 今日连煜要带她出席百花宴,本来该是开心的事,这是对她身份的认可,是她无上的荣光。 可昨夜,她听了一夜隔着墙壁传过来的声音,隐隐是连煜和应小蝉在说话,具体说什么是听不清的,可他们怎么有说不完的话? 薛莺儿蔫蔫地爬起来,一直望着太阳从东边缓缓升起。 对镜上妆,乌青的眼底是怎么也遮不住,但她到底是个风华绝代的美人,就算有瑕疵,也不会随便被什么人抢了风头。 待听到外面长廊上传来连煜的脚步声,薛莺儿忙跑出去向他问安。 只是言谈间,她听得连煜声音里带着沉重鼻音,心里便料定昨夜那二人一定发生了亲密的事。 薛莺儿心中愤愤:应小蝉病成那个模样,还不忘勾引男人,可见天生的风骚。 应小蝉昨夜睡得沉,也早早就醒了,她穿着白色亵衣追出来要连煜解开绑在她手上的腰带,却没想到撞见薛莺儿。 她怯怯地叫了一声:“薛姐姐。” 薛莺儿当着连煜的面,自然是要装大度,应声点头,只是她上下扫一眼应小蝉,心中的嫉妒如野草般生长。 应小蝉衣领微敞,露出雪白肌肤,眼底乌青,手腕被缚,头发也乱,若无激烈的欢好,怎么搞成这种模样? 薛莺儿越发地气了,只是面上并不显露,只阴阳怪气道:“小蝉妹妹,你怎么这样不懂事。世子事务缠身,难免劳累,你可不能只顾自己享乐。” 应小蝉不受这份批评,抬眼看向连煜:“才不是我,他倒是很快乐,一点都不累,昨晚按住我,力气那么大……” 纵然久经欢场,薛莺儿却从未见过有人能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说出如此露骨的话。 莫说薛莺儿,连不苟言笑的吴嬷嬷那听得也是面红耳赤。 连煜一把捂住应小蝉的嘴,将她拖回房间去。 这边薛莺儿才记恨应小蝉承欢身下,外面又有小厮来通传消息。 “长公主的意思,叫您带上北燕公主一同赴宴。” 这命令来得突然,薛莺儿手足无措,一心以为应小蝉要抢了她的风头。 连煜知此事不会简单,只是他一时也没有头绪。 应小蝉稀里糊涂被推进屋子,换上华丽衣裙,梳妆打扮,等她再出来时,竟把薛莺儿压了一头。 平日里她不施粉黛,已经是清丽绝伦,精心装扮后,气度不凡,艳丽逼人,如天上云霞,连阳光也追着她一般,晃得人几乎不敢直视。 去往长公主府的马车上,应小蝉猜不透为何会被叫去,心下总有几分惴惴不安,但见连煜闭目养神,又不好向他寻求慰藉,因此只自己翻来覆去地想着,不免有几分心惊。 她听人说过,长公主是韩昊乾的母亲。韩昊乾那样的性格,可见长公主也不是善茬。 长公主要做什么?当中为难她?羞辱她?亦或是猎杀她? 想到韩夫人那日纵狗杀人,将人当做畜生食物,应小蝉止不住地浑身发冷颤抖起来。 一个妾,入奴籍的人,命已经算不得人命了。 若大楚人要杀她为乐,连煜会护着她吗? 应小蝉看向连煜睡颜,他棱角分明的面庞有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 连煜为着梦魇,可能会保她,但他们之间,到底只有利益,他会为自己得罪那些皇亲国戚吗?应小蝉心想,显然是不会。 至于男女之情谊,恐怕更是无稽之谈了。以连煜的身份地位,女人,应该不会少。 应小蝉心里把无数的可能想过,越想,越是忍不住惊惧,呼吸急促起来。 忽地,一直在闭目养神中的连煜把手按在她手背上,掌心的温度,叫她多了一分心安。 “有我护着你,什么都不用怕。” 第35章 第35章 应小蝉此刻已经完全地被自己脑中的幻想所吓到,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呼吸也急促起来。 连煜说他护着,他又能做到何种程度? 他终究是大楚人,为何护住她一个异族人? 连煜察觉她面色不对,似乎有些喘不过气来,轻抚她脊背。 应小蝉渐渐地从沉浸的幻想中抽身出来,思绪平静下来,气息才慢慢均匀了。 她并非是不怕了,只是想明白了,自己刚才犯病的模样,连煜会是如何看的,他会以为自己是在故作姿态,摇尾乞怜吗? 大楚与北燕之间的仇恨是不争的事实,她作为已经倾覆的北燕王朝之缩影,招致祸患是早晚的事情,纵然赴死,也要保持体面!不可胁肩谄笑。 想明白了这件事,应小蝉忽然觉得一点儿都不怕了。 从前男人们犯下的错误,她的同伴们已经在偿还了,她已经享受过了片刻的安稳,若还痴心妄想祈求一世的宁静,未免太天真了。 应小蝉反握住连煜的手,告诉他:“你庇护了我这么久,无论如何,我感激你。” 连煜看得懂兵法,但看不懂女人,尤其是应小蝉,但见她眼珠子一转鼓起勇气下定决心的样子,就知道她心里一定已经有了什么打算。 仔细看去,对比草原初见,才发现她整个人清减了不少,一双眼睛不如那时澄澈见底,如今写满了戒备和心事。 连煜为着夺了她的身体,自觉肩负庇护她的职责,眼见她如惊弓之鸟惴惴不安,不知如何安慰,只一把将她抱住,叫她靠在自己肩头。 “这次长公主点名见你,我虽猜不透她的心思,但总觉不妙,”连煜说,“我说了会护着你,就一定做到。” 应小蝉从未在白天跟他挨得这么近,有些抗拒,何况轿子外人来人往,若被谁窥到,总也不好,她推着连煜:“好的,我知道了,你放开我。” 连煜抱她更紧:“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但你要谨记,除了我,旁人对你说的话,半个字也不要信!” 应小蝉闹脾气,推了半天也推不开他,才渐渐地在他怀中软了下去,完全地依靠在他肩头,轻轻应了声“好。” —————— 百花宴气派无比,不过应小蝉没什么心情就是。 大楚皇室规矩繁琐,在连煜身边时,免掉一切礼节,而今日事发突然,应小蝉来不及学,总不免被人嗤笑。 打量的目光从四面八方投来,似乎要在应小蝉的身上戳下无数个窟窿,她咬紧了嘴唇,强装着镇定。 连煜握紧了她的手。 应小蝉抬头,对上他的眼睛,便不再害怕了。 大庭广众之下夫妻尚且避嫌,何况应小蝉这妾室不入流的身份。 连煜向来不重情,却如此护着她,不免叫人浮想联翩了。 今日在场众人不是青年才俊就是簪缨世家,谁见了连煜的荒诞不皱眉。 不过一想到连煜的身世,连煜又一向乖戾,众人便释然了。 “煜哥哥!她是谁?” 一名着华丽粉裙的少女突然出现,她头上身上皆佩戴繁复饰品,走起路来,环佩相撞,叮当作响,叫人未见其人先闻其生。 “见过长宁郡主。”连煜问候少女。 应小蝉听连煜语气恭顺格外地疏离,但又觉方才长宁郡主唤他时,话语中带着亲近之意,便好奇地抬眼望去。 只见这长宁郡主衣裙华贵,面如芙蓉,粉面含春,只是眉目间隐约地带着一种威慑,目光锐利,正死死地盯着应小蝉,那是一种上位者与生俱来的骄傲,睥睨世间众生,玩弄他人命运如逗弄蝼蚁一般的漠然。 应小蝉还不解,长宁郡主抬手就向她打去。 应小蝉闪躲不及,眼睁睁望着那巴掌挟着风扇了过来,她本能地闭上眼睛,只是迟迟地不觉巴掌落到身上。 再睁眼,望见连煜一把握住长宁郡主的手腕,眉头微皱。 而长宁郡主面色不甘,眼神颤动,却又很快神色如常,笑靥如花:“连世子,你弄疼我了。” 连煜松开她,微微颔首:“多有冒犯,抱歉。” 长宁郡主一笑,眼底闪过一丝杀意,却又很快地掩藏了:“连世子,你救过我的命,你尽可以冒犯我,我又怎会苛责你。” “郡主说笑了。” 长宁郡主转而拉过应小蝉的手,上下打量着她,连煜本想制止,谁知长宁郡主抢先一步将应小蝉拉到她身后。 “看一看罢了,煜哥哥这么紧张做什么?”长宁郡主薄唇轻启,却字字诛心,“她可是个北燕人,煜哥哥对她可不能心慈手软,否则数年来战死的将士们,会恨你的。” 长宁郡主并不愿用手去碰应小蝉的面颊,只用扇子抬起她的下巴,冰冷的眼神扫过她每一寸惶恐。 应小蝉如同被她的目光凌迟一样,背后发了一层薄薄的汗。 长宁郡主看她纤细的腰肢和贫瘠的曲线,不由得嗤笑一声,可方才看这女子走路的姿势,分明是新承过欢的,真叫人生气。 借着打量的机会,长宁郡主贴近应小蝉的面颊,面上带笑,像是友好。 但应小蝉只觉得她的笑容阴森森的,若不是被她拉住手,真想离她远远的。 长宁郡主凑到她耳边,问她:“他碰过你了吗?” 应小蝉的面颊一下子就红了,她抬眼望向连煜,却又被长宁郡主捧着面颊迫使她转过头来。 “才几天,就引得不近女色的他为你神魂颠倒,”长宁郡主的笑容忽地狰狞起来,“他碰你哪儿了?跟我说说吧……” “郡主!你!”应小蝉红到耳朵尖去了,不知哪里生出来的力气,一把挣开了长宁郡主的钳制,低头躲到连煜身后去了。 “瞧,终究是蛮子,我不过问候她几句,她便吓成这样。”长宁公主展开折扇,微微扇风,恢复脸上的盈盈笑意。 连煜握紧了应小蝉的手,察觉她的掌心出了好多汗,知她受了不小的惊吓,便用手指轻轻摩挲她的手腕,安抚着她。 天生的杀戮机器,方才两女的耳语虽小,却还是被他全部地听到。 应小蝉这样的纯真天性,难怪被长宁郡主吓到。 “郡主,如无其他要事,我便先去向令尊问安了。”连煜神色冷漠地说。 长宁郡主面带笑容,微微颔首,目送连煜牵着应小蝉的手远去,无人知她掌心内扇柄已经一寸寸碎裂了。 韩昊乾远远地见到连煜,并不上前,等他们走了,才过来揶揄吃了瘪的妹妹。 “那连煜有什么好的?”韩昊乾闷哼一声,“你堂堂郡主,如此卑躬屈膝,为兄也为你蒙羞。” “他的好,你这种人岂能知道。”长宁郡主白了韩昊乾一眼,却毫无愠色,面容中带着运筹帷幄的自信,她的母亲的长公主,父亲是齐国公,舅舅是当今圣上且对她宠爱有加,她要的就一定会得到。 韩昊乾虽然与长宁郡主是一母同胞,可行事风格却截然不同,有时他甚至会觉得这妹妹的狠辣仿佛是年轻的皮囊里塞了一个年长的妖怪。 “我虽一向看不起你,可也承认,在草原明珠的美貌上,你的眼光不差。”长宁郡主眼睛微眯,狭长的眼尾向上挑起。 “所以我说妹妹你还是趁早死心吧,只要应小蝉还活着,连煜始终不会看你一眼。” “你说的对,”长宁郡主掩面一笑,“那如果她死了呢?” “连煜对她有几分情我不知道,但圣上在意这女子,你敢下手?”韩昊乾说。 “哥哥,好戏还没开场,你会知道的。”长宁郡主丢下这一句,便去迎接新晋的状元郎了。 韩昊乾望着妹妹袅娜的背影,心底里也升起了期待,妹妹这样说,就一定会有大事发生,既然他得不到应小蝉,那就毁了吧。 —————— 宾客到齐,宴会正式开始。 不愧是长公主的手笔,呈上来的每一道菜都巧夺天工,如花瓣一般,在入口之前,永远不知那是什么味道。 应小蝉与连煜座次挨在一处,长宁郡主坐在应小蝉旁边。 连煜凶名在外,此番又带了妾室赴宴,自然不在各世家夫人为女择婿之列,他也并无太多顾忌。 应小蝉并不惯用箸,她尝试几次后,便气馁了,放下箸,虽然有几分饿,但她更担忧的是来自四面八方的打量。 连煜察觉到她的难处,叫来侍者,让他们将繁复新颖的菜式撤下去,拿些糕点上来。 长宁郡主见了,便举杯望向连煜:“世子向来贴心。上次皇舅舅家宴,你知我不能吃辣,叫侍者把那道菜撤下去。把我的喜好记得这么清楚,也只有连世子你一人了。” 应小蝉夹在两人中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她虽钝了些,可也听得出长宁郡主的示威。 “我并不记得此事,郡主怕是会错意了。”连煜说,“若当真有这件事,那一定是菜里有毒,我才叫人撤下的。” 连煜说话不留情面,狠狠地打了长宁郡主的面颊,她脸上的笑容僵住,仿佛被霜打过的牡丹。 应小蝉忍不住笑一声,只是想到长宁郡主就在身旁,才又收敛了笑意。 长宁郡主举杯转向应小蝉:“原是我会错意了,那可真叫人伤心。为抚平我心中伤痛,你是不是该向我赔个不是?” “她酒量不好,郡主请见谅。”不等应小蝉说话,连煜先替她挡了回去。 只是长宁郡主哪里肯依,酒杯依旧举着,眼波流转:“当真不给本郡主这个面子?” 应小蝉想着一杯酒而已,何况长宁郡主自己也喝过,应该是无毒,若自己一味地抗拒,恐怕要给连煜惹麻烦了,因此主动地要接过来。 “郡主盛情,我不敢推辞,一杯酒而已,无碍。” 只是在应小蝉伸手接酒杯的时候,长宁郡主把酒杯一偏,内中酒水洒了出来,弄脏了应小蝉的衣裙。 她分明是故意的,却还故意“呀”了一声,“真是对不住,不小心把你的裙子弄脏了。” “来人,带连世子的妾去换身衣服。”长宁郡主说话时却看向连煜,“记得换好衣服之后快些把人带回来,连世子对她宝贝得很。” 她的话说到这份上,叫人无法拒绝。 “怎么?难不成担心本郡主会吃了你?” “自然没有。”应小蝉起身,随婢女离开。 应小蝉隐约觉得此去凶险,她回头望了连煜一眼,要把他的模样仔细地描摹,刻在脑海中。 第36章 第36章 应小蝉才走,长宁郡主就坐了过来,靠近连煜。 “郡主终究是未出阁的,离我这么近,怕是不妥。” 长宁郡主托着腮,巧笑倩兮,她一向是个美人,不过此等笑颜,也只对连煜一人展露。 “昔年我落水,被煜哥哥你所救,被你抱得那般紧,真像被你揉碎了一般,早已经倾心于你了。” “郡主明月之姿,莫要说笑。” 长宁郡主脑袋一歪,看向他深邃的眼眸和俊朗的神采,越发地痴迷了:“连世子可知,我独爱你这份决绝。” “连煜自知身份低微,不敢做他想。” “煜哥哥你总这般自谦,可惜有口无心。”长宁郡主手指在酒杯口上打转,“说件你关心的事情吧,你一定很想知道你的心上人被带去哪里了。” “她并非是我心上人,”连煜说,“但对于今天你们布的局,我很想知道。” “皇舅舅不知从哪里听信了谣言,说煜哥哥你收留北燕公主是藏了祸心,还说北燕公主并非表面看上去那般纯良,她一直在伺机东山再起。” 连煜说:“所以你们打算怎么试她?” “会有丫鬟在她面前演戏,透露一个大的秘密,若她入了陷阱,她死,你脱不了嫌疑。”长宁郡主将计划和盘托出后,莞尔一笑,“一盏茶的工夫便见分晓。” 能牵制应小蝉的,只有她所在意的同伴和族人,连煜知道应小蝉最重这件事,对上这陷阱,应小蝉能否脱身,连煜对此并无把握。 他一时有些情急,竟想起身去找应小蝉。 长宁郡主早看透他的心思,一手扯住了他的袖子。 “煜哥哥,明里暗里,可都有无数双眼睛在看着,你可别轻举妄动,若只折了一个她也就罢了,把你也折进去,我可要心疼。” “我从未有此想法。”连煜说。 长宁郡主笑笑,叫人给他续了一杯热茶。 —————— 这座府邸很大,婢女带着应小蝉走了许久,才终于停下来,示意她进屋去换衣服。 应小蝉走进屋子,左右观察,见屋内陈设崭新,也并无其他人埋伏在此,心下松一口气,换上干净衣裙。 再推门出来时,方才引路的婢女却不见了。 这宅子太大,小径通幽,应小蝉初时本想凭借记忆原路返回,走着走着,还是迷了路。 她听到不远处假山后好像有人窃窃私语,便想走过去问路,只是走近后,她听到只言片语,便忙把身体贴在假山上,捂住嘴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最近府上闹鬼,这事你知道吗?”一名仆妇小声说道,话语中带着惊恐。 “没有的事,你从哪里听来的胡话?要是叫长公主听到了,仔细你的舌头。” 仆妇说:“不是听来的,是我自己听到的。一到半夜,后院就传来女人凄厉的惨叫,吓死人了,接连五六日了,我心里怕得很,这才跟总管你来说,看看要不要将此事告诉长公主,好请个和尚驱驱邪。” 总管迟疑一声,问道:“你真听到女人的惨叫了?” “千真万确,那还有假?叫得可惨了,像是被竹签扎进手指里一样。” “想不到,竟被发现了,不过这事你知道了也无妨,只是你需牢记,此事不足为外人道也。” 仆妇一听,恐惧顿消,转为好奇:“如此说来,不是闹鬼,是长公主动了私刑?” “不错。” “什么人值得长公主如此大动干戈?我还真是想不出来。”仆妇说。 总管道:“自然是北燕人。” “长公主何曾与北燕人结仇了?” 总管思忖一下,叹一声气:“这事本是秘密,不过你忠厚,便是告诉你也无妨。长公主从前有个面首养在外头,那人是富贵出身,不愿如此苟活,长公主为讨他欢心,将他送上战场,本想叫他拿几个军功,谁知那人战死了。” “真可惜。” “他死在满鲁图汗的手上。可惜满鲁图汗已死,长公主也只能迁怒在他的妃子身上了。”总管说,“先前好几个都挨不住,受了一道刑就死了。昨天送来的这个那就不一样了。” “哦?昨天送来的是什么人?” 总管说:“正是北燕公主应小蝉的生母。要说这女人身子骨十分地弱,受了那么多刑,可她硬是撑着一口气,就是不死,也不知要见谁。” “那还能有谁,做娘的,总是舍不下儿女。” “可惜,注定是见不了了,长公主不会叫她好过的。” 假山后的应小蝉听到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她的心几乎像是被人生生地用手攥住了连根拔起,血淋淋地,碎裂一地。 她最在乎的阿妈,她那体弱多病的母亲,她竟然受到如此非人的对待,可她这个身为女儿的却是什么也做不了。 阿妈或许就在一墙之隔的地方受苦,想到这里,应小蝉的泪水涌了出来,她死死地捂住嘴巴不敢发出声音,阳光分外刺目,照得她头晕眼花,无处遁形。 不巧,她悲伤得几乎站不起来,无意中踢到一颗石子。 石子滚落下去,在湖面溅起小小的涟漪。 “谁!” “什么人!” 声音虽细小,却还是惊动了总管和仆妇。 应小蝉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应尽快逃走,却巨大强烈的悲伤冲昏她的头脑,几乎使得她站不起来。 眼见她就要被人发现,忽地暗处冲出来一道身影,将应小蝉拉进假山狭小的隐蔽藏身处。 应小蝉见面前人是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少女,一身婢女打扮。 少女在唇边竖起一根手指,示意应小蝉不要说话。 二人屏息凝神。 外面,仆妇说:“没人。恐怕方才是听错了。” “都怪我们,疑神疑鬼。总之你记住,刚才的话,不能叫第三个人知道。” 说完,这二人各自离开了。 确认他们已经离开后,那少女才松一口气,随即亲热地抱紧了应小蝉,激动地流下泪来。 应小蝉惶惑,她从未见过这名少女。 少女见她一脸疑惑,忙用袖子擦干眼泪,半跪下用北燕的语言向她问好。 熟悉的乡音霎时间卸下了应小蝉的防备,她激动地扶起少女问她:“你是北燕人?” “我从前在合合儿姐姐身边做事,所以见过公主您一面,不过是远远地望了一眼,所以您不认识我也正常。”少女说。 “那你为何会出现在此?” 少女回答:“我的父亲接到指示秘密潜入大楚,我便随父同行。本以为我这颗暗棋永也派不上用途,不曾想能在这里见到公主您。” “你既在这里做事,那一定知道我阿妈被关在何处了。”应小蝉激动地问着,“刚才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少女沉默,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告诉我,她在哪里?我要去救她。”应小蝉急切地拉住了少女的手,希望她能告诉自己。 少女却把头偏向一侧:“公主,那太危险了。” 应小蝉说:“若阿妈受辱我却置之不理,我无法苟活于世,请你告诉我吧。” 少女被她缠得没有办法,吸了口气,似乎下定很大的决心:“公主,就算我告诉你她在哪里,你也进不去,因为门口有专人把守,不过,我有一个计划,或许可行。” “你说。” 少女道:“我是府上的熟脸,若拿出长公主的信物,他们会放我进去,我再伺机迷晕他们。只是,若想要将人救出,还需要您配合。” “我可以做什么?” 少女拿出一包粉末递给应小蝉:“百花宴上,长公主会把花露分给宾客和府上的下人。” “你要我在花露中下毒?” “不错,公主,您把这包毒药下进去,放倒所有的守备力量,才能让行动万无一失。” 应小蝉握紧了药粉,只是面色犹豫,依然还有顾虑。 “公主,若要行动,还需快些下定决心才行。”少女说。 应小蝉说:“只要能救出阿妈,豁出我这条命我也在所不惜,只是下毒吗?这未免……” “大楚人杀了我们多少同胞?”少女晃着应小蝉的肩膀,要她下定决心,“如果只是安眠的药物,那是行不通的!长公主府上的守备严格非常,我们不能承受一点风险!” 应小蝉对于夺去无辜之人的性命,依旧不能认同。 少女却替她做了决定,告诉她去往厨房的路,并说明若她以贵客的身份压制厨房众人,绝不敢有人拦她。 说完,少女朝外探头看了一眼,然后鼓足勇气跟应小蝉抱了一下,似乎是做诀别一般:“公主,一炷香的时间,我们只有这次机会了。” 说完,少女神色如常,大踏步走了出去,往院子更深处去了。 应小蝉将少女给她的药粉捏在掌心,也朝着少女指示的方向去了。 救阿妈的念头充斥着她的脑海,令她头晕目眩。 厨房里现在还有人,只是她们望见应小蝉华贵的衣衫,并不敢多说什么,只问:“这位夫人,您来厨房做什么?” 应小蝉按着少女的嘱托,装作倨傲的样子,挥挥袖子:“长公主叫我检查花露。” 那几个下人听她这么一说,便将她引去花露存放处,并不敢围观她做事。 应小蝉捏着药粉的手微微出汗,脑海里忽地回荡起连煜的话语。 他说阿妈在掖庭宫,不在此处。 他也说过,除了他,这里谁的话也不能信。 可是……可是方才遇见的那名少女,她是那么亲切,她一口流利的北燕语是不会骗人的。 到底,到底该信谁的? 连煜只是一个异族人,他得到她,庇护她,不过是把她当做药,又岂会真的为她救助许多与他不相干的人。 他说他救了人,只是听他说,毕竟她困在深墙大院之中,所有的一切都无法证实, 应小蝉捏紧了手中的药粉,时间不等人,她必须下定决心了。 —————— 百花宴这边,歌舞不断。 长宁郡主没喝多少,脸上却已经泛起了红晕,她撑着脑袋看向连煜,显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连煜看向桌上的茶杯,已经不再冒着热气了。 “我替你试一试。”长宁郡主笑着把手指挨上茶杯壁。 连煜的心如夜晚的月亮沉入水底,之这些天的朝夕相处,她终究还是不信他。 “哎呀,茶水已经凉透了,你猜为什么应小蝉还没回来?”长宁郡主笑着,静静地等待厨房那边的消息。 第37章 第37章 连煜不说话,忽地挣开长宁郡主的手,要从宴会上退下。 长公主早注意到了他的意图,开口将他拦下,向他说些家常话,问起常胜侯的近况。 连煜从容对答,只是长宁郡主能察觉得出来,他的心早已经不在此处了。 长宁郡主自以为通透能识人,可唯独在连煜身上处处碰了壁。 她抬头望向这个高大清瘦的男子,他身上的稚气已渐渐褪去,在少年和青年之间徘徊,他有青年人的稳重,也有少年人的傲气,他向来如冰山一般拒人于千里之外,如今又是为何屡屡地要去维护一名异族人? 长宁郡主想不通,但她很想知道,应小蝉身死消息传来时,连煜是否会展露一丝的悲伤。 正思虑时,忽地管家面带焦虑之色快步走来,朝长公主耳语。 长公主听着,眉头微微皱起。 连煜的心在他还没查觉的时候漏跳了一拍,仿佛有什么东西扼住了他的咽喉。 到此时他才忽地意识到,他自以为是灰烬的情感被风一吹却隐隐地复燃起了火光。 “有什么稀奇事?管家不妨说与我们在场的人都听上一听。”长宁郡主提议道。 管家面带难色看了长公主一眼,待得到长公主首肯,才说:“本不是什么大事,用不着惊动各位贵人。” 席间另一位贵妇人掩面笑了:“倒像是有一出好戏可看。” “有位夫人在花园私会外男,这事情说出来总有几分扫兴。”长公主冷声道,“叫他们把人带过来。” 这小插曲倒将宴会推向高处,众人好整以暇,互相打量着是谁离开了位子,有猜测被私会的外男是什么人。 等府上的小厮七手八脚将应小蝉和一名男子推上来跪下时,众人一片哗然。 “这北燕女子终究不是能被驯服的野马,短短时间,就把大楚的风气给带坏了。”说话的,正是韩昊乾,他自己得不到这女子,于是便纵情地诋毁。 众人同情地望着连煜,希冀看到他恼羞成怒,若他能当众将这水性杨花的美人鞭打教训一番,那可真是大快人心之事。 无数的眼睛在应小蝉和连煜身上来回流转。 应小蝉被人如此侮辱,面色通红,所有的人都在嘲笑她,而在场只有一人或许能信任她,她把求助的目光投向连煜,坚定地摇摇头,否认这一荒唐的控诉。 “她在摇头,或许是个误会呢?” “她身旁的男子怎么看着有些眼熟?” “那不是欧阳先生的得意门生吗宇文琒吗?”杨羽的母亲杨夫人将宇文琒认了出来。 这无异于是将火折子丢进了炸药库。 宇文琒少年成名,有神童之称,又拜入欧阳先生名下,是有目共睹的清白正义之人,前途不可限量,又恨极了北燕人,如何会跟应小蝉勾搭在一处? 长公主问宇文琒:“你为何会出现在那里?还被人看到与她搂抱在一处?” 宇文琒从容不迫地应答:“晚辈赏花迷路,路遇这北燕女子,不等晚辈说些什么,这女子就做头晕状,强拉着晚辈的手,晚辈饱读诗书,自然知道礼义廉耻,催她放手,岂料她越发地……” 说到最后,宇文琒一度语塞,一脸的难为情,几乎是说不下去了。 在场的夫人们无不用同情的眼光看着宇文琒,这是一位何其正直、羞涩的青年人,险些就被北燕蛮子给玷污了。 “不过,也不可信一面之词,”长宁郡主貌似贴心,替连煜问了一个问题,“毕竟应小蝉只是一介弱女子,若宇文公子强行要抱住她,她也是挣脱不得的。” “愚半生行事光明磊落,痛恨北燕人至极,又岂可会为美貌而丧失理智?”宇文琒言辞激烈。 杨夫人也为他说话:“宇文琒这孩子不错,他不会说谎的。” “而且,愚方才站立处是一片软沙,若是愚强逼她,必有拖行的痕迹,请派人前去查验一二,证愚清白。”宇文琒说。 管家派了一名小厮前往,不多时小厮回禀:“沙地上只有脚印,并无拖行痕迹,且有一名厨娘可作证,北燕女子是主动地朝宇文公子走去的。” “事情既已水落石出,还不快请宇文公子入座,为他压压惊?”长宁郡主提议。 宇文琒于是就恢复了他清白的名誉,在众人同情的眼光中落座,挥一挥袖子,还是那个不染尘的公子。 而应小蝉则沦为众人指责的对象,早被人用眼神钉在□□的耻辱柱上。 纵然她否认,可这里是大楚的地盘,没有人要听她的解释。 “这女子行为不端,几度勾引我大楚青年才俊,是居心叵测,我看连世子也不必再留她,”长宁郡主说,“趁此机会将她送入教坊司才是正事。” “是啊,这种狐媚子,”杨夫人疑心应小蝉将勾引自家老爷,也暗暗地攥了一把汗,“趁早发落的好。” “早该如此了,她生得此种相貌,本就留不得,她既喜欢勾引爷们儿,教坊司才是正经去处。只是那地方什么三教九流都有,不知她这么风骚,去了能撑过几日……” 众人窃笑起来,以为不耻。 连煜起身,众人本以为他要维护自己的颜面当众呵斥应小蝉,只是谁也不曾料到,他在维护这女子。 “她是我的妾室,她的去处,由我决定,任何人不能替我做主。”连煜说。 杨羽闷哼一声:“连世子真拉得下连,这女人背地里不知勾搭多少人。” 连煜看了杨羽一眼,杨羽忽地感受到了压迫,这与他同岁的人,身上不知背负了多少人命,那种对力量的掌控,绝非杨羽能对抗的。 “她是我的人,轮不到旁的人来指手画脚。” 连煜的一句话掷地有声,他知在场众人对这件事的隐情毫不关心,他们只是想贬低、羞辱应小蝉,但他绝不让他们如意。 “连某有事,先行离开。” 连煜说完,大步走到应小蝉面前去,向她伸出一只手。 应小蝉何其感激,如此情境,他还愿意相信自己,愿意袒护自己,此举几乎是与整个大楚有头有脸的人为敌。 连煜向她伸过来的手丝毫没有犹豫,坚定而有力。 只是应小蝉自己却不敢了,她不敢去把手搭在连煜的手上,那会令其他人嘲笑他,会令他蒙羞,她自己爬起来就好了。 连煜却不肯,他坚定地握住了她的手,轻轻地将她扶起,目光对上她的眼神,没有丝毫的闪避。 背后嘘声一片,只是连煜并不理睬。 应小蝉想要将手抽回去,他却是坚决地不肯。 “走吧,我们回家。” 应小蝉被他拉着,从容地在众人目光下离去,若只有她一人,她一定怕得要死,可连煜在她身边,她便不怕了。 ———— 众人望着离开的应小蝉和连煜,心里都只觉得惋惜,连煜虽然杀名在外,可到底是也是翻手云覆手雨的人物,沾上了北燕人之后,却越发地看不懂他行事了。 众人笑声一片,将应小蝉当做茶余谈资。 只是杨羽心下有几分不安,侧过脑袋看了一眼宇文琒,他见宇文琒似乎在低头嗅着衣袖上的香气,模样甚是痴迷。 但杨羽又不愿真的往那方面去想。 宇文琒也注意到杨羽欲言又止的模样,微微一笑:“你我之间,向来是无话不谈的,但说无妨。” 杨羽叫宇文琒同自己一起假装离席,随后二人走到偏僻处,确定四下无人了,杨羽才揪住宇文琒的领子。 “你不会,你不会……你不会当真爱上了那个北燕公主吧?” 宇文琒喝了几杯,有几分醉意,听见杨羽如此质问,也不反驳,只是自嘲地笑起来。 杨羽一拳砸了过去,望见宇文琒扭曲的面容,他心里又怎会不痛。 “宇文兄,你一向是我的榜样。只是你为何堕落至此?不仅迷恋上北燕女子的容貌,甚至还想强迫她。在众人面前撒谎,你还是我认识的君子吗?” 宇文琒长叹一声:“我又何尝不痛苦?不知为何,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是那女子的身影,我无意恋慕她,心却在作祟,一想到她,我便如入火炉一般,浑身战栗。” 杨羽见他痛苦不已,心中也是自责,身为朋友竟然没有早一点发现,令宇文琒一人独自承受了许多。 “今日之事,我后悔不已,若你要告发我,我绝无二话。” 杨羽却冷静下来:“宇文兄,你既已明白,我便放心。此事我不会同任何人讲,也希望你好自为之,莫要再犯。” 宇文琒见杨羽信了他,脸上的伪装才渐渐地放下。 “我们一同离席,若又一同返回,恐遭人怀疑,我先返回,你稍候片刻再回。”杨羽说。 望着杨羽的背影,宇文琒再也绷不住了,缓缓地靠着柱子坐下去,该死,怎么会叫杨羽看出来!幸好那小子承诺不会说出去。 不过,叫他放下对应小蝉的执念,他做得到吗? 怀抱中那种柔软的触感和她身上的香味还残存着,宇文琒止不住地想起将她强行搂入怀中时她的惊恐。 她越是挣扎,他就越是想拥有,越是想得到更多。 可惜了,要想真正得到她,非得越过一道鸿沟。 宇文琒想到连煜,心下一沉,太棘手了,可是,他是一定要得到应小蝉的。 —————— 上了马车,连煜松开应小蝉的手。 应小蝉局促不安地绞着手指。 “你离开后发生了什么?把事情都告诉我,不要放过一个细节。” 应小蝉便将事情都和盘托出了。 说完了,应小蝉怕连煜生气,匆忙辩解:“你说的话,我都记得。我只信你,不信旁人。” “是吗?”连煜冷眼望向她,“你几时对我这般信任了?” 冷峻的语气,从不移开的目光,这是他审讯的惯用手段,任何人都将无所遁形。 “我说的都是真的。事情太巧合了,虽然你有时候很坏,可你比其他人都好,所以我信你,不信她们。”应小蝉一面说,一面抬起眼皮看他,怕他不信,怕他生气。 谁料连煜忽地一把将应小蝉抱起来,叫她坐进自己怀里。 应小蝉一声惊呼,随即慌忙地捂住嘴巴,怕叫人听到。 “我什么时候很坏?说说看。”连煜捏着她的手,将她的手放在唇边吻着。 应小蝉的脸红透了,低下头不肯说。 偏连煜不放她走,一定要她讲出来。 “就是,就是,”应小蝉附到他耳边,轻声说,“就是你要我的时候。” 连煜本只是逗弄她,谁知她真的讲出来,这声音细细小小,呼出的气吹动他的耳朵,他险些有些乱了心神。 “说说吧,为什么会跟宇文琒交谈?” 应小蝉亮出手上的一条珠链:“前些日子,我弄丢了此物,不知为何落到了宇文琒的手上。他说我过去就给我,我就……” 说到此处,应小蝉惊魂未定,靠在连煜怀中,稳了稳心神,才接着说下去。 “谁料我刚走过去,他就一把抱住我……”这对应小蝉是十分痛苦的回忆。 对于陌生男子的触碰,她向来是十分抵触的,除了连煜。 “他的力气很大,我挣扎了,挣不开……”应小蝉的声音越来越小了,“对不起,因此连累了你……” “为何向我说对不起?”连煜说,“是我没能护住你。” 应小蝉没料到他竟半分也不责怪自己。 “不过一根不起眼的珠链,值得你这般挂念?”连煜握住她纤细的手腕,将珠链放在眼前打量,不过是一根褪色的红绳,上面串了几个不值钱的翡翠珠子。 “它对我很重要。”应小蝉着急地为这根珠链辩解。 连煜本还想再问她,只是他们坐的马车忽然听了,连煜和应小蝉还摸不清状况时。 忽地一人没头没脑地窜上车来。 “景卿!快!借你的马车躲躲!人命关天!” 常星阑不由分说挤进来,才发现车里二人的姿势是如何地亲密。 “不好意思,得罪,得罪。”常星阑挑起一侧眉头看向连煜,“十万火急,务必救命,等我走后,你们继续。” 第38章 第38章 马车外很快地传来杂乱人声。 听起来应是有十几名凶神恶煞的小厮在找着什么人。 “车内坐的是谁?倘若叫咱们发现你敢包庇刚才那混小子,咱们叫你好看。” 车夫挥起鞭子呵斥:“这是连世子的马车!” “连世子”三个字果然好用,车外那些人不待查验,四散奔逃,生怕招惹上这杀神。 掀起车帘,常星阑望见那些人已经自行离去,方才长舒一口气,冲连煜竖起大拇指。 “你恶名在外,我想逢年过节,将你的画像贴在门上,应比门神效果更佳!” 连煜只对他无话可讲:“你又去跟人争风吃醋了?” “这次不一样,那小娘子是真心爱慕我,绝不是为我的钱财。” “这话,你信了便好,只是若有一日,你横尸街头,我绝不替你收尸。” 常星阑说:“景卿,我知你不是如此绝情的人。再说了,他们敢追打我,不过是因为我隐瞒了身份,若我将你抬出来,他们连夜拖家带口逃离此地只怕是还来不及。” “景卿?景卿是何人?”应小蝉听得糊涂了。 “景卿就是你坐的这个人。”常星阑说,“连煜是名,景卿是字。你问他便是,我先走一步了。” 说完,常星阑便立刻下了马车,不知往何处去了。 “他向来如此,爱拈花惹草,弄一身的风流债,无须理会。”连煜说。 “为什么他没去百花宴?”应小蝉疑道。 “因为那些世家夫人不喜欢他的出身,也无意挑选他做女儿的夫婿。” 应小蝉问:“他是什么样的出身?” “怎么?我看你对他很有兴趣,关心他胜过我?”连煜收紧怀抱。 “景卿?我只关心景卿,”应小蝉用手指戳着连煜的喉结,感受这个陌生的名字,“我也想有字。” “大楚男子年满十六,都有字。”连煜说,“女子是没有的。” “原来如此。”应小蝉有些失望,不过很快又高兴起来,捏着连煜的脸,景卿景卿地叫着。 连煜一把拍掉她的手。 大楚第一杀神,何曾被人这样捏圆搓扁过?哪一个不是带着敬畏向他俯首? “景卿,话说,他们为什么那么怕你?” 连煜说:“因为我杀了很多人。” “那也不值得如此害怕吧?”上过战场的人,哪一个不是身上背负着血海? 连煜眯缝起眼睛,思绪回到十年前,那记忆虽久远,却仍历历在目,回忆被鲜血染红了,人的惨叫萦绕在耳边经久不散,他不愿再想起,也不会把此事向应小蝉提起。 “好吧,既然你不想说,那我便不再问了。”应小蝉见他为难,便也不再提起此事。 连煜思忖片刻,忽地从怀中摸出一样东西。 杨小婵见这东西是他贴身放的,又用绸布小心包着,便好奇地看去,想知道内中是什么东西。 连煜把绸布一层层打开,露出里面的银簪子,是老物件,银子不甚透亮,有些发黑,上面嵌了一颗珠子。 “你拿去吧。”连煜示意。 应小蝉拿起簪子把玩,这簪子看上去很秀气,像是小户人家女子的东西。 “你身上,怎么有女人的东西?”应小蝉心下忽地一阵失落,这或许是什么人给他的,他才贴身放。 不过她转念一想,连煜于她,不过是有身体关系的人,他有几个女人,他心里在乎谁,这是她无法左右的事情。 她要做的,就是付出身体,叫他满意,好换取对族人的庇护,仅此罢了,不是吗? 连煜对这簪子也不多做解释,怕说多了生乱,只说:“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给你,你就拿着吧。” 那么一根平常的珠链,她都视若珍宝,想来这簪子,她也会认真爱护。 这物对连煜十分重要,本应遵着嘱托,给他在意的女子。 只是眼下,他没什么在意的女子,应小蝉离他最近,那便送与她好了,也算了结一桩心愿。 “方才你所说在长公主府上遇到北燕人的事,虽然已知是他们设下的圈套,我却还是得进宫禀明圣上,否则会招致圣上怀疑。” 连煜松开她,在长安街分别。 应小蝉望着他骑马而去的身影,心下一阵空落落的,这人对她应是无情的,她也该学着,莫把那一点依靠错当成依恋。 “夫人,可以出发了吗?”车夫问。 应小蝉对这称呼感到陌生,她心中谨记吴嬷嬷的教诲,垂下眼眸:“我不是夫人,叫我姨娘便好。” 车夫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不过,也是因为从未见世子对哪个女子上心,他这才顺口说错了。 “请慢一点回去,我想听听街上的声音。” 应小蝉生性是个喜欢热闹的,只是终日被困在院子里,薛姨娘联合着其他人孤立她,她憋坏了。 因着连煜的保护,她渐渐地对临京不再那么害怕了。 “糖葫芦!卖糖葫芦!又香又甜的糖葫芦。” 忽地车外传来小贩的叫卖声,一阵香甜的气味钻进应小蝉的心里,她叫车夫停下。 小贩见这马车异常华贵,忙凑上去问贵人要几串糖葫芦。 应小蝉不敢把头探出去,她的长相终究还是有几分显眼,浅浅的眸色和略显高挺的鼻梁,势必会叫小贩认出她北燕人的身份。 “一串。” 应小蝉把手伸出去,小贩忙不迭双手奉上。 只是小贩眼见对方没有给钱的意思,才又开口说:“夫人该给我两文钱。” 车夫冷哼一声:“知道这是谁家的马车吗?看得上你的东西是你的福气!” 小贩见车夫说话颐指气使,有些怕了,一串糖葫芦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若车里坐的真是什么暴脾气的大人物,他哪里惹得起? 小贩讪讪地冲车夫点头,准备自认倒霉,谁料车内的贵人叫住他。 “等等,你别走,是该给钱的,我差点忘了。” 小贩听她声音娇娇软软,心里一喜,觉得这女子应该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娇小姐,不会赖他这点钱的,说不准还会给他一锭银子。 应小蝉原先在草原上时,什么好东西不用她招手,自然会捧到她面前,因此确实没有想过钱这一回事。 可是她摸遍了身上,都没找到钱。 头上是有不少金银饰品,可那是吴嬷嬷亲手给她装扮上的,她应是无权处理,回去若叫吴嬷嬷发现少了,恐怕要责难她。 思来想去,应小蝉把目光投在了连煜才送她的簪子上。 他说这不是什么贵重东西。 他随手就把这东西给她了。 他不在意她,自然不是别人挑剩下的也不会给她。 于是应小蝉把簪子递给了小贩:“你看这够吗?” “够了够了。”小贩欢喜地接了过去,他不懂金银珠宝的价值,但这么一个贵人给的东西,应该不是便宜货。 —————— 连煜先入宫,面见了隆兴帝,将应小蝉在长公主府上的见闻说明。 “圣上,北燕人如此嚣张,竟把眼线安插到长公主身边去了,本来属下应当场将其擒获,但考虑到长公主身份尊贵,不宜贸然行动,这才入宫请您示下。” 隆兴帝听完,并不惊讶,只微微一笑:“爱卿有心了。” “臣恳请您尽快下令,否则那北燕人指不定做出何举,威胁长公主和齐国公安危。” 隆兴帝才说:“这是一个局,朕吩咐的。” “为何?”连煜虽然早已猜出,却还做出一副不解状。 “先前有人向朕告发你,说晁鄂之死另有隐情,讲你收留北燕公主是藏了二心,朕虽信你,奈何对方言之凿凿,”隆兴帝说,“而今果然证明,你对朕忠心不二。” 连煜对于隆兴帝的话,向来是半信的,虽然他从十二岁起就陪伴在隆兴帝左右,为他挡过刀,为他试过毒,但臣下永远是臣下,不论隆兴帝说话如何亲昵,他向来很懂分寸,刀永远是刀,不会是左右手。 “曹王养私兵的事,有了新的证据,朕便放心将此事全权交由你处理。”隆兴帝将一封密信交给连煜。 连煜双手接过:“臣绝不辜负圣上所托。” 走出大殿,连煜被冷风一吹,又成了一把冰冷的刀。 ———— 对曹王设下的网已经张开,等鱼儿进入便收网。 连煜等待收网的间隙,去拜访了一个人。 那是他的师父,性格乖张孤僻,住在城外荒山上,守着一座道观,他喜欢四处云游,归来无定期,因此道观的香火也并不旺。 连煜踏进道观时,他师父正在煎茶,一望见他便头疼。 他们师徒二人都是不拘于礼法的,行事也都随心,若无事相求,绝不会上门烦扰。 道人刚想趁连煜不注意转身逃走,连煜却先一步叫住他。 “师父,别来无恙。”连煜上前躬身行礼。 道人咬牙暗骂一声:“小兔崽子,上门何事?” “名满天下的云清道长,说话竟如此粗鄙无情,若叫天下人知道了,不知该如何看您。” 云清道人冷笑一声:“世人如何看我,与我何干? 我已把一身的武学传授给你,再无可教授你的东西,你这讨债鬼又上门做什么? 我这般山野村夫,可帮不上高高在上的掌执御刀宿卫侍从什么忙。” 连煜坐在他面前,半点不客气,将他煎好的茶饮下肚,还要贬低一二。 唯有在这道人面前,他才最不拘束。 “若早知你要来,我就不回来了。”云清道人喃喃着,“数年前若不是欠了连振海一些人情,我又何必收你这么个小鬼做徒弟,你做了那么些伤天害理的事,以后可别报在为师身上。” “师父放心,我做坏事,从未把师父您供出去。日后您泉下见了您的师妹,丝毫不损您的清白光辉。” 云清道人被戳中心事,气得直拍桌子:“说你的事,说我师妹做什么?” “我有个朋友,想取个字。”连煜为云清道人斟茶。 “取个字而已,自有他亲朋长辈操心,何至于劳烦你?”云清道人说,“再不济,以你的文采,取字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弟子才疏学浅,恐难胜任。” “还有你胜任不了的事?”云清道人冷笑一声,望着自己沉默的徒弟,叹口气,“就这么在意?” “说不上在意。” 连煜忽地觉得自己来这里真是蠢透了,她不过随口一提,自己怎么就放在心上了。 “师父既然还有事,徒儿便不打扰了。” 连煜被云清道人戳中心事,这是他人生从未涉足过的领域,他不肯把心剖出来看一看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想逃离。 对应小蝉,他原本只是将她当做压制梦魇的药,只是渐渐地,他感觉到事情产生了变化,对她身体的着迷,令他的理智滑向不见底的深渊。 “何必否认?”云清道人神色忽地严肃起来,“那常胜侯非你生身父亲,他对你的教诲,全都不用理会。” 连煜沉默了。 “认不清自己的内心,是要吃尽苦头的。纵然你今天不承认,明天也不承认,迟早有一天,哪怕过了许多年,那感觉都会将你撕碎的,当年,我若是早一点……师妹又怎会嫁与那金姓贼人……迟了迟了,不说了。” 连煜以前只知道师父心里装着个师妹,这是第一次从师父嘴里听到更多,有些好奇了,想知道像师父这般通透的人,什么样的女子会叫他过了十几年仍旧放不下。 只是连煜从师父的脸上,透过他玩世不恭的面具,从那微不可见的裂隙里,瞥到几分心碎的样子,他也不好再问了。 “说说吧,你的那个她,是怎样的人?”云清道人好整以暇靠在椅子上问着。 第39章 第39章 云清道人听完连煜陈述,二话不说叫他研墨,而后开始笔走游龙起来。 连煜只低头研墨,做出一副高高挂起,毫不关心的样子。 “怎么,不想知道我给她取的字是什么吗?”云清道人察觉自己这徒弟闪躲着目光,不由得开始笑话他了。 “不想,”连煜说,“只是看她太可怜了,所以才顺路过来。” “从城南顺到城北,可真是顺路。”云清道人讥讽道。 “我是专程来看师父你的,并不特意为她求字来。”连煜依旧冷脸否认。 见连煜一直如此回避,云清道人拍拍他的肩膀,并不逼迫他。 “镜瑶。”云清道人问他,“如何?” 连煜初时觉得有些不妥,她胆子又小一天到晚又总是叽叽喳喳的,哪里配得上这两个字。 只是他转念又一想,她脆弱如镜花水月,如今如此落魄,如瑶池仙女坠入凡尘,虽一身污浊却不改其内心之坚定清明,配这个字刚好。 “师父的本事,徒儿自是不敢质疑。” 云清道人冲连煜摆摆手:“行了,去吧。你的事情,你自己心中有数,别到我这年纪,才追悔莫及。” 连煜拜别云清道人,转回去看鱼儿是否已经入网。 云清道人负手站在山崖前,望着崖边的古树。 这树纵然高耸入云,却依然跟其他的树木一样,受节气变化,瑟瑟风中,枝叶日渐枯黄。 故人笑比庭中树,一日更比一日疏。 等意识到这一切时,终究是晚了。 云清道人只愿连煜莫要像他一般,白白地辜负了花月良宵,青春年少。 —————— 曹王有谋反之心不是一两日了,他初时谨慎,但渐渐地以为没什么人发现,于是行事越发地大胆了。 隆兴帝有连煜这般出色的眼线,坐拥最大的秘密调查机构,对曹王的小动作,早看得一清二楚。 不过,他享受猎物的挣扎,因此有意地放纵这一切,眼见曹王越来越嚣张,这才是收网的最佳时机。 不费什么力气,探子查到曹王私造的玉玺。当然,曹王府上的家丁偷窃东西拿去当铺典当也是把他暴露出来的关键因素。 连煜率领麾下侍从,配合京兆府衙役,将曹王府外的街道封锁。 连煜一抬手,无数身着铠甲的侍从踏碎落叶,带着通身的肃杀之意,一脚踹开曹王府的大门,将沉浸在皇帝梦中的曹王及其妻妾随从一网打尽。 曹王身份敏感,因此并不将其移送至京兆府处理,曹王府便成了现成的衙门。 毕竟连煜手上握着隆兴帝的信物,曹王纵是龙子凤孙,也只得被五花大绑了跪在厅中。 “好你个连煜,也不知是从哪里跑来的野种,别人尊称你一声世子,你倒真把自己当回事了!”曹王怒骂着。 谁人这样骂过连煜?侍从们个个屏息凝神,担心曹王即刻人头不保。 连煜对于不堪入耳的谩骂,毫不关心,仿佛半分没有听到,他无情,包括对自己。 常星阑将拿到的私造玉玺呈上,且有曹王妻子亲口承认了其谋反罪行的口供。 曹王见铁证如山,垂头丧气,只是依然自恃身份,以为连煜并不敢将他如何。 “有种将本王带到圣上面前去,你小小常胜侯世子,也敢对本王指手画脚了?你天生的堕落种,给本王提鞋也不配,如今竟沐猴而冠,真是可笑至极!” 对于曹王的谩骂,连煜充耳不闻,只是叫人将他库房里的东西搬出来,一件件登记在册。 常星阑见事情基本妥当了,从怀中掏出一个布包的东西递给连煜。 “何物?”连煜问。 常星阑说:“与曹王案无关。” “那我便丝毫地没有兴趣。” 常星阑无奈叹气,将东西塞进他怀里:“你会感谢我的。” 连煜于是将布一层层打开,望见一根朴实无华的银簪。 正是今日他才送给应小蝉的,这东西他摩挲过千百遍。 绝不会认错。 连煜将簪子攥紧了,额角青筋暴起。 “从哪儿弄来的?” 常星阑说:“今日查当铺,正看到一名小贩来典当此物,还好是我看到认出了,才及时拦下。你不是一向把它贴身放着吗?怎么会落到别人手上?” “小贩?” “一个卖糖葫芦的人,他说是有个贵女买了东西,用此物抵债,我看这小贩必定是满口谎言,非得打一顿才肯说实话。” 听完常星阑的话,许久不曾动怒的连煜只觉一股热血直冲头顶,掀起滔天血海! 常星阑察觉连煜眼神一变,周身散发阵阵寒意,担忧得问一句:“景卿,到底发生了何事?” 连煜一手按住额角几乎爆裂的血管,咬着牙道:“无事,放了那人。” 常星阑暗自腹诽,这叫无事?不过这事既然连煜不想说,那他便不再问。 连煜小心地将簪子重新收入怀中,他眸色沉下下去,比雪夜杀过人的刀更冷。 他将此物托付于她,未曾料到遭遇如此迅速而惨烈的背叛。 那女子容得下一根褪色的珠链,容不下一支老旧的银簪。 真心被践踏! 耻辱萦绕在心头! 前尘往事,浮在眼前,叫他越发地清醒! 那女子没有心!至少对他全然地无意! 常星阑看着他脸色不对,识趣地站得离他远了些,纵然是十几年的好友,有些时候连煜的内心,也不是他能走进去的。 偏曹王没有眼力劲儿,一个劲“野种、贱人生的”咒骂着。 “曹王殿下,不知你还有什么话要带给殿下?” 连煜起身,拔出随身宝剑,剑身闪着寒光,映照他漆黑的眸子,但他只是低头专心地抚摩着剑身,好像那上面有什么东西令人痴迷。 曹王听他拔剑的声音,心一凉,几乎感觉脑袋从脖子上掉下去又滚落几圈,但眼见他只是低头抚摸剑,于是又不怕了,还要再逞几句口舌之快。 “最后问你,有没有什么话托我带给圣上?”连煜一抬头,双目直盯进曹王的眼睛里,顺着眼神让曹王的心底里渗透着寒意。 曹王纵然年岁比他大,又嚣张惯了,但是在这个十几岁的少年面前,硬生生被他眼神吓得一句话也讲不出来了。 “那你们可有什么话说?”连煜又望向跪了一地的妾室和仆从们。 他们依然寄希望于曹王许给他们的美梦,因此一个个也梗着脖子,学着曹王的样子,极尽侮辱之能骂着连煜,说他的出身,说他的母亲或许是一个怎样的人。 此时不过早秋,可冬的气息从连煜的身上向周遭蔓延,仿佛下着一场无声的雪。 常星阑悄悄地退下,并示意其他人一并从屋子里退出去。 亲手将前厅的门关上,常星阑瞥见连煜手上的剑闪过的寒光,也瞥见那些仍旧粗鲁而无知的人。 他轻轻地依靠在门上,与人谈笑间,身后的门板从内侧溅上了血。 顶级的杀戮是无声的。 连煜的剑法无人能逃脱。 血落在地上的时候,像雪花一样轻柔无声。 能死在这样的剑下,未必不是幸运,精准!迅敏!于无声处已经毙命。 曹王直到目睹了所有人的死,才知道这被他看不起的少年,手上握了怎样的权力。 “你,你……你不能杀我!” 连煜拖着滴血的剑,一步步朝曹王走了去,曹王后退着,语气里已经带了几分惊恐。 “那试试?”连煜歪了歪脑袋,嘴角勾起一抹不可察觉的笑来。 半晌过后,常星阑听得屋内似乎已经不再传出新的声音,便指使一名衙役进去看看。 那衙役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平日里擒贼剿匪从不退后,此刻双手摇出虚影,做出一副抵死不从的架势。 常星阑没法子,自己开门探头看一眼。 他见电光火石间,曹王的人头骨碌碌地滚到书案上,滚到一面铜镜前,那眼睛还对着镜子眨呀眨的,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没了头的身体慢慢跪倒在地。 常星阑几乎没忍住,差点吐出来。 连煜用曹王的衣服擦干了剑上的血。 “把他的头,呈给圣上。”连煜吩咐完,便独自离开了。 他离开许久后,院内的其他人才敢呼吸,才敢说话,才敢探头去看屋子里的状况。 所有的人都躺得很整齐,伤口小而致命,死亡就在一瞬,除了曹王。 “老大今天怎么回事?谁惹着他了?”一名侍从心有余悸地按了按心口。 “老大的事你也敢猜?还是先把这里收拾了再说。” 常星阑猜连煜的失控必然是与那根银簪有关的,只是内中究竟有什么样的隐情才让他生气到如此程度,常星阑便不得而知了。 —————— 薛莺儿为着今天没去成百花宴的事而生气,望见恍若神仙下凡的应小蝉归来,她自然不会有什么好脸色。 应小蝉向来知道薛莺儿不喜欢她,因此也并不往她面前去凑。 薛莺儿偏要追上去,挡住她的路:“好你个小贱人,世子带你去赴宴,你一定风光极了,心底里不知道想怎么笑话我吧。” 应小蝉摇头:“薛姐姐,我从未这么想过。还有,你挡住我的路了。” 薛莺儿见应小蝉不接招,越发地生气,上前一把扯住了应小蝉的头发,迫使她抬起头来看向自己。 “贱人!你以为终日陪伴在世子身边就很了不起吗?你从未了解过他吧!”薛莺儿恶狠狠地说。 应小蝉虽与薛莺儿身量相当,却是从来没有跟人动过手的,猛地被一把揪住头发推到门板上,她是毫无还手之力的。 “人人都不敢说,就让我来告诉你!连世子很早以前,为北燕人所俘,整整一个月的时间,他与尸体为伍,断了水粮,你猜他是如何幸存的?” 应小蝉望着薛莺儿狰狞神情,拼命摇头:“不会的,你在骗我。” “这事几乎有些脸面的人都知道,我又何苦编这么个谎话出来?”薛莺儿说,“别以为眼下世子疼你爱你,终有一日,他发起狂来,你北燕人的身份,必定落得身亡的下场!” 薛莺儿还想告诉应小蝉更多当年血腥见闻,忽地听人说连煜回来了。 薛莺儿心中暗道:我将这秘闻向外人和盘托出,算背地里说他坏话,虽不为他知,但还是有几分心虚。 因此,她松开应小蝉,躲进屋子里去。 连煜大步流星走进院内,直接地无视了耀金和吴嬷嬷,向应小蝉走来。 他的目光停留在应小蝉手上的糖葫芦,随即眸色一沉,一把抓住应小蝉的手腕,将她拖进屋去。 “砰”地一声,房门被关上。 两个小丫头思忖再三,还是觉得今晚连世子情绪不对,因此不敢去偷听墙角。 应小蝉察觉他握着自己的力道是如何地惊人,一时间也不敢说话,不敢问他薛莺儿所说是否为真。 连煜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放在烛火上烧掉了,火光映照他的面颊,火苗在纸上跃动,不多时就把那小小的一方纸烧尽了。 应小蝉看着灰烬,只觉得随着那张纸的烧尽,连煜眼底里一些东西也跟着消失了。 屋子里的气氛很不对,应小蝉怯怯地伸出手去拉他袖子。 连煜很不耐烦地叹了口气,随即一巴掌将应小蝉另一手握的糖葫芦打落在地。 应小蝉心都碎了,这是她进了大楚以来第一次吃心仪的食物,因此她吃得很慢,那糖葫芦还剩大半没动。 “你用它换了吃的是吗?” 连煜从怀中掏出银簪。 应小蝉听他语气,不敢抬头看他,只是听到他拉开凳子,撩起衣摆坐下,指尖在桌面上敲击着。 每一个动作幅度都不大,声音也不重,只是在屋内压抑的氛围下,每一声都让应小蝉心惊。 “我是不是做错事了?”应小蝉走过去,怯怯地问。 “不,”连煜扯了扯衣领,“你没错,是我错了。” “我不明白。” 连煜说:“我早该知道。” “你怎么了?要我去帮你倒杯茶吗?” “不用,不过,”连煜说,“有件其他事,真要你帮。” “什么?” “我要你。”连煜顺手将她捞起,放到桌上,不等应小蝉自己解开衣服,他双手扯开应小蝉的衣服。 应小蝉向来知道体力的差异,直到此时才发现以前他终究是对自己留了手。 衣服在他手下片片地碎裂。 不等应小蝉反应过来,先被他按倒在冰凉的桌面上。 应小蝉瑟缩着,只觉得害怕,背后的桌面冰凉而身前的人火热。今天的连煜很怪,从未让她觉得如此陌生。 连煜的眼球红得如同画册里自地狱来的恶鬼,一副上来就要的架势,好像要把她生吞活剥了似的。 第40章 第40章 “世子,你怎么了?”应小蝉吓坏了,去抬手去推他火热的胸膛。 自然是推不动的,他穿着衣服时显得清瘦,可却像一座小山压过来。 连煜并不理会应小蝉的询问,不耐烦地将她的手按到了桌子上,不叫她乱动。 应小蝉被禁锢得动弹不得,只一双眼睛无助地看着连煜,他眼眸发红,如同陷入癫狂一样,叫人不敢亲近。 “世子!你别这样,我害怕……”应小蝉怯怯地说,岂料连煜依然岿然不动。 毫无办法,惊惧之下,应小蝉咬了他的脖子,初时只是像猫儿一样,轻轻地,眼见他毫无反应,不得已才狠心地使了力气。 连煜到底也是血肉之躯,被应小蝉的举动激怒了,从她身上爬起,用手捂住了自己脖颈上的牙印。 他脖颈上出了血。 应小蝉没料到自己使力这么狠,又想关心他,但又害怕他。 耀金不知何时藏在屋子里,好奇地望着主人,看着两具躯体在桌上交缠,它晃了晃脑袋,舔了舔嘴唇,又拿毛绒的白爪子去搭在应小蝉的面颊上,好奇地盯着她脸上的泪珠,凄厉地叫起来。 连煜平日对耀金是异常宠爱的,不过此刻显然他对耀金的闯入十分地不满,抱起它从窗户扔出去,随即“砰”地把窗户关上。 耀金灵活,轻盈落在地上,它再次跃上窗台,用前爪扒拉着窗子,这次却是无论如何也打不开了。 应小蝉想逃,还没从桌子上爬下去,却被他一把握住了脚踝拖拽到面前。 连煜强行地分开她修长的双腿,叫她用腿环住自己的腰,挂在自己身上。 强大的压迫叫应小蝉动弹不得,只用双臂抱住了自己。 见她已经不再决定跑了,连煜才松手,转身从抽屉里取出一样东西扔到应小蝉身旁。 “把这个穿上。” 应小蝉拿起看了一眼,那是一件用金银做成的流苏衣。 或者说,这根本不能被称为衣服,只有两条坠满珍珠的带子可以挂在肩上,但半分遮不住她的身体。 应小蝉瑟瑟地将那东西换上,连煜将她拽到等身高的铜镜前。 她不肯看镜中的自己,连煜就掰过她的下巴叫她看。 连煜站在她身后,显得她的身躯越发地娇小。 女子躯体的柔美在昏暗光线的雕琢下彻底地显现。 金银的流苏在腰部垂下,闪着细碎的光。 连煜凶狠地掐着她的腰,不知疲倦地要。 应小蝉身前是冰冷的镜子,身后陷落入连煜的怀抱。 耳边传来连煜急促的呼吸,镜子里映照的是她被□□支配后破碎的眼神。 应小蝉身体沉沦,理智却越发清醒了,此刻抱紧她的连煜,又在想什么呢? 连煜察觉了她的不专心,轻咬住她的脖颈,将她拖进无边的欲海之中。 只是连煜自己又有多少投入,那便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数年前,娘亲无力垂下的双手和最后的嘱托冲破理智的束缚将他淹没,寒风卷走最后的温度,也将娘亲带走。 血液一点点在面颊上凝结,是关于那时最真实的记忆。 “煜儿,娘终究不能亲眼看着你长大成人了……” “我死后,不要报仇……” “这是当年你爹送我的定情信物,我将它送你……” “找个心仪的女子,好好对她,携手一生,平平淡淡足矣……” 连煜痛苦地紧闭双眼,如鲠在喉,如芒在背,自嘲地笑了笑。 娘亲又如何会想到,他成了如今这幅鬼样子,没有女子心仪他,当然,他也不需要。 纵然早知应小蝉对自己并无情意,可得知她将那银簪轻易地送出时,连煜的心还是狠狠地被刺痛了。 这北燕蛮子,无心无情!他早该知道! 若无常胜侯世子的身份,不会有女子喜欢他的!他也早该明白! 可笑可笑! 连煜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他始终是一个人活在世上,怀中的女子和此刻的欢愉是他以卑劣的方式得到的。 这些日子的虚情假意终究是以如此难堪的方式撕开血淋淋的伤口。 梦终究要醒。 应小蝉眉头紧皱,越是痛苦,才越是真实。 她从头到尾都没说一句话,只是偶尔被顶撞得疼了,才发出一两句呢喃声。 “你没有话跟我说吗?”连煜咬着她的耳朵,咬着她的脖颈。 应小蝉只是被动地承受,并不用他曾教过的那句话求饶。 在□□的快乐和精神的痛苦煎熬中连煜到达了云端,才松开禁锢她的手臂。 应小蝉双腿已经是站不稳,无力地跌坐在地上。 连煜很快地抽离,恢复了冷静和从容,平静地将衣服从地上捡起,等待应小蝉指责他。 “你现在好点了吗?”应小蝉见他神色恢复了,喘着声问道。 连煜怔住了。 他以为应小蝉会有指责,以为她会有痛骂,不料她用身体包容了自己,甚至似乎在关心他有没有尽兴。 她低到尘埃里去了。 连煜后背一阵发寒,他们之间,完全彻底是利益的交易,应小蝉的从容更让他认清这一点。 应小蝉早在不断的颠沛流离中明白了自己的生存法则,不知他今晚所有的失常为何,她所能想到的,只有用这幅躯体讨好罢了。 而事实上,今天在长公主府上发生的一切也证明了,这生活方式虽令人不齿,但值得。 连煜比其他的人都要好,是她唯一的选择。 连煜望着她气息不稳却还先看向自己的模样,心下一沉,将她打横抱起,扔到床上,也帮她达到了极乐。 只是全程,他穿戴整齐,应小蝉忍不住要抱他,却被他凶狠地拒绝。 “双手抓着枕头,别碰我。”连煜冷声。 他的态度如此疏离,叫从极乐中醒来的应小蝉感到不解。 连煜冷静地离开,并不回头看她一眼。 对于应小蝉屋里所发生的一切,薛莺儿本没有兴趣知道。 只是就算她待在自己的房中,把头埋进被子里,还是隐约得能听到一些声音。 “凭什么?凭什么!” 薛莺儿仇恨的眼神在黑暗中灼烧,不明白应小蝉用了什么手段将连煜勾得失了魂魄。 “应小蝉!本来我是不想动你的。”薛莺儿几乎把一口银牙咬碎,“是你逼我的。” 阴谋在脑海中酝酿,仇恨在黑夜中滋长。 薛莺儿恨应小蝉恨到发疯,已经再也容不得她了。 —————— 夜间,连煜在书房里将熄灯歇下。 他思忖片刻,还是出于责任的驱使,去应小蝉房中看一眼。 应小蝉泡在木桶里,水已经发了凉,也不知她是洗了多久,或者说…… “既然这般厌恶我的触碰,你大可直接拒绝我,”连煜说,“一面主动地投怀送抱,一面又唾弃接触过我的身体,辛苦你了。” 应小蝉摇头:“不是这样的……” “不必再提。”连煜打断她,“谎言经不得粉饰。” 应小蝉双手扒在桶沿上,还想说话,却被他的手指封住了唇。 “今日过后,我不会再碰你一个手指,”连煜居高临下,眸子中满是冰冷,不带有一丝□□,即便应小蝉通身欢爱的痕迹是他留下的,“你也无须忧心。你我之间过往种种既成事实,庇护你,是道义使然。” “从前是我考虑不周,我已跟账房那边打过招呼,每月给予你银钱,由你自行支配。” 应小蝉听他如此生硬划清界限,怯怯地问:“我只是想知道,你为什么这么生气?是因为簪子的事吗?” 连煜冷笑一声,并不回答。 应小蝉越发地确信了那簪子对连煜意义非凡,把簪子随意送出去的她,是践踏了他的心。 应小蝉微微地抬眼看向他,像个做错事的孩子:“那簪子能再给我吗?” 似乎怕连煜轻视她的诚意,她忙举起手来发誓:“我会好好保管它的,就像对待我的珠链一样,我保证!我将珍视它胜过我的命!” “我说过了,不用再说谎取悦我、讨好我,”连煜说,“以前是我考虑不周,以后的话,你要想吃,莫说这条街上的糖葫芦,整个临京城的都是你的,只是簪子的事,你不要再提了。” 应小蝉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花了很长时间才意识到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她将得到以前有的一切而不用再付出情绪或身体。 这难道不是自己期盼的吗?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应小蝉心里空落落的。 —————— 月上柳梢,夜已深沉。 连煜面色苍白地从睡梦中惊醒,身上发了一层汗。 梦里依旧是熟悉的场景,只是今日比往日更加刺痛。 连煜靠在床边,深知今夜已不能入睡,但他也绝不去应小蝉的房中。 只是突然“嘎吱”一声,他房间的门被人推开,一个身影小心翼翼地钻进来。 不消抬眼看,他也猜得出来人是谁。 “滚出去。” 应小蝉听他凶得要命,心里很怕,可是她决心向连煜道歉,便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那根簪子对你很重要吧,我能知道里面的故事吗?” 应小蝉穿着中衣,怯怯地坐在连煜床边。 “不能。”连煜不肯再说什么,也不愿叫她离自己这么近,抬手要赶她走。 只是他不曾料到过应小蝉这么弱不禁风,才一推,就跌坐到了地上。 到底她是个弱女子,连煜下不了什么狠手,也拿她没有什么办法。 连煜躺下了,闭上眼睛,不做理会。 应小蝉轻轻地爬上来,扯开被子角钻了进去。 往常他都将手掌覆在她小腹,只是今晚,他只是背对着她,全当她不存在。 应小蝉去揽他的腰,连煜一颤。 “不必如此。” 应小蝉靠在他的背上,轻轻地说了声:“对不起。” “你为什么一定要凑上来?”连煜闭眼,依旧一副冷淡的姿态,“就像在草原上初见时那般相处不就很好?” “不一样的,”应小蝉喃喃着,手指在他背上画着圆圈,“你对我很好,所以我也想对你好一点。” 应小蝉看不见连煜,也就无法知道她的一句话,让连煜的眼角颤了颤。 只是,终究是死了心,连煜不回应她。 应小蝉一个人自说自话,实在无趣,意识渐渐混沌了,进入梦乡。 连煜听着她的声音,闭上眼睛,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 听着身侧人平稳的呼吸,连煜转过身,去看她平和宁静的睡颜。 她小小的一只,蜷缩着身子卧在旁边,眉目间还带着几分的稚气未脱。 看上去这样柔软的她,为何伤人这般深,这般痛? 罢了,连煜自嘲地笑一声,终究只是利益,早该想清楚。 终不过是“共眠一舸听秋雨,小簟轻衾各自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