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生执》 第1章 重生 我暗恋的邻家少年,爱上了一个妓女。 他为她流连风月,为她得罪晋北军阀,最终锒铛入狱。 我着实嫉妒又心疼,“纪凌修,你想救她吗?娶我,我能救她。” 我如愿嫁给他,给他泼天财富,助他青云直上。我以为只要我真心待他,拼命对他好,总有一天会捂热他的心。 可当他策反夺权,提着我爹爹头颅放我面前,“你们葬送了我的爱情,毁了我的人生,该是血债血偿。” 看着他冰冷无情的脸,我才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再次睁眼,我穿越回了与纪凌修结婚那晚,彼时,他还是官家贵胄之子,为了救他心爱的女人而选择娶我。上一世我掩着红盖头独守一夜空房,十年婚姻,我小心翼翼呵护他,委曲求全迎合他,最后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这一世,我不想忍了。 “姑爷……去那个女人那里了。”丫鬟小心翼翼低声。 我掀开红盖头,“去看看吧。” 不顾众人惊诧眼光,我敛着大红秀禾婚服往孟公馆去了,我和纪凌修结婚这夜,孟晚在公馆闹自杀,成功让纪凌修放下一切去往她身边,上一世我枯等半辈子,也没等来他回心转意。 重活一次,不如成全他俩。 来到孟公馆,便看到孟晚被人从湖里捞上来,虚弱苍白地躺在纪凌修怀里,枯瘦得毫无生气。 纪凌修穿着结婚时的西洋礼服,紧紧抱着她。 包养孟晚的大佬派兵守在这里,周围士兵持枪瞄准他俩,虽如此,纪凌修还是不顾一切,冒死闯进来救人,好一场荡气回肠的爱情大戏,孟晚如同被逼上绝路的苦命女子。 而我的存在,俨然像个棒打鸳鸯的恶人。 我说,“孟晚,我把你凌修哥哥还给你。” 纪凌修听见我的声音,抬头看向我。 看着他漆黑痛惜的眼睛,我声音明亮坚定,“我不要他了,明日我会退婚。” 说完这句,我决绝转身离开,次日一早,我喊纪凌修离婚,他平静注视我,就是这对撩我心神的沉静双眸,将在不久的将来掀起嗜血冰冷的骇浪,灭我家人。 我避开他的眼神,让他签字。 他渐渐目露轻佻,大概不相信我一个商贾之女,怎会放着他这个高枝儿不攀,毕竟我费尽心思得到他,没那么容易跟他离婚。 我补充,“我知道孟晚被金主软禁,你没办法带她走。但是你放心,就算离婚了,我也会帮你把孟晚从金主手里讨回来。” 我曾说过只要他肯娶我,我就捞他出狱,并帮他救孟晚。如今我悔婚,他担心我不肯救孟晚。我怎么会不救孟晚呢,孟晚是被我爹爹送给大佬当玩物的,这个原因直接导致了纪凌修婚后知道真相以后发疯黑化。 所以,我要把孟晚从大佬手里弄回来还给纪凌修,才能从源头杜绝他后期对施家的憎恨报复。 他伫立许久,将信将疑签了和离书,当天,我就搬离了婚房,并且收回了给予他家的一切财富。我施家富甲一方,而他家虽有权势,论财富不及我家半点,我嫁给他时,给足了他滔天富贵。 如今我尽数收回,包括那些房产和土地。 就连我给他家添置的奇珍异宝,我都给搬空了,全然不顾及纪凌修羞恼屈辱的神情。 不仅如此,我出钱出力帮孟晚,去医院探望她时,我拍着她的手宽慰,“孟小姐,你放心,我不跟纪凌修结婚了,我会把你从金主手里捞出来。” 孟晚惊讶望着我,撑起身子,泪水打转,“施小姐……” “你凌修哥哥也来看望你了,外面有士兵,他进不来。”我微笑将她按下去,转脸看向门外,“纪先生,孟小姐一切都好,你放心。” 纪凌修静静审视我,他似乎疑惑于我的变化。我与他自幼一起长大,从孩提时起,我就迷恋他,仰望他,取悦他,像是他狂热的信徒,可我攀不上他家的高枝儿,我也入不了他眼,终于等到他家落难,我才有机会站在他面前。 那时候我卑微入尘,悬殊的家世掐灭我爱情中的底气,我处处照顾他喜怒无常的情绪,愈发小心翼翼。 而现在,我不要他了。 想尽一切办法跟他划清界限,撮合他跟孟晚在一起。 我拎着包离开,无视他投过来的探寻视线。 如果没记错,孟晚背后的金主是大军阀宁乾洲。我对宁乾洲并不了解,这个人神秘且遥远。纵观南北局势,只有宁乾洲拥有压天权势横扫军政,哪怕是上一世,我跟他也没有过交集,只知道孟晚是宁乾洲圈养的金丝雀,想从宁乾洲手里捞人,比登天还难。 上一世,纪凌修跟宁乾洲抢女人,差点被摁死在牢里,我求我爹爹从牢里捞出了纪凌修,但无论如何,都无法从宁乾洲手里弄到孟晚。最终我只得暗度陈仓把孟晚绑走,偷偷送出国。可最后,孟晚自己回来了,才出事的…… 自此,纪凌修认为我欺骗了他,便憎恶于我。 从回忆中抽离,我琢磨片刻,决定找我爹爹商议孟晚的事情。我爹爹身有隐疾,就我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对于我这棵独苗,我爹爹向来百依百顺,就连我看上浑蛋纪凌修这件事,他也从没说一个“不”字,只是背地里偷偷替我扫除一切障碍,成全我的爱情。 回到家,我爹爹正趴在八仙方桌上哭,“我可怜的女儿,从小就没了娘……” 这些日子他总在我面前哭,他为我结婚第二天就离婚的狼藉名声而感到痛心担忧,可他老念叨我那跟人私奔的娘亲,不明真相的人还以为我刚刚死了娘。 见他颤抖瘦弱的身体,我忽而想起上一世纪凌修提着他皱巴巴的头颅扔我脚边的画面,悲从中来,我也扑过去抱着他哭,他被我突如其来的反应吓到了。 毕竟结婚次日初见他时,我也这么哭。 “我的乖乖,快跟爹爹说,受什么委屈了。”我爹心疼又颤抖,抱着我哄,“是不是想那个天杀的纪凌修了!” 他猛拍案几,怒目圆睁,“爹爹现在就去把他给你绑来!” 彼时我也才15岁,紧紧抓着我爹的胸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爹……爹,有什么……什么办法能把孟晚从宁乾洲手里要回……回来。还……还给纪凌修!” 我爹惊讶望我。 自从他知道我暗恋纪凌修以后,背地里费劲撮合我跟纪凌修,暗搓搓给纪凌修和孟晚使绊子,鼓励我追求真爱。当听说纪凌修被抓入狱,我爹急忙帮我支招,说纪家跟宁家是不同派系的劲敌,宁乾洲不会放了纪凌修,但我爹有办法弄到人,让我以此为条件逼纪凌修娶我。 我费尽心机嫁给纪凌修,如今,又千方百计离婚,我爹一把老骨头都被我折腾散了,他不理解。 我抽泣,“我不要他了,他不好。我要把孟晚还给他……” 我爹的表情从惊讶变凝重,毕竟把孟晚送出去简单,要回来可就难了。 当初孟晚被他酒鬼老爹卖去妓院做雏妓,老鸨把她当头牌培养,还没接客就患了重病,老鸨本打算弃了她,谁知道纪凌修对孟晚一见钟情,刚要给孟晚赎身,我爹抢先一步把孟晚买走送给了宁乾洲。纪凌修跟宁乾洲抢女人,无疑是以卵击石,最后锒铛入狱。 我爹疼惜地看着我,许是我的表情万念俱灰,他不忍心责怪我,痛心首肯,“行!爹帮你要!” 我忽然来了精神,“爹爹,宁乾洲还能卖咱面子吗?” 我爹沉默许久,叹息,“他不卖面子,但有人能让他卖。” “谁?” “你娘。” 我爹语重心长,迫不得已告诉了我一个惊天秘密,“你娘当初跟人跑了,那人……是宁乾洲的父亲。也就是说,你跟宁乾洲,是异父异母的兄妹。” 我正吸鼻涕,听及此,鼻涕猝不及防噗了出来。 我爹急忙帮我擦掉,“吓到我小乖乖了吗?” 可不是嘛?上辈子都不知道的事情,这辈子骤然听说,吓死宝宝了。 第2章 追求我 要知道还有这层关系,上辈子我还废那周章干啥?难怪上一世,宁乾洲连纪家的面子都不卖,却卖了我爹一个天大的人情,我还以为我爹爹手眼通天呢!没想到还有这层关系! 我爹当即跟我娘亲联系,结果被我娘痛骂软骨头,毕竟我爹前阵子才通过我娘的关系从牢里捞出纪凌修,现在又让我娘亲捞孟晚,我娘直接断绝关系,避而不见! 我以为我那跟人私奔的娘亲顶多在宁府做个小姨太,可我万万没想到我娘亲这么牛逼,一路过关斩将坐上了宁府当家主母的位置,治家大权在握,就连大军阀宁乾洲,也要尊称她一声母亲。 最后我爹没辙了,拿我当由头,说我为了这事儿寻死,我娘亲态度才缓和,她跟宁乾洲打了个招呼,派人给我送来了一封介绍信,让我自己去剧院找宁乾洲要人。 无论是穿越前的那辈子,还是穿越后的这辈子,我爹爹都不愿意让我跟宁乾洲见面,可我爹出面又不合适,只能我出面打亲情牌,我知道宁乾洲想要什么,我能给他。 做好充足的准备,我拿着我娘给的介绍信来到剧院,听说宁乾洲为了一个女明星在这里包场,空荡荡的剧场戒备森严,却歌舞升平。我没见过宁乾洲,这人十分低调,不抛头露面,照片也不登报,他神秘且肃穆。 士兵看了眼信封上的落款,跑进去汇报。 隔着昏暗遥远的距离,我看见士兵弯腰凑近坐在vip主位上的颀长身影,没多久,宁乾洲微微侧目,透过人影绰绰,淡淡瞥了眼我的方向。 我心头惊跳,下意识躲在柱子后。 那样极具穿透力的冰冷目光让我承受不住,仿佛枪林弹雨万箭齐发,十分恐惧。 “施小姐,您请进。”士兵把介绍信还给我。 我从柱子后小心翼翼探头打量宁乾洲。他已然收回了视线,天光倾泻他半肩光影,侧颜朦胧不清,身姿卓越依坐在位子上,浑然天成的自洽沉着,那是上位者目空一切的睥睨感。 我深吸一口气,是我爹爹把孟晚送给宁乾洲的。我必须把孟晚讨回来,斩断我和纪凌修的孽缘。我攥紧衣角走了出来,虽然重活一次,可面对这个不可控的大人物,我依然紧张得手心冒汗。 这个人,在我的记忆里,往后十年,从未跌下神坛…… 宁乾洲并没看我,倒是他旁边的女明星好奇打量我,掩嘴笑出声,“好漂亮的小丫头,洋娃娃似的。” 我也跟着笑,讨巧娇俏,“乾洲哥哥。” 喊他少帅太生疏,喊名字我不敢,就喊哥亲切。 他果然缓缓转脸看我,淡淡犀利的视线移过来,我心跳豁然漏了一拍,这男人好帅! 他鬓边发梢尖尖微白,像是天光流淌于发尖,明明拥有一张很年轻的脸,双鬓却是微白的,那抹白像是刻意漂染过似的,特别洋气,整个人有种高级感。 他没什么表情,淡淡凝视我。 “我娘亲介绍我来的。”我鼓起勇气,晃了晃手中的介绍信,“我叫施微,平京城东一区人,娘亲系京北宗家次女,哥。” 他不言不语,冷淡眼眸渐渐转威,似乎我这声“哥”冒犯了他。 我被他盯得发怵,不得不说,这男人长得真是极品中的极品,许是常年军中淬炼,他眉眼漂亮却十分刚毅,五官立体流畅,下颌线硬朗利落,整个人像是一幅覆满冰霜的兵戈映画,他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我故作轻松地蹲在他面前,装出一副乖巧可爱的模样,“乾洲哥哥,第一次见面,我送你一份见面礼好不好。” 虽然我的出现很唐突,可是他既然愿意见我,说明我娘亲提前跟他说过我的事情,并且我娘亲在介绍信里谎称我是她最疼爱的外甥女,让宁乾洲务必善待我。 说完,我摊开手,一张传国玉玺的图片呈现在我掌心,“我知道它在哪里哦。” 如果我没记错,上辈子这个时候,他正在追踪这枚传国玉玺,这东西放在这个时代其实没啥用,但是对他似乎十分重要,我前世通过报纸看到过这枚玉玺的来龙去脉及归宿,自然知道它的下落。 他依然惜字如金,拿出一根烟叼上,旁边的女明星倾身为他点燃。 我对他所有的了解仅限于报纸上的只言片语,在未来第十个年头,刊登过他平生事迹,我虽然不了解真实的宁乾洲是怎样的,可我知道他的人生轨迹。 “要孟晚?”他叼着烟,深邃犀利的眼眸透过迷蒙的白雾饶有趣味问我。 我点头,果然我娘亲都告诉他了。 “不够。”白烟从他薄唇溢出,他凝起的眉心几分凌冽,愈发显得他的态度扑朔迷离。 不够?这枚传国玉玺不够交换孟晚? 我疑惑,“孟晚对您那么重要么?要怎样您才能放了她呢。” “你,嫁给纪凌修。” 我一口气噎在嗓子眼儿里,堵得剧烈咳嗽起来。我千方百计逃离纪凌修,宁乾洲一句话给打回去了?那不就回到前一世的剧情了吗? 我瞪圆了眼睛,惊讶指着自己,“谁?我?嫁给纪凌修?” 宁乾洲审视我,没言语。 我语气嫌弃,“我死都不嫁他!” 两名士兵刚好带着纪凌修走了进来,我没看到纪凌修来,所以我继续口无遮拦,央求宁乾洲,“好哥哥,你别看纪凌修现在是个废物,他以后可厉害了!你这是养虎为患呢。” 上一世,纪凌修步步为营,处心积虑策反夺权,成为足有跟宁乾洲抗衡的大权阀,这男人心思极重。 说完这句话,隐约感受到背后一道凉津津的视线,我下意识回头,便看到纪凌修铁青羞恼的脸,眼神锐利极了。 我刚刚说了什么? 我刚刚说他是个废物…… 我…… 女明星突然掩嘴笑出声,大概整个平京城都知道我爱纪凌修成疯成魔。毕竟结婚前一天,我登报讲述了我暗恋纪凌修很多年的故事,向着全城喊话:我爱纪凌修。 结果…… 我穿越回来以后,第二天就跟纪凌修离婚了。 纪凌修一定想不明白,曾经爱他近乎疯狂的女人,怎会突然如此嫌弃他。 “宁少帅。”纪凌修不卑不亢,“做个交易如何。” 他怎么还敢跑来这里找宁乾洲做交易?前阵子就是他跟宁乾洲抢女人,才被抓进监狱的。纪凌修的父亲虽然是纵横政坛的精神领袖,可偏偏跟宁乾洲是水火不容的敌对派系,纪父何其刚烈,誓死不肯求宁乾洲放人。加上纪父听说纪凌修为了一个妓女锒铛入狱,使纪家颜面扫地,顿觉奇耻大辱,暴怒切断纪凌修一切后援资源,不准任何人帮助他。 若不是我家出面捞纪凌修出狱,纪凌修估计还在牢里待着。 我本想听听他俩要做什么交易,可是士兵突然把我清出去了,临走前,我从口袋掏出那枚玉玺轻轻放在宁乾洲身边。 我不知道纪凌修跟宁乾洲究竟做了什么交易,纪凌修从剧院回来以后,就开始疯狂追求我。 把我吓坏了。 第3章 缘起 纪凌修跑我家,喊我复婚。 我当时正在啃猪脚,琢磨着怎么讨宁乾洲欢心,想从他手里搞到孟晚,我需要搞定宁乾洲这个人。 乍然听纪凌修说出“复婚”两个字,我整个人直接从凳子上出溜到了地上,猪脚都吓到了。 他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嫁给我,于你而言,是最好的选择不是吗。” 如果是上辈子,我可能会因为能嫁给他,而感激涕零。 可是现在,我只觉得可笑。 “纪凌修。”我从地上爬起来,捡起猪脚丢进垃圾桶,“我不爱你了。” 他一脸没所谓的表情,毕竟在他的认知里,我爱他这件事永远不会改变。 “纪家在平京城是簪缨之族,你一届商贾之女能嫁给我,应是知足。”他语气很淡。 我气笑了。 他应该还不知道大军阀宁乾洲是我兄长吧?不知道我娘是宁府当家主母吧,不知道宁乾洲是我娘亲养大的吧。 也是,我娘生下我,就跟人跑了。那时候,我爹只是个延边籍籍无名的小摊贩,没人知道我娘亲的过去。 “我不爱你了。”我坚定望着他眼睛,一字一顿,“听清楚了吗?” “欲擒故纵玩够了吗。”纪凌修依然一副居高临下的语气,他显然没了耐心。 “送客!”我冷冷出声。 家丁将他请了出去,纪凌修说,“给你三天时间考虑……” 我捂住耳朵,隔绝他讨厌的声音,他上辈子对我残忍无情的画面历历在目,嫁给他的那十年,我守了一辈子活寡,心酸了一辈子,他宁愿善待不相干的女人,也不愿善待我。 “小姐,你怎么哭了?”小丫鬟递给我手帕。 我用手帕捂着脸,摇了摇头。 擦干了眼泪,我翻着挂历算日子,上辈子这个时候,似乎发生了一件跟宁乾洲有关的大事,他出席音乐会时,被人持枪射击,伤及左臂,当时报纸上传得沸沸扬扬。 想要拉近我跟宁乾洲的关系,我必须为他做点牺牲,让他欠我天大的人情,从内心深处接纳我这个妹妹,届时,我问他要孟晚,他定会掂量掂量的。 “小姐,为什么纪先生突然提复婚呢?”小丫鬟不解。 我凉凉一笑,为什么?还不是为了他的孟晚。宁乾洲大概给出的交易条件是:让纪凌修娶我。 究其原因,我猜宁乾洲想利用我跟纪凌修的婚事,变相跟纪家联姻,拉拢纪凌修的父亲。 毕竟纪凌修的父亲是强硬派,宁死不肯向宁乾洲靠拢。 硬的不行,只能搞裙带关系来软的。 上辈子我不懂这些派系纷争,我爹爹也从不让我插手男人之间的事,更不让我跟宁乾洲碰面。我像个缩头乌龟那样躲在闺房里,被所有人保护着,直到被纪凌修拽出乌龟壳凌迟。 重活一次,很多事情,我才看明白。 我将宁乾洲中枪的时间线进行细细梳理,提前去踩点,确保自己能万无一失救下他。 音乐会举办那天,我让我爹弄了张邀请函,尽管我爹一万个不愿意我跟宁乾洲碰面,可事已至此,他已然拦不住我。我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地混进太太小姐圈里谈笑风生,远远看见宁乾洲被官员簇拥着站在人群中央,他的身边站着孟晚。 孟晚穿着黑红色裸背鎏金旗袍,像是暗夜里妖娆的刺玫瑰攀附着宁乾洲。她笑容谄媚渴慕,满眼都是宁乾洲。 我心里咯噔一声,这个表情我太熟悉了,这是迷恋一个人才有的表情。 孟晚爱上宁乾洲了?上辈子,我只知道孟晚在宁乾洲和纪凌修之间无限拉扯,反复横跳,我一直以为她爱着纪凌修,迫于无奈才委身于宁乾洲。 现在看来,我好像猜错了。 “你不爱我们少爷,怎么还追我们少爷来这里!”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 我转脸看去,迎上纪凌修淡如琉璃的双眸,他穿着剪裁得体的燕尾服,领结简约优雅,俊美白皙的脸恃宠而骄,他怎么也来了?他身后的小跟班正伸长了脖子冲我喊话,“全平京城的人都知道,你爱我们少爷!” 我翻了个白眼,转步走开。 纪凌修移步挡在我身前,“考虑好了吗?” 我看了眼钟表,说,“有时间骚扰我,不如多关注一下你的孟晚小宝贝。” 他轻薄笑了声,“骚扰你?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 我没时间跟他掰扯,时间快到了,我急于走向宁乾洲,可纪凌修总是挡我,我气急,用力推了纪凌修一掌,“你走开!”声音不大不小,却在和谐优雅的会场格外刺耳。 余光掠过,瞥见宁乾洲的视线似乎睨向我。 就在这个空档!恍然间,我看到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从衣内掏出一把枪,射向宁乾洲。 我不顾一切推开纪凌修,向宁乾洲奔去,在枪手射击的刹那,扑过去挡住子弹的轨迹,那颗子弹精准射进了我的身体,我整个人被劲力带飞,撞向了一旁的香槟塔,躺在了血泊中。 尖叫声此起彼伏,现场十分混乱,一众军官将宁乾洲保护得严丝合缝,无人能近他身,他仿佛远在天边的神祇冷冷注视凡间的厮杀,巍然不动。 弥留之际,我恍惚看到纪凌修震惊担忧的脸出现在面前,他蹲下身子轻轻唤我,“施微。” 我忍不住流泪,活了两辈子,还是第一次听见纪凌修唤我名字,这狗男人。 我怕自己活不成了,一把抓住他的手,哭着说,“不要伤害我爹爹,不要杀他。” 纪凌修脸色苍白,他双唇动着,似乎在冲我说着什么。可是我什么都听不见,只感觉他将我拦腰抱起,便渐渐没了意识。 再次醒来时,我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小手被人紧紧抓着。 我低头看了眼,是我爹爹。 他趴在床边愣神,枯瘦的手像是藤蔓紧紧包裹我。 “醒了……”丫鬟欣喜的声音传来,“小姐醒了!” 我爹爹乍然清醒,摸着我的脸,老泪纵横,“我的心肝儿,你可醒了。疼吗?哪里疼,快告诉爹爹。” 我疼得说不出话,挤了好久,挤出两个字,“报纸。” 我醒来第一件事要看最新一期报纸,家里人急急忙忙把报纸给我找来,我动不了,丫鬟摊开报纸放我面前,我才看到头版头条的新闻。 那名枪手被当场击毙。 枪击案未造成伤亡,仅一名伤者紧急送往医院。 那名倒霉的伤者就是我。 我当时虽然距离宁乾洲有点远,但是我离枪手很近,那个点位我踩了很久,才能及时挡下子弹。 我艰难开口,“宁……乾洲……” “他没事。”我爹爹听说了现场的情况,叹息,“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替他挡枪?那么多人保护着他,你犯什么傻啊!” “我就你这么一个宝贝女儿……你要是出了什么岔子,你让爹爹怎么活啊。” 我爹的眼泪全掉我脸上,滴的我眼睛都睁不开。 “你伤得这么重,宁乾洲和你娘都不闻不问。”我爹拍着大腿,“两个没良心的!你是为了谁受的伤!” 那颗本应射进宁乾洲左肩的子弹,此刻洞穿了我的左肩,命运仿佛两条互不相交的平行线在此刻有了纠缠的交点,一颗子弹贯穿两个人的命运。 第4章 见他 “倒是纪凌修那臭小子。”我爹感慨,“在你做手术的时候,一直守在外面,听说是他把你送医院来的,算他小子有点良心。” 说话间,纪凌修带着小跟班儿走了进来,小跟班拎着一个果篮,煞有介事地放在一旁。 我爹爹有眼力劲儿,立刻冲我挤眉弄眼,随后带着闲杂人离开,临走前,他横眉冷对,“臭小子!你再敢让我宝贝女儿掉一滴泪,老子饶不了你!哼!”说完,他把小跟班儿也拽了出去。 我静静躺在床上尴尬望着天花板。 心里暗骂我爹自作主张,他还以为我爱着纪凌修,所以极力撮合我俩。天晓得我现在多憎恶他,只是我伤口疼得说不了话,只能任由他们胡来。 纪凌修站在床边俯视我,一副看“白痴”的表情,他半晌不说话。 我也倔强不吭声,他才没那么好心来看我。他只是怕我死了,他的孟晚要不回来了。 包括他送我来医院,也都是为了他的孟晚。 果然,他慢条斯理开口,“你跟宁乾洲很熟?” 我闭目不理他。 “还挺拼。”他冷嘲热讽。 我晓得他在嘲讽我替宁乾洲挡枪这件事,毕竟我曾经只为了他一个人赴汤蹈火,而如今我却为了另一个男人奋不顾身。我本不想搭理他,结果走廊里传来我的小丫鬟跟他的小跟班斗嘴的声音。 小丫鬟:“我家小姐就是为了你家少爷,才受伤的!” “跟我家少爷有啥关系?” “还不是为了帮你家少爷要回孟晚吗?才拼了命讨好宁少帅!这你都看不明白!” “你家小姐也太爱我们少爷了吧?” “……” 我一口老血差点喷出去,恨不得从床上弹出去把这俩翘嘴白给叉飞! “考虑好了吗?”纪凌修微微挑眉,一副“我理所当然为他牺牲”的表情。 这是把我往死里逼啊,怕我死不了是吧? 我索性闭目,转开脸。 “平京城商贾富甲诸多。”他继续气我,“施家只是平平无奇之一,而我们纪家却是高门显赫首屈一指。能嫁给我,是你几世修来的福分。” 好好好,是是是,你高贵,我低贱。 “如若不然,你与我复婚,等要回晚晚,我们再离婚。” 这狗东西是一点也不考虑我啊,你们的幸福就是幸福,而我,就只配当个工具人,为你一婚……二婚……再三婚? 我没忍住,气笑了。这一笑扯得伤口剧痛,我龇牙咧嘴,疼的嗷嗷直叫。 “呵,这么开心么。”他慢悠悠笑了声,语气轻佻,“你也别太开心,逢场作戏罢了。你出院之日,就是咱俩复婚之时。” 他一副势在必得拿下我的表情,认为我是因为“能与他复婚”而感到开心,我能为他牺牲而感到快乐。 他骄傲且笃定。 说完,他径直离开。 我尴尬的脚趾扣床,我该怎么转变我在他心中的“舔狗”形象,不不不,我该怎么扭转公众对我“舔狗”的认知。 所有人都以为我爱他,所有人都以为我做的任何事都是为了他。 就连天杀的纪凌修都如此自恋地认为。 曾经的我,确实如此。 可我现在,不爱他了啊。 我憎他,恶他,惧他。 只想逃离他。 我绞尽脑汁想着如何扭转我“舔狗”形象,最终我决定还是先搞定宁乾洲,要回孟晚。只要把孟晚还给纪凌修,就能从源头杜绝施家的悲剧,我就能彻彻底底跟纪凌修划清界限,老死不相往来。 我复盘着上一世跟宁乾洲有关的一切,身子能动的时候,小丫鬟扶着我慢慢走动。宁乾洲枪击案以后,下一个发生的跟他有关的事件应该是他组织了一场选拔考试。 考题他亲自出,选拔有军事才能的军校学生。 我想引起他的注意,想要拥有跟他平等对话的权力,想走进他心坎儿里,成为他信任且亲近的亲人。 “宁少帅真是冷血。”小丫鬟嘀咕,“小姐出事以后,宁家一点表示都没有。冷漠死了。” 我忍痛活动肩膀,“是我一厢情愿,你指望别人表示什么呢?” “要不是小姐替他挡枪,那枪指不定打上他了呢!”小丫鬟愤愤,“总该问候一声吧。” “没到时候。”我在床边坐下,“一步步来吧。” 毕竟突然冒出来一个妹妹又是献宝,又是冒着生命危险救他。他总要掂量掂量我的用意,正所谓大恩如大仇,若只是问他要孟晚倒也没什么,就怕我别有所图。 所以他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我将关于那套考题的记忆抽丝剥茧,上一世,我误听谣言以为纪凌修要去参加那场考试,所以我对那场考试格外上心,结果纪凌修压根没去考,这小子根本不屑于搞这些。 “纪家的小跟班儿这几天经常来转悠。”小丫鬟说,“纪先生是不是发现小姐的好了?浪子回头了?” 我撇撇嘴,他只是做做样子给外界看罢了。 医院通知我出院那天,我拉着小丫鬟翻窗跑了。纪凌修说我出院之日,就是他跟我复婚之时,我才不嫁他! 所以我躲得远远的,一早传了口信给我爹爹,我连家都不回,偷偷用假身份报名,男扮女装去参加宁乾洲组织的那场选拔考试。 考题跟我记忆中一样,在宁乾洲平生事迹中提到过他的出题思路,以及想要的心仪答案,这些答案呈现出非凡的战略眼光和爱国思想,当时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我将宁乾洲最心仪的答案洋洋洒洒写在卷子上。 这场考试没有门槛儿,任何一个读书识字的爱国志士都可以报名,宁乾洲会亲自阅卷,考上的人会进入最好的军事学校就读,培养最优秀的军事人才。 成绩公示那天,我以为我会考第一名,可是公示榜上并没有我的名字。 沮丧得一夜没睡好,次日一早,小丫鬟激动地跑进来,“小姐!小姐!来信儿了!” 有军官敲响了别苑的门,亲自来请我去一趟。 我穿着睡衣,披头散发愕然扶着门框,居然派人找来了?!说明那张卷子成功引起了宁乾洲的注意!他注意到我了! “宁乾洲要见我?” 那名瘦瘦的军官有些惊讶看着我,大概没想到那套近乎满分卷子的主人,居然是个小姑娘。 他持怀疑态度跟我核实了姓名,核实了住址信息。 “你等下!”我飞快折返卧室换衣服。 随后穿着麻凡锻面长衫男装,外罩灰马甲,将长发盘起戴着鸭舌帽,像个假小子似的低调跟着军官往政务大楼去了。 大楼里不少公办人员侧目打量我,那些高大板正的军官庄严肃立,凝重夯实的压迫感扑面而来,空气中有铁屑火药的浓郁味道,我下意识攥紧衣角,从替他挡枪那日起,他就再无半点动静,我不信他无动于衷,该是有些触动的。 我暗暗给自己打气。 那名军官带着我走进一间满是书籍的房间,墙面上贴着地图,挂着枪支弹械,还有军事沙盘。 阳光从窗外洒下蒙白的光影,宁乾洲坐在窗前的办公桌后,身姿威猛挺拔,正低头写着文书,逆光刺白明媚,将他两鬓发梢尖尖的那抹高级白衬托得愈发冷峻,酷帅极了。 “少帅。”军官语气有些迟疑,斟酌道:“那份试卷的考生……带……带来了。” 或许这名军官很少这样犹豫寡断,宁乾洲忽然抬眸,冷冷看他一眼。 军官立刻低下头去,铿锵有力道:“人带来了。” 我总承受不住宁乾洲犀利冰冷的目光,像深渊吸附着我沉沦,在那名军官开口的瞬间,我下意识隐于那名军官身后,挣扎了好一会儿,我深吸一口气,又缓缓走了出去。 宁乾洲眯了眯眼。 我讪讪一笑,抬手晃了晃,“哥。” 那名军官有些汗颜,立刻补充,“少帅,那套卷子是她答的,我核对过。” 宁乾洲神情严肃,威严审视我。 他森然不可测的眼神仿佛能洞穿一切谎言,让所有的虚假无所遁形。那种震慑感,让我瞬间定死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哪怕活了两辈子,面对这个传奇人物,我还是招架不住。可是走到这一步了,我全然没有退路可循。 我需要做点什么证明那套题确实是我答的。 我缓解气氛般微笑,状若胸有成竹样儿,开始背诵那套卷子,从题目到答案,再到我的解题思路,我所有的言辞和情怀全部契合上一世宁乾洲隐秘的心思,几乎戳着他的心窝子答题。 背完以后,我勇敢迎上他的目光。 可是他威严的眼神逼仄我,一点点剥落我虚伪的自信,击碎我脆弱的逞强,似乎看穿了我,我怂得像是乌龟,把头一点点缩回龟壳。 上辈子,我只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房小姐,虽说上过女校读过书,但从未有过职场经验,更没有跟男人如此尔虞我诈的复杂交锋过。 我垂下眼帘,盯着地面。 静等审判。 第5章 摸老虎屁股 好半晌,他气息悠长笑了声,滴水成冰的凝重氛围瞬息荡然,我下意识抬头。 便看见他开始漫不经心翻阅那份试卷,随口提问,“辰化几年兴德变法。” “12年。” “新罗之战的转折点。” “许立叛变。” “景文复兴的根本。” “人性取代神性。” 他似乎不相信那套卷子是我答的,随口用一些逗小孩儿的简单问题考我,见我对答如流,他漫不经心,“靳安之乱,何解。” 我抿唇不答,这道题看似随机却很刁钻生僻,当局对这件事噤若寒蝉。“靳安之乱”明面上是军阀混战的恶果,导致现在三权分立,内战不断。实则是靳安这个土军阀当了汉奸以后屠城,媚外邀功。而后被伪政府洗白包装成爱国大英雄,与宁乾洲分庭抗礼。 见我被问住了。 宁乾洲不疾不徐,“如何收场。” 这句话不明不白,仿佛是在问我的谎言该如何收场。可是我隐隐觉得他意有所指,应是在问当前波云诡谲的局势该如何收场,一语双关。 这是超纲题,卷子上根本没有。 我紧张得手心冒汗,不停揉搓着衣衫边角,他们这些大佬都身陷囫囵无法破局,岂是我这15岁小姑娘能答得上来的。可是,我上辈子经历了往后十年的重大变局,晓得宁乾洲的雷霆手段以及这个时代的走向。 我悄悄抬头看他。 他一扫威严雷霆形象,波澜不惊淡淡看着我,唇角似笑非笑,手中的钢笔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桌面,如同时间的刻度滴答滴答,等待我答题。 我说,“杀。” 那支笔依然漫不经心地敲着。 我说,“暗杀靳安。” 敲击的笔骤然停下。 我没敢看他,僵直地挺着背脊来到地图前,指着上面的板块,将上辈子即将发生的重大事情转换成我自己的筹谋和判断,分析给他听。 就连如何结束四分五裂的局势,我都点了一下。 毕竟这都是他上辈子一件件做到的。 但我不敢全盘而出,藏一半,说一半。 说完想法,我惴惴看向他,等他回应。 办公室内气氛静谧诡异,凝重到滴水成冰,宁乾洲没吭声,他整个人凝默于光影里,像是披着一层光,一动不动。可我分明感受到了从他身上蓬勃而开的潋滟杀意。 我强作镇定。 那名带我来的军官看了我一眼,一脸惊惧震撼的表情。 “谁说女儿身不能从军呢。”我努力维持微笑,眸光促狭,“那套题真是我答的哦。” 窗外的阳光猛烈刺眼,全然看不清他的神情,可是那抹若有似无的杀意游离于他周身,宁乾洲微微抬了一下手。 那名军官立刻转身向我,“施小姐,今日面试情况,先到这里。” 不等我回应,军官急忙把我拎了出去,一路将我送回家,回到家,我才发现我的衣服都湿透了,内衫凉津津贴着我的后背,全身发软坐在椅子上。 “小姐,怎么样?”小丫鬟用手帕擦去我脸上的汗,“宁少帅说什么了吗?” 我摇了摇头,摸不透宁乾洲的心思,“静观其变吧。” 可是宁乾洲十分沉得住气,我静观他变,他似乎在静观我变。 明明我考了第一名,他没有给我任何名次,甚至没让外界知道那份近乎满分试卷的存在。 亲自面试我以后,再无音讯。 晾着我。 我不服输,抢在他之前,接二连三干了几票大的。 比如,我提前匿名给他报信,阻止了一场战前的内部叛变。 比如,他别出心裁给高层准备的寿诞礼物,我在寿宴上又先他一步送出去了同样寓意的礼物。 比如,他计划拦截的那批敌寇军火,被我带镖局抢先一步找到敌寇军火藏匿地点,趁夜转移。 我事事先他一步,不断向他示好,又不断与他“争竞”。狂刷存在感,积累可以与他等价交换的筹码。我之所以敢这么大胆,全依仗我娘亲在宁家举足轻重的地位,就算我触了宁乾洲的逆鳞,他也不会轻易对我下死手。 终于,他有动静了,那名军官给我送来了邀请函。 “少帅邀请施小姐共进晚餐。” 我拿着那张邀请函凝神许久,真难啊,想要撼动这尊大佛,我这个活了两辈子的人几乎呕心沥血。 我欣然赴约。 临出门前,我怕自己紧要关头怂了,猛灌了几口酒壮胆。 却被纪凌修堵在了门口。 这厮怎么找来这里了! 他铁青着脸,“晚晚被藏起来了。” 我没吭声。 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往外带去。 我说,“干嘛去啊!” 他说,“结婚去。” “放开我。”我用力挣扎,“我说过,我不爱你了!我不跟你结婚!” “姓施的。”他怒不可解,“你说跟你结婚,你会救出孟晚。你又说跟你离婚,你定救孟晚,我也应了。现在,你又提什么爱不爱呢。” “爱与不爱,都不重要。”他眼里跳跃着焦灼的怒火,一字一顿,“晚晚最重要。” 我定定望着他,许是从未见过纪凌修怒颜,我有些晃神,上辈子,他总一副风平浪静的冰冷模样,永远没有多余情绪,那可怕的冷暴力贯穿了我荒唐的人生。 或许是前世我对他言听计从,听之任之。 重活一世,我的叛逆抗拒,让我得以窥察他的喜怒哀乐。 他的恃宠而骄。 僵持间,那名军官缓步上前,挡在我身前,扼住纪凌修的胳膊稳稳拿开,“纪先生,请自重。” 纪凌修眉眼淡淡,抬手拍了拍被军官碰过的袖口,“如果我没记错,你是宁乾洲的走狗。” 他恢复恃宠而骄的表情,“论官级,宁乾洲低我父亲。论身份,宁乾洲拥兵自重,有割江而治的嫌疑。论立场,姓施的,是我前妻。” 那名军官微微颔首,正要说什么,我先一步开口,“纪凌修,给我五天时间,我把孟晚送还给你。” 我自知理亏,没有辩驳,匆匆离开。 来到晚宴的餐厅,我惊呆在原地,宁乾洲吃个饭都这么高规格吗?又是包场! 豪华餐厅外侍立于两侧,内部士兵把守…… 一个顾客都没有。 流光溢彩,纸醉金迷的冷清。远远便看见宁乾洲坐在餐厅正中间的位置,看文件。 他今日穿便装,笔挺的深色呢子西装配白衬衫,领带修正,体面里暗含威严。璀璨的流苏灯摇曳倾泻,他如一幅画静坐于明亮的灯光里。 我总觉得他是云端上的人,不肯下凡尘。 第6章 他是神仙 我压下心头的胆怯,落落大方走上前,微笑,“乾洲哥哥。” 宁乾洲叩下文件,慢条斯理,“想吃什么。” 我直奔主题,“来个孟晚吧。” 他抬头看我,不动声色微笑,“还有吗。” 那种冰冷肃穆的压迫感一扫而光,此时此刻,他气息深沉从容,恰到好处的馥郁芬芳,如华贵无暇的璞玉散发着清冷温润的光泽。 冰冷与温醺之间随时切换,变脸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他们这种人真是收放自如啊…… “再来个派送时间。”我微笑,“就今天下午好不好。” 他气定神闲点了单,全是我爱吃的,就连我最爱吃的烤猪蹄都有。我微微凝神,这里明明是全平京唯一一家洋人的西餐厅,宁乾洲却让洋厨子做中餐。 仿佛他来到这里,一切都要按照他的规矩办。看来,他真的暗中摸排过我的底细,就连我的喜好,他都一清二楚。 “谢谢哥哥。”我笑容灿烂,明眸闪闪,“全是我爱吃的!哥哥真疼我。” 他不言不语,不接我的话,安静用餐。 我借着酒劲儿,大胆凝视他。 这个传说中的人物此刻真真实实坐在我对面,活的。 他英气入鬓,眉目威严持重,整个人特别精神犀利。漂亮的容颜只是他的附加值,非凡的气度才是他最致命的吸引力。 我很好奇,他满头黑发干净利落,为什么双鬓的发尖尖是银白的呢,好时髦啊。 酷帅极了! “你是神仙吧!”我双手按着桌子,抬起身子,好奇的跃跃欲试。 他意味深长看着我。 “你是神仙。”我笃定,烁烁凝视他。 酒壮怂人胆,说的就是我这种人…… 以前不敢长时间跟他对视。此刻,我敢接住他深邃犀利的眼神,不躲不避。 “喝酒了。”他说。 “哥哥,你真的很爱孟晚吗?”我好奇。 他眉峰微扬,“喝了多少。” 我没喝多少,就是有点上头。 前一世,我婚后经常借酒消愁,把酒量练挺好。但是我忘了,现在,我只有15岁,还不会喝酒,临出门前那几口酒灌猛了。 此时,酒劲儿上来了。 “神仙哥哥。你下下凡,跟我谈条件成吗?怎样你才会放了孟晚呢?只要不让我嫁给纪凌修,让我做什么都行!”我坐回位子上,神秘笑起,“我是穿越时间的神仙哦。” “那批货呢。”他拿起餐巾擦了擦唇角。 我抬手撑住有些眩晕的脸,迷迷望着他,山似玉,玉如君,君是他。这人的一举一动都优雅体面到极致啊,真是个钢铁美人儿。 “哥哥,你把孟晚给我,我把那批货还给你。”我托腮笑盈盈望着他,那批货是截获敌军的先进军火,对宁乾洲十分重要。 宁乾洲慢条斯理擦手,“你父亲这两日在警察厅喝茶,他挺挂念你。” 我保持着托腮的姿势没动,笑容依旧挂在脸上,可我酒醒了一大半,我父亲?在警局?他这是威胁我?预料之中,这个传说中的人物并没有被我牵着走,他不肯妥协让步。 他认定的目标,不会因我的投机取巧而改变,更不会因我为他所做的牺牲而改变。毕竟就算我不出现,他也会凭借一己之力全部得到。 所以他的立场不会动摇分毫。 但我要定孟晚。 我微笑,“孟晚对你那么重要吗?” 我加持了那么多筹码都交换不了她。这场博弈中,对于我的冒犯,宁乾洲不费吹灰之力强硬回击我。他用孟晚吃定纪凌修。再让我跟纪凌修结婚,以此交换孟晚。如今,利用我父亲震慑我。 一颗棋子,吃定三方局势。 他真的这般在乎那个女人么?无论如何都要留她在身边? “最迟明天早六点,我要看到那批货。”宁乾洲点到为止。 他从容不迫收尾,起身离开,我冲上前张开双臂拦住他。 宁乾洲淡淡俯视我,犀利的眼眸似乎洞穿我灵魂,冷静到不近人情。他大概一米九的伟岸身姿,有种遮天蔽日的压迫感,将我笼罩在夯实的阴影中。 “我不会嫁给纪凌修。”我踮起脚尖凑近他颈项,“但我能帮……” 我一字一顿跟他做王牌交易,纵观他的人生大事件,我此刻跟他所做的交易几乎掐住了他的命脉,让他横扫千军战无不胜,我不信他还会对我无动于衷。 说完,我昂然迎上他的视线,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展开在他眼前,既然用那些不轻不重的筹码拿不下他,那我就只能扔王炸了。 果然,宁乾洲冰川巍峨的眼眸危险眯起,他缓缓弯腰,像是一个大人看小孩儿似的,视线与我齐平,神情淡淡调侃地打量,似乎在观察我。 尽管他神情温和疏离,可他身上游离的那丝若有似无的杀意一直存在,视线将我锁定。 末了,他唇角勾起浅笑淡淡,微微抬起掌心,一条闪着银光的项链从他指间垂落,还未等我看清,他暧昧俯身替我戴上了那条项链,附耳低语,“回礼。” 他温热的气息喷洒我耳畔,淡淡木调香缭绕我鼻腔,我瞬间僵挺背脊杵在原地,他离我太近了,我几乎能感受到他薄唇煽动的频率,像是挨着我脸颊。 从没有男人与我这般亲密过。 我瞬间耳根滚烫。 连“谢”字都忘了说,待我反应过来,回首看向他时,他已然离开了。士兵撤离,只留下那名熟悉的军官护送我回家。 宁乾洲说回礼…… 是什么意思?是我送他玉玺的回礼?还是替他挡枪的回礼?亦或者是成交的意思?他同意了?! 那我爹爹…… 我将项链藏进衣领里,飞奔回家,便见我爹爹坐在正厅哼着小曲儿,脚泡在热水桶里,没事人般拎着鸟笼逗鸟。 “老爷回来没多久。”小丫鬟低声说,“进门的时候愁眉苦脸,一回来就让人给他洗脚,听说小姐回来了,老爷这才支楞起来,像没事人似的。” 我爹乍然看见我,用指头一直点头,呵斥我半月不回家,唠叨个没完没了。最后连脚都不泡了,用抹布一擦,拉着我去后院,非让我面壁思过。 我说,“爹爹,你不是被抓了吗?” 我爹爹吹鼻子瞪眼,“什么我被抓了?你邓叔叔在岭南的货被压了,我去岭南帮了两天忙。你竟敢十多日不回家!” 我…… 宁乾洲骗我?他诓我? 我在循序渐进接近他,他在一步步钓我鱼?打亲情牌没用,打谋略牌也没用,各种筹码丢过去,他都不接招。直到我抛出他真正想要的东西。 早知道我替他挡什么枪啊!我他娘的直接甩王炸底牌给他交换孟晚不就行了嘛! 我爹把我锁进闺房,命我反省一个月,不准外出。 他前脚锁我门,我后脚爬窗跑了。 一众家丁追在我身后,眼看我要冲出大宅院,迎面撞上纪凌修那尊瘟神,他又来逼婚了! 我被迫爬上院墙,“爹爹!纪凌修!你们能不能别捣乱!我要回孟晚,就再也不闹了!” “爹爹如果不管你,你小命就被你折腾没了!”我爹瞪着眼睛指着我,“你自己说说,这些日子你干什么去了?你以为我不知道?” “我……”我强词夺理,“我要孟晚去了啊!宁乾洲答应给我人了!” 我爹大骇,“我的小祖宗,你犯忌讳了你知道吗?你怎敢抢他的军火……” 纪凌修微微皱眉。 不等我爹说完,我从墙头跳上了一辆路过的驴车,又趁院内混乱之际,跳下驴车钻进了胡同里,几个三叉胡同口跑完,成功甩掉了他们。 转头,再一次被纪凌修堵在胡同里。 第7章 把她还给他了 这个人怎么阴魂不散的!他晓得我要躲藏的每一个地方,毕竟从小到大我偷偷跟踪他了七八年,他了解我的逃跑路线。 “姓施的。”纪凌修脸色不郁,正要开口教育我。 我先一步抬手捂住他的嘴,“别再找我要孟晚了,你回家乖乖等我消息!就差一步了!” 他眉头一皱,嫌恶打开我的手。 “你截宁乾洲的军火?”纪凌修脸色冷寒。 “跟你没关系。”我说。 “你脑子有问题?”他怒声,“抢军火跟他做交易?宁乾洲有千军万马驻守,有富可敌国的财力支撑,有纵横政坛的幕僚支持。你有什么?有什么资格跟他做交易?你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能有什么筹码入他眼?你活腻了么!” “你……”我疑惑盯着纪凌修,“在关心我?” 纪凌修皱紧眉头,冷笑一声,“你配吗。” 我头摇得像拨浪鼓,“不不不不不,我不配,我不配。” 他恢复恃宠而骄的矜贵,“你就算为我如此付出,我也不可能动心,这辈子你死了这条心!” 我瞬间乐开花,“那就好,吓我一大跳。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说完,我再一次翻墙离开。为了不让他追上我,我全程爬墙头…… 我这些野生技能都是曾经跟踪纪凌修时练出来的,那时候为了不让他发现,我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像个变态跟踪狂,各种极限挑战。 我让镖局把那批货还给宁乾洲,随后落脚在平京大饭店,甩开了那些阻挡我搞事的人,我给宁乾洲寄去了一封信,问他:可否。 我需要明确的答案,而不是如此模糊不清的态度。 夜里,我挑灯细看他送我的那条项链,是全钻质地,钻石纯净透明,带有淡蓝色调。 项链一端坠着鲜艳深蓝色的守护之星,十分明艳高贵,这种整块大颗粒的蓝钻世界上仅有几颗,打眼一瞧便知是价值连城的稀世珍品。 这回礼,也太贵重了! 次日一早,那名军官再次出现在我住所,并把孟晚带来了。 “少帅邀约施小姐三日后一同听曲儿。”那名军官恭敬递给我一封邀请函。 宁!乾!洲!同!意!了! 我的视线全部戳在孟晚身上,孟晚身穿紫黑色旗袍,如娇花照水分外动人,乌黑长发垂落腰间,妩媚极了。 她似乎并不感激我,嘲讽无奈看着我,“施微,能让宁乾洲垂青,你好手段。” 我聘请八抬大轿把孟晚送去纪凌修家里,结果纪凌修不在家。听说他在学校,我又敲锣打鼓把孟晚送去他学校。 彼时,他正在球场上跟一群洋人踢足球,一身西洋运动服,我把孟晚的手隆重交回他手里,“纪凌修,我把孟晚还给你了!” 我招呼记者记录下这历史性一刻。 阳光特别强烈,汗水划过纪凌修白皙脸颊,他整个人热气腾腾的,看着孟晚近在咫尺,他眼里闪过一丝愕然的动容,大概没想到我真的做到了,他疑惑看我一眼。 我憋着笑,“你俩终于锁死了,祝你俩白头到老哦。” 我大笑着跑开,只要把孟晚还给纪凌修,我们施家的悲剧就从源头切断了!我爹爹就不会被纪凌修杀了。 我穿越回来的使命就完成了! 下一步,我要从宁乾洲的世界,逐步退场。 然后,带我爹爹过逍遥快活的小日子去! 回到家,我仿佛衣锦还乡,心安理得享受着众人的偏爱和宠溺,全府上下都知道我成功从宁乾洲手里要回了孟晚,纷纷称赞我的胆识。 我爹爹给我准备了满汉全席,满眼疼惜望着我,招呼我吃吃吃。 可嘴里仍旧唠叨我,“这次八成是你娘帮衬,宁乾洲才没追究!否则,依你这鲁莽的性子不知道死几回了!可没下回了!我的小乖乖。安安生生跟爹爹过日子好不好……” 我一手拿猪蹄,一手夹五花肉,“好好好。” 然后,怂恿我爹爹搬家。 我爹爹问我为什么。 我说,“我不想跟纪凌修做邻居了,眼不见心不烦,想重新开始生活。” 我爹爹叹息一声,“爹爹理解,真是苦了我乖乖了,是纪凌修没福气!咱们惹不起躲得起!换个地儿住!一切重新开始。” 别人都以为我是受了情伤,才举家搬离。只有我知道,我是在逃命。 纪家很快就要大难临头了。 纪凌修的父亲将被捕入狱,他的母亲会被人凌辱致死,纪家一夜间将家破人亡。 上一世,纪凌修将这份灭门之仇记了一笔在我头上,就像我算计他的爱情那样,他将我跟他的仇家归为一类人,一朝腾云起,他大杀四方,灭我家人。 我把孟晚还给纪凌修的次日,我爹爹就带我搬家了。 我算是跟纪凌修彻底划清了界限,再无因果纠缠。 他的爱恨情仇,生死天命,都与我没关系了。 搬入新家那天,我爹爹开怀地挥斥方遒,亲自题匾,与我一起展望未来。 他很欣慰,“以后啊,爹爹努力赚钱,我的小乖乖就给我使劲儿花钱!这平京城的男人,只要是我小乖乖看上的,爹爹就去帮你说媒!” 我们从城南搬来了城北,城北的四合院盛满阳光,我爹专门为我种下满园纯白的笑魇花,他希望我能永远笑逐颜开,我搂着我爹爹的腰幸福地不撒手,只希望这样的日子过得慢一点,再慢一点。 “老爷,老爷,外面有军官找。” 说笑间,宁乾洲派人来邀我听曲儿。 我爹爹开怀的表情瞬息凝滞,疑惑看向我。 我说,“爹爹,我就去看这一次,他卖我了那么大个人情,我们总要有所表示。” 我爹面有疑虑,听我这样说,他也只是点了点头,“去谢谢人家,以后咱们不给人家找麻烦了。” 我懂我爹爹的意思,他并不想让我跟宁乾洲走太近,每回提到这个名字,他都一副心事重重的畏惧样子。 可我需要一步步从宁乾洲那里安全撤离,把这场闹剧完美收官。当今局势,军阀混战,宁乾洲虽然雄踞一方,可其他几个军阀头子日渐强势,内乱不断。 前些日子,我用其他几个强势军阀的军火库和粮仓据点当王牌,以此跟宁乾洲交换了孟晚。 那张地图我只给了宁乾洲一半,他一定考证过地图真伪,才将孟晚还给我。有了敌方军火库和粮仓库的具体屯放地点,宁乾洲可以不费一兵一卒掐住敌军命脉,切放敌军后援力量,让他们不战而降。 这些数据信息都是我前一世在未来阅读到的,她让我有足够的底气与这些大佬周旋。 第8章 强吻他 我带着小丫鬟如约而至戏园子,这处戏园子叫茗珍园,叫座的出名戏子很多,开戏费及其昂贵,多是达官显贵来此,却一票难求。 茗珍园今日热闹非凡,名流圈儿的泰山北斗齐聚。听说国内当红戏子慕安枝从海城来平京演出,将在这里唱上一曲儿,仅放出20张珍贵的戏票。 多少权贵粉慕名而来。 “施小姐稍等。”军官恭敬,“少帅这会儿公务在身,片刻就来。” 我点了点头,在戏园子闲逛,初春的花娇嫩欲滴,放眼望去姹紫嫣红,许是办完了孟晚那桩事,我整个人如获新生,惬意放松极了,让小丫鬟去帮我取风筝来。 全然没注意前面一溜踏青的官家小姐。 “真有意思,今儿个不是名流派对吗?”骄纵明亮的女声传来,“怎么还有土财主来啊。” 我循声看去,果真看到了死对头,冯天骄。 她是督察厅厅长的女儿,身边跟着两位小姐分别是狗腿1号督察处处长的女儿崔嘤嘤,和狗腿2号统计处副处长的女儿常香豫。 “可不是嘛。”狗腿1号煽风点火,“狗皮膏药似得,甩都甩不掉,追男人都追这儿来了。” “真不要脸。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狗腿2号阴阳怪气,“怕是钻狗洞进来的吧!” 这三个人是我的冤家对头,以前是我的同班同学,后来我辍学了。她们瞧不起我的出身,也看不惯我曾经病态暗恋纪凌修的样子。尤其是冯天骄,我拂过她面子,她更是嫉恨我。 我转身就跑。 被冯天骄呵斥,“站住!” 我脚步不停,冯天娇追上前两步一把揪住我衣服,“说你呢!你怎么进来的?邀请函呢!戏票呢!” 我用力甩开她,另外两个狗腿子上前帮忙撕扯我,我个子小占不了上风,推搡间,我被一掌推进了旁边桃花酿池中。 这池子里全是戏子酒酿,远近闻名的醉花酿出自于此,乍一眼,别人以为这是人工荷花湖,实则是用来欢好放人醉生梦死酒池子。 传言,这里面的酒水喝上一口,比喝了鹿血还补,许多达官显贵千金难求。 酒池深不见底,好似无边际,我不会游泳,大惊失色尖叫了一声。 瞧我狼狈划水的样子,那三个死对头得意地哈哈大笑,我胡乱地抓着酒池里的花枝,崩溃间,乍然看见纪凌修站在花坛中间,孟晚挽着他的胳膊,宛如一对恋人。 忽而想起很多年前,我第一次鼓足勇气接近纪凌修的场景,那是厚厚落雪的隆冬,他为了救一个弃婴而失足落水,我不会游泳,可见他落水,我着急跳下河,拼劲全力将他推向岸边,然而水流太急,他用力将婴儿丢给岸上众人,我俩一起被冲跑。那时候,我从后背紧紧抱住他,唯恐他出事。 我俩被冲至山林深处野滩上,他的头似乎遭到撞击昏死过去。我费劲将他拖上岸躲在巨石缝隙下,漫天大雪,荒山野岭,求助无门。 他昏迷不醒。 我快记不清那些日子,我是怎么一遍遍唤他名字,希望他能醒来,低低泣泣诉说衷肠。又是怎么在恶劣的环境里艰难照顾他,我兜里两颗放炮用的小火石和我自幼跟爹爹走南闯北倒卖药草时积累的浅薄药理知识,维系着他的生命。 后来,我外出寻找食物时,他不见了。 再后来,听说是他的家人找到了他。 自此以后,我就特别惧水。 从回忆中抽离,我倔强不肯向他求救,飞快看向周围,可这里处于戏园子后方,偏僻少人,也无熟识的朋友,我那帮不入流的朋友都是土财主出身,根本没资格来这里,票都抢不到。 汹涌的水灌入我口鼻,我奋力将脸仰出水面,惊恐看向纪凌修,“纪凌修!救……救我!” “你喊凌修干嘛?”冯天娇冷笑,“他才不会弄脏自己的手救你!是吧,凌修哥哥。” “搞什么苦肉计啊。”狗腿子1号挑衅,“我就不信你能淹死。” “淹死怕什么,她就一个土财主的女儿,还能翻天不成。” “……” 又是一阵笑声响起。 纪凌修眉头皱起,眼底压下一片顾虑,却无动于衷。 孟晚下意识挽紧了他。 我挣扎而不得,水面轮轮淹没我,身体越来越重,随着这颗心渐渐沉入池底,我该不会就这么死了吧?完成把孟晚还给他的使命,我就该走了?老天让我来完成心愿的? 岸上传来我的小丫鬟尖叫声,她大声跑出去呼喊救命,意识涣散期间,透过动荡水面我仿佛看见纪凌修攥紧了拳头,向我走来。 下一秒,有人力挽狂澜将我带上岸,用力按压我的胸腔,我五脏六腑差点都吐了出来,趴在地上狂呕,大口大口喘息。 那满池酒水灌得我全身瘫软,天旋地转没了主心骨儿,恍惚间有人将我抱起,我软软趴在他怀里,浑身燥热难耐,身上像是有无数虫子在爬,我挣扎撕扯自己的衣服,可总有东西包裹着我。 周围传来唏嘘声,我醉眼看去,恍惚看见纪凌修的脸…… 我扬手就要捶他,却被他一把攥住了手,他温热的掌心包裹我。 活了两辈子,纪凌修这狗男人第一次握我手……原来他的掌心这么温暖,我心脏瞬间稀巴烂,忍不住痛哭流涕,我爱了他那么久那么久的时间,他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前尘往事纷至沓来,我仿佛被困在了过去的时间里,那种爱而不得的不甘冲撞在我胸腔里,我抬首就要亲吻他,却被他一把按住了脸,硬生生给按了下去。 肌肤的摩擦触感像是点燃了我,我像猫一样蹭着他低低叫着,许是那酒的效果,我皮肤上浮现点点红晕斑驳,在阳光下散发桃花色泽。 意识渐渐剥离,再次醒来,已是次日午后。 小丫鬟守在床边,见我醒了,她红着脸说,“小姐,小姐你醒了?!” 头痛欲裂,我愣愣怔怔从床上爬起来,环顾四周,我不是在戏园子吗?怎么到家了? “小姐……”小丫鬟羞红了脸支支吾吾,“你还记得昨天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拍了拍脑袋,昨天?我只记得自己掉进了酒池子……隐约记得有人把我捞上了岸,后面意识就断片了。 “怎么了?”我不解。 小丫鬟脸更红了,迫不及待跟我八卦,“小姐,是那个瘦瘦的军官救你上岸的,就是那个经常来跑腿的那个军官。” 我屏息,“不是纪凌修救的我吗?” “别提他!”小丫鬟来气了,“自始至终他都袖手旁观!连水都没碰一下!他配不上小姐的一片痴心!” 我木然。 一场酒把我喝得元气大伤,爱与恨都拉出来重演了一遍,明明我已经不爱他了,可是曾经对他的痴恨在醉梦里又卷土重来凌虐我,醒来以后,我的心更加荒芜。 “那名军官把小姐救过来以后,宁乾洲来了。”小丫鬟眼里冒光,“宁乾洲把小姐从地上抱起来。” 我瞬间支楞耳朵,瞪大眼睛好奇听着。 小丫鬟兴奋异常,“小姐喝醉了,一直吵着热,把自己的衣服扯掉了一大半,宁乾洲用自己的军装盖住小姐的身体,小姐当时在宁乾洲的怀里,喊纪凌修的名字……” 我??? “还有还有!”小丫鬟吞了口水,“小姐不仅脱自己的衣服,还扒拉宁乾洲的衣服,你还要去亲吻宁乾洲的嘴,被宁乾洲按住头制止了。现场好多人围观啊,冯天骄她们脸都气绿了!纪凌修脸色也不好看……” 我??? 我面红耳赤,心跳莫名加快,声音哆嗦,“没了吧?” “还有呢!”小丫鬟红扑扑,“宁少帅抱小姐,像是抱一只小猫,你躺在他怀里好乖啊,温柔的蹭来蹭去,还发出小猫一样的叫声。要我看,都这地步了,宁乾洲不娶小姐,很难收场。” 我差点一口老血喷出去,众目睽睽之下,我赤身裸体躺在宁乾洲怀里?喊着纪凌修的名字?又是脱他衣服?又是蹭他?还叫出声??? 我…… 第9章 山如玉,玉如他 我不活了! 我一头扎进被窝里,用被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任谁喊我都没用,我就是不肯出去。 光是想想那个场景,我就想一死了之。 听见我屋里的动静,一众家仆冲进来,语重心长也罢,哭天抢地也好,没人能把我从被子里拽出去。 我的名声毁了。 如今我清白也没了。 我上辈子白活了。 这辈子也没活头了。 我不吃不喝,把自己闷在被窝里,第三日傍晚,我实在饿得受不了了,偷偷披着被子到处觅食,像只钻进被子里的老鼠,阴暗爬行。 可我吃不下,一想起我大庭广众之下喊着纪凌修的名字,却强吻宁乾洲的画面,我就难受地想死,吃进嘴里的东西,又“哇”的一口全吐了出来,哭崩了。 娘的! 不活了!活够了! 我用被子裹着头,缩手缩脚找到一条塑腰带挂在房梁上,重生算什么?重活一世又怎样?还有比当众社死更可怕的事情吗?这条命老娘不要了!反正老娘使命完成了!我猛然掀开被子,把脖子挂进绳子里,还没踢掉凳子,就看见乌泱泱的人头围观我。 我幺爷、婶娘、贴身丫鬟、老嬷嬷、还有亲近的家仆全都躲在我房里围观…… 我抓紧时间自杀,迅速踢掉凳子,被他们一拥而上抬下来。 “放开我!我的使命完成了!我要走了!” “你们放开我!” “小姐万万不可啊,老爷去岭南看货了,十天半个月回不来,走前千交代万嘱咐,让我们看好你。”婶娘抱着我双腿,嚎道:“听婶娘的话,咱不惦记纪凌修了,不用在意他的看法,他不配。乖,下来好不好。” “实在不行,让你爹去找宁乾洲说媒,让宁乾洲娶你!”我幺爷平地一声雷。 “宁乾洲还带小姐过了夜,就必须娶小姐。”家丁补刀。 “他看过小姐的身子,不娶咱们不行他!” “对!让宁乾洲娶小姐!纪凌修那边,咱不惦记了。” “……” 我“昂”的一下,哭更大声。我还跟宁乾洲过了一夜啊?!我的妈呀!都别拦我,我非死不可。 闹得正凶,门外传来家仆传话声,“宁少帅遣人来问小姐安好,邀小姐看龙灯。” 屋内瞬间静悄悄,所有人都看向我。 哪有脸面再去见他,我慌张摇头。 许是担心我不去,前来邀请我的那名军官在院子里扬声,“少帅说了,施小姐还欠他半张纸。” 军官的话把我从崩溃的边缘拉了回来,猛然想起我还未兑现承诺,说好了他放孟晚,我给他另外半张地图,若我毁约,他怕是要收回孟晚了。 地图这种机密东西又不能假手旁人,只能我亲自给。 我憋住慌张的羞耻,飞快巴拉了几口饭,随后硬着头皮静悄悄的崩溃,跟随那名军官走水路绕城而行,今夜有著名的龙灯赛事,花灯繁簇十里长街,明艳艳的灯光如星子闪烁街头巷尾,这是平京城十年一度的大盛事,为了“迎农神,送地煞”特意举办的龙灯赛,相传农神十年一凡间,保佑百姓免受饥荒灭种,祈福连年五谷丰登。 同时,也为了鼓舞士气,给平京城的百姓带来希望盼头。 那名军官带我穿过护城河由水路登上一艘两层的中型商务客船,远远便看见宁乾洲依栏而立,他背靠金碧磅礴的红河岸,手持一枝白玉雕琢的笑靥花,气度从容恣意。 几名军官在他身侧说着什么。 他今日穿规整白衬衣,领口解开两颗纽扣,露出隐约胸膛,修长双腿笔直逆天。威猛强健的体魄有种性感的力量,宽肩细腰,肌肉劲健,线条流畅,不多不少刚刚好。 硬派慎独中又几分风流。 我骤然呼吸发紧,上辈子怎么没发现身边还有这样的尤物呢?那时候好像从未跟他有过交集。而如今,见惯了宁乾洲威严肃穆的军人形象,像是铜墙铁壁不容侵犯。然而今天,宁乾洲好像下凡了,他脱下了神祇铠甲,以人之姿站在我面前。 年轻,鲜活,却又持重性感。 这一年,他28岁。 “少帅,施小姐来了。”那名军官铿锵有力。 宁乾洲转脸看向我。 碎发猎猎纷飞,无与伦比的俊脸神情温淡,双眸撩人心魂。 我的心仿佛被一下击中,愣怔在原地。 他唇角微扬,抬手示意我过去。 我正要上前,忽而脑海里浮现醉酒强吻他的画面,我还是去死吧,我下意识转步逃离,贴身小丫鬟暗中抓住我,悄声提醒我,“小姐别怕,不就是睡了一夜吗!大不了让老爷去说媒!咱讹死他!” 她不说还好,这么一说,我心态又崩了,根本没办法像以前那样面对宁乾洲。 “快去,别怂!”小丫鬟暗中推了我一把,“别让他白睡!多少要个名分!” 我面红耳赤走上前,一时间失了语。 “小微微。”他忽而这般称呼我,俯身将那枝白玉雕琢的笑靥花插在我耳畔鬓发间,“好些了么。” 我一阵阵窒息滚烫,说不出话来,憋了半晌,憋出一句,“对不起。” 明明是我吃亏了,可我却有负罪感,我为自己对他的冒犯而道歉。我也坚信,他没碰过我。 他双眸幽深沉沦,唇角笑意渐深,“看过龙灯吗?” 我摇头。 龙灯十年一次,十年前我才五岁……跟着我爹爹到处跑营生,没赶上。 他带我上街看龙灯,街上人潮拥挤,车辆寸步难行,他步行带我游街,那些军官便装跟随左右。 我之前走水路而来,远方花团锦簇的朦胧花灯渐渐清晰,大片大片笑靥花的花灯绽放我眼前,它们簇拥在房檐屋角,绚烂于人们指间,孩提手执一枝笑靥花穿街而过,盘踞的卧龙灯由无数枝笑靥花编织而成走街串巷。 就连冉冉升起的风灯都是笑靥花的样子。 我看痴了。 我曾听我爹爹说龙灯用无数朵莲花编织而成,龙灯节那天,数不清的莲花冉冉升天,可眼前我最喜欢的笑靥花正在无限放大。 宁乾洲在一处捏糖人摊铺前站定,微微侧首问我,“吃吗。” 他个子很高,我需要微微仰视他,于是流苏笑靥花灯光溢入我眼眸,让他有种璀璨夺目的绚烂感。我的心仿佛被他骤然拉近,心跳声清晰有力…… 不等我回答,他已然买了一串笑靥花的糖人递给我。 我迟迟未接,这场面让我轮轮震撼。 他屈指弹了一下我额头,提醒我接糖。 我吃痛捂着额头,这个人,时而威严凌冽,时而玩世不恭,时而严肃冰冷,时而又如此多情撩人……几分风流。 我反应仿佛慢了半拍,接过糖人,长街忽然喧嚣涌动起来,龙灯赛开始了。汹涌的人流骤然将我挤向远方,宁乾洲忽然一把握住我手腕,将我扯回身边。 有军官凑近他说着什么,他只是一个转眸,我像颗小土豆再次被人流给挤没了影子,我喊他,“哥!” 第10章 沸腾的心 宁乾洲转头看我。 我个子娇小,被潮动的人头遮挡得严严实实刹那便推搡很远,等我从人堆里挤出来时,已被汹涌的“巨龙”带至另一条街的三岔口,手中的糖人被挤的四分五裂。 “吆,真是冤家路窄啊。”娇俏的女声传来,“怎么?听说今天纪凌修会来看花灯,你又追来这里了?” 我扭头看去,是冯天骄,她跟那俩狗腿子站在一间挂满花灯的当铺前。但我的视线穿过冯天骄看向了她身旁的纪凌修和孟晚。 除了孟晚,其他几人都是官家子弟,他们是一个小团体,自幼一起玩耍长大。 “真不害臊。”狗腿1号骂道:“抱着宁少帅发骚,居然喊凌修的名字?是个男人你都勾引啊!我要是你死了算了!丢死人!呸!” “怕是喝醉了把宁少帅认成凌修了吧?我就好奇了。”狗腿2号阴阳,“那日,宁少帅怎么会出手替她解围?听说还带她回府上过夜。” “宁少帅八成也认错人了,后来不是又把她送回施家了吗。”狗腿1号酸溜溜,“她一个土财主的女儿,连宁少帅的军靴都不配舔!定是认错人了!” “当然认错人了!”狗腿2号惊讶,“怎么可能瞧得上她?咱们平京首富家的千金都难见宁少帅!一般官员都没这资格!” 纪凌修自始至终一言不发,自从孟晚回到他身边,他便再未靠近过我。倒是孟晚看向我的目光从幽怨渐渐怨恨。 我不想与她们浪费唇舌,调头走开。 “别说军靴了,她连咱们的鞋子都舔不着。”冯天骄冷嘲热讽,“你们见过她爹吗?又土又干瘪的一个老头儿!天天穿着中山袍装读书人,其实大字不识一个,特离谱。” 嘲笑声传开。 我猝然止步,转身看向冯天骄,“你怎么骂我都行,别骂我爹爹。” “你爹本来就猥琐啊。”冯天骄穿着蓬蓬公主裙,装无辜,“又老……又丑……又土……” 我脱下一只鞋子走向她。 “怎么?”冯天骄趾高气昂,“不是吗?你爹就是个倒货的下九流!” 我扬起鞋底狠狠一家伙抽她脸上,“我说了别骂我爹爹。” 她被我一鞋底抽的踉跄摔倒,难以置信望着我,“你……你敢打我?” 另外俩狗腿也惊呆了,我拎着鞋带甩着鞋,“打你我嫌手脏,你的脸只配我鞋底。” “施微!”冯天骄气疯了,她何曾受过这等屈辱,抓起地上的灰尘扬向我。 另外俩狗腿子扑过来帮着打我,“你一个土财主出身,凭什么敢对我们动手。” “土财主怎么了?你们爹爹一个月的工资不过几百大洋,还不够我家一顿饭钱!”我冲她们喊,“你们这些穷婢子!吃穿用度都是向我们这些土财主讨来的!臭名门乞丐!” 我的话彻底激怒了她们,她们揪我头发,我就趴在地上抱住她们的腿,把她们全部扳倒。我虽然个子小,但我劲儿大,上次是我被推下湖,所以吃了暗亏。但是这次,我让她们也落不着好!处处往她们脸上挠。 “纪凌修!”冯天骄突然开始搬救兵,“快来帮我!你可是我表哥啊!” 她把我耳朵快撕掉了,我疼得直掉眼泪,狠狠掐向她的脸,谁知,手腕忽然被人牢牢握住,动弹不了。 我转头看去,纪凌修阻止了我,他神情淡漠冷静,双眸愠怒。 也就是这个空档,那三个臭娘们儿翻身而起,齐齐踹向我的脸。 “够了!”纪凌修忽然怒喝一声。 那三人被喝住,我趁机挣脱纪凌修的控制,从兜里掏出小刀戳向冯天骄的脖子,毫厘之间骤然止住,挟持了她。 “谁敢再动我一下,我就杀了她!”我拽住冯天骄的衣服站稳身子。 在场所有人都吓坏了,毕竟冯天骄是督察厅厅长的女儿,我惹上她,我们施家都会有麻烦。 “姓施的!”纪凌修一脸怒容,对我步步紧逼,“放下刀。” “我要她给我道歉!给我爹爹道歉!”我气不过,气到发抖,她居然敢侮辱我爹爹! “让我给你道歉,呸!”冯天娇也不示弱,“我爹爹可是督察厅的!你今儿个的行为,足够让你们全家吃牢饭了,走着瞧吧!” 僵持间,我的贴身丫鬟跑了过来,瞧我这副模样,哀嚎了一声,她以为跟纪凌修有关。 “凌修少爷……”小丫鬟扑通一声跪在纪凌修面前,“别再逼我家小姐了!她为你付出的够多了啊。她有多爱你,你知道吗!你就不能怜惜一下她啊。” 我“噗”地咳了一口血出来,我这个小丫鬟真是句句都在扎我死穴啊。 “你跪下干什么?快起来!”纪家的小跟班急忙把我小丫鬟往旁边拉,“有话好好说。” “我斗胆问一句,凌修少爷。”小丫鬟跑回纪凌修面前,为我讨公道:“你到底爱那个孟晚什么?让你不惜以伤害我们小姐为代价。她值吗?” 不是……我管他喜欢孟晚什么?我不在乎了啊,可我此刻浑身疼得说不了话,嘴里全是血,勉强撑住身体挟持冯天骄。 纪凌修不置一词,似乎觉得这个问题不值得回答。 他的小跟班一直磨磨唧唧拉开我的小丫鬟,他俩似乎感情挺好。 那小跟班儿小声嘟囔,“孟晚是我家少爷的救命恩人。小时候我家少爷救一个弃婴的时候,被水冲跑过。是孟晚跳河救了我家少爷,当时我家少爷受了重伤,孟晚明明可以自己逃命的,但她却在冰天雪地里守了我家少爷九天,你说她值不值得爱?” 我心中惊雷乍响,这剧情怎么这么耳熟?不是我跳河把他救上岸的吗?怎么变成孟晚了?走错戏台子了?串戏了? 我家小丫鬟惊讶望了我一眼,说,“不是我家小姐跳河把凌修少爷救上岸的吗?我听我家小姐讲过不下一百遍了。” 纪凌修眼里浮起一丝困惑,下意识看了我一眼。 “都别打了。”孟晚忽然冲出来,惊慌出声,“宁少帅来了!” 我骤然回头,便见宁乾洲从花灯深处走来,他领口的纽扣整齐板正,身形威猛修长,似乎恢复了威严肃穆的样子。 像是看到了救星,我眼光闪闪。 “做什么!做什么!把刀放下。”那名熟识的便衣瘦瘦军官走上前,挡在我身前。 现场混战惨烈,我耳朵被撕裂,蓬头垢面,到处都是血。那三个臭娘们儿也落不着好儿,脸上都是爪子印,她们看见宁乾洲来了,纷纷跑向宁乾洲告我状。 宁乾洲穿过人群径直来到我面前,我耳朵疼得直掉泪。 “打赢没?”他问我。 我说平手。 他微微弯腰,视线与我齐平,盯着我的眼睛看了会儿,他唇角微扬,取下我歪斜的笑靥花玉枝,枝尖微微一挑,便将我一头乱发简单盘起。 “没出息。”他说。 周围人全都看呆了,什么情况?纪凌修审视宁乾洲,另外三个臭娘们儿面面相觑,震惊的无以言表。 我的小丫鬟也惊讶张大了嘴巴? “带她去医院。”他的视线锐利扫过另外三个小姐,“送她们也去。” 冯天骄和另外两个狗腿子瞬间白了脸,僵硬杵在原地,低着头,不敢再造次。 我一瘸一拐离开时,人群再次传来一浪高过一浪的喧哗声,我翘首看去,龙舟赛进入了最关键的环节,参赛者们举着花灯簇拥成一条金灿灿的长龙走街串巷,边走边给百姓表演戏目,三条巨龙正在街口斗戏…… “想看?”宁乾洲问我。 我略微犹豫,他忽然将我托起,让我坐在他的左肩头,视线瞬间翻越人海变得辽阔无边,他带我走向花灯璀璨深处。 我耳朵淌着温热的血,撕心裂肺的痛。可我的心开始沸腾!整个人轻轻颤抖不止。 第11章 如此撩我心神 除了我爹爹,我第一次被一个男人如此偏爱宠溺。 给了我对抗一切的勇气和力量。 龙灯看完以后,宁乾洲让那名军官送我去医院,他似乎有别的事情要处理,不能陪同。 上车前,我说,“哥哥,你今天下凡了?” 他说,“下班了。” 这做梦一般的夜晚,清醒在医生的缝针下,被撕裂的耳朵需要缝合,疼得我龇牙咧嘴,小丫鬟紧紧攥着我的手,我幺爷,婶娘,还有家仆都心疼地守着我,把那三个臭娘们儿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一遍。 “雀儿,你说宁乾洲为了小姐把龙灯节的节花,从莲花换成笑靥花了?”婶娘八卦。 小丫鬟点头,“我打听过,今年就是宁乾洲换的!” “他对我们小姐有意思啊!”婶娘一拍大腿,“笑靥花可是小姐从小到大最喜欢的花了。” “男人为女人做到这份儿上,就是在讨女人欢心。何况宁乾洲这种军政一把手,根本不缺女人。” 雀儿小丫鬟红着脸,“他还给小姐扎头发,给小姐买糖果,还让小姐坐在他的肩膀上看龙灯。” “我的天啊。”众人瞪圆了八卦的眼睛,“这不是在追我们小姐吗?” 幺爷郑重拍着我,“你放心,等你爹爹回来了,幺爷跟你爹爹商议,多少替你要个名分。” 我躺着没吭声,看花灯时,我已将另外半张地图悄悄塞进宁乾洲衣兜里,算是完成了这场交易。 活了两辈子,在爱情里吃尽了苦头,受够了无望的等待和冷落,我怎敢奢望有人会不顾一切来爱我,更不敢奢望宁乾洲那种男人会给我爱情。 我清楚,我跟他之间只是一场交易。 住院期间,我托人给孟晚寄去了一封信,信件上详细记载了我当初跳河救纪凌修时的细节,希望她能经受住纪凌修的考验,两人永远锁死。 并交代雀儿替我保守秘密。 医院太无聊了,我坚持回家养身体,满园的笑靥花开的正灿烂,微风一吹,花浪翻涌像是我被击中的心。 回家那天,冯天娇和另外两个狗腿子跪在我们宅子外面,就连冯天娇的父亲都登门赎罪。 似乎我不原谅她们,她们就不能起来。 冯天骄的爹爹苦口婆心赔罪,我敬重他是长辈,终是松了口,“我要她给我道歉,给我爹爹道歉。” 冯天娇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向我道歉,她也不过15岁,心智尚小,脸蛋也被我挠花了。 我接受了她的道歉,这事儿才算了结。 “小姐,宁乾洲真疼爱你。”雀儿羞道:“处处偏袒小姐,还给小姐撑腰。” 我闷不作声,整日躺在花园的摇椅上挺尸。明明家人都因我得到宁乾洲的垂青而开心,我却一直闷闷不乐。 脑海里总挥之不去那晚看龙灯的场景,那前所未有的治愈感充盈我的心,我如此贪恋他的偏爱,留恋灵魂滚烫的触感,渴慕他向我倾斜的温暖庇佑。 前一世我有多寂寞枯萎,这一世我对感情便有多抗拒灰心。 可是,缺什么,便贪恋什么,又畏惧什么。 我振作精神,努力让自己不再胡思乱想,为了强化记忆,我将前一世发生的一切梳理清楚,编撰而成备忘册,便于翻阅。 “小姐,小姐,那个瘦瘦的军官又来了。”雀儿开心道,“给小姐带礼物来了,是糖人!宁乾洲惦记着小姐那晚没吃到糖果呢!” “快尝尝。”小丫鬟递给我一个五彩斑斓的糖人。 那糖人儿仿佛照着我的模样捏的,却是我被打的鼻青脸肿的样子,还穿着破破烂烂的碎花裙,蓬头垢面,双眸坚定倔强,连那枝白玉笑靥花都歪斜的插在糖人儿头发上都给捏得惟妙惟肖。 我的心不受控制地动了一下,噗嗤笑出声。 那晚摔碎没能吃上一口的糖人,如此撩我心神。我舍不得吃,请人帮忙装裱起来。 “宁乾洲真会讨女人欢心。”雀儿感叹,“比那个纪凌修强太多了!对了,那名军官说宁乾洲邀请小姐看马术表演,小姐,咱们去玩吧!” “不去了,我该做的事情都做完了。”我定了定心,“爹爹给我传信,让我老实在家待着,他快回来了。” 我跟宁乾洲已经两清了,他有他的抱负要完成,我有我的人生想演绎,两条原本互不相交的平行线再继续交触下去,也是没有结果的。 往后的日子,我只想把身边人都顾好,让她们有个好归宿,然后陪我爹爹颐养天年。 这才是我重生的意义。 雀儿不解地点了点头,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她说,“还有一件事,我听说纪凌修跟孟晚之间出问题了,孟晚大半夜拍纪公馆的大门,眼睛都哭肿了,纪凌修也不肯见她。” 纪凌修前些日子为了给孟晚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给孟晚找了一个名门养父母,让孟晚摇身一变成为官家子弟,洗白了她糟糕的出身。还给她豪掷千金买了一栋宅子,两人顺理成章走到一起。 纪凌修对孟晚的感情超越了世俗眼光。 他俩会出什么问题? “你都哪儿听来的。”我顺口训了句,“他们的流言蜚语不值得拿出来讲。” “不是谣言,就……就经常跟着纪凌修的那个小跟班跟我说的。”雀儿红着脸低下头,“他嘴很严的,人也很谨慎,只跟我一个人讲。” 瞧她脸红的样子,我凝神,上辈子这小丫鬟跟那小跟班关系也挺好,但那小跟班死得早,两人的关系无疾而终,当时雀儿偷偷哭了两天,我以为她是舍不得好朋友。 如今看来,雀儿芳心暗许了。 雀儿又好奇抬头,“小姐,会不会是纪凌修爱错人了呀?他爱的是不顾一切跳水救他的那个姑娘,他以为是孟晚救他……所以……” 我心如止水,前一世,纪凌修是我丈夫,雀儿从不敢当面质问他为什么不爱我,毕竟那时候她沉浸在我新婚喜悦中,对“纪凌修为什么爱孟晚”这种问题没有兴致问。何况,我跟纪凌修结婚没多久,唯一知道“跳河救人”这件事的小跟班就死了。 真相被永远埋藏。 如今,重活一世,我叛逆的做法激发出很多矛盾,也让我有了全新的视角看待新的人生。 很多事情,也就此清晰明了。 “不重要。”我的内心毫无波澜,“他爱谁都跟我没关系,我们离这个人远点就是了。” 沉默一瞬,我微微正色,“你……不要再跟那个小跟班来往了,更不要向他们透露当年我跳河救人的事情。就当是孟晚救的,明白了吗?纪凌修这个人,我们惹不起。他身边的人,我们更不要招惹。” 没有人比我更清楚纪家即将会发生多么可怕的事情,也没有人比我了解纪凌修在这件事情发生后,会怎样性情大变,他一个恃宠而骄的纨绔子弟,却能在短短三年间,迅速崛起成为让宁乾洲侧目的劲敌。 这个人很可怕。 小丫鬟欲言又止,失落点了点头。 然而,怕什么,就会来什么。 第12章 缔结新的因果 我爹爹出差一个月有余,在他回家之前,我想给他准备一个惊喜。便带雀儿去烟馆挑礼物,我爹喜欢抽旱烟,上次我不小心将他最宝贝的海黄油梨烟斗给弄丢了,虽然后续他换了好几个烟斗,但抽得都不舒心。 我挑最上乘的石楠根烟斗给他,要求老板在那根烟斗上雕刻我和爹爹手牵手的小儿。我趴在柜台上专心画参考图。 “小姐,小姐……”雀儿拽了拽我的衣角,导致我手抖画歪了线条。 我说,“别闹。” 雀儿又拽了拽我,“小姐……往右看。” 我微恼瞪向雀儿,却见雀儿挤眉弄眼向我努嘴,示意我向右看。 我下意识转脸看向右边,只见不远处内堂里,纪凌修穿着西装马甲三件套,打精致领带,剪裁得体的西裤下袜子搭配考究,他真的是一个连头发丝都精致的人。 此刻,西装搭在椅背上,他跟几个朋友正在烟馆里吃茶,我恍然想起来,这家烟馆是他同学的亲戚家开的。 他比我大三岁,早已被纪家送去最好的学府上学,上辈子跟他结婚以后,又逢他家出事,他就弃学了。 视线碰上,我若无其事低下头,继续画小人儿。 “我们进店的时候,他好像就在那里了。”雀儿嘟囔,“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我没吭声,装没看见。 “凌修,那是不是你前妻?”他旁边的朋友似乎也注意到我了,提醒他。 “哈,都追这里来了。”旁人打趣,“如果有妹子这么痴迷我,我定不会辜负她!” “听说她抱着宁乾洲喊你名字?强吻宁乾洲?宁乾洲还带她看龙灯?两人该不会搞一起去了吧?” “哈哈哈哈哈!整个平京城哪个人不知道她喜欢纪凌修?你要不多娶几房,别在孟晚那棵树上吊死了。” “……” 我额角突突跳着,飞快画完小人儿,扔下笔转头就走。 走了几步,发现雀儿没跟上来,我下意识回头寻找小丫鬟,视线无意间掠过烟馆,便听烟馆店里传来爆笑声。 “我就说她会回头看你吧!凌修!给钱给钱,我赌赢了!” “听说施微被宁乾洲盯上了。”纨绔子弟开腔,“都当众那样了,这不是昭告天下,这女人是他的猎物吗。你再犹豫,她可就被抢走了。” “施微其实长得也不错,虽说没有孟晚妩媚性感,可施微看着挺干净水灵的。” “……” 纪凌修不言不语,也不看我,他微微转脸望着窗外晃动的春竹。 “雀儿?!”我不理会他们无聊的揣测,环顾四周,喊了声,“雀儿!” 小丫鬟没有回应,八成是跟那个小跟班儿躲远处私会了,我心里窝着火,一个人气冲冲走回家,快到傍晚时分,雀儿才哭丧着脸走回来。 我依着书房的躺椅看书,上辈子婚后,纪凌修常年不在家,乱世狼烟滚滚,内战不断,大多时候,我闭门不出,约三五成群的阔太太们来家里玩,亦或者借酒消愁,看书、读报打发漫长无聊的时间。 “小姐。”小丫鬟看出我脸色不好,她率先哭唧出声,“我不是故意躲起来的!我是被纪凌修的人抓住了。” “他们抓你做什么。”我忍着火。 “他们把我抓回了纪家。”雀儿有些心虚,结结巴巴,“问了……我很很很……多事情。” “问了你什么?谁问的。” “纪……纪凌修。”雀儿畏缩,“他问我,你是哪年哪月哪日救的他,给他吃过什么食物,用过什么干草药,说过什么话……” “你怎么答的?”我下意识攥紧书本。 “我说庚庆年12月25日,在兆华河落水,小姐从后面抱住他,两人衣带绑死,一起被冲到荒山野岭的浅滩。”雀儿低着头,“凌修少爷受伤昏迷,我们小姐不敢丢下他一个人去求救,因为那里很多野兽出没,所以小姐一直守着他。” “我还说大冬天小姐挖到了一些柴胡的干枯根给凌修少爷祛热,吃的冻鸟、野鸭、鱼和虫子……野干草,还有小姐口袋里桃子味儿的糖果。还有……还有两颗火石取暖……小姐外出寻找食物的时候,回来发现凌修少爷不见了。” 雀儿知无不言,“我听小跟班说,纪凌修当时虽然是昏迷状态,但他听得见声音,有嗅觉,所以他知道你做的一切!” 我攥紧书本的手指节分明,“你都说了?” 雀儿点头,继续道:“凌修少爷清醒以后,曾嗅过很多草药的味道,寻找你曾经给他吃过的那种,最终确定是柴胡。” 雀儿说,“小跟班跟我说,龙灯那晚回去,纪凌修开始怀疑孟晚说谎,跟孟晚核对落水以后的救人细节,孟晚虽说大部分都答对了,但是有些地方答不上来,还总是顾左右而言他。纪凌修识破了她的谎言!两人闹掰了。” 我明明给了孟晚救人过程和细节,事无巨细都交代清楚了,难道她没记住?或者记错了?被纪凌修察觉端倪了? “他们为什么找你核实这些。”我不动声色。 “因为纪凌修寻找的是当初舍命救他的那个姑娘。”雀儿红着脸,“当初小姐外出找食物时,孟晚的爹爹打猎路过,发现昏迷的凌修少爷,察觉他跟悬赏照片上的失踪少爷长得一模一样,又见他衣着阔气,就把他当摇钱树,放在马背上带回去了。” “小跟班儿说,好巧不巧的,那时候凌修少爷陷入深度昏迷,没有这段记忆。凌修少爷被藏在孟家,孟晚的爹爹亲自前往纪家谈价格,拿到钱以后,纪家去孟晚家找到凌修少爷,连夜将凌修少爷送去医院。” 雀儿继续,“孟晚和她爹为了搞钱,一起编谎话,说是凌修少爷的救命恩人。凌修少爷醒来以后,就一直在找孟晚……后来在妓院找到她,加上孟晚的声音跟小姐有几分相似,她将计就计,承认是自己救凌修少爷的。凌修少爷准备给她赎身的时候,却有人先一步把孟晚买走……” 我冷冷盯着小丫鬟,许是为了颜面,这些年,纪家上下统一口径说是纪家请镖局成立搜救队进山里找到的纪凌修。我嫁给纪凌修没多久,纪家出事,我跟着纪凌修搬去海港城居住,这些过往便淹没在动荡岁月里。 其实,我当初察觉纪凌修虽然退烧了,但病情仍不见好转,等不来救援。我甚至用火石放火烧山,希望引起外面人的注意。我们所处的方位距离城区千里远,崇山峻岭的险峰,一眼望不到头的山脉,寒冬腊月的雪天,我一个人根本无法活着把纪凌修带回去。 后来,我做了一个简易的拖板,打算把纪凌修放上去一路拖回去。还没实施计划,纪凌修就被救走了。 这些前尘往事早已蒙尘,如今就算知道了曾经我跟纪凌修有那么一点感情渊源,我也心如死灰,内心再无波澜。 我攥紧书本,“我跟你交代过,万不可向他们透露我跳河救人的事情,让你一口咬定是孟晚救的!为什么不听话!” “我……我……”雀儿慌张,“我不想让小姐有遗憾,更不想让凌修少爷误会小姐。小姐既然忘不掉凌修少爷,总该让凌修少爷知道小姐对他的付出。” “我不爱他了!”我纠正。 雀儿不解我的言行,以前她经常为我抱不平。如今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不用猜便知她被纪家的那个小跟班收买了。 既然她什么都说了,怕是连我跟宁乾洲之间的事情也说了大半。 好在,她不晓得我娘亲跟宁乾洲的关系,亦不晓得我跟宁乾洲是异父异母的兄妹。 雀儿一脸不相信的表情,我忍着怒火,“雀儿,如果你还想做我们施家的人,就把嘴闭紧点,跟纪家的人断绝来往,不再向外透露我半点秘密。尤其跟那个小跟班!” 鲜少见我这般疾言厉色,雀儿慌张无措。 “那个小跟班快死……”我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咽了下去,话锋一转,“你们没有结果。” 雀儿眼底泛起泪花,想要说什么。 我先一步出声,“如果你放不下他,那便去纪家做丫鬟,我们施家容不下叛徒!” “我再也不敢了!”雀儿急忙跪下,慌张掉眼泪,“我生是施家的人,死是施家的鬼,我一辈子都跟着小姐。” 我这话说得很重,可是不重一些,便镇不住这丫头。好赖话都说倦了,她嘻嘻哈哈听不进去。她全然不晓得给我惹了多大的麻烦。 我重生而来,首要任务便是跟纪凌修撇清关系。好不容易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斩断因果再无干系! 雀儿三言两语便又给我缔结一桩因果! 她观察我脸色,挂着泪珠儿怯生生嘟囔,“可是,小跟班说……凌修少爷昨夜把小姐曾经寄给他的情书,翻箱倒柜全找出来,一封封仔细翻看,说是看了一宿呢,纪凌修可能回心转意了。小姐,你真的不考虑一下吗?” 五雷轰顶于耳畔。 我鸡皮疙瘩一层层冒出来,毛骨悚然的寒意从背脊窜上来,那种灭顶之感油然而生。 第13章 逢赌必输 我双手发凉,心下忌惮,“雀儿,把门窗都关紧!从今天开始,如无必要不出门!” “宅子的大门全都关锁!”我忍不住喊了句。 我怕这突然冒出来的因果,又将我跟纪凌修绑死,我怕他家即将发生的灭门惨案波及到我。于是我闭门不出,谢绝见客,直想等到纪家的风波过了以后,再出门活动。 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直到我幺爷从外面匆匆走进来,“小姐啊,宁府来人了。” 听见“宁府”二字,我心微动。 雀儿捂着嘴偷笑,“又来了……” 婶娘看出我刻意跟宁乾洲保持距离,她叹了口气,“小姐若无意宁乾洲,且去说清楚,这样一直躲着,也不是事。” 丫鬟们打趣,“宁乾洲经常遣人来约小姐,隔三岔五给我们小姐送礼物。”家仆私语,“这是看上我们小姐了。” “……” 我没吭声,仍克制拒绝,“替我婉拒了罢。” 这些人不晓得我跟宁乾洲是兄妹关系,恐怕那名瘦瘦的军官也不知晓。毕竟当初我母亲的介绍信只给了宁乾洲一个人。 退一万步讲,就算宁乾洲不是因为兄妹关系约我,那定是对我的利用价值感兴趣,毕竟我之前为了吸引他的注意力,三百六十度展现自己的“先知”技能,以此加持筹码,争取与他平等对话和交易的权力。 幺爷急忙说,“这次不是宁乾洲,是宁府其他人来信。” 说完,急忙递给我一封信。 “该不会小姐总不出门,那边换招数了吧,哈哈。”雀儿捂嘴偷笑。 我心下诧异,打开那封信看了眼,瞬间震惊在原地。 我娘亲的亲笔信! 她要见我! 我震惊得无以言表,自我记事起,就从未见过我娘亲。哪怕是上辈子,至死也没见过她。前些日子托她给宁乾洲写了封介绍信,她也只是寥寥数语介绍了我的身份,并未给我留下只言片语,亦不肯见我。 然而此刻,这封亲笔信的字里行间都在诉说对我的思念和期盼,希望我能去见见她。 这正中我下怀,给了我不容拒绝的理由。 我想见我的娘亲,想要问问她为什么不要我。 “我去。”我终于妥协,将信件小心翼翼折叠装进口袋,说不激动是假的,哪个孩子不想见见自己的娘亲呢?听我爹爹说过,我娘亲喜欢喝酒,我特意从杏花树下把我给爹爹酿的酒刨出来带给她当礼物。 我没带丫鬟,独自跟着宁府的人前往,一路忐忑难安,激动的手心微微出汗。听我爹爹说,我娘亲不仅有头脑,还有魄力,名利场上交际能力也是一流。所以,她一手养出来的儿子,定不逊色。 一路上,那名家仆给我介绍宁府的情况,提及我娘亲,言辞之间皆是敬佩。 直到我亲眼见到了我娘亲本人,我才晓得这种敬佩感从何而来,与我想象中和蔼可亲的老母亲形象全然不同。 她优雅斜倚着软椅抽大烟,身穿深红色鎏金旗袍,大波浪长发披散风情万种,美丽不可方物。她也不拿正眼瞧我们,手执黄铜长烟斗磕了磕烟灰缸。 正跟一群人打牌,热闹非凡。 而那些人,全是军政界的大佬,有官太太们,也有声名显赫的政要。 我一眼就看见牌桌上的宁乾洲,他眉心微蹙,神情漫不经心,指间夹着一根烟,有种陌生的肃穆慵懒感。 视线对上那一瞬,我的心跳莫名加快,急忙移开视线,今天哥哥又下凡了吗。 “来了?”我娘亲懒洋洋丢出去一个麻将牌,“会打牌吗?” 她似乎全然不讶我的到来,正眼都没给过我,只是懒懒问我会不会打牌。 我站在半撩起的珠帘后,迟疑片刻,点头。 上辈子,我时常约三五成群的阔太们来家里打牌打发无聊的时间,只是我牌技很臭,逢打必输,那时候,就算我把家底都输光,纪凌修也不会侧目于我,他不闻不问。 “陪我打几圈。”她依然不看我。 我缓步上前,牌桌上男男女女姿态各异,贵气十足。视线落定一名卷发阔太身上,天圆地方的长相,我下意识攥紧衣角,纪凌修的母亲……她怎么也在? 纪家跟宁乾洲不是政敌吗?两个派系水火不容,纪父在政坛呼风唤雨,又是百姓视为精神领袖的存在,能够左右国内舆论,是各方权阀拉拢的对象,他一直在国际平台上猛烈抨击宁乾洲。 为什么纪凌修的母亲会出现在这里?难道宁乾洲换了拉拢手段?之前把纪凌修关进牢里逼纪父妥协,硬的不成,又想利用我这个妹妹联姻。现在开始从纪母入手了?打社交软实力了? “吆,今儿真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不仅日理万机的宁少帅破天荒地陪咱们打牌,就连纪太太的儿媳妇也来了啊。”太太们打趣,“真是巧了。” “听说,凌修被她甩了啊。”其他政要起哄,“结婚第二天就闹离婚,这小姑娘真有意思。” “今儿个追来这里,是想跟凌修复婚吗?” “小门小户却能攀龙附凤,小姑娘不简单啊,宁夫人,听说这小姑娘最近跟宁少帅走得近嘞,你可要盯紧了。” “宁少帅哪儿能看上二手货。” 调侃的笑声传来,我娘亲面色不变,也不看我,抽着大烟,斜眼看牌。 …… 我尴尬杵在原地,说是喊我打牌,可在座的政要没一个让位子的。大抵是我不配跟他们坐一个桌,他们也没兴趣跟一个15岁的商户之女打牌。 “小微微。”窘迫间,宁乾洲忽然唤我,他一扫肃穆之感,左手搁在牌桌上,指间旋转一枚麻将,淡淡微笑看着我,“替我打两局。” 听见他唤我,我的心仿佛被温柔撞击了一下,莫名有了靠山似的,向他走去。 我坐在他原先位置上,他坐我斜后方的位次,仿佛替我撑腰那般。 我刚落座,便听一道熟悉声音传来,“妈,您休息,我替您顶会儿。” 纪凌修脸色沉郁,出现在纪母身后。 我微惊,纪凌修怎么也在?他之前坐在哪儿啊?我咋没注意到?打哪儿冒出来的?他不是不爱凑热闹吗? 纪凌修视线凉凉戳在我身上,他出的每张牌都在压我。 我本就牌技烂,把把输。可我想在宁乾洲面前表现一番,打起十二分精神依旧没能打破逢赌必输的魔咒,身后传来一声闷笑,我下意识转脸看去。 宁乾洲瞧我一直输,他似乎乐了。 尽管如此,他依然不置一词。 我以为他会指点我,会帮我出牌,亦或者替我撑撑场子。可惜并没有,他只旁观。 第14章 亲上了 我输得直冒汗,偷偷瞧了一眼我娘亲,她一直淡定地赢…… 她美丽白皙的面庞光彩照人,哪怕她抽着大烟,一举一动都美得像幅画。她始终没看过我一眼,那她叫我来干什么呢…… “智商没见长呵。”纪凌修冷冷笑侃,“没带脑子出门?” 我灰头土脸看着手中的牌,迫切想要赢纪凌修一把,我刚抽出一张牌要打出去,宁乾洲稳稳按住我手背,将那张牌插回牌间,随后屈指,利落踢出一个幺鸡。 我凝神。 所有人都闪给我一个眼神,我娘亲意味深长看了眼宁乾洲,随后不动声色喂我了一张牌。 众人心领神会。 纪凌修淡漠如霜的脸冷了几分,牌牌摁我。他似乎心里压着火,那牌就差扔我脸上了。 宁乾洲从容不迫,他几个回合便将我一手烂牌打成王炸。我清晰感受到他从斜后方倾身而来身体,散发着浓郁荷尔蒙的温热气息,这气息浓浓笼罩我,让我全身发紧。 他每一次的靠近,都牵扯着我的心跳。 他说,“小微微,加油。” 官太太们瞧出端倪,笑侃道:“宁少帅何时对姑娘这般上心了,该不会真有情况吧。” “我们乾洲对谁都一样。”我娘亲打圆场,“从小到大,没见过他对姑娘不上心的。” “自古风流出少年。”政要们闲说,“看似多情,总无情。” 众人大笑。 “这个女人品德不行,宁少帅要注意。”纪母忽然出声,“我家凌修,就是被她给坑骗了,所幸现在离婚了,撇清关系了。” 我攥紧了手里的牌,上辈子我跟纪凌修关系不睦,很大程度上有他父母的功劳。新婚之夜,纪凌修救完孟晚,就被他父母叫走,只要纪凌修回婚房,他妈势必打电话来闹。 甚至不让他跟我同房,说一旦让我怀了孕,就再也甩不掉我这个狗皮膏药了,说我会害死他们家,逼纪凌修跟我离婚,撇清关系。 我跟纪凌修结婚那天,纪家没有一个亲属到场,他们都不同意这门亲事,是纪凌修力排众议娶了我,这个决定差点把他爸妈气死。 微风透过窗外的绿竹吹进,携来一室青草香,我身子僵住。 宁乾洲摁灭烟灰,没接话。 倒是我娘亲把话头接过去了,“纪太太,凌修作为一个读书人,怎会蠢到被一个小姑娘坑,您说不是?” “是,宁阿姨说得对。”纪凌修接话,“我前妻的品行,确实需要注意。” “是吗。”娘亲深深媚眼微飞向纪凌修。 纪凌修特意把前妻二字咬得特别重,我坚持跟他撇清关系,始终不接他话茬,这牌打得我如坐针毡,我算是看明白了,我娘亲只替宁乾洲说话。相比之下,宁乾洲这个继子更像是亲儿子,而我这个亲闺女却像个外来人。 那些人你来我往笑着聊天,可话里话外暗藏机锋,这看似简简单单的牌局,仿佛是多方势力谈判桌上的角逐,个中利益谈笑间便表态个明明白白。 有军官进来跟宁乾洲汇报了什么,他中途离场,我的视线跟随他移动,宁乾洲走出厅堂来到院外,那名瘦瘦军官匆匆走过来,递给他一封密件,“少帅,特提。” 特提电报是紧急程度最高级别的件,需要马上办理。 宁乾洲眉头紧锁,气息深沉肃穆下去,专注看着手中的文件。 我借口内急,从牌桌上溜了,委实不想看到纪凌修那张臭脸,于是找了个长廊坐等散场,远远看见宁乾洲挺拔身影,墙头桃枝晃动,零落的桃花流连而过他发尖,侧颜安静严肃,不容侵犯。 这样好的男人,什么样的女人才能配得上他啊。 “你拿什么跟宁乾洲交换得孟晚?”纪凌修声音淡淡,“有把柄在他手上?” 我乍然回头,便迎上纪凌修隐忍的怒容。 “何必为了我做到这种地步。”他的怒容里又掺杂着复杂的动容。 这一刻,我曾经对他所有的付出似乎都翻涌在他心间,他依然认为我是为了他才曲意逢迎宁乾洲的。 我…… 我该怎么解释这尴尬的误会。 发现我跟这二傻子无话可说,于是我起身想走,可他又挡在我面前,我转步爬上长廊的围栏,想跳下花园,可谁知,我刚跨过围栏,纪凌修一把拽住我胳膊,“你躲什么。” 将我扯了下去。 我脚一崴,大叫一声整个人从高处扑下去,纪凌修下意识接住我,但他低估了我的冲击力,重重被我扑倒在地。 我的嘴唇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压着他的嘴唇,像条八爪鱼趴在了他的身上。 亲上了…… 我俩大眼瞪小眼,皆是难以置信地瞪着对方,我清楚地看见纪凌修的脸迅速蹿红。 大动静引来一些官太太围观,“这……咋还强吻上了。” “我说纪太太,要不让他俩复婚算了,大庭广众的,还亲上了。” “多不雅啊,哎吆,没眼看了。” “成何体统!” 隔着很远的距离,宁乾洲抬头看过来。 我又羞又恼,顾不上磕流血的膝盖,爬起来就跑。边跑边擦嘴,呸!呸呸呸! 尽管他的嘴挺香的,可我像是吃了一口屎,真他娘的晦气! 两辈子没能送出去的初吻,就这么没了。宁府丫鬟带我去处理伤口,我又急又气,心里憋着万般委屈怨恨无处发泄,气唰唰掉眼泪。 只想回家。 看明白了,我娘亲并不想念我,叫我过来八成是陪纪凌修这个傲娇少爷玩的,我宛如一个工具人。 牌局散场,那些政要和官太太们热热闹闹地离开,听说宁乾洲去军营了,我一瘸一拐去厅堂跟我娘道别。 她忽然叫住我,“那个谁,你别走。” 我愣了一下,回头确认。 哪个谁?我?确认娘亲在跟我说话,我转步走回厅堂,打我进府以来,她第一次拿正眼瞧我。 “多大了?”娘亲依着软椅抽大烟,迷蒙的双眸平静看我。 我说,“15了。” “该是找婆家了。”她磕着烟灰,“跟纪凌修睡过没?” 我摇头。 “还是雏儿?”她的问话很直白。 我没吭声。雏了两辈子了,都没男人想要我。 娘亲察觉端倪,吸着大烟老辣问了句,“喜欢宁乾洲?” 我瞬间面红耳赤,急忙摇头否认。 当所有人都以为我喜欢纪凌修的时候,只有我娘亲看到了我的心。 她忽而笑了起来,“表白了么。” 我哪儿敢啊!这颗心仿佛要跳出胸腔,脸上火辣辣的烫感却憋不出一句话来。 “咚!咚!咚!这心跳声,我搁这儿都听见了。”她笑得咯咯张扬,婉转又好听,“小丫头片子,该跟他说的,就跟他说。别管结果,不留遗憾。” 我惊愕万分,慌忙摇头。 “为什么不呢。”娘亲笑望着我,“喜欢的东西,就要攥在手里,人就活这一辈子,别亏了自己。” 可是娘亲,我曾经就是将喜欢的人攥在手里才会将自己活成了一个笑话。 这辈子,哪儿敢再碰感情呢。 更不会再走进婚姻。 上辈子吃过的苦头,这辈子不敢再吃了。 “他是我哥哥。”我终于憋出了一句废话。 我娘又是一阵覆满风尘的婉转笑声,“怕什么?也许你这辈子就是为他而来的呢。” 怕什么…… 也许你这辈子就是为他而来的呢…… 这些话撞击着我耳膜,我再次听见自己有力的心跳声,一直以来,我都坚定的认为老天让我重活一世,是为了让我斩断因果,从纪凌修的屠刀下救下我爹爹。 可是救下了以后呢? 我这辈子为谁而来? 不是为了我自己吗? 脑海中忽而浮现那晚坐在他肩头看龙灯的画面,那时候沸腾的血液和颤抖不止的身体给了我前所未有的震撼感,关锁的破碎心门仿佛被人重重撞开,温柔疗愈之手将我破碎的心一片片缝合,忽觉这辈子值了。 “别怕。”娘亲吸了口烟,声音寂寞散漫,“与其行尸走肉地活着,不如轰轰烈烈爱一场。” 烟灰散落一地,像是爱情热烈后的灰烬。 娘亲让我留宿,明天一早陪她踏青。 她起身牵住我手腕往内院走去,浓郁的香水味带着颓败的腐朽气包裹我,我曾经憧憬过无数次的场景,可是,真盼来了娘亲的爱抚,我的心竟如此遥远,感受不到她的爱意,她好像不爱我。 窗外下起了雨,细密的雨滴戳在大地上,簌簌松松的声音爬满我脑海,这一夜,我罕见梦见上一世的场景,满地都是血…… 晃动的人影,晃动的头颅。 有人跪在血泊里低低戚戚,“我没有……微微,我没有,不是我……” 冰凉的眼泪滴落在我脸上,我无力睁开眼睛,血水模糊的视线中,依稀看见纪凌修苍白绝望的俊脸,他满脸泪水慌张失措将我揽进怀里。 骤然,那张脸又变成了我爹爹七窍流血的头颅,漂浮在空中嘶吼着,“想起来!快想起来!” 我尖叫着醒来,长夜里闷热潮湿,我大汗淋漓坐起身,惊恐望向四周,全然陌生的房屋布局,仿佛置身于危机四伏的环境里,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第15章 要来吗 “小丫头,做噩梦了吗。”里屋娘亲倦怠声传来,她唤了两声守夜丫鬟。 我如惊弓之鸟,随口敷衍了几句,方才慢慢镇定下来,摸着哭湿的被锦怎么也睡不着了,干脆起身,蹑手蹑脚往外走去,怎会做这种噩梦…… 外面的雨愈发大了,万籁俱寂只剩雨声,我顺着楼梯来到顶楼阳台,站在冷风里想要吹散梦境里悚然难解的场景,前一世发生的一切我都记得清楚,从纪凌修屠刀下拯救我爹爹,从未忘却半分。 “小姐,回去吧。”宁府的丫鬟催促我,“夫人挂念你。” 冷静些许后,我转身回房,视线无意掠过院落,却见宁乾洲穿军装大步流星走进雨夜里,五六名军官陪同左右,皆是神情严肃。 他不是去军营了吗?什么时候回得家?大半夜的,又是去哪里? 我按着阳台,向外探出身体,“哥!” 宁乾洲止步,抬首看过来。 看见我的那一刻,他深重皱起的眉头松了一瞬,“去睡觉。” “睡不着。”我喊了句。声音穿过密集雨声传到他那里,已经很小了。 他严肃锋锐的视线柔和几分,浑厚的声音穿透雨夜,“要来吗?” 我不知他说的“来”是什么“来”,但我点了点头,一种澎湃刺激的叛逆感使我不顾一切跑下楼奔向他。 军车疾驰在黑夜里,我依稀看见昏黄的风灯下,一个人影伫立在宁府门口,油纸伞遮住了半张脸。 仔细看去……纪凌修? 大半夜的,他鬼一样的站在宁府门口干什么? 该不会等我吧? 搞什么深情戏码啊! 这人不会真因为“跳水救人”那件事,转头喜欢我了吧? 上辈子他瞎了,这辈子又瞎了? 真渣啊。 这魔幻的世界,我骂骂咧咧关上车窗。一转头,便看见宁乾洲看文件的冷峻侧颜,车内打了一盏煤油灯,照亮电报上的文字。他笔如游龙,在文件上做批示。 我激动的心情像是撞上冰山渐渐沉淀慎重起来。 这是属于宁乾洲的世界,铁血,铁律,庄严。 我该是谨言慎行以表敬畏,视线无意间扫过落款日期,觉得日期眼熟,但想不起来这串日期的意义。 我便小心翼翼问了句,“我们去哪儿啊。” 副驾瘦瘦的军官说,“华口城郊。” 天空闷雷滚滚,闪电划过天空,“华口城郊”两个字刺激着我耳膜,电光火石间,脑海里的备忘录飞速翻页,我忽然想起那串日期的含义! 4月28日,大量难民涌入平京城,遭到宁军屠杀。当时铺天盖地的新闻谴责宁乾洲,宁乾洲对此没有过多解释,却让他背上了“暴君”的骂名。但是十年后,宁乾洲的平生事迹中提到过,那次屠杀是敌军栽赃,目的是让宁乾洲失去平京民心。 疾驰的军车像是利剑刺破雨夜往城外驶去,车内氛围如此肃穆凝重,我攥紧衣角想象着该如何开口提醒他。 “为什么要去城郊呢?”我明知故问。 宁乾洲似乎揣摩着密件上的内容,侧颜讳莫如深。这种时候,他总散发着军家威严的距离感,让人望而生畏。仿佛换了一个人,全然不似龙灯那一夜的明朗撩人。他没回应,我便不敢再出声。 “那边出了点乱子。”瘦瘦的军官接过话,“需要少帅亲自前去解决。” “我听说有好多难民滞留在城门外。”我看着宁乾洲,试探性提醒,“哥哥,您这样的身份贸然前往会不会有危险呢?比如,难民中有敌军势力丢个炸弹怎么办?再有人开枪怎么办?” 宁乾洲正在做批示的笔尖骤然停下。 那名军官没声音。车内忽然陷入诡异的沉默中,我是不是说错话了?该不会宁乾洲也是刚刚才接到消息的吧?我这样贸然提出这样的猜测很惹人怀疑,可我管不了那么多了。 没人接我话,我小心翼翼扯了扯宁乾洲的衣角,“哥哥……” 第16章 渴望他的认可 宁乾洲沉沉“嗯”了一声,钢笔在文件上划过潦草字迹,“考虑周全,想过继续上学读书吗?” 他没表态对这件事怎么处理。以长辈口吻,问了我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我摇头,“我只想陪我爹爹颐养天年。” 这乱世有几个能顺利把书读完的呢?上一世我跟着纪凌修住在租界,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他不准我外出,亦不让我插手男人的事业,我是名副其实的闲太太。 心中无大爱,也无大恨。 宁乾洲将文件上的一个人名圈起,“挺孝顺。” 语气随意,没什么情绪。仿佛打发小孩子那般,寥寥几个字便结束了对话。 他不跟我讲话,我便不敢触犯他的威严。等到了城郊外,便看见乌泱泱的人头,他让人给我准备了一套合身军装,先我一步下车。 森严的军队排列于难民前,呈对峙状跟难民拉开阵仗。放眼望去,起码有上千人,这是大事件啊。 如果这些人全都涌进城内,会给平京城带来巨大的安全隐患,难怪宁乾洲会亲自来。 我在车内换了身军装,远远看去,宁乾洲站在军前,仿佛阵前鼓舞士气那般沉喝着什么,声音雄浑如铁,掷地有声。似乎能击碎人的恐惧,给人托底的安全感。 他一人,仿佛能震万军。 而他身后的军政高官们皆是大半夜赶来,陪同处理。 “少帅在安抚难民的情绪。”那名瘦瘦的军官迎我下车,“只有少帅亲自前来视察,那些身居高位的人才会重视这件事,谁都推脱不了责任,多部门统筹联动,才能妥善解决难民安置问题。” “这么多难民不可能突然出现。”我低声,“之前没接到消息吗?” “突然出现的,才接到消息。”瘦瘦军官说,“之前是靳军为了获得舆论支持,装模作样接收难民,结果他们今夜途经平良山时,把难民全丢下了,往平京城赶。平良山距离平京城很近,难民们就都往平京城跑了。” “真缺德!”我愤愤,“故意把难民丢平京城门口制造祸端。” 我好奇宁乾洲会怎么处理这波民意危机,没多久,老弱妇孺排着队先进城。难民开始分流,年轻/壮年男人依然被拒之城外接受盘查,其中发生过局部骚乱,但都被镇压。 我盘起长发戴着军帽悄悄来到宁乾洲身边,他穿着制式军装时特别威猛高大,大雨泼天洒下,难民们淋着雨,所有的军人全都不准打伞,包括宁乾洲,也屹立在雨中。 这种钢铁军人的形象在我心中特别伟岸。 “看过烟花吗?”宁乾洲忽然问我。 我说看过。 他屈指弹了一下我额头,“哥哥带你看点不一样的。” 我吃痛捂住额头,每次都用这么大力弹我。我一路小跑跟着他来到百米开外的临时帐篷营地,那里扎着供难民过夜的朵朵遮雨棚。 还未站稳,便听接二连三的爆炸声传来,极致明亮的火焰在雨夜乍现冲天,扬起尘土遮云蔽日,强大的冲击波掀起巨风几乎将我扑倒。 我吓得连连尖叫抱住宁乾洲胳膊,直直往他背后躲。 宁乾洲纹丝不动,他说,“你看到了什么?” 我仰头看他,他好像并没看我,而是注视前方余火。 到处都是哭喊声,尖叫声,那些惊恐绝望的脸晃动逃窜。难民们躲雨的密封帐篷被炸得四分五裂,人群轩然大波,一阵骚乱过后,很快被维稳。 不懂他的用意,但着实吓到我了,我惊魂未定,“哥哥,是不是有敌军混入难民中搞的。他们想嫁祸你屠杀难民呢?” “帐篷里没人。”他往城门口走去,“再猜。” 那两个帐篷里没人?难道宁乾洲及时察觉敌军混入难民中要制造爆炸嫁祸的意图了?并且把敌方安插的人给抓了?那为啥炸两个空帐篷呢?难道是宁乾洲命人炸的?为什么? 我迟疑,“是不是原本敌人想混入难民中搞爆炸袭击,但是被哥哥提前反制,为了顺藤摸瓜抓住敌军各个关节的奸细,你将计就计?静观敌人下一步计划?” 以身入局,以己为饵。让敌人误以为计谋得逞,这样就能搞清楚是谁将今晚的消息透露给敌方,敌方那边又是谁接收消息上报。上报以后,社会上,又是哪些领域的关键人物推动事件扩散发酵。 这样以来,能揪出不少安插在社会各个领域的敌方棋子,还能引出敌人下一步棋的走向,从而预判敌人的预判,关键时刻给其致命一击。 可是,上辈子这件事发生后,国内和国际上就出现了一股势力疯狗一样的咬宁乾洲,各种把他妖魔化和污名化,明明无一伤亡,却说他屠杀难民,疯狂给他泼脏水,动摇他的民心。 他不在乎吗? 宁乾洲低头看我,波澜不惊的深眸浮现神秘动荡,他唇角微扬,“想从军吗?” 我笑,“我行吗?笨手笨脚的,上了战场肯定第一个死。” 小时候虽然跟我爹爹走南闯北倒货,但爹爹从没让我受过穷,也没让我吃太多苦。跟这些难民比起来,我算是生活富足无忧了。心中无大爱,也无大恨的我,哪里想过从军呢。 前阵子为了吸引宁乾洲的注意,参加那场军事人才选拔考试时,我所出之言,不过是投其所好讨他欢心罢了。 “只想跟爹爹过小日子。”我低声。 “没志气。”他以长辈口吻随口说了句,不轻不重的。 我像是被批评了,脸上火辣辣的窘,“哥哥,进城的难民都住哪儿呢,这么大的雨。” “暂时住帐篷。” 我迫切想要获得他的认可,“我家在平京城有很多房产,可以拿出来暂时安顿难民。我爹爹还有好多粮仓,我可以开仓放粮救济他们。” 这样以来,就可以替哥哥分担很多压力了。 宁乾洲忽然止步,再次低头看我。 我眼巴巴望着他。 果然,他漂亮无波的眼眸里有赞许之色,大掌覆我头顶拍了拍,“不愧是小微微。” 他的声音开怀器重,神情耐人寻味。 若我有条尾巴,现在定是摇飞了起来。 第17章 他打了我 我心中激动喜悦,回到家便张罗我幺爷把我家的房产清单和粮仓位置给我一份。幺爷作为我家的财务总管,事儿事儿门清。 他稀里糊涂把清单给我,又向他要了一袋钥匙。 他问我做什么? 我说去熟悉熟悉。 随后风风火火出门,带着那名瘦瘦的军官去执行。由于那些看门的人都认识我,我刷脸便畅通无阻,开仓放粮,救济灾民。 唯恐敌人造谣宁乾洲,我提前买报大篇幅宣扬宁乾洲开仓救民的事迹,还将靳安那狗贼接收难民到处投放的不负责任行为全国多家大城市报刊宣传。 抢在他之前,把脏水泼回去。 这一事件徒然拉进了我跟宁乾洲的关系,他开始有意无意带我出席一些活动,让我见见世面,抬高我的眼界和格局,似乎想培养我。 我最初觉得两人完成了交易便不该再联系。可是后来我发现,他是一个很好的人。与我相处时,每句话,每个动作,每件事,都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他会提点我,会激励我,会不经意间引导我走向正途。 他说,“我们要习惯淋雨,但要努力成为替他人撑伞的人。” 他说,“人生就是战场,别惧生死。” 他说,“小微微,要努力。” 无关情爱。 却让我充满奋斗向上的能量。 我想靠近他,想要变得更好。 听说我动了家里压箱底的家业,我爹爹十万火急从岭南赶回来,看了账单,知晓了我近期的壮举,又听说我跟宁乾洲厮混。 他老人家双眼一翻白,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颤抖地伸着枯手,指着我,“孽……孽障……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孽障啊!你是来讨债的吗?翻天了!真是翻天了!” 我坐在椅子上玩头发,嘟囔道:“那些难民小住一段时间就走了,粮仓里的粮食就是给人吃的呀,放那里咱家又吃不完,放久了长虫子,不如给那些可怜人吃。” “请神容易送神难啊!我的小乖乖!”我爹爹气的嘴都不利索了,他向来舍不得骂我,这次是真的大动肝火,“救急不救穷的道理,你懂不懂!是谁忽悠你做的?是不是宁乾洲?!” 我不解,“爹爹,我做好事你不高兴吗?” 我爹瞪圆了眼睛,被我怼的哑口无言。他自幼吃了很多苦,过了很多苦日子,所以才将钱财看的格外重。像个守财奴似的,粮仓里的粮食放坏都行,都舍不得拿出来给灾民吃。 爹爹最终一声重重长叹,恨铁不成钢似的坐在椅子上哭,故意背对着我。 拿我一点办法都没有。 我心头一软,磨磨蹭蹭来到他面前,乖巧趴他怀里,擦掉他的眼泪,“爹爹……我知道错了,下次遇到这种事情,我跟你好好商量行吗?” “罢了罢了。”他无奈叹息,“我小乖乖开心便好。不可再有下次……” 话说到一半,他忽然看见我脖颈衣领里藏着的钻石项链,爹爹怔了一下,细细摸着那条项链观察,眼里渐渐浮起深可见骨的恐惧。 “哪儿来的。”他声音颤抖,无形中攥紧了项链。 我的脖子都快被勒断了,吃力道:“哥哥送我的。” “宁乾洲送的?”我爹爹惊愕万分。 我挣扎,“爹爹你放开我,我呼吸不了了。” 爹爹恐惧更甚,他紧紧攥住项链,眼中暗藏阴毒,低声喃喃,“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宁乾洲好手段,真是好手段啊!他竟走到了这一步!” 爹爹力道之大,竟将那钻石项链的白金丝线给生生扯断了,钻石散落一地。 “爹爹你干什么。”我脖颈被丝线勒出了血,急忙夺项链,“这是哥哥给我的,你……” 话没说完,爹爹一记耳光将我狠狠劈倒在地,钻石项链被他攥在颤抖的手中,他忽然拔高声音,“好人?!他竟是好人!你知道什么?你被他算计了你知道吗!他给咱家下套了!难怪……难怪……” 我惊愕捂着脸,难以置信看着我爹爹。 他扭曲的脸隐隐犯青,哆嗦着乌紫双唇,“你跟宁乾洲到哪一步了?发展到哪一步了?他给你说了什么?究竟洗脑了什么?”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爹爹。一时间忘了哭,也忘了质问,呆呆看着他。 他悔不当初,重重将那条钻石项链砸在地上,“我后悔让你们见面!没想到你娘竟把你往火坑里推!” 府上众人也惊呆了,大概他们也从未见过我爹爹这副模样,他一向软弱爱哭。小时候我被人欺负时,他总会替我撑腰,可最后,他也被人打的鼻青脸肿。 这样一个老好人似的爹爹,怎会看到一条钻石项链就勃然大怒扇我耳光,像是全然换了个人。 他曾经连骂都不舍得骂我,却因一条项链打了我。 众人扑上前将我扶起来,爹爹惊怒未消,指着我的鼻子训斥,他让人把我关进房间,门窗都封死,不准我再踏出房门一步。 兴许是听信了外面的疯言疯语,爹爹为了斩断我跟宁乾洲的孽缘,竟说要把我嫁出去。 雀儿给我送饭时,透过小口子带着哭腔说,“老爷说,这样下去,你迟早会被宁乾洲毁了。不如早点嫁人,寻个好人家。” 我不懂,我真的不懂。 我接收难民,我爹爹不恼。 我开放粮仓,救济难民,我爹爹也不怒。 可那条宁乾洲送给我的钻石项链,似乎踩住了我爹爹的痛点,竟让他如此狠得下心肠。 “嫁给谁。”我慌张抓住雀儿的手。 “说是……说是……”雀儿小声,“靳安,岭南的靳安。” 耳畔仿佛响起惊雷声,靳安?就是那个从未见过真人但久闻其名,骂了无数遍的靳安?土匪出身?做了汉奸被洗白成大英雄的靳军头领靳安?上辈子他死于宁乾洲之手。 怎么会…… 上一世的剧情不是这么发展的。 为什么突然冒出来这么多意外事件,是因为我改了“因”,所以“果”都变了吗?为什么爹爹看到那条钻石项链会恐惧惊怒?为什么他要把我嫁给臭名昭著的靳安?为什么他说宁乾洲会毁了我。 第18章 他做了什么 我无忧无虑的生活忽然蒙上了一层雾霾,拨不开的迷雾笼罩着我。我下意识摸着肿胀的左脸,反思这些时日自己的所作所为。 家仆们日夜守在门外开导我,她们以为我会一哭二闹三上吊威胁爹爹放我出去,事实上我没有。我分得清大是大非,爹爹从没如此反常过,说明我的行为给他带来了极大的危险和麻烦。 宁乾洲通过我,无形中做了什么事情吗? 向外界传递了什么信号吗? 他做了什么? 这个世界上,我只相信我爹爹。可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把我嫁给臭名昭著的靳安。长夜辗转反侧,我又梦见了上一世那个场景,血光泼天,纪凌修满身都是枪洞,跪在血泊里慌张抱着我,“微微,不是我,我没有,不是我……” 他吐着血,将我抱得那样紧,脸颊埋在我的肩头,“我爱你,我爱你……”肩头耸动不止。 他一直重复着这句话,徒然他的脸又变成了爹爹狰狞的头颅。 漂浮在空中怒吼,“想起来!快想起来!阻止一切!” 爹爹张大了皱巴巴的嘴,嘴里只剩下半条舌头!血窟窿般一开一合不停地冲我咆哮,我终于听清了他咆哮的内容,他说,“宁乾洲!” 我于绝望惊恐中从噩梦里醒来,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天花板泪流不止,前世的记忆走马灯般从脑海中掠过,深渊般的绝望撕扯着我。 我深深蜷缩起身体,害怕极了。 连哭都不敢哭,呼吸都停了。 “小乖乖。”爹爹苍老和蔼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做噩梦了吗?” 他凉凉的眼泪滴在我手背上,我惊恐缩了缩身体。 爹爹干枯的手抚摸我肿胀的脸,疼惜不已,“爹爹下手重了,对不起。还疼吗?” 我惊惊颤颤地将脸放在他掌心,难以名状的悲伤痛楚翻涌心间,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下来。 我说,“爹爹,是我对不起你,不该挥霍你的血汗钱,不该跟宁乾洲来往,不该给爹爹惹麻烦,你总是爱我的,没有人比你更爱我。” 我爹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他拥我入怀无奈叹息,“爹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啊。” 他颤抖地从怀里小心翼翼掏出一盒胭脂,胭脂包裹在层层手帕里,“爹爹从岭南给你带回来的礼物,看看,喜不喜欢。” 我点头。 当晚,他便解了我的禁足,爹爹走后,我从床上爬起来,翻墙溜出门,深夜去了一趟镖局,找到我最要好的朋友,花重金买下最厉害的武镖替我办几件事。 随后回到家,安分守己。宁府再来人邀约我的时候,我总当着我爹爹的面拒绝,甚至写了封“断交信”寄给宁乾洲,自此,他再没约过我。 爹爹对我的态度很满意,开始有意无意跟我提及那个叫靳安的男人。在爹爹口中,那个男人年少有为,样貌英俊倜傥,是个爱国的大英雄。 若不是活了两辈子,我差点就信了。 爹爹原本要带我去岭南一趟,谁知去岭南的路被军队截断,时局突发动荡,报童满大街吆喝卖报,靳安联合两大军阀突然对宁乾洲的晋北军发动偷袭,大街小巷难民愈发常见。 行程便这么耽搁了。 爹爹时常焦虑地背着手,在家里走来走去。每日报童一来,他就匆匆跑出去了解最新战况。 “前阵子,算命的瞎子给老爷看了一卦,说老爷最近有一劫。”婶娘磕着瓜子,八卦道:“我们都不信,老爷信得很,日夜求神拜佛。今儿个又把那算命的人请到府上了。” “好几次守夜,我看见老爷都没睡。”雀儿说。 我坐在秋千上算日子,远远看着我爹爹坐立难安,那算命瞎子不晓得跟我爹爹说了什么,爹爹遥遥看了我一眼,随后给算命瞎子长磕一头。 那瞎子拜别,经过花园离开时,忽然止步。 他只有一只眼睛,另一只眼睛剜我,似是有话对我说。 我遣散了身边人,关切道:“先生,但说无妨。” 那瞎子说,“施老爷有一劫,恐难躲过。” 我说,“什么劫。” 瞎子说,“原本他暂无此劫,可命数有变,怕是在劫难逃。” 上一世,爹爹这个时候顺风顺水的。我跟纪凌修结婚没多久,纪家就出事了,随后我跟着纪凌修搬去海城居住,而爹爹受不了那边的气候,独自搬去气候宜人的岭南定居。 他隔三岔五给我和纪凌修汇钱,直到数十年后,纪凌修提着他的头颅扔给我。 在此之前,爹爹并未有大的劫数。 瞎子忽然上前,一把扼住我手腕,仿佛洞察天机,“施小姐恐有还魂之迹。” 我心里咯噔一声,像被掐住了命脉,猛然抽出手藏于身后。 “施小姐犯了大忌,泄露天机,便会遭天谴,这后续一系列的业障就来了。”瞎子掐着手指,念着命盘指诀。 我内心惶恐难安,“我想斩断因果孽缘,没有因,便会断恶果,这难道不对吗?” 瞎子说,“施小姐可有斩断因果孽缘。” 我说,“斩断了。” 瞎子说,“那为何你父亲会命数突变,遭此劫难?” 我哑口无言,兴许是我找错了因果,我和爹爹强行拆散纪凌修和孟晚不是“因”,我强迫纪凌修娶我也不是“因”,这些都不是我爹爹惨死的原因。 “这世间万事万物,冥冥之中皆有定数。”瞎子放下我的手,“不可更改,倘若一定要逆天改命,命理一乱,一切就都乱了。” 他拄着拐杖往外走去,边走边说,“未时发生的事情,你改成寅时发生。酉时发生的事情,将变成未时发生。乱了,全都乱了。” 算命瞎子走后,爹爹便开始慌张收拾东西,“小乖乖,平京不太平,快去收拾行李,我们即日就离开!” 府上众人无一不忙碌,贵重物品统统打包。我便急忙回房整理行李,许是雀儿给纪家的小跟班偷偷传了话,我刚回房,一转身便撞上了一个坚硬的胸膛。 迎面看见纪凌修铁青的俊脸。 他…… 为什么会在我闺房里! 我大惊,刚要张嘴叫人,他一把捂住我的嘴,另一只手按住了房门将雀儿闭在门外。 我背靠房门,退无可退,瞪大眼睛看着他。 第19章 真相 “你爹把你看守得真严。”他低声,“若不使点小手段,怕是很难见到你。” 我定定望着他,他长得十分俊美,那种俊美斯文里带着书生的干净气息,眼帘一角有颗轻浅的小痣,颜色特别淡,像颗美人痣似的,分外性感。我曾经最爱他那颗痣,仿佛长在我的心上。 忽而想起了梦境里满身鲜血的纪凌修抱着我的场景,我所有对抗的情绪就这么散了下去。 “不要去岭南。”纪凌修气息很沉,“不要嫁给靳安。” 褪去了平日里恃宠而骄的矜贵,也无屈尊的别扭。他神情隐忍迫切,“跟我复婚,留在纪家,不要跟你爹爹走。” 我微微一挣扎,他放下了捂着我嘴的手。 我说,“你不要你的孟晚了?” 他郑重,“晚晚没事,但你有事。” “我怎么了?” “你不好奇?”纪凌修双眸凝重,“为什么你有花不完的钱?普通小商户怎会拥有平京五分之一的房产。为什么宁乾洲会主动接近你?他当众垂青你。” 纪凌修的视线放低,与我齐平,满眼焦虑无法言说,“他很清楚,对你的偏爱,会给你带来怎样的危险。” 我脸色微白,没吭声。 纪凌修声音低沉,“男人真心爱护一个女人的方式,是将她当宝贝藏匿,而不是将你带进战火狼烟,吸引火力。” 我轻轻战栗。 “还有,你爹爹……”纪凌修瞧我悲戚的神情,他欲言又止,神情不忍。 “我爹爹天下第一最最好。”我忽而接过他的话,岔开话题,“你找我,就为了说这些?” 见我强作镇定,他郑重,“施微,你听我说,只有我能保护你。跟我复婚,这是唯一的办法。” 我哑然失笑,这臭小子今夜就要被人灭门了,他还保护我?保护好他自己再说吧!话又说回来,上一世,做了一辈子的纪太太,虽说守了一辈子活寡,也算是被他保护在羽翼之下避免了乱世流离。 “好好好,行行行。”为了打发他走,我将他往外推,“我答应你,明天我就去跟我爹爹说复婚之事!” “真的?” “真的!”我笑颜如花,“我多爱你啊!对不对!不会骗你的!” 顿了顿,我没忍住提醒他,“这些日子很乱,让你爸妈都注意安全,加强警卫保护,最好从今晚开始部署!告诉你爸爸,别没事天天在国际上抨击这个,骂那个的,招人恨。你……” 话没说完,他忽然捧起我的脸,吻上了我的唇。像是恋人那般毫无顾忌,把我亲蒙了。 我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绯红俊脸,他睁着眼睛亲吻我的唇,似乎鼓起极大的勇气迈出这一步,就连一向冷静的双眼都闪过慌乱的情绪,紧张观察我反应。 上一世我渴望了一辈子的温存,此刻跨越了漫长的一生贴近我,我却心如止水,再无波澜。 僵杵原地。 他离开以后,我爹爹催我赶紧走,我们将行李匆匆拎出宅院,便听见卖报的报童大喊着奔过街道,传来宁乾洲前线告捷的消息。 宁乾洲凭借出色的军事才能攻破三方军阀的封锁式偷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切断靳军、辕军和彦军的后路,炸毁他们的军火库据点,烧毁粮仓。靳军撤离,彦军被围至弹尽粮绝选择投降,并生擒辕军主要将领,进一步将宁军领土扩张至辕东地区。 如此迅猛的势头大获全胜,我赠予他的那张地图该是发挥了些许作用吧。这本该是他多年后完成的功勋,我却提前将敌军致命机密泄露给他,使他提前书写了功勋簿上重要的一笔。 爹爹看完报纸,脸色大变,慌张拉着我往车辆跑去。 “小乖乖,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要相信爹爹爱你。”我爹爹颤抖地攥紧我的手,边跑边说,“无论今后,你遇到什么危险,相信爹爹会来救你!为你撑腰!” 他像是说着临终遗言,不断交代我很多事宜。 可是,我们的车辆还未驶出城,一排举枪的士兵便将我们拦下,爹爹让司机冲卡,司机一脚油门下去,便被持枪的士兵爆了头。 车辆失控撞上一旁的商铺,爹爹拉着我跳车钻进人群,我左腿被流弹打中狼狈摔倒在地,爹爹回头沉痛看我一眼。 那一眼,让我觉得我跟他今生的缘分到头了。 我忽然哭出声,“爹爹,不要伤害纪凌修的家人,答应我。放过他!” 爹爹一脸难以置信,混乱的人群将我和他挤散,我只瞧见他沉痛不舍的眼神,下一秒,便被无数路人挡去了视线,他们如洪水过境,尖叫着四散逃离。 我的眼泪不可抑制,惊慌恐惧爬向他,我大声喊他,“爹爹,爹爹。” 爹爹打我耳光那一夜,缠绵的噩梦让我想起了上一世的一切,缺失的记忆在那一晚突然完整,其实这些日子,我全都想起来了。 我的爹爹是作恶多端的大汉奸,他隐姓埋名藏于市井之中。 上一世,他害死了纪凌修的爸爸妈妈。 害死了宁乾洲最重要的人。 而我,是汉奸的女儿。 纪凌修确实爱我,他瞒了我一辈子,保护了我一辈子,却也恨了我一辈子。 直到他拎着我爹爹的头颅回来,我才知道这残忍的真相,决然赴死。 上辈子,我是自杀的。 我想,这辈子,我是来历劫的。 我终于明白算命瞎子那番话的含义,他说未时发生的事情,改成寅时发生。酉时发生的事情,将变成未时发生。 因为我将未来发生的事情,改成了现在发生。那么跟这件事有关的所有事情都将提前发生。 跟宁乾洲相关的时间线,以及他收拾我爹爹的时间线,全部提前了。 没等到纪凌修家里出事,我家先被抄了。 那些士兵将我从地上抓起来,关进了牢里。一名年长的高级将领前来审讯我,只听士兵跟他汇报,“老头子跑了,只留下这个小姑娘。” “审。”年长将领随手指了指我,“既然是亲生女儿,不怕他不出现。” “少帅有令,这个小姑娘先别动。”士兵低声。 第20章 痛不欲生 “别动?”年长将领呵斥,“宁乾洲远在辕东地区,他一年不回来,这小姑娘一年不审?辕东地区可一口吞不下!” 这位年长将领军装宽厚,勋章挂满了肩怀,看样子他资历比宁乾洲老,若论资排辈,宁乾洲都要让他几分。政坛之下风云变幻,宁乾洲年轻掌权,自有资历老的重权者结党营私,设置重重阻力分庭抗礼。 这位年长将领似乎负责这次抓捕行动,却因大意没抓到我爹爹。 反捕了我,于是迫切想以我为突破口立功。 “听我的!审!”年长将领一拍座椅,“你父亲在哪里!花名册上都有谁!” 他们对我用了刑,十八般酷刑用尽,连续酷刑折磨,除了血,我什么都吐不出来。这颗心被砸得稀巴烂,灵魂也被撞得支离破碎,活不得。 “她只是个孩子,可能什么都不知道。”军官提醒,“再这么审下去,怕是要出问题了,少帅回来不好交差。” “既然不说,那就逼她父亲出来。”年长将领喝了口茶,吐掉茶沫子,“拉她游街,挂在城门上,不出来就放火烧,吓唬吓唬那老家伙。” 我浑噩瘫软,任由他们将我装进一个木笼子里游街示众。他们在木笼前方挂了一个牌子:汉奸之女。 无数恶臭的垃圾丢向我,人群激愤唾骂,纷纷朝我扔东西。我仿佛感觉不到痛,明明我什么都没做,却要承受这样的恶果。 这一刻,我方才体会到上一世,我富足安逸的生活,是一种怎样的罪恶。 感受到纪凌修究竟做了多大的牺牲和努力,才能将我保护在他的羽翼之下,替我遮风挡雨,保我一世无忧。 “施微。”人群中忽然有人喊我名字,熟悉的焦灼,“施微!” 我用力睁开胀痛的眼睛,阳光刺眼如刀,寻声找去,便看到纪凌修挤过拥挤的人潮,向我而来。 我打起几分精神,握住血淋漓的木栏杆撑住身体,看向他,“你爸妈都还好吗?” 一张口,便是沙哑粗糙的血腥气,嗓音粗糙难听。 他似乎看懂了我的唇语,眼底压着隐忍疼惜的热泪,“出了点状况,无大碍。” 无碍便好,无碍便好。 我如释重负,他家快出事那几日,我去镖局重金请了一批武镖全天候保护他家人,那些镖人皆是与我一起长大的朋友,根据上一世惨死的情况,我制定了详细的保护计划,看来,确实用上了。 只要爹爹没能迫害他爸妈,他就不会穷其一生去复仇。 “等我!”纪凌修冲我喊,“撑住!” 他欲向我追来,却被几名警卫强行带离,我猜那是他父亲遣来的人,不准他再向我靠近半步。 晌午炙热的阳光烘烤着我,他们将我双手反绑挂在城楼上,下方堆着木柴,有军官向人群不断喊话,“都瞧瞧,这就是做汉奸的下场!” “施锐艇!你女儿在这里!太阳落山之前,你还不出现!就烧死她!” 人群欢呼雀跃,就属冯天娇口哨吹得最响,她跟狗腿1号和2号疯狂向我丢石头,“贱人!遭报应了吧!” “大汉奸的女儿!去死吧!” 我无力耷拉着脑袋,想要抬头,却抬不动。只是微微侧着脸,掀起眼皮斜斜瞅了一眼蔚蓝的天,爹爹说过,无论遇到怎样的危险,他都会来救我。 那名军官一直来回踱步,步子很缓,看着人群不停喊话劝降,太阳快落山时,不断有小兵过来低声跟他私语。 隐约听见他说,“这小姑娘什么情况,这么多势力打招呼,力保她?他们都不怕受牵连?” “几个高层打招呼了,让别弄死了。” “宁少帅的意思?” “不是,少帅远在辕东,暂时没动静。她是纪家的前儿媳,纪家没正面出手,找得上面的人打招呼。还有一些别的高层……” “谁打招呼,谁就有包庇汉奸的嫌疑!不怕被查身份吗!这些人胆子真大!” “……” 我浑浑噩噩没了意识,再次醒来时天色已黑,脚下炙热的火焰烘烤着我,我被热醒了,他们真的点了火,浓烟呛得我咳嗽不止,我惊慌抬头,透过滚滚狼烟,依稀看见宁乾洲的身影,心口骤然堵住。 空旷的场地中央,他慵倦斜倚着身子靠坐在椅子上,左肘撑在椅子扶手上微微支着鬓角,闭目养神。 看得出来他很疲惫了。 那名军装宽厚的年长将领正弯腰跟他低声汇报着什么。 一排位高权重的军官站在他身后。 不远处,围观的群众翘首以盼,将外围堵得水泄不通。 时间像是停止了,所有人站在原地焦急等待,只有宁乾洲坐在椅子上处于静止状态,他保持着同一个慵懒淡然坐姿,侧脸笼罩在昏暗阴影里。 我的视线穿过狼烟凝视他。 似乎察觉了我的目光,他缓缓掀起眼皮,森冷肃穆的视线射向我。 目光纠缠的刹那,仿佛一支利箭射来,将我破碎的心脏击得更加粉碎。那样无情冷漠的目光陌生得让人恐惧,我忽觉窒息,大颗大颗眼泪落了下来。 从他送我钻石项链那刻起,一切就都设计好了。 那条项链定是涉及爹爹身份问题,才会让爹爹那样害怕。宁乾洲似乎用项链在试探警告我爹爹。 随后他约我看戏,带我看龙灯,利用我娘亲留我在宁府过夜,又带我去处理难民之事。 这每一件事,都在碰触。 在试探。 在诱导。 众目睽睽之下,我与他走得越近,对我爹爹越不利。 除非我能从宁乾洲那里窃取机密送给爹爹,否则,爹爹会被所在的组织怀疑身份,陷入两难境地。 可爹爹并不想利用我。 所以爹爹屡屡告诫我,不要跟宁乾洲来往了。 而我,不仅频繁与宁乾洲相会,还泄露给他敌方致命情报,这足以让宁乾洲认为我是从爹爹那里获取的消息,进一步加剧了爹爹身份的暴露。若是再将“是我告诉宁乾洲这些机密情报”的消息暗中传递给敌方,便能离间爹爹和那边的组织,让爹爹腹背受敌。 所以发现那条项链的时候,爹爹才勃然大怒,一直焦虑地喃喃:难怪……难怪…… 他甚至不废一兵一卒,用我的刀,砍向了我爹。 一石二鸟,无形之中将我们逼上绝路。 大火从下方流窜上来,我被浓烟包裹胸口憋闷窒息,大口大口喘息,却仍旧缺氧,视线消失的刹那,我仿佛听见有人从远方而来,高呼,“施锐艇已被击毙!施锐艇已被击毙!大汉奸被击毙!” 人群挥臂欢呼,震耳欲聋。 宁乾洲薄唇轻启,说了句什么。 便有人向我跑来。 第21章 只能选一个 我仿佛陷入了一场大梦里无法醒来,记忆呼啸穿梭,从幼年咿呀学步闪过,爹爹疼爱地大笑教我走路,抱我摘果子,我被蚊虫咬个包,他都能心疼地哭半天,可怜我没娘亲没人疼。这样慈眉善目的好爹爹,软弱好哭的糟老头子,怎会是蛰伏的大奸人呢? 恍惚中我看见雀儿趴在床边酣睡,婶娘正在煮我最爱喝的绿豆粥,幺爷插着烤猪蹄从外面走进来,盛夏时节,我爹爹拿着蒲扇给我扇风,他说,“小乖乖,做噩梦了吗?” 那些生离死别好像只是一场大梦,我惊然从床上坐起,笑容还未爬上面颊,剧痛便将我重重拉回床上,眼前的画面瞬间灰飞烟灭,医院房间空荡荡的冷,外面重兵把守。 我全身都缠着绷带,动弹不得。 一切都不是梦。 爹爹是坏人,我是坏人的女儿。 他死了。 我没有爹爹了。 我轻轻平复呼吸,告诫自己不要哭。我没有爹爹了,没有人会来给我擦眼泪了,我要学会自己擦眼泪了。 清亮优雅的鞋底哒哒声由远及近,在我的病床前止步。 娘亲穿着奢华的玫红色琵琶襟短袖旗袍,手执黄铜长烟斗来到我床前,漠然看了我一会儿。 “没抓住老东西,抓到一只幼崽子给折磨成这样。”她冷笑一声,“那帮倚老卖老的老油条欺负一个小姑娘算什么本事,狗东西。” 骂完,她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潇洒风流又优雅的坐姿,抽着烟,“还喜欢宁乾洲吗?” 我不吭声。 她笑了声,声音清亮洒脱,“还挺倔。” “行了,别哭了。”她何其聪明,“你爹没死。” 我惊讶望向她。 “乾洲找了一个由头,堵住那帮居功自傲的老家伙的嘴,给外界一个交代。”娘亲依然无所谓的神情,“顺便给你洗白身份。你爹早跑了。” 一丝求生意志在绝望的心头燃起,我释然喘息,像是憋闷了许久的那团气终于散开,爹爹没死,他还活着,还活着…… “别高兴太早。”娘亲深嘬一口烟,“你前夫家完了。” 纪凌修?纪家? 我震惊,“他家不是没事了吗?” 嗓子破了,说不了话。发出的音节模糊不清。 娘亲看明白了,她幽幽,“躲得过初一,躲不了十五。” 我挣扎着想起身,“发生什么事了?” 娘亲瞅着我媚笑了声,“这么关心他?”她细眉微挑,“知道什么叫铲除异己,党同伐异吗?” 我缓缓睁大眼睛,党同伐异?纪凌修的父亲和宁乾洲是政敌…… 难道宁乾洲对纪家下手了? 怎么会! 上一世,纪父因知晓了我爹爹的一些事情,而被暗杀。这是我死前,纪凌修亲口告诉我的!为什么这一世宁乾洲会突然出手?难道上一世纪家的惨剧,宁乾洲也是幕后凶手之一? 早知道有这么多弯弯绕绕,上一世,我就不该看到爹爹头颅那一刻绝望自杀。我就该仔细向纪凌修了解事情原委! 但凡我耐心听听来龙去脉,这一世,我就不会事事总少那么一步棋。 难怪,上一世,纪凌修一直咬着宁乾洲不放,我以为他俩在抢女人。 现在看来,跟家仇有关。 可他从没告诉过我! 他表现得像是为了孟晚跟宁乾洲斗得你死我活!我天天都能听到他跟孟晚的八卦!他经常用孟晚气我!那些跟我打牌的阔太们也以为纪凌修在外面偷腥!还经常拿这事宽慰我! “早晚的事儿。”娘亲语气随性麻木,“纪凌修的父亲纪振宇这些年没少给乾洲使绊子,乾洲收拾纪家是早晚的事情。这次,纪振宇为了他的宝贝儿子,托关系帮你说话。便有了包庇汉奸之嫌。” “纪振宇一向刚正不阿,难得露出点马脚,乾洲自然就这个由头,给他家扣了顶帽子,全抓了。” 我的心深深揪起,忽而想起算命瞎子的话语,天命不可违。 宁乾洲吞并猿东地区应该是两年后要发生的事情。 爹爹是十年后才出事的,所以,当时间线往前提两年,爹爹命数不该绝,才逃过这一劫。反观,上一世,爹爹应该也是在两年后被宁乾洲察觉身份端倪的,且有过类似的一劫。 可纪家每个人物的命运时间线并未发生变化,所以他家还是会出事! 也就是说,我把宁乾洲的命运时间线往前提两年,那么跟宁乾洲“两年节点”有交集的所有人物的命运时间线都将往前提两年。 但是那些命运线不相交的人物时间线依然按照原来的命运在发展,他们并未提前。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时间线,相交的线便受此影响。平行的线一切照旧。 但是。 我的一举一动,都在成为这些事件突变的“因”。 因为我,爹爹身份暴露了。 因为我,纪家出事了。 他们的命运走向未变,只是推动事件发展的原因变了。 “纪凌修那小子,为了你,还挺豁得出去。”娘亲吞云吐雾,“真没想到啊,纪振宇也有糊涂的一天。他应该没料到乾洲敢动他吧。” “会活吗?”我沙哑出声。 娘亲吹出一口烟,轻飘飘,“活不了。” 纵观国内局势,内阁政府形同虚设,地方军阀各自为政,为扩张领土混战不断。群雄逐鹿的混乱局面,唯有宁派军阀镇守的平京地区稳定太平,放眼望去,一派民富兵强的繁荣局面。可谓是傲视群雄,冠绝当世。 可这平静的湖面下暗流涌动,内阁政府忌惮宁乾洲日益丰满的权势,其他派系军阀觊觎宁乾洲地大物博的富饶领土。此外,还有宁派权阀结党营私的内斗纷争,谁不想将宁乾洲拽下神坛取而代之? 纪凌修的父亲便是政府高官里打压宁乾洲的领军人物,上一世,宁乾洲或许借我爹爹之手暗中除掉了纪振宇。这一世,我爹爹失手,宁乾洲便借我的由头,对纪家下手。 想到这一层,我的心寒津津的冷。 “纪凌修和宁乾洲。”娘亲往我脸上吹了一口烟,“你只能选一个。” 第22章 指认他 我被呛得直咳嗽,每咳一声,胸腔仿佛要碎裂开来,痛不欲生。 “瓷娃娃似的。”娘亲一脸嫌弃不耐,“一碰就碎!就你这样的!在这乱世里怎么活!你爹就不教你生存技能?溺子如杀子!糊涂的老东西!” 我喘息着说,“纪家不能有事。” 娘亲磕着烟灰,淡淡道:“你选谁?” 我咳得说不出话,她每吐出一口烟,我的胸腔便像是被挤压了那般痛,咳嗽抽动的力道让我全身痉挛剧痛。 娘亲意味深长地笑,“选宁乾洲,那就去指认纪凌修的父亲是汉奸。知道你的身份是怎么洗白的吗?是因为乾洲对外宣称:是你,举报了你的父亲。你大义灭亲的行为,可是获得不少民众支持,百姓信任你说的话。” 我摇头,宁乾洲可真是把我利用的彻底。 “选纪凌修?”娘亲眼里掠过一丝冷意,笑如毒蜜,“那就去牢里给你的朋友们收尸。” 朋友们?我愕然抬头。 雀儿?幺爷?婶娘?那些待我如亲人的家仆们?抄家的时候,她们也都被抓了!会像我一样酷刑审问吗?她们怎受得起! “乾洲啊。”娘亲叹息起身往外走去,曼妙的身姿如摆动的杨柳,“不是儿女情长的男人,他心中有家国,有大义,有权力,有欲望……” “唯独,没有爱情。” “眼泪对他没用,别跟他闹。”娘亲的声音从楼道里幽幽飘来,“跟他谈利益,谈大局,谈家国。” 娘亲走后,我情绪激动地用力拍着床板,要见宁乾洲。 护士说我嗓子坏了,没办法发出声音,等我能开嗓的时候,就会有人来见我。 门外的士兵说,宁乾洲不在平京。 听说前些日子纪家遭遇入室抢劫,歹人差点得逞。后来,纪凌修的爸妈强行带着他计划逃往海城的路上,被宁乾洲抓获。 我迫切想知道他们怎么样了? 我的朋友们又怎么样了? 娘亲像是一个说客来给我做思想工作,我不知这是宁乾洲的意思,还是我娘亲擅自前来点拨我,劝我顺昌逆亡。 我不懂朝堂纷争,只想保护我的朋友和家人。 接二连三做了几次手术,我的身体才逐渐恢复正常,就像我从感情的废墟里缓过神来,逐渐接受残酷现实后的冷静。 死又没资格死,那么多人因我而受牵连。 就只能想办法活。 救我的朋友和纪凌修。 然后,找到我爹爹,有些事情我要向他问个明白。 膝盖的绷带拆了,我勉强能下地活动。此时,已是盛夏时节,据说宁乾洲控制住了辕东局势,平定了因纪凌修的父亲而引发的系列内乱,以及内阁政府对他的舆论讨伐。 他终于抽出时间来处理我的事情。 对我而言天大的事,在他那里不值一提。 甚至排在了最后处理。 他来那天,我在睡午觉。其实我知道他来了,可是不想理他。 病房里传来滚轮式打火机的弹火摩擦声,但没有烟味儿,那声音隔一会儿便响一声,仿佛是他流逝的耐心,门外一直有军官来找他,他没动静,门外便噤声。 他宝贵的时间,是用秒来计算的。 一个姿势躺久了,胯骨累。我翻了个身,没闭严实的眼睛便被他捕捉,他双眸似深渊沉沦,将我视线吸附过去,冷冻我心脏。 许久不见,他没什么变化,一如既往威严肃穆,双鬓发尖尖的银白沉淀了几分清冷的气质。 他坐在椅子上,穿着白色军衬衣,制式军裤笔直板正。坐姿恣意随性,那样年轻漂亮的一张脸却仿佛戴了张不辨喜怒的面具,无法窥察他的内心。 我的视线落在他左手拎着的本子上,那是我的备忘录。 里面记录着未来要发生的事情,都是凌乱的事件节点和相关联的人,毫无逻辑地圈圈划划,大概率只有我一个人看得懂。 看来,他们搜了我的家,连一个本子都没放过。 我坐起身,微杵在原地。 “恢复期。”他随口淡淡问了句,“可还适应。” “挺好的。”我应了声。 不想表现得太激愤,亦不想太虚伪讨好。便这样微微僵硬,略显恐惧。 这些日子我反复揣摩过娘亲的话语,在我羽翼未丰时,想要救出我的家人,对他,只能顺,不能逆。 我说,“娘亲找我谈过了,我爹爹是坏人,哥哥拨乱反正无可厚非,奸人就该被枪毙。” 宁乾洲眉峰微扬。 “大是大非面前,我拎得清。”我勇敢迎上他深冷目光,“其实我早就察觉爹爹有问题,所以我偷偷泄露情报给哥哥,哥哥你记得吗?我给你的地图都是真的,我理解你,也支持你。” 宁乾洲不动声色,“是吗。” 我一副正直纯粹的样子,“我很爱我爹爹,但我不爱卖国贼。谢谢哥哥救我,还我清白。” 宁乾洲波澜不惊的眼底压着晦暗浪潮,他说,“不愧是小微微。” 辩不明喜怒,触摸不到他的情绪。 他漫不经心将那个小本子丢给我,“你的?” 我接住本子,迟疑点头。 “讲讲。” 我随手翻了几页,我说,“这上面都是我自己对未来局势的想法,哥哥拿下辕东地区,下一步该是养精蓄锐。不可再盲目扩张领土,我们国家内乱,便会给别的国家可乘之机,现在国际形势不好,我认为哥哥应该拉拢其他军阀巩固政权,一致对外。” “第3页。” 第3页?我翻过去看,轻轻吸了一口气。那是我记录的宁乾洲未来两年将组织召开什么重要会议,会议上谁会突发心脏病。以及参加了什么谈判,谈判结果如何等等详细信息。 这些句子,我倒是写得通顺。 我信口胡诌,“哥哥,这是我对平京形势的预判,我们必须要组织召开停战会议,一次会议商定不了结果,咱们就多开几次和谈。这个心脏病的人,他他……他……” 宁乾洲深重眉心微松一瞬。 “他心怀不轨,我觉得这个人不能留,就随便给他捏造了一个病除掉。” 事实上,这个人确实不能留。这些全都是宁乾洲计划要做的事情,我堪堪说他心坎儿上。 他深眸浮沉,听我胡扯完,他起身,“有道理。” 我目送他离开,他来我这里,仿佛只是例行公事,不曾为他的行为解释只言片语,仿佛他做的那些事情都理所应当,我都该接受。 那名瘦瘦的军官接过我的本子,低声说,“施小姐,纪振宇及其子纪凌修涉嫌卖国,请您移步指认。” 我说,“我幺爷和婶娘都还好吗?还有小丫鬟雀儿?她们受苦了吗?” 瘦瘦的军官说,“只要施小姐在审判庭当场指认了纪振宇及其子纪凌修,您的家人都将无罪释放。” 果然,在威胁我。 见我不吭声,瘦瘦的军官提醒我,“施小姐,都走到这一步了,再往前走一步,你就能走到少帅身边。这正是需要您站队表态的时候。” 我第一次真正体会到一个男人强势硬派的高压作风里又游走着一丝漫不经心的平和诱惑。 他与我说话时,语气寻常平易,让人顿生亲近之感。可他做的事情却如此强硬逼人,如刀扎向我命门。 第23章 等你长成女人 我不信天命不可违,亦不信命数不可改。 否则,我重活这一世,又有什么意义。 我换了身倒大袖白色细腰短衣,下配墨绿喇叭裙,将长发编成两条粗粗的马尾辫垂在肩头,向那名瘦瘦的军官要来我的梳妆品,必须是我家里原装的那些。 “我叫郑褚,叫我小郑就好。”他取来我的化妆品,其中包括爹爹送我的那款胭脂盒,“施小姐的个人物品,我们都有严加保管检查,应该不会有丢失情况。” 我给自己上了妆容,掩住病怏怏的气色。我只有容光焕发,纪凌修才会放心,不至于再为了我做蠢事。 “如果认定了纪家反贼的身份,后面会怎么处理啊。”我涂很淡的粉橘色口红,状若无意问了句。 郑褚说,“审讯后,再公开处决,他们这一派不能留。” “从判决到处决,中间会有多长时间呢?” “不好说,纪家势力盘根错节。”郑褚字斟句酌,“少帅把他家压这么久,不准任何人保释探监,就是敲山震虎。判决后,为了避免夜长梦多,可能会尽快处决。” “所以,施小姐,您是最关键的一环。” 宁乾洲靠着这次吞并辕东的契机,收拾了以纪振宇为首的敌对势力,此时,他军中威望盛高,又有功勋加持,就算撬动一个元老级别的大人物,也没人敢说什么。 我下意识握紧胭脂盒,心下忌惮,不敢再用机密情报跟宁乾洲做交易,他的心思如此之深,我将未来掌握的情报泄露给他,不晓得他又会以此做多少文章,又会改变多少人的命运时间线。 甚至会被他吞掉情报,但纪家依旧团灭。 我掌控不了他。 不是他的对手。 暂时没有跟他做交易的对等条件,之前为了问他要孟晚,我频频泄露情报给他,让我吃尽了苦头,险些就被屠了满门。 我跟随那名叫郑褚的瘦瘦军官来到审判庭,满座旁听。高层派人来督办,会厅里高官云集,宁乾洲没有出席。 我一步一个脚印走到证人席,现场一阵轻微骚乱。 那些审判人员说了什么,我全然听不进去,站在规定位置,视线垂落在地,始终没看向纪凌修的方向。 他们向我确认身份以后。 有人问我,“施小姐,纪振宇、纪凌修二人与你父亲是什么关系。” 我低着头看皮鞋尖尖,没吭声。 庭上有人敲着桌面,提醒我回答。 我方才缓缓抬头,看向审判席。 纪凌修穿着衬衣,西裤一丝不苟。似乎清瘦了很多,有些狼狈的消沉,可见到我的时候,他便神采奕奕,俊美无瑕的面容有了血色。 他深深看着我,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仿佛认定我不会污蔑他。 而他的父亲,不过月余,就已如此苍老。曾经总是雄赳赳气昂昂的样子,如今却有种心灰意冷的颓败气息。他问心无愧地看着我。 我深吸一口气,“他们是我前婆家,也是我爹爹的党羽。我听爹爹说纪振宇是他的上线……” 我一字一句构陷他们,每一句话都在迫害,每一件事都涉及一些机密。将汉奸的帽子牢牢叩死在纪振宇的头上,我知道怎么说会让一众官僚信以为真。 在我儿时记忆里,纪振宇沉默寡言,严肃得像国中教导主任。他支持内阁政府,打压一切拥兵自治的地方军阀。他是知名的教育家,也是很厉害的思想家,像是百姓的精神领袖指引着舆论风向。可不知为什么,他尤其痛恨宁乾洲,像个刺头似的,明目张胆反对宁乾洲。 哪怕宁乾洲把他儿子抓进监狱,他都不肯服软。 可他,却也为了他的儿子,破天荒托人替我说情,希望我在牢里少吃点苦。 仅此一次,便被宁乾洲摁住了,借题发挥,用我家的汉奸背景扣上纪振宇反贼的帽子。 想来,当初纪凌修没挡住我爱的攻势,不顾家人激烈反对与我结婚。却又因他家人的强势干预,我跟他婚后亦不安生,在他家出事前,纪凌修都没有与我同房过,他似乎也很犹豫矛盾,徘徊在离婚的边缘。 看来,我父亲汉奸的身份,他家人早就知道了,怕我牵连他们家吧。 前些日子宁乾洲以孟晚为饵,逼纪凌修跟我复婚的原因,就是想用我肮脏的背景拉纪家下水吧。 我口齿清晰叙述完,纪振宇转头看了一眼他儿子,眼里全是犀利可笑的嘲讽。 我转开脸,不肯看纪凌修。 挺直背脊跟随军官离开,我以为纪凌修会情绪激动痛斥我,以为他会行为失控质问我,可是他没有。他只是死死盯住我,薄唇抿成了倔强的直线。 我紧紧攥着裙裾边缘,坐上车才轻轻喘出一口气,心脏阵阵痛感蔓延,我却不敢表现出来。 宁乾洲给他家扣了很多帽子,泼了很多脏水,那些构陷的证据链居然形成了完整的闭环。 我的言行几乎给了纪家致命一击,舆论倒戈讨伐,他家的宅子被激愤的群众一把火烧了。纪振宇再无翻身可能。 宁乾洲对我的表现很满意,我的所作所为都坚定地站在他的阵营里。很多时候,忠诚不是靠嘴说出来的,而是用实际行动表现的。 我恢复了自由身,他对我的态度温络起来。因爹爹的家产全部被充公,我无家可归,所以娘亲接管了我,让我住在宁府。 我一口一个哥哥唤他,逮住机会就亲近他。娘亲让我跟他聊家国,聊大义,我跟他聊局势,不经意间提醒他事件节点,主动求他带我去见世面。 娘亲说,我天真烂漫中带着不可思议的政治敏感度,能预判敌人的预判,这是十分难得的。也是让宁乾洲侧目的原因。 在纪凌修和他父亲处决前几日,我缠着娘亲带我参加高官名流聚会,她被我缠烦了,带我去了几次。娘亲这种身份参加的牌局都是位高权重的主儿,无利不往来,她约的官员大多数是替宁乾洲笼络人心。我终于在牌局上找到了我的目标人物。 就是那个酷刑折磨我,还把我挂在城门上的年长将领,他敢不听宁乾洲的命令,私自做决定,还没被宁乾洲办掉,说明他在军中拥有足够牵制宁乾洲的势力。 这个老家伙我晓得,上一世曾在报纸上见到过他的罪状书。 我晓得他将来会怎么死。 瞅见他独自去入厕,我佯装内急同去,擦肩而过时,我的肩膀撞上他胳膊踉跄摔倒的刹那,我下意识抓住他的军大衣贴上去,踮起脚尖飞快冲他说了几句话。 他老奸巨猾的脸上浮现一丝惊愕,很快眼底慌张嗜血的恐惧划过,杀意凌然剜我。 在警卫上前之前,我又低声补充了几句。 年长将领震惊的面皮抽搐了一下。 我冲他笑了笑,“别动我哦,动我了,所有人都会知道哦。” 警卫赶来扶住我,我若无其事笑着说,“没事没事,脚下滑了,我如果出事了,这事儿可就要被我的委托人传出去了,哈哈哈。乾洲哥哥还不知道呢!” 我意有所指,稳住年长将领的情绪,他是接近金字塔尖儿上的大人物,重权在握想要偷天换日并不难。随后我回家等消息,五日后,等来了我想要的烟花回应。 第六日,纪凌修及其父亲被处决。 第八日,我收到了一张海城船票、当日份报纸和照片,方才放下心来,那个老将领没敢骗我,他办成了。 许是忌讳我爹爹的身份,又或者我得罪太多势力了,宁乾洲将我看得紧。虽说给我自由,可出行都有警卫陪同,我见过什么人,跟谁说过话,警卫都会汇报给宁乾洲。 他也说到做到,确实放了我的家人朋友。这跟上一世的发展如出一辙,我婚后跟纪凌修去海城,婶娘和幺爷追随我爹爹去岭南,只有雀儿跟着我。 可是幺爷没能挺过去,他死在牢里。 时间线往前提前了,上一世,他病死在两年后的岭南,或许也是死于爹爹这一劫。 雀儿哭着跟我说,“听见小姐日夜惨叫,幺爷爷要跟那些人拼命,混乱中被人用枪托子砸脑袋上,给砸死了!我亲眼看见的!但是他们对外说幺爷爷是病死的。” 我心口又堵又痛,悲痛却不敢哭。轻轻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唇边做“嘘”声手势,示意雀儿不能哭,想要活命,就不能表现出任何对抗情绪,连眼泪都不能流。 我单薄温室般的人生经历支撑不了我掌握的庞大信息量,虽说上一世我25岁了,可我心智单纯朴实,没有过勾心斗角的经验,不懂狩猎场上游戏规则,这种种劣势会让我重蹈前一世的覆辙。 这种情况下,我知道的越多,却又不会运用,也不懂得怎样保护自己,死的就会越快。 所以,我亟需成长。 可我娘亲没功夫教我,她醉生梦死找乐子,无心管我。 我便亲近宁乾洲,时常守他,请教他。充分展现出了一个十五岁少女强烈的求知欲以及迷茫无措的人生状态。或许在他眼里,我只是个孩子。 他倒是有耐心,我想学,他便教。 他是一个很惜才的人,洞察我的潜力,便会悉心培养。 他送我去上学,让我努力读书学习。空闲时,带我参加一些政要休闲局。教我人情世故,教我政治规则,教我怎样洞察人心。 他教我的人生第一课是:保护自己。 也教我怎么玩枪,让我强身健体。 我太瘦小了,虽说性子野,可身子单薄得一阵风都能刮倒。 娘亲每每看到这一幕,都会嘲笑我,“没用,他教你的这些屁用没有。”随后她会捏我的屁股,“女人,还是屁股管用。” 我不懂。 娘亲丈量我的胸围,“你要让男人心甘情愿跪在你双腿间,让他们的头脑,权力,金钱都为你所用。让他们去替你开疆拓土……” “而不是把你自己变成一个男人,你跟男人玩心眼?比枪法?会被玩死。”她咯咯笑个不停,“不信咱们走着瞧。” 她说,“乾洲这是没把你当女人,等你长成女人那天,你看看他还这样教不教你。” 娘亲像是一个旁观者清的智者,而我跟宁乾洲都是当局者迷。 第24章 等我长成女人 “宁府的门,进来可就出不去了。”她笑容腐败奢靡,“这不是好事。” 那时候我不懂,只想汲取更多的做人智慧,脱离男人的庇佑,长成一棵参天大树成为别人的避难所。 或许是娘亲太过失职,宁乾洲无形中承担起了养育我的责任,像是血脉相承的亲哥哥那般关照我。 陪我成长。 我终于拨开重重迷雾走进了他不为人知的核心腹地,他的生活,他的喜好,他沉稳冷静的外表下年轻热血的气息。 前一世神祇般遥不可攀的人物,此刻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 他爱看书,会多国语言,思想进步,独断专行。 喜茶,淡口。 大男子主义极重。 却惜才。 把我当男孩子养。 总想让我学会保护自己,让我刀枪不入,百毒不侵的样子。 曾经爹爹和纪凌修舍不得让我吃的苦,他全都让我吃。 摔跤了磕得头破血流,他只会说,“记住这个痛感,不要在同一个地方摔第二次。” 大街上说书人将我爹爹说成十恶不赦的大坏人,说他残害同胞,暗杀爱国志士。我听不得这些,但是车子偏偏在说书人不远处停下,宁乾洲让我必须听完。 他总让我直面伤害和恐惧,容不得我半点退缩。 仿佛那些刀子扎我心上还不够,还要用刀剖开我的心扉,直到痛感麻木。 那些政要们开玩笑说,“少帅也在养童养媳啊,最近平京兴这事儿。” 他没解释我的身份。 于是,平京城忽然开始盛行童养媳,前些年宁乾洲坐上平京城军政一把手的位置后,便废止了童养媳习俗,禁止抱养幼女婚育。可宁乾洲时常带我外出,极致的身高差频频被人误会,像是带出了一种风气,群众纷纷效仿,赶上潮流似的。 我很清楚,宁乾洲是真的把我当妹妹看待,因为我曾见过一个前凸后翘的性感女明星从他面前走过,宁乾洲不经意间投递过去的眼神,那才是男人看女人的眼神。 许是风评很不好,宁乾洲说,“最近你们学校有批出国留学的名额,想去吗。” “不去。” “去见见世面。” 他秘密送我去留学,打发我走。这一去就是三年。三年时间我身高窜很快,像是从稚嫩的孩子瞬间蜕变成了青春期的女人,该有的女性曲线愈发圆润性感。 其实上一世,25岁的我身材挺好的,丰乳肥臀。 不知道为什么15岁的时候,我像棵干瘪的豆芽菜似的。 这三年是国内停战以后,繁荣发展的三年。并未有大事件发生,而我的家人和朋友们也散落各地喜乐安康。 可明年,将发生一件轰动全国的大事。洋人炸毁了岭南地区一处军事基地,嫁祸给宁乾洲。偏偏岭南地区的军阀头子靳安的弟弟死于那场爆炸,靳安一怒之下发动战争,短暂的三年太平之后,又是连年内战,狼烟滚滚民不聊生。 而这三年,纪凌修韬光养晦盘踞海城一带,海城是属于彦军管辖地带。虽说他消失了三年,但我晓得他在做什么,亦知道他每一分每一秒的动向。 但是这一世,他的爸妈没有死,我很确定那位将我挂在城楼上的老将领偷天换日成功了,并将纪凌修的家人送出国定居。 这一世,纪凌修的家仇可能不是父母惨死,而是我对他家的构陷,导致纪家的败落。 事件的走向依然未变,只是起因变了。 他要报复的人,可能是我了。 为了让自己拥有独自面对暴风骤雨的强大力量,出国深造这几年,我也没闲着,利用攒下来的钱,根据上一世掌握的市场信息,赚了人生中第一桶金,而后用假名字接二连三活跃在海外股票市场,拥有海外多家新秀巨头公司的股票。 我偷偷变得很有钱,巨有钱。 这一招其实是跟纪凌修学的,上辈子他就是靠疯狂敛财的手段,用资本市场绑架地方军政从而实现权力的膨胀。 我虽不敢做到他那个地步,但我有样学样,还不错。 在明年大事件发生前,我向宁乾洲申请回国实习,他准了。起初他建议我深造经济学,等我研毕,安排我进银行上班。 我不肯,转而选择学医。 越洋电话里,我说,“哥哥,几年没见了,想我了吗?” 他轻轻笑了声,没回答。 回国那天,我穿着高腰蓝色伞裙,头戴贝雷帽,搭配细跟蓝色高跟鞋,打着一把蓝色的伞,十分浓郁西洋风。 站在码头上等人来帮我拎行李。 远远就看见郑褚站在人群里左右张望,我冲他招手,“阿褚哥哥。” 他狐疑看我一眼,下一秒,脸上掠过一抹惊讶的神色,随后搓着手尬笑着走来,拎起我的行李,“三年不见,施小姐变化真大,没认出来,等久了吧。” 我笑说,“不久,刚到。我变化很大吗?” “长大了。”郑褚不敢看我,引着我往路边的车辆走去。 我说,“乾洲哥哥呢。” “少帅有个会议”郑褚简短说了一句,便专注开车。 什么会议啊,他就是没把我放心上,懒得来。我兴致勃勃看着繁荣发展的平京城,很多新式大楼拔地而起,回到家,我第一时间冲去找我娘亲。 娘亲正约了一帮官太太们在家跳交际舞,留声机里浑厚女中音优雅飘荡,欢声笑语不断,我冲进去抱住她蹦跶的时候,她讶了一瞬,似乎没认出我! 我没敢当众喊她娘亲,我说,“施微!我是施微啊!” 娘亲更惊讶了,围着我转了一圈,将我从头到尾打量了个遍,“哎吆,几年不见,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她掐着我的脸,“这模样真俊!看得我都移不开眼!” “施微?这……该不会是前几年那个大义灭亲的施家小姑娘吧?”官太太们惊讶,“当初还一起打过牌哩。” “不会吧,那小姑娘看着年纪很小啊。”另一个官太太说,“有阵子宁少帅经常带她出门,都以为宁少帅养童养媳呢。转眼间,长这么大了?” 娘亲手执黄铜长烟围着我上下扫,艳羡讶异。她还是一如既往的美丽,保养得宜。而我继承了她的美丽,遗传了爹爹细挑的身材,散发着青春的朝气。 “见过乾洲了吗?”娘亲用黄铜长烟斗轻轻敲我头,意味深长地笑说,“让他瞧瞧你去。” 第25章 依然被吊打 我笑说,“哥哥日理万机,哪有空见我。不急!” 他没心思见我,我又何必上杆子找不痛快。我联系了实习医院,跟着医院里一位年长的专科教授学经验。 他经常出诊去给政要们做体检,我便拎着包跟在身后。那些政要们听说了我的名字,许是觉得耳熟,先是狐疑,下一秒似乎想起了我是谁。 “施微?”他们将我从头到尾打量一番,笑侃道:“宁少帅的童养媳,这几年去哪儿了?有些年没见到你了。” 我穿着白大褂,配合张老教授取出医疗仪器,“出国留学了,回来没多久。” 许是我的变化太大,曾经稚嫩软直的性子蜕变出了些许成熟稳重的气息,言辞间有了自信乐观的样子,身高也窜出很高,政要间可能私下里聊过我。 这些日子钦点张教授的上门看诊的政要多了起来。 尤其是那个将我挂在城门上的叫董熵的年长老将领,听说我回来了,火急火燎喊张教授上门,看到我的那一刻,他老奸巨猾的脸抽搐了一下,在我给他量血压的时候,他偷偷往我手里塞了一张小纸条,我顺势攥进掌心,转身便将手插进衣兜里。 自从他帮我偷天换日救了纪凌修及家人以后,就对我动了杀机,若不是三年前我跟随宁乾洲参加活动的时候,暗中给他塞过几次小纸条,提前通知他宁乾洲在查他,帮他度过几次难关,稳住了他的心神,否则,他怕是早吓疯暗杀我了。毕竟我掌握的他的秘密,够他诛九族的。 他也不敢轻易动我,因为我说过,如果我平白无故地死了,就有人把他的秘密散播出去。 所以他受此牵制,迟迟没敢下手。 这几年,我跟董熵私底下经常联系,虽都是通过中间人传递消息,但他很信任我了,毕竟我给他的情报屡屡帮他渡过难关,还给他巨额资金支持,让他在军中的地位稳如泰山。 严格意义上讲,自从我跟他联合搞走纪家人后,我跟董熵就成了一条船上的人。 因为我想明白了,我掌握的那些“未来信息”对宁乾洲作用不大,毕竟这个时代的走向是他们这些领头人决定的,历史也是由他们书写的。我能想到的,他都能预判到,他并不需要我的情报。 但是他下面的人就不一样了。 这些心怀鬼胎又野心勃勃的重权者,觊觎军政一把手的位置,又忌惮宁乾洲雷霆手段,所以结党营私,上下勾联形成利益共同体对抗宁乾洲的军令,阳奉阴违。 这种人急需我手里的情报,或自保,或指引方向。 我只有渗透宁乾洲底下盘根错节的势力,才能拥有自己可用的人脉资源。关键时刻,给予宁乾洲强有力的回击。 毕竟上辈子,他是一切悲剧的始作俑者。 回到医院,看了眼董熵给我的纸条,全是下流挑逗的言语。这老家伙以为我跟他玩暧昧呢! 大概有人在宁乾洲面前提过我,他终于想起来见我,给我打来电话,要带我去省城参加内阁官员的寿宴,让我准备准备。 三年未见,开场白便是带我出去玩。 跟以前一模一样。 我想穿西洋风的收腰百褶裙,娘亲让我穿青花瓷色对襟旗袍,极具东方女性的线条美,将我丰满的身材勾勒得精妙绝伦,开领低胸曲线隐约,散发着诱人的成熟韵味。 “小丫头片子,胸挺大啊。”娘亲笑我,“吃什么了?长这么快?屁股也不错。” 我不太适应在宁乾洲面前这样穿,娘亲说,“女人的美,要让男人看见。” 她为我搭配翡翠水滴状耳坠,配淡淡红绿渐变宝石项链,娘亲将我打扮得像是名利场上的尤物,每一寸都透着诱惑。 “我不需要让他们看到我的身体。”我捂着开领低胸装挤出的曲线,非常窘迫。 娘亲敲了敲我的脑袋,“用智慧跟他们斗,他们会冷静反击。”她又捏了捏我屁股,“用这里跟他们斗,他们冷静不了,容易上头。” “加把劲儿。”娘亲神秘笑起,“两者结合,才能拿下他们。” 犹豫间,娘亲说,“这次省城那位大寿,各地军阀头子都会去,他们带的女伴儿个顶个得漂亮。乾洲既然说带你去,那咱平京就不能输。” 我心里直打鼓,出发那天,约定时间迟迟没等来宁乾洲,我去办公室找他。 走到门口,我下意识捂着胸口,想回家换衣服。 郑褚看见我来了,眼神飘忽,依旧不敢看我,便匆匆进去汇报。 我急忙转身想开溜,便听见郑褚说,“少帅让你进去等。” 宁乾洲似乎刚结束会议,坐在办公室后看文件,一名文职男秘书站在他旁边,我从包包里拿出针织坎肩飞快穿上遮住暴露的胸口,方才淡定走进去。 他眉也不抬,“临时有事,晚点出发。” 我“嗯”了一声。 他不看我,似乎对我没什么特别的期待,仿佛我还是当初那个黄豆芽似的小丫头,三言两语便能打发。 时隔三年未见,繁荣太平的日子让他的气场温润不少,他专注地坐在黄昏的晚光里,漂亮深刻的眉目微垂,轮廓线条俊朗流畅,连皮肤都白皙细致地融于冷光里,像极了中世纪的油画,分外惹人注目。 曾经的肃穆之气淡了不少,平添了几分官场上四平八稳的沉着气息。 看来,这几年,他过得不错。 我说,“哥。” 他抬头看我,只那一瞬,他似乎凝默。大概眼前这个女人跟他记忆里的小姑娘不一样,那种极大的反差感让他微微眯了一下眼睛,很快,他不动声色说,“山高路远,行李都准备好了?” 我说,“差不多了,我去买点东西。” 说完,我佯装淡定走出他的办公室后,一路小跑坐回车里等着,虽然过了三年,在他面前,我依然有种被吊打的压迫感。 第26章 他好像把我当女人了 我没跟他坐同一辆车,中途我在开领旗袍外又套了件风衣,心里才稍稍踏实些许。虽说在海外民风前卫开放,但我所有的衣着都是取悦自己,而现在,娘亲的意思是让我取悦男人。 性质就不一样了。 我不愿意。 上辈子被纪凌修冷落了一辈子,我也没用身体取悦过他,顶多是拼命对他好,然后卑微的冷战。话又说回来,那时候他对我的身体好像也没啥兴趣…… 看都不看我一眼…… 只会气我。 最后把我气死了…… …… 省城那位大人物的寿宴,几乎撬动了国内金字塔尖儿上的大佬前来参加,纸醉金迷的流光晚宴,高官政要云集,名流趋之若鹜。宁乾洲似是有重要行程安排,进入省城的地界儿便没了踪影,让郑褚带我转转。 路过举办寿宴的公馆大楼时,我瞅见那些进出宴会厅的女人们衣着雍容华美,东西方结合的晚礼服勾勒性感傲人的曲线,精细的手工刺绣绽放着珠光宝气的神韵,一团团一簇簇绽放在宴会厅中央。 真是乱花渐欲迷人眼,活色生香惹人怜。 她们像是这个时代最美好的珍宝,一颗颗落入光华流转的玉盘里铮铮作响。 作为一个女性,我被这场面惊艳得移不开眼,一想起宁乾洲经常出入这种场合,我便觉自己成长的速度太慢。 我晓得他是哥哥的样子,但全然不了解作为男人,他又是怎样一副模样。 我从皮箱里翻出娘亲给我准备的昂贵精美的旗袍,有些理解为什么娘亲会如此在乎我的表现,在这百花争艳的名利场,谁不想自己成为最鲜艳的那一朵,将自己心爱的男人的目光全部掠夺。 或许娘亲曾经为谁如此绽放过。 所以她渴望我的绽放。 她为我准备了三件旗袍,一件青花瓷色对襟低领旗袍出门穿,一件性感诱惑的高开叉明红色裸背旗袍宴会穿,还有一件斜襟温婉的明黄唐装会后穿。 迟疑一瞬,我挑出那件分外性感的高开叉裸背旗袍,娘亲说很少有女子能驾驭这种款式的旗袍,需要皮肤光洁白皙,裸背线条优雅流畅,还要腿长。 她说,想要艳压群芳,你要脸蛋儿美,还要敢露! 她说,咱平京的女子怕什么? 我把心一横,换上娘亲为我准备的高开叉裸背旗袍,胸前设计扇面刺绣的保守弧度平添几分大气温婉的庄重之感。还特意戴上宁乾洲曾经送我的那条让爹爹闻风丧胆的蓝钻珠宝项链,赴约去了。 寿宴大厅里官员和商业名流聚集,我拿着手包在礼仪小姐带领下,来到vip会客室找宁乾洲,两侧商务沙发上一溜军政大佬,香烟的白雾充斥房间内,宁乾洲坐在内阁大人物身侧的位置,正与那位大人物交颈低声说着什么。 我轻声喊他,“乾洲哥哥。” 屋内的军政大佬们齐刷刷看向我,宁乾洲正跟大人物低声谈话,视线不经意间扫向我一瞬,又移开,下一秒,他的视线瞬息又移了回来,犀利深重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我无声指了指旁边,示意他:我在门外等他。 他微不可查皱了一下眉头。 我转身往旁边香槟塔走去,忽而察觉一道毛骨悚然的火辣视线缭绕着我,我下意识回头看了眼,宁乾洲已经移开了视线,可是那道充满侵略性的野性目光如影随形跟着我。 总觉得人群中有一对眼睛暗中注视着我。 可我捕捉不到那抹寒意的来源。 宴会正式开始时,我挽着宁乾洲的胳膊例行公事般应酬,第一次参加这种高规格的宴会,我尽量表现得大方得体,那套明红色流畅光洁的裸背和侧面高开叉的旗袍设计,搭配高跟鞋的加持,将我美好高挑的身体展现得淋漓尽致。 宁乾洲似乎是这场寿宴最瞩目的人物,只要有他在的地方,便有名流簇拥而来。 我害怕给他丢脸,所以全程挂着微笑。 宁乾洲例行公事走完该有的礼数以后,便坐在贵宾席沙发上一言不发。有政要走过来与他闲聊。 我小心翼翼问他,“哥哥,喝茶吗?” 他刚刚应酬的时候喝了几圈酒,我想给他取点茶解酒。见他没回应,我便起身去拿倒茶。 身后传来政要闲笑声,“宁少帅在哪儿找来这么个尤物,那边几个都在议论,果然还是平京出美人儿啊。” “这小姑娘我以前看到过,几年不见,变化真大。该长的,都长好了。哈哈哈!” “还是宁少帅会培养,这都是宁少帅的功劳。” “也不知我们以后,会不会有这样的艳福。” “哈哈哈!” 宁乾洲拎着香槟喝了口,淡淡视线投射过来,我从没见过他这种打量式的目光,似乎第一次这样审视我,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一抹思量。 我第一次感受到他将我从俯视的角度,提升到了同等高度的位置看待。 这一刻,我好像从一个孩子,变成了一个女人。 我把茶杯放在桌子上,便规规矩矩坐在他身旁。 整场宴会,都没敢动。 直到听见有人唤“靳安”这个名字,我心里咯噔一声,迅速抬头循声看去,大厅一侧,那名叫靳安的男人拎着香槟,低调靠站在角落里。寒津津的赤裸视线落在我身上,身边围着几名同样制式军装的男人也向我看来。 我瞬间愣住。 靳安? 那个从没见过真人却骂了无数遍的靳安? 那个爹爹一直夸他,想让我嫁给他的靳安? 上辈子我曾在报纸上见过他,可是他的真人似乎更加狂肆。 那个男人双眼如隼,脸型削瘦,板寸利落野性,肌肤呈健康麦色,十分有型。有种常年生活在法外之地的邪肆感,果然是悍匪出身…… 我终于确定,那道一直跟随我的毛骨悚然的侵略视线来自于他。 忽而想起我出卖了他军火库的地形图和粮仓位置,还买报骂他,我下意识往宁乾洲身边靠了靠,这个靳安,不像是个好人。 第27章 被他羞辱 似是察觉了我贴近了他,宁乾洲看了眼郑褚,郑褚意会,将搭在胳膊上的宁乾洲的军外套披在我身上,遮住了我裸露在外的肌肤。 我身子微僵,他的军外套内是淡淡清苦的茶皂味道,掺杂着一丝清酒香。仿佛有几分安神的作用,我的心渐渐安定下来。 交响乐队奏响优雅绵长的音乐,宾客们各自邀约着舞伴走进舞池,许多官家小姐鼓足勇气来约宁乾洲,围了一圈追星似的。 我识趣地往旁边坐了坐,随后视线搜索着人群,不知道今天这种场合,纪凌修会不会蛰伏在暗处。上辈子这个时候,他稳定了基本盘,开始往宁乾洲身边安插眼线了。 脚腕酸痛极了,我低头看着性感的高跟鞋,想要漂亮真遭罪啊。这脚怕是废了吧…… 出神间,两名穿着制式军装的男人忽然同时穿过大厅向我走来,先后来到我面前。 我愣住,抬头看去。 便见靳安高高瘦瘦的样子,十分精神干练。他眉骨处有道非常浅的刀疤,给他清俊的脸平添几分匪气。没戴军帽的时候,像个没所谓的精神小伙儿,特别利落。 别人都是弯腰绅士的伸手,邀请女伴儿。 他没有。 他很随意地单手插裤兜,另一只手随意伸向我,有种爱来不来的不羁感。 在他身边,站着彦军的统帅彦铭,上一世,他跟纪凌修达成合作。一支军队想要正常运转下去,需要巨额资金支持,当地方财政不足以支撑军费开支,就需要外资注入。纪凌修便是通过持续军费投入,与彦铭达成共识,逐渐成为彦军背后最大的资方和实控者。 上一世,他一直坐镇幕后,而彦铭只是名义上的统帅罢了。 我迟迟没选择。 这一幕,吸引众多宾客好奇侧目,贵宾席区域突然有种静悄悄的诡异感,仿佛空气中剑拔弩张的锋锐气息,都知道我是宁乾洲的女人,可靳安和彦铭却同时邀请我。 众所周知,内阁政府无能统治之下,地方军阀如雨后春笋割据自治,其中,属宁派、靳派、彦派三系军阀兵力最为强盛,形成三军鼎立的局面。 此时,三位强军统领似乎在一个女人面前,拉开了没硝烟的战场。 彦铭很绅士地弯腰,戴着白手套的手做出邀请的手势,“施小姐,久闻大名。” 他声音浑厚温润,说“久闻大名”,是听纪凌修说的吗?这家伙提起我的时候,是咬牙切齿地痛骂我呢?还是像上辈子那样闷声闷气一声不吭呢?我爹爹杀了他爸妈,他都能瞒我一辈子,这种至死不吭声的犟种怕是离别之后,只字不提我吧。 我忽然冲彦铭笑了下,向他伸出手去。 可我刚要把手放在彦铭手上,靳安一把攥住我的手,强势将我拉起卷入他怀中,往舞池的方向携步而去。 我大惊,他低头凑近我耳畔,“你不想你爹爹么?” 我猛然僵住,飞快看了眼宁乾洲的方向,他坐在贵宾区沙发上,隔岸观火那般冷冷看着我。 “乖。”靳安的手滑入我披着的军外套之下,托住我的裸背,逼得我踉跄后退。 我惊骇地站不稳身子,想要摆脱他贴住我后背的大掌,越是这样,他将我贴得越紧,情急之下,我飞快将宁乾洲的军外套裹紧,扣上纽扣。 靳安低低笑了起来,他有两颗特别野性的小虎牙,在麦色肌肤的衬托下,牙齿分外白皙。 他说,“你会跳舞吗?” 我将手伸进军大衣里,用力拽他的手。 他说,“我不会欸。” 他一只手攥着我左手,一只手托着我裸背,将我整个人按在他怀里,我的身高堪堪到他胸口的位置,越挣扎,他搂的越紧。 我快急哭了,他若无其事说,“你教我好不好?” 他的手特别粗糙,像是砂石那般坚硬,许是他提及了我爹爹,又或许我从未被人这样羞辱过,还是当着宁乾洲的面,我忽然开始“唰唰”掉眼泪。 只觉得这颗心又伤又痛。 众目睽睽之下,他逼得我连连后退,直到退至钢琴处,我轻轻喘息,“我爹爹还好吗。” 我的声音轻轻颤抖似喘息,靳安冷静的眼底忽然漾起一丝笑意,“你爹爹让你嫁给我。” 他果然什么都知道! 他跟我爹爹是一伙的! 我轻轻喘息说不出话,眼泪一直掉。 他伸手接住我的眼泪,“为什么哭。” 我想见我爹爹,哪怕他是个大恶人,我也想见他。 很想很想他。 我的视线越过他看向宁乾洲,郑褚急得直搓手,频频向我的方向看过来,他大概想替我解围,可宁乾洲不发话,他便不敢动。 我不敢跟靳安过多接触,冲着宁乾洲唤了声,“哥!” 宁乾洲这才说了句什么,郑褚匆匆跑过来,握住了靳安的臂膀。 靳安猛然扭头看他,那一瞬间彪悍的杀意几乎将郑褚震慑在原地,我趁机推开靳安,往宁乾洲身边跑去。 宁乾洲缓缓起身,淡淡看向靳安那一瞬间,他带来的几名军官忽然抬枪瞄准靳安。 靳安邪邪一笑,一排军官挡在他身前,正要掏枪。 宁派军官这边突然毫不犹豫开枪,吓得现场尖叫声不断,混乱不止,虽然只是嗖嗖几声冷枪,并未瞄准人,但是足够吓得人魂飞魄散。 那些子弹从靳安的身旁飞过,射进他身后的墙壁,碎石飞溅,带着浓浓警告的意味。 宁乾洲向来硬手腕,任何对他的冒犯都会强硬回击,哪怕今儿个是内阁大佬寿宴,他也毫无顾忌。 靳派系军官纷纷掏枪,没得到命令,便不敢开枪。 对峙间,寿宴东道主一声大喝,“够了!今儿个是我大寿!都给我一个面子!乾洲!靳安!都把枪放下!” “年年打!日日打!今儿个好不容易大家伙儿在一起聚聚,又要打!”寿宴东道主用力将权杖戳在红毯上,“在打下去!家将不家,国将不国!” 宁乾洲看了眼靳安,转步向外走去。 “小微微……”靳安侃声唤我。 “砰”的一声,宁乾洲手中的枪便射向了靳安,这一枪擦着他的脸颊而过,猩红的血从靳安的脸颊淌下。 下一秒,宁乾洲的枪口便瞄准了靳安的头。他单手持枪,冷冷淡淡看着靳安,却有种蓄势待发的凌厉劲儿。 似乎靳安再多说一句,便不计后果爆了他的头。 我心脏狂跳躲在宁乾洲身后,隐约觉得自己闯了大祸了。认识宁乾洲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见他亲自握枪!还开枪了!他枪法真准,甚至不用看靳安,便能精准开枪射向他的方向,堪堪擦过脸,避开致命伤。 靳安噤声。 跟随宁乾洲离开时,我下意识回头看了眼,那些靳派的军官一个个如狼目光锁住我,势在必得的野性侵略气息如触手无形中向我探摸而来,他们不像是正派的士兵,更像是最原始的狩猎者,靳安笑眯眯冲我招了招手,无声说了句什么。 我看懂了,他在说:我们很快会再见面的。 第28章 哥哥有女人吗 许是经历了刚刚的事情,我心中忐忑难安,披着军外套跟随宁乾洲上了车。紧紧贴着他…… 自从以前被人误以为是他童养媳以后,他就刻意疏远我,甚至打发我出国留学。我留学回来这么久,他依然跟我保持着若有似无的距离,几乎不跟我独处,甚至连一起去省城都没跟我坐同一辆车。 那种骨子里的大男子主义,恪守着男大避母,女大避父兄的传统。 上了车,我脱掉高跟鞋,将剧痛的双脚缩在裹紧的军装外套下,全身散架般的酸软,把脸藏在宽大外套里,轻轻靠在他的肩头小憩。 仿佛只有贴着他,我才没有那么害怕,才不会被狼叼走的恐惧感。 宁乾洲气息很沉,不辨喜怒,一直没言语。 却无所顾忌抽了一根烟。 闻着那浓烈的烟味儿,我便晓得,今晚的事情他动了怒了。 因为他从不在我面前抽烟,每次看见我,他都会把烟摁灭。 他不是体贴温柔的男人,也不是深情浓意的男人,但他对女性的尊重藏在生活的细枝末节里。又或者,他只让我看到了他的这一面,而属于男人不为人知的那一面,他给了别的女人。 连夜舟车劳顿太辛苦,又逢着受到了惊吓,浑浑噩噩昏睡过去。 这一觉醒来,已经第二天半晌。被丫鬟喊醒,我爬起来看了眼,还睡在军车内,宁乾洲早已离开。 军车停在宁府门口,雀儿趴在车窗口探头探脑,“小姐,你醒了?” 我留学这几年,雀儿在我娘亲身边伺候,自从我被宁乾洲拿家人威胁过,我便不敢再亲近曾经那些家人和朋友,怕哪一天,她们又会成为活靶子。 越是在乎的人,就越要疏远。 暗中守护她们安康便好。 “去省城好玩吗?”雀儿双眼灵动,十分羡慕的样子。 我说,“不好玩。” 她给我拿来一双平底帆布鞋,替我穿上,神秘兮兮,“小姐,出大事了你知不知道?” “什么事?” 雀儿欲言又止,钦佩地看着我,“还是让夫人跟你说,夫人也在等你睡醒。” 我心里直打鼓,下了车,适逢一个信差从我面前跑过,往我怀里塞了一封信,“施微小姐是吗?你的信。” 那封信没有落款,我将信件收起,抬起头,便看到街坊四邻对我指指点点,似乎都在笑我,我心下诧异,回房换了身舒服的衣裳,去看望我娘亲。 “小姐,你一会儿注意点。”雀儿提醒我,“少帅从省城回来,一早就去找夫人,把夫人气着了,夫人把最喜欢的粉彩天球瓶都砸了。” 我凝神,娘亲那么百毒不侵的人,会气到砸东西? “为什么?” 雀儿摇头,“不清楚。” 推开娘亲的房门,屋内已收拾整洁,娘亲若无其事倚在软椅上抽大烟,瞧见我来了,她唇角梨涡如蜜,起身拉着我的手腕,来到桌边坐下,“去省城,怎么样。” 我避而不谈,“哥哥气你了么?” 她冷笑一声,“狼崽子翅膀硬了,敢给我黑脸了!” 娘亲掐我脸,“不让我带坏你,露点肉就在意成这样,那么多女人露肉的,他还不是看的怪起劲!” 我尴尬笑了两声。 “乾洲让我找你聊聊。”娘亲拍着一封书面电报,“咱们微微可真争气!” “聊什么?” 娘亲笑得分外自豪,“彦派统领彦铭,看上你了!回去就给乾洲发了电报,表示整个彦军愿意无条件归顺宁派!成为宁军下面的分支军队!条件是,让乾洲把你送给他!” 我愕然,瞬息想到纪凌修!下意识捏紧口袋里那封信。 “你哥让我问问你的意见。”娘亲暧昧睨我一眼。 我脑壳嗡嗡的。 “你考虑考虑。”娘亲说,“那个彦铭四十多岁了,丧偶,听说性格不错。” 全身的热血仿佛都在逆流而上,让人头昏脑胀,我问娘亲,“男人会为了一个女人放弃江山吗?为了爱情放弃他的雄图霸业吗?” 娘亲果断,“不会。”她老练吸了一口烟,“男人哪有爱情,若真有这样的男人爱我,老娘死都愿意。” 我心脏跳动的频率加快,将口袋里那封信攥得更紧。 “这张脸比我年轻,比我水灵。”娘亲用黄铜长烟斗抬起我下巴,“花一样的年纪,果然招男人喜欢。” 我披着长发,双鬓用两朵小小的笑靥花别住两抹发辫,长发及腰,容颜干净美丽,左边的笑靥花发夹不知道是不是被靳安给顺走了,从他怀里挣脱以后,左边的头发便散了下来,花花发夹也不见了。 我嘟囔,“哥哥都懒得看我。” “他见过的顶级美女,比你摸过的男人都多。”娘亲婉转咯咯笑,“啥样的他没接触过。那些个官员费尽心思给他塞女人,洋妞都送过。” “哥哥有女人吗?”我随口问了句。属实很久没见过了,以前圈养过孟晚,后来听说是为了利用孟晚钓纪凌修。 上辈子公开的信息里,都没提过他的感情问题,都在吹嘘他如何结束四分五裂的混战局面,如何实现大一统。 “他都多大年纪了,怎么可能没女人。”娘亲磕着烟灰,“他又不是苦行僧,男人的那点爱好,他一样都不少。” 我一副酸溜溜的样子,“他的女人该多美啊……” “你自己没出息,拿不下他。”娘亲横我一眼,“我要是你,早把他搞上床了。” “哥哥会把我送给彦军吗?”我岔开话题。 娘亲深思熟虑,神秘笑起,“大概率不会。” 我问为什么。 娘亲意味深长,“他很自信。” 也很传统。 自信到就算不拿我交换,他对彦海地区也势在必得。 “若你想嫁,不是没有可能。”娘亲用黄铜烟斗敲了敲我额头,“看你的意愿。” 回到房间,我拆开那封信,是纪凌修的字迹,他仅回了一个字:好。 为了稳住他,三年前那件事发生以后,我给他写了无数封情书。毕竟上辈子,他至死都是爱我的。我不愿意伤害他,更不愿意让我们中间有不必要的误会,不想重蹈上一世覆辙。 我跟他讲清楚了来龙去脉,坦诚相待。 告诉他,我会还纪家清白。 亦对他劝降了三年。 我说:爱我,就归顺宁乾洲。 他从未回过信。 我以为他不会原谅我了,一定在嘲笑我不自量力。 可是,他终是给了我最坚定的回应。 只要彦军自愿归顺,就不会发生流血事件。再抹平纪凌修的家仇,便可避免上辈子他和宁乾洲的厮杀。 搞定纪凌修,我就劝降我爹爹。让他将功补过,一切就可皆大欢喜。 因为,未来大势已定,宁乾洲是最后的赢家。 第29章 我喜欢他 彦军向宁乾洲讨要我的事情,在平京城传的沸沸扬扬,医院的同事们都拿我打趣,我笑笑不接话,趁着热热闹闹的日子,我每日接触大量患者,将我要传出去的情报不经意间传递出去,那些人或是我的患者,或是擦肩而过的路人,亦或者是萍水相逢的服务员。 就算宁乾洲有天眼,也无法从大量患者和接触人群中查到我的线人。 如果彦军真的选择这个时候归降,那么历史进程的时间线将大大提前,跟这件事有关的事件都将全部提前发生,我必须做足万全准备,才能抹平相关事件发生时激发的矛盾冲突,引导事件向和平稳定的方向发展。 看似繁荣太平的气象下,我却有种风雨欲来的危机感。 然而,彦军归顺的事情,仿佛石沉大海。每每跟随张教授出诊,那些政要开玩笑说,“到底是少帅舍不得。” 我说,“家国大事,岂是一夕能定。” 就连那个把我挂在城门上的董熵也在体检时打探,“他什么想法?” “我哪儿知道。”我懒得跟董熵多言。 他怕彦军真的顺利归于宁军麾下,宁乾洲的军权将进一步膨胀,搞不好再提拔几个彦军将领上来,便能削弱宁军内部元老的权力,以后董熵夺权的压力就更大了。他趁我给他贴听诊器的胸件时,又往我掌心塞纸条,仿佛把我当成他安插在宁乾洲身边的眼线。 无论这件事闹得怎样沸沸扬扬,宁乾洲都没有任何动静,他压着不办。 他越是没动静,外界便越是风起云涌。 我给纪凌修写了封信,没写地址,也无落款。但他认得我的字迹,小时候,我给他写过多少情书。搞不懂,他明明喜欢我,为什么不回信。 如今又是,这三年,我厚着脸皮写信感化他,他挤了三年,就挤出了一个“好”字。 狗憋男人。 信件还未暗中传送出去,便又是一记惊雷传来,据说,靳安也给宁乾洲发了电报,说靳军愿意归顺宁乾洲,让宁乾洲把我送给他,不嫌弃我是个三手货。 听到这个消息,我差点气炸了。 纪凌修的彦军是真的要归顺,靳安好端端的,归什么顺?归他奶奶个腿!他就是来搅局的!嫌事儿不够大,生怕彦军真归顺了!所以冒出来把水搅浑!让局面真假难辨罢了! 娘亲听到这个消息,咯咯直笑,“哎呀呀,可真抢手啊。” 我说,“假的!一看就是假的!他就是羞辱人的!他在羞辱哥哥!也在羞辱我!” 我求她,“帮我问问哥哥的意思好不好。” “想嫁谁啊?”娘亲媚眼如丝,故作娇嗔。 我谁也不想嫁,只是需要名正言顺的身份去海城跟纪凌修促膝长谈一番。平日里不敢去,怕宁乾洲顺藤摸瓜查到纪凌修,所以一直鬼鬼祟祟私信来往,好些年没见了。 “帮我问问嘛。”我摇晃她胳膊。 “你俩不能自己说吗?”娘亲刁眉扬起,不耐烦中透着几分妩媚的嗔怒,“怎么啥事儿都让我传话?宁乾洲是男人,有些女性话题他不方便讲,让我正确引导你一下,这我理解。怎么你也来找我传话?” “我不敢问他。”我说,“他天天那么严肃,我害怕。” 娘亲冷笑一声,“劳什子!” 娘亲替我旁敲侧击,大概听出了我的意愿,宁乾洲终于喊我去他办公室谈这事。 去见他的那天,我衣着规矩,上穿天蓝窄而修长的高领衫,下搭朴素淡雅的黑色长裙,配白色帆布鞋。散着长发,仅两朵笑靥花的发夹将两侧额角乱发别住,不施粉黛。 去办公室找他。 一路上很多办公人员看着我笑,打趣问我:想嫁给谁。 “统帅可舍不得。” “赶紧给咱们统帅生个大胖小子,就不会被狼惦记了!” 看来这些日子,连公办大楼里的人都在看我笑话,他们不晓得我跟宁乾洲是兄妹关系,所以胡乱非议,难怪宁乾洲跟我拉开了十万八千里的距离。 推开他办公室的门,缭绕香烟的迷蒙感扑面而来,房间里很多政要,似乎在商议什么事情,宁乾洲穿着白色军衬衣,袖口挽起一小截,正皱着眉头深思熟虑看一份文件。 他总是一副文山会海的繁重样子。 郑褚托着一沓文件站在一旁,满屋子男人。宁乾洲很爱惜羽毛,懂得避忌讳,所以身边都用的男文职做秘书。 见我来了,那些政要们眼神都暧昧恭维了几分,纷纷起身告别。 等办公室的人都走以后,宁乾洲摁灭香烟,不紧不慢将一份电报丢在桌子上,“看完再说。” 文件上是对彦海地区重要官员的任命要求,彦派那边提出他们归顺以后,要对彦军重要官员论功行赏,加官进爵。也就是说,全都要提拔,在宁军高层占据一席之地。 当然,靳安有样学样,也提出了同样的要求。 我说,“如果哥哥觉得他们提的要求不合适,条件可以再谈,不费一兵一卒扩张领土,这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事出反常必有妖。” “你不试一下,怎么知道有没有妖呢。”我双手按在他办公桌上,身子前倾直视他,“只需要一个我,你牺牲的并不多。” “没必要。”他冷静看着我,眉峰微凌。 娘亲说他很自信,我终于体会到了有多自信。此刻,他冷冷静静回视我,眼波坚不可摧。 似乎在说:他宁乾洲的江山根本不需要用女人去换,他瞧不上。 毕竟用女人换来的领土,没有荣誉感。就算不用我,他也能做到。 那种稳操胜券的样子,让我忽而失了语。 按照国家年龄分段标准划分,31岁属于大好年华的青年阶段,他却稳出了官海沉浮百年的定力。 “我想试试。”我不躲不避,盯紧他的眼睛。 “看上谁了。”他扬眉。 我微微一笑,“彦铭。” 他似乎觉得可笑,罕见笑了声,“彦铭大你30岁。” 他笑起来的时候,唇角梨涡仿佛有香气似的,却莫名让人不寒而栗。 我说,“我就喜欢老男人。” 他淡淡睨我片刻,敲了敲桌面,示意我低头。 我低头看了眼,文件一旁放着一沓照片,照片上全是彦铭跟不同女人出入不同府邸的场景,这人情妇似乎很多,还跟不同情妇有孩子…… 我凝神,宁乾洲这么拍彦铭,不会暴露纪凌修吧?我不晓得宁乾洲的情报网到底有多大,至少我跟纪凌修是纹丝不敢乱动的。 似乎处理了一下午公务乏了,他起身去续茶水,顺势靠坐在办公桌边缘,长腿便显得更修长,哪怕是这样随意的姿势,都比我高出很多很多,投射的黄昏阴影将我笼罩。 我站在他肩侧,脸颊似乎能挨着他衣袖,“男人都一个样,我不在乎。” 放下照片,我自然而然拉开两人的距离,笑眯眯来到他身前,“我就喜欢他,你不觉得他很帅吗?” 他忽然抬手,屈指弹了一下我额头,“瞎了?” 这一下真重,忽而想起龙灯花事那一夜,他站在笑靥花的璀璨风灯里,也是这样重重弹我额头,提醒我接糖。 我一个趔趄,脑瓜子剧痛无比,下意识捂着额头,“我就喜欢那一卦的不行吗?” 他没言语,眉头紧皱一瞬,又松开,半晌,他咬上一根烟,“自己选的男人,后果自己担着。” 我惊喜,“你同意了?让我去彦海了?” 他说,“让他来平京。” 宁乾洲让彦铭来平京谈条件,我却迫不及待想去彦海。否则,这一来一回,不晓得要耽误多少时间去。 我开心跑出他办公室,又折返回头,在他办公室门口探头,“不准让那个靳安来!我讨厌他!” 第30章 你喜欢他什么 我表现的像是全然不晓得靳安跟我爹爹的关系,尽显天真给他!但我依然担心宁乾洲察觉端倪,毕竟在平京百姓的认知里,我最爱的人是纪凌修。 纪凌修被处决以后,我才跟了宁乾洲。 若是宁乾洲怀疑我的心思,就会联想到纪凌修。纪凌修应该还没有暴露吧?上辈子他不是这个时候现身的。但彦军一旦提前归顺,时间线大大提前,纪凌修便会暴露身份。 他一旦暴露,我跟董熵做的勾当就会东窗事发。 到时候,宁乾洲怕是饶不了我…… 所以,我要赶在纪凌修身份暴露之前,离开平京!刚走出宁乾洲的办公室,便听见郑褚跟宁乾洲汇报,“那个加密电报又来了,暂时没查出是谁发来的,这个人好像能预知未来!” 我加快步子,飞快离开。 彦海地区距离平京三日的车程,接到平京回复那刻起,彦铭似乎就动身了,会议谈了五日,第六日彦铭要回彦海地区。 听说达成了共识。 我要跟彦铭一起走。 说起这事时,娘亲正跟一群官太太们研究最时髦的发型,梳头婆一个个帮她们梳头,上发胶。 她没把我的话当回事儿,对镜贴着精美发帖,随口说了句,“决定了?” 我点头。 梳头婆给娘亲盘了一头特别美的发髻,她甚是满意看着镜子,“听说那男人性格倒是不错,就是不怎么省心。上一任老婆上吊自杀的。” 我坚定,“我要跟他走。” 她透过镜子瞅我半晌,喜气洋洋的眼神渐渐冷淡下去,似乎什么兴致都没了,将官太太们打发走,剥掉手指上的翠绿戒指,好半晌没说话。 之前还喜气洋洋怂恿我选一个。如今我真要跟一个陌生男人走了。她反而不说话了,或许她原以为是个玩笑,没想到这么荒唐的事儿真能谈成。 抽半天烟,她拿起电话给宁乾洲打了一通电话。 “你就这么放弃她了?”娘亲像是历经千帆看穿一切的智者,懒洋洋冷笑一声,“哪有这么好的事儿,一整个彦海地区换取一个黄毛丫头?她算哪根葱?配吗?那边打的什么算盘,你心里跟明镜儿似的。就这么让她过去,不是送死吗?” 不知道宁乾洲说了什么,娘亲脸色越来越难看,“放你娘的狗屁!她一个姑娘家家的,去狼窝里,会是什么下场!你比谁都清楚!” 她脾气不好,每次一来脾气任谁都骂,就连宁乾洲都骂,但宁乾洲从未放在心上。 她吸了几口烟,没挂电话,转头问我,“你看上那个彦铭什么了?” 我说,“我爱他的不顾一切。” 娘亲像是听到天大的笑话,“什么叫不顾一切?” “他为了我连江山都不要了,这样的人不值得我爱吗?”我坚持。 娘亲凝住,继而又冷笑,“这你也信!真是猪油蒙了心。” “我信。”我非常笃定,“这世道,谁会为了一个寻常女人,做到这种地步呢?我只想爱一个满心满眼都是我的男人,其他都不重要了。” 娘亲看了一眼电话听筒,随后将耳朵贴近,宁乾洲似乎已经挂断了电话。 她冷笑一声,“什么爱不爱的!男人根本没有爱情!” “你过来,我让你看看什么叫爱情。”娘亲忽然将黄铜烟斗重重掷在留声机上,“没被男人欺负过!不知天高地厚的瞎眼东西!” 我走上前,她拽住我的手探进衣服内,一把按在她的肚子上,一道刀疤蜿蜒凸起,“这就是相信爱情的下场。” 我诧异。 “拿掉了。”娘亲无所谓的语气。 我说,“孩子?” “生孩子的玩意儿。” 我惊讶,“子宫?谁干的!” 娘亲眼里浮现裂隙的血腥,“宁乾洲的父亲。” 我晓得平京城的江山是宁乾洲的父亲打下来的,宁父死了以后,宁乾洲继承了他父亲的兵权,并镇压了叛乱。所以作为一军统帅,宁乾洲身上没有很重的戾气,肃穆里散发着淡淡书生气,这也是他那么招女人喜欢的原因。 “为什么?”我不解,“是怕你怀孕吗?怕你生下孩子跟宁乾洲争权夺利吗?” 娘亲神情覆满颓败风尘气,“我希望你永远不会懂。” “宁乾洲上位以后,我日子才好过一点。”娘亲深深吸了一口烟,“他跟他父亲行事作风大不相同。他……还算善待我。” 我一直很佩服娘亲,听说她嫁进宁府没多久,便将府上的妾室都给收拾了,还在名利场上混得如鱼得水,大佬们都卖她面子,去哪儿都能撑场子。我以为娘亲内心强大到百毒不侵,可是我忘了,百毒不侵的前提是被伤害得体无完肤,最终对痛感麻木,才能豁得出去。 看见娘亲眼里流露出一抹悲戚,我的心轻轻抽痛。她何尝不是一个可怜人。被束缚在这一方天地之中,白白荒废着大好年华,仿佛失去了被爱的资格,亦丧失了爱人的能力,永远走不出去。 “我跟你说这么多。”娘亲冷声冷气,“就是告诉你,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你踏出平京的地界儿!就跟宁乾洲再无缘分了!他给过你机会的。” 我轻轻说,“你保重。” 宁乾洲这一方的局,我布完了。 该是转战场了。 我坚定地去彦海,离开平京城的那天,天空闷雷滚滚,黄沙漫天,仿佛一场蓄谋已久的暴风雨正压天而来。 宁乾洲没有只言片语,亦没有来送我。他养育了我三年,如今,将我放还芸芸众生之中,犹记得在外面留学那几年,为了甩掉宁乾洲安排的警卫,我天天怎样斗智斗勇。 去彦海的路上,他们说着海派方言,以为我听不懂。大多都在谈论这场改变历史进程的归降,这些不明就里的小士兵会背地里痛骂彦铭软弱无能,亦会对这次和谈条件分析利弊,似乎不明白,为什么会用整个彦海地区交换一个女人。 他们对我嗤之以鼻,倒是彦铭对我礼遇有加,彦派高级将领都很沉得住气,一个个老奸巨猾,似乎一切皆在掌控中那般淡定,全无归降的败馁。 彦铭说,“施小姐,马上就能见到你想见的那个人了。” 我说,“他来接我了?” “纪先生来了。”彦铭恭敬。 果然,是纪凌修。我轻轻平复呼吸,琢磨着该怎么开口讲第一句话,该说什么?该怎么说。 子夜时分,军车在一座小县城的政务楼停下,县长亲自接待,彦派军官们下车吃饭休息,我在彦铭秘密带领下,往指定房间走去,中途,彦铭被人叫走,只剩下两名军官护送我,拐过一处楼梯走廊时,忽然有黑影闪过,紧接着听到两声闷哼,我下意识回头。 便见昏黄的灯笼下,靳安桀骜不驯的脸,我大惊失色,刚要喊人。 他冲我微微一笑,下一秒,我肩窝骤然一痛,双眼一黑,瞬间倒进他怀里,瘫软没了意识。 就在我距离纪凌修还剩一个转弯的距离,再一次被靳安给蛮横劫走,如同上次在寿宴那般,明明我选择了另一个男人,但他强取豪夺拽我入怀,这人惯是喜欢干横刀夺爱的野蛮事。 我一直以为历史的进程会给我一口喘息之机,可我没想到,几乎在宁乾洲跟彦派达成共识的那一刻,未来的时间线骤然发生改变,所有的巨变潜藏在这看似微小的日常细节里,形成新的龙风眼,如此迅猛裂变而来。 比如,靳安劫走了我。 牵一发而动全身。 新的内战之因仿佛瞬间形成。 第31章 宁乾洲是不是不行 我从混沌里挣扎醒来,睁开眼便迎上一对阴鸷明亮的眼睛,靳安近距离好奇观察我,视线落入我双眸,鼻息相闻的距离。 看着他清俊桀骜的脸,我便晓得不是梦…… 他真的把我抓走了! 我用力推开他,惊慌怒声,“你抓我干什么!你坏我大事了知道吗!” 话音刚落地,我的头猛然被人重重撞在车窗玻璃上,险些震碎玻璃,撞的我眼冒金星。那只从副驾探伸而来的大掌将我的头死死按在车窗上。 “注意你的态度。”那人阴沉。 我越是挣扎,那人按的越紧,仿佛要置我于死地。 靳安好整以暇,“好歹是宁乾洲的女人,你温柔点。” 副驾那人犹豫一瞬,抽回了手。 我惊怒,“你抓我有什么用,不如放……” 不等我说完,靳安的大手便猛地按压在我的嘴上,将我的脸用力钳住,他的手掌真大,仿佛扼住了我整个下颌,我的身体重重贴上车身,瞬间被定死在那里。 “好吵。”靳安淡淡说了句,没什么耐心。 明明他让那个人温柔点,可他的力气比刚刚那个人还大,快把我下颌骨给捏碎了,痛的我眉头狞成了结,泪腺便也忍不住。 我又急又怒,身体轻轻颤抖,却不敢再僭越。他们没有宁乾洲的先礼后兵,没有纪凌修的温文尔雅,他们是穷凶极恶的悍匪,是草菅人命的暴徒。 我无法想象彦铭弄丢了我以后,局势的瞬息万变,亦无法想象纪凌修会怎么走下一步棋!若是靳安悄无声息把我藏起来,这场煞费苦心的和平归降不就是一纸空谈了吗?但有一点我可以确认,宁乾洲是绝对不会为了我挑起战事的!他理智的令人发指! 车辆驶上了一艘大船走水路前往岭南,靳安全程没下车,仿佛有睡不完的觉,大掌却精准扼紧我面颊,不准我发出丁点声音。 然而,到了岭南府邸,他便将我抗下车,我用力踢打他,“放开我!放我下来!我们谈谈行吗!我给你钱!我对宁乾洲没价值,你威胁不了他!我一点用处都没有!” 靳安将我抗在肩上大步流星走进院子里,径直带进一间房,重重扔在了床上。 我这才意识到他想干什么!大惊失色,这个人怎会这样! 心忽然就慌了,我呵斥,“你干什么!” 他居高临下坏坏俯视我,利落抽皮带,似乎没什么说话的兴趣。 我惊慌失措往床边爬,他抓住我的脚踝拽了回去,全然不顾我的挣扎,倾扎而来。粗暴强势的力量,娴熟蛮横的动作,全然不给我喘息的时机。 我何曾见识过这种场面,全然被吓坏了!上辈子被纪凌修和爹爹护着,这辈子又被宁乾洲和娘亲保着,哪里有人敢这样欺负我! 他是我所有计划之外的不确定因素!是我全无打算的意外!我所有的筹谋全都围绕宁乾洲、纪凌修和爹爹,而靳安,只是这盘棋里有利用价值,但不重要的存在! 可是他却长驱直入,成为这盘棋中最大一匹黑马,杀的我措手不及!心态仿佛瞬间崩了,我慌张推开他的手,可是他的手像是粗糙的石头坚硬无比吸附我皮肤,整个人埋首在我肩颈,血腥味儿流窜在空气里。 门外忽然响起急迫的敲门声,靳安置若罔闻。 他的手一路向下,我绝望拱起身体崩溃极痛叫了声,忽然,他猛然一滞,背部强健肌肉骤然收紧,抽出手,愕然看向我,“你还是雏儿?” 我惊骇的没了魂魄,抖成了筛子。忽然想起宁乾洲总是对我强调的那句话:保护好自己。 如果一个人连自己都保护不好,又如何保护别人! 可这匹黑马,根本不给我自保的机会! “宁乾洲是不是不行?”靳安抽身而起,打量我,“你前夫也不行?” 他似乎理解不了,眼神里全是问号。 在他的认知里,我嫁过人,又跟了宁乾洲三年,都晓得我住在宁府,是唯一一个宁乾洲留在身边最久且公开过的女人,但我……还未经人事…… 我捂着眼睛,蜷缩着身体不敢看他,这种赤诚相待的震撼画面我只在私藏的画册里见过,现实中第一次经历,恨不得把自己变透明,连战栗都小心翼翼。 “我……靠。”他俯视我,眼里浮起一丝戏虐疑虑,似乎认为这件事不正常,不知道是认为宁乾洲不正常,还是认为我前夫不正常。亦或者,认为我有毒…… 他意兴阑珊骂了一句。 房门被人一脚踹开,靳安随手将被子丢我身上,大步走下床。 “头儿,别玩了!出事了!” 第32章 他亲自来了 靳安转脸看他。 “你抓了这女的以后,我们按照原计划散播消息,说是宁乾洲干的。”那人喘着说,“也散播了是彦铭收了人,出尔反尔想撕毁和谈条约,造谣消息都散播出去了,但是……” “?” “但是宁乾洲刚刚给咱们军部打电话来了!” 靳安眉峰微扬。 听见宁乾洲的名字,我偷偷从被窝里露出头,大概宁乾洲第一次亲自给靳派军这边打电话,靳派如临大敌,军官们甚至有一丝丝“受宠若惊”。 毕竟宁乾洲向来独善其身。而平京城在他的励精图治下,发展成为区域政治中心和军事重镇,拥有全国最大的经贸区,几乎成为地方军阀马首是瞻的标杆。 靳安忽然看向我,我急忙把头缩回被窝里,缩手缩脚在被窝里穿衣服,隐隐觉得有救了。 便听外面又有人匆匆跑来,“头儿,大事不好了!上面派人来了!判官发好大的脾气!正往这边赶。” “还有!还有!彦军派人过来了!两军交界处他们把炮口对准了我们!” 靳安若无其事提上裤子,猛然关上门,将我从被窝里拽出来,我衣服还没穿好,尖叫一声,他粗暴将我拎至房间一角的照相机前,让人按住我,拍下我伤痕累累的赤裸身体。 身上的咬痕淌着血,吻痕遍布胸口,任凭我怎么挣扎,他都无动于衷,冷冷拍下照片,说了句,“照片洗出来,寄给宁乾洲。” 我扑上去想把照相机砸毁,被他蛮横拦腰扛起,再次丢上床。 “靳安!”我疯狂厮打他,“你不如杀了我!” 他猛然扼住我下颌将我拉近,眼底酝酿邪肆怒意,“不想裸奔,就闭上嘴,穿好衣服出来。” 似乎宁乾洲这三个字深深刺激了他,明目张胆的怒意散发出来,极力隐忍才没将这些怒意发泄在我身上。 极端恐惧之下,满脑子计划乱成一团,我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哆嗦着飞快穿上衣服,可是衣服被撕毁,全然遮不住身体。 他这里没女人衣服,靳安丢给我一件他的白衬衣和黑裤子,我战战兢兢穿上,将衣摆扎进裤子里,嗨长的袖子和裤腿绾起。 门外着急催他,“紧急会议!靳督军!紧急会议!” 无论外面多急,他都不急。等我穿好了,他便嚣张地将我扛上肩头,大步流星往军部走去,我说,“放我下来,我自己会走!” “靳安!”那名叫判官的老头子穿着军装,满怀勋章,大踏步迎面走来,指着他,“你干的混账事!宁乾洲亲自打电话找你!又闯大祸了!赶紧把那女人还回去!混小子!” 靳安一阵风似的从老头儿身边经过,自顾自地带我回军部,像个山匪抗了个媳妇儿回大本营似的,一脚踹开会议室大门。 满座靳派高级将领坐于两排,他扛着我堂而皇之走进会议室,大剌剌坐在主位上,旁边的军官们见惯不惯似的,没有任何反应。 判官坐于次位,精明的双眼滴溜溜转过我,语气确是训斥,“这怎么收场!听说彦铭正往咱们这里赶!亲自来谈!” “宁乾洲说什么。”靳安将我放在会议桌上,我急忙跳下桌子,往一旁走去,却被靳安一把攥住手腕拉了回来。 判官急忙拿出记录簿,“宁乾洲提醒你,你那三兄弟还在平京地牢里。” “就这?” “就这。” 靳安好半晌没说话。 “宁乾洲这人,向来爱打官腔。”判官低声,“虽没明说,很明显,他的意思是这女的要是少一根头发,就毙你一个兄弟,这是警告咱们,让咱们三思后行。” “何止爱打官腔,宁乾洲还打得一手好太极。” 另一名军官冷笑,“靳督军抢了这女的,宁乾洲明面儿上没态度,只有彦铭火急火燎往这边赶。两军交界处的炮火都瞄过来了!” “宁乾洲这是等彦铭表忠心啊。”军官们议论,“毕竟彦派刚归降,趁着这次事件,看看彦派反应,让彦派出兵来打,咱们跟彦派打,他宁乾洲坐收渔翁之利!” “宁乾洲做事,只有一个利字!跟咱们完全不是一种人!” “说到底,这女的,一定藏着什么秘密。否则,怎么会让宁乾洲和彦铭都亲自出面!” “……” 军官们你一言我一语争论,靳安长腿交叠放在会议桌上,后靠着座椅,将红头文件盖在脸上,不晓得是不是闭着眼睛睡着了。 那些文书,他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我悄悄观察他,关于他的情报在脑海中迅速汇聚而来。靳安,19岁。在岭南地区,他是一个传奇人物。13岁占山为王,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15岁自成军队抢夺军火,将当地靳军打得节节败退。 16岁被靳军招安,成为靳军新一任督军。短短3年,他就带领靳派成为足以跟宁乾洲分庭抗礼的强军。 当然,人们对他还有另一种说法,说他劫富济贫,重情重义。 无论,他有多么出色的军事才能,都无法避开一个不争的事实,他是个文盲。 不识字,且不爱学。 所以,那名叫判官的老头儿一字一句给他念文书,他脸上盖着文书,睡得呼噜震天响。 “这女人,到底怎么办!”判官用力一拍桌子,怒吼一句,“你拿个办法啊!” 靳安呼噜声骤然停下,半晌没动。随后缓缓拿下脸上的文书,猛然坐正了身子,“当他们放屁。” 他牵起麻绳,往外走去。麻绳另一端捆在我双手上,像是牵着一只小狗。 靳安说,“跟彦军打,宁乾洲休想独善其身,我要把他军部给炸了。” 他不轻易开口,开口的每一句都不按常理出牌。 “这么说,这女人你不放了?”判官惊讶,“你那三个兄弟也不要了?” 靳安在门口止步,回身看向判官,“那三个兄弟回不来了。” 他有种冷静的疯感,会议室内忽然陷入肃穆沉默里。在座的军官基本都是靳安一手提拔上来的心腹,也有同生共死做悍匪时的兄弟,这些年宁乾洲杀了他们多少手足,岂有一个活着回来。 兵不厌诈这四个字,在宁乾洲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也让这些悍匪出身的耿直军官受尽血的教训。 “要给上面一个交代!”判官说,“如果激怒了上面,你知道后果。” 话音落地,走廊里忽然响起凌乱脚步声,“来了来了,上面来人了!彦铭也赶来了!” 会议室的军官们立刻起身,判官出去相迎。 靳安扼住我下颌拉近,神情凝重审视,“你到底……何方神圣。” 他应该跟我爹爹很熟悉,在我爹爹口中,我一定只是个不谙世事的闺房小姐,可是这样普普通通的我,却能搅动时局的风向,搬动宁乾洲亲自打电话,还能让靳安背后的大资本出面解决,连彦派军政一把手都来了。 这似曾相识的一幕,让我嗅到浓浓阴谋的味道。 忽然想起三年前,我被挂在城门上,宁乾洲便是用的这一招,将我家背后的势力和纪家的势力连根拔起。如今,他将我放回人海,那铺天盖地的大网再一次网罗而来。 这三方势力的角逐,我深陷其中,不敢妄动,以至于来到岭南不敢提及我爹爹,亦不敢跟他相见。 靳安转步坐回主位,手腕上的绳子被牵动,我踉跄跟上前,他大剌剌将我按在他的腿上。“确认。”靳安声音藏着诡笑,“你对他很重要。” 我僵着身子,他?指的谁?宁乾洲?纪凌修?彦铭?靳安抓我,是为了试探我的利用价值? 话音落地,一排西装革履的大人物疾步走了进来,步伐仿佛震得地板微颤,大有兴师问罪的凌厉劲儿。顶头的是一名戴着礼帽的洋人,而洋人身侧,我仿佛看见了那张朝思暮想的脸…… 呼吸骤然凝住。 纪凌修…… 我好像……看到了纪凌修! 他亲自来了! 我“唰”的一下支楞起身体。 第33章 他不理我 他穿着英伦风的黑色双排扣大风衣,白皙俊美的脸淡漠如霜,虽然风尘仆仆的样子,丝毫不影响他精致到头发丝的腔调。三年不见,高大健壮不少。 有种成熟男人的深沉气魄。 纪凌修的视线瞬间锁住我,瞳孔微缩,有那么一刻动容,很快,他恢复风平浪静的模样,视线下移,似乎落在了我脖颈斑驳的咬痕上,淡淡扫过我穿的衣服。 瞧他视线看了过来,我急忙转开脸,佯装没认出他! 他是为了我现身的吗? 那宁乾洲此刻该是什么都知道了,怕是第一时间肃清内鬼了。我离开平京城之前,已经用纸条告诉董熵,让他逃。不晓得董熵有没有听进去。 耳边沸反盈天,各执一词激烈争执。无非是靳安被他的“洋爹”痛骂了一番,毕竟靳军是洋人支持赞助的军队,可靳安不听话,不顾大局。 瞧那洋人拍着桌子,骂着侮辱人格的话,我转脸看向靳安。 靳安一脸无所谓地咬着一根牙签,他听不懂,也不在乎。翻译本想英译,靳安冷冷看了那名翻译一眼,翻译便闭上了嘴。 于是一场鸡同鸭讲的谈判开始了,明明靳安听不懂,但他仿佛能get到洋人的点,每一次都能接住他们的情绪点,并让翻译回过去,为他们提供情绪价值。 我暗暗佩服,这个靳安……不是一个简单的莽夫。 没那么容易糊弄。 许是碍于“洋爹”压力,靳安当场放了我,趁着会议室里人来人往的时机,我犹豫片刻,将发卡里藏着的一张小纸条暗中塞进他掌心。 跟他擦身而过刹那,我低声,“靳军3号军事基地会被不怀好意的海外势力炸毁,他们会嫁祸给宁乾洲,别让你弟弟去。” 靳军背后是英派势力,但是其他海外国家见不得我们太平,总想挑起内战。 我将那些人后面的计划泄露给他,他和宁乾洲之间的恩怨很多都是洋人设计的,只要靳安保持冷静,内战就不会轻易打响。 靳安不动声色看我一眼。我坦诚回视他,他微微挑眉,咬着牙签上下打量我。 那种不屑一顾却又充满赤裸调侃的眼神,仿佛将我剥了个精光。这个人满脑子就男女那点事儿吗! 纪凌修将我跟靳安之间的小动作尽收眼底,他全程没说话,坐在中间的位置,有种幕后操盘的低调感。他不知何时学会了抽烟,我记得上辈子,他是不碰烟酒的。 跟随纪凌修离开靳派军部的时候,我小跑两步,拽住他衣袖,“他们没欺负我,我原先的衣服破了,这衣服是他们临时给我找的。” 我言简意赅解释我的窘状,暗示我还是完璧。 纪凌修大步往前走,甩开我的手。我便又拽住他,他又甩开,就是不肯看我。 果然啊,三年过去了,他还是那副恃宠而骄的样子。 上辈子傲娇了一辈子,这辈子又来…… 我忽然抱住他胳膊,止住步子,死死拽住他,“我真的没被欺负,你家的冤案我给你们平反了。你看最新一期报纸了吗?” 我离开平京城那天,就开始着手给纪家平反了,先是买报捕风捉影剖析他家的事情,而后找人散播纪家被我污蔑的言论,把宁乾洲摘出来。我把所有的罪名全部顶下,成为纪家冤案的唯一凶手,这样以来,坏人只有我一个。 他和宁乾洲就会相安无事了。 纪凌修猛然止步,低头看我,眼底恨恼浓郁。 我说,“我是陷害了你们家,但我……不是有意的,我确实以为你爸妈有问题。所以才那样说,后来……后来我查清楚以后,就暗中托人把你和你爸妈都救出来了,送往海城了。你爸妈被送去海外定居了,不是吗。” 我不说这个,他还不气,越说他脸色越难看。 “纪……凌……修……”我托着长长的尾音念他名字,摇晃他胳膊,眨巴着眼睛望他,巴巴盼着他回应我的热切。 纪凌修盯着我,眼眸深不可测。 “你是为我来的吧?”我眼睛晶晶亮,“对吧?对吧?” 他欲言又止,一言不发上了车。 我跟了上去,“你说话嘛……” 许是跟他纠缠了两辈子,我对他格外亲近,哪怕上辈子他伤透了我的心,可他亦不顾家仇保护着我。我清楚记得,临死前,他抱着我:说爱我。 他咬上一根烟。 我一把抢过烟,“你怎么学会抽烟了呢!” 他恼怒盯我。 我笑眯眯,“不可以抽烟哦,抽烟有害身体健康。” “施微。”他忽然唤我名字。 “我在。”我眼巴巴点头,“你想对我说什么。” “你怎么一点没长进!”纪凌修忍无可忍。 “你是不是想说,我陷害了你们家,伤害了你,怎么还能这样厚着脸皮,若无其事接近你?” 纪凌修不再理会我。 我心里嘀咕,要不是我出面陷害你,你们家哪有机会平反。宁乾洲会找别人把你们灭了。 总之,你家就活不了。 心里虽然这样想着,不敢说出来。 “是不是还想说,我怎么还是这么没大没小的。” 我探头去瞄他的脸,揉他衣角,“因为是你啊,纪凌修。” 我满是真诚的亲近,将大脸凑他眼前时,几乎能嗅到他身上淡淡清爽的香水味,这家伙来见我怎么还喷香水啊。 纪凌修往后靠在椅子上,压着黑色英伦风的圆沿礼帽,盖住俊美绝伦的脸,对我视而不见。 行,你不理我,我也不理你。 “哼!”我将脸转向另一边,也不理他了。 按照上辈子的时间线推算,他暴露身份跟宁乾洲正面斗是六年以后,那时候他二十九岁。 现在怎么就如此稳重呢! “施小姐。”彦铭带笑的声音从副驾传来,“纪先生为了你,连夜从外地赶过来,舟车劳顿很疲惫,你就别折腾他了。” “你看看这份报纸吧。”彦铭递给我一份报纸,“解解乏。” 我接过报纸看了眼,瞬间愣住。 平京的报纸! 第34章 恨不上你 我被靳安劫走不过一周时间!平京居然发生了这么多事!我前脚买报散播纪家冤案的文章,宁乾洲后脚借此机会大做文章,突然对内部开始大清洗,董熵一派被连夜控制,唯有董熵的部下董枫提前带领一支军队逃离成功! 而董熵被部下举报曾私藏龙袍,有复辟之嫌,这是杀头大罪! 我当初就是用这个情报,威胁董熵,让他暗度陈仓,从侩子手下救出纪家的人。用其他死刑犯的尸体瞒天过海。 这么迅速把内部根深蒂固的元老势力给拔了?还甩出了董熵串通监狱长以及侩子手的证据!当初所有帮董熵压住纪家案子的人,全被拎出来了! 宁乾洲到底未雨绸缪了多久?从什么时候掌握的相关情报!是否早就知道我跟董熵的勾当!为什么现在才动董熵?在等时机么? 飞快翻了几期报纸,鉴于民众对纪家平反之事呼声很高,宁乾洲道貌岸然给纪家平反,恢复了纪凌修父亲的荣誉,并向内阁提请恢复纪父官职。 同时,将当年纪家被诬陷的罪名推给了董熵,而我,也被洗白成了被董熵威胁,才做了那些伪证。 董熵成了大恶人? 我再一次被宁乾洲摘得干干净净。 仿佛蓄谋已久!才会如此迅速!宁乾洲的棋局到底下的有多远…… 我微微缩着身子战栗,肚子忽然咕噜噜叫了起来,纪凌修让车子在一家气派的饭店前停下,彦铭喊我吃。 我看了眼纪凌修,他似乎有很多事要忙,总有人来跟他汇报事情,他避开我去处理,根本无心搭理我。 我扒拉了几口饭。 彦铭看出我跟纪凌修之间的僵局,便说,“纪先生为了你,放弃了很多很多,听说你被靳安掳走了,他连夜走水路赶过来!一天一夜没合眼。” 我知道啊,上辈子他也是个闷葫芦,为我付出了很多,却什么都不告诉我,让我怨了他一辈子。 “被宁乾洲当枪使,他也认了。”彦铭宽慰我,“宁乾洲没出面,却逼着我们出面解决,纪先生比宁乾洲更值得托付。” 我咬着筷子不吭声,看着纪凌修坐在另一桌吃饭,这家伙无法释怀我对他的伤害,救了我,却又不正眼瞧我。 吃完饭,一位女干部带着我上楼换衣服,拿了药膏给我涂伤口,还准备了热水澡,说洗完还要继续赶路。 纪凌修似乎有急事往回赶。 洗完澡,我披着长发仅两侧鬓边编了两缕小辫绾在脑后,换了身烟青色长裙,戴着丝巾遮住脖颈上的咬痕,他们走水路返程,看着两侧苍重的山脉,总觉得这不是去彦海的路。 岭南处于山区,崇山峻岭,地势险恶,到了夜晚风凉飕飕的。 我冻得直打摆子,正要回舱室内问彦铭这是去哪儿的路,一回头,就看见纪凌修站在不远处。 “要进来吗。”纪凌修冷鼻子冷眼的掀开风衣,问我要不要进去他怀里躲风。 这家伙终于憋不住了吗? 我转开脸,不理他。 很久没动静,他淡声,“不想吗?” 我就不理他。 他拽我胳膊。 我甩开。 他又把我往他怀里拽,我又甩开,转头看他,“你不是不理我……” 话没说完,他忽然将我拽进了怀里,托起我的脸,滚烫的吻压上了我的唇,浓郁热烈的气息将我淹没。压抑多年的怒意和思念破腔而出,几乎将我揉碎在他的身体里。 “你怎能联合宁乾洲害我。”他气息深沉恨恼。 我沦陷在他热烈汹涌的爱恨里无法自拔,可是脑海中忽然闪过宁乾洲无情森然的眼睛,我猛然惊醒,一把推开纪凌修。 纪凌修眼里压着汹涌暗线,倾身靠近我,“你在想谁?” 我下意识靠着栏杆向后仰着身体,如果跟纪凌修走太近,我很担心重蹈上一世覆辙,担心宁乾洲顺藤摸瓜一网打尽。这一世,我不该再跟纪凌修厮混…… 我只有离他远远的,他才是安全的。 “对不起。”我慌张推开他,想要走开。 这句话似乎激怒了他,纪凌修忽然怒意凌然攥住我手腕,将我往船舱客房带去。 进了房间,他将我甩向一旁的桌子,我猝不及防扑倒在桌子上,将满桌情书撞翻。 这些年为了安抚他,我给他写了很多情书,说了很多情话。我怕他跟宁乾洲斗,害怕他被仇恨蒙蔽双眼,所以无所不用其极感化他,看来,他都看进心里去了。 习惯了他对我的冷落,所以我才敢大着胆子招惹他,万万没想到他这么快就热情回应我。我还没做好准备…… 那些情书散落在我脚边,不知该说什么!上辈子是我亏欠了他,这辈子依然亏欠,我多害怕他被宁乾洲伤害。 说什么都矫情!末了,甩出一句,“我只想你活着!想你活得好好的!” “可我不好!”纪凌修隐忍克制,薄唇微抿,“很不好。” 他拿着我的手放在他胸口,扯开衣服,强健的胸膛布满鞭笞的伤痕,那些可怖的烙伤像是一朵朵铁花绽放他胸口,证明他曾经受过怎样的酷刑摧残! 我惊讶睁大眼睛,轻轻抚摸过那些伤疤,宁乾洲对他们严刑逼供了?!明明审判庭上他们全家都好好的!是我指认他们以后,宁乾洲才下狠手的吗! “没见到你以前,我想过一万种报复你的方法!”纪凌修步步上前,恨声,“我甚至想联手宁乾洲将你千刀万剐!” 我步步后退。 “我爸被他们割去了舌头!挖去了双眼!掰断了手指!”纪凌修隐忍,满眼痛惜,“我妈被吓疯了!施微,我妈疯了!” 我轻轻呼吸,大气不敢吭。 “是宁乾洲下令干的。”纪凌修将我逼至墙角,“可你这三年,给我写信是为了什么?为了让我放下仇恨,为了让我归顺宁乾洲!” “不是宁乾洲下令干的!是我……是我干的!我……” “施微!”纪凌修沉喝,“你没有心吗!” “我爸是为了谁才被捕的!”纪凌修眼神明亮凌厉,“我妈虽不喜欢你,可我决定娶你的时候,我妈什么都没说!更没有为难你!” 我被震慑在原地,他说的每句话都在凌迟我的心,将我钉在耻辱柱上鞭笞。 “那时候,他们已经知道了你爸的汉奸身份!他们看着你长大,怜惜你!”纪凌修抿紧薄唇,“我顾及你爸敏感的身份,担心牵连我爸妈,所以你提离婚的时候,我答应了!可是,施微……” 他双手扼住我脖颈,猛然将我拉近,“我放不下你,始终放不下你。” 那种想要掐死我的狠戾,却用着最轻的力道握住我脖颈,我胸口堵得说不出话来,大口大口喘息,“对不起……对不起……” 除了对不起,我什么都说不出来,满满当当的愧疚塞满胸腔,心痛的无法呼吸。 纪凌修怒意凌然盯我许久,似乎拿我一点办法都没有,猛然将我按进怀里,崩溃低声,“我该怎么办。” 他宽厚的胸怀裹住我,爱恨交织的浓烈令人窒息,“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我恨不上你!我没办法恨你!” 这一刻,我那颗高高吊起的没有安全感的心仿佛有了着落,踏踏实实落在他的怀抱里。 第35章 我多害怕 “我喜欢你追在我后面跑,喜欢你跟踪我的样子,喜欢你给我写的每一封情书,喜欢你喜欢着我。”他覆在我肩头粗重喘息,似乎强力压制内心汹涌的感情,“我根本没办法恨你。” 他的热泪滴落在我肩头,烫伤我皮肤,前程往事纷至沓来,两世彼此折磨的情分似乎被这泪水浇灌,枯萎的心渐渐又丰盈起来。 我将脸埋在他胸口,闷声听着他强有力的心跳声,这颗敏感多疑的心又沉又定,抬手紧紧抱住他,将他抱得越紧,我越是害怕失去。 “你们家早就知道我爹爹是汉奸吗。”我轻声,“所以你总跟我保持着距离,总是疏远我吗?新婚夜,也是这个原因冷落我的吗?” 上辈子,他娶我那一晚,除了跑出去救孟晚,还被他爸妈叫回了纪家,他没碰过我,结婚没多久,他家就出事了,从此他恨了我一辈子。 出事那晚,他就知道是谁干的了吗? 他们家到底知道了怎样天大的秘密,才会这样呢? 纪凌修看着我双眼,坦诚,“很早很早以前就知道,我确实犹豫过,一旦跟你走到一起,你爹爹的事情就会牵连我家……可我遵循了自己的内心跟你结了婚,那时候我很犹豫,施微,我知道很多很多你不知道的事情,事事凶险,不是你想的那样简单,是要命的事情。” “什么事情呢。” 他没回答。 “所以,你顶着家里的压力冒险娶我,为了你爸妈安危着想又火速同意跟我离婚,你表现得那样冷淡,都是为了跟我撇清关系吗?” 他没逃避,深情沉重,“我那时候确实不坚定,头脑发热娶了你,但我爸妈给我分析了严峻的形势,劝说我跟你立刻离婚。严正告诫我不能碰你,一旦我让你怀孕了,我们家就要做好跟汉奸纠缠一辈子身败名裂的准备。所以,我犹豫不定,直到你爹爹的事情暴露,你被抓入狱,我才看清自己的心,害怕失去你,犹豫不得。” 这就搞清楚了为什么上辈子婚后,他家出事前,他一直不肯碰我的原因。除了他妈总来家里闹,原来……他自己也有离婚的打算……可是他始终犹豫不舍…… 直到他家里出事,我爹爹对他家痛下杀手,自此,他恨了我一辈子。 这辈子,我俩顺利离婚了,却还是逃不掉命运纠缠的网。 我轻轻喘了口气,其实我早已猜到,忍不住向他求证,我明白……也理解…… 他的刻意疏离冷漠,不回应,徘徊,犹豫…… 他是高门名贵,怎会接近一个汉奸之女让整个家族受此牵连呢?可他终究没忍住娶了我,从此家族万劫不复。 他不该跟我扯上关系的,他家也不该跟我家有任何关系的。 “我害怕。”我轻轻颤抖,“我离你远远儿的,你才会安全。” 想要靠近,又害怕靠近,如此矛盾反复。 宁乾洲震古烁今的未来功勋没有人比我更清楚,正因此,我才如此害怕与他正面冲突,于是四处灭火,消解矛盾冲突,他是最后的大赢家,没有人是他的对手。 纪凌修抬起我的脸,倔强隐忍,“那样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我活着,是因为你。”他说,“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也一定是为了你。” 我站在万籁俱寂的夜里,感动得一直掉眼泪,为什么不早点对我说这番话呢?上辈子爹爹是因为什么事情,才会灭了纪家满门呢?这个傻子为什么要保护仇人的女儿……为什么要那样保护我…… 死灰复燃的爱意在这一刻泛滥成灾,我急忙抬手捂住他的嘴,笃定道,“不要说‘死’这个字,我会保护你。” 他一脸不相信的调侃表情,双眸深深,“再嫁我一次,我就让你保护。 我擦去他脸上的泪痕,上辈子他永远强悍冷漠,怎么重活一世,总看见他哭鼻子呢!男儿有泪不轻弹! 我说,“好哭包!羞羞羞!不像个男人!” 他一把将我打横抱起,往床边走去,“像不像个男人,你要不要试试!” “不不试!你放我下来!”我蹦哒,“全身都疼!等……” 他风衣的扣子刮得我脖子痛痒难耐,我咯咯躲着脖子直笑,急得直挠他痒痒,他猛然按住我双手。 四目交投间,我笑说,“等得偿所愿,我们一起去国外定居好不好,再也不回来了。” 纪凌修冷静低声,“我还有些事要做。” “找宁乾洲复仇?”我试探。 “不是。” “那你要做什么?危险吗?” 他将我脸上的乱发拨开,“我需要对生意伙伴负责,明白吗。” 这些年,纪凌修依靠爷爷家的势力,在海外投资了很多企业,尤其是他的姑姑是名副其实的财阀大家。作为国内各大阶层竞相拉拢的华侨大资本家,都想拉她在国内办厂。 纪凌修头脑灵活,又眼光独到,十分受他姑姑器重。所以培养他做生意的才能,这些年,纪凌修通过海外房地产和金融市场疯狂敛财,联合海外资本赞助支持彦派军政,达到控制军队的目的。 同时,为了报复宁乾洲,他全面在宁乾洲身边安插棋子,利用华侨身份在平京城办了很多大企业,这些企业俨然成为平京城主要税收来源之一,几乎扼住平京经济命脉。 令宁乾洲为之侧目。 “我需要回平京一趟。”纪凌修说,“宁乾洲控制住了我的生意伙伴,逼我现身。” “回平京?!”我一个机灵,“是你拿彦海地区换我的时候,他开始察觉的吗?” “他一直在查我,只不过近期我现身以后,他才确定。”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不安地看着他。 “不会有事。”他安抚我,“你跟彦铭回彦海等我。” “我跟你一起!”我不放心他。 纪凌修说,“事有凶险,你跟在身边不合适。” 我不肯,可他无论如何都不让我跟着,我心惊,“彦海地区不是真的归顺宁乾洲对吗?你们有别的计划对吗?” 纪凌修没言语,看我许久,“早点休息。” 他抽身离开,我下意识抓住他的手,“如果内战无法避免,我们可以脱离战争一起去海外定居吗?不要参与。” 纪凌修笃定,“我不会卷入战争,你的安危是我首要考虑的条件。” 我整夜惶恐不安,好不容易逃离平京的地界儿,如今又要再回去。我总觉得宁乾洲另有图谋,他不是那种被轻易看穿心思的人。 次日一早,纪凌修下船时,我拽住他的衣角不撒手,“我也要去平京!有困难我们一起去面对,凌修,我要跟你一起。” 那些随从人员拽住我的手,说什么都不让我下船,更不准我踏上平京的地界儿。 眼睁睁看着纪凌修渐行渐远的背影,我大喊,“纪凌修,你说你这条命是为我而活。那么我告诉你,我这辈子,也是为你而来!” 他步子一滞,没有回头。 上辈子是我亏欠他,这辈子我不想再被他保护在羽翼之下,也不想让他独自面对风雨,该是跟他同仇敌忾,并肩作战。这些日子,我又总做噩梦,梦见他浑身是血抱着我的场景。 我死前,他身上是有很多致命枪伤,是谁射杀了他! “生死与共好不好。”我的声音带着哭腔,“否则,我也白活。” 多害怕这短暂的温情转瞬即逝,只有在他身边守着,我才能放心。 纪凌修回头看我。 隔着茫茫天青色晨曦薄雾,我看见他双眸似皎月,神情十分动容倔强,却用一种含蓄调侃的口吻笑着说,“你怎么搞得像生离死别。” “来。”停顿一瞬,他向我伸出手。 我飞快奔向他,被他卷入怀中,又是一个深吻。这闷葫芦不会说太多情话,却情不自禁用滚烫的吻回应我。 他以前吻我的时候,脸红得像是猴屁股似的!现在吻我都不带脸红了! 纪凌修落脚在平京城纪公馆,安保系数提升至最高,如今他拥有能够牵制宁乾洲的筹码,料定宁乾洲不能轻易动他。 趁纪凌修外出时,我推开窗户,取下手腕上的银镯子,将银镯子掰开,取出里面一小支细细的烟花点燃,烟花冲上天爆裂成红蓝色花朵。 这些年来,我第一次点燃这支呼唤同伴的烟花。 第36章 与宁乾洲相逢(一) 半个小时候后,我佯装喝咖啡,来到一楼咖啡小店看报。 “微姐,你找我。”一名男顾客戴着鸭舌帽坐我身后,看似与我不相干。 我喝了口咖啡,“靳安给宁乾洲寄了几张照片,是我的私照,务必将那些照片拦截销毁。” “即刻安排人处理。”男顾客低声。 “宁乾洲最近有什么动静。” “他按部上班,应酬常有,最大限度摸排到接触的人员名单,我们都已反馈给你。” 男顾客低声,“只是近期平京城不太平,大量工人罢工游街,要求宁乾洲无条件释放被抓的岳阳钢铁厂老板岳韫,宁乾洲通过商会,频繁接触当地买办、实业家,还有爱国华侨,那些华侨在海外都有一定实力,回头我会整理一份名单给你。” 我微微沉思,纪凌修说他的合作伙伴被抓了,应该就是这个岳韫。这几年,纪凌修坐镇幕后出资,以岳韫的名义出面收购或创办实业,产业涵盖轻工业、重工业、机械制造以及金融和交通运输。 毫不夸张地说,纪凌修如果闹点幺蛾子,平京城的经济能一夕间停摆或崩盘半数以上,等宁乾洲察觉端倪,纪凌修布局基本完成,所以宁乾洲才如此强硬逼纪凌修现身。 “当初纪家人在狱中遭受严重酷刑,为什么没有相关消息。”我用咖啡杯掩住嘴巴。 “跟宁乾洲有关的内部机密很难查。”男顾客说,“董熵也不是什么都说,他们有意隐瞒,纪凌修的家人出国以后,保密工作很好,几乎查不到藏匿地点。” “还有。”男顾客翻了页报纸,若无其事说,“宁乾洲在彦铭身边安插了一名叫孟晚的女人。” 我手中的咖啡杯抖了一下。 “你安排的那几件事都办妥了,那名举报董熵私藏龙袍的部下,被宁乾洲破格提拔。另一名部下董枫带兵逃离成功,现盘踞龙城一带,自立门户。这俩都是我们培养的棋子,他们非常信任你,把你当军师。” 这些年我私底下给董熵互通情报,董熵的心腹部下知晓其中利害,非常依赖我的“先知”情报,包括我提前通知他们逃离,以及策反其中一名心腹举报董熵,以此向宁乾洲邀功。 毕竟按照上辈子时间线推进来算,董熵气数已尽,他死于复辟大罪。 利用董熵,辐射宁乾洲身边的棋子,才是我的最终目的。 “按照你给的情报,虎门桥、爱国志士段宇非被抓,平昌大爆炸,我们都安排人去提前蹲守,及时阻止事件发生,提前通知相关人士逃离。” 男顾客又翻了一页报纸,“62学生潮爆发前,我们找到了幕后主使以及带头学生,协调相关事件及时得到解决。这次工人罢工运动,我们通知岳韫逃离时,被宁乾洲抢先动手了。” “宁乾洲、靳安以及彦铭,私下设计对方,我们都会根据你的情报,提前防范事件发生,并持续跟进。”男顾客低声,“并用n这个代号,秘密给宁乾洲、靳安和彦铭发电报,警告或安抚他们。” 我续了杯咖啡,琢磨着宁乾洲安插孟晚的事情,没吭声。 那名男顾客说,“微姐,你在维护世界和平吗?” 喝进去的咖啡“噗”地喷了出来,我哪有维护世界和平的能力啊,只是按照上辈子获取的内战导火线和原因,不断注入资金和力量阻止相关事件发生。 我不想连年内战,民不聊生。 更不想纪凌修和我爹爹都走向死亡的结局。 “全力保护纪凌修安全。”我放下咖啡,若无其事起身离开。 这名男顾客是我一起长大的朋友,名叫彭昶。 他家祖上开镖局传承至今,小时候,他家没生意快开不下去的时候,都是我用自己丰厚的零花钱资助他家,长此以往,我莫名其妙成为这家镖局的老板之一。 三年前,我爹爹派人暗杀纪凌修家人那一晚,我半夜翻墙便是找这帮镖局里的朋友,让他们蹲守在纪凌修家附近,及时阻止了惨案的发生。没想到,没过多久,纪家人就被宁乾洲抓了。 出国这几年,我大力注资给彭昶,支持他发展扩张。 参照上辈子那些办得好的镖局经验,引导他发展成为全国最大的镖局门户。 同时,这家镖局也是专业的情报杀手组织。 小时候,那帮镖局里的朋友如今都是我的心腹和战友。 我只有拥有足够的财力,才能短时间内做到如此地步。这就是我在国外参照纪凌修的路子匿名敛财的原因,我在国内也匿名办实业,不断充实自己的家底。 回到房间,我给娘亲写了封信,言辞之间皆是亲昵俏皮的思念,透露了我的现状,想以娘亲为突破口,缓和我跟宁乾洲危险的关系。 纪凌修打来电话,说有应酬,让我不等他吃饭。 我说,“跟谁?” 他没正面回答,便挂了电话。我心下不安,向身边人打听纪凌修去处。 “老板好像去平京大饭店了。” “知道跟谁见面吗?” “听说是……宁乾洲。” 我心头悚然一惊,这个节骨眼儿上宁乾洲约他酒局?外面工人罢工运动正闹得沸沸扬扬,宁乾洲故意钓纪凌修现身,肯定不会轻易放过他。我怕纪凌修被套进去,飞快给他回拨了电话,话务员转接给他。 我说,“你跟宁乾洲吃饭?” 纪凌修沉默一瞬,“嗯。” “我也去。”不去我不放心,“我去听着!” “好好待着,十点前我回家。” 我语气坚持,“我要去!” “真要来?不害怕么?” 我晓得他的意思,毕竟我联手董熵在宁乾洲眼皮子底下救了纪家人这事,宁乾洲已经知道了。可是,如果我被纪凌修藏匿保护起来,不就又变成上辈子的剧情了么?最终他和我的结局都是死。 我只有参与其中,才知道从哪里下手。 我说,“我去保护你。” 他被我逗笑了,宠溺低声,“行,你来保护我。” 我拎起包飞快出门,先是去了百货大楼给宁乾洲和娘亲挑选了礼物,而后去梳头店,让阿姨给我护理长发,仅戴了天蓝色发箍,搭纯白连衣裙,戴着淡紫色丝巾遮住吻痕。 从包里拿出爹爹买给我的胭脂,请梳头阿姨给我上了精美淡雅的妆容,店里的梳头小妹们艳羡看过来,“小姐皮肤好白,会发光似的。” 我微微笑,将自己收拾妥帖,才匆匆赶去平京大饭店,这里是全国规格最高的饭店之一,集悠闲、娱乐、餐厅、住宿为一体,一楼有西餐厅,二楼以上中式包厢,四楼以上有声色犬马百乐门歌舞厅,名流们时常出入这里。 跟随指引,来到三楼贵宾雅间外,走廊里一排便衣警卫,郑褚站在门口。 越是靠近那扇门,我心头越战栗。 以前还能伪装成宁乾洲的乖巧妹妹,像是无害小白兔那样跟他一起生活。仿佛不知道我爹爹害死了他最重要的人,装作不晓得他将我留在身边,是出于报复目的引我爹爹出来。 如今我跟董熵勾当败露,那无害乖巧的妹妹,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演下去了。 想起他残害纪凌修爸妈的场景,我便不寒而栗。 郑褚看见我来了,眼里浮起一丝讶异,很快恭敬欠身,替我打开门。 便见沙发上坐了一圈高官和富商,他们似乎在交谈,几名漂亮性感的女伴儿陪同。 一眼看到沙发上的宁乾洲,他穿着万年不变的白色衬衣,坐在沙发一侧,姿态闲适随意,侧脸看着旁边的一名富商,富商正倾身小心翼翼说着什么。 踏进房间那一刻,高官们陆续看向我,惊讶一瞬,纷纷又看向宁乾洲。房间里陷入短暂寂静中…… 宁乾洲缓缓转脸看过来,他没什么表情,浑然天成的自洽沉着。 高,好看,精神。 第37章 与宁乾洲相逢(二) 视线碰上,我转目寻找纪凌修的身影,却没在房间内看到他。 疑惑间,纪凌修从后方单手揽住我腰肢,拥着我往前走,“站在这里干什么。” 他似乎刚从外面进来,顺势揽我入怀,暧昧的举止惊呆了在座的各位官员,毕竟我被送给彦派“和亲”一事人尽皆知,似是都在疑惑我怎么回来了,为什么又跟纪凌修厮混。 三年时间,纪凌修高出了我一大截,他大概有一米八八左右,拥着我的时候给我莫大安全感。 “施小姐!”一名高级将领惊讶,“你怎么回来了?” “你不是去彦海了吗?” 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我压着恐惧看向宁乾洲,尴尬吐了吐舌头,抬手晃了一下,“哥,我又回来了。” 宁乾洲淡淡看着我,没回应。 我微笑,“彦铭把我送给凌修了,我陪凌修回来看看。” 或许外人不清楚我跟宁乾洲之间的关系,但是纪凌修是清楚的。我给他寄去的第一封信便澄清了我跟宁乾洲的桃色绯闻,说明了我亲生娘亲是他养母的事实,是名副其实的兄妹关系。 宁乾洲依然没回应。 纪凌修揽我腰肢的力道微微收紧,拥着我来到沙发一旁坐下。那些官员和富商的眼神暧昧挑事儿,彦铭用一个地区交换我,事后,又把我送给纪凌修,这话里话外都在传递一个消息:纪凌修不一般。 那些官员和富商纷纷上前跟纪凌修攀谈。 我拿着买好的礼物来到宁乾洲身边,“哥哥。” 宁乾洲眉头微蹙,波澜不惊看着我。 眉心的川纹使他散发着不怒自威的肃穆劲儿,明明眉眼那么漂亮,可总是眉头紧蹙,生生逼得人退让三尺。 “谢谢哥哥救我。”我拿出挑选的礼物放在一旁,若无其事微笑,“这是送给哥哥的礼物,让您费心了。” 他很有时间观念,所以给他挑了一块瑞士怀表,表盖上雕刻着笑靥花的纹路,十分精致简雅。 宁乾洲深吸了一口烟,低眉不急不徐将烟摁灭,“吃亏了吗。” 我不清楚他说的吃亏是哪种亏,忽而想起靳安欺负我的画面,我神情寡淡温顺,“没有。” 他没追问,也没多余的话,转目看向纪凌修,“小纪辛苦了。” 纪凌修穿着黑色英伦大风衣,敞开胸怀露出灰色内衫,气势上丝毫不输,“自己媳妇儿,应该的。” 我给宁乾洲续了杯茶水,随后温顺来到纪凌修身边坐下,低眉顺眼剥着瓜子,听他们说话。 “施小姐跟纪先生佳偶天成,兜兜转转终是又走到了一起。”商会会长笑着恭维,“真是天赐良缘。” 副会长用胳膊肘拐了拐他,暗示他说话注意点。 商会会长看了眼宁乾洲,急忙话锋一转,“也多亏宁帅替纪家平反,还帮纪先生照顾娇妻这么多年,宁帅真真是吾辈楷模!” “施小姐绝世美貌引得无数英雄竞折腰啊!哈哈哈!”一名高级将领笑说,“彦派的彦铭甘愿拿一个地区来换,可见施小姐对于两地和平归顺功不可没!” 听着他们互相恭维,滴水不漏的阿谀奉承,我低着头剥了一堆瓜子吃不下,随后将剥好的瓜子悄悄放进纪凌修掌心,给他吃。 纪凌修低头看我,唇角忍着好笑的弧度,却故作姿态没笑,攥住瓜子,顺带攥住我的手。 他有富家公子的慵懒松弛感,那种恃宠而骄的矜贵与生俱来。哪怕吃着瓜子都散发着超然的气息。 他话不多,惜字如金的,却张弛有度。 这尴尬氛围化解于酒局上,那些官员、富商一波又一波给纪凌修敬酒,有种不把他灌醉誓不罢休的架势,纪凌修带过来的人都被灌得差不多了,宁派这边的人才开始聊核心话题。 一幅幅老奸巨猾的模样。 酒过三巡,便有官员用筷子敲击着桌面,娓娓道来,“商无官,不安。自古便有以官促商的说法,岳阳钢铁、大华钢构、苏舺轻纺、武桥机械,金融业,平京的交通运输业,这些都是平京城纳税大户,若想安商稳商沃商,便要向官看齐……” 我静静听着,终于听明白了,这圈官员说来说去,就是想将这些足以影响平京发展的大企业收归国有亦或者换个老板,逼纪凌修退股。 他们的意思,便是宁乾洲的意思。 那些富商们脸上虽露出为难神色,口中却连连附和着。 我担忧地看向纪凌修,给他倒来一杯醒酒茶,他拎着杯子从容不迫喝了口,视线锐利扫视了一圈。 看着纪凌修微醺冷静的模样,我暗暗惊讶。这家伙!酒量居然这么大!十来圈的酒居然没把他灌醉!不管别人跟他怎么套近乎,他都有一搭没一搭地接话,几分傲慢的自我,真是一副资本家的派头。 他不表态。 “纪先生,您说呢?”官员笑眯眯。 许是察觉我今晚没吃什么东西,纪凌修用公筷夹了一个烤猪蹄放我碗里。斟酌有度,“商无官,不安。官无商,无富。这本是相辅相成共同发展的双赢局面,缺一不可。宁少帅,您说对吗?” 纪凌修将球踢给宁乾洲,所有人都看向宁乾洲,等他讲话。 这场酒局喝到现在,宁乾洲未开尊口,却有种控场的定力,什么都不用说,便有那些官员循序渐进把事儿谈了。 我始终不敢看他,只知道他似乎一个人在喝酒,有他自己的节奏。 包厢里陷入短暂寂静之中,我装作乖巧的样子,啃着最爱的烤猪蹄,这道菜刚刚加上来的,是纪凌修让人上的吗? 迟迟等不来宁乾洲说话,我下意识抬头望向他。 宁乾洲拎着酒杯,漫不经心喝了口,他抬眸瞬间,淡淡目光碰触我。 我心头惊跳,急忙低下头。深知他给我自由,是将鱼儿放归大海,让鱼儿寻找属于她的鱼群,届时,他就可以收网,将鱼群一网打尽。 所以他才不动我,任由我活动。 正因此,我才如此恐惧。如今时间线再次提前,新的内战之因不断在变化,纪凌修提前暴露,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他出事。 “忠以为国,智以保身。”宁乾洲放下酒杯,缓缓开口,“商以致富,过犹不及。” 声线低稳,却莫名震耳欲聋。包厢里再次陷入诡异寂静中,这些话无疑在敲打这些富商们,警告他们不可无序发展,所有的资本扩张都应建立在秩序规则之内,要受官方管控。 “大家放心,平京乃至全国的经济发展离不开各位爱国实业家的辛勤付出和努力,官方会无条件保障爱国实业家的权益,共同打造良好健康的营商环境。” 他频繁提及“爱国”两个字,牢牢叩下这顶帽子,冠冕堂皇的场面话不失分量。 我再次抬头。 纪凌修忽然按住我的头顶,将我的头按了下去,不准我抬头看。 我只是想看看在场的富商都是什么反应……又不是看宁乾洲……何况,我都不敢看他,亏心事做多了,总怕被宁乾洲算账…… 第38章 与宁乾洲相逢(三) 官员们立刻顺应恭维,话里有话都在提醒富商们守规矩,同时,不忘给这些富商们戴高帽,吃定心丸,场面话一套接着一套。 气氛松懈起来,美女作陪,觥筹交错,荤段子满天飞,让人头昏脑涨。 纪凌修不再碰白酒,那些官员换红酒上,他虽没有宁乾洲那般四平八稳的官场世故,但他拥有资本家的精明城府,那些人套不住他。 我吃饱喝足,听得乏味,便借口上卫生间出去透透气。 第一次参加男人的酒局应酬,亦是第一次见识宁乾洲和纪凌修名利场上的样子,全然不似平日里那般严肃疏离,总透着暧昧微妙的拉扯感,难怪都喊美女陪餐,这种氛围里最容易搞出男女关系。 还有那些平日里一本正经的官老爷们,个个变了副腔调,推杯换盏间尽显老狐狸的奸猾本色。 走出包间,便觉外面的空气都清爽起来,一名服务员从我身旁经过,不动声色将一个小纸条贴我掌心,我顺势将手插入裙摆口袋,依稀记得这里走廊尽头有个露天大阳台。 便转步穿过悠长走廊,一转弯,乍然看到宁乾洲靠在狭窄的走廊里抽烟。 我呼吸一梗,他什么时候出来的? 刚刚我埋头吃着纪凌修给我夹的菜,全然没注意宁乾洲什么时候离的席,包厢里太吵了,他是出来找地方抽烟的吗? 惊讶间,宁乾洲转脸看过来。 我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一时间杵在原地,尴尬笑说,“我去露台吹吹风。” 通往露天阳台的分支走廊昏暗狭窄,目测仅一人宽,他靠着墙壁,微微低着头抽烟,长腿微屈。听见我要过去,他便收回了腿。 我硬着头皮挤过去,与他挤身而过时,仿佛能听见他有力的心跳声。他站直了身子,让我通过,不言不语。 浓烈的酒味儿缭绕,我侧着脸飞快挤过,夜风习习贯穿走廊,吹起我颈肩的丝巾,露出隐约深紫色咬痕,我下意识用手捂着,匆匆走到看不见的地方,才稍稍安心。 很奇怪,在军部上班时,宁乾洲肃穆严谨。 在酒局应酬时,他世故不可测。 然而此刻,他一个人抽烟的时候,莫名几分清冷寥落。 一米九二的身高,加上军人精神利落的气质,让他看起来十分年轻稳健。 我深呼吸了几口气,悄悄探头看向走廊,他已经离开了。 那股子紧张劲儿随之消散,我跟董熵勾当败露以后,宁乾洲似乎也无心跟我维持兄妹关系了。亦如我不知该怎么若无其事继续扮演他的妹妹。 事已至此,只能静观其变,他不提,我装傻,看谁先捅破那层窗户纸。 我将丝巾系紧,打开“服务员”给我的小纸条。 上面写着:最新消息,宁乾洲一周内两次邀约金融资本家沈清华之女沈玥,沈家有联姻之意。 宁乾洲跟沈家联姻? 我将小纸条碾碎,宁乾洲喜欢沈玥?上辈子我半点没听过这个消息,连绯闻都没有。我死的时候,宁乾洲好像还没结婚。 难道…… 他隐婚?对外没公开?不排除这个可能。 他对舆论管控很严,尤其是他的个人隐私禁止对外公开,原来他喜欢沈玥那种知性类型的? 沈玥儿家是国内垄断资本四大家族之首,把持着国内金融资金盘,名下银行众多。 我曾在刊物上看到过她的介绍,高学历海归建筑师,样貌知性清婉,追求者众多。 “施小姐,老板喊你回家。”纪凌修的随行人员低声唤我。 我将纸条销毁后,转步离开。纪凌修站在楼梯口等我,眼眸醉人却阴郁,似乎情绪不太好,他一言不发拥着我下楼,远远看见宁乾洲站在路边的军车旁,有人低声跟他汇报着什么。 夜风穿街而过,风灯晃动摇曳,我抬手挡风,视线投向宁乾洲的方向,观察着那名情报员的样貌,思索着他下一步棋会怎么走。 纪凌修微怒扳过我的脸,“看着我。” “我……”不等我说完,他忽然扼起我的颌颈,俯身吻上我的唇。 这家伙怎么越来越放肆,随时随地敢吻我…… 路过的富商吆喝起来,起哄声穿过街道传至公路对面,引起宁乾洲的注意,他侧目淡淡看过来。 纪凌修按住我的后脑,吻着我,逼得我连连后退私家车处,他顺势揽住我的腰肢将我抬起,倾身上车。 这一定是一个假纪凌修,那个傲娇的,闷葫芦似的纪凌修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他肆无忌惮的占有欲。 我被迫面对他,坐在他怀里。他一手揽住我腰肢,一手托住我后脑,牢牢吻着我的唇,浓烈的酒味儿扑面而来,带着不顾一切的热情。 当察觉他的手不安分地攀岩而上时,我拼尽了全力,才从他怀里挣脱,怒斥,“你发什么酒疯!” 他大概酒劲上头,微醺的眼眸压着情欲的浪潮,冷冷看着我抗拒的脸,视线掠过我颈项上的咬痕,他粗重长呼一口气,重重靠回皮椅上,闭目。薄唇抿成了介意的直线,似乎满身怒意无处发泄。 他在怒什么? 怒我的拒绝? 怒我颈项上的咬痕? 怒我多看了宁乾洲一眼? “我们该是好好想想对策,怎么在这场纷争里全身而退。”我面红耳赤拉开两人的距离,抬手捂着脖颈,“全然没有必要做这种事情给别人看。” “施微。”纪凌修突然唤我。 “等你酒醒了再说。” “你还爱我吗?”他抬着手掩住眉眼,薄唇抿紧。 我静静看着纪凌修,他似乎充满不安定的焦灼感,以前他总认为我爱他,无论我做什么,他都认为我在引起他的注意,那种坚不可摧的自信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动摇,就像此刻,他怀疑的焦灼。 我对他的伤害似乎在他心里留下深可见骨的伤口,所以任何风吹草动都能让他草木皆兵,如此阴晴不定。 我轻轻抱住他,将脸放在他胸口,伸手温柔拍着他,“我爱你,纪凌修。” 这颗心满满当当爱着他。 他的身体很温暖,只是这样抱着他,便觉心安。 这世上,除了爹爹,只有纪凌修真心待我好。 想起他爸妈的遭遇,我的心阵阵抽痛,只觉得自己是个罪人,如果我早点恢复记忆,早点想起前世的一切,早点阻止这一切的发生,就不会落入宁乾洲的陷阱。 如果我再强大一点,再周全一点,就不会让他爸妈遭受那样的虐待。 都怪我。 他说,“别哭。” 许是我的眼泪打湿了他衣衫,他忽然坐起身,有些无措,“对不起,对不起,别哭,微微,我吓到你了吗。” “当时没办法,我想救你们的。去审判庭做伪证,权当缓兵之计。事后想法子把你们从牢里救出来。”我闷声闷气解释当初为什么诬陷纪家,“可是,我少想了那么一步。只顾着救你们命,却忽视了酷刑折磨。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似乎做什么都弥补不了他。 他很久都没说话,末了,他语气无波澜,“问题不在你这里,我晓得。” 他心有芥蒂,我亦晓得。 见我不肯抬头,他说,“想弥补我吗?” 我抬身,郑重点头。 他擦去我脸上的泪痕,笑着说,“那就给我爸妈生十个八个孙儿,他俩都等着抱孙子呢!我妈状态好了很多,我爸……也还行。” 看着他淡淡笑容像清风荷露。 我稍稍安心,希望他常笑,天天笑。 因为上辈子,我没见过。 “行了!行了!你俩别腻歪了,天天不是抱就是亲,跟唱戏似的,一副生离死别的肉麻样子,也不怕别人笑话。”副驾坐上来一个戴着礼帽的男人,“快想想怎么控制局面吧。” “听说那个沈钥好像对宁乾洲很是倾慕,沈家二老也很看重宁乾洲。”副驾丢过来一沓照片,“如果宁乾洲跟沈家联姻,对我们很不利。” 沈玥?我刚刚接到的情报!宁乾洲真跟她有瓜葛?想借沈家之力稳住经济基本盘? 纪凌修翻着那些照片,皆是宁乾洲陪沈玥看画展,参观学校以及看歌剧的场景,沈玥笑容淡雅,明眸一直注视宁乾洲。 “沈玥,很熟。”纪凌修挑眉,“不婚主义,敢爱敢恨,对男人的忠贞要求很高。” “她是你朋友吧?”副驾说。 纪凌修不置可否。 “听沈家的女佣透露,宁乾洲对沈玥也有意。”副驾说,“这可不得了,沈家的财力能让宁乾洲如虎添翼。” “二爷怎么说?”纪凌修问。 “二爷给宁乾洲安排了很多女人。”副驾笑了声,“一个都没成功,宁乾洲这人很难搞,这些年多少官员想在他身边安插女人,几乎就没有成功的,他很自律,也很谨慎。” “二爷还说,实在不行,就给宁乾洲下药。”副驾转头兴致勃勃看向后排,“二爷从国外搞了种药,能致幻!还没试过!哪次饭局,找个陪餐美女,悄悄往宁乾洲酒杯里搞点这种猛药,只要他出轨了,沈玥那脾气,瞬间能翻脸!” 我想插话,又担心纪凌修介意,便憋着。 “宁乾洲官场上摸打滚爬这么多年,疑心深重,他的药不好下。”纪凌修将照片插在车侧的装饰盒里,“这招若是能成,多少官员和仇家利用这一招安插女人了。” “也对,据说,他吃的,喝的,都有严格标准,还有人试毒。” 副驾冷笑一声,“确实不好下,不然他早被毒死了。但是二爷说,他在国外搞到的药,还有香烟款哎,饭局上把他香烟调包,或者塞几根进去,那药贼猛!在国外是禁药!他对香烟应该不会太多提防。一根就能把人放倒!” 我弱弱举手,“我可不可以发表一下自己的看法。” “说。” 第39章 脱轨(一) “或许不是联姻呢?我娘说宁乾洲很自信,他大男子主义很重。”我小心翼翼,“所以他应该不会利用自己的婚姻。我猜……” 我观察纪凌修表情。 “他可能另有目的,才接触沈玥。”我说,“当初,他就是这么接近我的。利用我,差点抓住我爹爹。这个沈家,是不是牵连到别的事情里去了?” 毕竟上辈子,宁乾洲如果真跟沈家联姻了,财力上就不会被纪凌修牵制…… “除非,他喜欢沈玥。”我说,“他如果喜欢沈玥,很有可能跟沈玥结婚。” “你说了一圈废话……”纪凌修淡淡。 我绕来绕去,终于绕到正题上,“我的意思是,不要下药……这很愚蠢,没有必要,调查清楚了再做定夺。最好不跟他斗,不去算计他,他想收购你名下的产业,就让他收购好了,我们拿钱走人,不行吗?” 纪凌修好半晌没说话,副驾也沉默了。 我解释,“斗来斗去,总有一方死……” “为什么不是宁乾洲死?”副驾笑着说 轮到我沉默了,上辈子这场工人运动,宁乾洲跟纪凌修最后两败俱伤。纪凌修几乎把平京城的经济给搞崩了,社会动荡,彦军趁机联合靳军对宁军发起攻势。 宁乾洲内忧外患,可这一仗仍然打了两年!死伤惨重,最后,彦军内部争权夺利严重,靳军那边好像靳安跟洋人闹掰了,陷入腹背受敌的局面。宁乾洲重创靳军武器最精良的第九师,并成功策反彦军内斗,瓦解主力军,取得阶段性胜利。 可乱世无赢家,多少人会在这场硝烟里死去,如果内战无法避免,我只求纪凌修能明哲保身。 我手脚冰凉,不知该怎么解释,轻轻说,“恶斗就会有伤亡,我们都可能成为牺牲品,有可能你们都没死,是我死……我不怕死。但我怕你们受到伤害……” 长久的沉默。 似是看出了我苍白的恐惧,纪凌修不动声色握住我冰凉的手,“听微微的,告诉二爷,不准下药,调查清楚再定夺。” 他皱眉咬上一根烟,沉思许久,闷声,“约宁乾洲谈判,只要他肯放了我的合伙人,我全面退出,但不交付重点产业核心技术。剩下的,让他跟另外几个大股东谈。” 副驾没吭声,末了,低声,“布局了那么久,就这么算了?二爷能同意吗?” 纪凌修看着我,“微微说什么,就是什么。” 我心微动,感动地望着他。 “那彦铭那里……”副驾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 “彦铭那边的事情,交给二爷。”纪凌修说,“我要退出。你们取宁乾洲性命那天,记得给我留一刀。” 我觉得自己上上辈子一定拯救了银河系,才能两世遇上这么好的男人,突然不知道怎么疼爱他好……有种心潮澎湃的悸动感。 这个男人怎么这么好呢…… 这一刻,我爱疯了他! 我情难自禁抱住他,在他脸上大大亲了一口! 他笑说,“真难得。” “回去收拾东西!”纪凌修揉了揉我头发,“这一单谈成,我带你回彦海!再也不来平京了。” 我狂点头,他为我做到这种地步,我总要做点什么报答他。 次日晌午,我让女佣放了很久的风筝,伴随着炮仗冲天的声音,我拎着篮子去女澡堂泡澡,水雾缭绕,人满为患,扫了一眼人群,来到角落里蹲进水中,身旁趴着同样泡澡的姑娘,那姑娘笑盈盈悄声,“微姐。” 我低声,“好久不见。” “上次我就想去见你的,彭昶那家伙抢着要见你。”姑娘嬉皮笑脸,“又有什么重要任务呀。” “第三监狱里我们安插的有人吧。” “花了那么多钱,肯定培养的有几个心腹呀。” “纪凌修有个生意伙伴叫岳韫,今夜寅时之前务必把他救出来。”我低声,“趁着换班的时间,低调搞个劫狱吧,让监狱里的人放放水。注意点,别被宁乾洲查出来了。” “好嘞!” “小跟班明晚给我送来,给凌修一个惊喜。” “ok!” “你跟彭昶快结婚了吧?”我闲谈。 她说,“你跟纪凌修复婚那天,就是我跟昶哥结婚那天,哈哈哈!” 我不动声色划水走开,手指勾起的水后仰,不经意间洒她一脸水。 往另一个方向蹚水过去,请阿姨帮我搓澡。 那位姑娘叫小方,是我闺蜜,她家原本也是土财主,家人因战争死完了,她被镖局收留。亦是我好兄弟彭昶的恋人。自幼一起长大,亲如手足。 之所以今夜寅时之前救出岳韫,是因为上辈子,岳韫活不到明天,这间接加剧了纪凌修和宁乾洲之间的矛盾。 我曾在宁乾洲的平生事迹里看到过,岳韫之死不是宁乾洲下令干的。而是宁军内部有人不想宁乾洲好,所以暗杀岳韫,激化宁乾洲跟当地实业家之间的矛盾,让宁乾洲不得安生。 泡了一个美美的澡,顺带去逛了百货大楼,自从纪凌修说不再跟宁乾洲斗以后,我连呼吸都顺畅了,心情大好,挑了款他常用的香水当礼物,给自己也喷了喷。 回到家,便开始收拾行李。 女佣递给我一封信,我拆开看了眼,娘亲给我的回信,说家中的绣球花开得美,约我赏花相聚。 我怕纪凌修多心,等他中午回来,我问他,“娘亲回信约我下午去山水廊花园赏花,我可以回去看看我娘亲吗?” 纪凌修看了眼手表,似是在估算时间,“要我陪你吗?” “你有约吗?” “下午有牌场。” “跟谁啊?”我酸溜溜打趣,“有时间打牌,没时间见见丈母娘啊。” “宁乾洲。”纪凌修补了句,“二爷要亲自跟宁乾洲谈,约的牌局,我需要过去一趟。” 我凝神,“那你去,不能耽误你正事,我下午陪娘亲赏花,我早去早回。” 他没言语。 我小心翼翼,“你如果介意,我不去了。” “去吧,这一别,不知你什么时候还能再见她一面。”纪凌修说,“毕竟是亲妈,见见应该的,见面礼买了吗?替我备一份,问个好儿。” 他亲自送我回宁府。 由于宁府门口有警卫,没有备案的人员不能随意进出,他安排人在门口等我。 我拎着见面礼来到娘亲别院,却听说她去陈太太家打牌去了,让我在山水花园里等她,一会儿就回来了。 她总是这么不靠谱,我意兴阑珊来到宁家后庭的山水露天画廊,这里又偏僻又远,无边际的花海摇曳漫漫,我把花儿都快薅秃了,都没能等到娘亲来。 实在等不及了,想要离开。 但是一想这是最后一面,便又忍住了离开的冲动,想着给娘亲打个电话就走。距离这里最近的座机电话楼栋起码要走三十分钟。 我盯着不远处的藏书阁看了许久,要不去那里打个电话吧?藏书阁是宁乾洲父亲的书房,也是宁府禁地。自从宁父死后,这间藏书阁就空置了,但里面装有电话,定期有人维护。 宁乾洲下午跟纪凌修打牌,不在家,借用一下他父亲的电话没关系吧…… 完事儿,我就近走后门离开也方便。 我蹑手蹑脚推开藏书阁的门,里面干净如新,飞快拿起墙壁上的挂机,拨通陈太太家电话,娘亲玩得正开心。 女佣把电话递给她,便听娘亲笑声婉转如莺,“好了好了,宝贝儿,我一会儿就回去了,给钱给钱,今儿个就到这儿吧……” 不等我说句话,她就把电话给挂了。 我闷声闷气放下电话,这花怕是赏不了了,见一面,就走算了。 我规规矩矩关上藏书阁门,坐在花园的秋千上耐着性子等,半山花海随风摇摆,这美景要是跟纪凌修一起看,该多好啊。 黄昏的晚光晒得我昏昏欲睡,女佣给我拿来一条薄毯子,我顺势倚在秋千上犯懒,昏昏沉沉打着瞌睡,不知过了多久,被一个惊雷吓醒。 我一个激灵睁开眼睛,四周暮色沉沉,天空乌云密布,闷雷滚滚,马上就要下暴雨了,天都快黑了!娘亲还没回来! 看了眼怀表,都六点多了! 我气鼓鼓往藏书阁走去!打个电话告别!我一刻都不等了!风雨欲来的天气,书房内显得昏暗无比,我拿着墙壁上的挂式电话拨过去,让女佣传话,说我回家了。 从没见过这么不靠谱的娘亲!她根本没把约定放在心上! 重重挂断电话,转身离开时,骤然看见书桌后的高大身影,吓得我低呼一声。我进来的时候没注意,屋内光线太暗了…… 是见鬼了?还是遇见歹人了?我屏住呼吸,缓步后退,闪电划过天空,照亮屋内的一切。 定睛辨别,只见那人双臂按在桌子上,吃力撑住身子,仿佛极力克制着体内猛兽,全身止不住颤抖…… 隐约看见他鬓边发梢尖尖那抹白,宁乾洲…… “哥?”我下意识唤了声。 暮色沉沉里,宁乾洲缓缓抬头,沉怒的脸隐忍克制,“滚。” 那么明亮骇人的眼神将我逼退三尺,空气中弥漫着浓郁血腥味儿,他似乎受伤了,闪电照亮了他臂膀,臂膀上好像插着一把刀,鲜红的血顺着桌子滴落在地上…… 第40章 脱轨(二) “你受伤了!”我急忙飞奔上前,托起他的臂膀就要查看。 我的手碰触他肌肤的刹那,他“嘶”了一口气,臂膀上的肌肉骤然贲张,宁乾洲猛然挥臂,将我甩倒在一旁,扑翻了花瓶,碎瓷散了一地。 “滚。”他似乎用最后的理智挤出一个字。 粗重喘息声传来,他有种蓄势待发的压抑感,整个人都不太对劲。 我忽然想起那晚车里,副驾说“下药致幻”的事情,他下午跟纪凌修那伙人在一起!心重重一沉,我爬起来就往外跑! 还没跑到门口,长发骤然被人从后面揪出,痛感从头顶麻痹全身,头皮仿佛被掀翻了,重重摔回了书房里,我说,“哥!你醒醒!我是施微!施微啊!” 我慌张往外跑去,再次被抓住后衣领甩回屋内,撞在书柜上,我紧紧贴着书柜不敢动,他双臂撑在我两侧,高大的身躯仿佛倾天压下,但残存的一丝理智让他迟迟未动,他的呼吸越来越粗重,那种爆发力隐忍到极致的力量感笼罩我。 像是一头赫赫雄狮咬死猎物前最后的判断,他的胸脯一起一伏,唇停在我侧颈毫厘,充斥着死亡笼罩而来的游离分裂感,违和危险极了。 他轻轻唤我,“十一。” 我愣住,十一?念数字?人名?代号?密码?机密文件? 他唤这个数字的时候,声音隐忍,温柔,低缓如梦喃,“十一、十一……” 有种刻骨思念的缠绵缭绕。 直觉告诉我,这是一个女人的昵称,不是沈玥,不是我,而是我从未知晓的另一个陌生遥远的女人的爱称。 或许,只有宁乾洲失去理智这一刻,才会小心翼翼地艰难念出她的名字。 视若珍宝,带着些许臣服于爱情里卑微的味道。 娘亲说他没有爱情,我也以为他心里只有家国,没有儿女情长。原来我们都不了解他,那个不可一世如帝王般的男人,看似不食烟火,其实他早已沦陷于另一个女人的烟火之中。 我屏住呼吸,看着他臂膀上的刀,瞅准时机,我猛然拔下那把刀,避开致命伤,向他穴位扎去。 谁知,我拔下刀的一瞬间,他敏捷攥住我翻转的刀身,痛感似乎没给他带来清醒,反而放大了他另一种感官,下一秒,我仿佛被雄狮吞没,重重摔倒在满地碎瓷里。 我惊慌尖叫,巨大的力量悬殊让我毫无还手之力,碎瓷划破我背脊,我连滚带爬往门口跑去,再次被拖回黑暗,那些血花绽放在碎瓷里,拖出长长红色的印记。 恍惚中,我仿佛看到有人推开了门,拎着医用箱的军医站在门口,我下意识向他爬起,“救我……” 军医愣了一下,很快又关上门。 我绝望嚎啕,“救我!纪凌修……纪凌修……” 我像是一条鱼翻滚在血泼里,被无情撕裂粉碎。这一世,我残存的所有美好幻想被撞碎在这个雷雨之夜,和纪凌修安稳幸福的未来一起被葬送…… 或许两世,都不会存在。 上辈子没能幸福,这辈子亦是不能。 滚滚惊雷炸响在天际,瓢泼大雨灌溉整个长夜,闪电一下又一下狰狞而来,我仿佛看见纪凌修双眸似皎月,站在雾蒙蒙的晨曦里,满脸动容倔强的神情。 这家伙,这辈子,总爱掉眼泪。 什么时候,能不哭。 浑浑噩噩一整夜,似乎对痛感失去了感知,意识清醒一些,我看着窗外乍亮的天光,麻木苍白的颤巍巍爬起身子,打开大门,踉踉跄跄往外走去。 娘亲银铃般的笑声从花园里传来,她宿醉打了一夜牌,醉醺醺赶来,“我宝贝女儿等我赏花呢!宝贝女儿在哪里呀,娘亲来了……” 郑褚虚扶着她劝离,两人路过藏书阁。 我一步一个血脚印走下石阶,血顺着腿间蜿蜒而下,步伐踉跄无力,如行尸走肉恐怖骇人。 娘亲笑意朦胧的醉眸骤然紧缩,视线凝在我身上。 郑褚愣了一下,很快,脸色苍白下去。 细雨如箭矢,似有闷雷滚过天际,我摇摇晃晃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天。 耳边忽然响起一声哀嚎,不知是娘亲的哀嚎声,还是我的哀嚎声,随后眼前一黑,瘫软下去,想睁眼却睁不开,可耳畔的声音那样清楚。 “我的个天老爷啊!哪儿来这么多血啊,这是怎么了!要死了,要死了!”娘亲仿佛瞬间酒醒,推开郑褚向我跑来,“怎么这么多血!怎么回事!” “在出血……哪里大出血……”娘亲掀起我的裙子看了眼,又哀嚎了一声。 我努力睁开眼睛,有种死不瞑目的狰狞感,可眼前一片漆黑,我张了张嘴,出的气比进的气多,“不要……不要让纪……凌修知……知道。” “天杀的,谁干的!谁他妈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怕枪毙吗!”娘亲聒噪慌张的怒骂声充斥在耳畔,“军医!军医,你正好在这里,快!快给看看!” 仿佛全身的血液正在迅速流失,我越来越冷,耳边脚步声凌乱,出了什么大事那般。 意识消失之前,我听见郑褚严肃的声音远远低低传来,“封锁这里,任何人不得靠近……” “别睡,宝贝,别睡好不好。”娘亲拍着我的脸,“宝贝儿,娘亲来了,别睡别睡,睡不得。” 我困乏至极,只想缩在纪凌修温暖的怀里沉沉睡去。忽而忆起上辈子我自杀以后,纪凌修抱着我的场景,门外有人抬起枪,我终于看清了是谁射杀了他…… 万分惊恐中,我仿佛听见娘亲的呼唤,将我从噩梦中唤回现实。 “宝贝儿,醒醒。”娘亲一遍遍唤我,“昏迷一天一夜了,再不醒过来,外面天都要变了!”她少有的自责懊悔,“这可如何是好!” “宁乾洲那浑蛋怎么样了?”娘亲冲着门外幽怨,“一点风声都没有!都给关在这间房里!出都出不去!” “统帅身体出了点问题。”郑褚凝重,“情况不太乐观。” “不是听说被人下药了吗?”娘亲嗔怨,“这些年,他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刺杀的,枪杀的,搞炸弹的,这点药算什么?能出什么问题。” “不是药,是毒。”郑褚压低声音,“药和毒有本质区别,如果只是药,统帅不至于此。而毒,是要命的东西!还是西方来的毒,能致幻,亢奋,刺激感官神经,若是长期服用会成瘾。下毒的人,冲着要命来的。” “真是防不胜防。”娘亲脸色泛白,如临大敌,“这事儿绝不能传出去,如果让军队那帮有异心的人知道了,怕是要造反了。” “还有……这两个人同时消失,我怎么跟纪凌修那小子交代。”娘亲急怨,“电话都快打爆了,我还是赶紧给他回个电话,稳住他吧。” “外面是不是有人闹事?怎么那么吵。”娘亲指着前门的方向,“我都听见枪声了!” “有军队维稳,您放心。” 我挣扎着强迫自己醒来,害怕昏迷太久,纪凌修担心。眼瞧着娘亲起身,我下意识抓住她的手,张了张皲裂的唇…… 娘亲愣了一下,掀开帷幔,惊喜万分,“宝贝儿,你醒了?” 我一丝不挂躺在床上,虚盖着一条薄毯,床中央露空了一部分,因为背部被碎瓷磨刮的伤口,涂抹了厚厚的药膏。胳膊上挂着输血的袋子,腿间撕裂般的痛楚一阵阵锥心,腹腔也疼痛难忍,这一切的一切提醒着我,那一夜,黑暗的房间里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 仿佛瞬间坠落无边的恐惧深渊里,摇摇欲坠。 却还是抓住娘亲的手,吃力地说,“我想照镜子。” 娘亲想要说什么,欲言又止,拿来一面镜子给我,镜子里,我眼角肿胀青紫,身上除了磕碰的淤青,看不出来暧昧可疑的痕迹,至少脖颈以上是没有的。 “让纪凌修见我。”我吃力。 娘亲讶异。 我说,“告诉他,我从扶梯上摔下来了砸碎了花瓶受伤严重,刚从昏迷中转醒。” “军方封锁了这里,没有统帅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出入。”郑褚说。 我看向郑褚,他站在帷幔后,似是来探望我的状况,我说,“送我去娘亲的别院住,如果不让纪凌修来看我,不晓得他会做出什么事情来,让他进来,才能息事宁人。” 我发了狠,“我必须跟他见面!你们越是这样欲盖弥彰,外面的人越是会怀疑,你不怕军中有异心的人借机夺权吗?只有若无其事,才能瞒天过海!” 话音落地,外面枪声四起,沸反盈天,郑褚问外面,“怎么回事。” 外面士兵答,“游行示威的学生,都堵在统帅家门口,我们不能开枪,只能放空枪驱离。” 另一名士兵跑来,门外汇报,“副统帅求见统帅。” “这个时候来见乾洲,他安的什么心!”娘亲咬牙,“没乾洲压着,这帮王八羔子没一个省心的!” 郑褚神色凝重,“副统帅姜常卿是统帅心腹。” “谁他妈都信不过!要命的时候,谁晓得他是人是鬼!”娘亲攥紧烟管,“乾洲情况……多不乐观?军医怎么说?” 郑褚低声,“军医只传了一句“封锁消息”的军令,就没别的话了。无论汇报什么消息递进去,军医只摇头不回话,连我都见不到统帅。” “真是要变天了。”娘亲脸色愈发苍白慎重,“都有谁知道这件事。” “仅你,我,军医三人知晓此事。”郑褚低声,“封锁现场士兵四人,他们仅负责安保,不知晓具体发生了什么。” “不能让第四个人知道。”娘亲冷静,“乾洲察觉被人算计,应是走后门回来的,所以才会出现在他父亲的书房,仅让你叫了军医过来,他谁都信不过。” “若是他意识清醒,应该不会避而不见。”娘亲分析,“看来情况确实很糟糕……” 娘亲犹豫片刻,拿起听筒给警卫室打电话,“告诉副统帅姜常卿,宁乾洲不在家。让他顺便把门口闹事的学生赶走!如果不走!把带头闹事的人全抓了!若是维稳工作搞不好,副统帅的位子别他娘坐了!原话传!连脏话也传!” 挂了电话,娘亲说,“郑褚,你在乾洲门外守着,凡事走密道,别现身!” 郑褚点头,往外走去。 娘亲游刃有余处理完棘手的事情,又拿起听筒拨了一通电话出去,“放纪凌修进来,再不让这混小子见媳妇儿,他怕是要把平京城给掀了,让他去我的别院,在府上散播消息出去,就说施小姐从扶梯高处摔下,摔致昏迷,受伤严重。” 我吃力撑起身体,绝望殷切看着她。 娘亲心软看着我,“我懂你。” 她一句我懂你,让我忍了许久的无助恐惧绝了堤,泪水簌簌掉落,痛哭失声。 娘亲将我的头抱进怀里,她也掉了两滴泪,冷笑怨怼,“你经历的这些算什么,若是告诉你,我经历的事情,你怕是活不成了。” 我摇头。 只觉得我跟纪凌修再也没有未来了,这颗心冰凉绝望极了,重活的这一世仿佛变得毫无意义,只是将痛苦放大无数倍,痛更痛,苦更苦。 第41章 上天开的玩笑 老天一定觉得我上辈子活在谎言编织的象牙塔里太安逸了,才把我从地狱里捞回来,让我直面赤裸裸的现实恐惧,接受惩罚。 “你自己把输液袋拿上。”娘亲用毛毯裹住我,将我托抱起,“还挺重。” 她纤细的身子费力托抱住我,一步步往别院走去。 许是对我有愧意,她的笑意几分凉薄的不甘心,“女人这辈子,才刚刚开始呢!” 走出花园,便有软轿候在鹅卵石密道小路上,我被一路秘密抬至娘亲别院,只是轻微一动,腿间便又开始出血,腹腔刀绞般疼得直哭。 又走地下密道来到娘亲别院内楼,刚在床榻上安顿好,她就给我端来一碗避子汤,让我喝下。 我喉咙梗的厉害,那汤到了嗓子眼儿怎么也咽不下去,翻江倒海的难过让我一直呕,她眼看没法了,硬给我往嘴里灌,呕一半咽一半,连喝三碗,她才放心。 纪凌修来的时候,娘亲别院热闹极了,毫不知情的丫鬟们笑着打趣他,府上向往常一样喜气洋洋,雀儿前后跟着纪凌修讨巧。 娘亲原来还想调侃他一下,可看着他阴沉的脸色,娘亲坐在床边笑盈盈尴尬,“都怪我,贪玩儿,没顾好。这下摔的,一周下不了床了。昨个儿昏迷一天,我没敢跟你说实话,怪吓人的。” 纪凌修铁青着脸,怒意凌然来到我床边。冰冷犀利的眼神触及我背部伤口的时候,他倒抽一口冷气,怒气瞬间消散了。 我趴在床上,露出整片裸背上磨划的伤口,还有很多碎瓷扎出的嶙峋,薄毯盖至腰际。全然动弹不得。 一看见他,我的眼泪就止不住,将脸埋在被褥里,全身止不住颤抖。我不想这样的,可是忍不住,克制不了。 他似乎在床边坐下,冰凉的手指颤抖地掠过我背部肌肤,我忽然产生了应激反应,背部骤然绷紧,痛得我叫了声。 纪凌修收回了手,好半天没讲话。 似是气得没话说,我从小就像个假小子满大街疯玩,拉帮结派散财如土,所有人都围着我转,无论什么时候看我,我都在哈哈大笑。 爹爹总说姑娘家的,要懂得示弱,示弱了男人才会疼爱。 会哭的孩子,有糖吃。 可我就是不会哭,喜欢上纪凌修以后,我天天神出鬼没跟踪他,把他吓得连夜路都不敢走。 这样欢脱自在的我,重活一世,却成了一个好哭包。 不停闯祸,让他也安生不了。 “19岁了。”纪凌修终于开口,“还这么三天不挨打,上房揭瓦的。索性这次无大碍,若是摔出个好歹来,让我……” 我紧绷着身体,闷头不吭声。 纪凌修欲言又止,语气风平浪静的。 他一定在外面急疯了,窝了一肚子火无处发泄。可他是个闷葫芦,无论内心怎样波涛汹涌,表面上总是淡淡的。 “以后当妈了,你也这么爬高上低么?”他啰嗦得像是我爹爹,语言低缓生硬,竟都是责询。 我闷声趴着,这颗心像是被撕裂了,滴着血痛得无法呼吸,绷紧的身体止不住颤抖,怕被他察觉异常,我轻喘了一口气,泪水涟涟看向他,“纪凌修,我差点摔死了……差一点就看不见你了……你还这样怨我!” 我本想表现出委屈的小样子,谁知一抬脸,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吓坏了他。 纪凌修眼波碎下去,神情有点绷不住。他想碰我,又不敢,脸色分外难看。 不知该说点什么安慰我,那股子恃宠而骄的架子终于放下了,最后服软似的,憋出一句,“很疼吗。” “你说呢。”我疼得发抖。 “我不能替你疼。”纪凌修又憋出一句,眼里疼惜更甚,“真想替你疼。” 我又将脸藏起来,愧疚的罪恶感填满心胸,我该怎么面对他?这样欺骗他的每一分每一秒对我来说,都是煎熬。像是拿刀在切碎他对我的爱,将这份爱践踏在脚底,这何尝不是对我的一种凌迟。 我怎能这样欺骗他。 “我们回家。”纪凌修俯身靠近我,抿唇低声,“能动吗?” 我不敢多问一句,可若真是纪凌修和那伙朋友下的毒,宁乾洲一旦恢复,定是饶不了他们!明明说过不再算计宁乾洲,为什么要冒险毒杀他!今夜不走,怕是走不掉了。 “能动。”我抽了一口气,“你出去,我穿衣服。” 我害怕下身出血被他发现,需要垫厚厚的褥子。 纪凌修说,“我不能让你从我眼前再消失一秒,你伤成这样,能穿衣服吗?就这样裹着被褥,我背你。” 我慌忙摇头,沉默一会儿,我拎过被子掩住身体,忍痛侧身抬起,“不背,托抱,轻点。” 他第一次看我赤身裸体的样子,虽然不会再像以前那样面红耳赤,可深沉的气息散发着属于成熟男人特有的荷尔蒙,他小心翼翼将我抱起,我咬牙不吭声。 他说,“忍一会儿。” 我点头。 谁知,刚走进院子里,忽然厚重的脚步声传来,士兵有序将这间别院围了起来。 娘亲抽着大烟,扭着腰肢来到郑褚面前,柳眉竖起,“这是干什么?造反吗!” 郑褚声音低沉,“统帅有令,任何人不得出入宁府,全府上下,不得随意走动,原地待命。” “乾洲……”娘亲瞟了眼纪凌修,随后改口,“回来了?” 郑褚点头,“回来了。” 他用“回来了”暗示我娘亲,宁乾洲醒了。我下意识抓紧纪凌修的胳膊,将脸埋进他胸口,抖得更厉害了。 纪凌修用西装外套轻轻裹住我。 “纪凌修带微儿先回去。”娘亲替我说话,“微儿受伤严重,需要去医院就诊。” 郑褚重复,“统帅有令,任何人不得出入宁府,原地待命。” “微儿伤的那么严重,不去医院有性命危险。”娘亲继续替我圆场,“若是出了什么事,他担得起吗!” “生死不论。”郑褚神情凝重。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吵死了。”娘亲手执黄铜长烟斗,从我们身边经过,“救不了你们了,自求多福吧。” 纪凌修抱着我回到屋内,我明知故问,“为什么突然把我们围起来,出了什么事吗?” 纪凌修平缓将我放回床上,我趴在软褥上,只是动了一下,背部又渗血,纪凌修拎来一把椅子,拿过桌子上的消炎药水,用棉签轻轻沾掉那些血水。 他不动声色,“出了点岔子。” “什么岔子。”我痛得满头大汗,不依不饶追问。 纪凌修若无其事说,“二爷对宁乾洲下了死手,估计失手了,宁乾洲撑过来了。” 我如坠冰窟,声音轻如蝉翼,“你参与了吗?” 他微微挑眉,“没有。” “那你是否提前知晓他们对宁乾洲下手?” “不晓得,事后听他们提及。” “你明明跟他们说过,不要对宁乾洲下手,为什么他们不听。”我控诉。 纪凌修说,“因为我要退出,他们乱了阵脚。一来不同意我退出,二来不同意宁乾洲收购,所以一不做二不休,放手一搏毒杀宁乾洲。” 他毫无保留告知我。 “那现在怎么办?”我说,“宁乾洲没死,他会报复你们!原先你们还能貌合神离坐在谈判桌上谈事情,现在,他怕是要对你们赶尽杀绝了!” 纪凌修敞开西装外套,慵懒倚在椅子上,大剌剌的坐姿,“怕什么。” 那股子富家子弟与生俱来的从容气度跃然而上,“走不了,就既来之则安之。” “你不担心么?” “担心什么。”纪凌修唇角笑容慵懒,“生死由命,富贵在天。” “我担心你受牵连,在宁乾洲看来,你跟他们是一伙的,他不会放过你。” 纪凌修笑了声,“你哪儿那么多担心,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情。” 他耐着性子替我上完药,“男人之间的事情,交给男人自己解决,你躲我身后就行了。” “快睡觉。”他拿着蒲扇,轻轻往我背上扇着风,帮我趋热。 初夏的雨天,屋内格外闷热。我整夜睡不着,毫无安全感,闭上眼睛,就梦见那一晚的场景,一个激灵睁开眼,就看见纪凌修踏实平静的脸,拿着蒲扇帮我扇啊扇。 他也一整夜没睡,一直守着我。 察觉我做了噩梦,他紧紧握住我的手,“别怕,我在这里。” 我抱着他的手,稍稍安心再次昏沉睡去。 次日,伤口的疼痛减轻了一些,我裹着披风,勉强能下地走动,谎称自己腿摔伤了。 娘亲将纪凌修赶出去,给我拿来薄薄的尿褥子垫在裤子里,又帮我往腿间塞药,抹药。 娘亲说,“过两天就好了,第一次都这样。” 听她这语气,军医应该跟她说了我的伤情,她欲言又止,大概想提及宁乾洲,但看我脸色,她又忍住了,闲坐了会儿,留下雀儿在这里帮衬我,就出去了。 我说,“雀儿,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她纯真点头。 我塞给她一串数字,“按照这个数字打电话出去,跟对方说准备‘将军’。” “将军?是下棋的时候,吃掉对方主帅的意思吗?”雀儿多嘴问了句,拿过纸条。 我说,“别告诉任何人,打完电话销毁电话号。” 雀儿郑重点头,“小姐你放心,打死都不说。” 她自幼跟我一起长大,对我有很深的感情,当初我让她跟着娘亲的时候,她哭了好一阵子,可是如今看来,她在宁府比跟着我快活多了。 我这屋没话筒,但是娘亲屋子的客厅是有电话筒的,如果雀儿能把这通电话打出去,我就能在关键时刻保全纪凌修性命,反将宁乾洲一军。 虽然纪凌修一副运筹帷幄,尽在掌控的样子。我总觉得他是为了让我宽心,才表现得异常淡定,毕竟上辈子,纪凌修的大本营在彦海。他如今深入敌军腹地,是九死一生的局面。 我很怕宁乾洲对纪凌修下死手,以此敲山震虎。 若真这样,那我便不能再退缩了,软硬都要跟宁乾洲争一争。 乱世出枭雄,这枭雄若是站在风口上,任谁都可以。 第42章 瞒天过海 这一刻,一种近乎执拗的思想占据脑海。 为了纪凌修,我什么都做得出来。 雀儿出去没多久,便哭丧着脸走进来,“士兵守着,不让我踏出这栋楼,外面戒严了。” 纪凌修倚在外间的藤椅上小憩,如画眉眼恬静懒懒,整个人散发着惬意淡定的光韵,他一点也不急。 只有我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显然,纪凌修被变相软禁了。 外面现在不知道乱成了什么样子,上一世,这场工人运动以后,便是两年内战。难道我让彭昶救出了本该惨死的岳韫,导致内战导火索之一的“岳韫之死”,变成了“毒杀宁乾洲”引起的? 原因一直在变,只是结果始终不变。 连续一周,外面枪声四起,我如惊弓之鸟,忐忑难安,消息出不去也进不来。外面像是变了天。 傍晚时分,纪凌修冲了个澡,穿着白衬衣从内室出来,碎发滴着水,俊脸愈发利落迷人。他很爱干净,这种危急关头,他对生活细节依然很讲究…… 纪凌修像没事人一样问我,“需要我帮你擦身吗?” 我站在床边系衣扣,摇头。由于伤口的原因,我没办法穿护胸,于是身体凹凸的曲线格外显眼,只能背对着他。 他笑说,“不洗,不怕感染吗?” 我说,“雀儿会帮我。” 他说,“雀儿好久没进来过了,指望她,你怕是这辈子都洗不上了。” “雀儿。”我向外间喊了两声,“雀儿。” 雀儿面红耳赤探头往里看,“干嘛啊。” 我说,“帮我擦下背好吗。” 雀儿刚要应下,灵活的小眼睛瞄了眼纪凌修,她把话咽了下去,“我没空。”说完,她就缩回脑袋,再喊都不应声。 我气的不行,扶着墙壁来到外间,却不见雀儿身影,不晓得躲哪里偷懒去了。这闷热的天气,身上的伤口不能沾水,只能用毛巾轻轻擦过没受伤的区域,我够不着后背,汗水划过伤口疼痛难忍。 我不肯纪凌修帮我,他看我忍痛杵在原地,顺势拉着我在他腿上坐下,想要查看我背部伤口,“还是很疼吗?” 我闪了一下身子,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不疼,我能自己来。” “你够得着?这儿就咱俩。”纪凌修说,“我俩有过夫妻之名,你怕什么。” 我岔开话题,“你一点也不担心?” 纪凌修说,“眼下,只需担心你。” 这些日子,外面特别乱。像宁乾洲那种雷厉风行的性子,他给足了那些富商们和平谈判的机会和条件,可是那些人却暗杀他! 他向来先礼后兵,既然那些人敬酒不吃,那便是吃罚酒,宁乾洲定会使用非常规手段逼那些人交出实业控制权了。 “你的伙伴们可能要遭殃了。”我低声,“你苦心经营的局面,会因此陷入困境。” 纪凌修微微挑眉,“施微,有件事你要搞清楚。” 他再度将我拉入他怀里,迫使我坐在他腿上,指尖沾了蜜脂膏涂抹在我皲裂的双唇上,指腹有意无意抚摸过我唇瓣,“我苦心经营的所有局面,都围绕着你展开。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你而起。” 他漆黑双眸锁住我视线,“或许我曾经为复仇而布过局。但是,如若你因我的复仇出了什么意外,那么这场复仇就会变得毫无意义。” “我爸,我妈,我姑姑,所有人都不让我招惹宁乾洲。”纪凌修指尖停留在我唇上,视线流连,“你也不让我复仇,那我便不做了。我爸妈都能释怀,我有什么释怀不了的。” “我说过,你的安危是我考虑的首要条件。”纪凌修说,“而你此刻,平安健康地在我眼前,我还有什么要担心的呢。” 我目光闪躲,藏着脸。 他扳回我的脸,想要有亲昵的举动。 我本能缩起身体,转开脸躲避。再度被他转过脸,他目露疑惑,“为什么躲我。” 这一周多的时间,我跟他朝夕相处,雀儿换班休息时,都是他帮我擦拭上半身涂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久了,氛围就变得很怪,仿佛提供了滋生暧昧的温床。 他是男人,情不自禁流露出暧昧的举止,想与我亲近。尽管被禁足在这一方天地里,纪凌修安之若素。 若是以前,我可能会顺应他的热情。 可是经历了书房那晚恐怖的一切后,我对男女之事充满抗拒和恐惧,不受控制地拒绝他。仿佛内心深处产生了应激反应,只要他靠近我,我就全身僵硬,直想躲。 察觉他想亲热的意图后,我更想躲了。 我说,“被关在这里,没有心情。” “你放心。”他声音笃定,“不会有事。” 许是不想让我担忧,他耐着性子给我分析,“微微你看,宁乾洲这场局的目的是什么?是为了稳住经济基本盘,不让财阀世家控制平京的经济命脉。如今那些财阀狗急跳墙暗杀他,宁乾洲后续会怎么做?” 我看向他,专注听着。 “维稳第一。”纪凌修循序渐进,“他是顾全大局的人,哪怕不甘心,他也会暂时忍下这口气。因为,他一旦动了那些根深蒂固的财阀头子,经济就会乱,经济乱,民生乱。民生一乱,社会就会动荡。他考虑得很长远,你懂吗?” 我点头,“可他又怎会吃这哑巴亏?” “所以,他会采用迂回方式,恩威并施逼那些财阀头子就范。”纪凌修唇角下沉,倨傲道:“比如,软禁,你看看我。” 我被他逗笑了。 他瞧我笑了,目光柔和了几分,“所以,宁乾洲会将平京翻个底朝天,围堵那些涉事的财阀头子,但不会要他们性命。只会心平气和地软禁,用温水煮青蛙的方式烹饪那些大资本家。此时,宁乾洲再杀一两个不听话的腰部实业家,杀一儆百。吓唬吓唬那些财阀头子,他们受不了了,自然会退而求其次。” 我认真听着,仔细瞧他俊美平静的脸,仿佛第一次认识纪凌修那般。 也确实,他第一次跟我讲男人之间的战场,原来,他讲这些事情的时候,是在微微发光的啊。 原来,他如此英明睿智。 “有句话叫做,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宁乾洲的度量和城府,比你想象中要大很多。”纪凌修拉近我的脸,“所以,你说我该担心什么?” “更何况……”他的唇游离在我耳畔,“现阶段,他动不了我。若是动我。那就意味着宣战,彦军的归顺成果会瞬间化为泡影,他拎得清。大概率,他会限制我的人身自由,禁止我离开平京。仅此而已……” 感受到他散发出来的侵略气息,我全身僵硬。这种感觉我太熟悉了,像极了书房那一夜的前夕,我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全身每一个毛孔都在战栗,紧紧缩起身体,忍不住转开脸。 察觉了我的抗拒,纪凌修缓缓拉开与我的距离,淡淡凝视我,似乎想看穿我。 我抬起袖子飞快擦去脸上的泪水。 他眼底疑虑微盛,“你怎么了?” 我怕被他察觉端倪,忙说,“伤口疼得发慌。” 他下意识看向我后背,“毛料勾住伤口了吗?” 他掀开我背部衣服的时候,我条件反射般将衣服压下,做完这个动作,我自己都愣住了。 急忙岔开话题,“那财阀头子不配合,鱼死网破了怎么办?宁乾洲会一不做二不休,把你们都连根拔除。找人接盘,比如说四大家族之首沈家,沈家的银行只要源源不断贷款给宁军,平京就不会乱。” 纪凌修审视我的神情,好半晌没言语。 末了,慢条斯理,“若真闹到那一步,那大家都别玩了。” 纪凌修语气很缓淡,“宁乾洲不是好战分子,对他来说最重要的是‘稳定’。除非,他被动卷入战争,否则,他不会轻易打破平京难得的太平。” 他这番促膝长谈仿佛给我吃了一颗定心丸。 忽然想起上辈子几次战事,确实都是靳军和彦军挑起的,宁乾洲总是处于应战的一方,但是他知己知彼,游刃有余…… “那就好,那就好。”我连连应了声,“那你的合伙人岳韫呢?” “岳韫被神秘人救走了。”纪凌修声音越来越淡,似是没了跟我闲聊的兴致,“宁乾洲抓他,是有杀意的。毕竟岳韫只是个傀儡,宁乾洲杀他,既能搓一搓幕后资本的锐气,又能不伤大雅。但岳韫是我朋友,我必须现身救他。” 我悄悄松了口气。 他深冷淡漠目光落在我脸上,似乎在观察我每一个微表情。 我僵坐在他腿上没动。 他不抱我,也不碰我了,气氛忽然就沉默了。 我起也不是,坐也不是。 好半晌没动静,我轻轻起身。 “你是在打听局势……”纪凌修缓缓问我,“还是在打听跟宁乾洲有关的一切。” “当然是打听局势!”我条件反射般站起身,解释。 这一下动作太大,扯得伤口痛极,我眉头拧成一团,血液瞬间上头,憋得我脸胀红,额角渗出了汗。 却硬憋着不肯服软,装作自己一点也不疼。 我这小孩子把戏落在纪凌修眼中,似乎被曲解成了另一种暧昧,他淡淡转开脸看向窗外,不再与我说话。 无论我说什么,他都不理我。 哪怕我假装痛哭了,他也视而不见。 那熟悉的冷战,又来了。 次日晚上,郑褚突然带兵出现,要把纪凌修带走。 说是牢里有人供述了他。 我挡在纪凌修身前,“郑褚,让我给宁乾洲打一通电话,这通电话打完,随便你们怎么处置都行!” 郑褚为难。 我身上有伤,他不敢强行拉开我,只是低声说,“军令如山,我也难办。” 纪凌修止水般双眸凝视我,似乎在观察我反应,他欲言又止。似是转了话锋,“不要担心,等我接你回家。” 我摇头,或许确实如纪凌修所说,宁乾洲暂时不会要他命,但是去监狱那种地方,不晓得会遭受怎样的折磨,一想起多年前他爸妈的惨状,我便寸步不让。 打乱了那么多的事件节点,时间线往前提了那么多,我多害怕他突然死去。 第43章 威胁宁乾洲 一刻也不能跟他分开。 郑褚微微摆了一下脸,示意小兵“请”纪凌修离开。 郑褚转身走开时,我一把攥住郑褚胳膊,“阿褚哥哥……” 郑褚愣了一下,低头看了眼我攥住他胳膊的手,随后缓缓抬头看我。 “帮帮我。”我含泪郑重。 郑褚眼底划过一丝矛盾的不忍,他思想挣扎许久,微微抬手,士兵们停了步子。 纪凌修回身冷冷看着我。 我看着郑褚,气馁低声,“我必须打出这通电话,我有话要跟宁乾洲说。你懂我的心情,你懂的。只有你能帮我。” 郑褚算是看着我跌跌撞撞一路成长,虽然很少与我说话,但也算是老朋友了。我曾经掉进戏园子的酒池,是他跳下去救的我,后来,我第一次去探望娘亲的时候,拿过一瓶爹爹亲自酿的酒送给他当回礼。 从海外回国,也是他去港口接的我,贴心拿过我的行李,送我回家。 这些年,他明里暗里都有为我行方便,亦兄亦友。 郑褚犹豫片刻,似是下定了决心,“你跟我来。” 我没敢看向纪凌修,他强烈的占有欲不允许我任何僭越,而我此刻一举一动都在刺激他敏感的神经。 我取下腕部的镯子递给雀儿,拉近低声,”镯管里有根紫色的细烟花,帮我放了。“ 随后,我转身跟着郑褚来到有电话机的房间,他眉头紧锁播了一通电话出去,似乎是秘书室,不知那边说了什么,郑褚说,“急事转接统帅。” 我隐约听见听筒那边的人声音拔高了几分,似乎在斥责他,郑褚有些吃瘪,坚持说,“十万火急,请立刻转接给统帅。 原来,郑褚也见不着宁乾洲,甚至打电话还要通过秘书室转接…… 等待期间,我看见那支紫色的烟花冲上天空,郑褚也看见了,立刻看了眼旁边的士兵,示意士兵去看看谁放的。 不知过了多久,郑褚挂了电话,重新划拨了一串数字,接通一瞬间,郑褚肃然起敬,“统帅。”停顿一瞬,他说,“施微,施小姐有要事找您。” 说完,他将听筒递给我,示意我接着往下说。 我通体冰凉,压下心理上的战栗不适,接过听筒。 听筒那边如万丈深渊吸附着我,一想起宁乾洲此刻在电话另一边,那晚发生的一切骤然闪现脑海,我条件反射般挂断电话,郑褚眼疾手快抓住听筒,没让我压下。 我缩着肩膀,直往后退。 一种本能使我退缩,我摇头,再摇头。 郑褚将听筒攥进我手中,悄声提醒我,“趁现在。”他用眼神鼓励我。 我深吸一口气,尽管努力平复心情,声线依然有些抖,鼓足勇气再次握住听筒,“你的恩师蔡肖生,在我手上。放了我和纪凌修。” 上辈子我曾在他的平生事迹里读到过,他这辈子最感激的人是他的恩师蔡肖生,这个人对他十分重要,重要到敌人抓住蔡肖生威胁宁乾洲退兵,他能退出百里开外,割让了一个县域出去。 那是他平生第一个败绩,为了救他的启蒙老师。后来,蔡肖生被成功解救后,宁乾洲才成功反扑,收复失地。 我很久以前便让彭昶派人盯梢蔡肖生,既是保护他,又是用来关键时刻拿捏宁乾洲。 雀儿放出的那支紫色烟花,便是告诉彭昶,确保蔡肖生安全的情况下藏匿他。 听筒那边悄无声息,确认他没挂断,我攥紧听筒,“纪凌修在哪里,我就在哪里,我绝不与他分开!如果你不放他,这辈子别想见你的恩师!” 这是我第一次威胁人,既恐惧又无畏。 听筒对面依然寂静无声。 我害怕他突然挂断听筒,害怕他不接受我的威胁,我始终做不到强硬与他对垒,几分退让,“放他回家,我们不离开平京就是。你别伤害他……否则……”提起一口气,“我真的会杀掉蔡肖生。” 话音落地,听筒被突兀挂断,我愣怔看着听筒,这是同意了?还是没同意? 没多久,听筒响起,郑褚接起电话,似乎是秘书室打来的。 “这是统帅的意思?”郑褚确认。 秘书室说,“是。” 郑褚看向我,“不抓了,放人。” 我轻轻攥紧掌心,跟着郑褚回到娘亲别院,纪凌修站在原地等我,两名小兵持枪守着他。郑褚提声,“放人!” 纪凌修视线盯住我,微微扬眉。 我牵住他的衣袖,将他往府外拽,雀儿飞奔回去收拾行李,追出府门递给我。 我与纪凌修往前走的每一步,仿佛都是宁乾洲退让百里的画面。 一路都有持枪的士兵护送,路上行人熙攘,时不时有巡逻的士兵,偶有枪声响起,便有警卫满大街抓捕人,整个一副战前戒严的状态。 直到回到纪公馆。 郑褚说,“不得离开平京城,不得擅自与外界私联。” 纪公馆内的佣人都被抓了,外面有士兵把守,公馆内的通话线路被剪断,我坐在沙发上尴尬。 什么都没有…… 吃饭都是个问题…… 他还在生闷气,不正眼瞧我。 郑褚很贴心买来蔬菜和瓜果,甚至买来了我最爱吃的烤猪蹄,他说,“先吃着,需要什么我再去买。” 我轻轻点头,悄声说了句谢谢。我怕又刺激到纪凌修那个醋坛子,没敢太多表示,郑褚看了眼纪凌修,心领神会点头。 郑褚走后,我来到纪凌修面前,手指戳了戳他。 他微微垂眸看着手中怀表上的时间,眼角眉梢都散发着冷淡的气息,怀表的盖子内嵌着我跟他的结婚照…… 这照片……我早扔了,他居然还留着…… 内心深处对他的亏欠愈发浓烈,我又戳了戳他,“你饿不饿啊。” 他不吭声。 我歪着头瞅他的脸,巴巴哄他,“修修,我给你做饭吃好不好呀。” 他“啪嗒”一声扣上怀表的盖子,低眉顺眼不理我。 我木黢黢拎着郑褚买来的菜往厨室走去,虽然背部伤口隐隐作痛,但控制动作幅度,能自如行动。 余光瞟向纪凌修,他似乎皱眉朝我的方向看来。 我若无其事来到厨室,在海外留学的时候,我都是自己做饭吃。有段日子没自己下厨了,我闷声生火,背部伤口扯得我弯不了腰,没法拾木柴。 刚尝试弯腰,纪凌修便伸手将那根木柴拾起,他一言不发坐在板凳上生火,一言不发挽起袖子,一言不发准备菜,一言不发煮饭。 没啥激情,也没啥兴致,只是机械地做这些事情。 我从身后缓缓抱住他的腰,将脸贴在他背部,闷不吭声。从不知纪凌修还会做饭啊…… 可是,他都不与我说话…… 一整天都不理我。 上辈子,他跟我冷战到死…… 我说,“纪凌修,你能爱我,真好。谢谢你爱我……” 想起书房那晚发生的事情,我将他的腰抱得更紧,情难自禁闷声,“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他身子一僵,好久没动。 我总觉亏欠他,每一次的亲热靠近只会加剧我这种亏欠心理,想要弥补他,想待他好,又不知自己能给他什么,只求他平安健康便好。 眼泪打湿了他后背衣衫,我不知他在想些什么,他许久没动。随后又开始慢条斯理准备晚餐。 我俩默默吃完饭,虽然我觉得他做的饭咸到发苦……但我还是装模作样吃了两大碗…… 而纪凌修吃饭的时候,眉头都不皱一下,仿佛一点都不觉得咸苦。 瞧他不想理我,我自顾自上了楼,大热的天气,够不着擦拭背部,我蹲在木盆里用湿毛巾往后背撩了撩,敷衍入睡。 他似乎睡在另一间房。 半夜,我被爆炸声惊醒,那些炮火集中轰炸在城区,墙灰扑簌簌掉落,我惊恐万分爬起来,仓皇四顾。 纪凌修突然推开门,大步奔向我,将我卷入怀里,用背部替我挡去震碎的窗玻璃,“没事没事,不怕,不要怕,我在这里。” 我慌张,“发生什么事了?怎么了?” 房子晃动得厉害,又一颗炸弹爆响不远处,漫天火焰燃起,冲击波带着掀翻一切的力量破门而入,纪凌修紧紧护我入怀,将我堵在安全的角落,他用双手用力捂住我耳朵。 直到炮火停下,他方才缓缓抬头,锐利双眼看向窗外。 “打仗了吗?”我从他怀里哆嗦钻出头,发现他身上压着立柜,胳膊被碎石划过深深血槽,流血不止。 我心疼地捧起他的胳膊查看。 纪凌修将胳膊抽离,一把推开立柜,来到窗边贴墙而立,查看外面情况,整齐划一的隆重脚步声仿佛从天际而来,军车一辆辆驶入街道,连续不断的枪声开始传来。 “不是打仗。”纪凌修笃定,“有人故意制造混乱。” “你受伤了。”我飞快翻出家庭医用箱帮他清洗处理伤口,他想抽回胳膊,我倔强怒瞪他,“不准动!” 他凝神看我。 给他处理完伤口,我又飞快检查他身上有没有其他伤,我说,“纪凌修,你都多大人了,还跟我冷战,我有什么错?我只是想保护你。” "你永远对,是么?"他反问我。 “为什么你总不能信任我。”纪凌修神色有些受伤的淡漠,声音缓而淡,“为什么你总会注视别的男人。为什么你宁愿依仗别的男人,也不愿意相信依仗我。为什么不相信我,为什么拒绝我,为什么躲我。” 他有很多很多的为什么,亦有很多很多的不甘心。 "为什么提到宁乾洲,你会有那么大反应。" 我眼神躲避,无处可藏。 无地自容。 第44章 我的反常 “为什么说对不起。” 似是无法承受这般赤裸裸质问,我步步后退。 他将我逼至角落,双臂按在我两侧身后墙壁上,迫视我,“为什么宁乾洲会听你的话,放我。” 我气馁,“因为他是我哥,他宠爱我。” “看着我说。” “因为他是我哥,他宠爱我。”我倔强看着他重复。 “你撒谎。” “因为他是我哥!他宠爱我!”我拔高声音,薄唇悲悯,“还要我怎样!” 我情绪快崩了,他脸上浮起一丝不忍,将我一把按进怀里,“说你爱我。” 他总是不相信我爱他,似乎对感情很没有安全感,所以一遍遍求证。 只有听到我爱他三个字,仿佛才安心。 我深吸一口气,“我不是男人附属品,我有自己独立的人格,有我想要做的事情,眼下,这种身陷囫囵的局面,我有很多很多想要做的事情。” “我说过,躲我身后。”纪凌修微恼,“相信我能保护你。” 我倔强摇头。 上辈子我被他保护了一辈子,我相信他有足够的实力保护我,那生灵涂炭的乱世,他却能用权力和金钱为我堆砌一个醉生梦死的象牙塔,让我远离战火,我充分信任他,只是这一世,我不想让他独自面对风雨了。 “你躲我身后。”我倔强,“我有能力保护你。” 他被我气笑了。 越爱越珍重,越爱越想保护。 于是两个倔强的人互不相让,都想争抢保护对方的优先权。 他强势抬起我的脸吻我的唇,不允许我丝毫躲避,沉溺的吻使我喘不过气来,我慌慌往下缩,从他怀抱中脱离,我的抗拒躲避激怒了他,他猛然将我提起,我依然缩着身体往地上坐,气馁低声,“等结婚……” 他眼里浮起一丝不解,这些日子,我对他的触碰越来越敏感。对他每一次的亲昵举动都躲避。他气笑,“我们结过婚,你到底在怕什么?” 亲不让亲,碰不让碰。 “或者,你心里藏着另一个男人。”纪凌修锐利视线锁住我。 我沉默以对,僵持间,外面突然传来新一轮炮火,我低呼一声,再次仓皇四顾,“为什么。” 平京城一向繁盛太平,为什么今晚会有连续炮火声!宁乾洲怎会允许有人轰炸他的大本营!他到底在干什么!是谁挑起的战事!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下意识起身,小心翼翼避开纪凌修,来到窗边,事情似乎不单单是抓捕财阀头子那么简单!这种炮火程度不是那些生意人能制造出来的!遥遥传来老弱妇孺尖叫哭喊声,“这是怎么回事?敌人攻城了吗?” “关城门了,城门关了!谁来救救我们。” “打仗了吗?怎么突然打起来了!” 隐约看见对面街道上满身是血的幼童站在坍塌的楼栋前大哭,那些声音越来越多。 我飞奔下楼,往外冲去。 被纪凌修一把拉了回来,“去哪里。” 我说,“好多人受伤,我要去抢救伤员!” “会有机构出面处理。”纪凌修冷静。 “我是医务人员!”我坚定,“无论有没有人处理,我都要第一时间抢救伤员!” 我用力甩开纪凌修的手,再次被他拉了回来,“你出得去么?施微,你冷静点。” 纪公馆外被人加派了更多严守的士兵,无论外面被轰炸成了什么样子,没有一枚炸弹会落在这里。 我隐隐察觉事情不同寻常,想要在纪凌修脸上寻找蛛丝马迹。 他太冷静了。 那种超乎寻常的冷静仿佛一切尽在掌握,我的心直直下沉,沉得见不着底。却不敢追问,他说过退出,说过不做了。我害怕真相赤裸裸,害怕局面重回上一世…… 似是察觉我的恐惧,纪凌修冷静,“别怕,我在这里。” 他散发出来的笃定冷静感,仿佛为我镀上了一层金钟罩,让我再次回到上一世的象牙塔中,他滴水不漏的细腻使我不知不觉深陷其中而不自知,政治家的棋局之上,没有任何一颗废棋。 从纪凌修回到平京城那一刻,他和宁乾洲的博弈就拉开了。 或许没有按照上一世的剧本走,可新的内战之因已经形成,他们早已拉开新的棋局序幕。 此时此刻,我跟纪凌修困迹于此,是否亦在他们的算计之内。 对面街道上的碎石飞屑忽然崩裂而来,又一声爆炸震耳欲聋,地面震动不止,纪凌修护着我来到地下室的安全屋,无论外面怎样崩裂,这间地下室有种固若金汤的稳定感,可我却分外窒息。 地下室里只有一张床,长夜漫漫,难以入眠。纪凌修倚在床边的椅子上守着我,微微支着额角小憩。 烛火摇曳在他疲惫的眉间,我心里涌起一丝丝歉意,受伤这么久,纪凌修就没睡过一个好觉,整夜整夜守在我床边照顾我,连张像样的床也没睡过。 我满心歉意起身扯了扯他衣角,“来床上睡吧。” “你不是害怕么。”他懒懒睁开止水双眸。 “你来床上,我去椅子上睡。”我说,“我睡地上也行。” “开什么玩笑。”他微微挑眉,“要不,一起睡床上?” 我没吭声,看着他眼角的倦怠,我心头一软,往里面挪了挪。 纪凌修坐在椅子上半晌没动,淡淡看着我。 我背过身去,不再看他。 不知过了多久,他轻轻躺在了我的身边。两人相安无事,我提心吊胆睡着,熬了大半夜睡不着不敢动,外面枪声渐止时,我才有了昏沉睡意。 快睡着时,纪凌修缓缓从后方揽住我腰身,整个身体贴了过来,将我卷入他怀里。我一个激灵惊醒,身体僵直。 他没有再动,只是抱着我入睡。 我心跳快提至嗓子眼儿,活了两世,我跟纪凌修第一次躺在同一张床上。他体温滚烫炙热,整个人散发着深沉浓郁的男人气息,那气息浓浓将我包裹,伴随着他身上清爽好闻的香水味儿。 看着墙壁上的钟表,紧张僵硬地杵到了天亮,我急忙爬起床,想要出去看看外面是什么情况,他胳膊微微一用力,便揽住我腰间将我拦了回去,重重躺在床上。 我双手僵硬护在胸前,他只是起身,“你睡着,我去做饭。” 我说,“我做!你千万别做!” “嫌难吃?”他居高临下,淡淡睨我。 我本想假意奉承,可又不想昧着良心,“确实……难吃。” 他说,“知足,我第一次做。” 他一副恃宠而骄的样子,“原先,我连火都不会生,昨天第一次生火。” 我瞪着眼睛看他,这人在骄傲什么啊,他是怎么面不改色淡定做完了人生第一次的饭?他连火都不会生?那他切菜炒菜有模有样?难怪那么难吃!他根本不晓得该放多少盐!!! 明明难吃,他却眉都不皱一下,吃完了…… 而我,像个傻子一样顾全他颜面,硬生生吃了两碗…… 纪凌修前脚离开,我后脚飞奔上楼,来到院子里,看着对面楼栋满目疮痍,街道上空无一人,似乎都躲在家里不敢出门,士兵们正挨家挨户搜人。 一辆辆军车驶过。 我问,“谁干的?伤亡多少?医院床位紧张吗?医护和红十字会人手够吗?” 门口的士兵不回答。 我总觉得局面正在失控,似乎超乎了原本该有的规模,但被困在这一方天地里,对于外界的消息一无所知,彭昶有一阵子没给我传过消息了。 回到客厅,我说,“被困在这里,你怎么一点都不急,不想出去吗?你那么多朋友命悬一线。” 纪凌修阅读菜谱,“不急。” 他专注于研究做美食,连续半个月,日日不重样给我做好吃的,味道日益精进,越来越合我的口味儿,他根据我的微表情,判断自己做的是否好吃,从而调整下次的口味儿。 外面时不时有枪声响起,出于安全考虑,落脚在地下室的安全屋,暧昧滋生的如此浓郁,他拥着我入睡的时候,气息越来越沉,会想要索取更多,手会不安分游走。 会深沉吻我的双唇,他克制着喘息游走我耳畔,“微微,可以吗?” 我全身僵硬颤抖,直往被窝里躲。 他将我从被子里捞出来,“我忍得很辛苦。” 我转开脸,他扼住我的下颌转面,“你躲什么?早晚的事情,不是么?” 我不知该说些什么,仿佛被逼进了情感死角,看着他深情渴望的眼睛,我不知该怎么拒绝他,不忍心又无能为力的感觉充斥在我心头,尽管拒绝了无数次,可他占有欲极强的偏执性子,越是拒绝就越要证明我爱他,越是想跟我亲近。 他说,我们结婚了。 他说,你是我的妻子。 他说,你给我写的每封信我都看过,从小到大,我每日最开心的时候,便是等你的来信。 他说,微微,别怕。 那张从不会说情话的嘴此刻绵绵不断在我耳畔低喃温柔缠绵的话语。 “我很想你。” “我很爱你。” “我想要你。” 我心脏疼得厉害,总觉得自己脏了,根本配不上他。用这样一副身体欺骗他,让我觉得自己如此卑劣。 可我又害怕他知道,极致的恐惧和爱恋拉扯。 他用深沉忠诚的爱一点点攻陷我的防备,他握住了我遮挡的手,吻我的唇,覆盖而来的时候,我突然崩溃哭出声。 他温柔吻去我的眼泪,“微微,别哭。” 宁府书房里那些画面在脑海中挥之不去,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抗拒,下意识抬手挡住他,想要推开他。 他再次按紧我的手,热情如海浪席卷我,将我紧紧镶嵌于他澎湃的渴望里。 覆于我耳畔,“疼吗?”他的呼吸越来越粗重,“忍一忍。” 身下缝针的伤口仿佛瞬间撕裂,我的崩溃溢于言表,心脏仿佛被洞穿,痛不欲生。我痉挛缩起身体,哭着推他。 他一遍又一遍在我耳畔温柔唤我的名字,“施微……施微……施微……” “我爱你……我爱你……”他极尽温柔的深沉声音持续安抚我无助的恐慌,轻轻濡染我耳畔。 仿佛每一个动作,每一次呼唤都是一次属于他的烙印,都是一次属于他的占有,他将我的崩溃收于眼底,却没有停下。 恐惧和极致暧昧的拉扯缭绕了一夜,许是顾及我初次,他只来了一次。瞧见床榻上大片的红,他说,“怎么出这么多血。” 也没多想,他换了床单,眼角眉梢皆是喜悦。 我罪恶羞耻的恐惧在他眼里是少女初欢的慌张,腿间出血不止,我慌忙去客厅拿药止血,内衬裤里垫上褥锦,擦干净身体后,方才仓皇不安往地下室走去。 刚来到院子里,街道上爆炸声再起,刺眼的火光在空气中蔓延开来,院墙上忽见一个黑影,闪烁的火光照亮了他亦正亦邪的脸。 靳安。 他盘坐在墙头,一条腿屈起,一条腿随意垂落,嘴里叼着一根狗尾草,神情暧昧不羁,邪肆凝视我。 冲天的大火燃烧在他身后,爆炸声仿佛他赐予这座城市的狂欢。 或许我面如死灰的脸失去了往日的活力。 他凝视我许久,张扬的眼神调侃,“破处了?” “街道是你炸的。”我震惊冷声。 他怎么敢直闯平京城!!! 靳安似乎用眼神就能丈量我的变化,瞧我脸上失去了稚嫩生气,曾经那股子纯真灵动的气息荡然无存。 他阴鸷明亮的眼神满是戏虐,“谁干的。” 话音落地,他的视线掠过我,看向我身后。 与我身后的人对视片刻。 我下意识回头,便见纪凌修深不可测的冰冷双眸,他正看着靳安。当察觉我视线看向他,纪凌修那对冰川般阴沉的眼眸瞬间温柔平和,像是换了个人那般恬静如水。 靳安“呵”笑了声,转瞬间消失在墙头。 我心脏跳得异常快,为什么靳安会出现在这里。 他刚刚跟纪凌修对视的那一刻,是联盟者才有的同盟眼神,他们在互相求证,互相质疑,互相问询。 电光火石间,我突然想通了纪凌修这盘通天大棋! 第45章 宁乾洲是不是出事了 再回头看向院墙,靳安已经离开。 院墙外的士兵遭到袭击,很快又来了新的一批,震耳欲聋的爆破声,伴随着凄厉的哭喊和军官们高喝维稳声。 半个月两次爆炸袭击,宁乾洲全无大的动作,这很不寻常。上一世根本没有靳安轰炸平京城的事情发生,但是上辈子平京城的经济被纪凌修搞崩以后,彦军确实联手靳军发动了攻击…… 我站在地下室入口,莫名抗拒进去。思想挣扎许久,还是温顺跟随纪凌修来到安全屋,仿佛回到上一世的象牙塔中。 我在床边坐下,纪凌修拿着新锦被铺在床上,虽然是初夏时节,但地下室夜晚寒凉清冷。 “宁乾洲……”我颤抖念出这个名字,怀疑地看着纪凌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纪凌修倒茶水的手不易察觉滞了一下,他缓缓抬眸看我。 “这场爆炸,是不是你策划的。”我盯着他,“你是不是跟靳安联手了?” “不是。”他眉目淡静,“你很关心宁乾洲?” “我只关心是谁在挑起战事!”我情绪有些激动,“是谁在制造伤亡。” 我那么努力想要避开战争,消解他们之间的矛盾,那么努力想要解开那些导致恶果的原因,如果这场战火是纪凌修挑起的!我所有的努力都会白费! 我基本可以断定宁乾洲一定出了什么事!如果他安然无恙,这场轰炸根本不可能发生!没人敢明目张胆这样挑衅他!除非他出事了,有人趁机制造混乱逼他。 在平京城搞爆炸袭击,相当于在宁乾洲家的客厅里拉屎。 只有认定宁乾洲不在家,才有人敢这么做。 是谁在挑起战事,宁乾洲到底怎么了?为什么连郑褚都不能见他?是否因为他们下毒身体出现了问题,还没有完全恢复!那究竟是什么毒? “你答应我收手的。”我攥紧床沿边缘,痛灼抑低声音,“不要骗我” 纪凌修静静等我说完,正要开口说话。 我倔强望着他,抢先开口,“如果你有一句隐瞒欺骗,纪凌修,我真的会生气。” 他似是连脑子都没过,平静说,“我退出了。” 滴水不漏。 那种缜密细腻的感觉像极了上辈子用谎言编织的网。 我没吭声,定定质疑看着他。 靳安来纪公馆不是来找我的!通过他跟纪凌修的对视,我确信他是来找纪凌修的!若不是纪凌修是谋划者之一,靳安那种狂狷不羁的性格,怎会来找纪凌修!或许,纪凌修去岭南接我时,就暗中跟靳安达成了同盟协议! 那就意味着他当初去靳军大本营救我,只是个幌子…… 表面上彦军归顺宁乾洲,暗中却拉拢靳安对抗宁乾洲。纪凌修回平京以后,这发生的一系列事件似乎都是设计好的!所以他才如此淡定。 我愈发觉得宁乾洲出事了。 所以靳安才会肆无忌惮制造混乱,以此试探宁乾洲反应。 如果宁乾洲立时反击,并公开露面,那么纪凌修和靳安会立刻取消计划。如果宁乾洲依然不露面,靳安才会展开第二次爆炸袭击,逼宁乾洲现身。 若是宁乾洲始终不露面,敌军就会确信宁乾洲出事了!迅速出兵!同时,宁派内部很有可能发生兵变夺权事件! 事事如此凶险,要有多缜密的心思才能设计到这个地步。 纪凌修仔细回视我,“你关心宁乾洲。” “我关心的是你。”我语气沉沉提醒他,痛心疾首又难以言说!上辈子他跟靳安这场联手造成三败俱伤的局面,两年战争,最终宁乾洲获得胜利!纪凌修被迫盘踞彦海租界一带养精蓄锐,可彦军被重创,内斗严重,军心涣散。 结果若是不会改变,我不想纪凌修出事。 纪凌修欲言又止,似是压下满腹疑虑和不甘,淡淡回了句,“好。”话锋一转,他唇角微扬,“还疼么?” 我哽住,盯着他看了会儿,闷声睡去。 他无意与我谈局势,亦不想跟我谈政治。 他只想跟我儿女情长,跟我谈情说爱,谈男女之欲。 他不管我是因什么事情生气,细腻体贴照顾我的情绪,耐心哄我开心。这是我上辈子全然享受不到的待遇,可是这辈子,他极尽温柔给我。 我那滋生的疑心融化在他毫无保留的疼爱里,仔细想一想,我这辈子只想好好疼爱他,与他在一起的时候,该是全心全意。 后半夜,似乎动真格打起来了,炮火声纵横交错!我紧紧躲在纪凌修怀里,直想快点停下,不要打仗,永远不要打仗。 次日晌午,便有报童挥动着报纸跑过街巷,大喊道:“号外号外!最新消息!宁乾洲公开发表重要讲话!统帅发表重要讲话!” 我原本想要一份报纸,可是士兵不允许我跟外界接触,只是看那报童喜悦的心情,便知发生了好事情,宁乾洲稳住了内外局势。 街上行人多了起来,纷纷上街围观。 听路人说,宁乾洲公开处决了数十名敌军细作,以及冥顽不灵的腰部实业家。并扣上反贼的帽子,抄家。 “就在十字口枪决的!”路人左右闲聊,“一大早的事情!宁统帅亲自到现场了!我早上去医院的路上看到的!” “我也看到了,听说被枪决的人里,有靳军高级将领呢!还是靳安的兄弟!” 民众低声,“一下就处决了靳军三个高级将领,那些人都是悍匪出身!另外几个是这些天搞破坏的敌军细作!听说也是靳军搞的!” “对对对还有两个大地主!” “你们看到没?宁乾洲好帅啊!!”路过的女学生们激动地说,“我第一次看到他真人!真的好帅好帅啊!个子很高!超级好看!” “听说他鬓发是白的?” “对!对!就发尖尖那一点,好时髦啊!像是故意漂染的,很酷!” “早上他就坐在十字口的椅子上,戴着白手套,手里好像把玩着一枚玉玺!这种大人物真的散发着漫不经心的肃穆气息,平常人没他那种气质。” “我也觉得!看一眼心跳就加快了哈哈哈!可惜那些人被枪毙以后,他就走了!” “他有女人没?” “不晓得,那种级别的大人物就算有,也不会告诉我们啊。” “真想成为他的女人啊。” “别做梦了!注定是两个世界的人。” “……” 那些女学生们三五成群路过,我拿着报纸回到客厅,纪凌修正在看今日菜谱,报童高呼的声音他应该都听见了,但没什么反应。 我打开报纸看了眼,都是一些安抚民众的公话以及对敌军的严正交涉。 看来,我错怪纪凌修了,宁乾洲没事…… 或许是我多心了…… 无法无天的靳安就单纯来平京城恶心宁乾洲的。 宁乾洲足足软禁纪凌修一个多月,这一个多月,纪凌修只字不提外界情况,他似乎很珍惜跟我在一起的每分每秒。 日日都想与我欢好。 他对我的身体充满好奇。 像是初经人事的男人对闺房之乐的狂热,可我不敢给他看,总是找各种各样的理由拒绝。 毕竟我下身有缝针的痕迹,怕被他看见。 偶尔被他撩得没办法了,我提出关灯。生硬迎合了他两次,每次都出血,痛得发抖。 他需求量很大,我遭不住。 出血过多,他也心疼。 便问我,“女人都这样么?” 我说,“是吧。” “那什么时候不出血。” “不晓得。” “是不是多来几次,就好了?” “不是!绝对不是!” 我像是被爱情禁锢翅膀的鸟儿,沦陷在他的温柔乡中,恐惧淡了很多,稍稍安稳。 直到郑褚带着我娘亲来找我。 仅仅一个多月没见,娘亲居然瘦成这个样子,她穿着紫黑色性感旗袍,面色暗沉,眼窝微微凹陷,整个人心事重重。 郑褚状态也不好,神情凝重。 但是一瞧见我,娘亲立马活色生香笑起,“一个月没出门了,还习惯吗?” 我拉着她在沙发上坐下,“凌修很照顾我。” “看出来了。”娘亲掩嘴笑,掐我脸,“小脸儿都圆了。凌修果然是值得托付的好男人。” 纪凌修泡了两杯茶,低眉。他对我娘亲并不亲热,但也不僭越。 我瞧她气色不好,“您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她难得叹了口气,看了眼纪凌修,又看了眼我,一副有话想说的样子。 我意会,“凌修,我娘亲难得来看我,中午炒几个菜好不好?让我娘亲尝尝你的厨艺。” “吆,凌修这种蜜罐里长大的少爷,还会做饭啊。”娘亲打趣,“这么理直气壮使唤男人做饭,看来凌修还是贤夫啊。” 纪凌修看了我一眼,“我不会。” “你会。”我强调,“你必须会。” 纪凌修跟我对视一会儿,将茶杯不轻不重放在桌子上,起身往厨室楼走去。 当他走远了,我问娘亲,“发生什么事了么?” 娘亲牵住我的手上楼,来到隐秘的房间,她凑近我低声询问,“微儿,你在国外是进修的眼科吗?” 我点头,“我确实跟着国外专家教授修的眼科学。” 回国以后,为了方便接触政要获取情报,特意跟着全科的教授到处跑。 “你哥……”她观察我脸色,忽而改了口,“宁乾洲。” 我心里咯噔一声,有些抗拒地垂下眼帘,颤抖地攥紧了手。 “我跟你说个事。”娘亲低声,“你不要告诉任何人,眼下,只有我,郑褚,军医知道这件事。” 我静静等她开口。 娘亲低声,“一个月前乾洲被人用毒,差点要了命,人倒是没大碍,但是那毒着实厉害,他……他眼睛看不见了……听说损伤了视觉神经……” 我微微皱起眉头,“早上不是还去十字路口了吗?” “那是为了震慑敌人,平定乱事,没办法必须露面。”娘亲说,“他如果再不现身,平京城可就真要大乱了。只要有他在,平京就乱不了。” 第46章 宁乾洲的态度 “索性,没人发现异常。”娘亲凝声,“你不晓得,宁军内部多少双眼睛盯着他的位置,外面多少敌人想要取他性命!这事儿半点不能传出去,就连副统帅姜常卿都不晓得。” 我没吭声。 “这一个月,多少人算计他。”娘亲说,“内阁逼他参会,宁军内部一些老家伙各种造势逼他露面,又被敌军捕捉到一些风言风语,跑来平京城制造混乱。若被那些人知道他看不见了,你知道是什么后果吗?” “听说,前些日子,靳军和彦军的军阵都守在交界处了。”娘亲殷切,“微儿……他如果出事,一定会大乱,这仗一定会打起来的。” 我面色寡淡,就算他不出事,早晚也会打仗的。 “军医准备组织专家会诊。”娘亲低声,“一旦这样做了,乾洲眼睛出问题的事情,就瞒不住了。” 娘亲似乎难以启齿,又不得不求我,“眼下,我能信任的人,只有你了。” 我下意识攥紧拳头,“经验丰富的军医都救不了,我能做什么。” 娘亲握住我的手,“你先给看看,看看还能不能治好,行吗?” 我气笑了,兀然站起身,“是宁乾洲让你来的吗?” 娘亲摇头,“是我自己擅作主张来的,他不晓得。” “我斗胆问一问您。”我胸口憋着一口闷气,“您是以怎样的立场来求我做这些事,您到底是他的生母!还是我的生母!” 娘亲说,“我是你们共同的母亲!” “不。”我闷声质问,“你只爱他!你根本不爱我!如果你爱我,你如何开得了口!” 娘亲拿出一包软烟,坐在沙发上沉默抽了起来,半晌说,“我能活到现在,多亏了他,你懂吗?” “这与我有什么关系!”我攥紧拳头,压低声音,“我不想再跟他有任何瓜葛。” “宁乾洲这人,恩怨分明,你卖他一个人情,他终究都会还你。”娘亲低声,“书房那晚的事情,他也很自责。” 娘亲深吸一口烟,“军医把你伤情都告诉他了,虽然他什么都没说,但他心里定是自责的!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内忧外患!你以为他不痛苦吗!你以为他好过吗!你以为一军统帅有那么好当吗!” “这与我又有什么关系!”我寸步不让,“他既然坐上了那个位置,就要承担权力带来的风险!有什么好叫苦的!我不要他的自责!我不需要他任何表示!我只求他放了我和纪凌修,老死不相往来!那晚的事情就当没发生过!!!” 娘亲怒了,“你若是知道你爹爹都干了什么混账事!你就知道宁乾洲对你有多么仁慈!” 我气的胸脯起伏,娘亲亦气的不轻。 “就算为了纪凌修,你也应该多笼络宁乾洲。”娘亲掐灭烟,“我说过,宁乾洲知恩图报,你卖他一个人情,他日后会还你这份恩情。纪凌修这次玩过火了,宁乾洲没打算留他。” 我脸色苍白下去,轻声,“纪凌修退出了,他没参与。” “宁乾洲信吗?”娘亲冷笑一声,“这么环环相扣的精心设计,还能联手靳派搞事,是那些平京本地的财阀头子能做出来的事儿?就连宁派内部都有人蠢蠢欲动,你说这不是提前设计好的?” “平京连续半个月关闭城门,你以为是堵谁。”娘亲低声,“既然来了平京闹事,谁都别想走。” 我后背发凉,想必靳安还滞留在平京城内。 纪凌修被软禁。 宁乾洲受重伤…… 这种三方互相牵制的局面…… “你去给看看。”娘亲软硬兼施,“替纪凌修求个好儿,与其跟宁乾洲撕破脸恶斗,不如跟他好好谈条件,趁他对你有愧,你再施予他恩情,便是明智之举。” 瞧我不吭声,娘亲继续劝,“你若是把他眼睛给看好了,那你以后在他面前就是大恩人了!这份恩情将会成为你的护身符,我了解他,恩情大过天。” 我想起宁乾洲对他恩师的那份情意,退让百里割城池。 “你敬他一尺,他敬你一丈。”娘亲幽幽,“为了纪凌修,你好生想想。” 脑海中忽而闪现上辈子临死前的画面,确实看清了射杀纪凌修的那人样貌,可是,那个人如此陌生,我从未见过他。 沉默一瞬,我终是松了口,“我去瞧瞧,但我经验欠缺,未必有用。” 娘亲喜上眉梢,“这就够了。” 我换了身衣裳跟着娘亲下楼,纪凌修坐在沙发上看报纸。 娘亲笑盈盈扬声,“煮的什么吃食,我搁这儿都闻着香味儿了!” “汤。”纪凌修将报纸折叠,言简意赅,“还在煮,要等会儿。” 那油味儿从后院飘过来,闻得我胃里一阵阵翻涌,忽然捂着嘴干呕起来,娘亲笑容滞了一下,惊诧看向我。 纪凌修轻轻蹙眉,起身向我走来。 我胸口堵得发慌,扶着门框干呕,那油味儿半点闻不得。纪凌修拍着我后背,“怎么了?” “恶心……”我喘了口气。 娘亲围着我打量,视线扫过我小腹。 “八成是凉着胃了。”我看向纪凌修,“娘亲身体不舒服,我陪她去趟医院……”话没说完,胃里又是一阵翻江倒海,半点闻不了娘亲香烟和油汤混合的味道。 “她去医院可以享受特权服务。”纪凌修轻抚我后背,“你陪她去什么。” 我说,“她有些难言之隐不好跟医生沟通,我懂这个。” “正好儿,微微身体不舒服。”娘亲帮腔,“让她也去瞧瞧身体,凌修,微微跟我在一起,你放心。” 纪凌修轻轻笑,“正是跟您在一起,才让人不太放心。” “瞧你这话说的,把我当敌人似的。”娘亲婉转低笑,揣着明白装糊涂,“我是她亲妈,还能害了她不成?” “因为您是她亲妈,她才毫无保留信任您。”纪凌修声音轻薄,“就算在你面前吃点亏,她也忍了。” “她在我心尖尖上,我怎会让微宝儿吃亏。”娘亲打趣。 “微宝儿。”纪凌修被这称呼惹笑了,“微宝儿脑子不好使,转不过您。希望您念及她是您亲生女儿的份儿上,少动她歪脑筋,她这人实诚。” 我暗中扯了扯纪凌修衣袖,示意他少说两句,娘亲受不住话。 “吆,给我上课来着。”娘亲笑容如蜜,眼神转幽毒。她如蜜目光盯着纪凌修,像是毒蛇滑腻奸毒,“小纪,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救她。而你,每一步棋,都在要她命。” 第47章 宁乾洲的态度2 娘亲掩嘴笑起,往门口走去,跟纪凌修擦肩而过时,她停步,“你以为你可以保护她,事实上,是我们微微在保护你。你做了什么,自己清……” “相爱的人,是互相保护的。”我急忙出声打断,“凌修一直在保护我。” 娘亲意味深长看我一眼,视线又扫过我的腹部,有种深沉算计的笃定感。 “我去趟医院。”我对纪凌修说,“晚上就回来了,别担心。” “别当圣母。”纪凌修淡淡睨我,“没好下场。” 我慎重点头。 跟随娘亲上了车,我回头看去,纪凌修站在门口,神色阴沉。我冲他挥了挥手,示意他宽心。 他神情温和几分,也招了招手,让我放心。 车辆径直开往军部办公大楼,娘亲说,为了镇压混乱局势,半个月前宁乾洲现身以后,就一如既往正常办公,不同的是,郑褚如影随形。 娘亲很少来军部,今儿个带着我招摇过市。 郑褚之前将娘亲送至纪公馆以后,便匆匆折回军部。此刻,郑褚往返于娘亲和宁乾洲之间沟通着什么。 娘亲恼了,“我都带人来这儿了!让我回去?我是为了谁?好些日子没回家了,吃住都在军部!我上哪儿找他去!” 娘亲来半天了,办公室的门都进不了。她没那么容易打发,一把推开宁乾洲办公室的门。 此刻,办公室内坐着三名高级将领,副统帅姜常卿正神情严肃说着什么。 娘亲突兀的举动使屋内谈话声骤然停下,宁乾洲坐在办公桌后的皮椅上,缓缓转脸看向门口。 虽然做足了心理建设,但是他视线投射过来的时候,我依然受到不小的冲击,被死死钉在原地。他深邃犀利的眼眸波澜不惊,精准捕捉到我们所站的方位。 看起来,全然无恙。 眼眸深透。 那种身居高位的从容自洽,散发着腹有诗书气自华的肃穆淡定。 跟那晚疯狂暴力的男人判若两人。 我忽然转身就逃,娘亲一把抓住我胳膊,扬声,“你哥工作繁忙,好不容易来一趟,你跑什么?” 她攥住我手腕,硬生生将我拉进办公室,“乾洲,我把微儿带来了,多少给她一个说法吧。” 副统帅姜常卿见有家务事要处理,便带着另外两个人先行离开。 娘亲反手关上门,来到宁乾洲面前压低声音,“你要拖到什么时候?军医被人盯得紧,没办法自由活动,稍不留神就会暴露。要么组织专家会诊,做好暴露的准备!要么让微儿先帮你看看能不能治。” 宁乾洲看着我。 为了试探他是不是真瞎,我轻轻移动步子,他没反应。我脚步微微重一点,他根据声音方向,不动声色投递视线。 他的眼睛……确实出了问题,看似犀利凝神,但……不那么聚焦……如果有人故意试探他,就会察觉端倪。 要有多强大的心脏,才敢在这种绝境中若无其事站在炮火正中央。 稍有差池,他就会万劫不复。 我看了眼郑褚,他时时刻刻站在宁乾洲身后,应该就是提醒他各种突发情况,让他及时应对,不至于暴露。 “微儿还是雏儿!小姑娘家家的!第一次就被你这么给糟蹋了!”娘亲低斥,“你多少给她一个说法!否则,你欠她的!这辈子都还不清!” 宁乾洲眉头不易察觉皱了一下。 娘亲让我很难堪,我不是上门寻说法的,正要开口解释,娘亲一个眼神横瞪过来,不准我解释。 “知道她下面缝了多少针吗?半条命都差点没了!”娘亲似是故意刺激他,“你那么伤害她,她能不计前嫌来救你,你最好想想怎么补偿她!” 这直白羞耻的话语,让我面红耳赤羞恼极了,我恨恼盯着娘亲,娘亲递给我一个眼神,让我继续忍。 这件事该怎么处理似乎很棘手,宁乾洲迟迟没回应,他清瘦了很多,皮肤病态苍白,人依然精神。 他想抽烟,但忍住了。 “让我放了纪凌修是吗?”宁乾洲忽然开口。 语气前所未有的……平和……颓然中几分淡淡温柔,似是怕吓着我。 我怔了一瞬,点头。 “让他不要再插手平京内部事情。”宁乾洲语气平缓稳定,“回彦海好好做他的生意,我不会再动他。” 这是跟我谈条件?补偿?我看了眼娘亲,娘亲冲我点头。 我说,“知道了。” “我的老师。”宁乾洲望定我,“你放人。” “哦,好。”我应了声。 室内陷入突兀的沉默之中,似乎条件谈完了,没话说了。 “这就完了?”娘亲笑了声,“感情女人的清白,只配拿到谈判桌上谈,你们男人爽那一下子,女人的一辈子就完了!你让她以后怎么面对纪凌修?微微差点被你弄死了。” 娘亲似是非常了解男人,揪住宁乾洲极强的责任心,道德感以及人伦纲常不依不饶,无限撕扯他的愧疚感。 就算宁乾洲理智到不近人情,可面对娘亲的道德审判,他十分罕见地开始犹豫不定。 我感觉他那句“还要我怎样”的渣男语录都到了嘴边上了,顾及我的感受,他始终没说出口。 “你听好了。”娘亲说,“以后微微的任何要求,你都要无条件满足!无条件答应!她以后跟纪凌修结婚了!你不仅要保护她!你还要保护纪凌修!别让她守寡了!” 我怔怔看着娘亲,这一刻忽然明白了娘亲的良苦用心。 “不上升家国大事的基础上。”宁乾洲许诺,“都依她。” “纪凌修呢?!”娘亲掐着腰,“你让那小子戴了一辈子绿帽子,却不知道!多惨!” “保。” 我暗暗惊讶,娘亲太了解宁乾洲了吧!若是我万万做不到,我只会跟他对抗,冷战亦或者威胁,偶尔讨好。 但都不在他的“点”上,娘亲将他的“点”踩的准准的! 三言两语,就拿下了宁乾洲。 第48章 是不是怀了 娘亲转脸看向我,“微儿,你有什么要对你哥说的吗?” 我白着脸,摇头。 没想到宁乾洲会不计前嫌,既往不咎。毕竟他这次中毒跟纪凌修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正常人被算计到这个地步,定是不甘心的。 但是娘亲无限放大书房那晚的影响力,将对我的伤害持续撕裂、扩大、赤裸给他看,无限激发宁乾洲对我的愧疚怜悯之心。 他大男子主义极重,责任心也极强,无形中会将责任揽于自身。只要能补偿我,他能最大限度做出让步。 将“纪凌修”视为对我的“补偿”条件。 相当于一种赦免。 宁乾洲不轻易许诺,跟了他那些年,无论用什么法子,他都没有给过我诺言,甚至不太好说话。 今天既然开了尊口,自是一诺千金。 这个“保”字有他的分量,就够了。 “我们乾洲宰相肚里能撑船,真是好器量!那成,你俩这事儿就这么解决了。” 娘亲笑着来到他皮椅的扶手上依坐,胳膊撑在他肩膀上,笑说,“乾洲,微儿在国外进修了几年的眼科学,让她给你看看,你总信得过她吧。” 宁乾洲没言语。 娘亲又看向我,“微儿,来,给你哥看看,眼睛能不能好。” 我站在原地没动,宁乾洲也没发话。 像是平行线的两端点,谁都不愿靠近对方。 娘亲瞪着我俩,“没出息!郑褚!把病历本拿给微儿看看!” 郑褚看了眼宁乾洲,见宁乾洲没表态,他一时迟疑。 “行,那就让军医组织国内最顶尖的医生搞专家会诊。”娘亲说,“再开个座谈会讨论一下病情,拿个解决方案。若真走到这一步,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无论做得多保密,都会被敌人察觉风向。微儿,我们走。” 娘亲带着我离开。 “夫人……”郑褚抢先开口,“统帅五分钟后,有个紧急会议,你们等会儿。行吗……” “吆,郑褚都成乾洲的发言人了。”娘亲打趣呛他,“胆儿不小啊,我寻思他长得有嘴啊。” 郑褚尴尬站在原地,他不确定宁乾洲的不表态是拒绝,还是默许。最终权衡利弊后,揣测是默许。 适逢外面秘书室的人敲门,提醒会议的事项。 宁乾洲淡淡丢下一句,“再议。” 便径直往会议室去了。 他熟悉军部一砖一瓦,熟悉每一个台阶的数量尺寸,还有楼梯的长度及拐角。全凭二十多年来的经验和第六感行动自如。 “你们等一会儿,统帅说再议的意思,就是可以商量。”郑褚说完,飞快跟上前去。悄声提醒他前方的遮挡物,宁乾洲根据他的暗示,转步自然避开。 “这……”娘亲凝神,“这没出息的!就不能把话说明白!拐弯抹角的,让谁猜心思呢!” 我来到会议室外,透过门窗往里看了眼。 大型红枣木长方会议桌两侧,坐满了清一色军官。宁乾洲坐于主位上,军装威严肃穆,微微垂目,翻看手里的文件。 郑褚站在他身后。 那些军官似是在汇报剿匪情况,以及敌军动向。 宁乾洲泰然自若,眼角眉梢凌厉又不失风度。 全然看不出任何异常,这样一个绝处逢生的人……拥有这种胆量和魄力……真的很可怕。有他在,宁军内部谁敢翻天呢。 回到宁乾洲办公室,娘亲坐在沙发上抽烟,“以后别让郑褚那小子给你办私事儿了。” 我不解。 娘亲提点道:“你让他通融,借用府上电话打给乾洲这事儿,害得他被罚了一年的俸禄!若不是乾洲念及旧情,又是特殊时刻,还用得着他。否则,他要被追责的!轻则开除!重则入狱!” “是我考虑欠妥。”我低声,“回头我把俸禄给他补上。” “不是俸禄的问题。”娘亲焚烟,“你别跟他走太近。” 她剜我一眼,“多大的人了,还让我教你做人?男女之间有单纯的关系吗?你单纯跟他交朋友,他心思有你单纯吗?落在旁人眼中,还以为你俩私通!你什么立场!他什么立场!我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了,你听懂意思了吗?” 我视他为兄长,没想那么多。 但是会给他惹麻烦这事,我确实晓得。那种情况下,我也是没办法,能帮我的人,只有他。 “你如果继续接近郑褚。”娘亲冷笑一声,“他早晚被你害死。” 我没接话,但我明白娘亲的意思。 在办公室等了将近一个小时,会议才结束。宁乾洲大步流星走进办公室,郑褚紧张地一路小跑跟着他,生怕出现什么突发情况,提前为他规避风险。 三四名工作人员进来汇报工作,一堆文件需要他签批,他听完工作汇报,一一给出指示,所有签批文件让副统帅姜常卿代签。 高效处理完所有工作,办公室闲杂人都离开以后,宁乾洲眉头紧皱,森然的双眸泄露一丝丝深重怒意。 那些官员似乎让他很不省心,许是有什么事惹恼了他,他气场很沉。 娘亲坐在一旁的沙发上看着宁乾洲罕见的怒容。 便知军中那些掌权的老家伙们又翘台子了,拔除一个董熵,还有其他势力不安分。 娘亲掰着手中的护甲没吭声,这种时候,她也不敢惹他。 讲真,我也是第一次公众场合看见宁乾洲的怒容,上次在省城,他公然开枪打靳安时,还喜怒不形于色。 我看了眼墙壁上的时钟,没时间慢慢等,纪凌修在等我回家, 我说,“病历本可以给我看看吗?” 郑褚看了眼宁乾洲,随后从公文包里拿出一沓没有姓名的病例资料递给我。 我在沙发上坐下,一张张翻看。这毒…… 居然是这种高违禁化学物!这在国外也是违禁品!这种毒会让人精神上持续亢奋,产生强烈性冲动,导致幻觉、幻视、幻听、幻嗅。国外很多富豪派对上会玩这种东西,从而发生聚众淫乱等事件,穷人还吃不起。 根据军医对宁乾洲抽过的烟头进行化验检测,那些剂量足够杀死一个人,或许是察觉味道不对,那根烟他没抽多少,所以捡回了一条命。 可终究受到了影响,视觉神经受损了。 如果我是宁乾洲,我八成要把下毒的人碎尸万段,这么重的剂量,其心可诛。眼下,我只希望纪凌修真的没参与。 军医的报告单上记录得很详尽…… “这里有医用箱吗?”我低声。 郑褚急忙去套间里给我取,大概这个医用箱是军医留下的,里面有一支瞳孔笔。我拿起笔来到宁乾洲面前。 他心里有事,暮色沉沉的。 “配合一下。”我言简意赅,凑近他。 他下意识后靠,拉开距离。 我凑上前,“别动,放轻松。” 他很高,就这样坐在椅子上,还需我扬起身体,才能堪堪与他眉眼齐平。 用笔灯光线的直射,观察他瞳孔光反射。 “一会儿就好了。”我低声,“别担心。” 或许是医者仁心,这一刻,我一点也不怕他。声音温柔安抚,希望他平复怒气,放松下来。 宁乾洲沉默应对,不拒绝,但也没多配合。 虽然距离很近,近到我能看到他漂亮的眼睛里我的影子,但我比想象中勇敢淡定,没那么慌张。 他从军多年,皮肤却特别好,像是天生的细腻明朗,多年没打仗了,风吹不着,日晒不了。长相优越的男人,气度滋养得也愈发优越。 娘亲说他眼光很高,像他这种自身条件很好的男人,从不缺女人,只缺感兴趣的女人。或许,婚姻也会被拿来当作实现政治目的的附庸品。 他发茬很硬,根根利落有型,我手轻轻托着他鬓侧,做进一步检查。 其实,我没想救他,跟母亲来这一趟,我只是想看看他的情况有多严重,以此判断纪凌修的局面有多少胜算。 现在看来,没有胜算。 做好了检查笔记,我估摸着时差,用办公室的电话给我海外的教授级别的老师打了一通越洋电话,用流利的英文跟他说明了病情以及病历本上的诊断数据,以及毒药种类和剂量。 根据老师建设性意见,我做了详细记录。 挂断电话,我把病历本交给郑褚,“拿给军医看,他能看懂。” “怎么说?”娘亲追问。 “暂时性的。”我说,“能治好。让他按照上面的法子治疗试试,用药剂量我都写好了,如果你们不放心,拿给国内的专家们看看,评估治疗方法是否安全。” 娘亲松了口气,对我办事效率赞不绝口。我看了眼时间,默默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我去海外留学,是宁乾洲斥巨资买来的机会。他几乎年年给那栋顶流名校捐钱,就为了搭建沟通交流的桥梁,向那所学校输送国内一批批的学生去接受最好的教育。 由于他为我又单独捐赠了一大笔钱,学校的教授精英们对我很是青睐,各种珍贵的实践机会都愿意带我,给了我很多接触全世界最顶尖的医学专家的机会。 这个渠道的人脉,我是占优势的。 我兀自收拾东西离开。 娘亲来到跟前儿,“不多玩会儿?” 我说,“纪凌修还在等我回家吃饭,回去晚了他担心。”许是娘亲靠近时吐出来的烟味儿太浓烈,我胃里一阵翻涌,忽然干呕起来。 娘亲放下烟看向我,眼里浮起一丝笃定算计,“上个月来月事了吗?” 我拿纸巾捂住嘴,心中千头万绪。 “该不会怀了吧。”她笑了声。 我没回答,想起上个月没来月事,莫名一阵心慌。 第49章 怀了 “该是不会。”娘亲自顾自扬声,“喝了三碗避子汤,不可能怀。若是怀了,也是纪凌修的。” 她故意说给宁乾洲听。 我说,“只是胃不舒服,昨夜着凉了。” 说完,我拿起东西,径直往外走。娘亲抓住我手腕,“回去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晓得,能自己摆平的事情,就别让他再起风波,这也是为小纪好。” 我晓得娘亲是警告我,在纪凌修面前谨言慎行,我用力挣脱她的手,匆匆离开。 宁乾洲视线追随我,虽然他看不见,但我总觉得那目光仿佛穿透了我魂魄,使我落荒而逃。 我没坐安排的车辆,自己叫了一辆黄包车回去,后面有士兵开车护送。 我中途去了趟医院,让值班的医生朋友帮我检查一下身体,她眼里露出一丝惊讶的欣喜,“施微,你这是怀了啊,你怀宝宝了!” 耳边闷雷炸响,我的心直直下坠,半点喜悦也无,通体冰凉。 我将手放在唇边,示意她小点声。 “能查出胎儿天数吗?”我轻轻低语。 朋友凑近我压低声音,“你上个月没来月事,孕反这个月有的,我刚刚给你做基础测试,确定怀孕。月份自是还小,医院哪儿能给你精确具体天数,也就上个月的事情。只有胎儿再大点,才能估摸个月份来。” 我脑壳嗡嗡响,似乎失去思考能力,分外恐惧,上个月的事情…… 宁乾洲跟纪凌修之间,差不多间隔了半个月。现在过了一个半月…… 我态度坚决,“这会儿能做手术吗?” “好端端的,为什么不要啊。”朋友好奇低声,“是谁的?”她神秘笑,“该不会是宁……” “不是。”我立时打断她,“现在能拿了吗?” “做不了,主治医生下班了,我一个人不敢接这活。”朋友说,“就急诊科还在值班,你好好想想啊,实在不想要,你明天再来。” “给我开点药。”我低声,“我回去吃,也能流掉吧。” 她诧异看我一眼,“你想好。” 我半点不犹豫,点了点头,“替我保密,谁都不要说。” 虽说喝了三碗避子汤,可我不敢赌。 拿了药,我心事重重坐黄包车回家,到家时,天色很晚了,纪凌修坐在客厅里等我,满桌美食香喷喷,还有我最爱的猪蹄肉。 我失魂落魄站在门口,客厅里烟味很重,我离开的这段时间,纪凌修抽烟了。可是,客厅里干净明亮,半根烟头都瞧不见,在我回家之前,他将烟头都处理了。 看见他那一刻,我飞快扬起笑容,“我回来了。” 他视线锁定我,静静观察我的变化,“吃饭了么?” 我摇头,将药藏进包里,去洗了手。 “你怎么知道我快到家了。”我喜道,“菜都是烫的,刚刚热过吗?” “凉了就热。”纪凌修说,“热到你回来为止。” 我感动,“谢谢你凌修。” 我饿坏了,飞快往嘴里扒拉饭菜,可是没吃两口,油味儿带来的恶心感又袭上胸口,我捂着嘴匆匆跑去卫生间,刚刚吃下去的饭全呕了出来。 孕反严重。 “你没什么要跟我说的?”纪凌修靠在门口,淡淡看着我。 我说,“昨夜凉着胃了,吃不下东西。” 他好半晌没吭声。 再开口,语气很缓淡,“今天去见宁乾洲了?” 我下意识看向他,他怎么知道我去了办公大楼?忽而意识到纪公馆外可能有纪凌修的眼线,时刻保护着他的安全,所以我出门那一刻,便被纪凌修的人盯上了,恐怕我今天去医院的事情,纪凌修也是知晓的。 我说,“娘亲劝我哥成全我俩,她一个人说不作数,喊我一起去哭,求我哥放我们走。” 这句辩白像是糊弄傻子,把纪凌修气笑了,“是吗?微宝儿。” “是的。”我坚持,“只要你不在插手平京内部的事情,他就不追究我们犯的错。” “你信吗?”他淡淡笑出声,“我认识的宁乾洲不是这样的。” “那是你认识的。”我说,“他是我哥,我跟他一个娘亲。一家人自是好说话。” “你那个娘亲……”他欲言又止,细细观察我的表情,似是没忍心说。 便话锋一转,“宁乾洲是不是对你有意思?” 我立时反驳,“你可以再离谱一点吗?” “你给他打一通电话,他就不抓我了。”纪凌修挑眉,“你去一趟他办公室,他就要放我走,你是他什么人?你对他有多重要?” “我是他妹妹。”我用纸巾抹了把嘴,往客厅走去,不敢看他的眼睛,“一家人自是重要。” 他继续说,“他带你看龙灯,让你骑在他肩膀上。还为了你,把龙灯节的节花换成了笑靥花哎。” 他阴阳怪气酸我。 我不理他,看着满桌子佳肴我吃不下,只喝了点温热的白粥,纪凌修真的很细心,晌午发现我反胃,晚上便准备了白粥…… “你跟冯天娇她们打架,宁乾洲为你撑腰。”纪凌修喋喋不休翻旧账,“给你买糖人儿,带你看戏,隔三差五给你送礼物,还喊你去府上打牌。” 他翻的这些旧账,我一句也没法解释,本就是无稽之谈,他偏要往感情上扯。 我看出来了,纪凌修这醋坛子又开始找事了。 喝完粥,我自顾自洗了自己的碗,不停给自己找事做,掩饰自己的心虚。 他没完没了,“你那时候在宁府住了一夜,下那么大雨,我在府外等了一夜,大半夜,你还跟他一起出去快活。” “不止呢。”我终于忍不住怼了他一句,“他还把我挂城门上放火烧呢!引我爹爹出来枪毙了,我差点被折磨死在牢里呢。” 纪凌修忽然闭上了嘴。 “明眼人都看出来了,他是利用我。”我说,“你钻什么牛角尖呢?” “他自始至终力保你。”纪凌修说,“你看不出来么?将汉奸之女留在身边,你晓得他力排众议顶着怎样的压力吗?虽说给了你一顶大义灭亲的爱国帽子,但他依然承担着舆论风险,为什么。” 因为我爹爹没死,他将我留在身边,只是为了引他出来! 这句话我没说,自顾自收拾行李。 我去哪儿,他就跟到哪儿,将旧账都翻烂了,我就是不理他。 全然没办法解释的事情,让我怎么解释。 “你跟他有事。”纪凌修一针见血。 我吓的立时反驳,白着脸斥责,“他杀了我爹爹!” “真杀吗?”纪凌修不依不饶。 他可能知道我爹爹还活着。 当初宁乾洲为了救我,瞒天过海说是击毙了我爹爹。 我佯装不知,胡编,“真杀。” 纪凌修说,“既然有杀父之仇,你还留在他身边做什么?看上他了?宁乾洲在女人堆里可是相当受欢迎。你是不是喜欢他那张脸啊。” 他又酸又呛。 我极力解释,“留在他身边,当然是为了活命,也为了复仇!” “你怎么复仇的。”纪凌修咄咄逼人,“跟他扮演兄妹情深的戏码?不是他的童养媳吗?宁乾洲那种人有闲心跟你玩这么无聊的游戏?” 这句话把我呛住了,很显然,我跟宁乾洲经历的一切都被他翻了出来,原来他全部耿耿于怀,从未释怀过。 连“童养媳”这件八卦都没放过。 我泡了脚,闷声上床休息。 他站在床边看着我,“施微。” 我不理。 他沉默好一会儿,冒出一句,“你到底还爱不爱我了。” 我用被子闷住头,跟他住在一起这一个多月,这句“爱不爱”他问了无数遍,无论回答他多少遍,他都不满意。 “不爱了是么。”见我不回答,他淡淡呛了句。 不爱?这人如何面不改色说出来的?不爱,我义无反顾再次选择他?不爱,我对他有求必应?除了不让他开灯看我的身体以外,他那些热血青年的旺盛好奇心,我都尽量满足他。 痛死老娘了,都没敢吭一声。 我感觉他在逼我。 “好好好,施微。”纪凌修继续作妖“你如今……” 我忽然掀开被子,看着他,“爱爱爱!我爱你行了吧!” 他似乎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抿唇好久,又憋出一句,“那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没告诉我。” 纪凌修今晚真的啰嗦得令人发指…… 我瞪着眼睛看他。 他该不会知道我怀孕的事情了吧…… 昏黄的灯光下,他突然面红耳赤。 我??? 他莫名脸红什么? 偷摸喝酒了?抽烟过敏? 亦或者……以为自己要当爹了……知道羞耻了? 我瞪他,他瞪我。 大眼瞪大眼。 我根本没打算告诉他怀孕的事情,只想偷偷流掉…… 他情报信息来得太快了吧?我跟朋友聊天的时候,他的眼线该不会就在门外猥琐地偷听吧?除了宁乾洲的办公室他进不去,他的眼线可真是无孔不入啊。 我舌头打结,“你都都都知道了?” 纪凌修脸更红了,连耳朵都红了,红到了脖子根儿。 他舌头也打结,“我是不是要要要当当爸爸了?” 我头摇得像拨浪鼓,“不是不是,我没怀,我就是胃不舒服。” 他抿唇看我。 我说,“你要是想当爸爸,你当我爸爸,我缺个爹。” 他又好气又好笑,“你故意瞒着我,是不是要给我一个惊喜?” 不是,这传话的人……怎么只给纪凌修传了一半?我不想要这孩子的消息,他是一句都没传给纪凌修啊?难道我朋友第一句恭喜我怀宝宝的声音太大了,后面几句压低了声音门外听不见? 我憋不出来一句话,没吭声。 纪凌修似乎陷入了一种置顶开怀的情绪里,他整夜辗转反侧睡不着,坐起身想跟我说话,见我闭着眼睛睡着了,他又躺下。 闷葫芦似乎有很多很多的话想跟我说。 卷我入怀,又坐起,大半夜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总想跟我说话,又忍住了。 这一夜,他仿佛将这辈子的谋划都做完了,甚至把我肚子里的孩子的未来全都打算好了。 那种异常兴奋开怀的气息充斥了一整夜,好不容易等我起床,纪凌修穿着睡袍站在床边,似是敲定了什么,以拳击掌,“叫纪星野!” 我愣了一下,“什么?” “我儿子的名字叫纪星野!”纪凌修双目炯炯,唇红齿白,“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 他越是兴奋开怀,我越是沉默冰凉。 半个月的时差,我很难判断这孩子究竟是谁的,若是避子汤效用不好怎么办?若是失效了怎么办?这个孩子,我无论如何不敢留。 “若是女儿就叫……”纪凌修思索,“我叫纪凌修,你叫施微,取我俩名字中的一个字,叫纪微!” 我讷讷看着他,他有种生命力旺盛的鲜活张力似乎一点点濡染我,这一刻,他仿佛在我眼里闪闪发光。 而我木讷杵立在冰冷阴影中,脸色惨白。想要强颜欢笑,笑容在脸上流失的那样快。 从未看见过纪凌修这样开心的时刻!全然不加掩饰的开怀兴奋。 他高兴得一夜睡不着。 等他碎碎念着去做饭,我慌忙从包里掏出医院拿回来的药,一颗颗倒在掌心,喂进嘴里。 等药效发作,我佯装摔跤弄掉了孩子,便好。 第50章 生吗 我刚把药递到嘴边,纪凌修突然推门进来,我急忙将药攥进掌心,放下了手。 “施微。”纪凌修说,“我全面从平京撤离,不再插手平京任何事宜,我们回彦海。” 我下意识将药攥更紧,“为什么突然想通了?” 纪凌修望定我,“这孩子不能生在平京。” 我怔住。 他攥住我的手,牵我下楼来到客厅,客厅的桌面上摆着很多合同,他当着我的面一一签署股权转让协议,受益人全都是宁乾洲。 我心中微微抽痛。 “回彦海。”纪凌修俊美的脸生动明朗,双眸笃定熠熠生辉,“我要给我们的孩子最安全的环境!给他们最好的生活!让他们接受最好的教育!积累最多的财富!我要让他们生无忧,活不愁。” 他筹谋了一整夜,满桌的合同和文书,是他对我腹中骨肉的最大诚意。 他攥紧我握着药丸的手,仿佛知道我掌心那些小小要命的药丸那般,他每句话,每个举止,每个眼神都在告诉我:生下来。 像是求生的信号。 他似乎知道我不想要这个孩子,拼命表现他的决心,表达他的爱意,拼命证明他能给我更安全的生活。 他以为我为了宁乾洲,不想要他的孩子。 他的欣喜若狂抑着卑微的恐惧,不敢捅破那层窗户纸,不敢坦然面对我的感情,他以为我爱宁乾洲,才连续三年劝降他,又逼他将名下平京的产业都给宁乾洲,以为我为了宁乾洲,才不让他跟宁乾洲斗。 他以为我怕他伤害宁乾洲。 可我明明害怕他受伤害啊。 我心如刀割,不想要这个孩子,可是看着他满是希冀的双眼,我又如此矛盾。 “平京这块市场不要也罢。”他洒脱淡声,“等我善后所有的事情,我们移民海外,我带你离开这个地方。” 这是他给我的承诺。 之前我无论怎么劝说,他都敷衍应答的事情,此时此刻,他有种倾其所有带我离开的勇气。 仿佛金钱、权力、仇恨一切都不重要了,只有我和腹中的孩子最重要。 我轻轻,“我还没想好怎么做一个妈妈,凌修,我们……” “有我。”他将我拿药丸的手攥得非常紧,接住我慌张的眼神,“我会是一个好爸爸,我会教你如何做一个好妈妈。” 他笃定地认为,我怀的是他的孩子。 我轻轻散了一口气,避开他的眼神,那么多的不忍心左右在心头,一丝丝矛盾的侥幸罪恶滋生,或许真的是纪凌修的。 娘亲给我喝了三碗浓郁的避子汤,不会怀孕的。 这一个半月,纪凌修血气方刚,也并未采取任何避孕措施,该是纪凌修的。 忽而想起上辈子我爹爹屠了他满门,这辈子我又害得他们家入狱,内心的愧疚满满当当,不忍心看他伤心。 我终是点了点头,忍不住落下泪来。 莫名心痛难忍,“好。” 他心细如发,会敏锐捕捉到我微妙的情绪变化,我难以解释自己突如其来的悲伤情绪,擦着眼泪说,“我很怕,还没准备好,害怕做妈妈,害怕自己保护不了他,害怕打仗,害怕生离死别,我很害怕,所以……” 我以此解释自己异常的反应。 纪凌修无懈可击,“有我。” 要有多爱,他才会为我退让到这个地步。 我不知该怎么报答他,紧紧攥着他的手。 纪凌修向宁乾洲提出交涉,我不知他们之间是怎样谈判的,纪凌修回来以后,没有泄露丝毫情绪,让人搬行李,带我离开平京城。 而他几个核心朋友亦被释放,除了参与下毒的那几人被宁乾洲扣下了,宁乾洲没杀他们,但以“谋逆”为罪名,借题发挥,对平京城的财阀头子大整顿,逼他们交出名下实业公司。 出城前,许久不见的彭昶佯装路人,人群中跟我擦肩而过,我俩交换了纸条。我让他查“十一”这个数字到底是机密代码,还是人名。他递给我的纸条上写着:你爹在彦海码头疑似出现过。 我和纪凌修还未踏上彦海的地界,便听说宁派和靳派两军交火了,据说是宁乾洲先开战的,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心慌的不行,紧紧抓住纪凌修的手。 这场仗终究是要打!谁都抵挡不了历史的洪流,只希望纪凌修别卷入战争便好,索性彦派消极应战,保持中立观望状态。 彦海位于东部地区,接陆临海。海城作为租界,经济发展超前。曾经住了一辈子的地方,如今再次回来这里,我仿佛回到了过去,分外紧张。 细细计算着每一步棋,生怕行差踏错重回上一世的宿命里。尤其是回到我跟纪凌修共同赴死的那栋房子,我坚持不住,要换地方。 纪凌修让我自己选,反正他在海城大把的房产,我选了一处风水好的洋楼,位于繁华街市正中央,斜对面有警局,正对面便是纸醉金迷的豪华歌舞厅,每日俊男靓女出双入对,让人赏心悦目。 越拥挤的地方,越觉得踏实,何况距离警察局一步之遥。 上辈子我们住的地方太清静了,歹人若闯进洋楼,怕是连目击者都没有。 纪凌修笑说,“住这里,不吵吗?” 我说,“踏实。” “安胎不合适。” “合适。” 他没与我争。 纪凌修几乎所有的行动都围绕我展开,他对我腹中孩子的重视程度,像是命根根那般紧张,事事亲力亲为,虽说请了三个保育阿姨,但他一点也不放心。 尤其是月份大一点,医生说我怀了双胎的时候,他欣喜若狂。可由于我身子吸收不好,双胎偏小,他便从国外请来洋人营养师悉心照料,几乎不让我出门,就让我安心养胎,生怕出什么意外。 若不是我坚持出去走动,他怕是连路都不让我走。尤其是我吃不下东西,吃什么吐什么,他急得差点外聘家庭医生守着我,我没那么娇气,全给驳了,图个清净。 稀罕得不知怎样才好。 纪凌修是一个对生活品质要求很高的人,几乎到了穷奢极侈的地步,什么都要用最好的,没有什么事情是钱不能解决的,如果解决不了,那就是钱花得不够多。 宝马雕车,镶金器玉。 他本身就是一个俊美精致的男人,无论什么时候看他,都是一丝不苟的体面样子,连头发丝都是精致的。 尤其是他眼帘一角那颗轻浅的小痣,颜色特别浅淡,像颗美人痣似的,分外性感。他面色冷峻的时候,像个冰山美人儿赏心悦目。 娘亲听说我怀孕了,隔三岔五从平京城给我寄补品,时常打电话给我传授孕期经验,她那喜悦殷勤的样子不比纪凌修少。 但是她给我寄来的补品,都被纪凌修当我面扔进了垃圾桶,他不准我跟宁家那边再有任何联系,连电话都不准我接。 他说,“你这个亲妈,心眼子太多,你玩不过她。” 我觉得纪凌修就是个闷声闷气的控制狂,他没有宁乾洲的家国大义,纪凌修是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凡事个人利益排第一,不那么有原则,但他能在这贫瘠的乱世里坐拥金山银库,全然不受半点战争影响,洋人求着他做生意。 爱上我,是他这辈子最亏本的买卖。 或许,这辈子,我真不应该跟他走到一起。 每每想到这里,我心情就格外低落,依在沙发上看不进小人儿书。抬眸看一眼纪凌修,他忙着选婴儿棉衣款式,助理站在一旁说,“内阁调停,调停会议设在咱们海城。” 此时,我腹中胎儿九个月了,宁乾洲跟靳安打了九个月,内阁政府终于不再装瞎,出面调解。 纪凌修在一款粉粉的小洋装上画了一个对勾,这是给他女儿挑的。 助理接着说,“宁乾洲有阵子不是经常接触沈家长女沈玥吗?最近才知道,宁乾洲看上的不是沈玥,是沈玥的妹妹,沈家小女儿沈静姝。只是每次约不出来沈静姝,便约沈玥,醉翁之意不在酒,沈玥晓得他心意以后,便带妹妹沈静姝赴约,凑个好儿。” 纪凌修在杂志上画勾的手一停,抬眸看了我一眼。 我正看着他。 第51章 送你一个礼物 助理见状,立马闭上嘴。纪凌修从不让外面的事情传回家,更不准在家里讨论政事,他事业上的事情亦滴水不漏。 每回彦派督军彦铭来找他的时候,他门都不让人进,有什么事情都在外面餐厅说。 像上辈子那样,为我编织了一张梦幻安全的网,这里美好得不像话,一点都感受不到风吹雨打。 不同的是,我不像上辈子那样是温室盛开的花朵,这辈子我时时刻刻提防着。由于我肚子太大了,行动不便,他为我找了梳头小妹,帮我描摹妆容,陪我解闷。 我便将闺蜜小方安插在身边,她是彭昶的恋人,亦是我镖局里核心人物,为了能通过纪凌修的面试,她扎扎实实学了三个月的梳头技术,当下最时髦的造型她全拿捏,那么多梳头小妹里,我点中她。 自然而然留在身边。 外面发生的所有事情我都知晓。 这场仗,宁乾洲原本想让彦派表忠心去跟靳派打。谁知彦派表面上归顺,私底下并不听话,消极应战,根本不好好打,反而被靳安打得连连败退,丢了很多精良先进的武器,仿佛白送给靳安似的,反而助涨靳安气焰。 我猜宁乾洲肯定气笑了。 所以宁派才动了真格的。 助理走以后,纪凌修催我上楼休息。 我倚在沙发上懒得动,自从怀孕以后,我每日困顿难受得很,医生交代不能同房。他也就没再碰过我,但他特别喜欢腻歪,闺房里换着法子折腾人,不晓得哪儿来那么多羞臊的想法,旺盛的好奇心驱使,什么他都想试试。 我宁愿睡沙发,也不愿意上楼睡。 我说,“送你一个礼物,凌修。” 随后,我让佣人把门口的人带进来,纪凌修看了那少年一眼,没认出来,下一秒他愣了一下,“小五子?” 小五子是他曾经的小跟班,跟我曾经的丫鬟雀儿是一对儿。他本该死在多年前纪凌修家出事那一夜。我为了验证未来是否可以改写,特意让彭昶把小跟班儿救了出来,小心翼翼呵护到现在。 他四年前,本该死了的。 但是现在还活着。 足以证明,历史的洪流不能阻止,但小人物的命运是可以改写的。只要不站在风暴的正中央,是有办法活下来的。哪怕导致宿命结果的原因一直在变,可若是逃离因果循环的核心,便可以置身事外活下来。 也就是说,我跟纪凌修只要摆脱上辈子致死的原因之网,全身而退,那我俩是可以活下去的。 纪凌修说,“这些年你去哪儿了?” 小五子撇着嘴,“那晚主子家出事以后,我被过路的人救了,这几年我一直在找你们。” 纪凌修转脸看我,“你怎么找到他的?” “偶然。”我言简意赅。 他也没多问,突然回来这么个人,他不敢用,只让小五子做守门的活儿。 内阁调停会议在彦海召开那天,海城下起了隆冬第一场大雪,在家闷了一个多月的我,喜得不行。晚上吃完饭,我坚持出去走走,小方小心翼翼扶着我。 路过灯景美丽的咖啡店,远远看见纪凌修穿着黑色长款风衣的身影,他从车里出来,身后跟着一名穿性感旗袍的女人,依稀可见那女人的侧脸……孟晚?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咖啡店后方狭窄漆黑的巷子,孟晚小跑几步拽住纪凌修的袖子。 “兴许是办公事。”小方也看到了这一幕,急忙解释了一句。 我没吭声,上辈子纪凌修经常跟孟晚闹绯闻,隔三岔五还有桃色新闻上报纸,我曾亲眼看见孟晚坐在他腿上喝酒。 虽然纪凌修爱我,我着实不知道他跟孟晚到底是怎样的暧昧关系。 亦或者,他那时候只是用孟晚气我。 虽然晓得如此,我心里依然堵得慌,转身闷声闷气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别生气啊微姐。”小方宽慰我,“纪先生那么疼爱你,不可能做出格的事情。” “我明明交代过,让他不要跟孟晚来往。”我低声,“你看他听了吗?” 孟晚这女人,上辈子臭名昭著。是多少大佬的公共情人!害死了多少人!她是宁乾洲的线人!我早告诉纪凌修了,可他依然跟孟晚密切来往,图什么! 说好了要收手的! 海城的雪没有平京城那样厚重,但是纷纷扬扬轻薄如蝉翼,特别优雅美丽。我顺着街边慢慢走,内心烦闷至极,小方紧紧搀扶着我,不知不觉走到了政务大楼前。 很多车辆停在楼下,仿佛刚刚散会那般,身穿公装的公务人员从大楼里急忙跑出来,列队两侧,恭敬弯腰。 大人物们陆续从楼内走出来。 我下意识攥紧衣角。 众人保护的中央,宁乾洲神情肃穆从楼里走出,军装威严笔挺,往公务车辆走去。 今天开调停会议,开到这么晚?娘亲说他眼睛恢复了,劝他戒烟,但戒不掉, 我下意识退步,转身要走。 忽然一个身影大步流星向我走来,我本能转脸看去,只见一个颀长身影忽而晃至我眼前,“果然是你!” 我凝神。 靳安…… 他声音不大,可他万众瞩目的敏感身份顿时惹得现场所有人都看了过来,郑褚为宁乾洲开了车门,似是察觉了不寻常的动静,宁乾洲侧目,向靳安的方向看来。 靳安弯腰看我,清俊桀骜的脸上笑容明朗,“好久不见。” 我轻轻吸了一口凉气,下意识后退。 “施微。”他笑意盛满眼底却分外冰冷,“你叫施微!我终于记住了你名字。” 第52章 下一胎给我生 我的手下意识放在肚子上,继续后退。 这个靳安才没有表面上这样明朗,他看似鲁莽无章,却实藏诡谲。否则,他怎会硬生生拖了宁乾洲九个月!逼得内阁出面调停,他一点亏没吃! 此刻,他穿着靳派藏蓝军装,满肩功勋战绩。颀长高大的身影覆盖我,白色的雪花落在他狂狷眉间,有种不入凡尘的灵透感。 那是不受世俗约束的自由,是不受戒律禁锢的张扬。 九个月不见,他的身形似乎比上次更加威猛。 明明只比我大一岁,他游离不定的成熟不测仿佛比我大上十岁。穿上军装时,正统严肃中几分捉摸不透的侃意。脱下军装时,就是个痞里匪气的坏蛋! 靳安用他的大掌扳住我后颈猛然拉进,视线缓缓下移,落在我的肚子上。 我用力打开他的手,却打不动,他牢牢将我定在原地。 眼眸如深渊,“我差哪儿了?” 我双手抓住他的胳膊,小方也帮我推开他的手。 靳安笑容不及眼底,“下一胎给我生。” 我和小方两个人推他,他纹丝不动…… 宁乾洲站在白茫茫的风雪中,似是说了句什么,郑褚忽然向我跑来,还未靠近靳安,靳安身边的人全都抬起枪瞄准郑褚,不允许他靠近。 我趁靳安分神的空档,瞅准时机,突然拔出他腰间的枪,抬手将枪口对准他。 靳安眉峰一扬,冷冷睨我。 “滚。”我低声。 “靳督军!”人群突然一阵骚乱轰动,那些瞄准郑褚的黑洞洞枪口全部齐刷刷瞄准了我,甚至连周围的警卫都持枪走了过来,我被枪支包围。 靳安静静看了我一会儿,一点也不惧,“会开枪么?” 我没吭声,只迅速熟练上膛枪口抵住他心脏位置。枪法是宁乾洲教的,曾经住在宁府的时候,他教了我很多自保技能,包括如何用枪。 只要我扣动扳机,就能送他见阎王。 靳安眼底漾起一丝狠绝杀意,神情不羁,突兀凝默下去。这断档般的沉默让人分外恐惧,我一时进退两难。 僵持间,小方突然跑向宁乾洲,向他求救。却被警卫拦住,她近不了身。 漫漫风雪里,宁乾洲不知什么时候点燃了一根烟,见小方跑了过去,他拿下咬着的烟,微微低头用军靴碾灭,他深重玩味的目光投向我。 只是一个眼神,我便知道他让我放下枪。 因为以前,他教我开枪的时候,我拿不动枪,他也是这样扔了烟碾灭,然后投给我一个“你别学了”那种深重玩味的眼神,然后让我放下枪,练习臂力去。 我缓缓放下枪。 迟疑片刻,我将枪装回靳安腰间枪套里。 继续后退。 宁乾洲微微转脸,副统帅姜常卿带人走了过来,“靳督军,施小姐快要生产了,您何必调戏一个孕妇。” 靳安侧目看向姜常卿,没什么表情,“我喜欢人妻,处女麻烦。” 姜常卿尴尬笑了两声,抬手示意我离开,他挡在我身前,“靳督军从不缺女人,听说前些日子内阁那位的女儿,哭着闹着要跟你好呢。” “缺。”靳安转脸看向我,视线盯着我肚子,“很缺。”他像是说话不过脑子,忽然问我,“这是宁乾洲的种,还是纪凌修的种。” 我绕着道走开,听及此,身子猛然一震,我遥遥看了宁乾洲一眼,他淡淡扫视我的肚子,我心头发紧,大声说了句,“是我丈夫纪凌修的!” 说完,我急忙加快步子离开,脚下突然打滑,小方在远处尖叫一声,身边没个人搀扶,重重摔了下去。 我看见靳安忽然抬步,姜常卿亦伸手接我,千钧一发之际,一个身影突然撞开姜常卿,敏捷扑了过来,托住我后背减少了重力的撞击,我趔趄跌进他怀里。 惊魂未定,我下意识回头看了眼,郑褚后背抵在乱石上,用身体接住了我。 我感激看他一眼,“谢谢。” 郑褚脸色苍白,扶起我,急忙走开。 靳安意味深长看了郑褚一眼,又转脸看向宁乾洲。 姜常卿亦诧异看向郑褚。 郑褚低着头,兀立一会儿,急忙走回宁乾洲身边。 我不敢多做停留,慌忙转身离开,小方匆匆跑过来扶住我。 刚转身,就看见纪凌修站在不远处,冷冷看着这一幕。 我闷声走回他身边,沉默抱住他胳膊,他顺势用大风衣揽我入怀,携我一起回家。 只感觉背脊发凉,这些各怀鬼胎的豺狼虎豹,凑在一起没乐子了,欺负一个孕妇撒气。 一路上我俩都没说话,回到家,纪凌修脱掉大风衣抖掉雪沫子递给女佣,他一言不发自顾自地上了楼。 小方轻轻拍掉我头顶的雪,“他生气了。” 我说,“不管。” 他跟孟晚私通,我都没找他事,他反而迁怒我。我闷声洗漱完,自顾自回到闺房休息。 他早已洗完澡,穿着睡袍坐在床头看杂志。 我在床边站了会儿,他不让位置,我上不去,便转身来到一旁的沙发上依睡,保育阿姨轻轻帮我捏着肩膀,锤着腿。 等阿姨走了,纪凌修淡淡说了句,“去政务大楼看宁乾洲了?” 我听不得这个名字,斜倚着沙发休息,今晚趔趄那一下子,仿佛动了胎气,我肚子难受得紧,没有心思跟他斗嘴。 “还忘不掉他么。”他淡淡轻笑一声。 “也是,你跟宁乾洲同住一个屋檐下四百零五十三天。你跟他以兄妹之名相处一千两百九十七天。你为了他,也算煞费苦心了。” 我下意识攥紧睡衣边角,我承认曾经丢失记忆那段时间,我对宁乾洲有过少女怀春的想法,可那份悸动早就被粉碎在酷刑折磨之下,被粉碎在他冰冷无情的利用里。 我与他相处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在伪装。 在保命。 我莫名来了气,“彼此彼此,你不也忘不掉孟晚么。” 他好半晌没言语,再开口,语气愈发冷,“晚晚挺好。” “晚晚挺好”四个字,深深刺激了我。上辈子他跟孟晚暧昧的画面浮现在脑海里,我以为我告诉他孟晚是个坏女人以后,这辈子,他会离孟晚远远儿的! 可是他非但不远离,还跟孟晚钻小巷子,孟晚还拽住他衣袖!玩什么暧昧呢!玩什么欲擒故纵呢!有什么事情是非要通过孟晚解决的吗?孟晚这个女人,是非用不可吗? 我憋了一肚子的话没说出口,胸口闷气翻涌,肚皮一阵阵发紧。 索性不再理他。 “所以,你肚子里是谁的种。”纪凌修冷冷。 我闷气翻涌的心仿佛瞬间碎了,痛苦失望地看着他。他似是把靳安的话都听了去,只是淡淡一句话,却瞬间把我打入绝望的地狱里,永远都翻不了身。 我不想让他看见我的眼泪,便扶着腰起身往外走去,满心焦痛无法言说。 刚走到楼梯拐角,腿间止不住的淌下水来,肚皮绷得更紧了,女佣路过时,发现我半跪在地上,手死死抓住栏杆扶手,喘着气。 女佣尖叫一声,“太太!” “太太要生了!太太要生了!羊水破了!快来人!” 她这一声大喊,将楼里的人都吵了起来,纪凌修眉头紧皱,大步奔向我。 我用力推开他,“别碰我!” 纪凌修一把将我打横抱起,放回床榻上,让我躺平别动。 他打电话邀请最好的医疗团队来家里接生。 我就这样被纪凌修气得早产了。 给他生了一对双胞胎儿子。 儿子出生那一刻,他高兴疯了,全然忘了气我的时候,那副无情冷漠的样子,仿佛不把我逼死誓不罢休。 “我儿子,这是我儿子!”他一手抱着两个小宝贝,欣喜若狂,“我们有儿子了!施微!这是我们俩的孩子!” 那两个刚刚出生的小小人儿皱皱巴巴,小小年纪看着就一把年纪,我没忍住,被丑笑了。 原本还生他的气,可是生娃折腾了一天一夜,又看着这些刚出生的小生命,那些怨怼醋意全都烟消云散了。 纪凌修似乎也把不愉快忘在了九霄云外。 我精疲力尽休息期间,听着他在外间朗声跟他爸妈报喜,邀请他爸妈来彦海看孙儿!又给他姑姑以及亲朋好友全都打了一番电话,让他们下个月都来喝酒。 我生了俩双胞胎儿子的消息很快传开了,次日早上,就收到了很多贺礼,娘亲听说以后,似是比我还高兴,立马动身来彦海看她的外孙。 听到小方给我传来的电话口信,把我吓坏了,纪凌修不喜欢我娘亲,我急忙说,“回电话告诉她别来!” 小方说,“止不住,她高兴得像是自己生了娃一样,立马动身,我话都没说完,她就把电话挂了。” 我头上缠着护额,头疼不已。 小方说,“你知道还有谁送礼吗?” “谁?” 小方举起一个精致的绣有贺字的锦盒,“宁乾洲。” 我怔住。 “调停会议要开三天。”小方说,“听说他明天走。” 她好奇翻看那个盒子,“会是什么礼物啊。” “赶紧还回去。”我急声,“别让纪凌修知道了。” 小方好奇打开盒子看了眼,“两块麒麟玉佩哎。” 很寻常的贺礼,在如山的贺礼中并不起眼,像是听说了我早产的消息,便体面遣人随意送了份贺礼,走个人情罢了。 我让小方原路退回去,拒收。 “对了,还有靳安。”小方将沙发上另一份礼物送来了,“他也算个体面人啊,还给你送贺礼。” 我受不了气,催小方赶紧都退走,别让纪凌修看见了。宁乾洲送贺礼,是出于他跟纪凌修之间旧相识的体面。而靳安,纯粹就是来凑热闹的。 “我看看送的啥,就还回去。”小方打开靳安送来的精致礼物盒,里面躺着一枚淡雅精致的笑靥花发卡。 “好漂亮。”小方说,“那人瞧着挺阴的,没想到他挺细心温暖哎。” “退回去,别记账。” 第53章 真该让他瞧瞧 “ok,放心。” 我奶水不足,所以母乳和奶粉混合喂养。白日里给孩子喂母乳,夜里纪凌修亲自给孩子喂奶粉,折腾得两个人都睡不好,他却乐此不疲。 “纪星野,纪拏云。”他低声,“骏如健鹘鸪与雕,拏云猎野翻重霄,多好多好。” 自从有了孩子,纪凌修像是变了一个人,从闷葫芦变成了情绪外露的爽朗男人,他的喜悦不言而喻,开始筹备满月酒事宜。 出了月子,我来到储物间,一一查看那些贺礼名单,在厚厚的册子里,寻找我想要的那份东西,我生孩子这么大的事情,他不可能不管我。 视线掠过一个匿名的贺礼时,我心里咯噔一下。 飞快翻出那份礼物,迟疑许久,轻轻打开。 便见一根石楠根烟斗静静躺在盒子里,烟斗手柄处雕纹着两个手牵手的小人儿,我下意识捂住嘴。 飞快环顾四周。 或许别人不晓得,但这根石楠烟斗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果然…… 爹爹也给我送贺礼了…… 这石楠根烟斗是我送给他的!还是定制的,那两个小人儿雕刻的是我和爹爹。 果然…… 跟我预料的一样,他终究不会藏匿一辈子。 我紧紧攥住石楠根烟斗,爹爹这是暗示我,他要来找我了么?他就在我身边么?我晓得他早晚会找上我,可我又如此害怕他找我。 宁乾洲怎会放过他。 如果爹爹一辈子不出现,或许,宁乾洲一辈子不会动我。他会一直利用我钓出我爹爹…… 一旦爹爹出现,宁乾洲抓到他以后,我就没有了利用价值,不晓得他会不会跟我秋后算账。 狭长的红盒子里,压着两套婴儿穿的小衣服,瞧那针脚,便知是爹爹亲手缝制的,从小到大,我穿的鞋子,衣服都是爹爹挑灯一针一线给我缝的,后来,我总嫌弃他做的衣服土气,不肯穿。他才不做了,给我钱,让我自己去买。 衣服下面压着红包,包里装着给我求来的护身符,我将这护身符挂在爹爹曾经送我的胭脂盒子上。 我无论如何都想不通,这样好的爹爹,为什么会做汉奸。 为什么是别人口中十恶不赦的坏人。 他为什么要害人。 我拿着烟斗,红着眼眶从储物室出来,迎面遇见纪凌修,他正抱着孩子到处找我,孩子要吃奶,饿得直哭。瞧见我红肿的眼睛,他喜悦温和的眼眸微僵。 似是不解,我为什么哭。 怕他多想,我装作无理取闹的样子,闷声走开。 他抱着孩子跟在我身后,“你哭什么?” 我佯装不想喂奶的样子,委屈道:“自从有了孩子,你的注意力就被孩子吸引走了,我就不重要了。” 他笑说,“你胡思乱想什么。” 我倒打一耙,“你不爱我了,你跟孟晚搞暧昧,趁我身子不方便,你是不是私底下去找过她。” 他凝神,“我跟孟晚什么都没有。” “晚晚挺好。”我没事找事,分散他注意力。 纪凌修笑说,“好好好,我不跟她来往了,不问她要情报了。” “你就不怕她给你的情报是假的吗?她是宁乾洲的人!她的心在宁乾洲那里!”我解释。 纪凌修不动声色,“我心里有数。” 自从我给他生了双胎儿子以后,他心情大好,不在这些小事上与我置气,话也说的敞亮了,他说,“事情要一件件办,圈子要一个个退,很多事情不是一蹴而就的。” 他把孩子递给我,让我喂奶。 来到客厅沙发上坐下,将茶杯当棋子,一杯杯铺开,像是下棋那般,他耐心跟我解释,“平京的圈子退了,彦海这边就不能退太快,彦军是我们的护身符。” 他挪了一个杯子,“想要从彦军全身而退,我们先要退出彦军背后的资本圈。其次,彦军假意归顺宁乾洲这盘棋要收尾,最后,从彦军内部一颗颗撤离棋子,我才能全身而退。你懂我的意思吗?” 我看着桌面上几个水杯,低声,“最迟什么时候。” “明年。”纪凌修将一个水杯放在将军的位置,“彦海地区不是平京城。这边的关系错综复杂,我一个人退出将会牵扯很多人的利益,一着不慎,就会给我们招来杀身之祸。” 我一边喂奶,一边抱着孩子轻轻走动,盯着那杯“将军”的水,纪凌修的资本圈子,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他背后有个利益集团,而他是实操人。 他若是退出,那些因他而注资军队的合作伙伴以及投资实业的财阀八成不允许,相当于资金链突然断裂,他必须找好下家才行。同时,他跟彦派军方一起布的局,如果他提前出局,共同的秘密无法保障,那些人八成不会放过他。 毕竟彦海军方不同于平京的财阀头子,军方惹不起。 彦铭看似中庸,也是老狐狸了。 我说,“彦铭知道你要提前出局吗?” “还不知。”纪凌修说,“时机未成熟之前,谁都不能说。” 我点了点头,趁纪凌修出门之际,罗列了一个长长的名单,让小方传给彭昶,一个个暗杀。那些人皆是彦派军中洋人的走狗,亦是收了宁乾洲钱的双面细作,这些人将来都是刺向纪凌修的一把利剑。 上辈子,我曾偷偷瞧见过纪凌修的花名册,里面记录着他亲手写下的碍事的人名单,一个个除掉。 这件事可能发生在不久的将来,这辈子,就由我来处理这些人吧。 同时,我找画师按我的描述,描摹了一张画像,让彭昶寻找这个人。那是出现在我梦中的一张陌生的脸,是他开枪射杀了纪凌修。 我留了一张画像观摩,总觉着这个人有一点点眼熟,在记忆里搜肠刮肚,可是从没见过这张脸,两世都没印象,难道他只是一个随机出现的杀手? 我将画像挂在客厅中央细看,纪凌修洗完澡擦着头发路过,无意间瞥过那张画像,他怔了一下,忽然止步,缓缓退了回来。 负手而立,站在画像前,看了许久,他回头看向我,“你知道他?” 我愣了一下,惊诧,“你认识他?” 纪凌修默然看了我一会儿,又重复问我,“你……知道他的存在?” “他是谁?”我下意识反问。 纪凌修微微挑眉,莫名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他说,“不认识。” 可他刚刚那副神态,明明是认识这个人的!并且好像不希望我知道这个人。 我说,“这个人是谁?你一定要告诉我,这对我很重要。” “不认识。”纪凌修扯下画像,拿出打火机烧了,“你哪儿来这个人的画像。” 我编谎,“我从宁府偷的,这个人会不会派来刺杀你的?杀手?” 他不屑一顾轻笑了声,“宁乾洲没告诉你这个人是谁?看来他还不知道。” 我没吭声。 “不重要。”纪凌修淡淡说了句,“你最好永远别知道这个人的存在。” 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无论我怎么追问,他都守口如瓶,我一哭二闹三上吊他都不松口。 像是非常忌讳谈这个人。 该不会我又失忆了吧?不会哪块记忆又丢失了吧?不会吧?夜里我带着两个娃睡,纪凌修睡沙发,我半夜睡不着,爬起来问他,“凌修,你告诉我他是谁。” “那你跟我同房。”他的声音淡淡传来。 我忽然住口。 自从查出怀孕到现在,快一年了,我没跟纪凌修同房过。怀孕时,我担心伤到孩子,现在生了娃,医生说三个月内禁止同房。 我憋了好半天,憋出一句,“真的?” “真的。” 我反客为主,“你告诉我了,我就跟你同房。” “不行。”他一口回绝。 最终,我受不了这种迫切知道凶手身份信息的感觉,妥协道:“你说话算话。” “算。” 话音落地,长久沉默,我看着胳肢窝两侧的小宝宝,两人折腾的动静会不会把宝宝吵醒,犹豫间,纪凌修说,“来沙发。” 漆黑的房间里,我摸黑下地,往沙发处走去,真的很奇怪,每次涉及这些核心秘密,彭昶便摸不到底,越是接近宁乾洲的信息越是查不到,包括跟爹爹有关的信息,像是石沉大海,十分难查。 全靠上辈子掌握的线索,指导彭昶调查方向。 可是,仿佛这些核心信息纪凌修全晓得,他到底是如何摸到宁乾洲的底,是通过靳安?彦铭?这些身居高位的大人物所能接触到的情报层面,比彭昶更加便利。 哪怕我花了那么多钱,在镖局/酒楼/窑子窝/敌方内部培养眼线和细作,都很难查到上辈子缺失的核心情报,比如,那个枪杀纪凌修的男人是谁?比如十一到底是机密代码还是人名?比如我爹爹在哪里? 我还未摸索到沙发跟前儿,纪凌修伸手一把将我拽进怀里,他身体像团坚硬的火将我点燃,沙发狭窄柔软,却不方便他施展拳脚,纪凌修让我趴在沙发上,从后方扼住我的腰。 他对男女之事越来越得心应手,将我卷入温热浪潮之中,我的身体渐渐习惯了他温柔浑厚的节奏,从生硬抗拒渐渐适应迎合,他用深深的爱意驱散了我深藏的恐惧,慢慢治愈我割裂的心,这温暖的房间如沐春日滑滑腻腻的热。 虽然还是很痛,但是有了一丝丝欢愉感。 我受不住他的力道轻轻叮咛一声。 他像是被刺激到了,身子轻轻颤了一下,在我耳畔粗重喘息,“叫给我听。” 我不吭声。 “我没听你叫过。”他声音沙哑微抖。 ”我不会……“ “试试。” 他在我身上将所有没尝试又好奇的欢愉都尝试了一遍,那热血青年的冲动和新鲜感分外折腾人,我难为情,不肯发出声音。 我不晓得他哪儿来的旺盛精力,一夜好些次,全然不瞌睡那般,直到天快亮了,他才放过我。夜里娃子要喂奶,我被迫侧躺在床上,边哺乳,边被纪凌修折腾。 他嫌我长发碍事,顺手帮我绾起。 早上他出门时,交代阿姨将我儿子带去婴儿房喂奶粉,我一觉睡到下午,被小方吵醒。 她说,“微姐,别睡了,你妈来了。” 我一个激灵坐起身,瞪大眼睛。 小方站在门口,探头进来,看着满地凌乱的衣服,她一脸坏笑,“真的,你妈来了。” 我飞快穿起衣服往楼下跑去,便见我娘亲稀罕地抱着我两个儿子,“哎吆,这小模样,可真漂亮。稀罕死我了……” 娘亲瞧见我下楼,笑容愈发甜蜜,高兴的用手指逗弄孩子的小脸儿,稀罕得紧,“微儿,快看看,这小宝儿,咋这么稀罕人呢!哎吆,跟宁乾……” 她话音一顿,笑出声,“真该让你哥瞧瞧,多漂亮的孩子,还一次生了俩儿子!真出息了!微儿,这下,你的位子可稳住了。” 我从她怀里接过孩子,将另一个放回摇篮里,“你怎么来了?” 第54章 他要结婚了 “我怎么不能来了?”娘亲笑说,“你生产次日,我就想来的,听说小纪邀请亲朋好友回国喝满月酒,我就空等了些时日,来凑个喜酒喝。我这小孙儿,真俊儿,跟他爸爸一模一样。” 我看了眼襁褓里的小家伙,刚出生那会儿皱皱巴巴的,养了一个月倒是平整了些,或许是双胎不足月的关系,小家伙身型特别小,体重也轻,还未长开,倒是看不出像谁。 那高高的鼻梁倒是十分好看。 娘亲热络围着两个孩子坐,看不够似的。 我给她倒了杯水,“大老远跑这一趟,外面打仗不太平,多危险呢。” 调停会议失败,宁乾洲跟靳安谁都不肯让步,这不,又打起来了。宁乾洲回到平京就轰了岭南边境一个县域,靳安废了宁乾洲两个先锋营的兵力,死守不让。 这场仗,最初比的是战略部署,打到最后,无非比伤亡,比武器谁更精良,比谁的军费更殷实,比谁更能耗到最后,遭罪的都是老百姓。 娘亲逗弄着小宝,“好些年没打仗了,你哥一门心思搞事业,我一个人住那么大宅子无趣,出来转转散散心,瞧着我这小孙儿啊,我便觉得有活头了。” “这仗总不会打到平京城。”我在她旁边坐下,宽慰道:“平京总是繁华太平的。” “这可不好说。”娘亲喝了口茶,“去年,小纪闹的,平京北二街都被炸了,最近才重建好民房,修街道,真难。” 她幽幽,“你哥啊,其实想和平谈判,凝聚各地军阀之力一致对外,将洋人都赶跑!守住国门,这想法倒是好,谁听呢,都为了眼前一亩三分地,打得不可开交,难啊,真难。” 小方端来瓜果甜蔬,“太太尝尝,纪先生为了微姐从国外海运过来的,这果子,可稀奇了。国内还没有呢……” 娘亲咯咯直笑,在女佣端来的洗手盆里洗了手,捻起一枚果子吃了口,连连称赞,“还是小纪细心,是真疼爱你。” 这句话说完,她瞅着我笑,“不像你哥。” 我总觉得她是这个时代昂贵又没落的珍珠,红棕色旗袍之下包裹着饱满性感的身体,掩盖在大波浪长发之下,美丽得让人移不开眼,却又散发着隐隐腐朽之气。 适逢大宝哭了起来,我抱起孩子喂奶,来回走动哄他。 娘亲艳羡看着我,她下意识将小宝抱进怀里哄了起来,满目细碎的温柔。 “要是你哥,像小纪这样顾小家,该多好啊。”娘亲喃喃,“他是我一手带大的,他爸打我的时候,都是他护我,我们娘俩,不是亲母子,胜似亲母子。” “宁乾洲亲妈,生他的时候,难产死了。”娘亲感慨,“我进宁府的时候,他被二房带着……” 我不晓得娘亲为什么一直在我面前提宁乾洲,甚至还回忆起了他小时候,只当她看见外孙了,习惯性唠叨罢了。 娘亲转了话锋,“你以前问我,宁乾洲有没有女人。” 我下意识背过身去,想捂住耳朵,我不想听,这个人的名字我根本不想听。 纪凌修以外的男人,我都不想听。 “他不是看上了沈家小女儿吗?”小方突然笑眯眯插话,“叫什么来着,沈静姝!十足的千金小姐,家里老有钱了,听说富可敌国呢。” 娘亲看她一眼,“你们消息倒是灵通。” 小方咬了口苹果,“那当然,我早就听纪先生的助理提过了。怎么样?沈千金看上他了吗?听说他约不出来沈静姝啊。” 小方性格洒脱,不受约束。在这个家跟我以朋友相处,无尊卑界限,纪凌修起初对她的言行十分不满,可看我喜欢她,便没为难她。 “他看上的女人,哪有拿不下的。”娘亲笑盈盈,“就看他想不想了。” “他拿下沈静姝了?”小方好奇,“那女的跟他在一起了?” 娘亲深深瞅我一眼,“大概吧。” “哈?”小方从嘴里拿下苹果,瞪大了眼睛,“宁乾洲脱单了?他真跟沈静姝在一起了?他俩在谈恋爱?卧槽!不会吧!” 娘亲看着我,见我没什么反应,她转脸看小方,“你这丫头,没大没小的,你管这闲事干什么。” 小方说,“我一个朋友,专盯宁乾洲的,她喜欢宁乾洲好久了!以为他会一直单身下去啊。” 我看了小方一眼,示意她闭嘴。她说的那个朋友是我的眼线,安插在宁乾洲的秘书室。 “我再问一句。”小方说,“宁乾洲是图沈家的钱吗?政治联姻吗?还是说,他真喜欢沈静姝。” 娘亲婉转笑,“他才不搞什么政治联姻,也不图沈家的钱。真要图钱,早就搞这一套了,内阁一票大家小姐想跟他。自信的男人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只要什么。他半点都不会委屈自己,哪怕对感情,亦如此。” 娘亲想抽烟,又顾及孩子,便开始嗑瓜子解瘾,“他喜欢那个女人。” “真心的?”小方好奇。 “他不搞虚情假意,没那功夫。” “他看上那女人什么了?” 娘亲深深看我一眼,“有他喜欢的理由。” “秘书室那帮女干部,要哭晕了。”小方八卦笑了起来,“那女的啥样啊,能吸引宁乾洲。” “泼辣。”娘亲笑说,“宁乾洲喜欢辣妞儿。” “要我看,就是贱骨头。”小方说,“身边都是膜拜爱慕他的女人,对他逆来顺受的。突然出现一个不听话的,他就犯贱。” 娘亲许是觉得小方冒犯了,剜了小方一眼。 将孩子轻轻放进摇窝里,两个小家伙睡得正香,我让小方把娘亲的行李收起来,雀儿则把贺礼递给小方,两人一起把东西搬去储物室。 客厅只剩我跟娘亲时,她一直看着襁褓中的孩子,“他可能要结婚了。” 我将杯中的水滴在手背上,试试温度。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呢。”用小勺子喂水给小宝,“他爱恨痴缠,生老病死都与我无关,你别提他了。凌修若是听见了,该吃心了。” “怎么会无关呢。”娘亲意味深长逗趣孩子,“你跟他这辈子,注定是绑在一起的。或许你们会恨我,但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的良苦用心。” “您瞒着我做了什么事吗?”我淡淡看她一眼。 她不躲不避直视我,忽而笑了起来,“小丫头片子,眼神倒是犀利。” 许是听说我娘亲来了,纪凌修回来挺早,进门就看见娘亲坐在沙发上与我闲聊。 “该是提早儿知会一声,我好备宴款待。”纪凌修将买的见面礼放在桌子上,淡淡客套了句。 “小纪回来啦。”娘亲起身,“来这儿跟回自己家一样,不搞那么大的礼性。” 纪凌修让育婴师把孩子抱上楼,他顺势在沙发上坐下,与娘亲闲聊。 不再给我和娘亲单独相处的机会。 晚上八点多,纪凌修的爸妈、姑姑以及国外的亲戚们乘坐越洋邮轮抵达彦海,家里忽然热热闹闹了起来,我躲在楼上佯装喂奶,没脸见他爸妈。 纪凌修准备好一对婚戒,强行给我戴上,“不准再扔。” 他自己也戴上,“我跟我爸妈说,我俩复婚了,他们没意见。你别太有心理负担,当初你也是被威胁的,没办法的事情。” “我打算办满月酒那天,给你再办一个西式婚礼。”纪凌修说,“算是正式复婚了。” 我跟纪凌修回彦海没多久,便办了复婚手续,但是他总想昭告天下那般,非要办婚礼。 “跟我下去。”纪凌修抱起大宝,我抱着小宝,他催我下楼。 许是察觉到我害怕,他牵住我的手,“有我呢,别怕。” 我提心吊胆抱着孩子下了楼,远远便听见娘亲婉转如莺的笑声,纪凌修说,“我跟他们说了,宁乾洲养母是你生母的事情,你不用做过多解释,她们都晓得。” 客厅里一溜雍容华贵的妇人寒暄,纪凌修的父亲坐在轮椅上,他母亲气色不错。二老温和打招呼,我娘亲蹲在轮椅前,热络叙旧,仿佛不是她的养子将人害成了这样。 “孩子呢?”刁眉细目的贵妇人穿着洋装,拎着鳄鱼皮名牌黑金包,戴着眼镜,满头卷发分外知性,气场很是强大,“让我瞧瞧我侄孙儿。” “那是我姑姑。”纪凌修单手揽着我,大掌轻轻托住我后背,“去打招呼。” 他携我上前,“姑姑,这是施微,我妻子。” 贵妇人冷冷瞟我一眼,特轻蔑的目光,她从鼻腔里冷哼一声,算应了。目光流转,看到纪凌修怀里的孩子,她才展露出一丝客套笑颜,“这是我侄孙吧。” 姑姑将孩子抱过去,甚是欢喜,“我纪家的小子,果然漂亮,还有一个小宝呢?说是双胞胎儿子。” 我抱着小宝上前。 姑姑看见我,笑容瞬间又淡了下去,她瞟了眼我怀里的小宝,没接。只是低头逗弄着大宝往轮椅的方向走去。 似是因为厌恶我,连我怀里的孩子都不想接。 众人围着大宝看,笑哈哈打趣,纪凌修的父亲难得露出宠溺笑容,伸手摸着孩子小脸儿,感受孩子的轮廓,整个人颓废的气息荡然无存,有了几分生命延续的希望感。 我抱着小宝站在人群后方,感受到他们整个大家族对我的排斥,她们并不接纳我,但看在纪凌修的面子上,勉强接受了。 我猜纪凌修背地里一定做了很多思想工作,才让这样庞大富贵的家族接受了劣迹斑斑的我。 纪凌修拥我上前,骄傲地说,“姑姑,看看小宝,我两个儿子长得一模一样。” 姑姑看了他一眼,碍于情面,接过我怀里的小宝,笑着给纪凌修的父亲看。 纪凌修的母亲也高兴坏了。 一家子和和睦睦,喜气洋洋。 瞧着这场面,我愧疚难言的心莫名有了几分补偿的宽慰,纪凌修凑近我耳畔,“再给我生几个儿子,能生多少是多少。” 我脸颊滚烫,暗暗用胳膊肘怼了怼他。忽而,一道幽怨嫉妒的视线从人群里射了过来,我顺着视线看去,便看见人群外围,一个长得像洋娃娃的混血姑娘正看着我。 视线对上那一刻,她傲然转开脸。 “凌修和施家丫头都是单眼皮。”亲朋好友中,有人诧异说了句,“怎么这俩孩子都是双眼皮。” “有什么讲究吗?” “单眼皮是受隐性基因控制的,双眼皮是显性遗传。隐性基因因其对应的核苷酸发生突变而不能产生该物质,所以两个隐性性状是不可能生出显性性状的孩子。” “什么意思?” “就是说单眼皮的父母不可能生出双眼皮的孩子。” 第55章 希望只是我多心了 话音落地,喜气洋洋的氛围忽然古怪一瞬,我娘亲无懈可击地娇嫩笑了声,“才满月的孩子能看出来个什么?这皱巴巴的小脸儿,长着长着就平整了。” “瞧瞧,这眼睛多漂亮。”娘亲趴在纪父轮椅旁,“有的孩子刚出生的时候是双眼皮,长着长着就成单眼皮了。振宇,你还记得吗?陈太太家的孙儿,出生的时候单眼皮,长大了就成了双眼皮,可漂亮了。” 纪凌修的父亲点了点头。 娘亲若无其事,拍着纪父的肩膀,“放宽心,往后啊,小纪跟微儿婚姻和和睦睦,开枝散叶,让你儿孙膝下,金玉满堂。你和家萍就等着享福吧。” 纪凌修的父亲连连点头,当年多么意气奋发的政客,如今苍老清瘦得没了样子。双眼被挖,腿脚残疾,连话都说不了。 家萍是纪凌修母亲的名字,以前对我言语多有刻薄,如今亦是没了锐气,平和怯懦不少。 我不敢看他们,亦不知娘亲如何能面不改色与她们谈笑风生,难道一点都不内疚吗?一点都不感到不安吗?是她的养子宁乾洲干的。 纪凌修不动声色揽住我的腰,撑住我身体,仿佛无声中宽慰我。我下意识抓住他另一只手,紧紧攥住。 “猫哭耗子假慈悲。”纪凌修的姑姑冷笑一声,“要我说啊,有些人就是脸皮厚,怎么有胆子害了人,还敢来人家里做客的。” 他姑姑在国外是金融巨鳄家族,说话就是有底气,那气势摆出来,横扫全场。 娘亲慢悠悠站起身,“瞧您说的,我闺女给你们纪家生俩大胖小子,那就是功臣,我这做娘的还不能来了?” 纪姑姑似是见不惯我娘口蜜腹剑的样子,轻蔑扫她一眼,在沙发上从容坐下,皮笑肉不笑,“下不了蛋的母鸡,你还能生出闺女来。” 我娘脸色骤然难看起来,我晓得她受不住话,怕是要翻脸了。 我急忙上前拽住她胳膊,正要开口阻挠,娘亲一把掀开我,忍着心气儿笑了声,“斗不过,就认输,别怪母鸡下不了蛋,多瞧瞧是不是自己的蛋下错了地方。成王败寇不是?” 娘亲这一句话骂了一溜人,连纪凌修的父母都给骂了。毕竟当初纪凌修的父亲在跟宁乾洲的政治斗争中落了败,被宁乾洲摆了一道。 “还成王败寇。”纪凌修的姑姑像是听到天大的笑话,“宁家打下来的江山,是怎么巩固的,没有人比你更清楚了吧?宗怀柔。” 她直呼我娘亲的名讳,“被丈夫当玩物贿赂内阁高……” “姑姑。”纪凌修忽然出声,“漂洋过海好些时日,该是乏了,我设了宴,都去收拾收拾,休息片刻,一会儿饭店见。” 纪凌修的姑姑及时收了声,深深鄙夷的眼神扫过我娘亲,像是看着一坨腐肉。亲朋好友上楼休整,女佣们帮忙把行李拎上楼。 娘亲面色惨白站在原地,像是被人戳中了死穴,很快,她自顾自地轻笑一下,扬声,“那也比有些人,死了丈夫,插足别人婚姻,包养小白脸要强。你那一双儿女怎么死……” 我掐了一把娘亲,打断她,“别说了,都是客。” 娘亲这番话激怒了纪凌修的姑姑,她站在楼梯上猛然回头,盯了我娘亲一眼。 我娘亲气势丝毫不输,环胸冷笑,“都是阴沟里的老鼠,装什么大尾巴狼。” 这两个在各自领域颇有成就的女强人凑到了一起,早把对方的底细摸清了,句句如刀,刀刀见血。 娘亲虽然不是事业型的女人,也无论她的过去怎样不堪,可宁乾洲敬她三分,足以证明她私底下没少干大事。宁乾洲一个眼神,她就知道是什么意思。 我猜宁乾洲能坐上平京城军政一把手的位置,娘亲背后没少下工夫,她打的都是社交软实力,像个贤内助。 “砰砰砰!”纪凌修的父亲用胳膊重重拍击轮椅边缘,似是制止她们不要再吵了。 “好了好了!”纪凌修的母亲叹气,“都过去了,过去的事情就别提了,惹不过还躲不过么!我们只想安安生生过寻常日子。” 亲戚们你一言我一语岔开话题,适逢大宝哭闹,大家的注意力都又转移到孩子身上,纪凌修的母亲满脸疼爱的将孩子抱上楼玩。 我怕娘亲惹事,把她安顿在副楼住,纪凌修本就不欢迎她,问她什么时候走。 我说,“喝了喜酒就走。” 娘亲嘴皮子溜耍,有她在这里,我半点亏吃不到。纪凌修的亲戚若是话里话外挤兑我,娘亲当面就会怼回去,她真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场面话说的漂亮,骂的人的话一针见血。 有时候觉得她不识大体,可是处理大事上她冷静异常,有大局观。 偏偏在小事儿上跟人争得脸红脖子粗。 把亲朋好友们都安顿好了,夜里,我陪着两个小宝睡觉,侧身轻轻拍着他们,看着他们浅淡的双眼皮,我心里深埋的那丝恐惧渐渐溢了出来。 那番“遗传学”的言论我听进了心里,亦了解些许理论。确实,我跟纪凌修都是单眼皮,看起来都是干干净净的纯情样子。而这两个孩子出生后半个月里,便看得出来双眼皮。 宁乾洲是漂亮的双眼皮,他的眼睛非常漂亮。 而这两个小家伙的眼睛轮廓,也非常漂亮。 我伸出手指轻轻抚平小宝的眼皮,内心祈祷我的孩子能渐渐长成单眼皮,之前我未太在意,今晚被人提起这事,我才突然重视这个问题。 若是这两个孩子…… 那丝深重的恐惧无限扩大笼罩我,如坠冰窟。不敢想…… 纪凌修在我身后躺下,环住我腰身,将我整个人捞进他怀里。 似乎全然没把亲戚那番话放在心上。 毕竟从我跟纪凌修被软禁到现在,我俩从未分开过,每一夜都在一起。 而怀孕发生在这期间。 他认定这是他的孩子。 纪凌修的手探入我衣内,滚烫的吻从身后落在我侧颈,火热贴上我后背,浓烈的渴望撩拨而来。 我心头的恐惧疑心挥之不去,没有心思跟他欢好,下意识按住了他不安分的手,“你还没告诉我,那张画像上的人是谁。” “不认识。”纪凌修不着痕迹褪去我睡裤。 我着恼地推开他,“你骗我!你说跟你同房,你就告诉我。” 他凝神。 看着我愤怒的脸,他笑说,“这么生气。” 他根本不知道我有多恐惧焦虑!我说,“那张画像上的人会杀了你!我们要抢在他动手之前找到他想杀掉你的原因!才能从根源破除这个隐患!” 他说,“我不晓得这个人。” 我一言不发提起裤子,轻轻抱起大宝,喊来阿姨帮我抱小宝,往婴儿房走去。 “你一日不告诉我,便一日不能同房。”我在婴儿房住下了,“也别同我讲话。” 这是我跟纪凌修和好以来,第一次冷战。 哪怕我抛下了这样的冷战条件,他依然绝口不提那个人的任何信息。 宁愿跟我分房睡,也不提。 长夜无眠,透过窗外清亮的雪光,我看着襁褓中的孩子…… 心头那丝丝恐惧再次淹没我。 我的愤怒焦灼痛苦全都由“孩子”而来,便择了一个借口,趁机跟纪凌修分开睡,以免他察觉我的恐惧和异常。 想起娘亲反常的言行,她说或许你们以后会恨我…… 她说你跟宁乾洲注定是绑在一起的。 她说:你会明白我的良苦用心。 她甚至不远千里从平京来彦海看望我的孩子…… 越回想越不敢想,希望只是我多心了。 第56章 谁的孩子 我紧紧将孩子护在怀里,蜷缩起身体,深深的恐惧掩埋我,胡思乱想了一夜。次日一早,阿姨进来把孩子抱下楼,说是老爷夫人要看孩子。 我忐忑下楼陪餐,娘亲左右围着孩子打趣。 为了补偿纪家二老,我尽心尽力照顾她们,端茶倒水,吃喝住行,事必亲力亲为。吃完饭,陪亲朋好友逛街。 纪凌修原本筹备了满月酒和婚礼,却因战事一拖再拖。 快年底的时候,几枚炮弹落在了海城境内,炸毁了修了一半的文城铁路。这激怒了租界的洋人,一夜间彦派卷入战争之中。 这枚炮弹不晓得是宁乾洲送来的,还是靳安投来的。 总之,就是不想彦派保持中立,以此,将彦派拉入战争之中。 彦派军方调查的结果是靳派军方投来的,于是出兵岭南,彦铭亲自去平京跟宁乾洲谈合作事宜。 也就是说,宁乾洲终于煽动彦海地区,联合绞杀靳安。 我猜,那枚炮弹是宁乾洲送给彦派的,却嫁祸给了靳安。导致靳安被后方资本迁怒,腹背受敌。 战事影响,海城终于开始动荡,港口暂时关闭,纪凌修突然变得特别忙碌,常常不着家,他的亲朋好友滞留在海城数月,趁她们外出逛街时,我才有机会跟孩子独处。 大宝经常被纪凌修的姑姑抱出去玩,奶娘跟着跑。 只有小宝在家。 那双眼皮随着日子推移,格外显眼。 亦分外刺眼。 我有种草木皆兵的恐慌感,就算什么都不说,可看着孩子日益漂亮的眉眼,那般深刻熟悉,我便知上天给我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足以要了我性命。 根本来不及怪谁,我惶惶不可终日掩盖孩子的身份,想尽法子想把双眼皮变成单眼皮,甚至学着偏方的法子,在他们眼皮上涂抹鸡蛋清液,依靠那种黏性干涸后的状态,短暂地改变双眼皮结构,看来像是单眼皮了。 纪家的人只要抱孩子外出,我势必安排人盯梢,总觉着她们家的人起了疑心。 “纪凌修最近跟彦铭走得很近。”小方说,“他好像没退出,还在参与各种决策,经常跟洋人打交道。” 我下意识握住孩子的小手,“他在收手,只是需要时间慢慢退。” “还出入那种场所。”小方说。 “哪种。” “窑子窝。”小方说,“不过他不是一个人去的,跟彦铭,还有几个洋人高层。与那里的头牌关系密切,头牌嘴紧,问不出来什么。” 沉默许久,我低声,“我相信他。” 这些小道消息上辈子我听倦了,他布的局,他撒的网,他培养的人,他安插的眼线,都需要一步步收尾退出,我能给予他的,就是全方位的保护和信任。 毕竟他爸妈被宁乾洲害成那个样子,放在谁身上都不会善罢甘休,纪凌修内心的不甘无法抚平,或许,他不会再向上辈子那样大动干戈跟宁乾洲斗,但他袖里乾坤,总有他的理由。 我只要他活着就好。 我说,“跟彭昶说,拨一半镖局的人,暗中保护纪凌修。无论他做什么!暗中帮助他!其他都不重要!保他的命最重要。” “好。” “还有。”我低声,“通知董枫,做好打仗的准备。” “要用他了?”小方轻声问我,“养了他这么多年,咋突然想起他了。”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我低声,“我花那么多钱养一支军队,自是用在关键时刻。” 当年董熵被抓,他的部下董枫带领一支军队提前逃离。是我暗中给董枫通风报信保全了他。这些年,他带走的那支铁军是我在供养,包括精良武器的供给都是找海外的军火商偷偷买的。盘踞锦城一带,割据为阀。虽然只是个小军阀,但也是一城之主。 “我怎么给他传口信。”小方说。 我沉思片刻,“让他盯死宁乾洲。” 小方点了点头,她外出传口信时,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微姐,你上次让彭昶查的那张画像,我们查出那个人是谁了” 我心头悚然一惊,“谁,叫什么?” “叫毕洪福,随母姓。单亲家庭……”小方递给我一个信封,“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市井小民啊,16岁,身高都快长到一米八了。” 我打开信封看了眼,是一张照片。那个叫毕洪福的年轻人揽着他母亲一起在照相馆照的,他跟他母亲长得很像,但鼻子和嘴巴尖瘦一些,略微眼熟。 但委实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见过他。 “社会关系查了吗?” “查了。”小方说,“他母亲开裁缝铺子,他老早没读书了,游手好闲。狐朋好友很多,那些朋友也查过,没啥特殊的。” 我仔细端详那张照片,确信上辈子是他杀了纪凌修。他为什么要杀纪凌修?是收了别人的钱吗?或者有别的原因? “把他绑了。”我低声,“我要见见他。” “好嘞,这人在岭南。”小方说,“外面打仗,从岭南带来海城,可能需要些时日。” 我将小宝紧紧抱在怀里,只要我稍加干预的事情,就会导致时间线一直提前,上辈子,这三败俱伤的战役,宁乾洲取得阶段性胜利。之后,便是漫长休整期,宁乾洲陆续统一岭南和彦海各地。 按照上辈子的命运时间线推断,我会比纪凌修先死,只要我没事,他应该就是安全的吧。 树欲静而风不止,我要做好万全的准备迎接集聚而来的风暴。 我跟小方正闲聊,那名混血小姑娘趴在门口偷看。 我俩瞬间闭嘴。 那小姑娘眼睛直勾勾盯着我怀里的孩子,她是纪凌修的姑姑的外甥女,被他姑姑收养在膝下,听说纪凌修的姑姑曾经有意撮合她跟纪凌修。 “如果你怀的不是凌修哥哥的孩子。”小姑娘神情微微愤怒,用蹩脚的中文说,“凌修哥哥就不会再要你了!你等着吧!” 说完,她一溜烟跑开了。 “神经病。”小方暗暗吐槽,“那女的天天偷看你的孩子。” 我心慌极了,又故作镇定,看着小宝的眼皮,“纪凌修的姑姑最近经常抱着大宝出去吗?” “是的。” “都去了哪些地方?” “去一些名流家里串门。”小方说,“还有一些洋人那里。” “具体查一下哪些名流,哪些洋人,职业,给我具体的名单。”我低声,“不能再让她把大宝抱出去了。” 瞧那混血小姑娘的态度,纪凌修的姑姑八成在怀疑孩子的身份。 为了规避风险,我谎称孩子受寒发烧,防止交叉传染,将孩子安排在副楼看顾,禁止其他人靠近。只有我和小方轮流照料。 小方问我,“微姐,你在害怕什么?这些日子,你吃不下饭,睡不好觉,你怕纪凌修出事吗?” 我看着摇篮里的两个孩子出神…… 如果这两个孩子不是纪凌修的,那我重生来的这辈子,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就真的是来历劫的。 我忍不住绝望笑了声,还没开始逼我,我就已经想带着孩子赴死了。 所以,上辈子我是因爹爹的死而自杀,这辈子,换了原因,我因孩子而自杀? 只是这样想想,就没了活下去的勇气。 我怎敢让纪凌修知道。 听说孩子病了,出差半个月的纪凌修连夜从外地赶了回来,一回家,便赶来副楼看孩子。 他穿着初春的薄衬衣,西裤笔挺修长,眉眼精细美丽,看着孩子的时候,满目柔情。虽然舟车劳顿,他依然精致体面,衣服上连灰尘都没有。 第57章 你比那女的好 “退烧了么?”他伸手摸孩子脸。 两个孩子正在睡觉,这些日子我总给他们涂抹鸡蛋清液,那双眼皮绷得紧,时而单,时而双,看起来倒不是那么可疑了。 “退了。”我守在孩子身边,像是把谎言赤裸裸摊平给他看,下意识将孩子抱进怀里,背对着他,假装给孩子换尿片。 “辛苦了。”纪凌修从后方抱住我的腰,“很快,我们就能离开这里,去海外定居。” “那是最好的。”我低声,他好像从未怀疑过孩子的身份,纪家的亲朋好友也从不敢在他面前提及任何相关敏感事宜。 “孩子满月宴订在下个月的月末。”纪凌修说,“听说下个月有二次调停会议,会停战一些时日,我们的婚礼也补办在那个时候吧。” 我闷声点头。 “我好想你,微微。”纪凌修从后方收紧臂膀,将我往他怀里贴,浓烈气息喷洒在我肩窝,想要温存一番,外面有人急声敲门。 纪凌修不得不放开我,打开门,助理神情严肃,“纪先生。” 纪凌修看了他一眼,便转步去了副楼书房。 我轻手轻脚来到书房外,便听助理低声,“不知道为什么会如此顺利,最近我们的货通过平京城,只要提及您的名讳,设卡的哨兵都直接放。” 助理好奇,“宁乾洲这人涉及平京利益的事情,他一向强取豪夺,寸步不让。前几次彦铭跟宁乾洲谈判,要求宁乾洲开放两条通商口给彦海地区,宁乾洲不肯,但是彦铭无意间提到您的名字,说是纪先生的生意,宁乾洲当场同意,他好像有意给您行方便。” “彦铭去平京谈及联合出兵事宜。”助理低声,“宁乾洲问了句:是纪凌修的意思吗?他不仅给您提方便,还处处给您抬咖,上次搞调停会议,有一项议题是投票一个爱国党派的领头人,宁乾洲从来都是弃票的,但是那次,他投了你一票。” 书房里传来打火机的声音,纪凌修似乎在抽烟。 “彦派军中最近频繁有人被暗杀,那些人对是跟咱们不对付的派系。”助理压低声音,“好些都是洋人安插在军部牵制咱们的,那些人最近都被杀了。外面有传言,说放眼国内,宁乾洲只卖纪先生的面子。” 话音落地,楼梯上“咚咚”有人冲了上来,我下意识贴墙藏身拐角处,等那人冲进书房,我小心翼翼来到门外。 便听另一人急声,“出大事了,宁乾洲跟彦铭联手围剿靳军,靳安绑走了宁乾洲的女人,叫……叫沈静姝!原本宁乾洲坐镇平京城,现在为了这个女人,亲自前往岭南!怕是要跟靳派大干一场了。彦铭急开会议!通知您参会!” 打火机丢在桌子上的声音传来,纪凌修一如既往静如止水,我听不到他的回应,兴许是为了防止隔墙有耳,谨慎地写了几个字下达了指令。 我默默退回婴儿房。 回到房间,小方匆匆从外面回来,低声,“微姐,微姐,彭昶来消息了。” “怎么说。” “那个叫沈静姝的女人被靳安抓了。”她也得到了第一手消息,压低声音,“宁乾洲亲自去岭南了!为了那个女人!好像要把岭南夷为平地似的,听说周边以宁乾洲马首是瞻的小军阀们全都出兵岭南了,就连彦铭都被逼得召开紧急会议,商讨是否加派兵力出兵岭南!” 我没吭声。 “看来,他是真爱那个女人啊。”小方吃惊,“那么理智的男人,居然也会为了一个女人深入虎穴,当初你被靳安绑走的时候,宁乾洲还不温不火,逼纪凌修和彦铭出面救你,他自己却不为所动。” 我下意识掩下蚊帐遮住两个孩子的脸。 “这个靳安,怎么专干玩火的事情。”小方吐槽,“自寻死路似的,激怒宁乾洲对他有什么好处呢。” 话音落地,客厅里女佣喊我,“太太,太太,有您的电话。” 我下楼接听,“喂。” 电话那头死寂般沉默。 我说,“不说话我挂了。” 电话里突然传来一声诡笑,“想起来了,你叫施微。” 靳安冷冷的声音弥漫于耳边,我轻轻皱起眉头,“你给我打电话做什么。” “新抓这女的太烈。”靳安自顾自地说,“我喜欢乖巧听话的。” 我正要挂电话。 靳安似乎察觉了我的意图,说,“敢挂我就去海城找你。” “第一,我不听话。”我压低声音,“第二,我跟你没什么好聊的。” “你爹爹让你嫁给我哎。”靳安好整以暇,“我早把你当我媳妇儿了,所以,什么时候给我生儿子。” 我“哐当”一声挂断听筒,转身往楼上走去,没走两步,刺耳的电话声又响起,女佣正要接,我说,“不准接!” 那电话听筒响个不停,我说,“电话线拔了!” 没多久,主楼那边的女佣喊我,“太太,太太,有找您的电话。” 主楼那边都是亲戚,我怕靳安把事情闹大,硬着头皮跑去接,索性客厅没有人。 我忍着怒火,接过电话,低斥,“你有病么?兵临城下了,还有闲心调戏我,你是不是有什么精神上的问题?” “你比那女的……”靳安漫不经心,“好。” 第58章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靳督军无聊到打长途电话撩妹子。”我冷笑一声,“看来闯的祸不够大,宁军压城不够多,你背后的洋人资本对你的讨伐还不够!” 靳安生性叛逆难驯,受聘洋人,又不受洋人管制。他不听话,靳军背后的洋人资方早就对他不满了。 他腹背受敌,都是他自找的。 但是碍于他的军事才能,洋人才一直忍受着他的大逆不道。 “那又怎样。”他轻笑。 我说,“靳督军,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不像是会打电话撩妹子的男人,以前他抓我的时候,对我粗暴又恶劣,根本不是有闲心打电话撩骚的样子,他对女人没耐心。 “你爹爹刚来找过我。”靳安忽然说了句。 我如遭雷击,下意识握紧听筒。 张了张嘴,却什么都问不出来。 我有很多很多想问的话,很多很多想说的言语,可是千言万语堵在心口说不出来,那无法跨越的距离横亘在心头。 “你跟我爹爹是一伙的么?”我终于憋出了一句话。 他没正面回答,终于说到了正题,“东西是不是在你那里。” 我握紧听筒,如临大敌。 “那份花名册。”他语气调侃中几分微肃,“在你那里。” 我心跳加快,平稳低声,“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说完,我飞快挂断电话,逃似的离开电话旁,为什么靳安会知道?!我爹爹告诉他的么?他跟我爹爹到底是什么关系! 就是因为他口中的花名册,当初我被抓进监狱十八般酷刑审问,宁乾洲当年为了这份花名册,设计引出我爹爹!公报私仇。我猜纪凌修的家人被迫害90%跟这份花名册有关。而我爹爹,因为这份花名册不得不东躲西藏!爹爹害人无数,很可能也是因为这份花名册! 这么多年,他们从未放弃寻找! 这哪儿是宁乾洲在钓鱼,分明是所有人都在钓鱼!靳安为什么也在找这份花名册! 回到副楼,小方说纪凌修已经离开,我坐立难安,莫名觉得所有的事情都堆积在一起,剪不断理还乱,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他去哪儿了?” “找彦铭了。” 我估摸着时间,给彦铭办公室打了一通电话,询问纪凌修下落。 他将电话转接给纪凌修。 我说,“凌修……” 纪凌修嗓音温暖安心,“怎么了?” 我说,“我有点害怕,你能不能在家陪我。” 若是我爹爹告诉靳安,那份花名册在我这里!那不是给我招来灭顶之灾么!他为什么要告诉靳安!为什么要把炮火引到我这里! 这狼烟四起,危机四伏的局面,我很害怕他们对纪凌修下手,若是纪凌修在外面出事,我又该怎么办?只有他在我身边,我才感到踏实。 “有我呢。”纪凌修笑着宽慰我,“有我在,你什么都不用担心。” 末了,他补了句,“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有我给你兜底,不用怕微宝。” 我说,“我只想你在我身边,好好儿的。” 他沉默一瞬,“好。” 当晚,他应酬完如约回家,身上有酒味儿但没醉。 我坐在客厅陪他的亲朋好友打牌,娘亲陪他爸妈听曲儿,一大家子热闹极了。纪凌修在我身边坐下,看着我一手王炸,他笑说,“你又要打成一手废牌。” 逢赌必输。 我说,“你教我怎么出牌,我就怎么出牌,那还能成一手废牌?” 纪凌修说,“我不教,你想怎么打,就怎么打,开心就好。” 说完,他看向另外三个牌友,“都不准吃她牌,让她赢。” 我被逗笑了,锤了他一下,“讨厌!你教我!!!” 他身子前倾,贴紧我后背,抽出一张牌丢出去,从容不迫一张张引出牌友的底牌,然后反杀。 那不费吹灰之力的散漫感,像是做着一件十分得心应手的事情。 他打牌跟宁乾洲很不一样,宁乾洲是强势压牌,威逼利诱一点点套出对方的王牌。而纪凌修,属于婉约派,善于喂对方牌,明明手上攥着王牌,却表现得像是抓了一手废牌似的,让对方掉以轻心,最终反杀。 他说,“你太犹豫了,别这么善良。” 我“哦”了一声,嗅着他身上好闻的香水味儿,这家伙太精致了,天天跟一帮大老爷们儿打交道,喷什么香水啊。纪凌修淡淡盯着我手里的牌,拎出一张压在桌子上,突然说,“这款香水好闻么?” 我凝神,没吭声。 “好不好闻。”他凑近我耳畔,双唇轻轻碰我耳根,深沉暧昧的气息窜进我脖颈。 我瞬间满脸通红,这家伙知道我偷偷闻他。 我就不吭声。 他三下五除二把牌出了,“回房。” 感受到他的胸膛滚烫的温度,似乎胸腔起伏明显了些,那燥热感透过他紧贴着我的身体传了过来。 我没动,上次骗我同房,我还没原谅他呢,才不跟他同房。 “不,我……”我话没说完,他忽然将我拦腰抱起,我尖叫一声,下意识抓紧他肩膀。 “不打了。”纪凌修抱着我往楼上走去,“我媳妇儿身体不舒服,带她上楼休息了。” 他当着一众亲朋好友的面儿展现出夫妻闺房的激情,大步流星带我进了卧室,我挣扎着想要下地,他有种压抑了很久欲火焚身的迫切感。 刚把我扔床上,门外又传来急切敲门声。 纪凌修衣服脱了一半,被搅了好事,一脸怒而不发的表情,若无其事打开房门。 他的助理拿着一份名单站在门口,透过门缝看我一眼,犹犹豫豫不开口。 “说。” 助力低声,“最近彦派军中咱们好多敌对阵营的关键人物被枪杀,军方在查黑手,按您的意思,为了避嫌,我罗列了几个我方阵营里的人,把咱们这几个心腹除掉,军方就不会认为是我们干的。您瞧瞧名单……这几个人虽说是心腹,但是干活不积极……” 我屏息听着,难道我让彭昶暗杀那些对纪凌修不利的人,给纪凌修带来了麻烦?反而让他被军方怀疑?可是,我明明在给彭昶的信件里交代过了,一个一个逐步除掉,不要引起怀疑,难道彭昶用力过猛,将那些人集中除掉了? 听助理那意思,纪凌修为了自保,暗中除掉了自己几个心腹,这样以来,无论敌方阵营,亦或者纪氏阵营,都有伤亡,就不会有人怀疑到他身上。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他做事居然也这么狠。 透过门缝,我仿佛看见那个混血小姑娘躲在走廊拐角处,强烈嫉妒的眼神。 第59章 孩子不见了 纪凌修看完了名单,没意见。他关上房门,回身的时候看了我一眼,眼神几分玩味,那感觉仿佛他知晓一切那般。我心里直打鼓,他该不会知道是我让人干的吧?否则,他怎么会这么淡定…… 都不关心是谁帮他除掉的那些人…… 反而断臂求生…… 像是在给我收拾烂摊子……任由彭昶胡闹…… 纪凌修什么都没说,边走边解皮带,刚探身上床,又被人紧急叫走,他气得没了脾气,忍着火出了门。 这一走,凌晨才回来。我带着两个宝贝睡婴儿房,他火热的吻落了下来,全然不顾孩子在身边,大费周折的动静吵醒了两个孩子,哇哇直哭。 “太太……”奶娘和小方推门要进来。 纪凌修怒声,“不准进来!” 他似是非要把身上那股火泄了,才罢休。我催他快点,他说,“身体好,快不了。” 身边孩子在哭,他又精力旺盛,始终泄不了火,我左右顾着,他说,“你专心点。” 我说,“孩子在哭呢。” 纪凌修低声,“忍一会儿。” 孩子的哭声吵醒了亲朋好友,连他爸妈都赶来了,“凌修,怎么回事儿啊?孩子怎么一直哭啊。” “是不是饿了,这都哭个把小时了。” “肚子疼吧?哪儿不舒服?” 我娘亲看热闹的笑声传来,“怕是小纪不舒服。” 纪凌修彻底没了脾气,一通房事最后连火都没泄,迫不得已收枪,打开房门去应付他的家人,瞧我衣衫不整的样子,他家人心照不宣陆续离开。 奶娘匆匆走进来把孩子抱出去。 纪凌修刚要关门,助理神情严肃再次出现,纪凌修微恼,“你不用睡觉么?现在凌晨三点!” 助理凑近他低声说了句什么。 “按原计划进行,让严铭看着办。”纪凌修语气不善,“他自己没脑子么?” 助理慌张压低声音,隐约听见宁乾洲三个字。纪凌修微微扬眉,忍了会儿,“天大的事情,明天再说!” 他毫不犹豫关上门,带着怒气扯下帷幔,一句废话都没有,径直吻上我唇,倾扎而下,手熟练探入我衣内。我想起今天他一波三折的房事,忍不住蜷缩着身子躲避,咯咯笑出了声。 他没脾气,“你认真点行不行。” 我笑得不行,“纪凌修,你咋这么热衷于这种事情。” “只对你。”他淡淡看着我,一副看我作到什么时候的表情。 我笑点低得不行。 “施微。”纪凌修很无语。 “咋了。” “房事上你从没认真过。”纪凌修眉头微拧,“每次都心不在焉。” “我认真啊。” “那你为什么不摸我。”纪凌修淡淡说。 “我摸了。”我的手放在他胳膊上。 他真的对我很无语,一脸看智障的表情。 “你对我的身体就不感兴趣吗?”纪凌修说,“你不想看看?不想摸摸吗?” “看什么?” 他示意我往下看,我顺着他的胸膛往下看……意识到他想让我看什么,摸什么的时候,我瞬间脸红心跳,飞快探身,按灭了灯。 “你羞不羞啊!”我下意识捂着脸。 “娃都生了,你别跟第一次似的。”纪凌修要去开灯。 “你敢开灯,我就不来了!” 他无可奈何轻笑,“都多少次了,你还害怕么?不想尝鲜么?” 我觉得他肯定去窑子窝学坏了,就算他没玩,但是肯定看见别人玩了,那里女人骚话一大堆,什么都敢来。 纪凌修拿下我的手,缓缓往下放,我吓得连连尖叫,用力挣脱,坚决不摸。 许是我叫得太大声,我娘亲站在走廊里大骂,“你俩声音小点!整栋楼都听见了!叫那么大声!至于吗!老娘活这把岁数都没这么叫过!” 纪凌修忽然俯身在我肩头,低低笑了起来,笑得全身颤抖。 我心慌慌地将手藏起来,面红耳赤小声,“不摸。” 他凑近我耳畔,轻声,“施微。” “嗯?” “我爱你。”他内敛的爱意在这浓郁的深夜里膨胀开来,将我卷入他怀里,“很爱你。” 仿佛不知该怎么疼爱我好,他辗转吻过我身体每寸肌肤,仿佛怦然打开我心门,我浑身燥热渐渐进入状态,下意识舒展身体配合他,跟着他的节奏走。 他埋首于我腰腹,察觉到他想干什么的时候,我下意识用双手挡着,他扼住我双手,濡湿柔软的唇一路向下。 从未有过的柔软欢愉感如电流掠过,我轻轻颤抖了一下,他握着我双腿,埋首。 纪凌修的技术日益娴熟,我不晓得别人的床第之欢是怎样的,纪凌修在乎我的感受,他似乎很想让我跟他一样欢愉,所以使尽法子给我愉悦,不允许我羞怯退缩。 上辈子我跟他彼此折磨的枯竭爱意,这辈子他满满当当给了我,爱意满的快要溢出来。 这至死不渝的爱越是疯狂,我内心深处的那抹恐惧越是深重,脑海中突然闪过孩子的眉眼,我从噩梦里惊醒,环顾四周,外面的天大亮了,纪凌修已经起床。 我拎着锦被掩住身体坐起身,小方悄悄探头进来,“微姐,你醒了?” 她脸色很难看,欲言又止, “怎么了?” 小方迟迟不开口,最终还是严肃低声,“孩子不见了。” 第60章 你不如杀了他 我飞快穿起衣服各个房间找了一圈,又去主楼找,纪凌修坐在主楼客厅沙发上看报纸。 我说,“孩子呢?” 他没当回事,“抱出去玩了。” “两个都抱出去了?”我的心直直下沉,“谁抱的?” “嗯。”纪凌修喝了口咖啡,有些凉了,他让女佣重新煮,顺带给我上早餐,“我妈和我姑姑。” “为什么让她们带孩子出去,为什么不跟我说!”我情绪微微有些激动,看着纪凌修,又看向小方。 小方低下头。 纪凌修有些不解,“她们不能抱孩子出去玩么?” 我努力平复情绪,“孩子的风寒还没好,不能出门。” “昨夜孩子哭太久,我妈担心孩子病情加重,一早跟我姑姑带着孩子去洋医生那里了。”纪凌修折叠起报纸,“不用担心,趁空档期,你正好休息休息。” 我下意识往门外走去,可是走到门口又止了步子,瞒不住的事情终究是瞒不住,那么明显的双眼皮根本掩盖不住,就像是无时无刻不在昭告天下,这两个孩子有问题。 纪凌修平时公务繁忙,跟孩子没有朝夕相处,加之孩子还未完全长开,还是那副婴儿样子,基于对我的充分信任,他没把遗传学那番言论当回事,但不代表他的家人不起疑心,他们家本就对我有敌意,处处提防我,又怎会不怀疑! 我走回客厅坐在沙发上,下意识捂着脸,绝望又崩溃。 “你担心什么?”纪凌修笑了声,“我妈还能害了自己的孙儿不成?” 我捂着脸摇头,这一瞬间我想了无数个隐瞒纪凌修的法子,比如拿出纪凌修姑姑的把柄威胁她,亦或者威胁纪凌修的妈妈,让她们守口如瓶,不准跟纪凌修透露任何跟孩子相关的事宜。 可是瞒不住。 就算堵住了别人的口,却掩盖不了这两个孩子的特征。 他们的眉眼跟那个人太像了。 我每日盯着他们看,越看越能看出端倪。 眉眼,鼻子,都是那个人的样子。 只有嘴巴和下颌像我。 纪凌修如果留心观察,是能察觉的。依他的性子,若是起了疑心,他不会与我昨夜那样温存,他应该还没当回事。 我全身颤抖不止,为了不让他起疑,我低声,“昨夜有点着凉,浑身不舒服,我上楼吃点药。” 我若无其事回到副楼,小方跟在我身后,“微姐,对不起,我清晨那会儿睡太熟了,她们是悄悄把孩子带走的,门口盯梢的人说,就没见到孩子出门,说纪凌修的妈妈和姑姑缠着厚厚挡风的围巾出门的,有意藏着孩子。” 做到这份儿上,定是去找人协查孩子身份去了。 我径直去了娘亲房间,她正喜气洋洋给朋友打电话闲聊,瞧我闯了进去,她笑着挂了听筒,“怎么了这是?脸色这么难看?” 我说,“你给我喝的那三碗浓郁的汤药,是避子汤吗?” 娘亲双眸精亮,笑吟吟,“当然。” “喝了真的不会怀孕吗?” “必然,我年轻的时候就是喝这种避子汤避孕的,没有失误过。” “好。”我下意识攥紧拳头,回到婴儿房,翻出望远镜来到窗前,往主楼客厅看去。 纪凌修独自坐在沙发上,没看报纸。 桌子上摆着几杯水,仿佛是他的棋盘,他看着那盘“棋”,一动不动坐在原地。 他坐多久,我盯了多久。 没见他动过。 在想什么呢。 皮肤为什么那样冷戾苍白。 他是在想当前局势么?还是在想他的家仇?那晚宁府上,我跟宁乾洲发生的事情,除了我娘,郑褚和军医,不会有旁人知晓。 这三个人都是宁乾洲心腹中的心腹,根本没胆子外传,也不会向外界透露分毫。 宁乾洲更不会提及。 所以,目前为止,所有的怀疑都是没有证据的,除非证实孩子的血缘关系,国内没有很科学的鉴定方法,但是可以采取样本邮寄和出海的方式去海外找权威专家做相关研究,依靠血型、血清学以及其他一些生物学特征的比对。 基本能推断出来孩子的身份。 纪家的人被困在彦海数月,难道她们从数月之前就做打算了?? 我心里没底,各种胡思乱想,遥遥的,看见纪凌修的妈妈和姑姑抱着孩子从外面回来,我下意识低声,“小方,安排人赶紧拦住她们……” 想了想,我放下望远镜,“等等。” 沉默许久,颓声,“不必了。” 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 就算我残忍地拿出把柄威胁她们,也无法长久瞒下去,若这两个孩子始终是双眼皮,并且跟那个人越长越像,纪凌修早晚会起疑心。 逃不掉,也躲不了。 眼下,只祈祷这两个孩子真的是纪凌修的。 又或者,一切都是我太过多疑,她们只是单纯抱孩子出去玩罢了。 我飞快跑下楼,若无其事来到主楼客厅,纪凌修的妈妈眼眶红肿,仿佛伤心地哭过,整个人像是碎掉了。 纪凌修看着她脸上伤心的表情,微微蹙眉,“发生什么了?” 纪母佯装无事,来到纪凌修身边坐下,“刚去西城,遇到了一位故人,闲聊一番,颇为感慨。” 说着,她就开始伤心地掉眼泪,似是掩盖她的伤心事,她解释说,“乱世求生,真难,那位故人的家人都不在了,连家里老小都没了。” 两名奶娘一人抱着一个孩子站在门口。 纪凌修说,“生如蝼蚁,各有天命,若是过多共情旁人,日日都像是活在地狱里。妈,施微给你们生了两个孙儿,你跟我爸该是饴儿弄孙,颐养天年的时候了,好好享受当下,多思不益。” 提及孩子,纪凌修的妈妈没崩住,哭得更伤心了,突然捂着脸,匆匆上了楼。 姑姑脸色亦是难看,仇视扫我一眼,那眼底的杀意刺眼凶狠,似是多看我一眼都嫌恶心那般,她来到纪凌修面前,想要说什么,却又满脸不忍心,欲言又止。 最后,叹了口气,追上了楼。 气氛古怪到了极点,纪凌修蹙眉点燃一根烟,“孩子抱来。” 两名奶娘把孩子递上前。 纪凌修又把烟摁灭,轻轻掀开孩子包被,“医生怎么说,风寒严重么?” 两个小宝贝安稳沉睡,奶香奶香的,漂亮极了。 “好多了。”奶娘小心翼翼,“说昨夜哭,可能是积食,让注意饮食。” 纪凌修想要抱孩子,我下意识上前抱过孩子,“凌修,别在孩子面前抽烟。” 他鲜少在我面前抽烟,也从不在孩子面前抽烟,此刻,旁若无人抽烟,说明他内心有了极大的情绪波动,隐忍到了极致,只能靠抽烟缓解沉闷欲崩的心。 纪凌修“嗯”了声,起身将熄灭的烟扔进垃圾桶,“你还没过早,吃早饭去。” 我抱着孩子去餐厅,坐在餐桌前,急忙检查孩子的身体,查看有没有异常,“今天去洋医生那里了?” 奶娘低声,“是的,太太。” “洋医生都说了什么?” 奶娘谨慎,“我们进不去,听不到说了什么,夫人带着孩子进去的。” 确认孩子安然无恙,我心头吊着的那口气仿佛被抽走,缓缓坐在椅子上,瞧纪凌修妈妈那副样子,她八成是知道了什么。 难道她们背着我偷偷给孩子做了检查?通过海外技术手段,排除了纪凌修跟孩子的血缘关系? 心里很不安,那种胡乱猜测的恐惧感折磨得我魂不守舍,通体冰凉。一会儿疯狂寻找着掩盖真相的法子,一会儿又觉得于事无补,一会儿又觉得是自己多心了。 “太太,你怎么哭了。”奶娘低唤。 我急忙擦去脸上的泪水,“我没事,没事。”随后,将两个孩子包在一起,匆忙往副楼带去。 刚踏进副楼的二层走廊,纪凌修的妈妈等在楼梯口,一看见我,她忽然疯了似的冲上来连扇我好几个耳光,“你这个恶毒的蛇蝎女人!” 我被打懵了,小方急忙上前制止,我下意识抬手,示意小方不要干涉。 “你怎么这样狠毒啊。”纪母崩溃发疯,揪住我头发就往墙上撞,“修儿为了你,连家仇都不顾了!为了你,连生意也不做了!为了你连命都差点没了!你怎么忍心!怎么狠得下心肠伤害他!” “你没有心吗!”纪母崩溃痛哭,“把我们家害得这样惨!还不够吗!” 两个孩子被包在同一个包被里,紧紧护在我怀中,我低声,“对不起。” “你瞧瞧他身上那些伤!你看过吗?”纪母说,“烙铁的印子!铁链的鞭笞!身上就没一处好地方!你不心疼吗?当初你指认他的时候……” 她锤着自己的胸口,哭着说,“我快心疼死了,你知道吗?我的宝贝儿子遭了多大的罪,他却不记恨你,一直暗中保护你。你怎配得起他这份深情!我快痛死了啊。” “你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啊……那两个孩子……你是要他的命么。”纪母痛极压低声音,牙关咬紧,“你不如杀了他!何必这样羞辱他!” 第61章 我想让他死去 我静静站在原地,任由她推搡厮打,她这番言论几乎将我判了死刑。 足以证明她查出了孩子的血脉关系…… 那两个孩子,不是纪凌修的。 耳边轰隆炸响,我全身瘫软,踉跄跌坐在地,魂魄仿佛被瞬间抽离。 “为什么要这样羞辱他,这样伤害他啊!”纪母伤心欲绝,“当初我们发现你爸是汉奸,凌修让全家给你们保守秘密,还一意孤行要娶你!你却玩弄他的感情!一会儿结婚,一会儿离婚。修儿懂事,不想连累我和他爸,才与你离婚。暗中依然保护着你,你却害得我们全家入狱。” “对不起……” 我紧紧抱着孩子,深深缩着身体,心仿佛被粉碎了,无边无际的恐惧像是海浪淹没我,拉扯着我坠入无底深渊,看不到未来,也没有明天。 小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急得四下查看周围有没有人,赶走闻声而来的女佣,不让人听到我们的对话。 “微姐,纪凌修来了。”许是听说了我跟纪母发生争执的事情,纪凌修穿过花园,从主楼大步流星奔了过来。 纪母忍着眼泪,痛声,“我们会帮你保守秘密,不为别的,只为了保护我儿子,不忍心他知道真相,我担心修儿!怕他想不开!他这辈子就为你活了!” 她擦着泪往楼下走去,“你要瞒,就瞒他一辈子,别伤害我儿子,算我求你了。如果你让修儿伤心了……”她止步,“施微,我一定会亲手杀了你。” 纪母离开没多久,纪凌修大步从楼下走了上来,他神情严肃冷戾,轻轻蹲下身子,“施微……” 我全身僵硬,他用力掰开我双手,两个孩子被我不知不觉中按在怀里捂到窒息,他从我怀里抱过孩子,孩子脸已经憋得发紫,喘口气,“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纪凌修将两个包在同一个包被里的孩子抱在怀里轻轻哄着,确认孩子没问题,他将孩子转手交给小方,小方匆匆抱下楼递给两名奶娘喂奶。 纪凌修蹲在我面前,疼惜地看着我红肿的脸,“施微。” 他冰凉的手撩起我耳边乱发,擦过我的脸颊,“对不起,我妈精神状态不好,时而清醒,时而发疯……” 他一句对不起,就让我泪如雨下,这颗心像是溃烂了,疼得没了知觉。我扑入他怀里紧紧抱住他,“纪凌修,对不起,不要离开我。” “我不会离开你。”纪凌修淡淡温柔,声音里有平稳的踏实,“永远都不离开你。” 我躲在他怀里嚎啕,一遍又一遍说对不起,难过包裹着自私的绝望紧紧搂着他的腰,他轻抚我长发,像是我爹爹曾经盛夏时节,为我摇过的蒲扇,一下又一下抚平我噩梦的恐惧和不安。 “不用自责,你没有做错什么。“温柔到了极致。 我轻轻安慰自己,能瞒一天是一天。 纪凌修抱我回房间,帮我冰敷脸上的红肿,替我涂抹额角的破损,轻轻给我吹,他说,“施微,如果你爹爹来见你,一定不要见他。” 我点头。 他说,“你绑的那个岭南画中人,你知道他是谁么?” 我悚然一惊,纪凌修……怎么知道我绑了那个出现在我梦境中的人?他……难道知道彭昶的存在?知道我私底下做的事情?那小方的身份……他是不是也知道? 我张了张口,终究是什么都没问,摇了摇头。 “别绑他。”纪凌修说,“他对你没威胁。” “必须绑。”我说,“不能放。” 他眉梢微动,叹气,“行吧,你想怎样就怎样。” “宁乾洲应该不知晓他的存在。”纪凌修低声,“你保护好那张画上的人,相当于保护你自己,明白了么?” “他到底是谁。”我压着心头无边绝望,轻轻揉着脸。 纪凌修不回答,替我上完药,他去找了一趟他爸妈。回来以后,他神色如常,对我满是歉意。 瞧他这样子,我便知他妈妈和姑姑什么都没告诉他,甚至会帮我隐瞒。 她们更不敢让纪凌修的父亲知道,怕刺激到他本就不好的身体。 似是为了补偿我,又或者我之前给他打过一通电话想让他陪我,他连续一个月没出远门,在家陪我带孩子,筹备满月酒和婚礼事宜。 给我挑了一件定制的纯白西式婚纱,款式是他自己设计的,露天婚礼也是他挑的场地,几乎一手包办。 每回我发表自己的设计意见,他都十分嫌弃,似乎觉得我欣赏水平不行,每一个环节都要亲自设计把关,小到一颗螺丝钉的款式,他都有要求,是个非常麻烦难缠的人。 我终于理解上辈子他为什么能把我保护得密不透风了,因为他是偏执狂。 乱世狼烟,彦海动荡里又起伏着醉生梦死的奢华,平京和岭南的战役几乎进入白热化,报纸上说宁乾洲联手彦军攻打靳军,将靳安带领的靳军堵死在三明峡。 只要继续围堵下去,靳军弹尽粮绝,将不战而败。然而,彦派突然倒戈,联手靳安骤然对宁乾洲发动猛烈攻击。 两军反将宁乾洲逼上绝路。 小方念报纸的时候,说,“宁乾洲要完了吧?他不是为了一个女人去的岭南吗?报纸上对那个女人只字未提,看来,他被靳安和彦铭设计了。” 彼时,纪凌修正在杂志上给我挑高跟鞋。 我淡淡看了他一眼,纪凌修平静异常。 “靳安应该故意用那个女人把宁乾洲引去岭南。”小方说,“然后彦铭假意与宁乾洲联手,跟宁乾洲抵达三明峡一带,突然临阵倒戈,反倒是联手靳安反杀宁乾洲。” “微姐,你说彦铭是不是假意归顺宁乾洲,伪装成他麾下的兵,等宁乾洲把彦派当枪使,放松警惕的时候,彦派在关键时刻把枪口对准宁乾洲啊。” “不止。”我揉着小宝的脚脚,“前阵子几枚炮弹炸毁了彦海地区新修的铁路,调查结果说是靳安搞的。我猜,是宁乾洲干的,他嫁祸给靳安。为了激怒拉拢彦派跟他一起搞靳安。彦铭将计就计吧,关键时刻,又给宁乾洲来了一招反间计。” 我跟小方旁若无人讨论时政,纪凌修像是没听见。 等他出门了,我沉思许久,低声,“小方,你给彭昶打一通电话,让他通知董枫在三明峡见机行事,如果有机会,就推波助澜除掉宁乾洲。如果没机会,就按兵不动。” 小方脸色微变,“真干?” “我只能帮凌修,这是不二选择。”我压低声音,“再给宁派军中“那位”传个口信,让他即刻带兵赶往三明峡,同样,如果有机会,就除掉宁乾洲。如果宁乾洲留有后手,就立刻顺势救宁乾洲,相当于立了大功一件,让他借此机会成为宁乾洲的心腹。” 这颗棋子当初亦是董熵麾下的干将,当初就是他向宁乾洲揭发董熵私藏龙袍的事情,被宁乾洲破格提拔,但是不忠之人,宁乾洲终究是不敢用,一直将他边缘化弃用。此番他若是顺水推舟救了宁乾洲,就能一跃成为宁乾洲的心腹。 我要做两手准备,进退都有余地。 我写了一串准确地址给小方,“宁乾洲应该被困在这个地方,传给他们。” 上辈子这场战役,本就是靳安跟彦铭联手,所以看到报纸上的反转时,我一点也不惊讶。 但我希望宁乾洲在这场战役里死去。 因为我想让纪凌修能功成身退。 第62章 办喜酒 然而,历史大势不可改,死守半个月后,宁军终究是实现突围,因为我安排的“那位”救兵见宁乾洲撑了半个月,依然没有失势的迹象,为了不让其他援军抢走功劳,“那位”救兵先一步带兵支援。 战场上的兵家胜败往往是一瞬间的事情,不断有援军赶去支援,白热化的战场终于爆发了三军对垒的激烈战事,三败俱伤的局面逐步形成。 流民不断涌入海城,就算设了哨卡,依然有人浑水摸鱼闯进来谋生,我跟小方去照相馆挑选婚纱照的相框时,便看见巡捕到处抓流民,怕他们扰乱治安。 就连压着货物的大镖局,都被往外赶,不允许进城,就算进城了,也会被驱离。 “这是海城纪凌修,纪先生的货。”压镖的人谄笑,“行行方便。” 巡捕听到纪凌修的名讳,当场放行。 围观的路人窃窃私语,“听说,现在押货,只要提及纪凌修的名讳,无论是平京,岭南,或者海城,全都放行。” “平京也放?不是说平京关闭了商道,不跟咱们做生意吗?彦督军老娘去延西都要绕道走,说是不让穿过平京城走近路呢。” “听平京那边的人说,你提纪凌修的名字,就放,不信你试试。” “纪凌修这么厉害?他做啥生意的?” “咸丰银行!他的!国内开了好多家你不知道吗?还有地下钱庄,很有钱的!彦铭都向他借贷。” “他还是咱们海城商会的会长!” “那他跟平京城啥关系?自从咱们保持中立以后,平京城就跟咱们不对付了。” “听说他跟宁乾洲关系好。” “……” 我用贝雷帽压住眉梢,抱着大宝匆匆走进照相馆,风向有点不对头。怎么连街头巷尾的市井民众都在谈论纪凌修跟宁乾洲的关系? 他俩明明什么关系都没有!互为仇敌!互相算计! 此时,彦派内部的内斗与日俱增,彭昶暗杀那些细作的事情突然加快了彦派内部阵营的分裂,纪凌修不动声色,可宁乾洲事事都偏袒纪凌修,平京城处处给纪凌修行方便,宁乾洲明目张胆给纪凌修搞特殊待遇。 这无疑是把纪凌修推向了风口浪尖,让他被彦派怀疑,加重他的嫌疑,使他处于尴尬地位,无形中将他至于烈火中煎熬。 而彭昶对彦派内部跟纪凌修有关的敌对势力的“蛀虫”集中暗杀,仿佛坐实了纪凌修的嫌疑,若不是纪凌修自废棋子,断臂求生,怕是会被认定他跟宁乾洲内外勾结。 宁乾洲那一个“保”字的用意,可真是意味深长。 保的好,保的妙。 官场上的恩惠,是有剧毒的。 我心中怒气翻涌,跟这些政客玩心眼子,我怕是玩一百年都玩不过!宁乾洲一眼仿佛能看万年,每一句话,每一步棋都有他的深意。 就连跟我谈条件,都利用上了。 就这样顺水推舟挑拔了纪凌修跟彦派的关系,分裂他们之间的信任。 这无形的软刀最伤人,几乎不费一兵一卒,就让纪凌修举步维艰。 我突然感觉到,纪凌修当初要毒死宁乾洲,这一招,是多么大快人心。 “告诉彭昶,彦派内部的暗杀暂时停手。”我低声,“那封信里明明交代了不要引起注意,逐步暗杀,死法各异,怎么就没把握好分寸呢?” “彭昶可能……”小方尴尬,“会错了意。” “赶紧停手。”我低声,“别给凌修惹麻烦。” 话音落地,照相馆里的电话响起,老板接听后,看向我,“纪太太,有找您的电话。” 我心烦意乱拿起听筒,便听彭昶的声音传来,“微姐,是我。” 我心头一沉,若不是有万分紧要的事情,彭昶不会亲自给我打电话。 “我在你正对面那栋楼里,我实在不敢找中间人传话。”彭昶低声,“有件事,我必须亲自跟你说。” 我看了眼对面那栋楼,“你讲。” “那些人不是我集中暗杀的。”彭昶压低声音,“我不会这么愚蠢!更不会集中搞。我们只暗杀了两个,这两个死亡时间,间隔两个月,一个是出车祸,另一个死在妓女床上,不会有人怀疑。第三个我准备明年再动手,突然就有人下手了。” 我神情严肃下去,“你的意思是,有人干预。” “对。”彭昶声音凝重,“有人抢在我们之前,干了这件事情,还集中处理掉了那些人。” 我倒抽一口冷气。 有人抢在我之前,高调暗杀了那些处处暗害纪凌修的人, 难怪…… 除了宁乾洲,还有谁会玩这种路数!看似替纪凌修扫平障碍,实则将他往绝境上逼。 我怒极,努力平复心绪,让小方清退了周围人,压低声音,“纪凌修是不是知道你的存在。” 彭昶沉默一瞬,“可能……有几次不明势力对他的暗杀和意外,我们保护过他几次,他察觉到了。” “宁乾洲知道你们的存在吗?”我压低声音。 “应该不知。”彭昶低声,“我们没招惹过他,除了盯梢,没有做任何引起他怀疑的事情,上次劫狱救走了纪凌修的朋友,秘书室那边的眼线说,宁派这边以为是纪凌修劫狱的。还有一次,抓他的老师那次,宁派军方秘书室存档的资料里也记录的是纪凌修所为。” “何况……”彭昶犹豫,“如果宁乾洲知道我们的存在,应该不会让我们的镖局壮大到这种地步。他如果有心利用你,盯你一个人就够了,不会让你长翅膀。” “还是每日把纪凌修行程报给我。”我不放心,“他去了哪里,跟什么人交道,我都要知道,提前做准备。” “好。” “保重。” “你也是。” 挂了电话,我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纪凌修察觉了彭昶的存在,若是顺藤摸瓜,摸到了彭昶跟小方的关系,便知这条线上的人是我的,他误以为是彭昶集中暗杀了他的敌对势力安插的棋子,以为是我的意思。 所以纪凌修废了纪氏阵营里的几枚心腹棋子,替我弥补残局,平衡了局势。 纪凌修都察觉到的事情,宁乾洲察觉不到?亦或者宁乾洲被那个女人吸引了注意力?不不不,他能在岭南干仗,还不忘挑拨彦派内部的关系,说明目前的所有发展皆在他的掌控之中。 他应该还不知道我私底下培养的人,否则,他不会留。 就像彭昶说的,留着我的势力,没有任何用处。 错综复杂的线索像是蜘蛛网盘根错节,内忧外患不胜其扰,自从纪家的人发现孩子不是纪凌修的以后,我便不敢再让她们靠近孩子,怕她们对孩子下手,制造什么意外事件。 所以随时将孩子带在身边,像是有根无形的线那般,将我牢牢栓在了家里,哪儿都去不了,有了孩子便有了牵绊,很多事情都顾不上了,全靠彭昶劳心劳力。 月底的时候,传来彦派撤兵的消息,似乎纪凌修拒绝继续支付后续军费开支,不再贷款给彦军,洋人亦对彦铭空烧军费却无战绩的表现很不满。军中内斗严重,疲软无力,洋人想要换掉彦铭,重新选领头人。 而腹背受敌的靳安,被宁乾洲生擒了亲弟弟,不得不用沈静姝做交换,加上严铭中庸无能,战术配合不佳,给了宁乾洲绝处逢生的机会,纵使一万个不甘心,可时机错过了,靳安终究退了兵。 洋人对靳安的忍耐,似乎也到了极限。 宁乾洲取得阶段性胜利,内阁又不装瞎了,瞬间支棱起来。积极组织二次调停会议,相当于一次调停会议的扩大会议,在彦海地区召开,内阁的元首大人物亲自前来海城主持会议。 纪凌修选定了办喜酒的日子,前后错半个月。 第63章 婚礼当天 我说,“彦派内部现在乱得很,彦铭不想下台,洋人又想选任新的督军,内斗厉害,你不担心么?” “没用的废物,用了也白用。”纪凌修说,“正好趁这次战败,有了名正言顺撤资的理由,借机退出。彦派内部怎么样跟咱们没关系,我撤完了,咱们就走人。” 纪凌修对彦海地区不留恋,他其实窝着一肚子火,用沈静姝把宁乾洲引去岭南,再切断宁乾洲后路,彦军临阵倒戈,两军联手击杀宁乾洲。多好的一盘棋,被优柔寡断的彦铭走成了一盘散棋。 “要不,不做满月酒了。”我低声,“也不办婚礼了,这种敏感时候,咱们低调点。” “他们开他们的会,我们过我们的日子,哪儿能因为他们斗得你死我活,咱俩就不过日子了?”纪凌修不以为意,“那些人若是想搞事,不管你在做什么,他们都会搞。” 我犹豫不定。 “这跟你办不办满月酒无甚关系。”纪凌修说,“取决于时机,这一仗他们三个谁都没落着好儿,短期内不会再挑事儿,正是咱们喘息的时候,别怕。” “彦派内部……”他斟酌片刻,“暂时求着我贷款给他们,就算他们有疑心,短期内不会造次。这次调停会议,内阁总首会亲自出席,各方面势力都会消停一段时间,综合考量,我们目前是安全的。” 我点了点头。 办喜事前,我特别黏纪凌修,带着孩子脚跟脚跟着他,生怕一个不小心他就不见了那般,纪凌修笑说,“你到底在怕什么。” 我说,“我就想跟你在一起。” 他一脸恃宠而骄的表情,“这种话,你多讲给我听。” 许是要开第二次调停会议,很多大人物要来,海城的治安防控体系越来越严,夜里禁宵。小方出去一趟,回来也麻烦。 “都没动静。”小方低声,“各方消息都收回来了,宁乾洲没动作,彦派也没计划,靳安悄无声息,那个叫毕洪福的人也绑来了,纪凌修的姑姑没有为难你的意思。喜宴不会出什么事,你放心。” 我心中总不安,越是幸福越是害怕失去,所以想紧紧抓在手中,上辈子是我先自杀的,如果我没死,估计轮不到纪凌修出事…… 我该是安心的…… 给两个小宝穿上漂亮的红衣服,纪凌修的亲朋好友喜气洋洋展示珠宝首饰,纪母表现得像是不知道两个孩子的身份那般,用孩子逗纪父开心,纪父摸着孩子肉嘟嘟的肚子,开怀大笑。瞧这样子,纪凌修的姑姑也跟着皮笑肉不笑。 她们给孩子准备了笔、墨、纸、砚、算盘、钱币、书籍等等抓阄用的物件,用红色的布包住,家里处处张灯结彩,像了样子。 我娘亲听说宁乾洲已抵达彦海,老早便去他落脚的公馆找他了。 而纪凌修似是当了甩手掌柜,全然弃了彦铭这颗棋子,揪住彦铭战败的由头,坚持撤资。他有了很多时间陪我。 陪我试婚纱的时候,他说,“你是不是胖了。” 婚纱后背的拉链拉不上。 我天天心力交瘁,根本胖不起来。每天都被纪凌修盯着吃饭……他嫌我饭吃得少,恨不得喂我吃……每次坐上餐桌,他就盯我…… “都俩娃的妈了。”我低声,“体形哪儿能保持那么好,我感觉我腰臀都粗了。” 他往后退了两步,认真打量我,“确实不比小姑娘了。” 我着恼地回身瞪他一眼。 他难得笑出了声,止不住似的。 那洁白的婚纱穿在身上,将我的皮肤衬托得特别白皙,眉眼精细美丽,鼻梁挺秀,头纱若隐若现,精致的层次从腰身向下曲折蓬开,像是一朵盛开在太阳底下的笑靥花。 “这个季节笑靥花还没开吧。”我低声。 “花园里都移植了,过两天就开了,正好一起观赏。” “一起看花开,你还挺浪漫的。” “我还有好多……你不知道的好。” 我看着镜子噗嗤笑出声,“你的好,哪有我不知道的” “你不知道的,多了去了。” “那我以后可要好好瞧瞧你有多好。” 纪凌修替我选了一款粉粉嫩嫩的水红色口红,小心翼翼帮我涂抹,动作温柔细腻而专注。 他打量一番,“别涂了,你素颜更好看。” 说完,他又擦去我的口红,“怎样我都喜欢。” 补办婚礼那天,他倒是没怎么邀请外人,以前我俩在平京办的中式婚礼,那时候我穿的秀禾服,许是因为我父亲汉奸身份的原因,那时候婚礼现场他有些心不在焉,他爸妈也没来,亲朋好友更没到场,除了我家的亲属,没有人祝福我们。 这一次,纪家的高门贵戚都到场了,我家没人来了。 虽说没邀请外人,但纪凌修多少有点排面,因为调停会议不顺利,陆陆续续拖延了半个月,赶上了这场喜酒的时间,上半场会议结束期间,内阁官员心血来潮来参加婚礼,顺带散散心,于是一众军阀陪同前来。 我在闺房里听说了此事,下意识皱起眉头。 娘亲咯咯直笑,“我去见你哥,邀请他来参加你婚礼,他说没空。这倒好,内阁大佬来了,他还不是要陪同,躲不掉的。” 我看着钟摆上的时间,抓紧裙摆,我根本不想见到宁乾洲,更不想他出现在婚礼现场,他把纪凌修的爸妈折磨成那样,如果来婚礼现场,不就是欺辱人么。 “真美啊。”娘亲啧啧称奇,“好好打扮一下,比老娘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我是没你这种天然水灵的模样,都生了俩娃了,看着怎么还跟没开苞似的,特水儿。” 我没理她。 娘亲凑近我,“你比那个什么沈静姝美多了,她可没你这干净的小模样儿。你这小脸儿,若是放在我那个时代啊,不少内阁大佬想打你主意了。” “凌修呢?”我转脸问小方。 小方穿着伴娘服,往门外看了眼,“刚刚看着他往这边走,好像被他姑姑突然叫走了。” 我的心莫名揪起,他姑姑这个时候叫他做什么? 娘亲见我不理他,她自讨没趣,往外走去,“行吧,有了男人忘了娘,我去贵宾厅会客去了,等喝完你这杯喜酒,我也就回平京了。” 等她离开了,我低声,“除了他姑姑,还有谁?” “只有他姑姑。”小方低声,“表情挺严肃的,像是要说什么大事。” 第64章 婚礼当天被捉奸 “往哪个方向去了?” “我瞧着……好像是往前厅左厢门的方向,那间房里安顿着牧师。” “我去看看。”心下不安,我摘下头纱,在婚纱外面套了件风衣,“你帮我看着孩子。” 小方看了眼钟表上的时间,又看着床榻上的两个小宝宝,“微姐,婚礼马上就要开始了。” “我有数。” 我提起裙子往前厅的左厢门走去,步子越走越快,穿过那片还未绽放的笑靥花海,眼泪止不住往下掉,纪凌修设计的露天婚礼,诺大无边际的花园两侧全都移种了笑靥花,这个季节花朵儿还未盛开,道路中间铺着长长的红地毯,两侧有贵宾椅,零零散散的贵宾举着香槟相谈甚欢。 平日里无心观赏,到了这种时候,才觉得弥足珍贵。 “凌修……” 他姑姑……怕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让我嫁进纪家……终究是要告诉他真相。 心脏像是要跳出胸腔,我一路小跑来到前厅左厢门前,前厅人来人往很热闹,左厢门位于一侧的花栅栏旁,略微幽静少人。 我胸脯起伏,提起裙裾一步步走上楼梯,来到牧师的房门外。隐隐约约听见纪凌修的姑姑用英文情绪激动说着什么。 我下意识咬紧唇。 翻译过来无非是:“你要相信姑姑,那个女人她心怀叵测!那两个孩子不是你的!我月前邮寄过你跟孩子生物样本去海外,也找国内的洋医生看过!那两个孩子绝对不可能是你的!” “你跟施微是单眼皮,那俩孩子是双眼皮!”纪凌修的姑姑情绪激动,“你看不出来么?就算是万分之一的基因突变,可这份血清报告单你总看得明白!上面好几个数据都跟你对不上我找人过问了,从遗传学上就不可能!” “你妈找施微对峙过了,她连否认都没有!她承认了你知道吗?你妈为什么打她,她告诉过你吗?” “你妈心疼你,怕你想不开,才让我们瞒着你,你爸到现在还不知道!修儿,谁会有你妈妈和姑姑爱你呢?姑姑把你当自己的儿子看待,你听姑姑的话,跟那个女人断了!不要再跟她继续纠缠了!” 房间里静悄悄,我轻轻喘息,听不到任何动静。 恐惧无边蔓延…… 迟迟听不到纪凌修的动静…… 他姑姑继续说,“你没有怀疑过吗?她难道一点异常都没有?你是猪油蒙了心?还是在自欺欺人!” 仍然寂静。 屋内除了牧师,似乎还有其他洋人,拿着报告单用英文跟纪凌修分析。 纪凌修的姑姑向着牧师祷告,用她和牧师的宗教信仰起誓:那两个孩子绝对不是纪凌修的。 “你如果不信,亲自去问问施微,看她有没有脸骗你!”纪凌修的姑姑压低声音,义愤填膺,“怎么会有这种不知廉耻的恶毒女人!” 我双耳嗡嗡作响,似乎只能听见自己粗重的喘息声,可门内那微不可查的声音在我脑海里无限放大,无论如何我都捕捉不到纪凌修的声音。 明明只是几分钟的时间,我却感觉过了半个世纪那么漫长,终于听到纪凌修止水般淡落声音,“施微不会骗我,我相信她。” 我咬紧唇瓣,眼泪扑簌簌掉落,他这句相信几乎让我无地自容,罪恶的愧疚感击溃我的心理防线,我下意识抬手,想要推开门解释。 手刚放在门把手上,忽然一只粗糙的大手从身后捂住我的嘴巴,强势而又敏捷地将我往旁边的房间内携去。 房门关锁的刹那,我看见那名混血小姑娘站在远处的花园草坪上,瞧见了这一幕。 我被那人怼上了墙,他有力的臂膀将我托起抵在墙上,单手扼起我下颌面,迫使我抬起脸。另一只手撑在我身后墙壁上。 姿态强势又暧昧。 充满侵略的气息。 我全身瘫软无法站立,一点力气都使不上来,满脑子都是纪凌修。他知道了……他全都知道了…… 而我,又该怎么面对他。 我下意识想要推开面前这个人,可是心太慌了,缺氧般大口喘息,恐惧得快要死掉。 “看我。”掳走我的男人低沉迫声。 我六神无主地抬起眼皮,看向他。 靳安。 他清俊年轻的脸上桀骜轻漫,双眸明亮阴鸷,垂落的视线邪肆侃侃,“你喘什么。” 我想说点什么,可是舌尖发麻说不出话来,只是用力推他,我要去跟纪凌修解释,我要告诉他:我爱他,很爱很爱他……可是靳安像是一堵墙,无论我怎么推都推不动。 心急如焚!万般焦灼!我用尽全力从他怀里挣脱一瞬往门外奔去,他再次扼住我手臂将我猛然扯回他怀里,我甩手便是一耳光愤怒地劈在了他脸上,“放开我!” 靳安愣了一下,他这辈子怕是没被人打过耳光,惊愕一瞬,他缓缓转脸看向我,犀利的眼眸杀意集聚,猛然扼起我颌面,垂首吻上我的唇。 只是毫厘之间,他骤然停下,薄唇始终没落下来,若有所思打量我的唇。 上次他把我掳去岭南,欺负我的时候,他也没吻过我的唇。 我趁机挣扎厮打他,我的反抗似乎愈发激怒他,他整张脸阴沉到了极点,于是他的吻全落在我颈项间,似乎故意留下痕迹似的,吮吸得极痛。 撕扯中,我的婚纱被撕裂一大片,双手被他牢牢按住,我嗅到他身上浓烈的血腥味儿,他似乎受过伤,惊恐万分之际,我瞥见他的军腰带下有大片深色,似乎伤口撕裂渗血了。 我猛然挣脱一只手抓住他的伤口用力拧起。他高大强壮的身躯骤然一凌,耳畔传来他倒抽一口冷气的声音,他许久没动,疯狂火热的吻也停下了,喘息凌冽。 半晌,他埋首我肩颈低低笑出了声,声音疯狂又邪肆。 他怒意凌然抬眸盯我一眼。 粗重喘息,“东西在哪里。” 他像一头野性难驯的狼,有种蓄势待发的凶狠,仿佛能凶猛冲破世俗一切枷锁,那种难以掌握的感觉让我有种随时会被他杀掉的恐惧。 我战栗凝视他,“放开我。” 话音落地,门外传来凌乱的脚步声,依稀听见那位混血小姑娘蹩脚的中文,“新娘子在里面,她在里面偷男人,我亲眼看见的。” 我吓得魂飞魄散,拼命挣扎。 下一秒,房门被人一脚踹开,那一刹那,我感觉自己活不成了…… 靳安猛然将我的头按进他怀里,敏捷转过身去,用高大的背影替我挡去门口众人的视线。他垂首耳语,“不想纪凌修难堪,就闭嘴。” 空气仿佛静止一瞬。 “凌修哥哥。”混血小姑娘急声,“就是这个男人!我看见他跟施微又亲又抱!他怀里那个女人,一定是施微。她在这里偷情。” 我一口气梗在喉咙里,瞪大了眼睛,全身僵直。 门口凌乱的脚步声聚集,“这制式军装背影是岭南的军官吧?” “靳……靳督军?” “他怎么在这里。” 我将脸紧紧藏起来,止不住颤抖。他护我很紧,似乎不想让我被发现。 有脚步声走了进来。 第65章 婚礼当天被捉奸(二) 我缩得更紧了,婚纱被撕烂,颈项上都是另一个男人的吻痕,纵使我有一万个想跟纪凌修解释的冲动,可这副样子我如何解释得清。无论说什么,这种衣不蔽体的场景,都会让他沦为笑柄,让整个纪家蒙羞……何况,是今天这种名流云集的日子,该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陈呈。”靳安中气十足淡淡喊了一个名字。 那名叫陈呈的军官此时似乎正在不远处的花园里到处找靳安,听见这声沉喝,便大步奔来,拦在靳安身前,持枪挡住,不允许任何人靠近靳安。 越来越多的靳派军官赶来,将现场围得水泄不通,他们持枪拦在靳安和纪凌修之间,拉开“靠近者亡”的阵仗。 花园里散步的贵宾好奇地走过来围观,耳边充斥着他们的闲言碎语,隐约传来客气的恭维声,“总首大人,那边出了些事,咱们这边走。” “出了什么事。”浑厚低沉的声音传来。 “靳督军在那边……”搭话的人犹豫未开口。 围观的人低语声扩散开来,“听说是靳军头领跟纪凌修的老婆通奸被纪凌修捉奸在床了。” “天啊,怎么会这样。”围观的人八卦。 “纪凌修的老婆可不简单,据说,这女人以前是宁乾洲的情人,养在宁府好久呢。” “这也太乱了吧。” “……” 那位被称呼总首的大人物似是听见了路人的八卦,他浑厚声音意味深长,“乾洲,有这事儿?” “没听说过。”宁乾洲沉稳无波的声音传来。 内阁总首大笑一声,“小靳年纪小,正是年少轻狂的时候,但小靳行事儿有分寸,做不出这档事儿。倒是小纪的爱人,究竟何等风姿,能让乾洲跟小靳都如此亲睐,我倒是想一睹芳容了。” 我紧紧裹着风衣外套,尽量收紧婚纱的蓬松裙摆,整个人僵成了一团。靳安像堵伟岸的墙将我遮得严严实实,他身形强壮高大,虽说能遮住我身影,可我裙摆下方的涟漪和高跟鞋不晓得外面能不能看到。 这双高跟鞋是纪凌修亲自为我设计定制的,我将双脚都收在靳安投射的阴影中,这种众目睽睽之下,我万万不能被人看到。 否则,纪凌修该如何自处。又该如何顾及他的颜面。 而靳安,他虽然私底下撩骚我,但他亦不想惹麻烦的样子。 毕竟今天这种日子,被社会各界误会,于我,于他,都没有任何好处。 靳安微微侧目,余光睨向门外,“怎么,泡个妞还要被围观么。” 他声音很稳,正经严肃起来的时候,倒是有几分统帅的威严。 “靳督军,我们无意扰您好事儿。”纪凌修的姑姑蹩脚的中文传来,“我们需要确认一下,您怀里的女人是谁。” “有胆儿,你就来。”靳安不怒自威。 纪凌修的姑姑刚要上前,靳军高级长官齐刷刷的枪口抬了起来,瞄准了所有靠近的人。 他姑姑一意孤行带人往前闯。 僵持对峙间…… “不是施微。”纪凌修不动声色低声,“不是她。” “修儿!”姑姑不甘心。 “打扰了。”他似是调头就走。 没有他的坚持,纪凌修的姑姑便也不闹了,带着人不甘心地离开,靳派军官陆续撤了出去,守在窗户前,依然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房间里安静下来以后,我用力从靳安怀里挣脱,捂着衣不蔽体的婚纱,慌张环顾四周,我要快点跟纪凌修解释,要快点出现在他眼前。 泪水模糊了视线,无论怎么擦都擦不干净泪水,看什么都看不清。 四周检查了一番,这间房并没有后门,前门原本人不多,可刚刚这场闹剧引来了众多围观的人,没办法从前门出去。 我看向复式二楼,提着裙裾匆匆往楼上跑,推开背阴处的二楼窗户往下看了眼,依然人满为患,只要我从这栋楼里出去,立马就会被人盯上。 婚礼要开始了…… 凌修他,是怎么想的呢? 焦急间,一个大皮箱重重扔在了我面前。 “进来。”靳安淡淡声音传来。 我看着那个大箱子,迟迟没动。 “你要杵到什么时候。” 我微微低着头,自始至终不肯看向他的脸。领襟撕裂一直往下掉,几乎遮不住乳线,只能紧紧捂着。 “你还有别的办法出去吗?”靳安淡淡侃声。 他只是撩骚玩玩,然后全身而退,仅此而已。后续他留下的吻痕会给我招来怎样的灾难,他根本不会去考虑,只要没有证据是他干的,他就高枕无忧,无所谓。 但是,他没想到会被人抓个现行,他也不想让自己栽这里,一旦我这副样子从这栋楼里出去,他不仅惹一身骚,还惹一身麻烦。 这不是明智的选择。 “你能不能顺利结婚,跟我没什么关系。”靳安语气微冷,转步就要离开。 我拿了把剪刀,急忙钻进大皮箱子里,整个人规规矩矩缩成一团,将裙摆全部抱在怀里。 靳安止步,冷冷睨我半晌。他忽然低低笑了起来,“你还真是个软柿子,怎么捏都行。” 他重重叩上皮箱,声音肃冷又蛊惑。“很好欺负。” 说完,皮箱里所有的光亮都被隔绝,感觉皮箱被人拎起,浮浮沉沉没过多久,皮箱盖子被人打开,刺眼的光亮涌了进来。 “微姐。”小方惊讶,“你怎么在箱子里!婚礼已经开始了,所有人都在等你!” 我从箱子里爬出来,殷切,“凌修呢?” “纪凌修在婚礼现场等你。”小方说,“我本来也在现场,但是一直找不到你人,头纱你也没拿,就回化妆间等着了,刚刚有个男服侍给我一个箱子,说里面有人,让我在没人的地方打开,我就赶紧拖着箱子回房间了。” “凌修有没有说什么?”我心慌,“他有没有说取消婚礼之类的话?他情绪反常么?” “还是那副样子。”小方回忆,“他不是一直不声不响的吗?也就跟你在一起的时候话多一点,他对旁人就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我跟你这么久,他都没跟我说过话,没啥反常。” “他找过我吗?” “没有,他一直在婚礼现场,那里贵宾多,听说总首都来了,宁乾洲陪同。” “快。”我坐回梳妆台上,“帮我上妆,换套婚纱,把那套小号婚纱拿来。” 小方视线扫过我颈项上的吻痕,什么也没问,急忙帮我整理妆容,替我换上之前淘汰掉的一件s码的小号婚纱,这件s码婚纱由于太紧身,将身体显衬得过于凹凸性感,我不想穿,此刻,只能硬着头皮穿上了。 因为它胸脯的位置不裸露,再佩戴颈花带,便能遮住颈窝的吻痕。 收拾好了妆容,我换了高跟鞋,来到门口,“小方,你说,我该不该去婚礼现场呢。” “为什么不去呢。” 我攥紧裙摆边缘,低声,“我不配……但我自私地想要占有他,自私地想要抓住眼前这稍纵即逝的幸福,舍不得放手,所以骗了他这么久……” “微姐,虽然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小方轻声,“但我知道你一直在保护他,有些事你不想告诉他,也是为他的安危着想对吗?你不想让他担心对吗?很多事情,与其两个人痛苦,不如一个人痛着。” “微姐……”小方思索,“我们认识了十几年,你从未伤害过任何一个人。当年你虽然指认了他家,但你很快把他们从监狱里救出来了,也写信给纪凌修解释清楚了,如果没有你,他们家早被宁乾洲除掉了。” “你不要太自责。”小方宽慰我,“快去吧,我帮你看着孩子,没有你的允许,我不会让任何人抱走孩子。” 我不断地深呼吸,“别把孩子带去现场。” “你放心。” 我艰难迈出步子往外走去,从这里到婚礼现场只需要穿过一片花海,那些四处寻我的女佣终于找到了我,拥着我欢天喜地往现场去了。 西式露天婚礼,贵宾云集,似是等久了,贵宾席有些躁动不安,流言蜚语不断传进我耳中,无非是说我偷情,跟人私奔了。 纪凌修静静站在证婚的神父不远处,背影孤寂,他低头看了眼怀表。 那位被称为总首的大佬等久了,不等了,他起身说了句什么,便要离开。 于是一众陪同的军阀们亦起身,跟随离开。 总首一转身,便看到我从红毯尽头走过来,他整个人怔了一下,宁乾洲站在他身后左侧方位,穿着军装的身形威猛肃穆,他没什么表情,只是在看到我的那一刹那,轻轻皱了一下眉头。 靳安位于右侧方位,清俊不羁的脸很淡,像是从不相识。为了避人耳目,他一早抽身来到婚礼现场了。 我微微避开脸,提着裙裾匆匆穿过他们。 “新娘来了,新娘来了。” “那个就是新娘子吧,好美啊!” “天啊,怎么会有这么美的人。” 纪凌修转身看向我,他绝望暗淡的眼眸徒然一亮。 “凌修。”我匆匆奔向他,扑入他怀里,殷切,“出了点岔子,我来晚了。” “来了就好。”他脸色平和苍白,将我接入怀中,看向神父,“可以开始了。” 他什么都没问,什么都没说。 那名准备离开的总首大人鬼使神差又坐回贵宾席,一众军阀不得不落座,宁乾洲眉头皱很紧,一脸不耐的表情。 我紧紧攥住纪凌修的手,满腔表达爱意的冲动汹涌澎湃,可我该怎么解释那两个孩子的事情,该怎么坦白那一晚的事情,如果我说了,会不会风波再起。如果不说,会不会装作互不知晓,相安无事。 不管说不说,都会成为他永远无法解开的心结。 可是,有些窗户纸,一旦捅破,就再无回旋的余地了。 我殷切看着他,千言万语堵在胸口,刚要开口。 “施微。”他忽然低低唤我,“院子里的笑靥花开的时候,我们一起看吧。” 我怔住。 他没看我,而是看着神父的方向,似乎用这句话给我安心,消除我所有的无措慌张,亦堵住了我所有的解释。 可他的声音,分明有些爱意枯竭的苍白,我找不到曾经那种热切的欲望和力量。 我说,“凌修……” 他看着神父,“开始。” 现场演奏的礼乐响起,神父打开手上圣经,刚念出一句主持婚礼的开场白,便听一道清脆蹩脚的女声传来,“凌修哥哥,你不可以娶她!” 那名混血小姑娘冲了过来,嫉恨地指着我,“她生的那两个儿子不是你的!你不要给他们办满月酒!那不是你的儿子!我刚刚亲眼看见她跟那个男人又亲又抱!她连婚纱都换了!她有问题!” 混血小姑娘指着我,“她给你生的那两个儿子……”她忽然指向靳安,“一定是他的!她欺骗了你!背叛了你!” 靳安眉峰一凌,冷漠不羁的脸上浮起一丝耐人寻味的表情。 纪凌修豁然看向那名混血小姑娘,杀意凌冽的犀利视线射向那名小姑娘,欲怒不怒的表情跃然而上。 第66章 婚礼现场被捉奸(三) 现场哗然一片,所有人都看向靳安,又疑惑看向我和纪凌修。 纪凌修缓缓回身看着那姑娘,满脸沉郁的怒意,杀意蓬勃缭绕,薄唇隐忍抿起。 混血小姑娘说,“凌修哥哥,那两个孩子都是双眼皮!那个叫靳安的,也是双眼皮!就是他的!他们刚刚真的抱在一起亲!!你相信我!我不说谎的!” 她说的每一句话都将场面推向无法挽回的地步,纪凌修似乎不再做任何挣扎和挽回的余地,他有种听之任之的放任感。 “不信你看看!对比看看!”混血小姑娘焦急说道。 纪凌修犀利的视线扫向靳安,下一秒,他犀利如刀的目光扫向宁乾洲,最终他凌冽视线凝在宁乾洲眉眼之间。 纪凌修缓缓抬眉,似乎所有的疑问在心中有了答案。那些被刻意忽视的细节,此刻全都串联了起来。 “凌修。”我攥紧裙裾,喘息着低声想要解释,“我我我……” “是我让你生的。”纪凌修看向我,眼神依然笃定,“你无需自责。” 话锋一转,他双目如冰火,声音平缓无波,“你们什么时候。” 我看着他。 他低声,“发生的。” 我心跳漏了一拍,五雷轰顶。 “你初次是与我。”纪凌修精准,“还是与他。” 这种精准直白的发问,像是用刀赤裸裸剖开了我,不再有任何欲盖弥彰的顾全。 我张了张口,没有勇气回答这个问题。 这一瞬间我脑海里闪过无数个措辞,可若是我将所有罪责全推给宁乾洲,纪凌修便会迁怒宁乾洲,势必又会跟宁乾洲互相残杀。好不容易劝动纪凌修离开,届时又一发不可收拾。 若是我说是因为纪氏阵营的人策划下毒导致的,纪凌修定会自责,同时,他亦不会放过宁乾洲。 若是我将所有罪责揽于自身,会不会将杀伤力降至最低……不会牵扯到旁人,局面亦不会失控到无法挽回的地步。 我的慌张摇摆,在他看来是一种默认,亦是一种答案,肯定了那些无端的指控和怀疑,证实了我明知道孩子不是他的,却依然欺骗他。他十分了解我,依我的性格若是被人冤枉了,我早就想各种办法解释清楚了。 我陷入回忆的犹豫恐惧里,“我……” 纪凌修的脸色白到透明,脸颊上有细密的冷汗,薄唇亦苍白。 那冷戾的感觉有种刀锋般的轻薄,割裂着我每一根神经。 “回答我。”他冷冷凝视我。 我低声,“我不是自愿的。” 声音低入尘埃。 “初次是与谁。”他重复。 初次……初夜……若说是与纪凌修,那便是证明我跟纪凌修在一起之后,背叛过他。若初次是与旁人,那便证明我彻头彻尾欺骗了他。 我轻轻喘息,“他。” “他是谁。”纪凌修望定我。 我闭口不答。 “你在保护他。”纪凌修声音轻薄如刀锋,他满面怒容隐忍到了极致,反而呈现一种愠怒薄笑的表情,随手折下一根探枝而来的笑靥花骨朵,轻轻击拍掌心,开始在我面前来回走动。 一脸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表情,却又不知该怎么发,该对谁发。 于是焦灼疼痛的没了办法,情绪越来越流于表面。 “什么时候开始的。” “做了几次。” “怎么做的。” “几个人。” 我定定望着他,什么叫做了几次,几个人。 几个人是什么意思。 泪水铺满眼眶,心如刀绞,我低声,“只是与你一个人,另外一个是意外。” “多意外。”纪凌修逼问,“意外了几次。” “纪凌修,先把婚礼走完行吗?莫要叫人看了笑话。”我克制着心伤,理智道:“事后,我会一五一十跟你坦白,半点不隐瞒。” “一次怀上的?”纪凌修似乎陷入一种近乎偏执的情绪死角,轻薄笑了声,“你与我初次同房的时候,那么多的血都是那个男人造成的?” 他薄唇抿成了屈辱的线条,愤怒的狠戾跳跃苍白的眉间。 我脸色越来越苍白,定定望着他,纪凌修的理智似乎正被愤怒一点点吞噬,他全然不顾颜面和大局了。 是了,那个混血小姑娘当众撕开遮羞布那一刻,他就颜面扫地了,他放任自流,不再做任何回旋的努力,亦不想粉饰太平,这婚注定结不成了。 那把插在他心上的刀,亦生生剖开了我的心扉,疼痛难忍。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婚礼现场躁动不安,宾客坐在不远处的贵宾席上,翘首四顾,钢琴礼乐优雅蔓延,遮住了我跟纪凌修的声音。 “你不想结婚了是么?那好。”我颤抖地摘下头纱,取下婚戒,“一会儿你来神父的祷告室,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全都告诉你!” 我提着裙裾,转身离开。 贵宾席微微轰动,那名总首大人愣愣看着我,站起身。宁乾洲漫不经心坐在座椅上,咬着一根烟,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 似乎对这场无聊的家庭伦理剧毫无兴趣,甚至有种浪费了他宝贵时间的不耐感。 纪凌修苍白着脸扼住我胳膊,猛然将我扯了回去,他正要说什么,忽而眉目微抬,看向我身后的方向,变了脸色,“妈……” 只听“砰”的一声枪响,我背部一阵刺痛。紧接着纪凌修猛然拥我入怀,携我转身,用他宽厚的背部替我挡住密集射来的子弹。 纪凌修的妈妈像是疯了那般,双手握着手枪对着我连续开枪。 于是,那些子弹尽数打进了纪凌修的体内,他紧紧护着我,偶有子弹穿透他身体的同时,亦洞穿了我的身体。 “凌修……”我倚在他的怀里,粗重喘息,流着泪惶惶然看着他,“纪凌修……” 我慌张检查他胸口的伤口,“纪凌修……” 纪凌修大口大口吐着血,有种伤到极处的恨意,喘声,“如果有下辈子,不要再遇见了……” 他整个身体靠我撑着,还想要说什么,混乱的枪弹中,不知哪颗流弹飞射而来,射穿他的头部,他重重晃了一下,悲哀而又深深看了我一眼,踉跄倒在我身上,我撑不住他,随他一起重重摔倒在地。 “凌修……”我惶惶然轻轻唤他,“纪凌修,纪凌修……” 我慌乱从地上爬起来,匍匐在他身上,“纪凌修,纪凌修……”一遍又一遍唤他,“你不能有事,不能有事,你看着我,纪凌修……” 我慌张用手捂住他的出血口,扯下裙摆边缘,给他止血,他身上有那么多枪伤,这一刻,所有学过的医理专业知识似乎全都失效。 我轻轻扳过他的脸,擦掉他脸上的血迹,呼吸急促,“纪凌修,你听我说,我只有这辈子了,纪凌修,我再也没有下辈子了,你知道吗?你一定要活着,如果你死了,我们再也遇不上了……” “我爱你,纪凌修,我爱你啊……”我失声痛哭,害怕失去的恐惧铺天盖地淹没我,“不要离开我……不要走……” 可是他的瞳孔开始涣散,一滴血泪从他眼角滑落。 我紧紧匍匐抱着他,不停擦去他脸上的血迹,“别哭,你答应我陪我看笑靥花开的啊。你答应过我的啊……” 恐惧压过了极致浓烈的绝望悲伤,我紧紧抱着他,碎碎念,“纪凌修,如果你还有下辈子……如果你像我一样可以重新开始……” 我好想好想说让他找到我,让他在所有事件之初时找到我,在幼年学语时找到我。他比我聪明,比我敏锐,比我考虑周全,比我想得深远,他会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可是他再也不想遇见我了,爱我太辛苦,上辈子辛苦了一辈子,这辈子又痛到极致。 想起他刚刚说过的那句话,他说:如果有下辈子,别遇见了。 我轻轻擦去他眼角的血泪,哭着说,“我再也不会有下辈子了,你不会遇见我了,纪凌修……” 耳边响起惨烈的厮喊尖叫声,恍惚中,有人拼命拽开我,下一秒,我又扑过去抱住他,“我不要跟他分开,我不要……” 纪家的人用力拉扯我,将我推向一旁,我拼命挣扎,被人重重扇了几个耳光掀翻在地,纪氏亲属按住我,纪凌修的姑姑惊慌失措扑在纪凌修身旁,“凌修,你看看姑姑,姑姑在这里。” 现场乱作一团,突然,不远处传来女佣刺耳尖叫,“纪老太太跳湖了!纪老太太自杀了!” 纪凌修的父亲发出一声悲怆的哀嚎,从轮椅上滚了下来。 纪凌修的姑姑无暇他顾,指挥着众亲属赶紧去救人,她紧紧守在纪凌修身旁,用英文喊着邀请来参加婚礼的洋医生的医疗团队。 我浑身都是血,全然感觉不到痛,背部中枪导致半边身体发麻,腹腔处亦出血不止,拼命挣扎往纪凌修的方向爬去,恍惚中,我似乎看见孟晚一步一踉跄来到纪凌修身边,跪倒在一旁,愣愣掉眼泪。 视觉一点点消失,除了冷得发抖,一点痛感都没有。 感觉有人好像在厮打我,那些冰冷的耳光扇在我脸上,只感觉木木的重量,一点都不疼,唯有重重一脚踢向了我的腹腔,我才剧痛“吐”了一口血。 纪凌修的妈妈没事吧…… 他爸爸还好吗? 意识消失之前,我依然试图往纪凌修身边爬去,哪怕是死,我也想跟他死在一起,上辈子我俩是死在一起的。 这辈子好像死在一起,都成了奢望。 他不想跟我在一起了。 无望的眼泪颓然席卷我,忽然就万念俱灰,没了活下去的勇气,连挣扎都已放弃。天空轰隆隆响起雷声,所有人都围着纪凌修转,各种嘈杂的声音围绕在耳畔。 弥留之际,有人将我轻轻抱起,我努力想睁开眼睛,却掀不动眼皮。 因果宿命既然无法更改,就这样死了也好。何必让我重活这一遭,受这样的罪呢。 改变了导致事件发生的原因,便会有新的宿命之因形成!而我,成为了这一切悲剧的原因! 结果终究不会改变。 不如死了。 第67章 玩物 我以为会就此长眠,可是漫长的意识空白后,听觉渐渐转醒,仪器滴滴声在耳边枯燥响起,我口干舌燥的厉害,缓缓睁开眼睛。 便见一个微胖的寸头中年男人守着我,他穿着长袍马褂,前襟5粒钮扣规整,黑色丝麻棉毛织品面料,织暗藏蓝花纹,散发着深不可测的尊贵中庸之气。 那名被称为“总首”的大人物,坐在床边。 房间里只有我跟他。 经历了巨大的悲伤后,我的思维短暂停摆,看着白色的天花板呆滞很长时间,记忆才渐渐汇拢,想起纪凌修为我挡子弹的画面,胸腔像是被掏了一个血窟窿,人生断崖式缺失,仿佛再也不会完整。 “纪凌修……”我下意识撑起身体,失血过多导致头晕无力,上身没穿衣服,只缠着绷带,盖着一条薄被。 察觉到我醒了,那名总首大人突然殷勤上前托住我,“施小姐。” 他湿热滑腻的手贴住我裸露的双肩,“你伤得很重,不可下床走动。” “纪凌修……”我低声喃喃这个名字。 总首大人面露难色,“小纪……”他重重叹口气,温柔宽慰我,“小纪还在抢救室,情况不太乐观。” 纪凌修还活着……他还在抢救,我的心死灰复燃,拼起一口气,披着薄毯,忍痛挣扎着下地,捂着腰腹的伤口,扶着墙壁往外走去。 那名总首大人始终围在我左右,温柔安抚我。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在这里,对他的靠近分外抗拒,我用力推开他,踉跄扶住墙壁撑住身体,往外走去。 可是那个被称呼为总首的大人,一直阴魂不散搀扶我,他湿热的手触及我裸露的皮肤,我条件反射般敏感抗拒,下意识挥手打开他,“别碰我……” “别碰我!”我歇斯底里尖叫。 “砰”的一声,病房门忽然被人撞开,我娘亲脸色惨白恐惧地站在门口。 瞧见我缩着身子那一幕,娘亲强颜欢笑又故作镇定走进来,“劳烦总首大人亲自来照顾我女儿,可真是我们宁家祖坟冒青烟的大好事儿啊。上次一别,十来年,没见了吧。” “施小姐是……”总首大人疑虑,“怀柔,她是你的女儿?” “那可不。”娘亲扭着腰肢来到我面前,“宁乾洲是她哥,纪凌修是她丈夫。总首大人,您就别忙活了,我家乾洲在外边儿守几宿了,您还是回公馆休息吧,您不休息,外面一票军爷没一个敢休息的。” “施小姐伤得这么重。”总首大人十分体恤,惋惜,“我如何能放任不管,她既然是你的女儿,我更不能见死不救。” 娘亲笑了声,“您九五之尊的龙体,可不能为了这点小事儿欠了安,有她哥照顾她,您把心放肚子里。” “让宁乾洲回去。”总首大人几分不耐,“让他们全回去!我不会出什么事!不用在这里守着我!” “您是他们的天。”娘亲柔声恭维,“您跺跺脚,他们都能跪一片。您不休息,他们哪个敢闭眼,只要您在这里,他们谁都不敢离开。” 总首大人似乎对这番话很受用,“都什么年代了,不整这一套,新时代新规矩,让他们都歇着。” 娘亲给他倒了杯水,她的手背向身后,给我做了一个“快走”的手势。 这位总首大人是核心权力的象征,他在这里,便没有人敢踏进这间房半步,既然我娘亲能进来替我解围,说明有人刻意放行的,否则,她如何能通过层层警卫进来这里。看得出来,她跟这位总首大人是旧相识,她是进入这间病房的不二人选。 我扶着立柜撑住身体,趁机往外挪步,每走一步,便是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背部伤口和腰腹伤口的痛感几乎麻痹了我的身体,可是我害怕自己失去意识后,便再也见不到纪凌修了。 于是扶着墙壁慢慢往外走去,来到门口,便看到宁乾洲靠着门边的墙壁叼着一根烟,瞧见我走了出来,他眉头皱紧一瞬,又松开。顺势将烟掐灭。 走廊里一票军阀统领,焦急地来回走动,毕竟总首大人在这里,他们便不能离开,却又着急想离开。靳安大剌剌坐在门口正对面的客椅上,盯着病房的房门。 看见我的那一刻,他微微抬眉。 我低着头,散落的长发遮住苍白的脸,一步一歇息往抢救室走去,刚来到抢救室外,便听见一声惨烈哀嚎声,伴随着小姑娘的崩溃哭声,哭声越来越多。 “求求你们救活他。”纪凌修的姑姑蹩脚的中文传来,“多少钱我都给!我已经失去一双儿女了,不能再失去凌修了,求求你们。” “我们尽力了。”医生无力的声音传来,“没有办法。” 我瞬时瘫软在地,眼泪淌成了河。 “转院!我们要转院!”纪凌修的姑姑叫嚣,“你们这些庸医!” 我大口大口喘息,看见纪凌修躺在病床上被人从抢救室推出来,他滑落在外的手上戴着婚戒,我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踉跄奔过去。 纪凌修的姑姑看见我的那一刻,惨白愤怒的脸微微扭曲,“你还敢来这里!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人!是你害死了凌修!是你!” 她亦向我扑来。 我全身瘫软,双眼发黑,再次扑倒在地时,被人搂进了怀里,浓烈的腐朽之气包裹我,那名总首大人从后方搂抱住我,滑腻的大手顺势探入我披着的薄毯之下,按在我的腰际。 他出现在这里,那一众各地赶来开会的军阀首领亦是来到抢救室这边,林立他身后。 娘亲急得直跺脚,脸色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她不停地看向宁乾洲,给宁乾洲使眼色,似乎是让宁乾洲想想办法。 宁乾洲眉心深重,眼神淡淡,无动于衷。 她又看向靳安,靳安一副事不关己淡漠样子。 “一群怂包!”娘亲低声怒骂,“若是沈静姝!你们还能这么淡定么!” 娘亲想走过来,又不敢,急得原地走动。 我无法挣脱那名总首炙热的怀抱,撕裂的伤口流失的血越来越多,全然靠近不了纪凌修,眼睁睁地看着他蒙着白布被人推走。 我失控哀嚎,发疯般厮打搂着我的那个老男人,我越是厮打他,他似乎搂抱得越紧,十分享受这片刻的纠缠那般。 纪凌修的姑姑被一众亲朋好友拉开,她趴在纪凌修身上痛哭,始终不肯放手。 我亦拼命挣扎,我不相信……哪怕他就那样倒在我面前,我也不相信…… 我这辈子是为他而来的…… 我明明是跟他一起赴死的,为什么我还活着……上辈子我明明比他先死……我没死,他又怎会死呢…… “他不能死……绝对不会死……他答应陪我看笑靥花开的……答应我了的……” 我发疯般的挣扎撕裂了伤口,痛感麻痹了神经,只想随他去了,可我无力跨越那生与死的距离,我连挣脱一个肮脏的怀抱都做不到,像是陷入深深的淤泥里无法脱身,越陷越深,污泥浊水淹没我口鼻,窒息爆裂在胸腔里。 那位总首大人一把将我打横抱起,抱回病房里,医护匆匆跑了进来。 休克…… 心脏骤停。 心脏骤停。 心脏骤停。 抢救…… 无边无际的苍白里,我恍然想起上辈子跟纪凌修互相伤害的画面,他永远冷暴力,我永远不低头。 可他会记得我每一个生日,却是让女佣为我准备,他佯装不晓得,亦不回家。 他会记得我喜爱的化妆品,海运回来,以阔太太们的名义送给我。 那年除夕夜,我一个人孤零零守着偌大的房子过年,他难得回一趟家,却带着怒意对我冷言冷语,那晚,他十分罕见跟我睡在同一张床上,没有碰我。 但他辗转反侧,我以为他想外面的女人了,以为他为那个女人守身如玉。 现在想来,他定是被家仇折磨得痛不欲生,我爹爹杀了他的爸妈,他忍得该有多辛苦。 他对我的每一次靠近,都是对他爸妈在天之灵的践踏羞辱。他对我每一次的保护都忍受着家仇之恨的凌迟。 那时候,他不顾家仇,护我周全。 那时候,我不顾他在外荒唐的绯闻,从一而终跟了他一辈子。 互不离婚,又互相折磨。 重活一世,带着对他的愧疚,我再次选择了他。 他爱得不顾一切,我同样义无反顾。 以为双向奔赴的爱情,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总不会惨淡收场。 怎会发展成这种惨烈的地步。 我不该瞒着他么?我该是告诉他么? 可是说与不说,结局都已注定。 我重活这一遭,有什么意义呢。 我从昏迷中哭着醒来,那名总首大人长出一口气,温柔地擦去我的眼泪,怜惜地凑近我,“施小姐,不哭了,没事了。别怕好不好,以后,我会保护好你。有我在,没人能欺负你。” 他滑腻的手不停抚抹我脸上的泪水,用温热的毛巾擦拭我的身体,我麻木看着他微胖的脸,一刻都不想活。 他亲自喂我水,我不喝。 喂我饭吃,不吃。 无论怎么哄,我都不张嘴。 恍惚间,有人敲了敲门,走了进来,“总首,宁乾洲昨日回平京了。” 总首大人用温热毛巾擦拭我额头,“什么由头。” “沈家五小姐,沈静姝骑马逐球时,不小心摔下了马。”那人汇报,“宁乾洲接到消息当晚,就打道回平京了,副督军姜常卿留在这里。” “其他人呢?” “除宁乾洲外,各地军首领都守在这里。”那人低声,“总首未动,他们皆不敢动。” 总首老狐狸般满意的点头。 “哼。”他不轻不重冷哼一声,“没想到宁乾洲还是个痴情种,为了一个女人几番不顾生死,看来,那个女人是他的死穴,可当软肋。” “那个女人碰不得。”那人低声,“靳安抓了那个女人,宁乾洲差点炮轰岭南大本营。他把那女人看得极重,那女人是他的禁区,为了沈静姝,他什么都做得出来。” “听说靳安那小子也看上沈静姝了?”总首笑了声。 “有这个说法,他好像确实在跟宁乾洲抢沈静姝。”那人声音松弛几分,“靳安把沈静姝抓去岭南后,两人处成了兄弟,沈静姝似乎对靳安也挺青睐,还敢当着宁乾洲的面儿,给靳安打电话,约酒喝。” 总首淡笑一声,“靳安年纪小,年少轻狂,什么妞儿都想尝尝,内阁那些个官家小姐,没少跟他厮混的,据我所知,他女人不少。真真假假,也是看不清。” “这小子狂是狂了些,别瞧他行事无章法,其实你仔细瞧瞧,他是个难得一见的明白人,比谁都清醒,我执政数十载,不会看错人。”总首问了句,“他人呢?” “守在门外。” 第68章 自杀 “让他进来。”总首浑厚,“有件事,我要问一问他。” 被称为总首的老男人小心翼翼撩开我脸上的乱发,如获珍宝般擦拭着我颈项上的吻痕,像是擦拭着爱不释手的玩物,听见沉重的军靴踏入的声音,他转身看向门口。 我趁他放开我的那一刹那,忍痛挣扎起身,突然奋身攀上床边的窗台,决绝跳了下去。 解脱了。 然而,身子刚乘风下坠,有人猛然抓住了我的肩臂,紧紧将我攥在手中。 我下意识抬头,便看见靳安探出半个身子抓住了我,他额角青筋暴起,神情带怒,牢牢盯住我。 我用力挣扎,“放开我……” 因果宿命如果不能改变,我活着只是一种痛苦的羞辱!明知道结局已定,却无能无力!无论做多少努力都改变不了结果!都会形成新的宿命之因!恶因致恶果!若是所有的悲剧都将因我而起,那我不如死了,追随纪凌修而去。 这自杀的结果!不就是宿命既定么! 我坦然迎上他的眼睛,决绝,“放手。” 靳安侃声,“你不想见到你爹爹了?” 我咬唇,爹爹两个字撩动我柔软悲悯的心弦,可是深不见底的宿命悲哀冲刷着世间所有的牵绊,我缓缓摇头,悲声,“没有意义。” 他眯了眯眼,盯着我看。 “让我走。”我流着泪悲声,一秒都不想苟活! “我要去见纪凌修……我要跟他走……” 未来既然改变不了,让我重生做什么!宿命的因果循环无情地碾压着蝼蚁生灵,它似乎嘲笑着我卑微的挣扎和反抗,但凡我试图改变未来,它便将成千上万倍的代价压在我身上,将一切罪责归咎于我,似乎在说,“想要逆天改命是吗?那么,你改的每一件命数,都由你来承担因果。” 宿命之因将会因你而起。 只有我死了,一切才会结束,才会归于虚无。 这无法抗拒的宿命循环逼着我走向死亡,上辈子我是自杀的,这辈子同样逃不掉。 活着是这样煎熬痛苦,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恐惧和绝望,就连跟纪凌修一起赴死都成了奢望……这一刻,我好想跟他牵着手一起离开…… 这是一场梦吧!这一定是一场梦! 否则,怎会如此恐怖。 我绝望深深,眼泪铺满眼眶,悲悯望着他,“靳安,放我走好不好。” 他神情动容,眼底划过一抹陌生的怜悯,大力将我往上提。 我不配合,总觉得他救的不是我命,而是将我拉入另一个无法逃离的循环深渊,我拼命挣扎。 他忽然恼怒地冷笑一声,“别死了,你确定纪凌修在下面想见你?” 我猛然一震,下意识咬紧唇。 他继续激我,“奈何桥都没你的份儿,看见你下去了,他能把桥炸了。” 我恶狠狠瞪他一眼。 “俩儿子都不是他的,你好意思下去见他?”靳安眼神暖昧几分,“行行好,真爱他,就好好活着,别下去膈应他了。” 他这番戳心窝子的话差点扎死我了,几乎把我扎吐血,事实上,我确实开始吐血了,我忽然想起纪凌修临死前说的那句话,他再也不想见到我了…… 于是悲哀愈发深重,那种苍白坠深渊的绝望感贯穿整个轮回,挫裂了我跟纪凌修之间所有前世今生的缘分,我跟他再也不可能。 我忽然就放弃了所有的挣扎,在靳安放松警惕拉我上去的时候,我猛然挣脱了一下,满是血水的手臂从他掌心滑落,我喘笑一声,仰起头惨然看着他笑,有种奸计得逞的快意释然。 他眼里浮起一丝震惊的凝固,下一秒,他大跨步越过窗台,整个人敏捷跃下,反手抓住窗框,另一手再次搭住我的手攥进掌心。 他眉头皱死紧,“东西给我,我立刻送你去死。” “施小姐!快将施小姐拉上来!”总首的声音慌忙传来,“怎么这样想不开!这世间男人,不止纪凌修一个!你睁开眼睛看看!不可如此糊涂!” 楼下传来刺耳尖叫声,小方的声音从楼底传来,“微姐!微姐,千万不要想不开!你看看孩子,孩子还这样小,你如果走了,孩子怎么办。” 小方带着哭腔的声音响彻住院区,“你不要做傻事!一定要挺住,我有……我有纪先生的消息!你一定要听!否则,你会后悔一辈子啊,微姐。” 听见纪凌修的名讳,我木讷看向楼下,小方抱着孩子徘徊在住院部的院子里,雀儿跟小跟班儿亦守在楼下。 雀儿扑通一声跪下,哭着说,“小姐,我的小姐啊,雀儿求你了,不要做傻事。”她跪行至我跳楼的方向,“小姐……小姐……你若是走了,雀儿也不活了!” 一排警卫拦着,她们上不来。 我被人迅速拉进病房里,医护在我耳畔不停地强调着什么,我听不进去,一直吐血,眼前人影卓卓,喘不过气来。 用尽全力说了句,“楼下……楼下那个……抱孩子的女人,我要……我要见她!” 说完这句话,我双眼犯黑,可我的听觉聒噪轰隆,没多久,仿佛听到小方低低泣泣的声音,耳畔一直有哭声。 待头脑不再轰隆耳鸣,麻痹的身体渐渐有了知觉以后,我缓缓睁开眼看向她。 孩子哭闹声越来越清晰,小方见我醒来,急忙将孩子递来我面前,“微姐,你看看孩子,我把大宝抱来了,小宝在彭昶那里,你放心。看看孩子,长得多好……” 她似乎想用孩子激发我活下去的念想,可是我的内心充满抗拒和冷漠,仿佛多看孩子一眼,便是对纪凌修的背叛。 突然,我就不爱他们了。 这颗心一夕之间判若两人,如此陌生。 我清晰地感受到我不爱这两个孩子了。 他们仿佛跟我没有了任何血缘关系,曾经血浓于水的母爱,此刻冰冷麻木的厌恶排斥。我抗拒他们向我靠近,抗拒他们出现在我眼前,抗拒他们的存在。 只想逃离。 这一刻,我突然明白了娘亲为什么不爱我。 曾经我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的事情,这一刻,清醒无比。 她不爱我爹爹,所以,她也不爱我。 那些若有似无的距离和细小的软钉子就是她对我的抗拒和推远。 我本能地挥手,推开了孩子小脸贴向我的动作,无力低声,“纪凌修……什么消息?他还活着对么?” 小方四下看了眼,房间里没有旁人,那个被称呼为总首大人的老男人终于出去开会了。 她在我旁边坐下,捂着脸流泪,用力擦了把脸,才克制低声,“纪凌修……微姐,你节哀……” 她一句节哀,便道明了所有事情,纪凌修终究还是抛下我走了。 带着满腔不甘和恨意走了…… 他的家仇……他的尊严……他对我枯竭的爱恨…… 我下意识抓着胸口的衣服,只觉得胸腔疼得窒息发疯,快痛死了。就像前些日子,他的母亲拍着胸脯对我说,“我快痛死了你知道么?我就这一个宝贝儿子,舍不得打他,舍不得骂他,却被你这样糟蹋……” 许是胸口又堵又痛,好些日子吃不下东西,突然呕清水,我紧紧抓住小方的手,“你说有他的消息……” 小方想说又不敢说,绕着弯,“丧事刚办完,纪凌修的姑姑就雷厉风行霸占了他名下所有家产,把你的东西全都扔出来了,她原本还要抢孩子的,说要把这两个小畜生弄死,你娘亲及时带警卫出现,你娘……也想抢孩子,我提早带两个孩子藏起来了。” 小方悲伤,“等她们都离开医院了,我才敢现身。” 我摇头,我不想听这些,什么都不想听,我只想知道,“丧事怎么办的,埋在哪里。”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埋在海城墓林山。”小方小心翼翼悲声,“他妈妈被人从湖里救了上来……疯了,他爸突发心梗……去了……” 我没绷住,攥住被单捂着脸。 跟上一世一样的结果!只是因为我人为干预,导致他爸妈这条命运时间线延迟发生!却最终跟纪凌修的命运线一起爆发! “微姐,你必须活下去……”小方轻轻颤颤,“我来,不是为了刺激你的,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 她从兜里掏出一把弹壳,“你结婚那天,彭昶乔装在现场,他在现场捡的。” 我缓缓抬头。 小方低声,“彭昶趁乱捡走了纪凌修母亲的手枪,枪里总共装有六枚子弹,她打出去了四枚,一枚在你身上,三枚子弹在纪凌修背部。” 我下意识攥紧床单。 小方神情哀伤严肃,“彭昶向医院的朋友打探过,纪凌修致死的原因,不是背部三枪,而是头部中的那一枪!这一枪是第五枪!” 我颤抖地接过那些弹壳,反复查看。 “纪母遗留在现场的那把枪里,还剩下两枚子弹未射出,他头部中枪的那一枚子弹是哪儿来的!第五枚子弹是哪里来的!总共才六枚子弹!” “当时你被纪家的亲属推打的时候,宁乾洲本来要过去,后来靳安大步流星走在了他前头,他就止步了。最后,那个被称为总首的大人物跑过去,抢先把你抱起来的!总首大人一走,他们全都跟着走了,只有宁乾洲站在原地看了纪凌修一会儿,才走的。彭昶伪装成帮佣收拾现场的时候,悄悄把弹壳全都找到了。” 小方喘了口气,“对得上,全对得上!四枚弹壳的生产厂商是一样的!跟纪母手枪里的子弹一样,彭昶说,打中纪凌修头部的那枚子弹的弹壳翻遍了花园都没找到,他们应该是远距离射击,彭昶找了两天,根据当时现场的情况,推断第五枚子弹是从东南方向射去,最后在花园桃树底下的泥土里找到了嵌了一半的弹壳。” “这是有备而来!”小方低声,“彭昶说,他们估计早就盯梢上纪凌修,这次见机行事,正好抓住了纪母发病开枪的好时机,顺水推舟除掉了纪凌修,还能瞒天过海不引起任何轰动和纷争,只有第五枚弹壳的壳底生产厂商不和型号不一样。” 我紧紧攥住那些弹壳,锋锐的弧度深深扎进我掌心血肉。 “彭昶四处比对过第五枚子弹型号,托关系打听了这批型号的军火出处。”小方战栗压低声音,“来自靳军……这批型号的军火是靳军在用……” 我愕然看向小方。 小方紧张看着我。 我静静垂落视线,靳安跟纪凌修是同盟关系,上辈子他跟纪凌修的同盟关系从未破裂,哪怕两军不再联手合作,靳安跟纪凌修一直相安无事,他们没有深仇大恨。 但他们有同一个敌人,宁乾洲。 当年,靳安还是悍匪的时候,宁乾洲曾经想招安他,把靳安收进麾下,靳安生性自由,野性难驯,不肯招降。后来,他屡屡截获宁乾洲的军火,被宁乾洲屠戮了老巢。 而纪凌修,上辈子虽是我爹爹暗杀了纪家的人,可纪凌修那时候一直咬着宁乾洲不放,说明宁乾洲亦是纪家惨案的幕后推手,他绝对背后做了什么,导致纪家惨剧。被纪凌修查出来了…… 所以,这辈子,我干预了事件发展,我爹爹没能暗杀纪家的人,反倒是宁乾洲这个幕后推手现身了。 “彭昶还说……”小方轻轻,“这枚弹壳……跟前些日子被集中暗杀的那批人中弹的弹壳是同一个型号……同一个军火商……” 我忽而笑了声,这令人发指的手段,集中暗杀纪凌修的仇人,激起彦派军队对纪凌修的怀疑,再借刀杀人嫁祸给靳安……又无形中将纪凌修逼入绝境……说他跟宁军勾结,所以撤资策反! 真是一箭双雕的好手段,无形中一环又一环滴水不漏。 若不是他那一个“保”字以及明目张胆的偏袒做得太嚣张,怕是很难推断出幕后真凶是谁。他做这一切的时候,还不忘把靳安也拉下水?用靳军的军火型号搞事!让局面变得欲盖弥彰,真假难辨!他被人拿不到把柄,却把靳安给套牢了。 “彭昶觉得是谁干的?”我将弹壳攥进血肉里渗透出血来,笑着说,“靳安干的?” 小方神情严肃,“彭昶推测……是宁乾洲……” 她紧忙又说,“因为这整件事,所有人都是输家,只有宁乾洲是既得利益者。靳安这些年,除了带兵打仗,他几乎不害人,彭昶查了这么些年,他连仇家都没多少。报纸上虽然把他描述成恶贯满盈的悍匪,但实际上,他除了指挥作战,就没正经事干……” 我紧紧抿唇,沉下愤怒苍白的冷戾。 “微姐,你若是想不开一死了之,岂不是让纪凌修平白被人迫害么。”小方低声劝慰,“好歹要找出真凶,为纪凌修讨个公道不是。” 我呼吸冗长,陷入深沉苍白的寂静里,薄唇亦抿出了腥红的线条。 突然就想起了宁乾洲设计诱杀我爹爹的场景,想起监狱里被酷刑审问的画面,想起他在书房那一晚对我的所作所为,想起他那一个“保”字带来的绵绵不绝的伤害,还有最后送出来的这一颗子弹。 竟恨极无泪。 亦无言。 第69章 六宫粉黛无颜色 “或许不是宁乾洲呢?”小方轻声,“没有证据指明是他干的,既然有证据指向靳安,咱们就要多加留心,真凶总有浮出水面的那天。” 我低低轻笑,“小方,你说彭昶查不到靳安做了什么对吗?” “是的。”小方低语,“这个人有非凡的军事才能,每回他跟宁乾洲打仗,都是用最少的兵拖最长的时间,故意消耗宁乾洲。彭昶说,这个人的才华很难得,所以各方局势都想拉拢他,但他只打仗,不执政。靳军那边军政分离,他握有兵权,却不怎么过问政事,这些年,更是不参与争权夺利的事情,可能岭南那边没人敢惹他。” “你信吗?”我看向她,“当一个人查不到做坏事的把柄,还没有任何做坏事的蛛丝马迹,不可怕吗?” 小方怔怔看着我。 “军权好握吗?”我轻声,“深陷权力旋涡的人会是白的吗?他身处权力的核心位置,会是表面看起来那么鲁莽无章么?他暗中是怎么集权的呢?一军之首既然能震慑万兵,自有他的魄力和手腕。” “你的意思是?” 我摊开掌心看着手中的弹壳,小方急忙帮我擦拭手上的血迹。 “表面上横冲直撞,暗地里却查不出蛛丝马迹,这才是可怕的地方。”我低喃,“不留痕迹和把柄的人,却在迫害纪凌修时,屡屡留下线索。你觉得正常吗?” 小方点了点头,“也对,靳安经常做不计后果的事情,这种性格应该很好查,肯定会经常犯错和留有话柄,但是彭昶查不到,查到的都是他这些年的花边绯闻以及他做悍匪时期的事情,从军以后,他的有效信息几乎没有,都是打仗的。” “这是有人故意拉他下水。”我将那些弹壳放在心口,不再说话。 小方替我叫了护士换药水,见我不想说话,她抱着孩子轻轻哄着来回走动,听见外面脚步声靠近她就害怕,打开门看一眼走廊,确实不是进病房的,她才又放心。 漫长的休息中,她见我目光呆滞躺在床上,似乎想替我解闷,不敢提孩子的事情,又没什么事情分散我的注意力。 她低声,“微姐,那个总首大人好离谱,婚礼现场一路小跑抢着把你抱起来,十万火急送来医院。” 刚刚说了太多话,情绪波动又大,头皮又开始轰隆作响,我感觉自己再度到了濒死边缘,心上的伤口掺杂着剜心刺骨的恨意,消耗着我的精力,我一句话都不想说。 小方给孩子换着尿布,轻声,“听你娘亲说,总首大人看上你了,一眼就沉迷你的美貌,特别荒唐。调停会议都不开了,守了你好几日。” “听说总首是个老变态,玩死了好多小姑娘。”小方担忧,“荒唐!昏庸!无能!还喜欢摆排场!他在病房守着你的时候,你娘说宁乾洲和靳安整宿整宿守在门外,都不敢合眼,生怕出什么茬子。” “男人最了解男人,尤其是这种时候。”小方替我掖着被角,“微姐,你要小心。” 我闭上眼睛,对这些凡尘杂事没有心力应对,满脑子都是那第五枚子弹的事情,越想越恨,越恨越痛。 两世记忆抽丝剥茧,我基本确认了真凶是谁。 就算我想跟随纪凌修赴死,想要就此了断,可是两世凶手浮出水面,我就算死,也要拉他下地狱!是他导致了惨案的发生,是他助推了这一切的大势走向!他就是命运背后的那只手!推着我踉踉跄跄往前走。 靠着这口气,我有了撑下去的念想,开始主动要水喝,吃点清淡的粥。 娘亲上下打点来见我,她神色莫名有几分恐惧和慌张,像是什么事情脱离了她的掌控那般,她坐在我旁边,带着歉意怯笑,“你哥原本想留在这里的,但他的恩师身体出了问题,听说快不行了,所以他赶回平京。留姜常卿在这里保护你……” “不是为了那个沈静姝回去的吗?”小方呛她。 娘亲愣了一下,婉转低笑,“那女人只是碰巧也受伤了,所以两件事堆一起了。” “你跟微姐解释这些有什么用。”小方护我,“宁乾洲若是有心,他就不可能让那个老变态接近微姐!微姐在抢救时候,他丢下微姐回平京,把微姐留在老变态身边放任不管,就是默认允许那个老变态玩弄微姐了,宁乾洲放弃我微姐了!他一个做哥哥的!不保护妹妹!你有什么脸替他开脱!” 娘亲脸上有些挂不住。 小方替我抱不平,“我可听说了,那个叫沈静姝得跟靳安去小酒馆喝酒,宁乾洲醋意大发,生擒了靳安的弟弟,枪抵在靳安的胞弟头上,闯进了岭南城那家小酒馆,当场把沈静姝带走了。他连那个女人跟别的男人喝酒都不让,却允许我微姐在一个臭名昭著的老变态怀里,你说,这样的哥哥!要着有什么用!滚吧他妈的!贱男人!” 娘亲脸色愈发难看,“小丫头片子,你算什么东西!敢这样与我说话。” 小方冷笑一声,“以前我敬你是微姐的母亲,所以让你三分。现在我看明白了,你处处袒护那个宁乾洲,处处想抢微姐的孩子,你瞧瞧你这副样子,是做母亲的样子吗?我怎敢把微姐的孩子交给你!你这个人,心术不正!” “你!”娘亲猝然起身。 小方天不怕地不怕,反正她怎么闹腾,我和彭昶都会给她托底。在镖局那么些年,她练就一身好武艺,一般人打不过她。 她小手虽然粗糙,却心灵手巧,能文能武,聪慧过人。 就是心直口快,着实得罪人。 娘亲第一次被怼得哑口无言,她似乎心虚,缺了一些底气。导致面对小方犀利的言辞,她居然沉默了,若是在以前,她早就巧舌如簧杀回去了。 “别以为旁人都是傻子。”小方冷声,“宁乾洲跟那个沈静姝要订婚了!他的心思全在那个女人身上,连万分之一的关心都没给到微姐!甚至放任她流落危险地带!一句帮腔的说辞都没给!否则,那个总首怎么敢这么乱来!老家伙根本没实权!宁乾洲才有!他不过是权衡利弊后,不想为了微姐打破制衡的局势罢了!你替他开脱什么?这样的哥哥,不要也罢!” 我佯装昏睡,不去理会。 “行行行,你这丫头嘴厉害,我不跟你争。”娘亲第一次吵架退让。 她在病房待了很久,想靠近孩子看看,小方警惕盯着她。 娘亲最终作罢,坐了好一会儿,悄无声息地走了。 我不哭不闹,开始配合治疗,那名总首大人对我无微不至,每回他来,小方势必守在旁边。 总首大人视线扫过她的脸,小方是短发,像个假小子似得,虽说样貌寻常,但眼睛特别清亮。似乎不在他的审美范围内,便无视了她。 靳安陪同他左右,似是被这老家伙消磨了耐心,神情愈发桀骜不驯的淡漠。 适逢大宝哭了起来,小方急忙把孩子抱起来哄,昨儿个她把小宝也接了来,两个孩子一起哭,为了不打扰到我,小方急忙把两个孩子抱去隔壁。 老总首视线盯着孩子的方向,“靳督军,听说这俩孩子是你的?” 靳安的手随意搭在腰间枪套上,眼眸如渊莫测,站在旁边没言语。 我也没吭声。 “那你要对施小姐负责啊。”总首假惺惺试探,“有什么想法没有?” “负个毛。”靳安忽然淡淡彪了一句脏话。 总首看着他,似是揣摩他这句话的含义,没否认,但也不负责。听出了靳安对我没想法的意思,总首似乎放心了,笑了声。 他没跟靳安计较,“下去休息吧,跟了我几日了,该是累了,差不多就回岭南吧,回去好好休整,我看好你。” 靳安余光睨我一眼,转步出门。 但他并没离开,小方说他一直守在门外,那名总首似是感受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压力,碍于靳安的存在,总首仅对我嘘寒问暖,道貌岸然宽慰我,没有再碰过我。 身子好一些,我能够下地活动的时候,坚持要去纪凌修的墓地,我始终不相信他死了。 我还活着,我爹爹也还活着,靳安活着,所有人都活着,他怎么可能死呢。 宁乾洲还未统一局势,纪凌修怎么会死呢? 我跟他的命运时间线真的快进到了共同赴死的那个点。可是,我还活着……我有了不能自杀的理由…… 会不会是纪凌修一个人的命运时间线骤然提前了?他父母的命运时间线因为我的介入导致往后推迟,为什么纪凌修的命运时间线提前了那么多!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是因为我绑了那个画中人吗? 又或者是我当年干预纪家被灭门的事情,他父母活了下来,无形中导致了什么因果,致使纪凌修这些年做了什么上辈子没做过的事情? 我想到头快炸了,将自己曾经的推断一遍又一遍推翻,我发现一旦我干预历史的发展,我所做的“干预”很有可能引发新一轮的宿命之因的形成…… 没有规律可言,命运的时间线重新随机组合,因我的一个举动,引发新的连锁效应,指不定在哪个瞬间集中爆发。新一轮的宿命之因便又开启了……一切因我而起……没有人可以逃过宿命的因果循环…… 深深的恐惧笼罩我,我来到纪凌修的墓地前,看着墓碑上他俊美苍白的黑白照片,缓缓摇头,我不相信……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我疯狂刨开墓土,小方哭着拉扯我,“微姐,你冷静点啊,不要这样,你这样,只会让纪凌修……更可怜……” 我无力趴在墓土上放声痛哭,“凌修,你等等我……等等我,慢点走……好不好……” 我趴在墓土上昏昏沉沉一整天,不晓得他一个人躺在冰凉的地下冷不冷,孤单吗?害怕吗?我只想永远待在这里陪他。 天快黑的时候,警卫来喊我离开。 我颤抖地抓了一把墓土装进香囊里,“凌修,等我杀了真凶,我就来陪你。你不想见我没关系,我不跟你埋一起。你下辈子不想跟我遇见也没关系,我没有下辈子了。” 我将香囊随身携带,下了山,筹备出院事宜。次日傍晚,小方陪我在花园做康复运动时,偶遇宁军副统帅姜常卿,他着急回平京,但宁乾洲似乎刻意将他留在这里,隔三差五来看看我。 我说,“我身子无碍,会议也结束了,姜督军早日回平京办正事要紧。” 姜常卿客套,“统帅让我护送总首回汉城以后,才能回平京。” 我算着日子,低声,“您不着急么?您大儿子那事,当紧。” 他眼里掠过一丝讶异,“施小姐,你知道?” 我担忧,“其中一个参与者是我朋友,姜督军曾在第一次调停会议时替我解过围,我记得您的恩情,您放心,我已经及时封那位朋友口了,不会传出去。” 姜常卿感慨颇深,十分顾虑。 “那事若是被宁乾洲知道了,怕是要枪毙的,他铁面无私,最容忍不了这个,您赶紧想办法处理,我会替您保守秘密。” “多谢。”他点头,神情凝重离开。 我淡淡揪下花园里一朵花,一片片摘掉花瓣。 小方问我,“微姐,他儿子咋啦?” 我面无表情,“聚众抽大烟,抽嗨了,不仅泄漏了军机情报,还凌辱了一个农户家的清白姑娘,姑娘上吊自杀了。姜常卿压下了这件事,还没东窗事发呢……” “微姐,哪条情报线给的这么劲爆的消息啊。” “上辈子。” 我摘完最后一片花瓣,身后传来总首附庸风雅的声音。 "花容月貌,人比花娇。"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六宫粉黛无颜色,回眸一笑百媚生。" 他摘下一朵花别于我发间,"换下这身儿病号服,怕是花中仙子了。" “瞧瞧这几套衣服,喜不喜欢。”警卫端来一个精美的包装盒,总首指了指,“时下最兴的海派双开襟袍子,不喜欢咱们再换。” “我喜欢洛可可风格新式的裙子。”我平静低声。 总首愣了一下,随后深沉,“施小姐真有眼光。”他凑近我,“最近胃口怎么样?有想吃的甜点吗?” 我低声,“想吃南翔镇的柿霜糖。” 总首好半晌没说话,再开口低声,“你不是喜欢吃烤猪蹄吗?” 我微笑,“谁说的?我明明最喜欢吃南翔镇的柿霜糖,那家店的柿霜糖百年老字号,我喜欢舔上面的白霜,像是吞了一口清晨的雾。” 总首愣愣看着我,似是头一次看见我笑,又像是陷入了回忆里,眼里浮起一丝惋惜的疼爱,“柿霜糖好,柿霜糖好。” 他差人去给我买。 我一路摘花,一路往病房走,回到病房,将花束装进窗台的瓶子里。 “最近一个洋使团要来拜访我们,想搞个联谊赛事,增进两国友谊。”总首站在一旁用手帕擦去我脸上的汗,“有想看的赛事吗?” 楼下传来孩童们踢球的欢笑声,我看着窗外草坪上踢球的身影,恍然间想起纪凌修在学校踢足球的画面,盛夏时节,他热气腾腾站在我面前…… 总首看了眼窗外,自说自话,“那就这么定了!搞足球赛事!” 他旁边的幕僚低声,“咱们没有专业的球队,民间团队怕是要丢脸……要不换个……” “施小姐喜欢看踢球,就踢球!”总首一口否决。 “那这组建球队……”幕僚长犹豫。 “传令,各个派系的军队首领,报名参赛,组建一支铁军球队,为国争光。也让施小姐开心开心。” 幕僚长一脸问号。 总首全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正好趁这个机会,让他们之间增进一下友谊,统一军心。学校那边,推荐有此才华的学生参赛。” 幕僚长眼里浮起一丝荒唐的惊讶,那些军阀从四面八方赶来参加调停会议已经够给内阁面子了,现在让他们军政一把手组建球队?跟洋使团踢足球?谁理啊,军队派系各自为政,为了维持表面上的和谐,才拥护内阁统治,谁也不愿成为打破现状的第一人,成为千夫所指,众矢之的的存在。 何况,连年战事,民不聊生。各方军队都在休养生息,谁有心思踢球啊。 我闷不吭声把玩花束,总首坐在沙发上喝了口茶,吐掉茶沫子,“先劝说宁乾洲,只要宁乾洲参加,其他派系都会出人,你亲自去一趟平京。” 幕僚长一脸吃了屎的荒唐表情,似乎觉得不可思议,为了一个女人如此大动干戈戏弄各权阀,这不是跟烽火戏诸侯一个道理吗?荒谬至极! 那些军官们在战场上几番出生入死,现在让他们因为一个女人的喜好,去跟洋人踢球? 这不是找死吗? 滑天下之大稽! “发电报,参赛获奖军队,内阁拨款平银军费千万。”总首沉稳,“就是因为战乱不断,才要搞这么个国际赛事,增进各方和平友谊,提振一下军心和民心。” “对了,推荐女学生,再组建一支女足球队。”总首指了指。 幕僚长脸色分外难看,径直退了出去。 这老总首对我算是千依百顺,我伤势痊愈期,每回睡觉前,都想听故事。 他耐心给我讲故事听。 倒是没有再对我动手动脚。 小方趁他离开时,低声问我,“微姐,你咋对他态度变了,你啥时候喜欢洛可可风格的裙子啊。” “他女儿喜欢。” “谁女儿?” “总首。” “你不是不爱吃糖吗。” “他女儿喜欢。” “你咋还让他给你讲故事呢?” “他女儿以前的习惯。” “哪个女儿?” “他最疼爱的那个病死的宝贝女儿。” 我想摆脱他的纠缠,就要将自己活成他女儿的影子,让他看到我就想起他死掉的女儿,他如何对自己最疼爱的女儿下得了手呢。 想要保护自己,不再依仗旁人。 “这两天姜常卿常来,靳安没了踪影,他俩是不是换班了。”小方低声问我。 我没吭声,不关心。 闹着要出院。 总首说,“跟我回汉城,让我好好疼爱你。” 我说,“不去。” “小祖宗,你想去哪儿?” 我微笑,“我要回平京。” 第70章 他喜欢的那个女人 “平京哪有汉城好玩。”总首低声哄我,“汉城有国内第一高楼,有嘉庆美食街,有洋西商贸,还有物珍动物园,里面很多海外的动物,还有很多很多你没玩过的。” 他说的大概都是他女儿爱去的地方。 “过些日子,还有洋使团来搞友谊赛,汉城会是全世界最热闹的地方。”他轻轻拍着我的肩膀,“你哥也会来,他若是不来,我亲自去请他来。你现在回平京睹物思人,不如去汉城散散心啊。” 我转目看向姜常卿,“姜督军也去么?” 姜常卿笑,“我护送总首回汉城。” “施小姐若是回平京。”总首平庸温和,软硬兼施开玩笑,“那我绑也要把施小姐绑去汉城了,哈哈哈哈哈哈!” “挺好。”我微笑,“去汉城散散心也好,想用柿霜糖沾嘉庆美食街南路大排档的芝麻油吃。” 总首大笑,“这怪口味儿,怎么小孩儿都喜欢吃。” 去汉城前,我让小方把孩子送走。 小方不忍心,“微姐,无论成年人之间怎样不睦,孩子是无辜的。” 我垂眸无言。 “自从纪凌修死后,你都没看过孩子一眼。”小方跟孩子朝夕相处,感情深厚,万分不舍,“他们已经会爬了,也会认人,每回看见你,都要你抱抱,以前都是你带着他们睡觉的。他们认得你是妈妈。” 我心下酸楚,却也铁了心,“带去给彭昶,让他花钱找个妥善的奶娘养着。” 只要看见他们,我就忍不住想起书房那一晚发生的一切。 忍不住痛,忍不住抗拒,忍不住愤恨。 不如送走。 这辈子,我都不想跟这两个孩子再有任何瓜葛,亦不想让宁乾洲知道这两个孩子的身份。 “你好狠的心!”小方哭着斥责我,“既然不想要他们!你何必生下来!生而不养,枉为人母。” 我无动于衷,坚持把孩子送走。 她想要问什么,最终还是忍住了。 去汉城的路上,我有意无意与姜常卿闲聊,他曾是宁乾洲父亲的心腹,辅佐宁乾洲上位后,亦成为宁乾洲的得力部下。 侍奉两代权阀,四旬男人沉稳世故。却因儿子犯了事,忧心忡忡。 毕竟宁乾洲的性格摆在这里,他治军很严,强纪律,抓作风。宁军不得拿老百姓一针一线,不得烧杀抢掠奸淫妇女,以保护百姓安危为第一要义。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若是让宁乾洲知道姜常卿儿子犯了大忌,虽说碍于情面不会到枪毙的地步,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搞不好当个典型处理,威震三军。 中途落脚在小酒馆,背过众人,我低声,“姜督军为何独自喝闷酒。” 他笑而不语,“生活这样苦,施小姐不喝两杯吗?” “醉了也同样痛苦,清醒以后,痛苦加倍。” 他大笑,“你小小年纪,生于富贵之家,受尽宠爱,也算是尝尽世间冷暖了。” “没有人爱我了。” “你父亲且不说,宁帅对你格外开恩,靳督军对你也不错。”许是怕我伤心,他没提及纪凌修的名字。 “姜督军最清楚,他们为什么接近我。”我看着他的眼睛。 姜常卿世故深沉的眼里浮起一丝笑意,“人,还是活得糊涂点好,稀里糊涂地活,稀里糊涂地死,或许才是最享福的。” “这样说我,您糊涂吗?”我微笑,“您长子犯的事,终究是压不下的。现场12个官少爷,都参与了吸食鸦片,调戏良家妇女的事情。虽说只有令郎犯了大错,若是令郎把其他几个人一起拽下水,一起承认错误,倒还有回旋的余地。” 姜常卿喝了杯酒。 “那些也都是宁军高官的儿子,他们也会维护自己的儿子。只要你们抱团认罪,宁乾洲就拿你们没办法。”我柔声,“法不责众。” 姜常卿笑了声,“施小姐,知道你跟沈静姝小姐区别在哪儿吗?” 我没吭声。 姜常卿自顾自的倒了杯酒,点化我,“她话很多,但都是废话。” 我凝神。 “男人,喜欢废话。”他喝完了这杯酒,起身离开。 似是还我这番谏言的人情,他从侧面提点我。 是在说……我目的性太强?手伸太长了? 男人不喜欢? 我从一开始接近宁乾洲,就充满了目的性。从给他靳安军火库的图纸,到给他挡枪,唯一目的便是想从他手里要回孟晚。 再到后来的每一次接触,我委曲求全的顺从,都是想从他手里活命。 他们这种常年沉浮在权力旋涡中央的男人,拥有十分敏锐的政治敏感度,能犀利捕捉阴谋的味道,像我这种生性良善,却又不得不接近他们做一些事情的人,很容易被他们察觉心思。 但是姜常卿既然愿意跟我讲这些,说明我那番话他受用了。确实,他上辈子也是这么做的。 我没办法干预历史的进程,无力改变旁人的命运。但这顺水推舟的人情,我总要让他记我一笔。 因为从现在开始,我只想让杀死纪凌修的那个人付出惨痛代价。 无论那个人的命运时间线是怎样的。 我都不顾。 让他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儿,是我唯一目的。 汉城虽没有平京城繁荣,没有彦海声色奢靡,但他基建扎实,有省城的气派敦实。 姜常卿将总首送回府邸,深深看了我一眼,“我给宁帅打了电话,汇报了施小姐的决定,宁帅什么都没说,便挂断了。施小姐既然自愿跟随总首大人,那便作罢。” 我没吭声。 他走了两步又回身,补充了一句,“宁帅将我留下,便是让我看好施小姐,别出了岔子。人生路还长,施小姐保重。” “您保重。”我微笑。 他们似乎以为我自甘堕落了…… 刚来汉城的那几天,总首掌心有意无意触碰我身体,依然有种浓郁的滑腻荒淫味儿,但他循序渐进,一副道貌岸然关怀我的样子,怕我寻死,总开导我。 我在汉城玩了半个月,将总首大人最宠爱的女儿爱玩的地方全都溜了一遍,他白天陪我疯跑着玩,晚上陪我吃饭,我吃的东西皆是他女儿爱吃的东西。 一到晚上,我就藏起来了。第二天白日再现身办公大楼外,他训斥我不该夜不归宿,我穿着洛可可风的裙子,扎着两条麻花辫,说,“想吃柿霜糖沾嘉庆美食街南路大排档的芝麻油。” 他吹鼻子瞪眼,却一脸宠溺,陪我去大排档的时候,他追不上我,喊我,“囡囡,爹爹这把老骨头跑不动了。” 这句话喊我,他自己都愣住了。 我明知故问,“囡囡是谁?” 他讪笑。 上一世总首死后,说书人经常讲他荒唐混乱的私生活,囡囡是他内心唯一的净土。 囡囡是他跟原配生的女儿,忠厚孝顺,天资聪慧。原配死后,他将这女儿宠上了天,父女俩感情非常好,可惜囡囡16岁那年早夭,总首每每想起这个女儿,总伤感落泪。 他喊完这句囡囡以后,我夜晚便敢在汉城大饭店的客房留宿了,我抱着他女儿生前最喜爱的棕熊玩偶,他触景生情,长叹一口气,蹉跎着背影离开。 小方问我,“微姐,你这番折腾干啥呢?” “前些日子他对我还有非分之想,我不敢夜里留宿这里。”我绣着一双帆布鞋,“所以一落夜就藏起来了。白天带他出去串回忆去了。” “你不怕他对你用强的么?” 我从腰间抽出一把小手枪,“死都不怕,还怕什么,大不了一死,对不对。” 当他唤我囡囡的时候,我便知道自己成功了,没必要躲,他看见我就想起他最疼爱的女儿,内心难过,无心他想。 内阁组织国际球赛的事情,原本没有任何军队响应,宁乾洲不理会。听说那名叫沈静姝的姑娘特别感兴趣,鼓动宁乾洲响应,宁乾洲便破天荒给总首打了一通电话,说,“办,大办。” 既然要办,就不止办球赛了,田径/国术/跑马等多项体育赛事一起办!办出国威,办的漂漂亮亮! 官方各单位出人,军方出人,学校出人,社会/民间团体组织出人。 向社会融资。 这种时候便是那些大地主和金融实业家放血的时候了,宁乾洲总有法子让他们掏腰包。 这规格超过了总首原先的预期,索性甩手让宁乾洲去办,为了一场彰显国力的赛事,宁乾洲大兴土木,扩建国际化体育馆,容纳万余人。 原本只是一国洋人使团前来联谊,宁乾洲牵头,最后演变成多国联谊赛事。 各个军队暂时放弃了纷争芥蒂,为了赶上这波在国际舞台上露脸的机会,纷纷响应推荐人选。 只有靳军悄无声息。 总首问起,“靳安那小子怎么没动静。” “他好像受了重伤。”幕僚长低声,“听说伤得很重。” “怎么回事?” “不清楚。”幕僚长疑惑,“眼线传回来的消息是靳安突然就这样了。这小子经常突然失踪,反侦察能力强,完全摸不到他的底,有小道消息说,他被曾经做悍匪时的兄弟出卖了。” “靳安这小子不能出事,他战场上能牵制宁乾洲。”总首看着文件,“派人去慰问慰问他,邀请他来。” “曾经嚣张跋扈,不懂妥协的男人,终于懂得什么叫知难而退了,也算是能屈能伸。” 幕僚长点头,“靳安这几年确实成长速度很快,官场上不再向以前那样横冲直撞了,渐渐转变了悍匪思维,等他摸透什么是政治,就有宁乾洲头疼的时候了。” 我将自己绣好的帆布鞋,轻轻放在桌子上,“不是脚疼跑不动吗?您试试,合不合脚,鞋底软,比你脚上的皮靴穿着舒服。” 老总首欣慰笑着说,“施小姐有心了。” “我改名了,叫施囡囡。”我笑着说,“您总叫我囡囡,不如我换个名字罢,只要您开心就好。” 幕僚长略带深意看我一眼。 老总首无声叹口气,似是又想起了伤心事,顿失兴趣,挥了挥手,示意我出去。 国际联谊体育赛事开幕那天,我穿着洛可可风的长裙,长发散在腰间,双鬓卡着笑靥花的发卡,坐在总首身旁的右侧席位。总首左侧皆是各国洋人代表。 我本没有资格坐在这里的,老总首偏生的让我坐在这里,而这个位置,本该是宁乾洲的。 宁乾洲坐于我旁边的位置。 靳安这一天,也来了。 而我,终于见到了那个叫沈静姝的女人。 第71章 她是珍珠,我是沙砾 她是大学生矩阵代表队的领队,穿着短衣短裤清爽运动装,扎着高高的马尾,举着代表队的牌子绕着场地走过,有种新时代女性的独立鲜活。 骄傲的,耀眼的,灿烂的,自信的。 像是追逐闪电的风,穿过运动场,跟那些运动员们同场竞技。 我被她强烈耀眼的光芒深深吸引,所有的注意力全被她掠夺。 “那个女人是谁?”总首的声音充满兴趣,指着赛场,“那个扎着马尾,跑第一,特别灵活的姑娘,对,对就是她。” 身后传来幕僚低声,“沈家老小,沈静姝,宁乾洲的女人。” “哦。”总首再无别的言语,似乎瞬息失了兴致,因为宁乾洲的女人,碰不得。他侃声,“乾洲,好眼光。” 宁乾洲一身肃穆凌冽军装,漫不经意依坐在椅子上,戴着白手套的手轻轻支着鬓角,此时,各项赛事已经持续了两个小时,他整个人呈现久坐的乏感,所以坐姿从最初的正襟危坐,渐渐演变成了这幅漫不经心的慵懒气息。 疲劳的视觉似乎被沈静姝拉回了注意力,听及总首念起,他唇角微扬,“是不错。” 仿佛自己豢养的小宝贝被人发现了那般,语气里几分淡淡嘉许的宠溺。 总首喝了口茶,“小靳,你的伤好些了么?” 靳安没回答,他坐在宁乾洲的右边,我看不到他此刻的表情,但是今天入场时,我看见他进来,脸色很糟糕,浑身散发着燥郁低沉的怒意,仿佛来参加这场赛事,都不是他本意。 他连拒绝一场赛事的资格都没有。 自由的灵魂仿佛被禁锢在了一张铺天盖地的大网之中,他怒而不发,英眉高刁。一副“惹我者死”的叼兮兮表情。 许久等不到他回答,靳派的判官站在一旁,急忙替他回答,“靳督军的伤好多了,多谢总首关心。” “没带女伴儿来?”总首闲说。 判官晓得靳安在闹情绪,这人离经叛道惯了,虽说改了很多,依然我行我素。判官又急忙接话,“沈静姝小姐约靳督军踢球,算是女伴儿吧。” 总首笑了声,“乾洲同意了吗?” 说完这句话,他低头轻轻跺着脚,“你们啊,抢完地盘,抢女人,什么都要抢,这天下,不是抢来的。” 话音落地,他顺嘴说,“囡……施小姐,你这双鞋做得真真合脚。” 我说,“脚还疼吗?” 上辈子我闲赋在家时,除了打牌,看书阅读,便是做手工。我把绣娘请回家,学着给纪凌修做了很多鞋子和衣服,没见他穿过。 “别说,真不疼了。”总首递给我一杯茶,“鞋底软和,就像是女人一样,合适的才是最好的。” 我接过茶,轻轻喝了口。 坐了这么久,我都没动过,没向宁乾洲投去视线,他亦没有跟我有任何交集,连视线都没碰触过。像是两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保持着十万八千里的距离。 曾经的兄妹关系,仿佛降至冰点后,荡然无存了。 每场赛事结束,沈静姝都会是啦啦队的总领队,穿着精神的运动装举着牌子出现,此场赛事属于联谊赛,没有那么严肃的性质,氛围愉快欢乐,赛事将持续三天。 这些军政大佬们估计也只有第一天上午,出席观赛。 “看样子,施小姐跟沈小姐差不多年岁?”总首倾身询问宁乾洲。 “大一些。”宁乾洲不动声色,“静姝。” 许是上午的正式赛都结束了,球场空置下来,沈静姝换了身更短的运动衣裤,做着热身运动,她身材匀称性感。喊来洋使团的啦啦队,组建了临时球队,踢着玩儿。 靳安不知何时被喊上了球场,换了身无袖休闲球服和短裤,他一脸不爽抑制的表情,被沈静姝抱住胳膊生拉硬拽进去。 她真能鼓动人,这一会儿时间,我看到好几个眼熟的人,就连郑褚、陈辰都上去了,男女混合拉开阵仗,跟洋人开踢。 靳安没什么积极性,又或者他的伤还未痊愈,总之,踢得很敷衍保守。 许是天气燥热难耐,他拉练式跑过球场时,慢跑走动起来,顺势掀起t恤擦了把脸上的汗水,不经意间露出腹部八块强健坚硬的腹肌,依稀可见他肩胛还缠着绷带。 自幼生长在法外之地,恶劣粗粝的生活条件养出了他高大精健的体魄,肌肉线条流畅结实,又不失匀称的性感野性,那种野性难驯的劲儿纯天然,充满爆发式的力量感。 他这无意间的动作,引发观众席上的女人们花痴般的尖叫声,女学生们更是疯狂,尤其是斜对面的观众席上有个女人站起身大声尖叫,大喊,“靳安……靳安!” 幕僚长笑了声,“那是文书局局长的女儿,听说她跟靳安好过一阵子。为了靳安,都追到岭南去了。” 总首笑说,“没想到小靳还有这等女人缘,还以为这小子不解风情。” “平日穿军装有板正的距离感,今日难得一见穿洋球服,自是亲和帅气了不少。”幕僚长闲话,“到底是年少,怎么看都是前途无量。” 我的视线落在靳安的右臂上,他居然有一整条花臂!他的右臂上盘缠着苍重的刺青,仿佛龙刺盘绕而上,从强壮的肩膀缠绕至腕部。 利落寸头,花臂,绷带,妥妥流氓搭配。 无论观众席怎样尖叫,他都没什么回应,似是有心事,英眉微刁,燥郁低沉,屏蔽了外界一切干扰那般,更无心思谈情说爱。 “乾洲!”沈静姝似乎踢得不尽兴,来到大佬席位前,忽然双手扩在嘴边,大喊,“宁乾洲!下来踢球!” 她居然敢直呼宁乾洲名讳! 宁乾洲隔岸观火。 沈静姝单手掐腰,潇洒伸出五根手指,双眸熠熠逼迫,“我数三声!你下来!” 她娇俏的声音穿透观众席,“一。” 观众席短暂的安静,吃瓜群众疯狂打探,毕竟宁乾洲在国内,属于国民男神的神秘存在,对于平京城的女学生来说,他犹如神祇不可攀。 “二。” 耳畔传来座椅吱呀的声音,我转脸看向老总首,他捂着胸口轻微喘息,身子微动导致座椅异响,我弯腰拿起一旁的保温杯急忙拧开递给他。 总首有心脏病,这会儿怕是心脏病犯了,上辈子报纸上登过这件事,这次犯病不会有性命危险,我提前预备了西药,悄悄拧开药瓶,将药放进杯盖里,倒水进盖,喂给他喝。 我凑近总首悄声,“治疗心脏病的药,您悄悄吃,别让他们察觉您犯病了。” 总首抓住我的手,就着我的力道,急忙将药水吞下,兴许他不信任我,可这种要命时候,他也只能赌上一赌了。 虽说他没实权,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顺应历史救他一命,总不会错。 在外人眼里,我这救命的行为,仿佛趴在他身上暧昧的喂水姿势。 与此同时,沈静姝爽朗声音掷地有声,“三!” 话音落地,好半晌,宁乾洲没动静。 沈静姝一动不动盯着他,两人似乎正进行着一场无声的博弈与较量,末了,宁乾洲慢条斯理缓缓起身,观众席顿时轰动。 那个威震三军,战无不胜的宁乾洲居然……如此听一个女人的话! 他上位宁军统帅这些年,平京城经济空前繁荣,军事强大。这个人有种遥不可及的神秘感,励精图治又洁身自好,还从未有过花边新闻。是万千少女崇拜的对象…… 这样一个国民不婚男神,居然受制于一个女人? 这不就是那女人公然示爱,宁乾洲接招了吗? 两人这是官宣了吧! 全场哗然。 我看向沈静姝。 她灿烂骄傲的像是热烈明媚的阳光,那种充满蓬勃朝气的绚烂感,具有强烈夺人目光的致命吸引力,让我羡慕不已。 宁乾洲换了身球服上场,引发观众席新一轮疯狂尖叫,他一米九的身高本就威猛,穿上一身宽松的休闲球服,漂亮肃穆的容颜淡了几分威严,平添酷帅的俊朗。 气质干净精神。 他一上场,各地军阀头子陆陆续续都有了几分竞技兴趣,皆是换上球服参与友谊赛。 这像是一场大型秀恩爱的现场,宁乾洲一看就是学生时代的运动健将,游刃有余应对一切,他也不怎么当回事儿似的,球踢得着实敷衍,总有人把球踢给他,他就顺势转踢给沈静姝,力道控制的恰到好处,正好能慢滚到沈静姝面前。 沈静姝大笑着接住,踢着球奔跑在足球场上,眉间像是绽放着一朵太阳,如风追逐着阳春三月的烈阳。 她越是明亮,我越是觉得自己暗淡无光,被无尽的阴影笼罩。 “你也去。”总首似是胸口好多了,倾身靠近我,“去玩,宝贝。” 他声音里多了几分对我的感激和信任,亦有不容置疑的支持。 “我不会。”我婉拒。 “踢着玩儿,不讲究技巧,你看他们哪一个好好踢了?都在陪姑娘玩儿……” 话还没说完,足球忽然被人从球场上凌厉踢来,直直正中我面门,我愣住。 总首身旁的警卫及时冲上前挡住了那一球,我定睛看去,沈静姝正掐着腰,看着我笑,“你也来啊。” 那一球是她踢的。 第72章 她是珍珠,我是沙砾(二) 她长得并不很美,顶多算是标致的小美人儿,这种程度的样貌在阅女无数的大佬面前,不算起眼。 但她与生俱来的向上生命力着实旺盛,眉眼皆是耀眼的锋芒,像是8月的红枫棱角分明,洋洋洒洒的。 分外惊艳。 “别输给她。”总首咳嗽着,指了指。 我跟沈静姝对视上,她目光坚定笃然,笑容可掬。她胳膊搭在靳安的臂膀上,一副好兄弟的自然氛围,“来啊,施微小姐。玩不起吗?” 她大剌剌笑着喊我,用英文挑衅,她自幼在国外长大,是沈老爷子八姨太的女儿,自从八姨太跟老爷子离婚后,便移民到了海外,近两年听说老爷子身体不大好,才带着女儿回国探亲。 见我不动,她居然向我竖起了一根中指,这是十分羞辱人的行为。 靳安喝了瓶水,入场这么久,他终于肯看我一眼。 我疑惑看向宁乾洲,依他传统男人的大男子主义观念,他怎会忍受沈静姝如此前卫的做法?她跟男人没有边界感,言行出位还特立独行,非常有个性。 我忽然觉得她不适合宁乾洲。 她更适合靳安。 宁乾洲身边围着很多军阀,那些人似是寻着机会跟他攀谈着什么,见他叼烟,有人殷勤给他点火,无形中,形成了一个属于男人的事业圈儿,将他和沈静姝无形中隔离开,就连踢球,仿佛都有处理不完的公务,以及人情世故萦绕。 沈静姝向我挑衅后,宁乾洲似乎视线淡淡扫向我。 这亦是他今日向我投递来的第一眼。 “去玩玩,就当散散心。”总首侧身向我,“别让人笑话了,就当替我去的。” 天生不爱跟人起冲突,我本想以身体没恢复好为由拒绝,可沈静姝那个中指着实羞辱人,我静坐半晌,起身穿过观众席,去换衣服。 纪凌修的死,使我元气大伤。人也瘦脱了相,所幸休养了几个月,养回了些许圆润,镜子里的我,眉眼曼妙美丽,模样柔和纯良,像是天边飘浮的云朵,没有摄人心魂的光芒,纯纯淡淡挂在天上。 许是之前一直在喂奶,所以胸部还算丰乳,使我看起来没那么干瘪。 我用束带裹紧胸部,穿上女性运动装后,将头发利落盘起,用笑靥花发卡固定住。腰间绳扣上挂着一个香囊,里面装着纪凌修的墓土。 我想让他感受到我的变化。 让他看到我一点点在改变自己,想让他放心。 走进球场后,我清晰的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像极了婚礼现场千夫所指的聚焦。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克服心里障碍和恐惧,走向她们。 近距离观看,沈静姝的五官更为标致,她似是没束胸,所以身材前凸后翘分外性感火辣,大胆奔放展示自己的美。 在她身后,我看到了冯天骄、常香豫、崔嘤嘤…… 好些年没见过她们了,狗腿1号和狗腿2号。 她们一脸鄙夷看着我,站在沈静姝身后,像是攀上了高枝儿似的。以前她们碍于宁乾洲,不敢再招惹我,如今我混的家破人亡,夫离子散,臭名昭著。她们得意痛快的样子,像是大仇得报了似的。 大家拉开阵仗开踢。 靳安莫名来了些许干劲儿,有了几分表现欲,原本连战术都不讲,现在开始讲战术,但是男女混合的队伍里,女学生们配合不佳。 最后,还是一顿乱踢。 说是一起对阵洋人踢球,事实上,没有人把球踢给我,我像是被集体孤立,跟着跑了几步,便也不跑了。 郑褚察觉到了我的处境,一有机会便将球踢给我,却被人拦住,转踢给沈静姝。于是,又是她们抱团自己跟洋人玩儿。 我试图跑快点抢球,狗腿1号和2号故意挡在我前面,就是不让我碰到球。 我气笑了。 那些男人们抢到球,根本没女人的份儿了,可宁乾洲转踢给沈静姝。 其他男人们见状,便摸透宁乾洲的心思,一有机会,便心领神会将球踢给沈静姝,无所不用其极辅助她进球门,亦或者接住她踢来的球,转踢射门。 简简单单一场球赛,似乎惯上了某种无形的潜规则。 除了靳安。 他像是一匹觉醒的黑马,奔跑起来犹如充满野性的猎豹,开始打破规则,眼看那球转踢给沈静姝,他一脚便把球给踢飞了。 不讲战术,不管你谁。 也不关心那球会不会射门。 足球呈抛物线直冲上天,完全不在球场范围,逼得旁边扮演裁判的学生连连吹哨。 只要是踢给沈静姝的球,他总能一脚给铲飞,哪怕是隔着半个球场,他都能如箭奔来给踢飞了。 就连宁乾洲的球,他都能给铲了。 有种“大家都别玩了”的气势。 他这一番搅合,我方阵营忽然就分裂成了两派,一派以宁乾洲为首的大多数,一派以靳安为首的靳派军官。 靳安惹了众怒,沈静姝抬手擦着额角的汗,气喘吁吁跑过来,“靳安,谁惹你生气了?别搞破坏啊,你怎么了?” 靳安英眉微刁,怒容凌冽盯着宁乾洲。 我看向洋人那边,用英文沟通,是否我可以加入洋人队。 洋人盛情邀请我,我径直跑过去,听着他们交流战术,给我安排了点位,我走到指定位置站好,靳安带队走了过来。 似乎跟宁乾洲不对付。 他也加入了洋人球队。 这边氛围要好很多,我有了很多奔跑展现的机会,虽说很多年没踢球了,以前在海外留学时参加社团活动,经常跟朋友们一起踢球,锻炼身体。 可自从靳安加入洋人阵营,宁乾洲似乎动真格了,他走过球场,犀利视线盯上靳安。 靳安也跟他杠上了。 只要宁乾洲一动,靳安便带人挡路。 最终结果是:这两个阵营互相牵制,谁都没动。 倒是我跑得很自由,没有了那些宁派军官们的加持,便少了官场规则的束缚,也无人刻意孤立我,氛围轻松了不少。 由此可见,刚刚我被众人孤立的局面,是宁乾洲授意的。否则这球场上怎会没了他,突然氛围如此轻松自由,毫无压力了。 我拼命跑,非要抢到球,非要射门。 冯天骄和狗腿1号、狗腿2号累的追不上我,她们谁会有我拼命呢? 我只想踢给纪凌修看,让他知道我在变得勇敢,让他知道我能做到,我不会输。 沈静姝惊讶地看着我,似乎对我拼命奋力的样子很感兴趣,她脸上渐渐浮现大大的笑容,竞技劲儿上来了。 但她玩太久,体力跟不上了,我跟洋人队打好配合,一次次超越,一次次协助射门,一次次传球。有了自由发挥的余地…… 沈静姝笑着弯腰,“太累了,不玩了,乾洲跟靳安都不玩,没意思。” 她向着周围喊,“不来了,今天就到这里吧。” 我刚接到队友传来的球,准备转踢给另一个队友,听及此,我脚步一转,这一球狠狠踢向了沈静姝。 她没防备,宁乾洲距离她太远,没人能护她,结果这一球精准击中了她的脸,将她砸的人仰马翻。 冯天骄跑上前,蹲下身子,尖叫了一声,“沈小姐!您没事吧?” 狗腿1号和狗腿2号也跑了上去,巴巴喊宁乾洲,“宁帅!沈小姐流血了,施微砸的!” 沈静姝坐起身,鼻子被砸流血了,她捂着鼻子,惊讶看着我。 看见宁乾洲走过来,他身后那些军官率先跑来。 我转身向观众席走去,总首站起身鼓掌,幕僚们陆陆续续起身跟上节奏。这本就是正式赛结束后,临时组建的友谊赛,踢着玩儿的。 由于有宁乾洲和靳安两大帅哥在球场上,观众才没离开。看见总首起身,热烈的掌声一轮轮袭来。 闲言碎语随之而来,“那女的是谁啊,把球踢人脸上那个。” “踢人的是宁乾洲的老情人,叫施微。宁乾洲不要她以后,她跟大富豪纪凌修复婚了,生了俩儿子,纪凌修给孩子补办满月酒的时候,被人当场揭穿她生的儿子不是纪凌修的,是靳安的。” “我的妈呀,这么乱!她婚内出轨靳安?给靳安生了俩儿子?谎称是纪凌修的?” “对对对,这女的特别不是东西!她跟纪凌修补办婚礼的时候,还跟靳安偷情,被纪凌修捉奸当场!” “婚礼当天?” “对!纪凌修就是被这女的害死的。” “简直没下限!是恶魔!畜生!” 我顺着声音来源看去,那两个碎嘴子突然闭上嘴。如果她们继续说,我八成要把球踢她们脸上去。 我装作一副冷冷凌厉的样子,果然是好使的,她们怕我了。 球赛散场,我跟随总首坐车离开,他问我,“施小姐怎么知道我犯的什么病?” 他的身体情况是高度机密,除开内阁高层,外人很难知晓。 “我是医生。”我说,“我自幼心脏不太好,随身带药,您发病的时候,我查看过,综合分析,您应该是心脏不舒服。” “多谢施小姐了。”总首似是对这番话比较满意,他点了点头,“施小姐,你那一对宝贝儿子,真是小靳的?” 这老头今日让我上场踢球,无非是想看清楚球场上的人与我之间的关系。今日一见,他心里估摸着有了个大概,首先会把宁乾洲排除。 我说,“不晓得是谁的。” 他愣了一下,“还有旁人?” “没有旁人。” 他没有再追问,“下午好好休息,晚上宴请洋使团,一起吃个饭。我把小靳喊来,你哥也会出席。” “身子不舒服,晚上就不去了。”我婉拒。 回到汉城大饭店客房,那种筋疲力尽的感觉席卷而来,我刚准备倒下休息,窗帘忽然闪动了一下,紧接着,一把冰冷坚硬的枪抵在我后背。 第73章 再无缘分的一生 小方敲门的声音传来,“微姐,雀儿来找你了。” 背后那把枪抵得更紧了,我下意识将手按在腰间衣服下的小枪上,扬声,“我睡下了,你带她先去隔壁房间休息。” 等外面安静了,身后传来冰冷的声音,“施微小姐,纪先生死后,你怎能如此快活呢。” 这声音听着耳熟,我心头一惊,电光火石间,脑海中闪现了一张人脸,纪凌修的助理……他助理的声音!他最信任的人! “是你?”我下意识激动回头。 他忽然用枪托重重劈过我的头,将我劈倒在地,愤怒颤声,“你应该陪纪先生一起去死!你没资格苟活于世!” 说着,他忽然将枪上膛,瞄准我,“陪他去死!!!” 他脸上有很多擦伤,戴着黑色的圆檐帽,衣衫褴褛,仿佛刚从鬼门关里爬回来。 我不躲不避站起身,看见他,就仿佛看见了纪凌修,“开枪。” 我也想死,可是内心深处无法排解的恨意折磨得我下不去手,若是借用纪凌修最信任的人手了结我,对我来说,也是一种解脱。 他愤恨盯着我,握着枪的手剧烈颤抖,“没有纪先生,你什么都不是!你早被宁乾洲生吞入腹了!” 他频繁提及这个名字,将我心口的伤疤撕裂得无限大,纪凌修仿佛是我身后再也回不去的彼岸,隔着人生的血海深渊,让我不敢回首。 “你以为你在海外是怎么赚到钱的?”助理蔑视愤恨,枪口抵在我眼前,“你以为你在国内的镖局是如何壮大的!是纪先生!是他帮你的!” 我克制着颤抖,紧紧攥住拳头。 “从你去海外留学那一刻起,纪先生就一直在暗中保护着你!”助理似乎想让我死个明白,激动偏激。 “你去投资赚钱,他就暗中运作让你赚钱!你玩股票,他就提前泄露内部情报给你,找操盘手背后给你帮持,让你圈钱!你的一举一动都在宁乾洲的眼线监视下!你甩开了明线!还有暗线监视!是纪先生帮你引开了暗线!是他!是他帮你引开了宁乾洲的注意力!包括你的镖局!若是没有纪先生帮你抹除可疑的痕迹,宁乾洲恐怕早就注意到了!” “你在海外的迅速发展,都是纪先生暗中托底的!你知道吗!”他流着泪,双眼凶狠绝望,“那些事我都有参与!我知道得一清二楚!你回国以后,你每一次跟那个叫彭昶的人联系,镖局对外业务,纪先生都有暗中帮你引开宁乾洲的眼线,将宁乾洲的怀疑全部集中在他的身上!因为纪先生的存在,你的另一个身份才会被保护得那么好!” 纪凌修是我与这个残酷世界隔绝的天然屏障,无论上一世,还是这一世,他都将我与危险隔绝!世事发展如此高度统一,只不过这一世,他再度换了一种保护方式。 有他在,我便是安全的。 没有了他,这世间的风雨都将向我倾斜而来。 “你劫狱从宁乾洲手中救走了岳韫,你软禁宁乾洲的恩师!你每一次动作!以为下面的人不会留下蛛丝马迹吗!你培养的人,会有宁乾洲军方培养的人敏锐吗!是纪先生!都是纪先生擦除你们留下的线索,故意留下纪氏线索,引开了宁乾洲的注意力!让宁乾洲以为都是纪先生做的!” 我定定站在原地,胸口破了一个大洞,悄无声息,难怪宁乾洲的秘书室留存的档案里记录显示,我让彭昶做的那些事情都被当做是纪凌修做的。 “你如今能好端端站在这里,你手里的人无一折损,都是靠纪先生牺牲自己的人换来的!你却背叛了他!你逼他放弃家仇!逼他放弃事业!逼他离开!你怎么……” 他额角青筋暴起,满面赤红,近乎崩溃,“他差一点就成功了!就差那么一点他就能弄死宁乾洲!投毒那次!全盘都是纪先生策划的!从投毒到平京城内部叛乱,再到联手靳安制造混乱,三方谋定取宁乾洲性命!这每一步都设计好了!在他去岭南接你的时候,就与靳安谋定好了的!只要宁乾洲身体出问题,宁派军中我们扶持的那个人就会立刻策反夺权,可纪先生突然临时退出!他不做了!二爷他们只能硬着头皮放手一搏!” “明明就差那么一步!当时,靳安到平京找纪先生!他却被你圈在身边,被你逼着放弃!他放弃了所有筹谋!不再配合!” “还有,靳安抓走沈静姝,亦是他跟纪先生联手设计的!用沈静姝将宁乾洲引去岭南,伏杀!明明已经将宁乾洲逼入绝境了,切断了他的后路,可纪先生在你的劝说下,意志不够坚定,举棋不定,他再一次选择了退出,不再参与战略谋划,加之前线彦铭打乱仗,纪先生撤资!彦铭撤军!这种时候,给了宁乾洲喘息之机!等来了后援!” “施小姐。”助理痛极,“这整个过程,你做了什么?你治好了宁乾洲的眼睛。你让他再度大杀四方,除掉了参与事件的纪先生安插的眼线和战略合作伙伴。在宁乾洲被逼入岭南绝境后,你派出救援去前线支援宁乾洲,你用你的爱情,你的身体,你所有廉价的感情绑架了鬼迷心窍的纪先生!” “你所有的棋子,纪先生都知道!因为都是他帮你保护着那些人,帮你善后!让他们不被宁乾洲发现和怀疑。” “宁乾洲为什么想要拔除纪先生!不除不快!是因为纪先生将所有炮火集中在他自己身上!屡屡将宁乾洲逼入绝境!险些将他诛杀!却因为你,他踌躇犹豫,最终放弃!” 我看着那黑洞洞的枪口,有种爱恨分裂的恍惚。 纪凌修的助理死死攥着手枪,双目猩红,“他倾其所有换来了什么?换来了你为旁人媾和生子,欺骗他!还佯装是他的!婚礼现场与旁人欢好!你究竟是什么心!人心都是肉长的!纪先生也是人!” 那个闷葫芦啊,私底下做了这么多事,表面上风平浪静的。 跟上辈子一模一样,什么都不说。 将我保护在象牙塔内,营造着太平的假象。 难怪我在海外那么顺利,我以为自己学着上辈子纪凌修的投资手段,有样学样赚到的钱。没想到还是纪凌修有意帮我。 我让眼线查到的跟纪凌修有关的信息,也是这家伙故意透露给我的吧。 我平静低声,“我在海外留学,住在学校附近一处小洋楼里,纪凌修也在同一个城市么?” “他住你对面那栋洋楼。”助理再度扣紧扳机,“日日都能看到你!你门口几个盯梢的,周围邻居都是谁!是否有可疑人物!他都一清二楚!你以为他在别的城市?那是他打的幌子!他就在你身边!” 心脏骤然收紧又闪崩,我下意识捂着脸。 这家伙! 陪我玩游戏很好玩是么。 我忍不住喉头哽咽,肩头轻轻耸动,想念他的怀抱和温存。突然想起纪母那番话,“你看到过他身上鞭笞的伤口吗?” 我没看过。 我不让他开灯。 我不敢摸他。 所以我从未完整地了解过他,就连他身上深可见骨的伤疤,我都没见过。 便也无从感同身受他的痛苦和心伤。 因为我也深陷其中,成为牺牲品,无暇他顾。 遗憾如此深重,深重到眼泪都觉得轻薄,哭不出来,没了眼泪。 “你没资格活着!”话音落地,“砰”的一声,他开了枪!子弹擦着我耳畔划过,打在身后的墙壁上,白烟滋滋,碎石飞溅。 门外听见枪声,开始敲门,撞门,“施小姐。” “我的枪走火了!不用担心!”我冲门外说。 他终究没打死我。 胸脯起伏,握枪的手抖得厉害,极度克制,“我真想杀了你!” “纪先生曾经说过,如果他出事了,让我们保护好你!他死得太突然,如今,我们自顾不暇!宁乾洲开始对我们大清洗!你好自为之!” 他扔了一个本子在我面前,“你自己保护自己!” 说完,他翻窗离开,我快步来到窗前,看到他坐上了一辆车成功逃离,才放了心。 房门被人持续大力撞击,我弯腰捡起地上的本子的刹那,房门被人撞开! 小方和警卫慌张站在门口,雀儿和小跟班也闻讯赶来。 我将本子顺势塞进腰间,用衣服掩盖,“试枪的时候走火了。” “微姐,你打着自己了?”小方急忙拽出手帕捂住我额角流血不止的伤口,“流这么多血。” “走火的枪击中墙壁,墙上的石屑误伤的。”我言简意赅解释了被砸破的额角。 “吓我们一跳!”小方心疼不已。 “小姐。”雀儿冲至我面前,她盯着我看了一会儿,飞快跑去把毛巾打湿,用热毛巾帮我擦脸。 纪凌修曾经的小跟班突然掉头跑出去,很快,从他的包裹里翻出药瓶子,抖出药抹在我额头。 我定定看着他。 这些年过去了,他从一个陪读小少年长成了正当时的青年,我仿佛从他身上看到了过去纪凌修的影子,那干涸无力的眼眶,突然酸疼不已,终于开始泛起泪花,泪腺更疼痛。 小方共情的红了眼眶,将我的头按进她怀里,“微姐,想哭,就哭吧。” 我摇了摇头,哭,只会证明我无能。不揪出杀害纪凌修的两世仇人,我就没资格哭。况且,我也是刽子手之一…… 哪有资格哭呢。 连苟活都没资格,死,更没资格。 “小姐……”雀儿从后方抱着我的腰,紧紧贴着我,给我慰藉。 “对不起……”雀儿流着泪,“真的对不起……” 不晓得她为什么要跟我说对不起,我的手伸向后方,轻轻拍了拍她,她哭得比我还伤心。 我回身看她,“你不在我娘亲身边,怎么跑来这里了。” 她欲言又止,似是想要说什么,又有忌惮。带着深深的歉意和愧疚看着我,“夫人不让我和小跟班在一起,我俩私奔了。” 哦,我想起来了,上一世雀儿和小跟班两个人暗生情愫,后来小跟班早死,两人的感情无疾而终了。 这一世,小跟班在我的干预下,活了下来。 娘亲带着雀儿来彦海看我,雀儿与小跟班再度重逢,旧情复燃了。 我看着他们俩。 小跟班牵着雀儿的手,坚定看着我,“夫人瞧不上我,不肯让雀儿跟我,施小姐,我只想听你一句话,雀儿没有亲人,你现在是她唯一的亲人。” 看见他们,像是看着我和曾经的纪凌修,心里深深重重痴痴缠缠希望他们俩走到一起,了却我和纪凌修再也无缘的这一生。 我喉头哽得厉害,放缓声音,“在一起,好好在一起,雀儿,你对小跟班好一点。小跟班,你多包容包容雀儿……” “小姐,我想跟着你……”雀儿跪了下去。 “跟着我太危险……” “答应我。”我殷切握住他们的手,“离开平京,也不要去彦海,去远远的地方,去没有战火的地方,不要再回来了。” 我让彭昶小心翼翼保护小跟班到现在,就是为了验证一件事:命运是否可以改写。 那么复杂的因果循环我和纪凌修深陷其中无法逃脱,我不明白为什么他一个人的宿命时间线骤然提前了那么多,是不是背地里还做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触发了某种机制。 但是这个小跟班却逃脱了因果宿命,他活到了现在。 就像纪凌修的父母,本该死于多年前,却活到了今年,死于新一轮因果循环。 他们原本在国外好好的,回国以后才出的事。 是否说明了一件事,若是放下一切爱恨嗔痴贪恶欲,逃离世俗纷争,没有结恶因,便不会有恶果? 不再与因果事件的人物有交点,便是能活下去的吧。 毕竟这个小跟班,置身事外活到现在。他的存活,是新的因果循环还未到来?还是说,他现阶段真的逃脱了宿命。 我从随身携带的首饰盒里,挑了一款金镯子戴在雀儿手中,“走得匆忙,身边没什么好的陪嫁,这款镯子就当是嫁妆了。” 为他们准备了一些钱财装进包裹里。 雀儿哭着扑进我怀里,“小姐啊……我对不起你……小姐……我没脸跟着你……” 第74章 他还是他,我不是我 她总是说对不起,像是知道些什么,又不敢告诉我,抱着我哭了好久。 “小姐,那晚我看见……我不知道那是……”她哭着说,“后来我才听夫人的大丫鬟说……小姐……你和纪先生……我……要是我……” 她断断续续说着不完整的话,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哭。 小方让她慢慢说,她摇头,再也不开口。 我说,“快走吧,别回来了。” 我将腰间的枪交到小跟班手中,“保重。” 雀儿哭着给我磕了长头,小跟班亦是一拜,方才牵着雀儿的手三步一回头,抹着眼泪离开。 “为什么不留下雀儿呢?”小方低声,“她在寻求你的庇佑。” “我这种处境,自身难保。”我来到桌前,“能把你和彭昶保住都万分艰难。” 写了封信给彭昶,提醒他暂停一切活动。我和彭昶的镖局既是情报组织,也是杀手组织。那些人都是专业的押镖人,虽说在彭昶这个镖局世家小公子带领下,都是一批训练有素的死士。可跟宁乾洲军方的情报杀手组织比起来,定是不及的。 以前,我以为是彭昶办事谨慎。 可纪凌修助理的出现,破灭了我所有侥幸的自以为。如今没有了纪凌修的保护,我和彭昶随时都有可能暴露在宁乾洲面前。 “彭昶最近在做什么?”我低声。 “他把你儿子交给你婶娘照看了,你婶娘家的大女儿刚生产完,奶水足。彭昶每月给她们月钱,让她们帮忙照料,她们很是乐意,一大家子就指望这月钱生活了。” “原先我不是给足了婶娘银钱么?” “她三个儿子分家,娶媳妇儿,败的差不多了。彭昶说她两个儿子被抓去当兵,死了一个。还有一个在平京城的边境哨所里做勤务兵,小儿子勉强在念书,缺钱。” “彭昶最近在忙活这个?” “你不是让他查“十一”这个数字吗?查不到这是个啥。你爹爹那条线也一直在追踪,当初纪家遭遇入室抢劫了,被彭昶安排人及时救下。有一个匪人脸上有疤,彭昶记得他样貌,追着那个人查了好些年,那人鬼一样神龙见首不见尾。前阵子出现在彦海,又不见了。” 彭昶从我爹爹的屠刀下,救下了纪凌修的家人,从而盯上了其中一个杀手一直追查。 “让他暂停一切活动。”我轻声,“暂时不查了。” 我爹早晚会来找我,我手里有他要的东西,这小小的东西我一直都贴身携带。 既然阻止不了他,那就静待他来。 我将信交给小方,让她千万要注意。 “放心吧,微姐。”小方用信件拍打掌心,“我变装,贴胡子,戴帽子,不走前门,也不走后门,我从走廊尽头的客房窗口跳下巷子的,那是饭店侧面。” 小方走后,我方才从腰间摸出助理留下的小本子。 那是一本空白的本子,翻了翻,里面夹着一张纸,纸上画着凌乱的人物关系图,那些人名都用数字代替。 除了金字塔尖儿上宁乾洲这个名字。 我轻轻皱起眉头,这好像是纪凌修在宁乾洲身边安插的棋子布局图……以及他拉拢的宁派内部的军官关系网…… 这张图上,宁乾洲这个名字身边围绕着两个数字,一个数字在他身边,一个数字在他上方……上方那颗棋子仿佛是重量级王牌…… 是不是就意味着纪凌修在宁乾洲身边拉拢策反了两个人。 那两个数字距离宁乾洲的名字如此之近,仿佛就是宁乾洲身边最亲近的人,应是他的心腹…… 会是谁呢? 纪凌修是怎么做到短短四年的时间,以如此缜密迅猛的速度做局到这种地步…… 若非知己知彼,怎会拉拢到宁乾洲的心腹…… 他怎么做到的? 纪凌修的助理说过,他们毒杀宁乾洲那晚,宁派内部已经有人严阵以待了,只等宁乾洲出事,立马夺权! 那一晚,我身在宁府知晓那里的情况,郑褚第一时间封锁了消息,只有现场四个人知道宁乾洲的情况…… 郑褚和军医……不像是会背叛宁乾洲的样子,毕竟外界如果知道宁乾洲确切出事的消息,早动手了。 他们一直按兵不动,试探观望…… 说明形势不明朗,外界不清楚宁乾洲真实处境,所以一次次制造混乱逼宁乾洲现身。 基本可以排除现场知情的那几个人。 那一晚宁派内部谁在蠢蠢欲动呢……谁做了出头鸟呢……谁有叛乱嫌疑呢…… 我绞尽脑汁回忆那段时间发生的一切,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人,我心头一跳,姜常卿!宁乾洲中毒那晚,姜常卿突然去宁府找宁乾洲!说有急事汇报,被我娘亲三言两语骂了回去! 耳畔轰隆作响,难道是他?他勾结敌军做了叛徒?他想坐上平京城军政一把手的位置? 纪凌修拉拢了他?联手靳安扶持姜常卿上位?我被自己这个大胆的猜测吓得心跳加快,上辈子我没听说过这个消息,宁乾洲的平生事迹里也没记载过,甚至没提到姜常卿这个名字…… 我只是听打牌的官太太们偶有提及姜常卿的儿子犯的艳事儿……以及后续这件事的处理情况…… 不会吧…… 上辈子报纸上也没有姜常卿叛乱的消息……不,换句话说,这个人都没有登报过……外界没有太多跟他相关的消息。 只是彦海的官太太八卦闲聊提及。 这复杂庞大的人际关系超出了我的承受能力,又逢着早上去踢球,此刻困乏头痛欲裂。我倒在床上尽可能放空自己,重新梳理人物关系,结合上辈子掌握的信息。 触发时间线提前的机制是: 1.我将未来要发生的某件事,改成了现在发生,才会导致这一条命运线上的连锁因果事件骤然提前,其他不相关的事件依然按照原来的进程推进。 触发因果宿命的机制是: 2.我若是想改变哪个人的命运,那么跟这个人有关的宿命之因果,将因我而起。若是我想改变哪件事的走向,同样,这件事的宿命之因,将因我而形成。 所以,我不能轻易拨动历史的琴弦。 不能随心所欲去干预他人命运。 一个微小的举动,很有可能引发一场自我毁灭的浩劫。而受此影响却没有“参与进来”的路人甲乙丙丁,他们的命运或许会有短暂的变化,但是因果循环的宿命终究会在经历无数次随机交缠后将他们绕回原本的命运轨道上。 如此。 我晓得我跟纪凌修共同赴死这件事会提前,但我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还在我爹爹赴死之前…… 如今,我爹爹还活着,我亦还活着。 纪凌修怎么会一个人提前死掉呢?他的命运时间线出现了问题。 我明明没有将他未来要发生的事情,改成现在发生。我只是劝他离开,上辈子,他至死都没有放弃复仇,所以“放弃复仇”这件事在他上辈子里是不存在的,所以便也不存在我将他的未来提前,何况,他布了那么大的局,并没有完全退出。 到底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是触发了什么新的机制吗?这个世界仿佛一场巨大的骗局。 我想得头昏脑涨,昏昏沉沉睡去,自从纪凌修死后,我再也没有梦见过他,他连我的梦境都不肯来。 连梦境都一片荒芜。 隐隐约约听见敲门声,许是我一直没开门,敲门声越来越大,将我从梦中惊醒,外面天色已经黑了。 我头昏脑胀去开门,扑面而来的熟悉香水味儿,似乎跟纪凌修用的同一款。 我整个人清醒几分。 便见一张明朗的笑脸呈现在我眼前。 沈静姝鼻子上贴着白色纱布,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我,“宴请使团,你怎么不来呢?” 她穿着大襟紧身夏日短衫,衣摆呈圆弧形,衣袖长至肘部,下配潇洒的灰色喇叭裤裙,黑色皮鞋,腰间挂着一个圆圆的馒头小包。 特别凉爽的夏日穿搭,很有风格,让人喜欢。 她身姿高挑,有一米七左右,这身搭配将她双腿显得格外修长,站在我面前时,洒脱又明亮。微卷的长发蓬松的拢扎在脑后,整个人都生机勃勃,不藏掖。 相比之下,我一米六五的身高,相形见绌。 “不舒服,”我平静,“那也不是我该去的地方。” “你不来,多没意思呢?”沈静姝笑容明媚,“一起来玩吧,有乾洲在,他会保护我们俩的。” 我没心思跟她说废话,随手关上门,“沈小姐若是没别的事情,请回吧。” “是因为靳安不来,你才不来的么?”她抬手撑着门,明朗的大眼睛神采奕奕,“来玩吧,听说,总首要带我们去视察嘉庆街,那里有好多好多好吃的,还有花灯看呢!来……” 不等她说完,我“砰”的一声,用力甩上门,重新爬回床上睡觉。 没多久,再度有人敲门,我没理会。 幕僚长的声音传来,“施微小姐,总首大人邀请你去宴会。” 幕僚长亲自来?这是给了多大的脸面。一瞧便知是沈静姝鼓捣的。 “施微小姐。”幕僚长继续敲门,“总首今日没邀请女伴儿,就等你去,您给个面子,好吗?” 幕僚长姿态放低,似乎习惯了这种哄女人的方式,“你若不去,总首一会该亲自来了。” 这威逼利诱! 我耐着性子坐起身,估算着总首老头剩余不多的日子,"都有谁。" 他简单提及几个名字,除了靳安,老熟人都到了。当他提及姜常卿的时候,我提振了几分精神。 “知道了。” 警卫送来了一套新衣服,十分性感裸露的旗袍以及名贵珠宝首饰。我都拒了,纪凌修死后,我再也不想碰这些充满性张力的衣服,亦不想穿裹紧身体彰显曲线美的服饰,不喜欢那些男人们落在凹凸曲线上流连忘返的目光。 女为悦己者容,士为知己者死。 我再也没有了取悦男人的心思。 这种饭局不适合洛可可风的蓬松裙子,我将长发扎成两条麻花辫垂落在胸前,两朵笑靥花发卡点缀在双鬓,穿了身米白色净面连衣裙,裙摆边缘波澜微起。 像是天边纯白的云朵,柔和幽静,不声不响。 不施粉黛。 连珠宝首饰都没戴,只是腰间系了那个红色的香囊。 乘专车来到指定宴席地点,竟是在护城河的一艘客轮上用餐,那客轮有三层之高,灯火辉煌,远远便听见女人们的欢声笑语,阔太太们结伴观赏结灯的江景。 摆渡船将我送上客轮,我站在甲板上迟迟不肯走进那璀璨迷人眼的声色之中,许是为了欢迎使团的到来,整条河都掌着名灿灿的花灯,像是摘取了天上的银河铺在了漫漫江面上。 我站在璀璨灯光之中,想念纪凌修,想到发疯。 美景无人同看,便也不美了。 美食无人分享,便也不香了。 他不在,我再也快乐不起来了。 微风吹起我裙摆,身后传来郑褚的声音,“宁帅,沈小姐到处找您。” 我下意识回头,便见宁乾洲站在不远处的船头,背靠围栏,微微垂首,抽烟。 他穿着肃穆的军装,高大威猛的体魄仿佛遮住了远方的月亮,于是那月亮在他军装的轮廓上勾勒着淡淡的薄光,他整个人亦隐匿于光束之中。 郑褚走近他以后,说了句什么,他抬头看向客舱的方向。 于是我便被框进了他的视线范围内,他漂亮的眼睛如漆黑深邃的海,灯火点亮了他眼眸,莫名带着几分微醺的笑意,说不清道不明的深深幽幽。 突然就想起了一首诗,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上次见到这种场景的时候,还是他第一次约我看龙灯。 数年之久,时过境迁。他还是他,我却不是我。 “乾洲!”娇俏爽朗的声音从我身后响起,“终于找到你了!”沈静姝从客舱里奔了出来,快活得直冲他怀抱,环住他脖颈,踮起脚尖,在他侧颌处热情亲了口。 我转身走进客舱里,在侍从的指引下,找到了总首。 第75章 搅乱一池春水 他正陪同使团看节目。 有名的戏班子在台上一步一风情,顾盼生辉。总首倾身跟身旁的洋代表介绍着戏曲的曲名和出处,从服饰谈到剧种,每个节目都带着浓浓的地域文化特色,彰显我国传统文化的魅力。 他指了指一旁的姜常卿,“去把宁乾洲叫进来。” 没多久,宁乾洲从外面走进来,在指定沙发席位上坐下。他一进来,便引起后方太太小姐们轻微的轰动,他那张脸无论走到哪里都能成为焦点,却偏生不靠脸吃饭,年纪轻轻便手握重权,高度自律,还不在外面乱搞。 口碑极好。 多少高门大户想将女儿嫁给他,没想到他看上了四大财阀家族之首的沈家小女儿,也算是门当户对了。 他们这类人,权力膨胀的直接体现:便是对金钱欲望的无限贪婪。 “乾洲,你外语好,给代表介绍介绍汉城的历史。”总首庸而稳,“多沟通交流,学学他们先进的经验。” 宁乾洲没什么表情,将烟摁灭在烟灰缸,脱口而出流利纯正的法语,询问他们适应汉城的气候么。 那洋使忽然一脸惊艳赞叹的样子,大概没想到会有军官法语说得这么流畅,连连礼貌回应。 与总首的单向政务输出不同,宁乾洲没给对方介绍当地文化特色,只是贴心询问对方,是否因为调整时差而引发身体不适?需不需要休息后再进行接下来的行程安排? 他细心体贴的对话切入,似乎博得了对方的好感,话题渐渐打开,他说得不多,却引导洋使介绍着他们自己国家的风土人情。 偶尔他接上一两句,对方笑着发表着自己独立见解。 宁乾洲的外交风格平易近人,不像他平日里那般冰冷严肃,与洋人交流时反倒是诙谐自然的。 我找了一个不引人瞩目的角落位置坐下,身旁坐着一个神情暗淡的中年贵妇,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瞧她一直掉眼泪,我递给她一块手帕。 她愣了一下,看了我一眼,眼里掠过一丝讶异,道了声谢谢,没有接。匆匆起身离开。 前排传来总首的声音,“小靳呢?也去外边儿抽烟了?” 幕僚低声,“靳督军没来。” “嗯?”总首质疑。 “靳督军最近好像遇到点事儿,所以……” “又跟哪家小姐厮混去了。” “他应该没有心思儿女情长,靳督军的心思都放在岭南。”另一位幕僚凑近总首,压低声音,“这些日子那边内乱,好像洋人让靳督军找什么东西,靳督军一直没动静,又逢着连吃败仗,那边正问他罪呢。” “嚯。”总首笑了声,“吃败仗可不能怪小靳,小靳想往左打,那洋使指挥官非让他往右,一顿瞎指挥,哪能不吃败仗。小靳能用最少的兵折损敌方,已经很不容易了。” “是不是乾洲。”总首看向宁乾洲。 宁乾洲没接话。 遥遥听见沈静姝爽朗快活的笑声,她和那些官家小姐们似乎在放孔明灯,嬉笑热闹的声音如风铃声从外面吹进来,她性格真好,跟每个人都没有边界感,自来熟。 "乾洲。"沈静姝捧着一束荷花走进来,娇俏道:“游轮刚刚靠近岸边,河根儿上有片浅滩,摘来的夏荷。” 一众官家小姐拥着她而入,众星捧月般的喜乐氛围。 沈静姝依偎着宁乾洲坐下,“好不好看。” 恰在此时,一名幕僚从外面走进来,“靳督军来了。” 话音落地,便见靳安大步流星走了进来,携带入一室温热夏荷的香风,他穿着靳派藏蓝制式军装,身躯挺拔颀长。明明光明正大走进来的,莫名给人一种闯进来的感觉,肩头沾染着一片淡粉花瓣,搅乱一池春水的意外。 “小靳,你不是有事要处理,不来了吗?”总首示意秘书长倒茶。 靳安阴鸷视线扫视一圈,最终落定在我身上。 我总觉着他有点不一样了,说不出来哪里不一样。凝神片刻,忽而发现了不同之处。以前他穿军装,里面是露空的,他不穿内衬,领口敞开两颗纽扣,强悍的胸膛性感隐约,一副痞帅痞帅的亦正亦邪模样。 但是今天,他军装里面居然穿了白色衬衣,领口规整纽扣整齐,整个人板正了些。板寸桀骜,俊脸沉静几分。 他淡淡移开视线堂而皇之来到一侧沙发上落座。我坐在他斜后方靠墙位置,瞬间被他高大身躯挡住了头顶上的光线,整个人掩盖在他身后的阴影中。 他身侧的洋使代表礼貌地用英文跟他说了句话。 “小靳啊。”总首笑说,“洋使说了什么,你听得懂吗?” 靳安没言语,但在另一侧,宁乾洲正跟另一个洋使团谈笑风生,沈静姝也热络自然地用法语流畅交谈。 总首看了眼宁乾洲,又看了眼靳安,等待靳安回答。 这客舱里皆是位高权重的人臣,大部分都是高门大户,多数读过书,就算有人是武将没读过书,也是识字看得懂文书的,只有靳安,大字不识一个。 没有好的出身,也无高人提携,全靠他自己一兵一卒拿命打下来的江山。 官家小姐们好奇看着他,小声窃窃私语,“听说他是文盲,没读过书,不认识字。” “天啊,真的吗?他不识字?那他岂不是报纸都看不明白?” “情书怕是都不会写,更看不懂了。” “好可惜,他长得那么好看,特清俊,怎么会不识字呢。” “听说他出身不行,穷人出来的,哪有钱读书。不像宁帅,含着金钥匙出身,权阀书香之家。听说他会好多国家的语言呢。” “我还是喜欢宁帅,真羡慕沈小姐。” “读过书的人也有衣冠禽兽,不读书的人也有将才智者,我喜欢靳安,他是真性情有担当的男人。”文书局局长的女儿痴痴看着靳安,白天她在球场上为了靳安把嗓子喊哑了。 靳安无所谓的冷冷视线扫过去,一众小姐齐刷刷噤声,纷纷藏着脸,或是低下了头。 靳安虽为岭南的权阀,惹恼了他,这些省城的官家也不好过。 有兵权才有发言权,而这些官家小姐的父亲多是文臣。 “小靳啊。”总首拍着大腿,“你年纪尚小,19岁吧?20岁了?趁年轻,多跟乾洲哥哥学习,否则,这种交流学习的场合,连话都插不上。” 话音落地,官家小姐们窃笑声传来。 “谁说我插不上。”他邪肆淡声,“有谁要试试吗?” 他在开黄腔,但是那些官家小姐没听懂,“你就是插不上嘴。” “谁想插嘴。”靳安无底线开黄腔,“来我面前,跪好。” 官家小姐们没领会他的荤话,逗趣他,“那你告诉我们,那个洋使在说什么。你说对了,我们就不笑话你了。” 洋使用英文跟靳安攀谈,似乎对他上次战场上用的战术很感兴趣,滔滔不绝凑在他身边。 空气中短暂的寂静,宁乾洲淡淡看了过来,沈静姝笑说,“靳安识字,他是装的,他什么都懂,装不懂罢了,他可聪明了。” 她替靳安解围。 “那……”一位官家小姐指着戏子身后幕布上绣有“忠孝”两个大字的团绣,“左边那个是什么字。” 靳安看过去,半晌没言语。 客舱里安静极了,恰好戏子中场休息,便愈发显得这沉默震耳欲聋的。 我感觉他好像真不认识,众目睽睽之下,像是卡带了似的,他一动不动。 忍不住靠近他背后,我悄声,“忠。” 他随后,“忠。” 官家小姐们惊讶,“右边呢?” 我轻轻,“孝。” 他说,“孝。” 官家小姐们恍然,“原来他识字啊,那你身边的洋使刚刚在说什么。” 我坐在他身后的阴影里,被他遮挡的严严实实,继续悄声,“那位洋使对你的战术感兴趣,想跟你交个朋友。” 靳安声音里有几分笑意,复述,“他对我的战术感兴趣,想交朋友。” 适逢洋使又用英文跟他说,想邀请他去英国交流学习。 我用缓慢的英文传递给他,表达他很乐意,荣幸之至,日后有机会定去拜访。 靳安沉默许久,学着我的发音和语感调调,从容说了句英文客套话。虽然有些生硬,但整体流畅,发音也正,端住了。 他很聪明,也很有天赋。 临危不乱。 靳安这么一来一回,那些官家小姐彻底折服,再也不敢轻视逗趣他,反而敬畏了几分。 尴尬的场面瞬时化解,总首笑说,“小靳深藏不露啊,你小子,藏得深哈哈哈哈哈哈。“他突然念及,“施小姐呢?不是说她来了么?” 第76章 孩子身份被怀疑 我悄然拉开跟靳安的距离,从沙发斜后方的角落站起身,“我在这里。” 总首看向我,凝神片刻,似乎对我这身打扮十分满意,平稳道,“施小姐,来前面坐,你也是留学生,过来给我当翻译,听听你哥有没有把我的提议落实下去。” 我笑说,“您带的全语翻译比我专业多了,我可配不上翻译的行当。” 适逢新一轮戏班子表演在外场开始,总首示意幕僚长带使团们去参观文化墙,顺便去外面看看夜景,听新戏。他稍作休息,喝杯茶,再进行接下来的流程安排。 使团们离开后,客舱里气氛顿时松弛下来,像是紧张正式的会议后的“中场休息”,官家太太小姐们也放松了不少。 “兴你给小靳当翻译,就不能给我当翻译?”总首喝了口茶,笑道:“看来,施小姐还是偏爱小靳啊。”他转头看宁乾洲,“乾洲,若是小靳做了你妹夫,你这做哥哥的,答应吗?” 这老家伙处处给人挖坑儿,他说的每句话都在挑起纷争,没少给宁乾洲和靳安下套。等局面变得争锋相对时,他又出来当和事佬。 特别折腾人,以此敏锐捕捉他想要的信息。 明知道我名声很不好,外面关于我跟靳安的风言风语愈演愈烈,他还当众提及此事,就想搅浑局面,看热闹不嫌事大。 说话间,总首指了指他身侧空着的沙发席位,示意我坐那里。 宁乾洲淡淡看着我。 对于总首的提问,他皆是选择性回答,没有意义的问话,他当没听到。这处处是坑儿似的交流,他不可能上套。 我以为他不会回答这么无聊的问题时…… 宁乾洲伸手向烟灰缸,指尖点了点烟头灰,低眉说了句,“凌修兄尸骨未寒,现在提及新妹夫,会不会为时尚早。” 他这番略带正式的回答,让轻松调侃的氛围忽然正经紧绷起来,这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在公众场合承认我跟他的兄妹关系,澄清了外界关于“情人”关系的无端揣测。 亦是分别这么久,他第一次提及跟我有关的话题,宁乾洲的一言一行都有他的用意,他不说废话,哪怕一个眼神都没浪费过,既然当众澄清这段关系,应是在给沈静姝正名,不想她因谣言受委屈。 这句话几乎给这段“清白”的兄妹关系盖棺定论,不容辩驳。 “施微真是宁帅的妹妹?亲妹妹吗?”官家小姐低声议论。 “听说施微的母亲跟宁帅的母亲是表姊妹关系。” “不是,我听我爸说,施微好像是宁帅母亲早年流落在外的女儿,他俩是亲兄妹。” “啊,我还以为她是宁帅玩够的女人……没想到真是兄妹啊。” “那她跟靳安是真的假的?” “她跟靳安是真的,给纪凌修生的那俩儿子,其实是靳安的,喜酒现场被揭穿了。” “纪凌修没死多久,她就急吼吼跟靳安搞一起去了?” “儿子都不是纪凌修的,是靳安的。” “……” 靳安指间缠绕的铁饰突然发出一声清亮的“啪嗒”声,特别尖锐悦耳,像是他忍耐着的暴脾气,耐着性子听着那些杀人于无形的碎嘴子。 流言蜚语越离谱,他手中的铁饰声越响,有一下没一下的。 那铁饰纯黑色,像是一个十字架插在一枚子弹上,被一根黑色的细铁链贯穿,像是一条特立独行的项链,缠绕在手上。 似是婚礼那天,他玩儿脱了,本是受命于洋人找那份机密东西,顺带着不负责任地撩骚,没想到翻车了,把他自己搭进去了,被冠上“奸夫淫妇”的恶名甩不掉,还莫名多出一对双胞胎儿子。 提及纪凌修的死,就有人骂他。 虽然他名声本就不好,但这件事对他影响颇大,洋人那边责他不顾大局,谁的女人都敢碰,将彦派临阵撤军不再跟靳派合作的罪责怪在他头上。 说他心思不在打仗上,全在玩女人上,没少给他难受。 “乾洲,你看过施小姐那一对双胞胎儿子吗?听说浓眉大眼,真真是漂亮。”总首豁达笑了起来,倾身向宁乾洲,“做哥哥的,该是好好抱抱那对外甥吧。” 他复又看向靳安,“小靳知道那两小子叫什么名字吗?” 宁乾洲没接话,靳安不易察觉皱了一下眉头,一副“关我毛事”的淡淡隐忍表情。 这老家伙明摆着挑事儿,没别的能耐找事儿了,在男女关系上膈应人,场面莫名几分微妙的尴尬,毕竟对于这两个孩子的生父,外面众说纷纭,老家伙想要试探出这俩孩子到底能触发谁的敏感神经。 可现场无人露出破绽。 他未免太高估我在这些豺狼虎豹心中的地位了。 除了纪凌修,根本没人在意我悲欢和死活。 我在总首身侧指定席位坐下,温婉微笑,“老大叫纪星野,老二叫纪拏云,凌修亲自取的。” “施小姐,纪凌修都死了,你还这样羞辱他。”冯天娇看不过去了,回怼我,“你那两个儿子根本不是纪凌修的,哪有资格姓纪,你哪有脸说这样的话。” 冯天娇跟纪凌修是表亲关系,她本没胆量在这里发言,此刻定是恨极才当众说出这番话。 狗腿1号和狗腿2号见冯天娇发话了,跟风道:“就是,死了还羞辱人。” “我也听说了,不是纪凌修的。二婚办酒席当天还被捉奸在床……真恶心……” 我心里攒着那股劲儿终于憋不住了,缓缓站起身,看向她们不疾不徐,“你们听谁说的。” “婚礼现场我就在那里,那个混血姑娘叫linda,亲自指认的,她是我们纪家的亲属,还能说假话?”冯天娇气道。 “除了这位叫linda的姑娘,还有谁说过吗?”我平稳。 冯天娇怒道:“我们这边的亲属都这么说!” “可有证据,证据是否属实。”我一字一顿向在场的各位求证,想要平复愈演愈烈的言论,“那位叫linda的姑娘曾是纪凌修的姑姑给他安排的未婚妻,她爱慕纪凌修,却爱而不得。纪凌修回国以后,选择了我。linda嫉恨在心,婚礼现场故意构陷污蔑我!” “要什么证据?”冯天娇冷笑一声,“那俩孩子现在7个多月。17个月前,你除了跟纪凌修睡了,你还跟谁睡过,你心里最清楚,孩子生父若是在现场,想必,心里亦是清楚。” “空口白话,有证据支撑吗?”我倒打一耙,“污蔑我跟靳督军婚礼当天有染,可有除了linda以外的目击证人?全靠她空口白话,你们就信了?” 我看向靳安,“靳督军,婚礼当天,我们可有过不轨行为?您照实说。” 靳安指间的铁饰又发出“啪嗒”一声脆响,他看着我默然一瞬,似乎在考虑是否帮衬我,以及判断顺应我以后,是否会给他带来新的麻烦,毕竟这是一件很敏感的话题。 “无。” “我儿子跟你可有关系。” “不相干。” “我们私下可有任何僭越行为?” “无。” 我扫视在场的其他男人,“我可跟你们相识?可有过不轨行为?总首大人?” “不相干,不相干。”老总首没想到吃瓜吃到自己身上,万万不想这时候被推至有悖伦理纲常的风口浪尖,连连摆手,急忙撇清关系。 “那就是了。”我扫视众人,“婚礼当天,在座的各位还有谁亲眼目睹了我被捉奸在床?可有谁听到除linda以外的人亲眼见到过!全是她一家之言!” 冯天娇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气到极致,“你在狡辩!” “我狡辩什么了?凌修可有亲自说过这两个孩子不是他的。”我迫声,“污蔑一个人很简单,就比如……”我指着冯天娇,“我亲眼看到你跟他行苟且之事,你怀了陈呈的孩子。” 我转手指着靳派陈呈,陈呈震了一下。 冯天娇瞬间白了脸,尖锐,“你血口喷人。” “没错,我确实血口喷人,冤枉了你。”我说,“污蔑一个人就是这么简单,你……们……也……在……污……蔑……我。” 我说,“我一婚是跟纪凌修,二婚也是跟纪凌修!除了纪凌修以外,我再无第二个男人!也从未跟人婚内苟且过!婚礼当天,我跟纪凌修因为那个叫linda的女人发生争执,碰巧遇上纪母发了疯病,方才引发一系列误会!仅此而已!” 那日我跟纪凌修之间的对话被钢琴声掩盖,传不到远处的贵宾席,那些贵宾听不到。 冯天娇气到发抖。 “你在践踏一个男人的尊严。”冯天娇气红了眼睛,“施微,你早晚要遭报应!” “我只知道,我跟纪凌修从未承认过的事情,却被你们纪家的亲属满天下乱传。”我低声,“是你们在中伤他。” 我看向众人,“今儿个高门贵户都在这里,烦请各位官老爷,官太太们回去传个话:谣言止于智者。” 话音落地,现场静悄悄的。 悠长笑声传来,沈静姝剥着一枚葡萄,笑说,“施小姐为了维护纪先生颜面,也是拼了,玩笑都开到总首大人身上了,哈哈。” 她吃了一粒葡萄,爽朗道:“我跟纪先生有过两次照面,他不会喜欢有人当众揭他短儿。俗话说得好,家丑不可外扬,纪先生那么骄傲的男人,更不会喜欢将家事拿到台面上讲。” 我看向沈静姝,没想到她居然会帮我说话。 她的声音不藏掖,“我听说婚礼当天,是纪家的亲属在现场闹事的,要我说,那闹事的人真不懂事,这种谣言造出来,无论真假,都是在毁掉一个男人,一辈子都翻不了身。那位叫linda的亲属,就是在故意毁掉纪先生。” 她一语中的。 “什么事儿不能私下解决。”沈静姝豁达,“非要在那么重要的场合当众点破,这不就是在报私仇么?要我看,所说之言,不足为信!” 沈静姝出头替我解围了,在座的官家似乎释然了几分,有沈家撑台面,这番解释的话便有了分量和可信度。 她自顾自爽朗笑起,“若是在我跟乾洲的婚礼现场,有人敢这么坏事,我猜,乾洲能诛她九族。是不是,乾洲。” 宁乾洲咬上一根烟,微微蹙眉点燃。 见他没接话,沈静姝笑侃,“平日里,一遇到这种家长里短的事情,你就闪人了。今儿怎么有耐心待这么久?” 宁乾洲深吸一口烟,将打火机随手置在桌子上,白烟从他薄唇喷薄而出那一刻,他忽而抬眸看了我一眼。 那么通透深邃的目光,透着深沉世故的责问。所有情绪掩盖在不动声色的眼波之下,不辨喜怒。 第77章 缘分之初 我移开视线,看向总首,微笑,“这里无戏可看了,我出去玩了。” 说完,不等总首开口,我自行离开。 今日,该解释的,都解释清楚了。只要我矢口否认,旁人再怎么揣测,也仅仅只是揣测。 我不想让这两个孩子再起风波,亦不想让他们暴露在公众视野中,只想让他们隐姓埋名平平淡淡过完这一生。 走出客舱,一名端着餐盘的服务生与我擦肩而过的刹那,重重撞过我肩膀,险些将我撞倒,他慌忙扶住我,悄然将一个纸条塞入我掌心,“小姐小心。” 我豁然扭开看向他的脸,服务生已端着餐盘匆匆离开。彭昶所有的工作都暂停了,这名服务生哪里来的?为什么给我传情报? 我下意识抬步要追上,身后传来关怀声。 “施微小姐,遇到什么事了么?”郑褚拿着行程安排方案,经过时止步询问。 我下意识攥紧掌心纸条,看向郑褚笑说,“没事。” 迎面看到姜常卿,他似乎正替宁乾洲公务接待,游走在众多权贵之中。我的视线落在他身侧的女人身上。 那女人端庄温婉,亲密挽着姜常卿宴客。 这不是刚刚在客舱里坐在我身侧的那个暗自垂泪的女人吗? “她是谁?”我顺势问了句。 郑褚顺着我指的方向看去,“姜督军的妻子,徐氏。” 我怔了怔,头一次在公众场合见到她。徐氏笑容贤惠,温柔如水伴于姜常卿左右,四旬女人风韵犹存,举手投足都是大家闺秀的风范,可我总觉得这女人是没有灵魂的,她枯萎卑微的眼神连笑容都掩盖不住。 彭昶以前给过我一份宁派军中高官的情报资料,我看过徐氏背景。高门大户出身,大兄长是宁派军中第七师和第八师的总师长,二兄长是两个炮兵劲旅的协都统,秩同副将,阶从二品武将。三弟官至统税局一把手位置,把控着平京城财政税收。 她姐姐嫁给了宁乾洲的堂兄弟宁澈,官拜姜常卿副将。 这一家子盘根错节的势力在宁乾洲父亲那一代就已形成,等宁乾洲上位后,姜常卿的裙带势力早已根深蒂固。 听说,姜常卿也是寒门出身,跟着宁乾洲的父亲南征北战打下了江山,宁父对他万分信任。徐氏这门亲事,是宁父亲自指定的,就为了拉拢权阀平定军中异己。 这样一个家世显赫的女人,为什么会“枯萎”呢。 “姜督军跟夫人关系好么?”我低声问了句。 “很恩爱。”郑褚回道。 这跟彭昶反馈给我的情报里的说法一样。 “宁乾洲这次来省城,都带了哪几个人来?”我下意识问了句。 郑褚犹豫,似是揣摩能不能告诉我,兴许觉得这没什么可保密的,毕竟所有人都看得见。 末了,他低声,“随行人员有副统帅姜常卿及夫人、副将宁澈及夫人,林景栀、辕非、钟鼎等三名上将及家属、四名中等官,行政、司法、教育、税务等机构各出一人。” 说完,他补了一句,“三名上将皆是宁帅心腹,两名是亲属,另一名是寒门提拔起来的心腹。” 我明知故问,“寒门提拔?很能打仗吗?” 郑褚谨慎看我一眼,迟疑片刻,低声,“钟鼎,无背景,曾是董熵麾下的中等军官。举报董熵私藏龙袍有功,被提拔。前阵子,前线救宁帅立大功,被破格提拔为上等军官。” “哪一位?” 郑褚向宴席厅看去,流光溢彩的杯盏之间,一名中等身姿皮肤黝黑的男人携太太陪同姜常卿公务应酬。 似是察觉了我们的目光,钟鼎投过来一抹视线。 我移开目光,看向郑褚,“谢谢你。” 说完,我往下船的甬道走去。 “一会儿有晚宴,还有其他活动安排,你不一起散散心么?”郑褚似是鼓足勇气问我,眼里流露一丝关切。 那抹坦诚的关心如一粒种子悄然发芽,让我在这四面楚歌的冰冷环境里感受到一丝丝温暖的善意。 我冲他微微笑,从口袋里掏出一枚糖果放在围栏上,“没意思,回去睡大觉了。” 我冲他摆了摆手,火速开溜。 钟鼎是我的人,从四年前就开始布局。当时在董熵身边策反了两个人,一个是董枫,一个是钟鼎。他们依赖于我的“先知”情报,没有这些情报,他们以为自己不会有今天的成就。 这两人上辈子就这个命数。 前世,我曾在董熵的罪状书里见到过这两个人物的名字,按照他们上一世的命运轨迹进行。 庆幸我当时没鲁莽地改变旁人的命运,否则报应又该到我身上了。 我曾经阻止过虎门桥、爱国志士段宇非被抓,平昌大爆炸,以及学生潮等事件,后来还是爆发了,就在宁乾洲中毒那几日,那些学生游街、工人罢工、大爆炸等事件集中爆发,就连很多被怀疑的爱国志士和实业家也被陆陆续续抓捕。 兜兜转转,还是会发生。 发生的原因却变成了我跟纪凌修共同引起的。 等待摆渡船到来的时间,我琢磨着这些日子的盘算,巨大的阴影从头顶笼罩而来,我猛然回头。 便见靳安那张亦正亦邪的脸。 他单手撑在头顶上方的遮阳棚上,另一只手按在我身侧的船舱上,像是形成了一个屏障将我罩在阴影里,隔绝外界的视线,十分隐秘。 “你又撩骚。”我说,“刚澄清关系,你别又翻车。” “东西在哪里。”他直奔主题。 见过我家破人亡的凄惨场面,又瞧过我寻死觅活的样子,给了我充裕的恢复时间。如今,洋人对他步步紧逼,逼他找那份机密花名册。 他终于是憋不住了。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坚持。 他保持着那个姿势,俯身,“这东西,你不给我,我会杀了你。” 他狭长的双眸杀意凌冽,似乎故意吓唬我,眉峰亦凌起。 我盯着他眼睛看了会儿,打开他腰间的枪套,掏出他的枪递给他,“给你,你现在杀。” 他凝眉。 我拿过他一条胳膊,把枪放他手里,“反正我也不想活了,死了,就能去见凌修了。” 他利落抬枪,黑洞洞枪口抵在我额头。 那冰冷的触感从额头沁入脑壳,分外瘆人。 “东西。”他冷冷看着我,拨动扳机。 “没有。”我直视他。 “你不怕我了?”靳安狭长的眼睛泛着冰冷光泽。 以前看到他,我就害怕。怕他野性的侵略感,怕他深渊般的漆黑双眸。现在……不怕了。 “我死都不怕了,怕你做什么。”我双手握住他的枪管,“我觉得死亡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能解脱一切痛苦。” “那我让你生不如死好了。”靳安手中的枪依然帅气抵在我额头,“东西给我,否则,我睡了你。” 我沉默一瞬,“那我不如死了。” “你跟纪凌修试过没?”靳安邪肆扬眉,下流开腔,“嗑药玩儿捆绑,死不了,还放荡。” “你玩过?”我问。 他默然一瞬,似是被噎了一下。 我说,“我是医生,深知那些助兴的药物对人身体的伤害是不可逆的,你年纪轻轻,别把身体玩废了,男人要洁身自好,才有好姑娘愿意跟。” 他莫名其妙被我上了一课,轻轻蹙眉。 我继续唠叨,“你就算这么做了,我没你要的那份机密,还是没有。你也别拿我儿子威胁我,逼急了,我带他们一起死。” 他胳膊微抬,更近靠近我,抵在我头上的枪微竖,似乎更用力了。他不受人威胁,此刻像是被我威胁住了。 这若是以前,他八成一铁臂将我劈倒在地,早施暴了。 但是现在,他没有。 那日我跳窗自杀,他不顾一切将我救上来时,我在他眼里看到过陌生的怜悯,他在可怜我…… 那一刻,我感觉这个人……并不是无可救药的坏…… 试探的差不多了,我低声,“靳安,我们联手吧。” 终于说出了多日来心里的打算,这亦是我不计前嫌,有意无意帮衬他的原因,我需要强而有力的伙伴。 他一脸淡漠看着我,等我后续。 我说,“你以前跟凌修合作过,他是个靠谱的伙伴。” “靠谱个毛。”靳安不耐扬眉,似是想起了不愉快的事情。 仿佛在说:一到关键时刻就掉链子的男人,但凡纪凌修意志坚定点,宁乾洲早死八百回了。 “我们联手。”我强调,“我出脑子,你出人。” 他忽而笑了起来,像是听到天大的笑话,笑得止不住,他有两颗特别野性的小虎牙,在麦色肌肤的衬托下,牙齿分外白皙。此刻,连双眸都是有光的。 他笑着说,“别了,你根本没脑子,我怕死得比纪凌修还惨。” 我被戳中死穴,脸色兀然苍白,沉默半晌,郑重道,“我知道怎么弄他,相信我。我只是缺乏经验,并非一无是处,我不会拖你后腿。” “就这两天!咱们开始第一步!”我探头向周围看了眼,没人偷听,“你缺前瞻性的部署,对不对。但你实战经验和执行力超强,反侦察能力也很强,对不对。” “我有前瞻性的意见!”我双眸烁烁冷静,“我可以跟你分享我的情报!我们一起商讨法子好吗?我或许没那么聪明,但你比我聪明,我们一起想办法!” “怎么个前瞻法。”他看着我明亮双眸,全然没当回事那般。 我踮起脚尖,凑近他,说出了我这两日的筹谋。 靳安渐渐收了笑意,神情异常肃穆下去,就连眼神都冰冷肃杀。 “我留在总首身边,就为了这个。”我低声,“你相信我,这是第一步。这一步如果顺利完成了,咱们进行第二步。” 我坚信这些筹谋真的能伤到宁乾洲,但我的势力不敢暴露,我怕被宁乾洲发现彭昶的踪迹,被连根拔起。但若是跟靳安联手,将会保险很多!他军方培养的线人更加隐秘高效,就算被发现,宁乾洲拿靳安没办法。 这比我跟彭昶自己动手,要安全很多! 靳安对我给出的这条情报存疑,但这条情报关乎家国大计开不得玩笑,所以他用十分罕见的严肃目光审视我,他利落收了枪摁回枪套内。 我不躲避。 我相信纪凌修选择的合作伙伴是靠谱的,相信爹爹曾经想让我嫁给靳安,是因为这个人值得信赖。 第78章 计划第一步 我俩对视质疑沉默间,不远处传来沈静姝爽朗笑声,听她喊着,“乾洲,乾洲,抱我起来,我要取那盏风灯!” “我等你的回答。”我丢下一句,“若是可行,你回电话给我,我住汉城大饭店。” 我转步往围栏一侧走去,跳上还未靠牢的摆渡船,头也不回地离开。 身后遥遥传来沈静姝大笑的声音,一众官家小姐短暂低呼以后,忽然哄笑连连,像是发生了很轰动的事情,“沈小姐,你怎么敢从那么高的地方,直接倒下来!不怕摔跤吗!” 沈静姝娇俏的声音传来,“我晓得乾洲会接住我的,他舍不得我受丁点伤害。” “宁帅真真是疼爱沈小姐!” “听说沈小姐回国后住不习惯,宁帅还特意为沈小姐兴建了一栋定制洋楼,特别阔气!” “沈小姐,你要星星,宁帅给你摘星星,要月亮,宁帅给你摘月亮,我们羡慕坏了!” “哈哈哈,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宁!乾!洲!”沈静姝快活的声音传来。 男男女女起哄声遥遥扩散,欢声笑语不断。我下意识挺直背脊攥紧掌心的纸条,内心深处丝丝疼痛蔓延,如钝刀一下下割着心脏。 一想起纪凌修一家悲惨的下场,这种痛苦便愈发深刻,将我与那方快乐无忧的璀璨割裂,江面温热的微风凛凛,我却感到彻头彻尾的冷。 下意识握住肩膀蹲下身子,将自己隐匿在无边的夜色里。纪凌修身中四枪,有三枪是他母亲混乱中打的,可那三枪有擦伤,有一枪贯穿了他的身体和我,另一枪在肩胛处。 这三枪被鉴定是不致命的。 虽至重伤,但有活命的机会。 真正致死的是头部那一枪。 那名暗中藏匿的杀手,是冲着要他命来的。 身后欢声笑语,鼓乐齐鸣,歌台舞榭越是欢闹,我越是痛恨不甘,用力抓住胳膊,克制着自己愤恨的冲动,恨自己无力改变现状,恨那个杀害纪凌修的两世凶手。 恨自己亦是凶手之一。 纪凌修,你再等等我。 摆渡船靠岸,我轻轻压下一口气,若无其事起身,叫了辆黄包车回到饭店,小方趴在沙发上看小人儿书。 “微姐,你咋这么早回来了。”她合上小人书看向我,“你交代我的事情,我都办妥了。” “彭昶怎么说?” 小方绕着鬓边的短发,“他说一切听你指挥,暂停所有动作,镖局那边正常接单押镖,让你放心,不会出什么岔子。” “你俩见面没腻歪一会儿吗?”我收拾衣服准备洗澡,不经意问了句,“你回来得比我还早。” 小方满脸绯红,没吭声。 “怎么了?”我问。 小方闷声不响帮我往木桶里倒热水,“他没那意思。” 我拉上帘子,“你俩不是快结婚了么?若是结婚了,就都回镖局去做正当营生,不用跟着我受罪了。” 小方一声不吭出去接热水,没多久拎了两桶热水走进来,我俩把木桶里倒满了热水,反锁上门。 钻进雾气缭绕的水中,我本想趁机看看那张纸条上写着什么,刚打开纸条,小方突然也脱光了衣服入了水,“微姐,我跟你一起洗。” 我凝神,她像是有心事。 “微姐,男人如果喜欢一个女人,真的会忍不住亲她,抱她,摸她么?”小方掬了一把水洗脸,捂着脸低声问我。 我沉思片刻,“男女之事,我也不太懂。若是从凌修和我之间的关系来看,是这样的……” 那时候凌修总想与我亲近,每一次对他的拒绝都会牵动他敏感的神经。 “男人若是喜欢一个女人,就算不能与她亲热,也会想要时时刻刻守在她身边吧。”我回忆,“我以为我单向奔赴了好些年,没想到凌修那些年都在我身边守着我,只是出于顾虑和其他事情考量,他没有现身回应我。” “为什么……”小方哀伤抬头看我,“为什么我感觉不到彭昶的热情呢?” “你……跟彭昶感情出问题了么?” 小方抱着双腿,“下午我去找他,他房间里……” 小方倔强抹了一把泪,“他房间里有个女人。” 我怔住,“兴许是线人。” “哪个线人会在床上不穿衣服呢?”小方说,“镖局里的人跟我说,彭昶逛窑子,我原本以为他只是做任务,现在想来,他就是去鬼混了!” 我记忆里的彭昶就是镖局世家的小公子,小时候嚣张跋扈的,揍我好多回。自从战争导致家族败落以后,又接连遭遇亲人离世,他肩负起了镖局的兴衰使命,整个人都变稳重了。 我不了解他的情感世界,但他跟小方的婚事是他父亲在世时亲自指定的,那时候他没拒绝。直等到两人成年以后结婚的…… “他从没亲过我,也没牵过我的手。”小方说,“每回我俩碰面,他都只办公事,他是不是不喜欢我,他是不是心里有人。他宁愿逛窑子,都不愿意碰我。” “一会儿我帮你问问。”我擦去她脸上的泪水,“别担心,他不是心里没谱的男人。” 我帮小方搓了背,宽慰她情绪,两人洗完澡,换好衣服,我又当着她的面,按照她给的数字拨号过去,电话接通一瞬,彭昶浑厚声音传来。 我说,“是我,施微。” 他语气松弛几分,“有何指示。” 我说,“镖局运作资金,每月都按时到账了吗?” “准时到账,余淼每月都会跟我核对运营资金。”他说。 “余淼那边都顺利吧。” “她如常。” ”镖局里的朋友们都还好吗?” “一切都好,无一折损。” “好好好,都好就好。”我绕着弯,“你……” 我一向跟他都是公事公办,很少打听他的私事,犹豫一瞬,我说,“你和小方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呢?” 他声音低沉,“大仇得报那天。” 他说的大仇得报,指的是颠覆宁乾洲军政大权的那天。他的父亲在押镖路上跟宁军起冲突,被宁军的兵崽子给一枪托打死了,镖人跟士兵起了冲突,那一波镖师都被当场射杀。 镖人家属多方投诉无门。 当时,彭昶的堂叔闹到了军部大楼前,拉了横幅,要求军方给说法。 宁乾洲听说了此事,便处理了那几个犯事的士兵,却又将军部大楼前闹事的镖人全抓捕。 虽说赔偿镖局货损及相关受害者家属平银千两,但那几个犯事的士兵关了三个月又都毫发无损释放了。 这种各打五十大板的处理方法,轻飘飘的处理态度激怒了平京城的镖人,那千两的赔偿更是羞辱人。镖人血性义气,讨不回公道,便蛰伏。 对于宁乾洲来说,维稳最重要。 在军部大楼前闹事,无论对错,全都是要打板子的。宁乾洲似乎对镖人没什么好感,所以在这件事的处理上态度强硬,也没太重视。 “听镖局里的叔叔们说,你逛窑子?”我试探,将听筒放低。 彭昶对答如流,“办公事。” “办公事,你喝烂醉?”小方忍不住斥责了一声。 彭昶默然一瞬,“没别的事情,我挂断了。” 我急忙对小方说,“男人事业上压力大,偶有喝酒解压,也寻常。”随后,我又对彭昶说,“下午小方去找你,你房间里是不是有个……” 不等我说完,彭昶说,“我在外的身份是画家,那女人是裸模,也是线人。最近风向有点不对,我好像被人盯上了,你别让小方来找我,等我把这波嫌疑甩掉再说。” 说完,他兀自挂断电话,我看着小方,安慰她,“兴许……是我们想多了。他真的在办公事呢。” 小方揉着通红的眼睛,“你信他的话!他就是个浑蛋!”她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她和彭昶的感情问题,我不方便多言。等过段时日,我将小方送回彭昶身边吧,他俩总这样两地分居,确实容易出现感情问题…… 送走了小方,我方才抽空细看服务员塞给我的纸条,上面只是一串简短的地址和日期,没有其他只言片语,该来的,还是来了。 这是我爹爹的字迹。 继上次爹爹给我送贺礼和烟斗之后,终于又有动静了。 我深吸一口气,将他送还给我的烟斗挂在窗口,暗示他:我知道了。 自此先稳住爹爹。我怕自己若是没回应,爹爹贸然来找我,那就麻烦了。 第79章 谁敢想啊我骑大象 很多事情一并涌来,整宿睡不着觉,半夜爬起来喝了点助眠的药物,才勉强睡着。汉城运动赛事持续三天,开局盛会也将持续三天。 第二日,总首委派幕僚长喊我了几次,我都以身体不适为由拒绝了,第三日盛会闭幕仪式,幕僚长说,“施小姐,您若再不出席,总首大人就真的亲自来找您了。” 这老家伙狐狸尾巴快夹不住了。 我说,“晚上什么安排。” “闭幕仪式,民俗游街。”幕僚长低声,“总首大人亲自上街与民同庆,施小姐,来吧,像是过年一样。” 我问,“宁乾洲回去了吗?” “宁帅出席。” “我晚些时候去。”我微笑。 等幕僚长走了,我守在电话机前,看着怀表时间,如果按照上辈子对外公开的信息,那件事应该是今晚发生。 听说宁乾洲昨日缺席,他原本要回平京,但沈静姝没玩好,不让他走,于是他便留了下来,真真是对沈静姝千依百顺。 他那种男人能对女人宠溺到这种地步,是有感情的成分的,否则,依他软硬不吃的性格,很难迁就一个女人至此,理智自信的男人没兴趣作戏给旁人看。 我看着电话机,两日过去了,靳安也没跟我联系过。 他不同意? 不信任我么? 那就只能我自己做了。 坐在梳妆镜前上了全妆,挑了件略显腰身的烟青色长裙,长发挽起,用发簪固定。盘起长发会将我的脖颈线条完美展现,显得身高细挑。 临出门前,电话挂机终于响起,我接听。 靳安清冷声音传来,“今晚来吗?” “来什么?” “闭幕式。” “不去。”沉思片刻,我补充,“民俗游街,我去。” “好。” “你同意了?”我反问。 “不然你有什么办法把宁乾洲留到今天。”靳安淡声,“靠你的美色吗?你床上功夫行不行。” 我“嘁”声。 宁乾洲对我的美色无动于衷,能把他留在汉城的,只有沈静姝一人。 看来,是靳安鼓捣沈静姝留在汉城玩,沈静姝留下了,宁乾洲自然会留下…… 这么说,靳安把我的计划听进去了。 靳安似乎听见了我嗤之以鼻的声音,他说,“你除了跟纪凌修睡过,还被谁睡过。” 他很确信抓我去岭南的时候,我还是处。 眨眼间,我俩娃的妈了,生父不详。 没想到靳安也有这么八卦的时候,我肃声,“只跟纪凌修……” 他忽然侃声截断,“他俩谁更厉害,谁的活儿更好。” 我“啪”的一声,重重甩下电话听筒,这个人可真烦人!以为他正经一点了,转眼间就坏回去了,满脑子精虫似的。 临出门前,小方艳羡看着我,“微姐,你好长时间没化过妆了,今天这妆容真的好美!” “多美。” “就是……就是让人移不开眼!你五官特别标致!眼睛纯情,皮肤白皙,可美可美了!” “那就好。” “你不怕老家伙又对你产生坏心思吗?”小方问我。 “我用他女儿那一招拖延的时间够久了,效果也越来越淡,老家伙只是昏庸,又不傻。他耐心也快耗尽了,今夜,就让他爆发一次,也无妨。” 小方一脸困惑,“我去吗?” 我从手提包里掏出一把小手枪,“不用,有这个。你去了,我怕你受牵连,你在家等我。” 乘坐警卫的车来到未央区中心大街,这里是汉城最繁华的街区,遥遥看见人山人海涌动,一排排车辆缓缓驶过中心大街,大人物们向着窗外挥手示意。 我来得晚,只等到这些政务流程走完了,方才在警卫护送下来到总首面前,此时他已经履行完了所有权利与义务,正在工作人员的安排下离开。 身后跟着一众军官,但没看见宁乾洲和靳安,这两个人每次走完政务流程,就立刻神隐了。 “施小姐来了。”幕僚长低声。 总首看向我,视线凝固,痴看半晌,“施小姐来得有点晚,没赶上晚宴,民俗活动也没赶上。” 我微笑,“夜景赶上了,只要是跟总首大人一起看,就还有看头。” “走走。”他取下礼帽递给旁人,“我陪施小姐逛逛,对了,今儿个民俗活动有头大象是不是。” “是,有坐椅。” “牵来,给施小姐玩玩!”他一挥手。 这老头对女人挺好,但是玩够以后,厌弃也快,所以他的风评很不好。 工作人员牵来一头大象,我惊呆了。 “来,坐上去,我牵着你。”不等我拒绝,总首大人忽然掐住我的腰,将我送上大象后背。 尖叫声卡在嗓子眼儿里,我胆战心惊抓住缰绳,合拢双腿侧身坐在大象的背部,要知道我今晚会骑大象,打死我都不会穿裙子! 总首牵着绳子另一端,漫步走过街道,一边走,一边扬声给我介绍这条街的特色,那些店面小吃的特点,他声音平稳,有些苍老的疲倦,却也听得出他对这座城市浓浓的深情。 由于这头大象太高调,导致一路走来,道路两侧围满了好奇观望的人。 我本想低调办事的。 这下搞的,露尽脸面了。 远远看见沈静姝站在一个糕点店前,等待新出炉的糕点时,她搂着宁乾洲的腰,踮起脚尖,仰着头巧笑倩兮说着什么。 她今日,居然穿着纯情的学生裙装! 第80章 喊宁乾洲一起来玩 清秀的眉眼,主见阳光的笑脸,辫发,细腰,长腿。 有种清晨雨露般的蓬勃朝气,特别干净,青春洋溢,光芒万丈。 宁乾洲没穿军外套,只穿着白色军衬衣,璀璨光影将他俊朗的面容衬托得愈发白皙迷人,他站在店面的招牌幌子前,单手揽在她腰间,眉眼柔和深沉,垂眸看着她。 我从未见过宁乾洲这般温柔的目光,华光流转她眉间,像是看着一件稀世珍宝。 两人对视间,宁乾洲似乎说了句什么。 沈静姝娇羞笑了下,抬手捶他胸口,脚尖踮得更高,眼看就要吻上他的唇。 许是听见了不寻常的轰动声,宁乾洲抬眸,便见我骑着一头大象缓缓走了过来。 这一刻,我尬得想死。 原本人家一对情侣在角落里你侬我侬的氛围感棒极了,眼看就要亲上了,我骑着一头大象煞风景就闯过来了,这场面,要多滑稽就有多滑稽。 老总首路过时,说道:“乾洲,没打扰你们吧?” 他一定觉得自己特幽默。 我走到哪里,人流如潮水冲刷到哪里,密集的人群将宁乾洲和沈静姝挤得没地方站,这叫没打扰?这是把人家婚床掀翻了好吧。 两侧警卫开道,我像个戏子,引来群众看热闹,老总首可真是与民同庆呢…… 只是,咋没看见靳安呢?他搞部署去了?我翘首四顾,便在不远处的房檐上,看到一抹颀长身影,靳安…… 他也没穿军装,像是走完政务仪式后火速下班,换装了似的。穿着黑色衬衣坐在屋檐上,一条腿微屈,一条腿自然下垂,融入黑夜之中,一副上帝视角的冷静样子。 他坐在房檐上干什么?大晚上的,耍什么帅啊? 我紧紧抓着缰绳,看着靳安的方向,他是不是在看周围警卫部署啊。 思索间,身后传来沈静姝兴奋的声音,“大象!乾洲,乾洲,我也要骑!我也要骑!” 她穿过人群挤过来,“总首大人,能让我骑一下吗?” 在她的软磨硬泡下,警卫将她递了上来,她毫不客气坐在我前方,遮住了我所有的视线,英姿飒爽地勒住缰绳,快活的向周围招手,大大方方环顾四方,还不忘回头往后看,“乾洲!乾洲!快来!” 她真烦人!虽说缓解了我的尴尬,但她的身体扭开扭去,坐在座椅上还不安分,挤的我没处坐。 我暗中怼了一下她,她立刻回怼我,险些把我怼了下去。 我下意识抓住鞍座,她忽然解开安全绳,大胆踩着脚蹬站起身,往后探望,视线寻找着什么,笑道:“乾洲!你站在那里干什么!过来啊!你牵绳好不好!” 她磨磨蹭蹭的身体散发着我熟悉的味道,倾斜的力道压在我身上,故意想将我挤下去那般,我脑中闪过一张脸,忽然心中烦闷,一掌推在她身上,将她狠狠推了下去。 沈静姝尖叫一声,摔下去的一瞬间,一把抓住我胳膊,将我也拽了下去。 我反手抓住缰绳,用力蹬开她,沈静姝大喊一声“乾洲”,扎扎实实摔下去。 我半挂在缰绳上,蹬的那一脚太用力,没抓稳,狼狈栽了下去。 我以为自己要摔残了,下意识捂住脸,可迟迟没落地。 我缓缓从指缝里往上看了眼…… 宁乾洲抓住了我腰带,将我拎在半空。 他力道真大,一手抱住沈静姝,一手拎我,冷冷睨我,面不改色的。 我挣扎了一下,他骤然松手,我踉跄摔倒在地,下意识扯好衣裙站起身。 沈静姝跳下地,来到我面前,“你玩心眼子!推我!” 她扬手就要甩我耳光。 我从腰间小包里掏出枪抵在她额头,“你敢打我,我就杀了你。” 沈静姝脸色一白,瞬间没了动静,眉眼依然张扬。 我俩谁都没动,这一刻,我清晰地看到她眼底泛起的浓烈恨意,她隐藏的敌意像是潮水泛滥出来。 周围传来群众议论声,伴随着清脆的打火机弹火的声音。 静默间,宁乾洲咬着一根烟点燃,火光缭绕他凝聚轻薄戾气的眉间,像是笼罩着一层雾气看不透他的情绪。 “枪放下。” 他双唇阖着烟,甩了甩打火机的火,眉眼微抬看着我。 他烟瘾真的很大,上次被人在香烟上动手脚,娘亲劝他戒烟,硬是戒不掉。 我说,“刚刚是她先挤我的,她还想打我,管好你的女人。” 他淡淡看着我,稳声,“放下。” 像是他以前做哥哥的样子,眼神有责问,有深不见底的漩涡光影,还有几分肃人的警告。 我侧脸看向总首,“总首大人,您说这事儿怎么办?” “枪不是这么使的,我的小宝贝儿。”总首大人看戏看够了,走上前,温和握住我的枪放下去,“这可使不得,她以后是你嫂嫂,怎么能跟嫂嫂置气呢?自家人万不可舞刀弄枪。” “我听总首大人的。”我立时收枪。 “你……”沈静姝不甘心,上前一步。 我又把枪抬起来指着她,她再次驻足,眉间的惊惧散去,光华流转,“有种你开枪。” 我发现这女人真是百变,很难拿捏。她时而帮衬我,时而挤兑我,刚刚眼神里流露出了对我的敌意,明明敢在万人中央竖中指,却为了宁乾洲开始穿淑女装。 “快快放下。”总首按下我的枪,揽着我肩膀走向大街另一侧,低声劝说,“这枪再玩下去,你哥要生气了,咱们见好就收,乖。” “乾洲!”沈静姝委屈清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似乎扑进了宁乾洲的怀里,“你妹妹!你不管管!太无法无天了。” 心里窜起一股无名的阴暗怒火,我站定回身,冷冷看着宁乾洲,“他连你都管不了,凭什么管我!嫁出去的妹妹,泼出去的水!除了纪凌修,旁人没资格管我!他更没资格!” 宁乾洲叼着烟,微抬下颌,深邃眼眸意味深长看着我。似乎对我这番反应有了几分揣摩的意韵,毕竟在他面前,我一向是逆来顺受的小白兔。 明面上从未忤逆过他。 “哎吆,我的小宝贝,今晚火气怎么这么大。”总首哄着我离开,暗中悄悄给我竖了一个大拇指。 他这总首当的委实憋屈,平日里看这些权阀脸色小心翼翼过活,空有名望,并无实权。我今天跟宁乾洲正面起冲突,这老总首搞得像是替他出了口恶气似的,他非常鼓励我。 他凑近我,“宝贝,你今日好香!” 这款香水是凌修生前最爱的那款。 我任由总首揽着我腰间,走向璀璨灯火之中,忍耐着他越来越放肆的咸猪手,转身没走两步,便看见靳安带着人站在不远处。 他真适合黑色衬衣,浓郁墨色包裹了他强悍匪气,清俊面庞少有的认真冷静,平添了几分神秘的审定。 “靳督军连续两日缺席,今晚怎么有兴趣来看民俗游街。”总首抬手指了指他,“该不会来看施小姐的吧,哈哈哈哈哈哈哈。” 靳安一言不发,调头就走。 总首尬笑两声,“这是谁惹靳督军生气了?” “靳督军约了文书局局长的女儿逛街,两人走散了。”判官急忙化解尴尬,随手拜了一拜,匆忙追去。 陈呈跟在后面低声,“督军是不是在跟文书局那位谈恋爱啊,最近忽然开始注意形象了,衣品都上来了,下午挑了好几件衣服,都瞧不上,眼光很毒。” “他哪懂谈恋爱?”判官气不打一处来,“那叫鬼混!厮混一阵子就分道扬镳了。” “以前督军跟那些小姐们厮混的时候,也没这么注重形象。”陈呈想不通,“这两天衣扣都扣的十分整齐,好像开始在乎外表了。” “他会在乎个球的外表!”判官拍着大腿,“祈祷他别把哪位高门家的肚子搞大了吧!平白拉仇恨,劳资不想给他擦屁股!这一天天累死老子了。” 两人一路念叨,一路小跑离开。 我看着手中的怀表,距离事件发生,还有两个小时。 “总首大人,我们回去吧,我有点累了。”我低声。 “我送你回。”他迁就我。 坐上他的车,车辆行驶缓慢,他下意识揉着胸口,我说,“您心脏不舒服么?” 他说,“老毛病了。” “给您做日常体检的医生怎么说的呢?” 他的手抚摸着我背部,胸膛贴上我,“慢慢养,施小姐,你今晚真美。” 落下的车窗吹进温热晚风,我趴在车窗前看着熙攘街道,视线掠过宁乾洲和沈静姝的方位,他正手执一枚糖葫芦递给沈静姝,敏锐视线掠过总首的车辆。 我说,“我和沈静姝谁更美?” 总首贴我耳畔,“自然是你更美,美如天仙。今晚,就跟了我吧,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我给你。” 我看着窗外低声,“喊宁乾洲一起来玩吧。” 总首埋首我肩窝,怔了一下,“你说什么?” 我凑近他耳畔,悄声,“喊宁乾洲,一起来玩。” 余光掠过窗外,宁乾洲的视线几乎追随着总首的车辆,上一世,总首将会在今晚突发心脏病暴毙。 这应该不是宁乾洲暗算的。 因为这老家伙在位期间,并无功劳,但也无大弊,充当着和事佬的角色。各方军阀势力还算平衡,他并没有做损害宁乾洲利益的事情。 所以,今晚他的死亡,属于突发疾病类自然死亡,平衡的局势要在今晚被打破了。 第81章 色诱 我紧闭车窗,老总首想要说什么,我将食指放在他唇边,示意他小点声,隔墙有耳。 他将我送回汉城大饭店,我暗示他将司机和警卫赶下车。 等车里只剩下我跟总首的时候,我说,“我们玩点刺激的。” “多刺激。”老头儿似乎很有经验,双眼拉丝。 “去您办公室玩。”我微笑,“把我哥也叫来。” 总首谨慎笑道,“宁乾洲有这癖好?” “有。”我神秘一笑,“他好这口,越是严肃的地方,他越爱玩儿。” 老头儿几分猎艳的好奇,又有些顾虑。 “您想跟他玩吗?”我媚眼瞅他。 老总首吞咽口水,滑腻低声,“没试过男人,宁乾洲这种模样俊美的极品男人,更是没试过。” “三个人,试过吗?” 老头儿玩了一辈子女人,就没玩过多人的,谁敢跟他玩同一个女人,活腻了不是? 可若是跟宁乾洲一起同玩一个女人,老头儿看样子是乐意的。 “没想到施小姐外表如此清纯,内里却这样放荡。”他有些急不可耐,倾身压向我。 车窗外,警卫敲了敲窗玻璃,等玻璃落下,警卫低声,“周围有可疑人员盯梢,这里不安全。” “这里不适合。”我手撑在他胸口,强作镇定将他缓缓推起,“您喊他来,我让您试试。三个人,可好玩了……两个人没意思。” 老总首挥了挥手,将警卫赶走,坐起身,“宁乾洲……”他顾虑,“不好喊。” 虽然政务仪式走完了,但那些权贵们今晚都有政务接待和应酬,宁乾洲有充足的理由拒接,哪怕这些应酬他都交给了姜常卿去周旋。 “您是总首,以公务名义把他喊去您办公室,态度强硬几分,他哪敢忤逆。”我爬起身,“您放心,我哥玩过这个,他喜欢三个人的。但就是不知道他想不想跟您玩儿,只要您想法子把他叫去您办公室,我保证给您拿下他。让您大开眼界,体会前所未有的刺激。” “你跟宁乾洲玩过?”总首贪婪讶异。 我笑而不语。 “那我以工作为借口,把他叫来。”总首指了指我,“剩下的,交给你了,你若是能让他在我办公室脱裤子,我喊你奶奶。” 我笑出了声,“一言为定,这里有盯梢的,咱们分开走,您先去办公室等我,我回去洗个澡就来。免得事后,您落人口实。” “施小姐莫不是在诓骗我?想趁机跑路?”总首警惕笑说。 “这天下之大,都是总首大人的,我能往哪儿跑,那么多警卫守着我。” 我好说歹说问老头儿要了一张政务大楼的通行证,随后将老头儿打发走,回到汉城大饭店换了身衣裳。 办事儿地点之所以选在老头儿办公室,一是因为他上辈子这个时间点就死在办公室,我要顺应历史,借用历史发展的大势行我的方便,这样就不会承受篡改历史的报应。 二是依宁乾洲的性格,除了老总首的办公室,他会放松警惕赴约。其他地方……诸如总首家中,饭店住宿,亦或者外面私人公馆,宁乾洲大半夜肯定不会去,更不会轻易上钩。 老总首但凡态度强硬几分,宁乾洲多多少少会给他几分薄面现身。 这一块,我不用太担心。 如今,我不敢轻易篡改旁人的命运。 我只想篡改宁乾洲的命运,让他的因果宿命因我而起。 毕竟上辈子,宁乾洲没有这一劫数,这辈子既然有了,那么跟宁乾洲有关的宿命之因果,将会渐渐聚集在我身上。 我让小方拉上窗帘,穿着我的衣服站在窗前,假扮成我的样子分散楼下不明盯梢势力的注意力。随后我穿上小方假小子似的衣服,戴上帽子从侧楼窗口跳下漆黑的小巷子,拎着要换装的包裹,压低鸭舌帽融入黑色中,混进熙攘街道。 乘坐黄包车来到政务大楼前,用鸭舌帽压住脸面,利用特殊通行证一路畅通无阻,在总首办公室那一层的卫生间换上长裙,看了眼怀表,若无其事推开他办公室的门。 老总首正坐在办公桌后,揉着心口的位置,听着留声机里的音乐,吟歌小唱地打着节拍,等我前来。 瞧我如约现身,他多疑的眼睛里浮起笑意,一副运筹帷幄的模样,向我招手。 我笑着走过去,“我哥来吗?” “我喊他有要事相商。”老总首平稳,“他敢不来?” 他一把禁锢我入怀,开始剥我肩头的吊带,“小妖精,让我看看,你到底有几分能耐。” “你不等他来么?” “我们先玩会儿……” 我下意识攥紧拳头,蜷缩着身体往桌子上趴,被他剥掉整片背部的衣物,裸露出大片曲线来。他大掌按在我颈部,迫不及待撩我裙子。 我看着墙上的钟摆,该是他上辈子对外公布的死亡时间了,左右不会差太多。 我一把攥住他不安分的手,“这会儿就开始,不担心宁乾洲来了以后,您玩儿不动了么?您这身体,可吃不了助兴药。” 他反拧住我的手,“我可以看你们玩儿,宝贝儿,你翻个身儿。” 我又看了眼时间,他怎么还不病发!我佯装镇定,双手紧紧护在胸口衣物上,面红耳赤翻过身,许是这番纯情的小模样刺激到了他,他怔了一下,视线凝固。 适逢外面传来脚步声。 我抬身凑近他耳畔,撩声,“宁乾洲来了。”带着一丝丝诱人的喘呻。 老总首呼吸急促一瞬,似是被深深刺激到了,他忽然闷哼一声,身体僵直,揪住胸口衣物,踉跄后退两步,跌坐回皮椅上。 我定定看着他。 他整个人蹬着腿,处于痉挛状,脸面胀红发紫,我又看了眼时间,待他停止抽搐挣扎,我慌忙捡起自己的包裹,将他的座椅转了个方向,背向着大门。 随后,我迅速翻出窗外。 这是五楼,跳楼是不可能的,我用力敲了敲墙面,四楼窗户处跨坐着一个人,那人伸出一只胳膊,示意我跳。 娘的,他都不探头看一眼我在哪个方位吗?我就这么跳下去,他接不住我,我岂不是死得很惨。 来不及吐槽,我深吸一口气,在老头儿办公室的大门被推开前,纵身跳了下去。 几乎在经过四楼窗口时,被人一把揽住腰身,惯性往下冲了冲,他强健的臂力还是将我拉回了窗户内。 我抓着包裹紧紧护着胸口的衣物,浑身瘫软依滑在他怀里,这真不是人干的事情,平生第一次做,魂儿都吓没了,双腿发软。 若是以前,我万万是不敢的。 可是现在死都不怕,还怕这些牛鬼蛇神吗? 缓过一口气,我说了句“谢谢”,试图推开他,没推动。 “你们做到哪一步了?”清冷的声音问我。 我抬眼看他。 靳安穿着黑色衬衣融于夜色之中,许是刚刚惯例拉扯的原因,他胸前的衣扣崩裂开,露出大片强劲胸膛,我被迫匍匐在他怀里,他粗糙的大掌覆盖在我裸露的背部,像是嶙峋的荆棘刺过我皮肤。 我们约定好了,我负责将宁乾洲跟老头儿引到一个房间,保证老头儿会死,剩下的,就交给靳安,他会安排人善后以及做后续文章。 此刻楼上发生了什么,我不知晓,但宁乾洲只要踏进那间办公室,就会被套牢。 “什么都没做。”我努力挣脱他怀抱,他像是铜墙铁壁推不开。 “老头儿看过你身子了。”他沉沉侃侃看着我,神情桀骜冷漠。 我护着胸前的衣服,战栗怒声,“靳安,现在不是撩骚的时候!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否则,谁都洗不掉嫌疑!” “你究竟跟几个男人睡过了?”他猛然按住我后背,使我紧紧贴着他赤裸胸膛,他扼住我下颌抬起,暧昧邪肆,“你儿子谁的?宁乾洲睡过你?谁破了你的处。” 他全身滚烫异常,胸膛肌肉坚硬,俊脸浮现情欲的质感,嗓音几分沙哑的蛊惑,“让我也上一下。” 他整个人呈现一种异常紧绷状态,散发着浓烈沉沦的堕落感笼罩着我,拉我一起危险放纵下坠。 我从怀中的包裹里掏出手枪,将枪口缓缓抵在他下颌底,寒声,“放开我。” 他不在乎的淡淡扬眉。 第82章 嫁祸 楼上传来凌乱脚步声,似乎上面进入正题了,宁乾洲上套了。 靳安缓缓放开我。 我仿佛从滚烫的岩浆地带瞬间落回清凉风冷的地面,踉跄后退几步,看着他阴鸷的双眼,我退至一旁的沙发后,蹲下身子,飞快翻出包裹里的假小子衣服,套在裙子外面,将裙子扎进宽阔的裤子里,戴上鸭舌帽。 越是跟这些豺狼虎豹为伍,我越是能感受到纪凌修将我保护得有多好。没了他,我必须学会自己保护自己,拥有自我保护的能力。 刚换好衣服,靳安丢了一套军装过来,“换上。” 我愣了一下,趁着月色看了眼,是宁派的制式军装…… 我看向靳安,他不知何时穿上了宁派的制式军装,微微压低帽檐,大张旗鼓干坏事。 这招真损…… 我急忙将军装套在衣服外面,像是套娃一样,又套穿了一层裤子,戴上军帽。 跟在他身后,走出这间办公室,下楼梯时,看见很多警卫往上冲,似乎发生了什么大事,有种人人自危,如临大敌的紧张感,“发生什么事情了。” “不晓得,楼上忽然抽调人手,通讯线路全部切断了。” “听说是宁帅下令的,封锁政务大楼。” 紧接着,又一波警卫从楼下冲上来,大喊,“幕僚长传令,不得让宁乾洲离开总首办公室。” 这喊声一轮轮传上去。 靳安堂而皇之与他们擦肩而过,他走了两步,忽然止步,回身看了我一眼。 我正压低军帽,低着头快步走,猝不及防撞上了他的后背。 低着头,见他军靴一直不动,我抬头看他脸。 他眼底漾着冰冷的笑容,“第一次做这种事?” 他似乎故意的,在最危急的时候驻足,我轻轻蹙眉,这人怎么回事,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站楼梯上跟我闲聊。 他说,“怕不怕?” 我抓紧两侧裤缝,绕道他前面,自顾自地走。 他拎住我后衣领,丢向他身后,“你这小土豆样,容易被盘查。” 他似乎干这种事情很有经验,明目张胆逆流而行,被警卫拦住询问,他不知给对方出示了什么东西,那人急忙放行。 在政务大楼完全封锁前,顺顺利利离开,他没坐车,嚣张地穿着宁派的制式军装招摇过市,走过拥挤人流。 有人跟他擦肩而过时,低声说了句,“总首暴毙,宁乾洲被锁在总首办公室,一切照计划进行。” 靳安看我一眼。 待那人走后,他问我,“你把老头弄死的?怎么弄的?” “你电话号码,还是之前那个对吗?”我问他。 他没吭声。 我说,“等我电话,这波如果顺利,我们进行下一步。” 我着急脱身,没闲心跟他说话,疾步往漆黑的甬道走,到了没灯影的地方,飞快脱下军装外套,戴上鸭舌帽,一路飞奔,往另一侧大街跑去,拦下一辆黄包车离开。 穿着假小子服饰,戴着鸭舌帽回到汉城大饭店,左右观察没人跟踪我上楼,我飞快走进房间。 小方还在我房内晃悠,披着一条围巾佯装长发,隔着窗帘走来走去,吸引楼下眼线的注意力。 见我回来了,她松了一口气,“微姐,还顺利吗?” “还行。” 我给彭昶打了一通电话,让他打听政务大楼今晚发生了什么。 虽说我跟靳安沟通了我的计划,但没跟靳安合作过,不晓得靳安执行力到底怎么样,是否会最大化套牢宁乾洲。 所有的消息似乎都被封锁,探听不到一点,次日,小方要出去打探消息,我让她在饭店待着。 这种时候,要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半点都不沾染。 死水般寂静了一上午,下午的时候,像是策划好的,铺天盖地的报纸消息爆炸式传播,小方拿了一份报纸回来,“微姐,微姐,快看!” 我拿过报纸飞快看了眼,巨大的头版头条新闻标题刺激着我的眼球,宁乾洲涉嫌谋杀总首…… 大篇幅的相关报道,竟还配上了一张总首的死状图,胸口插着一把刀。 而宁乾洲,正站在总首不远处,距离大门两步的位置。 第83章 嫁祸宁乾洲 这张照片从门口位置偷拍的,似乎是宁乾洲推开门,走进办公室时,被人抓拍的。 我清楚记得临走时,明明把总首的椅子转了过去,让他背对着门口,以此引诱宁乾洲上前的,再让人把门从外边反锁,赚足栽赃他的时间。 是谁把总首椅子转过来了?宁乾洲?靳安派的人? 我飞快转拨靳安电话号,响了很久,才有人接听,随后转接给他。 我低声,“那把刀是你安排人插的?椅子也是你让人转过来的?多此一举干什么。” “不然呢?”靳安声音很淡,“宁乾洲自己嫁祸自己?” “你安排人把椅子转过来了,宁乾洲一进门就会看到总首死相,肯定转身就走啊。”我低声,“让总首背着门,宁乾洲才会走近,距离总首越近,他嫌疑越大。” 靳安诡笑了一声,“施小姐,你是真没干过坏事啊。” 我凝神。 “你这般想当然,容易坏事。”靳安说,“你当宁乾洲是吃素的?” “你听好。”他似是给我上课那般,声音微肃,“第一,老总首没有背向大门的习惯,宁乾洲走进办公室那一秒,或许就能察觉端倪,他很谨慎。” “第二,就算宁乾洲进了办公室,若是没动静,他根本不会去把椅子转过来,宁乾洲会转身就走。他没耐心等那老家伙睡醒。” “第三,老家伙死那么安详,就算把宁乾洲跟老家伙锁一个房间,宁乾洲也有充足的余地运作开脱,事后,一万个借口等他狡辩。内阁集团高层不会因为如此含糊不清的局面,问罪他。都是人精,利益为重。” “第四,你该跟纪凌修学学,什么叫狠毒,虽然他也是个坑货。” 我没吱声,这种事情我第一次做,能做到这个程度,我自己很满意了。 我又不是那种刀尖滚血的杀手…… 我两世都是好人好吧……都没算计过别人…… “知道了,靳老师。”我嘀咕一句。 电话那端突兀沉默。 因为宁乾洲不好嫁祸,靳安才让人在总首身上插了把刀,还把椅子转了过来,让他死相斜对着门,桌子上放了一摞文件,恰巧遮住了192的身高进门时凶器的视线。当宁乾洲推开门走进去的刹那,门外安排人侧切拍照,选好了角度,视觉上仿佛宁乾洲距离老总首不远。 所以,从照片上判断,宁乾洲走进办公室没两步,就止步了。但镜头侧切过去,他仿佛距离总首没多少距离。 这么说来,老总首发病的时候,门外的脚步声不是宁乾洲的,是靳安派来的人。估计担心我办事不利,所以派人来帮我,还补了刀…… 事后,按照原计划,在宁乾洲踏进办公室的一瞬间,抓拍照片,迅速关锁房门。 政务大楼的警卫们,给他来一个瓮中捉鳖。 对内,宁乾洲有凶案现场的嫌疑。对外,有那张照片煽动民众。 舆论会讨伐宁乾洲。 搞臭他名声,白的也能说成黑的。 动摇他的民众支持率,亦让那些追随宁乾洲的地方军阀们重新审时度势。 考虑的面面俱到,滴水不漏。 “不愧是靳老师。”这么一番思索下来,我由衷佩服,“你还挺厉害的。” 后半句我没说:不愧是纪凌修选择的合作伙伴,超级靠谱。 他好半晌没言语,然后兀然挂断了电话。 我发现他真的很有天赋,头脑灵活,思维缜密,还有周密完善的战略部署。 仅从这次事件上,就能看出他考虑的有多周全。 完全游刃有余。 无缝衔接每个环节,特别流畅漂亮的执行完毕。 我仅仅只是告诉了他,我的计划。 他就能重新塑局,用最小的盘,做最大的事情。 严丝合缝。 我重新划拨电话盘打回去,他接。 我说,“靳老师,趁宁乾洲陷入谋杀风波的时间,国内短期内会是无政府状态,你记得多跟肖元鹰来往。” 靳安没接话。 毕竟靳派拥护的下一任总首是内阁2号人物,但肖元鹰是3号人物,是宁乾洲暗中扶持的对象,将会在竞选中脱颖而出,赢得大选成为下一任总首。 “施小姐,你是我什么人。”靳安诡笑一声,“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我欲言又止。 想起因果宿命的报应,我可不想承担他的因果……于是所有善意的提醒都被我咽了下去,我低声,“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纪凌修能给我军需,你能给我什么。” 我说,“我能帮你手刃宁乾洲。” “我自己能做到。”他不客气,“用不上你。” “我也能给你军需。”我笃定,“你要什么我都能给你。” 我确定自己要拉拢这个合作伙伴,他是个难得一见的人才,难怪宁乾洲当年屡屡想将他收于麾下,洋人亦破格任用他为督军。 这个人相当聪明,这般重大的事件,他做起来不费吹灰之力。 只是吃了没文化的亏,所以缺乏高瞻远瞩的长远眼光,但他一点就透,很有悟性。 做事狠绝。 完全不给宁乾洲舆论翻身的机会! 干净利落。 我想要这个人。 我缺这样的合作伙伴。 只要他愿意读书识字,愿意博览群书,愿意动脑筋去学习,他就能开阔视野,打开政坛格局。等他综合文化素养上来了,便能拥有鉴往知来,深谋远虑的战略眼光。 就像老总首活着的时候说的那句话:靳安不懂政治,不懂官场规则,但,当他懂得什么叫政治的时候,就是宁乾洲真正头疼的时候。 靳安一言不发挂断了电话,再拨过去,他都不接了。 “微姐……”小方试探,“老家伙死了,我们怎么办呢?” 我心中盘算,“视情况而定。” “宁乾洲这次能脱身吗?”小方轻声。 “他没这么容易崩局面。”我说,“这件事仅仅只是个开始。” 就当,送他一盘开胃小菜吧。 宁乾洲最在乎名望和声誉。 他爱惜羽毛到了什么地步呢?单身这么多年,身边军队文职秘书岗都用的男性,带人出差也全带男性,偶尔出席活动需要女伴儿的时候,带的都是剧院的女明星,每次都不重样。 以身作则,整风肃纪。 平京城的报社从不报道跟宁乾洲有关的一切,甚至国内的报社都被要求严禁刊登宁乾洲相关事宜及照片。除非,宁乾洲授意…… 他对舆论管控相当严。 从这个细节来看,他便是在乎世俗眼光的。 如今,谋杀总首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扣在他头上,几乎彻彻底底毁了他苦心经营的清正廉洁,治军严明,爱国亲民的国际好形象。 备受国际各方势力的亲赖。 一夕之间,便成了人人得而诛之的叛臣。 对他的影响,不可谓是不大。 我猜,宁乾洲现在心里,定是怒的。 第84章 嫁祸宁乾洲(二) 这省城的报社,真是头铁。拿到第一手资料就敢爆,要么是被靳安威胁,要么是受了他恩惠,亦或者这家报社就真是不怕死。 “小方,我们出门。”我用笑靥花发卡扣住两侧发鬓,换了身烟青色长裙,拉着小方飞快出门。 “微姐,你去哪儿啊?”小方问我。 “去找一个人。”我说,“事情明朗了,咱们看热闹去!” “你不怕宁乾洲怀疑你?”小方惊呼。 “我没留下把柄,他没证据。靳安办事缜密,不会有漏洞。”我说,“何况,我哪有能力搞这么大动作啊,这可是要协调内阁高层以及渗透基层警卫才能办到的事情,每一环都需要政务大楼里的内部人员里应外合,宁乾洲就算要怀疑,也是怀疑靳安,这是他们两大男人的巅峰对决,哪儿能轮到我这种小虾米做嫌疑人。” “没证据的事情,宁乾洲不会妄动。”我笃定,“咱们看热闹,气气他去!反正他现在不会动我!” 我来到沈静姝落脚的公馆,这次换我来找她了,敲开了门,向女佣报了我的名讳,要求见沈静姝。 女佣跑上楼汇报了情况,过了许久,沈静姝慢慢悠悠从楼上走下来,她穿着性感宽松的睡袍,长发散在腰间,那睡袍露出若隐若现的雪白沟壑,长腿两侧双开叉,特别诱人。 她跟宁乾洲同居于此。 穿成这样,哪个男人能把持住。 宁乾洲既然带她出席活动,便是公开承认了她的身份,像宁乾洲那种禁欲多年的男人,开了荤便是有发展长远关系的想法。 沈静姝眼底有深深的阴影,似乎昨夜便收到宁乾洲出事的消息,她没睡好。瞧见我来了,她微蹙的眉目展开,裸露疏朗的光芒,“施小姐。” “叫我微微。”我一副担忧的模样,又难以启齿,“嫂嫂……” 这声嫂嫂让她愣半晌,豁然笑了起来,像是释怀了似的,“怎么就承认我是你嫂嫂了?昨晚上又是推我,又是要杀我的。” “那还不是你挤着我了,我闹情绪么。”我把报纸递给她,揪心,“这会儿不是闹情绪的时候,我哥怎么会谋杀总首呢?他现在怎么样了?总首真的死了吗?” “你这脸变得也够快的啊。”她拿过报纸,示意我进去。 “吵架归吵架,还是一家人么。”我低声,“关心总首,也关心我哥啊。” 沈静姝来到沙发上坐下,看了会儿报纸,“乾洲不会有事,你放心。只是处理起来有点棘手……” 我说,“嫂嫂……” 她忽然又笑出声,眉间那抹洒脱的光芒更甚,“多喊几声,我爱听。” “嫂嫂。”我吞吞吐吐,“有件事……” 她傲然睨我,见我欲言又止的样子,便潇洒开口,“我就说了,无事不登三宝殿,无事相求就冷脸,有事儿求了,才给好脸色。说的不就是你么?说吧,想让我帮什么忙。” 我木木笑起,“能不能带我看看老总首……跟了他有一阵子了,挺感谢他照顾我……就这么死了……我……” “怎么?舍不得?”沈静姝挑眉,“你还真跟他了?纪凌修尸骨未寒,你这么快就找下家了?老头儿六十岁了!” “亦父亦友。”我低声,“他对我挺好。” “我听说,那老家伙就喜欢玩十几岁的小姑娘。”沈静姝凝神,“乾洲都不让我出现在老家伙面前,老家伙眼神下流死了,昨晚你跟老家伙在车里亲热,被乾洲看见了,我瞧着乾洲昨晚脸色就不大好,怕是心里不痛快,失了些许冷静,才着了那些人的道儿。” “他能有什么不痛快的。”我说。 “你是他妹妹,自己妹妹被老色鬼糟蹋,做哥哥的,自是不痛快。”沈静姝像是在教育我,朗声,“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娘亲不在这里,父亲亡故,自是兄长为大,行使父兄监护义务。” 我“呵”笑了声。 “哪个父兄会忍受妹妹在外面鬼混。”沈静姝让女佣拿一套正装和化妆品下来,她跟我聊着家常,换衣服,“郑褚每日都会向他汇报你的行程。” 我晓得身边有他的眼线,因为,他要抓我爹爹。 这就是我不敢见我爹爹的原因,也是我抓了那个上辈子杀了纪凌修的男人,却始终不敢见那个男人的原因。 宁乾洲在钓鱼。 而我,是鱼饵。 这就是他现在不会动我的原因。 “乾洲关心你。”沈静姝拖着长音,对着镜子画眼妆,“你跟老家伙……睡没睡,他都知道。昨晚你们在车里,确实过火了……那老头儿手都钻你衣服里去了……” “那是你们看错了。”我补充,“昨晚我回汉城饭店了,没跟总首一起。” “郑褚跟乾洲汇报时,我听到了。”沈静姝不藏掖,“乾洲对你,还真是特殊,一举一动都关注。若不是知道你们是兄妹关系,我怕是要醋死了。” 我冷笑。 “你跟你哥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似是从我喊她嫂嫂那一刻起,她便爽朗打开心扉,“你俩为什么会给人一种比陌生人还陌生的感觉,你是不是有点怕他?他也有点刻意疏远你,明面上你俩都不讲话,私底下,他倒是挺关注你。” 姜常卿说得没错,沈静姝废话真多。 “你还记得第一次调停会议吗?”沈静姝梳着长发看向我,眼睛坦诚热情,“那次乾洲从彦海回来,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关了郑褚六个月的禁闭,还封锁了消息,没下红文,不让秘书室归档。” 我微微蹙眉。 “你知道吗?一个半人高的小木箱子,站不起来,蹲不下去,折磨死人了,就那么罚郑褚,谁求情都没用。”沈静姝给自己编了小辫子,“我当时替郑褚说了几句话,乾洲说,不罚罚郑褚,那小子早晚要出事,要让他长长记性。” “后来,郑褚硬生生挺过来了,宁乾洲找他谈过一次话,才又重新启用他的。郑褚很珍惜这次复用的机会。”沈静姝八卦地看向我,“那次在彦海,到底发生了什么啊?郑褚咋了?我问了好多人,都不知道缘由,就连姜督军都说不知情。” 我没听彭昶说过……或许他觉得不值得讲。 “不晓得。”我谨慎。 “你真把我当你嫂嫂吗?”沈静姝收拾好自己,拎着包,“你承认了?” 我点头,“我哥承认,我就承认。” “我整好要去看看乾洲,你跟我来。”沈静姝说,“兴许能让你见见老总首最后一面。” 走到门口,她回头看我,疏朗阳光的眉心坚定,“你如果再跟我玩心眼子,我就不饶你” 我说,“或许你们对老总首没好印象,但他这段时间,确实照拂我,我就当送他最后一程。” 这番话她听着是那么个意思,便没再说什么,一路带着我来到政务大楼前,门口拉着警戒线,警卫森严。 还有军队现场戒严。 沈静姝通过警卫室给楼上打了一通电话,他没找宁乾洲,而是找她在内阁做高官的叔叔,楼上许可,她便带着我顺利上楼。 “现在外面的人,没人能见到宁乾洲。”她叔叔从会议室走出来,“内阁召开紧急会议,都忙死了,谁有空管你,赶紧回去!” “不看见他,我不放心。”沈静姝摇晃着她叔叔的胳膊,“就让我见他一眼。” “你把心放肚子里!他不会有事。”她叔叔烦不胜烦,“宁乾洲重权在握,谁敢动他?谁敢审判他?警卫敢抓吗?昨晚上幕僚长将他堵在现场,警卫的枪都举起来了,肖元鹰大人亲自来保他,那枪齐刷刷都放下了,就算后来二把手来了,也没用。” “宁乾洲手里有兵权!”她叔叔劝道:“追随他的地方军阀一呼百应!谁敢动他?赶紧回去!这是男人该来的地方,你一个丫头,别来添乱!” “可是外面乱得很,你看那报纸上写的,乾洲的声誉全毁了。”沈静姝急道。 “都什么时候了,哪儿管得过来舆论。”她叔叔说,“那报社也要端了,得罪了宁帅还想活?” “让我见见他嘛,就一眼。”沈静姝撒娇,“乾洲肯定也想我了,他妹妹也来看他了。” 她叔叔不胜其扰,重重叹了口气,“进去看一眼,就赶紧回去。” “收到!”沈静姝装模作样敬了一个军礼,哈哈爽朗一笑,跟在她叔叔身后,走进了会议室。 会议室内烟雾缭绕,似乎是休会时间,一屋子高官正在商议对策,拿应急方案,似乎国际上也开始谴责宁乾洲这种行为,趁乱搞事。 我飞快搜索宁乾洲的身影,便见他穿军装,坐在左侧第三个位置,深沉严肃的目光盯着我。 似乎从我踏进会议室那一刻,他就看到了我。 他身边围着督办公署警察厅/司法/审判庭很多机构的人,个个如临大敌商议着什么。只有他风平浪静,漆黑双眸深深冷冷看着我。 他是那种无论内心集聚着怎样的风暴,表面上永远云淡风轻的模样。 很难猜。 “乾洲。”沈静姝作为家属,关切来到他身边,“一夜没睡,你还好吗?” 宁乾洲没言语,他面前的烟灰缸里堆了一堆烟蒂,茶杯里的水见了底,沈静姝关怀地替他蓄满了水,“昨夜我父亲给我打电话,吓死我了,一整宿都不敢闭眼。” 她顺着宁乾洲的目光看向我,“微微……想来见见老总首最后一面……” 沈静姝压低声音,“她好像喜欢老男人。” 第85章 放不下 她细细观察宁乾洲反应,似乎探查他对我的态度。 宁乾洲深邃讳莫看着我,欲言又止。 他好像跟我没什么好说的,连说话都失了兴致那般,示意工作人员把我跟沈静姝带下去。毕竟这里是严肃的工作场合,不是家属胡闹的地方。 “回去等我。”宁乾洲淡淡说了一句。 这句话没所指,但很明显他是对沈静姝说的。 沈静姝似是想活跃气氛,哄他说话,坐在他椅子扶手上,凑近他,“我这个月没来月事,是不是怀了呀。” 宁乾洲眉梢微扬,接过郑褚递过来的一份文件,签了字,气场很沉,“我的吗?” 沈静姝“噗嗤”一笑,趴在他肩头,快活道:“你说的什么话!我开玩笑的啦,谁让你这么严肃,哈哈,就因为你天天摆架子,微微都不敢靠近你,她可怕你了。” “微微,你过来。”沈静姝冲我招手,“乾洲其实没那么可怕,他只是爱摆派头,你撒娇求求他,他就能松口,真的!” 放狗屁,我以前在他身边待了好几年,没一次成功过,他根本不吃这一套。 也就卖沈静姝面子。 我杵在原地没动,虽说接下来的行动,我很有可能会跟他正面冲突。但是此时此刻,我半步都不想靠近,落在他们眼里,便是我怕他…… 宁乾洲解了一颗纽扣,向后靠在椅背上,眉也不抬阅示文件。 “哎呀,你俩咋又开始了!”沈静姝摇了摇宁乾洲胳膊,“到底怎么了嘛?做兄妹的,天天这么冷战,有啥意思呢?乾洲,你是男人,又是哥哥,该是主动点,先低头。” 她美滋滋靠近宁乾洲耳畔,“我跟你说,微微今天叫我嫂嫂了,她承认我身份了。” 我转开视线,扫了眼这场会议都有哪些大人物在场,忽而在另一侧会议席位上发现了穿军装列席的靳安…… 这么庄重严肃的场合,他双脚交叠放在会议桌上,向后仰靠在椅子上,脸上盖着一本文书,传出轻微的鼾声,知识永远不进他脑子…… 如此紧张的时刻,他居然在睡大觉。 我也一夜没睡啊,也不至于像他这样没心没肺吧。 周围发电报的声音……打电话的声音……写文书的文稿摩擦声……翻阅卷宗的声音,每个人义愤填膺的激烈讨论声……案件座谈会无数次复盘的声音…… 各种嘈杂的办公声音聚集在一起…… 他怎么睡得着的…… 知识,真的进不了他脑子一点…… “施小姐。”郑褚声音稍重,请我跟沈静姝离开。 听见“施小姐”三个字,靳安均匀的呼噜声骤停,但他没动,保持着大喇喇的睡姿。依然那副天大地大他最大的叼样子。 “微微,你真的没有什么想跟乾洲说的吗?”沈静姝真诚发问,“如果没有,咱们就要回了,真凶没抓到,怕是见不到总首最后一面了。” 我一副怅然模样,“那就按规矩办事吧。” 我原本就是来看宁乾洲栽跟头的样子的,虽然他看起来无恙,但他眉心凝重郁结,便知憋着怒气呢。 憋着呗,反正短期内你也不会冲我发。 既然早晚你都要杀了我爹爹,将他的罪恶迁怒于我,那我不如趁着那一天来临之前,早早气你,气你一天是一天。 我跟着沈静姝离开,靳安自始至终脸上盖着书没动。 出了政务大楼,沈静姝邀约我,“好妹妹,去我那里坐会儿?” 她一副大姐姐的模样,那张主见又阳光的脸,真的会驱散人心头的阴霾。 似乎谁对她好,她就对谁好。对她不好,她亦不好惹。 是个爱恨分明的女人。 我摇了摇头,“我回饭店休息了。” 她眉目间尽显爽朗坦诚,又给我竖起了一个中指,“你好怂,他吃不了你,怕什么。” 我觉得她一点都不了解宁乾洲。或许宁乾洲在沈静姝面前,给了她最伪善的那一面,所以给沈静姝营造了一种他很好相处的假象。 哪日若是撕下面具,露出他峥嵘残酷的真面目,沈静姝怕是受不了的。 就像当初我被挂在城门上烈火焚烧那般。 宁乾洲无情森然的眼睛,我至今记忆犹新。 但愿宁乾洲永远呵护她。 郑褚站在沈静姝身边,似乎要送她回家,“施小姐,您可以同路,我开车送你们。” 我看郑褚一眼。 他目光闪躲开,没敢看我。 我说,“不用。” 随后喊了声“小方”,小方在大楼外的阴凉处等我,顺带叫了软轿来,自行离开。原本想在省城在多待些时日,看宁乾洲怎么处理这场名誉危机的。 可彭昶给我打来电话,说孩子生病了,病得很严重,问我怎么办。 我婶娘不敢做主张,怕出什么事。 我握着电话听筒好久没出声,那种抗拒又揪心的感情割在心头,一丝丝本能的牵挂从心底悄然滋生。我遏制着这种冲动,“带去医院看看,找我有什么用。” “你是孩子母亲。”彭昶声音略显强硬,“你都不管,谁会管!” 长大以后,他头一次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 “我看了他们就能好吗?”我低声,“若是连医生都治不好,我看了又要什么用。” “你的意思是,这两个孩子如果就这样病死了,那就算了,对吗?”彭昶明显生气了,“我不管这两个孩子的生父是谁,孩子是无辜的,你必须亲自来看看他们!因为你是他们的母亲!” 我挂断电话。 小方见我脸色难看,没敢跟我说话。 长夜难眠,凌晨时分,彭昶的电话再次打来,我不肯接。 小方握着听筒,气急,“这是你的孩子,不是彭昶的,也不是旁人的!出了什么事,没人能担这个责任,那是两条命啊!你做母亲的都不管他们,还能指望谁管呢?让彭昶帮你管?他能管一时,管不了一辈子!” “你若不想养!把他们还给孩子生父!让他自己养!”小方气急,口不择言,“你别扔给彭昶就不管了!” 我扶着桌脚,颤抖地接过电话。 彭昶怒声,“孩子高烧39度多,星野都哭没声了!拏云浑身都是疹子,施微!” 彭昶似乎抱着孩子在就医,可凌晨哪有医馆开门,拏云的哭声撕心裂肺,我下意识想要捂住耳朵,可是心脏炸裂了一瞬间,纪星野,纪拏云…… 这是纪凌修给他们取的名字。 这两个名字深深刺激着我,刺激着我母性的本能,我喘息,“你们现在哪里?” “平京医院,借用医院的电话打给你。”彭昶说,“最近高热不退的人太多了,排不上号,干等着。” “婶娘不是定居在岭南么?什么时候到的平京?” “打了两年仗,岭南那边治安很乱,你婶娘就投靠了她在边境哨所做勤务兵的小儿子,没住一起。她住在平京乡下,这边治安还可以。” 平京的治安,应该是全国最好的。 “你放心,你婶娘瞒得紧,家里人问起,她都说是在大户人家接了奶孩子的活儿,赚个生计,孩子病了半个月,我们一直忍着没告诉你,眼看拖不下去了。” 我问了孩子基本症状,让彭昶按照我的法子给孩子物理降温。 “我现在就回,带孩子去北徽街52号公馆找张教授。”挂了电话,我飞快给张教授家打了一通电话,女佣转接给张教授。 我急声,“张教授,我是施微,不好意思半夜打扰你。” 张教授客气附和几句。 我说,“我儿子高烧不退,全身长疹子,您给看看好吗?” “那可耽误不得,施小姐,你随时带孩子来,我随时看。” “我朋友现在带他们去找您,您做好防护。” 挂了电话,我找省城的朋友协调了一辆车,随后跟小方火急火燎收拾行李,临出门前,我把小方支开,给靳安打了一通电话,他应该还在省城没走吧,我估计宁乾洲一天没脱身,靳安一天就走不了。宁乾洲会拖着他…… 电话那端接听,没人出声。 我说,“靳安?” 除了电流声,静悄悄的。但我确认电话有人接听…… 我低声,“靳……老师?” “凌晨三点。”似乎被我从梦中吵醒,靳安的声音慵懒淡哑,“你叫春?” “我……” “会叫床吗?”他聊骚的声音暧昧慵懒,“叫两声我听听。” 我着恼地挂电话,可一想起合作的事情,便又将电话慢慢拿起来,我忍怒气,“靳安,我要回平京了,有件事,想拜托你,关于下一步计划……” “我为什么要帮你做。”他问着同样的问题,“你是我什么人?你能给我什么。” 他暧昧笑了声,“我让你叫两声给我听听,你都不肯。” “你要什么?” “叫两声。” “叫什么。” “叫床。” “不会!” “纪凌修操你的时候,你不叫?”他似乎玩着枪托,隐约传来啪嗒声,“没被宁乾洲操出声……” 不等他说完,我重重挂断电话,拎着包裹就出门。 他很快打了回来,轮到我不接电话了,我拉着小方离开。 小方说,“电话一直在响,微姐,兴许是彭昶打的,有急事呢。” 我胸脯一起一伏,站在楼道里,不断深呼吸,他那句话戳中了我心窝子,既羞耻又痛,气得眼泪直掉,默然许久,我走回房间接起电话。 靳安混账声音传来,“需要我做什么。” 我克制着声音颤抖,怒斥,“不合作就不合作!大不了我自己做!不受你这羞辱!” “哭了?”靳安语气松弛几分,飙脏话,“我靠,你至于么。” 他越是这副无所谓的态度,我越是觉得羞辱,“请你放尊重点,嘴巴放干净点!” “你都俩娃的妈了?别搞得像未经世事的小姑娘一样。”他轻薄笑了声,“老子这不是找了个合作伙伴,老子是找了个祖宗。” 他怒然挂了电话,我亦是重重压下话筒。 谁都不肯让步,谁都不想迁就对方,他提出的条件我接受不了!我要的合作他不配合!那便算了! 我跟小方连夜出城,车辆开了一天一夜,行驶至平京地界儿的时候,一辆军车追了上来,拦在我们的车辆前方。 我下意识抓紧包裹里的枪。 便见陈呈着军装从车上走下来,一路小跑上前,“施小姐。” 陈呈?靳安的副官?他来干什么?靳安没消气,派陈呈再来骂我一顿? 陈呈看了眼我身后的小方和司机,我意会,便将小方跟司机支开。 “施小姐,督军问,你下一步计划是什么。”陈呈传话,“你昨晚没说完的话是什么。” 我看着陈呈,“靳安让你来的?” 陈呈点头,解释,“我们督军看似不着调,其实他很清醒,很明白,他什么都懂。” “他其实尊重女性的。”陈呈继续解释,“我们督军从没欺负过小姑娘。” 陈呈不敢多言,只是说,“如果他冒犯了您,我代他向您道歉,我们督军人很好,真的。” 我谨慎,不太敢让陈呈传话。 “他选择继续跟我合作么?”我低声。 陈呈似是想说什么,终究什么都没说,点了点头。 瞧他犹豫的样子,我便知他们觉得跟我合作是亏本的买卖,想替靳安多说几句话似的。 “靳安的合作条件是什么?” “他没说。” 我问,“纪凌修以前跟你们的合作条件是什么?” 陈呈犹豫片刻,报了一个数。 我惊住。 我晓得纪凌修有钱,但没想到…… 靳安狮子大开口,纪凌修也舍得给。 我从包里翻出纸笔,想要写信,想起靳安不识字。便说,“我到平京了给他打电话,他的道歉,我接受了。你们靳督军还会在省城滞留多久?” “要看宁乾洲涉嫌的谋杀案要查办多久,宁乾洲想把靳督军拉下水,不择手段将靳督军留在省城配合调查。” “不会有事,对吗?” “不会有事,靳督军心里有数。” 我点头,重新坐回车内,向周围看了眼,这荒郊野岭,总不会有人跟踪,放眼望去,无边荒原。 紧赶慢赶回到平京,我被城内的景象惊住了,似乎爆发了瘟疫,满大街东倒西歪的麻疹流民。 我急忙撕下裙摆捂着口鼻,递给小方手帕,“别触摸他们,先找地方落脚。” 我住进了纪凌修留在平京的房产,也是我跟他被软禁过的那栋房子,这里充斥着两人的回忆。 顾不得伤感,我给张教授打了一通电话询问情况。 张教授说,“这两日平京城突然爆发不明瘟疫,患者特征皆是高烧出疹,病因还未找到。你那两个宝贝儿子病情稳住了,虽未根治,暂时没有性命危险,也都给他们安排上了病房和床位,施小姐不用太过担心。” 我怔住,脑海中突然想起上辈子这个时候,平京城内爆发瘟疫…… 这几日忙糊涂了,全然忘了这茬子。 这瘟疫不是两日内爆发的,是半个月前就在边境传播了,最近在城区内集中爆发。 “我去接我儿子回来,谢谢张教授,希望您保重。”我恳切,“等这波安顿好,我定上门拜访您。” 挂了电话,我迅速给靳安回拨了一通电话。 他秒接。 像是守在电话旁那般。 “你能联系上我爹爹对么?”我说,“拜托你给我爹爹传个话,让他暂时别来找我,宁乾洲盯我很紧。等时机成熟,他再现身。” 靳安没吭声。 犹豫一瞬,我讲了我下一步计划。 说完,我低声,“凌修给了你多少军需,我就给你多少。我不会欠你的,你也不会亏本。再见,保重。” 说完,我便挂断了电话,从家里翻出口罩戴上,匆匆往医院去了。 第86章 救孩子 医院人满为患,我戴着手套和口罩来到指定病房,小小的房间里挤满了住院的婴幼儿,哭闹声充斥在耳边,彭昶抱着我儿子哄睡,婶娘抱着另一个,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两人都没做防护。 我说,“婶娘,昶哥。” 他们向我看来,两人皆是一惊,下一秒便又是一喜,抱着孩子上前,“微儿,你回来了。” 几个月不见,我那瘦小的双胞胎儿子被婶娘喂成了白白胖胖的大胖小子,大腿都有我胳膊粗了,我仔细看了许久,全然看不出来谁是谁。 由于我身形瘦小,怀他们的时候吃不下东西,两个孩子在我肚子里也偏小,出生的时候两个小家伙像是脱了毛的小猴子似得,精瘦精瘦的。 那些亲戚说好听点,就总说我生了俩大胖小子,其实一点也不胖。 这下子,倒真是胖起来了。 只是熟睡的孩子眉眼之间跟那个人一模一样了,有心人一瞧,便知十有八九,只是不敢拆穿罢了。 我看着孩子,迟迟没有接过。 既陌生又抗拒,多看孩子一眼,便是对纪凌修的一种背叛。 可母性的怜悯使我伫立在原地,挪不开步子。内心一片柔软的凄苦挣扎…… “都睡了。”不知情的婶娘将孩子递给我,喜道:“可好养活了,就是不好带,俩小子生龙活虎!屁股蛋子都快比我的大了!见人就喊妈妈……” 我的心被温柔的疼痛撞击了一下,轻轻接过婶娘怀里的孩子,仔细查看,又看向彭昶怀里的孩子。 指尖摸过怀中孩子的小手,仔细观察,“这是拏云。” 拏云的小手掌心有痣,随我。 “是是是,就是拏云。”婶娘笑着说,“别看拏云小点儿,可厉害了,总抢哥哥手里的东西,星野性子稳重些。” 我取下手套,摸着孩子的额头,退烧了。 随后将拏云交给婶娘,抱起彭昶怀里的星野,“星野还没退烧。” “高热总反复。”彭昶眼里布着血丝,“星野胃口不行,不好好吃饭。” 我心疼地看着他,“昶哥,你回去休息吧,这里有我。”迟疑片刻,我说,“小方也回来了,你们聚聚。” 他说,“我最近被人盯上了,不方便。” “什么时候开始的。” “纪……先生出事后,我好像就被人盯上了。但我不清楚到底哪个环节出了纰漏,我很小心的。” “打听的事情多了,总有人脸熟你,有心人若是想查,也是查得出来的。”我说。 “眼下,怎么办。” “那便罢了,你抱着这两个孩子到处跑,该盯上的,便也甩不掉了。”我说,“瞒不住了,无妨,就当你是我哥,是我朋友,我朋友那么多,偶尔有朋友帮我办点事,委实寻常。” “只要没被他们查出吃牢饭的东西,就不要紧。”我沉思,“你放个长假吧,正大光明经营你的镖局,做正当营生,就没事。” 纪凌修活着的时候,该善后的都已经善后了,不会让彭昶留下把柄。所以宁乾洲就算要查,也是从纪凌修死后,察觉到彭昶踪迹的,这之后,彭昶并没做吃牢饭的事情。 所以,他光明正大做生意,偶尔以朋友身份帮我点小忙,不至于有触及宁乾洲底线的重大嫌疑。毕竟我朋友那么多,宁乾洲不可能一个一个杀。 正经朋友,他摸摸底,没什么特殊地方,便会弃了这条线。 “既然你暴露了,小方可能也暴露了。”我哄着孩子,低声,“应该是顺着小方查到你的,估计小方哪一次找你的时候,被盯梢的发现了。” “所以……”我轻声,“你们两个的工作都暂停,光明正大交往。我身边梳头小妹跟我朋友谈恋爱,谁管得着呢?先这番掩人耳目一阵子,就当掩盖私底下那些事吧,你跟小方多谈恋爱,多过小日子,再看情况。” 我看着彭昶,“不用躲躲藏藏了,反而增加嫌疑。宁乾洲多疑,越是鬼鬼祟祟,他的注意力越是会被你吸引。” “是那么回事。”彭昶看着我,淡笑,“你,成熟不少。” “我看起来显老了吗?” “思想。”他说,“你有自己的想法了,倒也有理。” 他比我大一些,小时候我喜欢偷摘他家院子里黄澄澄的柿子吃,每次都被他发现,揍我好几回。他爸是好人,看我被揍得鼻青脸肿的,就总端着一簸箕柿子去我家赔罪,还把一棵结大柿子的树移植到我家院子里。 一来一往便熟识了,看见他家镖局快倒闭了,我慷慨借钱给他家渡过难关,若不是他爸会做人,我跟彭昶估计八竿子打不着。 这些年,他真的跟我比亲兄妹还亲。 说话间,院长带着几个医护人员走进来,像是搞慰问,跟我寒暄。 医护给孩子们做检查。 院长请我去办公室聚聚,“多少年没见了,施医生,你走了,我们医院可缺了顶梁柱了,走,去我办公室坐坐!” “陈院长,您才是平京医疗体系里的顶梁柱。”我略显生疏的客套,态度倒是亲热,笑说,“我一个小员儿可没那么重要,跟着张教授学习,还没出师呢。” 我当初入职这家医院的时候,潜移默化的给这家医院带来了很多资源,毕竟背靠军方宁乾洲,那时候宁乾洲还跟我扮演着兄妹关系,入职前夕,他提前打过招呼的,医院也尽最大努力给我行方便。 院长说,“走走走,坐坐喝杯茶。”他指着一名医护人员说,“尽快腾出一间单间病房,给施小姐的孩子,这里人多,谨防交叉感染。” 我说,“不占用公共资源了,也别搞特殊,很多孩子连病都看不上,尽全力多收治吧,一会儿我拿点药,带孩子回去。” 院长面露难色,“施小姐,我们借一步说话。” 他再三邀请我去他办公室,似乎有事相求。我把孩子递给婶娘,跟着陈院长来到办公室。 他亲自给我倒了杯水,恭维道:“施小姐能回平京,真是平京一大幸事啊。” 我没接话,谁不知道我狼藉的坏名声呢?转问,“陈院长有话不妨直说。” 他坐在红木长椅上,叹了口气,“施小姐刚刚说开点药就回去,不瞒您说,医院不仅床位紧张,就连医疗用品/药品也短缺了,很多病人住了院,交不起费用,我们医院一直都是亏本经营的,当下瘟疫这么凶猛,医院也没多余的医疗资源给百姓了,我们连工资都发不下来。” “我能做些什么呢?”我低声。 院长搓着手,“先前,我们给上级机构打了报告,申请财政拨款,资金一直没下来,他们压着不批。这阵子又遇到这种不明原因的传染病,医院真的没办法了,向上级部门反映了情况危急,上面不重视,迟迟没动静。” 我苦苦思索上辈子读过的晨报,确实平京城这波瘟疫来势汹汹,最初宁乾洲确实不重视,后期死的人越来越多他才当回事。 眼下,他在省城深陷“谋杀”风波,更是无暇顾及平京城内的事务,恐怕这边的官员也没当回事,根本没给他汇报过。 “施小姐,您是宁帅的妹妹,能不能在他面前提几句。”陈院长放低身段,“您说的话,他定是会上心的,我们没职权跟他对话,但您能让他注意到这些。” 我想摇头,可看到陈院长无可奈何的眼睛,便又犹豫了。宁乾洲是平京城军政一把手,确实不怎么会注意到一家医院的运营情况,这些事务都是下面的机构监管。 “我说的话,不顶用。”我低声,“或许你们应该找沈静姝,沈小姐。她说话好使……” “之前找到沈小姐,想找她们家借贷融资。沈小姐不当家,也没办法。她说她会跟宁帅提提,可是这么久过去了,石沉大海一样,哎。” “您希望我给他说说医院的难处,让他拨点款项下来么?” “资金是一部分,看能不能调度省城或者其他医院的医疗资源和药品来平京,我们太缺了。” 钱,我可以解决一部分。 可医疗资源,这个我调动不了,需要强有力的公权力调度。 亦或者医疗资源雄厚的家族出面。 若是纪凌修还活着,他应该会有这个能耐。 “我想想办法。”我说,“晚些时候,给您答复。” 陈院长立刻为我协调了仅剩的稀缺药品,派车送我们回家。回到家,我先给孩子们继续物理降温,看了眼他们身上的红疹。 确认是上辈子提到过的毒疹热瘟疫,这波瘟疫持续了三个多月,死亡无数,最后被一名中医药馆的老中医找到了攻克办法。 自此以后,这种热疹就像是感冒发烧一样容易根治。 上辈子我在彦海感染过,治愈起来也快。 我苦苦回忆着药材配方,写下中药材名称,有些不确定,让小方去抓药回来,实验一下。 与此同时,我琢磨着陈院长的话,医院人手不够,医疗资源不够,很多穷苦老百姓看不上病,只能等死。 就算我记住的配方是正确的,医院也没钱大量购入原材料无偿供给那么多患者,毕竟工资都发不下来了。 这场瘟疫会引发一些有基础病的妇孺老幼其他并发症,需要足够的医疗设备应对庞大的患者数量。 短期内,我很难协调到位,眼下的情况,拖延一天,便有很多穷苦百姓病死。 独坐很久,我决定给宁乾洲打电话试一试。 虽然他很不好说话。 他的电话确实难打。 从省城住宿的公馆,到内阁督查室、警卫室,再到幕僚室和秘书室都找不到他人,又或者我人微言轻,话务员根本没转接给他。就连沈静姝也联系不上宁乾洲。 第87章 给宁乾洲打电话 最后没法子了,我辗转打电话找到靳安,拜托他帮我找找宁乾洲的落脚地,搞到电话号码。 靳安气笑,“施小姐,你搞笑呢不是!老子一军统帅,给你当传声小弟?你当老子什么人。” 我软声,“拜托拜托,求求你,很急,靳老师,好不好?” 他“嘁”了一声,不屑一顾挂了电话。 我以为他不会搭理我了,没想到过了一会儿,他就回了电话,“记。” 他念了一串号码。 补了句,“老子很忙,没重大事件,别浪费老子时间。” 言外之意,这种小事儿别找他,他又不是话务员。 他重重撂了话筒,像是因我失了身份似的。 我急忙按照他给的号码划拨过去,响了许久,温和专业的声音传来,“您好,平京秘书室。” 这一听就是郑褚的声音,无论他在哪里接电话,第一句话都是这么介绍。 我急忙说,“我是施微,阿褚哥哥,方便转接给宁……我哥么?我有点事情找他。” 郑褚空了两秒,说话的声音莫名紧张,“您,稍等,稍等。” 过了许久都没动静,似乎宁乾洲不接。 等待间,传来星野哭闹声,我急忙将话筒放在一旁,起身来到沙发边儿上,接过婶娘怀里的孩子。 几个月不见,星野似乎不认识我了,拼命推我,直往我婶娘怀里扑。 我莫名心碎焦痛,既陌生又无奈,那种复杂矛盾的感觉折磨着我。没看见他们的时候,陌生的厌恶抗拒横亘在我心头,驱使着我不去想,不去念,不去管。可是相见的时候,多看一眼,就要了我的命…… 哪怕他们长得像仇人,可我内心深处的怜悯击溃了防线那般,几乎要匍匐在他们的脚边痛哭。 痛恨/厌恶/陌生/抗拒/又柔软崩溃。 “星野,他是娘亲,是你妈妈……”婶娘急忙抱着他哄,“你不是天天喊妈妈吗?她就是你妈妈,快,看看,妈妈好漂亮好美啊,是不是?” 星野眼泪汪汪看着我,似是受了天大的委屈那般,“哇”的一声哭更大声,小脸哭得赤红,躲在我婶娘怀里,紧紧抓着她衣服,不肯再看我一眼。 婶娘低声,“我先哄着,你忙你的去,过两天熟悉了就好了,母子连心,他们肯定还记得你。” 说完,婶娘抱着孩子往楼上走去。 我擦了擦眼泪,来到挂机前,拿起听筒,心想着那边该是挂断了。谁知话筒放在耳边,那边还是连线状态,只是没人说话。 我轻轻“喂”了一声,压着颤抖的声线强作镇定。 依然没动静。 我小声试探,“阿褚哥哥?” “说事。”宁乾洲威严沉稳的声音传来。 我脸色一白,宁乾洲?他什么时候接过电话的?我急忙擦干净满脸泪水,琢磨着措辞,“平京城爆发了瘟疫,如果不及时控制将会造成很多伤亡……” 宁乾洲没说话,似乎没听到重点,等我继续说。 毕竟在他看来,这不是他一军统帅要处理的事务,是分管医疗卫生领域的官员该做的事情。这种小事直接越级上报,不合规矩。他也不会亲自下指示处理这种基层的具体事务。 “医院人满为患,医疗资源跟不上,这样下去……” 不等我说完,宁乾洲便挂断了电话。 果然…… 他没耐心听…… 跟靳安一样,觉得这种小事儿到不了他们这里,他们不会轻易用顶天的公权力去处理,毕竟一举一动都会牵动底下官员敏感的神经,引发无数猜测。所以一切还是要走流程……按程序办事…… 不能越级……更不能连越多级……直捅天庭,这种行为本身就不对。 看来,只能靠自己。 我盘算着自己给靳安那部分巨额资金能确保到位,此后,我还能最大限度调动多少资金,这么算算,我怕是家底要掏空了…… 纪凌修给我创造的财富,我要败光了…… 不可能把国外的楼盘和股票全抛了了…… 正犹豫间,电话铃声再度响起,我接听。 那头恭维,“施小姐是吗?” “是的,您哪位?” 那边客气,“我是平京城分管医疗卫生领域的赵明博,您叫我小赵就好。施小姐,关于平京医疗这一块,您有什么想法意见都可以跟我交流。” 我凝神,“赵局长,是宁乾洲让您找我的吗?” “是郑秘书长。”电话那边客客气气,“郑秘书长传达了统帅的讲话精神,施小姐,这一块的工作,您找我,哪里没做好的,我们改进。” 这些地方官员平日里派头摆得老大了,想见他们一面,比见皇帝都难。果然上面发话了,下面才会立刻执行啊。 “关于平京医院运营困难……” “我们明日就上会!联合财政、统计、税务等多部门召开会议,商讨财政资金拨付问题!应拨尽拨。” 第88章 救人 “医疗设备短缺……” “立刻协调平京城其他县域医疗资源,省城那边,我即刻打报告申请。” “瘟疫肆虐,街边的流民……” “应收尽收,全部收治。郑秘书长说,姜督军会提前回来代为主持工作,局面会很快控制住。” 我暗暗佩服公权力的影响力,前一刻,我倾尽家产的盘算,下一秒,他们言谈之间便能做到。 “谢谢您。” “施小姐哪儿的话,有事儿您指示,小赵随时待命。” 挂了电话,抬眼便看见小方拎着几包药回来,我确认草药成分没问题,便连夜熬制。自己尝了碗,对身体没副作用,给拏云试着喝了两天,拏云渐渐退了热。 身上的疹子消了些,连喝一周,基本痊愈。 看来没记错。 治好了拏云和星野,我看着街边上抱着孩子痛苦流泪的流民,下意识攥紧了手中的配方。 我晓得治愈办法。 却不能拿出去给她们用。 改变历史,就是在自我谋杀。 她们的因果宿命会纠缠上我…… 仿佛听见上天嘲笑的声音:你敢动一下试试,敢违背大势试试。 这种无能为力的痛苦让我愤怒。 却一动不敢动。 我穿着夏日丝绸睡袍,依在沙发上空拿着一本书阅读,却一个字看不进去,满脑子思索着解决办法,总要破局。 总要力所能及做点什么。 却仿佛陷入了死局之中,焦虑得想跺脚,高温炙热粘稠,我烦躁地将书本掷在桌子上,着恼的一抬眼,便看见星野和拏云趴在不远处的实木焖柜上,偷偷看我。 这两日他们总是偷偷看我,却又不愿意靠近我。 夜里,等他们睡着了,婶娘才会将他们抱给我,让我带睡。 说带着他们睡几日,他们就跟我亲了。 拏云胆子大一些,星野谨慎很多。 我扬起微笑,招了招手,两个小家伙便又扶着焖柜躲开了,我拿桌子上的糖果逗他们,拏云小心翼翼上前,拿了就跑。 星野不动。 小小人儿走不稳,总摔跤。 一个哭,一个不哭。 长得一模一样,性格却天差地别。 看着他们想亲近我又不敢靠近的样子,我噗嗤笑出了声,适逢大街上传来幼童撕心裂肺的哭声,我翘首看了眼,一名衣不蔽体的黢黑妇人怀里兜着跟我儿子差不多年岁的孩子,那孩子饿成了皮包骨,满身脓包疹子,一直哭。 这两日她们一直徘徊在外面乞讨,时不时看向我家院子,满眼羡慕。 我忍着恻隐之心,默然许久。 终究是说了句,“给她们拿点东西吃吧,给那小家伙冲杯奶粉去。” 婶娘说,“还是别管她们,你若是帮助了她,她就赖上你了,赶都赶不走,可烦人了。” 她说的话跟纪凌修一模一样,吃不完的饭菜就算是倒了,纪凌修也不会给外面的叫花子,他总不让我动善念,说圣母没有好下场。 上辈子我给红十字会/孤儿院/学校捐钱,都要背着他偷偷做。纪凌修也做慈善,但他每一次慈善都为了换来更大的利益,那些捐出去的钱兜兜转转还是会回到他腰包,他是不折不扣的资本家思维。 “吃不完,也是浪费。”我坚持,“瞧瞧那孩子饿的,眼睛都快掉出来了,就一顿吃食,左不过多张嘴,能怎么样呢。” 婶娘劝,“你爹爹可从不做这等事情。” 是了,我爹爹剩饭都是喂狗的,看见门口饿死个人,他只会觉得晦气。 这对吗? 这不对。 以前我悄悄给叫花子吃食,被家丁逮住,免不了一顿训斥。 那时候,我还小,不敢还嘴。 以为自己做错了。 现在想想,考虑问题的角度不同罢了。 “悄悄给。”我铁了心,“不节外生枝就是了。” 婶娘叹了口气,从厨室拿出来三个包子,又将我儿子没喝完的一杯奶粉悄悄拿出去,生怕被别的叫花子看见了那般,快速塞给那妇人,不知对那妇人说了什么,妇人接过吃食藏进破衣服里,慌张点了点头,搂着孩子急忙走开了。 我下定了决心,对婶娘说,“我要出一趟远门,婶娘,这两日辛苦你,我很快回来。这些日子,你们若是被传染了,就吃小方抓回来的药。” 走之前,我聘请了几个镖人保护家人的安全,方才匆匆赶路。 这样坐以待毙下去,我会被所谓的良心折磨疯,所以,我要去找到上辈子那个攻克热毒疹的老中医,催他赶紧想办法,借他的手研究出消灭瘟疫的法子。 这样一来,功劳就是他的,我不插手便是了。 那老中医远在湘北,来回一趟要两天。 将小方留在家里帮衬婶娘,我第一次独自出远门自驾前往。 上辈子那位老中医的事迹登过报,我晓得他住在哪里,将自己武装一番,全程走官道,一路披星戴月,来到那家中医药馆。 湘北还未爆发大规模瘟疫,老中医的药馆内人流量不算大,却也拥挤。此时,是我感染瘟疫的第五天,这一路,也多亏我身上的红疹子,吓退了很多歹人。 我将自己包裹得紧紧的,头巾包头,只露出一对眼睛,把一张大额银票放在桌面上,“看病。” 老中医戴着新式眼镜,凑过来,看见那张银票,眼睛都瞪圆了。 我撸起袖子,露出手腕的部分红疹。 他脸色大变,捂着口鼻,连连挥手赶我走,“看不了,看不了。” 我又放了两张大额银票,“能看吗?” 他余光瞥过银票迟疑一瞬,我默默追加一锭金元宝,“你如果治好了我,我给你一箱。” 上辈子听富太太们说过,这老中医的医术很了得,却是个守财奴,视财如命。 他语气缓和,立刻堆上笑脸,“能看,能看,您快请进。” 我在医馆的椅子上坐下,他仔细检查我的病症,又询问了感染天数,“那还有救。” 便给我吃了一粒药丸,“祛祛火。” 虽是这么说,他此时,似乎还未想出完全根治的法子,一直用温性药物稳住我病情,我咳得喘不过气来,他不温不火的。 一边配,一边翻阅药史册子。 尝尝这药草,又品品那草根。 不急不躁。 我恨不得拿鞭子抽着他赶快想法子。 可我不敢干预。 忍着身体不适,歪在看诊椅上安安静静等,偶尔口头催他。 连续四五日,他都哼着小调慢吞吞干活,陆陆续续有同样症状的病人进来求医,他才正经了几分。 毕竟那么多达官贵人作为回头客来找他,重金求他看病,“湘北医院挤不进去,这两日怎么发烧的人越来越多,我咳的胸口疼。” “我也是,快喘不过气来了。” “你们听说了吗?宁派军的统帅涉嫌谋杀,正在省城接受查办呢!” “我听说了,听说了,这次提审好像全程对外公开。” “宁派怎么会涉嫌谋杀?发生什么事了?” “不知道,别说了,我胸口好闷……” 那些病人三三两两坐在一起挂针,没聊两句就喘不过来了。 随着来看病的人越来越多,老中医有了几分紧迫感,忙忙碌碌带着徒弟守在药柜前配药房。 我捂着胸口看着他新配的方子,缺少了两味,想要提醒他,又不敢。 我万万不能成为他发现特效药的原因,那样,我会成为改变很多人宿命之因的源头,那我承受的因果报应太多了,他们本该病死的,却被我弄出来的特效药给救活了,将来,又会因我而死,这何其恐怖! 所以,研发的源头驱动力,一定是他。 无非是将研发出药物的时间,提前两个月。 只提前时间线,不成为药物诞生的源头,尽可能将影响降至最低。 我急得围着他转。 他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说,“你去里面躺会儿!别在我旁边转!把我传染了,大家一起死!” 我说,“反正你也没招了,你要不把那些有相同功效,却没配过的药,都配一遍嘛。喝不死人就行了。” 老中医吹鼻子瞪眼,“谁说我没招了!这可是我祖传的方子!” 他顽固得要命。 我对他逼得紧,“等你找到法子,我早死了。” “你死了,大不了,我退钱!” “你!” 我扶着墙剧烈咳嗽,医馆里同样的病人还有咳吐血的,我将自己的脸捂得严严实实,若是被人看见我满脸疹包的丑样子,八成要吓坏了。 再撑两日,在瘟毒入肺前,我再吃私藏的配方,不然我会耗死在这里。 或许,这老中医现阶段……真配不出方子。 谁知,没两天,老中医也感染了,他急了,他终于急了。 彻底当回事了,夜以继日翻阅祖传的秘方,我陪着他熬夜,有意引导他,但不给正确答案,让他自己分析判断,连熬几宿,他终于配对了方子,我瞧着那正确方子,差点高兴疯了。 但不敢表露分毫,也不敢给任何建议和态度。 谁知下一秒,他叹了口气,将那张写着正确方子的纸张揉成一团,丢进了垃圾篓。 我惊呆了。 老中医又重新写方子…… 我…… 写了五味药后,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又把刚刚那药方从垃圾桶里翻出来看了许久,随后一副疲态让徒弟抓药去熬,试试看。 死马当活马医。 不放过任何一次机会。 他拿自己做实验,本不抱希望的,却成功退了热。 我憋着激动喜悦的情绪,目睹整个过程。 看着他兴奋地从椅子上滑落到地上,懵头半晌,大喝一声,喊徒弟按照方子上的药剂,大量熬制。 我成功被治愈。 想邀请他去平京,但是忍住了。 这老中医视财如命,自然会利用这方子大肆敛财,他自己会登报广而告之,我不干扰为好。 只是暗示了一句,“您老掌握财富密码了。” 他一副油腔滑调的江湖郎中样儿,“这算什么密码啊,我祖上的方子能让人起死回生。” 第89章 救人2 我笑而不语,紧赶慢赶回到平京。 婶娘看着我满脸疹痕,惊讶道:“怎成这副模样了?满脸疤,这怎么像是毁容了似的……这可如何是好……” 我不在意,毁了就毁了,有什么所谓的。 “这疹痕能消失吧?还有痘印,天啊。”婶娘操心碎碎念,“你到底干什么去了?遭啥罪了?” 我看着门外,府邸前聚集了大量的叫花子,“怎么这么多了?” 婶娘说,“都说了,让你不要发善心,你给一次,她们就会来第二次,一传十,十传百,就都来了。你不管她们,会有捡尸人管她们,一早上,你知道捡尸人捡了多少孩子尸体么?你哪儿能都救得过来。” “凌修说,生死由命,富贵在天。”我低声,“是这个理儿,但她们死哪儿都行,就别死我眼前,我受不了。” 我自幼跟我爹爹走南闯北倒货,虽辛苦却不愁吃喝。爹爹发家以后,我更是在蜜罐里长大,他给了我满当当的爱。结婚以后,我又被纪凌修保护在温室里。 像是被小心翼翼呵护的水晶,昂贵却易碎。 没经历过风吹雨打,这颗心像是玻璃一碰就碎。 可如今,骤然失去了所有保护,温室里的花朵暴露在强风劲雨中,便会被无情的风雨碾碎凋零在污泥里,没有自我保护的能力,命运注定悲惨。 我必须将自己破碎的心一片片捡起来,从污泥里爬起,顺从自己的心意做点什么对抗命运,尽管我如此畏惧命运的安排。 “微儿,你该跟你丈夫和爹爹学学,这世上,心狠点才好过。”婶娘叹息,撩起我耳边乱发,“你一向乖巧懂事的,小时候,虽然像男孩子满街疯跑,性子却纯良温顺,大家伙儿都喜欢你,该是知道这些道理。” 我乖了两辈子了,又落了个什么下场呢?救不了心爱的人,也保护不了爱我的人。再乖下去,我会疯。 似是为了分散我的注意力,婶娘笑着将我往库房拉,“对了,微儿,你过来瞧瞧,一个自称赵局长的人,前几日,亲自上门给你送了好多宝贝来,咱们库房现在不缺药品,还有好多吃食,你快来看看。” 库房里,堆满了山珍海味,奇珍异宝。 稀缺的医疗资源给我拉来了一大半。 这人没想过怎么救助百姓,却一门心思讨好我。 似乎把我哄开心了,就能在宁乾洲面前博个脸面,他的任务也就完成了。 我攒着怒气,给赵局长打了通电话,“您说流民应收尽收,我门前儿那些流民把门口堵的,下脚的地方都没有。街上好多孩子活生生饿死,赵局长,您吃好的,喝好的,不看看外面是什么光景吗?慈善机构都在做什么呢?款项都到位了吗?医院的运营有保障了吗?” 他不晓得我为什么突然如此咄咄逼人,连连附和,“在办理,在办理中。” “您若是想提拔,您就要办实事儿。”我说,“我哥不喜欢趋炎附势的人,行贿这种事情,他知道一个抓一个!” 最后一句,我咬字挺重。 赵局长听出了话味儿,傍晚时分,便派人来把流民带走了,听说城郊搭起了很多帐篷,收留无家可归的流民,提供免费吃食和基础药品。 我让他把送我的东西统统拉走,用在该用的地方去。 婶娘头一次看我发这么大的脾气,再也不敢劝说我狠心肠。看见外面有流浪儿,她开始端一些吃食出去。 这些救人的事情,我不能做,做了就背负宿命因果。 可我身边的人可以做。 只要不是我授意的。 短暂的救助,并不会干预她们的生死,对我应该不会有什么影响。 我数着日子,每日买一份湘北晨报,计算着老中医登报广而告之的时间,毕竟上辈子他就是这么做的。不到一周时间,真就在报纸上看到了老中医吹嘘自己的信息。 他似乎在湘北/平京/岭南/彦海等多个城市都买了报纸版面,大肆宣传自己能够治愈毒疹热的神奇医术,想以此大发横财。 一开始,平京没人太关注,毕竟这年头,骗子太多了。 可被治愈的人口口相传,很快就在平京传疯了,陈院长亲自去湘北请他来平京帮忙,把我也喊了去。 老中医看到我的时候,微微有些惊讶,我冲他笑了笑。 他们探讨治疗方案时,说,“这药只能治疗初期病人,就是毒热还未入肺的患者。而那些热毒入肺的病人,需要医院在用此药剂时,配合其他药物综合治疗。但是肺部坏了的病人……” 我说,“分类收治。”迟疑片刻,担心摆脱不了因果宿命,补充了句,“感染时间久的,大部分肺都坏了,治不了。医疗资源有限,有希望的,治。判死期的,放弃。” 上辈子老中医攻克药物用时三个月,那就以三个月为期,病情能撑过三个月的患者重点治疗。撑不过三个月的患者,酌情治疗。 他们觉得可行。 我不参与治疗,但我可以为医护人员提供后勤服务,期间,听说姜常卿80岁的丈母娘也感染了,想请张教授上门诊治。张教授被权贵们排满了档期,抽不出时间。 我估摸着她年纪,上辈子,她好像是一个百岁老人…… 报纸上介绍过她。 转念一想,就算我现在救活了她,也不会承担因果宿命的报应,毕竟上辈子她活得比我还久,我做了顺水人情,代替张教授出诊。 老人病床前,围满了高门贵戚,姜常卿不在。徐氏趴在床头哭红了眼睛,看见是我出诊,她眼里掠过一丝谨慎的讶异。 显然,她对我印象不好。 我也没多言,例行公事做检查,开了药方,配合老人基础病的中性药物做辅助治疗。 挂了几副针剂,交代同行的护士按时上门打针。想了想,我说,“我自己来吧。” 若是旁人给打死了,嫁祸给我就完了…… 不,这老人能活百岁呢,死不了。 宁乾洲不在平京的这半个多月里,我力所能及的探索:不改变历史大势的情况下,我该如何利用重生后因果宿命的规则,将优势发挥到最大化。 我不信没有破局的可能。 夜晚,睡不着。 我翻身坐起,星野那小子也没睡,揉着小眼睛坐起身看着我。 我一回来,婶娘就让孩子跟我睡。 确实睡了几日,孩子跟我亲近了很多,拏云熟悉得快。 星野像个小大人一样,跟我保持着安全的距离,却不抗拒我了。 我轻轻捏他的脸,看熟了他的样子,倒也没那么反感了,虽然心里些微抗拒,但还是将他抱进怀里,轻轻哄睡。 等他睡着,我看着窗外的满月,听见轻轻哭泣声。 喊了声,“小方。” 小方红肿着眼睛从外面走进来,瞧她这样子,便知她跟彭昶的感情并不顺利,我说,“趁宁乾洲无暇顾及我们,平京城还比较乱的时候,你明天去找一趟彭昶,把上次从岭南绑回来的那个人,伪装成病人,明天下午带来医院,我瞧瞧。” 瞧瞧那个人究竟是何方神圣,让纪凌修说出:希望你永远别见到他。 这种话。 第90章 彻头彻尾的骗局 上辈子是他杀了纪凌修,该是要探探原因的。寻寻他的根源…… 医院病人多,我每日接触的医护也多,能够很好地掩人耳目。 “我不去!”小方擦了把眼泪。 我说,“怎么了?” 小方哭着摇头。 “你跟彭昶……又吵架了?”我低声。 她哭着跑开。 次日一早,我出门时,小方伤心欲绝地说,“我给彭昶打电话说了,以后这种事情,你自己跟他说。我跟他结束了!” 她跑回房里。 “她跟彭昶吵架了。”婶娘抱着星野走过来,“我听见她打电话,前两天的事情,好像彭昶带陌生女人回家,被小方看见了,两人掰了。” “你别掺和,也别多嘴。”婶娘提醒我,“感情这种事情,是人家两个人的事情,咱们外人别过问,掺和多了就是罪人。” 我静默许久,转身离开。腿却被人抓住了似得,低头一看,拏云抱着我腿,仰头看我,“妈妈!” 我心头被温软撞击了一下,眼鼻通酸,泪腺便忍不住。 小小人儿眼睛又大又漂亮,鼻梁高挺,嘴唇殷红。眼睛特别有神,满当当的爱意。 我蹲下身子,有意避开他眉眼,整理他衣领,“妈妈出去工作,很快就回来了。” 他忽然凑近我脸颊大大亲了一口,啪的一声! 濡湿软软的唇瓣热热贴上我的脸。 我愣住。 脑海中忽然闪过那个人的眉眼,那一夜发生的事情撞入脑海,心里隐藏的陌生抗拒浓烈袭来,我本能推开他,兀然站起身,一脸厌恶。 拏云小小的身子摔在地上,委屈大哭起来,无辜伤心地看着我。 婶娘急忙放下星野,抱起拏云,“微儿,你冲孩子发什么脾气啊,拏云知道什么啊。生活再不如意,也不要把不开心的事情发泄在孩子身上。” 星野眼睛又黑又亮,看见弟弟被欺负,他一脸要哭的小表情,却倔强抿着唇,有些恐惧地看着我。 我拎着包,慌张离开。 医院这些日子人手不够,喊我去帮忙。我给医护做后勤帮扶,接触的人多了,身边就算有盯梢的眼线,也很难梳理有效信息。 彭昶伪装成患者,拎着一个瘦高瘦高的小伙子来到医疗器械室,这里一半做货仓,一半腾出来做病房。 此时,我坐在货仓高高的货架后,做出库记录。 “小施,人带来了。”彭昶声音从前方传来,“这个人什么都不知道,也不认识纪凌修,我让鬼叔对他用刑,用药。神志不清的时候,他把这辈子偷鸡摸狗的事情全说了,就不知道纪凌修是谁,不像是假话。” 我抬头看了眼。 那少年瘦瘦高高的,眼睛细长,皮肤黝黑,寻常人家的衣着。不像是大富大贵人家,却生的一双细腻修长的手,一看就没干过体力活。 是因为我抓了他?导致纪凌修死亡时间线提前了?很快,我推翻了这个假设,纪凌修死在爹爹之后的,我死前,他是提着我爹爹头颅出现的。 所以,完全没轮到纪凌修。 这个杀手,还没领到枪杀纪凌修的任务。 我抓不抓他,对纪凌修的死,暂无影响。 所以,不是这个原因导致的。 我回忆了重生以后做的所有事情,除了劝他撤离权力斗争的漩涡以外,并无其他特殊事情,这不足以将他死亡线提前。 寻不到纪凌修死亡时间线提前的原因,是不是因果循环中出现了新的意外,导致纪凌修暗中做了什么……会不会是他自己的行为导致的? 历史不会改变。 但我重生而来,总有一些变化,打破了历史发展的节奏。 我深思许久,苦苦搜索上辈子没出现过的人和事,这辈子却出现了……的异常情况。 问,“昶哥,你读过省城的晨报吗?宁乾洲和沈静姝的事情,有没有上过报。” 彭昶点头,“他俩在足球场公开示爱,这是很轰动的大新闻,那两日铺天盖地都是他俩的绯闻,平京报社没报道。但是省城、岭南、彦海、湘北、金陵等地,报纸都传疯了。我彦海的朋友,还打电话来问我,有没有这回事。” 我下意识攥紧手中的笔。 上辈子我就定居在彦海,虽然不知晓宁乾洲的情感状态,但彦海的晨报我每日都读,若是有这般轰动全国的大绯闻,我定是早早知道。 一起打牌的阔太们也会跟我聊起。 那时候,纪凌修跟宁乾洲斗得厉害,我经常从官太太们口中打听宁乾洲是什么样的人,官太太们口径一致,都不清楚这个人的私事,但无一例外,都说他单身,好像没结婚。 若是有沈静姝这号人物,阔太们早八卦起来了!毕竟那些阔太们经常跟财团四大家打交道,怎会不知沈家的事情,无人提及沈静姝这个名字。 上辈子,很可能……就没有沈静姝这个人。 我握笔的手,颤抖得厉害。 历史真的有微妙的变化。 真的有些许的偏差。 就比如:我有了两个双胞胎儿子。 这新诞生的生命,会不会成为因果宿命里的漏洞…… 改写新的历史呢。 哪怕大势不会变,但是微小的漏洞总会引发新的小意外发生。 所以,沈静姝是哪里来的。 纪凌修为什么早早死掉。 我定定打量那少年,总觉得他很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 他也打量着我,粗声粗气,“你们抓我做什么!我娘找不到我,会急死的!” 一张口,一嘴碎牙。 这一嘴碎牙深深刺激着我的感官,我认识一个人——有一模一样的碎牙…… 我轻轻蹙眉,来到他面前,脸色越来越苍白。 下意识抬起手,遮住他眼睛,露出短短的眉毛和鼻子,又露出眼睛,遮住下巴…… 我的心瞬间落入冰冷的谷底…… 踉跄后退几步,摔在椅子上。 我心里有了一个离谱的猜测…… 可若这猜测是真的,纪凌修不肯让我知道这个人存在的原因,我便知道了。 上辈子,这个人杀纪凌修的原因,我大概也知道了…… 难怪纪凌修说宁乾洲恐怕不知道这个人的存在,若是知道了,估计又是一番新动作。 我的生活,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大骗局。 我心中唯一的净土,恐怕也是假的。 我浑身瘫软,逃避似的挥了挥手,示意彭昶把他带下去。 “放了吗?”彭昶问我。 我无力回了句,“哪儿能放呢,保护好,大有用处。” 彭昶见我脸色不对,想多问一句,我背过身去,不让他看到我恐惧的表情。 他临走前往桌子上放了一个药膏,用油纸包裹,“小方说你脸上的疤痕消不掉,我一个朋友家里有偏方,你试试看。” 等他走了,我方才泄了气似的,撑着额头支在桌子上。 到底什么是真的。 到底什么是假的。 谁才是真的。 这恐怖恶心的真相。 为什么纪凌修什么都知道,他怎么会都知道。 我从内衫里摸出那个小小的胭脂盒,紧紧攥在手中。心中的疑问迫切想要一个答案,拿起桌子上的电话,打给了海外替我打理资产的专业经理人,让她准备两笔钱。 她惊讶,“你确定?这么大额的转账?银行不一定批。” “分批。” 挂了电话,我转拨给靳安。 找不到他人,我让话务员替我传达,转告靳安回我电话。 随后,我匆匆起身,去宁府找娘亲。很多事情,我要求证。 谁知,宁府警卫严守,不允许任何人进出。 其中一个警卫认识我,低声,“统帅将夫人禁足,不允许夫人离开府上半步。” 我说,“什么时候的事情。” “半个月前,那时候统帅正在省城参加体育盛事,郑褚突然打电话回来,传达了统帅的意思。” “以前做过这种软禁的事情吗?” “没有。”警卫低声,“只是对夫人的行踪多有限制。” 我看着灯火通明的府邸,头一次这样做,那便是娘亲做了触及宁乾洲底线的事情。若不是十分震怒的事情,宁乾洲不会做到这种地步,他向来敬重娘亲的。 第91章 爱是一种无聊的东西 我压下眼底浓郁的疑虑。 这场骗局……似乎从亲情上便开始背离。 平京夏日的第一场雨淅淅沥沥落下,我独自站在雨中,内心冰冷异常。 警卫替我撑了一把伞,“施小姐,您别担心,统帅下周便能回平京,姜副帅昨天已经提前回京,处理日常事务。” 我木讷往回走。 “施小姐……伞……” 这一路风雨将我浇得异常清醒,所有想不明白的事情,清晰得不能再清晰。这个世界……真的是一场大型骗局。 头顶忽然没了冷雨的浇淋,我木讷抬头,便看见头顶多了一片荷叶。 前两日徘徊在我家外面的女叫花子满目卑微的善意,脏兮兮的手摘了一片荷叶当伞,轻轻撑在我头顶。怀里的孩子消了疹,瘦骨嶙峋的像是一具干尸,铜铃般的双眼眨巴眨巴,才感觉小家伙还活着。 她们真的很脏很臭,蓬头垢面。那女叫花子衣服破得连胸部都漏在外面。 她似乎不会说话,呜呜啦啦发出奇怪的音节,又遮了一片荷叶在我头顶,卑微温暖的眼睛却干净纯粹极了。 我垂眸往家走,到了府邸门口,她驻足停留,怯懦躲向一旁。 小方和婶娘见我湿透了,慌忙给我准备干衣服,口中碎碎念着什么,星野和拏云趴在沙发一头偷看。 安安静静吃了饭,待大家都睡下了,深夜,我拿着一壶酒坐在客厅里喝。 上辈子,我酒量很好的,经常借酒消愁。 这辈子,才刚刚开始练酒量呢。 那酒没喝两杯,就有些醉了,电话铃声突兀响起,我歪在沙发上接听,“喂。” 靳安清冷声音传来,“找我什么事。” 我醉声,“你跟我爹爹到底什么关系啊?他是大汉奸,你也是大汉奸,你们都是坏人啊,他为什么要把我嫁给你,他想利用我对吗?” 靳安如死沉默。再开口,声音微寒,“你喝酒了?” 我说,“我酒量好着呢!” 沉默如死水,“发生什么了?” “说话,回答我。”我低斥。 他说,“对,我们都是坏人。” 我笑,“你爸妈爱你吗?” “无父无母。”他似乎对“爱”这个字很陌生,淡淡说,“爱是什么鬼东西。” “你家人呢?” “我没有家人。” “那你有爱的人吗?”我轻声,“家人,朋友?” 他说,“没有。” “以前呢?” “饭都吃不饱,哪有心思爱不爱的。爱,这种东西,只有你们这种有钱人才有闲心琢磨。底层人物只考虑生存问题。” 没有被爱过的人,会丧失爱人的能力。 “宁乾洲要杀我爹爹。”我笑着说,“你知道原因吗?” 他说,“你醉得不轻。” “我爹爹害死了他最重要的人,我晓得,全晓得。”我低喃,“恢复记忆那一刻,就全想起来了。自杀的时候,纪凌修全告诉我了,我晓得的……” 我喃喃,“他拎着我爹爹头颅回来,原本只是想报复我,吓唬我,气气我,没想到我撞墙自杀了,弥留之际,他听到了他解释的话语……” “是宁乾洲把我爹爹五马分尸的……”我低低哭泣,“纪凌修只是去捡尸了,宁乾洲公报私仇,没走正规枪毙流程……他肯定将此事嫁祸给了纪凌修,煽动那个少年去杀纪凌修……毕竟纪凌修一直在找灭门仇人……” “他把每个人都利用了……”我说,“到底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 他听着我逻辑混乱的言语,沉默无边际。 “你知道我爹爹都干了什么混账事情吗?我爹爹炸了一辆省城的通勤车,那里面有十几个搞爱国运动的学生。”我低低笑,“全死了,他们是宁乾洲的挚友、同学和战友。听说,宁乾洲一夜间双鬓就白了……” “又怎样。”靳安淡声。 如果你是我……”我说,“遇到这种情况,你会怎么做呢?” “把他们全杀了。”靳安邪笑,“魔挡杀魔,佛挡杀佛,都给我死。” 我听着他冰冷异常的玩笑,莫名觉得快意,忍不住笑了起来。忘了为什么给他打电话,又为什么让他回电话,我说,“照原计划进行,给你的钱一分不会少,银行户头报给我。” 我手腕软绵无力,突兀压断电话趴在桌子上昏沉睡去。 平京城因了姜常卿的回归,混乱的局面得到有效治理,街道上渐渐恢复了生机和活力,听说,宁乾洲为了洗白名誉,将这次“谋杀案”公开审理,全程同步对外公布调查进展和细节,调查同步化,司法透明化,结办公正化。 满足民众知情权。 只是查无所查。 那晚值班的警卫死了三个,被人灭口。 最终,所有的罪责推给了那家抢先爆料“谋杀案”的报社,谴责这家报社撰虚假新闻,构陷宁乾洲。 尽管以这种方式洗白,宁乾洲的名誉依然受到无法逆转的损害。部分民众并不买单,尤其是知识分子…… 宁乾洲回到平京那天,姜常卿80岁的丈母娘为了感谢我的救命之恩,非要喊我去府上吃饭,听说宁乾洲回来了,老妇人亲自打电话邀请宁乾洲来家中做客。 姜常卿的妻子徐氏家族控制着宁派军中半条命脉,其丈母娘口口声声喊宁乾洲“干儿子”。 第92章 怎么没把儿子带来 我满脸疹痕,倒也不是太在意。只是为了对老太太以示尊敬,特意戴上了面纱。 老太太虽然80岁了,人一点也不糊涂,戴着明黄色护额,左右相顾畅谈朗笑,年轻的时候,她也是一家之主,威震四方。 但她跟我娘亲治家风格不一样。娘亲心眼子多,而眼前这位老太太格局大,心胸豁达,以理服人,要不能活百岁呢。 姜家是高门大户亲戚子孙颇多,四合院里热热闹闹,我一踏进堂屋,就看见宁乾洲坐在老太太身旁,没穿军装,蓝色衬衣将他眼眸都酝酿了一片蔚蓝。 尽管他眼角有疲态,可整个人散发的气质是干净精神的。 沈静姝正跟一群官家小姐拿着网兜在院子里捞鱼,欢声笑语不绝于耳。偶尔夹着英文,应景地对上几句诗词,她不仅人际关系超棒!还能在泼辣与内秀之中切换自如,就连文学素养都颇高。 “施小姐,快过来。”老太太招呼着我过去坐她身边,笑着说,“施小姐,怎么还戴面纱呢?害羞怕见人啊,哈哈哈哈哈哈。” 我说,“日前感染上热疹了,疤痕体质,毁容了。” “那不得,施小姐模样生得那样美丽,可不能留疤。”她喊丫鬟,让丫鬟去拿她的金玉露来,“你抹我这个,保证小脸儿干干净净的。” 她热络拍着我的手,转头对宁乾洲说,“乾洲,你这个妹妹心地真是善良,前些日子,我快病死了,没人敢来给我看诊,都怕把我这个老太婆治死了,担不起风险,只有微儿敢来给我看。” “小丫头给我挂针,一熬就半宿。”老太太凑近宁乾洲,“一点不娇气,闷头闷脑看诊,看完就走,心思单纯得很。” 她年岁大了,没有哪个医院敢给她看病,都认为她抗不过这波瘟疫,所以都推脱。 宁乾洲拿过茶杯,没接话。 “你不在平京这段时间,我听说,这小丫头为了救人,费了不少劲儿。”老太太意味深长,“出钱又出力,这年头,这样好的人,这样干净的一颗心,不多见了。”她拍了拍宁乾洲,“你可要善待她啊。” 宁乾洲看我一眼。 “我个人能力有限,都是很多医护和志愿者的功劳,平京的官员们也很辛苦,没日没夜收治感染的流民,分类收治,才能控制热疹传播。”我低声。 “瞧瞧,我真喜欢她这股儿老实忠厚的劲儿。要不,就让我收了做干女儿吧。”老太太豁然笑道。 “您博施济众。”宁乾洲淡笑了声,“子孙遍布平京城,这是要恩泽百世了。” “人,还是要多行善积德为好,上天都在看着呐。” 老太太捣着手,“终于看见你小子笑了,你小子要多笑,见你笑一次,可比登天还难。长这么帅,笑起来多招女人喜欢,我记着,你以前很爱笑的。” 老太太回忆,“那时候你跟音音、柏舟那帮同学,书生意气,挥斥方遒,那会儿,你笑的,多好看……” 话没说完,宁乾洲神情骤然阴冷下去,沉下一张威严急怒的脸。 似是触及了宁乾洲的底线,姜常卿脸色大变,急忙岔开话题,“统帅一直很受女人欢迎。”他站在老太太身后,“跟沈小姐的婚期也提上日程了。” “该是结婚了,沈家不错,是个好门第。”老太太感慨,“常卿,去把沈小姐喊进来,我没什么好送的,先前儿新开了一对水翠镯子,施小姐跟沈小姐,一人一个吧。” 我下意识握紧无名指上的婚戒,看着姜常卿被使唤出去,虽说是一军副帅,姜常卿在徐家却是没什么地位的。他是上门女婿,依赖徐家的裙带关系,得益宁乾洲的父亲扶持,才有了今天的成就。 “你们都是宁家的人,无论是否同宗,既然进了一家门,就要心往一处想,劲儿往一处使。”她一手握着我的手,一手拍着宁乾洲,“要多开枝散叶,让宁家多子多福,家族大了,福气自然就多了。” 老太太语重心长对宁乾洲说,“一栋宅子,就是要有人气儿,人丁兴旺,家世才能兴旺,江山才有稳固的盘底。” 宁乾洲的父亲其实有很多子嗣,大多半路夭折,只有宁乾洲活成了。但是宁家的宗亲倒是庞大,他的堂叔父及堂兄弟们都在军政任要职,是宁乾洲的铁军拥护者。 “施小姐,听说你有一对双胞胎儿子,可漂亮了。”老太太笑说,“今儿个怎么没带来?” 我说,“前阵子热毒,两孩子退热没多久,还不舒服。等他们恢复了,我带他们登门认亲来。” 这番话把老太太逗得开怀,她说,“乾洲,你这做舅舅的,没给两个外甥添置两套衣裳吗?听说白胖白胖的,漂亮得像是洋娃娃。” 第93章 意外之喜 宁乾洲没言语,他抽出一根烟,似是顾及老太太身体,没抽。微倚座椅,将那烟翻转在指间…… 遥遥听见沈静姝爽朗热忱的声音。 我以内急为由,错开了跟沈静姝出现在同一个场合的时间,借口离开。 走出厅堂前,便听老太太低声询问,“乾洲,你省城那事儿,解决了吗?” “已办结,劳您挂念。”宁乾洲恭声。 “时局动荡,万事皆要小心。”老太太叹息,“我看着你长大,你不可能做出这种糊涂事。我给上面打过招呼了,放宽心,多买些笔杆子,舆论会渐渐扭转。” “您费心。” 走出厅堂,夏风吹开了勾挂在鬓边笑靥花发卡上的面纱,那面纱飘向湖面,我伸手抓却没抓住,下意识摸了摸脸。 “帮施小姐捞起来。”徐氏温和的声音从旁边亭子里传来。 我转脸看去,姜常卿的妻子徐氏带着丫鬟来到湖边,她谨慎又感激看着我,“施小姐,谢谢您出诊治愈我母亲,母亲这些日子总夸您,说您是个好人,让我们多记您的恩情。” 我微笑,“救死扶伤,是我分内的事情。” “您娘亲还好吗?”她像是难以启齿,又满是探寻,声音有丝丝颤抖。 我说,“应该还行。” “应该?” “暂时出不了门。”我编谎,“她有点不舒服。” 徐氏似是松了一口气,眼睛飞快眨了几下,那抹幸灾乐祸的快意很快压在泪光里,“希望她早日康复。” 我看着她怪异的表情,心下疑惑。虽说是四十多岁的女子,可她样貌温婉恬静,与世无争的恬淡感,穿着时下最流行的京式旗袍,大家闺秀的风范。 她的气场属于真正的深宅闺秀。 而沈静姝的大家气质,更倾向于留学归来后的新时代女性的自由和主见,她不在乎外界眼光,寻得开心便好。 丫鬟用树枝帮我勾起面纱,徐氏还想说什么,忽然看向我身后,她眼里浮起一丝卑微的恐惧,急忙攥紧手,走开了。 我回头看向身后,姜常卿走了过来,他说,“施小姐,我母亲寻您。” 我低声,“脸上疹子有复发迹象,些微不舒服,老太太身体刚恢复,我怕待久了让她二次复染,您回个话,我先回去了,等我身子痊愈了,再来看她。” 姜常卿点头,“多保重。” 我点头,提前离席。 回到家,小方正将一包又一包的东西往外扔,引起路人一波又一波哄抢。 “干什么呢?这是?”我凝神。 “失恋了,把男朋友送给她的东西全扔了。”婶娘怀里抱着拏云,背着星野,用绳子将两个孩子一绑,晃晃悠悠走动,“别管她,疯了一早上了。” 小方一脸决然的表情,将彭昶曾经送给她的首饰,也给扔了。 婶娘赶紧捡起来,“这好东西可别扔了,不要,给我了。” 我往外看了眼,这些日子外面虽说没什么流民了,偶尔也会有一两个徘徊行乞,那带着孩子的女叫花子经常来,被抓走,没多久她又会出来流浪。 隔三岔五给我带点“小礼物”,有时候是一朵荷花插在铁栅栏上,有时候是莲蓬,还有她自己抓的鱼,被院子里的猫叼走。 此时,她又带着孩子坐在宅子对面,哄抢完小方扔的衣物,便埋首帮孩子捉虱子。 “狗男人,滚你娘的。”小方边扔边骂,“那么多男人,老娘才不稀罕你!” 我瞧着她精力旺盛,不需要安慰的样子,便拿起桌子上的信件一一查看,“这都是今早上拿回来的么?” “信箱塞满了。”婶娘说。 我看了看,大多都是请求资金赞助和志愿服务资金支持的函,以及一些慈善活动邀请,不乏高门邀约。 我随手挑了一家未来会发展得很好的一两个爱国文学社和志愿组织,说,“小方,你现在有空么?” “大把大把的时间。”小方说,“多给我工作,我浑身使不完的劲儿。只要不跟那狗男人联系就行!” “这两家。”我把函递给她,随口说了句,“赞助点钱,就当日行一善,你跟这邀请函上的负责人对接一下。” 我微抬下巴,示意大街上,“外面那些逗留的穷苦百姓,跟她们说,每月15号中旬我们会做一次救济活动,除此之外的时间,都不用守在这里。让她们15号再来……” 婶娘苦口婆心,“微儿,你何必跟她们扯上关系,别搅合的,我们日子都过不成。” 我说,“婶娘,您在乡下的时候,受过救济吗?” “地主家的,偶尔会给点粮食。” “是了,都是寻常人,都有落难的时候,偶尔帮一次,改变不了她们的命运,但是会让自己心里好受点。”我翻着信件,“您跟我住了一段时间了,家里人八成是想了,抽时间回去看看,我柜子里有几件新衣裳,你拿回去给你儿媳穿。我再给你准备点银钱,体面点回去。” 婶娘瞬时喜笑颜开,“微儿真是长大了,越来越会做人了。” 她将两个孩子放在沙发上,积极拿着厨房里没吃完的饭菜出去给徘徊的叫花子吃,“我们夫人说了,每月15号,我们搞一次救济,都散了吧,15号再来。” 处理完日常事务,适逢医院打电话来,邀请我去帮忙。 陈院长这是把我盯得紧紧,像是看紧了一个行走的资源包一样,只要我在医院里干活,赵局长就会给到医院所需资源。 事实上,宁乾洲回到平京以后,平京城的混乱就已经平息,医院人手也足够,很多志愿者去帮忙。 “陈院长,跟您请个假。”我婉拒,“有点不舒服,改日再去。” 挂了电话,我的腿又被抱住了,拏云圆圆的眼睛看着我,“妈妈。” 我盯他半晌,弯腰将他抱起,这小家伙好重。 仔细查看他脑袋上的红肿,心里莫名愧疚,“对不起……” “哥哥……”他指着星野,又指了指自己的额头,“哥哥打……” 我看向星野,星野扶着沙发站在一旁,漂亮的眼睛里依然委屈谨慎。 婶娘端着簸箕从外面走进来,“一回来你就忙,就不能抽时间陪陪他们吗?你要花时间跟他们建立感情,别看他们小,什么都知道哩。” “有时间带他们出去转转,俩孩子还没见过世面。”婶娘说道,“醒事儿起,就一直在乡下,可怜见儿的,头一次进城看见大风车,吓得哇哇直哭。” 我向星野招了招手,他躲了。 拏云抱着我的胳膊,像是抢占妈妈怀抱那般,整个人歪在我怀里,得意看着哥哥。 我避开他们的眉眼,将拏云抱起,牵起星野,往楼上走去。 “整好我孙儿要过生日了,我回去看看。”婶娘念叨着,我便又给她孙儿备了一份银镯子做生日礼。 婶娘回家探亲这几日,我亲自带拏云和星野,俩小子每天都有用不完得精力,不是在打架,就是在打架的路上。事事都要抢,原本只是抢玩具,后来演变成了抢妈妈。 不到三日,两小子就跟我混熟了。 入睡前,抢妈妈大战就开始了。夜里做梦,两小子都能“你一拳,我一脚”打起来。 于是大半夜哭闹,我不得不两边咯吱窝,一边夹一个将他们隔开,整宿整宿睡不安生。 带孩子真辛苦。 却莫名心甘情愿被奴役。 尽管我看不得他们的眉眼,内心深处无法控制的抗拒,可他们那声“妈妈”总能击中我最柔软的心窝,将我遏制的母爱天性泛滥出来,我没有办法对他们放任不管。 夜间,刚给星野换完尿布,拏云便又尿床了。 这一刻,我才感觉婶娘有多厉害,一个人带两个孩子,都不大喘气。 等忙完两个孩子,天就蒙蒙亮了。 电话铃声传来,我接听。 靳安清冷声音传来,“办妥了,你做好准备。” 我悚然精神,“这么快。” 他冷笑一声,“你如果跟纪凌修那个坑货一样,老子一枪毙了你。” 许是觉得我像个晕鸭子,他补充了一句,“因为你一个计划,我协调了四方势力。他们都是权力的核心人物,你若是掉链子,后果很严重。” 他语气异常冰冷,我如临大敌,“你既然愿意合作,说明我计划可行,不是么。” “有什么需要我额外做的吗。”我低声。 “做你自己。”他淡淡,“多社交,多出门。” 适逢拏云闹夜哭了起来,靳安漫不经心笑了声,“你挺忙啊。” 我说,“一夜没睡,孩子不好带,折腾人。” 他沉默一瞬,挂了电话。 我将拏云抱进怀里轻哄,歪在床头将就着补了一会儿觉。早上八点多,被小方叫醒,两孩子又在床上打起来了。 小方抱开星野,这家伙跟弟弟争风吃醋起来,拳拳往弟弟头上打。 “微姐,那个爱国组织跟我联系了,感谢你的慷慨解囊,想约你见一面。”小方说,“他们资金紧张,收到你的转账,那个跟我对接的工作人员,热泪盈眶的。” “不见了。”我抱着拏云往楼下走去,“告诉他们,心意我领了。” “约你的那个人挺有声望啊。”小方说,“你真不见见吗?” “叫什么?” “蔡肖生。” 我兀然止步,猛然回头,“谁?” “蔡肖生呀!” 宁乾洲的恩师蔡肖生?这个人曾经可是爱国运动的领军人物!只是现在年纪大了,渐渐退隐了,他不仅是宁乾洲的恩师,也是纪凌修父亲的老师。 这个人带出了很多出色人物。 “回他,我见!”我说,“随时有时间。” 第94章 他的过往 赴约那日,我再三询问都有哪些人被邀请,对方联络员说,只邀请了我一个人。 确认宁乾洲不会去,我方才欣然赴约。 蔡肖生隐退以后,深居简出。很少参与社会活动,他会邀请我,我很惊讶。 应约来到他家中,他家很简朴,一栋绿竹围绕的小四合院,墙皮灰白被雨侵蚀斑驳的霉点,院子里堆了很多纸箱子。 在书童带领下,进入书房,扑面而来的书籍墨汁味儿。 蔡老先生正俯身在书桌上,拿着放大镜看书,满头花白的头发,穿着白大褂和洗得发白的黑布裤,正在说着什么。 书房里坐着三个学生,认真探讨着文学问题。 书童敲了敲门。 蔡老先生抬起头看过来,慈爱清醒的脸怔了一下,随后说,“施小姐?” 见有客人来,他的学生陆续告辞。 “快请进。”蔡老先生上前来,热情邀请我进去。他全然没有架子,平易近人的态度十分亲切,“久闻大名,今日,终于见着您本人了。” 他将茶叶水放在我面前,“先前收到施小姐捐赠的一大笔钱,为我们解决了燃眉之急,这笔钱对我们来说,就像是及时雨太重要了。真的太感谢您了……” 我在竹编椅子上坐下,视线落在书桌后的书架上,上面摆放了很多相册,其中一张两男一女的照片深深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那似乎是宁乾洲学生时代的照片,穿着藏青色学生装十七八岁的样子,俊朗阳光的少年脸,眉目明朗朝气,笑容舒展。 在他身旁,站着一位齐耳短发的娃娃头姑娘,同样穿着学生裙装,站得笔直。清秀的小脸笑容明艳璀璨,眉目间朝气蓬勃的光芒,整个人散发着独立鲜活的气息,像是很有主见的女子。 我的视线凝在她脸上,这一秒,她的轮廓忽然就跟沈静姝的轮廓重合……虽然她们长得并不十分相像,但是轮廓上覆盖的感觉,几乎一模一样。 像是同一种人。 只是照片里的姑娘锋芒更甚,那种锋芒里透着温暖清醒的审定,只是一眼,我便爱上了她。 她一定是一个积极向上的善良姑娘。 蔡老先生与我言谈,见我没有回应,他顺着我的视线看向身后的书架照片,拿下了宁乾洲那个相册,介绍说,“这是乾洲上国中时候的照片,那时候他是风华正茂的意气少年。旁边那个小姑娘,是我女儿,叫蔡子衿,小名叫音音,在文学社里排名十一,有时候乾洲也会叫她小十一。” 我轻轻屏住呼吸,脑海里忽然浮现宁乾洲意乱情迷那晚克制隐秘的低唤……小心翼翼而又艰难地念出“十一”这个数字……浓浓思念环绕…… 原来,就是她。 原来他不是为了他的恩师退让百里,而是为了这个姑娘……所以照拂她的父亲…… 我牢牢盯着那姑娘,越看越觉得她跟沈静姝的面部轮廓气质相像了。 “音音旁边的男孩子,叫梁柏舟,是乾洲的挚友,两人感情好极了。”蔡老先生平静坦诚地介绍道。 我轻声,“那个叫音音的姑娘,现在哪里呢?” “死了。”蔡老先生叹息一声,“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哎。” 他擦着相框上的灰尘,“那时候音音对乾洲是有好感的,乾洲对音音也有心思。他们虽然什么都没说,可我这做父亲的,看得出来。两人明明互相喜欢,可至死,都没说出口……” 没说出口的告白,没见过光的暗恋,没走到一起的双向奔赴。 才是生命里最疼痛的遗憾。 我攥住冰凉颤抖的手,轻轻问,“是死于多年前那场通勤车爆炸案么?” 他沉重地点了点头。 当时报纸上铺天盖地刊登这个案子,只对外公布了伤亡人数,没有公开姓名,据说那些学生死无全尸,分不清谁是谁…… 我忍不住落下泪来,这颗心一直颤抖,我说,“那场爆炸案是我爹爹干的。” 蔡老先生点头,“我晓得。” “那你……”我像是罪臣之女被钉死在耻辱柱上,连问询都变得卑微小心。 “我们观察施小姐很久了。”蔡老先生说,“罪不及子孙,祸不及妻儿。施小姐与您的父亲和丈夫,是完全相反的人。生于乱贼之家,却没生乱贼之心,实属难得。” 我说,“宁乾洲和音音小姐互相爱慕的事情,都有谁知道呢?” “他们彼此都不晓得对方的心思,外人又怎么会知道呢。”蔡老先生看着照片回忆道:“宁乾洲和音音虽然互相喜欢,但都不愿意开口告诉对方,他们是同一种情感内敛的人。有几回,宁乾洲来找音音,我看到音音脸红的样子,我才察觉这俩孩子的心思。” “那时候我经常带一帮学生出去研学,宁乾洲的视线无时无刻都追随着音音的背影,他俩一举一动我都关注着,因为我也想撮合他们,这俩孩子可好了。” 他遗憾道:“音音出事那天,跟我说,宁乾洲约她见面,有重要的事情想当面跟她说。她说这话的时候,脸红的像天边的晚霞。只不过那时候宁乾洲在平京,音音跟我在省城研学,准备回平京以后见面的。” “哎。”蔡老先生将相框放回书架上,“我猜,宁乾洲还未说出口,音音就出事了。” 我低声,“音音小姐是不是有一条蓝钻项链?” 蔡老先生回忆,“音音很俭朴,不会有这么贵重的东西。” 思索片刻,他豁然,“是有这么一条项链,是过生日的时候柏舟送给她的。音音一直在找机会还给柏舟,出事那天,她将这条项链装进包里,想还给柏舟的。没成想,她跟柏舟乘坐同一辆通勤车去总部汇报工作,都出事了。” 这就是我爹爹看到我戴着那条蓝钻项链,那样恐惧的原因。宁乾洲用那条项链试探他……警告他……刺激他露出马脚……那时候他们的博弈就开始了…… “自这件事后,宁乾洲就封闭了自己的内心,退出了我们组织,听从他父亲的安排,去军中历练。”蔡老先生说,“他不再信任我们爱国组织的力量,只相信他自己手中的权力。” “纪凌修的父亲,纪振宇知道他俩之间的事情吗?”我追问。 “振宇是我曾经最看好的学生,偶尔会来探望我,代我授课。”蔡老先生回忆,“我曾跟他开过音音和乾洲的玩笑,仅仅是玩笑罢了。他俩都不开口说的事情,旁人又怎能去点破呢。” 我心中凄然一片。 第95章 他的过往(二) “振宇……性子太刚正……哎……可惜了。”蔡老先生欲言又止,“都是我的学生,我却无能为力。” “纪振宇真的只是跟宁乾洲政见不一,便落得这种地步么?” 我让彭昶查了那么久,先前也安排人混成蔡肖生的学生打听消息,蔡肖生只字不提,今日却与我促膝长谈,实属意外。 蔡老先生摆摆手,“有这么一部分原因,振宇反对宁乾洲割江自治,大搞地方保护主义。他确实处处为难宁乾洲,连同内阁势力高压遏制乾洲扩张。这只是其一,还有一部分原因……” “什么原因?” “这就是我找你来的理由,施小姐。”蔡老先生再度把话题扯回我身上,“因为一份花名册。” 我不动声色拂过裙摆内衬里的胭脂盒,将裙摆扯平整,“什么花名册。” “爱国组织安插在宁/靳/彦/金等全国各个军系里的情报员名单。”蔡老先生低声,“那些军系大多都有洋人资本背书,我们的人安插进去收集情报,拯救岌岌可危的民族,全靠这些前线默默奉献的战士,他们绝不可以暴露。” “那份花名册怎么会跟纪振宇扯上关系呢?” “振宇接触过。”蔡老先生叹息,“花名册上的名字是音音收集的,只有音音一个人知道名单上都有哪些人,那时候振宇正在做音音的国语老师,无意间撞见音音给组织打电话汇报最高机密,索性被音音及时发现。音音说,他不知道听了多少去……拿不准。” “所幸,那份名单是加密的,代号暗语只有组织内的人能看懂。”蔡老先生说,“我相信振宇不是有心的,毕竟他赤诚爱国之心,都给了内阁,没有细作嫌疑。” 这样以来,我便全想通了,为什么宁乾洲废了纪振宇四肢,挖了他的眼睛,拔掉了他的舌头。想必上一世,我爹爹发现了纪家人知道他的秘密,便将纪家人灭口,间接替宁乾洲扫平了障碍。这一世,由于我的干预,爹爹没能除掉纪家的人。所以宁乾洲出手了…… “间隔了那么久的时间,为什么多年后,突然对纪振宇动手呢?”我问。 “因为音音出事以后,跟随音音消失的,还有那份花名册。其实,音音不是在车上被炸死的……” 似是太残忍,蔡老先生没往下说,“因此,那份花名册落在了你父亲手中,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一直没破解里面的奥秘。你父亲被抓前,洋人抓到了一个能破解这份密文的叛徒,你父亲便亲自携带花名册前往,这个时候,他发现自己被宁乾洲盯上了,想跑,晚了。” “那份花名册丢了对吗?”我轻声。 “是,根据情报员反馈的消息,那份花名册跟随你父亲一起失踪了。”蔡老先生给我添茶,“事后,纪振宇听总首频繁提及花名册,他给总首写了两个数字暗号,询问是什么意思,估计这个无心之举给他招来了杀身之祸。那两个代码正是音音电话中提到的机密。” “乾洲酷刑审问,纪振宇宁死不说,最终酿成惨剧。”蔡老先生叹息。 “您找我,是想让我帮你们找花名册?”我问。 “虽然外界都以为你父亲死了,但知情人都晓得,乾洲只是为了给公众一个交代,平定局面,才对外说你父亲被射杀。实则,你父亲携同花名册一起消失了。” 我没吭声。 “近日,有情报反馈,你父亲在多地现身过。”蔡老先生看着我,“那份花名册即将现世,各个派系军方都在找,听说洋人下了死命令,施小姐,我们看得出来,你是正直之人,我们不希望你助纣为虐。如果你父亲回来探望你,请你务必劝降他。” 我拿起茶杯喝了口水,手却颤抖得握不住杯子。 “今日我与你坦诚相待,促膝长谈至此,便是相信你的人品。”蔡老先生热情温声,“曾经犯过错不可怕,怕的是一直错下去,我们盛情邀请你加入我们。” 我说,“宁乾洲没有错吗?他走的路就是正确的吗?” 老先生摇头,“乾洲的心思越来越难猜,这些年,他高度集权,对我们组织的镇压力度越来越强,抓起来的爱国同胞,他从没放出来过。同胞们都不敢现身转为地下,至于我,他看在音音的面子上,给了几分薄面罢。” “到底是立场不同了,他的思想被权力侵蚀,终究是不一样了。”老先生痛心摇头,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曾经,他是我最得意的学生啊。” 拥有开明先进的思想,积极革新求变的闯劲儿,在风华正茂的年纪,遇上了一群同样意气风发的少年。 靠着一腔爱国情怀,冲在保家卫国的前线,谴责一切卖国行为,粉碎一切侵略者的阴谋。 然而爱人/挚友/同窗的惨死,让少年明白了空有一腔热血在残酷的现实面前是怎样的不堪一击,所以他退出。 选择了一条轻而易举就能得到的强权之路。 “您的话,我会考虑。”我放下茶杯,“时候不早了,蔡先生,希望我们常联系。” 看来,老先生今日目的,便是不计前嫌,拉我入伙。 我自己的事情都没了结,哪有精力去应对新的伙伴呢。离开老先生家时,老先生送了我一本书,说太阳毒辣,他又赠予我一把油纸伞。 我再三推辞。 他盛情难却。 我撑着油纸伞刚走出他家门,迎面便见宁乾洲阴沉着脸,从军车上走下来,他穿着宁派制式军装,满怀勋章闪着冰冷的光泽,威猛高大的体魄仿佛能遮云蔽日。 看见他这副忍怒的样子,便知我触及了他的底线,音音就是他不可触碰的底线。 两排军人列队站在蔡老先生家门口,我下意识转步,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便听宁乾洲的声音冷冷从身后传来,“抓起来。” 我扭头看去,便见郑褚带着两名士兵向我走来,其中一人一把扼住我胳膊拧向身后,将我控制。 第96章 你为什么不回头 宁乾洲大步经过我身旁,走向蔡老家中。不知跟蔡老说了什么,又或者是确认蔡老无恙,在家宅内短暂停留后,他大步流星走出来,往军车方向走去,“带回去。” 蔡老追出来,“乾洲!” 宁乾洲止步,回身看他。 蔡老说,“是我邀请施小姐来家中做客,罪不及子孙,祸不及妻儿。无论她父亲是怎样的恶人,这个小姑娘都是无辜的!她有一颗向善的心。” 宁乾洲眉头皱起一瞬。 蔡老劝说,“她正处于迷茫期,她的父亲没有给她树立正向的价值观,她的丈夫也没积极引导她,你做哥哥的,该是给她一个机会,正确引导她,善恶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别逼她走向歧途……” 宁乾洲转步离开。 “乾洲!音音若还活着,定是不许你这样做的!”蔡老先生痛心疾首,“你听我一句劝,及时收手,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宁乾洲猛然止步,背脊挺直一瞬,径直上了车。 那名士兵把我拧上车,宁乾洲坐副驾,他抽烟。 我被浓烈的烟味儿呛得剧烈咳嗽起来,回头看了眼,蔡老先生家门前留了四名士兵,似乎是为了保护他。宁乾洲不信任我,认为我带着不良目的接近蔡老,他居然亲自前来。 “蔡老先生有普世之心,喊我来,只是感谢我这阵子的志愿服务。”我解释说,“没你想的那么肮脏!我也没有任何伤害蔡先生的想法。” 他不言语。 许是我热疹痊愈没多久,嗓子敏感,吸入那烟雾,咳嗽越来越剧烈,想要开车窗,却被士兵死死控制着,透过窗玻璃,依稀可见我脸上斑驳的疹痕。 郑褚坐在另一侧,默默落下车窗,温热的新鲜空气灌入,我大口大口呼吸,感激地看了眼郑褚,他看着窗外没看我。 我被一路带去办公大楼,宁乾洲示意郑褚给我看文件。 郑褚便拿着一个密封的文件夹递给我,“您过目。” 我迟步上前,打开文件翻阅。 里面都是我爹爹这些年犯下的累累罪状,他替洋人暗杀国人,从各个军系中窃取情报讨好洋人,只要是侵犯洋人利益的团体,我爹爹都会对他们无差别暗杀。 照片上是我爹爹穿着黑色衣服,戴着帽子出现在各种场景里的偷拍照片,基本上都是他的背影及侧面,有他持枪杀人的。有他伙同旁人酷刑折磨人的,还有他跟洋人攀谈的画面…… “这是我们早年策反的内部线人偷拍的,这些线人都已经被暗杀,少许照片流传出来,因为是远距离拍摄,看不清脸面,所以,当初我们一直在摸牌他的真实身份。他有很多身份,善于伪装,常用伪装的纵横刀疤脸示人……”郑褚低声。 文字详细记载了爹爹作案的时间/地点/人物,以及这些年他都是怎么帮洋人坑害同胞,他是不折不扣的大恶人,且没有任何洗白的机会。 照片很模糊,都是远距离偷拍,看不清脸面。但我一眼便能锁定他消瘦的背影…… 指尖抚摸过照片,我这颗心似乎在无数次颠覆性崩溃震惊中变得冷硬,以至于看到爹爹那副嘴脸,我竟然麻木到无动于衷。 没耐心看完,我便将资料放在桌子上。 “与我何干。”我平静说出自己都感到冰冷的话语。 宁乾洲正要开口,电话铃声突兀传来,他接听,隐约听见那边提及,“施锐艇……还有沈小姐……” 宁乾洲坐在办公桌后,看我一眼。 尽管面上风平浪静,可他眼底压着晦暗的汹涌。 所有想要对我说的话都强势压了下去,眼神也决然下去,仿佛受到外界不可抗力影响,他淡声,“放了她”。 郑褚请我离开。 我站在原地没动,施锐艇是我爹爹的名字。 我说,“你抓我来,想要说什么。” 宁乾洲沉默以对,冷冷看着我。 像是被封了口那般,失语。 刚刚那通接进来的电话,似乎打消了宁乾洲所有多余的念头。我猜宁乾洲给我看这些文件,似乎想用这些资料告诉我,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想让我明辨是非,忤逆他就是在背离正确。 他应该是察觉到了什么…… 所以,这是他对我最后一次提醒和警告,不准我暗中再有动作,就像是蔡老先生说的,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可是,为什么他不回头。 他都放不下,又如何让我放下。 见他不说话,我转身离开。 郑褚原本要送我出门,宁乾洲说,“小郑,你留下。” 他指派另一名文员送我回家。 临出门前,一名工作人员匆匆走进来,“府上传话,说夫人热疹没得到及时救助,病得很重。” 听不到宁乾洲回答,我脚步不敢停,匆匆离开。 回到家,我让小方去打听娘亲是什么情况,满屋子找遍了,都没找到小方。 适逢婶娘带着孩子从楼上下来,我说,“小方呢?” “一天没看见了。”婶娘说,“早上我刚从乡下回来,她把孩子交给我,说她父亲给她留下的玉佩,被她当定情信物送给彭昶了,说什么彭昶配不上,骂骂咧咧就出去了,估计是讨玉佩去了。” 我不放心,给彭昶打了通电话,镖局的人说,“彭昶不在家,小方去彭昶房间找什么东西,不知道看见了什么,提着刀哭着就冲出去了,鬼叔他们吓坏了,拦都拦不住。” “然后呢?” “不知道……没追上她……” 我轻轻皱起眉头,现在是非常时期,这两人闹成这样,别出什么岔子。 宁乾洲今天接到的那通电话,八成跟我爹爹有关,还提到了沈静姝…… 迟疑片刻,我低声,“让鬼叔安排两个靠谱脸生的镖人,打听打听宁府为什么戒严,探探我娘亲现在是什么情况。沈静姝最近有什么动静。等彭昶回来,让他回我电话。” “收到。” 挂了电话,我看了眼门外,一如既往车如流水,没有任何异常,也没有限制我的人身自由。按照宁乾洲今天的态度,他应该不会轻易放过我。 可是他没有说出口的话,冰冷愠怒的眼神,隐忍克制的情绪,都在说明一件事:那通跟我爹爹有关的电话,是他释放我的原因。 给我完完全全的自由。 仿佛敞开了大门,静待我爹爹前来。 蔡老先生说过,洋人下了死命令。言外之意,如果找不回花名册,我爹爹怕是要麻烦了。 靳安曾步步紧逼问我要过花名册,后来我闹自杀以后,他再没提过。 我从内衬小衣里拿出那个小小的胭脂盒,精巧曼妙的设计,圆盖上贴着曲线性感的广告女人,这是再寻常不过的女性用品。 是我爹爹去岭南出差半个月,回来以后,送给我的礼物。 我小心翼翼珍重这么多年。 打开细看,粉粉红红的细腻脂粉快被我用见底,没有什么不寻常的,它扛过好几次盘检。 我攥紧了胭脂盒…… 就像是攥紧了这颗冷硬下去的心肠。 入了夜,镖局才回了电话,彭昶低沉的声音传来,“小施,你找我。” 我说,“你跟小方怎么了?小方呢?” 彭昶气息乱了一瞬,有片刻的慌张,很快镇定下来,“没什么事,她向来情绪化,过两日就好了。” “我说最近很不寻常,风向对我们很不利,你们注意点。”迟疑一瞬,我提醒,“你们之间的感情,我不方便过问太多,可是昶哥……” 想起小方说他恋爱期间带女人回家,还逛窑子的事情,我低声,“万恶淫为首,你父亲留下来的基业正处于上升期,别因为私生活混乱,给敌人可趁之机。若是那些接近你的女人,是宁乾洲安排的?你当如何!” “我……”彭昶想解释,气息混乱一瞬,最终又觉得解释徒劳,他低声,“知道了。” “家和万事兴。”我轻声说了句,“小方回来,我会找她谈谈。” 彭昶跳开话题,“你让鬼叔打听的事情有消息了,宁府戒严,没有人进出。鬼叔找到经常给宁府送菜的供货商贩打听,给了几个铜子,那商贩知道不少。” “怎么说。” “说是夫人感染热疹,宁乾洲不让人给她治,最近夫人咳血了,还是没得到治疗。”彭昶说,“真真假假自行判断,他也是听厨房里收菜的杂役们闲聊的。” “宁乾洲从省城回来,好像就回过一次府邸,那晚姜常卿去过府上,门口警卫没放人。宁乾洲这些日子都没回府,住办公大楼宿舍。”彭昶低声。 “沈静姝呢?” 第97章 未知恐惧 彭昶说,“还在查,暂时没她的消息。” “辛苦了。”我挂电话前,彭昶突然出声。 “小施……” “嗯?” “小方回去,如果……”他很少见得吞吞吐吐,“她如果胡言乱语,你别信她,她最近失心疯。” “就算不爱她,也没必要语言中伤她。”我冷冷,“你比任何人都清楚她有多伤心。” 我压下电话,为小方不值,这个男人对小方丁点感情没有。可小方一直以来最大的愿望便是能嫁给彭昶。她那样信任他!悄悄攒嫁妆,悄悄爱着他,就是因为爱他,她才闹腾得这么厉害,想要被关注,要引起彭昶的注意,想让他回头罢了。 我本就心情不佳,被他俩这么一闹腾,心情又恐慌阴郁一层。 “妈妈……抱抱……” 低头看去,拏云两条小胳膊举得高高地站在我面前,像是小螃蟹一样,圆圆的脸蛋儿写满渴望,求抱抱。 瞧他那滑稽的小模样,我噗嗤笑出声,心头的阴霾不安一扫而光,弯腰将他抱起,一抬眼,就看见星野站在不远处,他从不主动靠近我。 哪怕跟弟弟争风吃醋,也是隔得远远地跟弟弟打一架。除非我主动抱他,否则,他绝不向我靠近,经常我一喊他,他就背过身去,露出开裆裤里圆滚滚的屁股。 小方一夜没回来,我担心她被宁乾洲抓了,辗转难眠。次日一早,便听婶娘拿着晨报往楼上喊,“微儿,变天了,变天了,要死了,又打起来了。” 此时,我正摇着手上的蒲扇给两个小宝贝扇风,这炎热的夏日,两个小家伙热得睡不着,吭吭唧唧一晚上,只得给他们扇了一夜的风,他们才安生睡去。 忽而就想起了我小时候,爹爹也是这样给我扇着风,在炎热的夏季,一扇就是一整夜。蒲扇一停,我就闹腾。他打着盹,便又强作精神给我摇风。 夏日/蝉鸣/蛙叫/萤火虫充斥了我快乐的童年。 “微儿!微儿!快看报纸!”婶娘抓住了生活的调味品,像是发生了什么天大的事情那般,从楼下跑上来,“你瞅瞅发生了什么!可别又没好日子过了!” “您都会读报了么?”我拿过报纸笑问。 婶娘说,“我可不识字,我听送报的报童说的。那报童听报社分发报纸的人说的。岭南跟彦海打起来了,要死了,又要打仗了,千万别打来平京,好不容易过两天安生日子。” 我猛然一震,飞快展开报纸,那么大的战争标题刺激着我的眼球,靳安突然向彦海发起战争了?毫无征兆的?我跟他的计划里,没有这一环?难道这是靳派内部的战略部署突然转变了? 不对…… 仔细回忆一下,上辈子,靳安确实对彦海发起过战争,这是岭南的军事野心罢了…… 我怕是昨日被气糊涂了,思绪格外混乱,“小方回来了吗?” “鬼丫头一夜没回来。”婶娘听见敲门声,往楼下走去,“不晓得跑哪儿鬼混去了。” “彭昶来了!微儿!”婶娘在楼下喊。 我正准备穿着睡袍下楼,听及此,便换了身待客的衣裳下楼,便见彭昶脸上有伤,手背青紫。 “小方回来了吗?”彭昶问我。 “没有。” 婶娘话里有话,“回没回来,你自己不清楚吗?啊?彭昶?你小子从小就野!小时候跟我们微儿打架,咋了?长大了跟媳妇儿打架?瞧不起你这种打女人的。” “我没打她……”彭昶似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没底气似的,岔开话题,“岭南那边线人消息,洋人让靳安找一个什么花名册,靳安一直不好好找。洋人让他下军令状,如果再打不出战绩,就让他下台。所以靳安提振了积极性,突然开始攻打彦海。” 谈话间,小方从外面走回来,进门看见彭昶,她又看了看我,眼里浮起一丝刻骨的心伤愤怒,抄起门边的扫帚就向彭昶打去,“你还有脸来这里?你少来恶心人!滚出去!” 彭昶一把抓住她手中的扫帚,怒声,“你冷静点,好聚好散不好么?” 小方飞起一脚踢向彭昶的脸,“谁她娘地跟你好聚好散!老娘说过,看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你俩是来膈应人的吗?”婶娘气不打一处来,“一大早来我们家打架,晦气不晦气,要打出去打!哎吆,别打着我了!方蹄子!” 我轻轻皱起眉头,拿着报纸上楼,是因为靳安没找到花名册,才被洋人逼着开战吗?他明明问我要了好几次,说明他确信花名册在我这里。这人非常聪明,不会问没缘由的事情。 靳安这督军当的,真的腹背受敌。外有敌军虎视眈眈,内有洋人咄咄相逼,虽说他在军中有绝对威望,可这家伙日子当真不好过。 通过跟他的接触,我发现他擅长打仗,但他好像并不是好战分子。 连续半个月,平京报纸频传战况,靳安连续拿下彦海边境三座战略要地,攻势猛烈劲头十足,明明是捷报频传,但平京的报纸却将靳安描述成乱世奸贼,说他是好战的战争暴徒,生性残暴的卖国贼。 我冷笑一声,上辈子,彦海的报纸也这么骂靳安,说他是洋人的走狗,可是,靳安并不听洋人的话,才会让自己陷入四面楚歌的境地。 这半个月,各方势力的注意力都被靳安吸引,想必宁乾洲亦被那边的战况引开了视线,他是最不愿意看到靳安扩张领土的。 局势越动荡,我越是深居简出,安心在家陪孩子。隔三差五去一趟医院,打听我娘亲的消息,平京的医院没人出诊过。宁府里一点动静都没有…… 倒是回家的路上,看到姜常卿的车停在宁府外,但他没下车。只是短暂停留后,车子便又启动,晚上的时候,听彭昶说,我娘亲被送去了平京医院。 同时,彭昶告诉我一个爆炸性消息:沈静姝失踪了。 我第一反应是我爹爹干的。 忽而想起了那天,宁乾洲接到的那通电话…… 透心凉。 我那糊涂的爹爹,终究又干傻事了。 娘亲被送去医院那晚,我拿着爹爹寄给我的烟斗去探望她,她最喜欢抽旱烟了,这烟斗送给她正般配。 只是还没走出花园,便被假山后窜出来的人影一把拖进了黑暗里,我飞快摸向腰间的枪。 “微儿。”熟悉苍老颓然的声音传来,“爹爹回来了。” 这声音瞬间贯穿我所有的记忆,那些幸福美好的画面翻涌而来,冲刷掉我所有的艰难悲苦,那般安心的浓浓依恋,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伴随而来的,是毛骨悚然的未知恐惧。 第98章 求证 一时间,我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爹爹…… 我急忙转身,抬头看向他。 那张记忆深处令人眷恋的脸依然苍老和蔼,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透着一丝丝凄苦的挣扎,“这些年,你受苦了。” 他一句“受苦”,我的情绪就崩不住,像是幼年那样,将头埋进他胸口眼泪肆虐,却不敢再哭出声。 他提了提手上的油纸包,“我的小乖乖,爹爹给你带了最爱吃的烤猪蹄,趁热吃好不好,凉了要闹肚子。” 我摇头。 他记得我幼年的一切喜好,可是爹爹,我不爱吃烤猪蹄了。 纪凌修死后,我再也吃不下这些。 过去的一切,仿佛都与我割裂,曾经最爱的烤猪蹄,每吃一口,都油腻到呕清水。 我殷切,“你怎么进来的?外面都是眼线。” “下午你婶娘找了几个工人修剪花园的绿植,那时候来的。”他擦去我的涕泪,满目心疼,“我的小乖乖,都多大了,还哭鼻子。爹爹这次出门时间太久了,我知道你一直在等我。” 我怔怔看着他的脸,掌心抚平他花白的发茬,细细摸过他脸上的皱纹,似乎平日里伪装易容过,脸上有贴片过的白痕。几年不见,这样苍老了…… 心酸的热泪止不住掉,我下意识低下头,擦干净脸,往主楼走去,让婶娘关掉电闸总开关,随后,我大喊了声,“怎么停电了?” 跑上楼从抽屉里翻出准备好的东西,飞快摸黑跑去花园假山后,我闷不作声牵住爹爹的衣袖往副楼近道拽去,把他拉进了隐秘的房间,我方才喊婶娘去开电闸。 开了灯,爹爹苍老凄苦的脸愈发清晰,他穿着帮佣的粗布大褂,布麻黑裤卷至小腿肚那里,弓腰驼背站在那里,怎么看都不像个恶人。 他是怎么在狠辣与弱小的糟老头之间随意切换的呢? 这腰板如何每回见我,都是佝偻着的呢。 他在我身旁坐下,叹息无言,抬手拍了拍我的头。 我心中凄然柔软,却又陌生抗拒。温顺杵在原地,等待他开口。 他说,“这些年,我一直在暗中关注着你,你生产那天,爹爹就在你家门外,听着你的叫喊声,急得团团转,爹爹真担心你出什么岔子。” 我怆然。 “我两个宝贝外孙呢?”他窘迫又喜盼,搓着手左右张望,“让爹爹好生瞧瞧。爹爹给他们准备了礼物……” 他似是陡然想起,慌忙从腰包里掏出自己亲手缝织的小鞋子,“夏天穿这种镂空的小鞋子,孩子不烧脚,小时候你就是穿它长大了。” 我接过鞋子摩挲在掌中,“这些年,你都去哪里了。” “哎。”他重重叹口气,“东躲西藏罢了,爹爹早就想来找你了奈何,你身边军方眼线太多,靠近不了。爹爹……暗中保护着你便好。,” “曾经身边眼线多,今日眼线就不多了么?”我殷切,“宁乾洲敞开大门,等你前来,你为何自寻死路呢。” “爹爹也不想来的,能拖一天是一天,这些年都拖过去了。”爹爹双手摁在膝盖上,轻轻揉着,我晓得他有腿疼的毛病,夏日里也难免疼痛。 我起身去柜子里拿药包,给他找了一副药膏贴上。 热泪滴在我手背上,我抬头看他,他又开始哭,“爹爹也是没办法。” 好哭的小老头儿跟以前一摸一样,每回我受委屈,他就趴在八仙方桌上哭,可怜我自幼没了娘亲…… 夜里给我缝补衣服,也哭。 我曾经一度以为,我那漂亮有本事的娘亲是嫌弃他软弱…… “什么意思呢?”我轻声。 “可以的话,爹爹宁愿一辈子都不来找你。”他垂泪,一脸无可奈何的模样,“默默守护你便好,眼下,拖不过去了,哎。” 我没吭声,静静看着他。 “一个月内,靳安若是不扩张领土,他就要下台。”爹爹感慨,“十天内,我若不拿出花名册,就会被处决。被逼得没办法……” “谁逼你们?”我明知故问。 他愁眉苦脸看着我,沉默。 “为什么以前不逼你们,现在开始逼你们呢?” “这些年,我用了一份假的花名册糊弄洋人,数字暗号是我编的,他们破解不了。”爹爹平声,“最近有懂行的人看出端倪了,那边对爹爹动了杀心了。” “当初,你明知道靳安是恶人,为何还想将我嫁给他呢。爹爹……” 你真的爱我么?这句话我始终没问出口。 “你不要小看了靳安。这小子被扶持上位以后,只干了一件事,就是扩军强军。”爹爹神色微正,“与洋人周旋这么久,也没替洋人扩张领土,更没坑害同胞,他除了牵制住宁乾洲以外,就没干过正经事,这小子是难得一见的明白人。” 我坦然热忱的伤心目光注视他,全然听不进去他在说什么,只想看着他的脸,想将他这一刻这一秒用力记在脑海中,往后余生想起他时,我能清晰记得他是我爹爹时的模样。 “来见你的时机不对,也是没有办法。”他拍着膝盖,“前阵子瘟疫肆虐,宁乾洲远在省城,爹爹想来找你的,奈何,宁乾洲在你身边安插的眼线太多,你身边的病人……医护……很多都是他军中派遣出来的人,加上,爹爹从边境过来,感染了瘟疫,行动不便。” 我晓得宁乾洲在我周围安插的有眼线,不管我做什么,都有人注视我。所以我放开手脚去做事,之所以让彭昶把那个“画中人”带去医疗器械室,一来,那里的患者都是满身脓包坏了肺的重症,没几个眼线敢不要命靠近,我时常在那里的库房做账。二来,那里有套间套门。 彭昶当时伪装成戴着口罩的医生,把那小子伪装成患者,从套间暗门离开,减少关注。 就算被盯上他们也摸不清那小子是谁。 短期内,不妨碍我展开计划。 “爹爹。”我声音微颤,“你知道是谁杀害了纪凌修么?他母亲开出的那几枪没瞄准要害,要不了命。头部那一枪,不是他母亲打的,子弹是靳派购买的那一批。” 爹爹冷笑一声,“怎会是靳安,他缺钱缺疯了,拉拢了纪凌修这棵摇钱树,怎会自掘坟墓。微儿,你心中有答案了不是么?” 我抿唇。 心中有答案,还是忍不住求证,想证明自己的猜测是错的。 “为什么靳安总缺钱,他是掌权的督军,要那么多钱干什么?不是有洋人供养军队吗?” 爹爹看着我,“靳安有他自己的想法,谁愿意做一辈子走狗呢?何况,像靳安那种叛逆不羁的性格,谁的话都不听,这人是炸弹或黑马,日后你便晓得了。” 我们如平常父女话着无关痛痒的家常,我讲述着家族分崩离析以后,家里的亲戚、帮佣们都是怎么安置的,散落在各地如今又怎样了。 爹爹安安静静地听着。 我说起自己这些年的曲折难安,问他,“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他垂垂老矣般勾着头,沉默。 谁都没有点破那敏感的身份和话题,谁都怕撕开最后一层遮羞布,我凄惶,“以前,不是都好好的么?那样好的日子,为什么成了今日这般。” 他苍老疲惫的声音传来,“小乖乖,这样的乱世,什么样的人会有好日子呢?谁会有好日子呢。”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小乖乖,你享受的好日子,是怎么来的呢?”他抬起头看我,疑问浑浊的双眼像是看穿一切。 我兀然闭上嘴巴。 “没有钱,哪来的好日子呢。”他连番问话打消了我所有的疑问,“你娘亲那样的绝色却因贫苦出身委身于我这个小商贩,生下你以后,不肯安于现状,便抛下我们父女离开。攀附宁军上一任统帅才有了今天,她宁愿给那个男人做十八姨太,都不愿意跟我一夫一妻。” 我脸色发白。 “我不想法子赚钱,你如何能过上好日子。”他潸然泪下,“一岁那会儿,你连一套像样的衣服都没有,天天被我拴在背上,跟我一起走南闯北倒货,两天吃一顿饭的日子,你饿得连哭的力气都没有,那时候,我恨不得带你一起跳河。” “为了你能吃上一口饱饭,我靠给人当眼线卖情报,日夜蹲守,舍命蛰伏,赚取了人生第一桶金。”他娓娓道来,“一步错,步步错,当一个人在淤泥里越陷越深,便没有抽身的可能。一旦抽身,就有杀身之祸。” 我笑,“所以,你是为了我,才当汉奸的?” 终于点破了这一层,这两个字说出来,他默然良久,“我也是没有办法。” 我流着泪,笑,“爹爹,我宁愿跟你过一辈子穷苦日子,哪怕跟你一起饿死,都比现在要好啊。现在我们有钱了,可是快乐吗?我快痛苦死了。”我努力抿唇,悲戚,“生不如死……” 他身子震了一下,缓缓抬头看我,似是想从我脸上看到往日天真无邪的笑脸,那种无忧无虑的光芒悄然逝去,只剩下流着泪的绝望双眼和麻木枯萎的脸面。 那笑靥花般笑容灿烂的姑娘,如今没了爹爹,死了丈夫,给仇人生下两个孩子。 第99章 反钓 他忽然流泪,双肩耸动,无颜面对我,“我也是没办法……” 我相信他这一刻是真情流露的,他瞬间的怯懦无颜愧疚也是真的,我控诉,“你让我怎么办!我该怎么活!” 他涕泪横流,全身颤动,再也说不出话来。 长久沉默后,他用衣袖擦去眼泪,“如今走到这一步,爹爹再也没有回头路可走。若是爹爹拿不回花名册,你和你弟……”他迟疑一瞬,“你我都会有生命危险。” 我看着他一点点变陌生的脸。 “小乖乖,还记得爹爹送你的那个胭脂盒吗?” 爹爹长叹一口气,愁眉苦脸看我,“爹爹送给你的礼物,你会当宝贝珍藏的,对吗?” 我低声,“你只要回答我两个问题,我就给你。” “爹爹一定知无不言。” “你曾经派人对纪凌修一家灭门对吗?”我轻轻,“但被人从中作梗,计划没成功。最终宁乾洲对纪家出手,随了你的心意。” 爹爹脸上浮起一丝惊讶,许是没想到我会晓得这些。他颓然点了点头。 “为什么?” 他说,“他们一家知道的事情,太多了。” “宁乾洲都没查出来的事情,他们怎么会知道!” 爹爹说,“纪振宇的同窗曾是我的同僚,那个人背叛了组织,组织追杀他的时候,纪振宇暗中救了他,还收留过他。当然,这些是我多年后查到的,那个人临死前必是跟纪振宇泄露了太多情报……” “可是他们一家替你保守了秘密!”我全身颤抖不止,“他们从未泄露一个字!” “微儿,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的道理,你明白吗?”爹爹陌生狐疑的眼神看着我。 我脸色渐渐冷了下去,就像是瞬间冷硬下去的心肠。 上一世发生的一切,都串成了线,跟这一世重合。 哪怕时间线乱了,哪怕事件发生的因果变了,可万变不离其宗。 纪凌修没有骗我。 “第二个问题。”我说,“当年省城通勤车爆炸案炸死了十几个学生,是不是你策划的。” 爹爹沉默许久,许是晓得我了解真相,没必要骗我,他沉重点头,“那帮学生总坏事,爹爹受命于此,也是没有办法。” 我惨白着脸,攥紧拳头。 “小乖乖,胭脂呢?”爹爹问我。 我从内衬小衣里掏出那小心翼翼珍藏的胭脂递给他。 爹爹从容拿过,缓缓拧开胭脂盒,扣下脂粉,又剜出内胆,里面空空如也。 他脸色瞬变,霍然抬头看我,“里面的东西呢?” 我慢慢摊开掌心,将折叠成很小很薄的正方形纸张缓缓展开,爹爹大跨一步来拿。 我骤然抽回手,躲身向一旁,当着他的面,吃下了那写满数字暗号的密文。 爹爹大骇,一把掐住我的脸扬起,大力捏开我的嘴,手指往我嘴里剜去。 可惜,我早已咽下。 看着他瞬息暴露的凶狠杀意,我气息悠长笑了起来,大笑。得意扬扬,大快人心地看着他。 当初爹爹身份暴露以后,我被抓进监狱酷刑审问,他们问我要花名册。我虽然不知道花名册跟我什么关系,但晓得跟我爹爹有关。 被释放以后,我百思不得其解,那些人为什么问我要花名册,我回忆过跟爹爹之间的点点滴滴,他近期送给我的唯一东西便是那个胭脂。 百无聊赖的时候,我把玩它。在脂粉快用见底时,我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抠开了内胆……发现了玄机。 爹爹扼我颌骨的手骤然用力,仿佛要掐死我。这一刻,他哪里还是小老头哭哭啼啼的样子,全然变了一副心狠手辣的干练恶人。 他的脸破碎在我的泪光里,四分五裂,面目全非,如同过去美好的记忆一同粉碎。 他哄我,“小乖乖,你吐出来,那张纸上除了爱国组织安插的情报员,还有揭露敌军情报员的名单。你不想保护汉奸,对吗?” 我说,“数字暗号,我都背下来了,随时能写。” “你写下来。” 我示威般看着他,“不。” 他微笑,“如果我拿不出这份花名册,洋人就会对你和你的儿子下手,爹爹是为了保护你,才走到这一步。” 我坚定摇头。 爹爹脸上最后一丝伪善的耐心消失了,他扼我颌面的手更大力,另一只手戳进我喉咙里进行催吐。 只是狠狠催了几下,他忽然踉跄晃悠了一下,天旋地转般,往后退了几步,全身被麻痹似的瘫软靠在一旁柜子上。 我忍住翻江倒海的恶心感,摇摇晃晃扶着桌子撑住身体,抬起脸喘笑,“爹爹,你不该来的。” “你做了什么。”爹爹难以置信看我。 我说,“下了毒。” 他狐疑,进门这么久,他没喝过茶水,没吃过东西,也未有异常事情发生。下一秒,他低头看向自己的膝盖,惊骇万分。 彻底瘫软在地上,动弹不得。 我拿出绳子,一圈圈捆住他,“那膝盖药贴上用了超剂量麻催药,能短暂麻痹你的身体。爹爹,今日你若是喝水,我便在水里下毒。你若是抽烟,我便在烟里下毒。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不能放你走。” “微儿!”他错愕痛心,震惊失声,“爹爹这样爱你!你如何忍心!” 我擦了把眼泪,用力吸了吸鼻子,“你爱我?明知道宁乾洲盯着我,你却来我家中!我去过医院,我逛过街,你哪里见我都可以!你却来我家中!” 我压着颤抖的声线,将他绑死,拍了拍掌心的灰,“为什么?因为你想用我的孩子威胁我!爹爹,你是不是知道孩子的身份存疑?你是不是听见了很多风言风语,留心过他们究竟是谁的?是不是暗中派人找纪家的亲属求证过!” 爹爹挣扎,痛惜怒声,“微儿!” “你来我家,除了以我的家人威胁我,亦是想用这两个孩子牵制那个人,对吗?沈静姝失踪,也与你有关对吗?”我笑了声,“一个沈静姝不够,你又加码我儿子,赌上一切,前来拿花名册。若非这般万全之策,精明如你,怎会自投罗网。” 他像是看一个陌生人那样审视我。 在他的注视下,我给彭昶打了一通电话,“安排两个心腹开车来我家,抬个人走。这两个心腹不能出自镖局,最好是外省的亡命之徒,用完就逃亡那种,戴面具。” “爹爹,我要用你反钓宁乾洲。”我蹲在他身边,看着他勾着身体挣扎的样子,我心如刀割,抬起衣袖擦干净脸上的泪,我说,“所以,你不能在我家中,我要把你转移去方便办事的地方,引宁乾洲出来。” 我静静蹲在他身旁,深入骨髓的血脉亲情斩不断,这颗心爱着他,亦恨着他。情感却出现了断层,麻木又冰冷。 “爹爹,你把沈静姝借我用用可以吗?”我轻声,“我怕宁乾洲派人来抓你的时候,他自己却不来。若是用沈静姝,他可能会现身。” 就算他不爱沈静姝,可沈静姝跟十一那样相像,又背靠沈家雄厚的财富资源,宁乾洲不肯让洋人资本染指宁军,便是靠国内错综复杂的资金盘供养军队,以及平京城励精图治的繁荣经济支撑。 第100章 故意激怒宁乾洲 我平静试探,“如果你不给我沈静姝,那就别想见到你儿子。” 那个岭南的“画中人”跟我爹爹有一模一样的碎牙,有跟他一样的鼻子和短眉高骨,遮住半张脸,便能看出一模一样的五官组合。可我爹爹的亲戚早在战乱里死绝了,大概率不会有流落在外的宗家亲戚,若不是亲戚,那又会是谁呢? 爹爹审视我许久,忽而笑了。那笑容有欣慰的冰冷,“小乖乖,你长大了。” 他没否认。 我心中的猜测便得到印证。 “爹爹,你知不知道我绑了你儿子。”我问他。 他说,“知道。” “怎么知道的?” 他说,“宁军内部情报员反馈,宁乾洲在岭南没动作。靳派同样如此,洋人还用得着我,他们既然没动你,更是不会动你弟弟,你弟弟被我藏得很深。多方情报汇总排查,那就只剩下一个可能,纪凌修跟你说了什么,他们家知道的事情太多。” “这就是你爱我么?”我悲哀到极致,“把我顶向公众眼前,吸引所有火力,就为了保你的宝贝儿子?” 爹爹摇头。 我点头,“就是这样。” 上辈子,我嫁给纪凌修以后,爹爹派人灭了纪凌修满门。之后不顾我生死,他消失了。 真爱我,怎会将我弃之不顾,就不怕纪凌修虐杀我么? 是纪凌修保护了我,瞒着我一切。想必,上辈子爹爹隔三岔五给我寄来的钱财和礼物,多半是纪凌修给我伪造的念想,事实上,爹爹从未这样做过。 亦或者,纪凌修没查出真相之前,爹爹道貌岸然对我们表示关心。 “爹爹是爱你的。”他怆然,“你曾是爹爹的心头肉啊。” “证明给我看。”我给他戴上了一个头套,不想看见他多变的脸,“爹爹,如果你对我还有一丝一毫的爱意,就把沈静姝给我。” 他喘着粗气,沉默许久,终是说了一串号码,“你拨号过去。” 电话接通,将听筒放在他耳边,爹爹对电话那边说,“带着沈静姝,跟上纪公馆门口那辆车。” 我压下电话,看来,沈静姝就被我爹爹藏在附近。 “何苦呢?做了汉奸,你连亲生儿子都不敢见。在平京隐姓埋名,又在岭南藏踪秘迹,两边欺瞒,累不累呢?” 闲聊间,彭昶戴着面具带人走了进来,看了眼地上的人。什么话都没说,给旁边的人使了个眼色,“带上车。” 我说,“不是说了,你不用来么?” “别担心。”彭昶说,“我从酒楼变装出来的,没人跟踪,没走镖局。” 他看向那两名死士,“注意点,别被发现……” “不用注意,不怕宁乾洲发现,就怕他没发现。”我说,“带去对我们有利的地方,进退有路。” 临出门前,我不放心家里人的安危,低声对婶娘说,“副楼地下有间密室,你带着孩子去那里,我回来之前,你们不要出来。” 顺手将一把枪放在婶娘手中,教她怎么开枪。 婶娘吓坏了。 之前家门口聘请过安保人员,都是武人出身。走之前,我再三交代。 方才跟随彭昶上车。 我既然是这场计划里最重要的一环,事成之前,靳安不会让我出事,他亦会暗中派人保护我的家人,不让她们成为我的牵绊。 车子拐过一个街角,便有另一辆车跟随,彭昶将那辆车拦停,果然,昏迷的沈静姝在里面。 彭昶将沈静姝抱上我们所乘坐的车里。我说,“出城,去玄武崖。” 然而,到了城门口,才发现城门关锁的“轰隆”声传来。 “看来宁乾洲察觉了。”彭昶说,“提前关城门了。” “去护城河边。”我说,“那里的渡口船多,上了水,军队也无法追捕。” 找进退有路的地方,给这些帮佣们留条活路。 然而,各个路口都有重兵把守,宁乾洲似乎把整个平京城围成了一个大型的迷宫,我们兜兜转转只能在城内绕圈,最终道路越绕越小,绕回城门口。 停留在我初次被挂城门,烈火焚烧的地方。 整条城墙线被宁军掩盖,黑压压如天边倾轧的乌云,燃起的火把点燃漫天火烧云那般。 远远看见宁乾洲穿着隆重军装,缓缓来回踱步,他转脸看向我的方向,犀利视线溶于黑夜。 郑褚搬去一把椅子,放在军阵中央。宁乾洲在椅子上坐下,漫不经心地坐姿,手中拎着一个小本子。 他很高,双腿便显得格外修长。 静等我下车。 “彭昶,戴好面具。”我低声,“你一会儿挟持沈静姝,往护城河那里去,那里河流湍急,你跳河逃命。” 说完,我看向另外两位大哥,“你们水性好吗?” “自是不在话下。” “你们跟彭昶一起离开。”我说。 “那你呢?”彭昶问我。 我说,“我留下,还有事情解决。” 我的目的就是利用沈静姝引宁乾洲出来,现在目的达到了。 “你们走,我留下。”彭昶对另外两位大哥说,“你们挟持沈静姝离开。” 我看向彭昶。 他目光坚定,“你是我妹妹,哥哥怎么会抛下妹妹离开。” 我说,“会死的。” “若是没有你,我们镖局早就死了。”彭昶低声,“我们是一起的。” “昶哥不走,我们也不走!”另外两位死士坚决。 我看他们一瞬,下意识攥紧了手中的枪,“你们保护好自己,把人质看好,留在车里别动。”我凑近彭昶耳边低声交代了一句。 彭昶不解看我一眼,我示意他放心。 说完,我率先下车。 宁乾洲耐着性子等我,他微微低头点烟,火光照亮他微蹙戏谑的眉心。 我挽着挎包走向他。 立刻便有一排持枪的士兵抬枪拦在我跟宁乾洲之间,不允许我向宁乾洲靠近半步。 我便驻足,独自一人站在森严肃穆的军阵包围圈内。 若是以前,我定是害怕地低头不讲话。然而此时此刻,愤怒和仇恨使我内心强大稳定,站在无数黑洞洞枪口瞄准的核心,我竟如此波澜不惊。 “宁乾洲。”我直呼他名讳,“我不会让你伤害我爹爹的。” 宁乾洲掀眼皮看我,眼底的情绪云涛怒卷。 我继续激怒他,“你放我爹爹走,我就把沈静姝还给你!” 话音落地,便有几个士兵举枪往我身后的车辆聚拢而去。 我说,“车里五把枪瞄准沈静姝,你们敢开车门!我们立刻开枪!要死一起死!” 宁乾洲深不见底的幽冷双眸盯着我,那怒意裸露在眼底。 他似是以为我跟爹爹一条心,与爹爹沆瀣一气。不仅私下见他,还偷偷想送爹爹离开,利用沈静姝,帮爹爹谋一条生路。 第101章 不是玫瑰是毒蛇 无论我怎么激他,他以不变应万变。 似乎没有什么能撼动他,他绝对理智。 但是士兵们面面相觑,不敢上前了。 我回头示意彭昶拿沈静姝做文章。 彭昶戴着面具,立刻掐住沈静姝的头重重撞压在车窗口,黑色的枪支抵在她头上。沈静姝被剧痛震醒,瞧着眼前的症状,吓坏了。 她慌张看向周围,视线触及宁乾洲,沈静姝唤他,“乾洲!乾洲!我在这里!” 宁乾洲面色沉沉,不为所动,缓缓抬手。 士兵们接到指令,抬枪继续聚拢而来,他似乎不顾沈静姝死活…… 我琢磨着时机,忽然,彭昶的车辆缓缓靠近我,爹爹挣扎着贴车窗,提醒我,“小乖乖,你如果想刺激宁乾洲,让他失去判断力,逼他让步,听爹爹的话……” 我转脸看去,爹爹戴着头套,探着头,“给沈静姝泼汽油,点火烧。” 沈静姝听到这些话,惊骂道:“老东西,我跟你无冤无仇,你这么狠!” 我爹爹阴恻恻笑了声,“宁乾洲在乎的女人,就是这么死的。” 沈静姝忽然闭嘴,震惊地看向我。 我脸色兀白下去,蔡老先生说他女儿没被炸死,是死于别的原因…… 爹爹说,“那小姑娘嘴硬得很,现场没被炸死,被我们抓住审问,伤那么重,往她伤口上抹辣椒油都不说,最后放火烧,至死没开口。我们将她的衣服剪碎,在衣服内衬贴面夹层里发现密文。” 我紧紧攥住衣服边角! “那小姑娘被火烧时,才凄厉喊出声,一遍又一遍喊宁乾洲的名字……那时候我就猜测她跟宁乾洲可能是一对儿……”爹爹笑着,“这些细节,宁乾洲都知道,小乖乖,你试试。再让他经历一遍失去挚爱的痛苦,他能疯……” 此时,那些小心翼翼端枪的士兵即将靠近。 我狠下心肠,“彭昶,照办。” 我看了彭昶一眼。 彭昶心领神会,将沈静姝从车里拖下来,取下腰间的牛皮水袋,往沈静姝身上浇,沈静姝尖叫连连,“乾洲!宁乾洲!救我!她们要烧死我!乾洲!” 我高喝一声,“宁乾洲!这是汽油!你再敢让那些士兵靠近一步,我就烧死她!” 宁乾洲支在椅子扶手上微扬的手,瞬间握成了拳。 抬手代表进攻,握拳代表停止进攻。 “乾洲!”沈静姝为了活命,仿佛在卖力表演,“我怕痛,好怕好怕……求求救救我……我好害怕……宁乾洲!” 她每唤一声他的名字,宁乾洲脸色便苍白一分。这一声声“烈火”中的呼唤仿佛一次次撕裂他的心,宁乾洲脸色兀然苍白透明…… 我从未看过他流露出隐忍悲悯的表情,诸如此刻,他看着沈静姝蜷缩在地上的样子,整个人冷白死寂得像是一张单薄的纸。 我趁机点亮打火机,“宁乾洲,放我爹爹走!” 他再度抬手,示意。 所有士兵往后退,退出一条宽阔的通道。 我让彭昶带着我爹爹往不远处的护城河开车,将车一口气开进河里,利用湍急的水流做掩护,趁机潜水离开。 我补了句,“不要放我爹爹,无论如何都不能放他。”声音冷硬下去,“宁死,勿放。” 彭昶非要留下来陪我。最终,另外两人载着我爹爹,一脚油门冲了出去。那些士兵虽然不拦他们,但派车追击在后…… 只要那两名死士把车开进河里,便有逃出生天的机会…… 而我,手持打火机,挟持沈静姝。 持续消耗宁乾洲。 让他误以为,我是为了救爹爹,才做出如此愚蠢的事情。 “乾洲……救我……救救我好不好……”沈静姝学着我爹爹刚刚复述的场景,一声声绝望的哭喊,“乾州……快来……” 喊乱了宁乾洲的心神,唤回了他所有失去挚爱的记忆,那些记忆咆哮着撕扯吞噬他。 她仿佛喊出了那个叫音音的美好姑娘曾经未能传达给他的话,让他痛过一次,又再痛一遍。 只听“砰”的一声响,车辆冲进护城河里的巨响声传来,我跟彭昶同时看向那个方向,几乎同一时间,沈静姝双手被反捆身后,突然从地上爬起来,撞开我,向宁乾洲飞奔而去。 熟悉的香水味儿扑入我鼻腔,她跟纪凌修用着同一款香水,从未变过。 我情不自禁低声,“杀了他。” 沈静姝回头看我一眼,眼里浮起一丝震惊,随后,霍然扭开头狼狈跑开。 上辈子,没有沈静姝这个人。 这辈子,突然多出这么一个人,说明,有人刻意塑造了沈静姝这么一个角色,安插在宁乾洲身边。 综合梳理我所有掌握的资料,除了纪凌修以外,再无旁人这样做。 纪凌修一家本该死于多年前,却因我的干预,他爸妈又多活几年,这几年里,足够纪父通过各种形式,给纪凌修透露有利的情报。 上辈子没来得及说的情报,这辈子多了几年时间慢慢说。 比如,宁乾洲的软肋是音音。毕竟纪父曾是音音的代课老师,多少看出端倪。 比如,宁军派系里,谁可以接触发展,谁可以策反培养,谁可以牵制宁乾洲。所有错综复杂的关系网,没人比纪凌修的父亲更了解。 若是纪父支持儿子报仇,便会将自己知道的一切告知纪凌修。 所以短短几年,纪凌修精准施策,崛起得那样迅速! 就连沈静姝这颗棋子,都培养得跟音音如出一辙。 这或许就是纪凌修死亡时间线骤然提前的原因……他在宁乾洲枕边放了一条毒蛇……沈静姝含有剧毒。 宁乾洲怎会容忍有人这样算计他…… 或许沈静姝出现那一刻,宁乾洲便起了疑心,他甘愿入局,不代表他会放过幕后黑手…… 这或许就是纪凌修死亡时间线提前的原因。 纪凌修死后,沈静姝似乎通过香水味向我传达过信号,与我互相探寻。 在省城游街时,沈静姝跟我同骑大象……她身上混合着宁乾洲的味道和纪凌修香水味儿,让我顿生烦闷。 之后,我们互相解围,互相挤兑,互相试探对方是否同一阵营。 我确信,她就是纪凌修安插在宁乾洲身边的王牌。 只是没有了纪凌修这个军师,沈静姝的节奏似乎停滞不前,她搞不定宁乾洲。 “小施……”彭昶见沈静姝跑了,想要追。 士兵们瞬间抬枪,齐刷刷指向他。 最终只得眼睁睁看着沈静姝逃走。 我说,“不要紧,放她走。” 刚刚在车里,我给彭昶说了句悄悄话。让他给沈静姝一把枪,时机成熟时,放她走。彭昶当时不解地看着我。 其实…… 跑过去的女人,未必是甜蜜的玫瑰,也有可能是射穿心脏的箭矢。 “乾洲!”沈静姝踉踉跄跄扑向宁乾洲。 第102章 烧死他的女儿 快要靠近的时候,郑褚将她拦截,似乎不让她接近宁乾洲,沈静姝踉跄扑进郑褚怀里。 她急忙回头看着我,慌张地说,“乾洲,那个密文……花名册什么的……好像在施微那里!当时,抓我的那个刀疤脸出门以后,剩下的两个贼人以为我昏迷了,低声猜测的声音我听见了!他们的头目就是那个刀疤脸,他是施微的父亲!” 郑褚向旁边的士兵说了什么,那士兵往后方跑去,拿了条毛毯披在沈静姝身上,带她先行离开。 沈静姝深深回头看了我一眼。 显然,她做不到。 宁乾洲虽然将她留在身边,但不信任她。 她曾经开玩笑说自己怀孕了,宁乾洲没买账。那时候,沈静姝似乎想用这种方式暗示我:她跟宁乾洲的关系并没有表面看起来那样和谐。 “小施……”彭昶提醒我,“咱们没有筹码了。” “不慌。”我双手攥紧手帕,“一会儿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你都不要有任何动作,哪怕是我死。” 彭昶兀然沉默,再开口,“什么意思?你今日是来送死的?” “九死一生。”我低声。 “你……”彭昶皱眉。 我看着他,“你什么都不要做,束手就擒,就是对我最大的帮衬。我有其他帮手……” “什么意思?”彭昶似乎想通了,冷笑一声,“你有新计划,把我排除在外了?不让我参与?你不信任我?” 不等我回答,他脸色难看,“是不是小方跟你说了什么?” “不是。”我压低声音,“你照办就是!别鲁莽坏我的事!没时间了!事后,有人会救你!” 彭昶脸色微白,一脸受伤的怒意,他举手做投降状,缓缓后退。 士兵们持枪靠近我们,摘掉他的面具,搜走他身上所有的枪支弹药,将他扭压在地。 一名女兵上前,当众将我浑身上下摸了一遍,双手探入我衣内检查隐私部位,脱掉我的鞋子,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私藏武器的地方。 她取走我裙摆下藏匿的枪支,又拿走包裹盘查发现里面有手榴弹。最终连我的发簪和发卡都取走了。 乌黑浓密的长发瞬间垂落,我赤脚站在原地。 满腔怒意压制下去,宁乾洲恢复泰然自若的神情,他抬手示意。 便有士兵将我带上前,在距离他两米远的地方止步。 恰在此时,有士兵匆匆跑来低声,“车辆坠河,车内三人,施锐艇行动不便被抓,另外两人不见踪影。” 宁乾洲似乎怒到极致,一句话都懒得说,他略微不耐的再次抬手示意。 仿佛我跟我爹爹这种人,根本不配他开尊口那般,他连动作都透着催促,让这些士兵少废话,赶紧办事,没什么好说的。 于是爹爹被再次抓了回来,按压在我面前。 一名士兵拎着真正的汽油兜头从我头顶浇下,我大喘一口气,眼睛都睁不开,僵直站在原地。 “统帅,沈小姐刚刚身上浇的是水,不是……”郑褚突然上前解释。 还没说完,便被一名副将拉开了,副将连连给他递眼色,显然宁乾洲情绪上头,这时候替我说话,就是找死。 郑褚欲言又止,一脸焦急担忧地看着我。 我爹爹浑身湿漉漉的,被人跪压在地上,他剧烈挣扎。一名小兵硬生生抬起他的头,掰开他的眼睛,让他亲眼目睹:他最宝贝的女儿,是怎么被活生生烧死的。 我身上滴着汽油,只需要一个火星,就能瞬间爆燃。 我轻轻问他,“爹爹,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在他烧死那个叫音音的姑娘时,就应该预料到他的宝贝女儿也会被人这样报复。他每一次作恶,都是对我的一种放弃。 因此,他才对我总是愧疚,在我面前流泪哭泣,说我可怜。 爹爹老泪纵横,在那名拿着火引子的士兵靠近我时,爹爹狠辣的眼睛渐渐浑浊恐惧下去,我仿佛在他泪水充斥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痛心的悔意。 爹爹看向宁乾洲阴恻恻,“那份记录爱国组织情报员和洋人情报员的重要花名册已被销毁,只有微儿一个人知道内容。你杀了微儿,永远别想知道花名册上的秘密!” 宁乾洲不为所动。 越是威胁他,他越是有种让我跟花名册一同埋葬的狠戾。 我呼吸加重,眼睁睁看着士兵点燃火折子走近我,我下意识闭上眼睛。 我在赌。 上辈子我是自杀的,所以这辈子,我大概率不会死于旁人之手。 就算历史有了漏洞,但个人命运不会偏差太大…… 无论命运/时间线如何纠缠改变,最终的结局都是一样的。 那名士兵刚靠近我,便听见我娘亲遥遥凄声喊了句,“乾洲!住手!” 郑褚一把将燃烧的火折子攥住,防止任何星火飘向我。他沉声,“统帅,夫人来了。” 另一名士兵跑来汇报,“我们按照统帅吩咐,不准夫人离开医院半步,夫人哭闹厉害,姜副帅准许了夫人外出……” 宁乾洲强势压下去的怒意便又深重几分,他表面风平浪静的。 娘亲被大丫鬟搀扶着,一路摇摇晃晃奔来,“她是你的妹妹啊!乾洲……你看在书房那晚的份儿上,该是对她网开一面!” 娘亲穿着病号服,披头散发狼狈赶来,“乾洲,你见过她生下的两个双胞胎儿子吗?大胖小子白白净净,有多漂亮你知道吗!你做舅舅的!看在两个孩子的份儿上,也不能做到这种地步!” 似乎戳中宁乾洲隐晦的一面,他胳膊撑在椅子扶手上,微微扶额,有种陷入沉思的静止。 “宁乾洲!”娘亲凄声,“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他忽而抬眸看向娘亲,眼底浓郁恨恼。 “你答应过微儿!不上升到家国大事的层面上。”娘亲厉声,“她有任何要求,你都会无条件满足!无条件答应!你做到了吗?” 我看着娘亲拿我儿子出来说事,又看向宁乾洲反应,他似乎被这件事影响了,戾气都内敛了几分。 我下意识攥紧拳,宁乾洲似乎知道我儿子是谁的……否则,这怎会威胁到他…… 尽管不想承认,可我不得不承认,当初我喝的那三碗浓郁避子汤有问题。 雀儿对我没敢说出口的话……我生儿子后,娘亲异常热情的反常举动,以及宁乾洲现在的反应,都证明一件事:他们都已知情。 娘亲冲向他,被士兵拦下。娘亲隔空喊道:“宁乾洲,这些年,我掏心掏肺帮衬你,从未向你提过要求,如今,我只求你这一件事,放了微儿!如果她出了什么事,我饶不了你!你晓得!我有这个能耐!” 不知是娘亲提及儿子的事情影响到他,亦或是我娘亲最后那一句威胁的话牵制了他。 沉默无限蔓延,末了,宁乾洲微微转脸。 郑褚急忙跑过去,弯下腰凑近倾听。 听完,郑褚命令所有人往后退,做出后撤的手势,就连我爹爹和娘亲都被带离很远的位置。 一瞬间,城门前开阔的空地上,只剩下我和宁乾洲两个人。 他似乎有话要对我说。 置顶的失控愤怒仿佛被娘亲拉回了些许理智,今晚,宁乾洲经历了看戏、入局再到抽离局势这三个阶段的过程,仿佛理智恢复以后,他终于开始执行自己今晚堵我的重要目的之一。 他保持沉默扶额的坐姿许久,闭目不言。 夜风从我们之间吹过,携带着我身上浓烈的汽油味儿和长发上的花香。 我单枪匹马深入敌军腹地,不要命地激怒宁乾洲,只想验证一件事:只要我不自杀,是不是无论我做什么,都不会被人杀死,上天会用各种办法救我!因为上辈子,我不是死于旁人之手。 许久之后,宁乾洲睁开冷静潋滟的双眸,深邃幽冷的视线注视我。 “你能预知未来。”他淡淡开口,望定我。 平缓冷静的语气,如一记闷雷乍响我脑海,身上的汗毛根根竖起……连骨髓都是恐惧战栗的…… 我所有势在必得的筹谋,瞬间分崩离析。脸色苍白下去,疑惑看着他…… 他用的笃定语气,仿佛十分确认这件事。 宁乾洲拎着小本子,缓缓起身。 我的视线落在他左手的小本子上,微微蹙眉,这好像是我未出阁前的笔记本。 他说,“对吗。” 第103章 杀了我的丈夫,你就该死! 我紧紧盯着那本笔记,刚重生那会儿,为了增强记忆力,我曾在笔记本上写下未来大势的发展事件,都是很简笔潦草的写法,圈圈点点涂涂抹抹,大概率只有我一个人看得懂。 很多大事件仅用一个字代替,写得不是很清楚,乱七八糟…… 他不可能看得懂…… 除非,他在那本圈圈点点的本子上,花费了大量的心思,甚至花费很多时间揣摩观察我的一举一动,才能破解笔记本上的事件逻辑…… 难道我曾经为了吸引他的注意力,对他说的每句分析未来大势的话,他都记住了。 并和笔记本上的事件遥相呼应。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我心如战鼓,如临大敌,“我怎会有如此能耐。” “今晚。”他将笔记本轻轻拍打掌心,在距离我不远处缓缓走动,转目冷冷看着我,“你料定自己死不掉,对吗。” 我乍然惊出冷汗,身上一层层鸡皮疙瘩冒出来,这个男人……怎会洞穿如此离谱的事情。 宁乾洲是最不信怪力乱神之说的! 他依然在不远处缓缓来回走动,笔记本拍着掌心,侧目看着我,像是一种巡视探察。等待我回答…… 有意无意与我保持距离,哪怕这种单独谈话,都保持着安全距离,仿佛我是一颗随时会引爆的炸弹。 娘亲害怕我俩谈崩了,远远凄声喊话道:“乾洲,你不可能一直活在过去的仇恨里,总要开始新的生活!去爱新的姑娘!你要往前看!好好跟微儿谈,别吓唬她……” “微儿!”娘亲殷切切喊我,“你服软,为了两个宝贝儿子!你就跟你哥服个软儿,说两句好听的,好不好……” 我被宁乾洲敏锐的洞察力惊到了,亦被娘亲这番言论惊着了,缓缓摇头。 如何服软…… 宁乾洲今晚围堵我的目的,除了抓捕我爹爹,救沈静姝之外。似乎还有另一个重要目的,那就是试探我是否能预知未来,否则,他怎会拿着我的笔记本出现。 这是抄我家的时候,发现我的笔记本的么? “今夜。”宁乾洲站定,“会如何发展,你是否已知晓。” 他顺势拿下腰间配枪,抬手持枪指向彭昶方向,“这个行为,你也知道么?” 我脸色一白,飞快看了眼彭昶方向,又看向宁乾洲。 他临时起意的想法,扰乱我心神一瞬,上辈子我死时,彭昶好像还没死…… 只要我不承认,宁乾洲不会断定我能预知未来。 我这些年暗中做的事情,都被纪凌修抹平了痕迹,他不可能知道太多我私下的小动作…… “看来,他死不了。”宁乾洲从我的微表情中察觉端倪,他似乎在跟“未来”较劲儿那般,毫不犹豫向彭昶开枪。 只听“砰”的一声枪响,几乎同一时间,我本能扑上前,想要一把推开他的胳膊,却被他另一只手扼在头顶,牢牢定在原地,无法近他身。 他身型高大,只是一只手随意搭在我头顶,我像是被定住了,无论如何都挣脱不掉。 因了我的干扰,那枚子弹擦着彭昶的耳畔划过。 哀嚎声传来,小方嘶声,“彭昶!” 我侧目看去,便看见小方遍体鳞伤被士兵押着,她什么时候被宁乾洲抓到的!这两日她跟彭昶闹情绪,总玩失踪…… “不要……不要开枪……”小方像是被酷刑审问过,哭道:“我该说的,都说了……你们答应过我!不伤害彭昶的啊!” 我的心直往下沉,小方把我这些年私底下的小动作都说出去了?!难怪…… 宁乾洲居高临下睨我,“再来一次。” 他看着我,缓缓抬手再次瞄准彭昶…… 我用力挣扎,想要撼动他,这一次,宁乾洲纹丝不动,利落开枪。 “哥!”我害怕彭昶的命运线出现偏差,惊恐失声,“我说!” 我这一声哥,似乎让他手下留情了。 于是那一枪精准射进彭昶肩窝,没有打中致命的地方。 宁乾洲冷冷看着我。 我白着脸颤声,“我问你一个问题,你只要回答我,我就告诉你。” 我说,“纪凌修是不是你杀的。” 宁乾洲微微扬眉,瞳孔兀深,“你不是能预知未来么?怎会不知凶手是谁。” “我晓得是你派人射杀了他。”我笃定,“我只是想听你亲口承认。” 上一世,纪凌修最大的仇敌就是宁乾洲!虽说我爹爹才是纪家灭门惨案的罪魁祸首,可纪凌修却跟宁乾洲斗了一辈子,足以证明宁乾洲在纪家灭门案里推波助澜了! 宁乾洲摁在我头顶的手微微一用力,便将我带至他面前,他微微俯身看我,视线流连我眉眼。 我抬目看他。 他穿着威猛庄严的军装,高大的身躯将我整个人笼罩在阴影里,仿佛遮天蔽日的手兜天而来,无论如何都逃不开。 他俯视,“是我。” 随后饶有趣味观察我表情,这样暧昧宠溺的动作,落在外人眼里,会误以为他作为哥哥正在跟妹妹循循善诱。 可他明明说着恶魔一样的话语,漂亮的深眸眼波微澜,“我说的每句话,要做的每件事,你都提前知道么?这句你也知道?” 像是盯上了新的猎物,拉开了新的狩猎场,眼底跳跃着明月火苗。 我眼泪大颗大颗掉落,“为什么?纪凌修已经在收手了!他不做了!根本威胁不到你!为什么要杀他!” “需要理由吗。”他漂亮的眼睛微弯,以上位者姿态俯视我,“你若是想要理由……” 他收回了按在我头顶的手,缓缓抬起身子,“他太碍事。” 那种遮天蔽日的窒息感再次笼罩我,他甚至连欺骗我都觉得没必要,在他眼里,我弱小得像是一只随手就能捏死的蚂蚁,我的资产,我的镖局,我的家业,在他绝对军权面前不值一提!他轻而易举就能踏平我的一切。 我恸哭不已,冲上前用力厮打他,“他没做了啊!他已经在撤退了!他答应跟我一起移民海外的!他答应我不回来的!你为什么!” 上辈子纪凌修死前,提到的最多的名字就是宁乾洲! 前世,我爹爹被宁乾洲五马分尸以后,纪凌修亲自去现场验尸。他捡了我爹爹的头颅拿回去气我!然而,我弟弟被人教唆,误以为纪凌修为了复仇杀了我爹爹!所以他闯进我家里射杀了纪凌修,他一介平民,哪有能力搞定纪凌修层层安保,那便是有人替他扫平了障碍!那时候宁乾洲定是晓得我弟弟身份了! 幕后真凶只有一个,哪怕两世枪手不一样。 兜兜转转,命运线依然如此。 就算因我而起…… 我悲怆趴在宁乾洲胸口,恸哭着厮打他,“你说过保他的!你说过会答应我任何要求!可你却杀了我的丈夫!” 我像是只无助的小白兔,贴着他的身体,泪流满面捶打他,“我如果能预知未来,为什么我救不了我的丈夫!为什么我救不了他的家人。你告诉我,为什么会这样……” 我情绪激动地撕扯掉了他一颗军衣钮扣,他一把攥住我不安分的手,“你没有能力改变这一切,对吗。” 他一语中的。 “从你拿着玉玺第一次去剧院找我,便是知道我在找它。而后,你舍身替我挡枪,便是提前知道凶手会这样做。起初,我以为你是从你父亲那里获取的情报,有意接近我。”宁乾洲威威迫视我,“之后,你猜中我考题,拿了满分。你回答的每一句,都是我心中所想,却从未对人宣之于口的话。你知道跟我有关的一切……” 我恸哭着趴在他胸怀,一只手腕被他握着,另一只手抚在他胸口,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我瑟瑟发抖的身体贴他更紧,泪水涟涟抬头看他,视线锁住他深不见底的眼眸。 “那个代号为n的神秘发电人,是你。对吗?”他深深冷冷凝睇我,拎起我的小笔记本在我眼前晃悠,唇角冷冷弯起,“这些年,你做的所有事情,全部都能串联,你……” 话没说完,他忽然蹙眉闷哼一声,眼神瞬间犀利,猛然握住了我的手腕,大力将我甩开,肃然拉开与我的距离。 我踉跄后退几步,笑着看他。 宁乾洲低头看了眼,胸口上插着一枚银针,那根细针管一大半已经没入他身体。他赫然抬头看我,眼里掀起惊涛骇浪,明亮杀意乍现。 我大笑一声,为了让他放松警惕,我将毕生拙劣的演技都贡献了。在他认为我完全没有攻击力的时候,我哭着撕扯开了他厚重军衬衣的钮扣,将指缝间夹着的银色细针探入敞开的内衬里,用力扎进了他的胸腔。 那枚坚硬的细针是空心的,里面灌满毒药。一直藏在我两指的指缝间夹着,躲过了盘查。 我快意喘笑,“你杀了我丈夫,你就该死!” 我本想刺穿他心脏,让他毙命当场。可是针头刺穿衬衣时,用力过猛歪了角度,虽说没刺中心脏,但刺入肺部,也足够了。 宁乾洲眉头拧起,恨恼盯我,大口喘息,怒声,“你没有是非观么。”他似乎呼吸困难,额角青筋暴起,踉跄后退一步,稳住了身子。 郑褚察觉不对劲,急忙跑上前,脸色大变。向着身边的小兵说了句什么,那小兵飞奔向后跑去。 郑褚搀扶住宁乾洲,宁乾洲喘息着交代了着什么,隐约听见“姜常卿、宁澈”几个字,而后,好像提到了我。 他似是趁自己意识清醒时,迅速部署接下来的工作。不知宁乾洲究竟说了什么。郑褚立刻让人逮捕我,并捂住了我的口鼻,我窒息缺氧,用力挣扎。 宁乾洲仿佛要与我玉石俱焚! 缺氧昏迷之际,我隐约看到军队熙攘在眼前,有军车迅速开来,宁乾洲看似无恙,可脚步虚浮,在郑褚搀扶下,上了车,绝尘而去。 他绝不会让自己在军阵前出事。 郑褚有力的声音沉喝在耳边,军队有序包围行进,遮挡住所有视线。 窒息到了临界点,我瞬间失去意识。 第104章 你会立刻被处死 再次醒来时,我仿佛身处一间密室。 有士兵守着我,不远处几名军官严阵以待,郑褚搓着手来回走动,我轻轻坐起身,左右顾盼。 这里似乎是套间,里面还有一间房,所有人都看着那个方向。 郑褚见我醒了,很快移开视线。他眼神痛惜谨慎,见我如仇敌。 他真是忠心耿耿,也难怪宁乾洲那么器重他。 我缓缓抱起双腿,缩在角落里。 我的任务完成了,剩下的,就看靳安的了。 我跟靳安说过,利用我爹爹引出宁乾洲,由我以花名册为诱饵,趁机接近宁乾洲,将宁乾洲反杀。至于颠覆宁乾洲军政大权的事情,就交给靳安和他的同僚们了。 这些日子,我爹爹之所以这么着急找花名册,也是靳安背后搞得鬼,他在洋人面前告了我爹爹一状,导致洋人对我爹爹下了死命令,限他十日找回花名册,否则就除掉他。 才把我爹爹逼了出来。 然后再泄露消息给宁乾洲,把宁乾洲也引出来。 双向围剿的局面便形成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名身穿军装的坚毅将领风尘仆仆赶来,神情严肃担忧,“统帅什么情况。” 郑褚迎上前,将他请至一旁角落里,“宁副将,统帅恐怕凶多吉少。” 宁澈脸上浮起一丝惊惧讶异,“怎么回事?” 郑褚低声,“统帅遭人暗算,毒针入体,军医说很难挺过去。” 宁澈如临大敌,在密室里焦虑走动,看向郑褚,谨慎怒问:“谁干的。” 郑褚默然一瞬,“不知。”他慎重,“统帅昏迷前,连后事都交代好了。” 宁澈脸色慎重下去,“怎么说。” 郑褚靠近他低声,“统帅说,如果他出了什么事,由你担任下一任宁军统帅。” 宁澈大吃一惊。 密室内另外几名军官亦是一脸惊讶,聚拢过来。他们皆是宁乾洲的堂氏宗亲,在宁军派系里任要职,而宁澈是宁乾洲的堂兄弟,是他叔父的次子。宁乾洲叔父坐镇平京北地,手握边境重兵。 不仅如此,在宁乾洲的牵线下,宁澈娶了姜常卿妻子的姐姐,他曾官拜姜常卿副将,前阵子刚被提拔为协都统。 整个宁氏宗亲都是宁乾洲绝对的拥护者,拥护宁乾洲,便是保住他们自己的权力荣华。 郑褚话音落地,密室里静悄悄。 所有人都没说话,面色凝重异常。郑褚跟随宁乾洲多年,几乎是宁乾洲的对外发言人,他所说的每句话,传达的每个意思,都是宁乾洲的意思。 郑褚职位虽不及副统帅姜常卿,甚至不及协都统。但郑褚在军中地位却比姜常卿都高。 所有人看到郑褚,就相当于看到了宁乾洲。 他的话,自然有分量。 “可有下发文书?”宁澈谨慎。 郑褚低声,“统帅突发紧急,口头传令给我,我下发了密文,有统帅手印。” 宁澈放心了几分,他面色凝重,在套间门外徘徊,似乎心下焦急,无意间视线瞥见角落里的我,宁澈怔了一下,“她为什么在这里。” 郑褚低声,“统帅有令,不允许这女人离开他身边。” “原由。” 郑褚说,“不知。” 宁澈移开视线,“乾洲出事的消息,都有谁知道。” “对外全面封锁消息。”郑褚说,“对内,诸位皆在这里。” 宁澈不敢妄动,他跟宁乾洲自幼一起长大,深知宁乾洲心思重。他在密室内徘徊片刻,以拳抵唇,匆匆走了出去。既然宁乾洲有意交代后事,寄重任于他,他便不能让军中在这时候大乱。更不允许有心人趁乱夺权。 我抱着双腿,深深埋首于膝间。 许是觉得我在这里太碍眼,郑褚将我带进密室套间里,密室的套间很大,进口医疗器械一应俱全,拉起了绿色的帷幔。帷幔另一端人影惶惶,军方医疗人员似乎正在全力救助。 无论他们问我什么,我都不回答。 用了什么毒,更是不说。 郑褚在我面前蹲下身子,面色凝重低声,“统帅下了密令,如果他死了,你也不能活。” 我紧紧蜷缩着身子,无动于衷。 “你会被立即处死。”郑褚似是怕吓到我,低缓轻轻,“你想让两个孩子没有爸爸妈妈吗?” 我身子颤了颤,依然没有抬头。 “你该是为了你的两个宝贝儿子着想。”郑褚劝我,“如果你跟统帅同时出事,那两个孩子在这乱世里,很难存活。他们甚至活不过你被处死的那一晚。” 我抬起头,忍泪看着郑褚,“那就随我来,随我走。他们本不该存活于世。” “可是,他们出生了。”郑褚望定我,“你们就该负起责任。” 郑褚平静痛惜地看着我,“这件事错起源头,是那根毒烟。毒烟怎么来的?是纪凌修的人做的,他们为什么会这样做?是因为纪凌修出谋划策,这一切源自于他。你说纪凌修退出了,是,他确实退出了,可是他的同伙依然在搞事。这叫退出么?这叫独善其身,作壁上观。” “这件事上,你和统帅都是受害者。”郑褚低声,“不该迁怒于孩子,凡事多为孩子想想。” 我倔强不言。 “我日日跟着统帅,书房那晚的事情,他亦过不去。·”郑褚递给我一方手帕,让我擦擦脸上的油渍,见我不接,他便将手帕放于一旁。 “统帅这样傲骨嶙嶙的男人,怎会允许自己染指一个不属于他的姑娘。”郑褚似是对宁乾洲十分了解,他低声,“你爱着纪凌修,是纪凌修的妻子,你满心满眼都是那个男人,你们青梅竹马相知相爱。统帅那样的性子,更不可能让自己介入不属于他的感情主场。” “可他却以最不齿的方式闯入了你们的感情。”郑褚善解人意,“他亦受折磨,自尊心极强的骄傲男人,如何会好过呢。这不被期待的第三者狼狈姿态,对他来说,是一种莫大的屈辱。” “这些年,他不是不关注你,只是没有立场对你表示关心,任何对你的靠近,都是一种冒犯打扰。他身居高位,如临渊崖之巅,丁点不切实际的妇人之仁就有可能招来杀身之祸。处处是算计,处处是漩涡。而你,是敌方阵营的人。” “兴许之前仅仅只是怀疑,前阵子,统帅在省城确认你生的双胞胎儿子是他的以后,第一时间打电话回平京,向夫人询问那晚事宜。”郑褚解释,“夫人知道瞒不过去了,便承认了。统帅怒极,下令将夫人禁足。你痛苦的事情,他亦懊恼……” 我冷笑打断他的话,“所以就该杀了我丈夫么!这就是他的愧疚之心么?” 第105章 我只认同我的丈夫 郑褚默然一瞬,“立场不同,你们看问题的角度便不一样。” “不管什么角度,纪凌修都是我的丈夫。我跟他自是一条心。”我愤声,“你们死了这条心,我什么都不会说。” 郑褚仍然试图劝说,“这就是统帅认为跟你多说无益的原因,他不愿跟你解释。” 郑褚耐心,“纪凌修或许对你真心真意,将你保护得很好。好到什么地步呢?统帅远在平京,想查你,都查不到什么蛛丝马迹。甚至连你的消息,都很少听到。” “对你好,不代表他所行之事,就是对的。”郑褚心平气和。 “这些年,统帅为了发展平京经济,几乎废寝忘食,没日没夜伏案工作。制定兴业政策,扶持难以维系的实业公司发展,大搞招商引资,积极引进外资入京开办实业。这很不容易……” “缺资金,缺技术,缺资源,缺市场,国外对我们全封锁,国内有垄断资本四大家族。想要打通这些经济壁垒,就需要花费大量的精力去协调通关,统帅白日办公,晚上应酬,喝不完的酒,走不完的关系,呕心沥血拉来的资源和市场,一点点构筑了平京城如今的繁荣经济。让资金回流民间的百姓腰包,提供更多劳动就业机会……” “这真的很不容易。”郑褚眉头蹙起,满目焦虑地担忧,他希望我能明白,“为了扶持实业发展,给他们建厂房,买设备,给予补贴,为他们通电/通水/通信/修路/平地,给足了平京实业家们发展的自由和空间,减少他们建厂的成本。像是培育一棵小树苗一样,一棵棵浇灌施肥,眼看着他们一天天壮大,一夕之间,却被纪凌修掏空了。” “纪凌修不仅大搞市场垄断,排挤小实业家生存空间,搞死了很多培育发展中的新兴产业。还伪装外资入驻平京大办实业,套骗官方扶持资金,将地方财政掏得千疮百孔,你知道他的做法,逼死了多少真正想要办实业的老板吗?破灭了多少怀揣梦想的青年实业家的希望吗?他敛财没原则,暴利无人情,从这个层面上讲,你还觉得他是对的吗?” “若不是统帅杀伐果决收购了他们手里的股份,平京的经济乃至国内经济怕是要被那些蛀虫给侵蚀了。” “你说的这些,我都晓得。”我轻轻,“是因为宁乾洲害得他家破人亡,他才这样报复宁乾洲。” “统帅为什么办了纪家。”郑褚看着我双眼,“如果统帅不办纪凌修的父亲,那便是纪凌修的父亲办他。纪父看似刚正不阿,开明爱国。实则腐朽藏私心,他拥护内阁统治,勾连宁派军中党羽,联手打压统帅。” “你曾经替统帅挡过一枪,知道那一枪是谁派人打出去的么?”郑褚说,“是纪凌修的父亲,纪振宇所在的阵营谋划的。他不无辜,甚至纪振宇是拍板的那个人……” “知道为什么纪振宇要这么做么?”郑褚轻声,“因为纪振宇跟统帅的父亲是死对头,上一任统帅枪决了他弟弟,纪振宇没有能力跟上一任统帅斗,无处发泄他的记恨,将所有的怨恨加之在新一任统帅身上。他私心极重,施小姐,如果是你,你会留着纪振宇么?” 他似是想让我看清大是大非,耐心详细地与我讲这恩恩怨怨,希望我能明白。 我静静听着,宁乾洲对纪家下手,是党同伐异。 是不同阵营的派系之争。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没有对错。 只有成王,败寇。 “派系之争,我不懂得。”我不为所动,缓缓摇头,“我只知道,他杀了我的丈夫,夺走了我的爱人。” 这颗心被砸得稀巴烂,很痛很痛,痛到麻木,连绝望都苍白。 “我只晓得这些……”我含泪望着郑褚,“晓得我丈夫说不做了,他要放下仇恨退出,跟我离开。” 上辈子,纪凌修那么有钱,他也没有出卖国家利益。 他只跟洋人做生意,只敛财。 虽说注资军队,实质上他只想颠覆宁乾洲的军政大权。 凌修没有家国情怀,也没有家国大义。 可他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郑褚见我坚定不移,与我说不通。他将一套干净衣服放在一旁,沉默离开。 我铁了心让宁乾洲死,尽管他死期未到,可我依然想试一试。 撬不开我的嘴,他们便另寻他法,不断有外聘医务人员赶来,最终,连攻克热毒瘟疫的老中医都被请来了。 这是病急乱投医,死马当活马医了。 老中医看见坐在角落里的我,眼里浮起一丝惊讶,说了句,“你还欠我一箱金子。” 他还想说什么,被郑褚及时带走。 不晓得为什么,看到这个老中医出现,我的心莫名坠落,总觉得宁乾洲要被救活了。 老中医在这间密室里待了五六天,似乎不允许他说话,他悄无声息做治疗,配搭军医西式疗法。一周后,他方才被带走关押在另一个房间。绿色厚重的帷幔后,依然人影晃动,但是,不再有外聘医务人员进入。 宁乾洲的伤情似乎稳住了。 虽然静悄悄的。 只有仪器规律的滴滴声,军医们说话都很小声。 这期间,我在隔壁密室里洗了澡,吃了饭,然后陷入漫长的昏睡中。 我晓得宁乾洲醒了。 亦晓得他对外放出了死讯。 外面变天了。 虽然没有杀死他,可我为靳安争取了最大限度的有利条件,就看他和姜常卿给不给力了。 第106章 为了她儿子传宗接代,牺牲我 “乾洲在哪儿!让我瞧瞧他!”娘亲被人匆匆带来,“我的儿……我的儿不会死的,他不会死的。” 她真的将宁乾洲视如己出。我在隔壁听见她慌张的哭泣声,不停安慰着什么。 我走出房间,来到宁乾洲所处的密室前,士兵不让我进去。 透过晃动的帷幔人影,我仿佛看见娘亲跪倒在床边地板上,双手抓住宁乾洲的手,“活着就好,活着就够了,乾洲,你不会有事的,我不会让你出事的。” 她真的在哭,情真意切。 我木木看着这一幕,像是被遗忘在深渊里的孤儿,通体冰冷。 我在彦海家破人亡,被逼自杀的时候,也没看到娘亲这般慌张地哭泣过。婚礼现场,我抱着纪凌修无助痛哭,被他家的亲戚打骂的时候,娘亲人影都不见,她甚至不敢上前。 此刻,她像是抓住亲儿子那般,哭着慌张诉衷肠。 宁乾洲是她一手带大的,她在这个儿子身上寄托了所有的感情。 她是爱他的。 她会为了给宁乾洲传宗接代,把避子汤换成安胎药,在我下体撕裂出血,无助绝望中最信任她的时候,给我灌三碗浓郁坐胎汤。 她会在我给宁乾洲生下双胞胎儿子时,喜气洋洋不远千里来彦海逗弄孙儿。 她会为了宁乾洲,牺牲我。 一切都围绕她的养子。 我扶着门框远远看着,悄无声息。 等娘亲面色惨白从里面出来,她攥着双手,低着头,穿过走廊,经过我身边时。 我故意轻轻唤她,我说,“娘亲。” 她失魂落魄看着我,眼神空洞无光。 我轻声,“你还好吗?” 我这句关怀让她瞬间落了泪,眼神里有了光,也有了温润欣慰的色泽,带着愧疚的疼痛,她狠狠擦掉脸上的泪水,欣慰笑说,“怎么能不好呢?你跟着你哥,好好活。” 她没向我靠近,没关心我该怎么活,像是一个路人,笑着闲聊了两句,便走了。像是一具行尸走肉,没有灵魂…… 就连我刺杀宁乾洲这事,她都没提,仿佛知道宁乾洲不会动我。 他虽然醒了,但他没见我。 也没让人对我做什么。 只是将我关在旁边的密室里,娘亲走后,我像是被抽离了所有力气,全然没精神,蜷缩在简易床板上,用毯子闷着头。仅仅是刺伤宁乾洲,就仿佛花光了我毕生的勇气。 他太难杀了。 命数未到,又难以近身。 除了用毒,几乎想不到更好的办法。 毕竟他经历过无数次暗杀活到今日,下一次想要手刃他,不知又要等上多少年。 我浑浑噩噩疲惫麻木,不晓得过了多少时日。 郑褚为我送来吃食,“统帅要见你。” 我一动不动。 郑褚温声,“吃点东西,才有力气应对。” 我依然没动静。 他给我宽心,“那晚,你爹爹趁乱逃了,军中应是有内应。” 我蜷缩得更紧。 他只得让女兵把我从床上拽起来,一路强行带至宁乾洲所在的密室,帷幔后的空间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灯光刺白涌入眼睛,我下意识偏开头。 等视线适应了光,我方才转过脸看去。 宁乾洲似乎无恙了,他穿着白衬衣站在一列书架前,正垂首翻阅书籍。 脸色苍白冷峻,头发修剪得干净利落,鬓边发梢尖尖那抹银白很有型,看起来挺精神。全然不像前些日子挣扎在死亡边缘的人,这或许就是军人的毅力和自觉。 一名军官站在他面前,低声,“姜常卿已经秘密下葬,宁澈没敢携密文上位,他还在观望中,您叔父也赶回来了,父子二人都没动静。” 仿佛五雷轰顶,我悚然一惊,愕然万分!姜常卿死了? 他怎么突然死了? 宁乾洲出事后,将宁澈顶了上去,许他军政大权,以密文为饵,让宁澈捍卫统帅之位。姜常卿是宁乾洲父亲的旧部,麾下势力盘根错节,盘固军中!就连宁乾洲都很难动他!他想要趁乱拿下统帅之位轻而易举!当初亦是他扶持宁乾洲上位的! 他不可能突然暴毙!谁杀了他! 宁澈杀的?宁乾洲当初让宁澈跟姜常卿的妻姐联姻,还把宁澈安排在姜常卿身边做副将,前阵子又提拔宁澈为协都统,就是用宁澈身后的叔父之权,以及庞大的宗亲势力,牵制姜常卿。 就算宁乾洲真的出事了,宁氏宗亲上位,军权也不算旁落。 若宁乾洲没出事,正好能观摩一场宁军派系内大型夺权之争,名正言顺地同时削弱多方势力,对他百利而无一害。 我静悄悄看着宁乾洲,他养伤这些日子,对外放出死讯,外面风起云涌,多方势力激烈角逐。 借用旁人之手,除掉军中异己。 也可借此机会看清楚谁是忠臣,谁是异鬼。 宁乾洲静似万年深海。 这个男人,真的很可怕。 临死前,能迅速周全地做出最有利的判断,连遗言都精狠。 这说明,他平日里便将所有会发生的紧急情况以及身后事都考虑到了,并未雨绸缪开始布局。 我下意识握紧拳,心中懊恼。靳安在干什么啊!他不是协调了多方势力吗?咋最大的王牌姜常卿就这么被人给干掉了!还密葬了!这小子睡着了吗! 虽晓得宁乾洲死不了,也倒不了台,可还是想放手一搏!最起码,夺了他的权!给他点难受啊!哪怕是短暂的难受也行!可是根本没撼动他! “靳安那边最近没动静。”那名军官继续低声,“线人说,靳安接二连三拿下彦海边境城池,洋人大为高兴,对他论功行赏,将他盯很紧,拿荣华富贵为诱饵,哄他继续进攻。但是靳安突然停下了,他好像被什么事情绊住了,突然不打了。一直没动静……” “线人说,好些日子没见到靳安了,洋人给他半个月休整时间,平京城暂未发现靳安踪迹。”军官继续汇报,“彦派那边被靳安逼的,临时选任了一名新督军,是财阀四大家之一的罗家三儿子,空降的,未有从军经历。” 将汇报听完,宁乾洲眉头紧皱看着书,随手点了点,示意我坐。 我不肯。 女兵上前,用力将我按坐在椅子上。 那似乎是一本全英文著作,他没抬头,视线全落在书本上。我被迫坐下没多久,他“啪”的一声,单手微敛,合上书本。 他抬头看了眼郑褚,郑褚会意,微微颔首,向外走去。 我漠然看着他,宁乾洲这是要办我了? 他处理事务一向按轻重缓急排序,跟我有关的事情,永远排在最后处理。 这些日子,他集中处理完首要/紧急事务,现在,才轮到我这个凶手。 对他来说,我刺杀他这件事,似乎也不太重要。 事情已经发生了,这件事引发的后续效应才是最重要的。 没多久,郑褚带着小方走了进来,一名熟悉的军官跟在身后。 第107章 宁乾洲的围猎场 小方一看见我,就哭。她想扑过来抱我,被女兵拦下。 “微姐,我也不想的。”小方哭着说,“他们拿彭昶的性命威胁我,我没有办法……” 我的视线全落在那名熟悉的军官脸上,钟鼎…… 我从董熵身边挖掘培养的棋子,他利用我给的情报,举报董熵私藏龙袍,又在宁乾洲被围困岭南时,带兵及时救援。一路被宁乾洲破格提拔上来…… 瞧他面带微笑的样子,便知他倒戈了。 或许察觉宁乾洲暗中查他那一刻起,他就背弃了我,主动向宁乾洲靠拢了,靠出卖我向宁乾洲邀功。 狗日的。 与此同时,一名被酷刑审问至奄奄一息的男人被士兵拖了进来。 人到齐了,宁乾洲慵懒依靠在书架前,打开我的小笔记本,手中拿着一支笔。 “一个一个来。”宁乾洲平稳低声,“事无巨细。” 似乎让她们按照时间线,详细交待替我办了哪些事情。时间,地点,人物,事件,一件一件讲。 小方剧烈颤抖,咬唇不说。 郑褚掏出腰间配枪,指向她。 小方脸色一白,颤抖地开始讲述,“镖局是微姐资助的,她曾深夜救助彭昶,拜托彭昶提前去纪凌修家蹲点,说有人要暗杀纪凌修的家人……” 宁乾洲淡淡打断她的话,“哪一年,哪个月,哪一天,哪个时间段,提前了几天提醒你们去蹲点。是否提及谁会去暗杀。是否描述暗杀现场是怎样的。是否提及纪家人死因。有无其他异常。” 他问得很详细,亦很精准。 小方苦苦思索,详细告知了年月日时,随后颤声,“提前了……一两天好像……那晚微姐说纪家会被入室抢劫,让彭昶提前去蹲点,说有个刀疤脸会射杀纪凌修的父亲,纪凌修的母亲会被人凌辱……让我们盯紧……还说什么不是被捕入狱……” 我下意识攥紧拳,刚重生那会儿,我缺失了一部分记忆,记忆出现混乱偏差,误以为纪凌修的父亲是被捕入狱死的。事实上,前世,纪父入狱一阵子是受同僚牵连,为了自证清白,他主动申请入狱接受审问,没多久就被放了出来。这件事,发生在我重生之前的时间段。 刚重生那会儿,我偶尔会碎碎念,没想到会被小方记住…… 小方讲完这一事件,军官逼那个奄奄一息的男人说话,那男人虚弱道:“那个时间段,施锐艇确实让我们盯梢纪家,但这个暗杀计划并没有提前两日告知我们。盯梢了纪家大半个月,暗杀当天,施锐艇打电话下暗杀指令的。” 这个奄奄一息的男人好像是我爹爹那个组织的人。 这两人说完,宁乾洲示意钟鼎发言。 钟鼎便将我跟董熵的接触时间和交易一五一十告知,那时候纪凌修的家人躲过了暗杀,没多久就被宁乾洲抓了。 每说一件事,宁乾洲便在小本子上画一个勾,他根据三人对同一阶段的相关联事件所做的描述,淡淡在本子上写着什么。 这三个人代表三方势力。 他似乎在通过这种方式,串联我做的所有事情,通过信息差,抽丝剥茧推理出我确实拥有“预知未来”的能力。 小方哭着将我这些年所行之事详细说了出来。 奄奄一息的男人将我爹爹所行之事详细交代。 钟鼎知无不言。 宁乾洲叼着没有点燃的烟,蹙眉,在本子上勾画出了复杂的人物事件关系图。 最后,他将笔在本子上重重点了一下,似乎做了收尾,敲定了心中所想。 很多事情,连我爹爹那方的势力,都不晓得的事情,我却能提前知晓。 说明,我的情报不是来源我爹爹。 他看着旁边另一个审讯本,上面似乎记载着纪凌修那方势力的口供,信息差和时间差对不上,我所做的很多事情,都抢在纪凌修之前,有些事情,纪凌修并不知晓。 比如,宁乾洲的考题,我晓得他心目中的答案。 比如,靳安的军火库藏匿地点。那时候,纪凌修家还没出事,他仅仅只是个傲娇的公子哥。而我爹爹若是晓得,早就跟洋人告密了。那时候,我也没有其他身份,社会关系简单,所以我的情报来源是个迷。 比如,我通过n这个代号,提前通知截获的事件。 我亦没办法解释笔记本第3页,我曾记录过宁乾洲未来两年将组织召开什么重要会议,会议上谁会突发心脏病。以及参加了什么谈判,谈判结果如何等等详细信息。 这样一个姑娘家的涂鸦本,谁会在意上面的涂鸦呢?我以为他不会放在心上。 没想到他不仅在意,这些年,宁乾洲像是拉开了一个大型围猎场,将我所行之事,全部装了进去,一一对号入座了。 形成了完整的逻辑思维,推理出了怪力乱神的超自然结果。 我心头战栗不止。 宁乾洲眉间浮起一丝深重的焦虑戾气,他示意周围人退下,仅我留下。 我坐在椅子上没动,莫名口干舌燥。 第108章 我才没趴他怀里 他将笔记本随手丢给我,我急忙接住。 仔细翻看之下,发现他推理出了所有时间线的预判以及三方事件、人物关系之间的多种可能性,将我曾经的简笔字之间连出了逻辑线条,形成了事件顺位发展的纵深结构,最后在情报来源那里,打了一个巨大的问号。 很多事情,我是不可能提前知晓的。 尤其是旁人的生死以及疾病情况…… “哪来的。”他靠在书架前,微微抬起优美坚毅的下颚看我,一副俯瞰深疑的姿态。 我猜,他是问我情报来源怎么来的。 我将笔记本放在一旁,无可奉告。 沉默间,他咬上一根烟,点燃,眉心拧起薄薄的戾气。 受伤的肺部还未恢复,他这一行为几乎是毁灭式自杀行为,只是一口,他便咳嗽起来,许是胸腔共鸣剧痛难忍,他脸色透白,不得不躁郁地皱起眉头,将烟掐灭。 我冷冷看着他的状态,他白皙细腻的皮肤上渗着冷汗,面色坚毅如常,苍白的脸色和拧起的眉心反应了他欠佳的身体状态。 许是两日没喝水了,我有些口干舌燥的,看了眼不远处柜台上的水壶,于是默默起身,兀自起去倒水喝。 他单手撑着书架咳嗽不止,犀利视线跟随我移动,似乎想看穿我。 我给自己倒了杯水,看着他咳嗽,这会儿他喝点水,应该会好受点。 这样想着,我当着他的面,一口接一口喝着水,对他的伤情冷眼旁观。 他咳嗽渐止,怒得不动声色。站在灯下,气息稳定下来,恢复威严审定的模样。 适逢郑褚抱着一箱被火烧的残缺不全的资料走进来,将箱子放在一旁,“从那名叫彭昶的男人房间里搜来的,另一部分已被他们销毁。施小姐送施锐艇离开那晚,镖局的人全藏匿了,有人暗中协助他们藏身。” 纸箱上方,放着几封信件,有一封信件上署了我的名字。 宁乾洲拿过那封信件,随手拆开,白皙修长的手指从里面抽出几张照片,其中两张被撕碎过,又被拼凑粘连起来。 看清照片里的内容,宁乾洲的眼神瞬间凝犀,半晌没动。 郑褚低声,“根据报上来的消息,那家镖局里大部分证物都被烧掉了,只有彭昶房间一个上锁的箱子里的东西,还没被火烧透,被我们及时拦截。这些东西都是那个密箱里找到的。” 宁乾洲指尖微错,便将几张照片联展开,他淡漠视线落在照片上,没言语。 汇报完毕,郑褚微微颔首,转身走了出去。 几口水下肚,我从震惊恐惧中渐渐冷静下来,决定无论他怎么质疑,我都不承认。缓缓走回椅子前,余光瞥过照片上的内容,我猝然止步,手中的杯子险些滑落。 心里咯噔一声!脸色死白下去。 那些照片竟全是我的裸照! 是我当初被靳安抓走以后,被他强迫拍下的!当时他们剥光了我的衣服,按住我双手双脚,拍下了十分羞耻的画面! 总共五张照片! 三张是我挣脱以后,捂着胸口蜷缩在角落里哭泣的画面。 另外两张是我被按住双手,分开双腿的画面。 伤痕累累。 我握紧水杯的手颤抖不止,当初明明让彭昶拦截这封信并销毁!为什么他保留至今! 宁乾洲淡淡看着照片,半晌,他从容将照片反面下扣,放在一旁。什么也没问,也未对里面的内容发表意见,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只是气息深沉下去,面色异常冷峻,似是忍着心气儿,“情报来源。” 将话题扯了回来,再次确认我是否预知未来。 我像是被定在原地,错愕盯着那些照片,从愤怒中反应过来,我条件反射般,冲上前,想要夺过照片销毁,宁乾洲微微扬手,便将照片抬起。 我够不到,跳起来也碰不着,他太高了。 我羞怒得失去了理智,抱住他的胳膊往下拽,他纹丝不动,冷冷垂视我。 我飞快搬来椅子放他面前,站在椅子上,跳起来去抢,一把攥住照片,猛然往下一拉,却拽不动。我愤怒地用力往回扯,脚下椅子失了平衡,我整个人失控扑向他怀里。 下巴磕在他钢铁般坚硬的肩头,险些撞碎了我颌骨。 他单手揽住我腰身,稳固我身子。 许是椅子倒地“哐当”一声巨响,郑褚猛步走了进来,乍然瞧见这一幕,他愣了一下,又很快退了出去。 他以为我温香软玉趴在宁乾洲怀里,事实上,我俩谁也没贴着谁! 摔下去的时候,我用力拽着那些照片一角,胳膊肘生硬怼在他胸前,隔开两人的距离。他亦是用铁臂挡了一下我,防止我摔他怀里,只是用手虚虚浮浮放于我腰际,稳住了我趔趄的身子,让我没摔出去。 算绅士,却也疏离。 满是防备之心。 我死死攥住那些照片,往回扯,“放手!” 宁乾洲微微扬着手,眉目深重严肃,纹丝不动,“凡事走流程,档案室要存档,调查照片来源。” 我羞恼看着他,“这是我的私照!你凭什么不给我!” 我使出全身力气往回拽,“有什么好查的!这是我自己拍的!” “你还有这爱好。”他意味不明。 “跟你有什么关系!”我愤怒,“我自有我的闺房乐子!是我婚内拍的不行吗!你一个大男人,留着别人私照恶不恶心!” 他微微凌眉,想说什么,欲言又止。 似是觉得跟我这小丫头多说无益,兴许他根本没往那方面想,只是在思考这些照片诞生的背景事件。而我却往龌龊的方面胡扯,可是,那是我的私照,我自然要捍卫。 他攥着照片转身往沙发处走去,径直坐在沙发上,一副正襟威然的大佬姿态。 我死命拽着不放,被他坐下的幅度大力带了一下,整个人猝不及防窜过去,险些又扑他怀里。他稍稍抬手,抵在我额头上,稍一用力,便将我推了回去。 我踉跄后退几步,站稳身子,盯着他手中那些折叠的照片,胸脯一起一伏。 现在是他的主场,他好像要用这些照片做文章。 我正恨恼间,便看见他转脸朝着门外,说了句,“小郑。” 郑褚走进来。 宁乾洲又想抽烟了,刚把烟叼上,忽而考虑到身体情况,他便没点火。干叼着,“审彭昶,这些照片来历。如果不说,毙了。” 郑褚怔了一下,颔首,正要转身离开。 我说,“等等!” 郑褚止步。 随后,我看着宁乾洲,“这是我被董熵威胁拍下的!他当时想拿我的把柄,所以强行拍下我这些照片,拍完照片,就放我走了。我让彭昶找回了这些照片,准备销毁的!” 我把罪过推给一个死人。 宁乾洲深不可测的眼睛冷冷审视我。 “我发誓!那时候我还住在宁府,董熵只拍了照片,就放我了。”我狡辩,“他忌惮你,没敢碰我。身上那些伤痕是反抗时留下的……” 他睨我,“想拿回照片?” 我点头。 他说,“情报来源。” 果然,他掌握了主导权,回到了他的主场。 我说,“我爹爹告诉我的。” “你信吗?”他微微眯眼,隐隐含着警告。 我说,“有些是凌修告诉我的。” “他们三年前,便预知我两年后要做的事情。”宁乾洲冷冷勾唇,“具体到会议地点,会议时间,参会人物,重大决策。” 他很少笑,这么冷冷凝唇,莫名给人毛骨悚然的感觉。 我闭口不答,这个坎儿,他是过不去了。 他似乎十分确信我能预知未来。 我刚重生那会儿,向他透露了太多不可思议的超前信息。自以为摸着他的心窝子说话,事实上,他那时候就起疑了。 我说,“我不能预知未来,情报来源四面八方。” 无论如何,我都不承认。 “若是我能预知未来,我怎会被你……”话说到一半,我止住,“我该提前防范一切风险,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宁乾洲一副大佬坐姿的派头,异常冷静分析,“纪凌修作为主谋,在毒烟事件计划实施前,突然提前退出。据说,是你劝退了他,这是不是防范风险的一种。你能预知未来,但改变不了未来,对吗?” 他随手拿过一份文件翻阅,“平京瘟疫爆发,你给我打电话提醒。之后,你不远千里独自去医馆找到老中医,好巧不巧那名老中医拿出了治疗瘟疫的方子。” “你改变不了未来,但你能提醒别人及时防范,对吗?结果与否,不在你掌控范围。” 我脸色兀白。 想起纪凌修惨死的场面,下意识握紧拳。 他欣赏着我微妙的情绪变化,愈发确信猜中了我心思。 “你看到纪凌修未来会死。”宁乾洲微眯双眸,细细审视我,“不让他跟我斗,你看到未来,我是获胜的一方。” 我摇头,笃然,“你会死。” “人固有一死。” “不。”我迎上他不可测的双眸,“你会被人赶下统帅之位,无法统一南北局势,结束南北内战的那个英雄另有其人,你只是个丧家之犬。你不是历史的主角……你寂寂无名。” 宁乾洲没什么反应,双眸深重杀意微敛。 “这就是你的未来。”我说,“我看得到。” 宁乾洲眉头沟壑深深,瞳孔深处,闪过一抹深深隐秘的悚然杀意。 “你会拿我的朋友和家人威胁我。”我正话反说,“你会在榨干所有情报后,杀了他们。”我低声,“我都看得到。” 宁乾洲漠然许久。 他这样自负的男人,怎会允许旁人猜中他的心思。我越是这样定论,他越是不会这样做。 他会跟“未来”暗暗较劲儿。 命运,绝不被安排。 采取这样反向保护朋友的方式,应该能行…… “如果不信,让我再看一下。”我说,“你下个月要给新一任总首大人拉选票了对吗?外界还不晓得,但你心中已有计划。” 宁乾洲眼神陡然犀利,讳莫如深盯我一眼。 “我不能预知未来。”我望定他双眼,“但是宁乾洲,我能看到你的未来,你成就不了大业,你一事无成。” “是吗。”他拿下叼着的烟,戳折在烟灰缸里,深重的眉心肃穆冰冷,有种无懈可击的从容审定。 只是一句反问,便结束了对话。 他相信我能预知未来,但他不信命。 他让郑褚把我带下去,临走前,我冲过去拿照片。郑褚以为我要刺杀宁乾洲,下意识挡在宁乾洲身前。 我气笑,“好好好,那照片我不要了,宁乾洲,你想留就留!想看就看吧,龌龊的老男人!” 我故意刺激他,“没女人,才留着小姑娘的裸照吧!真猥琐!” 宁乾洲冷静看着我。 不为所动。 我攥紧拳,转身离开。 我装作不在意,被囚禁在这一方小天地里,像是不知道自己悲惨的结局那般,打起几分精神苟活,吃不下,睡不着,保证自己能喘气。 郑褚给我拿来几本书,打发时间。 言辞之间,鼓励我振作。 我问他,“那些照片你们真的会存档吗?” 郑褚低声,"那晚你走没多久,统帅就用打火机把照片烧掉了。" 我说,"我什么时候能出去呢?" 他眼里划过一抹怜悯,低声,"很快。" 话虽如此,可他眼里全是同情惋惜,他一定知道了什么。 我猜,宁乾洲不会放过我了。 在他推理出我能“预知未来”的那刻起,他便不可能放了我。我的存在对他来说,是巨大的隐患。 不能为他所用,就只能除掉。 第109章 你们不一样 宁乾洲比我先离开这里,他要出去主持大局,震慑风起云涌的局势,陪伴我的,只有一位女兵。 问她什么,她都不开口。 像是一个机器。 我怀疑宁乾洲要把我关一辈子。这难道是上天另一种逼我自杀的法子?新一轮因果循环又来了? 月余时间,我终于在密室里看到郑褚,他来带我离开。 我说,“外面稳定下来了?” 他说,“稳定下来了。” 他用黑色布条绑住我眼睛,我说,“可以离开了?宁乾洲不杀我?我差点要了他的命。” 郑褚没言语,我被女兵牵引着,往外走去。 我说,“发生什么事了?你为什么不说话?” 他说,“夫人寿宴,喊你去。” 我只关心宁乾洲会怎么处置我,只要我不自杀,那我就死不掉。在保护好家人和朋友的前提下,我可以随心所欲做任何事情,可我不想被一直关着…… 郑褚将我带上车,没回答。 车子安安静静开了许久,听见街道上鼎沸的人声,我摘下眼睛上的布条,外面是艳阳天,好些日子没晒过太阳了。 车上只有我跟郑褚。 “我可以不去吗?”我问。 “应该……”郑褚迟疑,“不可以。统帅放你出来,便是让你参加夫人寿宴的,夫人等着你。” 我默然片刻,看向他,“姜常卿谁杀的?” 郑褚没回应。 “阿褚哥哥,一切尘埃落定了,有什么是不能说的呢。” 郑褚谨慎不言,自我刺杀宁乾洲以后,他似乎对我的态度有了微妙的变化,处处提防我了。 他终究是跟宁乾洲一个阵营的不二之臣。宁乾洲一向惜才,他重用郑褚,有意栽培他,说明郑褚是有培养价值和提拔潜力的。 这么说来,我好像一直不太了解郑褚,他永远善解人意,察言观色。好像不是在伺候宁乾洲,就是在传达宁乾洲旨意的路上。 只需宁乾洲一个眼神,郑褚就能知道要做什么。 这样心有灵犀,说明郑褚很了解宁乾洲,甚至能精准揣摩宁乾洲的心思。从我接触宁乾洲那刻起,他就已经跟着宁乾洲了。 他好像从没表达过自己,一直在替宁乾洲发言。 像是没有喜怒哀乐似得,总在关心旁人。 “凶手身份,早晚会有人传给我。你不如卖个人情……”我巴巴瞅着他套近乎,引导他说话。 他专注开车。 我盯着他侧脸,等待他回答。 许是被我盯久了,不说话有点没礼貌,他温声,“你不关心你的家人么?你儿子怎么样了,不想知道么?” 他很清瘦,属于文质彬彬的长相。平日里眼神都是温和有礼的,只有处理紧急突发事件时,语气才冰冷有力。 “他们不会有事。”我淡淡说了句,“我请的有警卫保护呢。” 我跟靳安共同策划的这场局,最基本的条件是:靳安派人暗中保护我的家人和朋友。退一万步讲,我的家人和朋友都是宁乾洲握在手中的筹码,他怎会让筹码出事。 没有了筹码,他拿什么等价交换。 花名册的内容,我都记在心里。 他暂时没问我要,不等于他不需要,只是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处理,寻找花名册这件事被他往后顺延了而已。 “那个叫彭昶的人,你不问问?”郑褚忽然说了这么一句。 我闭口不言,彭昶上辈子比我活得久,也没死于宁乾洲之手,毕竟那时候他们没交集,彭昶虽不满宁乾洲对镖人被士兵打死事件的处理态度,但上一世,他没有能力跟宁乾洲抗衡,便没寻事。所以综合考量,他大概率不会有事。 默然片刻,我还是问了句,“昶哥还好吗?” 郑褚说,“统帅生死不明的时候,对外传出死讯,外面乱过一阵子,那时候,彭昶被人从牢里救走了。” 我微惊,“可是,宁乾洲前些日子还说……让你审他……” 郑褚默然片刻,“统帅套你话呢……” 我…… 郑褚善意提醒我,“以后在统帅面前,说话注意点,三思而后言。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善良坦诚。你天真烂漫的话语,落在有心人耳中,便又是一番翻云覆雨的思量。” 我点头。 他安静开着车,低声,“你站在小女儿的角度天真地看待人和事,统帅身处波云诡谲的权力漩涡里,他听到的和看到的,跟你所言所现,是完全不一样的。” 为了让我更容易理解,他举例,“就好比,一封女人给男人写的信。你在看浪漫的情爱,他在看这封信件背后的阴谋和利用价值。” “明白了吗?”他温声,“你们两个思考问题的角度,也全然不一样。” 我将长发绑起,“宁乾洲就不是个人。” 郑褚将车停在我家门口,示意我回去换身衣裳,“经历了这么多事,你该是有点长进了,总不能一直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我的一言一行,我对宁乾洲的刺杀,我所有的筹划落在他眼中,仿似小孩子过家家那般不切实际…… 他把我当小孩子……认为我思想不成熟……心智单纯……我是这样的么。 纪凌修也这样看我,在他眼里,我永远是长不大的孩子。 下车前,我骤然凑近郑褚,仔细看他的模样。 他刚刚那种说教的姿态兀凝,没动。 我噗嗤一笑,“知道了。”伸手戳了戳他的肩膀,“你这副说教的样子,跟纪凌修好像……连语气都一样,哈哈哈。” 他怔了一下。 “我真的……”我笑说,“间歇性想替凌修讨公道,持续性想死。” 转念想一想,既然重生了,就不能白活。不管这个过程多艰难,只要结局我能赢,走得慢一点,活得辛苦一点,又怎样呢。 上一个计划失败了,那就再制定下一个计划。 反正宁乾洲又杀不死我。 只要我不自杀,没人能拿我怎么样。 我飞快下车。 他们将我看得很紧,放我回家探亲,身后却跟着两名士兵一同进门,怕我跑了似的。 婶娘瞧见我回来,担忧的神情终于松懈,乐呵呵抱着孩子上前,“两个月没回来了!你跑哪儿去了!可把婶娘吓坏了!” 星野和拏云似乎又不认识我了,直往我婶娘身后躲。看着我身后两名士兵,又看了眼旁边的郑褚,两个小宝贝吓得哇哇直哭。 两个月不见,我感觉这俩小子又胖了,细皮嫩肉,白胖白胖的。长高了些许,眉眼漂亮得不像话…… 我热切瞧着他们,内心温柔如水,鼻子酸楚。蹲下身子,招呼着他们过来,迫切想要抱抱他们。被禁足那些日子,我其实每日都很想念他们,也会在夜里发了疯的牵挂。可是,一看到他们的眉眼,我的心就凉了下去。 孩子们不靠近我,我便没强求,上楼梳妆。 “微儿,这就是你不对了!”婶娘跟在我身后,“消失了两个月,回来了摸都不摸孩子一下,你这两个双胞胎儿子可把邻居们羡慕坏了!怎么你这做娘亲的,一点都不疼孩子!” 我说,“他们怕我。” “那你不会多跟他们亲近吗?”婶娘教育我,“哪有你这样当娘亲的,你走后,我第二天才带着孩子从地下室出来,什么事都没发生,安全得很。” 上了楼,便看见两个黑黢黢的粗糙丫头,跪在地上用抹布擦地板,我愣了一下。 “我请的,我请的。”婶娘谄笑,小心翼翼道:“我一个人带两个孩子太累了,以前有小方帮衬着做点家务,现在小方也不回来了,不晓得跑哪儿鬼混去了。我这身子骨儿顶不住,就请了两个丫头帮忙做做饭,打扫卫生。” 我不在家这些日子,婶娘居然自掏腰包请了两个丫鬟,看起来人高马大,皮糙肉厚的,很好生养的感觉。 婶娘怕我生气,急忙解释,“这俩丫头十六了,是我姐的两个孩子,一直住在乡下大山里。一家人饿死的饿死,病死的病死。我要是不帮衬着点,这俩丫头就要卖去别家门户里当牛做马了。头一次进城,我教她们规矩。” 看样子,是走投无路了,来城里投奔亲戚。 “看着挺朴实。”我低声,“留着吧。” 婶娘看我发话了,高兴地直拍大腿,赶紧让她外甥女谢我。 两个小丫头跪在地上给我磕头。 “咱们家不讲这套。”我说,“算起来,你们还要叫我一声表姐。生活上需要什么吃的,用的,尽管跟我婶娘提,把这里当自己家,别亏着自己。” 两个小丫头低着头,卑微而又惴惴不安地抬头瞄我一眼,又急忙低下头。 我往卧室走去,“婶娘,我一会儿还要出去一趟,又要幸苦你一阵子了。” “自家孩子,说什么辛苦呢。”婶娘踢了跪地的丫头一脚,“快去给夫人准备洗澡水。” 随后,她又担忧地说,“我是担心两个孩子,天天吵闹着要妈妈,你放在床头的照片,他们天天抱着亲,兄弟俩为了抢妈妈,一天打几架,要我老命了。” “我回来,他们也没多亲热我。”我随口说了句。 婶娘说,“两小子害羞呢,一会儿就来亲热你了。你做妈妈的,多关心他们,多陪陪他们。总这么不着家,不是办法……” 我没吭声。 她在我身后站了会儿,叹了口气,走了出去。 我晓得她的意思,可我没有办法。 老天把刀架在我脖子上,逼着我往前走,我怎么停下来呢。当我爹爹把花名册装进胭脂盒里交给我的那天起,我就被拉入枪林弹雨中了。 他做的那些恶,全报应在我身上了,让我不得安生。 我不出门解决问题,就会有人找上门。 没有退路。 两个丫头为我准备了洗澡水,我好生洗了一个澡,她们要给我搓背,我笑着说不用,将她们打发出去,我方才泡在浴桶里,闭上眼睛。 娘亲寿宴,喊我去。 宁乾洲便放我出来。 母子二人,真是同心。 只是不晓得宁乾洲会怎么处置我…… 爹爹逃走了,洋人会不会为了找到花名册,顺藤摸瓜找到我,伤害我的家人…… 靳安干什么去了?为什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姜常卿又是谁杀的? 太多问题挤入脑海,正琢磨着,突然木桶“哐当”一声响,我急忙睁开眼睛,便见两颗圆滚滚的头从木桶边缘冒了出来,乌黑的大眼睛布灵布灵闪现。 星野和拏云爬上了旁边的高脚凳上,正好奇看着我。 第110章 孩子被带去宁府 我往水里藏了藏身,笑说,“你们刚刚不要妈妈,妈妈伤心呢。” 星野有些陌生的害怕,躲了躲。 “要妈妈……”拏云怯生生。 两个小家伙奶奶的样子,几乎融化了我的心,我蹚水过去,靠坐在他们所在的木桶下方。 于是两只小肉手不断从头顶伸下来,抓我头发,摸我脸。 拏云翻过木桶,圆滚滚的肉蛋子一屁股坐我头上。 我笑得不行,把他抓下来,抱进怀里。 这好像是他们表达爱意的方式,能轻而易举驱散我心头的阴霾,将我冰冷荒凉的心拉回充满爱的温暖港湾里。 我洗澡,他们陪着。 我换衣服,他们跟着。 我坐在梳妆镜前描摹妆容,他们攀上桌子翻箱倒柜。等我妆容画好了,两个小家伙一边一个趴在我肩头,看我的脸。 我也转脸看着他们。 瞧他们无辜的大眼睛,浓浓的牵挂从泛滥的爱里蔓延,这一刻,忽觉,孩子是无辜的。 他们没有错。 错的是我这颗抗拒不肯释怀的心。 “妈妈……”拏云唤我,“妈妈……” 一遍又一遍。 于是星野也开始稀罕地唤我,两个臭小子比赛似的,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喊个不停。 他们的呼唤让我愧疚难当,自己是个不称职的妈妈,有那么一刻,忽然想放下一切,好好陪陪他们,陪他们一直走下去,见证他们的成长。 许是我在房间里待太久,郑褚上来敲门。 我补了妆,遮住脸上的泪痕,打开门,他看着我的妆容,晃神一瞬,随后如常,“快晌午了,寿宴该开始了。” 我点了点头,嘱托婶娘帮我照看好孩子。 郑褚温声,“夫人说,让你把孩子带上,今儿府上热闹。” 我说,“不带孩子,我自己去。” 郑褚默然一瞬,没多言。 到了宁府,踏进门槛前,郑褚思量片刻,低声,“是夫人。” “什么?” “是夫人杀了姜常卿。”郑褚温声。 我愕然。 想了无数个可能,就单单没想到是我娘亲杀了姜常卿。 郑褚说,“这些年,姜常卿会安分守己,全靠夫人压着。夫人不让他反,他便反不了。姜常卿爱慕夫人多年,心甘情愿守着她。” 我不知该说些什么,犹记得宁乾洲眼睛瞎了那晚,姜常卿来府上找宁乾洲。娘亲一通电话打到警卫室,便把姜常卿骂了回去。 那会儿,娘亲应该是在暗示他不准反。 “娘亲怎么下得去手?” 郑褚说,“月前,姜常卿要反。夫人私下找到了他,处理掉了。” 郑褚言简意赅,我却在这简单的句子里,听到了惊涛骇浪的情意和至死不渝的爱。 只是,娘亲怎么下得去手! 忽而想起,前些日子,娘亲去密室见过宁乾洲。那时候,她是哭着从里面走出来的…… 难道是宁乾洲逼的?是他的意思? 姜常卿手握重兵,还有徐氏连襟撑腰。想除掉他很难…… 但是,若他爱我娘亲,由我娘杀他,反而很容易得手。谁会对心爱的人设防呢? 难道,宁乾洲将娘亲攥在手里,是为了牵制姜常卿? 郑褚似乎刻意提醒我,世事凶险,让我凡事多长心。 我回到熟悉的府邸,穿过悠长的甬道,远远便听见娘亲婉转如莺的笑声,官太太们哄笑传来,好不热闹。 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娘亲面色红润,媚眼飞着,抽着旱烟,单手摸麻将。 今儿府上真热闹,许多高门大户都来捧场。娘亲似乎邀请了很多人,官老爷们,军老爷们,太太,小姐都来了。 她为自己的寿宴大办特办。 我来到她面前,将我曾经送给爹爹的定制烟斗转送给她,当礼物。 上面还刻着我跟爹爹的画像,写着小小的字迹。 娘亲不在意,笑着打量我,“不愧是我女儿。”她看向旁边众人,“真真儿是绝色,怎生地越来越美了。” 我穿着夏日天蓝净面连衣裙,搭配白色的帆布鞋,妆容恬静淡雅,仅口红点了一抹俏丽色泽。 乌黑长发垂落腰际,双鬓编了发辫向后拢着,用两朵笑靥花固定。 我是单眼皮,便显得特别干净纯情。 如远山眉黛里若隐若现的一轮红日,迷雾掩映着天边的惊艳。 “赵局长,你说。”娘亲媚眼飞过去,“是我美,还是我家微儿美。” “都美都美。”赵局长擦着汗,胆战心惊回道。 “赵太太,回去好好收拾他!这么敷衍!可做不好工作的!” 众人哄笑。 娘亲今日是真真美,她穿着性感中式开襟旗袍,深棕紫鎏金软丝面料,上面刺着团簇瑰纹,白皙胸线若隐若现,旗袍紧身贴腰似山峦起伏,一举一动都透着诱惑风情。 大波浪卷发,更是迷人。 笑容妩媚如蜜,全然看不出她前些日子,手刃了一个拿命守护她的男人。 谈笑间,便听见不远处传来孩子的哭声。 我下意识转头看去,便见婶娘喜滋滋地抱着拏云,牵着星野来了。 “你们怎么来了?”我蹙起眉头,急忙走过去,抱起星野,急声。 婶娘疑惑,“不是你让我们来的吗?你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人来家里,说你让的,带孩子回娘家给外婆过寿辰……这俩孩子外婆,就是在这里吧,外面都这么说。” “我没有!”我抑声。 婶娘察觉不对,立马抱着孩子转身要走。 “我孙儿是不是来了。”娘亲带笑的热情声音传来,“快带来让我瞧瞧。” 第111章 不省心的儿子 娘亲在一众丫鬟簇拥下,喜气洋洋走了过来,稀罕接过我婶娘怀里的孩子。 我本能挡上前,用背部隔开她。随后,我将怀里的星野放下,牵着。又单手揽过拏云,“抱紧妈妈。” 拏云双手紧紧环住我脖颈,我单手兜着他屁股,带着两个孩子匆匆离开。 一转身,便看见宁乾洲身边围着一圈官员,沿着湖边走来。那些官员热络说着什么,宁乾洲似乎在喂鱼,视线落在湖面上。 他穿着白色军衬衣,军裤修长笔直剪裁板正,许是身体还未完全恢复,皮肤特别白。 沈静姝陪同在身旁。 沈家老爷子亦跟随左右。 身边聚集了权阀和财阀核心人物,低低闲聊声传来。 沈静姝指着湖面不知说了句什么,众人都看向湖面。 宁乾洲淡笑着看向沈静姝,目光掠过我,移开一瞬,视线又瞬间移向我怀里的孩子,像是被强光刺了眼睛,微微眯了眯眼。 我抱紧拏云,牵着星野,急忙转步走开。 娘亲一把截过星野的小手,笑着向宁乾洲走去,扬声,“乾洲,微儿好不容易带着儿子回娘家一趟,你这做舅舅的,一点表示都没有吗。” 星野哭闹着不肯过去。 娘亲将星野抱了起来,笑哄着说,“多漂亮的大胖小子,怎么跟舅舅长这么像啊。” “老话说得好,舅舅大似天,外甥坐上边,外甥随舅。”官太太们聚拢过去。 宁乾洲淡笑体面的表情微敛,深邃犀利的眼眸看我一眼,唇角梨涡微深。充满距离感的质问,似乎不满我将孩子带至这种官场交际的公众场合。 我压着怒气,疾步上前,用力从娘亲手上截回星野,牵过拏云,转身就走。 “怎么了?这是?”娘亲讶异,朝丫鬟们使了个眼色,“让孩子认认舅舅,不应该吗?” “好漂亮的双胞胎儿子,长得真真一模一样。”太太小姐们围拢过来,“好稀罕啊。” “好白啊,眼睛怎生得这样好看,鼻梁也高,像是外国洋娃娃似的。” “他们的爸爸也是美男吧。” 笑侃声不绝于耳,两名大丫鬟拦住我,我将孩子的脸紧紧按进怀里,不想让他们被人瞧见。 沈静姝走过来,逗弄孩子,笑说,“我记得施小姐的丈夫纪凌修先生样貌俊美,施微小姐也是绝色,两人生的儿子自然漂亮。这挺秀的鼻子和红唇,可随了他们了。” “果真基因好,下一代就好啊。”沈静姝蹲下身子,将话题扯向纪凌修,“你们叫纪星野,纪拏云,对不对?” 她将纪姓咬得格外重。 我牵着两个孩子,挤开挡路的两个丫鬟,匆匆向府外走去。 奈何有士兵拦着,没有宁乾洲的命令,我不能离府。 “让开。”我低声。 士兵看向不远处的宁乾洲,似是得到了许可,急忙放行。 “慢着。”娘亲语气明亮微沉,下一秒,她又恢复笑里藏刀的妩媚样子,“娘亲今儿个过生日,你闹什么小情绪呢?好些日子没见我……” 不等她说完,我挺直背脊牵着孩子继续往外走。 “施微!”娘亲似是动了怒,语气里几分威严,“瞧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儿!” 我止了步子,心间隐藏的恨意和愤怒一波波涌上来。转身看她,“我怎么没出息了?” 她笑着走上前,想要牵孩子,“今儿个娘亲过寿,让娘亲好生抱抱外孙不成吗。你羞什么。” 我挺身拦在她身前,“你没资格。” 娘亲美目如蝎,不着痕迹笑望着我,渗着幽暗的阴毒,紧紧盯我许久,她扑哧笑了一声,“如果没有我,你这俩漂亮的双胞胎儿子生得下来吗?” 我被她这番话深深刺激了,愤怒不可抑制。我扬起手就要打她耳光…… 郑褚一把攥住我手腕,及时将我俩分开,他低声对我娘亲说,“夫人,今儿个是大好日子,权贵云集,别丢份儿。” 娘亲渐渐收敛了失控的表情。 郑褚提醒,“大局为重。” 娘亲瞬间变了笑脸,忽而又是一阵婉转笑声,“真是女大不中留,嫁了人就跟娘不亲了,胳膊肘往外拐。” 官太太们宽慰道:“都一样儿,我家那个,成日可没把我气死,你说一句,她顶十句。” “我家的,还不是一样。施小姐,算温顺的。” 娘亲笑着跟官太太们向牌场走去。 我气得发抖,她是如何面不改色说出那样伤人恶毒的话的? 这是一个母亲该说的话吗? 我看向郑褚身后远处,宁乾洲站在湖边,将手中的鱼饲料尽数散尽湖中,身旁的官员们正在谈笑风生。 男人们似乎并没有被刚刚的小风波吸引,倒是大家小姐们看热闹似的闲聊。 我牵着孩子匆匆离开。 婶娘说,“何苦呢?早晚要见的。让孩子见见外婆,舅舅,没有坏处。多个人疼爱,多一份保障。” 我说,“恐怕是多一份算计。” “你别倔。”婶娘劝我,“毕竟是你亲娘,还能害了你不成?孩子舅舅那么有本事,跟这家处好点,对你没坏处,今儿个是你娘亲生辰,不该跟她闹的。” 我俩牵着孩子往远处走去,两名士兵跟在身后, 适逢丫鬟们放风筝,拏云看着那冉冉升起的鸟儿风筝高兴的嘎嘎乐,忽然甩开我的手,往风筝的方向跑去。 “拏云!” 小家伙挥舞着双手跑得飞快,那风筝在湖面的另一侧,眼看着他往宁乾洲的方向跑去。 我惊呼一声。 “个儿小,跑得倒是挺快……”大家小姐们笑着打趣起来。 这边的动静再次惊动了那些官员们,纷纷扭头看过来,贺道:“统帅,小外甥自己找你来了,小小年纪,就知道谁是大小王,哈哈哈哈!” “小家伙真敦实!以后可是参军的好苗子啊!” 拏云圆滚滚的身体灵活摆动,穿着开裆裤,屁股蛋子又大又圆,双手甩的格外有劲儿。 宁乾洲幽深眼眸波澜不惊,看着向他越跑越近的小宝宝。他微微扬眉,咬上一根烟点燃,眉心凝起迷蒙的思量,抬眼一瞬,视线尽数落在拏云身上,几分琢磨的戏谑侃意。 我把星野交给婶娘,急忙去追。 “鸟鸟……”拏云嘎嘎乐,望着天上的风筝,跑太快,被石头绊了一下,重重摔了一跤,哇哇大哭起来。 沈静姝将拏云抱起来,正要走向我,却被我娘亲接了过去,“哎吆,我的乖孙儿,摔疼了吧?快让外婆瞧瞧,小腿都磕破了,可疼坏了。” 娘亲顺势抱着拏云往内院走去,“走,外婆给你抹点药,这可耽误不得。” 一众官太太跟随她往内院走去。 我没追上,暗自恨恼。气喘吁吁回头看了眼星野…… 婶娘抱着星野走过来,“算了吧,既来之则安之,拏云自己要留下来,这是天意,就让他们在这里玩一天,又怎样呢。” 第112章 不省心的儿子(二) 星野看着弟弟离开的方向,一脸失落要哭的表情。 唯恐星野再被带走,我从婶娘怀里接过他,他很配合地抱紧我脖颈,警惕地看着周围陌生的环境。 相比拏云的活泼好动,星野要稳妥谨慎很多。 我带着他来到内院寻找拏云,远远看见官家太太小姐们围着拏云看稀奇,一个个稀罕坏了,拿着糖果逗他。 拏云脸上挂着泪珠儿,坐在我娘亲怀里。短暂的抗拒以后,被她给的糕点收买,渐渐适应了周围的热闹,看着眼前姹紫嫣红的美人儿,用力往嘴里塞糕点。 我真怕那糕点有毒。 娘亲满目爱怜看着拏云,一点一点将糕点掰碎了喂他,那样温柔哀戚的目光,像是化成一汪春水,看不够似的,低垂着头,一直笑笑看着拏云的脸。 看着看着,她就开始落泪。 眼泪扑簌簌掉落,如同连成了线,猝不及防。 宁氏宗亲家的老太太拍着她的手,“怀柔,你辛苦了。” 娘亲笑出声,拿着手帕擦去眼泪,“瞧我,太开心了,没忍住。” “你为宁家的付出,我们都看在眼里。”老太太捏了捏拏云的小脸,“也是不容易,这次澈儿能高升,你帮了不少忙,澈儿都记在心里。” 说话的这位老太太是宁乾洲叔父的丈母娘,也就是宁澈的外婆。此次宁乾洲对外放出死讯,宁澈父子誓死捍卫统帅之位,硬是没携密文上位,最大限度获得了宁乾洲的信任。 “澈儿能坐上副统帅的位置,全靠他自己努力得来的。”娘亲笑说,“这孩子眼里有事儿,进退有度,还懂规矩,是个好苗子。有他帮衬乾洲,我也就放心了。” 她们逗弄着孩子话家常,我抱着睡着的星野坐在角落里守着拏云。听着她们若无其事闲聊,姜常卿无故暴毙,宁澈坐上副统帅之位。但宁乾洲没给宁澈实权…… 姜常卿麾下所有军队全部集权于宁乾洲,徐氏连襟的势力也趁乱一并铲除,暗杀的暗杀,抓捕的抓捕,投诚的投诚,关键岗位上也全都换上了宁乾洲的心腹将领。 妇孺之间谈笑风生的事情,背后又隐藏着多少腥风血雨,上一世,宁乾洲前半生的事迹传里只字未提这件事。 “终究是闲鹤对不住你。”老太太叹息,“没给你一个名分,怀柔……” “别提那死鬼。”娘亲给拏云喂水,“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 话没说完,被拏云的哭声打断,小家伙似乎闹瞌睡了,抓耳挠腮开始啼哭不止。 宁闲鹤是宁乾洲父亲的名字,战功赫赫,威震四方。跟宁乾洲的无情自律相反,宁闲鹤风流倜傥,女人无数,处处留情。 拏云哭闹厉害,娘亲耐心地抱着他哄,被这小兔崽子的大劲儿给折腾乐了,她控制不住拏云,一众官太太也按不住,小家伙像个炮仗蹦跶厉害,我想接过孩子,被两名大丫鬟拦住。 便止了步子,忍着怒气,倒要看看这女人究竟想拿我儿子做什么文章! 娘亲咯咯直笑,抱起拏云去找宁乾洲。 此时,宁乾洲正在射击场上,单手持枪,扣动扳机,一击即中靶心。 他叔父和宁澈及一众军官陪同,谈笑声遥遥传来。沈静姝像是他亲密的恋人,形影不离跟着他。 娘亲乘坐软轿而来,掀起轿帘子,“这大胖小子!性子多烈!踢了一圈官太太,都按不住他,一岁多点儿,就有这本事。” 众人向娘亲看来,宁乾洲的叔父笑说,“怀柔,还有你拿不下的小子?” “我拿不下的男人多了去了。”娘亲抱着拏云上前,递了叔父一眼,“你看乾洲听过我的话吗?” 她喜气洋洋把拏云抱到宁乾洲面前,“瞧瞧,快瞧瞧,你儿……外甥多有劲儿!” 宁乾洲看着靶心,又放了一枪。他没接话,示意士兵把靶心继续往后移。 于是抬枪,精准射击。 “真是虎父无犬子。”娘亲热情跟宁乾洲搭话,“这孩子的爸爸,定是人中之龙的将才。” “是吗。”宁乾洲垂目给枪上子弹,神情体面淡笑,淡淡接了句话。 只是这么一句话,娘亲像是受到命运的恩赐,欣喜连连,继续邀功似的,说着什么。 宁乾洲没向娘亲和拏云投去目光,他来到另一个靶向前,军官们聚上前,谈笑。 娘亲哄不住,又抱不动。想让宁乾洲接过去,便把拏云往宁乾洲面前递。 宁乾洲全程无视,跟军官们有一句无一句地闲聊着什么,姿态体面。 沈静姝上前去帮忙兜着孩子,可拏云闹腾得太厉害,郑褚想上前帮忙,似是有所顾虑,便在一旁徘徊。 最后,宁氏叔父去接过拏云,拏云更加惊恐大哭,只得又回到我娘亲怀里。 我将星野交给婶娘,姗姗来迟,瞧见这一幕,在不远处站定。 似是太过吵闹聒噪,宁乾洲遥遥看我一眼。 只是一个眼神,我感觉他在暗示我上前把娃子带走。这些上位者的嘴就那么金贵吗?能一句话就说清楚的事情,他们偏偏不说,非要用眼神示意,让你去猜他们的心思。 大男子主义极重的宁乾洲,今天只负责应酬男人们的事务。府上内务事一概不管,哪怕我娘亲擅作主张把娃子带来府上,他对此十分不满,也没开口下令让士兵把孩子带下去。 他不闻不问,全靠女人们自己解决。 当娘亲难缠,不顺他心意的时候,他开始给我眼神,让我去带孩子走。 这是干嘛呢? 他自己没长嘴吗?他一句话的事情,便会有人轻松替他摆平这一切!这男人传统到了骨子里!好像他开口解决这种家务事丢了份儿似的,就是不开口。 我匆匆上前从娘亲怀里接过拏云,刚把拏云抱进怀里,拏云哭得小脸红紫,许是憋足了劲儿,小腿一蹬,忽然滋了一泡长尿出来。 他穿着开裆裤,所以那泡滚烫的热尿势如破竹,滋向了站在他面前的每一个人,尖叫低呼声成片响起,仿佛天降甘霖,雨露均沾! 宁乾洲的方位处于不远处的正前方,那泡尿射过熙攘的人肉盾牌,撞在宁乾洲肩头,哗然散开,溅了宁乾洲满头满身。 他抬手虚挡了一下,无济于事。俊朗白皙的脸上挂着尿珠儿,蜿蜒滑落。 眉头赫然皱起,仿佛触犯了他的威严。 恼怒地瞪着我。 我??? 瞪我干什么???又不是我尿的。 看着他头发上都滴着尿,我咬紧唇…… 恨恼的心底莫名说不出的快意,极力憋笑没忍住,我忽然扑哧笑出了声,急忙又抿唇端着。 又见娘亲和一众官员身上都被滋了尿,尤其是宁乾洲的叔父离得近,胡子都湿透了,满脸一言难尽的表情。 我紧紧咬唇,害怕自己笑出声太缺德了,却又憋不住,所以噗噗嗤嗤忍笑,全身颤抖。 憋得很辛苦,最后没忍住,抬手捂住嘴笑了起来,实在太解恨好笑了,我将脸埋进拏云的肩窝笑的肩头耸动。 宁乾洲赫然紧皱的眉头松了一瞬,眼神柔和几分,似是气的没脾气,怒的不动声色,他转开脸,“带下去。” 让郑褚把我带走。 许是我身上有星野的味道,又或者拏云信赖我。到了我怀里没一会儿,小家伙似是累极了,歪头就睡。 第113章 我不会成为你 身后传来娘亲放声大笑的声音,“我孙儿可真有本事,这小子以后,前途无量!” 我跟着郑褚离开,低声,“我可以带孩子们先回家么?” 我原本有些话想对娘亲说,今日见她这番言行,顿时失去了所有言语沟通的欲望。 郑褚思量片刻,似乎在琢磨宁乾洲心思,半晌,“大概,不行。” 他把我带至内院,娘亲大丫鬟安排了一间卧房,给两个孩子休息用。 郑褚不便进来,只是提醒,“既然是夫人邀请你来的,那便是有话要对你说,不妨听一听。” 我看着郑褚的双眼,从密室出来以后,他总是用一种同情怜惜的眼神看我。 我疑惑,“我刺杀宁乾洲这事,他会怎么惩罚我呢?” 郑褚同情的眼神更甚,有了几分痛惜的色泽,他微微颔首。 无可奉告。 便退了出去。 他应该提前知道了一些……对我很残忍的事情,所以不肯开口告诉我,却用一种同情惋惜的眼神注视我。 像是毁灭前的狂欢,这仿佛是我最后的好日子。 两名士兵守在门口,从我走出密室那刻起,一直都有士兵跟着我。逼我来参加娘亲寿宴,又逼我留在这里…… 我给两个孩子盖上被子,蜷缩在床边。眼下,我手上唯一的筹码,就是花名册了…… 忽而想起了靳安…… 这家伙跑哪儿去了?一点动静都没有,我真想质问他!我创造好的条件,他为什么没珍惜。 午宴时,有人唤我过去。 婶娘留在这里照看两个睡着的孩子。 大厅里切着蛋糕,娘亲换了身大红色的艳丽旗袍,笑容满面接受着众人的祝福,瞧见我来了,她牵着我的手走到名流中心,扬声,“这是我认养的宝贝女儿施微,半个宁家人,为咱们宁家生了两个大胖小子。以后遇到困难了,烦请诸位看在我的面儿上,多给开开后门,多帮衬点。” 这些年,娘亲为了帮宁乾洲铺路,没少施以恩惠拉关系,现场的权贵们多多少少跟她都有人情来往。她没直接承认我跟她的母女关系,只是委婉说我是她的养女,省去了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她今日可真开心,像是了了一装心愿似的,尤其是刚刚见到拏云尿了宁乾洲满身,瞧宁乾洲忍怒的样子,就数娘亲笑声最大。 她牵着我吃宴,给我夹菜,亲自切了蛋糕给我吃,我不吃,也不动筷子。 她全然不在意,自顾自的圆场,仿佛把我放在她心尖尖上疼爱,还嘱咐众人多关照我。 一切都那么反常。 安顿好我,她拿起酒杯便去打圈敬酒,去到宁乾洲身边,跟他周围的大佬们笑聊火热,那酒一杯杯喝下去,像是喝水似的。 有种女中豪杰名利场上撑半边天的感觉。 可无论她跟宁乾洲攀谈什么,宁乾洲都不温不火,他自始至终没向我娘亲看上一眼。明明娘亲替他除掉了心腹大患,他本该十分敬重青睐娘亲的,可他没有。 今日娘亲抱着拏云去他身边,他也只是将眼神投向我。 将责备和质问都给了我。 娘亲犯的错,宁乾洲也只归咎于我。 他好像把娘亲当透明人。 但是娘亲一点也不在意,她自动屏蔽了外界对她恶意的揣测和敌意,喜气洋洋过着大寿,穿着鲜艳的红色旗袍,热络地活跃在寿宴上,反常地亲热我。 我看着她那副样子,莫名觉得心累。 喝醉时,她拉住我的手,“今晚你留在这里,娘亲有些话跟你说。” 宴毕,她醉醺醺抓着我的手,将我牵到她的寝卧,踏进房间前,我回头看了眼。 郑褚守在门口。 心下稍稍安稳,我如今没什么可失去的了,所以也没什么好怕的,抬步走了进去。 娘亲歪倒在软椅上,笑着说,“我这辈子最体面开心的时候,就是今儿个了。第一次有人给我过生诞,长脸了……” 她使唤我给她拿烟,点燃。 她深深吸了口旱烟,将烟吹在我脸上,呛得我连连咳嗽。 她笑,“没用的东西,一点出息没有!” 我没理会她,等她继续说。 她解开有些燥热的旗袍纽扣,“从未跟乾洲提过条件。这次,我提了两个。一个是把你从密室里带出来见我。一个是给我过寿。这点小愿望,他总该满足我了吧。” 我说,“您找我来,就为了说废话吗?” 她说,“你在恨我吧。” “娘亲,你给我喝的避子汤,是坐胎药对吗?”我要她亲口承认。 “你觉得呢?” “我让人暗中查过,给那些丫鬟银钱挺好使。” 娘亲笑容甜蜜,“最浓稠的坐胎药。” 听她亲口承认,又是一番别样的蚀骨恨意。 “那我……”我轻轻攥紧拳头,“恨不得杀了你。” 她阴毒得意的眼神挑衅我,“那你倒是杀啊,没出息的东西。就你这样儿的,老娘以前弄死了一堆。” 我没吭声。 她说,“怎么?下不了手?不敢?” 我摇头,“你不配。” 她醉笑,“什么不配。” “我觉得你很可怜。”我看着她。 娘亲的笑容一点点消失。 “你被拿掉了子宫,连同过往那些伤害和罪恶一并被困在这一方小天地里。”我娓娓低声。 “你的丈夫不爱你,你的养子利用你,外面那些人表面上恭维你,背地里都在唾弃你。”我平静,“这还不够可怜么?” “你的女儿曾经爱过你,你毁了她的人生,害得她家破人亡。” 娘亲脸色发白。 “姜常卿爱你,你杀了他。”我冷笑一声,“你很脏,不配弄脏我的手。” 娘亲似乎酒醒了,全身都在发抖。 “从我猜到你给我喝了坐胎药那天起,我就恨你了。”我坦然,“可我没想过杀你,真的不值得我脏了自己的手,你这样的人,活着,对你才是折磨,我希望你活着,熬死在这一方深深宅院里,且看你养子会不会善待你,他连看你一眼,都觉多余。” 她“哐当”一声,将烟斗扔砸在我身上,勃然大怒,“你算什么东西!居然可怜我!老娘斗赢了宁闲鹤十几房姨太太!可差遣这方权阀金字塔尖儿上的人物!老娘从最底层的泥泞里一步步走到今天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那些权阀都要看我脸色行事!你居然可怜我?” 我冷声,“那些权阀不是忌惮你,他们是忌惮你身后的宁闲鹤,宁乾洲。而你,只是一个被推向舞台去表演的小丑。” 娘亲惊讶望着我,不可思议地笑了声,“我?小丑?施微,你能活到今日,可全靠我啊。” “没有我帮你筹谋,你如何能生下宁乾洲的儿子。”娘亲得意扬扬,“你如何能跟宁乾洲捆绑一辈子!我这都是为了你好!这乱世里,越是美貌的女人,命运越是悲惨!你不想法子攀附上强大的男人,你如何在这乱世里立足!” “女人,张开双腿,就那么回事儿。”娘亲笑容毒如蜜,“跟谁睡不是睡,不如找个足够强大的男人成为靠山,方才能确保后半辈子荣华福禄!” 我被她这番荒唐的言论惊得目瞪口呆。 第114章 那是你的野心 她执迷不悟,“从我见你第一眼起,便知你命不好。长成这样的绝色,如果不能成为权阀正妻,那便只能成为商品,沦为男人的玩物。” “我跟你不一样。”我低怒。 她冷笑一声,“有什么不一样的,你比我长得还美,以为没男人惦记你?那些寻常男人暂时没把魔掌伸向你的原因,是因为你早就沦落为顶级权阀之间的竞品,而你却不自知!” “怎么?指望纪凌修保护你?纪凌修那小子为了复仇杀红了眼,明里暗里给宁乾洲下死局。而你爹爹炸死了宁乾洲的挚友,烧死了宁乾洲喜欢的姑娘,那小姑娘以前经常来府上玩儿,看着就登对!施微,你丈夫跟你爹爹给你拉下了这等仇恨,你不会以为宁乾洲会放过你吧?宁乾洲有百万雄兵,纪凌修有吗?你爹爹有什么?他们保护不了你!” 我冷笑,“你不会以为让我给宁乾洲生了儿子,他就会放我一马吧!” “他不会放过你。”娘亲笑说,“我很了解他的脾气,你如果继续跟他对抗,他早晚还会在你爹面前烧死你。倘若,你学聪明点,兴许你还有坐上权阀正妻之位的机会。” “我曾经告诉过你,不要跟男人舞刀弄枪,不要愚蠢地跟他们死斗,他们冷静还击的时候,会打的你措手不及!”娘亲探起身子,“你是女人,用你的头脑,用你的美貌,用你的身体去引诱他们!他们就冷静不了!那时候你再下手!” 我摇头。 娘亲迫声,“你给宁乾洲生了两个儿子!就比其他女人更接近正妻之位!想要当权阀正妻,要么你拥有显赫家世,要么你拥有他稀缺的感情。这两者你都没有!那就给他们生儿子!儿子生得越多!你的位子越稳!” 我继续摇头,可悲地看着她。 “我为什么能杀掉姜常卿。”娘亲脸上浮起一丝哀切的快意,笑说,“姜常卿爱了我一辈子,他也馋我身子。你能想象吗?在战场和官场上冷静自持的男人,陷入感情欲望的漩涡里时,有多么脆弱好杀!他自持了一辈子,失控亲吻我的时候,我一枪就怼进去了。” 她醉眼阴毒,笑容甜蜜,“他的妻子,每回看见我,都恨得不行。哦,不,平京城很多大佬正妻,都恨我呢。” 她的眼泪急落如雨,倔强的脸上还是狠绝笑着的,有那么一刻,我看到她眼底不肯流露的破碎伤心。 我悲声,“我不是你,我不想做权阀正妻。我只想跟纪凌修过一辈子!为他生儿育女!把我的爱情,我的忠诚,我的一切都给他!哪怕跟他一起死!我都心甘情愿!” “就算纪凌修是一介平民,他一穷二白!我也愿意跟他一辈子。”我抑声,“失去所爱之人,多活一秒都是痛苦!” “没出息的东西!”娘亲抓起桌子上的东西砸向我,“没有力量!没有后盾!没有实力守护你们的爱情,你的忠诚算个屁!爱情多脆弱!一张处子膜就能毁灭你们的爱情!” “你要有实力!要拴住那些男人的心!让他们的力量为你所用!让他们为你驰骋疆场,为你开路!”她恨铁不成钢。 我愤声,“你到底为什么这般忠于宁家!被困一辈子都不愿离开!甚至不惜杀死那个守护了你一辈子的男人!” “为什么?”娘亲笑一声,“宁家的天下,可有我三分之一的功劳。我在守护自己的荣誉!这也是我的江山!” 我无言以对,在她的认知里,她所做的一切都有理有据。 哪怕女儿家破人亡,夫离子散都是应该的。 她自私地牺牲女儿的人生,成全她自己的私欲!用她病态扭曲的人生观操纵我的人生!美其名曰,是为我好。 可分明是利用我填补她空虚的人生。 我说,“娘亲,是你想做宁乾洲的正妻对吗?你觉得那个位置,是天底下最好的位置,所以才拼了命想让我坐上那个位置。因为你没资格,你不敢觊觎……” 我咽了咽哽咽的喉咙,“你觉得他会是天底下最好的丈夫,所以你拼了命让我做他的妻子。这是你想做的事情,所以加之于我,对吗?” 娘亲探起的身子重重跌躺回去。 “你不幸福,你渴望幸福。”我低声,“你做了一辈子无名无分的女人,渴望名分。你生不了儿子,就让我生。你想得到一个强大的男人独一无二的宠爱,正好,宁乾洲洁身自好,自律专情。” “他满足你对男人的一切幻想,但他是你的养子。”我的心凉津津,“你曾经的丈夫太风流,你才会对一个专情的男人如此渴望。” “你的野心,加之在我身上。”我轻轻发抖,“娘亲,我不会活成你的样子,这太可怜。” “你养子送给我丈夫一枚子弹。”我低声,“我只想把这枚子弹送还给他。” 我转身离开。 娘亲冷笑,“咱们走着瞧,施微,就凭你这张脸,你注定这辈子安生不了!在这硝烟弥漫的乱世,你如果不攀附一个强大的男人保护你,会有无数男人觊觎你!老娘走过的路!就是你的后路!” “我自己会保护自己!”我下意识挺直背脊。 转身看她,用手掌横切成刀的样子,虚虚浮浮划过我整张脸,“绝不活成你的样子。” 拉开房门的时候,便见郑褚站在门外,他应该把我们的话都听了去,但他神情如常,深深看我一眼。 我垂下眼帘,急忙走开。 娘亲若无其事听了一晚上的曲儿,戏班子开了夜场,娘亲醉生梦死听了一夜,大把大把金银珠宝往戏台子上扔,丫鬟帮佣们尖叫着哄抢一通,她的笑声快活了一夜。 那边的氛围都是快活的。 我抱着星野和拏云,听着荡气回肠的戏子歌声,一夜无眠,次日,天刚蒙蒙亮,我好不容易打个盹,便听外面凄厉的惨叫声划过长空。 我娘亲上吊自杀了。 丫鬟们发现她的时候,身子都僵硬凉透了。 她穿着最喜欢的衣裳,画了精致的全妆,美美地上路了。 第115章 不与他纠缠 她昨日的一切都那么反常,像是交代后事那样,做着最后的圆场。 在这样民不聊生的年代,一个出生在底层贫困小家的生性要强的女人,没有好的出生背景保护,却有着让人过目不忘的美貌,无疑是一种灾难。 我无法想象她这一生究竟经历了怎样的曲折,才会造就了如此偏执病态的性格,吃了多少苦头,被辜负了多少次真心才会心狠手辣至此。 或许姜常卿也曾是她绝望黑暗的人生里的一束光,一盏默默陪伴她照亮前路的灯。 灯熄灭了,她也就没有活下去的执念了。 所以她大操大办自己的寿宴,见了我一面,抱了抱外孙,给了宁乾洲一份交代。 维持她最后的体面和荣光,醉生梦死听了一夜的曲儿。 最后曲终人散,决然赴死。 我抱着咿呀孩童,内心恐惧颤抖不止。我猜,杀死姜常卿这事,定不是她自愿的,很大程度上,她是被逼的。 那日她从宁乾洲所在的密室里失魂落魄走出来,眼里还挂着泪珠,看着我说,“你跟着你哥,好好活。” 那时候,她是不是就在交代遗言了?若是宁乾洲逼她弄死姜常卿,却又不善待她,那这个男人真的可恨之极! 娘亲之死秘不发丧,府上静悄悄的。 一直跟着娘亲的那两名大丫鬟被秘密处死了,她俩知道娘亲太多秘密,被一并灭口。 那间曾经活色生香热热闹闹的别院,被上了一把厚重的锁。 对外宣称,娘亲酒精过敏,突发呼吸衰竭病故。 整个丧期,宁乾洲都没回来过。据说宁派麾下武器最精良的虎骑兵大本营被炸了,火烧三个连营,没找到敌军痕迹,所有爆炸都来源于兵营内部,那些天价武器被炸废了60%。 宁乾洲震怒。 最精良的武器库被废了,相当于士兵上战场枪杆子折了,若是现在敌军来打,拿手的武器都拿不出来!这是生死存亡的大事。 期间,郑褚授命来过一次,问我,“去吊唁吗?” 我穿着素白的衣裳,摇了摇头,“不去。” 我同情娘亲,但不原谅她。 “我什么时候能带着孩子离开这里呢?”我低声。 郑褚斟酌措辞,“看统帅的意思。” “他是什么意思。”我追问。 郑褚默然一瞬,什么都没说,微微颔首,转步离开。 便有两名士兵上前,从我怀里夺走星野和拏云,我大惊失色,慌张往回抢,“我不去吊唁,他们自是不去!” 婶娘也帮我往回抢,“怎么了这是?咋突然抢孩子了?” 士兵们大力夺过孩子,不管孩子惊恐的哭声,往外携带而去。 我怒喝,“郑褚!” 郑褚猛然止了步子,僵站一瞬,他回身看我,一脸痛惜不忍的表情,眼底挣扎着矛盾的暗潮。 我疾步走上前,“宁乾洲要把孩子带去哪里?他要做什么?” 郑褚谨慎不言。 我热泪滚落,急怒,“孩子是无辜的,虎毒不食子,他不会杀了孩子对不对?那他究竟要把孩子带去哪里!他们才一岁多!离不得人照顾!” 郑褚遣退了周围的士兵,思虑再三,低声,“给孩子们换个妈妈。” 我兀然杵在原地。 郑褚说,“你不肯妥协,统帅亦不让步。” 他斟酌有度,委婉,“这种情况下,孩子若是被你抚养长大,统帅会很困扰。所以……” 怕我教坏孩子?把孩子教成他的仇人?这两个不被期待的孩子,如今却成为双方争抢的焦点。 “孩子是我生的!哺乳期的时候,是我和纪凌修夜夜照看!是凌修夜起给孩子换尿布!喂夜奶!孩子生病的时候,亦是我们日夜守护!宁乾洲凭什么!” 他凭什么!!! 郑褚为难不语,他本不该跟我说这些。多说一句,便触犯一条禁律,多一份危险。 我苍白如魅,“他要让沈静姝做孩子的妈妈?” “不是。”郑褚点到为止,“您放心,孩子会很安全。” “那是谁?” 郑褚不言,微微颔首,准备离开。 “怎么妥协!”我急声,“你说的妥协!是什么妥协!” 郑褚深深看我一眼,终究什么都没说,带着两个孩子匆匆离开。 走了几步,听着我凄哀的喊声,似是动了恻隐,他又疾步走回来,低声提点我,“统帅待你……比较特殊,通过这次事件,统帅对你……应该还有些别的心思……” 郑褚善意提醒我,“你琢磨琢磨是什么。” 说完,他便疾步离开。 婶娘急得直跺脚,她带了这两个孩子几个月,早就有了感情,哭着喊着去追,被士兵拦了回来,跌坐在地,喊天喊地的哭。 我扶着院子里的石桌子稳住身子,能有什么心思?还能有什么心思!从他确认我能预知未来那刻起,我在他眼里便是异类。 利用不了,那便除之。 “微儿啊!你快想想办法!”婶娘哭着拍地,“去求求你那有本事的哥哥!去说点软话,看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为什么突然抢走我们家的孩子。” 我如何求他。 想起了娘亲那番话。我没有好的出身,没有显赫的家世,没有与之抗衡的力量,便只能任人宰割。 如何求?怎么求?该做何种妥协!他从未向我提出过交易!目前为止连花名册都没提过!他没有向我索要任何东西! 难道让我主动向宁乾洲靠近,去讨好他,用身体引诱他?以色侍人?以两个孩子为筹码,跟他和解?委曲求全? 想起他对娘亲的轻贱无视,我便彻头彻尾的寒。 我如何受的住这样的羞辱。 不,绝不。 “微儿!你想想办法啊!这可如何是好!”婶娘哭道:“两个孩子还那么小!都没离开过我们,怎么活啊。” 她伤心痛哭。 我狠下心肠,攥着僵硬冰凉的手,轻声安慰她,“孩子不会有事,不用担心。” 听郑褚那意思…… 无非是宁乾洲争夺孩子抚养权,不留任何把柄给我,不让自己受制于人罢了。 “孩子什么时候回来呢?”婶娘碎碎念,“可愁死我了?拏云闹夜,星野认人,两小子都烈性,若是旁人带去,不晓得要吃怎样的苦头,该不会不给我们了吧?” “去找他们爸爸去了。”我生生咽下一口气,“很安全。” 这一刻,我的心像是平衡的天秤向着另一端失重倾斜下去,似是做了某种放弃的决定。割舍掉了那血浓于水的牵绊。 顿时心里空落落的。 我不能在孩子问题上跟宁乾洲纠缠不清,他不肯让自己因孩子的事情,受制于我。而我亦不能狼狈的跟他因孩子不清不楚的纠纠缠缠。 这样下去,一辈子都扯不清。 我不想与他捆绑。 他亦是快刀斩乱麻。 第116章 离谱的男人 我忍着泪说,“比留在我们身边安全,这或许对那两个孩子,不是坏事。” “什么意思?”婶娘脸上浮起难以置信的不舍,“他们的爸爸不是已经……” 我不再做过多的解释,士兵催我回房,我转身往回走。 他们将我跟婶娘隔开。 我独自一人回到房间,外面上了把锁。 宁乾洲这是要囚我了…… 我在桌边坐下,下意识捂住脸,难忍失去孩子的伤心。 身后的床榻上忽然传来轻微的鼾声,伴随着男人冗长呼吸声。 我心头一惊,霍然扭头看去。 便见我床上睡着一个人。 我吓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低呼一声。 “劳资每次来见你,你都在哭。”靳安低沉平静得声音传来。 我被吓得心脏狂跳,紧贴着大门,瞪大了眼睛,靳安? 听见熟悉的声音,我方才安神几分,往内室探去,便见靳安穿着宁派的制式军装,大剌剌睡在我床上,军靴蹬掉在一旁,军帽扔在床头。 他似乎累极了,眉头紧皱,闭着眼睛,只想睡觉。 ??? 这家伙是怎么进来的?门口有两名士兵把守啊!难道是趁郑褚刚刚带人抢娃的时候,门口两名士兵拦截我跟婶娘…… 靳安借机进来的?他什么时候来宁府的?蛰伏了多久? 看见他,我就气不打一处来,压低声音,“你还有脸来!说好了我刺杀宁乾洲!你协同多方势力颠覆宁乾洲的军政大权!你瞧瞧!关键时刻你掉链子了!你这个坑货!” 靳安没吭声。 “虽然宁乾洲没死!但我给你争取了一个月的时间!那一个月他身体出了问题!你有足够的机会策反夺权!可你都干了什么!”我把憋在心里的话一股脑吐了出来。 他依然没动静。 “最好的时机,姜常卿被杀啦!”我轻轻拍着桌子,“你到底做了什么啊!消失了两个月!彦海你停战了,平京你没作为,你究竟干什么去了,早知道……” 话没说完,便又听到靳安一阵响亮的鼾声…… 他又睡着了…… 我…… 我怒及,抄起桌子上的托盘冲进内室床边,就要往他脸上拍。 但见他眉心疲惫倦怠,整个人像是累虚脱了,整张俊脸像是陷入了深度睡眠,微微向里侧着脸,呈现安心放松的状态。 他好像对我不设防,居然在我床上睡到昏厥…… 目测这家伙的身高最少一米八八以上,我的小床根本睡不下他,所以他一条腿微微屈起,另一条大长腿嚣张地蹬在床头柜上,就这么睡了个昏天暗地。 我…… 扬起的托盘始终没拍下去,生气地拉下床帘,又放下内室的珠帘。这鼾声传出去,外面的士兵不会多疑吧?顶多以为是我扯的…… 犹豫片刻,我从最下面的抽屉里翻出丫鬟备的医用包,拏云的小腿擦破了皮,丫鬟们便准备了消炎药水过来。 靳安脸上有伤,应该用得着。 我将东西放在桌子上,等他醒来问话。 天晓得,他这一觉几乎睡了一天一夜!外加半个白日!由于他霸占了我的床,我只能趴在桌子上将就。 府上来送饭,将食盒放在门口,所幸靳安此刻睡眠安静,等房门再次被反锁,我将食盒拿进内室,摆出餐盘。 “有洗澡水吗?”靳安清冷的声音传来。 我被吓的手一抖,这人怎么总这么突兀!说话突兀!行事突兀!突然开口说话,差点吓掉我手中的盘子。 我说,“你敢再离谱一点吗!睡我床就算了!还问我要洗澡水?你要在我这里洗澡吗?” 他赫然坐起身,盘腿看着我,一脸若无其事的认真,“再不洗澡,老子要臭了。”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愤愤不平,“你别太离谱!” “将近四天没合眼。”靳安从床上走下来,看到了靠窗方向的水管,他自顾自的拎起胶皮水管往屏风后的木桶里倒水,“差点把老子熬废了。” 他自说自话,根本没听我在讲什么,全程都在解决他自己的需求。 我瞪着眼睛看他,“你做什么?” 这间房里有水管,直通院子里的水井。他往木桶里蓄水…… 我刚要过去制止他,便见他将上衣整个往上一翻,全脱了!他说,“别过来!” 露出一整个强悍的上半身,魁梧强健的肌肉上伤疤纵横,麦色肌肉绷得很紧,体格健康有力!充满年轻男性的力量感。 我他娘的! 我急忙捂住眼睛。 他顺势扯下珠帘,将我隔挡在外。 我咬牙切齿,骂骂咧咧回到外室。 这他娘的,根本没把我当外人! 睡我床!在我面前洗澡!还用我的浴桶! 说出去,简直要贻笑大方!我会被人笑死! “有牙刷吗?”靳安清冷问了句。 “有屁!”我怒骂。 气冲冲从抽屉里翻出新的牙刷和牙粉扔给他,又扔给他两条新毛巾!想了想,从抽屉里翻出角皂扔进去。 我这里没男士衣物,便敲了敲门,向外面的士兵索要干净用品。 我说,“我儿子把床给弄脏了,能不能给我拿两套干净被单来。” 没多久,丫鬟给我拿来了新的被单和褥子,我说自己铺,将丫鬟打发走。 随后,把要来的被单扔给他一条。 等他洗浴完毕,披着一条纯白的被单从屏风后走出来,香喷喷坐在我桌子对面,开始狼吞虎咽干饭。 他将被单披成了简易睡袍的样子,胸膛挂着水裸露在交错的锦布边缘,整个人野性利落极了。 屏风后的水,他已经通过支起的窗户,全处理掉了。 军装和袜子都清洗干净,挂在柜子边缘。 吃饱喝足,他方才抬起阴鸷双眸看着我。 我没敢看他,“你总该说说,自己为什么食言。” 第117章 我单身未婚未育 他的视线移向我身后位置,我下意识回头看去。 那里是紧锁的大门。 外面似乎有动静,我正要起身查看。 “我怎么食言了。”他不动声色将我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我低声,“说好了合作的!我给你钱!你按我计划行事!你什么都没干。” “大姐,我只说帮你协调多方势力,没说老子要亲自上。”靳安神情侃侃,“老子很贵的,你那点钱根本不够。” “那另外几方势力呢?” “他们以姜常卿马首是瞻,姜常卿篡权那一刻,他们从关键权位上拥护即可。”靳安双眸邪淡,“事实上,你的计划形成了完整的网能兜住统帅之位。若真是打上一个月的持久战,争夺那位子,宁澈父子未必撑得住。毕竟姜常卿在副统帅位子干了几十年,党羽根深蒂固扎根在军中。宁乾洲知道宁澈父子可能不是姜常卿对手,才加持了一招上不得台面的阴毒法子,让一个有旧情的女人色诱姜常卿。” 他笑了声,“姜常卿挺废的,死女人手里。” “无论成功与否,你完成了关键一步棋,你很棒。”他凝睇我。 “所以呢,你什么都没干???”我惊讶。 “1.姜常卿被杀那一刻,这场局就废了。宁乾洲只要不死,谁上位都没用。我没必要为了已知结果,浪费我的精力。2.这是宁派内部事务,我若插手,不仅会暴露我安插在宁派的棋子,还会激发宁派内部一致对外的凝聚力,这是一件很愚蠢的行为。他们的内部纷争只能由他们自己解决。3.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他冷静异常,清俊面庞少见的认真。 我说,“你除了以你的名义设局,鼓动姜常卿造反以外,你都干了什么啊。” 他望着我没说话,似乎不想告诉我。 半晌,避重就轻,“你的家人不需要保护?你的朋友们不需要解救?你爹要不要救?” “还有呢?你还为我做了什么?” 他笑,“大姐,我不可能一直围着你转,我有自己的事情要搞。” “这是我们合作条款里,你必须履行的义务。”我上纲上线,“我给了你那么一大笔钱购买服务!你就应该做出样子来!我差点被宁乾洲烧死了!你又在哪里!” 他根本就没上心!拿了我的钱不办事!若是凌修做这笔交易!肯定会榨干他的价值!将他绑得死死的! “我在。” “什么?” “我在现场。”靳安看着我。 “你在现场,你不救我?我被泼了汽油啊!”我压低声音,刨根问底,“你在看什么热闹啊。” 靳安扬眉,“看你究竟有何等能耐,值不值得我出手。” “那他如果真点火烧我了呢?” “火落不着你身上。” “为啥。” “老子在现场,还能让那火烧了你?” 我将信将疑,把药膏推给他,“我觉得这钱花得不划算……要不你退我一半……” “老子一分钱还没收着。”靳安不驯,“这钱若到不了账,你考虑用其他条件交换,否则,老子弄废你。” “你别一口一个老子的!”我说,“跨国汇款本就慢!你等着就是了!我还能跑了不成!” 默然片刻,我不甘心,“你就没干点有意义的事情?” “干你行不行。”他一本正经,“这算不算有意义。” 我脸上集聚怒意,他改口,“我出现之前,你有被关锁在这间房里吗?儿子被带走了吗?” 我不友好,“没有。” 原本只是禁足,两名士兵守在门口。 然后,前天郑褚突然就来带走孩子,还把门上了锁,彻底隔绝了我跟外界接触。 “那不就是了。”似是听见了动静,靳安起身来到窗边,贴墙而站,往外看了眼,“宁乾洲提前杜绝所有隐患,防止把柄落入敌军手中,第一时间居然是转移那俩孩子,锁你。” 他转脸看我,“你儿子是宁乾洲的?你跟他睡过?” 我闭口不言。 他已然确定,居高临下轻视我,“你怀着宁乾洲的种,嫁给纪凌修,看样子纪凌修对你跟宁乾洲之间的私情还不知情。”他冷笑一声,“你这女人真恶。” 我脸色发白,“跟你有关系吗?” “不相干。” “那你放什么屁!” “能不能让我也体验一下喜当爹是什么感觉。”他靠在窗边,看着窗外,“我保证不像纪凌修那么恼,我还会给你和宁乾洲铺床。” 我被这满嘴跑马的男人气得不轻,哪壶不开提哪壶,哪里有伤口戳哪里。 “又要哭了吗?”他折了一枚枝桠,转脸看我,“你哭,我保证不笑。” 我??? “你是不是有病?”我低低愤然,“宁乾洲的武器库是被你炸的吧!你烧了他几个营!你趁宁派军中大乱的时候,趁机摸底他的军火库位置去了!” “不止。” “还摸清了其他军情? “不算笨。” “你还干啥了?” “你等着看。”靳安势在必得,“看我怎么废了他引以为傲的先锋部队,那支先锋师如果废了,相当于断了宁乾洲的左臂。” “那你还敢来我这里?”我低斥,“被锁在这儿,早晚被发现!” 靳安合上小窗,“大姐,咱俩聊这么久,门外的士兵不是聋子。宁乾洲既然带走他儿子。说明他知道我有可能来找你,你出现任何异常,都会有人汇报给宁乾洲。” 水管放水洗澡的声音,我要被单的行为,偶然响起的鼾声,这些细微的变化应该已经传进宁乾洲耳中了。 今天跟靳安低声说了这么多话,或许已经被有心人听了去,确认我房间里有人,早早去汇报了。 我说,“你早就知道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你不怕吗?” “怕什么?” “被抓。” 他笑了声,“怕个毛。” 他往内室走去。 听见门外有军靴铁屑声,我打开门口缝隙往外看了眼,倒抽一口冷气。 门外站满了士兵,为了不打草惊蛇,那些士兵都缓缓靠近。 宁乾洲穿着威严军装站在门口不远处,像是一种巡查,犀利视线扫向我的房间。 “你连累我了……”我扭头看向靳安,没见他身影,也没回应,“靳安!” 我去内室找他,“现在怎么办!宁乾洲堵门了!” 正好瞧见他褪下被单,全裸站在衣柜前,拿军装外套穿。 “靳安……”我话没说完,瞪大了眼睛。 他一脸不可思议瞪着我。 “我……靠。”他拖着长音,猛然扯过屏风切在中间,挡住了我所有视线。 我踉跄往后退了几步,震惊没了声。憋气不吭,站在外室。 内心气息翻涌,被吓到了。 他换了宁派的制式军装出来,军装还是湿的,形成深度藏蓝色调。如同他眼底掩映的海洋,“老嫂子,你别占我便宜,我单身未婚未育。” 我没吭声。 这人每次嘴上跑火车,怎么还怕被看啊,他不是那么能撩骚吗?把自己说的这么保守。 光会打嘴炮吗? 搞得像是我占了好大便宜似的,吓死姑奶奶我了。 “你跟不跟我走。”靳安整理好衣扣,来到我面前。 “去哪里?” 落锁声哗啦一响,紧接着"砰"的一声,房门被突兀踹开,明亮视线涌入,黑洞洞齐刷刷的枪口指向了室内。 他低头看我,“跟我一起。” “去哪里?”我仰头看他,重复。 靳安似乎丝毫不惧,像是没看见门外洞开的士兵,宁乾洲站在不远处森然注视这一切。 “跟我一起。”他亦重复,"走。" “走得了吗?”我笑,“你先逃命再说!” 靳安手中旋转着一枚手雷,将手雷轻轻抛起又接住,循环往复。他视线尽数落在我脸上,“我当你默认了。” 我摇头,“暂时不走。” 还未确认我儿子是否安置妥当,也未达成内心深处的执念,现在不是离开的时候。我要一步步见证宁乾洲走下神坛。 何况,靳安……最后也会死于宁乾洲之手。上辈子,他被洋人和宁乾洲合力算计…… 我望着他,目露悲戚。 想起纪凌修的下场,我便不敢再做过多干预,跟靳安离开……没有任何意义…… “为什么?”他玩味的眼神注视我。轻轻踮着手雷,环栓扣在他的拇指上,只需他轻轻动一下拇指,便能引爆手雷。 所以那些士兵没人敢上前,也无人敢做多余的事情。 我像是诡计得逞的坏蛋,轻轻笑。踮起脚尖凑近他,“靳安,其实啊,那晚我成功了。” “我知道,你很棒。” “宁乾洲没立刻死。”我悄声,“但他会慢慢死,我要亲眼看到这一切落幕,你相信我。” 靳安扬眉,注视我。 第118章 我才不跟你走 “我查过。”他低声,“你应该不是自愿跟宁乾洲睡的,纪凌修对宁乾洲下手那次,你在宁府出了事,宁乾洲强上了你,对吗。那晚,你伤得很重。” “说这些干什么。” “为什么不解释。” “你明明知道真相,还频繁拿这件事刺伤我,就为了逼我解释?” 靳安视线扫向宁乾洲,眼神锐利阴鸷,“我的意思是,你对宁乾洲没私情,留在这里不太安全。” “我没想留在这里。”我警惕看着他,“我只是不想跟你走。” 虽然跟靳安达成了合作意向,联手对付宁乾洲。我花钱购买服务,他拿钱办事。 只是保持远距离的合作,仅此而已。 不代表我私底下愿意跟靳安近一步接触。 如果说宁乾洲这里是虎穴,那靳安那里就是狼窝! 他们那边都是悍匪出身的!我去过!都是畜生! 一个个看女人的眼神,像是饿狼似得! 上次若不是纪凌修及时去岭南捞我,那些人能把我生撕了! 我不认为跟靳安离开以后,他会放了我!更不会天真的认为他冒死来救我是出于友情。若不是有利用目的,那便是有其他想法。他若是带我离开以后不放我自由,那我岂不是逃出虎穴又掉入狼窝,那样太过悲哀。 娘亲对我说的那番话,我记忆犹新。 我不想步她后尘,亦不想沦为男人的玩物。 保全自己的清白才是第一位的! 我满满警惕看着他。 “宁乾洲为什么囚你?”他忽然反问我。 我说,“你不懂,我这里有他想要的情报。” “是吗?”靳安笑了声,似乎跟我多说无益,他忽然强势扼住我后颈,将我往外带去,“老子是专门来带你走的。” 九死一生闯入敌军腹地,不能白来,更不能白走。 我用力挣扎,扣住门框边缘,不肯跟他走。 留在宁府,我尚可保全清白。只要我不主动靠近宁乾洲,依宁乾洲内敛的性子,他这辈子都不会再触碰我的清白。 确认孩子安置妥当以后,我总能想法子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可若是跟靳安走了,我怕自己连清白都保全不了!这家伙是颗随时会引爆的炸弹!他好几次言行骚扰我,有一次差点侵犯了我,这种人,保持距离做合作伙伴可以,绝不能私底下跟他走太近。 许是我挣扎的太剧烈,耽误他事儿了,他扼住我后颈的力道骤然加重,一把将我提了起来,迫使我扬起脸面,怒容凌冽盯着我,“我没什么耐心。” 看,这家伙原形毕露了。 悍匪本质。 什么都靠掠夺。 “别逼我给你难堪。”靳安沦沦威声,微微垂首俯视我。 他似乎不能理解我宁愿留在宁乾洲这边,也不愿跟他走的原因。全然不晓得我惧怕他…… 忽而想起我跟纪凌修的婚礼上,靳安的所作所为给我造成的麻烦,我忍不住内心翻涌上来的怨怼,一字一顿坚定告诉他,“我不跟你走,我不愿意!” 他是陌生的深渊,是炙热的火海,是另一截万劫不复。 我绝不向他靠近。 他迫使我往外走去,笑说,“要怎样你才会心甘情愿跟我走。” 我怕他又当众对我做出格的事情,亦步亦趋被钳住后颈往外走去,我说,“等你得偿所愿那天。” “是吗?” “是。”我笃声,“那一天,你来带我,我跟你走。” 我对宁乾洲知根知底,对靳安仅限于上辈子报纸上偏颇的认知,其他一无所知。 但我知道他得偿所愿那天,会死。 “你说的。”靳安手中旋转着手雷,深深挑衅的视线落在宁乾洲身上。 “我说的。”我笃定。 “那好。”他骤然松开了我,没看我,“你别活不到那时候。” “我比你活得长,你放心好了。”我揉着后颈踉跄后退两步,莫名害怕他被宁乾洲一枪崩了,我急忙又走上前充当人质。 虽然我不待见他,但他也算是能跟宁乾洲搏一搏的强劲对手,别为了捞我出去,死这里了。 下一秒,我觉得自己这一做法很可笑,靳安的死期还没到,我对宁乾洲也不是很重要,没有做人质的价值。 “别挡路。”靳安将碍事的我推开,迎面向宁乾洲走去。 我吓得一把抓住他胳膊,压低声音,“你疯了?不要挑衅他!你怎么不带兵过来呢?做什么都单枪匹马亲自上啊。” “士兵不是人?”他冷冷瞥我一眼,“那不是人命?” 极其危险重要的事情,能自己上,就自己上。 他的胳膊下意识挣脱我,继续往前走,我不松手,“别一会儿被枪毙了,我可不给你收尸。” “我不是纪凌修。”他不耐地盯我一眼,“闭上你的嘴,蠢女人。” “你……”我刚要反驳。 他眼神骤然犀利森冷下去,“放手。” 第一次见这个桀骜不驯的不着调男人如此冰冻三尺的威严目光,像是触及了他的底线,他忍不了我的纠缠,用眼神逼退我三尺…… 我放开手。 由着他去挑衅宁乾洲,没有把柄威胁宁乾洲,宁乾洲随时能崩了他! 若是他死亡时间线提前了,死就死吧。 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的关心一文不值,大不了少一个短期内合作的帮手,我自己咬咬牙也能成事。 此时,宁乾洲咬着一根烟,眉头微蹙,神情几分戏谑,像是看戏似的,看着我跟靳安一唱一和。 他没打扰我们,兴许是一直有士兵跑来跟他汇报了什么事情,牵制住他了,他没对靳安出手。 我跟靳安拉开距离那一刻,郑褚上前,将我带走。 听见身后传来宁乾洲的声音,他说,“靳督军,喝杯茶吗。” 这种时候了,宁乾洲还体面邀请靳安喝茶?敬他几分靳派督军的身份?明明靳安炸了他的大本营啊,我猜依靳安的性子,若不是身处劣势,他八成一板砖就拍上去了。他这人,不咋逢场作戏。 没听见靳安说话,我下意识扭头看去。 便见靳安正回头看我。 见我回头了,他眉梢一扬,阴鸷双眸像是被点亮一瞬,豁然又转过脸去,不再看我。不晓得他跟宁乾洲说了什么,宁乾洲唇角梨涡微凝,神情都是凝滞的。 似乎靳安拿什么事情威胁到了宁乾洲,他漫不经心掂量着手雷,环栓轻响。 他和宁乾洲之间,挡着两排持枪的士兵,几乎不让靳安接近宁乾洲。 我疑惑宁乾洲为什么不开枪射杀靳安,明明靳安此刻没筹码了。 走出宁府没多远,便听到了枪响声传来,紧接着四面八方的枪声响起,此起彼伏,好像靳安埋伏的人跟宁乾洲的人打起来了。果然,宁乾洲不受威胁,当场要毙了靳安。 宁府外面重兵围剿,靳安逃走的可能性为零。 搞不好他已经被宁乾洲毙了。 郑褚没将我带去被囚的房间,径直把我带去了宁乾洲的军部大楼,我说,“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郑褚说,“接到消息,靳安在军政办公大楼安置了很多雷弹,还没完全找到埋藏炸弹的地点,人员还未撤离完毕,这里是闹市区,一旦整栋大楼被爆破,周围很多无辜百姓受到波及。” 我轻轻皱眉,靳安这家伙……趁宁乾洲生死不明,宁派内部大乱的时候,搞了这么多事?这是爆炸袭击吧? 上一次他趁宁乾洲眼瞎的时候,炸了平京城两条街道,试探宁乾洲生死。 这次直接炸军部大楼? 他这么敢? 第119章 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宁乾洲让我来军部大楼的意思是?” 郑褚说,“你在这里,靳安就不会乱来。” 我这么大脸面吗? “我觉得他不会炸办公大楼……”我分析,“他说士兵的命也是命,说明他是一个重视生命的人,上次他炸平京城,炮火都集中在街道上,没对准民房。虽然有伤亡,但属于是把伤亡降至最低的打法了……” 迟疑片刻,我试探,“如果真炸办公大楼,会造成周边无辜百姓极大伤亡,这跟他一贯打法不符啊?是不是?他不是经常用最少的兵,干最大的事情吗?不是会将伤亡控制到最低吗?要炸这里,他早就炸了,怎么可能等你把我带来啊!” 郑褚低声,“有没有可能他以爆破办公大楼为筹码,威胁统帅放了你。” “我不觉得自己这么重要,不排除这是他自救的筹码。”我说,“但你……要不要跟宁乾洲商议商议,那小子的炸弹也有可能安置在别处……大概率不会在闹市区……” “你们别被他诓骗了,他很可能故意放出消息给你们……”我试探,“这是声东击西。” 郑褚谨慎,走到电话机前,打了一通电话出去,让人给宁乾洲传话,让他注意安全。 话还没说完,便听到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破声从远方传来…… 震得心肝儿乱颤。 抬眼望去。 靳安那家伙要炸的地方果然不是军政办公大楼…… 他炸的是……宁乾洲的府邸。 郑褚看着窗外爆破的方向,脸色微变。他疾步往外走去,踟蹰在门前,似乎不放心将我留在这里,但也不敢随意带出去。 焦急徘徊间,宁乾洲办公室的电话突然叮铃铃响起,郑褚疾步走去接。 我听见电话那头的小兵语气急迫,“统帅有令,不得让施微小姐离开军政大楼半步!” “统帅怎么样?”郑褚急问。 那边已经仓促挂断了电话,似乎是小兵在爆炸周边找到的电话机打来的。 我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下,看来,宁乾洲没被炸死。 我抓紧沙发边缘,“我婶娘还在里面……” 靳安若是连累我婶娘了,我不饶他! “统帅回府抓靳安的时候,已经提前撤离了府上众人。因为你在里面,统帅才会以身涉险的。” 郑褚说,“靳安蛰伏这么久,炸了虎骑兵的军火库,还火烧连营。他放出的消息,无论真假,我们都不敢怠慢!” 我说,“你们料到靳安会去找我?” “不确定,只是提前防范。”郑褚低声,“靳安侦查和反侦察能力很强,他做事不按常理出牌,很难猜到他的路子,只是为了以防万一,先转移了孩子,没想到靳安真敢去找你。士兵汇报说你房间里有对话声,猜测是靳安的时候,会议室的人都觉得这个靳安胆大包天。” 闲聊间,办公室的电话再次响起,郑褚急忙去接,“统帅……” 刚念出两个字,郑褚眉头就皱了起来,默然片刻,他脸色微沉,将电话听筒递给我。 我愣了一下,给我的?该不会宁乾洲找我吧?他在爆炸现场没受伤? 走上前拿过听筒放在耳边,我低低“喂”了一声。 便听见电话那边喘息得低笑声,靳安的声音传来,“不太放心,几件事你注意一下。1.你那坑货老妈估计跟宁乾洲做了某种交易,八成涉及到你。2.宁乾洲囚你,不是为了从你这里获取什么东西。仅仅只是因为:他想要你。如果他是为了从你这里获取情报,那他会有无数个残忍法子撬开你的嘴,但他什么都没做。所以你要注意,他可能对你有想法,别他妈以为留在他那里更安全,老子是男人,看得比你清楚。” “3.没拿下你之前,你暂时不会有性命危险,你要避开宁乾洲的锋芒。4.撑不住了联系我,老子这里比他那里更安全!5.你……别怕我。” 他似乎受了很严重的伤,喘息声很重,语速挺快。不等我回应,他突兀挂断了电话。 我握紧电话听筒,缓缓放了下去。 没敢看郑褚脸色,我默不作声回到沙发上坐下,闲来无事,去书架前拿了本书看。 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整栋军政大楼全面排查雷弹,包括周边商贸大楼和民房,全面解除安全隐患后,宁乾洲才回到办公室。 此时,我已经被当成人肉靶向困在这里八个小时,仿佛只要我在这里,办公大楼就不会出问题一样。 看着宁乾洲怒容满面的脸,白皙俊脸上有嶙峋的伤口,尤其左脸上有一道长长的血痕,右手缠着纱布被血染红,他似乎右臂不能动,厚重宽大的军装披在肩头。 白色军衬衣像是换了件新的,依然能看见斑驳的红。 看来,他伤得也不轻。 我从没见他这么怒过。 这个含着金钥匙出身,从没吃过什么苦的男人,生来就有伟岸的父亲用金钱和权势为他构筑了上位者的思维格局和傲慢,永远要凌驾于对手,永远要棋高一筹。 如此这般受制于人,怎会不怒呢 踏进办公室,他从我身边经过,点烟抽。 于是,咳嗽声传来。 他躁郁将烟摁灭,“给靳安传递了什么消息。” 他背对着我,站在办公桌前,将烟掐灭在烟灰缸里。 这是跟我说话吗?我沉默应答,他认为我给靳安提前通了消息? “靳安背后的资本来自境外。”宁乾洲来到办公桌后坐下,单手接过郑褚递过来的电报,依然没看我,“他跟你父亲来往密切。” 这些日子接二连三的事故引发如山的文件报上来,他一边签批紧急密件,一边稳声,“施微,你要提高政治站位,端正自己的立场,分清是非曲直。” 我心头微肃,这好像是他第一次念我名字。仿佛瞬间将我从一个不懂事的小姑娘拔高成一个与他比肩的女人。 他不讲废话,所有的话语都有他的用意,如此这般直呼我名字,那便又是一层意思。 “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我反问。 他眉也不抬,左手执钢笔在文件上写批示,“维护国家利益便是对的,损害国家利益就是错的。利民即对,误民即错。” 他像是在给我上政治课,试图纠正我狭隘偏颇的思想,将我从原生家庭的淤泥里提出来。就像是当初他让我学习自保的技能,让我直面痛苦,教我如何开枪,送我出国留学。 他好像在给我第二次做人的机会,这难道就是娘亲给我争取来的机会?靳安说娘亲跟宁乾洲做了交易?跟我有关…… 他眉头皱得很紧,依然没看我,笔端力透纸背,“你受过高等教育,读过书,也识字,该是思想开明,有判断是非的能力。” 这话说得有些重,言外之意是我不明是非,书白念了。 我说,“哥哥,有些事,是你没看清。” 他停了笔,抬眼看我。 我学着靳安的样子,“1.我爹爹是十恶不赦的大恶人,我晓得。我从未与他一起作恶,也未曾偏袒过他,我不想把爹爹交给你的原因,是你未必正义。谁能审判他,唯有这个国家真正爱国,大公无私的正义组织有资格。” “2.我爹爹害死了很多人,或许我吃着人血馒头长大,可我一直在努力博施济众,替我爹爹积德。哥哥,你还记得吗?我曾经开放了我爹爹在平京城所有的粮仓和住宅,替你安置流民,我这颗心是错的吗?” “3.我爹爹曾经烧死了你心爱的女人,哥哥,你忘了吗?我救过你三次性命。第一次我替你挡了一枪。” 我指了指自己的肩窝,“子弹从这里贯穿,我差点死在医院,你不闻不问。第二次,你中毒,在书房,你做了什么,你很清楚。那一晚,你最初确实意识不清,神经系统受损致幻,把我当成了那个叫‘十一’的姑娘。可你清醒以后,明明看清了是我,你却冷眼旁观,不言不语,连一句道歉都没有。” 我永远忘不掉我从昏迷中醒来时,他衣衫凌乱靠坐在书架下的样子,衬衣滑落半肩,裸露出大片大片胸膛,皮带松懈,军裤拢在腰际。胳膊搭在屈起的右腿上,另一条腿随意伸着,靠坐在书架下的地板上,整个人呈现出那股劲儿散了以后的慵倦感。 就那么冷冷看着我。 被掀起的衣裙是我自己清醒以后放下去的,他连最基本的体面都没给我。 “这种是非对错,你有吗?”我低声,“你给我道过歉吗?” “第三次,你眼睛看不见了,是我帮你治好的。”我说,“你对我有过感激之心吗?我爹爹做的恶,是他的恶。就算你迁怒于我,我救了你这么多次,难道弥补不了一点吗?” “很多时候,因为爹爹犯的错,我抬不起头做人,总觉得自己理亏,所以逢事我处处忍让,能自己承担的事情,绝不给旁人添负担。你对我造成的伤害,我可有告诉过旁人,哪怕被人歪曲辱骂,我可有解释过一句。” 我努力让自己不落泪,“我读过书,也识字,知廉耻,懂体面。” 第120章 你放人吗 “娘亲把避子汤换成坐胎药,给我喝了三大碗。怀上孩子以后,我以为是凌修的,那时候我跟凌修有了夫妻之实,是我太愚蠢,怀着侥幸的心理生下了那两个孩子,给他们一家带来了那么沉重的伤害。” “这个时候,你做了什么呢?哥哥,你在婚礼上趁他母亲犯病时,枪杀了我的丈夫。说明,你早就有诛杀他的心思,一直在等机会罢了!” 我倔强抿唇,将眼泪逼回眼眶,“你们话里话外都在告诉我,纪凌修不是好人。是谁把他逼成这样的呢?你逼我做假口供,找了个由头,栽赃陷害他们家。为了逼问花名册,你把他父亲折磨成了一个废人,还不允许他反抗么?” 我深吸一口气,“是,纪凌修确实犯了错,我也因此承受了恶果,也曾恼他的手段,这不就是我救你的原因么?” 婚礼现场,纪凌修不再顾全我,步步紧逼我的时候,有那么一刻,我也曾将原罪迁怒于他,所以取下婚戒转身离开,谁知一个转身,便天人两隔。 “我晓得恩怨是非,他一招错棋,害了很多人,所以我不计前嫌帮你治眼睛,不是因为我多么大度,也不是因为你对我多么重要。我是在替纪凌修转圜余地,也是在替我自己寻生机,希望你看在我救你很多次的份儿上,能对我和纪凌修高抬贵手,娘亲当时亦替纪凌修打圆场,你当场同意放过他,保他。” “可你,食言了,你不仅没放过他,还变本加厉迫害他,那时候纪凌修已经在收手了,为了我,他不做了,彦派那边都撤资了!” 我直视宁乾洲,“你读过书,也识字,可知‘一诺千金’是什么意思。” 宁乾洲静静看我,不辨喜怒。 身体欠佳,他不能抽烟,于是左手中的钢笔旋转在指间,有一下没一下敲击在桌面上。像是他深度思量的刻度,亦像是流逝的耐心。 “别扯什么原罪,你害得他家破人亡,他算计你一两次,也不为过。”我低声,“若真扯原罪,是你父亲枪毙了他叔父,才有了这后续一系列的纷争,不是吗。” 郑褚站在一旁听着,似乎觉得我说得有点多了,他想善意打断我,但见宁乾洲没有表态,郑褚没敢贸然上前,他倒了杯水,放在我面前,用眼神示意我不要再说了。随后,他似是觉得自己不适合待在这里,微微颔首,适时离开办公室。 我视而不见,“孩子出生以后,是我和纪凌修夜夜照看,把屎把尿。孩子生病,亦是我和纪凌修日夜关怀呵护。你又做过什么呢?凭什么说给他们换妈妈就给换了,就算我没那么爱他们,一想到他们是你的孩子,我甚至见不得他们,可他们是我十月怀胎生下的,你有什么资格不与我商量便自作主张。” 宁乾洲漂亮深邃的眼睛里掠过一丝狼狈的怒意,转瞬即逝。 我将心头那口气宣泄而出,“我做过有损国利的事情吗?可有做过误民的事情?我什么都没做过,你却全都施加于我,你的立场正确吗?站位高吗?明晰是非了吗?真的没有公报私仇吗?你失去了心爱姑娘的私怨都放不下,你如何要求纪凌修放下家仇?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话说完,办公室里陷入长久寂静里。 末了。 “你不想要孩子,是吗。”他没接住我的情绪,像是没听见我的控诉,波澜不惊问了句跟孩子有关的话题。 我兀立沉默。 “你不爱他们,对吗。”他视线锁住我。 爱,也不爱。 没看见他们的时候,我很想念他们,牵肠挂肚,割舍不下,放不了手。 看见他们的时候,我只想逃。 “怎么爱,宁乾洲。”我直视他,“你爱他们吗?” “你不想要他们,对吗。”宁乾洲重复问了同样的问题。 我没法回答。 他一言不发拨了一通电话出去,对听筒那边的人说,“那两个孩子送人……” 不等他说完,我怒斥,“宁乾洲!” 他话止,看我。 明明我决定放弃抚养权了,可是亲耳听见他要把那两个孩子送人,我依然心如刀割,眼泪止不住掉落。 他们出生那天红红的小脚丫,皱巴巴的小手,圆圆的小指甲盖,吮吸的第一口母乳,那些生命的奇迹一页页从脑海中翻过。 他们喊我:妈妈。 心痛的无法呼吸。 只觉得那两个孩子太可怜。 不被期待,不被爱,就这样出生了。 成为成年人之间博弈的牺牲品。 他不肯让步,我亦不妥协。 我抑声,“孩子是无辜的。” “你明白这个道理就好。”他压下电话,平静中带怒,“既然生了,就要担起母亲的责任,做一个合格母亲该做的事情。” “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不合格?”我怒声,“你又做了……” 我硬生生将后半句话咽了下去,忽而意识到他在引导话题,一步步诱导我将话题扯到了孩子父母身上。 “我可以独自抚养。”我话音一转,倔强,“你没资格跟我讨论这个话题。” 宁乾洲烟瘾犯了,抽不了。他喝了口浓茶,“未来。” 将茶杯放在桌子上,他说,“我会怎么处置那两个孩子,你该是知道。” “你没有未来。”我说,“少套我话,我什么都不会告诉你。” 这个不讲废话的男人,今天放低姿态,破天荒跟我说了这么多。突然感觉他一直在引导话题,引诱我将心里的想法表达出来。从家仇……到孩子……再到我能预知未来这件事。 他真的十分狡猾! “能预知未来,却改变不了未来。”他似乎对此很感兴趣,“痛苦吗。” “关你屁事。”我忍着心气儿。 真的很烦他这种老奸巨猾的男人,真就一句废话都没有,每一句话都有他的目的,循序渐进引导话题,跟宁乾洲这种混官场的男人聊天,一定要小心小心再小心。 一不小心就掉坑里了。 就连他激怒我的点,似乎都在引导我讲出他想要的信息。 我不再开口。 “施微。”他眉目微蹙,神情肃穆戏谑,“你父亲罪不可恕。纪凌修已故,姑且不提。你还年轻,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会有很多选择的机会,该是将眼光放长远,去更广阔的天地历练自己,提升自己的眼界和格局。” “哥哥。”我忍着心气儿,“你会放了我吗?” 只要他念我名字,我条件反射唤他哥哥。 提醒他这不可逾越的兄妹关系。 他以前从不叫我名字的,从最初的小微微昵称,到后面什么都不叫,每回见我,都直接讲话。 忽然开始直呼我名字,这陌生的变化让我不解,若是没有特殊的用意,这男人不会多此一举。 他一言一行都有目的。 娘亲和靳安的提醒,我都记在心里,敏锐捕捉微小的变化。 我不需要他拔高我,亦不需要他高看我一眼,更不需要他将我当女人比肩。 做他妹妹才是最安全的。 “只要你放我自由,我立马重新做选择。”我说,“我不复仇了,我去海外,我有很多很多钱,再也不回来了。你放人吗?” 宁乾洲没言语。 第121章 你该讨他欢心 “你若不放人,何必给我画大饼。”我说,“我不会用未来的情报,跟你置换任何东西。如果你真想知道,那就是你没有未来,你会死,你成不了大事。” 他想知道未来大势,却又碍于脸面不肯直接问,每回的试探都碰了我的软钉子。 自信如他,更是不愿意严刑逼问我未来发生的事情,这是很懦夫的行为。 像他这种男人,更相信人定胜天。 他生来相信未来是由他来书写的。 所以难以启齿问我跟未来相关的事情,亦忌讳我答出非他想要的答案。 宁乾洲眉心微蹙,“你不聪明。” 似是没兴趣再与我浪费时间,让郑褚带我下去。 郑褚迟疑,“统帅,带她去哪里。” “新址。” 郑褚微微颔首,带我离开。身后跟着两排士兵,加重了对我的看守。 郑褚刚走出军部大楼,迎面遇上冯天娇。 冯天娇抱着一摞文件,跟郑褚撞了个满怀,她面红耳赤蹲下去捡,“对不起,对不起。” 郑褚弯腰帮她将文件捡起,“抱歉。” 冯天娇没敢看他,低着头匆匆跑开了。 我下意识回头看去,便见她跑进了办公大楼里,狗腿1号跟狗腿2号躲在街道一旁的招牌下偷笑。 我从小的死对头,纪凌修的表亲冯天娇…… 毕业以后,冯天娇被家里安排进了军部大楼秘书室上班,她的父亲曾是督查厅厅长,这两年似乎又高升了。 第一次看见她脸红,她该不会喜欢郑褚吧?故意制造偶遇? 我从郑褚身后走出来,狗腿1号和狗腿2号脸色唰的一下僵住了,像是看见了天敌,急忙推搡着往办公大楼内跑去。 郑褚对这些一无所知,携我上车。许是旁边有士兵的缘故,他全程神情严肃。 等到了宁乾洲新住处,他安顿好我,转身就走。 走了两步,他站定沉思,又折回,“你该是跟统帅服个软。” “为什么。” 他又用那种怜惜同情的眼神看我,似是说话不方便,他带我往花园里走去,以熟悉环境的名义远离了跟来的士兵。 他说,“你想被统帅囚禁一辈子吗?” “不想。” “那你主动低头,只要你肯服软,统帅既往不咎。”郑褚劝我,“靳安护不住你,他昨日也不可能带得走你。统帅绝不会让你落入敌军手中。” “我晓得。” 从他确认我能预知未来那一刻,我便知道自己的下场。 “为什么不退一步。”郑褚满目焦虑,“统帅今日找你谈话,便是给你机会。” “我晓得,我不愿意。” “这是夫人用生命替你换来的。”郑褚低声,“那天在密室,夫人去刺杀姜常卿的交换条件,就是逼统帅给你名分。只要统帅给你名分,她才愿意去找姜常卿。” 我下意识攥紧拳。 我那多事的娘亲,就连死都要拉我垫背。用她一贯的做法,将我推入火坑。难怪宁乾洲开始直呼我名字!开始拔高我的站位!靳安也说宁乾洲对我有想法,我还以为是什么想法。 果然是娘亲作祟! “宁乾洲不是重诺言的人。”我说,“你不用担心。” “统帅不是不重诺言,他只是因人而异,因时而议。”郑褚强调,“夫人抚养他多年,两人虽不是亲母子,多少是有情分在的,他会念及母子一场,善待你。统帅今日找你谈话,是在给你做思想工作,你没发现吗?” 那叫做思想工作?那种官场套路十足的讲话风格,谁听得出来他想干什么? 我只听出来他在给我留余地,处处给我台阶下,似乎他也做了某种意义上的让步。 他直呼我名字那一刻起,就是不断在拔高我,将我放在与他平等的位置上。 是我一直往下出溜,不配合。 “我不愿意。”我说,“你不用担心我,我不会有事。” “激怒统帅,对你没好处。”郑褚说,“聪明的女人,会抓住统帅给的机会,顺枝上。讨统帅欢心,做他的女人,未必是坏事,你们有两个儿子。” “怎么讨他欢心?”我哑然失笑,“做他的女人?郑褚,你被猪油蒙了心么?” “你到底在担忧什么。”我说,“我连死都不怕,还怕被囚禁吗?” 是的,我很怕被囚禁。但是,只要活着,总有突围的那天。 我更怕郑褚说的那种情况。 郑褚看着我倔强的脸,默然良久,“你这性子,会吃很多苦头。” “又怎样。” 他深深看我一眼,没有再说什么。 将我送回别院。 宁乾洲很喜欢住四合院,尤其那种传统徽派建筑,江南小桥流水人家的氛围,我的小院子在花园一角。 郑褚指着对面,“统帅的卧房在那里。” 仅跟宁乾洲的房间隔了一个人工湖,荷花绽放的穷奢极侈,到了隐隐凋零败落的晚季。 这栋四合院没有被炸掉的那栋老宅大,似乎住大宅子太清冷,他择了一栋靠近办公大楼的中规中矩的四合院。 重兵把守。 第122章 难捱的时光 我的不识趣或许真的激怒宁乾洲了。 将我关进小小的房间里,再也没让我踏出过这间房。 他亦没回来过。 靳安把他老宅炸了,趁乱溜之大吉。回到岭南就开始打仗,宁乾洲有很多事务要处理,他是个超级工作狂,高度集权。正因为他不肯放权给下面,很多事情都需要他来做决策,事必躬亲。 以前我去办公室找他的时候,文书室递交上来的材料写得不行,修改了很多次都不达他意,他熬夜亲自写,抽了两包烟。 一般到他这种位置的男人,是基本不用自己写文书的,全靠下面的人递交。可是对外的文书若是质量不行,那便是平京城的脸面。 所以他严苛到修改很多次以后,亲自写。 宁乾洲写文字材料的能力真是一流,若是在全国找公文笔杆子,宁乾洲称第二,估计没人能称第一。 他熟谙官场套路,对局势把控深透,又能恰到好处拿捏那个度,若是需要引用经典革新事例,他古今中外精粹至理信手拈来。 这人,肯学,爱钻,所以思想深刻,腹有诗书。 正因此,他才经常一副文山会海的模样,工作事务繁重到无心生活,腐朽冗长的机构架构需要改革,官员欺上瞒下中饱私囊,内忧外患全压肩上。 分身乏术,很多时候,他都住在办公大楼宿舍。 他这样的人,怕是玩女人都没时间。若无利可图,对他就是浪费时间。 他宝贵的时间,是按秒算的。 这栋宅子里,除了士兵,厨子,帮佣,好像只有我。 他似乎彻底把我遗忘在这个小小角落里了。 我没忍住,向门外的士兵打听孩子的下落。 兴许我的一举一动,士兵都会跟他汇报,次日,那两个小小人儿就被带回了这栋宅子,安置在宁乾洲闲置的卧室那间房。 他不回来,所以孩子们每日从那间房里进进出出,我从门缝里日日看得到。 原来,他给孩子们请了育儿师,才一两岁的孩子,就给请了双语老师做幼教,他很重视教育,竟从这么小的娃娃抓起。 光是老师,就请了好几个,细分不同的领域。经常能看到不同的老师,带他们在院子里玩耍,寓教于乐。 夜晚,是一个五十多岁戴着眼镜的阿姨带着睡,看样子,像是一个文化人,常听她在院子里和蔼地跟孩子们聊天,说宁乾洲很小时候,她带着睡过。直到夫人进府,才把她赶走。 隔着远远的湖面,我喊过拏云和星野的名字,两个胖小子听见了声音,但不晓得我在哪里。每每这种时候,士兵都用枪托敲敲门,让我别出声。 我只能从门缝里看着他们在湖那边的花园里玩耍,嘎嘎乐的声音响彻府邸,仿佛没有妈妈,他们也能很快乐。 偶有一次,星野追蝴蝶,追到了我的小院子里,我从门缝那里跑到狭小的窗前。 他似乎看见我了,愣愣站在原地。 看我许久,像是在辨认我是谁,唇角忽然开始颤抖起来,一副要哭的表情。 他自幼记忆力就很好,分外认人。我下意识唤他,“星野。” 适逢士兵上前驱离,星野调头就跑。 次日,星野就把拏云带来了,两个小家伙躲在小花园的篱笆前,偷偷摸摸看我。 被老阿姨匆匆忙忙带走,我喊了声,“别让他们在湖边玩,那里不安全。” 次日下午,便有一队匠人把人工湖周围用铁栅栏围起来,他们不可能擅自这样做,这宅子里也没有可以当家的人,定是有人将我的话传给了宁乾洲,宁乾洲授意的。 我的一举一动,都被这些士兵监视着。 很快,两个孩子便被带去别的地方住了。 这分外难熬的日子,日日听不见什么声响,清净得连蛐蛐声都觉得美妙。我怀疑门口那些士兵都不是人,不然,他们怎么能熬得住这样的寂寞。 日复一日守在门外,两班倒,轮番站岗。 饭菜和用品是从小窗口递进来的,无人与我讲话。 偶有两次,郑褚路过时,给我带了几本书,让我打发难捱的时光。 我趴在窗前看他,张了张口想跟他说话。 忽而想起门外那些士兵,我便又闭上了嘴巴。郑褚深深看着我,想要说什么。 还是那样怜悯同情的眼神,我猜他劝我向宁乾洲妥协,大概是不想我被这样对待,怕我吃苦头。他跟了宁乾洲那么多年,深知宁乾洲心思。 他怕我受伤害,才那么焦急劝我服软。 在他的认知里,我是斗不过宁乾洲的。与其被宁乾洲这样慢慢蹉跎到白头,不如委身于他,再有两个儿子撑腰,我的日子能好过起来。 总好过这样母子分离,禁足到无期。 停留片刻,他什么都没说,心事重重离开。 自此以后,我再也没见过郑褚。 后来,听说他结婚了。 第123章 去他屋里坐坐 宁乾洲给他指了一门亲事,牵来的姻缘是金陵城军阀头子韩朔的女儿,金陵城是军事要塞,当地军阀头子虽说隶属于宁派军,但韩朔不怎么听话。 宁乾洲直接让郑褚娶了韩朔最疼爱的二女儿,众所周知,郑褚是宁乾洲心腹中的心腹,亦是文官们竞相讨好的大红人。都知道他受宁乾洲器重,在宁乾洲身边说得上话。 宁乾洲亲自牵这门亲事,那便表明对金陵的重视。 同时,提拔郑褚为巡察厅总长兼任湘北军参谋长。 调离原岗位,去偏远的湘北城任职。 明升暗贬。 毕竟郑褚留在宁乾洲身边做秘书长,虽无实权,只负责上传下达的事务。但他的位置是最接近权力中心的位置,多少人攀附敬仰他。 巡查察厅总长虽有实权,但特别辛苦,一直奔波于宁派麾下各地小军阀之间,巡回考察巡视。检阅他们是否安分守己听命于宁派。 同时又让他挂职湘北军参谋长的原因在于:湘北和金陵特别近,两地军阀头子不和睦,常常打仗。 郑褚作为金陵的女婿,却任职在湘北,他一个人需要安抚力压两个城的军阀头子。 这对他是种考验,同时,湘北处于岭南交汇地,若是靳安要攻陷平京,很有可能第一个打湘北。 一场看似简单的联姻和提拔,却搅动平京时局的风云。 郑褚结婚之事,是我听门外夜间值班的士兵闲聊时说的,我怀疑是宁乾洲故意让郑褚结婚的消息传进我耳中的,毕竟这些士兵平日里安静得像是雕像,怎会突然开始闲聊郑褚结婚的八卦。 听他们说郑褚娶的那个韩二小姐不是善茬,我只怕郑褚那温温柔柔的斯文性子,受不住。他一直做的文职军官,突然要去军中处理实务,怕是会很吃力。 平京的冬天特别漫长,鹅毛大雪铺天盖地,我将手伸出窗外,那雪片子都快有我七分之一的巴掌大了。 我的头发很长很长了,快包住我屁股。问门外的士兵要剪刀,无人应答。 听见外面有娇俏的笑声,我急忙爬在窗口往外看。 便见沈静姝撑着一把伞跟那位老阿姨从别院走过,老阿姨用大氅护着两个孩子,往宁乾洲的房间走去。 他今天好像回来了。 似乎心情不错。 今天士兵给我拿了份报纸,宁派跟靳派打成了持久战,但彦派那边前线接连告捷,这等胜利的事情,他让士兵给我报纸,似乎在告诉我:他不信未来,只信自己。 让我一步步看着他怎样实现大一统。 那间终日黑漆漆的房间终于亮起了灯,孩子们进了那间房,欢声笑语不断。 沈静姝那自来熟的小太阳又发挥了作用,我真佩服她。 明明身份已经暴露了,宁乾洲大概率知道她是纪凌修的人,但她像没事人一样继续逢场作戏。 唯一的变化便是,她收敛了特立独行的张扬性子,开始小心翼翼地察言观色起来。 之前娘亲寿宴上,我就看出来了。她在迎合讨好宁乾洲,规规矩矩跟在宁乾洲身边。 要么,她背叛了纪凌修,转投了宁乾洲阵营。 要么,她有性命之忧,或有把柄在宁乾洲手中。 亦或者,她爱上了宁乾洲。 她温顺迎合的变化那样明显,曾经特立独行的嚣张收敛得几乎看不见。 她应该就是男人口中所说的聪明女人。 识时务。 顺枝上。 讨男人欢心。 所以她过得快活。 那边欢声笑语十分热闹,两个孩子不知道拿到了什么好玩的,开心地大叫。玩了半个小时,我看见老阿姨带着两个孩子离开。 路过我的小院子时,我忍不住喊了句,“星野!拏云!” “妈妈!”星野丢开阿姨的手,就向我跑来,却被阿姨及时拉走。 他还记得我! 我欣慰极了。 每回他从外面路过,小脑袋都偏着偏着往我的院落看,我在窗口向他招手。 目送他们离开。 孩子们走后,沈静姝独自留在宁乾洲的房间里,迟迟没看见她出来,我便回到煤炉旁烤火。这深更半夜,真难得啊。 宁乾洲33岁了吧,正值壮年,如果沈静姝爬上了他的床,应该是能找到机会杀了他的。她迟迟不动手,那便是倒戈了。 夜里听见咳嗽声,我从床上爬起来,飞快来到窗前。 宁乾洲房间里亮起了灯,他似乎咳得睡不着,往书房走去。 他的卧室和书房相连,透过灯影,依稀可见他高大身影投射在雕花窗棂上。 他断断续续咳了一夜,我在窗边守了一夜。 唇角弯起,开始奏效了。 那枚毒针扎入肺部,虽然中西医结合救回了他性命,肺部哪有那么容易就康复呢?他烟瘾大,工作又繁重,时常彻夜伏案,压力大,一根接着一根抽烟。 那寒毒不可能根治。 他若是不好好调理,积劳成疾,肺部会出问题。 宁乾洲应该不是今天开始连续咳嗽的,他应该开始有些日子了。 只是他没回来过,我今日才晓得。 早上四点多钟,他推开门往外走去,士兵提着灯笼打前,宁乾洲穿着冬日军装,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看他,他有三百六十四天挂着一副严肃到爆炸的脸面,阎王爷都要退避三尺。 剩下那一天,估计逢场作戏皮笑肉不笑的。 不是打了胜仗吗? 神情怎么还这样凝重。 我趴在窗口看他。 瞧他拿着黑色的手帕放在唇边咳嗽,我幸灾乐祸唤他,“哥哥!” 远远的,宁乾洲似乎怔了一下,转脸看我。 我喊道:“你还好吗?” 他站在雪地里,漫漫大雪纷飞,神情肃穆淡静。 士兵给他撑着伞,但他肩宽,所以肩头覆着薄薄白雪,他一言不发离开。 许是前线传来好消息,他心情真不错,连续回来住了好几日,星野和拏云在他书房吵翻天,一会儿尖叫,一会儿哭闹,那打架的声音,我老远都听得到。 也没听他制止。 他好像白天不怎么咳,一到夜里咳嗽便不止。 夜深人静,又听他开始咳了。 我趴在窗口,学着他的样子,也咳了起来。 他忽而止了咳嗽,没一会儿,忍不住又开始咳了。 他咳,我也咳。 我尽量提高自己的音量。 便见他门口的士兵推门走进了他卧房,片刻后,那士兵忽然向着我的小院跑来,锁门被打开,那名士兵径直扭住我胳膊,往外面带去。 我说,“干嘛啊。” “统帅说,施小姐如果睡不着,可以去他房里坐坐。” 我用力挣扎,“我睡得着,睡得着。” 那士兵似乎只是吓唬吓唬我,便松了手。 我不敢嘴贱了,哪晓得宁乾洲这么无聊,咳嗽都不让人咳嗽呢。 第124章 爱无所爱,恨无所恨 可这漫长的日子太难熬,白日里睡多了,夜里便睡不着。长长的头发碍事,寻不来剪刀,大半夜的,我抠了一块松动的地砖,磨啊磨。 士兵听见异响,站在小小的窗口查看。 我说,“看什么啊,你该不会连我磨石头都要跟宁乾洲汇报吧。” 他闪身回到门口。 我将石头磨成了刀片那么薄,将长发割断至腰际,鬓边打薄了几分。 这间房是三室的,内室有床,屏风后有浴桶,浴桶搭着水管连接墙外,另一间紧闭的房门是便所。 这一亩三分地便是我所有可以活动的空间。 宁乾洲没给我身体上的伤害,也未让旁人残害我,就这么慢慢蹉跎我的心性。 就像他当初将我放回人海,任我嫁给纪凌修,任我结婚生子,任我跟爹爹相遇。 这个过程,他杀掉了我的丈夫,设局抓捕我爹爹,抢走了我的孩子。 从初相识到如今,他花了五年的耐心和时间,利用我将这些仇敌一一引出来,摸透这些人背后错综复杂的关系,掌控他们的棋子脉络,然后连根拔起。 他给的自由,是另一种囚牢。 看似放了我,却从未放过我。 如今真被囚禁了,我也不着急了。 既然历史大势更改不了,个人命数无法干预,那就允许它们发生。 我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确保宁乾洲日子不好过,就是了。 那寒毒入肺,就算勉强完成了大业,又能活多久呢。 我倒要看看,我跟他谁先死。 只是我该如何打发这漫长寂寞的时光,四周万籁俱寂,安静的只能听见落雪声,日日如此。 看见一只鸟儿飞过,我都觉稀奇。 于是宁乾洲每次回府,从我院门前路过,我都调侃他。 我说,“哥哥,今天你吃败仗了吗?” “你的身体还好吗?” “你跟沈静姝不打算要个孩子吗?” “星野和拏云去哪儿了?” 难得院门前路过一个人,有点动静,我新奇极了,趴在窗前巴巴讲话。 他像是什么都没听见,径直走过。 大概宁乾洲的身体真的出现了问题,他开始收紧前线战事,捷报一次次送到我眼前,一年又一年,让我亲眼见证他如何一步步拿下那些城池。 前世,彦海地区是最后拿下的。这一世,先攻陷了不堪一击的彦海。 将彦海伪军打得溃不成军!以至于洋人在彦海地区到了无人可用的地步,国内局势纷繁复杂,各路军阀背后或多或少都有不同国家的洋人资本。看似内战,实则多国博弈。 彦海被攻陷,彦派背后的洋人资本除了谴责,并不敢轻举妄动。 毕竟其他国家的洋人盯着,多国制衡,国际谴责,没有哪个海外国家敢率先一步攻打进来。 都在观望。 我拿着报纸扫了眼,就扔在了一旁,时间线虽然打乱了,但事件节点跟上一世一样。 一步步都在向前推进。 我坐在镜子前,拨开头发缝,发现自己不过24岁,却已经有很多白头发了,将头发扎在脑后,就能看到头顶若隐若现的银丝。 突然就很想念纪凌修。 这家伙要活着,看到我头发白成这样,八成要笑话我了。 说好的一起到白头,我自己却先一步悄悄白了头。 门外传来敲门声,“施小姐,您父亲被逮捕,明日午时枪决,统帅问您,去见令尊最后一面吗?” 我拨弄头发缝的手一滞,心脏骤然失重疼痛起来,胸口大片大片掏空的白。 宁乾洲是懂得怎么凌迟人的。 爹爹再度被捕,逃不过一死。 该来的终究会来。 我紧紧攥着床沿边缘,默然许久,“不见。” 上辈子爹爹被宁乾洲五马分尸,这辈子被宁乾洲枪决。 凶手都是同一个人,死亡方式变了,这辈子,体面了很多。 “可有什么话传给令尊。”士兵问。 有什么话好说呢?多说一句矫情的话,便多一分罪恶。他将事情做得那样绝,可有为我考虑过半分! 我说,“劳烦你们传话给靳安,让他别救我爹爹,就说是我说的。” 靳安拿了我的钱,最基本条件是保护我的家人和朋友。 我担心他冒险去救,别把自己搭上了,毕竟他死期也不远了,若是为了救我爹爹死了,不值当。 上辈子爹爹死时,是夏季。 这辈子时间线乱了,变成了冬季。 心底翻涌而来深切的悲哀,我平静得像是一湖死水。 连眼泪都无。 忽而就对窗外的动静全无兴趣了,无论是鸟儿声,亦或者是脚步声,哪怕是孩子们嬉笑打闹的声音,我都失了兴致。 这世间我爱的,爱我的,我恨的,恨我的人,一个个陆陆续续都离我而去。 爱无所爱。 恨无所恨了。 士兵破天荒开了门,给我抱来一只纯白的小猫,放在我面前,然后又关上了门。 或许是我长久没出现在窗口了,也没再对外喊话了,整个人萎靡不振翻着那些被看烂的中外名著,这些书都是几年来,外面陆陆续续送来的。 门口传来奶声奶气的孩提声音,“妈妈。” 星野趴在门缝里唤我,我从苍白沉重的绝望里转醒,抬脸看去。 这么多年,星野第一次有机会靠近我,他的小手从门缝里伸进来,“妈妈。” 此时,他已经五岁了。 这些年,宁乾洲每隔一段时间让孩子们来我院落周围玩耍,让我隔着门缝见见他们,每回我喊星野/拏云,他们总会回应我,只是那些人不让他们进入院子。 宁乾洲似乎用孩子们吊着我求生的勇气。 我急忙跑到门前,攥住他冰凉的小手,欣慰又崩溃,“星野,小手怎么这么凉。” 我往他身后看了眼,大雪苍茫,老阿姨把他送进了院子里。 若是没有宁乾洲授意,他们怎么敢这样做。 何必呢? 怕我想不开寻死么? 我怎会死在他前头。 “妈妈,你为什么一直在房子里不出来呀。”星野奶声奶气。 被带走时,他们只会喊妈妈,现在已经能流畅地表达完整的句子了。我发现自己没了眼泪,只是紧紧握着他的手,“弟弟呢?” “弟弟在睡觉。” 我让老阿姨赶紧把星野带回去,别在外头冻感冒了。星野被带走后,我靠在门口冰凉的地板上,看了眼掉落在地上的镜子,发现自己的白发竟然这样多了。 比前些日子又厚了一层。 这几年,我身体一直都挺好的。盼着宁乾洲早点死,瞧他身体日益崩坏,我乐呵呵的能吃能喝能睡,日日趴在窗口等他路过调侃几句,气他。 只等他死我前头。 可是,爹爹死后,我好像撑不住了。 病来如山倒。 第125章 你得偿所愿了吗 一个人过度伤心,会导致心脏骤停。爹爹的死,我明明不哭不闹,那么平静坦然地接受了。 毕竟上辈子看到过他的头颅,我经历过一次生死,那时候我撞墙赴死,随他而去。 这辈子,听闻死讯,依然心悸到不行。 他们将我从鬼门关抢了回来,我感觉自己三魂去了七魄,医院里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惶惶不安的人影。 我似乎病得很重,但没人敢告诉我。 病房就我一个人,门口有士兵把守,偶有护士进来打针。 我看了眼药瓶,上面的用药标签被撕掉了,这是怕我知道什么呢。 我虽然不哭不闹。 其实我求生欲挺强的,也没想寻死。 毕竟宁乾洲还活着。 只是我突然对一切都失去了兴趣,了无生趣。 “孩子。”婶娘心疼的声音从耳畔传来,“你终于醒了……” 我怔怔转头。 便见婶娘从门外冲了进来,跪趴在床边,伸出粗糙的大手颤抖地抚摸着我鬓边的白发,心疼的唇角轻轻颤抖,“孩子,婶娘来了……” 她眼泪花花地将我浑身上下看了个遍,“多漂亮灵动的小姑娘,怎就给折磨成这样了……” “妈妈。”星野和拏云走到床边委屈而又天真地看着我,拏云也唤了句,“妈妈。” 我说,“谁带你们来的?” “阿嬷。”星野说。 拏云爬上了我的病床,歪在床头玩,“妈妈,你咋从那里出来了呢。” 这些年,宁乾洲没给他们换妈妈,仅仅找了专人代养代育,孩子们过得很快乐,每每他们快要忘记我的时候,宁乾洲便让人将他们带至我的小院附近玩儿,我一唤他们,星野总是第一个想起来我是谁。他一喊我妈妈,拏云便跟着喊。 他们记得我是妈妈。 “前阵子,有个军官突然半夜去我们家,说你病重,让我来医院看护。”婶娘紧紧握着我的手,泪流不止,“可把婶娘吓坏了,连夜赶来了。” 她整个人都在抖,“我来的时候,听见护士说你活不成了,我差点毙过气去。当时你那个有本事的哥哥也在场,一圈军官围在抢救室门口,外面都是士兵,那架势吓死人。” 婶娘用热毛巾小心翼翼给我擦脸,“瘦成这个样子,哪儿还有点肉了!这些年,你到底经历了什么啊。” 我一言不发,紧紧攥着两个孩子的小手,说不出话来。 或许我爹爹的死,让宁乾洲解了心头之恨,放下了心中执念。 他突然开始将从我这里夺走的东西,一件件还给我。 他让婶娘回来继续照顾我们,给她了一份孩子的课程表,让她按时带孩子跟老师见面。 他把两个孩子还给了我,让我亲自带。 我住院期间,很意外,郑褚来看我。 彼时,郑褚步步高升,官拜集团军参谋长。他没辜负宁乾洲的历练,顶住了压力,一步步走到今天。 他其实是很聪明细腻的男人,懂得审时度势。几年没见,他健朗沉稳了许多,曾经沉静的眉间多了几分凌厉的风霜。 看见病床上的我,他愣了一下。随后垂眸,摘下军帽,来到病床前,将见面礼放在桌子上,手有些抖。 我来了几分精神,笑说,“你小子可以啊,官场能混,战场上也能混。” 他没看我,视线落在床边,淡笑,“保命而已。” 是的,郑褚最懂如何保命。否则,他怎么可能成为宁乾洲的心腹。当初,亦是百般求我妥协,告诉我该怎么走。 我说,“孩子多大了?” “老大三岁,老二一岁多。”他平和。 我好奇,“儿子?女儿?” “一儿一女。” 我乐了,“那感情好啊,我也曾想要女儿,女儿贴心。” 他看着我,“你还年轻,可以再生。” 我笑着没接话。 于是就这么沉默了下去,他自始至终没有问我什么,我问一句,他答一句。 他视线大多数落在别处,似是多看我一眼,便是冒犯。 我懂他的立场。 我说,“宁乾洲让你来的?” 他微微颔首。 “何必呢?多此一举!”我娇嗔! 郑褚忽而笑说,“统帅怕你想不开……” “还有宁乾洲怕的事情啊?”我嘁声,“他这个人会害怕?” “你父亲被……”郑褚欲言又止,忽而转了话锋,“统帅了却了多年一桩心病,所以,有些事情,他也想明白了吧。” 用我父亲的死,换宁乾洲对前程往事的释怀,他看开了。 那旁人呢。 “挺好。”我淡笑接了句。 郑褚深深看我一眼,千言万语都在无声的关切里,那熟悉的同情目光从谨慎的双眸里隐隐流露。 “我自己选的。”我笑,“不用担心,我有自己的想法。” 我转了话题,“宁乾洲身体怎么样了。” 郑褚说,“咳疾,春夏即好,秋冬加重,反反复复。这些年前线战事吃紧,统帅劳心劳力,有些耽搁了。最近换了药方,倒像是止住了。” “好。” 郑褚短暂停留后,便匆匆离开。 他向来懂分寸。 宁乾洲让他来看望我,对他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一不小心,就会毁掉郑褚多年来苦心堆垒的锦绣前程。 正所谓圣心难测。 聪明的男人都懂得权衡利弊。 我安安静静独自待了几年,宁乾洲突然将两个孩子送给我,两个小家伙吵闹得我脑壳疼,很不适应。 但又不能放任不管。 于是,日子莫名其妙忙碌起来。 整日围着两个孩子转,明明我身体还未恢复,还要被这俩孩子吵得头昏脑涨的。 婶娘说,“你那有本事的哥哥说,谁都不准带,就让你带。” “你什么时候听说的。”我闲来无事,给孩子们打缝小毛衣。被囚禁在那间房里的时候,我也想给孩子们做衣服打发时间,但他们连根针都不给我。 “那日你在抢救的时候,一个军官往下传话,我听见了。他们吩咐士兵,把孩子带来,这么交代的。”婶娘说。 “这些年,我断断续续听见很多你跟你哥之间的传闻。”婶娘叹息,“当时听说你病得快死了,我慌了神。赶来医院,一看见他,我就没忍住骂了他。” “怎么骂的。”我把小毛衣的针脚倒钩。 “我当时质问他,说我们微儿从未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也没有跟那个杀千刀的爹爹一起作恶!也从未掺合纪家做的那些事情!怎么就把你折磨成这样!” “你那有本事的哥哥,一句话都没说。有个军官还想掏枪吓唬我,被宁乾洲止住了。”婶娘手有些抖,“我当时气不过,现在想想有点后怕。” “别怕,他既然喊你来,就不会伤害你。” “微儿,你那两个儿子……真的是……宁乾洲的?”婶娘迟疑。 我抬眼看她。 婶娘说,“外面都这么传,都说……” “说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婶娘不再多说了,“哎,自古红颜多薄命,女人就不该生得太好看。” 我没吭声,下意识揉着心口。 精神好一些,士兵护送我回府。一条街的距离,重兵开车护送。 我那小院儿里好多人,定睛一看,居然都是我未出阁前的家仆。那时候爹爹身份还未暴露,那些家仆像是家人一样成日围着我转。 宁乾洲几乎把活着的家仆都给找来了,老厨子都在。 院子里移植了粉白的笑靥花。我记得笑靥花是三到五月盛开的,这大雪的隆冬,他不晓得从哪个温室里移植过来的,可能也就在我回府的这一天,它们保持绽放,次日就会被冻死。 宁乾洲似乎……在把从我这里夺走的一切,一点点还给我。 “小姐!”熟悉的声音从人群后传来,雀儿冲来我面前。 几年不见,她满脸风尘气,一副草木皆兵的样子。看见我,她方才从惊恐中镇定下来,扑跪在我面前,失声痛哭。 她说这些年,她过得很苦。当年和小跟班走了以后,用我给的钱,开了铺子。没两年,由于打仗的原因,铺子开不下去了,两人逃荒的路上,小跟班被匪人打死了。她被人卖进了妓院,被逼接客。她那不到两岁的孩子,病死了。 说到伤心处,她抱着我的双腿哭到干呕。 看,这世间处处是悲苦,原以为自己够苦了,还有人更苦。 至少我的孩子还活着。 我撑着几分力气看她,四年而已。雀儿苍老得像是四十岁的妇人,脸上横生了细纹,全然没了曾经娇憨可爱。她与我同岁,亦被岁月生生蹉跎。 我不知该怎么安慰她,原本以为可以逃离因果。没想到终究逃不掉,小跟班被匪人打死,这匪人八成跟上一世杀他的那个人有关联。 兜兜转转一圈,还是死了。 我又想起了靳安,距离他得偿所愿那天,不远了。 那个离经叛道的桀骜少年郎,拥有放纵自由的眼眸,他不受世俗约束,不受清规戒律禁锢,终究也要泯灭在这狼烟之中。 我问婶娘要报纸。 今早的晨报上清楚刊登了岭南和平京的新一轮战役,这场持久战整整打了三年,靳安近日不顾洋人反对,突然对平京发起猛烈的新攻势。 他那种诡谲多变的不要命打法,将宁派军打得节节败退。宁乾洲亲自去了前线,两支骑虎军的先锋师的兵力,众所周知,宁乾洲最引以为傲的战力便是被称为骑虎军团的军队,尤其是骑虎军团里的先锋师,作战能力强,武器先进,战无不胜。 出征以来,从无败绩。 打了这么多年,宁乾洲第一次派出骑虎军的两个先锋师出征。 这是动了真格的。 要把靳安往死里打了。 靳安上辈子就死在这场战役里,因为他背后的洋人资本恼羞成怒,不满靳安的失控,所以背后捅靳安刀子,切断了他的粮草。导致靳安腹背受敌,被敌我双方联手炸死的。 一模一样的发展方向。 五日不到,靳安被炸死的消息满大街飞,报纸送到我眼前,上面的行文脉络我几乎倒背如流了,毕竟上一世就是这样的。 报纸上骂他汉奸,谴责他卖辱求荣,说他是洋人的走狗。 事实上,他不听话,不受管控,不听洋人指挥。 让他进攻的时候,他消极应战,年复一年混日子。 洋人让他撤退,不让他跟宁乾洲正面刚,让他休养生息的时候。 他不听,反其道而行跟宁乾洲搞起来。 洋人只得弄死他,扶持新的傀儡上位。 全国的报刊都在骂他,谁又知道他仅用了靳派第九师的兵力,废了宁乾洲引以为傲的两个先锋师,外加骑虎军最精锐的炮兵旅。 他出色的军事作战能力无人知晓。 他超强的共情能力,也无人知晓。 世人只知,他是匪类,是叛徒,是反面教材。 他们嘲笑他是文盲,嘲笑一个从底层爬到权力巅峰的男人是一个没用的傀儡废物。 谁又能知道,他得偿所愿了呢。 我将报纸小心翼翼折叠,拿到火炉旁烧掉。没忍住掉了眼泪,爹爹死时,我没哭。靳安死时,却有一丝丝真切的伤心,眼泪忍不住。 靳安死后,宁乾洲终于见我了。 第126章 怕什么 彼时接近年关,院子里积雪齐膝,家仆们散落在院子里铲除积雪,他们住在我小院附近,日日能瞧见。 那些家仆待我像以前那样亲热,他们亲切称呼我为小姐,就像小时候那样,事事交代,事事提醒。只是如今,他们多了几分谦卑的讨好。 这样的世道,能有份讨生活的差事便是上天的恩赐,他们格外珍惜。 一大清早,便有军官来通知我,“施小姐,您需要去东院暖阁一趟。” 说完,他挥了挥手,一排帮佣端着托盘上前,托盘上叠着精美的衣服、昂贵的首饰、进口妆品等女性用品。 “统帅要见您。”那名军官谦恭,“让您别丢份儿。” 这名军官叫卜远游,顶替了郑褚的位置。他跟郑褚的性格很不一样,这人一句废话都不说。脸上常年戴着面具似的,见谁都一个表情。 我看着报刊上最新发表的文章,靳安死后,靳派那边一盘散沙。洋人重新扶持新的傀儡上位,一点用没有。接连打败仗…… “叫我去做什么?”我说,“传话给他,关了四年了,没必要玩这虚情假意的把戏,怪恶心的,有本事让他继续关。” “你原话传。”我看向那军官,“他如果想拿我的家人威胁我,那就随他杀。真若是杀掉了,是那些人的命数到了。命数未到,怎样都死不了。” 卜远游像是没听见,亦或者早料到我这番态度,他说,“统帅问您,想要自由么?” 我将报纸放在一旁,笑了声,“他一如既往会掐人死穴。” “统帅说了,施小姐若是想要自由,那就听话。”卜远游低声,“若是想继续留在他身边,那就保持现状,希望您能倔强到底,这辈子都别求饶。” 我真是气笑了,让人传话都这么硬气啊。 什么叫“若是我想留在他身边,那就继续倔强到底”?我被禁足在这里,是因为我想留在他身边? 宁乾洲还怪会反向操作的。 也怪会恶心人的。 我问,“他还说什么?” “统帅说,愚蠢的女人都是犟种。” 我起身,“去传话给宁乾洲,愚蠢的男人才会杀了别人父亲,又杀了别人的丈夫以后,还想把别人囚禁在身边,你去问问他,是不是看上我了?若是,你问问他看上我哪儿了?我马上改。若是看上我这张脸了,我马上毁掉。” “若都不是呢?”卜远游补充。 我说,“若是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情报,亦或者其他什么东西!告诉他,有种杀了我。否则,休想!” 卜远游颔首,便离开。 门外一排帮佣端着托盘鱼贯而入,将那些女人用品放在桌子上。等她们走后,我随手拨了拨那些物品,拎起送来的那件衣服看了看。 “小姐,你去吗?”雀儿低声问我。 “去,为什么不去。”我往内室走去,“他既然做出了让步,怎么着我也要顺……枝……爬……”我拖着长音,“不去气气他,怎么说得过去。” “那你刚刚那样传话,多不好呢。” “他来膈应我,我就不能膈应他?” “会不会有什么危险?”雀儿担忧。 我轻轻揉着心口,冷笑一声,“我如今怕什么危险!” 爹爹死讯传来的那一刻,我突然有了一种大彻大悟的万念俱灰感,曾经胆战心惊害怕的事情,战战兢兢逃避的东西,摇摆不定的胆怯,瞬间荡然无存。我好像那一刹那间,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 杀不死我的,都将使我强大。 突然就无所畏惧了。 “这么好的机会,不去气气他,我会瞧不起自己。”我将送来的那些东西一推,“这些东西,你拿去给我婶娘和其他旧相识分一分。” 我从衣柜里翻出一身素白的衣裙,外搭一件厚厚的白色纹梅大氅,将长发编成了两条麻花辫垂在胸前,将外层的黑发覆盖在里层白发上,又戴了朵白色笑靥花发夹遮住头顶一侧局部的白发根。 择了一双黑皮鞋。 “那个军官说,让您别丢份儿。”雀儿低声提醒,“言下之意是,让您好好收拾收拾自己,别丢脸。小姐,那些送来的昂贵衣服,您要不要……” “管他呢。”我涂抹了一层淡淡的润唇膏,“我穿什么他看什么,管不着。” “快过年了,您这一身白……不吉利。”雀儿提醒。 我说,“宁乾洲受着。” 雀儿低声,“你为星野和拏云想想,都是宁家人,您这身打扮会不会给孩子招不吉利?” 我轻轻蹙眉,思量一瞬,将鬓边白色笑靥花发卡换成了淡粉色。 “星野和拏云呢?”我问。 “婶娘带去上外语课去了。”雀儿说,“今儿个,那个戴眼镜的老阿姨又来看孩子了,她是宁乾洲的姨妈,也就是宁乾洲的母亲的妹妹,小时候带过宁乾洲。” “随她去吧。” 将润唇膏随手丢在桌子上,我也算是看明白了,生生死死自有命数。若是竭尽所能去救旁人,对方还是难逃一死,那是他的命数。 我没必要将别人的生死宿命,怪罪在自己身上,惶惶不可终日。 他生,生。她死,死。 皆是注定。 悟透这一点,那便无所畏惧了。 我往东院的暖阁走去,士兵护送。越靠近暖阁,越能听见那厢管乐声,宁乾洲还挺有雅兴的。 他倒是大仇得报,得偿所愿了。 那我呢? 我这满满当当的仇怨,该找谁排解呢? 远远便见一屋子的高官显贵列座两旁,贵宾座次的位置上,坐了好几个洋人,听那口音,似乎大多都不是一个国家的。 如今,国内强盛的宁/靳/彦三军鼎立的局面逐渐瓦解,看似三军依然存在对垒关系,实则已经名存实亡,仅剩下宁派一军独大。靳派在靳安死后,疲软无力。彦派被打的军心涣散,呈现一盘散沙的局面。 不足为惧了。 剩下的各地小军阀纷纷归投宁派,以宁派马首是瞻。 各国洋人见形势不对,便跑来拉拢宁乾洲,若是能跟宁乾洲达成共识,将他培养成新一任傀儡政权,那便是不废一兵一卒摘了宁派胜利的果实,真正意义上控制了国内局势。 我来到暖阁前,四排朱红彩漆雕花大门敞开,厅堂里灯火通明。 大白天里,室内点了灯。 宁乾洲穿着定制的男士米灰色毛呢大衣,衣领滚了一圈厚重的白色貂绒,全绸缎内衬加羊毛夹层,袖口和大衣下摆的宽大设计穿起来显得异常体面贵气,牛角扣顺排而下。 说不出的雍容华贵,板正极了。 兴许他肺部不太好,皮肤泛着病态的白,薄唇便显得殷红似血。 虽如此,他整个人依然是精神清明的,许是状态比较松弛,他慵懒从容地斜倚着座椅,唇角带笑,听着那些洋人说着什么。 每回见他,他都是穿着军装,一脸严肃冰冷的神情。今日瞧见,多了几分生活气,脸上有了几分明朗淡淡的笑容,视线落在斜前方洋人身上,慵懒听着什么。 今日不像是正式会见,倒像是年关前的寻常拜访。 毕竟快过年了,这些人状态都松弛,所有人都穿着常服,就连宁澈,都穿着黑色猞狸大衣。 洋人开玩笑提及宁乾洲的婚姻,拿出一沓洋妞照片摆在桌子上,一一介绍着那些女人的渊博的学识和高贵的王室血统和出身,供宁乾洲挑选。 宁乾洲的叔父见此,笑说,“跟沈小姐混了这些年,硬是不给人名分。乾洲,若是没那心思,你不如早日跟沈小姐说清楚。” “这是各大高门家未出阁的女儿。”他叔父也从衣服内衬里掏出几张照片放在宁乾洲身侧的茶几上,像是跟洋人杠上了,“叔父挑了几家合适的,你瞧瞧看,有没有看对眼的。眼光别那么高,你也该结婚了!再这么混下去,百年之后,我可没脸下去见你父亲!” “哈哈哈哈哈!承鹤,你随身携带这些东西啊!”另一名有资历的长者笑说。 “我自己的侄儿!我怎能不操心!”叔父吹鼻子瞪眼,“三十好几了!愣是不结婚!我都替他着急!我家澈儿都五房姨太太了!儿女都八个了!” “统帅仪表堂堂,怎会缺女人。”另一名有资历的长者笑说,“我女儿说,她学校好多小姑娘喜欢咱们统帅这款男人,他受欢迎程度非你我能比拟,真不需要咱们过多操心。” “我倒不是说缺女人。”他叔父喝了口茶,“他不着急结婚,这么混下去,像什么样子,男人过了30岁还没结婚,叫什么?叫没玩够。我做叔父的,不能提醒一下么?该是开枝散叶了。” "兴许早就开枝散叶了,咱们不知道罢了。" 一名洋人开玩笑说,宁乾洲眼光太高,要把自己王室的妹妹介绍给宁乾洲,翻译出口后,众人哄笑起来。 宁乾洲手中把玩着一枚小巧的玉玺,唇角带笑听着,没接话。 我走进厅堂,宁乾洲潋滟视线扫向门口,神情不变。 第127章 你想结婚吗 多年的厚积沉淀,他的气场有了明显变化。我记得最初见他时,他还是笃定冰冷的不测气场。形势内忧外患最严峻那两年,他成日一副阎王爷似的威严爆炸脸。而如今,宁乾洲沉淀出泰然处之的从容,那种喜怒不形于色的光华审定,透着不怒自威的成熟平和。 他看起来慵懒温和,可莫名让人心生敬畏。 气度的变化隐藏着他这些年走过的路,沉淀着属于他的人生阅历。 那些阅历我只参与了很小很小的一部分,就足已让我死过好几回。而宁乾洲,日日生活在这样的高压炼狱里,这些年的艰难险恶,是他独自撑过来的。 热络轻松的聊天氛围因了我的到来,短暂停滞一瞬,似乎闯入一个新面孔,氛围有了几分生疏的警惕判断。 宁乾洲的叔父老道圆滑,笑着指我,“我侄女,施微,以前也是留学生,高才生归来,以后大有用处啊。” 他自然而然介绍我,像是跟我很熟似的,全然看不出我跟他从不相熟。 宁乾洲斜倚着身子,手中盘着玉玺。随手指了指他右下方的位置示意我坐。 我杵在原地没动,这些人是如何做到若无其事与我说话的呢?宁乾洲像是跟我相处十分融洽那般,姿态自然随意。旁人看来,还以为我跟他兄妹关系很和谐。 可明明他亲手将我“杀死”好几回。 这些常年混名利场的男人,毫无廉耻之心。他们永远掌控者主导权,去随意安排操纵别人的人生。 “施微。”有洋人认得我,蹩脚念出我的名字,“施小姐,好久不见。” 那人点了一下我的名字,一些人恍然想起,借此开起玩笑来。 在场的各位大多数知晓我的。那些洋人里应该也有人熟悉我,毕竟我爹爹当初寻找花名册时被捕,最后一个见的人:是我。 这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沈静姝那晚当着很多人的面儿,说花名册在我这里。无疑是点燃了无形的炸弹,将我置于爆破中心。 各方势力寻找的那份花名册,该是锁定在我这里了。 这些年,虽然被宁乾洲囚禁内心煎熬难捱,却也借着他的羽翼在避风头。 当年若是跟靳安走了,不晓得又是一番怎样水深火热的险恶,洋人怎会放过我呢。靳安有他的夙愿未了,他背靠洋人资本,阵营与我相违背,且与我爹爹有扯不清的关系,跟他走这件事,本身是顶着未知的巨大风险。 容不得我天真半分。 这些年,大势所趋。各方势力重新洗牌,宁乾洲早已对系统内的人大清洗了一番,这份花名册的效力,早已不复当年。 我没回应宾客的招呼,看向宁乾洲身后的卜远游,我说,“你把我的话原封不动传给他了吗?” 卜远游说,“已原话汇报统帅。” 我看向宁乾洲,“你既已知我立场,找我来做什么?” 他的身体似乎不能着寒,朱漆大门虽敞开,但帮佣们放下了挡风帘。室内温煦暖和,宁乾洲依然那副慵懒恣意的样子,深邃潋滟双眸风平浪静,“坐。” 他再次示意我坐下。 毕竟这里贵宾云集,我僵杵在原地不得体,可我并不想听他发号施令。他的一言一行都引起我强烈的反抗欲和不适感。 一名女宾客笑着将我拉向一旁,我用力甩开她的手,就站在原地不动。 宁乾洲没理我,转脸看向身旁的男士说了句什么。 那男士毕恭毕敬点头攀谈。 似乎在闲聊。 这些客人有一搭没一搭地找话题,小半晌,会有乐官唱曲儿,奏乐。 宁乾洲没让士兵把我弄下去,对我的无理视而不见,一副“你想站,就好好站”的无视样子。 那些人闲聊全无避讳,见宁乾洲态度如此,众人皆开始无视我突兀的冒犯。 我瞧着他今晚没什么特别的事情,便转身要走。 卜远游上前来拦住我。 我说,“怎么?还不让人走了?” 卜远游没言语。 “好好好。”我站回原位,我倒要看看宁乾洲究竟在玩什么把戏。 他留了贵宾用晚宴,极尽东道主之谊。 叫了沈静姝过来,叔父也喊了太太来待客,毕竟洋人里有几位带了家眷女士。宁乾洲单身多年,府上少有贤内助,而我,不仅不帮忙,还拖他后腿,丢他人。 沈静姝穿着性感的开衩旗袍,眉目明朗开怀,踏进暖阁厅堂,将大衣外套交给帮佣,瞧见我的那一刻,她愣了一下,很快移开视线。她全程在逃避我的目光,不与我对视,更像是在躲我。 她径直来到宁乾洲身侧坐下,“乾洲,我爸喊我们喝我弟弟的周岁宴酒。” “挺快。”他应了句,“两岁了。” 沈静姝曲线玲珑的身子挨着他,拿过桌子上的苹果削皮,“还催我俩婚事呢,我都30了,我爸担心再拖下去,把我拖成老姑娘了。” 宁乾洲随口问了句,“你想结?”手中的玉玺轻轻摩擦在掌心废止的银元上,态度不明。 沈静姝默了一瞬,忽而银铃般笑出了声,眼眸晶晶亮,“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自然想结。”她娇嗔锤他一下,“每回你都这样!把我问懵了。” 这两人在我面前打情骂俏,我真见不得他们好过。 一个心狠手辣的仇人,一个朝秦暮楚的同盟背叛者。 可真是般配。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婊子配狗,天长地久。 实在没忍住,我冷笑一声,正要冷嘲热讽开口呛他们,宁乾洲也没看我,却抬手点了点我的方向,“堵住她的嘴。” 他似乎能猜中我所有心思,哪怕不看我,他都能知道我在想什么。 话音落地,两侧的士兵忽然上前,大掌覆着纸巾捂住我的嘴。 不管我如何挣扎,那士兵纹丝不动。众人看热闹似的,只当我在跟宁乾洲闹性子。直到晚宴开始,他才让士兵把我带至晚宴餐厅。 让我站在旁边看着他们吃。 第128章 风月老手 七八位宾客围着圆桌坐,宁乾洲上座,沈静姝陪同。谈笑风声,中英文无缝切换,举止大方得体。 男人们聊及平京特色菜肴,展开平京的山川河流,闲话这里厚重的人文背景。 我再度转身要走,被士兵堵在门口。 适逢宁澈拎着一瓶人头马走进来,经过我身边时,他忽然止了步子,转脸看我,“你不吃吗?” 我不吭声。 宁澈笑说,“你跟他犟啥?” 我依然不言语。 宁澈说,“妹子,学聪明点儿,你看看沈静姝如今多快活。她这两年,利用乾洲的权势,没少捞钱,快成沈家半个当家人了。就连她母亲,都再度成为沈老爷子面前儿的大红人了,刚复婚。” 我转眸看向宁澈,他跟宁乾洲是堂兄弟,轮廓几分相似,但宁澈气质接地气许多。 宁澈眉梢微扬,似是点拨我,“让男人权势为你所用,会不会比你现在干站着,一无是处,要好很多。” 我看着他没说话。 他说,“依乾洲的性子,他能让你站到明天,站够为止。你摸着他性子,换策略啊。跟沈静姝多学学。” “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我反问。 他凝神,“我让你学会变通,少吃点苦头。” “跟你有关系吗?”我不买账。 他好气又好笑,“难怪乾洲拿你没办法,你这女人真特么轴。” “跟你没关系,我乐意。” “他能关你一辈子。” “我不怕。” “你不怕他杀了你?” “我怕有用吗?怕了他就不杀了吗?不管我怕不怕,他该干什么还是会干什么。不是吗?” 宁澈还想说什么。 我突然问了句,“我好看吗?” 他愣了一下,“什么。” 我说,“我长得好看吗?” 他气息肃穆收敛起来,没了刚刚那样亲和寻常的态度。 我看着他的脸,“我被关了好些年,长了白头发,好像没有以前好看了。你以男人的眼光看我,觉得我还好看吗?有细纹吗?苍老吗?” 他忽然谨慎闭上了嘴。 “那就是不好看了。”我自问自答。 他说,“好看的。” “多好看?” 他迟疑,“很好看。” “跟我以前比呢?以前好看?还是现在好看?” 他被我问懵了,视线流连过我的脸,“没法回答。” 沉吟一瞬,他说,“差不多一样,只是现在皮肤太苍白了,不像真人,没有烟火气,像是天上的仙子,太干净。” 我笑,“你这是什么比喻。”凑近他,“你觉得宁乾洲会喜欢我这张脸吗?” 宁澈再度愣住。 我低声,“你说我长得美,你觉得我用美人计,他会上钩吗?” 宁澈谨慎,“没法回答。” “你低头,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我说。 宁澈迟疑片刻,微微弯腰,低头。 我踮起脚尖,凑近他脸颊,“你喜欢我这样的吗?” 他猛然一震。 身子僵了一瞬。 叔父的声音从内室传来,“澈儿!” 宁澈豁然抬起身子,拉开与我的距离,他白皙清秀的脸面红耳赤,像是受到了惊吓。 从内室餐厅的角度看过来,宁澈弯腰凑近我的样子,分外暧昧撩拨,那厢的人皆是看了过来。 宁澈似乎方寸微乱,攥紧人头马,走向餐厅桌旁,镇定自若将酒放在桌子上。 我站在原地,跟宁乾洲对视了一眼。 说真的,我发现自己可以跟任何一个男人逢场作戏,哪怕豁出去几分暧昧诱惑都行。 除了宁乾洲。 唯有宁乾洲,我一步都不愿意靠近。 哪怕被囚禁多年,我也一步都不想向他靠近。 若是换了旁人囚禁我,兴许我早就服软,换策略了。 “施小姐,过来吃点儿。”洋夫人用蹩脚的中文笑着唤我,“别跟你哥置气了,都是一家人。” 我突然来了几分兴致,来到餐桌旁,对宁澈身边的那个位置说了句,“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那位置上的贵宾绅士起身,请我落座。 我在宁澈身边坐下。 宁澈身子微僵,若无其事斟酒。 看见他动筷子,我便给他夹菜。 看见他放酒杯,我就给他斟酒。 他转脸看我,眼底恼意警告,似乎察觉我在故意搞他。 我眼眸弯弯,“宁澈哥哥,你刚刚对我说的‘掏心窝子’的话,我都记在心上了,我学得快不快。” 宁澈尴尬笑了两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快他,别快我!”他飞快看了眼宁乾洲。 宁乾洲神色如常,拎着酒杯喝了口酒,谁也没看。 “施小姐,怎么只给宁副帅倒酒。”有人笑侃了一句,“兄妹关系这样好么?” 我说,“我也可以给你们倒啊。” 我拿过酒瓶,起身,礼貌地给每一位酒桌上的人斟满酒。 除了宁乾洲。 我径直跳过他,给他身侧两位满上。 我发现我不是轴,也没那么倔强。 我只是不愿意对宁乾洲这样而已。 谁都行,就宁乾洲不行。 众人看出端倪,沈静姝善解人意起身,给宁乾洲续酒。 宁乾洲依然对我视而不见,他甚至一个眼神都不屑于给我,听着身侧的人说着什么。 虽如此,我却快意。 像宁乾洲这种优越惯了的男人,历来都是别人围着他转,将他当人物高高捧着,他早习以为常。怕是出生那刻起,他便被捧着了。 正是他这种与生俱来的优越感,让他有种浑然天成的上位者姿态。 今晚,他其实没吃什么菜的,酒倒是喝了几杯。 我坐在宁澈身旁,若无其事与宁澈闲聊,我说,“澈哥哥,你都娶五房姨太太了?” 宁澈不想理我,但是满桌人看着,出于礼节,他说,“是。” “孩子都八个了?” “是。” “你可真行!”我说,“真招女人喜欢,老婆多,孩子多,身体好,又能干,还年轻。真是给宁家撑门户,长大脸了。” 宁澈更恼了,一副“你快别说了”的表情。 我说,“现在不是提倡一夫一妻吗?你娶这么多老婆,真的好吗?” 宁澈不接招了,无论我说什么,他都不吭声了,冷汗从他脸颊滑落,我拿手帕帮他擦脸。 宁澈豁然从椅子上站起来,再度面红耳赤,“我出去解解酒。” 他转身就走,结果起身的时候,他敞开的大衣腰间枪套环扣莫名挂住了我宽大的大氅,导致我整个人猛然被扯向了他,猝不及防撞进他腰间,我下意识抓了一把,寻求着力点。 一不小心抓住了他的皮带,往下一拉,我稳住了。 可是…… 他的皮带被我扒拉的松垮向一侧,露出红色的内裤一角。 而我……蹲在他的双腿前……正前方是他的裤链靶心…… 这种姿势分外香艳下流…… 我若无其事松开他,细细解开那环扣跟大氅的纠葛,帮他把皮带往上提了提…… 宁澈一把攥住我的手制止。 我看他一眼。 下一秒,他忽觉不妥,急忙松开。 我以整理衣衫为由,先行出去了。 宁澈这种风月场的老手,居然还会脸红?真是离谱他妈给离谱开门,离谱到家了。 第129章 怎么能打妈妈呢 士兵跟着我,仅仅到了外面彩廊处,便不准我再往前走。 回头看了眼,我出来了,宁澈便没敢出来醒酒。 试探过了,宁澈是个突破口。 他也是含着金汤匙出身的官家子弟。与宁乾洲极深的城府不同,宁澈是中规中矩的纨绔子弟。当初宁乾洲生死不明,许宁澈之位,加持叔父之势,才稳住统帅之位。 宁乾洲应该晓得宁澈扛不起统帅大旗,全仰仗叔父的道行以及护犊之心。 这些年,宁澈的副统帅之位依然没实权,他亦没有僭越的心思。宁乾洲有意无意历练他,但宁澈是娇生惯养出来的,虽说对宁乾洲忠心耿耿,但多少欠点稳妥。 单单只看他娶了那么多房姨太太,便知是风月场上的老手子了。 铁定爱玩。 宁乾洲是铜墙铁壁,但他身边的人未必。 既然给了我接触外界的宝贵机会,我怎能不做点文章,为自己铺一铺后路呢。 如今,纪凌修死了,靳安死了,我爹爹死了,娘亲也死了。上辈子该走的剧本,都走完了。 该死的,不该死的,也都死掉了。 还有什么可以失去的呢。 上天一轮轮逼我自杀,我也扛过来了。 未来怎么样,我也不知道了。 既然不晓得,那便重新书写吧。 好的事情,坏的事情都会因我而发生,因果宿命会向我汇聚而来。只要我死不掉,那便尝试尝试做主角,书写自己想要的答案。 毕竟,此后的剧情,我也一无所知。 但我晓得,因果宿命一旦向我汇聚而来,我才会是宿命之网的主角。 因为我活到现在,本身就是一个伪命题。 这种大彻大悟的感觉,让我万念俱灰,却也破罐子破摔,全豁得出去了,心肠仿佛都冷如磐石。 今晚顺水推舟试探了宁澈的斤两,便也不想再进去了。外面风雪肆虐,我裹着大氅坐在彩廊上等宴席散场。 白茫茫的雪沉寂在马头墙和小青瓦上,被路灯照射出神圣的光感,徽派建筑古雅富丽,宛如玉玺底部的雕文,从天而降,镇压在大地之印上。 我轻轻叹息,这雪景,若是跟纪凌修一起看,该有多温馨啊。 这家伙投没投胎啊。 身后传来贵客言笑晏晏的声音,我转头看去,便见宁澈父子出来送客。 宁乾洲没出来,他的身体冬天畏寒。多方停战以后,他便开始休养生息,叔父让他好好养身体,所以他冬日里基本不抛头露面,很多对外事宜都交给了宁澈父子去统筹。 送走了贵宾,已是晚上九点多,宁澈父子回到暖阁主厅堂。 士兵喊我进去。 我没动。 不多时,婶娘牵着星野和拏云蹦蹦跳跳往暖阁内跑去,一进暖阁,远远便听见两个孩子欢快地喊,“舅舅!” 士兵再次催促我。 我迟疑片刻,转身往暖阁里走去,室内温暖如春,宁乾洲依坐软榻之上,宁澈父子坐在次位,还有三位男性堂亲围坐。 沈静姝规规矩矩站在软榻一旁,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脸色惊辱青白,却稳稳绷着脸。 我发现她虽然仍拥有爽朗的笑脸,可她眉间的光芒消失了,暗淡惨白又绝望。却又强撑着体面,若无其事。 初见她时,她不是这样的。 这些年,她似乎也不好过,并没有外人讲的那般快活。宁乾洲是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 他人尽其事。 物尽其用。 女人在他眼里不是风月,而是巾帼场上的战士。他能榨干对方最后一滴剩余价值,为他所用。 星野和拏云似乎很喜欢宁乾洲,爬上软榻,坐在他怀里。 “臭小子,你过来。”叔父一把抓住拏云,“前些日子,就是你拿弹弓把我孙儿头打破了吧!” “就打就打!看见他一次!打一次!”拏云犟嘴,“谁让他说我妈妈坏话的!” 星野看着叔父说,“是不是有人教的,没人教你孙儿,他怎么会那样说我妈妈。” 拏云接嘴,“上梁不正下梁歪,都不是好东西。哼!” 我惊讶于他们成熟的语气,这八成是他们跟别人打架以后,把过程讲给了婶娘听。婶娘背后唠叨的。他们有模有样学着了…… 叔父笑说,“妇人之间闲谈的碎话,被孩子们学去了,臭小子,学挺快。” “岭南那边稳妥了吗?”宁乾洲看着叔父。 叔父说,“靳安死后,那边不堪一击,士兵都往咱们这边跑,咱们军饷殷实,管饭发钱,稳妥。” “那几家实业公司怎么样了?”宁乾洲又看向宁澈。 宁澈说,“拿下了。”他笑了声,“罗家扎根彦海,三儿子坐上督军之位以后,心思不在领土上,经常用职务之便为家族敛财,招人恨。咱们扶持最不受宠的老二上位,该给的市场,他都开放给咱们了。” “经济这一块你抓一下。”宁乾洲对宁澈说,“不能落在那些寡头手里,要让他们吐钱出来。不管用什么法子,影响经济的实业集团都要跟我们姓。” 宁澈颔首,“我晓得。” 我掀开珠帘走进去,俩孩子开心跑过来牵住我的手,往里面拉去,“妈妈,舅舅给我买了手枪!可好玩了!” 拏云从厚厚的棉袄下面,拽出来一把仿真手枪,我莫名心惊,条件反射般夺过手枪,提醒他,“这个东西不能玩。” “舅舅给我买的!”拏云不服气,“这是假的!舅舅说,过两日教我们玩真枪。” 我恼极了,才五岁的孩子!就给他们玩真枪? 我说,“宁乾洲你疯了?他们才五岁!这东西多危险!” 宁乾洲没理我,他似乎懒得跟我沟通,只是转脸看向另外两名堂亲。一个是他堂哥宁瑜,一个是堂弟宁贤风,还有个是堂舅。 一一询问关注的事务,听取工作汇报。 叔父抓军管,宁澈抓经济,宁贤风抓财税及综合事务,宁瑜抓平京检司警务维稳事宜。 宁乾洲统筹。 拏云吵闹着要枪,我不给。他居然打我!对我一阵拳打脚踢。我恼红了脸,一把抓住他的小胳膊,“你怎么打妈妈呢!” 拏云更烈地踢我,哭闹撒混不止,“把枪还给我!” 许是太吵了,打扰到他们谈话,聒噪得让人心生烦躁。宁乾洲忽然蹙眉,喝了一声。 拏云收敛几分,攥着拳头不服气地瞪着我,“给我。” “不给!”我亦瞪着他,“不管这东西,能不能给你玩!首先,你要服从管教!妈妈说不能玩,就不能玩!你如果想玩,你可以跟妈妈商量!怎能动手打妈妈!” 拏云扬起高高的拳头又是一拳砸在我腰上,“给我!” 这小家伙年纪不大,力气倒不小,疼得我岔气了都。 宁乾洲眉头川字更深,他拍了拍怀里的星野,“上。” 星野上去,按住弟弟就揍。骑在拏云身上打,“不准打妈妈!我说多少次了,不准打人!” 两小子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恶斗起来。宁乾洲也不管,由着他们打。 我瞧着星野拳拳扎实,往拏云脸上砸,把拏云打得毫无还手之力。星野性子稳,出手却不留情面,硬生生把弟弟揍服了。 我心疼坏了,下意识拉开两小子。 拏云被打得满地爬,哭着抱住我的腿求救,“妈妈,妈妈,哥哥打我……” “你知道错了吗?”星野说,“昨天打婶奶奶,今天打妈妈,你是坏孩子!” “我错了。”拏云大哭着抱住我的腿,求抱抱,“我不玩枪了,妈妈……抱抱。” 我心疼地将他抱了起来,小家伙鼻子都被打流血了。我看了眼宁乾洲,他似乎习以为常,也不看我。嘉许的视线给到星野。 星野美坏了,宁乾洲这种认可赞扬的眼神让星野格外开心,似乎受到了鼓舞,开心的情绪都膨胀了出来。 我说,“宁乾洲,孩子还小。别给他们玩枪……” “那玩什么。”他终于看向我。 第130章 不顾一切 不等我开口,他说,“玩泥巴?翻花绳?丢手绢,是吗?” 他说的,都是我婶娘给两个孩子玩的东西…… 我默然一瞬,见这情况,屋内众人陆续离开。卜远游用玩具车将两个吵闹的小家伙带去隔壁。沈静姝低着头谨慎走了出去,她似乎很惧怕宁乾洲,经过我身旁时,整个人都是紧绷的。 短短一会儿时间,她就从体面端庄的财团千金变成了这副惊弓之鸟的样子,不晓得宁乾洲跟她说了什么,让她惧怕成这样。 众人识趣离开后,房间里只剩下我跟宁乾洲两个人。 我说,“我的儿子,我不需要他们多有出息,也不想他们怎样出人头地。我只想他们健康/平安/快乐即可。玩泥巴也好,耍刀枪也罢,他们平安即可。我要他们远离危险!” 我总觉得依宁乾洲的性格,以后会让两个孩子上战场。所以看到手枪,我便敏感得很。 宁乾洲看着我,手中白色瓷釉杯盖轻轻刮着茶杯口。听我说完,他垂眸喝了口茶。 “你健康/平安/快乐吗?”他问。 “遇上你这样的人,我如何平安快乐。”我反问。 他慢条斯理“嗯”了声,“不怕你儿子将来,遇到我这样的人。” “忘了。”他淡淡说了句,“你看得到未来。” 他将茶杯置于桌子上,“更应该晓得学会自保是一件多么重要的事情。” “什么年纪干什么年纪的事情。”我坚持,“五岁,那便干五岁该干的事情!绝不能让他们碰真枪!若是到了学本事的年纪,十来岁,你让他们学枪自保,我定是支持的。可他们现在才五岁!就不怕枪走火吗!” “知道你为什么会落得如此境地么。”他说,“教给你的自保技能,你一样都没学会。” “你怎知我没自保的能力。”我冷笑一声,“利用你的羽翼,保护我自己免受战乱和追杀之苦,算不算我自保的方式。” 他眼神兀深。 我说,“花名册在我这里,若是我没有保护伞,那我岂不是会被外面的豺狼虎豹分食殆尽?”我一副不服输的冷笑样子,“你以为囚禁折磨了我?怎知不是我利用你!” 宁乾洲细密幽深视线落在我脸上。 我轻轻搅着辫子,“我看得到未来,晓得你会杀掉我爹爹,会整合国内军阀。我晓得改变不了,不如休养生息。别去掺和了,少吃点苦头。” “他们都劝我委身于你,可以少吃苦头。”我无辜样儿,“明明委身于你才苦啊。被禁足在那一方天地里,我有吃有喝有的玩,没有讨嫌的男人骚扰我,我还能躲避战争之苦,避开洋人的追杀。儿子也有人养,把你当冤大头,我何乐而不为呢!” 宁乾洲风平浪静,“继续说。” “这算不算自保的技能。”我在他面前活动着僵硬的肩膀,“俗话说得好,大树底下好乘凉,宁乾洲,你在我眼里,只是一个工具人。你做的任何事情,我都提前知晓,你是命运提线的木偶,命数既定。” 落雪的银光从雕花漆窗外洒在软榻上,他慵懒倚着软榻一侧,皮肤泛着病态的苍白,薄唇红似血却漾起审定笑意,“提前知晓我会除掉纪凌修和你父亲,却什么都改变不了,痛苦吗?” 他不再被我激怒,似乎心有乾坤。只是重复问了一句,多年前问过的问题。 我扬起无所谓的笑容,“不。” “是吗。” “自然。” “小纪死时,谁哭得那么伤心。” “跟你没关系。” “父亲死时,谁悲痛的心脏骤停。” “人之常情。” 他不置可否。 我说,“宁乾洲,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为什么能预知未来吗?” 我微微一笑,“你放了我,我就告诉你。” “换个条件。” 我说,“你跪下求我。” “再换。” “你以死谢罪。” “换。” “要不你做我儿子,叫声妈。” 他没兴趣听我鬼扯,喝了口茶,“不说,就回去继续待着。” “他们都劝我委身于你。”我说。 “他们是谁。” “你的很多心腹啊。”我笑眯眯,故意膈应他,“你是不是有这样的心思,被他们察觉了?” “不是能看到未来么。”他华光审定。 “我提前问问不行吗?”我眼眸弯弯,“我克夫,来一个克死一个。” 宁乾洲看向站在一旁的士兵,“拿镜子来。” 士兵飞快拿来一面镜子,递上前。 宁乾洲没接,“给她。” 士兵把镜子递给我,我拿起镜子看了眼,“给我镜子干什么。” 我照了照镜子,下一秒,便明白了他的用意。 这是让我撒泡尿照照自己…… 我豁然放下镜子,“你今晚叫我来,到底想做什么。” “露露脸。” “为什么。”我冷嘲热讽,“该不会真要给我名分吧。你可别听我娘亲胡扯!你敢娶我,我就让你在平京城丢尽脸面,让你跟姜常卿同样下场。” 他看着手中的怀表,估摸着时间,似乎有别的事情要做。没兴趣讲原因,示意士兵带我离开。 打开门,外面劲风拂面。 暴风雪肆虐,狂风大作,厚雪快要没过大腿,全然走不了。 士兵急忙关上门,“暴风雪,院子里的大树都刮断了,走不了。” 宁乾洲抬眸看了眼。 这间暖阁主厅室只有一间守夜房,也只有一张床。卧房在花园对面的位置,狂风几乎拦腰斩断了大树挡住了路,厚雪无处落脚。 气氛稍微凝滞,他垂眸看着怀表,“郑褚电报发来了吗。” “没接收到,暴雪天,估计延迟了。” 突兀沉默下去,他随手拿过一本书,翻阅。 我打开门就走,狂风吹得我站都站不住,我硬是抠住门缝顶着风雪往外走去。 士兵要拦我。 身后传来宁乾洲慵懒冰冷的声音,“随她去。” 我没走多远,便被一阵风给刮回暖阁前,摔在门槛儿上,腰差点给磕断了,咬咬牙又爬起来。老娘才不跟宁乾洲睡一间房,死外边都不跟他待一夜。 远远听见隔壁房间两个孩子开心大笑的声音,我紧了紧劲儿,再次扶着墙壁边缘顶风离开。 顺着屋檐底下未被积雪覆盖的边缘走。 依稀看见宁澈父子和沈静姝被困在亭子里,他们也没走成。叔父似乎在训斥宁澈,他低着头受着。 似乎沈静姝说了句什么,两父子向我看来。 此时,我已经走到了暖阁尽头的月门前,紧紧抱着一棵树,感觉自己快被刮飞了。那棵树忽然拦腰折断,重重向我砸来,我尖叫一声,被狂风甩向黑夜深处,恍然间,看见宁乾洲阴着脸从暖阁里出来。 沈静姝冲进风雪中,向我跑来。 忽然就很后悔自己平日里没多吃点东西,长点肉。否则,也不至于被风吹的像风筝一样旋了起来。 一阵天旋地转,被人重重接进怀里,跌进黑暗的漩涡。 浓烈的血腥味儿包裹我。 那人全程将我卷入怀中,用背部替我挡去所有嶙峋的撞击。脑海中忽然闪过纪凌修的眉眼,我下意识抓紧他衣衫,紧紧蜷缩在他怀里。 感受到久违的安全感和归属感,不安的心这一刻,晃晃荡荡落了地。 除了纪凌修,还有谁会这样用生命护我周全! 只是血腥味儿更浓烈了,他似乎受了很严重的伤。 “凌修……”我想抬头。 他的大掌按在我头顶,将我护在怀里,不让我抬头。 我猜,这场暴风雪该是我生命里最暴戾肆虐的一场。用摧枯拉朽的力量肆无忌惮毁掉一切原始的狂欢,将我的人生从一场荒芜卷向另一场无边风月。 左耳是士兵们高喝交接声。 右耳是他有力鲜活的心跳声。 直到穿过暴风雪进入温暖的室内,他才重重跌坐在门后,背部靠着门,喘息着低低笑了起来。 “凌修……”我下意识抬头看他,却见一张青紫相接的清俊面庞。 那对阴鸷明亮的眸子透着疯狂的洒脱,扶额低低笑的病态,他说,“你怎么会被风吹跑啊。” 似乎太好笑了,他笑得肩头耸动。 露出洁白的牙齿。 靳安。 我缓缓睁大眼睛,他不是……死了么? 笑够了,他覆盖在大掌之下的阴鸷眼眸缓缓抬起,锁定我。 在我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忽然扳过我后颈,火热吻上了我的唇。 我惊愕万分,用力挣扎。 他覆我耳畔喘息,“你说过,我得偿所愿那天,你跟我走。” 那种气息带着不顾一切的疯狂,仿佛势不可挡。 似乎在说: 你不来找我,那我便来找你。 相守太遥远,那我就舍弃一切来到你身边。 你不爱我没关系,我爱你就够了。 我用力推开他,震惊地看着他的脸,这个上辈子本该死于那场爆炸的男人,在我没干预的情况下,居然活下来了! 全身血液都在逆流而上,心脏有力跳动起来,以至于我微微有些窒息,下意识揉着心口,满脑子只有一句话:历史会被改写。 前世,我死前,只晓得前半段历史! 后半段!还未开始书写! 第131章 求我 我一把捧起他的脸仔细查看,漆黑的房间内雪光渗入,将他整个人笼罩了一层清冷的光,那桀骜狂狷的眉眼,阴鸷灵透的双眸,不是他,还会是谁! 确认是靳安!他真的没有死! “你怎会!”我心潮澎湃,“你不是……” “死了么?”他高高挑起一侧眉梢,语气带笑,“劳资不玩了!去他妈的。” 被洋人瞎指挥,被宁乾洲往死里整,两头夹击,腹背受敌。 没有自主权。 他不玩了。 “那报纸……”我疑惑。 他说,“劳资故意的。” “爆炸是真的么?”我说,“上面说你被炸死了。是你自己设计的?” “不然怎么全身而退?”他笑着说,“要来找你真不容易,背负的东西太多,就没办法抽身。不如全放下!劳资不要了!” 我怔怔看着他,“为了我?” 他笑容渐止,没言语。 “那你上辈子为了谁?上辈子你也玩了这么一手?你最好不要为了我!我可不想背你的因果!” “为了我自己。”靳安淡漠眼神染上偏执的暗调,“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他没听懂我莫名其妙的话语,但他晓得我表达的意思。 “你得偿所愿了么。” “一半一半。” “什么意思。” “对于过去,我得偿所愿了。对于未来,我还不得。”他忽然倾身向前,“你说的话,还算不算数。” 我被迫后仰,闭口不言。 多年前,宁乾洲想活捉他,派了很多兵都久攻不下。最后派出最精锐的骑虎军团炮兵旅直接把靳安的大本营全给轰平了,据说死伤无数。 为了报仇,靳安利用洋人的势力蛰伏,执着地要废掉宁乾洲最引以为傲的军队,战况胶着打了这么多年,终于用一个师灭了宁乾洲骑虎军团半数以上的兵力,将那个炮兵旅给搞废了。当然,这九死一生的战况,上辈子他是惨烈战死的。 兴许也是假死。 我以为他真死了,所以随口给了一句承诺,从未想过兑现。 没想到…… 门外传来士兵的呼唤声,他们都顶着风雪艰难地在找我。刺鼻的血腥味儿越来越浓烈,我下意识寻找出血来源,便见靳安衣服内湿漉漉滴着血。 扒开他军外套看了眼,倒抽一口冷气。 他的身体像是缝缝补补过,缠满绷带,仿佛一不小心就会碎掉。依然在渗血…… 这家伙!在爆炸中受了很严重的伤!居然还跑来这里!该不会从昏迷中转醒后,第一件事是跑来找我兑现承诺吧! 看这伤情,再耽搁下去,怕是活不了多久! 我说,“你的伤要立刻接受治疗!不能耽搁。” “怕毛。”靳安唇角带笑看着我,“你不就是医生么。” 我起身开了灯,“我是医生,不是神仙。你再这么胡闹下去,神仙也救不了你。” “我就问你,说的话,还算不算数!” “我说什么了?” “你说跟我走。” “走个毛线啊!你这个鬼样子!你让我跟你去哪儿啊!”我瞪他,“你连这个门都出不去!你先把你的伤养好再说!” 他靠坐在门口的地板上,喘息着低低笑,“我当你默认了!” 他似乎很开怀,从刚刚到现在,他就一直在笑。那种快意恩仇的笑容。 “疯子。”我低低骂了一句,“一会儿士兵就会找来这里,你要躲躲。” 我住的小院儿距离暖阁并不远,靳安穿着宁派冬款军装,趁着暴风雪肆虐的长夜潜入府中。 这个时候,外面守门的士兵根本站不稳,暴风雪大到能刮起一个人,士兵们也纷纷避风头。仅仅站在院内的墙根底下,鹅毛大雪遮蔽了视线。 这是千载难逢的搞事机会,若不是他身上有伤,恐怕他能借机掳走我。 许是伤太重,刚刚又大幅度接住了我,将伤口大面积撕裂了,导致他没能带走我,仅仅将我带回了所住的小院,便仿佛花光了力气。 他应该对我在这里的情况了如指掌,才会在大暴雪的夜里,跋涉而来。将我稳稳当当带回。 外面传来士兵凌乱脚步声,依稀听见有人高喝,“这里有血!血迹!” 我打开衣柜,慌忙将靳安从地上拽起来,“又给我找事!我真服了!” 我自己被囚禁的事情都还没解决,转而还要保护靳安不被发现,这男人每次出现都给我惹一堆麻烦! “怕什么。”他站在衣柜前不肯进去,转脸看我,“我有后手,你……” 不等他说完,我一脚蹬他在屁股上,将他踹进了衣柜里。 “我靠。”他猛“嘶”一口气,双臂撑在衣柜内的木板上,怒视我,“你他妈能不能轻点!” “别出声!”我飞快关上衣柜门,拿出抹布擦掉衣柜上的血迹,随后用刀在自己腰际和大腿上划出两刀深深的血槽子,又在肩膀上扎了一刀,任由鲜血染红白色裙袍。 怕被人发现伤口是刀扎的,我特意将刀刃旋了一圈,飞快在地板上抹了抹土按压在伤口上。 房门被人踹开的时候,我一副凄凄然的样子趴在地上哭,是真的疼哭了。 妈的。 好疼。 靳安这个麻烦包,尽给我的生活添乱。 我哭着看向门口追来的士兵,“我受伤了……流了好多血,给我叫医生来输……” 话没说完,便僵住了。 只见敞开的大门外,士兵顶着风雪列队,宁乾洲披着宽厚的黑色大氅,手中攥着黑色手帕,缓步出现在我的房门口。 四年,他头一次来。 在这样暴雪夜。 积雪落在他肩头,寒风冽冽翻起他袍子的边缘,他眼眸冷彻,高高俊俊走进房间。居高临下,注视我。 我吓住了。 以为会是士兵沿着血迹一路找来,万万没想到宁乾洲也会来。 心脏都仿佛凝固了。 祈祷靳安那家伙别失血过多晕倒了,若是摔出衣柜,神仙都救不了他。 宁乾洲来到我面前,他锐利视线扫视了一圈我房间内的构设,在他开口之前。 我哭出声,“我死都不跟你睡一块儿!就算是爬,我也要爬回来!” 他眼眸如渊俯视我,原本神情波澜不惊的,听及此,忽然笑了。 “有骨气。” “那是自然。”我继续吸引他的注意力,“宁乾洲,你少猫哭耗子假慈悲,来看我笑话是吗!姑奶奶好着呢!” “你出血了。” “一点也不疼。” “不疼,哭什么。” 我往床上爬去,在地板上拖出长长的血迹,“这叫喜极而泣。” “也就只剩嘴硬了。” “你管我硬不硬。”我忍痛爬上床,抱着床杆撑住身体,“你想硬还没得硬呢,我就算死,也不会向你求饶,你死了这条心。” 他微微扬眉,突然不说话了。 忽而咳嗽起来,黑色手帕贴着唇,他转身往外走去,随手示意,“锁门,继续关。” “哎,等等!”我急忙说了句,“我o型血,可不可以帮我叫医生输血,不然我要失血过多,休克而亡了。” 我记得上辈子在报纸上看到过跟靳安有关的信息,他应该也是o型血吧。伤的那么重如果不输血,八成要死翘翘。 宁乾洲止步,回身看了我一眼,“城东的殡葬铺子,最近手工承制了一批彩色棺木,有款粉色的适合你。” “你!” “求我。” 我一噎。 许是刚刚冒雪而来受了寒,宁乾洲又开始咳了,士兵贴心关上门,又拉上了我的窗帘。 “做梦!”我冷笑,“四年我都挺过来了!还差一时吗?你看我像怕死的人吗?” 士兵打开门,宁乾洲径直离开。 我僵坐了会儿,没顶住,冲到门口扶住门框,看见宁乾洲越走越远,若是我失血过多,我宁死都不开口!绝对跟他死磕到底,大不了一死,老娘早都不想活了。 可是靳安这家伙挺不住。 狗日的。 出现一次,给老娘添一次麻烦。 我咬咬牙,“宁乾洲!” 宁乾洲在风雪中长身玉立,回身看我。 我恨不得咬舌自尽,失语许久,说,“求你。” “求我什么。” 我有种咣咣撞墙的冲动,倔强绷脸许久,说,“求你……救我。” “没听清。” “求你救我……” “听不见。” 你他娘的聋了啊。 若是平日我这句脏话就骂出来了,可是今天,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我不耐烦地大喊一声,“求你救我!” 宁乾洲紧蹙的眉心豁然明朗,转步走向风雪深处。 第132章 不谈感情 他安排张医生带着医疗团队给我体检、治疗。毕竟张医生住在宁府附近另一片区的洋楼里,赶来得最快。 暴风雪的大夜,张医生带着医护蹒跚赶来,全身覆满狼狈的风雪,一个个冻得眉毛都是白的。平京的冬季特别寒冷,零下二十多度的低温,走出门睫毛都是瞬冻的。 我这小小的房间里暖和如春,暖炉24小时添着炭火,守夜的帮佣彻夜不眠。 这几年被困于此,虽然精神上一轮轮摧毁折磨,被宁乾洲硬生生蹉跎锐气,可生活上没有受什么苦。 吃的,喝的,用的,住的,都是顶好的。 心境绝望,恍如炼狱。 张医生和医护们围着暖炉搓着手,大雪封路。开不了车,宁乾洲既然下了命令,无论刀山油锅,这些人爬也要爬来给我看病。 我伤得并不重,这番阵仗委实兴师动众了。 短暂的热身后,张医生上前帮我处理伤口。 我心生歉意,“抱歉,大半夜麻烦您。” “哪里哪里。”张医生客客气气地疏离。似乎被封了口,他没敢看我,也不与我讨论伤情。无论我问什么,他都不再说话。 做完检查,处理伤口,输血,开药,挂针。 轻轻拍了拍他的医疗箱,揽进怀里。我悄声,“给我留下好吗?不能每次都劳烦您跑一趟,有些伤口我自己能处理,是我哥哥紧张了。” 张医生没接话,带着护士专注给我做完一切治疗。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衣柜的底部缝隙里开始渗血…… 柜子里有衣被,可以稀释一部分血液,依然会有部分渗透出来。 我着急赶他们走,便喊隔间的雀儿,“安排几间房,大半夜的,外面风雪太大,就让各位医护留宿在这里,明日一早再走。” “好嘞。” 张医生看出我赶他走,看了眼还在输血的袋子,略微迟疑。 我说,“我自己会拔针换药,你们放心。有些乏了,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张医生不敢怠慢,微微颔首,带着团队往外走去。虽说我留宿了他们,但张医生还是不敢逗留。 卜远游守在门口,提及留宿,张医生方才连连点头。 果然,还是宁乾洲那方的人说话好使,他那边不松口,这些人怎么敢留宿。 我是皮外伤,不至于要命。张医生心里有数,便未多做干预,倒是把他的药箱留下了。 等把人都赶走以后,我熄了灯。 静听外面的动静,风雪肆虐的夜里,零下二十多度的低温,狂风刮得站不住脚,士兵们哪怕蜷缩在墙角,也顶不住这严寒暴雪的洗礼,纷纷撤退至对面守夜的房间里,门口留了一盏灯,监视着我这边的动静吧。 这样恶劣的天气,他们应该料定敌军不会入侵,毕竟敌军也是人,谁都扛不住。 确认没有异常了,我拔掉针下床,忍痛来到衣柜前,打开柜门。 看不清靳安的神情,我抓了一把他的胳膊,凭那冰凉的触感和冷汗,我便知他状态很不好,该不会晕过去了吧! 都这样了!跑我这里干什么呢!还妄想救走我!到头来,我还要救他! 我试图将他从衣柜里拽出来,他忽然反手抓住我手腕,猛然一扯,将我重重扯进他怀里。吃痛,他闷哼一声,笑说,“我眼光错不了,你是一个例外。”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我没放在心上。只是恼他的轻浮,抬手不轻不重一巴掌拍他脸上,“别发骚。” 他也不恼,忽然强势捧起我两鬓拉近,就要吻。 我一把捂住他的嘴,怒声,“靳安,你若是这样,朋友都没得做。” 似是感受到我肩头温热的血纠缠上他的胳膊,黑暗中他怦然散开的强势侵略气息渐渐收敛,缓缓放开了我,“你说跟我走,我等了四年。” 他克制隐忍,“听说你被拉去抢救了,劳资仗都不打了。废了宁乾洲那支军队后,第一时间就来找你。” 我下意识挣脱他,却被他牢牢定住。 他说,“我记得你说得偿所愿那天,你会跟我走。” 他悍匪本质的气息充斥着不容拒绝的强势掠夺感,那种隐藏在洒脱不羁之下的阴暗血腥逼得我无所可逃。 当初我说这句话的时候,根本没想过他会活下来,从未想过要去兑现!亦没考虑过这不负责任的承诺将会给我带来怎样的后果。我以为他必死无疑! 我所说的跟他走,只是单纯利用他,离开宁乾洲,仅此而已。 而靳安理解的跟他走,却是另一层意思。 在他的概念里,跟他走,就是我要跟他在一起的意思。 “因了你这句承诺,我整整筹谋了四年。”他说,“如果你不兑现承诺……” “怎样。”我冷笑,“我不兑现又怎样。” 他沉默。 “也没事。”他话锋一转。 “自己出来!”我低低恼声,松开他,起身往后站了几步,不再去拉他。 靳安默然良久,缓缓从衣柜里起身,走了出去。 四年不见,他居然这样高大健硕了。那影子笼罩在我头顶,有种遮天蔽日的压天感,黑暗中他逆着窗帘外的雪光而立,看不清脸上的神情,气场痞气邪散,善恶难辨。 他那番满是占有欲的言论,让我对他产生了谨慎的忌惮。 阔别四年,突然这样真诚热烈,我有些接不住。亦不晓得他为什么这样。 毕竟他曾经虽聊骚轻浮,但从未提及感情二字,更没有过这样炙热的表达。那时候他亦正亦邪,总归克制疏离。 我与他一直是互相利用的伙伴关系,我把他当同盟,因为他曾是纪凌修信任的伙伴,是爹爹力荐的人物,所以我亲近他几分。 可刚刚,那番言论…… 他在跟我谈感情…… 感情这种东西,最要命,万万碰不得。 四年前,我无心的承诺,对他竟这样重要么。在他心里掀起了这样的波澜么。给了他错误的暗示么。 我踉跄往后退了两步,全然不敢再像曾经那样对他亲近,莫名恐惧。 “别怕我。”他遮天蔽日站在原地,面孔掩映在黑暗中,“我不会动你。” “坐下!”我低声斥责。 窗外寒风呼啸,仿佛猛兽咆哮着撕裂苍穹,我的声音淹没在这裂锦般的长夜里,单薄得全无力量。 他在原地站了会儿,大剌剌在椅子上重重坐下,斜靠在椅子上,大长腿随意分开,有种漫不经心的嚣张。 默然一瞬,我给他做了基础测试,将张医生给我挂的血袋,急忙帮他挂上,托起他的胳膊,扎针的时候,我习惯性说了句,“有点疼,忍一忍。” 他没言语。 随后,我飞快打开医疗箱,翻出器具,帮他处理/缝合伤口。手指曲起,轻轻按压了一下他的胸腔,一寸寸检查他受伤情况。 情况其实很不乐观,若是寻常人伤成他这个样子,大概率是起不了床的。这家伙的忍耐毅力不同寻常。 许是失血过多头晕,亦或者强撑的精气神儿开始瓦解,他胳膊肘撑在椅子扶手上,微微扶额,有种静谧的苍白感。 终于呈现出一个重伤者该有的样子。 “我是眼科医生,不是创伤外科医生。”我轻轻按了按他腹腔,低声,“现在这情况,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出了什么事,你别怪我。” “你按时吃药了么?”他突然问我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我说,“我吃什么药?” 透过微薄的雪光,穿过他扶额的指间,看见他忽而抬眼看我。 似是没想到我会是这种反应。 我说,“我这只是皮外伤,流血多了点,不严重,我下手的时候避开要害了。今天出急诊,张医生还没给我开什么药,只开了针剂。” 他深沉审视我,默然许久,“疼吗。” “不疼。”我靠近他,拆开他身上的绷带,“你忍一忍。” 很近的距离,错颈而交,他没再动,也无冒犯。 我将绷带穿过他后背,口鼻距离他很近的时候,他晓得微微侧开脸,避开暧昧的姿势。 这男人情绪收放自如,控制得刚刚好。 “要想办法安置你。”我专注给他处理伤口,低声,“暴风雪不停,你就走不了。你这个身体情况,很难突围出去。” “怎么会不疼。”他淡淡看着我反问。 “没办法。”我帮他处理完伤口,开始缝合,“没有麻药,缝针怎样都会疼,你忍一下。” 许是职业习惯,我尽力将声音放温柔,给他安心。 他没再言语,像是支着额头睡着了。 肩头和腰际的伤口剧痛难忍,我的手轻轻有些抖,缝针不稳。他忽然一把握住了我的手背,“别抖。” 我的手挣脱了一下。 他稳稳握着没松手,“不想被你扎成马蜂窝,老子很疼。” 我看了他一眼,他依然保持着扶额的坐姿,虽说闭着眼睛,眉头却皱成了死结。 “缝,我帮你稳着。”他低声。 我点着微弱的烛火,挡在厚重的帷幔之后,帮他细细缝合。早知道我对自己下手不那么狠了,虽不致命,却疼得要死。 若不是他帮我稳着针,我连针都抖得操作不了。 “你跟我爹爹怎么相识的呢。”我帮他挂了消炎针,轻声问他。 第133章 老子很疼 “你爹救过我性命。”他言简意赅,“很多年前。” “我让宁乾洲给你传的话,他传给你了么?” “什么话。” “爹爹枪毙的时候,我让他传话给你,让你不要救我爹爹。” 他阴阳怪气笑了声,“他会帮你传个毛。” “是你爹不让救。”靳安低声,“宁乾洲利用你,榨干了你爹掌握的情报。枪毙那天设了陷阱,想用他钓出同党来。你爹通过狱中线人传话给我,不用救他。但提了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我状若无意。 “让我保护好你。” “是吗。”我笑出声。 “别抖,老子很疼。” 他攥住我手背的力道微微加大,将我所有的战栗攥进掌心。 我若无其事帮他做完应急处理,守了他一夜。以前跟着全科的张医生实习过一阵子,多少懂一些综合业务,今晚派上了一点用场。 虽说生疏了一些,但靳安悄无声息,感受不到他对痛楚的敏感度,这让我操作起来没那么紧张。 外面天大亮后,传来雀儿敲门的声音,猛然惊醒,我居然坐在地上,趴在靳安腿上不知不觉睡着了。 他保持着同一个坐姿,斜靠着身子扶额闭目。 还在睡。 我身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件毛毯盖着。 雀儿继续敲门,“小姐,老厨子问你早上想吃啥。” 我琢磨着靳安的饮食情况,要了几份适合他吃的早餐。费劲从地上站起来…… 刚一动,就痛哭了…… 腰际/大腿和肩膀上的伤口结了痂,疼崩了。 动不了了。 昨晚光顾着抢救靳安去了,顾不得自己的伤。此刻,我终于感受到了爆炸的疼痛,昂地一下哭出声。 疼死我了。 靳安轻笑了一声,“不是不疼么。”他似乎觉得很好笑,“你干嘛扎自己那么多刀啊。” 忍不住似的,他扶着额,修长的指遮住眉眼,笑得肩头耸动,“哪有你这种人。” 像是无论如何都无法理解我的行为。 “我怕自己被怀疑啊。”我哭着单肩蹭在地上,往外间爬去,“想做得像一点嘛。” 宁乾洲是什么人,我多害怕他察觉端倪。 他笑得更克制了,“你这是要上哪儿炸碉堡去。” 我因为左肩膀,左腰,左腿都动不了,所以用右臂和右胯骨蹭在地上,往外面爬。乍一看,像是前线匍伏前进的战士。 我疼得没心思管他,爬一下,情绪崩一会儿,哭一会儿。然后龇牙咧嘴,继续爬…… 雀儿听见声响,“小姐,怎么听见你的哭声,伤口很疼吗?” “疼。”我哭着说,“别打扰我。” “张医生还没走,一会儿过来看你。”雀儿大声。 我忍痛扶住桌子起身,掀开厚重的帘子往窗外看了眼,鹅毛大雪依旧。院子里白茫茫一片,寒风凌冽,处处如刀割。 门口没士兵,院子里积雪没过大腿,帮佣们跋涉艰难。士兵们都站在对面甬道的屋檐下,距离我的小院挺远。 我重新拉好帘子,忍痛往内室挪去,拖住软椅往屏风后面走。 靳安要起身。 我指着他,“你别动。你的伤要命,我的伤不要命。” “我不想再给你做手术了。”我义正严辞低声,“坐回去。” 他看着我,坐了回去。 我咬牙将软椅拖到屏风后的死角里,单手拽着浴桶拖挡到软椅前,身上的伤口乍然裂开了,我崩溃地趴在浴桶边缘哭了会儿,随后看向靳安,“你过来,躺这里。自己能走吗” 靳安没事人似的起身,来到我指定的地方。 我说,“躺下。” 他挑眉,“干嘛。” 我说,“这是我洗澡的地方,他们一般不会进来,你先躲这里。”随后我按压了一下软椅,“这是个摇摇椅,怪舒服的,有安眠效果,你别打呼噜。睡不着,旁边是书柜,你看看书。” 说完,我往外走去,放下了厚重的卷帘遮住他。 打开了房门,往外探头看去,风雪扑面,逼得人睁不开眼睛,婶娘端着早餐往我这边跋涉。 “星野和拏云睡醒了吗?”我依着门问。 “他们昨晚跟舅舅睡的,没回来。”婶娘说,“卜远游那小子说的。” 跟宁乾洲睡的?宁乾洲那种男人会带娃睡觉? 我说,“婶娘,我们每半个月会发放一次救济粮是吗?还在做吗?” “在做,在做。”婶娘说,“每个月跟养济院合作,咱们出钱,他们出人。月中他们就来人要钱了,到点,我就让外甥女给钱。以前这事都是小方去办的,这丫头跑了以后,都是我外甥女去做。你给我的账户里,一直都有钱进来,够用。” 我仰头看了眼阴沉沉的天,不晓得这暴雪天要持续多久,“跟养济院说,持续发放救济粮,多做点热气腾腾的饭。能力范围内,发放一些棉袄,这大雪天,不晓得会冻死多少人。” “早上听送菜的说,街口又冻死三个孩子,都是没爹妈疼的孩子,可怜见儿的。”婶娘一脸瑟缩摇头表情,“捡尸人都捡不过来了,都堆一块儿烧了,哎。” “让养济堂多收留。”我说,“别担心资金问题。” “养济堂里面人满为患,都下不去脚了。” “让他们多开几家,钱,我出。” 婶娘面露难色。 “怎么?宁乾洲限制你自由了?” “那倒没有,你那有本事的哥哥不管我,只是微儿,谁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你这么帮他们,谁领情呢?好处都是养济堂得了,都没人知道是你出的钱。” “不重要。”我说,“钱是死的,人是活的。能救一个是一个,哪天我们落难了,兴许也会有人这样帮我们呢?你照办就是了。” 婶娘点了点头,端着早餐走到近前儿,“你伤口好些了吗?”她脸色一变,担忧,“怎么?又出血了?” “没事,皮外伤。” 婶娘把早餐放在桌子上,担心地跑来查看我伤口,我着急赶她走,“没事,我没事,你赶紧差人去办。我吃完,休息会儿就好了。” 将婶娘打发走,我一瘸一拐拿了碗瘦肉粥来到内室屏风后,“把这个吃了。” 靳安脸上盖着本书,躺在软椅上,似乎睡着了。 我把瘦肉粥放在一旁,“趁热吃。”见他没反应,我说,“你先养伤,雪停了,我想办法送你走。” 他笑了声,“大概率走不了。” “为什么。” “外面士兵数量增加了么。” 我说,“我门口没士兵,对面甬道增加了十来个,没在我院子附近……” “是了。”他好笑,“大姐,宁乾洲察觉端倪了啊。” 我半信半疑。 “昨晚那么大的风雪,彪形大汉都站不稳,你一颗豆芽菜如何能短时间内爬回来。”靳安脸上盖着书,镇定自若,“宁乾洲陪你玩儿呢,他没拆穿你。” 我说,“他为什么不拆穿我。” “我哪儿晓得。”他默然一瞬,“应该不敢激怒你,怕刺激到你情绪。” 我冷笑,“他虐杀我的时候,毫不心慈手软。” 靳安没言语。 “那他知道你在这里?”我低声。 “不可能。”他说,“老子死得透透的,他不可能知道是老子。” 我揉着闷痛的心口,“他又利用我钓鱼,是吗。” “应该不是。”靳安沉默许久,低低笑了起来,“他怕了,宁乾洲不敢惹你。” 我说,“你别高估我,我没那么重要。” “士兵都撤那么远,不就是陪你玩儿么。” 见我没说话,靳安说,“他对你的态度,有变化吗?” 我轻轻蹙眉,“没有。” “仔细想想。” 我没吭声。爹爹被枪决,我心脏骤停……出院以后,确实有那么一点点变化。不囚禁我了,把家人和朋友还给我了,外面一茬换一茬笑靥花,冻死一批,换一批。 好像对我的态度也缓和许多,愿意跟我讲几句废话了。 “他大仇得报了,倒是释怀了。”我嘀咕,“八成良心发现,对我有点愧疚了。” 我冷笑一声,“好人,坏人都让他做了,哪儿管别人死活。” 靳安没说话。 我坐在桌边,喝了口清粥,味道发苦,这些日子吃饭,不知道为什么,味道都怪怪的。 苦味儿。 第134章 时日无多 心口阵阵绞痛,吃不下饭。许是昨夜里提及爹爹的话题,心如刀割。又熬了大夜,身体有些乏力。 适逢张医生来看我,瞧我脸色发白,唇瓣发紫。他脸色大变,急忙去拿医用箱里的听诊器,给我做基础检查。 我说,“宁乾洲找您问话了吗?” 张医生不言语。 气氛莫名压抑凝重,张医生慎重扶起我,让我在床上躺平。他掀起我棉衣,隔着薄衫检查。通过他一系列操作,我心头隐隐不安,紧张盯着张医生的脸。 上次住院,我万念俱灰,全然不管他们是如何治疗我的。挂针的药袋子上的标签也被撕掉了,他们不让我知道打的什么针,用的什么药。 此刻,通过张医生紧锁的眉头,以及他一系列与创伤无关的检查,我感觉自己的身体好像出问题了。 若只是皮肉伤,他不会这样凝重严肃。张医生是一个非常有职业修养的好人,他对待患者永远善言善语宽慰,只有遇到无法治愈的重大疾病,他才会眉头紧锁。 此刻,他表情凝重得像是我得了不治之症。 张医生从一个没有标签的白瓶子里倒了几枚药片喂我吃掉,让我喝了口水。 不多时,心脏的绞痛感轻微许多。 我说,“心口疼,不是伤口引起的,对吗?” 张医生凝重的神情散去,温言宽慰,“多休息,不能情绪激动,忌剧烈运动,饮食上以清淡为主,好好养。” 说完,他眼里掩着无望的沉痛,继续检查我的皮外伤口,做了简单的清洁消炎上药。昨夜我被大风刮起,掀过树杈墙面时,留下很多擦伤,粗糙的刀伤纵穿其中,像是被树枝戳的,也像是被什么东西划过。 就算他去跟宁乾洲汇报我是刀伤,宁乾洲迟迟没来拿人,说明他在装糊涂。 难道真像靳安说的,宁乾洲在陪我演戏? 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为什么?突然对我这么宽容。 张医生确认我的伤口没什么问题,简单嘱咐几句,留下一些治疗创伤的药品,无声叹息,拎着医药箱离开。 什么都不说。 我静悄悄坐起身,拿过小镜子,忍痛来到桌边坐下。对着镜子仔细扒开我的眼帘,查看病症。 口腔、指甲、掌心等等一系列细致观察。 又放下长发,查看头发。 联想到这阵子身体的异常,莫名出现的大量白发,以及那些微妙的变化。突然想起,这是我第二次心脏骤停了,纪凌修死的时候,我也心脏骤停过…… 结合张医生刚刚做的检查,我大概知道自己怎么了。 许是昨夜没睡好,有些头晕目眩,于是撑着额头,支在桌子上,半晌不语。 心轻轻战栗,新一轮的因果循环是不是…… 来了? 我…… 大概率活不久了。 我以为自己不自杀,老天就拿我没办法。 哪怕它让我丢掉了清白,生下仇人的儿子,死掉了丈夫,夺走了我爹爹和娘亲。 我以为我只要不自杀,就会拥有无限顽强的生命力,谁都杀不了我。 可我忘了,那些万念俱灰,放任自流的绝望日子,何尝不是一种慢性自杀。 它将我熬到油尽灯枯,熬到心血耗尽,熬到白发横生。 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所有的绝望痛苦闷在心头,成为‘自杀’的利刃诱因,向体内切去。 于是身体超出了负荷,生病了。 逃不掉命运的安排。 终究是轮到我了。 我紧紧捂着脸,僵立在桌边。可我还没等到宁乾洲死,我盼着他死我前头。 房门反锁,靳安重重坐在我对面位置,他沉默看着我。 我克制着颤抖,不是因为怕死,而是怕我比宁乾洲先死。那些平日里强撑的顽劣伪装瞬间分崩离析,我被突如其来的“死讯”击溃,有种深深无力感。 “施微。”靳安稳声,“你看看我。” 我仓皇抬头,有种苍白的恐惧。 “别害怕。”他冷静看着我,“有我。” 他年轻英俊的脸冷静慎独,深邃阴鸷的眼眸充满力挽狂澜的力量,熟悉的语气和安全感与纪凌修如出一辙,曾几何时,纪凌修也是这样一遍又一遍说:有我。 我那一瞬间的无助恐慌被靳安捕捉,他眼里划过深刻的怜悯,似乎觉得我很可怜。 他说,“你如果愿意,我可以为你赴汤蹈火。” 我下意识攥紧无名指上的婚戒,颤抖地垂下眼眸。 这男人看似对什么都满不在乎,实则非常小心翼翼。 对感情很是谨慎。 他说:如果你愿意,我可以为你赴汤蹈火。 也就是说,关于感情方面,他所有的行动,都建立在对方愿意的前提下。 如果我不愿意,他就会按兵不动。保持着疏离的距离,不会靠近。 可若是我愿意,他会默认我接受了他的感情。 这就能解释为什么他的情绪总能收放自如。悍匪本质,却有着细腻敏感的心思。 他拎得清,不做徒劳的付出。 若是没有回报,他会全面收敛。 忽而想起他曾经对我所做的一切,婚礼上他对我造成的伤害,我被人羞辱殴打的时候,他跟宁乾洲一起冷眼旁观。 只是在我跳楼自杀的时候,他不顾一切地拉住了我,露出了深刻怜悯的目光。 这个人所有付出的感情,都会索取百分之百的回报。 他不玩单向的。 有毒,碰不得。 我擦去脸上濡湿的泪痕,迅速稳定心神,敛去多余的情绪。起身往内室走去,“你的伤需要多修养,指不定什么时候,宁乾洲就让人闯进来拿人了。” “怕毛。” 我不再搭理他,将粥端去内室安安静静吃完,然后上床去休息。 怕自己熬夜突然猝死…… 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我要赶在自己病死前,手刃这两世仇人—宁乾洲。 然后将孩子托付好,再走。 否则,我不放心。 “为什么。”他忽然问我。 “我给不了你想要的。” 靳安说,“我很差么?宁愿这样受罪,也不愿跟我走。” “你不差。”我背过身,面朝着墙面,“只是我不需要,除了纪凌修,我接受不了别的男人。” 我明确拒绝他。 以前跟靳安只是单纯的合作伙伴关系,我可以无所顾忌跟他做交易,向他索取服务保障。 然而现在,他在跟我谈感情,想要索取付出以后的回报,那种向他奔赴的毫无保留。 我给不了。 “你要为他守一辈子么。”靳安低声。 “生是他的人。”我轻声回了句,“死……就归尘土。” 靳安之前问我有没有按时吃药,该是知道我身体出问题了。明知道我是活不久的人,何必跑来这一趟呢。 都这样了,还要向我索要“这一趟的路费”,真就不白来,也不白付出。 他不再说话了。 外面风雪呼啸,雀儿敲门的声音再度传来,“小姐,卜远游刚来传话,宁帅说今年的年夜饭一起吃。” “回,我去。”我应了声。 第135章 不能坐以待毙,要主动出击 靳安像是陷入无边的沉默里,感受不到他的存在。 我没管他。 他来,来。 他走,走。 一日三餐,我备着。 该做的治疗,我给他做。 只是互不说话,互不相望。 临近年关,总是忙碌。我在房间里养身体,他在帘后,也不着急离开。 院子外面的甬道被士兵包围,宁乾洲迟迟没让人闯进来,只是按兵不动。 瞧这阵仗,靳安插翅难逃。 他该吃吃,该睡睡,该玩玩。像是没感觉到兵临城下了。 过年那天,我关锁房门。去雀儿房间洗了热水澡,雀儿说,“星野和拏云好些日子没回来过了,听说是宁帅的意思,两个孩子都在他那里。” 我没吭声。 雀儿说,“有点奇怪,这些日子,外面的兵增多了,是不是快过年的缘故。外院都包围了……” 我答非所问,“两个孩子在他那里干什么?” “白天上课,晚上留宿在宁帅那里。”雀儿低声,“拏云那小子顽劣得很,撕作业本,把老师的头都打破了。接连打跑两个老师,宁帅被喊去学堂的时候,拏云那小子连宁帅都打,把宁帅惹毛了。我头一次看见宁帅发怒,拎着拏云就走了。” 我诧异看了眼雀儿。 雀儿点头,“估计是收拾孩子去了,不知道拎哪儿了。拏云回来的时候,老老实实跪在堂前,眼睛都哭肿了,也只有宁帅镇得住他。宁帅亲自盯着,拏云才听老师的话,肯识字。否则,他连学堂都要掀了。” 雀儿替我洗头发,轻轻一抓,便掉落一把,她吓到了,“小姐,你头发怎么落这么厉害。” 我下意识抱住头,“身子虚吧。” “明儿个让老厨子给你煮点汤。”雀儿小声,“有些事没有办法,老厨子每日送来的菜单,宁帅都要亲自过目,厨子现在只听宁帅的,都不跟我们多说一句话了,做饭都有士兵盯着。许是饮食搭配不当了。” 回到我的房内,仔细检查一番,没人进来过。我坐在梳妆镜前谋划下一步棋,新的因果循环来了,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我不能这么坐以待毙等着宁乾洲死,他肺部受损,这些年一直在治疗,哪怕拖成了慢性病,现在精心调理修养,一时半会儿估计死不了。 而我,等不起了。 要主动出击了。 我必须争取自己死在他后面,还能稳妥安顿好我的孩子。那就只能将他的死亡时间线往前提。 “我护不住你了。”我将自己所有的妆品都翻了出来,抽屉最底下一层有宁乾洲送来的进口化妆品,“靳安,你要自保了。” 我细细描摹妆容,“你不怕被宁乾洲抓住,你就在这里继续混着。只要我离开这间屋子,他八成派人来捉你。” 没人回应我。 “就算他不知道是你在这里,但他确定我房里有异常。”我拿出宁乾洲之前派人送来的昂贵首饰和衣服,“你自求多福。” 将自己仔细打扮一番,换上定制的新衣裳。前些日子让雀儿把这些东西拿去分一分,她没动,给我塞在梳妆柜下。 “你选择跟宁乾洲了?”靳安清冷的声音从帘后传来。 我说,“什么跟不跟的,我要找机会弄死他。” “那你需要我。”他说。 “我不需要。” “你一个女人能做什么。”靳安意味不明笑了声,“除了出卖色相,你还能干什么。” 我下意识攥紧梳子。 “1.他不会放你自由。2.你无权无势,那么多权阀贵胄都玩不过他,你能怎么玩儿。3.你只剩色相了。”靳安掀帘而出,阴鸷双眸慎独,“是想要利用色相接近他?日复一日让他放松警惕,然后趁机搞死他?这个过程中,给自己争取接触外界的机会?从而做一些你想做的事情?” 我没吭声。 “你需要我。”他高高大大站在雪光穿透的朦胧里,“我可以让你事半功倍。” “我给不了你想要的。”我坚决。 “给我钱。”靳安淡淡望着我,“老子缺钱,富婆。” 我看向他,谨慎。 “你可以相信我。”他说,“你爹爹信我,你前夫信我,我跟你这个坑货不一样,老子言而有信,一言九鼎。” “不信?”他邪邪扬眉,解开腰间枪套,将腰间配枪丢给我,督军令牌丢给我,加密卷轴丢给我。全身上下所有携带的信物,全都给我。 “利用这些东西,你可以坐镇后方随时调遣一支劲旅前来攻打宁乾洲。”他说,“全给你,信不信我。” 我盘起长发,“我不碰感情……” 他笑着打断我,一副无所谓口吻,“女人那么多,你算什么。” 我噎住。 他说,“老子不缺女人,你没那么重要。” 见我思量,他说,“给我钱,我给你想要的,富婆。” 他将话题扯回交易上。 他是属于钱货两清的人,找他帮忙办事,必须得给他足够的钱。 他若是对一个人投入感情,那对方必须回应他同等的感情。否则,他全收回。 我给不了,那他就只谈交易。 “你要相信你爹爹和你前夫的眼光。”他说,“我道儿上混了多年,讲道义。” 不是宁乾洲和纪凌修那种“利”字摆中央的人。 “如果连我都不敢信,你还敢去找谁合作。” 我低声,“我考虑一下。” 拉上帘子,换好衣裳,盘起长发。时下最兴的旗袍款式,透着成熟性感的韵致。这是宁乾洲前阵子送来的衣服,他应该喜欢成熟知性神秘气质的女人,所以才安排的这些服饰。 昂贵首饰也戴上了。 盘起长发露出白皙优雅的天鹅颈,曲线纤细玲珑。 模样美丽温和,将眉眼描摹出性感诱惑的弧度,囚禁多年,皮肤细腻白皙到极致。 往主厅堂去了。 今日过年,据说宁家的堂亲们都在这边过年。走出房间的时候,雀儿看着我这副样子,惊住一瞬。 “小姐好美!” 第136章 舅舅最厉害 “白的会发光!”雀儿跑过来,宽慰我似的,特别捧场,“怎么突然有心思打扮自己了?好些年没见过了,上次见你这么精心装扮,还是在你婚……” 她忽然意识到说漏了嘴,唏嘘着撑了一把伞护我往主厅堂走去,今日风雪渐止,日头挂在厚重的云层之后,莫名让人昏昏沉沉眩晕。 我说,“雀儿,你在这里待着,看看有没有士兵进我房间。” 雀儿点头。 在士兵陪同下,我裹着大氅独自前往。远远便听见欢声笑语,堂亲们带着家眷来过年,孩子们吵闹声沸反盈天。 掀起挡风帘,我悄无声息走进厅堂,便见宁乾洲斜倚在软椅上,雪貂大裘绕身。神情淡静带笑看着叔父。 入冬以后,他深居简出。总是一副旖旎悱恻的慵懒样子,左手盘着小巧玉玺,右手随意掩入宽大袖袍之中。 一众男性宗亲围坐在他周围,宁澈命人展开了一幅大气磅礴的画卷,叔父说,“这是万里江山图,出自书画泰斗严忠新之手,我亲自登门拜访三次,才求得。” “严忠新的画作有北宋王希孟之风啊。” “山水构图大气磅礴,立意高远,是难得一见的书画大手。” 众人从万里江山的意境谈到画作风格笔锋,再到当代优秀作品。几个大男人闲情逸致来了,开始指点江山。 另一厢,太太们凑了两桌打麻将,各家带来的孩子们你追我赶,好不热闹。 “妈妈!”星野先看到我,开心地从棋牌室跑过来,“妈妈!” “妈妈!你来啦!”听见声音,拏云从桌子底下钻出来,跑向我,“你又从那间屋子里出来了吗?” 两个小家伙唤我的声音响起,众人纷纷看向我。 我从那些惊艳的目光里,断定自己今日是出挑的。 平日里素净随意惯了,突然描上精致的妆容,她们视觉上似乎不太习惯。 这些年内心深处熬到油尽灯枯,可这副皮相却没有遭受颠沛流离的冲刷,也未受过日晒风吹的侵蚀,生活上的吃穿用度都顶好。被囚多年的缘故,皮肤呈现冷白的观感。脸上的疹斑淡去,便显得细腻剔透。 人虽清瘦厌世,五官却天生的立体美丽。 头发盘起,白发掩在黑发之下,以旗袍裹身,口红提气血,眼妆提精神,气色便显得生动起来。 这份天生丽质的骨相,是继承了娘亲的衣钵。 哪怕我素净得不施粉黛,骨相和皮相的结合依然撑得起这份戚戚状态的。 加上珠光宝气的点缀,更显得闪耀夺目。 “微儿,今日好漂亮。”叔母卷发及耳,走过来跟我寒暄,上下打量我,“难得见你这样妆容,真真儿是好看极了,哎吆。我一个女人都移不开眼了。” “常听叔父提及施微小姐长得标致,今日一见,果然非同凡响。”一名颇有姿色的年轻女人走过来,她穿深紫色旗袍,胸围很大,性感极了。她摩挲着我旗袍布料,“这是今年最新款的吧,绸缎也是上乘缎子。” “早就听说施微小姐有仙气。”另一名着墨绿倒大袖掐腰袄的娇嫩女人走上前,披着毛茸茸坎肩,下配墨色长裙,刁眉细目,笑着开玩笑,“不似凡间物,还以为男人们夸大其词了,呵,见了真人,真是大开眼界。我就奇怪了,施微小姐,您是吃了什么天地精华吗?一点人气儿都没有。” 叔母指着紫色旗袍的美女介绍说,“这位太太叫张幼蕊,是宁贤风的太太。” 随后她指着墨绿掐腰袄的娇嫩刁钻女人说,“这位叫栎栎,是宁澈的太太。” 另外几名女眷打着麻将笑着招呼了几声,喊我过去打牌。 “叔母。”我微笑点头示意,“嫂嫂们好。” 随后看向宁乾洲。 他正转目看向我。 这些年总是跟他对抗,逮住机会就呛他,无所不用其极羞辱他,盼着他早死,争取多多恶心他,气气他。 察觉身体出问题那一刻,像是一颗仙人掌,一夕之间被拔光了所有的刺。我没有时间跟他对抗了……那些别扭的逞强,也是没意义了。 所以改换策略。 我今日这身从头到脚,都是按照他的喜好要求来的,妆容也是精心雕琢过。上次他喊我来露露脸,我让他丢尽脸面。 今儿个,我温顺体面,礼貌地跟他身边每一位家眷问好。像是活成了沈静姝的翻版,规规矩矩的顺从。 眼神碰上那一刻,宁乾洲不动声色移开视线。 我看向另一侧,“叔父。” 叔父诧异一瞬,大笑着隔空点了点我,“头一次听施小姐唤我。很是欣慰啊!哈哈哈!” 我看向宁澈,“澈哥哥好。”又看向宁贤风,“贤风哥哥好。” 大概上次被叔父训过,宁澈冷脸没看我,也不回应。宁贤风礼貌点了点头。 跟在场的堂亲们一一打完招呼,我走向宁乾洲。 却被卜远游拦住,不让我靠近宁乾洲。随后恭敬将我请至偏房,一名女兵将我从头到脚检查了一遍,就连隐私部位都没放过,她的手从我底裤里粗鲁探入。 我羞恼看她一眼。 她似乎习以为常,女性能藏私的地方,她全都没放过。手指戴着透明薄胶套探入腿缝间,熟练伸进探查,确认没有异常,便将手抽出,随后解开我的胸衣检查。 这一次,指缝间也做了检查,确认没有藏针。 方才放了我。 我面红耳赤从偏房出来,被送回主厅堂,便迎上宁乾洲深不可测的眼睛,他正注视我。似乎洞穿了我的灵魂。 服从的第一步,我便受到不小的冲击,尤其是宁乾洲连我体内都要检查。 足以说明,他晓得我心里的想法,什么都瞒不过他。 刚刚那个女兵动作太粗鲁,导致下体隐隐作痛,似是被残忍撕开了最后一块遮羞布,将我仅剩的一点自尊心摧毁,我一时间杵在原地没动。 想要踏出这一步,真艰难。根本做不到…… “妈妈。”星野和拏云一人一边牵着我的手,将我拉去宁乾洲面前,“妈妈,我今天写字,舅舅给我100分!” 星野高兴地拿起宁乾洲身侧桌子上的作业本,递给我。 “妈妈,你看!” 我接过本子若无其事看了眼,每一页的作业,宁乾洲都亲自批改过,看得出来,星野学得很用心,“星野真棒。”我微笑揉了揉他的头。 拏云看见哥哥被表扬了,他没有什么好炫耀的。急忙抓住我的手,“妈妈!我跟哥哥们比尿尿!他们都没我尿的高!也没我尿的长!我最厉害!” “是吗!”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拏云真厉害!” “哼!我最厉害!”拏云叉着腰,昂着头,“哥哥不厉害!我尿的可高了!” “我尿得也高!”星野急忙说,“妈妈!我尿得也高!你问舅舅,舅舅说我厉害!” “我能尿到天上去!哥哥尿不到!我最厉害!舅舅都没我厉害!” “你说谎!舅舅最厉害!你是个说谎的坏孩子!”星野不服气,“舅舅尿得比我们高!” 适逢有士兵走进来,凑近宁乾洲。士兵低声说了句什么,隐隐约约听见,“房间里……没人……” 宁乾洲扬眉,不动声色看我一眼。 我攥紧袖中的手,宁乾洲该是趁我出门以后,让士兵闯进我闺房抓人了。靳安就在我房里待着,外面都有人包围,他怎么可能有机会逃走。 为什么会没人。 “我没说谎!”拏云来劲了,吵道:“妈妈,你来看,我尿给你看!” 拏云把我往外面拽去,“我最厉害!” “舅舅,我们一起尿给妈妈看!”星野拽住宁乾洲的衣袖,急道:“让妈妈看到你最厉害,舅舅尿得最高!” 众人哄然大笑。 我窘迫又懊恼,将两个孩子拉过来,“别胡闹。” “哈哈哈哈哈哈!两个臭小子。”叔父大笑起来,意味深长,“你舅舅尿得高不高,你们妈妈最清楚!可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啦!” “我妈妈看过舅舅尿尿吗,在……”不等星野说完,我一把捂住星野嘴巴。 拏云脱口而出,“妈妈见过舅舅尿尿!没见过我尿尿!我要尿给妈妈看!我最厉害!” 说完,他把裤子往下一扒拉,当众就要撒尿。 众人笑得更大声。 “小子。”宁乾洲眉峰抬起,不怒自威,“确定要在这里尿?”他示意拏云往左看。 拏云转脸看去,便见几个穿着公主裙的小姑娘愣愣站在原地,那些女孩子跟拏云差不多年岁,被拏云掏出的小弟弟惊呆了。 拏云瞬间怔在原地,才发现自己被漂亮小姑娘聚众围观。 “装回去。”宁乾洲淡淡说了句。 拏云把小弟弟往裤子里一塞,满面通红!转头就跑了。 婶娘和育儿师大笑着赶紧追了出去。 耳畔充斥着欢声笑语,叔母抱起星野逗趣,宁贤风家的小女儿羞羞的划着脸,冲星野吐舌头。 “伤好些了吗。”宁乾洲没看我,伸手去拿茶杯。意无所指,问了这么一句话。 我感觉他是在跟我讲话,他在排除了所有风险,确认我房间里没人,让人将我的身体里里外外都检查一番,确认我没造次之心,方才对我有了几分缓和的态度。 伤口休息了一周,自是好多了。我没接他话,只是笑问,“哥哥,我今天妆容好看吗?这身衣裳都是你送我的,这么穿,你喜欢吗?” 他抬眸看我一眼。 第137章 做不到 “自是好看的。”叔母抱着星野过来,“施小姐穿什么都好看。” 叔母似是怕我又做出顶撞宁乾洲的举动,上前打圆场笑着接话。 “我太瘦了。”我笑说,“没有蕊蕊嫂嫂那样丰满的身材,男人应该都喜欢蕊蕊嫂嫂那种细腰丰乳肥臀的女人,对不对乾洲哥哥。” 我又看向宁乾洲。 他看着我,似乎在揣摩我究竟想做什么。 “哪里哪里,施小姐,你这身材刚刚好。”叔母笑说,“旗袍穿你身上,都没见过这么贴合的,该瘦的地方瘦,该有肉的地方也丰腴。” 宁贤风的妻子张幼蕊咯咯笑出声,一步三摇走上前,“施小姐这么在意宁帅的眼光么?环肥燕瘦各有千秋,与旁人比较什么。” 我来到宁乾洲近前,双手背在身后,弯腰凑近他,眼睛弯弯似月牙,“哥哥,你还没回答我呢。” 许是给我做过安全检查,排除了刺杀的可能。我逼身上前的时候,没人拦我。 目光烁烁逼视他。 “还行。”他不动声色。 “那你喜不喜欢我这样身材的?”我盯紧他双眼,咄咄逼问。 宁乾洲罕见笑了声,直视我坦诚的目光。他眼底染上陌生暧昧的色泽,“施微,没那能耐就别揽这瓷活儿。别这会儿笑,一会儿哭。” 他虽隐晦内涵我,但对我的言行给予了正面回答。 他晓得我在试探他,亦晓得我做不到。 “我有这能耐,你想试试吗。”我笑笑望着他,用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 “是吗。”宁乾洲敛眉,右手的茶杯放下的一瞬间,漫不经心抬手,忽然扼住我的颌面猛然拉近。 我猝不及防被拉向他。他慵懒斜倚软椅,于是我被迫趴在他身上,为了不贴上他的身体,我双手骤然撑住软椅两侧的扶手,隔开两人的距离,撑住了我的重心。 身体一瞬间做出的本能反应,全然不受我控制,抗拒的那样明显。 他漫不经心笑了声,冰冷如刀的剥削目光从我脸面扫视,缓缓扫向我的身体下方。仿佛将我从头到脚剥光打量一番,似乎在掂量我的使用价值。 受不了他这种赤裸裸的侵略目光,只想扬起巴掌狠狠扇他脸上。可是一旦我这样做了,就会彻底激化两人的关系,再也没有近他身的可能。 或许他从我眼底看到了蚀骨的恨意和抗拒,又或者我的倔强流于表情。 宁乾洲扑朔迷离的视线淡了剥削,微微一用力,便将我丢了出去,“留之无用,弃之可惜。” 我踉跄后退两步,扶着立柜稳住身子。 喉头轻轻僵硬,下意识挺直背脊,冷冷看着他。 是了。 我做不到。 这一瞬间我想起娘亲上吊的画面,想起沈静姝面如死灰的脸。一旦我像她们一样,用肉体去取悦男人,换取资源。 那我的结果,可能比她们还要悲惨。 宁乾洲不会再给我任何刺杀他的机会,哪怕他给我机会爬上他的床,最后的结果是:我会被白白玩弄。 绝望死去。 我根本迈不出第一步,亦不能在他身边继续慢慢被消磨蹉跎,没时间了。 这一刹那,我决定跟靳安合作。宁乾洲刚刚那一番剥削侵略的目光,成功劝退了我。 我做不到,死都做不到。 堂亲们看着这一幕,只当我跟宁乾洲在调情,众人打牌的打牌,看画的看画,闲聊的闲聊。 宁乾洲不再看我。 远远听见拏云的哭声,我走过去跟孩子们待在一起。 吃年夜饭的时候,嫂嫂们劝酒。不知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嫂嫂们用养生葡萄酒劝我,说,“这酒养身子,养颜。” 我谢绝,滴酒不沾。 毕竟不想死在宁乾洲前头,我要开始爱惜自己的身体了。 我小心翼翼坐在叔母身边,或许她从叔父那里听到了很多事情,这妇人特别护我。我全程埋头吃饭,谁都不敢看。 宁乾洲刚刚那一下子,真的要我命了。 我以为自己豁得出去。 事实上,我连他暧昧的眼神都接不住,更不用说肌肤接触。全身都在抗拒,灵魂都在战栗。 叔母给我夹菜,“多吃点。” 我有些心不在焉。 她轻声宽慰我,“很辛苦吧。”叔母撩起我耳边的乱发归于耳后,“乾洲性子太内敛,又不擅长沟通。遇到事情了,他只会用他自己的方式去解决。你跟了他这么多年,也是辛苦。” 我摇了摇头。 她说,“我若是你,八成撑不到现在的。孤身一人,小小年纪,很不容易。” 她叹息一声,莫名共情我,“你是怎么撑到现在的。”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宽慰暖到了,眼泪突然掉落进碗中。遇恨不哭,却受不住这般突如其来的关怀。 叔母突然发现我掉眼泪,吓到了,“怎么哭了这是?大过年的。” 众人纷纷看向我。 偌大的红木圆桌,十来人围坐,孩子们单独跟在另一桌。 我下意识抬头看了眼,见众人都在看我,朦胧视线扫过宁乾洲,他亦高高冷冷注视我。 我拿起纸巾急忙擦眼睛,“被辣椒辣到了。” “你们吃,我有点不舒服,先回去了。”我起身要走。 “坐下。”宁乾洲拎着酒杯喝了口,眉也不抬,不轻不重说了句。 我看他一眼,顾及靳安。为了不让宁乾洲察觉多一分的异常,我又坐回原位。 “妈。”宁澈突然出声,“你不太适合坐在那个位置。” 叔母怔了一下,她坐在宁乾洲左边,叔父坐在宁乾洲右边。她眼眸微转,便躬身跟我换位子,将我换到了宁乾洲身边。 第138章 喝醉了 我闷头吃饭。 忽然有点担心靳安。 宁乾洲不让我回去,是不是他还没解除疑心。毕竟宁乾洲很确定有人暗中帮助我,没抓到人,他难免多疑。还在排查么? 思虑间,便见卜远游匆匆从外面进来,凑近宁乾洲。 低声说,“统帅,全府上下,地毯式排查,都没有异常,也无可疑人员。” 许是室内温度过高,宁乾洲有几分燥热,他脱掉挡风外袍,松了松羊毛衫领口,“继续查。” 卜远游低声,“或许那晚施小姐被人救回去以后,那人赶在我们之前离开了。” “远游。”宁乾洲语气透着几分不满,从容平缓,“张医生说疑似刀伤,皮外伤的程度,无需输血。施微坚持要输血,留下了张医生的医药箱,为什么。” 许是宁乾洲很少对下属用这样的语气说话,既然透露出一丝质疑,那便表示对下属的工作能力很不满。 被这样点名,卜远游脸色微变,急忙低下头,“为了……救人。那人应该伤得很重,到了要输血的地步。” 卜远游仔细分析,“统帅那晚去施小姐房间的时候,那人应该还在施小姐的房内。统帅离开后,我们将施小姐所住的院落包围,藏在施小姐房间里的人,在重伤情况下,没有机会逃走。” “凡事往长远考虑。”宁乾洲沉吟,“考虑问题的过程要细致、严谨、连贯、全面,事无巨细要落到实处。一个人的办事能力体现在细节上。” 卜远游微微汗颜,“是,多谢统帅提点。” “查,重点查施微的房间。”宁乾洲夹了一片龙须,细细咀嚼。整个人似乎陷入深度思考中,眉头轻蹙,“挖地三尺。” 卜远游领命,疾步往外走去。 我僵坐在一旁,听着宁乾洲对整个事件的分析。果然张医生那晚什么都说了,就凭张医生对我三缄其口的态度,大概率宁乾洲给他施压了。 酒过三巡,桌前众人皆有些醉了,今晚叔父给男人们准备的鹿血酒,女人们喝的葡萄酒。似乎是大补的高度数酒,劲儿很大,瞧着宁澈、宁贤风、宁瑜这帮平日里严肃谨慎的男人们,状态松弛了很多。 叔父喊来了戏班了唱曲儿,边喝酒,边看戏。 热热闹闹过大年。 宁乾洲没让我那厢的事情影响亲属们过年,甚至没让副统帅宁澈插手。他将‘过年’跟‘剿匪’分开,两条线同时进行。按兵不动接受着众人的敬酒,亦或沉吟独酌。 “谁会来救你。”宁乾洲没看我,拎着的酒杯放下。 “没有人救我。”我低声,“你多心了。” “谁会为了你,不要命。”宁乾洲字斟句酌,“还能突破我的层层封锁。纪凌修?靳安?谁会九死一生来找你。” 他三连问,透着对‘未知劲敌’的偏执,毕竟敢在他眼皮子底下犯事,还让他抓不到的人,也就那么几个。 他的胜负欲似乎在作祟。 “他们都死了。”我低声。 “没当你的面做这些事,便是顾全你颜面。”他说,“施微,我给足你体面。” 我哑然失笑,“你给了我什么?” 没当着我的面闯入我的房间拿人,就是顾全我颜面?给我体面?这些年,我真的好体面! 他唇角漾起笑容,转脸看我,“是想让我掘了纪凌修的棺木,确认他是否死透,你才肯讲实话是么。” 我兀然起身,带起桌面上一片杯碗,餐盘哗然。 抓不到人,就意味着潜在的巨大风险。 他居然逼迫我。 这突兀的动静引来众人视线,片刻噤声。 宁乾洲从容不迫,“坐下。” 我青白着脸冷冷睨他,“你别逼我。” “说吗。” 我僵站在原地,“没有人救我,那晚是我自己爬回去的,身上的伤口是被井面上的铁皮划伤,你真的不用如此草木皆兵。” 宁乾洲微微侧首,“派人掘了纪凌修的坟。” 侧后方的士兵领命,转步向外走去。 我怒不可解地抄起面前的酒杯“哐当”一声磕碎,瞬息向着宁乾洲的颈项划戳过去! 宁乾洲敏捷扼住我手腕,往下用力一按,我被迫坐回了位子上,另一只手掀起桌面上滚烫的汤碗泼向他的脸! 再次被宁乾洲的大掌预判方位猛然攥住手腕,悍然按了下去。他一只大手攥住我两支手腕,像是轻而易举攥住了我命脉。 我看向领命去执行的士兵,怒喝,“你敢!” 那名士兵怔了一下,犹豫停了步子,看向宁乾洲。 这边哗然的动静惊动众人,宁澈和宁贤风等人松弛的状态骤然紧绷起来,猛地从位子上站起来,围聚而来。 门口的士兵手按在了枪套上。 宁乾洲滴水未沾,只是衣袍上溅了汤汁,他慢条斯理用另一只手拿手帕擦拭皮肤上的污渍,“不碍事,散了。” 众人散去。 “说吗。”他挺沉得住气。 我“呵”笑一声,“宁乾洲,你也等不了了,是吗?” 等了四年,我等他死,他等我服软。 彼此互相折磨,互相消磨。 如今,他也等不起了。我随时会病亡,而他的耐心,也逐渐消磨殆尽。 毕竟我会为了一个“未知劲敌”向他服软,又能为了那人自捅刀子。 见此情景,他也换策略了。 在我病死前,他多少要套出点有用情报。否则,我骤然撒手人寰,他在我身上投入的心思就收不回本钱了。 只是我没想到,那么多活人他不利用,偏偏用纪凌修拿捏我,连亡故之人的坟墓都不放过。 明知道纪凌修是我的底线! 真卑鄙! “你敢碰纪凌修的坟墓一杯土。”我释然冷笑,“我敢豁出一切跟你拼命!” “豁出一切指什么。”宁乾洲不露山水,视线落在酒杯中,“你等我病亡不顶用,美人计不好使。”他笑了声,黑色手帕擦拭唇角,“要找帮手?投入其他男人的怀抱?利用那个男人来对付我。” “施微。”他转脸看我,“你房间里的那个男人是谁。” 话题再度绕回来。 他微醺的眼眸压着蔚蓝风情,唇角带笑。苍白如玉的皮肤在灯下仿佛会发光,这种长相优越的书生气男人,却生在权力漩涡的中心,常年的尔虞我诈生生将他漂亮的容颜覆盖了一层阴郁肃穆之气。 虽是笑着的,却分外违和。 十分恐怖。 “你多心了。”我垂下眼帘,“没有这样的人物,该死的,不该死的,都被你杀光了。” 适逢外面放烟花,五彩斑斓的绚丽烟火冲上天阙,光影闪烁劈入室内。 “看烟花吗。”他忽然问我。 不等我回答,他单手扼住我一双手腕,起身往外走去。像是被手铐锁住,全然挣不脱。 我觉得他有些醉了,都说宁乾洲酒量很好,在外应酬从未喝醉过。可今夜,叔父准备的大补的鹿血酒,宁澈那帮子酒场老手子,都步履蹒跚,可见酒劲儿有多大。 宁乾洲脚步微微虚浮,还算稳健。 堂亲们聚集在湖边仰望苍穹,漫天星火闪耀,宁乾洲径直扼住我手腕往观星亭走去,穿过湖边时,众人纷纷让开两条道。 不知情的,还以为他牵着我去搞浪漫。 实则,是扼住阶下囚去诛心。 我不想跟他独处,仓皇抓住叔母,“他喝醉了,叔母,我不去,我不去,你跟他说说……” 叔母胆怯看了眼宁乾洲,不敢帮我,温言劝我,“你今日不是为了取悦乾洲,打扮这样好看么?有什么想不通的呢?” 她悄然断开衣袖。 宁乾洲不容拒绝,猛然将我一扯。我借力挣开一只手,一把抓住站在一旁的宁澈腰部,急忙用臂膀揽住他的腰,紧紧抱住,“澈哥哥,救我!我不去!” 宁澈脸色微变,飞快看了眼宁乾洲。 宁乾洲眉目微抬。 宁澈脸色惨白,一把推开我,我的手覆在宁澈腰间枪套扣子上,几乎在他推我的一瞬间,我顺势借力抽出他腰间配枪。 转身瞄准了宁乾洲!毫不犹豫开枪! 第139章 做选择 千钧一发之际,枪口被人兀然攥住,猛然往上一抬。 于是第一颗子弹贯穿了那人的掌心,击中他肩膀,剩余的空枪全都朝了天。 我喘息着定神,便见宁贤风挡在宁乾洲侧身前。 由于我刚刚一只手腕被宁乾洲攥着,抽出的另一只手夺枪。我其实距离宁乾洲很近,转身向宁乾洲开枪时,他身旁的宁贤风挺身而出。 左手腕被宁乾洲攥着,右胳膊被宁贤风控制住。 我“呵”声冷笑,“你们合起伙来,欺负一个女人算什么本事。” 宁贤风卸了我的枪,丢还给宁澈。随后捂着肩膀,往一旁退去,众亲属尖叫着簇拥上前,让人赶紧去找医生。 我视线跟随宁贤风移动,他刚刚明明可以避开第一枪的,可他故意让我打中了他…… 宁乾洲将我甩给一旁的士兵,来到宁贤风面前,抬手揭开他左肩衣物查看伤口,“叫军医。” “统帅,这点伤不碍事。”宁贤风克制。 “这种糊涂事以后别做了。”宁乾洲眉间流露几分关切,“自己的命最要紧。” “统帅的命比我的命重要。”宁贤风立刻表忠心,“怎是糊涂事。” “叫哥。”宁乾洲器重地拍了拍他右肩,“好好干。” 宁贤风性感的妻子哭成了泪人,亦是帮衬着他向宁乾洲讨好,这种情况下,宁乾洲自是将资源向宁贤风倾斜,不仅叫军医来看诊,还让宁贤风留在府上做治疗。 宁贤风被众亲属簇拥着关切,出尽风头。宁澈被晾在一边,脸色微白。他疾步上前,来到宁贤风身边表示关心。 我看着这一家子看似风平浪静的表象下,实则暗潮汹涌的诡谲。这宁贤风平日里低调不张扬,却懂得在关键时刻抓机遇。 他刚刚是可以避开那一枪的,却故意让我打中他,趁机向宁乾洲表忠心。这人的心机之深沉怕是比宁澈高很多。 “孩子呢。”宁乾洲犀利扫视周围,忽然问了句。 “在这里,在这里。”婶娘和育儿师牵着两个孩子上前,“周围士兵多,一步都不敢让孩子离开视线。” 确认孩子安全,宁乾洲这才转脸看向我。 我笑,“哥哥,你酒醒了吗?” 他微醺眼眸终是清明,也不恼,毕竟这不是我第一次刺杀他了,他却一直没对我下死手。 我与他自始至终都不是同一阵营的人,将我留在身边本就冒着巨大风险,会遇到怎样的危险他也提前评估过。 仍然将我留下,那便是容忍我的一切冒犯。没得到他想要的东西之前,他不会轻易让我死。 只会提高防御指数,不让我近身罢了。 我说,“宁乾洲,你不想让我死对吗?”破罐子破摔,笑着说,“你敢碰纪凌修的墓土,我立刻死给你看!你别想从我这里得到任何东西!” 许是寒气入肺,他拿着黑色手帕挡唇咳了两声,抬眼看着我,薄唇紧闭,神情讳莫如深。 士兵为他披上挡风袍。 “统帅!”卜远游匆匆跑上前来,凑近宁乾洲低声说了几句话,似乎有什么新发现。 宁乾洲转步往我住的小院走去,低低丢下一句,“带她去我房间。”喜怒不明,“等着。” 我脸色一白,什么意思?带去他房间干什么? 士兵将我往他的卧房拖去,我冷冷慌声,“你不怕自己像姜常卿一样下场吗?” 他忽而止步,似是想起了什么,转脸对身侧的宁澈说,“你跟随远游去看情况,处理。” 宁澈颔首,带人往我住的小院走去。 我隐隐不安,重伤的靳安被发现了? 两名士兵将我拖向宁乾洲下榻的暖阁,丢下我,便反手关上了房门。 我急忙冲到门口,打开门。 便见宁乾洲站在门口,我踉跄后退了一步。 外面似乎又开始飘雪了,冷风灌入。 屋内灯火昏黄暗沉,看不清他神情,他步步上前。 我惊然后退,说,“哥哥,你还没酒醒吗?你想想姜常卿什么下场!” 他径直逼身上前,却是穿过我身旁,往内室大步走去,携进一室的劲风!他兀然回身,指了指我,“你在那里站着。” 我惊魂未定,不懂他要做什么。 便见婶娘推开了房门,牵着星野和拏云走了进来,她担忧看我一眼,随后默默退了出去,关上了房门。 “妈妈!”星野和拏云欢天喜地跑过来抱住了我,要抱抱。他们在外面冻的小手冰凉,鼻涕一把。我本能地蹲下身子,帮他们搓着小手,“怎么没戴妈妈织的小手套呢。” 宁乾洲在椅子上坐下,“把你刚刚说的话对着他们再说一遍。” “什么话。”我没看他。 “我掘了纪凌修的坟墓,你要做什么。” 我心头的火一股股窜上来,冷笑一声,“我死给你看!你休想从我这里获取任何情报!” “你看着你儿子说。” 我看向星野和拏云,两个小家伙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懵懂望着我。 “看着你儿子,再说一遍。”他喝了口热茶。 我一时失语,拏云依偎在我怀里,“妈妈说我最厉害,你不厉害。”他炫耀似的挤兑星野。 星野望着我,“妈妈,你要说什么呀。” 我喉头哽咽,说不出话来。站起身看向宁乾洲,“你不用拿孩子威胁我,这孩子怎么来的,你很清楚。” “既然生了,就别提怎么来的。生了便是生了,这是结果,就要承担后果。”宁乾洲郑重看着我,“有件事你搞清楚,不是我让你生的。若晓得是我的,你根本没机会生。” 我下意识将孩子紧紧揽进怀里,想要捂住他们的耳朵。 “你放狠话的时候,不怕你儿子听见。”他笑了声,“这会儿做什么样子。” “宁乾洲,好话,坏话,都让你说尽了!”我忍着眼泪,“你杀我爹爹的时候,我可曾以死相逼!你逼死我娘亲的时候!我可有为她求情!你杀了我丈夫!现在要掘我丈夫的坟墓!是可忍孰不可忍!连句重话都不让我说么!”心口阵痛蔓延,“我是人!是有血有肉的人!对于你而言,你只是杀掉了一个敌人!对于我而言!他们是我的至亲!是我这辈子最爱的人!” “到头来,你用孩子拿捏我,站在道德的制高点谴责我。”我抿紧唇,“让我如何去爱一个强奸犯的儿子,你逼我至此,如何让我爱屋及乌。” 宁乾洲将茶杯攥进掌心,“事已成定局,既然生了,就负起责任。好好活着,好好履行一个母亲的职责与义务。说这些,毫无意义。” 我如何能让孩子捆绑我跟宁乾洲一辈子!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我说,“宁乾洲,不瞒你说,我经常会想,如果我俩都死了,孩子怎么办。”我冷笑,“后来,我想到一个妥善安置他们的法子。与其留他们在世上受苦,不如让他们跟我们一起走。随我来,随我去。毕竟这世道,你宁乾洲的遗腹子,多少人想让他们生不如死。且看你手上多少冤魂,你的儿子,就要承担多少险恶困苦!” “你心挺狠。”他冷笑一声。 “不及你半分!” 我深吸一口气,看着拏云和星野无辜的双眼,下定了决心,说,“星野,拏云,你们听好。如果我跟舅舅分开住了,你们跟谁。” 星野和拏云眼神懵懂。 我说,“妈妈会去很远的地方,再也不跟舅舅相见了。你们如果选择妈妈,以后再也不会见到舅舅。如果选择舅舅,那就再也见不到妈妈了。” 两个孩子似懂非懂,看看我,又看看宁乾洲。 随后两人一前一后向着宁乾洲走去。 小家伙似乎习惯我被关在那间房里,对我并没有多少感情,说实话,自他们懂事以来,宁乾洲基本没让我接近过他们,两个孩子一直都是高知人士代养代育。虽说两个孩子晓得我是妈妈,可他们对我似乎并不十分依恋,也未有多少难以割舍的情分。 相比之下,他们更喜欢宁乾洲。 第140章 正式切割 我轻轻调整呼吸,平缓刀割般的心口,眼见他们渐行渐远,心里空落落的。拏云迟疑停下步子转头看我。 我定定望着他,忍住了唤他的冲动。 拏云又看了看宁乾洲。他似乎有些惧怕宁乾洲,忽然转步走向我,越走越快,一路跑来,冲进我怀里,仰头看我,“妈妈说我最厉害!我要妈妈!” 他这坚定的转身和选择,重重撞进我心窝,撞碎了我所有的迟疑抗拒和生分。仿佛这一刹那,他才完完整整属于我,是属于我一个人的孩子。跟宁乾洲半分关系都没有! 我紧紧将他抱进怀里,泪流满面。 星野怔怔看着这一幕,在原地站了许久,坚定走向宁乾洲,钻进宁乾洲怀里。 “是料定那人会救走你,是吗。”宁乾洲仿佛没听见我那番控诉,他有恃无恐,扬眉,“我且看着,你会如何被救走。” “不。”我坚定反驳,“我没指望谁能救走我,宁乾洲,我只是正式跟你做切割!从今天起,星野是你的。拏云是我的。你不用拿星野威胁我,他选择了你,你就要对他全权负责!拏云选择我,我自是会好好抚养他!谁也别站在道德制高点指责对方,都不配!” “谁给你的自信如此决断。” 适逢外面有人敲门,卜远游推门而入,“统帅,有重大发现,需要您移步前往,决断。” “副帅宁澈全权负责。” 没一会儿,又有人敲门而入,“统帅……” 不等对方说完,宁乾洲笃然,“副帅宁澈全权处理。” 不管谁来汇报,无论对方说了什么,宁乾洲盯着我,全权交由宁澈决断。 “舅舅……”星野似乎有话要说。 宁乾洲俯瞰他,“记住,这叫声东击西。敌人有心制造混乱,欲将你引开,从而达到他们的目的。今晚,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救走你妈妈。你只需要盯紧她,敌人便无计可施,不攻自破。” 星野似懂非懂,点了点头。 我失笑,“宁乾洲,你疑心病未免太重了!有没有可能真有紧急情况需要你处理!” 原来,他叫我来他房间的原因是:盯我。 看看谁能从他眼皮子底下救人! “不会有错。”他托着星野起身,推开雕花漆窗,风雪扑面而来。 下一秒,宁澈亲自前来,神情凝重大步走近,低声说,“统帅,事关平京城生死存亡重大事件!你务必亲自前往看看!” 宁乾洲眉峰微凌,看着宁澈。 宁澈郑重点头,暗示他真的非常重要。 宁乾洲单手托着星野往外走去,走到门口时,他说,“施微,你也来。” 我护着拏云,僵站片刻,往外走去。他真的亲自盯我,说明对敌方势力有了初步评估。是他忌惮重视的对手。 宁乾洲刚踏出门外,我亦走到门口时,房门忽然被人从另一侧猛然关上,门栓从内部锁死,将我跟宁乾洲仅一门之隔,彻底隔绝。 我霍然扭头看去,便见靳安嚣张傲然的脸,他低声,“跟我走。” 门外骤然响起士兵的踹门声。 下一秒,靳安重重击中我颈窝,我瞬息失去意识,只感觉被他扛上了肩。 第141章 治不了 短暂的意识消失后,我被剧烈的摩擦感痛醒,叮咛一声。睁开眼,我仿佛身处漆黑狭窄的洞子里,腰上拴着一根绳子。 那人爬一下,我被迫往前出溜一下。不知道持续了多久,只觉得我皮肤火辣辣的疼。 “醒了?”靳安带笑的声音传来,他弹起一簇火苗,根据火苗摇曳的风向,判断通风口,确保氧气充足。 “你干嘛啊。”我谨慎环顾,“这是哪里?” 他的声音从前方传来,“钻过地洞吗?富婆。” 我?出场那么帅!完事儿带我爬地洞? 我说,“我哪里需要做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情。” “带你体验一把。”他有力的臂膀往前匍匐。 我像是一个挂件被带着骤然往前一冲,身后好像还有什么拽了一下,我转脸往后看,透着微弱的烛火便见拏云昏厥在身后,腰上也拴着一根绳子。 “拏云……”我担忧急声,“你怎么……” “怎么把拖油瓶也带走了是吗?”靳安低笑,“别担心,他没事。” 他一口气带我爬至出口,却是一个枯井里的壁口,井里有一个铁环抓手,靳安单手拎着拏云,低头看我,“会爬吗?” 我看着壁口外的悬梯,隐约覆盖在霜雪之下。 他阴鸷双眸明亮热忱,“要不你抱紧我的腰,我带你上去。” “我自己能爬。” 他拎着拏云敏捷登上去,随后站在井口看我吃力往上爬。 打火机点亮一簇微弱火光,跳跃在他不羁的眉间,照亮了飘雪的长夜,远方城区盛大的烟花,绽放在他身后。 “要不要我拉你,富婆。” “不需要。” 我费力爬上废弃的井口,便见城外荒废的驿站了。从宁乾洲的商业街府邸爬至城郊???他在我昏迷的时候,到底带着我爬了多久啊。 我踉跄往前爬了几步,好看的旗袍满是污垢,脸上沾着泥土,蓬头垢面,有些反应不过来。 他低低笑声传来,抬起嚣张桀骜的脸看我,“没吃过这样的苦对吗?大小姐。” 我将拏云紧紧护在怀里,仿佛前一刻我还跟宁乾洲一门之隔。房门关闭的刹那,我看见宁乾洲瞬息凌冽的眼神。眨眼间,我已身处荒郊野岭了。 “你怎么做到的?”我惊魂未定看向靳安。 靳安抬手,一张地形图展开在我眼前。 薄薄的亮光散开,那张图围绕着宁乾洲的府邸,画了很多圈圈点点,用笔勾勒出黑色的线条,那些线条成辐射状向四面八方延展。我被囚的小院是个核心点,宁乾洲的房间亦是一个核心点,还有个点似乎在我婶娘的房间,她常常带着孩子睡觉。 我缓缓睁大眼睛,“宁府下面,你全挖通了?” 看起来,四通八达的。照这个辐射状,整个平京城下面,该不会都被挖了吧! 靳安把我拎起来,“没那么能耐。” “要考虑很多因素。”他吹了声口哨,锐利视线扫向周围,“开挖的深度、面积、含水率、含氧量、岩土坚硬程度,渣土运输等等因素。” 口中耐心给我解释,“只能分路段进行,渣土必须倒进河里,效率慢。” 我看着那张地图,隧道挖得越深越长,含氧量就越低。没人能活着从又深又长的地洞出来。 为了保证通氧量,靳安似乎将宁府周围两栋住宅楼买下,仅仅从宁府挖至隔壁住宅楼,再通过路面前往下一个地道入口,如此地道和路面交错进行,克服地道内缺氧的情况。 这是需要多庞大的工程才能从城区顺利通向城外。 我说,“你都挖通了宁乾洲的暖阁了,咋不趁他在暖阁的时候,丢个炸弹进去呢。” 他又被我逗笑了,好笑看着我,“大姐,我只挖通了你的房间。宁乾洲的暖阁下面是坚硬的岩石层,挖不了一点!”他笑容可掬,“你闺房下面有一半的岩石肌理,老子花四年时间,让人慢慢绕,慢慢凿。” 结果一点也没用上。 “为了接近暖阁,找人搞到宁府坐落的地形地貌,又找地理学家分析,把整个平京城的地貌都分析了一遍,在靠近暖阁的小天井处分析出了一条土壤层地带绕楼而行,试着找人从隔壁邻居家的四合院挖着试了试,绕成了。仅仅只能到暖阁不远处的天井。” 我瞪大了眼睛,“那你怎么进宁乾洲的暖阁的?” “他们被你房间床底下发现的地道入口吸引了注意力,你在湖边又开枪打了宁乾洲,枪声吸引走了两名驻守的兵力,我从天井的芭蕉带翻窗进了暖阁。”他说,“藏身地点还没找好,你跟宁乾洲就又回来了,老子只能站在书架后的暗门里。” 我惊讶,“我床底下有地道???我怎么不知道?” “你住院期间挖通的啊。”靳安说,“不就是做一块相似的地板遮挡吗?有什么难的。” ??? “何必为了我做到这种地步,太离谱了。”我仍觉不可思议。 他睨我,“无伤亡,无战损。不是上上策么。” 见我没吭声,他说,“你又不跟老子走,老子也没得偿所愿,不如找个事儿干,打发时间。若是老子战死了,你多少还有条后路能逃,那时候会有人带你走密道离开。” “不担心宁乾洲搬家么。”我低声,“今天发生的事情,恐怕将这些地道全部暴露了。你所有的部署都要前功尽弃了。原本那些地道可以为你带来战略上的优势。” “怕毛,大不了重头再来。”他说,“原本想试试挖他军营下方,结果,全岩石层。” 我看着他,“这些年,我在宁府的一举一动,你都知道么?” 靳安唇角笑容微凝,半晌,他说,“我晓得。” 他不再看我,再度吹了声口哨,看向周围。 不多时,便有一伙人闻声跑上前来,“头儿,你可算出现了!” “可担心死我们了!你的伤还没好!” “平京城现在不得了。”另一人说,“城内层层封锁。城外拉开地毯式排查。我们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听说,宁乾洲发现家里地道纵横,气笑了。连夜召开紧急会议,所有在外过年的军官被紧急召回,平京城内全面排查地道安全隐患,十大军营全部待命自查!” “所有人都在忙活这件事!查平京城地底下到底有多少地道,通向哪里。顾不上这女人……估计也顾不上咱们。” “追查施微下落这件事,交给了谁去办,晓得吗。”靳安问。 “好像叫……郑褚。”那人说,“郑褚全权负责追查施微下落,只给了五天时间。据线人报,五天内郑褚若是找不到施微,就提头去见。” 我心头微颤,郑褚? 未经我允许,靳安将一个黑色头套,一把套在我头上。将我和拏云一起打横抱起。 我着恼,“你干什么。” “你走太慢。”靳安说,“咱们赶赶路。” 我身体紧绷,紧紧搂着拏云,上一次被靳安掳去岭南的画面突然涌上脑海,我始终无法完全信任他。 他们将我带上了一辆车,车辆开了一夜。 次日凌晨,抵达。 下车时,我急声,“我自己走!别抱我!” 由于靳安不让取头套,我只能紧紧抱着拏云,将他的脸藏起来。一只手拽住靳安的衣角,往前摸索。 似乎进入了一间院子,便听雄浑厚重的声音整齐划一,“嫂子好!” 我吓得心肝儿乱颤,下意识要揭开头套。靳安单手搭我头顶,“别摘。” 我止不住颤抖,直觉告诉我,两侧都是列队的男人…… 不是士兵,就是悍匪…… 这该不会是土匪窝吧? 跟随靳安穿过院子,便听熟悉的声音传来,“祖宗!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消停消停!一旦你身份暴露了,咱们都玩完!宁乾洲能派兵踏平湘北!” 判官的声音?湘北?平京和岭南交界处的边陲小县城。这里是郑褚曾经挂职的城池,跟金陵距离很近,两地的军阀头子以前经常交火,自从郑褚成了金陵女婿,又挂职湘北后,渐渐停息了战火。 只是没想到靳安居然栖身湘北。 那他跟湘北本地的军阀头子是什么关系?据说,靳安死后,很多靳派士兵纷纷从岭南投靠宁派军,便是投奔距离最近的湘北,于是整个湘北军被宁乾洲编入宁派直系军中,平京城财政拨款用于军饷支出。 适逢拏云醒了,看见周围陌生的环境哭闹不止,我紧紧将他搂在怀里,温柔低哄,“拏云不哭,妈妈在这里,妈妈在这里。” “你他妈的!”判官这种文官被逼出了脏话,指着我,“祖宗,你到底什么时候在外面下了崽?这种紧要关头,你居然给带回来了!” 判官苦口婆心,“我在湘北给你擦屁股,按你的要求,邀请了国外洋医生来!你倒好,消失几天不说!居然带了个野种回来!你不如死外边儿,别回来了!” 靳安将我径直带进一间密室,拏云被他接了过去,他说,“交给我,不会有事。” 拏云哭闹更厉害了,片刻,出现了女人温柔的声音,还有小女孩儿的说话声,拏云哭声渐止,似乎被什么东西吸引了注意力,偶有抽噎的笑声。 靳安趁机将我带进一间房,他似乎请来了国外顶尖心脏专科的医生给我看病。 没让我摘头套,却让我听着医生的分析诊断。 慢性心衰。 治不了。 好好调理,能活个一二十年。 若是不积极治疗,受外界影响,短时间毙命也有可能。 靳安问,“能换心脏吗?” “暂时没有这样的先例,做不了。” 我僵坐在原地,早知道自己被判了死刑,可骤然从别人口中听说,依然觉得残忍。靳安带我来,是给我治病的? 他专门从国外给我请了洋医生做治疗? 第142章 死是一件不急于求成的事情 “那我们积极配合治疗。”靳安说,“劳您费心。” 对方礼貌回了句,翻译人员英译中。 之后便是长久的沉默,我僵坐原地。 忽而,低低的笑声传来,止不住似的。 靳安好笑道:“你还真是听话,不让你摘头套你就不摘。”他扶额低笑,“摘了,快摘。” 我莫名气恼,一把掀开头套,房间里已经没了旁人。 “你笑什么!你不是为了防止我暴露吗?我不想给你惹麻烦。”我说,“才不摘的。” “不是。”他靠坐在床边,依然穿着宁派制式军装,军装污渍破损,莫名有种凌乱美的力量感,“就单纯不想让他们视奸你而已。” 我??? “你很乖。”他凝视我,眼眸莫名透着冷郁的莫测,唇角却笑着的。 我生着闷气,扒拉了一下脸上乱发,“靳安,我给不了你什么。你为我做这么多……” “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他淡淡打断我,“你没那么重要,老子是为了自己。” 我一时失语。 他说,“搞地道,是战略部署需要,你只是附加条件。带你来,是完成你爹的遗愿。你不用有什么心理负担,就这样。” “你的战略部署都暴露了。宁乾洲晓得你想法了。”我说,“他在平京城展开地毯式排查。” “狡兔三窟。”他说,“正好趁他注意力转移,我搞别的事。” 我欲言又止,总是不敢轻易相信他,他曾经对我并不友善。 于是试探道:“你说我爹爹救过你的命,他欣赏你,想把我嫁给你。可曾经,你每回见我,对我的态度都很恶劣,都在搞事,把我往火坑推!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爹爹的吗?现在又开始遵循我爹爹遗愿,颠三倒四,我信任不了你。” 靳安卸了腰间的枪,“大姐,你是不是忘了你以前对我做过什么。”他指间旋转着一把枪,淡漠俯视我,“你给宁乾洲情报,炸了我辛辛苦苦囤积的好几处军火库,出卖了我的粮草据点。你毁了我好些年的苦心经营,还买报骂我,老子没弄死你,算是对你爹的最大敬意了。” 我忽而闭嘴。 他说,“当时,宁乾洲故意泄露情报给我,表明情报来源于你。挑拨试探我跟你爹之间的关系。这么一搞,我跟你爹的关系当时紧张到爆炸……老子差点毙了你爹。若不是他跪下求我,发誓情报来源不是出自他,更不会出自你。老子不想着了宁乾洲的道儿,看在你爹救命之恩的份儿上,才放过你们。” “所以,富婆。”他说,“这么看,老子是不是对你很仁慈了。” 我闷不吭声。 想说点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到头来,我成坏人了…… 便迟疑,“你那些军火库和粮草折合一下,是多少钱。我看能不能补给你。” 靳安看我许久,眼里莫名划过一抹心疼,他忽然伸手,重重敲了一下我的头,“不信任我,是对的。” 他说,“老子打算用你来威胁宁乾洲。” 我冷笑,“那你如意算盘要落空了,你不如去找沈静姝,她比我有用。” “沈静姝现在废了,用不成。” “废了?是什么意思……沈静姝只听宁乾洲的话,对吗?” 靳安眼神诡异暧昧下去,“被玩儿废了……” “她手段玩不过宁乾洲吗?她是不是有把柄在宁乾洲手上?她是沈家的千金,应该拥有跟宁乾洲谈判的资格。”我好奇她到底是哪个阵营的人,所以擦着边儿求证,“为什么玩不过宁乾洲?” 靳安意味深长,“你都结过两次婚了,又生过娃。小嫂子,你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 “怎么了?” “成年人的话题,你是一点都接不上吗?” 我忽而意识到他说的那个“玩”字是什么意思了,突兀沉默下去。想起沈静姝从最初小太阳般的嚣张光芒到如今绝望暗淡的苍白……她眉间的光芒不知何时消失了……那股顽强的生命力被拦腰截断了。 靳安看着我,似乎在审视我的表情。 见我不说话了,他将手上的枪丢给我,“去洗澡,好好休息。” “给我枪做什么。”我急忙接住。 “看谁不顺眼直接开枪打死。”他不屑一顾,“这边的人,你随便杀。杀不过瘾,就出去杀。” “???你这么信任我啊?笃定我不会开枪吧。” 他笑一声,“老子观察你这么多年,心里没点数么?你当老子什么女人都……”他忽而闭嘴,话锋一转,“滚去休息,医生的话都听见了吗?” 我点头,“我活不长。” 靳安默然一瞬,“那就是了,死是一件没必要急于求成的事情。在你得偿所愿之前,好好活着,别死在仇人前面。” 我点头。 “好好吃药,好好生活,好好配合治疗。” 我点头。 “你如果多给老子钱,老子就不拿你威胁宁乾洲了。” 我点头。 他说,“可以滚了。” 我点头,攥着枪去找拏云。走出门,便见一个妇人带着一个四五岁的小姑娘陪着拏云在过道里玩儿,拏云大口大口往嘴里塞吃的。 我唤,“拏云。” 小家伙飞跑过来,含糊不清指着那位妇人说,“阿姨给的糕糕。” 我抬眼看去,便见一个风韵犹存的女人牵着小姑娘走过来,她和善,“我带你去房间。” “有劳您了。” 她微微一笑。 我总觉得她眼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进了房间,欧式装修豪华,房间里应有尽有,连女人的衣帽间都气派隆重。 热气腾腾的洗澡水已经准备好了。 “我伺候您洗澡。”她说。 我说,“自己来。” “您身上有伤,不方便。”她对我特亲近,柔情似水的眼睛暗藏锋芒,见我不同意,她换了借口,“靳督军交代的事情,我必须服从,要给您做治疗。” 这似乎是药浴…… 我没多想,脱衣下水,将枪掩在衣物之下。 “靳督军总说施小姐皮肤像豆腐一样滑嫩。”风韵犹存的女人往我背上抹着东西,“原来是真的,真真儿是没受过穷苦的有钱小姐,羡慕坏了。” “靳安这么无聊,还告诉你这些。” “靳督军什么都告诉我。”女人轻轻往我身上撩水,“说你很善良,是很好的姑娘,像是珍珠一样弥足珍贵。被很多人捧在手心呵护着长大,才能保持最原有的纯真良善吧。” 她言辞间皆是羡慕。 “谁不是被家人和爱人呵护着呢。”我对她莫名其妙的亲近有些抗拒警惕,初次见面的人,她对我透露出的亲昵很让人生疑,话还很多。 “不呢。”女人说,“有人生来就没被爱过,生来便是受苦的。靳督军身边的人,都是这样,吃着苦,长大的。无父无母,无依无靠,这一砖一瓦,一针一线全靠自己挣来的。所以,督军说你懂人间疾苦的时候,我不信。生来娇贵的女人,哪懂什么疾苦呢。” 女人给我揉着肩,“我以为他色迷心窍了,后来我亲自去见您,原来他说的都是真的。施微小姐,你是珍珠,你是水晶,是钻石,是所有美好的代名词。” “你见过我?”我诧异看向她。 她深深热忱看着我,扑哧一笑,“当初你给我拿吃的,给我女儿牛奶喝,还给我们汤药,治好了我女儿的热毒疹。” 我一时间想不起来。 “好事儿做多了,想不起我是谁了?”女人笑容更暖热。 我困惑。 她说,“我往你家的铁栅栏上放过荷花,放过鱼。我乔装过要饭的,我女儿是我半路上捡来的孩子,饿得瘦骨嶙峋。” 我恍然大悟!一拍脑袋! “是你?!” 多年前在我家门外要饭的女人!我怎么说看她眼熟,但是想不起来是谁! “靳督军不放心,让我去保护你。”她笑,“别看我这样,我很能打的,以一敌十都不在话下! 我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她说,“愿意让我出面保护的人不多,你是第二个。” “第一个是谁?” “靳安,靳督军是我弟弟,没有血亲,胜似亲的。”她似乎十分喜欢我,特别热情,“他其实暗中观察你了很多年,从你第一次出现在省城的宴会上,他就关注到你了。” “关注我干什么?” “你爹爹跟他说,要让你嫁给他,看过照片,很漂亮。别看他这人大字不识一个,其实眼光挑剔着呢。老早就开始对你进行评估了,结果,你有恋人,早早跟纪凌修结婚又离婚。一开始,他以为你离婚以后跟宁乾洲厮混乱搞,特别瞧不上你,觉得你配不上他。” 女人咯咯笑了起来,“把你抓到岭南,拿你跟纪凌修做交易,谈合作。还用你试探宁乾洲的反应。本以为你是随随便便的女人,想玩玩你,结果发现你跟了宁乾洲那么多年,还是处。” 女人笑说,“靳安这人不碰处女,那会儿他都怀疑人生了,以为宁乾洲不举。哈哈哈……” 第143章 别替他说话 “你别替他说话。”我说,“他以前真的很过分。” “那小子之前对你一直有误会。”女人为我搓背,“发现你是处以后,他才开始重新审视你,可是那会儿,你已经有恋人了,很快又怀了孕,结婚生子。” “婚礼当天,他给你添麻烦了对吗?” 我点头。 “那会儿洋人逼他找花名册,拿督军之位以及很多人的性命威胁他,逼很紧。他分析花名册在你那里。被逼的没办法了,所以在婚礼当天,用那样的法子逼你交出花名册。可你性子倔,誓死不说,哎。” 女人为我揉洗头发,“后来,他也知道自己做错了,都没问你要过花名册了。为了给洋人一个交代,转而去攻打彦海,连续攻下几座城池开疆扩土,才把花名册这事糊弄过去。你爹爹那会儿也被逼的不行,才找上你的。” 我没吭声,这就解释了上辈子他没有攻打彦海这一事件,为什么这辈子突然发生。 她说,“你可以完全信任他,他不坏。”女人咯咯调笑,“一个从来不碰处女的男人,能坏到哪里去。” 我笑说,“那您这意思,只要不是雏儿,他就能下手是吗?难怪他说他喜欢人妻,睡完,不用负责呗……” 女人笑声渐止,“你倒是会抓重点,我跟你说这么多,就是让你放宽心,好好养病。他跟宁乾洲不一样,靳安吃过很多苦,懂得人间疾苦是什么滋味,他有怜悯之心。” “当年宁乾洲轰炸了他的大本营,里面虽然有靳安自己组建的军队,也有很多老弱妇孺,那些无家可归的孤儿投奔他,他都来者不拒全都收养。”女人声音渐渐严肃,“宁乾洲想活捉靳安,久攻不下,一夜间,宁乾洲用最精锐的炮兵旅,把大本营全给轰了。若不是你爹爹也去拉拢靳安,恰好撞见这一幕,把靳安给救了。否则,他能死在那里。” “当时靳安一直在爆炸现场往外救人!到处都是火!那些孩子们何其无辜!我那日下山了,才免了那一遭,躲着,全看见了。是你爹爹硬生生把重伤失控的靳安拖走的!” 我泡在热水里,却觉得分外冷 女人冷笑,“完事儿,宁乾洲买笔杆子对靳安口诛笔伐,把这场轰炸嫁祸给靳安。说靳安卖辱求荣,为了向洋人表忠心,屠杀同胞。还说什么靳安截获他军火!呵,靳安那时候根本没能耐截获他宁乾洲的军火!谁会搞这种引火烧身的事情!都是宁乾洲为了洗白自己,赢得舆论支持!找的借口!” “当时,是靳安下面一个兄弟截错了军火!靳安第一时间,把军火还回去了!”女人声音越来越恨,“你知道宁乾洲轰炸靳安大本营的真正原因是什么吗?” 我谨慎,不敢再轻易下结论了。上辈子掌握的很多消息都是片面错误的,报纸上很多信息都是误导人的。 “因为靳安当时在岭南的势力,堪比半个岭南的正规军了,到处都在传他不打败仗,小小年纪从无败绩。洋人当时也来拉拢靳安,来了两次都被靳安拒绝了,他生性自由,不喜官场,更不会做洋人的走狗。” “当时舆论传得沸沸扬扬,说靳安被洋人选中了,那时候很多势力来找靳安谈合作。听说洋人来找过靳安,宁乾洲立刻派人来谈判,开了很多诱人的条件,希望靳安归顺宁派。靳安不同意,宁乾洲就派兵强攻,要活捉。” “都说宁乾洲惜才!如果这‘才’不为他所用!得不到,他就毁掉!就因为洋人跟靳安接触过,宁乾洲的军队没能攻破靳安的防御,宁乾洲就炮轰了半个山头。”女人仇视,“后来,靳安顺水推舟,背下了宁乾洲甩来的黑锅,拿‘残害’同胞这件事向洋人邀功,洋人看中他的军事才能,扶持他上位。才有了后续这一系列的事情。” 我从水池里缓缓起身。 女人连忙给我拿来干净衣服,带着恨意的声音柔和松弛下来,“说这么多,只是希望你不要误会靳安,安心在这里待着。” “没有误会。”我说,“我的态度跟以前一样。” 恨宁乾洲这件事,是真的。 女人语气放松下来,换了态度,“都是新买的衣裳,我弟弟给你的,都是最好的。” 穿上干净的衣服,我说,“我跟我儿子在这里的吃穿用度,我都会做记录,折算成生活费给你们。” 女人还想说什么,我接过话茬,“我跟靳安说好了的。” 女人叹了口气,笑说,“行行行,我叫荷花,你叫我花姐就行。”她转身去给我拿药,端着水杯给我,关切,“把药吃了,洋医生的团队会一直滞留在这里,靳安让他们给你做治疗,你放宽心,病情就不会加重。” 我笑说,“怕不是高价把别人从国外连哄带骗请来,来了就不让人走了吧。” 花姐笑出声,“你还是懂他的,该出的钱,咱们一分都不少。”她冲我眨眨眼,“别看靳安天天叫穷,他有钱得很。” “吃点东西。”花姐说,“然后,好好休息,做好治疗。” 她拍了拍手,便有人端着美食进来,全是我爱吃的。可我吃不下,给拏云洗了澡,小家伙狼吞虎咽吃了起来。 第144章 打电话给他 休息了两日,接受好的医疗团队治疗。估摸着时间,心里总是放不下。 距离给郑褚的期限只剩下两日。 我相信宁乾洲不会手下留情,对他来说,军令如山。交办的任务没办好,那便是郑褚能力不行。他只看结果,不找理由。 怀揣着忐忑,我去找靳安商量,始终也放不下婶娘和雀儿那帮亲朋。许是到了陌生环境。拏云有点害怕,日日粘着我。 这是一主三副的小洋楼,装修精美洋气。坐落在这样的县城,那便是非富即贵的人家。 刚拐下主楼三层旋转楼梯,便见判官从楼下匆匆走上来,看见我,他苍老脸滞了一下。片刻的凝重过后,便又燃起一丝希望。 他冲我招手,邀请我去二楼书房。 关上门,他给我倒了杯水,语重心长,“施小姐,欢迎你来啊。” 他客套得很,似乎有话要说。 我把拏云护在怀里,低声,“有话不妨直说。” “欢迎你来,也不欢迎你来。”他卖着关子,“难啊。” “不欢迎你来,是怕你招来杀身之祸。放眼全国,只有宁派阀系的军事力量达到国级的规格。宁乾洲真是个百年难遇的人才,上位不过数十载,便整合了一盘散沙的国内局势,现在全国各地军阀都不敢妄动,唯宁乾洲马首是瞻。无形中拧成了一股绳,连洋人都忌惮几分,毕竟国内混乱的局势达到了空前高度的统一。” “既然来了,就说来了的话。”我说。 “我想让你劝劝靳安,让他读书识字,好生研读古今中外名著。”判官担忧,“靳安虽是军事奇才,却吃了没文化的亏,带军打仗他不孬,可没文化这一点,混不了官场啊。军政不分离,他吃这碗饭,就注定要满腹经纶,才能有更加波澜壮阔的未来。”判官深深看着我,“我老了,也不知道还能辅佐他多少年,观察这么久,他似乎很喜欢你,很听你的话,你能不能劝劝他,一定要多学习,与时俱进。” “我真是敬宁乾洲这书生的铁手腕,他继承了父亲的军权,在此之前,他未有带兵打仗的经历,也未有从政经历。二十来岁的年纪,却能力压三军,杀伐果决!坐稳军政一把手的位置,利用军中各方元老的势力,设计他们彼此牵制,导致各方势力动弹不得。宁乾洲善谋,弄权,有眼界,有魄力,见过世面,有学问。做事干净利落,绝不拖泥带水。这么可怕的对手,我担心靳安以后搞不过他。” 我思量着他说的话。 “靳安靠假死,摆脱了洋人和宁乾洲的双层夹击。总不能躲一辈子,你既然来到了这里,宁乾洲早晚追来这里,他好像对你有特殊的执念,将你困在身边这么多年,不杀,也没酷刑。” 判官疑惑,“宁乾洲不像是为情所困的男人,他不会为了儿女情长影响家国大事。既然执意困你于身边,是有什么缘由吗?” 我摇头。 见我不说,判官低声,“靳安腹有诗书那日,便是能与宁乾洲比肩的人物,别看靳安没文化,他其实很有大局观。眼下,在打仗上,战略部署这一块,靳安道高一筹。官场权术谋略上,宁乾洲魔高一丈。” 我思量着他说的话。 “敢问施小姐。”判官凑近我,“你想杀了宁乾洲吗?” 我谨慎。 判官说,“你若是杀了宁乾洲,谁能有这个魄力取而代之?控制住国内局势呢?不让外敌趁机入侵呢?你想过吗?” “想过。”我轻轻,“时局造就英雄,宿命之手会将另一个人推上时代的风口。” “若没有这样一个人呢?” “会有。” “怎敢如此笃定。” “历史是既定的,大势所趋也是有宿命的。宁乾洲若是死在我手里,那么他宿命里有这一劫。这辈子因我而发生。若是怎样都死不掉,说明他命不该绝。我只能将他的死亡时间线提前,其他的历史既定发展,改变不了。就算暂时改变了,那些命运线会自己纠缠调节,在未来某一个时间点,兜兜转转再度发生。历史该怎样发展,还是会怎样发展。” 判官一脸困惑的表情,他听不懂,便抬手示意我喝水,苍老的声音深谋远虑,“靳安其实……不想杀宁乾洲。” 我怔了一下。 “他仇视宁乾洲,但不可否认,这几年下来,靳安也算见识了宁乾洲的行事魄力。”判官循循善诱,“废了宁乾洲最精锐的那支炮兵旅以后,亲眼见证了宁乾洲一步步整合各地军阀。靳安挺敬佩宁乾洲这种拥有坚定信念和意志的人,他晓得这个国家需要这样的人物。” 我轻轻放平呼吸。 “靳安虽这样想,宁乾洲恐怕不会放过靳安。”判官说,“所以,施小姐,在那一日来临之前,希望你能尽可能多教教靳安文化知识,让他拥有足够跟宁乾洲抗衡的知识储备。” 他摸着胡须,“不管出于何种缘由,我猜宁乾洲也不会轻易放过你。你和靳安,要开始为长远做打算了。” 拏云拨弄着我胸口的吊穗,“妈妈,哥哥呢?舅舅呢?” “想他们了吗?”我轻声。 拏云点头,“好想好想。” 他将我紧紧护在胸口,多少言不由衷难以宣之于口。 “靳安呢?”我问。 “我带你去,多劝劝他。” 判官带我往前厅走去,深紫色的半月屏风前,靳安斜倚着软榻,看着案几上的象棋盘面,手中的一枚象棋有一下没一下敲击着掌心另一枚象棋,发出清脆啪嗒声。 他穿着紫黑色双排扣毛呢大衣,不知周围人跟他说着什么,他清俊的脸分外阴郁。 只听那人说,“国内几家影响经济命脉的实业集团很多都姓宁了,宁氏兄弟不择手段从寡头手里掠夺实业资源,软收购不行,来硬的。有两家寡头集团的实控人不听话,一个被逼自杀,一个被逼逃往国外,宁乾洲对他们赶尽杀绝。” “听说,其中一个寡头集团实控人的女儿,还是宁乾洲忠实的爱慕者,听说宁乾洲逼死了她的家人,伤心之下,去枪杀宁乾洲。被警卫们乱枪打死了。” “宁乾洲曾经吃过纪凌修的亏,从那以后,国内经济命脉这一块,必须攥在自己手里。”另一人说,“很快,他要把手伸向咱们的兵工厂了,要查兵工厂背后的实控人。” “最近宁乾洲停了湘北的军饷发放。” “不仅湘北,凡是收编岭南士兵多的军营,都暂停军饷发放。” 靳安眉头紧锁。 “头儿,他是不是察觉湘北有问题了。会不会派兵来打我们,咱们要不要宣战。” “要不派人暗杀宁乾洲?” “国内难得太平,一致对外。这个时候,也只有宁乾洲镇得住国内局势。如果我现在跟宁乾洲开战,洋人会趁虚而入,搞分裂。”靳安冷静,“暂时别动宁乾洲。” “时机不对。”靳安放下一枚棋子,“我猜,宁乾洲也不会轻易打仗,他会最大限度维持和平现状,强兵兴兵。” “不会打仗了?” “只要洋人不入侵/挑事儿,在宁乾洲雷霆镇压之下,各地军阀不会轻易打了。” 我牵着拏云走近的时候,他抬眼看我。忽而阴郁冷峻的神情一扫而光,眉间朗然起来。 本来吊儿郎当的坐姿,忽然正经端坐几分。 沙发两侧坐着两排男人,纷纷转脸打量我。 “不许看。”靳安说了句。 于是那帮男人笑着喝声,“是!”随后齐刷刷低头。 拏云松开我的手,跑去玩桌子上的象棋,靳安笑容可掬看着他,“想玩吗?” 拏云点头。 靳安一把将他拎进怀里,拿着他的小手往棋盘上放象棋,用小动物代表棋子,言简意赅讲述着规则。 我回想着判官刚刚说的那番话。 “放心不下郑褚?”靳安没看我,忽然说了句。 这个男人真是什么都知道啊,他应该也拥有很强大的情报网吧。做了靳派军政一把手那些年,总该有他自己的情报机构。 “不想连累无辜。”我说,“宁乾洲就是晓得我跟郑褚私交好,才这样逼迫我。郑褚很无辜……” “那把郑褚也抓来。”靳安说。 “不可以。”我急忙说,“他有家世,对宁乾洲忠心耿耿。你一旦把郑褚抓来,宁乾洲就再也不会信任他了,他回不了故土了。” “何况……”我担忧,“我婶娘……她们还在宁乾洲手里……” 我不想让她们死亡时间线提前。 靳安说,“她们目前没事,一切照旧。我琢磨着都抓来。” “宁乾洲应该把她们看押很严很严,你没必要让人去送死。” 话音落地,听见屏风另一侧传来一个男人宏亮的声音,“督军,湘北士兵抓获了一个爱国组织潜伏在湘北军中的情报人员,酷刑拷问,什么情报都没吐露,这人要怎么处理。” “这个组织的人真是无孔不入啊,前几年经常找咱们督军,想拉咱们入伙。这些年过去了,这个组织还没被宁乾洲剿灭掉啊。” “不能留。”靳安拿拏云的小手拎着一枚象棋压在棋盘上,“知道得太多。” “是。” “等等!”我突然出声。 “等着。”靳安立刻传话。 屏风那边的人止了步子。 我说,“能不能先关押,留他一条命,我有一个想法。” 靳安说,“照办。” 屏风那头的人领了命,转步离开。 “我想给宁乾洲打一通电话。”我低声。 靳安扬眉。 “无伤亡,无战损。”我坦然,“保全郑褚和我的家人。” “你有这个能耐?”靳安笑说,“今天吃药了吗?” 我点头,“我想试试。” “去打。”靳安示意。 我牵过拏云来到电话机前,沙发两侧的男人纷纷避嫌离开。 靳安提醒我,“他这两日在军部大楼办公室加班,你另一个儿子也在。” 我拨通他办公室的电话。 卜远游接的。 听见我声音,卜远游愣了一下,急忙将电话转接给宁乾洲。 第145章 交涉 “在哪里。”宁乾洲冰冷无波的声音传来。 没想到是他先开口,我到了嘴边的话就这么被堵了回去,毕竟以前给他打电话,他都不言语,等我说完,他就直接挂电话的。 “谁救你。”他似乎在抽烟,微重的吐烟气息透过听筒传来,引起听筒里轰隆电流声。 这些年宁乾洲戒了烟酒,已经很久没见他抽过烟了,只有在压力很大或者心情不好的时候,他才会抽烟。每抽一口烟,就是在慢性自杀。 我攥紧听筒,揣摩着自己的谈判措辞。 “孩子在哪里。”他似乎摁灭了烟头,重新叼起一根烟,传来打火机燃火的“啪嗒”声。 又是连续的三连问,声音低沉冰冷,没有任何波澜。 我说,“宁乾洲,你……” 话没说完,他兀然出声,“纪凌修做不出挖地道这种事情,是靳安对吗?他没死。” 宁乾洲强势地单向输出他的疑问,全然不顾我是否有什么话要沟通。 我心里咯噔一声,看了眼靳安。 我说,“宁乾洲,你不是一直想知道……” “两日内,不带着孩子回来。”宁乾洲不容辩驳打断我的话,“你留在这边的家仆,我一个一个毙。” 他完全不听我在说什么,仿佛我根本没有跟他谈判的资格。一直以来,他用温水煮青蛙的方式消耗我,最大限度容忍我。如今,他没了耐心,开始用最原始的办法逼迫。 见我脸色发白,靳安拿过我手里的电话。 我急忙要抢回来。 靳安单手按住我头顶,拿着听筒放在耳边,“宁乾洲,是我。” 电话听筒那边沉默死寂,少顷,宁乾洲万年无波的声音松弛几分,透着欣赏的肯定,“靳兄,好一招金蝉脱壳。” 靳安低笑,“你的借刀杀人也不错。”他话锋一转,“你老婆儿子在我手里,宁乾洲,别妄动。” 电话那端沉默一瞬,隐约听见宁乾洲说了句,“为了一个女人,耗费巨大人力、物力、财力瞒天过海搞这么大工程,到手了,舍得杀吗?” “舍不得。”靳安势均力敌,“你都舍不得杀小施,我怎舍得杀,高低得让她给我生一百个儿子。” “小施。”宁乾洲薄薄轻笑了一声。 “老子要弄死的,是这个小东西。”靳安单手将拏云拎起,许是力道大,弄疼拏云了。拏云哭闹不止,对着靳安又踢又打。 小家伙听见了宁乾洲的名字,哭喊着,“舅舅,舅舅。我要回去!” “你宁乾洲的种,老子看着碍眼。”靳安反守为攻,“你最好别妄动,惹得老子心情不好,杀个野种玩玩。” 我急忙从他手里接过拏云搂紧,警惕地看着靳安。攥紧了随身携带的枪。 电话听筒那边沉默许久,突然挂断了电话。 宁乾洲不受威胁,他寸步不让。 靳安将听筒压下。 我来到电话机前,就要给宁乾洲回拨过去。 靳安抬臂挡住我,不让我靠近,他盯着电话座机不吭声。 “他不受人威胁。”我说,“我什么都试过,甚至拿自己的生命威胁他,他都无动于衷。他只是对我的情报来源感兴趣,还没到能拿捏住他的地步。他这个人冷酷无情,既然他挂断了电话,就意味着他放弃了我跟孩子,他不会让步,也不会相信你的。你这样激化矛盾,我的婶娘她们怎么办,让……” 不等我劝说完,座机电话突然叮铃铃响起,我要接。 靳安拦着,他故意让电话响很久,在来电时长的最后极限,靳安突然抬手强势扼住我颌面,堵住了我喋喋不休的嘴。他接起电话,一言不发,等对方先开口。 “谈条件。”宁乾洲似乎做了让步。 靳安阴恻恻笑一声,“听说你最近购置了一批先进的德系装甲大家伙,德系怎么样。” “还行。” “跟国产比,这批新研发的货区别在哪儿?咱们差距在哪儿?” 宁乾洲无意跟他闲聊,“说事。” “换吗。” “给你,你吃得下?” “给不给。” “给,交易地址。” 靳安说,“知道昆仑山吗?昆仑山上最巍峨的那块冰川下面。” 宁乾洲默然一瞬。他没啥幽默细胞,也不玩顺嘴跑马这种事情。很明显,靳安在戏弄他。 我都能想象宁乾洲眉头紧锁的模样,好奇宁乾洲会怎么回答,我贴近靳安的听筒仔细辨听。 隐约传来听筒里他咳了两声,许是掐灭了烟,渐渐止了咳,气息深沉下去。 听筒里传来轻微的轰隆气息声,他不动声色,“施微身体出了问题,无法再生育,受不得刺激。靳安,如果她死在你那里,我不会再给你第二次假死的机会。” “你说的刺激是什么刺激,怕老子睡她?”靳安戏谑,“你要杀郑褚,杀她仅剩的家眷,就不怕她受刺激?宁乾洲,小姑娘不是这么欺负的,别吓唬她。” “等老子定好交易地址,联系你。”靳安压下电话。 我一脸微讶地看向靳安,他居然三言两语便攻破了宁乾洲的进攻,占据整个谈判的主导权!全程压制宁乾洲…… 宁乾洲居然做了让步! 靳安挂断电话,转脸看向我,“你跟他废什么话?别铺垫,别煽情,别那么好拿捏,也别怕他,更别表现出对他手中筹码的重视,你要一针见血。婆婆妈妈犹犹豫豫办不成事,明白了吗?” 我看着他没言语。 靳安说,“他大概率不会动郑褚,也不会伤害你留在宁府的家眷。毕竟杀了她们,你也回不去,杀戮就会变得毫无意义,反而徒增事端。” 他转脸看我,见我一直定定望着他。 “干嘛。”靳安眯了眯眼。 “你好厉害。”我毫不掩饰自己的崇拜赞美。 靳安愣了一下。 第146章 我教你 对他来说习以为常的事情,在我看来这样厉害。我说,“宁乾洲全程被你牵着走。” 靳安凝神,“有什么难的?老子在战场上把他牵到阴沟里的场面你没见过吧?” “什么阴沟?” “就……打个比方。把他引进设计的局里……的意思……” “你真的好厉害!”我继续鼓励他。 靳安摸了摸高挺的鼻梁,莫名有几分窘迫,“可能……筹码比较重要……”他转眼睨我,“你是真不知道自己对他有多重要吗?” “我试过用自己的命威胁他,他不受威胁,还把我气个半死。”我说。 靳安拍了拍我的头,“点位没到,快要碰到他g点的时候,你就害怕认怂了。所以他知道怎么拿捏你。若有下次,你别做情绪铺垫,也别跟他废话,直接在他面前‘自杀’一次,你就知道他在不在乎你了。就像在我面前跳楼那样果决。” 我点头。 “你别真自杀啊,你在他面前装自杀,试探他。” 我点头,“好的,靳老师。” 这人虽然没文化,可他自幼无父无母,以天为被,地为床。在十分恶劣穷苦的环境中长大,所以他对苦难有同理心,实战经验很强,对人性的把控也很精准。 “你是真的很厉害,真的很棒!”我由衷。 他睨我一会儿,“喜欢吗。” “喜欢这样的朋友,不喜欢这样的爱人。” “嘁。”他不屑一顾,往沙发那里走去,重重坐在沙发上,“废jb话。” 他拿着象棋压在棋盘上,视线全落局面上。 判官走上前,邀请我去外面赏梅,顺口问了句,“施小姐会选择怎样的男人做ài人。” 我往外走去,“博览群书那种,懂得的知识很多很多,像本百科全书那样,问他什么他知道。还不说脏话,温文尔雅。” “我们靳安哪儿都好,就是不识字,看来,跟施小姐无缘了。” “各花入各眼,我早已结婚生子,配不上靳督军。” 判官故意说,“我们靳安可精通各类型号的武器及性能,闻声就能猜中,很厉害的。” 我接话,“只能说靳督军实战经验强,可若是想守住国门,光懂武器还不行,毕竟先进的武器都是从外国军火商那里买的。想要强大自身,必须要攻克武器研发领域,做到自产自研自销,才能不惧洋人威慑。想要做到这一点,就必须了解非常多的跨领域知识,研读各类中外论文著作,才能谈得上精通。” “宁乾洲每年送那么多学生出去留学,就是让他们学习国外的技术,他晓得自身强大了,知识储备多了,未来才有把握赢。” 判官意味深长看我一眼,带我来到梅园,花姐带着小姑娘和拏云在院子里堆雪人。 暂居湘北这些日子,判官有意无意引导我在靳安面前表露出文化的重要性,我俩都没直接对靳安讲,只是一唱一和说闲话,让靳安听。 他无所谓的态度,不过数日,靳安就跟拏云玩得火热,经常趁我不注意,他就把拏云拐跑了,拏云跟着他玩疯了。 我放心不下,初五那天,我一整天没见到拏云。担心不已,找遍了洋楼前后都没找到,最后在阁楼上发现了他俩。 我恼火极了,正要推门而入,便听拏云奶声奶气,“这个字,念江,江山的江。” “你小子,怎么懂这么多?”靳安揉着拏云的头。 拏云说,“舅舅天天盯着我跟先生学,每日都要读书识字,否则他要揍我。我可怕他了……” “那这个字呢?” “攻。”拏云说,“你说的,我教你识字,你教我打枪。” 透过虚掩的房门,看见靳安跟拏云一起趴在地毯上,散乱满地的玩具。此刻,两人正捧着书本研读,靳安眉头皱成了死结,读书识字对他来说,是一件天大的难题。 这两日用玩具收买了拏云的心…… 他……让拏云教他识字? 为什么呢?判官给他推荐了很多优秀双语老师,他都学不进去,老师的面都不见。 居然让拏云这个五岁的孩子教他…… 是因为自尊心? 我悄悄走开,许是路过窗户的时候被发现了,拏云忽然唤我,“妈妈!” 我步子骤停,又若无其事折回,微笑推门而入,“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靳安和拏云手忙脚乱将书本往身下藏,拏云似乎被收买了,举着玩具,“在这里玩车车。” “是吗?”我笑笑看着靳安,“爱学习的男人真帅!” 在他们面前盘腿坐下,我捡起拏云身后没藏好书本,随手看了看,是本故事会。我说,“你等等。” 我下楼去书房,搬来判官为他准备的国学基础,来到阁楼。 席地而坐,拿出最基础的《习字入门》课本,“靳安,你坐过来。” 我没看他,他没动。 我自顾自准备纸笔,“靳安,我让你把那位爱国志士留下来的原因在于:宁乾洲或许不会放过我们两个,在那日来临之前,我们要做好充足的准备,也要拉拢一切可以合作的伙伴力量一起应对。” 默然许久,靳安坐到我身边,我递给他一支笔,“明天开始,去书房学习。” “你教我?” “我教你。” “……” “以后叫我:施老师。” 话音落地,便听见门外有人匆匆脚步声,“督军去哪儿了?到处找遍了!” 最终两人在阁楼找到了我们,那人神情紧张,说,“宁乾洲亲自来湘北了!” 第147章 希望你们都平安 我如惊弓之鸟,心头悚然。 靳安眉眼间泰然寻常,视线落在书籍首页,“他怎么来的,就让他怎么走,慌什么。” “他这些日子,把接收靳派士兵最多的几个军营都去了一遍。”那人说,“前几个都没什么问题,今儿个来湘北了,一早湘阀头子就去城门口候着了,湘阀会不会出卖咱们啊。” 大败靳派和彦海以后,宁乾洲用顺昌逆亡的法子整合了一盘散沙的各地军阀,用强硬残酷的手段将那些不听话的军阀头子换掉,安排自己的心腹去任职阀头,湘北城这边的阀头便被换过。 “肯定不会啊!当年是咱们将他安插在宁乾洲直系麾下,一路培养他成为宁乾洲的心腹,助他坐上湘北阀头的位置,出卖咱们,等于出卖他自己。” “别担心。”靳安说了句。 “可是!宁乾洲查了各地军阀头子的任职履历!以及户籍背景资料!集中对收编靳派士兵最多的地方军阀头目进行背景核查,有履历造假,欺瞒情况,甚至履历中记载的与现实中真实情况对不上号的,都控制住了。他认定有地方军阀跟咱们勾结,收留咱们。毕竟咱们有军队,必须找地方安营扎寨,这种情况下很容易被发现。最好的办法便是分流混入正规军中,这样就不会惹人怀疑。” 靳安眉头不易察觉皱了一下,“湘阀那小子的履历谁具体经办的?” “判官。” “那不会有什么问题。”靳安说,“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门口两人见此,便陆续离开。 没走两步,其中一人似乎想起了什么,匆匆折返,“对了,督军,线人来消息,说沈静姝怀孕了,她跟宁乾洲掰了。沈静姝登报说分手!” “对对对!宁乾洲跟沈家的关系突然很紧张。”另一人探头进来,“宁乾洲选择跟沈家联姻,就是想壮大宁家财力吧,怎么就掰了。” 靳安手中转着钢笔,“宁乾洲那种极度自负的男人,怎会牺牲自己的婚姻。这些年宁氏兄弟在垄断经济这一块,全靠宁乾洲软硬兼施收购掠夺。他自负到不需要联姻,就能得到一切,对于沈家,他有别的目的。”靳安说。 “沈静姝怀孕了,不是好事吗?”那人问。 “谁说是宁乾洲的。”靳安冷笑一声。 门口两人惊掉下巴。 靳安平稳,“让判官来找我。” “昨天到现在没看见他,不知道去哪儿了。本来线人的消息也要给判官汇报的,找不到他人,我们就来找你了。” 靳安忽然抬眸。 门口两人离开以后,靳安盯着门口看了许久。 我看着他严肃谨慎的表情,轻轻说,“判官像是你父亲一样关心你,面面俱到替你考虑。” “嗯。” 我说,“判官有自己的孩子吗?” “三房姨太。”靳安转着钢笔,眼底浮起一抹深重疑虑,“儿女都藏着,他说送出国留学了。” “他把你当亲儿子看待。” “未必。” “这么多年了……” “利益捆绑。” 楼道里再次传来匆忙的脚步声,便又有人匆匆走进来,“督军,大事不好了,外面突然开始封锁街道,沿街全都是士兵。线人来电传消息,宁乾洲在湘北城的军营中,根据军队登记的士兵名册,一一核对士兵身份,全面清点士兵数量。将收编的岭南士兵名册,单独拎出来一一核查……” “电报层层下发,以‘连’为单位进行盘点,很快会层层上报数据。”那人急声,“效率很快,我们有一部分士兵没登记混入其中,也没给平京上报,快藏不住了。湘北阀头吓得不敢吱声,只悄悄传消息过来,问:打不打。” 靳安没言语,末了,说,“叫花姐上来。” 靳安故意把我支开,让花姐把我跟拏云带出去。走到门口的时候,我回头看他,他咬着钢笔起身,往阁楼窗台走去,翻窗而出。 花姐神秘兮兮带我去房间,让她女儿小花花陪拏云玩。 她把我按在梳妆镜前,放下我的长发,“督军今晚给你接风,让我给你好生打扮打扮。” 我捧着黑白相间的头发,“白发又多了,是不是很丑。” “不丑。”花姐亲切笑,“督军知道你爱美,特意交代,让我把你头发变黑,我早年寻得一门偏方,可以把头发染黑,不伤身。” “医生说你这个是压力过大,精神负担过重,情绪过于焦虑痛苦、紧张导致的白发,等你心态好起来,慢慢黑发就又长出来了。”花姐宽慰我,“按时吃药,按时做治疗。你自己都是学医的,应该比我懂。你就是不爱惜身体。” “我晓得。” 她用植物调配的粘稠黑糊糊抹满我的头,揉抓许久,用布抱住。 “以后你有什么打算吗?”花姐洗着粗糙的手,问我。 我点头,“有。” 重活一世,原本想要从屠刀下救我爹爹和纪凌修。可谁知,上辈子看似“祥和太平”的亲人关系下,隐藏着不为人知的血腥身份。历史不可改,就算因我的干预,时间线和命运线发生短暂的变化,最终‘历史’会自动修复调节漏洞,兜兜转转再次发生。 就算我把那些人的死亡时间线提前,那些人既定的命运事件好像也会提前发生。 就像是宁乾洲肺部受损以后,完成大业的时间线提前了。他应该是知道自己的身体情况不乐观,才以如此雷霆之势完成心中夙愿。 “可以跟我说说吗?”花姐笑说。 我说,“强大自己,比宁乾洲活得久,让宁乾洲难受。” 花姐掩嘴笑,“真是远大的抱负,除了宁乾洲,就没别的了?” “孩子。” “除了宁乾洲和孩子呢?没别的了?” 我没吭声。 我其实对这个世界很绝望,是对宁乾洲的恨意支撑着我活到现在,后来多了一些对孩子的责任。两世被困在同一个剧情里,却无能为力,一次次看着所爱之人惨死,死亡对我来说,真的是一种解脱。 何况,我也活不久,哪有什么盼头。 沉默许久,我低声,“希望靳安平安,希望你们都平安。” 花姐怔了一下,眼底忽然涌上泪花,宽慰道:“为你自己而活,不要总为旁人,你要重新燃起生活的希望。” 我心不在焉点头,满脑子想着刚刚阁楼上的话,担心不已。 她爱怜盘起我垂落的发丝。晚些,将头发上的粘稠洗去,黑白相间的长发全黑了,散发着奇异的清香,将我皮肤衬托得特别白皙。 花姐赞叹不已,她将熬制好的中药端来给我喝,“我求来的方子,养心的。听阿嬷说,喝这个汤,她心脏病都养好了。” 非常浓稠的苦药,忽而想起娘亲强灌我的三碗坐胎药,我警惕摇头,不喝。 她没办法。放下药碗,用花型发箍稍稍点缀长发,带着我往一楼主客厅走去。 踏进客厅,便见彭昶和小方一边一个对峙冷坐,镖局里的元老叔叔们都在。他们看见我,热情上来打招呼,唤我,“老板。” 我晓得他们在靳安这里,瞧气色,红光满面。说明在这边过得很舒坦。 彭昶疾步走上前,“微儿。” 第148章 被围剿 “微姐。”小方也冲上前,含泪说,“这些年,你受苦了。” “我有吃有喝,没受苦。”我若无其事微笑,“你们在这边还好吗?” “靳督军善待我们。”彭昶说。 想起他私藏我照片这件事,我避开他的眼神,淡笑疏离,“那就好。” “下一步怎么办?”彭昶说。 我转步来到顽皮的拏云身边,“你们以后跟着靳安,他会带领你们对抗宁乾洲。” 彭昶不可思议,“那你呢?” “我亦然。”我笃声,“靳安是我的合作伙伴,你们跟他,就相当于跟我。” “外面街道两旁,突然站满了士兵,百姓都不准上街。”彭昶说,“二十分钟前的事情,听说宁乾洲来湘北了,说是剿匪。挨家挨户查,马上轮到咱们这里了……” “好大的派头。”我冷笑,下意识将拏云护更紧。 花姐似乎见惯了这种场面,她倒是不慌,差人将准备好的饭菜端上桌。她环顾,“怎么不见判官,昨儿个就没看见他。” “兴许办事去了吧。” 我微笑招呼众人坐下吃饭,邀请镖局里的元老叔叔们坐上位,他们客气都不动,我自顾自坐下吃饭,众人陆续入座。 小方坐在我身边,轻声说,“微姐……” “怎么了?”我大口大口喝瘦肉粥,估计又要跑路了,不吃点东西,没力气跑。 “你怎么这么沉默呢?”小方说,“是不是怪我们弃你不顾……我们当时也没办法。彭昶这些年一直没原谅我,我也很痛苦。” “我晓得,不重要,活命要紧,吃饭吧。” 小方不动筷子。 我说,“我以前也干过这事,诬陷纪凌修的家人。” “可你是为了救他们,你把他们家从牢里救走了。我们没能救你……” “吃饭。” 我飞快喝碗粥,喂拏云吃饭,低声交代道:“一会儿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都藏在妈妈怀里别动,也别吭声好吗?” 拏云点了点头,“妈妈说我最厉害,我听妈妈的。” 堪堪把粥喝完,便有人从院子里的井口钻出来,那人匆匆走进大厅,“花姐!” 他凑近花姐耳边低声说了什么,花姐脸色大变,“那个老东西!敢叛变!” “靳督军说,让你带着施小姐和镖局的人走5号密道,老家伙不知道5号密道的存在,但是不排除,有内奸泄密给他,你做好开打的准备。” “靳安呢?”花姐担忧。 “他有重要的事情去办,稍后就来跟你们汇合。” 话音落地,正门处的撞门声传来,似乎是排查的士兵检查到这边了,众人如临大敌,纷纷拿了枪,跟着花姐从后院假山底下的密道而入,两米高的地道从洋楼底下弯弯绕绕,上方还设计了隐秘的通风口,直抵后山。 这四年,靳安不仅忙着打仗,他还给自己准备了好多退路……多线并行…… 这地道的设计可比宁府下面的地洞要体面多了…… 这边全然可以挺直腰板自由出入,两侧还有储存的水壶和食物。 众人将我和拏云护在中央,花姐用力推开密道尽头的石板,凌烈风雪灌入甬道内,外面天大黑,花姐说,“知道这条路的人屈指可数,这条密道应该不会被发现……” 话没说完,地道口外,忽然依次亮起玻璃罩手提油灯,我抬手挡风,便见地道口外十米处,居然黑压压宁派制式军装的士兵,像是暗夜的乌云压天而下。 我在油灯摇曳的风雪中,看到宁乾洲披着厚重貂裘大氅,士兵为他撑着挡风伞,站在军阵之前。 “怎么回事,为什么宁乾洲会在这里?” “不是说这条密道最隐秘吗?谁泄露了机密!是不是有内奸!” “怎么办……” “老不死的东西!你敢叛变!”花姐掏出双枪,挡在我身前。 我看见一个人影缓缓从宁乾洲身后走出来。 判官。 心口莫名发闷,忽然想起那日判官对我的一番嘱托。他说将靳安托付给我,说他老了不可能辅佐靳安一辈子。以及判官言谈之间流露出对宁乾洲的欣赏与敬仰。 谈及靳安,判官全是担忧。 辅佐了靳安多年的谋臣,在他最低谷的时期,叛变了。他出卖了靳安所有的情报…… 我缓步走出,花姐挡住。 我说,“没事。”我将拏云藏在我宽大的披风下面,将他护在我后,他紧紧抱住我的腿,似乎害怕极了。 我缓步挡在所有人之前,依宁乾洲的脾性,他敢乱枪扫射这里所有的敌对势力。 镖局的人憎恨他,不会轻易投降。 花姐众人更不可能。 我说,“判官,何以至此。” “鱼逐水草而居,鸟择良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判官语重心长,“跟着靳安,我太累了。我想追随的明主,定是心怀宏图大业,不拘小节的人物。靳安虽是可塑之才,可他没有野心,过于感情用事。当我看到他为了一个女人放下一切,去千里之外找你的那一刻,我便知道跟着他,没有未来,我放弃了。” 我轻笑,“宁乾洲能给你什么未来?” “统帅深明大义,德隆忘尊,雄才伟略。定能成就一番震古烁今的霸业。”判官有些激动。 “瞧您这马匹拍的,宁乾洲屁股都要冒烟儿了。”我嗤之,“您是自己想实现宏图霸业,却没这个能耐,所以寄希望于所谓的明主吧,瞧靳安失势了,忙不迭跑路。” 宁乾洲抬手挡开了伞幕,往我这边走来。 我下意识握紧手里的枪瞄准他,“你再敢往前走一步,我就开枪了。” 他身后的士兵,齐刷刷举枪瞄准我。 “孩子呢。”宁乾洲冰冷无波的声音传来。 我说,“跟你没关系。” 我示意花姐等人退回密道,可是密道里忽然涌入大量白烟,宁乾洲似乎让人从另一侧入口放火逼人出来。 没有退路。 宁乾洲抬手示意。 士兵们举枪向我们逼来,我握紧的枪支瞄准宁乾洲心脏的位置,“你们再往前一步!我就射杀宁乾洲!” 没人听我的,他们丝毫不惧我手里的枪,宁乾洲亦不惧。似乎料定我不敢开枪,因为,只要我这一枪打出去,搞不好就会立即发生混战,双方的惨烈伤亡必不可免。 宁乾洲料定我没有勇气开枪,毕竟我身后这么多朋友需要活命。 我怒极,与其被活捉,不如玉石俱焚。 “我们永远站在你这边。”彭昶来到我身后,抬起枪瞄准对面。小方亦走上前来,“被活捉一次,我不会被活捉第二次!” 镖局里的叔叔们纷纷挺身。 “干他!”花姐恨恼。 我深吸一口气,在士兵逼上前来时,瞄准宁乾洲身侧,毫不犹豫扣动扳机,打算放空枪震慑他。 只听“砰”的一声,下一秒,我的枪便被人按了下去,子弹射在地面雪窝里。 我猛然抬头看去,“靳安……” 靳安清俊帅气的侧脸映入眼帘,他不知何时从密道里出现的。 没看我,视线射向宁乾洲。 不动声色攥住我手腕甩向身后,他制止了我向宁乾洲开枪…… 靳安穿着湘北军装站在众人身前,“宁乾洲,湘北报给平京的士兵统计册是假的,你们在军营里清点士兵时用的册子也是假的。为了防患未然,我提前做了调换,真正的统计册子在我这里。” 宁乾洲再度抬手,士兵们停止进攻。 “判官不知道这事。”靳安神情戏谑,“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 “不可能!”判官情绪有些激动,“你不可能做到这一步,也不可能瞒着我做!你所有的事情,都是我经手的!” “老判,你辅佐我这些年,我俩也算是知己知彼。”靳安高高扬眉,“我没文化,可未雨绸缪这词儿,我懂得。” 话音落地,宁派军队后方的半山上,忽然燃起了新一层光亮,密密麻麻的火把照亮半片山,乌泱泱一片!居然有另一方的士兵埋伏在后方! 将宁乾洲的后路切断!把他包围! 我原本看不到任何胜算的!可靳安那番话让我重新看到了希望,如果湘北报给平京的士兵入编统计册是假的,就说明现在湘北的军队有多少是靳安的人……未知…… 宁乾洲清点过的湘北军营,很大程度上依然藏着猫腻。 敌友难分。 若是打起来,宁派在湘北便不占任何优势……宁乾洲相当于是被围剿的状态…… 第149章 往绝路上逼 判官很快冷静下来,一副老奸巨猾的模样,“湘北距离金陵不过百余里地,统帅既然来湘北视察,周边各地自有调遣的军队镇守保驾。靳安,你看看是你逃得快,还是统帅的援军来得快。究竟谁围剿谁!不好说啊。” “要打吗?”靳安手中掂量着一颗手雷,看着宁乾洲,“若是打起来,老子就不可能跟你小范围打,咱们再来把大的。” 靳安料定宁乾洲不想开战,毕竟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局势,一旦再次开战,洋人很容易趁虚而入。那些蛰伏已久的不安分的地方军阀会在洋人挑拔赞助下,再次挑起战事,局面一旦失控,很难短时间内平定下去。 虽然宁乾洲将地方军阀头子压得死死的,可其中有多少类似‘湘北阀头’这样的潜伏者,不好评估。 “靳安,我劝你归顺统帅。”判官劝降,“效忠统帅,才是大势所趋。” 他俨然成了宁乾洲的对外发言人,宁乾洲一句话都不说,话全被判官说完了。 两边士兵持枪对峙,互相瞄准,互相戒备。枪械摩擦,有种大战一触即发的紧张感。 宁乾洲仿佛没听见靳安在说什么,他的视线落在我的衣袍下方。我低头看去,便见拏云掀开我披风下摆,露出一颗圆圆小脑袋愣愣看着宁乾洲。 父子二人对视片刻,宁乾洲威严眼神温和几分,“过来。” 我一把抓住拏云,将他藏回衣袍内。 宁乾洲的大氅下摆动了动,星野圆圆的脑袋也钻了出来,他大声唤了句,“拏云!弟弟!快回来!” “哥哥!”拏云像是瞬间被激活了,忽然钻出我披风,飞快往对面跑去,“哥哥!我好想你啊!” “好胆。”靳安眼疾手快就要抓住他衣领。 谁知,在拏云离开我的一瞬间,一排子弹呼啸而来,远距离扫射在我跟靳安面前,将我们脚尖前的雪地射得稀烂,无形中射击出了一条分割线,不准我们上前一步。 靳安将我往后方猛然一拽,犀利看向宁乾洲方向,那些子弹险些射中我跟靳安。 毫厘之差,拏云便跑回了宁乾洲的怀里,跟着星野一起钻进了他的雕裘大氅之下,没了踪影。 “所有人退回密道内,花姐,带他们去防烟隔间。”靳安警觉,神情凝重。 似乎宁乾洲连我都不打算放过。 我一声声唤他,“拏云!” 没人应我。 五岁的孩子眼里此刻只有一起长大的哥哥,以及想念的舅舅。没有比这更吸引拏云注意力的事情了。 带回了孩子,宁乾洲往后方走去,“剿灭,一个不留。” “施小姐……”卜远游迟疑。 “除了她。” 于是枪林弹雨错开我,向着我身后众人射击而来。宁乾洲不打算大范围开打,因为今晚,他要把靳安小范围弄死在这里。只要靳安死在这里,湘北的军队便翻不了天。 远方靳安的兵听见枪声,同时开枪,宁乾洲的士兵分支两队,一队对峙远方后山上的伏兵。一队射杀我们。 刹那间,耳畔传来哀嚎声,侧后方两名镖局里的元老中枪倒地,被彭昶拼命拖进了密道里,花姐的女儿奔跑中踉跄摔倒,我下意识将小姑娘护在身后,挡在众人身前,短暂的仓皇恐惧后,抬起手中的枪向着对面的士兵开枪。 射出了人生中第一颗反击的子弹,这颗子弹与恨意无关,与保护有关。 流弹不长眼,几乎同一时间,靳安猛然将我和小女孩一同携进怀里,用宽厚的背部替我们挡去呼啸而来的子弹,往密道内扑倒而去。 这一瞬间,我忽然想起纪凌修用背部替我挡子弹的画面,心脏被重重撞击了一下,我下意识紧紧抱住了他,双手圈住他的后背,低低泣声,“不要死。” 靳安身子猛然一僵。 花姐踢出一块木板,斜挡过密集的子弹…… 枪火连天中,我隐约看见宁乾洲被厚重的士兵护送着,从容不迫往战场之外走去,那些士兵为他形成了坚实的人肉盾牌,远方的靳军被战火牵制,全然近不得他身。 眼看着宁派的炮兵推着火炮上前来,他们要炮轰了密道!一点活路都不给人留! 我痛心疾首,怒喊了一声,“宁乾洲!” 风雪呼啸,轰隆枪声四起,我不晓得他究竟有没有听到我的喊声,依稀可见判官凑近他说了句什么,宁乾洲猛然止了步子。 心脏骤然炸裂疼痛,我猝不及防呕了口血。 宁乾洲回身遥遥看向我。 我挣扎着从地上站起身,紧紧将靳安护在我身后,不准他再保护我。我说,“靳安,你说我对他很重要,你认为他是为我而来。”我笑,“看到了吗?他是来剿杀你的。” “小场面。”靳安想从我身后走出,“比这更残酷的场面,我都经历过。” 地平线尽头传来厚重的脚步声,震得大地都在颤抖,不知道是宁乾洲的后援军,还是靳安的后援军。 我说,“靳安,你说让我在他面前自杀一次,试探他。”我喘笑,“我实验给你看。” 靳安脸上浮起轻薄的苍白痛感,深刻的怜惜划过他眼眸。他将小姑娘拦在身后,说,“没必要,我能保护你。” 我又在他脸上看到了跟纪凌修同样的隐忍悲悯的神情,曾几何时的婚礼现场,纪凌修也用这种苍白的痛感注视我,我紧紧将靳安往后推,像是保护我曾经未能保护的纪凌修。 “那些子弹都避开了我,我试试他能避让到什么程度,不许你保护我。”我倔强轻轻说,“你让花姐他们藏好,以免宁乾洲炮轰这里。保护好你自己!” 说完,我喉头发紧,硬生生将喉头的血腥咽了下去,张开双臂挡在众人身前,往枪林弹雨中走去。 那些子弹避开我,堪堪从不同的角度往我身后的方向射去,那种无法对抗命运的无力感将我往地狱里无限拖拽下去,心脏突然一阵阵收紧,我忽而停了步子,下意识捂着心头,大口大口喘息。 额角青莫名绞痛,眼睛感觉要挤出来那般,又呕了一口血。 宁乾洲忽而抬手。 判官立刻高喝一声,“停!快停下!统帅说停!不打了!”他气沉丹田,“靳派的!停!不打了!”沉喝的声音回荡在山间,贯穿云霄。 枪火声渐止。 我轻轻平复呼吸,往宁派的士兵阵营走去。 第150章 来日方长 不知何时,靳安来到我身边,他说,“小施,我忽然觉得,跟你一起死,是一件很不错的事情。” “你疯了。” “我很清醒。”他手中玩转着一颗手雷,“老子有后路,突然发现,你若是死了,老子也不想活了。” 见此情况,花姐带着受伤的众人缓步走出,跟在我身后。 似乎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 我心脏很不适,脸色一阵阵发白,薄唇冰凉的紫。透过惶惶人影,看着宁乾洲。 宁乾洲神情模糊在风灯里,迟迟没有下令。 于是我上前一步,那些士兵后退一步。 心脏憋闷得无法呼吸,我轻轻捶着心口,这副病怏怏血淋淋的样子,落在他们眼里,像是一根被劲风摧折了腰身的野草。 丁点风吹雨打就能将我击倒。 我想说点什么,可是,对宁乾洲这种独断专行的男人又无话可说。仅凭着他让所有的子弹避开我,无限试探他的底线。 若他想让我活着,他必然不敢再剿杀下去。他晓得我心脏不好,若是继续受刺激下去,我怕是顶不住。 于是,我护着众人,攥住靳安的胳膊,沉默地往前走。 每一步,都顶着巨大的压力和恐惧。 我多害怕宁乾洲突然再次下令开枪,夺走我所有的朋友,仅留下我苟活于世。多害怕暗中的狙击手射穿靳安的脑袋,就像是打死纪凌修那样。 豆大的汗珠从我脸上滑落,我顶着风雪,亦步亦趋。 神奇的是,宁乾洲一言不发,默默注视我离开。 士兵们面面相觑,迟迟接不到开枪的命令,只得放任我们离开。 卜远游眼见我们走了,凑近宁乾洲,低声,“统帅,抓不抓。” 宁乾洲薄唇紧闭,眼神紧紧盯着我。 山峦两岸之间的河流里停泊着靳安提前准备的接应船只,众人陆陆续续上船,我站在船头,看向宁乾洲。 宁乾洲忽然取过士兵手里的长步枪,端枪瞄准我。 我确信宁乾洲手里的长步枪是瞄准我额头的,他似乎想要射杀我。 靳安将我拉向身后,我说,“你别动。” “别玩太大啊,姐姐。”靳安说,“适可而止。” 他似乎害怕宁乾洲真会把我射杀了。 我说,“一探到底,我才能知道下一步棋,自己该怎么对付他。” “不要怕。”我低声,“你不是说‘点位’没到,不要怂吗?” 对靳安说,也是对自己说。 话音落地,嗖的一声,宁乾洲开了枪,那子弹擦着我鬓发呼啸而过,精准射击进了船身里,木屑飞溅。 我猛然闭起的眼睛,在片刻后缓缓睁开,宁乾洲已经转身离开了。岸上的宁派在撤兵…… 直等到船只消失在两岸深处,看不到宁派的士兵了,我双腿方才一软,跌坐在船头。 成功了。 这一局…… 我赢了。 从宁乾洲让士兵开枪时避开我,到看见我吐血以后,停止交火。再到目送我带着靳安等人离开……宁乾洲应该不想再刺激我,怕我心脏病发猝死。 我十分确信,宁乾洲不想我死掉,甚至因此放了靳安…… 靳安往天上放了一串新年烟火,说,“新年快乐,小施,你成功了。” 他明明是在传暗号,搞得像是在浪漫地庆新年一样。 “宁乾洲刚刚向我开枪,是真的想杀我。”我低声,“我感觉到了扑面而来的强烈杀意。” “是,他动了真格的。”靳安说,“要是老子,老子也要除掉你。” “一会儿留我命,一会儿又想让我死。” “谁他妈想受制于人啊。”靳安将我从地上拎小鸡似的拎起来,往舱室走去,“只要射杀你,他就不会受人胁迫。今晚,他舍弃你了好几次,但都没割舍掉……” “若他刚刚那一枪,打在你身上,或许,他还是那个无懈可击的宁乾洲。”靳安冷笑一声,“但他没做到。” “宁乾洲犯了兵家大忌,在众目睽睽之下,暴露了自己的软肋。”靳安说,“他完了。” “他放我们走,以后,是不是井水不犯河水了?” “不。”靳安说,“他在告诉你,来日方长。” 第151章 养心 “外围那些援军是谁的?”我喘息着问。 “我的。”靳安说,“湘北的。” “那宁乾洲还敢跟你开战?” “擒贼先擒王,弄死我,他不就一劳永逸了么。我若死了,湘北也不敢造反了。”靳安说,“何况,湘北军也不全是我的,百分之六十是宁乾洲的。他这人,唬不住。” 我两眼泛黑,心脏绞痛感越来越强,靳安将我拎进船舱,明明点着烛火,我却什么都看不见,想问问伤亡情况,却听不见声音。 只觉得窒息憋闷,不停地挠着心口。 被人紧急喂了西药。 又给我灌了汤药。 什么时候意识消失的,全然不晓得。醒来时,已经身处医疗器械的房间里,周围一切都很陌生,似乎不在船只上了。 心电图滴滴响着,我浑浑噩噩躺在柔软的床榻上,输着液。 头痛欲裂,身上乍暖还寒,发着烧,喉咙像是刀片划过,剧痛无比。大概那晚喊破了喉咙…… 身侧传来冗长的呼吸声,转脸看去,便见靳安双腿搭在桌上,脸上盖着习字入门基础书,靠在椅子上似乎睡着了。 “拏云……”我张了张嘴,嗓子沙哑无比,“花姐他们……” “醒了?”靳安拿下脸上的书本,懒洋洋睨我。 我指了指喉咙,暗示他,我说不了话。 他冷笑,“可不是么?昏迷的时候,喊了纪凌修1002次,喊了拏云859次,喊了宁乾洲2次。” 我? “你是只字不提老子。”靳安来到床边,居高俯视我,“活该嗓子疼。” 似是睡眠不足,他明亮阴鸷的眼眸压着猩红暗线,唇角邪恶扬起。 瞧他眉宇间苍白疲惫,地上放着一个水盆,毛巾缠在他手背上。我从他通透的眼眸里看到我苍白憔悴的脸,薄唇仿佛是黑色的,浓黑的长发如触角散落在枕头上。 像是快死的人。 可我第一反应竟是……我的头发看起来好多!花姐真给搞成了全黑!还不掉色! 恰巧护士走了进来,“你这男朋友还真贴心,抱着你一路奔进医院,抢救室外守了一夜,送回病房后,你又开始发烧,他一直帮你用湿巾散热,全程配合医护的要求,把你护理得可好了。” 我心怀感激,却又滋生几分担忧,为什么是靳安护理我?其他女性朋友呢?花姐呢?小方呢? “老子也不想的。”靳安将毛巾丢进水盆里,“都受了点伤,在养伤。索性,所有人都没性命之忧,你放心养病。” “至于你儿子……”靳安居高淡视我,“他愿意回去,那便让他回去。宁乾洲这次为了你,放了所有人,算是他这辈子做的最优柔寡断的事情。但他绝不会让自己的儿子在敌人手里,所以拏云那小子,你注定留不住。” 我下意识捂着心口。 靳安说,“别心痛,死得快。” 我想要起身。 “别别别,不能乱动。”护士端着拿着药剂,急忙把我按了下去,“好不容易把你从鬼门关拉回来,你如果再受一点点刺激,小命就没了,心态放平。你这个病,要养心。” 医院给我搞了个专家会诊,做完基础治疗。医院的洋院长亲自来探望我,用英文告诉我,“宁乾洲统帅联系了德国的医疗团队正从平京往这边赶。”他礼貌伸手向靳安,“这位先生邀请了法国医疗团队已来到我们医院,多国顶尖医疗专家会诊,您放心。” 众人退去后,我看向靳安,说不了话。 但我满眼疑问。 他说,“这里是彦海租界的医院,听说这里有全国最好的医疗设备,我就送你来了。” 我怔了一下,疑问更盛,为什么在彦海。宁乾洲真的放过我们了吗?任由我们来医院就医?他什么时候从德国邀请专家来的?那些专家为什么会从平京出发? 难道我还在平京的时候,宁乾洲就从国外请了医疗团队?那些人还没到平京,我就跟靳安走了? 靳安心领神会,“湘北距离岭南很近,岭南距离彦海近。你身体情况不乐观,只能去附近的小县城抢救,命捡回来以后,乘车带你来彦海看病。” 我努力发声,“我昏迷这么久?” “时醒时睡。”靳安见我疑惑的双眼,神情暧昧,“意识不太清醒。” 我一点记忆都没有,对他暧昧的神情不太理解。 “宁乾洲大概率,不敢再逼迫你了,会给你自由。”靳安说,“你放宽心。” 我摇头,这是宁乾洲第二次放我自由。上一次是多年前纪凌修回国时,用彦海地区换我。那时候,宁乾洲虽给了我自由,却用我撬起了我身后错综复杂的庞大关系网。 如今的第二次自由,又是为了什么呢? 他怎会做毫无意义的事情。 又怎会放任靳安不绞杀。 “我晓得你的担忧。”靳安说,“老子有办法洗白自己,你等着。” 我说,“你的军队呢?那晚你说给平京谎报了士兵入编名册这事,是真的吗?” 靳安没吭声。 其实,判官的背叛对靳安是一种致命的打击。毕竟辅佐了他那么多年,掌握了靳派相当多的机密情报,知道靳安许多致命的信息,几乎将靳安里里外外全都剖开给宁乾洲。这种重伤元气的败感,比靳安假死这件事,更可怕。 几乎动摇了靳安的根基,连根拔起。 那晚湘北的士兵们是来不及逃的,应该全被俘虏了。宁乾洲不杀俘虏,八成同化以后收编去别的军营。 靳安答非所问,“我筹谋了四年,总有判官不晓得的事情,你相信我,我能保护你。” 他怎么总跟纪凌修说同样的话呢?纪凌修曾经对我说得最多的话,便是:相信我,我能保护你。 那时候,我总不相信,总想保护他,却又没能做到。 我点了点头。 放宽心养身体。 其实我爹爹被宁乾洲枪毙以后,我心脏骤停从鬼门关回来那次,很多事情就已经看得很开了。 只是宁乾洲总逼迫我,我又放不下孩子,所以情绪总是反扑。 如今,拏云被宁乾洲带回去了,未必是坏事,至少不用跟着我颠沛流离。 这样想着,心里似乎没那么痛了。 医生让我快乐起来,只要乐观开心,我的病就不会恶化。 我想活得比宁乾洲久,所以积极配合治疗,凡事都往好处想。去想未知快乐的未来,去想快乐的人,去做快乐的事情,去交新的朋友。 把过去所有的崩溃痛苦全部抛诸脑后,仿佛刻意遗忘掉那些痛苦绝望的记忆,自动屏蔽掉所有的死亡凌迟,防止任何情绪反扑。 活成另外一个快乐的自己,像是没了心。 身体康复以后,我在彦海买了房,定居在这里养心。或许这里是纪凌修喜欢的城市,所以待在这里,我有归属感。 靳安也买了套房,在我隔壁。他像是我的保镖,如影随形的。 我问靳安,“你不怕洋人追杀你吗?怎么敢抛头露面跟我一起。” 他说,“没有钱搞不定的事情,洋人只认钱。钱到位了,没有收买不了的人。” “也不怕宁乾洲射杀你。” “有你这个定海神针在,我怕个毛。”靳安不屑一顾,“宁乾洲既然帮你联系顶尖医生来彦海看病,那便是不准你死。老子对你好像还挺重要的,他暂时不会动我。” 彼时,我已经给他做了三个月的国学老师,他是个很神秘的人,偶尔神龙见首不见尾。但学东西快,悟性极高。 已经能看一本完整的故事会了,可见他私底下也是下了功夫的。 花姐端来养心的中药往我嘴里灌,以前我不喝。可是跟她相处久了,渐渐信赖了她。她这人心肠是真得好,脾气也是真的辣。 我嫌苦,不喝。 她便往我嘴里硬灌,“阿嬷的心脏都养好了,你这慢性的,也能养好。” 我曾经怕她下毒,偷偷拿了药渣找药师甄别,结果真是养心的好药材。我真是被娘亲那三碗坐胎药骇出后遗症了,看见浓稠的黑汤药,便觉有毒。 花姐凑我耳边偷笑,“靳安那小子,刚学会写字,就琢磨着写你名字,纸团都揉扔了一屋子,八成想给你写请书,八竿子打不出来一个屁!我偷偷看见的,哈哈哈哈!” 我凝神。 “你上次昏迷的时候,我拖着瘸腿去病房探望你。你那会儿意识不清,紧紧拉着靳安的手抱在怀里。”花姐神神秘秘,“虽然你喊着纪凌修的名字,但靳安那小子受用得很。” “你让他往东!他绝不往西!”花姐说,“这么好的男人!你抓紧了!” 靳安确实听我的话,他为了我拼命识字读书,为了我开始练字。我给他讲五千年历史文明,带他看历代皇帝的治世治国策略,梳理名将们带兵打仗都用了孙子兵法里哪一招。 我希望他从政,他便洗白了身份,贿赂洋人高官,借用洋人洗白了自己,也摆脱了洋人控制,有了名正言顺活着的身份。 都知道他在战场上活了下来,顶着靳督军的光环,轻而易举在彦海政坛谋职。我逼着他去做外交,挂职局级单位练练手。逼着他学外语,去跟洋人沟通。 每次他跟洋人沟通,鸡同鸭讲,烦躁皱眉,不想讲了的时候,他看我一眼,见我站在一旁瞪着他。他又不得不硬着头皮讲。 我会给他挑儒雅体面的西装,为他打上精致昂贵的领结,搭配高级的颜色。 似乎亲手将一个放纵不羁的自由灵魂一点点推向了政权的囚笼里,带他走进了他最讨厌的名利场。 我说,“大人物你见得多了,以前你穿着军装,倒也没差别。现在你不带兵打仗了,便要注意着装。” 他挑眉,“你喜欢吗?” 我沉默许久,说,“我希望你这样。” “我们是什么关系。”他问。 我说,“师生关系。” 他如渊眼眸漾起一丝笑意,看着我,不再言语。 我会跟他一起出席一些彦海的活动,教他名流礼仪,提醒他注意言行举止。他做的不好,我会生气。他做的好了,我会开心。 于是,他便越做越好。 其实他心思也深,只是他比宁乾洲像人几分。 这期间,宁乾洲一直没动他。 两人相安无事。 我倒觉得宁乾洲伺机不动,是有别的原因。 将近一年的时间,宁乾洲都没有什么动静。他雷厉风行威震了各地军阀,却也不择手段掌控了国内经济的命脉。虽然那些重要的实业都没在他名下,可谁不知道,那些都是属于宁氏兄弟的生意呢。 他是权阀,也是财阀。 报纸上偶尔会刊登他出席活动的消息,偶尔也会刊登他的绯闻出来。 他向来不缺女人,跟沈静姝分手后,多少出身显赫美丽高知的女人萦绕身边,就像以前一样,他出席活动带的女伴儿,都没重样的。 上辈子这个时候,我已经死了。 原来我死后,从不登报的宁乾洲也会有绯闻被捕捉。 看着报纸上连载的其他熟悉事件,我喊靳安,“丰裕实业要抛售股票,你大量收购。” “丰裕实业不是要倒闭了么?”靳安被我盯着练毛笔字,他单手执笔,头也不抬问了句。 “你买就是了!” 我翻着报纸,寻找上辈子熟悉的事件。虽然我不知晓宁乾洲的未来是怎样的,毕竟跟他有关的大事件都已经发生完了。可是这些年时间线不断提前,那些本该早早发生却因各种原因被推迟发生的事件兜兜转转还会再次发生。 比如,同时期的外汇期货,我晓得低价购买哪个国家的外汇货币能在哪个时间点高价抛出大赚特赚! 我喊靳安抓紧时间买,抓紧时间暴富! 与此同时,宁乾洲的恩师,那位爱国组织的重要领头人之一:蔡肖生老爷子。 不远千里来彦海,再次找到了我。 这一次,他诚意满满,登门拜访。 第152章 这条路好艰难 看见我的那一刻,他愣了一下,随后大笑道:“施小姐变化真大。” 我招呼帮佣给他倒茶,笑说,“老先生变化也大,越活越年轻了。” “上次见施小姐,施小姐眉宇间尽是消极绝望。”蔡老先生穿着布衫,笑容和蔼通透,“这次见施小姐,眉宇间朗然自信了很多,有光了。人也圆润了不少。” 我说,“您说让我往前看的,我自是往前看了。” 至于圆润……我笑出声,这一年,靳安跟花姐轮番上阵往我嘴里塞东西。营养师列出的菜单,他俩像是领了圣旨,小心翼翼呵护我。 我哪儿能不长肉呢?脸都变圆了。 蔡老先生摸着胡须打量我,“我一直担心施小姐走错路,怕乾洲把你逼上歧途,甚好甚好,你守住了。” 在老先生眼里,我的父亲是汉奸,丈夫是不择手段敛财的资本家。他担心我受原生环境的影响,在宁乾洲的逼迫下,做出错误的选择。他一直都有这样的担心…… “守住什么了?”我笑问。 “信仰。”他说。 “我哪有什么信仰。”我洗了手,削了一个苹果给老先生,“活一天算一天。” 何况,我的心不知何时丢了,身体里是没有心脏的。 没有心的人,才察觉不到痛,才会活得潇洒自由,凡事皆无畏了。 “坚持不干坏事,便是信仰。坚持不与恶人同流合污,也是信仰。”蔡老先生说,“坚持做自己不向现实妥协,亦是信仰。信仰,会让一个人发出耀眼的光芒。” 他看向坐在旁边的靳安,“多年不见,靳督军眼里也有光了。” 靳安点头,没搭话。 这家伙在外人面前特别爱摆架子,每次别人跟他说什么,他便是一副捉摸不透的冰冷阴鸷感,寡言少语的。像极了很多年前,我初见他时,他给人的那种难以掌控的感觉。 只是如今,他气质审定斯文很多。 但他无论前一刻,面对别人时,神情怎样阴郁。下一秒看我,朗然笑容就出来了,眼神都柔和如碎花,波光水水的。 “我曾经也找过靳督军很多次。”蔡老先生说,“你们两个,是我看中很久的人。施小姐,时至今日,心境有变化了吗?可愿与我同行一段路。” 我笑说,“您就别卖关子了,有话您直说。” 他大笑,“我们组织招贤纳士,我再次隆重邀请你们加入!” “加入了做什么?”我微笑。 靳安坐在我旁边,不动声色踢了踢我的腿,暗示我别乱加入这个组织,毕竟宁乾洲近两年对这个组织的剿灭力度越来越大,逼得这个组织不得不转入地下。 “保家卫国。”蔡先生说,“推翻内阁统治,建立自由、民主、平等的新社会。” “真好。”我喝了口茶,“您为什么不去找宁乾洲谈谈呢?他曾经也有这样的理想,若他愿意加入,不就轻而易举能实现了吗?” 靳安又暗中踢了踢我,暗示我别接招,别给自己惹麻烦。 皮鞋尖尖把我腿都蹭脏了,我反踢回去,瞪他一眼。 他才若无其事转开脸,看向窗外,消停下来。 蔡老先生叹口气,“找过,他不见。乾洲求稳,他不愿打破现状。” 老先生也喝了口茶,“他什么都懂,什么都知道。但他不愿意,也不相信我们能做到。” “内阁政府腐败守旧,卖辱求荣,被洋人摆布。”我说,“早就该推翻了。” “可若是推翻了,洋人便有了借口,在国际上抨击我们,甚至趁机攻打进来。”蔡老先生说,“乾洲隔江而治,拥兵自重,一家独大。他虽架空内阁权力,但他拥护内阁统治。达到制衡多方势力的目的。” 一家独大,便能震慑国内多方势力。 拥护内阁,便能稳住国际关系,让洋人暂时挑不起事端。 一切都是求稳的法子。 “何况……”蔡老先生叹息,“这些年,乾洲到底是有些变化的。权力高度集中,国民经济掌控在极个别家族手里,财富迅速流向宁氏家族。他不知不觉中,把自己活成了专权垄断者。” “一旦被权力和金钱腐蚀,一个人很难保持初心。” 他隔空点了点我,分外器重,“这些年,施小姐一直在匿名偷偷资助我们,我都晓得。我们组织确实缺钱,买不起好的枪支弹药,也没有足够的经费运转,多方找人融资,也没实业家愿意支持我们,全靠一腔爱国热血的青年无私奉献,奔走在保家卫国的前线。杀汉奸,除细作,力争推翻内阁统治。建立新的民主政权!” 我没吭声,末了,微微笑,“这条路好艰难。” “是啊。”蔡老先生点头,“以前乾洲抓了我们的人,顶多关着不放人。现在……”他无可奈何叹气,“枪毙,时有。” “我由衷希望你们逐渐壮大,推翻内阁统治。”我轻声。 推翻宁乾洲。 我藏着后半句话,蔡老先生的组织是唯一一个敢跟宁乾洲对抗的国内爱国组织。 我自是大力支持。 我提醒道:“您没找找沈静姝吗?她其实跟‘十一’很像,我见过照片。兴许您引导引导她,她还能发挥一些作用,毕竟宁乾洲对您女儿用情至深,他爱屋及乌。” “沈氏家族的沈小姐吗?我见过她。”蔡老回忆沉吟,“我倒觉得她跟我女儿……”他摇头,“不像。” 我微笑,“我看过照片,眉宇间的精气神儿很像。那种气质,活脱脱是同一个人。” 他回忆,“这么说来,倒是有几分相像。”沉吟,“你若是见过音音本人,便知,终究是不一样的。” 蔡老抬起头看我,笑说,“倒是现在的施小姐,更像我女儿,音音,也就是你们嘴里常念的十一。” 我怔住。 “沈小姐只是眉宇间有那么几分神似。”蔡老先生说,“跟她接触过以后,便晓得两人天壤之别。我女儿很单纯,很善良,坚强乐观,又是热心肠。而沈小姐……性格虽然开朗潇洒,内里要冷漠很多,她私心很重,这哪里像呢。” “若说像……”蔡老先生大笑,“施小姐的性格,跟音音更像。都是单纯善良的好孩子,以前我见你的时候,你的眼里没有光。今日来见你,你的眼神更坚定了,跟音音一样,都是坚强乐观的姑娘。只是施小姐,比音音温柔……” “你来。”蔡老先生向我伸出手,“我们一起打造民主、自由、平等的新生活。” “如果我拒绝,您会认为我不爱国吗?” 蔡老先生摇头,“每个人热爱国家的表现形式是不一样的。乾洲爱国,他的方式是集权维稳。靳督军爱国,他的方式是不替洋人卖命。而我们组织爱国的形式,是斗争。” “我没有很远大的志向。”我轻轻说,“我喜欢一针一线,喜欢翻一翻花圃里的泥土,喜欢院子里的柿子树上结着金灿灿的果子,喜欢救助家门口穷苦流民,喜欢太阳底下结队而行的蚂蚁,我深深爱着这片土地上的一切。也愿意为了守护它,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我拽过靳安的胳膊,拿着他的手去握蔡老先生的手。 靳安看向我,一脸问号。 我说,“握。” 他一脸抗拒不服的表情,用冰冷眼神质问我。 “握手。”我语气紧了几分,提醒他。 他紧锁眉头,一把握住蔡老先生伸过来的手。 蔡老先生大喜大惊,大概全然没想到居然能跟靳安合作。毕竟他曾经找过靳安很多次,靳安连面都不见。 “施小姐,这……”蔡老先生惊喜感动。 “我跟靳督军是一体的。”我说,“我的意思就是靳督军的意思。靳督军的意思,也是我的意思,我们一起行动。” 靳安接话,“合作愉快。” 第153章 为你自己而活 蔡老先生大为高兴,我留他吃晚饭。 给他写下了那张花名册上的完整代码,这是属于十一的东西,我不该继续留在自己手里,该是物归原主了。 我不晓得那些代码是什么意思,但我知道,它们代表着一个又一个人名,背后演绎着一个又一个刀光剑影的故事。 蔡老先生惊讶。 我说,“该是还给您了,虽然过去了这么多年,名单上的这些人该是换了一批。可这些人,大部分应该改名换姓还活着。” 听说上面记录着敌方安插的特务名单和职业,以及一批爱国志士安插在敌方内部的名录。 有这些名单,总该寻着踪迹找到人。 “宁乾洲早借这份花名册大洗牌了。”靳安突然出声。 “什么意思?” “宁乾洲声称从你这里拿到了花名册,混淆视听。”靳安说,“他拿出的花名册里面有一部分真实名单,也趁机录入假的名单。借着花名册的由头。联合洋人之手,将敌对势力的关键线人混入花名册中,名正言顺一一拔出。涉及内阁、洋使馆以及各地军阀内部。” 我轻轻蹙眉,回想起宁乾洲年前,让我在洋人面前露露脸的事情。 靳安抬手揉了揉我的头,“他有没有带你在洋人面前溜过一圈儿?如果有,那便是他在向洋人自证手里的花名册的真实性。让洋人打消花名册的念头,同时放弃追杀你的想法。” “毕竟外面谣传花名册在你这里,如今花名册出现在宁乾洲手中,有你加持,便能佐证花名册几分的真实性。另一方面,也能证明花名册不在你手里,在宁乾洲那里。间接削弱你面临的危险。” 我静静听着,将提前准备好的存单给蔡老先生,“总不能让您空手而归,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希望能给组织里的兄弟姐妹们提提薪水,改善一下伙食。” “这可使不得!”蔡老先生推辞,“施小姐已经回馈我们很多了,我们还没报答……” 不等他说完,我说,“不提报答,只要能推翻宁……推翻内阁政府,我倾囊相助。” 蔡老先生晓得我跟宁乾洲之间的恩恩怨怨,他轻轻拍着我的胳膊,“其实,我们想请你去规劝宁乾洲,让他能带头推翻内阁统治,有他出手,一夕之间便能实现啊。” 我说,“您觉得可能吗?他那样固执的人。” 蔡老先生叹了口气。 花姐拿着报纸坐在一旁啃苹果,八卦了一句,“这宁乾洲三十七八了吧,怎么还不结婚?长这么好看,不缺女人吧。”她将报纸拿远看,“侧颜都这么帅!他若不是坏事做尽,光看这颜值,就能原谅他所有过错了。” “醒醒,花姐。”靳安冷笑,“你比宁乾洲大十岁。” “十岁怎么了?”花姐掩嘴笑,“得不到,还不许我看美男照片解解馋吗?” “乾洲不肯将就,亦不肯向现实妥协。”蔡老先生回忆,“他曾跟音音说过,对于婚姻,他不将就。要么不娶,要娶就娶喜欢的。音音问他,如果一辈子遇不到喜欢的呢?他说,那就单着。” “他不想传宗接代吗?”花姐笑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话音落地,她似是想起来什么,补了一句,“多子多福那种。” “你怎么知道他在外面没有私生子?”靳安冷不丁冒出一句。 花姐一副了然的神情,“也是,这种单身男人,暖床女人多,怀孕几率大。像宁乾洲这种有权有钱有颜值的大帅哥,就不可能做和尚,官员们绞尽脑汁把各种尤物往他床上送。就像当初岭南那些官员给你送女……” 话没说完,靳安将花姐的苹果全塞她嘴里,堵住了她后面的话。 “据我所知,乾洲是有红颜知己的。”蔡老先生说,“只是对方身份尊贵,我们一直没有机会接触,她也不愿意跟我们来往。” “谁?”花姐笑说,“能跟宁乾洲同频,这女人八成很聪明。” 蔡老先生摇了摇头,不愿意提。 “这么神秘么。”花姐掩嘴笑,“靳安,你机会又大一点了。” 靳安说,“苹果堵不上你的嘴,是么。”他手中转着一把匕首,“要不要试试这个。” “哎呀呀,我撮合你俩嘛。”花姐起身往楼上走去,故意扬声,“跟微微住,真幸福啊。她性格可温暖了,她的被窝一定也很暖和舒服吧。” 花姐这些年一直跟我住,贴身保护我。小方、彭昶以及镖局里的叔叔们都被靳安另做了安排。 把蔡老先生送出门,他念念不忘劝我说,“能劝动乾洲的人,只有你了。施小姐,为了国之大计,希望你能慎重考虑,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艰难,我们也是没有别的办法了。” “我试。”我微笑,“您等我消息。” 蔡老先生微讶,随后热泪盈眶,紧紧握着我的手。 将他送上了车,靳安回身看我,“你搞什么。” 我说,“你不可能单打独斗,自成一派。总要有后援力量!敌人的敌人就是我们的朋友,我们该是联合一切对抗宁乾洲。” 他向我走来,没有停步的意思。距离太近了,我被迫靠在路边一辆车上,靳安单手撑在车顶,俯身看我,“我问的是,你要去规劝宁乾洲这件事,搞什么。” “宁乾洲不可能同意。”我说,“只要他不同意,咱们就有理由联合这个爱国组织,一起推翻他们,建立新的民主政权。” “你还是为了宁乾洲而活,是么?”靳安逼视我,“为了弄死他,才苟活着。” “也不全是了。”我说,“跟你们在一起,体会到了久违的快乐。” 靳安瞳孔兀深,透过眼眸光影,我看到自己苍白美丽的脸。 他说,“我想吻你。” 我抬起手按在他的嘴上,将他推开,一言不发往洋楼院内走去。 “这条路,我是为你走的。”靳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携带着夏风的花香,“因为你,我愿意。” 我回头看他,“你要为你自己。” 为自己赚钱,为自己寻求多方合作伙伴,为自己建立可持续发展的事业线。 晚风吹起我长发,我坚定望着他,“你如今走的每一步,都要为自己而走。在不远的将来,这些都会成为你宝贵的财富,它会在关键时刻,救你一命。” 他沉默许久,堆笑,“好的,施老师。” 我转身回家,上了二楼卧房,我往外面街道看去,靳安还站在路边,他穿着夏日短衫,高大的身影在长街上投下寂寞暗淡的影子。有人跑近他说着什么。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招了招手,便转步走开了。 我与他一起规划了三条线。一条线是暗中持续壮大他的靳派军,一条是让他积攒政界人脉,另一条是拉拢爱国组织力量。 三线融合发展。 同时,我让他大量购买外汇期货以及丰裕的股票,使得靳安大赚特赚。短时期内收割巨量财富。 他问我,“你的钱都是这么赚的么?来到这么容易?” 我说,“国外的资产是纪凌修帮我做的,他给我囤了好多楼盘和土地,把我跟那些资本大鳄捆绑,有专门的团队帮我打理资产。” 靳安没吭声。 丰裕原本是做桐油生意的,这种生意在打仗的时候,很赚钱。毕竟桐油凭借干燥快、附着力强以及耐热、耐酸、耐碱防锈导电等特性在战场时期是最为紧俏的军需物资之一。 停战以后,丰裕的订单日渐下滑,该公司老板嗜赌成性,最终无法支付工人工资,经营不下去,开始低价抛售公司股票,打算卷钱跑路。 上辈子我读过这家公司的报道,丰裕刚抛售股票,国外发生多国战乱,桐油出口又突然成了热门产业,股票一路飙升。 靳安赚得盆满钵满。 他对我敏锐的经商能力心悦诚服,我靠着上辈子掌握的信息,不断为他打造商业帝国,潜移默化中,让他成为实业家们投资的风向标。 靳安做什么产业,实业家们跟风做什么。 盛夏时节,他坐在沙发上看着邀请函,“全国实业家商会盛典,邀请我去。” 我拨弄着花盆里的绿植,“去,多认识一些朋友。” “你去吗?” “我没空。” “那我不去了。” 我说,“你要走出去,多应酬,多社交。” “你陪我,我就走。” “地点。” “彦海。” “行,我抽一天时间陪你。” 靳安说,“宁家有人来。”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说。 “有件事。”靳安拿起另一份文件,“我们投资的所有生意,购买的期货和股票,都有一个人追投追购。” “谁。” “名字陌生,都是同一个人。” 我抬眼看向靳安,“你查出来是谁了吗?” “查不出来,业内都听过这个名字,没见过真人。” 第154章 你碰谁呢 “那就别查了。”我拍了拍手上的泥土,“对方早晚会现身的。去参会,你打算穿什么衣服?” “你觉得呢?” “西装吧。”我给他挑了件深蓝渐变的燕尾服,我择了条海洋蓝修身晚礼服,搭配蓝宝石项链,蓝色耳钻。 晚礼服贴腰、隆胸、裸肩,将身段包裹曲线玲珑。 从二楼走下来的时候,靳安眼眸兀深,看我半响,“太露,换了。” “又不是第一次穿这条裙子,上次参加宴会,不也是这条么。”我说,“晚礼服都这样,也没很露,只是裸肩。” “就非穿这条不可吗?” “行,你跟我来。”我带他去我衣帽间,打开衣橱给他看,“晚礼服那一侧,你给我挑一件,能搭你这套颜色的。” 他随手一拨,女性的晚礼服大多是这样设计的。要么显腿,要么显前襟,要么显肩。就不可能裹得像粽子,毕竟要最大限度凸显女性独特的美,彰显女性自信气质。 我身上这条只是露肩膀,前胸遮挡得很严实。裙摆垂感很好,虽没露腿,却显得腰腿之间的比例特别修长。 “你别去了。”靳安看向我,“我自己去。” “行。”我往卧室走去,“那我换衣服。” “去……也行,你得挽着我。”靳安说,“做女伴,总要发挥点作用,别去了,人就躲清闲了。” 我没脾气了,转身看着他,“你定好,别折腾我。” “就这么定了。”靳安笃定望着我。 我给他搭了砖色领结,帮他打理造型,他一直静静垂视我,眼底酝酿着宁静的光感。 他其实长得很英俊,许是常年带兵打仗的原因,皮肤是细腻麦色的,天生底子好。 虽说一番没日没夜阅读苦学,他气质斯文沉静许多,可眉宇间桀骜的野味无法沉淀,便显得他这个人危险游离几分。 拿起香水,问他,“喷吗?” “老子绝不。” 话音落地,我扑哧扑哧给他喷香水,恼笑,“都说了,不准说脏话!” 他闪身便出了门,“大老爷们儿,不干这种娘们儿的事情!” “我去做造型了,你一会儿去老地方接我。”我说。 …… 全国实业家商会盛典办得很隆重,我陪同靳安前往。全国各地有头有脸的人都来了,有些人是被邀请的行业大佬,有的人是来蹭资源的。 靳安一出现,便有很多人客套上前攀谈。 我趁机走开,想躲清闲。 他也不看我,便一把抓住我胳膊,将我拽了回去,不松手。 他找机会带我去吃糕点,闲聊,“你弟弟不成器,按你的要求,把他送回他母亲身边,这些年,他成日游手好闲。你借用你爹爹的假名字给他寄的钱,都被他赌光了。” “我管不了。”我拿着小盘子,夹起一块红糖酥,“也不想见面,他平安就好。” 闲聊间,便听悦耳的笑声。转眸看去,便见沈静姝珠光宝气走进来,许是生孩子没多久,她气色红润,身姿丰腴不少。 眉宇间依然俏丽坦荡。 “她陪她父亲来的。”靳安低声,“你好像很关注她。” 我视线一直跟随沈静姝,“是。” 这个女人身上藏着太多秘密。她究竟是不是纪凌修安插的人,又为什么跟宁乾洲厮混多年,怀孕以后,两人分道扬镳。她跟纪凌修究竟有关系吗? “这女人脾气可不好。”靳安又给我夹了一块糖酥,“背景很复杂,你离她远点。” “关于沈静姝,你什么都知道。”我恹恹走开,去夹新的糕点,“却什么都不告诉我。” 大概有点生气了,偏不理他。端着糕点来到角落里吃,扬目便看见宁澈穿着西装被众星捧月般簇拥进来。他锐利眼眸扫视一圈,淡淡视线扫过我这边,随后在一众大佬拥护下,往另一侧走去。 “她的事情,你知道得越少越好。”靳安挡住我的视线,“不是什么好事。” 我抬头看他,“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他不太想告诉我,见我一脸认真,他犹豫片刻,谨慎道:“纪凌修的助理,在我手上。” 我怔了怔。 我一直以为纪凌修的心腹助理要么是逃出国了,要么被宁乾洲抓住了。没想到在靳安手里…… 难怪靳安什么都知道。 若他从纪凌修的助理那边获取到沈静姝是纪凌修的人,那便能利用沈静姝做文章。 “我不晓得你利用纪凌修留下来的残局做了什么。”我淡声,“把握好分寸便是了,别崩局面。” 适逢有人喊,“靳督军!” 似是他旧友,靳安转步往那边走去,顺势扼住我手腕,将我拽了过去,陪他应酬。 他其实现在能用中英文交流一些,也能听懂洋人一些话语。社交礼仪也掌握熟稔,可他偏要我在身边,仿佛这样才安心。 这家伙,其实很没安全感。 许是跟他的成长经历有关,他能给别人安全感。但他自己缺这个,因为他从未被爱呵护过。 花姐说我能给靳安安全感。 说我是在被爱呵护的环境里长大的孩子,所以情绪稳定,性子温暖舒适,懂得怎么爱人,能治愈靳安。 我跟着他穿梭在觥筹交错里,靳安跟宁澈碰上,两人客气点了头,也无多的言语。 只是宁澈视线扫过我,又扫了眼靳安,方才不露痕迹走开 我总觉着有道视线频频看向我。 我捕捉过去,便没了影子,那个方向小姐太太们围聚在一起攀谈,沈静姝依然是焦点。我忽而在沈静姝身后不远处,看到一抹熟悉的纤细妩媚身影。 孟晚。 她言笑艳艳挽着一位大腹便便的五十来岁中年男子。 耳边传来细碎私语,“那个叫孟晚的女人,原本是有名的交际花。后来,嫁了个有钱的实业家,给人填房,转正了。” 上辈子孟晚是大佬的公共情人,下场挺惨。这辈子她活到现在,看起来风光无限。纪凌修死的那天,孟晚到过现场。 见她往大厅内侧走去,我声称内急,匆匆脱离靳安,追了上去。 很多事情,我想问问她。 一路追随她的身影来到公共卫生池,便跟丢了。她怎么像个女特务似的,来无影去无踪的。 我顺势在水池间洗手,从小包里翻出口红,对着镜子补了补气色。觉得今天这大波浪长发还挺好看的,搭配海浪蓝晚礼服,有种风情感。 我拨弄了一下长发,把自己收拾美美的,看着赏心悦目,心情便舒畅。 也是一种取悦自己的方式。 “你怎么跟靳安了?”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传来。 我抬眼看去,便见宁澈从墙壁另一侧现身。 他单手搭着墙壁,另一只手自然下垂,微微俯身看我,“真不打算跟我哥好?我哥对你可是念念不忘,一直盯着你的动向呢。我就没见过他对谁如此关注过。” 我视若无睹,涂好口红,转身要走。 “犟种。”他拦在我身前,“你坑我好几回,这笔账怎么算。” 这家伙负责抓经济领域的工作,经常跟实业家打交道,褪去了军人的凌冽气质,几分风月场上的纨绔腔调。 我往左移步,向外走去。 他忽然一把抓住了我胳膊,“其实你……” 话没说完,忽然一个身影闪了出来,重重一拳打在宁澈脸上,将宁澈打得踉跄后退几步,扶着墙壁稳住身子。 我愕然转脸看去。 竟是一脸怒容嚣张的靳安。 他似乎窝着火,上前抬脚便重重往宁澈腹腔猛踹过去,“你拉谁胳膊?” 宁澈结结实实接住了他这一脚,敏捷翻身而起,拇指掠过唇角,见了血。他笑了声,估计这贵公子第一次受这等屈辱,怒意积聚眼底,亦失了几分理智。 当靳安又一脚猛踹向宁澈肚子时,宁澈闪身,一拳便挥了过去。 这两个站在金字塔尖儿上,有头有脸的大佬居然在公众场合打架!近身肉搏! 我从没见过靳安亲自动手打人! 宁澈这家伙虽说有从军经历,可他生活优渥久了,终究不是靳安的对手,被靳安骑在身上,一拳拳往脸上打! 我说,“别打了。” 靳安像是没听见,拳拳把宁澈往死里揍。 我上前拉他,“别打了!快停下,丢不丢人!” 前厅里的名流们闻声而来,却没人敢上前,毕竟一个曾是岭南的督军,一个是平京二把手。 “靳安!”我牟足了劲儿怒斥,“住手!” 真的生了大气!我忍不住咳了一声。 靳安猛然一震,扬起的拳头滞在半空。 围观的名流有人跑进来,“宁帅来了!宁帅来了!” “宁帅?宁乾洲来了?”众人惊讶,纷纷散去,往前厅赶去,“他来了?真的假的!” “真的!刚来!在大厅门口!刚下车!” “天啊,居然会出现在商会盛典。邀请函里没有他呀!不是副帅宁澈出席吗?” “宁乾洲好像去龙城开会了,返程路过彦海,就顺道来了。” “宁乾洲?在哪里?” “快去瞧瞧,我还没见过他真人!” “……” 我将靳安拉开,宁澈带来的人姗姗来迟,急忙将满脸青紫的宁澈拉起来。 靳安反攥住我手腕,牵我离开。 他怎么会那么怒,宁澈未有很出格的言行,只是阻止我离开,碰了我的胳膊。 靳安径直牵着我穿过人群,往外走去。 远远看见宁乾洲走进大厅,他没穿礼服。穿着白色衬衣,袖口挽至肘部。下配板正笔挺的军裤。似乎刚从哪个会议现场来的,扑面而来的庄重感。 哪怕板正的衣着与名利场上的腔调格格不入,可他干净凌冽的气质如清风逐月莫名驱散了几分铜臭气。 无论什么时候看他,都是精神专注的,眼神似乎能洞穿人的灵魂。 第155章 对他很重要 “妈呀,好帅!宁乾洲长得也太好看了吧!”第一次见宁乾洲的官家小姐们激动私语。 “他好像还单身!” “好俊美,听说平京出美男,果然是真的,那个副统帅宁澈长得也不错。” “宁家兄弟几个长得都好,我见过宁贤风,长得也俊。” “宁乾洲最好看!有钱有权有颜值,上哪儿找这种上帝的宠儿。” “我爱死他了!” “……” 多年的养尊处优使宁乾洲看不出岁月的痕迹,平添成熟泰然的魅力。上位者没有烟火气,在宁乾洲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靳安牵着我与宁乾洲擦肩而过。 宁乾洲侧目瞥我一眼。 我不动声色。 他对我造成的那些不可磨灭的伤害从记忆深处咆哮而来。平日里不愿想起,此刻泛滥成灾。 越是这样,我越是装作若无其事。 跟着靳安走出了会场。 主办方负责人追了出来,“靳督军,您马上要上台致辞了!您不能走啊!还有个现场签约环节!我们跟对方公司说靳督军会亲自来签约,那方公司董事长才愿意出席的!您可不能走啊,您一走,咱们商会不好交差了。这家跨国公司能为咱们国内很多实业公司带来大量订单,万不可失了信誉,得罪了对方。” 靳安止步。 我说,“流程走完吧,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靳安低头看我,“在我的视线范围内活动。” 我点头。 他说,“宁乾洲还在觊觎你,碍于你身体原因,他才选择退而求其次。” 我没言语。 靳安默然一瞬,又攥着我手腕回到会场。因了宁乾洲的到来,彦海本地的官员纷纷前来参加活动。 一场实业盛典莫名其妙变成了政客们的秀场。 活动开始前,搞了一个暖场慈善拍卖活动。宁乾洲坐在下方第一排,靳安坐在他身侧,宁澈坐在另一侧。 “一会儿上去,全程英文讲,听到了吗?”我提醒他。 靳安没搭话,他似乎进入了警备状态。 我不想坐在第一排中间打眼,便往旁边一排座椅坐去。一名年轻温婉的女性拿着手提包在我身侧坐下。 我没在意。 却听那女人轻声,“蔡老先生被宁乾洲抓了。” 我猛然一滞。 “我是青青文学社的撰稿人。”那女人声音很平静,“也是蔡老先生的学生,那晚他从你家出来,回到落脚的旅馆后,给我们打过电话。分享你和靳安加入文学社的好消息,话没说完,便有人闯进去,把他抓了。我们多方查证,是宁乾洲派人干的。” 青青文学社是爱国组织的根据地,他们以文学社为幌子,秘密进行着伟大事业。 我没吭声。 那女人低声,“既然加入了,就跟我们一起想想办法,把蔡先生救出来。” 她起身离开,落下一个小纸团。 我将小纸团攥进掌心,还没捂热,便听见主持人念靳安的名字。 让他上台致辞。 谁知,他众目睽睽之下,径直走向我。扼住我手腕,便硬生生将我牵上了台。 我一脸懊恼,挣脱不掉。 根本就没这一环!也没说过要我陪他上去。 于是我像个花瓶一样,全程站在他身旁陪笑,还要摆出优雅端庄的姿态。做着礼仪小姐该做的事情,听着发音越来越醇正,我时不时带头鼓鼓掌,示意台下也鼓掌。 他讲完,又牵着我走下去。 说,“你一个人在下面坐着,我不放心。” 我说,“也不用如此担心,我身体不好,宁乾洲不会轻举妄动。” “你不懂男人。”靳安牵着我在最左侧的席列坐下,“如果一个男人真正爱一个女人,一分一秒都无法忍受她在别的男人身边,也无法忍受她离开自己的视线。” “你想说什么。” 靳安说,“你对他很重要。” “与爱情无关。” “除此之外,你身上有什么东西值得他盯你这么多年。据我所知,多年前,从你离开平京去彦海那天起,他就已经在盯你了,明线和暗线都有。说明他非常重视你的动向。” 我的注意力被台上拍卖的一件人头马面青铜器吸引,这次商会盛典本该六年前就发生的,因我对时间线、事件线的影响,兜兜转转推迟到今日发生。 上辈子,我在报纸上见过报道。 这件人头马面青铜器以后会被一位洋人收藏家看中,斥九位数的巨资收购。 可是,上辈子的盛典拍卖现场,没多少人对它感兴趣,低价拍出后,这个器件在战乱中流落在平民手里,后被游历的洋人哄骗走。 最终,又被懂行的洋人收藏家巨资拿下。 这青铜器里包裹着纯正黄金!外层的青铜唐彩漆色以及光怪设计,都具有很高的研究价值。 我催促靳安赶紧拍下。 靳安加价。 他话音刚落,本以为没人敢跟靳安抢东西。 结果,宁乾洲竞价。 我轻轻蹙眉。 这次不用我说,靳安继续追加。 宁乾洲稳稳竞拍。 “一直跟着咱们做投资的那个神秘人。”靳安冷声,“是宁乾洲无疑了。” “小施。”靳安说,“他似乎知道跟着你一起做投资,会赚钱。” 我下意识握紧掌心的纸条,宁乾洲知道我能预知未来,可我被关在他身边多年,从未向他透露一个字。 如今给足我自由发挥的空间。 暗中却观察着我的一举一动。 当我开始涉猎商场的时候,他为了验证我是否真的能预知未来,便追投。 结果百投百赚。 稳赚不赔。 再次验证了他的猜想。 毫无疑问,对宁乾洲来说,我大有用处,只是不为他所用罢了。 我说,“回答你刚刚的疑问,你说宁乾洲很重视我,大概原因就是这个。” “能赚钱么?” “类似。” 靳安不再闲聊,一路追加到底。 宁乾洲泰然自若,竞价。 第156章 不速之客 两人这不分伯仲的角逐,引得现场哗然。都以为竞拍价格远远超出了这件竞品的原价值。 宁乾洲一竞到底。 两人没完没了。 现场微微躁动。 我低声,“报9位数。” 靳安默了一瞬,“疯了?” “没疯。” 靳安照办。 宁乾洲眼都不眨,追加。 我说,“咱们不拍了,让他拿。” 靳安放弃。 宁乾洲最终以天价竞得这件文物。 全场哗然。 主办方更是激动的临时添加致辞环节,邀请宁乾洲上台。 判官代替宁乾洲上台讲话。 宁乾洲说了句,“这笔钱归类于慈善专项资金,定向用于流民安置、饥荒、儿童疾病救助。判官,你拿个具体实施方案出来,下文。” 判官应声,上台将宁乾洲的善举大吹特吹,顺势将宁乾洲这些年的政绩历数了一遍,将现场氛围煽动向高潮。 我低声对靳安说,“看到没?学着点。” “学什么?” “学宁乾洲处理这种事务时的方法,站位。这是你将来必须要具备的。”我说,“从他腰包里掏点钱出来,他一句慈善专项资金,便把这笔钱的用途划拨到了利民举措上了,拍卖行的人便不敢动这笔钱,最终还是宁乾洲说了算。” 靳安没言语,他的视线落在判官身上。 判官跟随着宁乾洲混得风生水起,卜远游都失宠了。 毕竟叱咤官场几十载,判官熟谙官场规则,将宁乾洲的心思摸透了,说着宁乾洲想说的话,做着宁乾洲想做的事情,并能妥善执行下去。还事事做在前头,一切为宁乾洲考虑,为这个国家考虑,尽善尽美。 让宁乾洲省心不少。 这种不用培养,拿来就用的人才,还懂得识时务,宁乾洲自是爱用的。 虽然没给判官实权,也没让他接触机密,只让判官做了个近身文官。 却给判官的家人最好的医疗教育资源,安排最好的工作。 出差便带判官。 特别难得,判官居然能跟宁乾洲同频,他在宁乾洲身边干得非常有劲儿。 不晓得靳安心里作何想法。 中场休息期间,会场响起优雅的音乐,舞池那边身姿摇曳。 靳安被叫去后台做签约准备,他让我一同前去。 我想干点私事儿,便婉拒了。笑说,“放心好了,我这身板儿经不起折腾,他不想我死,便不会用强硬手段逼迫我,你快去快回,我等你。” 等靳安走了,我坐在原位飞快看了眼那位女撰稿人给我的纸条,上面是一串电话号码,我默记下来,将纸条撕碎。 随后寻找沈静姝和孟晚的身影。孟晚似乎提前走了,沈静姝倒是在人堆儿里光彩照人的样子,她的视线时不时追随宁乾洲。 宁乾洲被邀请去贵宾室休息。 沈静姝看着宁乾洲的背影走远,她飞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我紧步追上前。 刚拐过一个弯,我唤她,“沈小姐。” 她像是没听见,步子更快了,往二楼走去。一如既往躲着我,她似乎不想跟我沾边儿。 我疾步上前拉住她胳膊,“沈……” 沈静姝转身重重扇我一记耳光,被我一把接住了手腕,她愤怒的面容微微扭曲,“别害我!滚远点!” 我微怒,“我从未害过你,我只想知道你究竟是不是纪凌修安插在宁乾洲身边的人!” 沈静姝飞快环顾四周,这条楼梯道没有旁人。 她脸色苍白狠厉,哪还有‘十一’半分影子。她挣脱我的手,“你再敢接近我,我就弄死你!” 她转身要走,我抢了几步跑在她前面,拦住她,“我们可以联手。” “你别站着说话不腰疼!”沈静姝恶狠狠盯我,“凭什么你能被所有人保护着!凭什么我就要遭受那些!你前夫和宁乾洲!快把我逼死了!” “我也被逼死过很多回。”我试图安抚她的惊慌愤怒,轻声,“我的日子也不好过,我们可以做合作伙伴……” “在我看来,你就是被所有人保护着!”沈静姝脸色苍白,“他们可有让你去诱惑男人!可有让你出卖自己的身体!如果没有!那便是保护着你!就连宁乾洲!都在保护你!” “他们让你这样做了?” “你别生在福中不知福!”沈静姝怒斥我,“别以为就你一个人悲惨!你哪儿悲惨了!你爹就是该死!你前夫就是被你害得崩了局面!你以为你被宁乾洲囚禁了四年?你苦?在我看来,他就是在保护你!你根本不知道那时候多少势力在追杀你!想要你手里的花名册! 她往后退,“宁乾洲花了四年时间稳定了国内局势,抓了你那恶贯满盈的爹!将系统内的人员大清洗!把你手里的花名册变成废牌!才把你放出来!如果不囚你,就你这天真样子!不知道被弄死多少回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纪凌修怎么会栽你手里!” “他囚我,是有别的目的。”我说。 “那咱俩换啊。”她挑事儿般冷笑,“至少你的身体不会被外面的男人肆意玩弄!你不会遭受到这世上最残酷的对待!不会感受到道德沦丧的肮脏!你不会沦落成行尸走肉的棋子!” “他们给你的,都是最好的一面。”沈静姝眼底挂着泪,“你看到的,永远都是最正派的一面,你认为他们对你的残酷,根本就不残酷!那帮恶心的男人都装得人模狗样!” “他们是谁?他们,让你做了什么。”我说,“我能为你做些什……” 不等我说完,她一把揪住我领口,“离我远点,再敢靠近我,我就杀了你!”她狠厉的脸绷很紧,“宁乾洲也是男人,别以为他是什么正人君子。他只是把自己最正派的一面给了你!你好自为之!” 最后一句,她似乎在提醒我。 话音落地,她看了眼我身后,脸色惨白下去,惊慌失措匆匆离开,逃似的。 我回头看了眼,靳安大步流星走来。 “她似乎很怕你。”我问靳安。 “我警告过她,别打你主意。”靳安握住我胳膊,不由分说,牵我往外走。 “我自己会走。”我挣脱他,“你们为什么都瞒着我,有什么是我不能知道的。” 他看着我不言语。 我径直穿过他身旁往外走去,生着闷气,也无心思继续留在这里陪他,便穿过名流走向大厅外。 “小施。”靳安唤我。 我步子不停。 他三两步上前,堵住我去路,“我说,这里不合适,换个地方。” 他又扼住我手腕,我挣脱不掉。硬生生被他拽出盛典会场,拉扯间,便见宁乾洲从内厅走出来,瞧见这一幕。 我立马温顺跟靳安离开,走出会场,他松开了我的手,跟着我往前走。 这里距离我们住的地方并不远,散步十来分钟的距离。 我说,“一会儿是签约环节,你赶紧回去。” “取消了,那位董事长临时有事来不了。” “噢。” 靳安走在我身侧,“沈静姝是纪凌修安插在宁乾洲身边的棋子,她曾经听命于纪凌修。纪凌修死后,她稳不住局面,被宁乾洲玩弄于鼓掌之中。” “她是沈家的千金,怎么会被宁乾洲摆布?”我问出了心头许久的疑虑。 “她有把柄在宁乾洲手里。”靳安说,“这个把柄原本在纪凌修手里,沈静姝不得不妥协。” “她的孩子是谁的?”我困惑,“什么把柄?” 靳安微微俯身凑近我耳畔低声说了几句话,我震惊得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脑回路衔接不上,突然明白了沈静姝那句“道德沦丧”是什么意思。 莫名胆寒发指 “宁乾洲让干的?” 靳安点头,“我猜测,暂无证据。” “沈静姝跟宁乾洲喜欢的姑娘那么相似,他怎么忍心这样做?”我低问。 “或许不像呢?我们看照片觉得像,或许真人不像呢。”靳安说,“像不像,宁乾洲说了算,咱们说了不算。” 我脸色发白,“你在这中间扮演什么角色?” “我什么都没做。”靳安说,“看宁乾洲怎么玩儿。” “你们!”我羞于启齿,“怎么能这样!纪凌修当初……宁乾洲怎么能……” 靳安说,“小施,你像一张白纸,很多时候,我并不想让你知道这些。” 我终于知道沈静姝眉间的光芒消失的原因,为什么崇尚洒脱自由的翅膀被斩断,宁乾洲好狠的心。 走到家门口,有人匆匆跑过来,低声对靳安说,“督军,出事了。” 那人将靳安引至一旁,不知说了什么,靳安轻轻蹙眉,转头对我说,“你先回去,我出去一趟。” 我点头。 回到家,花姐给我端来汤药,“我找的土方子,有点劲儿,喝了可能会醉,但是对心脏特别好,你多喝点,上头了,就去睡觉,我守着你。” 喝了一碗半的汤药,坐在沙发上闷着。 靳安那番话像是惊雷炸得我脑子乱成了一片,许是那中药真的醉人,我上楼洗了澡。换了身华袍睡衣,系着腰带,便回卧室休息。 不知睡了多久,便听见门铃声,响了许久,没人开门。 我喊花姐开门,没人响应。 便系紧腰带下楼,许是药劲儿的作用,浑身软绵绵的无力,外面天色大黑了。 一楼客厅开着昏暗微弱的壁灯,家里好像没人,我本能地认为是花姐忘了带钥匙,亦或者靳安来了。 没防备地打开房门,看清来客的脸,我愕然惊震在原地,仰着头,后退了几步。 宁乾洲…… 一道闪电划过天空,他身后的世界亮如白昼,而他的面容讳莫如深。 第157章 我给你,你想要的 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里? 从震惊中反应过来,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去关门。 宁乾洲单手撑住门。 我死命压门,誓死将他挡在门外。 可是门却纹丝不动,他力道极大,稳稳撑住。 他说,“我们谈谈。” “没什么好谈的。”我用侧肩死死抵住门,“你如果以死谢罪,兴许我能跟你谈。” “你确定吗。” “我确定。”我寸步不让。 他当初选择从我这里夺走孩子,那便是夺走了我做母亲的权利,我已经彻底与他做了切割,不可能让他用孩子捆绑我一辈子。 虎毒不食子,他会善待孩子,也会好好培养他们,毕竟那是他唯一的子嗣,他也需要传宗接代的。 其次,他抓走了蔡老先生,也不会伤害分毫。毕竟那是“十一”的父亲,是他的恩师。 我不可能因此被逼现身,更不可能去找他。当时,答应蔡先生规劝宁乾洲,也只是权宜之计,不想让蔡先生败兴而归罢了。 因为我知道,只要我稳住不去找宁乾洲,宁乾洲迟早会来找我。 只是,我没想到他来得这么快,这么猝不及防。 冷不丁来了我家里。 宁乾洲不再跟我废话,骤然一用力,便将门推开。 我抵不住,踉跄后退好几步,扶着沙发稳住身子。 宁乾洲抬步走进我的家,扫视了一圈陈列布局,视线锁定我,“不打算沟通是吗。” 我警惕盯着他,下意识笼住松散开的睡袍,绵软无力的身体瞬间紧绷起来,那养心的汤药让人有种上头嗜睡的困乏感,像是宿醉的人昏昏沉沉。 所幸,我现在被吓得无比清醒,稳着声音,“你等会儿。” 亦稳住他。 我飞快跑去开灯,噔噔噔上了楼,火速换了件长袖连衣裙。给靳安家打电话,那边女佣说靳安一直没回家。 想起下午靳安被人紧急叫走,该不会是宁乾洲故意找人拖住他了?花姐也被宁乾洲的人用计拖住了?恰巧这时候都不在家?我跑去花姐房间,只看到她的女儿独自在床上睡觉。 来到窗边往下看了眼,院子内外两排警卫,无处可逃。 我将小姑娘的卧室门悄悄锁住,往连衣裙下藏了把枪,方才再次下楼。 客厅的大门开着,宁乾洲还站在进门的位置,他低着头叼上一根烟,正要点火,听闻我脚步声,他抬眼看我。 我心头微栗,不动声色来到宁乾洲面前,“别在我家抽烟,我闻不了这个。” 宁乾洲舍不得杀我,又对我好奇,还怕我发病死掉,那我不该惧他了。 落于下风的是他! 可我一个人在家,若是跟他硬碰硬,落不着好。 我战术性服软,“你想沟通什么?” 他漠然一瞬,便将烟拿下,“下午我在租界找了藏品行家,对那件拍卖场上平平无奇的青铜器进行研究,彥海相关领域的学者亦参与。人头马面马身,体高122.1,体长127.5,青铜外观下,内里却是用黄金铸就,含金量100%,估摸着千年以上的历史。头部有机关,内含未知文字,漆色似唐彩。分析,那些不是彩漆,只是一种物化反应。” “你在做学术汇报吗?”我说,“跟我讲这些做什么,需要我给你的论文做批注?” “那段未知文字超出了现有已知文字的范畴,意味着一个新的失落古文明将被发现,具有很高的研究价值。”宁乾洲凝视我,“你提前知道,所以一竞到底。” 毕竟那个人头马面青铜器外观看起来那样寻常,像是千千万万的普通青铜器之一,不会有人想到它暗藏这等玄机,根本到不了九位数。 我没吭声。 “在我身边,你发挥不出来。”他波澜不惊,“离开我,就不安分。替靳安开疆拓土。” 宁乾洲果然…… 在持续验证我究竟具备怎样的预知能力…… 我在他身边的时候,死气沉沉地像是一个寻常女人,没有半点特殊之处。所以,他干脆放了我,拉开一个新的围猎场,看看我在他的竞猎范围内,究竟会怎样表演。 我所有的动作,都在宁乾洲的监视下。 他跟投我,就是在做实验,试探我是否真的具备这种能力。哪怕以前求证过,可我被他控制的四年时间里,我毫无特殊表现。所以他才继续求证,需要我再次展现出这种预知能力。 结果,百投百赚,信息精准。 预判市场。 亦预判着所有人的预判。 “怎么办呢。”他唇角漾起诡谲笑容,万年无波双眸泛起粼粼波光,有种惊心动魄的瑰丽,“我不能放了你。” 他放不了手。 发现了如此惊世骇俗颠覆世界观的稀世珍宝,怎能拱手送人。 “我快死了。”我克制着心头战栗,平静低声,“活不久的。” “我不会让你死。”宁乾洲说,“我们和解。” 他以前所未有的平等姿态与我谈判。 我缓缓摇头。 外面响起枪声,我本能觉得是靳安回来了,下意识往门外翘首看去。 “我给你,你想要的。”宁乾洲的声音近在咫尺,“你,留在我身边。” 我转回脸,发现他来到了我身前,伟岸身躯散发的压迫感逼仄窒息。尤其是他漂亮的双眸裸露着炙热明亮的兴趣,似乎不可抑制,无法掩饰。 哪怕他神情含蓄不张扬,可他的眼神释放着情绪。 我似乎能感受到他这一刻的心潮澎湃。 这种情绪太强烈了,骇得我双腿发软,后腰靠在沙发椅背上撑住身体,下意识后仰与他拉开距离。 他俯身看我,双手按在沙发两侧,将我圈在方寸之内,深不可测的眼眸锁住我,“若不和解,那便无解。” 得不到,就毁掉。 “怎么和解?”我看着他坚毅眉眼,“你杀死我家人的那刻起,我们注定永远无法和解。” “你开条件。” 我按捺着惊惧。 “你说给我,我想要的。”我沉住气,“我想要纪凌修活着。” “我给你纪凌修。” 我笑,“不择手段到信口雌黄的地步了吗?” “活的。” 我真是听不得这个名字,只是从他口里念及,心口仿佛再次被撕裂了一个窟窿,疼痛难忍。 眼泪止不住涌上来,我忍着不掉泪,他怎么可以这样残忍?将别人的伤疤一次次撕开,上次是要撅纪凌修的坟墓,这次拿逝者开玩笑,全无半点尊重。 我正要开口接话,外面枪声逼近,紧接着窗玻璃突然传来破碎声,靳安身影跃了进来。 第158章 带你走 “靳安……”我下意识想要推开宁乾洲,往靳安方向跑去。 可宁乾洲纹丝不动,依然俯身按着沙发椅背,将我圈禁在方寸之地,无论我怎么挣扎,他都无动于衷。 只是平稳,“靳安成为你的软肋了,是吗。” 我猛然一震。 宁乾洲身后交涉的枪火纵横如流星,他背对着靳安,全无畏惧,似乎认定靳安无法近他身。 “给你时间,培养新的社交圈。”宁乾洲唇角微扬,“你做得很好。” 他高大的身影将我的视线遮挡的严严实实,全然看不到他身后激烈交战的盛况,只晓得一排警卫持枪盾挡在宁乾洲身后,为他筑起了铜墙铁壁。 “我晓得。”我克制着心头战栗,缓缓抬身靠近他,“你手里的筹码不顶用了,放我出来培养新的筹码,我在乎的人越多,你可威胁我的筹码就越多。” “不笨。” “宁乾洲。”我踮起脚尖,逼身靠近他,“你这样明目张胆地在乎我,在外人眼里,他们都以为你爱我,以为你在保护我,以为我是你的软肋。” 许是我离他太近,到了鼻息相闻的距离,他不易察觉蹙了一下眉头,缓缓抬身拉开与我的距离。 察觉到他强势气息散了几分,我进一步反客为主,“谁会知道你真正爱着的女人叫‘十一’呢?还记得书房那一晚吗?你意识不清的时候,自己说过什么,还记得吗?” 他微微眯了眯眼,似乎第一次察觉到这个问题,毕竟那一晚他的记忆有一部分是空白的。 “你唤我,十一。”我微笑,“你臣服于她,你在爱情里的姿态那样卑微。她都死多少年了,你还这样觊觎她。”我赤裸裸地嘲笑,“她活着的时候,你不开口。死后多年,你才在意识不清的时候说出来,你对我做那些事的时候,念着的都是‘十一’的名字。” 我不动声色将手探入侧方裙下腿上绑着的枪套上,“我从未见过一个男人对待感情如此优柔寡断,你若不是这般优柔寡断,你怎会错过她!对她的感情浓烈到臣服的地步,却连告白都未曾说出口!” 似乎戳中了宁乾洲的死穴,他脸色冷白轻薄,眉头深深皱起,凝起一片深痛的戾气。 “你是从小未得到过父爱和母爱,所以对感情这样没自信吗?”我悄悄掏出枪,继续攻他心,“你比靳安差远了!” 同样在冷漠恶劣的环境中成长,靳安吃百家饭长大,懂得人情冷暖。而宁乾洲自幼在堆金砌玉的深宅大院中长大。从小没了母亲,他父亲常年在外征战,女人无数,子嗣颇多。 宁乾洲自幼便见惯了深宅大院里的钩心斗角,十几房姨太太彼此算计,兄弟姐妹一个个早早夭折。他虽养尊处优,却也无人真正爱他,一切利益至上,包括我娘亲对他的抚养,也建立在母凭子贵的权势衡量上。 这个男人无论对自己的宏图霸业多么自信,可面对他深爱的女人,他似乎是没自信的。所以他才不敢向音音告白,害怕被拒绝,害怕自己配不上。所以辗转徘徊,开不了口。 才会在书房那晚意乱情迷时,有几分臣服的味道。 他的感情太柔软内敛了,出于强烈的自保意识,所以不会流露分毫。这几乎是他的死穴,亦是他唯一的缺陷,所以他将自己的感情保护得那么滴水不漏,谁都无法伤害他分毫。 我只能揪住‘十一’的名字,寻找突破口,无限撕裂他的伤口,动摇他的心神。 许是靳安攻破了警卫的盾牌防线,宁乾洲回身看去,我瞅准机会,抽出枪。几乎在这一瞬间,被宁乾洲凌厉反叩腕部,力道一转,刹那间,他握住我的手,掉转枪口对准了我的太阳穴。 整个过程毫不犹豫,干净利落。他一如既往知道我的想法,预判着我的预判。 也就在这个空挡,靳安似乎看见了这一幕,分神了一瞬,被击中了两枪。一枪在腰腹,一枪在胳膊。靳安敏捷闪身,贴着酒柜隐秘的侧面避身。 “靳安……” “他为了你,经常搞这种自杀式行为。”宁乾洲看向靳安方向,“太过冲动,要不得。” 我好端端的家,被宁乾洲搞得乱七八糟!茶几被踢翻了,满面的枪洞,留声机也被扔在地上,靳安也不知道从哪里赶回来的,一个人对抗宁乾洲这么多的警力。 外面好像有靳安的人伏击,子弹穿透窗户射杀宁乾洲的警卫。 所以每次宁乾洲出现,都会给我带来一场新的浩劫。 “我跟你和解。”我忍着愤怒,用只有我跟他才能听到的声音轻轻道:“你给我点时间,不要伤害我的家人朋友。” 宁乾洲看向旁边,一名警员扬声,“停!” 与此同时,卜远游匆匆走进来,凑近宁乾洲低声,“副统帅在百乐门被人伏击,目前……下落不明……” 宁乾洲眉峰凌起。 “宁乾洲。”靳安喘笑,“你弟弟玩儿的挺花。” 这里不是平京,身处彦海,靳安是占优势的,他抓了宁澈。 宁乾洲置若罔闻,低声,“两日后,我来接你。” “如果我不跟你走呢?” “派兵踏平这里。” 他松开我的手,一言不发离开。我说,“你就这么走了?” 宁乾洲在门口止步,回身看我。 我扫视家里一圈,“把我家里搞成这样!不用负责吗?” “照价赔。” 我说,“宁乾洲,你总说我受不得惊吓,可我所有的惊吓,都是你给的。是你把我逼成这个样子,今儿个又来搞破坏,就不怕把我气死么?” 宁乾洲没什么表情,“可有更好的办法。” 停顿一瞬,他说,“现阶段你的身体指标,与常人无异,病情不会发展太快。这点惊吓,你应该受得住。” 我没言语,宁乾洲来之前,将我的身体情况进行了评估。这一年,是靳安和他的朋友们一点点呵护我,照顾我,开导我,陪伴我。各种帮我找偏方,盯着我吃西药,慢慢帮我调理身体,定期接受医疗团队治疗。 跟他们在一起,我体会到了久违的类似快乐的感觉。 只要不回想过去,这种温暖陪伴的生活,真真治愈我,让我不再被仇恨遮蔽双眼,看到一些爱与被爱的希望之光。 “若真死了……”宁乾洲看着我,眼底漾起冰冷笑容,“你所保护之人,全陪葬。” 宁乾洲走了以后,我攥紧拳头,飞快来到酒柜一侧,看靳安。 他贴墙而站,沉默不语看着我。 他应该没想到我要跟宁乾洲走的事情,毕竟我当时说话声音很小。我拽着靳安衣袖来到沙发处,拿出医疗箱帮他检查伤口。 他不肯坐。 我硬生生将他按了下去,剪开他腰腹衣物看了眼,所幸子弹擦着皮肉而过,没有贯穿。胳膊上的枪伤没有伤及骨头。 我起身要去安排车辆送他去医院。 他说,“你给我处理。” 我沉默站了会儿,将医疗箱打开,做前期准备。随后,俯身在他面前,轻轻帮他取子弹,我说,“花姐可能被宁乾洲抓了。” “我晓得。” 第159章 你是唯一一个 我苍白着脸道歉,“我又给你们添麻烦了。” “我们自愿,与你无关。”他说,“是我没能保护好你。” 我抬头看他,他眼眸漆黑深邃,有种看着心爱的宝贝那般紧张专注,仿佛一不小心我就消失了。兴许是在我看不见的地方,跟人干过仗,脸上有青紫的斑驳,拳头上都是破碎的血皮。 “不要为了我飞蛾扑火。”我说,“你值得更好的。” 他身子前倾,伸手擦去我脸上的热泪,粗糙的掌心刮得我脸生疼,明明他的动作那样温柔。 他说,“遇上你以前,我是没有理想信仰的。为了生存,混一天,是一天。” 许是觉得他的手掌太粗糙会弄疼我,他扯下西装口袋里的手帕,擦拭我脸上的泪,“小施,这一年的相处,你让我有了信仰,知道了什么叫理想。” 我破涕为笑,“什么信仰?什么理想?” “你就是我的信仰。”靳安望定我,“我想为你创造更好的生活环境,给你最稳定的生活,没有战乱,没有纷争,就像你常说的:人人生而平等。我想读书识字,想了解没见识过的世界。想去看那些你见过,我却没见过的风景。想成为更好的人。” 我心跳漏了一拍。 他说,“我要那柿子树上金灿灿的柿子永不落地,要你家门口的蚂蚁在太阳底下顺利结队而过,要你翻过的花盆土壤肥沃,要你深爱的这片土地永远完整太平。” 他这番话把我感动得止不住掉泪,他忽然抬手接住我的眼泪,我忽而想起很多年前,第一次在省城的宴会上见到他时,他也曾接住我的眼泪,问我:为什么哭。 “我要你不再落泪。”靳安深深望着我,眉眼间浮起疼惜的痛楚。 可他不敢抱我,不敢冒犯我,隔着安全的距离,轻轻说。 我拿下他的手,帮他嶙峋的掌心处理伤口,他的手真的很粗糙,掌心厚厚的老茧,手背上伤疤纵横。 不像宁乾洲那样拥有修长好看的手,也没有纪凌修那样细皮嫩肉的白皙,靳安的手很大,关节很粗。一看,便知是过惯了苦日子的人的手。 所以,那些官家小姐总是背地里嘲笑他。 怎么衣着打扮,都掩饰不了他曾经遭受的苦难。 只是摸着那片老茧,我仿佛也有了感同身受的怜惜,热泪全掉他手背上,咸咸的盐感侵蚀了他的伤口,许是有些疼,他的手一颤。 他笑,“施微,你是唯一一个不嘲笑我,不嫌弃我,还流露出这样怜惜目光的富家小姐。” 我没吭声,专注给他处理伤口。 他问我,“国外留学好玩吗?外面是什么样子的?” 我跟他讲起留学经历,讲国外的地理人文,讲那些山和风景。 他说,“我的名字是我自己取的,原本我想取祈安的。可是我搞错了字,分不清,写成了靳安,就这样潦草地给自己定下了名字。” 我笑,“祈安?祈祷平安么?” “是。” “都好听。” 突兀的沉默下去,我若无其事说,“想搞垮宁乾洲,你要四条线结合。” “一个是从宁氏内部瓦解。宁氏兄弟看似同心共气,其实内部明争暗斗。宁澈稳不住副帅之位,他父亲帮他操持大局。宁贤风一直想上位,伺机而动。宁瑜为人最阴,藏得最深,也最本分,我建议从宁贤风下手,他的太太非常性感,他应该喜欢性感的女人。” 我将自己掌握的情报一点点交底,“第二条线是招兵买马,暗中巩固你自己的军队,就像是当初的湘北军那样,成为你有力的后盾。” “第三条是联合一切宁乾洲的敌对势力,跟爱国组织战线联手,借用他们的情报和人脉,为你所用。你们拥有同一个敌人,你借用他们的力量,他们借你的势,互相成全。这样以来,你就不会陷入孤立无援的地带。” “第四条:你要好好学习文化知识,大量阅读,开阔眼界,才能拥有国际视野,才能有全局思维。宁乾洲被拉下马以后,你上位才能稳住局面……” “你是这样想的?”靳安问我。 我坚定看着他,“是,我想让你取而代之。” 判官曾经对我说的那番语重心长的话,我至今记忆犹新。他问我:宁乾洲死后,谁能代替他稳住局面,你想过吗? 那时候我回答:时势造英雄,总会出现一个人代替他。历史大势不会因为没了一个宁乾洲就影响未来走向,毕竟宿命是既定的。 总会有人补位,那个人为什么不能是靳安呢? 他是最适合的人选。 所以我想一点点培养他,让他拥有跟宁乾洲足够匹敌的综合素养。现在靳安羽翼未丰,还是雏鸟期,我不想他有事。 靳安没言语,半晌,说,“你会陪在我身边吗。” 我没回答,帮他处理完伤口,天已经蒙蒙亮了,我上楼补了觉,次日,一楼大厅已经被帮佣们收拾干净了,宁乾洲似乎赔付了新的家具,判官亲自盯着人搬进来。 我喊来了省城那位文书局局长的女儿来家里玩,她是靳安执着的爱慕者,这些年,她为了靳安,一直未婚。 我曾经在元首举办的联谊赛上跟她有过一面之缘。 如今,她跟随靳安定居在了彦海。 我跟她处成了好朋友,是个特别热心肠,明事理的姑娘。 叫亦凝。 她当初其实跟靳安是死对头,处处跟靳安争锋相对,带着一帮官家小姐跟靳安作对,认为他是一个没文化的流氓,没少在名流会场挤兑靳安。 自从靳安不计前嫌救过她一命以后,她就对靳安改观了,从一路暗恋渐渐到了不可自拔的追求。 平日里,一有时间,我就会邀请她来家里打牌。最近亦凝因为学业的原因,好些日子没来了,听说靳安受伤了,匆匆赶来我家。 我拜托她帮忙照顾靳安,顺便帮忙照顾几天花姐的孩子。 靳安全程不言语,冷冷盯着我。 第160章 有什么兴趣 傍晚时分,喊来了彭昶、小方以及一帮朋友来吃饭,我跟亦凝一起做了一桌子好菜,靳安没动筷子。 亦凝忙着给他夹菜,她对靳安的付出不求回报。 吃完饭,众人打着麻将,我上楼去吃药。 “你答应宁乾洲什么了?”靳安来到我卧房。 我没吭声,喝了几粒药。 他说,“他未必会履行诺言,你别被他威胁了。” 我说,“我自愿的。” 他一把扼住我手腕,让我面对着他,“为什么?你答应了什么?” 我说,“他不会放过我。” 不计后果,不惜代价,不择手段。 “他爱你?舍不得你?” “不是。” “你这里究竟有什么他势必要得到的东西。” 我不言语。 “我能保护你。”他说着跟纪凌修一样的话,“相信我。” “用你身边其他人的命来换么?”我说,“用我亲朋好友的命来换么?用所有人的命,来换我的自由么?宁乾洲已经没有耐心了,得不到,他会毁掉。你想白白牺牲很多人的性命,保护一个不值得的我吗?” “你答应了什么?”他隐忍。 “与其让他一直这么追击我,头上悬着一把大刀,将我身边的人害得无处安身。”我低声,“不如我换个路子走,给你们一份安生。你们等我的情报,我会跟你们里应外合!” “你答应什么了!”靳安怒喝。 我脸色青白,“跟他走。” 靳安怒容渐渐消退,忽然笑了起来,“你走一个试试。” 我觉得他的怒意正在急剧膨胀,不敢再刺激他,只是说,“等你冷静下来,我再跟你讲我的计划。” 我抬手将他推出房门外,入了夜,辗转难眠,总觉得靳安像是一颗定时炸弹,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来,我不想再有人为了保护我而牺牲。 明天,宁乾洲可能就要派人来了。 睡不着…… 我穿着睡袍下楼倒水喝,乍然看见靳安坐在一楼的沙发上,他彻夜不眠守着我。 外面街道上,他不知从哪里调来了好多人,持枪守在街道两侧,俨然要不顾一切干仗的架势。那些人虽然穿着便服,瞧那站姿,便是军人气质,该是伪装入城的。我在人群中似乎看见了陈辰…… 他是靳安的副将,好些年没见过他了,他出现在这里,说明核心兵力会压境。 而街道附近,亦有宁乾洲留下来的很多警卫,将洋楼包围。 彦海军方的人搓着手在花园里来回踱步,大概是为了维稳事宜,来找靳安谈谈的。他们并不希望彦海出现大规模战乱。 亦不敢招惹靳安,毕竟靳安曾是跟宁乾洲平分秋色的人物,如今即使不带兵打仗了,也不敢轻视他,外面传闻靳安手里还有很多兵。 我倒了两杯水,给靳安端了一杯。 敛着睡袍坐在他对面,“国内好不容易太平下来,你跟宁乾洲都不会大规模开战,所以咱们不能用打仗的法子去跟宁乾洲抗衡,咱们要智取。” 靳安最大的优势便是带兵打仗,可国内停战,他的优势便发挥不出来。很难斗得过家大业大的宁乾洲。 靳安闭目扶额,薄唇紧闭。 似乎按捺着怒意。 我说,“想要扳倒宁乾洲,先从宁家内部瓦解。我们需要一个人接近宁家权力的核心做内应。” “然后呢。”他冷冷盯着我。 我说,“我不能一直东躲西藏下去,继续这样跟他无休止地对抗死磕,没有任何意义。只会陷入死循环里,一直在走老路,杀不死他,又摆脱不掉他,白白多了旁人无畏的牺牲。”我喝了口水,斟酌着措辞,“不如换条路走,假意与他和解,利用他对我的兴趣,趁机从他那里获得情报,正好可以帮你和……” “我不需要。” 我试图表现自己是自愿的,没有受到任何胁迫,试图让靳安放松下来。可他三言两语便将我的话堵死。 他说,“宁乾洲对你什么兴趣?” 我无言以对。 靳安身子前倾,认真慎重看着我,“你要知道,你一个女人,去一个单身未婚的壮年男人身边,意味着什么。” 我说,“跟感情无关,他对我没有那种兴趣,是对我掌握的情报……” 靳安似乎被我的天真逗笑了,他说,“宁乾洲连你手里的花名册,都没要。他能对你掌握的什么情报感兴趣?” “靳安,你相信我……” “我该怎么保护你这份天真。”靳安冷冷打断我的话。 似乎觉得我听不明白,他绕着弯儿说,“对男人而言,睡过一次的女人……” 似是顾及我自尊心,他欲言又止。 我脸色兀白,头顶的阳光像是瞬间被熄灭了,黯然坐在原地。 停顿片刻,他说,“宁乾洲在驯化你。” “囚禁你那么多年,却什么都没问你要。他在用他的方式消磨你的仇恨,耐着心性忍受你的对抗叛逆,潜移默化将你驯化成为他的人。” “甚至退而求其次。”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他想要你。” 靳安无比冷静,给我分析利害关系。 我低声,“你说的,我都晓得。可我……” 没有办法。 我克制着心底胆寒的战栗,从容开口,“他对我赚钱的能力感兴趣,想让我这种能力为他所用,对我没有男女之情,他不会再对我做出格的事情,靳安,你放心。” 靳安似乎铁了心打破我天真的揣测,声音无情又残酷,“何为男女之情?只要他睡过你,他就会默认你是他的女人。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你或许没往这方面想过,但是宁乾洲未必不想,他是男人……” “别说了……” “男人对这种事情常惦记,那晚的记忆就像是常听的荤曲儿,宁乾洲应该……” “别说了!”我怒斥他。 靳安这番话像是一种思想入侵,将我埋藏的记忆全部翻了出来,那些画面晃动在脑海里,让我无地自容,我匆匆往楼上走去,跑进卧室,关上了房门。 好不容易说服自己,顾全大局。不希望再有人因我而牺牲,可靳安三言两语煽动了我的恐惧厌恶的情绪,根本无法向宁乾洲靠近半步。 靳安敲门声持续传来,他唤我,“小施。” 持续敲了很久,我情绪稳定下来,方才去开门。 靳安薄唇紧抿,眉头深深皱起,仿佛心脏阵痛的频率。他深深看着我,“对不起。” 不该去揭我的伤疤。 一句对不起,便让我心口疼痛起来,眼泪止不住掉。 他下意识走上前,想拥我入怀。 我往后退了一步。 他还是握住我胳膊,一把将我拉进怀里,大掌摁住我的头,将我深深摁进他宽厚的怀里,他浓浓依恋的声音充斥我耳畔,他说,“不要走,我们一起面对。” 我原本是要挣扎的,可他这句话忽然让我想起了纪凌修。很久很久以前,我跟纪凌修约定同生共死,一起携手面对一切。 可最终的最终,只有我独活。 靳安的怀抱温暖宽厚如无垠海洋,那种熟悉的安全感使我无比眷恋,我瞬息放弃了抵抗,温顺将额头抵在他胸膛,突然就泣不成声。 情不自禁点了点头。 他将我拥在怀中,像是拥住了全世界。小心翼翼呼吸,小心翼翼不惊扰我,害怕我从矛盾痛苦的情绪中清醒,害怕我下一秒便推开了他。 短暂的脆弱流露中,窗外远方突然闪过一道亮光,接连闪烁好几次。靳安似乎注意到了那个方位,我感受到了他转脸的动作,下意识也看了过去。 便见对面街道的洋楼里,似乎有摄影师架着摄像机,偷拍我们。 第161章 危险信号 我轻轻蹙眉,靳安放开我,来到窗边,看着对面窗户。 对面的摄影师飞快携着摄像机消失在窗口。 “早点休息。”靳安不动声色说,“我出去一趟,你记得吃药,花姐准备的汤药别忘喝。” 我点头,目送靳安离开。 会是谁偷拍我跟靳安? 报社的记者?不可能,没有意义。 宁乾洲?他明天就要来带我走了,没必要多此一举。 谁会对我跟靳安之间的关系感兴趣,拍下照片留存?做什么? 靳安带人追回了对楼的摄像机,可是胶卷丢了。那名偷拍的人虽被抓,却什么都不知道,只说自己拿钱办事,通过中间人接活,不知道金字塔尖儿上的大佬是谁。 一问三不知。 靳安打算逼问出中间人,层层往上查。 一夜没睡着,脑子比任何时候都清醒,刚刚想起了纪凌修,短暂的情绪崩溃沦陷,鬼使神差答应了靳安留下来。 全然没顾及后果。 此刻,想起后果,就不寒而栗。 宁乾洲说派兵踏平这里,说全陪葬,他是来真的。 明天若是坚定地选择靳安,会不会又是一场血流成河的厮杀。 我真害怕再有人因我而牺牲! 矛盾极了。 靳安守了我一天一夜,外面敌我难辨的包围圈插翅难飞。 次日傍晚,宁乾洲亲自来要人。靳安带来的人将街道驻守,不放任何一个人进来。 宁乾洲的警卫里三层,外三层。 彦海军方奔走各方,不停周旋调节。 我在客厅坐立难安,听见外面突然响起凌乱枪声,我下意识奔出去,便知是宁乾洲下令的。 他不达目的,不罢休。哪怕把这里轰平了,也不会再放我走。 我抓住靳安的胳膊,“我要跟宁乾洲走。” 靳安眯了眯眼。 我说,“我想我儿子了,我要回到我儿子身边!” 靳安脸色骤然苍白,他气笑,“施微,你给我的承诺,从未兑现过。” 我摇头,“我改变主意了,我要跟宁乾洲走!让他们停下!别打了!” 我飞快往外跑去,靳安强势将我拦腰截住,“你发什么疯!” 我说,“你不是说过,士兵的命也是命吗?不能让他们为了我,白白丢掉性命!不值得!他们应该在战场上!在保家卫国的前线!绝不应该在这里!为了一个女人流血牺牲!” “你是不想有无辜的人为你牺牲,是吗?”靳安神情冷戾,隐忍偏执,“那好。” 他犀利视线忽然看向街道外,沉喝一声,“停!” 于是所有的靳派士兵停止了射击,宁乾洲带来的警卫被这一声停,影响了判断力,短暂地停止交火,看向宁乾洲。 我飞快跑出院子,来到街道上,下意识抬起手,阻止各方,我说,“宁乾洲,我跟你走。” 夏季炎热,宁乾洲穿着白衬衣,站在军车前。如此高温天气,看一眼宁乾洲不怒自威的脸,心就凉透了。这男人永远清清爽爽干干净净的样子,像是他冰雪严寒的性格,瞬间能让人冷静下来。 我重复,“跟你走……” 靳安向我走来,将督军令牌丢给陈辰。边走边往腰间插枪,那些士兵的枪套都被他随手取来,顺势叩在腰上。 警卫把我带向宁乾洲。 便听靳安说,“你不想无辜的人为你丢命,那就我一个人来。” 话音落地,他突然往后退了两步,桀骜痞气的脸微扬,有种视死如归的疯狂。下一秒,他忽然如猎豹奔向我。 我身前站着一排警卫,黑洞洞的枪口指着他。 他不顾一切直面那些枪口,狂奔而来。 我的心脏仿佛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儿,失声,“靳安!” 警卫齐刷刷开枪的刹那,靳安凌厉一个滑冲,灵活帅气避开子弹的高度,潇洒扫腿,将那排警卫扫倒了一地。 随后一个闪身,避于路边的车后。 密集枪火射击向他。 我快步来到宁乾洲身前,白着脸说,“我说了跟你走!你不伤害我的朋友!靳安是我的朋友!”我急怒,“如果靳安出什么事!你休想从我这里得到任何!” 宁乾洲看向靳安方向,随口下令,“别给致命伤。” 他转步离开,顺势揽上我的腰,迫使我往前走。 我整个人僵住了,宁乾洲……的手……放在我后腰窝处…… 我大脑瞬间凝固成了一片空白,眉头皱起疑惑的结,怎么回事……他的手为什么会放在我后腰…… 他以前从不碰我的。 这自然而然的动作,仿佛我原本就属于他…… 我敏感又机械地挪着步,分析着他这一动作,是什么意思。他这人不干没意义的事情,所有的言行举止,都在向外界释放信号。 不过分秒,他便不着痕迹放下了手,微微弯腰,上了车。 我站在车前没动,下意识回头看向靳安。 那方交火酣战,靳安一个人对抗那么多的警力…… 宁乾洲刚刚下令不杀靳安。 他不会有事吧…… 默然一瞬,我垂眸上了车。 军车没驶出多远,便听见后方轮胎与地面刺耳尖锐的摩擦声传来,一辆轿车横冲直撞疯狂向我所乘坐的军车撞来。 第162章 你不能走 宁乾洲看着侧视镜,咬上一根烟。 我趴在车窗往后看,便见靳安不知何时脱身,驱车追来。他身上好多血! 靳安…… 后面的轿车发了狠似得,将油门踩到底,一路追击而来。从城区追至郊区的平原地带,直到与宁乾洲的车并道而行。 靳安单手把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持枪瞄准宁乾洲。 军车再次疾驰如箭冲了出去,将轿车甩在身后。宁乾洲的警卫驱车追上前,车辆之间互相碰撞,迸发刺眼的火光。 “靳安知道你的特殊之处吗。”宁乾洲敛眉点烟。 特殊?哪种特殊?预知未来这种事情?重生?我趴在窗口紧张向后张望,“不知,你别伤害他。” “对感情重视到这种程度……”宁乾洲看着侧视镜,白烟笼罩他眉眼,似乎浮起暧昧的琢磨,“不破不立。” 我没听懂他口中的‘不破不立’是什么意思,只是看向宁乾洲:“这些年,你也看到了!他是一个难得的人才!他不会为洋人卖命!也不会讨好内阁!他其实是一个很本分的人!你不招惹他!他根本不会威胁到你!他没有野心!他甚至很欣赏你!” 那烟呛得我嗓子痒,忍不住咳嗽起来。 “有没有野心不重要。”宁乾洲将烟弃于窗外,“至德者不和于俗,成大功者不谋于众。中龙之姿,为情所困至此,才要命。” “不破不立。”他意味不明重复。 地平线尽头,有军队压境。仔细甄别,那些人穿着彦派的军装,宁乾洲虽然远在彦海,照着目前的局势,彦派也是协助宁乾洲的。 靳安只身而来。 车辆穷追不舍,仿佛要一路追往平京。靳安架势的轿车几乎被撞报废,依然浴血奋战。 我从窗口探出身子,“靳安!别追了!” 只听“砰”的一声,靳安的车不顾一切撞上了距离我们最近的那辆警卫车,将那辆挡路的车撞翻好几圈,与此同时,靳安的挡风玻璃碎裂,我清楚看见他满脸血。 心脏骤然揪痛,我看着前排司机,“停车。” 司机充耳不闻。 我坐回车内,拍着前方座椅,“快停车,我下去跟他说!停车!” 司机从后视镜瞅了眼宁乾洲。 我看向宁乾洲,急声,“我说过,靳安如果出什么事,你休想从我这里得到任何东西!我立刻死给你看!放我下去劝劝他!对你们都有好处!” 大概宁乾洲想下车抽烟,重新咬着的烟没点,听闻我这句话,他顺水推舟,“停。” 他比我先下车,弹响打火机,靠在车前抽烟,深深吸了一口,眉头也跟着皱了起来。 我飞快打开车门,向靳安的方向飞奔过去。靳安下了车,大步流星向我走来。 我慌张扑向他,想要检查他的伤势。却被他一把环住腰背,摁进了怀里。 他喘息着颤声,“像是心脏被掏走了,我控制不住。”他温热粗重的气息喷洒在我耳畔,拿着我的手放在他心口,“这里,没有你,会死掉。” 我的手上沾满了他的血,颤抖地查看他的伤势,没有致命伤,却也失血过多。 我仓皇,“不值得,为了我不值得。” “爱一个人,没有值不值得。”靳安的声音像是被逼上绝路,喘息空洞,“只有愿不愿意。”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薄唇在我耳畔煽动,“最初我对你不屑一顾,后来对你挺感兴趣,再后来,我喜欢你。现在,我好像爱上你了,施微,我爱你。” 所以,控制不了,舍弃不掉。 我整个人怔住,心脏缓缓收缩。 他粗重喘息,“你不用有负担,爱你是我一个人的事情。只要你能幸福,我可以送你去往任何一个你想去的地方,成全你跟任何一个你爱的男人。可是施微,唯独宁乾洲不行!他会毁了你。” 我的心颤抖不止,睁着朦胧泪眼,看着他粗粝英俊的脸。 忽而想起靳安曾经去宁府带我走的时候,还充斥着悍匪本质的掠夺,处处讨价还价,付出就要索取,否则不划算。 全然想不到他对待感情竟不求回报。 我拿出手帕颤抖地帮他挡住出血最严重的地方,“靳安,这只是权宜之计。不要暴露你的军队,不要暴露你的眼线!宁乾洲可能在给你下套!逼你交底!你千万别着了他的道儿!我们一起布局了一年!这局还没完成,不能这么早暴露!” 四周宁乾洲的警卫聚拢而来。 我踮起脚尖,用腕部干净的地方擦去他脸上的血污,低声说,“我猜宁乾洲突然来找我,这么着急坚决地带我走,肯定还有别的原因。只是我没猜透,靳安,我们里应外合……” “为什么不相信我,我不会输给他。”他攥住我的手腕,脸色苍白沉郁,“施微,只要你给我一句话,宁乾洲今天就带不走你。” 我说,“我相信你很厉害,相信你能保护我。相信你跟他干仗,你一定不会输!但那些士兵不该为了一个女人出生入死!我想让你为了这个国家这么做!如果某一天,你到了必须跟宁乾洲打仗的时候,那一定是为了这个国家!而不能是为了我!” 我抿唇,“你说过,士兵的命也是命。用最少的兵,干最大最有意义的事情,你不是一直这样信奉吗。” 许是宁乾洲没了耐心,判官上前提醒我。我不肯走,于是所有的枪支齐刷刷瞄准靳安,似乎我不走,他们就要射杀靳安那般。 我猛然扭头,愤怒看向宁乾洲,他用靳安的命威胁我! 宁乾洲站在太阳底下,有恃无恐的样子。 “我会保护好我自己。”我飞快对靳安说,“你不准再追来了!不准为了我再做危险的事情!也不准让士兵为我流血牺牲!我会想法子摆脱宁乾洲!” 说完,我稳着心神向宁乾洲走去,要想办法保全靳安,这家伙深入敌军腹地!如果宁乾洲出尔反尔怎么办!我要想办法让宁乾洲立刻放靳安离开。 “你不想有人因你而丢命。那就我一个人来。”靳安声音从身后传来,“如果他用我的命威胁你,那我……” 我下意识回头。 便见靳安满脸焦灼狠戾的痛苦,突然利落拔枪抵住自己的太阳穴,视死如归看着我,“不会成为你的拖累。” 似乎见我渐行渐远,他做出这等极端暴戾的事情,“你敢受他威胁走,我一秒不忍。” 我吓得魂飞魄散!冲回去夺下手枪,惊斥,“你疯了!到底什么毛病!不珍惜自己!动不动就搞这种自杀式的对抗!” 我气急落泪,跳起来重重一巴掌拍在他脑门儿上,“你死了,谁来保护我!大傻瓜!” “你别这样。”我心慌急忍,捶着他胸口,“怎么能这样呢!你这样,让我怎么办!” “眼睁睁看你走,太窝囊。”他说。 我说,“你自杀不窝囊?窝囊死了!” “生不如死。” 第163章 你来 我隐忍哭泣,慌张用手帕绑住他手指一侧的伤口,语速很快低声,“这是权宜之计,你懂吗?宁乾洲既然找上门了,别无选择。不要为我造成不必要的牺牲!更不能出现大规模流血冲突!咱们的局没布完,不能功亏一篑了!” 我抬头看他,“我会保护好自己,保护好自己的清白。靳安……”为了安抚他冲动偏执的情绪,我低声,“短暂的离别是为了更长久的……长久的……相守。” “听我说……”我与他拉钩,“我不会出什么事,咱们里应外合扳倒宁乾洲那天,我去找你!好不好!我答应你!那时候再也不离开!我给你做……做……一辈子老师!好不好?” 我像是哄小孩子那般哄他。 “你的承诺从未兑现。”他情绪似乎稳定几分。 我全身上下寻找信物,最终从手腕上取下爹爹曾经送我的花绳,将花绳放在他掌心握紧,“信物。” 我补充,“我相信你会暗中保护我,如果我有危险,我会提前传信给你,你来带我离开。好吗?到时候我们带着亲朋好友悄悄溜之大吉,不给宁乾洲留把柄。好吗。” 靳安渐渐冷静下来,沉默看着我。 我缓缓退步,“没有另一条路走,我们此刻所做的选择,是用最少的牺牲换最大的赢局。稳住,靳安。” 说完这句话,我转身离开。 身后安安静静,听不到任何声音。 我来到宁乾洲面前,“把你的兵都撤了,我要亲眼看你放靳安离开,这还不够,你派人去叫陈呈过来,让陈呈带人来护送靳安离开,事后我会给靳安打电话,确保他安全无恙,我才会配合你。” 宁乾洲咬着烟,俯视我许久,“照办。” 卜远游跑了出去,半晌,看见陈呈带着车赶来,一队人马护送在靳安身旁,宁乾洲的人陆续撤离。 我跟随宁乾洲上车,遥遥回眸,靳安一直站在原地,目送我离开。 军车一路驶离彦海地界儿,这一年,我做了很多事。除了联手靳安布了宏大的事业线。私下里,我其实还布了一个又一个小小致命圈套。 我晓得宁乾洲迟早会找上门,那日下午与他在实业家盛典碰面以后,回到家,我就喊来了狙击手,静等宁乾洲上门。 狙击手却迟迟没下手! 宁乾洲似乎早有准备,他的警卫全都是跟他身高差不多的壮汉,举着枪盾,各个方位无死角保护他,全部都戒备着,枪盾遮挡了杀手的视线,那些精英警卫提防着任何死角的暗杀。 这一计划失败后,我还有第二个小计划,只是这个小计划需要时间见效。 跟随宁乾洲回到平京,第一时间打电话找靳安,辗转通过彭昶了解到靳安一切顺利。 我才放下心来,回到宁府,见到了久违的星野和拏云,两个小家伙正在花园里抓蚂蚱,晒黑了许多,虚胖的小身体健壮起来。 我唤他们,“拏云,星野。” 小家伙陌生疑惑看着我,被婶娘强拽过来,活络许久,他们才对我亲近些。一年的时间,孩子跟我便有了淡淡的隔阂。 熟悉一些后,他们才欢快唤我妈妈,却是认真告诉我,“我不叫星野,他也不叫拏云了。” 我没吭声。 星野说,“舅舅给我换了名字,我叫宁重霄,弟弟叫宁崇谦。” 拏云说,“舅舅说,让我学会谦卑,所以给我取名崇谦。” 我默然不语,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断开了。下意识握着指间的婚戒,两个孩子的名字被换了以后,仿佛我跟纪凌修在这个世上最后一丝丝关联断了。 孩子们跟我熟络以后,晚上闹着跟我睡。他们会给我讲平日里的课程安排,跟我讲宁乾洲是怎么带他们去军营历练,这么小的年纪,便让他们去军营给士兵们打杂。 擦擦枪,养护子弹,挖地道架堡垒,也会让他们帮忙给不识字的士兵写家书,帮士兵寄信,收信。 似乎很快乐,那些士兵都很喜欢他们。 两个孩子谈起宁乾洲,语气里皆是崇拜的喜悦,他们很爱宁乾洲。 这一刻,我便晓得,他们终究不属于我。 我以为会像以前那样,宁乾洲会将我关在家里。 可是,没有。 他问我,“想出去工作吗。” 我疑惑,“我说想,你放我出去?” 宁乾洲说,“我缺个秘书,你来。” 我轻轻皱眉,“我学医的。” “秘书兼军医。”宁乾洲不由分说,“人闲生事端,来办公大楼上班。” 能跟外界接触,便是好的。 我应允,他似乎不着急问我“预知未来”这种事情,只是将我安排在他办公室做文职。 宁乾洲似乎对两个孩子盯很紧,上班时间,他将两个孩子带至军部大楼。为了让孩子在安全的环境里上学,三楼一整层腾出来做托管所。 说是给那些因为上班没时间带孩子的干部职工们提供福利。我感觉宁乾洲就是方便自己两个儿子在他眼皮子底下接受教育。 或许是因为两个小家伙的父亲是宁乾洲的原因,无论他们走到哪里,都受尽宠爱和赞美。越是这样,宁乾洲对他们似乎越严厉。 顿不顿就把他们丢军营去打杂了。 我去军部大楼上班第一天,卜远游将他手头上一部分工作交到我手上,说,“比较杂,比较综合,统帅让你做什么。” 他指着门口右侧的红木桌子,“每天早上要提前来,把水烧好,垃圾桶倒干净,统帅的烟灰缸倒了,记得把烟灰缸洗干净,他的办公室要打扫。文件分级,分类给他摆好,确保钢笔有水……” 我??? “给我别的工作。”我说,“这活儿,我做不了。” 第164章 万年狐狸 “这是秘书室的日常。”卜远游说,“统帅的生活习惯你都要掌握,有时候统帅加班,会睡在隔间宿舍,你记得去铺床……” 不等他说完,我斥,“铺你个头!他自己没长手?再说一遍,这活儿!我做不了!” “两个小家伙有时候也会跟统帅一起留宿在这里。”卜远游说,“你是给孩子……” “要铺你铺。”我坚持,“我不做。” “统帅说了,你工作表现好,随机答应你一件请求。”卜远游恭敬。 “让他去死,行不行。”我冷笑。 “统帅让你提切合实际的需求。” “没需求。” “蔡老先生要不要。”卜远游说,“那名被称为花姐的女人放不放。” “你家副统帅在靳安手里,还没回来。宁乾洲敢动花姐吗?”我说,“蔡老先生是宁乾洲深爱的女人的父亲,他不会拿他怎么样,你们少糊弄我。告诉宁乾洲,常规的工作,我做。这种伺候他的活儿,让他滚。不,让他死了这条心。” 卜远游见我说不通,便颔首走了。 于是第一天上班,我就杵在办公室里。宁乾洲全程没理我,在他手底下干活的人,都是八面玲珑的人精。基本不用宁乾洲开口,他们都能猜着他心思做事。 事事做在前头,看着宁乾洲的脸色行事。 十分有眼力劲儿。 只有我,不长眼色。 许是我站在那里碍眼,有些不得体统的样子。官员们商议要事的时候顾及我,不方便开口。宁乾洲开始使唤我,做一些简单的活儿。 比如,把他做完批示的文件拿去机关处。 比如,替他给副职打电话。 再比如,跑腿,帮他口头传话,顺便买包烟上来。 尽管心里一万个不愿意屈服,可想着要给自己争取更多破局的机会,不能再向以前那样跟他一犟到底,到最后落不着好。 不如利用现有的优势,最大限度借用宁乾洲的资源,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所以,我尝试着接触了解他的工作,他让我穿白衬衣,西装裤上班。 不允许衣着暴露,不允许太休闲,长发要扎起来,不允许披头散发。 上班就要有上班的样子。 适应了一周,整栋办公大楼的人似乎都在八卦我的事情。 毕竟都听说了,宁乾洲用了女秘书。 “传闻这个女秘书不长眼色,统帅不开口使唤,她就不动,眼里一点活儿都没有。” “来了一周了,连一杯水都没给统帅倒过,都是卜远游时不时去倒一下水。” “统帅用人要求那么高的人,居然能忍受一个如此愚钝之人。” “你没看见那个新来的女秘书吗?长得可漂亮了。听说,还是个二婚女人,咱们统帅破戒了……” “统帅这么好的条件,什么样的女人找不到,怎么要个二婚的。” 此时,我正在女厕方便,关着低矮的门。 便听见外面把声音压更低。 “我听说了一个非常劲爆的消息,她跟统帅是名义上的兄妹,没有血缘关系。这女人以前嫁去彦海那边了,婚内出轨咱们统帅,生下的儿子也是咱们统帅的。” “天啊,那咱们统帅做了……做了第三者?插足别人的婚姻?他不是一直洁身自好吗!他条件那么好,那么多官家小姐追求他!他怎么会做第三者……” “你想死啊,敢这么说!统帅对军内整风肃纪特别严格!严令禁止这些不正之风,你可别这么说!听说咱们副统帅在彦海百乐门找女人玩乐子,被敌军抓了!影响特别不好,到现在统帅也没说要人的话!压着不办,不谈,八成气头上。” 我提上裤子,若无其事推开小矮门,外间八卦的两个女干部瞬间脸色大变,拿着文件遮住脸,匆匆跑了。 这几年,宁乾洲把核心中枢部门的人员陆陆续续换了一批知根知底的新人进来,就为了清洗内部人员。 这些人少有见过我真人的。 把陈年烂谷子事拿出来又嚼一遍,我面无表情来到洗手池边洗手。 一位齐耳短发的姑娘也将手伸到水龙头下,低声说了句,“蔡先生身体不好,在监狱里熬不住,很多决策上的事情需要老先生定夺,务必帮忙捞人。” 我搓洗的手一滞,爱国组织的人? 看了她一眼,她已经转身走开了。 似乎是督查室的人。 她也是青青文学社的?眼线遍布各地,果然,爱国组织战线有完整庞大的情报人员。 这个文学社居然如此信任我! 蔡老先生一句我加入,她们便开始给我下达任务。 我若无其事回到宁乾洲办公室,便看到叔父身穿军装,神情凝重坐在沙发上抽烟,宁贤风也在。 正常情况下,我应该去给他们倒水。 但我着实不做伺候他们的活儿,径直来到窗边,推开了窗户。便听见身后传来叔父的声音。 “澈儿一时糊涂,着了人的道儿,他定是知错了。”叔父似乎在替宁澈求情,“乾洲,我们还是要想法子,早日把他弄回来。靳安生性莫测,做事不计后果,还是要想想法子跟他谈谈。” 自从宁澈被抓以后,宁乾洲只字不提要人的事情。他其实非常恼火,堂堂宁军副统帅流连风月场所被敌军当场抓住,简直丢尽平京城的脸面,传出去贻笑大方。 宁乾洲没接话。 宁贤风圆场,“不是统帅不想谈,是靳安下落不明,联系不上他。他不愿跟我们谈。叔父,统帅也非常担心澈兄安危。” 叔父重重叹了口气,“我相信乾洲会有办法的,看在他是你弟弟的份儿上,你救他一命!若是这次能平安救回,你……你哪怕卸了他的职都行!我毫无怨言!” 宁乾洲深思熟虑抽烟,半晌,他问宁贤风,“那帮截获内阁两百万平银运输车的游匪,抓到了吗?” “抓了一部分,他们不招。”宁贤风说,“除非放了蔡肖生,那边的人要亲自跟你谈。” 话音一转,宁贤风说,“这等事情该是交给省城的警司部门去做。上面却交给咱们平京抓人,这是把那帮游匪当敌军看待了,该是十分震怒。” 他们口中的游匪便是跟蔡老先生有关的爱国组织,不被内阁政府认可,所以在国内便是野路子,被称为匪。又因为他们擅长打游击,被冠上“游匪”的贬义。 我看着宁乾洲一会儿时间便抽完了一根烟,果然,他夏季的身体素质挺好,全然不见他咳嗽。这要是到了冬季,该是要了他命的。 “两百万平银不多。”宁乾洲将烟头戳在烟灰缸里,“用途不寻常。” “说是上面送给洋指挥使的,每锭银子都是定制的,精心雕刻着洋使的名字和洋使的国徽,说是一批工匠赶制了一年之久,才雕出来,讨好洋人。”宁贤风说,“限咱们十日内把银子追回来。” 我没忍住,冷笑出声。 宁乾洲态度暧昧不清看我一眼,“靳安的施老师,有何见解。” 我听着他话里有话的反讽,忍不住笑说,“用一年时间雕刻两百万两平银,讨好洋人。有这个时间,不如想想怎么让百姓安居乐业!想想怎么国富民强!堂堂一国中枢,却费尽心思干这种卖辱求荣的事情!这等窝囊的当局!不如推了!” 话音落地,办公室内静悄悄的,宁贤风扫了我一眼,叔父凝重。 宁乾洲意味深长看着我,“继续说。” “不好意思,我说错了。不是内阁窝囊……”我嘲讽望着宁乾洲,“我的意思是在座的各位,都窝囊。” “继续。” “治国者当以民生为,更应该志在四方。”我说,“你们应该联手国内一切势力,把内阁推了。重新建立新的自由、平等、自强的民主国家!让百姓不再流离失所,不再忍受战火之苦,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守护这个国家!而不是效忠于这等荒唐窝囊的内阁当局!” 说完,他们没人接话。 我说,“我们应该自信、自立、自强。” 宁乾洲深眸如漩涡席卷粼粼星光,他唇角带笑,“一年时间,长见识了。” 我没言语。 我没长见识,只是纪凌修和爹爹连续两世都死于宁乾洲之手。这一世,他们刚死那几年,我对宁乾洲的恨意达到了空前的浓烈程度。那时候满脑子除了杀了他,根本没有其他想法。 杀了宁乾洲,就是我活下去的理由。 休养生息这一年,心理医生不断宽慰我,让我乐观看世界,只有保持乐观的心态,我的心脏才会渐渐好转。 为了活命,我开始刻意遗忘仇恨和痛苦,开始想开心的事情,打开心扉看看身边美好的东西,做快乐的人。 靳安和他的朋友们小心翼翼呵护我,才让我睁开眼睛重新看看这个世界。 “你残杀同胞,做内阁走狗。”我说,“等洋人打进来的时候,你连个统一战线的后援力量都没有!宁乾洲,你别活的太寡!该是相信蔡老先生,相信靳安,相信那些你归类于‘匪类’的组织,他们或许才是你守住国门最坚实的伙伴和战线!你把他们都杀光了!以后谁帮你顶天呢!你一根擎天柱能撑多久?三角形才最坚固不是吗?你需要多方战线合作,才最稳固啊。” 我趁机说出了蔡老先生的嘱托。 宁乾洲眉目微敛,垂眸点烟。凝起的眉间暧昧一片。 他的声音却精神几分,“你去谈。” 我没理解他突然冒出来的这三个字。 宁乾洲指了指宁贤风,“以后宁派所有的对外谈判,让施微出面去谈。” 宁贤风愣住,飞快看了我一眼。 叔父反应快,油滑道:“那澈儿这事……” “施微去谈。”宁乾洲说,“施微,从今天开始,你是宁派对外发言人。” 我愣住。 这话的意思是……让我去跟靳安谈判?要回宁澈?要我去跟爱国组织谈判?要回那两百万白银? 第165章 万年狐狸(二) “你的一言一行,都代表着宁派。”宁乾洲定了军令那般,“你的任何谈判决策,都代表着宁派的决策,立刻生效执行。” 我哑然失笑,愕然望着他。 宁乾洲不愧是万年的老狐狸,套我话。 完事儿顺水推舟,把事儿办了。 我一旦出面,靳安必然会放人。爱国组织那边,兴许也会退让一步。 我说,“我做不了。” “三角形最稳固。”宁乾洲重复我说过的话,“想看到这个局面吗。那你试试做中间人调解,兴许能达成这样的局面。” “你不怕我恶意给你使绊子,把你宁派搞臭吗?”我微笑,“我给你乱谈,让你天天栽跟头。” 宁乾洲不疾不徐,“谈判桌上的事情,庄重到一个标点符号。你一句话的失误,兴许造成血流成河的惨面,儿戏不得,你要慎重再慎重。” “宁乾洲,你晓得我恨你。”我反问,“我无时无刻都想杀了你,你真敢让我去做这么重要的事情?不怕我反水吗?” “你恨我。”宁乾洲意味深长,“你不恨这个国家,不恨百姓,不恨无辜性命。” 我默然。 靳安总说我太容易被拿捏,三言两语便被套住了。我记得宁乾洲以前连话都懒得跟我说,认为跟我说话是浪费时间。那时候我被仇恨蒙蔽双眼,如井底之蛙不见天下。 如今视觉开拓了,心胸放宽了,他似乎对我有了几分认可,这对我来说,也算好事,能接触他的核心机要,至少不会一直在情报外围徘徊。 无论对靳安,还是对蔡老先生来说,都能帮到他们。 宁乾洲若是在用计,那我何不将计就计。 我沉思许久,说,“我做你的对外发言人,你能给我什么。” 宁乾洲说,“你想要什么。” 我想像以前那样,说:要你死,要纪凌修活。 可这话说出去,八成又跟以前一样无疾而终。不如珍惜机会,提点实际要求。 我说,“你放了花姐和蔡老先生,以后不要追杀靳安和蔡老先生的组织。” “花姐能放,其他做不到。” “为什么。” “靳安暗中蛰伏,对宁派虎视眈眈。”宁乾洲说,“蔡先生的组织,酌情而定。” “这两个势力能不能与宁派和平相处,我能不能允许他们走在太阳底下。”宁乾洲眉心凝起暧昧色泽,“需要你出面去谈判。” “施小姐,你是和平使者,是多方势力的和平纽带。”宁贤风补了句。 我??? 我好像被这群老狐狸绕进去了。 我说,“我暂时没想好要什么,先欠着。一个不够,我要三个。等我想到了想要什么,我再问你要。” 似乎觉得无伤大雅,宁乾洲准了。 我找来纸笔写道:我,宁乾洲欠施微十个承诺,在不损害家国利益的基础上,施微无论提什么要求,我都无条件答应。 完事儿,我把纸条拿去给宁乾洲签字。 “你这人不怎么遵守诺言,签字画押。”我说。 宁乾洲签了字,把十个诺言划掉,换成三个,顺势修改:符合客观实际的要求。 我把他添加的这句话划掉,这句话太宽泛了,很容易被他以此为借口,毁约。 他不放心,在纸条补了句:不损害宁派利益基础上。 这个男人可真严谨,给自己留无限转圜的余地。 我又划掉他那句话,替他写了句:不让宁乾洲自杀,不图宁乾洲财产。 我抬眼看他,“这样行了吧?” 他没言语。 我拿来印泥,让他按手印,他看着纸条深思熟虑。 我拿起他的手,他不动声色避开,眉心凝重讳莫,自己按了手印。 而后,我拿着纸条来到叔父和宁贤风面前,“叔父,你和贤风哥是见证人,你俩也签字,也按手印。写一句:属实。” 他俩都不动。 我说,“统帅都签了!你俩不签啊。你们不签,我就不去替你们谈判。哼!” 叔父为了宁澈,爽快签了字。 宁贤风硬着头皮签字,画押。 我美滋滋拿着纸条装起来,“你们三个如果不遵守诺言,尤其是你,宁乾洲。如果出尔反尔,我把这纸条登报,嘲笑你们三个大男人,让你们丢尽脸面。言而无信之人,难以立国。” 从这天起,大量宁派内部文件压了过来,宁乾洲让我了解国际局势,了解平京这座城市的经济、民生、军事力量。了解宁派机关工作运行机制。 了解平京财政税收的每笔钱都用在了哪里。 除了巨量军需,剩下的钱基本都用在基础设施建设、教育、民生福祉上。 但是远远不够,入不敷出。 我说,“宁乾洲,你这些年不择手段敛财,宁氏兄弟集团都成了国内经济独裁的象征,这些你私人的钱,用哪里了?” 他唇角微扬,“想知道吗。” 我点头。 “预知未来,看不到吗。” 话题绕过来了。 我合上文件,若无其事起身,下班。 许是为了让我尽快熟悉平京事务,了解得越多,我才能在代表平京谈判的时候,懂得权衡。 宁乾洲带我出差,巡视各地军阀,看他们军演。 一套流程走下来,十分辛苦。 晚上,还要参加酒局,虽然我滴酒不沾,但宁乾洲礼仪性喝酒,地方军阀头子觥筹交错攀关系,判官游刃有余打开场面。 我提前离席,第一次出差,就感受到了复杂庞大的人脉关系。入了夜,我按照地方的安排,来到官方招待所。 便听对方说,“施小姐,这是您和宁帅的房间,钥匙您拿好,洗澡水已备好。” 第166章 微妙关系 我轻轻蹙眉,“我跟宁乾洲分开住。” “判官大人这样安排的。” “给我换间房,离宁乾洲的房间越远越好。”我说,“如果没房间了,那我就去睡公园躺椅上。” 招待员一脸为难,犹豫片刻,领着我进入走廊另一头的房间里。我坐在灯下写笔记,她们为我准备洗澡水。 我详细记录下自己掌握的情报,从宁乾洲军队数量到财政资金流向,以及这些日子接触的地方军阀与宁乾洲之间的关系。或忠诚、或敬畏、或恐惧、或紧张、或提防…… 这些都能成为日后渗透宁乾洲的突破口,毕竟那些跟宁乾洲关系紧张的军阀,最容易突破。 等我跟靳安碰面那天,把这些消息递给他。 做完这座城市的记录,我伸了伸懒腰,来到浴桶前,水温正好。那些工作人员也是有心,在水面上洒了花瓣儿。 让人心情愉悦,我脱衣下水,洗澡舒缓疲劳。舟车劳顿一整天,连轴转,真的很辛苦。 宁乾洲一直属于高强度的工作状态,他似乎习惯了这种生活节奏,偶尔空闲下来。他也在看书做笔记,他的笔记本装了一整间屋子。 所以跟在他身边,我被迫跟着学习,因为他随时会问我工作上的问题,我必须方方面面把很多事项了解透彻,才能有问必答,才能全方位掌握他身边很多事情。 关键时刻,可以帮到靳安和蔡先生。 遥遥听见酒局散场的声音,走廊里传来同事们的脚步声,判官引着宁乾洲往他落脚的房间去,“统帅,这边走。” 我看了眼时间,入了夜。 明早还要赶路,该是睡下了。 顺势潜入浴桶深深的水里,将长发上的花皂泡沫在水里透水完毕,而后破水而出,顺势起身。 下一秒,我就愣住了。 我房间的门不知什么时候被打开,宁乾洲穿着白衬衣,军外套拎在手里,站在门口。 似是没料到我居然在这间房里,他踏入的步子僵住,眉目微抬,整个人怔了一下。 透过墙面上的穿衣镜,我看到自己白得发光的身体挂满晶莹水滴,粉红色的花瓣沾在肩头,有一片贴在心口,海藻般的长发缠绵垂落。 赤条条…… 瞬间,空气仿佛凝固了。 我下意识叫了声,慌张用双手挡在胸前扑通一声蹲进水中,用浴桶的边缘挡住我的身影,再次潜入水中,恨不得淹死在里面。 宁乾洲稳步往后退,不动声色转身往走廊另一侧走去。 便听尽头传来判官谄媚的声音,“统帅,那间房就是给你安排的,怎么出来了。” 宁乾洲一言不发。 许久听不见动静,我在水里也憋到了极限,再次从水里冒头,大口大口喘息。抓住浴桶边缘,慌张懊恼许久,小心翼翼从边缘露出眼睛。 房门关着,房间里没有人。 我方才从水里起身,飞快穿衣服。 都是判官那老登搞的鬼!他故意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讨好宁乾洲! 或许在外界看来,我跟宁乾洲就是那种关系。后面几天,无论去哪座城市视察,都会被人莫名其妙安排住一间房,还有人给我塞调情药。 我跟宁乾洲之间的关系,突然变得很微妙。 这种微妙感,让我心生恐惧。 大概察觉了我的不安,我处处躲着宁乾洲。宁乾洲似是跟判官交代了什么,判官突然不再做刻意的安排,每去一个地方,判官都会提前打招呼,让当地阀头也别做这种安排。 所以不再有人认为,我是给宁乾洲暖床的。 这种异样微妙的气息,才渐渐正常下来。 可我突然高度警惕起来,开始跟宁乾洲刻意保持距离。以前他提防我,所以我俩始终像是平行线两端,谁都不向对方靠近。 这些日子,他让我熟悉平京事务,工作接触越来越多。两人相处时间越来越久,我依然厌恶仇视他,他有意让我熟悉他所有工作内容,一如既往理智沉得住气。 可孤男寡女相处久了,在外人潜移默化的诱导促成下,气氛就不对。 又熬一个大夜,陪他批阅文件。 许是乏了,他懒得看了。 让我念给他听。 是跟靳安有关的情报,提及靳安无踪迹,又提及靳安的副将陈呈出现在边境地区,暂无宁澈消息。 宁乾洲仰面靠坐在椅子上,闭门养神,揉着紧促的眉心,“阅。” 我便在签批件上替他签了一个“阅”字,翻了翻他前面的文件,他连字都懒得签了,潦草在签批栏那里画个圈圈完事儿。 下面一份密件,提及一家跨国公司的信息,这家公司从两年前开始,大量从国内订货,几乎占国内出口商贸订单的百分之四十,养活了国内大批商贸实业公司。 附件了那家跨国公司董事长的个人资料,以及所有股东信息。 提及那家跨国公司的董事长有意向跟宁乾洲洽谈石油生意,这家跨国公司跟靳安曾在实业家盛典上差点签了协议,可那家董事长临时有事不来了。 宁乾洲默然许久,说,“阅。” 我签字。 几十份文件,通篇念下来,口干舌燥,最后阅到最后一份文件,提及国际局势。海外一国突发叛乱,政权更替。敌国趁机入侵,引发国际战事。 宁乾洲许久没言语,再开口,他问我,“说说你的想法。” “我没想法。” “内阁推了。”宁乾洲起身,在房间里活动着筋骨,“后果会怎样。” “立新门户,你们可以齐心协力抵御外敌。” “说后果。” 我思索,“洋人扶持内阁傀儡,意图控制整个国家。如果推翻了他们的傀儡,他们可能以此为借口攻打进来。” “嗯。” “难道就一直卖辱求荣下去吗?总要走出那一步!你说过,不破不立。” “事,是这么个事。”宁乾洲看向我,“时机成熟吗。” 他站在昏黄的灯光下,高大的影子将我笼罩,我仿佛看见他眼底深沉笃定。 “我们跟洋人的差距缩短了吗。”宁乾洲说,“力量对等吗?财力悬殊吗?武器能抗打吗?致命原材料掌握在自己手里吗?能抵得住国外对我们的全面封锁吗?这仗要打,打多久?怎么打?清政府时期八国联军入侵的历史,会不会重演。” 我没言语。 “时候未到。”宁乾洲说。 “这不是你屠杀爱国志士的理由,也不是你对靳安下死手的理由,更不是你枪杀纪凌修的原因。” “国家强大的前提是什么。”宁乾洲隔空点了点我,“是稳定发展。时机不成熟,自身抗风险能力不够强,任何试图推翻内阁当局的行为,都是极度危险愚蠢的。所谓的爱国志士力量薄弱,却想着蜉蝣撼树,那便是给局势添乱。” “靳安难以掌控,敌友难辨。如若不是同盟,日后定是心腹大患。”宁乾洲咬上一根烟,“至于纪凌修,无解。” 我脸色发白。 宁乾洲屈指重重敲了一下我额头,“去睡觉。” 我收拾东西离开,走到门口的时候,忍不住转身看他,“什么时候时机成熟?如果我们十年二十年赶不上国外的发展速度?就任由他们肆意操纵我们吗?他们想入侵我们的时候,随便捏造一个理由,他们就能攻打进来。时机或许不会来,所以我们要做好在现有条件的基础上,迎战敌人的准备,想一想怎么克敌。” 宁乾洲眉眼深邃,看着我没言语。 我说,“东风不来,才是常态。” 说完,我转身离开。 这是出差的最后一夜,好不容易结束出差,还未到家看看孩子,便被宁乾洲派出去第一次谈判,跟爱国组织谈“平银”事宜。 对方要求用两百万平银交换蔡老先生。 我不做交换,直接把蔡老先生还给他们。对方谈判人惊讶异常。 宁乾洲说过,我在谈判桌上敲定的结果,立即生效。 至于靳安那边,涉及宁澈,我很慎重。 可是,却联系不上靳安,辗转联系多人,都不知道靳安去哪儿了。 恰在此时,接到一通意外来电,沈静姝带着哭腔说,“是施微吗?” “是我。” “我是沈静姝。”她慌张的声音从话筒里传出来,“施微,我想不到还有谁可以帮我,求你,求你救救我儿子!” 她怎么知道我落脚的饭店电话? 我说,“你儿子怎么了?” 沈静姝开始哭,更慌张恐惧了,“我快被宁乾洲逼死了,我不能走上你的老路,我不想被人揭穿,求你救救我儿子。你不是说我们可以联手吗?我跟你联手,我跟你!我告诉你所有事情!前提是,你别让宁乾洲动我儿子!” 第167章 危险的暧昧 “他做了什么?”我低声。 “我会把纪凌修和宁乾洲做的事情!全告诉你!”沈静姝慌张,似是发生了可怕的事情,电话听筒里传来巨大撞门声,她恐慌,“我不知道还能找谁帮忙,只能找你了,救救我儿子,求你……” 房门被撞开的巨大声响传来,沈静姝尖叫一声,突兀挂断电话。 我握着听筒全身发凉,沈静姝那边似乎发生了很不好的事情。 我飞快拨打熟悉的几个地方电话,寻找靳安。上次彭昶说靳安来平京了,为什么一点都联系不上呢。 再次拨通几个据点的电话,终于联系上彭昶。 彭昶说,“靳督军不会去别的地方,应该就在你周围守护着。如果你联系不上他……”沉默一瞬,“那就是他不想见你……不想跟你谈……” 下意识握紧听筒,我一意孤行离开,靳安生气了吗? “他这段日子给你下达过指令吗?”我低声,“你联系上他了吗?” “我跟靳督军通过一次电话。”彭昶说,“他只谈任务,不谈其他的。我提你名字的时候,他就挂电话了。” 我沉默许久,说,“他的伤好些了么?” “不知,他不提。” “你们打算怎么处理宁澈。” 彭昶压低声音,“我听陈呈说,靳督军不打算放过宁澈,如果你跟宁澈有交情,暂时别开口调解,这件事没得谈。你尽量利用你的资源先护着花姐,我们找机会救援。” 我揣摩着靳安的意图。 便听彭昶说,“你跟着宁乾洲出差,听说你们住一间房?” “别听外面胡说!分开住的!” “说是你俩彻夜待在一起,外面都猜测……” “那是处理工作,什么都没发生。” “微儿,宁乾洲手底下的人,所做的安排都是摸着宁乾洲的心思来的。他们给你俩安排一间房,那便是看出了宁乾洲对你有想法,他身边的人都是人精,那些各地的军阀头子也是人精,一眼就能看出端倪。宁乾洲这人性子稳,做事稳,他暂时没对你下手,可能是觉得时机没到。” 以前我是不信这话的,自从跟着出差半个月,那种微妙的男女关系开始滋生蔓延的时候,我渐渐意识到危险逼近的感觉。 跟以前那种刀锋相向的危险感不同,这种危险感萦绕着暧昧的色泽,属于男女特有的荷尔蒙信号。 尤其是我协助宁乾洲处理密件到了深夜,卜远游会拿两个枕头进来,重新铺床…… 这些都是当着我的面做的。 外面的人默认了我跟宁乾洲这种关系,处处透露着情欲的味道。 所以我才会恐惧的危机感,处处躲着宁乾洲。 宁乾洲一如既往冷静理智,他从容不迫看不出任何异常。 他隔着安全的距离冷静与我谈工作,却不经意间敲我额头,全无距离感。 张弛有度,两人相处的节奏全在他把控中。 这种被潜移默化拉进他阵营,还陷入某种暧昧张力的漩涡的感觉,让我觉得恶心。他得偿所愿,除掉了所有他仇视的人,所以他可以坦然释怀的面对我。 而我,怎忘得掉那些切肤之痛的伤害。 “宁乾洲做事雷霆万钧,对待女人也很有一套,没有他拿不下的女人。”彭昶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是你一直没看清,微儿。” “为什么。”我轻声,“我想不通。” “那是因为你对他了解的太少。”彭昶低声,“你对男人没想法,就自认为男人对你也没想法。其实不是这样的,男人思想复杂程度,远超你的想象。” “靳督军让我跟青青文学社那边的人对接工作。”彭昶低声,“那边的人晓得你父亲和丈夫被宁乾洲杀了,都认为你是潜伏在宁乾洲身边复仇的女人,都以为你跟宁乾洲是那种皮肉关系。因为宁乾洲,对你最特殊。” 我单向思维的大脑渐渐接受了外界灌输而来的杂念,从我的角度看,宁乾洲永远用我在钓鱼,他只对我的“先知”感兴趣。 可是在外人眼里,却是另外一副光景。 “帮我联系靳安。”我低声,“就说,我有非常重要的事情找他,让他务必联系我,就拨我家客厅的电话,若不是我接的,他别吭声,直接压听筒就是了。” 挂了电话,我琢磨着沈静姝那番话,刚刚电话里她非常惊恐,像是被歹人破门而入了,不会出什么问题吧。 多方打听到沈家今晚在开名流舞会。 或许是因为她跟纪凌修有很深的渊源,所以我对她有莫名的亲近和执念,终究是放心不下她。我换了套苏绣米白旗袍,将长发挽起,露出天鹅颈。 择了黛绿手包,往沈家去了。 沈家是国内财团四大家之首,这么多年过去了,依然稳坐榜首。原先他们住在省城,前几年战乱祸及省城的时候,沈老爷子举家搬来了平京,寻求宁乾洲庇佑。 那时候,沈静姝跟宁乾洲关系很稳。 盛传两人要结婚了。 也有传言,沈老爷子原本想搬去租界的,却因为洋人想动他家的生意,老爷子才搬来平京。 我紧赶慢赶来到沈家,没有邀请函,不让进。我报了宁乾洲的名讳,用宁乾洲的权势施压,很快被人请了进去。 还未走进大厅,便听到沈静姝的哀嚎声,伴随着孩童绝望的大哭。 我快步走进去,便见沈静姝狼狈扑倒在地,钗发散乱,一侧脸颊高高肿起,唇角带血。 “说!究竟是谁的野种!”沈老爷子手持长鞭,怒喝一声!一鞭子狠狠抽打在沈静姝的身上。 沈静姝绝望嚎叫,将孩子紧紧护在身下,崩溃哭泣。 我被眼前的一幕震惊了,此时,宾客散尽,只有沈家的人围在大厅,沈老爷子的姨太太们围坐一旁,五个儿子站在一侧,没人敢上前劝。 沈家大儿子沈秋易稳坐一旁,淡淡看着这一幕。 我的到来,吸引了所有的视线。沈静姝像是看到了救星,无助绝望的双眼里燃起一丝丝光。 沈老爷子子嗣众多,最年长的儿子沈秋易35岁了,最小的儿子才11岁。除了沈静姝外,其他女儿都已出嫁。 管家凑近沈老爷子说了句什么,老爷子看向我。 “施小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了。”老爷子客套了一句。 话虽客气,他屁股都没抬一下,“不知施小姐初次登门,所为何事?” 倒是姨太太们热情相迎我,我微笑,“听说今晚这边有舞会,赶过来凑凑热闹。” 沈老爷子恍然大悟笑了起来,“舞会结束了,您改日来,届时,我亲自给您下邀请函。” 他委婉下了逐客令,我没走,来到一旁香槟塔前坐下,“静姝小姐这是怎么了?” “家务事。”沈老爷子委婉告诫,“小女不懂事,家法惩戒。” 我微笑,“静姝小姐跟我是好朋友,好朋友受罚,我也于心不忍。您继续,我陪陪她。” 沈静姝绝望中感激地看我一眼。 沈老爷子好半晌没言语。 我其实没多大脸面,这些泰山北斗愿意给我几分薄面,全靠宁乾洲的权势为我撑腰,才能畅通无阻,老爷子将皮鞭丢在地上,重重叹了口气。 眼看着老爷子气馁不打了,二姨太恰在此时火上浇油,“你就说了吧,这野种是谁的?难怪宁帅不要你了!你怎么能在外面偷男人呢!” “到底是谁的,说说吧。把奸夫揪出来给宁帅送去!” “多好的一门亲事!没了宁帅这棵大树依仗,咱们就没了保护伞。你知道老爷在宁军投了多少钱吗?” “……” 姨太太们你一言我一语,将渐渐熄灭的怒火煽起,存心将沈静姝置于死地。沈静姝的母亲坐在一旁紧闭双目,沉默不语。 老爷子大怒之下,再次拿起皮鞭抽了上去,一鞭又一鞭。 沈静姝翻滚在血泊里,把孩子牢牢护住,誓死不开口。 我心尖微颤,这无助的一幕,让我想起了自己经历的那段千夫所指的绝望日子,那时候没有人帮我,没有人理解我,全靠自己死撑,靠仇人高抬贵手的施舍。 沈静姝此刻的境遇,跟我当年如出一辙。看着她曾经娇艳如明媚朝阳的脸,枯萎出残酷的薄凉,我的心轻轻抽痛,仿佛看见曾经的自己。 为了给自己壮胆,我连续喝了两大杯白兰地。 烈酒入喉,浑身燥热起来。 “这个野种不能活!”老爷子硬生生从沈静姝的怀里拽出小宝宝,高高举起就要摔死! 沈静姝又一声惨烈哀嚎,去抢孩子,却被家丁死死按住! “沈老爷。”我兀然起身,匆匆上前,撑住孩子身体,“祸不及幼儿,怎能如此罔顾性命!” 老爷子正在气头上,忽然一轮胳膊,将我轮倒在地,姨太太们慌忙上前扶我,她们劝说,“老爷,您冷静一下,有话好好说,万不可伤及施小姐。” “是啊,老爷,孩子是无辜的。”心善的姨太太帮腔一句,“兴许这孩子真是宁乾洲的,宁乾洲不想负责任罢!” 恰在此时,一名家丁模样的人拿着一个厚实的信封走了进来,“老爷,您快看看这个东西,有人送来的,说是信封里装着孩子生父的照片。” 我看向沈静姝。 沈静姝缓缓摇头,惊恐爬上她的眼睛。她忽然看向沈秋易,沈秋易犀利视线盯上那信封。 直觉告诉我,那件信封里装着要命的东西。趁那名家丁经过我身旁时,我一把夺过信封藏进怀里,往后退了几步。 沈老爷子忍着怒意,笑说,“施小姐,这是何意。” 我说,“沈静姝跟我哥在一起多年,我哥一直放不下她,这孩子的生父或许是我哥呢?我不允许信封里出现任何污蔑我哥的行为,待我检查完毕,再归还给您。” “这是我沈家的家事,恐怕由不得施小姐。”沈老爷子一仰头。 第168章 危险的暧昧(二) 一群家丁向我围攻而来,我步步后退,似是烈酒的劲儿上来了,全然不畏惧,倒是有几分无畏的勇气,我说,“我哥担心静姝小姐,特意让我来看看,你们敢动我试试!我哥会把你们家踏平的!” “只是拿回属于沈家的信封,不动施小姐。” 我仗着宁乾洲的势,口出狂言,“什么沈家的信封?整个平京城都是我哥的!区区一个信封!自然也是我哥的!” 家丁向我扑来,抢夺我手里的信封。 “老爷……老爷……”一名家丁匆匆从外面走进来,“宁帅来了,宁帅亲自来了!” 话音落地,便见宁乾洲大步流星走了进来,他似是从军营过来的,穿着肃穆威严的军装,冷面扫向我。 隐含怒意。 我感觉那怒意是冲着我来的,我好像坏他好事了。毕竟沈静姝在电话里说,她快被宁乾洲逼死了,只字没提她父亲的事情。 “宁帅,您怎么来了。”沈老爷子紧忙上前,“有失远迎,莫要见怪。” 他恭敬邀请宁乾洲上座。 全家人肃然起敬,恭恭敬敬往两侧让开一条道。 宁乾洲一来,我胆子更大了,借着酒劲儿,“我说什么来着!你们敢动我!我哥灭了你们!” 宁乾洲没落座,听及此,他威威目光扫向我,紧皱的眉心松了一瞬。 我借着他的势,上前抢过孩子抱进我怀里,小家伙哭得全身是汗,仿佛认错了妈妈,闭着眼睛,小脑袋放在我脖颈处。 我装腔作势躲在宁乾洲身后,“说不定这是我宁家的种呢。这是我侄儿,谁都不准跟我抢。” 家丁放了沈静姝,她匆匆跑过来从我手里接过孩子。 宁乾洲说,“顺路,过来看看。” “小女不知天高地厚,贸然登报提分手。”沈老爷子痛心疾首,“我正教育她!未婚先孕着实丢尽沈家脸面!都说这孩子是宁帅的,宁帅您看这……” “我的吗。”宁乾洲看向沈静姝。 沈静姝脸色白得像纸,低着头不吭声,下意识往我身后躲。 宁乾洲视线跟随沈静姝移动,如猎手盯住猎物,最终视线落在我身上。 我有点酒精上头了,那白兰地度数真高。我无所畏惧瞪他,“你看什么看!沈静姝是我姐妹,都不准动她!她儿子就是我儿子!一点都不能有事!” 似是察觉我喝酒了,宁乾洲懒得跟我沟通,他收回视线,“孩子生父没查清是谁之前,沈静姝和孩子若是在沈家出了什么事,沈老爷子,我要来拿人了。” 沈老爷子老狐狸样儿,眉眼微动,“宁帅放心,我的亲生女儿,亲清儿的外孙,自是不会让他们出事。今晚恨铁不成钢,着实冲动了。” 沈静姝感激看我一眼,抱着孩子站回她母亲身边。她母亲睁开眼,带着冷冷恨意看着宁乾洲。 一场荒唐闹剧暂时告一段落,我跟随宁乾洲往外走去,没想到那酒这般厉害,寻常香槟塔上的酒哪有度数这么高的。 时间越久,我醉意越浓,走路都是飘的。 双腿发软,险些摔倒时,宁乾洲有力的手臂揽住我腰身稳住,恍惚中听见他说,“挺有胆儿。” 我猛然推开他,一脚深一脚浅兀自往路边的黄包车走去,报了家名。一路睡回去的,被车夫喊醒。 强撑着一丝清明回到家,雀儿为我准备了洗澡水,端来醒酒汤。我浑浑噩噩泡了澡,穿上丝滑的宽松睡袍,正要睡觉。 便听星野和拏云嘎嘎笑声传来。 推开窗户往外看,便见星野和拏云趴在院子里的草丛中捉萤火虫。 我发酒疯的劲儿上来了,兴奋推开门,“星野,拏云!” 醉醺醺跑进花丛中,抱着两个孩子亲不够。他们拉着我一起捉萤火虫,我那颗被酒精燃烧的心忽而童真,亦是想陪孩子们玩耍。 于是趴进深深花草丛中,扑起一丛丛萤火虫,双手合十,满目星光将闪闪发光的小虫子装进孩子们的玻璃瓶中,我比他们还要笑得开心。 那萤火虫的星光将我和孩子们的眼睛填满。 夜晚深重的露水打湿我睡袍,透过扑朔迷离的萤火虫星光,我仿佛看到纪凌修站在不远处看着我。 “凌修!”我遥遥冲他挥手,敛起松散的睡袍踉跄向他奔去,兴奋道:“你看。” 我将虚合的双手缓缓展开在他眼前,五六只萤火虫冉冉升起在我们之间,星光次第点亮我眼眸,我欣喜看着他,“美吗。” 他眼眸兀深,被星光笼罩,有一种柔情似水的模样。 “那你不离开我好吗?不走了好吗。”我眼前的纪凌修如梦如幻,像是无数个破碎的梦境,仿佛下一秒他就会消失,我忽然踮起脚尖,环住他的颈项,吻上了他的唇。 这魂牵梦绕的触感,这万年难遇的梦境。 直感觉他猛然一震,审定许久,他的胸脯好像开始起伏,我的腰肢被他用力扼住,勒得我窒息。 他好像在回应我,反客为主。浓烈的雄性荷尔蒙气息扑面而来,带着强势压抑的侵略气息。 我的热情被点燃一瞬,忽而嗅到一丝不属于纪凌修的烟草味儿。淡淡的烟草掺杂着一丝丝清清的苦楚,似乎是中药的味道。我大脑一瞬间清醒,却已然来不及了。 被逼得连连后退,倒在花丛中。大脑宕机刹那,再次被卷入渴望已久的梦境里,好像回到了很多年前,与纪凌修肌肤相亲的夜晚。 他柔软的唇,他火热的吻,他羞耻的爱好,他强势的入侵。 与此同时,耳畔传来激烈的枪响声,远处,有人怒吼着唤我的名字,声音嘶哑急迫,似乎想要唤醒我。 第169章 沦陷 感觉一股撕裂的痛楚将我惊醒。我突然大脑一片清明,猛然从梦境中醒来,却怎么也看不清面前人的脸,重影叠叠。 全身软如春水。 可味道不对,纪凌修是香水味儿,不是这种陌生的烟草和清苦的味道。我软绵绵开始挣扎,耳畔也没了星野和拏云的声音,四周万籁俱寂。 唯有蛐蛐声和枪声最刺耳…… 分不清梦境与现实,眼前晃动的一切都是重影的。脑子感觉很清醒,可全身一点力气都没有,只是本能地挣扎避开。 不是纪凌修。 “不要……”我软绵绵抬起胳膊,挥挡了一下,开始剧烈反抗,却仿佛被大山压住,动弹不得。 后面的意识渐渐断了,苍苍茫茫一片白。 再次醒来,已是次日下午,身处我自己的闺房,头痛欲裂,全身散架般疼得厉害。疲劳得很,费劲爬起来,却发现自己赤条条…… 全然想不起昨夜发生了什么,只记得自己从沈家离开,然后断断续续跟孩子们捉萤火虫……剩下的记忆全没了…… 正常香槟塔上的酒,都是贵宾小酌的轻度酒,我喝两杯是没有问题的。昨晚两杯灌猛了,那酒也着实厉害,醉意层层递进。时间越久,越醉。 最后断片。 我下地,想要去拿衣架上的衣物,却发现胯骨剧痛难以抬腿,腹腔拧巴抽痛了一下,腿间尖锐搓痛,我轻轻低呼一声。 雀儿听见声响,冲了进来,“小姐。” 我扶着床围,歪着身子轻轻哀嚎,“疼疼疼……” 雀儿脸色浮起一丝异样,慌张说,“昨夜小姐不肯喝醒酒汤,一喝就吐,发酒疯的时候……掉湖里了,衣服全湿了,我们就把衣服给你换了。” “疼……动不了……”我嘶了一口冷气,双腿像是被劈开了,合不拢。 她赶紧扶我坐下,给我裹了件薄毯,“疼……疼是……是因为小姐昨晚爬假山十来趟,溜着全院的人跟着你跑,最后……最后你从假山上掉下来了……” “我又发酒疯了?”我反问她,“又爬假山?” 我酒品不好,一喝醉就容易发酒疯。十三岁那年,我喝醉过一次。抱着花园的假山上上下下爬了十几个来回,把家丁们累坏了,都没抓住我。 雀儿仿佛旧事重提。 我努力回忆,“我怎么记得我陪孩子们捉萤火虫,捉着捉着记忆就断片了……” “是……是,小姐看见孩子们在外面捉萤火虫。”雀儿说,“你也冲过去抓,扑倒在花丛里,把萤火虫全吓跑了。婶娘见你发酒疯,赶紧把孩子们带走了。” 我半信半疑,“星野和拏云呢?我想见见他们。” 雀儿不敢跟我对视,点了点头,将衣服放在床边,便匆匆走了出去。 我杵在床边,用力回想昨晚发生的一切。萤火虫以前的记忆,我基本都能回忆起来。只是捉着萤火虫,渐渐意识断片了。 隐约记得我做了一场跟纪凌修有关的春梦……仿佛梦回跟他缠绵的夜晚…… 我挪步来到穿衣镜前,查看自己的身子。身上没有什么痕迹,只是两侧腰胯处,却有乌青。 腿间挫伤疼痛,腹腔疼痛难忍,整个下半身都很痛。这种感觉让我想起了多年前书房那晚…… 我拿过纸巾轻轻擦拭腿间,纸巾上有丝丝血迹。 心直直往下沉,通体冰凉。 该不会…… 心慌瘫软的站不住,瞬间被抽离了所有底气,踉跄跌坐在椅子上。仿佛刚刚从地狱里爬出来,再次被踹进无尽的地狱,无数魑魅将我往烈火中拖去。 敲门声响起,我慌张穿好衣服,佯装镇定,“进来。” 星野和拏云蹦蹦跳跳跑了进来,一人手里拿着一辆小汽车,“妈妈,你醒啦。” 我苍白微笑,“昨晚我们一起抓萤火虫,好玩吗?” “好玩。”拏云说,“可是妈妈,你跑过来的时候,把萤火虫都吓跑啦!” “跟我们一起抓了十二只萤火虫,你就在花丛里睡着了,远游叔叔说周围有危险,把我们都带回屋里了,只有舅舅在那里看你睡觉。” 我看向雀儿。 雀儿不敢看我。 婶娘脸色凝重站在门口,她的两个外甥女端着早餐立在院子里,黑皮粗壮的小姑娘们在府上养得白白胖胖。 “雀儿,你就跟她说了吧,瞒不住的。”婶娘把两个孩子带出去,叹气道。 等房间里只剩下我跟雀儿,雀儿支支吾吾,“我不是有意……欺瞒你……小姐,你一定要想开点,这事……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强撑着镇定,“你细细跟我讲讲。” 雀儿帮我梳着长发,小心翼翼,“昨晚小姐喝醉了,在满是萤火虫的花丛里睡着了,露水湿透了你的睡袍,看着特别透明诱人。我瞧着宁帅一直站在旁边看,就拿毯子想给你裹住,喊你起来。谁知,把你喊醒以后,你又被萤火虫吸引,还把宁帅当成了纪凌修……” 她说不下去了。 我苍白,“继续说。” 雀儿说,“你抱着宁帅,哭着求他不要死,不要离开你。还主动吻他……” 我呼吸都掉没了。 “后来……”雀儿愈发小心翼翼,“后来,你失去了意识,晕过去的时候,宁帅把你腰搂住了,使你重新贴上了他……” 雀儿透过镜子观察我脸色,“我看见他吻你……你受不住他,瘫软后退,就倒在花丛里了……” “我本来想上前阻止,但是卜远游开始清场,警卫拉起了警戒线,院子里不准留闲人,都给清走了。” 我绝望震惊听着这些言论,“我跟宁乾洲?我主动的?” 雀儿点头,“最初是你主动的,后来你好像清醒过来了,一直在拒绝他。我离开院子前,回头看了眼,小姐,你确实在挣扎反抗,是他在强迫你……” 信仰再次崩塌。 这一年多来将破碎的自己一点点拼凑起来,一夕之间,便又被撞碎了一地。 再也拼凑不起来。 我求证般盯着雀儿看。 雀儿却不敢看我,目光闪躲,“后来,我回房里,什么都不知道了。但是……有……有听到你的叫声……像猫儿那种……就是……就是女人欢愉的声音……” 我陡然从椅子上站起。 第170章 沦陷(二) 雀儿深深低着头,“你应该是无意识的……配合他……” 我绝望焦虑愤怒地在房间里来回走动,断断续续的梦境连接起来,我以为是一场春梦…… 从抗拒到配合…… 我意识里有梦境的片段,可全是纪凌修的脸…… 为什么…… 怎么会…… “有枪声吗?”我忍着焦痛屈辱。 梦境里伴随着枪声,有人在很远的地方喊我名字,似乎是靳安的声音。唤回我一丝丝清明的挣扎和抗拒,很快又沉沦在无法言说的快感之中…… 雀儿整个人都在抖,散发着恐惧的克制,她垂首,摇头。 “你确定?” 她依然低着头,“确定,没有枪声。” 她整个人有点僵硬,透露给我的信息几乎完整呈现了我醉酒后的状态。可我总觉得她隐瞒了什么,表现得十分惧怕,仿佛被封了口。 我没追问。 静谧的苍白,尊严再次被践踏进了污泥之中,这次倒是我自己作践了。 独坐许久,傍晚时分,我出门去买避子药,身边突然多了几名警卫护送,卜远游亲自跟着我。 我没吭声,径直去了医院。找到我的好友,让她给我开避子药。 “你这都过去一天一夜了,避子药怕是没效用了。”好友说,“咱们医院目前有两种避子药,一种是事前长期喝的,一种是事后立即服用的。只有长期服用的避子药,才最有效。西药还没引进,施微,你怎么不早点来呢。” “我晓得。”我低声,“给我开就是了。” 哪怕过了时效,我也要喝。 抓了药,回家自己亲自熬制,一口气喝完。 连续几日没有出门,仿佛恢复的元气瞬间被打散了,魂魄迟迟没有归位。府上众人对我三缄其口,就连婶娘和雀儿都似乎瞒着我什么,处处避忌讳。 卜远游来喊我几次,我避而不见,闷声给孩子辅导作业。孩子们这些日子放假在家,填充了我不断下坠的无望空洞,将我挂在溺水的边缘,勉强浮出水面喘息一口。 卜远游说,“施小姐,统帅把花姐无条件释放了,您安心。若是身子恢复了,早日去上班。” 我没理会,只是给彭昶打了一通电话,让他接应花姐。却怎么也联系不上他,突然就跟靳安那边的人断了联系。 就连小方都联系不上。 他们似乎都换了根据地,也没人联系我。 隐隐觉得不安,入了夜,二楼的电话终于响起,我抢在佣人之前接了电话。 电话那头没人吭声。 靳安?花姐?彭昶?小方? “哪位。”我先开口。 对方听见是我的声音,方才出声,“是我,沈静姝。” 我默然。 她说,“靳安被宁乾洲生擒了,你知道吗?” 头顶闷雷乍响,我的心狠狠一咯噔。颤声,“生擒了?” “是,我偷听到我爸的情报,宁乾洲以你为诱饵,把靳安活捉了。”沈静姝说,“宁乾洲封锁了消息,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多。我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只晓得靳安失去理智的时候,着了宁乾洲的道儿。我爸那边的情报,也不晓得内幕,只提到靳安被关在地牢里。” 我心底一股股惊惧的怒火涌上来。 “看来你不知道这事。”沈静姝善意提醒我,“我就怕你被宁乾洲蒙蔽了双眼,你暂时别跟靳安那边的势力联系了。恐怕靳派知道内幕的人,都不信任你了。若是你有朋友留在靳派,八成这些朋友会被靳派的人控制。” 我轻轻蹙眉,难怪我联系不上彭昶和小方了,大概他们都受我牵连,被靳派的人控制了。那边人在怀疑我跟宁乾洲联手设局…… “我晓得了。”我说。 “宁乾洲认定的事情,不会改变。”沈静姝说,“你对宁乾洲比较特殊,想想怎么利用这份特殊救靳安。虽然靳安不待见我,但我知道你俩关系很好,施微,谢谢你帮我,你保重。” “你也保重。” 挂了电话,拨通了那串记在脑海中的号码,“我是施微。” 电话里传来温润女声,“施小姐,你终于联系我了。” 那位在实业家盛典给我传纸条的文学社女撰稿人,声音自信又从容。 我说,“我帮你们把蔡老先生弄出来,你们帮我一个忙。” “您说。” “帮我联系上靳安的副将,陈呈,拿到他的联系方式。” “我们尽快落实。” 结束通话,我问警卫室,“宁乾洲回来了吗?” “统帅在办公大楼。” 我在晚上九点多的时候来到办公大楼,宁乾洲正在开会。我穿着白衬衣,军裤。径直走进会议室,若无其事拿着笔记本坐在最后一排开始做会议记录。 似是会议开久了,宁乾洲有些乏,状态威严自持。眉梢间却有几分淡淡不耐,眉眼也透着漫不经心,静静听着官员们冗长的工作汇报,像是老太太的裹脚布又臭又长,全都是提问题的,没一个人提解决办法。 他的耐心快被耗尽了。 见我突然来上班,宁乾洲抬眼,视线跟随我移动。 从我落座那刻起,他的视线便没从我身上移开过。 第171章 他的信仰崩塌 我不哭不闹,只字不提那晚发生的事情。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做着日常工作。 会议结束,我收拾好文件,径直离开会议室。 宁乾洲视线淡淡投射过来。 一群官员围着他,似乎说着什么。 我前脚回到他办公室,他后脚便走了进来。 我若无其事梳理这些日子新递来的文件,经过他身旁,去秘书室做分类。随后抱来又一批文件。 他似乎一直在观察我。 却不言语。 我也不开口,成年人了,也没有了寻死觅活的力气,疲惫到连控诉都嫌多余。 终究是宁乾洲先开口,“身子……好些了?” 我平静看他一眼,他深邃视线落在我脸上,透着探寻的琢磨。 似乎在探查我的心思,又像是在观察我的反应。 或许在他的认知里,我会又哭又闹跑来控诉他,亦或者跟他谈条件,以死相逼问他要人。 可是我没有,平静得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忍着心头那抹仇视的恶心,我不言语,埋头将这些日子堆积的工作处理完毕,下班。 连续两日埋头工作,对宁乾洲视而不见。他观察我两日,也不再与我说话,有什么工作上的问题,直接问卜远游。 两人同在一个屋檐下,互相视而不见。他也不再递给我视线,公事公办。 他若是熬夜伏案,我便照常在一旁协助。 我留心他的每一份密件。 那些未经我手,直抵宁乾洲面前的最高机密情报,留心它们置放的每一个位置,那一大串钥匙都在卜远游那里,被他锁在保险柜里。 而保险柜的密码,卜远游知道。 我不经意间默记下卜远游每次开锁时转动的刻度,估摸着那些数字,直到我全部背了下来。 “不说点什么吗。”宁乾洲终究是再次开口。 晚八点,我坐在他办公桌一旁的书案前,按要求写文书。听及此,笔锋微停,看向他。 似乎,我越沉住气,宁乾洲反而先出击。 我没什么好说的,他不遵守诺言。就算我问他要人,他也不会给。若是破天荒把靳安给我了,不晓得又暗藏怎样的玄机阴谋。 处处都是他的圈套,处处都下死手。 我埋首将文书写完,放在他面前,转身离开。 “施微。”他唤我。 我步子不停。 卜远游见状,堵在门口,拦住了我的去路。 我转身看向宁乾洲。 他忽而看着我,却不言语。 似乎也无话可说。 最终,我推开卜远游走出办公室,连宁乾洲自己都知道自己不占理,所以才静静观察我反应,开始主动与我说话。 还让卜远游给我预约专家体检,看看我心脏指标。 他是晓得我心理状态的。 我刚走出办公室,转面便跟一个人撞上了,将他插在篓子里的药包撞散了一地。 我急忙蹲下身帮他捡,却在一堆药包里看到一本摊开的册子掉在地上。 那册子上贴着许多剪下来的报纸板块,细细翻看,竟是世界各地的刊物上关于脑部中枪者奇迹活下来的例子,大部分都是战场上的士兵案例,很多都是国外的采访。 我正看得出神。 册子一把被人夺走,那人唤我,“施小姐。” 我抬头看他,竟是那位曾经治疗热毒疹的老中医。 他惊讶,“真的是你!可算让我遇上你了,你还欠我一箱金子!” “老先生怎么在这里。”我拍了拍手起身,视线落在他那本册子上,琢磨着他剪贴那样的简报册子做什么。 老中医说,“我来给宁帅送药来了,这些年他吃我的药,身体好多了。” 他顺着我的视线往下看了眼手里的册子,恍然,“这是我替我儿子看的,前两年他出去进货,被流弹击中了头,昏迷了一个多月,还是死了。从那时候起,我就在研究这个了。” “真有人被子弹击中头部,会活下来吗。”我问。 “国外有这样的真实案例,虽然不多,确实存在。有的例子是子弹留在士兵脑袋里,却好好活了一辈子的。有的是成功手术取出来的,还有的是碎片留在头部存活。有的人有后遗症,有的人安然无恙,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啊。” 我说,“你拿这个来做什么。” “咱们军中有士兵最近头部中弹,昏迷着。这些年,宁帅的咳疾是我调理缓解的,宁帅相信我的医术,请我来给那士兵瞧瞧。我刚从外地赶回来,连夜就来了……” 我闷声点头,“你医术太好了,那箱金子不给你了。” “你这是什么话……” 我径直往楼下走去,站在办公大楼外等车,外面下起了雨。 淅淅沥沥。 行人撑着黑色的伞蓬错落有致穿行,车如流水行人如风,视线穿过熙攘的人群看到了对面街道的路边站着一个穿着春日板正的开襟风衣的男人,深灰色神秘长装,特别洋气优雅帅气的穿搭。撑着一把大黑伞,仿佛从未知的世界而来。 霓虹闪烁,我好像看见他跟纪凌修一模一样的俊美容颜,漩涡般冷漠的深眸直视我,白皙的皮肤与这个世界违和。 这魂牵梦绕的脸。 我心脏被重重撞击了一下,下一秒,他便消失在无数穿梭而过的车辆中,那些车子挡住了我的视线,待车辆都开过去,对面那个男人已经不见了。 这些日子,我频繁出现幻觉。 忽而就琢磨起老中医那本厚厚的医册子,纪凌修当初怎么就没那么好命呢?他中枪倒地……抢救无效宣告死亡……下葬的一幕幕重现眼前,被痛苦割裂的记忆又将我凌迟了一遍。 这会不会是一场生命无法承受之重的梦呢?会不会纪凌修还活着呢?会不会一切都是假象呢? 毛毛细雨纷纷扬扬,黄包车夫生意太火爆,迟迟没遇上闲置的。卜远游安排的车辆等在一旁,我不愿意坐。 于是把尖跟鞋子脱了,拎在手上。赤脚踩进泥泞里,往家走去。 这里距离宁府并不远。 一辆黑色的英伦轿车从我面前经过,我仿佛再次看见纪凌修俊美的侧脸从车窗的光影里闪过,相较于他曾经的温和淡漠,这张脸愈发显得冰冷无情。 我兀然停下步子。 静悄悄站在雨中,心脏轻轻收缩。 下意识追车两步,便停了下来。 酒后出现幻觉,怎么酒醒以后,跟纪凌修有关的幻觉竟也无处不在呢。 那场“春梦”几乎要了我的命,若还是这样魂不守舍的胡思乱想,我什么时候能救出靳安。成年人了,不能总是这样遇到点事情,就灵魂出窍。 我调整着呼吸,再次将这些难以负重的记忆屏蔽掉。 转了步子,择近路翻花圃往家走去。 卜远游跑过来替我撑着伞,一路护送我回家。 他万年难与我说上一句话,到家时,他面无表情说,“冷暴力,对你没有好处。” 我微笑看向他,“不一定。” 回到家,我把婶娘的两个外甥女叫来身边。一个叫小桃,一个叫小樱,她俩的房间是距离花园最近的,因为经常要守夜。 “我喝醉那晚,是你俩把我从黄包车上接下来的,是吗?”我问。 小桃点头,“车夫喊你好久,你都不醒。门口的警卫室打电话给后院,让我们带你进去。” “我怀里一封信件,你们看到了么?” 两个姑娘摇头。 小樱说,“好像在卜远游那里,我看到他往包里塞信封。” 我轻轻蹙眉,声音温柔,“那晚花园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两个姑娘急忙低下头,摇头。 婶娘和雀儿晓的利害关系,会受宁乾洲的影响,将致命信息隐瞒。 但是这两个小姑娘涉世未深,该是好套话的。 我换了身干燥的衣裳,“你们两个算是我娘家人,自打婶娘带你们回来,我从未亏待过你们。若是你们帮着府上的人欺瞒我,我便觉对你们的真心不值当。” 两个小姑娘更深低着头,紧张搅着衣袖。 我拿过茶杯喝了口茶水,“养不熟的白眼狼,我便不养了。你们不如哪儿来,回哪儿去。” 小丫鬟吓坏了,扑通一声跪下去,“我们只有小姐一个主子,只听小姐一个人的。” “为什么不说?” “卜远游说,谁敢泄露那晚的事情,就拉出去枪毙。” 小桃把心一横,“我说!小姐,说了你莫要生我们的气,我们不是故意偷看的……我跟小樱从未见过这等场面,着实也吓坏了。” “除了萤火虫花丛中那场韵事,还有什么事?是不是有枪声?” 小桃来到窗边,左右环顾,确定无人偷听,悄悄说,“有个人来救你,我听说那个人叫靳安,被宁帅捉住了。宁帅让人把他……” “把他怎么了?受伤了吗?严重吗?” “宁帅跟小姐欢好的时候,士兵把那个叫靳安的人按在旁边看!” 我凝滞。 “对,是宁帅下令的。”小樱怯声,“那会儿小姐还在萤火丛里昏睡,有人跟宁帅汇报了什么,宁帅说了句:活捉,带来。” “后来,宁帅跟小姐行鱼水之欢的时候,那个叫靳安的人就被抓住了。四五名士兵才把他按住,他们用膝盖跪在他背上,死死把他定在原地,让他眼睁睁看着小姐跟宁帅之间的情事……” 我手中的茶杯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小樱赶紧蹲下去捡,“小姐莫要怪我们,我们不是故意偷看的,小桃觉得宁帅长得好看,经常偷偷关注他,才从窗户缝隙里看到这一幕。” “我没有我没有。”小桃赶紧解释,“我只是好奇,宁帅跟小姐的花事,为什么要让另一个男人在旁边看着,那个叫靳安的人像是一头疯了的野兽,四五个人差点没按住他!卜远游开枪打了他一条腿,他才又被按压下去。士兵们都埋着头,不敢看……” 我下意识揉着心口,心脏开始翻涌绞痛。 “起初,小姐挣扎反抗的时候,靳安特别暴躁愤怒,一直在喊小姐的名字,他眼睛都是充血的,血红血红的。后来……后来,小姐抱着宁帅开始……开始享受呻吟的时候……靳安就不吭声了,安静得像是死了,他全程看着你们。” 我轻轻大口呼吸,心脏愈发割裂痉挛。 “我不懂宁帅为什么要这么做。”小桃说,“我姨母说……宁帅有意毁了靳安……毁了你跟靳安之间的感情……姨母警告我们,谁都不能告诉你这件事,怕你想不开……” 第172章 毁掉他的世界 见我情况不对,小樱碰了碰小桃,让她赶紧住嘴,扑上前攥住我的手,安慰道:“小姐,你千万别太吃心,卜远游在现场拉了警戒线,那警戒线的横幅很宽大把现场遮掩住了,别人看不见!士兵们都背过身去了,我跟小桃能看见……是因为……因为我俩被困在距离最近的那栋阁楼……其他帮佣全都清场了,我确信!” 双耳嗡嗡作响,全身的力气似乎都被抽离,那股窒息的感觉逼得我眩晕,勉强撑住椅子扶手,才不至于从椅子上滑摔下来。 两人惊恐望着我,就要出去给我叫医生。 我抓住她们的衣袖,不让她们出去。 心脏不适感挤压在心口,她们颤抖地协助我吃了药,帮我抚顺心口。状态缓和一些,我摆摆手,示意她们我没事,“今晚的事情,权当我不晓得,你们也不要再提及。” 两个小姑娘走后,我撑着额头稳坐了许久,忽然愤怒地抬手,将满桌瓷器全部拂翻在地。 我对男人残存的最后一丝天真,终于被彻底摧毁。 我想不通,宁乾洲为什么会在意识清醒下碰我,他明明不喜欢我!明明只是利用我!明明对我没有男女私情的!为什么再次碰我身体!哪怕我醉酒认错了人,他也是可以推开我的! 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对我!为什么要这样摧毁靳安。 我以为书房事件,他也是不得已。清醒以后,便一直跟我保持十万八千里的安全距离,我以为……我以为…… 我那么多的自以为! 这一刻,宁乾洲在我心中清心寡欲的形象轰然崩塌!那种没有烟火气的上位者形象荡然无存! 到底是怎样的人渣!做得出这等私德败坏的事情,我原以为他只是个不择手段的野心家,对待‘十一’的感情至少是洁身自好的专一,在男女之事上传统正派,私欲克制。 毕竟他两世都没有很乱的桃色传闻。 如今再看,是我对他了解得太少,是他对舆论管控严格,是外界对他知之甚少。 真正的宁乾洲,不仅是一个不择手段的野心家,还是一个填满七情六欲充斥着声色犬马的喧嚣声的男人。他是名利场的权阀,亦是风月场的资深玩家。 我终于理解沈静姝为什么说宁乾洲给我的,永远都是最正派的一面。在那些很了解他的女人面前,宁乾洲隐藏的另一面人性阴暗展露无遗…… 他作为男人的性癖,他压抑的欲望,他蓬勃的占有欲一点点展露在我面前…… 从哥哥到男人的接受度,他完整生硬地灌输给我了。 而我,全然接不住。 捂着脸崩溃慌张地在房间里走动,怎么会有人将这种事给另一个人看!为什么给靳安看这些!靳安这一年来跟朋友们小心翼翼呵护我的画面历历在目…… 为什么要毁了我跟靳安之间弥足珍贵的信任。这让我以后怎么面对靳安!这让靳安如何自处! 内心的怒火无处排解,我有种被逼疯的撕扯感,再度愤恨地将立柜上的东西全部推翻。只想将宁乾洲在乎的一切也全部毁了!这一刻,杀了他都不解我心头只恨!只想毁掉他的人!他的世界! “微儿,什么东西碎了?”婶娘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我杵在原地,脑海中肆意咆哮着仇恨的怒火,喘息许久,不动声色,“刚刚有点头晕,不小心打翻了花瓶,不碍事,你带孩子早点睡下吧。” “孩子这几日都在宁帅身边。”婶娘说,“没回来过,把孩子看紧了,怕有什么危险吧。” 干了这种丧尽天良的反人伦的事情。他怕是担心孩子被靳派的人挟持,方才将自己的软肋藏匿。 我静悄悄在原地站了许久,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哭二闹三上吊对宁乾洲没用。用自杀这种事情威胁宁乾洲也没用,以前威胁过很多次了,他看似妥协了,转头又用另一种方式达到他的目的。 所以,我要尽快复盘现在的局面,利用我现阶段所有的资源和优势,救出靳安。 凌晨三点多,我将房间收拾干净,一切复原。该扔的垃圾打包扔掉,若无其事去办公室做准备事宜,平日里我都是清晨五点多起床,他有如山的文件要处理,早出晚归加班是常态。 买了份梨花包边走边吃,吃了两口,胃里翻江倒海忍不住呕。 清晨的街道特别冷清,两名警卫跟在我身后,我流着泪硬生生将梨花包吃完,为我虚弱的身体补充能量,我绝不死在宁乾洲前面。 推开办公室门,凌晨四点,宁乾洲已经身处办公室看文件了,他看起来像是一夜未睡,烟灰缸里堆满了烟蒂,如他深重紧蹙的眉头,将晦暗汹涌的情绪隐藏。 我兀然出现,他视线锁定。 我本能垂下眼帘,像是自己屏蔽掉的心,见不得脏东西。 按部就班开始工作,他处理完的签批件我都收走下发,将新一沓文件放他面前。 都没说话。 他看我进进出出的忙碌,看了许久。 问我,“省城基础设施建设的民意谈判,去吗。” 我没回应,将签批过的文件备份。 他说,“我给你最好的资源,最大的话语权。你定下的,便是我定下的。” 我指尖微颤,抬头看他。 他接住了我的眼神,似乎在意我的反应。 我又低下头,“去。” 宁乾洲好半晌没言语,再开口,语气中有几分赞许的欣慰,“挺好的学习机会。” 我把备份的文件抱去档案室,折回宁乾洲的办公室时,没看见他。往楼道里看了眼,他似乎往公厕去了。 我飞快来到保险柜前,以最快速度转开保险柜的密码锁,将里面的钥匙拿出来。往走廊尽头看了眼,宁乾洲还没回来。 我拿着钥匙,飞快拧开最高机密的文件柜,将卜远游最近一个月的文件全部取出来,随后把自己提前准备的以假乱真的一沓装着白纸的档案袋放进去。 第173章 新的伙伴 飞快锁上柜子,将钥匙放回保险柜,密码锁的刻度拧回原位。 坐回旁边的工位上,若无其事做日常工作。 宁乾洲似乎心情不错,回到办公室后,喊了声卜远游。 卜远游还在休息,秘书室值班的文职跑了进来。 宁乾洲说,“给省城发文,安排明日去省城的行程,随行人员:施微、判官、卜远游。财税、司法、文书,基建等部门干部各出一人。平京日常事务暂交协都统宁贤风处理。” 文职点了点头,看见办公桌上的烟灰,匆匆走进来打扫卫生。完事儿,赶紧撤了出去。 我找机会将最高机密文件掺在一沓日常文件中抱走,去无人的档案室,飞快翻阅。 我观察过,这些最高级别的机密内容,只有宁乾洲能看。连卜远游都没资格看。 所有送到宁乾洲面前的最高机密,都用特殊编码的密封条封死。任何破坏的痕迹,都会导致数字编码出现裂痕,核对不上。 宁乾洲拆开的文件,卜远游会重新密封,放回保险柜归档,一般情况下,只要宁乾洲不复阅,这些文件便不会被人动。 我从最近的日期翻看,飞快用笔记录下文件里对个别不安分的军阀的名字,以及他们的软肋和家人信息。 宁派军中第五师的师长有勾结敌军的嫌疑,我飞快记下。 翻找跟靳安有关的蛛丝马迹。最终,在第三份文件里找到了靳安的情报,上面不仅详细记录了靳安名下的产业,还记录了靳派一周前曾给宁乾洲发过电报,要求用宁澈交换我。 宁乾洲不同意。 萤火虫那晚靳安带来的小分队共十五人,靳安被生擒,局乱,八人战死,七人撤退。 现关押在5号重刑犯监狱。 未提审,禁探视,不杀不放。 已邀请军医给他治腿,无碍。 新增二十五名警卫看守靳安所在区域,三班倒巡逻制。 这是一份情况汇报,简练精准汇报了靳安的现状。 最后又附件一句:疑似纪凌修势力现身,后面简单写了几个日期,似乎都是纪凌修势力出现的日子。 附加一句:已追踪。 我的心咯噔一声,注意力从靳安的事情上转移到纪凌修势力,将剩余的文件全部翻完,宁乾洲最近在调查那件跨国公司幕后的真正老板,疑似纪凌修势力。 疑似纪凌修势力?纪凌修?纪凌修残存的势力?为纪凌修报仇? 我返回去翻看纪凌修势力出现的日子,萤火虫那晚出现过…… 我雨中拎着鞋回家那晚,也出现过…… 那晚我看见一个跟纪凌修一模一样的男人…… 心跳莫名加快,激动雀跃的情绪在脑海里叫嚣,难道纪凌修没死?他回来了?宁乾洲在暗中调查他? 不……不…… 我很快扼杀了这不切实际的想法,亲眼看见纪凌修被宣告死亡…… 文件上只说了疑似纪凌修势力,没有提及疑似纪凌修。我飞快将文件装回去,详细记录下关键信息。我要冷静判断每一件事情,不能再感情用事…… 伪造密封条,将文件一一贴回去。做完这一切,午休时间,抓住五分钟空白时间,把最高机密文件替换回文件柜里。 若无其事继续工作。 因了第二天要出差,我提前下班回家收拾东西,先给青青文学社打了一通电话,那位女自由撰稿人接的电话。 我说,“你好,赵小姐,陈呈联系上了吗?” 对方说,“联系上了,他不信任你,很难沟通。” 我说,“我把靳安具体关押的地址给到你,你转交给陈呈。让陈呈别伤害宁澈,最好是准许宁澈给宁乾洲打通电话,劝说宁乾洲用靳安换宁澈。毕竟宁乾洲不会主动谈的,他在等靳派亲自来找他谈判。” “蔡先生最近也在想法子救靳督军。”撰稿人说,“我们会劝说陈呈跟我们合作。” 我百感交集,没想到当初随口答应的事情,蔡先生却真心将我和靳安当成了组织一员,这种危机关头愿意出手相救。 我报了靳安被关押的具体地址,提醒道:“这是我在宁乾洲最高机密文件里发现的,不确定是不是准确信息。也有可能宁乾洲故意放假消息给我,设局,钓鱼。” “5号重刑犯监狱构造我们很熟,以前有过重要伙伴被关押在那里,跟监狱长斗智斗勇几个来回,我们会暗中探探真假,您放心,不会贸然营救。” 我心里稍稍踏实,这个组织莫名给人一种安心可靠的感觉。 我说,“明天我跟宁乾洲去省城,你们行动那天,我会拖住宁乾洲,让他跟外界断联,无法下达指令。平京城事务交给宁贤风,这个人心思缜密,有野心。” “我们晓得,宁贤风在外面养的有小情人,我们也会想法子分散他的注意力。只要城中无首,便好办事。陈呈若是肯参与进来,会事半功倍。” “你把他电话给我,我试试跟他讲。” 对方把拨号数给我。 迟疑一瞬,我说,“你们最近是不是在开展一个闪电行动?粉碎内阁建立洋伪军的计划?暗杀洋伪军头目?” 电话那边沉默许久,“这是我们的最高机密,你怎么会知道。” “我在宁乾洲这边窃取的情报。” “我们内部晓得这个行动的人,不超过五人。宁乾洲怎会晓得……” “说明,你们内部高层有叛徒。” 第174章 合作 女撰稿人沉默许久,低声说,“我们排查一下。” 挂了电话,我飞快拨通了陈呈那边的电话,接电话的人喊道:“陈副将,有妞找你!” 没多久,陈呈接了电话,“哪位。” “施微。” 他冷笑打断我的话,“你真有脸找我们!当众跟宁乾洲搞活春宫,还让靳督军在旁边看着!妓院里的娼马子都没你能耐!至少娼马子还晓得遮掩一下!” 我呼吸乱了一瞬。 他似乎听见了电流的轰隆声,“靳督军对你什么情谊,你如任何人都清楚。不介意你是个二手货,把你当掌上宝一样疼爱着,对你言听计从!你却碰都不让他碰,我们这帮兄弟看他在你面前这么孬,都替他憋屈。” 他笑,“你倒好,转身就跟宁乾洲搞到一起,这就算了,还当众搞。那哼唧声,听说比妓院里的娼马子都放荡。靳督军血性难驯,你这般羞辱他,还联合宁乾洲活捉他,真不如杀了他!荡妇,别让老子看见你,老子必然嘣了你。” 这番话引发我生理性恶心,想起萤火虫那一夜的场面,我忽然忍不住干呕起来,那恶心感几乎颠覆了我道德底线的观念,整个世界观都塌陷下去,对这个世界有了新一层灰蒙蒙的残酷的情色认知。 “怎么?这才几天就又怀了?”陈呈恶意满满,“别再怀着宁乾洲的种,讹上我们靳督军了。你那脏身子,我们靳督军也嫌脏!” 我压着强烈的心理不适,咽下喉头翻涌上来的清水,“你骂完了吗。能听我说两句吗?” 见他没吭声,我说,“宁乾洲杀了我父亲,杀了我丈夫。你觉得我是有多大的心!会选择跟他在一起!我疯了么!” “我无时无刻不想杀了他!可是,跟靳安在一起的这一年,他和他的朋友们用爱呵护我,让我重新看世界,我也想帮助靳安!想让他的才华被更多人看到!我也不想他有事!不想你们为了救我白白牺牲!所以我才回到宁乾洲身边!我希望你们留着命保家卫国!这有错吗?” 我忍着心伤愤怒,“那晚我喝醉了,我也没办法控制。陈呈,我跟你解释这么多,不是取得你们的谅解,是让你振作起来,赶紧想想怎么救靳安!已经过去四天了!宁乾洲的心思很难捉摸,靳安随时会出事!” 电话那端一直没声音,确认是接通状态,我低声,“有两个法子,第一个:你主动找宁乾洲谈,拿宁澈做交换。先让宁澈打电话给他父亲叫苦,他父亲会去给宁乾洲施压!第二个,联手青青文学社,劫狱。” “第二个风险太大,牺牲太大,很有可能着了宁乾洲的道。”我说,“我建议你选择第一个,去谈判,牺牲最小……宁乾洲不会让宁澈在敌军手里太久,他叔父掌握着军管,宁乾洲心有忌惮。若是谈判行不通,我们再走第二个劫狱的路,好吗?” “陈呈,别担心,你们靳派不是孤军奋战,有青青文学社的蔡先生出手,我也会暗中帮你们打探情报。”我声音焦急诚恳,“大不了走第二个路子,放把火将5号重刑犯监狱烧了,逼他们出来!趁乱救人!” 陈呈始终不接话,也不挂断。 我轻轻,“前两日有个青青文学社的女撰稿人跟你联系过对吗?你有她的联系方式吗?她叫秦好,你再跟她联系一下,好吗。” 半晌,陈呈叹了口气,挂断了电话。 那声叹息似妥协。 次日,我与宁乾洲一同出发前往省城,这次出差,他把两个孩子也带上了,让他们见见世面。 两个小家伙出远门高兴疯了,在车里闹腾得很,宁乾洲全程不管,都丢给我看护照料。 我还要筹备谈判的准备事宜,昨晚翻阅谈判资料看了大半夜,也没看完。一场谈判,真的要做实充足的准备,阅读大量卷宗,才能将项目掌握透彻。 这次谈判涉及平京城的铁路建设,建设团队是漂洋过海的洋人。 谈好了,福及千秋。谈崩了,会被舆论讨伐。 宁乾洲将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我,没有给予指导性的意见。全权交由我自己判断,这让我压力大到爆炸,涉及民生的事情,半点马虎不得。 到了省城,我将孩子们哄睡着,彻夜研究资料,横向对比其他国家和城市类似项目的资料。纵向延伸项目会给平京带来的重大利好。 谈判团队在我隔壁房间谈论了一晚上,精算专家把各种报表递给我,教我怎么看懂这些数据,哪些数据是底线,不能跌破这个数值。 等他们都睡下了,我还操心得睡不着。第一次干这么重要的事情,怕自己拿不下来,宁乾洲是不是以为我能预知未来啊? 所以把这么重的担子压在我肩上,逼我硬上。 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怠慢,只能逼着自己去挑战。 凌晨三点多,宁乾洲方才结束应酬,从外面回来。判官大笑的声音从楼下传来,我活动着身子,来到窗边往下看。 一圈省城的官员围在宁乾洲身边,妖娆性感的女伴儿们陪伴左右,都在说客套话。 宁乾洲仿佛站在权力漩涡的中心,接受着众人的“膜拜”那般,所有人都附和讨好他。 警卫持枪瞄向四周,为他们构筑了铜墙铁壁的安全盾牌。 宁乾洲既然留宿在这家公馆,周围街道和临近楼房的安全摸排全都过了一遍,甚至会提前清场,排除一切隐患。 我不动声色坐回书桌后,撑着额头。 宁乾洲有军队,有财富,有资源,有人脉。这些年,他稳扎稳打,步步为营,走到今天这般地位。 一种深深的无力屈辱感笼罩着我,回想自己曾经以卵击石的场面,便觉可笑。 正是因为自己的弱小,才导致自己受到那般羞辱,却只能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咽,硬生生受下了,连撕破脸皮的勇气都没有。 一旦撕破脸皮,将会陷入过去的死局中。囚禁,打压,羞辱无止境。我不想回到过去,只能不动声色吞下委屈。 若是自己足够强大,羽翼足够丰满,拥有足够牵制他的势力,他哪敢轻举妄动。 我在长夜的寂静里,撑着额头,愤恨发了疯。不是恨宁乾洲混账,而是恨自己的弱小无用。如果我足够强大……足够智慧厉害…… “统帅,他们彻夜在加班。”判官谄媚的声音传来,“您瞧瞧,都为了平京城的事业在奋斗呢!” 听见他们的脚步声,我慌忙擦干眼睛,若无其事翻阅资料。 于是判官推开门时,正瞧见我独自坐在书桌前看文件。 “统帅!凌晨三点了!施小姐还在努力。”判官嘉许,“不愧是统帅看上的人,有一腔乐观向上的热血!一颗纯粹爱国爱民的心,很干净,很干净。” 我没理他,将最后一卷资料拿过来继续看。 宁乾洲来到我身边,稍稍侧身垂视我在看什么。 他身上没有酒味儿,倒是判官酒气冲天。 他瞧我翻了两页。 “对外,顺应民意。”宁乾洲突然开口指导我,“对内,顺应政治需求。” 第175章 被推着往前走 我不解抬头。 “别有压力。”宁乾洲说,“若是理解不了,那就顺从你自己的内心,早点休息。” 他径直离开,空气中弥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水味,属于陌生女人特有的体香。 为什么男人对女人做了那种事情,他们会若无其事地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仿佛这是件一日三餐般寻常的事情,他为什么可以坦然面对,对于造成的伤害,只字不提。 这或许便是强者的处事方式,天大的事情对他们来说,都不是事。 “统帅的意思是,对外你要让民众知道,你为了他们殚精竭虑争取了最大福利。”判官解释道:“对内,你只需要完成这个任务就行,也就是说,不管你谈成什么样,哪怕你谈得乱七八糟,只要你把铁路拿下了,就算用最高价格拿下的,让平京血亏,都不要紧。重要的是,这件任务完成了,铁路来咱们平京,对上有交代,对外有态度,对内有功劳。统帅给你兜底呐!” 我轻轻蹙眉。 “你怎么还不懂?”判官像是官场的老油子,说,“你这次去,肯定能把合同签下来的,那些洋人巴不得立马签。一旦签了,铁路就来了。若是你把价格谈高了,咱们就准备两份合同,一份虚假低价合同对外安抚民众,一份真实合同对内存档。万!事!大!吉!就这么简单!” “你们就是这样糊弄民众的?” “这是政治规则。” “天价签下合同,让平京城血亏,这不是损害国家利益吗?” “羊毛出在羊身上,到时候车票价格定高点,钱不是又从百姓腰包里掏出来了吗?” “老油子,都是老油子。就一点不为百姓考虑?” 判官说,“统帅这不是怕你有压力嘛!统帅也说了,你若是不想这么做,你就遵循自己的内心,决定权不都在你自己这里吗?无论你怎么做,都有统帅给你兜底呐!别有压力啊!” 我默然许久,转了话题,“判官大人,希望你能提前帮我联系报社,对这场谈判前期预热,中期追踪,后期报道,必须是正向宣传。” 我要打造自己的个人品牌,抓住这次宝贵的机会,一战成名。赢得最大民众支持率,塑造自己的名望,让各方势力都认得我。不仅仅成为平京代言人,我要让自己在各方势力间畅通无阻。 判官摆手,笑说,“不用你吩咐,统帅都交代过了,统帅要给你正名呐。” 我琢磨着他说的这番话。 次日,因为突发事件,谈判往后推迟一周。 全国各地的报刊铺天盖地开始报道这次平京铁路谈判事宜,预告时间,地点,煽动民众情绪。 首席谈判官:施微。 详细介绍了我的学历,毕业院校,履历。 我出身背景不好,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成绩。 可那篇报道洋洋洒洒写了我前半生精彩积极的人生。 将我汉奸父亲被举报、枪毙的帽子,扣给我,说我为了国家大义灭亲。 将我狼藉糟糕的婚姻,粉饰成了我不满资本家丈夫敛财方式,双方观念不合,感情破裂,毅然离婚。 将我跟靳安的绯闻,说成了对匪类的劝降,使得靳安弃暗投明,不做洋人走狗, 还将很多宁派取得的成绩都给了我。 三言两语将我所有的坏名声扭转了过来。 又三言两语将我的坏名声说成了:不怀好意之势抹黑。 洋洋洒洒千字文,无中生有了我的功劳。 将我斑驳的人生洗得清清白白,闪闪发光。 又将我的一无是处,写成了硕果累累。 贴上了我这些年默默无闻做慈善的证据,甚至有我给难民发放粮食的照片。 一时间,我在报纸上竟那样耀眼。 不仅引用古今之经典案例,还结合当下局势,发表了见解深刻,看法独到的评论性文章。 一篇简单的谈判报道,突然就拔高到国内国际视野,将整个版面都镀上了一层硬核质量的浓郁政治气息。 文章结尾的时候,又把话题扯了回来,说当今社会,需要更多施微这样的爱国良善人士站出来,代表人民勇敢发声。 点题。 我赞叹于对方颠倒黑白的能力,佩服他的文采和卓识。 撰稿人未署名。 好奇问道,“这是谁写的?行文脉络层层递进,层层拔高,好厉害的笔杆子,” 判官哼哼笑,“统帅亲自写的。” 我原本崇拜赏识的心瞬间冷却下去,将报纸折叠放在一旁。虽然这篇报道给了我极大的加持,可是宁乾洲写的,我便觉得这怕是又要拿我命了。 “靳安被抓,你一点都没感觉么。”我看向判官,“共事那么久,你不担心他么?” 判官一副看穿一切的狐狸样子,“宁澈在靳派手上,靳督军不会出什么事。” “你这么肯定?” “统帅心有乾坤,所行之事,皆有他的用意。两日前,统帅亲自去牢里,跟靳安密谈了很久,虽不知聊了什么,宁帅既然愿意去见靳督军,花时间与他闲聊,那便证明,规劝为主,不会轻易杀他。” 第176章 天塌了,有我顶着 他言辞之间皆是对宁乾洲的钦佩,毫不掩饰他的赞美。 “尝谓背主负恩者,人臣之首恶;大逆不道者,王法所必诛。”我微笑看着他,“背信弃义,你不脸红吗?” “彼此彼此,你不也离开靳安,来到宁帅身边了么?”判官说,“咱们都一样。” “我跟你不一样。” “在靳安看来,都一样。”判官说,“他只怪自己不够强大,不会怪我们的背弃。人都是攀高枝,步青云的。经此一遭,希望他有所成长。” “你在宁乾洲身边,舒心吗。”我问,“有尊严吗。” “在靳安身边时,我夜夜噩梦,日日焦愁。他虽有战略天赋,却无心政务,无时无刻不在闯祸,野性难驯的性子,像是一把双刃剑,割得人血淋漓。所有的烂摊子,都丢给我。我多害怕有一天,跟他一起灭亡,他从不考虑将来。可我日日惊恐……”判官叹息,“如今跟了宁帅,每一步都走得稳当,走得长远,他不闯祸,不乱来,每一个决策都深思熟虑,让下面的人很放心,我不担心被敌军抓住,不担心自取灭亡,天塌了,有宁帅顶着。” 判官拿过那封报刊,“宁帅这样为你正名,你知道用意为何吗?” 我揉着酸痛的眼睛,叹息,“弄虚作假的东西,他怎么捏都行。” 判官说,“在宁帅眼里,你便是这样。你生擒过你父亲,说过‘不得让他活’这种话对吗?” 我怔住,“你怎么晓得。” 那晚把我爹爹绑走的两个帮手把车开进护城河,逃了。除了他们,还会有谁说?难道是我爹爹? “你父亲被抓,为了把你摘干净,给宁乾洲招供的。”判官说,“高层都晓得,我自然听说过。你跟在靳安身边,教他读书识字,帮他赚钱,鼓励他走出去,把他往正道上引,让他脱离匪类的习性,对吗。” 判官说,“这些,统帅都晓得,他看得到你的缺点,亦看得到你的优点。他会放大你的优点去培养,这就是我跟随宁帅的理由,他知人善任,便是这般待我。” “被你说得这样好的男人,却趁女人之危,做出有悖人伦的事情!”我嗤笑,“私德败坏至此,无论你怎么粉饰他,都掩盖不了他的卑鄙!” “男人嘛,谁没点冲动呢?总有难以自持的时候。”判官将报纸卷起,敲着桌子,“纵观国内数一数二的权阀,哪个没有风流韵事呢!更荒唐的艳事我都见过!宁帅算是相当克制之人了!他日理万机压力大,偶尔出格一下,排解一下压力,你理解理解。” “你说的是人话么。” “聪明的女人,都懂得把握时机。”判官说,“被宁帅宠幸,也是你的荣幸,多少女人想爬上他的……” 不等他说完,我拿起桌子上的茶水泼他脸上,“出去!” 判官也不恼,抹了把脸上的茶水,笑了两声,“想想那一夜之后,你获得了多少资源,宁帅给你行了多少方便。若是你自愿委身于他,他给你的会更多……” “出去!”我怒斥! “不懂变通的倔脾气,只会害了你。”判官往外走去,哼着小调阴阳怪气,“最终被吃干抹尽,也落不着好。” “不如用身子换资源。”判官的声音从走廊里传来,“宁帅暗示你呐!” 我愤恨喘息着轻笑,稳了许久的情绪,方才冷静下来。简单梳洗一番,爬上床,抱着孩子们入睡。 明明疲惫得快要死掉,一阵阵心悸屈辱的痛感,却怎样都睡不着,头痛欲裂。清醒到爆炸…… “妈妈。”拏云揉着惺忪的眼睛,爬起来看我,“你怎么又在哭呢?你天天夜里哭。” 我说,“没有呢。” “我都跟舅舅说了。” “说了什么了。” “我说妈妈夜里总是哭鼻子。”拏云小手轻轻擦去我眼泪,“舅舅让我告诉妈妈,说哭鼻子没用,让你想解决办法。” “没哭呢。” 拏云钻进我怀里,“我跟哥哥会保护你的,妈妈不哭哦。” 我心头一暖,紧紧将他护在怀里,许是知道我身体不好,两个小家伙每回跟我一起睡,都互相监督不许吵到我,很乖很乖。 担心孩子安危,我工作的时候,这两个孩子要么在我眼皮子底下玩,要么跟着宁乾洲出去见世面。 谈判那天,我做足了准备,判官说,“这项目,是内阁敲定好的,洋人建设团队也是内定的,你走个过场就行了,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话虽这么说,我还是紧张,毕竟人生中第一次走向正式的舞台做严肃的工作。我衣着端庄得体,着银灰色女士西装,将长发挽起。 进会场前,我说,“宁乾洲在场吗。” 判官说,“统帅不来,你自己判断,我会辅佐你。” 相当于全程由我来控场…… 我强作镇定,跟宁方谈判团队一起进入会场,走完流程。坐在谈判桌上翻看对方递来的资料,前期我阅读了大量海外资料,各个国家的基建情况,尤其是铁路这一块的投建报表。 这个洋人团队,给我们的报价整整高了五倍。 我抬头看了眼对方,那一排洋人正在私语闲聊,全然没当回事,主位上的人用英文建议我签约。 似乎我没有拒绝的余地。 可是如果签了,不就代表我们是冤大头吗?他们把我们当傻子耍。我用流畅英文对这个项目进行了阐述,对双方利好的重大意义进行申明,基于其他国家和城市的基建数据,我报出了临界值数据。 最低价,但不过分。 因为他们给海外国家建设铁路时,用过这样的价位。 数据报出去那一刻,对方不可思议望着我,似乎觉得天方夜谭,随后大笑起来。 说我荒谬。 我拿出收集整理的数据,摆在他们面前,用事实讲话,“你们曾经做过这样的生意,这个价格很合理。” 对方傲慢又无礼,声称已跟内阁高层谈妥,我只需要签约就行。 我不签,也不谈了。 拿着资料径直起身离开,结束了谈判。 宁方谈判团面面相觑,只得跟着我一起离开。 判官焦急跟在我身后,“这条铁路原本洋人要独资,宁帅不同意,要自投自建。内阁提议中外合资一起建,铁路管理权在咱们。洋人指定了他们国家的城建团队,都是高层内定好的……” 走出谈判厅,我问,“宁乾洲呢?” “统帅在郊球场。” 我乘车来到郊球场,正瞧见宁乾洲带着孩子们打抛球,周围一圈官员陪同。 我绷着脸径直来到宁乾洲面前,“签不了。” 他持球杆轻轻拨动着草坪上的小白球,“理由。” “他们把我们当傻子。”我说,“光绪帝时期,清政府允准开平矿务局出资修建一条自唐山至胥各庄的运煤铁路,这是我们自建的第一条铁路。那时候他们能做到,如今我们也能做到自投自建,有很多的先例,为何要妥协。” “遵循你的内心。”宁乾洲眉也不抬,说了句。漂亮挥杆,那小白球呈抛物线划向天空,孩子们高兴地疯跑过去捡。众人赞不绝口。 他方才淡笑着转脸看向我,眼眸幽亮,“去按你的想法做,练练手。” “如果我搞砸了呢?” “天塌了,有我顶着。” 第177章 争气 我转身离开,次日,便登报公开招标这次铁路建设,挂着合理范围内的价格,面向全国公平招标。 看了眼当天的报纸,记者将我在谈判席上强硬的表现,煽动着爱国情绪展现出来。我觉得不够,于是自己提笔,拿出宁乾洲之前写的那篇文章,学习着他的行文脉络,思想角度,开始写文章。 我想向民众表达铁路自主管理权的重要性,想让他们知道从清政府时期到如今,洋人一次次通过铁路对我们展开野蛮掠夺的案例。我不排斥外资,某种意义上,我们应该拥抱外资。但是,在风雨飘摇的当下,我们也要警惕外资入侵之下的洋人不轨心思。 能自投自规自建的项目,应不遗余力自立自强。 这不代表,我们要闭门造车。应保持高度警惕之心,积极学习借鉴国外先进经验,结合我国的国情,制定出适合我国发展的科学路径。 只有这样,我们才有机会赶超海外,真正意义上实现国富民强。 按照自己的想法写完这篇文章,我不晓得写得好不好,只是将自己心中的想法讲给民众听。 告诉他们,我拒绝的理由。 署名:施微。 投递出去。 我本以为只是一篇寻常文章,没想到一经发表,就引起轩然大波,全国铺天盖地刊发。民众反响很热烈,期刊头版头条一侧,刊登了一张我特别美丽知性的照片。 我问判官,“宁乾洲是不是背后煽动了?” 判官说,“自然发酵,你太有话题度了。你父亲的身份,你丈夫的身份,你如今的立场,以及这场谈判你的公开表现,加上你的这篇文章,全国都炸了,你比当红女明星都红火!” 我凝神。 “民众喜欢你这种一根筋的倔强之人,他们不敢说的话,你说了。他们不敢做的事情,你做了。”判官笑,“你对洋人越强硬,民众对你的支持率就会越高!得民意者,得天下。” “何况……”判官拿着那张报纸,“施小姐模样漂亮,又是海归。话题度就更高了,民众自愿捧你,愿意看你,乐意听你。” 许是洋人建设团队承受了舆论压力,又见我公开招投项目,他们有点坐不住了。 我去书房检查孩子的作业时,乍然听见紧闭的书房内,似乎有人说话。 “宁帅,内阁高层很不满,这是他们商议好的事情!”那人焦虑低声,“怎么给谈成这样了?” “女人不懂事。”宁乾洲轻飘飘一笔带过。 “你管管你的女人!”那人愤声,“若是搞砸了,上面迁怒下来!都不好过!” 我默默走开,一个城建项目背后,是错综复杂的利益集团。动了他们的蛋糕,便开始疯狗咬人。 我以为宁乾洲会叫停我的行为,但是他什么都没说。 我默认他准许我继续胡作非为。 初次试水,似乎摸到点门道儿,我胆子大了几分。 洋人提出第二次谈判的时候,我依然寸步不让。我说,“你们如果觉得价格低了,可以不做这个项目,我们国家有非常多的优秀团队可以承建。若是觉得这个项目不赚钱,可以撤资,我们可以内阁出资、地方政府出资、亦或者面向全社会民间募集资金,通过发行债券、股票等多种融资手段筹集建设资金。总之,没有你们,我们也能做成这件事。” 洋人代表团愣住了,叫嚣着要给高层打电话。 第二次谈判,亦是以失败告终。 听说高层连夜来了人,找宁乾洲。宁乾洲只说了一句,“管不住。” 高层拍着桌子,发火。 宁乾洲叼着烟,“我试试。” 我躲在门外偷听,以为宁乾洲要阻止我了。 可他没有。 所有的压力都没到我这里,他只字不提,拦截了所有的干扰,看到我的时候,一如既往寡言冷淡。 第三次谈判,我做了让步,洋人也做了让步。 他们要四成。 我只给两成。 最后两点五,达成。 因为之前听判官说“羊毛出在羊身上”这种言论,我谨慎地在合同条款里加上了价格小范围的区间,设立了上限,不许将百姓坑太惨。 最终洋人骂骂咧咧签了合同。 毕竟他们不签,我就找别的团队签。 我们国家拥有自建铁路的能力。 一场没有技巧,棱角分明的谈判,却赢得了现场最热烈的掌声。像是打了一场胜仗那般,媒体大肆宣扬,民众自发游街喝彩! 我其实还是懵的,做这件事前,我想要一战成名。可是整个谈判过程中,我完全陷入了那种倔强较真的情绪里,强迫症似的无法妥协,顾不得会不会谈崩了。 不能忍受洋人对我们的欺辱践踏,更见不得利益集团不顾民众生死的压榨。 收集的大量资料证明,我们有能力自投自建,这便是我们的底气。 没有退让的必要。 突然一下子,便在全国知名了,以一种万民追捧的爱国者正面形象家喻户晓。 判官说,我是新的精神领袖,是很多女性的风向标。 说我是民意的发泄口。 说各方势力都会拉拢我,只要我给谁站台,谁就会赢得最大程度的民众支持率。 我像是一种民众认定的政治正确。 那些势力想借用我的影响力洗白自己。 生活,陡然就忙碌起来。 收不完的邀请函,饭局应接不暇,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下邀请,甚至有大财阀沈家老爷子。 似乎陷入了一场抢人大战里,蔡老先生笑着给我打来电话,直夸“精彩”。 他说,“我们组织内部议定,给施小姐副参谋长一职,参与重大事项决策。施小姐,好好干。” 我凝神许久,低声,“靳安,还好么。” “我们内部情报,他没有性命之忧。”蔡老爷子说,“靳派那边迟迟没动静,应该也在摸底,他们可能在通过各方渠道与靳安取得联系,听从靳安指令。” 听见靳安无事,我方才松了口气,低声说,“我不敢跟宁乾洲提靳安的事情,现阶段,不敢激怒宁乾洲,怕适得其反。” “我理解。”蔡老爷子说,“伴君如伴虎,稳妥点是对的。” “劳烦老先生多多关注靳安,有任何风吹草动,您及时与我联系,好吗。” “自然,这是自然。” 谈判结束后,我滞留在省城两日,忙碌的日子突如其来,宁乾洲一直没露面,似乎有重要的事情去处理了。第三日,他方才回来,一如既往沉得住气。 目光对视上,他淡淡说了句,“做得不错。”从我身旁路过。 “还不赶紧谢谢统帅给你的这次宝贵机会!”判官给我使眼色。 “跟我没什么关系。”宁乾洲走下楼梯,“全靠她自己争气。” “是是是,施小姐立场坚定,准备工作充分,气势如虹,不枉她熬的那些夜。”判官跟在后面,“也多亏统帅慧眼如珠,合适的事情,交给合适的人办。” 回平京的路上,听说我要路过城南路,很多民众涌上街道,自发给我送东西。 判官坐在副驾驶,不让我开车窗。 我不想辜负民众的热情,还是落下了车窗,于是很多土特产从外面递进来,有馒头、大饼、鸡蛋、蔬菜都给塞了进来。 一个妇人抱着黑黢黢的两岁儿子探头过来,“施微小姐,我们支持你,喜欢你。” 那两岁小家伙手里,攥着一朵皱巴巴的小雏菊递给我,我没忍住笑出声,感动得热泪盈眶。拿过那朵小雏菊,将头伸出窗外,在小家伙脏兮兮的小脸上大大亲了一口。 “谢谢你们。” 这一幕,恰好被记者抓拍。 我想,这是我这辈子最美丽的一张照片,次日的报刊上,我白皙的天鹅颈伸出车窗外,在黑黑的宝宝脸上温柔亲吻。 摄影机抓拍到了我热泪滚落的那一幕。 温柔难以承受的深重神情。 那一刻,前所未有的幸福满足感填满我的胸腔,滚滚澎湃的浪潮激荡在心口,这种感受不似纪凌修的爱,不似靳安的陪伴。它仿佛是更高层次的精神追求,让我忘却一切痛苦,只觉得这一路走来的一切苦难都值得,这些苦难托举着我一步步走到今天,尽管步步艰难。 只觉得活着真好。 至少,我在往前走。 至少,这么多人撑着我,认可我。 刹那间,我似乎不再为了杀死宁乾洲而活,仅仅为了自己而活,这难以名状的体验感值得。 第178章 生产队的驴也有休息的时候 回到平京,车辆径直停在办公大楼的院子里,大楼院外围聚了很多群众,记者。 宁乾洲是见惯大场面的人,他只觉得警卫没提前清场,影响治安。 下车的那一刻,眉头轻轻一蹙。 判官见状,立刻跑去警卫室。 我牵着两个孩子跟在他身后,走进大楼里。宁贤风候在一旁,迎面走来,“统帅,辛苦了。” “你辛苦。” 宁贤风跟在他侧后方,低声,“靳派要求谈判,用副帅宁澈换靳安,说靳安如果有伤损,副帅宁澈将下场更惨。叔父这些日子急的团团转,天天往这边跑……” “施微去……”宁乾洲默了一瞬,话锋一转,“叔父去谈。” 看来,宁乾洲不打算让我参与这次宁靳两派的谈判。走进办公室,便见叔父愁眉苦脸等在沙发上,一见我们回来,叔父焦虑的神情一扫而光,将烟掐灭,大笑着起身,“乾洲,施小姐这次打了一场漂亮的硬仗啊!整个平京城都在讨论她。” “还要跟叔父多学习。”我微笑。 两个孩子爬进叔父怀里,叔父开玩笑道:“施小姐一战成名,多少名流趋之若鹜想要一睹芳容,瞧瞧施小姐办公桌上的信件,都快堆成山了。乾洲,你要把施小姐看紧了,追求者众多啊!哈哈哈哈哈!” 确实那场谈判之后,邀约我共进晚餐的权阀特别多。有的人电话都打宁乾洲那里去了,一部分确实是想结交我这个朋友,想让我帮他们站台。一部分人是攀附,其中不乏胆大的,开玩笑的言辞之间皆有倾慕之意。 我没搭话。 宁贤风一向寡言,只谈正事。 这话题突然就掉地上了,没人接。毕竟这里没有跟叔父同样老资历的大佬。便无人敢接这样的玩笑,空气中弥漫着一丝丝淡淡的尴尬。 宁乾洲没言语,松了松军衬衣的领口,来到办公桌前。 卜远游拿着一沓文件走进来,打开一份文件,“统帅,内阁要求施小姐去内阁政务大楼做一次民意演讲……” “我不去。”不等卜远游说完,我冷冷拒绝。让我去给内阁政府背书,我丢不起这人。 “去。”宁乾洲坐在办公桌后,拿过钢笔,“没坏处。” 半个月的时间,他的办公桌上堆满了需要审阅的文件,虽说这些日子宁贤风代为履行统帅职责,可有些密件,只能宁乾洲看。 我沉默抗议。 宁贤风说,“如果想走得长远,暂时不能得罪内阁。还需要他们为你打开局面。” “学院联盟会的人邀请施小姐做全国校园巡讲。”卜远游说。 “去。”宁乾洲随口说了句,“判官陪同,卜远游随行保护。” 而后又指派了一名女文职陪同前往。 我默认,这是趁热打铁推广自己。想要打开局面,不能靠内阁。只能靠我自己,去结交不同势力,去认识更多的人,去跑一跑那些线,只有见多识广了,圈子大了,局面才能打开。 “我也去!我也要陪妈妈去!”拏云嚷嚷,“舅舅!我也去保护妈妈!妈妈不能没有我。” “拏云乖。”我低声,“妈妈要去很多地方,很辛苦。你要在家跟哥哥一起好好上课……” 他嚷嚷着打断我的话,掏出玩具小手枪,“我要去保护妈妈呢!如果我不去,谁陪妈妈睡觉呀!谁给妈妈擦眼泪呀!”他看向宁乾洲,“舅舅,我妈妈夜里睡觉又哭了!她总是偷偷哭!” 办公室兀然死寂,叔父拍了拍拏云的头,“臭小子,你睡糊涂了。” “哥哥也看见了!哥哥装睡!” 星野说,“妈妈怕黑,不敢睡。” “要不,让舅舅陪妈妈睡!”拏云说,“我和哥哥每次跟舅舅睡,一起都不害怕。舅舅,你陪我妈妈睡觉好不好!不让她害怕了。” “这是个好主意!”叔父笑。 我让卜远游稍后把行程安排给我,便转身离开。拏云不想跟星野一起上课,闹着要跟我走,最终,宁乾洲破天荒同意拏云跟我一起出差。 星野历来自律,选择跟在宁乾洲身边,他要去军营玩。 行程安排第一站应该是汉城内阁政务大楼,我调整了行程表,第一站选择去大学校园做演讲。主要内容是分享自己的海外留学经历,判官为我伪造了很多经历,将一部分宁派取得的功劳归功于我,让我抬高自己的身价。 我却在看到那些意气奋发的热诚的学生脸时,忍不住将自己这一路走来的所有经历简单讲述了一遍。 我不想欺骗任何人,也不想粉饰任何事情。 讲我从小生养在怎样温暖被爱的环境里,讲述我那人人得而诛之的汉奸父亲曾为了花名册想杀了我,可他又在被枪毙前,用最后一丝善念保全我。 讲我跟丈夫纪凌修因误会阴阳两隔。 讲我曾经将死亡当做归宿,如今却觉得活着便是归宿无数。 想去尝试更多的事情,去更广阔的天地历练自己,想为了那些底层艰难的民众奔走,想为祖国的强大多一份坚守。 避开宁乾洲不谈,亦不谈功勋履历。 只是将自身经历真诚地勾勒出来,鼓励那些徘徊在生死边缘的人们睁眼看一看光,鼓励处于低谷期的人们振作起来,鼓励稚嫩的孩子们不怕艰难险阻,勇敢往前走。 我拥有很多东西。 却也一无所有。 只想用这颗温柔的心,去碰一碰这世间同样温柔的人,一起走。 我这番言论与判官交代的演讲内容相悖,没有吹嘘自己的能耐,也无法虚构莫须有的成绩。 只是用一腔真诚,回应台下无数真诚的目光。 随后,淡定走向演讲台。台下雷鸣般的掌声,便是回应。 一个月的时间,我跑了十多座城市,最后一站,才去的汉城的内阁政务大楼。对于这样懦弱腐朽的中枢机构,我念不了半点吹嘘的稿子,开不了口。 便邀请了孤儿院里的孩子们,在一众顶级大佬面前,背一首爱国长诗,作罢。 判官坚决反对,怕孩子们反讽刺激到高层,高层若是震怒,对我们的影响很不利。 我j坚持,在孩子们上台背诵诗歌前,我一一向台下大佬介绍了这些孤儿的来历,年纪,有的孩子还是残疾。不偏不倚,没暗指内阁无能,也不刻意渲染什么。 只是保持中立,通过孩子们纯真无辜的脸,用他们最赤忱极具感染力的声音,通过最古老的爱国长诗,唤醒台下一颗颗麻木的心。 朗诵完毕,安排孩子们亲吻台下顶级大佬的脸。 全程在记者的相机下记录下来。 这些照片登报,比我个人的宣讲更具冲击力和感染力。舆论翻了天,尤其孤儿院的孩子们朗诵的那首爱国长诗,以及内阁大佬们接受孩子们的亲吻照片。 哪怕只是作秀,却震撼人心。 给内阁政府赚足了正面形象,洗涤心灵般承重千斤。 各种各样的解读文章铺天盖地,都在挖掘深层次的含义,多数是正面的。许是内阁自家的笔杆子,在报刊上将这场朗诵煽动到了很高的站位。 高层对民众的反应相当满意,据说,当天晚上便给宁乾洲打去了一通电话,对我们的策划安排赞不绝口。 结束了长达一个月的巡讲,为我的个人品牌建立了根深蒂固的正面形象,把我谈判时建立起来的好名声稳住了,并发展成了长期效应。 带着拏云回到平京那天,刚来到宁乾洲办公室,凳子还没暖热,便又被宁乾洲使唤出去跟那家要来平京落户的跨国集团谈合同。 宁乾洲似乎不想让我在他眼前晃。 他突然对我有种眼不见,心不烦的不耐感。 刚回来,就又让我出去,像是故意的。 我说,“我不会谈合同,没搞过经济类的工作,没有经验。” 他就冷冷一个字,“学。” 我笑说,“生产队的驴也有休息的时候,你把我当什么了?” 他说,“不去,是么。” 下一秒,他拨通电话叫了卜远游进来,“合同交给贤风去谈。” “我去。”我微微挑眉,“我去!” 我总觉得宁乾洲憋着一股怒意,故意整我似的,可我根本没惹他! 当天便动身去约定邻城公馆,跟跨国集团谈业务,自己便又能积累一圈人脉,掌握一项谈判技能。这次机会,也是宝贵的。 此时,宁靳两派的谈判已结束,双方在半个月前和平交换人质。却因陈呈所在的县城突遭暴雨,爆发山洪切断了前往平京城的路,梅雨季的连续阴雨使得洪水愈发凶猛,陈呈携宁澈被困在城中,人质交换的流程又耽误了小半个月。 第179章 你说了算 我让卜远游把平京城这些年引进的外资公司与地方政府签订的合同整理好拿给我看,让我学习一下。 卜远游说,“涉密,不对外。” “我不能看?”我蹙眉。 卜远游说,“统帅没给指令,那便是不能。” “那我谈不了。”我说,“我半点经验都没有,不知从何谈起,更不懂你们之间的利益勾扯。” 上辈子跟着纪凌修,但他从不让我接触他的生意。他在外面做什么,也从不跟我讲。身边的人也都瞒着我,我像只笼子里的鸟儿,除了看书读报,剩下的时间便是跟太太们醉生梦死,挥金如土。 这辈子倒是自己做生意,我是靠海外股票市场发家的,又置办了海外地产,财富才能源源不断。 这些年靠专业机构打理资产,定期往我账户上打钱。我被囚禁那几年,也是合伙人打理。 跟靳安在一起那一年,我也是通过期货以及上辈子掌握的金融信息,大赚了几票。 置办实业这方面,我着实没什么经验。 卜远游抱来厚厚一沓案例,“这是实业公司容易钻的漏洞风险,给地方财政制造的陷阱,你可以研究一下他们的手段。” “这是平京城给实业公司的普惠政策,若是谈判过程中,遇到了困难,统帅说,让你以维护平京民众利益为基准,去谈。” 我拿过资料,坐在车内看了一路。无论宁乾洲什么目的,我都要抓住每一次的宝贵机会在这些事件中汲取力量,给自己铺路。 “带记者了吗。”我低声。 “带了。” 到了目的地,我以为只有我们平京前来谈,没想到很多城市的官方都来了。听说那家跨国集团董事长今日落脚在这座城市,各个地方的官方为了抢项目,都来洽谈。 我低声,“不是说,落户平京吗?” “这是话术。”判官说,“估计这家跨国集团对很多城市都这么说,这样以来,各地为了抢项目,开始打政策战,哪个地方政府给的政策福利最好。它们就落户哪里,贼得很。” 这家跨国集团来国内投资矿产项目,论矿产,平京优势平平的。矿产最丰富的城市在岭南、金陵、元江等地。 “今日来的大佬,都是地方一把手。”判官说,“平京这边,是副帅宁澈跟进这个项目,后来是贤风协督统跟进,现在交给施小姐,这若是能谈下来,便是轰动全国的大政绩,统帅又把好机会给你了。” 毕竟这家跨国集团若是在国内落户,将成为国内数一数二的大实业集团,带动就业、出口、税收等方方面面大发展,内阁高度重视。 “有其他地方的政策文件吗?”我低声,“我学习一下。” 卜远游将矿产丰富的几座城市如何扶持实业公司的普惠政策文件递给我,我拿回房间看。 “这个跨国集团谱摆得大,内阁高层跟他们洽谈过几轮,他们才开始到各地考察。我们对这家公司做过背调,他们的老品牌在战乱中被收购了好几轮,两年前又被新的公司收购,沿用了原来的老字号,这个老字号品牌在国外曾风靡一时。被收购后,业务涉及石油、军火、纺织,烟草,据说董事长是意大利人。”判官低声。 卜远游提醒我,“他们只给各个地方20分钟洽谈时间。” 来到休息室,我飞快将各地政策文件研究了一番,横向对比,其实大家扶持实业公司的政策都差不多,并无多的亮点。若是打政策战,最终伤害的都是地方政府,捞钱的仍然是这些外资。 我给宁乾洲打电话说,“咱们平京能给到对方的落户政策,一点优势也没有,矿产资源也比不过别的地方。” 电话那头响起打火机的声音,宁乾洲似乎在点烟,好半晌,他才说,“嗯。” “我看了卜远游给我梳理的那些商业陷阱,若是这家外资公司不是诚心来做生意的,他们若是来平京骗补贴怎么办?他们是骗子公司怎么办?” 我翻着那些真实案例,才晓得真的会有很多实业公司打着落户办厂的名号,在当地风风火火开始建厂。 地方政府为了培育实业发展,会给予对方厂房补贴、设备补贴、运输补贴等优惠政策,以此减少实业公司的原始成本。 然而,部分实业公司却以低廉价格购置建厂原材料、购买不值钱的设备以后,以次充好。联合供应链中上游公司相勾结,以高出十倍的价格伪造厂房建设和设备购买成本清单,向地方政府索要补贴。 也就是说,他们花了1银元建厂,却问地方政府要10银元、20银元的补贴,且票据齐全,验收“合格”。 当补贴钱到手以后,有的实业公司一夜间人去楼空,卷了钱就跑路了。 大捞一笔,玩消失,根本不会真的落户生产。 就像纪凌修曾经做过的那样,用很多看似有实力的空壳公司在平京玩这招。 “怎么办。”宁乾洲不动声色反问。 我说,“我问你怎么办,你反问我?这种风险防控,难道你们以前没做过吗?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们是怎么解决的?” 宁乾洲自从吃了纪凌修得亏以后,就特别谨慎。他不可能没有解决办法,只是他不想告诉我,逼我自己解决。 “遵循你的内心。”宁乾洲淡淡,“你说了算。” 我冷笑,“你等着,我给你谈崩!反正平京一点胜算都没有!” “无妨。” 我“咣当”一声挂了话筒,这老狐狸真的稳!半点都不动摇! 出于责任心,我又不能乱谈,便匆匆忙忙提前罗列了自己商谈的几个要点。 轮到平京的时候,我淡定走进会议室,判官陪同我。 对面坐着一排洋人,核心位置上坐着一名60来岁的洋老头儿,头发花白,西装优雅。 第180章 树欲静而风不止 我先开口,对他们远道而来表示欢迎,用英文简单客套两句,这意大利老头儿也说英文。 而后介绍了平京强势的政治、军事、自然资源、交通等优势,在平京办实业,将享受全国最稳定的经商环境。 他们漫不经心表示感兴趣。 我询问他们有什么诉求。 果然,老头儿提到了各种补贴,甚至还有土地租赁费用返还,以及税收奖励。 我猜他跟所有地方说的都一样。 我说,“我们可以给你建厂,买设备。给予生产所需的原材料部分补贴,你们只需要带团队入驻搞生产即可。至于你提到的其他福利,都可以谈。平京在筹备建铁路,只要你们第一年税收能达到合同约定标准,我们可以考虑为贵公司开通一条货运铁路,减少运输时间和资金成本。” 这样以来,既能减少企业建设成本,又能防范他们拿了全额补贴就跑路了。 洋人们互相对视一眼,核心位置的老头儿似乎是董事长,笑了笑,转脸看向一侧屏风后方。 我补充,“纵观全国,平京城是所有矿产资源丰富的城市中,军事力量最强盛的,在这里建厂,你们是没有后顾之忧的。” 董事长笑着点了点头,表示很感兴趣,会跟公司内部商议。 走出会议室,判官听得目瞪口呆,“你说的那些,平京做得到吗?” 我说,“不晓得,宁乾洲让我自由发挥。” 判官说,“你这番言论,八成其他地方都不敢这样说!更不敢说开通货运专列的事情!这得大兴土木耗费多少钱!” “虽说是为他们开通货运专列,事实上,也是为其他实业公司开通一条这样的运输渠道,早晚都应该做这样的事情,不是么。”我耿直反问,“不如就这次谈判,拿出来说一说,搏一搏。反正那些有矿产资源的个别城市,也只有客运铁路,暂无货运,咱们只能冲一冲这个了。” 我提醒,“登报的时候,别说是给那家跨国集团开的货运专列,换个说法,就说为在平京办厂的实业公司开通货运专列,这样以来,也能吸引其他实业公司看过来。” 判官一脸刮目相看的神情,望着我。 “我只能想到这些了。”我说,“尽力了,他们愿不愿意进一步洽谈,看他们自己了,我没把握。” “施小姐虽不善‘谋’。”判官意味深长,“但施小姐会做事,能用心把事情做好,往好的做,愿意下工夫。” “您的意思是我不擅长做领导者。”我笑,“只适合做干活的人,是吗。” “能把事情认真做好,也不容易。”判官说,“宁帅便是善‘谋’者,施小姐是善‘任’者。也就是‘匠’心,出色的匠师,便是一心一意谋事,不谋人。” 是,我确实不擅长人与人之间的钩心斗角。但是给我一件事,我会付出百分百精力去认真做好。 回平京的路上,判官问我,“知道统帅为何心情不佳么。” “不想知道。” “你在汉城巡讲的时候,内阁高层给统帅打电话,问他要人。有人看上你了……” “是吗。” “施小姐追求者众多,都追统帅那里去了,你说,统帅心情能好吗。” “他心情不好,那我心情可太好了。” “别倔啊丫头,见好就收,总没坏处。” “……” 还没到平京地界,便见报刊上这家跨国集团董事长接受采访时说:目前意向落户的城市是平京。 这位董事长还提到了我的名字,说对施微小姐印象深刻,期待下次合作洽谈。 于是我跟判官等人回到平京时,宁乾洲已经接到了这家跨国公司的电话,对方有合作意向,要跟宁乾洲会面,深入洽谈。 我以为这单生意谈成,宁乾洲多少会心情好点。没想到在宁府花园里迎面碰见他下班回来,眉宇间凝重着厚重疑云。 他不知道在疑心什么,像是鱼儿上钩了,不确定是不是他想要的那条。 他说,“你给开的条件。”皮笑肉不笑,“开通货运专列。” 此时,我带着两个孩子在浅湖里捉鱼,裤腿挽至膝处,“你不是让我遵循内心吗?我一通瞎说啊,谁知道他们会答应啊,反正平京早晚要开的,利国利民。” “施微……”宁乾洲冰冷眼眸里漾起一丝笑意,正要跟我说什么。 卜远游匆匆走过来,“大事不好了,副帅宁澈……出事了。” 我将手从水中石头下抽离,直起腰身。便听卜远游说,宁靳两派成功交换人质后,靳安顺利回到靳派队伍中,只是宁澈跟随叔父刚进入平京边境…… 宁澈便被人远距离射杀…… 枪杀宁澈那人,被活捉前自杀身亡…… 几乎同一天,沈静姝惊恐给我打了一通电话,“施微!救救我!你有没有办法送我和我儿子离开!宁乾洲要对沈家下手了!” 第181章 棋子 “宁澈被人枪杀了,这种紧要关头,宁乾洲还能腾出手去对付沈家?”我低声。 “老爷子最近要立遗嘱,全家都盯着!时机到了,宁乾洲要从沈家内部搞事。”沈静姝哭着说,“施微,那封信在你那里,你看了吧,你知道真相吧。销毁了吗?我相信你会销毁的。” “那晚……” “你别说,别提。”沈静姝急忙打断我,逃避似的颤声,“你是不是也觉得我脏……你是不是全都知道了?你全知道了对不对。” “那晚我喝醉了。”我说,“没看到信封里的内容,被卜远游拿走了。” 沈静姝如释重负,又矛盾恐惧,“我害怕外人知道……一直以为你知道了,却不敢问你……我很害怕……” “我们见一面吧。”我低声,“我也有很多事情想问你。” “我不敢。”沈静姝颤声,“宁乾洲派人盯着我,沈家老头儿也盯我,我感觉沈秋易最近对我动了杀心……我如果再不逃,我跟我儿子就活不成了……” 我寻思许久,低声,“宁澈葬礼,你来吗?” “我求求沈老头儿,老头儿应该会带我去。”沈静姝颤声,“我带我儿子一起去,不敢跟他分开。” “好,在宁澈葬礼上碰面。”我低声,“如果你想离开,就趁葬礼那个时间,把你想要带走的东西,都准备好。” 连轴转工作了两个月,我跟宁乾洲申请了几天假,在家陪陪孩子,他倒是没说什么。接到沈静姝电话后,我便打电话给宁乾洲,说我要去宁澈葬礼,看在叔父的面子上,我该是去一趟的。 次日,宁乾洲让卜远游来接我。 我带着孩子们一身素白前往,到了宁澈家中,满堂妇人、子孙哭成泪人。 叔母趴在棺木上一遍遍唤宁澈的名字,叔父面色悲痛抚着叔母的背。 我牵着孩子们来到宁乾洲身边,他顺势揽住我的腰身,臂膀轻轻一用力,便不动声色推着我往前走。 我身子骤然僵硬,往前迈了一小步脱离了他的熨帖。在外人眼里,他看起来依然单手揽着我腰身,实则我的腰背并未与他的臂膀相贴。 一切只是虚虚浮浮的假象。 看起来像是一家人前来吊唁的模样。 我没敢看宁澈的遗照,跟他算是有点交情。他的死亡扑朔迷离,还没查出凶手是谁。 靳派、疑似纪凌修势力、宁派内部人员以及那些看不见的敌人都有可能是幕后真凶。 没敲定真正凶手之前,宁乾洲不会轻举妄动。 走完整个丧礼流程,各家返程之际,我举目寻找沈静姝的身影,终于在另一侧的人群中看到了她。 她也看到了我,却忌惮我身旁的宁乾洲,迟迟不敢靠近我。 我牵着两个孩子向她走去。 宁乾洲犀利视线跟随我移动,他身边站了一圈官僚低声说着什么。 我径直来到沈静姝身边,鼓励拏云和星野带着沈静姝的儿子一起玩,我低声,“你儿子叫什么。” 沈静姝依然忌惮我身后不远处的宁乾洲,她目光闪躲低声,“沈悠然。” “名字真好听。”我从容牵住她的手,看向一旁的沈家老爷子,笑说,“我跟静姝小姐是好朋友,能让她陪我逛逛街么?” 沈老爷子深深望了一眼沈静姝,对我客气道:“能跟施小姐做朋友,是姝儿的荣幸。”他拍了拍沈静姝的肩膀,“好好陪施小姐玩儿,多跟施小姐学学见识,知道吗。” 沈静姝缩了缩肩膀,脸色白了几分,疾步来到我身侧,若无其事朗笑,“自是晓得,如今施小姐备受百姓推崇,能跟施小姐沾边儿,可把我镀金了,我求之不得。” 我干笑了两声,牵住沈静姝手腕,往院外走去。给星野和拏云使了个眼色,两小子明白了我的意思,拉着沈悠然小朋友一起离开。 上车前,我让拏云跟宁乾洲打声招呼,拏云喊道,“舅舅,妈妈跟沈阿姨去逛街,我跟哥哥一起去玩啦。” 宁乾洲冷冷看着我,微微侧首,卜远游带着两名警卫,便向我走来。 “施小姐,统帅让我保护你们。”卜远游说。 我没拒绝,带着沈静姝上了车。于是卜远游的车不远不近跟在我们的车后。 “施小姐……”沈静姝看着后方,“会不会连累你……” “不会。”我低声,“这段日子,宁乾洲一直把我往很高的位置上推,我总感觉他让我备受瞩目的原因,是为了钓鱼……树大招风,他不晓得利用我在招什么风。所以,他暂时还用得着我,不会对我下死手。” 沈静姝紧紧抓住我的手,像是攥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视线全落在她儿子的身上,我俩择了一家咖啡厅落座。 我让侍者给三个孩子拿来三本小人儿书打发时间,让他们在视线范围内玩耍。 沈静姝谨慎看向周围,曾经张扬的眉间填满胆怯,她说,“你真的能送我跟我儿子离开?” 我点头。 她如释重负,双手无力地按住脸,好半晌没言语,再开口,气馁道:“你想知道什么。” 我说,“所有。” 她深吸一口气,“我不是沈老爷子的亲生女儿,也不是沈家的人。”她抬眼看向我,“我是纪凌修培养的棋子,他在国外找到我,说是可以出钱给我妈治病。只要我替他拿下一个人……” 我呼吸放轻。 沈静姝说,“我原本也是富家女儿,我爷爷是第一批出海的留学生,父亲定居海外。我家原本做海运生意的,后来因为海战的原因,家里的生意做不下去,我父亲从此一蹶不振病亡,小我一岁的弟弟被仇家陷害入狱,由于那条常跑的航线被封锁,我家欠客户的订单给不了,客户预支的押金被挪用偿还银行利息,导致欠下巨额外债,利滚利,根本还不起。从此,家道逐渐中落,我妈急出病来,连医院都住不起……” “偶然一次,我在外面餐厅打工时,遇见了跟朋友吃饭的纪凌修。”沈静舒眼里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一直盯着我看,还从怀里掏出一张黑白照片,似乎在对比我跟照片上的人像不像。” “我当时性格还很开朗,家中虽然烂事一堆,可我很乐观坚强,努力赚钱给妈妈治病。”沈静舒眉间浮起温柔的色泽,“我以为他看上我了,给他那桌上菜时,故意调侃他,是不是想约我,他说是。” 我双手握着咖啡杯,静静听着那些跟纪凌修有关,我却从不知晓的另一面。 “自此以后,我就频繁跟他碰面,我误以为他喜欢我。”沈静姝说,“后来我妈妈病重,需要做手术,后续治疗也要花很多钱。纪凌修摸清我家情况后,说可以帮我救我妈妈,还能捞我弟弟出狱,帮我家还清巨额债务,只要我能回国帮他办件事……” “那时候,我才知道,他接近我,只是为了利用我。”沈静姝冷笑一声,“因为我跟照片上的女人长得有点点像。我当时走投无路,就同意了……” “纪凌修给我找了一个新妈妈,就是跟沈老爷子离婚的八姨太。八姨太真正的女儿沈静姝其实不满五岁的时候,就在国外一次工人罢工运动中走丢了。自此以后,八姨太在修女院与世隔绝很多年,直到纪凌修找到她,说可以帮她找到她亲生女儿,只要她能帮他办件事……” “我跟八姨太出自不同的原因,同意了纪凌修的要求。”沈静姝看着我,“我变成了八姨太国外养成的女儿,八姨太带着我回国探望生病的沈老爷子。老爷子对八姨太还有旧情,便挽留我们留在府上,我就是这个时候开始跟宁乾洲制造偶遇的。” “在此之前,纪凌修在国外带我熟悉过那个叫音音的姑娘的资料,他是从他父亲那里得知,宁乾洲中意音音。只是音音死了,于是,纪凌修让我模仿音音,他怎么说,我怎么做。” “回国以后,宁乾洲最初对我确实很感兴趣,我感觉他对我有过男女之情。只是后来,莫名就开始疏远我,有了若有似无的距离感。或许,宁乾洲察觉了我背后有人,所以开始提防我。他在外人面前,看似与我十分亲近。实则私底下,保持着安全的距离。我感觉他在将计就计,摸排我背后的操纵者是谁。” “纪凌修死后,我失了分寸,跟那个叫音音的女人越来越不像了,我不知道下步棋该怎么走,最终被宁乾洲反制了,他用我家人的命要挟我……” 第182章 棋子(二) 我轻声,“纪凌修让你潜伏在宁乾洲身边做什么?” “让宁乾洲沉沦在我温柔乡中,趁机取他性命。”沈静姝凄苦笑了声,“哪有那么容易呢!宁乾洲理智到可怕!他不是什么女人都睡的!他非常清醒,突然出现一个跟音音长得很像的女人来到他身边,他自是万般谨慎。我根本近不了他身,每回去找他,进门之前,都会被警卫搜身,他更是不曾碰过我!哪怕住同一个公馆,他也只是给外面做做样子,私底下,对我很冷淡。” “我感觉他就是将计就计,以不变应万变,看看我背后的操纵者究竟想干什么。”沈静姝低声,“查出我背后的操纵者是纪凌修的时候,他就把纪凌修除掉了。因为那个叫音音的姑娘是宁乾洲不可触碰的底线,他无法容忍纪凌修如此处心积虑。” 我下意识攥紧咖啡杯,“然后呢。” “纪凌修死后,我就乱了阵脚,被宁乾洲反要挟。”沈静姝开始发抖,“他让我……让我……” 我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慢慢说。” “他让我勾引沈……沈老爷子……”沈静姝说,“也就是我……名义上的父亲……”她忽然捂着脸难以启齿,“又让我勾引沈秋易……让我怀上这两人任意一个人的孩子……如果我不照做,我家人就没命活……” 我内心气血翻涌,对宁乾洲讨伐的恨意又入骨几分。 恶,极恶。 “我趁沈秋易喝醉时,设计爬上了他的床,怀上了沈秋易的孩子……”沈静姝哭着说,“我骗沈秋易……说这是宁乾洲的孩子,他才让我生下来,后来,宁乾洲让我登报说分手,在沈家出事前,他迅速与我撇清了关系,不让污水沾染他半点。” “上次沈家老头儿打我,是占有欲作祟!我的初夜给了老头儿!他其实一直怀疑我的身份,只是没有证据,他疑心八姨太带个野女儿回来分他家产。所以,我勾引他的时候,他一点都没犹豫!像是忍了很久那般,把我衣服都撕了。老头儿以为我生下的儿子是他的!他晓得宁乾洲没碰过我!所以,我特别得宠,他很迷恋我,甚至要立遗嘱,把财产一大半都分给我儿子!” “姨太太们嫉妒坏了,造谣我在外面偷汉子,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说宁乾洲不要我的原因就是我偷人,还说我儿子是野汉子的。老头儿勃然大怒,怀疑我在外面偷人!才逼问我,谁是孩子父亲!才那样打我!老头儿都是为了他自己!” 我看了眼沈悠然,小家伙可可爱爱追在星野和拏云身后跑。 “我本来把希望寄托在沈秋易身上,想让他救救我,帮我摆脱宁乾洲。”沈静姝说,“我跟他发生关系,他酒醒以后,特别屈辱自责,我以为他是那种温良谦逊的男人,就偷偷告诉他,我不是他亲妹妹……” “我原本想全都告诉他的,但是顾忌我跟老头儿有一腿,我怕把沈秋易吓跑了,所以没敢说实情,只是告诉他,我不是他亲妹妹这件事,想慢慢让沈秋易爱上我。然后,借助他的保护,摆脱宁乾洲。” “确实,沈秋易有一阵子特别怜惜我,感觉他会为了我抛家弃子那种,一有时间,他就跟我厮混在一起,我把男女一时的激情错当爱情,那时候沉沦于沈秋易的温柔。差点昏了头把所有真相告诉他。还好,我当时谨慎,用我怀孕这件事,试探他……” 沈静姝冷笑,“结果,沈秋易突然从情欲中清醒过来,不让我留下这个孩子。我才知道,所谓的爱情多可笑。我说这孩子是宁乾洲的,沈秋易才让我留,他想以此捆绑宁乾洲。当时我就庆幸自己没告诉他真相,若是都告诉他了,他恐怕早就对我下杀手了!” “施微。”沈静姝绝望看着我,“男人的爱……都跟女人的肉体有关。当他厌倦了你的肉体,他对你就没有了爱情……” 我在这一刻,想起了纪凌修。上辈子我跟纪凌修的世界里,是没有沈静姝这个人的。就因为我让纪凌修的父亲多活了几年,导致他父亲有机会把很多情报泄露给了纪凌修,纪凌修才拿宁乾洲的音音……也就是“十一”做文章。 才有了沈静姝这枚棋子,精准空降在宁乾洲身边。 才让宁乾洲怒不可遏,诛杀纪凌修,导致纪凌修的死亡时间线提前。 我带着深深歉意望着沈静姝,“我一定救你。” 这个女人或许上辈子也是这个命运,可能是周旋在国外其他男人身边。却因为我的干预,变成了国内沈家父子之间发生。 兜兜转转,命运是一样的。只是发生的地点变了。 原因变了。 而我是一切之“因”。 “上次宁乾洲就要对沈家下手了,被你干预,他暂时收手。”沈静姝低声,“最近老爷子要立遗嘱,宁乾洲见机行事,让我挑拨沈家父子的关系……我才这么着急联系你……” “我弟弟出狱了,在宁乾洲手里。”沈静姝流着泪,抓住我的手,“我不做不行……可是,我一旦这么做了,我跟我儿子就没有活路了!我可以死!可我儿子怎么办!我家人怎么办!” “施微!只有你能帮我了!以前我不信任你!可我现在,除了你,没有人可以信任!”沈静姝吸着鼻子,“你对宁乾洲是特殊的!求你救救我!” 我反握住她的手,“沈家现在内部情况紧张吗?” “紧张,几个姨太太明争暗斗,都想送自己的儿子上位。”沈静姝说,“大儿子沈秋易最有本事!老头儿最器重他!沈家的生意几乎都经沈秋易的手!他是沈家的实权者!有他在,外人很难钻漏洞!宁乾洲便是要除掉沈秋易!崩掉沈家内部的顶梁柱!依沈老头儿敏感多疑的性格,若是晓得我跟他长子有一腿,还生下儿子!老头儿会误以为我跟沈秋易故意欺辱他,毕竟老头儿很迷我,一直以为我儿子是他的,届时,老头儿一怒之下,可能会把沈秋易从遗嘱上划掉,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沈秋易可能会篡权……” “沈家就乱了。”我接话。 沈静姝点头,“让父子二人为了女人,为了家产……互相残杀。沈家丑闻一旦公开……这一家的清誉就毁了……” 这就是宁乾洲的目的。 “现在沈秋易知道我背后有推手,他晓得自己有把柄落在别人手里了,最近很异常,我感觉他要除掉我跟我儿子灭口……如果他查出我背后的推手是宁乾洲,沈秋易可能会不惜一切代价跟宁乾洲做交易,如此,宁乾洲目的也达到了。” 我说,“把你儿子看好,我找人保护你,送你离开。你海外的家人,我帮你问宁乾洲要。” 第183章 显而易见的变化 沈静姝感激地看我一眼,“以前我对你一直都有偏见,走投无路才想起你。施微,对不起,谢谢你。” “没有对不起,也无需感谢。” 我起身,来到咖啡店的电话机旁,给青青文学社打了一通电话,“我是施微。” 那位女撰稿人秦好接的电话,“您好,施小姐,有何指示。” “帮我保护两个人。”我低声,“沈静姝和她的儿子。” “您现在的地址。” “元峒路38号咖啡厅。” “你们往前走200米,去那家百货商场一楼裁缝铺子里,那间铺子有后门,我们的人会在铺子里接应。”秦好从容。 我说,“麻烦您了。” “施小姐,我们该是感谢您的,这次全靠您替我们跑线。”秦好圆润的声音里带着笑意,“还给我们源源不断赞助大量资金,您是我们组织的及时雨。蔡老先生说了,施小姐的指令,我坚决执行。” 前些日子全国巡讲时,蔡老先生给了我相应城市的爱国实业家名单,那些实业家都是组织一员。他们暗中在筹备推翻内阁的雷霆行动,却因为宁乾洲收紧了封锁之势,青青文学社寸步难行。甚至加密电报都被拦截过两次…… 也不敢轻易跟对方通电话,毕竟看不见摸不着,不晓得接电话的人是否真是接头的伙伴。 蔡老先生便让我替他们跑线,于是我白天巡讲,晚上顺水推舟参加名流邀约,在晚宴间与爱国实业家们不经意碰面,我算是牵头人。 言笑晏晏间,把暗号说了,彼此便明了对方的身份。 我接受对方的跳舞邀请,简短沟通,说出计划。 这些都在判官和卜远游眼皮子底下进行,为了混淆视听,我一晚上会穿梭在很多名流之间,让他们无法锁视特定目标。 由此,借助全国巡讲的契机,将青青文学社的计划传达出去。有的碰面场所在洗手池,有的在学校教师办公室,有的在巡讲现场,各种不同的爱国者不经意间找上我对暗号。 由此拉开了一条以东南向中原地区包围的爱国者战线。 我之所以不遗余力做这件事,一方面是因为对内阁政府的憎恶。另一方面出于对宁乾洲的抗衡之心。 宁乾洲越是打压爱国者战线,我越是要暗中助力这个组织。 我想有一天,能亲手杀死宁乾洲的同时,也能让他的江山易主。 让他尝尝被毁掉一切的滋味儿。 挂了电话,我看向玻璃橱窗外,卜远游带着警卫站在店外不远处守着我,眼睛时时刻刻盯着我跟沈静姝。 这个距离,他什么都听不到。 我微笑,喊了句,“远游哥,你不进来喝一杯吗?” 他摆手,示意我们继续玩,他守着就行。 我带着沈静姝和孩子们去逛百货大楼,我说,“一会儿我引开卜远游和警卫们的注意力,你趁机溜进西北方向那家裁缝铺子,我朋友会在铺子里接应你,里面有后门。” “信得过么。” “你放心。”我从荷包里拿出一个炮仗和火柴递给她,“如果有危险,或者情况不对,你放个炮仗,我听见声响会来救你。” 再从手提包里掏出一把枪递给她,“你防身用。跟我朋友们汇合了,有什么诉求,你跟他们提,他们会保护你。” 言罢,我来到拏云身边,凑近拏云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拏云点了点头。随后突然向着百货大楼出口跑去。 我大喊一声,“拏云!别乱跑!” 便牵着星野去追!卜远游摸上腰间枪支,大跨步去拦截拏云,警卫们纷纷追去。 就在这个关口,沈静姝牵着孩子闪身进了裁缝铺子。 我趁机环顾四周,担心沈秋易安排杀手潜伏在附近,所幸人来人往分外拥挤,没什么异常,无人注意到她。 我牵着星野追上拏云时,卜远游才发现沈静姝不见了。 我一问三不知,他不得不将我带去宁乾洲那里。 此时,宁乾洲在外面的茶馆里跟内阁高官下象棋。他穿着白色军衬衣,斜斜依坐在冰丝软榻上,眉宇间皆是淡漠霜华。 视线垂落在棋盘上。“人呢。” “不晓得。” 房间里放了一桶散热用的冰块,驱散了晚夏的闷热。他从容不迫的模样,领口散开两颗纽扣,依稀可见白皙强健胸膛。 38岁的男人,全然看不出岁月的痕迹,像是驻龄了。时光似乎忘了带他走,双眸冷静幽深,皮肤白皙紧致,容颜成熟俊朗,那股精神的审定气息,让他整个人散发着干净利落的气息。 养尊处优惯了,底子好极,便有种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上位者的松弛感。 他淡淡抬眸看我一眼,“不说是吗。” 我从手提包里掏出他签字画押的纸条,念给他听,“我,宁乾洲,欠施微三个承诺。在不上升到家国利益的基础上,都听她的!” 靳安被抓后,我没敢用这个纸条。宁乾洲既然能做出让靳安看他鱼水之欢的场面,便是有意毁掉靳安跟我之间的牵绊。 若非掺杂着个人极端情绪,宁乾洲怎会做出这等下流失态之事! 每每想起这事,我与宁乾洲之间的断层深渊,像是东非大裂谷无法跨越,也永远无法修补。 那时候,若是用这张纸条救靳安,很可能没效力,反而会煽动宁乾洲的极端情绪,对我,对靳安,都很不利。 经历了这么多事,我终究是摸到点他的脾性。以前的我不屑于去了解他,仅靠着上辈子对他掌握的情报抗衡。 一路走来,吃了太多亏,我也终于摆脱了上辈子对他的浅薄认知。对真正的宁乾洲有了几分探寻,不能跟他正面起冲突,要试试巧劲儿。 清脆的敲击声传来,宁乾洲拎着一枚象棋轻轻敲击着掌心的象棋,欲说还休看着我。 那名与他对弈的内阁高官笑着说,“宁帅跟小心肝儿调情,我就不打扰你们了,先撤了,晚上的饭局见。” 宁乾洲眉梢微扬。 房间里只剩下我跟宁乾洲的时候,我来到他对面的位置坐下,拿起一枚小卒往前走了一步,“沈静姝只是你一枚棋子,这些年,你利用这枚棋子达到了你想要的目的。” 我将棋盘重新布局,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你利用沈静姝搭上了沈家的线,用彼此的资源置换财富,你都是既得利益者。如今,你想利用沈静姝,挑拨沈家父子的关系,把沈氏集团的两个顶梁柱拔出,这种用一枚最精准的棋子,省去千军万马的策略,我很理解。” 毕竟沈家是国内四大垄断家族之首,靠卷烟发家,而后生意涉及煤炭和面粉,逐步壮大以后,便开办钱庄,又从钱庄……壮大到私人银行。 沈家的私人银行是全国数量最多的,跟官方四大行资本交错!甚至沈家的资金池比四大行都要丰腴,毕竟四大行要为军费兜底。 而他们背后盘根错节的利益网不是一般人能撼动的。 能把家族资产壮大到这个地步,背后不可能没有内阁官方和军方背书,能持股沈氏集团的大佬全是国内金字塔尖儿的人物。 这些大佬抱成团儿,形成强大的利益集团,不断从民间吸血,将资金高度集中在少数人手中。 而沈家便是持股比例佼佼者,如今的总首亦持有较高比例的股份。 宁乾洲想一口吞下沈氏集团太难,上面看似一根针,下面却连着千条线。 沈老爷子看好宁乾洲,所以想利用小女儿沈静姝拉拢宁乾洲。谁知,被反算计…… “仅用一个女人,就能在不惊动其他大人物的情况下,撬动沈氏内部……确实是上策。可是,哥哥,你手中已经掌握了沈秋易跟沈静姝之间勾结的证据,也有足以毁掉沈家父子的东西在手,何必非要折了沈静姝和她儿子呢?” 宁乾洲饶有趣味看着我,浓密睫毛下的视线扑朔迷离,似乎在观察我脸上的变化。 我说,“放了沈静姝,你依然能用手里的证据,挑拨沈老爷子和沈秋易关系啊。甚至,沈秋易晓得把柄在你手里,他可能会主动来找你谈!到时候,你可以狮子大开口,问他要你想要的东西,你可以借此机会慢慢吞噬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