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秘》 前言 神秘的人物 神秘的符号 神秘的故事 神秘的jiema 神秘的结局 神秘的作者 内容简介 这是一部还原公务员和办公室职员官场生存状况、职场晋升与挫败之百态的长篇小说。农村少年舒林生,在一个偶然机会,发现一位“神秘”人物,得到一串“神秘”符号,由此开始他的“神秘”人生。随着那些“神秘”初露,读者在主人公的引领下,由乡村jinru大都市,由学校走入大机关,从印刷厂工人到机关文员,由厅级领导秘书再到省部级领导智囊,每个环节都是矛盾重重、险象环生,每次化解都非常耐人寻味、荡气回肠。在功名、权利、金钱、美女之间如何从容应对,在诸多youhuo之中怎样保持初衷,在人性、兽性和理性、悟性之中如何平衡,在非利即害之际怎样坚守信念,使自己立足不败之地;特别是那位神秘人物何时会出现,那串神秘数字在何种情境将由何人成功jiema,请跟随故事情节的展开,慢慢观赏品味…… 本书作者深谙官场,洞悉职场,对运筹学和中国传统文化、官场厚黑学、女性心理学、领导与辅弼之道均有精谌研究,文笔之练达,叙事之圆融,用语之幽默,一如苏东坡所云:“文章如精金美玉,市有定价”。待读者给予恰当品评之后,我们会逐步揭开神秘作者的来历……(未完待续) 引子:神秘,着实神秘 前不久的二十世纪,七十年代。 江南。农村。和平公社凤凰岭村。 早稻收割之后,准备秋种的季节。 上午十点左右,太阳高挂。三五个懵懂少年,暑假期间参加集体劳动,劳累之际,林间小憩。 一棵大树的枝杈上,身着背心短裤的林生端坐在那里,目不转睛,45度角,向下斜视。 成熟丰满的俊丫身着单衣,坐在一捆半枯的稻草上,背靠树干,闭目养神。 她那乳白色的薄薄麻衣里,包裹着两团鼓囊囊的东西。由于天热,领口的扣子蹦开了一个,将一条深深的凹谷微露向外。深幽,酥桃梨,粉红粉白。 就这,让他心中波涛汹涌,心猿意马,难以自持。 她似乎感觉到了那双斜视的眼睛,邪恶的眼睛,却佯装不知,双目微醺,享受着斜与邪的抚慰。 “喂,看,棒棒!”树下另一男孩,像发现新奇玩意一般,突然发出更为邪恶的话语。 众人四顾,没见到被称作“棒棒”的扁担,无不愕然。 “看,那儿!”三扣的手,向树杈上一指。 孩子们抬头看去,只见树杈间流动着的那个褐色大裤衩,像帆一样,被桅杆撑得高耸。 一片邪恶的叫笑。二毛像卫士一般大喊:“工农兵大学生的宝贝,不许偷瞧,不准动心,更不能动棒棒!” 三扣却要争辩:“工农兵大学生,又怎么样?又不是军婚?再说,还没过门啊!” 俊丫面红如桃,耳赤似霞。 林生更是窘迫,猫一般地向上跳着,逃向大树之巅。 突然,一阵奇异的号子随风飘来,高亢而激越,冲破了树下的嘈嚷笑闹。 那是吆喝牛的号子,却是让林生一直如醉如痴的调调。雄迈,绵长,一波三折,回味无穷。 远处鄱阳湖水天一色。 近处稻茬地褐红相配。 一个极高极瘦的男人,光膀子,打赤脚,只穿一条大裤衩,挥长鞭,驭二牛,烈日下,双铧犁,翻出波涛般褐红色。 他将鞭子甩向空中,一条优美的弧线,鞭梢带起烟尘,声音清脆,双声相连,如同林生春节时放的二踢脚。 这种场景,两年来一直让他心醉,瞬间便可驱散他一年来的心碎。 凤凰岭与五七干校近在咫尺,却无法进去。听说在那里劳动改造的,都是些有问题的人。身为农家子弟的林生,对那里当然一无所知,但总觉得那些人生活在自己的梦里,那里的一切都很神秘。 正在神游之际,又闻马达声响。定睛一看,只见远处路上烟尘翻滚,一辆帆布棚的吉普车呼啸而至。 车至路尽,有人打开车门,跳到路旁高喊:“神秘——!” 没人应答。平旷的野地里也不会有回声。 “神秘!神秘!快,快来上车!”那人下了车,便向人与牛犁靠近。 “神秘?”犁地人叫这奇怪的名字?林生暗自惊奇。 犁地人不为所动,只将鞭子放到肩上,仍跟着牛犁,徐步前行。 “神秘!你怎么不答应啊,大喜事!”来人有点急。 “什么事?没见到我正忙着?”浓重的北方口音。 “首长叫你!首长要回北京了,他叫你马上跟他去!” “吁——”随着一声长喝,二牛立马驻足。 “你再说一遍!”犁地人静静地站着,已将鞭子拿在手中。 “首长要回北京了,他叫你马上跟他去!”那人一边重复着,一边向田头走来。 犁地人听清这话,立即将鞭子一扔,向来人和车子狂奔而去,足下两点白烟,此起彼散,如同两串祥云,伴舞脚踏。 司机此时也走出了车门,见他两腿泥,一身汗,就要跳上自己的宝贝吉普车,不禁叫道:“你的衣服,鞋子呢?” 犁地人理都不理他,径直奔向吉普车,边开门边叫道:“走吧!开车,快一点!” 到地里叫他的人也甚是惊讶,被动地跟着他急返车内。 司机摇了摇头,甚是无奈,上车打火,急转调头,只听一声怒吼,那车裹着更大的烟尘,轰鸣而去。 烟消尘散,林生如梦初醒。这时他才注意到,在稻田的另一端,也就是靠近自己的这边地头,放着一堆衣物,与牛犁和刚才吉普车所停的位置,恰好连成三点一线。 犹如一只长臂猿,舒展手脚,在树杈间闪转几下,便飞落到地面。他其实姓舒,林生是名字。当年他母亲在林中拾柴时生下了他,父亲便将他取名舒林生,正应着“树林生”。 接着他在林中跳跃,玉米地里狂窜,如同猿猱,瞬间便从还在取笑俊丫的伙伴中逃脱出来,向着他的猎物飞奔。 三扣二毛两个见此情形,以为旷野中又出现了被狗咬伤的野兔子,也跟着撒起四片脚丫子。 田头留下三件物什:一件褪了色的短袖军衣,一双底已磨平的解放鞋,还有一个硬皮本本。 林生知道身后还有两个飞毛腿,便以学校运动会中百米冲刺的速度,抢先把三个东西全部拾在手里。 三扣二毛,岂能一无所获?两个拥上便抢。 林生先把军衣扔给三扣,又将两只鞋子甩出,让二毛拣去,自己手持那个硬皮本,迅速翻开。 失望至极。本本里净是些神秘的符号,还有潦草得无法辨认的笔迹,看上去如同天书。 但本本中,自有惊喜,里面夹着一支让他朝思暮想的黑色博士笔。 合上本本,才发现封皮上有几排手写的数字,不是人们已习惯的阿拉伯数字,而是用汉字书写,自上而下,两个一排,全部靠右: 九一 二二 三九 九九 一四 三八 林生懵里懵懂,根本不知这是什么意思。但猎奇心驱使他相信,这个本本肯定有价值,符号和数字,都似天机。 “向阳,给,博士笔!祝你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林生悄悄回到大树下,趁着三扣二毛等在远处品赏战利品,他把博士笔送给了俊丫,还特意呼唤着她的学名,嘴笨,手拙。 武向阳迟疑片刻,还是红着脸,接了过去。 她已被推荐去读中技了,马上要进省城里读书。这是每个农村孩子的梦想,但机会却是万里挑一。 她知道,这样的笔,正是他的梦想,如今却成了最珍贵的心意。 她真的也想把自己珍贵的东西给他,取代多年来她送给他的那些花花草草,同时也是报答他今天最贵重的礼物,还有那数不清的雀蛋野味。 但他离她,貌似遥远,形在咫尺,魂若万里。 “傻。”她口中吐出一个字,像蚌壳里弹射出一颗珍珠。 果然他被珠子打中了,乖乖前移,近了又近。 她的心快要跳出了iong口。而他则清楚地看到两只白鸽,在麻布后跳跃振翅。 鸽子始终没能挣脱束缚,只是裹掖着束缚她们的软软的笼子,涌向他的iong口。 手足无措。惊喜和恐惧塞满他huore的躯体。 他比她本来就iaosan岁,此时更笨成了十足的傻小子。 他闻到一种熟悉的香味,玫瑰的清香。五年前,林生在草沟沟埂儿上发现一颗野玫瑰,便把这玫瑰挖出来,与俊丫一起栽种在她的宅前池塘边。如今那玫瑰已经长得很大,经常繁花灿烂。 可玫瑰之香,渐淡渐远。她只贴了片刻,便带着鸽子飞了,飞得满世界颜色全是乳白,还有潮hong。 他仍然像根木头,一直戳在那里。直到一阵凉风将他吹醒,才觉察到,自己的大裤衩里,那条躁动许久的棒棒已经形同鲇鱼,竟然吐出些粘稠的沫子。 世界终归平淡。 林生恍然若梦。 这分明不是梦。自己手中还拿着那个硬皮本,一个画满神秘符号、神秘文字的牛皮纸封面的小本本。 梦境依然存在。心中难以挥去的,是那个被唤作“神秘”的人;还有那不顾一切、舍弃衣物扬尘远逝的身姿……(未完待续) 引子:神秘,着实神秘 前不久的二十世纪,七十年代。 江南。农村。和平公社凤凰岭村。 早稻收割之后,准备秋种的季节。 上午十点左右,太阳高挂。三五个懵懂少年,暑假期间参加集体劳动,劳累之际,林间小憩。 一棵大树的枝杈上,身着背心短裤的林生端坐在那里,目不转睛,45度角,向下斜视。 成熟丰满的俊丫身着单衣,坐在一捆半枯的稻草上,背靠树干,闭目养神。 她那乳白色的薄薄麻衣里,包裹着两团鼓囊囊的东西。由于天热,领口的扣子蹦开了一个,将一条深深的凹谷微露向外。深幽,酥桃梨,粉红粉白。 就这,让他心中波涛汹涌,心猿意马,难以自持。 她似乎感觉到了那双斜视的眼睛,邪恶的眼睛,却佯装不知,双目微醺,享受着斜与邪的抚慰。 “喂,看,棒棒!”树下另一男孩,像发现新奇玩意一般,突然发出更为邪恶的话语。 众人四顾,没见到被称作“棒棒”的扁担,无不愕然。 “看,那儿!”三扣的手,向树杈上一指。 孩子们抬头看去,只见树杈间流动着的那个褐色大裤衩,像帆一样,被桅杆撑得高耸。 一片邪恶的叫笑。二毛像卫士一般大喊:“工农兵大学生的宝贝,不许偷瞧,不准动心,更不能动棒棒!” 三扣却要争辩:“工农兵大学生,又怎么样?又不是军婚?再说,还没过门啊!” 俊丫面红如桃,耳赤似霞。 林生更是窘迫,猫一般地向上跳着,逃向大树之巅。 突然,一阵奇异的号子随风飘来,高亢而激越,冲破了树下的嘈嚷笑闹。 那是吆喝牛的号子,却是让林生一直如醉如痴的调调。雄迈,绵长,一波三折,回味无穷。 远处鄱阳湖水天一色。 近处稻茬地褐红相配。 一个极高极瘦的男人,光膀子,打赤脚,只穿一条大裤衩,挥长鞭,驭二牛,烈日下,双铧犁,翻出波涛般褐红色。 他将鞭子甩向空中,一条优美的弧线,鞭梢带起烟尘,声音清脆,双声相连,如同林生春节时放的二踢脚。 这种场景,两年来一直让他心醉,瞬间便可驱散他一年来的心碎。 凤凰岭与五七干校近在咫尺,却无法进去。听说在那里劳动改造的,都是些有问题的人。身为农家子弟的林生,对那里当然一无所知,但总觉得那些人生活在自己的梦里,那里的一切都很神秘。 正在神游之际,又闻马达声响。定睛一看,只见远处路上烟尘翻滚,一辆帆布棚的吉普车呼啸而至。 车至路尽,有人打开车门,跳到路旁高喊:“神秘——!” 没人应答。平旷的野地里也不会有回声。 “神秘!神秘!快,快来上车!”那人下了车,便向人与牛犁靠近。 “神秘?”犁地人叫这奇怪的名字?林生暗自惊奇。 犁地人不为所动,只将鞭子放到肩上,仍跟着牛犁,徐步前行。 “神秘!你怎么不答应啊,大喜事!”来人有点急。 “什么事?没见到我正忙着?”浓重的北方口音。 “首长叫你!首长要回北京了,他叫你马上跟他去!” “吁——”随着一声长喝,二牛立马驻足。 “你再说一遍!”犁地人静静地站着,已将鞭子拿在手中。 “首长要回北京了,他叫你马上跟他去!”那人一边重复着,一边向田头走来。 犁地人听清这话,立即将鞭子一扔,向来人和车子狂奔而去,足下两点白烟,此起彼散,如同两串祥云,伴舞脚踏。 司机此时也走出了车门,见他两腿泥,一身汗,就要跳上自己的宝贝吉普车,不禁叫道:“你的衣服,鞋子呢?” 犁地人理都不理他,径直奔向吉普车,边开门边叫道:“走吧!开车,快一点!” 到地里叫他的人也甚是惊讶,被动地跟着他急返车内。 司机摇了摇头,甚是无奈,上车打火,急转调头,只听一声怒吼,那车裹着更大的烟尘,轰鸣而去。 烟消尘散,林生如梦初醒。这时他才注意到,在稻田的另一端,也就是靠近自己的这边地头,放着一堆衣物,与牛犁和刚才吉普车所停的位置,恰好连成三点一线。 犹如一只长臂猿,舒展手脚,在树杈间闪转几下,便飞落到地面。他其实姓舒,林生是名字。当年他母亲在林中拾柴时生下了他,父亲便将他取名舒林生,正应着“树林生”。 接着他在林中跳跃,玉米地里狂窜,如同猿猱,瞬间便从还在取笑俊丫的伙伴中逃脱出来,向着他的猎物飞奔。 三扣二毛两个见此情形,以为旷野中又出现了被狗咬伤的野兔子,也跟着撒起四片脚丫子。 田头留下三件物什:一件褪了色的短袖军衣,一双底已磨平的解放鞋,还有一个硬皮本本。 林生知道身后还有两个飞毛腿,便以学校运动会中百米冲ci的速度,抢先把三个东西全部拾在手里。 三扣二毛,岂能一无所获?两个拥上便抢。 林生先把军衣扔给三扣,又将两只鞋子甩出,让二毛拣去,自己手持那个硬皮本,迅速翻开。 失望至极。本本里净是些神秘的符号,还有潦草得无法辨认的笔迹,看上去如同天书。 但本本中,自有惊喜,里面夹着一支让他朝思暮想的黑色博士笔。 合上本本,才发现封皮上有几排手写的数字,不是人们已习惯的阿拉伯数字,而是用汉字书写,自上而下,两个一排,全部靠右: 九一 二二 三九 九九 一四 三八 林生懵里懵懂,根本不知这是什么意思。但猎奇心驱使他相信,这个本本肯定有价值,符号和数字,都似天机。 “向阳,给,博士笔!祝你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林生悄悄回到大树下,趁着三扣二毛等在远处品赏战利品,他把博士笔送给了俊丫,还特意呼唤着她的学名,嘴笨,手拙。 武向阳迟疑片刻,还是红着脸,接了过去。 她已被推荐去读中技了,马上要进省城里读书。这是每个农村孩子的梦想,但机会却是万里挑一。 她知道,这样的笔,正是他的梦想,如今却成了最珍贵的心意。 她真的也想把自己珍贵的东西给他,取代多年来她送给他的那些花花草草,同时也是报答他今天最贵重的礼物,还有那数不清的雀蛋野味。 但他离她,貌似遥远,形在咫尺,魂若万里。 “傻。”她口中吐出一个字,像蚌壳里弹射出一颗珍珠。 果然他被珠子打中了,乖乖前移,近了又近。 她的心快要跳出了xiong口。而他则清楚地看到两只白鸽,在麻布后跳跃振翅。 鸽子始终没能挣脱束缚,只是裹掖着束缚她们的软软的笼子,涌向他的xiong口。 手足无措。惊喜和恐惧塞满他火re的躯体。 他比她本来就小san岁,此时更笨成了十足的傻小子。 他闻到一种熟悉的香味,玫瑰的清香。五年前,林生在草沟沟埂儿上发现一颗野玫瑰,便把这玫瑰挖出来,与俊丫一起栽种在她的宅前池塘边。如今那玫瑰已经长得很大,经常繁花灿烂。 可玫瑰之香,渐淡渐远。她只贴了片刻,便带着鸽子飞了,飞得满世界颜色全是乳白,还有潮hong。 他仍然像根木头,一直戳在那里。直到一阵凉风将他吹醒,才觉察到,自己的大裤衩里,那条躁动许久的棒棒已经形同鲇鱼,竟然吐出些粘稠的沫子。 世界终归平淡。 林生恍然若梦。 这分明不是梦。自己手中还拿着那个硬皮本,一个画满神秘符号、神秘文字的牛皮纸封面的小本本。 梦境依然存在。心中难以挥去的,是那个被唤作“神秘”的人;还有那不顾一切、舍弃衣物扬尘远逝的身姿…… (最新更新,请关注微信公众号“头家秘书(gd-tjms)”)(未完待续) 第一章神秘信,神秘封001 一瞬间,林生脑袋大了,胀得像个笆斗。 傻傻地,坐在书记的宝座上。右手不停地捶着自己的脑瓜,眼睛却紧紧地盯着左手。 手里攥着一封信,信封上字迹娟秀,三行字: 北京京都师范大学哲学系党总支 齐天乐同志收 内蒙古呼伦贝尔盟喜贵途旗亚克石二小 他恨不得立即剁下自己的右手,把它放在桌子上拷问:为什么要拆这封信? 右手在视觉里,瞬间就变成了猪蹄,好像还被红烧过。 即便被红烧了,它还是在桌子上跳了起来,不服气地辩驳:“信封上分明写着‘党总支、同志收’,落款是某某二小。小学里的人给我们师范大学写信,八成是有关高考咨询,要考师大的芝麻点事!书记定的规矩,说只要是这类信,咱都有权拆看、处理呀!红烧了我,我冤,难道你不冤?” 是呀,猪蹄说得在理。可我怎么办啊? 林生再度拿出那封信,竟不忍心再看。 那是一个女人悲惨的心声。两页信笺全是皱巴巴的,不知被泪水浸透过多少次。 若是寻常,林生会把这故事当成一篇悲情小说,交给好友们欣赏,甚至会以这故事为题材,改写成一篇更能催人泪下的小说,寄给眼下最时髦的《青春》,甚至是《人民文学》。 可他不敢。因为故事的男主人公齐天乐,是哲学系党总支副书记。系总支的朱书记半个月前被提拔为学校组织部的副部长,若无意外,齐副书记很快将转升到书记的位置,组织部门连考查程序都已走完了。 最要命的还在于,齐书记还是系里的政治辅导员,同时又兼林生他们专业两个班的班主任;而林生,努力要求进步三年多,正期盼被组织批准为中共预备党员,不久即会面临毕业分配…… 倒霉透了!怎么会碰到这事,如此棘手? 他真后悔,不该来这个地方,干这差事。 他的思绪,立即回到半年前,那个周末。 “舒林生,好消息!”最后一节课结束后,林生混在人群里,正匆匆赶往第一饭堂,一个名叫周佳的女生,悄悄跑到他身边。 “有演出?给我送票?”林生笑着,很期待。 “你以为我只会唱唱歌,跳跳舞?这回可是大好消息,其中,也包含着你!”周佳说得眉飞色舞,漂亮的脸蛋红扑扑的,娇小的身材更像只燕子,剪风欲翔。 看到身边还有班里的同学,林生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 “嗨!生哥,你怎么了?”周佳看出了他的不自然,竟然叫得更嗲起来。 “什么事,快说吧。”林生停下了脚步。 周佳燕子一般轻盈地跳上二十多公分的马路崖子,这样身高就和林生匹配了。他将嘴巴贴近林生的耳朵,轻轻地:“生哥,要想知道好消息,得先叫我声‘佳佳’。” 林生看她那副永远长不大的样子,便也像过家家一样,安慰地说:“好了,佳佳。别捣乱,快说吧。” “明天是周六。周六下午,系党总支要召开支部大会,讨论发展新党员问题。支部通知写了申请书的九名同学列席会议,其中便有你和我。” “真的?”林生脸上泛出光彩。 “这还能假?听说我们年级两个班,写申请书的共有二十多人呢!仅有九个被通知!”周佳的眼睛里,也放出异样的射线。 林生顿时高兴起来,右腿一蹬,也上了台阶。“好,佳佳,谢谢你的消息,今天我请客!”手指向前面的第一饭堂。 “去!真心请我,就到外面找个优雅的地方。学校食堂里,谁稀罕——”说完她将林生推下了台阶,自己却一溜小跑地离开了他。 林生清楚地记得,那个周末下午的党支部大会,由学生支部书记、四年级学长王至善主持,系里主管学生工作的副书记齐天乐代表总支参加。所有列席会议的同学都谈了自己的思想和学习情况,最后支部通过举手表决,决定吸收三年级的彭志学和徐凤展二人为中g预备党员。徐凤展是林生他们二班的团支书,而彭志学在一班,连班委都不是。另外七位列席会议的同学,都被誉为入党积极分子。齐天乐即席发言,他对已成为预备党员的同学大加鼓励,对还在努力的同学则提出了今后的希望。齐老师或明或暗地说:个别同学有些傲。仗着自己学习成绩比较好,课程论文时常得到教授们的好评,或者演出的时候获得掌声比较多,就开始孤芳自赏,目中无人。对这一类人,组织还是要好好考查的。林生明白,齐书记的前半截话,是在扎扎实实地批评自己。“成绩比较好,课程论文时常得到教授们的好评”,是林生在同学中的突出优点,可将这些优点与“傲”放到一起,立即就变成了缺点。呵呵,这就是“二律背反”?什么逻辑! 会议最后是互相帮助阶段,部分已是党员的同学,其中多是三、四年级的师兄师姐,纷纷与要求进步的二、三年级师弟师妹们交流经验。首先说话的是王至善,他直接点名批评周佳,说她虽然能歌善舞,屡屡在学校的文艺演出中给哲学系拿名次,挣人气,是块为集体增光的好材料。可她把自我表现放在第一位,只爱听表扬,不爱听批评,平时更是洗不掉娇、骄二气,一旦掌声响起来,满脸全是彩,两三周后还洗不下来;可听到批评后,马上甩脸子、发脾气,公主小姐的毛病,怎么说都改不掉!其实在齐书记提希望时,周佳就已热泪盈眶,王至善跟着再说,且越说越重,周佳接着就泪流满面了,幸好身边的徐凤展有所准备,连连给她递过纸巾。 林生那时也做好了准备,估计自己也会受到师兄们的关照,被深刻地修理一番,因为自己很少专门去讨师兄师姐们的欢喜,何况刚才齐书记已经开了头炮。出乎意料的是,还没等人站起来诠释他如何骄傲,四年级二班的团支书章静雅就站起身来,主动要求做舒林生的帮助对象。说在去年“迎新”活动中,她与舒林生被分在同一个小组。别看他个子高,话却不多;身体单薄,倒很会干活,脏活重活抢着干,再苦再累,也没怨言。林生永远都记得那番清泠泠的话语:“一般说话少的人,都会被误认为‘孤傲’,我看舒林生有点喜欢独处,学哲学的,老是凑热闹,如何冷静思考?说他傲,我看是不太切合实际,尽管他很有骄傲的资本——这么多年,咱们同学里面,有哪一个写中国哲学史课程论文,能得到白鹤寿教授的青睐和称赞?何况舒林生写的是《易经》,连研究生都不敢问津的《易经》!他有骄傲的本钱,可他并不骄傲,只是追求‘独立之思想、自由之精神’而已!”说到这儿,她直接表达自己的期待:“希望师弟继续努力,争取在下一次支部大会上成为预备党员,本人愿意做他的入党介绍人。” 林生的被动局面立即被扭转,他当即便觉得终遇知音,感动莫名。他借虚心接受师姐帮助的机会,眼睛直视着那张俊俏的脸、那双灵动的眸,细细地品赏每一个细节。那是标准的鹅蛋脸,眉毛如黛绘远山,鼻子小而坚ting,嘴唇薄而微翘,言语热情洋溢又不张扬。如果说周佳是小家碧玉,那她便是大家闺秀,不,她笃定是见过大世面公主。同学们常用“系花”来称呼她,林生觉得那是亵渎;赞誉她是校花呢?她又从来都不娇艳。牡丹富丽却难免俗,梅花清高又甚孤寒,秋菊秀美却离凋零甚近;而她,就像传说中的仙境荷花一样,既出淤泥而不染,又不为媚俗而常开,只有自己心旷神怡时才悄然开放。只是林生很不明白,自己有什么样的优点,竟能唤请这位女神出山? 直到周佳的哭闹声,吸走众人的大部分注意力,林生才从遐想中被唤醒。原来支部会议在结束之时,要求在会议上结成“一帮一对子”的同学,利用晚饭之前的时间进行交流。不用说,周佳的结伴对象,就是刚才借题发挥,加码批评她的支部书记王至善。大家心里都明白,自从周佳一进校,王至善就开始追求她,变着法儿进攻,周佳总是一概拒绝。无奈周佳的父亲坚意要求女儿入党,否则便断了一切供给——周大小姐的开销,在同学里面可是数一数二的——这就给王至善提供了接近周佳、“帮她进步”的大好机会。眼看到了四年级的毕业季,王至善加大追求的力度,众人全都理解,可他采用高压方式逼人就范,臊了周佳薄嫩的面皮,却又让人看不下去。于是,他们两个的争执,自然夺走了大部分人的眼球。 “师弟,咱们也聊几句?”话音轻轻,沁人心脾。 “师姐,谢谢……”林生独自面对她,有些嗫嚅。 “坐下说吧。”静雅先在林生对面坐定,待对方稳定下来,才说道:“你好像并不喜欢出头露面的事儿,为什么还要在大学的时候要求入党呢?”言外之意,这事不容易啊。 “师姐,我来自江西农村,家里很穷。我想毕业后找份好工作。”林生直言不讳。 “好直爽。”静雅点点头,又问:“找份好工作,非要党员身份?你看白教授那些有学问的人,多是民zhu党派的,倒成了市里的政协副主席,比校长的级别还要高呢。” “我不想继续读书,那样对家里没有帮助,还会拖累父母。我没有多大理想,只想当个秘书,党政机关的秘书。所以才要入党,中国的执政党,就是共产dang嘛。” “愈说愈直白了。当秘书,可得会耍笔杆子!你当年怎么不考中文系,却跑到哲学系来了?” 林生笑道:“路子走得确实有点歪。多年前,我还在中学的时候,就遇到一位叫做‘神秘’的人物——说出来您别见笑,我在好长时间一直以为他就叫‘神秘’。来到北京,仔细琢磨,多方打听,才知道他姓申,申请的申,据说是位很有成就的老秘书,远在天边,遥不可及……不过当年他落下一本神秘的书,让我拣着了,上面全是断断续续的符号,如同天书。高中时请教一位历史课老师,才知道符号《易经》,而封面上有一组数字,至今还是一头雾水。打那时起,我就迷上了《易经》,也爱上了哲学。高考我考了三年,中文系、历史系和哲学系换着来,终于考到这里,步入‘哲人’行列。没想到一路曲折,原来是为了能认识师姐您……”林生的回答,渐渐变得有些异样。 静雅淡然一笑:“呵呵,没想到啊,你还ting会套近乎、顺竿爬的。”她停了一下,便将话题收了回来:“难怪你比你们班里的同学大一些。我也是,小学和中学期间总是搬家、老是转学,到了新的学校,通常都要降低一个年级。我不到六岁就上学了,兜兜转转几回,进了大学,就超过了班里的平均年龄,比王至善他们都大不少呢。” 林生摇摇头:“看不出来。” 静雅似乎觉察到情感近了,话题却远了,迅速转移话题:“既然想当秘书,你该修一修中文系的课程,特别是写作。” “是的,师姐。我进校之后,一直在中文系旁听,现代汉语,基础写作,还有古典文学,现代文学等课程,尽量都不落下。可惜我们这一届没有实行学分制,那样,说不定我能拿到双学位呢。” “嗯。要想进步,必须见贤思齐。”静雅停顿一下,才说:“你知道彭志学为什么进步得那么快吗?” 林生摇摇头。“他连班干部都不是,没想到这次会有他。” “所以我才说,你本应进步很快啊!”静雅的话里,隐含着对林生没有积极竞争班干部的批评,给林生的感觉却是只有鼓励。 她见林生只在品味,没有回答,便一语点破:“彭志学一有时间,就在系里的总支办公室帮助收发,抄写,差不多一年了,全部在尽义务。在他之前,这些杂事全由王至善打理。” 林生终于明白了。他鄙夷地笑了一下,又用揶揄的口吻说:“难怪我见他们怎么老是跟在齐书记后面转呢,原来要接近组织,首先是得靠近书记屁股!” “师弟,你这话,可是有点问题。”静雅面色有点严峻。“你的理想,不是当一名秘书吗?彭志学他们做的事,正是做秘书的起点,你若把这视作实习机会,说不定将来一入职,就可以顺风顺水。” 林生怔了一下,觉得她的话很有道理,心里却难以马上接受,于是敷衍道:“师姐好像也是行家啊!” “没有,我也不太懂,只晓得一点道听途说的东西。可我知道,要想得到别人的帮助,必须让对方比较充分地了解你。你离人家愈远,人家愈会觉得你‘孤傲’。”静雅将最后两个字说得比较重,从另一个侧面帮助林生解开了齐天乐对他批评的那个结。“眼下又是毕业季,系总支办公室里,来要人、询问高考、保研的信件满天飞,王至善是应届毕业生,必须回避,如果下周你就去找齐书记,可能恰逢其时。”静雅似乎不介意他是否听得进,仍然用心地给他提建议。 林生感激地点了点头,却又犹疑起来:“师姐,我这样做,算不算倾身投靠?怕被同学们看不起。”说这话时,他故意换了个词,把“卖身”改成“倾身”。 不料静雅笑了起来。“倾身投靠?说得好优雅。中文系的课程,没有白听!”接着她开导说:“要想当个好秘书,不仅要倾身,可能还要倾力、倾情,对领导言听计从,有时甚至还要俯首贴耳呢。听说你写课程论文时,表现出很强的考证功夫,接下来有时间,你不妨去图书馆,考证一下,看看古今中外,那些成功的秘书,是不是都是沿着这种路径走过来的?” (最新更新,请关注微信公众号“头家秘书(gd-tjms)”)(未完待续) 第一章神秘信,神秘封002 第二天林生便把自己泡在图书资料里,浸润一通,他才大吃一惊。原来当秘书就是个侍候人的差事,古今中外,概莫例外。特别在中国,不论你官做多大,地位多么高,都离不开抄抄写写,跑前跑后。魏征是唐太宗李世民的秘书,赵普是宋tai祖赵匡胤的书记,虽说二人后来都成了著名的宰相,可在当秘书时,无一不给领导端茶倒水,办事打杂。闻名天下的陆贽、苏东坡,纵有翰林和“内相”美誉,却也要给皇上起草奏章,办理文案,动不动就在书稿上“贴黄”。至于明清时期的“师爷”,很多人本就是县太爷或者知府身边的奴仆。最后他发现,就连狂放一世的唐代大诗人李白,也能忍受在“翰林”前面加上“供奉”二字。最可恼的唐朝的昭宗皇帝,他把自己喜爱的猴子加了个秘书封号,叫那猢狲为“孙供奉”,还赐给它二品官服,难怪孙悟空到了天庭,也不愿做官,原来他的“弼马温”,就是玉皇大帝马厩里的一个供奉而已! 弄清楚这些,林生一通百通,接下来他就主动去找齐书记,求得一个锻炼和学习的机会,让他与彭志学一道,义务承担总支办公室的事务性工作,让领导有更多的时间处理大事要事。他特意说明自己与彭志学不是一个班级,上课的时间都是错开的,如今三年级都快结束了,要上的课很少,二人合力,可以保证总支办公室时刻有人值守。 齐书记见到又来一个志愿者,当然高兴。经过两周试用,便发现林生的理论水平和文字功底都在彭志学之上,连系里主管全面工作的党总支书记朱怀恩对他都很满意,于是就给两个义务助理明确分工:彭志学主要负责办理系总支的接待、上传下达、组织开会等事务性工作,舒林生则以拆阅各类信件,处理往来公文为主,凡是给哲学系的文书和信件,对系领导称同志的信件,以及那些落款为各类大中专学校的信函,全由林生先行过滤,简单的事情可以自己处理,涉及各教研室的转交教学部门,比较重要的事项,要写出自己的处理意见,再报总支领导批阅。 林生原以为处理总支办公室的文书信件,是件简单的事儿,他觉得大学里头,党务应该比教务轻松,半个人就可以应付。可他接手之后,才发现任务之繁重,远远超过自己的想象。首先是学校党办、校办、组织部、宣传部、统战部、人事处、学生处、团委、教务处、总务处等十多个部门发的文件,以及这些部门转发上级机关的文件,要么是加强思想政治工作,要么是整顿学风纪律问题,或者有关招生制度、分配方案改革的探索,以及关于学生安全的,谈恋爱的,性教育的,师德评定的,应有尽有。每份文件都要贯彻落实,写汇报材料,勉强应付相对容易些,若认真执行,就充满弹性,远比系主任所管辖的教学秘书工作按课表、走程序复杂得多。至于那些信函,更是五花八门,林生将它们分为八大类:联合办学类,师资求助类,高考咨询类,学术研讨类,推荐读研类,问题反映类,会议旅游类,产品广告类。经朱书记签字批准,他到总务处领取了一个铁皮柜和二十个文件盒,把学校所发的文件分门别类放置,文件盒的标签上用红字写明发文部门;社会各界通过邮局转送的八类信函,则用黑字标明,按紧急与否和是否重要,自左向右排列。朱书记和齐天乐看他如此细致,有条不紊,不禁大加赞许,林生很快就得到领导和老师、师兄师姐们的一致认可。于是他信心满满,认为自己天生就是做秘书的好材料。 可是今天一大早,他就看到一封无法归类的信,确切说,是他根本不该拆、拆了就无法处置、让他伤透脑筋的信。“舒林生啊舒林生,这回你才叫黔驴技穷。”在心里,自己说。 起初,林生想把这信烧掉,或者撕碎了,扔进厕所里,让水冲掉。可他一想到那个名叫向红的悲惨女子,就十分不忍。自己的初恋叫向阳,向红这名字,与之何其相似乃尔!虽然向阳没能成为自己的老婆,但她毕竟结婚生子,做了妈妈,而且在南昌这样的省城里工作生活,尽管工农兵学员的名称没有过去那么光彩了,但中专老师的工作,幸福指数还算蛮高的。 自从看到这封信,齐书记齐天乐的形象便在林生心目中一落千丈。背地里,班里有的同学讥笑齐书记曾是工农兵学员,可林生并不这样看。工农兵学员也不容易,他们当年努力劳动,大都有着上佳表现,甚差的根本得不到当地革委会的推荐。可是齐天乐进了大学后,就把那位已经怀着自己孩子的女知青彻底忘掉了,任由她一个人ting着大肚子留在草原,万般无奈下嫁给一个帮牧民小学看家护院防野狼的牧民,据说是校长的亲戚,因此向红才在那所牧民小学谋到一个民办教师职位。在接下来的几年里,向红给那牧民又生下两个孩子,日子虽然艰难,但毕竟有了依靠。谁料那牧民酗酒过度,患上肝癌,耗尽了家中钱财,上个月悲惨死去。向红如今家徒四壁,一个人带着三个孩子,嗷嗷待哺,艰难度日。屋漏偏逢连阴雨,一周前她又被确诊患上了肺结核,在草原上这也算要命的病。在几乎绝望的情形下,向红才写信求救于齐天乐,虽然她知道齐天乐在大二时就已娶当年京都师范大学革委会副主任的女儿为妻…… 不能毁掉这封信,万万不能。毁掉了它,就等于毁掉那个女人,还有三个孩子的性命。无论怎么说,三个孩子中最大的那个是齐天乐的种,只要齐天乐还有人性,他看到了信,就会设法去拯救,去弥补,哪怕只寄去一点钱,也解燃眉之急。 索性向齐书记坦白,说自己没有注意,拆了他的私信? 齐天乐是什么人?生性多疑,牙眦必报,同学都知道他的性格!眼下他又处在提拔为一把手的节骨眼儿上,万一官运出了点问题,林生还能说得清楚吗?林生远在江西农村的父母,可是眼巴巴地盼儿子早点毕业,分配到一个像样的单位,有份稳定的工作,帮助养家糊口啊! 怎么办?怎么办? 林生突然想到第三种方案:把信藏在自己手里,捂上几天,等齐书记任命下来后,再将信送给他。 万一组织部的任命书一直下不来呢?那个女人岂不急死? 就算任命书很快下来了,林生再把信给齐天乐,齐天乐及时拯救了那个女人,可他知道自己的重要把柄被舒林生攥在手里,他会如何处置你舒林生?给你分配到一个上好的单位,堵住嘴巴?还是将你远远地发配千里,像《水浒传》中陆谦对付林冲那样,找个借口刺配大军草料场、甚至是杀人灭口? 想到这儿,林生不寒而栗…… (最新更新,请关注微信公众号“头家秘书(gd-tjms)”)(未完待续) 第一章神秘信,神秘封003 “哲人,又在沉思。”彭志学的话,将他唤了回来。 “志学,下课啦?”林生有点不自然。 “是啊,来换你。老舒,好像你有心事?”由于林生比同学们普遍大两岁,常被他们称作“老舒。” “没,没有……”林生胡乱应着。 “肯定有!八成失恋了吧?噢,是不是静雅师姐,她甩了你?”彭志学是湖北人,眼睛贼,话也狠。 “胡说什么!不许说师姐的坏话!”林生正经起来。 “呦——不就咱们俩嘛!师姐对你好,谁还看不出来?不过我说老舒,静雅师姐可是高干子女,听说咱们校长,曾是她叔叔的下级;还有外语系威名远扬的巫教授,是静雅母亲的师妹。这两年,学校里的老师和教工,追师姐的排成一个长队,你可不要不知趣,傻挤jin去,遭人挤兑啊!” “志学!再乱嚼舌头,看我揍你!”林生抬起右手,“咚”地就是一拳。 “哎哟——君子动口不动手,有话好好说嘛!”彭志学没有躲过,捂着左肩直叫唤。 林生知道自己出手太重,连忙向他道歉:“不好意思,打痛了你。” “老舒,我看得出,你肯定有心事。相信我,你就说出来,也许我能帮你。好汉也要好汉帮嘛!”彭志学说。 林生见他出自真心,灵机一动,将内心的困惑,转换成别人的话题。“志学啊,我就一个表弟,只小我一岁。他读书不怎么样,去广东一家私人企业打工。老板见他机灵,就让他在办公室里当差,广东人叫马仔,跟我们一样。” “表弟啊!要是你表妹,说来才有意思。”志学又没正经。 “滚蛋!给你说正经的,当心我老舒,再来老拳侍候!” “别,别!你表弟在广东私企,遇到麻烦啦?” “是。”林生的思路很快转换到了文学系,他把自己说成表弟,把齐天乐说成广东私企的赖老板,女人的事说成包er奶,上级提拔的事情则换作赖老板的老婆家有钱有势,而赖老板正在扩大企业规模,急需老婆家里一大笔投资。而这时,表弟私拆了一封老板er奶的信,er奶扬言带着孩子找上门来,以死相逼。“我表弟没招了,他向来崇拜我,期待我给他想出一个好计策,可我却是黔驴技穷。” 彭志学一边听,一边打哈哈:“哎呀,老舒哇,你真是块写小说的好材料,在咱哲学系,真是委屈了你!” “我在向你请教呢!我表弟想了三个办法,一是主动坦白,老板肯定将他开除;二是烧掉信,却怕那女人寻死觅活;三是先隐瞒几天,等老板投资拿到手再说这事,却又怕事情越拖越麻烦,老板更会大怒……” “要我说,这事情简单得很!三种办法都不要,另想妙招。” “噢?你有什么妙招?”林生眼里充满期待。 “当然有了!”彭志学xiong有成竹地说:“如果是我,我就及时、主动地找老板,问他:‘老板啊,您最近是不是跟什么人有过节?’老板肯定否认,‘没有啊!’我就晃一晃那封信,说,‘老板,我收到一封信,刚看了开头,就没敢往下看,太下作了!我们老板光明正大,什么时候做过这种偷鸡mo狗的事情?’然后把信交给他。” “若这事是真的,你的老板眉头紧锁,满面恼怒,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呢?”林生追问。 彭志学自有办法:“那我还是装作不知道,认定就是假的。我会凑过去,跟他说:‘老板,我怀疑有人要害你,这是栽脏,是陷害,是欺诈!不然,你把这事交给我,我帮你摆平了?” 林生依然摇头。“赖老板若是年轻,也许会被你这种哥们义气打动。可他久在江湖,还识不破你这点小伎俩?只怕你话还没说完,他就敲着你的脑袋瓜子问:我的私事,你也敢插手?你小子想从这事里头捞好处,还是以后再拿着我,捏着我?” “也是哦……”彭志学也无语了。 “好啦,我有几本书要还,去图书馆啦!”林生一边说着,一边将几本书塞进书包,趁着彭志学没在意,他从抽屉里将那封被拆开了的信取出来,同时塞进包里。 他深知,办法还要慢慢想,保密,可是眼下第一要务! (最新更新,请关注微信公众号“头家秘书(gd-tjms)”)(未完待续) 第一章神秘信,神秘封004 林生一路低头走着,总觉得包里沉甸甸的,心里同样沉甸甸的。他将那四个方案逐一再过一遍,还是一一推翻了。 “小心树枝!”一声轻叫,让他抬起头来。果然,图书馆门前的松树,已将斜枝插到他的眼前。 “师姐?”林生听到声音很悦耳,已经有些兴奋;抬头再一看,果然是静雅,更是喜上眉梢。 “想什么呢?这么专注。”静雅问。 “遇到点麻烦。”不知怎的,林生没有保密。本能告诉他,静雅是最值得依赖的人。“师姐,见习结束了?”原来静雅毕业后留在学校图书馆外文部工作,她被选派到中国图书进出口公司实习三个月,若不是在这里碰到,林生还以为她没有回来呢。 “结束了。我被分配在五楼的海外报刊阅览室,今天来报到,下周起正式上班。” “太好了!那个阅览室是内部的吧?听说只有教授和处长以上的人才能进去……” “以前是这样规定的。不过现在改革开放了,限制也适当放宽一些,只要有位子,师弟肯定是可以进来的。”静雅笑着,又补充道:“不过这里只能阅览,可不许占着位子做作业。” “岂敢,岂敢!能让我进去,就是荣耀了。”林生见静雅要走,忙说:“师姐,能找个僻静的地方,帮我看一个东西吗?” “什么事情,这样神秘?”静雅笑问。 “确实神秘。但对师姐,我不想保密。” “好吧,跟我来。”静雅说着,将林生带进一楼的一间非常简陋的接待室,只有一张办公桌,几把椅子。“这里没人,我们可以聊一会。” 林生等师姐坐下来,才将屁股的半边放到椅子上,慎重地从包里掏出那封信。“师姐,你看。” 静雅看着信封,说:“这是写给齐天乐的,我不看。” 林生连忙解释:“师姐,这一类信,凡是名字后面写‘同志’,落款是学校的,书记们说都应视作公函,所以我才敢拆……可是一看内容,我便不知所措,知道惹上大麻烦了。” 见他这样说,静雅便不犹疑,轻轻地将里面的信笺取了出来,慢慢打开,静静地看。 林生发现,师姐看着看着,双手开始颤抖。 “师姐……” “真没想到……这齐天乐,简直不是人……”静雅说这话时,嘴唇不仅颤抖,竟有些发紫。 “师姐,你……”林生没有想到,师姐的反应会如此激lie。 “这个女人,太可怜了。”静雅抬起头来,看着林生,眼里噙着泪水,大约过了半分钟,她才渐渐平静。“这封信,你要想办法交给齐天乐。他必须对这个女人负责。” “师姐,我不敢。”林生低着头,手指弄着书包。 静雅点点头:“是的,你不能直接交给他,他这个人心地阴暗,报复心极强,他会利用毕业分配,加害于你。” 林生想了想,便将已经想过多遍的四种方案全都告诉了静雅,请她帮自己拿个主意。 静雅摇摇头,叹了口气:“唉,四种办法,都不太妥当。不过,我要告诉你一条新消息,但请师弟一定保mi。” 林生有点吃惊,直直地看着她。 静雅异常平静地说:“齐天乐已经离婚了,目前他是单身。” 林生惊奇:“离婚了?同学们都说,他太太可是咱们学校某某领导的女儿……” “前领导,革委会时期的军宣队代表。”静雅好像对齐天乐的婚姻很了解,又说:“他前妻与他是同班同学,一直没有孩子。二人到医院检查过,说是血型不匹配。” “那他……”林生不知如何推理,因为他的惊愕,很大程度上在于,静雅为何知道得这么详细。 “所以现在,他有责任、也有能力,去拯救那个身陷困境的女人。”这句话,她说得掷地有声。 林生见她如此坚定,像是处理自己的事情,更不敢再追问下去了,只是说:“师姐,你看这信,我如何处理?” “也容我想想……”静雅有些累,将信塞给林生,自己微微闭上眼睛。“你先走吧,我若有新的想法,会设法告诉你。” 林生点点头,将信再度装进书包。 “此事一定要保密,别让第三个人知道,主要是为了你好。”静雅对起身要走的林生,再三叮咛。 (最新更新,请关注微信公众号“头家秘书(gd-tjms)”)(未完待续) 第一章神秘信,神秘封005 林生没精打采地还了书,习惯地向学术期刊阅览室走去。那里只让看杂志,作抄录,不许做作业,因此人少一些。他走向书架和柱子的夹角,那是他常去的地方,最为安静。 “喂,稀客。好久不见啊!”一位瘦高的女生坐在那里,面前放着好几本哲学期刊,只是没打开,或者是刚刚合上。她的声音有点尖细,但轻轻的。 “你好,吉丰。”林生轻声应道。 “好好表现呢,还是在外面实习?” “二者都有吧,在系里总支办公室帮忙做点事儿。” “恭喜你,入党有希望了。”她一边说,一边将杂志送到已经坐在她对面的林生面前。 林生见是最新一期《社会科学战线》,忙说声“谢谢”,随手翻阅起来。这本杂志那年月在学生中很火,经常探讨人道主义、异化等问题,还就气功、预测未来和人体特异功能等方面发表独到见解,林生每期必读。 可他今天对这些问题了无兴趣,只看看目录,就放下了。 “有心事?”女生问。 “唔……”林生不置可否。 “能跟我说说吗?”女生的声音有点高。 “嘘——”这声音出自近处一个戴眼镜的男生之口,不过他的口被沾着双色圆珠笔油墨的手半遮着,那红蓝杂生的手在向同学宣告,他是超级学霸。 吉丰不满地“哼”了一声,拿起身后的书包就向外走,顺便拉了一下林生脖子后面的衣领。 林生心领神会,随即跟她走了出来,辗转几个楼梯,便是图书馆后的一个小树林。这里的松树不太高,间距很大,空隙里长着许多千屈菜,时值深秋,千屈菜高高的茎顶上还有几层红花瓣,大多数都已枯萎了。 “周佳又在缠你?”女生边走边说。 “没有。” “看你愁眉不展的样子。” 林生不再回应,只是跟着她慢慢踱步。静雅叮嘱他不要把拆信的事情泄露给第三个人,他就后悔自己曾经多嘴,编出个表弟的故事让彭志学帮助想办法。虽然他知道吉丰并不是那种到处传言的人。 林生认识吉丰,是在一次有关西方哲学史的名家讲座上,午饭后他去占位,发现每个座上都有包包和书本。扫了一眼他最喜欢的后两排,见到有两个空位,被人用两本写着“张吉丰”名字的教科书占着,他便将两本书叠在一处,空地儿换张白纸,上面写着“丰亨王假之勿忧宜日中”十个字。那是《周易》中“丰”卦的吉利卦辞。待他午睡后回来,本以为那张纸早被人扔了,没想到位子依然虚席,一个女生笑盈盈地为他守着。真出乎意料——林生本以为张吉丰是男的——他们就这样认识了,还成了好朋友,每次上大课或者去阅览室,吉丰都会给他留着位置。 “你这个人,虽说有点老成持重,但距离‘临大事而不乱’,还是差些火候的。你的纠结和忐忑,不仅写在脸上,还捎带在你的脚步里。”走了一小阵子,吉丰用这样的话语打破沉默。 “呵呵,你想当女诸葛吗?”林生语带揶揄。 “我哪里配做什么女诸葛?只不过本色一点,该怎样就怎样而已。不像某些人,说起《易经》如数家珍,遇到难事却黯然伤神。” “……”林生真的无语了。 “算啦,你根本没把我当朋友。再见!”吉丰转过身来,要走回去。 “别——”林生拉住她的衣襟,犹豫了一下,只好说:“也没什么。是我表弟,他遇到了一点麻烦事儿,让我帮助解决。过去我一直在他面前吹牛如何神通,如今却拿不出一点好主意,所以纠结。”林生还是把刚才对彭志学编的故事,跟她简要地说了,这回他着重强调表弟是个独生子,遇事多疑,心事很重。接着将自己的四个对策也过了一遍,一边过,一边否定。 吉丰耐心听他讲完故事和对策,也沉思了好久,才说:“这事可真难办,四个办法,都不能尽如人意。” “这就叫做‘赣’驴技穷。”林生是江西人,便幽它一默。 “你的神器呢?《易经》大专家,何不占一卦?过去遇到些难题,让你秀秀预测,你总说什么‘医不自医,卜不自卜’。这回是你表弟的事,该向我展现一下,算卦是如何神奇了吧。” 这话犹如醍醐灌ding,林生顿时茅塞欲开。接着他又退缩了:“没带工具,怎么算啊?” “工具,还不简单?”吉丰说着,从身上的小书包里掏出三枚便于乘车、打电话的一元硬币来,对林生说:“这个不就可以吗?我看西单地铁通道里,那些摆摊算卦的人所用的铜钱,跟这是一码事儿,无非铜钱上有什么通宝的是阳,没有字的一面是阴。这一元钢蹦儿,咱把有国徽的一面看作阳,有长城的一面看作阴,不是一个道理吗?” 林生吃了一惊:“你可是马列系的,又是个女孩子,怎么会懂这个?” “怎么,学马列的就不能了解一点传统文化?信不信是一码事,当作反面教材是另一码子事。” “既然不信,要当什么反面教材,还撺掇我来摆弄这玩意儿,丢人现眼呢?”林生故意逗她,也让自己轻松些。 “你坏!人家想看看嘛。再说,这是给你自己释疑解惑,我可不愿看到你眉头老是皱着。”吉丰小嘴噘了起来。 “好啦,别生气,行不行?”林生一面哄她,一面解释:“掷钱算卦这东西,传说是汉武帝时成了仙的东方朔的发明,他见到盲人沿街乞讨,没什么手艺,就传授掷钱算卦的本领,让他们能养家糊口。至今在山东平原东方朔老家那一带,一到农历三月三,就有许多盲人到东方朔的衣冠塚前祭奠,感激他的恩德。据说在‘文化da革命’时期,都没有中断过。” “林生,你懂得可真多。”吉丰赞叹着,发自内心。 “不过,东方朔在传授这种算法时,下了一个咒语:此法谨限盲人使用,不盲之人用之,久了必成盲人。”林生补充说。 “还有这咒语?好。东方朔这是为了保护残疾人的利益,不让那些睁着眼的人也来抢盲人的饭碗。”吉丰聪慧异常。 “是啊,所以那些在街头算命卜卦的,都要戴上墨镜,不盲也要装盲。真正懂易经的人,从来不用这种方法算卦。何况不是盲人,算了也不准确,久而久之,怕会真的盲了呢。” “那我以后再也不让你掷钱算卦了。”吉丰说着,忙将那三颗钢蹦儿收了回去,又转出新的话题:“有次听你说,算卦要用什么神奇的蓍草。难道古人没有蓍草,遇到难事就不算卦了?你看,这路边的千屈菜,不也能充当蓍草吗?” 林生向身边看去,果然草丛里有许多千屈菜,一丛丛的,有的顶duan还有花簇残存。时已深秋,更多的已经老去,他顺手一折,千屈菜的杆杆就断了下来。用手一捋,茎上干花枯叶纷纷飘落,再把尖尖掐掉,就剩下一根铅笔长短、比牙签稍粗的枝杆。“哇!没想到这东西,跟蓍草有异曲同工之妙。” 吉丰见到自己的建议转眼得到了实施,笑得面如桃花。“那就抓紧做吧。我来折,你加工。要多少才够呢?” “不要多,五十根就行。” (最新更新,请关注微信公众号“头家秘书(gd-tjms)”)(未完待续) 第一章神秘信,神秘封006 林生一边跟着吉丰制作草签,一边被迅速带入与这草签相关的往事。自从那年他在田头拣回硬皮本,他的命运似乎就被小本本上的那些断断续续的神秘符号牵引着。第二年自己上了高中,遇到一位说话很有哲理、似乎无所不知的历史老师徐悉通,死磨烂缠之后,徐老师才向他透露,原来那本本上画的,一直连着的线表示“阳”,断开的符号代表“阴”,由三条阴阳符号组成的是原始八卦,传说是伏羲的发明;六条符号组成的图像,是八卦的重叠,共有六十四卦,听说是周文王的创造。再往下探究,徐老师便三缄其口,说他知道的只有这些了,若想知道更多,得去研究《易经》。那个时候,《易经》还在禁shu之列,徐老师既不愿给自己惹麻烦,也不想让林生坠入与高考无关的杂书之中。无奈林生生性好奇,高二那年,他写信拜托在南昌续读大专的武向阳,帮他去借有关《易经》的书,向阳的回复让他很失望:“文ge”虽已结束,《易经》依然未能解禁。正在林生一筹莫展之时,奇迹出现了,一次偶然的机会,他在镇里的旧货摊上发现一本署名朱熹的《周易本义》,翻了几页,便知道那正是自己所要的东西,于是便用五角钱——两麻袋桑叶的全部售价——把那本书买了回来。什么“乾三连、坤三断,震仰盂、艮覆碗”,口诀背得过瘾,八卦浸入其心。正因迷恋此书,毕业那年他的成绩才江河日下,仅考上本地区的一个大专。他想,能够读懂《易经》的人,岂愿在小泥沟里湿脚皮?可是家里没钱让他复读,他只能一边去煤矿挖煤赚钱,一边利用业余时间继续复习。第二年再度报考,他被省城的一所师范学院历史系录取。然而此时的他,心思早已转向,立志要做哲人。江西的师范我能考上,北京的师范为何不能?为此,他用自己学到的《易经》算卦方法,给两所师范算了一卦,看看谁能得到天下英才而教之,结果京城“吉亨”,省城“悔吝”。这一卦给了林生无限动力,他发愤苦读,虽未头悬梁,锥刺股,却也做了类似萤窗雪案的事,在井下煤堆子里休息时,也顶着矿灯看书,真真的“萤烛炭海”。到了一九八二年,他终于如愿考入京都师范大学哲学系。 吉丰的话语打断了他的回忆。“对了,我想起来了。有一回我问爸爸,庙里那些抽签的东西,是伏羲发明的吗?我爸说,那是后人乱整的,伏羲的东西高深莫测,远非抽签那么简单。” “难怪你刚才的话很靠谱,原来你爸爸也懂这个。” “什么叫也懂?小看人。告诉你,我们可是中医世家,我爷爷的爷爷时候,就开始行医了!” “失敬,失敬!”林生一边道歉,一边赞许:“一般的老中医,大都是阴阳辩证高手,精通黄帝内经。黄帝《内经》,与《易经》是一源同出。对了,你爸爸一定不是一般的老中医。” “切!一般的老中医,能做到北京中医研究院的主任医师?”吉丰骄傲地晃了一晃身子,又说:“可是我爸就是不愿算卦给我看……不过,也不能怪他。他一说到《易经》,我妈就骂他在宣扬封建迷信。” 他们说着做着,草茎已经盈手。林生数了一下,已经超过五十根。“够了,够了。”他将细小、弯曲的挑了出去,然后走回图书馆的台阶前,坐了下来。“你看,这就是‘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说着,他将五十根草棍儿拿在左手,右手从左手中随意取出一根,放在面前台阶的远方。 “要我帮吗?”吉丰轻轻地问。 “谢谢,不要说话,让我正心诚意。” 吉丰听了这话,便乖乖地蹲在一旁,好奇地看他如何演《易》。只见林生用右手随意将左手的草棍儿分出一部分,接着撮出一根,放在左手的小指和无名指之间夹着,口中兀自诵道:“分而为二以象两,挂一以象三,揲之以四,以象四时。”再接着就将草棍儿飞快地摆弄着,比女孩子过家家时撂沙包还要麻利,看着看着,吉丰便看不懂了,如同坠入五里雾中。 大约摆弄十多分钟,好像反复折腾三遍之久,林生才把手里的棍棍全部放下,从随身背着的黄色军挎里掏出笔记本和笔,翻到最后一页空白处,在靠近底部的地方划上一根横线,线的右端写上“初九”二字。 “初九,什么意思?”吉丰轻轻地问。 “初九,就是第一爻为九,是老阳。《周易》里的重卦,每卦分为六爻,最初算出来的叫初爻,就像庄稼初生一样,先从地面冒出,然后一点一点向上,慢慢地长成。九是老阳,六是老阴;老阳和老阴,都可以转化为它的反面,变成老阴和老阳,这就是‘过壮则老’和‘物极必反’。”林生耐心地向她解释,自己也想借机休息一下。 “这么麻烦啊,还真耗时间。单‘初九’,就花了你十多分钟。” “这才只是一营。一营三变,也就是筹码三次变化,算经营一次,叫做‘一营’。如今经济学和工业制造中的“经营”概念,就是从易经算卦中转化而来的。完整的一卦,要六营十八变,才能得到六爻。所以“经营”卦爻的人,心要静,气要定。古人算卦,要焚香沐浴,不许外人干扰,要算一两个时辰呢!我这速度,避繁就简,算是快的。”林生便将草棍儿汇集在左手,准备进行“二营”。 “你就当我不在,聚精会神地算吧,我给你做后勤。” 林生点点头,开始第二次经营,十余分钟后,他在刚才那线的上面,又画出一条横线,写下“七二”。 “既然是七,为什么也划跟九一样的直线?”吉丰问。 “七也是阳,是少阳。它与老阳九的区别,就是不能变。”请你安静些,等我算完了再聊。”林生说着,又认真摆弄起筹码来。 吉丰听他这样讲,便什么也不说了。 接着“三营”,林生在刚才的两条线上画出一条虚的横线,线的中间断开了。旁边写上“八三”,他觉得自己刚才对吉丰的态度有些生硬,便缓和口气解释说:“三爻是八,少阴。少阴和少阳一样,都是不能变的,就像少男、少女不会变通一样。” 没有听到吉丰的应答,索性接着进行“四营”,又在刚才的两条实线一条虚线之上再加一条实线,旁边写上“九四”。 而后的“五营”和“六营”,分别划出两条虚线,旁边写上“八五”和“上六”。 写完“上六”,林生综合看了全部爻象,眉头再度皱了起来,仿佛眼前的卦象,给他增加了更多的疑惑。 (最新更新,请关注微信公众号“头家秘书(gd-tjms)”)(未完待续) 第一章神秘信,神秘封007 “嗬!算完了吧?总算是算出个结果来了!”吉丰的话由远及近,依然轻柔。“趁你专心‘经营’的时候,我把午餐打来了,今天食堂有你喜欢的糖醋排骨和宫爆鸡丁,我又要了一个青菜和紫菜鸡蛋汤。”她一边说,一边将两个装着方方圆圆白色饭盒的口袋放在地下。 “谢谢。”林生见她如此善解人意,不由感动地多看了她一眼,关切地问:“多少钱?” “今天不谈aa制。我见识了什么叫算卦,交学费。” “不行,君子不吃嗟来之食。” “得了吧,什么不吃嗟来之食,如今的外卖,全是嗟来之食,孔夫子活在今天,也会吃得津津有味。快告诉我,你最后算出的,是个什么卦?吉,还是凶?” 林生手指着本本上的卦象,对她说:“你看,下卦是兑,表示湖泽;上卦是震,意味雷动。两个重叠起来,在《周易》里叫《归妹》。” “归妹?什么意思?” “归,就是女人出嫁。归妹,最适宜小妹妹嫁人。在易经里,震为动,又为长男;兑为悦,又为少女。仅以少女追随长男而论,会产生爱慕之情,动而走向婚姻,有嫁出小妹妹的景象,因此才叫‘归妹’。” “哎呀,太有意思了!林生,难道在你心里,这一卦是替我算的?”吉丰说到这儿,脸上泛起潮hong,幸福感油然而生。 “从何谈起?你要对号入座?这么着急?”林生调侃她,一连发出三个疑问。 吉丰虽然红着脸,却毫不隐讳:“我就喜欢直截了当,一遇到心仪的男人,我就要把自己嫁出去。” 林生无语。 “林生,你属牛吧?” “是。问这做什么?” “我属兔,比你小两岁,是你妹妹。” 这回是林生的脸,腾地一下红了。原来吉丰在绕着弯子,向自己表白,她这个小妹妹,一心想嫁给心仪的哥哥!只觉得胸口“咚咚”,心跳瞬间加快,他努力镇定,让自己平静下来。他来自江西老区农村,家境如此贫寒,尚不知半年之后的去向,怎么敢随意去想京城富家之女呢? “这卦与你我毫不相干,是帮表弟算的。”林生先把敏感的事情遮过去,又说:“归妹卦,除了婚姻,对算其他事,好像不太好。”说着他从包里掏出那个快要被他翻烂了的破旧笔记本,翻到中部偏后,才说:“果然。雷泽‘归妹’,征兆凶险,很不利;特别不适宜处理疑难杂事。” 吉丰跟着担忧起来。“那,怎么办呢?没告诉你办法?” 林生思考一下,才说:“好在这一卦里,有两个动爻,卦象可以发生变化……若是第一爻变了,初九由阳变阴,就意味着初始的因素变了,下卦由兑泽变成了坎水。此时第一爻与上卦中的第四爻就形成阴阳相应,上下协和,就变成了‘解’卦。意味着一切都可以和解,万物可以复苏。”说到这里,林生的面上丝毫没有轻松,因为他知道,在他的预测的事项中,始作俑者是齐天乐,他是事主,也是内因,应着下卦(也叫内卦)里的初爻。只有他改变了,才会出现转机。可他这个人的个性是,既然做了,就不改变,一条道儿走到黑。若能改变,这么多年他可以尝试解救那个女人n多次,可是没有。 他不变,所有人都面临困境,也包括林生。 万一他良心发现,愿意改变呢? 那就要让他尽快看到那封信。 可问题的关键就在这里,如何给他? “怎么了?既然能‘解’,你表弟就该有救了,你干嘛还愁眉不展?”吉丰见他仍有疑虑,自然跟着继续困惑。 “别摧,让我再仔细推算、推敲。” “对了,你刚才说第四爻也会变,若是第四爻变了,会不会有更好的结果呢?” “第四爻在上卦也就是外卦底部,若它转阳为阴,也可以与初九爻的起始之阳和谐相处。可若初九不变,依然解决不了大问题。九四独变,这一卦就成了‘临’。你看,”林生用笔把卦象中的第四爻那一横切断,然后说:“上面四个断线,下面两条实底,像不像一口深不可测的井?这景象,就是临卦的堪忧之处,如临深渊。三国的时候,关羽关云长败走麦城,就是应了这一卦,结果在有‘临’的临沮,遇到厄运。” “好可怕呀!”吉丰心中深深佩服林生的博学,可她却不想看到与林生有关的人,会步入关羽那样的悲惨境地,所以尽量要往好的方面去想。“林生,这些都是你自己的理解,《周易》上是怎么说的呢?再看看那个小本本吧!” 林生如她所言,打开小本本看了一下,见上面的卦辞是“归妹愆期,迟归有时。”便说:“《周易》里这一卦是算结婚,所以说推迟婚期,没有关系,这桩婚事肯定会成功的。对我所算的事情来说,最多就是耐心等待,过一段时间可能会有结果。眼下只能听天由命啦。” 吉丰却不死心,她在穷尽任何可能:“若是这两个阳爻同时变呢?结果又会怎样?” 林生想了一想,答道:“两个老阳同时变为老阴,那就成了《周易》里的第七卦,叫‘师卦’。乾、坤、屯、蒙,需、讼、师、比。‘师’就是出兵打仗,大动干戈,而且经常是‘出师未捷身先死’,诸葛亮的命运,就应了这一句。” “好像越来越不好了?算啦,咱们不算啦,幸好是你表弟的事,跟你没多大关系。吃饭,饭快凉透了。”吉丰急忙把饭盒打开,分给林生三分之二,自己也陪他慢慢吃着。 林生确实饿了,吃得狼吞虎咽。随着饭盒见底,他的担心又冒了上来,不禁说道:“真是‘运交华盖欲何求,未敢翻身已碰头啊’!”他觉得鲁迅的诗句,正是自己境况的写照。 “算啦,算啦!你表弟的小事,你竟如此上心。早就求你替我算上一卦,总是推三阻四。”吉丰娇嗔着。 林生看了她一眼,轻轻地摇摇头,没去回答,只是耐心地把地下的空饭盒收了起来。“吉丰,谢谢你。过两天,等我心情好些,一定回请你。” “你请客?谁稀罕!只要你别老惦记刚才那事就行!”吉丰不忘提醒他,说道:“这一阵子我没什么课,大部分时间都泡在期刊阅览室里。” 晚上年级有个古希腊哲学专题交流会,林生责无旁贷,必须参加。当他走进第二阶梯教室时,一向远离这种活动的周佳早在他习惯坐着的倒数第二排候着呢,“舒林生,舒林生!有你一封信!” 林生快步走过去。他生怕走慢了,周佳会当众叫起“生哥。” 周佳却一反常态,沉稳地看着他:“知道是谁给你的信吗?” 林生看她那淘气的样子,不禁莞尔。“是师兄吧。噢,不能再叫师兄了,该叫王老师。” 林生指的是与静雅同时毕业的王至善,就是那位追不到周佳,偏偏要当周佳入党介绍人的仁兄,他毕业之后也留校了,做了新生的政治辅导员,踏上了齐书记当年的足迹。 周佳立即生气了:“瞎说!你再提他,我跟你急!” 林生这才止住调侃,“把信给我,我就不说了。” “你……你欺负人!看我怎么收拾你!”周佳说着,将信往林生的面前一扔,径自呶着小嘴,踩着凳子,跨到最后一排,然而顺着教室的后门,扬长而去。 林生一看信封上写着“烦交舒林生”五个娟秀的字,才知道是静雅让周佳捎来的。 信封没有封死,显然里面写的,是人尽可看的内容。 想到自己有幸遇到静雅这样的师姐作为入党帮助对象,他深感幸运有加。相反,周佳碰到王至善,就是不幸中的大悲摧。 这时他回过头去,想安慰一下周佳,至少说声谢谢,调解一下气氛,却发现她早已走远了。 也罢。不能招惹她。若她看出什么蛛丝马迹,追问起信件的来龙去脉,我可就没办法从容应对了。 此时教室甚是安静,林生慢慢打开信封,发现信笺同样是娟秀的字迹,十分简洁,仅九个字: 高人指点:校外有邮筒。 (最新更新,请关注微信公众号“头家秘书(gd-tjms)”)(未完待续) 第二章非大材,即小用008 又是一年毕业季。 哲学系阶梯教室内,一百二十个位置座无虚席。齐天乐表情严肃地在讲坛前,手里拿着几张纸,目光炯炯,向正在依次传递签到表的同学、继而向所有同学巡视着。 许多学生脸上都是急不可奈,齐天乐却在那里不动声色,只有亮亮的脑壳上,汗珠向下慢慢游移。他从兜里掏出一叠方方正正的格子布,轻轻地擦着。那布,是80年代以前所特有的棉织物,手绢。学生们都开始用小包餐巾纸了,齐书记还保留着用手绢的老习惯,据说这是发扬勤俭节约的优良传统。 这是最能体现书记价值的时刻。作为已是硕士生导师的副教授,他在学术上建树不高,声誉远不及系主任徐一鸣和白鹤寿那些刚被授予博导头衔的名教授,但他在学生分配工作的时刻,可谓一言九鼎,无人能及。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大学生身上笼罩着“天之骄子”的光环。他们踏进大学校门,只要不犯错误,各门成绩全部及格,就一定能满身华彩地走出去,变成公职人员或国家干部。至于什么样的职业,是否能当干部,全凭学校分配,严格说起来,全凭系党总支书记的那只手如何拨拉——毕业生们像算盘珠子一样整齐归位,算盘被横放在桌上,书记看哪个顺眼,就将他拨向阳光灿烂的地方;瞅哪个别扭,甚至曾让他心烦,一定把那人推向阴暗的角落。至于徐一鸣那样的名家教授兼系主任,是不愿理会这些俗事的,他看中的一两个学生,要么让他们考研,要么指定好位子,让齐天乐负责落实;其余百分之九十八的萝卜和坑,全由这位新任党总支书记和年级辅导员两个凭着平时印象,甚至一时好恶来解决,面上还要说是按照原则公事公办绝无私情。 每当这个时刻,学校各院系主管学生工作的书记、副书记们都一样,手里攥着用人单位报来的计划,口里说根据学生的平时成绩和政治表现——无非是愿意不愿意向组织靠拢,对待书记和老师们的态度怎样。当书记对某位学生没有一点印象时,“导员”的话就变得至关重要,年轻的导员多是当年留校的工农兵大学生,当他们想与漂亮的女生谈情说爱,不幸遭到拒绝时,那女生若在书记那里没有挂上号,结局肯定会和王昭君差不多。想到荒凉边远之地去找匈奴单于一类的部落王子?白日做梦。 所以齐书记今天要多擦几次脑门,多给阶梯教室里的时间和空间“留白”,以便观察那些已被塞到坑里的“萝卜”们,脸上各种各样的表情。果然,那些平时对书记极为敬重、与导员相处甚欢的学生,个个脸上洋溢着幸福和期盼的笑容;一些只顾分数,不谙人情、甚至连“临时佛脚”都不懂的学子,只能惴惴不安地等待判决;极个别傲气十足、曾被书记点名批评的家伙,肯定躲在后排,就像惹翻过大猫的老鼠一样,偷偷看着书记的脸色呢…… “书记,除了一位考上研究生的同学,因随导师外出之外,待分配的11人全部到齐。”做“导员”一年未满便升任副书记的王至善,手持签到名单,向他高声报告。 “哈哈,好哇!考上研究生的七名同学,有六名前来助阵,可见今天的会议,受到的关注非同寻常啊!”齐天乐非常艺术地,把让他高兴的事儿放在台面上,特意渲染一番,然后才提高嗓门,正色说道:“现在,我摘要传达《国务yuan批转国家教育委员会关于改进一九八六年高等学校毕业生分配工作报告的通知》!” 教室里面鸦雀无声。若是平时传达上级文件,无论内容多么重要,书记怎样强调,下面早就如蝇嘤嘤,继而如蜂嗡嗡,直到将传达人的声音全都淹没。 “根据‘七五’期间经济建设的指导方针、基本原则和教育体制改革决定精神,结合一九八五年毕业生分配改革中的经验与存在的问题,一九八六年毕业生的分配工作,本着既要坚持改革方向,又要慎重稳妥,既要加强宏观控制,又要有利于微观搞活的原则,坚持统筹安排、合理使用、加强重点、兼顾一般的方针,对能源、交通、通信、农林、教育、轻纺、原材料部门及军工、国防方面的重点建设需要,将继续充实和加强……对来源于边远省区的毕业生,只要所学专业是边远省区(含部委在边远省区的直属单位)所需要的,原则上都要分配回去!” 也许前面的文字太空泛,太枯燥,读到最后两句时,齐天乐突然加大力度,还将原文中的句号念成了感叹号。 台下的学生无法平静了,特别是那些衣着普通,看上去就是来自外省的同学,开始小声议论起来。 “但是,我们学校有些不同。”齐天乐话锋一转,咳嗽一声,静了静场,才又念道:“中央业务部门院校毕业生,除国家根据需要对部分专业抽调0%,用于加强重点部门外,其余的毕业生,由学校主管部门面向其直属单位及地方归口行业进行分配。” 这段话立即引来一片热烈的掌声。 齐天乐擦了擦亮脑门,等待掌声全部消散了,才透露出干货:“根据国务yuan文件精神,学校党委决定:我们哲学系两个班,10名毕业生,共有4人,将被派送到中央及各部委有关教育和思想政治工作部门!” 又是一片热烈的掌声。有的同学一边鼓掌,一边尖叫,甚至有人吹起了口哨。 “国家教委,两名:彭志学,徐凤展!” “乌拉——!”坐在前排中间的彭志学站了起来,向齐书记隆重地敬了个军礼,表示致谢;而坐在前排边上的那位漂亮女生,轻闪身段便到了讲台边上,一个凤展双翼,优雅地转了两圈,犹如翩翩起舞的演员。 台下又是一片喧闹,起哄,任性。 “肃静,都回去!”齐天乐挥手制止他们,“回到座位上,谁都不许动!既不许得意忘形,也不要哭丧着脸!一切听从党的安排!”他用手向前排一挥,叫道:“来,大家齐声跟我说一遍:一切听从党安排!” “一切听从党安排!”站在他身边的王至善一边大声附和着,一边将目光威严地扫向人群。人群里的声音随之出现了分化,参差不齐。前排的声音比较宏亮,后面的声音则低沉且零乱。 齐书记代表党,继续安排。有人鼓掌,有人尖叫,但总体声势却是愈来愈低。 林生依然坐在他喜欢的倒数第二排,中间偏右。今天他的头发有些散乱,表情有点模糊,至少站在讲台前的齐天乐无法看清其面孔。 其实此刻他的脑海里真的一片混沌。齐天乐下面宣读到了谁,谁有什么样的反应,他一点都不关心。心里只有一串影像,蒙太奇…… 那天他接到静雅的便笺,顿时如遇救星,激动得琢磨了半宿,心里对师姐十分佩服,难怪她毫不谦虚地自称“高人”。第二天早上,他就乘车去了西单和六部口之间的大邮局,买了六个厚厚的牛皮纸信封,左上角只有六个绿色方块的那种,然后从包里掏出那个信卦,用同样色调的圆珠笔,摹仿原信封上的字迹。写完一看,不太像;便撕掉,再写一个信封。这回像了,字迹却不流畅,他没撕,再写第三个……直到六个信封全用完,他才从其中挑选一个最接近原件的,把皱皱巴巴的信装进去,郑重地用胶水封好。他将原来的信封和废弃了的信封全部撕碎,这才去买邮票。一堆纪念邮票,花花绿绿的,都没让他为之所动,最后还是挑一张最常见的面值8分钱的天安men城楼,惹得卖邮票的姑娘瞥了他好几眼。贴完邮票,将信塞进邮筒,林生依然惴惴不安,此后二日,他上午下午每天两遍抢着去收发室,认真查看每一封信,直到第二天下午见到自己的杰作,心里那块石头才放下来。他认真检视信封上的邮戳,发现盖在邮票上面的那个是北京西单邮局,便将邮票撕了下来,始发局的邮戳也就没了踪影,只剩下学校所在区域邮局的戳子,上面还带着当天的日期。林生如释重负,将信和报纸混在一起,抱回总支办公室,恰巧彭志学在那儿,就唤他来一起分检。检到这封特殊的信时,林生故意把信封翻过来看了一下,说:“喂,志学你看,这封信上的邮票,又被在收发室勤工俭学的人给撕去了。集邮也没有这样集的,要征得主人同意啊!”彭志学问:“你看看是谁的信?”林生随即将信翻过来,交给了他。彭志学说:“又是齐书记的啊,肯定是公事,拆了吧,没关系!”林生却说,邮票没了,我看还是让齐书记自己看看吧。彭志学没有异议,随手将那信放进了写着“齐天乐”名字的格子里。 (最新更新,请关注微信公众号“头家秘书(gd-tjms)”)(未完待续) 第二章非大材,即小用009 一切都如林生所愿,半个小时后,齐书记回来,取了那封信,拆开看了几眼,就将它往手提包里一放,神色匆匆地走了,第二天也没露面。林生以为他出了远门呢,心里放松不少,可是第三天一大早,齐书记就来上班了,脸上喜气洋洋。半个小时之后,系里便召开了党员大会,林生没有资格出席,已是预备党员的彭志学回来告诉他,学校组织部部长亲自过来宣布,齐书记位子坐正了。 接下来一切风平浪静,林生依然和彭志学一起,轮换着到总支办公室做义工。五一放假前的一个星期六,支部再次开会,在静雅师姐的细致介绍和强烈推荐下,林生被吸收成为预备党员的提议获得全票通过,这让他深深地陶醉在未来的憧憬之中。也就是从五一节起,静雅所在的内部期刊阅览室老职员刘大姐退休了,她成了那里的唯一工作人员,林生知道自己身为学生,不该去那里给师姐惹麻烦,每当有事的时候,就到阅览室门前向里看,发现她在的时候,就示意请她出来说两句话。刘大姐没退休的时候,静雅还可以随他到走廊里,或者楼下的那个小接待室里多聊几句。 记得五月底的一个周末,林生兴冲冲地再次走到阅览室门前,准备一会儿进去帮她打扫一下,阅览室太大,静雅一个人,会很累的。他伸着头,正准备窥探里面有没有外人,突然听到一阵争吵声。师姐的声音很低,而另外一个男人的声音却高得很,林生在门外只听几句,便知道那是齐天乐,他在大声辩解自己离婚全是为了静雅,静雅若再不答应,他便走投无路。静雅却说,你离不离婚跟我没关系,眼下我已有了男朋友。齐天乐高声嚷了起来,说论地位论人品,我哪一点配不上你?静雅却是幽幽地说,你的地位与我无关,至于人品,各有自知之明。林生当时觉得自己不宜在这里偷听人家的话语,正想离开,却听阅览室里“啪、啪”数响,分明是打脸的声音。顿时,林生血脉喷张,好像打了自己,情不自禁主地冲了进去。进去之后他就傻掉了,原来静雅没被欺负,齐天乐正用手里的一本外文期刊,对着自己的脸猛chou呢! 林生眼直了,腿僵了,进也不是,退也不行。 齐天乐毕竟是书记,他见门内有个黑影,立即恢复自尊,用另外一只手使劲拍着杂志,延续着刚才的响声,嘴里却说,“哼!这种港台杂志,上面都是些反动内容,一定要严格管理,不能让那些没有分辨能力的学生看到!”说完又将杂志往桌子上一摔,发出更大的响声,这才夺门而去。 出门的时候,他看清楚了黑影的面孔,原来他是静雅竭力保举入党的应届毕业生,他叫舒林生。 “以为躲过了枪口,却又撞上了炮眼,这就是命!”林生心里说。 “生哥,我回省城了,武汉,湖北省教委!”右侧一位小个子一边兴奋地叫着,一边用胳膊捅他。 “祝贺你,波波,你如愿以偿啦。”林生脸上有些笑意。 “谢谢生哥。”那个同学名叫龚文波,他见林生有些没精打采,便问:“还没念到你的名字?” 林生苦笑一下,摇摇头。 “生哥,民zhu测评的时候,你的综合分数最高,特别是白鹤寿教授,他的一张赞成票,可等于我们两个班的呼声!谁都以为你会分配到国家教委的,怎么换成了彭志学呢?”龚文波轻声议论着。 林生没有回应,目光呆滞地看着前面的黑板。他明白,自从那天他撞上齐天乐与静雅争吵之后,齐天乐对他的态度就转变了。当然,义工还让他做,笑容也还有,但发现那张脸上,皮在笑,肉却不笑。 最让林生深感不安的是,有一天他去取报纸杂志,发现彭志学在收发室的柜台里面,正向一位主管老师询问有没有实习生在这里撕邮票集邮,那位老师说好像有一两个,不过这里有规定,未经收件人同意,任何人不得在收发室里私自揭邮票,近期他们看得很紧。彭志学接着就向那位老师打听喜欢集邮的同学的名字,这时他无意间发现舒林生在外面,便突然停住了。 林生立即明白,静雅随意回敬齐天乐的那句“至于人品,各有自知之明”,已在品行不好的人心里发酵,并开始暗地追查了。一开始他心里很内疚,后悔自己的一个过错,竟把无辜的静雅也扯了进来;转念一想,这就是缘,如果不是出了这件事,说不定静雅师姐就被齐天乐给蒙蔽了呢! 于是林生开始有点小欣喜。到底是自己救了师姐,还是最终便宜了自己?师姐拒绝齐天乐时,说自己有了男朋友,可大家都知道,同学里头是没人敢追她的!近期和她交往最多的,只有他舒林生!林生深知静雅是只美丽的天鹅,而自己充其量是一只来自深山沟沟的蛤蟆,只是不癞而已。如能一直接近天鹅,闻着她的气息,纵然被人称作癞蛤蟆,也在所不惜!就这样,他更加存心躲着周佳了,同时也不愿多去期刊阅览室,那里还有个总在等候他的吉丰。他只想有机会多接近静雅,多关心静雅,谁料静雅却总是躲着他,甚至有次直接叮嘱他不要再接触了,免得给他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林生有次夜里做梦,梦见和静雅一起旅游,在一条传说的邮轮上看风景,身后是一间间漂亮的房间。无奈岸上的风景很美,他们一直在观赏,在赞叹,没能回到房间,船就靠岸了,他们好像没有下船,也没有新的进展,林生就被夜间上厕所的上铺同学王大强给一脚踩醒了。 从此林生经常走神。思绪犹如天马行空,一会儿这,一会儿那。他有时非常感激静雅,她在知道齐天乐的人品后,本来早就该与他断绝关系的,但她却一直拖到林生入党之后。此刻林生真的感受到了“母亲般的温暖”,不过那是来自静雅的。有时林生真想自己一定要留在北京,能在学校图书馆里当资料员最好,不行的话,当个图书馆的清洁工也行。后来才知道学校有了新规定,自今年起,“导员”都要从硕士研究生中选拔,本科毕业生,一律分配出去。 (最新更新,请关注微信公众号“头家秘书(gd-tjms)”)(未完待续) 第二章非大材,即小用010 “他奶奶的,湖南教育口有许多好地方,凭什么就该我去衡阳?”左前方一个矮胖子突然大声叫了起来。 “大强,南岳衡山,离你老家郴州也不远啊,知足吧。”龚文波在一旁安慰他。 “波波,你有没有同情心啊!衡阳穷得很!连长沙都比不上,别提九省通衢武汉了!——老舒,还有你,输定了,别装出不动声色的模样,你这回也是大名更在孙山外,愈往后可愈不乐观!”王大强一边发牢骚,一边特意提醒舒林生。 “是啊生哥,若是当初你听兄弟们的劝,去考研,肯定超过丁志高,是七个人里的头名状元。你偏偏来个无动于衷。你太自信了。教委的位子被人占了还不说,恐怕你京城都留不成。看吧,都快垫底了,还没念到你的名字!”右边的龚文波开始替他担心了。 “可不是嘛,同样在系里做义工,彭志学跟书记走得越来越近乎,你怎么越混,却离组织越远呢?请场酒,送点礼,套套词嘛。这年头讲的是关系,你把关系搞好了,国家教委的位置保准是你的,哪里轮得上他彭志学?”王大强的话,总是那么夸张。 “听天由命吧。”林生嘴里这么回答着,心里却想,你们哪里知道,我就是请他们去北京饭店海撮一顿,也无法改变悲摧的命运。 “别说话!念到支持西部的人员名单了,谭志远他们三个主动报名支边的,分别去了i藏、in疆和青海教委,居然都是省城!”前边有位同学在提醒。 此时教室里再度响起一片热烈的掌声,包括舒林生他们这些坐在后排的,也都情不自禁地为他们欢呼加油。 齐天乐破天荒地喝了几口王至善送来的矿泉水,等待场面完全平静下来,才表情严肃地继续念道:“甘肃省天水市教育部门两名:周佳,舒林生!” “哇——”周佳随即痛哭起来,她一边哭,一边娇滴滴地叫道:“我家在西安,不是天水,齐老师,齐书记,我不去天水,你们不能让我去甘肃!” 课室里一片混乱,王至善急忙叫起两名前排女生,前去安抚周佳,自己则站在高处看热闹。 “生哥,你也被发配到了甘肃,什么天水!”龚文波用胳膊使劲捅着自己的同伴。 林生根本没反应,好像他们在说别人的事。 “老舒,他们在整你!你们家可就你一个儿子,按政策,最不济也该分配回江西,到南昌去!”王大强在为他打抱不平。 “天水有座伏羲庙。天水是个不小的城市。”林生在自言自语。说罢这句,才好像缓过了神来,“唉!天意难违啊。”他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起身走向阶梯教室的后门。 这时他心里只有一串符号,一个叫做“归妹”的卦象。那一卦,历时至今,林生当初以为已经化解了,就是变卦《解》在起着作用。没想到它没有止,依然向《临》继续演变,自己眼下正像孤傲一世的关羽,败走麦城,灾难临头了。 盛夏的校园,众多知了在烦躁地叫着,里面夹杂着一两声很异样的腔调——京城有种知了,叫声“哔——哔——”,如同弹奏古琴或者口弦,清脆而激楚。 舒林生漫无目的,只是顺着树荫前行。他的心情就像鸣蝉声音一样杂乱,沙沙哔哔,清脆与嘈闹同在,凄楚与激越并存。 真是天意吗?确实,天水是传说中伏羲演易的地方。林生得知自己被分配到甘肃天水的刹那间,他心里确实惊慌懊恼了一下,然而在惊慌懊恼之余,竟然有点消解和认同。 此时,走在蝉鸣不已的小路上,林生不禁又想起当年那位“神秘”人物。到了北京,他遇到高人便请教,好久都没问明白。有次一位在国家贸促会做副秘书长的学长李顺之应邀回校讲学,林生在课后又向他问询是否知道有个名叫“神秘”的,曾在江西下放过,种过田,耕过地。李顺之哈哈大笑说:“什么‘神秘’?他姓申,人家都叫他‘申秘’,他是如今鼎鼎有名的大秘,连我都梦寐以求地想见他,多少年也未能如愿啊!”俗话说,不到北京不知道自己官小,李顺之已是正厅级干部了,相当于林生老家的地委书记,居然都没机会见那“申秘”,林生还有什么盼头?只能将他永远当成“神秘”,“神”话中的人物,“秘”而不宣了!虽然这样说,可他“贼”心不死,偶尔还会思索这事。思索久了,他的思维竟有了定势,觉得自己可以沿着一条道儿,碰运气——到机关里,去做小秘书,慢慢做到有点小地位的秘书,再想法竞争到大机关,像李顺之学长那样做比较大的秘书,再努力成为有点名头的秘书,那时再想接近“申秘”,说不定还真有一星半点的可能。到那个时候,我就能将那个本本完璧归赵了,若到那一天,我还弄不懂“九一、二二、三九”和“九九、一四、三八”这两组数字所蕴含的意思,那就说明我永远悟不透天机了,那时他肯定会告诉我……每到困顿无解的时候,林生的脑海里总会浮现五七干校那头通体褐色的牛,幻出那清脆的鞭声。他的心里不时在想,有朝一日,自己能化成拉犁的牛,被申秘扬鞭驱赶着,也算是此生的造化,不枉这段机缘了…… “林生,林生!”一个清脆的叫声从远处传来,在禁鸣汽笛的校园里,清晰而悦耳。 (最新更新,请关注微信公众号“头家秘书(gd-tjms)”)(未完待续) 第二章非大材,即小用011 “吉丰?”林生抬起头,和她打招呼。 “听说你被发配了?”吉丰半开玩笑地说。 林生没回答,只是呆呆地打量着她,这才发现她今天好像是特意打扮过,长发披靡,衬托出一张漂亮的小脸,脸上生就“明目张胆”四个字:眉眼唇,乌黑艳红,色彩浓重;额鼻颔,高ting低回,棱角分明。此时她虽是双峨紧蹙,却又暗藏几分喜悦。 “不是发配,是分配。”林生纠正她说。 “分配?比沧州大军草料场远得多吧!你的命运,还不如林冲呢。”替人不平,过分直白,又给对方一记软刀子。 林生苦笑一下,终于无言以对。 “你想不想知道,我去了哪儿?”吉丰把头凑过来,卖起关子。 “反正留京呗。你家就在北京,留下来,天经地义。” “你这个人,真没劲!”对方娇嗔起来。 林生这才醒悟到自己对她过于冷漠,于是想了一下,略带吹捧地往高里问:“你也去了国家教委?” 吉丰小嘴一噘,嫌弃道:“切!教委?我妈在教委做了几十年,才是个没实职的副处级。现在进去,要从小小的办事员做起,你不觉得委屈了我?” “那——”林生犹豫了一下,终于找到了赞美之词:“你是吉人天相,事功feng盈,不然怎么会叫‘吉丰’呢?肯定还有更好的去处。” 对这番奉承,对方并不满意,小嘴依然噘着,上面足以吊起一个醋瓶儿。 林生这才发现,她在自然环境里自我表现时,远比在期刊阅览室和求他算卦的时候要生动。 见他依然在犯傻,吉丰嗔怪道:“分配这么大的事,你都没想着给我算一卦,一点都不关心我。” 算卦?林生又想到上学期他们一起算的一卦,如今大多应验了,没有应验的,还真得好好地潜心琢磨。 “算啦,不跟你绕弯子了——告诉你吧,我留校了!”语罢,瞬间阴转晴。 林生早就习惯了这张六月的脸,但他还是小小地吃了一惊:“留校?学校不是明确说,从今年开始,留校的必须是博士,硕士也只能做导员吗?” “孤陋寡闻了吧。由于我们系没有一个研究生愿意留下当导员,学校就决定,从本科毕业生里选取某个特别优秀的留下。”吉丰得意地指了指自己,接着说:“我先做一年导员,转正了,就可以被当作推免生,在职攻读教育学硕士。” “哇——”林生叫了一声,不禁对吉丰刮目相看。“天上掉下馅饼,怎么也专拣着吉人砸呢?” “瞧你嘴张的,有这么大!”吉丰用两只手的拇指和食指勾勒成一个巨da的圆,嘲笑他。她见林生不笑,便让双手变形,大圆渐渐地,动画片慢动作一样,变成一颗心。 “我……”林生再度嗫嚅起来。都这时候了,自己哪里还有资格去与她谈那个? “林生,别去天水了,我想办法,帮你留在北京。” “你能帮我?就算搬动你妈妈,恐怕也无济于事。” “不,我能帮你。我刚刚打听到一个机会,至多让我妈妈给学生处说句话。” “吉丰,别逗我了。” “逗你?我有那闲心吗?林生,办法总比困难多。你知道吗?中文系的苏书记是我妈妈的同班同学。” “中文系?他们也有多余的导员名额?” “不是导员。” “不是导员,留下来当老师?——开国际玩笑。” “这事说起来,还真有点好笑。有一个部级单位,向中文系要一名本科生,一开始大家都争着去。搞了半天,原来是那个部所属的印刷厂,要一名文字校对。你想想看,堂堂京都师大中文系,出作家和才子的地方,怎么会有人想做印刷厂的校对员?结果呢?獭狗冲进鸽群里——一哄而散。”吉丰一摊手。 “校对员?学中文的都不愿意去,要我这学哲学的去?”林生有些不爽。 “总比你被发配到西部山沟沟里强得多!”吉丰拉起他的手,给他谋划着:“林生,你先利用这个名额留下来再说。户口落在北京,我再帮你想办法,就这么定了。” 林生一时拿不定主意:“让我想想,再想想……” “你这个人,真是的!总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哼——”张吉丰堵着气,一扭头,走了! 像往常一样,林生没去追她。对这种颐指气使的京城女孩,特别是狮子座的女王,你追了,她会更来劲,相反看不起你。“臊着她,她会回来的”。这是吉丰所独有的北京女孩的话语。在一次跨院系文艺汇演活动中,有唱歌天赋的周佳耍起小性子,走人了,擅长舞蹈的张吉丰这样说过她。后来果然应验。林生学着,对付她俩,屡试不爽。 独自一人,沿着树荫,踽踽前行。 (最新更新,请关注微信公众号“头家秘书(gd-tjms)”)(未完待续) 第二章非大材,即小用012 “响应党的号召,服从组织安排,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一阵响亮的口号声再度将林生唤醒。 林生抬头一看,原来自己走到了图书馆前,一群热血学子,正在参加学校举行的欢送仪式,其中以谭志远为首的几个哲学系的同学,身披彩带,“荣”光焕发,见到林生过来了,忙着向他招手。 一股莫名的悲哀涌上心头。自己若去甘肃,与这些援藏、援疆的同学有什么不同?最大的区别就在于,他们个个都是积极分子,将是重点培养对象,而自己却像吉丰说的,是发配!这是质的不同。 林生只恨自己是个独子,家中只有一个妹妹。若还有个哥哥或者弟di在父母身边,他完全可以放手一搏,去边疆释放自己的激情,将来一定前途无量。 见到楼上“图书馆”三个大字,林生自然会想到静雅。尽管心里有点犹豫,双脚却不由自主地迈向那熟悉的楼梯。 林生这回没再客气,宛若走进自己的书房。不,他宁愿这是静雅的闺房,纵是那样,他也没有资格、没有机会再走几回了,所以他丝毫没有犹豫。 此时已到下班时分,阅览室里静悄悄的,没有读者。 林生站定了,仔细打量室内,发现静雅正站在书架的尽头,认真地整理图书和期刊,这是她每天要做两次的工作,周末更要认真归整,看样子已近尾声。 林生没有说话,为了让自己平息下来,他静静地看着那些架子,和架子上印着外文、或者尽是繁体字的报刊杂志。那年月,外文书刊,特别是港台书刊,都是非常金贵的舶来品,至于印着三号大字的新华社《内部参考》,只有副厅级以上的校领导,还有身为共cha党员的名教授、博导才能参阅,即便他们也不能借出,甚至连做笔记都不可以。静雅能在这个地方工作,本身就是一种荣耀。 静雅非常喜欢这份工作,也非常热爱自己所管理的那些贵重刊物。一有空隙,她就会整理书架,犹如将喜爱的an偶整齐划一地布置在chuang头,规则,有序,饶有趣味。 乳白色的长裙,过膝,缠裹着纤细的身体,同色飘带系至腰后,随意的蝴蝶结,垂到臀的上缘,桃的尖端。静雅的体态是自然的弧线,骨架窄小,没有刻意的支撑,衣料似无任何抻扯,保留原有风姿与尊严,于人于己也一向如此。清冷的色泽、线条…… 林生突然想到齐天乐办公桌上那个题为“出塞仕女”的瓷瓶,那上面的雪域昭君,不就是眼前的静雅吗?难怪林生每次坐在那张办公桌前做义工时,时不时都会有不寒而栗的感觉。此时他不禁再度打了个冷颤。原来世间的一切,都有着冥冥中的契合…… “师弟,怎么了?这般垂头丧气?”一声轻柔,天鹅绒般飘向耳孔。 可“师弟”这个称呼,又将他驻在一千毫米之外。 “师——师姐。”他窘迫至极。 静雅已然感到之前的推力不小,便往回拉了拉,轻语:“甘肃,远了些,可那里的教委也算是国家机关……” 受到关注的欣喜,瞬间被这段话语扫荡一空。静雅怎么会知道此事?除了齐天乐和王至善,怎会有第三个人和她通气?难道静雅又与齐天乐和好了?天哪,若是那样,我舒林生就不只是被彭志学一个出卖了…… 每当茫然不知所措之际,林生就会习惯地将手伸进黄书包,摩挲着里面的硬皮本。这已是多年的习惯,好像手一触碰到它,就能汲取到智慧、宽慰。 此时,他已触摸那宝物,期盼一场润物细雨。 没想到细雨出自对面那张美妙的樱唇,虽没能让他冒火的心田得到滋润,却也及时:“有句古话,常在人口,却极少入心。‘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他们两个,一个要贬你,一个要贬周佳。把你们两个一起发配到天水,也许会促成一段意想不到的姻缘……” 说到这儿,办公桌上的电话铃响了。静雅拿起电话说了声“你好”,接着又说:“又是你啊——”声音非常亲切。 林生的心里充满了醋意和妒意,他真恨自己没有学会魔法,那样就可以把电话听筒里所有的声音都变成自己的声音。 “她还没来。还是稍晚一点吧,我这里有事。对不起,挂了哦。”静雅说着,优雅地放下电话,接着安慰林生说:“师弟,周佳可算你们班里的班花,没有之一,歌也唱得第一。你知道,周佳的眼睛可是挑剔得很,否则她也不会同你发落到一起。缘分,有时也叫机遇……” “我不要!他们都太卑鄙!”林生声音不大,却充满气愤。 “嘘——”静雅将食指放在嘴唇上,示意他这是阅览室。 林生脑子里一团乱麻,理了一会,才嗫嚅地说:“他们像日本鬼子,在玩坚壁清野。” “噗——”静雅笑了。“玩坚壁清野的,是八路军。搞大扫荡的,才是日本鬼子!” 林生也笑了。停了一下,才说:“我不想被人清理出去。” 静雅没有说话,搬把椅子,让林生坐下,自己轻轻地坐在对面,这才慢慢开口。 “师弟……我知道,你不喜欢这个称呼,可我是你的师姐,你必须承认这个事实。虽然在专业上,你钻研得比我深,特别是《易经》和中国哲学,别说同学们,就是一般老师,也未必能比。可我比你大三岁。再说,我父母早就亡故,犹如一只孤雁,需要一个有经验的兄长来引领……” “把我贬到甘肃的那位,哪里是兄长?是大叔!”林生不愿提齐天乐的名字。 “别再提那个人,好不好?”静雅也有点不悦,直截了当地说:“对我这个孤雁来说,他更像只秃鹫。” 说到这儿,她止住话语,一个优雅的转身,取来两杯水,一杯交给林生,一杯自己慢慢地饮啜着。 林生端着水,没再说话。当静雅表明齐天乐在她心目中是只秃鹫时,林生就放心了。他一边喝水,一边默默地看着她,想着她的过去。静雅确实像只孤雁。她的父亲是位将军,因身体受伤过多,久病不治,在她两岁时便已离世。她母亲原是一名华侨,回国后按照组织安排,嫁给那位老红军出身的老将军,并被安排在外文局当翻译。“文ge”期间,母亲被红卫兵指为特务,游街示众,她难以忍受羞辱,在静雅七岁那年,服用大量的安眠药与世长辞。离行前,她将静雅送给叔叔,一位在外省工作的干部。静雅跟着叔叔,辗转多地,长大成人,所以她在考进京都师大时,年纪才会比其他学生大一点。原来林生以为静雅是凭自己的能力才留校的,不管论成绩,还是论本事和人品,她都是入主这特殊资料室的不二人选。后来听彭志学说,齐天乐在解释为何让她留校时,就曾向系里其他人公开游说:咱们学校的党委副书记,曾与静雅叔叔同事;外语系头牌大学者,全国闻名的博士生导师,早年曾得到静雅母亲的提携。 想到这些,林生清醒了许多。更觉得自己虽不是癞蛤蟆,至多也只能算一条赣江里的小鱼,搞不好便是鄱阳湖边的一只小虾米。按道理,连周佳这样父母都是西安音乐学院教师的大城市女孩子,都可算作天鹅属下的鸽子,自己只有望尘莫及叹息的份儿。 “我所说的‘祸兮福所倚’,不仅是说你和周佳在一起,还有人替你找到另外一条道,也许是福音之一。”静雅转移了话题。 林生这才不以为然地说:“吉丰快嘴。她的脚步,甚于疾风。没想到她先行一步,告诉了你……” “她心里有你,才如此用心地帮你。” “可我心里……”话到嘴边,林生却说不出口,他觉得自己此时若对静雅说“只有你”三个字,浑身都是疙瘩,不是鸡皮疙瘩,而是癞蛤蟆身上的那种。 “师弟,我知道,不论是天水,还是去印刷厂当校对,对你来说,都是大材小用。”静雅平淡的语气中,带着惋惜。 “我不是什么大材,甚至连人才都不是。”林生负气难释。 “江海之所以为百谷王,以其善下也。”不愧是哲学系的高材生,《老子》名言,静雅信手拈来。 (最新更新,请关注微信公众号“头家秘书(gd-tjms)”)(未完待续) 第二章非大材,即小用013 “算啦,什么百谷王,沧海水,我什么都不是。命中我与伏羲有缘,我去天水当个道士,到伏羲庙前演易算卦,也能过好日子。”林生依然负气。 “再把你父母接到天水,让老人家帮你数钱?” 林生无语。他曾对静雅说过,他这辈子最低的理想,就是将来把母亲接到城市里,过上让人瞧得起的日子,让母亲想吃红烧肉时,随时都可以吃。 想到这儿,林生眼睛直直地看着静雅,心里说,我还有许多大的梦想,其中之一,就是把师姐你娶回家里。 心里这般想着,口中自然便说:“待我出人头地,有了大房子,家里收拾得比这儿还要清雅……” 静雅急忙止住他的憧憬,“那时我肯定是徐娘终老,余韵不存。咯咯……”静雅笑了起来。 林生怔了起来。是啊,她的话既像玩笑,又鞭辟入里。 于是他愣了,愣得像块木头,目光憨直,犹如僵尸。 静雅并不怪他,也未有不快。相反,在刚才的话语中,她撇去“师姐”二字,觉得轻松了许多。她尽量让自己再轻松些,以使林生不那么沉重。 她将椅子向前挪了挪,靠近林生。微微摇头,发际微香。 这种微香,已让林醉了两年多,在入党介绍人与帮助对象谈心的那晚,这种微香便曾深深地沁入他的心脾,乃至他不知她所说的内容是什么,总觉得自己的灵魂已然出窍。后来他总梦想着每天都能得到她的辅导,这当然有些过分,他争取到每周,每周熏香。果然,灵魂得到了净化,林生觉得身上的牛粪味道渐渐淡去——张吉丰也常这么说,不过她以为这是自己的功劳。 林生说不清这是什么样的香,反正在田野里,他采过许多野花,唯独没闻过这样醉人的清香。他在心中喻作静雅之香。慢慢的,静雅之香冲淡了俊丫身上的野玫瑰之香。 好几年没见到俊丫了,只知道她给推荐她上学的梁书记当了儿媳妇,并给梁家生了个女儿,眼下一边在中等学校教书,一边续读成人教育本科。可怜的俊丫,只因上了梁家的船,走上了推荐读书之道,不仅落下个工农兵大学生的名份,还在那里用功清洗身上残存的文ge味儿。林生深知,若她当年没被推荐,后来保准也能凭本事考上名牌大学,那么,此刻她应和静雅一样了,但是不知自己会沐浴在什么样的芳香之中。 “记得你曾说过,你的高中同班,死在矿井底下了?”静雅突然进ru另一个与谈话毫无关联的话题。 “是的。”林生有点悲凉。“进大学前,我在萍乡挖了两年煤,借着油灯读书,只有巴掌大的光亮,照不全我的脸。”林生用手掌比划着,他的脸确实长了些。“那段时间如饥似渴地用功,下决心要考上好一点的大学。我的高中同学,姓窦,人称‘小豆豆’,比我机灵得多,在矿里谋到了送饭工这个好差事。就是每天背着饭包和茶水下井,给我们这些在‘掌子面’上工作的人送饭,工作特别轻松。有一次井口停电,他下来晚了,以为掌子面的人都在休息,盼着他背包里的饭呢,就耍个小机灵,违规从漏煤井里爬上来。走人的井歪七扭八,便于下脚,可他背着大大的饭包和一个装满开水的铁桶,不好上啊。漏煤井顺溜,顺了煤才不会堵塞。谁知那天班长一时兴起,说可能井口停电,咱们再放一炮,多出几吨煤,再吃饭吧!结果一炮下来,几十吨的煤山被炸开,顺着漏煤井灌下去,将他砸得扁扁的。直到第二天早晨,我们才把他的尸体挖出来。”林生说着,眼睛里闪着泪花。 “你也是经历过苦难的,比起逝去的人,我们都活在天堂里。”静雅递给林生一种印着花纹的手巾纸,自己也在轻轻地擦着。 “从那以后,我更拼命读书,说什么也要逃出那个地狱。去年放暑假,我去小豆豆家里,去看她母亲,老人家两只眼睛全瞎了,哭儿子哭的。” 静雅有点唏嘘。那泪滴,与她肌肤同样光泽,通透、纯净,像观世音宝瓶里的一滴大悲水,点化着炼狱的往事。林生本想伸手去接,让它与自己的凡胎俗骨融为yi体,但它终是滴落在玉手所执的纸巾里,在那里消融,根本不属于他。 不应该带给她煤海的血腥气味。虽她流露出感同身受的体恤,但那毕竟不属于她的圈子,林生为此懊悔不已。 幸而静雅刻意缓解着气氛,用少有的娇俏语气对林生说:“我给你也说个故事,也许是杜撰的哟,听吗?” “听,听啊,只要是你讲的,把我卖了,都乐意听。”林生的直白,桃红了静雅的脸颊。 “听说南方有个大省,省委常委、秘书长,副省级领导,也算个不小的人物哦,他早年在部队里,只是个校对员。因搞文字校对,需要挑出错误,他就自修语法、逻辑,又去大学旁听,后来写得一手好文章,被领导调过去当了秘书。领导见他如此好学,而且脑子好用,人品又好,便一路提拔,官运亨通,做了省委副秘书长,还兼研究室主任,人人都说他是省里的大笔杆子,可他始终认为自己是小材,只是上天眷顾,给了他小小的机会。锥处囊中,自然脱颖,这话就应验了。若将它扔在荒山里呢?大概早就锈蚀了。师弟,据我所知,大机关的印刷厂与领导机关,通常是一墙之隔,穿过这道墙,总比穿越层层风沙,跨越千山万水要容易。”静雅说这些,是因为林生早将“神秘”的秘密与她分享过,她早就了解林生想当个秘书的夙愿。 听了这番话语,林生只好自嘲说:“既非大材,便可小用。” “大材小用?你比富兰克林才气还大?他的政治生涯,可是从宾州议会秘书开始的,他在办报纸时,曾和印刷厂的工人一起排字、校对,忙上一个通宵,都没叫苦……” 林生不好意思了:“师姐,富兰克林,那可是发明家、美国的开国元勋,人家的头像都上了百元美钞,我怎么能与他比呢?” “要是连印刷厂的小事都舍弃,富兰克林后来能成功吗?” “你的话语,比富兰克林的言传身教还有用。”林生恭维了一句,又补道:“也许孺子可教,只是不知路径有多遥远。”此时他再看静雅,得到莞尔一笑,心中如饮甘饴。 正在此时,一阵娇声鹃啼破门而入,转眼就塞满了这个不大的阅览室。“生哥,咱俩是一根绳上的两只蚂蚱啊,你可不能丢下我不管。”她连哭带说,便向林生扑过来,如同舞台上的喜儿抓住了已是红军指挥官的大春。 “周佳,你这是做什么?”林生被弄得不知所措。 “生哥,别撇下我,别让我一个人去天水!”周佳梨花带雨,越说越煽情:“听说有人帮你,要把你留在北京,是真的吗?要是那样,就我一个人去天水,岂不成了举目无亲的孤儿?生哥,其实我是很佩服你的,你是学习委员,论学问,班里谁都比不上你。我心里早就崇拜你!前年放假回家,我爸爸问咱们班里男同学的情况,我一个一个如实说了,我爸说那个懂《易经》的,将来一定会有出息,听我说你身高一米八以上,他当场就提醒我要早点接近你……都是我妈,说什么穷苦孩子,不懂文艺,我才没把你据作己有哇……” “这,哪儿跟哪啊?”林生成了丈二和尚。 静雅也被逗乐了,便笑道:“佳佳,没见过你样表白的。”她一边说,一边把周佳拉到自己身边,让她坐下。 “我就是要表白,人家都说,上大学四年,若没向同窗表白过一次,就等于没上大学……” 静雅悄悄止住她:“咳,你这是表白吗?分明是哭诉哇!表白是喜剧,可你好像是在演悲剧。” “师姐,生哥他要是不去天水,那才是我周佳天大的悲剧。”周佳静了下来,瞪着一双纯真的大眼睛,望着静雅:“师姐,大家都知道生哥暗恋你,可是你比他大,你出身名门,他是个穷小子;你雅如幽兰,他浑身泥土气息……” 林生在一旁被她说得直跳脚:“周佳,你说你自己的,扯进我也罢了,干嘛把静雅也拉进来?” (最新更新,请关注微信公众号“头家秘书(gd-tjms)”)(未完待续) 第二章非大材,即小用014 “静雅?你都不叫师姐了,直接叫她静雅?你配吗?你不知道,师姐她早就有了心仪的人!”周佳得寸进尺! “乱讲!”林生一怔,生怕她提起齐天乐。 “我才没乱讲!你还记得,前年有位大师兄,是我们系77级的,来给我们讲‘音乐与道’的,著名音乐评论家鲍多仑么?他跟我爸是铁哥们,按道理我该叫他叔叔,可他却说既然是校友,不如叫师兄。我就叫他‘大大师兄’。前不久,五一节时,北京音乐厅举办‘韶音雅韵’,我见到静雅姐和大大师兄坐在一起,大大师兄那份关爱,那份亲密,我看了从心里头羡慕、嫉妒哇!”还好,她没有说出后面的那个“恨”字来。 林生这回真的傻了,他转过头来,期待地看着静雅,盼望她能摇摇头,哪怕摇得轻微。 静雅既不摇头,也没点头,只是笑着。“佳佳,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就这么有心。也难怪你的大大师兄,刚才连打两遍电话,要我照顾好你。” 林生听到这儿,面上微有愧色。原来静雅知道我发配甘肃的消息,只是顺道儿,还是托了周佳的福。自己心眼儿太小,呆在这里真有点无足轻重。 周佳却是顺杆子就往上爬,“我就是有心!‘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没有我周佳弄不清的事、要不到的人。我查过资料,鲍多仑比师姐大三岁,而师姐比林生大三岁,林生比我大三岁。我爸爸就比我妈妈大三岁,男大三岁,最最般配!” “哦,呵呵!谁在说‘男大三岁,最最般配’?人家还说‘女大三,抱金砖’呢!”又一个尖尖的嗓音从门外传来,转眼间,吉丰便闪进了屋内。 “你是外系的,这里没你的事!”见到吉丰,周佳立即不撒娇了。文艺汇演时,周佳被她“臊”过,至今清醒记得。 吉丰根本不多搭理她,转过身来,旁若无人地走向林生,语中带着酸意:“猜你就躲进桃花源了。”这时她才瞥了一眼静雅,对她笑了笑,掩饰瞬间相形见绌的失落,幽幽地说:“师姐,我帮林生把留京指标拿到手了。”说着,她从身上精致的包包里掏出一张纸,倾斜着递了过去——表面上是交给静雅,其实她让林生也能看清。 那是一张《分配调剂书》,上面明白地写着,中文系同意将某机部印刷厂的一个校对员名额,转让给哲学系。 静雅赞许地点了点头,既对吉丰,也对林生。 周佳见势不妙,冲上前去,便抢静雅手中那张纸,仿佛那与林生无关,像是自己的卖身契。 吉丰当然快如疾风,早将调剂书抓到自己手里。 “张吉丰,不许你到哲学系来抢人!”周佳叫了起来。 “我抢谁了?抢你的老公?他是吗?结婚证呢?拿给我看看?”吉丰一面将宝贵的纸张收好,一面抢白周佳。 周佳没有办法,只好死死地扯着林生胳膊,不松手。 吉丰终于怒不可遏,对周佳吼道:“走开!老缠着林生,这算怎么回事啊?他跟你去天水,我怎么办?” 林生见她嚷嚷的声音大了,觉得这样对周佳有点落井下石的感觉,便讪讪地对她们说:“喂喂……两位,不要大声,也不要拉扯,我们从长计议。” 他的话,没让任何一位听进去。周佳一边用手缠着林生,一边也在大叫:“有你什么事,张吉丰!我和生哥都是在大会上表过决心的,一切听从党安排!” “那好吧,我正式通知你,党的安排变了,党决定让他去机械部,我现在就带着他,响应党的号召去!” “生哥是我的!他分到天水,我们在一起,这是天意!” “呵呵,天意?林生给你算过卦么?” “没……可天水是伏羲出生的地方,生哥喜欢《易经》,《易经》是伏羲的发明!”周佳自有说辞。 “行啦,看你神的,跟女娲似的,别忘了,女娲是伏羲的配偶——那只是传说!而且在大洪水、大灾难之后!”吉丰博学而尖刻。 “不行!谁也别想抢走生哥!生哥是我的!”周佳说着,竟然踮起脚尖,抱住了林生的脖子! 林生也没想到西北的姑娘如此大胆,再玩下去,她可能会唱出“哥哥你快走西口”了。 吉丰不与她抢,口中却说:“哟——哟——这是什么意思?到底是怎么回事?林生,你跟周佳上chuang了?没有吧。就算你们上chuang了,同ju了,又怎么样?拿出结婚证来,才叫铁板钉钉!”这就是北京女孩的厉害,句句都像刀子,直刺软肋。 “笃、笃、笃——”突然有人轻敲三下门框。 门本来就没关。敲门,意味着涵养。 众人抬头一看,一个身材中等、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站在那里,礼貌得像电影里的英国绅士。 “多仑,是你?”静雅面带喜悦。 “静雅,我在楼下等了好久,其他人全下班了,见你还不露面,就冒昧上楼了。原来这里很热闹,像演戏一样啊。”鲍多仑的声音不高,但很有磁性,且富幽默感。 “大大……师兄……”周佳如同见到了救星。 鲍多仑什么也没说,径直走到被静雅收拾得很干净的书案前,将身上的背包放下,从里面取出六个一组的罐装可口可乐,征求静雅的意见:“可以吗?我请客。” 静雅点了点头。将椅子重新调整了一下。 在吉丰眼里,认得不认得鲍多仑没关系,因为他与她本来没关系。可她认得可口可乐,这一组六只,价值相当于他们一个月的助学金。过去她用这宝贝请过林生,可林生小家子气,从来没请她喝过一次类似的软饮。 (最新更新,请关注微信公众号“头家秘书(gd-tjms)”)(未完待续) 第二章非大材,即小用015 “大……大师兄,你来得正好,快来帮帮我!”周佳手里拿着可乐,还没打开,就开始搬动靠山。 鲍多仑没有再言语,他先请众人全部坐下,然后每人分给一只吸管,还替静雅轻轻拉开可乐封口的铁环,听着气丝丝地出来,却没有溢出,这才交给她,再示意大家一边品味可乐,一边依次述说,刚才都在争论些什么。 待周佳和吉丰各自表述完毕,他便笑着向林生说:“小师弟,艳福不浅啊,为你的事,惹出两个美女,又是落泪,又是吵架。” 林生不知如何回答,只好苦笑着。 “小师弟,你一个外地来的农村小伙,竟然如此招惹女孩子们喜欢,而且都是城市女孩。鲍某还真有点自愧弗如呢!” “大师兄过奖了,其实我很纠结,分配的结果太出乎预期了,来请师姐帮我想想办法。” “听说你精通《易经》?在这里占一卦,不就结了吗?” “医不自医,卜不自卜。再说,当人能断时,求助天断,那是辱没了经典。”林生自有道理,说得不卑不亢。 “哈哈,果然不同凡响。看来,不论你是去印刷厂,还是去天水,全都大材小用了哇。”鲍多仑笑了起来。 “林生凡夫俗子,并非大材。” “呵呵,既非大材,便可小用。庞统才堪诸葛亮,不照样当过县令?时机到了,大材才能现身。”鲍多仑一边低沉地说,一边看着静雅。 静雅频频点头,表示赞同他的话。 这时窗外传来隐隐雷声,接着便有一阵清风吹进来,吹得窗下报架上的外文报纸刷刷作响。静雅急忙过去,将窗户关上,却被风吹得刘海拂面。 鲍多仑急忙跟过去,凑到静雅身旁,关切道:“雅,你没事吧?”说着,用手轻抚她额前遮挡着眼睛的碎发。 静雅没有羞怯,也没有违拗,只是温顺地笑着。 “今晚七点音乐厅,普契尼的《蝴蝶夫人》,再不走,可能就晚了。”鲍多仑拿出票来,情意绵绵。 他的风度与举止,让林生觉得顿时无地自容,甚至活在这世上都是多余。 他想逃离,却似一颗钉,被揳在椅子上。 吉丰适时扮演起应有的角色,她转忧怒为娇嗔,对着林生,甜甜地笑道:“还愣着做什么,跟我去办手续。咱们别做电灯泡啦。” 林生听到“电灯泡”三个字,更是伤了自尊。可不是嘛,自己从来都是剃头挑子,一头热。 “生哥,你走了,我怎么办?”周佳随即站起,她仍然不依不饶。 鲍多仑一把将她按住:“佳佳!别任性,跟我们看戏去!”他说着,从包包里又掏出一张票来,交给周佳。打趣地说:“我这个师兄,都快成了你的亲叔叔。分配,找对象,都让我来操持。放心吧,丫头!这事我和你爸都在努力,急是急不得的,先看音乐会,熏熏小脾气。” 吉丰趁机再次掏出那张调剂书:“好了,师兄师姐,祝你们一切顺利,咱们后会有期!”又对林生说:“快跟我去学生处,把调剂手续办了吧,省得夜长梦多!学生处这几天加班加点,办理毕业生手续,晚上九点才下班呢。” 吉丰右手提包,伸出左手来,拉起林生就走。 众人这时都见到,她的左手背上,画着六个蓝色道道,或断或续,犹如刺青,甚是醒目。 林生心如过电,瞬间便被击倒。只有他才明白,这六根道道,三阳三阴,交错有致。下兑上震,少女愉悦,长男震动,是为《归妹》。 此时的他,既没主意,也无定力,就像一只未曾上场争斗就落败了的公鸡,只要能下得了台,纵然被狐狸掠走,也是不错的天择。 (最新更新,请关注微信公众号“头家秘书(gd-tjms)”)(未完待续) 第三章眼里活,心中数016 印刷厂来了个名牌大学的本科生,那个年代竟然也能成为热点。 舒林生报到的那天,正值星期一上午十点。他背着黄书包,手持报到证,按照人事局工作人员给的线路图,刚刚通过大门卫兵的盘查,走进一个篮球场大小的院子,便见三五十号人蜂拥而出,迅速排列成行,男左女右,分为四队,甚是齐整;林生所处位置,恰好在四队中间。见这阵势,他着实吓了一跳,这么多人前来列队欢迎,不能不让人受宠若惊。正停在那里犯愣呢,突然喇叭里传来一声巨响:“第六套广播体操,现在开始!”那些人便随着亢奋的男声,按照“一二三四、五六七八”的节奏,伸展胳膊踢起腿来。林生当然有些尴尬,但一见到旁边几个女孩在笑自己,便立即跑到男队的尾部,跟着他们做起来。那年月大中小学生每天早晨都做这些,人人熟悉。 广播体操一结束,大家便围了过来。 “呦,这帅小伙,就是新来的大学生吧!” “肯定是,个头不矮啊,一米八以上!” “还背个军挎,挺艰苦朴素的啊!” 林生像个罕见的大熊猫,刚被放进动物园,就逢上了开放日。发表议论的都是女职工,且多是中年年纪。 正在林生不知所措的时候,一个领导模样的人走了过来,问:“你就是师大毕业的舒林生吧?” “是,是。”林生连连点头。 “跟我走吧。”那人说着,便带他走进操场边上一个诺大的办公室,里面有五张桌子。领导模样的人往紧里面最大的桌子前一坐,对林生说:“按照部里厅里和厂里的规定,新来的员工,一律在厂部办公室实习一阵子,全面熟悉情况之后,才能再进具体科室。” “好的,我知道了。”在人事局报到时,林生已被告知过。“请问您贵姓?”他恭敬地问。 “免贵,姓孙。孙武、孙膑的孙。” “哦,孙老师啊,请您多多指教。”学校呆久了,见谁都叫老师,何况北京人喜欢这称呼。 这时旁边一位刚进屋的年轻人说:“叫厂长!” “哦,对不起,厂长……”林生急忙改口,追加道歉。他没想到,厂长也会在这一堆人里办公。 “我是副厂长,兼办公室主任。以后你和大家一样,叫我老孙。大机关有规定,再大的领导,也不要叫官衔,要么在名字后面加同志,要么直接叫老张老李就行了。对啦,咱们的厂长,一把手姓李,他在三楼办公,这几天在部里头开会。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小徐,徐朝东。还有,进来的这位是邵大姐,主管厂里的经营核算;她身后是小张,张红,厂里的出纳。你就用小徐边上那张桌子,那是专给你准备的。对了,把介绍信给我吧。 林生忙从包里取出两张纸,一张报到证,一张组织关系介绍信。 “嗬,都是预备党员啦,又红又专啊!” “哪里,哪里,我要向厂长学习,向大家学习。”说着,他学着老北京人拜年的样子,双手微拢,靠在一起,从孙副厂长开始,转身再向邵大姐、小张和小徐,依次施礼。 “不要客气,有什么不懂的,问我们就行啦!”邵大姐笑着说。 “看这素质!名牌大学的本科生,跟读夜大的,就是不一样啊!”张红若有所指地说。 徐朝东一旁不干了:“喂,我说张红,你读的不也就是党校函授嘛,干嘛非要曲里拐弯地捎上我?” “行啦,做事!”孙厂长止住他们的斗嘴,转身对林生说:“你先跟小徐一起,负责收收发发,写写弄弄,跑跑颠颠。对了,还有整理档案,是最近比较烦的事。别看咱们厂只有四五十号人,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能在办公室里齐活,到哪个科室都能施展得开了!小徐,你先分点事给他,我去印刷车间看一看。” 小徐见老孙走远了,才拉着林生的手,握了又握:“舒林生,大才子,你能到这儿来,真是我们厂的荣幸!我徐朝东,也是幸会,幸会!”刚才还是不冷不热,转脸就如此亲切,弄得林生很不好意思。 “少一点虚情假意,快把该自己干的事儿塞给人家吧!”张红一旁笑着说。 “喂,怎么能说我虚情假意呢?邵大姐,你看张红这张嘴,女人一结婚,成了人家的婆娘,怎么话就越来越损呢?” “行啦,你今天真有点虚情假意。我可是老婆娘了,不会帮着你。”邵大姐话里,已带出不支持他的原由。 “得——瞧我这张嘴,怎么就说不周全的呢?”徐朝东无奈地再把头转回来:“小舒,我比你大好几岁,早来厂里两年多,这么叫你,你不会介意吧?” “好的,老徐。”林生应着他。 “小舒,不是我夸你,刚才我一走到院子里,就觉得眼前一亮,好像来了什么大人物!你这气质,啧啧啧——” “啧啧啧——”张红在一旁又臊他。 徐朝东根本不理会,接着对林生说:“小舒啊,告诉你,咱们厂子里,你可是头一个正宗的大学本科生啊!上个周末,在大会上,李厂长当着全厂员工的面,宣布了你要来的消息。李厂长谦虚地说,‘大家知道,我本人的本科,也不过是宣武红旗夜大的,厂里拿到在职本科文凭的,不过四个人,其他人还都是在读。’这‘其他人’里头,不仅有我徐朝东,还有……”说完,他向张红呶呶嘴。张红正在专心算账,没再理会他。 “老徐,请你不要客气,我刚出学校门,什么都不懂……” “呃!可别这么说,眼下,什么都没有知识宝贵,知识决定命运嘛!你看,咱们屋里这些人,包括老孙,都是工人编制。你是正宗的科班,一进来就是干部,二十五级!眼下咱厂里,属于干部编制的就你和厂长两个人!” 林生稍微有点吃惊,他这才意识到,如今自己竟然如此与众不同。当年他在煤矿里,也是工人编制,那里连做梦都不敢想能成为国家干部,如今竟是不期然而然,真是四年寒窗后,鲤鱼跃龙门啊。 这时徐朝东从抽屉里掏出一个大本本,翻到夹着笔那一张,继续说:“你看,我这里有份剪报,上面写着改革开放以来的教育最新成就。1977年,考生570万人,才录取7万人,比例为9∶1;1978年,增加名额11万,录取了40.万人。到了你们这一届,也就是198年,全国还有187万人报考,仍旧录取1.5万人,仅比77年多4万多,比78年还少9万嘞!林生你想想看,全中国1亿多人,只招0来万大学生,万分之0.4的比率,精英中的精英啊!所以大家才稀罕你!我徐朝东,从77年就参加高考,到眼下三十好几了,还得每周几个晚上去夜大,有时连家里的老婆孩子都顾不上啊!” “话唠!能有老婆孩子,烧高香去吧!”张红适时来了一句。 “张红,什么意思,你!就算我没老婆孩子,也不见得求你……哦,对了,小舒,你还没结婚吧!” (最新更新,请关注微信公众号“头家秘书(gd-tjms)”)(未完待续) 第三章眼里活,心中数017 林生苦笑一下,摇了摇头。 “对象找好了吗?” 林生觉得他有点婆婆妈妈,索性笑而不答了。 “那你就是香饽饽了!张红,你后悔了吧?告诉你吧,小舒,咱们厂里没成家的女孩子有七个,办公厅里就更多了,包括咱们顶头上司,分管咱们厂的司主任,都在为女儿的婚事操心呢!过几天,我就给你介绍一下?”徐朝东喋喋不休,对林生的关切,如同亲兄弟。 张红一旁叫道:“徐啰嗦,非要我叫你这个名字,你才能闭嘴吗?” “你叫我徐啰嗦,我就叫你张眼红……”徐啰嗦突然停止了,原来他听到了孙副厂长回来的脚步。 此后的两三天,林生顺从地跟着小徐做事,事事都听他的,正如老孙说的,也就是收收发发,写写弄弄,跑跑颠颠。好在这些林生在学校时全做过,比较得心应手。才两三天,邵大姐和张红就明着说他比徐啰嗦强得多,弄得徐朝东既没面子,又没脾气,只能腆着脸说人家是名牌大学的本科生,这么多年的书哪能白读?说完他就把林生安排在里间的档案室,给了他一份建档规则,将他困在那里,整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旧文件。林生却是个静得下来的人,他一边整理文件,一边仔细阅读,发现那一大堆旧货里还真有好东西,部里的红头文件、中央文件的复印件,还有厂里的人事奖惩记录,应有尽有,仿佛是大机关的资料收藏室,林生在里面看得津津有味,经常忘记了还要做整理、归档和登记。 这天下午,林生正将一些老文件整理归档,徐啰嗦却匆匆忙忙地走了进来,吩咐他:“厂长有份报表需要复印,我有事一时走不开,请你到二楼文印室,或者校对科,找一下黄爱林,复印室的钥匙归她保管,只需要复印一份,快去快回。”接着,他又嬉皮笑脸地补上一句:“给你个接触美女的机会。” 林生见他说得如此急迫,就忙拿着报表,上了二楼。想到校对科就是自己未来的工作岗位,不禁有点小激动。上楼一看标牌,原来打字室和复印室、校对科挨在一起,一连串好几间房子。正要打听,却见一个高挑白净的女孩,从复印室里走了出来,眉目和善,面带微笑。 林生忙说:“请问你是小黄吗?我是新来的舒林生,厂长有件东西,要我拿来复印。” 小黄见他手里拿的报表,稍微有点惊讶。听他说话如此客套,便若有所指地对他说:“厂长在里头呢。” 林生犹疑一下,觉得要见厂长仿佛就是今天的使命之一,于是走上前去,轻轻地敲了敲复印室开着的门。 “进来。”里面传来低沉的声音。 林生走了进去,见一个年近五十的胖子,正在复印一份红头文件。林生想,那东西不用说,肯定是份密件,厂长才会亲自复印。于是自己站得好远,静静等待。 “你是新来的小舒、舒林生吧!” “是,厂长您好。” “我这几天忙,都没来得及叫你见见面。”厂长仍在低头复印。 “听说厂长特别忙,我也没敢前去打扰您。”林生心里已经明白,徐啰嗦说要复印报表的厂长是老孙,眼前才是一把手,厂长李辰玉。 “我的印完了。你会用这种复印机吗?”李厂长把文件和复印件分别装进两个袋子里,同时向林生发问。 “简单的用过,这个好像很复杂。”确实,眼前这东西,比他在学校里见过的要高级得多,进纸、出纸盒都是好几层,林生不会用。 “给我吧,我教你印。”李厂长将林生手里的报表拿过去,看了一眼,眉头稍皱一下,便接着将它放进机器的第二个夹层里,按了两下键,便从靠林生这边的出口飘出两份来。厂长把其中一份和原件交给林生,另外一份自己拿在手里,边看边走了出去。 林生觉得有点蹊跷,但也不敢多问。副厂长要印的报表,厂长拿去看了,应该很正常吧?回去之后,他将两份资料往徐朝东桌子上一放,见他满面笑容,便又回到档案室整理文件去了。 谁料到了下午,孙厂长便把林生单独叫了出去,领进了一个密闭的小会议室,大声吼了起来:“让你去复印一张报表,怎么没经我同意,就擅自把它交给厂长了?” “对不起……”林生真的不知所措,甚至忘记了如何称呼他。 “对不起!说声对不起,有个鸟用?”老孙爆粗口了,显然气得不轻。 “我去复印时,厂长就在那里。”林生嗫嚅着。 “厂长在那里,你就不进去啊!你懂不懂保密规定?” (最新更新,请关注微信公众号“头家秘书(gd-tjms)”)(未完待续) 第三章眼里活,心中数018 “……”林生也没想到,副厂长的工作报表,竟然要对厂长保密。 “你还名牌大学毕业呢,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还想很快就上岗?就在这里呆着吧,哪儿也别去!”说罢,一摔门,自己走了。 林生傻在了那里,不敢动弹。因为“就在这里呆着吧,哪儿也别去”,既可理解为必须在办公室里多锻炼一阵子,也可以理解为就在这小屋里反省吧,将他关了禁闭。 在那里呆了好一会儿,林生感觉腿酸,便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将上午复印的事情前前后后放了一遍电影,觉得自己实在无辜。但有几点,让他不能不思忖。首先是事情太急,徐啰嗦一直催促,自己哪能不急着上楼?其次是太巧了,厂长也在那里复印。初次见面,跟厂长打个招呼,再正常不过了。至于厂长看到报表直皱眉头,肯定上面有的数据让他不爽,哦,他不爽,便不会让副厂长爽……副厂长若被厂长叫去训一通,那……他不憋一肚子火才怪呢,林生啊林生,小虾米撞上刚惊网的鱼,倒霉透顶了。 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是那么嫩。“受人之托,必忠人之事,”连这条古训都忘记了,以后还做什么大事? 可我只是实习生,也无奈啊!换成徐啰嗦,厂长跟他要东西,他也不能不给。对啊,为什么当时老孙不在办公室,徐啰嗦还急着催我去复印? 林生想到这儿,又觉得自己似乎多心了。都是同事,不至于吧。 这时,门被人轻轻打开了。林生以为又是老孙,警觉地站了起来。“哦,邵大姐。” 邵大姐面带微笑,示意林生坐下。 林生依然站着,等邵大姐在对面先坐下来,自己才将半个屁股落在椅子边上。 “没必要这么紧张。快到年底了,厂里准备要报明年的账务计划。有时候一年的财政预算,会拖三月份才能批下来,那时候再张罗购买纸张,可能会耽误生产。老孙不想对上面多做解释,就把厂里库存纸张少报了一半,这样第四季度就能多进一些。厂长前两天出差,老孙没来得及向他汇报。按规定,咱们厂至少要库存十吨纸,才能随时完成重要文件的印刷任务。报表是老孙让我做的,上面只写了五吨库存。所以厂长见了会皱眉头了,把老孙叫去,盘问了一通。被盘问,就是挨训,他比你难受多了。你要学会担戴。就这点事,明白了吗?” “明白了,邵大姐。” “明白了?跟我说说,都明白了哪些?” 林生轻轻地咳嗽一声,整理一下思绪,才像面对考官一样,慢慢陈述起来:“第一,做事情要认真负责,对每一件事负责,对安排你做事的人负责,而不是对无关的人负责。第二,我做事、想事只是一条直线,没有动脑子。社会不比学校,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都有自己的办事方法,每一件小事,看起来简单,如果不动脑子、不用心,都有可能出差错。” “嗯。不错。没有别的了?”邵大姐问。 “暂时还没想起来。” “你能想到刚才这两点,已算很有见识了。我再告诉你两句话,要是你能记在心里,将来不论在哪里工作,都不会吃亏。” “谢谢大姐,请讲。” “第一句话:叫‘眼里有活,心里有数’。” 林生稍微有点疑惑,觉得这话太简单,太原则。 “你可能觉得我这话婆婆妈妈,但我要跟你讲,不管是在办公室里,还是与人共事,一定要眼里有活。不要只想着领导让你干什么,老员工教你做什么,你已经干好了什么,还要看着周围有什么事情需要干,那就尽量帮助别人干。比如头一天你刚到办公室,老孙交待你跟着小徐干,你就一边和小徐聊天,一边收拾自己的桌子,根本就没想到办公室里还有两位女士,她们都忙着算账、整理东西。张红桌旁有个空空的纸箱子,你两次都是抬腿就跨了过去,就是没想到帮她拿起来,放到外边;或者问问她,这个东西有用吗?要不要帮你拿走?还有,早晨一上班,你都是踩着点到的,到了就打扫自己的桌子,有次老孙不在,你确实帮他擦了桌子。其实小徐和我们两个女的都来得很早,先要去打几壶开水,再把办公室的地扫一遍,拖一遍。张红结婚后,有了身孕,照样早来,跟我们一样干。你可能在学校习惯了自由,早上爱睡懒觉,其实你住集体宿舍,到办公室来最近、最方便。别以为这些事情小,是个人都能干,其实不然。愈是你这样有才的人,眼睛里能看到这样的小活,说明你不简单。眼里有活的人,浑身都是劲儿,根本不会懒散;眼里有活,就会帮助别人,朋友也就时时在身边。要是你总觉得自己是读书人,只想跟书本和文件打交道,那你就慢慢地把自己给架空了,别人先以为没有眼力架儿,接着会认为你不通人情事故,慢慢地就给你出难题。别以为周围人总会才子长、才子短地老是捧你,愈是表面对你好的人,愈会给你下绊子。这个你懂吗?” “懂了,大姐!”林生被她一席话,说得浑身发烫。 “嘴懂了,心里未必。光眼里有活,那还不够,还要心里有数。有些事要多做,有些事要少做,有些事还不能做。比如你和小徐在一起,有的事你做得多,特别是你比他做得好,会让他很没有面子。因此要顾忌着周边,别让别人呆不下去,这样你就招人忌恨了。所以,平时要多做,只给自己长脸的事要少做,做得恰到好处;有时候还要让人家也长长脸。同样的事,手里做着,心里想着,哪一点该做到位,哪一点要往后搂着点,都要用心。就这样,嘴上还不能多说,道理自己存在心里,到了该说的时候再讲。小徐那个话痨,感觉他说的一半都是废话,可他心里有数着呢,什么时候说什么话,什么机会做什么事,心里明镜似的,也值得你学习!” 林生觉得她的话说得不仅有理,而且很有艺术,分明她对徐朝东看不惯,说出来却是赞扬的声调。“大姐,谢谢您的提醒、您的教诲。我以后要多向您请教,也要多向老孙、张红和徐朝东学习。” “除掉‘眼里有活,心里有数’,还有一句话,你要记住了,就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这话不能细解释,你那么大的学问,自然能思索得清楚。” “谢谢大姐,谢谢!”林生心里有所触动,当然十分感激。 “好啦,也没什么,老孙在厂长那儿说清楚了,他也不会再生你的气,他不过来跟你说,是不想让你难堪,所以才让我跟你聊几句。下班了,去食堂吃饭吧,我还要回家做饭去呢。”说完起身要走。 林生先行站了起来,急切地表达谢意:“大姐,今天听您一席话,真是胜读十年书。您是我出了校门后的第一个老师。” “我哪里配做你的老师?哈哈,你抬举我了。过几天,你会有自己的师傅,那时你再向他请教吧。” “师傅?”林生有点惊讶。 “工厂跟机关里头不同,排字、校对都是技术活,厂里肯定会给你指派师傅,不听师傅话,做不好就挨骂。不过,你也别担心,凭你的聪明和才干,师傅就是骂,心里也喜欢。”邵大姐后面的话稍有点语无伦次,但让林生心里宽慰了许多。 “舒林生,电话——”周末下午,张红在外屋,叫声很大。 “我的电话?”林生惊奇地从资料库兼档案室里走出来,把手上的灰渍在裤子上抹净了,才拿起话筒。“您好。请问哪位?” “上班都一个星期了,也不给我来个电话?”电话的那一端声音比较大。 林生急忙将听筒捂在耳朵上,低声说:“对不起,吉丰……不好意思,我正想给你去电话……” “恐怕我不打给你,你都想不起来,还有我这号人了吧?”对方显然很不高兴。 “不……我这里真的很忙,万事开头难……不,不太难,就是事情多一些,什么都得学。对了,吉丰,你怎么知道我的电话?” “你以为不告诉我,我就没办法了?能把你弄进去,还打听不到号码?”另一端的话语越来越不客气。 “不好意思,我确实忙忘记了,向你道歉。明天休息,中午请你吃饭,好吗?你选个地方。” “请我吃饭?好啊!是去鸿宾楼呢,还是莫斯科餐厅?”电话那边,异常高调。 “好了吉丰,别闹了,我这里事情多,办公室里还有人在工作,不比你在学校,放假了就轻松。说个时间地点,明天我等你。” “九点五十,红塔电影院门口!”电话接着就挂了。 林生放下电话,讪讪地看了一眼张红,刚要离开,张红问道:“女朋友?好厉害啊!” “不,是同学。她就这样,急脾气,心直口快。”林生一边应着,一边撤回自己的小屋子,心里很是不爽。但转念一想,觉得还是自己不对,毕业季,吉丰这么替自己着想,自己应该早点给她打电话才是,如此被动,咎由自取。 (最新更新,请关注微信公众号“头家秘书(gd-tjms)”)(未完待续) 000000000 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未完待续) 第三章眼里活,心中数019 第二天吃罢早饭,舒林生就乘公共汽车前往三里河,以最新的北京城市交通图为指南,沿着钓鱼台国宾馆东门对面向北走,再向右一转弯,就到了目的地。一看手表,时间居然富裕半个小时,他就先去礼堂售票处看看今天有哪些电影,票价怎样。谁知这里人头攒动,卖票窗口却紧闭,门前倒票的黄牛犹如过江之鲫。林生突然想到,吉丰告诉过他,红塔礼堂是国家计委专属礼堂,这里放的电影,大都是内部片,机关里按处室分发票,有钱也没地方买。这时他才知道自己要想改变被动局面,只能是中午让吉丰饱餐一顿,大快朵颐了。 谁知快到10点了,吉丰还不露面。眼看礼堂门前只剩下三五个人,林生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又记错了时间。忐忑之际,墙角突然转过一个人来,瞥了林生一眼,就往检票处走。他心头一松,便跟了进去。吉丰拿出两张票,检票员看了,用责备的语气连连催促:“这么好的位置,应该早点进去啊。” 林生跟着吉丰走进里面,发现这是个五十年代的老式礼堂,全是木头座椅,位置比较拥挤。吉丰来到10排,停下了脚步,看着林生,向里面呶呶嘴。林生频频点头,忙在前面开路。这时电影已经开演,四周一片漆黑,他只能面对眼下的一双双长腿短腿仔裤短裙,一遍又一遍地说着对不起,好像说了十多句,才走到正中的两个位置。二人坐下之后,吉丰才算解了点气,从包里掏出两瓶冰镇的北冰洋汽水,让林生润润嗓子。 电影是法国人拍的,林生对着中文字幕瞅了半天,也没看出是什么名字,只感觉这是一幕爱情喜剧,讲述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薇卡,满脑子全是她的初恋王子,可那个男孩不解风情,每次都让她气得要死过去,可一看见他,幽啊怨的又全都消失了。他将他的音乐耳机带到她的耳朵上,顷刻她便融化。她期待男孩能亲吻她,可那男孩就是喜欢walkman上的音乐,沉醉在自己的世界里。她为了引起他的注意,故意让他看到自己和爸爸亲吻……林生觉得很不习惯,虽然他知道浪漫的法国人这样做并不乱lun,心里还是有点别扭。直到最后,他才看到滚动的字幕上有他能够准确判断的三个英文单词,“thefirstkiss”,原来是讲女孩希望得到初吻的故事。 林生心里一下子又紧张起来,吉丰让我陪她看这个电影,分明有类似的用意。说心里话,自从因为抢座位而认识,便成了他的守位天使,他对她的印象一直不错,唯一觉得不太适应的,是自己家境贫寒,她是京城女孩,出身背景之悬殊,远比周佳还大。过去林生一直以为周佳身上到处弥漫着骄、娇二气,吉丰反而没有;两个人成绩都不突出,除了一个爱歌、一个爱舞之外,都没有更多的才能。周佳经常主动向林生示好,大都带有希望让林生待她更好的目的,可吉丰大气得多,好像只要林生好她就更好似的,因此他更喜欢和吉丰在一起。然而毕业分配这件事上,却让林生改变了看法,他看到了吉丰能干的一面:擅于捕捉各种信息,调动各方资源,取得他想象不到的结果。林生能够留在北京,真是出乎自己的意料,而力挽狂澜于既倒的,竟是平时以为只会跳“四只小天鹅”群舞的张扬吉丰,真让他感动莫名,也自愧莫名。与他的自愧相映衬,吉丰的成功感好像愈来愈强烈,和林生说话时,居功自傲的成分也越来越多,这是林生不愿看到的,所以上班之后,才没有上杆子给她打电话,免得她听惯了汇报,自己就得整天泡在电话上,影响多不好啊。 “电影好看吗?”走出影院,吉丰就问。 “很文艺。但是我总觉得,看字幕的效果,就像看不懂古诗词,只能读后人译诗一样,原有的韵味丢了好多。” “这点我赞成。” “看样子还有很多不赞成哦。” “谁做的,谁知道。” 二人再度陷入互不言语的尴尬,却是并排行进。走了五六十步,林生只好主动示好:“快十二点啦,想吃什么?” “真的领工资啦?多少?”一句追逼。 “才报到一周,哪有这么快?”林生无奈。 “我们的工资可是发了,我6月5号报到的,放假前,居然领到半个月的工资,接近0大元。”这也是傲的资本。 他赞叹:“还是留在高校工作好哇,照样放假,又不耽误领薪水。” “什么照样放假?所有导员,暑假都要带着学生参加爱国主义教育活动!”吉丰好似怨尤,却又自得:“只当是拿着出差补贴去井冈山旅游一番喽。” “你真的要去井冈山?我在萍乡煤矿的时候,离那儿很近。” “经常去吗?有没有带女朋友?” 更多更新,请关注微信公众号“头家秘书(gd-tjms)”(未完待续) 第三章眼里活,心中数020 “就因女朋友不批准,才没去成。”林生正经地说。 “什么?你谈过女朋友?”她脸上大有不平之色。 “谈过啊!女朋友说,等她大学毕业了,当上导员,再一起去,享受免费之旅,来回只花一半的钱。”林生边说边笑起来。 “你坏!你坏”吉丰用拳打了他胳膊两下,又道:“真是的,谁承认是你的女朋友了?你连刚才那部电影都没看懂,一点都不会浪漫。” 林生这就轻松了好多,“我连工资都没领到,没资格谈女朋友啊。” “谁要你花钱了?今天午饭,我请客。” “不行。我说了,要谢你,必须我请客。” 吉丰嘴又翘了起来:“谁稀罕!你要谢我,我就走了。” “不谢,不谢,你看电影里法国男女欢宴,有让女士掏钱的吗?” “你要掏钱也可以,必须先把这个塞进钱包里。”她说着,便从包里掏出一张大团结,指示道:“今天庆祝一下,把这一张花完。” 林生心想,若花你的钱,我以后岂不是更没有话语权?急忙推道:“我身上的钱够用的,我妹妹前几天又给我寄了二十元。” “用你爸妈种地卖粮钱也就罢了,你妹妹打工的赚的血汗钱,你也能用得心安理得?你可知道,她是为了供你读书,才停止了学业,去帮人看柜台的!”吉丰的话总是说得直白切近,却又让人挑不出差在哪里。 “你——”他简直不知如何回答,这时才后悔,不该向她吐露妹妹为供自己读书而主动辍学的事。。 “今天吃饭可以让你出钱,但是必须用我这一张。”她又把那张大团结塞进他的手里。 他没办法,只好将钱接过来,塞进包里,四周巡视一下,发现有家的店铺标着“国营”字样,虽说门面不大,看上去倒也干净,便说:“去那里,怎么样?” 她不屑:“切!那破地方,你也让我去?吃出病来怎么办?” 他心想,这样的店,自己是从不敢进的,那是因为嫌贵。“这一带你熟悉,听你的,行了吧?” “什么叫行了吧?吃个饭,还不阴不阳的。告诉你吧,从西单到三里河、木樨地,没有我不熟悉的店铺,这一片,都是我的地盘!”这话说的,霸气十足。 林生的不爽也已发酵,但他仍在尽力克制。“听你的,你是女王,可以了吧?” 吉丰也听出了林生的话里有点烦,便稍作收敛,做出微笑的模样。“复兴门内有家烤肉宛,很上档次的,齐白石最喜欢去那里吃。咱们只要一份烤羊肉,一份青菜,10元钱也能下得来。前面上15路,站就到。看,15路来了!”说着拔腿就跑。 林生跟着她挤上车,没再吭声,直到在烤肉宛门外,又排了半个小时的队,快到一点半了,才吃到她说的那些东西。 “林生,我这次去井冈山,想顺道去你老家看一看,怎么样?”吉丰吃得少,她掏出纸巾,一边擦嘴,一边说。 林生笑道:“去我老家?是访贫问苦?还是调查我的底细?” “二者兼有吧。我想看看你父母,还有你妹妹,她名字叫什么来?” “别去了,那地方穷得很。再说,我妹也不认识你。” “过去你认识我吗?”吉丰用眼睛瞪他。 林生知道失口,便说:“我老家那地方不通汽车,进城只能搭乘手扶拖拉机,还有三轮蹦蹦车,乡里人叫‘放屁虫’,能把你给薰死。”看着那张大有多云转晴迹象的脸,他又补充道:“再说,你自己去,我怎么放心。” 吉丰面上终于露出真正的笑容。“说真的,我特别想去你老家瞅瞅,看看那块贫穷的地方,怎么会出你这样的才子。” “我可不是什么才子,打杂的,校对工。” 吉丰不理他,继续说:“还有你妹妹,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就为了别人而牺牲前途。她叫什么来着。” “草草,大名舒草生,我妈割草时生的她。” “看这名字,多有乡土气息!”吉丰好像快要看到了田园风光。“你们家是凤凰村吧?什么地区,什么县来?” 林生不应答,他实在不愿意让吉丰去自己的老家,除非有朝一日她真能成为自己的媳妇。好像很难,他心里想。 “对我保密?”她笑着,仍在坚持。“别忘了,我到你们系,找王至善他们,一查档案便知。” 林生依然不应答,起身去柜台那边,把账结了。饭菜有些贵,就这点东西,居然要十一块九。不过还好,在林生计划之内。 吉丰见他一直不愿提供家里地址,又有些生气了。不过她没有纠缠这事,出了饭店的大门,便以命令的口吻,对林生说:“把你包里的钱掏出来,让我看看。” 他稍有犹豫,还是从后屁股兜里掏出个破钱夹来的,两角钱一个的那种人造革的,边上磨损得快要开线了。 她并不嫌弃那包,只是轻轻地打开,从里面掏出两张“大团结”,脸色立即变了。“我给你的钱,就是这张簇新的,你居然没用!” 林生愕然:“这钱,上面写着你的我的么?” “这张就是我的,倍儿新,和我手里的另一张是连号!能骗倒我张吉丰的人,还没生出来呢!”说着,她竟叫了起来。 “你……你过分了吧?”林生也有点急。 “你根本不听我的,就会阳奉阴违,骗子!” “太过分了!”林生见周围没人,嗓门也大了起来。 “我哪儿过分了?你说,说啊!”吉丰毫不相让。 林生真的动怒了:“别以为你帮我留在京城,我就得事事听你的。告诉你,该领的情我领,该感的恩我感,但要我就此做你的奴隶,处处听你使唤,没门!我宁愿回乡下种地,再去煤矿挖煤,也不愿在人指甲缝里,过下三滥的日子!”说到这儿,林生转脸就走,脚疾如风,片刻就过了马路。 吉丰面色霎白,僵在那里。 突然吹来一阵风,将她手中那张簇新的“大团结”吹飞了。 她好似没了感觉,像根苗条细柔的木雕,一直杵在那里。 更多更新,请关注微信公众号“头家秘书(gd-tjms)”(未完待续) 第三章眼里活,心中数021 又过了一周,印刷厂的档案,终于整出了眉目。 林生在系总支办公室实习的时候,曾去学校图书馆和档案室查过资料,请教过专家,做过档案归类。这次他根据工厂既是企业,又属于机关特殊情况,分别征求了老孙和邵大姐、张红、徐朝东等人的意见,把这些档案分为文件档案、管理档案、财务档案、印刷样品档案、物料档案、科技档案、声像档案、实物档案、人事资料档案等九类,得到大家的一致认可。张红特意帮他买来一堆档案袋和文件夹,以及各类标签,让林生把事办得有模有样。 在最后将人事档案归档时,林生见到一些多年前的先进工作者证书和奖状之类的东西扔在那里,不知往哪里放,便问徐朝东,这些东西怎么没有人要?老徐啰嗦一大通,无非是这些玩意儿只是荣誉,一文不值,又不能像孩子一样把奖状贴在家里,放在办公室也嫌麻烦,许多人就不来领了。正好部里的保密委新给厂里分配几台文件粉碎机,徐朝东说用它们来试机器最好,办公室里也没人反对。林生发现这堆证书里,有一张比较新,是厂里五一时候才发的,虽然证书不大,但很讲究,证书底纸是彩色的,由全国总工会统一印制,上面打印着文字,还盖了厂里的公章,获奖者名叫刘保根。林生说:这张证书才颁发不久,怎么也丢在这里?徐朝东说,这个人早调到机关事务管理局去了,绝对不会再要这个。既然如此,林生就将它也放到粉碎机里,那张彩纸马上就变成了一堆屑屑,五彩缤纷,扬扬洒洒,煞是好看。 谁也没料到,就在档案整理工作将要大功告成时,外面的办公室里传来一阵争吵声,好像徐朝东在跟谁叫劲。林生出来一看,原来那个叫刘保根的人来到办公室,索要他的获奖证书,说管理局领导说了,如果他能拿到全总统一印制的五一奖励证书,便可以在新的岗位上提前转正,马上就能提一级工资。 徐朝东知道此事,先是跟刘保根绕圈子,后来又说,你调走了,也不领这东西,我们就以为你不要它了,让新来清理档案的同志给粉碎了。刘保根一听,马上急了,拉过林生,就向他索赔。徐朝东此时又当起好人来,拼命帮林生开脱。谁知他愈是这么干,那人愈要抓住林生不放手,说你若不赔证书,今天我就不走了,除非你答应这一级工资由你来发。林生一听这话,就傻掉了。自己一天工资还没拿呢,就要给你提走一级?但转念一想,这事关系到人家的切身利益,人家跟你计较也正常啊。林生啊林生,昨天分明你心有所动,怎么手就那么贱,非要去看什么五彩缤纷、扬扬洒洒呢? 那边刘保根嚷嚷不停,这边徐啰嗦幸灾乐祸,火上浇油,把林生急得钻地的心思都有了。这时邵大姐把他叫到一旁,说:“你去二楼找小黄,问问她有没有办法。证书是她打印出来的,那女孩子心细,说不定有个备用的物件。” 林生趁机躲了出来,到二楼去找小黄。那个瘦高的女孩听罢事情原委,淡然地说:“这种证书,上面发下下来时,一般都会多给一两张,以备打印出错时替换。可我也记不清,当时有没有用完。”接着她就到文件柜里找,那里文档很多,却是摆放得非常齐整。小黄从上到下,一一搬开查看,竟然找出两张同样的东西来,一张是打印错了的,一张空白。 林生接过那张空白的五彩纸,真恨不得去吻一下小黄的手,尽管她手上有点油墨味道。小黄却很淡定,她不等吩咐,便往打字机前一坐,把那张废弃的放在左边当样子,空白的塞进机器里,左手偶尔转动老式打字机的轮盘,右手不停地揿起按动着,眼睛只是紧紧盯着字盘上的字,林生见那里一片苍茫,像鬼脸豆一样排在一起,全是反着的字。她的双眼居然像透镜一样明察秋毫,咔嗒咔嗒,一阵声响,一张全新证书火热出炉。林生仔细看了两遍,居然没出一个错,连句子换行的地方都很自然。他情不自禁地拉住小黄的手,“谢谢。谢谢!你可帮了我的大忙!” 小黄依旧是淡然一笑,笑的时候右嘴角露出了浅浅的酒窝。“你做事,急了点。” 林生看着她,有点疑惑。眼睛说,我与你也就见过两次面,上次时间很短,这次在一起也才呆一刻钟啊。 她被他看得很不好意思,便低头整理自己的打字机,口中轻轻地说:“上次徐啰嗦来复印报表,看到厂长在,就立马回去了,谁知紧接着你就来了,还不管不顾,直往复印室里闯。完全可以放在我这里,过一阵再来拿的呀!” 他的脸顿时红得发烫,像喝了半瓶二锅头。就这淡淡的几句话,揭开了上次复印事件的谜底,原来真是徐啰嗦专门下的套!这就是职场?从进厂的那天起,自己事事听话,没有得罪过他啊!难怪邵大姐那天说,‘防人之心不可无’。徐啰嗦和小黄比起来,差别怎么就这样大呢?说来也怪自己,如果那天你也像今天这样,依托她、信赖她,岂不是顺风顺水,安然无恙? 林生没有啰嗦,双手合而微举,对着小黄深揖一下便离开了,但她的印象却是如此清晰:世上总有让你顺风顺水的女子。(未完待续) 第三章眼里活,心中数022 林生终于领到了自己大学毕业后的第一次月薪,64元人民币。虽然没有奖金,他知足了,因为他领工资时张红让他看了大报表,她和徐啰嗦加上奖金,才和自己差不多。林生急忙跑到邮局,给家里汇去0元,从煤矿时开始,他就是这样做的,谁让自己是家里的独子呢。 汇完了钱,回到办公室,他便说要请客,包括徐啰嗦,也是他的邀请对象。办公室的人异口同声地说:免了免了,先去请你的女朋友吧,这年头若不花钱,女孩子是拴不住的。 林生这时才认真地想,到底谁算我的女朋友呢?吉丰恼了,周佳走了,静雅一直没有消息——对啊,是自己没给静雅消息,怎么这样浑呢!这时他才想到,记着静雅电话的老本本,放在宿舍里。 “舒林生,在办公室这阵子,你干得不错!虽然有点小差错,那是在所难免的!”老孙拍了拍他的肩膀,接着又说:“我跟厂长通过气,也跟校对科那边打过招呼,从下周开始,你就到二楼上岗吧,实习阶段结束了。” “谢谢您的栽培,以后还少不了给您、给大家添麻烦。”林生说。 老孙说:“校对科对你很重视,吴科长要亲自带你,当你师傅。” 真要拜师学艺?林生在煤矿时曾有个很好的师傅,至今记忆犹新。 “哈哈,小舒,师傅没见之前,你要先拜师母!”徐啰嗦却说。 “师母?”林生不明白。 “邵大姐啊!她是吴科长的老婆!”小徐提醒。 林生惊讶地转过身:“哦,大姐……师……” 邵大姐急忙止住:“别听他的,林生。我们厂里只拜师傅,不讲师母。再说,叫我大姐多好,显得我跟你们一样年轻。若叫师母,岂不是赶着我退休?我有那么老吗?” “我也觉得叫姐亲切。”林生将大姐中的“大”字省略了。 “还有我呢?厂里你该叫姐的,多得很!”张红不甘寂寞。 “叫她们姐,那么亲切,叫我什么?”徐啰嗦向来争风。 林生笑道:“你有时鬼头鬼脑,叫你徐鬼子。” 连一向不苟言笑的老孙也乐了:“这外号起的,贼准。” 小徐却不乐意:“不行,不行!我宁愿被叫徐啰嗦!” 邵大姐却说:“要说啰嗦,我们家那一位也够可以的。虽然不像小徐能掰扯,却总拿什么老话来训人,我儿子才十岁,就说他爸是老教条。林生,你以后可别介意啊!” “哪里,大姐。我有点毛糙,真要有个师傅,耳提面命呢!”林生嘴里这么说,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中山公园,微有秋意。 林生再度像坐着过山车,情绪起伏不定。起初他听到静雅说在中山公园见面,心潮澎湃了好久。吉丰约自己,也不过是看电影,静雅陪我逛中山公园,莫非天鹅变了主意,选择在护城河公园里游弋?自己这只蛤蟆,如何陪好她呢?激动两天之后,才发现自己又在自作多情,原来静雅不是一个人,身边依然有鲍多仑陪伴。每到周日,中央乐团一位姓李的著名指挥都要在中山公园的音乐厅里向公众普及交响乐,深受北京市民的喜爱,鲍多仑是活动组织者之一,静雅也是热心参与者,林生几乎成了被邀来接受扫盲的听众。 即便如此,他也为能见到静雅而高兴。音乐厅旁有个咖啡厅,静雅把林生领到那里,自己点了杯咖啡。问林生要什么,林生说一样。 他第一次见到黑褐色飘着异香的咖啡,实在舍不得喝,放在那里,光是闻味,便已幸福满满。 “师弟,工作怎么样?顺吗?累吗?”问话依然洁静,清雅。 “还好。小错不断,教训接二连成三。” “那你会进步很快。”(未完待续) 第三章眼里活,心中数023 林生终于领到了自己大学毕业后的第一次月薪,64元人民币。虽然没有奖金,他知足了,因为他领工资时张红让他看了大报表,她和徐啰嗦加上奖金,才和自己差不多。林生急忙跑到邮局,给家里汇去0元,从煤矿时开始,他就是这样做的,谁让自己是家里的独子呢。 汇完了钱,回到办公室,他便说要请客,包括徐啰嗦,也是他的邀请对象。办公室的人异口同声地说:免了免了,先去请你的女朋友吧,这年头若不花钱,女孩子是拴不住的。 林生这时才认真地想,到底谁算我的女朋友呢?吉丰恼了,周佳走了,静雅一直没有消息——对啊,是自己没给静雅消息,怎么这样浑呢!这时他才想到,记着静雅电话的老本本,放在宿舍里。 “舒林生,在办公室这阵子,你干得不错!虽然有点小差错,那是在所难免的!”老孙拍了拍他的肩膀,接着又说:“我跟厂长通过气,也跟校对科那边打过招呼,从下周开始,你就到二楼上岗吧,实习阶段结束了。” “谢谢您的栽培,以后还少不了给您、给大家添麻烦。”林生说。 老孙说:“校对科对你很重视,吴科长要亲自带你,当你师傅。” 真要拜师学艺?林生在煤矿时曾有个很好的师傅,至今记忆犹新。 “哈哈,小舒,师傅没见之前,你要先拜师母!”徐啰嗦却说。 “师母?”林生不明白。 “邵大姐啊!她是吴科长的老婆!”小徐提醒。 林生惊讶地转过身:“哦,大姐……师……” 邵大姐急忙止住:“别听他的,林生。我们厂里只拜师傅,不讲师母。再说,叫我大姐多好,显得我跟你们一样年轻。若叫师母,岂不是赶着我退休?我有那么老吗?” “我也觉得叫姐亲切。”林生将大姐中的“大”字省略了。 “还有我呢?厂里你该叫姐的,多得很!”张红不甘寂寞。 “叫她们姐,那么亲切,叫我什么?”徐啰嗦向来争风。 林生笑道:“你有时鬼头鬼脑,叫你徐鬼子。” 连一向不苟言笑的老孙也乐了:“这外号起的,贼准。” 小徐却不乐意:“不行,不行!我宁愿被叫徐啰嗦!” 邵大姐却说:“要说啰嗦,我们家那一位也够可以的。虽然不像小徐能掰扯,却总拿什么老话来训人,我儿子才十岁,就说他爸是老教条。林生,你以后可别介意啊!” “哪里,大姐。我有点毛糙,真要有个师傅,耳提面命呢!”林生嘴里这么说,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中山公园,微有秋意。 林生再度像坐着过山车,情绪起伏不定。起初他听到静雅说在中山公园见面,心潮澎湃了好久。吉丰约自己,也不过是看电影,静雅陪我逛中山公园,莫非天鹅变了主意,选择在护城河公园里游弋?自己这只蛤蟆,如何陪好她呢?激动两天之后,才发现自己又在自作多情,原来静雅不是一个人,身边依然有鲍多仑陪伴。每到周日,中央乐团一位姓李的著名指挥都要在中山公园的音乐厅里向公众普及交响乐,深受北京市民的喜爱,鲍多仑是活动组织者之一,静雅也是热心参与者,林生几乎成了被邀来接受扫盲的听众。 即便如此,他也为能见到静雅而高兴。音乐厅旁有个咖啡厅,静雅把林生领到那里,自己点了杯咖啡。问林生要什么,林生说一样。 他第一次见到黑褐色飘着异香的咖啡,实在舍不得喝,放在那里,光是闻味,便已幸福满满。 “师弟,工作怎么样?顺吗?累吗?”问话依然洁静,清雅。 “还好。小错不断,教训接二连成三。” “那你会进步很快。” “你好吗?”林生早就下定决心,不叫她师姐。 “还行吧。放假期间,阅览室每周只开三次,比较清闲。” “哦。经常来这里来听音乐、喝咖啡?” “到了周末,只要李老来普及交响乐,我们都会来。李老年近古稀,还热心公益活动,他尽义务,乐团很多员工也尽义务,我们就更该尽义务了。”静雅说我们时,非常自然。 “准备结婚吗?”说这话的人,声音有点抖。 “你觉得不应该吗?我都快三十了。”回应干脆利落。 问者无语。这才呷了一口咖啡,味道并不好。 “你呢?吉丰应该还是那样,无微不至吧?” “吹了。翻了。散了。” “不可能吧?你们怎么了?” “没有我们。自从帮我留在京城,她就像个功臣,不,更确切地说,像个太后,颐指气使,让我很没自尊。” “吵架?互不搭理?”她什么都知道。 他一边点头,一边眼睛看着别chu。 “女孩子,一时任性。她是在向你撒娇,很快会转变的。” “这种撒娇,比周佳还让人无奈。” “哦,想周佳啦?要不要我帮你打听一下?” “你们在说周佳?周佳的事情,弄得我好烦!”鲍多仑走了过来,也要了杯咖啡。“周佳说什么都不愿意在天水呆着,整天缠着他父亲要回北京,他父亲就用电话催我。国家分配的,我有什么办法?除非她不要公职,那样不就等于大学白上了吗?” “不要公职,没有北京户口,也是进不来的吧。”静雅说。 “不,改革开放了,允许人才流动,没有户口也能在北京工作,关键是有没有单位要,没有工作,还不成了盲流?” 林生听了这话,感到自己比周佳幸运得多,顿时又觉得不该去谈周佳。周末那天,被甩在风里的吉丰的样子开始在面前浮现。此时他再喝了一口咖啡,觉得苦涩中有些甘甜。 鲍多仑此时也在品味咖啡:“噗——我的天!这咖啡,麦氏的吧?味太甜,不纯正。” 静雅笑道:“别挑剔了。你喜欢的雀巢,还没正式进入中国呢,找你的瑞士朋友要去吧。” “雀巢虽然是瑞士的,喜欢它的多是美洲人。不过我更喜欢卡布其诺,意大利的品牌,粘稠度高,口感特别好。特别是上面加上奶沫,自然形成玫瑰、熊猫或者爱心形状,那种情调,星巴克都没的比。”鲍多仑说起世界著名咖啡,如数家珍。 林生完全被震住了,自己还以为咖啡和可口可乐一样,是一种品牌呢,原来里头还有那么多的学问。这时觉得咖啡已没什么滋味了。 静雅见林生没什么兴致,笑道:“别逞你那些国际学问了,我觉得一杯绿茶,特别是西湖龙井、黄山毛尖和洞庭银针之类的江南名茶,清香沁脾,略带苦涩,更值得品味。” 林生的家乡在江西,也是江南,静雅所说的三种名茶,正好都产自他家乡的四周,显然是帮他找回了自信。 鲍多仑好像明白了静雅的用意,跟着附和道:“是啊,江西也是出产名茶的地方,比如庐山云雾茶,绿润而多毫,条索挺拔,叶嫩匀齐,香气持久,滋味醇厚,汤色清亮,人称六绝。林生,哪天带我们去你老家,细细品赏一番,如何?” 林生听他这么一说,反而觉得庐山不像自己过去想象的那么美,庐山的茶可能也是吹嘘出来的了。他微微一笑,从容地说道:“凡是描绘出来的东西,大都经过人为增色,往往徒有其名。大师兄若对江西的风土人情有兴趣,将来我请你去我老家鄱阳湖,喝一口当地农民三伏天正午时分在滚烫的青石板上烘焙出来的茶,我给它取了个美名,叫做‘乾坤焙烘’。喝这种茶,不能坐在屋里,要在湖泽附近找棵大树,树杈杈上架个木屋,茶壶挂在枝头,茶碗端在手中。茶与人、人与树、树与风,浑然一体,随风摇曳。远处,落日西下,霞映苍山;近处,水天一色,鸥鹭云集。那种境界啊,一丝云雾都是多余,哪里容得什么其诺,什么巴克?” 鲍多仑哑了。直到活动结束,三个人,大都保持沉默。(未完待续) 第四章守规矩,别折腾024 夜深如墨,玻璃窗里映照着木质办公桌的笨重与沉稳。两人一排,三个一列,校对科办公室里深藏着几个惯于字斟句酌的人。 舒林生身处其中,矩状布局的临窗一角。他佝偻着身子,烫虾的体态,颔与颈贴着前胸,眼不离笔下半寸。 上了十来天班后,林生已然明白,专业校对是件枯燥乏味的工作,简直可以称作人生折磨。桌子左侧,是一个可以自由伸展的稿架,上面铺放着稿件原文——字迹或娟秀,或狂放,或沉静,或遒劲,当然也有潦草不堪——林生每接到一件任务,首要的就是先把稿件的文字细看一遍,与其说是通读,不如说在逐字辨别,关键的地方连标点符号都要分清,特别是长得像双胞胎的冒号和分号。“先把面上的弄全乎了,里头的就有把握;把上面的弄懂了、悟透了,下面才不会出什么差错!”这是他上班后听到的第一条戒律。向他发布戒律的是他的师傅,就是邵大姐的老公,校对科的“一把手”——科长吴发生。 林生原来只闻师傅,未见其人,在办公室时曾从电话本上查过这位科长的大名,不由沾沾自喜。他的名字竟和自己尾字相同,师徒二人,珠联璧合,正应着《易经》上的“生生不息”,其兆元(大)吉。既是如此,纵是没有邵大姐的美言,他也会亲自带这个徒弟。见了面,林生先是施礼,后才仔细端详,原来师傅其貌不扬,瘦瘦小小的,比起人到中年甚是福态的邵大姐小了一圈。接触多了,就领教到他话多,虽不全是至理名言,倒也有不少很是受用。只是他那名字,时常让林生浮想联翩。吴发生,听起来又像是无法生,如果邵大姐当年怀孕迟点,责任可不在她啊!不过他很快就从副科长徐秀波嘴里知道,人家“吴一把”儿女双全,小儿子正好出生在计划生育政策颁布的那一年春天。她在向林生透露这事时,语气里飘出浓浓醋意,顺便将自己这辈子可能只有一个女儿的遗憾和盘托出。林生可不关心家长里短,他在一心熟悉校对业务的空隙,拼命培养“校对工作的事业感、使命感”,有时还是无法回避“吴发生”这三个字,愈琢磨愈觉得这名字有味道,有学问,甚至道出了人生密码:按照老子哲学“无为”理论,无发生就是无为而发、自然而生;就眼下工作而论,无发生就是无错发生,这名字似乎决定他天生就是为“校对事业”而来的。“在大机关的办公室里做事,无官一身轻,无过就是功,无错就是正,领导不找你麻烦,就是不小的光荣”——这是吴科长给林生讲的第二条定律。小小的印刷厂,在他嘴里竟是铁定的“大机关”。林生这才明白,原来邵大姐那两条忠告,只不过是从老公这里贩去的沧海一粟。这些格言警句,看起来简单平易,可用到工作和为人处事上,实在是贴切,受用。体味着这些,林生渐渐觉得,自己虽然没读研究生,好像也得到了一名导师,工作的导师,人生的导师。 然而林生毕竟是很有思想的林生,他无法忍耐生活过于刻板、没有新鲜事情发生,就像自己在田间林野就要寻觅新奇的虫子,在煤矿挖煤总想在石壁上找到龙蛇印记,在大学听课时再三挖掘授课老师的奇特之处,乏善可陈时就从他(或她)的五官整合或者袅袅余音里提炼出“干枝梅”、“刮锅器”之类绰号来一样。对吴科长传授的校对业务,他自要欣然接受,把那些技艺演绎一至三遍,三遍之后便觉索然寡味,比如师傅要他把新排出的清样逐行折叠,放在右侧,每看三五个字,眼睛就要转向左侧原稿上校核,这就是所谓“行折字抠”。林生坚持两三天,就觉得脖子快要酸到泡梅罐子里,而右手那张叠成几十道格格的纸,虽然不像夏天野地里睡觉时被屁股蹂lin过的蕉叶那样皱皱巴巴,至多也不过三伏天小女生手里的袖珍绢扇那样小里小气。加之校对科里二男五女,除了吴科长就他一个男员工,活脱脱像扇子皱折里的虫子一样憋屈。于是林生突发奇想,何不来点创新,提高校对效率?他看到左侧原稿架上有个印着蓝字的标尺,灵机一动,午休时找来一块暗褐色的马粪纸板,用刀裁割成正方型,中间挖出一个长长的方形,三号字宽窄,八个字长度,往需要校对的清样上面一放,“留白”处透出的,便是要校的文字,聚焦特准。这时原稿架上闲置不用的标尺也派上了用场,他用左手中指划着标尺上下游走,食指和大拇指“掐着”要校对的内容,右手无名指和小指按着“漏字板儿”由左向右逐行“扫描”,拇指、食指和中指夹着铅笔透过漏洞在校对过的字下划道道,如此这般,竟然在三分钟内校完了一张清样,比科里原来规定的每小时四页,效率整整提高了五倍。(未完待续) 第四章守规矩,别折腾025 林生暗自欣喜,面上却不敢放肆。“低调,低调!规规矩矩做事,夹着尾巴做人!”他在心里重复着师傅一再强调的第三条定律。为了隐藏内心喜悦,他一连三次借上厕所为由,跑到外面放风透气,最后一次居然长达七八分钟。 “舒大才子,肚子不好?像是拉稀?”最后一次回来,位置在门口的带班副科长徐秀波开始质询。 校对科下午通常只有两个人在岗,其他几位,要在晚上和周末轮流值班,以备核校领导新批下来要印发的紧急文件。 “嗯,是的,中午吃了个破皮桃子。”林生讪讪回应。 “你手里那份校样,非常重要,再过半个小时,必须交到我手里。”徐副科长的语气里,带有几分责备。 林生回过头来,发现那张一向洁净漂亮的椭圆脸,略微有点拉长,像每一只成年母鹅都曾产过的初生蛋,其实更俊俏。于是给她个笑意。 “严肃点!别跟我嬉皮笑脸!看你漫不经心的样子,要是完不成任务,上面可得找咱们麻烦!”徐副科长的批评,因有“上面”和“咱们”等词,林生一点都不畏惧。 “科长,我负责的五页,已全部校完。请您过目。”林生站起来,把校样和原稿集于一处,交给徐秀波。 “怎么可能?我这儿四页,还剩一页多呢!”副科长有点惊讶。 “您先帮我检查,剩下的一页,让我来校吧。反正离交稿还有十五分钟呢。” 徐副科长满面犹疑,将手里已经折叠尚未展开的清样交给林生,就像送过去一柄可以消暑的小纸扇。 林生将它展开,压在自己发明的“舒氏校对尺子”下,左顾右盼,上游下移,不到三分钟,全部搞定。 “你这坏家伙,神啦?五页校稿,四十来分钟,还上了三次厕所,居然一个错都没漏下?!”徐副科长眉下凤目圆睁,胸前竟然有些波涛汹涌。 “科长,你看这。”林生笑着将手中的“利器”递了过去。 “这破玩意儿,顶用吗?快给姐演练一遍!” 见她不再讥讽自己是“舒大才子”,还以姐姐自称,林生愈发不觉生分了,煞有介事地将所谓发明演示一番。 “哎呀,我的好兄弟,你这么一搞,姐以后可就舒服啦!”徐副科长这句特别亲昵的话,让林生脸上顿时泛起红晕,不知如何应答。 “小黄,爱林!快来看啊,舒大才子的新发明,简直神了!”徐副科长走到门口,对着临近右侧的办公室发声。 “什么发明啊?”林生熟悉且感激的黄爱林走了过来,虽然身上还是那件劳动布的工装,里面仿佛加了束腰和托胸似的,身材愈发纤细,与肥美的徐秀波相比,倍加窈窕。 “林……”徐副科长说了半截,陡然转了口风:“舒大才子,你再给小黄表演一次!”她催促着。 林生得意洋洋地再次表演,这回更加顺利自然了,他觉得自己不是搞校对,而是在舞文弄墨,犹如苏东坡在给弟子们演示,什么叫做“行云流水”。 “哇噻!真的好神啊,林生!”小黄不禁高声赞叹,脸上漾起崇拜神色,嘴角向上一翘,绽出浅浅的微笑。 林生这才注意到,她的左唇上角,有颗小小黑痣。 林生来到校对科正式上岗,变化最大的就是小黄。原来她素面朝天,从不粉饰,像一只还在努力札根吸水的月季,枝条中规中矩,叶子却是涩涩的。一个年轻男人的到来,就像突然飞来一只蜜蜂,花枝的前端兀地顶出了骨朵,没几天就成了含苞待放的蓓蕾,到了眼下,竟然花蕊纷呈,芳心悠颤了。 先是出于感激,后是工作上不断接触,林生与小黄在一起独处,不是天经地义,也是理所当然。有家的人下班就回家,没成家的就要多加班,何况一个是实习生,别人一个还没入编呢。在那个电脑刚刚出现、远未流行的年代,打字员是办公室最为热闹的职位之一,领导决策她先知,文件出台她先看,更重要的是,她和校对之间,一个启后,一个承前,互相依托,形影不离,要想工作出成效,必须配合很默契。 自从林生的“神器”问世,小黄就成了第一审检员,她不仅用新打出的校样考验林生,还经常自用“神器”,先行校对,搞得不太通畅时,就有理由唤来林生,究根问底。 “喂,喂!你们两个不打字,不校对,挤成一堆儿,搞什么搞?”一听这严肃中带着浑俗的话,便知是科长吴发生在发声。 听到这,小黄迅速回到隔壁右侧房间,林生也会连忙坐定,只有徐副科长无所畏惧地向外看着,脸上露出既惊又喜、稍嗔方怪的神色。 “上午研究室那份急件,校对完了吗?”吴科长接着问。 “完了,早就完了!请‘一把手’验收!”徐副科长没好气地,将一沓校过的清样塞进他怀里。 吴发生翻了翻校稿,又数了数实际张数,眉头一皱:“怎么,前面五张,还有最后一张,竟然没校?” “什么叫‘没校’?错的地方全标出来了,难道你看不见?”徐秀波的回答也没好气。 “没有折痕,”吴科长右手撮了撮清样,特意扬起最后一张:“这一页虽折了,印痕很浅,分明没有做到‘行折字抠’!” “抠什么抠?把该挑的错全挑出来,就是完成任务。”副科长敢于这样顶撞科长,林生觉得很少见。 吴发生做出不屑于和女人计较的样子,径直走向窗前:“林生,前几页是你校的,怎么连折痕都没有?” 林生从容应道:“师傅,您先看看有没有错。出错了,责任在我。” 吴发生仔细看了看校样,上面确实标着各种红色记号:误者红色圈出,颠倒者两折钩回,疏漏者行下补写,行上加“v”,除了没有折行,一切中规中矩。 “不行,你们没走校对程序!”吴科长有点恼怒,冲着林生直瞪眼,很恼火他坏了规矩。 副科长却将战火引向自己:“我说一把大人,现在讲究的是结果意识,只要该纠的错纠出来了,校稿与原稿保持一致,我们的任务就完成了,你何必非要死教条,讲什么破程序?” “破程序?程序可是经验里总结的,千锤百炼,几辈子校对员才积累出这些程序,怎么可以随意破坏?在校对科,程序意识比结果意识更重要!舒林生你初来乍到,更要遵守,不能违背!”吴科长大声说着,再度绕过徐秀波,矛头指向徒弟。(未完待续) 第四章守规矩,别折腾026 “林生他初来乍到,勇于大胆创新,我们应该支持才对啊,我的吴一把同志!”徐副科长一面替林生解围,一面和一把手冲突,因为激动,她面上有些发红,越发衬得脖子和胸脯白嫩。 吴发生听到这儿,好像发现了新线索,急忙走到林生身旁,眼睛略一搜寻,便搜寻到了业务之外的东西。他拿起那块黄褐色带洞洞的纸板,“呵呵,这屎黄的漏洞,就是你的创新?在办公室里过家家呢?走,到我那边去!”说完,就甩下敢与他较劲的副科长,直接返回左边那间小房子。 林生好像被抓住了短处的孩子,不知所措地跟着大人,等着挨克。 徐副科长却在旁边拉他袖子一把,小声说:“林生,你是对的,你在创新,在提高我们的工作效率!别认输,跟他争个明白!” 林生一边慢慢地走向屋外,一边从右耳朵里扔掉副科长愤愤不平的话语。“低调,低调,试用期间,不与任何人争执。”邵大姐的话早在左耳朵边响起。他像电影里某个犯了错的小学徒,被师傅抓住小辫子,揪着耳朵跟,走进那个只放一张办公桌、一个铁皮柜的半间办公室。之所以说是半间,是因里面的半间被隔了起来,放上一张铁架子床,上下铺,值夜班的校对员,可在那儿休息待命。 “把你这破玩意儿,噢,所谓创造发明,给师傅演示演示。”科长一脸严肃,将原稿放在办公桌左侧,抽出最后那张虽折叠而未被手指压过的清样,递给林生。 林生岂敢怠慢,只能再度规规矩矩地演示自己的发明,由于已演多次,这一回更加娴熟,觉得自己就是《庄子》里解牛的庖丁。 “唔。你小子,脑子还真好使。”吴科长竟然赞许地点了点头。 “师傅,用这种校对法,可以提高效率三倍以上!”林生虽有点飘飘然,却未夸大其辞。 不料他师傅连连摇头:“提高三倍以上?你以为是好事?” “那……”林生如同坠到五里雾中。 “提高三倍效率,那就意味着,我手下六个校对人员,只保留两到三个就成。要是上级认可了你的方法,改变了原有程序,我们校对科就有三四个人,无需再做原来的工作……” 见到科长停了下来,林生便问:“节省人力,难道不好?” “好你个头!要是两三个人就能做完现在的工作,我们科里的人员编制,就要减少一半以上。你这个新来的大学生,还有编外人员工黄爱林,第一拨就得打发掉!厅里压缩人员编制的文件刚刚下达,厂长正在那里为难呢,我与他争论了半天,才保住七个编制不动,这个发明要是上面知道了,你小子就和那发明一样,都成了损人不利己的坏东西!” 林生恍然大悟。天哪,难怪说机器人多了,人类的饭碗就少了。自己标新立异,搞出这么个破漏尺,没想到会让科里三四个人丢掉饭碗,而且直接受害人便是他这个见习生,还有那位非常可人的编外人员黄爱林。 “师傅,真的没想到,我这么瞎鼓捣几下,差一点给科里造成大麻烦,对不起。”林生急忙向科长赔不是。 “你小子脑子好使,我早就知道。不过,在大机关里工作,一定要守规矩,重程序。前人定下的规则,不要轻易去碰。宁愿磨洋工,也别瞎折腾。这是又一条定律!” “记住了,师傅!守规矩,重程序。这是您讲的第四条定律。凡是您定下的规矩,以后我决不会乱碰,保证再不瞎折腾。”林生一边复述,一边作了精简和改动。 “这不是我定的规矩,小子唉!我们科的校对规则,是厅领导亲自制定的,我也只有遵守的份儿!” “厅领导……亲自制定?”林生有点惊讶。 “奇怪吗?你小子哪里知道,咱们办公厅的常务副主任司荣耀,就是厅里管事最多的司主任,就是从咱们印刷厂起家的,他在我这个位子上做过好长一阵子,后来才做厂长、副主任。校对科许多程序,还有印刷厂里的大部分规矩,都是他十年以前定下的!” 更多更新,请关注微信公众号“头家秘书(gd-tjms)”(未完待续) 第四章守规矩,别折腾027 “哇——噻!”林生吃了一惊。真小看了印刷厂,原来这里也能走出大人物!想到这里,他便笑道:“师傅,难怪你这么兢兢业业,说不定哪一天,也能高升到主任、厂长的位置,徒弟我也跟着拉风。” “拉风?”吴发生先拉长了脸。“净胡说!你小子记住了:在大机关里工作,一定要管好自己嘴巴。话出口前留半段,捂明白了再吐出。得罪人的不能说,没想好的不要说。”说到这里,他本想打住,看到林生困惑的样子,接着又教训道:“想周全了还是说一半,看看人家的脸,好看还是难看。耳朵要带全,嘴巴带一半,主要管吃饭!” 林生不仅乖乖点头,还掏出随身的小本本记了下来,这是师傅给他的第n段大机关至理名言。 “舒林生,外面有人找!”与林生同宿舍的排字工丁福全,在走廊里大声叫道。 “谁找我?什么事?”林生见科长没点头,只好问他。 “是个小美女,你走桃花运啦!”丁福全这句话,声音很高,几乎能让所有人都听到了。 吴发生笑道:“你小子,找对象啦?快去会会吧!” 林生心想,肯定又是吉丰啦。之前把她甩在马路边,让她呆若木鸡似的喝风吸尘,确实有些过分。可那天她的做法,也太让人难以接受了哇。其实事情过去之后,林生一直在找机会缓和二人关系,没想到她竟会主动上门。“得设法给她铺好台阶,女孩最爱面子……” 他一边忐忑,一边在肚子里拼凑着、对词儿,搜肠刮肚一分三十秒,脚才提到大门口。谁料刚才一路上准备的东西,全都白瞎—— “生哥,生哥!我是佳佳呀,我回来了!” 一股招人喜欢的香味儿,将林生裹挟到了大门外面。 林生有些懵圈。不知花费多少毫秒,他才从圈子里再度懵回来。“周佳?你没去天水?” “去了,生哥!我妈找她同学的同学的同学,那人在天水市政府里管事儿,他帮我办了个借调手续,户口、档案、人事关系都留在天水,我就回来了……” “借调?”林生说这话时,还在辨析她身上的香水味儿,对了,兰花香。只是太浓。摹仿静雅,却似效颦。 “对呀!这是个新生事物,你没听说过吧。只要北京有正式单位接收我,证明在这边能给我一份工作,我就可以停薪留职,保留那边的公职和编制,薪水留在那里,支持他们的小金库。这是两全齐美的事儿,他们何乐而不为呢?” 林生顿时对周佳刮目相看。分别没多少日子,没想到这丫头片子,竟长了这么多见识。“你在北京找到了单位?” “看你,怎么一进印刷厂,智商就低了?到了北京,还用我费心思吗?大大师兄,鲍多仑,帮我搞到了一个名额,挺进东方歌舞团!”周佳说到这儿,甚是得意,顺势将左手前挥,右手护胸,双脚来个弓字步,俨然舞台上的风云人物。 “东方歌舞团?”林生眼珠子差点挣了出来,那可是明星云集、大腕成串的地方,凭周佳那几嗓子尖叫,就能进去?鲍多仑的本事也太大了吧! “喂,傻啦?你不会以为我去当歌星吧!没有朱明瑛、成方圆那几下子,谁能挤得进去?” “你刚才自己说的,挺进东方歌舞团!”他也不自觉地左手前挥。 “咯咯……”周佳先是独特地笑出一串儿咯,这才嗔道:“生哥,你真傻。我说什么你都相信?就我这尖嗓子,还有腿脚像三角猫般的舞姿,至多比张吉丰强那么一点点,学校演出队里还能叱咤一下风云,若去正规歌舞团,前面还带着‘东方’,那就是笑话。” 林生觉得这回她说的是实话,但实中还是透着虚。在学校舞蹈队时,她的舞姿并比不上吉丰优美,因为吉丰个子比她高,腿也较她修长,做跳跃,更像乳燕展翅。 “喂,又傻啦,想什么呢你?”周佳用手推他。 “你,神一句、鬼一句的,我弄不清底细。” “行啦,回过神吧你。生哥,佳佳没有骗你,我确实进了东方歌舞团,不过不是当演员,连跑龙套的都不是。” “那你去做什么?” “票务啊!就是卖票!” “卖票?像学校饭堂打菜窗口旁边的那个大妈?”林生终于忍不住了,开启他的舒氏揶揄。 “别恶心我,行不行?说什么我也是京都师大的高材生,怎会沦落到‘独自守着窗子口、怎生到黑’的地步?”周佳这一串经典词句,让林生目光再度抬起来,然后才说:“听大大师兄说,眼下票务可是一门大学问。演出再好,只靠窗口售票,是无法保证票房的。万一刮风下雨,窗口只卖出三十张票,你说演不演呢?” “这……”林生真的没法回答。 “所以需要票务。票务就是找那些大机关,大学校,大企业,总而言之,把眼光盯住人多钞票多的大单位,让他们包场,先把座位弄满了、观众搞掂了,再排定演出时间。这样不仅能保证场场座无虚席,还能大大提升经济效益,提前实现资金回笼。生哥,现在演出门票可贵了,东方歌舞团的一张普通票就要二十元,特等票要三五十,是普通人半个月到一个月的工资!” “这么贵?大三时候看过一次,好像才五元钱啊!”林生嗫嚅着。 “是张吉丰请你看的吧?肯定是她老妈单位发的票,她才不会自己花钱呢!进歌舞团没几天,我就明白了,原来二十块钱门票,单位统一买只要十五,包场只要十二,也就是说,吉丰那时五元的票,至多只值两三块钱,还是她妈单位的公款消费……” “周佳!”林生觉得她的言语太过分。 “哦,你不高兴了?我就不能评说一下张吉丰?你是不是欠她的人情太多了?要知道,欠女人愈多,男人就愈没地位,不论是在家里,还是在社会上,头都没法抬起来!”周佳终于找到了发泄的决口。 “周佳,你是来找我吵架的,还是来教训我的?” “那你为什么不请我进门,到你的宿舍,或者办公室坐一坐?” “这是非常之地,保密单位。” “呦——不就是个印刷厂嘛,有什么……” “印刷厂怎么了?我们这印刷厂,不是一般人就能进得了的,别给我在大门口乱嚷嚷,要跩,回你的歌舞团、舞台上跩去!武警呢?你们站在那里是木头啊!快把这疯丫头赶远点儿!”一个响亮的女中音,从大门内插了进来,越插越深,直把林生和周佳别得不知所措——看来徐副科长听了全程啊。 林生急忙转向徐秀波,试图解释:“科长……” “不要说啦,没必要解释!连我们部级机关印刷厂都不放在眼里,这个世界还有盛得下她的地方吗?哪儿能发财快去哪儿!”女科长的话里有话,让林生很是不安。 更多更新,请关注微信公众号“头家秘书(gd-tjms)”(未完待续) 第四章守规矩,别折腾028 周佳知道自己给林生惹了乱子,便上前鞠了个躬:“这位科长,对不起,我是生哥的同学,叫佳佳……” “我可不管什么生哥哥、熟妹妹,要是过家家,也别在这里。这是机关大院!舒大才子,马上就是下班时间啦,你们别在机关门口伤风败俗,要谈情说爱,移步找个公园!”徐秀波说完,高跟鞋将地砖踩得呼呼山响,留下一路霸气。 林生这才意识到,自己和女同学站在大门口说话,既不隐秘,也有点挡道儿,于是急忙推着周佳走到远处街角。 周佳此时嘴里直冒冷气:“可怕,可怕!像只母老虎!生哥,你就在她手底下做事?” “她是副科长,科长是我师傅。她平时不是这样,可能我们两个不该在大门口说那些话,惹恼她了……” “这附近有公园吗?”周佳好像被女科长骂醒了。 “没有。”别说真的没有,就是有,林生也不愿与这个喳喳叫的雀儿呆在同一个园林里。 “对了,咱们去看演出吧,反正你也下班了,大大师兄手里,好像还有两张今晚中央乐团的票,《圆舞曲之夜》,听他说静雅姐有事,好像不能去。” 林生听她同时提到鲍多仑和静雅,更是大倒胃口。“今晚我要加班。你跟你的大大师兄一起看吧。”说完转身就往回走。 “生哥,生哥!”周佳叫着追了过来,硬往他左手里塞样东西。“这个你拿好了,咱们不见不散!” 林生转过身来,礼貌地挥了挥右手,径直走回办公室,这才感觉到左手里攥着个纸条,打开一看,是一张星期天晚上的演出票,东方歌舞团的《非洲歌舞》。 仔细看去,票角上还有两个字:赠票。 下班时恰巧遇到黄爱林,林生便借花献佛,把票转赠给了她,一来算是还一点她给的人情,二来自己实在不想凑周佳的热闹。 第二天便是星期六,那时周末还没实行双休。林生依然在班上搞他的校对,只要科长不在,他就不时偷偷使用“神器”,以求节省时间,提高效率。领班的副科长徐秀波对他依然时而关切地叫林生,时而讥讽地喊“舒大才子”,不过对他使用“校对神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到了下午,办公室只剩下他们二人时,徐秀波居然悄悄地说:“林生,帮姐也搞一个吧,那东西好有用。只要校稿上有折印痕迹就行,实在不行的话,你可以用抹布把校样涂得旧一点。” 林生对她的继续支持有点意外,又觉得她用抹布抹出手指印痕的说法很有创意。想到这里,他便对秀波敞开心扉:“用这玩意儿,省下我许多时间,可是说实话,在班上闲着,也是无聊。” “帮我写作业吧,这是纸面上的东西,没人会管你。”徐秀波说着,掏出两本夜大的文科教材,还有几张稿纸。“姐可不会剥削你哦,有偿服务,每篇五块钱。” “你也读夜大?”林生不禁对她多了些敬重。 “没有文凭,不仅被人小看,以后还没办法升职。咱们科长为什么提不上去?他连大专都不是,难道你不知?” “那他怎么不像你一样,去读夜大?” “他都四十好几了,我才刚过三十。眼下干部提升有个新规定,科长过了四十,基本不再考虑。” 林生这才明白师傅的苦衷,不过对他没了晋升空间,工作上依然尽职尽责,反而多了几分敬佩。 “这两门作业代表平时成绩,因是古典文学和古代汉语,难度大一些,多加五块钱吧,同班同学都是这样。”秀波补充说。 “我帮忙就是了,不收费。”林生在大学时,没少靠代人做课程作业去赚钱,一篇三块两块也做,积少成多嘛。可秀波是自己的领导,说不定很快就是科长,林生深知,既然领导看得起,就要不遗余力卖力气,决不能和上司讲价钱,更不宜做交易。 “别介,你不收费,就等于小看我,别人还会说我欺负你,我自己心里也不平衡。再说,我给我女儿遥遥请家教,每小时还两三块呢!”徐秀波在坚持。 “那就记账,以后请我吃饭吧!”林生找到了解决方法。 说实话,什么古代汉语、古典文学,在能弄懂《易经》的林生手里,简直小菜一叠。他花了半个小时,就将一篇古文翻译成了白话文,回头再看古典文学的作业题,竟然是让学生评析白居易的《长恨歌》,林生不禁哑然失笑。 在单位上班要遵守程序,不能折腾,可上班时间帮领导做作业,作业里头可大有折腾的余地啊。 “舒林生,你的信!”黄爱林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堆报纸和文件。她除了打字,还负责科里的收发杂事。 既然人家叫自己全名,林生就只能客气地回声“谢谢”。 “信封上的字,好秀气哦!女孩子的字。”黄爱林离开的时候,留下了这么一句。 徐秀波情不自禁地站起身来,用不耐烦的口吻说:“是嘛!给姐瞄一眼。”她可能想到了那个叫喳喳的佳佳。 林生笑道:“是我妹妹写的。她只上过初中,成绩很好,因为供我上大学,就到镇子里做工了。”说到这,脸上有些愧疚。 “嗯。女人,生在中国,就是要做贡献,这就是命。”徐秀波一边感慨,一边瞥了一眼信封。 林生拆开信,不禁一怔。怪不得吉丰近来一直没有消息,原来她真的跟随学校各个院系的书记们,带着部分学生到江西革命老区参加社会实践去了。吉丰身为辅导员,在带好学生之余,竟然真的去了林生老家,一路颠簸,居然还带去一大堆吃的喝的用的,看望林生父母,还一口一个说自己是林生的女朋友。妹妹说妈妈可喜欢这个漂亮的大城市的女孩子了,见面没说几句话,就把手上的玉镯子摘下来,塞进她的手里…… “妈呀——”林生心里暗叫一声,脸上泛出几多苦楚。他觉得自己身家性命,仿佛全被质朴善良的母亲做主,廉价交给了自己并没说准要娶的女人。他漫不经心地抬起头来,面带羞色地望了一眼秀波,仿佛她就是世间女人的代表。恰巧秀波正用右手支撑着香腮,在那里校对稿子,她右手上也有一只玉镯,绿色且泛白,远没有母亲那只绿而泛蓝的漂亮。玉镯在某种意义上是女人生命延续的象征,当一个女人将手上镯子摘下来戴在另一个女人手上时,便意味着传宗接代的任务已经有了归属。想到这里,林生微微叹了口气。 “怎么了?家里有事?”秀波的关切十分温柔。 “没什么,一切如常。”林生说。 “有难事,跟姐讲。”秀波站了起来,走近他,眼睛瞥了一下他左手里的信封,右手中的信笺。 林生让思绪收马回缰,继续看信,发现妹妹后面又写下新的内容。妹妹说,前几天向阳姐,我可不敢叫她俊丫哦,向阳姐一家人回来了,她老公虽然个头不太高,可像个很有钱的人,他们也给咱爸咱妈买了好多礼物。向阳姐的女儿香香都五岁了,长得又漂亮又可爱,咱妈把她抱在怀里就是舍不得放开。哥呀,咱爸咱妈都盼着你早点成家,给他们生下了孙子孙女呢,最好能生出一对双胞胎。咱妈说,一看吉丰就知道,她是个会生娃的好闺女…… “舒大才子,发什么呆啊?信封里的东西,快要掉下来了!”秀波在对面提醒说。 林生下意识地抖动一下左手里的信封,一张比信封小一点的彩色照片,立即从里头飘落出去,像片枫叶,正好飘落在秀波脚下。 秀波非常自然地拣起照片,瞥了一眼,立即将它递还。“哦,这一家三口,好靓丽啊!是你妹妹、妹夫?” 林生接过照片,看了一眼,简淡地说:“不是,我妹妹还没结婚。这是我高中同学,叫武向阳,和她老公一起,都在南昌一所大专里当老师。” “这女人,有气质。”秀波又赞一句。 林生仔细看着那张照片,发现向阳确实有气质,而且很漂亮,既有当年俊丫的秀丽,又有今天城里人的大气。然而,他觉得照片上的向阳既陌生、又熟悉。陌生是因为多年没再见面,熟悉呢?他的脑海里突然一闪,啊,原来徐副科长,她与今天的向阳,从体态,到眉眼,好像都有些相似! 这样一来,林生又陷入深深不安之中,他生怕自己刚才的心思及变化,被徐秀波给瞧了去。 “林生,谢谢你的票。昨晚的演出太好看了!朱明瑛压轴,那些歌舞,不论是中国的,还是国外的,都是一流。太好听,太好看,太精彩了!散场了,观众们还在议论说,东方歌舞团的舞蹈,比非洲人跳的还好看呢!”星期一大清早,林生照例提前一刻钟来到办公室打水扫地,同样早到的黄爱林一边擦桌子,一边与他谈起昨晚所看的那场《非洲歌舞》。 “东方歌舞团嘛,自然是一流。”林生应付一句,然后问:“坐在你身边的女孩,没有跟你说话,没有盘问你什么?” “别提啦,我去得早,一大排都空着。后来一串儿到了三个人,一个男的,三四十岁,挽着一个女的,那漂亮,像个电影演员;那气质,全京城里找不出几个来。” 林生一怔,心想,幸亏我昨天没去,不然的话,在静雅和鲍多仑身边再次充当电灯泡,那是什么滋味? “他们两个人后面,跟着一个女孩,叽叽喳喳,看到我就问我的票是哪儿来的。我说自己买,她说这是赠票,是她生哥的,非要打探我的底细,查户口的都没她管得宽。我也没好气地说,反正不是偷的,后来索性气她说,是我男朋友送的,你满意了吧?那女孩嘴一翘,就与那同来的大男人换了位子,坐到漂亮高雅的女子另一边去了。” 林生不禁哑然失笑。这太符合周佳的个性了,他没想到,小黄也和吉丰一样,都不是好惹的。 “瞧你这人,还笑?你不喜欢那女孩,也倒罢了,还拿我去搪塞,我都成人家的出气筒了。”黄爱林说到这儿,话语已转为娇嗔。 林生正忙着拖地,没有马上回答。 对方突然问:“林生,你为什么会叫林生?” “我妈在树林里正干活,就生下了我呗。” “哎呀,真有意思!知道我为什么叫爱林吗?” “不知道。” “我妈怀我时,总喜欢去树林里,闻野草和露珠的味儿,所以就叫爱林了呗。真没想到,我们两个竟然到了一起。”黄爱林说到这儿,放下手中的抹布,痴痴地看着林生,眼睛里放着异样的光彩,嘴角上那颗小黑痣竟然跳动起来。 林生看到那双眼睛是清纯的,可他一想到静雅,吉丰,还有那个不时冒出来的周佳,心里便觉得混乱,甚至是沉重。 “哟——,一对童男童女,一边打扫卫生,一边谈情说爱啊?”徐副科长的声音传了过来,她总比另外几个员工早到五分钟。 黄爱林急忙抽身而去,口中应付道:“科长来啦?我去拾掇一下吴科的房间。” 徐秀波把包往桌子上一放,既像对林生说话,又如自言自语:“这丫头片子,她的人事档案我看过,哥哥叫黄爱东,毛ze东的东;妹妹叫黄爱林,就是林biao的林。明明是‘文化da革命’的产物嘛,居然还说什么‘我妈怀我时,总喜欢去树林里,闻野草和露珠的味儿,所以才叫爱林呗!’真是人小鬼大,我今天才发现!” 林生一边拖地,一边想,女人啊,为什么你们对自己的同类,话是那么损、心是那么狠呢? 更多内容,请关注微信公众号“头家秘书(gd-tjms)”(未完待续) 第四章守规矩,别折腾029 部里要召开年度工作会议,印制的文件顿时增多起来,铅排的校样接二连三,大家忙得不亦乐乎。而原来需要铅字排印的办公厅内部流转文件,因为印刷的份数少,就改用打字机打在蜡纸上,进行油印。黄爱林显得比别人更加忙碌。 “林生,帮我填几个空儿!”小黄每打完一份文稿,总是将蓝色的蜡纸和原稿一道拿过来。打字机上的汉字字钉有限,稍微繁难一点的字,都要用手刻钢板的方式在蜡纸上进行补救。过去这事儿多由吴科长操笔完成,林生来了,自然这活儿就归他了,谁让他的钢笔字写得比吴科长还要漂亮呢? “林生,再来,再帮我填个空儿!”黄爱林那边又叫。 林生再度起身,走向打字室,不料这回徐科长给他的脚步配上了音:“再来,再帮我填个空儿——你能有几个空儿?”这配音里带有许多暧昧,屋里头另外几个女校对,全都大笑起来。 “小舒子在吗?”林生还没从打字室里出来,走廊里就有人喊他,这回声音比较陌生。 “哦,李厂长啊!”吴科长从隔壁办公室里应声迎接。 “听说小舒子字刻得不错啊。”厂长的嗓门依然很高。 “是的,是的,比我刻的还好。”吴科这样应着,声音里没有一点醋意,倒是充满自豪。 “最近文件里常常出现一位领导,姓名中间那个字,铅字库里根本没有。这几天刻字师傅顾大章患了急性心肌炎,住院了,想请你们小舒子过去帮个忙,刻一批字钉,老吴,成不成啊?”听声就知道,李厂长对下属和员工很尊重,调剂人手,还用“请”字。 “成,成!厂长您放心,我马上就安排他到刻字车间去!”吴科长的声音渐行渐远,分明他要将厂长送到校对科走廊尽头。 “‘校对科的小叔子’,这名字,好新鲜、很提气啊!”徐秀波的配音再度传了出来。 “嘻嘻,秀波啊,你不是老埋怨婆家没有小叔子吗?这回可是心想事成啊,厂长给你御批了一个!”说话的是杜大姐,她是校对科女人里头年纪最大的。 秀波应声回道:“杜姐,厂长封的这个小叔子,可是咱们大家的。话说回来,我埋怨婆婆家里没有小叔子,是因为赶上计划生育,家家都是独苗儿,我娃儿连个兄弟姐妹都找不到。哪像你啊,叔叔大伯一大堆,不管老公出差有多久,屋里头都是很热闹!” “哈哈哈哈!”校对室里传出女人们阵阵笑声。 林生远离那些暧昧笑声,来到排字车间最里头,那儿有个小房间,就是顾大章所在的刻字室。房间再向里便是走廊,走廊对面,是字钉库,中国几千年积累的汉字,在这里以宋、黑、仿、楷四种字体,分门别类,从大到小,由初号到小六号,全按顺序躺在架子上。与一般印刷厂五号字为主不同,这里主要印文件,主打三号仿宋体,它和三号标宋、楷体、黑体占据着这里的统治地位。有些常用的助词,像的、地、得,着、了、过,还有你、我、他,不、大、家,这些文字要备成百上千,有时一个领导讲话,一个重要文件,就能将它们全部用完。而像氢、氧、氮等化学元素,备十多个就可以了,不印刷有关农业和化工的文件,基本都是闲着。最麻烦的是那些只能在康熙字典里才找得到的生僻姓名文字,字钉架上根本没有。 “镕”字是个典型的生僻字,自印刷厂成立以来就没用过。随着那位名中带“镕”的领导出镜率愈来愈高,影响力愈来愈大,顾师傅原先自制的十多个字钉已经不够用了。排字工为了应急,就将榕树的“榕”挫掉左边的木,再将钉子的“钉”挫掉右半啦,两半合成一个字,勉强还能对付。可当一页文件中出现多个“镕”字,特别是一行文件里出现两个“镕”字的时候,问题就来了:两半字钉绑成的新字钉体积太大,难以保证字距和行距整齐划一,有时字钉绑得不紧,还会让领导同志老是“劈叉”,主管文件印制的司主任对此大为恼火。由于负责生产字库的工厂还没来得及批量铸造出这个字,大机关的印刷厂里只能采用在空白的铅字钉上重新雕字这个最笨的方式。 林生来到小小刻字房,顿时感觉使命神圣。同宿舍的排字工丁福全,站在远处向他竖了竖大拇指,意思是“哥们你准行”。好在林生小时候就学过刻私章,先是在鲜萝卜丁上刻,那东西水份一没,就干瘪了,印章就成了软虫虫。后来找到一种俗称“小孩全”的树枝,用刀削出个平面,把自己名字反着刻上去,先刻凹字,出来的是阴文,再刻凸字,出来的是阳文。刻了十多遍,就能刻得有模有样。那年月买不到扑克牌,说它属于“四旧”,不许玩;就算后来能买到了,穷人的孩子也没针买啊。林生就在那特殊的树枝上刻,黑桃、红心、梅花、方块,大小各两个就够了,接着再刻-9九个数字和jqka,到医院里拣一些药盒子,裁成五十四个大小相同的纸片,蘸着红色印泥、黑色墨汁,很快就“印”出一副扑克牌来。再后来,林生试着在硬硬的鹅卵石和尖尖的牛角上面刻字,给父母和自己各刻了一枚名章,至今还在老家发挥着法律效用呢。 看到顾大章师傅那些刻字工具,林生乐了。专用铜质圆型印章卡槽,可以60度旋转,两边各有一个圆形紧固螺栓,将要刻的物件紧固起来,毫不费力。最让他心醉的是顾师傅那套专用刻章刀,尖的、圆的、方的、半月型的、开槽用的,应有尽有。每把刀都带木把儿,比林生当年用半截钢锯条磨制的刀,不知要强多少倍,简直是小米加布枪换成了三八大盖子!有了这些工具,在软硬适中的铅字钉上下刀,简直是易如反掌,手到擒来。 “低调,低调,夹着尾巴做人。”林生一边重复师傅的教诲,一边将自己关在屋子里,认真地雕刻那个反向“镕”字。刻第一个,“钅”字旁儿中的三横不够平行;刻第二个,“容”字的宝盖头儿有点大;刻第三个,“谷”字中的撇与点位置不太匀称。刻到第四个,印出来的字就与常规的字钉没有什么不同了。林生一不做,二不休,一口气刻出二十多个“镕”字来,挑出其中齐整划一的六个,放到正式的字钉盒内,其余的统统丢进桌边的融铅炉里,一开电源,又都融化成了铅水。铅水再往模型里一倒,冷却了又是可以刻字的字钉。 “怎么样,小舒子?”外面传来李厂长的声音。 “厂长,我刻了六个,不知能不能用。”林生非常谦卑。 李厂长将六个字拿过来端详差不多一分钟,才发出六个字评价:“匀称,齐整,秀气!”接着他招呼丁福全,“小丁子,快拿去,上版试一试!” 不一会儿,一张铅排小样送了过来,密密麻麻的几百字里,六“镕”隐身,全然没有异样。李厂长从兜里掏出红蓝铅笔,将“镕”字一个一个圈出来,认真比对,不禁高声叫道:“好啊,小舒子,你的手艺和顾师傅比起来,一点都不差,甚至效果更好一些!” “厂长过奖了,我刻的不可能有顾师傅的好。等顾师傅出院了,我要向他好好学习。”林生再度谦虚。 “好样的,小舒子!你就在这儿呆着吧,继续干,给顾师傅顶班,先刻出一百个‘镕’字,各体和字号都要齐备。” “可是厂长,校对科任务也很重。” “你别管了,我会找人去增援的!” 得到厂长肯定,林生趁着手熟,便一鼓作气,又刻了十多个字,不知天色渐晚。 “林生,你还吃饭不?食堂都快关门了!”一个柔柔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黄爱林手里端着铝制饭盒,里面沉甸甸的。 “你怎么还没走?”林生问。 “还有两份文件没打完,今晚我加班。” “这……帮我买的?”林生指了指饭盒。 “当然。你爱吃的猪肉炖粉条,还有蒜茸小白菜。米饭就怕不够哦。”小黄说着,已经把手里的饭盒打开。 “你怎么知道我爱吃这些?” “因为我叫爱林。”说着她将饭盒递了过来。 林生不能不接,心里却又有许多不安。面对那满满一盒饭菜,只好笑道:“这么多东西,足够喂一头猪了!” “那也是一头小香猪。大猪要吃一桶的。”爱林笑道。 林生既有感动,又有感激,但更多的是惴惴不安。他仿佛感觉到自己与吉丰已被某种魔法给拴住了,却没理由拒绝这一份简单的盒饭。 爱林站在一旁,笑盈盈地,看着他吃,嘴角上那棵小小的黑痣,愈发清晰地印入林生的脑海。 他仿佛回到童年,记得自己感冒发烧的时候,妈妈总是端姜茶,在一旁候着,并没有多少亲热的话,只是看着儿子把茶喝完,这才端着碗离开。 她依然在一旁看着他,笑盈盈地,脸上漾出些许欢快,几多幸福。 “吃得真香。该刻的字,都刻完了吗?”她柔柔地问。 “一百多个呢,这会儿哪里刻得完?不过够用的了,明天接着做。”林生将空饭盒盖上,准备到洗漱间去清洗。 “还是我来吧,你洗,我还不放心呢。”爱林接过饭盒,转身离屋而去,身后莺啼燕语般留下一串儿话:“我还要打两份文件,没有人帮我校对。” 林生抹了抹嘴唇,心中明白如镜,莫说这盒饭不能白吃,就冲着爱林对自己的好,也不能让她自己既打印、又校对,何况这是违背程序的,打印、铅排出来的稿件,必须由另一个人校对。 他悄悄关上屋子里的所有电源,轻轻把门拉上,慢慢循着她的步履,久久才走到打印室。 打印室上方的日光灯没有打开,只有一盏绿色的老式台灯,发出荧荧光亮。这光亮主要照在找字机上,她的脸上光都是柔柔的,线条让人怦然心动。 林生却清醒得很,站在她的对面,轻问:“出来一页了?” 爱林摇摇头,只是将嘴向前呶了呶,像妈妈在做亲吻孩子的姿势。林生目光随之而动,见到她的手指在键盘上轻盈地跳动着,打印机发出有节奏的咔咔声响,机轴上的蓝色蜡纸跟着一点一点向上移动,浅白色的方块字一行一行展现在他的面前,仿佛一架带着节奏和旋律的织布机,而她也就恍若当年织出回文锦书的苏惠。 “要想快点完活,只能我一边打,你一边校。有那本事吗?”她笑着说,话音里充满挑衅。 林生不能说不可以,就像天下大多数男人一样。但他站在她的对面,看到的字全是倒着的,无法应战,只能走到她的身后,伸长脖子,逐字逐句地去辨别昏暗灯光下的草蛇灰线,然后再到原稿架上加以印证。而那原稿,正是她的双眼也在瞄着的东西。 慢慢地,他在蜡纸的油墨之间,闻到一种幽幽的馨香。这香味来自她的肌肤,与徐副科长身上故意喷洒的高级香水大不相同,更像当年俊丫身上的味道,其中隐含着野花路草的芳香。 突然,她的双手停下了。他以为一页打完了,将要更换蜡纸。可是蜡纸还有三分之一。 要喝水?她的水杯在右方,而她的手却伸向上方。 他感觉她要打哈欠,便本能地向后躲闪,可是晚了,她那细长的双臂驱动着柔柔的双手,已经扣到了他的脖子上。 “爱……小黄……”林生的嘴已不听使唤。 “林,我爱你。” “小黄,我……” “不要说了,从你来的那一天起,我就知道你是我的归宿。”说着她的双腿站了起来,想将整个身子吊在他的颈上。 “不,小黄,我有女朋友……” “你不喜欢她。她送你那么珍贵的票,你都不去看,让我代劳。今晚,我还想代劳。”说到这儿,她柔柔的身体突然增添了许多韧性,一个转身,便站立在他的对面,双手依然扣在他的脖子上。 林生觉得这太神奇了,神奇得像体验一个漂亮的女孩子在演杂技,两个人之间还隔着一把打印员专用的圆背转椅,上身却紧紧地贴到了一起。 林生有些慌张:“小……小黄!你听我讲。我不喜欢那个周佳,是因为我还有一位女朋友……” “你有一百个女朋友,那又怎样?你没来之前,我在这里打字,度日如年,周围一片暗淡;你来了之后,到了晚上我心里都充满阳光。林生,我叫爱林,你就是我的爱……”说到这儿,她踮起脚尖,准备将自己热热的唇印上…… 林生没想到京城里的姑娘竟然如此炽热,内心挣扎着,却像中了巫术一样在发抖。 “啪、啪、啪!”门框突然发出三声巨响! 没等二人抬起头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已经抵达:“什么样子!发sao也不挑挑地方!你黄爱林哭着喊着要加班,就是这样加的?双手夹着人家脖子?我要是不来看看,你岂不要夹人家更见不得人的地方?” 在这一连串严厉且夹杂着恶毒的训斥声中,小黄颤抖着将手放下,林生也像正拉磨的驴子被解下套子。二人呆若木鸡,望着这位突然出现的徐副科长。 “小黄,难道你不想入编了吗?” “……”爱林无语。 “林生,你多会入的党?预备期还有多久?” “……”林生居然记不得了。 “你们两个就这样,对前程一点规划都没有,还敢在这里偷鸡摸狗地调情?一个中专生,见到一个名校本科生,就像苍蝇见到……噢,不,就像蚂蚁见到了蜜!另一个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还惦记柜子里的,真不知你们是怎么想的!”徐科长滔滔不绝。 林生先是慌张,接着纳闷:我什么时候吃着碗里的,还看着锅里的了?谁又在柜子里,让我惦记着?天哪,我比那窦娥还冤! “好啦,别跟两个傻子似的!小黄,继续加你的班,一会儿清样送到隔壁,由我来校;那谁,你回宿舍反省去!科长不是告诉你了吗?‘守规矩,别折腾’,你要折腾也折腾工作,不能折腾男女关系吧?这事幸好只有我一个人见到,要是让组织知道了,就是生活作风问题,轻则影响你们转正、入编,重则写进档案,让你们吃一辈子锅烙!” 这一番威胁恫吓,让两个年轻人魂飞魄散,不知如何应对。 “好啦,你们每人连夜写一份检讨,明早交到我的手里。不然的话,我把这事告诉科长,告诉厂长和上面的机关党委书记,看你们怎么收场!”说完,她昂首阔步,蹬蹬蹬蹬,走了出去。 林生犹如一只不知从哪里飞来的气球,也不知被什么人充了气,更不知随着什么风飘到这里。但结局却很明晰:气球被徐副科长放掉了一半的气,如今像个瘪茄子,被她任意拿捏着。 最新内容,请关注微信公众号“头家秘书——(gd-tjms)”(未完待续) 第五章显规则,潜规则030 年轻人,尝多了甜蜜,得意忘形;吃到了苦头,才会学乖。 这句话是谁说的,连当事人都记不清了。反正自那天晚上与林生忘情相欢之事被副科长撞破,黄爱林就如同暗室里的花朵,见到阳光即打蔫;又如自小就怕见人的小家碧玉,躲在深闺总不出。除了工间广播操,厂里科里叫开会,其余时间很难见到她的倩影,即使打印时遇到了缺字,也全由自己手刻解决。 林生开始也很紧张,既怕被外表柔顺内心狂放的黄爱林再度勾去,又怕徐秀波在众人面前透露什么,检讨写完了就惴惴不安地等待。好在刻字的事情没完,排字车间里头那个小小的刻字室,倒成了他的临时庇护所。花了好几天时间,精心刻完一百多个“镕”字,正准备收拾一下重回校对科,厂长却带来一个不好也不坏的消息:顾师傅的急性心肌炎,已转成慢性心脏病,虽然脱离了危险期,却要在医院里观察一段时间。 林生突然从心里感激顾师傅,他病情转换真是恰到好处啊,想到这,他都有点不好意思。 更让他出乎意料的是,徐副科长口风很紧,没向任何人透露那事的蛛丝马迹,就连那两份检讨书,也好似被她深深藏匿。她不仅不给林生施加任何压力,反而由着他轻松地在刻字室里呆着,那边有忙不过来的校对文件,她会亲自送过来让林生帮忙,林生即将校完时,她又会踩着点儿准时过来取走。起初两次林生还以为自己又被变相关了禁闭,自行出来走动几番才知道自己自由自在得像只可以随意出笼的鸟儿。直到几天后,徐副科长催问他关于古典文学课程作业的事情,林生才恍然大悟,自己真是忙晕了头,答应帮助她做的作业,只完成一篇古代汉语。 似乎有种赎罪意识,同时带一点讨好味道,林生花了好几个小时,终于认真地帮她写完有关《长恨歌》的作业。他想直接回到校对科,把作业送到她手里,就算撞上黄爱林,也没什么可怕的——他们本身就没怎么样嘛,只不过她同样想要“thefirstkiss”,自己又有点情不自禁而已,关键是在徐副科长的正确管教下,没有完成——什么都没发生嘛! 可他刚刚出了小门,迎面就遇到徐秀波,怀里还抱着一个箱子。林生急忙帮她把东西卸下来,发现箱子里装着一台新型空气净化器。“林子,你知道顾师傅的心肌炎是怎么得的吗?医院怀疑他是职业病,在刻字室里,老闻着铅、锡的气味,时间长了就会患心肌炎,再严重就是心肌缺血、心力衰竭、心源性休克!所以我才向厂长提议,给这个屋子配一台空气净化器,可不能让你这大才子,也出了问题!” 林生突然间感觉到了组织的关怀和领导的关爱,没想到,她原来是位关心属下的好领导,知冷知热的好大姐。这时他将作业递了过去:“科长,给。一直拖到现在,真不好意思。” “哟——不好意思的是我,你这么忙,我还不断打扰你。”徐秀波拿过作业一看:“写这么多?超级认真!这回我可能要受表扬了。谢谢你啊,林子!” 林生觉得她这称呼有点异样,却又没能揣摩出哪里不对。 说完她又从身边的兜兜里拿出一份文件:“林子,不好意思啊,这几天活儿多,还让你帮助做作业。对了,这里有份清样,还得劳你大驾。不过也不要太急,明天晚上十二点之前交活就行!”说完这,就大大方方地走了。 那份校样,原来是一份内部简报上的文件,讨论部里的出版社如何改制,说要将这个机构从部里的直属事业单位里划出来,将来以企业经营的方式,进行市场化管理。这篇文章写得很有水平,林生认真看了两遍,才开始运用“神器”,逐字校对。 部里的出版社可能要改制,他怦然心动,想起一件事。在办公室整理档案时,曾留意过厂子的历史。最早的时候,这里原是部里出版社的驻地,出版社为了书稿排印和校对方便,建立了这个规模很小的印刷厂。由于和部里仅一条马路之隔,在印书的同时也兼印少量的机关文件。后来出版社人多了,地方不够用,部里就替他们向北京市政府申请了一块地,搬到了边远郊区。印刷厂则连同房产和地皮,全部留下来,直接归属部里。办公厅有了专门印文件的工厂,就再也不用四处请求其他部委帮忙了,解决了文件流转和保密的大问题。可这印刷厂的人员原属于出版社时,全是事业单位下的工人编制,只有厂长一个人,是组织部门安排的正式国家干部。林生在煤矿时就知道,企业里的大领导都是国家干部,小一点的领导名义上叫科长甚至是处长,多数仅是工人编制,这叫做“以工代干”,因为他们是从工人里面提拔上来的。现如今,既然这个印刷厂已经与出版社脱钩多年,为什么体制就不能改一改呢?为什么做同样的事情,李厂长和我舒林生是国家干部,而老孙和师傅就只能是以工代干、分三六九等呢?且听师傅那满口金科玉律,不是“大机关里的干部”,都对不起国家!还有,既然出版社可以改制,改成企业面向市场,那么这个工厂就该逆向运行,向办公厅彻底靠拢才对啊! 机不可失,时不我待。既然这个契机出现在我的面前,就不能让它白白溜走,万一撞上了呢?林生心里明白,《易经》说千道万,主要在讲一个“时”字。比如《周易》里的第十七卦“随”卦,要求人们效法自然,顺时随时,不要刻意而求,一旦发现机会,就要及时而往,预时而谋,应时而动。因此孔子才叹道:“‘随’之‘时’义大矣哉!”还有“随”卦的前面有个“豫”卦,也在告诉人们,不能贪图安闲,不可满足于现状,遇到机会就要抓住,能不能成功,要看天意,至于是否顺时而行,应时知“幾”,那就是人事了。孔子在评述这一卦时,同样发出“‘豫’之‘时’义大矣哉!”的惊叹,也许他的“尽人事而听天命”,就是从《易经》这两卦里总结出来吧! 想到这些,林生已不再是心血来潮。他下定决心,要对这件事做一番全面的调查研究,看一看国家机关编制方面的政策文件,还要参考借鉴其他部委印刷厂人员的编制情况。他心想,这件事若能做成,那可是为全厂立下了大功;即使做不成,自己也在能力上得到了锻炼,反正闲着也是闲着,闲着没事,安豫偷乐,那才是浪费青春;浪费时机,那才叫后悔莫及呢。 “喂,舒林生!快去传达室!”又是丁福全在嚷嚷。 “叫什么啊——”林生正在思考问题,有点不爽。 “你快去吧,田大爷说,有人带给你一个纸箱子,里头的东西都臭了,忒难闻,你再不去拿,他就给你扔了!” 林生听到这话,急忙跑向传达室,人还没进去,一股刺鼻子的味道就飘了过来。“天哪,臭豆腐酱!带有点花椒味,我妈的手艺!”想到这儿,他的口水都快流了下来。 “里头什么东西,这么臭?”田大爷说这话时,手还捂着鼻子。 “不好意思,田大爷,是家乡特产,跟王致和臭豆腐一样好吃!” “王致和臭豆腐?王致和臭豆腐要是这个味,我田字就倒过来写,横着写、歪着写都成!” 这老头还真幽默!确实,你那块“田”,倒过来写,横着写、歪着写,怎么都不会变成“地”的!“大爷,我打开,给您一点尝尝吧,不太好闻,吃起来可香了!” “去去去,快拿走!”田大爷一边撵他,一边说:“你小子够狠的啊,让人家香水般的女孩,给你带这臭烘烘的东西!” 林生听了这话,心里一连咯噔了好几下。 香水般的女孩?吉丰给我送来的? 天哪,这气味,老田头都受不了,她是怎么带的啊! 想到这些,他还敢把东西往办公室或者车间里头拿?一溜烟,赶紧跑回宿舍,把门关起来,才敢打开箱子。 箱子里头是一个陶罐,陪伴林生慢慢长大的陶罐。足足五六斤重的陶罐,里面装满了母亲做的臭豆腐酱,带花椒味的臭豆腐酱,罐子口封不严实的臭豆腐酱,林生闻之便消魂的臭豆腐酱。 为了防止陶罐破裂,母亲在它周围放了儿子最爱吃的干菜。 干菜上面有一个大信封,没有写任何字、也没封口。 林生急忙将信封打开,发现里面是一张彩色照片,母亲笑盈盈的,站在中间,看得出,老人家眼睛里噙着泪水。 母亲右边是妹妹,小名草草,缀学打工的妹妹。 母亲左边是吉丰,用田大爷的话说,香水般的吉丰。 就是这香水般的吉丰,千里迢迢地,把那么臭、那么沉的陶罐给带回北京。辗转多少路,大可不必去想;受过多少白眼和奚落,这才是最重要的! 林生看到这儿,想到这儿,忏悔的泪,油然溢出。 他把信封再翻一遍,索性将它撕开,也没找到一个字。 只有那张照片,彩色照片,向他描述着一切。吉丰和妹妹都是灿烂地笑着,妹妹比吉丰小好几岁,但看上去像姐姐。吉丰面带微笑,安然、顺从,好像已经融入这两个农村女人之中。最惹林生眼球的,是那个老绿色的手镯,已从母亲那里移到了吉丰的腕上。 林生急忙冲下宿舍楼,到办公室给吉丰打电话,可对方的电话永远没人接。他捶了捶自己的脑袋,暗骂:蠢蛋,大家早都放暑假了,为什么早不向她要家里的电话呢? 更多精彩内容,请关注微信公众号“头家秘书(gd-tjms)”(未完待续) 第五章显规则,潜规则031 部里的工作会议结束了,印刷厂终于稍微清静些。 在周末下午召开的全厂大会上,舒林生得到厂长两次表扬。第一次是在完成任务上,说他这一段时间,一个人完成了两个人的任务,刻字顶上了老顾师傅,校对本职工作完成得保质保量。林生依然坐在他喜欢的后排,听到这些一点都不激动,心想,校对那点事儿,要是师傅准许公开使用神器,我一个人能干三个人的活。第二次表扬是在总结工作态度的环节,厂长说舒林生作为名牌大学的高材生,没有一点架子,不怕苦不怕累,跟普通工人没有两个样。林生想,我不就是一个穷苦孩子嘛,玩过泥巴修理过地球当过煤黑子今天能在京城里看稿子刻刻章已算进了天堂。会议最后一项最让人兴奋,厅机关党委书记赵登柱宣布,由于会议期间在文件质量、速度和生产安全三方面都有保障,厅里决定给印刷厂颁发特别奖,每人最低15元,引起全体人员一致鼓掌。林生被评为优秀员工,奖金是5元,还多了一张奖状。 吃完晚饭,同宿舍的丁福全等三人就起哄,要林生请他们去街上吃烧烤喝啤酒,林生当然不会小器,顺便找个瓶子带上了一点臭豆腐酱。小伙伴们起初还曾逼着林生把那臭罐子扔了呢,晚上一尝里面的酱,全都欲罢不能,直说舒林生你辞职去办一个厂子吧,肯定能把王致和给挤垮了。几个人热热闹闹地回来,要玩几把拱猪,谁知刚进宿舍楼的大门,厂长就派人把林生叫走了,丁福全几个小伙伴非常扫兴地暗地里骂了好几句娘。 来到办公楼三层最里头的一个大房间,林生发现那里的灯全开着,却不见厂长。他只好坐在沙发上等候,环视四周,觉得有种压抑感。仔细打量,才发现挑着楼板的大梁正在自己的头顶上。怎么搞成这个布局?是让进来谈话的人乖乖从命、没有气场吗? 懂《易经》的人,都有一种独特的风水意识。林生站起来,一边踱步,一边观察这间房子。原来这里和楼下的校对科开间一样,只是两间合并而已,在一间半的位置打了个隔断。林生发现,在沙发后面有一排铁柜,铁柜中间有个木门,不难推测:那里面要么是仓库,要么是厕所,要么是临时休息室。 果然,小门里面有了动静,“吱——”的一声,厂长李辰玉露出半个身影。 “小舒子,来啦?” “嗯,厂长。”林生连连点头,站着不动,等着他的调遣。 “快进来,让你看点有意思的东西。”说着,半个身影又消失在小门里。 林生顺着半开的门,悄悄溜进里面,发现这里是个狭长的通道,像村子里两屋之间的小巷。不过里面亮着一盏红灯,门的左侧是一张与林生宿舍同样的上下铺的铁架床,右侧则是盆盆罐罐瓶瓶碗碗一大堆,还有发光的木箱子以及两三个洗手池,更重要的是,墙壁上有许多相框,里面装的都是些领导照片,看上去个个神采奕奕。 “厂长……”林生弄不懂自己到了什么地方。 “没见过?”厂长的脸是暗褐色的,眼睛里闪着红光。 林生摇摇头。 “这是暗房,洗照片的地方。” “暗房?听说照相馆里才有,咱们厂……” 李辰玉不让他多问,笑道:“这些东西不是厂里的,都是私人物品。我喜欢冲印照片。怎么,不感兴趣?” 林生眼睛亮了起来:“感兴趣,感兴趣!去年暑假,我借同学的相机到外面拍照,送照相馆里洗的,没几张好照片,还很贵的!听说自己在暗室里冲印,会便宜很多。” “不是便宜,是方便。想放大几寸就放大几寸,还能裁剪,洗艺术照片也成。你看,这是放大机,把底片放在上面,相纸放在下面,最大的能放大到十八寸。这个放相设备要一百多块,是司荣耀主任当厂长的时候买下的。” 林生惊奇地问:“司主任也会洗照片?” 李辰玉笑而不答,然后拍了拍林生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小舒子,你先要答应我,这暗室里的事情,不能拿到明面上说。” “知道了,厂长,我一定保密。” “你是学哲学的大才子,今晚我要班门弄斧,给你讲一条哲理。愿意听吗?” “愿意,求之不得!” “好,那你听着。在大机关里,有许多规则。摆在明面上的,让大家看的学的,能在会议上讲的,那叫显规则,这个最容易,只要人不笨,很快都能学会。难的是在这些显规则后面,还有许多道道,有人叫它潜规则。这些规则不可言传,只能意会;不可明讲,只能体会;不可落在纸面,只能心领神会。意会、体会、神会之后,要做得利落彻底,不留痕迹,最后人家向你提起,你还要一问三不知地装傻子,说自己什么都不会。从不会到会,再从会到不会,这才是要懂得的生存哲理、发展道理、进步的阶梯!”李长厂娓娓道来,说了一堆。 “说得真好,厂长。只怕我笨,一时学不会。” “一时学不会,可以慢慢来,我知道,没有你小舒子学不会的东西,关键是你愿不愿学,是不是出于真心。” “我要学,是真心!厂长,就从冲印照片开始,您教我吧,有些高深的东西,我一边学,一边领会。” “唔,好吧。我们印刷厂,从司主任当头儿开始,就曾想引进一套胶板印刷设备,代替老旧的铅字印刷。如果能甩掉那些字钉,用激光照相排版制版,再加上胶版印刷,那出来的活就快多了、好看了。有了这个想法,厂长就让我和吴发生几个人去人民印刷机械厂学习。我学激光照排和定影显影,吴科他们学着操作大型印刷机。厂里当时给部里打了报告,申请一百多万更新设备。不料不到半年,我们就被撤了回来,因为经费没有着落。还好,我倒是学会了激光照排。司主任知道我有这个一技之长,就介绍我到西单的大北照相馆拜师学艺,利用晚上和周末时间,把冲印和放大的技术学了过来。他不仅帮我买这里的设备,还跟我一块儿加班,放大冲洗,两个人经常忙到半夜。我之所以能当这个厂长,与勤勤恳恳地帮他冲印,有很大关系。” 林生见他平时话不多,真的说起来却滔滔不绝,甚是佩服他的口才和涵养。只是有件事,他还弄不明白:“厂长,咱们厂里有那么多的照片要冲洗吗?” “你还没开窍哇。厂里只有一架海鸥15相机,至多是开会和外出活动的时候拍几张片子,送到大北照相馆,开发票,正常报销,那都没有问题。我们洗的,主要是部里厅里领导和他们家属的照片,有的还真不宜送到外面去洗,领导愈大,隐私愈多,必须保密。这些大领导家里都有照相机,黑白胶卷很便宜,可是一卷能冲出来的好照片没有几张,放大照片更是贵得要死,谁能拿下这个活,就等于替领导们多分了一层忧。司主任让我掌握了这个技术,也找到了一条与领导沟通的捷径。有时领导出国,秘书们拿一堆胶卷来,让厂长和我冲洗。他们都以为是在大北照相馆洗的,我们哪有那么多经费?只是十八寸以上的照片才送到照相馆去弄,其余的全部出自这个小小的暗室。都是咱们自己的心血。当然,心血不会白费,我想,你该明白这里头的奥秘了吧?” “明白,明白!”林生心想,难怪一个印刷厂厂长能当上办公厅副主任,原来走的是这条秘密通道。这就是厂长所说的进步的阶梯,也是潜规则里的大目的!想到这儿,林生觉得有点不屑,甚至是不齿。但当他看到周围那些器具,墙上漂亮的照片,还有司主任那光辉的仕途,又为自己能被带着进入这条通道而暗暗欣喜。 李辰玉转手拿出一个厚厚的照相册子,边翻边说:“你看,这一张是刘副部长,他已经退休了。墙上挂的那幅是大的,这是存底。还有这一张,是他的老婆和女儿。我给他们冲印放大过几百张照片,只保留下几张精品。对了,这是杨副部长的,原来是咱办公厅的主任。还有,这位就是司主任,我的前任。” 林生看这位鼎鼎大名的司副主任、前任厂长,照片上其貌不扬,小眼睛,秃着顶,吊着眉毛,塌塌的鼻子。只是拍照时用光很地道,让他的印堂很是发亮。他不知道的是,李厂长在冲印时用了柔光,不然的话,额头就跟树皮一样。 “司主任很上相,照片比本人英气多啦。” 林生心里暗暗发笑,也不知道厂长是夸他的领导,还是在埋汰自己的前任。 “小舒子,你要是明白了,愿意干,那我就把技术全部传授给你。告诉你,我传授的可不是简单的冲印和放大技术啊,这里有做人之道、为官之道、公关之道。只要你好好干,不出十年八载,我这个位子可能就是你的了!” “谢谢厂长栽培,我一定加倍努力!” 于是李辰玉拉着林生坐在他旁边的一个小凳子上,左手右手轮换着指点,如数家珍,从如何用引片器将胶卷抽出,将翘起来的胶卷头儿减平,什么时候将显影罐与胶卷一并放入暗袋并密封,怎样在里面将胶卷卷出并放入显影罐,直到调配显影剂,水温一定要在0度,加多少水配出工作液,显影时间控制,然后如何用自来水冲洗,再到定影液的调配与时间控制,将胶卷从显影罐中拿出用流动的水冲洗干净…… 林生认真听着,跟着又复述一遍,厂长见他上心了,就拿出早先冲晒好了的一卷底片,领着他操作冲印和放大。重要的关口,他手把手教林生如何掌握操作要领,直到最后将胶卷上的照片全部冲印出来。此时电报大楼的钟声敲出两个声响,林生依然觉得兴趣正浓。 更多精彩内容,敬请关注微信公众号“头家秘书(gd-tjms)”(未完待续) 第五章显规则,潜规则034 “好,小舒子,这个地方就交给你啦!看你兴奋的样子,一夜都睡不着觉的。我年轻的时候,刚接触这事时也是这样。来,这里有把钥匙,以后你晚上随时可以进来,不懂的地方直管向我发问。好啦,我先回家啦,一会儿你就在那床上迷糊一会儿,反正明天是礼拜天!” 林生非常感激李厂长对他的信任,同时也为得到这样一个机会,能在这神秘的地方为领导同志服务而倍感庆幸。他把冲印出的照片放在大灯泡附近慢慢晾干,发现这卷照片的主角是一个女孩子。那女孩圆圆的脸,模样一般,可是衣着非常时尚,仔细一看,竟有几分熟悉。林生出于好奇,就到刚才厂长给他看的相册里去找线索,果然功夫不负有心人,他找到一张司副主任和他女儿过去拍的一组合影。虽说女孩长大十八变,可基本的模样是变不了的。林生出于好奇,便在新照片里挑选两张最入眼的,练习放大,他还创造性地将纸剪成梅花和心型图案,压在底片上进行冲印,放大出来的照片顿时生色了许多。林生想,这下子好了,周末再有时间,我要约静雅出来,给她拍几张照片,用各种图形冲印放大出不同效果来,一定会让她高兴。 好久没与静雅联系了。她真会与那个姓鲍的结婚吗? 林生想到这儿,顿时兴致全无,他往那张简易的铁床上一躺,就呼噜呼噜睡着了。 睡梦中,他见到静雅穿着白色的婚纱,左手挎着鲍多仑,正向自己走来。想上前与她说话,腿却无法迈出,往下一看,原来被吉丰正用一根长长的绳子捆绑着。他想弯腰解开绳子,腰却无法弯下来,原来肩膀和脖子也被人在后面控制着。他急忙回头看个究竟,眼中竟出现四五个人影,朦胧之中,他认出一个是周佳,一个是黄爱林,另一个是年轻时的俊丫,还有一张圆圆的脸,竟好像是刚才照片中出现的那个女孩…… 颐和园里,秋波荡漾。 林生脖子上挂着厂子里的海鸥15,左肩斜挎着自己的黄书包,右肩上吊着一副三脚架,正在十七孔桥的北侧,翘首盼望。 秋风过水,酸皱湖面,将落叶堆挤在岸边,颜色斑驳陆离。日光斜身进去,映出的光像叶中藏着钻石一般,让人着迷。林生几番举起相机,又放了下来。他不舍得浪费胶卷,在这三十六张胶片上,他立誓要拍出六至九张值得放大的照片来。 九点五十五分,模特儿准时出现。款款从东北方向走来,依依掠过岸柳残叶,薄薄风衣泛出乳白,浅浅的微笑漾在眉宇。林生急忙端起相机,左手快速过卷,右手连按快门,咔咔咔拍下三张,记录下了这令人难忘的时刻。 “借朋友的?”静雅停下脚步,指着他手里的相机。 “厂里的。厂长特许。” 静雅笑了笑,慢慢向十七孔桥走去。 他在心里早已决定,不再叫她师姐。“静雅,你往前站一点儿,对,手扶桥栏中的柱子,这样我可以把水中倒影照出来。”林生竖着相机,又拍了两张。 “上次东方歌舞团的演出,你为什么不去?”静雅有心无心地问。 “周佳没说你也会去。再说,那天厂子里确实加班,我初到岗位,若是请假,给领导印象不好。” “哦。我还以为你和吉丰在一起呢。” 看到静雅故意将自己和吉丰编排在一起,林生有些抵触,于是反问道:“你觉得我和吉丰……我们两个,合适吗?” “没有什么合适不合适,关键看今后两个人如何相处。吉丰人漂亮,家境好,爱学习,有素质。最主要的是,她为了你,在不断地收敛自己的个性。前几天学校开会,我们两个坐在一起,她多次问我,如何才能管好自己的脾气,口口声声要变得沉静一些,优雅一些。师弟,一个女孩子的性格是自小形成的,改变起来极不容易。除非为了自己深爱的人。”还是那样,冷静、客观、公允,没有醋意。 “你也会为鲍多仑,改变自己个性吗?”林生试探地问。 “我们两个又不相同,个性都是内敛的,谁都不愿伤害对方,因此互相始终保持着距离。” “始终保持距离,那就不易琴瑟和鸣吧。”这话问得有些唐突。挑拨人家关系,绝非君子所为,可林生顾不了那么多,他努力向前,再推进一次,希望能窥探到哪怕一丝一毫的空隙。 “琴瑟和鸣,那是理想主义者的婚姻。比如梁思成和林徽音,他们都是学建筑的,有着共同的专业,近似的梦境。他们结了连理,喜得贵子,按理应该很容易琴瑟和鸣的。不过他们看上去婚姻非常美满,但在心灵上真正做到琴瑟和鸣了吗?” 林生想了片刻,不得不承认:“好像没有。林徽音在诗人徐志摩那里更容易琴瑟和鸣,甚至在与逻辑学家金岳霖交流时,也能找到共鸣的感觉。” “是的。张爱玲总觉得如果和胡兰成在一起,二人可以琴瑟和鸣。但为了这无法实现的琴瑟和鸣,她几乎付出一生,结局世人都看到了。” “你的意思是,婚姻可以是情感归宿,但未必是心灵的托付?” 静雅沉默一会儿,才说:“说不好。但总觉得感情和心灵、婚姻和知音,不是一回事儿。” 这句话让他想了好久。二人沿着十七孔桥向前走着,下了桥后,林生才鼓足勇气问:“你……真爱鲍多仑吗?” 她被问得一楞,思索了片刻之后,才坦诚答道:“从何谈起呢,一开始是因为他爱我,现在我发现自己好像也爱他。” “情感的?还是心灵的?” “前者为主。” “不是知音,你甘心?” 静雅回过头来,怅怅地望着林生。“所谓知音,是件可遇而不可期的事情。不论是钟子期与俞伯牙,还是管夷吾和鲍叔牙,都是千载难逢,彼域罕见。科学愈来愈进步,物质愈来愈丰富,为音乐而生死,那是俞伯牙;为道义而存活,那是鲍叔牙。现在这个社会,处处都是名利场,温情脉脉之下,也许隐藏着青面獠牙。” “哈哈,这几个牙,说得精辟。” “我也是遇到了你这个哲人,才说些呆话。” 虽然仍有不甘,林生却无法推翻她刚才的那些见解。他不得不收回话题:“你们会结婚吗?” 静雅毫不隐讳:“会的,而且很快。我都快三十了,多仑已三十出头。他的妈妈为了儿子的婚事,快急出病来;而我叔叔和婶婶,同样在催促,仿佛我一天不嫁出去,他们便一天不得安生一样。” “为什么你总想着别人?难道人的一生,是为别人活着吗?”林生深知这话问得很无聊,但他依然忍不住要发声。 “没有办法。其实别人也都在为自己活着。你不觉得你的父母、甚至你的妹妹,也在为你而活吗?孩提时候,我们总觉得别人都欠自己的,长大以后,才知道自己欠别人很多。特别是我这样,父母过早亡故的女孩。” 林生见她眼圈有些泛红,立即把话题收住。心里却说:她想得比我深刻。也许她的选择是对的,而我也是该放手的时候了,抛开那些琴瑟和鸣的幻想,让喜欢清静的静雅身边少一只不时鸣叫的蛤蟆吧。 “师弟,你也该快点确定一位女孩,踏踏实实地相处了。吉丰一直在等你,你应该珍惜。” “我确实怠慢了她。”林生苦笑一下,又愧疚地说:“放假了,我都不知如何与她联系。” “你竟然不知道她家的电话号码?瞧你这个人!”静雅责怪地说着,又替他解围说:“还是我来问问他们系里的值班人员工吧,明后天,你再给我电话,好吗?” 林生心里不知是感激还是难过,只能说声“谢谢”。 这时,突然从远处传来一阵尖叫:“老舒!喂,那位拿照相机的,是舒林生吗?”叫得甚是尖细,但略加辨别,还是男声。 林生举目四望,见西北五十米左右的堤岸上,有一对绿男红女,坐在树下歇息,男的半站起身,正向自己挥手。 “哪一位?”林生边应边问。 “一班的胡智高,在社科院读研的那个!” 林生笑了起来。“哈哈,甫志高啊!你身边的那位女士,可是江姐?”这话一出,连静雅都笑了。甫志高是描写共chan党早年在重庆做地下工作的长篇小说《红岩》里出卖江姐的叛徒,那个时候妇孺皆知。 “你这个坏人,嘴里还是吐不出象牙。”胡智高拉着女友,飞快地向这边跑来:“真是有缘,给我们拍几张照片吧,纪念一下!” 林生见到静雅没有心情拍照,自然乐意在他们身上一试身手。 “哎哟,还说我带着江姐,原来你约的才是真正的章姐呢!”胡智高近了,才看清静雅,忙说:“师姐好,这是我的女朋友,名叫秦楼月,苏州人,学曲艺的,在昆剧院当演员。” 真是名如其人。那女子风情万种地给静雅和林生施礼,犹如戏剧里的名伶在舞台上道声万福,身上的红裙绽放着,好似牡丹。 “这是章老师,我们大学图书馆的,也是我们师姐。” 静雅微笑地点点头,双手自然地拎膝前手提包,身子稍稍前倾,犹如一株白玉兰。 胡智高看了一眼林生手里相机,心里着实羡慕,口中却埋汰地说:“噢,海鸥15呀!我以为是拍立得呢!” “什么拍立得?”林生问。 “就是日本游客手里拿的那种相机啊,我最近一直关注。那机器拍过不久,就能取出照片,还是彩色的!”胡智高边说边比划。 “那你去找日本人拍吧!”林生笑道。 “咱不稀罕日本人的玩意儿。下个月,我翻译的第一本书就出版了,拿到稿费,我就自买一台彩色照相机。”说着,他得意地看了秦楼月一眼。 “嗯,嗯。”秦楼月连连点头,替他捧场。 林生说:“有什么大作要问世?能让我先睹为快吗?” “《世界各国总统的第一夫人们》!我肯定是要送你的,还有师姐。对了,是送你们两本,还是一本呢?”胡智高在显摆的同时,也没忘记反守为攻。 “两本,一定是两本。”静雅淡然笑道。 林生看到太阳快到头顶了,连忙调小光圈,调试镜头,把剩下的那些胶片,连同晚上那批显影定影剂,大都转赠了这对红女绿男。(未完待续) 第五章显规则,潜规则035 夜阑人静,暗房幽明。 “厂长,我学着写了篇东西,能不能请您帮助看看?”林生把近来积压的一堆照片洗完了,一边擦手,一边对厂长说。 “你写的东西?哪一方面的?”李辰玉问。 “有关我们厂的。我只是写着玩儿,厂长若是很忙,那就不耽误您时间了。” “我们厂的事情?我们厂也有文章可作?”李辰玉用好奇的眼光,注视着面前的年轻人。 林生急忙从包里掏出几张纸,恭敬地递了过去。 李辰玉一边看,一边念:“《关于理顺我厂隶属关系并实施混合定编的报告》。你小子,这件事,怎么让你给想起来了?” 林生将他看了出版社改制的校样,结合本厂历史档案产生的想法简要陈述了一遍,然后又说:“厂长,近期我查阅了劳动人事部有关文件,发现国家近来明文规定,在总体编制不变的情况下,各部委有权对个别机关的编制进行调整。我也调查了劳人部、物资部、商业部、国家教委等十多个部委印刷厂的编制现状,发现只有我们厂,由于历史原因,管理人员大都是工人编制。而其它部委机关印刷厂,管理人员多是干部编制和事业编制,只有在一线操作印刷机的和排字工,才是工人编。如果我们办公厅把实际情况报告到部里,要求把全厂六十来人,改成五分之一国家干部编制,五分之二事业单位编制,保留五分之二的工人编制,部里只要跟劳动人事部的主管部门通通气,我们厂的编制状况大概是可以改变的。” “你小子,大学一毕业就是干部编制,这件事对你没有任何好处,干嘛要操这份心?”李辰玉诘问。 林生诚恳地说:“厂长,正因为只您和我两个人是干部编制,而老孙、吴科长、邵大姐等多数有水平的管理者还是以工代干,我觉得对他们不太公平。同样是科室的校对员和打字员,徐副科长和黄爱林至少也该是事业单位编制吧?这样我心里才平衡,所以才有这个想法。厂长,我也只是瞎想胡说,我知道,只有您想做了,这件事情才能成功。要是能改变我厂人员编制的现状,就能改变吴科长他们的长久待遇,说不定将来还会改变他们的命运。这些都是远话,就眼下而论,对于稳定队伍,提高中层管理者的积极性,对我厂各项工作的开展,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哇。” “好小子!今天我才算真正认识你。”说到这儿,他拍了拍林生的肩膀,然后说:“这件事,我刚当厂长时就和司主任商量过。那时司主任因为刚担任办公厅领导,怕人家说他只照顾自己主管单位的利益,就放下来了。如今你一提醒,我倒觉得大有希望。为什么?出版社若是改了制,自然能空下一批干部编制来,我们只是理顺关系,总体上并没有突破,劳动人事部大概不会卡我们。太好了,太好了。今晚我就把你这篇报告完善一下,明天让小黄打印出来,我第一时间拿给司主任看,他肯定会支持的。关键是时间点卡得好啊!小舒子,这事若是办成了,你可是咱们厂那些以工代干的人,还有能进事业编制的人的恩人啊!” 林生可没想这么多,觉得只要厂长能重视,自己就没有白忙活。 周六晚上,林生终于和吉丰通上了话。其实周一他就从静雅那里得到了电话号码,此后上班时间连拨几次,都是无人接听。好不容易有次拨通了,却是一个男孩的声音。林生问张吉丰在吗?那男孩却说:“你是谁?不许骚扰女生!”竟把电话给挂了。 明天又是周日,林生早就打算好了,今晚就是拨上一夜,也要把电话拨通;吉丰若不理我,我明天就想办法去学校,问清她家的门牌号码,就是登门道歉,也在所不辞。 这回接电话的是一个男人,听声音是吉丰的爸爸。林生说:“您好,伯伯。我是张吉丰的大学同学,就是她帮助我留在北京的舒林生。”对方愣了一下,接着好像明白了什么,便说:“好的,你等着啊,我叫她!” 吉丰接了电话,只是问了句:“哪位?” 当林生再开口,她竟然哭了,接着就泣不成声。林生知道她受了多重委屈,就急忙向她道歉,说了好多自己的不是,无非是那天不该不用她的钱,更不该把她扔在大路上不管,还应该早点写信给妹妹,告诉她如果你去了,千万别让妈妈叫你带臭豆腐酱,等等。无奈吉丰那边只有哭声,没第二句言语,林生讲了半个小时,得到的仅是嘤嘤三十分钟。最后没有办法,林生只好说,明天同样时间,老地点,不见不散,好吗?对方没有明确答应,却将电话挂了。 整个晚上,林生都没能睡好觉。他越想越觉得自己是个罪人,缺少的只是一次正义审判。花她的钱,还给足你这个男人面子;千里迢迢带着大包小包辗转乘坐手扶拖拉机去穷乡僻壤看望你的父母;尤其是将那五六斤重的臭罐子随着火车与众多师生一道背回北京,这一切都表明她是那样爱你,而你却不知领情…… 谁知到了第二天,吉丰全然换了一副表情。依然带了两张内部电影票,二人又坐在一起,看了场内部电影,她不仅没有哭泣,反而满面柔情。说到暑假去江西,她说了上千个井冈山好,江西风光好,上百个你老家好,你的爸妈好,你的妹妹好,你们的臭豆腐酱更是好,对林生没有丝毫怨言。中午吃饭的时候,她跟在林生后面,到那家国营饭店门前就不走了,林生笑着说你不嫌脏了?她红着脸说,你喜欢国营,我就喜欢国营。在这家店里,花五元钱两个人就吃了个圆饱,最后她看着林生付钱,笑意满盈。大半天下来,林生觉得吉丰像完全换了一个人,当年织就回文锦书的苏蕙,还有怀里揣着两张大饼去救朱元璋的大脚马皇后也不过如此。究竟是什么让她发生了如此巨大的变化呢?是江西老区人民纯真的革命感情,还是那一陶罐薰了她一路子的臭豆腐酱,真的起到了“薰陶”作用? 舒林生提前转正了! 这消息在厂里,立马成了头条新闻。不论是编制内、编制外的,此前没有人破过一年试用期满之后再转正的先例,而舒林生进厂才不足半年!大家都说,还是大学生好,知识就是力量,文凭最有保障。最受到刺激的莫过于黄爱林了,她知道自己的学历、能力和工作效率远远不及舒林生,她对林生的才干深感敬佩,对林生的运气也非常羡慕,但有一点让她不解,甚至有些困惑:为什么徐副科长“捉情捉双”,偏偏没有影响舒林生呢? 对于林生来说,其实这已不是新消息。前天晚上他去李厂长那里冲印照片,厂长在第一时间里便向他透露了消息,林生非常懂事地谢了厂长的栽培。厂长说,我还要谢你呢,你上次冲印的那卷照片,特别是放大了的那几张,让司主任特别高兴。林生故意装傻,说那些照片上好像没有司主任啊!李厂长说,你放大成心形图样的照片上的漂亮女孩子,就是司主任的宝贝女儿司琪,她是外国语学院的高材生,毕业后在部里的进出口公司当翻译。林生听到这儿,便不敢再接话茬,他怕厂长把自己和那女孩子扯到一起,那样更加头大了,于是躲进里头冲印上次在颐和园拍的照片去了。细看自己给静雅拍的那些照片,根本没有想象中漂亮,相反胡智高和秦楼月的甚是精彩。林生仔细琢磨,发现照片中的静雅十分拘谨,远远没有那位红牡丹绽放得开。林生不禁有些失意,这时想到自己身上特意带着武向阳一家人的合影,于是就别出心裁地将那张照片掏出来,放在翻拍仪上,想将俊丫(向阳)的部分放大成一张独照,自己珍藏。无奈那天真活泼的女儿挡住了妈妈的脖子和胸前的大部空间,林生最后只好把旁边的男人剪掉,裁成一张母女照,这时他再仔细端详,发现这小女孩竟然比小时候的俊丫长得更水灵,丝毫不像她爸,看上去似乎脱尽了乡土俗气。 第二天吃罢午饭,科长吴发生便将林生叫到办公室里,郑重其事地向他传达上级的决定。“经办公厅人事处研究决定,批准舒林生提前转为办公厅正式干部,级别为行政级。”林生听到这些,心中依然有些激动,甚至是感慨。师傅在这里工作二十多年了,虽说也算厂里的中层干部,正科级别,却一直还是工人编制。自己不到半载,级别一下子就接近了他,只差半个台阶而已,确实有点唐突和冒昧。“师傅,我做得还不够。”他带着内疚的表情说。 林生起草的那份关于改变印刷厂编制的报告,厅里已经原则通过,报到部里去了。厂长说眼下还在走流程,林生自然知道要保密,就不能跟师傅随便说起。 “你小子,还算是有良心。我也算幸运,要不是咱们工厂里还有拜师学艺这个道道,我哪能收到你小子做徒弟?”吴发生的话很直白。“不过小子,师傅今天告诉你,在大机关里做事,不仅要懂得明处的规则,还得弄通暗底下的学问。” “暗底下的学问?”林生有点惊讶。(未完待续) 第五章显规则,潜规则036 “明地里的学问,我们厂子里可能谁都比不上你。可暗底下的学问,你还要潜心学个三年五载,才能出师。” “林生比较笨,请师傅多多指教。” “我能教你的并不多,好在厂长已经教你了。暗地里的规则,你要跟厂长多学习,将来要是你运气好的话,还可以跟司主任好好学习。” 林生感觉他好像知道了自己跟着厂长替领导冲印照片的事,就说:“师傅,小的时候,我爸就告诉我:技多不压身。趁这会儿年轻,时间多,能学的东西,我就多学些。” “你小子,真聪明。今天师傅不想跟你谈工作,想给你说一个关于船的故事。想听吗?” “想。师傅请讲。” “我是湖南人,生在湘西,自小就是在猛洞河边长大的。猛洞河很宽,平时茅草乱石,平淡无奇的,可一到了雨季,山上的洪水下来,水流那个急啊,河边的大树都会被连根拔起来,冲到几十里路开外的地方。小的时候父母不让到河边玩,可十二岁以后,当爹的便会逼着儿子们到河里游泳。十六岁之后,男人都要去‘玩斗船’,就是参加一种两条船之间较劲的比赛。” 林生非常感兴趣:“这个有意思。怎么个玩法?” “说起来很容易,就是所有男人们都要在洪水起来的时候,在激流里扑腾,谁游得好,花样多,谁受欢迎。游不出花样,不许上岸。等到大家都快累得不行的时候,会有两个老艄公,各自划着一条不大不小的船,自猛洞河上游驰过来。河里游水的人都要抢着上船,当然是你靠哪条船近,就上哪条。上了船之后,就开始打架,这条船上的打那条船上的,把他们打落水了才罢休,一直打到二十里外的大坝,船没办法开了,比赛才算结束。” “很好玩啊。怎样判定胜负呢?” “其实很简单,就三条规则。第一条是,能上船的才叫汉子。上不了船的,只能上岸。也有的人力气不够,或者游水本事不高,被岸边的人救了起来。岸边的女人们可是最厉害的裁判,她们会嘲笑那些没能上船的结了婚的男人,说他们不管用,白天上不了船,晚上就别想shang床;没结婚的小伙子呢,肯定会被姑娘们看不起,正谈着对象的,要是上不了船,女孩子非吹掉他不可。” “这个规则好啊,就是要把男人逼shang床。”林生一不小心,把“逼上船”,说成了“逼shang床”。 吴科用手指头捅了一下他的额头:“逼shang床?你小子做梦娶媳妇,想得美!” 林生脸红了一上,连忙转移话题:“师傅,您接着说,第二条规则是什么?” “第二规则,就是上了船,要立即和船上的人拧成一股绳,把另外一条船上的人打落水,要是能把对方的船弄翻,那就是最大的胜利。两条船都没翻,就看哪条船上留下的人多。哪怕少一个,也算输给了对方,庆功宴上输了的人只能喝‘娘酒’,也就是女人才喝的女儿红。获胜的那条船,高度白酒管个够,那酒是土酿的,比湘西‘酒鬼’酒,还要厉害。” “酒喝高了,不会闹出乱子吧?” “肯定会啦!喝白酒的全是英雄,哪个不想喝高点,耍耍酒疯?平时怕老婆的,今天借着酒劲,回家尽管任性,婆姨会把他侍候得舒舒服服,真心款待大英雄。有些小伙子平时腼腆,见到姑娘就红脸。这一天就可以借着酒劲,把自己的心上人弄到手,甚至是霸王硬上弓,生米做成熟饭,也是天经地义,连派出所都不能抓人!”吴科说到这儿,开始摩拳擦掌。 “好爽啊!师傅,您是不是这样把邵大姐弄到手的?” “臭小子,你真会钻空子!”吴科对着林生的肩膀击了一拳,得意地说:“我的婆姨,别看眼下只是一个搞成本核算的,胖得有点像头猪,年轻的时候可漂亮了,比唱花鼓戏的李谷一还水灵,嗓子也贼亮,歌儿更贼甜,惹得村里村外的男人,经常围上两到三圈。起初能跟我一道儿竞争的,是我的堂兄,他叫吴三胖,块头大,有力气,他一上船,别的船上的人就打哆嗦……” “那怎么会是您赢了呢?” “那天是三胖先上的船,还是他把我拉上去的。他的目标太大,对方船上的人都盯着他,有的用篙捅,有的用桨逼,就是无法把他弄落到水中。三胖有蛮力,他用船桨把对方的船拉过来,跨过一条腿去,用力便踩,想把敌人的船踩翻。谁料一个大浪打来,冲到两条船中间,他的腿力哪里敌得过?生生地掉到两船之间。” “哎呀!后来呢?再爬回去,还算数吗?” “算。三胖掉到水里,像发了疯的鳄鱼,拼命挣扎,居然又爬到了船上,威风凛凛的,一直稳站到最后……” “那怎么还会是你赢了呢?” “三胖他上错了船,爬到对方的船上,帮人家卖力气了!” “怎么会是这个样子?”林生觉得三胖可惜了。 “你小子,怎么不问第三规则?最后一条就是,落水不可怕,上错船才可怕。你起初上了哪条船,就只能在那条船上战斗,落了水,爬不上船没关系,那是力气不够;若是上错了船,那可是眼力和品行问题。俗话说:‘白天若能上错船,晚上就能上错床’。我们湖南人和你们江西人一样,通常是船、床不分的!” “天哪,三胖哥惨啊!” “可不是嘛,上错了船的人,别说白酒了,就连娘酒都不让喝,只能回家喝西北风。就是那天,我成了英雄,三胖哥退出了竞争。” “师傅,您这个故事,含义太深了。” “噢?你懂啦?” “懂了一些。您的意思是,在社会上做事儿,就像在河流里游泳一样,起初该上哪条船,有时不是你能自主选择的。但是上了某条船,就要在那条船上卖力气,不能脚踏两只船,更不能站到对方的船上去,不然的话,会被人永远看不起。”林生将故事引向生活哲理和行为准则。 吴发生频频点头:“好小子,说得太在理了,不愧是哲学系的。看来,选你当徒弟,是我人生的又一成绩。” “师傅,还请您以后多教我几条大机关的规则。” “哈哈,机关里还能有多少规则?记住关键的几条,也就够了。你小子智商高,情商也不低,用不着我教,你便能自己用心总结出来。不过师傅要提醒你,记住了:无论在哪里,要做事,先做人。人做得正,事就不会歪。不要贪图眼前的便宜,更不要随便占别人的便宜。便宜占多了必须还,早晚的事儿。” 林生没有说话,只轻轻地点了点头。 然而在他心里,却重重地打下烙印。(未完待续) 第六章婚已定,心亦静037 柳叶萧索,秋意正浓。 坐落于动物园东侧的北京展览馆,是上个世纪50年代著名的京城八大建筑之一,俄罗斯式穹顶建筑,让人想到罗曼蒂克的欧洲风情。林生在北京四年多,仅有一次到过这里,就是陪着静雅看国际书展。书展上的外文书籍贵得离谱,每册都要几十上百,林生先是吐吐舌头,后来就只看封面和目录,根本不管它多少价钱。那天静雅也没有买书,她只是抄记一些书名,回去后让林生帮她整理成一个书单,交给了图书馆领导。直到后来单子中的某些书出现在静雅管理的书架上,林生才觉得那次行程如此重要。记得那天出馆的时候,已经过了午饭的点儿,林生看到展览馆侧面有个莫斯科餐厅,便想请静雅进去打打牙祭。静雅笑着把他拉进远处巷子里的一家专营涮羊肉的饭店,请他吃了一顿火锅,足足花了十多元钱。林生心疼不已地说:刚才那地方名字只叫餐厅,好像里面以面包沙拉为主,可能比这便宜多了。静雅不与他争辩,只是笑道,那可是“老莫”啊,等你毕业后,有钱了,请姐吃去。 林生故地重游,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儿。原来的梦想是与静雅在此浪漫相拥,不料她已经与另一个比自己浪漫得多的人相拥而去;吉丰本来是烤肉宛的常客,今天却要在这儿杵一杵他的神经。而自己呢?官场远距十万八千里,情场同样被动得像在行乞…… 确实,他没想到吉丰会约他来“老莫”。从江西回来后,她变得那样温柔可人,百依百顺,无形中林生有了压力。他觉得自己应该像个大男人,露出宽阔的胸膛,只要她的船儿想停靠,哪个地方都可以让锚深深地扎下。有了这样的感觉,今天早上他就去了银行,把几个月来省吃俭用的钱全部取出来,揣在兜里,决不能出现上次仅有二十多元的状况,让女人塞钱充门面。想到钱夹里有接近十张“大团结”,林生底气渐渐足了起来,别说莫斯科餐厅了,都敢去俄罗斯随便闯一闯! 还没到十一点呢,他就开始在“老莫”门前逛悠。只见“莫斯科餐厅”拱形门两端,“54”标志十分耀眼。林生想,这餐厅比我大十来岁,饭菜价格肯定不菲,不如进去踩踩点,看看菜单,免得身上近百元也不够用,万一吉丰全都指望着我,那可又要丢脸。他三步并作两步,轻盈地跳上台阶,跑到里面,从容坐下,翻开一本菜单,故作漫不经心地瞥了几眼。 我的老天!一份沙拉就要十元,一盘烤牛肉,居然标价三十三,相当于四五个烤肉宛! 没等服务员送水过来,林生拔腿就往外走,出了门,就开始小跑,直到一个声音将他定住。“生,好早啊!”——当然是吉丰。 林生站稳了,定睛看了看她。发现她的长发已经剪短,刘海分向两边,脸上红扑扑的,微黑了一点,却是从容淡定,很有老师的风范。可这种从容淡定,更让他担心今天逃不脱被“老莫”宰几刀,于是嗫嚅地说:“吉丰,咱们还去烤肉宛好吗?那里的东西,让我经常回味。我想回到那个路口,把你背进饭店去。” 她羞得满面通红,“生,你变得愈来愈体贴了。” 他却无心在此缠绵,只想换个地方,补充说:“我不习惯吃西餐。” “去年五四,咱们应邀去国际学院,与外国留学生联欢。我记得你唱歌五音不全,舞也跳得很一般,可吃西餐自助的水平,绝对是当晚的状元。”坚持是柔柔的,且是赞美的形式。 林生的脸顿时也红了起来,心想,这可怎么办? “生,是不是担心那里太贵?别担心,有我呢。” 这下子他无法再说了,只好无话找话:“还有,我担心刀叉用不好,被旁边的老外笑话。” “咱笑话过老外用筷子么?反正你什么样子,我都喜欢。”吉丰说着,低下头来,用右手去抚摸自己的左手,更准确地说,是在抚摸左手腕上那块墨绿色的翡翠镯子。 林生见到这镯子,心就更软了。他伸出手,将她胳膊轻轻挽起。 “妈,爸!你们到啦?我们还想在老莫里面等着你俩呢!” 听吉丰如此说话,林生急忙抬起头来,顺着吉丰温柔的目光,看到一对年过五十的夫妇出现在面前。男的高一些,慈眉善目,像个敦厚长者;女人微胖,满面堆笑,笑容里透出些许犹疑,同时还渗出一种男性的坚毅。 “爸,妈,这就是我常提起的舒林生,我的大学同学。”她拉着他的手,向前柔柔地一推。 他只能连连鞠躬:“叔叔好,阿姨好!” “好,好!走,里面说话去!”吉丰的妈妈应答着,径直向里面走去,眼睛根本不看两边,一副女主人的模样。 走着走着,林生也就淡定了,他手牵吉丰,尝试着谈笑风生。 “哦,这餐厅好气派,快赶上人民大会堂了!”他在首倡。 “是的,听说面积一千多平呢,高有七米多。”她附和着。 “这四根铜柱,雕刻精细,很有古典风格。” “唔。它们和餐厅四壁绿色大理石,交相辉映,更是大气磅礴。” 二人颇有点夫唱妇随的味道,林生悄悄瞥了一眼前面,女主人脸上的疑云正慢慢消散。 他们随着服务生,穿过富丽堂皇的主餐厅和舒适典雅的贵宾厅,来到颇有皇家气派的所在,林生见上面写着:“圣彼得堡厅”。 “这是老莫里面最好的地方。过去苏联领导人来中国访问,都在这里回谢中国领导呢。”吉丰向他继续介绍。 四人在侍者的引导下,靠着窗户坐了下来,外面的树影掩映在玻璃上,让人心旷神怡。女主人唤来侍者,要了一个红菜汤。 “这是每一位客人必点之菜,可比你们老家的红苋菜好吃多了。不过,你妈妈做的红苋菜,味道确实很好。” 接着女主人又要了罐焖牛柳,一瓶法国葡萄酒,还有意大利通心粉,法式香肠之类,林生记不清了,因为吉丰的父亲开始与他谈话。 “听说你很懂《易经》?” “哦,不能说很懂,只是喜欢而已。” “医易同源,我是医生,而且是中医。” “听吉丰说过。以后要请叔叔多多指教。”林生不忘谦卑低调。 “哪里,哪里。中医离不开《黄帝内经》,呼吸道疾病离不开《伤寒论》,阴阳辩证是其中要义。前些年《易经》被称为封建迷信,中医也就无人问津了。中医学院居然连易经课都不开。‘不知易,无以医,’不懂这些,也是不懂科学啊!” “什么科学?那些气功大师,让人家头上套个钢精锅,坐在体育馆里接受他发功,说能包治百病,我亲自参加过,一点效果都没有,绝对是骗子。”吉丰妈妈另有见解。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嘛!气功这东西,连钱老都不反对,钱老可是中国最大的科学家了吧。林生,你说是不是?”张大夫一边辩解,一边寻求支持。 林生被他用话引领着,只好回答:“叔叔说得也是。”见到女主人有些不悦,立即补充道:“但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就等于承认有了,这值得商榷。我认为可以换一个说法,‘信者可能有,不信功自无’,这样大家都会接受。” “哎——这才符合辩证法。”女主人面色稍霁。 吉丰在一旁弹起弦外之音:“怎么样,林生?我妈原来可是教委政研室马列处的副处级干部,也姓马,马克思的马,同事们都叫她‘老马列’。我就知道,她跟你这个学哲学的,肯定有共同语言。” 林生连连点头:“是的,是的,阿姨说得对。我以后多向阿姨请教。” 饭菜上得很快。林生没在这种场合吃过西餐,用刀叉不太习惯,吉丰便悄悄地示范,林生照葫芦画瓢,很快就适应了。他们先是碰了碰杯,林生觉得那葡萄酒涩涩的,远不如燕京啤酒来得爽。好在女主人给他点了套餐,大盘子里的烤肉之类,全由吉丰帮他搬运,林生只顾着自扫盘中雪,倒也没出洋相。 女主人见林生颇知礼数,便和颜悦色地说:“林生呀,听吉丰说,你们家在江西老区,经济状况不太好,你爸爸妈妈在农村,能供养出一个大学生,不容易啊!你起点比别人低一些,这不要紧,年轻嘛。但是以后的路怎么走,心里肯定早就有数了吧?” 真正的大考来了。林生乐意接受挑战。“阿姨,我这个人过去没有太大的理想,就是喜欢做一点事儿,研究点问题,过清贫安静的日子。读书时只想将来能在城里安家,当个中学政治老师就可以了,一边教书育人,一边研究自己喜欢的东西。将来成家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把父母接过来,好好孝敬他们。”林生说得很平实,也很平静。 马阿姨显然不太满意这段回答,继而问道:“现在呢?条件不同了,目标有没有啥变化?” “自从认识吉丰以后,我觉得人不能固步自封,更不能小成即安。其实我现在还没有小成,只是有个工作,顺利转正,户口落到北京,一切都是刚刚起步。我不喜欢说大话,只想扎扎实实地做事情,一步一个脚印地往前走。虽说工作单位只是个印刷厂,可厂子里也走出不少大有成就的人物……” “这就对了!你们办公厅的司副主任,原来就是印刷厂的办事员,后来当科长、厂长,现在不也是司局级干部了吗?林生啊,你的思想深处有了改变,这一点我很欣赏。人嘛,谁都无法选择自己出生的地方,但上了新有台阶之后,一定要发奋努力,不落在别人的后边。据我所知,你们厂子里有干部身份的只有两个人,除了厂长之外就是你。李厂长是由工人转干的,可你是正规的本科毕业生,只要你把聪明才智都用到如何进步上,要不了多久,你就能到办公厅有实权的部门去。不瞒你说,我的表哥,就是吉丰的亲表舅,在市委组织部里工作,管的就是使用干部、提拔干部的事儿。虽说你们是国家部级机关,组织人事部门可是连着的!”这老马列,这么快就向林生漏出了家底。 “嗯,我听阿姨、叔叔的。” “至于婚姻大事呢,也要正确对待。吉丰自小被爸爸宠着,做什么都很自由,可我有个底线,不领结婚证,就不能越过底线,这一条,等于今天给你们两个一道重申。”第一次见面,准丈母娘连这个都说出来了,真是急性子。 林生和吉丰都被她说得满面彤红。 准岳父急忙替他们解围:“你看你,头一回见面,说这些做什么?” “这个必须说!你没见到楼上李司长家?她那女儿,大着肚子举行婚礼,结婚半年生孩子,孩子生下来才半年,就开始闹离婚。我可丢不起那个人!” “好啦,妈!你快吃点东西吧!”吉丰都觉得她愈说愈离谱了,于是巧妙地转移话题:“爸,你不是说,也要考考他吗?” “唔。”其实张大夫脸上已经露出满意的笑容,不想再问了。经女儿这么一提,便说:“林生啊,《伤寒论》里有句话,叫‘发于阳,七日愈;发于阴,六日愈。’意思是说伤风感冒有两种,不论吃什么药,热伤风要七天才能好,而普通风寒不吃药,六天也能痊癒。这个道理在临床上屡试不爽,只是我们在《易经》里找不到理论支撑。听说你研习《易经》多年,对这个问题有没有自己的看法?” 林生笑道:“叔叔,您说的事情,既很实用,又很高深。我觉得人体内的阴阳平衡,总离不开外界的阴阳变化。《易经》里的十二辟卦,讲月候推移的,可能与此有关。” “噢?愿闻其详。”他与林生再度碰杯。(未完待续) 第六章婚已定,心亦静038 林生轻轻呡了点酒,便将自己面前的吃得非常干净的盘子拿过来,用筷子蘸着酱汁,在盘子里划出1条穿过中心的等距离直线,又自内到外依次划出六个大小有序的圆形,接着用酱汁将一半的格子有序涂抹,对应的一半却是留白,这才从容解释道:“《易》之十二辟卦,‘乾’阳‘夬’损,经‘大壮’、‘泰’、‘临’、‘复’五卦而至‘坤’。‘坤’为纯属阴,至‘剥’卦始有阳。由阳至阳,此谓康复,历经七个时段。而‘坤’无阳爻,寒伤其阳,必从‘剥’卦开始。‘剥’后为‘观’、‘否’、‘遁’、‘姤’,经四卦复归于‘乾’,历时六个阶段。不知这个解释,能否符合您的意思?” “精辟,精辟!哈哈,以后我再给弟子们讲‘七日愈’和‘六日愈’的道理,可就有的说了。”张大夫大喜过望,端过杯子,再邀林生。 “惭愧,惭愧!”林生再呡一点,依然保持低调。 “看他们一边说话,一边画符,倒像真有其事似的!”马阿姨对女儿笑道。 “妈,我说过吧,林生将来跟我爸肯定是一丘之貉!” 准岳母点点头,转眼就有了新主意:“呃,林生,听说你不仅懂得《易经》,还会替人算卦。今天你们说得这么高兴,何不就你和吉丰的事儿,也算一卦呢!” “阿姨,医不自医,卜不自卜。”林生轻轻地说。 张大夫也用教训的口气说:“是啊,我生了病,能自己看好吗?还不是要请同事帮着把脉。” “那《易经》就是迷信,起不到什么作用。”老马列,名副其实。 林生不好意思与她争辩,她的老公却不放过:“医看征候,《易》讲兆头。今天是个好日子,你那张嘴就留个把门的,不要说出一点不吉利的话来,就是最好的兆头!” 经他这么一提醒,众人才意识到,老马列刚才提到的邻居离婚的事情,确实有点煞风景。 还是吉丰脑子快,也笑道:“我的名字是爸爸取的,吉丰,吉丰,吉人天助,诸事丰盈。来,爸,妈,林生!咱们把杯子里的酒全干了!” “祝叔叔、阿姨健康长寿!”林生站了起来。 “威特,结账!”在老莫,吉丰就来了句时髦的。 侍者拿过账单,念到:“小姐,请付三百六十四元二角。” 林生听到这个数字,不仅张大嘴巴,脑袋也跟着大了。天哪,这是我半年工资和奖金的总和! 在女主人付钱的时候,吉丰轻轻对他说:“不要担心。我妈妈现在调到教委的发展改革部门去了,分管校办企业。只要能开发票,多少钱,都能报销。” 临近年底,诸事繁忙。 印刷厂突然召开中层以上管理干部扩大会议,要求所有科室人员全部参加,办公厅的司副主任亲自光临,向大家宣布了一个重大消息:在部里出版社改制的同时,印刷厂也彻底理顺了与办公厅的隶属关系,全厂60个编制不变,但其中五分之一,也就是1名副科以上的中层管理者,进入国家干部编制;所有科室文员,全部纳入事业编制行列,包括刚刚如期转正的黄爱林在内,共有4位;其余4名印刷工、排字工,虽然身份不变,但转入办公厅的后勤人员编制,参照事业单位管理,说得再直白一点,就是每人提升一级工资。 消息刚一宣布,会场上立即沸腾起来。仿佛天上掉下了许多馅饼,不仅每个人都被砸中了,而且直接掉到了嘴里、手上!可以大家你不争,他不抢,每个人都有一大份儿,而且远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多。 司副主任宣布完厅里的重要决定,立即去处理公务去了,日理万机的领导都是如此。 李厂长继续主持会议,他先要求大家平静下来,然后向众人解释了这次重大体制变革的详细情况。紧接着的一席话,又让会场上鸦雀无声:“前一阵子,全厂都在议论,说那个大学生舒林生,进厂不到半年,就让破格转正,私底下什么话都有。今天我要告诉你们,是他发现了我们厂体制改革的最佳时机,是他提醒我、建议说,要抓住机遇办好这件事,还是他,代表我们厂给上面写了一篇报告,才有今天的巨大成功!”说到这儿,他站起来,带头鼓掌。 全体出席会议的人员全都站了起来,掌声雷动。 林生仿佛成了今天的英雄,不过这位英雄,被大家弄得满脸通红。 李辰玉让大家坐下,继续说:“同志们哪,大家整天都说知识就是力量,今天舒林生才让我们亲眼看到、亲身体会到了这句话的重大作用!告诉你们,当厅里通过我们理顺编制的报告时,我就向司主任提议了,不管这个报告部里批不批准,我们都得让舒林生提前转正,古语说,‘锥子处于囊中,就得让它脱颖’!” 大家又是一阵掌声。坐在林生身边的吴发生,竟然起身站起来,把徒弟搂在怀里;而他的夫人邵大姐,则在远处激动地流泪。 流泪的还有黄爱林,还有吴秀波,还有在座的所有女性和部分男性,最无法控制的是徐朝东,他恨不得能变作动画片里的某只很霸道的狗,服帖的时候,愿给一向被它欺负的小猫儿舔**趾头! 总而言之,人们终于从心里明白了那句话:“知识改变命运。” 从此林生在厂里声名鹊起,威望不亚于厂长李辰玉。更有人说,舒林生就是未来厂长的苗子,只要厂长提拔了,他就是第一替补,没有人不服,包括现任副厂长老孙同志。 然而林生的志向并不在此,他的目标不会改变。平时,他认真做好校对工作,兼职完成刻字任务;业余时间,他除了帮助厂长洗照片,就是看他小本本上的《易经》。不过没有几天,厂长又给他弄来一件新玩意儿——psii——ibm最新出厂的带硬盘的电脑。 一天晚上,林生刚在科里加完班,又去师傅的办公室里去玩那台psii,学习五笔字型打字。恰巧吴发生也在,他也对电脑感兴趣,说要反过来做徒弟的徒弟。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接着就是厂长的高声问话:“小舒子,舒林生在吗?” “厂长?有事?”林生和师傅同时站起。 没等他们走出小房间,李辰玉已经进来了,身边还跟着一个火急火燎、面色焦黄的中年人,看上去四十来岁。 “小舒子,这篇讲话稿,是你校对的吗?”李厂长递过一份文件。 林生和吴科都看到了,那是姚副部长在部里“宣传和思想政治工作会议”上的讲话稿,便同时点头认可。 没想到旁边那黄脸男高声叫道:“舒林生,你好大的胆子!一个小小的校对,竟敢擅自改动部领导的讲话,你真是一点规矩都不懂,胆大包天!” 林生和他师傅听了,都面面相觑。 李厂长急忙替他们灭火:“宋处长,来,喝点水,消消气!让我看看,到底他改动了什么地方,出了什么问题?” 那位宋处长掏出一卷上面画着红杠杠的原稿,往桌子上一摔,又高了八度地叫道:“你们都看看吧,他擅自改了四处,与原文大相庭径!” 听了这话,林生陡然想到,他确实改过一份文件上的几个错字和病句,其中有一处便是原稿将成语“大相径庭”,误写成了“大相庭径”。 吴科长早将原稿拿过来,与印刷出的文件对照查看。“唉,我说宋处啊,我记得成语词典上写的是大相径庭,原稿‘大相庭径’,是常识性错误,林生将它改正了,是件好事啊!” “好事?你吴科还说是好事?难怪一个小小的校对,会有这么大的胆子!我告诉你们,大相庭径和大相径庭,是一回事,只不过说法不同而已,有的词典就是这么说的。” “那改成大相径庭,也没有改错啊!”师傅偏偏要向着徒弟。 宋处长一拍桌子:“关键是姚部长喜欢说大相庭径,你们懂不懂?” 这下子吴科和厂长都没词了——在大机关里做事,领导的话总是正确的,不正确了也是你们理解的错误——他们不约而同想到了这句名言。别说词典上说这两个词是相通的,就是“大相庭径”狗屁不通,领导那儿已经通了,便是一通百通,你改对了,相反是不通。 吴发生不再发声了,李厂长也不敢继续争辩,只好再问:“宋处,还有哪儿被他改出问题了?” “你看这儿,”宋处长将原稿翻到最后,用手指了指,说道:“最后一段是部长讲话的结语,原稿上分明写着,‘事实证明:反对资产阶级自由化和精神污染,是十分必要的;及时清除资产阶级自由化和精神污染,对我们机械船舶工业来说,是非常及时的;与宣扬资产阶级自由化和造成精神污染的人作斗争,任务是长期的、艰巨的……’你们看看,被他改成什么了?” 李厂长拿过文件,念道:“‘事实证明:反对资产阶级自由化和精神污染十分必要,及时清除资产阶级自由化和精神污染,对我们机械船舶工业来说非常及时,与宣扬资产阶级自由化和造成精神污染的人作斗争,任务长期且艰巨……’唉,我说宋处啊,我怎么觉得印出来的文件,内容没有一点改变,反而读起来更好听了,给人的感觉是更加振奋啊!若照原稿上念,听报告的人肯定会睡觉。” 宋处长听他这么一说,差点要哭了出来。 林生见到厂长和科长都支持他,这才从容答道:“宋处长,李厂长,还有师傅,按照校对程序,后面这几个地方本来是不能改的。可我总觉得,原稿写得有气无力。像‘是什么什么的’、‘是什么什么的’这样的语句,本来就不伦不类,它是从英语里面的表语借来的句式,只适合外婆给孙子讲故事。我们领导人的讲话总是这些套路,就等于在唱催眠曲……” 宋处长听到他说这话,气得跳了起来:“你,你说谁是孙子?你们太过分了,真是眼里没有领导、没有组织、没有纪律、没有程序!小小校对科的员工,竟敢口出狂言……”(未完待续) 第六章婚已定,心亦静039 “哎哟——到底是谁在这儿口出狂言啊!校对科招谁惹谁啦?你老婆不也是校对科的吗?在家里头没能耐,跑这儿来撒什么野啊——”一阵熟悉的声音,随着徐秀波的香波,一道飘了进来。 一听到这声音,宋处长立即收敛了许多。 林生幡然明白,原来他是徐秀波的老公! “喊啊,宋柏年!你吼啊——”徐秀波激将着。 “秀波,不是我吼,是这小子太过分。你看,部长讲话的结尾部分,被他擅自改动了好多处,连同标点符号,有十多处啊!” “我刚才在外面都听到了。是改好了,还是改坏了?” “不论是好了坏了,校对都没有这个权力!” “那你怎么不早说,终校可是你们自己做的!为什么等文件印出来了,才过来找麻烦?” “昨天我不是跟司主任出去办事了嘛!是小刘没有把好关!这丫头片子,都毕业三年了,还不顶用……” “你们综合处的丫头片子不管用,回去关门教训孩子去,凭什么拿我们校对科的人出气?你那儿毕业了三年的,都把不了关,你来跟我们刚毕业半年的较什么劲?呸!”徐秀波面对老公,步步紧逼。 宋处长没词了,两手一撒:“可要是姚部长怪罪下来,我怎么向厅里交待呢?” “你整天写那些破玩意儿,哪一回部长表扬了?哪一回又挨批评了?还不是走走形式?既然这个样子印出来了,大家都有责任。你先把文件交上去,看看领导怎么说。领导若不过问,我们还争个什么趣儿?”徐秀波的话,颇合情理。 “你——”宋柏年气得先用手指了自己老婆一下,迅速转而指向舒林生——“你,你小子等着,若是部里和厅里追查责任,可别怪我再找你麻烦!”说完,怒气冲冲地走了。 谁料徐秀波跟着追了出去,说了声:“宋柏年,要是你敢在这事儿里头生蛆作乱,看我怎么收拾你!” 果然后来平安无事,直到春节假期慢慢来临。这段时间里,林生从心眼里感激徐秀波,觉得她简直就是传说中的女侠,或者是女神。北京的女人都是这样的吗?她们对老公颐指气使,在外面也不给他们面子?——想到这儿,林生又有些害怕,真担心未来也是这地位——不会吧,吉丰已经变得无比温柔体贴,哪里有一点徐秀波的影子?即便在放假回家探亲的日子里,林生还有想着这事。 女侠……女强人……柔情……吉丰…… 正月里,闹花灯。首都天气,嘎嘎的冷。 农历正月十七大清早,北京火车站人头攒动。元宵节的大红灯笼还在高处挂着呢,老天偏要刮起三四级西北风来,接着就飘下沥沥雨雪,故意给刚到京城的人出难题。 林生像个退伍军人,也像个农民工,身上披着草绿色军大衣,肩上背上大大的背包,右手提着一个大而长的墨绿色帆布提包,左手拎着一个蛇皮口袋,里面是些梆梆硬的东西。他冒着寒风和雨雪,快步从北京站东侧走出,脚下接连演绎出好几个趔趄,这才钻进地铁的东南入口。顺着楼梯蹬蹬蹬蹬跑到售票处,感觉已全然避开寒风与雪雨的侵袭,这才喘出一口棉花糖般的仙气。“为什么非要我今天上午返回北京?厂长给我探亲假还有三天,到正月二十呢。”林生心里稍显委屈,可是吉丰这段时间只提出这么一个请求,他觉得不好回绝。而对他的父母和家人来说,吉丰的话简直就是圣旨。“丰儿姑娘让你几点到北京,你就得几点到,怎么着也不能违了人家的意。”这是妈妈的原话。林生觉得有点好笑,老妈你也太容易被城里人收买了,去年夏天她去家里送你几盒点心,就换走你的玉镯子;今年春节她让我带回一条中南海牌香烟两只北京烤鸭和三盒包装不同的茯苓夹饼,就让你和全家感激涕零非让儿子背着一条九斤重的丝棉被手提六只冻得像铁疙瘩似的自家喂养的乌鸡过了正月十五就买张站票上了火车还念念不忘老妈的叮嘱一定要把乌鸡吊在窗外以防冰化了味道不好而且每到一站都要设法打开窗户伸出头去瞅一眼免得绳子断了或者被站台上的人用刀割走二十多个小时都没能闭上眼睛安睡一会儿。想到这儿,满脸疲惫的他慢慢将背上的包袱褪了下来,放到一个没有泥水脚印的地方,将临时捂在棉手套里的车票放好,再到兜里寻找硬币去买地铁票。 “大哥,买玫瑰吧,多美的玫瑰,最漂亮的玫瑰,才三块钱一支。”一个年轻人贴着林生,向他推销。 “三块钱一支?够坐多少回地铁啊!”林生又开始他的舒氏幽默。 “sb。一看就知道,没女孩子喜欢你”。那小伙一边走开,一边撂下一连串难听的话语。 林生被他骂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直想上前拉住他理论理论,突然听到前面一个女孩子在喊:“喂,玫瑰花啦,红玫瑰、粉玫瑰、蓝玫瑰,三到五块钱一支。情人节送玫瑰,一年都走桃花运!” 林生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暗地里自我解嘲:果然sb,只顾着初一十五过大年,连今天是情人节都给忘记了。难怪吉丰破例请求我最好正月十七赶回京城,原来今天是最浪漫的日子。想到这些,疲惫竟然解除了好多。于是下了地铁,便慷慨解囊,花六元钱精心挑选了两支大小相同的红玫瑰,让小贩用塑料纸包得严严实实,插在大衣内侧左边的口袋里,这才昂首挺胸,军人一般,走进当时北京最高贵的小区——木樨地。 这是京都最高最新的楼宇,里面住着国家部级单位的领导和职员。年前林生曾跟随吉丰去她家里专门拜望父母,送去厂子里发的一筐鸡蛋和李厂长送他的一瓶洋河大曲以及自己托人才买到江西四特酒,用这三件换回了张家让自己带回的“一二三”。他清楚地记得吉丰的家住在五楼,他连电梯都没等,就噔噔噔噔窜了上去,然后轻轻地按响了门铃。 “谁呀,这大清早的?”女主人的声音和脚步声随着铃音结束飘然而到,但林生等了十多秒也没见到门被打开。他连忙站到门的正中,以便将自己的尊容全都塞到猫眼里。这时听到里面传过来一声熟悉的尖叫:“哎哟妈呀,准是林生!”又过了大约五秒,门才“吱”地一声被轻轻推开。 “新年好!阿姨。” “是林生啊,快点进来!外面很冷吧!” “还好,还好。”林生臃肿地挤进门来,先将两手拎着的放下,再将背上背的脱掉。随着门厅里大灯被打开,他连人带物都显得黑黢黢。 “哇,亲爱的,你回来啦!都带些什么好东西?”吉丰穿着厚厚的棉睡袍,过来跟林生拥抱。 林生急忙打开大衣,将她抱在怀里,抱了才三秒,右手便绕过她的脖子,伸进自己大衣内兜里。 “做什么?”吉丰挣开了。 林生取出玫瑰:“今天是情人节。这个给你。” “两支?”吉丰有点恼。 林生顿时乱了方寸,这时他见到张大夫从里面走了出来,便急中生智,说:“另外一支是我替张叔叔买的。” 张大夫刚刚出来,便听到了情人节的话题,见林生说他替自己买了玫瑰,高兴地说:“哎呀,这孩子真懂事!老马呢?你不是说我情人节从来没给你买个玫瑰吗?这回有了,还是林生懂我心思!” 谁料老马列并不领情,“去!看把你喜的,年轻人弄这些东西,算是时尚,你我这把年纪,再赶这个风潮,就叫崇洋媚外!放着好好的七夕节不过,非要过什么洋人的节日,这玫瑰平时一毛钱一支,眼下被炒得价格贵出几十倍,全都便宜了那些投机倒把的,要是我当工商局长,非得连花加钱全部没收,倒卖这东西的商贩也得关起来,好好教育!” “哈哈,有玫瑰花呀!生哥有花送姐姐,老爸有花送老妈,我要是也有一支玫瑰花,该送给哪位同学呢?”一个十四五岁的男孩穿着睡衣跑了出来,一边取走桌上的玫瑰,一边满嘴跑火车。这是吉丰的弟弟,名叫吉亨,也是他父亲取的,取自《周易》“泰卦”卦辞:“泰:小往大来,吉亨。”眼下他正在读高一,年前林生来的时候,与他见过。 林生笑着从大绿包里掏出两个木罐罐,交给吉亨:“给,这是景德镇产的精瓷子儿,你先收好。哪一天。咱们两个切磋一回?” “哇!景德镇也产精瓷子儿?一定很珍贵吧?”吉亨问。 “不贵,我高中有个同学,在景德镇做了几年瓷器,也喜欢围棋,他自己做着玩的,假期里同学会,我见棋子做得精巧,不亚于云子儿,就硬给他抢来了。”林生笑着说。 “谢谢生哥!哈哈,开学我带到学校,保证老师同学都眼馋!” 张大夫生怕儿子捣乱,便说:“亨亨,天还早,回屋里,睡觉去!你生哥颠簸了一千多公里,肯定累得很,让他也歇一会儿。” 尽管老马列对情人节颇有微辞,她依然支持女儿中午和林生一起找个地方相聚。她给这对情侣下达了任务书:早点结婚,今年之内。 这天正好是星期天,京城的大马路和公交车,基本被年轻人占据。林生跟着吉丰,乘上开往中关村的0路,在友谊宾馆站下了车,吉丰笑道:“春节前我就在这里订好了位子,你若是不来啊,那个雅座可就是‘凄凄惨惨戚戚’。” 林生喜欢她的情调,尽管有点中文系的酸。“那你就‘冷冷清清’了,会不会‘寻寻觅觅’呢?” “‘独自守着灯儿,一直到黑。’” 林生有些感动,也为今天早上雪没下大,列车没有晚点而暗自庆幸。他跟随吉丰来到宾馆主楼的西餐厅,见那里早已挤满了众多男女,黄头发蓝眼睛的比比皆是。 “109,这是订单。”吉丰向服务员出示一张粉纸,立即被带到最里头的一个空位,三把椅子,一面靠窗,窗外便是一丛黄色的蜡梅。 室内温度很高,林生跟着吉丰,脱掉外衣,服务员及时帮他们挂到衣架上。“这地方真雅致,吉丰,谢谢你。” “都这会了,你还跟我客气?”她若无其事,话语柔蜜,转身又淡淡地说了句:“我要去洗手间,看好包包。” 林生知道吉丰深深地爱着他,自己对她既喜欢、又感激,但总觉得还没到火候,达不到她同样的热度,至少是自己还没有做好准备,还有一些牵挂,没有及时清理。 一个男服务员走到他的身边。怀里抱着一大束玫瑰,红的,紫的,黄的,粉的,足足三十来支。林生心想,友谊饭店,涉外宾馆,要你三百都不算狠……于是本能地摆摆手。 “先生,这是您订的。” 林生急忙站起:“我没有订啊?”(未完待续) 第六章婚已定,心亦静040 “哎哟——到底是谁在这儿口出狂言啊!校对科招谁惹谁啦?你老婆不也是校对科的吗?在家里头没能耐,跑这儿来撒什么野啊——”一阵熟悉的声音,随着徐秀波的香波,一道飘了进来。 一听到这声音,宋处长立即收敛了许多。 林生幡然明白,原来他是徐秀波的老公! “喊啊,宋柏年!你吼啊——”徐秀波激将着。 “秀波,不是我吼,是这小子太过分。你看,部长讲话的结尾部分,被他擅自改动了好多处,连同标点符号,有十多处啊!” “我刚才在外面都听到了。是改好了,还是改坏了?” “不论是好了坏了,校对都没有这个权力!” “那你怎么不早说,终校可是你们自己做的!为什么等文件印出来了,才过来找麻烦?” “昨天我不是跟司主任出去办事了嘛!是小刘没有把好关!这丫头片子,都毕业三年了,还不顶用……” “你们综合处的丫头片子不管用,回去关门教训孩子去,凭什么拿我们校对科的人出气?你那儿毕业了三年的,都把不了关,你来跟我们刚毕业半年的较什么劲?呸!”徐秀波面对老公,步步紧逼。 宋处长没词了,两手一撒:“可要是姚部长怪罪下来,我怎么向厅里交待呢?” “你整天写那些破玩意儿,哪一回部长表扬了?哪一回又挨批评了?还不是走走形式?既然这个样子印出来了,大家都有责任。你先把文件交上去,看看领导怎么说。领导若不过问,我们还争个什么趣儿?”徐秀波的话,颇合情理。 “你——”宋柏年气得先用手指了自己老婆一下,迅速转而指向舒林生——“你,你小子等着,若是部里和厅里追查责任,可别怪我再找你麻烦!”说完,怒气冲冲地走了。 谁料徐秀波跟着追了出去,说了声:“宋柏年,要是你敢在这事儿里头生蛆作乱,看我怎么收拾你!” 果然后来平安无事,直到春节假期慢慢来临。这段时间里,林生从心眼里感激徐秀波,觉得她简直就是传说中的女侠,或者是女神。北京的女人都是这样的吗?她们对老公颐指气使,在外面也不给他们面子?——想到这儿,林生又有些害怕,真担心未来也是这地位——不会吧,吉丰已经变得无比温柔体贴,哪里有一点徐秀波的影子?即便在放假回家探亲的日子里,林生还有想着这事。 女侠……女强人……柔情……吉丰…… 正月里,闹花灯。首都天气,嘎嘎的冷。 农历正月十七大清早,北京火车站人头攒动。元宵节的大红灯笼还在高处挂着呢,老天偏要刮起三四级西北风来,接着就飘下沥沥雨雪,故意给刚到京城的人出难题。 林生像个退伍军人,也像个农民工,身上披着草绿色军大衣,肩上背上大大的背包,右手提着一个大而长的墨绿色帆布提包,左手拎着一个蛇皮口袋,里面是些梆梆硬的东西。他冒着寒风和雨雪,快步从北京站东侧走出,脚下接连演绎出好几个趔趄,这才钻进地铁的东南入口。顺着楼梯蹬蹬蹬蹬跑到售票处,感觉已全然避开寒风与雪雨的侵袭,这才喘出一口棉花糖般的仙气。“为什么非要我今天上午返回北京?厂长给我探亲假还有三天,到正月二十呢。”林生心里稍显委屈,可是吉丰这段时间只提出这么一个请求,他觉得不好回绝。而对他的父母和家人来说,吉丰的话简直就是圣旨。“丰儿姑娘让你几点到北京,你就得几点到,怎么着也不能违了人家的意。”这是妈妈的原话。林生觉得有点好笑,老妈你也太容易被城里人收买了,去年夏天她去家里送你几盒点心,就换走你的玉镯子;今年春节她让我带回一条中南海牌香烟两只北京烤鸭和三盒包装不同的茯苓夹饼,就让你和全家感激涕零非让儿子背着一条九斤重的丝棉被手提六只冻得像铁疙瘩似的自家喂养的乌鸡过了正月十五就买张站票上了火车还念念不忘老妈的叮嘱一定要把乌鸡吊在窗外以防冰化了味道不好而且每到一站都要设法打开窗户伸出头去瞅一眼免得绳子断了或者被站台上的人用刀割走二十多个小时都没能闭上眼睛安睡一会儿。想到这儿,满脸疲惫的他慢慢将背上的包袱褪了下来,放到一个没有泥水脚印的地方,将临时捂在棉手套里的车票放好,再到兜里寻找硬币去买地铁票。 “大哥,买玫瑰吧,多美的玫瑰,最漂亮的玫瑰,才三块钱一支。”一个年轻人贴着林生,向他推销。 “三块钱一支?够坐多少回地铁啊!”林生又开始他的舒氏幽默。 “sb。一看就知道,没女孩子喜欢你”。那小伙一边走开,一边撂下一连串难听的话语。 林生被他骂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直想上前拉住他理论理论,突然听到前面一个女孩子在喊:“喂,玫瑰花啦,红玫瑰、粉玫瑰、蓝玫瑰,三到五块钱一支。情人节送玫瑰,一年都走桃花运!” 林生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暗地里自我解嘲:果然sb,只顾着初一十五过大年,连今天是情人节都给忘记了。难怪吉丰破例请求我最好正月十七赶回京城,原来今天是最浪漫的日子。想到这些,疲惫竟然解除了好多。于是下了地铁,便慷慨解囊,花六元钱精心挑选了两支大小相同的红玫瑰,让小贩用塑料纸包得严严实实,插在大衣内侧左边的口袋里,这才昂首挺胸,军人一般,走进当时北京最高贵的小区——木樨地。 这是京都最高最新的楼宇,里面住着国家部级单位的领导和职员。年前林生曾跟随吉丰去她家里专门拜望父母,送去厂子里发的一筐鸡蛋和李厂长送他的一瓶洋河大曲以及自己托人才买到江西四特酒,用这三件换回了张家让自己带回的“一二三”。他清楚地记得吉丰的家住在五楼,他连电梯都没等,就噔噔噔噔窜了上去,然后轻轻地按响了门铃。 “谁呀,这大清早的?”女主人的声音和脚步声随着铃音结束飘然而到,但林生等了十多秒也没见到门被打开。他连忙站到门的正中,以便将自己的尊容全都塞到猫眼里。这时听到里面传过来一声熟悉的尖叫:“哎哟妈呀,准是林生!”又过了大约五秒,门才“吱”地一声被轻轻推开。 “新年好!阿姨。” “是林生啊,快点进来!外面很冷吧!” “还好,还好。”林生臃肿地挤进门来,先将两手拎着的放下,再将背上背的脱掉。随着门厅里大灯被打开,他连人带物都显得黑黢黢。 “哇,亲爱的,你回来啦!都带些什么好东西?”吉丰穿着厚厚的棉睡袍,过来跟林生拥抱。 林生急忙打开大衣,将她抱在怀里,抱了才三秒,右手便绕过她的脖子,伸进自己大衣内兜里。 “做什么?”吉丰挣开了。 林生取出玫瑰:“今天是情人节。这个给你。” “两支?”吉丰有点恼。 林生顿时乱了方寸,这时他见到张大夫从里面走了出来,便急中生智,说:“另外一支是我替张叔叔买的。” 张大夫刚刚出来,便听到了情人节的话题,见林生说他替自己买了玫瑰,高兴地说:“哎呀,这孩子真懂事!老马呢?你不是说我情人节从来没给你买个玫瑰吗?这回有了,还是林生懂我心思!” 谁料老马列并不领情,“去!看把你喜的,年轻人弄这些东西,算是时尚,你我这把年纪,再赶这个风潮,就叫崇洋媚外!放着好好的七夕节不过,非要过什么洋人的节日,这玫瑰平时一毛钱一支,眼下被炒得价格贵出几十倍,全都便宜了那些投机倒把的,要是我当工商局长,非得连花加钱全部没收,倒卖这东西的商贩也得关起来,好好教育!” “哈哈,有玫瑰花呀!生哥有花送姐姐,老爸有花送老妈,我要是也有一支玫瑰花,该送给哪位同学呢?”一个十四五岁的男孩穿着睡衣跑了出来,一边取走桌上的玫瑰,一边满嘴跑火车。这是吉丰的弟弟,名叫吉亨,也是他父亲取的,取自《周易》“泰卦”卦辞:“泰:小往大来,吉亨。”眼下他正在读高一,年前林生来的时候,与他见过。 林生笑着从大绿包里掏出两个木罐罐,交给吉亨:“给,这是景德镇产的精瓷子儿,你先收好。哪一天。咱们两个切磋一回?” “哇!景德镇也产精瓷子儿?一定很珍贵吧?”吉亨问。 “不贵,我高中有个同学,在景德镇做了几年瓷器,也喜欢围棋,他自己做着玩的,假期里同学会,我见棋子做得精巧,不亚于云子儿,就硬给他抢来了。”林生笑着说。 “谢谢生哥!哈哈,开学我带到学校,保证老师同学都眼馋!” 张大夫生怕儿子捣乱,便说:“亨亨,天还早,回屋里,睡觉去!你生哥颠簸了一千多公里,肯定累得很,让他也歇一会儿。” 尽管老马列对情人节颇有微辞,她依然支持女儿中午和林生一起找个地方相聚。她给这对情侣下达了任务书:早点结婚,今年之内。 这天正好是星期天,京城的大马路和公交车,基本被年轻人占据。林生跟着吉丰,乘上开往中关村的0路,在友谊宾馆站下了车,吉丰笑道:“春节前我就在这里订好了位子,你若是不来啊,那个雅座可就是‘凄凄惨惨戚戚’。” 林生喜欢她的情调,尽管有点中文系的酸。“那你就‘冷冷清清’了,会不会‘寻寻觅觅’呢?” “‘独自守着灯儿,一直到黑。’” 林生有些感动,也为今天早上雪没下大,列车没有晚点而暗自庆幸。他跟随吉丰来到宾馆主楼的西餐厅,见那里早已挤满了众多男女,黄头发蓝眼睛的比比皆是。 “109,这是订单。”吉丰向服务员出示一张粉纸,立即被带到最里头的一个空位,三把椅子,一面靠窗,窗外便是一丛黄色的蜡梅。 室内温度很高,林生跟着吉丰,脱掉外衣,服务员及时帮他们挂到衣架上。“这地方真雅致,吉丰,谢谢你。” “都这会了,你还跟我客气?”她若无其事,话语柔蜜,转身又淡淡地说了句:“我要去洗手间,看好包包。” 林生知道吉丰深深地爱着他,自己对她既喜欢、又感激,但总觉得还没到火候,达不到她同样的热度,至少是自己还没有做好准备,还有一些牵挂,没有及时清理。 一个男服务员走到他的身边。怀里抱着一大束玫瑰,红的,紫的,黄的,粉的,足足三十来支。林生心想,友谊饭店,涉外宾馆,要你三百都不算狠……于是本能地摆摆手。 “先生,这是您订的。” 林生急忙站起:“我没有订啊?”(未完待续) 第六章婚已定,心亦静041 “我订的。我们还分彼此吗?”吉丰说着,回到了座位,示意服务员把花靠着窗户摆好。 “吉丰……” “叫我‘丰’。” “丰……” “生,你细看看,玫瑰花上有字。” 林生这才发现花束下面有张粉色的小卡片,凑过去一看,竟是“风声”二字。“风声……丰——生?……丰,你可真有心。” “嘻嘻,不用心,能把你给定住嘛!” 见她脸上不自觉地流露出某种成功捉鳖的喜悦,他的心里略有点黯然。但他是个知恩且知趣的人,决不会在这个时候煞风景。想了片刻,他才说:“丰,我相信,将来你肯定是位贤妻良母。” “噢?你真的这么认为?怎么看出来的呢?” “就从眼下看出、认起。” “哈哈,你不会是在讽刺我吧!你言外之意,会过日子的人不会找这地方,不会乱花这么多钱?” 她反着推,也不无道理。 “没……没有,我绝对没那意思……” “生,要感谢好政策,改革开放的好政策。”辅导员的腔调自然露了出来:“没有改革开放,就没有第三产业。眼下教委让学校搞三产,简直就是给他们发个聚宝盆。学生吃的零食,喝的牛奶、饮料和水,用的教材、纸、笔,都由三产的服务公司包办。还有校服,出厂价一套十五块,服务公司让学生家长掏二十九。谁给他们这机会?教委!我妈一开始还不愿意去管这事,半年之后,谁不让她管,她跟谁玩命!我家生活质量的提高,就从她主管三产开始。” 林生有些明白了,还有些不安:“我真的没想到,三产会这么赚钱。可是这样花三产的钱,不会出问题吧。” “出什么问题?咱不贪污,不索贿,只不过拿发票,让他们报销而已。京城有多少学校,就有多少三产,每年让他们报销一次,很多单位还轮不上,只能在后面排队,请我妈吃饭呢!” 林生讪讪而笑:“今天我算是赚了,两支玫瑰,换来了老外待遇。” 吉丰听到这话,表情稍微变得严肃:“生,我问你,早上为什么要买两支玫瑰?说实话,我不会生气。” “不是说了嘛,另一支是替你爸买的,他人那么好,年纪又大,你舍得让他大冬天上街,像年轻人一样,给你妈买玫瑰吗?” “贫,开始嘴贫。可早上你拿出玫瑰的时候,有个停顿,我在你停顿时,见至你的眼睛——闪烁其辞。” “没有,真的没有,拿着那么东西上楼,又坐了一宿的火车。”男人不说谎,便要找借口,既是本能,也是生存的基本技能。 “生,说实话,我不会生气。若不说实话,我会把这一大束玫瑰,以你的名义,送给另一位玫瑰的主人。吃完饭就去。”她不温不火,却很有底气。 “你这又是何必呢!不就是以为我想送给静雅嘛!好啦,你要我怎么说,我就怎么说,那朵玫瑰是给静雅买的,可结果呢?到了你老妈手里,让你妈你爸皆大欢喜,坏事也变成了好事。对了,法律上还讲究‘遂’与‘未遂’呢!” “噢?如此说来,倒是遂了我的心愿?” “好啦,丰,别折腾了,以后说什么都遂你。我遂,行吧?丰。” 见他如此顺从,她便心软了,伸出手来,将坐在对面的他拉到自己身边的位置上,然后把脸凑过来。 林生随即遂了她,将脸贴过去,听从她的处置,嘴唇却有些颤抖。 她将嘴唇轻轻地印在他颤抖的嘴上,说了声:“thefirstkiss。” 林生顿时想到那部电影,那时与今天,虽然不远,却恍若隔世。只是他这头土鳖,一直呆在瓮里。 这时服务员捧着一个大托盘走了过来,盘子里是两杯红酒,一盘沙拉,从林生原来坐的位置放到桌子上。 吉丰悄悄将林生推开,让他回到原位,然后端起酒来,笑着说:“举杯邀林生”。眼睛里充满期待。 林生也以杯相碰,不假思索地应道:“早日成三人。”说完这句,自己都哈哈大笑起来。 “自己的心声,还是爸妈的心愿?”吉丰满面绯红,话更近了。 “二者皆有。”林生老实应对。 “我才不愿这么早生呢,我要多玩几年!” “万窍俱静,风来发声。顺其自然,天籁自鸣。” “最爱你的雅致,京城男孩没人能比。”她真诚地说。 “喜欢你的周密,同学里面罕有匹敌。”他从容对曰。 二人早就饿了,于是风卷残云,上一道菜消灭一道,最后只剩下半瓶酒,还有那一大束玫瑰。 林生微有醉意,他瞥了一眼玫瑰,不禁惭愧地说:“幸亏地铁里面有人吆喝着提醒,不然的话,今天我就留下话把儿了。” 吉丰却是异常清醒:“你心里居然还在想着玫瑰的事儿?既然你如此有心,那就跟我实话实说吧。在你的潜意识里,是不是永远都会有两支玫瑰?” 林生顿时神智清醒起来:“亲爱的,怎么又提起这话了?刚才不是解释清楚了吗?” “就算你想送给静雅师姐,我也没有意见。毕竟我还不是你的妻子,而且她也有了自己的心上人。”她这样说着,却将右手的袖子向后拉了拉,露出了那块玉镯。 “你在钓鱼。我才不上当呢?” “呵呵,本姑娘钓鱼,不愿者也会上钩。你信吗?” “是嘛!神。请问,怎么个钓法?” “用这一束玫瑰。”吉丰半真半假。 “你又来了!”林生不愿再说这事。 “什么又来了!?我可不是死盯活缠的人!实话告诉你吧,天下没有女人买玫瑰送男人的道理。这一大束宝贝,我另有大的用场!” “什么用场?”林生好像丈二和尚。 “以我们两个人的名义,将它送给静雅和鲍多仑。” “你喝多了吧?”林生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 吉丰用右手将他的手拉住,慢慢地放在左手里。“生,告诉你,静雅师姐和鲍多仑今天晚上举行婚礼,地点离这儿不远。” 林生吃惊地说:“不……你……你骗我……”(未完待续) 第六章婚已定,心亦静042 “生,我是你的丰,怎么会骗你?你看窗外,有两个服务员正在摆放告示牌。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个牌上写着的,可能会是‘章静雅小姐和鲍多仑先生新婚喜宴在二楼宴会餐厅’。” 林生大衣都没有穿,双腿拔地而起,一阵风地冲了出去,看了一眼牌子之后,便灌铅似的挨了回来。 “生,我没弄错吧?”吉丰轻轻地问。 林生没有心情,只是点了点头,然后瘫坐在那里。 她非常温柔地走了过来,站到他的身后,慢慢地用双臂搂住他的脖子。他感觉到了女人羊毛衫的温柔,以及一股茉li花的香味。好像她过去身上没有香气,现在有了,同样是淡淡的。可就是这淡,也足以匹敌故乡的野玫瑰和内部图书室的兰花幽幽。何况那两种香味,没有一种属于自己。他像一只极其疲惫的蜜蜂,敛起翅膀,在茉li花上栖息了片刻。瞬间,感觉到脑后有种柔软,跟着他的心跳一样,此起彼伏。“吉丰,让我静一静……” 她顺从地放开双手,温柔地坐在他的身边,手放在他的膝上,真真的小鸟依人。 “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她不通知我?”林生自言自语。 “你是告诉过她你们老家的通讯地址呢,还是在老家给她打过长途电话?” 林生被反问得哑口无言。 “据我所知,他们结婚的日子定在今天,也是出于无奈。听说鲍多仑接到德国爱乐乐团和柏林洪堡大学的邀请,去那里做访问学者,如果三月一日前报到,就能得到全额资助。可德国是非移民国家,大使馆对单身访问者拒绝发签证。于是他们就赶在今天成婚,听说一些德国和西欧的外籍人士给鲍多仑提供了许多帮助。”吉丰柔声细语。 “那你是怎么知道这个消息的?” “原本我也不知道。都是你们系里的那个齐天乐,暑假带学生实习时,经常和我们在一起,他老跟我们系里的陶书记谈论章静雅,那神情,简直就像谈起女神。我们陶书记老公就是学校组织部的张部长,齐天乐处处跟她套近乎。春节值班期间,齐天乐竟跑到我们系里,跟陶书记大发牢骚,说章静雅要嫁给一个能被德国机构邀请出访的自由音乐人,这就等于有了海外关系,有海外关系就已不适宜在学校内部图书馆工作,连我们陶书记都说他脑袋有了问题……” “卑鄙,龌龊!”林生有些愤怒。 吉丰这时把嘴凑到林生耳边,轻轻地说:“陶书记跟另外一个姓徐的半老徐娘说,这齐天乐,家伙短,嘴却不短。我琢磨好久都不明白。后来悄悄地问陶书记,她才告诉我,齐天乐老婆之所以与他离婚,是因为他命根子太短,无法正常尽到一个男人应有的责任!”说完脸便红了起来。 林生愤愤然:“哼!就这样的癞蛤蟆,还真的想吃天鹅肉?做梦!” “是啊,就算他吃不到天鹅肉,也不该背后使坏呀!我觉得他太过分,就设法找到静雅师姐,让她知道齐天乐这个人在背后做了些什么。你猜静雅师姐听了这些,会说什么?” 林生直直地望着她。 “她对齐天乐的谣言置若罔闻,却对我说:林生是个有出息的男人,你和他在一起,可谓天造地设。吉丰,你可要爱他一辈子。” “?”林生用眼睛发问。 “她不仅这么说,还给了我两张请柬,希望我们两个能共同出席她的婚礼。不然的话,我干嘛非要你今天务必回京呢?你以为我是那种不过洋人节就像丢了魂一样满是小资情调的人吗?”她即便发问,也是柔柔的,为了印证自己的话,她从皮包里掏出两张请柬。 那两张红彤彤的纸,印着黄灿灿的“囍”字,仿佛是一堆铜钗子,插向林生心里。他感觉有点晕,立即抓住她的手,让她把请柬收回到包里。 她明白了,顺从地做了,一切如他旨意。 他的手并没有离开,竟向里伸,摸到了那个镯子,母亲赐予她的玉镯子。一切都是天意,自己不从,那是逆天而行。再想到吉丰对自己的好,从分配工作那天起,每一步都离不开她的帮助与关注,不禁心头一热,动情地拉着她的手说:“丰,谢谢你。今天我在你的身上,已经见到了静雅的影子。” 她不仅没有醋意,反而虚怀若谷地说:“我在京都师大,只是个干活的小卒子,哪能与众人仰望的静雅师姐相比?” “不,你是风与雅的合一。”林生此语,一半出自真心,一半是对未来的寄望。 “那我们之间,就差个‘颂’了……”她脸上一红,将头埋进他的怀里。 一种幸福感立即袭上他的心头。风、雅、颂,《诗经》三类篇名齐备。若是他们将来生了孩子,取名为“颂”,输送真情,可谓雅致之极。 就这样相互依偎着,林生仿佛被融入温柔乡,不知不觉地,竟在她的怀里睡着了,这一觉沉得,竟然连片断的梦都没有。待他醒来,发现自己依然半躺在她的怀里,她对自己微笑着,像个天使,更像个圣母。他觉得自己应是将她的胳膊压得酸痛了,急忙将身子坐直,发现天已昏黄,楼下的路灯全都亮了起来。 “走吧,咱们该去二楼了,到晚了不礼貌。”她站起身来,帮他取下棉大衣。 他把大衣放在另一只椅子上,帮她取过羽绒服,轻轻地套住她后伸的双手,然后连同自己的双臂,一道裹住她的香肩。 她不仅深感温暖,还觉得他有点绅士的样子了,于是向后仰头。 他似乎得到解脱,同时又找到了归宿。于是自然而然地低下脑袋。 一记长长的吻,印在热热的唇。接着她张开了口,他的舌头不由自主地滑了进去,马上便得到回应…… 婚礼别具一格。静雅的格调,多仑的节奏。来客不多,至多六十个人,但个个有份量。司仪是鲍多仑的好朋友,京城著名音乐节目主持人兼评论家凌霄。他用富有磁性的音质,介绍二十多个大名鼎鼎的人物,比如京都师范大学党委副书记曹江川,著名音乐指挥家、社会活动家王道理,著名哲学家李唯西,著名学者兼翻译家庞茵,著名女钢琴家乔会娇,著名京剧演员牛秋霞等等,都是林生和吉丰在报纸和电视上常见到的大腕级人物,有的人著作一直列在师大规定的必读书目之中,莘莘学子以能见其一面而深感荣幸。这样的婚礼,简直是京城上流社会的聚会,林生觉得自己和吉丰就像宴会厅里的两根蜡烛,只不过长着羡慕的眼睛、善听的耳朵、会吃的嘴巴而已,爱慕二字自始至终没在心头再次泛起。 婚礼当然是西式的。最让林生难忘的是那个情节。聚光灯照在餐厅最后方,鲍多仑身着礼服,胸佩红花,像个黑马王子。在司仪甚为煽情的语言引导下,他慢慢走向通道的另一端。聚光灯从他的前身移到后背,最后将其影子放映到墙上。突然灯光幻灭了,一道由玫瑰花扎成的心形彩门出现在人们面前,静雅身着洁白的婚纱,左臂挽着一个高大的男人,缓缓进入众人眼帘。此时林生没像吉丰和所有在场的人一样盯着新娘仔细端详,却将目光聚在那个高大的男人脸上。他五十多岁,满头黑发,面带微笑,眼睛里闪着泪光。他知道,这就是静雅的叔叔章峰瑀,林生为了这个名字,经常去看《南国日报》,结果发现他为人十分低调,即使在照片上出现,也多藏在领导身后。今天他身为省委常委、秘书长,副部级干部,应是到场人物里级别最高的一位,但他不让司仪宣布自己的名字和身份,只以静雅叔父的身份在灯光下亮相。林生的双眼盯着他,一直盯到灯光全部移至这对在乐曲之中慢慢前行的新人身上,他悄悄消逝的背影全然模糊。 在吉丰的照料之下,林生开始用餐。每一道菜都是美味,但他不知道在吃什么。杯子里应是法国红葡萄酒,味道与他在老莫里喝的一样,但林生觉得全是苦涩。低头凝望之际,他发现每个来宾的面前都有一个名牌,自己的大名竟然也与众多名流一道,以中英文两种形式被夹在一个透明的三角架子中。再瞥一眼吉丰的,发现有所不同,她的名牌右侧有一个细小的花瓶,瓶子里插着一支红玫瑰。这时他才倏然想到,吉丰定制的那一大束玫瑰被丢在了一楼,刚才二人竟是如此忘情。正在琢磨是否起身下楼寻找时,耳朵边上便传来一阵也算熟悉的声音。 “哎哟,生哥,你在这儿呀!我在那边桌上等你好久,还给你专门留下位子呢!”娇娇的,嗲嗲的,除了周佳,还能有谁? “周佳,你——”林生嗫嚅着。 “生哥,今天你是怎么啦?我们不是早就说好了,一同出席大大师兄和师姐的婚礼吗?看你六神无主的样子,莫非被狐狸精迷住了吧?”周佳如此说着,却一眼都不看旁边十分尴尬的吉丰。 同桌人的目光立即聚了过来,对她的无理取闹,林生有些愤怒。但一想到这是静雅的婚礼,便把怒火强行压住了。为了让自己冷静下来,他把周佳从头到尾看了个遍,发现她今天衣着非常时髦,还刻意化了妆,可能在婚礼上帮忙做了些事吧,汗水在香腮上流下了几条明晰的印记。林生不由一笑,想起了自己特有的舒氏幽默,于是双手轻挪屁股下的椅子,便与吉丰坐到了并排。他用自己的右手拿着吉丰的左手,轻描淡写地指了周佳一下,一边像作介绍般地说:“亲爱的,来见见老朋友,我的同班同学、搞笑女巫周佳。你看她涂脂抹粉,却又河流纵横。过去在我们班的联欢晚会上,我经常给她准备一个扫帚,骑上去,每次都是全场喝彩!” 别说吉丰,连同桌上不认识的人,全都笑了。 周佳见他拆招有术,并不服输,继续纠缠道:“生哥,你身边的女孩子怎么经常换啊!那天一起看演出的漂亮小姑娘呢?就是嘴角上长着个小黑痣的?” “噢,你说小黄啊,她是个戏迷,只要有票,什么演出她都去看。以后你若送我门票,一定要送好的座次,而且要送两张,让我带着心爱的女友一起去哟!”这时他特意看了吉丰一眼。 “你——”见到林生丝毫不给情面,周佳有些气急败坏,于是上前一步,将吉丰名牌边上的那支玫瑰抢在手中。“生哥,这是你欠我的让它物归原主吧!”说完,转身而去。 林生见吉丰更加尴尬,便笑道:“亲爱的,女巫在跟你开玩笑。知道吗?今天我给你准备了一大束玫瑰,刚才怕抢了新娘子的风头,故意放在楼下。稍候片刻,我马上取来。” 急匆匆跑向楼下,咕咚咚心跳急剧。林生只担心那束玫瑰被人清理掉了,还好,不愧是涉外高级宾馆,服务员早将客人忘记的物品完好地放在服务台前。向服务员道了一声谢,林生捧着花束走回楼上,不禁单膝下跪,双手将花献到吉丰的手里。 见到这一幕,桌上的客人们不由鼓起掌来。 她早已热泪盈眶,连忙半蹲身子,接过花来,一边将他拉起,一边和他紧拥在一起。 临桌的人见到这个情景,也跟着鼓掌来。 她只激动片刻,立即清醒过来,轻轻地说:“生,咱们不能喧宾夺主。走,把这束花献给今天的主角。” 他点了点头,但先从花束里中抽出一支,放到吉丰面前的空瓶子里,然后领着她,慢慢走向婚礼台。 静雅刚刚换了一套衣服,红色,中式,愈显线条轻盈,身姿婀娜。见到林生携同吉丰前来献花,她急忙拉着正在旁边应酬的鲍多仑,迎了上去。 吉丰将花献给静雅,轻轻说了声:“恭喜师姐和大师兄,祝你们百年好合。” 静雅说:“谢谢你,吉丰。你们能来,我太高兴了。” 在吉丰转过去与鲍多仑握手祝福时,林生走近静雅,只说了四个字:“祝你幸福。” “你会和我同样幸福的,师弟。珍惜吉丰,她是个好姑娘。”静雅的回应,既全面,又有分寸。 林生和吉丰一样,只是礼貌地和鲍多仑握握手,说了声“祝贺”,然后就回到坐位。呆了一会儿,有人离席,林生便拿起那支玫瑰,拥着吉丰下了楼。 他特别担心周佳会再度出现,奇怪的是,她竟彻底消失。 夜晚,林生住在吉丰家,睡在书房里的折叠床上。 吉丰在说晚安时,与林生再度热吻,并悄悄告诉他,妈妈已经在师大里面替他们借了一间房子,就在学校宿舍区的小东门内,交通特别便利。 林生轻轻地说:待到春暖花开,咱们一起收拾。(未完待续) 第七章心相知,位交织043 春风轻拂,春信有孚。 每年春节过后,便是“两会”预备期间,国家机关部委办都忙得不亦乐乎,可是林生他们印刷厂,却是相对轻松。部长副部长和厅局级领导要么忙着上会,要么在会上忙着,文件全由人大、政协和国u院直属印刷厂承印,这就让部一级的机关印刷厂有了休生养息的机会。员工们补休的补休,度假的度假,已经上班的人抓紧时间学习和充电,夜大和业余大学也要相继开学上课。 周六下午通常是业余大学上课的时段,也是家里有孩子的职工接孩子或者开家长会的时间,值班的事情通常安排给林生这样的“快乐单身汉”——简称“快单”。闲来无事,林生一人坐在温暖似夏的办公室里,听着外面寒风呼啸,心中十分快意。他拿出一本刚从琉璃厂旧书摊上淘来的《易经图谱》,从先天八卦如何配河图,到后天八卦如何配洛书,看得津津有味。 房门被人轻轻打开了,随之涌进一阵香风。 “科长来了?您不是上课吗?”林生说着,站起身来。 “别跟我客气,行不行?把我当姐,不许用‘您’!”徐秀波一边纠正他,一边说明原委:“三四节课,让我给翘了!回来向你请教。” “好啦,领导,我遵命就是。”林生笑着应道。 “讽刺我不是?林子,你转正了,级别跟我一样,而且我这干部编制,还不是你给争取的?”徐秀波依然亲切地称他为“林子”,他已经习惯了,不再“耐‘林’寻味”。 “喂,林子。姐要请你吃饭,赏脸不?” “无功不受禄。” “你可是有功之臣,帮我做了两篇作业。” “那是应该的。本不该要钱的,你硬往我包里塞。” “什么时候能倒过来,是你硬往我这儿塞,那就美了。”秀波说。 办公室里已婚妇女之间的昏(荦)话,林生早已听惯了,可她chi裸裸地把自己当作“昏话”对象,这还是第一次,林生不禁脸红。 “脸红什么?我的意思——要是有一天我能帮你写作业,让你也硬往我包里塞代劳费,那就说明我的本事比你强啦——”看到林生渐渐释然了,她却又说:“林子,刚才往哪儿想啦——你?” 林生无奈地摇摇头。在这方面,特别是在她面前,自己是弱势。 “林子,今天我被老师表扬了,而且是b大的名师。” “是嘛!什么课程?哪位名师表扬了你?” “古典文学课,b大的梁又溟教授。” “他也来给你们上课?行啊!我在学校四年,仅听过他一次讲座,阶梯教室都快挤爆了。”林生有点羡慕的口气。 “是啊,咱们红旗夜大不仅课酬高,学生们还很会来事儿,再紧张的飞机票、卧铺票、中南海参观票,学生们都能帮他搞掂,所以很多名家教授都愿意来上课,既能捞外快,又能交朋友,其实真没啥,就是找到几个马仔而已。” 林生自有见解:“说得也是。不过学校都是清水衙门,但凡有点方便,早被校长和系主任们占光了。” “林子,今天梁教授在快下课的时候,公布上学期课程论文成绩,我竟然排在第一名哦。他说我的观点独到且新颖,比许多研究白居易的专家都要高出一筹,略加修改就可以当作学士论文;按照程序补充内容之后,还能做硕士论文呢!”秀波说到这儿,脸上不禁泛起红晕。 “不就是字数超过了五千,有那么神吗?”林生不以为然。 “何止是神?梁教授夸赞了我好半天,最后要我做好充分准备,下堂课发表主题演讲:《长恨歌》恨什么?要我明确说清楚‘谁在恨,恨的是谁’,你说我是撞了彩呢?还是倒了楣?” 林生笑了。现在很多大学教授,上课前没花时间准备,上课时怕露怯,总是安排学生去讲,学生讲完了再让其他学生提意见,反批评,课课如此,名义上开展课堂讨论,锻炼学生思维,其实是另一种怠课方式,比学生偷懒还可恨。没想到名师们跑到业余大学挣外快,仍然偷工减料、投机取巧。 “林子,你可要帮姐啊,是你把姐给撮上去的,不继续撮着,姐就吧唧摔下不来了,丢大人了!”秀波颇有点央求的意味。 林生笑问:“要我怎么帮?我要是女的,下堂课就代你去讲!” “你不能代替我去,可你能在这里帮我掰开了,揉碎了,从头到尾都弄个清清楚楚,畅畅快快,我再去上台展示自己,不就不怕露怯了吗?”秀波自有主张。 林生拗她不过,只好从抽屉里拿出自己替她写的课程论文原稿,以它作为蓝本,自由发挥起来。 “要说这《长恨歌》啊,是白居易最好的作品,没有之一。一千多年以来,没有几个真正读得懂的。为什么?那些文人,不是从纯诗歌、纯文学的角度去理解,就是从政治学的角度,戴着白居易是批判现实主义诗人、新乐府反映民生疾苦等有色眼镜去阅读,结果最多得出个诗人批判着批判着就跑调了,渐渐对统治者唐明皇和yin乱祸水杨贵妃施以同情,于是骂了又捧,说他改变了初衷,竟然歌颂起李杨之间的爱情来。” “是啊,咱们的课本,名家写的文学史,都是这么讲的。” “都是屁话,老师们吃了名家的屁,再转过头来放给学生们闻。”林生今天说话有点放肆。 秀波笑道:“那,林子你也大放一通,让姐听闻听闻。” “我不是搞文学的,是玩大众哲学的,说白了,普通人的哲学。从普通人的性情去理解,根本不要绕弯子。别把李隆基当作皇帝,也别把杨贵妃认作什么尤物、祸水,一切都顺理成章了。”他开始入题。 “可《长恨歌》第一句就是‘汉皇重色思倾国’,写的就是皇帝hao色、到处寻找倾国倾城的美女啊!”秀波对这句诗倒非常明白。 挑起林生的话题,他可收不住了。“‘汉皇’说的是汉武帝,‘重色’说他一辈子都喜欢美女,‘思倾国’当然是说他经常思念倾国倾城的女人。汉武帝身边美女如云,金屋藏娇说的是他表姐陈皇后,倾国倾城指他钟爱的李夫人,但是汉武帝并没有因为喜爱美色就误了国家大事,恰恰相反,是这些美色成就了他的天下大业。第一个绝色美女陈阿娇帮助他登上皇帝宝座;第二个绝色美女卫子夫让她哥哥卫青和外甥霍去病替汉武帝彻底打败匈奴;第三个美女李夫人一个哥哥当乐府令,是汉武帝的文化部长,另一个哥哥是大名鼎鼎的战将李广利,为汉武帝守护西域通道,还夺来好几千匹汗血马和大宛良马,成了天下拥有更高更快更强坐骑的国家,连唐太宗带进坟墓的昭陵六骏,都是这些宝马留下的种。汉武帝第四个绝色美女钩弋夫人更了不得,替他传宗接代之后就赐死陪葬了,让武帝之后再也没有女人干政,国家因此强盛了一百六十八年,成了闻名世界的“强汉”,今天史书上众口一词,说他是百王之王,比秦始皇还要牛叉得多。唐玄宗李隆基创造开元盛世,业绩不亚于汉武帝,遗憾的是,他在创业时没像汉武帝那样拥有那么多绝色美女,更大的遗憾还在于,他没能像汉武帝那样利用绝色美女的哥哥弟弟们帮助他创造牛叉的功绩。所以他要在‘御宇’之内搜寻,满天下找,结果就遇到了这个杨玉环,恰好杨玉环也有个能打仗的哥哥杨国忠。” “哈哈,你这是给唐明皇、杨贵妃翻案啊!” “不是我给他们翻案,白居易的《长恨歌》本来就是一首翻案诗。你看他说‘杨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他把杨玉环写成黄花闺女。真实的杨玉环呢?当初可是李隆基的儿媳妇!白居易的用意非常明显,他在替杨贵妃遮羞,掩盖所谓的丑闻。”说得高兴,林生也就唾沫纷飞,肆无忌惮了。 “呵呵,照你这么一说,把杨贵妃写成还没po处这事儿,等于替她做了chu女膜修复术。白居易原来是chu女膜修复科科长啊。”身为已婚妇女,她的话更是露骨。 “还是你狠。”林生笑着应了一句,接着说:“下边就好懂了,所谓‘天生丽质难自弃’,是说杨大美女才不稀罕你的皇宫呢,是你逼着人家来的,就得好好呵护着人家。果然李隆基是个情种,‘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是个敢爱敢恨的主儿。再看看他身边的那些男人呢?宰相口蜜腹剑,大臣阿谀奉承,就连狂傲一世的大诗人李白,也大唱‘名花倾国’的赞歌,更多人一直在寻找给杨贵妃**的机会。可是一旦战乱发生了呢?男人们没本事杀敌救国,却将所有罪过归结在一个女人身上,逼着李隆基将她赐死,一袭白绸绞杀了无尽的美丽。由此天地之间多了三种恨:一个是怨恨。杨贵妃在九泉之下,会一直怨恨那个七月七日曾在长生殿许下‘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宏愿的李三郞,是他把‘长生殿’变成了‘长生恨’;二是悔恨。李隆基生不如死,除了天天寻觅杨玉环的影子,回味逝去的爱情,剩下的只有悔恨自己的无能,关键时刻连自己深爱着的弱女子都无法保护,愈是想到‘长生殿’,他愈觉得心里有‘长生死’的念头,让人反而觉得死去的杨贵妃一了百了,短痛代替了长痛。李隆基却是短痛之后,长痛无边无尽,白居易所说的‘此恨绵绵无绝期’,里面也指李隆基;第三个是痛恨。这种恨里蕴藏着爱,所以很痛很痛,是李与杨两个人对世俗规则和陋习的恨,对这个世界根本不承认帝王也有真爱的恨,对世间不再把帝王和后妃看作正常人的恨。因为白居易不是世俗之人,只有他才理解李与杨的爱情,于是李与杨的痛恨就蔓延到了白居易的诗歌里,浸透了每个句子每个字,便成了这个世界上真正有情的人、懂得爱情的人永生永世都要体味这种痛恨的一曲悲歌。” 徐秀波这回没有附和,只是在那里鼓掌,一个人的鼓掌。掌声是那样孤单,又是那样真诚。林生看到她的手不仅拍红了,而且流出了汗水,便不由自主地伸出右手,试图让她的手停下来。没想到秀波的手马上起身凑近,将林生的右手紧紧地握在双手里,形成一个温暖而湿润的怀抱。 林生有些尴尬,便说:“别——,你还听不听啦?”(未完待续) 第七章心相知,位交织044 “你不是讲完了吗?够精彩的了!要是我在课堂上这样演说,肯定是满堂喝彩,包括那位大教授。” “寻常人讲到这里,就会收场。” “你还能更深一步?”秀波的眼睛更加闪亮。 “是的。俗人解诗,只看字句,就是所谓文本;只看表面的人性,根本不懂得人性后面,还有人的本性与本能、种族的本性与本能。” “这个还真的没听说过,从来没听说。”秀波又像一个小学生,乖乖地坐了下来。 “刚才说了,就算有人知道了《长恨歌》里的三种恨,也不知这恨的源头来自哪里。来自哪里?来自爱,来自本能,人的本能,家族的本能,帝王的本能。” “恨来自爱,这就够了。干嘛还要说本能,而且是家族的本能、帝王的本能?”秀波真的迷惑不解。 “这里有一个秘密,世人很少窥知的秘密,那就成了神秘的事儿,一般人根本探不到根底。”林生觉得口渴,伸手便摸杯子。秀波急忙拿过热水壶,帮他加了一些。林生趁这机会,把抽屉再拉大一些,将里面的草稿翻了两页,才继续说:“要知道,从唐代开始,画家们开始在浆好了的丝帛上画画,画的水平就相当的高了,特别是画人物肖像。唐太宗李世民、唐明皇李隆基都有画像留下来,只要把两幅画放在一起,不用仔细对比,谁都会说,李隆基绝对是李世民的种,而且得到了他的大部分优秀基因。” “古人哪晓得这些?这就是你所说的神秘?” “古人不晓得基因遗传的道理,但他们的感觉比我们要准一百倍。唐太宗死了,传位给儿子李治,李治久病不能治国,把权力交给了武则天。武则天的两个儿子只得到李治的不良基因,而武则天的优良基因呢?一是传给了女儿太平公主,再就是传给了亲孙子李隆基。而李隆基身上还有久违了的李世民的优秀基因。为什么太平公主非要把三侄子弄上台?是优良基因起到了支配作用。为什么李隆基上了台,最要紧的事就是把太平公主给处死?怕她成为第二个武则天,再把大唐江山弄得不伦不类。又是李世民的基因在起作用。” 徐秀波不解,问道:“这个跟《长恨歌》有关系吗?” “有,可能只有我知道。”林生诡秘地一笑,又喝了一口水,才说:“人们都知道李隆基喜欢杨玉环,是因为她貌美。人家‘后宫佳丽三千人’,难道真的没有一个比她漂亮?何况她还是自己的准儿媳妇?关键在于两个字,胖,杨。” 秀波笑了。“哈哈,因为人胖、又姓杨,唐明皇才爱她?” “正是如此。每个男人心目中都有一个女神,李隆基也不例外。世上男人在成长中相伴最亲密的是母亲,因此男人大都有恋母情结,找媳妇时总要拿母亲当模板。可是皇家的龙种就不一样了,他们生在深宫里,母亲要争宠,哪有那么多时间带儿子?与皇子们最亲密的女人是奶妈,许多皇帝都把奶妈当成暗恋对象和心目中的女神,甚至长大了还和她发生性关系,我可以举出许多例子。” “那,唐明皇的奶妈是谁?”秀波急切地问。 “唐明皇不一样,他的奶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奶奶,武媚娘,武则天,武周皇帝。在孙子里头,武则天最喜欢的是李隆基,小的时候经常把他抱在膝上,亲吻他,和他说话。你想想看,李隆基自小仰望着自己的奶奶,那一位高高在上,神一般的人物,笑的时候像个菩萨,丰满而圆润——世人都不知道,那个笑容满面的胖大和尚弥勒佛,在当时被佛教高僧认定为,则天武后是他的化身,所以脸上才没有一丝皱纹。武则天不笑的时候像个天神,不怒自威;坐在龙椅上,便傲视人寰,不可一世。当她抱起最爱的小孙子时,绝对会异常慈祥。她身上原本很浓很厚的那股女人的味,自她的第一个男人唐太宗、第二个唐高宗死去后,就没了倾注的地方,儿子既要严格管教,又要提防他们生事,因此这份爱全都倾注到了孙子身上,特别是长得最像太爷爷的小李三儿,被奶奶抱得最多,而且有一次,小李三儿在朝堂上发狠,说长大了一定要把姓武的全给宰掉,让大唐江山再回到李家手里。一般人说这话是要掉脑袋的,可小李三儿不仅没事,武则天反而觉得这个孙子特别有出息,当即就把他抱在怀里亲了又亲!如果当年她能替李世民怀上一个,说不定生出来就有这种气度和志向。武则天对李隆基的这种宠爱,使这位孙子对神一般的奶奶更加敬畏和痴迷,每次抱他亲他,都让他刻骨铭心,难以忘怀。因此,李隆基心目中的女神不是妈妈,也不是奶妈,而是奶奶。” 秀波频频点头:“有道理。他所看到的武则天是中晚年,肯定很胖。”她站起身来,再给林生加水。加完水就站在他的对面,听他演讲。 “李隆基孩提时候喜欢的是雍容华贵的武则天,等到他当上皇帝,处于万人之上的位置,他心中的女神就要年轻化,可以体重腰肥,但不能饱经风霜、满面沧桑。而这时杨贵妃突然在他的眼前出现了,年轻而肥胖,稳重而慈祥,光鲜且富态,恰恰就是他想象中的年轻武媚娘!而且都姓杨!” “姓杨与武媚娘,有什么关系?”秀波跟不上趟。 “有何关系?武媚娘的妈妈就姓杨,武则天就是杨家的种,而且传说中她亲娘的名字就叫杨太真。而这,就是后来李隆基给杨贵妃赐的字,所谓‘忽闻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缥渺间。楼阁玲珑五云起,其中绰约多仙子。中有一人字太真,雪肤花貌参差是’,写的就是这些。另外,史书为证,史书称武则天的两个姐姐分别被封为韩国夫人和郭国夫人,而唐明皇封杨贵妃的两个姐妹一个韩国夫人、一个虢国夫人。‘郭’与‘虢’同声,‘韩’则是同一个字。历史上有这么巧合的么?‘姊妹弟兄皆列土,可怜光彩生门户’,武则天的时候就是如此,杨玉环姐妹只是简单的重复。所有这些,文学史家们都看不见,他们的眼睛都长到哪儿去了?都被“尤物”迷惑了!更重要的是,杨贵妃的兄弟们决不像史书写的那么怂,后来宋代的杨家将,与武则天的老母、杨贵妃的家人一样,都是山西老杨家的种……” “哇——原来是这样?”秀波张大嘴巴:“天哪,我晕了,我——”说到这儿,她真的晕了,身子也向林生这边晕将过来。 林生不能躲闪,只好将她接住。这时他才发现,怀里的徐秀波就像当年的杨太真。丰满肥胰,肤如凝脂,特别是那一对酥胸,是林生从未见过的胸器,不,林生觉得,更像某位流氓才子诗中所写的,你那两只ru房,是我的两座坟墓……当年李隆基就因自小见过这样的坟墓,才念念不忘,最终被这坟墓所埋葬……(未完待续) 第七章心相知,位交织045 “小舒子,小舒子在吗?” “厂长!?”怀中的秀波像被电击一般,活了过来。 林生顿时解脱了,急忙走向门外,感激地说:“厂长,您找我?” “还加班呢?就你一个?”李辰玉走了进来。 “还有我啊,厂长!”秀波站了起来,手里还有一叠稿子。 “秀波也在?好,有急事,你快去叫发生。” 秀波转身走了。房子里只剩下林生和厂长。 “小舒子,你小子好运气哦。” “厂长……”林生脸有些红,他以为厂长见到了刚才的情形。 “脸红什么?提升了,也脸红?真是个童男子啊!”厂长笑叹道。 林生这才放下心来,下意识地说:“谢谢厂长的栽培。”却不知提哪门子的升。 “来,我先送你一件东西。”李辰玉说着,从身上掏出一个香烟盒子般大小的东西来,黑色的,带个绿屏。 林生惊喜:“bp机?好像还是汉显的哦!” 李辰玉点点头,没有说话。他将机器上的套子拆下来,亲自将它卡在林生的裤带上,再将机器交给林生:“自己卡上,试一试。” 林生一边试着拆装bp机,一边寻思,能显示汉字的bp机要两千元哪,光年费就要六百,厂长从哪儿挤出这么多钱,买这东西?正想着,机器震动起来,拿起来一看,上面推送着明天的天气预报。 “喂?请连呼三遍89689,告诉他有照片要冲印。” 果然林生刚插进腰间的bp机震动起来。林生将它取下,又震动了一遍,上面显示同样内容:有照片要冲印,有照片要冲印。 “开会的时候用震动。平时你把它调到呼叫模式。”厂长说。 林生连忙长按呼唤按钮,那机器就急促地响了起来:“哔——哔——哔”急促得像喘不过气的小知了,接着屏幕又显示一遍刚才的文字。 “以后再找你就方便了。”李辰玉笑着说。 “厂长,您不让我在这里啦?”林生急问。 “等一等,他们来了一块说。” 不一会儿,徐秀波就将吴发生领了进来,李辰玉才宣布:“大周末的,还叫你们来,是因为厅里急着要把小舒子借调过去,明天就过去。” 吴发生有点不高兴:“厅里要借林生?咱们刚刚有个得力的人,他们就要抽走?” “下级服从上级,我也没办法。”厂长双手一摊,表示很无奈。 “厅里怎么就知道林子能干呢?”秀波显然不能释怀。 “还不是那篇讲话稿。小舒子改了姚部长的讲话稿,就是最后那一段,当时不是很有争议吗?没想到姚部长在会上,念得铿锵有力,台下一片掌声。会后姚部长又看了两遍讲话稿的结尾,确实跟往常不一样,就打电话问司主任,说这次讲话稿是谁帮助整的。司主任顺藤摸瓜,摸了好一阵子,才弄清楚原来是小舒子改的稿子,而且还因此曾被误解。”说到这儿,李辰玉还特意看了一眼秀波。 “不用说了,厂长,我知道。肯定是我家那个宋柏年,顾着他的面子,不愿把林生改过稿子,改得比他写得还要好的事向领导透露。不然的话,林生早就被领导调走了。这个死鬼,就这么小气!” 吴发生却说:“我看他做得对。他要是瞒住了,这小子就能在这儿多干两三年,咱们也不白费力气培养了。” “哎,老吴,话不能这么说。小舒子走,也没到别的地方去,还是在咱们办公厅里头,听说是去新建的法规室。是金子,在哪儿都发光,掩是掩不住的。再说,我们为厅里提供了人才,等小舒子正式调过去了,空出来编制,咱们接着再跟人事处要人就是了。”李厂长的见解,比下属自然高出一筹。 徐秀波却有新的想法:“我说厂长啊,林子可是咱们厂里的大功臣,拿什么奖励他都不为过,您还不知道哪,那几个急着待嫁的丫头片子背后怎么说?她们说:“舒林生是厂长的‘小舒子’,也就是她们‘小叔子’,要是您同意,她们就愿意轮流侍候这位‘小叔子’。”。 “哈哈,这话说的!胡闹!”厂长的话,既像认可,却又责怪。 林生在一旁,早被弄成个大红脸。 吴发生笑道:“她们也就图个嘴痛快罢了。这臭小子,可不缺女朋友,听说常来找他的两个,都是美女大学生呢。” 秀波再度接过话题:“许多员工都在议论,再过几年厂长退休了,舒林生正好接班。这是厂里所有人的心声啊!让他刚转正就走,这事咋整呢?别人都是能换身份的换身份,不能换的升级,升不了级的也要长工资,可他还是个科员,就这么送走他,咱们厂里人人都会觉得欠他很多,你说呢,吴一把?” 吴发生应道:“是啊。臭小子要走了,我这当师傅的要说句公道话。就像我屋里头那位说的,眼下就是让他当副厂长,绝对没人有意见,包括老孙。” 林生一旁听了,忙说:“师傅,您这么说,徒弟可呆不住……” 李辰玉打断他的话:“我也想让他当啊,可机关里历来是讲资历的,你们都知道。” “呃——吴一把啊,按编制,咱们校对科可是一正两副。眼下副职只有我一个。林子转正了,级别跟我一样的,咱们干嘛不让他把另一个副科的位子给填实了,就说是代理。等到正式调走的时候,就算给那边一个参考。说什么,咱们都要给他垫个台阶,这样对他有好处,对咱们将来也有好处!”徐秀波这个建议,可谓有理有节。 李辰玉点点头,转头问吴发生:“老吴,你的意见呢?” “我的徒弟,我高兴都来不及。就怕这小子真的搭上这阵风,将来飘到天上去了,不知道自己姓什么!” “谢谢师傅,谢谢厂长,谢谢副科长!请三位领导放心,我在你们跟前,永远都是徒弟,林生知恩图报,绝不会忘记你们的帮助和教诲。请你们不要改口,一直叫我小舒子,你小子,小林子……”(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