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迦王妃:慕雪倾城》 第195章 误会解除 不出十招,墨夷就败下阵来,金刀崩落在雪地上,发出惨淡的光芒。 伊娜尔表面不动声色,内心却是愤怒懊悔不已。 江湛微微一笑,道:“愿赌服输?” 墨夷满目凄然,抬头望向伊娜尔,见她丝毫不看自己,心头霎那间冷如冰雪,捡起脱手的金刀就往脖子上抹去。却见银光一闪,伊娜尔掌中的软鞭不知道何时出动,已经不动声色的卷住了他的刀刃。 江湛走过来,道:“冒犯了,墨夷殿下。”然后躬身行了一个礼,道:“小夫妻之间有了什么矛盾,还是说清楚的比较好,切不可冲动,更不能把姓名不当回事。幸好我只是伊娜尔的师兄,不然的话,你这样冒失,恐怕是赔了夫人又输了自己性命。” 说完对雁翎子使了个眼色,然后说道:“你们慢慢聊,我们就先走了。” 雁翎子咬了咬唇,即便是百般不舍,但还是跟着江湛走了。 伊娜尔收了银鞭,叹了口气,正欲跟上前面的江湛和伊娜尔,却忽然听到风声一紧,便有一双手臂从背后紧紧搂住了她的腰。 “你……”她蓦地一惊,身子一震,不由得战栗起来。 墨夷紧紧的抱着她,像是失而复得的珍宝一般,呢喃道:“我错了,伊娜尔!” 伊娜尔心头一酸,不由得又想起了那天看到他和丽雅那般亲密的情景,原本稍微软下的心肠不由得又硬起来了,使劲甩开他的手臂,退到一边,喘着气道:“你不要碰我。我自是无理取闹,与你何干?” 墨夷想到那天吵架时候的情景,忙上前认错道:“那天是我太冲动了,你身体不好,肯定脾气也会不好的,定然是我说错了话,所以你才会生气的。好了,都过去了,跟我回去吧!以后我再也不会对你说重话了。” 到了今天,他还是对自己所做的事绝口不提,而将过错都推到了自己身上?伊娜尔怒极,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是喘着气,颤着手道:“你好,你好啊,倒成了我的错?我是那种随便发脾气的人吗?” 墨夷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但是看她气成那样,却又不由得心疼,可是又怎么也想不出来到底自己做错了什么事。 伊娜尔见他依然一副迷惑的样子,不由得冷冷道:“你若是对我不满意,就提前说。不用背着我偷偷摸摸,那样别人知道了我的脸往哪里放?” 墨夷更加困惑起来,抓着头发道:“偷偷摸摸?伊娜尔你说什么呢?” 见他还在装,伊娜尔再也忍不住怒声道:“你和丽雅偷偷摸摸在一起,以为我不知道吗?” 墨夷一下子愣住了,确实猛的回过神来,想起那日的情景,的确是有些端倪,他不放心在丽雅的陪同下去探看,就觉得她似乎有些不对劲,还以为是病发了呢,却原来是…… 一时间只觉得又惊又喜,惊的是那日的事竟然被她发现,喜的是原来伊娜尔却也会吃醋。而自己也确实太过大意,既然当时她已经起疑,那么就当把事情说清楚,而不是任由她一直误会。 其实说穿了也没有什么,自己在城外练兵时不慎摔落马背,腰部受伤,正好丽雅去军营探望父亲,随后便陪他一起回城。可是因为怕伊娜尔知道自己受伤后担心导致加重病情,所以回宫之后也没有去同心院,而是在以前的寝宫留宿。丽雅不放心他一个人,便自告奋勇留下照顾。 丽雅是大将军的女儿,英姿飒爽,豪迈不羁,平素相处的也不错,所以便答应了,只是没有想到竟然被伊娜尔不慎撞破,还以为是他与丽雅有了别的关系。 得知真相后她又愧又,只怪自己太过小心眼,当下便原谅了他那日的言行,第二日就陪同墨夷回宫了。 第1章 大漠苍狼 大漠黄沙漫天,在日光下起伏连绵,如同一片壮阔的金色海洋。 在荒漠与草原的交界处,绿草斑驳,一条湛蓝的长河在金色的日光下闪着粼粼的波光,远远可见大群的牛羊如同云朵点缀蓝天般浮动在青黄的大地上。 正午时分,只见旌旗招展,车马萧萧,一队戎装军士护送着两辆马车向东而来,穿过大漠与草原的交界,渡过波光粼粼的长河,驶入了一眼望不到边的大漠中。 行了不到一个时辰,忽见前方狂风席卷,沙浪汹涌,层层叠叠地滚动推进,竟是向着这队车马席卷而来。 为首的一名军官手搭凉棚,神色不由得一凛,对身后将士吩咐道:“前方想必是有盗贼来袭,大家做好迎战准备!” “盗贼?”副将是个年轻的小伙子,显然有些困惑,按住腰畔军刀,皱眉道:“这盗贼也太过猖獗了吧?大唐的使节队伍也敢招惹?” 军官冷哼道:“你这小子在长安城养尊处优惯了,哪里知道边关的情势?你以为如今还是太宗皇帝之时的大唐盛世啊?” 副将有些不忿,却也不敢多言,只得打起精神准备迎战。 此时已经进入大漠,烈日高照,酷热难耐。万里荒漠中热气蒸腾,刺晃人眼。 前面那沙丘般的烟尘愈发近了,伴随着呼哨声和呐喊声,果真看到那黄沙烟尘中健马飞奔而至,马上是一个个精壮魁梧、异族打扮的汉子,手中挥舞着各色兵器,呼啸而至。 “留下八人保护公子,其余人跟我上!”军官面色严肃,回身下令道。 “是!”马后将士齐齐应声,分出八人策马过去,将那辆厚重结实的马车护住,其余人马跟着那军官一起冲了上去。 他们中大多数都是身经百战的精锐军人,直属于都护大人麾下,此次公子被朝廷委任出使洛迦议和,因为路途遥远,大漠各部混杂,敌友难分,所以都护大人特派了一队人马在玉门关接应,保护公子前去洛迦。 一路上确是险象环生,如今终于幸不辱命,功成而返,但是却也损兵折将近乎一半,没想到这才离开洛迦半日,竟然就遇到了盗贼突袭。 片刻间两方人马已经开始了激战,那些盗贼个个都是亡命之徒,虽是赤膊上阵,但是勇悍竟然丝毫不输与甲胄护身的军士。 “大胆贼子,竟敢拦截大唐使节,今天就让你们见识一下安西虎豹营的厉害!”那军官挥舞着一杆镔铁霸王枪怒喝道。 “我们大漠苍狼横行无忌十三年,还会怕了安西的兵娃娃不成?”盗贼中一个肌肉发达、古铜色脸膛,穿着褐色短褂赤着双臂的汉子手舞一对金瓜,越战越兴奋,听到对方的来头竟是不慌不乱,反倒自豪的报出了自家身份! 大漠苍狼,是沙漠中最令商队头疼的一股悍匪,尽是些被各族驱逐出草原的的穷凶极恶之徒,这些人目无法纪,强抢豪夺,居无定所,过往商队是其最大的猎物,出此之外还是各族使节之类! 烈日之下,刀光剑影,血肉横飞,到处都充斥着刺耳的刀兵声和喊杀声、惨叫声,虽然这些官兵英勇顽强,但是那伙子悍匪竟是天性嗜血一般,拼命厮杀,没有丝毫后退之意。 眼看着久战不利,但是双方却都处于持平的状态,一时间谁也赢不了谁。 忽然间,远处传来了清笛之声。 众人惊疑,不由得循声望去,只见西北方向流沙漫天,两骑飞奔而来。而那笛声清亮悦耳,如清泉漱心,竟是从那并辔而来的两骑方向传来。 能在疾奔的马背之上吹笛,曲调还可以优雅不乱,这个大漠上能有几人?笛声愈近,其声愈发苍凉空寂,如野风般在荒漠上盘旋。 突然间笛声戛然而止,就见金光奋起,银光怒舞,两道身影离开马背朝着这边疾奔而至。 “是洛迦王子到了?”那军官不由得大喜,对着众人喊道:“大家快打起精神,是洛迦王子前来助战了!” 那伙贼匪听到洛迦王子之名,倒是丝毫不见后退,而是一起看向了数丈之外沙丘上勒马观望的黑袍人,想必就是这群贼匪的首领。 那人做了个继续战斗的手势,大伙儿便手下不停,继续催马冲杀。 “这群狼崽子竟是胆子越来越大了,竟然跑到洛迦王城附近撒野了,伊娜尔,今天我们可不要手软啊!”只听的一个少年清朗悦耳的声音响起,就见一道金光划过,只听“嗤嗤”连响数声,刀光所到之处,划过一道弧形闪电,血光飞溅中,那些悍匪竟是不由得齐齐勒马后退。 第2章 洛迦雪圣女 先前还很是猖狂的那几名匪首,此刻都是衣裳接连绽裂,胸肋、大腿等处鲜血激射。一时间不敢再轻敌,屏气凝神对付面前的金袍少年。 “长史大人没事吧?”那名少年一头棕色鬈发,眉目俊朗,天庭饱满,四肢修长,穿着金光闪耀的战袍,英姿飒爽,如同天神下凡。一面在贼匪中横刀飞舞,一面回首笑吟吟的望向那边马车中探身而出的青年男子。 那男子拱手道:“多谢墨夷王子,在下平安无事。” “大人没事就好。”金袍少年放心下来,一边飞身而起,挥刀架开杀向自己的兵器,一边对那军官喊道:“刘统领,你们先护送大人离开,这里交给我们了。” “墨夷王子,那位姑娘是?”军官望了眼不远处银光飞舞中的白袍少女,好奇的问道。 金袍少年面上得意,大声道:“那是我们洛迦的雪圣女,你们现在可以放心离开了。” “什么?洛迦雪圣女?”听到那三个字,贼匪中立刻掀起了轩然大波。 “既然有洛迦王子和圣女出马,看来也没有我们什么事了,那么就此别过,后会有期!”军官在马上一拱手,下令撤退。 得到了撤退的命令,官兵们就将重伤却还活着的兵士扶上马,整齐划一的缓缓退出了染血的杀场,一行人遥遥拜过那边在贼匪包围中却游刃有余的两人,向东缓缓而去。 见到到手的肥羊竟然要跑了,这些悍匪自然不愿意善罢甘休,虽然洛迦雪圣女和墨夷王子之名在天山南北大漠深处都是如雷贯耳,但是毕竟从来没有交手过,是否沽名钓誉都未可知,所以即使这会儿遇上了,却都没有令其真正心生恐惧。 贼匪中冲出十余骑朝着马车离去的方向追去,忽见银光乱舞,闪电般从天而降,拦住了去路。 就见那白袍女子不知何时已经飞身纵跃过来,手中挥舞着数丈长的一道银光,如同长鞭,却又仿佛链剑,其势妖魅莫测,气势磅礴,竟然将十余骑贼匪尽皆挡住。 那女子飞掠绕窜,手中银光带着摄人的杀气,绞起了漫天的黄沙和血光。当先三人竟是连人带马一起栽倒在地,要害处鲜血淋漓,竟是一招致命。其余数人一见,不由得心生恐惧,想着这女子既然有洛迦圣女之称,又如此厉害,想必一定是习过厉害的妖术之类,否则怎么会这么可怕呢? 稍有不忿之人冲过那道黄沙上留下的沟痕,立刻就命丧当场。 明明是烈日当头,但是那女子手中白光所到之处却是寒意凛冽、杀气漫布。 而那边手舞金刀的少年虽然刀法精妙,气势如虹,但是毕竟寡不敌众,而且对方都是骑在马上,他自然渐渐有些体力不支,落于下风。抬眼望去,看到那车队已经走远,这才高呼道:“伊娜尔,过来救我啊!” 白衣女子回头望了一眼,并未杀进重围去助那少年,而是飞身而起,如同一只白鸟般疾掠过一片黄沙,手中甩出一道银光,直取那沙丘上立马观战的黑衣汉子。 那人一袭黑袍,面上罩着半边玄铁面具,只露出一双黑黝黝的眼睛和青茬茬的下巴,自始至终都没有出战。此刻忽见白光带着凌厉的杀气袭来,当下不及细想,右手一招,一把月牙般的弯刀自袖中旋飞而出,急斩少女手中的引银鞭。 白衣少女不闪不避,手腕一翻,那条银鞭竟如同灵蛇一般蜿蜒着缠住了弯刀,手中运出真气,飞身掠起,竟将那把弯刀抢了过来。继而手腕一带,那弯刀呼啸着贴地飞了回去。 只听的一声惨厉的马嘶,黑袍男子胯下的枣红马竟然悲鸣着扑到在地,显然是被那疾飞的一刀斩断了马蹄。枣红马翻到在地,嘶鸣着滚落下沙丘。 而那黑衣男子也在同一时间拔地而起,一飞冲天,旋落之时,手中爆出万点乌青色的寒星,朝着那白袍少女激射而去。 少女惊觉,手中的银鞭舞的密不透风,竟如同一道银色的光幕般,只听的铿锵之声,那些暗器全都被弹了回去,射入黄沙之中。 与此同时,少女飞身而起,足尖在沙丘下挣扎的枣红马上点过,借势疾掠过去,手中的银鞭螺旋般飞舞着卷向了扔在空中尚未落地的黑袍人。 那黑袍人轻功极佳,身形柔软的如同一匹缎子般,折身而起,在那舞动的银鞭旋纹中游走,虽然衣袍已经被劲风割破,但却只是轻伤而已。 “伊娜尔,你再不快点得手,我们今天怕是回不去了。”那边的墨夷王子虽然杀倒了一大片,但是此刻孤军奋战,形势越来越危急,忍不住高呼道。 擒贼先擒王,他自然明白少女的意思,但是自己一个人对付这么多,实在有些吃力啊! 第3章 擒贼先擒王 就在这时,忽听得一声惨呼,马上的悍匪都不由得回过头去,只见血雨飞落中,那黑袍男子正如被射落的孤雁般哀鸣着坠落! “首领?”这边的贼匪一时间都是心惊肉跳,不由得大叫道。 又有几人已经收起武器,驱马飞奔过去。 一时间,只听的呼喝之声四起,那些悍匪纷纷弃战,朝着那边黑衣人落下方向聚去。 金袍少年喘了口气,收刀入鞘,就听见一声唿哨,却见那些贼匪带着自家重伤的首领已经纵马疾驰而去,卷起一大片尘沙,转眼间就远去了。 他抬起头,朝着那白衣女子大步走去,朗声道:“伊娜尔,此次这群贼匪受挫,恐怕会有很长一段时间无法继续猖獗,大漠上终于可以安生一段日子了。” 那白衣女子静静的伫立在那里,脚底下是万顷黄沙,头顶天空湛碧如洗,微风拂过,她的袍角在徐徐飞舞,背后的发丝也是飘飞如花,但是她的人却是娴雅幽静,仿佛不曾动过。 那少女娇小玲珑,腰肢婀娜,纤小如一弯钩月。她穿着一袭月白色及踝长袍,衣襟和袖口缀有银色的暗纹,仿佛某种神秘的图腾标记。 方才一场激战,她的身上竟然没有染上一点血痕,周身干净清爽,仿佛不食人间烟火般。她缓缓转过脸,白皙的额头贴着几片银灿灿的额花,蜿蜒而上,与那缀有白色水晶的银饰相连,将头顶的乌发尽皆笼起,没有一丝散发垂落。 她的模样是极其干净清秀的汉人样貌,竟然没有丝毫异族特征,巴掌大的瓜子脸上点缀着黑曜石般水灵的双目,神情清淡微矜,眸中带着一种飘渺旷远的落寂和虚无。 任谁也想不到,这个看上去清灵秀雅,娇美脱俗的汉人少女竟然是闻名天山南北的洛迦雪圣女伊娜尔。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但是她的武功修为却已经是无人可及! “伊娜尔,咱们也回去吧!”金袍少年搓唇吹了一声口哨,唤来了他们的坐骑。 白袍少女点了点头,并不言语,待那两匹骏马到了面前,这才举步走过去跨上马背,摘下垂纱笠帽缓缓戴上。 那锦袍少年也已经跃上了马背,俊朗的眉目间意气风发,道:“我知道你每次杀人之后都不开心,但是大漠苍狼为祸草原多年,都是恶贯满盈之徒,就算是死了也算是罪有应得,所谓以杀止杀,不过如此。” 白衣少女点了点头,没有说话,足尖一点马腹,催马向前奔去。金袍少年嘴角含笑,纵马追了上去。 傍晚时分,两人终于赶到了王城之下。 墨蓝的天空,寥寥落落几点星子,散发出疏朗的微光。 一道黑影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横掠过来,在马前落下。 两匹骏马像是受惊了一般一声长嘶,竟是齐齐顿了下来,向后退了几步。 墨夷无奈的苦笑,抬手摸了摸马头,道:“多少回了,怎么一见青狼还是害怕?” 那边白袍少女已经跳下了马背,城门口一个火红衣衫的女孩儿奔了过来,停在白衣少女面前笑吟吟道:“雪圣女,你们终于回来了?” 那女孩子圆脸尖下巴,皮肤微黑,眼神清亮,额发下两道弯弯的浓眉,带着一种英姿飒爽的豪迈,但相貌却并没有异族的特征。 她一身火红的衣衫,趁着发饰上的翠色羽翎,很是娇俏可爱。 “雁翎子,你带青狼出来就不怕吓到人吗?”那边金袍少年走过去拍了拍面前俯首帖耳的狼犬脑袋,一边没好气的对那红衫少女抱怨道。 “墨夷王子过虑了,城里谁不知道青狼是您的宠物?哪里会吓到呢?”红衫少女笑嘻嘻道,一边接过了白袍少女手中的马缰,然后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放心的点头道:“看到你们无恙,我也就放心了。” “你是不知道,我们这次出去竟然遇到了大漠苍狼。”墨夷说道。 雁翎子果真吃了一惊,道:“可是真的?这些人也太大胆了,竟然敢打大唐使节的主意?” “哈哈,那些家伙大约是知道此次大唐议和使带着咱们洛迦供奉给天朝皇帝的贡品,才会连命都不要吧!但是他们定然没有想到我和伊娜尔一直尾随着车队。”墨夷笑着道。 雁翎子见他如此开怀的样子,便也猜到了结果,笑着道:“遇到您和雪圣女,那是他们倒霉,恐怕大漠苍狼以后得改名字叫大漠苍狗了吧,哈哈哈!”一边望向墨夷旁边亦步亦趋的巨大狼犬,笑眯眯道:“其实。真正的大漠苍狼应该是咱们的青狼才对啊!” 那边,墨夷手掌下巨大的狼犬像是回应女孩儿的话语般,晃了晃脑袋,低嚎了一声。 第4章 王子的烦愁 洛迦本是一个古老的部族,散布于天山南北,近十年来快速崛起,势头在草原大漠之中独领鳌头。 虽然如今的中原大唐帝国已经不是昔日那般强盛,声威也不足以和曾经太宗武皇开元等相比,但在各族人民的心中,却依旧有着不可动摇的神圣地位。 洛迦在扩展国土、势力渐强后让中原的大唐王朝感觉到了一丝威胁,所以象征性的派边关驻兵讨伐过几次,双方也都是小打小闹,互探虚实。最后朝廷派了议和使臣前来造访,双方就当前局势和互相利益探讨多时,后来洛迦答应了与大唐和睦相处,互利互惠。 虽然洛迦如今日渐强大,而大唐则日渐式微,但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而洛迦,无论如何都是无法真正和拥有着深厚底蕴的强大帝国相抗衡。何况,洛迦这些年兼并了周围的许多小部落和民族,一旦与大唐交恶,对于自身来说有百害而无一利。 相反,如果与大唐和睦相处,这样不仅可以得到名义上的册封,而且日后即便是扩张疆域,那也是打着大唐王朝属国的名义,所谓王师,更加顺理成章。另一方面,洛迦作为游牧民族起家,如今慢慢强盛起来,要想站稳脚跟,向大唐学习先进的农林渔牧等文化知识很有必要…… 大唐使臣离开之后,洛迦王与内部朝臣商议了许久,最后决定由王叔狄克邦代表洛迦回访大唐,接受册封! 另外,洛迦王子墨夷也被派遣随王叔一同前往大唐,一来是开阔眼界增长见识,二来也是顺道学习大唐的礼仪文化!但是最重要的一点则是洛迦王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去长安见识一下大唐帝都的传奇盛况,了解一下大唐王朝错综复杂的势力盘桓,结识一些未来可能会对洛迦给予支持的盟友! 其实,洛迦内部也并不是完全齐心的,王叔狄克邦便因为当年王位之争失败而一直对洛迦王耿耿于怀,并且也对未来的继承人墨夷王子心怀敌意。这么多年来,他也培植出了属于自己的力量,洛迦王若是想要除掉他,自然是要费一番功夫的,最主要的是这样做会让洛迦元气大伤,所以洛迦王只得以静制动. 此番派遣王叔出使大唐,也算是给足了他面子。 另一方面,洛迦是草原民族,所以王位继承人并不像中原王朝那么严苛,兄终弟及也是很正常的。此次派了王叔却又派了王子,其实说白了就是一场公平的竞争。到时候,谁有能力谁就掌管未来的洛迦。 这样是无疑是最公平的! 但是私心里,洛迦王终究还是心疼这个幼子。早年间洛迦大王子墨池雄才大略,有勇有谋,与王叔一直追随洛迦王南征北战,所向披靡,是洛迦王的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但是几年前却不幸战死,所以洛迦王立刻就失去了一方可以制衡王叔的力量! 虽然之后率真开朗的小王子立刻就被迫担负了王族的使命和责任,但是毕竟入门的晚,无论是资历还是能力对于大王子都是望尘莫及。因此在未来王位继承人这个问题上,洛迦王庭偏向于王叔的势力多一些。 因此洛迦王只得冒险出此下策,虽然心里明白儿子此次无异于与虎同行,但是为了锻炼他的能力,也为了取信于大臣,只得与老天打这个赌。 洛迦王自然知道狄克邦巴不得能在远离洛迦的地方除掉眼中钉肉中刺,但是雄鹰想要展翅高飞,必须要经受万般磨砺,否则只能注定平凡一生。若是无法经受住此番考验,那么即便是将来继承了洛迦王位,也不会有所作为,反而会给族人带来再难和不幸吧! 作为一个合格的王者,就必须要堪破骨肉血亲的桎梏,何况无论是兄弟还是儿子,都是至亲骨血。 所以,洛迦王做出这个决定之后,虽然开始争议颇多,但是渐渐的也就平复了。 暮色昏暗,站在王城之上朝西眺望,远远可见天山山峰起伏,白雪皑皑。晚霞红紫相间,天际色彩瑰丽变幻,山峰被余辉映照,绚丽灿烂的如同五色霞帔。 晏城是洛迦的王城,也是洛迦最繁盛坚固的一座城池,城墙以巨大厚重的花岗石为底座磊就,高大古朴,气势雄浑。 墨夷一个人静静的站在城墙上,他穿着绛红色的锦袍,外罩左飾单袖紫貂皮袄,玄色暗金玟的牛皮护腕上镶嵌着亮晶晶的饰物。腰间三指宽的革带上挂着那柄从不离身的金刀! 他今年十七岁了,正介于单薄稚嫩的少年与健硕结实的男子之间,身形匀称,四肢修长,虽然还没有值得自豪的满身肌肉,但却并不纤弱,全身上下都散发出一种年轻紧致的健美! 夕阳的余晖将晏城古朴雄浑的轮廓映出了几分金碧辉煌的意味,城头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俊朗面孔上的几丝忧愁也被镀上了一层金色! 再过几日就要离开洛迦,踏上漫长的旅途,终点是他向往已久的长安! 虽然此去凶险,前途渺茫,但是,作为洛迦的王子,这是他既定的使命。 在洛迦的历史上,王位之争并不是什么不足为外人道的秘事,反倒是一个证明能力的绝好时机。胜者拥有至高无上的权位,败者失去一切包括生命。但也有失败之后发誓效忠新王而保住性命的,比如王叔! 若是两年前,这样的事根本就轮不到他考虑。 但是如今没有了王兄,他就必须拿起所有的勇气和信心,去应对未来的风霜雨雪。 即将离开洛迦,这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忧虑的并非叵测的前途和未定的命运,而是心头那缕难以割舍的离愁别绪。 第5章 秘谕 晏城最高的建筑,便是那座拥有百年历史的火神殿! 洛迦民众信奉火神,因为火带来了光明和温暖,也给人间带来了希望。 掌管火神庙的最高神职人员是大祭司,其次便是圣女。 大祭司和圣女之下还有十六名侍神和众多仆人,这些仆人都是从幼年时便被大祭司亲自挑选出来颇具慧根和灵性的人! 神殿前的台阶上坐着一个人,全身都沐浴在乳白色的月光中! 玲珑娇俏的身姿,雪白的衣裳,漆黑的长发,给人一种清冷而神秘的感觉! 殿前的台阶共三百三十级,每三十三级为一层,隔着三尺平缓的石台! 台阶下是一片开阔的广场,广场周围有丈余高的雕花石柱,每逢庆典或者祭祀,石柱之上的灯火就会点燃,广场也会亮如白昼…… 静谧的夜色中忽然有了悉悉索索的脚步声,一个白色人影从广场中央缓缓行来,双手平举,托着一个浅浅的木盘子,恭恭敬敬的上了台阶,在那白衣人影面前跪下,举案齐眉道:“启禀圣女,王上秘谕!” 白衣的少女微微愣了一下,侧过身从那木盘上拿起了玄黑色的卷轴,启开之后抽出了里面的一面素帛! 洛迦并没有属于自己的文字,所以建立政权之后沿用的都是汉字! 看完之后,白衣少女的眉头微微蹙了一下,挥了挥手,示意那个仆人可以下去了。 仆人行礼,躬身后退了几步之后缓缓离开。 月光下少女抓着丝帛的手指渐渐握紧,直到白玉般的手背现出了暗色的血管。 怎么也没有想到,有生之年居然还有机会回中原。 十年了,本以为一切都已经过去了,但是……如今却要再次撕开记忆的创口,让曾经鲜血淋漓不堪回首的往事再次浮现? 可是,王命难违,而且,洛迦对她有再生之恩,这一点她永远都不会忘记的。 逃避不一定躲得过,有些事总有一天都是要去面对的。 这十年来,她不断的使自己变得强大,难道不就是为了有一日再面对过往的时候不再彷徨和恐惧吗? “雪圣女?”一个清脆的声音传来,殿前回廊处奔出了一个红色衣衫的少女,眨巴着大眼睛道:“发什么呆呢?”说着奔过来在她的面前坐下,眼神瞥到了她手中紧握的丝帛,好奇道:“咦,这是什么东西啊?” 伊娜尔摊开手掌,示意她自己去看。 雁翎子接过来展开一看,道:“是王上的秘谕啊,不知道写的什么?” 再看了几眼,不由得眼睛一亮,又惊又喜道:“天哪,这是真的吗?不会吧?哇,太好了,太好了!” 雪圣女依旧一言不发,默默地抱膝坐在那里,微扬着头望向天际清冷的明月。 “王上让您保护王叔和王子出使大唐,这是多好的事啊,怎么还不开心呢?”雁翎子疑惑的问道。 伊娜尔摇了摇头,眼神变得复杂甚至有些讳莫如深。 雁翎子更加困惑,托着腮帮子道:“雪圣女本来就是中原人士啊,难道这么多年你都不想回家吗?” 回家?哪里还有什么家呢? 看见她眼中流露出那般深刻的悲伤和凄哀,雁翎子陡然明白过来,虽然自己跟着雪圣女不过六年,所以对她之前的过往并不知晓,但是却也听说了一些,若是还有家的话,怎么会孤身一人重病之下被遗弃在冰天雪地荒芜人迹的大漠? 听说当年她被外出巡视的大王子捡回来之后奄奄一息,浑身僵硬,还发着高烧,后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救醒,又将养了整整三个月才终于清醒! 那时候的她,只有六岁而已。 雁翎子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眼中流露出几丝悲悯和同情,柔声道:“莫要再想了,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此次也不过是奉王命而已,毕竟,如今能够保护墨夷殿下的也只有您了!” 雪圣女却是不言不动,仿佛什么也没有听到。 当年重病之后烧坏了嗓子,她整整沉默了两年,后来终于可以开口说话,却已经习惯了缄默,所以数年来她开口说的话屈指可数。 从八岁开始拜入天山隐侠门下学艺,她天资聪颖,生性好学,而且异常勤奋,加之心无旁骛,领悟力极好,所以深得师父的欢心。之后由于本身的气质和极高的悟性,有幸得到大祭司的赏识,从众多参选的少女中以异族人的身份脱颖而出,成为了守护洛迦的圣女。 这些年来,她看上去内敛平静、与世无争,其实却无时无刻不在追逐和成长! 从一开始,只是单纯的认为,得到了力量,就可以守护想要守护的东西,也就可以保护自己,变得强大之后,就再也不会惧怕那些噩梦一般的过往和回忆…… 内心越是挣扎,表面却越是平静。 这么多年来,似乎已经习惯了。 但是当她猝不及防的忽然得知要回到中原之时,却是再也无法平静了。 思绪纷乱,好容易平静下来,回过神才发现雁翎子早就不见了踪影。想必是这会儿困了,自己回去睡了吧! 第6章 为他人做嫁衣裳 洛安宫中灯火通明,人来人往。 因为过几日墨夷王子就要出行,所以女官雅胜绯正带领宫女们连夜奔忙,收拾整理所需行头。 雁翎子刚一踏进大门,一个黑影就窜了出来,她吓了一跳,这才发现是青狼! “咦,雁翎子,是你啊?”小宫女艾蜜儿迎了过来,道:“这么晚了,是不是找殿下有事?” 雁翎子像是非常兴奋的样子,两只黑亮亮的眸子闪着光,脸颊上还泛着晕红,急切道:“是啊,是啊,殿下在哪里呢?” “雅胜绯姐姐待我们收拾东西,整个洛安宫都乱糟糟的,殿下嫌烦,用过晚膳之后就一个人在殿后呆坐着!”艾蜜儿道。 “啊?他向来可不是一个闲得住的人啊!”雁翎子有些纳闷道。 “是啊,但是这次不知道为何好像挺烦躁的,连青狼都被赶出去了。”艾蜜儿道,“听雅胜绯姐姐说,他一个人坐在那里发呆呢!” 雁翎子忍俊不禁,道:“真有趣,放心吧,我很快就能还给你们一个正常的王子殿下啦!”说着一溜烟绕过重重屋宇冲到了殿后。 晏城的建筑基本都是一个特色,王宫也不例外,都是以坚固、雄伟、高大、恢宏著称,不同于中原王朝那样还兼顾华美、精致和优雅。这里的建筑就给人一种莽莽黄沙的大气和雄浑! 殿后的石台上,坐着一个少年,从背后看去,腰身笔直的如同标枪!那样华贵的服饰和一丝不苟的凝重,竟然有几分熟悉的意味……好像已故的大王子啊! 雁翎子深吸了一口气,收回思绪,蹑手蹑脚的走了过去。 墨夷动也不动,缓缓开口道:“是伊娜尔让你来的吗?可是有什么送别的话语?”说着似乎有些失望,声音也低了下去,道:“她不想亲自为我送别吗?” 雁翎子噗嗤一下笑了,走过去蹲在他身边,歪着头道:“很少看到墨夷殿下这么失落消沉啊,究竟所谓何事呢?” 淡淡的月光下,少年的面庞轮廓分明,竟然映出几分柔和的色彩,长长的睫毛覆下来遮住了眼中的神情,嘴角微微扯出了一丝笑意,道:“哪里有?你定是看错了,只是过几日就要离开,所以心里有些……复杂而已。” “我看不是复杂,是不舍吧?”雁翎子依旧笑嘻嘻道。 她自幼便跟着伊娜尔和墨夷,虽然名为主仆,但是因为墨夷为人随和,所以并没有那么多的讲究,雁翎子便也习惯了打趣他,在外人面前自是尊敬,可到了私底下,就又回到了昔日无拘无束的时候。 墨夷被她说中了心事,也不恼,依旧是淡淡一笑道:“那又如何?” “我有一句话,可以让你立刻抛却所有烦恼,变得开心激动起来,你信不信?喂,想不想听?”雁翎子眨巴着眼睛有些急切道。 墨夷眉心微皱,像是在思索,沉吟了一下,缓缓道:“既然如此,想来就是既定的事实了,你说与不说都会发生的,不过是迟早问题而已!” 雁翎子本就不是个藏得住心事的人,本来想逗逗他,但是看到对方不急不躁的样子,自己反倒按耐不住了,便开口道:“方才雪圣女接到了王上的秘谕,要她护送你去长安。” 原本沉静的少年忽地一愣,身子微微震了一下。 雁翎子握着双拳一脸激动的期待他的反应,却没想到他就这么静静的坐着,然后低低哦了一声,再不多言。 “啊?你这是什么反应?哦?哦什么呀?”雁翎子显然有些气急败坏。 却见那少年眼中忽地闪出了一丝狡黠,嘴角微挑,猛地拔地而起欢呼着窜了出去,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雁翎子忍不住笑了,道:“就知道你会是这般反应……”说着说着,心头却泛起了一丝酸涩,却又习惯性的强行压制了下去,站起身往回走。 到了前院的时候就看到一番鸡飞狗跳的景象,墨夷正逗着青狼上蹿下跳,雅胜绯带着宫女急的跑前跑后,追着去捡好不容易收拾起来去被他洒落一地的行礼…… 两年来,他已经很少在人前流露出这般调皮捣蛋、任性无忧的一面了。随着年龄的增长和肩负责任的重大,他愈来愈像当初沉稳凝重的大王子,可无论如何,骨子里的天性却是始终无法真正泯灭的。 翠羽红衫的少女站在檐角的阴影里,遥望着那边狂喜激动的少年和身后气急败坏的女官,嘴角不由得流露出一丝苦笑。 遥遥观望,永远是属于自己的秘密! 第7章 知我者,谓我心忧 三日之后,洛迦的使团踏上了东行之路。 伊娜尔除了带着贴身侍女雁翎子之外,还带了两名平日里照应起居的侍女。 墨夷身边自然是少不了洛安宫的女官雅胜绯,另外还有四名颇有资历的宫女。 虽然路途迢迢,但是在这些女孩子的眼里,却像是有数不清的乐趣似的。 墨夷和王叔并辔而行,骑马走在最前面。 后面是由卫队保护的马车,伊娜尔和雁翎子的马车在中间,伊娜尔一路都在精心打坐,反倒是雁翎子总是不安分,跑上跑下,一会儿去和前面车子里的宫女打闹,一会儿要一匹马骑着去追墨夷和狄克邦,后来颠的骨头疼了就又跑回来坐马车…… 路途遥远而漫长,似乎没有尽头。 伊娜尔却一直是安静的,就如同以往任何时候一样! “艾蜜儿,你问问雅胜绯姐姐,今天晚上可以到哪里?”雁翎子趴在车窗口,朝着前面的车子喊道。 艾蜜儿探出脑袋道:“好像是巴塘河!” “什么是巴塘河?”雁翎子继续问道。 那边顿了一下,大概是几个丫头在商议,然后听到艾蜜儿喊道:“通天河的支流,不要问我什么是通天河,我也不知道。”然后就缩回去再也不支声了。 雁翎子鼓着腮帮子闷闷道:“通天河?莫非是通往天上的河流?肯定不可能了。”她忽然灵机一动,笑着道:“是了,一定是发源天山的河流!” 伊娜尔自然不会理会她的自言自语了。 到了夜晚,车队果然在一条大河畔停下来驻扎。 营寨扎好之后大家燃起篝火坐在一起吃东西,伊娜尔只是喝了一碗奶酪,看着大伙儿围在一起谈天说地,自己倒是意兴阑珊,索性站起身信步走了出去。 明月如霜,冷照长河。 巴塘河曲折澎湃,波光粼粼,大河两岸是片片绿洲,由此远望,可见远处点点灯火。再往更远处的两岸延伸,则是万里荒原。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早就看惯了这种豪迈不羁,恢宏大气的北国风光,但是她的心底深处,却似乎一直怀念着那久远而飘渺的故乡。 夜晚的大漠荒沙如雪,在月光下泛着银色的光辉,一望无际,浩瀚无边。 夜风吹过,流沙飞舞! 她走的远了些,然后拿起脖颈上挂着的银笛凑到唇边吹奏。 笛声温暖清澈,如同温柔的溪水般潺潺流淌。但是仔细去听,却能从那清幽的笛声中听出一股子无奈和悲凉。 夜风将河畔的笛声远远的送到了火堆旁,谈天说地的依然兴致高涨,嬉笑玩闹的也是欢天喜地,却有一人缓缓站起声,不动声色的离开,踏着月色循着笛声而去。 静谧的河湾处站着一人,横笛在握,白衣飘然。冷月长河,白沙如银。 他在数丈之外站定,静静的注视着那吹笛之人的背影。 他知道她吹奏的是什么曲子,那是在汉人中流传的名曲《黍离》,诗经中的一篇。是悲叹亡国之痛,寄托哀思的。之前曾经听一个老人吹奏过,曲调哀伤,令人忍不住堕泪。 伊娜尔毕竟年少,即便是有过悲伤的过往,终究是没有那般深刻的吧!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彼黍离离,彼稷之穗。行迈靡靡,中心如醉。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如噎!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大约是察觉到背后有人,笛声渐止,她从袖中拿出帕子,拭了拭手中精致的短笛,收回帕子缓缓转身。 墨夷已经走了过来,侧过头凝望着她,道:“伊娜尔,为何无端奏此悲凉乐声?” 她叹了口气,遥望着中原的方向,眼神苍凉如水。 “我这几天突然发现,越靠近中原,你就越来越不平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他有些关切的问道。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她轻轻摇了摇头,嘴角露出了一丝暖暖的微笑! 她本就生的极美,是那种中原女子特有的清秀婉约,只是平日里太过清冷,而且又因为身份特殊,总是给人一种神秘高贵的疏离感,但是此刻这样莞尔一笑,就如同夜色中幽幽盛开的昙花,虽然只有一瞬,但却令人心醉神迷。 “我知道你不肯说啦,不过能看到伊娜尔笑,墨夷也就放心了。”少年俊朗的面上不由得露出了几分痴迷,不由得又靠近了一分,柔声道:“不管怎么样,你都不要怕,虽然我的武功不如你,但是我会一直守护在你身边。” 她的心底有些触动,耳畔回响起一个遥远的声音: 伊娜尔,若是此番我未能活着归来,那么请代我守护墨夷,守护洛迦! 那时候,她是立下誓言的,从此毅然摒弃凡俗,舍身侍神,成为了守护洛迦子民的圣女! 可是如今,那个她决意要守护一生的人,却对她说出了同样的话! 第8章 寒梦 从入秋到初冬,他们一直都在路上。 索性一切都未有偏差,所以在年底之前可以赶到长安,也就来得及在新年之际朝贺大唐皇帝。 这些天来,车队一直都行进在人烟罕至的荒原之上,大雪漫天,寒风呼啸,大家也都换上了厚实保暖的棉衣! 从车窗外望去,入眼处是一望无际的苍白,和着藏青色的天空,给人一种压抑而沉重的感觉。 伊娜尔穿着毛茸茸的雪色貂裘,更衬得其人如玉,玉能生香! 一边的雁翎子穿着一袭火狐皮袄子,袖口扎着翠色的丝带,两只白生生的手露出袖管,倒是一点儿也不嫌冷,偶尔还探出去接几片飞雪! 她也是汉人女子,父母是大漠上的游侠,后来在保护一支商队时死于流寇之手,由于她年纪幼小,所以商队无法带着她前行,只得赠重金将她托付给了一户牧民。 后来洛迦的大王子墨台路过,得知她的身世后便将她带了回去照顾伊娜尔。 虽然是汉人,但是雁翎子与伊娜尔不同,她自幼就是生长在大漠草原之中的。 “我听说咱们再过一个月就可以到长安了,现在已经到了兰州境内。”雁翎子侧过头对一边低着头把玩手中短笛的伊娜尔道。 好多年来,她们的交流方式都是她说伊娜尔听。伊娜尔很少开口,但是她的想法都会流露在眼神或者表情里,别人或许会不明白,但是雁翎子却可以一眼就看懂。 所以,这些年来她们几乎是形影不离,即便后来伊娜尔成了洛迦的圣女,雁翎子既不是侍神,也不是仆人,但却依然进了火神殿侍候她! 身畔的人忽然一震,抬起头来定定的望着她。 雁翎子吃了一惊,她早就习惯了对方的沉默和安静,无论她说什么,对方都很少有反应。但是这一次,那双眼睛里却明显的闪过了一丝震撼,似乎还有一刹那的恐惧,然后,就是变成了久远而沉寂的悲伤。 “姑娘,怎么了?”私下里的时候,雁翎子都是称呼她为姑娘的。 看到她握着短笛的手微微颤抖,雁翎子有些关切道:“是不是冷啊?”说着凑过去握住了她的手,果真是冰冷刺骨。她叹了口气,用自己温暖坚定的手包裹着那双冰凉纤细的手,缓缓道:“有些事,虽然我不知道,但是毕竟过去这么久了,如今你也已经长大了,所以即便是回来了,也不需要再害怕什么。因为如今的雪圣女,是很厉害很强大的人,没有什么可以轻易打倒她!” 感觉到怀中紧绷的身体微微有了些许松动,然后那双眼中的悲伤也渐渐隐去了。 那双眸子微合,许久之后缓缓睁开,对着红衣少女投去感激的一瞥。 雁翎子笑着抱紧了她,依然握着她冰凉的手,笑嘻嘻道:“雁翎子这辈子都是姑娘最忠诚的仆人和朋友,这一点永远都不会改变!好了,乖乖睡一觉吧!等到停车的时候,我叫醒你。” 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拍抚她的背。 白衣的少女点了点头,心头的忐忑和悸痛渐渐平息,有些安心的闭上了眼睛。 因为要避寒,所以车厢里非常严实,不仅外面罩着一层铁皮,车壁还钉着一层保暖的毛皮,虽然是暖和了些,但是渐渐也会有些气闷,呆的时间长了自然会有些昏沉迷糊。 不多时,就在那轻柔的拍抚下沉入了梦乡。 雪花纷纷扬扬的飘落,她觉得自己仿佛也变成了一片轻柔的雪花,在风中翩翩飞舞。 天地苍茫,无边无际,到处都是一色的苍白! 轻飘飘的她随着天地间的雪花一同旋飞起舞,蹁翩跹跹! 白茫茫的大地都被覆盖了一层雪白的棉袄,厚厚的,软软的。 她在北风中打着旋儿,悠悠飘坠,最后终于落向了大地! 但是甫一飘落,她竟感觉到一股子蚀心侵骨的疼痛,那是温暖的感觉,那温暖让她一瞬间化成了一滴水…… 她落到了一只黑色的眼睛里,然后化成了一滴泪顺着眼角滑落,却在坠落的途中凝成了一粒冰! 那是一双童稚的眼睛,清透澄澈,漆黑的瞳孔中映着苍白的天空和飞舞的雪花! 那双眼睛的主人是一个娇小的女孩,她的身下是厚厚的冰雪,她的身上也覆盖了一层软软的雪花,如同意见崭新的棉衣般将她幼小的身躯小心翼翼的包裹了起来,只有那苍白的小脸露在外面,双颊是胭脂般的绯红,如同晴日里西天绚烂的火烧云…… 飘坠的雪花落在那张脸孔上之后就会融化成一滴水,然后坠落,却在漆黑的鬓发下凝结成冰,一点一滴,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丝丝缕缕的黑发都已经如同被困在琥珀中的昆虫触须一般,在透明的冰块中泛出清寒的光泽! 你还活着吗? 她听到自己带着颤抖的声音回荡在天地间! 我一直都没死! 一个稚嫩却冰冷的声音回答道。 你的家人呢?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 她的声音被寒风撕扯的破碎不堪。 我没有家人,这个世间就剩我一个人了。 哦,那真是可怜!你在这里做什么呢? 当然是等人了! 你在等谁? 这个世间最后一个信任和依赖的人! 你等了多久? 我已经忘了! 你觉得他还会来吗? 也许不会! 你叫什么名字? 你不该问我,难道你会忘记自己的本名吗?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跟你有什么关系? 你真可怜,难道你已经认不出来了吗?我就是十年前的雪衣! 雪衣?是你的名字吗? 也是你的名字! …… 感觉到怀中的身躯猛地一震,眼睑颤了颤,蓦地睁开了眼睛! “怎么了?做噩梦了吗?”红衣少女连忙用帕子擦拭着她额前的冷汗! “雪衣!”水色的花唇微启,缓缓吐出了两个字! 第9章 雪霁初晴 雪霁初晴,阴沉了数日的铁青色长空终于放出了几丝耀眼的天光。凝重肃穆的帝都长安,在披上了一件白雪的外衣之后,在这初晴的柔光中泛出了几丝瑰丽的旖旎。 长安城一百零九坊,以朱雀街为界,东西分属两县。街东属万年县,领五十四坊,街西属长安县,领五十五坊。万年、长安两县隶属京兆府,都是赤县,也就是剧县。所谓“帝城皆剧县”“天子忧剧县”,就是指此而言的。 长安城内主要街道都是通向城门的,两个相邻的城门之间的距离不相等,所以通向城门的街道之间的距离也不相等,这就使街道两旁里坊的大小也不尽相同。 穿过集庆坊的牌楼前行百余步,就能看到一座高达恢宏的府邸,朱红色的鸟头门,黄澄澄的虎头钉,很是大气磅礴,门口两列的戟架各有几名甲兵守卫,再看侧面的拴马桩,便可知道这府邸的主人职位应该是颇有品阶的武官! 大门外台阶下的积雪早就清扫的干干净净,堆积在墙外的一列树根底下。 忽听得‘吱呀’声响,侧门洞开,只见一个身披紫色狐裘,云髻高耸,柳眉杏眼,踩着粉底墨色鹿皮小靴的少女双手抱着一只小暖炉,急步走了出来,瞅了眼空荡荡的阶下,皱眉道:“怎么还没来?” 见她出来,那两列甲兵齐齐行礼,道:“见过大小姐!” 少女一脸的倨傲,下颔微点,没有应声。 “小姐!”一个梳着双丫髻的侍女跟了出来,双手笼在袖中,有些惧冷的轻轻跺了跺脚,道:“您还是回屋子里等吧,这外面冷的!再说了,冼公子可不是个会爽约的人,说了几天来就不会无故迟到,想来是有什么事耽搁了吧!” “废话,这还用你说!”紫衣少女有些不耐烦道。 丫鬟忙噤声,调皮的吐了吐舌头,缩到了一边。 忽听到急促的脚步声,华衣少女不由得引颈望去,只见一个形貌齐整的小厮穿过牌楼跑了过来,看到阶上的少女,忙上前恭恭敬敬的见礼,道:“给甄大小姐请安,我家公子今儿个有事,恐怕来不了了,所以让小的前来说一声。” 紫衣少女不由得皱起了眉,眼底划过一抹失望,声音也冷了下来,道:“今天不用上朝,还有什么事呢?明明答应人家的……” 小厮忙回话道:“公子前些时日刚入了礼部,所以很多事务都不太清楚。这几日一直忙着去拜访各位大人请教学习。今儿个是礼部侍郎沈大人约了公子在逢春酒肆商议过几天迎接洛迦使节的各项事宜,还请甄大小姐见谅!” 紫衣少女轻轻舒了口气,目中似有所动,点头道:“我知道了,你且退下吧!” 小厮应声告退,一溜烟的跑了。 “翩翩,去让人备车,我要出去转转。”紫衣少女吩咐道。 “啊?小姐是要去逢春酒肆啊?”丫鬟立刻就明白过来,忙问道。 紫衣少女杏眼微咪,嘴角泛过一丝冷厉,缓缓道:“莫非你有什么意见?” “啊?奴婢不敢!”丫鬟忙不迭的转身去办了。 不多时,一辆马车就停在了门口。翩翩忙挑起帘子扶着小姐上车,然后自己也跟着上去。 “去逢春酒肆,快点!”紫衣少女吩咐道。 马鞭凌空一抽,骏马撒开四蹄向前奔去,眨眼间就奔出了集庆坊。 马车里,紫衣少女双手笼在袖中,面上还有一丝薄怒。翩翩缩在一边,惴惴不安的打量着自家小姐的脸色。 “看什么看?没见过我啊?”紫衣少女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 翩翩立刻噤若寒蝉,糯糯道:“小姐真要去找冼公子吗?人家是在谈正事呢,我们这样……会不会有些叨扰啊?” 紫衣少女的脸色缓了缓,没有先前那么冷傲嚣张,长睫微垂,道:“我自然不会闯进去找他啊,只是在隔壁等候应该没问题啊!等到他们议完事了,不就可以见到了吗?” 逢春酒肆是长安城比较有名的一个去处,环境幽雅,格调不俗,平时光顾的都是些达官显贵! 以前也曾经陪同父亲来过几次,所以并不算生疏。何况这里的店伙都是人精,长安城里凡是来过的有头面的人瞅一眼就记住了,所以马车停下紫衣少女步下来时,早就有衣饰干净的小厮迎了上去,笑着招呼道:“这不是甄大小姐吗?稀客稀客,快里面请!” 紫衣少女微微嗯了一声,一边由丫鬟扶着往里走,一边不动声色的对小厮吩咐道:“礼部侍郎沈大人是在这里议事的吧?” “哎,是了,莫非大小姐要找沈大人?可要小的去通报?”小厮忙应声道。 紫衣少女摆了摆手,道:“不用,给我安排离他们最近的雅间就行了。” “好咧,大小姐,楼上请!”小厮欢快的招呼道。 第10章 甄大小姐 她的嘴角不由得泛起了一丝温柔的笑意,回过神才发现翩翩那丫头早不见了踪影,不由得暗恼,自己竟是在这种时候走神,肯定会被那丫头私下里取笑的。 偷眼望去,对面的人已经渐渐散去,一个青衣小厮走过去拉了他到一边说话,却是忽地转身朝这边指了过来,那人的漆黑的眸子就这么不经意的望了过来,她却是吓的够呛,慌忙回转过身,几乎想也不想的矮下了身子,大气也不敢出! 好半天回过神来,却不由得很是懊恼,这是做什么啊?有什么好慌的?即便是被看到了,又有什么打紧的?二楼有一道长廊是通向后围的楼,踏上那道廊子之后,欢歌笑语鼓乐丝竹便渐渐远了。虽是冬日里,但是两边的瓷盆里却是种满了郁郁葱葱的绿色植物,生机勃勃,绿意盎然! 小厮领着她们上了三楼,指着不远处那片帘幕低垂略高的雅阁悄声道:“沈大人他们就在那里,现在这里右首第二间雅阁空着,正对着沈大人他们的隔间,小姐不妨就在那里等候吧?” 手边是青灰色的栏杆,翘檐下一溜儿的青铜风铃,倒是增添了几分难得的雅致和清静。 紫衣少女点了点头,随着小厮绕进了一边的雅阁! 两个垂髫侍女正背对着他们俯在窗前赏雪,听到动静忙回过了头。 “不好好干活,居然在偷懒?仔细掌柜的知道了扒你们的皮。快过来给甄大小姐请安!”那小厮想必是有些地位的,所以两丫鬟一见不由得吃了一惊,过来俯身行礼。 “起来吧!”紫衣少女对其他人倒也没有什么兴致,略微摆手道。 “甄大小姐可还有什么吩咐?”小厮忙问道。 “就上时兴的茶点果品即可,好了,你们都下去吧!”紫衣少女缓缓走过去,在席垫前坐下道。 小厮忙领着两个侍女退下了。 翩翩侍候她解下了外面罩着的雪裘,挂到了屏风旁的枝形架子上,然后挪到那撑起的窗前向外望去,对面楼阁中帘幕低垂,檐下挂着一列精致的琉璃宫灯,鹅黄色的流苏在风中悠悠的荡着,煞是好看。 正中竹帘高挂,依稀可见里面正襟危坐的几个人影。 “小姐,我看到冼公子了。”翩翩忽然转过身,压低声音道。 紫衣少女依然不动声色的样子,但是面上却已经悄然露出了一丝笑意。翩翩是她的贴身侍婢,自然不用吩咐也知道她想做什么。但是碍于身份,终究不好和那些没有教养的下人一样做偷窥之状,所以即便那人此刻近在眼前,却也只能安静等候。 “你的眼力劲那么好啊?隔了这么远,也分辨的出谁是谁?”紫衣少女西袖中纤长的素手缓缓抚弄着精致的小手炉,低低道。 “呵呵,都是一群老头,冼公子虽然只露了个侧脸,但却是最与众不同的,自然一眼就看出来了。对了,他今天穿的是白色护领内服,通身暗银竹枝的玄青色襕袍,墨色幞头。”翩翩忍着笑,认认真真的汇报道。 彼时,外面脚步声响起,早有侍女送来了茶点果品,翩翩忙过去接应。 侍女离开后,紫衣少女依旧衣服端庄从容的样子坐在那里饮茶,翩翩则是继续回去趴在窗边做眼线。 虽然隔着几丈的距离,且有一道竹帘掩映,但是那个少年男子的侧脸却是无比清晰。想必是平日里因为小姐的缘故刻意留心了吧!那人头发挽的一丝不苟,鬓角也是打理的干干净净,远远望去,清爽朗毅,虽说读书人,却有一种少见的清奇风骨! “你给我回来!”不多时,身后忽然传来了自家小姐微恼的声音,翩翩忙走过来在她下首跪下,乖乖的倒茶。 “小姐就不怕他们突然离开了吗?”翩翩眨着眼睛问道。 紫衣少女冷哼道:“你这么明目张胆,给人瞧见了,我的脸往哪里搁?” “呵呵,还是小姐想的周到。奴婢错了!”翩翩忙奉上青瓷茶杯,笑嘻嘻的赔罪。 不多时,听到那对面微微响动,翩翩立刻起身,语气里掩饰不住的兴奋道:“小姐,大人们要散去了。” 紫衣少女缓缓站起身,转过头去看。 那边竹帘挑起,几个官员模样的人正在拱手话别。雪后初晴的柔光洒在那廊子里,就连那极暗的玄青色绫罗似乎都泛起了柔亮的光晕,愈发衬托的面如冠玉,清俊不凡。 那些人,每一个都比他官阶大,品位高,可即便如此,他往那堆人里一站,也端的是鹤立鸡群,超凡脱俗。 第11章 人淡如菊 说话间听到外面的脚步声,她忙整了整衣襟,理了理鬓发,然后以一个端庄的姿势坐好。 “冼公子,请!”翩翩的声音传来,然后就听到竹帘揭起的声音,糊着轻薄绢纱的屏风映出了一个清朗挺拔的身影。她的心不由得咚咚跳了起来,忙站起身缓步迎了过去。 “紫菀见过冼大哥!”紫衣女子莲步轻移,福了福身,轻声道。 当先是一个面貌清寒俊朗的年轻人,看上去不过弱冠之年,但是眉目间却有一种少年人罕见的持重和沉稳,看到面前的少女,唇角微弯,露出了些许寡淡的苦笑,眸中更多的却是无奈! 身后的翩翩忍俊不禁,忙捂住了嘴巴。 “甄世妹不需多礼!”那人面色不变,抬手虚扶了一下。 甄紫菀优雅的直起身,金缕朱丝步摇的垂珠滑过鬓角,映的那双眸子亮如珠玉。“这可是你说的哦!”这才不过两句话,就露出了本性,少女面上现出几丝活泼和欢悦,道:“冼大哥,快请坐!” 冼南归面上依旧是无奈之色,却也不好拒绝,随她一起趺坐在席垫上的案几前,却是垂目不语,神色宁静。 甄紫菀忙给他倒了杯茶,递上来道:“冼大哥,喝茶!” “多谢甄世妹!”冼南归双手接过,细长的指尖摩挲着光润的瓷杯,递到唇边轻抿了一口,复又放下。 甄紫菀无意间瞥了眼身侧那人泛着水色的莹润唇片,不由得红了脸,慌忙别过眼去。 “对了,沈大人有什么事不能在朝房里说,非得在休息之时把你们拉出去呢?”甄紫菀一副好奇的样子问道。 “这里比较清静,所以沈大人约我们来就是商议一下几日后迎接洛迦使节的事。”冼南归面上并无多少波动,缓缓回答道。 “洛迦?就是上回冼大哥出使的那个塞外部落?一定很远了,是不是?”女儿家闺阁里的玩笑话,自然是不能与他说的,便只能去寻找与他有关的话题。 冼南归点头,道:“是,很远。” 甄紫菀微微一笑,面上带着几分仰慕道:“冼大哥真厉害,未及弱冠,却已经立下功勋,能在朝堂中崭露头角。我常听爹爹和叔伯们闲话时夸赞你呢!” “甄世妹过奖了,不过是前辈们抬爱而已,在下区区一介书生,怎敢轻言立功之说?出使洛迦之事,换了谁也都是可以做到的。”冼南归面上却是没有一丝倨傲和自豪,依旧是一副谦和的温润模样。 “冼大哥这么说就太过谦虚了,我爹爹说了,洛迦虎狼之师,兵强马壮,野心勃勃,不仅收服了附近好些部落,还几度犯我大唐边界!换了别人,可不见得就有那份不卑不亢的胆色和临危不惧的气度。”甄紫菀心头涌出几分不平来,忍不住道。 冼南归是安西都护冼旭尧的长子,可谓将门之后,但却并非出身行伍,少时便寄居长安修学,后入太学读书。虽然父母俱不在身边,但是却有一些与冼旭尧交好的长辈照应提携,倒也是受益匪浅。 唐朝制度取士分为制科和常科,制科就是由皇帝特旨召试,以待‘非常之才’。主要是试对策,科目繁多,比较常见的有直言极谏、贤良方正、博学宏词、才堪经邦、武定安邦等。若是应制科对策及第,高者会被授予美官,其次仅授予出身。 而常科的科名有秀才、明经、进士、明法、明书、明算等,其中常科以明经、进士最重要。而冼南归则是应制科出身,所以即使他的确很有才能,却因此一直被朝中那些进士出身的文官所诟病。 但是对于少女紫菀来说,制科出身的冼南归远远比那些只会死读书应试的常科进士们强一百倍! “甄世妹这话就当私下说笑好了,切不可传扬出去惹人嗤笑。”冼南归并未因为少女的敬仰和崇拜而有什么改观,面色依然是淡淡的,水泼不进的样子。 “好,我自然听你的。”虽然那人神色没有什么改变,但是那句话的意思,少女却是无端听出了一种亲近的感觉,心头一下子欢喜起来。 “甄世妹……” “冼大哥,你没老是这么叫我,太见外了,我们可是打小就认识的了。”装起胆子小声道。 “那该如何称呼?”一向睿智聪慧的少年倒是有些犯难了。 甄紫菀自己也有些犯难了,甚至有些后悔方才的唐突,虽然她在心里梦寐以求的是那人能唤自己的闺名,但是谁都知道那是绝对不可能的。虽然大唐风化开明,但是还没到礼崩乐坏的地步,何况贵族之中男女大防还是要顾及的。 但她所有的顾虑,却都只是为了对方而已。只是不想给他看轻了,旁的都无所谓。 见他不语,默默看着她,像是在等待答案,一时间心头又慌乱起来,索性咬了咬唇,道:“冼大哥觉得怎么叫着顺口就怎么叫吧!” 第12章 莞尔一笑 冼南归眉头微皱,似乎还是有些犯难。 紫菀怕他不耐烦,心里不由得惴惴起来。 一边的翩翩忽地笑着开口道:“冼家和甄家是世交,冼公子与我家小姐也是自由相识,情分自然不比寻常人,公子比我家小姐年长半岁,不如就随了老爷和夫人的口,唤她小名可好?” “哦,却不知甄世妹小名唤作什么?” 紫菀本欲嗔责那丫头疯言疯语,却不料对方竟然并未反对,反而开口询问,一时间心头激喜难耐,几乎想要跳起来欢呼几声,但终究还是忍住了,垂首道:“莞尔,取自莞尔一笑的意思。” “女儿家的名字果真都很有意思,莞尔?不如我以后就唤你莞妹吧!想不到伯父一介武夫,竟然可以取如此温雅的名字,果真有意思。”少年面上的冷冽清寒有些微的松动,缓缓道。 身后的翩翩握拳冲着紫菀挥动,做了个非常兴奋的姿势。 莞妹?这也不错啊,好歹是与父母的呼唤岔开了!心头虽是欢喜莫名,紫菀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眉眼低垂,轻声道:“爹爹可没有这份闲情逸致,这名字是祖母给取得,本意是希望紫菀长大后能成为一个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温雅淑女。但紫菀终究辜负了她老人家的意愿,按着父母的话说就是越来越像个没大没小的疯丫头!” 这话自然说的谦虚,本意是想着对方肯定会安慰几句的。但是紫菀等了许久,却始终不见对方开口,不由得偷眼望去,却见那人剑眉微蹙,眸中笼罩着一股浓重的哀伤和悲凉,像是陷入了深沉的回忆中。 她心头一动,忽地想起必定是方才自己话语中‘祖母’二字引起了他的触动,不由得有些无措起来,轻声唤道:“冼大哥、冼大哥……” 冼南归回过神来,深深吸了口气,压住心底烦乱的思绪,拿起案上的茶杯喝了几口,缓缓道:“没事。” “冼大哥,那个洛迦此次来访的使节都是些什么人啊?你既然去过,想必都认识吧?”紫菀忙岔开话题转移他的注意力。 冼南归垂眸道:“听说是王叔和王子,这两人我倒是都见过,而且与那洛迦王子还颇有几分交情。” “哇,冼公子,那个洛迦王子长的什么样?想必一定很英俊咯!”后面侍立的翩翩双手合十抱与胸前,满脸的花痴状,急切道。 紫菀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复又温和的看向了冼南归,缓缓道:“还能什么样?不外乎就是西市那些胡人金发碧眼的模样嘛!” 冼南归却是摇头道:“墨夷王子并非金发碧眼,而是棕发赤眸,倒的确是个雄鹰般矫健的英俊儿郎。” 翩翩不由得两眼放光,满脸尽是期待。 紫菀不由得嗤笑道:“冼大哥从来都只是夸人,你还真信了?既然是蛮夷中人,那必定是个粗犷彪悍没有教养的野人,你可别抱多大的希望哦!” 翩翩顿时垮下了脸,惨兮兮道:“不会吧?” 冼南归摇头道:“墨夷王子虽然出身洛迦,但却是少见的知书达理,不是你所说的那般五大三粗。他对咱们汉人的文化很是敬仰,其学识和见解可与国子监的士子们媲美。” “哇,真的吗?”翩翩很是惊喜道,“太好了,改天我一定要去瞧个仔细。” 对于别的男子,无论有多优秀有多俊朗有多出众,在紫菀的心里却是一点儿分量都没有,即便是听到冼南归如此真挚的夸赞和推崇。 “想必那天冼大哥也一定会去城外迎接咯?”忽然想到这个问题,紫菀不由得问道。 冼南归点头道:“那是自然,沈侍郎已将此事交予我全权负责。” “看来,沈大人对冼大哥非常器重啊!”紫菀不由得欢喜道。 冼南归却只是摇头,道:“并非如此,只是因为我是唯一个去过洛迦的人吧!” 这个人,从来都是这样一副淡定沉静、波澜不惊的样子。或许别人面对久了会觉得枯燥无趣,但是偏偏紫菀却是爱极了他这样独立特行与众不同的性情! “不管怎么说,这差事冼大哥最合适了。”迎接外邦来使,这可是一份很长脸的活计,何况紫菀可是非常喜欢看冼南归一身官袍威严加身指挥若定的样子。“那么到时候,我和翩翩也会去看的。” “真的?小姐,太好了。”翩翩喜滋滋的拍手道。 “听说过几天还有一场雪,你们若是外出,可要多穿些衣服,冬日的长安,还是很冷的。”冼南归淡淡叮嘱道。 紫菀心头一阵激动,点头道:“多谢冼大哥,莞尔知道了。” 冼南归望了眼窗外,缓缓道:“天色不早了,莞妹,你们也回去吧!我也要开始着手忙那差事了。” 那样亲厚的两个字,从他的口中叫出来,却只是平淡的如同张三李四一般,但是紫菀心头还是乐开了花,抿着唇道:“既是这样,那么莞尔也不敢打扰了,就此告辞!” 翩翩走过去扶她起来,然后拿过一边的衣服侍候她穿好。冼南归陪着甄紫菀和翩翩一同下楼,最后三人在大门外分道扬镳。 第13章 帘幕卷清霜 洛迦使节到来的那一天,正好迎来了长安城的第二场雪! 因为天气的缘故,所以一切礼节都是从简,然后洛迦一行人便被迎去了专门接待番邦使节的驿馆。 一系列的接风洗尘自是不能免,好在墨夷本就性格豪迈,而且一向敬仰大唐深厚的文化底蕴和文治武功,加之负责接待的又是颇为熟识的冼南归,于是更加兴高采烈,旅途的疲惫劳顿全都消失了。 当然,王叔狄克邦也不甘示弱,应该是在来之前就已经有幕僚联络好了几位朝中大臣,所以刚一落脚就被邀请出去了! 虽然名为驿馆,但其雄浑气势和豪华程度却是可以和洛迦的王宫媲美的。雁翎子和艾蜜儿等一帮女孩子入驻之后就欢天喜地的到处逛。虽是雪花纷飞的冬日,但是比起洛迦那边的酷寒,这点儿冷对于她们来说根本就什么也算不上。 因为作为此间主人的王叔和王子都不在,而雪圣女又素来不问世事,女官雅胜绯因为水土不服来了之后就卧病不起,所以几个小丫头正好乐的没人管。 几个人围在一起吃喝玩乐,到很晚的时候才分开! 雁翎子回来的时候,伊娜尔已经睡了。 珠帘外的铜座宫灯散发出温柔的橘色光芒,映着室内的暖黄色绫纱帐幔,给人一种温馨的感觉。 雁翎子的床铺在外间,自然是为了方便照顾里间的主人。 虽然是外间,但由于火盆和熏笼,所以依然是温暖如春。 洗漱更衣之后躺在柔软舒适的床铺上可真是无比的惬意,雁翎子正在心里寻思着改明儿能不能把这里原来侍候的那几个宫女也拉拢过来,毕竟她是汉人,所以这份差事应该比较合适。 毕竟,大家年纪相当,肯定有很多话能说。等以后熟识了,她也就好办事了。虽然来到长安之后不亦乐乎,但是她可没有忘记自己的主人。 伊娜尔自幼生过一场重病,因为长时间置身于恶劣的环境中饥寒交迫下无意识的吞食了冰雪,导致之后落下牙痛的病根,十年来都不见起色,所以平日里的饮食要注意很多。作为她的贴身侍女,雁翎子自然记得很清楚。 过冷过硬或者有刺激性的食物她都是不能沾的,平日里都是吃些温性的清淡食物,在家里自然好些,可是这一路跋涉,却是苦了她。所以,以后可得多做些有营养的食物给她补回来! 明儿早上先给她做一碗燕窝粥吧,然后再看看有没有什么软一些的糕点之类。 想着想着,不多时就进入了梦乡。 伊娜尔醒来的时候,看见天色已经大亮。她先是纳闷自己怎么会起的这么晚?继而才意识到是因为外面的雪光映照,所以会有天色大亮的错觉。 外面虽然寒冷刺骨,但是室内却是温暖宜人。她起身披了件衣服,自己穿了鞋子,走过去坐到窗下的妆台前解了发辫梳头。 “姑娘,早啊!”外面传来开门的声音,然后就见雁翎子走了进来,跪在她旁边的垫子上接过象牙梳子,道:“我来吧!” 玉色的象牙梳划过满把的青丝,然后泻下了一片莹润的柔滑。 “呵呵,果然还是咱们汉人的黑发好看。”雁翎子一边帮她梳理着头发一边笑着道。 以前在洛迦的时候,她黑色的头发和眼珠总是被视为异物,后来遇到了伊娜尔,总算有个同伴了。如今来到长安,看到满眼的黑色头发和眼睛,觉得总算找到了归属一般的安心感。 头发梳好之后,用碎叶状的发饰固定,然后给她戴了两串长长的银色流苏耳坠,正打理额前的碎发时,外面传来敲门声。 “进来吧!”雁翎子应声道。 一个蜜色肌肤的红发少女端着洗漱用具进来了,穿过珠帘后行了一礼,躬身道:“见过雪圣女!” 伊娜尔微微点头,示意她起来。 “雁翎子,你的手真巧。”艾蜜儿走过来,一起侍候伊娜尔洗漱,瞥了眼伊娜尔梳理好的头发,不由得赞叹道。 “那当然了。”雁翎子不由得扬了扬下巴,一脸自豪道。 艾蜜儿忍俊不禁的刮了刮脸颊,道:“这不害臊,一点儿也不像你们汉人说的那么谦虚。” 两人一边笑闹,手下却是不闲着,很快就帮伊娜尔梳洗齐整了。 “艾蜜儿,你帮我去厨房看看雪圣女的早餐准备好了没有?对了,你们家王子殿下还没起来吗?”雁翎子一边收拾这水渍残污,一边对艾蜜儿说道。 “呃,殿下天快亮才回来,喝的酩酊大醉,阿丝玛和丽吉忙活了大半天才侍候他睡下,这会儿怎么会起来呢?好了,我去了。”然后挑起帘子走了出去。 “姑娘,今儿我们出去转转吧?”雁翎子抬起头问道。 伊娜尔摇了摇头,垂眸不语。 “你放心好了,长安城就是再冷也不会比晏城更冷的。”雁翎子不肯罢休,继续央求道:“我们好不容易来一趟,总不能就这样天天闷在屋子里吧?男人们可以出去喝酒找乐子,女人们也该出去逛逛街看看热闹啊?” 芍药般娇美的面上划过一缕淡淡的无奈笑意,嘴角一撇,转过了头。 “啊?你让我一个人去啊?”雁翎子鼓起了嘴巴,挪过去抱着她的手臂晃呀晃,撒娇道:“走吧,姑娘,你一个人在这里我也不放心啊!和我们一起去,好不好?我会保护你的。” 伊娜尔依然摇头,眸中神色坚定。 雁翎子有些挫败的垮下脸,道:“好吧,那我也就不勉强了。” 第14章 谁家玉笛暗飞声 到了午后,稀稀落落的雪花已经停了。 驿馆大门外的台阶下,一顶青色的小轿缓缓停了下来。 押轿之后,随行的小厮赶上来撩起了轿帘,躬身道:“公子请!” 一个外罩玄色斗篷的颀长身影缓步走了下来,转身拾级而上,门口的侍卫忙齐齐行礼道:“见过冼大人!” “起来吧!”冼南归抬手,径自走了进去。 冼南归袖手缓缓踏雪前行,耳畔忽地传来若有若无的笛声。 笛声清幽,自雪地里缓缓送来。 冼南归循声绕进了前面的月洞门,正好看到两个仆人迎面走来。 “见过冼大人!”因为之前驿馆里的布置等都是冼南归亲自验收的,所以这里的仆从侍卫也都认识他。 “墨夷王子还未起身吗?”冼南归随口问道。 “属下不知,大人还是去前院看看吧!”两名仆人摇头道。 冼南归点了点头,径自往前走去。 笛声愈发清幽婉转,如落雪无痕,流年纷纷!无数浮世烟云就这么在眼前缓缓流过! 穿过两进院落,就到了洛迦使节的住所前! 檐下的廊子里围着几个异族少女在聊天吃东西,那屋脊上一个雪色的身影横笛当胸,幽幽吹奏。 “呀,那个汉人官员是谁啊?”其中一个少女一抬头望见了缓缓走来的玄衣青年,不由得眼睛一亮,捅了捅身边的同伴道。 “啊?”另一个少女不由得望了过去,脸颊不由得红了红,讷讷道:“汉人男子都是这般漂亮的吗?” “唉呀,那不是上次出使洛迦的那位大人吗?”正舔着手中糖人的红发少女眨了眨眼睛道。“他和我们王子好像熟识呢!”说着忙起身朝屋内跑去。 其他几人都躲在柱子后偷偷瞧那神色清冷眉目俊秀的汉人男子!不住的回头红着脸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冼南归在院中站住了脚,仰起头望着高高的屋脊上那抹雪色的衣影,看不到对方的容颜,只依稀能辨出玲珑的身影和漆黑的发丝!离得这么近,那笛声愈发显得空灵而飘渺。 其实,他隐约可以猜到对方的身份,想必就是随行的那位神秘圣女吧!先前出使洛迦,有幸听闻过她的名头,但因为对方高居神殿,所以从未谋面,归来时路遇盗匪,幸得她与墨夷王子出手才得以安全脱身,想来还是该向人家道谢的吧! “冼兄弟!”忽听得一声清朗的呼唤,而后就见一个斜襟朱袍的少年大步奔了出来,正是洛迦王子墨夷。 冼南归忙拱手道:“墨夷殿下!” 墨夷奔了过来,携了他的手道:“冼兄弟要来也不派人先打个招呼,我也好早点恭候!走,快进来吧!” “那位可是雪圣女?”冼南归抬起头问道。 “啊?”墨夷这才抬头看到屋顶上吹笛的少女,不由得一笑道:“原来她一直都在这里啊?我酒醉之后头痛难忍,隐约听到笛声才好了些,还以为是做梦呢!”说着扬声唤道:“伊娜尔,伊娜尔,伊娜尔,快下来见过这位大人!” 笛声戛然而止,就见凭空里落雪纷纷,那白裘少女身形一掠,飘飘然跃下了屋顶,在离他们两丈之外站定,双手交叉缓缓俯身行了一礼,也不多言,转头翩然而去。 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是那样雪肤花容冰肌玉骨的清丽佳人,还是让冼南归微微震了一下,竟是没来由的心头一慌。 “冼兄弟,你别见怪啊,伊娜尔就是这性子,但她人很好的。”墨夷见冼南归素来冷定的面上掠过几丝异色,忙笑着打圆场道。 冼南归缓缓道:“无妨,只是那日多亏殿下和雪圣女出手相救,在下还未来得及当面道谢……” “哈哈哈,冼兄弟无需挂怀,那是我们的本分!”墨夷大笑着道,拉了他大步往回走,一面瞥了眼廊下交头接耳的少女们道:“雅胜绯一病,是不是就没人管你们了?看到客人来了也不招呼?” 艾蜜儿等人忙跑了过来,俯身见礼。 墨夷挥手道:“快去准备茶点!” 少女忙应声,手拉着手一溜烟的跑了。 墨夷无奈的摇头苦笑道:“冼兄弟见笑了,我们那里的姑娘啊,可是一点儿规矩都没有。” 冼南归自然看得出来是因为这个主人宽厚仁德好说话,所以侍女们才会和主人闹成一团,没有什么规矩。 两人进去之后到了客厅,分宾主坐下。 冼南归说道:“昨夜晚归,听说你喝醉了,想着这会儿应该醒了,所以在下就前来问候一下!” “多谢冼兄弟挂怀!”墨夷笑着道,想到昨夜的窘态,面上不由得闪现出些许尴尬,抓了抓头发道:“真没想到你们长安的酒竟然会如此烈,才两三坛下肚,竟然就醉的天昏地暗稀里糊涂了。” 冼南归忍俊不禁,道:“大家平日里也都是三杯两盏的,哪里有你那种喝法?以后可千万要注意,长安城这地方,无论是做什么,都需要留个心眼。” 墨夷心中一动,不由得拱手,神色诚恳道:“多谢提醒,墨夷牢记在心。” 冼南归淡淡颔首,没有再说什么,彼此都是聪明人,有些话不需要说的太过明了,心照不宣即可。 就在这时,两名侍女已经沏好了茶,又端来了几样精致的果品点心,便缓缓退下了。 第15章 心有所思 傍晚的时候,雁翎子回来了,看到伊娜尔正盘膝坐在地毯上练功。 她手里拿着一支红彤彤的冰糖葫芦,坐在一边静静的吃着。 吃完之后,径自去洗了手,然后掌灯。 暖黄的光晕缓缓充斥开来,房中变得亮堂起来。 伊娜尔吐纳完毕,缓缓收功,睁开了眼睛。 雁翎子一看她醒来,竟然什么话也不说就奔了出去。 伊娜尔似乎有些纳闷,抬手掠了掠散落下来的几缕鬓发,直起身在面前的案几上倒了杯水喝。 ‘吱呀’一声门响,伊娜尔回过头,就见一片朱色的袍角飘了进来。 “伊娜尔!”墨夷窜了进来,在她对面盘膝坐下,笑嘻嘻的望着她。 伊娜尔似乎有些困顿,不解的望了他一眼,却还是顺势倒了杯水推了过去。 墨夷接过杯子,喝了口水,道:“过两天带你出去逛街吧,好不好?今天雪才停,外面还有些冷,而且明儿个又有些应酬!你一个人总是闷在屋子里也不行啊,况且难得来一次长安呢!不管怎么说,也该逛逛东市和西市吧!我在长安交了一个朋友,方才已经约好了,过两天一起去玩。而且他要带一位姑娘,也正好陪你。怎么样?” 伊娜尔看他的样子,自然猜得出来想必就是方才那个站在院中看她吹笛的人!虽然只是匆匆一瞥,但是……那样清寒俊秀的样貌和芝兰玉树般的身姿,却是很让人难忘。 正在她低头沉吟之际,雁翎子已经坐了过来,攀着她的手臂轻晃着,道:“走吧,走吧,我和艾蜜儿今儿个还出去逛了逛,长安城可热闹了,虽然是下雪天,但是一点儿也不冷。” 见她依旧不为所动,眉头一皱,忽地计上心来,眨巴着眼睛道:“就算是你天生好静,但……若是为了任务呢?别忘了此次王上可是密令你专程保护殿下的,在这长安城他可是人生地不熟的,万一路上遇到坏人怎么办?何况我还听阿依古丽说王叔自从到了长安后可没有一天闲着的!” 言下之意,已经是不言而喻。 伊娜尔见此,只得微微点了点头。 墨夷不由得开心起来,冲着对面的雁翎子竖起了大拇指,兴奋的眨了下眼睛。雁翎子很是得意的样子,冲他咧嘴一笑。 “既然你答应了,那我就先回去了,晚上早点休息啊!”墨夷站起身道。 伊娜尔点了点头,和雁翎子一同起身将他送到了门口,然后缓缓走回了里间的卧室。 “现在才戌时,休息的话是不是有些早了?”雁翎子走到一边将屋中的火盆拨旺,回过头问道。 伊娜尔点了点头,抬手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她过去。 雁翎子嬉笑着跑过去坐在她身边,道:“那天咱们从车里看到的长安城盛况还不如实际的百分之一呢!长安城很大,今天我们只去逛了子午路附近的大兴善寺,虽然说是大冷的天,但是可热闹了,朝拜上香的善男信女多如流水,想必是快过年了,所以大家都赶去求个平安吧!而且外族人特别多,所以就连艾蜜儿她们混进去都显得很寻常了。外面的街边摆着好多摊子,卖的都是咱们那边没有的小吃,什么冰糖葫芦、栗子糕、蟹黄包子、烤鸡腿、桂花酥,还有就是刚出炉的油酥饼,那香气简直是让人垂涎欲滴……” 想到日间的所见所闻,雁翎子不由得说的兴致高涨,一想到美食,竟不由得吞起口水来。说了好半天,忽然意识到什么,有些尴尬的住了口,讪讪的望过去道:“我不是故意的,姑娘你可千万别生气啊!” 伊娜尔微微一笑,摇了摇头。她自从幼年时与冰雪中冻坏牙齿,虽然之后医治多年,但终究未能痊愈,稍不注意就会牙疼,所以在吃食上是非常注重的。而作为负责她衣食住行的雁翎子,就是更清楚的了。 只是刚才一时过于开怀,所以竟然忘记了,不由得很是抱歉,忙道:“不管怎么说,我一定可以找到你能吃的东西!” 伊娜尔倒是并未流露出丝毫难过的神情,依然是风淡云轻的样子,这样倒是让雁翎子心里愈发难受起来。她舍身侍神,已经抛弃了凡尘俗世间的许多乐趣,可是却连普通人可以做到的享受美食的权利都没有,岂不是太过可怜了? 想到这里,心里愈发怜惜起来,转念一想,忙又道:“长安的街市上可不光只有零嘴,还有好多别的东西呢!过两天殿下不是约了朋友陪你一起去逛街吗?不是说还有个姑娘?那她定然对长安很熟悉了,可以做向导。这样就可以看到更多稀奇的玩意了,你也顺便挑几样作为礼物回去孝敬师父啊!” 伊娜尔眼睛顿时一亮,使劲点头,表示赞同。 这些其实都不是最重要的,她自己也说不上为什么,就是对今日庭中那个冷峻清寒的男子有几分好奇,那样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不是任何人都能给的。所以,她想要试着去靠近他。 第16章 心事无人知 一大早,雁翎子正在帮伊娜尔更衣的时候,就听到外面的敲门声。 “谁啊?自己进来!”雁翎子头也不回应声道,手中也不闲着,仔细的系着衣服上的束带。 “见过雪圣女!”是一名洛迦装束的宫女,进来后在珠帘外行了一礼,道:“殿下让我来看看雪圣女准备好了没,再过一刻钟就出发,马车已经在外面候着了。” “阿依古丽,我去回禀殿下,就说我们很快就好。”雁翎子挥了挥手道。 阿依古丽应声退下了,雁翎子很快就系好了衣结,最后拿出一双厚底趁绒的小羊皮靴子给她换上,道:“今天出去的话,肯定还是要步行的,穿着这个就是再厚的雪都不会湿了鞋的。” 伊娜尔点了点头,俯下身从枕头底下拿出盘成一束的银色软鞭轻巧的绕在了腰间。一边的雁翎子正拿过了白狐裘,忍俊不禁道:“你的兵器可当真是从不离身啊,好吧,带着也好,以防万一。” 走过来给她穿上轻软舒适的雪裘,又理了理背后的发丝,道:“总算收拾好了,对了,你等一下!”转过身去妆台前的抽屉里拿出了一个锦囊递给她道:“这钱袋收好吧,出去了想必一定用得上。” 伊娜尔接了过来,略带疑惑的望着她。 雁翎子不由得一笑道:“我们毕竟主仆有别,到时候你和殿下陪客,我自然是和那些丫头们一道玩了。放心好了,一个殿下顶过两个我了。”一面安慰她,一面扯了她的手往门外走去。 雁翎子陪着伊娜尔走到驿馆的大门口时,墨夷已经在几名宫女和侍卫的陪同下在檐下候着了,见她们冉冉而至忙迎了上去,笑道:“可算来了,快走吧!”然后拽了伊娜尔的袖子,带她到了台阶下停着的马车前,掀起车帘扶她进去,转过头道:“雁翎子,你还磨蹭什么?艾蜜儿她们就在后面的马车上呢,你先陪伊娜尔一段路!” 雁翎子走过来,好奇道:“那么你呢?” 墨夷指了指一边意气风发神骏非凡的马匹,扬眉道:“我自然是骑马了,难不成和小姑娘一样躲在车里吗?” 雁翎子噗嗤一笑道:“既然你不怕冷,那就随便了。”说着轻轻一按他的臂膀跳上了马车。 雁翎子刚一登上马车,就把头探了出去,“咦,有下雪了,好在比较小。” 细雪纷纷,飘飘袅袅的四散飞洒,落入雕花镂纹的石板路上立刻就消失了踪影。 不一会儿,马车就已经驶向了朱雀大街。 外面也开始由寂静变得熙攘起来,雁翎子将帘子挑起一条缝,引着伊娜尔望出去,道:“你瞧,虽然今儿个飘着小雪花,但还是这么热闹,知道为什么吗?” 伊娜尔摇了摇头,好奇的望着路两边来往的行人,有提篮垮筐的,也有推着小板车的,虽然很忙,但都是喜气洋洋的样子。 雁翎子忍不住笑了,道:“因为大家都在办年货啊,再过几天可就是除夕了。” 她先是愣了一下,继而不由得微微一颤。 “怎么了?冷吗?”雁翎子忙放下了车帘,道:“定是风从外面吹进来了吧!” 她摇了摇头,如同以往任何时候一样的沉默着。 后面马车里叽叽喳喳的声音传了过来,“呀,居然有个穿男装的姑娘,真好看。”“是呀,是呀,还有那发冠也好漂亮啊,不知道她在哪里做的,我也想要。”“哇,我们每人都做一套带回去,肯定羡慕死她们……” 雁翎子忍不住偷偷揭起了帘子,探出脑袋道:“你们在说什么呢?什么男装?” 阿依古丽的声音传来,道:“雁翎子,我们刚才看到一个穿着男装的姑娘,很是英姿飒爽,精明干练!” “切,我以为什么呢,真是大惊小怪,长安城的男装丽人多了去了,那天下午我就见了好几个呢!还有纵马飞驰的呢!”雁翎子没好气道。 “难道中原女子不都是柔弱温婉的吗?像咱们雪圣女一样的呀!”阿黛拉疑惑的问道。 雁翎子道:“说你们孤陋寡闻还不信?大唐女子那可是巾帼不让须眉,前朝还出了一位女皇帝呢!” ……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马车渐渐缓行,想必是到了吧! 只听的外面更加熙攘,想必是行人众多吧!马车缓缓在路边停下,雁翎子率先跳下马车,然后接应伊娜尔下了车! 他们此刻正位于西市的坊门外,想必已经开市了,所以入眼处只见人山人海,摩肩擦踵! 伊娜尔刚一下车,墨夷立刻将她护到了身后。阿黛拉和艾蜜儿拉着雁翎子叽叽喳喳的吵闹个不休,她们都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盛况,怎能不惊讶羡慕呢? 墨夷引颈观望,有些疑惑的轻皱着眉,道:“难道我们来的早了吗?” 伊娜尔双手笼在毛茸茸的袖筒中,抬眼四顾,人群中一个颀长清冷的身姿蓦然映入眼底,她的心头没来由的一跳,接着就见那人正穿越人海朝着他们这边走来。因为人潮拥挤,所以他的身影便也是载浮载沉! 她就这么愣愣的望着那抹清影渐渐走近,直到身边墨夷的欢呼声响起才回过神来。 “在这里,在这里呢!”墨夷抬手朝着那边招呼! 她不由得望了过去,却见一个紫色的丽影映入眼中,不知为何,竟是没来由的怔了一下,恍然间便被身边的墨夷拉了过去。 “哇,这位就是洛迦王子吗?终于可以这么近的看了,好帅啊!”一个惊喜的声音传来,就见一个容貌俏丽的丫鬟两眼发光,直直的盯着墨夷欢呼道。 “没出息的丫头!”一个略带嗔恼的声音缓缓响起,那丫鬟忙笑着躲到了紫衣少女身后。 “冼兄,我们没来晚吧?”墨夷笑着道。 对面冼南归依旧是那副清寒淡漠的样子,但是眸子中却似乎含着一抹柔和的暖意,在这雪天里竟有几分说不出的吸引力! 第17章 雪漫长安路 “我们也刚刚到,墨夷殿下,雪圣女,这位是兵部尚书大人的千金甄姑娘!”他侧身将旁边的紫衣少女向两人介绍。 那紫衣少女仪容端庄,眉眼中蕴含着一种天生的倨傲和清华,丽质天成,光艳逼人!她穿着紫色的华丽锦衣,外罩同色的雪裘,一双玉手置于绣着繁复花纹的腰封前,手中把玩着一只小巧的青铜手炉。 “早就听闻甄姑娘大名,今日一见,果然风流蕴藉,气质高华!”墨夷缓缓行了一礼,含笑款款道。 听得这话,甄紫菀唇边不由得漾起了一丝笑意,原来他竟然会同别人说起自己啊!心头一喜,款款行礼道:“殿下过奖了!” 眼角一瞥,忽地含笑望向一言不发的伊娜尔道:“这位姑娘便是赫赫有名的洛迦圣女吧?那日看的不仔细,今儿才发现,竟然也是汉人呀!” 伊娜尔心头不由得又是一跳,竟然给这陌生女子看的有些惊慌失措起来,仿佛自己心头所想在那双眼眸之下无所遁形,一时间见大家都望向自己,更是慌乱起来。 墨夷微微一笑,略有几分自豪道:“伊娜尔的确是汉人,她是天山隐侠门下高徒,别看她年纪小,名头可大着呢!” “那还真是有缘,想必日后我们会有很多话可以说。”很是平易近人的一句话,但是出自甄紫菀之口,却是让人平添了几分疏离! 她这么说着,就真的走了过来,很自然的挽起了伊娜尔的手臂。 墨夷见她有些紧张,不由得宽慰一笑,示意她安心,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走过去和冼南归说话。 甄紫菀比伊娜尔足足高了半个头,走在她的身边,伊娜尔只觉得心头愈来愈沉重。 “我叫甄紫菀,你叫什么名字啊?”她侧过头来问道。 伊娜尔转过头去寻雁翎子,她早就不见踪影了,想必是和艾蜜儿等跑去玩了。 深吸了口气,缓缓道:“伊娜尔!”她的声音很轻很柔,因为长时间不开口,所以带着些许沙哑和鼻音,却是非常独特! “这个是洛迦名字吧?”甄紫菀沉吟道,“难道你没有汉人名字吗?” 伊娜尔摇了摇头,不作声了。 走在她们前面的墨夷和冼南归不知道在说什么,很是开怀的样子!墨夷间隙回头望一眼,看到她们相处的挺融洽的样子,而且甄紫菀和翩翩还不时的护着娇小玲珑的伊娜尔,便也放下了心。 “我小的时候认识一个朋友,虽然很多年不见了,但是方才看到你的时候,竟然不由得就想起了她。”甄紫菀笑吟吟道。 伊娜尔又是一怔,垂在身侧的两手不由得握紧了。 翩翩好奇的凑了过来,想听自家小姐再说什么呢,难得看到她一副春风满面的样子。 甄紫菀回眸淡淡扫了一眼,翩翩立刻身子一缩躲到了后面,隔了两步紧紧跟着。 “说来真是巧啊,或者这就是一见如故吧?”甄紫菀嫣然一笑,很是亲热的挽着她的臂弯道。 “哎,对了!”她忽然想到什么似的,抬手指了指前面的冼南归道:“我那个朋友和冼大哥还有些关系呢,是他昔年的一个小表妹,只是幼年时家中遭遇噩耗,已经去世多年了!” 伊娜尔的脚步不由得一顿,贝齿死死的咬着樱唇,抬起头一脸惊愕的望着身边容色明丽的华服少女! “怎么了?”甄紫菀故作好奇,微微蹙眉道:“难道雪圣女对我那个朋友很好奇?” 伊娜尔死死咬着嘴唇,白皙的额角渐渐爆出了浅蓝色的筋络,眼中满是不可思议和震撼! “或者,你是对冼大哥有些好奇?”甄紫菀微微一笑,眸中泛起了绵绵的情意,缓缓道:“别看他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礼部员外郎,但他可是安西都护冼旭尧大人的长子,将来比能够飞黄腾达,前途不可限量!” ‘轰’的一声,她只觉得脑中似乎有什么东西炸开了,整个人都是一晃,脑中的晕眩一波接着一波。 “哦,对了,冼大哥他们这个姓氏可是很少见的,想必雪圣女在边远的洛迦长大,定然没有听过吧!不仅是姓氏少见,冼大哥的名字也挺奇怪的,他叫冼南归,大概是取自‘何日雁南归’之意吧,因为他的母亲是南方人,嫁到冼家之后就随冼伯父常年奔波,再没有回去过。”甄紫菀自顾自缓缓道。 忽然发觉身边之人有些不对劲,不由得蹙眉道:“雪圣女这是怎么了?” 却见那白衣玲珑的娇小少女不知何时已是泪流满面,眼神中凄楚哀绝,有些失魂落魄的一步步往后退去,退了几步之后,忽地掉头冲入了汹涌的人群中,再也不见了踪影! 第18章 归心忽如箭 多少年了?她一直将一个人深深的隐藏在心间,从来不愿意也不敢触及,生怕将已经愈合的心伤撕扯的血肉模糊。 可是今天,那个名字就这么不动声色的闯入心头,乱了心神,扰了修为。 冼南归,却原来……竟然是他!这是个多么难忘的名字啊?就如同雪衣一样吧! 有生之年再相逢,竟是此等光景? 相见不相识,相识不相认,不过如此! 抬头只见苍青色的天空,浩瀚无垠,就仿佛十年前那浩渺无边的雪原…… 她失魂落魄、慌不择路的往前走,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只想着快些离开,离他越来越远,最好此生再不见! 因为时间过得太久了,所以心头那曾经如同火焰般炽烈的怨愤和憎恨以及不甘已经沉寂下来了!当初无望的挣扎和痛苦的噩梦早已经远去!可是,所有的一切都足以被那个名字唤醒! 冼南归、冼南归,这个名字从来不会想起,却永远不曾忘记! “阿雪,你等我,我一定会回来的!”这句话,曾经被年幼的她当作了信仰般供奉,但是他给她的信任和依赖,却终究抵不过荒芜人迹的雪原中弥漫的风雪、严寒、饥饿、病痛、绝望和恐惧! 到底等了多久呢?其实她自己也不记得了。 终于走的远了,回过头只见漫漫长街,苍茫一片,间或只有几个伶仃的身影匆匆而过,哪里还有方才的熙攘喧闹? 她准备抬手去抹脸上的泪痕,却发觉泪水早就被风干了。 这一刻,恍恍惚惚中只想回家。 她转过身截住一个路人询问,依言而行,午时才过就已经到了安化门。 想着这一去还不知道有多久,空腹上路可不行,就去附近找了一座酒楼,点了几个可以吃的菜品,不外乎就是鱼羹、豆腐之类。 出了安化门向左拐二里路,就看到了一处租赁车马的驿馆,她走到围栏外的时候就有人招待了。 “姑娘这是要马车吗?”接待的是一个穿着半旧皮袄的中年人,看到这样一个雪肤花容的少女,先是怔了几下,继而忙热情的问道。 “马!”她缓缓道。 那人又是一愣,暗自嘀咕着这么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大冷的天竟然要马?但是客人自己选择了,他也不好说什么,只得继续问道:“您是要去哪里?小的好给您选适合的坐骑。” “邢州!”她淡淡道。 “啊?好,姑娘请进来吧!”那人领着她进了围栏,当先一座角房里围着几个人在喝酒聊天,好不热闹。 “阿福,领这位姑娘去马厩选一匹好马!”那人朝屋子里喊了一声,立刻就跑出来一个马倌,瞧见要买马之人,不由得愣了一下,憨憨的一笑,抓了抓头发,道:“姑娘请随小的来!” “选一匹河曲马吧,河曲马性情温顺,也好驯服!”那人叮嘱了一声。 “知道了,三爷!”马倌领命。 选马很容易,她毕竟是在洛迦长大,耳濡目染之下对于马匹的优劣几乎一眼就能看出来,但这里毕竟不是官衙,自然不会真的有上好的千里马,能日行五百里就不错了。 很快就配好了鞍鞯和辔头等,付了银两之后,她牵着马走了出去,忽然转过身问道:“从长安到邢州怎么走呢?” “姑娘没出过远门啊?”那先前招呼她的人很是惊异,见她不语,只得回答道:“沿着官道向东北,到了荥阳郡后向北过新乡、鹤壁、相州、邯郸就到邢州了。” “多谢!”她拱了拱手,飞身跃上马背,转眼便消失在了雪野中。 她从来没有一个人出过远门,但是有些事似乎并不需要去学习,而是一种本能! 邢州,那是她出生并长大的地方,第一次离开邢州之后,岁月不动声色,十年转瞬而过!而她,不知不觉中竟然已经成了匆匆的过客! 一路不停不息,只想着能一口气回去!虽然明知家早就没有了,但是阔别这么多年,却还是很想回去看看! 第19章 断肠人在天涯 虽然一路有人指点,但终究还是第一次长途跋涉,受尽了颠簸和困苦。 雪衣来到邢州城下的时候,已是除夕,天色正黄昏。 从西门进城,不自不觉中就有些心神恍惚。 踏上那条熟悉的长街,心头就涌起了一种奇异的感觉,幼时无数次陪着娘和哥哥一起坐在轿子里路过这条街! 到了城外的时候,她便已经放脱了坐骑,常言道老马识途,却不知道它是否自己能找回去呢?如今寂寂雪天,又剩下她一人绝世独立。 这条街的尽头是冼家老宅,还是如往昔那般古朴庄严,甚至带着几分阴郁和森冷。 她站在街角的青砖墙后,远远地望着那两扇紧闭的朱红色大门,门上的大铜锁被擦得铮亮,灯笼也已经高高挂了起来,又是一片喜庆的景象。 这屋子大概早换了主人吧!可是府门前的匾上赫然写着“冼府”两个苍劲的大字。这又是为何呢?她有些不太明白。 这个世上她不明白的事太多了,轻轻摇了摇头,从冼府门前缓缓走过,踏着满是积雪的街道,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吱呀”一声,那扇朱漆大门忽然打开,从里面走出来几个仆人,然后是一顶青毡小轿,后面又随了几个人。 仆人们手里提着香烛纸钱灯笼等,轿帘忽的掀了起来,一个清淡舒缓的声音传了出来,在向仆人们吩咐什么。 余下的两个仆人躬身相送:“少爷走好,早些回来。” 雪衣默默的走着,不知何时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纷乱的脚步声,接着就看见好几个人簇拥着一顶小轿从后面赶上了她。 那些人似乎有急事,走的都很快,片刻就把她远远抛在了后面。 她依旧不动声色的走着,漫漫长街,竟似乎没有劲头一般。 街边传来银铃般清脆悦耳的笑声,她不觉朝那边望去。一群孩童正在雪地上追逐嬉戏,他们也不顾天寒地冻,用手抓着雪团互相打闹,欢笑声像击碎了的雪团一样四处飘散。 她呆呆的看着,自己又何曾这么开心过呀?像那些孩子一样大时,她只能呆在家里,从来没有人和她那样开心的玩过。 正当她沉思时,“啪”的一声,一个雪团砸在了她身上,孩子们惊叫了起来,“小聪,你砸错人了!”有人叫道。 那个误丢了雪球的孩子伴着鬼脸笑着跑开了,另一个小女孩跑过来道:“姐姐,你和我们一起玩吧!”她有些不知所措,正犹豫时那个孩子已经伸出胖胖的小手把她拉了过去。 顽皮的孩子们都用雪团丢她,只有这个叫阿敏的女孩和刚才砸到她的小聪帮他丢别人。 “小坏蛋,别跑。”阿敏喊着,手中的雪球已经飞掷而出,正好砸在一个大鼻子男孩的额头上,雪花迸溅开来落了一脸,其他孩子都哈哈大笑,她也忍不住笑了。慢慢的,不知不觉就溶入了其中。 和这些孩子在一起嬉闹的时候竟是一种久违的快乐,仿佛回到了小时候。她的笑声比任何一女孩都动听。 阿敏羡慕的叫道:“姐姐,你的声音真好听。” 不知不觉已经天色渐晚,街对面有人大声喊道:“阿皮,小锣,快回家咯!”两个小男孩叫道:“爹,回来了。”然后手牵着手飞奔而去。 接着小聪的娘也出来叫她回去帮忙包饺子,小聪叫道:“姐姐再见。”笑着飞奔而去。 刚才还热闹非凡的场面渐渐变的冷清了,孩子们都在大人的呼唤下回家了,空荡荡的街边只剩她一个人呆立着。 刚才的欢呼和笑声似乎一瞬间全都化作了无边的孤寂和落寞。她感到有些冷,忙裹紧了温软的狐裘。 这个时候,街上已经没有行人了,他们都回家了。 可是无家可归的人又该去哪儿呢?就这么随处飘泊,浪迹天涯吗? 怎么到了故乡却依然没有她的容身之处呢?这样如何能不令人心伤? 故人已经找到了,但早已面目全非,怎能不令人断肠? 第20章 落梅横笛已三更 毓府外的高墙下,矗立着一个白衣盈然的少女,微扬着头,静静的仰望着。 这里面曾经是她的家,在很久以前。 穿过时间的重重阻隔,她似乎还可以看到昔日的情景:慈爱温柔的母亲、宽厚严谨的父亲、飞扬跋扈的哥哥…… 似那般姹紫嫣红,都付于断壁残垣。 此时府中是否也是这般光景? 她隐隐听见里面有声音,还好,这些年应该有人住着,并没有让它成为废弃的荒宅。终究还是该庆幸吧! 她悄悄跃进了高墙,置身于后院时一股熟悉的感觉顿时涌上了心头。这园中竟还是昔日景致,虽然早已物是人非。 她轻盈的穿过走廊回阁,避开其他人,来到了小时候常去的那个地方。 小亭的飞檐依旧高跷,似展翅欲飞的鸟儿。不知何时,那亭子周围的栏杆被漆成了红色,虽然在夜色里,却依旧红的醒目。 亭中的石桌擦拭的一尘不染,桌上摆放着一把古琴,看来这儿的主人应该是个风雅之人。 百尺栏杆斜倚遍,心上愁不断。 这儿是府中最幽僻的地方,在这个到处欢歌笑语喜庆团圆的大年夜,是不会有人来的。 她靠着柱子斜坐在栏杆上,静静的回想着这些年的种种。就这样不知不觉睡着了,在梦里,她还是十年前的毓雪衣,有爹有娘有哥哥有表哥有姥姥,还有家。 从来没有人像娘和表哥那样疼过她,从来没有。 在梦里大家好像从来没有分开过一样欢聚一堂,和和睦睦,开开心心。哥哥也一反常态,待她不似往日般凶。 他们在一起开心的玩闹,可是后来不知怎么了又闹僵了,她一个人跑去坐在亭外的台阶上发呆。 过了很久吧,她听到一个温柔娇软的声音:“阿雪,怎么一个人坐这儿?又和哥哥吵架了吗?”她抬头叫了声娘,可是这一抬头就立刻惊醒了,只见面前一个人提着灯笼,静静望着她道:“你是谁?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 她神色惊慌,鸿影般翩然跃下栏杆掠到了一边。 那人淡淡一笑道:“不用怕,你要是愿意就随便坐吧!” 他径自走过去把灯笼挂在了亭角,然后走过去坐在了石桌前。 她站在一边静静地打量着那个人,身材高挑,气宇轩昂,年龄似乎有二十四五吧,怎么看都像个习武之人,为何身上却散发出一股子优雅的书卷气? 这会儿是家家团聚的时刻,他怎的一个人跑这儿来?看他衣饰华贵,气态从容,应该是这里的主人吧! 那人忽而回头,望着她怯生生的样子,微微一笑道:“你这个小姑娘真怪,怎的竟然在这里睡着了?居然还做梦!方才我来时吓了一跳,还以为是这园子里的幽灵呢!” 他回过头搓了搓手指,悠闲地抚弄起琴弦来,优美的琴声如泉水般从他的指尖流了出来。 他的琴声很美,旋律清新流畅,节奏活泼欢快,仿佛春风拂来、万物复苏,带着一种欣欣向荣、生机勃勃的蓬勃朝气。 接着曲调微变,犹如清晨林中欢快的鸟鸣声,但却带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淡淡哀伤。琴声行云流水般从她的心头掠过,随着曲调变得沉郁苍茫,心头有种莫名的触动。 弹到后来,琴声开始变得激昂澎湃,裂帛一般充满了苍劲的生气和无畏的勇气。隐约竟有金戈铁马之意,令人不由得肃然起敬…… 阳春白雪渔樵问答平沙落雁 到得后来,琴声戛然而止。 两人都如同刚从苍凉悲壮的古战场回来一般,不约而同的吁了口气。 他们始终没有说话,此时已过了三更。雪衣轻轻站起身,走下了亭子,站在亭外那棵梅树下,借着天上的月光和亭中的灯光,望着那一树开的正盛的腊梅,缓缓从衣领里撤出取出一支精致的短笛,轻轻凑到唇边吹奏起来。 笛声清越而辽远,仿佛从天外飞来。 琴案前坐的人侧耳细听,极为专注,似乎连一个音符也不愿错过。 笛声如仙乐般在园中缭绕回荡,竟然带着一种飘渺的梵音,令人为之耳目一清。 半晌,他侧过头去,望着亭外梅树下吹笛的少女,树上的梅花经笛声激荡,连同雪花一起纷纷扬扬的飘坠下来,落在了她的头发和衣服上。 天微微亮了,远处传来此起彼伏的爆竹声。 笛声渐止,她的思绪渐渐有些恍惚。 “你是毓家的女儿吗?”那人忽然问。 雪衣吃了一惊,不可思议地望着他。 他微笑道:“你不说话也没关系,我已经能够猜到了。你就是十年前这个府上的人,对吗?你不用诧异,我从你的笛声中听出来的。这十年来这里没有其他的人住过,以你的年岁来看,你应该是之前住过的。毓家惨遭横祸,只有一个小女儿逃脱,你就是那场血杀唯一的见证人,对吗?” 雪衣浑身一颤,扶住了那颗梅树,黑水晶般的瞳孔中蓄满了蒙蒙水雾,满是愕然和震撼,“你是谁?”她终于出声。 “我不过是个爱管闲事的人而已,幸会了,毓小姐,在下江战。”他推衣站起,望着阶下梅树旁的少女道,“你不开心,是因为我占了你的家园吗?” 雪衣摇了摇头道:“房子就是给人住的,我该谢谢你没令它成为荒宅。”说完忽然转身,如风一般掠起消失在了他的眼前。 江战摇了摇头,苦笑道:“真是个有趣的姑娘!” 正在这时,亭外有人声传来,道:“启禀将军,您要找的人找到了。” “知道了。”江战应了一声转身走下亭子,这一刻他完全不像方才那样悠闲的迈着小步,而是迅若流星,一派军人风度。 第21章 舞娘殷洇 迷千里兮涵洇湄,晨陶陶兮暮熙熙! ――唐·沈亚之《湘中怨解》 她几乎是毓府逃出来的,终于停住脚步之后竟有些步履蹒跚。 这些天来的奔波早就令她疲惫不堪,自从和那个江战对话之后更是一点儿力气也没有了,浑身像抽空了一般,只想找个地方好好休息一下。 天亮了,街上行人渐渐多了起来。到处都是一片热闹祥和的景象。 无论男女老幼都身着新衣,喜气洋洋。熟识的见面后都拱手互道新年好。她叹了口气,新年好吗?为什么人们都那么开心?对她来说新年一点儿都不好。 她只管低头走着,也不知到了何处。 忽听得耳中尽是女子娇媚的欢笑声,她抬头望去,街边最繁华之处,有一座建的极其华美的高楼,门口站着几个打扮得花枝招展得姑娘,对着来往的行人打招呼。 其中一个年纪稍大满脸堆笑的妇人不住的吆喝着,口中叫着什么张三爷黄四爷好久不来坐坐等等。 她们说的话她都听得不太懂,不知怎的只觉得脸颊热热的。那些姑娘们为什么不在家好好呆着,要站在门外满脸堆笑的招呼人啊?看那情景好像是做生意的人在招揽顾客。她们卖什么呢? 她拉住一个妇人问道:“大娘,那是什么地方?” 妇人惊讶的望着她道:“你不知道?哎呀,想必一定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大小姐了,那可不是好地方,那是刑州最大的烟花之地,叫什么香什么楼的,里面净是些不要脸的狐狸精。快回去吧,小姑娘,千万别往那里看,那不是姑娘们该知道的地方。” 大娘说着走开了,她的嗓门太大了,所以街边门口的人也听到了,那几个姑娘气的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妇人更是火冒三丈,狠狠的朝这边盯了过来。 雪衣看了她一眼,那妇人脸上的怒气忽然全消了,又堆上令人反胃的笑容。雪衣不敢再看,匆匆转身离去。 惠芳馆外站着一个女子,金缕束额,貂套环围,雪裘下是一件七彩舞衣,远远望去风姿绰约,美若天仙。 “姑娘,快进去吧,外面冷,小心着凉。”青衣小婢赶过来道。 风姿绰约的娇美的女子轻笑道:“芳兰,没事,我站一会儿就回去。今天是大年初一,外面一定很热闹,你听,爆竹声从天未亮就在响……” 芳兰似乎不太懂,疑惑地望着她。 她忽而转身,身材纤细苗条,宛若当年的做掌上舞的赵飞燕。 “芳兰,知道我是谁吗?”她忽然问。 芳兰抿嘴一笑道:“姑娘糊涂了,怎么忘了自己是谁?你是殷洇,香红楼第一花魁!谁都知道,殷洇姑娘风华绝代,色艺双全,歌声舞姿更是邢州无人能及……” “不,那不是我,殷洇怎么会是我呢?那个名字是恩客给取的,那不是我的名字。”她忽然激动地摇着头道,“殷洇是什么?一个所为人不齿的风月女子,呵,她再怎么风光,也是一时的,而她真正该做的事却一直没有完成……” 她从来没有这么失态过,芳兰吓了一跳,惊慌地叫道:“姑娘,别说傻话了,我们回去吧!” 就在这时听到一个甜得发腻的声音远远传来:“殷洇呀,有客人!”一个满身珠光宝气的白胖妇人扭身走了过来。 “妈妈,今儿是大年初一,怎的也有客?”殷洇似乎不太乐意。 “哎呀,傻丫头,说的什么话?有客人还不好吗?我和花枝、小缠、小蔓她们半天也没拉到几个,现在忽然大主顾送上门了,这不高兴还来不及呢!这次来的可不是一般人,听说是京城的一个大官,以前住在咱邢州,过两天可能要回京吧,所以邢州城里有头有脸的大老爷们特意把那大老爷给请来了……”老鸨喋喋不休道。 殷洇知道没法推辞了,皱眉道:“去就是了,妈妈先去招呼吧!” 老鸨这才眉开眼笑道:“好,这才是乖女儿!”转身一扭一扭地走了。 芳兰紧咬着唇,似乎在拼命忍受眼中泛起的泪光。 “呵呵,你这丫头,哭什么?又不让你去。”殷洇柔声笑着抚了抚婢女的头发。 芳兰哽咽道:“姑娘明明不愿意,何苦还要答应?”“那又如何?在这里还有什么资格妄自尊大?平白遭人嫌弃而已!”殷洇苦笑道。 “若真可以,芳兰愿代姑娘去应承,可惜……” “别傻了,没事的。”殷洇柔声道:“我再忍耐一段时间,等我赚够钱就可以帮你赎身,然后我们就离开这里。” 惠芳馆的后院有一片梅树,树下的空地上落雪扫的干干净净,铺着一层华美的红色地毯。 地毯两侧设坐,坐着怀抱各色乐器的乐师。 离此三丈外的屋檐下设有一排座位,好些个冠冕堂皇的人坐在那里,旁边各侍立着一个衣装鲜艳的女子。 但此时,所有人的眼神都集中在梅树下的地毯上。 殷洇挥舞着火红色的长长水袖,在漫天的落花和动人的乐声中旋转翩舞,赤着的双足在地毯上巧妙地挪动着,雪白的脚踝上绕着两串细小的金铃,和着音乐的节拍和舞步发出销魂的脆响,娉婷翩跹倩影如虹,像灼灼盛开的夺魂焰火,要用这倾城舞姿虏获众人的心。 一舞既尽,满座掌声如雷。 “那是什么舞?如此动人心魄。”座上有人问道。 “回禀大人,这支舞叫做‘念红尘。’”身侧侍立的美艳女子欠身柔声回应道。 此刻,那舞女已经接过侍女递上来的披风披上,莲步款款走上前来,对着上座众人翩然拜谢,之后一言不发的退了下去。只留下众人无尽的艳慕和赞美! “那位姑娘是谁?”座中一个清俊的年轻男子问道。 “回禀大人,那是邢州第一舞姬殷洇姑娘。”旁边的人答道。 第22章 往事并不如烟 这一天香红楼自是赚了不少银子,老鸨十分欢喜,对殷洇大肆夸赞,又是送锦衣美食,又是送钗环首饰。 望着面前桌上叠放的这些东西,盛装的女子忽然抬手噼噼啪啪全都扫落在地,随后伏在桌上失声痛哭。 她多么希望自己还是多年前那个不谙世事的孩子,在父母的怀抱里撒娇,她仿佛又看到了园中那一大丛牡丹,开的绚烂无比,烂漫了整个季节。 然而一切都只成了回不去的梦幻,一切都变了,她成了无家可归的孤儿。香红楼的歌台舞榭、飞阁流丹正一点一点扼杀着她原本纯良的心灵。 任尔单纯曾经,又怎么抵得过岁月蹉跎,世俗的沾染? 最后的最后,终究难逃物是人非事事休。 有谁看到她笑容背后的苍凉和无奈?有谁听到她歌声之后的心酸和悲苦?又有谁知道她风光背后的煎熬和苦痛? 这些年来活的有多苦只有自己知道,她天性善良,但却受着刻骨仇恨的折磨。她一面暗中报仇,一面又真诚的忏悔、赎罪。 而她做这一切的时候,没有一个人知道,除了她自己。 人们都也说殷洇其实是个冰美人,常拒人于千里之外。 人们还殷洇孤傲清高犹如水中月、镜中花,虽身在青楼却出淤泥而不染。 人们也说殷洇是个不祥之人,仰慕她的男人不计其数,却从没人敢接近她,否则必会死于非命…… 他们都没有说错,可他们看到的却只是表象而已。 多情人隐藏情感远远要比无情人隐藏冷漠困难得多。而她不只是要隐藏感情,而是要把自己的情感彻底封杀,这样更难。 要真正做到无情无爱,决不是一句话那么简单的事。 人们只道欢场薄情,却不知道欢场女子一旦动情便会是怎样惨烈的结果。如同对杀人而言,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而她们最大的敌人就是男人,所有找上门的男人! 今时今日,她依然记得那个人,他是第一个想要带她离开这个地方的人。 那一年她十五岁,他十七岁。他什么也不是,但却才华横溢,能文能武。他一个人打退了所有阻止的人,将她从金丝牢笼里带了出来。 他像所有少年人一样痴狂,热烈的追逐着她、爱着她,并且认定这一生要守护她。 他们携手同游,无忧无虑,快活无比。那个时候,她是真的动心了,几乎忍不住想要把自己的一切秘密都告诉他,因为他是这一生中第一个肯为她做任何事的人。 她本来以为真的可以忘掉一切烦恼和痛苦,陪着他白头到老。 他说相师说过他的命很好,将来肯定大富大贵,那时他会风风光光的娶她为妻。而他即使以后飞黄腾达了也绝对会只守着她一个人,白首不相离。这些话都令她砰然心动。 但是渐渐的她却发现,这不是她要的人生,虽然那些时光美好的如同做梦。 她不可以幸福安逸,轻松快活的活着。 她终究无法忘记那些如同跗骨之蛆般伴随着她的血液流动在全身的仇恨,她亲眼目睹至亲之人倒在血泊中,所到之处,甚至鸡犬不留。 那些血淋淋活生生的记忆,不是说忘就能忘得。 她要报仇。 她自然也知道绝非易事,但是大仇不报,此心一世难安。 他也深深的爱着那个少年,她怎么忍心让自己的仇恨和负累而牵绊他的一生? 于是她最终提出了自己要离开,他的眼神自今想来都令她觉得冰寒彻骨。 他问为什么,她说你一无所有,什么也不能给我。 他什么也没有说,看着她默默地从自己面前走开。 于是她又回到了来的离开的地方,老鸨欢天喜地。 两年之后她的名头开始红了起来,开始艳名远播。 鸨母专门请了一名大才子为她取艺名,而她逐渐成了日进斗金的摇钱树。 …… “姑娘,她们又…….”兰芳奔进来气愤的喊道。 “怎么了?”殷洇回身问道。 “老鸨不知从哪儿又拐来了一个小姑娘。”小兰芳愤愤道。 殷洇微微皱眉,沉吟道:“你怎么知道?” 兰芳道:“我方才去给老鸨送东西,正好听见她和别人说话。听那意思是她看中了一个小姑娘,就指使两个地痞偷偷抢了来,给了十五两银子打发了他们,让他们出去后别声张。” “哼,又是十五两,十五两银子为什么总有那么大能耐?”殷洇站起身,咬牙道:“当初我就是被人用十五两银子买走的。” “啊?但我听说五年前曾有人出十万两天价为姑娘赎身呢!”兰芳很是吃惊道。殷洇脸色忽变,摆手道:“这些事休要再提!” 第23章 青楼悲叹 “殷洇,你就依了妈妈吧!反正你这一身技艺也得有个传人吧!再说了,你还是你,就算你把本领都传了出去,还是没人抢得了你的风头啊?”鸨母喋喋不休的唠叨着。 一边垂头坐着的殷洇一句话也不说,鸨母有些不悦,神色变了变,沉下脸道:“这些年我为了你可是费了不少心,当年买你回来的时候你可还是个什么也不会的黄毛丫头啊,这么多年了,我找人教你琴棋书画、歌舞弹唱,又供你衣食住行,什么都依着你,把你像仙女一样供着。你说你不随便接客,我也都听你的,寻常客人根本不往这里带。你说香红楼人多物杂,太过纷扰,我就给你另辟别馆。你从头到脚哪一样不是我精心准备的?你的一件舞衣从选料、做工到缝制要花八百两,而你一年四季要换十多种款式,颜色还不一,这也得近万两吧?你不用那些庸脂俗粉,我特意给你托人找人专为你制水粉胭脂。这哪一次不是千八百两的事?你每次去上香礼佛我都给你备足了香油钱……” “够了,够了,你就会说你的好。这些年我是白吃饭的吗?”殷洇再也忍不住颤声道。 “呦,蹬鼻子上脸了?就你挣得的那几两银子够什么用?你天生命硬,克死的男人不少吧?官府查了你不止一次两次,你说我为了护着你和那些官老爷们周旋,哪次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老娘我倒贴够了。今儿就是找了块好材料,想让你帮忙调教,将来多一个人给咱帮衬。瞧瞧你那脸,跟抽了风似的。有什么了不起,再怎么也还是个婊子……”鸨母的话越来越不堪入耳,殷洇却早已忍不住哭成了泪人。 兰芳实在看不下去了,走上前去打断她道:“妈妈您就少说几句吧!姑娘到底有没有让你亏本,这事香红楼上下里外都心里明镜儿似的。昨儿个刺史大人还送来了两箱上好的锦缎,都是给姑娘的。宋员外和王员外送姑娘的那柄玉如意少说也不下三千两吧?其他远的我就不说了,若是没有姑娘,这香红楼还不知道什么光景呢!您就别在这儿气她了,万一气出病来还不知道是谁的损失呢!” 老鸨也是聪明人,精打细算着呢,只是火气当头才会口不择言的,这下子冷静下来一想也是,急忙不停的赔不是,把殷洇夸得天仙似的,什么大人不计小人过,宰相肚里能撑船,低声下气的求她原谅。 面对这样的人,殷洇还能说什么? “好了,好了,我答应你就是,天色不早了,你也会去早点歇着吧!”她有些烦闷的微微皱眉道。 “哎,你这是答应了?哎呦,我就知道姑娘你是最懂事最识大体的,果然这些年没白疼你……”老鸨顿时喜笑颜开,又夸了半天,才被兰芳送了出去。 “姑娘,您怎的又答应了她呢?”送走鸨母走后兰芳愤愤不平呃问道。 站在窗边的殷洇叹了口气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兰芳不由得愣了一下,忽然明白过来,有些愕然道:“姑娘的意思是……” 殷洇回转身,望着她微笑称是。 “好在如今她对我尚无防范之心,所以能做些什么总是好的。半生倥偬,所行善恶难辨,总希望能尽自己绵薄之力多行些善事,也算是为自己积阴德吧!” “姑娘说的这是什么话啊?奴婢侍候姑娘也有些年头了,哪里见过您做过任何坏事呀?”兰芳有些嗔怪的走过来道:“今天累了一天了,我已经让人准备热水了,还是快些洗洗歇息吧!明儿个……怕是又有的忙了。既然你自己要揽上这件事,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自是尽力相助了。” 殷洇娇柔的面上露出欣慰的笑容,道:“多谢你,兰芳。” 第24章 拐来的少女 这个香红楼可不是个简单的地方,准确点应该说花街柳巷那些青楼勾栏都不是普通的地方,其间老鸨勾结官府恶霸欺男霸女、为祸乡里之事层出不穷。 当然,香红楼不仅不例外,反而有过之而无不及。里面有鸨母专门花钱雇的保镖和打手,所以任何一个姑娘都休想轻易逃脱,不得已把一辈子青春葬送在这儿。也只有像殷洇这样的头牌红姑娘才可以自由出入。 那晚说好之后,鸨母就再也没有动静。 为了不让人起疑,殷洇也只有按耐不动,装作不动声色的样子。直到今天鸨母才派人来找她,说是要事。 殷洇跟着鸨母左转右拐进了后院的一排房子前,外面把守的很严。 “殷洇呀,那个小姑娘就在里面。”鸨母嘱咐道。 殷洇点头道:“知道了,我先去看看。”鸨母走过去打开锁让她进去了。 室内倒是窗明几净,一应器具全都齐备,走到里间只见松绿撒花帐帘低垂,掩着卧榻。 殷洇走过去伸手挑起帘幔,只见床上静静躺着一个清秀绝伦的娇小少女,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大睁着,听到动静的时候立刻转为惊觉,直直的盯着她。 那小姑娘的眼神纯净清澈的不含一丝杂质,殷洇竟被她盯的心头一颤。 只见身形娇俏玲珑,骨骼清奇,虽然处在受制的情形下,但是楚楚动人的样子依旧是我见犹怜! “小妹妹,他们怎么把你抓来的?”殷洇俯下身温柔而关切的低声问道。那少女微微一愣,却只是望着她,什么也不说。 “没关系,你别害怕,我不会害你的。”殷洇回望着她的眼睛柔声道。 少女似懂非懂过的眨了眨眼,眼神中的警惕和抵触慢慢淡了些。 外面鸨母的声音传来:“殷洇,看到了吗?”殷洇怕她起疑,忙回答道:“看到了,看到了。”然后对那少女低声道:“别怕,我会再来的。” 鸨母锁上门道:“怎么样?” 殷洇咬了咬牙,强笑道:“蛮好的,尤其是那副小身板,可效赵飞燕做掌上舞了。而且看上去灵气逼人,天赋极佳。妈妈的眼光果然非比常人,你把她放心交给我吧,我会把她调教得比我还出色。” 鸨母听得心花怒放,眉开眼笑道:“好,好,好,我看上的能使庸脂俗粉吗?满大街的人,我一眼就相中了她。咦,那小姑娘的模样和身段倒有几分你少女时的影子。”她忽然若有所思道,“难怪看着眼熟。” 殷洇略含讽刺的讥笑道:“妈妈眼光独到,一般人自是不及,能入你的法眼,还真是我们几世的造化!” 鸨母自然明白她的意思,讪笑着带过了。 “姑娘,怎么样?”一回来兰芳就迎上去问。 “唉,见是见到了。水灵灵娇嫩嫩的一朵花,可招人疼了。这辈子若是栽进这个泥沼里,就真的是完了。”殷洇叹道。 “那我们怎么办?”兰芳问道。 “我们的先按兵不动,那个地方挺隐蔽的,而且明里暗里都有人把守。恐怕不易动手。先容我探查几天再作打算吧!”殷洇道。 鸨母自从听了殷洇的话后,心里早就了开了花。 可那个小姑娘却不是个省事的主,她不言不语,不吃不喝,倒把鸨母给愁坏了。 这万一给饿死了,那可是多大的损失啊?毕竟这种事以前就发生过,万一给捅出去那又得花大把银子去官府打点。 她心急如焚,忙去找殷洇商量,殷洇听了心下着急,却还是露出不冷不热的笑,倒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意味。 第25章 我见犹怜 她心急如焚,忙去找殷洇商量,殷洇听了心下着急,却还是露出不冷不热的笑,倒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意味。 “我的好姑娘,妈妈知道你这是在吃味,怕我捧新人冷落了旧人。这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不管将来香红楼有多少新主子,你可都是妈妈的心肝宝贝呀!乖女儿,听话,别闹性子。这当头可千万不能任性,我答应你,这个姑娘以后都由你栽培,这样即便以后她大红大紫,终究还是会承你恩情的,如何?”鸨母低三下四的苦苦哀求。 到最后可是眼泪鼻涕一把一把的,殷洇这才‘勉强’应承下来。 于是,殷洇又被带到了那个偏僻幽静的小院子。 “小妹妹,你怎的不吃东西?这可不行,饿坏了身体如何是好?”她柔声劝慰道。 见她依旧不言不语,忙又问道:“你不相信我吗?” 那个少女微微摇了摇头,比之几日前相见憔悴了许多,精神有些萎靡。 殷洇皱了皱眉,想了想,忽然明白过来,“他们给你下药,所以全身麻痹,无法动弹,是吗?” 这下子那个少女眼中亮起了一丝光芒,微微点了点头。 殷洇狠狠地骂了句:“该死的混蛋。”转身怒冲冲的跑了出去,很快就折了回来,捧着一个托盘。 “来,这是特质的蜜浆,专解那种麻醉药。把它喝了就好了。”她一口一口的喂给小姑娘喝了,放下杯子等了一会儿问道:“现在好了吧?” 少女动了动手指,觉得还是很麻痹,有些难受的皱了皱眉。殷洇坐过来给她轻轻按摩着四肢和手脚,想来一定是迷醉的时间太长了,所以血脉都僵滞了。 过了一会儿,小姑娘终于可以动了,坐起身来缓缓道:“谢谢你,我要走了。” 大约是长久不说话,刚开口的声音有些沙哑。 殷洇诧异道:“外面有人把守,你走不了的。” 那少女浑然不闻,穿上鞋子就要走,谁知起身后才走了两步忽然就身子一软几乎跌倒。殷洇眼疾手快,一把扶住道:“怎了?是不是病了?” 少女有些无力的喘着气道:“不知道,只是觉得没有力气。” “唉,你多少天没吃饭了?”殷洇问道。 少女摇了摇头,很是虚弱道:“不记得了。” 殷洇扶她坐下道:“不吃饭是不行的。”她从桌上盛了一碗饭,夹了几份菜,拿过来道:“来,快些吃吧!” 少女竟似十分为难,最后垂下眼帘道:“这些东西,我不能吃。” “为什么?”殷洇不明白。 “我的牙齿不好……”少女黯然道。 殷洇有些尴尬,“你小小年纪,怎么会这样?” 少女道:“小时候……小时候不懂事,吃了很多冰雪,大概就是那样吧!” 殷洇也不知内情,又不好问,只得叹了口气道,“好吧,我给你找点别的东西。”她把这些饭菜收了起来,走到门外吩咐了几句,过了一会儿兰芳端着一只托盘进来了。 “姑娘,这是鲫鱼羹,还有香米粥,冰糖燕窝。”兰芳一样一样的端下来放在了桌子上,拿着盘子侍立在一边,一双眼睛只顾盯着那少女看。 殷洇忍俊不禁道:“傻丫头,看什么?”兰芳噗嗤一笑道:“这姑娘真好看,呵呵!若真陷身再此,却是太可怜了!”殷洇笑道:“放心吧,这不遇到了我们吗?” 少女似乎没明白了她们的用意,微微欠身道:“谢谢你们。”“不用客气,快吃吧!”兰芳微笑道,继而转向殷洇道:“姑娘,那我先回去了。”殷洇点头,示意她可以走了。 少女大概也真的是饿坏了,很快就把三样东西吃光了。 “怎么样,好吃吧?”殷洇笑着问道。 “真好。”少女点了点头。 殷洇又问道:“现在还饿不饿?” 少女忙摇手,她挥手时袖中一样东西“当啷”一声落在地上,却是一只精巧的小银笛。 第26章 泪痕坠 少女忙摇手,她挥手时袖中一样东西“当啷”一声落在地上,却是一只精巧的小银笛。 少女俯身去捡,不经意间,她颈上戴的一个饰物从衣领滑溜出来,耀眼的垂在胸前,一下子竟似把殷洇的心给吊了起来。 那是一枚莹润的玉坠儿,瓜子形状,中间似有一颗滚动的水珠,晶莹剔透,煞是好看! 她忍不住凑上去捧住,仔细地端详着。 少女吃了一惊,见她望着自己脖子上的玉坠儿出神,喃喃道:“怎么了?你认识它吗?” 殷洇神色有些激动,眼中不由得漾起了泪光,颤着声音问道:“这个玉坠儿是谁给你的?” 少女道:“父母留下的,我从小到大一直戴着的。” “啊?当真如此?莫非、莫非你竟是……是……是雪衣?” 殷洇身子猛地一震,很是激喜,满脸的不可思议和惊愕。 少女不由得微微一震,抬眼望着她,淡漠的神情中隐含着几丝警觉:“你、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我并不认识你!” 殷洇强忍着泪,流露出欢颜缓缓道:“我认识你,我很早就认识你了。天哪,多少年了,总算见着了。雪衣,雪衣啊!”她不由得跪下来用手臂缓缓揽住了那个纤细的少女。 雪衣愕然,抬起头道:“你真的认识我?”殷洇捧着她的肩道:“真的,当然是真的。” “那你是我什么人啊?我怎的不记得了?”雪衣一脸疑惑道。 “我是、我是、我是……”她心头激动、言辞闪烁却不知道该怎么说,一时间脸颊都涨红了。 雪衣忍俊不禁,道:“你莫急,慢慢说,我自然相信你不是坏人的。” 殷洇心头激荡,千言万语在胸中翻涌,但是到了嘴边却是一个字也挤不出来,只是不住的喘着气,抚着她双肩的手微微颤抖。 “我从来不曾见过你,而你竟然认识我的吊坠,想必定是很小的时候见过吧!那么你一定认识我爹娘了?”这么多年过去了,忽然提起昔日的亲人,虽说悲伤和惆怅更多些,但心底终究还是有那么一丝温暖。 “啊……是呀!”殷洇深吸了口气道。 “你叫殷洇,是吧?我听见他们这么叫。”雪衣这下稍微放下心来,看面前的女子美丽温婉,倒与记忆中母亲冼颜的气质有几分相像,不由得便觉得很是亲切。 “不,我不叫殷洇。”殷洇下意识的摇头道,转念又一想,道:“我叫……对,我是叫殷洇。”她叹了口气道:“雪衣,我一定会想办法把你救出去的。” “我相信你,你不会骗我的。”雪衣微微一笑,一脸天真的望着她道。 殷洇笑得有些牵强:“当然了,现在吃饱了,好好睡一觉,养足了精神就可以出去了。” 望着雪衣安睡的样子,殷洇不由得叹道:“难怪长得这么小,不能好好吃东西,怎么长得大啊?” 惠芳馆! “兰芳,我们不能从长计议了,必须速战速决。”殷洇决然道。 “姑娘有何良策?”兰芳有些意外,转而问道。 “还没有,我正愁着呢,我们两人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怎么能从那些守卫中把人救出来呢?”殷洇在室内来回踱着。 兰芳忽然灵机一动,叫道:“有一个人可以帮忙。” “谁?”殷洇激动的问道。 “姑娘还记得年前我们去寺里进香的事吗?”兰芳提醒道。 殷洇点了点头道:“记得,怎么了?” “回来的路上,我们遇到了一个被人追杀身受重伤的江湖人士,姑娘把他藏在车里让他躲过了一劫。”兰芳道。 “你是说暮云?”殷洇道。 “对,就是他。他的伤好后就一直留在邢州,说是要报姑娘的大恩,不妨让他来救人。”兰芳提议道。 “这个人可靠吗?他可是个瞎子啊!”殷洇有些不放心的嘀咕道。 “姑娘,人家不是瞎子。只是因为中了一种奇怪的毒,所以才会双目失明的,如今毒解了,自然就重见光明了。不过因为你实在太忙,所以我忘了告诉你。那人看上去身手应该不错,我想这件事他可以办得到。”兰芳很是肯定道。 “好,那你先找找看。”殷洇叮嘱道,“一定要小心,切莫打草惊蛇。” “是,姑娘放心好了!”兰芳说道。 兰芳是殷洇的心腹丫头,聪明机智,略有计谋,很得殷洇的赏识,平日有什么机密的事,也都是和她一同商量的。 而上次进香归来时偶然出手救的那个江湖人士也是由她一手安排,当时只是看那人浑身是血非常可怜,举手之劳而已,并未想过那么多,却不知兰芳竟然留了心,最终还是派上用场了。 第27章 事成 到了黄昏之时,兰芳终于回来了,面上带着志在必得的笑容,道:“姑娘,一切都安排好了。我将后院的地图画下来给了暮云,他今夜就行动。” “好,我这就去跟她说一声,好让她知晓。”殷洇很是开心道。 “雪衣,今晚会有人来救你。你不要怕,乖乖跟他走。过两天我出去看你。”借着送饭的机会,殷洇轻声嘱咐道。 雪衣抬起头望着她道:“真的吗?谢谢你,殷洇姐姐。” 殷洇笑道:“客气什么,打从第一眼起我就喜欢你,把你当亲妹妹呢!你有危险我怎么可以袖手旁观?” “你以前见到我的时候我多大啊?”雪衣忽然忍不住问道。 “啊……你那时很小,才刚满月,所以你自是不记得我了,但是我却记得你。”殷洇忙道。 见她似乎有难言之隐,联想到当年毓家的惨况,雪衣只当她也是怕受牵连,于是没有再问。 夜深了。 惠芳馆内,两人却无睡意。 殷洇披衣坐在灯前,兰芳垂手侍立在她身后。 灯影重重,暗生些许寂寞。 “姑娘,三更了,”兰芳道。 殷洇站起身道:“去看看。” 兰芳提着灯笼,两人走到了院中。 兰芳忽然奔了出去,从地上捡起一个东西拿过来给殷洇看。 殷洇点头道:“是了,那个暮云果然不简单,事情办得真漂亮。” 兰芳笑道:“现在可以放心去睡觉了吧?” “是呀,该休息了,明天肯定有好戏看呢!”殷洇打了个呵欠道,走着走着忽的回头问道:“你说那个京官真的是个好官吗?” 兰芳耸了耸肩道:“不清楚,但是有口皆碑,想必是不错了!” 第二天天一亮鸨母就气势汹汹赶到了惠芳馆,刚一进你们就破口大骂:“好个没良心的小贱人,我诚心诚意待你,你却昧着良心算计我……” 殷洇刚梳洗毕,迎上来道:“妈妈因何生气?是我做错什么了吗?” “嘿,你装不知道?我好不容易找了个接替你的主,交给你调教,你说你不愿意就不愿意,我可以找别人啊,怎么好端端你把个人给我弄没了?还在这里装无辜?”鸨母叉着腰,一副泼妇骂街的架势。 殷洇一听脸色大变:“什么,人不见了?怎么回事?昨天我离开时还好好的啊?那小丫头给我点化了,答应以后好好学,将来接替我为香红楼撑门面。怎么就……哎呀,妈妈,还有谁知道这件事?”鸨母被她说的一愣,气势倒是低了下来,“这么说来你真的不知道?不是你干的?” 殷洇跌足道:“我一个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带一个人哪里还出的去这香红楼的大门啊?再说了,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鸨母嘀咕道:“你是没这能耐,但你可以找人帮忙啊?咦,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呢?也是啊,我原先只想着你知道这件事,所以才来问的。” “妈妈不查清就来兴师问罪,我到底成了什么人了?”殷洇寒着脸道。 鸨母自觉惭愧,红了脸道:“是我多心了,殷洇你别见怪。哎呀,可惜了那十五两银子。我得找那两个王八蛋要回来。”说完后扭着水桶腰屁颠屁颠的走了。殷洇眼神凌厉,紧紧盯着她的背影,嘴角泛起了一丝高深莫测的笑意。 日上三竿时,兰芳高兴的回来了。 “姑娘,我查清了,那个人真的是个好官。他一定看了我们的信,而且还把偷雪衣姑娘的那两个小地痞抓了起来,这下他俩一定是把老板供出来了。所以那个官这会儿带着人进了香红楼,扬言要搜查。看来他真是个为民请命的好官。” 兰芳说得上气不接下气,激动得直喘气。 殷洇击掌道:“太好了,真是大快人心。如今这世道这样的好官还真是少见。他叫什么名字?是什么官职?” 兰芳想了想道:“我听有人叫他冼大人,虽然年纪轻轻,但是很有威望的样子,噢,对了,就是年前朝廷派往洛迦的议和使。听说他立了大功,所以一回来就给升了官。” 殷洇道:“议和使?那应该是礼部的吧,官挺大的啊!” “是的,哈哈,这回那个臭八婆可是到大霉了。”兰芳幸灾乐祸道。 殷洇冷笑:“她是罪有应得,你问问她,什么丧尽天良的事她没做过?呀,你听,好像有人来了。” 第28章 君子重义气 殷洇冷笑:“她是罪有应得,你问问她,什么丧尽天良的事她没做过?呀,你听,好像有人来了。” 兰芳道:“会不会是他们来惠芳馆搜人了?” 正说话间只听人声嘈杂,殷洇从窗口望去,见一群人朝这边走来,带头的是个风度翩翩的年轻男子,鸨母喘着气由两个龟奴搀着跟了来。 那些人在惠芳馆外停了下来,“就剩这个地方没有搜了,大人。”差役上前禀报。 鸨母扑上来叫道:“冤枉啊,大人,奴家一直本本分分的做生意,哪里敢拐良家女子啊?请您高抬贵手,放过我们吧!”青年冷笑道:“哼,人证物证俱在,你这个刁妇还敢狡辩?那十五两银票可是你香红楼的吧!两个恶奴早已供出你这个主谋了。” “不,不是。那两个无赖的话大人别信,他们是诬陷,纯属诬陷。”老鸨跪在地上声嘶力竭。 “诬陷?为什么单单诬陷你?正月初一那天,你在门口看到街上一个少女孤身行走,便动了歹意,派人盯上了她。是也不是?”青年厉声道。 老鸨哑了一般睁大了眼睛。 青年继续道:“你掌握了那个少女的行踪,得知她住在平华客栈,而且又生病。所以你派人假扮大夫,却用麻药将她麻醉,趁夜带出了客栈。是不是?”青年声音陡然拔高,凛然道。 他说话的语气义正言辞,老鸨不由得打了个哆嗦,伏在地上再也说不出话了。 “无话可说了吧?你们这些人,平日里欺压良善,逼良为娼,拐卖良家女子,霸人产业,无恶不作。今日我倒要看看你怎么抵赖?来人呀,给我搜!”差役应声而出。正要涌上来时忽听有人道:“且慢!” 众人一惊,却见一个丫鬟走了出来,屈膝行礼道:“奴婢兰芳见过大人。”青年道:“你有什么事?”兰芳回道:“奴婢奉姑娘之命,请大人进去小叙。” 青年皱眉道:“多谢,只是本官与你家姑娘素昧平生,所以不太方便。” “大人难道忘了,上次不是还和各位老爷看过我家姑娘跳舞吗?”兰芳提醒道。 “哦,是那位姑娘啊?也算是有一面之缘,好,我倒要看看他有什么话说?”青年回头道:“你们先等着。”说罢随着兰芳进去了。 老鸨爬起身来哆嗦个不停,语无伦次道:“完了,完了,这下完了,那小贱人肯定要落井下石,那落井下石的小贱人,她要出卖我,哎呀,她要是把我们那些事全给抖落出来……” “妈妈别怕,殷姑娘是聪明人,她未必这样做。皮之不存,毛将焉附?香红楼没了,对她能有什么好处?”龟奴劝道。 “是呀,是呀,有香红楼,才能有殷洇啊,她不会这么傻的。如今这个年纪,没了依靠,出去什么也不是。这” 老鸨一听,绿豆眼眨了眨,道:“是呀,些年她可是一直没有离开。早些年曾给人抢了出去,自己居然又回来了。如今想为她赎身的人更是多不胜数,她也没见答应啊!” 这下子总算放下心来,但是却又不知道殷洇在打什么主意,只能远远望着惠芳馆,瞅到望眼欲穿。 “原来姑娘也是古道热肠之人,虽沦落风尘却是出淤泥而不染。失敬了!”青年拱手道。 殷洇浅笑回礼道:“大人言重了,贱妾也是尽了一点绵薄之力而已。毕竟,恻隐之心,人皆有之。只是恳请大人,莫要让她知道实情。” “这个自然。异乡的孤弱女子,她们这些人竟也随意欺凌,罢了,既然姑娘已将她救出,那也烦请姑娘妥善安置,莫要再让她身陷囫囵。本官毕竟不是地方官,也就只能摆摆架子,吓唬吓唬而已,真要查办起来,那便是僭越了。”青年诚恳道。 “这个一定,大人放心吧!”殷洇欠身道。 “好,还是多谢姑娘提醒,否则搜不到人,却要给那帮人看了笑话的。”青年语气颇为和缓,再次拱手道。 “大人为民请命,此乃百姓之福。贱妾做这些事应该的。”殷洇笑道。 第29章 我的名字叫云玥 雪衣一觉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 殷洇没有骗她,她果然到了另一个地方。 虽然休养了好几日,但毕竟失去自由,难以心安,所以到现在依旧有些虚弱,手足无力。 她挣扎着坐了起来,环顾四方,发现这个地方很简陋,但却收拾得很是很干净。 坐起身后缓缓运功,如今总算得到自由,心头的石头挪开了,也总算可以平心静气运起独门心法调息,终于气息渐缓,趋向稳定。 如此运行了两个小周天,感觉四肢百骸依然舒适了很多,也渐渐焕发了些生机。 缓缓收功,正欲下床四处转转时却听“吱呀”一声门开了,她转头看去,却见一个神色冷峻目光如炬的男子走了进来。 看到她的时候他似乎有些局促,只是将一只碗放在她身边的桌子上,道:“你姐姐让你吃的。”然后就转过身出去了。 雪衣正好饿了,端起来一看,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反正粘粘的、甜甜的,挺好吃的。 两个人一天里几乎都没说话,雪衣只听他说了三句话。 他说你姐姐救过我。 他说是她要我救你的。 他说在这里你放心,她会来看你的。 这个人——有种说不粗胡来的熟悉! 只是记不起在哪儿见过。 她仔细的回想,但是那些久远的记忆却盘亘纠结着无法理顺。 两天里她一句话也没说过,之后那个人也很少说话,但是对她还是挺温和的。 每次吃饭时他都会送来不一样的食物,都是她可以吃的。想必是殷洇让兰芳帮忙打点的吧!但是为何她们一直没有露面呢?不管怎么说,还是要当面道谢的。 那个人每次出去时雪衣都呆呆的望着他的背影出神,直到那个坚毅挺拔的身影消失。 那个背影,是唯一能唤起她过往记忆的细节。可还是觉得像缺了一样东西。缺了什么呢? 她想不出,只觉得他转身走出门时的情景很熟稔,熟稔到刻骨。 这天晚上,外面忽然间狂风呼啸,大雪纷飞。 “你叫什么名字呢?”雪衣忽然开口问。 正在屋中生火的人似有些惊讶,抬起头道:“你会说话?我叫暮云。” 火生好以后,他站起身道:“你坐过来,我出去练功。”然后从墙角拿起一把剑,斜挎在背上,举步朝外走去。 刚拉开门,一股劲风伴着雪片迎面扑来。 雪衣忽然一惊站起,她的心猛烈地跳动起来,是了,就是这个样子,记忆中的场景仿佛顷刻间重现…… 此刻门却已关上,一扇门便把一个世界隔成了两半。 她的神情有些恍惚,眼神却是一点点的冷了下来,双手紧紧握成拳,微微颤抖着。 她一步步的缓缓向门口走去,每一步都重似千钧。 窗外风声渐止,她拉开了门。 苍茫的天地间蔓延着一股无形的剑气和超然的肃杀。 剑光似乎已和雪光融在了一起。在天地间飘移游走。看到她那一刻,剑光忽止,长剑收回鞘中。 “你怎么出来了?”叫暮云的人迎上来道。 雪衣咬了咬牙,似乎下定了决心,眼神冷冽,缓缓开口道:“请你照我说的话说一遍,好吗?” 暮云见她神色有异,也不知为什么,只好点头道:“行,你说!” 雪衣伸手扶住了门,声音冷的仿佛要结成冰:“我不杀你。” 暮云神色微变,却依然重复道:“我不杀你!” 雪衣道:“你要好好活着。等你长大后学了本领再来找我报仇,千万不要忘了。” 穆云似乎有些微怔,声音也有些不自然起来,缓缓重复着她说的这句话,不知不觉中,他往后退了几步。 雪衣吸了口气,定神道几乎是咬牙切齿般道:“最后一句,‘我的名字叫云玥,你一定要记住’。” 她抬起眼睛,望着对面的人。 暮云忽然如遭雷击,猛地震了一下,只是一瞬间,他又恢复了冷定。 雪衣紧紧盯着他的眼睛,那双眼眸竟是少有的清澈而干净,仿佛一汪潭水。一个丧尽天良冷酷无情的杀手,为什么会拥有这样纯洁无辜的眼神? 可就是因为这个奇特的眼神,所以即使时隔这么多年,她依然可以一眼认出来。 暮云冷定的面上似有几分惊诧,望着她道:“你是谁?” 雪衣冷笑道:“你竟然不知道我是谁?那些话你都忘了吗?可是我没有忘。” “我一直记得,我们毓家的每个人都不会白死的。只怪你当初不将我也杀死,害我白受了许多年的苦楚。” 暮云眉梢一跳,霍然道:“你是毓家的那个小女孩?” “对,我是毓雪衣。”她深吸了口气,冷冷道。 第30章 生死恩怨,轮回不休。 当年,就是这个人一人一剑血洗毓家满门却独留她一人活口,后外祖母病逝,举目无亲之下六岁的她与八岁的小表哥北上投靠边疆的舅舅舅母,途中却被恶奴霸去盘缠,两人逃出之后,却在荒无人烟的茫茫雪原中迷失了方向…… 而她,却在老天的庇佑下活了下去。 即使那时病中昏迷被遗弃在荒芜的雪地里,即使整整两年都不能言语,她却还是活了下去。 无论之后有多苦,都没有忘记那句话。 亲人、童年、幸福、快乐,都已经离她远去,此后她的脑海里只剩下无尽的仇恨和无穷的痛苦。 若非之后数年师父的诚心开导和自身修行,恐怕早就堕入魔道沦为仇恨的宿主了! “天可怜见,竟然让我毓雪衣有生之年遇到你!既然当年你不曾杀死我,那么就该有今天这种刀剑相向的觉悟!” 压抑隐忍了这么多年,她的心中早已痛苦的接近麻木! 从来不曾在任何人面前提起过心底深处的仇恨和怨愤,有些话,或许只有在仇人面前才能说吧! 暮云垂下了头,用他一贯低沉的声音缓缓道:“我就是云玥。” 那时的他年少单纯,心中只有仇恨,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因此变成了别人杀人的工具。 他为那个所谓的‘玄机楼主’杀了很多人后才终于意识到自己被骗,而那个人根本就不是真正的玄机楼主,而是玄机楼的叛徒。 得知真相后他近乎癫狂,发誓非找到他千刀万剐。 但是那时候师父来了,强行制住他将他带回,之后八年,都再未与江湖中露面。 如今师父仙逝,而他也经过数年的谆谆教诲和循循善诱,不复当初的鲁莽和冲动,再也不愿多做杀戮,可是年少时造就的杀孽,却从来都不会不了了之。 重出江湖以后,他开始厌倦仇恨和杀戮了。 于是他没有再用云玥那个名字,而是用了父母的姓氏叠加的谐音。 即便是如此,他还是没能避开那些多年前的恩怨仇杀。因为即使隐姓埋名,但是武功路数和剑都是无法隐藏的。这个世上,记忆最好的不是爱人,而是仇人! 十年前他是找别人报仇,如今是别人的子女找他报仇。 生死恩怨,轮回不休。 望着面前楚楚可怜却神情坚毅的少女,他的眼前不由得浮现出十年前那个娇怯小女孩的样子来。 她曾在寒冷的大年夜给他送来热腾腾的饺子和避寒的衣服。 可是他是怎么回报她的?他杀了她的全家,唯独没有杀她,这便是回报吗? 不,这是折磨。 这种折磨他恐怕比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清楚。 他的心里忽然有些抽痛,这是他的疏忽,他从没想过要伤害一颗无辜的心灵。 雪衣拭了泪,道:“我现在长大了,也都熬过来了。云玥,别忘了你的话。既然命运让我们相遇,那么今日就做个了断吧!要么你死我活,要么我死你活。” 云玥的身形忽然间向后倒退了十丈。 雪衣向前走了两步后站定,两人就这样的默默对峙。 风雪在他们身边徘徊,呼啸不止。 雪衣的脸颊被刮得生疼,她却似毫无知觉一般。 “拔剑吧!”雪衣道。 她的右手一扬,袖中忽的飞出一物,顿时天上的星辰似乎也为之失色。 她手中那条银光灿然的软鞭已经抖了出来。 云玥却未拔剑,眼见银鞭飞来他只是闪身避过。但是那条软鞭竟似活了一样,几招下来,迫的他竟有些手忙脚乱,两人不觉已过了十余招,如果再不拔剑,他必败无疑。 第31章 雪影无涯 云玥却未拔剑,眼见银鞭飞来他只是闪身避过。但是那条软鞭竟似活了一样,几招下来,迫的他竟有些手忙脚乱,两人不觉已过了十余招,如果再不拔剑,他必败无疑。 雪衣的一条软鞭使得出神入化,竟似人鞭合一一般。只见天地间一片银光,冰魂雪魄一般。 她忽然停止了进攻,云玥落下地来。 “你为什么不拔剑?” “我并不想和你一决生死。” “为什么?” “我有好多事未做,所以我不想死。而我,也不想杀你!” 雪衣先是一惊,继而怒道:“你就这么笃定我不是你的对手?” 她不再说话了,长鞭迎空卷了下来,这次已是动了真格。 “啪”的一声,鞭梢挟着劲风自他脖颈下划过,拖出了一道两寸长的血痕。这只是些许皮外伤,也是银鞭发挥的一点小威力而已。 当年天山女隐侠以一条银鞭和一把银剑扬名大漠那可是何等的威风? 雪衣十四岁就已出师,孤身一人在荒原雪漠上与山贼盗匪等大战数十场,每次都是全身而退。 所以在大漠上,那条银鞭如同神旨一般。 云玥一定是瞧不起自己的功夫,所以才拒不拔剑吧! 这样一想她便极为气恼,连师父的威名都给自己带累了。不觉心下来气,想给他点颜色瞧瞧,所以下手越来越不容情。 “哧啦”一声,云玥背上的衣衫被抽裂了,一条殷红的伤痕随即印下。 他咬了咬牙,仍是不动声色,依旧只守不攻。 雪衣越来越生气,只见铺天盖地到处都是如霜般的鞭影,竟然辩不出真假虚幻来。 转眼之间,云玥单薄的外衫已被她手中的软鞭抽的破烂不堪,全身上下又添了多处伤痕。 他仍是不肯拔剑,因为他心里清楚,无涯一旦出鞘,雪衣必败无疑。 如果真是那样,这个倔强的姑娘该如何自处呢? 他对她心怀愧疚,所以就算她要伤他,他也心甘情愿。或许那样可以令她心里的仇恨将减轻一点。 鞭梢紧紧地绕在他的手腕上,她紧紧握着另一头,软鞭像一条被拉直了的银线。 雪衣知道,她只要催动真气,发出最后一招力挽狂澜,那么云玥的这条手臂势必就废了。 可是……她做得出来吗?即便面前之人是不共戴天的仇人,但是在毫不还手的情况下,她如何下得去手? 学武之人,最重要的是正其心,修武道,她如何能够违背自身的道义呢? 为什么不行?他是我的仇人,我怎么可以对他仁慈?那我对得起父母亲人吗? 她怒叱了一声,飞身而起奋力发招。力挽狂澜一共三式,但是到了最后一式她的手却是一抖,还是心软了。 她下不去那样的重手,即使在最后的瞬间撤离,但是云玥的手腕上还是留下了一条可怖的伤痕,深可见骨。 雪衣因为半途收功,心口猛地一震,向后退了好几步,用手按著胸口,强行压制翻腾的血气,喉中还是涌起了腥咸的血腥味。 一时间头晕目眩,气血翻腾,难受至极。 她知道自己是动武时心念不专一,骤然收功,才导致的气血逆冲…… “你这又是何苦?你明明该知道,即使你尽了全力,也杀不了我的。”云玥叹了口气,神色间不辨悲喜,声音依旧是一成不变的低沉和缓慢。 雪衣缓了一会儿,终于回过神来,冷冷瞪着他道:“学艺不精,我自是知道,这个用不着你来提醒。下次,即使你不还手,我也绝不会再留情。” “你要走吗?”云玥道。 雪衣冷哼一声道:“你说过你不杀我的,难道你要反悔?” 云玥摇了摇头道:“我自然不会杀你了。” “那就让开。”雪衣一把推开他,然后奔如风雪之中,绝尘而去。 第32章 落入贼手 她一口气跑了很远,直到气力不济才停下来。 还是报不了仇,即使遇见了当年的灭门仇人,却依旧无能为力! 为什么会下不去手呢?她心里很迷惑,也很茫然,就这么漫无目的的走着,等她回过神时亦不知到了何处。 只见四下里风雪迷蒙,环顾周围时心下一片迷惘。 蓦地好几个人影闪出,定睛看时,自己已被十多人围住了。 这些人都披着宽大的黑色斗篷,满身风尘仆仆,杀气腾腾。 “雪圣女,跟我们走吧!”为首之人道。 雪衣一怔,不解的望着他。 那人忽然仰起头,对着天空的一轮明月一声清啸,其他人也一一仰头长啸。啸声竟如大漠上的孤狼,悲凉凄清,声震四野。 雪衣骤然间明白了,这些人竟然是来自关外的。 “雪圣女,你处处与大漠苍狼为敌,上次更是重伤我们首领,就是因为你,我们差点没了活路。所以你刚一得到你离开洛迦的消息我们就派人盯上了,果然是苍天不负,终于逮到了你落单的时候,还是跟我们走吧!反正你现在有伤在身,也不是我们的对手。” 雪衣面色一寒,手中的银鞭忽然抖了开来,众人因吃过她的亏,所以一见不觉心下一凛。 为首那人仰天大笑道:“哈哈哈哈哈哈……雪圣女还想吓唬我们吗?你已经是强弩之末了,还怎么跟我们打?” 他抓着鞭梢用力一拽,雪衣跟着站立不稳扑倒在地,胸中立刻一震,吐出了一口血。 只听得一声呼哨,十余匹健马飞奔而至,“雪圣女,上马吧!”有人牵了一匹马走过来道。 “你放心,我们不会杀你的。我们只要能把你带回苍狼山寨就行了。那时候大漠就又是我们的地盘了,而且还可以牵制住洛迦,洛迦王是你的义父,所以不会不顾你的生死吧!而且,你可是对洛迦的圣女!” 雪衣心知自己是逃不掉了,至少现在。于是便也不再反抗,默然上马,一行人拍马疾驰而去。 小镇的客栈本来就不多,这时已注满了因风雪所阻的旅客,显得分外拥挤,也分外热闹。 客栈中不时有穿着羊皮袄的大汉进进出出,有人围在一起喝着烧酒谈笑风生,有人默不做声的在一边吃饭说话或烤火。 外面忽然熙攘起来,接着就见一行人走进了正堂。 却是十多个身形彪悍的玄衣大汉迈着大步走了进来,而他们中却夹杂着一个清秀的白衣少女,显得有些格格不入。有人便忍不住朝那边看去,但是被那长相凶悍的为首之人瞪了几眼后纷纷撤回眼神不敢再瞧。毕竟出门在外,还是不要多管闲事的好。 他们一进来就赶走了一群人,是为了给自己腾地方。 大家看到那些人嚣张跋扈的样子也不敢支声,知道他们非良善之辈,还是不要惹得好。 他们一坐下来就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粗犷豪迈的样子不像中原人。而那同来的娇小少女却默默坐在一边,面前的东西一点儿也没碰。 在这个嘈杂烦乱乌七八糟的地方,她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秀丽安静的就像一朵清幽绝伦的花。 她一直望着门外,面上没有一点表情。 那厚厚的棉布帘子被寒风卷了起来,接着就见一个高大的人影走了进来。 大冷的天,他竟只穿一件单薄的外袍,但却而且丝毫看不出寒意。那人看上去应该二十六七岁,高大英挺,眉目硬朗,浑身上下都有一种冷冽而内敛的气度。 他缓步走进来,向人群扫视了一眼,冷定的眸中神色微变,目光落在了那群正在大吃大喝粗声谈笑的黑衣汉子中那个一言不发的少女。 安静的少女似乎也看到了他,但却别过了头。 那身形高大的青袍男子面色微微一喜,上前两步道:“雪衣姑娘,你怎么到这儿来了?快回去吧,你姐姐会着急的。” 雪衣没有说话,仿佛没有看到他一样,并未理会。 其中一名黑衣汉子仰起头瞪着他道:“哪儿来的小子,找死啊,还不走远点?” 其他人也都一起望向了他,他却似并不在意,又问道:“雪衣姑娘,他们是什么人?” 雪衣旁边那名大汉道:“你是何人?这是我家小姐。”他望着雪衣道:“是吗,小姐?”同时,他手中的匕首已悄悄抵在了她的背心。 雪衣感到脊背上冷汗直冒,点了点头,道:“不错,正是。”背后的匕首撤去了。 青袍人道:“哦,那殷洇姑娘不是你姐姐?” 雪衣有点了点头。 他似乎若有所悟,道:“那好,殷洇姑娘若是找你,我便说你跟着家人回去了。” 雪衣淡淡点头,道:“嗯!” 黑衣大汉们面面相觑,没想到这么快就解决了。 第33章 云玥遇袭 雪衣望着云玥的身影消失的方向,不觉嘘了口气。 不知道还会不会再遇到能救她的人,如果没有,那她就只能被劫去苍狼山了吧?洛迦王待她有活命之恩,岂可再连累他们? 不过此去大漠,路途迢迢,一旦恢复气力,总是会有机会脱身的吧?毕竟,她并不真是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子。 冷风如刀,飞雪万里。 风未定,雪未停。 一行人打马向北而去,咚咚的马蹄声敲碎了地上的冰雪,却敲不碎她心头的落寞和凄怆。 邢州城早就被甩在身后了,而距离长安也越来越远了,这一去,恐怕以后再没有机会回去了吧? 那么这一生,都再也没机会见到他了吧? 时间过去的太久了,昔日无故被遗弃的愤怒、不甘和怨愤也终究是淡了许多。从来没有想到会在长安相遇,真正知道的那一瞬间,却忽然间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了! 回到邢州只是为了逃避迷惘,那么离开邢州则是在逃避仇恨吧?果然如师父所言,复仇从来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副统领,那个人跟了我们几百里了,怎么您不理会?”一名大汉不解道。为首之人望了眼身后那个模糊的黑影道:“愿意跟就让他跟吧!” “还有,这个雪圣女一路不吃不喝,要是在半路死了,咱们不就前功尽弃了吗?”又有一人赶上来道。 为首之人望了眼马背上的少女,有些不耐烦道:“那是她的事,想吃的时候她自然会吃,没有人会无端的想饿死。” 大家不再说话了,策马继续背上。 几日后到了雁门关下时,一行人下马休息。 雪衣似乎有些体力不支了,靠着城墙微微喘着气。 那个副统领忽然面有怒色,从马背上取下一只皮囊,大步走过来道:“臭娘们你还真想死啊?没那么容易,老子们出生入死的不能白干一场啊!”伸手捏住她的下颚,将皮囊中的马奶子酒强行往她嘴里灌去。 雪衣皱着眉想要挣扎却使不上劲,难受的只是拼命咳嗽。 “住手!”忽听有一个声音道,“她不是你家小姐吧?” 众人回头望去,原来是那个一路跟上来的青衫人。 “雪衣姑娘,他们究竟是什么人?” 副统领扬手抛下手中之物,面上泛起了冷笑,嘿然道:“当然不是了,她是我们的俘虏。对待俘虏,我们已经是很仁慈的了。我想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雪衣咳嗽不止,弯下腰把刚才喝的东西搜肠刮肚的全吐了出来。 副统领抓起她的肩膀将她狠狠摔倒了一边。 云玥面色一寒,冷声道:“如此欺负一个小姑娘,你们算什么好汉?”正要走上前来去扶雪衣时她却挣扎着自己爬起身来退到了黑衣大汉之中。 云玥抿了抿唇道:“你们最好放了她。” “放了她?你知道她是谁吗?她可不是普通的小姑娘,她是洛迦圣女,放了她?说的倒是轻松。”副统领言语不善道。 眼前忽地刀光一闪,他还没有看清楚那人动手,自己腰间的佩刀就被拔出来抵住了胸口。 好快的招式!几乎无人看清楚他是如何动作的,几乎是电光火石的一瞬间,那云玥就已经到了副统领面前,手中握着那把刀,虽然腰背挺的笔直,但是头却微微低着,鬓边的散发垂落,遮住了面上的神色。 一时间,所有人都愣住了。 忽然不知道是哪一个反应过来,亮出兵器大喊道:“兄弟们,上啊,他就是再厉害,也终究是一个人,双拳难敌四掌!” 大家一听也是,纷纷亮出了兵器呼啸着冲了上去! 云玥眉头一皱,也不回头,只用一只手招架竟是游刃有余,不倒几个回合,只听的一通乱响,凡是出手的人,手中兵器全都被劈手夺下,丢了满地! 副统领叹了口气道:“算你厉害,是我们学艺不精,没什么不服的。你放了我,我就放了雪圣女。 云玥倒转刀柄交给了他,副统领一脸颓败道:“放雪圣女走。” 黑衣大汉们自知无能为力,纷纷退开了。 大家都是江湖上混的,尤其是干盗匪这刀口舔血的营生,能活到现在除了功夫好还得识时务。 到了非退不可的地步还坚持那就是找死。 云玥走过去道:“雪衣姑娘,我带你回邢州吧!” 雪衣面色冰冷,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眼神忽然有些犹疑不定。真的要被他救吗? 这份恩情一旦承了,日后可如何下得去手报仇? “别怕,我一定会护你周全!”他缓缓朝她伸出手道。 雪衣脸色忽的一变,下意识的抬手捂住了嘴,满眼的惊愕。 云玥正自纳闷时只听‘砰’的一声,背后已结结实实的挨了一掌。 第34章 漠上清笛 他此刻全无防备,自然也并未以真气护体,一时间气血翻涌,踉跄着扑倒在地上。 副统领一脸得阴沉的笑着走了过来,他俯视着地上满脸惊愕和疑惑的云玥道:“跟我们斗?你还嫩着呢!我们是强盗,从来不用讲江湖道义。这就是我们和侠者的不同。要怪只能怪你江湖阅历太浅薄了。” 云玥只觉得胸口钝痛,五脏欲裂,火烧火灼一般,抬手捂住了嘴巴,强行压制住翻涌而出的血意,缓缓闭上了眼睛。 副统领狞笑着扬起了手中的刀,厉声道:“不是谁都有多管闲事的资格!” “住手!”一边的雪衣陡然起身挡住了下落的刀。 云玥霍地睁开了眼睛,望着面前张开双臂为他挡刀的少女,忽然想起来十年前的她就是那样站在自己面前为那个小男孩挡剑的。 “臭娘们,你找死啊?”副统领怒吼着收住了刀势。 雪衣的身体摇摇欲坠,却始终咬牙强忍着,仰起头道:“要么你放了他,要么连我一起杀掉。” 副统领不由得冷笑,哼道:“雪圣女还真是大慈大悲,菩萨心肠啊!” “他是我的仇人,可是如果你杀了他,那他就是为了救我而死,也就成了我的恩人。恩仇怎可并立?”雪衣肃然道。 “既是如此,好,我答应你,你也记住,一定要跟我们活着去苍狼山。”副统领收起刀道。 雪衣点了点头,云玥一把抓住她的衣袖道:“你、你不用管我……” 雪衣垂下眼帘,望着他柔声道:“谢谢你来救我,你不用说了,我这次回来本没有什么意图,遇到你也只是意外,既然报不了仇,那也无可奈何。我就和他们去,以后或许不会再回中原了。” 她站起身缓缓走到马前,轻轻跃上了马,其他人也都上了马,一行人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云玥挣扎着坐起来,试着运功疗伤。 他的内力本就深厚,所以运功不到一个时辰感觉就已经没那么难受了。 当他牵着马走出雁门关时,茫茫大漠哪里还有什么人的影子? 他急忙跨上马背,扬鞭飞驰而去。 他自己也不知道该往哪里追,只是凭着感觉在这荒凉而寂寞的大漠上奔驰。 云玥一路向西,但是向西是永无尽头的戈壁。 他曾经听人说,大戈壁中有鬼,走进了大戈壁的没有一个能活着回来。 即使变成了鬼也出不来,只能生生世世,千年万年的走下去,永远不停。 他骑着马狂奔,眼前只见冰雪莽莽,无穷无尽的都是覆盖着冰雪的黄沙。他想起了沙漠里永远兜圈子地鬼,他并不怕鬼,他怕的是自己也变成这种鬼,为三界不容,他怕的是做鬼也无家可归。 到后来他自己也分不清方向了,只管催马前去。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终于听到了滚滚的马蹄声。 于是他加快了脚程,赶了半个时辰后终于看清了前面那群人,黑衣的壮汉以及白衣的少女。 云玥的心里一阵欢喜,总算追到了。 雪衣回头时看到了他,脸上的神色微微一变,继而转过头再不理会。 但是副统领却看到了,暗中从怀里摸出两只飞镖掷了出去。雪衣轻叫了一声,有些紧张,但是马奔的很快,她已无力阻止。 云玥接住了一只,但是另一只却射中了马腹,因为力道很大,所以径直没入。骏马一声哀鸣,向前一扑跌倒在雪地里,云玥已飞身跃下,骏马翻腾了几下,终于一动不动了。 他展开轻功在雪地中飞驰,头顶是昏黄的落日,脚下是无边无际的冰天雪地。 他几乎可以追上了,但却最终没能赶上。 人的体力是有限的,精力总有耗完的时候。 他的脚步渐渐缓了下来,与目标的距离逐渐拉大了。 他远远看见雪衣在马上频频回首,她的脸上似乎有一层淡淡的哀愁,最后那一袭白衣逐渐淹没在天地一色的苍白中了。 黄昏之后,他已经筋疲力尽,一个人在杳无人迹的大漠上拖着疲倦的步伐行走着。 地平线上那轮惨白的落日渐渐西坠,暮色已苍茫。 不知何时,他忽然听到了遥远地方吹来的乐声,幽幽的,柔柔的,缓缓的流过心田。 此时的大漠上格外空寂,宁静。 远处的几座大石山旁,有一座废弃的古堡,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留下来的。可能因为风沙频繁吧,这儿早已荒无人烟了。 古堡外拴着十多匹骏马,高大健硕的影子被余晖映在地上,马儿似有意似无意的望着自己的影子出神。 第35章 执着追寻 古堡的石门已被风沙侵蚀的残破不堪,门口歪斜的坐着两人守卫。 其他人都在里面,奔波了数日,大家早已疲惫不堪,这会儿能休息是再好不过了。 清脆婉转的笛声从古堡中传出,在大漠上空飘扬回荡。 听到的人,心头都不自觉的涌出一股热流,暖暖的,甜甜的,就似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家乡。 古堡后有一大片胡杨林,这是沙漠里最常见的植物,林中间或的生长着低矮杂乱的灌木。 古堡中悠扬的笛声渐渐唤出了一轮皎洁如银的明月,高挂在天空照着无垠的大漠和昔日那曾经辉煌过一时的古堡。它也照着辛苦跋涉的旅人及无家可归的游子。 “雪衣姑娘,是你在吹笛吗?”忽然间一个疲惫沙哑的声音从外面传来,雪衣一惊,放下了手中的短笛,抬头向外望去。 “那小子又来了,大家快起来。”副统领有些气恼和不耐烦的吼道。 横七竖八躺着的人一听到指令立即睁眼起身拿出了兵器,匆匆走了出去。 月光如雪,照的地面有如白昼。 副统领脸色铁青,负手走了出来。 雪衣跟在他身后也走了出来,她看到云玥又追来了,这会儿已被团团围住。他跋涉了那么久,早已满面风尘,那双明亮的眼睛似乎也为风沙所覆,有些暗淡。 他神色从容地站着,手中握着那把一直没有出鞘的剑。 他抬起头眼神越过副统领的肩望向了雪衣,用询问的语气道:“我可以杀了他们吗?” 一股无形的杀气和压力逼了过来,众人倒吸了口冷气,纷纷怒骂起来。 云玥全然不理,只是望着雪衣。 雪衣微微摇了摇头,缓缓吐出了一句话,“没有人是该死的。” 包括他在内,所有人都是一愣。 “杀了他!”副统领厉声喝道。 众人一听蜂拥而上,云玥没有拔剑。 片刻之后,所有围攻他的人都倒在了地上,呻吟不止。 而他自己也累得有些站立不稳,拄着剑立在原地气喘不休。 副统领忽然转身抓住了毫无防备的雪衣飞身跃上了一匹马,扬鞭而去。 云玥一见急忙追了上去,马尔放开四蹄狂奔,云玥拼命追着。又要错过了,这一路走来都在错过,所以这次不可以了。 他拼着最后一丝力气向前扑去,伸手抓住了马尾巴。 副统领一惊,马速明显减缓了。难道就要再此功败垂成吗? 他不甘心,都怪这个人,半路杀出来坏了他们的事。去死吧!他在心里诅咒道,他的眼中掠过一丝歹毒的笑意,拍马向古堡后的灌木林中奔去。 像个不幸的坠马而又有一只脚套在马镫里的骑手,他被一匹发疯似得骏马拖着狂奔,但是他不能松手。 副统领不顾一切的催马冲进了林子里。 枪林剑丛,劈面刺来,枝条抽打、纠缠他的身体,水草一样的矮灌木捆缚他的双脚,而副统领拼命催马拖着他继续向灌木深处钻去。 他将这样被活活拖死,如果他还不放手的话。雪衣回头时看到了这一幕,她不由得惊叫道:“放手,你快放手呀!” “我一定会救你!”云玥咬牙道。 雪衣心急如焚,她从未见过这样固执倔强的人。 第36章 藏剑于鞘 “哈哈哈哈……到得此时,你还想有命吗?”副统领狂笑道。 他猛的挥鞭,骏马几乎是腾空而起。 云玥忽然压抑着低呼了一声,他感觉自己的一条腿似乎挂在了一个树杈上一般,然后被猛地折了回去。他一瞬间开始失去了知觉,但是他的手却没有松开。 雪衣一时间只觉得胸中热血沸腾,咬牙猛地拉住了缰绳,与此同时,她的右手手肘向后撞去,副统领全然没料到,被狠狠的撞在了心口,立刻惊叫了一声,痛的跌下了马背。 雪衣跃下马落在还未反应过来的副统领面前,抬手点住了他的穴道,然后喘着气奔了过去,看到云玥时不由得心头一震。他早已是遍体鳞伤,惨不忍睹了。他的一只手中依然紧紧握着未出鞘的剑,另一只手抓着马尾,丝毫没有放松。 “你怎么样了?醒醒啊!”雪衣焦急的唤道。 她想要扳开他的手,却怎么也扳不开。 云玥迷迷糊糊中说道:“这次绝不放开……雪衣姑娘,我欠你的无法偿还,所以我必须救你……” “你放开,我没事!”雪衣柔声道。 云玥忽然缓缓睁开了眼睛,看到雪衣真的在身边,不由的微微一笑,似乎很放心一般放开了手,眼睛又重新闭上了。 “雪圣女饶命,饶命啊!”望着缓缓走过来的白衣少女,古堡前的大汉们不觉心下畏惧,他们此时都成了伤兵残将,怎么能不怕?何况他们心里都明白,那个人并未真的出手,否则他们早就没命了。 “药?”雪衣走上前去道。 他们二话不说从身上取出了随身带的伤药,连同绷带等等一起递了出来。 穿过这片胡杨林,有一片湖泊,清浅温柔,如同嵌在沙漠里的一颗明珠。 云玥躺在湖畔,衣裳破裂,全身血迹斑斑。 雪衣跪在他的身边为他一点一点的擦洗伤口,然后敷药包扎。 她并非养在深闺里的娇弱女子,所以即便是看到这些触目惊心的伤痕也不会觉得有什么恐怖,只是再看到小腿扭曲的伤势时,不由得心惊胆颤起来。 云玥,会死吗? 她忽然想,然后她开始感到了一种莫名的恐惧,周围出奇的安静。 那些强盗残部都给她放走了,他们临走的时候送给了她一些粮食和水。大漠上的人,即便是强盗也是恩怨分明的。 月亮渐渐隐去了,东边露出了鱼肚白。 雪衣给他换了一件干净的衣衫,她茫然地望着面前平静的湖水,心里无比烦躁,对于云玥,自己是无法真正去怨恨的,似乎从一开始就是这样,她一直在强迫自己,给自己背上仇恨和怨愤的包袱。 她本不是个善于记仇的人,更不会刻意去恨谁,只是她觉得她应该记住仇恨,应该去恨云玥,师父说过,人的一生中有些东西注定是得不到的,强求也没用。 同样有些人是注定不能再一起的。 那时候她就想起了自己的家人,还有那个人。 难道他们注定都要离开她吗? 她对云玥其实早就心怀感激了,从他追到那座小客栈的时候就开始的吧?她并非无情无义铁石心肠的人,若不是因为家仇在身,其实对于这个人她并没有多少偏见的。 第37章 厌倦的杀戮 雪衣有时会觉得是从十年前,他将她从血泊里抱出来,然后认真的告诉她以后要着自己报仇,那时候她仰起头看他的时候就已经不仅仅是纯粹的仇恨了吧?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她怎么能对自己亲人的死无动于衷呢?还有毓清、淡如等可怜的女孩子,宋妈、老王等无辜的下人。 但是此刻又该如何呢?救他还是将他弃之不顾? 忘恩负义之事,她绝对做不出来。 她终究是没有那么狠的心,站起来把他拖起来想把她扶上马,可是她太小了,还不够他的肩膀高,所以这是件很艰难的事。 她咬着牙很吃力的站了起来,可是他的右脚刚一着地就痛苦的呻吟出声了,雪衣这才发现他的右腿裤脚上噙满了鲜血,忽然想起来他的腿伤,不由得心头一颤。 云玥痛醒了,睁开眼睛看到一脸担忧的雪衣,心里有些难受,强自笑了起来,低声道:“小姑娘,他们走了吧?” 雪衣点头道:“是的。” 听到他的嗓子有些干哑,她急忙过去舀了一些水给他喝。 虽然喝过了水,但是背上和腿上依旧痛得厉害,在大漠中跋涉了那么久,后来又和强盗们拼力气,不想杀人所以没有拔剑,早就精疲力竭了。 他知道自己伤的很重,可是难道就要命绝于此了吗? 他叹了口气,望着头顶蓝盈盈的天空道:“我怕是活不成了了,这样也好。你也不用费心报仇了。等我死了,正好了了你的一桩心愿,我知你不忍心杀我。”他皱了皱眉,缓缓道:“可我还是对不起你,当年杀你的家人实属无奈。我并不想为自己为虎作伥的行为辩解,但我能体会到你的痛苦,因为……因为十六年前我也有过相同的经历。只一夜之间,两百多条人命,全都没了。你是没见过,那时候当我推开大门的时候看到的是何等场面,尸积如山,血流成河。我找遍了每个角落,没有找到我的三个妹妹,最小的一个那时候才刚出生。另外两个只有七岁,至今都是生死未卜。我想她们即便是活着,大约也很痛苦吧!终究逃不过寄人篱下或者颠沛流离的命运。我只想她们被好人家收养,远离血腥仇杀。本来我想要找她们,可人海茫茫,又是谈何容易啊?如今更是没有机会了……” 他的声音渐渐地有衰弱了下去,雪衣第一次听他谈起自己的身世,没想到他居然也有如此心酸的过往,不觉心下有了惺惺相惜之念。 死者已矣,生者何堪? 她心里很难平静下来,只听云玥咳嗽了几声,接着吐出了一大口血,雪衣不由得更着急了。道:“你不能死啊,你不是说有好多事要做吗?” 云玥苦笑道:“何必再提?我这一生也是白活了,什么也没有做过,只会杀人。而那却是我最不喜欢做的事情。有时候我也在想,如果我在十六年前就死了,那么现在或许会好点。” 他忽然又摇了摇头,道:“不行,我要是死了,云家的仇谁来报呢?不,我得活着,否则云家的血海深仇就得落在妹妹们的身上了。” 他望了一眼雪衣,像是想起了自己多年未见的妹妹,有些怜悯道:“她们不应该背负仇恨,她们应该像你一样天真可爱,纯洁无暇。” 声气逐渐弱了下去,他不再说话了,咬着牙关,像是在忍受着某种痛苦。雪衣的心里涌起一股子莫名的感动,她忽然想起如果毓雪衫还活着,他是否也会毅然挑起报仇的重担呢?像云玥一样不让自己的妹妹去背负这些? 她忽然苦笑着摇了摇头,他不会的,他会说雪衣,我们一起为爹娘报仇吧! 雪衣觉得自己开始有点儿羡慕云玥的妹妹们。 她们真幸福,可她们却也很不幸,这么多年来都不知道是生是死,不是每个杀手都像云玥一样的,所以他的妹妹不见得能逃过那一劫。 云玥的嘴唇渐渐失去了血色,脸色愈发的煞白。 雪衣轻唤了几声,一直都没有回应。 她这才发现云玥已经昏过去了。 月上中天,离天亮还早着。况且这么偏僻的地方,即便是天亮了,也甚少有人会经过吧? 第38章 心头玉、掌上珠 整整一夜,云玥一直重伤昏迷。虽然雪衣已经帮他包扎了伤口,但是他却因为失血过多而面色苍白,了无生气。 若他就这样死了?那么自己是不是也算报仇了呢?杀人者必为人所杀,这本就是一种宿命。 但是撇去仇恨不说,他终究是对她有恩的。 何况,在这大漠荒原中,若是云玥死了,那么就剩下她一个人了。就和多年前一样,天地无声,四野茫茫…… 不,她再也不要经历那些已经远去了的噩梦。 雪衣站起身来,远远眺望着远处被风沙侵蚀早已失去了原型的古堡! 若是天可怜见,或许会有商队之类的从此路过歇脚或者避风吧? 从雁门关到此不过一日路程,她自是可以活着离开的,但却无法带走昏迷的云玥,即便他不是自己的仇人,她也终究无法做到将人命不当一回事。 何况,就算说他多管闲事也好,终究他是为了自己才受的伤。 而且,她又怎么会看不出来他为了不杀生所以可以隐藏着真正的实力。 夜风呼啸而至,带着未融的雪沫,雪衣觉得有些冷,不由得裹紧了身上的衣服。望了眼昏迷的云玥,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她终究搬不动他,只得先将他放在此处,转身朝着古堡走去。 天亮以后,雪衣又回到了灌木丛后的那片湖边,看到云玥依旧没醒。 她走过去俯下身查看,却见他原本苍白的脸色有些微红,不由得用手探了一下,入手竟是一片滚烫。 大约是暴露在外面,吹了半夜冷风的缘故,所以感染了风寒吧! 在这个地方,根本就没有治病的药,而她这几天因为颠簸跋涉,没有好好吃东西,也是有些虚弱,而仅有的一皮马,是不可能载的动两个人,何况她根本就无法将云玥扳倒马背上。 “云玥,云玥,你醒醒……”雪衣蹲下来,轻轻唤道。 但是对方却没有丝毫反应,而是眉头微微蹙了一下,似乎有些不适。 雪衣拿出帕子,走到湖边去用冰水浸湿,然后拿过来给他敷在了额头。冰凉的手帕刚一触到他的皮肤,昏迷中的云玥立刻就轻颤了一下。 雪衣心头一紧,柔声道:“云玥,你别死啊,我想让你答应我一件事。” 云玥似乎在挣扎着,眼皮微微轻颤,过了一会儿,嘴唇哆嗦着,勉强睁开了眼睛,声音有些虚弱道:“你说……我都答应你。” 雪衣望着他纯净的近乎纯的眸子,顿了顿,摒去心底的偏见,语气诚恳而真挚道:“我想让你做我的哥哥,好吗?” 云玥怔了一下,大约是病中,所以脑子有些迟钝,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心中蓦地一喜,胸口涌起了一丝温暖,原本没有生机的脸上也泛起了一丝耀眼的色彩,道:“此话、此话……当真?” 雪衣认真的点了点头道:“自然是真的。” 云玥眸子渐渐亮了,有些欢快道:“好呀,我的小妹若是找到,也和你差不多大吧!” 雪衣微微一笑道:“你会像对待你的妹妹那样待我吗?” 云玥道:“那是当然的。”他挣扎着坐了起来,有些激动道:“真好,这样真好。” 雪衣疑惑的问道:“什么真好?” 他却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了,虽然心头万分欢喜激动,可是却无法用语言表述出来,只能说好,好,真好。 云玥忽然从衣领内掏出一样东西道:“我的名字叫云玥,玥是上古传说中的一种神珠。所以小的时候我娘就给我戴了一颗珠子,说是可以保佑我一生平安。这虽不是什么神珠,但也挺宝贵的吧!我把它送给你,算作是见面礼吧!” 雪衣望着他掌心晶莹剔透,闪着七彩光泽的琉璃珠,微微一笑,也不推辞,径直收下道:“好,我也有东西送你。”说着从颈上摘下了一直佩戴着的玉坠儿递给了云玥。 两人相视一笑,继而又开始陷入了沉寂。 云玥的眉头微微皱了皱,像是有些撑不住。 雪衣关切的问道:“很难受吗?” 云玥有些无力的喘了口气,道:“或许……” 他握住雪衣纤弱的肩道:“你一个人走吧,你一定行的。你的玉坠我会收着的,看到它就会想起来有你这样一个妹妹的。” 雪衣张了张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他像是放下了心似的,渐渐松开了手,手背上有一道被树枝划破的伤口,已经被雪衣包扎好了。 他看上去很满足,喃喃道:“我做梦都想不到,有一天你会原谅我。”然后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原谅?雪衣有些迷惘的跌坐在地,真的能原谅吗? 第39章 与子同行 “大人,我们可以赶在元宵节之前回到京城。那时候满城灯会,肯定很热闹。”车夫回过头对着车中之人道。 车内一个年轻的声音叹息道:“大唐已非昔日之繁盛,百姓不得安居乐业,难道我们这些食朝廷俸禄的官员还一味贪图享乐吗?” 车夫忙赔笑道:“小人失言,还请大人见谅。” “不关你的事,继续上路吧!”车中之人道。 车夫一声吆喝,马车向前驶去。 冼南归掐指一算,在邢州已经逗留了十来日,不由的皱了皱眉。 如今天下不太平,藩镇割据,宦官专权,有识之士也难以为国尽忠。他只有尽自己一点儿绵薄之力为百姓做点事了。 离京之前被调到了刑部,专司天下刑狱及案件审理复核,可谓日理万机。他耽搁一日,却不知道要耽搁多少人的性命! 全国的重要案件都是送交刑部由他亲自过目,然后呈交刑部尚书,再由尚书大人转交中书省定夺的。他一直都是尽心尽力,一丝不苟,生怕出半点差错。如今离职十多日,也不知道一切是否安好? 冼南归挑起车帘,想要呼吸几口新鲜空气,车内太闷了,由于天寒干燥,所以车内很严实,连空气都是不流动的。 便在此时,一骑白马从车后赶了上来,冼南归一眼望过去只觉得那人颇为眼熟,再一看不由得脱口而出:“雪圣女?” 那人勒马回首,正是雪圣女伊娜尔。 马车停了下来,冼南归忙下车走上前去道:“雪圣女安好?怎么会独自一人在此呢?” 伊娜尔翻身下马,似是有些惊愕,定定瞧着他,半晌,眼中竟是泪光莹然。就像是忽然遇到了最亲的人一样激动欣喜,眼中也放出了奇异而耀眼的光芒。 似乎有很多话要说,但是几次欲言又止,终是抿着唇什么也没有说。 冼南归望着她泪光点点的样子,竟有些莫名的心疼和悸动,关切的问道:“怎么了?是谁欺负你了吗?伊娜尔姑娘,别怕,我不会让你受到伤害的。” 他从袖中取出手绢想要为她拭泪,转念间却又觉得过于贸然,害怕失礼,一时间竟是犹豫不决。 伊娜尔接过手绢自己拭了泪,呆呆的一语不发。 “墨夷殿下一直在找你,你这些天都去哪儿了?他们可急坏了。”冼南归忽然想起来急忙问道。 “那你找我了吗?”她忽然幽幽的问道。 冼南归愣了一下,不觉脸颊微红,道:“在下当然也找了呀!墨夷殿下是在下的朋友,他的事,便是我的事。” 伊娜尔垂下了头,梨花带雨的样子更添几分楚楚动人。 望着面前娇怯幽柔的少女,冼南归心头不由得涌起了一丝怜惜,道:“我要回京城,正好顺路,我们一起走吧,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伊娜尔好似很欢悦的样子,使劲点了点头。 他笑道:“太好了,你回去了殿下一定会很高兴的。对了,女孩子家还是不要骑马了,太危险,万一摔伤了可如何是好?” 说到这里他忽然一顿,有些尴尬道:“我怎么忘了,你是洛迦人,你们那儿的姑娘可不会向我们汉人家的女子那般柔弱。” 伊娜尔似乎有些焦急,轻叫道:“不,不是,我……我、我、我是汉人。”冼南归又惊又喜道:“你也是汉人?和雁翎子一样?”伊娜尔点了点头。 冼南归道:“还是坐马车吧!这样安稳一些,也暖和。”伊娜尔心头一喜,道:“好啊!”冼南归挑起车帘,伊娜尔走了进去,她坐好后心里正纳闷着为什么不见他上来。 正自疑惑的时候马车已经动了,又听得一声马嘶,马蹄声和车轮声交相传来。 她好奇的把头探向了窗外,却见冼南归正骑在她的马上,伴着马车缓缓而行。 他也看见了她,淡淡一笑道:“男女授受不亲,既然伊娜尔姑娘也是汉人,那么就更该讲究礼数,我不会让你为难的。” 伊娜尔怔了一下,心下颇为哀伤,她忽然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刚才要说是汉人了。 悄悄叹了口气坐正了身子,本以为这一路上可以和他多相处一些时间,等到了京城大家在散也不迟。 哪知道他却不肯上车,是为了避嫌吧? 第40章 心猿意马 雪衣悄悄叹了口气坐正了身子,本以为这一路上可以和他多相处一些时间,等到了京城大家在散也不迟。 哪知道他却不肯上车,是为了避嫌吧? 他有个美丽聪明的甄姑娘,算是心有所属了。 而她又是洛迦圣女,终生要以清白之身守护族人,绝不会嫁人,那还用避什么嫌吗? 先前在驿馆初次相遇之时心有所感,只是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便是多年前那个陪伴着她无数个噩梦缠身的孤独黑夜、背负她走过漫漫长路最终却将她弃之不顾的表哥。 在回到邢州之前,或许她还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但是在经历了一番波折之后,心境依然变了许多,原来面对也不过是这么简单的一回事。 然而心头的怨恨和困惑终究是难以消饵的吧?她有时候会忍不住想要冲出去问他,当初抛下她的时候可曾有过丝毫顾虑和不舍?难道他是真的以为她重病之下再难活命,所以才将她抛下的吗? 或许这样想的时候,心里头会好受一点吧!自幼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让她如何去相信他为了自己活命而将她当作累赘遗弃的? 那样的情形,或许能活下来已经算是一种幸运了吧!可是当初的自己是怎么想的呢? 只要他一直陪着自己,即便是就此死去,也毫无怨尤吧?虽是殊途同归,但却依旧无法接受他独自离去的结局。 人果真都是偏执而自私的,自己也不例外。在任何事情上都可以通达,但唯独今生却对这一件事耿耿于怀。 表哥啊表哥,我们终究是缘尽与十年前了吧?否则怎么连别人都认得出我,而我们彼此却始终蒙在鼓里? 若非甄紫菀当着她的面挑明了真相,想必她还要等知道了他的名字才会明白过来吧? 雪衣幼年时,甄大人曾与上任之时在邢州停留过数月,他与父亲毓敏中和舅父冼旭尧都是故交,因此也常常带着视若掌上明珠的紫菀到毓家拜访过几次。 紫菀自幼就是大小姐脾气,高傲跋扈,对小自己两岁的毓家兄妹不屑于顾,却偏偏喜欢跟着稳重沉静小大人似的冼南归转。 毓雪衫平日里也是个跋扈惯了的性情,却偏偏遇到甄紫菀这个活泼耀眼机灵古怪的小姐姐后就屡次吃瘪,他为此常常把气撒到妹妹雪衣身上。 冼南归去哪里都要带着雪衣,而甄紫菀自然也是要跟着的,却又不喜欢小霸王毓雪衫,为此几个孩子只要遇到一起,必定搅得家中鸡飞狗跳。 无论当时怎么样,多年后再回忆起来,那时候却是一生中最快乐无忧的时光。 十多年后的今天,甄紫菀依旧是甄紫菀,冼南归还是冼南归,然而毓雪衫却已经入土多年,而她也不再是昔日的毓雪衣。 如今的伊娜尔该以何种身份去面对曾经的冼南归呢…… 冼南归策马缓缓在车前行着,有些心事重重的样子。 彼时他并不知道车中之人的身份,只是觉得那个少女观之可亲,似曾相识。从第一次在那落雪的庭院仰头看到她高高在上的孤影后就心有所动。她是冰清玉洁、不食人间烟火的圣女,所以身上总有种空谷幽兰般清淡幽雅的气息,似乎能洗涤世间一切的污浊。 认识以来,这是第三次相遇,但他却有种相识已久的错觉。 追溯到第一次相见,大约要从离开洛迦路遇大漠盗匪说起吧,只是远远一瞥而已,那袭翻飞于黄沙中的白色身影却灵动如一片雪花般,即使没有看见面容,也依稀猜到了那该是怎样一个玲珑雅致清丽脱俗的人儿。 那日雪意霏霏中看见她与高檐上吹笛,才是真正的谋面!果然是冰容雪妍、清灵如仙,不愧为洛迦子民供奉的圣女! 多年来,他孤身一人滞留长安求学问道,希望凭一己之力为名请命,惩恶扬善,甚至常年废寝忘食,钻研苦读兵法韬略以及大唐律令,后来甚至因为急于求成而放弃常科而以制科应试。 他的兢兢业业让受托照拂他的一些授业恩师和长辈们非常不解,更有甚者视为异类。毕竟,在这样的大潮流中,一己之力又能改变什么呢?吏治清明、国泰民安已经成了大唐的历史。 他的志向并不在礼部,也不在兵部,他真正想去的是刑部!而这个梦想已经近了,如果一切顺利,此番回京就该接到刑部的调令了。 少年老成的他从来都是沉稳持重,心无旁骛,但是再此时节,想到一壁之隔的车中那个玲珑倩影时,竟没来由的心猿意马起来。 第41章 雪衣之名 细篾的竹帘映出了车外那人一片模糊的剪影,雪衣心头不由得百感交集。 相见不能相认,便是此番情景吧! 有些事情很奇怪,就像现在,她明明认出了他,却始终无法说出来。有些事,只有等着当事人自己去领悟吧! 她忽然很想与他坐在一起,就像十年前一同出关一样。 那么久远的记忆,想必他已经忘了吧! 但是与她而言,昔日种种都如同锁在一个神秘盒子里的礼物,无论隔了多久,只要打开来,一切还是丝毫未变。 闭上眼睛的时候,仿佛又看到了荒无人烟的雪原,他义无反顾转身而去的决绝身影,她在心里不住的呼唤,但是高烧之中的她一点儿声音也发不出来,喊破喉咙都不让令他停留一瞬…… 想到这里,心口似乎一下子又泛起了一股子寒意。 那时候她病得那么重,可是他连为她找一口水都不能,让她一个人焦渴万分的在那里挣扎。他的身影消失在地平线的时候,她觉得天地之间突然一片黑暗,那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最亲最爱的人,可是他也走了,她还剩下什么呢? 在后来很久的半昏迷中,又饥又渴的她以冰雪果腹,本来以为那样就有了力气,就可以唤他回来。 却不料她的病因此更重了,而且后来的很多年留下了再也无法医治的病根。她的牙齿,此后便一直痛了这么多年。 曾经她躺在雪地上只能感受到天地间无尽的孤独和恐惧,在没有希望的等待中煎熬。 她想就要这样死去了吧! 那时候又下雪了,她的全身覆上了一层柔软的洁白,像棉衣一般干净、轻软,那时的她已经失去了感觉,不会再觉得冷了。 于是她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名字,雪衣,用雪做的衣服吧? 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刻,陪伴着她的是——雪衣。 在她冻得失去了知觉的时候,行路经过的洛迦大王子墨台救了她,带她回到了洛迦王朝的都城晏城。 彼时的她重病昏迷,奄奄一息,御医、巫医都束手无策,最后以她是汉人的缘故请了天山的女隐侠,在众人齐心协力之下,她才终于活了过来…… 苏醒之后,师父给她起了新的名字,叫伊娜尔,旨在让她告别过去,从新开始! 这个世上,没有什么比时间更长! 开始的时候,她有时候还是忍不住会想起,然后便会痛苦万分,心如刀割,在师父的宽慰以及身边同伴的鼓励下,慢慢的从噩梦中走了出来。 如果从此都不再回中原,那么以这个新的身份活下去未尝不可?然而,真的甘心吗? 毕竟年幼,随着时间的推移,有些事情慢慢的也就淡了。直到此次出使大唐,离中原越来越近,那些曾经埋没在雪野荒原的记忆就愈发的清晰…… 雪衣——那个遗忘在心底许久的名字,就这么被唤醒了。这一切都标志着,她此后再也不能只做一个简简单单的伊娜尔了。 来到长安后,她也从来没有想到他会也在那里!从来否没有想起,永远也不会忘记!所以乍见之后她会震撼到失态! 再次抬起头,看到那人依旧在车前不急不缓的行着,她不由得暗暗握紧了手掌。 佛家说:说不得,说不得,一说便是错。 道家说:道可道,非常道。只有自己悟出来的道才是真的,别人只能在适当的时机旁敲侧击,却不能直白的去告诉你,只有当你自己领悟了才会明白。 而他,何时才能真正领悟? 而她,何时才能等到想要的答案呢? 第42章 病中陪伴 天黑之时,马车正好停在了一个小镇上。 她骑马习惯了,突然坐车反倒很不适应,或许是因为有心事吧,所以在车厢里总是觉得闷,终于可以出来透口气了,倒是有些迫不及待。 冼南归在下面接应着,雪衣躬身出来的时候,顺势扶了他的手臂,然后跳下马车。 “啊……”大约是坐的久了,腿脚有些发麻,竟是不由得双腿一软差点扑到,幸好冼南归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她。 “伊娜尔姑娘,你没事吧?”他的神色间带着几分关怀,与那清寒疏冷的气质有些不符。 雪衣心头没来由的一跳,不觉有些羞赧,忙站稳脚,扶住一边的马车退出了他的臂弯。 以前的表哥,他总是给人一种温暖安定的感觉,如今的他虽然变得不一样了,但是、但是真正靠近的那一瞬间,她就忽然明白了,原来,他并没有变。 “我没事。”回过神来,慌忙答道。 这一晚他们就在镇上的客栈歇息了,因为日间那个小插曲,令人竟是心有灵犀般都没有去大堂吃饭,而是让小二送到了房间! 第二天早上,冼南归已经收拾好了却还没见到她,于是就过去敲门! “伊娜尔姑娘,你准备好了没?我们要上路了……” 里面并没有回应,他不由得有些疑惑,难道她一个人走了?就像上次那样突然不告而别吗?应该不会吧,毕竟他们并不是很熟,如果她真的要走,想必也会留下个什么只言片语吧! 冼南归转身下楼去柜台问掌柜,却得知并没有看到同行的那个姑娘离开,他心里不由得一慌,莫非出什么事了? “客官你确定敲门无人应?”掌柜也不由得着急起来,万一出了什么人命,以后这生意可怎么做? 冼南归道:“敲门一直无人应答,所以才来问问是否她先行离开了。” “阿三,阿福,你们俩随这位客官上去帮忙,把门撞开!”掌柜朝着一边忙活的两个小二喊道。 两个年轻壮小伙,撞开门只是眨眼间的事,冼南归此刻也顾不上避嫌了,急急冲了进去,大步走到床榻前看了一眼,对着门口的两个店小二道:“麻烦两位帮忙请一下大夫,这位姑娘好像是病了。” “好的,我们这就去。”小二应声离开。 冼南归叹了口气,抬手轻轻覆在了昏睡的少女额头,触手只觉得一片滚烫! 第一次看到这个冷若冰霜沉默寡言的少女露出病弱的一面,心里竟是百感交集。 原来,圣女也是会生病的啊! 他的脑海里不由得回想起那次大漠黄沙中英姿飒爽腾空飞舞的白色身影以及驿馆屋脊上那冰容雪妍的俏丽孤影,都是给人一种孤冷清高的感觉。却唯有此刻虚弱憔悴的样子,才真的有了种平易近人的亲切! 雪衣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午后了! 淡淡的天光从窗格子照进来,洒在了桌前的地板上。她抬起手揉了揉昏胀的脑袋,却听到了一个温和清朗的声音,“姑娘可是无碍了?” 她不由得吃了一惊,转过来这才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走了过来。 “你……”她慌忙想要坐起来,但无奈全身虚软无力,便又跌了回去。 “姑娘莫慌,在下并无不敬,只是因为你突然病倒,而这里又没有合适的照顾人选,所以只得……抱歉!”冼南归显然有些尴尬,手中端着一碗药,讪讪的解释道。 “哦,这样啊……那,多谢大人。”大约是发烧的缘故吧,声音有些低哑。 “不必客气,你既是墨夷殿下的朋友,又是洛迦的雪圣女,于情于理,在下都应该尽心照顾的!”冼南归微微俯下身递上了手中的药碗。 哦,是这样啊,她怎么忘了呢?竟有些说不出的失落,吸了口气努力坐了起来,靠在床柱上接过药碗一点点喝完,竟然不觉得苦,可能是这点儿苦比起心里头的苦,根本不算什么吧! “烧已经退了,再喝两副药,应该就能好起来了!今天就先歇息一天,明天再赶路也不迟。”冼南归接过碗安慰她道。 雪衣点了点头,道:“嗯!” “姑娘还是先躺下来休息吧,我就不打扰了。”见她似乎有些恹恹的,冼南归忙道。 雪衣怔了一下,不由得抬起头望着他,竟有种想要留住他的冲动,人在生病的时候,总会无端的多出几分软弱吧?可是,又如何开口呢? “我在外间看书,有什么事你只管叫我就行。”冼南归并没有发觉她眼神中的神情,转身走了出去。 雪衣心下不由得一安,缓缓躺了回来。 虽然头脑还有些晕乎,四肢也依然酸软,但是得知那个人就在外面,离她不过几丈的距离,不知不觉就有种说不出的安心。 第43章 两心不知 虽是两心不知,却是殊途同归。 如若无缘,为何重逢? 如若有缘,为何心事终虚话? 天亮以后,雪衣推开门走了出来,却见冼南归负手立在庭中。 冼南归听见开门声回过神来,见她走了出来,一时很是尴尬,忙开口道:“我起得早,过来看看你。我们该上路了。” 他望着对方因一夜未眠而略显肿胀的双眼,不由得垂下了头。 雪衣也低下头,看到他的鞋子和袍角都已被露水打湿,一时间就了然于心了,有些感伤,定下心道:“哦,我这也才起来,我们走吧!” 这将是他们同行的最后一段路,以后怕是再也没有了这样相处的机会吧! 雪衣坐在车里,心头渐渐焦躁烦乱起来。这是最后的机会了,你还是不愿意说吗?她不停的问自己,一次次鼓起勇气,却终于还是没能开口。 到的此时,她已经分不清楚心里最多的是思念还是怨怼。即便已经长大了,有了可以保护自己的能力,但她还是没有勇气再次回过那段过往,宁可在心里头怯懦的为他开脱,也不敢真正的去面对现实。 或许,直到现在,她还是害怕知道真相,那无异于再经历一次当初的噩梦! 冼南归几次纵马过来想对她说话,但是看她心情不佳的样子,便也只得作罢! 他们进了城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马车在冼府外停了下来,雪衣静静走了出来。 “一路颠簸劳顿,雪圣女可愿到寒舍歇息片刻?容在下先派人去驿馆送话?”冼南归礼节性的问道。 雪衣摇头道:“不必了,多谢大人一路相送。”然后走过去翩然跃上了马道:“我先回去了,大人多多保重。” 眼看着她就要走了,冼南归忽然忍不住唤道:“等等,我送你回去。”雪衣回头望着他,蒙蒙夜色中,他的眸子闪亮如星。 冼南归走了过去,道:“这么晚了,你一个姑娘家实在有些不安全,还是我送你吧!再说了,你初来长安,并为到处走动,万一迷路了怎么办?”像是在解释给她听,又像是在为自己莫名其妙的行为开脱,一面说着,一面轻轻牵起了马缰,在前面走着。 马蹄声有节奏的敲击着路面,清脆的声音回荡在寂静的夜色中,似乎也敲碎了记忆中纷繁的思绪。 雪衣侧过头垂下眼,只看到他侧脸的曲线,刚毅却又柔和,带着种文弱书生特有的清秀,却又有种近乎执着的坚毅。 她的心里不由得涌起了莫名的悲伤,曾经最熟悉最亲切的人,有一天却要以这样的方式相处。此刻虽然近在咫尺,但却仿佛隔了千山万水一般的遥远。 一路上两人都是一言不发,港府彼此心照不宣一般,所以也没有什么可说的。 不到半个时辰就到了皇城外,雪衣遥遥望见那条熟悉的街上明亮的灯火。 冼南归在街角停了下来,转过身缓缓伸出手,想要扶她下马。 雪衣伊犹豫着却终是没有接受,她知道会结束的,他们之间什么也没有,什么也不该有,应该像濯水的青莲一般纯洁干净,她不要他们之间那种默契沾染上一层暧昧的气息。 她是洛迦雪圣女,他是洛迦王子的朋友,仅此而已。既然自己终究没有说,那就只能这样告一段落了。 冼南归还没回过神时,她已经飘然跃下了马,站在他的面前。 两人互相道了别,冼南归转身而去,他刚走了几步,身后雪衣的声音传来,冼南归不由得顿住了脚步,一时间思潮浪涌,心乱如麻。 末了,却只是叹了口气!他的回答,不仅令她失望,也令自己失望。或许对于他来说,此生除却抱负和职责,一切都是身外之物,他从来就不应该去考量。 他走的时候说以后有什么麻烦就找我,我会帮你的。 她笑了笑说你知道我不会去找你,何必再言? 他看着她的身影转入了街角,默默站了一会儿才转身离去。 第44章 灯前月下 时间过得很快,再过一天就到京城了。 重新上路之后,两人的状态就很默契的又回到了之前的淡漠和疏离,完全没有了病中的那种依赖和陪伴。 这一路上也许都是各怀心事吧,所以千里迢迢,在他们看来却如咫尺一般,转眼间就到了。 冼南归渐渐觉得有些奇怪,虽然没人问过,但他却隐隐约约感觉到,雪圣女前次忽然失踪一定与他有什么关系,尤其是之后甄紫菀望着他时那种复杂的眼神。 他也不明白,这次偶遇的时候为何她会那么激动,神情更是奇怪,含着惊喜、失望、悲哀和无奈。 再怎么说,他们并没有熟悉到这样的地步吧! 雪衣自己也睡不着,屋子里坐了许久,最后还是推开门走了出去。 今日因为忙着赶路所以误了住宿,只得借住在深山古寺中。她以前可从来没有到过这么幽静古雅的地方,抬起头只见一月当空,片云不染,殿角插天,塔影倒地。 又见远山隐隐,野树蒙蒙,人迹皆空,村犬交吠,点缀着这一派夜景,仿佛已在尘世之外。 沉浸在这样的夜色中,不由得就会令人心旷神怡。 他们借宿的地方是寺中比较偏僻的精舍,院中的石板小路直通向前面的松林,远远就能闻到一股清寒的松香。 往前走了几步,忽然听见隐隐有吟诵之声,循声望去,就见不远处那林中似有一人,她不觉缓步走了过去。 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落兮雁南归。 兰有秀兮菊有芳,怀佳人兮不能忘。 待听清那个声音,她不由得微微一惊,那人正是冼南归。 “伊娜尔姑娘,这么晚了还没睡?”听到响动,冼南归不由得回过了头,看见她冉冉走来,不由脱口问道。 雪衣在他对面站定道:“虽然有些疲倦,但不知何故,竟睡不着。大人怎么也不歇息?” 冼南归道:“如此夜色,若是辜负了岂不可惜?平素难得有机会来到这样的清雅出尘的地方,自然是要好好感受一番这其中意境。” 雪衣自然不懂那些文绉绉的东西,只道:“我们快到京城了吧?” 冼南归点了点头,似有些怅然,继而淡淡笑道:“是呀,这一路可……” “长啊!”雪衣不由得接口道。 冼南归忽然一怔,眼神有些落寞道:“是啊,很长。雪圣女一定急于回京吧!” 雪圣女?这么快就又改称呼了?这个人,可真奇怪! 雪衣点头道:“当然了,你不是也说殿下在找我,很着急吗,我自然要赶紧回去。” 冼南归侧过头去,望着林中泻下的月光,道:“也是。” 一时间,两人竟又沉默了下去,气氛渐渐有些尴尬。 良久,雪衣忽然冷不丁开口道:“冼大人,你好么?” 冼南归有些不自然的皱眉道:“雪圣女这是何意?为何突然……如此生分?” 生分?原来你也会有这种感觉啊?我不过是多加了一个字而已!可是你知道吗,无论你喊我伊娜尔还是姑娘,抑或是雪圣女,我的心里都觉得难受!到底要过多久,你才会认出我是谁? “有吗?我并未觉得。那么大人认为我该如何称呼你?”她不动声色道。 冼南归静静的望着她,嘴角掠过一丝苦笑,缓缓道:“或许,是在下一时多心,姑娘勿怪!” 说这话的时候,他不由得暗中握紧了拳头,有些懊恼的想,自己这是怎么了?为何忽然会如此介怀人家姑娘对自己的态度呢?其实本来是想说这一路有她同行,所以觉得时间过得很快!可是却没想到人家姑娘却觉得这条路很漫长…… 果然,是他这个人太过无趣了吧!就像墨夷所说,一本正经的样子像个老头子。 “我不是随便什么姑娘,我是洛迦雪圣女!”她似乎有些气恼。话音刚落却不由得一惊,有些不知所措的望着对方,却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冼南归也愣了愣,有些困惑的搓了搓袖口,竟不明白她的意思。不过依稀可以感觉到对方言语不善,想必定是自己唐突,以后可要注意下言行了。 雪衣自知失言,但看到对方的神情,便知道他明显误会了,一时也不好再解释什么,只是低下头去望着脚下的石头发呆。 别有幽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 过了许久,她忍不住轻叹了一声,道:“不早了,明儿还要赶路。我先去休息了。”随后转过身缓缓离去。 冼南归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心里只觉得说不出的惆怅,好像不小心错过了什么似的。他呆立了一会儿,转身缓步而去,心下却是茫然一片。 走了一会儿也不知道到了哪里,抬头一看,只见窗上映着一条人影,随着灯光的摇曳如剪纸般飘忽不定。 她不是说要睡了吗?怎么还没有安歇?心绪不宁,却又不知该向谁诉说,抬头望着天上一轮明月,无奈明月不解人语,只有空自嗟叹。 雪衣望着面前一盏孤灯,静静地趴在桌前。百般心绪,全都涌上了心头。明天的这时候就应该到了驿馆吧? 再过不久该离开长安了,以后将再也没有理由回来了吧? 一个灯前,一个月下。 虽是两心不知,却是殊途同归。 如若无缘,为何重逢? 如若有缘,为何心事终虚话? 第45章 系铃人 他走的时候说以后有什么麻烦就找我,我会帮你的。 她笑了笑说你知道我不会去找你,何必再言? 他看着她的身影转入了街角,默默站了一会儿才转身离去。 “雪圣女回来了,雪圣女回来了……”驿馆里立时欢呼喧闹起来。 回到这里以后,她就只能是伊娜尔了。 艾蜜儿阿丝玛等人已经闻声迎了出来,雁翎子从人群中冲出来一把扶住她焦急的问这问哪。 她觉得太困了,什么也没有听进去。只是说累了,想要休息。 雁翎子强忍住不敢再说什么,依言服侍她就寝。 此行虽然不过短短半月时光,但对于她来说,却似乎比这十年间发生的事情还要多。 实在是太过疲惫,脑袋一沾枕头就睡着了,这些天的奔波劳碌以及所受的苦楚早已令她疲倦不堪了。有口无言时,不如睡去,或许醒来后就好了。 待她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次日午时了,一睁开眼睛只看到床榻边焦急的走来走去的雁翎子,神色间满是焦急和烦躁。见她醒来,神色立刻缓和了。 伊娜尔用询问的眼神望向她,这么多年来,她们之间几乎已经不用语言了,只一个眼神就可以明白彼此的心意了。 雁翎子是个极其聪慧的姑娘,她可以从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中看出来她想表达什么意思。 “姑娘……”见她醒来,雁翎子忽然冲过去跪在了榻前,眼泪刷刷直落。 伊娜尔先是愣了一下,继而明白了,伸手扶她起来,她却怎么也不肯起来。伊娜尔终是忍不住开口道:“很严重吗?” “姑娘,对不起,出事了,我没有看好殿下……”雁翎子忍不住哽咽道。虽然猜到了必定是墨夷出了什么事,否则不可能自己回来这么久却看不见他的人影,但是此刻看到雁翎子这样的神情,不由得担心起来,有些惊愕的望着雁翎子。 “是我不好,没有看好他,所以才会出了事。殿下到处找不到你,心里焦急,常常跑到酒肆喝酒。有一次喝醉了,就和人打架,结果失手打死了人。当时围观的人很多,偏偏有人跑去报告给了原总管,他就派神策军抓走了殿下。叔王根本就不理睬,他说殿下犯了罪,应该自己承担,不能连累洛迦。您难道不知道,他一向都视殿下为眼中钉肉中刺,巴不得他出点什么事呢!我们都快急死了,可是冼大人不在京城,如今……如今好了,您总算回来了。”雁翎子泣道。 伊娜尔想了想,坐在床沿上皱眉不语。 雁翎子素来知道她性情寡淡,怕她撒手不管,垂泪哀求道:“姑娘你不能不管他,且不说这次您此次是奉了王上秘谕保护殿下的,就私下来说,他都是因为找不到你才会日夜担心,借酒浇愁。况且我们自幼一起长大,您还不了解殿下的为人吗?他本性善良,从来不会无故伤人性命,更别说出手将人打死,发生这样的事,一定是有人从中作梗。我们绝对不能看着他就这样着了别人的道……” 伊娜尔定定的望着满眼担忧和激愤的雁翎子,竟有些失神。 可能是错觉吧,她竟然有那么一瞬间,觉得雁翎子对墨夷比对她还要上心。 但是很快回过神来,抬手抚了抚她的头发,点头道:“你真觉得我会袖手不管吗?” 见她不仅答应竟然还开口说话了,雁翎子立刻放下了心,不由得破涕为笑道:“姑娘答应了,太好了,殿下有救了!”她站起身道:“我这就让人打听一下,看看冼大人回来了没,毕竟他是殿下的朋友,而且听说他家世不凡,挺有背景,一定能帮上忙。” 听到那个人的消息,她不由得低下了头。 缓了缓神道:“一路奔波,风尘仆仆,总该收拾一下再出门吧?” “啊,是,我差点忘了,这就去准备!”雁翎子忙奔了出去。 沐浴更衣,梳洗换装之后,伊娜尔站在窗前静静的思索,雁翎子也不敢打扰她,站在一边陪侍着。 过了很久,她回过头问道:“唐律?” 雁翎子抬起头道:“我查过了,不管怎么说,打死人命就是要坐牢的。可是我们还要回去啊,殿下怎么能在这里坐牢呢?王上若是知道了,一定大怒。” “我们走。”伊娜尔道。 “去哪儿?”雁翎子问道。“愿总管。”伊娜尔道。 雁翎子恍然大悟,笑道:“解铃还须系铃人,对啊,我们走吧!” 第46章 原大总管 原府其实距离驿馆并不远,也是在皇城外边。本来按例宦官是要住在宫里的,不可能拥有自己的宅邸,但是本朝宦官权倾朝野也不是一年两年了,别说是府邸,那些手握大权的大宦官连姬妾、干儿子干女儿也都比比皆是。 马车在一座气势恢宏雄伟豪华的府邸前停下,雁翎子引她下了车。 随行侍卫早已过去递了拜帖,守卫便立刻进去通报了,洛迦圣女前来拜访,自是非同小可。 很快的原府就有人出来迎接,伊娜尔和雁翎子跟着走了进去。 前院很是开阔,想必常常举行马球蹴鞠都活动吧! 走了一会儿,只听得呼喝声此起彼伏,原来是一座擂台,有九尺高,方圆阔二十四丈。台下有数百名侍卫严阵把守,枪戟如林。 擂台前有两排朱红栏杆,栏杆前设着一把锦披大椅,椅上斜歪着一个微胖白净、身着锦袍、年逾五旬的太监。 他的身边侍立着数十人,身后两个翡翠珠冠的女子提着香炉,又有两女身穿锦绣画衣,头戴花冠,手持拂尘,其余皆是些少年男子。 擂台上两名大汉咬牙切齿,怒目圆睁,撸拳裸袖,绰步撩衣,打得正起劲。原总管看得高兴,立即拍手叫好。这时有人走上来在他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原总管招手道:“请上来。” 片刻之后,就有人带着伊娜尔和雁翎子走上前来。 原总管乐呵呵道:“洛迦圣女大驾光临,有失远迎。罪过,罪过!”却是不慌不忙的欠了欠身。 伊娜尔也以洛迦的礼节向他还礼。 随后原总管命人在左首设座,让伊娜尔坐下。 “雪圣女前来必定有事,不过咱家这会儿正在兴头上。过会儿再说事。”他既如此说,伊娜尔只有顺从。毕竟是有事相求,怎么也得顺着主人的意思。 雁翎子似乎有些焦急,但是也无可奈何,只得乖乖侍立在伊娜尔身后。 原总管见客人答应了,不觉眉开眼笑,道:“今儿就到这儿吧,换个有趣的,让洛迦圣女开开眼界!” 底下人忙应声道:“是!” 只见擂台上忽而跃下六名大汉,手中各执着一根长长的竹竿。每根竹竿上都攀着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只用一只手握着杆。 六名大汉顶着竹竿在场中疾走如飞,竹竿上的孩子从容自若的做出各种姿势,一会儿‘鲤鱼打挺’,一会儿‘倒挂珠帘’,接着又是‘平沙落雁’和‘灵猴摘桃’,或以足尖挂杆,或以手指定杆,姿势十分美妙。 六名大汉持着竹竿在场中如穿花蝴蝶般走来走去,手中的竹竿颤动不已,但竹竿上的孩子却是嬉笑玩耍,好似稳如泰山。 雁翎子毕竟孩子心性,立刻就忘了先前的不快,不觉拍手叫道:“好啊,好啊,太精彩了……” 原总管见客人尽兴,也是乐得不行,笑的是见牙不见眼。 杂耍表演总算结束了,原总管请伊娜尔花厅相见,自己在众人的簇拥下更衣去了。 伊娜尔小坐片刻,原总管就进来了,仍是一脸春风得意的样子。“雪圣女前来可是为了洛迦的王子殿下?”原总管眯着眼睛笑呵呵问道。 他如此开门见山,伊娜尔倒是有些吃惊,遂点头道:“是总管派人抓的吗?”原总管忙摇手道:“非也非也,是咱家的人,却不是咱家派的。是别人!” 伊娜尔有些困惑道:“那这可如何是好?” 原总管笑眯眯道:“哎呀,这还真不好办。你说咱家要是公事公办,把这殿下给关个三年五载,好像不行,这样会伤了大唐和洛迦之间的友好感情,这破坏和平的罪咱家担待不起。可要是睁只眼闭只眼,又实在是不妥,将来何以服众?”俗话说,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啊!” 伊娜尔自然知道他这些回答都是冠冕堂皇的,找不出破绽,但也只能硬着头皮道:“难道要一直拖下去?总管若是执意如此,我们也只好另想办法了。毕竟事关重大,若是闹到大唐皇帝陛下的面前,恐怕与谁都无益。” 原总管微微一怔,似乎没料到一个娇怯怯的小女子会在自己面前如此淡定从容。 伊娜尔见他神色微微动容,于是继续道:“据我所知,墨夷殿下绝非酗酒斗殴无事生非之人。不管怎么说,总该查清楚再发落吧?事关友邦,难道作为大唐皇帝座下左神策军大将军的您,是如此草率行事的吗?此事不仅关系大唐与洛迦的交好,也关系道皇帝陛下和总管您的威名!” 原总管不由得笑了,“雪圣女真会说笑,这等繁琐小事,咱家怎么会让它去烦扰圣上的。何况咱家一直在想办法呢!其实也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是有人不同意,咱家也没有办法。殿下打死的是那个人麾下的军士,他不肯罢休,咱家也着实为难。” “谁?”伊娜尔问道。 “我!”只听外面传来一个慵懒而优雅的声音。 “哎呀,说曹操曹操到,就是他了。”原总管笑着道,却是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伊娜尔抬头一看,却见一个戎装打扮、英姿飒爽的将军大缓步走来,剑眉入鬓,双目如炬,明明看上去威风慑人,但眼角眉梢却隐隐流露出一股玩世不恭的洒脱和玩味。 就像他明明穿着威严的甲胄,却偏偏迈着优雅从容的步调一样。 第47章 百战将军 伊娜尔抬头一看,却见一个戎装打扮、英姿飒爽的将军大缓步走来,剑眉入鬓,双目如炬,明明看上去威风慑人,但眼角眉梢却隐隐流露出一股玩世不恭的洒脱和玩味。 就像他明明穿着威严的甲胄,却偏偏迈着优雅从容的步调一样。 “他是谁?”伊娜尔不由得问道。 原总管缓缓拖长了嗓子道:“右卫将军江湛,很厉害的,不是个好惹得主,守卫边疆多年,战功赫赫,人称百战将军是也!” “百战将军?是百战百胜的意思吗?”雁翎子问道。 来人朗声笑道:“小姑娘真聪明。”雁翎子眨了眨眼睛道:“是很了不起,但你为何不让原总管放了我家王子?” “呵,感情我这来的还真是时候,不然指不定什么黑锅给我头上扣呢!原大总管何曾把在下区区一个边关守将放在眼里了?”右卫将军有些玩味的笑着道。 雁翎子很是不解的望着两人。 原总管那弥勒佛般笑呵呵的脸不由得微微变色,细眉微微一皱,道:“你怎么老跟咱家过不去啊?当着外人的面,说话也没轻没重?”他眼珠子一转,忽然道:“雪圣女,你只要有办法让他答应,咱家会考虑通融的。” “呵,想必是洛迦雪圣女吧,真是失礼了!咦,我怎么好像见过你啊!”右卫将军此刻已经走进了正厅,一手托着下巴,打量着伊娜尔,若有所思道,复又摇了摇头,“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了,对了,请问你,有什么办法让我答应不不再追究?” 伊娜尔道:“你不是百战百胜吗?那我们今儿就打一架。” “好,好,好。”原总管似乎很是兴奋,不由得抚掌赞同。年轻的右卫将军更是不亦乐乎,也没入座,直接就往外走去,一边招呼道:“我且去更衣,咱们这就比划比划!” 原总管一副看热闹的样子,立刻命人在檐下设座,还搬了些茶点果品,坐下来准备好好欣赏。 不多时那人就已经卸去一身甲胄,换了身宝蓝色的劲装,束腰,箭袖,虽然嘴角依旧挂着慵懒而自若的微笑,但却更显出一种别样的英俊和挺拔! 两人分别见礼,伊娜尔侧过头轻声道:“你住在我家,却不认识我了吗?江湛。”那人一怔,继而侧头望着她,不由得低笑道:“原来如此?雪圣女就是毓家小姐啊?呵,真是巧的好!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古人诚不欺我!毓小姐虽然幼年遭遇惨痛经历,但是能成为洛迦圣女,想必也是有过一番离奇的经历吧!” 伊娜尔不说话,只是默默往前走。 两人来到了庭中,前厅的院子非常开阔。 “你用的什么兵器?”伊娜尔问道。 江湛摇头道:“这个你不需要知道,因为我很少需要用兵器和人打架。” “你不用兵器,我就不和你打了。”伊娜尔固执的摇了摇头道。 江湛无奈,只得道:“好,好,好,好倔的丫头,我用剑,这下行了吧?” 大约是无聊吧,他此刻真的很想找个对手好好的打一架,于是只得答应。 “好,请赐教!”伊娜尔拱手,随后足尖点地向后疾掠出三丈,随即抖开了袖中银色的软鞭。 江湛神色微微一变,由先前的无所谓变得凝重起来,随即郑重其事的从腰间摘下了一把剑,递至眼前,慢慢的抽了出来。 那是一把白光闪耀的银剑,长约三尺,剑鞘极为精美,剑身却很是奇怪,只有一根手指那么窄,倒不像是剑,大眼看上去仿佛一根细棍子。 雁翎子站在原总管身边远远望着,看见江湛拔出了剑,忽然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这把剑好奇怪,倒像是一根……”她的话还未说完,就见江湛远远的瞪了过来不由得心下一凛,低下头不敢在出声了。 第48章 左手与右手 雁翎子抬起头再看的时候两个人已经交上手了,伊娜尔挥动着软鞭,犹如灵蛇飞舞,江湛连抢几招,横扫直劈,伊娜尔身法轻灵,回旋自如,手中软鞭使得神出鬼没,斗了不下五十招,江湛居然死哈没有占到便宜。 这下别说雁翎子,就连原总管也看直了眼睛,手中的茶杯竟然顿住了。 雁翎子此刻已经收起了玩闹的心,眉头不由得蹙了起来。 在她看来,伊娜尔的身手别说在洛迦,在天山南北都是数一数二的,极少遇到对手!而如今虽然初看似乎是她占上风,但是雁翎子知道她离开这么多天,定然是困顿疲乏,心力不继,如果再打下去,估计最后肯定是她败下阵来! 这个人是声名显赫的将军,本来想着应该是精通战术以及攻略等,但是没想到剑法也是如此的精妙,仔细看去,竟然与伊娜尔所使的编法似乎有异曲同工之妙…… 伊娜尔手中的软鞭呼啸着向江湛的脚踝卷了过去,江湛身形直飞而起,接着一剑从上倒刺而下,伊娜尔急忙闪身,软鞭一挥,待卷对方手臂,江湛已然落地,忽的腰身向后倚去,一个旋身,剑风嗖嗖,仍是攻抢招数。 伊娜尔把软鞭一收,退了两步,江湛挥剑斜劈,伊娜尔软鞭忽的趁隙飞出,‘啪’的一声,居然点到了江湛胁下。他虽然穿着便衣,但是由于从军多年的习惯,内里还是穿着护身软甲,所以并未伤到,鞭梢带起的劲风只是划破了衣衫而已。 江湛心下微微一惊,看来刚才真的是轻敌了,神色间已经变得郑重其事起来。当下不敢再大意,手臂一挟,将她的软鞭夹紧,使力向后一扯,虽然已经用上了无成功力,但却出乎意料没有扯动。 伊娜尔冷冷一笑,左掌挟着风声忽然劈来,江湛只得挥剑回削,但手臂也不觉得一松,软鞭活似灵蛇,竟然自下而上缚住了他的手臂。江湛立刻飞身而起,但始终不能摆脱软鞭的如影随形。 “啊,他们上屋顶了。咱们看不到了!”雁翎子有些失望道。 “嘿嘿嘿,放心吧,会下来的。打的这么精彩,自然是要上放下地一气的!”原总管饶有兴趣的笑道。 两人立在高高的屋脊上默然对峙,相距不过两丈有余。 伊娜尔手中紧握着软鞭,鞭梢已缠住了江湛手中的银剑。 江湛神色凝重,手中丝毫不放松,所以伊娜尔一时半会儿也夺不下他的剑。但是同样,他也摆脱不了她手中的软鞭。 两人心中都很纳闷,为什么打了半天也不见胜负?虽然论实力的话伊娜尔自然是输给江湛的,但是此次只是武术上的较量,所以竟是旗鼓相当! 最纳闷的自然要数江湛,他算是身经百战,鲜少遇到对手了,而且看得出来眼前这个少女身手虽然不错,但跟自己还是无法相提并论的,可为什么打起来她居然能和自己势均力敌呢?这真是太让人费解了。 伊娜尔也清楚对方的功力远远高于自己,而且自己这些天来身子还未痊愈,明显有些中气不足,但是为何还能迟迟分不出胜负呢? 江湛脸色微微一变,似乎明白了什么,忽然朗声笑道:“一个人的左手若是和右手打,哪个会赢?”伊娜尔楞了一下,有些疑惑道:“都不会。” “对了!”江湛笑意更浓,“师父左手使鞭,右手使剑,你说当她左手的鞭子遇到右手的剑时,怎么可能会分出胜负呢?” 伊娜尔很是诧异,失声道:“你、你可是原平师兄?” “哈哈哈哈……你是伊娜尔,对吧?当年我出师离开天山时你还不到八岁,如今居然都长这么大了!而且,不仅会说话了,还做了洛迦的圣女?”江湛颇为激动的笑道。 这一下变生肘腋,倒是谁也没有料想到的。 两人各自收了兵器,都觉得有些好笑,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了。 伊娜尔也是百感交集,道:“我也没想到原平师兄竟然改名换姓,而且还做了这大唐的将军!” 第49章 赦令 “他们怎么还不见人影啊?也不知打到哪儿去了?”雁翎子着急道。 只听呼呼风声,两个身影从天而降,齐齐落入庭中。雁翎子急忙奔上去道:“谁赢了?”两人不觉都是摇头。 雁翎子跨下脸来,道:“这可怎么办?” 伊娜尔确实有些不解道:“刚才不是说,只要和他打一架就不再追究了,并未说一定要赢啊?” 这本来是一句耍赖撒娇的话,可是被她如此认真严肃地说出来,大家居然也都不觉得好笑,似乎本该就是那样的。 江湛哑口无言,叹道:“好,好,好,我认栽了。我往后可以不追究了,反正是那个家伙不守军纪溜出军营喝酒斗殴,按照军法一百军棍挨下来不死也成残废了,罢了,罢了!” 说完竟然兀自转身而去,墨蓝色的衣角腊腊当风,转眼间就消失了踪影。就跟他忽然出现一样的悄无声息,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原总管,您答应的,现在该怎么办?”伊娜尔问道。 原总管仍是一脸和气的笑,心中却没有一丝的不甘,毕竟,自己扣押洛迦王子,也不过是借题发挥,还了别人的人情,再来此事毕竟与那个人有点关系,所以他迟早会现身的,如今既然已经见到了,那还有什么可说的? 于是抬起头道:“咱家说话算话,雪圣女请稍等,待咱家修书一封。”说罢在几名下人的陪同下转入了内堂,过了一会儿有人捧着一个金漆盘子出来了,盘中放着一封书信和一面腰牌,说是直接可以去天牢接人了。 伊娜尔虽然觉得事情太过顺利有些疑惑,但还是谢过接住,随后便在原总管属下的陪同下去了刑部。 那封信投进去之后没过多久就出来了一个官儿,那个官员对他们很是恭敬客气,直接引他们去了天牢,自有人出来接见。 伊娜尔将令牌交出去让其验收,确认无误之后那个刑狱官对牢头吩咐道:“原总管有令,洛迦王子乃失手误杀,况且此厮身为军官,已然犯了军法戒律,实属该死。可是洛迦王子却也触犯了大唐律法,俗话说入乡随俗,所以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打三十大板,即刻放回。”牢头躬身听命,然后下去了。 伊娜尔一惊,道:“怎么还要打?原总管没有说啊?” 刑狱官忙赔笑道:“信上是这么说的,毕竟这事在大唐,原总管就算是有心想帮,那也不能太明显啊,不然这日后怕是会给人诟病,所以还请姑娘谅解。” 伊娜尔心想也是,毕竟是在别人的地方,况且他自己也真的有错,只要把人放出来就好了,以墨夷的身板,三十大板不是什么问题吧? 她在外面站着等候,雁翎子却早就忍不住跟着牢头进去了。 这里把守的很严,防御措施也是固若金汤,雁翎子心里不由得庆幸,之前自己还和几个护卫商量着实在不行就劫天牢,幸好后来冷静了下来,不然的话这会儿早就在奈何桥上报道了。 这虽叫做天牢,却实在是暗无天日。 狱卒提着灯笼在前面走着,东拐西转的雁翎子都有些晕头转向了。甬道狭窄而漫长,两边都是牢固的铁门,想来是关押着重犯吧? 她正胡思乱想之际已经到了,抬头一看不由得扑了过去,抓着铁栅栏大叫:“殿下,殿下,墨夷殿下!”牢房的天窗里透出些许光亮,雁翎子依稀看见角落里坐着一个人。 狱卒过去打开了门,她冲进去一看,正是墨夷,只不过却在呼呼大睡。看来大概因为他的身份吧,所以在这里并没有受什么苦!雁翎子不由得放下心来,俯下身轻轻摇了摇他。 墨夷睁开眼睛一瞧,不由得大喜过望道:“雁翎子,雁翎子,你怎来了?”雁翎子心下也很是高兴,道:“我来接你回去啊!” “真的?我可以回去了吗?”墨夷激动的坐起来很是欢喜的叫道。 牢头不急不缓的补了一句道:“先别激动,王子殿下,还有三十大板呢!” “啊?三十大板?什么意思?”墨夷困惑道。 雁翎子忙道:“没事,只要打过了就可以走了,殿下忍着点!” 三十大板,不过是片刻的事,虽然挨着的人是墨夷,但是一边的雁翎子却是看的胆战心惊,那样的打法……恐怕都已经皮开肉绽了吧? 第50章 墨夷出狱 “小心点,怎么打得这么重啊?”雁翎子扶着他小心翼翼的走着,墨夷眉头紧皱,咬着牙关一步一步的挨着。 他这可是第一次尝试中原大唐王朝的刑罚,不由得心头又羞又恼,毕竟,这样的刑罚在洛迦是从来都没有的,何况居然当着姑娘的面被趴下裤子打屁股?这以后还怎么抬得起头?再加上皮肉之伤痛楚难当,更是委屈到了极点。 后面的都给打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漓了,这种刑罚对于一个男儿来说简直就是奇耻大辱!想不到中原王朝泱泱大国,礼仪之邦,怎么会有这么侮辱人格的刑罚呢?他倒宁可是被绑在树上用皮鞭子抽,就算是痛,那也是骄傲的。 想着想着不觉已经到了天牢门口,抬头一看,这才发现外面远远站着一人,微垂着头,似乎在静静等待什么。走得近了才发现那是一个身形娇小玲珑的少女,白衣盈盈,秀美绝伦,除了她还有谁? 墨夷不由得大喜过望,当下就放开雁翎子想要奔过来,但是刚迈出一步腿上就是一软,眼看着就要扑到,幸好雁翎子眼疾手快抢上来扶住了。 这一动立刻牵动起了伤口,浑身不由的一颤,一阵钻心刺骨的痛楚袭遍了全身。但那只是转眼间的事,他很快就把痛楚抛到了脑后,正欲开口唤她的时候却又止住了,想到自己现在这幅狼狈样,若是给她瞧见了,多不好意思啊? 不如先悄悄去,稍作梳洗更衣后再见她。但是心里却又激动地要命,这么多天的牵挂和思念,终于盼到相见的时候,哪里还舍得离开半步? 伊娜尔似乎察觉到他们出来了,缓缓抬起了头,这一看忍不住轻呼了一声,眼中满是惊愕,怎么数日不见居然成了这等光景? 一看到她注意到了自己,墨夷心里立刻又欢喜的要命,身上的伤痛似乎又消失了,挣扎着朝她奔了过来,伊娜尔急忙快步迎上去扶住了他的手臂。 “伊娜尔,你总算回来了,你可回来了。”墨夷激动地叫道,赤色的眸子如同炽烈的烟花般绽放出璀璨的光芒,“这些天你还好吗?都去哪儿了?有没有被人欺负?怎么忽然就走了,我好担心的……” 他很是担忧的问,关切和焦虑之情无法掩饰,“我……我很想念你的。”最后一句说的很轻,本来是在心里喃喃的,不知道怎么的就说出口了。 伊娜尔微笑着摇了摇头,雁翎子道:“瞧我,都忘了告诉殿下雪圣女回来了。哈哈,他要是早知道,估计刚才打板子都不会觉的疼了。”墨夷只是笑,像个孩子般开心。 “好了,我们回去吧!”雁翎子叫道。 “来,我扶你。”她挽起墨夷的手臂准备走了,却发现他的眼睛一直盯着伊娜尔,似乎什么也没有听到,心下不觉很是难受。 伊娜尔觉察到了他的目光,有点不好意思,回过头就走,他这才脚步蹒跚的跟着她走。 刚走了几步,雁翎子忽然身子一歪,显然有些站立不稳了。 “怎么了,雁翎子你没事吧?”墨夷问道。 雁翎子忙摇头道:“没事,是我不小心而已。” 伊娜尔转过身走过来,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轻轻拿起他的另一只手放在了自己的肩头。墨夷一惊,像是烫着了一般急忙把手收了回来。 伊娜尔不解,他有些局促的红了脸,道:“我的手很脏,好些天没洗过了。” 伊娜尔忍不住淡淡一笑,重新把他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肩头,与雁翎子一起扶着他向前走去。 三人缓缓朝外走去,伊娜尔能感觉到他放在自己肩上的那只手很轻,几乎没有着一丝力气。 离开刑部大牢,就看到了外面等候的守卫,看到他们出来顿时迎了上去。 因为今日和江湛动武,所以会到驿馆之后伊娜尔就感到很累了,由着雁翎子和众位宫女照顾墨夷,自己先回去休息了。 第51章 心愿 上 甄府! “翩翩,你有没有觉得,他这次回来后有点不对劲啊?”甄紫菀合上手里的书,略微沉吟道。 一边的侍女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啊,奴婢怎么没有看出来。冼公子就是那样子啊?” “不,”甄紫菀摇头,神情似乎有些凝重,缓缓道:“他看上去不开心,虽然平素他也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但是我能感觉到,他好像忽然有了心事。你知道这次回京他是和谁一起的吗?” 侍女又摇了摇头,道:“这个,奴婢可不知道!” 甄紫菀无奈道:“真笨,洛迦圣女啊,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洛迦圣女?哦,年前咱们见过一面,小姐和她说了什么竟让她仓皇逃走了?对了,小姐认识她?”翩翩忽然想起往事,顿时有些好奇的问道。 甄紫菀冷笑道:“当然,还是旧相识呢!” 看出来她面色不善,翩翩忙道:“那又怎么样?小姐,既然是洛迦圣女,你还担心什么?圣女应该和尼姑一样,不能嫁人的吧!” “废话,我怎么可能连这点常识都没有?但是你懂不懂,她可以不嫁人,但她可以把心给别人。”甄紫菀咬着唇道。 “小姐是说,洛迦圣女对冼公子……”侍女很是惊讶道。 “不会的,她不会有机会的。哼,想跟我抢,门都没有。”大约是被侍女说中了心事,甄紫菀豁然起身,冷冷道,眼中闪过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沉毅和狠厉。 翩翩忽然笑道:“是了,小姐应该催催老爷了。”甄紫菀一听此言立刻红了半边脸,气势也顿时挨了下去,垂下头揉弄着衣角,竟成了个娇羞默默待字闺中的温婉少女,和方才气势凌人的样子判若两人。 —————————————————————————— 墨夷趴在榻上,雁翎子和雅胜绯在给他换药。 他其实早就疼得龇牙咧嘴了,却忍着不能叫出声来。 “殿下,实在难受就叫出来吧,反正大伙儿也不会笑你。”雁翎子实在看不下去了,忍不住道。 墨夷紧紧咬着牙,用手指了指外面,两人还不明白,却见阿丝玛走了进来,欠身行礼之后道:“殿下,雪圣女来看您了。” 雁翎子和雅胜绯面面相觑,顿时明白过来。悄声道:“原来是这样啊,可是我们怎么不知道呢?” “药换好了吧?伊娜尔来了,我得起来。”墨夷挣扎着要起来的时候伊娜尔已经走了进来。 她依然是那么安静优雅,侍女们行礼,也只是微笑点头,然后径自走了过来,在锦塌旁的矮几前缓缓坐下了。 墨夷正好对着她,看到她关切的眼神时,不由得心头一暖,似乎伤口都没那么疼了。 她见墨夷要起来,边摆了摆手,示意雁翎子。雁翎子会意,道:“殿下伤还没好,不要动了,好好趴着吧!”墨夷便没有违拗她们的意思,继续趴在那儿。他在驿馆将养了两天,又因为伊娜尔回来了,所以心头欢喜,人逢喜事精神爽,看上去起气色都好了许多。 “伊娜尔,这两天你休息的可好?”墨夷问道。 伊娜尔点了点头,道:“好多了。” 墨夷看上去挺高兴的,问这问那,说东道西,最后又问伊娜尔为何来看他。 一边雁翎子撇了撇嘴道:“雪圣女早就来了好几次了,可是每次你都有客人。真不知道你的朋友既然那么多,怎的你出事的时候没有一个肯出面帮忙呢?” 墨夷有些尴尬,忙笑了笑道:“有些朋友是用来玩的,就是人们通常说的狐朋狗友,自然靠不住的。不过我至少还是有一个真正的朋友啊,那时他若在,一定会帮忙的。” 雁翎子点头道:“这也是啊,你瞧瞧,这些天送什么礼物的都有,什么人参啊、燕窝啊、何首乌啊等等,可真正派上用场的却是冼大人送的金疮药。听说是他父亲托人从关外带回来的,可有效了。” 伊娜尔一直都是无声的听着,安静的似乎不存在一般。 但是偏偏有人却无法忽视她的存在,自始至终眼神都没有离开她半步。 雁翎子也看出来了,站起身收拾好东西和雅胜绯等人退了下去,现在就只剩下伊娜尔和墨夷两人了。 他微微笑了一下,眼神中闪过一抹难以察觉的哀伤,“伊娜尔,你知道叔王为什么不救我吗?” 伊娜尔点了点头。 他苦笑道:“不是你想的那样。你也知道,自从来到中原他从来就不管束我,一味的放纵我,他最希望的就是我能闯出什么祸端来。可我偏就不争气的中了他的下怀。他本来以为我是出不来的。那样到了时候,他便可以一个人回洛迦。他一直想当洛迦王,所以我是他最大的阻碍。其实他不知道,我并不想要那些,我只希望做个快乐的王子。在大漠上纵马驰骋,躺在柔软的草地上看蓝天白云,星辰日月,无忧无虑的活着。我不希望自己活的像父王和王兄那样累。” 第52章 心愿 下 “伊娜尔,叔王很不高兴,你知道吗?因为你把我救了出来,他没有为难你吧?” 娜尔摇了摇头,示意他放心。 墨夷叹了口气,忽然有些烦乱的皱眉道:“伊娜尔,我心里很乱,也很难受,我忽然不知道以后要怎么办?我真的有些害怕回去了,我害怕叔王会对付我,也会伤害你。我不想与他为敌,我们同为洛迦子民,都是受到火神庇护保佑的。你能告诉我,将来该怎么办吗?” 第一次他在她面前暴露出了自己深藏在心底的脆弱和无助,以及那深深的迷茫。 这段时间发生的事让他有些无所适从,伊娜尔的无故出走,叔王的冷漠绝情,朋友们的临危而散,都令他心里很难受。 伊娜尔虽然回来了,但他心里还是不踏实。他没有问她为什么离开,也没有问她去了什么地方,发生了什么事。因为他知道,她是不会说的。 他有一种感觉,那就是她随时会离开自己。 叔王是他的亲人,他父王的亲弟弟,可是在他遇到困难时,却对他不闻不问。还有那些和自己一起斗鸡遛狗、一起游玩打猎、一起吃喝玩乐的朋友,在他需要他们的时候却都一哄而散,不知所终。 伊娜尔什么也没有说,安静得如同夜空中飘下的一片雪花。 她轻轻起身,轻轻走了过来,带着一种天人般恬淡的微笑,鬓边发饰上坠下的小小的珠子发出淡淡的银色光辉,衬得她的肌肤如同芍药花瓣般丰润娇美。 她缓缓举起了一只纤秀的手,轻轻的覆在了他的头上,然后微微闭上眼,口唇翕动,似乎在默默念动着什么。 墨夷心底的焦躁和痛苦渐渐沉寂下来,他只感觉被一种异常温柔的银光所包围了,而那些轻柔如微风温和如月华的光似乎都是从她举在胸前做拈花状的指尖上散发出来的。 那一刻,她像是一尊玉雕的神像,那一刻,他的心里忽然涌上了莫名的害怕。不是畏惧,也不是恐惧,就是简单的害怕。 他又想起她是洛迦圣女的事实,她是洛迦人心中纯洁、善良、美丽的化身和信仰的尊崇者。 她是有职责、有使命的,洛迦救了她一命,她便把自己的一生都献了出去。他的心里开始微微的疼痛起来,她不该是圣女,虽然人人都这么叫她,可他从不。 从他七岁那年认识她,他就一直叫她伊娜尔。他希望她只是个平凡的姑娘,像洛迦部落里那些美丽平凡的女孩子一样。 银光渐渐笼罩了他,在这柔和神圣的微光里,他渐渐忘记了心中的纠痛和身上的伤痛。 墨夷醒来的时候伊娜尔已经离开了。 睡了一觉只觉得浑身舒畅,心绪也不再那么烦乱了,胸口一直压抑着的烦闷全都一股脑的消失了。 他感到惊讶,伊娜尔居然会灵筠清心咒,一定是大祭司教她的。是呀,大概也只有她可以学会吧! 因为只有她才有那么一颗安恬平和的又温柔善良的心。也只有她那样的心才能去感化别人的心。 他想自己还是应该开心的,因为她已经替他摒除了心中的杂念和烦恶。 又过了几日,墨夷的伤好的差不多了,渐渐可以下地走动了。 这一日冼南归前来探望,墨夷很开心。 他或许还不知道这次伊娜尔是和谁一起回到京城的,就像他也不知道如果她没有在半路上遇到冼南归,她是否还会回京城一样。 他认为冼南归是个君子,是个值得一交的人,是他在长安唯一的挚友。 第53章 喜帖 在驿馆的庭院中,伊娜尔清澈的像是雪地上的一抹青霜,不经意间的抬头,望见了身后那青黛色小楼精致的檐角。那是墨夷住的地方,他喜欢居高临下的感觉,但是他虽然住在那座小楼里,但却并未住在最高层。 她一直捻着衣襟上一片银色的小饰物,眺望着那一角雪中的小楼。 雁翎子恰好走了过来,她依然毫无察觉。 雁翎子顺着她的眼神看去,她看到了两个人。 不,应该是一个人。 这一刻,她的眼睛里只有一个人。 而另一个人,不在她的眼中,那个青衫磊落、风度翩翩的人影落在了别人的眼中。 他怎么来了?他在想什么?他在做什么?为什么不过来看看自己呢? 她是那么的惦念着他,一直都是。而他,应该不知道吧? 隔得那么远,她看不清那个人的表情。 她并不知道,高楼上谈话的两个人忽然停住了。 因为他们也正自窗里望了出来,正好望见不远处的庭院中,一个白衣胜雪的清艳少女伫立在那儿。 她在做什么,她在想什么呢?院中明明有两个人,为何他们的眼中只有一个人影呢? 因为在他们的心里只有一个,所以眼里不会出现第二个。 而那个红衣烈艳,明艳照人的少女,则成了雪地里一抹可有可无的背景。 远远的就见墨夷兴高采烈举着一张大红烫金的请柬大喊着:“伊娜尔,快看,大喜事。” 她接过来的时候心头猛地一颤,手指有些拿捏不稳。 冼南归要娶甄大人的千金甄紫菀为妻……她忽然感觉到这张喜帖像一团火,烫伤的不止她的手,连她的眼睛都被灼的刺痛。 “看,惊呆了吧?我也有些不可思议呢,怎么会这么快啊?呵呵,那一天我们一起去喝喜酒吧?”墨夷依旧心花怒放。 “哦……”不置可否的回答,却并没有引起欣喜若狂的少年的注意。毕竟,挚友成亲这样的大事,怎能不激动呢?何况那女子他也见过,倒很有大家风范,算是一对璧人,天作之合吧! “姑娘,到底出了什么事?你为什么这么不安呢?”雁翎子从外间走了进来,望着辗转反侧依旧无眠的伊娜尔,忍不住担心的问道。 天已经快亮了,她已是第三次进来查看了,但是黑暗中那双眼睛还是亮如星子。 她犹豫了很久,直到天亮似乎才做了什么重大的决定一般点了点头道:“答应我一件事,不要告诉任何人。”她望向雁翎子道。 看她神色难得如此凝重,雁翎子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伊娜尔摊开了一张纸,凝神思索了半天,挥笔写了一封信。然后取出一个信奉仔细封好,郑重其事的捧起来递了过去,那样小心翼翼的神情,像是捧着一个易碎的梦。 “请你把它交给一个人,切记,不能让人知道是你送去的。更不能让人知道是我让你送去的。” “好,”雁翎子点了点头道:“可是送给谁呢?” 伊娜尔俯过头在她的耳畔轻轻说了一句话。 雁翎子似乎颇为吃惊,但还是不住的点头。 “你明白了吗?”伊娜尔道。 雁翎子皱眉道:“明白了…….可是,可是他会去吗?” 伊娜尔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可是我没有办法了。”她轻咬着唇,神色有几分凄楚,一脸悲怆道:“我姑且一试,反正我们也是要回去的。我只是想了去一桩心愿而已。” 雁翎子不觉红了眼睛道:“你放心,我一定交给他。” 第54章 等不到 冼府内外,一片热闹喜庆的气氛,下人们忙着张灯结彩,清扫修缮,人来人往的好不热闹。 冼南归自然也无法闲着,刚下得轿子来正要回府的时候却被人叫住了。他停下来回头一看,一个陌生的年轻人递给他一个包裹,道:“冼大人,这是一个姑娘托在下给您的。”说罢匆匆离去。 雁翎子远远的望着,看着他把那个包裹挟了进去。 “阿丝玛,今天怎么不见雪圣女?”墨夷问道。 阿丝玛眨着大眼睛,沉吟道:“是呀,今天是个什么节日的。噢,元宵节,对了,是的。雪圣女不会是去看花灯了吧?” 墨夷点头道:“对呀,她怎么不叫我们呢?呵,我们自己去,或许能碰到呢!你去叫其他人吧!”阿丝玛欢快的去呼唤同伴了。 他们这一晚玩的都很尽兴很开怀,但是并没有碰到伊娜尔她们。所以墨夷多少感到有些遗憾。 他早听说过中原人过元宵节是怎么的热闹,百闻不如一见。大街上到处都是人山人海,各色彩灯美不胜收。更有琳琅满目的物件和小吃,热闹非凡。 他们回到驿馆的时候已经很晚了,也不好过去问,所以径自都去去休息了。 “殿下,雪圣女说了,冼大人的婚礼她不想去,让你代为祝福。”一大早雁翎子就过来传话了。 墨夷有些不悦的皱眉道:“不太好吧,冼大人是我的好朋友,伊娜尔也认识他啊,何况专门邀请的。” 雁翎子道:“你不是不知道她,她向来不太喜欢那种人多热闹的地方。你要是勉强,她会不高兴的。” 墨夷无奈,只得作罢。 今夜有月,月圆而且明亮,皎洁的像是一轮冰盘。 星星亦灿烂夺目。 风狂啸而来,呼啸而去。吹袭的护城河岸边芦苇狂摆乱舞,犹如恣肆张扬的排浪。 雪意渐浓,雪犹未降,但彻骨的寒意却似乎能使人的眼睛都结成冰块。 但是对于所有人来说并不那么的冷,因为这是正月十五元宵节,热闹欢快的气氛完全可以冲淡任何气候带来的不适。 河床上有很多枯枝败柯,看上去很是残败凄楚。心寒的滋味很难受,尤其是对着这番景物。 她站在那儿多久了?久到自己都记不太清了。 她似乎已经忘记了周遭的一切,包括日升月落、风雪交加、饥寒交迫。 当一个人有了很强的意志时她就什么也不怕了,所有的痛苦都会匍匐在她的脚下。 十年前的雪原中她感到了冷,但是她却没有被冻死,因为她的颈上戴着一枚玉坠儿,那枚小小的玉坠儿似乎能不断地散发出暖暖的气息,竟然维护住了她脆弱的心脉,这些都是后来听师傅说的。 而今她却感觉不到冷了,虽然玉坠儿已经不在了,但是她戴着一颗珠子。这颗叫玥的琉璃珠似乎比玉坠儿更神奇,戴着它的时候除了心里就丝毫感觉不到冷。 她不在,于是墨夷着急了,愤怒了,真的火了。 因为雁翎子居然骗他,伊娜尔根本就不在房间里,根本就不在。他从冼南归的婚宴上回来已经很久了,但是却找不到她的人影。 他使劲晃着雁翎子的肩,厉声道:“为什么骗我?” 雁翎子垂头不语。 “伊娜尔到底在哪里?”他声嘶力竭的问道。 她还是什么也不说,如果一个人不愿意说话,那么别人又有什么办法呢?就算是用了手段你怎么敢保证那是真话? 墨夷很无奈,其实他知道雁翎子喜欢他,而他却不喜欢她,但是也不能把她怎么样啊!他很焦急却又没办法,于是他关起了门,胸中的怒火和怨愤排山倒海,他近乎疯狂的把屋子里一切东西都砸的稀巴烂。 他想自己真的要疯了,他只是在生自己的气,从头到尾都是。他想或许自己的身体里住着一只狂躁的野兽,平日里的温和开朗都是假象,只是因为这头野兽在沉睡。 而如今,它显然已经苏醒了。 没有人敢靠近他的房间,谁也不知道这会儿惹了他会有什么下场。正是因为不知道,所以更害怕。 然而终究有人会去的,雁翎子去了。 大概只有她敢进去吧!也只有她去了会有用吧! 她不敢抬头看他,叹了口气,幽幽道:“你去找她吧!她现在应该还在那儿!或许,在那儿已经两天了。” 墨夷眼中快要喷出火了,戞声喊道:“你为什么不早说?你要害死她吗?” “没有,是她不让我告诉任何人的。我现在已经是在出卖她了。”雁翎子忽然忍不住大声喊道。 她向来都是娇俏可人的样子,有些话说也会温柔似水,如此疯狂的大喊大叫还是头一次。或许,是被他传染了吧! 她自己心里最清楚,如果冼南归的婚礼如期举行且顺利的话,那么雪圣女就一定还在那儿。 那棵树上开满了花,青白颜色,花瓣狭长。 轻风吹过的时候,每一朵花都似旋转着的小船。 花瓣飘落下来的时候缤纷翩舞,比雪花还要曼妙多姿。 她在树的背后,从这里可以看到热闹非凡的街景,也能听到欢歌笑语。 上元夜的花灯一直挂到了城外。 可是就这样背过身去,快乐与悲伤,仿佛就成了两个世界。 欢笑热闹的人们成双结对走过的时候是不会注意到树后那形影相吊的孤身少女。 第55章 花祭 上 可是就这样背过身去,快乐与悲伤,仿佛就成了两个世界。 欢笑热闹的人们成双结对走过的时候是不会注意到树后那形影相吊的孤身少女。 其实找到那个地方真的很容易,只要你愿意。 因为她在等人,所以不会刻意找偏僻难寻的角落。 墨夷站在她身后,望着她微微颤抖的双肩,那般的脆弱无助,却也令他一时间无所适从,只觉得心里倍增怜惜。 他站在那里的时候,心跳忽然变得很快,大约是惊动了她,所以她忽然有些激动的转过了身,正当他不知所措的时候听到她惊喜的声音。“你怎么才来……啊……是你?” 看清了对面之人,她忍不住惊呼了一声。 那声惊呼仿佛无形的巨锤猛的擂在了他的胸口,一时间痛的连呼吸都困难。 仿佛有灰色的绝望在她眼底一点点蔓延,缓缓扩散,直蔓延到了发梢。 此刻的她看上去就像是朝阳下的初雪,正一点点无可奈何的化去。 然后,只一瞬间,便迅速的衰弱了下去,整个人都似乎失去了魂魄般摇摇欲坠。 他大步上前揽住了她,而她也没有拒绝,软软的靠在了他的身上。 他离她是如此之近,能闻到她身上那幽幽的香气,似乎伸手可即,却又像咫尺天涯。 他的心跳更加迫切,不由得涌出一股冲动,想要把她紧紧拥入怀中,一辈子都这样,不让任何人伤害到她一分一毫。 她的脸上带着让人心碎的表情,泪珠儿一颗颗滑落。 “伊娜尔,你在等谁?我去帮你把他找来。”他忍着痛违心道。 她无力的摇头,整个世界似乎都突然破碎了一般,令她伤心成这样。 她伏在他的怀里轻轻啜泣,泪水打湿了他垂在胸前棕色的鬈发。 “你再这样难过,有人会肝肠寸断的。”他有些艰难的低声说道,他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她,只是心里无以复加的痛。 她微微仰起脸,唤了声:“小哥哥!” 墨夷心头莫名的激动起来,他记得很早以前,她曾经这么叫过他。 那时候王兄还在,是他把她带回来的。 她八岁的时候可以开口说话了,管他的王兄叫大哥哥,而他理所当然就是小哥哥。 时隔多年,那一声旧日的称谓在耳畔响起的时候让人有种梦幻般的感觉。 “他没有来,他终是没有来啊!”她揪着他的衣角,脸庞近乎痛苦的抽搐着,额角淡青色的筋络隐隐跳动。 “他没有来,那我们就不等了,回去吧!”他轻轻拍打着她的肩,像在哄一个失去了心爱东西的孩子。 他根本不知道她等的那个人是谁,本来想着要是找到那个人非剁成碎块也难解心头只恨。 可是看到她那么痛苦的时候他的心就软了,忽然想要不顾一切的去帮她把那个家伙找出来。 这样想的时候心口痛的像是要死了,可是痛过之后却没有那么难受了,大概是麻木了吧! 伊娜尔倚在他身上,一点儿力气也没有,任由他带着走。 忽然间传来一阵响动,墨夷立刻感觉到了周围潜伏的危险。 “别怕!”他轻声安慰道。 伊娜尔骤然清醒,扶着他的肩站定了,道:“我来。”伸手在腰间一摸,却发现根本就没有带兵器。她一定是疯了,平生第一次竟然兵器离手!果然,那个人就是她今生最大的魔障,无论是十年前,还是十年后! ‘刷,刷’两声,两把长刀从背后袭来。 墨夷展臂一挥,轻而易举就化去了背后的突袭。 紧接着又出现了好几名手持兵器的人朝他奋力攻来。他蓦地从腰间摘下一把装饰华美镶嵌着宝石的金刀,但见金光闪动,竟逼得偷袭之人不得欺近身来。 却在此时,有人趁机攻击伊娜尔。墨夷心头一惊,挥刀急扑了过去,拦腰抱起她飞身而起,双脚连环急蹴,一声怒啸,不落反升,不退反进,相向前急掠而去。 第56章 花祭 下 他知道不可以后退,因为后面潜伏的危机自己根本就看不见,所以只能前进。 一霎那间无数暗器自各个方向向他们袭来。 不知道他中了多少,但是她一枚也没有中。他依然稳稳的着了地,几乎在同时,一个人影急速的闪过,只听的一声声惨叫,片刻间所有看得见或者看不见的敌人都已经被解决了。 墨夷又惊又喜,大声道:“多谢阁下仗义出手,请留下名号!!”那人并不理会,转身疾奔而去,他根本不知道对方是谁,只看到那人似乎腿脚有些伤残。 “你受伤了吗?”伊娜尔有些虚弱的问道。 “没有。”墨夷笑道。 “我浑身金甲,哪有什么暗器可以穿透啊!”他微微运功,只听‘嗤嗤’的轻响,手臂、肩背、腰腿等中的暗器纷纷掉落了。 伊娜尔分明看到有丝丝微红的血色在闪动。 她轻轻的弯下身去,用手刨开松软的积雪,将一直握着的一直残花埋了进去,然后双手合十虔诚的闭上了眼睛,仿佛在默默祈祷。 她做这些的时候,墨夷站在一边,他不懂她在干什么,但他什么也没有说。 做完这一切时,她微微舒了一口气。 墨夷走上去扶住她的肩道:“我们回去吧!” 她乖巧的点头,他很是满足的笑了。 “借我一样东西!”她忽然轻声说道。 “你说,只要我有,都可以给你。”他毫不犹豫说道。 她伸出素细如青葱的手指,缓缓抚上了她腰畔挂的金刀。 他想也没想摘下来递给了她,却是不由自主的问道:“用这做什么?” “杀一个人!”她有些疲倦的闭了闭眼说道。 “谁?我替你去杀。”他不由得开口道,他自然是了解她的,虽然武艺高强,但是却很厌恶杀戮和血腥,不到万不得已,很少会取人性命!所以不由得便想着代劳。 她微笑着摇头,“不,还是我来吧!” 她在他的怀里倚着,柔顺而乖巧。她的力气也只有抱着那把金错刀了。 她的头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脸上带着一半甜蜜,一半幽怨,在他的怀里沉沉睡去了,耳畔回荡的是他平稳而有力的心跳声。 如果可以,我愿意老去所有年华,只为停驻在这一刻,他想。 即使睡去了她的怀里依然紧抱着那把金错刀。 这么多年来,这是她向他索要的第一件东西。 早知她那么喜欢,他一早就送给她了,虽然这把刀象征着自己的身份和地位。可是似乎没有给姑娘送刀这回事啊? 不管了,世间事哪有那么多道理啊? 雁翎子站在马车边,望着他缓缓走来。 他的脚步沉稳有力,甚至有些愉悦。 她想自己是做对了,不由得微笑起来,可是心里却是难耐的酸涩。 他一直把她送回住处,看着她如花儿般皎洁恬静的睡颜时才安心离去。 此事就此打住,他没有再追究,或许是因为已经没有意义了,也或许是他潜意识里在抗拒,不想要接受不愿意接受的事实。 她为何再次无故出走?她究竟在等什么人?此次来中原她是否遇到了昔日故人?她的身世究竟如何?这所有的一切,对于他来说都是无底的谜团,她不说,他便也不去追问。 或许他可以猜到,她等的那个人应该是她的心上人吧,而那个人既然连面都没露,可见是不值得她爱的。 如此看来,她想必已经对别人动心了!想想虽然心底是难耐的愤怒和痛楚,但是转念又一想,那个胆小鬼根本就没有资格做自己的对手,那么自己有何必在乎呢? 第57章 长恨此身非我有 虽然婚礼过后好几天了,但是冼府依稀还可以看到喜庆热闹的踪迹。 廊下的一排红灯笼依旧亮着,这样倒显得东边书房里透出的灯光有些暗淡了。 那里是主人办公的地方,通常也是整个府中熄灯最晚的地方。 身穿靛青色家常袍服的年轻男子此刻正坐在桌前,眉心微皱,书中的笔头也不知道干了多少次了,但面前的纸依旧是空白的,什么痕迹都没有。 那日分别时她说的话一直在耳畔萦绕,竟让他片刻也不得安宁! 驿馆前暮色苍茫的街角,他转身而去时她说我可以不是雪圣女。 那一刻他不由得顿住了,也震惊了,但是很快,现实中的一切却蓦然涌上心头,所以他狠了心,斩钉截铁道但是我不能不是冼南归。 他并不是个迟钝麻木的人,相反还有些纤细而敏感,那样的时刻,怎么可能会不明白呢?原来,她也同自己一样,存着那样的心思?只可惜…… 他终究是不能只为了自己而活。 如果心碎也有声音,那么他一定听到了,那是两颗心一同破碎的声音。 手中的笔忽然落下,笔走龙蛇,一气呵成。纸上顿时出现了两行墨迹淋漓的字。 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 忽然间心口蓦地一痛,不觉惊叫出了声,手中的笔拿捏不稳掉落下来,墨汁溅的到处都是。 “相公,怎么了?”正好‘路过’外面的娇艳女子闻声推门进来,看到他摁着心口伏在书桌上的样子不由得大惊,匆忙奔过来扶住了他,一边回头唤道:“翩翩,翩翩,快让人去找大夫来!” “我没事!”他缓过神来,不动声色的拿开肩上那女子白皙柔软的手,道:“你先去休息吧,我还有些事要忙!” 面前的女子紫色袍服,容色鲜艳明丽,漆黑的发丝用华美的金钗挽成优雅端庄的高髻,鬓边簪着一朵粉红色的牡丹花,与华美大气的妆容相得益彰,更显得贵气逼人,娇媚不凡。 “那我就不打扰你了,你也早点忙完休息,对了,别忘了明日是我们成亲的第三日,按例到了回门之日。我已经和管家将礼品等都备齐了,你也不用再操心,只是千万不要忘了!”正欲离开之时,忽然想起一事,不由得叮嘱道。 “好,有劳了!”认真的听完,却只是淡淡点头,仿佛事不关己的样子。 “小姐……”初为人妇的贵族女子刚步出书房门,就看到贴身侍女正站在门口,欲言又止的样子。 甄紫菀轻轻关上了门,转过身道:“我们回去吧!” “小姐!”翩翩小跑几步跟了上去,不由得回头望了眼书房亮着灯光的窗子,有些不满的抱怨道:“这都什么时候了?姑爷怎么还不回房休息呢?你们这才新婚啊!” “如今他刚调入刑部,很多事情才刚刚入手,自然是比较忙一些的。何况,这个人向来都是事必躬亲,你还不知道了?不把手头的事情做完,他也安不下心来睡觉吧!”这话也不知道是在安慰翩翩,还是在安慰自己。 好在这是个开始而已,或许过些天就好了吧!她在心里安抚自己道! 不管怎么说,她终于还是嫁给了他。而他,也终于成了他的夫君!这已经足够了,还想那么多做什么?他本就是冷心冷性的人,但是时日长了,自己也一定能用一颗火热的心把他给捂热,她有这个自信! 想到这里,嘴角不由得流露出了一丝满足的微笑。 毓雪衣,你永远都没有机会赢我了!青梅竹马如何?有过婚约又如何?在他的心里,你终究是已经死了的人。 即便如今你回来了,也无法改变既定的事实! 第58章 皓腕凝霜雪 “雁翎子,伊娜尔呢?我去看看她。”墨夷心里不踏实,天还未亮就赶了过来。 “雪圣女还未醒呢,殿下现在去看恐怕不合适吧?”雁翎子犹豫道。 “放心,她不会发现的,我只看一眼,能安心就好了。”他笑着拂开雁翎子挡在门前的手臂走了进去。 雁翎子还想阻拦,但是一想他们都是一起长大的,并不需要避嫌之类,便也由他去了。 她安静的躺着,半闭着眼,露在被子外面的手腕上赫然有一道殷红的伤口,雪白的床单染上了一片片凄美的嫣红。 金刀放在一侧,刀刃上闪动着淡淡的血色。 她侧着头,静静的望着自己的血从手腕上一点一点流出来,就仿佛看着自己的生命一点点消失殆尽。 本来只想静悄悄的走,谁也不打扰。 可是门却开了,有人走了进来。 她似乎有些不乐意,微微蹙眉。 隔着轻纱的帐幔,他的笑容灿烂夺目。 她努力的挪动了一下手腕,拉起被角轻轻盖住,又用宽大的衣袖遮住了血痕,然后若无其事的看着他走来。 她的眼神让他有些不安,强自很定下来缓缓道:“伊娜尔,再过几天我们就可以回洛迦了。你不高兴吗?”他踱了几步,又道:“以后我们不要再来中原了,好吗?你不喜欢这里,是不是?” 她的脸上微微浮起一层笑意,看上去很疲倦,很无力。 “你要好好休息,脸色这么差,以后别再乱跑了,我们会着急的。”见她还是不回答,他顿了顿道:“真不好意思打扰你,我先走了,晚点再来看你。”对她微微一笑,转身举步离去。 快要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忽然想起来那把刀居然放在床上,刚才看见了,刀鞘在案几上的,那么放在床榻上的就是刀身了,这太危险了,割伤了身体怎么办? 他猛地一拍脑袋,回过身冲了过来。她睁大了眼睛望着他再次折回,神色极为惶恐,紧张。 “不要把刀放在床上,很危险。”他挑起帘子道,伸手去拿枕畔露出一半的金错刀,可是他的手就在这一刹那凝滞不动了。 她用衣袖遮住的血迹此时已经渗透了上来,嫣红夺目。 “怎么回事?”他大惊,继而撩起了被角。 她闭上了眼睛,没有勇气去看他的眼神。 其实她早就知道,她早就知道他的心意,他对自己的心意。 所以她也知道他看到自己这样的时候会有多么的痛苦。 最不希望被他看到,可是却偏偏被他看到。若是再晚点多好啊? 她的脑中开始一片空白,心乱如麻?为什么连死都不能呢? 如果这会儿看见她这样的不是墨夷,而是他,那么又会怎么样呢?他也会像他那样惊慌、痛苦、怜惜、心疼吗? 她不仅是他的表妹,还是他自幼订下的未婚妻!然而如今他却已经娶了别人!又怎么还会顾念她呢? 她不知道,只觉得困了,真的困了,眼皮都抬不起来了。 意识渐渐的涣散,朦胧中听到有人说不要让她睡着,然后她就听到有人在呼唤她。 那个声音充满了焦虑和不安,那么深情,那么痛苦,竟让她有了一丝若有若无的不忍和流连。 那个声音在耳畔回荡,经久不息,所以她无法安心的入眠。 可是太困了,真的太困了。 “别吵,让我睡会了,就一会儿……”她梦呓般呢喃。 然后她就感觉到一只手到了她的面前,居然拨开了她沉重的眼皮。 面前是一张眉目清晰、棱角分明的脸。 他叫她醒来,不许睡。他说失血过多,如果睡着恐怕就醒不来了。她喘息着说那样也好。 他拼命的摇着她,说不好,不好,我不能失去你,我不能失去你啊!她的心里猛地清醒了一下,反复思量着那句话。 就在这个时候,感觉有人给她喂什么东西,可能是药吧?并不太苦,喝了一会儿觉得好多了,没那么烦恶难受了。 也不知道折腾了多久,她后来还是睡着了。 醒来时周围很安静,他一直在陪着她。 不过在她醒来的时候自己却睡着了。 他的头搁在床沿上,睡的很香。 伊娜尔看见自己受伤的手腕已被人包扎好了,是用一条锦带,粉红色的,上面织着美丽的云纹。 她忽然间想起了去年的火神祭。 第59章 那时情动 火神祭是洛迦一年中盛大节日之一。 在那个时候,草原上就成了一片花海。 与花一同怒放的,还有年轻人的心。 自古以来,美丽活泼的洛迦女子就是在一年一度的火神祭篝火会上选定终身伴侣的。 她们将亲手织就的锦带系在一只花球上,送给自己心仪的人,如果对方接受了,两个人从此便会并肩走到生命的尽头。 每到那个时节,总有几位俊朗少年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 人们会开玩笑的猜测他们中谁会获得最多的锦带花球。 大家猜的最多的当然是那个有着棕色鬈发金甲碧赤眸的洛迦小王子墨夷。 因为他无论是长相、身世还是性情、品格,都是族中数一数二的。听说当年洛迦大王子在世的时候也是如此的优秀,曾经在一次火神祭上收到了二百三十九个锦带花球,是洛迦史上独一无二的传奇。 作为他的弟弟,小王子墨夷自然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火神祭篝火会上人人平等,不论是王族还是平民,每个人都拥有同样爱的权利。 “姑娘,我们走吧!”打扮的花枝招展的雁翎子挽着白衣如云的伊娜尔走过大殿。 她看上去喜气洋洋,另一只手上拎着她精心织就的云纹锦带,锦带上系着一个用菖蒲花编成的花球。 伊娜尔神色淡然,似乎早已经习惯了这种热闹激动的场景。 “你要是不和我一起来,我可不敢去见他。今天人太多了,很不好意思的。”雁翎子有些忸怩道。 新月的光芒映的她眼角眉梢一片嫣红,娇美如花。 伊娜尔不明白,轻轻的皱着眉。 雁翎子想提前把锦带花球送给墨夷这一点她明白,可就是不明白为什么要拉着她一起呢? 正在这时,正殿右侧台阶下却倏地窜出了一道黑影,雁翎子只觉得手中一松,锦带花球已被抢去了,黑影朝殿内飞跃而去。 雁翎子失声惊叫道:“青狼,你这个坏蛋!”伊娜尔飞身而起,急追那条大黑犬。 青狼故意左窜又跳,可惜刚越过大殿的门槛就给她抓了个正着,她忙按住青狼的脑袋,一把夺下了锦带花球,可惜那个娇滴滴的花球此刻已经七零八碎了。 “哇,这,这是送给我的吗?”一个惊喜的声音响起,带着难以掩饰的激动和慌乱。墨夷站在红玉柱温润的光晕下,有些局促的揪着锦文袍袖,望着她手中带着花枝残瓣的锦带道:“这是不是给我的?” 伊娜尔点了点头,她当然知道这是送给他的。 可是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墨夷便疾奔过来一把接了过去,面红耳赤的喃喃道:“这、这是云锦花球,是、是送给心上人的……真的是给我的……” 伊娜尔再次郑重的点了点头,心里纳闷,这是谁都知道的事啊,他用得着那么紧张吗? 一听此言,墨夷竟然欣喜若狂,“真的是……这、这真的是太意外了!”他兴奋的大声叫道:“你居然会……你居然会送我锦带花球。” 伊娜尔无奈的叹了口气,摇头道:“我不能。” 墨夷有些愕然道:“难道圣女是不能在火神祭送出锦带花球的吗?” 伊娜尔低下头不再说话,只是保持缄默,然后等着雁翎子出来澄清! “为什么不能啊?你那么美丽,那么温柔,是我见过的最难忘的姑娘。”墨夷鼓起勇气一把拉住伊娜尔的手,急的有些语无伦次,“你有着最纯净最明亮的灵魂,只要看到你,我就觉得很开心很满足……无论你是什么,我就是想和这样的你永远在一起……” 从来没有一个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然而墨夷的每一句话都出乎意料,却难以置信的契合在她的心上。 只是当她抬起头看到他那如同天边绚烂彩霞一般的眸子时,忽然就想起了十三岁那年大王子奉命出征昆奴前来看她的情景。 他也有那么一双眼睛,他的眼神真挚而诚恳,他对她说:伊娜尔,我此去恐怕很难回来。你要记住,等你学好了本领之后,要像我一样好好保护洛迦的子民。我相信你有这种力量,因为你是个不平凡的女孩儿。将来,你会像天山女隐侠那样厉害的。 墨夷是我唯一的弟弟,他什么都好,就是太任性。我希望你将来能帮他登上王位,他会成为一个好的洛迦王。他必须登上王座,否则他失去的将会是一切。而你,要代替我守护洛迦,守护着他! 那是她最后一次见到他,那个把她从冰天雪地中带回去的人。 那次出征之后,他就真的没有回来。她知道,是战争夺去了他的生命。 得知这个消息时她很平静,只是独自站在天山下望着他离去的方向眺望了很久。 后来师傅来了,意味深长的对她说了一番话。她点头,从此更加刻苦用功,最终继承了师傅的武器银丝软鞭! 第60章 守护与战斗 第二年的火神祭时昆奴大举来犯,气势汹汹,洛迦王朝人心惶惶。 大家都毫无准备,谁也没想到会这样的日子里敌军入侵呢? 正当族人仓皇失措、乱作一团的时候她独自一人从天而降,挺身迎战。她的鞭法得了师父的真传,竟似已入化境。 敌军尽皆丧胆,纷纷败退。 洛迦军民趁势追击,大获全胜。 她当时迎战有两个目的,一是为了死去的大王子,另一个就是自己的承诺:保护洛迦子民。 她的鞭本来就是至仁至善的,因为心中所存的正义和善念而发挥了无穷的威力。 那一天人们欢呼雀跃,载歌载舞。 正好是六年一次的圣女大选,所以更加热闹非凡。 师父对她说你也去吧!去参加圣女大选。 她不明白,师父说你若是洛迦的圣女,那么以后就能更好地保护洛迦子民。也能在日后对小王子登基有所帮助。这是大王子的意愿,你忘了吗? 她明白了,所以就去了。并且顺理成章的当选上了洛迦的圣女。 因为她常年身着白衣,容颜似雪,故而受封为雪圣女! 她在想这些的时候没有听到墨夷在说什么,听到脚步声的时候醒过神来,抬起头看到雁翎子来了,呆呆的望着他们,眼中泪光闪闪,忽而转身跑了。 墨夷正低头摆弄着锦带花球,她伸手去夺,但是他却笑着跑开了,“伊娜尔想耍赖吗?送我的东西还想要回?” 她无奈的摇头,雁翎子为什么出来了却不澄清就走了呢?她当时不明白,后来渐渐的也就忘了。 再次看到这条锦带时,它已经缠在她手腕的伤口上了。 墨夷还没有醒,他睡得很沉,偶尔还梦呓几句,“伊娜尔,听我的,不要去参加圣女大选,好不好……干嘛一定要当圣女呢?不好,不好……” 伊娜尔幽幽的叹息,你怎么就是不明白呢?我那么热衷的当选圣女,还不是为了你吗? 就那么轻轻的一声叹息,却足以将他从沉梦中唤醒。 “伊娜尔,你醒了,真是太好了!”墨夷大喜,握住她的手叫道,他看上去那么高兴,竟似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 她忽然坐起来道:“今天是几号?” “怎么了?今天是十九号啊!”墨夷不解道。 “十九号?”她喃喃道,眼神忽然变得凄婉哀伤,抬起头望着墨夷颤声道:“来不及了,来不及了,已经晚了……”说着说着忽然伏倒在枕头上泫然而泣。 墨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心里也很紧张难受,安慰她道:“别难过了,很多事都过去了。现在你能活着就很好了,你流了那么多血,我真怕……现在你好好的,应该高兴才对啊!” 伊娜尔渐渐的安静了下来,呆呆望着他。 “伊娜尔,一切都过去了,忘了吧!今天的太阳已不是昨天的了。今天的你也不是昨天的了。” 她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过了许久,墨夷道:“你为什么不说话?是不愿意和我说话吗?” 伊娜尔摇了摇头道:“我不想说话。” “我们回去吧,回洛迦去。无论在这里发生了什么事,都把它忘了。那些不快乐的记忆是属于长安城的。回到洛迦,一切就都重新开了,好吗?”他的眼神很深邃,悠远的似乎穿越了重重阻隔,到了遥远的洛迦。 伊娜尔乖巧的点了点头,道:“我们回去吧!我想师父了。大哥哥的忌日也快到了,再过几个月就是火神祭……”她喃喃道。 只要离开了,就能够将一切都忘记,当作从来没有回来过,从来没有见过他吧! 第61章 同门叙旧 二十二日晚,驿馆之中大宴宾客。 西院是叔王狄克邦设宴款待一些平日与他交情颇深、过往甚密的达官显贵。东院则是墨夷王子亲自设的宴,宴请那些他在京城中结交的狐朋狗友,毕竟要分别了,大家好歹相识一场,还是尽兴的好,况且他生性豁达,有些事过去了也就不再计较了。年轻人聚在一起,总是格外热闹的。 箫管丝竹,歌舞升平,一片祥和之气,倒是将离别的伤感冲淡了许多。 伊娜尔站在窗前,望着那边的方向,道:“他们在为谁庆贺?” “不是庆贺,是饯别。他们在为王子饯别呢!”身后雁翎子道。 伊娜尔眉头微微一皱,忽然道:“雁翎子,你去替我请一个人,他们设大宴,我就设小宴。” 雁翎子诧异道:“真的?谁啊?” 伊娜尔在她耳畔悄声说了几句话,挥手道:“去吧,叫阿丝玛也快点准备一下。” 她只宴请一个人,所以很简单,也很方便。 阿丝玛很快就准备好了精致的小菜还有上好的美酒。 几盏纱灯,檀香袅袅,倒是清静幽雅,别有一般风味。 “你下去吧,好好休息,我们很快就要回去了。”伊娜尔对阿丝玛吩咐道。 阿丝玛退下去一会儿就听到了一阵脚步声,雁翎子的声音响起,“将军,请,雪圣女恭候多时了。” 门‘吱呀’一声开了,雁翎子引着一人进来了。 伊娜尔使了个眼色,她便会意的退了下去。 那人竟似在自己家里一般随意,走过去斜倚在窗前,用眼神瞟了瞟她,语气怪异道:“谁请我?” “两个人!”伊娜尔竖起两根手指,有些调皮道。 “哦,一个是雪圣女,那另一个呢?”那人笑笑道。 “另一个是伊娜尔!”她道。 “为什么?”他一脸诙谐道。 “雪圣女是谢你前些日子对墨夷王子网开一面。伊娜尔是想与原平师兄叙叙旧。”伊娜尔道。 “我现在叫江湛!哈哈哈……好有趣的小姑娘。”江湛忍不住开怀大笑。“过来坐吧,小师妹。” 伊娜尔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挽起袖子为他斟酒,他接过去毫不客气一饮而尽,嘻嘻笑道:“师妹受伤了?该不会是割腕吧?这也忒没出息了吧?” 伊娜尔急忙放下袖子摇头道:“才没有了,怎么会呢?” 江湛这才似笑非笑的点头道:“我也说嘛,师父怎么会教出那么没出息的徒弟呢?” 伊娜尔不觉红了脸,忙岔开话题道:“我要回去了,你有没有什么话带给师父的?” 江湛神色坦然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伊娜尔被他说中了心事,有些羞恼,撅着嘴道:“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江湛笑道:“原是这样啊,那我就放心了。看来小师妹是君子了,根本没有什么事求我的,唉,我这个人啊,就是个小人,平日最怕别人巴结我。所以一般有人对我一好我就会胡思乱想什么的,这下你把话说明我倒也放心了。” 伊娜尔急了,也顾不了那么多,忙道:“不是了,我是你师妹,你不该帮我个小忙吗?”她用手比了一个小小的姿势。 “哦,有多小?”江湛打趣道。 伊娜尔被他逗得急了,扭过身去不理他了。 江湛这才笑着作罢,正色道:“我不在的时候,师父她老人家还好吧?” 伊娜尔点头道:“很好,师父一切都好。她偶尔还会提起你。”江 湛眼睛一亮道:“是吗?师父都说什么呢?”伊娜尔想了想道:“师父说,你什么都好,就是过于心高气傲,目中无人。她又说千古英雄皆寂寞,而你也非池中之物,有朝一日会有大成就的,只是希望你能开心快乐,凡事莫要太过执着。” 江湛难得的沉默了,果然,事隔多年,师父终究还是最了解自己的那个人。 或许,自己最快乐的时光就是少年时在天山学艺的时候吧! 他没有在说什么,只顾自斟自饮,有时候也问一下奇怪的问题,伊娜尔乖乖的都回答。 第62章 临行托付 “我第一次见你时,你这么高!”他微笑着,抬手比划了一下,“师父领着你到了我面前,说这个孩子以后就是你的小师妹了。我还在纳闷,怎么会这么小呢?哈哈哈,你还记得吗?” 伊娜尔撇了撇嘴道:“当然记得了,你过来用很不屑的眼神瞅着我,然后问这问那,见我不说话就抱怨道,师父您怎么收了一个小哑巴当徒弟?”江湛大笑道:“小丫头,记性不错啊!我那是故意的,想惹你生气,然后激你说话。后来才知道你生病了,是真的不能讲话。” 伊娜尔道:“那时我八岁,在晏城住了两年,见到的都是很奇怪的人,所以看到你这个黑头发黑眼睛的人感到很亲切,就看了你好大一会儿。你却问我怎么了,是不是你的脸没有洗干净还是头发没梳好啊?” 江湛笑得直不起腰来,忽然沉默下来,盯着她莫名其妙的说了句:“小师妹,你越长看上去越熟悉,竟仿佛旧相识。” 伊娜尔以为他喝醉了,便没有作答。 他们谈的很开心,也很投缘,大概是因为有师门这条无形的纽带牵连着吧! 他可以是任何人的朋友,因为他心思颖悟,很容易了解别人。很多人都当他是知交,却没有人是他的知交。 不是他没有好友,而是他不愿意任何人成为自己的至交好友。因为他不希望任何人去知道他的心,了解他的心。 然而这一刻不知何故,他竟忽然有一种冲动,想要把这个小自己七八岁的师妹引为知交。但也只是冲动而已,只那么一瞬,很快的他就又冷静下来了。 “你看上去气色很不好,所以记得以后要注意补补,还有好好练功,下次我们不用兵器好好的打一架。” “好啊,那就等你回到天山再说吧!” 不知不觉窗外的天,已经变亮了。 “喝了这么多酒,你怎么都没有醉呢?”伊娜尔歪着头好奇的问道。 江湛得意的笑道:“这你就不知道了,我在军中既有‘百战将军’之称,还有个称号是‘千杯不醉’。” 伊娜尔撇了撇嘴道:“你打仗想必用的是真本事吧,可这喝酒就很难说了。”话音未落已欺身向前,趁他不备抓住了他的右手,从袖口上翻的绣纹中摸出一枚花生米大小的蜡丸,笑吟吟道:“这是什么啊,原平师兄?” 江湛神色尴尬,苦笑道:“这丫头,真是个鬼精灵。那是药,可千万别乱吃。” “是吗?”伊娜尔指尖轻捻,蜡层脱落,现出了一颗红色的丹药,“将来要是有人请我喝酒,我就把它吞下去,然后喝多少都不会醉了,或许也能稀里糊涂得一个什么酒神酒仙之类的雅号吧?你说是吧?” 江湛纵声长笑,道:“真有你的啊!这是醒酒丸,只要服一粒便可以保证千杯不醉,清醒如故。” 伊娜尔不解道:“你不是很喜欢喝酒吗?我瞧你喝得有滋有味的啊!” “是的,我是喜欢喝酒,由醒到醉很快活,由醉到醒却是痛苦的,小丫头你不会明白的。”江湛默然道。 伊娜尔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眼里满是佩服。 “说吧,你有什么事?”他一本正经道。 伊娜尔一怔,顿时又高兴起来,犹豫了一下,涩声道:“我想,想请你帮忙照应一个人,行吗?” “就这事啊,害我担心了一晚上。放心吧,在这长安城,照应个把人对我来说轻而易举,谁?”江湛很夸张的长吁一口气。 “刑部员外郎冼南归!”伊娜尔神色不定,小声道。江湛并没有追问,而是郑重的点了点头,“好!” 他起身要走了,伊娜尔忙相送,有些不舍道:“我们还会再见吗?”、江湛笑道:“事在人为,放心吧,有缘的话在哪儿都会相逢的。” 两人相视一笑,江湛示意她止步,转身拂袖而去。 第63章 长安俊杰 上 冼南归一觉醒来看见天已大亮,不觉惊叫道:“什么时候了?” 甄紫菀从妆台前回过头道:“怎么了?昨晚你喝醉了,是洛迦王子派人送你回来的。你一直睡着,没说今天早上要什么时候起来啊!况且,今儿个不用你当值啊!” “夫人,不怪你的,是我的过失。”冼南归快速穿戴好道:“今天洛迦使团要离开长安,昨晚答应过要送墨夷王子一程,竟然给忘了。” 甄紫菀一惊道:“啊,那我快些叫人去准备轿子。”说完急忙走了出去。 驿馆外人影稀落,颇有几分凄清。找人一问才知道洛迦使团已经离去,因为要进宫向皇帝辞行,所以此刻应该才到城门口吧! 冼南归匆忙扔下轿子往城门口奔去,一路上心急如焚,忽然间很想见她最后一面,虽然对她可能没什么意义,但是对于自己却是终生的牵挂和念想了。 他加快脚步,途中不知道摔了几跤,却是什么也顾不得,爬起来继续跑。 他到达城门口的时候洛迦使团正缓缓经过,可是人山人海,水泄不通,他根本挤不进去。 当下灵机一动,转身而去,好不容易登上了城墙,俯身望去,却只看到车队远去的影子,那庞大的长龙渐渐被尘沙掩去了,愈发的模糊…… 他仿佛看到赤日当空,墨夷身上的金甲在太阳下光彩夺目。他骑着马缓行在一辆马车前,雪白的纱帐和丝幔长缀,车顶的银铃叮当作响。几名异族少女鲜丽的装束依然明艳如初,车前的长辫子少女脑后插着几根碧色的羽翎,车中的人呢? 就算是看不见也猜得着她淡然安静的清丽模样! 胸口忽然一阵剧痛,好像是一下子被掏空了,竟有些立足不稳。 “冼大人,您不舒服吗?”一个守城的军官走过来,见他脸色不大好,急忙大献殷勤的问候道。 他摇摇头,朝着远去的车队大声遥祝:“墨夷王子,雪圣女,一路顺风!”他几乎是用尽了全力,他想他一生都没有这样大声的说过话吧,喉咙都快要喊破了,可他也知道她听不见了。 一时间胸中气血如潮起伏,难以平息,正欲回头的时候忽然气血上涌,‘哇’的喷出一口鲜血,倒在了地上。 军官大惊,急忙叫人过来帮忙。 那之后冼南归一直为官清正、廉洁奉公,他的清名在百姓中渐渐传开了。他先后又做过京兆尹、监察御史。 无论在什么位上,他都是为官清正、为民做主、刚正不阿。但是在此时的朝中是容不下这样的另类的。他在为百姓办事,就会得罪朝中官员,而且不止一两个,日渐增多。 可是他依然能够屹立不倒,那是因为明里暗里都有人在支持他、照应他、保护他。 在朝中明里自然是他的岳父刑部尚书甄大人了,暗中还有当年的右卫将军,也就是如今的兵马大元帅江湛。 俗话说,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朝中宦官势力依然在迅速扩张,那个眼神闪烁灵活,笑起来可以是威严也可以是慈蔼,甚至还带了点俏皮的宦官头子原总管,他的权在一日日重,位在一日日升。 他不但掌管了左右神策军,司礼监,还有大理寺,连户部、兵部、工部都不忘染指。 在朝堂上大概只有兵马大元帅江湛能和他平分秋色了,虽说他是宦官不可直接干预朝政,但是朝中大小事几乎都是听他的遥控,真正掌权的还是他。 他欺上瞒下,搜刮民脂民膏,一味的中饱私囊,以致民不聊生。只因他位高权重,所以有识之士都是敢怒不敢言。 冼南归不同,他敢怒敢言。于是,在无形中,他成了一部分人默认的首领。代表着一方被迫害想要反抗的势力,但却是极其不稳固的。 他的名字早就上了原氏黑名单的榜首,据说原总管曾经咬牙切齿的说冼南归要是落到他的手里,定要将他五马分尸,挫骨扬灰遍洒五湖四海,让他永世不得超生。 可是冼南归却一直没有死,这便是个迷。听说他的身边有武林高手在暗中保护。所以原总管也是苦于无奈,只得任由那个眼中钉肉中刺一直杵在那里。 时人皆知当今朝中有两大青年才俊,一文一武。 文自然只得的是冼南归,武指的便是江湛。 冼南归绝非外表那样势单力薄,他可是名门之后,父辈镇守边关多年,军功显赫,在安西一带更是有口皆碑! 而相比之下,江湛则是个神秘的人物。他十六岁参军,从一名普通的士兵做起,因其武艺高超,才华出众且足智多谋,所以屡立战功,功勋卓著,十八岁时便受封为少副将,二十二岁升为右卫将军,二十五岁升为全国兵马大元帅。 可谓仕途坦荡,青云直上,算是史上一大奇迹。 别人在二十岁的时候处心积虑忙于功名,他却已经应有尽有了。 第64章 长安俊杰 下 他的奇还不止这些,他不但才华出众,更是英俊非凡、仪表堂堂、气质不俗,举手投足间都是一派大家风度,别说天下,就说长安城中仰慕他暗恋他的姑娘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 可他却一直未娶,这是人们闲聊时的一大话题。因为与他齐名比他年纪还小的冼南归早已经娶娇妻过门了,而他却从来不见动静,即便是如此也没人敢问,因为谁也开罪不起他。 他为人冷僻,性情乖戾,下手狠辣。毕竟是军人出身,但内心却常怀慈悲之意,不愿多造杀戮。他孤芳自赏,很少与人来往。他虽不常露面,偶尔却会关心民间疾苦,约制属下,军规极严,不许士兵扰民。路见不平也会拔刀相助。他的处事原则便也是一奇。 他做好事从来不愿意为人所知,有人曾问他原因,他说让人知道你是坏人比让人知道你是好人容易得多,也方便得多,因为坏人可以做好事,但是好人就休想做坏事。 他还有一奇就是立场不明,亦正亦邪。他在朝中的地位举足轻重,可他却一直孤立,既不依附原氏党羽,又不与冼南归结盟共同对付原氏。而且原总管居然对他非常宽容、礼遇有加,从来不曾为难过他。 据知情人讲他们之间过往甚密,江湛甚至可以随时在原府穿堂入室。 冼府的书房中灯亮着,府里人人都知晓,那盏灯从来都是最后灭的,而彻夜长明也是平常至极。 书案上的文书卷牍堆积如山,他披着一件青袍伏案疾书。 右边是尚未批阅的案卷。 随着斗转星移,高及尺余的案卷逐渐矮了下去。 夜已经很深了,可他还是很多的事要做,总觉得时间不够用。 书房的门忽然开了,一个衣饰华美神韵端庄的女子缓缓走了进来,他抬起头皱眉道:“这么晚了,夫人怎么还不休息?” 紫菀神色有些关切和焦虑道:“我是看书房的灯还亮着,所以过来看看,你怎生还不休息,朝中事务繁多,但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处理完的,这样下去累垮了身体可如何是好?” “放心,我会注意的。”他似乎有些不耐烦了,但语气却依然是客气的。 紫菀无奈,只得转身离去。 自打成亲以后,她就开始发现他变了。 他原本就不是多话的人,性情本就有些冷僻,然而却愈发变得阴郁、深沉甚至压抑。 他虽然不是个开朗快乐的人,但至少给人一种温暖安定的感觉,可是渐渐的,连那种温暖明亮都在退却。他显得更加含蓄、更加让人捉摸不透。 她本是娇纵任性的大小姐,可是自从嫁给他以后,连她自己也觉得纳闷,她是如何变成了一个温婉贤淑的妻子? 她只把自己给了他一个人,可他却把自己给了所有人。 在他的心中,她到底算什么呢?她从来都不敢问,因为知道他不会说,而且在他的心里,只会觉得自己矫情吧! 可不管怎么说,无论他再怎么变,他终究最关心的还是民间疾苦,那么作为天下人中的一个,他对自己也是有眷顾的吧! 想到这里她便不由得笑了,有些心酸,笑着笑着竟不觉落下了泪。 当初是她坚持要嫁给他的,甚至是不顾一切执意如此。 那时候她以为只要做了他的夫人,那么他就是自己的了,谁也抢不去。 可现在她却悲哀地发现,虽然她成了名正言顺的冼夫人,但是似乎除了她,谁都可以抢走他。 随便来了一个客人,他也会亲自去接见。 而当两个人单独相处的时候,她觉得自己似乎就成了透明的,他甚至常常会忽略了她的存在!他们是夫妻,本该是一体,可是她却常常会感觉自己是多余的。 与他成亲才两年,但是却足以将她放纵了十多年的任性、刁蛮和骄纵磨蚀殆尽。 第65章 玄机楼 很少有人知道,玄机楼分为东楼和西楼! 东楼楼主穆城是大楼主穆浔邑的儿子。 西楼楼主穆嵘是他的弟子。 东楼专司机密情报的搜集、整理和调查等。 西楼则专司暗杀以及杀手的挑选、训练、以及派遣和接受任务等。 而他们都直接听命于大楼主穆浔邑。 玄机楼究竟在何处?这一直是武林中的一个迷。 杀手本就是一个古老而神秘的组织,而玄机楼的历史却早已超过了五百多年。因此,天下所有的杀手组织几乎都是同宗,皆出自玄机楼。 无论是盛世还是乱世,干这一行的总是饿不死的。虽然很苦很累,甚至冒着生命的危险,但是为了生存或者某种信念,总是有人去做杀手的。 大隐隐于朝,中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 无论是在朝、在市、还是在野,都有玄机楼势力的渗透,而且已经根深蒂固。所以即便是权倾朝野的原原总管,依然对玄机楼有几分忌惮。因为他排除异己、残害忠良,干各种伤天害理的事情都逃不过玄机楼的情报。 所以他不能也无法立即铲除玄机楼。既然不能除之,那就用之吧!所以他和玄机楼一直都是友好的合作关系。 近日,西楼接到了一个指示,他们的目标是御史中丞冼南归。 可是半年快过去了,从三月到八月,却一直没有完成任务。 原总管没有生气,他还在笑,冷笑着说玄机楼看来是老了,不中用了。 这话传到穆浔邑耳中之后令他很不高兴,一面责令西楼尽快完成任务,一面指示东楼把原某人的一些罪证透露给他的死对头刑部尚书甄大人,算是对他出言不逊的一点小惩戒吧! 秋风呼呼,落叶沙沙。 萧瑟的秋风风中立着两个人,一前一后,在冼府后面的小巷里。 前面的人是西楼楼主穆嵘,人如其名,高大威武,头角峥嵘。 他负手而立,眼中尽是张狂和愤怒。 他身后一丈处立着一个美丽的女子,素面如霜,眉眼间尽是寒意,神色也淡如青霜。 她是穆嵘座下第一冷面杀手----蝉翼刀九微。她没有姓,只有一个如花般美丽的名字,叫九微。 穆嵘抬起头,望着冼府南墙处的一滩血迹,道:“第十九个!” 九微淡淡道:“都是些没用的东西,死了活该。” 穆嵘冷笑道:“你看清了吗?” 九微道:“是个高手,无论出招还是身手都极快,却不像是中原的路数。” “哼,难怪连折我座下一十九员大将。原忠那老狐狸的银子可真不好赚啊!不过,我们玄机楼却不是为了那点儿银子。我们走。”说着举步就欲离去。 是的,玄机楼当然不会在乎那些银子,在乎的是声明和招牌。这是谁都知道的,所以原忠会找他们做这桩生意。 若是有连玄机楼都杀不了的人,那么不仅这个人此后会闻名于世,玄机楼也就真的到了中落衰微之际。 “我还没说完呢,”九微道,“这个关外高手虽然厉害,但还不至于连毁我们西楼十九煞。”穆嵘顿了一下,挑眉道:“你是说,还有更厉害的?” 九微道:“是,所以,让我去吧,楼主!” “不要自损其招,已经打草惊蛇了。”穆嵘身形一掠,如同一只大鸟般飞身而去。 九微咬了咬牙,眉间一片寒意,但随即还是追了上去。 不止一次的有人密告冼南归他的处境很危险,让他雇请保镖和护卫,但他却只是皱眉沉思,因为他从没觉察到有人要害他。 他的性情有些迂腐,迂腐的有些天真。 他觉得自己仰不愧于天,俯不愧于地,又何惧小人加害?或许他还不知道,他的父亲专门从军中挑了十八名武艺高强、骁勇善战的心腹侍卫暗中保护他。 小小一座冼府周围,可算是藏龙卧虎,多不胜数。就连墙根下的乞丐,路边摆摊的小贩,都有可能是身怀绝技的高手。 “楼主,九微自请出战,请楼主答允。”西楼的秘密据点,九微跪在地上,语气决然道。 “他有高人保护,你有把握吗?”穆嵘漫不经心道。 “区区一个冼南归,险些毁了我们玄机楼的百年声名,难道楼主就不想尽快出了这口恶气,以正威名吗?”九微道。 穆嵘嘴角含笑,道:“你知道我为何不派你去吗?”九微摇头,等着他回答。 穆嵘道:“冼南归杀不了不算什么,九微要是失手了那才是我们西楼威名大折的时候。” 九微不由得怒色满面,厉声道:“你不相信我?” “好,既然你一定要去,那就去吧,我会为你观战的。”他神色一转道。 九微起身退了下去,望着她的背影,穆嵘嘴角泛起了一丝冷笑,“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也该挫一挫你的锋芒了,否则,你的眼里还有我这个主人吗?” 第66章 九微的刀 秋夜凉如水,月明如霜,白露已生。 已是二更了,四周一片寂静。 高大雄伟的府邸连云横生,错落交纵。冼府也已经沉寂了,唯有一展孤灯亮着,在这秋日的寒夜里尤其醒目。那里是冼南归的书房。 屋顶上发出一阵轻响,接着就见一个黑影翻身跃下。那个身影看上去婀娜有致,是个女子的身形。 她站在府中环顾四周,接着放心的朝亮处走去。 一步一步都很小心谨慎的迈进。 在距门口还有一丈处时她忽然警觉的站住了。 就在这时,“唰”的一声轻响,一道银光从背后朝她袭来。 黑衣人急忙跃起,旋身飞上了对面的屋顶。所以当她回头看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她心下奇怪,不知道什么人在故弄玄虚。 莫非冼南归真的有神明保佑?不然的话怎么得罪了原总管却还可以活到现在呢? 正在她犹豫着进退两难之际,只听的一个女子细丝般的声音传来,“没用的东西,还不退下?”黑影不由得打了个哆嗦,懦懦道:“是九微姐呀,那……我就退下了。”说完身形一晃,瞬间就消失了踪迹。 月亮渐渐隐藏到了云里,大地开始被黑暗弥漫。 九微一身玄色劲装,长发高束,蒙着黑色的面纱,定定的站在最高的屋脊上。 她的对面,一个白色的人影与她远远对峙。白衣白裙,面纱蒙面。 白如雪,静如岩,飘逸如仙。夜风徐徐吹来,两人的衣袂都在风中飘摇。 九微皱了皱眉,她知道比耐力自己不是对方的对手。 她的目的是杀人,她只要杀了要杀的人就行了。所以她已经有些按耐不住了。 杀手本身就是个很富有挑战性的职业,充满了刺激和快感。她要试一下,这个在同行口中最难杀的人到底有多难杀。 于是她扬声道:“今夜冼南归非死不可!识相的话,最好不要多管闲事。”白衣人却是不为所动,不过她的手却是动了。 一道银光如闪电般朝她划来,白衣女子凌空虚渡,足不掠尘。 九微飞身而起,费了好大劲才避开了她的攻击。原来是一条银色的软鞭? 江湖上使鞭的人多了,但是能把鞭法练到这种地步的人怕是很难找。 九微接了没几招就已经心下惊骇,今天真是遇上对头了啊!对方的身法灵动至极,手中的软鞭更是如同活物一般,在半路还可以转弯。似乎已经到了随心所欲的地步。 九微再次跃起,她要拔刀了。 蝉翼刀,薄如蝉翼,细如叶片。 她从空中挥下了刀,她的刀光挥洒下来的时候,似乎半个夜空都被照亮了。 那是一片星辰般璀璨的光辉,如同梦幻。 白衣人轻巧的翻身避过,刀光鞭影瞬间交织成一片,白裙黑衣渐渐混在了一起。 蝉翼刀果然名不虚传,刀一出鞘,立刻杀气四溢。 对方的软鞭至仁至柔,志在救人,而非杀人。就这一点,九微就多了一成的胜算。 她刀刀致命,毫不留情。对方似乎并不欲伤她,所以下手不太狠,这样一来就露出了破绽,竟给她逼得有些手忙脚乱。 两条人影在冼府上空飞来飞去,打得不可开交。渐渐地逼近了灯光亮着的地方。 似乎听到了响动,书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冼南归一身便装,缓缓走了出来。 白衣人似乎颇为惊恐,大约是怕伤到了他。稍一分心,便给了对方机会。刀光横劈,白衣人被凌厉的刀光逼得退了三丈。 九微纵身跃下,手中的刀直劈向门口的冼南归。 冼南归只觉得一股劲风迎面扑来,抬头一看,只见一个黑衣蒙面的女子手中握着一柄亮湛湛轻纱一般的刀向他劈来。 逼人的杀气和刀上的寒气如同浪潮般涌来。他打了个寒颤,竟被震得后退一步,站立不稳。 但他依然面不改色,厉声道:“你是何人?竟敢公然行刺朝廷命官,可知这是杀头之罪?” 九微的刀光已经照亮了他年轻冷峻的脸,却不料竟然被那张脸上的凛然正气所慑,略微滞了一下。就在电光火石的一瞬间,一道银光如同白虹贯日,从高处卷了下来,牢牢地缚住了她的手腕。 白衣人握着软鞭,居高临下的站在屋檐上。 九微大怒,柳眉一竖,喝道:“该死,竟敢坏我好事,今天绝不会留你活命。”放过冼南归,腾身而起,挥刀直斩白衣女子的软鞭。 白衣女子沉肘一带,竟将软鞭拉回,重又收到了袖中。 朝着冼南归叫道:“还不快走!”冼南归站直身子道:“姑娘是谁?可是你一直在暗中保护我?” 他没有自称‘本官’,而是自称‘我’,显然是对此人颇为尊敬。 白衣女子声音娇软柔和,清越动听。只是她此刻忙于应战,无暇分心,再也没有理会冼南归。 第67章 谁见幽人独往来 九微的刀法凌厉辛辣,极其怪异,白衣女子渐渐地有些应接不暇,身处险境。 知道自己肯定不及,如果对方全力攻击的话,恐怕坚持不了多久就要落败了。想到这一点,忙回身叫道:“大人快走吧,这里危险……” 她一开口自然就分心了,招数也开始露出了破绽。 冼南归向来都是耿直忠义,怎么可能会在这时候走呢?仰头道:“姑娘是我了救我才身处险境,我岂可弃你不顾,自行逃跑?” 他竟不肯离去?九微不由得心下大喜,白衣女子却是暗暗叫苦,这个人怎么这样笨啊?皱眉道:“你再不走,咱们今天谁也活不了。” 冼南归只觉得胸中热血沸腾,挺胸道:“女贼听着,你要杀的人是我,不要伤害无辜。” 九微咯咯笑道:“我是要杀你,可这个小丫头不让呀!所以我只得先杀了她。” 她一边说话一边出招,居然是游刃有余。 白衣女子心下更急,渐渐有些沉不住气了,被她凛然的杀气逼得快要喘不过气来。 九微一掌将她震退,喝道:“既然不是我的对手,我也懒得费力,你走吧!”她心里也是纳闷,自己平素都是下手不容情,可是为何今天却无端的要对一个素未相识甚至连面目都没看到的小丫头网开一面呢? 偶尔发发慈悲也未尝不可!或许就是这样吧! 她纵身挥刀砍向冼南归,冼南归见她放过了那个白衣女子,立刻放宽了心,也不闪避,挺身迎上了刀光。他心里明白,如果真的是天意如此,那么自己也难逃此此劫?但若是天可怜见,或许会有变数吧? 他的一生不都是在顺应天意吗?从儿时奔赴陇西,到后来进京赶考,再到出使洛迦,迎娶紫菀等等,一直都是。 他几乎从来没有反抗过既定的天命,不是不敢,不是不能,而是不想! 那些他认为对的事,即便是背天逆命都会不顾一切去做的。 温柔的刀光即将划过来的时候,一片白影云彩般的掠过,九微毫不留情,刀已经砍了下去。 血光飞溅中,一片凄艳的美丽。 她收起刀时不由得楞了一下,愣住的不止是她,还有冼南归。 他居然没事,一点儿伤也没有。 白衣女子脚步踉跄,肩头的衣衫已经破碎。那刀太薄,所以伤口也是细的几乎看不到,但是鲜血还是汩汩的涌了出来。 她背对着冼南归,一只手紧捂着伤口,脸上的面纱已经被刀风斩落,飘飘悠悠的落在了地上。 落下地来的九微看清了她的面容,如此清丽,如此秀美,美得脱俗,竟似不食人间烟火一般。 好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啊! 冼南归已经回过了神,惊叫道:“姑娘,你没事吧?”那少女却是低垂着头,霍得抬手挡在面前冷冷道:“不管你的事,你走开……”她的声音里竟然有着一丝难以觉察的恼怒和紧张。 九微冷冷一笑,道:“他是你什么人,竟然让你这么奋不顾身?” 白衣少女道:“他不是我什么人,他是好人,好人不该死。” 九微忽的仰天大笑,笑声略带凄怆,“好人?好人就不该死?我看不见得吧!”本来她的杀气已经收敛了许多,可是这一刹那忽然全都爆发了起来,娇哧一声,再次挥刀。 白衣少女不顾身上有伤,飞身而起与九微相搏。 一边的冼南归急的什么似的,可是偏偏又帮不上什么忙,只得干着急。 白衣女子毕竟有伤在身,慢慢地就有些力不从心,越来越吃力了。 九微却是招招凌厉,毫不留情,眼看着已经将那白衣少女逼到了绝境,冷笑一声道:“今天,我就先送你这个好人上西天!” 冼南归大惊,正欲上前的时候只见一片银白色的光辉从天边漫过来,势如狂风般卷来,他下意识的抬起衣袖遮住了眼睛,待风止时,他才发现眼前的两个人居然消失了踪迹。 真的,空荡荡的庭中就只有他一个人,环顾四周什么也没有,他揉了揉眼睛,难道自己是在梦游吗? 抬手摸了摸额头,方才惊出的冷汗犹在,可是眼前那个黑衣女杀手和白衣女侠却都踪迹全无。 他不由得想起了那阵古怪的狂风,子不语怪力乱神,但是有些事却是真的无法解释! 九微看清楚眼前之人时,不由得敛衣下跪,额头触着地面,神色恭敬谦卑的如同见到了神邸! “本座倒是第一次得见西楼九微的本事,果真是非同凡响!难道刺客守则最重要的一点西楼的人已经忘光了?”一个神秘空灵分不出年龄的声音在耳畔缓缓回荡。 九微不由得脸颊通红,慌忙道:“属下知错,一击不中本该撤离,属下却……苦苦纠缠,实属不该……”还想要再说什么,可是耳边却再也没有了声响,迟疑了一会儿,她犹豫着抬起头才发现面前已经空无一人了! 那个人,真的已经到了如此出神入化的地步了吗?传说中有登峰造极、通天彻地本领的他,竟然、竟然第一次离开了东楼?简直是太匪夷所思了。 第68章 银发少年 那少年被她这么盯着看了一番,不但没有丝毫不悦,甚至面上一点儿表情也没有,只是眼中掠过一丝淡淡的玩味。 “你是神仙吗?”见他望向了自己,少女不由得开口问道,她的声音清婉娇美,很是悦耳动听。 “哼,本座很像死人吗?”那少年眉梢一挑,冷哼道。 这样傲慢却又孤高的语气,有种说不出的熟悉……不就是…… 她忽然想起来,在她受伤不敌那女刺客的时候,好像迷迷糊糊中听到过类似的声音。 可是,神仙居然也会生气吗?好像很不可理喻的样子呢!但是不管怎么说,这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于是她忙着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见你,见你不像别的人,你又住在这么高的地方……” “你竟敢乱跑,胆子不小!”那少年依旧语气不善,甚至有些生硬和冷漠。 她却是一下子愣住了,竟然感到从未有过的委屈,她一生中虽也受过很多苦,却从未被人这么训斥过,如今却无端受此轻视和斥责,想到日后自己怕是永远也回不去了,又是伤心,又是难过,鼻子一酸,睫毛已然****,紧接着泪珠儿就一颗颗滚落。 她忙背过身,掩着面哽咽道:“你不就……是救了我,干嘛……对我那么凶……”肩膀轻轻抖动着,似是无比伤心。却不料这样一动竟然牵动了伤口,肩上的衣衫已然被鲜血渗透了,一点一点开始****。她伸手抱住肩,强忍住啜泣不敢作声。 “真是烦人,伤没好不躺着起来做甚?”落入耳中的依旧是冰冷不耐的责备,但是语气却似乎变得缓和了些。 一时间伤口处痛的更厉害,加之心里难受,所以并不听他说,回过头哽咽道:“你要么杀了我,要么就送我走。”望着她泪眼朦胧,楚楚可怜的样子,银发少年竟不觉垂下了头。 他心里感到很纳闷,这一生中,都是别人不敢看他,还从来没有他不敢看别人的事。 “我从不杀人,也没想过要杀你。”他缓了缓道,声音却是一成不变的冷清和淡漠。 “那你送我离开这里呀!”她此刻也不害怕了,反正是豁出去了。 银发少年摇头道,“不行。”态度竟是坚决到了没有商量的余地,“你的伤没好,不能离开,何况你出去了只怕就没命了。” “我死活关你什么事?”她生气地叫道,“我就是离开这儿,离开你这个讨厌的人。” “我又没害你,难道你害怕我?”他抬头冷笑道。 那样的冷笑的神情中似乎带有一丝嘲讽和戏谑。 这令她感到气愤和羞耻,握在袖中的手不由得微微颤抖。 银发少年长身而起,似有些厌恶的皱着眉拉住她的手臂道:“我找人帮你把伤口清理了,太脏了。” 她不由得一怔,却是更是愤怒,狠狠道:“放开我。” “为什么?”他冷冷地问。 “我说了讨厌你,我讨厌你白色的头发,讨厌你的眼睛,讨厌你的声音,讨厌你这个矮个子妖怪的一切。”她咬着牙恶狠狠的说道。 先前自己一定是瞎了眼睛,才会觉得他长得好看,像是神仙一样!其实应该是个冰块一般的妖怪才对! 那银发少年竟似吃了一惊,原本平板毫无表情的脸上竟涌起了一层薄怒,忽地抬手,只听“啪”的一声脆响,少女的脸颊上已落下一片红痕。 他有些失神的呆望着自己的手方才打了人的手,他的手指修长纤细,白皙好看,就像是女孩子的手。 少女一下子回过神来,一把推开他,哇的一声哭着跑开了。 他愣了一下,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不觉微微吃了一惊,身形一掠,已到了门口。果然不出他所料,那白衣的娇小少女立在栏杆前,孑然一身,伶仃孤弱,风扬起她的衣裙,飘飘若仙,摇摇欲坠。 “过来,那儿危险。”他急忙叫道。 少女全然不理,抹了把泪凄然道:“表哥,雪衣无能,不能保护你一生,你自己保重。” “快过来,站在那儿很危险,你想死吗?”少年着急的叫道,但他的语气还是那么不可一世,有如命令。 “小哥哥保重,我不能如约回去了!”她说完之后纵身跃了下去。 第69章 自带光环 银发少年神色一变,竟也纵身跃下,他身形快如闪电,迅速追上了下坠的少女并且揽住了她的身子。 他似乎微微笑了一笑,甚是得意,然后身子一旋,如一只白色的大鸟一般凌空而起,稳稳的落回了原地。 他胸口白袍上蹭了好大一块血迹,是在她衣服上蹭上的。 她已经昏过去了,双目紧闭,小脸苍白如纸。 少年将她抱回了榻前,轻轻拂开她脸上的发丝,那五根指痕依然历历在目。一时间有些愧悔,用手揉了揉,但却似乎并无成效。 雪衣醒来时发现仍在这个令她讨厌的地方,便知道竟然没有死成。 那个讨厌的白头发妖怪,总是不能让她如愿。 她望了一眼站在床前的人,狠狠瞪了一眼,复又闭上了眼睛。 “你休想离开,因为你已经欠我两条命了。我不喜欢别人欠我的。”他丢下一句话,转身冷冷地离开了。 之前以为这儿是仙境,他是神仙,原来时大错特错。 这儿是地狱,那个人是讨厌的魔鬼,她有些悲哀地想。 她所遇到的每个人几乎都对她很好,从记事起父母就对她呵护备至,百般疼惜,还有表哥,也对她关怀有加。虽然哥哥幼年时任性霸道了一些,但是最后还是变好了。 后来到了洛迦,仁慈的王上,宽厚的大王子,善良的师父,可爱的雁翎子,还有一直对她很好甚至让她有些无所适从的墨夷,他们都待她如亲人一般,令她几乎忘记,也不愿想象,这个世上还有坏人。 那么这个人,一定是个彻头彻尾的坏蛋。 如果他对她稍微好点,她也不至于这么恨他,她甚至会感激他的。 对她有恩的人她是从不会忘的,即使是她的灭门仇人云玥,她无法忘记他的仇更无法忘记他的恩义,如果当初不是他不辞而别,她一定会等到他伤好才会离开的。 还有刑州城香红楼的殷洇和芳兰,她们也是很好的人。 那么冼南归呢?她这一生最在乎的人。 初来京城时,她第一眼就喜欢上了他吧,因为他的风度和气质,从容和优雅。即使那时候并不知道他的身份,但是却已经对了有了好感。 可是后来竟得知他原来是表哥,是自幼与她有过婚约的未婚夫,对他恩重如山却又无故遗弃她的表哥,那时她开始迷茫了,软弱的选择了逃避。 但有些事是躲不开的,如同墨夷王子喜欢她一样。 她那么地喜欢冼南归,是一个铁打的现实。她始终不愿告诉他自己的身份,是因为她不想也不愿知道他当年遗弃自己的原因。 他给幼年的她带来的伤痛决不亚于云玥。 恩就是恩,仇就是仇,爱就是爱,恨就是恨,不应该纠缠在一起。 所以她不告诉他她就是雪衣,是为了不让他感到愧疚和难受,也是为了不让岁月再次唤起她已经愈合的伤口。 她放不下,即使他已和别人共结连理了,她也无怨无悔的留下来偷偷看着他,暗中保护他,只要他好,自己就安心了。 虽然她知道暗中保护他的人很多,自己不过是其中之一而已,但却一直不愿意就此离去 但是如今,却连保护他的机会都没有了。 她什么也不吃,倒不是完全赌气,而是不能吃。 那个白头发妖怪特意准备了好些吃的给她,看上去很可口很诱人的样子,可她却不能吃。 而他对此也无动于衷,好像真的是没心没肺。 雪衣一直气他打了自己却不道歉,自然不主动与他说话,可是那个木头人竟然可以一直不吭一声,完全把她当空气!这样却也苦了她,饿了都不好意思说。 晚上睡觉的时候忽然醒了,是因为感觉到有人。 有人在她身边,用一只小勺子喂她喝一种甜甜香香的东西,像蜂蜜一样。她偷偷把眼睛睁开一条缝,果然是他。 房间里没有灯火,但是他的周围却被一层淡淡的银光笼罩着,在黑夜中格外夺目。 果然不是凡人,她在心里暗自嘀咕。但是此刻对他的恼恨和厌恶却已经消解了大半。 他起身离开后她便又睡着了,不多时却被冻醒了,高处不胜寒,她第一次领悟到。 寒气从门窗中涌进,在室内弥漫。 虽是初秋,她却感觉像是寒冬一般,冷的直打寒颤,悄悄爬起来瑟缩在床角,抱着手臂瑟瑟发抖。 那片银光飘了过来,“怎么了,很冷?”本是关心问询的话,但是从他的口中说出来,总是给人一种嘲讽的意思。 她又有些生气了,低下头用手捂住了耳朵,并且闭上了眼睛。不听他说话,也不看他。 好像是一声轻轻的叹息,然后便感到一阵温暖铺天盖地的袭来,他把宽大的外袍披在了她身上。 他的手触到了她冰冷的脸颊,竟是温暖的。 第70章 神秘身份 这么冰冷的人,他的手怎么会是热的? 她意识到就是被他用那只手打过时,脸颊开始火辣辣的痛,第一次被人打脸,而打她的人居然还是个讨厌的怪小孩。 想到这里便不由得心头火起,伸手拉下披在身上的衣服恨恨地丢了过去,然后缩着身子倒头睡下,他好像站了一会儿,又转身走了。 接着她听到几声轻响,不一会儿他又回来了,重新把什么东西给她盖上,冷冷道:“你如果还想活着离开,就不要再闹了。” 她静了下来,细细的思量着,认为他说的有理。只有活着才有可能离开,所以不能被冻死,于是扯过那些能够御寒的东西盖在了身上,不一会儿便睡着了。 梦里竟又回到了那天夜里,身手不凡心肠狠辣的黑衣女杀手,单薄无依的冼南归被她追的无处可逃。 她自己竟然也在场,可是却无能为力。见他危险只觉心如刀割,大声喊道:“不要杀他,不要杀他,冼南归是好人。”女杀手转向她,恨恨道:“他是你什么人,为什么就不能杀?” “他是我表哥,求你不要杀他。”她终于说了出来,但女杀手手毫不留情,挥刀斩落,她绝望地叫道:“表哥,表哥。” 从梦中惊醒时天亮了,她全身已被冷汗****,满面泪痕,气喘吁吁。她使劲摇头,把脑中残留的悲痛和惊恐尽数甩掉。 低下头时这才发现,自己盖在身上的是好多层白布。啊,那个笨蛋,居然拆了那么多窗帘帐幔给她当被子?她心里觉得又是好笑又是无奈。 说起来,那个古怪的少年其实应该还没有她大吧?再怎么倨傲冷漠、老气横秋也无法掩饰他身量不足、纤细单薄的事实!而且,个子居然只比自己高了一丁点。要不是老摆那么一张恼人的臭脸,雪衣还真忍不住想要把他当成个小孩子疼一疼呢! 而且这个古怪的少年究竟是什么人?这一点她却是毫无头绪! 但是也不想理他,因为总觉得尴尬,只想着快些养好伤,等功力恢复了与他决战一场,如果有把握取胜,那么就有可能会离开。 练功间隙,看到他站在窗前拿了好多纸在看,那样子似乎很认真,一丝不苟,看完之后举火焚烧,然后他就闭目坐着一动不动。 而且入夜之后他就不见人影了,但是天亮之前却又会回来。 他每天的生活似乎很简单也很单调,他每天都要看好多纸,然后就坐下来闭目沉思。他看的东西越多坐的时间就越长。 难怪这儿的一切都是白色,他的人生大概是如此没有颜色吧! 她有一次听到他在外面与一个人对话,他们说的很少,但她却知道了很多事。 “楼主,这是总楼主交给您的。”你是一个陌生女子的声音。 他“嗯”了一声道:“这是他老人家的意思,还是穆嵘的主意?” “这是总楼主的吩咐。西楼那边有些对您不满意,他们怀疑您在暗中与他们做对。” “是吗?” “是,西楼杀不了冼南归,他们说是由于您在暗中保护冼南归。楼主,真是这样吗?” “是又怎样。”他的语气有几分挪掖,漫不经心的样子。 “这个,恐怕总楼主知道了会不高兴。您又何必呢?” “哼,这是穆嵘自找的,怪不得我。如夜,这些你就不用管了。” “那您好自为之吧!楼主,咱们东楼可绝不能与西楼结下梁子!” “我本无心,是他有意。如夜,不去吧!” “是,属下告退。” 她虽是无意中听到的,可是心里却开始惴惴不安起来。 难怪他夜夜出去,原来是为了保护表哥? 东楼是什么地方?还有西楼?他好像是是东楼楼主。 似乎西楼就是与表哥为难的人。还有,总楼主又是谁?居然可以给他下指令? 如此看来,他应该是人,并非妖魔鬼怪之类。 而且,他竟然会保护表哥?不管出于何种目的,想到这里就不由得兴奋起来。 他进来时依然面无表情,坐在白玉案几前沉思了一会儿,然后铺开纸挥笔写字。他的笔尖上没有沾墨,而是一种无色的像水一样的液体。 他不停地写,时而皱眉思索,时而颔首点头,共写了好几大张,然后折叠起来密封了。 做完这些之后他就走到窗前,坐在铺着软毡的白木大椅上休息。不过是写了几张字,但他看上去却很疲倦,很虚弱,就像打了一场仗一样。坐在那儿很快便睡着了,睡的很沉。汗水不知不觉爬满了额头竟然不觉。 雪衣犹豫了一会儿,轻轻走过去给他擦了额头上的汗珠,算是感激他保护表哥吧!这么看去,他睡着的样子还是很惹人心疼的!没有了白日里的倨傲和冷漠,也没有了初见时那种夺目的光华,倒像是个少不经事的孩子,玩累了之后安静睡着。 第71章 挡雨 傍晚的时候起风了,他却还未醒。 不多时渐渐地下起了小雨,雨开始大了。 秋风秋雨连绵不断,雨丝从窗口钻了进来。 糟糕,睡的那么死雨淋了怕也不知道吧!她把他取下的窗帘拿了过来,爬上窗台重新挂上。 可是窗帘太单薄了,挡不住风雨。 她又把其他的也挂了上去,但是风一吹又飘开了。 她只得用手拉住窗帘下端,总算挡住了些许风雨侵袭。 天已经全黑了,他身上又开始泛出那种温润的光泽了。 奇怪,靠近他时会有种温暖的感觉,因为他身上的光华吗? 雪衣紧紧拉着窗帘下角,所以再大的风雨也进不来。要说这窗帘还真不是一般的布料,看似轻薄却柔韧性很强,而且还能防风! 为了这个可恶的家伙,这么做值得吗? 她想了想,最后肯定的点了点头。就算是个陌生人也应该帮助吧,何论他救了自己,还在保护着她最牵挂的人呢! 长夜漫漫,凄风苦雨,再也没有比这更难挨的了。她站的久了就感到有些累了,于是靠着墙坐了下来,幸亏窗帘很长,她即便是坐着也可以拉住。 他醒来时天已经亮了,阳光透过窗帘照了进来。 然后他看到了奇怪的情景:窗上挂着好几层窗帘,却似都已浸湿了。那白衣少女瑟缩在窗下睡着了,她的身下紧紧压着窗帘的下端。大约是姿势不舒服,所以睡的不甚安稳,下巴不住的磕在膝盖上。 她肩头衣裳还有水迹,可是哪儿来的水? 他自己全身可一滴水也没有呀?他站起身环顾四周,发现除了自己坐的地方是干的以外,窗下的地面上隐约有水在流动。这才意识到昨夜大概下了一场雨,而自己身上干着是因为窗帘阻隔。 可她干嘛坐那儿呀?手里还抓着窗帘。真是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正在纳闷着的时候雪衣已醒了,因为一整夜没有睡好所以没有精神,双手早麻木了,又酸又疼,她打了个呵欠,轻轻揉着麻木的双手。 抬起头时看到他正奇怪地望着她,带着一种玩味和探究的眼神,似乎她很有趣。 “你在玩什么呀?”他漫不经心道。 “玩?”她一怔,他竟以为自己在玩?唉,遇到这么笨的人也没办法。她扶着墙壁站了起来,双腿难受的紧,全身都难受极了,他竟以为自己在玩。 她什么也没说,狠狠瞪了他一眼,然后默默走开了。衣服有些潮湿,沾在身上凉津津的,很不舒服。 他突然从后面赶了过来,不等她回过头来便伸出右掌抵在了她的背心,她一挣,竟然挣不脱。只感觉到一股暖和的热流从他掌中缓缓吐出,在她全身蔓延。过了片刻之后,他缓缓撤掌,而此刻她的衣服已干了。 他怎么可能不明白呢?除非是傻瓜,若是傻瓜,又怎么可能成为玄机楼东楼主呢? 若是傻瓜,怎么可能凭着自己的记忆力记住东楼所藏的所有机密呢?若是傻瓜,又怎能将明空心法修炼到十二层呢? “喂,你看着!”那古怪的少年第一次用比较平和的语调和她说话。雪衣转过了头,看着他走过去,阿紫窗边墙壁上雕琢着莲花图案的花蕊中摸索了一下,然后轻轻按动,就听的“砰”“砰”“砰”一连串撞击声,然后那空空如也的窗洞竟然从窗框的上下各弹出了一块木板,然后随着撞击声很快接上了! “以后下雨的话,其实不用那么辛苦的。”他指了指那个机关道。 雪衣的脸刷的一下全红了,立刻就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果然,自己的行为在他的眼里是犯傻,而且傻的无可救药!可是,她又怎么会知道那里有机关?她还以为这个人住的地方古怪,所以肯定也和别人的房间不一样,哪里想到窗帘不过是个摆设而已…… 以后,打死都不要多管闲事了。 第72章 傻瓜 晚上他又出去了,临走时她已睡下了,他重新把风干了的窗帘取下来给她盖上。她在心里纳闷为什么他不拿一床被子更实在呢? 天快亮的时候他回来了,看到她已经睡醒,一个人呆坐在宽大的寝台上,正对着掌中一颗彩色的琉璃珠说话。 他不由得好奇,下意识的站在在外面听着。 只听她幽幽道:“虽然你是我的大仇人,可你对我却那么好,让我都没法恨你了。唉,现在这个很奇怪的小鬼是我的大恩人,但他对我很凶,还不许我走,也不准我死,他,他还打我呢!他是个大坏蛋,你武功那么好,将来一定替我报仇。把他打我的那只手砍下来让我踩几脚解气。啊,不,这样好像太过分了。你就点住他的穴道,让我打他的脸,我狠狠的打,使劲的打,打到他痛哭为止。” “哎呀,这样也不好。”她皱了皱眉,接着道:“我可不想打人,可是我心里很生气,他凭什么打我?爹娘都没打过我,哥哥虽然爱欺负我,但也没打过我。我讨厌他,我要把他只手狠狠的咬几口才解气。你一定要平安,虽然你是我的仇人,但我也不想你有事。这些你听的到吗?希望你能听到就好了。” 她把琉璃珠收回到怀里,轻抚着脸颊,皱眉不语。 就在这时听到了他走进啦的脚步声,不过和以往一样,都是互不理睬。 不过雪衣却在暗中偷偷的观察着那个银发少年,毕竟,他帮她保护冼南归,这一点由不得她不感激。 那个古怪少年有时候看上去似乎很寂寞,这么大一个地方,一个人住着真的挺孤单的。而他这么小的年纪,却整日里都面对的是那些枯燥繁琐的事情,又闷又累,他每天要看很多东西,然后又要冥思很久,有时也写字。 忙完这些以后他就似乎很疲惫,仰躺在那把大椅子上闭目休息。 这日黄昏,看到他又脱力似的趴在桌子上时,雪衣忽然觉得有种说不出的心疼,竟不由得想要上前去安抚他。就算他性情是怪了点,脾气是坏了点,但是中年年纪小,自己也不能和一个小孩子计较吧? 但是一想到那冷嘲热讽的倨傲表情和趾高气昂的话语,不由得就又退缩了。 不好受。她有时会挺同情他,觉得这个人挺可怜的, 她从怀里摸出了小银笛,已经有好久没吹过了吧! 悠扬的曲调如清澈的溪流,缓缓地流过山间,一路上欢快的奔跑,留下无尽的欢歌笑语…… 笛声穿云破雾,飘的很远很远,不知那个人,她所牵挂的人能否听到? 想到这儿时,笛声忽变,幽恨陡生,如泣如诉,闻之令人心伤。 她急忙收起了笛子,知道再也吹不出欢快的曲子了。 她叹了口气,转过了身。 却见那本来无精打采趴在另一边窗前桌子上的家伙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来了,就站在她身后,依旧面无表情。 “你干什么?”她吓了一跳,不由得后退了一步问。 “呶,给你!”他没头没脑的伸出了一只手,竟难得的露出几分孩子气的认真来。 见她不解,他郑重其事的补充道:“你不是要咬我才能解气吗?” 雪衣先是一愣,忍不住笑了,果然不能和小孩子计较。但是转念又一想,他定然是早上进来时听到自己的心里话了,不由的很是尴尬,红着脸道:“呸,你想占我便宜呀?” 那少年一怔,忽然明白了过来,忙后退一步道:“我不是故意的,那我自己来”说着果真张口咬住了手,他也真够实在,一口咬下去,手背上立即鲜血涔涔。 雪衣倒有些不好意思了。突然想着他不是讨厌血吗?让他也流一次,看他以后还嚣张吗? “现在你不生气了吧?”他问道。 雪衣没有说话,在心里嘀咕着这家伙一定有病。 正想着的时候,他竟低下头又要去咬。 第73章 傲娇美少年 “喂,你住口!”雪衣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腕,有些激动道:“你这个人真笨,你以为这样就行了吗?你要是杀了我,然后再自杀,就算对我公平了吗?” “我不是故意要打你,我从来不打人的。”他虽然是在道歉,语气却看不出丝毫的诚意,反而是理所应当的样子。 “你从来不打人干嘛打我?”她反驳道。 “因为你……你说讨厌我,还骂我!我不想被人无缘无故的讨厌。”虽然依旧是嚣张的语气,却含着一种说不出的委屈。 “我就是讨厌你嘛,讨厌你的一切,讨厌你打我,更讨厌你自作聪明,真是个傻瓜!”她一时间竟忘了害怕,忍不住气呼呼道。 他却像是有些难受一般垂下了头,过了一会儿,缓缓抬起头,璀璨如星辰般的黑眸中波光潋滟,竟似有几分哀伤,缓缓道:“我以后不会打你的,还有,我不是坏人,你不喜欢我做的事,我以后都不做行了吧!” 顿了顿,抿着唇有些难为情道:“我现在的样子你不喜欢也没关系,我可以长高的,你相信我。” 雪衣噗嗤一声笑了,道:“我又没有歧视你个子矮,不过随口说说,你不要介意。再说了,你现在还小,再过几年肯定会长的高高大大的。” “我就知道说了你也不会明白!”少年忽然气恼的一甩袖子,转身气鼓鼓的走到那边的窗前坐下,脸颊还鼓得老高。 雪衣一头雾水,却忽然觉得很有趣,于是跟了过去,站在他旁边背负着双手,笑着打量他气呼呼的样子。 “喂,你叫什么名字啊?”虽然知道他肯定不会说,还是忍不住问了。 “我叫穆城,长安城的城!”雪衣倒是一愣,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合作! “哈,你好穆城,我叫雪衣,白雪的雪,衣裳的衣。还有,我比你大哦!”最后一句明显得意洋洋。 “荒谬!”没想到那少年竟是冷哼一声,道:“世人果真都是肤浅愚昧之极。”这句话说的老气横秋,让雪衣忍俊不禁。 “哦?你的意思是说,你比我大?”雪衣忍着笑道。 “那还用说,本座自然是比你大的!”穆城鼓着腮帮子,没好气道。 明明是很郑重的样子,却让人看的实在想笑。雪衣强忍住笑意,握拳抵在唇边咳了几声,连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平息下来,道:“唉,现在的小孩子真是,越来越喜欢占便宜。不就是不想叫我姐姐吗,不叫就不叫,我也没那么小气啊!” 穆城气的不行,扭过脸瞪着她道:“你真不信?” 雪衣歪着头道:“你看我像傻子吗?” 穆城无奈,再次叹了口气,继续用那种‘世人当真愚昧之极’的眼神望了望她,又恨铁不成钢的叹了口气,再也不做声了。 雪衣觉得他生气的样子煞是可爱,比那雕像似的神仙少年好看多了,于是大着胆子小心翼翼的抬起手指戳了戳他的脸颊,软软的,滑滑的,皮肤真好! “你做什么?”穆城有些嗔恼道。 “我、我摸摸看你有没有胡子,好像没有!你既然非说比我大,那么也该长胡子了吧!看来,你真的在撒谎哦!”雪衣慌忙掩饰道,怕他深究,随后立刻岔开话题,道:“你的手背还是包扎一下吧!流血的话……” 她的眼睛瞥到那完好无损的手背时,不由得愣住了。那手背上的肌肤光滑细腻,哪里还有血迹?甚至连齿痕都消失了! 雪衣望着她,张口结舌道:“你、你……我、我没看错、没看错吧?你、你怎么做的?” “哼,大惊小怪!”穆城却是一副很嫌弃的样子瞥了她一眼,没好气道:“寻常小伤,岂能难倒本座?你以为堂堂玄机楼的楼主是开玩笑的?” 玄机楼的名望的确很大,而且最主要的是它的神秘莫测!在此之前,雪衣还从来不知道有东西楼之分。 “哎,那个西楼是怎么回事?还有,你们是不是有过节啊?”想了想,忍不住问道。上次不小心听到他与别人对话,好像就是那西楼有人想杀表哥呢! “不管西楼和东楼有什么过节,我们终归都是玄机楼!”穆城一副内部事宜外人休问的表情道。 第74章 穆城的心扉 自那日接触之后,雪衣偶尔见他闲下来就会过去找他说话。 “看不出来,你话还挺多的。”当她有些好奇的问穆城练的什么功以及为何少年白头之时,穆城不冷不热道。 “不说就不说嘛!”雪衣嘟了嘟嘴,没好气道。 “好了,你别生气,我说了你也不懂的!”穆城耐下性子道。“简单点说,这是我们穆家家传的神功,我自幼修炼,心无旁骛,进展神速,但终究年少,身体还无法承受神功所带来的威力,一开始头发变成苍白,之后成了雪白,直到如今就成了你看到的这种银白。父亲说,等我真正练成之后,连眉毛和睫毛都会变白的。” 雪衣撑着脑袋,忍不住唏嘘道:“这……怎么听上去有些邪门啊?否则就是你练功不得法吧,怎么听上去不像神功大成,倒像是走火入魔的样子!你还是别练了吧,反正你也够厉害了。” 穆城冷哼道:“无稽之谈,什么走火入魔?不懂不要瞎说。” 雪衣皱了皱眉道:“那你倒是说说,你练这神功都有什么好处呢?” 穆城有些得意道:“我多年来致力于修心养性,如今七情六欲几近于无。待我摒弃所有凡俗中的纷扰牵挂之后,就可脱胎换骨,不再受世俗中的约束。凡人的八苦,也与我无关。” 雪衣微微怔了一下,忽然明白过来为何自打见他之后就一直觉得这人有种超凡脱俗的感觉,待人也是冷冰冷的,想必是因为他本身就已经没有了七情六欲吧? 想到这里,脊背上竟不由得爬起了一股森冷,她也一直在修心养性,自认为成效不错,但如今和穆城比起来,实在是小巫见大巫!若是自己已经到了他这样的境界,那么是不是家仇什么的都可以抛却了?也可以从幼年被弃的阴影中走出来,可以再不用去牵挂冼南归?可以想也不想的回到洛迦去做她的雪圣女…… 不,不行,不行的,她做不到。她永远也无法忘记当年一个人躺在冰天雪地中的感受,她同样也无法忘记当初满门被戮后绝望悲伤中紧紧抓着冼南归的感觉,更不能就此离去,再也不去牵念他! 若是没有了冼南归,那么雪衣也就没有了继续存活的意义了吧?当年毓家满门被灭,她是唯一一个幸存者,但若是没有冼南归在身边,她其实也早就死了吧! “你在想什么?”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肩上。 雪衣猛地一震,回过神来,有些迷茫的望了眼穆城,忽然开口道:“若是连七情六欲都没有了,活着岂不是很可怜?什么都不想要,什么都不需要,天地之大,任你行走!但是没有限制的自由,其实不过是无尽的空虚和寂寥罢了!” 穆城愣了一下,像是被烫着了一般猛地收回了手,星辰般璀璨的眸中竟然涌起了淡淡的雾气,氤氲着遮住了那眸中的神采和光亮,花瓣一般柔嫩的娇美的唇微微颤动着,呢喃道:“……无尽的空虚……寂寥?我……是这样的吗?” 他抬起双手抱住了脑袋,手指用力,近乎痉挛的抓着头,眉心痛苦的跳动着,气息渐渐有些紊乱。 雪衣不解的望着他,不知道他究竟怎么了。莫非是自己说错话了?正犹豫着要不要道歉的时候,却见他忽地抬起了头,一双清亮的黑眸直直盯着她道:“你说的也对,如果真的到了摒弃所有情绪和杂念的境界,却是真的只有空虚和寂寥吧!” 他深深的望着雪衣,那双眸子里竟然泛起了一丝恐惧。 这一刻,他忽然想要敞开心扉,可是却发觉自己心扉之中,或许什么都没有了吧?所以他忽然有种说不出来的恐惧感在心头升起。多年来,他身居高楼,离群索居,重复坐着相同的事,其实早就遗忘了自己吧! 雪衣正自纳闷这古怪少年怎么回事的时候,忽然感觉到自己的手被他抓住了,不由得慌了神,道:“你、你干什么?快放开啊!” “你做我的朋友好不好?”穆城握着她的手,那原本冷静的甚至有些冷酷的眸中此刻竟然泛着热切和激烈的光芒。 雪衣愣了一下,忘记了挣扎,有些困惑道:“我不过是个普通人而已,你可是堂堂玄机楼楼主,我们怎么能够做朋友呢?” 穆城却似乎没有听到她的回答,眼神有些飘忽,声音也变的恍惚起来,“很多年前,我做错了事,父亲罚我在东楼之巅思过。我一个人觉得孤单,就偷偷溜下去,在山间捉了一只小兔子带上来陪我。我每天都给它喂干净的萝卜和新鲜的白菜,还给它做了漂亮的房子。但是它总想着溜走,终于有一次我没注意它窜出去摔了下去。后来又过了几年,我捡了一只小狗,这次我很用心的养,并且将门窗都关了,再也不用担心它会掉下去摔死。起先它总是闹,后来渐渐就安静了,乖乖的陪在我身边。但是没几天它就生病了,我让如夜带下去找人治疗,可是并没有将它救活。” “又过了几年,我已经完全能够胜任东楼的所有事务,于是便向父亲提出,我需要一个朋友,因为我一个人太孤独了,有时候时间久了都不会讲话了。父亲给我带来了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很乖巧很可爱的样子,我很高兴,让如夜买了许多小女孩喜欢的玩具还有吃食以及漂亮衣服。我想一直陪着她,看着她长成一个大姑娘!她不像小兔子,也不像小狗,她不怕我,也不会乱跑,还会同我说话呢!我想她也和我喜欢她一样的喜欢这我吧!直到有一天我不小心听到她说梦话,才突然发现她很讨厌我,也很害怕我,她一直以为我是妖怪,如果不听话我就会吃了她。那时候我可伤心了,她醒来后看到我吓坏了。从那以后不吃不喝,缩在墙角动都不动。” “呵呵,我终于明白,或许我真的和别人不一样吧!父亲说得对,我应该好好呆在东楼,哪儿都不要去,也不要有别的念头。我化去了她在这里的记忆,然后让如夜将她带了下去。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觉得孤单或者寂寞,甚至连想都不会想,就这样也就习惯了。” “可是不知道为何,事隔多年,我突然发现我还是很想要一个朋友,就像你这样的。你如果讨厌我或者害怕我就会说出来,而不会骗我的。” 第75章 思归 雪衣这下子可着实吃了一大惊,好容易才回过神来,有些受宠若惊道:“你、你说认真的吗?” 穆城郑重的点头,雪衣笑着点头道:“好啊,但是,你先放开我的手呀!” 穆城立刻放开了她的手,俊秀的脸上竟然泛出了一抹温暖的笑意,道:“小雪,我以后一定会对你好的。” “啊……小、小雪?是我吗?”雪衣有些怔忪道。 “对呀,你比我小,而且这么叫着亲切。”穆城笑眯眯道。 雪衣有些疑惑的想,面前这个人真的是穆城吗?罢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雪衣很快就发现,穆城所说的对她好,绝不只是说说而已。 每天晚上她睡觉之前,他就先去榻上躺一躺,用自己的体温替她暖热床铺。虽然有时候他是冷漠了一些,倨傲了一些,不通人情了一些,但他却有一颗纯粹的赤子之心。 就像一个孩子一样,随心所欲,可能是幼稚了一些,霸道了一些,笨拙了一些,却偏偏最能触动人心底柔软的地方。 他虽然没有说,但是雪衣感觉的出来,他舍不得她走,想让她留下来陪伴他。就算再怎么强大,但他终究不过是个孩子而已。再强的修行,也无法赶走内心深处的寂寞和孤独吧? 可是她又怎能久留?伤好之后就得走呀! 是夜,无眠。 辗转反侧,心里有些烦乱。 走下去站在窗前,望着满天繁星和一轮明月出神。 这儿似乎离天很近,月亮显得很大,星星也很明亮,似乎触手可及。 她的心里满是惆怅,曼声吟道:“纵然此地风光好,还有思乡一片心。” “莫恋异乡生处好,受恩深处便为家。”一边静静打坐的他冷不丁冒出了一句。 她愣了一下,没有再说话了,转身去睡觉了。 穆城出去后,就剩下她一个人了。 四处转了转,想着天越来越冷了,反正也没事,就去挂窗帘。 爬上高窗,小心翼翼的拎着窗帘的一角往上面的。不敢向下看,脚下几乎是浮云滚滚,开始有些头晕目眩,忙匆匆挂好,又去挂另一个。 穆城进来时她正在挂最后一个,因为手臂抬起来的时间长了便会酸痛,所以她站在那儿扶着墙微微休息。 他面色大变,身形忽动,长袖一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她挟了下来。怒声道:“你这是做什么,我会放你走的,一定会的,你为什么非要做这种傻事?你真以为跳下去就可以离开了吗?” 很少见他如此愤怒激动的样子,雪衣倒是吓了一跳。 一下子被吼的懵了,她被他紧紧抱在怀里,一时间又羞又恼,反手“啪”的甩了他一巴掌,在他愣神之际退到了一边,满脸的委屈掩着面道:“你,你又欺负我,你占我便宜。” 穆城抚着火辣辣的脸,有些困惑道:“我没有,你为什么打我?” “撒谎,你明明抱着我不肯放,还说没有。”雪衣红着脸道。 “我,对不起,我是怕你跳下去呀!” “谁要跳了,你没看见我在挂窗帘呀?”她没好气道。 “啊?”他似乎才明白过来,有些难为情道:“是我误会了。” 她心里倒是有些过意不去了,犹豫着走过来,拉下他的手,看着他脸上的痕迹,红红的一片,“对不起,很疼吗?”她试探着问道。 他似乎并不生气,道:“现在扯平了吧?我也是第一次给人打。” 她点头道,“对,可我又欠你的了。”她怫然不悦,默默低下了头。 “你不要不开心,我知道你想离开,等你伤好了我一定送你离开。”他向她保证。 “谢谢你。”她很感激地冲他一笑,蹦跳着跑开了。 原来要让她对自己好很容易,只要顺着她的心意就行了。 第76章 我心如冰 穆城在盘膝打坐,叮嘱雪衣两个时辰后一定叫醒他。 过了两个时辰她去叫他,却见他伏在地上,神色似乎很痛苦,双手紧紧捂着心口,已经醒了。 “喂,你受伤了吗?”雪衣焦急地推着他的身子,他皱着眉,咬紧牙关不语,手在胸前用力揉搓着,气喘吁吁。 “你别吓我呀,你到底怎么了?”她心急如焚,却又束手无策。 可他还是那么难受,牙似乎都快咬碎了。 她心里一急,跪在了地上,一只手按在他的额前,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另一只手作拈花状竖在胸前,默默吟诵,不一会儿周围便被一种异样的庄严宁静笼罩了,星星淡淡的银光渐渐从她手上散出,全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她的面色被灵光映得一片惨白,额角也沁出薄薄的冷汗。 渐渐的她的双手开始颤抖,光洁的肌肤下一股猛烈的气流不断流窜,像要撕开皮肉般猛烈喷出。 他已经彻底清醒了,也不再痛苦了,诧异地望着她,道:“你是什么人?” 银光渐收,她吸了一口气睁开了眼,道:“没事了吧?” “你居然会异族术法,你是信奉火神的人吗?”他好奇的问。 “我是洛迦圣女。”她微笑道。 “你是洛迦圣女?那你应该去年就离开京城了呀?”他不解道。 “你别管,你刚才是怎么了?”她忙岔开话题道。 他垂下眸子,淡淡道:“我怕是活不了多久了。” 她惊叫道:“怎么了?” “你别怕,我没送你离开之前是不会死的。”他微微一笑道。 她呆了一下,道:“你生病了吗?” “没有,我练的明空心法出了些岔子,它的威力已超过了我所能承载的极限。这么多年来,我的心本已完全变冷,但是如今却不知道出了什么状况,我竟感觉到它总有一天它会像冰一样碎裂开来,那时我就死了。”他有些漫不经心道,仿佛在谈论明天天气如何,完全不像是在说生死大事的样子。 雪衣却是听得胆战心惊,道:“那该怎么救呀?” “我也不知道,不过没关系。人终归都有一死,不过是迟早而已。我,我向你道歉,以前对你不好,请你原谅。那时候,我不太懂的和别人相处。呵呵,其实现在也还是不会的。” “我不。”雪衣眼睛一酸,强忍着心头莫名的情绪道。她忽然有些怀念之前那个傲慢无礼冷漠涓狂的少年。 “其实我让你难过时自己也不好受。或许此前我无法感受到别人的内心,多年来一直像个局外人一般旁观着别人的喜怒哀乐生死荣辱,直到遇见你,有些事情就好像变得不一样了。有时候,我会发觉你伤心时我的心竟然也会微微的疼。我已多年没有这种奇怪的感觉了,所以才对你凶,你难过时我的心就又会痛,这样我才确定果然是出了问题。”他的眼神变得恍惚而迷茫起来,喃喃道:“或许,我该问问父亲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是不是真的快死了?” “好了,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就不要再怪我了,我可不想给这世间最好的朋友留下的都是坏印象。”他颇有几分郑重道。 雪衣心头酸楚难耐,站起身道:“穆城,你就是个笨蛋,不过,我已经不讨厌你了。你要是能活着,我就原谅你。也把你当作好朋友。” 穆城一愣,有些困惑道:“这又是何故?” 雪衣不理他,径自走开了。 第77章 心去最难留 上 “你每天都做这些,难道不烦吗?”雪衣走过去对他道。 他刚刚写完,放下笔道:“人活在世上,要做一些不一定喜欢却非做不可的事,那就是责任。我们不能只为自己活着,明白吗?” 她怔了许久,然后一言不发地走开了。 洛迦,她的责任在洛迦。她却几乎已经忘了。 她开始变的很忧郁,常常望着窗外发呆。 “你放心,他会没事的,有人在暗中保护他。”穆城安慰她道。 她摇了摇头,“我知道他没事,我只是在想,每个人都必须尽他的责任吗?那么我就该走了,我得回洛迦,回天山,只要可以放的下,那就不要再回来了。”她望着远处,低声道。 他抿了抿薄薄的嘴唇,道:“我知道留不住你。我知道很多,你相信吗?” 她漠然点头,什么也没有说。 “我有预感,你将来还会回来的。”他站在他身后,很自信的说道。 “以后的事,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连现在的事都没处理好呢,哪儿还管将来呀。”她不置可否的笑着。 “今天是几号?”她抬起头问。 “九月初六。”他道。 “再过三天,我就十八岁了。”她苦笑着转过头道,“我想在十八岁之前离开,行吗?” 她用这样温柔却又无可置疑的眼神望着他时,他忽然就觉得无法拒绝,于是重重的点头。 “谢谢你。”她笑靥如花,“十八岁就是一个新的开始了,要么做个了结,要么回洛迦,反正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他却忽地转过了身,缓缓回到了日常处理事务的书案前。 三日转眼即过,匆匆的如同一个眨眼。 雪衣走过去,在他身畔的地毯上盘旋坐下,道:“我明天就要走了,你就没什么对我说吗?”望着他的背侧影,她轻问道。 他似乎在忙着什么,头也不回道:“先去睡吧!我明天就送你走。” 她有些失望,好奇怪的人,明明想和人家交朋友,明明有些舍不得,可人家就要走了,却一点不舍的意思都没有。 她嘟着嘴回去睡了,可能是因为即将离开,心情有种莫名的激动和兴奋,闭上眼睛却怎么也睡不着,一点儿睡意也没有。不过就这么闭上眼睛静静等待天亮又何尝不可? 也不知过了多久,意识渐渐有些模糊,直到感觉自己的手给人轻轻握着,心里蓦地一惊,这才一下子清醒了。 她偷偷瞧了一眼,是穆城。 他轻轻握着她的手坐在床前,正对她低声说着话,可是方才自己竟然迷迷糊糊睡着了,也没听清说的什么。 “我自是舍不得你走,想让你能够就这么陪伴着我,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你想要做的事,我也会帮你做好。但是你的心早就走了,我要留也留不住了,又怎么追得上?” “小雪啊,你知道吗,我可喜欢你了。我现在才明白,人的感情很复杂,就连喜欢好像也分很多种,我喜欢你,和喜欢我父亲、母亲不一样,也和以前喜欢小兔子、小狗以及那个小女孩也不一样,我也不是很明白了。真的希望你能陪着我,和我说话,就算你打我骂我生我的气都行,只是不想你讨厌我。你知不知道,被自己喜欢的人讨厌是很难过的事。” “可我又不能跟你说,你是第一个让我的心有了感觉的人。唉,说了你也不会明白,或许……或许你便是我一直等的人吧!可如今我能力有限,还无法上窥天机,探查轮回转世之事。”他的声音温柔的出奇,让人绝对想不到那么一个冰冷的人竟会说出这般柔情似水的话来。 他竟然喜欢着自己,一时间心头竟是五味杂陈。算是哪一种喜欢呢?依赖?习惯?抑或是恰好遇到了她? 她知道喜欢上她的人都不会快乐了,因为她给不了。 就像她喜欢的人,什么也给不了她一样。 这样的事,她只会感到愧疚和不安。 穆城和墨夷不同,墨夷是个看得很开很乐观的人,他知道该放手时就放手。而穆城根本就不是人,他就像人间的精灵,如果不是他有一颗冰冷的心,那他将是个很完美的天神。 他似乎是天地间灵气的凝集,他身上没有沾染人间的一点凡俗和尘埃。 冼南归始终放不下他的功名和抱负,而穆城几乎与那些功名利禄毫无瓜葛。他真的很好很好,如果没有冼南归,她或许会像爱他一样爱上穆城,陪着他在这楼上白头到老,这样的岁月静好的长相厮守,或许是她最想要的吧! 可惜,那个人已经先入为主了! 第78章 心去最难留 下 冼南归始终放不下他的功名和抱负,而穆城几乎与那些功名利禄毫无瓜葛。他真的很好很好,如果没有冼南归,她或许会像爱他一样爱上穆城,陪着他在这楼上白头到老,这样的岁月静好的长相厮守,或许是她最想要的吧! 可惜,那个人已经先入为主了! “你不要讨厌我了,好吗?”他执起她温软的手贴在自己微凉的脸颊上喃喃道:“你不喜欢我都可以,只要我知道我喜欢你就是了。我相貌奇特,你就算不喜欢,我也不会介意的。可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却是无法变成你喜欢的模样,实在是抱歉。” 雪衣心里突突地跳个不停,她并不讨厌他,是因为生气才那么说的,怎么他一直都耿耿于怀呀!这……要是被察觉醒着,那么穆城一定会尴尬死的吧?一念及此,忙收敛心神,静心运转心法,使呼吸和心跳保持平和沉稳,不让他起疑。 但是……她又吃了一惊,因为他忽然把她的手凑近了唇边,柔软的唇轻轻抵着她的手背,然后闭上了眼睛。 银亮的长发自两边滑落,淡淡的光辉映照在脸上,那样迷恋却痛苦又惘然的神情立刻映入她眼底。 或许,他本人并不明白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吧,只是那样的突如其来,让他顿时手足无措起来。 雪衣除了震惊,心底深处却忽然涌出了一种惺惺相惜的怜悯和心疼。 似有星辰坠落,他的眼角竟划下了泪水,冰凉的泪水沾湿了她的手背。她慌忙闭上了眼睛,这应该是个秘密,无论对于他还是对于自己。 她本不该知道的,可她却知道了。所以她必须立刻忘记,无论是对他还是对自己,这样都比较好一些。 她之后一夜都无眠,她感觉到他一直坐在那儿看着她,他一定以为她睡着了。难道她不该睡着吗? 估计天亮了时,她睁开了眼睛。果然看见他坐在那儿。 “嗨,早啊!”她微笑着坐了起来。 “生辰快乐,我特意为你准备的礼物。”他从怀中取出一件东西道,亮闪闪的,是一条手工编织的手链,很漂亮也很别致。 “真好看,你买的吗?”她惊喜的叫道。 “我自己做的。” “真的吗?” “当然,它会保护你的。” “是吗?那你帮我戴上,谢谢。”她伸出手腕,看着他认真地给自己系上。 一夜之间,他仿佛长大了不少,眼中再也没有了昔日的任性和涓狂,竟是少有的温柔和宁静。 他牵着她的手时她没有拒绝,他就这么牵着她走到了门外的栏杆前。 “不要怕,把眼睛闭起来。”她依言闭上了眼,忽然感觉被他抱了起来,然后急速坠下,耳边是呼呼风声,她真的有些害怕,如果不是被他抱的很紧。 她的手贴在他的胸前,感觉到一阵凉意,记得以前,他身上还是很温暖的,曾经为她暖过床铺呢,可为何如今连胸口都是冰冷的?难道那种功夫,真的你能把人的心练成冰吗? 后来感觉下落之势减缓,然后向前平掠,接着稳稳落下,脚已经着地了。 她睁开眼睛一看,这儿青山绿水,鸟语花香,果然到了“人间”。 她抬头看见不远处有一座耸入云霄的高楼,指着它道:“你就在那最高处呀?” 穆城点了点头,一眨也不眨的望着她。 果然是个孩子,心念所致,竟丝毫不懂的掩饰。 “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从来不知道?”她装作未察觉,望着那远处的高楼道。 “你要是知道,那就不是玄机楼了。”他忽然冷下语气道。 她也不生气,反而拉起他的手道:“带我出去吧。” “走吧!”他牵着她走着,左拐右转,到了一个山口,再回头看时,高楼竟然不见了。 山口立有一块数丈高的巨大石碑,碑上有一个大字“东”。 他站在高大的石碑前道:“我只能送你到这儿了。” “好吧!”她点头。 他似乎有话说,却几次欲言又止,眉头微皱,很是烦乱的样子。 “你要说什么就说吧!不然以后很难再见,你可别后悔。”她仰起头道。 “你不要把遇到过我,以及此间的任何事泄露出去,好吗?”他皱了皱眉道:“我不想洗去你的记忆。” 雪衣怔了一下,霍地明白过来,东楼应该是非常机密的所在,按理说能一直存活在传说中,自然是要有过人之处的。穆城终究不是冷酷残忍的人,下不了手去杀人灭口,便只能用最耗费灵力的术法去洗去无意间撞见此间之人的记忆吧? “好,我答应你,不会向任何人透露关于这里的一切。”她郑重其事道。 “我相信你,小雪,保重!”他站住了脚,道。 “我叫毓雪衣,也叫伊娜尔,多谢你告诉了我什么是责任。”她后退一步轻轻挣脱了他的手转身疾奔而去。 蓦然回首之时见他还站在石碑前痴痴地望着,清瘦修长的身形被那巨大的石碑映的有些单薄矮小,宽大的白袍在风中猎猎飞舞,雪衣竟不由得心头一痛,使劲挥了挥手道:“穆城再见!”然后再也不敢回头,飞奔而去,留下他一个人遥望着她的背影怅然若失。 第79章 西楼之主 穆嵘躺在床上,恨恨地盯着天花板。 “楼主,东楼送来消息,打伤您的人叫暮云。”门外一个人恭敬地禀报道。 “暮云,什么人?”穆嵘咬牙切齿道:“他究竟是什么人?” “没什么来头,出道也不过两年。据查这个人一向独来独往,但是他似乎总是在京城出没,暗中保护冼南归。他和那个使鞭的女子很可能是一伙的,但却从未见过他们碰面。这人虽身负绝世武功,可行事低调,不太张扬。” “哼,派人盯住他,这个仇我一定要报。”穆嵘吩咐道。 “是。” “九微,进来吧!”感觉到了她身上隐隐透出的杀气,穆嵘唤道。 “楼主,您的伤,还好吧!”九微走进来道。 “没事。你说吧,那天晚上你是怎么失手的。”他厉声喝道。 “属下该死,属下学艺不精,才会一时疏忽,给了敌人可乘之机……” “住口,这些冠冕堂皇的废话就省略了吧。” “是,那天晚上东楼楼主来了,所以属下才会败退。”九微垂下头有些沮丧道。 “大哥?他怎么舍得下楼呢?” “真的,属下绝不敢欺骗楼主。” “他有什么目的?他为什么要阻止你杀冼南归?” “不是,他不是救冼南归,而是救了个小美人。”九微原本冷酷的声音里带了几分玩味。 “九微呀九微,你是在哄小孩子呀?你说他救了个美人?太荒唐了,他这么多年来专心修炼神功,从不近女色,十年如一日,几年也不会下来一次,怎么会……哈哈哈。”穆嵘躺在床上狂笑不止,结果给呛住了,又拼命的咳嗽。 “是真的,就是那个保护冼南归的那个白衣女子,可是个楚楚动人的小美人。大公子他可能动心了吧?”九微猜测道。 沉吟片刻,穆嵘忽然冷笑道:“真的?呵,那他可离死不远了。他的明空心法已练到登峰造极的地步,如今心早已冷凝如冰,一旦动情,可是要碎心而死了。” 阴冷的声音里是说不出的快意和欢悦, 九微一惊,道:“那也太不值得了。” “哼,他天生灵异,本非凡夫俗子,你以为师父会随便找个人传授神功吗?九微,你也听过天妒英才吧!呵呵,果然,穆城他终究抗不过天明。”穆嵘似乎一下子气色好了许多,笑着道。 九微冷冷一笑道:“若真如此,那岂不是天助楼主?对了,听说冼南归离京了。” “哦?所为何事?”说到正事上,穆嵘立刻换上了一种严肃的语气。 “他是奉旨巡查,钦差大臣。”九微道。 “那么要杀他更不容易了,他此次出巡,身边一定高手如云,那些大内侍卫可不是吃素的。”穆嵘望着九微似笑非笑道。 “楼主以为九微会怕呀?”九微回敬道。 “那你……”穆嵘沉吟道:“你是我座下最得力的助手,我可从不敢小看你呀!” “多谢楼主抬举。”九微拱手道:“承蒙楼主宠信,九微自当不辱使命。” “你真打算去呀?”穆嵘懒懒道。 “是,我就不信没有人能杀得了冼南归。他不死则已,若死必是死于我九微之手。”冷冽的女子扬眉,信心十足道。 “很好,九微。那么保护冼南归的人呢?你该怎么办?她的背后如今可有大哥撑腰。西楼的任务搞不定我已经算是失职了,如果再将责任推给东楼干预的借口,就算师父不发话,我也没脸再继续当这西楼之主了。”穆嵘道。 九微沉思片刻,道:“穆公子身为大楼主亲子,又是东楼之主,为何要与咱们为难呀?” “哼,我看他是故意阻止我们完成任务。目的是让师父迁怒于我们,然后他趁机夺了西楼之权。将来整个玄机楼可都在他的掌握之下了。”穆嵘阴阳怪气道。 “可恶,那我们也无须再忍让,楼主,若再遇到有人阻止我杀冼南归,那我决不留情,管他的靠山是谁呢!”九微恨恨道。 “好,放心吧九微,你是我的人,我自会替你做主。”穆嵘赞同道。 “有了楼主这句话,九微就毫无顾忌,放手一搏了。”九微轻笑道。 她生性倔强,偏激好强,喜欢冒险,专挑别人干不了的事去干,而且不择手段。这正合穆嵘的意,故而两人一拍即和,已合作了多年。 第80章 太原旧事 却说冼南归刚一离开京城便与钦差仪仗分开了,他只带了几个人微服巡访,而大队人马继续官道前进,一路浩浩荡荡。 他临行时已约好了与大队人马会和的地点和时间,所以每到一处都是与仪仗一同出现的,但是行路之时轿上却是空空如也。 他此举并非为了躲避刺客的暗杀,他一身正气,胆识过人,怎么会惧怕这些?他这样做是为了麻痹地方耳目,让那些为非作歹的贪官污吏摸不着他的行踪,这样他就有足够的时间和机会去明察暗访。 待大队人马会和时他再公开审理,一网打尽。 这个法子果然厉害,令那些豪强恶霸闻风去胆,平民百姓拍手称快。 这日到了太原城,半路上忽有一女子抢道而出,拦轿喊冤。 街上人山人海,纷纷围观,他们都听闻钦差大人清正廉明,不畏强权,惩恶扬善,威名远播,所以都挤来观看,看他是不是像传说中的天神下凡,如四大天王般威猛,八大金刚般神勇。 结果人们都大惊,因为这个令无数恶徒丧胆令无数令百姓敬仰的人并不似他们想像中的凶神恶煞,威严冷酷,而是一个俊眉朗目、仪表堂堂、风度翩翩的青年。 人们不禁暗暗称奇,自古英雄出少年,果不简单。 人们看着年轻的钦差大人走下官轿,纷纷好奇,想要看看他是如何审案的。一时间原本熙攘喧闹的声音都低了下去。 “大人,冤枉,冤枉啊,小女子有天大的冤屈,求大人为我做主。”一身素衣披麻戴孝的女子高声叫道。一看她的打扮,便知她是有重孝在身。 “你有何冤屈尽数说来,本官自当为你做主。”冼南归在师爷及侍卫的陪同下走过来朗声道。 这女子似有二十来岁,容貌秀美绝伦,虽是神容憔悴,一身丧服,且洗尽铅华,但依然难掩其天生丽质。只是眼中有着无限悲凄和哀怨,让人不忍看。 “民女的冤情恐怕不易道来。”素衣女子道。 “为什么?你有什么苦衷吗?”冼南归道。 素衣女子道:“民女没有苦衷,只是冤情太重,一言难尽。” 冼南归见之,神色凝重,道:“无妨,你只管说,你是何人?有何冤屈?” 素衣女子凄然道:“民女姓云,名唤雪璎。现年二十五岁。民女一家在十七年前惨遭灭门,一三百多条人命,尽皆丧失。恳请大人为民女做主。”此言一出,众皆哗然,围观的人群沸腾了起来,大家纷纷议论起来。 “原来是云家的小姐,怪不得咱们从没见过。” “云家居然还有后人?” “云家可曾是我们太原城中第一大户,富可敌国。” “听说十七年前,云家遭到大劫,一夜之间府中被杀得鸡犬不留,金银财物全都被洗劫一空。” …… 素衣女子伏在地上早已痛哭失声,冼南归和身边的人低声议论了几句。似乎他对这件名动天下的大案并不太熟悉,因为那时他还年幼。 现在听来却是令他愤恨不已,简直是惨绝人寰,或许是因为这件事触动了他的心,让他想起了十年前邢州毓家的惨况吧! 他抬手缓缓道:“大家安静。” 他虽然看上去并不怎么威严摄人,但举手投足之间却有一种凛然之气,不怒自威,众人见他制止,四下都开始静悄悄地。 只有素衣女子压抑着啜泣声隐隐传来。 他回头吩咐了一句,身后那个长须及胸,面目和善的中年文士走了过去,似乎是在安慰素衣女子。 他说了几句话,女子只是点头。随后她拭去眼泪,道:“大人有什么话尽管问,小女子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好,云雪璎,你与云家什么关系?出事那天你可在场?”冼南归朗声道。 “回大人,小女子本是云家大小姐。十七年前的十二月二十五日下着大雪,那时小女子年仅七岁。那天傍晚时有客人来了,爹爹就去招待。我与妹妹和娘在一起,看娘教哥哥练字,我哥哥叫云渊,那时只有八岁。他写好了一张字帖给娘看,可是娘说不好,让他继续练。他不肯听要拿去给爹爹看。娘说爹的书房有客,哥哥若是去了爹会生气的。于是让我去把他追回来,他跑的很快,我跟在后面追他。我没有追上,他已经进去了。在外面时我听见了一声惊叫,心想一定是让爹给骂了。心里好奇便跑过去从窗缝偷看,一看之下不觉大惊,我爹爹已经给人杀死了,他坐在椅子上胸口插着一把匕首。哥哥吓坏了,正欲夺门而出时书房内奔出一个人一把抓住了他,捂着他的嘴将他活活闷死。我在外面看的腿都软了,忽然想到那些坏人可能有要去害我娘。于是赶忙偷偷跑回去报信。那时天已经快黑了,所以书房里的人没有看到哥哥后面跟着人,我才得以脱险。我回去跟娘说爹和哥给人害死了,她还不信,骂我胡说,可就在那时候外面忽然很吵闹,我们推开窗子看见好多黑衣蒙面之人出现,那些人见人便杀,见门便闯。娘大惊失色,知道云家大难已到……” 第81章 云大小姐 说到这儿时,素衣女子忽然双眼一闭,向后倒在了地上,显然是伤心过度,骤然急痛攻心,导致昏迷。 “来人,快救人要紧。”冼南归急忙指挥他身边的人把素衣女子抬进了自己的官轿,而他自己则步行回馆驿,人群也渐渐散去了。 冼南归在大厅中负手而立,神色镇定从容,而他身后侍立的中年文士却显得焦燥不安。 “大人,您真要插手这件案子吗?” 冼南归点头,神情不容置疑。 “恐怕会招来横祸呀,这十多年来可是从没有人敢翻案呀。” “师爷,你不必劝了,三百多条人命呀,我怎能坐视不理?”冼南归横眉道。 “可是就算您把这件案子查清了又有什么意义?人已经死了啊。”师爷道。 “你这是何意?难道死者就不该得到公平吗?他们就该死不瞑目吗?我们难道应该让恶人逍遥法外吗?”冼南归神色激动,责问道。 师爷无奈,摇头道:“大人执意如此,小人也不敢再说什么了。” “大人,云姑娘没事了。”门外进来一人禀道。 “好,把她带来,本官有话要问。”冼南归道。 他走过去在堂前坐下,师爷随侍在侧。 片刻之后云雪璎在两名侍卫的陪同下进来了。 她抬头看见冼南归已换了一身便服,正坐在堂上。 急忙跪下道:“民女见过钦差大人。” “云姑娘不必多礼,这儿不是公堂,起来回话。”冼南归道。 “是,大人。”云雪璎依言站起身,她的身材纤瘦,如弱柳临风,随时都有倒下的倾向。 冼南归皱了皱眉道:“你坐下吧!” “民女不敢造次。”云雪璎慌忙摇头。 “大人让你坐你就坐下吧,不必拘谨。”师爷微笑道。 云雪璎垂首道:“是。” 随后在下首一张椅子上坐下了。 “你接着说。”冼南归道。 “我还有个幼妹,那时候出生才三个多月,我娘看着外面慌乱的情形,急忙把妹妹抱了出来,就在桌子上哥哥练字的地方取下一张纸来写了一些字,放在小妹的衣服里,用一件素纱蝉衣把她包好,交给了我。我问娘为什么这么做?她说云家可能要灭门了,你们是云家的后人,所以一定要活着,否则云家就要绝后了。娘会武功,她掩护我们姐妹三人出了房门。那时外面已经很乱了,只听见人们的哭喊声和惨叫声,好多的黑衣人拿着刀见人就杀,见东西就抢。我们东躲西藏,在娘的掩护下到了大门口,可是大门早就封了。门口站着好多人把守,娘已经受了伤,不住地流血。我们都很怕,不知道能不能逃出去。娘说无论如何她都要送我们出去。我们又去走侧门,可是侧门也有人把守。娘告诉我们出去以后一定要分开,切不可以两个人在一起,否则遇到危险就都活不了了。她说她去和那些守门的人打,让我们带着小妹妹趁乱逃出去。我们拉住她不准她去,她就哭了,说不想看到我们死。她说她死了也没关系,因为大哥会为她报仇的。我大哥云玥在六岁的时候被一个江湖奇人带走了,说是要骨骼清奇,是练武的好材料,从此再无音讯。” “我们不想让娘伤心,就听了她的话。她冲出去和守门的黑衣人打,那些人很厉害,娘的伤势愈来愈重,不再是他们的对手。她拼命去开门时背后被飞剑射到,全身都是血,我们哭着跑了过去,就在这时门却开了。进来一个十来岁的孩子。那个孩子很奇怪,他除了长得像个孩子以外,没有一点孩子的特征。他静静地走进来的时候,所有人都似乎很害怕地看着他,竟然都忘记了动作。他对我娘说:‘姑姑,我来晚了。’我娘好像认识他,微笑着说道,‘孩子,代我谢谢你爹。’他摇头说:‘是我自己来的,我爹没有来。’娘似乎很失望。他说:‘姑姑放心,我一定把三个表妹救出去。’” 第82章 血色回忆 “然后那些黑衣人围上来和他打,却没有一个人是他的对手。他穿着一身白衣,衣上一滴血也未沾。娘又很高兴了,她悄悄对我们说那个孩子一定会救我们出去的,但是出去之后让我们不要跟着他,他的爹爹是个坏人。她说让我把小妹妹带着,找个有缘人收养。说完这些时她已经气绝了。我们两人伤心地直哭,那个穿白衣的奇怪小孩叫道:‘你们别哭了,快跟我走。你娘已经死了,哭有什么用。’他从我怀中接过小妹妹一手抱着,另一只手拉着我们走了出去,却没有人敢拦。” “那时已经大半夜了,天上还下着雪。我们跑了很远,妹妹跑不动了我们就停了下来。他抱着我的小妹妹,似乎很欢喜,舍不得放手。我想起娘说的话,就向他要。他说给他多抱一会儿,我怕他不给,就去抢。就在这时候,出现了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孩子。看上去也不简单,他说大哥,你竟敢违抗师命,擅自来到太原。那白衣服的孩子说我爹可以不要妹妹,我却不能不要姑姑。然后他把小妹还给我,让我们快跑。那个孩子不肯放我们走,他们就打了起来。我们照娘的话做,我和妹妹雪珞分开了,我抱着小妹妹毫无目的地乱跑,天亮以后就藏了起来。因为那天下着大雪,所以城中行人很少,也没什么人注意。我就又跑了出来,下午时才出了太原城。” 云雪璎说到这儿顿了顿,师爷顺手递给她一杯茶。 她道了声谢谢,接过来缓缓啜了几口。 时隔十七年,终于将深埋在心底的秘密说出来之时,除了激动,竟有种说不出来的畅快。 “那你们姐妹后来呢?我是说那个女婴。”冼南归问道。 “我出了城却又不知该怎么办,在城外等了半天也没遇见什么人。到了黄昏时分,有一队人马打城外经过。我就想试一试,于是把妹妹放在了道旁,自己躲在远处观望。老天保佑,那些人把她抱去请示骑在马上的主人,然后马车上走下来一位很美丽的女人,她把我妹妹抱去了。我不敢离去,一直远远跟着。后来得知那是一个任满离职的官员带着家眷去上任。打听到那些消息之后,我不敢在太太原久留,一个人四处流浪,后来遇到了一个贩子,从此一直跟着他。十四岁那年被他卖了。”她说到这儿时垂下头黯然伤神。 师爷轻叹了一声,道:“你说的那个官员叫什么名字?你们姐妹后来有没有遇到?” “那你这些年在干什么呢?”几乎在同时冼南归也发问了。 雪璎一怔,一时不知该回答谁的话。 “你随便说。”冼南归道。 “那个官员去了别处做官。七年以后我无意中知道了他的消息,可是,可是,已经晚了……”雪璎眼圈又红,开始落下泪来。 冼南归道:“往事已矣,不必悲伤了。” “我那时辗转被被卖到了刑州,曾目睹朝廷派来的钦差大臣的排场和威仪。就问别人为什么钦差大臣会来刑州。别人告诉我说一年前刺史毓敏中毓大人全家被人在大年初一那天杀害……” “你说的是邢州毓家?是……”冼南归忽然惊呼一声站起身来,喃喃道:“那个官员就是毓大人了,对吧!” 他神色惊疑,在堂上轻轻踱着,道:“你不用说了,我都知道了。” “您为什么会知道?”雪璎惊问道。 “因为毓夫人是我姑姑。十七年前他们举家前往邢州上任之时,我也在车上。真想不到,居然是雪衣,是阿雪。”他皱着眉喃喃道。 “对,就是雪衣,就是叫雪衣。”雪璎惊喜地叫道。 “可是,她已经死了。”冼南归叹息了一声,眼中是一片惨烈的悲伤和哀婉。 “不,她没有死。”雪璎摇头道。 第83章 双重血仇 “在那场劫难中她是没有死,可是后来她病得很重,在冰天雪地中失踪了。我们找了一个多月也没有音讯。即使没有被冻死也被野兽叼走了。”冼南归平静地说道,大概这件事过得太久了吧,所以他已没有当初那么伤悲和自责懊悔了。 “那些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雪衣没有死。”雪璎激动地叫道。“大人,你一定要相信我。现在我也不隐瞒了,其实我见过您。”她意味深长地叹了一声。 冼南归疑惑道:“什么时候?” “去年正月时,大人去刑州。曾被当地一些名士邀去香红楼,大人难道忘了那个为您献舞的舞娘吗?过了几日大人又去了,是为了寻找一个被拐卖的孤身少女,曾在惠芳馆与民女谈了一番,大人怎生如此健忘。”云雪璎道。 “你,你是殷洇姑娘?哦,记起来了。唉,近来事务繁忙,很多琐事都忘了。”冼南归恍然大悟,叹道。 “那时我见到了雪衣。”雪璎喃喃道,语气中有一半惊喜一半无奈,“可惜我却不得与她相认,她便是被拐卖到香红楼的那个女子。她是被恶人勾结卖进去的,不过我已经想方设法把她救了出去。” “你怎么确定她是雪衣?你们已十六年不见了?你究竟如何确定的?为何当初本官一点也不知道?”冼南归大概是经历了太多人情世故了吧,很多事在他看来并不会那么简单。 “一定是,她自己承认是毓家女儿,而且她身上还有一件信物,绝对假不了。那枚玉坠儿是我爹在我娘三十岁生日时送给她的,是一枚奇玉,娘生下雪衣后很喜爱她,就给她戴上了,说是玉能避邪,驱祸延福。而她也说她一直戴在身上的。我没有告诉她她的真正身世,因为无论是云家还是毓家,她都只有背负血海深仇。” “阿雪,阿雪,你当真还在人世吗?”冼南归一时间心潮起伏,竟难自抑,目中却是一片凄然。阿雪啊,若你当真还在人世,却为何不来找我呢?你定然是恨我的吧? 他转向雪璎道:“后来怎样?” “后来,我却怎么也找不到她以及救她出去的人了。”雪璎目中显出一片犹豫。 “是谁救她出去的?” “他叫暮云,武功很高,是我救过的一个武林人士,颇为可信。后来我离开了香红楼,找了一年多也没找着他们。于是又回到了太原。” “云姑娘,你就在这儿住下吧!云家这样大的冤案,本官自当不会袖手旁观。”冼南归默默道。 云雪璎感激不已,跪下来道:“早闻大人清名,今日一见,果然未令雪璎失望。放眼天下,敢为我云雪璎做主的,除了大人,没有第二人了。若不是大人,民女还不知道要将这份血仇背负到何时!” “谁说的。”一个懒懒的声音从外面传来,那个声音略带点玩世不恭却又有几分挑衅的意味。 冼南归抬头一看,忙起身迎了上去。 师爷一见,立刻拜倒在地。 雪璎下意识的回头,却是一下子怔住了。 第84章 时过境迁,故人重见 她只感到头脑中一片晕眩,耳边“嗡”地一阵乱响,眼前似金星乱舞,不由得手足发软,浑身无力,许久才定下神来,瞧着来人扮相说不出一句话来。 “江元帅,您怎么会到了太原?”冼南归拱手道。 师爷道:“下官拜见大元帅。” 江湛一身锦袍,立于门口,含笑道:“冼大人来得,我为何来不得?万一你有什么闪失,我可怎么办呀?之前在你身上的功夫不白下了?” 冼南归苦笑道:“元帅这是什么意思?当真是冲在下的面子吗?” “呵,有人托我照应你,我也不好不办呀!你就多担待点。”他莫名其妙说了一句。 冼南归动容道:“不知是何人?竟劳大元帅这般亲自出马?” “你不用问,我是不会说的。况且人家也不准呀!”他似笑非笑道。 冼南归无奈,忙请他进来并让座奉茶。 他瞥了一眼呆在地上的素衣女子,缓缓接住了冼南归递过来的茶。 “是你吗?你是原、原平公子吗?”雪璎脸色煞白,怯怯道。 她眼中神色怪异,苍白的面上竟然泛出奇异的绯红,呆望着江湛道。 “呵,这个人是谁呀?噢,就是拦轿告状的云家大小姐吧!”江湛别过脸对冼南归道。脸上依旧挂着那种似笑非笑的神情。 “正是云姑娘,看来云姑娘已经名动太原城了,竟然连大元帅也知道。云姑娘你认错人了,这位是天下兵马大元帅,人称‘百战将军’,他姓江,不姓原。”师爷侍立在侧,解释道。 “啊,是吗?民女拜见江元帅。”雪璎重新行礼。 江湛傲然道:“云家大小姐的礼,我怎敢领受。”别过头去竟不理会。 雪璎含羞忍辱,红着脸道:“大人,元帅,民女告退。”站起身便欲离去。 “慢着。”江湛忽然道:“在云家大小姐看来,这天下除了冼大人,其他人皆是无能的胆小鬼了吗?” 云雪璎惊慌不已,摇头道:“民女不敢,一时口出狂言,望元帅见谅。” “呵,这天下比冼大人强的人有的是,比如说我。是吧,冼大人。”江湛阴阳怪气地望着冼南归。 “正是。”冼南归正色道,他说的自然是实话,因为他并非会溜须拍马之徒。而在京城,对于江湛也确实有几分钦佩和折服。 “可是你知道我为什么不管吗?”他扬了扬嘴角,邪笑道。 雪璎怯怯地摇了摇头。 “很简单,因为我不想,我凭什么多管你的闲事,你算什么呀?哈哈哈哈。”他仰天大笑数声,却是忽然起身离座,已走到了门口,头也不回道:“钦差大人,本帅给你做几天伴。” 冼南归苦笑着摇头道:“云姑娘不要见怪,江元帅这个人行事一向古怪,但他却是个不错的人。” 云雪璎咬着唇,眼泪吧嗒吧嗒落满了衣襟。 回到房间之后,她掩上门转过身来再也忍不住掩着面轻轻啜泣,她不敢放声大哭,怕被别人听到。 隐忍了这些年,算是到头了吧! 可是他却出现了,这是为什么? 只那一回首,她第一眼便认出来了,别说九年,便是十九年分别,她也依旧认得出。 可是他却已经改名换姓,脱胎换骨。 当年那个身怀不世之才却玩世不恭的少年如今早已功成名就,出人头地了,算是不枉此生了,她也该庆幸呀,为什么却想哭。 多年来她都在笑,可是这一刻却好想哭,于是眼泪像积累了很久的洪水般一泻而下。 第85章 今我失君,形影彷徨 江湛在笑,他似乎很痛快。 他大笑不止,好像是要让偌大一个馆驿里的所有人都听到。 他像是要把平生的笑都补上一样,莫名其妙地开怀大笑。 “他这是怎么了?有点不对劲。”冼南归道。“宋师爷,你不觉得吗?” 正在关窗的宋师爷皱着眉道:“江元帅看上去确实有点奇怪,他一向是个不苟言笑的人,为何今日如此失态?” 正说着忽听外面有人喊道:“冼大人,冼南归,本帅今天高兴,请你去喝花酒,怎么样?” 师爷道:“哎呀,说曹操曹操就到。这,这怎么回事啊?江元帅一向洁身自好,从不去那种地方呀。” 冼南归也奇怪,拉开门走了出去。 却见江湛满面春风地走来,道:“一路走来,奔波劳顿,今日本帅请客,让你快活一下。” 冼南归表情不自然,道:“多谢大帅好意,只是卑职有事在身,况且奉旨巡查,岂敢公然寻花问柳,那不是有失体统吗?元帅也应自爱。” “哈哈哈,我说你呀,虽有娇妻在室,却不在身边,何须拘谨如此。本帅十几个夫人也不见得像你这般惧内。好了,你不去我也不勉强,那我走了。”仰天大笑道:“人生最得意之事,莫过于醉卧美人膝,醒握生死权。”笑声远去,人也无踪。 “奇怪,真的太不对劲了。大人,据在下所知,江元帅这些年虽功勋显著,平步青云,但是一直未娶,他为何自称有十几个夫人。”师爷皱眉寻思道。 “这个,哦,他在别处也有府宅呀,可能他的夫人遍布天下吧!试想他那样风流俊逸、文雅高洁的人,怎会没几个红颜知己呢!”冼南归沉吟道。 “罢了,反正他有权有势,要做什么我们也管不着。我们还是做正事吧!”两人重又回房。 “君之去我,弹指经年。年年此夜,碧海青天!”已是三更时分,忽然一阵歌声响起。 冼南归还未睡,披衣开门查看。却见江湛喝的酩酊大醉,在一个侍童的搀扶下回来了,他步履蹒跚,且歌且行,且行且歌。歌声清越哀婉,令人闻之断肠。非有刻骨的相思和伤痛,绝对作不出如此深情的悲歌。 冼南归赶过去道:“怎么了?”侍童道:“大人,江公子喝醉了。”冼南归皱眉道:“你下去吧!”他没有让人知道江湛的身份,只说他是自己在京中好友实在是因为元帅这个名头太大了,恐招来不便。 冼南归亲自把他扶回了房间,他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个样。 他们相识已近三年,他初入京时便见过了这个素有威望却清高自傲的年轻将军。 他给人的印象也一直是那么优雅、高贵,近乎不是人。 而此刻,他却目睹了他喝醉以后的样子,无论平生如何驰骋疆场,如何叱咤风云,却原来也和常人喝醉了的情形一样。这个馆驿里没有婢女,只有几个童仆,却都已经睡了。 他忽然记起方才路过云雪璎房前时,她房中灯仍亮着,可能还没睡吧!不如麻烦她来照顾一下江湛。 “怎么了?云姑娘还在为日间之事耿耿于怀吗?”见她面上似有泪痕,冼南归问道。 “不敢,大人多心了。您有事吗?” “哦,江元帅喝醉了。这馆驿里没有婢女,其余侍童也都已睡下,刚才见姑娘房中亮着灯。所以想麻烦姑娘去照顾一下他,不知可否?”冼南归道。 云雪璎似乎很为难,沉吟良久仍低头不语。 “姑娘有什么难言之隐吗?”冼南归道。 “我也知道如此过于冒失,只是实在没有办法了。你大可放心,江元帅是个正人君子,他是不会做出什么越轨之事来的。”冼南归进一步解释道。 云雪璎脸红了,低头道:“不大人误会了,我去就是了。大人肯为雪璎雪洗冤仇,这点小事,雪璎岂能推辞?” “姑娘果是明理之人,如此多谢!” “不敢当,那我们走吧!” “君之去我,弹指经年。年年此夜,碧海青天!”他的歌声不断飘出,雪璎的心抖成了一团。 他醉的几乎不省人事了,衣服上也吐的污秽不堪。雪璎默默地给他收拾着。他兀自唱着:“君昔与我,无影成双。我有疑豫,我搉君商。我有豪情,君悦君赏。我唱君和,我瑜君埸。今我失君,形影彷徨。”他的歌声渐渐低沉,但是这歌声还是令人摧心肝。 雪璎含泪为他宽衣、擦面。他腰间衣带上系着一块玉,是淡淡的水蓝色,形状似一颗心,完美无瑕。 她轻抚着这颗莹润光洁的心,眼泪眼泪一颗颗砸在心上,溅了开来。 第86章 以心换心 云家大富大贵,所以他们家的孩子从一生下就被认为是一生富贵安详。 他们从出生下就戴着一件宝物。 云玥是琉璃珠,雪衣是水玉坠儿,她们姐妹各是一颗和田美玉雕琢的心形玉佩。 少女时的她,把“心”送给了钟情的少年,从此忘了收回。 他反复低吟“今我失君,形影彷徨”,而后却又大笑,笑地眼泪都流了出来。雪璎拿着帕子为他轻轻擦拭,他迷迷糊糊地喊:“阿璎,阿璎。” 她的心在痛,他的心似乎也在痛,梦里也皱着眉,他轻喊:“阿璎,我一无所有时你不要我,情愿自甘堕落,我是真伤心。我现在什么都有了,我也不要你了,我以后也自甘堕落,让你也伤心。” 他又开始笑,不住的笑,不住的流泪。 多年前他心伤欲死时,决意从此忘记情愁爱锁,把心志放到了功名上去,拼却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 他本多才,且资质聪明,文武双全,加之做事用心、谨慎,所以事业能一路蒸蒸日上。 他给人的印象是威严、神秘的,足以让人信服甚至仰慕。 他一向豪迈不羁、性情古怪、不温不火,如水一般无形无象。 他一生并无多少大起大落,也没有多少大喜大悲,从来都是悲喜参半、忧多于乐。 在最辉煌的时候,却不知他深情地想念已蚕食侵蚀他的心志久矣。 一个人若在世间漂泊,流浪太久而得不到真心的关爱,就很容易使一个原本坚强的人从心里沧桑起来。他从很早以前就已经觉得自己是个垂暮老人了。 他眼角的泪水拭干之后,便露出了几条浅浅的皱纹。 二十六岁时,本是风华正茂、热血正当年,是人生最为精力充沛的时段,他却只能用笑去祭奠自己的心底的悲苦。 何曾相似,这么多年来,他们都是笑着过来的。 回到自己房间时已很晚了,她却无眠。 心里默念着他醉了后的歌,“君之去我,弹指经年。年年此夜,碧海青天!” 当年她十五岁,已出落的雪肤花容,形貌俏丽,顾盼生姿。 十六岁的少年初出师门、血气方刚,正是鲜衣怒马、快意恩仇之时。 一次偶然,饮马河畔,遇见了一群浣衣妇。 他一眼看到了她们中的那个少女,一见倾心,从此再难忘怀。 美丽的少女温柔似水,却也有着水一般幽深绵长的忧伤。他问她为何如此悲伤,她却笑而不答。 因为她身陷青楼,那时还是个侍婢,他想一定是因为这样吧! 所以他把她抢了出来,他打败了所有阻拦他的人,带着她离开了。 他带她四处游玩,逗她开心,讲故事给她解闷。 他认为她很开心,认为她心甘情愿。 直到后来,她说他是自以为是,她要离开他。 他很难过,一向骄傲的他哀求她留下来。 她不肯,他问为什么,她说因为你一无所有。 他哑口无言,望着她决绝的背影直到消失。 他常喝酒,但这是第一次喝醉。 醉了真好,心里果真不那么难受了。 早知如此,从一开始他就该醉。 醉了确实好,但是有醉就有醒。他总算体会到了那种痛苦,神志一点点清醒,本来已沉睡了的愁苦开始死灰复燃,心痛欲裂。他抱着头痛的死去活来。 第87章 兄妹相见 “云姑娘,你还是听我的,不要擅自出去。”冼南归放下手中的书卷,道。 “大人,我只是想出去透透气,都不行吗?我实在受不了了。”她忍着哭腔道。 冼南归微微皱了皱眉,他也纳闷,为什么江湛作为堂堂一个大元帅,总是喜欢和一个素不相识的弱女子过不去。 这几天来他动不动就给她找碴,对她颐指气使,她一直低眉顺眼,不敢违拗半分。 冼南归也曾与他理论过,他大笑着说我不喜欢那个女子,所以要和她过不去。他说不过他,只得作罢。 对她也只有同情,却爱莫能助了。如今对她的请求,也真不好回绝,只有答应了。 走在繁华的街上,心里却是一片荒凉。一别十七载,她发现故乡也是陌生的,对她来说什么地方都一样。 只是这儿有故园,虽然已经荒废,那毕竟是生她养她的家啊! 她默默地朝那条街尾的废宅走去,心情格外沉重。 这么多年来,大哥和二妹是否也曾回到过这儿? 当年大哥被带走的时候她只有三岁,五岁那年他被带回家与父母家人团聚,之后再没有见过。 当年和二妹在太原城分开后,这么多年也毫无音讯。 雪衣,雪衣还好吗?暮云究竟,是什么人?他把雪衣带到哪儿去了? 猛抬头竟已到了大门口,曾经雄伟辉煌不可一世的云府大宅早已颓废不堪了。 不知何时一扇大门已倾倒了,门上的大铜钉也已锈迹斑斑。 踏着满地的落叶她感到心里悲伧的紧,当年的一切已不复存在了。 她漫无目的的在空旷的废宅中走着,似乎在寻找什么。 她很纳闷,当年满地尸体如山,问什么如今只影全无?父母亲人们如今却是尸骨无存了。 她在香红楼开始红起来的时候,就暗中花钱着人来太原打探,但那时已晚了,据打听的人回复说当官府的人赶到时只看见满地血流成河,而所有人的尸体却全都不见了。 她想不明白,会是什么人呢? 不知不觉中已走到后园了,远远看见了秋风萧瑟的小桥,桥上竟然站着一个人。 她不禁失声叫道:“暮云?” 他似乎早料到她会来,所以一点儿也不吃惊。 “你怎么会在这儿?”她惊问道。 “那你又为什么会在这儿?” 雪璎迎上去道:“我不叫殷洇,我叫云雪璎,这儿是我家故宅!”她心里疑惑,怎么会会有人在这儿,难道…… 她全身剧烈地颤了一下,眼里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他,他是谁? 她睁大眼睛,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人,萧瑟的秋风掩不住逼人而来的凌厉气质,眼神清澈如孩童。 当年她偶尔外出上香时遇到了被追杀的他,那时他已伤重不支,他的眼睛诚挚如斯,隐隐透出一层澄澈的水色。看到他全无恶意,她便藏他在自己车中,救了他的命。 她有时会想,为什么要救他?她只是感到他熟悉,亲切而已。 “我也不叫暮云,那只是个化名而已。我母亲姓穆,我父亲姓云。我的真名叫云玥。”他平静的望着她说道。 “云玥,玥,就是上古神珠。对吧?你真是云玥?”她声音颤抖,欢喜得难以言表。 “如你所见。”他缓缓道。 她仰起头望着他的脸,那样的英气逼人,多么像当年的父亲啊!只是他的脸上最多的却是漠然和冷酷。他眉间的沧桑把他人生的不幸和悲哀展现的淋漓尽致。 她缓缓地抬起了手,一寸一寸地伸向他的面颊——当指尖触摸到那冰冷的没有温度的肌肤时,她终于确定这一切并非虚幻。 “大哥,大哥。”她在那一刹那大笑起来,近乎狂喜地扑到了他的怀里。 “二十年了,……二十年啊,终于被我等到了,终于等到你了,大哥。”大笑声中她紧紧地抱住了云玥,她在这个世上唯一的哥哥。 笑过之后她忽又开始哭泣,这么多年了,第一次可以这样放开的大哭。 云玥眉头紧锁,面上却流露出少见的温情来,轻轻拍着她的背道:“哭吧!尽情哭吧,这些年你一定过得不好。” 过了好大一会儿,雪璎才渐渐止住了悲声,但依旧靠在他宽阔温暖的胸前不愿离开。 “阿璎,对不起。”云玥喃喃道:“我若早日找到你,你也不用那么苦了。” 他叫她的小名时,她心里感到一阵温暖,柔声道:“大哥,不怪你。这些年,苦的不止我一个。你不也是吗?还有雪衣,只是未见阿珞。” “雪衣?”云玥一震,捧住她的肩,皱眉道:“为什么?” “哦,你还不知道吧?我们还有个小妹妹,那时出生还不到三个月。你一定不知道,因为你从来没有见过她。” 第88章 云家长子 上 “我知道,小妹也被人救了,对吧?你们没在一起吗?她如今也已十八岁了吧?” 雪璎道:“怎么你们没在一起呀?那你把雪衣弄哪儿去了?” “雪衣?她是……”云玥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对呀,大哥猜对了。雪衣就是小妹,怎么样,是不是很招人疼?”雪璎一脸慈爱道。 云玥一瞬间变得脸色铁青,他放在雪璎肩上的手剧烈地颤抖着,眼神有些木然,自言自语道:“她,雪衣,妹妹,雪衣是小妹。她是毓敏中的女儿呀!” “大哥,大哥。”雪璎见他眼睛发直,心下骇然道:“小妹不是毓家的女儿,她是毓大人和他的夫人捡回去养大的,我亲眼看见的。” “竟会是这样?怎么是这样,毓家人……”他喃喃道。 “对。”雪璎目中露出痛恨之色,厉声道:“十多年前毓家惨遭横祸,可怜呀!多好的人啊!却不能得到好报,更可怜了小妹,云家的儿女中,她本是唯一一个没有仇恨的人,偏偏她却为毓家背负了这些。唉!云家的孩子为何就这么不幸呀!”她的语气由悲愤到同情再到哀叹。 “大哥,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雪璎见他面色发白,一点血色也没有,关切地问道。 云玥呆呆地立着,半响说不出一句话来。许久才扬天长叹:“这是报应,是我的报应。” 他摇着头,道:“这些大仇本该由我一个人来背负的。你们都还小,你们不该那么痛苦。” “不,大哥。”雪璎凄然一笑,道:“这些年来我从没有忘记过云家的血海深仇。我一直在暗中查访。哼,那些混蛋,只可惜我不能一一手刃。”望着她悲愤痛恨的表情,云玥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惊诧道:“怎么你一个姑娘家竟也卷入了血杀吗?” 雪璎道:“我别无选择,因为那件事是我亲身经历的,我不可能把它忘了。这些年来,死在我手上的至少也有十几个人了,他们都是罪有应得。大哥,你不会因为这个怪我吧?”她忽然有些担心地望向云玥。 “这本该是我的事呀,你为什么要弄脏自己的手呢?这个仇不是一天两天报得了的,你知道这要杀多少人吗?我已经是个万恶不赦的大魔头了,为什么你也要沾上血腥和罪孽呀?”他懊悔却又无奈地抓着雪樱的手道。 他的手沉稳有力,骨节粗大,因为常年练功握剑,掌心已磨出了一层厚茧。手背上的皮肤却很白皙、干净,只是布满了隐隐约约的伤痕。 雪璎望着他的手,心中感慨万千,他本是云家大少爷,富可敌国的家产将来都是他的,他本该有显赫的门第、高贵的出身,受到人们的景仰和尊敬。 那双手也该是抚琴弄箫翻书撷梅、拥炉赏雪的豪门子弟的手,本该绵软温柔,没有一点伤痕的,可他的命运却错了一步,他的一生也在瞬间错乱。 她叹了口气道:“何必呢?因为你是长子你就该背负这一切吗?大哥,我是云家的长女,难道这副担子我就不该和你一起承担吗?不要把什么都揽在自己身上,要善待自己,爹娘不在了,没有人会再疼惜你的,除了你自己。” 云玥有些彷徨,道:“我的一生都很乱,就像那满天飘飞的叶子。这一生中做的事,究竟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呀?阿璎,我们做这些有意义吗?” 雪璎肯定道:“有,当然有了。我们的亲人在九泉之下会瞑目的。还有,我们两人做了这些,阿珞和雪衣就不用背负这些仇恨和悲痛了。” 第89章 云家长子 下 雪璎肯定道:“有,当然有了。我们的亲人在九泉之下会瞑目的。还有,我们两人做了这些,阿珞和雪衣就不用背负这些仇恨和悲痛了。” 她忽又欢喜起来,道:“大哥,雪衣呢?她还不知道你是她的大哥吧!呵,要是知道了,她一定会高兴的。你武功那么好,一定可以保护她的。那个孩子那么乖巧安静,真让人心疼。咦,大哥,你为什么不说话?” 云玥忽然默不作声地转过身去,将衣襟从肩头拉下,露出半条手臂和背部。 “啊!”雪璎忽然惊叫了一声。 ****的背部线条优美而矫健,然而白净光洁的肌肤上,却赫然有着一条条伤痕,仿佛从骨中透出来一般。 虽然看上去过了很久,但是那一道道伤痕却历历在目。似乎是鞭伤,深入皮肉。这是多么深切的仇恨才下得了这么重的手啊? 雪璎不忍再看了,给他拉上了衣服含泪道:“大哥,是什么人这么狠心?要下这么重的手啊?” 她忽然又是一声惊叫,无意中看到了他左手腕处的那道伤痕,仍是鞭伤,却是狰狞可怖,即使伤口已好了,但那一条伤口上的皮肉竟似已不见了,如一道沟渠一般向两边翻着。 太可怕了,当时的伤应该深可见骨吧! “不是她狠心,不怪她的。她也是背负着仇恨的,所以就算她真的要了我的命,我也不怪她。”他眼神平静如水,语气中没有半分怨恨和责备。 “你这么向着这个人,是个姑娘吧!”雪璎凭着女子特灵敏的感觉猜测道。 云玥默认。 “那么你是她的仇人,你却很喜欢她,对吗?”雪璎认真地说。 云玥却忽然低下头去,再次抬起头时只是苦笑,笑容中饱含忧伤和无奈。 “她不喜欢你吗?大哥。”雪璎焦虑道。 久历风月场所,自然而然就想到了男女之间的****纠葛。 “那个姑娘是妹妹,是雪衣。”云玥道。 “什么?雪衣,不会的。大哥你搞错了,雪衣那么个柔弱安静的女孩,只有被人欺负的份,她哪儿会欺负别人呀?何况你武功那么好,她怎会是你的对手呢?她也没那么狠的心肠呀。”雪璎顷刻间如遭雷击,当她看到云玥并不像开玩笑时,心里陡地紧张了起来。 “仇人?大哥,你们怎么可以是仇人呀?她是你妹妹啊!” “雪衣是好姑娘,心肠也很好。我说过她没错的,她一点都没有错。”他抚着手腕处的伤痕道:“她若是心地不那么好,我这只手早就废了。她对我一直很仁慈。” “大哥,究竟怎么回事?”雪璎轻喊道。“她为什么这么对你?你们有什么仇?” 云玥顿了顿,道:“当年毓家的人是我杀的,却独独留她活口,那年她才六岁。” 雪璎的心一下子如同掉进了冰窟。 六岁的雪衣,本该是无忧无虑、天真快乐的。 然而却在那一年经历了同她七岁那年所经历的一样的痛苦记忆。 而给她造成这一切的却偏偏是她的亲哥哥。 这是雪衣的不幸还是云家的不幸? 雪衣能不恨吗?这是个劫数吗?对于云家的儿女来说,她本来还庆幸,小妹因年幼可以避免一场如噩梦般恐怖的记忆。她可以像正常孩子一样有一个很幸福的家,生活地和和美美。 仇恨留给她们这些懂事的姐姐哥哥就行了。却忽然得知那只是痴人说梦。 她咬了咬牙,忽然扬起手来,两记清脆的耳光摞在了云玥左右脸颊上。 他垂下头,脸颊一片通红,像个做错了事得不到宽恕的小孩。 “云玥,你不是人。你不配做我的大哥,也不配做雪衣的大哥。你就是个善恶不分的魔头,从此我们不要再见了。” 她转身头也不回地奔去了,眼神决绝无情。 她是个善良而又温柔的女子,同时也一直是一个清醒得近乎无情的女人! 第90章 情冷如霜 离开了荒凉凄清的废宅,她一个人漠然地走在喧闹的街上,周围的热闹繁华竟似都与她无关。 她伸手拢了拢额前的散发,叹了口气继续向前走。 路边有很多大树,落叶在秋风中翩翩飞舞。 她轻轻一抓,抓到了一片略带点霜的红叶。 那片叶子脉络清晰、干净整洁,红的耀目。 她的眼睛一瞬间竟有被灼伤的错觉,她忽然想要去看看斜阳无限在一刹那的索然,因为她感到倦了,想歇一歇。 只一个失神,手中的红叶再次被秋风卷起,在风中盘旋,飞舞 她不由得追了上去,那片红叶在秋风中荡着,像一只小风筝。 她忽然站住了,在那颗大树后,靠着一个人。 一身华丽的锦衣、光彩照人,只是那个人却是一脸的倦容。 那是个神情萧索而寂寞的男子,他那么静静地靠在树上,双臂环抱在胸前,微微仰着头,望着湛蓝如洗的天空。 她不由得也抬起了头,悠悠白云中,一只孤雁在独飞,形单影只寂寞无助。她心头一酸,忍不住低下头来,那片红叶落在了他的脚下。 他就在这时看到了她,一脸的惊愕。 他们就这样默默对望着,谁也没有打破这种安静的寂寞,他们的眼神都在变,由惊喜到疑惑到欣慰到迷茫再到无奈。 许久之后她别过头离去。 “你的叶子。”他叫。 “那不是我的,江元帅。”她的声音轻到连自己几乎都听不到了。 她没想到在这儿,在这个繁华热闹的街边,在那颗寂寞的树后会碰到他。 他一直都是那样的得意洋洋、骄傲的不可一世,居然也会有落寞的时候,真是不可思议。 是真的不可思议还是她心里早就明白了那才是他真正的模样,她不置可否。华丽的衣服又怎能将一颗苍白寂寞的心装饰的荣光焕发呢? 她摇了摇头不再去想,原平已是过去的了,再也不可能找回了,这个世上不会再有人能像他那么纯那么真的爱她了。 她曾经那么深的伤害他,却只是为了成就他。这一切如今已如愿以偿了,又何必再耿耿于怀呢? 大哥小妹的事已够她烦的了,再也没有心思去想其他了。 那么二妹呢,她又在何处?当年在太原城匆忙一别,多年来却再无音讯,也不知她是否安好。冼南归,这个百年难得的好官,她信任他,相信他有能力也有勇气能为云家雪洗冤仇。 回到馆驿后,冼南归不在,出去查案了。 已经十多日了,也不知进展如何。 她忽然很想知道,她不想再等下去了,这不是她的本意。她把自己的一生都献给了仇恨,现在该到尽头了吧!兰芳应该也到了太原,她是受自己嘱托为她保存一些东西,那么她也该带来了吧! 那些东西该不该拿出来,她左右为难。 不觉已到了馆驿门口,她还是无法作出决定。要不要去见兰芳,要不要取回那些东西?真是进退两难。 便在此时,听到一个娇滴滴的声音道:“江公子,晓妆就送您到这儿吧!”雪璎一惊,思绪立即中断,只见江湛和一个女子在外面,好像刚回来。 他懒懒的笑道:“多谢了,回去吧!晓妆姑娘。” “你回去最好再看看大夫,不要再等病发了,就来不及了。”杏脸桃腮、笑意盈盈的女子关切道,她的声音犹如珠玉般清脆悦耳。 雪璎忙要回去,不料还是被她看见了。 她似乎很激动,娇声呼道:“殷姐姐,是你吧!” 江湛这才注意到她,面色微微一变,但只是一瞬间的事。雪璎知道避不过了,只得走了过去,道:“晓妆,你怎么在这儿?” 晓妆上前拉着她的手,欢快地说道:“真没想到会在这儿遇见你,殷姐姐,你不是一直都不愿离开香红楼吗?你是不是想开了,我说过吧,在那儿没什么前途的……” 雪璎脸色极为难看,江湛则带着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晓妆一看气氛不对,忙改了话题道:“殷洇姐,这位是江公子,当年你和兰芳偷偷把我送出去后,老板娘又派人追,多亏了他出手相助,我才得以逃脱。后来他还送我银子,并派人把我送回了老家。他可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江湛似乎不太习惯被人夸赞,摆手道:“你误会了,我只是恰好路过而已。” 雪璎点头道:“这就好,晓妆,你怎么到了这儿?” “啊,我在路上遇到……”江湛忽然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了,道:“晓妆既然到了门口,那就随我进去吧!” “好呀,殷洇姐……”晓妆正要说什么却见江湛已走了进去,忙跟上了。 一刹那间雪璎已做了决定,她心里清楚那个误会是大了,再也无法冰释了。那么将错就错又何妨?或许只有以死相谢,才足以报答当年少年原平的一片深情了吧! 第91章 复仇的代价 “云姑娘,这是什么?”冼南归望着云雪璎及她递过来的那只乌木盒子,不解的问。 “大人,这是证据,是我多年来费尽心思搜寻到的。”雪璎道。 “真的?”冼南归激动地打开盒子道。却见雪璎惨然一笑道:“大人有了这个,就可以顺藤摸瓜,终有一日会破了这个案子的。而雪璎也算是交出了自己的命。” “这又是为什么?”冼南归不解。 “大人看了就会明白,雪璎先下去了。”雪璎低着头恭恭敬敬地离开了。 回去以后她就默默地等着,冼南归房间的灯亮了一夜。 她知道明天一切会改变的,冼南归不仅聪明,更是耿直廉洁,他不会包庇任何人的。 天越来越冷了,江湛越来越不爽了。常年征战又不太注意,身上好多旧伤都未曾痊愈。 天寒时常会犯病。那****靠在树上就是因为旧伤忽然发作,无法再走了,所以才停下休息。 后来恰好晓妆路过,认出了三年前他就是救自己的恩人,所以把他送了回去。 这一日忽听得外面有些喧闹,隐约听得有人在说:“我们奉命行事,云姑娘还是跟我们走吧!”接着是铁链相撞发出的清脆响声。 他心里一紧,莫非出事了?急忙按着腰间的伤痛处起身去看。 她几乎被这沉重的铁链压的喘不过气来,忙定了定神,平静地道:“我们走吧!” 两名差役走上前各抓起她一只手臂,准备押她离开。 她咬了咬牙,厉声道:“放开我,我自己会走。”前面的捕头皱眉道:“神气什么?云家早败了,还要大小姐脾气呀!” 但是他一看到雪璎坚决的眼神时,心内一凛,道:“放开她。” 雪璎背负着沉重的铁链,默默走着。 听得“吱呀”一声轻响,她不由地回过头去,那一刻心里竟有一阵生疼。 却见江湛一手按着腰,一手扶着门框,怔怔地望着这边。 寒风迎面吹来,他的身影显得怆寒瑟缩。 雪璎却微笑了,转过头继续上路。她在心里默念着:“原平,不要怪我,原谅我吧!” “大人,以后怎么办?”师爷问冼南归。 “云雪璎必死无疑。她买凶杀人、下毒害人、借刀杀人,所犯的每一条都是死罪呀!”冼南归眼中略有不忍之意。 师爷叹道:“这些人也都是罪该万死啊!” “纵然如此,云姑娘也不该杀了他们,因为那是官府的事啊!只能怪她报仇心切了。”冼南归无奈道。 ———————————————————————————— 甬道尽头传来一阵沉闷的响声,紧接着又是接二连三地扑通之声。 再接着是“咔嚓”的开锁声。 会是谁呢?脚步声轻盈如飘花落叶。 雪璎回过头,不可思议的睁大了眼睛。 来人不由她分说,走上前来拉着她奔了出去。 今夜有月,屋顶上的月光更甚。 “雪衣,你怎么会来?”雪璎惊喜万分的执着白衣女子的手,忍不住泪流满面。 已经快两年没见了,当年她还如同一朵含苞待放的花儿般娇美可人,如今却已出落的更加清艳,美丽不可方物。 雪衣没有回答,而是轻声道:“姐姐,他们为什么抓你?” 雪璎心头大喜,暗道:她知道自己的身世了吗?忽又想道,两年前她不是也叫我姐姐吗?看来是太敏感了。 “我杀了人,所以他们抓了我。”雪璎道。 “殷姐姐,你为什么要杀人呀?”雪衣不解的问。 “他们杀了我的家人,我只是报仇。”雪璎道:“雪衣,我的名字不叫做殷洇,而叫雪璎,我姓云。”雪衣喃喃道:“雪璎,雪衣,跟我的名字很像。那我不叫你殷姐姐了,叫你云姐姐。” “好啊!”雪璎眼中陡地升起一股温情,但是很快又沉寂了下来。 雪衣满脸愁容道:“云姐姐,是表哥派人抓你的吗?” “表哥?啊,你是说冼大人呀!”她记起冼南归曾说过雪衣是他的表妹。 雪衣点头道:”“正是他。” “这个你不用管,雪衣,他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官。” “我知道。”雪衣兴奋地点头。 “这不怪他,他是例行公事。雪衣,你表哥他似乎很牵挂你。你们好些年没见了吧?你怎地不去看他?”雪璎望着她的眼睛,认真地问。 雪衣的眼中充满了无奈何的哀伤和挣扎,她叹了口气,道:“云姐姐,你不知道的,我不可以去看他。” 第92章 劫狱未遂 “为什么呀?告诉姐姐,到底怎么回事?雪衣,我可是把你当亲妹子看,有什么事不要瞒我。”雪璎关切道。 “姐姐别问了,好吗?”雪衣别过头去道。 雪璎心里越来越不安了。“雪衣,求求你,告诉姐姐,不然我死了也不得安心。”雪衣心头一颤,定定地望着她,她的眼里是那么浓的情意和关怀,竟让她感动不已。 这些年来,除了师父,没有人这么关心过她心里的感受。 她犹豫了半晌,终于吐出了一句话:“我、我喜欢他,我们自幼就婚约了,可他娶了别的姑娘。而且,发生了太多的事,真的一言难尽。还是不见得好。” 雪璎心头一惊,低呼道:“他知道吗?” 雪衣摇头道:“我不知道他是否知道。” “那他喜欢你吗?” “我也不知道。”她的身子忽然间无力地靠在了雪璎怀里,雪璎伸出手臂紧紧拥抱着她,她把头埋在她同样瘦弱的肩上,轻轻啜泣。 “姐姐,云姐姐,雪衣真的好喜欢……好喜欢表哥。可是我也非常恨他,我已经不知道如今究竟是喜欢多一点,还是怨恨多一点。”她伴着哭泣的声音令人心碎。 十八年前她在自己怀里什么也不知道,十八年后她在自己怀里诉说着无奈何悲哀。 “雪衣乖,不要伤心了。一切都会过去的。无论你再怎么喜欢他,如今他都已经是有妻室的人了,况且,他甚至从来不知道你还活着。你这样不过是自找苦吃罢了。他是个好官,也是个好人,却不是个能够给你幸福的人。”她轻轻安慰伤心的少女。 雪衣在她怀里擦干了眼泪,“云姐姐,我们走吧!两年前我就该救你的,可是后来发生了一些事。现在我来救你,还来得及。” 雪璎惨然一笑,道:“别傻了,姐姐是戴罪之身,怎可离去?冼大人是钦差大臣,我若逃了,他还怎么为我作主?我们云家一百多口人死于非命,这个公道只有他帮我讨了。” “云家?”雪衣一怔道:“那你认识云玥?” 雪璎没料到她这么问,愣了楞神道:“怎么了?” 雪衣道:“你认识他吧?” 璎疑惑的点头。 “那他没有死了?” 雪璎又点头。 她忽然神色一变,道:“他是我的仇人,他杀了我全家。姐姐,你说他是你什么人?” “他,是我大哥。”雪璎怯怯道。 雪衣冷笑道:“难怪你们那么像。” “我们什么地方像?” “我不知道,只是感觉。” “雪衣,你会杀了他吗?”雪璎问道。 “我也不知该怎么办?”她看上去很为难,“他对我很好,我真的对他下不了手。如果他死了,我一定会很伤心。也一定会原谅他。但是他若活着我却不知该怎么般。如果他不是我的仇人,我真希望他是我哥哥。” “没有挽回的余地了吗,雪衣?”雪璎的声音近乎哀求。 “姐姐,不要为难我了。你是你,他是他。”她的语气坚决到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好吧!雪衣,你送我下去吧!我还是得回牢里,除非冼大人批准,否则我不可以离开。”她对雪衣说:“你若真为姐姐好,就不该带我越狱。” “可是,表哥会怎么样?他会杀了你吗?”雪衣紧张地问。 “这不是他的问题,雪衣,只要云家的大仇能报,我死不足惜。”雪璎一脸平静道。 雪衣只能看着她重又走回那暗无天日的大牢。 她早该明白劫狱是没有用的。 当年,十六岁的伊娜尔救墨夷时都没有用这个法子,怎么如今十八岁的雪衣却无计可施? 一定会有办法的。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一种强烈的渴望:一定要救雪璎。她只是感觉非救她不可。 于是她决定为了她去见一个人。 第93章 人间别久不成悲1 雪衣特意换了一身装束,没有再穿白衣,又蒙上了面纱,做这些都是为了掩饰,不让他怀疑以前是否见过。 她是以雪衣的身份去见他,他们应该已分别十二年了。 夜已经很深了,冼南归重又挑亮了灯。 他眉角轻颦,若有所思的翻看着手中的案卷。 这是从太原府文案库中调出来的关于云家的资料。 云家是太原第一大户,但书中记载却并不多,只略记着:云氏一家,隋末迁至。家财万贯,富可敌国。二百余年后,因财致祸,遭遇盗匪,云氏一族,除一子三女外尽皆灭亡,家财一空。 此案一直悬而未决。 这里边充满了疑团,令他百思不得其解。 不知何故,突然想到了雪衣。 她竟然是云家的小孤女,太不可思议了! 当年姑姑在太原城外捡回她时,他也在场,否则真有点不敢相信。一个女孩子,一生背负两重灭门之仇,她会怎样?也会变成像她姐姐那样外表柔弱实则富于心计不择手段的无情吗? 想到这儿时,他不由地打了个哆嗦,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她还活着,知道这个消息时他心里一阵狂喜。 这些年来,雪衣成了他心上的一道伤口,他一直为着当年没能救她而愧疚、自责。他始终不愿相信她已死了,所以对他来说,大概再也没有什么好消息比这更让他振奋了。 她已不再是昔日那个娇俏玲珑的小女孩了,但是在他心中,对雪衣的印象仍定格在她六岁时。 他总是忘不了她在失去了所有亲人的那一天夜里,穿着单薄的衣衫,赤着双足站在他门外轻轻啜泣的样子。 如今她已该十八岁了,会是什么样子?会不会像…… 他的心头蓦地闪过一个白影,那个一身白衣恍如出尘的圣洁女子。 想到她时心里会有一种柔软的疼,但也很甜蜜。 这种奇异的情愫很陌生,令他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就在这时,窗上映出一个人影。 他一下子警醒了,仔细一看,是个单薄的女子的剪影。 “谁?”他沉声喝道。 外面的人影顿了一下,似乎在犹豫,然后他听到一个轻柔温和的声音:“表哥,是我。” 冼南归全身一震,竟然来不及多想,冲上去打开了窗,“阿雪,阿雪,是你吗?你还活着,对吗?”他的声音因激动和狂喜而发颤。 窗子推开的一刹那,一个娇小的人影灵巧的一跃,已到了他身前。 冼南归返手关上窗户,回头一看,面前站着个身材纤弱的少女,一身水蓝色的衣裙飘渺如梦,面上蒙着一块丝巾,只露出了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 她就那么静静的立着,那神情及那姿态,浑然便是当年的雪衣呀! 蓝衣少女低低问道:“表哥,你还认得雪衣吗?” 冼南归心头一热,苍白的脸上涌起了一丝血色,那个一向面无表情、冷漠如斯的人一瞬间竟忍不住泪如雨下。 此刻,他不再是那个令无数贪官污吏、豪强恶霸闻风丧胆的铁笔判官了,也不是让无数百姓景仰称颂为民作主的青天老爷,而是一个普通的人,一个因遇到了失散多年的亲人而激动地热泪盈眶的普通人。 他不是无情,他的情是放在心里的。 他同情怜悯那些处于水深火热中的贫苦百姓,他爱戴尊敬远在边疆的父母,他也有最心爱的姑娘,可是遗憾的是他想爱却不敢爱也不能爱,他只有无奈,眼睁睁地看着她远走的方向,五内俱伤。 只有把平生一片心,付与天上明月,伴她直到天山。 他有最疼爱的表妹,如果不是在十多年前失散,他一定会对她很好很好,让她一生快乐,不再有忧伤,也不再有仇恨。若不是那时失散,如今,她该是他温柔的小妻子了吧! 想到这里,竟是没来由的浑身一震。 他像小时候一样把她拥在了怀里,可是泪水却止不住的流下来。 雪衣伏在他怀里泣不成声了,相认的画面想象过千遍万边,却如何也没有想到会是如今的样子。 她在心里轻喊:为什么我无法忘记你,也无法恨你呀,表哥!你知道我有多么喜欢你吗? 冼南归哽咽道:“阿雪,回来吧!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孤零零的了。” 雪衣心头忽然涌起了一阵暖流,为什么这句话他只对雪衣说,却不对伊娜尔说呀?如果当年他说了,她一定会和他相认,从此留在他身边不再漂泊。 第94章 人间别久不成悲2 “表哥,你还是那么疼雪衣吗?”她抽泣着问道。 “是的,阿雪在表哥心里是很重要的,表哥永远都最疼阿雪。”他顿了顿道:“阿雪,听话,不要再离开了,等这儿的事处理完以后,你随表哥一起回京。京城里表哥有家,你就住在那儿,好不好?” 她的心猛地一颤,轻声道:“表哥疼阿雪,但嫂嫂又怎么会?” 冼南归愣了一下,明显没想到这一层,沉吟道:“那儿不是她做主,况且莞尔也是个通情达理的人。阿雪,我的家就是你的家呀!” “可是她会喜欢我吗?表哥!”雪衣流着泪道。 “没关系,阿雪,我也不喜欢她呀!我娶她是形势所迫!只要有我在,她不会欺负你的。好吧,阿雪,陪表哥一起回京。”冼南归真诚的恳求道。 “那我能一辈子都住你家吗?”雪衣试探着道。 “我怎么可以把你一辈子留在身边呀!等你有了喜欢的人,我就给你做主,把你嫁给他。让你以后都快快乐乐的生活。”冼南归道。 他只是把自己当表妹,从来都是。 雪衣心中再次泛起那种难以言说的感觉,忽然苦笑道,“表哥莫非忘了,阿雪幼年便已经许配了人家,岂能再嫁他人?” 冼南归身子一僵,忽地想起了幼年他们有婚约在身,可是多年前随着雪衣在茫茫冰雪中消失后,大家竟然都很有默契的忘记了那件事。 此刻突然听她提起来,竟是百感交集,不知该说什么。犹豫良久,终于缓缓开口道:“姑姑和姑父早已不在人世,况且表哥也已经娶了别人,如何再能履行当年的婚约呢?阿雪是表哥心头最珍爱的宝贝,你能活着,能与我重逢,表哥已经心满意足了,岂会再拖累你余生?” 傻瓜,都是傻瓜!雪衣忍住心头悲痛,忽然道,“表哥能不能不做这个劳什子官?” 冼南归明显的一怔,放在她肩上的手不由地一颤,但他随即又笑了,抚着她的头发,柔声道:“都这么大了还说这种傻话呀!大丈夫在世,即使不能青史留名,也该立一番功业吧!否则活着有什么意义?表哥一介文人,做不了什么标榜青史的大事了,只求做个忠君爱民的好官就此生无憾了。怜我世人,忧患实多。虽然做不到兼济天下,却也不能仅仅独善其身。这是表哥此生最大的愿望,阿雪就莫要再任性了,好么?” 雪衣竟也笑了,声音却有些凄楚,“表哥,是这么想的啊!雪衣明白了,你不能不是冼南归,对不对?” 冼南归眼中流露出宽慰的笑意来,“阿雪真是个懂事的孩子。那么是不是答应陪表哥回京呀?”他低头注视着她的眼睛,望着他企盼的眼神,她竟有些动容了。 表哥啊,我又何尝不想陪在你身边?可我却不能,我该以什么身份留在你身边啊? 我怎么能够整日看着你和你的妻子出双入对呢?我的心有多痛你不会知道的,我只能在你看不见的地方,远远地为你祈祷,保佑你一生平安。 见她若有所思,冼南归嘴角上翘,扬起一个微笑道:“你答应了。” 雪衣摇头道:“没有。”他脸上的微笑瞬间凝住了,眼神变得很落寞,怅然道:“为什么呀?我一个人感觉很孤独,这些年真的很思念你。你小时候不是挺喜欢跟表哥在一起的吗?阿雪,这些年你是怎么过来的……” 雪衣背过身去,双肩轻轻耸动,她的肩很瘦,很纤也很秀。看得他心里很难受,他想了想道:“阿雪,你这么多年怎地不来看我?你的病都好了吗?那时候我找不到你……” “已经过去了的事,就莫要再提了。表哥,我今天来找你有事。”雪衣忽然打断,抬起头道:“你会答应我吗?” 冼南归点头道:“什么事?我一定会尽力而为。” “请你放过雪璎姐姐,不要杀她。”雪衣神情恳切道。冼南归面色突变,神色似乎很为难。 他心头一亮,怪不得她会来找我,原来是有事,如果没有事难道她一生都不来找我吗?亏得我当年那么疼她,她却一点也不在乎。 想着想着不由得感觉心里发凉,初时的热情和激动消失了大半。 这些年来,他每每受到愧疚和自责的折磨,有时候近乎发疯。但是她明明活着,却不肯来找他,就那么眼睁睁看着他痛苦。 第95章 人间别久不成悲3 冼南归一时间竟有些心灰意冷,叹了口气,神色严肃道:“不行,阿雪,不要为难表哥,我不可以因私废公。” 雪衣的渐渐心往下沉,吸了口气道:“不是雪衣在为难表哥,而是表哥在为难雪衣。为什么一定要杀云姐姐?就不能放了她吗?” 冼南归此刻并不知道她是否已经知晓了自己的真正身世,但是依稀可以猜到云雪璎应该没有告诉她。可即便如此,或许是骨肉亲情的缘故吧,她还是为了她来找自己。 但是不想到这个还好,一想到这里更加觉得心痛难忍。自从当初在雪原失散,十多年来他几乎没有过过一天快活的日子。他一直觉得就是因为刑罚不够完善,官吏不够尽职,才会使得社会不安定,才会发生那样突如其来的血案。 若是当年毓家不出事,那么祖母也就不会因为悲伤过度而去世,他也不会带着幼年的雪衣北上关外投奔父母!雪衣也不会因为受不住旅途颠簸之苦而生病,他也就不会在精疲力尽之后放下她独自一人去找人求救,这样,他们便不会失散…… 从那时候开始,他就立下誓言,要用自己的一生去帮助更多需要帮助的人。他要入仕,主刑狱,专管天下的冤案错案。为无路可走的人们做主,解救那些出于痛苦和绝望边缘的百姓们…… 十多年来,她生死未卜,杳无踪迹,他的心便一直悬着。但是她明明活着,却不肯来找他。如今却是为了别人求情才来找自己,若非如此,是不是这辈子她都不回来见自己呢? “阿雪,这些不是我说了算的。云雪璎杀了人,犯了死罪。我只有秉公执法。”他指了指桌上的一摞文书道:“铁证如山,我也无可奈何。” “表哥当真不答应?”雪衣有些急了,问道。 冼南归点头道:“绝无商量。” 雪衣咬了咬牙,把心一横,道:“好,那我就毁了它。”伸手抄过那盏灯照着桌上的一叠文书扔了过去。 冼南归惊叫了一声扑了上去,居然伸手去挡。 眼见灯油没了一手背,火苗趁势窜了上去。只听“咝咝”声响,冼南归痛哼了一声,忙用袖子扑灭了火。他右手手背却已被烧的面目全非,幸好桌上那些要命的文件没有烧到。 雪衣惊呆了,望着他竟有些不知所措了。 冼南归抚着灼伤的手痛的皱起了眉,雪衣一见闯了祸,心头大乱,走过来要看他的伤。 冼南归还以为她又要毁证,伸手一把推开她厉声道:“不要胡闹了。” 雪衣没料到他会突然动怒,心头一凛,又被他一推,不觉向后退去,撞上了背后的椅子,一时间站立不稳摔倒在地上。 冼南归自悔过于冲动,忙将桌上的文案都放入抽屉中,转身走过去很是愧疚道:“阿雪……” 却见她失神地张大眼睛望着自己,眼里流露出无限凄凉和哀伤,“表哥,你打我。” 她仰着头幽幽的说:“你真就那么讨厌我吗?”冼南归心下疼惜,柔声道:“阿雪,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啊!”手背上的伤火辣辣的疼,他忍不住呻吟了一声。 “很疼吗?对不起。”望着他灼伤的手背,雪衣心里更难受。 “没事,一点也不疼。”冼南归强笑道。 雪衣叹了口气,道:“表哥,我不为难你了。” 冼南归欢喜道:“真的。”他的神色忽又黯淡下来,只见她缓缓站起身来,朝着门外走去。 “阿雪,真的不愿和我一起回去吗?你一个人在外面,我不放心。”他追上去道。 雪衣笑了笑道:“你再怎么不放心,我十多年来也过来了。”随后拉开门走了出去。 望着她娇小纤弱的背影,他心里忽然浮出了另一个人,一时间神情恍惚,忍不住脱口叫了声:“雪圣女。” 雪衣蓦地回首道:“什么?” “没什么,你的背影像一个人。”他怅然道:“可惜她已远在天边了。” 雪衣知道他想的是什么,生怕露了破绽,再不迟疑,长袖一挥,身形已飘纵而去。 第96章 多情却似总无情 她一路在想,云玥本领那么大,又是云姐姐的大哥,那么一定不会眼睁睁看着她受刑的。 如今自己和表哥也闹开了,怕是以后也无法再见,不如抽身离去。 她已经放下心了,因为她看到了江湛,他答应过她会照应他的,所以她不用再担心了。 她也不知心里是悲是喜,终于以雪衣的身份见到了他,他居然也没能认得出。以后他可能再也不会想念她了吧,因为她活着,所以他不用再愧疚了。 狱卒们醒来后大惊,奔到牢房一看却见女囚仍在,这才放下心来。但是仍心有余悸,因为牢门上的锁已被打开了。 “姑娘。” “殷洇姐,殷姐姐。”两个女子奔过来,隔着牢门焦急的叫道。 “兰芳,晓妆,你们怎么来了?”雪璎奔过去握住她们的手惊问道。 “姑娘,你那天来取东西时我就料定会出事的。你为什么要把那些东西交给冼大人呀?那些可是要你命的证据啊?”兰芳双目红肿,叫道。 “小芳,你别伤心了。反正冼大人迟早会查到的,何况那些是极重要的证物呀!”雪璎安慰她道。 “殷姐姐,你还好吗?在这里呆了这么多天,一切都习惯吗?”晓妆焦急的问道。 雪璎苦笑着摇头,道:“还好,反正是快要死的人了,没有什么习惯不习惯的。” “姑娘,不要这么说,我们想办法救你……”兰芳哭喊道。 “小芳,别傻了,我犯的是死罪。”雪璎道。“不,姑娘,那些都是该死的混蛋,如果真的是杀人偿命,那么我也有罪,我们一起死吧,至少我算你的同谋。”兰芳哀求道。 雪璎一把捂住她的嘴,道:“不许胡说。”她忽然凑到小芳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小芳只是流泪,面上表情很为难又似很不忍。 “小芳,一定要答应我,求你了!”雪璎近乎哀求道。小芳抽泣不已,缓缓点了点头。她又转向晓妆道:“晓妆,以后要好好生活,不要再到处乱跑了,外面坏人很多,知道吗?” 晓妆流泪道:“我知道,殷洇姐。” “对了,你们是怎么进来的?是冼大人……”她忽然问道。 “不是冼大人,是江公子。我们求他带我们进来的。殷姐姐,江公子人很好,他虽然病了,但还是带我们来了。”晓妆道。 雪璎心头一震,有些不可思议地望着她们,兰芳回过头道:“他在那儿。” 雪璎抬起头时,正好看到了站在阴影中的江湛。 谁也看不到他的表情,只听他冷冷说了句:“两位姑娘先回去吧,我有话要问云大小姐。” 兰芳和晓妆点了点头,依依不舍地同雪璎道了别,轻轻退了出去。 江湛从阴影中缓缓走出,这牢里本就暗无天日,所以终日都点着火把。他的脸在火光中忽明忽暗,阴晴不定。他的衣饰依然华丽,腰间仍挂着莹润的玉心儿,但是面容却又几分憔悴。 距上次驿馆门口相别只有十多日,他看上去却似瘦了一圈,眉间有很深的忧悒。 他每走一步似乎都很艰难,一只手似有意似无意的按在腰腹之上。他在距她一丈开外之处停下了脚步。 雪璎微微一笑,涩声道:“江元帅,谢谢您来看我。” 他微微动容,随即苦笑道:“不用谢。我也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而已。” 雪璎别过头去,躲开了他的目光。 片刻之后,他轻声问了句,“我能冒昧问你一个问题吗?” 雪璎点头,道:“请问”。 他思索片刻后,道:“云姑娘,如果一个人误会你很多年,你怎么看?” 雪璎没有回答,而是同样问了一句,“如果有一个人伤了你很深很久,你又如何看?” 江湛没有说话,只是眉梢忽一蹙,脸上肌肉抽动,按在身上的手不住地抖,他蓦地转过身去,背对着她。 所以他没有看见雪璎眼中的关切和心疼,伤痛过后,他回过身时她的眼神又恢复了平静。 他似乎颇为失望,叹了口气道:“以前是我不好,多有得罪,还望见谅,你多保重,我先走了。”说完转身离去。 第97章 真相背后 冼南归越来越惊骇,他从来不曾想过,这件案子会牵扯这么大。 他顺藤摸瓜,一路查了下去,虽也遇到了百般波折,但他手下能人异士颇多,所以也还算顺利。 那件案子居然包藏着这么多黑暗的内幕。不但与江湖帮派有关,甚至还与朝廷命官有关。 他派人暗查了云家的底细,云家之所以多财竟也是个天大的秘密。 隋朝末年炀帝昏庸无道,天下大乱,群雄并起。这个炀帝素来穷奢极欲、横征暴览、收集天下奇珍异宝仅供赏玩。 而他素来疑心颇重、气量狭小,生怕属下官僚窥伺他的宝贝。所以他登基不到三年便密派心腹近臣着手修建他的寝陵,工程巨大,所以耗时极长。 他一面着人加紧时间,一面又把所收集的奇珍异宝悄悄送至地陵珍藏了起来。而负责这项工程的人是他最为宠信的朝臣宇文化及。 怎奈炀帝在位时间并不长,九年有余,所以那时地陵并未修成,而他自己也绝对想不到竟会死在宇文化及之手,死后葬于吴公台下。 但是因果轮回,报应不爽。宇文化及自然早就料到自己不会有好结果,所以早就将地陵宝藏这个秘密托付给了心腹。 李家夺得天下后,四处寻找炀帝当年所猎珍奇,却一直不见踪影。其实当时宇文家后人早有准备,他们料定那批宝藏一定会招来有心人的歹意,所以不敢怠慢,早将其秘密运走了。 太原本是李家的大本营,算是大唐的基地吧。俗话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所以他举家迁往太原,并将那批宝藏一同带了来。 当时朝廷及前朝对此事有所耳闻的人拼了命的在长安、洛阳、江都找,结果仍一无所获。 宇文家为避耳目,竟然改姓为‘云’,自此在太原安家落户。云家的人一代一代的更换,家族也渐渐繁衍开来,在太原算是扎下了根。年深久远,云家因家资丰厚、人口众多,竟成了太原第一大户,却也因此引来了横祸。 没有不透风的墙,云家本是宇文氏后裔的消息也不胫而走。 据查十八年前的那一夜,参与此案的人共有一百六十名。其中有江湖人士也有官府中人。 涉及江湖三帮十一派,涉及朝廷官员十二人。 而主谋居然是如今天子面前的红人左神策军统领原总管,又是他。 最可恶的是他居然把天下第一人也给拉下水了,当年他本是太子身边的心腹太监,因仗着太子之势平日结交了不少官员,私下来结党营私,胡作非为。 先皇驾崩时来不及留下遗诏,虽有太子监国却也无济于事。国不可一日无君,诸位皇子纷争不断,不惜兵戎相见。那样手足相残,也不过是为了抢夺那皇位。他勾结朝廷中一些人和江湖中人灭云家,夺了不少宝物,其中便有世间罕有的稀世珍宝,以此结交权臣,为太子拉拢了一些得力助手。 太子即位后,原原总管自然算是功不可没。 这人心机极重,他又设计除去了昔日拉拢的权臣,夺回了从云家盗走的稀世珍宝,转而献给了皇帝。果然龙心大悦,当即就把内官重权交给了他。 其后他更与江湖上的玄机楼勾结,对不服从自己的人加以残杀,搞的人心惶惶。 冼南归顺便也查出了,十二年前害死姑姑一家的真正凶手竟然也是他。 这一点虽早有怀疑却没有证据,如今才算明白了,当年毓敏中任满之后本要调去太原为刺史的,只因他曾无意中说自己若去太原,上任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为云家翻案。 或许只是一时间的无心之语,却有爪牙将此报告给了原总管,原总管唯恐他当年的丑事败露,所以在毓敏中离职前将他一家杀死。 冼南归咬着牙,一一签发海捕文书,无论江洋大盗还是朝廷命官,他照抓不误。 他手下有八名得力助手是父亲的贴身侍卫,专门派来保护他的。除此外还有几十名大内高手,是此次皇帝亲派与他,协助他办案的。 这些人一下子几乎全被他派了出去,抓捕所有涉案人员。 第98章 花开并蒂 雪璎在狱中等待,来救她的第二个人是云玥。 只是当时她不知道,她和雪衣在屋顶上的对话几乎全给他听到了。 所以他并没有出现,而是悄然离去了。 他知道雪衣既已出现,而冼南归又是她的表哥,那么她一定救得了雪璎。 别人在狱中都是度日如年,而她却感觉时间飞逝。 她生命中重要的人一个个都出现了,唯独不见二妹雪珞。也不知她身在何处,是否知道这件事?不觉已过了一月有余。 冼南归派出去的人渐渐回来复命了,毕竟已过了太长时间,昔日那些人如今有的已失踪,有的已入土,也有的已改名换姓。 死了的姑且不论,活着的却都因当年所劫云家而成为一夜之间的暴发户,本以为可以富贵安享,度完此生了,不料法网恢恢,疏而不漏,海捕文书下来时,他们一个个成了阶下囚。冼南归之所以如此详细的得知那些凶徒如今的住址及情况,竟是因为一份神秘的案卷。 那份案卷是忽然出现在他书案上的,署名为“东楼”。那份案卷上事无巨细的记录着这些人的资料。 冼南归接手这件案子已经引起了轩然大波,而他把这件案子可以查的水落石出却更是令人意想不到。 他这一举动惹火了一些人,他们只悔当年没有斩草除根。否则云家若无后,又有何人来替他们鸣冤呢?于是西楼又接到了指示。 兰芳来看雪璎了,她上次让兰芳替她办一件事,而如今那件事已办妥了,她只是来向她复命的。 她听说冼南归已将当年血洗云家满门的凶徒从各地缉拿归案,只待几日后处斩,她心头万分宽慰。云家大仇即将报了,她也此生无憾了。 是明天吗?她问前来送饭的狱卒。 狱卒告诉她是明天,明天所有钦命要犯一概绑缚刑场斩首示众。 他顺便补充了一句,云姑娘也被判了斩立决呀,可能你也要…… 他没有说完匆匆而去。 雪璎却笑了,明天将是她生命的尽头了。她的一生都为了报仇,虽然如今大仇已报,但她也不能再活下去了,因为她已无法再面对那个人了。 或许她死了,两个人都会得到解脱。 她早就明白,仇恨的开始是杀戮,结束是死亡,而独独没有爱情。 不知何处有寒风瀼入,她打了个哆嗦,缩到了墙角。 如今已是十一月了吧,怪不得天气这么寒冷。冷得她竟无法入眠,本想闭上眼睛便不用再醒来了,可是太冷了,她只有醒着。 难道她连最后一个安稳觉都睡不了了吗? 她就那么胡思乱想着,直到寂静的夜里传来一声声响动。 那是利刃劈开铁链的声音。接着是人被割断喉咙时发出的最后一声呻吟。是谁,半夜来访。 不是雪衣,她没有那么残忍。也不是云玥,他用不着那么做。 更不是他,他有权,所以也不用暴力。那会是谁? 她正思忖着,一道黑影已奔了过来。她抬头一看,却是个女子,黑衣黑裙,细腰如柳,素手斜握一柄几乎照得见人影的薄刃刀。 那女子面上覆着黑纱,但她的眼神却穿透黑纱射了出来,冰冷一如她手中寒气森森的刀。 “哔”的一声,她手中刀光一闪,铁链立断,滑落到了地上。 黑衣女子推门走了进来。 “你是谁?”雪璎警觉的往后缩了缩。 黑衣女子看到她的脸时,微微一怔,道:“我是来杀你的。” 雪璎心头一凛,道:“你是杀手,是谁派你来的?” 黑衣女子扬声笑道:“死到临头,知道了又能如何?” 雪璎黯然道:“反正我也是要死的人了,你又何必大费周章来杀我呢!” “那不一样,虽然都是死,但死法不同,自然不一样了。”她审视着雪璎的脸,啧啧称奇。“哎呀,真像一个人!” 雪璎一惊,有些激动的叫道:“像谁?” “像我呀,不信你瞧。”她拉下了黑纱,果然两张俏脸竟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的,只是一张脸上略带些温和柔婉,而另一张则冷若凝霜。 雪璎大惊失色,颤声道:“阿珞,你是阿珞吗?我是姐姐,我是姐姐呀!” 黑衣女子冷笑道:“想活命也用不着这么和我套近乎呀。我九微从来都是下手不留情,手下无活命。”话音刚落,手中寒刀已然刺下。 她的刀有“薄如蝉翼”之称,所以被她的刀刺了的伤口也是微小如缝。伤口在刀抽出的一刹那还可以合拢,甚至连血也不会流出,除非伤口裂开。 刀光如梦,又如温柔的月光,一挥而就。 第99章 香消玉殒1 刀光如梦,又如温柔的月光,一挥而就。 那一刻江湛从梦中惊醒,一身冷汗。 他望了望窗外,天还未亮。 “我是九微,冷血的杀手。”黑衣女子望着倒在地上的人不可思议地目光时,冷冷地说了这句话,转身消失在幽深黑暗的甬道中。 破晓的月牙在交替,死一般沉静的街上马蹄声狂乱。 他胸口似乎充塞了一口闷气,头脑中一阵晕眩。不顾一切的拍马朝太原府的大狱中冲去。 跳下马的那一瞬间,胸口猛地一震,一口鲜血直喷了出来。 他跌跌撞撞地奔了进去,大门已被劈开,守门的狱卒显然已死去多时。插在壁上的火把将熄未熄,他在微弱的火光映照下奔进了甬道。 两边横七竖八地躺着狱卒的尸体,他的心一阵阵猛跳。 牢门大开,其时天还尚未黎明,朦朦胧胧的月光从天窗洒了下来。 只见地上躺了一人,依稀便是雪璎。 江湛大惊,忙奔了过去,只见雪璎倒在地上,胸前的素衣上浸满了血渍。江湛顿时心下又疼又愧又悔,心胆俱裂,俯身跪在她身旁,轻唤:“阿璎,是我。”他吓地全身发抖,声音几乎哑了,探手去摸她的脸,觉得尚有暖气,鼻中也有呼吸。 他心神稍定,轻轻拉开她的衣襟,却见她身上有一条极细小却也极深的伤口,伤口太深,几近致命。伤口太细,所以血流出缓慢,她才不致于速死。他又叫:“阿璎!” 雪璎缓缓睁开眼来,一见是他,脸上露出惊喜的神色,有些吃力的缓缓说道:“原平,你终是来看我了。你还不肯认我么……” 这一刻她忽然好想让他原谅自己,半生悲苦,毫无怨尤,但是唯独此刻,无比的怀念少年时与他相处的短暂时光。 “当年……我不是故意离开你……我无法放下家族的仇恨,我、我是云家长女……”她没说一个字,伤口的血就会涌出来一分。 江湛心如刀割,颤声道:“你别说话,阿璎,我明白,我早就明白了。阿璎,你别说话,我求你了,我……来救你,你一定不会死的。”俯身将她轻轻抱起,心中一时悲痛难耐。 “我不想、死在这儿,带我……出去。”她喘了口气喃喃道。 江湛心头忽然痛如刀绞,眼见她命在顷刻,这一刀刺得她如此厉害,无论如何怕是救不活了。他身经百战,自然一眼就能看出伤势的厉害程度。 在他内心,更是有一条愧疚的毒蛇在咬啮,那个阴冷的声音不住的响起:“你是不是人,明明深爱着她,明明不曾忘记她,为何在相见之后却要折磨自己,折磨她呀。现在她命在旦夕,都怪你,为何气量那么狭小。当年她是为你着想才离开你,独自一人承担那无边的仇恨。你怎能怨她、怪她?即便她真是那么自私的女人,你也不该真的去怨怪。你爱一个人,爱的是那个人本身,而不是让她成为你想要的样子。就是你的自私和愚蠢害了她,若你当初能自信点,聪明点,细心点,怎么会察觉不到她的心事呢?若是有你在,她一个人又会少受多少苦?” 是啊,为何当初他就没有发觉到她亮如星辰的眼眸中时而闪过的阴影?即便笑着的时候,她眼底的忧悒也不曾真正消失过。而他竟然以为那是女孩子特有的气质。 他爱着她,以为她就是自己的一切。但他却不了解她,甚至不知道她是如何深陷青楼。 彼时,他不过一介武人,即使陪伴着她,又能为她做什么呢?沦为杀手,帮她复仇?呵,恐怕穷其一生也未必能做出什么名堂。云家的灭门之案一直悬而未决,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那里面水有多深。凭着他们两个,能做什么呢?恐怕只会打草惊蛇丢了性命。 在那个时候,十六岁的她或许已经看明白了那件事的艰巨和复杂,所以才一力承担,给了他自由…… 江湛抱着奄奄一息的她缓缓走出了那条幽深的甬道,天上星光一片辉煌,月色如银。 雪璎眼中流露出一丝喜色,道:“这儿好。”她忽然瞥见他胸前衣襟上斑斑血迹,神色一紧,道:“原平,你受伤了么?快放下我。” 江湛心头涌过一丝甜蜜,暗道:她对我还有情,即使这么多年的磨砺,她的本心依然为泯,自己命在旦夕,却还关心着我。 “我没事,那血是你的。”他说道。 她这才放下心来,缓缓道:“晓妆说你病了,好了么?”江湛心头又甜又苦,强笑道:“没什么大恙,以前在战场上杀敌时留下的旧伤,有时会发作。不过不要紧,你放心吧!” 第100章 香消玉殒2 “那就好!”她微微点头。 “阿璎,是谁伤得你?”他眼中涌出悲愤之色来。 雪璎忽然摇头,似乎非常激动,伤口的血大量涌出。一阵冷风吹来,她不断地轻咳。江湛急忙把她紧紧搂在怀里,道:“我不问了,我不问了,你不要那么激动。” 雪璎笑道:“何必理会是谁呢,反正我也是要死的。” “不,我从来没有,从来没有想过你会死。我的奏折早已送去京城了,皇上一定会给我免死令的。你不会死的……”他近乎绝望的哀喊道。 “别难过了。”雪璎心疼地轻轻握住了他因悲痛而颤抖的手。 “等不到明天的,我早已服下了毒药,即使没有杀手,日出之前我也会气绝的。原平,我害怕被押往刑场斩首。我不想看到那些害死我家人的坏蛋。我更怕看到自己的头被砍下来,成为孤魂野鬼,永世不得超生。反正要死的,我宁可服毒自尽。” 大概是说的话太多了,她不住地喘气,脸颊也泛起了一阵阵红晕。 “阿璎,为什么要这样呀?”江湛闭上眼睛,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滑落,在星光下闪闪发光,晶亮如银。 雪璎心里更加难过,她知道他此刻心里有多痛。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她微微笑道:“我还没死呢,干嘛伤心呀?”江湛拭泪也笑了,他却笑得很凄苦。 雪璎望着满天星光,悠然道:“我有个心事未了!” “什么事?”江湛急问。她脸上挂着柔和的笑意,缓缓道:“我放心不下我的小妹,她是个很美丽很纯洁的女孩。我真的不想她步我的后尘。她不应有恨,她应该只有爱。” 她轻叹了一声,道:“可是她偏偏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她眉头微皱,道:“她爱上了冼大人。”江湛微微一惊,道:“冼南归,他有妻子啊!阿璎,你妹妹就是我的妹妹,她是谁?” “她是刑州毓家的女儿雪衣。”雪璎轻声道。 “雪衣,伊娜尔,雪圣女,你的妹妹……”他喃喃道:“怎么回事?”雪璎却似没听到,依然笑着说:“原平,你如果见到她,一定会喜欢她的,她是个很惹人怜的姑娘。” 她的神志有些不清了,自语道:“原平,你会爱上雪衣的,就像当年爱上少女时的我一样。可是你已经有十几个夫人了,雪衣怎么办?怎么办呀?”她皱起眉来,迷迷糊糊的叫着。 “阿璎,阿璎。”江湛低声唤道。“醒醒,有一句话你一定要听。”雪璎忽又睁开眼来,竟似十分清醒,道:“原平,你说什么?” 江湛通晓医术,自然知道这是回光返照,不觉眼睛湿润了,道:“其实我一直未娶,哪来的十几个夫人呀!那是我乱说的。” 雪璎莞尔一笑道:“我以为是真的呢。”她的语气不觉又认真起来,望着他的眼睛道:“这些年来你都没有心仪的女子吗?”江湛挑了挑眉毛,道:“有啊,就是你了。” 雪璎心里很是感动,喃喃道:“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原平,你真的很好很好,可惜阿璎却辜负了你一片真情。” “不要这么说,这是我心甘情愿的。” “啊!答应我,我死了以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试着去爱上另一个姑娘,你才二十六岁,有的是时间。咳咳……我还是希望你会爱上雪衣。”雪璎咳着,此刻的她异常清醒。 “别说傻话了,阿璎。一生只为一个人。我恐怕再也没有精力爱上别的姑娘了,我认识你的小妹,如果有机会见到,我会想办法照顾她的。”江湛声音苦涩道。 “今生遇到你,是我人生中最大的幸事。原平,真的好希望永远陪着你。”她伸出手臂,用最后的力气环住了他的腰,感觉到他的身子在轻轻颤抖。 她扬起脸,微笑道:“天亮了。”江湛抬头看去,果然,不知何时月已西沉,日将东升。 东边天空中万缕朝霞绚丽无比,将半边天也染成了鲜艳温暖的红色。他低下头时,眼泪不期然落下。 她的脸颊映着朝阳,成了淡淡的粉红色,美得令人心疼。她的眼睛已经闭上了,嘴角凝着一丝安详的、幸福的微笑。 惊为天人 实为68章 九微不由得脸颊通红,慌忙道:“属下知错,一击不中本该撤离,属下却……苦苦纠缠,实属不该……”还想要再说什么,可是耳边却再也没有了声响,迟疑了一会儿,她犹豫着抬起头才发现面前已经空无一人了! 那个人,真的已经到了如此出神入化的地步了吗?传说中有登峰造极、通天彻地本领的他,竟然、竟然第一次离开了东楼?简直是太匪夷所思了。 雪衣醒来的时候,眼前一阵恍惚。 如果不是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她一定会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但是除了梦境,她再也想不出来哪里还有这样的地方。莫非是仙境? 触目所及都是一种颜色,干净到纯粹的白色。 窗、桌、几、椅、杯、盘、帐幔、纱帘、屏风甚至她身下铺的床褥都是纯白色的貂皮,温软柔和,极其舒适。 身上盖着一层薄被,其实在她看来不过两层白布而已。 房间很大,甚至算是空旷。 她躺在一张很大也很舒适的寝台上,而这寝台竟然放置在室中间。 这房间看上去竟似有数丈宽,四面墙壁上有三面设有大窗,其中一面是拱形的月亮门。 她在这里分不清方向,仔细朝一面窗子看去,却不见一点儿树影什么的,也听不到鸟鸣。 隐隐竟然看到浮云在飘动,天哪,难道自己已经死了?而这里根本就不是人间? 因为这周围的一切都是那样的陌生而奇特,是她所从来没有见过的。 这一惊非同小可,她忍痛下了床,脚下依然很虚浮,像踩在棉花上一样。她只得慢慢走,一步步朝着门口走去。 那椭圆形的门洞空空荡荡,周围饰有白银打造的芙蓉花图案,花心镶有水晶、明珠等,晶莹闪亮。 门上没有帘子,也没有门扇,空空如也,却只是一个门洞。 走到门这里的时候看到距此数尺的地方有一排低矮的白色木雕栏杆。她又向前略微走了一小步,往下一看不觉得惊出了一身冷汗,竟是腿脚发软,往后退了一步,按着胸口半天回不过神来。 那下面一片空茫,雾霭浮动,就仿佛是站在山顶往下俯瞰一般。若是失足坠下,还会有命吗? 这是什么地方,怎么会这么高? 她抚着胸口,轻轻退了回去。 这座大屋中除了中间因为设有床帐所以地面铺设有白色的地毯外,其余地面都是明亮澄澈、光润莹泽。仔细一看,原来地面铺的竟是一层白玉,白玉上起着青白色的暗纹,精妙绝伦,让人看了叹为观止。 案几及一切装饰几乎都是用白玉制成,都是精美绝伦,玲珑剔透,却不知道是谁家,能有如此奢侈却又出尘的做派? 周围很安静,静得她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这个大房子中还有其他人吗?她仔细地寻找,窗外高空的风吹了进来,拂起了白纱帘幔,朝着她当头罩下。 她伸出手轻轻撩开,只一低头,无意间瞥见了那扇巨大的白木雕花屏风后露出的一片衣角。 竟然有人?心头不由得一喜。 她朝着屏风走了过去,白木雕的镂空框架,糊着一层薄纱,影影绰绰,看不清那面。 她轻挽裙裾,缓缓绕了过去。 这一下子不觉眼前一亮,屏风后的白锦软垫上,盘膝坐着一人。 竟是个白发如银的俊秀少年,那少年凤目花唇,肤如白玉,秀美绝伦,一袭宽大舒缓的白缎长袍包裹着英挺的身躯,袍袖上隐隐起着淡淡的云纹,华贵又不失庄重,清俊亦不失英武,一眼看去,只觉飘逸出尘,不似凡人。 她这一辈子都没有见过这样风神如玉、气质脱俗有天人之姿的人! 那人在闭目打坐,竟似浑然未觉身边之事,也未觉察到她的目光。 她更加确信自己的想法了,这儿真的是天上呀!这么高,以后怕是回不到人间了,原来生和死其实没什么不同,只是住的地方不同而已。 而她死了没有下地狱,竟然跑到天上来了,还见到了传说中的神仙? 可是,这神仙未免太过年轻了吧?怎么看也都不过是十五六岁的样子吧? 想到这里不由得轻叹了一声。 却不料这声轻轻的叹息,竟将那白衣银发的“仙人”唤醒了。 他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眸子竟似比这世间最珍贵的宝石还要璀璨夺目,摄人心魄!方才还觉得他不像是凡俗中人,此刻这双眼睛一睁开,她就更加确定他一定是神仙了,否则世间绝对不会有这样好看的甚至完美的凡人! 面色如玉,眸若宝石,轮廓线条更是流畅优美的就仿佛画中人。 本来白发会给人一种惨淡凄凉的感觉,但是此人的一头长发却并非常见的苍白,而是如同泛着华美银光的锦缎一般,让人不由得想要伸手去摸一下! 而他的眉毛、眼珠、睫毛都是黑色的,但是这两者却似乎并不冲突,反而融合出了一种融洽到极致的和谐。 那少年被她这么盯着看了一番,不但没有丝毫不悦,甚至面上一点儿表情也没有,只是眼中掠过一丝淡淡的玩味。 “你是神仙吗?”见他望向了自己,少女不由得开口问道,她的声音清婉娇美,很是悦耳动听。 “哼,本座很像死人吗?”那少年眉梢一挑,冷哼道。 这样傲慢却又孤高的语气,有种说不出的熟悉……不就是…… 她忽然想起来,在她受伤不敌那女刺客的时候,好像迷迷糊糊中听到过类似的声音。 第102章 回首空余恨 “什么,云姑娘遇刺身亡!”冼南归大惊之下,拍案而起。 “大人,是真的。昨夜有刺客潜入,十多名狱卒也无一生还。”师爷神色严谨道。 冼南归毕竟也是经过大事的,很快便镇定下来,道:“一切照旧,吩咐下去,所有囚车及时送到刑场,午时三刻准时行刑。切记,派人严守刑场周围,决不允许出任何差错。” 江湛把她葬在了云家废宅的庭院中,毕竟那是她的家,叶落归根呀! 在她的墓碑上他却不知该写什么,因为她毕竟不是他的妻子,到死也不是。或许就是因为这个遗憾,他才会永远的想念她,牵挂她。 他并没有留下来,第二天他便离开了。 惦记她,是在心里头。祭奠她,是每天每时每刻的事。 她死了,他也难再活下去。他却依然活着,也许只是为了让她安心,也许只是为了让自己安心。 他以清醒的痛苦去惦念他心爱的女子,想着和她一起度过的日子,想着两人之间的点点滴滴,想着她如花的笑靥,银铃般的声音。 雪衣赶来时已是六日之后了。她本以为有人会救她的,她本以为表哥或许会留情的……她却没料到能救她的人也怀着同样的想法,她却没料到她并没有死在表哥之手。 在那个充满了孤独和凄清的陌生大宅子中,她找到了那一处孤坟。 “君之去后,弹指经年。年年此夜,碧海青天!昔君与我,有影皆双。我有疑豫,我搉君商。我有豪情,君悦君赏。我唱君和,我瑜君埸。今我失君,形影彷徨!” 她不禁动容了,在她读完墓碑上那首诗后。 她本是带着满腔悲痛和悔恨来的,但此刻却变成了羡慕和欢欣! 云姐姐,她死的应该很安详很满足了吧!这是多么深沉的情多么浓厚的爱呀!有的人拼尽一生也不曾得到过,甚至不曾憧憬过,而她却得到了,她该是多么幸运啊! 如果自己死了,那个人也会这般思念她、记挂她,那么她该是死而无憾了。短短的一首诗中,倾注了多少感情和无可奈何的惆怅与不舍呀! 那个有情人是谁?是个什么样的人?她看到了他的名字:原平。 原平师兄,就是江湛。 她一下子恍然大悟,怪不得在热闹的大年夜里,别人都在欢庆团圆时他孤身一人坐在园中抚琴,怪不得他年纪不小了却一直未娶,怪不得他的笑容背后总隐藏着一丝难以觉察的哀伤,怪不得他眼中总有一抹无奈的苍凉…… 原来都是因为他爱她,而她却身陷青楼,两人不能在一起。 可是他那么大本事为何不去救她?她那么聪明为何不自己逃走?报仇,对了,她要隐藏身份,为了报仇,所以她不愿离开那个地方。 如果她不愿,那么即使他是皇帝也没有办法的。片刻之间,所有的一切都想清楚了,她本就冰雪聪明,所以很快把这件事想的透透彻彻了。 云姐姐报了仇之后,原师兄才可以和她在一起,而报过仇之后她却要死了。她本来可以让他帮自己呀,因为他爱她,所以一定会为她做任何事,而她似乎并未告诉他让他帮忙,一定是不想连累他吧! 她与雪璎本是姐妹,心意相通,所以隔着生死轮回,竟也将她生前的心结一一解开了。 想到这些时,终于忍不住蹲在地上失声痛哭。 忽然她听到了一个声音,寒风中隐隐传来一个哀婉凄绝的声音:“阿璎,阿璎,阿璎……对不起,大哥来晚了……” 是谁,发出这样令人心碎的呼声?她回过头去,却见一个衣衫整洁的男子跌跌撞撞地奔来,他的衣袂在寒风中蜡蜡作响,他的发丝飘发如花。 是他,云玥。两年不见,他变了很多。憔悴了不少,他的一条腿似乎有些微跛,所以奔跑起来有些不稳。 唯独没有变的是那双眼睛,寒冷如冰却又温柔似水,依然那样纯真、明澈,不含一点杂质,似乎能给人带来温情和希望。 只是很少有人看到这一点,人们通常只看到的是寒冷和无情。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那样残忍的杀了她的家人,却又为何对自己那么好,那么好。 云姐姐,我该怎么对你的大哥呀! 她别过头去以手掩面继续哭泣,她哭的不是雪璎的死,是她与原平的爱的悲剧,是自己未得到这样一份真情的伤感,是不知如何对云玥的无奈。 他跪在雪璎的墓前无比悲痛,他默默的流泪,默默地忏悔,默默的求她原谅。从此他的心里又多了一份自责。 第103章 云家旧宅 他那时明明能够救她,但却没有救她。 他悄然走开是因为她们的话刺痛了他的心,他无法听下去,更没有勇气出来了。 他空有一身绝世武功,却偏偏有着一颗柔弱的心。所以他最致命的弱点便是伤心,无论多重的伤他都不会倒下,但是只要有人伤了他的心,他便会无力地倒下。 看到雪衣在哭泣,他的伤痛更加无可抑制,内心的愧疚与自责又死灰复燃了。他在流泪,无声的哭泣。无声之泣最为伤情。伤情总是痴心人。痴于道者无拘束,痴于剑者杀性大,痴于情者思难忘。 雪衣在哭,是为了自己。 两年前在雪地里,墨夷找到她时,她暗自发誓从此不在冼南归面前出现,对他的感情已经冰封。 然而却终究无法忘记他,也放不下他。 洛迦使团离开时,她求墨夷给她两年的时间来处理一些私事,他竟然答应了。现在想她的时间不多了,只剩下两个月。 如果在这段时间里不能对自己的感情做个了断,那么她将怎能安心的离去呀? 一时间越想越伤心,哭的是肝肠寸断,到后来连眼泪都流干了,怔怔地坐在地上出神。 过了很久,她才回过神来。一看云玥,不觉吃了一惊。 他不知何时竟已晕倒在地上,或许是急痛攻心吧。 她站起来走了过去,他仰面朝天,眉间似乎锁着无限悲苦,苍白俊秀的脸上覆着几缕散发。 雪衣心里忽然“咯噔”一跳,她无意中看见他鬓上不知何时竟出现了一缕缕白发。 云玥给她的感觉和云雪璎给她的感觉一样,有些温暖又有些亲切。这种奇异的感觉是从第一次见到就开始有的。 不同的是对云玥她却始终无法将毓家的灭门之仇释怀。 但他总算对他的妹妹还有几分亲情,算有可取之处吧! 雪衣叹了口气,蹲下身来轻轻推了推他,“喂。醒醒啊!”怎么没有反应啊?她心里有些着急了,眼看着夕阳西下了,这个宅子显然荒废已久了,到了晚上一定很可怕的。 但是又不能把他扔在这儿吧!环顾四周,发现不远处有一片已沉积填平的小湖,湖上跨着一座石桥。 这儿荒废的房间是有不少,只是她不敢进去。所以费了好大劲,把他连拖带扶弄到了桥上,让他在桥栏上坐着。 看来,他若不醒,只有陪他在这个鬼地方呆一夜了。 到了夜晚时,霜重露湿,寒气袭人,她冷的牙关轻撞,微微地颤抖起来,不由自主地往他身上靠去,后来渐渐睡着了。 朦朦胧胧中,却见桥下干涸的湖中,水渐渐漫了上来,直到与湖面齐平。 然后周围的一切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似乎隐约传来人们的欢笑声,孩子们追逐打闹的声音。 为什么不见人呢?正在这时,一个人从湖中冒了出来,是个华衣中年男子,他的胸口竟插着一把匕首,而他看上去竟似什么事也没有。 接着冒出一个美丽的羽衣女人,她忽尔转身,却见她的背上竟有好几处被长剑刺穿的伤口。 她重又转过身,脸上带着甜甜的微笑。 湖水咕咚咕咚的,不断有人往外冒。 有的人出来时天灵盖已碎,脑浆都流到了脸上。有人提着自己的头,狞笑着冒了出来。更有不计其数的残肢断骸跟着一柄冒了出来。 那些人中男女老幼都有,最先冒出的两人中间站了一个男孩子,有八九岁大,舌头伸的老长,快垂到脑前了。 湖面上顿时阴气森森,那水,那哪里是湖水呀?分明是血,全是殷红的鲜血呀!人群忽然似炸开了一般,他们在湖面上狂叫、乱窜,“我们死的好冤啊!”“冤枉啊。”“谁来为我报仇呀?” …… 他们发出各种凄厉怪异的哀嚎声。 她还在桥上,而云玥依然靠在那儿睡着。 那个羽衣女人过来了,还有那个胸口插着匕首的男子,那个舌头伸的老长的男孩,他们朝这边飘了过来。 她吓的骨头都软了,他们是人还是鬼呀? 那个女人笑着伸出手道:“我的孩子,你终于回来了!”她的指尖几乎要触到她的面颊了,她的指尖寒气森森,她感到毛骨悚然,大声尖叫起来。 她想要逃,却发现浑身无力,动也动不了,回头一看,那么多人狞笑着朝她围了过来。 她大叫:“求求你们,不要过来,不要过来。”但是她却发现无论自己怎么喊,却根本发不出声音来。那些人浑然不理,依旧朝她飘了过来。 周围顿时充满了一种诡异、恐怖、血腥的气息。 她抱着头大叫:“走开,不要过来。”最后“啊”的一声尖叫,心胆欲碎,猛一抬头发现哪儿有人,那只伸向她的手竟是白森森的骨头。 再一看,那些人却一下子都变成了白森森、阴气溋溢的白骨。他们依旧高叫、哀嚎。 第104章 身世如萍 那一湖血水忽然竟似沸腾了一般,接着抛起很高的血浪,霎时将那一干白骨尽皆吞噬。 她伏在地上喘着气,再看湖中,却又恢复了平静,依然是碧波荡漾。 “求求你们,就此消失吧,不要再出现了。求你们不要再出现了。”她在心里祈祷道。 刹那之间天又黑了,周围的房间里都透出了灯光,怎地下雪了吗? 为什么地上有一层厚厚的雪。不知从哪儿出现了好多神秘的黑衣人,接着喊杀声、惨叫声此起彼伏。怎么突然这么多人呀?被杀死的人倒在了地上,鲜血淌成了河,尸骨越积越多。 忽然面前又出现了另一个场景:在一间温暖明亮的房中,那个羽衣女子拿着笔在写字,她神色极为惊惶。 她身边站着两个女孩,竟生得一模一样,俏丽可爱。其中一个女孩手中抱着个婴孩。“娘,小妹还没有名字呢!”抱孩子的女孩道。 女人略微沉吟道:“就叫雪衣吧!” “雪衣吗?该怎么写呢?”女孩问道。 女人来不及回答,把写好的一张纸条塞到了婴孩身上,三人匆匆离去。 外面寒风哀嚎,那些人疯狂的砍杀,到处抢掠,所到之处必洗劫一空,他们竟毫不留情,一个活口也不留。 刀光闪处,血肉横发。她吓得心惊胆战,叫道:“不要再杀人了,不要再杀了。”扑过去要抓住一把砍向一个老人的刀,不料身子一歪,竟扑了个空。 恍惚中听到有人在呼唤:“雪衣,雪衣,雪衣……” 是谁,是谁在叫?那把刀砍了下来,那个老人的头颅滚到了她脚下,她惊叫了一声跳开了。 这是梦,为什么醒不来呢? “雪衣,雪衣,雪衣……”那个声音仍在呼唤。 对,这只是梦。 她仰起头,那个声音竟似从黑沉沉的天空中传下来一般。 她拼命挣扎,朝着那个声音跑去,那是她恶梦的突破口,那个声音充满了焦急和关切,“雪衣,雪衣,雪衣。” 那个声音越来越清晰。她忽尔犹豫了一下,雪衣还是血衣?只这一下子,似乎又陷落在那无边的恐惧中了。 那个呼声适时的响起,指引她朝着光明奔去。 “雪衣,雪衣。”她疲倦的睁开了眼睛,“雪衣,怎么了?” 云玥焦急的问道,她望着他,又望了望四周,石桥、枯湖,就是这儿。她惊叫了一声用手捂住了眼睛。 “雪衣,怎么了,做恶梦了吗?”云玥轻轻抚着她的肩,柔声问道。 他的手掌宽大而温暖,令她崩紧的心弦顿时放松了下来。忍不住伏在他怀里哭道:“我梦见了好多死人好多死人,他们要抓我走,你却不管。” “我,我没有啊!”云玥急切道。 “你就是嘛,就是在这儿。”她指了指湖中,道:“好多人,一个一个从湖里冒了出来。啊呀!”她又惊叫了一声,似乎真的看到有人从湖中冒出了一般。 云玥望着她,眼神复杂,,竟似有好多话要说。 她颤声道:“那些是鬼吗?” “不,这个湖底,真的有好多人。”云玥肃然道。“你说什么?”雪衣忽然惊叫了一声站起身奔下了石桥。 “雪衣,你干什么去?”云玥叫道。 “我要离开这儿。”她叫道。 这个地方,好可怕,到处都弥漫着死亡的恐怖和血腥的气息。 此时月上中天了,夜风呼呼地吹,这儿本来就因荒弃而草木丛生,繁茂无比,此刻更显得阴森可怕。 她不敢左顾右盼,只想快点跑出去。 她全身早被冷汗浸湿了,这会儿给风一吹,冷的直打哆嗦。双腿也跟着打战,跑了很久却发现竟又回到了雪璎的坟前。那座石桥遥遥在望,桥上一个人也没有。云玥,他一个人走了吧? 怎么办?天为什么还不亮。 第一次他觉得黑夜这么漫长、这么可怕。 她对这儿本就陌生,加之又是黑夜,竟找不到出去的路了。 她不敢乱跑了,生怕撞见什么可怕的东西,她蹲在墓碑前瑟瑟发抖,又不敢睡觉,因为一闭上眼就会想起刚才的恶梦。 “云姐姐,你能看见我吗?云玥他走了,把我一个人丢下了。”她喃喃道。 她抱紧手臂缩在墓碑前,越来越觉得无比孤寂,无比凄清,忍不住道:“该死的云玥,这下把我害死了。” 她虽然在埋怨他,但内心深处却希望他快点出现。她心里不住地呼唤,“云玥,快来呀,云玥,你要是不来找我,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再理你了。” 月亮忽然隐入了云层,四周又陷入了黑暗。 无边的黑暗中,也不知藏着多少恐怖的东西。 她想在这儿再多呆片刻,一定会吓死的。忍不住又轻轻啜泣起来,又不敢出声,怕引来什么鬼怪。 她捂住嘴巴睁大眼睛瞧着四周,可还是害怕。于是她转身把脸贴在石碑上,动也不敢动。黑暗中的长草中似乎总有簌簌之声,也不知道隐藏着什么。 天哪!何时才天亮呀? 第105章 命中劫数 隐约中又听到一阵轻响,会不会是湖底…… 云玥不是说那里真的有人,难道湖底的死人又冒出来了? 正想着忽然感觉有人到了身后,她不敢回头,只是浑身发抖,那个人…… 那是人是鬼?反正她感到有一只手缓缓搭在了她的肩上。 她全身猛地一震,“呀”的惊叫了一声,缩到了墓碑后,抱着头颤声道:“云姐姐救命,有鬼啊!” “别怕,雪衣,是我。”那个声音很亲切,很熟悉,不像是鬼。她从臂弯里抬起头,却是云玥,他果真找来了。 心头陡地放松了,再也忍不住哭了起来,“云玥,我以为你走了,我以为你不管我了。” 云玥心头一痛,俯身把她从地上抱了起来,柔声安慰道:“不要怕,雪衣。”雪衣靠在他怀里渐渐安静下来。 走出大门之后,她终于舒了口气,放开了他的手。 “为你会怕?那是我们的家呀!”云玥不解的问。 “我们?”雪衣仰起头道:“你在说什么?” 云玥疑惑道:“阿璎没告诉你吗?难道你不知道?你是我们的小妹妹呀!” 雪衣一怔,道:“胡说,我怎么可能是你们的妹妹呢?简直是胡说八道。” “你为什么不相信?就在你出生的那一年,我们的家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云玥哑声喊道,他似乎比雪衣还激动。 “骗人,你一定在骗我。”雪衣忽然大声喊道。这怎么可能呢?她是毓家的孩子,从来都是,她有爹有娘有哥哥还有表哥。 “不,我从来没有骗过你。”云玥语气坚决道。 她瞪大了眼睛,摇头道:“你一定是弄错了,我怎么可能是你们的妹妹呢?”她忽然笑了,道:“你就是在骗我,你要是我哥哥的话你怎么还会杀我的爹娘呀!云玥,我知道你在逗我。哦,我不是说过想有你这样一个哥哥嘛,所以你才这么说的,对不对。”她竭力地寻找能证明她与云家没有任何关系的依据。 “雪衣,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你就是不愿意去相信而已。不要天真了,你以为在抉择到来时,像一只鸵鸟一样把头埋入沙堆里闭上眼睛不去面对,就可以逃得了一世么?”他走上前一步,捧住她的脸,逼视着她的眼睛,道:“这是事实,无论你是否相信,都无法改变的事实。我们已经背负了所有的仇恨,阿璎为此付出了生命。你为什么还要逃避?你是云家的孩子,从来都是。” 他似乎要透过她的眼睛,看透她的心。 他的眼睛那么凌厉,那么坚毅,雪衣一时间竟然震住了。 她受不了那种眼神,看得她心里直哆嗦。 云玥的心不觉软了下来,缓缓放开了她。 雪衣转身缓缓跑开了,身后传来云玥的声音,“有些事,无论你逃避多久终究都是要面对的。逃避的痛苦未必比面对少。” 她蓦地站住了,我真的一直在逃避吗?这么多年来,她刻意去逃避自己的身世,以伊娜尔的新名字活着,因为不愿意去面对当初被最信任最亲的人抛弃的痛苦。 大王子战死后,她去参选洛迦圣女,以此逃避心头的伤痛和忿恨。知晓了墨夷的心意后,又一直假装不知以此来逃避对于禁忌的无措和恐慌。来到长安多日,即使最后已经见到了他,却始终不敢去相认,还不是一味的在逃避吗? 她究竟在害怕什么? 到得此时,她又怎么会真的还不明白呢? 梦里那个婴孩就是她吧!那个羽衣女子想必就是她的生母,那两个女孩子其中一个就是云雪璎!而那个湖底沉睡的冤魂,全都是她的亲人! 这才是她真正的身世,太原云家的遗孤! 方才她那么害怕,其实并非是对于鬼怪等,而是对于未可知的事实。她已经在怀疑了,就在进入这座荒宅之后她就已经有了奇异的感觉,只是心里却在抵触着,不愿意去相信而已。 原来,无论如何,她都无法逃开家破人亡的命运!这就是冥冥中的安排吗? 她缓缓回过神来,看到云玥站在面前,静静的望着她,澄澈如秋水般的眼眸中泛着与雪璎相似的温情。 这个人,才是与她有着血缘关系的大哥,却也是亲手杀了她养父母满门的凶手! 死者已矣,生者何堪? 深深吸了口气,慢慢静下心来,道:“你现在要去哪里?” 云玥一怔,道:“大仇已报,我一时竟也不知何去何从。”他眼神落寞,神情萧索。 这一生都被仇恨、杀戮和愧疚所折磨,到了此时,竟然不知道该怎么解脱。雪衣知道他心里凄苦,不觉起了哀矜之心,走过来牵起他的衣袖道:“我要回京城,你若没事,陪我一起去吧!” 云玥心头一喜,道:“好!” 两人不再说话了,缓缓走进了黎明前的晨雾中。 第106章 此恨绵绵 半月后,他们来到了长安。 云玥一路上心事重重,但雪衣却似很轻松,这令他更纳闷。 她为什么可以如此平静啊?静地有点出奇。难道她当真已经接受了这样残酷的事实? 云玥仰头看着黑夜,九天之上有无数冰冷的眼睛同时也在凝视着他。 雪衣从他身后走出来,道:“你睡不着吗?” 云玥没有回答,他只是感到很疲倦,是心。 这些年来他不知道到底做对了什么,只知道做错了很多。 他微微叹息,道:“雪衣,是不是只有我死了,你才会原谅我。”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像天上的星星。 雪衣似乎吃了一惊,随即笑道:“你说什么呀?什么死不死的。” “我是认真的。”他用手指了指身畔的石头,示意她坐下。 “我也很想原谅你,因为人都已经死了,况且我能理解,你也不是故意的。若是严格点说,指使你的人才是毓家的仇人。好了,我们不要说这个了。我现在只想离仇恨远远的。阿璎姐姐若不是为了报仇,她就能和原平师兄在一起了。”她踱了几步,走过去坐在了他旁边的石头上。 云玥却似仍在苦恼,呆呆地皱着眉。 “你给我讲一讲你的故事吧!”雪衣忽然有些好奇道。 “故事?我、我没有什么有趣的故事。”云玥摇了摇头道。他的故事,都是惨烈而残酷的,不适合与人分享。而且这么多年来,他也早就习惯了一个人默默承受,无论受到怎样不公平的待遇,都已经过了抱怨和不平的年龄。 “比如说,你武功那么厉害,跟谁学的呢?你师父一定是个很厉害的人吧!”雪衣道。 想到师父,云玥平素严苛而呆板的面上似乎露出了几分平和,缓缓道:“江湖中没有人知道我的师承。” 雪衣望着他抚摸剑柄的手,沉吟道:“因为你怕会给师门带来麻烦,所以从不告诉别人自己的师承,是吧?” 云玥点了点头,道:“这算一方面原因。说到带累师门,倒也不至于。因为我们那个门派,就只有我和师父两个人。” “啊?那都这么厉害,要是你们那个门派再大一点,人多一点,岂不是要称霸武林了?”雪衣忍俊不禁道。 “师父是世外高人,醉心于武学,亦正亦邪,百无禁忌,他老人家虽是修道之人,但却并受世俗礼法的约束。师父常年在外云游,二十二年前的一个雪夜路过太原,在云府住过一宿,也是因此遇到了幼时的我,我们的师徒缘便始于那时。” “二十二年前?你多大啊?”雪衣问道。 “六岁吧!”云玥道。 雪衣突然不作声了。六岁的时候,自己正经历着最痛苦最残酷的家变。 “本来爹娘并不舍得让师父带我走。但是他说我命格诡异,若不化劫,恐难善终。何况那时候我虽然小,却很喜欢练武。有时候会缠着娘教我舞剑,爹爹削的小木剑,从来不离身。”那么遥远的记忆,如今回想起来,竟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觉。 雪衣却是听得心头一酸,虽然只字片语,她却几乎可以想象的出幼年时候的云玥该是怎么活泼调皮的样子。而他们的父母,又是如何恩爱慈和的样子。 “十岁那年的冬天,有一天师父忽然对我说,他卜了一卦,算是云家有血光之灾,万分凶险。我们连夜往回赶,但终究还是迟了一步。”他缓缓闭上了眼睛,两只手猛地用力握紧了膝上的剑。 “我从来没有见过你,但是我知道娘生了个小妹妹,因为你满月的时候云家大宴宾客,满城尽欢,传的人尽皆知。因为生你的时候,爹爹已经四十多岁了,算是中年得女,自是非常欢喜。” 雪衣垂下了头,轻轻揉搓着衣角。她并非自由失怙,她的童年是幸福而安稳的。娘虽然不是亲生,但却对她很是疼爱。爹爹向来严肃,对她也是极为和善。甚至连外祖母都没有表现过任何偏心之类的举动。 上天待她,究竟是仁厚还是残忍呢? “那天,当我们赶回来的时候,整个云府都已经没有了一丝生气。师父说那么多人一夕丧命,怨气过重,恐酿出恶灵,为祸乡里,而我也不想家里变成凶宅。于是我们将府中所有死者的尸体搬去沉入了湖中,最后由师父施法超度。但是怨气实在太重,根本无法消饵,师父只得用无上道法布阵,封印了湖中所有生灵。这就是为何云府荒芜弃置多年前,但却并没有怪异之事发生的原因。那一****突然到访,想必是你的气息唤醒了沉睡与湖底多年的怨灵,他们并不会伤害你,入你梦中,想必也只是为了看看你而已。” 如今想起来,却似乎已经没有那么恐怖了。 雪衣有些抱歉道:“他们想必对我很失望。” 第107章 长兄如父 云玥摇头道:“怎么会?我想爹娘,对我应该才是最失望的。我是长子,但我却一事无成,甚至不能保护好你们。”他低下头,有些颓丧道。 雪衣轻轻站起身走到他身后,突然伸出手臂轻轻揽着他的脖颈,悄声在他耳边道:“明天你带我上街上去玩,好吗?” 云玥愣了一下,回过神来,竟是一时语塞,心头也是万分激动,她第一次和他这么亲热,难道她承认了他这个大哥?想到这里不由得很高兴,重重的点头。 “那么快点休息吧,明天早点起来。”雪衣放开他,挥了挥手转身进屋去了。 第二天,吃过早饭后两人就上街了。 长安不愧是京城,虽然早已入秋,却依旧热闹非凡,街上人来人往,喧闹声、嬉笑声、叫卖声此起彼伏。 两人在人群中穿行,走了半晌,雪衣觉得肚子有些饿,忙拉着云玥到了路边的小摊前坐下。 “来两碗豆腐脑!”雪衣对那摊主道。 “好的,姑娘请稍等。”摊主爽快的答应着,忙转身拿碗去盛了。 不一会儿,两碗热气腾腾冒着香气的豆腐脑就端上来了,飘着葱花和香菜末的汤汁泛着油亮的光,雪白的嫩豆腐块滑滑嫩嫩,光看着就已经让人口水直流了。 “快吃吧!”雪衣推给云玥一碗,自己拿过来一碗,用小勺子舀着喝了一小口汤,豆腐特有的醇香带着微微的甘苦,却是别有一般风味。而那雪白柔软的豆腐更是滑滑嫩嫩,入口即化。 雪衣吃的很慢,像是品尝山珍海味一般慢慢的享受着,而对面的云玥已经吃完了。 “啊,我想吃冰糖葫芦。”忽然看到一个小胡子扛着一杆红彤彤的冰糖葫芦,雪衣不由得眼馋,巴巴道。 “等着,我去给你买。”云玥站起身道。 “小姐姐,你爹对你真好。”坐在一边凳子上抱着个布娃娃的小女孩有些羡慕道。 雪衣一怔,道:“你、你说他是我爹?” “怎么,难道不是吗?”小女孩歪着脑袋,道:“我爹爹平时也是这么疼我的。” 雪衣噗嗤一笑,忍不住问道:“他有那么老吗?” 女孩摇了摇头道:“嗯,倒是不怎么老,还挺俊的,你们的眼睛很像,都很漂亮。” 雪衣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说云玥长的好看,虽然她也这么认为,但是平时却从来没有注意过,而且由于他们之间的关系从开始到现在都一直出于尴尬与微妙的边缘,一时间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就在这时候,云玥拿了两个冰糖葫芦走了过来,给了雪衣一个,另一个给了一边的女孩。女孩欢喜地接住道:“谢谢大叔,大叔,你女儿真漂亮。” 云玥一怔,红着脸支吾道:“我哪有女儿呀!” 雪衣抿着嘴偷笑,看到云玥如此窘迫,知道他是老实人,经不起这种玩笑,便有些不忍,站起来挽住他的手臂道:“小妹妹,他不是我爹,是我大哥。”女孩啊了一声,大大地张着嘴巴,看着他们付账后起身离去。 “真好玩,那个小姑娘竟会把你当成我爹。呵呵,不过要不是她说,我还真没注意到原来我们长的挺像的。”雪衣一边舔着亮晶晶的糖衣,一边笑着说道。 沉默着的云玥并没有多少表情,淡淡道:“是吗?” 雪衣心头忽然闪过了一抹白影,不知道为何她忽然想起了穆城,此刻云玥给她的就是那种修心养性多年以至于七情六欲几乎都没有了的感觉。 或许他的心里会感觉到快乐、激动或者愤怒,但是由于长时间的压抑和封闭,他已经忘记了该如何表达吧! 第108章 意难平 或许他的心里会感觉到快乐、激动或者愤怒,但是由于长时间的压抑和封闭,他已经忘记了该如何表达吧! 她吃糖葫芦用很奇怪的方法,她只吃外面的糖,然后留下红彤彤的山楂果。吃完糖以后,她就要把那扔掉。 云玥却忽然阻止道“为什么不吃完?扔了多可惜。” 雪衣没有说自己咬不动硬东西,而是皱了皱眉有些奇怪道:“怎么了?我不喜欢吃啊!再说了,这是剩下的……” “没关系,给我吧。”他伸手接过来仔细吃完了。 雪衣有些奇怪道:“你很饿吗?” “以前在山上,或者赶路,有时好几天都没有东西吃,所以每一口吃的都应该珍惜。”云玥不动声色道。他并没有义正词严的说教什么,却让雪衣不由得觉得羞愧。其实,她又何尝没有挨过饿呢?只不过这一生也就那么一次,此后再也不愿意回想。 “你看,那个风车好看吗?”她忙岔开话题道。 云玥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果真看到一个小贩捧着个大草棒,上面插着五颜六色各式各样的小风车,旁边围着一些人在看。 雪衣指的是一个粉红色的、像梅花一样的风车。 “嗯,你想要吗?”云玥点头问道。 “你等我一下,我去买。”雪衣说完就奔过去了。 云玥站在那儿等了一会儿仍不见她过来,举目望去,那边吵吵闹闹的,雪衣似乎正和一个高大魁梧的男人在理论。 他急忙奔了过去,拨开围观的人群挤了进去。 “这个是我要的嘛。”雪衣生气地叫道。 “哼,我儿子先看上的。”大汉趾高气扬道。“是吧,阿宝。” 骑在他脖子上一个八九岁胖乎乎的男孩道:“是呀,是她和我抢。” “胡说,”雪衣指着地上踩烂的三只风车道:“我每看上一个你们都抢去,还要把它弄坏,你们太不讲理了。” “就不讲理,你个臭丫头想怎样?”那个男人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道。 雪衣气地涨红了脸,不知道该如何理论,道:“你……” “怎么了,雪衣?”就在这时云玥过来问道。 大汉脖子上骑的男孩忽然大笑道:“爹,快看,是个跛脚鸭,还来充好汉。”云玥一听此言,心中陡的怒火中烧,剑眉一竖,目光如电一般激射出来,咬牙道:“你说什么?” 那大汉却不知好歹,恬着脸笑道:“我儿子的话你没听清呀?神气什么呀,不就一个臭跛子吗。嘿,这丫头长得挺标致呀,怎么找不到男人,勾搭上这么个臭跛子呀……”一边说着,一边打量着雪衣。 “你、你瞎说什么?”雪衣的脸更红了,并不是因为这句话有多无礼,而是那个男人盯着她看的眼神,让她忽然间有种赤身裸体立与人前的感觉,她心头又羞又愤,可是又不能对普通人出手,只气的双手发颤。 眼见那人眼中的猥琐和猥亵,云玥忙挡在了雪衣面前,心中狂怒,额上青筋暴出,冷冷盯着对面之人。 那大汉脸上淫猥邪异的笑容愈发深了,伸出一只脏兮兮的大手,竟要绕过云玥的肩去摸雪衣的脸,雪衣吓了一跳,慌忙向后退去。 云玥再也忍不住了,一声长啸,挥掌便拍了过去,只见一道气浪从他掌中吐出,气势汹汹,连绵不绝。那个大汉再怎么狂妄傲慢终究只是个普通人,哪里抵挡得住,“咯啦”一声,手臂率先折断,接着另一只手、肋骨、双膝……纷纷碎裂。 嘶声惨叫中喉骨被气浪横扫劈中,鲜血狂喷,翻滚飞跌,骑在他脖子上那个胖孩子坐在地上揉着摔痛的屁股大哭大叫。“臭瘸子,死瘸子,你个王八蛋敢打我爹。你和你那个臭女人不得好死……” 云玥眼中杀气陡现,再次挥掌,眼见一道青光正欲腾出时,忽听耳畔传来一个声音道:“大哥,不要。”那道青光竟是硬是被生生收回了。 他回过头,却见雪衣泪光盈然,望着他轻轻摇头,眼中似有哀求之意。她第一次叫他哥,只是为了那个不知死活的孩子求情。 第109章 压制杀气 他回过头,却见雪衣泪光盈然,望着他轻轻摇头,眼中似有哀求之意。她第一次叫他哥,只是为了那个不知死活的孩子求情。 他眼中迟疑了一下,立即垂下了头,全身为真气所鼓动涨满的衣袂萎然垂了下来。一时间心头烦躁狂乱,他愤然转身,拂袖而去。围观的人惊叫着忙让开了一条道,雪衣忙低着头追了上去。 他走的很快,雪衣紧紧跟随。 到后来他展开轻功疾奔,雪衣也展开轻功去追。 她也是听人家说云玥武功绝世,不过虽然交手过,但是他并未尽力,所以她从来没有见过他真正的实力,此刻却是真的信了,能如此轻而易举发出那么厉害的掌力,这样的高手世间恐怕真的不多。 可若是当初与大漠苍啦那些残部交手的时候使出杀招,恐怕那些人都难活命吧!一时间心头百感交集,五味杂陈。 她追上时,云玥已经停下了。 他正扶着一棵大树剧烈的喘气,脸颊红的像是能滴出血。 武功越高的人杀性越大,那些如同魔物一般潜伏在体内的杀性一旦被唤起,他就很难再控制住了。 刚才他的杀气已经大动,却为了她而不得不生生收回。一时间胸中如堵住了一般难受,几乎无法呼吸了。 这个善良的女子,是决不容许杀戮发生在她眼皮底下的。 所以他要克制,每一次当他的杀性被唤起时,内心那一片无法抑制的杀气如潮水一般都要剧烈的翻涌,滔天的巨浪似乎要从内至外地把他吞噬! 他极力忍受着这种分裂似的痛苦,而最让他难以忍受的不是别人的嘲讽,而是她竟被别人欺负,甚至被人羞辱。那个该死的人还有那个孩子,他们居然用那么粗俗的话语侮辱她。那一刻,他的心有一种被撕开的痛楚。雪衣,他最心爱的妹妹,怎么可以受这样的委屈呀! 他好恨,恨自己不能把那两个人……他甚至恨,恨她为什么要阻止。他咬着牙重重的把头往树上撞,每撞一下,树干就簌簌颤抖不已。他近乎疯狂地撞着,竟似已忘了疼。已不知是撞第几下了,怎么好像撞上一个软绵绵的东西,接着听到一声痛哼。 却见雪衣甩着生疼的手掌泪眼汪汪道:“你干什么那么对待自己呀?” 他心里一疼,狂跳的心渐渐平静下来了,脸上的红潮也褪了。把她的手掌放在自己双掌之间轻轻揉着,眼中是一片温柔的怜惜。 “你为什么要这样?在生我的气吗?”她小心翼翼地问。 他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上投下了一道弯弯的阴影,只是不说话。她黯然垂泪道:“你是为了救我才把腿弄伤的,他们说你,所以你在生我的气吧!对不起。”她轻声道:“和我在一起只会让你生气,既然现在已经到了京城,那么,我们以后还是不要见了的好。”她抽回手转身而去。 因为初来京城,所以冼南归被罢官的事她还不知道,当然他生病的事她也不知。 她只是想去问他,自己到底是不是毓家的女儿。 虽然到现在她已经相信了八成,但是终究……还是不能完全确定。她在临走前一定要把身世弄清楚。 她信任冼南归,相信他是不会骗自己的。 冼南归比她大两岁,而且少年老成,若是她真的不是毓家的女儿,那么这样的事他一定是知道一些的吧! 她在冼府的高墙外徘徊,直到夜深人静。 第110章 心事为人知 云玥找到她的时候,她正一个人蹲在冼府后面偏僻的暗巷里痛哭失声。 薄雾般的月光笼罩了整个夜空,唯独照不进那幽深偏僻的窄巷。 “他欺负你了吗?”他走过去愤然问道。 她不说话,只是呜咽。 “我去杀了他。”他忽然怒气冲冲道。雪衣霍然站起身厉声道:“你若杀了他,我就杀了你。” 他忽然有些激动的嘶声叫道:“我宁可你杀了我,也不愿看你这么难受。” 她愣愣地望着他,有些迷惘。 他语气缓下来,柔声道:“我们心血脉相连,你痛苦的时候,我心里疼。”他抬手按了按胸口道。 他伸手为她拂开被泪水****的发丝,道:“为了那个人,你把自己都弄成什么样了?你为他伤透了心,流尽了泪,他知道吗?你本来并不是个爱哭的懦弱女孩。你为了他,连自己的职责都抛弃,私自留在长安,这些他根本不知道。” 雪衣不可思议地望着他,喃喃道:“你,你都知道什么?” “我什么都知道。两年前,他成亲的时候,你在城外的护城河边等了他两天两夜,直到那个番邦王子出现并把你带走。你们的车队离开长安城的那一天夜里,你一个人骑着马又偷偷回来了,在他书房对面的屋顶上站了一夜。你就住在冼府对面的客栈里,推开窗便可以看到冼府书房的灯光。这两年来,你除了吃饭睡觉和练功,最主要的事就是偷偷保护他……” “住口,别说了,求你不要再说了,求求你了。”她抱着头撕心裂肺地喊道。 片刻后,她忽然抬起头瞪着他道:“你为什么会知道?你在跟踪我,你一直在跟踪我?” 他低头不语,算是默认了。 雪衣长长地叹了口气,一时间全都明白过来了,当年在护城河边暗中出手的人就是他,原来他伤好之后就跟着他回到了长安,或许他一直都尾随着她,只是她自己不知道吧! “怪只怪我从小便把他当成唯一的亲人了,尤其是那年之后,即便后来发生了很多事,但是他在我心里的地位谁也无法取代,我真害怕这辈子都放不下。好了,我这次来找他本来是问一件事的。可是、可是看到他和甄姐姐在一起很开心,所以心里忽然非常难受。呵,不提了。我去问另一个人。他肯定知道。” “谁?”云玥抬头道。 “玄机楼的穆城。”雪衣道。 “东楼楼主?他自是什么都知道。”云玥有些奇怪道:“你认识他?” 雪衣点了点了点头,她犹豫半响有些怯怯道:“我不在的时候,你替我保护他好不好?”云玥淡笑道:“你尽管放心,即便没有我们,他背后的高手也多着呢!” 其实要找到东楼的大概位置并不难,毕竟上次是她自己走回来的,一路虽然没有怎么留心,但是作为江湖中人的本能,还是顺着感觉找到了那日分别之地。 她顺利地找到了那个巨大的石碑,可是绕进去之后转了好半天也之间云山雾海,根本找不到那栋参天高楼的踪影。 那么巨大的建筑,绝对不会在短世间内突然搬迁的。但是越往里走云雾越深,她只得退回到那巨大石碑下。 最后无计可施之时,忽然触到了袖中的笛子,灵机一动,取出笛子运起内力吹了起来,笛声清亮,如裂帛般穿云越雾,送到了很远。 不到半个时辰,就见一个青衣淡妆广袖逶迤的长发女子从云雾中缓步走了出来。虽然没瞧清面貌,但是光看那种气韵和风姿,立刻就给人一种高远出尘的感觉,一看就是穆城身边的人。 第111章 重来东楼 雪衣心头一喜,忙起身迎上去道:“请问这儿是玄机楼东楼吗?” 青衣女子修眉一挑,打量着她道:“你是谁?你找谁?” 雪衣听她声音很熟悉,想了想道:“你是不是叫无如夜?” 青衣女子略微一惊,道:“你怎么会知道这个的名字?” “这你别管,我找穆城。”雪衣看她表情就知道猜对了,忙道。 “找我们楼主呀!呵呵,他可不是谁都见得到的。”青衣女子有些好笑道。 “不会吧,我上次见他时他怎没说?”雪衣皱眉道。 “啊!”青衣女子似乎很惊讶,道:“你见过楼主?” 雪衣点头道:“不但见过,他还救过我。看,这是他送我的生日礼物。”她扬起手腕,露出那条银色的精致手链。 青衣女子恍然大悟,失声道:“你是小雪吧?” 雪衣一怔,随即明白过来,穆城一定是说过她的名字吧,于是点头道:“是呀!” 青衣女子有些欢喜道:“太好了,我这就带你去见楼主。”她拉起雪衣的手冲进了迷雾中。 雪衣独自一人登上了东楼的最高层,如夜说过没有楼主传召,她是不可以上去的。但雪衣既然见过他,那自然是他的客人了,而且楼主交代过,如果是她的话可以不用通禀。 虽然这个地方她已不陌生了,但再次踏入门洞时,那里面一片耀眼的白还是晃了她的眼。 她轻轻走了进去,生怕打扰到他。 环顾四周,看到穆城正坐在东窗下的椅子里,安静的如同一尊雕像,仿佛已经融入了身后的背景中。 那一头银发直直地垂到了地上,漆黑的眼睛宛如凝定的墨色宝石。虽然他面上毫无表情,那张面庞却依然带着惊人的魅惑,仿佛幻出了某种光彩,可以迷住人的眼睛。 真是奇怪,怎么一来到这儿,竟似把所有忧伤烦恼全都忘了,真好。 雪衣蹑手蹑脚走过去,蹲坐在他面前的地毯上,以手支脸看着他,明明睁着眼睛,为什么就看不到她呢? 她心里好生奇怪,便不动声色的仔细观察,看他是怎么回事。 过了好半天,他左手的中指先动了动,跟着两只眼珠子竟似珠光一闪,然后他伸手拂开了遮在额前的散发,看到雪衣时,他嘴角上翘,竟露出了一个分外迷人的微笑。 雪衣有些受宠若惊,忙朝他眨了眨眼。 只一刹那的功夫,他又恢复了一贯的面无表情。 虽然对她的到来他感到很欢欣,只是却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心里的感受,他把一缕银发绞在细长的手指间玩着,漫不经心道:“小雪,发生什么事了?几个月不见,你似乎又经历了不少事情。” 雪衣惊异于他的洞察力,一时竟不知怎么回答,想了想道:“这期间发生的事,比我这两年里发生的事还多。我又失去了一个亲人。”穆城点头“嗯”了一声,雪衣也习惯他那古怪性情了,所以并不生气,道:“我这次找你,是有事请你帮忙。” 穆城放开绕在指尖的发丝,道:“说吧!” “你什么都知道,是不是?”她有些天真的问道。他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道:“你想问什么?” “我问一个孩子的身世。十八年前太原云家被灭门时有个出生才两个多月的女婴,后来怎么样了?”雪衣道。 穆城的眼睛忽然亮了一下,像是想到了什么久远的往事般,沉吟道:“哦,我挺喜欢那个小孩的。本来我知道她会在哪儿,不过现在不知道了。因为她姐姐不让我抱,抢走了。” 第112章 天上星辰 “你说的这是什么呀?你知道我问的是什么吗?我是问你那个小孩后来在哪儿?”雪衣皱眉道。 “不知道。”穆城摇头。 雪衣心头一急,站起身道:“好啊,原来你骗我的,还说你什么都知道。” 穆城望着她道:“别生气呀,我帮你查,还不行吗?”雪衣这才坐下道:“好吧,那你再查一个人。刑州刺史毓敏中毓大人,哦,是十二年前的了。他有一对双生儿女,这两个孩子是同一天生的。你帮我查一下那两个孩子是不是亲生的?” 穆城静静听完后若有所思,道:“那个女儿是你了,那个毓儿子应该在十二年前已经死了,对吧!” “是呀。”雪衣点头道:“你怎会知道?” 他沉默了一会儿,忽而望向她,神情有些庄重和肃然,缓缓道:“小雪,我告诉你一件事,是真的。本来上次就要说的,可是太巧了,我怕你又说我骗你。其实,我也是重阳节那天生的,只是我比你大十岁。” 雪衣一脸惊讶,一时间说不出话来,愣了半天才道:“十岁?你比我大十岁?这、这怎么可能?好了,先不说这个,我和哥哥也是同一天生的。我好像听说过‘同年同月同日生,同年同月同日死’这样的说法,但哥哥死去十多年了,我却还活着,为什么?” 穆城沉思片刻,道:“传说中的双生花,就是两朵花并蒂而生,相生相克,这两朵花争相吸收水分和养分,互不相容,除非一朵凋落,另一朵才会更鲜艳、更美丽,否则两朵花互不相让,都会凋谢枯萎的。你哥哥……” 雪衣不等他说完便垂下了头,低声道:“难怪小时候我们不能好好相处,他刚一对我好就出事了,他们都死了,难道是我害了哥哥?或许如果我死了,他就会活着,对不对?” 穆城摇头道:“这是他的宿命,与你无关。” “你还没说你是如何得知雪杉哥十二年前已经死了呢?”雪衣抬头问道。 穆城望着她,道:“十八年前,我夜观天象,看到我所在的星轨旁先后出现了两颗小星,后来推测出那是重阳节出生的两个孩子。想来也许是冥冥中自有安排吧,十二年前我忽然发现那两颗星星只剩下一颗了,其中一颗在那年的大年夜偏离了它的轨道,其后很快就转为了暗星。” 雪衣摇头道:“我不懂什么星象,不过明白了一点,一个人若是死了,那么他所在的那颗星就会陨落,是吧?” 穆城点了点头,漫不经心道:“算是吧。” “我的事你怎么不放在心上呀?”雪衣有些不满道。 穆城冷笑着起身道:“我的心上什么事也不放。”他走到白玉案前,随手在一张纸上写了些谁也看不见的字,折叠起来装进了一个小管子,投进了案几下的一泓清水中,又坐回原位了。 雪衣奔过去,俯下身好奇的去瞧。白玉案下有一尺见方的小水池,那水似乎很深,她把手伸进去试探,哇,摸不到底。 “喂,有多深?”她瞅着穆城道。 “嗯,水底直通到地面上了。”穆城道。 雪衣走过去,倚在窗前道:“那么那你知不知道未来?” 穆城侧头望着她,他的轮廓鲜明而俊美,那一刻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淡淡的忧伤,如水一般温柔。 雪衣有些惊异的发现,这次见面他似乎变得不太一样了,好像……比上次初见时长了好几岁,至少有十七八岁的样子了。 他神色淡定,以一种悲悯的声音道:“小雪,我说过我不会骗你的。所以我也会告诉你,我真的有预测未来的本领,这是个秘密,这世上除了你,我爹都不知道。”雪衣一惊,道:“真的?” 第113章 一月期限 “但这并不是什么好事。如果你对你的未来了如指掌,那你还活着做什么?就是因为能预测未来,我曾以为自己什么也做不了。”他黯然道:“我母亲是死在我父亲手里的,她要夺权,所以要杀我父亲,我父亲就先动手杀了她。因为我已经预测到她的命运了,所以我觉得那是绝对无法违抗的宿命,于是那个时候的我……几乎什么也没做,眼睁睁看着她死在了父亲的手里……”他的声音很遥远,很平静,不含一点儿悲哀或激动,像是在说着无关紧要的小事一般。 “可是后来,我决定不再窥探未来了。小时候我也像每个孩子一样,希望有好多亲人。偏偏我却只有父母。母亲走的那年我八岁。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我从小就没有被父母当成普通的孩子,他们是按自己的意愿让我成长。我九岁那年开始协助父亲掌管东楼事务,就是在那时我无意中从一些资料中得知了一件事,那就是我爹有个妹妹,也就是说我还有个姑姑。” “我就偷偷地找到了她,我不知道为什么父亲从没在我面前提起过她。我问她时才知道,原来她背叛了我父亲,我父亲不肯原谅她。她还说让我以后不要再去找她了,若是被我父亲知道了不好。我就没有再去找她,后来我得知姑姑家有难,忍不住去求父亲帮忙援救,可是父亲很生气,坚决不同意。他不但自己不去也不许任何一个人去。我那时已占卜到那是姑姑命中的劫数,是躲不掉的。但我却突然想试着反抗命运,所以我背着父亲偷偷去了。我没来得及救姑姑,却救了她的三个孩子。但是穆嵘,就是我爹的徒弟他跟踪了我,并向父亲告发了我私自行动的事。父亲自然大怒,狠狠责骂了我一顿。那都过去很久了,只是从那以后我便再也不肯预测未来了,突然间一切变成了未知,最初感到很迷惘甚至有些不知所措,不过后来也就习惯了。” 他望向雪衣道:“小雪,你明白了吗?即便未来已经确定了也要勇往直前,这才是一个人人存在的真正意义。” 雪衣走到他面前,苦着脸道:“我还是不明白,你生气吗?你是不是觉得跟我说话像对牛弹琴呀。” 穆城却道:“你若是明白,我就不和你说了。” 雪衣不解,道:“为什么?” “你现在可能不明白,但以后会慢慢明白的。”穆城道。 “那你能不能看到我的未来?”雪衣忽然道。 “你不用说了,我是不会告诉你任何事的。”穆城道。 雪衣咬了咬唇道:“不说算了。”她走过去坐到了一边不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穆城道:“小雪,你在生我的气吗?” 雪衣道:“不是了,我在想你……” “你在想我?”穆城忽然有些激诧异道。 “谁想你呀,你就在这儿呀!我是说我在想你多久能给我答复。”雪衣皱眉道。 穆城道:“哦……得一个月吧!” “什么?开玩笑吧!”雪衣站起身道:“这么久呀,我的时间不到两个月呀。这怎么行?”她显得很焦急。 “什么两个月?”穆城道。 “明年正月十八我就要回洛迦了,我答应了墨夷王子的。”雪衣无奈道。 穆城咬了咬唇,看上去有些不安起来,秀气的长眉拧成了麻花,单薄的唇紧紧抿着,一句话也不说了。 雪衣也不再说话,静静地坐着。 怎么到了这儿心里感觉很舒畅,所有的烦恼都似已消失了。甚至连那不足两月的期限也都差点忘了呢? 这些天来很累了,不止这几个月,这两年来都是如此。 只是为了那个人,没日没夜,废寝忘食都只是为了保护他。想要远远看着他。甚至他从来都不知道她为他所做的一切。可是云玥却知道,可惜他不是他。 她不喜欢云玥,无论他是否是她的哥哥。因为人总容易忘记别人的恩情,却不易忘记仇恨。 她也一样,虽然她很想原谅他,但在内心深处,却很难做到,就像她对冼南归的爱一样,明明不可思议,却已经深到了骨髓,无法忘却,也不知何时是个尽头。 第114章 不弃不离 冼南归病了,因为他被罢了官。 原因很简单,他在追究十八年前云家血案的元凶 原总管自然不会放过他了,如今的朝廷里他可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他若决心要整谁,谁就只有认栽了。冼南归本就树敌很多,自从太原那件案子以后,更有很多人对他恨之入骨。 闲置在府中时,不觉有些心灰意冷,加之平日忧国忧民,劳累过度,所以积劳成疾。 年纪轻轻,却忽然一病不起。曾经雄心万丈想要救大唐于水火之中,希望出现当年开元盛世的局面,但终归自己势单力薄,他一倒台,那些原来依附他的官员纷纷倒戈倾向,朝廷之中,顿时乌烟瘴气,妖孽丛生。 他虽是感染了伤寒,但却一直不见好,反而越来越严重。什么东西也吃不下,日日以汤药吊着。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他的夫人甄紫菀并未舍他而去,一直在他身旁精心服侍。 她本是个高傲的女子,她本希望冼南归做个很大的官,妻以夫荣,那样她就可以享尽尊荣了,但是偏偏冼南归却是官而不显。 千百年来,官和权是连在一起的。 官就是显赫的地位,就是特殊的享受,就是人上人,就是福中福。冼南归做官却是清正廉明、大公无私。这一点有时甄紫菀很气愤,但做为冼夫人来说她也有值得骄傲的地方。 京城中那些王公大臣、皇族显贵,哪个不是三妻四妾,左拥右抱?而冼南归却只有一位夫人,从未纳妾。以他之权、之位、之才和足以倾倒无数女子的优雅风度,何愁不能琵琶另抱? 那些贵夫人享受了荣耀和富贵,见到甄紫菀时却又羡慕起她,总是夸她有福气,嫁了那么个有才有貌的丈夫,而且又不拈花惹草,只守她一人…… 那时甄紫菀就感到特别开心,特别满足,虽然她心里明白,冼南归并不喜欢她,甚至有些憎恶她。 当年冼南归娶她也是由于她耍了一点小手段,她和侍女飘飘设了个计,她俩在别处玩了一夜,凌晨时两人才分开。她去冼府找冼南归,到了门口时却假装晕倒了。 冼南归本就宅心仁厚,加之两人本是熟识,还以为她生病了,忙把她扶到自己房里,让她躺在自己床上。 她一夜未归所以父母自然着急,见飘飘回来了就就问她小姐去哪儿了。飘飘则撒谎说昨天冼大人请小姐去府上,然后再也没有回来。 甄夫人大惊,那可关系着女儿的名节,于是匆匆带着飘飘去了冼府,直奔冼南归的房间,恰好看见女儿睡在冼南归的床上,而他还在床边。 甄夫人一时大怒,破口就骂。冼南归还没明白过来时已被骂了个狗血喷头。甄紫菀则适时的“醒”过来一把拉住冼南归说娘您不要怪他,一切都是女儿的错,是女儿主动来找他的,昨天晚上我没有回家,害得你们担心了,您别怪他…… 她边说边哭,一副受了委屈不敢说的样子。这下甄夫人全信了,揪着冼南归要他为自己的女儿负责。要么她就把这件事传扬出去,让他名誉扫地。 冼南归这才明白是自己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了。因两家关系也很好,所以一商量就决定把事给办了,好事一桩呀!那时最苦的就是冼南归了。他把那个黑锅给背定了。那件事只要传出,必定会有人信,他那时正是才名远播之时,若是让人知道了这件事,以后还怎么做人? 那时的读书人都把品行看的很重。而且那时候他刚刚结识了洛迦圣女伊娜尔,心里一直倾慕着她,若是让她听闻了这件事,那么他在她心里会留下个什么样的印象啊?万般无奈之下,他只有答应娶甄紫菀。 也是从那时起,他对甄紫菀的心冷了。冼南归生活很俭朴,从不浪费,也不喜欢奢侈。他从不大吃大喝,从不进烟花场所,也不喝酒赌博。他一直修身养性,甘于淡泊,清心寡欲。把所有的心思放在了为民请命为民办事之上。 他把所有的俸禄都给了甄紫菀,让她穿金戴银,披绸挂缎,山珍海味,而自己却是一袭布衣,平淡如斯。 凭良心来说,他绝没有半点儿对不起她。他把自己该得的荣耀、享受、赞誉都分给她甚至让给她,但惟独没有把自己的心给她。 罢官的第一天,他就给甄紫菀写了休书,只要她愿意,随时都可以离开。但是甄紫菀什么也没说就撕了休书,说等你死了我再走,所以她便一直留着。 他躺在那儿的样子看上去很令人心疼。 他的神色非常阴郁,加上他一直有病,所以活得快像眼里的那两团青蓝火焰了。身子消瘦的几近失去了影子,只剩下双颊苍白里的两掩绯红。那点红大概是病火在体内经络燃烧吧? 但是不可否认的是,即便是生病了憔悴如斯,他依然是个很好看的人。 今夜有月。 月光如梦,梦如人生。 他却无法入睡。长吸了一口气,这口气又在他胸臆间造成了剧烈的撞击。对别人而言,那只是一次呼吸,对他而言,每一次呼吸,都是生命里减少了一次。而且每一次生命里的呼吸,都使他那样痛苦。 夜太安静了,因为他听到了雪花落在地上的声音。 那一刻,他的眼前浮现了一片茫茫无际的雪原,那个美艳得令人七分动心、三分痛心的少女,俏生生的立在他面前。 不忍忘,也无法忘,只是想念。 思君如明月。 夜夜减清辉。 谁家吹笛画楼中?笛声悠悠传来,像是诉说一个梦,一个遥远的梦。 梦,远了。 也不知道是否梦里,他听到有人在吹笛子。 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 不知何时,一阵喧闹声传来。 他昏昏沉沉的睁开眼睛,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飘飘,什么事?”他唤了一声。 第115章 未卜先知 外面的侍女走进来道:“姑爷,一个姑娘跪在府门外要见您。这外面下着大雪,她不肯走。夫人劝她说您已不做官了,让她回去。可那姑娘不听,她说她有天大的冤屈,非见您不可。否则宁可含冤冻死。” 冼南归撑坐起来道:“这么冷的天,冻坏了怎么办?”他挣扎着要坐起来,飘飘忙过去扶他起来,道:“姑爷真要去吗?您又能做些什么呢?”冼南归道:“至少我可以劝她回去,不要挨冻了。” “半个月过去了,还没查到吗?”雪衣问道。 穆城不动声色的点头,过了一会儿,他回头道:“你就那么希望离开吗?”雪衣被说中心事,有些难为情的低头不语。 他又回过头去,望着漫天飞舞的雪花出神,良久,忽然轻声问道:”“小雪,你喜欢这儿吗?” “喜欢。”雪衣毫不犹豫道。 他声音一颤道:“那你愿意永远留在这儿吗?” “不。”她坚决道。 “为什么?”他有些失望地搓着手指道:“在这儿不会有人欺负你,更不会有人让你伤心,你就可以活的更久一些……” 雪衣先是愣了一下,继而有些明白过来,惊叫道:“你,你是不是看到了我的未来,知道我活得时间不长?是不是?” 穆城大漠的神色中有慌乱一闪而过,摇头道:“我,我,我……” 雪衣走上前来,逼视着他的眼睛道:“你说呀?是不是,你说过你不会骗我的。” 穆城雪白如玉的脸颊顿时红了,结巴道:“小雪,我,你,那个你、你别逼我,好吗?我,我不会告诉你的。”末了,却是神色决然道。 雪衣凝视着他的眼睛,才叹口气,道:“对不起,我只是想知道而已。” 穆城心里倒有些不安,呢喃道:“小雪,如果你快要死了,和你在一起的另一个人也快死了。但是有一个办法可以让你救那个人,也可以自救。你会用吗?” 雪衣想了想,道:“我会尽力而为,但是那件事如果我做不到,我也不会勉强的。” 穆城点头道:“恩,小雪,你相信宿命吗?” 雪衣仰起头道:“不确定,怎么了?”穆城道:“你还记得上回我指给你看的那两颗星吧!那是我们的命运之星。”“我们?”“是我们,其实我们命运相连。”雪衣怔了半天道:“为什么?” “本来是三个人,我们三人相生相克。我们两人相生,但都和你哥哥相克,那颗星已陨落了。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了,此后同生共死,同气连枝,直到生命的尽头。”穆城喃喃道。 “我不相信,因为我的未来在洛迦而不在中原。你一定想不到的,其实我早就知道自己的命运了。师父早就告诉服过了,我将来是受烈火焚烧而死的。”雪衣像是有些激动般颤声道。 “不,怎么会这样?应该是心……”穆城的脸色忽然变得惨白,不住的摇着头。 “心,什么心呀?师父绝不会说错的,她说‘伊娜尔,你欠了洛迦大王子一条命,所以你将来死于烈火中烈火中时,就算报了王子的恩。’师父的话一直都很灵验。”雪衣道。 穆城一脸的不可思议,道:“难道是我弄错了?”他喃喃道:“水生木,木生土,土生金,金生火,那道金光……难道……真的如此?”雪衣却似毫不在意,道:“你不相信吗?呵,再说了,我怎么死关你什么事?那么激动。” “你师父有没有说怎样可以补救?”他追问道。 “干什么呀?都要死了还怎么补救。哦,我明白了,你不是说我们命运相连吗?我死的时候你也就要死了,你是怕自己死吧?你也会死吗?”她忽然有些好奇起来,笑着走到他身边道:“那么你若是死时我也会死的,啊,希望你好好活着。我现在还不想死,我可还放不下他呢。” 穆城的眼中忽地流露出酸涩的痛楚,叹了口气不再说话了。 雪衣意识到自己说话有些过分了,不觉有些尴尬起来。望着那少年垂头看着自己手心的样子,竟无端的生出一股子寂寥来。 第116章 刀光又起 冼府门外围了好多人,大家纷纷议论,说冼大人已赋闲在家,这个姑娘怎还来此喊冤呀! 有的说冼大人是天下最好的官,平常百姓的冤屈只有他才去理会。也有人说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冼大人是不会出来的。 冼府门外的雪地上跪着一个素衣女子,身形单薄,楚楚可怜。她素面低垂,手中捧着状纸,一动也不动地跪着。 就在这时大门开了,飘飘和甄紫菀扶着冼南归走了出来。外面的百姓一见不觉热泪盈眶,纷纷拜倒在地上。 “冼大人为了天下百姓,如今病成了这样,理应受我们一拜。”冼南归伸手欲扶前面一名老者时,老人这么说。 大家纷纷叫道:“冼大人劳苦功高,理应受我们一拜。” 冼南归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恰在这时那个女子叫道:“大人,冤枉,求大人为民女伸冤。”冼南归这才注意到了跪在地上的女子。 “你有何冤?为何不去官府?我如今已不在朝为官了。”冼南归喘了口气道。素衣女子伏地哭泣道:“太原云家的冤大人都能伸,为何偏不为民女做主?” “你听清了,我相公如今已不做官了,怎么为你伸冤?”甄紫菀看着天寒地冻,感觉到他在自己臂弯里微颤,不由得万分心疼,怒道。 冼南归皱了皱眉,扶着飘飘的肩缓缓走下台阶道:“姑娘,天冷,你要么先跟我们进去吧!”“好啊!多谢大人体恤。”素衣女子有些欢喜的答道,她的声音却忽然间变得寒冷如冰。 她抬起头时冼南归不由得惊叫了一声,“云姑娘?” 飘飘也“啊”的惊叫了一声,因为她看到冼南归失神的一刹那,那个女子手中扬起了一片清光,直刺向了他的小腹,她的眼神狠辣恶毒,那把很薄的刀几乎穿过他的身体。 周围百姓忽然大惊,大哭大叫着扑了过去。 长笑声中,素衣女子拔地而起,一掠而过,与此同时,不知从何处飞来一道黑影追了上去。 东楼之巅。 “啊?”雪衣忽然痛哼了一声,捂着心口倒在了地上。 “小雪,小雪,小雪。”穆城扑过去唤道。 雪衣眉头紧皱,脸色苍白如纸,嘴唇也毫无血色。他眼神焦虑不安,喃喃道:“心死?”伸手在她心口轻轻一探,不觉大惊失色,她的心跳竟变得衰弱无力,几近于无。 “小雪,你总算醒来了!”穆城舒了口气,道。 雪衣皱了皱眉道:“我刚才突然感到心好痛,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怎么会这样呀?” “没事,你醒了就好了。我得走了,我还有事。”他站起身道。 “你一直在等我醒来吗?”她有些虚弱的开口,轻声问道。 他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雪衣微笑道:“谢谢,你真好。”她看起来有些衰弱,所以说起话来挺吃力。 穆城有些难受,一时间竟不忍离去。 转过身道:“那么我出去了。” “嗯,早点回来。”雪衣冲他挥挥手道。 第117章 绝世锋芒1 云玥紧紧追着前面那个影子,两人一前一后在大雪中飞奔。 他的轻功本来很好,可是因为一条腿受了伤,所以步法不如以前那样如行云流水一般了。 他实在无法想象冼南归若有什么三长两短,雪衣会怎么样。他也不敢再想了。追了有近一百里了,那个身影就在近前了。 云玥大喝一声,“受死吧!”一掌拍了过去。 “砰!”气浪四炸,绚光摇荡,两人身子齐齐一晃,呼吸如窒。 云玥又惊又怒,道:“是你!” 穆嵘早已借势翻身飞冲,朝东掠出了十余丈,口中兀自长笑道:“暮云小子,见了本座是不是吓坏了?” 云玥脸色骤变,急忙环顾四周。 “别找了,”却见一个黑衣蒙面女子跃了出来,冷笑着道:“九微在此。” 云玥如梦初醒,道:“是你指使她去杀的冼南归。” “对,她是我西楼的人,当然听我的呀!”穆嵘笑道。 蓦的袖中赤色短矛红光暴舞,一左一右,如狂飙怒卷,“轰!”当空登时出现了两个紫红色的狂猛漩涡,四周光波晃荡。 他上次败于云玥之手,一直耿耿于怀,暗暗立誓无论如何要将他击败。所以出手倾尽全力,毫不留情。 云玥急忙拔剑,真气如潮汐席卷,光芒暴涨,犹如碧虹贯日,斜地里劈入那两道枪芒漩涡的中央,“轰”的一声巨响,登时冲炸起瑰丽的蓝紫光浪。 穆嵘双臂酥麻,虎口欲裂,竟被那气浪撞得生生朝后退去!一时间心中惊骇狂怒,强聚真气,大喝一声,当空翻身而起,双矛赤光摇舞,分飞绕舞。 云玥长剑急旋,犹如一条碧龙般。又是一声巨响,翠光层叠炸吐,气浪狂爆。“咯啦啦”一声,穆嵘手中的赤矛竟被震裂出几条缝来。 他退后几步,道:“你、你就是十多年前另江湖中人闻风丧胆的无涯剑云玥?” 云玥冷冷地哼了一声,也不说话,算是默认。 “哈哈哈哈哈……怎么当年天下闻名的杀手却转行当侠客了?”穆嵘忍不住狂笑起来。 “看招!”九微忽然飞身而起,扬刀劈下。刀意连绵不绝,刀势凌厉刚猛。她向云玥全力猛攻,每一刀凌空劈出,风浪激舞,火光四射。 云玥默念剑诀,真气滚滚冲入无涯剑中,大开大合,奋力抵挡。刀剑相交不过两招,九微毕竟真气不及,虎口如被重锤猛击,鲜血长流,丹田内更是翻江倒海,难受已极。 再也撑不住了,被剑气逼的摔到了十丈之外。 便在这时,漫天雪花忽然旋了起来。 却见一人,衣袂翩飞,落下地来。白光回旋急转,姿态飘飘如出尘仙人,说不出的洒脱俊秀。 云玥仔细一看,是个极其清秀俊逸的少年,眉目如画,美到极致。一头银发长及腰背,在寒风中伴随着雪花飞舞,如梦如幻。 “大哥!”穆嵘叫道。 “公子!”九微也叫了一声。 “大哥,你来了就好了,我们两人竟不是他的对手。”穆嵘立刻拉拢道。 神秘的白衣少年冷笑道:“穆嵘竟也有落败的时候?那本座我倒要领教领教阁下的高招了。”说话间长袖一扬,犹如白色天幕,陡然向云玥笼罩而下。 云玥不敢怠慢,凝神挥剑劈落。他这看似平淡的一招,却是用了七成功力。只听“哧!”一声轻响,白光鼓荡,神秘少年冰蚕丝织就的袍袖攸然裂开了一条缝,气芒如银电怒舞,直劈云玥左肩。 第118章 绝世锋芒2 云玥面色突变,想不到此人竟如此厉害!他急忙将无涯剑朝外一带,趁势翻身飞旋,冲天直掠,惊出一身冷汗。略微凝神,又借势回旋飞转,无涯剑剑光闪烁,如银河奔泻,滔滔不绝,朝着对方当头劈下。 白衣人身在半空,却并不着急,右手从袖中露出,纤秀细长的五指一挥,当空出现了五道银光,如同五根琴弦,生生挡住了下劈的一剑。剑光与“琴弦”相撞时,激出了万道绚丽的光芒,竟隐隐夹杂着清亮的琴声。 云玥只觉手臂酥麻,经脉更是火烧火燎似的灼痛,胸口憋闷得几乎喘不过气来了。蓦地强聚真气,纵身长啸,折身疾冲而下,无涯剑大开大合,步步紧逼。白衣人不用兵器,十指凌空横发,银光交织如天网,“铮铮”琴声不绝于耳。 九微和穆嵘看得目瞪口呆,两人忽然对视一眼,同时摇头,又叹气! 他们都在想将来要对付这个人,恐怕真的不容易。 过了三十多招后,云玥惨叫了一声,跌倒在地上,口中鲜血长喷。穆嵘飞奔而至,右手食指疾点如飞,将其经脉尽数封住。云玥长叹一声,望向九微,怒声道:“冼南归还能活多久?” 九微有些得意道:“那一刀虽不致命,但他却是死定了,顶多能撑两三日。”毕竟,这么多年来,九微的刀从来就没有跑偏过。 翩然落地的白衣银发少年赫然旋身,厉声道:“冼南归?他怎么了?是你?”他的眼神忽然变得很奇怪,九微被他一看,竟觉冰寒彻骨,心脉如锥。 忍不住浑身一颤,道:“是。” “你……”他陡地将头一偏,只见银光暴涨,九微觉浑身一轻,呼吸一窒,竟似被什么东西勒住了脖子,低头一看,竟发现颈上缠着一把银丝,一眨眼间就到了白衣少年面前,那银发倏然忽松开。 却见他面色寒如凝霜,右掌贴在她头顶上,九微感到突然像被千万冰刀齐齐刺入,遍体毛孔陡然收紧,心跳呼吸几乎顿止,立刻吓得魂不附体,颤声哀求道:“公子饶命,公……公子饶命。” “大哥,冼南归早就是西楼必杀之人了,那也是师父特意下令的,无论他如何,只要他还是冼南归,就不得不死,否则西楼何以服众?何以立足于江湖之中?”穆嵘见九微危在旦夕,忍不住叫道。 白衣少年犹豫了一下,放开九微道:“穆嵘,既如此我也没什么好说的。”说完拂袖而去,云玥忽然叫了一声,“你是东楼楼主穆城吗?” 那白衣少年速度极快,转瞬竟已经消失了踪影。 九微抬手抚着脖子,仍是心有余悸。 穆嵘冷笑了一下,道:“不错,他就是玄机楼东楼楼主。” 云玥本来想向他打听雪衣的消息,但却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走了。不过转念又一想,那般厉害的人物,定然能够保护她周全,自己倒是可以放心了。 而且此番落在穆嵘手中应该并无性命之忧,否则他早就动手了。他上次败于自己之手,想必只是要将他抓回去羞辱一番解解气吧!那么自己定然能够找机会脱身! “九微,你没事吧?”望向一边面色苍白,神色仍有些恍惚的女子,穆嵘淡淡道。 九微回过神来,摇头道:“我自是没事,不过……每次见到他,似乎总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恐惧。或许是因为,他有那种随时可以取人性命的本领吧!俗话说,官高一级压死人,可是,我却觉得技不如人才真是最无能为力。” 穆嵘竟不由得也叹了口气,原本飞扬的眉目间晕开了几许颓然和低迷。多年不见,这是他第一次看到穆城出手,竟然……已经拥有了那样强大的力量! 这一生,广凭力量,自己可还有战胜他的机会? 第119章 缱绻似水 雪衣侧过头去,看到穆城已经回来了,正站在门口,痴痴的望着她。 不知道是否错觉,她惊觉的他的眼神中有几分温柔。 “你回来了,怎不进来?”她挣扎着坐了起来。 他缓缓走过来,脚步略显沉重。雪衣抬起头仔细瞧着他,发现他的脸上有一种自己从未看到过的神情。 “我不在时,你可好?”他轻问,声音柔弱,似乎有点中气不足。 雪衣觉察到了不对劲,拉起他的袖子道:“你怎么了?”无意中看见了他袖子上的一条裂痕,“你和人打架?呵,一定输了,瞧,衣服都弄破了。”她半开玩笑道。 穆城感到心里暖暖的,忍不住也微微一笑。 “别动,我来给你缝。”雪衣不知从哪儿摸出的针线,拈在手上,拉过他宽大的衣袖找出那条缝给他缝补。 她低着头,很认真地抽着针线。她头顶的发丝偶尔擦着穆城的面颊,他感到痒痒的,怪怪的,忍不住轻声唤道:“小雪!” 雪衣道:“嘘!别说话!小心人家冤枉你作贼。” 原来那是民间迷信,穿着衣衫让人缝补或缀纽扣之时,若是说了话就会给人诬赖偷东西。那本来是哄小孩子的,孩子小时大都顽皮,弄破了衣衫跑回家时母亲为了方便,就不脱下直接给他缝补,又怕他一说话就会乱动,会给针扎了所以那样说的。 穆城小时候也听过,所以雪衣这会儿一说,他就明白了,便不再乱动。两个人天真的都像孩子一般。 雪衣似乎有些不舒服,拿着针的指尖不住地颤抖,好几次都不小心让针尖刺穿他的衣衫,扎到了手臂上。穆城忍痛不动,她竟也没有发觉。 只有一尺来长的裂缝,穆城却已被针扎了七次,做这些时她似乎有些吃力,但她一直淡淡的笑着,竟似什么事也没有,总算缝好了,她低下头刚用牙齿咬断线头,就再也撑不住了,伏倒在他臂弯里吃力的喘息。 穆城一惊,忙扶她躺下,道:“小雪,不舒服吗?”雪衣摇摇头,强笑道:“没事,就是一点儿力气也没有。”穆城安慰她道:“放心,好好休息,一定会好的。”雪衣点头,随即闭上了眼睛。 他迅速转过身去,嘴角一缕殷红的血丝缓缓流了下来,他紧抿着唇悄悄走了出去。 能将曾经令江湖中人闻风丧胆的高手云玥打败,他又怎能不受一点儿伤呢? “你昨晚一直都没睡,有心事吗?”雪衣扶着床沿柔声问道。他抬头望着她,有些不明白。“我也醒着,你都走了一夜了,不累吗?”她轻笑道。 而此时,她已缓缓走了过去,走到了他所坐的窗前。 “小雪,有件事……我不知该怎么说。我在骗你,……你会不会以后都不理我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低到细不可闻。他垂下眼睛,睫毛恰到好处的遮住他秋水一般清亮的眸子,雪衣心里竟起了一种莫名的感动。 “不会。”她纯真的眼睛在层层的睫毛里,居高临下而又温柔无比的看着他,似乎宽恕了他所有的一切。 “小雪。”穆城犹豫了一下,缓缓道:“冼南归……” “什么,表哥怎么了?”雪衣不等他说完立刻坐起身,眼中闪过无比惊恐的神色,胸口剧烈的起伏着,身子也有些摇摇欲坠。 穆城见她反应那么强烈,哪里还敢再说?上前一把扶住她道:“别怕,冼南归很好……”他把她扶回床边,让她躺好,然后用一种愉悦的声音道:“我刚才是要问你冼南归是个什么样人,你竟吓成了那样。” “啊,没事就好。”她这才放下心来,有些吃力的喘了几口气。 穆城坐在床边凝望着她,他的眼中第一次泛起了这种深不可测的神秘,是忧伤、焦虑、无奈交织在一起的。 雪衣却没看出来,她的脸上出现了少见的光彩,微微抬起半个头,忽然有些羞涩的看着他道,“你觉得我好看吗?” 穆城一愣,郑重的点了点头,道“好看”。 “那么别人会喜欢吗?”她垂下眼帘,苍白的颊边晕起了两抹淡淡的红。 “会,一定会的。”他语气十分肯定道。 她似乎很欢喜,低声道:“那么表哥见了也一定会喜欢,对呀,他本来就喜欢雪圣女呀!” 穆城神色微变,眉头不由得皱了皱。 她忽然像个害羞的小孩一样把脸藏在了被子下面。 因为最近下雪了,所以他特意为她准备了厚厚的棉被,见她很久都不伸出头,穆城有些担心的扒拉着她的被子道:“小雪,这样睡不好,会闷出病来的。” 第120章 情愫初起 “这样行了吧?”她从被子中露出一双眼睛——就一双眼睛,从没有过的清亮和温柔,从没有过的真诚和热烈。 穆城的心却忽然揪扯着疼了起来,他微笑着看着她慢慢睡着,听到她均匀的呼吸声时才安下心来。 …… “楼主,出事了。”如夜的声音带着几分紧张道。 “怎么了?”穆城有些不解的问道。 “属下刚才得到消息,西楼那边行刺冼南归成功了。”如夜带着几分惊慌失色道。 “我已经知道了。”穆城的声音并没有多少惊讶,缓缓道。 “啊,您知道了?”如夜很是诧异道:“那么属下告退了。” “去吧!”望着她离去的身影消失,穆城才转身走了进去。 “小雪呀小雪,我究竟该怎么告诉你呀?”他的心里有些沉重,缓缓走进去,猛一抬头却见床上空空如也,他拉起被子一看,哪有她的影子?急忙转过身寻找。 那一刻,他竟不有些知所措。 “为什么骗我?”她眼中绝望的悲哀和愤怒带着摄人的气势,让他一时间慌了神。 她发出悲伤而痛苦的哭泣,竟如细针一般一根一根刺痛他的耳膜。 她后面的门洞外风雪迷茫,而她的哭泣声却比外面的风声更凄厉。“你为什么要骗我?我是那么的相信你。” 她绝望的叫道,忽然疯了一样扑了上来,狠狠地掐住了他的脖子,他竟然在那一刻颓然倒在了床上,心里无以复加的疼,让他忘记了反抗也无力再去反抗。 她虽然使劲的掐着他的脖子,但是那双手因为剧烈的颤抖而显得那么无力、那么徒劳。她掐的那么紧,几乎想要他的命。 她对冼南归的爱有多深,此刻对他的恨就有多烈。 他的脸涨成了一种鲜艳的红色,因为吸不上气而不住的咳嗽。她的眼泪大滴大滴落在他冰凉的胸膛,她拼命的晃着他,嘴里不住的喊:“为什么骗我?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不告诉我……” 她终于无力的倒在了他身上,伏在他胸前不住的抽泣,哭声凄绝,令人闻之肝肠寸断。他张开手臂,抱住了她簌簌颤抖的身子。 她在他的怀中渐渐安静了下来,也冷静了下来。许久,她站起身用衣袖拭泪,但是怎么也拭不尽。她垂下了衣袖,莹白的如同透明的脸上纵横的同样透明的泪水,蜿蜒着在唇角积聚。长长的睫毛覆盖着她秋水一样清凉的眼睛,而这些睫毛都被打湿了,粘连成一条一条。 “为什么要骗我?”她有气无力的呢喃道。 “你不会相信的……” “我会,只要你说出口,我就愿意相信。只是求你,不要骗我。” “因为……因为我喜欢……爱你……”他原本清透的声线在这一刻有了灼人的温度。 “也许在初遇的惊鸿一瞥,也许是午夜梦魇的潸然泪下,也许从你对我讲第一句话的时候开始。我爱你一如爱我自己,甚至更深。我爱你的浅笑轻颦,你的安静温婉,你的乖巧可爱,你的眼泪,你的欢乐,还有你比冰雪给更纯洁无暇的表情……”他的眼神真诚的如同透明晶莹的薄冰,无可置疑。“你是我命中注定要遇到的那个人,无法逃避,也逃不开。” 她一步一步的后退,最后无力的靠在了墙壁上,近乎绝望的闭上了眼睛,她的脸容在雪白墙壁的衬托下更加惨白。 爱本就是一种负累,爱有多深就有多沉,她不想背负,也承担不起。 “我无法告诉你事实,只能骗你说他没事,我的心里却也在受着煎熬,我怕你知道后会承受不住……” “我要去看他。” “或许已经……来不及了。” “我不信,他会等我的。他一定会等我的。”她忍不住嘶喊道。 第121章 断肠真相1 这已经是第十九个大夫了。 “夫人,对不住,您还是准备后事吧!”虽然这个声音充满了歉疚和恐惧不安,但她还是再也忍不住爆发了。 “啪啦”一声,大夫的医药匣被狠狠的摔了出去,“滚,给我滚,全都是没用的废物,这天下有本事的大夫都死光了吗?”她望着大夫匆忙奔去的背影嘶声吼道。 无论是刁蛮任性的闺中时代还是嫁为人妇的之后,她一直都是给人一种高高在上、雍容华贵的感觉,这是第一次,当着所有人的面露出了近乎疯狂的一面,不仅是大夫,连下人们也吓坏了。 谁能救他,谁能救他啊? 这个她一直苦苦守候,一直引以为荣,一直深深爱着但却一直不爱她的男人。他几乎给了她一切,却不肯给她自己的心。 即便如此,她对他还是爱多于恨,惜多于怨。甚至到最后,只剩下了爱和惜。 甄紫菀回过身看到安静的躺在那儿的他冼南归,是那么的消瘦、虚弱,他的眼睛连睁开的力气都没有了,三天了,他已经熬过三天了。 但这三天对她来说犹如三年,她心急如焚的守在他身边,他却一句话也不说,睁着眼睛出神。 腹上的伤口是那样细,却又是那样深,他因为一直病着,所以本就虚弱不堪,这样一来更是倍受折磨。 她为了他在心疼,而他却不闻不问,甚至对她视而不见。 以前不是这样的呀,他们成亲以前虽然他依旧不多话,但是两个人相处的却还不错。 他那时才气纵横、意气风发,他偶尔会跟她说话,对她讲自己的抱负、梦想、愿望,甚至连心里最隐秘的事也告诉她。 那时她感到很幸福,一种被信任的幸福。 之后她曾忍不住问他为什么,为什么要如此冷漠的待她。 他沉默了一下,若无其事道,我听说长安城里的女子不是用来诉说心事的。于是她愕然良久。 两年多来他对她说过的所有话她几乎可以倒背如流。 他做官时冷落她是因为忙,实在顾不过来,她可以理解。但他罢官生病后依然冷落她,她怎能不怨? 这三天来他不住地陷入昏迷,醒来后却怔怔的问:“她怎地还没来?我一直在等她。” 她们问他谁,他却又闭口不言了,那一刻他落寞而伤心的眼神看得她心里发酸。 他醒了,努力转了转眼珠环顾四周,然后失望的闭上了眼,叹道:“这孩子究竟在哪儿呀?怎地不听我话,让她和我一起……也好有个照应,大冷的天,不穿鞋子站在外面要生病的……” “姑爷怎么开始说胡话了?”飘飘有些惊慌失措道。她从来没有见过人死,但却听说过人在死前是会变得糊涂的,虽然知道冼南归这样子肯定是治不好了,但是一想到他若真的死了,那小姐可怎么办?一时间不由得红了眼眶。 甄紫菀咬了咬牙,什么也没说。 或许别人是听不懂,但是她却明白。 很久以前,少年时候的冼南归来长安求学,第一个拜会的就是甄府。因为幼年相识,而两家又是世交,所以并不避讳什么,她偶尔便会去找他,这一点连父母都不曾反对过。 或许是因为她是唯一一个能与他说到过去的人吧,他虽然性情冷淡了些,待她却还是亲厚的。后来他便与她说起了幼年的那场变故,说到了毓家的家破人亡和之后他带着雪衣投奔父母路上所遇的艰难和险阻等! 他也说起过雪衣在毓家惨遭灭门后一个人不敢睡觉半夜光着脚跑出来找他的事…… 他看来是真的不行了,满眼的恍惚和迷离,不一会儿又喃喃道:“你真的可以吗?你真的可以的话,我、那我也不做冼南归了……” 不知何故,他阴郁的脸上竟罩了一层淡淡的微笑,很满足很幸福似的。 “我们去浪迹天涯,游遍五湖四海,赏尽五岳奇峰,吃尽天下美味,出边疆、入大漠,我们去找阿雪,好吗?呵,阿雪你不知道吧!是我的表妹,很多年前走丢了,我很挂念她,只要我们一起就一定能找到,是对吗……”他迷乱中抓着甄紫菀的手轻晃道,一刹那间的错觉让她以为他在同自己说话,心里一时激动的难以自抑。 “你说是不是,伊娜尔?”他复又轻柔的补了一句。 第122章 断肠真相2 甄紫菀顿时如遭雷劈,猛地抽回了手。 他终是说出口了,他藏得那么深,却终于还是说出来了。懦夫,果然是个懦夫,那么小心谨慎的隐藏着,却终究还是说出来了。 伊娜尔,雪圣女,哈哈哈,哈哈哈! 她冷笑转身出去了。 “姑爷,伊娜尔是谁?”一边的飘飘忍不住好奇的问道。 冼南归却立刻惊醒,一身冷汗湿了衣衫,睁开眼道:“我说什么了?” 飘飘这才意识到不该问,垂头道:“您没说什么。” 甄紫菀进来时手中捏着一个信封,走过来扔在了他的身上,冷着脸道:“这是你心上人给你的,好好看吧!” 冼南归迷惑地望着她,但还是伸出手费力的拆开了那封信。哆嗦着展开来,凑到面前看,他的眼神有些不大好了,那些字迹仿佛会自己在纸上游动一般,于是他定了定神,费了好大的力气,终于看清了。 一别十载,故人记否?护城河畔,不见不散。雪衣留,庚寅年,正月十四。短短二十几个娟秀的字,却瞬间把他的心拆得支离破碎。 “你应该记得,我们成亲的前几天我一直在你府上。那封信是你回来时顺手放在桌上的,之后就去忙了,后来再也没有问起过。我当时并没有看,以为是什么要紧的东西,一直保留着,等你问起的时候给你。但是你忘了,有一天我忍不住看了,然后便藏了起来!其实说起来,并不算藏,我就放在梳妆台的妆奁里,我的东西除了飘飘和你,别人是不敢动的,但是飘飘是个有分寸的丫头,像这种信笺之类的她碰都不会碰一下。而你,却是从来都不会留意我房里的东西的。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时候人家可是在护城河畔白白等了你好几天,差点没把小命搭上。你那次可把人家的心伤透了,你大概不知道吧?据说,她一回去就割腕了,还好命不该绝,就给活过来了……”甄紫菀带着复杂的情绪冷冷的说道。 “胡说,全都是胡说,那时阿雪还没有出现。”冼南归显然是难受之极,嘶声喊道。 “你急什么?我没说呢,雪衣是没出现,可雪圣女出现了呀!她们本就是同一个人,怎么会同时出现呢?其实在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你就猜到了,只是不敢相信吧!啊,你一定很好奇我怎么知道?放心,我是你的夫人,所以绝不隐瞒,什么都告诉你。” 她近乎残忍的笑了笑,道:“雪衣小时候脖子上一直挂着一枚水玉坠儿,我曾经也想要,所以和她抢过。而那个雪圣女竟然也戴着相同的水玉,所以第一眼我便知道她是谁了。而且,即便是过了那么多年,但她的神情样貌几乎还是和幼年时别无二致。真是奇怪,我一眼就能看出来,而你为何却如此迟钝呢?莫非,你从来就不曾仔细看过她的脸?哈,我突然很好奇,是不是在你的脑海里,对我的样貌也是一片模糊呢?即使我们日日相对?罢了,确切点说,无论是雪圣女还是雪衣,在心里都恨死你了,人家可是抛却了身份抛却了矜持写信要跟你私奔,而你竟然理都不理自顾自成亲了,哈哈哈,我是不是该感到几分荣耀呢?” 冼南归的眼睛睁的很大,像是个没事人似的。似乎在很认真的听着,很专注的想着,前尘往事,俱会心头,竟然,怎会,怎能是这样? 却原来是这样,否则如何解释萍水相逢她竟然会对自己深情如此?原来她是阿雪,是他的阿雪,她一直未回洛迦吧! 一定是的,或许便在他身边,只是他从不知道。 阿雪,她竟然就是雪圣女,那个在他心里冰清玉洁、圣洁如莲的女子。她竟然会爱上他,他从没想到过会是这样的。他一直以为,那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而已。 那一****送她到驿馆时她脱口而出的话,他从来都不敢深思,甚至更多的是迷惘和惊愕,她、她为什么会对他这般看重? 这个时候他的思绪混乱的有些痛苦,就像雪衣曾希望有一个像云玥那样的大哥,但当她知道他就是她的大哥时,她却也有些难以接受。 阿雪,难怪她怎么也不肯陪我回来,宁肯一个人漂泊。是呀,她怎么可能从容的去面对莞尔呢? 第123章 一门之隔 这个时候他的思绪混乱的有些痛苦,就像雪衣曾希望有一个像云玥那样的大哥,但当她知道他就是她的大哥时,她却也有些难以接受。 阿雪,难怪她怎么也不肯陪我回来,宁肯一个人漂泊。是呀,她怎么可能从容的去面对莞尔呢? 可怜的孩子,她一个人默默的背负了这么多,却从来不肯说出口。在太原的时候,他却还一直元怪她为何不来找自己! 想到这儿时,他又呛咳起来,全身痉挛起来,眼睛也红了,他只是紧紧抱住了身上的被子。 “姑爷,怎么了?”甄飘飘关切的上前给他揉着胸口。 “出去,不要管他。反正也活不了多久了。”甄紫菀呵斥道。飘飘一惊,唯唯诺诺的退了出去。 看到他痛苦时,她的心里开始有了一种复仇的快感。 她要这么看着他,直到他一点一点的死去。那么从生到死,他便直属于自己一个人了。 “表哥。”忽然间一个女子的声音穿墙越壁,飘了进来。 甄紫菀陡地站起身来,神色惊惶不安。 她竟然来了,难道她没有回去?这怎么可能呢? 冼南归的身子猛地一震,带着难以言喻的狂喜低声唤道:“阿雪,阿雪……。” “表哥,表哥你在哪里?”那个声音带着明显的焦灼和关切,忽东忽西,从墙外传了进来。 冼南归忽然挣扎着起身,虽然伤口开裂衣上又已鲜血斑斑,他却浑然不顾,喘着气跌跌撞撞地向门口奔去,一步一挪,十分艰难。 为了她,他竟这么不顾一切。 甄紫菀心里的嫉妒和怨恨不断蔓延,淹没了理智。她从后面扑上去一把将他推倒,看着他无力地倒在地上时她心里像是有了几分畅快一般。 他再也无力站起身来,微微举着一只手,低声轻唤:“阿雪,阿雪……。” “表哥!”那个的声音已到了门外庭中。 甄紫菀霍地起身冲了出去,然后反手重重的关上了门。 她刚走出来就看到庭转出了一个少女,银装素裹,恍若出尘,是她,两年不见她依然清纯、依然美丽、依然楚楚动人。她的身后还有一人,那人身披一袭黑色风髦,风帽拉的很低,甚至遮住了眼睛,银白色的发梢在风中微微拂动,是个老人吧,她想。 “阿雪,阿雪……”那扇门里传来虚弱之极的呼唤声,雪衣心头大痛,叫了声表哥就欲冲过去。 “站住!”甄紫菀忽然喝道,将身子一横拦在了门前。 雪衣抬头看到了她,又急又痛,哀求道:“紫菀姐姐,求你了,让我进去看看表哥,就看一眼,好不好?” “休想。”甄紫菀铁青着脸道,“冼南归是我的,你这一辈子都别想跟我抢。我是明媒正娶的冼夫人,你有什么资格在我明前要求见我的丈夫?我爹是刑部尚书,兵权在握。论门楣,论出身,你拿什么和我比?毓家早就死绝了,你还真以为抓着昔日那娃娃亲的事可以兴风作浪吗?若你是洛迦圣女,那你就更不该死动凡心去抢一个有妻子的丈夫!” 雪衣的脸色蓦地煞白,双手掩面后退了一步,心头满是悲怆,哽咽道:“我什么也不求,什么也不和你争,只是想要见表哥一面,好吗?上回匆匆而来,并没有好好说话,惹他不高兴了,我心里难受……” 看到她悲痛欲绝的样子,甄紫菀更加得意,或许只有这样才可以冲淡自己此刻心头巨大的悲怆和痛苦吧!天哪,冼南归要死了,她只求了一生为之不顾一切的梦想就要这样破碎了…… 她忽然甩了甩头,不去想那些,而是疯狂的吼叫道:“滚,毓雪衣,你给我滚,你以为她心里还有你吗?哈哈哈,真是可笑,他从来都只把你当成表妹而已。他早就烦透你了。所以你六岁那年他把你一个人丢弃在了荒无人烟的雪原上,本想让你听天由命饿死冻死,但你却没有死。十年后依然阴魂不散,对他死缠烂打。我们成亲那会儿你竟然恬不知耻的送信勾引他,还真是无耻到家了。他有理你吗?护城河畔的风一定好滋味吧?你回去后为他割腕,他可有去探望过?真是想不通,冼姑姑怎么会生出你这么不要脸的女儿……” 雪衣的脸一阵白一阵红,身子忽然剧烈颤抖起来。 “不是的,不是,表哥才不会这么对我。你胡说,你撒谎……”她忽然尖声叫道,双脚却不由得向后退去。 “我撒谎又如何?你心里难道没有这么想过?当年之事,你永远也无法释怀。你这一辈子哪怕是在最开心最快乐的时候你都会忍不住去想为什么当年他会把你一个人丢弃在荒郊野外吧?哈哈哈,很痛苦,痛苦的想发疯是不是?”甄紫菀嘶声道。 是啊,是的,一直都是这样。我永远都无法挣脱心底那梦魇的折磨了。 雪衣颤抖着后退,不觉已经退到了穆城的怀里。他轻轻揽着她的肩,一言不发。 雪衣却感觉到他的一向温热的手边的冰冷,指尖的寒意透过衣衫传入了她的肌肤。 “阿雪、阿雪……”那微弱的呼唤自门缝里传来,经久不息。可是她却发现自己再也没有了迈向前去的勇气和力量。 那声音越来越弱,最终消散在了静默中。 雪衣蓦地转身朝外奔去,就在她转身的那一瞬间,冼南归的手无力的落在了地上。 穆城忽然间出手,一道白光闪过,甄紫菀惊叫了一声摔倒在一边,动也不动了。 雪衣突然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力量将她向后拉去,惊叫了一声,落下地时却已经到了台阶前。“去看看他吧!”穆城推开了门,对她说道。 第124章 各自归去 那一刻他忽然明白过来,如果雪衣就此转身离去,那么她这一辈子都别想从这个院子里走出去了。此后余生,她永远都会活在这个院子里,与那个人一门之隔。 她缓缓走进去,跪在了他的身边,他已经没有了气息,尸身也已经变冷了。他的眼睛一直睁着,到死都不得瞑目,那脸上的表情定格在了一种奇异的无奈和悲哀之上。 她轻轻的抬手为他合上了眼睛,掌心里一片潮湿。 一时间,心头竟是一片说不出来的安宁和澄净,此刻本该是她一生中最伤心的时候,可是她却发现自己竟连一滴泪也没有了,而她的心,再也没有了丝毫触动。 她的眼神落到了他右手边的地板上,那里有四个歪歪扭扭的血字:莞尔撒谎。 她蓦地仰起头吸了口气,将忽然间的情绪全都压了下去,转过头望向门外,甄紫菀正神情木然的坐在台阶前,不知何时,院中飘洒开了细细的雪花。 “那又如何,表哥?”她淡淡的说道,那些如同雪花般纷纷飘飞的心事像是忽然一点点溶化了,温软,又隐隐作痛。 “你安心去吧,不要再难过了,也不要再留恋了,今生已到了尽头。我们之间,也不仅仅是一句话就能说的清楚的。”她双手合十,缓缓闭上眼睛为他诵经祝祷。 穆城牵着她的手,缓缓走出了冼府。 她一直低眉顺眼,牙齿轻咬着下唇,这使得她那漂亮的唇线上更是一点血色也没有了。 漫天飞雪翩翩起舞,轻灵飘忽,璀璨迷幻。 他的声音突然如同最美妙的音乐一般在天地间响起:“或许你早就知道了,只是不能确定吧!你就是云家的小女儿,其实……我早就查清楚了。只是想多留你几天,所以一直没有说。” 雪衣就那么乖巧柔顺的跟随着他往前走,街上一个人也没有,空旷寂寥,他们踩在雪地上,发出吱吱的轻响,在这样寂静的天地间仿佛寂寞的回声, 两人默默地走着,直到前面出现了两个高大的黑影。那是两个异族打扮、彪悍强壮的武士,他们忽然单膝跪下,右手抚胸恭恭敬敬的行礼道:“属下见过雪圣女!” 雪衣忽然站定,有些恍然大悟。 “两年之期已到,属下奉王子之命接您回洛迦。” “到了,”她喃喃自语道:“是啊,已经两年了。”她忽然感到穆城握着她的手正一点点收紧,伴随着微微的战栗。 她心头忽然有些不忍,道:“你们在安宁门等我吧,我随后就到。” “是!”两名武士竟似对她十分恭敬,好不违拗,立刻转身而去。 雪衣默默地转过身,她缓缓伸出纤细的手臂,用她最大的力气拥抱着他。 穆城心里很是感伤,张开手臂回应着她并不熟稔的拥抱。冰凉的泪水无力的划下,渗入了她乌黑的发丝中。 “回去之后要好好活着,一定要快乐、坚强的画着,如果想我的时候,只需要抬起头看向天空,只要那两颗星星还在,我们就都好好的。还记得我教你如何辨认我们的司命星辰的吗?哦,你那么聪明,一定不会忘记的。” 说这话的时候他似乎是想要回到当初的冷漠和倨傲,但也许是泪水冲淡了他的傲气,也许是心里千般无奈万般不舍,所以他的声音柔软的如同春风,在这雪意料峭的寒冬,竟使她感觉到了些许温暖。 一阵寒风呼啸而至,他头上的风帽忽地被垂落,满头银发在风中飘舞如云。他拉开宽大的风氅,把她紧紧的裹在了怀中。 雪衣微笑着抬起了头,认认真真的看着他,很想把这个美得邪乎对她好的出奇的少年永久的印在了脑海中。 但其实她仅仅记住了他的那双黑眸,因为那张脸太过漂亮太过耀眼,反倒不知道从何处记起。 他缓缓靠过来,在她的额前深深的印了一个吻。 那一瞬间,像是有某种奇异而强悍的力量忽然袭来,她竟感到一阵晕眩,继而心头涌出了一股甜蜜的感动,脸颊不由得微微红了。咬了咬唇道:“你、你又占我便宜。”一只手缓缓扬起,却终究没有落下,而是悄无声息的掠过了他鬓边的发丝。 寒风过了,他轻轻的放开了手,唇角掠过了一抹淡淡的微笑。那样纯净而天真的笑容,似乎将他背后那片雪色都晕染的泛起了温暖的色彩。 “我要回洛迦了,而你要回去玄机楼。”她轻声道,也许因为对即将的离别感到不舍,也许是因为衣衫有些单薄,说话的时候身子微微发抖。 他缓缓阶下纯黑色的风氅,给她披在了身上,那上面还留着他身上那种很温暖的气息。他垂着头细心的帮她系好带子,却始终不发一言。 雪衣并没有拒绝,她知道他并不会冷。只是因为伴她一起出来不想被人看到所以才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他在漫天飞雪中的银发飘舞如花,甚至遮住了他的面容,他的眼神自乱发中透了出来,柔和而安详。 “小雪,”他轻唤了一声。雪衣抬头道:“怎么?” 他想了想道:“你走吧!” 雪衣点点头道:“保重!”随后毫不犹豫的转身而去,走得远了,终究忍不住回头,看见他依旧痴痴的站在原地,就像当初在那巨大的石碑下送她一样。 他好像一直都那么温婉而安静的站着,面孔如同圣洁的白莲花一般,温柔而恬静的绽放。 他的身后,风雪依旧。 第125章 太原城外 北方的寒冬,朔风凛冽,大雪纷飞,天地之间尽是白茫茫的一片。 黎明时分,静寂无人的旷野里一队人马缓缓行来,为首的是一名肤色白皙、俊雅温和的年轻男子,眉目间有几分淡淡的倦意,毕竟在这样的天气里接到调令启程上任本就是个苦差事,何况时值年关,本该留在暖阁里与娇妻幼子拥炉赏雪、谈笑晏晏,可是他却不得不带着家人在这大雪天里长途跋涉。 只因皇命在身,所以即使今天是大年初一,而他们恰好正从当时很繁华的太原城外经过,也仅仅是派遣仆人进城去采办了一些路途所需的物品,夫妻二人在城外歇息等候,接着又得继续上路。 刺史这个官职本是由汉朝开始,武帝废除监御史,将全国划分为十三州,各州任免刺史一名,相当于检察官,受御史中丞管辖,次于太守。 汉成帝时改刺史为州牧,哀帝时候又复称刺史。 灵帝时改刺史为州牧居太守之上,掌一州军政大权。 隋唐时期,曾废州改郡,由于节度使不得径自奏事上计,节度使自署刺史职任渐轻。 所以毓敏中虽然被任命为邢州刺史,但职权并没有多大。 说来真是巧,就在毓敏中去邢州上任途经太原的那一天,正是太原第一大户云家惨遭灭门之日。 他们并未得见,只是道听途说而已,想到马车中尚有娇妻幼子,他便立刻禁止家丁们再议论此事,血腥味太重,生怕会惊到车中人。 毓敏中是个文官,虽然也曾习武练剑过,但是平素他也和那些士大夫一样最忌以武犯禁好勇斗狠的江湖人士。 所以对那些火并仇杀之类的事并不感兴趣,心里想的是快些到达目的地,安顿好家人然后接管政事等等。 太原大户云家据说是当朝巨富之一,累世经商,生意早就遍布大江南北,甚至已经涉及到关外边塞了。 也许是树大招风吧,关于云家的负面传闻也是比比皆是。 曾有传闻说云家乃前朝****宇文氏的后裔,隋末之时其祖先宇文化及弑君自立,后兵败死于窦建德之手。但是宇文家乃是隋朝大权贵,又是皇室姻亲,聚敛的财富庞大的惊人。 世人皆知炀帝好女色,但却忽略了他同样的好涉奇珍,当时全国甚至外邦附属小国的奇珍异宝都被搜罗起来进献给了隋宫。 而宇文化及弑君后那个隋宫的神秘宝库自然就落到了他的手里。 宇文化及老奸巨猾,自然料想得到自己将来肯定不得善终,所以早在魏县时便已经安排好了身后事,将自己的后人连同倾国之宝的秘密都托付给了可靠之人带到了民间,远离兵祸和争斗。 乱世中的英豪,谁还没有几个过命之交和心腹爱将了?所以自那之后云家世代经商,远离仕途朝政,正是秉承祖训。 而他们所取姓氏‘云’正好是‘宇文’二字的谐音。 但是这些传闻是否属实就没有人知道了,况且那也应该是朝廷的事,百姓们是不会在乎的。顶多就是当做茶余饭后的坊间谈资而已。 可是谁也没想到,就是因为这些累世积攒的财富和关于前朝宝藏的传闻,竟让云家遭到了灭顶之灾。 风雪漫天的太原城外,毓敏中正负手立在车队前望着白茫茫的旷野出神,忽然间,他看到古道上有两个小黑点冒了出来,初时还以为是野兔之类的,但是下一个瞬间,那两个小黑点就近前了十余丈。 他以为是幻觉,所以揉了揉眼睛,可是就那么一个瞬间,那两个黑点已经愈发近了,他这才看清楚,原来竟是两个并肩而行的人。 只见那两个身影在雪野中纵跃疾驰,不消片刻就到了视线可及之处。 却原来是一个头道风帽发髻高挽的苍松古柏一般的老人以及一名十余岁的幼童,虽然看不清相貌,但是隐约可以分辨出来体型轮廓。 就在他沉吟之际,那两人已经从他面前疾驰而过,衣袍带起的雪沫差点迷了他的眼睛。 只见身后的下人们一个个目瞪口呆,大约是第一次见到了传说中的高人吧! 正自兴奋不已,准备大肆谈论的时候,忽然想起来主人就在那里,所以立刻噤声,彼此用眼神心照不宣的交流着。 毓敏中其实心里也是很诧异的,虽然常常听到这些关于民间江湖侠士的种种传奇行为,但毕竟未曾亲眼所见,因此常嗤之以鼻。 而此刻亲眼目睹那老道和幼童如此诡异的身法,不由得大为惊叹。 可毕竟是不入流的江湖小巧技法罢了,登不得台面。 他摇了摇头,不再去想。 第126章 邢州刺史 偌大的云氏一族就这么在一夕之间销声匿迹了。 云家的血案初时还有人查过,但是都没有什么线索,渐渐的也就随着时间的流转被人们淡忘了。 武德元年,改邢州为邢州总管府,管邢、温、和、封、蓬、东、龙六州。邢州领龙岗、尧山、内丘三县。 武德四年,平窦建德,罢总管府。割内丘属赵州,仍省和、温、封三州,以其所领南和、沙河、平县三县来属。其后又立任县。 武德五年,割赵州之内丘、柏仁来属。 天宝元年,改为钜鹿郡。 乾元元年,复为邢州。 旧领县九,户二万一千九百八十五,人口九万九百六十。 天宝年间,户七万一百八十九,人口三十八万二千七百九十八。 在京师东北一千六百五十五里,至东都洛阳八百五十七里。 岁月荏苒,毓敏中一家来到邢州已经快六年了。 毓府的花园里有一座精致的小亭子,叫做怡心亭。 小亭外的石阶上,一个粉雕玉砌、梳着双丫髻的小女孩抱膝而坐,呆呆的望着园子里草木凋零的凄凉景色出神。 她穿着一袭嫩黄的绣花裙衫,像所有同龄的千金小姐一般华贵考究,头顶的双髻用同色的缎带扎着,发髻里点缀着几颗小小的珍珠,在午后阳光下闪耀着细碎的光芒。 齐眉刘海下一双眼睛点漆般黑亮澄澈,像是挂着露水的晶莹紫葡萄。 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只见她坐在那儿已经有好一会儿了。 “雪儿!”一个温婉柔和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 “阿娘!”小女孩抬起了头,立刻站了起来。 一个身姿娴雅温柔可亲的贵妇在一个丫鬟的陪伴下施施然走进了园子。 “淡如,去厅里拿两只垫子来。”贵妇人柔声吩咐道。 身边的丫鬟福了福身,转身去了。 “阿娘,您怎么来这儿了?”小女孩仰起头道:“大夫说了,您的身子不太好,应该多休息,现在深秋,园子里阴冷潮湿,您不该来的。” 她看上去五六岁的年纪,但是说起话来却是有板有眼,完全一副懂事的小大人样子。 身披月白色云纹披风的少妇被她给逗乐了,低下头摸着她的小脑袋道:“你这个小丫头,居然学会你爹爹的腔调了?也来教训阿娘?”小女孩忙道:“雪儿不敢,雪儿怎么敢会学爹爹呢?” 这两人正是毓敏中的妻子冼颜和女儿毓雪衣。 就在这个时候丫鬟淡如拿着两只垫子来了,冼颜吩咐她退下,径自牵着雪衣的手到了亭子前的台阶上,放下垫子拉她一起坐下。 “以前啊,阿娘在还没有嫁给你爹爹的时候也喜欢坐在亭子外发呆。那时候,你舅舅每次看到都会叫丫鬟拿一只垫子来,说是石板地凉,会生病的。”冼颜回想起少女时候的往事,连声音似乎都变得年轻而活跃起来。 雪衣笑道:“原来阿娘那时候也不听话啊,不过舅舅对您很好啊,不像爹爹就会板着脸教训人。” 冼颜抿着唇笑道:“怎么,你爹爹就不好了?再说了,你爹爹哪次教训的不是衫儿呢?” 雪衣低下头道:“哥哥也真是的,总让爹爹生气,他就不能像表哥一样懂事听话吗?” “你是在抱怨衫儿总是欺负你吧?”冼颜叹了口气,有几分苦闷道:“说来也真是奇怪,别人家要是有个妹妹,哥哥总是很疼爱的,会像父亲一样保护照顾,可是为何咱们家的衫儿却总是蛮不讲理的欺负妹妹呢?你爹爹为此没少教训过他,但就是不见起色。” “或许就像外婆说的那样,我和哥哥是孪生兄妹,从娘胎里就抢东西已经习惯了吧,所以他才会欺负我的。呵呵,雪儿不介意的,反正哥哥长大了就会对我好了吧!”雪衣道。 冼颜爱怜的望着她,神情有些复杂,这孩子,倒是懂事的厉害啊! 末了,却是淡淡的一笑道:“你呀,就会替别人着想。大家都觉得很奇怪,你哥哥的心性一点儿也不像你爹,倒是你表哥活像你爹的亲儿子。” 雪衣也不觉笑了,点头道:“还真是的啊,表哥就像个大人。尤其是讲大道理的时候,简直和爹爹像极了。” 说到表哥冼南归,雪衣的脸上渐渐就有了喜悦和笑意。 就在这时候淡如过来了,禀报道:“夫人,小姐,少爷从学堂里回来了。” 冼颜点了点头,站起身道:“那我们也该回去了,不然那个小霸王指不定又开始闹腾了。你爹爹回来,少不得又打他一顿。” 毕竟是自己生的,再怎么顽劣调皮,再怎么的惹人生气,终究还是爱怜多于恼恨的。所以一听到毓雪衫下学了,冼颜的心立刻就飞了回去。 想到平日一直对自己颐指气使不讲道理的哥哥,雪衣的眉头不由得轻轻皱了一下,但还是顺从的站起身,牵着阿娘的手离开了园子。 她忽然在想,真的会有一天哥哥长大了懂事了就会对自己好起来吗? 那么要等到什么时候呢?哥哥长大的时候,她也就长大了吧? 第127章 毓家兄妹 眼看着年关将至,城里城外都是热闹非凡,家家户户都换了门神、联对、挂牌,新油了桃符,新的一年即将到来,所有的门面自然都该焕然一新。 毓家后院的书房内此刻却是十分清静,此时,毓敏中刚刚陪着一个人慢慢走向中厅。 那人身穿青蓝色骑装棉袍,外罩披风,腰间隐隐露出铠亮的铜扣环刀柄,即年轻又剽悍,像是一个高级侍卫。 毓敏中身穿一件白色狐皮袄,走到中厅外廊下停住脚步对他嘱咐道:“总算有些眉目了,回去后告诉甄世兄,这件事先不必声张,本官会暗中调查的,等有了进展自会派人告知。” 那名年轻侍卫行礼告辞,匆匆离去。 一场鹅毛大雪,纷纷扬扬,飘飘袅袅,这是今冬头一场雪。 头一场大雪,预兆着一个丰年。 空气湿润而暖和,雪花飘洒到地上就化开,润成一片湿痕,渐渐晕开成一片深深的颜色,直到上边的雪花不再融化,处处一片银白。 今日是除夕,旧年的最后一天。 毓府从大门、仪门、大厅、暖阁、内厅直到正堂,一路正门大开,两边台阶下,一色的朱红大灯笼高挂,一派的富贵喜气。 此刻,大门口的台阶前,裹着棉袄的淡如冻得小脸通红,双手拢在袖中,正陪着身边的小姐等少爷回来。 雪衣穿着一袭貂皮雪裘,风帽上镶着一圈雪白的兔毛,足蹬鹿皮小靴,伸长脖子眺望着远处茫茫的天地间。 “咦,雪小姐,您瞧,那里有一个小乞丐。”淡如本来无聊的东张西望,忽然看到东边墙下的大树底下似乎有一个黑影,仔细一瞅才发现是一个衣衫单薄的少年,就那么定定的站在大树下的雪地里,竟似乎不知道冷一般。 估摸着是被冻傻了吧? 雪衣这时候也注意到了,不由得很是好奇,踩着积雪慢慢地走了过去。 那少年听到有人走来倒也不急着躲避,反而依旧气定神闲。 雪衣踩着厚厚的积雪走了过去,抬起头好奇的打量着他,只见他戴着一顶斗笠,半张脸都给遮住了,根本看不清面貌。但是那绝对不是寻常的乞丐,即便衣衫单薄,风雪正盛,但是那少年的身子却如同标枪一般挺立。 “哎,你在这里冷不冷啊?为什么不回家去?今天可是除夕啊!”看到他垂在身侧冻得通红的手,雪衣不觉有些同情,脆声问道。 淡如这时候也过来了,有些不耐道:“小姐啊,人家要是有家怎么会这个时候还在外面转悠?” 雪衣一想也是,于是道:“要不你来我家吧?屋子里生着炉火,很暖和的。外面这么冷,冻坏了会生病的。” 那少年依旧不理会,仿佛没有看到她们一样。 淡如有些沉不住气了,扯着雪衣道:“小姐,这人不知好歹,别理他了,我们快走吧,少爷应该快回来了。不然的话他看到你往家里又收罗乱七八糟的人会很生气的。” 雪衣拗不过她,只得跟着淡如走了。 她们过去没多久,就远远看到雪地里出现了几个黑影,近了才看清,那是一顶被数名仆从人护送着的青色轿子。 雪衣急忙跑下台阶迎了上去,很快的轿子就到了眼前,仆人们纷纷向她行礼。 停下来之后,轿帘一下子就给人掀开了,一个和她年纪差不多衣着华丽的小男孩跳了下来,只见他生的浓眉大眼,英气勃勃,跟清秀灵巧的雪衣正好相映成趣。 “哥哥,你回来了?”雪衣迎上去道。 毓雪衫分明有些气恼,搓了搓手瞪着她道:“怎么样,看我除夕都被爹爹罚去上学,你很开心是吧?坏丫头。” 雪衣忙道:“我没有啊,哥哥!我一直都在等你回来呢!”被人家误会,不由得很是委屈。 毓雪衫扬了扬小拳头,皱着眉毛道:“哼,我最讨厌你这副装可怜的样子。真不懂,我们毓家怎么会生出你这种坏心眼装柔弱博取人同情心的丫头。”说着就要走上台阶。 雪衣瘪着小嘴赶上去道:“哥哥,我真的没有啊,哥哥,你等等我……” 毓雪衫回过头很是气愤道:“大冷的天你大可以在暖阁里拥炉烤手,还有零嘴吃,我却要出去跟先生读书习字,现在手都快冻僵了,你就别再聒噪了,烦死了……” 看雪衣还要过来,不由得一把将她推开,扬长而去。 脚底下本来就滑,雪衣给他一推,不由得顺势往后跌去。 毓雪衫也不管,径自回去了。 淡如急忙上前扶起坐倒在地的雪衣,有些抱不平道:“小姐啊,以后离这个小爷远点好不好?真是的,从来没见过这么欺负妹妹的哥哥!真是打娘胎里的八字不合啊!” “没有啦,哥哥要去学堂,肯定心情就不好啦。你知道的,他最讨厌去上学了。”雪衣揉着鼻子,懦懦道。 淡如一边帮她拍着衣衫上沾的雪屑,一边忙不迭的扶起她抱怨着。 那边大树后站着的少年远远回过了头,斗笠下一双眼眸尖锐锋利,满是阴寒煞气。 第128章 妹妹身世 当夜,毓家人聚在一起守岁。 上房的暖阁内铺了满地的红毡,地上放着大铜脚火盆,火盆内焚着松柏香、百合草,很是宜人的香气。 正面的炕上铺设着粉紫色彩绣的靠背引枕还有一排大白狐皮坐褥。两边又铺有齐整的皮褥,雕着梅兰竹菊的小炕桌上摆满了吉祥果、如意糕饼等吃食。 毓雪衫赖在冼颜怀里,一边吃着母亲剥的花生一边朝着对面的雪衣扮鬼脸,得意洋洋不可一世。 雪衣坐在爹爹身边,垂下眼睛把玩着手中的小暖炉不敢看他,生怕又在父母面前吵架。 毓敏中自然看到了一对小儿女的情境,赞许的摸了摸雪衣的头发道:“这孩子就是懂事!”又望了一眼毓雪衫,无奈的摇着头道:“衫儿那般任性霸道,却不知以后可如何是好?” 冼颜微笑道:“他呀,就是年纪小,调皮,我想着长大之后就会好吧!” 毓敏中叹息道:“可是,你看看阿南,同样是世家出身,不过就比衫儿略大了两岁,却是无法相提并论的。在他这个年纪,哪里要父母操过一分的心呢?” 冼颜柔声道:“你也不能这么说啊,哥哥和嫂嫂远赴关外任职,都不在身边,母亲又老迈,阿南自然是懂事的早点了。” 冼颜怀里的毓雪衫听到父母这般的数落他,又夸奖表哥,自然是很不高兴,扁着小嘴巴道:“爹娘就是偏心,疼阿雪,疼表哥,就会编排我,哼!”他的眼珠子一转,忽然惨兮兮的问道:“娘,我是不是你们捡回来的啊?表哥其实才是你们的亲生儿子吧?” 一句话倒是令冼颜和毓敏中同时神色一变,忍不住面面相觑,然后一起叹息。 冼颜用手指头戳着他的额头道:“你这个坏家伙,要真是我们捡的,早就把你扔回去了!” 毓敏中也是摇头道:“这孩子,心思未免太古怪了?” 毓雪衫这才放下心来,笑着往母亲怀里靠了靠,道:“嘿嘿,我想也是,有哪样的父母忍心把我这样可爱聪明活泼勇敢的儿子丢掉给你们捡呢?” 冼颜给他逗乐了,笑道:“这是个小鬼头,哪有这么自己夸自己的?哪里聪明哪里可爱哪里勇敢了?”母子俩人逗作一团。 毓敏中一向严肃的面上也浮起了笑容。 难得见哥哥这般幽默没有惹父母生气,雪衣也是打心底里高兴…… 除夕不比寻常日子,所以一夜人声嘈杂,语笑喧阗,爆竹起火,络绎不绝。 但是小孩子家到底年幼,熬到滋事就都有些昏沉了,雪衣好静,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歪倒在父亲怀里睡着了。 毓敏中只得让丫鬟和乳娘把雪衣送回房间去睡觉。 而毓雪衫因为一直和母亲逗乐,所以依旧有几分清醒,本来打算回自己房间里去,但是没想到冼颜忽然叫道:“衫儿你留下吧,爹娘有话跟你说。” 毓敏中也意识到妻子要说什么,他想着这件事迟早是要让儿子知道的,既然冼颜决定现在说,那就一定有她的道理吧,于是便也没有反驳,点头道:“那件事,是该让衫儿知道了,毕竟他如今也不小了,该懂事了。” 毓雪衫不明白,爬到父母身边,一脸迷惑道:“阿爹,阿娘,你们有什么事瞒着我啊?什么叫是该让我知道了?莫非……” 他忽然身子一颤,小脸发白道:“莫非,我真是捡来的?你们如今看我长大了,所以想告诉我真正的身世了?”说着两只手在身上掏了掏道:“我自幼并没有玉佩之类的信物啊,难道你们一直收着?” 冼颜先是噗嗤一声笑了,但是见他样认真却是不由得很是心疼,揽着他小小的身子抚摸着微笑道:“傻孩子,你自然是我和你爹爹的亲生骨肉啊,我们要给你说的是你妹妹的事。” “啊,”毓雪衫长长吁了口气,刚才真是吓了一跳。 忙问道:“阿雪有什么事啊?” 毓敏中缓缓开口道:“其实阿雪并不是我们毓家的孩子,你娘当年只生下你一人,你们也不是孪生兄妹。” 毓雪衫笑道:“哦,这样啊,我早就觉得我们长的一点也不像,怎么可能是双胞胎呢?对了,娘,那么阿雪是不是比我小一岁啊?”他忽然顿住了,想起来方才爹说的第一句话:其实阿雪并不是我们毓家的孩子。 不由得很是惊愕道:“阿雪,不是我的亲妹妹?” 毓敏中和冼颜都点了点头,冼颜道:“不错,那年娘身怀六甲之际爹爹就接到朝廷的调令不得不即刻上任,娘是在路途中生下你的,我们一家人冒着风雪赶路,大年初一的那天还在上任的路上。也就是那天,我们在太原城外的路边捡到了还在襁褓里的雪儿。她的身世很可怜也很特殊,我和你爹生怕她家的仇人会闻风前来斩草除根,所以我们就谎称她是你的孪生妹妹,想来和你也差不了几天吧,而此事知道的人非常少,除了我和你爹爹还有你表哥,再没有人知道了。” 毓雪衫呆呆的听着,满脸的不可思议,忽然问道:“表哥怎么会知道?” 毓敏中道:“当年爹爹要来邢州赴任,自然也就将你表哥一道带着,因为你表哥一直是由你娘照料的啊!” 毓雪衫犹豫着道:“阿爹阿娘,你们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在跟我开玩笑啊?我总觉得这不太可能啊。” 第129章 悔不当初 毓雪衫犹豫着道:“阿爹阿娘,你们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在跟我开玩笑啊?我总觉得这不太可能啊。” “对了,”他忽然抓了抓头,自足聪明道:“爹娘是不是想让我以后对阿雪好点,所以才故意编造出她可怜的身世来唬我啊?” 毓敏中望着他,神色凝重道:“衫儿,你是聪明的孩子,你觉得,爹娘为何要这般同你开玩笑?这些年,想必你也常常会想不通为何我们会偏疼阿雪?实在是因为这孩子身世堪怜,而她又乖巧懂事,惹人疼爱。其实我和你娘已经把她当成我们毓家的女儿了。阿雪的身世,是绝对不能让人知道的。她刚出生不久家里就给贼人灭了门,当时她尚在襁褓中,也不知道是给哪位仗义之士救了出来,恐怕是被贼人追赶才会将她放在路边吧!恰好我们毓家的马车经过,这一切其实都是命中注定的缘分。” 冼颜抚着他表情严肃而僵硬的小脸,柔声道:“这件事,你迟早是要知道的。毕竟你将来可是咱们毓家的主人啊!我和你爹之所以打算提前告诉你,就是想要你以后学着爱护妹妹,谦让妹妹。你这孩子其实还是挺好的,就是被我们给宠的了,在家里就是个小霸王,欺负妹妹欺负表哥,以后长大无论是从军还是入仕,这性情实在是大大的不妥。趁着现在年纪小,你必须得改一改,以后就从家里开始吧,首先就要学会爱护妹妹。” 毓敏中点头道:“你娘说的有理,你也是个小男子汉了,在家里欺负妹妹,将来出去了可是要欺负别人的。外面的世道很复杂,你心地单纯,哪里知道人心险恶?万一着了别人的道,那为父和你娘可就追悔莫及了。” 毓雪衫自然是不懂父母说的那些大道理,毕竟他也只是个六岁的小孩子,就是雪衣的身世这件事让他陷入了深思。 他也这才明白过来,为什么表哥会对妹妹那么好,想必也是他知道妹妹的身世吧! 在这方面自己就着实有点比不上了。 小孩子家,都是要强的性子,想着自己再怎么说也是亲哥哥啊,怎么能输给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表哥呢? 想到这里他便很不忿,心想着阿雪好歹也是我们毓家的女儿吧,什么时候轮到你冼南归逞英雄了?哼! 不过阿雪也的确挺可怜的,其实以前自己那般对她,鸡蛋里挑骨头,主要就是因为他心里总觉得别扭,为什么父母会那么疼她,事事都夸她,赞她,而对于自己就只剩下数落和说教了。 而她每次主动向自己示好都被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认为是在示威,能不生气吗? 毕竟,在小孩子的心里,嫉妒总是会驱使去做一些偏激的事。 以后,或许真的应该改改了。要是早知道她那么可怜,自己就不会和她计较了。 “爹,娘,你们放心吧,从明天开始,我会好好对阿雪的。而且以后我都会对她很好,直到她长成一个大姑娘嫁出去!”毓雪衫向父母郑重其事的许诺,拍着胸脯道。 冼颜和毓敏中都是忍俊不禁,却也很是欣慰。 毓敏中抚摸着自己的下巴,含笑道:“怎么,阿雪长大了嫁人之后你就不对她好了吗?” 冼颜笑道:“雪儿长大了,衫儿自然也就长大了。雪儿嫁人之后那可是有别人照顾的。而我们的衫儿也要照顾别家的姑娘了。” 毓敏中先是有些不解的愣了一下,很快明白过来,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倒是毓雪衫有些懵懂,疑惑的望着彼此心照不宣的父母,喃喃问道:“别家的姑娘?莫非,阿娘要再给我生个小妹妹吗” 虽是童言无忌的话,却还是让冼颜羞红了脸颊。 毓敏中打趣道:“这就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啊,夫人认栽吧!你生的好儿子啊!” “还说,谁让你儿子这么鬼精灵的呢!”冼颜没好气道。然后转向毓雪衫,一本正经道:“这些啊,你先不要问,以后长大了自然会明白的。” 毓雪衫有些不耐烦道:“哎呀,大人怎么都这样啊?什么事都说不要问,以后自然会明白。我们小孩什么都不问的话,那我也不用再去学堂了,反正以后自然会明白的……” 一看到毓敏中铁青的脸色,立刻堆起讨好的笑容道:“父亲大人莫要生气,我只是随便说说而已。学堂自然还是要去的,呵呵呵!” 冼颜无奈的摊了摊手,这孩子的顽劣有时候实在是让人招架不住。 “好了,现在我该回去睡觉了,明儿一大早来给阿爹阿娘拜年,你们提早把红包给我准备好啊!”说着跳下炕,自己穿起靴子噔噔噔的跑了出去。 好像忽然之间长大了啊,他有些若有所思的摸着脑袋想! 明天开始,就是新的一年了,也将迎来新的毓雪衫。 第130章 大年初一 第二天一大早,毓雪衫破例早早起床由侍女侍候他洗漱更衣,穿的妥妥贴忒,收拾停当之后就穿过回廊去找雪衣。 雪衣也已经起来了,淡如正在帮她梳头发。 从镜子里看到哥哥毓雪衫跑进来的身影,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不知道他这么早过来又有什么捉弄人的鬼主意了。 “阿雪,”毓雪衫径直跑了进来,道:“你收拾好了没有,我们一起去向爹娘拜年领压岁钱吧!” 雪衣很是惊诧,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呢! “哎呀,你这丫头,发什么愣呢?”大概是自己也不习惯突然间的示好,所以毓雪衫觉得分外别扭。 “我……哥哥,你怎么啦?”雪衣有些担心的问道。 天哪,哥哥不会是生病了吧? 看到对方不可置信的表情,毓雪衫不由得紧张起来,索性冷下脸,大声道:“什么怎么啦?昨晚阿爹阿娘特意吩咐的,要我和你一起去,不然的话就不给我压岁钱,懂了吗?笨蛋,真是想不到,我毓雪衫的妹妹怎么是个小笨蛋呢?唉,以后传出去,丢人啊!” 雪衣没有生气,反倒是噗嗤笑了起来,欣然道:“好啊!” 这么多年来,在毓雪衫的口中,她一直都是臭丫头坏丫头死丫头,还是第一次听他说妹妹两个字,竟然是从未有过的亲切和温暖。 淡如也很是诧异,但这里没她什么事,只得迅速的帮雪衣打理停当,梳好丫髻,扎上丝帛,又给脸上擦上防冻裂的香膏,也不敢应声,生怕那个小霸王又开始针对她。 “好了,哥哥,咱们走吧!”雪衣跳下椅子道。 毓雪衫挑了挑眉,心里有些窃喜,第一次发现哥哥这个称呼其实蛮受用的,至少比表哥听上去舒服吧! 以前怎么就没注意到呢?唉,真是白白让冼南归沾了自己六年的光。 要是自己对阿雪好点的话,那么她还会对那个表哥那么上心吗? 两人出了门,一路往前厅走去。 居然又开始下雪了,纷纷扬扬飘飘洒洒的细雪,让空气里多了几分萧瑟和冷冽。 “咦,今天还在杀鸡吗?怎么有血腥味。”外面空气本是及其干净清新的,但是此刻却泛起了浓浓的血腥味,雪衣不由得疑惑道。 “哦,可能是今年来的客人比较多吧!”毓雪衫道,“所以厨房里准备的东西不够用。” “这样啊!”雪衣点了点头,算是认同。 又走了一会儿,她有些不安的问道:“哥哥,你有没有觉得太安静了?” 本来这一天该是最热闹的,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可是整个毓府却是从未有过的冷清和安静。 毓雪衫虽然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但毕竟是小孩子,不由得心里也有些恐惧,但还是镇定下来,道:“没事的,我们先去前厅吧!”然后拉着雪衣的手快步跑了起来。 空气里的血腥味愈发的浓重起来,两个孩子的心里也满是恐惧和惊颤。 远远的听到奇怪的声响,沉闷单调却是循环不休,这是雪衣第一次听到这种声音,长大之后她才明白,原来那是刀剑刺穿人的身体时发出的声音。 只见前厅外院子里躺倒了好些个护院、家丁,雪衣虽然心下恐惧,但却更多的是不解,气喘吁吁的问道:“他们都喝醉了啊?” 毓雪衫一眼就瞥见了雪地里刺目的血光,只觉得两条腿都在打哆嗦,下意识的想要逃跑,不远处前厅那黑洞洞的门就像是恶魔张开了大嘴一般,只要进去都会被吞没。 但是就在他迟疑的那一瞬间,雪衣已经挣脱他的手奔了过去。 “阿雪……”他叫了一声,再也来不及细想追了上去。 “啊……”只听到一声尖叫,在他前面几步远的雪衣刚一跑进去就坐倒在了地上。 满眼都是一片夺目凄艳的红色,映照的厅堂中刻意布置的挂画灯烛等反而有些失色了,而昨夜还言笑晏晏的父母此刻已经双双卧倒在了血泊中,角落里还有几个丫鬟及其小厮的尸体,大厅的地板上鲜血横流,一片狼藉。 “阿娘,阿爹……”雪衣吓坏了,爬起来想要奔过去,但是两条腿却在打颤,渐渐的她发现自己全身都在颤抖,就连呼吸都变的困难起来。 “阿爹,阿娘!”毓雪衫一进来就惊呆了,他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他跑过来扶起雪衣,抑制住自己心底强烈的恐惧和悲痛,只觉得这一切应该只是个噩梦吧! 不可能是这样的,怎么可能这样呢?昨晚大家还在一起说话呢,怎么一觉醒来就完全变了呢? 第131章 血海深仇 不可能是这样的,怎么可能这样呢?昨晚大家还在一起说话呢,怎么一觉醒来就完全变了呢? 但是雪衣凄厉的哭声却将他惊醒了过来,就在这时他忽然感到如芒在背,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下意识的回过身去,就在他转过身去的那一瞬间,眼前闪过一片森冷的寒光,然后他却感觉到一种陌生的暖意…… 那样潮湿而滚烫的暖意,将他整个人都包围了。 那是他自己的热血,泼洒下来,浇了他一身。 饶是平日里再怎么霸道强势,此刻却是再也使不出一丝力气了。 最后,他把脸转向了手足失措噤若寒蝉的小妹,喘着气低低道:“阿雪……快跑……快跑……” 雪衣赫然回转身时看到的是毓雪衫身上喷出的血光,是那种突如其来的暖意让她回头的。 但是她没有看到毓雪衫的表情,因为他背对着她。 她使劲的仰起头,看到风雪弥漫的门外一个模糊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了那里,黑色的单薄衣衫,冷锐阴郁的眼神,滴血的长剑,宽檐的斗笠,竟然是昨日在府门外的雪地里看到的那个陌生少年…… 这一刻,她完全傻眼了,竟然忘记了反应,只是瞪大眼睛望着他。 不应该是这样的…… 她一遍遍在心里重复着,那个人只是个无家可归的小乞丐而已,况且昨晚她已经让人偷偷的送去了棉衣和食物,所以他不会来杀死自己的家人的。 她觉得有些头晕,渐渐的晕眩得更加厉害了,仿佛被巨大的噩梦拖进了无底的深渊。 那种从未有过的凄惶、悲伤和恐惧,就这样将她全部身心,一点一点地吞噬了进去,她想挣开,想忽略这种蕴着彻骨悲伤的莫名感觉,却是怎么也做不到。 “哥哥,哥哥,哥哥……”雪衣撕心裂肺的大喊着,手脚并用爬了过来,但是毓雪衫已经委顿在地,再也没有了一丝生机。 雪衣紧紧抱着毓雪衫的身体,哭的全身颤抖,声音嘶哑。 六岁的孩子,还不知道生死为何物,却在一瞬间面临了如此悲惨的遭遇。 她哽咽着抬起头,对上了一双冰冷刺骨的眸子,瘦峭的布衣少年,手持滴血的长剑,站在离她三尺之外的地方,斗笠下的眸子中泛着幽深复杂的光芒。 “是你杀了我阿爹阿娘还有哥哥,是不是?”她忽然间觉得不害怕了,反正大家都死了,什么是死呢? 以前问过阿娘,阿娘笑着说就是去了一个遥远的地方,再也回不来了。 他们都去那里了,自己一个人还有什么怕的?大不了,也去那里找他们吧! 雪衣抬起头,泪光莹然的眼睛盯着那阴枭的少年大声的问道。 滴血的长剑一寸寸的抬了起来,剑尖斜斜的指向了她。 从出师开始,他杀了许多人,初出江湖的少年心中没有正义邪恶,没有是非黑白,有的只是一个信念。 为了那个信念,做什么都可以。 杀人算什么呢? 但是,在他的剑尖指向面前这个幼小的女童时,他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剑忽然变得无力起来,每举起一寸,都是那么的艰难! 他自然知道这个女孩子不该死,但是谁又该死呢? 为虎作伥,这个词语用在他身上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六年了,仇恨在心底深深蔓延,生根发芽,已经和他的生命融为一体了。 他看着面前悲伤欲绝的孩子,忽然蹲下身来,深深地望着她道:“我叫云玥,等你长大了,来找我报仇吧!你一要记住,我叫云玥!” 依稀觉得这种感觉像是喝醉了酒,对了,一定是的,有一次自己被哥哥恶作剧灌了酒,整整睡了一天一夜,似乎就是这种感觉,她突然觉得一阵轻松。 这种感觉,其实只是酒醉后产生的幻觉吧!她本能地安慰着自己,放纵着昏昏欲睡的旋晕感。 那个少年寒冰般森冷的眼神有了些许缓和,然后他就这么一步步走了过来。雪衣木然的看着他走向自己,然后看到他蹲下身将她抱了起来,他的怀抱冰冷僵硬,她虽然满心惊恐,却连动一下的力气都没有。 “我叫云玥,等你长大了,来找我报仇吧!”陌生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如同回声一般一波一波的荡漾开了。 他将她放在了门里干净的地方,然后豁然起身收剑,转身向外走去。 门外,大雪纷飞,长风呼啸。 那个负剑的冷漠背影,渐行渐远…… 她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脑海里一直在重复着一句话: 我叫云玥,等你长大了,来找我报仇吧! 第132章 唇亡齿寒 雪衣不知道那个人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她恢复意识的时候只看到冼南归的脸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阿雪,阿雪……阿雪,你听得到我在叫你吗?”冼南归的声音在耳畔一遍遍的重复着,但是脑海深处还有一个声音也一同响了起来,“我叫云玥,等你长大了,来找我报仇吧!” 那两种声音重叠交汇,她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声响,身子一软又晕了过去。 冼家的宅子在城西,当年毓敏中在刑州任职之后就将年迈的岳母接了过来。但是岳母一生刚强,不愿寄人篱下,即便是女儿女婿家里也不行,所以就在城西自己置办了田产,和年幼的孙子住在一起,因为有女儿女婿平日里照应着,日子倒是过的也不错。 今天是大年初一,按照往常的习惯,毓敏中夫妇早就带着儿子女儿前来拜年了,但是备好了一切,左等右等始终没见人影,老人放心不下,就派下人前去打探。 冼南归因为不见两个玩伴,自己也没有意思,所以便一同前往探个究竟。 但是没想到他们去了之后却看到的是那样的情景…… 毓家的事很快就在刑州城传开了,于是官府纷纷前来派人探察,以便上报朝廷! 中唐时期,超纲混乱,宦官当权,到处都是一片乌烟瘴气!就连在京城中宰相上朝路上都能被人行刺,何况一个地方官被满们血洗呢?所以这样一件轰轰烈烈的大事,到了长安,根本什么都算不上。 官府衙门也不过是例行公事,像这样的无头血案,多半不会有结果的 毓家的灭门惨案让年迈的冼老夫人万分悲痛,搂着年幼的外孙女哭的昏天暗地,这可急坏了管家,忙派人去给关外的将军和夫人送信。 但是祸不单行,就在当夜,老夫人因悲伤过度溘然长逝。 一时间,冼府上下一片愁云惨雾。 冼府本来就是依附于毓家的,如今毓家都已经没有了,而且那样的飞来横祸想来一定是有由头的,谁晓得冼府会不会很快就布了后尘呢?所以左邻右舍还有昔日与毓敏中有过交情的都很少有人敢出来帮衬。 这个年代,本就是人情薄如纸。 雪衣不知道睡了多久,梦中总是反复出现那刺目的雪光和横尸遍野的庭院,她在噩梦中挣扎的筋疲力竭,最后汗流浃背,无力的醒来时发现身边一个人也没有。 因为冼府和毓家离得很近,所以以前无论他们来玩多久,几乎都不会留下过夜的,冼府的轿子总是在门口候着。 这是她长这么大第一次在别的地方睡觉,所以很不踏实。 她坐起身,看到窗外一片漆黑。 房间里倒是灯火通明,可是这夜晚静寂的有些可怕。 梦中是到处惊魂,但是醒来了却似乎更加不安,她总觉得房间里有什么东西似的,竟一下子跳下去抱着一只枕头冲了出去。 门外的庭院里空荡荡的,对面的正厅灯火辉煌,似有白影飘动。 四下里一片寂静,一个人影也没有。 头顶的廊子上灯烛摇曳,将她的影子拉的长长的,贴在冰冷的青砖地上。 对了,她记得那会儿醒来的时候,表哥在身边。 难怪这里如此陌生,因为她现在并不在家里,而是在外祖母家。 那么,表哥这会儿人呢? 她认出来这里是东厢房,沿着这条廊子一直走,向左拐就是表哥的房间。她揉了揉眼睛,跌跌撞撞的跑了过去。 头顶的灯笼泛出昏黄的光晕,她踩着自己的影子飞快的跑着,好像后面有什么东西再追赶一样,她气喘吁吁的跑到了冼南归的门口,终于可以嘘出一口气了。 “表哥,表哥,表哥……表哥快开门,表哥,你在不在?”她使劲的拍着门,声音里已经带着哭腔了。 ‘哗’的一声门开了,冼南归披着外衣睡眼惺忪的站在门口,看到抱着枕头赤着脚只穿着单衣的小女孩,不由得吓了一跳,道:“阿雪,你醒了?” “表哥,我害怕。”如今这个世上,最亲近的人就剩下面前这个男孩了,所以这会儿终于看到熟悉的容颜时,紧绷着的心弦一下子放松了,但是泪水却也一下子涌了出来。 “阿雪,别哭,快进来。”冼南归虽然只比她大两岁,但是由于家中除了祖母并无掌事的大人,所以他也过早的懂事,变得比同龄人沉稳的多。 雪衣顺从的牵着他的手走进了屋子,冼南归将她安置到里间的椅子上坐下,然后到外间的炉子上拿起热水壶,倒了热水,浸湿毛巾拿过来给她擦了手和脸,又给她擦了站着尘土的冰冷双脚,道:“现在还冷吗?” 第133章 唯一的依靠 雪衣顺从的牵着他的手走进了屋子,冼南归将她安置到里间的椅子上坐下,然后到外间的炉子上拿起热水壶,倒了热水,浸湿毛巾拿过来给她擦了手和脸,又给她擦了站着尘土的冰冷双脚,道:“现在还冷吗?” 雪衣怕他让自己回去,忙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袖,水盈盈的大眼睛里满是哀恳,怯怯道:“我不要回去,我要和表哥一起睡,好不好?表哥,好不好?” 冼南归犹豫了一下,但是转念一想,她不过是个六岁的孩子而已,所以倒不至于有损声誉吧?而且如今家门惨变,这孩子也一定吓坏了。 想着这些,心头不由得涌起了怜悯和疼惜,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道:“阿雪不怕,表哥就让你睡在这里。” 一听到这句话,雪衣总算放下心来。 躺下之后,看到冼南归要灭灯,雪衣忙惊慌的叫道:“表哥,不要熄灯,我怕黑……” 冼南归只得将纱灯放到了偏一点的案几上,这样灯光就不至于太过刺眼了。 他走回来,给她掖好被角,然后拿出另一床被子,在她旁边躺了下来。 昏迷了这么久,其实早就没有睡意了,反倒有些饿起来,只是因为刚才太害怕了,所以就竟没有觉得,此刻终于安定下来,肚子也开始咕咕叫起来。 冼南归侧过头,有些好笑道:“是不是饿了?” 雪衣有些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忙又道:“没事,可以忍到天亮。” “傻瓜。”冼南归嗔道,爬起身披上衣服出去了。 听到关门声雪衣立刻坐了起来,紧紧的抱着被子,她忽然很后悔刚才肚子叫了,不然的话表哥就不会出去,表哥一出去,就又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她瞪大了眼睛望着黑乎乎的屏风后,面对黑暗的角落,谁都是有恐惧的,尤其是对于此时的她来说。 她眼睛一眨不眨的四处盯着,神经早就绷紧了,竟是一点儿也不敢松懈,心里只期盼着表哥快点回来。 过了不到一刻钟,门外响起了轻快的脚步声。 “表哥!”雪衣不由得唤道。 然后起身穿上脚踏上一双冼南归的便鞋,迎了出去。 冼南归正好进来,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提着一个漆盒。 “快来吧,一会儿就凉了。”冼南归将食盒拿到桌前打开,里面是一碗白粥,几个小菜,还有一碟小包子。 雪衣忙走过去坐下,抬起头笑着道:“谢谢表哥。” 冼南归苦笑道:“你应该谢的不是我,而是厨房的刘婶。” 要是放在平时,这会儿大家自然早就睡了,但是因为这几天冼府正在办丧事,所以即便是夜里也要有人留守,因此厨房一直都在提供热水和便饭。 雪衣饿了很久,这下子突然看到吃的,竟似乎连之前的伤心和恐惧都忘了一般,吃的很香甜。 冼南归坐在对面,望着女孩粉嫩的脸蛋和额前柔软的发丝,心中不由得涌起了一丝刺痛。 毓家的惨状是他此生第一次见到的恐怖和血腥,但是这个丫头却是亲身经历的……她本就柔弱娇怯,逢此巨变,却不知道内心是何等痛苦悲伤?这样小的年纪,却要背负满门的血海深仇,她真的能够挺过来吗? 但是无论如何,他以后都会尽力保护她,不让她再受到任何雨打风吹,如果可以,他希望她能够忘掉这一切,没有悲伤和仇恨,做一个简单平凡的孩子。 “表哥,我吃饱了。”雪衣抬起头,却见对面的冼南归正定定的望着他,眼中的神色充满了悲悯和疼惜。 虽然她年纪小还不太懂事,但是被那样的温和的眼神看着,心头也一下充满了温暖和安定。 “走吧!这些东西明天会有人来收拾的。”冼南归从用帕子给她擦了擦嘴巴,牵着她的手进了里间。 虽然闭上了眼睛,但是雪衣却没有丝毫的睡意,脑中总是会浮现起那片突然激射出来的雪光,那日在家里看到的那些惨状,不住的在脑海里回放,所以脑海里每每一有恐怖的画面闪现,她就立刻睁开了眼睛。 侧过头去,表哥就在两尺开外。 八岁的孩子,再怎么少年老成,终究还是有些稚嫩的。很清秀的面庞,脸部的轮廓有些柔和,肤色白皙而细腻,眉眼清淡,却总是能给人一种柔和安定的力量。 不知道为什么,他看上去好像憔悴消瘦了,眼睛下面有淡淡的黑影。此刻虽然睡着了,但是面上却依旧带着几分清浅的愁苦。 此时,雪衣还不知道外祖母已经去世的噩耗。她整整昏迷了三天,而就在大年初一的晚上,外祖母就已经过世了。 第134章 跋山涉水 此时,雪衣还不知道外祖母已经去世的噩耗。她整整昏迷了三天,而就在大年初一的晚上,外祖母就已经过世了。 这几天,府里的事几乎都是由这个孩子和老管家在打点,其实他心里的彷徨和悲伤一点儿也不比雪衣少,只是因为他知道自己是家里唯一的男子汉,所以必须承担起一切,因此他不能给自己一点儿软弱的理由。 即便是睡着了,也不能有丝毫的放松。 雪衣静静的望着他的侧脸,心头的惊慌和恐惧渐渐消散了,以后,就只剩下表哥了,以后,表哥就是她的一切。 这么想着的时候,她不由得往他身边靠拢了一点。 再次闭上眼睛,感受着身边之人的气息,竟没有那么害怕了,此时吃饱喝足,而且夜深人静,很快的便沉入了梦乡。 可是不一会儿,她就惊颤着醒过来,冷汗湿透了重衣。她不住的喘着气,浑身哆嗦着坐了起来。 “阿雪?”冼南归惊醒过来,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竟是满把的冷汗。 雪衣脸色苍白,忽地抱着他的手,低下头压抑着哽咽起来。 冼南归叹了口气,轻轻拍抚着她的背,柔声道:“阿雪乖,不要怕,表哥在呢,表哥会陪着你的……” 雪衣抬起朦胧的泪眼,哽咽着道:“表哥、表哥以后、以后会不会把我阿雪丢下?” 冼南归摇头,眼神坚决道:“阿雪放心,绝对不会的,表哥去哪里都会带着阿雪的。阿雪是最乖的孩子,表哥最喜欢阿雪了。” “真的吗?”听到这样真挚的话语,雪衣的心里渐渐涌起了温柔的暖意,慢慢将心头的阴霾驱散了。 “当然是真的,”冼南归抚摸着她的头发,道:“现在乖乖睡觉,好不好?有表哥在,阿雪就不要怕了。” 雪衣点了点头,怯怯的把小小的身子缩到了冼南归的被窝里,抱着他温暖的身体道:“这样就不怕了,表哥,好不好?”漆黑的眸子清澈如水,点着几点星芒一般的光亮,有些期待,又有些忐忑。 毕竟,她自从记事起都是一个人睡觉的,哥哥也是,爹爹说这样可以培养孩子的独立。 但是此刻,她真的好想身边能有一个人紧挨着,任何时候都能触到,或许只有这样真实的触感,才能让她真正安下心来。 感觉到女孩异样的依赖和亲密,冼南归心底一时间感慨万千,这样的陪伴,终究是治标不治,真希望有一天她可以完全的走出来。 “好,表哥就依你。”冼南归躺下来,将那小身子往怀里抱了抱,就仿佛搂了一个布娃娃一般,但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 原来安全感是这样一回事啊,就像下棋、比剑,从来都不是一个人的是。你给了别人安全感,而别人也同样给了你。 就仿佛陪伴一样,只有你陪着对方,对方才可以陪着你。 两个小脑袋凑到了一起,这下子雪衣是一点儿也不怕了,不一会儿就睡着了,而且再也没有被噩梦惊醒。 大过年的办丧事,自然很不吉利,所以冼府的宾客几乎是寥寥无几,大约最主要的原因是冼家的血案吧,大家生怕受到牵连。 当此时节,由于边关战事吃紧,所以冼南归的父母也无法即刻回来,只得暂时将灵柩停在邢州的城东南隅的开元寺,也称东大寺,是邢州历代名刹。 停灵之后,冼府名义上其实也就散了,开春之后,老管家和冼南归一起遣散了府里的僮仆丫鬟等,然后置办了一些盘缠,找了两名可靠的仆人,护送冼南归和雪衣一路往西北去投奔边关的父母。 当年冼家夫妇就有意将儿子接到瓜州同住,只是当年冼南归太小,而祖母又年迈,舍不得孙儿离开,而且又因为邢州有妹夫一家照应着,倒也放心,但是如今遭此变故,自然是不可能再将两个孩子留在邢州了。 长路漫漫,两个孩子都没有出过远门,一路上往西北去,看到的风景大都是一片凄清和荒凉。虽然已经开春,但是越往前走其实越看不到春色。 如此行走了两个多月,随行赶车的两个仆人渐渐心生怨言。 冼南归自然也发觉了,但是除了用言语安抚之外,再无他法。 毕竟,这样的情境下,他和雪衣的确不能将这两名仆人奈何。 终于到了甘肃境内,但却是愈发的荒凉和清冷,一路所过城镇都是穷乡僻壤,吃住也渐渐的每况愈下。 这么一路颠簸,雪衣的身体愈发虚弱,毕竟是娇生惯养长大的,哪里吃的惯这些粗食?而且因为路途漫漫,看不到尽头,渐渐的心中便生出恐惧和迷惘来。 “表哥,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到瓜州?”雪衣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看到冼南归正襟危坐,神情肃穆,不由得拉了拉他的衣角问道。 冼南归见她醒了,忙笑着抚了抚她的头发道:“我们如今已经到了兰州,瓜州就在兰州的西北,应该不到两千里路了。” 两千里路?那得有多远啊? 雪衣望了眼窗外的残雪和黄沙,有些沮丧道:“这地方一望无际,都是这么荒凉,咱们以后要是天黑前到不了有人的地方,是不是就没有东西吃?没有地方睡觉?” 这却是事实,冼南归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第135章 刁奴变节 这一日,他们到了一座荒城外的驿站,说是驿站,其实就是几间破旧的房子,院墙是残破不堪的土胚,已经倒塌了一半,院子里有一口水井,大约是因为风沙太大的缘故,所以井盖是一块很沉重的铁板。 看守驿馆的是一个半瞎半聋的驼背老头,什么也不管,穿着破旧的棉袄靠在门口抽着旱烟。 所以他们下车之后都是两个仆人自己收拾东西,喂马等。 “少爷,小姐,吃饭了。”天快黑的时候,阿福和阿德弄好了吃的,送到了门口。 冼南归开门接了过来,道:“你们也去吃吧,早点休息,咱们明天一早还要赶路呢!” 两碗糙米粥,两个干饼子还有一小碟咸菜,这就是他们的晚餐。 “来,阿雪,吃饭吧!”其实看到这些东西冼南归自己也是没有胃口的,可是要赶路,就必须要有体力,不进食是不行的。 雪衣走过来在他对面对下,拿起一只干饼咬了一口,不由得惊呼了一声,她正在换牙的年龄,本来这几日就有些疼,刚才没留神一口咬下去,竟是将一颗快要脱落的牙齿崩掉了,一下子疼的眼泪汪汪,差点哭出声。 “怎么了?”冼南归一看她嘴巴里满是血,立刻明白过来,道:“阿雪别动,表哥去给你拿水漱口。” 不一会儿,冼南归就端来了一碗清水,雪衣漱了口,但是却只能喝粥了。 天黑以后,荒漠上愈发的凄冷,长风呼啸,竟如同鬼哭狼嚎一般。破旧的木窗摇摇晃晃,冷风不住的灌进来。 雪衣裹着被子咳嗽个不停,冼南归看她小脸通红,生怕她在这个节骨眼上生病,只得把她搂到怀里,不住的鼓励她要撑住。 如今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肯定是没有大夫也没地方买药的,所以无论如何一定要坚持。 雪衣睡着之后,冼南归依然毫无睡意,外面嘶哑的风声让人心烦,最主要的是如今这样的处境让他无法安心,越往前走越荒僻,他早就看出阿福和阿德眼神闪烁,心中不满。 其实冼南归也明白,这一路上的确非常艰苦,这些下人以前都是在府里清闲惯了,因为冼府并没有多少活计,如今一下子要遭受这么多的颠簸跋涉之苦,恐怕心里都已经在打退堂鼓了吧! 万一他们想要半途而废,把他和雪衣丢在半路可就糟糕了。想到这里冼南归不由得有些焦急起来,忙将雪衣放好,然后起身穿上鞋子打算去找阿福和阿德,好好做一下他们的思想工作。 雪衣迷迷糊糊中突然被冼南归摇醒了,正欲开口,却被他捂住了嘴巴,然后给她穿上鞋子,然后将她推进了床底下。雪衣很是纳闷,但却感觉到小表哥非常的紧张,然后就听见窗口推开的声音,呼啸的野风灌进了屋子,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冼南归很快矮下身子钻了进来,紧紧握着她的手。 ‘哗’的一声,门被推开了。 “咦,人呢?” “呀,你看,莫不是从窗子跑了?” “两个小兔崽子能跑到哪里去?哎呀,糟糕,是不是他们听到了咱们的计划?” “不行,阿德,咱们快去追,千万别让他们给跑了,这万一走漏了风声,日后将军能放过咱们吗?” ‘啪’‘啪’两声,显然是两人从窗子跳了下去! 床底下漆黑一片,但是雪衣此刻已经不觉得冷了,心头像是有一团火在烧一般,手脚发烫,浑身无力。此刻她也完全清醒了,想来是这两个下人图谋不轨,想要谋财害命之类,却被冼南归提前得知了。 “表哥?”雪衣哑着嗓子,轻声唤道。 冼南归早就吓出了一身的冷汗,方才本来准备去找他们,却无意中听到那两人正在议论着将他和雪衣卖给人贩子,然后两人将所剩盘缠瓜分,从此远走高飞。而且最可怕的是,他们如今早就偏离了目的地的方向,那两个家伙居然早就图谋不轨了,欺着两个孩子年幼不识路,所以打算将他们带到前面边城的人口市场变卖…… 荒远的边城鱼龙混杂,各族混居,贩卖人口根本就是常事,尤其是小孩子最为抢手,因为年龄小,心智不成熟,所以无论培养做什么都比较容易。 “别怕,我们现在不能出去,他们还会回来的。”冼南归压低嗓子,在雪衣耳畔悄声道。 他虽然年纪小,但是心思缜密,知道那两个恶奴此刻跑出去找一圈,看到四下里没有人迹,雪地上也没有脚印,自然就会跑回来的。 第136章 荒野离弃 雪衣意识渐渐有些模糊起来,嗓子越来越干,因为窗户大开,所以寒风在屋子里盘旋呼啸,复又贴着地面钻进了黝黑的床底下。她冷的直打哆嗦,但是却又觉得口干舌燥,头晕目眩,像是火烧火燎一般,一时间,就如同处于冰火两重天,难受的要命。 意识愈发模糊起来,渐渐的什么也不知道了,后来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觉得身子一颠一颠的,以至于头脑晕乎乎的非常难受,所以渐渐清醒过来。却发觉自己正伏在冼南归的背上,他们已经不知道走了多远,正身处于一眼望不到边的茫茫雪原中。 天蒙蒙亮,旷野里什么也没有,回过头只看到一行孤单的脚印在雪地里蔓延着…… “阿雪,醒了?”冼南归带着疲惫和惊喜的声音传来。 她想说话,却发现嗓子火烧火燎,异常干哑,竟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发出低哑的嘶嘶声。 “别怕,我们已经逃出来了。”冼南归安慰她道,“等找到了村镇,表哥就可以帮你找大夫看病,所以你一定要忍住啊!” 雪衣点了点头,这会儿只觉得浑身酸软,四肢疼痛,不仅没有一点儿力气,而且就连呼吸似乎都有些困难,她只想静静睡去,连动一下都不愿意。 太困了,或许睡一觉就会好点吧!就会忘记她此刻饥寒交迫,又累又渴。她是个懂事的孩子,所以她知道在这样的时候表哥根本没有办法从雪地里给她变出食物和水,所以她什么也没有说,伏在他的背上又睡着了。 如此反反复复,不知道多少次了,睁开眼睛的时候,他们始终行走在荒芜人迹的茫茫雪原中,入眼处是一片苍茫的白色,无始无终,无边无际,天地似乎连为了一体,世间万分空茫,就只有他们两个人。没有人知道这片荒野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走到尽头,也没有人知道究竟哪里才有人群居住? 倒是即便在这样的情境下,她也始终没有一分恐惧和惊慌。因为她并不是一个人,她的身边有表哥。 自从家中惨遭巨变之后,冼南归便成了她唯一的精神支柱和依靠,只要有他在,她便永远不会觉得害怕,只要和他在一起,无论发生什么事她都可以安之若素。 没有食物没有水没有药没有休息的地方都无所谓,只要有表哥在身边就行了。 她迷迷糊糊的想着,不知道已经是第几次清醒了。 表哥,表哥,我们现在哪里?她挣扎着在心底问道,缓缓睁开了眼睛,却看到苍灰色的天空,不应该是这样的啊,她伏在表哥的背上,看到的应该是前面的大地才对,但是此刻她看到的确实天空…… 缓了好半天,她终于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是仰躺在雪地上的,身下铺着一件青紫色的棉袄,她缓缓转动了一下眼睛,认出了那是冼南归的衣服!她猛地浑身一震,心头不由得万分恐惧和惊骇。 表哥,不见了? 四野茫茫,天地间竟然只剩下她一个人了。真的,表哥已经走了,不知道何时丢下她一个人走了。 不会的,绝对不可能,表哥是不会抛弃她的,就算是所有人都抛弃她,表哥也不会离开她,更不会将她一个人丢在冰天雪地的荒野中。 或许,这是一场梦吧!醒来之后,她就又会发现自己正伏在他的背上。 身体越来越烫,即便是在这样的冰雪之中,她也感觉不到寒冷了,似乎连梦里都是灼人的滚烫和令人窒息的热浪。 表哥,表哥,表哥,你在哪里呢?你什么时候回来? 明知不可能有回应,但是在梦里却依然无法控制的大声呼唤。 越呼唤越寂寞,越呼唤越恐惧,但是除此之外却又不知道还能如何…… 她的精神越来越恍惚,渐渐的已经分不清是梦是醒了,但是无论什么时候,身边都没有一个人。 在这片旷野中,时间仿佛是凝固的,无论她睁开眼睛多少次,都是苍灰低沉的天空,漫无边际的大地。 在饥渴与病痛的折磨下,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或许下一刻再睡着之后就不会醒来了吧!死亡,是如此简单如此容易的事,此刻,离她也是这么的近。死了就可以见到爹娘和哥哥,还有外婆了吧! 但是,她的心底却充斥着一种炽烈的不甘和忿恨,怎么可以就这么死了呢?她不要这么一个人孤零零的死在这里,表哥在哪里?他为什么要抛弃她?那样悲伤和愤怒的绝望与不甘时刻在心头萦绕,竟是让她拼足了一口气不肯懈怠。 人都会有一死,但是她却不想这个时候,死在这里。 如果不能够得到一个答案,那么即便是死,她也不会瞑目的。 第137章 阶下之囚 “九微啊,看到了吧,我们若要对付老大,可是不能光凭武力呀!”穆嵘负手立在屋檐下,有些颓丧的叹了口气。 他向来都是气焰嚣张飞扬跋扈的样子,这还是第一次流露出这样近乎软弱的神情。 九微有些烦躁道:“这雪下个不停,弄的人心烦意乱。那个云玥呢?在他身上做功夫呀,难道楼主您不是这么想的么?” 穆嵘呵呵笑道:“我的连环计你都知道了?” 九微道:“我杀了冼南归就算完成了任务,而同时又可以引出云玥,他不是和那丫头是一伙的么?然后我们抓住云玥逼问那丫头的下落,只要找到她,公子再怎么厉害也只有被我们牵着鼻子走了。” 穆嵘抚掌道:“好,好,果然聪明,一点就通。可是他会这么容易被我们牵制住吗?” “不必担心。”九微胸有成竹道:“他一听冼南归出事了就神色大变,说句僭越的话,即便是大楼主出了什么事,他想必都不会流露出慌乱的神色吧!难道他是在乎冼南归吗?当然不会,那丫头在乎冼南归,而他在乎那丫头,这就是爱屋及乌了吧。可见他是用情已深,恐怕已难以自拔了。像他那样聪明绝顶而又神功大成的人,一旦用情,那将是万劫不复。” 她的生意本来就很娇美,还带着几分甜腻,此刻这一席话说出来,穆嵘只觉得就如歌声一般娇美婉转。 “哈哈哈,明空心法,他的威力咱们可算见识了,当真如同谪仙下凡!老大一旦破了神功,那他就再也不是东楼之巅那个高高在上的人了。好了,走,咱们去看看云玥。”穆嵘道。 “刑部专管刑狱的郭全是东楼的眼线吧!”九微问道。 “不错,反正都是自己人,好办事,走吧!”两人随即朝刑部大狱而去,那里的风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惨烈的哀嚎。 他们手执原总管的秘令,所以轻而易举的便进去了。 冼南归被罢免后,新任的刑部侍郎是原的爪牙,渐渐的刑部大狱也开始变成了原某人滥用私刑,关押私仇的秘密基地。 郭全可是个出了名的酷吏,凡是落在他手里的人,必当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见到这个人的第一眼,就是受刑者恶梦的开始。那简直不像一个人,两只眼睛之间的距离太长了,鼻子却距眉心太近了,嘴是歪的,就像抽风留下的后遗症。 张开嘴时便露出满口残缺不齐的黄牙。看到那张歪瓜裂枣式的脸时,九微立即有一种想吐的冲动,尤其是他还带着谄媚的笑。 “原来是西楼楼主呀,您的人在里面。”郭全似笑非笑上前招呼,这个人的胳膊看上去比腿长,穆嵘忍不住这么想,他忍住笑道:“劳驾,郭刑总请带路。”两人随他进入了那间特殊的刑房。 看到那些古怪、陌生的刑具时,九微心里竟有些打战。 空旷的刑房中吊着四盏大油灯,显得亮如白昼。 穆嵘一眼就看到了倒吊在室中的云玥,心头大喜。 “郭刑总,不劳烦了,这个人我自己来收拾。”穆嵘拱手道,郭全咧嘴一笑,道:“那好,在下就先去忙了。”说罢匆匆走了出去。 九微藏在面纱下的脸上带着一丝不可捉摸的笑意,垂手站在一旁冷眼观看。 穆嵘走到云玥面前,得意洋洋道:“想不到吧,你也有今天。” 云玥一声不吭,甚至不肯正眼瞧他一眼。 “哼,我倒要看你有多硬。哎呀,这人身上头是最硬的吧!”他眼里闪过一丝残酷恶毒的光芒。转身走过去从柱子上解下悬着云玥的绳子,握在手中冷笑道:“今天让你长长见识,知道知道什么叫倒栽垂柳。”他把绳子稍微一放,让云玥的头狠狠的撞在地上,然后拉起来再放,再拉起来,再放,他狂笑道:“怎么样,云玥,这滋味不错吧!” 云玥甚至连眉头也没皱,只是咬紧了牙关,已经被撞的头晕眼花,面前直冒金星,头顶已被撞破了,献血直流。 “住手!”一旁的九微忽然喝止道:“你要公报私仇吗?这样会死人的。” 穆嵘有些不耐烦道:“我有分寸。”他一放手,云玥整个身子重重的跌在地上。“恩,是先内还是先外呀?”穆嵘思索了片刻,道:“还是先内吧!” 云玥挣扎着刚坐起身来,忽然穆嵘一掌拍来,他哪里还有能力抵抗呀?只有生生受了这一掌。 第138章 手下败将1 哪知一掌之下,后心一阵创痛,顿时倒在了地上。 穆嵘笑吟吟的立在一旁道:“这叫噬心掌,怎么样?”云玥被击倒后忙运内力抵御,忍住创痛,哪知不运气抵御还好,一运气抵御,身体内顿时如千万条青虫乱窜乱咬,五脏翻腾,连叫也叫不出声来了。 九微只见他头顶上热气腾腾,黄豆大的汗珠一颗颗滴出来,面上肌肉一阵阵痉挛,痛得连面部都变了形,这简直是天下最残忍的酷刑! “你这样不如杀了他。”九微寒着脸道。 “怎么了?九微呀,你可一直是冷血无情,怎么一下子竟心软了?”穆嵘打趣道。 “我是冷血,但我只杀人,却不折磨人。”九微道。 “是吗?哈,据我所知,你给冼南归那一刀至少得折磨他三天才能要得了命呀!”穆嵘反唇相讥道。 “哼,我那是给他一点教训,谁让他这么难杀,那个丫头总是拼命保护他,上回若不是穆、大公子突然出手,我早就把冼南归和那个丫头一并收拾了。”九微有些不耐的嘟囔道。 云玥痛的在地上打滚,渐渐滚向九微这边来,忽然一把抓住她的脚,露出哀恳的目光,似乎求她下手杀了自己。 穆嵘盯着她,见她眼中忽地闪过一缕厌恶之情,脚尖欲抬,似乎想结果了他,可是眼珠子忽地一转,抬起头朝他露出诡异的一笑。 穆嵘心里犯嘀咕,不知那丫头又想出什么诡计了。但不管怎么样,以他对她的了解,她做什么都是出于西楼的利益,所以微微点头,算是默许了。 九微蹲下身轻轻扳开他的手,道:“我不会杀你的。”转过头道:“楼主,求您快给他解了吧!这样下去也不行啊!就算是要抱昔日一箭之仇,那也该够了吧!”穆嵘一怔,冷笑道道:“我干嘛救他?” 九微声音忽变,道:“这么多年来我对您一直忠心耿耿,任劳任怨,现在我只求您一件事,放过他吧!” 不只穆嵘,连云玥也有些不可思议。他先前只见这女子虽然心狠手辣,但似乎并不完全的毫无良知,所以在痛苦难耐之时下意识的向她求助,只是希望她能给自己一个了断,但完全没有想到她会替自己求情。 穆嵘略微沉吟道:“好,九微,你欠我一个情,先记着。”说话间飞起一脚踹在云玥背心上。 他果然神色微缓,不那么痛苦了,伏在地上不住的喘息。 “我且问你,和你一伙的那个丫头现在人在何处。”穆嵘道。 云玥抬起头望着他,这才明白过来,原来他是冲着雪衣的。他咬牙道:“别费心机了,我死都不会说的。” 穆嵘怒道:“你……”他忽又笑了,“只要盯着冼南归,还怕找不到她?” “哼,雪衣和冼南归早已恩情绝义了,况且如今冼南归已死,她也不用保护他了,又怎会出现?”云玥道。 “是雪衣还是血衣呢?”九微自语道。 “肯定是雪衣了,那丫头穿的又不是红衣。”穆嵘没好气道。他忽然邪邪地一笑道:“我就奇了怪了,那丫头到底是什么样,竟能把老大给迷得团团转,是个绝色吗?” 九微眼里闪现出很奇怪的表情,道:“也没有什么倾国倾城的貌,再说了论相貌这天下无论男女怕都找不出一个能和公子比的吧!武功嘛,应该和我不相上下,太清纯了,倒是有种脱俗的气质,倒也有几分和大公子般配的。” “是吗?也对,这穆城长得跟妖精一般,是没人能和他比。哎呀我听你这么一说,还倒真想见见那叫什么雪衣的丫头。万一我要先让她成了西楼的楼主夫人,哈哈哈,你说这老大该做何感想?”穆嵘浓眉一挑,眼中尽是涓狂和霸道。 第139章 手下败将2 “住口。”云玥怒喝道,“就你那副嘴脸,去给雪衣提鞋都不配。” 穆嵘恼羞成怒,提手按在他头顶道:“说,那个丫头在哪里?”云玥这下更受不了了,只觉体内如有千万根利针,在五脏六腑里刺将出来。 他惨呼一声,道:“我绝不会说。” 九微厉声道:“楼主,您又对他用刑呀?” “九微,你怎么回事,三番两次替他求情。”穆嵘道。 “我,我就是看不下去,有话好好说呀,干嘛动不动就用刑。”九微皱眉道。“妇人之仁,难成大事。”穆嵘冷笑道:“你说是不说。”云玥虽已痛得死去活来了,但还是摇头。 穆嵘愤愤道:“看来你挺能受呀,好,那我就给你来点外伤吧。”他撤下手掌,云玥颓然瘫倒在了地上。他的眼神还是那么倔强、桀骜不驯。 “你不服吗?哈哈哈,已经沦为阶下囚了,还是死要面子呀!”穆嵘一脚踏在他胸口,趾高气扬道。 云玥哼也不哼,用不屑的眼光瞟着他,牙缝里挤出了四个字:“手下败将”。 “你说什么?”穆嵘心头火起,在他身上狠狠的踏了几脚,道:“你终究还是败了。”云玥面无表情,咬牙道:“我败给了穆城,但你永远也胜不了我。” 穆嵘的眼中陡的燃起了熊熊火焰,那是妒忌与愤恨交织的。 为什么穆城会比我强?他不住地想,最让他愤怒的是云玥,他为什么就是不肯屈服呢?他越是那样穆嵘心里越有气,所以他要看着他在自己手下痛不欲生,越是折磨他,摧残他,自己心里就解气,越平衡。 他没有能力把穆城怎么样,只有把一肚子闷气都出在云玥身上。 “不,楼主,你这是干什么?”看到他抓起一把一寸长的银针,九微叫了一声扑过来阻挡。“不是说好由内到外的吗?哎呀我说九微,你今儿怎么了?不会是对这个小子动心了吧?那可用不着,只要一经我的手,保准他不死也是个残废,你还是省着吧!”穆嵘回过头来调笑道。 九微藏在面纱后的脸上波澜不惊,道:“随你怎么想吧,你能不能换个地方呀?” “不行。”穆嵘暴喝了一声,手中银光一晃。云玥顿时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呼,全身上下各经脉穴位都被射入了一枚银针,那种痛绝不亚于切肉刮骨。穆嵘还不解恨,右掌在胸前划了个弧,然后向前一推,一股无形的掌力吐出,竟将云玥身上所中银针尽数逼进了血脉之中。 九微颤声道:“这不是要命吗?”穆嵘道:“是吗?”他蹲下身拉住云玥不断抽搐的身子道:“你真这么快就能死吗?”云玥看也不看他,努力在与身上的疼痛对抗。 “说,那妞儿在哪里?不然就这么耗着。”穆嵘道。 雪衣,你还好吗?你还好吗?冼南归的死,你将怎样接受?那个人,令你甘愿为他付出一切的人,究竟值得吗?我永远都不明白什么是爱,所以我也无法明白你对冼南归的感情。如果那时候,我在你最孤独最无助的时候把你带走,抚养你长大,你是不是就不那么爱他了? 虽然你可能会只恨我,那不是也比现在好呀! 不知为何,在这时,他竟不由主的想到雪衣,心里涌现出好多话想对她说。 雪衣,他什么也不知道,你为他所做的一切他全都不知道,你为什么还这么心甘情愿呀! 你那样苦着自己,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呀?或许对你来说,他应是个遥不可及的梦,而现在这个梦碎了,你又该如何面对呀? 或许因为他对雪衣太牵挂,太放不下了,所以他不住的想着她,想着她的不幸、她的悲哀、她的忧伤和无奈,这时他的心便痛了,心在剧烈的痛时他就感觉不到肉体上的痛苦了。 第140章 各怀鬼胎 他走出去几步之后回头冷冷道:“休想打什么主意,别忘了你根本就不是我的对手,而且一旦离开西楼,你就什么也不是。”九微垂首不语,像是早就习惯了他的颐指气使。 “是不是他发现你偷偷给我送药?”他有些愧疚的问道。 “关你什么事?”九微却是没好气的冷冷道。 云玥也不生气,而是劝慰道:“天下这么大,你武功又好,难道非要留在玄机楼吗?” 九微不由得冷笑道:“你以为玄机楼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去就去?我不过是个杀手而已,这个天下哪个杀手不想为西楼效劳呢?别人削尖了脑袋都钻不进来的地方,我为何要弃之如敝屣?” 她说着说着忽然有些生起气来,恨恨的盯着他道:“你这是在同情我吗?我一点儿也不需要。” 云玥低下头不说话了,她却忽然走了过来,双手轻柔的抚着他的肩头,语气也变的温柔起来,缓缓道:“我脾气不好,你莫要见怪,但你若是一直看不明白我的用心,那我也没有办法了。” 她离得很近,云玥似乎能感觉到她说话的气息正徐徐的喷洒在他胸前的肌肤上。他不由得紧张起来,下意识的侧过头不去看她。 这样的气氛,很是暧昧,却也很是尴尬。 九微噗嗤一声笑了,道:“就是因为我是个冷血无情的杀人者,喜怒无常,心肠又坏,所以连你也怕我,对不对?” 云玥一怔,慌忙摇了摇头道:“不、不是。” 九微忽地俯身过来,在他的耳畔悄声道:“总有一天我要把你救出去。” 云玥一下子愣住了,她却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退开了。 云玥叹了口气,道:“我已是将死之人,而你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杀手,你也说过,西楼是天下杀手趋之若鹜的地方,岂能为了我误了自己前程?” 九微轻轻一笑,柔声道:“我只是个女子,杀手这个职业的前程无论再好,又能如何?杀人者的归宿终究不过是连个,要么不得好死,要么同归于尽。” 云玥听得心头蓦然一痛,竟不知道该说什么。但这的确是事实,杀手的归宿,要么杀人,要么被人杀,没有第三种选择,除非,她可以得到自由。 “你一定在想我要是可以挣脱,以后就会自由了吧!呵呵,还没见过这么天真的人。”她走过来靠在墙上,与她并肩而立,脑袋似有意似无意的轻轻贴着他的肩头,声音低柔而婉转,道:“断了线的风筝,得到的绝对不仅仅是自由。就像挣脱了束缚的傀儡其实就变成了垃圾一样。” 她缓缓闭上眼睛,像是自言自语般呢喃道:“武学之途,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何况我与楼主相差甚远,所谓的挣脱束缚就是背叛,背叛西楼的代价我不知道,也不想以身试法。” 一直沉默的云玥忽然有些激动道:“有了,有了……”他压低声音道:“我把我的武功传授给你,这样你就有机会打败穆嵘。既然你不愿意背叛西楼,那么或许你可以以自己的本领控制它呢!” “你、你说什么?”九微怔了一下,侧过头去望着他。 云玥的眼睛忽然亮如星辰,原本枯槁憔悴的面容都似乎在发着光,自顾自道:“不错,真的可以这样。我现在就把心法口诀背给你,你找纸笔来记下。不用怕被人发现,师门的心法非常独特,若是没有我的教授,其他人就算是发现了也看不懂。” “可是、可是……这样不太好吧!”九微有些为难道。虽然嘴上这么说,眼睛却已经瞟到了门外,郭全那里肯定有写供词的纸笔吧! “计划进行的如何?”穆嵘道。 “十分顺利。想不到那个傻瓜真是天真的可爱啊!我竟然都有些不忍心了,呵呵,你说就算是美人计,好歹也该见到美人啊,自始至终我可还都没有露出真面目呢!”九微很是得意道。 穆嵘的嘴角露出了一丝残忍狰狞的笑意,瞥了眼身边的九微,九微却并未察觉到他的注视。 “他竟然连独门的武功秘籍都传给了我,真是意外收获啊!”九微继续道。 “是吗?”穆嵘的脸上不由得露出贪婪而又极度的神情来。 “不过,目前还只有一部分,等到收集完整了,自然是要双手奉上先让楼主您过目!”九微嫣然一笑道。 穆嵘讪笑了一下,并未说话,两人都是各怀鬼胎,互相猜忌。 第141章 云二小姐1 “云大哥,你身上的伤越来越严重了,我又带了些药。”九微匆匆走进了囚室道。 “多谢!”云玥道。 九微走过来帮他上药,可是有些地方的衣服已经粘在了溃烂的伤口上,需要一点一点的往下揭,一不小心就连这伤口处的皮肉撕了下来,露出血肉模糊的伤口。 云玥紧咬牙关,一言不发。九微本就不是寻常女子,自然也见惯了这般血淋淋的场景,面上并无殊色。因为他仍然被钉着,所以背后的伤口够不着,只能在肩上、手臂上、胸前和腰间的伤口上涂药包扎。 那伤药似乎并非凡品,刚一涂上疼痛立刻就稍减,不似之前那般刺烈的灼痛了。 而云玥明澈的眼中却忽然间闪动出深邃而不可捉摸的光,隐约似有痛彻骨髓的悲愤在涌动。 “怎么样?有没有感觉好多呢?”九微抬头笑着问道。 云玥点了点头,脸色却是愈发难看。 九微低下头去,在给他肩上的伤口擦药时不由得就贴的很近,忽然间感觉到他的眼神火一般灼烈,竟一个劲地望她衣领里瞅,心头不由得冒起了一股子怒火,心想着原来一直都在装正经,天下男人果然都是色鬼,一边暗骂着一边不由得手下加重了力道。 “云大哥,雪衣在哪里呢?不如我们出去以后去找她吧!西楼也在找她,这个消息可要提前让她知道,才能做好提防。”九微收起伤药道。 云玥却是满头大汗,近乎痛苦的咬牙道:“是呀,是该……告诉她。” “那么雪衣的藏身之地安全码?”九微复又问道。云玥缓缓道:“安全,可安全了。” “那她到底在哪里呢?”就在这时,穆嵘闪了进来,笑道。云玥闭上嘴巴不再说话了。 “好,好,那就再试试我的其他刑罚吧!”穆嵘似乎有些扫兴,跺了跺脚道:“这天可真冷,瞧你冻的都哆嗦了。九微啊,你就是这么照顾你的‘意中人’的?唉,杀手就是杀手,可不能当女人用啊!” 他走过去拨弄着炭火盆,那把铁铲已经烧的通红了,穆嵘笑着举起来道:“不妨就由我代劳,让他好好温暖一下。”然后举着那火红的铁铲一步步走了过去。 “不……”九微忍不住惊叫着冲过去抓住了他的手腕。穆嵘没好气的甩开她的手道:“你这女人可真麻烦,作戏作上瘾了吗?”九微下意识的背过了身,只听的‘哧’一声,接着便是一生撕心裂肺的惨呼,皮肉焦糊的臭味滋滋的弥漫了开来。 “你还有什么招都尽管使出来吧……”云玥的怒吼也一并传来。九微蓦地转过头去,看到他胸前血肉模糊一片焦烂,竟一下子心胆俱裂,嘴唇颤抖。 “你却也骗我……虽然我不愿意相信。”他直直望了过来,九微不由得后退了几步,脸色发白,却是本能的冷笑道:“弱肉强食,生存之道。你要么强大,要么聪明,否则就休要怪别人无情。难不成你真以为我会在死囚室里和一个满身污秽血迹斑斑的男人谈情说爱?” 云玥望向她的眼神却并没有怨恨,也没有恼怒,竟然是丝丝缕缕微凉的怜悯和疼惜。 那种近乎温柔的神情却仿佛烙铁一般让她惊跳起来,迅速转过了头,再也不看他。 穆嵘丢下了手中的铁铲,双手抱臂站在一边,笑着道:“真是精彩绝伦,这场好戏应该才开始吧!” 九微退到了柱子边,背靠着墙,额角冒出了冷汗道:“你是如何发现的?” “你是一个杀手,怎么可能轻易会对人报以同情?就算是真的,也绝对不会表现出来,而是会去拼命隐藏。你大概忘了吧,十多年前我也是个杀手,我杀的人绝不比你少。” 九微忽然觉得从未有过的羞辱,很是气急败坏道:“那又如何?你究竟是怎么发现的?我哪里做的不好吗?” 云玥深吸了口气,缓缓道:“一个无情的人想要伪装有情,远远比有情人掩藏自己的感情难得多。但是此刻,”他闭上了眼睛,叹了口气道:“我竟是比谁都希望你从来就不曾有良知和感情。因为这两样东西将会带给你毁灭性的痛苦和绝望。” 九微自然不明白他画中的意思,只是冷下脸怒声道:“想来,你给我的武功心法也是假的了?你是希望我练岔了功夫走火入魔?” 第142章 云二小姐2 云玥摇了摇头,黯然道:“你虽然在骗我,但我却没有骗你。并非被你自以为是的演技所打动,而是……我已经知道了你的真实身份。” 九微更加吃惊,忍不住笑道:“我的身份,我比你清楚。” “从那一日在冼府外追你开始,我就已经在怀疑了。你一定目睹了太原城外雪璎拦轿喊冤的情景,至少你也听说了。你的确很聪明,所以你才会想出那个用众目睽睽之下杀死他的计策。冼南归看到你的面容时,就已经和死神相对了。那时候我离得远,并未听清他最后的惊叫是什么,但是那种表情,却完全是看到一个死去了的人出现在面前时的样子。而你便是在他惊愕万分之时出手的!”他的声音带着几分沉痛,缓缓道。 九微笑着道:“能得到前辈的夸赞,九微还真是受宠若惊。”但是她的声气明显弱了,不知道为何,心中那种没来由的不安愈发真切起来。 “你给我上药的时候,我不小心看到了你颈上佩戴的东西,那是一块水蓝色的玉心儿。这个东西,阿璎也有。”云玥意味深长的望着她道。 “你到底想说什么?”九微忽然嘎声大叫道。 “到了这个份上,你竟然还不明白吗?云家二小姐!”一边穆嵘的声音适时的响起。 ‘轰’的一声,九微只觉得脑中有什么东西忽然炸开了,她下意识的捂住了耳朵,发疯一般尖叫道:“胡说,胡说八道……你们这些骗子,滚开……” “我是九微,我是西楼最优秀的杀手九微。”她使劲的摇头,剧烈晃动面纱飘然落地,掩在衣襟里的于佩尔也摇了出来。她当然比谁都清楚,死在牢里的那个女子和自己长的一模一样。 但是在她的刀下,所有人都是平等的,即便是一个和自己长得一样的女子。而这个贴身的玉坠儿,则是打从记事起就一直戴在身上的,从来没有离开过片刻。虽然她从来不去想自己的过往和经历,但却始终舍不得丢弃这个随身多年的小物件。 除此之外,那些簪环首饰金玉珠宝等她从来都是不屑于顾。 “没有人骗你,这就是事实。十八年前,你的过往记忆已经被师父亲手抹去了。他说过,除非你自己想起,否则任何人都不得在你面前提到你身为云家二小姐这个秘密。若非如此,你可以作为九微而度过一生。但无论如何,这个身份终究都是假的。云雪珞才是你的真名。当年太原云家灭门时我和老大都只有十岁,虽然玄机楼一早就得到了风声,但是师父有令,任何人不得轻举妄动。但是穆城却不顾师父的禁令,居然私自离开长安,去了太原,那时候他的武功已经很厉害了,想离开也是轻而易举。我暗中跟踪着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要去救云夫人,但是那天晚上情况很危险,已经来不及了,云夫人临死前托他救走了三个孩子。一对孪生姐妹还有一个女婴。” “后来在街头被窝拦下,他就与我决斗,那两个女孩抱着婴儿趁机跑了。我和穆城打了半天也分不出胜负,我自然知道他是违背师命出来,因为理亏所以无法对我下重手。天亮之前我们就罢手了,然后各自回了长安。在路上的时候我发觉有人跟踪我,停下来一看竟是云家的女孩儿。她说穆城不让她跟,将她甩掉了,所以她就跟上了我。说起来那丫头还真是机灵,一点儿武功都不会,竟然有这本事。我既甩不掉她,索性就把她带了回去交给了师父处置,也算是此行的收获。师父并未杀她,而是封住了她的记忆,以西楼辈分赐名为九微,理所应当就发给了西楼名下。而她资质过人,却是一个杀手的好胚子……” 九微望了望穆嵘,又望了望云玥,忽地笑了起来。 “可我什么都记不起来,所以你们是串通起来骗我的。” “你永远也不会记起来的。”穆嵘道:“这是当年师父亲口说的,他老人家说过的话,迄今为止,几乎没有错过。” “阿珞,我没有理由骗你。”望着那张和雪璎一模一样的面孔,云玥叹了口气道。 九微的心头蓦地一跳,她去太原狱中所杀的那个女子,死前也曾叫她阿珞。 难道,那个才是她的本名吗? 第143章 穆嵘的良心 “你很聪明,却也很傻。阿璎是你杀的吧?你在帮着别人做亲者痛仇者快的事。你杀死你的姐姐,还变着法的想从你哥哥的口中套问你妹妹的下落。”云玥压抑着声音低低道。 九微的身子蓦地一震,忽然嘶声喊道:“闭嘴,闭嘴,我没有兄弟姐妹,也没有家,我从来就是一个人。” 云玥叹息道:“我们的亲人在十八年前全被害死了,冼南归在替云家伸冤,他也是因此才被罢官的,他是我们云家的大恩人。而雪衣是我们的小妹,冼南归是她最爱的人,你却杀了他!” 穆嵘站在一边抱臂笑笑的望着,似乎这一幕非常精彩。虽然共事多年,甚至是看着她长大,但是此刻却是第一次看到那个冷酷的近乎残忍的女子在自己面前露出疯狂而崩溃的神情,果然是痛快啊! 沉默了许久,云玥突然咬紧牙关惨呼了一声,继而脸色发白,颤声道:“阿珞,你给我下的毒……要发作了吗?” 九微愕然,忽然不知所措起来,她在他的伤口上涂药的时候顺便加进了一种蛊毒,那种毒很古怪,它只有一个作用,中毒的人在毒发时会痛不欲生,别人问他什么他都会据实回答,如若有丝毫的违逆和沉吟都会受噬心之痛。 “哈哈哈哈……”一边的穆嵘发出了狂笑,“云玥,那小妞如今身在何处?” 云玥一听,脸都绿了,拼命抑制着那种想要开口的强烈冲动,“雪衣在……”他猛地全身抖索不已,忽然大叫道:“我不会出卖我的妹妹!”一时间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他忽地举起双手大喝一声把下了肩头那两根钢钉,只听‘哧’的一声,两股鲜血同时激射了出来。而他也跟着无力的扑到在地。 穆嵘倒是震住了,平生竟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刚猛勇悍的人,不由得暗暗佩服起来。 云玥倒地之后忽然就地一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翻到了火盆边。 九微脸色莫得发白,大叫道:“不要啊……” 说时迟那时快,他竟已经伸手从火盆中抓起一块烧的通红的炭火生生吞了下去。 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嘶嘶’声伴随着焦臭的气味传来。他痛苦的低吼了一声,把头猛地在地上撞了几下,像是想要以此来纾解一下那种锥心刺骨的痛苦。 他竟然吞炭自毁声带,这是谁也不曾料到的。 九微忽地大哭起来,扑过去扶起了他已经再无力挣扎的身子,抱着他的头放声大哭起来。自从她成为九微以后,她还从来没有这样哭过呢! 可是她真的什么也想不起来了,只是在这一刻真切的感觉到了无以复加的心痛,那么绝望,那么强烈,那种陌生的痛楚一点一点的侵蚀着她。 她的确是杀了姐姐,害惨了哥哥,也深深的伤害了妹妹。 她就这样毫无顾忌的大哭,因为心中抑制不住的悲伤,当眼泪渐渐干涸,大声的嚎啕变成了低低的抽噎时,悲伤还是那么的真切,可是头脑却也渐渐的清醒起来。 我一定要把他救出去,他是我的大哥,即使我已经不记得了,但我却不能再伤害到他。 这一生她只会杀人,却从来不会也没有想过去救任何人。这是第一次,她的心里忽然有了想要保护一个人的冲动和欲望。 几乎是想也不想,她迅速解开了他被封住的奇经八脉,然后用内力为他逼出了体内的银针,却因为时间短促仅仅逼出了六枚,另外九已经不知游到了何处。 她忽然发现了一件事,穆嵘不见了。她环顾四周,竟然真的没有了他的影子。 “我现在就带你走!”她此刻心中别无所念,只想着快些救云玥走。 云玥缓缓睁开了眼睛,却是摇了摇头。 “为什么?趁着他不在,我们快走,不然一会儿他回来了我们就走不了了。”九微很是焦急道。 云玥用手指在地上画了一把剑。 “剑?你的剑?啊,我去找。”想到他以后都不能再说话了,她心头忽然像是针扎一般的难受。 云玥经脉已通,坐起来自行运功疗伤。 过了约莫大半个时辰,九微抱着无涯剑回来了,见他在闭目运功,这才放下心来,把剑放在他身边,自己站在一边为他护法。 “我想,你此刻最不想见到的就是我吧!”耳畔忽然想起了一个略带调笑的声音。 九微不由得浑身一颤,立刻张开双手护在了云玥身前。 穆嵘手中托着一杯酒,扬声笑道:“我忽然良心发现,想要放你们一马!” “条件呢?”九微冷冷道。 第144章 误入元帅府 “真是扫兴,”穆嵘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眼中闪过一丝诡异,道:“本来还想做个君子呢,偏偏你这么快就打破我的形象。罢了,知我者,九微也。很简单,这是一杯毒酒,我也知道这个游戏很无聊,在我之前肯定有无数人已经玩过,但是抱歉时间紧促,我一时间也想不到别的了,咱们就将就一下吧!很显然,你们两人只能活一个,我看着你们中任何一人喝下,然后我就离开,并且绝不再回来。” “好,我喝!”九微决然道。 穆嵘手指轻弹,杯子飞了过来,滴酒未洒。九微接过杯子仰起头一饮而尽。 大笑声中,穆嵘依然离去。 “云……大哥,你一定要活着出去。”九微轻声道,然后盘膝坐在他对面看着他。想着相遇以后的种种情景,尤其是前几****为了博得他的信任而做出的各种虚伪示好,登时就羞愧的无地自容。 过了很久很久,云玥终于睁开了眼睛。却见九微伏在地上,双手捂着眼睛,不住的挣扎着,口中满是痛苦的呻吟,“救我……啊,救我……” 云玥大惊,慌忙起身将她住,抓起无涯剑朝外奔去。 他什么也不顾不上,只管横冲直撞往外跑,路上遇到的阻拦都被横剑撞开。 这一用功不觉血行加速,剩下的那些银针在立刻在体内横冲直撞,他强忍着发狠的往前奔去,后面一直有人在追。 “站住……” “站住……” 九微发出虚弱而痛苦的呻吟,云玥更加焦急,抱着她慌不择路的跳进了一堵高墙内。那些追赶的人在墙外不由得停下了,竟然再没有追上去。隐约听到后面有议论声。 “怎么办,继续追吗?” “追你个大头鬼,不要命了?这里是元帅府。” 云玥心里头琢磨着,这儿既然是什么元帅府,自然也不能久留,万一惊动了守卫,恐怕更麻烦,还是速速离开的好。正准备夺路而逃时,却听有人喝道:“大胆,竟然敢擅闯元帅府?” 云玥回头只见一队戎装侍卫走了过来,见他那样狼狈,立刻就起了疑心,为首那人指挥刀:“看样子可能是刑部大牢逃出来的囚犯,抓起来!” 一时间只听兵戈之声,云玥无奈只得拔剑相向,但是他的怀里宝鸡抱着一个人,而且又有重伤,所以打斗之时愈发吃力、 渐渐便有些不敌了,就欲精疲力竭之时却见那些围拢他的侍卫齐齐退开,恭恭敬敬的行礼道:“见过大元帅!” 云玥退到了墙边,抬头一看,只见一个神容憔悴、面色阴郁的华服男子正负手缓步走了过来。瞧了他们一眼,有些不耐的皱眉道:“怎么回事?” “回禀元帅,这个人无端闯入,看样子……” “退下!”华服男子忽然喝退了侍卫,走上前来道:“尔等何人?可是来找本帅的?” 云玥并不认识他,自然不知道该如何作答,正在为难之际九微却是幽幽转醒,勉力道:“抱歉,我们被人追赶,无意闯入,还请阁下……咳咳咳……” “阿璎?”待得看清那张脸容,面前之人忽然那失声惊呼道。 九微已经什么也看不见了,双眼灼痛不已,喘息道:“我并非阿璎……我是、我是她的妹妹阿珞。”到得此时,即便是毫无印象,或许只有承认自己的身份,兴许可以借昔日阿璎的荫庇得到一线生机吧! “阿珞?是了,我倒是听她说起过。”那人叹了口气,道:“你们跟我来吧!” “你是何人?”九微问道。 “江湛。”他说完后转身而去,云玥毫不犹豫的跟了上去。 江湛精通医术,知道这件事爹世上并无几人。云玥没有麻烦他为自己医治,只是把九微给他看。 九微此刻已经神志不清,昏迷不醒了,双眼红肿可怖。 “她中毒了。性命倒是可以保住,但是此后恐怕要双目失明了。”江湛的声音并无多少起伏,淡淡道。 “你想救她?”他问道。 云玥拼命点头。 “怎么救?”江湛道。 云玥毫不犹豫的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喉中嗬嗬说不出完整的句子,江湛隐约明白他应该是个哑巴。 江湛道:“用你的眼睛换给她?你心甘情愿吗?若真如此,你就要终身与黑暗为邻。而且,能否成功我也没有把握。这事,还是要请别人代劳的。” 云玥毫不犹豫的点头,并无半分不甘和犹豫。他只是觉得冼南归死了,他有负雪衣之托,以后再无颜相见,或许这样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而且,自己的眼睛能救阿珞,又有什么舍不得呢? 即便是她曾经作恶多端,但也是受人蒙蔽,无可指摘。而且,无论如何,她也都是他的妹妹,和阿璎与雪衣一样。在他未离开家之前,他们几个小兄妹常常一起玩耍,阿璎自幼沉静温顺,却很有主见。阿珞比较调皮任性,每每穿了阿璎的衣服跑来从后面蒙住他的眼睛喊着大哥大哥你猜我是谁。却忘了蒙上他的眼睛后,换衣服根本就是多此一举。 第145章 唯一的线索 九微眼前一片黑暗,整整躺了七天七夜。 醒来的时候感觉眼睛被蒙着,她刚想伸手去触,却听到一个男子的声音道:“你这会儿最好不要乱动,否则以后变成了瞎子我可不负责。” “我怎么了?”她开口道,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的厉害。 “你中毒了,不过我已经替你把毒解了,可是要痊愈却还要等着日子。”那个声音淡淡道。 “有那么麻烦吗?我现在就要起来。”九微说着就要坐起,却忽然被一只手按了下去,然后只听‘砰’的一声就被点了穴道。 “还是给她多用些麻沸散吧,看来这丫头没那么容易安分。” “是!” 于是九微就又陷入了昏睡和迷糊,浑浑噩噩中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再次醒来的时候听到身边有响动。 “别动,你很快就能看到东西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然后她感觉到眼睛上的纱布正被一点一点的拆开。 “现在慢慢睁开眼睛,一点一点的,别急。”那个声音道。 她依言去做,刚开始眼前有些模糊,眨了眨眼睛面前那团白色的混沌慢慢变得清晰起来,复又眨了眨眼,渐渐的一切都变的清楚可辨。 环顾四周,尽是陌生的面孔,平生第一次,她感到了几分恐慌,道:“我大哥呢,就是带我来的那个人呢?” “他死了。”那个立在窗下的华服男子道。九微听出了他的声音,便是当日高墙里的那个主人。另外有两个大夫摸样的人正在旁边收拾药箱,都没有理会她。 “死了?不会的。”她摇头,却是重重的跌回了椅子里。 “那样重的伤,你以为还能活着?”江湛再也没有看她,转身走了出去。 九微忽然怔怔的落下泪来,她走到妆台的镜子前,有些惊诧的发现她再也看不到自己眼睛里的冷酷和残忍,这双眼睛复明之后变得明澈干净,一尘不染。就仿佛突然被泪水冲刷了过去的一切一般。 这不是真的,这一定不是真的。 她的双手紧紧的扣住了妆台的边缘,牙齿几乎将嘴唇咬烂。 喝下那杯酒的时候,她以为自己会死。 这一生,她从来都是最为爱惜自己的性命,因为她深知一个在刀口舔血的人能活着有多么不容易。必要情况下她愿意杀了任何人只为了能够保住自己的性命。那是第一次她想要用自己的命去换取另一个人的生机。 有些事虽然忘记了,但却一直存在着,不是吗? 在穆嵘承认了之后,她就已经完全确定了自己的身份。云家二小姐,云雪珞。 这么多年来,她都是以九微的身份活着。要不是云玥,即便是所有人都告诉她,她也是不会相信的。 而他那么护着她由着她选择相信她原谅她,并非被她的伪善所骗,而是因为她是云雪珞。从来没有人那么毫无保留的对她好过,原来那就是所谓的骨肉亲情吧! 她想着自己终究还是有机会回报他的,可为何到最后却是她活着,而他……死了? 九微忽地站了起来,大步朝外走去。 “姑娘,你的身子还很虚弱,不能随意走动。”门口一个丫鬟将她拦了下来。 “让开!”九微挑眉冷冷道,眉宇中凌厉的气势让那丫鬟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 “不用管她,大人说了,她想走就走吧,以后倒也少了一个人的口粮。只是她若离开了,以后就莫要再回来。毕竟,咱们元帅府可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就在这时,另一个丫鬟从廊子那头走了过来,缓缓道。 已经走下台阶的九微忽然站住了脚,心头蓦地一动,立刻转身往回走去,道:“我再也不会走了。” “啊?”方才阻拦的那个丫鬟有些困惑的张大了嘴巴,另一个丫鬟却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扬眉一笑,转身走了。 大哥一定没有死,他肯定还活着,可是现在这个世上唯一知道他下落的恐怕就只有此间的主人了。所以她不能走,她一定要留下来,然后想办法打探到他的下落,她一定要找到他。 第146章 误入元帅府 “真是扫兴,”穆嵘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眼中闪过一丝诡异,道:“本来还想做个君子呢,偏偏你这么快就打破我的形象。罢了,知我者,九微也。很简单,这是一杯毒酒,我也知道这个游戏很无聊,在我之前肯定有无数人已经玩过,但是抱歉时间紧促,我一时间也想不到别的了,咱们就将就一下吧!很显然,你们两人只能活一个,我看着你们中任何一人喝下,然后我就离开,并且绝不再回来。” “好,我喝!”九微决然道。 穆嵘手指轻弹,杯子飞了过来,滴酒未洒。九微接过杯子仰起头一饮而尽。 大笑声中,穆嵘依然离去。 “云……大哥,你一定要活着出去。”九微轻声道,然后盘膝坐在他对面看着他。想着相遇以后的种种情景,尤其是前几****为了博得他的信任而做出的各种虚伪示好,登时就羞愧的无地自容。 过了很久很久,云玥终于睁开了眼睛。却见九微伏在地上,双手捂着眼睛,不住的挣扎着,口中满是痛苦的呻吟,“救我……啊,救我……” 云玥大惊,慌忙起身将她住,抓起无涯剑朝外奔去。 他什么也不顾不上,只管横冲直撞往外跑,路上遇到的阻拦都被横剑撞开。 这一用功不觉血行加速,剩下的那些银针在立刻在体内横冲直撞,他强忍着发狠的往前奔去,后面一直有人在追。 “站住……” “站住……” 九微发出虚弱而痛苦的呻吟,云玥更加焦急,抱着她慌不择路的跳进了一堵高墙内。那些追赶的人在墙外不由得停下了,竟然再没有追上去。隐约听到后面有议论声。 “怎么办,继续追吗?” “追你个大头鬼,不要命了?这里是元帅府。” 云玥心里头琢磨着,这儿既然是什么元帅府,自然也不能久留,万一惊动了守卫,恐怕更麻烦,还是速速离开的好。正准备夺路而逃时,却听有人喝道:“大胆,竟然敢擅闯元帅府?” 云玥回头只见一队戎装侍卫走了过来,见他那样狼狈,立刻就起了疑心,为首那人指挥刀:“看样子可能是刑部大牢逃出来的囚犯,抓起来!” 一时间只听兵戈之声,云玥无奈只得拔剑相向,但是他的怀里宝鸡抱着一个人,而且又有重伤,所以打斗之时愈发吃力、 渐渐便有些不敌了,就欲精疲力竭之时却见那些围拢他的侍卫齐齐退开,恭恭敬敬的行礼道:“见过大元帅!” 云玥退到了墙边,抬头一看,只见一个神容憔悴、面色阴郁的华服男子正负手缓步走了过来。瞧了他们一眼,有些不耐的皱眉道:“怎么回事?” “回禀元帅,这个人无端闯入,看样子……” “退下!”华服男子忽然喝退了侍卫,走上前来道:“尔等何人?可是来找本帅的?” 云玥并不认识他,自然不知道该如何作答,正在为难之际九微却是幽幽转醒,勉力道:“抱歉,我们被人追赶,无意闯入,还请阁下……咳咳咳……” “阿璎?”待得看清那张脸容,面前之人忽然那失声惊呼道。 九微已经什么也看不见了,双眼灼痛不已,喘息道:“我并非阿璎……我是、我是她的妹妹阿珞。”到得此时,即便是毫无印象,或许只有承认自己的身份,兴许可以借昔日阿璎的荫庇得到一线生机吧! “阿珞?是了,我倒是听她说起过。”那人叹了口气,道:“你们跟我来吧!” “你是何人?”九微问道。 “江湛。”他说完后转身而去,云玥毫不犹豫的跟了上去。 江湛精通医术,知道这件事爹世上并无几人。云玥没有麻烦他为自己医治,只是把九微给他看。 九微此刻已经神志不清,昏迷不醒了,双眼红肿可怖。 “她中毒了。性命倒是可以保住,但是此后恐怕要双目失明了。”江湛的声音并无多少起伏,淡淡道。 “你想救她?”他问道。 云玥拼命点头。 “怎么救?”江湛道。 云玥毫不犹豫的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喉中嗬嗬说不出完整的句子,江湛隐约明白他应该是个哑巴。 江湛道:“用你的眼睛换给她?你心甘情愿吗?若真如此,你就要终身与黑暗为邻。而且,能否成功我也没有把握。这事,还是要请别人代劳的。” 云玥毫不犹豫的点头,并无半分不甘和犹豫。他只是觉得冼南归死了,他有负雪衣之托,以后再无颜相见,或许这样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而且,自己的眼睛能救阿珞,又有什么舍不得呢? 即便是她曾经作恶多端,但也是受人蒙蔽,无可指摘。而且,无论如何,她也都是他的妹妹,和阿璎与雪衣一样。在他未离开家之前,他们几个小兄妹常常一起玩耍,阿璎自幼沉静温顺,却很有主见。阿珞比较调皮任性,每每穿了阿璎的衣服跑来从后面蒙住他的眼睛喊着大哥大哥你猜我是谁。却忘了蒙上他的眼睛后,换衣服根本就是多此一举。 第147章 唯一的线索 九微眼前一片黑暗,整整躺了七天七夜。 醒来的时候感觉眼睛被蒙着,她刚想伸手去触,却听到一个男子的声音道:“你这会儿最好不要乱动,否则以后变成了瞎子我可不负责。” “我怎么了?”她开口道,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的厉害。 “你中毒了,不过我已经替你把毒解了,可是要痊愈却还要等着日子。”那个声音淡淡道。 “有那么麻烦吗?我现在就要起来。”九微说着就要坐起,却忽然被一只手按了下去,然后只听‘砰’的一声就被点了穴道。 “还是给她多用些麻沸散吧,看来这丫头没那么容易安分。” “是!” 于是九微就又陷入了昏睡和迷糊,浑浑噩噩中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再次醒来的时候听到身边有响动。 “别动,你很快就能看到东西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然后她感觉到眼睛上的纱布正被一点一点的拆开。 “现在慢慢睁开眼睛,一点一点的,别急。”那个声音道。 她依言去做,刚开始眼前有些模糊,眨了眨眼睛面前那团白色的混沌慢慢变得清晰起来,复又眨了眨眼,渐渐的一切都变的清楚可辨。 环顾四周,尽是陌生的面孔,平生第一次,她感到了几分恐慌,道:“我大哥呢,就是带我来的那个人呢?” “他死了。”那个立在窗下的华服男子道。九微听出了他的声音,便是当日高墙里的那个主人。另外有两个大夫摸样的人正在旁边收拾药箱,都没有理会她。 “死了?不会的。”她摇头,却是重重的跌回了椅子里。 “那样重的伤,你以为还能活着?”江湛再也没有看她,转身走了出去。 九微忽然怔怔的落下泪来,她走到妆台的镜子前,有些惊诧的发现她再也看不到自己眼睛里的冷酷和残忍,这双眼睛复明之后变得明澈干净,一尘不染。就仿佛突然被泪水冲刷了过去的一切一般。 这不是真的,这一定不是真的。 她的双手紧紧的扣住了妆台的边缘,牙齿几乎将嘴唇咬烂。 喝下那杯酒的时候,她以为自己会死。 这一生,她从来都是最为爱惜自己的性命,因为她深知一个在刀口舔血的人能活着有多么不容易。必要情况下她愿意杀了任何人只为了能够保住自己的性命。那是第一次她想要用自己的命去换取另一个人的生机。 有些事虽然忘记了,但却一直存在着,不是吗? 在穆嵘承认了之后,她就已经完全确定了自己的身份。云家二小姐,云雪珞。 这么多年来,她都是以九微的身份活着。要不是云玥,即便是所有人都告诉她,她也是不会相信的。 而他那么护着她由着她选择相信她原谅她,并非被她的伪善所骗,而是因为她是云雪珞。从来没有人那么毫无保留的对她好过,原来那就是所谓的骨肉亲情吧! 她想着自己终究还是有机会回报他的,可为何到最后却是她活着,而他……死了? 九微忽地站了起来,大步朝外走去。 “姑娘,你的身子还很虚弱,不能随意走动。”门口一个丫鬟将她拦了下来。 “让开!”九微挑眉冷冷道,眉宇中凌厉的气势让那丫鬟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 “不用管她,大人说了,她想走就走吧,以后倒也少了一个人的口粮。只是她若离开了,以后就莫要再回来。毕竟,咱们元帅府可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就在这时,另一个丫鬟从廊子那头走了过来,缓缓道。 已经走下台阶的九微忽然站住了脚,心头蓦地一动,立刻转身往回走去,道:“我再也不会走了。” “啊?”方才阻拦的那个丫鬟有些困惑的张大了嘴巴,另一个丫鬟却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扬眉一笑,转身走了。 大哥一定没有死,他肯定还活着,可是现在这个世上唯一知道他下落的恐怕就只有此间的主人了。所以她不能走,她一定要留下来,然后想办法打探到他的下落,她一定要找到他。 第148章 选妃大典 春暖花开,万物复苏,洛迦一年一度的火神祭也到了。 这一年的火神祭格外热闹,因为洛迦王要为年已十九岁的墨夷王子选妃。 而王妃的人选便在来参加盛会的族中姑娘中,所以这一天,族中的少女们一个个衣着光鲜,打扮得花枝招展、鲜艳妩媚,早早就赶到了。 宽阔的草原上早就燃起了一堆堆的篝火,场上的年轻人们欢快的载歌载舞,于是歌声、乐声、欢笑声交织在一起,传到了老远。 洛迦王并没有亲自参加,或许他自心里也明白,这样的场合如果他出席的话,年轻人们多半会缚手缚脚无法尽兴,所以洛迦王就委托大祭司全权代劳。 于是本次的火神祭暨选妃大典便由大祭司主持,雪圣女伊娜尔协助。看台上高高坐着神情威严的叔王狄克邦,他的左侧是大祭司,右侧是雪圣女。现在眼睛能够举行过祭祀了,第二项就是洛迦少女们与自己心仪的小伙子跳舞,并且赠送锦带花球。 雪圣女乌发低垂,白衣婉约,静静的坐在那儿,与那些欢歌笑语的彩衣女子们比起来,显得有几分清冷和落寞,她面上神情宁静,看不出半点儿喜悦或者忧伤。红衣如火的雁翎子侍立在侧,她的眼神一直追逐着场中那个修长魅伟的金冠华服男子。 他的周身围着好几个彩衣少女,左边的女子丝帛缠头,镶嵌着宝石和珍珠,与俏脸交相辉映,显得光华夺目。右边的女子杏脸桃腮,笑意盈盈,发辫上的金色小铃铛非常漂亮。还有一个红衣紫裙,细腰如柳,另一个细辨飞扬,顾盼生辉,笑靥天真甜美。 他在四个美丽少女的包围中,时而指手画脚,时而朗声大笑,很是开怀的样子。 雁翎子想,墨夷的王妃应该就是这四人中的一个吧! 这两年来,雪圣女不在,他好像长大了不少女,一直忙着帮王上处理王朝的军政事务,无论大小,事必躬亲。而且还要与朝中那些大臣们应酬周旋,常常忙的不可开交。每次见到都是匆匆而过,有时候连个招呼都打不上。 而且他这两年来对雪圣女在中原的情况竟不闻不问,像是根本顾不上一般,莫非他已经放弃了吧? 也难怪,雪圣女不但没有和他一起回来,在长安城外时提出要返回,他想必有些伤心吧!其实放弃了也好,那样以后就不会那么苦了吧!本来这种事,就是不会有结果的。 别说他是洛迦王子,就算是个平民少年,也不可能与圣女结合吧? 今夜他看上去那么开心快乐,竟是两年来甚少见过的。去年的火神祭他还领兵在外打仗呢,根本无暇参加。 雁翎子正胡思乱想之时猛地一抬头却看见英姿飒爽的墨夷已然向着这边走来,她的心不由得砰砰乱跳起来,一时间只觉得手脚发颤,不知所措。 今夜的他格外英俊,而且神采飞扬,整个人就似乎会发光一般,灼灼耀目,让她不忍直视。 他大步走上来,单膝跪在面目和蔼的大祭司面前,大祭司拿起了一定华贵夺目、精心打造、镶嵌着七颗宝石的金冠,他把金冠托在手中,默默祝颂了一番,站起身朗声道:“这是神的旨意,今夜在场的任何一个姑娘得到了这顶金冠,就将成为墨夷王子的王妃!” 场中先是一片安静,继而掌声如雷,欢呼尖叫声直冲九霄。墨夷神色恭谨的接过金冠到了王叔面前,狄克邦虽然面色不善,但还是不得不依例祝颂一番。毕竟,王子大婚意味着他已经成人,那么日后必成为心腹大患。可是这会儿千百双眼睛都盯着,他还能怎么样呢? 墨夷最后来到了雪圣女面前,但他并没有跪下,于是她便站了起来,一只手托着金冠,另一手做拈花状扶着金冠中央的宝石,缓缓闭上眼默默的念着祝颂的经文。 雁翎子呆呆的望着近在咫尺的他,她看见他赤色的眸子中仿佛燃烧着欢快而热切的火焰,竟比那镶嵌宝石的金冠还璀璨夺目。 看着他从雪圣女手中接过金冠,台下的姑娘们又开始止不住的欢呼尖叫起来。 接受了三道祝福,金冠的权威便已经正式生效了,现在就要看幸运之神会降临到谁的头上了。 然而就在这时,万众瞩目的墨夷王子忽然做出了一个令在场所有人都万分震撼大跌眼球的举动。 离的最近的雁翎子尖叫了一声,抬手捂住了嘴巴。 第149章 突生变故 此时已过午夜,晏城的王宫里一片即将。 重重帷幕后,一个苍老却极其威严的哼吟传了出来,“今夜是火神祭,王弟你为何中途返回?来见孤究竟所为何事?” 帘幕外的锦绣地毯上跪着的狄克邦神色紧张,满头大汗,道:“王兄,今夜王子选妃之事突生变故,臣弟实在不知如何是好,故而前来向王兄请示。” 帷幕后王者的声音带着薄怒,“这么点小事都办不成?选妃而已,能有什么变故?难不成他还选了个男妃?哼!” 狄克邦战战兢兢道:“这倒没有,不过也差不多……王子殿下把已经正式生效的王冠……突然、突然给雪圣女伊娜尔戴上了……” “什么?墨夷怎么会这么不懂事?”帷幕里的声音突然变调,满是震惊道:“现在呢?” “雪圣女似乎也没有料到,一时间忘了反应。大祭司及时阻止,告诉他雪圣女是不可以嫁人的,圣女终身都是侍奉神明的,让他千万莫要做出亵渎神灵之事。王子不听,拉着雪圣女非要让她辞去圣女之职,要么自己就不做王子……” “荒唐,实在是荒唐……他以为圣女是官职,随随便便就可以辞去的吗?”帷幕后的声音突然打断了狄克邦的回话,“墨夷现在何处?” “回王上,雪圣女不愿意跟他走,王子气愤伤心之下,一个人骑马跑了。”狄克邦道。 一声沉重的叹息自帷幕后发出,“罢了,宣雪圣女觐见。” 伊娜尔托着沉重的步子,缓缓向洛天殿的方向走去,她的脑海中一片空茫,只有方才的场景在不断的回放。 墨夷从她手中接过了金冠,然后微笑着出其不意举起来戴在了她的头上,包括她在内所有的人都惊呆了。 他却似不以为然,牵着呆若木鸡的她走到了大祭司面前道:“这就是我选的王妃。” 众人一时间如梦初醒,有人大声欢呼,有人惊叫阻止。洛迦民风淳朴,善良温厚,那些姑娘们如果不能被心仪的人选中,看到他们选了别的姑娘,也依然会给与祝福。 所以那些仰慕墨夷的姑娘们见他选了雪圣女虽然有些失落,但也忍不住欢呼起来,竟然一时间都忘了这有什么不妥。 而有些人却意识到雪圣女的身份,而且她还是汉人,不由得发出唏嘘声,大喊着阻止。 大祭司如实告诫他,他却听,依然我行我素道:“这是您亲口说的,这顶王冠我可以给任何一个在场的姑娘,她将是我的王妃。我就喜欢伊娜尔,我就愿意给她,我只要她做我的王妃。汉人又怎么样?我们与大唐王朝早已修好。圣女又如何?她可以不做圣女呀!” 墨夷此言一出,众皆哗然。叔王狄克邦气急败坏道:“墨夷,你身为洛迦王子,岂可如此胡闹,贻笑大方?” 墨夷忽然道:“好,那么我不做洛迦王子了,这样是不是就可以随心所欲了?”他说着摘下了头上的王冠,道:“伊娜尔,我带你走。” 她这才回过神来,从头上拿下那顶金冠递还给他,道:“对不起,我不愿意跟你走。”她的声音很轻很细,只有他能够听得到。 “为什么?”他眼中炽烈的热情和激动忽然间冷却消失。 “我不能对不起洛迦。”她缓缓道。 “那你就要对不起我吗?伊娜尔,你的心究竟是什么做的?为什么始终不能被我打动?到底我还要做什么你才能明白我的心意?”他忽然忍不住嘶声大叫道,那种声音竟让人听了有种想哭的冲动。 “我什么也不明白,你不用徒劳了。”她狠下心肠道。 “那我怎么办?我以后还怎么做人?所有人都知道我把金冠给了你,你却要拒绝我,伊娜尔,你就这么随意践踏我的尊严,无视我的真心吗?我的心真的好痛,好痛。”他将那顶金冠随意抛在了地上,转身朝着台下奔去。 “快,拦住他。”大祭司忽然大声道。 “让开!”他不顾众人的阻拦,跌跌撞撞的抛开,接着不远处传来了一声马嘶,继而远去了。 她回过神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洛天殿雄伟的石阶下,大殿里灯火通明,但却一个人也没有。 她推开重门,来到了殿前,高高在上的王者金冠华服,红褐色的长髯及胸,一头鬈发散在肩上,面上的皱纹深如刀刻,他的眼睛时墨绿色的,犹如两盏黑暗中的鬼火。 高额阔嘴的王看上去威严而神秘,并不像英俊的王子那般亲切随和。 雪圣女跪在大殿上,不敢抬起头看他。 第150章 带他回来 王者的声音缓缓自上而下飘了下来,“孩子,你做得对,墨夷……太任性了。” “王上,都是伊娜尔的错。”她低下头道。 “不,你也是我的孩子,你们都没错。伊娜尔,这些年孤一直把你当做自己的女儿,你为何忽然不叫孤父王了?” “伊娜尔不敢……” “你不用愧疚,无论发生什么事,孤都不会怪你们的。”王的声音令她稍稍安心了。 “王……王上,墨夷殿下……怎么办?”她抬起头轻轻问道。 “爱没有错,但这孩子这次太任性了。伊娜尔,你随王叔狄克邦去把他找回来吧。一定要他回来,答应他一切条件。”王的目光居高临下,让她不敢相对,更无法违抗。 “当此时机,狄克邦自然会蠢蠢欲动,或许这次他巴不得墨夷再也不回来。可惜孤的孩子呀,他永远不明白自己的所作所为将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你去,替孤将他带回来。”洛迦王叹了口气道。 狄克邦带着铁甲侍卫与雪圣女伊娜尔星夜兼程,去追寻墨夷王子。 到了第二天傍晚时离晏城已经数百里了。 大家停下来休息,一行人足有百十多,侍卫们已经开始安营扎寨,准备再次住宿。 雪圣女望着残雪上那一行通向遥远北方的马蹄印记出神。 “姑娘,你说殿下会去哪里呢?他一个人没吃没喝,又冷又饿,这可怎么办?”雁翎子走过来有些焦急道。 “刷”的一声,一道黑影扑到了她面前,吓得她“啊”一声惊叫。大黑犬摇了摇尾巴,正嗬嗬喘着粗气,昂头望着她们。 “青狼,吓死我了。你这个大坏蛋!”雁翎子狠狠瞪了它几眼。 雪圣女伸手抚摸着狼犬背上的毛,低声道:“你能找到你的主人,对吗?”它竟仿佛通灵一般的缓缓点头。 这头兽非狼非犬,似狼似犬,是墨夷十岁那年打猎时捡回来,见它颇具灵性。 性,便一直养着。 那时候还只有小小的一团,毛茸茸的,经常握在小竹篮里。后来越长越大,形体竟比一般的狼大了一倍,且兼具狼与犬的优点,墨夷非常喜爱,便把它带在身边,如贴身侍卫一般。 此外他还养了一只灵鸟,取名青鸟,因为那只鸟可以充当很好的信使。 不过青鸟在他十五岁那年就送给了伊娜尔,伊娜尔离开天山时又留给了师父,现在只有一头青狼了。 天还未亮时青狼忽然躁动不安起来,嗷嗷嚎叫着,吵得所有人都醒了。 “一定是王子出现了,我们快去找吧!”雁翎子急急道。 狄克邦也同意了,于是大家纷纷跨上马背,跟着青狼出发了。 渐渐的众人都感觉到一阵隐隐的寒气,迎面刮来的风中带着丝丝水汽,冰寒入骨。 “前面就是奈落河了!”狄克邦扬鞭道。 奈落在佛经中奈落河是一条常年冰寒的河,水底凝结着千年不化的寒冰,一眼望去蓝莹莹、冷森森的,透出一股子慑人的碧色,老人们都说这条河的水底直通地狱,深不可测,所以一般很少有人会来到这里! 河两岸是高约三丈的岩壁,石缝间绿苔湿滑,寒气袭人。河面上横跨着一座三尺宽的木板桥,桥下水雾弥漫,波光荡漾!偶尔有鸟群方一靠近,立刻尖叫着飞旋绕开,令人毛骨悚然。 转眼间已经到了河边,大家勒马止步,只见桥头木桩上拴着一匹马,桥中央站着一人,正望着桥下的森森碧水出神,那人神情黯然,沉默不语,竟似没看到大批人马到来一般。 雁翎子忍不住叫道:“殿下!”他抬起头看到了来人,也看到了那个白影,精神为之一振,不由得叫了声:“伊娜尔!” 但随即眼神又暗淡了下来,道:“王叔,你们走吧!我不再是洛迦王子了。” “墨夷,别任性了,我们是奉了王命,一定要将你带回去的。”狄克邦大声呼喝道。 雪圣女跃下马背,朝着河边奔去,她看出他有些不对劲,生怕他做什么傻事,想要上前阻拦劝慰。 墨夷惨然一笑,道:“你们又何苦再逼,我已觉得活够了。生有何欢,死有何惧?”他说完就欲往下跳。 青狼本在雪圣女的身后,一见主人做出这样危险的举动,猛地窜了过去。 雪圣女一时没有留意,竟被它劲猛的扑势一带,生生跌了开去。 众人不觉大惊,只听‘哗啦’的一声,雪圣女一袭白衣直直坠下去,落入了奈落河。 墨夷脸色大变,叫了声伊娜尔,纵身跳了下去。 雁翎子扑倒岸边大叫:“殿下,殿下,雪圣女不识水性,你快救她!” 青狼跃过去时没来得及只叼住了他衣袖的一角,垂着大脑袋,呆呆的站在桥头,有些不知所措。 第151章 奈落河中 墨夷方一入水,顿觉冰寒彻骨,心肺如锥,仿佛突然间被万千冰刀齐齐刺入,遍体毛孔陡然收紧,心跳、呼吸瞬间顿止,蓦地朝下沉去。 他紧紧咬牙,探手抓住了已沉入寒水中的伊娜尔,急忙闭息凝气,悠悠上浮。体内真气渐渐通畅,但周身仍是无比僵硬寒冷。 他探出水面朝岸上喊道:“快把伊娜尔救上去。”可是水面距离岸上还有两三丈高,众人记急的什么似的,却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伊娜尔冻得直咳嗽,牙齿不住的打颤,道:“王上有命……说你……我们……回去,咳咳咳咳……”墨夷抱紧她道:“别说话了,我还是很爱你,无论你怎么让我伤心。” 两人又开始下沉了,墨夷忽然把她举了起来,弓下身子支撑着,让她浮出水面。伊娜尔急的大叫道:“你快上来,别管我了……”但是全身几乎冻僵了,根本就无法动弹。 “伊娜尔,我怎么会不管你呢?如果没有你,我不做王子,也不想活了。”他颤抖的声音从水下隐隐传了出来。 岸上吵吵嚷嚷,却一时商量不出个主意来。雁翎子看得出,其实王叔压根就不想救墨夷和伊娜尔,一边使劲的拆解着缰绳,一边急的直掉眼泪。 伊娜尔心里难受不已,颤声道:“求你了,求求你了,别管我……快上来吧!再这样会冻死的……”她猛地闭息,翻身一头扎入了寒水中,使劲将快要冻僵的墨夷托了起来。 因为水中的浮力,所以不用很大的力气就能挪动比自己重的东西。墨夷几乎失去了意识,但是刚一透出水面立即清醒了,嘶声喊道:“伊娜尔,你这个笨蛋,你既然不爱你,为何要管我死活……” 伊娜尔在水下却是渐渐清醒了,她忽然意识道胸前有一股源源不断的热气,丝丝缕缕往外冒,竟可以护住心脉,低下头一看,这才发现胸前佩戴着那颗五色琉璃珠,此刻正幻出一圈淡淡的光晕,热气便是从此散出去! 她心想有这个珠子在,或许可以救我的命!当即运起所有力气把墨夷使劲向上一抛,道:“我们都会活着!”而自己却因为惯性而往下沉去! 墨夷被她用力一抛,竟抛起了两丈高,几乎可以够到桥栏了。但一想到她还在奈落河中,心下再无生念,伸出的手又缩了回去,重新跌入水中。 “怎么办?叔王?怎么办啊?”雁翎子拿着好不容易接起来的一丈长绳大喊道。 一大群人乱成了一团,等了小半个时辰却再也没见他们浮出水面。 狄克邦一时也没有了主意,心想着此次自己可是奉了王命在身,如果真的一无所获,恐怕不好交代,于是大喝道:“识水性的跳下去,一定把王子救回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此令一出,立刻就有人跃了下去,继而连三,凡是识水性都不顾苦寒潜下去搜救了。 雁翎子咬着嘴唇恨得牙痒痒,刚才为什么不下令,等着没了气息才去找尸体吗?心头滞痛无比,眼泪早就蒙了视线。 晏城,洛天殿,金冠紫袍的王坐卧不安! “启禀王上,殿下和雪圣女找到了!”一名侍卫匆匆进来禀报。 “现在何处?”洛迦王欣喜的问道。 “在洛安宫。”侍卫回禀道。 此时的洛安宫外一片繁忙,宫里的御医乱作了一团。 正在此时,忽听有人禀报说王上到了。大家忙跪下行礼,只听得整齐的步调声,洛迦王已在十八名侍卫的陪同下昂首阔步进来。 洛迦王顾不上搭理这些人,匆匆进了寝殿。 他一进来便叫道:“王儿,王儿,你在何处?”不见心爱的儿子出来,他的心里不觉有些不安。 宫人们看到王上驾临,纷纷跪下接驾。 “王子呢?” “回禀王上,在里面!”一名宫女惴惴不安道。 洛迦王急忙大步奔了进去,铺设华美的大床前侍立着两人,一见来人立刻敛衣下跪! 洛迦王走近一看,不觉心下骇然。 锦塌上的绒毯严实的裹着两个人,正是墨夷和伊娜尔,他俩双目紧闭,却是紧紧相拥在一起,脸贴着脸,心贴着心,彷如互相取暖一般。 伸手一触,直觉的犹如寒冰一般,竟没有一丝暖意。两人的头发头纠结着冻在了一起,竟是再难分开。 “这……怎么回事?”难道他们竟敢一起殉情?洛迦王不由得大怒道:“罔顾家国,成何体统?” 第152章 死里逃生 锦塌上的绒毯严实的裹着两个人,正是墨夷和伊娜尔,他俩双目紧闭,却是紧紧相拥在一起,脸贴着脸,心贴着心,彷如互相取暖一般。 伸手一触,直觉的犹如寒冰一般,竟没有一丝暖意。两人的头发头纠结着冻在了一起,竟是再难分开。 “这……怎么回事?”难道他们竟敢一起殉情?洛迦王不由得大怒道:“罔顾家国,成何体统?” “王请息怒,今天中午有人在天晏城外的月影湖中发现了王子和圣女,两人皆已冻僵,却是紧紧抱在一起,无法分开,所以先送回了洛安宫,大家正在想办法救治呢!”内侍战战兢兢的回道。 一边的御医首领回禀道:“王上请放心,天佑洛迦,王子和圣女福大命大,心口还有余温!只要苏醒,臣下就可以想法救治了。” 洛迦王的面色缓和了下来,道:“罢了,回来了就好。阿巴斯,你去把这件事告诉大祭司,让他看看这是什么事?好好的孩子弄成了这样,万一有什么三长两短,孤可要他赔!” 内侍急忙退出去传话了! 洛迦王眼见心爱的儿子和最看重的义女便成了这样,心头也有几分难受,命人加了好几副被子,都是上好的貂绒。 到了晚上后,墨夷终于动了动,梦呓般喃喃道:“伊娜尔,你不要死……” 到处都在传闻,说王子与圣女坠入奈落河,再也没有出来。叔王已带着寻找的铁甲侍卫回到了晏城! 城中议论纷纷,人人都知道奈落河河水冰寒彻骨,传说中深达地底,是与黄泉相通的生死门,平时连鸟兽都不敢近前。甚至连奉命下水搜救的十三名勇士都是死伤大半。 “塞尔蓝姐姐,你听说了吗?我们的王子回来了。”大街上,头戴金饰的少女对身边穿着绣花小裙的少女道。 “王子?不是吧?火神祭那一天,王子骑着马跑了,因为他不能让雪圣女做王妃。阿兰朵,你在骗人吧?”花裙少女不高兴道。 “怎么会呢?我阿爹告诉我的。”见她不肯相信,阿兰朵忙搬出了父亲,她的父亲是洛迦右丞相,既然出自他的口,应该不会有假的。 “啊,真的?我哥哥怎么没说呢?阿兰朵,你快说,到底怎么回事?”塞尔蓝的眼睛立刻就亮了。 她们的对话吸引了旁边人的注意力,一下子就都围拢了过来。 阿兰朵见大家都这么感兴趣,立刻兴奋起来,道:“好,我们坐下说。” 大家围着她坐了下来,听着她滔滔不绝的讲述。 “叔王和雪圣女去追殿下,幸好有青狼在,就是殿下身边那条大狗,想必大家都见过吧?青狼嗅到了主人的气息,后来大家就一路追到了奈落河边。哦,说起来真是太令人感动了,我们的殿下竟然因为得不到雪圣女的爱而要跳河。然后他真的跳下去了,雪圣女竟也跟着跳了。” “啊?”“天啊,好感人。”“后来呢?”众人惊叫起来,问这问那,但是更多的则是关心事态的发展。 “奈落河奇寒至极,传说与地府幽泉相接,直通生死门。平素可是人迹罕至,当时情况非常危急,大家想救都没有法子。” 阿兰朵本就伶牙俐齿,加上声情并茂,说的神乎其然。 “对了,据说跳下去之前还有一段精彩对白呢!这是另一个版本的啊!我们的王子对雪圣女说,今生在一起,世所难容,来世再见吧!雪圣女非常感动,想到都是因为自己特殊的身份才会造成今日的后果,于是感叹道,生不能形影相随,不如死后魂梦相接。然后两人携手跳进了冰寒刺骨的奈落河,再也没有浮起来。” 第153章 臣民呼声 阿兰朵本就伶牙俐齿,加上声情并茂,说的神乎其然。 “对了,据说跳下去之前还有一段精彩对白呢!这是另一个版本的啊!我们的王子对雪圣女说,今生在一起,世所难容,来世再见吧!雪圣女非常感动,想到都是因为自己特殊的身份才会造成今日的后果,于是感叹道,生不能形影相随,不如死后魂梦相接。然后两人携手跳进了冰寒刺骨的奈落河,再也没有浮起来。” “啊,好悲惨啊?”人们纷纷感叹道。 “阿兰朵小姐,他们不是没有浮起来吗?可是你刚才却说王子回来了。”一个小伙子困惑的问道。 阿兰朵不高兴道:“那你倒是说说看啊!”小伙子道:“我哥哥是宫廷侍卫,所以也随同叔王和雪圣女一同去追王子了。他说王子和雪圣女坠入碧水河后并没有立即沉下去,而且他们不是一同跳下去的,也不是王子先跳的,而是雪圣女先跳下去的,雪圣女不会水,王子跳下去救她。可那奈落河河水奇寒,即便是水性再好,不被淹死也会被冻死的。王子潜下去把雪圣女救起来浮到了河面。河面距离岸上太高了,大家无法相救。” “找根绳子不举行了吗?笨蛋。”有人插嘴道。 小伙子白眼一翻,道:“危急时刻,谁的身上会备有那么长的绳子呢?王子把雪圣女托了起来,自己却在冰寒的河水中撑着。雪圣女不忍心,自己沉下去把王子托了起来。男人保护女人是天经地义的,王子当然不干啦!于是两人就拼命的互相要救对方。他们相爱极深,知道可能活不成了,于是就抱在一起沉入了碧水河。” “啊,好感人啊!一段世所难容的爱情!”旁边的女孩感叹道,似乎这一刻,大家都没有想到圣女与男子相恋有什么不妥。 “哦,我猜雪圣女一定不像表面那么不食人间烟火,她一定也是有感情的。”有人道。 “这可不一定,说起来殿下可真勇敢,要说咱们洛迦这么多小伙子,哪个敢对雪圣女那样总是一脸神圣和清高的人动思慕之心啊?”又有人道。 “嘻嘻,你们随意发表意见。但是知道下文。”阿兰朵得意道。 “啊,那么后来怎么样了?”“是啊是啊,王子和雪圣女真的大难不死吗?”大家七嘴八舌的问道。 “奈落河的下游有支流会流经月影湖,有渔人在湖中打捞到王子与圣女的尸体,哎呀,不是啦,他们并没有死呢!听说,被发现并救上来的时候全身都已经冻僵了。不过,他们却是紧紧的抱在一起,怎么都分不开的。”阿兰朵一脸痴迷的微笑着道,双手抱着肩,做出了一个拥抱的姿势。“唉,听说现在还没有醒呢!他们就是一起被送回洛安宫的。”阿兰朵说着不多的嘟起了嘴巴,有些难过到。 一时间听者无不为之动容,纷纷落泪叹息。 大家沉默了一会儿,阿兰朵忽然哽咽道:“大家说,他们是不是很相爱,感天动地?” “是!”大家异口同声道。 “那么他们是不是应该在一起?”一边的塞尔蓝激动的大叫道。 “当然了!”大家纷纷附和道。 有人忽然道:“可是与圣女成婚,那是史无前例的啊!” “但可以破例呀!”一个胖乎乎的红脸蛋姑娘道,“听说有好多勇士下水营救王子和圣女都被冻死了,可是他们却能活着,那一定是上天保佑,这是天意。” “对,这是神灵的指示,上天一定是同意这对可怜的人在一起的。”一个头戴大帽的中年大叔道。 “但是呀,我阿爹说王上召集所有大臣在殿中商议了半天,也没有结果。有人大大的反对。”阿兰朵又是同情又是气愤道。 “谁呀?” “什么人反对?” “太没人性了。” “是不是大祭司?” “我看是叔王吧!” “是大将军?” “我看是长史大人吧,他是大唐派来的汉官,听说汉人最讲究礼仪规矩了。” “不可能,雪圣女也是汉人呀!” …… “哎呀,都不是了。”阿兰朵捂着被吵疼的耳朵喊道:“是占星师啦!” “我哥?”塞尔蓝张大了嘴巴惊愕道:“不可能吧?他为什么反对?难道他也喜欢雪圣女?” 阿兰朵忍俊不禁,道:“那可就不知道了,我阿爹说,占星师认为王子娶圣女,那是逆天之举,会遭到神明惩罚的。可能会因此给洛迦带来灾难。” “没那么严重吧?占星师也太夸张了吧?”小伙子嘀咕道。 塞尔蓝站起来嘟着嘴巴道:“我回去问我哥,看他给我个什么说法呢!”说完转身匆匆而去,绣花小裙飘飘扬扬,像翅膀一般。 第154章 百死不悔 洛安宫! “御医,王子和圣女什么时候能苏醒啊?”雁翎子拉着御医的袍角问道。 “这个,不好说。”苍老的御医深思后道:“不过雪圣女应该不会有事。她六岁那年被大王子带回晏城时的情况可不比现在轻,当年都能救活……咦,有了,我们请大祭司用术法给他们解冻,先将两人分开才好医治啊!” “好啊,我这就去请大祭司。”雁翎子道。 “不用了,大祭司大人派我来,就是为了此事。” 两人抬头看去,却见一个蓝衣少女缓缓走了进来,满头长发编成细辫垂在背后,深褐色的大眼睛中闪动着几分活泼和调皮。她叫阿尔琳,是洛迦国师身边的红人,也是他的弟子。 雁翎子认出来了,她就是火神祭那天晚上和墨夷王子跳舞的姑娘中的其中一个。 “阿尔琳小姐,那太好了,我们快走吧!”御医很是高兴道。三人匆匆进了寝宫。 “你们先在这儿等着,我一个人进去,一会儿叫你们。”不等两人说话阿尔琳已经走了进去。 她把寝宫内侍侯的宫女也支了出去,然后走到了床前。 看到两人亲密的抱在一起的情景时,脸色微微一变,天真甜美的笑靥中透出几丝凄冷和悲哀。 她从袖中拿出了一只小瓶子,倒出两粒通红的丹药。又从旁边拿来一只盛着水的杯子,将丹药放入了水杯中,只听‘咝咝’的轻响,就见一缕缕红色烟雾从杯中飘了出来。 红烟渐渐笼罩住了床上的人,在他们身上缠绕变幻,但奇怪的是红烟并不向外弥漫。 过了约一刻钟,红烟渐渐消散了,寝宫中隐隐透出一丝淡淡的幽香。 阿尔琳走了过去,摸了摸两人,身子果然开始温热了起来。 她眨巴了几下眼珠子,然后揭开被子,眼神中带着一丝愤怒和厌恶,使劲的将墨夷的手臂从伊娜尔身上扳开,又将伊娜尔推了过去。 倒是毫不费力就将两人给分开了。 却不料这下子动作幅度太大竟然惊醒了墨夷,他缓缓睁开眼睛,迷迷糊糊的唤了一声:“伊娜尔……”伸手就去乱摸。 “殿下,雪圣女在您身边啊!”阿尔琳叹了口气有些无奈道。 墨夷转过头去,果然看到她就躺在自己旁边,心下一喜,伸出手去紧紧的握住了她的一只手,这才放心的一笑道:“你说我们不会死,我们果真没有死啊!” “殿下,您真的那么喜欢她吗?”阿尔琳犹豫了一下问道。 “是,我非常喜欢她,一直都是。”他微笑着道,神情中还带着几分迷糊,似乎根本不知道在和谁说话。 “可她是圣女啊!怎么可以嫁给您呢?这又是何苦?”阿尔琳略带同情的感叹道。 “若是你能够自由的选择你爱谁,那就不再是爱了。”墨夷苦笑了一下道。 “您这样一意孤行,会有结果吗?难道您真的要雪圣女为了您而背叛神灵吗?王子啊,你们在一起是天地难容的。您难道忘了,抛却圣女的身份不说,她可是汉人女子呢!洛迦王子怎么能娶汉人女子为妃?”阿尔琳有些不死心,继续苦口婆心的劝道。 “阿尔琳小姐,是国师让你这样劝我的吗?”墨夷像是忽然清醒过来,转头望向了她,眼中露出一丝愤怒。 “不是的!好了,殿下,您既然如此执着,那我言尽于此了。只是,阿尔琳永远支持王子殿下的选择。您好好休息吧!我先下去了。”阿尔琳屈膝行了一个礼转身离开了。 阿尔琳刚一走,雁翎子就跑了进来。 “殿下,您真的醒了啊?”雁翎子激动的叫道,可是看到一边的雪圣女,不由得有些担心道:“雪圣女怎么还没有醒呢?” 墨夷道:“她的身子比较虚弱,可能要多休息一会儿吧!雁翎子,我告诉你一件事。”墨夷像是有些兴奋道。 “啊,什么事?”雁翎子不解的凑了过去。 墨夷挣扎着撑起身,有些激兴奋的说道:“我发现伊娜尔并不是对我完全没有感觉的,在奈落河,她竟然舍命救我呢!”他的脸上带着幸福和激动的微笑道:“后来我们沉入了冰层中,那里更是奇寒无比,我只觉得心肺欲裂,都快撑不下去的时候,是她主动抱住了我。你知道吗,她竟然抱我了呢!我能感觉到她心里的温暖,一直流到了我的心房。即使后来我们都失去了知觉,但是也从来没有分开过。” 第155章 血人参 墨夷挣扎着撑起身,有些激兴奋的说道:“我发现伊娜尔并不是对我完全没有感觉的,在奈落河,她竟然舍命救我呢!”他的脸上带着幸福和激动的微笑道:“后来我们沉入了冰层中,那里更是奇寒无比,我只觉得心肺欲裂,都快撑不下去的时候,是她主动抱住了我。你知道吗,她竟然抱我了呢!我能感觉到她心里的温暖,一直流到了我的心房。即使后来我们都失去了知觉,但是也从来没有分开过。” 雁翎子有些失落,勉强笑了一下,道:“雪圣女心地善良,她救人那是常有的事。何况是王子您呢!你们自幼一起长大,情分非比寻常。这……能说明什么呢?” 墨夷有些急了,道:“不是呀,她一向都是很矜持的女孩子,又是圣女,平日里连手都不让人牵一下。她若是不喜欢我,又怎么会让我抱着呢?”说到这里,脸颊不由得微红,眼中也流露出几分羞涩来。 雁翎子心里难受,忍不住反驳道:“那么火神祭的时候,她为什么不肯接受您的盛情呢?” 这句话果然很有杀伤力,墨夷脸色不由的煞白,低下头去,道:“她、她可能……对了,她是怕别人反对,一定是的,作为圣女,本是冰清玉洁,受万人敬仰的,都怪我。我却爱上了她……让她……让她那么为难。” 他本是一腔兴奋的告诉雁翎子这件事,谁料却落了个满腹惆怅。 雁翎子有些悻悻的退下了。 墨夷侧过头去,定定的望着她,轻声道:“伊娜尔,对不起,我对你的爱已经是无可救药了。” 渐渐觉得有些晕眩,眼前的她面容变得模糊起来…… 一边的伊娜尔缓缓睁开了眼睛,一脸的迷茫和无助,不出声的轻叹了口气。 墨夷再次醒来时,是宫女喂他喝药。 他发现身边空荡荡的,不觉心头一酸,眼眶就红了,却是什么也不说,乖乖的喝了药,然后躺下休息。 他平日虽是身强体壮,但经此一劫,还是大伤了元气,需要将养一段日子才能下地。 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平日本就娇弱,这下子还不知道病成什么样子了,想想只觉得心下疼惜。 这两年中,谁都看得出来他很忙,忙着去做一个合格的王子该做的一切,其实他一直在等着她。 她说过两年后一定会回来,所以他就一直等着,她也终于回来了。 火神祭发生的事对别人来说一定很意外,但他却并非心血来潮,而是深思熟虑后做的决定。 他所想要的,只是她的回应。至于别人怎么想,他从未考虑过。 “来人!”他唤了一声,立刻有两名梳着长辫子的宫女奔了进来,躬身行礼道:“王子有何吩咐?” “什么东西可以让身体康复的快点呢?”墨夷问道。 “药!”一名宫女脱口而出道。 “那还用说?”墨夷没好气道。 另一名宫女窃笑不已,道:“有了,王子殿下,前些日子王上赐了一只渤海国客商进贡来的血人参,通体火红,听说很是贵重,想必一定会有用的。” 墨夷一听大喜,道:“快去拿来吧!” 宫女很快就捧来了一只雕花木匣子,恭敬的呈了上来。 墨夷将盒子打开,只见里面铺着及其华贵的丝缎,上面放着一只一尺多长的血色人参,通体红莹莹的,果然是至宝。 “太好了,这下可以立刻去看她了。”他忍不住欢呼道,“这人参有几棵?” “这么珍贵的药物,自然只有一颗了,王上疼爱殿下,所以派人送来的。”宫女道。 墨夷皱了皱眉,道:“怎么才一棵呀?我不要了,你们去把它送给雪圣女吧,对了,记得看着她服用。” “真的要送吗?殿下,就只有这么一棵呀!” “王子您也太疼雪圣女了,从小就把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都给她,可她又不怎么领情,常常让雁翎子退回来呢,怪没意思的。” 墨夷道:“这有什么啊?我在她面前还端什么王子的架子?别废话了,快去吧!” 两个宫女也都知道他的心性,便不再劝阻,带着血人参出去了。 墨夷复又躺了回去,回想起奈落河中的情景,虽然是肝胆欲裂,但却也非常欢喜,心里甜滋滋的。 毕竟,若不是那件事,他怎么会知道素日清淡如水的她竟会那么不顾一切的救他?若是心里真的一丁点都没有他的位置,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两个宫女回来复命之时都是面无表情。 看到她们空着手,墨夷便放下心来,问道:“怎么样,她收下了吧?” 她们摇了摇头,不约而同的指了指身后。 却见阿丝玛笑盈盈的走了进来,手中捧着那只精致的木匣子屈膝行礼道:“殿下的心意雪圣女领会了,但是这东西太过珍贵,而且又是王上所赐,雪圣女实在不能收,所以让我送了回来,并谢过您的好意。” 阿丝玛本来是洛安宫的宫女,但是伊娜尔搬回去之后,墨夷怕雁翎子一个人忙不过来,就把阿丝玛拍了过去。就连雅胜绯都笑他是派阿丝玛当卧底呢。 墨夷抬手示意她起来,叹了口气嘟囔道:“她这又算什么啊?难道她记不明白,在我的心里,再好的东西都比不上她吗?我历来身强体健,躺两天就没事了,这种罕见的药材用了也是浪费……” 第156章 就是想见你 墨夷抬手示意她起来,叹了口气嘟囔道:“她这又算什么啊?难道她记不明白,在我的心里,再好的东西都比不上她吗?我历来身强体健,躺两天就没事了,这种罕见的药材用了也是浪费……” 阿丝玛有些忍俊不禁,笑出了声。 墨夷奇怪道:“你笑什么?” 阿丝玛道:“雁翎子也这么说,可是旁边的阿尔琳小姐却说殿下一定觉得雪圣女不漂亮,所以才需要这人参补血养颜。” 此言一出,那两位宫女也忍不住笑了。 墨夷忙道:“我、我怎么可能是这个意思啊?伊娜尔怎么说?对了,阿尔琳怎么在那里?” “雪圣女这个人,您指望她会说什么?生气?指责?撒娇?呵呵,她自然什么都没说了。不过她有些担心,怕拒收了你的礼物后你会不高兴。但是殿下也该替她着想一下,这是王上钦赐给殿下的,您就此转增已经失礼了,雪圣女于情于理都不能收啊!至于阿尔琳小姐,她正好过去探望雪圣女。” 墨夷闭口不言,像是有些理亏,却还是有些不悦的喃喃道:“她呀,汉人的那些繁文缛节倒是根深蒂固。” 阿丝玛笑道:“殿下不是一直推崇汉人的那些学识和礼仪吗?” 见墨夷恹恹的,没有什么兴致,于是便道:“雪圣女本该亲自前来道谢,但是她实在不便,所以就让我代劳了。看来您恢复的还不错,我这就回去复命。有我在那边帮衬着,您就放心吧!”随后将那盒子交给了底下的宫女,行礼告退。 墨夷最终也没有舍得服用那颗血人参,而是藏了起来,想着日后或许用得着。 几日后,终于盼到可以下地了,立刻便忍不住想要去看伊娜尔。 满怀希望的出了门,不料却给侍卫拦住了。 “王上有令,殿下养伤期间,不得离开洛安宫一步。” 墨夷先是一愣,继而明白过来,父王其实就是不愿意让他去见伊娜尔而已。真是可笑,以为不让他们见面就可以扼杀他的感情吗?若真如此,分别两年,他早就将她忘记了吧? “启禀雪圣女,殿下来了。”一个侍女慌里慌张奔了进来。 雁翎子扶她坐起,道:“殿下不是被禁足了吗?他如何出来的?” 伊娜尔靠在她的就肩头,苦笑道:“你当真不了解他吗?鬼点子那么多,岂是禁足令管得了的?” 继而又叹了口气,道:“这可如何是好?恐怕又要被人说闲话了。” 正说着就见一身侍卫装扮带着饰有羽翎的毡帽的墨夷大步奔了进来,人未到声先到:“伊娜尔,伊娜尔,伊娜尔,我来了……” 门口的侍女纷纷行礼,他也不理会,径自奔了进来,道:“可算见到你了。” “你怎么出来的?”伊娜尔道。 “哈,父王太小瞧我了吧,区区一座洛安宫怎么可能关的住我墨夷呢?”他有些得意的拍了拍胸脯道。 阿丝玛搬了椅子过来让他坐,然后除了雁翎子侍候外,其他人都退下了。 似乎在大家的心里,她已经不再是雪圣女,而成了墨夷的准王妃。 “你来,有事吗?”她小心翼翼的问道。 “没有什么事,我就是想见你,所以溜出来看看你。”墨夷笑着道。 “谢谢,小哥哥的身体好点了吗?”伊娜尔有些感动,语气不由得带了几分关切。 墨夷不由得激动起来,站起来道:“早就好了,现在壮的能打死一头牛。”本想练几招拳脚证明自己的确没事了,谁知刚一提拳头,身体一用劲,浑身肌肉不由得酸疼起来,不由得痛哼了一声。 雁翎子急忙奔过去扶他坐下,忍着笑道:“你这样还能打死一头牛吗?” 墨夷有些不好意思的摸着头,道:“让你们见笑了,不过很快就会好起来的,依然能……” “打死一头牛。”雁翎子没好气的接口道,两人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只有伊娜尔有些迷惑道:“你为什么总是要打牛呢?”墨夷苦笑不得,道:“打什么都行。” 他忽然正色道:“雁翎子,我有话和伊娜尔说,你先出去一下。”雁翎子似乎早就料到了,望了一眼伊娜尔,默默的退了出去。 墨夷抬起头,正对着那双清亮无邪的眼睛,他忽然觉得有些奇怪,为何她从中原回来后,似乎变了很多。变得更加温柔沉静,虽然她以前也很温柔沉静,但是眸色里少了许多之前那种隐隐会流露出来的忧悒、悲伤和迷惘。 “我想问你……”他支支吾吾道。 “问我什么?”伊娜尔道。 “你在中原那两年……可还好?”墨夷道。 伊娜尔沉吟许久,脑子里竟似乎有些空茫,那迷雾一般的苍茫中忽而闪现出了一双宝石一般璀璨夺目、光华流转的黑眸。 第157章 前尘过往 “你在中原那两年……可还好?”墨夷道。 伊娜尔沉吟许久,脑子里竟似乎有些空茫,那迷雾一般的苍茫中忽而闪现出了一双宝石一般璀璨夺目、光华流转的黑眸。 “咦,你问那做什么?我记得不太清楚了,不过依稀记得好像搞清楚了我的身世,也找到了我的哥哥姐姐,不过后来……应该不太好,姐姐已经死了,哥哥……呃,真的记不太清了。” “哦,没什么,我就是随便问问。”墨夷讪笑道,随即又恢复正色,道:“伊娜尔,我问你一件事,我对你的心意,你是否明白?” 伊娜尔匆忙低下了头,想了想道:“不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的?从来没有试过,你怎么会知道呢?伊娜尔,你告诉我,在你的心里,是否有我的位置?你当真从来都没有感觉到过我的心意吗?”他站起身走了过来,有些激动,又有些急迫的逼问道。 她不由得一愣,竟感觉到似乎被他炽烈的目光灼伤了,柔声道:“大哥哥带我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你,那时候我又聋又哑,迷迷糊糊,但你没有讨厌我,带着我玩,对我百般照顾。我心里很感激,也早就把你当成了很重要的朋友,心里又怎么会没有你的位置?” 墨夷有些凄然的笑了笑,那笑声却比哭声还让人难受。 “很重要的朋友?呵呵,多好的借口?你知道为何我在被自己所爱之人伤的体无完肤?而我却始终无法醒悟呢?”他忽然拉过了她的左手,伊娜尔一阵惊慌,正要挣脱的时候却听他低声道:“别动。”然后轻轻撩开衣袖,时隔两年,手腕上那道伤痕依然淡了许多,却依然看得出昔日的模样,也许是当年割的太深了。 “你当年也是心甘情愿,为他死也在所不惜,对吗?”他轻抚着那道陈年的旧伤痕道。 她蓦地想到了当初自己心头凄楚绝望,压抑难耐之时做出的疯狂举动,一时间心头却是雾霭茫茫,竟是怎么也想不起是为了什么? “想想真是可笑,我竟从来不知道那个让你伤心欲绝甚至了无生趣的人是谁。我有时候在想,究竟我做什么,才会让你爱我一点,不用很多,一点就够了,只要我感觉得到。”他低声道。 伊娜尔的眼前是大片大片的白雾,头脑有些混沌,道:“你在……说什么呢?谁让我伤心欲绝?怎么会呢,我怎么可能会为了一个人抛弃自己的性命呢?可是……”她的眼神落向了手腕上的那道伤口,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或许真的有吧,但是因为过去太久了,竟然已经没有印象了。” 墨夷一时间不知是喜是悲,道:“无论你是不愿提起还是真的放下了过往的心结,但我却始终放不下你!” 伊娜尔有些懵懂,像是明白了什么,缓缓抬起头道:“即便我的思绪有些混乱,但是关于你的一切我都记得清清楚楚。我并非铁石心肠之人,你为我做的一切我怎么可能无动于衷?有时候也会不安、愧疚,因为我不能给你任何回应。我们其实都很明白,你将来会是洛迦高高在上的王,而我注定是为你守护着王朝的圣女。我们毕竟并肩作战,一生不离。这是我唯一能够做的,难道还不够吗?你,究竟想要什么呢?” “伊娜尔,原来你早就把一切都想的如此通透了?可是,这些或许的确是最好的结局,但却不是我想要的。到现在我都不知道,你当初为何要去参选圣女呢?或许你不知道吧,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你是个普通女孩而不是洛迦的圣女。能和你一生并肩,却是三生有幸。但我最大的愿望却是能与你白头偕老,像普通的男女一般一起生活。” 这样的话,以前他是从来都不会说的,但是这会儿却这么自然而然的出口,连自己都有些诧异。 而她的反应却也出乎他的意料,没有惊愕,没有震撼,也没有反感,而是一种淡淡的安详和宁静,“我曾听师父说过一句话,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至于我参选洛迦圣女之事,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我们终究不能只为了自己活,因为我们必须担负起自己的责任。我想,这个道理你一定比我懂。或许,这听上去却是有些冠冕堂皇,之前的我可能还会怀疑或者在心里抵触,但是如今,我却是完全心甘情愿,将我的一生全都献给洛迦。” 墨夷心头微微一震,捧着她的手也轻颤了一下,他的声音里流露出不易觉察的痛苦和挣扎,“是我令你失望了,伊娜尔,你所期待的未来洛迦王应该是这样的吧,光明正大,睿智宽容,善良无私,可以为了洛迦为了族人牺牲一切,奉献一切,完全舍弃自我。就如同你舍弃了一切入神殿一样。但是我做不到,我不是那样伟大的人物,我只是普通人。因为我始终无法舍弃自己的意愿,所以我令你失望,令父王失望,也令洛迦的子民失望了……若是王兄还在,他一定可以做到,轻而易举就可以做到吧!” 第158章 心有所动 他赤色的眸中流露出温柔的哀伤,“或许在很多人眼里,我是所谓的天之骄子,顺应天意来到人世,背负着诸多的希望长大,无忧无虑,快快乐乐。但是我却保护不了最珍贵的东西,保护不了我信赖的人们,甚至连我最敬爱的哥哥和最疼我的母后都保护不了。本以为你会永远陪在我身边的,但是最后却渐渐发现,你并不会属于我,而我却要与神邸去争夺……” 伊娜尔一时间有些失神,有一瞬间,那样剖心掏肺的话语竟似触到了她的内心深处。她竟是第一次知道面前这个活泼开朗,乐观积极的同伴竟似一个孤独无依的流浪者! 原来一切的欢笑和潇洒都不过是他披着的一件巧妙外衣,这些年来她从未发现,或许是她从未留意过吧!而此刻却在无意中邂逅了他的伤痛,窥见了他光彩照人的背后那辛酸沉重的负累和彷徨忐忑的心,那颗一直被自己有意或者无意伤害的心。 她一时间信徒触动,忍不住想要安慰他,但是她犹疑不定的手指却被他一把握住,他的眼神忽然变得真挚而灼热,有些慌乱的低声道:“我一直放不下你,我以为……和你在一起一定会幸福的……可是自从你做了圣女之后,我就愈发痛苦,一面放不下,一面却又不愿意放弃。若是这一生没有你在身边,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所以我始终不愿意去屈服,哪怕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也在所不惜,我只是想要和你在一起。伊娜尔,我现在郑重的问你,抛开一切的阻挠和障碍,你不是雪圣女,而我也不是王子,而是一个很喜欢很喜欢你的人,你会接受我吗?” 他渴望一个准确的答案,让他不至于那么忐忑那么盲目的横冲直撞。 “如果真的是那样,或许……我会不顾一切的去爱你吧!”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喃喃道。 墨夷一下子惊喜万分,忍不住倾过身轻轻拥住了她,道:“够了,有你这句话就够了,伊娜尔,你什么也不用做,你只需要好好的,等着我。所有的事情都交给我,当我下次再请你做我的王妃时,你不要再拒绝。因为那样,我感觉心好疼,像死了一样……”他的声音忽然中止,伊娜尔抬头一看,却见他紧抿着唇,嘴角有血丝缓缓流下。 “你怎么了?”她心头一急,轻轻挣开他的手臂道。 墨夷有些困惑,只觉得胸口忽然气血上涌,嘴里咸咸的,忙闭上了嘴巴,伸手一抹,指尖上一片血痕。 伊娜尔忙递给他帕子擦拭,原来竟是一时激喜过度,血气翻涌,有没有钦神自抑,以致血流逆冲却不自知。 “你回去吧,先把身体养好,不要再来偷偷跑出来了。”她轻声道。“恩,我听你的。”墨夷站起来,轻轻放开她的手道:“你也好好的,过几天我来看你。” 她微笑着挥了挥手,墨夷转身离开,走到门口时回头看,她依旧乖巧而安静的坐在那里。 雁翎子进来的时候伊娜尔还在痴痴的坐着,也不知道想些什么。 “姑娘,你们说了什么啊?刚才我见他出去时高兴的合不拢嘴。” 伊娜尔回过神来,忽然有些难为情的抬手捂住了脸,喃喃道:“伊娜尔,我竟然发现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有点喜欢他了,这可怎么办?” “谁?墨夷殿下吗?”雁翎子一惊,脸色有些发白。 伊娜尔点头道:“也许只是一种错觉吧,也许是我不忍心看他奋不顾身追逐一场到头却是空。我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她抬手揉着头,似乎有些困倦。 雁翎子走过来扶她躺下,道:“别再想了,一切顺其自然吧!他那样热情的追求,又有几个姑娘能够拒绝呢?一切,交给天意吧!”伊娜尔点了点头,不再说话,过了好大一会儿,估摸着她睡着了,雁翎子才走了出去。 “这样不是最好吗?为什么我却不能开心呀?我最大的心愿,不就是让他得到幸福吗?”她有些痛苦的想着。 之后几天伊娜尔都没有出去,一直呆在房中。 她心头被一片疑云困扰,她给墨夷的算不算一种承诺呢?如果说火神祭上他给她戴上金冠时她是震撼和惊愕,那么碧水河中他用自己的身体把她托出寒水之时,自己的心里是否已经有了些许爱慕?只是突然觉得很不习惯,事情发展的太过蹊跷,令她应接不暇,或许她希望的只是循序渐进,而不是这么突如其来,令她手足失措吧! 第159章 朝堂之上 “雪圣女,王上有令,宣您进宫。”雁翎子走进来道。 伊娜尔回过神来,沉吟道:“你可知道是什么事?” 雁翎子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不过……估计也就是与殿下有关吧!” 梳洗更衣之后,雁翎子与两名侍女送她到了王宫外,然后扶她下车。 “我在这里等着,你去吧!”雁翎子见她神色似乎有些不安,轻轻握了握她的手道。 看着那个娇小玲珑的背影消失在厚重的宫门后,雁翎子却忽然紧张起来,说不出的心绪不宁,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半个时辰过去了,可是还没有看见她出来,难道真的出什么事了吗?难道墨夷殿下又闯了什么祸连累到她了? 无论如何,这两个人都是她在这个世上最重要的人,她爱着那个朝阳般和煦温暖光彩照人的少年,同时也爱着那个温暖安静的少女,不管是怎么样一种复杂的感情,这一点却是无可否认的。 大殿外的广场空空荡荡,只有天风吹拂而过。伊娜尔站在宫门口眺望着辇道尽头那紧闭的殿门,望眼欲穿。 终于,那紧闭的殿门无声的开了。一袭单薄的白影缓缓自黑沉沉的大门里走了出来。 雁翎子不由得惊喜交加,飞奔上去迎住了她。 伊娜尔的脸孔白如霜雪,一双夜色般的眸子闪动着迷离的光,神情恍惚的朝着她走来。 “怎么了?”雁翎子扶住她的手臂关切的问道,她能感觉到她像是忽然变得虚弱不堪。 “我们回去吧,明天还要来。”她满是倦意的声音传了出来。 雁翎子扶着她失魂落魄的往宫门外走去。 一定发生什么事了,可是她却什么也不知道。 难道王上逼迫她做什么?雁翎子心里惊疑不定,既困惑又担心。 夜里,她辗转反侧难以入睡,雁翎子摸黑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被子,道:“你怎么了?” “我发了一个誓。”伊娜尔叹了口气道。 但是再问,她又什么都不说了。 雁翎子忽然想起今天下午她去洛安宫找墨夷,却得知他明日也要去大殿,隐约觉得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蹊跷。 她将伊娜尔今日面见王上之后神色不安的事情说了,墨夷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似的。 却不知道明日大殿上会发生什么事呢?雁翎子叹了口气,给她拉好被子,道:“别想了,不管什么事,都是要面对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她用苍白无力的语言安慰她道。 第二日,墨夷来到大殿的时候所有人都到齐了。 王座上坐着高高在上严肃威严的洛迦上,伊娜尔已经到了,就连很少露面的大祭司也出现了。 “儿臣参见父王!”墨夷走到殿中,单膝跪地行礼问安。 “我儿平身,今日宣你来,是有要事。”洛迦王语气平缓,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坚定,随后道:“大祭司,烦请把我们的决意说给王儿听。” 须发皆白,穿着繁复祭司法袍的大祭司点了点头,对着墨夷说道:“殿下大婚之期已近,但是王妃人选尚未定,所以臣下们商议除了两个决意,请殿下自己选择。其一,殿下要问雪圣女是否愿意。如果雪圣女愿意,那么我们可以破例让她成为王妃,另选圣女接任。其二,无论如何,大婚之日殿下必须选一名合适的女子作为王妃,不得有误。还有,如果殿下真的能与雪圣女结为连理,但雪圣女却不得为正妃,因为她并非洛迦人,将来她的子嗣也不能继任洛迦王朝的任何部落之主。” 墨夷先是一喜,继而涌起了愤慨,厉声道:“这不公平,为何伊娜尔不能成为正妃?为何她的孩子不能继承他父亲的部族呢?” “殿下可有异议?难道殿下忘记了,王族血统的纯正有多么重要?”大祭司声音微微扬起,带着几分的警告道。 墨夷正要反驳,却感觉到殿中气氛沉闷而压抑,似乎所有人都用一种责备和警告的眼神望着他。 他抬起头,暗道众人神色凝重而肃穆,座上的父王更是神色冷漠如冰。他忙收起了不满和愤慨。 在这样的气氛下,去向一个姑娘求婚,似乎有些诡异!但他还是缓缓走了过去,对着大祭司身侧那个容颜似雪安静如花端庄柔美的少女微微鞠了一躬,郑重而有些紧张的问道:“伊娜尔,你愿意舍弃圣女身份,做我的妻子,与我厮守一生吗?” 他的话语令在场之人都有些奇怪,为何要把‘王妃’换成‘妻子’呢?还厮守一生?难道他不知道即便是答应了,她也不可能成为他的正妻,更不可能成为未来的王后。 第160章 神鬼无忌 一时间,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那个低眉顺眼,温柔安静的少女身上。有嘲讽,有不满,有憎恨,有好奇,也有纯粹的等待。 她缓缓抬起头,正对上了他殷切渴望的灼灼眼神,不由得心头发软,但是下一瞬间她就看到了另一双眼睛,犀利如电,寒冷似冰,她不由得浑身一凛,想也不想道:“伊娜尔的一生,早就献给了洛迦,只能侍奉神灵,岂可为儿女私情背弃自己的职责?何况圣女下嫁,是违天逆命之事,必定会引起天神震怒,给洛迦带来再难。承蒙殿下错爱,伊娜尔内心惶恐不已,还请殿下三思,莫要执着,以大局为重。” 此言一出,似乎有很多人终于舒了一口气。 墨夷立刻明白过来,上前一步抓住她的手腕道:“借口,这根本就是借口,我知道你一定是被人所迫害。伊娜尔,你不是洛迦人,所以他们不该也不能决定你的人生。你也不用为了洛迦子民牺牲你的一辈子。”他有些愤怒的大声道:“委屈并不能求全,即使行为受人控制,但是一个人的心怎么能被别人左右呢?你应该学习洛迦的姑娘们,即便是付出任何代价,只要能和自己最爱的人在一起也在所不辞。如果真的有神灵,那么一定不会去怪罪一个追求真爱的姑娘,否则就不配为神……” “大胆!”一直沉默的洛迦王忽然震怒,厉声喝道。 一时间,殿中其他人也都开始皱眉,小声议论。不管怎么说,这样忤逆的言行是绝对不允许的。 “父王,我没有说错,神灵难道不该是以慈悲为怀,救苦救难吗?天神庇佑凡人,凡人感激爱戴,本就该是如此。难道天神保佑凡人还必须要有代价,否则就会震怒降罪?若真如此,那么这就不是真正的神,而是妖魔!”墨夷却是丝毫不为所动,厉声道。 “殿下慎言!”一边的大祭司气的吹胡子瞪眼,握着法杖的手直颤抖。 这样怀疑神灵的话,岂可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能够宣扬的? 殿中其他人也都面面相觑,噤若寒蝉。 “若是真的因为我的忤逆言行激怒了神灵,那么就请降罪于我,让我一人来承担。”墨夷挺起胸膛,一脸的正义凛然道。 “王儿,你这是恼羞成怒,口不择言,神灵会饶恕你的年少无知。好了,到此为止吧!”座上的洛迦王低沉的声音缓缓传来。 墨夷放开伊娜尔的手,转过身面对着高高的王座,道:“伟大的洛迦王,我高高在上的父亲,您掌握一切,决定一切,包括儿臣的幸福和命运。但我仅仅是一个平凡的普通人,想要的也不过是与自己心爱的姑娘白头到老。偌大的洛迦,难道您就找不出第二个人来做圣女了吗?我知道圣女下嫁这样的事的确是前所未有,的确于理不合。但是伊娜尔将是洛迦史上第一个。父王,请您高抬贵手,给您的孩子一点儿慈悲的宽恕吧!洛迦真正意义上的神,不是别人,正是您!” 一时间,整个大殿上的人都噤若寒蝉,只听见隐隐的吸气声。 竟然有人完全不把神灵放在眼里,甚至也不放在心里,这都是前所未有的。一时间,大家都觉得万分震撼。这样的言行,简直是太过疯狂了。 “王儿,你错了,你的父王只不过是万千凡人中的一个。只不过王是奉天命行事的,就如同汉人所说的皇帝为天子一个意思。你的心里竟然无所畏惧,无所敬重,这是很可怕的一件事。我已经尽了最大的慈悲,现在是雪圣女自己不允,莫非你这个口口声声说着爱情至上的人却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强迫一个对你无意的姑娘???”洛迦王的生意放缓了,但却是前所未有的威严。 墨夷冷笑,道:“恐怕不是她不愿,是她不敢把!” “为何不敢?” “她不敢违背的并非神灵的旨意,而是父王您的意愿!” “大胆,你这是诽谤本王仗势欺人?你的眼里还有父王吗?” “儿臣心里只有一个父王,但父王心里却装着整个洛迦,单单没有儿臣。”墨夷忽地凄然一笑道。 他转过身抓住了呆若木鸡的伊娜尔往外走去。 “站住。”洛迦王大喝道:“你是洛迦唯一的王子,国之储君,你要去哪里?” “我去一个容得下我和伊娜尔的地方。”墨夷冷冷道。 洛迦王挥了挥手,殿前的侍卫立刻冲了下来。但是他们冲到门口的时候却一下子都停住了,有些不知所措。 第161章 到此为止 摆在他们脚前的赫然是墨夷头上的金冠,这顶王冠是除了洛迦王之外至高无上的象征,谁敢跨过去呢? 这一个扎眼的功夫,墨夷已经拉着白衣楚楚的伊娜尔奔出了大殿。 “我们去哪儿?”伊娜尔喘着气问道。 “我也不知道,但是只要有我,你就什么都不用担心。”墨夷转过头安慰她道。 此刻依然出了大殿,已经到了宫门口。 墨夷很诧异为什么没有人追来,就在这时伊娜尔忽然站住了。墨夷有些困惑道:“怎么了?” 她望着他暗色的赤眸,低低道:“若是我做了对不住你的事,你会恨我吗?” 墨夷笑道:“怎么会呢?我怎么可能恨你呢?”他笑着笑着就忽然不笑了,因为从四面八方涌出来的武士已经将他们包围了。 “请殿下回宫!”宫门外带着一队侍卫的长官跳下马背俯身行礼道。墨夷忍不住大笑道:“我若是要回去,干嘛还要出来?”他猛地将伊娜尔拉到了自己背后,沉下肩摆出警戒的姿势,无声的盯着周围剑拔弩张的武士。 “来吧,你们若是挡得住,我就跟你们回去。” “好,大家不要伤了殿下。”侍卫长率人冲了进来,挥手道。 一时间长矛短刀全都上来了,墨夷劈手夺下一件兵器,只听得‘噼噼啪啪’之声不断,这些武士虽然骁勇善战,而且职责是守卫王城,武艺自然非凡,但墨夷却更是英武异常,尤其是这两年在军中历练学习。 大笑声中他已抛下兵器,望着狼狈不堪的武士们道:“回去吧,告诉父王,他可以杀了我,但是不能决定我的命运。” 侍卫长爬起来,满脸羞愧道:“殿下勇武非凡,属下不敌。” “那你就让开吧!”墨夷拉起伊娜尔的手道。 侍卫长却并不让开,而是笑着道:“殿下,您绝对无法踏出宫门一步。” “谁说的?”墨夷有些好笑,然后大步场外走去,就在他的前脚就要迈出门槛之时,忽听身后传来一个轻柔却决绝的声音,“我说的。” 墨夷心头蓦地一惊,全身似已僵住,一动也不能动了。 不等他回过神来,伊娜尔已经走到了他面前,他艰难的望向她,似乎要质问她为何这么做。可是喉头像是哽住了一本,一个字也吐不出来。顷刻间愤怒和伤心席卷而来,眸中赤色的火焰仿佛要将他整个人吞噬。 “闹剧到此为止。”她转过身不去看他,冷冷道。 “多谢雪圣女出手相助。”侍卫长上前行礼道。 伊娜尔面无表情,冷冷道:“你们接下来要怎样?” “王上有令,将王子殿下监禁在洛安宫,命属下率人日夜看守,不可再出差错。”侍卫长道。 “什么?王上并未对我说起?”伊娜尔有些惊讶道。 “这个,属下就不知道了。雪圣女请回吧!来人,带殿下回宫。”长着络腮胡子的侍卫长呼喝道,伊娜尔却是呆在了原地。 原来,王上在骗她?怎么可以这样?这一切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中,而墨夷和自己都不过是由他操控的一个傀儡。 她忽然想起了大殿上墨夷说过的话,‘洛迦真正意义上的神,不是别人,正是您!’ 然后她眼睁睁的看着那些侍卫押着失魂落魄的墨夷离开了,望着那少年塌下去的肩膀和有微驼着的脊背,她忽然就觉得心头揪扯着疼了起来。 就在方才,在大殿之上面对大祭司和洛迦王,他还可以飞扬张狂,无所畏惧,但是此刻却像是被鞭打过的猎犬一般,颓丧而低迷。 她至于他,不仅仅只是爱人,还是信念和力量。是他为之奋斗和抗争的目的。而如今,他却忽然得知,他为之不顾一切的信念已经抛弃了他,背叛了他…… 或许,洛迦王早就想到了这些,所以才会配合着演了这么一出滑稽的闹剧吧! 神殿外的台阶前,伊娜尔静静的抱膝而坐,望着翠羽红衣的雁翎子由远及近。 “我去看他了,他很不好。”雁翎子红着眼睛道,想来应该是哭过吧! “他不吃不喝,也不和人说话。有时候闷坐在那里半天也不动,有时候又忽然发疯一般大吼大叫。王上命人用沉重的铁链锁住了他的手脚。”雁翎子走过来在她身畔坐下,揉了揉眼睛道。 她侧过头望着静默安坐的白衣少女,道:“王上到底要做什么?” “王上不过是想要他屈服而已。”伊娜尔缓缓道。 “屈服?”雁翎子望着她清秀柔婉的侧脸,道:“殿下会屈服吗?大婚之日随便找个姑娘做王妃?我们都了解他的脾气,他认定的事,怎么可能轻易屈服?铁链栓得住他的身体,又怎么能奈何得了他的思想?姑娘,他这样都是为了你,你真的无动于衷吗?难道你不应该去看看他,安慰他一下?” 第162章 肝肠寸断 “这种时候,他最不想见的人就是我,他一定恨死我了。”伊娜尔叹了口气道。“他一定认为我欺骗了他,背叛了他。雁翎子,你替我好好劝劝他,殿下有时候会听你的。” 雁翎子眼圈忽地一红,却是有些自嘲的苦笑了一下,暗道他听我的话的时候,通常都是因为你,可你竟然不明白?“这种时候,我真的是无能为力。这已经是第五天了,再这样下去,铁打的身子都要给拖垮了。难道王上真以为,只要他的身体屈服了,意志也就屈服了吗?” 见她不说话,雁翎子忍不住道:“虽然我们朝夕相处,但我真的不明白你究竟在想什么。你真的就一点都不喜欢他吗?” 伊娜尔垂下了头,缓缓道:“我不能喜欢他。他那么优秀,仰慕他的姑娘多了去,比我好的不计其数,我拿什么去和别人比?我是个异族人,在这里举目无亲,这种时候,师父是绝对不会为我做主的。我又是洛迦圣女,雁翎子你可想过,若是我真的放弃了自己职责,那么日后就再也没有任何退路!” 雁翎子沉默了一下,望着她道:“可是,谁都知道他爱你,爱到了骨子里。这还不够吗?” 伊娜尔苦笑了一下,反问道:“爱是什么?看得见、摸得着吗?若是以后没有了,我还靠什么过活呢?我一直觉得,默默守护他,守护洛迦,才是最好的结果。” 雁翎子一时间竟是哑口无言,爱是什么?她又何尝清楚?终究也不过是一种模模糊糊的感觉而已。若是以后没有了,又该如何?谁能保证永远只爱着一个人呢?被爱,原来比爱人更忐忑更艰难。因为,主动权是掌握在对方手里的。 禁宫是专门监禁犯了错的王公贵族的,所以里面的格局与一般的囚室监狱不同,非常整洁且干净。 入口处把守的非常严密,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出口。而且此处建筑及其牢固,全是用厚逾三尺的巨型石块砌成,牢不可破,想要穿透更不可能。 宽大的囚室中空空如也,竟连一张床都没有。 看守禁宫的人带她们来到了那座囚室外,这座囚室与其他不同。在地宫中有一座一丈高的平台,而那间囚室就如同一座圆形的小城堡一般坐落于高台上,室顶是拱形的,有杯口大的十来个气孔。墙上开着一尺见方的窗洞,用来递送饭菜。 “雪圣女,门还是不要开的好,殿下这几天情绪极度不稳定,恐怕会……您最好不要接近他。”看守者留下这句话便走开了。 雁翎子和伊娜尔一起登上了高台。 伊娜尔提着裙摆,缓缓走到了窗洞前,向内望了一眼,心头陡的一颤。 手脚被铁链缚住的墨夷沉默而桀骜的坐在墙角,脸容憔悴,神情恍惚。 她悄悄的背过身靠在石壁上喘着气,眼神满是痛苦和无奈。 雁翎子忍不住叫了声:“殿下。”他竟似没有听见一般,依然僵坐在那里。 “殿下,我是雁翎子,你听到了吗?我把……”伊娜尔悄悄拉了她一下,摇了摇头。 雁翎子不解的望了她一眼,随即点了点头。 “殿下,您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您回答我一句好不好?”但无论她怎么喊怎么哀求他都无动于衷。 伊娜尔无力的滑坐在地上,抱着膝紧紧咬着唇,心里仿佛钝刀划过一般痛。 雁翎子终于忍不住道:“雪圣女很担心你,她……” 一直不言不动的墨夷忽然大吼一声跳了起来,像疯了一般狂叫嘶吼,手上的铁链狠狠的朝石壁上砸去,荡起满室的花火。他拖着沉重的铁链,在囚室内嘶喊挣扎,像是一只遭到鞭打的烈马。 雁翎子吓得后退一步捂住了耳朵,伊娜尔听见声响,站起身来从窗口望去,却见他摇摇晃晃,站立不稳,双目炽烈如火,满是疯狂和痛苦。 见他目露凶光,神态狰狞,吓得不由得抬手捂住了胸口。 他忽然闹的累了,就伏倒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嘶吼道:“父王,父王,你为什么这么对我?我是你的儿子啊!母后不要我了,哥哥不要我了……伊娜尔也不要我。”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像是痛苦极了一般,身子抽搐了几下,蜷缩成了一团,把脸埋在臂弯里,哽咽道:“父王你只要洛迦,却不要儿子……伊娜尔也一样,你们都只爱洛迦,不爱我……我做错什么了吗?为什么……这么对我?” 第163章 以死相抗 伊娜尔听得也是心头大痛,不由得涌起了悲悯和疼惜,竟忍不住想要进去抱住他,抚慰他。 想到自己幼年时父母的诸般疼爱和关怀,不由得更加难过。 枉他出身高贵,却始终无法得到最想要的。 她从未见过王后,墨夷也没有提过,但是可以猜到,应该很早就去世了。大王子墨台在世的时候,对这个比自己小很多的弟弟可是非常宠爱的。而墨夷对他也是万分敬仰,甚至言听计从。 墨台战死后,他抱着他的遗物,整整两天都不说话,之后又发了一场高烧,迷迷糊糊中只是哭着喊哥哥。那年他已经十五岁了,早就是个小男子汉了,但却在病中哭的像个孩子。 想到大王子临走之时的嘱托,她的心里更加矛盾起来。究竟怎么样,才算是真正的守护呢? 墨夷无意中抬头,看到小窗外她低头垂泪的样子,迷惘的双目中似乎闪过一瞬的清明,不由得有些失神,就那么偏这头怔怔的望着那边截然而立的侧影。 但是很快却又迷糊起来,猛地使力爬起来,带着铿锵作响的铁链,瞪圆了眼睛哑声高喊道:“走开,走开,都给我走开……我谁也不想见,走得远远的,谁也不要来烦我。” 伊娜尔转过头望着他,抬手拭了泪,目中似有哀求,柔声道:“你答应我的,你答应不会怪我的。可是此刻却又这样折磨自己,这又算什么?” 墨夷一步步走到窗前,忽地使劲扯着手上的铁链,疯狂的大吼道:“骗子,骗子,走开,我讨厌你,你们都骗我,把我当傻瓜,给我滚开……” 伊娜尔不由得愣住了,他可从来没有对自己说过这样的重话,即便是气话,却还是觉得心里难过极了。 “快滚啊,我再也不要看到你。”他粗声粗气的大吼着,猛地扑过来双手在石壁上使劲的拍打着,铁链哗啦啦响个不停,刺耳的声音让人觉得浑身都不舒服起来。 她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又是愧疚又是难过,泪水一滴一滴的落在了衣襟上,转过身掩面而去。 “姑娘,等等我。”雁翎子的声音响起,接着是两人奔下石阶的声音。 她们都不会看到,他转身狂笑之时,胸前衣服上也是溅满了泪水。他笑的声音也哑了,终于晃了几下,无力的跌倒在地,有些自怜的抱住了身子。 可能真的没有力气了,他再也没有闹。 但是他依然不吃不喝,徒劳而不懈的做着无声的抗议。 他在反抗父亲的独断专横和冷酷无情,反抗者她对命运的逆来顺受和对自己的冷漠和忽视。 当雁翎子再次赶来的时候,他已经奄奄一息了。 或许洛迦王这次是真的下了狠心,所以即便知道他在狱中绝食,却也始终不管不问。 “殿下,殿下,墨夷殿下,快醒醒,快醒醒。”雁翎子冲进去摇着他,他无力的睁开了眼睛,眼皮却又无力的耷拉下去了。 “来,吃点东西,不然你会死的。”雁翎子看到这样虚软无力憔悴疲弊的墨夷,心痛难忍,泪水不住的往下坠。她从随身携带的食盒中取出好多食物,想要喂他吃。 墨夷摇了摇头,又缓缓合上了眼睛。 他的眼中便不血色,晦暗无光,再也没有了昔日的生机和活力。 “你一定要吃东西,不然不知你会死,雪圣女也会死的,你们两个都是疯子。”雁翎子忍不住哭喊道。他的身子忽地一颤,复又睁开了眼睛,有些惊恐的望着她,想要开口询问,却发现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雁翎子抬起袖子抹了把眼泪,道:“从这里回去后她就去见王上了,求他答应让你们在一起。因为她知道,即便是求王上放你出去,你依然不会好起来的。她也知道,这样的要求太过荒唐。但是那会儿她只想救你,哪里还会想那么多?王上自然不允,说她只要能让神殿中的****复燃,就答应她的请求。谁都知道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三百年来从来没有人能让****复燃,除非神明显灵。可她不听我的劝阻,执意去了神殿,跪在那里祷告,祈求神迹重现。她本就是个死心眼的人,跟你一样认定的事从来不会改变。已经过去了两天了,她不吃不喝不眠不休的跪在那里,再这样下去,恐怕等不到神迹重现,她自己就先要心力交瘁而死了。现在她已经封闭了无感,什么听不到看不到,但是她心里所愿不过是你的平安,若是你去了,一切就都好了。你快点吃些东西,恢复了体力就去神殿找她。” 雁翎子眼中满是泪水,早就模糊了眼眶,转头去给他拿东西,这才发现他已经挣扎着爬起来用手抓起东西就往嘴里送。 “不要……”雁翎子眼疾手快一把打落了他手中的糕点道:“你这么多就水米未进,早就脾胃虚弱不敢,怎么可以随意吃东西呢?”说着盛了一碗粥准备喂他喝。 墨夷却是一把接过来,大口大口的喝光了。可即便是温和的粥,却也是难以承受,刚一吃下去,就按着胃伏倒在地痛的浑身痉挛着抽搐。胃里强烈的排斥着异物的侵入,身子一抽就要吐出来。他忙用手捂住嘴巴,使劲又吞了下去,一时间憋得脸都红了。 雁翎子看他那么难受,眼中又滚下泪来,掏出手帕给他擦拭满脸的汗水和嘴角的误污物,道:“不要急,饿了这么久,不是片刻就能恢复的,先运功试试吧!” 第164章 金莲圣火 空旷的神殿内萦绕着肃穆而庄严的神秘气息。 天风吹拂的殿内帷幕轻轻漂浮。 殿内的神龛前跪着一个白衣的少女。 她的面前供奉着一尊金莲,如同真的莲花一般大小,华光四射,耀眼夺目。 少女的右手平伸放在左手肘下,左手向前微探,指尖不断的幻出星星点点的银光,飘坠在了低矮供桌上的金莲,在金莲上方氤氲成一层浅淡的光辉,变换迷离,流动若水。 美丽的光泽不断的在金莲上凝聚、涣散、又凝聚。 随着银光不断的从她指尖流出,她的脸色就愈发苍白,嘴唇愈加五色。传说中的神灵可以感应到洛迦圣女的心声,如果心灵至诚,便可以感天动地,神灵将会显出神迹。 洛迦族信奉火神,尊崇带给世间光明和温暖的火。他们所说的****便是金莲火焰,而金莲火焰数百年来只燃起过一次。而洛迦王提出让****复燃的要求是极其渺茫的。 两天了,她的灵力几近衰竭,为何****仍未复燃? 她指尖流下的银光越来越淡,越来越稀。 “伊娜尔!”殿外忽然传来一声急切的呼唤,她心头陡的一震,为了防止有人打扰,之前已经封闭了无感,但是随着灵力愈发衰竭,便已经没有了多大用处。此刻心神一岔,体内的气息极速乱窜,血行加速,一口鲜血喷涌而出,不偏不倚,正好溅落在金莲上方,竟被那层金光裹住,落入了莲心。 鲜红的血在莲心凝成了一颗红光灿然的珠子,在莲心急速的旋转,发出‘嗤嗤’的轻响。 忽然间一道强光扑面而来,她下意识的举起袖子遮住了脸。 “****,天啊,****复燃了……” “****复燃了,真的,真的……” “雪圣女竟然复燃了神殿内的金莲****……” 守护在殿外的侍者万分激动,奔走相告,人们发出了狂喜的尖叫,纷纷欢呼着涌了进来匍匐在大殿上,纵声高呼,拜谢神明。 金莲的莲心不知何时升起了一道高约一丈的火焰,金红色的光焰如同夕阳般,散发出柔和却又眩目的光晕。但是人们只看得见火光却感觉不到灼热,这便是传说中的金莲****。 “伊娜尔,伊娜尔!”那样热切又深情的呼唤除了他还有谁?她累的连眼皮也抬不起来了,隐隐约约听见有人唤她,甚至颇为清醒,耳中又听到很多人欢呼着****复燃,不由得心中大喜,挣扎着笑道:“好了,好了,小哥哥终于有救了。”一时间再无牵挂,心下一松便昏了过去。 他脑中嗡的一响,仿佛有千万个雷霆在耳边炸开,又惊又喜,又疑又奇。看着这张温柔恬淡的素颜,酸甜苦辣狂潮似的涌到了喉咙,如割如炙。 神殿内闻风而来朝拜的人越来越多,欢笑声恭祝声祈祷声不绝于耳。然而,在这样欢天喜地的声音里,却有一丝低低的哀泣,宛如钢针一般钻入了人们的耳中,是谁?是谁在满堂欢笑中伤心独泣? 人们循声望去,看到了他们的王子墨夷。他却不像平日里那么光华万丈、英气逼人,而是消瘦枯槁,神容衰弱。 他的怀中轻靠着白衣胜雪的圣女,容颜清丽绝伦,双目紧闭,多日不见,她的眼角、唇边竟似生了些许细细的皱纹,瞧来犹觉憔悴可怜。 一时间,大家的心里忽然间都涌出了这样的念头,就让他们在一起吧,他们真的应该在一起! 站在他们身后的是雪圣女的贴身婢女雁翎子,只是她正以袖掩面轻泣。 在人们的目光中,墨夷抱起雪圣女缓缓走出了神殿,雁翎子紧紧跟随。 他们离开后,人们的心头有一瞬间的怅惘,但立刻被巨大的喜悦所占据。 第165章 死生由命 “血人参,血人参,对,血人参一定可以救伊娜尔。”墨夷跌跌撞撞的跑去寻找上次收藏起来的血人参。 “殿下,宫女已经去拿了,您还是坐下来休息休息吧!”女官雅胜绯走过来道。 “不,你别管我,我一定要等伊娜尔醒来才能放心。”墨夷神色有些惊惶道。 “有御医在啊!十二年前她病的那么重,听说都是御医给治好的。即便是不行,别忘了雪圣女的师父,她可是赫赫有名的高人呢!再说了,您又不懂医术,在这里只会碍手碍脚,反倒让御医们不自在。”雅胜绯道。 “你说的也对,可是,”他忽地提高声音道:“还是不行,我心里不踏实。”墨夷皱起眉道,“我先前稀里糊涂对她生气了,我要跟她道歉。” “好吧,那您先吃些东西。”雅胜绯拿过一盘果仁点心道。这可是他平时最喜欢吃的,却因为雪圣女牙齿不好不能吃,每每都会感叹,这么美味的东西她却无法品尝。 “啊,对,我快饿死了。”墨夷伸手拿过一个,咬了起来。 雅胜绯见他肯吃东西了,这才舒了口气。 “啊,怎么了?”忽然见他满头大汗,紧紧按着胃缓缓蹲下身,像是极其痛苦的样子。 “好难受……”他眼角发红,额头的青筋剧烈的跳动着,身子不住耸动,忽地抓起那只盘子转过头呕吐了起来。 雅胜绯忙跪下来轻抚着他的背,看到他吐出来的东西中还带着丝丝血迹,不由得胆战心惊,道:“这下可怎么办?怕是要好好将养了。” 墨夷吐完了,对她虚弱的一笑道:“无妨,大不了以后都不吃了。” 御医刚一出来,墨夷便迎了上去,问道:“怎么样?” 御医面有难色道:“雪圣女心力交瘁,真气几近耗竭,此次真的是元气大伤,以后怕是会落下病根。想要恢复,很难!” “什么意思呀?”墨夷有些焦急的问道。 “殿下别急,雪圣女的命算是保住了,幸好有那棵血人参。只是以后身体可能会很虚弱,恐怕终身都再难动武。”御医有些感慨道。 “以后怎么样都好说,只要她还能活着。再说了,不能动武也不是什么坏事,我会保护她的。”她武功比他好,所以他从来没有机会去回护她,每每看到他在前面冲杀,都不由得心生怜悯,想着有一****能和普通女子一样不用再沾染最为厌恶的血腥和杀戮就好了。 如今,算是实现了吧! 他说着绕开御医急急走了进去,看到她沉睡的容颜,心里不由得舒了口气。 “你真傻,父王提出那么过分的要求也答应?如果****不能复燃,那你不是白白搭上自己的性命?唉,是我错了,我以为你总是逆来顺受不懂反抗,现在才明白,你并不是表面上那么的温顺。其实你不需要做任何事,只要我明了你的心迹就好了。我难过,是因为怕你永远这么拒我于千里之外。”他坐在榻前,拉着她的手絮絮道。 “殿下,您去休息吧!”雁翎子走了过来道。 墨夷摇头道:“我没事。” “现在在洛安宫,您还担心什么?再说了,您的身子还没有恢复,不信照镜子看看,真的忍心让她一醒来就看到您这副样子吗?”雁翎子道,忽地抿嘴一笑道:“还有啊,你好几天没洗澡了吧,身上都有气味了。” “啊,”墨夷忙抬起袖子闻了闻,一下子红了脸,道:“我这就去。”慌忙转身跑了出去,一边回头道:“她醒了立刻来叫我。” “知道了,她醒来后我第一个告诉你。”雁翎子道。 “不成,”他突然又跑了回来,手里拿着一块帕子,俯下身蒙住了伊娜尔的眼睛,道:“这下好了,你不许给她解开,要由我亲自解。那样,她第一个看到的人就是我了。” 雁翎子望着他的背影消失,眼中不由得腾起了泪意。你真的,就那么爱她吗? 第一天没有丝毫动静,第二天还不见动静。 第三天也没有动静,第四天依然如故…… “第五天了,我已经完全康复了,为什么伊娜尔还没有醒啊?”墨夷已经无法保持冷静了。 “御医说了,就在这两天。殿下,你不要急。实在不行,就请落星山下的巫医来试试,总是会有办法的。”雁翎子试着安慰他。 “可是御医也说了,如果还是不能醒,那她就会……永远这么沉睡下去。”墨夷忧心忡忡道。 两人相顾无言,雁翎子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自己其实也是六神无主。 第166章 夙愿得成 过了一会儿,墨夷说道:“雁翎子,我一个人看着她,你去休息吧!”雁翎子知道他心里难受,此刻自己在此,又帮不上忙,只会让他看着更烦,于是点了点头出去了。 墨夷呆呆的坐着,叹了口气,伸手摘下了她眼睛上蒙的手帕,望着那张无比熟悉的面容,轻声道:“伊娜尔,你一定要醒来,我会一直等着你的。我们以后要永远在一起,再也不分开。我不能没有你,我真的不能没有你。你知道吗?这两年来,我一直都很想你。可是终于见到了你,却又不能对你说,只能把那些想法都埋在心里,甚至连多看你一点的勇气都没有。还得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真的好难过。终于等到了机会,但是火神祭上,你却当着所有人的面拒绝我。我们在奈落河共度生死劫,我以为你终于有点动心了,可是、可是……啊,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了。你快点醒过来吧,告诉我你以后再也不让我伤心了。” “你是在怪我吗?”忽然听到一个声音幽幽的问道。 墨夷不由得一怔,蓦地回过神来,却看到她不知何时已经醒过来了,两只眼睛眨巴着,正静静的望着他。 “呀,你醒了啊?”墨夷不由得万分激动,一把抓起她的手道:“你什么时候醒的?伊娜尔,太好了,太好了,现在没事了,都没事了。” 她微微一笑道:“有一会儿了,本来睡的很沉,听到有人一直再说话,就给吵醒了,就好像很久很久以前一样……” 墨夷不好意思的抓了抓头发道:“是我不好了,不过你能醒来就太好了,以后想什么时候睡觉都行,我一定不吵你。” 她默默坐起身来,却是一言不发。墨夷心里满是兴奋,但是看到她这副样子,不由得又有些忐忑起来,讷讷道:“伊娜尔,你不开心吗?怎么啦?****复燃了,你已经成功了。” 她像是有些失神一般怔怔的望着他,忽然道:“你出来了?现在好点了吧?” 墨夷忙点头道:“你养伤的时候,我一直在休息,已经没事了。” “哦,那我就放心了。”她点了点头。 墨夷忽然眼眶一红,赤色的眸子泛起了湿润的水光,俯过身来一把抱住了她。伊娜尔吃了一惊,慌忙去推他,道:“你、你做什么?” “伊娜尔,你醒了,真是太好了,太好了,我好怕你再也不会醒来。我真的害怕再也见不到你了。”他紧紧抱住她道。 伊娜尔心头一颤,觉得头脑有些晕讯,使劲把头往他怀里埋了埋,挺过去那阵子不适,温温笑着道:“好了,以后就好了,这不是再见了吗?我说过我们都不会死的,我们都会好好活着的。” 不知何故,她忽然觉得心里有些慌乱。 这是第一次,她如此清晰的感觉到身体好像变得虚弱了好多,就连说句话都有些吃力。 然后她听到墨夷带着几分颤抖的声音在她耳畔说道:“你醒了,我们就可以成婚了。” “成婚?”她有些困惑的反问道。 “是啊,父王不是答应过你吗?只要****复燃,那就是天意。我们的缘分,是上天注定的。我们的结合,也是会受到神明的祝福的。”墨夷的生意带着压抑的激动和颤栗。 “我……我……”她微微喘着气,竟不知道该怎么作答。 是啊,这的确是她亲自向洛迦王求来的。那个时候,是为了救他。但是连她自己都没有想到****会复燃吧?她只是想着尽全力去做点什么。 随着神迹重现,雪圣女嫁与墨夷王子这件事几乎已成定局,虽然圣女下嫁这样的事在前朝是史无前例的。 雪圣女已经由侍女陪着搬出了神殿,暂居与行宫别苑,并且已经安排了女官教授大婚礼仪以及婚后各种事项。 国师和大祭司正忙着选日子,洛安宫已经开始张灯结彩,采选布置,准备大婚的事宜了。 即使这桩婚事已经到了无人可以反对的地步,但是最终商议出来的结果还是妥协。 雪圣女毕竟是汉人,即便可以被神殿除名,但是她的血统也决定了她不可以做洛迦王子的正妃,只能是侧室。而他们日后所生的子嗣,也不能继承王朝的土地、牛羊和子民等。 墨夷曾经努力争取过,但是唯独这个祖训无法改变。 第167章 天作之合 他们的婚礼定在了四月中旬,这一日洛迦晏城上下喜气洋洋,自从四年前大王子战死后,洛迦已经很少有这么热闹喜庆的气氛了。 ****复燃,神迹重现,这预示国泰民安,风调雨顺,更是为了证明一对有情人的天定良缘。 洛迦王子墨夷和雪圣女伊娜尔在这一日将举行盛大的婚礼,这样的天意,已经无人再来阻拦。 而在同一天,国师的女弟子阿尔琳小姐在神殿内正式接任了洛迦圣女。 大殿之内美妙绝伦的乐声缓缓响起,满座宾客引颈观望,随着乐声的响起,英气逼人的王子一身华服,光彩夺目,挽着他的新娘翩翩走进了缀着繁华的拱门,缓缓步入正殿,朝拜父王和一干长辈。 看到这对璧人,宾客们纷纷惊叹不已。大家似乎从没有想到过,他们的王子竟和这位汉人少女是如此的般配。 一个高大英挺,一个娇俏玲珑。一个如同苍松劲柏,一个好似娇花嫩蕊。 王子穿着华美笔挺的绣金纹云纹新婚礼服,头上戴着耀眼夺目的王冠,棕色的鬈发散在肩上和背上,如同翻涌的波浪般,他的面上带着发自内心的愉悦和欢喜。 因为雪圣女只能做侧妃,所以她头上的发冠是纯银打造的,精致小巧,如同美丽的莲花。与中原的习俗不同,洛迦少女出嫁时穿的是雪白的嫁衣,代表着她们纯洁无瑕的少女时代即将结束,以后就要迎来多姿多彩的婚后生后,将会成为妻子、成为母亲、成为别人家的儿媳。 新王妃也是一身雪白的裙裳,层层叠叠的裙角上缀着星星点点的细碎银饰,走动时会发出轻细悦耳的声音。 两侧的头发拢在银冠里,她的面上覆着一层白纱,隐约间可见那张清秀绝伦的面庞。背后的发丝编成了数条细小的发辫,期间缀着细碎的珍珠和彩色的晶石,映着背后雪白的衣裳极为漂亮。 她的两只眼睛里闪动着恬淡安适的微笑,静静的注视着周围的一切。 耀眼的金色和清雅的银色交相辉映,彷如天作之合。 接受了贵宾们的祝福之后就是新人敬酒,新王妃不胜酒力,每每都被王子拦下代她喝。一时间大家兴致高涨,也都忘了尊卑有别,大笑着取笑王子。虽然疼爱自己的老婆,对于男人来说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但是如此光明正大、明目张胆大家还是第一次看到。 墨夷倒也不以为然,只是一笑带过。毕竟历尽这么多的波折才娶到,能不珍视着吗? 婚礼结束之后已经是傍晚了,按例会庆祝三天三夜,所以城外的草原上早就布置好会场了,烤肉、篝火、载歌载舞,是永远不变的欢庆节目。 因为是大婚第一日,所以新人的洞房其实就是在城外的草地上。 夜幕下,熊熊燃起的篝火映红了半边天空。 城外的草地上已经成了欢乐的海洋,人们围着篝火载歌载舞,一副欢天喜地的情景。马头琴、琵琶、骨笛等乐声齐奏,悠扬欢快,少年少女们手挽手踏歌而行,欢歌笑语,热情澎湃。 中间的地毯上设有案几,摆着酒水果品等,一对新人就坐在案几后,把酒言欢,言笑晏晏! “我说,我们把墨夷殿下拉过来一起跳舞吧!”一个娇俏的少女忽然叫道。 “可是,殿下已经成婚了。”有人道。 “我觉得阿兰朵说的有理,从明天开始她就是雪圣女的男人了,但是今晚他还是我们的王子殿下,最后的机会,可别放过呀!”一个脸蛋红扑扑的大眼睛姑娘眨动着长长得睫毛道。 “蜜琪,只要你敢打头阵。”那边提议的阿兰朵跳出来道。 “这有什么不敢的?”苹果脸的少女跺了跺穿着羊皮小靴的脚,昂着头道:“走,大伙儿一起上,我敢保证新王妃一定会不会阻止的。”姑娘们也都一下子兴致高涨,手拉着手涌了过去。 果然,新娘子只是低头微笑,什么都不说,于是新郎就被一群姑娘们拉扯着跑向那边去了。 翠羽红衫的雁翎子坐在伊娜尔身边,望着场中在和众位姑娘们笑闹成一团的墨夷,侧过头笑着问道:“姑娘,你不吃醋吗?” 伊娜尔放下手中的酒盏,有些困惑道:“什么?吃醋是什么意思?” 雁翎子忽然想起身后不远处的两名女官,于是摇头道:“没什么,我开玩笑的。” 近水楼台先得月,她想,虽然终究是没有结果的,但是以后能这么远远的看着他,甚至还可以像以前一样说上话,想必也是不错的吧!总好过那些曾经思慕他、暗恋他的女子,除了今夜的最后一场舞之后,就再也没有了机会,也没有了理由去接触。 虽说正妃的人选并未定,以后还有可能再选出正妃,但是别人不知道,她却是知道,让他娶了伊娜尔之后再娶别的姑娘为正室,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今夜就是他们的洞房花烛夜,想到那座专为新人搭建起来的华帐,她忽然觉得心头像是被扎了一根刺。 第168章 春意绵绵 墨夷进来的时候,听到了帐篷外两个宫女掩口窃笑的生意,于是他的脸不由得红了一下,好在借着夜色掩映,并不是特别的真切。 虽然已经到了初夏,但是草原上的夜晚还是有些凉意,尤其是刚沐浴过,身上经凉风一吹,脖子后不由得渗出了些微冷汗。 雁翎子走过来行了个屈膝礼,低着头退了出去。 今晚,是他们的洞房花烛夜。 他怀着紧张而忐忑的心情缓缓走了进来,伊娜尔早已将换下了繁琐的礼服,只穿着一件轻薄的白色寝衣,虽然密密匝匝的小扣子系的严严实实,但是第一眼看去,还是让他心神为之一荡。 她正跪坐在雕花妆台前梳头,发辫散开后,那一头黑发就变得松软而膨胀,如波涛起伏般散了满背。 墨夷心头砰砰跳着,走过去跪坐在她身后,双臂环住她,把脸埋进了她松软的发丝里,深深吸了一口气。 真香,这是他的新娘,以后就是他的女人了。想到这里,他的心跳不由得加快起来,整个人都忽然变得热了起来,环在她肩上的手指也一下子变得滚烫。 伊娜尔早就从镜中看到了他,所以并没有被吓一跳,只是此刻这样突如其来的亲近让她不由得羞红了脸,不由得停下了手,紧紧握着梳子,有些不知所措的望着镜中那张黑发掩映下愈发显得素淡清秀的容颜。 想到女官们之前交给她的新婚之夜要做的事,不由得更加窘迫,两颊不由得洇开了两抹微红,她有些害怕的咬了咬唇。 墨夷感觉到她的身子忽然变得僵硬,不由得抬起头来,轻抚着她的头发,将她的脑袋微微扳了过来,柔声道:“怎么了?你突然有些紧张啊!” 伊娜尔的脸更红了,低垂下眸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墨夷不由得轻笑了一下,俯过身在她颊边亲了一下,似乎觉得不够,于是又亲了几下,伏在她耳边低声道:“别怕,我也很紧张呢!” 伊娜尔像是忽然被烫到了一般,连耳朵都变的通红起来。她从来都是一副神圣不容侵犯的样子,所以墨夷这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娇羞默默的小女儿情态,心里不由得涌出了更多的轻恋蜜意,执起她的手放在唇边细细的吻着。 他的胸膛贴着她的背脊,所以能够清晰的感觉到他剧烈的心跳声。 她吻完了她的手,凑过来开始一点一点吻着她的侧脸,她忽然想到了第一次见到青狼时它扑过来舔自己的情景,竟是不由得笑出了声。 墨夷停下来,好奇的问道:“笑什么?” 伊娜尔本就不擅长撒谎,便说出了口道:“我想起来青狼也这么舔过我。” 墨夷的脸色一下子变了,伊娜尔愣了一下,有些害怕的想,她这样说是把他比作狗,他一定生气了吧! “啊!”惊呼声中已经被他打横抱起,她慌忙之中下意识的抱住了他的脖子,道:“你真生气了?我不是故意的。” 墨夷迈开步子走到了柔软的床榻前,将她缓缓放下,然后俯身过去将她困入胸怀中,赤色的眸子在灯光映照下潋滟生辉,其中并没有怒色。 “青狼可是我的好朋友,我自然不会生气了。”他笑笑的望着她,双肘撑在她的身侧,用一种满含威胁居高临下的神情俯视着她。 伊娜尔一时间更加局促起来,觉得自己好像没有穿衣服一般,想要抬手遮住眼睛,却被她抓住了双腕按在脑袋边。自从那日苏醒过来之后,她就愈发虚弱,如今也只和一个寻常女子差不多,哪里有力气挣脱? 他的鬈发从肩上散下来,发梢不经意的来回扫着她的脖子,痒痒的,酥酥的,她想笑又不敢笑,被他这么看着,脸颊像是火烧一般,想要生气的去蹬,可是这样的情境下,哪里还有半点底气? 心里只有兀自气恼,不由得呼吸就急促起来,胸脯也微微起伏。看到他的眼神变得越来越火辣,她就更加羞恼起来,不由得使劲缩了缩身子。 “你到底看什么?又不是没看过。”她有些急了,带着哭腔喊道。 他却是不出声的笑了,翻身倒在她身边,伸臂将她搂入了怀中,爱怜的轻抚她的秀发和肩背,柔声道:“新婚之夜,一生只此一回,当然要好好看啊!虽说以后你都是我的人了,但这也是不一样的,天啊,我觉得这就像是做梦,我竟然会有一天可以娶到伊娜尔?” 他忽地撑起了身子,一手搂着她,一手支着脑袋,细细的打量着她,像是怎么也看不够似的。伊娜尔咬了咬唇,索性背过身去。 感觉到他的气息又近了,之后便被他一把揽了回去,又紧紧的贴在了那火烫的胸膛。 “啊!”她又是一惊,差点儿跳起,却被他按了回来。他竟然咬了她一口。 “你、你、你不要学青狼,人和狗还是不一样的。”她有些紧张,颤着声音道。却感觉到他埋在她脑后黑发里闷闷的笑着,很是畅快的样子。 第169章 洞房花烛 “我们开始吧!”她忽然听到他的声音从耳畔传来。 “开始什么?”她有些懵懂的问。 “你说呢?难道没有人告诉你,新婚之夜新郎和新娘该干什么吗?”他从后面轻吻着她的耳郭,时不时用牙齿轻咬一下,她就不由得会颤抖一下。 “我、我……”她羞的不行,忙用双手捂住了脸道:“我什么也不知道。” “那么,我们就一起学吧!”他欢快的笑着,一只手从她手臂下穿过去,隔着薄薄的衣服,细细的抚摸她纤细的腰肢,然后一点点向上蔓延。她先是躲闪挣扎,最后渐渐的安静下来。 “啊,不……”当那之后突然触碰到柔软的胸前时,她忽然猛地一震,紧紧的抓住了他的手,紧张的语无伦次道:“不、不行,不行的,真的……” 墨夷的手已经开始发烫了,俊脸也变的通红,感觉到她的敏感和排斥,他便停下来,将她的身子转过来,低下头去用温软的唇轻轻的擦着她的唇,声音低哑道:“今晚,我们都将会把自己交给对方,你不愿意吗?伊娜尔,你不愿意要我吗?” 他有些笨拙的去亲吻她的唇,她的心开软了下来,犹豫着低低道:“我、我不知道,我就是害怕……” 为什么害怕呢,她也不知道,就是忽然觉得没来由的恐惧,好像有什么最宝贵的东西即将失去。 “别怕,”他稍微离开一点,两只眼睛闪着灼灼的光华,“我们已经在一起了,以后我都会在你身边,伊娜尔,你以后不再是洛迦圣女了,你只是我的妻子,我最爱的妻子。我会把一切都做好,你只需要好好的、快乐的活着,然后,”他垂下眸子,有些局促的低低道:“然后为我们生几个小孩子,好不好?” “小孩子?”她的心不由得微微动了一下,嘴角泛起了一丝亮丽的笑。对啊,她以后会有自己的孩子,会成为一个母亲。 就在她失神的时候,却感觉到他正颤抖着手在解她的衣服,她一下子又紧张起来,下意识的用双手紧紧抓住了他,使劲摇头。 他有些可怜兮兮道:“我们穿着衣服,就不能生孩子呀!” “啊,可是、可是……”她却是丝毫不肯放松,直到他覆过来吻住了她的唇,她还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嘴巴刚一张开,就感觉到他的舌尖探了进来,一下子更加窘迫起来,想要将他推开,却是怎么也推不开,反倒越来越没有力气。 原来亲吻不仅仅是用嘴唇碰一下啊,还有这样激烈的,实在是太……要是给人看到,岂不是要臊死了?想到这一点,她忽然惊觉,死命的推开了墨夷,结结巴巴道:“外、外面、外面有人吧?” 墨夷噗嗤一声笑了,用指尖轻抚着微微发红的唇瓣,爱怜的吻了吻她带着几分迷离的眼睛,道:“那又怎么样?有人守着,就可以防止别人无意间闯入了。” “可是,可是,万一有人进来了……”她急得不行,抓着他的手臂道。 “如果有人进来了,我挡着你,不会有人看到你的,呵呵,伊娜尔,乖,别闹了,听话好不好?待会儿天亮了我们还什么都没做呢,以后想起来会后悔死的。”他说着已经探手解开了她胸前的衣襟,露出了精致玲珑的锁骨,她忙伸手去捂住了。 他笑着坐起身扯过一边的锦被给她盖上,然后站起了身。 方才还紧紧相依的人忽然起身离去,她只觉得心头一时间像是有些空落落的,竟有些贪恋方才那样亲密的感觉,但又难以启齿,正准备问他要做什么去,却发现他走到了一边的屏风前正背对着他解衣。 天啊,想到两个人要裸裎相对,立刻羞臊欲死,忙拉过被子将自己裹起来,为保安全,又滚了几滚,确定不会随意就能被扒开后,才放心的点了点头。 忽听得身边传来一声轻笑,她猛地抬起头,这才看到他已经脱下了方才的衣服,只穿着一层薄薄的衣衫,双手撑着脑袋,满含笑意的望着她,道:“伊娜尔,你不给我被子,就不怕我着凉吗?” “啊?没有了吗?”她有些懊恼得想,这些宫女们真是偷懒,都不知道多放几床吗?有心不管他,可是看到他抱着双臂可怜楚楚的样子,不由得就有些心软,使劲抽出一只手,轻轻摸了摸他的肩背,是有些冰冷,于是乖乖滚过去,把裹了半天的被子摊开,道:“那你快上来吧,别真的着凉了。” “遵命!”墨夷发出欢快的生意,一个饿狼扑羊就窜了过来,钻进被窝里,然后把她整个人捞进了怀中。 伊娜尔刚一被他抱住就后悔了,急忙道:“你骗人,你身上明明热烘烘的,一点儿也不冷……啊!” 第170章 恩爱缠绵 “遵命!”墨夷发出欢快的生意,一个饿狼扑羊就窜了过来,钻进被窝里,然后把她整个人捞进了怀中。 伊娜尔刚一被他抱住就后悔了,急忙道:“你骗人,你身上明明热烘烘的,一点儿也不冷……啊!” “你的手……拿开呀,别乱动……”她急的满头大汗,但是顾上不顾下,很快的身上那件外衫就给他脱下来扔出了被子,现在身上只着淡色的抹胸和亵裤,只得老老实实躺着半点儿也不敢挣扎。 “伊娜尔,伊娜尔,来,把眼睛睁开。”墨夷在耳边轻唤,她有些忐忑的睁开眼睛,看到了他的脸还有他半敞的衣领,于是忙又死死闭上了眼睛,双手合抱在胸前,两腿也紧紧绞在一起。 他放在她身上的手缓缓抽开了,半晌没有再动,反倒是她耐不住了,惊疑的睁开眼睛,看到他躺在她身边,正侧过脸来凝望着她,那双亮湛湛的眸子里已经没有了灼灼的火焰,而是充满了困惑和惊疑,又有些捉摸不定的神色。 她也不解的望着他,听到他有些自责的问道:“我是不是做的不好?所以你才不喜欢和我亲热?” 这样的问题让她如何回答?她毕竟也未经人事,虽然听女官们委婉而含蓄的教导过,那时根本就什么也没有听进去,这会儿更是如入云山雾海,哪里会知道做的好与不好有什么分别? 看到他一半身子都露在外面,终是忍不住拉过这边的被子给他盖上,轻轻靠过去枕在了他的肩上,垂下眸子低低道:“定然是我不好,没有好好学习,才会不知所措。” 他没有说话,手顺着她的臂膀划下去握住了她的手,然后引着她探入了自己的衣襟里。伊娜尔一愣,不由得挣了一下。 他握着她的手抚上了自己的光滑的胸膛,摸索着贴在了心脏的位置,喃喃道:“我们并不是在做什么坏事,伊娜尔,你太害羞了。莫非汉人姑娘都是这么矜持?”忽地苦笑道:“那可真是苦了他们的丈夫。” 伊娜尔咬了咬唇嗔道:“你不要脸,这个时候竟然还想着我们汉人姑娘怎么洞房……” 墨夷一下子笑了,更加搂紧了她,引着她的手在自己肩膀、胸膛和腰腹间滑动着。“天哪,她们洞房是什么样子关我何时?我只想我的伊娜尔莫要再拒绝就好了。” 他凝视着她的眼睛,道:“伊娜尔,看着我。”她乖乖的抬起了头,对上他赤色的眸子。 “你知道吗,过了今夜,我们就是夫妻了。你知道是什么是夫妻吗?就是一生一世相扶到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那说的是朋友。”她忍不住插嘴道。 “别打岔,你见过朋友能像我们这样躺在一个被窝里吗?”他捏了捏她的鼻子道。 “哦,可是,”她心里忽然有些酸涩起来,道:“你终究还是要娶王妃的,所以你不能只和我一个人相扶到老。”说到这里她忽然激动起来,一个翻身压到了他的身上,捧着他的脸道:“那我们快点生个孩子吧,那样等你有了正妃,我就有人陪了。” 墨夷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虽然她说的话让他心头‘咯噔’了一下,但还是忍不住笑了,道:“你压着我,可是生不了孩子的。”长腿一扫,就将她卷入了身下,忽地把脸埋进了她雪白柔软的胸膛,深吸了口气道:“让那些血统正妃什么的都见鬼去吧,以后我只会和我的伊娜尔生孩子,我们会生很多小王子小公主。” 他说着就用手去扯她的抹胸,她吼了一跳,忙用手护住道:“不,不行,我已经没有衣服了。” “乖,伊娜尔,穿着衣服不能生孩子的。”他一边说一边用手臂压住她的胳膊,两只手摸到背后去解后面的绳结。她下意识的挣扎,纤细的脖颈下精致的锁骨更加明显,细白如玉晶莹似雪的肩膀盈盈一握,他看的眼睛愈发通红,低吟了一声俯下身有些难耐的细细啃咬她雪白的香肩,嘴里含含糊糊道:“好美,伊娜尔,你好美啊!噢,我的姑娘,我的妻子!” 她被他那样激烈的吮吸和啃咬弄的愈发迷乱起来,抹胸虽然没有被他解开,但却已经松脱了,而他的头已经深深的埋入了她的胸怀,马鬃一般粗硬的发梢随着他的动作细刷子一般挠着她薄薄的皮肤,全身不由得更加难受起来,好像越来越热,但又不知道该如何缓解,双手被他强有力的臂膀压制着已经有些发麻了。 他的唇缓缓向下游移,一寸一寸的吻过她的每一处肌肤。她下意识的想要逃脱,身子不由得向后收缩,当他的唇终于落到小腹还一路向下之时她忽地惊觉,猛然坐起一把抱住了他,颤抖着哑声道:“不要……” 墨夷此刻已经意乱情迷,哪里还克制得住?复又把她压倒,一只手顺势除下了身上早已松脱的衣服,身子轻轻的覆上去,此刻两人肌肤相接,仿佛心底深处突然流淌出一种奇妙的感觉,她竟一下子忘了挣扎。 第171章 红销帐暖 而他的双手顺着她的两只手一点点的向上抚摸,灼烫的手掌带着粗糙的触感,却给了她一种奇异的抚慰。他的身体不安分的在她身上磨蹭着,胸前的肌肉硬邦邦的,磨着她娇嫩的肌肤有些生疼。 她想要开口说话,但是头脑晕乎乎的,如在云端雾里,浑身一点儿力气也没有,竟是再也没有了半分挣扎的力气,好想就这么沉沦下去。 不是说,第一次会有点疼吗?可是她并没有觉得疼啊!相反,还有种陌生的……快乐。 正在心里暗自琢磨之时,忽然全身一僵痛呼出声,他的手竟然探到了他的亵裤中?一时间只觉得血往上涌,她的身子一下子绷紧了,拼命绞紧了双腿,胸膛剧烈的起伏着,想要坐起来但却被他压制着,好几次都无力的躺倒。 “伊娜尔,伊娜尔,别紧张,放松点,想想别的,你就想以后我们会生一个什么样的孩子呢?”他俯过来一边亲她一边说道,手底下却不停,一边使劲扳开她的腿,一边试探着往里探索。 看到他满头大汗、面颊通红好似隐忍的很难受的样子,她咬了咬牙忍住了,眼睛却还是湿润了,喘息着道:“你也很疼吗?”他低下头亲吻她的眼睛,道:“看到你疼,我就难受。” 她不由得伸手抱住了面前之人健硕颀长的身躯,疼的厉害时就手指扣紧,死命忍着。 墨夷在她耳畔絮絮道:“伊娜尔别怕,挺过去就好了。以后你就是我的了,我也是你的了。只有你可以抱我,可以亲我,可以摸我,也只有我可以这么对你做这么亲密的事,这就是夫妻,我们是要一辈子都睡一个被窝里的。就算等我们老了,白发苍苍,牙齿掉光,还是要睡在一起的。我知道你肯定很疼,所以我发誓,这辈子就只要你一个女人,我绝对不会背叛你,背叛我们的约定。我们都是彼此的唯一!” 他的声音很好听,带着几分沙哑和低沉,不像以往那样清朗悦耳,但却无端地动人心弦。她忽然觉得这一切似乎都很美好,婚姻、约定、承诺! “啊……”就在她沉浸在他动听的情话中时,忽然一阵撕裂般的剧痛袭来,那种痛是以前从来没有经受过的,她忽地脖子后仰,尖叫了一声。有什么奇怪的东西蓦然入侵,在最私密的部位。 忽地意识到自己的声音会被人听到,立刻醒过神来,猛地转过头一口咬在了手臂上,这才将那声尖叫生生逼了回去。但是那痛感还在,她忽然害怕极了,竟仿佛战场上的刀光剑影还可怕,果然,第一次真的很疼。 然后她的手猛然伸进了被子,死命的朝着那侵入身体的异物推去。 “呃……”墨夷忽然很是痛苦的呻吟了一声别过头去,额角的青筋突突跳动,而他肩头的肌肉突然间绷紧了。本来因为看到她那么痛他已经抑制了欲望暂时不敢动,但是没想到她的手竟然会猛然来推,而他则因为那个突如其来的动作没能控制住,猛地挺身全进去了。 而她的手也在瞬间闪电般移开,那样滚烫、坚硬的陌生触感让她忽然不知所措,而突如其来的剧痛瞬间就将方才的难堪和尴尬冲击的荡然无存。她猛地一蹙眉,脸色煞白,侧过头狠狠咬在了肩头。 可就在这时,她突然感觉到像是有一股滚烫的热流涌进了身体里。而腿间的那股子剧痛也因此而慢慢和缓了些。 她深吸了几口气,却看到墨夷正伏在她身上,****的肩头布满了密密匝匝的细汗,正满脸的惊愕和羞愧,然后就在她疑惑的眼神中猛地把脸埋在了她颈侧的发丝里。 她侧过头,看到他的耳郭一片通红,肌肤相接,她能感觉到他的身子在微微颤栗。于是她勉力抬起手拉上被子给他盖住,轻轻抚着他的脑后的发丝。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他一副沮丧的样子,但她觉得此刻应该给他一些抚慰吧! 墨夷缓缓抬起了头,望着她道:“伊娜尔,你不会嘲笑我吧?” “啊?”她有些困惑,红着脸道:“我嘲笑你什么?” “真是傻瓜,但你是我最爱的傻瓜。”他的眼中满是感激和感动,亲了亲她的鼻尖,道:“你太紧张了,我也害怕,怕你疼,也怕自己做不好。” 忽然意识到那个奇怪的东西还在自己身体里,而且、而且竟然开始慢慢起了变化,她不由得紧张起来,就要伸手去推,墨夷一翻腕抓住了她的手,道:“别乱动,这次会好的。” 伊娜尔有些懵懂的点了点头,脑海里忽然回想起老宫女对她说过的话,女人第一次都很疼,而男人第一次都很快。原来,是这个意思吗? 那么现在他们的第一次都过去了,是不是就不再疼了呢? 第172章 春宵苦短 她的头发很长,此刻因为挣扎而如花般散了一大片,衬得那张秀丽绝伦的面孔更加脱俗。或许是因为羞怯或许是因为难耐,她的表情带着从未有过的痛楚,眉间紧蹙,轻咬红唇,偏过头去,散乱的黑发遮住了半边脸,这样子却透出一种魅惑人心的美。 墨夷觉得自己好像要疯了,拼命控制着,动作尽量温柔和缓,但是她那么美,他那么爱他,就是看着心都疼了,何况他们此刻还在做着这个世间最亲密的事。他的双手翻来覆去的抚摸着她的肩背、手臂、脖颈和脸庞。 难道做这种事的时候,女人不会觉得快乐吗?为何她总是一副隐忍而难受的样子?他停顿下来,俯身过来亲吻她的耳朵,呢喃道:“伊娜尔,伊娜尔!”她双眼紧闭,睫毛上还挂着几颗泪珠。 “还疼吗?”他有些心疼的问道。 她摇了摇头,却始终不肯睁开眼睛看他。 “那、那是不是我压疼你了?”他忽然明白过来,抱起她翻了个身,让她伏在自己胸膛上。 “呃……”这么无意间的一动,却是顶到了一个极其敏感的部位,她不由难耐的哼了一声,身子一颤,差点滑落。他有力的臂膀忙将她揽住,粗糙的手掌来回抚摸着她丝滑如缎的背,沙哑着声音问道:“伊娜尔,你舒服吗?” 如果不能让她快乐,那么自己一个人得到所有的乐趣又有什么意义? 她用双手蒙住了脸不说话,明明是醒着的,但就是不睁开眼睛。 墨夷忽然挑眉一笑,按着她的腰使劲挺动了几下,她果然耐不住哼出了声,抬起头红着眼睛泪汪汪的望着他。 “不要不理我,好不好?”他央求着道,一边抚着她的腰缓缓动着,一边握着她的手抚摸自己的汗津津的脸。体内的不适感早就过了,但是变成那种陌生的快感时她却更加难堪起来,索性闭上眼睛不去看,只等着快些结束。 但是此刻被他这么坏心的捉弄,不由得有些气恼起来,下意识的挪动了一下,果然换来墨夷一声暗哑的呻吟,他忽地神情骤变,翻身将她压住,紧紧咬着牙,脸上的神情痛苦而扭曲,喘着粗气握住她的腰肢狠狠撞击着,伊娜尔不由得发出婉转的低吟。 这样的声音简直令人魂酥骨软,他的眉头皱的更紧,额头的汗珠随着动作洒落,动作也愈发急促难耐,忽然唤了一声她的名字,俯过来紧紧的抱住了她,仿佛要将她整个人都嵌入自己胸怀一样。 就像第一次一样,她感觉到他的身躯猛地一抖,那股热流在身体内部迸射开来,她不由得轻呼了一声,无力的颤了颤,任由他抱着。头顶他的呼吸渐渐平稳,但是耳畔那心跳声依然如同擂鼓一般。 就这么互相依偎着良久,久到她都快要睡着了他才缓缓抽身离开,从身畔拿过一方帕子,跪在她身边去帮她擦拭身上的污物。 “啊……”忽然被触碰到那里,她蓦地睁开了眼睛,慌乱中想要坐起,无奈手臂酸软,于是又跌倒了。 这一慌神不小心瞥到了不该看到的,立刻羞的两腿一瞪,呜咽了一声着侧过身子闭上了眼睛。 墨夷笑着道:“别动,我给你擦一擦,睡觉就舒服了。” “你别看……”她无力的哀求道。 “好!”他乖乖的闭上眼睛,摸索着擦干净了黏糊糊的污物,将帕子扔在一边,俯身钻进了被窝,揽住她细细的抚摸着她汗腻腻的后背。 伊娜尔动了一下,忽地缩成了一团,讷讷道:“你把衣服穿上。”墨夷欺身过去,将她蜷成一团的身体展开,道:“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我们是一体的,有必要那么见外吗?我喜欢跟你很亲密很亲密的感觉。” “可是黏糊糊的,怎么睡觉?”她有气无力的抱怨道。 他却是心情大好,忽然眼中闪过一抹笑意,摇了摇她道:“既然不好睡觉,那么我们别睡了,再来一次,等天亮了沐浴过再睡,怎么样?” “你真不要脸。”她气呼呼的用手肘撞了他一下。 墨夷笑着握住了她的手肘,将她的身子扳过来,抚摸着她的双肩道:“我们现在是夫妻啦,知道吗?以后都不能嫌弃对方的,别说黏糊糊,就是脏兮兮也要抱在一起睡。” “啊……这里怎么了?”忽然看到她右边肩头几个米粒大小的齿痕,都已经渗出血迹了,他不由得又是愧疚又是心疼道:“我真是禽兽,竟然把你咬破了!”一边说着一边轻轻吹气。 她懒懒的一笑,心想着你这才知道呀?要不是让我那么疼,我也不会随便一咬就咬破。 他用舌尖轻轻的舔着,伊娜尔不由得笑了,道:“你果然越来越像青狼了。” “对呀,青狼受伤的时候就是舔一舔就好了。你这么认为,我一点也不会生气的。”他搂住她道:“睡吧,天快亮了。” 她早就觉得疲倦至极了,闭上眼睛没过多久就睡着了。 第173章 永结同心 洛安宫中,专为王妃辟新居‘同心院’,取‘永结同心’之意。 同心院由内到外都是照汉人的习俗修建布置,庭中个植有两颗梅树和两颗桂树,一棵红梅一棵白梅,一棵金桂一棵银桂。 这里气候寒冷,所以适合梅树生长,那清冷的芬芳令人迷醉,几乎辨不清天上人间。 新婚之后,一切都是那么甜蜜而美好,幸福的让人羡慕。 “听说殿下回宫了。” “是吗?我怎么没见着?” “我们怎么会见得着呢?殿下肯定去同心院了,除了雪妃,闲时谁见得到他?” “哦。那当然了。咦,你们说,照着殿下对雪妃的宠爱,以后要真做了王上,恐怕也不可能真去娶个洛迦贵族的女子做王后吧?” …… 洛安宫院墙下两名宫女叽叽喳喳的聊着。 对于她们来说,平日里除了各自活计,也就是聊这些家长里短打发时间了。 梅树上缀满了星星点点的花朵,寒香幽幽,丝丝缕缕沁人心扉。 那两棵桂树一直没有开花,一直都是光秃秃的树干。 夜已深了,雁翎子却丝毫没有睡意,从窗子探出头去,遥望着院子里安静的梅树。眼角瞥见墨夷与伊娜尔身影紧紧相偎,明明早知道他们情深意笃,可是她的心里,还是溢满了酸楚。 她轻轻放下窗子,不想看见那对璧人彼此依偎,细语呢喃。 她一时间有些心烦意乱,自从伊娜尔嫁入洛安宫后,她是一直跟随在她身边的。当时御医曾说她醒来后会怎样就不得而知了。 初时并没有多大的症状,直到后来才渐渐明显起来。 新婚之后,她的身子愈发虚弱,便随着低热、呕血、呓语、失眠和偶尔的昏迷。 而这一切她自己并不是很清楚,但有两个人却心里明白,一个是墨夷,一个自然就是她。 墨夷一直努力隐瞒着她,让她以为自己已经痊愈了,心里不要再有负担。而他自己却将担忧和悲伤都藏在心间。 雁翎子常常远远的望着他一个人时低眉轻叹、黯然神伤。 大婚之后,出现在外人面前得他总是意气风发、光鲜明朗,而且愈发的沉稳和持重。但只有她一个人看到了他低迷愁苦的一面。他的心里怎能不怕?他最怕的便是他最不敢想的。 “可惜桂树没有开花,否则就太好了。听说桂花香飘十里,香味很甜很美,那样你睡里梦里都能闻到美妙的花香了。”他轻抚着怀中女子的秀发,柔声道。 “呵,是吗?你一定不知道吧,自从我回到洛迦后,就再也没有做过梦。”她睫毛轻颤,嘴角泛起了一丝微笑,柔声道。 “无梦?没关系,桂花酒你听过吧?如果桂花开了,我就让人为你酿桂花酒,然后我们一人一坛,都埋在树下,等到我们老了,白发苍苍,脚步蹒跚,再把它挖出来,围在炉火前……”她不知何时已经昏睡了,脸上还带着几分淡淡的甜美微笑。 她可能阿紫任何一个没有预兆的其工况下陷入昏迷,或者在用膳时、或者在梳妆时、或者在听他讲话时…… 而她自己似乎并不知道,这种昏迷之时短暂的。有时候需要半天才会醒来,有时候却只需要半个时辰、一刻钟甚至只是刹那的走神。而她把这当作发带,清醒后就又开始继续方才的事。 “你说桂花酒啊?我倒是真的听说过。”正当他神思惘然时,她睁开了眼睛道。 他不知道会不会哪一次她睡过去之后就再也不会醒来了,所以每次她在他面前昏过去后他都不动,静静的等待她再一次清醒。他要让她感觉自己的生命从来没有间断过。 “可就是不知道好喝不,我从来不喝酒的,这个你知道。”她有些郑重的说道。 “当然好喝了,醇香可口,还会有甜甜的花香味呢,女儿家肯定会喜欢的。说起喝酒来,我就想到了一件事,等我们什么时候有了小孩,就把你师父请来喝满月酒,你不是一直很想念她吗?那时候,她老人家就没有理由不出山了。”墨夷眼睛亮亮的服侍着她月光一般皎洁的面庞道。 “满月酒?小孩子?”她眼中不由得闪过一丝温柔的期待,下意识的抬手抚了抚自己平平的小肚子,仿佛又想到了什么,颊上不由得泛起了一丝绯红,迅速垂下眸子不说话。 墨夷却是不由得笑了,搂紧了她,在她额头上印下一个吻道:“一定会有那一天的。” 第174章 思华年 同心院中,即使青天白日,那室中也是不透丝毫光亮的。 水蓝色丝缎帘幔及地,里间和外间用一道珠帘隔开,全是大小相同的上好珍珠,光华流转,晶莹夺目,美如梦幻。 重重帘幕之后,有一个婀娜的身影低眉深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一阵兴奋的脚步声传来,“伊娜尔,看,这是什么?”他把一个包裹着锦缎的方形东西放在了案几上道。 素装女子站起身来,一张脸洗净铅华,秀发也未梳拢,乌云般自然曳下,剪水双瞳清澈明亮,笑盈盈的走过来道:“我看看!”她走过去要看,墨夷却急忙用身子挡住,道:“不行,我让你猜的。” “你包装的那么严实,我怎么可能猜得到呢?不行,我要看看。”她眼中闪过一丝调皮的神色,把手从他胁下伸出去要动那个东西,墨夷大笑着抱住了她的腰道:“不准耍赖的。”她急忙挣扎,却怎么也挣不开,于是一下子就安静了、 “怎么样?乖乖的猜吧,很简单的。”墨夷得意的笑着道。 “呃……啊!”她紧皱着眉头,抬手按住了独自,脸上神色极为痛楚。墨夷心头一下子大惊,慌忙放开她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她仅仅皱着眉头道:“肚子……好疼。” “别怕,我这就去让人找御医来。”他轻轻抚着她的背道。 就在这时,她却忽然趁他不备一下闪到了他的身后,抱起案几上的东西退到了墙角。她身形灵巧轻盈,他竟毫无防备。 “你、你骗人。”墨夷急的大呼上当。她笑意盈盈的站在那里,一边拆这这包裹一边道:“你也是带兵打仗的人,怎么会不知道兵不厌诈呢?” “咦,这是琴吗?”她有些好奇的叫道。 “不是,那叫锦瑟。”墨夷笑笑道。 “反正我不认识,你尽可以骗我呀!”她把那有点像古琴的东西放到案几上拨弄了几下,不由得皱起了眉头,道:“这、这坏着吧,怎么这么难听?” 墨夷忍俊不禁走过来道:“要调弦的啊,否则当然不成曲调了。”然后伊娜尔好奇的看着他左转转又动动,随后道:“这下试试?” 她信手一拨,指尖立刻就传来一阵流水般清亮优美的乐声,不同于古琴的庄重、肃穆和古朴悠远。 “是不是不一样啊?”墨夷说道。 “嗯!”她有些信服的点了点头,忽然歪着脑袋有些好奇的问道:“你带这个做什么?我可不会哦!” 墨夷抚着她的肩道:“我来教你啊!” 伊娜尔有些不信道:“你会吗?” “当然会了,是跟你们那个长史杨大人学的。”墨夷道。 “可是,我只会吹笛子,其他乐器都不懂的,我……学得会吗?”她有些犹豫道。 墨夷按着她的肩让她坐下,然后不由分说按住了她的手腕,手把手的教她调弦极其指法。 他蓬松的鬈发垂到了她的颈项处,硬硬的发梢来回扫动,有些微的刺痒感,她忍不住笑了起来。 而他却教的认真,一脸郑重道:“不许分心,要认真学。” 她终究是有天赋的人,所以没用多久就基本掌握了指法极其技巧。可是说来奇怪,当她真的学会鼓瑟后,却忽然发现自己越来越寂寞了。 “原来他教我鼓瑟,是为了让我在独自一人时排解寂寥。”她坐在案前,自言自语道。 他毕竟是王子,洛迦千万子民的少主,洛迦王最看重的继承人,而并不只是她一个人的夫君。 他总是尽可能的抽时间来陪她,逗她开心,变着法的让她快乐。 这些她心里自然清楚,但是寂寞的时间长了,心里总难免会有一丝哀怨。何况如今的她再也不是昔日的自己了,出嫁从夫,她成了一个普通的女子,依附着自己的丈夫,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不知为何,每每想起来的时候,心底就会有种患得患失的感觉。 第175章 无意窥视 在此之前,在他们成婚之前,她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心思。 她低头拨弄着怀中的锦瑟,看似漫不经心,却是未成曲调先有情。 雁翎子静静的走进来侍立在她身后,她继续弹奏,音韵窈窕,曲调凄婉,极尽忧思。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这首诗是他不久前念给她听的,初时不懂,韵味总是把握不住,如今细细体会,只觉得心头无限哀思。 雁翎子低下头瞧了瞧她在琴弦上轻拢慢捻的十指。那样纤细灵巧、白皙无瑕的近乎透明。左手无名指上戴着一枚郁郁生辉的银戒,盛开的莲花状,花心镶嵌着一棵水蓝色的璀璨宝石,泛着高贵典雅的冷光,宛如天际寒星。 那样纤细灵巧、白皙无瑕的近乎透明。左手无名指上戴着一枚郁郁生辉的银戒,盛开的莲花状,花心镶嵌着一棵水蓝色的璀璨宝石,泛着高贵典雅的冷光,宛如天际寒星。 她的手腕上有一道伤痕,但是不知何时开始却戴上了一条银丝编织的手链,刚好遮住了那道旧伤。 那条手链很是精美,也不知道是用什么材料做成的,在黑夜里周身会闪现出清雅的银光。 雁翎子曾听她说过,****复燃靠的并非神的力量,而是她自己以及这条奇异的手链。这话要是别人听到肯定会以为这是无稽之谈,但是雁翎子却相信,因为她不是洛迦人,所以并没有根深蒂固的所谓对于神的信仰,而且她从来不认为那所谓的****会复燃。 她说那手链是她在中原的时候一个朋友送给她的生日礼物。 而她手指上那枚银戒,则是十九岁的时候她的丈夫墨夷王子送她的。 “雁翎子。”她轻唤道:“我们出去走走吧!” “外面冷,你可以吗?”雁翎子问道。 “我感觉有些热。”她站起身来道。 雁翎子知道,她又开始发热了。看着她绯红若霞的双颊,盼若流光的眸子,不由得叹了口气,点头苦笑道:“好,那我们要快些回来,不然你要是犯困,我可背不动。” 两人缓缓步出了同心院,偌大的洛安宫中静悄悄的。她独自倚在栏杆上遥望着远方,神情有些怅然。 在这边几乎从不下雨,但是却从八月份后就开始下雪了。胡天八月即飞雪,这是很正常的。每隔几天都会纷纷扬扬的飘一场雪,雪意盈然,如梦如幻。 雁翎子突然打了个寒颤,不由得抱紧了手臂。 “怎么了?你很冷吗?”伊娜尔不由得问道。 雁翎子笑道:“挺得住。” 伊娜尔眉头轻皱,道:“我是闷的久了,现在出来透透气倒是好了许多,而且也不那么热了。你又何必委屈自己呢?你就先回去吧,我独自一个人走走就回来了。反正在洛安宫又不是在别处,总不会丢了的。” “这……行吗?”雁翎子虽然冷的慌,但也不由得泛起难来,毕竟让她一个人在外面,总是觉得不妥。伊娜尔郑重点了点头。雁翎子这才粲然一笑道:“那我就偷懒了,你要早点回来。”说罢挥了挥手,转身如风一般跑开了。 第176章 自怨自艾1 “这……行吗?”雁翎子虽然冷的慌,但也不由得泛起难来,毕竟让她一个人在外面,总是觉得不妥。伊娜尔郑重点了点头。雁翎子这才粲然一笑道:“那我就偷懒了,你要早点回来。”说罢挥了挥手,转身如风一般跑开了。 伊娜尔望着那烈焰如花的身影,不由得笑了一下。 好久没有出来过了,因为大多数时间都是觉得冷,所以刚一下雪墨夷就让人把房间布置的密不透风,像个火炉子,他自己倒也挨得住。现在出来转转,觉得心里好像开阔了许多。她迈着细碎的步子,轻跌双手缓缓踏雪前行。 洛安宫和以前一样,几乎没有什么变化。走了半天,倒也不觉累,反而更加神清气爽。 忽然间一种奇怪的呜呜声传到了耳中,她抬头一看,却见青狼蹲在不远处,见她走了过来,友好的摇起了尾巴。 她心里不由得纳闷起来,青狼怎么在这里?它一向是墨夷的马前卒,从来不离左右,难道他回来了? 她有些好奇的抬起头,咦,这里应该是他本来的寝宫,不知何时好像已经重新改装了一番。 天色灰蒙蒙的,此时尚未破晓。在这里一年中从下雪之后就少有晴天,总是阴沉沉灰蒙蒙的。而她久居室内,竟然把时间过得黑白颠倒了。破晓如同黄昏,天亮仿佛日落。 晏城不像大草原上,很少能见到湛蓝的天空和悠远的白云。而这里肃穆甚至有些沉重的气候,倒是挺适合王城的所在。 难道他昨晚回来了?因为太晚了所以就在自个的寝宫里休息了?她忽然心血来潮,想要给他一个惊喜,于是转身走了过去。 她对这里再熟悉不过了,因为以前没少来过。 轻手轻脚的走到门口时便听到似乎有说话声,应该是还没起床吧!去吓唬他一下。她悄悄推开门,蹑手蹑脚的走了进去。 怎么这里的布置全都变了?竟有点像是女孩子住的地方,隐隐还飘出丝丝缕缕的甜香。 莫非自己一时糊涂走错地方了?她疑惑不已,正寻思着要不退回去的时候却听到一个娇媚婉转的声音带着几分撒娇的味道道:“殿下,现在可是舒服了吧?” 然后就听到一个再熟悉不过的男声很是惬意的哼了一下道:“嗯,不错。” 她不由得浑身一震,顷刻间脑中一片空茫,好半天才缓过神来,从帘缝间向里偷偷瞅了一眼,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然后就听到一个再熟悉不过的男声很是惬意的哼了一下道:“嗯,不错。” 她不由得浑身一震,顷刻间脑中一片空茫,好半天才缓过神来,从帘缝间向里偷偷瞅了一眼,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却见墨夷正赤膊趴在榻上,脸埋在手臂里看不出表情。而她的身上趴伏着一个俏丽的女子,蜜色的肌肤闪着健康的光泽,缠头的发带上镶嵌着耀眼的珍珠宝石,与那双紫葡萄般美丽耀目的眸子交相辉映,颈侧垂下的发辫上缀着各色的细碎珠子,闪闪发光。 她是丽雅,大将军霍图特的女儿。她怎么会在洛安宫呢?而且,他们还那么亲密的样子?丽雅的平素满是倨傲的脸上此刻却带着柔婉的微笑,纤细的手指一寸寸的捏过他的肩背,面上笑靥如花,嘴角泛起了一颗小小的梨涡。 第177章 自怨自艾2 却见墨夷正赤膊趴在榻上,脸埋在手臂里看不出表情。而她的身上趴伏着一个俏丽的女子,蜜色的肌肤闪着健康的光泽,缠头的发带上镶嵌着耀眼的珍珠宝石,与那双紫葡萄般美丽耀目的眸子交相辉映,颈侧垂下的发辫上缀着各色的细碎珠子,闪闪发光。 她是丽雅,大将军霍图特的女儿。她怎么会在洛安宫呢?而且,他们还那么亲密的样子?丽雅的平素满是倨傲的脸上此刻却带着柔婉的微笑,纤细的手指一寸寸的捏过他的肩背,面上笑靥如花,嘴角泛起了一颗小小的梨涡。 她使劲闭了一下眼睛,屏气凝神,一步步退了出去。在这里,她绝对是一个多余的存在。 心里好像一下子空了,或许一直都是空的吧!她失魂落魄的走下了台阶,青狼摇着尾巴迎了上来。她却似毫无知觉般一步步往前走,眼中空无一物。青狼跟着她一直到了同心院外,她却是再也没有了一丝力气,扑通一双双膝一软跌坐在外面。喉头有些腥甜,咳了一下呛了满口的血意。 与此同时,眼中的泪无声的滑落。 守护在侧的青狼被这异样的气氛感染,发出了难过的呜呜声。 她感觉自己那隐忍的瘀伤似暗夜里的雪花飘洒,轻绵而细碎的冰冻着她正在努力恢复温暖的灵魂。 她的心从什么时候变得那么空了?她仔细想了想,却什么也想不起来。 她的生命中似乎有那么一段的空白,但又不是完全的空白,好像关于什么人和什么事变得淡漠的若有若无,仔细一想,愈发的迷惘。 她忽然惊觉,此刻的自己根本就是一个残缺的灵魂,有什么东西在不知何时已经丢失了,而她全然不知。 这么长时间来,她一直从他身上汲取温暖和力量,那种被爱的感觉很幸福,像是能治愈世间一切的伤痛。 但是在这一刻,她却忽然发现自己好像曾近伤的很深很重,再也治不好了。而他往日所给的一切,都只是暂时的美好。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只是她太过当真了吧! 人间****,都不过镜花水月。 可不管怎么宽慰自己,心底却还是感觉到难以忍受的伤痛。 枕席间的情话绵绵原来不过是骗她的小手段啊,但他却能说的那么动听而认真。如今成亲才半年多,他便已经背着她与别的女子在一起了。 人真是贪心的动物,成婚之初,她还一直想着总有一天他是要找一个门当户对的正妃的。但是到了现在,却忽然发现这件事是如此的痛苦且难以忍受。 难道在相处的这段时间里,她已经不知不觉的上心了?认真了?终于还是把他当成了生命中无法替换的依赖和信任?但是潜意识里却又害怕这背离和失去,所以一直犹豫着、忐忑着,从来没有说出口。 可若非亲眼看到,杀了她她也无法相信,那双真挚而纯粹的赤眸里掩藏着她不知道的东西。而她看着她的痴迷和深情都是伪装的。 “伊娜尔怎么了?”墨夷坐起身有些惊慌道。 青狼焦躁不安的来回踱着,不住的朝同心院的方向低嚎。 “雪妃的病又犯了吗?”丽雅走过来道。 他眉头一皱,摇头道:“我也不知道,看青狼的意思,她应该不太好。不行,我要过去看看!” “那我也去。”丽雅忙道。 墨夷摇头道:“你在这里呆着就好了,伊娜尔看到了会多想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汉人的心思本就比咱们多,况且她有什么事都总是闷在心里。” “可是我不放心啊!”丽雅道,“万一你摔倒了怎么办?”她的声音软下来,带着几分娇甜道。墨夷拗不过他,只得点头同意。 第178章 一言不合1 墨夷摇头道:“你在这里呆着就好了,伊娜尔看到了会多想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汉人的心思本就比咱们多,况且她有什么事都总是闷在心里。” “可是我不放心啊!”丽雅道,“万一你摔倒了怎么办?”她的声音软下来,带着几分娇甜道。墨夷拗不过他,只得点头同意。 其实此处离同心院并不是很远,两人没多久就走到了宫墙转角处,远远的看见她坐在门口。 墨夷脸色一变,就要过去,丽雅忙拉住了他的胳膊,道:“殿下,你冷静点。”墨夷喃喃道:“雁翎子人呢?怎么她一个人坐在地上?” 说话间就见红衣烈艳的少女出来了,似乎很是吃惊的样子,奔过去扶住她进去了。 “你怎么了?这才一会儿的时间,怎么成这样了?”雁翎子很是着急的问道。她却不说话,只是柔顺的靠在他的肩上。 “是谁欺负你了吗?还是哪里不舒服了?”雁翎子不肯罢休问道。 “都不是。”她勉强挤出了一丝笑,摇了摇头,忽然问道:“雁翎子,你说这个世间欺骗真的无处不在吗?” “是谁欺负你了吗?还是哪里不舒服了?”雁翎子不肯罢休问道。 “都不是。”她勉强挤出了一丝笑,摇了摇头,忽然问道:“雁翎子,你说这个世间欺骗真的无处不在吗?” 雁翎子一怔道:“什么意思?” “没什么,我只是忽然想回天山了。”她喃喃道:“师父从来不会骗我。” 雁翎子叹了口气,道:“殿下知道吗?”她知道伊娜尔素来不多话,当她说出来后,多半就是已经想好了。 她忽然挣开了她的扶持,大步走开厉声道:“不要在我面前提他。”雁翎子几乎从未见过她发这么大的火,犹豫了半天,才讷讷道:“总该让他知道吧!” 她这会儿也冷静了下来,淡淡道:“想必他也忙着。” 雁翎子道:“是呀,听说殿下奉了王上之命在城外军营练兵呢!”说道这里,她的面上不由得带着几分喜色道:“由此看来,王上是有意让殿下在军中培植自己的势力呢!这样对他以后有百利而无一害。” “那我等着。”她却什么也没有听进去,冷冷道。 头开始有些疼,昏昏沉沉的。 她开始有些烦乱,什么永结同心,不过是痴人说梦而已。可她自己却是个傻瓜,竟然深陷其中乐不思蜀。 她一方面有些怨恨和愤怒,另一方面却是自责! 等了好几天,他终于来了。 依然是清澈明朗的笑容和真挚诚恳的眼神,这些的确很容易打动一个姑娘的心。 她可以原谅他和别的姑娘在一起,毕竟在洛迦,喜欢他的少女不在少数。可是她却不能原谅他一边对自己说着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一边又去和别的女孩子亲密交往。 他给她修建了一座华美的笼子,然后把她像小鸟一样关了进去。从此她就想傻瓜一样与世隔绝,什么也看不到、听不到、感觉不到,所有的一切都是由他传递。 “伊娜尔,好些天不见了,有没有想我啊?”他走上来半开玩笑的说道,一面像以往一样亲密的揽住她,亲着她的额头和鬓角。她压制住心里的怒气,不动声色的挣扎。 “是好些天不见了,你很忙啊!”她冷笑道。 他却并没有听出她话里的嘲讽意味,而是点头道:“是呀,这些天的确很忙,一直住在城外,都顾不上回来。这不刚一有空,就立刻赶回来看我的宝贝了。”他一边说着两只手开始有些不安分的乱动起来。 “是吗?”她咬牙切齿的扳开了她抚向自己胸前的手,有些恶狠狠道:“那还真是受宠若惊。” 第179章 一言不合2 他却并没有听出她话里的嘲讽意味,而是点头道:“是呀,这些天的确很忙,一直住在城外,都顾不上回来。这不刚一有空,就立刻赶回来看我的宝贝了。”他一边说着两只手开始有些不安分的乱动起来。 “是吗?”她咬牙切齿的扳开了她抚向自己胸前的手,有些恶狠狠道:“那还真是受宠若惊。” “啊,伊娜尔生我的气了?”他却是后知后觉,终于意识到她有些不对头,忙问道。 伊娜尔直盯着他的眸子,道:“你在忙什么呢?” “啊,也没有什么啦,就是跑跑腿而已。”他支支吾吾道,被那双清凉的眸光看的有些发慌,眼神不由得躲闪起来。 她的心里更加不屑起来,既然喜欢撒谎,为什么不掩饰的好一些呢?给她一看就能识破,这算什么? “谁跟你闹了?”她不由得心头火起。 “难道你师父没有告诉过你吗?女孩出嫁后,就是夫家的人了。”他的声音不由得温柔起来,抬手轻抚着她的秀发道。 “这个问题,或许我该回去请教一下师父吧!”她往旁边一闪冷冷道。 “伊娜尔,乖,别闹了,你一定是生我的气,嫌我好多天没有回来是吧?我知道错了,以后我一定会抽出更多的时间陪你的。再别说气话了,这里就是你的家,伊娜尔的家,在墨夷的心里,永远都不会变。”他连哄带劝道。 “家……呵呵,那你的心还真够大啊!”她撇了撇嘴道,“好了,我现在不想谈这个问题,我明天就走。” 墨夷被她搞的莫名其妙,走过来扳住他的肩道:“伊娜尔,你别生气了,好不好?气坏身子我会心疼的。” “哼!”她冷哼一声甩开了他的手。 墨夷有些困惑道:“我做错什么了吗?” “你没错,我错了。”她冷冷道。 他不由得更加错愕,还来不及辩解,就听她宣布道:“我等你回来是为了跟你打个招呼而已,我要走了。” “去哪儿?”他不由得一阵紧张,走过来想去拉她的手,又怕被甩开,于是手又缩了回去。 “回天山!”她的声音冷冷的,没有一丝温度。 “回天山?晏城才是你的家啊!傻瓜,你是要和我在一起的,所以我在哪里你就在哪里……”见她脸色一变,忙改口道:“好,好,什么时候,我陪你去。” “多谢了,不过你那么忙,我可不敢耽误你的时间。”她却是丝毫不领情。 她这样冷嘲热讽的语气,让他有些难过起来,神情有些萎顿和受伤,讪讪道:“伊娜尔,你到底怎么了?你莫要再惩罚我了,我的心都快疼死了。不信你摸摸!” 他拉过她的一只手覆在了自己心口上。 她轻轻抽回自己的手,头也不会的进去了。他呆了呆,便也跟着走了进去,看她独自坐在床沿上,便也走过去坐下了。 灯影重重,一片静默。 他往她身边挪了挪,她立刻有些厌恶的皱起了眉,好像他是什么令人生厌的脏东西一般。他的神情愈发受伤起来,伸出手臂想要抱她,不出意外又给躲开了。 “无论怎么样,我明天都要回天山,这不是商量,也不是征询你的意见。”她转过脸道。 “伊娜尔,别闹了。”他不由得皱眉道。 第180章 一言不合3 “伊娜尔,乖,别闹了,你一定是生我的气,嫌我好多天没有回来是吧?我知道错了,以后我一定会抽出更多的时间陪你的。再别说气话了,这里就是你的家,伊娜尔的家,在墨夷的心里,永远都不会变。”他连哄带劝道。 “家……呵呵,那你的心还真够大啊!”她撇了撇嘴道,“好了,我现在不想谈这个问题,我明天就走。” 墨夷有些懊恼道:“难道这半天你根本就没有听见我在说什么?那你现在挺清楚,我不准你走。” “我偏要走,你管得着吗?”她反唇相讥。 “我就是不许。”他显然有些动怒。 “我非去不可。”她又何曾怕过他? “我决不允许。”他的态度强硬道不可挽回的地步。 “你凭什么管我?”她反唇相讥道。 “发生什么事了?”闻声赶来的雁翎子有些惊愕道。 “没什么。”她背对着她,静下心神,道:“我不小心打碎了东西。” 雁翎子不敢再问,匆匆走进来道:“没事就好,我来收拾一下。”她方才是看到气匆匆离开的墨夷,忍不住上前询问,他站住之后却只是苦笑了一下,道:“没什么,我有点事现在要出去。” 就连说谎的神情都是一模一样,这个发现让她的心陡的刺痛了一下,不禁自嘲道:这又是何苦?他们本来就是一对,难道这么长时间你没有发现吗? “早点休息吧,雁翎子,明天早上收拾一下东西,咱们回天山。”她出去的时候,一直静默的伊娜尔忽然开口道。 “啊?”忽然间有些明白过来,想必他们刚才就是因此而吵架的吧!“是!”她点了点头,匆匆退下了。 他霍地站起身,不由得皱了一下眉头,有些烦乱道:“我是你的丈夫,你自然应该听我的,你们汉人不是也说出嫁从夫吗?”接着又有些霸道的补充道:“何况我还是王子,你就更应该服从我,不是吗?” 她也忽地站起身,冷笑道:“你果然承认了,你不就是一直用你的身份来压制我的吗?原来在你的心里,我不过是你的奴仆而已,不是吗?” 墨夷瞬间心如刀割,她何时开始说话这么戳人心窝子了?他究竟做错了什么?不过就是太爱了,所以才会舍不得其离开半刻。但是直到现在他却不得不承认真的很失败,因为即便是他已经得到了她的一切,但是终究无法征服她的心。 如果可以,她何尝不想与她相敬如宾,对她百依百顺,然而事实却是他必须要用自己的身份来牵制她,挽留她,天知道这是他最不愿意的。 “好了,好了,我们休战吧!”他主动退让,道:“我有点困了,咱们先休息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好不好?”也许是真的累了吧,说完后就往后一倒躺了下去。 “让开,这是我的床。”她有些气愤道。 “伊娜尔,别这样。”她打了个呵欠道。 她径直走过去想要将他一把推开,然而她的手刚刚触到他的衣服,他却忽然像是触电了一般惊叫着闪开了,动作有着滞涩,仿佛她真的伤了他一般。 “好,不用你赶了,我这就走。”他说着就真的往外走去。 她忽然觉得烦躁的想要杀人,这并不是她想要的结果,其实她真的只是想要把事情说清楚,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一切就都失控了。 “好,你走吧,以后永远不要踏进这个门。”她有些声嘶力竭道。 “伊娜尔,你真是越来越不可理喻了,我现在不想和你说。”他再不停留,匆匆出去了。 听着他渐渐走远的脚步声,她的心里忽然抽丝一般痛了起来。嘴角有些咸涩,抬起手指抹了一下,殷红的血顺着春葱般的手指旖旎而下,滴落在地板上。她的唇色被染红了,犹如胭脂般娇艳欲滴。 她抬起头看到了案几上的锦瑟,忽然走过去狠狠将其掼在了地上,巨大的声响过后,散成了一地的支离破碎。 “发生什么事了?”闻声赶来的雁翎子有些惊愕道。 “没什么。”她背对着她,静下心神,道:“我不小心打碎了东西。” 雁翎子不敢再问,匆匆走进来道:“没事就好,我来收拾一下。”她方才是看到气匆匆离开的墨夷,忍不住上前询问,他站住之后却只是苦笑了一下,道:“没什么,我有点事现在要出去。” 就连说谎的神情都是一模一样,这个发现让她的心陡的刺痛了一下,不禁自嘲道:这又是何苦?他们本来就是一对,难道这么长时间你没有发现吗? “早点休息吧,雁翎子,明天早上收拾一下东西,咱们回天山。”她出去的时候,一直静默的伊娜尔忽然开口道。 “啊?”忽然间有些明白过来,想必他们刚才就是因此而吵架的吧!“是!”她点了点头,匆匆退下了。 第181章 一路同行1 黑衣蒙面的女子突然跪了下来,对着那个沉默的男子背影。 “我求你告诉我,我哥现在到底在哪里?”这么多次了,用过各种手段,恐吓、威胁、引诱、哄骗,这是第一次如此低声下气的哀求。 她总是不肯放弃,这是第十四次了。她一次次的冒险闯进去问他同一个问题,而他从来不肯多说一个字,只用三个字打发她。 他死了。 这次也一样,几乎语气起伏都别无二致。 “他死了。” “你骗我的,我不信。”她固执的摇头道。 “从没见过像你这么执着的人。”他叹了口气,拂袖而去。 多半年来,他第一次破例多说了一句话。 九微一直在找云玥,可是却一点儿音讯都没有。 但是她不肯放弃,一而再再而三的潜入帅府去问江湛。 她相信总有一天他会烦的,那样他便会告诉她她想要知道的。 她自然不会去相信云玥已经死了,大概是凭着一种直觉吧,她很清楚的感觉到他一定活着,就在世界的某个角落。 他中的毒还未解,经脉中的银针也未取出,外伤遍布全身,内伤也摧残到了五脏六腑。 最重要的是他心里的伤,怕是最深最重的了。而这一切,几乎全是源于她。她不顾一切的害他、伤他、骗他,他却并不怪她,这怎不令他肝肠寸断? 但是穆嵘却逼她想象中的还要狡猾,虽然共事多年,亦师亦友,但分道扬镳后却是各为其主,而他对九微的路数基本都摸透了,她去行刺过好几次,均未成功。每次都是抱殇而回,更有一次险些丧命。 而救了她的人竟然是他,兵马大元帅江湛,雪璎的心上人。 九微想,他救自己,或许是因为她是雪璎的妹妹吧! 如果他知道了是自己杀了云雪璎,那么他还会手下留情吗? 这一点,她从来就没有自信,所以也不曾想过要让他知道。 这么多年来,已经习惯了九微这个身份,当她不再是九微后,她便无路可退,无处可去,无事可干了。或许因为如此,所以她只能去找云玥,然后治好他的伤,看着他好好活下去,毕竟那是她如今唯一可以做的事。 可是想要找到云玥的下落,唯一的线索便是江湛。 那之后,她跟踪江湛到了太原。 雪璎祭日的那一天,两人在云府‘邂逅’,然后一齐祭奠。 看到他那样毫不掩饰的哀伤时,九微的心头忽然升起了一种罪恶感。但是她强行压制了下去,等到他终于准备离开的时候追上去问道:“我大哥云玥究竟在什么地方?” 在雪璎的墓前问这个问题,他似乎没有想到,犹豫片刻后,缓缓转过头望着她道:“阿璎是给人杀死的,你去找出害死她的凶手,为她报仇。然后我就会告诉你想知道的一切。” 九微不由得愣住了,有些震惊的想:难道他已经知道是我杀的,所以故意这样为难我? “不会……这么简单吧?”她忍不住问道。 而他已经调转了头,边走边说道:“你若不愿,我也不会强求。” 九微反问道:“你怎么不自己为她报仇?” “我答应过她,此生绝不为她复仇。”江湛的声音里带着几分疲累和无奈。 “原来是这样呀,好吧,我愿意。到了那个时候,你一定要告诉我大哥究竟在哪里!”九微仰起头道。 江湛头也不回沉声道:“如今政局不稳,各节度使拥兵自重,更有甚者竖起反旗,各地义军纷纷而起,我奉旨要去平乱,如果一切顺利,三个月便会回到长安!” “好,你回来我我就去找你!”九微郑重的点头道。 她忽然问道:“那你什么时候走?” “我先回去与大军回合!”江湛道。 “我也要回长安,不如我们一起吧!”九微追了上去,提议道。 江湛沉吟了一下,没有反对,算是答应了。 第182章 一路同行2 从云府废园里出来后,两人并肩在暗夜里疾行。 夜色深浓,太原城里依然灯火通明,喧闹盈耳。 九微抬头看了看夜色,沉吟道:“咱们直接出城吗?现在城门已经关闭了啊!”她问这句话自然不是多余的,因为江湛如果想要此刻出城,还是完全办得到的。 “先去客栈吧,我有东西落下了。”江湛道。 两人回了趟客栈之后骑马到了城下,城门自然早已关闭。 “等我一下。”江湛说完纵马朝前奔去,九微远远的望着他和守城的军官说话,然后那个军官向他躬身行礼,点头哈腰。 他回头招手,九微拍马过去了,城门开了一半,两人策门一前一后奔了出去。 一路上两人都默默无言,九微摇了摇头,继续策马奔驰。 而那个披着斗篷的男子同样也是面无表情,只顾自己往前,根本不侧头看一眼身边的同伴,完全不可想象。这样一个漠然而冷酷的人,在云宅的雪璎墓前,竟然会是那样的伤心和痛苦。 她忽然在想,如果此时此刻与他同行不是自己,而是雪璎,那么会是什么样的情况呢?一定是欢声笑语不绝于耳吧! 可是雪璎却已经……唉,她不由得叹了口气。 与此同时,江湛也叹了口气。 两人的叹息都被铮铮的马蹄声淹没了,他望着前面,心想如果同行的是阿璎,那该多好啊?此刻同伴的容颜一模一样,但他却不敢多看一眼,生怕想起阿璎,然而不由自主还是想起了。 早知半路应相失,不如从来本独飞。 那样也不用忍受如此刻骨的相思之苦,更不会有沁人心脾绵绵不绝的孤单和失落了。阿璎,你还好吗? 九微对江湛怀有一种深深的苦酒,自从离开云家大宅之后,这种感觉就去愈发深浓。她想雪璎的死对江湛的打击一定很大,她深深的为自己的罪责忏悔,她竟然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同胞姐妹,太不可思议了。 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一直都是冷血无情的,无论杀谁她都不会有丝毫的怜惜和不舍,即使在杀自己的姐姐时,她的心里也是波澜不惊,但是此刻面对一个失去了爱人的男人,她竟然会有了种从未有过的歉疚和痛苦。 她已经不记得自己做过多少坏事了,恨她的人更是不计其数,她无情,所以也没有欢乐、悲伤,看到别人幸福快乐时她就会嫉妒、忿恨,所以她便要毁了别人的幸福。看到别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悲伤示痛苦寂寥时,她的心里才会有种奇异的安慰。 而当别人以为受到伤害而痛恨他时,她的心里更是会有一种满足和胜利感。所以她欺骗云玥的时候不以为然,但是他却轻而易举的原谅了她,甚至没有丝毫责怪她,无论她做什么,他都没有怪过她。 因为他是她的长兄,是这么多年来唯一一个真正对她好的人! 第二日暮色苍茫之时,他们依然在路上。九微环顾四周看到不远处有个樵夫,奔过去喝道:“喂,这儿附近有没有客栈?” 那个樵夫回头一看,见是个凶巴巴冷冰冰的黑衣女子,知道不是好惹的,掉头就跑。 九微心头一火,催马追了上去,道:“又不是要你的命,你跑什么?”‘啪’的一声,她手中的马鞭便狠狠的抽了过去,樵夫惨叫了一声,背上的柴禾稀里哗啦落了一地,趔趄着倒在地上叫道:“女侠饶命,饶命啊!” 第183章 一路同行3 九微心头一火,催马追了上去,道:“又不是要你的命,你跑什么?”‘啪’的一声,她手中的马鞭便狠狠的抽了过去,樵夫惨叫了一声,背上的柴禾稀里哗啦落了一地,趔趄着倒在地上叫道:“女侠饶命,饶命啊!” “你为什么逃?”九微怒气冲冲喝问道。 樵夫哭丧着脸道:“看到您这么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我能不跑吗?”九微咬牙切齿道:“好,那你就逃吧,看你逃得快还是我追的快!” 说话间手中的马鞭再次挥了下去,樵夫忙抱头高喊道:“救命,救命……” 九微只觉得手臂一沉,鞭梢在空中被人抓住了,竟然夺不开,回头一看,缠住自己的鞭梢的正是江湛的马鞭。 他骑在马背上,冷冷的瞧着她,不觉有些恼火道:“放开!” 江湛手上用力,她不由得惊叫了一声,手中的马鞭被夺了过去。 江湛寒着脸,‘咔嚓’一声折断了她的鞭子,然后远远的抛开了。 他冷锐如刀光的眉目中闪过几分厌恶,九微的心不由得疼了一下。 与此同时,一道刀光闪过,樵夫一声不吭的倒在了血泊中。 “你真以为你可以阻止我?告诉你,我九微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杀谁就杀谁。要不是为了找我大哥,我不会三番五次的对你低三下四呢!”她收起刀用同样冰冷的眼神回敬道。 江湛什么话也没说,拍马继续前行,九微也不再言语,紧紧跟了上去。 次日,两人到了集市上,因为人潮拥挤所以江湛不得不牵着马步行,九微见状也跳下马背跟着他缓步而行。 忽然前面跑来一个衣衫破旧、面有病容的小女孩,她的手里捧着一个缺了一角的破碗,仰着头哀声道:“大姐姐,求你可怜可怜我吧,我没爹没娘,弟弟生病了,他已经好几天没有吃东西了。” 九微有些不耐烦的皱眉道:“走开了,真烦人!” 小女孩被她这么一凶,吓得瑟缩了一下,忙退到一边默默流泪。 第三章、 “怎么了?小姑娘,为什么哭的这么伤心?”突然感到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小女孩不由得抬头看去,却是一个衣饰华贵、气度不凡的中年男子。忙抹了把泪,道:“我弟弟生病了,好几天都没有吃饭了。而我什么也要不到,呜呜呜……”说着说又不由得哽咽起来。 “别难过了,你叫什么名字?叔叔陪你去看你弟弟,好不好?”中年男子语气温和道。 “真的?”小女孩有些不敢相信的瞪大了眼睛。 看到对方不像开玩笑的样子,不由得破涕为笑,道:“我叫小画,谢谢叔叔!” 一边的九微却是怔住了,认识这么久以来,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流露出如此温柔的神情。他向来都是孤独冷僻,行事出人意料,对任何人也都是冷冰冰的,何以却对一个陌生的孤女这么关心和在意? 她一直听说他在军中威望很高,不止是因为军法严明,还有就是对待敌人毫不手软,可谓是杀人如麻。‘百战将军’的称号想来也是用累累白骨堆成的。然而这样一个冷酷的人,怎么会有慈悲和恻隐之心呢? 至少她是早就没有了的。 莫非,她无意中掌握了他的软肋?一时好奇,九微便忍不住跟了上去。 那个小女孩在前面引路,左转右拐,终于停在了一条小巷尽头的墙角。凌乱的干草堆上躺着一个面黄肌瘦的孩子,浑身上下找不出一点儿肉,因为饥饿的缘故而显得身子异常瘦长脑袋格外臃肿。 第184章 与我同行4 那个小女孩在前面引路,左转右拐,终于停在了一条小巷尽头的墙角。凌乱的干草堆上躺着一个面黄肌瘦的孩子,浑身上下找不出一点儿肉,因为饥饿的缘故而显得身子异常瘦长脑袋格外臃肿。 小女孩手里捧着江湛为她买的包子,奔过去放在了那孩子的怀里,欢快的叫道:“小字,小字,快醒醒啊,别睡了,有东西吃,这回是真的,姐姐绝对没有骗你!小字,快起来啦!”可是无论她怎么呼唤,那个小男孩都是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小女孩越来越急,不由得带上了哭腔,哽咽道:“小字,你快醒来啊,千万不要和爹爹一样睡着了就再也不醒……” 江湛叹了口气,走过去看了一眼,神色微微一变,缓缓道:“别难过了,他只是病了,一定会好起来的。” 小女孩扬起头,带着几分迷惘和懵懂道:“那是不是吃了药就会好起来?” 随后赶到的九微冷冷一笑道:“别做梦了,他早就死了好不好?” 江湛猛地一震,回过头狠狠瞪了她一眼。小女孩一听此话,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那个孩子的确已经死了,不知道何时已经被寒冷和饥饿杀死了。只是他的姐姐却不知道,还以为他是太饿了没有力气所以睡着了,想着只要找到吃的他就一定会好起来。 孩子悲怆哀婉的哭声刺痛着他们的耳膜,就连九微也忽然有些难过起来。 江湛轻叹了一声,摇了摇头,似有些不忍。 九微望着他,看到他将那个无依无靠的小女孩带回了客栈。 梳洗一番之后,倒也清秀可人。 “小画,你愿意留在太原还是跟着我离开?如果你想要留在家乡,我倒是可以找一户可靠的人家收养你。若你想要跟着我回京城,那也是可以的。只是府上清冷,你可是要耐得住寂寞才行。不过无论你选什么,此后都不用再担心会饿肚子。”江湛抚摸着她的头发低声询问道。 小画自然是万分感激,当即跪在了地上以额触地道:“小画愿一生当牛做马,报答叔叔的收留之恩。小画虽然生在太原,然而所有的亲人都已经离开了,以后如果继续留在这里,心里只会更难过。如果叔叔不嫌弃,小画愿意跟着叔叔,无论去哪里都行。” 江湛抬手将她扶起,道:“小小年纪,心思倒是挺细。不要想那么多,我也不过是举手之劳,所以你切莫太放在心上。以后只需要做一个小孩子的本分就行了。” 小画有些困惑道:“小孩子的本分是什么?” 江湛道:“快快乐乐,无忧无虑。” 小画抿了抿唇,没有再说话。 事后,九微难免又是一番冷嘲热讽。 “你为什么救她?你不是说过,这世间任何人的生死都与你无关吗?” “如果你不是阿璎的妹妹,我早就杀你一百次了。”他的语气里带上了几分压制不住的温怒。 九微不由得也动怒了,她不明白为何自己在江湛面前总是会那么容易失控。“你嫌我没有同情那个小丫头?是吧?哼,我为什么要管她?有谁管过我? 第185章 无药可救 我在那么大的时候整日面对的只有暗无天日的残酷训练,所受的饥饿和严寒绝不亚于她。既然在我生命中最黑暗的一段时光里没有人来拯救我,那么我又为什么要去多管闲事?我只是一个工具,被教授怎么杀人,却从没有人教过我怎么救人。这个世上,除了云玥,又有谁真的在乎过我的死活?” 这样的话,正常情况下的她是绝对不会说出来的。她向来最讨厌抱怨的人,觉得懦夫才会抱怨世道的不公,然而自己却也沦落到了抱怨的行列。 江湛倒是愣了愣,略有所思,摇着头道:“不值得,不值得啊!” “你说什么不值得?”九微忍不住反唇相讥道。 江湛凝望着她,道:“你是不是从来就不照镜子?” 九微冷笑着嗤之以鼻道:“女为悦己者容,而我却不需要去讨好任何人,自然不用费心去梳妆打扮,好端端的照什么镜子?” 江湛的眼神中闪过几分悲悯和同情。 “你什么意思?你凭什么这么看着我?”九微怒道,但还是忍不住避开了他的目光。 “你们是一母同胞的双生姐妹,可是心性却为何相差这么大呢?”江湛似有些惆怅,皱眉道。 九微不由得闭嘴,转身出去了。 “阿璎,如果当初你还像小画那么大的时候我能遇到你,那么,你也就不会受那么多的苦,背负那么多的重担了。还有阿珞,其实也是个可怜的姑娘!”他的指尖摩挲着那枚水蓝色的玉坠儿,呢喃道。 过了一会儿,忽然听到清浅而忐忑的敲门声。 江湛忙过去开门,想着定然是小画一个人害怕,毕竟还是个孩子。 但是打开门之后,却看到失魂落魄的九微。 她神情哀婉,满面凄楚,这副姿态像极了十年前的与他诀别之事的雪璎。江湛不由得怔住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 “进来吧,有事吗?”他闪身将九微让进来道。 “我照过镜子了……真的是这样的吗?”九微的声音有些颤抖,忐忑不安的问道。看到江湛点了点头,她不由得一震,急忙问道:“那他呢,他怎样?他在哪里啊?” “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他为了你这么做不值得。因为你就算有了他的眼睛,依然是黑白不分,是非不明,良知丧尽,还不如做个瞎子。”江湛冷冷道。 九微低垂着头,喃喃道:“晚了,晚了!我要是知道,我宁可做瞎子,也不要大哥把他的眼睛给我。我害的他那么惨,到最后他却为了我,连自己生命中的光明都失去了。我该如何报答呢?” 见她竟然一反常态如此乖巧柔顺,江湛反倒有些惊愕起来。 他有些不适的揉了揉眉心,道:“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做,因为他根本不会说话。但是他一定不希望你这个样子。阿璎也不希望你这样……” 他还未说完,九微却忽然失声痛哭起来。江湛不由得别过了头,时至今日,他还是忍受不了那样酷似的容颜在自己面前梨花带雨。 他本来不想理会的,但是她哭的他的心都软了,忍不住走过去安慰道:“不要伤心了,我想,云玥为你做的一切,绝对不是想要换取你的回报和懊悔。” 九微啜泣着抬起了头,泪眼朦胧的望着他道:“我不会伤心的,因为我根本就没有心。” 江湛有些不解的望着她,只听她继续说道:“我从记事起,就有人告诉我,一颗装有慈悲和良善的心只会给你带来无尽的痛苦和伤害,人只有冷漠才能生活的完满而自在。只有那样的人,才没有弱点,是最顽强的。所以我根本就没有良知,更没有所谓的是非。即使有着姐姐的容貌,哥哥的眼睛,我依然不是一个真正的完整的人。我是九微,只能是九微。云雪珞对我来说陌生的就仿佛另外一个人,所以这辈子我都只能是一个杀手,谁也救不了我。” 第186章 若有所思 江湛有些不解的望着她,只听她继续说道:“我从记事起,就有人告诉我,一颗装有慈悲和良善的心只会给你带来无尽的痛苦和伤害,人只有冷漠才能生活的完满而自在。只有那样的人,才没有弱点,是最顽强的。所以我根本就没有良知,更没有所谓的是非。即使有着姐姐的容貌,哥哥的眼睛,我依然不是一个真正的完整的人。我是九微,只能是九微。云雪珞对我来说陌生的就仿佛另外一个人,所以这辈子我都只能是一个杀手,谁也救不了我。” 她望着某一处,眼神有些飘忽道。 江湛有些惊异的望着他,这是第一次他看到了九微的悲哀和软弱。一直以来,他都以为她是个冷漠暴虐没心没肺的人。 此刻,这种悲伤的情绪似乎一下子感染了他。 骨子里被他压抑多年的多愁善感就这么被唤醒了,他忽然觉得有些疲惫无力起来,于是走过去坐到了一边的椅子上。 都说想死催人老,但是没有知道雪璎的死对他的打击远远超过了那些年的刻骨相思。她活着的时候,虽然不能相见,但即便是千山万水,心里也终究还是存在着一点儿念想。 然而如今,那所有的思绪,都化作了深深的绝望和无力的悲伤。 “你能告诉我,为什么你要救小画吗?”九微忽然很想知道。 江湛抬起了头,缓缓道:“看到她那样孤苦无依的时候,我不由得就想起了阿璎,还有你。” “我?”九微指着自己,有些不解道。 “是,你们就是在那个年纪家破人亡颠沛流离的吧!那时候我若能够遇到你们,阿璎一生便不会那么辛苦,你也不会彻底的沦丧了自己的心性。” “那时的事,我全都忘记了。即便是后来听人说起,也没有任何触动和感觉。可是我想,那时候我无路可走,不管是谁带我走,我都会跟着他的。就像小画说的,一生一世当牛做马都心甘情愿,何况只是做一个杀人的工具呢!”她苦笑着道。 江湛神情微变,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为什么云玥不会怪你,而且还对你那么好了?他一定知道你的一切,对吗?” “啊?那又怎样?”听他忽然提起云玥,九微不由得激动起来。 “他在自责,他怪自己当年没能在你小的时候找到你,以至于让你变成了今日的模样。他觉得那都是他的过失,所以对你予取予求在所不惜。”江湛恍然大悟道。 九微有些震撼的望着他,喃喃道:“这、这怎么能怪大哥呢?当年他也不过是个孩子而已。他这个人就是太傻了……”她不由得更加难过起来,道:“他总是把一切责任和国师都归咎到自己身上,可是谁又会怪他呢?” 江湛没有再说什么,这个世上最复杂的就是人心,而往往那些看似清浅澄澈的心,才真正是深不见底。虽然与云玥仅仅一面之缘,他也一直觉得那是个简单的有些肤浅的人。 然而到得今日,才忽然发现他的心思竟然如此深沉。 江湛带着九微和小画不日就回到了长安。 第187章 永不妥协 江湛没有再说什么,这个世上最复杂的就是人心,而往往那些看似清浅澄澈的心,才真正是深不见底。虽然与云玥仅仅一面之缘,他也一直觉得那是个简单的有些肤浅的人。 然而到得今日,才忽然发现他的心思竟然如此深沉。 江湛带着九微和小画不日就回到了长安。 “小画,从此以后你就和云姐姐住在这里,好吗?”江湛牵着小画的手,指着雕梁画栋的府宅,道。 九微走在后面,带着几分嘲讽,不出声的笑了。 或许,有些事这辈子都无法改变了吧!即便如今她也算是看到了许多人性的美好和光辉面,但是她却知道,自己的心早就是一块冰了,谁也捂不热。所以如果她是小画,当有人这么对她说得时候,她一定不会有丝毫的感激,只会嗤之以鼻。 当然,小画并不是九微,所以没有那么多的愤世嫉俗和沧桑。 “叔叔,您说的是真的吗?”小女孩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豪宅,更没有想到有一天会走进来,何况是住进去呢?所以难免又惊又喜,最多的还是不可思议。 “当然是真的。”江湛轻轻抚了抚她的头发,望向身后的九微道:“我走以后,你就听姐姐的话,好不好?” 小画对于九微还是心存忌惮的,但她却是个异常敏感且懂事的人,知道这个时候要做的就是乖巧听话,所以即便是还有些抵触,却依然甜甜的笑着点头道:“叔叔放心,小画一定会听姐姐的话。” “我有点累了,先下去休息了。”或许是奔波了一路,也或许是有心事,九微不愿意再多逗留,便告退了。 江湛并没有留她,兀自带着小画去看她以后居住的院子。 九微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躺在床上的时候,全身的疲惫一下子全都消失了。 闭上眼睛的时候,她的脑海里不由得就泛起了镜子中的情景。 那是她有记忆以来第一次那么认真的照镜子,有些事原来是那么的简单、那么的浅显,在那昏黄冰冷的铜镜中昭然若揭。 她在镜子里看到了那个被自己一刀杀死的女子的脸容,何其相似?简直就是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这个其实在她闯入天牢看到她以后就知道了,但是当时却并没有什么感触,只是觉得很平常,就像看到了两片很像的叶子一样。 她想,雪璎死的时候,一定认出了她吧?呵呵,这一定是老天在捉弄。 她又想起了镜子中的那双陌生的眼睛,那不是自己的眼睛。杀手的眼中任何时候都只有冷静和冷漠,犹如凝结了数千年不化的寒冰,除此之外,无悲无喜。但是那双眼睛里却浸润了太多的悲伤和哀愁。 那是云玥的眼睛,即便是她从来没有刻意的注意过,但只要看过一眼,就终生不会忘记。因为她从来没有在一个成人的脸上看到过那样一双孩童一般纯净澄澈的眼眸。 他本来应该和自己一样的,因为曾几何时他也是个杀手,而且比自己还要有名。他手上沾染的鲜血绝对不会比自己少,可是血腥却似乎一直都没有溅上他的心。 她忽然猛地坐起,然后二话不说冲了出去。 已经不知道是多少次了,她会突然一惊坐起,然后仓皇跑出去找江湛,像以往每次一样求他。 这个世界上她从来没有这样的求过任何人,江湛是第一个。但无论怎么样,他从来都是守口如瓶,不曾对她透露关于云玥踪迹的半个字。 不知何时,天已经黑了。 虽然她已经是府上的常客了,但也许是职业本能吧,所以每次去找江湛,几乎从来没有走过正门,经过通报,都是飞檐走壁施展轻功从天而降的。 当然,这次也不例外。 第188章 半生忧苦 虽然她已经是府上的常客了,但也许是职业本能吧,所以每次去找江湛,几乎从来没有走过正门,经过通报,都是飞檐走壁施展轻功从天而降的。 当然,这次也不例外。 九微落在院子里的九曲回廊之上,这里正对着主屋的窗子。 屋中灯火通明,她看到一个笔挺的身影矗立在窗前,在灯火的映照下,手中似乎正拿着什么东西在端详。 虽然看到的只是一个剪影,但是那样认真专注的神情她几乎可以想象的出来。 一定是与雪璎有关系的吧! 这个时候,九微忽然感觉到心底泛起了一抹痛楚。她被这种没来由的感觉吓了一跳。 然后她就发现自己竟然已经潜伏在江湛的窗下了,动作快的惊人,甚至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想必屋子里沉浸在悲伤中的人更不会有丝毫感觉了吧! “阿璎,此次出征,凶多吉少。若是以后我都不能再回来了,那么你可莫要怨怪我不去看你。有人说人死如灯灭,也有人说人生在世,轮回不休。我不知道哪个是真的,哪个是假的。若是真有轮回,兴许我可以去找你。但若是没有,那么我就真的永别了。” “我活着的时候,至少可以惦记着你。我死了的话,也可以去寻找你。若是人死如灯灭,那么想想都觉得可怕。我会忘记了自己,也忘记了你。我不希望是这样的,因为我总觉得我们不可能就这么结束。相识快十年了吧?你活着的时候,对你我从来都是怨多于爱,恨多于恋。你欺我少年贫,狠心抛弃我的时候,我是真的恨。从来有想过那么美丽可爱的女孩子,心却可以那么狠。我想着总有一天要让你好看,让你臣服在我的脚下,向我忏悔你曾经的愚蠢和无知。” “可是到了最后慢慢长大,经历的多了,有了些小成就,回想起来,却觉得过于可笑。我到底想要炫耀什么呀?不过就是一场情伤而已,男子汉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至于和一个女人计较吗?我是真的有很长一段时间心灰意冷了。那时候我还是一直关注着你,大约是多年的习惯吧!我知道你去了邢州,知道你不止一次向人打听邢州毓家的消息。我不知道你们之间有什么关系,但是你感兴趣的东西,我便也爱屋及乌。于是便买下了那座本该废弃的荒宅,偶尔会过去小憩几日。” “同在一座城里,但是我从来没有去找过你,甚至冷眼看着你倚门卖笑、迎来送往,有时候会在心里冷笑:看吧,当年你瞧不上我,如今自己又好到了哪里去呢?那个时候,我一般都是很痛快的,有种报复的快感。可是过去之后,却总是会很伤心,自己也不晓得为什么会伤心。” “本来会一直这样下去的,我一边暗中关注着你,一边嘲笑着、讽刺着,然后自己暗自伤心着。可能过个十几二十年也就淡了,忘记了,不在乎了。我本来没有想过要出现在你面前的,直到你在太原街头拦下钦差为云家喊冤。那个时候,我的心里忽然一下子就乱了,有些害怕起来,隐约感觉到自己好像哪里弄错了。” “你瞒得太好了,这么多年来几乎从来没有露出过破绽,也许是我不够细心吧,竟然从来没有发现你不为人知的身世以及背负的痛苦和责任。那个时候,我想我是恼恨的,或许更多的是怜惜和心疼,但是却由于习惯,全都变成了怨怪。可是现在我却只怨自己,如果那个时候我能稍微放下一点儿骄傲,尝试着对你缓和一下态度,或许……我们也不会落得今日的结局。你说过让我不要给你报仇,可是我的心底的怨恨又如何能平复呢?你是知道了她的身份,所以才不恨的吧?可是我半生的伤痛却又该如何平复呢?” …… 他的声音渐渐低下下去,九微有些听不清楚了。也许是因为她的神情恍惚吧!因为她竟然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泪落如雨! 虽然她已经是府上的常客了,但也许是职业本能吧,所以每次去找江湛,几乎从来没有走过正门,经过通报,都是飞檐走壁施展轻功从天而降的。 当然,这次也不例外。 九微落在院子里的九曲回廊之上,这里正对着主屋的窗子。 屋中灯火通明,她看到一个笔挺的身影矗立在窗前,在灯火的映照下,手中似乎正拿着什么东西在端详。 虽然看到的只是一个剪影,但是那样认真专注的神情她几乎可以想象的出来。 一定是与雪璎有关系的吧! 这个时候,九微忽然感觉到心底泛起了一抹痛楚。她被这种没来由的感觉吓了一跳。 然后她就发现自己竟然已经潜伏在江湛的窗下了,动作快的惊人,甚至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想必屋子里沉浸在悲伤中的人更不会有丝毫感觉了吧! “阿璎,此次出征,凶多吉少。若是以后我都不能再回来了,那么你可莫要怨怪我不去看你。有人说人死如灯灭,也有人说人生在世,轮回不休。我不知道哪个是真的,哪个是假的。若是真有轮回,兴许我可以去找你。但若是没有,那么我就真的永别了。” “我活着的时候,至少可以惦记着你。我死了的话,也可以去寻找你。若是人死如灯灭,那么想想都觉得可怕。我会忘记了自己,也忘记了你。我不希望是这样的,因为我总觉得我们不可能就这么结束。相识快十年了吧?你活着的时候,对你我从来都是怨多于爱,恨多于恋。你欺我少年贫,狠心抛弃我的时候,我是真的恨。从来有想过那么美丽可爱的女孩子,心却可以那么狠。我想着总有一天要让你好看,让你臣服在我的脚下,向我忏悔你曾经的愚蠢和无知。” “可是到了最后慢慢长大,经历的多了,有了些小成就,回想起来,却觉得过于可笑。我到底想要炫耀什么呀?不过就是一场情伤而已,男子汉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至于和一个女人计较吗?我是真的有很长一段时间心灰意冷了。那时候我还是一直关注着你,大约是多年的习惯吧!我知道你去了邢州,知道你不止一次向人打听邢州毓家的消息。我不知道你们之间有什么关系,但是你感兴趣的东西,我便也爱屋及乌。于是便买下了那座本该废弃的荒宅,偶尔会过去小憩几日。” “同在一座城里,但是我从来没有去找过你,甚至冷眼看着你倚门卖笑、迎来送往,有时候会在心里冷笑:看吧,当年你瞧不上我,如今自己又好到了哪里去呢?那个时候,我一般都是很痛快的,有种报复的快感。可是过去之后,却总是会很伤心,自己也不晓得为什么会伤心。” “本来会一直这样下去的,我一边暗中关注着你,一边嘲笑着、讽刺着,然后自己暗自伤心着。可能过个十几二十年也就淡了,忘记了,不在乎了。我本来没有想过要出现在你面前的,直到你在太原街头拦下钦差为云家喊冤。那个时候,我的心里忽然一下子就乱了,有些害怕起来,隐约感觉到自己好像哪里弄错了。” “你瞒得太好了,这么多年来几乎从来没有露出过破绽,也许是我不够细心吧,竟然从来没有发现你不为人知的身世以及背负的痛苦和责任。那个时候,我想我是恼恨的,或许更多的是怜惜和心疼,但是却由于习惯,全都变成了怨怪。可是现在我却只怨自己,如果那个时候我能稍微放下一点儿骄傲,尝试着对你缓和一下态度,或许……我们也不会落得今日的结局。你说过让我不要给你报仇,可是我的心底的怨恨又如何能平复呢?你是知道了她的身份,所以才不恨的吧?可是我半生的伤痛却又该如何平复呢?” …… 他的声音渐渐低下下去,九微有些听不清楚了。也许是因为她的神情恍惚吧!因为她竟然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泪落如雨! 第189章 原府急召 他的声音渐渐低下下去,九微有些听不清楚了。也许是因为她的神情恍惚吧!因为她竟然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泪落如雨! 她是个没有感情的冷血杀手,怎么可以流泪呢?但是手掌上温热的液体却又作何解释呢? 姐姐,哥哥,其实都已经离她而去了。虽然那两个人在她的生命里扮演的或许是或有或无的角色,但是却又那么一瞬间,足以决定她的人生! 她抬手紧紧捂住嘴巴,转身飞奔而去! 跑得很远了,转过头去的时候,依稀可辨那窗前一点昏黄的光晕! 二更时分,江湛准备歇息了。 但却在这个时候,外面有人敲门。他有些不耐的起身问道:“何事?” “回将军,原大总管请您过去一趟,说是有要事。”门外的官家战战兢兢道,毕竟这个时候来打搅主人实在有些过分,可是原府却也是得罪不起的。何况此时来传话的还是原总管身边的得力亲信呢! 江湛顿了一下,以往每回出征之前都会暗中拜会他一次的,毕竟他不在朝中,很多事情还是有承蒙照顾的,不然朝中大元本就各怀心思,办事要是再拖拉一下,军饷粮草打个盹,那么在前线的他可真的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但是原太监可从来没有主动约过他,从来都是他主动拜会的,这次莫非朝中有什么变故?一念及此,江湛便也不再犹豫,走到屏风后的一架前摘下外袍道:“你去回话,我这就出来。” 管家领命,匆匆而去。 这个时候,城中已经禁宵,所以大街上空无一人,江湛骑在马上,在原府之人的引领下往皇城外边赶去。 马蹄声在石板路上敲出有节奏的声响,这样清冷沉寂的夜里,声声入梦!他本就是习惯了这样的凄清和寂寞,虽然前呼后拥,但是他却始终觉得只有自己一个人。 或许是习惯了吧,所以很少会意识到。可是就在这样的夜色中,他却忽然感觉到有一股子难耐的寂寥涌上了心头。下意识的回首,背后的长街黑漆漆的,即便是夜色深处的阴影里,也没有那么女子单薄却笔挺的身影。 这个念头闪过心头的时候,江湛不由得浑身一震。 这个时候,他竟然想到了九微,或许也可以唤她雪珞吧!那个拥有着和心上人一模一样的容颜,却性格迥异的女子。 说到性格迥异,其实也未必。她们同样都是那么的要强和坚毅,骨子里的冷硬比很多男子有过之而无不及吧!还有那种血脉里带出来的执着,无论是对于复仇还是执念! 他不知道为何会在这个时候想到九微,只知道在想到她的时候,心里忽然有些乱。 这么多年了,他从来没有允许过任何一个人如此接近过他的生活。但是那个女子,却是在不知不觉中走了进来。无论他怎样的刻意去忽视,她就在那里。几乎是只要一个回身的距离,就可以看到她。 他似乎已经习惯了,她突如其来的出现,然后毫无征兆的问他云焕的下落。 她的迷惘,她的痛苦,她的挣扎,他都是看在眼里的,但却也是束手无策的。那是蜕变过程中应该经历的,如果她可以挺过去,那么她便会得到新生。从此不再是那个恶贯满盈、善恶不分、冷血残酷的杀手,而是返璞归真,成为幼年时迷失于雪夜中的天真少女。 若是挺不过去,那么她或许会自己先崩溃吧。而他,却只能是一个旁观者。 毕竟,这个世间的任何女子,都与他没有关系了。 神思恍惚间,不知不觉已经进了原府。 即便是这么晚了,整个府邸依然灯火辉煌。 江湛被请到了偏厅,一脸慈和的原太监穿着一袭便服,歪在贵妃塌上打着盹,听到外面的脚步声时,微眯的眼睛缓缓睁开了,身子也缓缓坐正了。 “大总管,江元帅到了。”门外的人恭恭敬敬的回话道。 “进来吧!”带着几分女气的声音传了出来,看到门外那高大的身影由远及近,原太监脸上的笑容刻意舒展,想要将眸中的阴冷和愤怒掩去!这些年已经习惯了笑,对着所有人,长此以往,都已经将别的表情忘记了。 照镜子的时候,他会发现自己无论什么时候脸上都保持着一种和善仁慈的微笑,完美的已经不同于面具,而更像是一张真正的脸容。 “何事?”江湛走了进来,看到他轻袍缓带的样子,不由得有几分愠怒,难道大半夜的召自己过来只是没事找事? “你先别急,坐下。”原太监不慌不忙的拍了拍身畔的位置,这个位置,世间有很多人愿意倾尽全力,却也未必够得上,可是此刻,这个随意的位置就摆在眼前,只要跨上一步就可以够到。 可是江湛的眼中却没有丝毫的心动,而是定在原地,道:“你这个时候叫我来,该不会是为了考验我的耐心吧?” “自然不是,”原太监不急不缓道,随即抬起一只保养的很好的胖手,朝着外面扬声道:“带进来!” “是!”侍卫冷峻的声音传来时,江湛只觉得头皮一麻。这个感觉,就好像是在公堂上听到县太爷对衙役们吩咐带上犯人。 第190章 秘密关系 “自然不是,”原太监不急不缓道,随即抬起一只保养的很好的胖手,朝着外面扬声道:“带进来!” “是!”侍卫冷峻的声音传来时,江湛只觉得头皮一麻。这个感觉,就好像是在公堂上听到县太爷对衙役们吩咐带上犯人。 身后传来提提踏踏的声音,刺鼻的血腥味传来,江湛不由得皱着眉往旁边让了让。 却见两名侍卫拖着一个昏死过去的黑衣人大步走了进来,只听上面原太监吩咐道:“人放下,你们下去!” “是!”两名侍卫扔破麻袋一样将那黑衣人丢下,行了一礼转身出去了。 江湛不解的望着他道:“此人是谁?” 原太监嘿嘿一笑道:“你若是不知道,那我就更不可能知道了。” 江湛神色微微一变,思绪瞬息万变,心底有种不好的预感再次涌了上来。他的瞳孔不由得缩紧了,那瘫倒在地毯上的人影单薄虚弱,腰肢纤细,四肢修长,脑后秀发纠结着拖在地上,怎么看都是个女子的身形! 他忽地倒吸了一口凉气,有些不可置信的奔了过去,弯下腰将那人翻过来,借着堂上的灯火,却见那人满脸是血,根本就看不出来样貌,他的手指探过去,只觉得气若游丝。 原太监从座位上起来了,手里端着一盏茶,一手执着茶杯盖子,轻轻敲击着茶盏。走过来的时候,他忽地扬手,手中的茶水不偏不倚泼到了那黑衣人脸上。血污被冲开的那一瞬间,江湛忽然觉得心头像是被人狠狠扎了一剑。 这样熟悉的面貌,如此相似的濒死神情,虽然过去了很久,他却依然清晰的记着那一日破晓之时依偎在自己臂弯里没有了生命气息的雪璎。 “她怎么样了,你把她怎么样了?”他再也按耐不住心里的悲痛和怒火,大声咆哮道。因为太过愤怒,所以他的理智在这一刻消失殆尽,就在他的右手习惯性的按在腰畔准备拔剑之时,只觉得脖子上一凉,两把雪亮的兵刃已经从后面架在了脖颈更。 雪亮的刀锋映着堂上的灯火,生生的刺进了眼眸之中,头痛欲裂,像是宿醉刚醒,但是这份刺痛却让他的神志渐渐苏醒。 “谁让你们出来的?”原太监细眉一竖,有些恼怒道。 影卫很是委屈,忙道:“他对主人有敌意,属下……” “滚,没有我的吩咐,任何人不得进来,把门带上。”原太监却是一反常态的暴躁,两名影卫当即吓得屁滚尿流,走的时候不忘带上门。 江湛的手缓缓从腰畔放下,颤抖着靠近了九微冰凉的脸颊,用袖子轻柔的擦拭着她脸上的血水。 原太监幽幽的叹了口气,像是有些惋惜,又像是有些不甘,缓缓道:“你本是一把最锋利的兵器,可却这样的毁了,毁在了女人的手中。从今以后,百战将军,便只是大堂的一个传奇了。” 江湛缓缓抬起了头,眼中的痛苦像是暗黑的潮水般层层涌出,艰涩的说道:“这就是……你想让我看到的吗?摧毁了我,对你有何好处?” 原太监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像是听到了这个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一般,大笑声中他脚步蹒跚,像是喝醉酒了一般走过来俯下身两手按在了江湛的肩上,忽然哽咽着道:“我催毁了你?说着话你还有良心没?原平,你是我们江家唯一的血脉,自从得知你的身份之后我就费尽心机的栽培你、成就你,可是现在你却说我摧毁了你?而你呢,你都做了些什么?你从来没有为原家做过任何事,不但没有,你还改名换姓,连宗族都不要了。你处处与我作对,而我却再三忍让。明知道冼南归是我的对头,你却再三护着他!就连他要查太远云家的灭门案你都跟着起哄。冼南归是个白痴,是个二百五,放着好好的大少爷不当,放着养尊处优的好日子不过,非要在那里捣鼓那些没用的东西。可你呢,他看不明白的事情难道你也看不明白吗?无论是太原云家还是邢州毓家的案子,那都是出自一人的手笔。放眼天下,舍我其谁?” 他的手指颤抖着指向了自己的胸口,老泪纵横着,恨铁不成钢道:“你跟着瞎起哄,我能把你怎么样?我只有杀了他,杀了他,以儆效尤。云雪璎死了这么久,你却还是行尸走肉,我到现在才知道,从那时候你也就死了。” 他复又指着地上昏迷的女子,怒声道:“这个人便是杀她的凶手,如今她竟然胆敢来行刺我,虽然我不愿意相信是你指派的,但你却也无法逃脱嫌疑。最后一口气留给你,如果你能一刀将她了断,证明你从无二心,那么今天的事就当没有发生过。我们叔侄二人此后依然相安无事,井水不犯河水。可你要是做不到,那么,那么……” 他猛地闭了闭眼静,脸上显出几分狠厉和决绝,道:“你就走吧!长安不适合你。” 江湛愕然惊醒,失声道:“九微来行刺?” 原太监冷声道:“玄机楼培养的杀手忘了本,若是将她送还给穆嵘,想必他比你更会给我一个交代。” 江湛咬了咬牙,反手从怀中取出了一个小木匣子放到一边,然后将地上的九微打横抱起,缓缓站起身,对着原太监鞠了一躬,深吸了口气,沉声道:“今日过后,我们叔侄情分也算尽了。如今朝中沆瀣一气,我也无力扳回。你作恶多端,但我却碍于情面无法对你下手,倒不如挂冠离去。你,好自为之吧!” 说着转过身头也不回的大步而去。 “你、你不要兵权了吗?”原太监气急败坏的声音传来,但是江湛却已经消失在了灯火迷蒙的夜色中。 第191章 回光返照 江湛咬了咬牙,反手从怀中取出了一个小木匣子放到一边,然后将地上的九微打横抱起,缓缓站起身,对着原太监鞠了一躬,深吸了口气,沉声道:“今日过后,我们叔侄情分也算尽了。如今朝中沆瀣一气,我也无力扳回。你作恶多端,但我却碍于情面无法对你下手,倒不如挂冠离去。你,好自为之吧!” 说着转过身头也不回的大步而去。 “你、你不要兵权了吗?”原太监气急败坏的声音传来,但是江湛却已经消失在了灯火迷蒙的夜色中。 长安的夜色比太原城的夜色似乎多了几分瑰丽的色彩,可是时隔这么久,他的心境却似乎一模一样。 就好像又回到了那个时候,他终于战胜自己却未能挽回她的生命,抱着濒死的她走出阴暗的大牢一样。 这个时候,他忽然感觉到了宿命的力量。 多少年来,第一次感到了侵入心脾的挫败和失落。好像一下子,忽然间什么东西都不重要了。一个人的一生那么长,怎么可以如此虚度年华?男儿志在四方,不能封妻荫子,那也应该马革裹尸,战死沙场。 可是此时此刻,那些曾经在心头激励过自己的豪言壮语全都变得苍白无力起来。浮生将尽,再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激励到他了。 他抬起头,看到晦涩的天幕,沉重的就好像要压下来了一般。又是黎明将尽的黑暗,而他的心,也和那夜色融为了一体,似乎再也不会看到天亮了。 怀中的女子微微颤了一下,江湛立刻停下了脚步,当他看到九微的伤势时就已经明白她已经没救了,真的只是剩下了一口气。所以他并没有惊慌失措的急着去找大夫。 “是你……是你啊!”九微的声音微弱的几不可闻。 她从来都是盛气凌人、冷漠高傲的样子,当她虚弱的时候,便呈现出了一种女子特有的温柔。而这温柔和静婉,像极了雪璎。 江湛的心头开始滴血般的疼,他无比清楚的知道眼前的女子是九微,不是雪璎,可他还是心疼的无以复加。这个女子纵然冷血了一点,没有人性了一点,但是不可否认的是,她也有自己独特的魅力! 相处了这么久,他从来都不屑于去认真的打量她,其实是不敢。那样性情的女子世间少有,即便是不用看清楚容颜,就已经足以让人心动,如果再加上那张让他魂牵梦绕半生的脸容,他恐怕连自己都无法确定是否还能淡然处之。 刻骨铭心的相思纵容是爱情的一种,但是朝夕相处的陪伴又何尝不是呢?他从来就不是隐忍压抑的人,但是在对待感情的时候,他却往往比任何人还要克制! 可是有一点他很清楚,从始至终,他在对待九微的态度上从来没有过丝毫的克制。因为从一开始他就没有将她当成一个女人来看,直到后来她锲而不舍的追随才让他开始觉察到那个女杀手身上美好的一面。 相比于雪璎,她似乎更适合做自己的同伴。她是个由外到内都刚强的女子,杀伐果断,铁血手腕。他是欣赏她的,这与对雪璎的怜惜和心疼不一样,却殊途同归。 如今想到这个沉默的如同影子一般的女子就要死了的时候,他便觉得撕心裂肺的痛。 “是我。”他将她慢慢下滑的身子复又抱了起来,声音恢复正常,缓缓道:“我们现在就回去,小画还在等着你呢!” 第192章 不如归去 如今想到这个沉默的如同影子一般的女子就要死了的时候,他便觉得撕心裂肺的痛。 “是我。”他将她慢慢下滑的身子复又抱了起来,声音恢复正常,缓缓道:“我们现在就回去,小画还在等着你呢!” 九微喘了口气,苦笑着道:“我让小画给你留的信,想必……你还没看到吧!对不起,我终究没有能替姐姐报仇……对不起,我没能减少你的痛苦……” 江湛摇了摇头,柔声道:“雪璎临死的时候说过,不让我为她报仇的。而那些,也并不是我痛苦的来源。如今有你们,我已经很开心了。你不该这样自作主张、以身犯险的!” 他的眼中流露出的疼惜和温柔在这一刻却像针一样刺着她的心,那些东西,都是给雪璎的,他一定是把她当成雪璎了吧!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九微何曾这么矫情过?为何那样的介意,非要让他将自己和雪璎分开呢?难道,她真的那么那么的在乎自己在他心里的印象吗? 这样复杂的情绪,以前没有过的,所以她也不懂。 “我是九微,不是雪璎……”她眼睛一酸,泪水不由得夺眶而出,她艰难的抬起一只手遮住了眼睛,涩声道:“所以,你莫要这么看着我。” “我知道,”头顶上方,那人低沉而厚重的声音缓缓响起,“面对你的时候,我从未犯过迷糊。我一直都知道你是九微!”或许她看不到自己的神情也是好的,否则终究有些尴尬吧! 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的。心头的激喜无以言表,她喜不自胜,正欲说什么,却觉得心头一阵激荡,喉头一甜,一口血猛地喷出来,身子一软再也没有了半分力气。 江湛只觉得胸口一阵温热,就见大蓬的血花溅开,他心头一慌,双腿一软不由得跪倒在地,揽起九微瘫软的身子,急切的唤道:“九微,九微,你还好吗?” 缓了许久,她终于醒过神来,然而眼中却已经没有了丝毫光彩,刚才之所以能够完整的说完那么几句话,估计是回光返照吧! 这个时候,真正到了将死之时,她渐渐回想起了这么长时间来跟随他的最终目的。 还是想要和以往无数次一样再问一句,但是此时的她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只是眼巴巴的望着他。 这种眼神江湛看到过无数次,所以即便是九微此时此刻说不出话来,但是也能猜出来她想表达的意思。 “云钥并没有死!”他沉声道,“只是我答应过他不要告诉你!” 九微的眼中流露出炫目的光彩,这种神情让她原本死气沉沉的脸容映出了几丝活力。但是很快的,那种灰色的死气渐渐蔓延开来,她的眼睛缓缓闭上,至此,再也没有任何气息。 江湛没有说话,也没有疯狂的大叫,而是将这个浑身冰冷满是鲜血的女子紧紧抱在了怀中。 他是一个自私的人,因着自己的缘故,一直冷落她、无视她,现在她死了,以后再也不会有人突然冒出来缠着他询问云钥的下落了。 仰头望天,心里满满的都是空旷的寂寥。他忽然有些怀念起少年时候在天山的日子,如今既然已经将一切都放下了,那不如回去吧! 但是寂静的夜色里,没有一个人回答他。怀中那原本温软的身躯也渐渐变得僵硬冰冷,再也没有了丝毫的生命气息。 冰凉石板路上的寒气顺着他的膝盖蔓延,丝丝缕缕,游走在他浑身的血脉中,像是要将他整个人都完全冰封一般。若是人的思想也可以被冻住,那么倒是省去了无数的悲伤和烦恼。 但是他的思想虽然是灵活的,可是,脑海中却似乎已经麻木了,这个时候,他感觉不到丝毫的悲伤或者难过,淡然的有些诡异。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若是所有人都信奉这句话的话,那么世间必然会少去了许多的乐趣。 之前的江湛是不相信的,可是雪璎死了之后,他便渐渐有些认命了。 如今,卸去了一身的荣耀和职责,也褪去了尘世最后的牵挂和照拂,这十丈软红的纷繁世间,似乎再无他可留恋之物了。 遥远的天际似乎传来了悠长的牧笛,他的神思变得有些恍惚,脑海中浮现出了那在魂梦深处无数次闪现过的皑皑白雪和茫茫草原,天山深处,那里才是他最后的归宿吧! 尘归尘,土归土,终究,他在这世间走了一遭,却还是要回到那里去! 第193章 心事无人知 回到天山已经十天了,原本以为见到师父之后或许心情就会平复,但是没有想到,一切终归还是和以往不同了。即便是有师父的开导和宽慰,她的心却也再无法平静下来。 “姑娘,今日天气不错,不如出去走走吧?”雁翎子见她闷闷不乐,走过来劝慰道。 伊娜尔默默点了点头,任由雁翎子扶着往外走去。 期间雁翎子同她说了几句话,但是她一直心事重重的样子,所以竟似乎都没有听到。雁翎子无奈,扁了扁嘴便不再说话了。 “啊,你身子本来就弱,怎么反倒往这风口走?”本来想带着她到开阔向阳的山腰去俯瞰苍绿大地上的羊群和牧马,可是没有留意到她却一言不发的往山口走去,雁翎子不由得疑惑道。 伊娜尔像是刚刚回过神来,睁着一双水雾濛濛的大眼睛,似有几分无辜道:“无妨吧?” 说着眼睛不由得又瞟向了山道口,雁翎子你俊不禁,不由得笑道:“原来你是想看到……”一念及此,心头不由得一阵酸涩,竟是再也说不下去了。 先前在同心院,几乎时时处处都可以碰到他,本该是欢欣的,喜悦的,但是每每心底泛出来的苦涩却几乎能将她吞噬。爱而不得本是一种痛苦,那么爱而不能又该如何呢? 她雁翎子从来就不是那种隐忍不发委屈齐全的人,可是天晓得为何却让她在感情上变得这样的无奈和痛苦?她可以爱上任何人,却偏偏不能去爱上他。只因为他是伊娜尔的男人,而伊娜尔是她这一生都不能背叛的人。 若她好像以前一样只是洛迦圣女,那么以自己的身份即便是不能成为王妃,但是成为一个妾侍也不是不可能的。毕竟,她就不信墨夷与她的情分全都是因为伊娜尔。 若是墨夷得不到伊娜尔,那么就算是三宫六院也无所谓啦,总是都不是挚爱。可是现在他得偿所愿,那么其他的女子,包括自己还有谁再能入得了他的眼? 她也知道这样的嫉妒和煎熬只会如同毒药般荼毒着自己的心,但是却又没有办法去解脱。 总算离开了洛安宫,离开了晏城,这些日子终日都不会碰见,那心底深处火烧火燎般的痛终于少了几分,没想到今日一念及此,想到那个人的时候,心头竟然又复灼痛起来。 雁翎子话虽然没有说完,但是伊娜尔却也已经惊觉,不由得很是气恼,脸颊微红道:“你说什么呢?我看他做什么?走,还是和以前一样,站在高处去看草原看牛羊看牧马!” 说着不由分说挣开雁翎子的手转身而去,脚步轻盈沉稳,竟好像一下子痊愈了一般。雁翎子也匆忙回过神来,叫了一声你等等我追了上去。 以往的时候,心无旁骛,只要是在风和日丽的时候站在山坡上看着那远处蜿蜒的河流以及绿莹莹的草地、云朵般的羊群,耳畔听着悠扬的牧笛声,那么心情一定就会好起来。 可是这个时候,同样的景象,同样的地方,心境却是大不一样了。看天看地看云看水,可是却依然心不在焉。 落日熔金,夕阳如同一张大网将世间万物尽皆笼罩其中。 “回吧!”她抬手遮住耀住了眼睛的光芒,对身侧的红衣少女道。 “是!”雁翎子低低回道。 此时出发,等回到住处的时候,天色应该已经完全黑了,所以不能再延迟。 两人一言不发的往回走,峰回路转,不多时便又回到了那个山道口,但凡上山来拜见女隐侠或者下山离开的人,都是要经过此处转路的。 就在这个时候,那山道口赫然站着一人,负手而立,像是等了许久的样子。 雁翎子心头一喜,正欲开口却不由得怔了怔,揉了揉眼睛,才发现自己眼花了。 那是一个身形颀长的高瘦男子,通身打扮都是中原人士的样子,一袭蔽旧的蓝衫,像是穿了许久,已经有些破旧了。但即便只是个背影,也能看出那人绝非寻常之辈。 “师……师兄?”却听一边的伊娜尔有些迟疑的开口,像是终于确认了一般,提起裙摆迈着欢快的步子奔了过去。 师兄?雁翎子心下更加疑惑起来,她什么时候有了个师兄?为何自己都不知道呢? 第194章 别后重逢 师兄?雁翎子心下更加疑惑起来,她什么时候有了个师兄?为何自己都不知道呢? 雁翎子有些不敢置信的望着眼前的男子,失声道:“原平师兄,你……你怎么回来了?” 虽然这男子的面目似乎有些陌生,但是在看到的第一眼,她就已经想起来了,在长安的时候,她与他有过数面之缘,而且……应该过往甚密吧?大约是离开太久了,所以才记得不太清楚吧! 雁翎子也恍然大悟,想起来那个人就是百战将军江湛,伊娜尔却是与他相识,只不过经年未见,所以一时间认不出来了。不过大唐的将军出现在天山,却有些奇怪了。 “我不是说过吗,总有一天会回来看你的。”江湛淡淡一笑道。经年不见,他好像憔悴了许多,脸上再也不见昔日那种豪迈与得意了。 伊娜尔心下一酸,想着定然是发生了什么事吧,却又不好过问,只得装作欢喜道:“那自是极好的,见过师傅了吗?” 江湛点了点头,道:“已经见过师父了,听她老人家说你出去了,我想着天色很快就不早了,便出来寻你!” 伊娜尔心下涌起了一阵感动,有些欢喜道:“多谢师兄!” 就在这时,听得有脚步声由远及近,不由得回过头去,却见一身华服的少年正沐浴着金色的夕阳往山上而来,正是墨夷。 没想到他会突然出现,伊娜尔竟然有些不知所措起来。那日无意间窥见的情景历历在目,但却又怎么也开不了口去问,那些事情藏在心底像是无数小虫子一般啃噬着她,终日不得解脱。 无数次都想要杀回去扼住他的脖子质问,为何要那般欺瞒与她?早知道终会有那么一日的,可是毕竟新婚才没多久,他竟然便那样对她,以后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可是内心的矜持和骄傲却又死死的按捺住她的冲动,让她不得不一次次的冷静下来,继续那种万蚁蚀心的感觉。 她一直等着他来解释,却又害怕面对他无力苍白的解释,一直矛盾着,可是偏偏却在此刻,他就这样毫无防备的出现了,一时间又惊又喜却也又怒又怨。 江湛自然是看出了她眼底的复杂情绪,微微一笑,俯下身轻声道:“你的夫君来了,难道要避而不见?” 他刚回来就听师父说了伊娜尔嫁给洛迦王子墨夷的事,倒也不是很惊讶,在长安的时候也与墨夷和伊娜尔在公共场合见过以及,那少年不经意间瞥向少女的热切眼神即便是外人的他也能感受到。 只是没想到他竟然有勇气娶了族中的圣女,而且成功了。 “我……”见他已经知道了,伊娜尔更加难为情起来,她自然不能告诉江湛自己夫妻之间闹的小别扭。 墨夷看到了几人,不由得加快了步子,人还没到就大声叫道:“伊娜尔,伊娜尔……” 满腔刻骨的相思欲诉,却因为有外人在只得生生忍住。 她离家出走本来就是因为生他的气,后来慢慢也气消了,只想等他快点来给自己一个解释,但是十数日过去了丝毫不见人影,而自己却一直活在煎熬中。现在乍见那人出现,心头真如打翻了五味瓶,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若是私下里相处,或许还好解决,可是此刻江湛在,她便觉得尴尬起来,也不想理睬,头也不回道:“我们走!” 江湛依稀猜出定是夫妻两人闹矛盾呢,可是作为外人也不好劝,这个时候,自然是要顺着女孩子的,不然只会适得其反,于是点头道:“走!” 墨夷愣愣的望着魂牵梦萦的心上人对自己视若无睹,反倒和一个陌生人走了。 不,那个人他认识。出使大唐之时有过数面之缘,隐约知道伊娜尔与他交情匪浅。 这个时候,在长安的往事顿时浮现脑海,他自然还是知道一些的,她有个青梅竹马的恋人在长安为官,莫非,便是那人?当年她滞留长安两年,回来后就如同变了一个人似的,好在并未在沉浸于往日悲伤中,所以他以为她是放下了呢,可是谁承想,那人竟然从中原找到了洛迦? 一念及此,他整个人觉得都不好了,立刻冲上前去拔下腰间的佩刀,怒声道:“我不管你们以前是什么关系,如今伊娜尔已经是我的妻子了,你再也不能与她有任何纠葛。” 江湛忍俊不禁,回过头来道:“莫非阁下要与我决斗?” “决斗?”墨夷怔了怔,不由得望过去,却见伊娜尔低垂着眸子,竟似与自己无关一般,他不由得很是难过,重重点头道:“决斗就决斗,我要是输了,就以死相谢。要是赢了,你便将伊娜尔还给我。” “殿下!”一边的雁翎子惊呼出声,来不及阻止时江湛已经爽快的答应了。 伊娜尔狠狠的跺了跺脚,竟似万分气恼。 雁翎子奔过来,扯着她的袖子道:“姑娘,你就这样任由他们胡闹吗?” 伊娜尔冷下了脸,道:“ta这样做,致我于何地?既然如此,我又管他作甚?” 说话间,那两人已经动起了手。江湛的实力她自然是知道的,不过也相信他不会下重手。可是雁翎子却担心不行。 第195章 误会一场 不出十招,墨夷就败下阵来,金刀崩落在雪地上,发出惨淡的光芒。 伊娜尔表面不动声色,内心却是愤怒懊悔不已。 江湛微微一笑,道:“愿赌服输?” 墨夷满目凄然,抬头望向伊娜尔,见她丝毫不看自己,心头霎那间冷如冰雪,捡起脱手的金刀就往脖子上抹去。却见银光一闪,伊娜尔掌中的软鞭不知道何时出动,已经不动声色的卷住了他的刀刃。 江湛走过来,道:“冒犯了,墨夷殿下。”然后躬身行了一个礼,道:“小夫妻之间有了什么矛盾,还是说清楚的比较好,切不可冲动,更不能把姓名不当回事。幸好我只是伊娜尔的师兄,不然的话,你这样冒失,恐怕是赔了夫人又输了自己性命。” 说完对雁翎子使了个眼色,然后说道:“你们慢慢聊,我们就先走了。” 雁翎子咬了咬唇,即便是百般不舍,但还是跟着江湛走了。 伊娜尔收了银鞭,叹了口气,正欲跟上前面的江湛和伊娜尔,却忽然听到风声一紧,便有一双手臂从背后紧紧搂住了她的腰。 “你……”她蓦地一惊,身子一震,不由得战栗起来。 墨夷紧紧的抱着她,像是失而复得的珍宝一般,呢喃道:“我错了,伊娜尔!” 伊娜尔心头一酸,不由得又想起了那天看到他和丽雅那般亲密的情景,原本稍微软下的心肠不由得又硬起来了,使劲甩开他的手臂,退到一边,喘着气道:“你不要碰我。我自是无理取闹,与你何干?” 墨夷想到那天吵架时候的情景,忙上前认错道:“那天是我太冲动了,你身体不好,肯定脾气也会不好的,定然是我说错了话,所以你才会生气的。好了,都过去了,跟我回去吧!以后我再也不会对你说重话了。” 到了今天,他还是对自己所做的事绝口不提,而将过错都推到了自己身上?伊娜尔怒极,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是喘着气,颤着手道:“你好,你好啊,倒成了我的错?我是那种随便发脾气的人吗?” 墨夷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但是看她气成那样,却又不由得心疼,可是又怎么也想不出来到底自己做错了什么事。 伊娜尔见他依然一副迷惑的样子,不由得冷冷道:“你若是对我不满意,就提前说。不用背着我偷偷摸摸,那样别人知道了我的脸往哪里放?” 墨夷更加困惑起来,抓着头发道:“偷偷摸摸?伊娜尔你说什么呢?” 见他还在装,伊娜尔再也忍不住怒声道:“你和丽雅偷偷摸摸在一起,以为我不知道吗?” 墨夷一下子愣住了,确实猛的回过神来,想起那日的情景,的确是有些端倪,他不放心在丽雅的陪同下去探看,就觉得她似乎有些不对劲,还以为是病发了呢,却原来是…… 一时间只觉得又惊又喜,惊的是那日的事竟然被她发现,喜的是原来伊娜尔却也会吃醋。而自己也确实太过大意,既然当时她已经起疑,那么就当把事情说清楚,而不是任由她一直误会。 其实说穿了也没有什么,自己在城外练兵时不慎摔落马背,腰部受伤,正好丽雅去军营探望父亲,随后便陪他一起回城。可是因为怕伊娜尔知道自己受伤后担心导致加重病情,所以回宫之后也没有去同心院,而是在以前的寝宫留宿。丽雅不放心他一个人,便自告奋勇留下照顾。 丽雅是大将军的女儿,英姿飒爽,豪迈不羁,平素相处的也不错,所以便答应了,只是没有想到竟然被伊娜尔不慎撞破,还以为是他与丽雅有了别的关系。 得知真相后她又愧又,只怪自己太过小心眼,当下便原谅了他那日的言行,第二日就陪同墨夷回宫了。 第一百九十六章 、喜得贵子 就在他们回宫之后,青狼因为过分激动的迎接,扑过去的时候吓到了伊娜尔。墨夷坚持要召太医来看,结果竟然意外得知伊娜尔怀有身孕已经两个月了…… 此后时间过得很快,因为对于两个年轻人来说,都是非常新奇和惊喜的一件事。 有一个小生命即将降生,这是伊娜尔怎么也没有想到的事。甚至在当初嫁给墨夷的时候,也没有意识到自己竟然有一天会成为人母。 墨夷和以往一样,由于战事越来越吃紧,所以要经常到城外军营去。但是一有时间他就会立刻回来探望伊娜尔。她在养胎的这段日子里还算平静,只是爱大夫说她身体太过虚弱,主要是后天不足,所以如果以后孩子好好养的话,倒也不会遗传,让他们尽管放心。 时间一天天的过去了,伊娜尔的肚子也越来越大。终于有一天,墨夷在城外校场的时候,宫里有人前来报告,说是王妃将要生产。 墨夷当即快马加鞭往回赶,同心院外面围满了人,都是前来帮忙的宫人。风尘仆仆的墨夷刚一过来就被几个嬷嬷拦住了,说是女人生孩子不洁,男人千万不能靠近。 墨夷自然不相信这些,他也从来不知道生孩子是怎么回事,只知道每个女人都可以生的。但是屋里却传来伊娜尔揪心的尖叫声,已经到了声嘶力竭的地步。他不由得很是担心,大叫道:“到底怎么回事?王妃不是生孩子吗?怎么会那么痛苦?” 一边的嬷嬷忍不住失笑道:“殿下自然不懂这些了,哪个女人生孩子都不痛苦?挨过去了就好了。王妃本就身娇体弱,这会儿有些气力不济也很正常……” 嬷嬷话音未落,墨夷就已经风一般的冲进了院中,谁也拦不住。 产房里一片混乱,他根本就帮不上忙,只得站在角落里尽量不挡着大家,伊娜尔躺在宽大的卧榻上,寝具上满是献血,她整个人竟像是打了一场仗一般虚弱,脸色白得像纸。两名产婆正在按揉她的腰侧帮助生产,她眉头紧皱,先前还能痛呼出声,到了后来声音已经越来越虚弱。 墨夷第一次亲眼看人生孩子,竟像是被吓住了一般。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耳畔忽然爆发了嘹亮的婴儿啼哭声,几个宫女一齐欢呼道:“生了,生了!”大家争相去看孩子,墨夷却没有动,而是激动万分的抱住了伊娜尔。 在孩子出声之时,她已经虚脱了。 浑浑噩噩中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她才渐渐感觉到有了些许的力气,睁眼一看,已经不见满屋子忙乱的人影了。她微微侧过头,看到墨夷怀里抱着襁褓中的婴儿站在南窗下逗着玩。她不由得微微笑了,刚刚出生的孩子,哪里会有什么反应呢? 大约是感觉到了她的注视,墨夷猛然回过了头,不由得欣喜至极,叫道:“伊娜尔,快看我们的孩子。”他奔过来坐在了她的身边,把孩子凑到面前给她看。 “咦,怎么眼睛没有睁开呢?睡着了吧?”看到这个皱巴巴的肉球的时候,伊娜尔不由得惊呼道,毕竟在她的印象里,小孩子可都是非常活泼可爱的那种,所以看到眼前这个五官都不甚明朗的肉球时,难免会有些心理落差。 但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当她的手触到襁褓时,内心就涌起了一股子触动。“是个女孩子吧?” 第一百九十六章、我要我们在一起 但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当她的手触到襁褓时,内心就涌起了一股子触动。“是个女孩子吧?” 墨夷笑着把她扶起来靠在自己胸前,道:“听说小孩子刚生下来都是闭着眼睛的,”然后他微微俯下身低声道:“不过我悄悄掰开看了,黑色的眼睛,像你一样漂亮。但却不是女儿,而是个儿子。” 此时此刻,经历了分娩的痛苦之后,儿子女儿对于她来说并没有多大的意义,反正都是自己辛辛苦苦生下来的至亲骨肉。她从墨夷手中接过婴儿,轻轻的抱在胸前,心里头被一种祥和的喜悦填满了。 这一刻,心头原本充斥着的那一块空白的迷惘,似乎都已经但若云烟了。 她垂下头,温柔的凝视着那张看不出面容的笑脸,呢喃道:“儿子的话应该像你,可是怎么看上去一点儿都不像呢!” 墨夷忍不住笑着搂紧了她道:“现在自然看不出来了,但是长大了,自然英武非凡,毕竟,有其父必有其子啊!” 伊娜尔也笑了,轻轻依在他怀中,有些感慨道:“真的就像做梦一样,我们一家三口居然还可以在一起。那个时候,我本来以为,以后怕是再也见不到你和孩……”不等她说完,墨夷的手掌已经掩住了她的口,神色肃穆而郑重道:“不要说这么丧气的话,伊娜尔,我们经历了那么多坎坷波折才终于在一起,我不许你放弃。你说过的,我们都不会死的,难道你忘了吗?” 伊娜尔轻轻拿下了他的手,抬起了眼睛,满含深情的凝视着他道:“我说的是认真的,我的身子自己清楚,趁着这会儿还清醒,我要你答应我,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我……你也知道的,说不定哪一天我昏睡过去后就再也醒不来了,所以有些事情还是要提前交待的,不然恐怕就来不及了。你要照顾好自己,保护好孩子,别难过,你比我坚强,勇敢,所以你定能负担的起这些责任和重担。我在你身边,不能帮上你任何忙,只能成为负累。我希望以后能有一个姑娘像之前的我那样,可以和你并肩作战,与你分担面对的一切艰难困苦。你要像爱我一样爱她……” “不会的,再也不会了。别说傻话,”他的声音变得悲伤起来,“我不坚强,也不勇敢,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人。而你是我所有力量的源泉,就是因为有你,我才得以变得与众不同。我只要你活着,只要你活着,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你想让我变成什么样的人,我都能做到的……” 说到这里,他隐隐感到了一种恐惧和不安,虽然紧紧的拥抱着她,但是却依然清晰的感觉到似乎随时都会失去一般。 “我知道你是不会让我失望的,即使我不在了,你也要向我在的时候一样坚强。你现在这样说,让我怎么放心的下?我……咳咳咳,”心头一急,不由得咳嗽起来。 “别说了,什么都别说了,现在就好好的休息吧!”墨夷心疼不已,不能够再听她说出任何割裂心肺的话了,忙扶着她躺下,一面反复的重复着:“我们都会好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们要在一起,一起带大我们的孩子,会好的…… 第一百九十七章、兵临城下1 伊娜尔抬起眼睛,看到他眸中隐约流露出的无助和恐惧,心里不由得一疼,眼前这个高大英挺的男子,其实他的心灵还是很脆弱的,并不像外表那样刚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还是个少年!即便已经为人父了,但依然没有能够成长为独当一面、不惧未来、不畏生死的男人。 她轻叹了一声,呢喃道:“我都知道的,他们都在与你为难。是不是?你会不会后悔,曾经不顾一切的想要和我在一起?” 墨夷怔了一下,没料到她竟然会在此刻问出这样的话,不由得苦笑道:“怎么这么问?我又何曾会后悔?我的处境很好的,没有人与我为难。别胡思乱想了。” 她侧躺着,将孩子拥在臂弯里,抬手轻轻的拍抚着襁褓中的孩子,低低道:“如果我们没有在一起,那么如今的我就有力量可以与你并肩作战,面对困境,你也就不会这么孤独了。” 很奇怪,一直都听说小孩子爱哭爱闹,有时候很惹人厌,可是这个小婴儿在她的怀中竟然不哭也不闹,眯缝着眼睛,竟似在认真的聆听他们的对话。 “伊娜尔,我做任何事都是心甘情愿的,我虽然少了一个战友,但却多了一个好妻子。现在你还给我生了一个儿子,我们已经有了属于自己的家。这还不够吗?”他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想要安慰她。 可是他却连自己都无法宽慰,她又如何看不出来呢?可是如今的她又能做什么呢?他还太年轻了,没有经历过多少大风大浪,所以如今外面的形势让他有些应接不暇,不是没有想过找个人倾诉,但是面对娇妻稚子,却终究是只能保持缄默。 如今,她唯一能做的便是不令他分心吧! 不知不觉就又神思恍惚了,回过神的时候,他的身影已经不在屋中了。 “雁翎子,殿下走了多久?”睁开眼睛看到雁翎子站在窗前忙话,忍不住问道。 “殿下走了好半天了,他这次是……”雁翎子忽地欲言又止,没有再说下去。 “他这次是什么呀?”伊娜尔很是疑惑,不由得问道。 雁翎子犹豫了一下,道:“他带兵打仗去了,说无论如何都要保住晏城。否则,洛迦王朝就有危险了。” “又是战争?唉,雁翎子,孩子呢?”她坐起身来,雁翎子忙拿过一块头巾给她裹上,道:“在隔壁的婴儿房呢,你现在还不要走动,万一吹风了见凉了,以后可是要落下病根的。你别下地,我过去抱来吧!”然后不等她答应就奔了出去,不一会儿便抱着孩子进来了。 伊娜尔接过雁翎子怀中的襁褓,看她似乎很困倦的样子,眼睛都快睁不开了,便挥了挥手道:“这些日子,你忙前忙后也累坏了。一个小姑娘家,却要操心这么多的事,我实在过意不去。现在没有什么事,你去休息一会儿吧!” 雁翎子有些不放心,道:“可是殿下交待了,一定要我好好看顾着你们母子,怎么能轻易走开呢? 伊娜尔微微一笑道:“你何曾这么听他的话了?竟然连我的话都不听了?” 雁翎子似乎有些尴尬,脸颊不由得红了,却并没有像以前那样狡辩,微微垂下头道:“那我先下去了,有什么事你让人叫我。艾蜜儿就在外面廊子里呢!” 第一百九十八章、兵临城下2 伊娜尔点了点头,抬手轻抚着婴儿的背。当她把这个小东西贴到胸口的时候,就觉得一种前所未有的暖流自心底升腾而起。她自幼并没有与亲生父母相处过,但是毓家给她的温情和关怀却丝毫未见少。 在她的心目中,毓家人就是她的亲人。 之后也发生了很多事吧,可是都已经过去了,为何还要去想呢?如今她也是做母亲的人了,有了自己的孩子。那么,便是要为丈夫和孩子做打算的,自己昔日忘却的记忆其实也都无关紧要了吧! 可是如今洛迦王朝内忧外患,晏城风雨飘摇,她的孩子,面临的将是怎样的未来呢?望着怀中沉睡的婴儿,她的心开始陷入了迷茫。 此后每一日,她都谢绝了奶娘和侍婢们的好意,和雁翎子亲自照顾孩子。别看那么个小家伙,照顾起来却是颇为费力,擦洗、喂奶、换尿布,还要注意他什么时候饿了,应该吃多少,什么时候闷了要抱出来晃一晃,什么时候又要尿了…… 因为有了孩子,即便也是和以往一样在同心斋数日子,但却觉得快了许多。只是她也清晰的感觉的到,自己似乎越来越虚弱了。 很快就到了出月子的时候,襁褓中的婴儿也渐渐眉目清楚了,他有一双点漆般清湛的眼睛,亮的如同天上的星辰!可是,墨夷依然没有回来,只是不时会有侍卫来捎回他一切安好的消息。 夜色渐浓,一边的雁翎子趴在椅子上睡着了,她却丝毫没有睡意。木摇篮随着她的晃动悠悠的荡着,柔软的被褥中躺着的婴儿似乎对这样的运动乐死不疲,眉开眼笑的扑棱着小手去抓她的袖子,嘴里哼哼唧唧咿咿呀呀的不知道在说什么。 她不由得微微笑了,看到他笑的时候,似乎所有的悲伤烦恼和忧愁都会烟消云散。她忍不住弯腰将婴儿抱了出来,这个时候的孩子骨头都是软的,抱的时候要异常小心。 她把他放在膝上,用手臂轻轻的搂着,让他得以有个舒服的睡姿。婴儿咧开嘴笑着,胖乎乎白生生的小手去抓她垂落的秀发,她笑着俯下身用脸颊去蹭他软乎乎的脸,呢喃道:“宝宝快快长大啊,等你父王平安归来,我们就去天山看望你师祖还有师伯,那里还有个小姐姐可以陪你玩呢!等你以后长大了会走路了,我们就去中原看望你舅舅,让他教你武功,以后谁也不敢欺负你!小宝宝,你听得懂娘说的话吗?” 婴儿依旧傻乎乎的笑着,撅起肉嘟嘟的嘴唇亲她。这是最明显的表达喜爱的方式,即便是对于不同言语的婴儿。 她从自己脖颈上摘下那颗曾经就过他和墨夷的七彩琉璃珠,给他戴在了脖子上。 她像天下所有的母亲一样,给他喂奶、洗澡、哄着他睡觉。在她的精心照料和抚养下,孩子一天天的健康成长着。 她一边抚养着孩子,一边等着他的消息。 那个男人,如今是她所有的信仰和依靠,有了他就有了家,就有了以后的未来。 她足不出户,更别说洛安宫。所以关于外界的消息都是由雁翎子源源不断的传来的。 可是她不知道,雁翎子却隐瞒了很多。 雁翎子没有告诉过她洛迦节节败退,也没有告诉她洛迦王病中,危在旦夕更没有告诉她敌军已经越过了天山,此次大举进攻,此刻已经兵临城下,晏城岌岌可危,而退兵的唯一条件竟是……竟是……这些她都不能说,也不敢说。 第一百九十九章、父王驾崩 雁翎子没有告诉过她洛迦节节败退,也没有告诉她洛迦王病中,危在旦夕更没有告诉她敌军已经越过了天山,此次大举进攻,此刻已经兵临城下,晏城岌岌可危,而退兵的唯一条件竟是……竟是……这些她都不能说,也不敢说。 孩子向来都是很乖的,可是这一晚上却哭闹个不停。伊娜尔让人请了大夫来看,并没有生病的迹象。可是她依然放不下心来,以往只要她看着就会乖乖睡着的。 可是今晚无论她怎么哄都无法离开摇篮半步,只要看不见她婴儿就会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哭。她没有办法,只得彻夜不眠的坐在摇篮前守着他! 睡意袭来的时候根本无从察觉,恍惚中感觉似乎有人来了,她挣扎着惊醒,揉了揉眼睛一看孩子好端端的睡着,这才舒了口气,正欲坐下的时候忽然身子一震,有人站在她的身后。 几乎在同时,还来不及回头却被人从背后紧紧的抱住了。 “你回来了?”她有些欣喜的开口道。 身后的人没有回答,她只觉得腰间那双手臂箍得更紧了。他的呼吸喷在脑后耳侧,半边脸都红透了。她有些羞赧的别过头去,看到那张熟悉之极的英俊脸庞时,心头顿时如同小鹿乱撞,以前在一起亲密的时候也都习惯了,可是许久不见对于这样的场面竟然有些无法适应起来。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都不让人说一声呢?”她软语娇嗔,试探着想要从他的怀抱中挣脱。 但是他的拥抱却并没有因为她的一点儿小挣扎就有丝毫的松动,反而抱得更紧了。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不安和悲伤,让她不由得顿住了。 有滚烫的液体坠落,滑进了她的后颈。“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她有些不安的问道。他把头埋进了她的发间,滚烫的热泪不住的滴落,如火似的灼烧着她的肌肤。 “你说呀,求求你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她 再也忍受不了这样沉寂的煎熬,嘶声喊道。 他的手无力的松开了,她转过身正对着他。不记得分别两个月还是三个月了,原本巴掌大的婴儿已经长开了不少,窗外的树叶子也凋零的差不多了。 如今再次相对的时候他虽然还是那样的俊朗英武,但是脸容却已经憔悴不堪,整个人都似瘦了一圈,眼窝深陷,目中满是血丝。他微微低着头,那种无助和茫然的悲伤样子让她不由得心疼起来。 “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你都要说出来,不要闷在心里。”她张开手臂拥抱着他喃喃道。 他任由她抱着,身子微微发颤,压抑着哽咽道:“伊娜尔,父王……父王走了,就在今天……”他的泪水不住的滴落,浸湿了她后背的一片衣衫。 她的身子不由得一震,眼圈立刻红了,轻抚着他的背,本想安慰几句,但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过了许久,她听到他的声音好像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一般,缓缓送入了耳中,“伊娜尔,如果城破了,我们三个人就一起死吧!” “不,不会的,晏城是洛迦王朝的都城,怎么会这么快被攻破呢?”她失声道,一面不住的摇头,“你向来都是很乐观的,怎么会说这样的丧气话?” “我不想,我也不想啊,”他的神情颓丧绝望到了极点,像是随时都会崩溃的样子! 第二百章、终得相见 “我们已经过了大漠,再越过雪原,就离洛迦王朝的晏城不远了。”两匹健马在冰天雪地中并辔而行,左首拿命披着红色斗篷的女子带着几分兴奋的神色叫道。 与她同行的那个黑袍男子衣袍烈烈鼓舞,长发飘飘若飞,冷峻的面上一双眼睛却是微微闭着,像是睡着了一般。 鲜衣女子侧头看了眼同伴,道:“我们在天黑之前若找不到住处,就只有露宿了。所以还是快点赶路吧!” 黑袍男子不点头也不摇头,而是快马加鞭,不一会儿就跑到前面去了,鲜衣女子忙惊叫一声,追了上去。 雪海无垠,一眼望不到变,也不知道何时才能赶到。 小芳都有些怀疑是不是走错路了,不然的话怎么这么久了也不见人烟?她知道他会去洛迦,因为主人说过,他的妹妹在洛迦,所以他迟早是会去的,而她最后的任务,便是安全护送他找到妹妹。然后她便可以回到长安,带着主人给她的赏赐回家度日了。 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洒在冰雪上,竟是万分的妖娆瑰丽。红日西坠,缓缓的悬浮在地平线上,此时只剩下一大片的血红色。 小芳忽然看见落日下的地平线处,一个黑点在缓缓的移动,或许并不是因为缓慢,而是离得太远了,而且茫茫天地尽头就只有那么渺小的一物。 黑点渐渐清晰,却原来是一匹马,正朝这边飞奔而来。小芳正自诧异的时候,却忽然发现那马背上还伏着一个人, “穆公子,前面有一匹马过来了,马上还有一个人,不知是死是活,我们过去看看吧,或许是从晏城来的呢,倒是可以问问路。”小芳勒住了马道。 黑袍男子也勒马,侧耳倾听,寻找那声音的来源。 “过来了,哎呀,这马跑的太快了,我怕是拦不住呢!咦,那马上的是一个姑娘,难怪不动,却原来是手脚都被绑着呀!”小芳高声叫道。 黑袍男子凝然不动,但是随着风声微动,身边的境况他已经了如指掌。就在那匹马就要与他交错而过的时候,瞅准时机,陡的身形拔起,即掠而去,稳稳的落在了疾奔的马前。 “小心啊~!”小芳不由得惊呼道,天啊,一个瞎子,可要如何拦住惊马呢?她几乎不敢看,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直到听到一声马嘶,这才偷偷的睁开眼睛,却见那男子已经牢牢的控住了缰绳,骏马长嘶一声,前足提起,奋力挣扎,却是丝毫未能撼动面前之人手臂上的力量,最后只得顺服。 小芳奔过去查看了一番,道:“她的手脚、腰部都被牢牢的绑缚在马背上,可是很奇怪呀,为什么不用绳子却用布条呢?这些布条似乎是从床单、帘子上撕下来的。呀,这个女子不是洛迦人,好像是汉家女。” 黑袍男子自是看不见,只是拉着马缰立在原地,任由小芳一惊一乍的忙活。 小芳一条条的拆解着那女子身上的布条,一边嘀咕道:“绑的这么牢,那干嘛不用麻绳啊?布条总是会被挣开的呀!”她兀自重复着自己的一阔,“无论怎样,她倒是不会从马上跌下来的。可是如果没有人接应,那不是要活活饿死了?” 一口气解下了十几条布带,在地面上如同小蛇般蜿蜒蜷缩着。小芳已经累的满头大汗了,再看那个昏迷的女子,衣饰考究,一点儿也不像是寻常人家的姑娘。 她的衣饰尽皆雪白,一半像是异族样式,一半却又传承汉人女子的服色式样。 小芳突然忍不住失笑道:“这是干什么?布条下还垫着棉花?马鞍上海配备了清水和干粮?哈哈,难不成不是敌人,而是家人或者朋友了?”她将那个女子从马背上抱下,知觉她体态轻盈、娇小玲珑,竟然一点也不费力。 那女子冰雪般的容颜展露眼前的时候,有刹那的失神,好像在哪里见过。 第二百零一章、如是我闻 那女子冰雪般的容颜展露眼前的时候,有刹那的失神,好像在哪里见过。 “她被人用了安魂药,我们把她弄醒吧?问问从哪里来,兴许还能带路呢!她多半是从晏城来得,因为从身上的勒痕来看,不会超过五个时辰,这段路程之内,只有洛迦的王城晏城了。”小芳抱着昏迷的女子有条不紊的分析道。 黑袍男子点了点头,道:“用清水即可。” 然后从马鞍上摸到了水囊,递给小芳。 小芳把那女子平放在地上,接过水囊道:“她中的这种迷药只要一沾水,立刻就会清醒。”然后就喂她喝了点水。 他放下水壶,扶起地上的女子,让他靠在自己怀里,看着他清秀绝伦的容颜,不禁皱起了眉头。如果不是恰巧遇到他们,而是遇上歹人,那后果不堪设想。这样一个美丽,安顺的女子,到底是谁?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女主动了,似乎醒了。他连眼睛还没睁开,大约太倦了吧!叹了声,喃喃道:“好吧,如果城破了,我们就一起死,三个人就一起死吧!”小芳一惊道:“为什么?为什么我们三个人要一起死?”云玥竟似比她还震惊!嘴唇轻轻动了动,什么话也无法说出。“你不是说我们生死与共吗?”若是城破了,你自然不愿意在再活着,那么我们和孩子又怎么能再活下去?”他呓语一般道。 “孩子,什么孩子?”小芳,疑惑不解。怀中的女子,忽然睁开了眼睛,瞅着他似乎很惊讶,良久才叫了声:“小芳姐姐,你怎么在这儿?”小芳更是吃惊,瞪目结舌道:“你…你怎么…认识我?”“你救过我呀!你和姐姐…段愔姐姐一起救过我呀!我叫雪衣。”女子道。 “你是雪衣,我记起来了,那都是三年前的事了吧?当真是女大十八变啊!那时我和姑娘初见你时,你才是个十六岁的少女啊!如今都长的这么漂亮了,我竟认不出了。哦,那你也记得他吧?他叫穆云,当初就是我们让他把你救出香红院的。”小芳惊喜不已,指着呆立在一边的云玥道。 云玥脑中嗡的一响,仿佛有千万个雷霆在耳边炸开来,既惊喜又疑惑,想要纵声长笑,却又想放声大哭,心中一时悲喜参半,不知所然。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竟然能在此处遇到雪衣。明明这里距洛伽的王城晏城还有数百里路,本来想着至少也得两天以后才能见到呢! 那年他答应雪衣替她保护冼南归,却不料因为自己的失误着了穆嵘的道,锒铛入狱后辗转遇到了阿珞,却又得知是她亲手杀死了阿璎,这个打击一如他得知是自己亲手杀了抚养雪衣的毓家三口一样! 之后为了救阿珞,心甘情愿为她吸毒并且将自己的眼睛给了她,怕她知道真相后愧疚,于是在江湛的帮助下离开了京城。好在一直有小芳陪伴照顾,所以才可以活下来。 第二百零二章、蓝色风车 雪衣这才清楚那个人,竟然是许久不见的云玥。她当年在长安城的时候与他甚是熟悉,但是后来回到洛迦,昔年的人事过往都有些模糊起来,可是如今重新见到,那种熟悉的感觉顿时又涌上了心头。 想起云玥,自然也就想起了太原云家、云雪璎以及云雪衣……她脑子有些嗡嗡然,对了,她也是云家人,怎么都不记得了呢?伊娜尔和云雪衣从从来就是一个人呀! “你怎么在这里……我当时走的匆忙,没有来得及向你道别呢……对不起呀对不起,云大哥!你这次来是找我的吗?”她有些愧疚的问道。 云玥确实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怎么感觉眼前的雪衣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有些陌生。但她又的确是雪衣,即便是他的眼睛看不到了,但也不会感觉错的。 为何她只字不提冼南归?当年是自己一时疏忽,才会让冼南归死于西楼九微、不,雪珞的手里,之后经历了那么多,更是觉得无颜再见她。可如今云家就剩最小的妹妹了,他又怎么能真的有那个不相见?这才决定来洛迦寻找她的、 雪衣见他神色阴晴不定,一直微微合着双眸,似有所思的样子,双手也是直缩在袍袖中,竟然像是没有看到她一样,不由得更加纳闷起来。却听一边的晓芳道:“雪衣啊,云公子是来洛迦找他妹妹的。对了,他便是殷姑娘的兄长,他的妹妹也就是殷姑娘的妹妹,可惜我竟然没有见过。但是听说好像是洛迦的圣女,想必寻找的话会比较容易吧!你就不要问;额,他……是不会说话的。” 雪衣不由得怔了一下,道:“我就是啊,那还真是太巧了。”不过云玥本就性情孤僻,所以在外人面前不愿意多说话她也是可以理解的,于是便没有多问。 其实就算是她现在问,晓芳也是在不好意思说。 但是雪衣很快就注意到了另一个问题,有些吃惊道:“他的眼睛怎么了?”晓芳这下子也不好再隐瞒了,只得如实说出他用自己的眼睛救了他另一个妹妹的事。 雪衣顿时有些傻眼,虽然是与自己息息相关的事,但无可奈何就是觉得遥远的陌生,云家有三女,云雪璎、云雪珞以及云雪衣。但是如今她却再也不像以前那样心心念念想找寻回自己的身世,反倒是已经把自己当成洛迦人了。 晓芳说的另一个妹妹,定然就是二姐云雪珞了,但是她并没有见过,一时间也没有多大感慨,只是忽然想到云玥变成了瞎子,就无端的感伤起来。 见云玥又一直不跟自己说话,不由得很是难受,抱怨了几句便泪流满面。云玥虽然看不到,但是听在耳中也是心如刀割。心道:我又怎会不疼你呢,你若是死了,我也不会独活着。别说是眼睛,你就是要我的命,我也能随时给你。你现在看我不跟你说话就这么难过,可是你哪里知道我是为了你才甘愿变成哑巴一辈子都说不出话的? 雪衣抬手抹了把泪,走过来抱着他的手臂道:“是谁把你害成这样的?你跟我说,我替你报仇。”云玥内心激荡,摇了摇头,心头一热,寒冰一般的脸上顿时浮起了一层笑意,缓缓抬手一寸寸摸索着她的脸颊,轻轻为她拭去眼角的泪痕。 感觉到他指尖滚烫的热度,雪衣心头惊异,不由得伸手握住了他的手掌,触手竟然是滚烫的灼热。在他的身体中,似乎有火在烧。因为在这片冰天雪地中,他有些不同于他们的冰凉。“你发烧了吗?”她很是关切的问道。 云玥摇了摇头,雪衣心头一急,不由得又哭了出来。云玥很是心疼,却又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要再见到她,其实一切就都没事了。但是她哭的时候他便手足失措,忽地想起了什么,伸手从怀里摸出了一只木匣子递了过来。 雪衣好奇的接过,打开一看,不禁破涕为笑。竟然是一只蓝色的小风车,颜色已经有些陈旧,显然是放置了许久。这应该是就是当年她拉着他逛街的时候吵着要买的,后来因为生气就索性丢掉了,没想到他竟然还完好无损的收藏着。 只是那次吵架之后,便再也没有见过面吧?那个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她的脑海中风雪呼啸,想起了冰雪弥漫的长安街头那个白衣白发披着斗篷为她送行的清绝身影,但也只是轻轻一晃,随即便归于无痕。 她轻轻吹了一下,风车滋溜溜的转动起来。她不由得眯着眼睛笑了,道:“你还是挺疼我的,居然把它千里迢迢的送了过来。” 风中隐隐传来若有若无的铃声,是商队的驼铃。 可是这样的冰天雪地中竟然有人迹,还是挺奇怪的。 晓芳奔了过来,很是欢喜道:“雪衣,云公子,我要走了。如今你们相遇,我也算是完成了使命,你听,那是我与主人约好,来捎我回去的商队。”雪衣很是惊讶道:“回去?回哪里去?什么主人?什么使命呀?” 晓芳确实笑而不答,道:“说那些都已经没有意义了,如今一切都好,你就不要再问了。”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晓芳转过身跳上马背纵马而去,回头笑着道:“你们多保重呀!”随即扬鞭踏马,不多时便已经消失了身影。 第二百零三章、前尘过往 云玥蹲下来,用手指在雪地上写字,询问雪衣如今的近况,得知她已经嫁人时不由得万分唏嘘。 而雪衣也突然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忘了怎么会落到这番境地,失声道:“先王病故,晏城岌岌可危,但是我竟然只身到了这里,简直太过匪夷所思了……” 顿时,她便有些明白了。一定是墨夷,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如果真的城破了,她怎么可能独活呢? 云玥并不只知道事情的缘由,在地上写道:你还要回去吗? 雪衣斩钉截铁道:“要,当然要回去,我一定要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战事一定很紧迫,可惜我如今功力大减,否则定然可以祝他一臂之力。”说着不有的扼腕长叹。 云玥的手忽然抓住了她的手臂,她低下头看到他在地上写着:愿随前往。 雪衣忙摇头道:“这个时节,你绝对不能跟我一起去。” 云玥顿时有些怒火中烧,可能是用力过猛,指尖已经被尖锐的冰面划破,几个字都变成了血红色。他说我不会拖累你的。 雪衣忙解释道:“你误会了,我并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不想看到你有危险,你不该来的……”她蹲下来,拿出手帕给他擦拭蹭破的手指。 云玥摇了摇头,无声的叹息。 雪衣很是愧疚,知道自己刚才无意的话反倒伤害了他的自尊心。这一世他们两人之间的恩怨想必无从开解了,毕竟他的手上的确有邢州毓家满门的鲜血,但是他却又的确三番五次的冒死救过她,最重要的是他们身上竟然流着同样的血。 当年在大漠上他从悍匪手中将她救出,因为身受重伤而悄然离开,便是不想拖累她,可是如今他又瞎又哑,自己却说出这样的话,他怎么能好受呢? “好,我带你去就是了。你武功那么好,或许可以帮我们呢!”她淡淡笑了一下,道:“你还没有见过我们的孩子,他应该叫你舅舅。如果可以退敌,那么以后你就同我们一起留在晏城吧!还可以帮我一起照顾孩子,等他长大了,你教他武功。” 云玥紧绷的神经终于慢慢放松了。 雪衣牵着他的袖子,缓缓向他诉说了在洛迦发生的一切。 她一直都是寂寞的,但是习惯了,也没有觉得怎么样。可是在和墨夷成婚之后,她才慢慢发现自己是多么的寂寞。以前她从来没有过向别人倾诉的欲望。但是如今见到云玥,才发现有那么多的话要说。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深夜,她说的困了,边靠在他的肩膀上睡着了。 半夜的时候不知何处刮来一阵冷风,她打了个寒颤,不由得惊醒。睁开眼睛,看到天上一轮圆月如同冰轮班皎洁,自己平躺在一处山丘下,身下铺着厚厚的毯子。可是云玥不知所踪,而她的脑袋下枕的是他裹着外袍的剑。两匹马都在附近,那么他应该也在附近吧? 雪衣起身环顾四周,心头一片迷茫。雪光月光交相辉映,天地间一片空明。她低头在雪地上寻找他的足迹,不经意间瞥见雪地上有隐隐的血迹,点点滴滴弥漫了开。她循着血迹找了过去,最后果然看到了云玥。 云玥盘腿坐在雪地上运功,头顶热气蒸腾,他的脸竟然变成了殷红色,露在袖子外的双手也成了赤红色。他所中的那种蛊毒早已沁入血脉中,每到月圆之夜,体内血液就会升温沸腾,爆裂一次。 所以每次毒发之时他都要忍受那种如同烈火焚身般的痛楚,他只有运功与体内的热毒相抗,若不是他功力深厚,怕是早就挨不下去了。如今体内蛊毒越来越肆虐,血液中沸腾时竟会破肤而出。今夜便是毒发之时,为了不让雪衣发现,他便悄悄走到远处去运功抵毒,浑然不知洒落的血浆已经出卖了自己的行踪。 朝朝日东升,夜夜月西沉。 月亮渐渐隐没了,东港泛起了鱼肚白。他脸上的绯红渐渐褪去,又恢复了以往的苍白。他缓缓站起身准备回去,可是走了不到一步,身子一歪便栽倒在了雪地中。不多时,身下那一片冰雪竟然已经全部融化。 雪衣一直站在远处看着,见他晕倒,这才急忙奔了出来。想要把他弄醒,这才发现他的肌肤依然是滚烫的。她费劲了九牛二虎之力,终半拖半扶的把他弄会了两人休息的地方。 她自己也累坏了,大口大口的喘着气,额前的发丝全都给汗水****了。休息了一会儿终于平定了气息,看到云玥的衣服因为刚才的拉扯已经有些凌乱,于是俯过身去帮他整理,手指触过去忽然吃了一惊,不由得轻轻拉开了那处衣襟。一瞬间只觉得眼前发黑,差点儿稳不住身形。 云玥前胸布满了伤痕,斑驳陆离,密密麻麻,不像是外伤,而更像是被毒药侵蚀过的,有些地方已经溃烂发黑发紫,伤患处的血痂之下隐约可见跳动的血脉,看得人头皮阵阵发麻…… 她觉得胸前一震,一时间气血上涌差点儿没忍住。 双手颤抖着扯开他的衣服,却看到双肩、胳臂甚至背部都是伤痕累累,当然她也不会忘记自己当年为了报仇差点扯断他手腕的那道伤痕。虽然过去许久了,但依旧深可见骨。 可是,别人为什么要伤他? 她当然不知道,这些大多都是深陷西楼遭受刑罚后九微为他伤口上所涂的毒几药所致,她更不知道他两边肩窝处极深的伤痕是钢钉刺穿身体时留下的。 她一只手紧紧捂着自己的嘴巴,生怕忍不住哭出来惊醒了他。另一只手颤抖着理好他的衣襟。胸口像是破开了一个口子,一阵阵的生疼,直发泛到了骨子里。隐隐觉得这些似乎与自己有关,不觉脊背发凉,打了个寒颤。 这个时候她好想带他回中原,找最好的大夫给他治疗。原来有种痛,是因为血脉相连而永远无法割舍的。 “你等我,我现在先回晏城,把孩子带出来,然后我们一起回中原……你不要怪我一个人走开,我真的不愿意你再为了我冒险……哥哥,你等我!”她抬手,用尽全力封住了他身上八处大穴,然后忍受着内心激烈的震荡,缓缓站了起来。 此刻,云玥已经醒转过来。 第二百零四章、一人一城 “你等我,我现在先回晏城,把孩子带出来,然后我们一起回中原……你不要怪我一个人走开,我真的不愿意你再为了我冒险……哥哥,你等我!”她抬手,用尽全力封住了他身上八处大穴,然后忍受着内心激烈的震荡,缓缓站了起来。 此刻,云玥已经醒转过来。 但是他发觉自己全身都动不了,气血凝滞,竟是丝毫也无能为力。一定是她,她想要一个人走。他的头不能转动,耳畔却还是传来了她细碎的脚步声以及清脆的马蹄声,想要大声呐喊,但是根本发不出一点儿声音。随着一声马嘶,那蹄声渐渐远去,他却觉得浑身渐渐冰凉。强聚起真气想要冲开穴道,但因为太过心急反倒令内息差乱,炽热的真气在体内横冲直撞,奇经八脉中潜伏的银针开始在体内游走,一时间只觉得骑痛攻心,差点昏厥。 晏城危在旦夕,昆奴大军已临城下,城中更是人心惶惶。 昆奴提出了退兵的条件,但主持战局的王子墨夷确实抵死也不肯答应。立誓城在人在,城破人亡。如今局势十分严峻,但最为关键的那个人却突然消失的无影无踪。 昆奴提出的条件很简单,也很艰难,洛迦人需要站在道义与良知上做出抉择。 但是人人都有自私的一面,蝼蚁尚且贪生,何况人呢?求生本就是人的天性,无论什么信义、良知、道德,在死亡的边缘都会变得脆弱不堪。 五年前的火神祭,十四岁的伊娜尔初出师门,以一条出神入化的银鞭打退了前来进犯的昆奴,拯救了无数无辜的洛迦子民。因此受到了人民的拥护和爱戴,热门从此将她奉为洛迦圣女。 但同时,人类也是最为健忘的。幸福安乐的时间太久了,人们便会把从灾难中拯救自己的恩人淡忘。可仇恨却是与日俱增,时间越久,越是刻骨铭心。洛迦人忘记了他们的恩人,昆奴人却忘不了他们的仇人。 五年前那场突袭战被他们视为有史以来的奇耻大辱。所以这次挥师而来是抱着一雪前耻的决心。 因为是有备而来,所以洛迦所设的边防一道道被攻破,就连最后率边的洛迦王子墨夷也被击败。 只要交出雪圣女,昆奴自愿退兵。 这件事在晏城引起了轩然大波,所有人都在议论。以一人之命,换的一城知安,这是多么划算的一件事? 但这也是最难的,至少对一个人来说如是。 当然也有拼力维护王妃的人,毕竟她曾对洛迦有恩。但是随着战事的吃紧,人心底的愚昧和懦弱渐渐无穷无尽的扩大,开始有人觉得给洛迦带来灾难很战争的便是那个异族女子。就是因为她,昆奴大军才会对晏城攻打个不停。 而王叔狄克邦更是一口咬定,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牺牲一个人,尤其还是个外族人,换来城邦的安定,是很有必要的…… 墨夷顶着巨大的压力和悲痛,最终做了一个懦弱的决定:自己死守城郭,偷偷将雪衣送走。 他自己率兵迎战,但是狄克邦等人却并不甘心,暗中捣鬼让他兵败而回。 狄克邦的野心早就路人皆知,但是洛迦王传位于墨夷是不争的事实。他只有静待机会,而战争无疑是最好的机会。墨夷必须交出王妃,因为连他都知道昆奴不可能善罢甘休,但是那个时候墨夷就已经没有任何威信了,一个连自己的女人都能出卖的人,怎么可能带领一个部族走向繁荣呢?只要他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便能够一举将其击溃,最终大权在握…… 第二百零五章、王叔逼宫 狄克邦的野心早就路人皆知,但是洛迦王传位于墨夷是不争的事实。他只有静待机会,而战争无疑是最好的机会。墨夷必须交出王妃,因为连他都知道昆奴不可能善罢甘休,但是那个时候墨夷就已经没有任何威信了,一个连自己的女人都能出卖的人,怎么可能带领一个部族走向繁荣呢?只要他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便能够一举将其击溃,最终大权在握…… 所有人都知道昆奴退兵提出的条件,唯独当事人依旧蒙在鼓里。 老马识途,她想要按照原路返回洛安宫很容易,几乎没有费多少功夫就回来了。知道现在她才知道洛安宫竟然有通往外面的密道,但是意外的是没有遇到任何阻拦。 城外战事在即,所以宫中异常清静,她去同心院的路上几乎没有看到一个巡逻的侍卫或者宫女。 婴儿房里很安静,看护孩子的宫女正在打着盹,竟然没有留意到门被人推开了。 雪衣三步并作两步的奔到了摇篮前,看到那张胖乎乎的小脸蛋时一颗心终于放下来了。她俯下身轻轻抱起了孩子,婴儿睁开惺忪的睡眼,咿咿呀呀的叫着。 宫女惊醒,失声道:“王妃……” 雪衣正准备让她下去休息,那宫女却忽然像是受了惊吓般转身奔了出去,雪衣不明所以,却也并没有在意。不过一日不见,却好像已经母子分别了数载。她紧紧贴着婴儿细软的皮肤,柔声道:“宝宝,宝宝,我们回中原吧!” 孩子太小,才几个月,所以根本就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但是终于依偎在了母亲的怀抱中,小脸上还是止不住流露出甜甜的笑容。 “宝宝啊宝宝,娘亲再也不会离开你了,不会再把你一个人丢下……”就在这时,她的思绪忽然被打断了,因为她感觉有人来了,而且似乎是很多人,从四面八方朝着这边涌了过来。 她抱起孩子打算出去看看,刚走到门口就听到外面有人喝道:“快,围起来,不要放走任何人!”接着便是整齐划一的脚步声,显然不是平常宫中巡守的侍卫,而像是军队。难道敌军已经打了进来? 她有些恐惧的想着,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听‘啪’的一声门被外面的人撞开了,王叔狄克邦率领数十名铁甲亲兵阔步走了进来,和平素一样,枯瘦的脸上带着惯有的冷漠和威严,但是那眉梢眼角都有压抑不住的喜悦和贪婪。 “雪妃,你总算出现了!”他冷笑道:“我就知道,你是不会丢下小王子一个人然后逃跑的。” 雪衣有些懵懂和困惑,看到对方剑拔弩张的样子,更加不知所措,竟然不是外敌,而是内讧吗?她隐约感觉到这是一个陷阱,洛安宫看上去一片祥和宁静,其实确实暗藏伏兵。而她的孩子,则是他们等待她的诱饵。可是,为何要等她呢? “叔王这是何意?大战在即,兵荒马乱,我们本该同仇敌忾,万众一心,可您却浪费兵力在我这里……”雪衣沉下脸,冷冷问道。 狄克邦不客气的打断了她,道:“墨夷身为王上钦定的储君,却难当大任,竟然罔顾私情,不念及城中千万百姓的性命,实在是令人心寒!”其实墨夷做出这样冲动糊涂的举动,他是比谁都高兴的。毕竟现在墨夷终于落人口实,授之一柄,有百利而无一害。 但是他也曾担心过,因为墨夷把雪衣送出去之后他就立刻暗中派兵力差点儿翻遍了晏城居然也丝毫没有收获,不得已只得派人暗中守着小王子,等待她自行投入罗网。毕竟亲情是一条斩不断的纽带,尤其是对这样的小夫妻而言。 雪衣依然是一脸的迷惑,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狄克邦撇了撇嘴角,道:“看来如今就只有雪妃还蒙在鼓里,墨夷殿下果然是爱妻心切呀!他不肯听大家的劝告,执意出城迎战,最后还是大败而归。但是他如果早点儿听话把你交出来,就不会有这样的事了!”他阴惨惨的望着雪衣,道。 墨夷送她离开之后便决定拼死破敌,但终究以为受到掣肘未能完成心愿。而族人大多鄙薄,因为在妥协和反抗中大家几乎都会选择前者,毕竟顺风路走着舒坦轻松。 “交出我?什么意思?两军交战,交出我能做什么?攻城的是昆奴又不是大唐!”伊娜尔忍不住厉声反驳道。 狄克邦忍不住爆发出了一阵短促尖锐的笑声,道:“果然还不知道呀!雪妃,你说若用一个人的性命换取一座城邦的安危,是不是很划算呀?昆奴如今兵临城下,晏城危在旦夕,援军已被切断,一时间根本无法顺利到达。但是昆奴扬言只要交出雪妃您,便会立刻撤兵。您,怎么看?”最后那句问话,带着赤裸裸的幸灾乐祸。 雪衣忽然如梦初醒,一时间心头大痛,却又无比愤恨,尖声道:“原来你们想要用我的性命来换取城邦的安定?对不对?” 第二百零六章、骨肉相连 2015·扫黄打非·净网行动正在紧密进行中,阅文集团将积极配合相关部门,提交资料。 请作者们写作时务必警 狄克邦忍不住爆发出了一阵短促尖锐的笑声,道:“果然还不知道呀!雪妃,你说若用一个人的性命换取一座城邦的安危,是不是很划算呀?昆奴如今兵临城下,晏城危在旦夕,援军已被切断,一时间根本无法顺利到达。但是昆奴扬言只要交出雪妃您,便会立刻撤兵。您,怎么看?”最后那句问话,带着赤裸裸的幸灾乐祸。 雪衣忽然如梦初醒,一时间心头大痛,却又无比愤恨,尖声道:“原来你们想要用我的性命来换取城邦的安定?对不对?” “没错,雪妃的想的一点儿也没错,就是这个意思。雪妃师承天山隐侠,一向慈悲为怀,心怀天下,历来为洛迦子民所敬仰。如今这个牺牲小我拯救苍生的任务,非你莫属!我实在想不出来雪妃有什么拒绝的理由?”狄克邦的声音冷冰冰的,没有一丝温度。 雪衣定下心来,悄悄环顾四周,全都是陌生的面孔,这个当儿,墨夷不知道在哪里,她的手不由得微微颤抖起来,厉声道:“凭什么?我只是个外族人,凭什么要为了你们牺牲?你不会真的以为这样就能换来太平?简直是痴人说梦。没有人会心甘情愿为别人牺牲,没有人。”她咬牙切齿道,怀里的婴孩受到了惊吓,忽然呜呜呜的哭了起来。 雪衣心头一软,看着外面狄克邦狼一般狠厉的眼神,心头顿时没了底,她一面轻轻安抚孩子,一面缓缓开口道:“除非……” “除非什么?”狄克邦急不可待的问道。 雪衣叹了口气,凝望着怀中的婴儿没有说话。 狄克邦像是害怕她变卦一般,立刻义正词严道:“你的孩子是我的侄孙,也是洛迦未来的继承人,即便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洛迦所有人都会善待于他。” “空口无凭,你让我怎么相信你?那个时候我已经死了,你若是要杀我的孩子灭口,我又能怎么样?除非你把你的护身金牌给他,这样我才放心。”她战战兢兢道。 “什么?护身金牌?为什么要我的?你的丈夫墨夷王子不是也有吗?”狄克邦皱了皱眉,有些不情愿。 “那不一样,因为他的父亲是不会杀害自己的孩子的。但是叔王不一样,只有你的金牌才能护住我儿一生。”雪衣一脸惊惶道。 狄克邦暗自沉吟,望着眼前因为收惊讶过度都有些神志失常的女人,心头很是不屑。这样的女人,也就只能一辈子躲在男人的身后受荫庇,一旦失去庇护,那就柔弱的不堪一击。但是她这个天真的愿望他却并不会拒绝,只要她心甘情愿的为自己所用,以后的事还不都是自己说了算?一面金牌又有何用? “好,为表我的诚意,给你就是了。”狄克邦从怀里掏出了一块金牌,瘫在掌心道:“这是当年我的父王钦赐的,可免十次死罪。你且收好了。” 旁边的军士接过,恭恭敬敬的呈送了过来。 雪衣珍而重之的收了起来,像是终于拿到了定心丸一般。狄克邦看的想要发笑,只有弱者才会费尽心机想要求得保障,而强者是会自己掌控命运的。当年先王传位于长子,但又怕日后长子为巩固王位杀害幼子,所以钦赐了这块免死金牌。这些年来他一边有恃无恐,一边却又无比的烦躁和愤怒,因为堂堂一个男子汉,却需要父亲的恩旨来保住性命,实在是奇耻大辱。 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无时无刻不想着有朝一日大权在握,可以真正掌控自己的命运。 “走吧,雪妃,早一天把你交出去,洛迦就能够早一刻得到安宁了。”狄克邦双手交握,淡淡道。 雪衣心头七上八下,紧紧抱着孩子舍不得放下,看着周围虎视眈眈的目光,却又心生恐惧,低下头柔声道:“好孩子,以后娘亲不在了,你要乖乖听父王的话,一定要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那样娘亲在九泉之下也可以瞑目了。”她转过身走了进去,亲了亲孩子的脸蛋,正准备把他放回摇篮,一向乖巧安顺的孩子却忽然间嚎啕大哭起来。他自打生下到现在都没有哭的这么厉害过,雪衣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上。 狄克邦有些不耐烦,走到门廊前再三催促。 雪衣一时间泪如雨下,忽而大步走过来呵道:“出去,你们都给我出去,我要给我的孩子最后一次喂奶!” 一时间外面的军士都很是尴尬,纷纷退后了散步,狄克邦一张老脸也红了,冷哼了一声退下了门廊。雪衣一面安抚着孩子,一面单手关了门。 她知道,狄克邦一定不会轻易放过她的孩子。一旦他掌权,墨夷父子势必都会被斩草除根。很久以前墨夷就曾经对她倾诉过自己的苦衷,可是那个时候她觉得王权更迭这些都距离自己太远了,所以从来没有在意过。 已经没有时间了,如今的她插翅难逃。怀里的孩子却是抽筋一般嚎啕个不停,雪衣不住的抱着他在房间里来回走动,“宝宝别哭,别哭了,你一定会好好活着的,一定会的。”孩子渐渐止住了哭声,慢慢平静下来。 她轻轻把他放回了摇篮,从怀里拿出一块手帕,咬破手指写了几个字,然后匆匆将金牌包裹起来,放进了孩子的襁褓里。 这个时候,她的心撕裂一般的痛。十九年前,穆舞邑也是怀着同样的心情在自己的襁褓里放上了血书吧?原来命运有时候是轮转不休的,这一世她不能与亲生母亲相处,这样的命运,终于还是转到了自己孩子的身上。 醒:不要出现违规违法内容,不要怀有侥幸心理。后果严重,请勿自误。(已有外站作者,判刑三年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