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天涯》 第1章 失踪 静谧的夜突然喧嚣起来…… 朦胧昏黄的光影下到处是跑动的人,杂乱的脚步声充斥在每个人的耳里,让身处这深宫的每一个人都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恐慌和不安中。 不,或许不是每一个人。 藏在繁茂的枝叶中熟睡的鸟儿陆陆续续被惊醒,在黑暗的枝桠中叽叽喳喳扑腾着翅膀,弄得树叶沙沙作响。 “回太子殿下,宫中各处都已找过。”宫人诚惶诚恐地说道,“还,还是没有。” “仔细找!”静风一向稳重,难得见他如此暴躁,眉清目秀的脸庞此刻阴云密布,“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就这么不见了!” 长这么大,他从未如此心急如焚过,两个时辰过去了,还是没有一丝头绪。 “殿下,贵妃娘娘说陛下近来夜里都睡不好,好不容易今日睡得熟些,不宜打扰。让殿下着人好生寻找。”月喜神情冷漠,说话的语气也与严贵妃如出一辙。 几个妹妹不约而同地看向他。 和她们一样,他也愤怒,但他只冷冷地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知道了。” 疾云冷哼了一声看着月喜讥讽道:“用不着这么假仁假义,恶心!” “疾云!”鸣檀看了她一眼,不冷不热地对月喜说道,“回去吧,让你们娘娘费心了。” “二姐,你总是这么怕事。”疾云看着月喜的背影气恼地说道。 从小到大,她们几个总是无休止地打嘴仗,可此刻,鸣檀完全没有心情和她争辩。 虽然静风一向头疼疾云这张嘴,但方才他却觉得十分解气。 月喜刚走,长焰急匆匆小跑到静风跟前:“殿下,宫内到处都找遍了,真的没有。除非……不在宫内……” “不可能!金云宫这么大,你手下的人认真找了吗?长飞呢?我怎么没见到他?他去找了吗?” “他……他也在找。”长焰紧张得手心出汗,身子微颤。 “我跟你说长焰,找不到娘娘你两兄弟就别来见我了!”静风咬牙切齿道。 “是!是!”长焰点着头步履匆匆又往外走,边走边对手下们吼道,“再找,继续找!” 才八岁的舞雀见哥哥和长焰哥哥都乱了分寸,吓得哭了出来。 稚嫩的哭声让静风心生爱怜,后悔不已。他弯下腰抱起粉雕玉琢的妹妹温言抚慰:“放心,会找到的,再等等。” 话虽这么说,其实他已感到希望渺茫了。 妹妹的哭声让疾云更加心烦意乱。她焦急万分地来回踱着步,怒火中烧地看向地上齐刷刷跪着的静元宫的宫女太监们——就是这群废物,居然把他们五个的母亲,当今皇后搞丢了! “如果娘娘出了什么事,我拿你们是问!”疾云手指着匍匐在地的宫人们厉声呵斥道。 下人们面色惨白噤若寒蝉,一个个的头低得不能再低。 “如果不是那声劈天惊雷和五弦落地声。”鸣檀打量着手中精致的琵琶,“谁会在四更天醒着,怪她们又有何用。” “二姐你就做好人吧。”鸣檀这不紧不慢的样子简直就是火上浇油。疾云哼了一声,脸色更难看。这么一对比倒显得自己不体谅下人似的。 鸣檀没理会她,走到母亲的贴身丫鬟岱紫跟前,同样的问题又问了一遍:“岱紫,你再仔细想想,昨晚睡前娘娘有无异常?” “回长公主殿下,娘娘跟平时一样,喝了点红枣桂圆茶后就睡下了。”岱紫双眼通红,怯怯地望着鸣檀,“直到我被雷声惊醒,刚打算睁开眼睛,就听到屋子里传来一声巨响,千红她们也都听见了。大家点了灯才发现是娘娘的琵琶掉在了地上。我们担心娘娘也被吵醒,就朝她的床上看过去,这才发现娘娘,娘娘的床上空了。” “那……琵琶掉地上时,你们可曾听到其他声音?或者,之前呢?之前可曾听到其他声音?” “没有。”岱紫哽咽落泪道,“都怪我们睡得太熟。” 岱紫旁边的千红也哭哭啼啼点头道:“我也只听到雷声和琵琶掉地的声音,除此以外,完全没有听见其他任何动静。” “你们也没有?”虽然都已问过,鸣檀还是抱着一丝希望看向在外院值守的人。 令人失望的是她听到的还是之前的回答。 静风一直沉着脸默不作声,鸣檀和下人们的对话他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 一时之间,每个人都陷入了沉默。 之前沸腾的鸟儿不知何时又钻进了茂密的枝叶里重新入睡,院内一片死寂。 静风抬头仰望着清朗的黑色夜空,一轮明月高挂,皎洁如水,周围不见一朵云……可明明那声惊雷他也听到了,更奇怪的是,只有一声! 他知道母亲特别珍爱这把五弦琵琶,平日里都不会挂墙上,而是装在一个用金线绣了花样的绿色缎袋里,再放于床边的柜子里。 所以,就算再大的雷声也不可能将柜子里的琵琶震到地上。 且,为何雷声刚响完琵琶就出现在了地上? 而母后又为何不见了?她是在什么时候失踪的呢? 雷声,琵琶与母后失踪之间又有什么联系呢? “二姐你问了多少遍了,有用吗?”一个平静又冷淡的声音传来,打破了寂静。 鸣檀看向站得远远的四妹流金,十分诧异——她神色一如平日那样波澜不惊,甚至连一根头发丝都不曾乱,完全没有她这个年纪该有的样子。 疾云心中对此也颇有微词:半夜三更这一丝不乱的模样,明显是起来现梳的头,出了这么大的事,她还有心思梳头?真是不懂事! 而和她同时出生的五妹舞雀,此刻正披头散发素面朝天的在静风怀里依偎着,眼角挂着眼泪,惶恐不安,格外的无助弱小。 “母后最珍爱五弦,如果是她自己想不开,又怎么可能把五弦摔在地上。很明显,是有人掳走了她,既然是有意为之……”流金瞟了一眼楚楚可怜的舞雀,目光向上划到静风脸上,“肯定早已做好了安排,哥哥,你又如何找得到?” 第2章 话别 一 天色渐暗,凉风习习,妖娆艳丽的晚霞美不胜收。 东方舞雀慵懒地趴在精致的赤色雕花窗沿上,下巴枕着白皙的手臂望着天空怔怔出神。 一头长长的乌发散乱下来,几乎遮住了她精致苍白的脸,唯独那粉红的鼻头似乎在诉说着无尽的忧伤…… 她衣着单薄,只一袭浅蓝锦缎睡袍,却丝毫感觉不到冷意。 庭院外层层叠叠的檐角上方,紫红色的晚霞铺天盖地,有粗有细,由浅到深,肆意泼洒在浩瀚无边的暗蓝色天际中。 她爱看云,爱它们的形态各异:时而是憨态可掬的兔子;时而是意气风发的奔马;时而是连绵起伏的群山;时而是枝繁叶茂的森林。 当然,有时则什么也不是,只是一团或厚或薄或白或灰奇形怪状的云团——厚的时候仿佛重得挂不住,马上要从空中坠下来,薄的时候却似蛋花一样丝丝缕缕。 但她最爱的还是清晨和傍晚:清晨,云被镀上一层金光后耀眼灿烂得让人睁不开眼,傍晚又被余晖染成温柔的红橙色缎带。 她常常感叹老天的巧夺天工,让这苍穹如此变幻莫测美不胜收。 从小到大,她常有一些稀奇古怪的奇思妙想:那神秘的高处一定住着许多神仙。神仙发怒时是不是就像严娘娘那样将杯中的茶和美酒随意泼洒出去——泼在地上,亦或就近泼在侍女们身上,不管凉还是烫。 泼在地上的,就成了她看到的云。 母后可不会这样! 容貌出众温柔似水的母亲一直教导她和姐姐们要知书达理,善解人意。正因为博览群书,她才越来越疑惑,为何像严娘娘那样任性霸道脾气又坏的女人能得到父皇的万般宠爱,而母后却...... 这是她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的困惑。 视线被雾蒙蒙一层水气遮挡住,使她看不清前方。 “小雀!” 舞雀浑身一震,泪眼婆娑地回头。 侍女冬桂恭敬地静立着,手臂上挂着一件披风,正担忧地看着满脸泪痕的她。 冬桂身边站着哥哥! 他一袭浅绿锦袍,腰间系着镶有汉白玉的缎带,是玉树临风温润如玉的前太子!也是面色苍白眉头紧锁的废太子——平王。 静风怜爱地看着妹妹红肿的双眼和满脸的泪痕,鼻子酸涩,眼睛有些刺痛。 他没有像平时那样快步冲过去与妹妹拥抱,而是不着痕迹地眨了眨眼才朝她展开笑容:“都立了秋了,怎么还穿这么少。” “小殿下她死活不穿。”冬桂生怕被怪罪,麻利地将拿了半天的披风递给静风,小声嘟囔着,“还是您来了好。” “来,快穿上。”静风展开披风,温柔地看着妹妹。 “……哥哥!”舞雀刚喊完,嘴一撅,鼻子一红,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控制不住地流了出来。 静风心里一紧,几步跨过去准备张开手臂将她拥入怀中,舞雀却率先撞进他的怀抱,差点让他站不稳。 他扶好她,趁机把披风给她披上,一边帮她系带子一边说道:“回回都这么用力。” 这下舞雀哭得更厉害了,上气不接下气,泪水打湿了静风的衣袍。 “哭了一天了吧......再哭下去眼睛就更肿了。”静风用一只手轻轻帮舞雀擦掉眼泪,却一直擦不完。这双乌黑的大眼睛里源源不断地有泪水涌出来,似山间汩汩清泉。 一个人正伤心时哪里是说不哭就能立刻止得住的呢? 静风心疼不已,往四周扫了一眼,柔声哄着她:“以后又不是见不到了……金金呢?” “三殿下刚出去,好像去找猫了。”冬桂答道。 舞雀泪眼滂沱地看着面前这张英俊的脸,在她心中,这是最熟悉最亲切也是她最喜欢的人——但是,过了明日,她就见不到了。 她不能去想,一想到即将到来的离别就肝肠寸断。 静风轻轻用手拍着舞雀的背,心情无比沉重。 “哥哥,你不去不行吗?怎么突然让你走,还走得这么急……”她把头埋在静风的胸口抽泣着,使劲想忍住不要再哭泣。时间有限,她还想和静风好好说说话,“我们一起再去求求父皇。” “太晚了……”静风紧紧地搂着她,几个妹妹里,他最疼爱的就是她,“刚才又在看云?我进来你都不知道。” 舞雀松开静风回头看向窗外,却失望地看到那些艳丽的晚霞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沉沉暮色,天空已经变成了蓝黑色。 才这么一会儿而已,时间好似在飞一样。 离明天又更近了! “天黑了。”她一难过,眼泪又在眼眶里打转,欲落未落,闪着晶莹的光芒。 静风的心狠狠地疼了一下,这个妹妹最小,才十五岁,是最让人疼爱的,也是最需要他的。 要说此去最舍不得的人,非她莫属。 “晚霞经常都有,没关系。”静风爱怜地抚摸着妹妹柔软的黑发,温柔地说道,“来,我帮你把头发扎上去?” 舞雀点点头,端坐在椅子上。 冬桂觉得天都黑了,完全没有束发的必要,但还是赶紧跑到梳妆台上拿了木梳递给静风。 静风轻轻柔柔地梳着舞雀丝滑的长发:“小雀啊,你总是这么朴素,其实多插些头饰会更好看……这季节没什么鲜花,这头上就更素了。” “哥哥知道我素来只爱花,不爱那些乱七八糟的亮晶晶。”舞雀倔强地扬起脸,那满脸的泪痕和天真的模样让静风忍不住想掐掐她。 “亮晶晶有什么不好的?女孩子那样才好看。”静风继续规劝,“我们小雀本来生得就美,再稍加修饰,就……” “跟姐姐们一样?我才不要。”舞雀固执地摇头,“而且,为什么女孩子那样才好看?” 静风拿她没办法,浅浅一笑:“没关系,长大了再说吧,将来说不定想法就变了。” “不会的。”舞雀无比笃定地说,“而且哥哥你想,我本来就好看,更不需要那些累赘的东西了,对不对?” “……所以我给你的那一支步摇成了我们小雀的累赘?”静风装作皱眉,“那不如还我,我拿给金金去,她最喜欢这些东西了。” “不见得喜欢就要戴在头上。”舞雀当然知道静风是逗她,哪里会认真。她指了指梳妆台上一个精致的朱红色纹云木匣笑道,“在里面呢,金金她……早就想要了,她说你给她的那一只不如我这只透亮。可是,可是,哥哥送给我的,我舍不得……” 冬桂将木匣打开,取出那支绿得通透的可爱小步摇举给静风看:“小殿下一直视若珍宝,常常拿出来看的。” 静风欣慰地笑了。如果换作流金,听他说那一席话早一言不发从木匣里拿出来扔给他了,正因为是舞雀,他才能这么肆无忌惮的和她玩笑。 静风从铜镜里细细端详着舞雀,白皙细嫩的皮肤娇艳欲滴,乌黑清澈的眼眸闪烁如星,真真是一朵清晨沾着露水的含苞欲放的花骨朵。 唉,他不在她身边,将来也不知道她会嫁给什么样的人。流金性子冷,疾云性子辣,她俩不欺负人家就算好的了,他最不担心的就是她俩。鸣檀和舞雀是最让他放心不下的。 “哥哥?”舞雀担心地看着镜子里发呆的静风,“你在想什么?” “......我们小雀这样也好看,这样有这样的味道……”静风回过神来,握住粗粗的一把黑发朝镜子里那张小小的脸询问着,“还是要束到头顶?” “嗯。” “估计整个大昌国就你一个把头发束成这么一个坨,旁边什么头饰都没有,像个男子一样。” “那我就是独一无二的。” “当然!”静风释然道,“你是公主,不必在意他人的看法,以后……我是说长大以后,不要让你不喜欢的男子碰你——连头发都不许碰。” 舞雀点点头,她喜欢哥哥的霸气,他才应该是继承父皇治理这天下的君主。只可惜......怕触及静风心里的痛,虽心有不服和不甘,却忍住没有说出口。 “一直以来,我们把你保护得太好,你太知书达理,太善解人意,太温柔了。”静风叹口气道。 “这不好吗哥哥?” “怎么说呢......”静风忧虑地说道:“我倒宁愿你像疾云那般泼辣,像金金那般......” “可是你以前不是说三姐太凶,以后谁娶了她谁倒霉吗?” “哈哈哈哈哈……”静风忍不住笑起来,“我说过吗?可不能让她听见了,将来她……”想起以后再也没有人跟他吵架,他也有可能看不到她们几个出嫁,心中不免一凉,笑容僵在了脸上,落寞的情绪弥漫开来。 舞雀的心里也是一凉,敏感的她知道哥哥在想什么:将来……多么沉重的两个字。 “小雀啊,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宫中早已不似以前那样繁花似锦一团和气……”静风凝重地望着镜子里的舞雀,“凡事要多个心眼。” 舞雀当然明白哥哥所说的以前是指严娘娘进宫前的日子。 是啊,以前那段日子何等美好,但仿佛是前世一样遥远了。 “虽说人心都是肉长的,你以为将心比心,以心换心则可,可事实并非如此。”静风说完叹了口气,“也许,我不该跟你说这些。” “我懂,哥哥,放心吧。” “我如何能放心。”静风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都怪哥哥,再也不能一直好好保护你们。” “谁说的!”舞雀故作轻松地笑道,“就算到了天涯海角,哥哥也同样可以保护我们,这天下不是我们东方家的吗?” “……天下......”静风的脸上闪过一丝苦笑,不过转瞬即逝,“嗯!” “再说了,我是公主,谁敢欺负我?” “当然......” “……哥哥,我们还会再见面吗?” “……会。” “真的?可三姐说我们将来不会再见面了。”其实静风一犹豫,舞雀就隐约知道答案了。 “……” “所以是真的,对吗?” “可能……” “父皇他,他……”舞雀的眼眶又红了。 “父皇他早就不要我们了。”冷冷的声音好似冬日饮下去的凉水让舞雀浑身一凛。她从镜子中看到沉着脸的疾云走了进来,旁边是瘦削的流金抱着她那只白色的猫雪儿,子川和绘离跟在她们的身后。 第3章 话别 二 静风回头,皱着眉头轻声道:“疾云,不可这么说父皇。” “我就要说!”疾云瞪着静风,脸色通红,柳眉倒竖,双眼含怒。 一旁的流金又细又小的眼睛仿佛永远都睁不开,里面永远是暗沉沉的阴天,没有光芒,外面的光也别想进去。 她面无表情地瞟了眼静风,仍旧低头抚着猫,雪儿明亮冰蓝的眼睛没有一丝温度地盯着几人看着。 “他连自己的儿子都保护不了,他还是一国之君吗?”疾云继续说道,她向来是有什么说什么,性格耿直爽快,快人快语。 “父皇也是逼不得已......”静风淡淡说道,“霖儿也是他的儿子。” 一直没说话的流金头也未抬冷笑道:“窝囊废。” “金金!”舞雀惊慌失措地低声斥道,大眼睛紧张地抬头瞟了一眼静风。 静风紧紧闭着轻微发抖的唇,一点都不意外。这就是流金——虽和舞雀几乎同时出生,两个人的性子却截然不同,一动一静,一素一艳,一热一冷。 流金的头上任何时候都插着他叫不出名字的五颜六色的珠钗,并且这些珠钗的颜色和她全身的衣裳总是能很好的配上,还每天不重样。 正因为如此,那根价值连城的翡翠步摇他拿到手的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送给舞雀,希望她也能打扮打扮。 可又一次事与愿违,得到的不戴,没得到的又想要。 刚才是为了逗舞雀,要真的转手给流金,依着她的性子,怕是费力不讨好,定会惹怒她。 “金金说的没错,就是窝囊废!霖儿当年才两岁,明明是他不懂事撞上来自己摔倒,却全部怪到你头上。废了你幽禁你还不解气,又要将你贬到那么远的潆州,简直欺人太甚!”疾云越骂越气,气到头上珠钗乱晃,声音也越来越大。 “三姐......”舞雀看到疾云的一张俏脸被气得通红,看了看门外,“小声一点。” “怕什么?有本事将我们全部贬出都城啊。”疾云索性将头朝着门外更大声地叫着,“她就仗着父皇宠她......” “疾云!”静风低声制止道,“你还嫌麻烦不够多是吗?” “我......”疾云心不甘气不平地收了声,但胸口仍然气得剧烈起伏。 “雪儿呢?”流金左右看看,“刚还在这儿呢......绘离,冬桂,跟我一起去找。” 冬桂有些不太情愿,流金使唤她自己的侍女就行了嘛,每次总带上她。 不过这次流金没等她,带着绘离出了门。 舞雀这才发现头上的木梳已经停了很久了。 静风将梳子放下,看了一圈,顿了顿道:“我走之后,你们一定要记住,不管发生什么事,好好活着。” “真是笑话......”疾云冷哼道,“可不可悲?我们是什么人?好好活着?!” 几人沉默不语,谁不能好好活着呢?普通百姓们都能好好活着,她们几个难道还不如那些平民?什么时候好好活着成了最难达成的心愿了? “父皇一病不起,母后不知所踪,我又要去潆州......”静风深深叹口气,“我是担心......” “接下来她会对我们四个下手。”疾云接话道。 静风沉默下来。 “哥哥不用担心。”舞雀擦了下眼泪说道,“我们都会好好活着的。” “你就只会哭!”疾云嫌弃地哼了一声,“他怎么不担心。” 静风也红了双眼,怜爱地搂着舞雀对疾云道:“她还小。” 疾云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道:“小雀,你以为你还是那个可以无忧无虑的小公主吗?你醒醒吧......我们都不是了。” 舞雀心下更是惶恐,紧抿着嘴,不争气的眼泪又夺眶而出,怕疾云笑她,使劲憋着,憋得鼻头酸涩。 “你不要吓她。”静风瞪了一眼疾云,握了握舞雀的手软声道,“哥哥走了,还有二姐......你们是公主,她应该不会对你们怎么样。如果有什么事,一定要让人送信给我......不要恨父皇,他曾经也是爱过我们的,他......” “瞧!”疾云咄咄逼人地看着静风,“你也说是曾经!” 静风没说话,紧紧握着舞雀的手。 舞雀冥思苦想了一会儿,皱紧眉头道:“哥哥,你说普通人家的孩子会不会没有这些烦恼?” “他们有其他烦恼。”静风心里一酸:“小雀,我们不是普通人家,恐怕这辈子也无法体会到他们的烦恼。” “人人羡慕的金云宫有什么好。”疾云不禁气闷,“我倒宁愿生在普通人家。只有一个父亲一个母亲,简简单单。” “可我们无法选择!”静风又拿起梳子把舞雀所有的头发聚在头顶,扎头发原来这么难,他叹口气,“不要怪父王,他也是身不由己,如今他的病越来越重,他......” “所以那个女人才有恃无恐,越发嚣张,我看再这么下去这大昌国就快姓严了!”疾云激动地说道,“怕是你被贬到那么荒凉的地方父皇都不知晓!” 一想到她们许久都见不到卧病在床的父亲,舞雀的鼻子有些酸。她摸着头上高高束起的头发,有的地方绷得太紧让她的头皮有点疼。 “好像歪了。”静风自己也发现了,“我笨手笨脚的,还是冬桂的手巧。” 冬桂受宠若惊,脸上泛起红晕,低头笑道:“奴婢觉得殿下梳得已经很好了。” “不歪,很好。”舞雀朝哥哥笑着,眼睛依然红红肿肿的。她转过身体,拉着静风的手仰望着他。 “如果我离开能让严娘娘心里舒服一些,能对你们仁慈一点......”静风爱怜地看着两个妹妹,心在狠狠地抽痛。母亲不在了,他是唯一能保护她们的人,可眼下他已自顾不暇,“你们的安危在哥哥心中比什么都重要。” “比天下还重要吗?”舞雀困惑地一歪头,“哥哥,你不要天下了?” 疾云紧紧盯着静风。 静风一怔,继而无奈地笑笑,揪起她稚嫩的小脸蛋:“天下当然也重要,但不如你们重要。” “你没有天下,我们就无法自保。”疾云气道,“静风,我真的对你好失望。” “三姐!”舞雀急急朝疾云使眼色。 “对不起,我让你们失望了!那日,如果我没有那么冲动地去找严娘娘......也许我现在还是太子......”静风难过道,但他迅速整理好自己的心情,“有没有天下,我们都是一家人,这和天下无关。” “哎,算了算了,刚才我也是一时冲动把话说重了些,你不要放在心上。”疾云道。 “我怎么可能和你计较。”静风笑笑,拍了拍疾云的手臂。 “哥哥,你以前说过这天下是......” “小雀,那是以前,”静风打断她,笑道,“人,总在长大,世事也一直在变。” 舞雀承认自己和疾云一样有一点失望,哥哥再不是从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哥哥了。自从严娘娘进宫以来,自从霖儿成为太子以后,太多事情都不似从前了。 “哥哥,你这一走……母后……也不找了?”舞雀伤心地问道。 “无论我到了哪里,都不会停止寻找她。”静风顿了顿,“你们也一样。” “你都要走了,就别再骗她了!”疾云说完看着舞雀,“醒醒吧妹妹!七年了,上哪里去找?不要再天真了!” 舞雀期盼地看着静风,哪怕他反驳一句呢......可是静风没有。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找不到母后,我们就枉为儿女了。”静风面色暗沉,叹了口气。 听到“尸”字,舞雀小小的鼻尖红了,静风注意到,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顶。本来想说些抚慰她的话,却不知从何说起。 自从母后失踪,他们已经将金云宫和整个易阳城都翻了个遍,可是快七年了,连根头发丝都没找到。 疾云说的没错,七年了,怎么还可能找得到! 舞雀知道,那是最坏的结果,但她不愿去想。母后失踪的那晚她还依偎在她怀里听她温柔地唱着歌谣呢。 悠悠五弦,余音袅袅,归兮来兮,青丝环绕。 凤梧清泉,滴滴琼瑶,凤兮凰兮,九天飞鸟。 母亲曾提到过画诗河,她说的故事里经常会出现这条陪伴母亲长大的河,这条河一定很美,否则母亲不可能对它念念不忘。 但是他们一直没有找到这条河。 “真相迟早会浮出水面……”静风道,“无论我在哪里,都不会放弃寻找母亲。” 七年前,父皇在病床上不痛不痒地下令寻找,可宫里宫外找了个遍,都没有结果。 这么大一个人说不见就不见了,还是在铜墙铁壁的皇宫里。严小萃哭得梨花带雨再三表示不是自己所为,但仅仅过了数十日,这件事就被她的三言两语给抹淡再也不提。 血气方刚的静风哪里忍得下这口气,他从一开始就在心里认定了母后的失踪跟严小萃绝对脱不了干系,因为傻子都能看出来皇后失踪得益的是谁! 于是他冲动地半路拦住了严小萃问个究竟……于是,冲突不可避免地发生了。根本不是他有意要撞倒霖儿,霖儿那时才两岁,跌跌撞撞地到处跑,他当时正在气头上,哪里会注意脚下有这么个小人。 不知为何,严小萃受惊,霖儿受伤,全变成了他的错。父皇废除了他太子之位后将他幽禁,不久后即立了仅两岁多的霖儿为太子,而皇后之位不能一直空缺,严小萃自然而然就填上了这个空成为了一国之后。这还不算,如今,还要将他贬到那荒凉的潆州去。 母后这么疼爱她们几个,如果不是遇害,她怎么可能不告而别。当然,这种猜想他不可能跟几个妹妹说。 “等哥哥安顿好了,你记得来看我……和姐姐们一起。” 舞雀用力点点头,紧紧依偎着静风:“我们很快就去。” 静风将她和疾云的手分别握住:“一言为定!” “哥哥,你以前去过那里吗?美吗?” “没有,应该是美的。”静风心里一软,她正是天真烂漫的年纪,已经开始对他将要去的地方充满好奇了。 “美?”疾云冷哼道,“非常偏远荒凉! “在北部?很远吗?”舞雀看了眼疾云继续问道。 “也不是很远......要记得想我,听到了吗?” 舞雀抱着她亲爱的哥哥的脖子抽泣:“我不想和你分开,哥哥。” 静风的脖子湿润温热,明明是泪,却像根根尖刺刺进了他的身体里,让他心如刀绞。 第4章 欢愉 “如何?” “已安排妥当。”高大的地坞将头埋下,贪婪地闻着女人秀发上散发的幽香,口齿不清地说道,“放心。” “此事一定要大张旗鼓,否则容易落人口实。”严小萃削肩细腰,身材娇小,肌肤白皙,容色绝丽。她像无骨之虫般软软往后一靠,千娇百媚地细声叮嘱,“可不要出什么岔子。” “我知道……”地坞浑身酥麻,喉结滚动,伸出粗壮的双手从身后搂住她的纤腰,“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之中。” 严小萃满意地娇笑着,头上的珠翠摇晃得叮咚作响,明知故问道:“事成之后你要什么赏?” “你说呢......”地坞在她耳边小声呢喃道,呼出的气息让她轻微颤抖了一下。 他最受不了的就是面前这个高高在上的一国之后时而冷漠无情时而温柔娇媚的样子——只在他面前的样子。 他紧紧贴着前面这个仿佛随时都要倒下去的柔软身子低喘着粗气,“你的小马驹现在就要赏。” “嗯......瞧你那急样......”严小萃娇喘连连,粉脸如桃花般艳丽,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她转过头饥渴地仰望着这个臣服于她裙下的年轻将军,得意地用玉指轻轻抚过这匹小马驹的嘴唇,“还没到三更呢。” “小东西!心肝……”地坞见她浪成这样,实在是心痒难耐,欲火焚烧。一把将她抱起放在旁边的书案上狠狠地亲了下去。 自从东方宣孜病重后,这御书房就成了她二人时常光顾之地。 桌上的玉壶玉杯笔筒掉到地毯上滚了一地。多日来的醋意只有在这种时候才敢大胆发泄出来:“那个家伙......比我好?” “......马厩里怎么可能只有一匹马呢?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严小萃得意地双手勾住地坞的脖子仰着头浪笑道,“你也会有累的时候,也会有跑不动的那一天……我这是体谅你,懂吗?” 地坞心里也清楚她一直是个不甘寂寞的女人,他一个人哪里能填得满她那永无止境的欲望呢?且最让他难过的是——她也根本没有想过在他面前遮遮掩掩。她还是这样直言不讳,完全不顾及他的感受。 他暗自苦笑,他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他一直知道,只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他愤怒,他委屈,他嫉妒……但不能与她诉说,每次唯有把心中暗藏的种种情绪转化为疯狂地爱抚和进攻! “......啊......嗯......你疯了......”严小萃就喜欢让他们为她争风吃醋,这样他们才会在她身上酣畅淋漓并且各有千秋。 她喜欢这种极致的快乐......享受了一番后她及时的点到为止,这才软绵绵地捶着他,呼吸急促地微张着嘴嗔道:“快放我下来。” 她毕竟是他的主子,地坞只好上下其手了一番后生生憋住,将她抱了下来。 “真是多一日都不想等了!等东方静风一走……”严小萃整理了一下有些乱了的头发,一改刚才的作态,走到炭盆边伸出手烤火,“金云宫太小,住这么多人实在太拥挤。” “可......”地坞有些犹豫,脑子里不由地浮现出一个婀娜身影,“平王一走就马上针对公主们,恐怕……” “我针对她们?”严小萃眉毛一拧,瞪着地坞,面露杀气,“这些年她们几兄妹给我的臭脸少了吗?尤其是疾云,她以为她谁啊?她背后骂我那些话以为我不知道?还有鸣檀,长公主了不起?见着我不行礼就算了,连瞧都不瞧我一眼。那两个小的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特别是流金,哪里像才十五岁,城府极深。是,以前我是和她们的娘过不去,但大家同为姐妹侍候皇上,我也不至于害她吧?我连这点肚量都没有?结果人人都以为是我下的黑手,简直莫名其妙!我忍到今日已是忍无可忍了。你瞧瞧皇上每况愈下的身体,再瞧瞧我的霖儿!她们不是扫把星是什么,我甚至怀疑真的就是她们在暗中使坏,否则为什么我的霖儿身子总是不清爽?” 自己一句话招来长篇大论,地坞后悔不已。 “所以……”严小萃咄咄逼人地看向他,脸上写满了不满和怀疑,“你在犹豫,心软了?” “心软?”地坞的心急促跳了两下,在这个翻云覆雨的女人面前连一个表情都不能错。 他抓起她的手轻轻摩挲着:“娘娘就算现在让我去死我都不会有半点犹豫!更何况是除掉几个惹得你不痛快的贱人!” “哪里就要死要活的了。”严小萃淡淡地嗔道,“无端端说这种话来伤我的心。” 地坞暗暗松了口气。 “除掉鸣檀就好办了,剩下三个群龙无首想必也闹不出什么大动静来。” “说的也是。”地坞连忙附和道,“一块除掉也容易招惹非议。” “我堂堂一国之后还怕人非议?”不过她不但没怒,反而莞尔一笑,“疾云我另有安排。” 严小萃的脸色阴晴不定,地坞好不容易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一块除掉多没意思。”严小萃饶有趣味地对着地坞妩媚一笑,“疾云也到了该出嫁的年纪了。” 地坞的手一顿,不过也只是一瞬而已。 “公主嘛,当然得嫁个配得上她的人。”严小萃将手从地坞手里抽出,方才他那一顿,她当然心知肚明。虽然深深的妒意让她怒火中烧,但表面上她却不动声色,唇角向上勾起甜美的弧线,“黑洋王正值壮年,正好。” “黑洋王?”地坞大吃一惊,那个冰天雪地之地?那个妻妾成群的异族王?他急道,“你是说黑洋弩的黑洋王苏哈易?” “还有第二个黑洋王?”严小萃半眯着眼看着他,眼里逐渐蒙上了一层寒霜。 地坞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猛地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强装笑脸道:“许久没有听到过这个名字,一时有些意外。” “怎么样?”严小萃笑道,“他们很相配吧?” “配,很配。”地坞感觉自己的胸口好像有一只手在使劲地揉搓,竟然有些疼痛。 “听闻黑洋王虽然妻妾众多,但是特别喜欢咱们大昌的女子。”严小萃拍了拍地坞的手,“你放心,他一定会待疾云很好的。” 背上仿佛一阵冷风袭来,地坞浑身冰凉,震惊地瞪着眼,说不出任何话。 严小萃面色一沉,冷笑道:“地坞将军,不要太贪心了,小心被撑死!” “......真,真是天大的误会,老天可作证,我地坞心里就娘娘一人,绝无二心!” “这里有没有两颗心,”严小萃的手轻按在地坞胸前,冷若冰霜,“得挖出来才知道。” 地坞毫不犹豫从身侧抽出剑双手递与严小萃,朗声道:“那娘娘就亲手挖出来看看。” 他当真要跪下痛哭流涕,她反倒瞧不上他了,反正似他这样年轻英俊的男子数不胜数,杀了一个还有很多,但他地坞不就是方方面面都能讨她的欢心嘛。 说真的,她哪里又真的舍得呢? 严小萃暗自嘲笑自己,他可真是将她拿捏得死死的啊。 她看着眼前这个让她又爱又恨的人,眼里又有了缠绵爱意,遂接过剑扔在了地上,朝他的胸口重重捶了一下并靠了上去:“又跑不了,先放着。” 地坞不敢有任何迟疑,饱含深情地伸手揽住她,一身冷汗早已湿透了里衣,空洞的双眼从她的发端望出去,望向远处...... 她是何时发现的呢?他自以为隐藏得很好,没有人会窥探到他内心深处,自己被禁锢的灵魂只有在这一方秘密花园里才能获得些许自由。这里放着某人,放着只属于他和某人的回忆,虽然只有点滴,虽然属于非分之想,却已够滋养他,让他不至于成为一具行尸走肉。如今却连这属于他的禁地也被她突然闯入无情践踏......眼前这个高高在上的女人又一次让他感到不寒而栗。 说实话他不明白严小萃为何这么恨杜皇后。 这个问题他在俩人欢愉后也忍不住问过,难道就只是她说起的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照理说现在杜皇后人已不在了,还对她的儿女如此赶尽杀绝实在是大可不必,尤其是几位手无缚鸡之力的公主,她们能掀起什么风浪呢? 虽然严小萃没有亲口说过杜皇后的失踪跟她有关,也没有安排过他参与此事,但他估计,这事八九不离十和她脱不了干系。 有时候,他甚至会有一些莫名其妙的嫉妒,不知道是哪一个红人得到了她的垂青帮她干了这件事,反正马厩里又不是只有他这一匹马,他自嘲地想。 但后来他又想,这么绝密的事情想来只有他们严家人才会参与其中吧,如果有外人参与,那事后这人绝对活不了,肯定会被灭口,永远闭嘴……这样看来自己又是幸运的,每每想到此,他对她又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激,提醒自己一定要时刻谨记自己的今天是怎么来的! 不过,一想到那个虎背熊腰的黑洋王即将野蛮地摘下他一直用心守护的那朵刺玫瑰,他的心就隐隐作痛,痛自己的无能为力和身不由己。 第5章 玉杯 已过了子时,琴瑟宫的书房内依然烛火通明。 “殿下真的要去那个鸟不拉屎之地?”长焰在书案的正前方急得搓着手来回走着。 静风从书里抬起头来端详着这位肩宽膀粗的侍卫,眼里闪过一丝笑意。 “去到那里你就完了!就算是平王又有何用?不过是个空名。”长焰急得絮絮叨叨,“你说你,你说你……” “长焰!”长飞实在忍无可忍朝弟弟吼过去。 “让他说。” “我……”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静风放下书,拿起玉杯慢悠悠饮了一口茶。 “知道你还去?”长焰道。 “那不然呢?”静风失笑道,“来,不如你教教我。” “我,我怎么教,”长焰涨红了脸,“反正我就是见不得殿下你如今被人欺负成这样。” “没有人欺负我,是我自己惹的祸......你说话注意点。”静风皱着眉头重重地将茶杯放下,“平时也不这样啊,你这是怎么了?再这么放肆你就不要待在我身边,一晚上晃得我头晕。” “我从来没有......” “从来没有见过如此谨小慎微的前太子。”静风冷冷地打断他的话,“是吧?” “不是......我......”长焰紧张起来,不知该说是还是不是。 “好了,看把你惯的,先下去吧。” 屋内又重新恢复了安静。 静风盯着长焰出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长飞立马跪下:“弟弟不懂事,长飞替他向殿下赔罪。” “他也是好心,何来的罪?”静风轻哼道,“起来......而且他是他,你是你。” “我是担心他这脾气这嘴会给殿下你惹来麻烦。” “什么时候一个侍卫的嘴也和我的安危息息相关了?”静风突然生了气,越说越大声,顺手抓起桌上的茶杯用力砸到地上。 巨大的响声惊得侍候在侧的两个侍女浑身一哆嗦,慌忙跑过去蹲下要收拾。 “滚!” 两个侍女又是一抖,头也不敢抬,匆匆倒退着离开。 长飞愣了一下,结巴道:“在,在下不是那个意思,还望,还望殿下息怒。” 静风扫了他一眼后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似要将心中长久以来郁结的东西吐出来。 “可惜了,这是殿下最喜欢的玉杯。”长飞惋惜地看着地上烂在茶水里的一堆碎片就想蹲下去收拾。 “别动,一会儿换他进来收拾。” 长飞只好又站好。 “反正要走了。”静风故作轻松地笑道,“人都待不住,留个茶杯还有什么用......长飞,你也不想去潆州?” 长飞连连摆手,“在下不敢。” “你也说了是不敢。”静风重重地加重了“不敢”二字。 “……我,我……” 静风盯着他笑道:“你紧张什么,我都说了你是你,他是他,唉,你这个弟弟啊!夜深了,这里不需要两个人,你回去休息,换他进来吧,他那个直脾气放在外面还指不定给我惹什么祸。” “是。”长飞顿了顿道,“殿下不生他的气了?” “他气我还少了吗?我要是跟他计较只怕早气死了。” 长飞笑道:“我现在就去叫他。” 长焰进门时还是一副气不顺的样子,长飞气得踢了他一脚小声吼道:“你以为你谁啊?还敢跟他置气?”说完不放心地看了两眼才关上门。 长焰走进来,瞥了一眼地上的碎片。 “收拾了吧。”静风看也不看他,重新拿起书翻了一页说道。 长焰一声不吭蹲下开始收拾。 “你说,碎了的杯子还有修复好的那一日吗?”静风幽幽地问道,眼睛并没有离开书页。 “殿下又不是只有这一个玉杯,再换一个就是。” 静风气笑:“可是我就喜欢这一个。” “那你还砸。”长焰小声嘟囔道。 “你嘀咕什么?”静风没好气地看着他,“重新给我倒杯茶。” “哦。”长焰麻利地收拾完倒了茶递给静风。 “长焰啊,”静风吹了吹冒着热气的茶水,并未看他,“据说潆州那里环境恶劣,生活艰苦,我们有可能要一生都待在那里了。” “嗯。” “你要嫌苦可以不去。” 长焰这才意识到静风是在试探他,一股气卡在胸腔里上不去下不来。 “逗你的,认真了?”静风放下书看着他笑道。 长焰厚道,每每这种时候不知该如何应对,只憋红了脸。 “好了好了,顺顺气。”静风最爱看这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这副窘态。他站起来走到他身旁拍了拍他的背,“我还指望着在那个鸟不拉屎之地有你陪我饮酒呢......对了,据说那里的北露酒是一绝,我们无事可做时不怕没有东西消遣了。” “殿下......为什么不去跟陛下求求情呢?”长焰越是见他这样越是心疼。 静风想起已经病入膏肓骨瘦如柴的父皇,摇摇头无奈道:“没有用的。” “可是......” “如今严家只手遮天,所有人都以严后和严相马首是瞻,严家的人更是遍布朝野,宫中到处都有他们的心腹,我这里更是......”静风苦笑着扫了一眼桌面,“我总不能一直活在这种要靠摔杯子发脾气才能说私话的地方吧!” “天高海阔,我就不信这天下没有容得下我东方静风的一方天地!潆州怎么了,不就是远一点,荒一点,你们一个个这样子就像是我离开了金云宫就会死了一样......我告诉你长焰,天下,不只是金云宫,金云宫也不是天下,天下,在这里!”静风指着自己的胸膛看着长焰笑道。 长焰困惑且迷茫地看着手舞足蹈的静风,他今日也没有饮酒啊。 “难道我们就坐以待毙?你这么容易就,就放弃了?你怕什么?长焰兄弟会誓死和你共进退护你周全!我……” “风雨欲来……”静风打断他,“最好的办法是不是躲在屋里?” 长焰张了张嘴,有些糊涂,觉得对,又觉得不对,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 静风看他费劲思索的样子,笑出声来,伸出右手搭在他的肩上,意味深长地说道:“谁不想岁月静好......可谁让我生在东方家呢?” 长焰看着对面这双明亮如初的眼眸,似乎懂了…… 静风目光灼灼地看着长焰笑道:“这天下……没有就没有呗!有什么大不了的!有朝一日如果我不在了,你们给我好好活着,不要想着为我报仇,听到了吗?” “不会有这个如果。”长焰心中刚燃起的一点火苗瞬间又被浇灭,“如果有,那一定是我和长飞已经战死了。” “我不需要你们为我战死,”静风平静地看着他,“你给我好好活着就行,每年还可以给我扫扫墓。” “不扫。”长焰赌气道,“你如果死了我还活着做什么!大不了一起死了还利索。” “你说你这人怎么这么固执呢?你非要跟着我一起死有什么意义?我俩埋在一起还能聊天不成?”难得动怒的静风开始有点冒火。 “那扫墓还能把人给扫活不成……长焰和长飞这一生的职责就是保护殿下,殿下在我们在,殿下如果不在……”长焰气呼呼地大声说,“我并不知道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你……”静风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眼眶湿润,内心翻江倒海。 长焰站得笔直,目不斜视。 “你就是你,不要代表别人……来,过来坐。”静风亲热地伸手挽着长焰的胳膊觉得二人有必要好好促膝长谈一番。 长焰并不怎么配合地被静风拉着走,静风拉得费劲,站住,回头瞪他一眼:“没吃饭?” 长焰只好乖乖跟上。 静风坐在榻椅的一边,手拍了拍另一边。 “我不坐,这是你坐的。” “你还坐少了?”静风伸手一拉,长焰不情不愿地坐到了另一边。 “行了行了,差不多得了。”静风用脚踢了一下他,“现在就我俩,我们好好聊聊......明日就要动身了……” 话音未落,却被门外传来的高声禀报打断:“王妃到!” 长焰慌忙站起来。 静风皱起眉头,看着他叹了口气,门口已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大门开处,平王妃蔓音带着贴身侍女浅笑盈盈地款款走进来。她本来皮肤就十分白,脖子上厚厚的白色狐狸毛衬得她的脸更是白得发光,虽披着淡黄色斗篷,却遮不住她窈窕的身姿。她向静风施施然行了个礼后不紧不慢地说道:“殿下,夜深了,保重身体要紧。” 才刚立秋就穿成这个样子,和她那个怕冷矫情的表姐一样。静风不悦地“嗯”了一声,却见蔓音笑容一收,对长焰说道:“你也早些歇息吧。” “是。”长焰毕恭毕敬地低头应完转身离去。 虽然胸中窜出一股怒火,但想想她是严小萃的表妹,静风面上没有丝毫表露,暗暗把火强压了下去。 “殿下。”蔓音见静风一如既往地冷着脸,心中不免委屈,但她却无法向他诉说这一切。 从她嫁给他的那一日起,她就说不清了。 无数个寂寞的夜晚,她都想依偎在他怀中向他倾诉她打小就十分畏惧那个高高在上的表姐,一想到她那霸道嚣张的模样,她就十分厌恶。可他哪里会信,也不曾给过她机会——是的,大婚至今有半年了,他还是没有碰过她。 “你先回去歇息。”静风起身向书案走去,面无表情淡淡说道,“我还要再看一会儿书。” “可是......”蔓音想说刚才他和长焰在此也没有在看书啊,可话到嘴边还是忍住了,“我陪你。” “不用。”静风头未回,脚步也未停,十分厌恶地说道。 蔓音轻咬着唇,不让眼泪流出来,半年了,她坚持了半年,不知自己是否还能继续这么耻辱下去。 静风回过头来,冷冷地说道,“你也要去潆州,对吧?” “当然。”蔓音有些心虚地答道,她明白他在怀疑什么。 静风冷笑道:“你还真是忠心耿耿......一个废人,还能做什么!” “我是你的妻,你去哪儿我就会去哪儿。”蔓音坚定地说道,“我是不会离开你的。” “你当然不会。”静风讥道,“你当然不会离开。”说完在书案后坐了下来,再也不看她一眼。 “我......”蔓音低声嗫嚅道,泪盈于睫。她能说什么呢,身旁的丫头是表姐的人,她如若吐露真情,怕是活不到明天早晨。 她低三下四地央求道:“今晚,让我,让我陪你吧。” 他只要给她一晚,她定能洗清自己。 静风最烦见到她这个样子,心中只巴不得她赶紧从他眼前消失,因此眼皮也未抬,没有任何反应。 等了许久,蔓音心灰意冷地朝门口走去,她不知道在她即将走出大门时,身后那道冰冷厌恶的目光一直目送着她离开。 静风长舒了一口气,但眉头依然紧锁——他该如何甩掉这条令他心烦的尾巴呢? 第6章 生离 晨色阴沉,透着浓浓的寂寥。北风呼呼卷起地上枯黄的落叶,光秃秃的树干在这灰暗的天地间更显得孤独苍凉。 一眼望去,满目萧瑟,凄凉无比。 一路上过来,几个宫人拿着长长的苕帚在扫着落叶,“嚓嚓”的声音今日听在舞雀耳里尤为刺耳。 琴瑟宫内寂静无声,静风早早就睡不着,身上披着一件黑边红袍斜靠在一张雕有夔龙纹的紫檀椅上翻着书——他其实什么都看不进去。 长焰侍立于右侧,与以往的英姿飒爽稍显不同的是,今日的他有些萎靡不振。 让舞雀意外的是,鸣檀已经比她早一步到了,正呆坐在一边默默抹着泪。 只见鸣檀眼眶红肿,眼圈发黑,脂粉都掩饰不住的憔悴。 舞雀是最见不得人难过了,别人哭她就会跟着哭。 “过来!”静风见她眼眶红了,赶紧笑容满面地朝她招手。 她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静风跟前,二话不说坐在他的腿上,两只手环住他的脖子,眼看就要哭出来。 “你都多大了。”鸣檀面色凝重:“快下来。” “我们小雀多大了都可以坐。”静风白了鸣檀一眼,“管得宽!” “就是,二姐越来越像母……” 三人皆沉默下来。 “跟父皇请过安了?”静风宠爱地看着妹妹柔声问道,边说边脱去身上的长袍将冻得轻微发抖的舞雀包裹在里面,“又穿这么少。” 舞雀摇了摇头,抽了下鼻子,抬头看着一旁的长焰:“长焰哥哥,你们要保护好我哥哥。” 长焰腰板挺得笔直:“小殿下放心,我们会誓死保护殿下!” “他会的,我死他不敢生。”静风拿眼瞟了一眼长焰笑道。 长焰正视着前方,威风凛凛。 “等着我去看你。”舞雀不放心,又交代一遍。 “一言九个鼎?”静风拿她的话逗她。 舞雀认真地说道:“对,九个鼎,少一个都不行。” 静风理了理舞雀的裙子,“裙子都坐皱了。” “皱了就皱了。”要说舞雀最不在乎的就是这些裙子和宫里各种礼仪。 “殿下……”长飞走进来,不忍打扰他们,可又不得不催道,“该出发了。” “嗯。”静风捏了捏舞雀的脸蛋,眼睛却瞟向鸣檀。 鸣檀心领神会,走上前若无其事地伸手去拉舞雀,一改之前严肃的语气,温柔地说道:“好了,起来吧。” 早红了眼眶的舞雀低着头,乖乖把手递给大姐,沉默起身。 静风没有半点犹豫地站起来,长焰忙上前帮他整理了一下衣衫。 走到门口,他无限留恋地回头注视着自己住了多年的东宫,自嘲地笑着摇了摇头。霖儿大一点就会搬进来住了吧——原来这里不是他的居所,也不是任何人的,只是“太子”的。 金云宫最大的佑安殿外的广场上,只有六匹马和三辆马车安安静静等在那里,完全看不出是前太子即将到封地去,处处透着难以言表的凄凉。 很快,车马一行来到了高大巍峨的易阳城门。 静风扭头看向高大坚实的城墙,这些年代久远的灰色大石头厚重斑驳,冰冷地书写着易阳城的点点滴滴,城墙下的一草一木见证了大昌的荣辱兴衰。 八个全副武装的卫兵表情肃穆地坚守在城门两旁,见到静风,一齐跪下。 虽没有一句话,但静风分明从他们的眼里看到了不舍和难过。 他的内心不免五味杂陈,这城门从小到大进出了无数遍,只有这一次,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来了! 这一别,也许就是永远?会吗? 舞雀她们各自乘着马车跟着前面的车队一直到了城门口。 城门口早已经有几个老臣等候在冷风中,见到静风后纷纷跪下。 静风连忙下马搀扶起他们中间最老的戴申岳:“地上凉,老师快快请起!大家都起来吧。” 老泪纵横的戴申岳站稳后伸出颤颤巍巍的手指抚摸着静风的脸痛心疾首道:“太子啊……老臣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而不能有所作为……实在有负于你有负于陛下啊!” 其余几人也为之动容,伤心得抹泪抽泣。 “老师这是什么话……大家快别这样。”静风当然明白众人的心意,能不惧怕严后和严相专程来这里等着送他,已经让他非常感动了。 他紧紧抓住戴申岳的肩:“老师,我走后,您一定不要挂念我,我还年轻,适应得快,到哪里都一样。倒是老师您,要注意身子,切记!切记!你们大家,都要注意身子——好好活着!” 戴申岳的肩被这个年轻人抓得有些疼,面前熟悉的这双黑色眸子里仿佛充满了浓浓的活力和生机……他更心酸了,这孩子从小就好强不服输,都到了这一步,悲惨的命运仿佛还是没有击垮他……正想着,静风的手终于松开,他陷入了无尽的失落——这辈子,还能等到这双手再抚上他的双肩吗? 他怕是等不到了! “殿下,万岁爷起不来,让老奴代他来送您一程。”陆千旺眼含泪花道,“他老人家说去到那边要注意照顾好自个儿的身体,不要惦记他。” “陆公公,父皇就拜托你了。”静风这才注意到忠心耿耿的陆千旺鬓角两侧的头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灰白,有一丝难过和酸楚……陆公公可是看着他长大的。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陆千旺颤抖的手抓住静风的双手用力晃了几下,“殿下,保重!” 静风默默点头。 舞雀早已哭成了泪人,静风朝她伸出双手:“过来。” 舞雀扑上去嚎啕大哭:“……哥哥……你,你要等我去看你。” “嗯……哥哥一定会等你,等你们……”静风轻拍她的背,在她耳边低声说道,“无论如何,好好活着!记住了吗?” 舞雀茫然地点点头,她当然要活着。但是哥哥不在,怕是不能好好的。 “天下和你们,我都想要!哥哥是不是太贪心了?”静风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耳语道。 舞雀退后一些,泪眼蒙眬地看着静风深邃的眼睛,欣慰之余又觉得奇怪,这怎么是贪心呢?天下一直都应该是父皇和哥哥的呀,那霖儿才十岁不到,他懂得如何治理天下吗? 她想起几年前仲秋赏月的时候,静风那天喝了一些酒,意气风发地拉她到金云宫最高的地方,骄傲地指着易阳城重重叠叠的层层屋檐和万家灯火跟她说:“看,小雀,这是我们的天下,我们东方家的天下,我们的国,我们的家。” 才几年,哥哥当年的气势早已不复存在,但刚才,她在他眼里似乎又看到了一些熟悉的东西。 静风朝她微笑着点了点头,潇洒地翻身上马,挺直背脊,昂然而立。 “出发!”他大声说道。 舞雀看到他的眼里有星光点点,不过转瞬即逝。这是她第二次看到哥哥的眼里有泪,第一次是母后失踪时。 “哥哥,不要哭,你看我都不哭了。”舞雀踮起脚尖伸手去摸静风的脸,拼命憋住自己的眼泪。 静风俯下身子微笑着握住舞雀的手。 鸣檀看着静风似有千言万语,最后却只简单地说了两个字:保重。 静风的心痛起来,虽然谁都知道他最宠舞雀,但他和只相差两岁的鸣檀相处的日子却是最久的。而金金和疾云,终究还是没有来——她们在怪他吧,怪他如此懦弱,从头到尾都没有反抗。 车帘挑起一角,蔓音的脸露了出来。 舞雀和鸣檀明明看到了,却对她视而不见。 她落寞失望地放下帘子,重重地叹了口气——所有人都以为她是严家人! 不知这种有口难辩的日子到了潆州会不会有所改观呢?毕竟表姐离得远远的,手很难伸到潆州去吧,自己再找个机会打发了身边的丫头,以后就再也不用这么束手束脚了。 其实她根本无所谓静风是不是太子王爷,她只想厮守在他身边,哪怕只是农妇,哪怕耕田织布。粗茶淡饭也好,陋室茅屋也罢,她都不惧。 今生她就认定他一人了,她愿和他白头,和他海枯石烂。 静风不是冰,她相信他总有融化的那一天。 她愿意等下去! 车马渐行渐远,静风的身影变得越来越小……舞雀这才发现方才被哥哥握着的手湿了一片。 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全身不由自主地开始颤抖……她不顾一切向前急促地追着早已离去的马车撕心裂肺地哭喊着:“哥哥!哥哥!” “殿下……”长焰急忙停下。 “继续走!”静风头也没回地打断长焰。 “小殿下她……” “不要回头!” 鸣檀和冬桂紧追上前,一左一右揽着舞雀的肩把她按住,她难过得将头埋到鸣檀怀里。 “只知道哭!你哭了他就好受了?他就不走了?有什么用!” “你还是来了。”鸣檀看向走近的疾云。 舞雀气得抬起哭花的脸瞪了气喘吁吁的疾云一眼。但就这一眼,她竟看见疾云眼里也泛着泪光,她怀疑自己看错了,她也会哭?待她揉了揉眼睛再看时,疾云的眼中又恢复如常了,原来真的是自己看错了。 “哭吧哭吧。”鸣檀爱怜地抚摸着舞雀的头发,哽咽地对疾云说,“我们做不了别的,难道连哭都不可以了吗?” 疾云怔住,半天才不甘心地说道:“他拍拍屁股就走了,留下我们四个在这里,以后谁来护我们周全?” “连父皇都护不了,你还指望静风?”鸣檀有些生气,“你别忘了他才比我大两岁,比你大三岁!你别忘了他才经历过什么?而你居然还要可怜的他来护我们周全!至少我们还住在皇城住在金云宫,他呢?”一口气说完这些话,鸣檀已经泣不成声。 “二姐。”舞雀瞪了眼疾云,赶紧给鸣檀擦眼泪。 “哎呀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又哭什么……我,我是……我……” “小雀我们回去。”鸣檀故意不理她,拉着舞雀往回走,“这个无情无义的家伙我们不要理她。” 身后终于安静,静风这才偷偷回头,疾云不知什么时候来的,正一个人目送着他走的方向,像跟柱子一样,一动不动…… 他的眼眶辣得不行,眼前变得模糊不清。 “别了,妹妹们,保重。”他艰难地扭回头,在心里默默说道。 第7章 偶遇 举目远眺,除了深深浅浅的绿就是深深浅浅的蓝,除了山还是山,根本望不出去。 潆州城就在这些高山的最底处——在一个山谷中。 前日刚来的时候,车队顺着一条非常窄的盘山路下到山谷后,所有人都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很多时候,路险到静风以为他们会滚下山去,把命葬送于此。 不过走这样危险的路,不管是人还是马,反倒比平时更谨慎,故而所有人都安然无恙。 “谁会想到在这山谷中有一座城池。”此刻,静风站在半山看着下面蜿蜒的河流对身旁的长焰说道,“山青水秀,却与世隔绝。” “是啊,咱们刚来那日,我还寻思着这山与山之间也没有开阔之地可以建城啊。”长焰说道,“谁曾想下了山又是另一片天地......天色不早了,回去吧?” 静风有些不甘:“才爬了一半。” “改日再来,反正我们有的是时......”长焰顿住,没再说下去,心中懊悔不已。 “说得没错,我们有的是时间。”静风拍了拍他的肩,轻轻一笑,“下山吧,过几日再来。” 山风凛冽,比上山时冷了许多。二人沿着来路走了一段,来到一个岔路口。 静风指着那条陌生的路说道:“走回头路多没意思,方才我就好奇从这条路下去是哪里,我们从这条路下去?” 长焰能说不吗? 这条路跟他们上来那条大同小异,都是崎岖不平的小路,但走着走着越来越难走,前方几乎没有了路,而且还荆棘丛生。 “这......”长焰停下来左右看看,有些担心,“咱们要不要退回去走原来那条路?” “如果没有那条路呢?”静风从他旁边走过去,“难道就不下山了?” “这种地方我当然首先想的是保护殿下你的安全。”长焰在他身后委屈地诉说着,“我当然不怕走这样的路。” “我们刚来三天,谁认识我?”静风自嘲道,“一个落魄之人,没有任何值得别人惦记的。再说了,有你在,我怕什么?” “嘿嘿。”长焰高兴了,不由地挺直了腰,抽出剑砍着那些荆棘:“那是。” 中途还有很多硕大的山石,害得他们绕了很久的路。好不容易快要到山脚时,前方突然开阔起来,没了荆棘也没了山石,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竹林。 “瞧,这不柳暗花明了嘛。”静风高兴地说道。 穿过竹林后,左前方居然出现了几间屋舍。 “太好了,居然有人家,正渴呢。”静风一下来了精神,“去讨杯水喝。” “是。” 静风拉住他嘱咐道:“不要暴露身份。” 长焰点点头:“放心吧。” 接近屋舍时,风中弥漫着一股特有的酒香味。静风深深吸了一口气,陶醉地说道:“长焰,看来我们走这条路走对了。” “殿下您瞧,”长焰手指着大门里面堆放的四五个大罐子小声说道,“想必这香味就是出自那里。” “那还等什么!”静风迫不及待地踏进院子,兴奋地朝着正前方的屋子喊道,“请问有人吗?” 长焰也大声喊道:“有人吗?” 虚掩的门打开,从里面出来一个穿着浅蓝色粗布上衣黑色裤子的妙龄少女。看上去只有二八年纪,肤色十分健康,乌黑发亮的头发盘在头上,一双黑又大的眼睛仿佛装着整个夜空的星星。虽衣着朴素,看上去却十分整洁利落。 这里早晚温差很大,她却穿得单薄,脸被冻得粉红,宛如那田野间正怒放的鲜花,清新又娇艳,让人在摘与不摘间驻足惊叹,流连忘返。 静风只觉眼前一亮,仿佛这渐暗的天色都因她而灵动闪耀了起来。 少女看着他们一愣,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你们......此时上山?” 她的声音如同山间的叮咚清泉,十分清脆悦耳。 “不是,我们刚下山。”长焰答道。 “刚下山?”少女更惊讶了,“可是......” “有一段根本没有路。”静风接了她的话说道。 少女点点头,露出佩服的神情。 静风指着门口那些酒坛:“向你讨点水解解渴,再尝尝你们家的酒,如何?” “当然可以。”少女的唇弯弯上扬,脸上绽放着纯净天真的笑容。 这灿烂的笑容直击静风的内心深处,他的声音比平时柔和了许多:“放心,我们不会白尝的。” 少女正要说话,忽然看向他们身后:“爹!” 第8章 听泉 静风二人连忙转身,只见从门外进来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小麦肤色,面相和善,岁月在他脸上虽然刻下了很深的痕迹,但整个人看上去却十分的精神抖擞。 “我们家的酒确实不是白尝的,合心意的朋友,想喝多少喝多少。如果看不顺眼的,那不好意思,一滴都别想喝到。”男子热忱地打量着静风和长焰,声音洪亮,“我从山下上来并未见到二位,想必你们刚下山?” “正是。”静风恭敬地抱了抱手,“这位大叔,打扰了。” “这是我家公子。”长焰说道。 男子看上去心情很好,乐呵呵地笑着,将手中拎着的一条还在蹦跶的活鱼递给少女,搓了搓冰凉的手对静风和长焰说道:“外面冷,走,到屋里喝点热茶。” “你们运气真好。”少女接过鱼在静风和长焰面前晃了晃后笑着往后屋跑去。 屋里虽有些简陋,却干净明亮。除了屋子正中的小矮桌和四把木椅,靠墙整整齐齐地堆放着大大小小的酒坛。 “这些就是你们自己酿的酒?”静风问道。 “想喝吗?” “当然。” 男子将茶壶放在一旁的火炉上煮了起来:“不急,只要酒量好,银子多,我这里的酒管够。哈哈哈哈。” 二人闲聊了几句,还是不见刚才那个少女,静风不免有些怅然若失。 “我女儿,夏听泉。”男子仿佛看穿了静风的心思,笑着给他倒茶,“在后面杀鱼呢,今晚你们可以喝到最新鲜的鱼汤。” “听泉......”静风念道,“好听。” “好听啥啊。”男子大笑道,“我们都是粗人,不会取名字。这屋后有一眼清泉,安静时能听到泉水声,她娘就给她取了这名。很随意,很随意......敢问公子贵姓?” “......免贵姓陈。”静风说道。 “陈公子,我叫夏青山。”夏青山幽幽地问道,“刚才怕是没有听到我说了什么吧?” “刚才?”静风愣了一下,“不是听泉吗?” “哈哈哈哈哈!”夏青山大声笑道,“鱼汤呢?可曾听见?” 静风被笑得脸红,窘得拿着茶喝了一口,又忘了吹,被烫得“嘶”了一声,尴尬无比。 长焰暗自叹了一口气,他十岁就在静风身边,他们相识十三年了,他从未见他的殿下如此失态过。 “多谢了,我们不在这里用饭,喝点水就走。”长焰怎敢让他的殿下在这种地方吃饭。 “那可惜了,来都来了,鱼可以不吃,汤可以不喝。”夏青山十分惋惜地说道,“可我们自己酿的酒却不能不尝啊。” 提到酒,长焰情不自禁地吞了一下口水。静风看了他一眼笑道:“谁说我们不在这里吃饭的?鱼要吃,汤也要喝,酒更要尝。” 话音刚落,听泉从门口进来,虽已近黄昏,静风却看到了阳光从天上洒下来。 “爹,鱼汤很快就能喝了。”听泉瞧着长焰问道,“你们要留下来吃饭吗?” 长焰不自在地看向静风,希望将听泉姑娘的目光引到静风脸上去。 静风心中虽有些失落,却不动声色地微笑道:“那么大条鱼,我们不帮忙的话,你们父女俩哪里吃得完?” 长焰诧异地把头扭向一边看着墙:这还是我认识的那个人吗? “那多谢你们的帮忙了,我这就去准备。”听泉银铃般的笑声再次响起,边笑边用手撩了下额前掉下来的一缕头发。 他们家何需酿酒呢,静风炽热的目光痴望着听泉红扑扑的小脸,酒不醉人人自醉。 白玉般的鱼汤上桌后,听泉又端上来两样清爽的素菜。 长焰拿起勺子正想给静风舀汤,夏青山按住他的手:“慢着。” “先吃鱼,汤一下去肚子就饱了,来到这里一定要先尝尝我们自己的酒,鱼汤晚点再喝,正好解酒。”听泉一边耐心解释一边到里屋抱了一个坛子出来,蹲下来用一把铁刀的刀背敲着上面灰色的石锅盖。 “我来帮你。”静风走过去伸出手。 听泉两颊一红,默默将刀递到静风手里。 一递,一接,二人的手无可避免地触碰到,仿佛有阵春风从静风心中的湖面吹过,泛起了阵阵涟漪。 听泉的脸更红了。 静风也蹲了下去,俩人离得很近,呼吸可闻。 敲了十几下,石锅盖完全脱落开,露出淡黄色的竹壳。 “我来。”听泉低着头柔声说着,将竹壳撕开,撕了一层还有一层。 去掉竹壳,最下面还有个泥盖。 “这个我来。”不等听泉说话,静风就上手将泥盖揭了开来,“需要封这么多层?” “是的。”听泉看向静风轻言细语道,哪曾想正好与静风对视,二人都慌乱得将眼睛移开,赶紧看向别处。 随着最后一层泥盖打开,一股浓郁的香味飘了出来。 夏青山皱着眉道:“听泉,你偏心了。” 听泉双唇微抿,笑而不答,给每个人舀了一碗。 “好香!”静风原以为会是平时喝的那种琥珀色的黄酒,当看到碗里清亮的酒时,不禁愣住,“……潆州一绝?” 长焰也大吃一惊,不敢置信地盯着夏青山看了半天:“鼎鼎大名的北露居然是你们酿的?” “哈哈哈哈,怎么,我们看着不像是酿酒之人?”夏青山见他们识货,得意地开怀大笑,豪放地说道,“下山之人一般不会走你们刚才走的路,就算走了,当前方无路时都会原路返回。所以今日二位到此也是有缘,敞开喝,想喝多少喝多少!” 静风迫不及待喝了一口,其实刚来的那晚,他们就已经喝过这潆州最有名的酒了。这酒口感绵柔醇厚,回味悠长,是他喝过的酒中最好喝的,只是没想到今日这么巧会在这里遇到酿它的人! 跟今晚这坛比起来,前晚的那坛就不算什么了,看来听泉是拿出了他们家的珍藏,这酒应该不下二十年。 “你们如若能猜出这酒的年份,等你们回去时再送你们一坛。”听泉说完对着她爹撒娇,“爹爹,行吗?” 听泉的声音软软的,糯糯的,湿润的红唇一张一合...... 像有很多只小鸟在啄着静风的胸口,他深吸了一口气,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了起来。 “你又自作主张。”夏青山虽在叹气,眼睛里却充满了宠溺。 “陈公子,你先说。”听泉澄澈的大眼里闪着天真无邪的光芒,“多少年的?” “最多......”静风冥思苦想后答道,“五年?” 长焰低头笑了笑。 听泉微微一笑,看向长焰:“你说呢?” “我猜……也是五六年?” 听泉迫不及待地笑着公布答案:“二十年的!” “什么?”静风大吃一惊,“放了这么久!” 长焰使劲抿着快裂开的唇。 “对啊,那时我还没出生呢。” 听泉娇俏可爱的模样让静风心中又狠狠地动了一下。 “二十年陈酿可不是随便给人喝的,这丫头!”夏青山心疼地又给静风和长焰各倒了一碗,“潆州城里卖的北露都是五年左右的,十年的都不多见。” 静风深深地看了眼听泉,意味深长地对夏青山说道:“我们不会白喝了这么好的酒的。” “诶,都说了能让我夏青山瞧得顺眼的人,只管喝,管够。”夏老伯豪爽地又给静风和长焰的碗倒满,“酒酿出来不就是给人喝的嘛!我这里啥都缺,就是不缺酒!” 酒过三巡,静风只觉心满意足,美人,美酒,美味,好久没有如此畅快了,连日来烦闷压抑的心情烟消云散。 “听泉,”静风的脸微红,眼神有些迷离地看着听泉,“你会酿酒吗?” “当然。”听泉在静风的注视下害羞地低下头,“所有的步骤我都一清二楚。” “听泉这孩子很能干,也聪明,是我的好帮手。我那些伙计都是她在管呢。”夏青山颇为骄傲地说道,“她早就可以独当一面了。” “你跟我说说。”静风慵懒地托着腮痴痴地望着听泉,“都有些什么步骤啊?” “浸米,蒸饭,晾饭,落缸发......我为何要告诉你?”听泉疑惑道,“难道你也要酿酒吗?” “这么好的酒,应该让全天下的人都喝到。”静风微笑道,“你说是不是?” “他,他喝多了。”长焰赶紧拉了拉静风,“公子,太晚了,我们该回去了。” 静风哪里舍得走,只恨不能住在这里。但他还是点了点头,不急,他才来了三日,有的事要慢慢来。 这一点长焰一直都很钦佩他,他再怎么爱酒也不会贪杯,更不会烂醉如泥耍酒疯。 这也是静风引以为傲的。 依依不舍别了夏家父女,静风兴奋地一步三回头:“长焰,怎么样?” “比我们前晚喝的还要好喝,的确名不虚传。”长焰一手提着听泉给的灯笼,一手提着夏青山送的一罐酒,“不愧是二十年……”还没说完肩就被重重拍了一下。 “我问你酒了吗?” “难道不是在问酒吗?”长焰一本正经地回道。 “你给我装!” 长焰被拆穿,笑出声来:“不过,你明明知道是二十年的吧。” “当然!”静风得意地笑着,笑容里充满了浓浓的爱意,“可是如果我一下子就说出来,她就不会那么高兴了。” “唉。” “你叹什么气!” “我,我就随便叹一下......” “你不为我高兴吗?” “高兴,当然高兴。” “可我瞧着你并没有高兴的样子。” “我……”长焰有些焦虑道,“你不会真想把她......” “听泉只能是我的。”静风一本正经地看着长焰,手放在他肩上郑重其事地说道,“我好久没有这么开心了,你知道的。” “嗯。” “我从来没有过今天这种感觉,想一直看到她,听她说话。”静风滔滔不绝地说道,“不是你催我,我都不想走。” “嗯。” “我想保护她,想把我有的全给她,你懂吗?” “嗯,懂。” 长焰知道静风喝多了话就多,抒发起来没完没了,于是佯装打了个哈欠。 可静风并没打算放过他,又絮絮叨叨地说了起来:“还好之前我们没走原路下山,否则就遇不到听泉,也喝不到这么好的酒了......你之前还说退回去走原来那条路,幸好没听你的……” 方才喝酒头都没疼,长焰现在却感到了头疼。 看来一场风波是无法避免了,严后会允许她的表妹受委屈?静风难道没想到这些?而且,王妃对静风真是的一往情深啊,瞎子都能看出来。 但不管长焰有多担忧有多于心不忍,十五日后听泉还是被静风隆重地接到了王府。静风说绝对不能亏待听泉,迎娶她不能过于草率简单,一定要风风光光,因此邀请了潆州城所有的权贵。虽说是个失势的太子,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那些权贵也乐于来巴结新来的王爷。 那日,夏青山嘴都笑得合不拢,几乎把他窖藏的陈酿全部都搬了出来宴请宾客。 热闹的宴席一直持续到午夜方才结束,而王妃,长焰从头到尾都没有见到她。 自此,静风跟听泉甜蜜恩爱得像一个人,如胶似漆。 他好像不记得这府里还有个王妃了。 第9章 设计 威严肃穆的九方殿内,小太子东方霖面色暗黄,精神萎靡,病怏怏地斜卧在龙榻上昏昏欲睡。 东方宣孜自从病了后一直是小太子监国,皇后和严相辅国。 不过,小太子不管病没病反正都形同虚设,轮不到他参政。大人们说的那些话既枯燥又乏味,他完全不感兴趣,也听不懂,他的心思都在下人们想方设法为他找来的稀奇古怪的那些小玩意上。 他跟往日一样半闭着双眼愣愣地盯着前方发着呆,一心想着贴身随从子木会从市集给他找来什么新鲜玩意,期盼着这些啰哩啰嗦的大臣言简意赅些,可以早点退朝。 昨晚明明他跟母亲说了身体极不舒服,可母亲偏要他来,他也不敢违抗,但心中十分烦躁不耐。 “众卿也看到了,陛下久病不起,太子这病也来得十分奇怪,吃了各种药用了各种土方都未见好,各位爱卿也举荐过一些良医,本宫十分感激……我这个做母亲和妻子的日日夜夜为他们担忧劳心,可是……实在是无能为力了。”严小萃难过地拭泪哽咽道,“陛下和太子这病怕是......” “娘娘不必过于焦虑,陛下和太子吉星高照,一定会康复的。” “李大人说得是,娘娘请保重身体。” 东方霖气呼呼地紧紧抿着嘴唇,然后重重呼出一口气。他最讨厌听的就是这些话,吉星高照吉星高照,说的比唱的还好听,可是,吉星在哪里呢?自己不一直被病痛折磨着吗? “娘娘,相国,下官斗胆举荐一人为陛下和太子殿下查明病因,不过……”御史大夫童岩卓不紧不慢地缓缓道来,“此人非寻常医者,是名道长。” 此言一出,殿内一阵骚动,不再安静。 “道长?”严小萃一脸惊讶,嗤之以鼻,“童大人,什么时候道士也能治病了?怕是那种招摇撞骗之人吧!” “非也。”童岩卓一本正经地说道,“这位马道长医术十分高超,前几日在我府上治好了我家老娘多年的旧疾。” “哦?”严小萃的身子往前稍微探了探,“果真?” “果真。”童岩卓自信满满地说道,“还是请娘娘召他进殿细问吧。” “这么说人你带来了?” “正是!” “大胆!”严小萃站了起来,怒斥道,“一个臭道士怎能随便进宫?还要见太子?来啊,把童岩卓和外面的道士一并给本宫撵出去!” “慢着!”严相大手一抬,朝女儿看过去,“童大人也是一片好心,既然人都来了,不如带进来见见?如若没有真本事,再将他二人拖出去打三十大板撵出去也不迟,如何?” 严小萃迟疑着慢慢坐下,这才勉为其难地说道:“那就带进来吧。” 众人都微微侧头好奇地望向门外,只见一个青衣道士匆匆进到九方殿内。此人看上去年纪在三十上下,个子不高,身材瘦削,长了个难看的马脸,脸颊凹陷,眉眼之间阴沉中透着一股狠劲。走至大殿正中,他不紧不慢地向着严后跪下:“贫道见过皇后娘娘。” “起来吧。” 马道长站了起来,目不斜视,一脸傲慢的神情。 “童大人举荐你,说你医术高超,虽不知陛下和太子生病跟你一个道士有何关系,但既然来了,且听你怎么说。”严相围着他转了一圈,走到他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这是什么地方好好看清楚。” “我当然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不是童大人求我,你以为我愿意来?”马道长仍旧直视着前方轻蔑地说道。 话音刚落,殿内一片哗然。 “这么嚣张。”严小萃冷笑道,“我倒要瞧瞧你有什么了不得的本事。” 东方霖不由自主地坐正了身子,好奇地看着这位道长。从他一进门他就非常不喜欢他的长相。但是这个人居然敢用这种语气和相国说话,这令他的精神为之一振,说不定此人真能治好他的病也未可知。 “那就让我们看看你今日走不走得出这九方殿吧。”严相面无表情地说道,“希望你不是徒有虚名。” “方才贫道在宫外就见到宫中上方黑云笼罩,妖气冲天。”马道长继续说道,“陛下和太子久病未愈,跟这不干净的东西有关!” 话音未落群臣已发出此起彼伏的惊讶之声,东方霖更是一脸惊恐。 “你,你说什么?”严后大惊失色,错愕地扫了眼地坞,地坞并未看他,却也是一脸的惊讶。 童岩卓一脸愕然地盯着马道士,像是头一次认识他一样。愣怔了好一会儿后他偷偷冲着他挤眉弄眼,可是马道长目不斜视地盯着正前方,对一旁的他视若无睹。 大事不妙啊大事不妙,他急得抓心挠肝,提心吊胆地低下头,身上出了一身冷汗。 前晚在他的生日寿宴上,这位马道长被一个同僚引荐来为他母亲治病。了解他的人都知道他从来不信这些歪门邪道,但碍于面子不得不勉为其难的准许其为老母看看久治不愈的旧症。可没料到全易阳城的名医都治不好的病果真让他给药到病除了,而且只用了一副药。如果能把太子和陛下的病治好,他童岩卓可就立了大功了。 可是,来前说好的是来宫中为太子和陛下看病,这马道长并未提及半个妖字!这这这唱的是哪一出啊! “我说宫中有妖啊。”马道士平静地说道,“不是童大人请我来的吗?” 童岩卓有苦难言,直愣愣地盯着地面不敢抬头,手脚紧张得都无从安放。 “妖?你说这宫中有妖?”严相心中也在犯嘀咕,不知女儿又在玩什么。 “正是。” “一派胡言!”戴申岳鄙夷地瞪着马道士喝斥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下岂容你在这里妖言惑众!这种江湖骗子请娘娘不要轻信。” “是啊,金云宫是什么地方,那上面是当今皇后,岂容得你一个乡野老儿在此蛊惑人心。”又一老臣王清之生气地说道。 “真是胆大包天!” “简直是危言耸听,无稽之谈。” 也有那种怕事的见风使舵者早看出了端倪,哪里还敢吭声,缩着脖子悄然观望。 “说阁下医术高超,不知师从何人啊?”戴申岳走近马道长咄咄逼人地问道。 马道长冷笑道:“家师的大名也是你配问的?” “在下不才,太子见到我也要喊一声师傅。”戴申岳不紧不慢地说道,“如果我都不配问,恐怕这天下也没几个人配问了。” “家师乃世外高人,说了你恐怕也没听过。”马道长有些不耐烦地搪塞道。 “那不见得。”戴申岳往左右看了看,和颜悦色地笑道,“就算我没听过,这里这么多人难道也没听过?而且如果无人听过,也正好让我们长长见识啊。” “有道理,说来听听。” “对。” 说话的是戴申岳的两个学生,严相瞥了他们一眼,老态龙钟地咳嗽了一声:“这不重要,且听他如何说。” “你接着说,是什么妖,妖在何处?”这老不死的!严小萃恨不得用块布将戴申岳的口堵上,“不用顾及其他,但讲无妨。” 马道长哼了一声:“我当然不屑于顾及旁人。” “你想清楚喽,胆敢胡言乱语栽赃陷害,我定不饶你!”戴申岳指着他厉声喝道。 马道长厌恶地看了一眼戴申岳,冷哼着拂袖转身。他出了大殿看向四周,又走了一圈认真观察了一番才回来禀道:“妖在西北方向。” “西北方向……”严小萃喃喃道,有些茫然,“什么意思?” “西北方向是……公主们的寝宫。”总管赖善说道。 殿内传来轻轻的骚动,再笨的人此时也明白了此人的来历,胆子再大也怕丢了乌纱帽,哪里敢站出来当出头鸟。 严麒顿时了然,才弄走了疾云,女儿这次要动谁十分明显了。 “你说什么?这妖在公主们宫中?是谁?”严小萃终于松了口气,假惺惺道,“那是公主们居住的地方,你可要掂量掂量,别胡说八道。” “是长公主!”马道长毫不犹豫地说道。 第10章 有妖 “你说什么?长公主?”严小萃悬于心头的那块石头终于落地,虽不清楚为何与地坞私下说的有出入,但剑指的方向毕竟没错。 此时此刻,所有人都明白了今日这殿内唱的是哪出戏了,哪里还有人敢出声。 严小萃扫视殿中一圈,心中十分满意。 “长公主明明是人,怎么可能是妖?这世上哪来的妖?真是岂有此理!童岩卓!你从哪里找来的这妖道!”戴申岳厉声呵斥道。 “……我,戴,戴太保先别急。”童岩卓抹了一下额头渗出来的汗,语无伦次地说道,“马,马道长他......他的确医,医术高明......我......” “这是医术吗?你听听你在说什么!”戴申岳气得胡须乱颤,指着他问马道长,“是他指使你诬陷长公主的吧!” “你这叫什么话,我的确是请他来为太子和陛下看病的!”童岩卓一肚子憋屈,满面通红地说道,“至于他刚才说的那些话,我事先也不知道。如果他说得不对,娘娘和各位大人都在,该如何处置就如何处置,我决不会为他说一句话!只是我一片忠心为了太子和陛下,你不要冤枉我。” “你事先不知道?说来谁信?”戴申岳讥道,“不过说到忠心嘛,这大殿上谁人不知你童大人是最忠心的。” 童岩卓当然听得懂戴申岳的话里有话,难堪得脸一阵红一阵白。 “戴太保,如果你对陛下和太子的病有什么好办法就尽管说出来,要举荐什么良医也快点叫过来,否则就不要啰哩啰嗦。”大将军严思重粗鲁地说道。 这世上休想有人和他严思重的妹妹过不去,他从小宠到大的小妹无论要做什么,哪怕要他杀一个无辜之人,他都会毫不犹豫。忍着听了半天他早就不耐烦了,这女人办事就是婆婆妈妈,想办了长公主何需这么麻烦,交给他岂不简单?如今举国上下谁敢与他们严家作对? “你!”满头白发的戴申岳哪里被一个小辈这么对待过,气得差点背过气去。 严小萃靠向后面的椅背,若有所思地用手指轻敲着椅子的扶手“嗒嗒”作响,在没有一丝声音的大殿里显得格外惊心动魄。 “娘娘,小的忽然想起一事……只不过……”侍立在一侧的赖善突然凑上前,“当日我听到只当是下人们胡编乱造,也没放在心上,如今再想起,只怕……” “只怕什么?” “只怕是真的!此事十分诡异,我也只是道听途说,怕是不能让人信服,还是让亲历者自己来说吧。”说完转身朝一个小太监吩咐道,“你悄悄去容宁宫将荷豆,芸香,阿橘她们叫来,记住,不可惊动长公主。” 严小萃狐疑地看了眼地坞,之前没听他说还有这一出啊。但地坞并没看她,正若有所思地看着赖善。 很快,三名低垂着头的宫女从外面鱼贯而入在大殿前跪下。 “你们几个可听好了,把你们前一阵子看到的稀奇事如实说出来。胆敢有一句不实,仔细你们的脑袋。”赖善突然提高了他那尖锐的嗓音,回荡在大殿里十分刺耳。 “是,是。” “你们是哪个宫的?” “容宁宫。” “把你们看到的如实说来。”赖善指着中间那一个,“荷豆,你先说。” “是。这个月初五夜里我肚子痛,翻来覆去睡不着,因而听到了院子里有动静。我一时好奇就爬起来看,看,看到……” “看到什么了?”赖善追问道。 “我看到长公主她,她居然在树上。” “你们两个也看到了?” 另外两个宫女说的大同小异,无非也是半夜三更看到长公主在树上。但其中一个说出来的话让整个大殿不再安静。 芸香惊恐地说:“我亲眼所见长公主是飞上去的!” 此言一出,大殿上一片笑声,议论纷纷,显然没有人相信。 “你可看清了,是‘飞’上去的?”赖善不满地扫了眼大殿,提高了音量继续问道。 “是的。” “此事我前几日也略有耳闻,但非亲眼所见,还以为是谣传。”一位大臣绘声绘色跟身旁的其他人说道。 “是的,我也听说了,但只怕……” 严小萃长舒一口气,心满意足地瞟了一眼地坞。 “简直匪夷所思!长公主半夜三更爬到树上做什么?”戴申岳皱着眉,咳嗽了一声,提高音量道:“赏月?还飞上去!” 赖善道:“都是她们亲眼所见,这还有假?” 戴申岳冷笑道:“几个胆小如鼠的女子嘴里说什么,哪里是她们自己能做得了主的!” “你这话什么意思!”赖善怒道。 “赖公公不会连这么简单的话都听不懂吧?” “戴太保所言极是。”严小萃朝赖善摆了摆手,望向这个倔老头,心中暗骂着老不死的,不动声色道,“此事确实有些荒唐,唉!我一弱女子哪里经历过这种事。此事关乎长公主,关系重大,众爱卿见多识广,必能集思广益拿拿主意。我们不能冤枉了长公主,但也绝不能包庇纵容这种反常之事出现在我们大昌的皇宫内!” “你们几个!刚才所说真的是你们亲眼所见?”地坞上前厉声问道,“事关重大,敢在娘娘和诸位大人面前胡言乱语,什么后果你们应该清楚!” “地坞大人,此事千真万确,奴婢们不敢撒谎,句句属实啊。”三名宫女面如土色,磕头如捣蒜,言辞非常诚恳。 看着确实不像在说谎。 “你,你们好大的胆子!居然编出如此荒谬可笑之事诬陷长公主是妖!”戴申岳怒气冲冲指着赖善。 “戴大人,可不是我说的长公主是妖,而且如果我要诬陷长公主,为何之前听到的时候没有说?”赖善看起来也挺生气,“是方才这位道长说了我才突然想起来,她们三人都亲眼所见,此事也在宫内传了有几日了,怎么说是我编的呢?” “好了好了,戴申岳,你三番五次干扰朝堂,为老不尊,我看你就是存心捣乱不想让陛下和太子康复!”严相不紧不慢地吩咐道,“来人,把戴大人先带下去!” 众人面面相觑,更是噤若寒蝉,大殿上顿时鸦雀无声。大伙都知道严相的手段,这下更无人敢冒头了。 “严麒,你等这一天等了很久了吧?”戴申岳逼视着严相厉声喝道。 “你算老几?也太高看自己了!”严相满脸横肉的脸上挂着阴森森的笑容,“以为自己还是太子太保呢?” 可怜的戴申岳推开来抓他的人,自己转身往外走,边走边朗声大笑:“严家必亡,大昌必亡!严家……” 慌里慌张赶来的侍卫手忙脚乱地去捂他的嘴,更有甚者从地上抓起雪塞进他嘴里,他顿时剧烈地咳了起来。 “给我打,狠狠地打!”严思重嘴都气歪了,“打死这个疯子,让他再也说不出话!” “跟这种疯子计较什么……不要被他耽误了正事。”严相脸色阴沉地看向马道长,“长公主是什么妖?你可有治服她的办法?” 第11章 师徒 “至于是什么妖,贫道得见到长公主方可断定。”马道长轻笑道,“无论什么妖,都不是我的对手。” “那该如何处置妖呢?”严相看向殿内所有人问道。 “当然是杀掉!”严思重果断答道,“道长,你说呢?” 马道长正要开口,东方霖哭喊起来:“杀掉,快杀掉!” “儿啊,莫怕,娘定会为你做主。”严小萃抱住他,“可那是你姐姐啊。” “姐姐个屁,她是妖,我不管,快杀掉,杀掉我的病才会好。” “好好好,唉……”严小萃叹了口气,勉为其难地看向众人,“太子既这么说,恐怕只能……” 众臣个个面如土色,汗流浃背。 这时大门外传来一声断喝:“不可!”随即门被大力推开,一位白发白须身着浅蓝色长袍的老者出现在门口。 门口士兵居然呆愣愣地看着,完全没有阻拦。 “大胆!”地坞迅速拔剑冲上前抵在老者颈前,“你是何人,敢擅闯皇宫!”话音刚落,他手上的剑就“哐当”掉到了地上。 地坞惊恐地看着自己的手,又看着地上的剑,却如定住了一般不能动弹,也无法言语。 这一变故吓呆了在场所有人,大殿中安静得可怕,包括严小萃在内人人都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不知从哪儿钻出来的老者。 “你,你是何人?”严相见地坞面对此人居然毫无招架之力,恐惧得声音都颤抖了起来。 “马儿啊,你的胆子真是越来越肥了。”老者像是根本没听到严麟的问话,只严厉地看着马道长,双目射出锐利无比的目光紧紧逼视着他。 马道长顿时像变了个人似的浑身抖如筛糠,面无人色,“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师父,徒儿也是为您……” “蠢货!愚不可及!”老者怒道,“还敢强词夺理!” 马道长深深地埋着头,再不敢言语。 奕言心中暗自庆幸自己来得及时,否则就被这蠢徒……不,他才不蠢,他是太聪明了——自以为很聪明。不过他说得没错,他也是为了他这个师父。 他暗自长叹一口气,淡淡地说道:“告诉他们,我是何人。” 马道长愣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对严后说道:“回皇后娘娘,他乃我师父奕言……” 严小萃此时已方寸大乱,计划已久之事眼看就要成了,却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搅得乱七八糟。 她强自稳了稳心神,镇定自若地大声说道:“原来是你师父,那自然比你厉害了!但是奕言,这里是皇宫,地坞将军虽急躁了些,但也是在尽他的职责。如今你的身份已表明,我便也不计较你的不请自来。方才你说不可,想必你已了解了此事的来龙去脉,为何不可?你既然来了,就解释解释吧。” 奕言手上的浮尘一挥,地坞忽然就能动了,他赶紧捡起剑忿忿地站到了一边,但始终警惕地手扶于剑柄上。 奕言的耳边不由地回响起那威严的声音:她的儿女一个也不能留,必须斩草除根! 他该如何是好? 这么些年来,他从未如此举棋不定过——该顺水推舟借刀杀人,还是......他终究还是于心不忍,生怕愧对她啊! 马儿见他总是优柔寡断,生怕他被降罪,这才背着他来了结此事,好险,差一点就…… “我再问你一遍,为何不可?如若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这是金云宫,可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严小萃已逐渐失去耐性,冷着脸问道,并狠狠地恨了一眼马道长,都是这个家伙,不然他师父是如何找来的?希望他能看懂她的眼色行事, 但那马道长如今只低着头,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之前嚣张的气焰已荡然无存。 奕言全看在眼里,如果这时改口说长公主不是妖,那徒儿之前所说岂不是儿戏?无奈之下只能顺着马儿的话不疾不徐地说道:“回皇后娘娘,我徒儿说得没错,这宫中确实有妖,只不过罪不至死。” “既然是妖,那就应该杀掉以绝后患。”严小萃说道。 “她虽是妖,但可曾祸乱宫廷?可曾杀过人?如果她安分守己,为何要置她于死地呢?” “太子一病不起,陛下至今还躺在床上,这还不叫祸乱宫廷?还不叫杀人?难道要死了人才叫杀人吗?”严小萃越说越气,这哪里钻出来的老头,自己贵为一国皇后,居然还得跟他费口舌。 “此言差矣!陛下和太子殿下的病跟长公主没有任何关系,而且,她毕竟是长公主,我还是那句话,罪不至死。” “你们师徒二人各有说辞,我们到底该信谁的?”严小萃简直怒火中烧。 严思重根本没有妹妹的耐心,当机立断道:“既是妖,必除之!” “如若民间有妖,都要捉到除掉,更何况这是皇宫。”严相说道,“这妖,必不能留!” “可她是长公主。”奕言一再强调。 “无论是谁,只要是妖,一律当斩!”鉴于方才地坞当众丢人的样子,严思重还是有些忌惮奕言,要换成平时,他哪里会如此收敛,“该如何处置就不劳二位烦心了,来啊,送这师徒二人出去。” 严小萃再一次暗暗庆幸老天给了她有魄力的兄长和父亲,如果没有他们,凭她的姿色和手段能暂且迷得了君王讨得他的欢心,但却镇不住天下啊!她不行,她那年幼的儿子更不行。 奕言看着严家人一唱一和,在这宫中只手遮天,悲凉之意油然而生——她那么单纯善良,当初何苦要来?他不懂,他一直都不懂她。 “这妖修炼时间短,法力尚浅,贫道完全可以收了她,让她不再祸乱人间。但如果将她贸然处死,她的戾气反倒会反噬到陛下和太子身上,有百害而无一利啊。”奕言一脸严肃,语重心长道。 “当真?”果然这招奏效了,严思重半眯着双眼半信半疑地看着奕言,仿佛想看透他。 奕言心里暗笑:就凭你?老夫对付你绰绰有余啊。 “你说的‘收了她’是什么意思?”严小萃见他说得头头是道,信以为真,“怎么收?” “在极东之地有一座镇妖塔,贫道会将她封印在内,永世不得超生。” “极东?难道这附近就没有镇妖塔么?何需关到那么远去?”严小萃疑道,“路上跑了怎么办?” “就是,为何要关在那么远的地方?”地坞也满脸疑惑。 “据老夫方才观察,此妖的妖气只有在极东之地才能够慢慢将之化解掉,久而久之,她的力量就削弱了。” “这……”严小萃犯了难,明明计划是要了鸣檀的命,而不是关进什么镇妖塔,如今完全背离了她的初衷。她气急败坏地看向地坞,地坞也一脸茫然地和她对视。 “如此甚好,甚好。”老成持重的严相捋着胡须深深地看了一眼严小萃,“既不用伤害长公主性命又降了妖,岂不两全?” 严小萃这才恍然大悟,深感父亲提醒得是,姜还是老的辣呀。先不管这老道是出于何种目的,但鸣檀毕竟是长公主,杀了她也许会让她们严家失去天下人心。但如果在去镇妖塔的路上有个什么闪失或是遇到什么强盗……就算关到塔里吧,这两个道士还能一直守着她不成? “既如此......”大事将成,严小萃心情大悦地看向赖善,“速速带他们师徒二人去捉妖,希望陛下和太子能早日康复,从今往后能还金云宫一片安宁吧。” “是。”赖善不等奕言回应,步步紧逼,毫不松懈,“二位,随我来吧。” 第12章 捉妖 一 连日的大雪早已将金云宫覆盖成白茫茫的世界,天地间除了发亮到刺眼的白,再无其他多余的颜色。 但芳菲园是个例外,入冬之后悄然绽放的腊梅,再大的雪也遮不住它的全貌。 戴着白色雪帽露着红色肚子的一朵朵小红花鲜艳欲滴,半遮半掩。摘下它们时一抖动,雪纷纷扬扬飘落,方能得见它们的全貌。 芳菲园就在天遥宫的后面,得天独厚的位置自然而然成为了爱花的舞雀流连忘返之地。 这园子原本并没有多大,只因母后和她一样喜爱花,父皇曾下令扩建,又命人从各地收罗了许多奇花异草,这才有了如今这偌大繁茂的芳菲园。 这里一年四季都有鲜花盛开,但在这寒冬里,却只有腊梅。 好在严后不喜欢花草,也没毁了它,这块宝地就像是舞雀的世外桃源般的存在。 在母后失踪,哥哥失势,三姐远嫁的这些日子里,芳菲园陪伴了她一个又一个孤独、彷徨、迷茫的日子。 此刻,她正趴在小桌上认真地分拣着刚从外面亲自采来的梅花。双手在外冻得太久,已经通红,就算坐在暖和的屋里也一时缓不过来,冬桂赶紧将暖手的袖炉放在她的腿上。 流金慵懒地抱着雪儿坐在舞雀的对面看着她分花,十分不理解这有什么意思,想看花直接去园子里看就是。 只见绘离慌里慌张从门外跑进来,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天遥宫的宁静。 “不,不好了,不好了!”绘离气喘吁吁弯着腰道:“长公主,长公主……” “二姐?她怎么了?”舞雀停下手上的动作,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三姐远嫁后她一直就在担心接下来严后的魔爪是不是就要伸到二姐身上了,但没想来得这么快! “好多人,好多人现在正前往容宁宫捉妖……说,说咱们长公主是,是妖。” “什么?妖?”舞雀愣住,以为自己听错了。 “对,妖!”绘离急得加上自己的解释,“就是妖怪,妖精!” “莫名其妙!”舞雀怒气冲冲扔下手中的花枝站起来就要走。 “殿下要过去?”绘离惊慌道,“千万不要。” “为何?” “危险呀!” “危险也要去!“舞雀纳闷地看向一动不动的流金:“你不和我同去?” “我们去有何用?”流金将雪儿丢到地上,心平气和地问道,“谁在捉妖?” “……两个道士,好像是师徒。”绘离咽了一口口水继续道,“其中一个头发胡须都白了。” “为何说长公主是妖?”流金不紧不慢地说道。 “好像咱们长公主大半夜的飞到树上,如今整个金云宫都传开了。”绘离绘声绘色道,“还说太子和陛下的病都是因为她。” 舞雀惊得目瞪口呆,半天才能说得出话:“岂有此理!这也有人信?居然编出如此荒唐的理由陷害二姐。” “欲加之罪呗。”流金撇了撇嘴。 “先别管这么多,我们赶紧过去。”舞雀急得拉着流金走。 流金把手抽开,脸上是一向的冷漠:“去做什么?你能帮上忙?万一连我们一起……” 舞雀气不打一处来,不等她说完就狠狠地一跺脚:“冬桂,我们走。” 天遥宫又恢复了最初的安静。 雪儿在地上眼巴巴地望着它的主人,试探性地用前爪扒拉了一下流金的腿,流金却没有像平时那样蹲下抱它。 它失望地又望了望,这才懒洋洋地拉开四肢伸了个懒腰,随后走到角落跳上它平时常待的铺有软垫的椅子,无精打采地将头枕在两只毛茸茸的前爪上远远注视着流金。 流金环视了一圈后面无表情地说道:“给我研墨。” 绘离心生奇怪,也不敢多问,赶紧依言办事。 很快,流金就写了一封信,封好交给绘离:“务必要亲手交与陆公公,现在人都在容宁宫,不会有人注意到你。” 平时的流金一向寡淡从容,绘离从未见过她这么严肃紧张,还在信上像模像样地画了画。虽不懂其意,但哪敢耽搁,慌忙把信放好出了门。 舞雀一路小跑到容宁宫,脸被寒风刺得生疼。只见门口居然有二十几个全副武装的禁军在严阵以待。 见到这阵势,她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心中更是忐忑了——二姐这次恐怕是凶多吉少啊。 当她踏进主殿时,只见二姐鸣檀黑着脸站在屋子正中央,旁边一众人围着她。 鸣檀的前方有两个道士,一个年轻的长着马脸,身形消瘦,另一个是仙风道骨鹤发童颜的老者。这个老者虽然长得慈眉善目,但舞雀深知他来者不善。 只见赖善正语气生硬地对鸣檀说道:“我说殿下啊,咱家只是个下人,你就不要为难我了,否则我无法交差啊。” “你向谁交差?” “……当然是皇后娘娘和相国啊。”赖善骄傲地说道。 “呸!”鸣檀不屑道,“那你让他们亲自来。” “哟,这点小事哪敢劳烦娘娘啊!再说了,方才太子殿下受到了惊吓,病又加重了些,娘娘此刻正在气头上,就算借咱家十个胆也不敢去请啊。希望殿下体谅体谅我,咱家只是个办事的,娘娘交代的事办好了只是交差而已,这办砸了吧……我小命不保啊。” “受到了惊吓?”鸣檀冷笑道,“太子身份尊贵,这金云宫谁敢吓他?” “殿下有所不知,太子殿下这段时间非常奇怪,一到了夜里就说胡话,时而惊醒时而乱舞,喊打喊杀的,一直找不到原因。幸得童大人举荐了这二位道长,方知原因出在长公主您身上。” “是吗?你们说的?”鸣檀黑着脸紧盯着奕言和马道长,“什么叫问题出在我身上?我做了什么?” “长公主殿下,你自己做了什么,我想你心里应该比谁都清楚吧?”奕言咄咄逼人地问道,一双机敏的眼睛让人无处遁形。 舞雀不知道这么一位看上去慈眉善目的老爷爷为何心这么坏,不由得握紧了双手。当她刚进来和这个老道士眼神交汇时,觉得那眼神中充满了温暖和良善之光,却不知为何要做这种卑鄙恶毒之事。 “我不清楚。”鸣檀冷笑道,“可笑至极,我好好的一个人被你们说成是妖,亏你们想得出来。” 如果三姐还在这里就好了,她一定会说:放屁!”既简单又解气。舞雀遗憾地想着,可惜这种话她说不出口。 奕言看着鸣檀心平气和的娓娓道来:“贫道也是头一次见到长公主,和你无怨无仇,绝不会平白无故地加害于你。只是这宫中确有妖气……我们绝不会看错……” “道长不必多言,赶紧施法就是了,千万不要着了她的妖道。”赖善催促道,生怕夜长梦多。 奕言朝赖善摆了摆手,继续说道:“人有人道,妖有妖道,各行其道,这天下方能太平......今日我徒儿受托来查看此事,既已查出真相,我们定是要替天行道不能坐视不理的......还望长公主原谅。” “原谅?”鸣檀愤怒地指着奕言,“不知从哪里钻出来你们这两个妖道,空口无凭就想置我于死地,我还没说你是妖呢!”说完又指着赖善骂道:“将我母后逼得无路可走至今下落不明,将我大哥幽禁后驱赶到潆州那个偏远荒地,又将三妹远嫁到那鸟不拉屎之地……我们三姐妹在这宫里忍气吞声度日,又碍着那个贱人什么事了她要这样赶尽杀绝?” “殿下这是说的什么话,娘娘说了,太子生病事小,但不能眼睁睁看着大昌国内有妖孽横行,为非作歹,祸害苍生!”赖善冷冷逼视着奕言,“道长,你也看到了,她的戾气如此之重,难道不该果断处置永绝后患吗?” “你胡说!”舞雀本来一直紧紧握着双手,奕言和赖善说话的时候她越来越生气,手心也越来越烫,烫得她只好松开拳头。但无济于事,手边的风都是滚烫的,一种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 来得正好,她毫不畏惧,横下了心,就算烧了整个金云宫她也在所不惜! 她恼怒地盯着赖善和奕言:“说我二姐是妖,说太子生病和她有关,你们可有证据?” 无奈她年纪小,声音也细,尽显童稚,这句话说出来显得毫无震慑力。 第13章 捉妖 二 奕言温和地打量了她一番,拂尘在左手手心轻轻点着:“无需证据,我们说是就是。” 赖善得意地冷笑,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小殿下,你小小年纪,又懂得什么?不要胡搅蛮缠。” 舞雀可气坏了,这是什么霸道理由?什么叫“无需证据,他们说是就是!” 但奇怪的是她感到自己体内像是注入了一阵凉爽的秋风,这股冷气将她手上的热气完全覆盖住,包裹住,慢慢冷却,冷却......冷风所到之处迅速抚平了她的焦躁和不安,手心也渐渐不热了,她的身体逐渐恢复了宁静,甚至比平时吃了药还要舒服。 她百思不得其解地抬起手看了看,只见刚才还红彤彤的手心已经恢复如初。她急了,怎么关键时刻需要用到火的时候反而风平浪静了? “道长,你还在犹豫什么?”赖善阴沉沉地逼视着奕言,“陛下和太子如若出现什么闪失,我告诉你,你可担待不起!” “莫急莫急,她们的道行还很浅,不是我的对手。”奕言瞥了一眼舞雀,不紧不慢地说道。 “她们?”赖善精准捕捉到了奕言话里的字眼。 马道长看了眼奕言。 “对啊,前几日在城外刚刚收了个狐妖,她们这类妖都还没修炼多久,嫩得很。”奕言不慌不忙地说道。 “哦。”赖善颇有些失望。 “你们想做什么?!”舞雀勇敢地走到鸣檀面前将她护在身后。 “小雀,你快走。”鸣檀着急地推着她,在她耳边轻声道,“想办法见到父皇。” 舞雀一惊,肠子都悔青,她怎么把父皇忘了! 正在这个时候,从外面进来一个太监径直走到赖善身边小声耳语着,手里还拿着一封信。 “哦?果然不出我所料……”赖善爆发出一阵大笑,接过信看起来。看罢皱着眉头将信扔到了地上,“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带她进来。” 绘离被带了进来,看到是她,舞雀和鸣檀大吃一惊。 “原来你们早就想到去找父皇了。”鸣檀小声地惋惜道,“可是信根本送不进去。” 原来如此,舞雀这才恍然大悟,关键时刻流金可比她冷静多了。 “陛下龙体欠安,娘娘在他身边精心伺候,任何人不得靠近打扰——我是不是反复交代过!”赖善阴沉着脸道,“你好大的胆子!” 绘离反问道:“一个女儿思念自己的父亲,这也有错?” “大胆!”赖善没料到绘离居然敢顶嘴,气急败坏地指着她道,“来呀,拖出去打二十板子。” “慢!”鸣檀捡起地上的信看了看随手递给舞雀,“赖公公,她哪里错了?她严娘娘可以见皇上,自己的女儿写封信反倒不行了?如今这宫里就由着你只手遮天是吗?” “……这……”赖善一时语塞,自己的确理亏,那信上也确实是一些幼稚的画和字,无非就是思念重病的父亲。 “你们处心积虑地设置重重障碍让我们见不到父皇,今日更是生怕有人去通风报信,否则你们的奸计就无法得逞了……哼……然而流金并没有这么做。”鸣檀不禁庆幸流金的信里什么也没写,虽然她也无法理解在这种时候流金为什么要送这样一封信进去。她悲凉地哽咽落泪道,“她只是画了一幅画给自己的父亲看,何错之有?” “罢了罢了!”赖善十分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放了她……不要误了这里的正事……道长,那就按你的意思速速将祸乱宫廷的妖孽送往你说的镇妖塔,马车都已备好,随时可以出发。” “镇妖塔?”鸣檀和舞雀俱是一惊。 “你们敢!”舞雀急得掉眼泪,“谁敢动我二姐!” “他们还真的敢。”鸣檀绝望地咬着牙,“小雀,这宫里不能再待了,记得去找陆公公。”后面这句话鸣檀的声音低得不能再低,只有舞雀一个人能听见。 “不要啊二姐,谁都不能抓你走!”舞雀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她转身抓住赖善的衣袖希望他能发发慈悲,“求求你,赖公公,求求你……” “小雀,不要求他!我们东方家的人岂能求这等卑鄙小人。”鸣檀朝舞雀吼道,既而大笑,“关就关,何所惧?” 她不怕吗?她当然怕,要离开她熟悉的,住了十八年的皇宫,离开她的亲人,一个人被关到遥远的暗无天日的镇妖塔里,想到就不寒而栗。那个塔是个什么鬼地方,能住人吗?她被关在里面吃什么?那里面冷吗? 但她是大昌国的长公主,是东方鸣檀!她不会向任何人低头! 只不过,她唯独没想到的是严小萃根本不会让她活着到达镇妖塔。 当然,天真的舞雀更想不到。 “赖善!你,你竟敢背着我父皇做出这种伤天害理之事,我,我……”舞雀话还没说完,竟软软地倒了下去。 “小雀……” “正好,免得闹腾。”赖善松了口气,尖声尖气地对着其他人颐指气使道,“赶紧的,娘娘那里还等着我回话呢。” 舞雀醒来时,大势已去,什么都扭转不了了,不过,就算她没晕,也必然是什么也改变不了。 第14章 走吧 大雪依然下着,这个寒冬,没有那么快能过去。 舞雀蔫得好几日都没说话,宫中的许太医来诊脉后又开了几副药,交代她要好生静养,再不要跑出去冻着,也不能激动。 她了解自己的病,平时身体本来就弱,那日在雪地里又站得太久,回来时就有些不太舒服。跑到容宁宫时又出了一身密汗,站在那里时就觉得身子发烫,虽然中途稍微好过那么一点,但也架不住后来急火攻心。 瓶子里的花已经垂头丧气地耷拉着脑袋,舞雀却视而不见。 “这花都败成这样了,还不换?小殿下身体不舒服,你装作看不见吗?”流金指着花瓶不悦地对冬桂说道,“去,剪些新鲜的来。” 外面天寒地冻的,冬桂磨磨蹭蹭总出不了门。 “绘离,你也去,有个帮手。”流金想了一下又补充道,“你们顺便去趟太医院,小公主的药快没了,让许太医再多抓几副药回来。” 绘离只好放下正在做的针线,和冬桂各自提着个篮子出了门。 “你什么时候也关心起这些花来了?”舞雀觉得奇怪,流金从小到大只喜欢那只和她一样面无表情的猫。 “我有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讲。”流金坐下来,压低声音说道,“这金云宫我俩不能再待下去了,再待下去也是死路一条,得赶紧离开。我已经都安排好了,明晚就走。” “……你说什么?”舞雀瞪大了双眼看着流金,仿佛不认识她了一样,“走?往哪儿走?是二姐之前跟你交代的?”她想起了二姐那天跟她说过的话,没想到流金这么快就安排了。 “二姐?她没跟我交代过……这天下之大,难道还没有一个栖身之所吗?留在这里难道等死?我们投奔静风去。”流金的语速比平时快了许多,边说还边往门口瞟上一眼。 “去潆州?”舞雀惊喜得手舞足蹈,“太好了!” “明日走之前我们得把冬桂和绘离麻晕。你现在趁她还没回来之前赶紧收拾好东西,今晚小明子会来取。”流金说完顿了顿,“尤其要小心冬桂,她有问题。” “冬桂有问题?她有什么问题?”舞雀惊道。 “什么事情你都是最后一个知道的。”流金摇头讥嘲道,“以后出了金云宫你得学会保护自己。她是严娘娘的人,我们都知道。” “都知道?你们都知道?”舞雀由惊转怒,“为什么不早一点告诉我?” “你知不知道都无伤大雅,你对严娘娘又构不成威胁。哥哥以前会常来这里,所以,哥哥知道就行了。”流金说到这里难得的一笑,“不过,这丫头貌似喜欢上了我们的哥哥,所以嘛……” “她喜欢哥哥?”舞雀又是一惊。 “……”流金叹了一口气,“我怎么说你好……算了,这些废话不说了。明日午后在英华门会有马车等候在那里,上车后,我们就永远地离开这里了!” “午后?为何选在午后?夜里走不安全些?” “夜里突然有一辆马车出现在宫外,反倒奇怪。”流金说道,“午后,给宫里送货的马车卸完货,就正好空了出来。” “原来是这样。”舞雀盯着流金看了又看,完全不敢相信这是她认识的那个总是事不关己的姐姐:“你是怎么安排的?” “陆公公帮我们安排的。”流金又恢复了往日的言简意赅,轻描淡写地说道。 舞雀疑惑地问道:“他?你怎么联系到他的?你那日的信都送不进去。” “那日那封信我就是为了试探一下,也是为了打消他们的疑虑,让他们放松警惕,所以只是随便涂涂画画了一些东西。”流金道,“后来当我大大方方去找陆公公时,小孩子他们更不会设防了。” “原来是这样。”舞雀不禁感叹道,“金金,你比我强多了。” “不一直都是吗?不过你的命最好,成日里看看花看看云,大家最喜欢的还是你。” 舞雀的脸不禁有些发热,不得不承认,从小到大她都比流金更讨人喜欢。流金话不多,说出来的话又总是带刺。父皇,母后,哥哥,两个姐姐,都更疼自己一些。 以往在她看来理所应当的一切现在却令她羞愧难当。 仔细想来,这十几年,流金在她身边相对来说是暗淡的,沉默的。但就是这朵默默无闻的小花,今天却绽放出了惊艳的光芒,大放异彩到让她相形见绌,自叹弗如。 她甚至有一种错觉,她还是十五岁,而流金已经是二姐那个年龄了。 除了随身的一些衣物,舞雀还带上了母亲留下的五弦——这把没有弦的琵琶被母亲视若珍宝,但却在母亲失踪的当晚被摔在了地上。 五弦琵琶通体由紫檀木制成,琴身呈半长梨形,琴轸分列琴头两侧,通身有若隐若现的暗波纹。 据哥哥说他从来没有见过五根弦,最早只有四根精致光滑的丝弦点缀其间,就算在夜里也泛着淡淡的银光,既高贵又朴素。 只是后来不知为何琴弦渐渐都断了,到舞雀出生后,她连一根弦都没有见过。空着的地方就像是一个伤疤,失去了往日的光彩。 母亲失踪后她把这把五弦拿到了自己的宫里,常常看着它以泪洗面,夜里也将它放在床上睹物思人。 听静风说这把琵琶虽然一直以来只有四根弦,但琴声优美。悠扬婉转的旋律从母亲流畅翻飞的指尖流出,远远近近的鸟儿都会闻声而来,或立于枝头,或大大方方站在窗前聆听。 舞雀出生后,这把琵琶就静静的再没有发出过一丝声音。 “带着它干什么?”流金淡淡地瞥了眼五弦,不解道,“占地方。” 流金竟然无情到这种地步!舞雀无比心酸和惊讶,提醒道:“这是母后最珍爱的东西啊!” “看着它只会让你更伤心。再说了……”流金耸耸肩不屑道,“母后都不在了,又是把没用的琴,累赘。” 无情的家伙!舞雀在心里嘀咕道。 “不要总停留在回忆中。”流金淡淡地说道,“随便,你想带就带吧。” “你会带着雪儿吗?” 流金毫不犹豫地摇头,表情冷漠。 “可是,”舞雀无比愕然,“那是你最喜欢的猫啊!” “那又怎样?” “不是......”舞雀十分不理解,换作自己的话这是毋庸置疑的,不过,流金不是她,“你舍得丢下它?” “如果它会讲话,你猜它是愿意待在这有吃有睡的皇宫还是会跟着我奔波?” “这还用说吗,肯定是跟着你。” “我不这么认为。”流金说道,“那只是你这么认为,你不是它,你也不是我,别以为人人都和你想的一样,更不要替猫拿主意。” “可……” “它只是一只猫,有吃的就行,待在哪里不是待......好了不用再说了。”流金脸上显出不耐烦的神情,每次当别人多说几句和她意见相左的话时,她就会是这种表情,舞雀早已习惯。 舞雀难过地看着正前方盯着她们的雪儿,它又圆又大的眼睛正瞪着她们,无辜茫然又带着些许委屈——它似乎听懂了,又似乎什么也没听懂。 第15章 复盘 祥庆宫内,严小萃喜不自禁地来回踱着步,她期盼已久的这份喜悦急需与人分享。 “你们都下去吧。” 月喜心领神会,赶紧吩咐其他人都下去,不得打扰到娘娘。 夜深人静时,虚掩的门被无声地推开。 屋内等候已久的身影立即飞奔上去,饥渴难耐的她双手勾在对方的脖颈上,身子顺势缠了上去。 可地坞完全无动于衷,冷漠地看着她。 “怎么了?”严小萃不悦地放下手。 “你既早有安排,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 “你在说什么?什么安排?” “那日大殿上的一切。” 严小萃听得云里雾里,反问道:“不是你安排的吗?” 地坞太熟悉严小萃的表情,如果真是她安排的,她根本不屑于撒谎。他的心一沉,身上不由地冒出一层冷汗。 “什么意思?”严小萃见他眼里出现了恐惧,急切地问道,“你为何这么问?” “马道长说长公主是妖,并不是我安排的。”地坞声音有些颤抖,“而且他那个师父,我根本没有见过。” “……”严小萃直觉背心发凉,头皮发麻,直愣愣地盯着前方说道,“我说呢,明明我们是要嫁祸鸣檀背地里对霖儿用厌胜之术,怎么又变成捉妖了!那你安排了什么?” “我让手下把姓马的推荐给童岩卓治好了他母亲的旧疾,童大人立功心切,果然就急着举荐他来为太子治病。本来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的,我也提前交代了马道长到了宫里该怎么说,可没想到这人自作主张......我方才问过童大人,他也是一脸无辜。” “姓马的人呢?抓来问问不就知道了?” “已经随着他师父押送长公主去青雾林了。” “追啊!” “我已派人去了。” “……那赖善说的那些又是怎么回事呢?难道他跟姓马的是一伙的?” “我也问过他了,你猜怎么说?” “猜什么猜,快说!”严小萃哪里有这个兴致,没好气地催道。 “他说那三个丫头说的是真有其事,只不过之前他听到时没放在心上,宫中向来不缺这种故事。后来见马道长说起他才想起来。”地坞说道,“赖善不像在撒谎。” “嗯,再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严小萃的脑子里一片混乱,埋怨道,“这就奇了,你当时为何不说!” “我能说什么?只能静观其变。不过奇怪的是,他们的目的似乎和我们一样。”地坞说道,“不过不管怎样,长公主都除掉了。” “不,不一样!”严小萃突然惊恐地大声叫道,“他们救走了她!他们救走了她!” 几乎一瞬间,地坞也反应了过来,两张脸色惨白的脸面面相觑。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严小萃气急败坏地将手边一个蓝色描金牡丹花瓶用力打到地上,“快给我追,绝对不能让她活着!” “不管他们出于何种目的,反正我的人已经追上去了。”地坞稳住心神,连忙扶住严后,“我们原来就是要在半路截杀她的呀。” “对,对,真是被气晕了头。”严小萃松了口气,想了想又不放心,“那两个臭道士奸滑得很,你再增派些人手去。” “好,娘娘放心。”说是这么说,地坞却暗暗担心,那老道很不一般,他是领教过的。当时他握着剑的手突然松开,剑莫名其妙掉在地上,而他的手,说不能动就不能动了。 派去的人只怕不是那师徒俩的对手。 但是转念一想,这种赶尽杀绝的事如果没成的话…… 他突然就生出了怜悯和敬畏之心,估计是天意如此?不想让他地坞将来断子绝孙吧。 第16章 别了 次日午后,流金说得了好茶,让大家都尝尝,其实里面早已放了陆公公提前给的药。 舞雀和流金只是装装样子,绘离和冬桂两个丫头全然不知,几口就喝完了一杯,还连连赞叹好喝。喝了以后没多久就开始犯困,一个趴在桌上一个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两姐妹事先已经拿到了绘离的两件浅蓝色宫装,迅速穿戴好打扮成丫鬟的模样离开天遥宫前往离得最近的英华门。 正是饭后容易犯困的时候,再加上天气寒冷,侍卫们都躲着偷懒打盹去了,外面基本没人,她们很顺利就来到了英华门附近。 眼看英华门就在前面不足十步远的地方,舞雀紧张得胸口“怦怦”跳,不由自主加快了步伐。 突然,身后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站住。” 二人浑身一颤站定,也不敢回头,低着头一动不敢动。 那人来到她们身后严厉地质问道:“哪个宫的?去哪里?” “天遥宫的,小殿下上吐下泻,我们去找许太医。”流金稍微提了下嗓音,让人听不出是她。 “既是去太医院,怎么走到了这里?”男子的声音里充满了怀疑,“转过身来。” 舞雀心急如焚,正不知如何应对,只见前面的门一开,从外面进来一名侍卫,随手掩上门后亲热地迎着舞雀流金的身后走过去问道:“柱子?你怎么在这里?今日不是你当值啊!” 刚才那名男子回道:“钱老二肚子痛,和我换了。她们……” “她们以前是服侍平王的,你想啊,平王走后她们会分到好地方吗?这不,和我是老乡,求我帮个忙把她们带到潆州去。”侍卫压低声音说道,“一点心意,行个方便,改日请你喝酒。” “小事一桩,这,太多了。” “不多,拿着拿着。” “那我就不客气了……趁现在没人快走吧。” 舞雀她们从头到尾都没敢回头,直到身后传来一个人走远的脚步声。 “小的杜于,让二位殿下受惊了。”杜于待那人走后朝她们匆匆躬身,“事不宜迟,赶紧走,马车就在外面。陆公公都已安排妥当。”说完跑上前去开门,又回头叮嘱,“到了马车上只说你们是平王以前用惯的丫头就行。” 她们点点头,也来不及谢他,慌忙出门。 一辆陈旧的深木色马车静静地候在金云宫的英华门外。胡子拉碴的中年车夫戴着一顶能遮住耳朵的灰色破棉帽,身上的棉袄和马车差不多一个颜色,也不知穿了多少年,缝缝补补好多补丁。寒风中他冷得弓着背双手揣在袖筒里,焦躁不安地一边快速跺脚一边盯着门。见到她们,脸上的褶皱舒展开来,抖擞起精神坐正了身子。 “老乔,潆州路远又不好走,这趟辛苦了。”杜于边说边放好踏凳,让舞雀她们上去,“人就交给你了,一定要安全带到平王府。”完了掏出一个鼓鼓的小布袋塞给老乔。 “放心吧。”老乔喜笑颜开地接过放到怀里,抖动缰绳欢快地叫道,“走喽。” 她们头晚整理好的包袱早已放在车上,舞雀拿出心爱的五弦抱于怀中。 身后是越来越远的金云宫,此去,只怕是再也不会回来了。 她不禁悲从中来,泪盈于睫,抓着流金的手臂靠了过去,小声哽咽道:“就这么,走了。” 流金没有说话。 “要见到哥哥了!” 流金面无表情地凝视着外面,眼神飘渺:“还远着呢。” 舞雀早已习惯她这副冷漠的模样,在马车的摇晃中微微闭着眼,心中十分酸楚——路途遥远,却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 不久,前面传来老乔的声音:“姑娘们难得出宫,前面就是百枫湖,要不要下去看看?” 百枫湖……许久未曾听过这个名字了…… 仿佛过去了很多年一样。 那时自己还小,是跟着母后和哥哥姐姐们来的。那次也是她头一回见到风景如画的百枫湖。 群山环抱中的百枫湖碧波浩渺,水光潋滟。湖中有大大小小秀丽的岛屿星罗棋布地散布其中。微风拂过时,湖面泛起阵阵涟漪,在阳光下金光闪闪。 湖边翠绿的林子层层叠叠,郁郁葱葱,驻足其间令人心旷神怡。期间她还不顾二姐的反对赤脚踩在那些青翠欲滴的小草上蹦蹦跳跳…… 如果把金云宫里荡舟的莲心湖比作是一位浓妆艳抹、精心修饰的俗气贵妇,那这百枫湖就是一位素面朝天、风华绝代的窈窕淑女。 如此让人流连忘返之地,她一直心驰神往,盼着她们一大家子能再来一次,最好父皇也能来。 如今来是来了,却只有她们两个。 “到了。”老乔问道,“要停车吗?” “……好,有劳了。”她悄悄眨了眨眼,吸了吸鼻子。 “不必了吧。”流金瞥了她一眼说道。 天色阴沉灰暗,记忆中波光粼粼的湖面不知何时褪去了绿色的衣裳,层层鳞浪愤懑的随着北风而起,单调、沉闷、透着浓浓的寂寥。 湖边光秃秃的枝桠奇形怪状地向着四周延伸,仿佛在诉说着什么不满。地上的枯草败叶在寒风中乱舞…… 满目萧瑟。 一丝悲凉涌上心头。 她默默地转身上车。 “这个季节不好看,又冷,得开春了再来。”老乔说道。 “嗯。” 她上了车后一言不发,满脑子挥之不去的都是多年前那个蓬勃茂盛,生机勃勃的林子,充满着她们欢声笑语的林子。 那时,母亲还在啊! 她有些后悔,有的美好还是留在记忆中比较好。 流金懒洋洋地挪了挪有些发麻的身子,仿佛看透了她:“我说没有必要下车,你还不听。” “你总是能知道我在想什么。” “我们好歹在同一个肚子里一起待过那么久。” 她内心触动,抱着流金,前所未有的依恋。 马车枯燥地行驶着,摇晃得人昏昏欲睡。 舞雀也不知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时往外看,天还亮着,就有些失望。 “我睡了多久?” “没多久。” 她问老乔还有多久到,老乔倒挺有耐心,有问必答,还很乐意多讲一些。不耐烦的反而是流金:“问了也没用,缰绳又不在你手中。而且那种穷乡僻壤之地怎能跟金云宫比,去了也会失望的。” “可是那里有哥哥呀。”舞雀生怕老乔听到,把声音压得更低。 “嗯。”流金闭上眼点头:“我睡一下。” “姑娘,潆州虽是穷乡僻壤之地。”老乔耳尖,不知怎么听到了,“但是有最好的酒,最热情的姑娘,哈哈哈哈哈……”说完豪放地放声大笑。 舞雀听得脸一红,不好意思接话,瞥了一眼流金,她仍旧闭着眼,没有任何反应。 傍晚时分,天光暗了下来,行进的马车突然颠簸得十分厉害,车速越来越慢。 舞雀又睡着了,流金挑帘查看,发现她们正行驶在一条蜿蜒的羊肠小道上。 可能之前下过雨,路面坑坑洼洼,积水严重,泥泞不平。疲惫的马儿身上早已溅满了泥水,可还在费劲地向前拖着沉重的车。 她放下帘正要叫醒熟睡的舞雀,却发现她已醒了,正紧张地听着什么。 “金金,你听到了吗?” “什么?” “脚步声。” 流金听了听,摇头道:“没有啊,这种地方哪来的脚......” 话音未落,四周突然传来嘈杂的脚步声和大喊声,只听老乔大喊一声:“不好!”随之扬鞭催马加速疾行。 二人均吓了一跳,同时掀开帘从两边看出去,发现从两旁的密林中跳出来五六个大汉,个个蒙着面,手中拿着刀,边喊边向她们的马车靠近。 她俩吓得放下车帘紧紧抱着对方,身体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 流金突然想起什么,她迅速打开自己的包袱,翻出一些值钱的首饰藏于怀中。舞雀也效仿她,哆哆嗦嗦将静风送的那根步摇和她的救命药从包袱中翻出来藏在了身上。 无奈马车在这条路根本跑不快,任老乔再怎么抽打马也没用,几个蒙面人很快就追了上来。外面顿时传来金属声,碰撞声,中间混杂着老乔的惨叫声。 一片混乱后,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前方车帘被挑开,几个脑袋出现在那里争先恐后往里看,贪婪地打量着蜷缩在马车角落里的舞雀和流金,两眼放光。 舞雀看到老乔的尸体软绵绵地有一半挂在车上,一半掉在车下,脖子上还在向下滴着血,惨不忍睹。她的头嗡嗡作响,头皮发麻,打盹前老乔还唾沫横飞地跟她讲着潆州流传的故事呢,没想到瞬间就阴阳两隔了。 她们相互挤在一起,都能明显感到对方在颤抖。舞雀悲哀地想:落到这些人的手中还不如像老乔那像干净地死去。 “货色不错。”说话的人身材魁梧,用锐利凶狠的眼神打量着她们,手里向上不断抛着一个鼓鼓的布袋——杜于给老乔的布袋。他摸着嘴满意地笑道,“竿子,你那兄弟够意思。” “当然了虫哥,我跟那死鱼肚打小就一个村的。他爹死得早,他家比我家还穷,不是我娘可怜他们弟兄几个,他早死了,根本活不到长大。”虫哥身旁一个瘦瘦高高的男子得意地笑道,“人家现在有出息了,有好事能不想着我?大家一起发财嘛。” “只是,金云宫不会追到我们头上来吧?”后面一个人插嘴道。 “就她们?”竿子不屑道,“宫中像她们这样的丫头成百上千的,少两个就少两个呗,又不是金枝玉叶,谁还会为两个下人大动干戈。而且,听死鱼肚说那皇宫里是个吃人的地方,三天两头都在死人,殊不知她们两个不是跳井了?” 原来那杜于生怕说出舞雀和流金的身份不好出手,并未对竿子说真话,只说是两个丫头。 “嗯,竿子说得对。”虫哥伸手一把扯下脸上蒙的黑布,眼角突起的刀疤一览无余,像条丑陋的虫一样爬在脸上,十分难看。 “但是虫哥,这两个模样这么俊,都带回去是不是可惜了?”竿子说罢盯着舞雀身旁的五弦问道,“会弹琴?” 舞雀一把拿过五弦紧紧抱在怀中,恐惧得不敢看他们。 “一把烂琴还当宝贝一样。”竿子坏笑道,“不过会总比不会强,价格更好。” “你啥意思?”虫哥问道,“怎么可惜了。” “那老盆抠门得要死,这些年咱们给他找了多少鲜货,可他待我们呢?”竿子越说越来气,“兄弟们跑一趟不容易,到头来也捞不到什么好处,大头全被他一人得了。哥,我觉着吧,咱们还不如.....” 虫哥抬起手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并看了舞雀她们一眼。竿子立马会意,朝几个手下摆了下头,只见他们从身上掏出绳子和黑布,一齐向舞雀她们靠近。 “你们要做什么!”舞雀和流金吓得浑身发抖,惊恐地尖声叫道,“求求你们......” 话音未落,她们的头分别被狠狠按住,嘴里被强行塞了充满着刺鼻怪味的破布。这恶心的臭味呛得她们不停地干呕,呕得头晕眼花,眼泛泪光,不久就相继晕了过去。 第17章 被绑 舞雀醒来时,发现自己身上绑着绳子侧躺在颠簸的马车里,嘴里依然填着那块让人作呕的臭布。 满脸横肉的虫哥坐在凳子上闭着眼,打着雷鸣般的鼾声。 她的身边还挤着另外三个跟她一样被绑着的姑娘,模样都还算俊俏,皆穿着粗布素衣,一看就是来自穷人家。 而她惊恐地发现流金并不在其中,这个发现差点吓掉了她的魂魄,心一下就提了起来,流金呢?她们为何会分开了呢?另几个劫匪又去了哪里? 她低头检查了一下自己,衣裳完好,身子也没有什么异样,至少目前,她还未被这些恶人伤害。 她又动了动身子,感觉到藏于腰间的步摇和药片还在,五弦也在旁边,但,随身包袱不见了——也就是说她如今身无分文了。 她想开口问流金的去向,可嘴里塞着东西说不出话,急得她使劲地挣扎,却无济于事,身上的绳子捆得很紧,导致她一动全身被勒得更痛,非常难受。 她只好对着虫哥叫起来,嘴里发出沉闷地“嗡嗡”声。虫哥被惊醒,不耐烦地踢了她一脚:“喊什么,闭嘴。” 这一脚踢到了她的肩,痛得她倒吸了一口凉气,再也叫不出来。 那三个女孩子同情地看着她,她们都手无缚鸡之力,此刻都是案板上的肉任人宰割罢了。 车夫依然在快马加鞭,别说停了,甚至都没有慢下来。 命运如此捉弄她们,眼看已经离开金云宫那个危险之地,眼看就要见到静风了,没想到外面更是危机四伏。流金生死未卜,自己也不知道会去到哪里,就连喝口水都这么难。 此时此刻,她不由地想起了静风说过的话:好好活着。 曾经的她哪里会把这四个字放在心上,好好活着,多简单的事啊。直到此刻她才掂量出它们的份量。原来哥哥是这么的有先见之明,他一直都是对的。 如今,这几个字一次次在她耳边回响,赋予着她唯一的力量:一定要好好活着,要跟哥哥姐姐们团聚。 马车没日没夜地行进,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在一个深夜停了下来。 为了赶路,也为了省钱,四个女孩子每天只能吃一顿,而这一顿也就是就着点水咽下半个又硬又干的饼。 舞雀长这么大从未如此饿过,饿得她浑身无力,头晕眼花。 她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能把肚子填饱,最好是能吃到点粥和青菜,至于肉嘛,她连想都不敢想。 而平时最讨厌吃的蘑菇如果此刻拿给她她也能狼吞虎咽。从小到大自己吃饭就让母后头疼,这不吃那不吃,挑三拣四。如今想起真是想扇自己一耳光。 虫哥伸了个懒腰对车夫说道:“我先进去,老规矩,你停到后门去。”说完率先跳下了马车。 她们几个本来挤靠在一起,见状赶紧直起身子透过车窗向外张望。 只见外面车水马龙,灯火通明。虫哥正走向一间气派豪华的三层木楼。 此楼张灯结彩,到处挂满了各色灯笼,大门正中的一块长匾上赫然刻着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暗香楼。 大门口,迎来送往的好不热闹。 大家连日来的提心吊胆瞬间达到了顶峰。 那些浓妆艳抹俗气艳丽的女子是舞雀从未见过的,她们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容要么在依依不舍地送别着身边的男子,要么和那些正准备进去的男子热情地勾肩搭背。 舞雀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耳边充斥着各种轻浮的浪笑和嗲声:官人,公子,老爷,大哥…… 旁边的三个姑娘像商量好了似的呜呜地哭了起来。 舞雀顿时恍然大悟,明白了这是什么地方。从小到大虽然长在金云宫,但身边的嬷嬷们私底下讲闲话时她也曾听到过一些——这里应该就是她们口中那个天底下的女孩子最恐惧的地方了。 这里是深渊,是地狱,一旦进去,就是万劫不复之地,再无逃出生天的可能! 她急得动了动身子,无奈绳子还是捆得很紧,一点都没有松动。 马车很快绕到了后门,这里跟前面比宛如两个世界,黑暗,冷清。几个面无表情的黑衣人走上前来,在马车下无声地站着。 她心灰意冷,绝望透顶,看这情形,就算没有绑着这该死的绳子,她也不可能跑得掉了。 “哭什么!给你们父母的银子够你们家里那些兄弟吃一年了。”车夫年纪稍大些,跳下马车理着缰绳冷漠地说道,“在这里又饿不死,不比你们在家里强?” 舞雀大为震惊,她原以为她们和自己一样,也是抢来的。这天下还有父母将自己的女儿卖了的?她无论如何不敢相信。 “你说这些干什么……”虫哥走近,不满地朝车夫呵斥着,继而跳上了车,手里多了根棍子。他目光凌厉地晃了晃棍子,“谁再哭我打谁!它可不长眼睛。” 女孩们吓得立刻停止了哭泣,怯生生地盯着他手中的棍子。 虫哥扫视了一圈,露出满意的笑容,伸手给她们解绳子。他的身后,站着一名五短身材的圆脸男子,那张脸又白又肿,眼睛不大,却透着精光。 舞雀甩着酸麻的手,扭动了一下被困得僵硬的身子,眼睛扫了一下四周,伺机而逃。 “怎么就你俩,竿子他们呢?”圆脸男子问道。 “付家庄那边还有两个,他带着几个人去收去了。”虫哥脸上堆满了巴结的笑容,压低声音道,“好久没有鲜货,世子催得紧,我这不是赶回来交差嘛……” “嗯……”圆脸男子满意地点点头,“不过嘛,世子去了都城,估计一时半会儿回不来,还得两三个月吧……正好先调教调教。” “哦……”虫哥声音里透着失望。 “放心吧,该你的赏一纹也不会少。”圆脸男子拍了拍虫哥,“你的功劳我都会跟三爷说的。” “我知道我知道,那就拜托老盆你了。”虫哥殷勤地接过他手上的灯笼向舞雀她们凑近。 老盆的眼睛从左至右逐一看过去,视线停留在舞雀脸上的那一刻眼睛一亮,不禁眉开眼笑,本来就小的眼睛几乎被挤成了一条线。不过也就是一刹那,待他转过头盯着虫哥时又恢复了之前漫不经心的神情,小声问道:“你小子没动过吧?” “世子的人哪敢动。”虫哥道,“我不想活了?” “真的?” “我要敢骗您一个字,我全家不得好死!” “嗯……你全家?你哪里还有全家!” “我,我这不……” “会弹琴?”老盆没再顾上搭理他,扫到被舞雀紧紧抱着的琵琶,连连点头,“好,好!” “不好的哪敢给世子。”虫哥格外激动,仿佛已看到丰厚的赏钱,“所以我再累也要快马加鞭赶紧送回来啊。”说完他逐个拿出塞在舞雀她们嘴里的破布,凶道:“下车!” 突然,其中一个女孩下车后“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声泪俱下道:“行行好吧老爷,父亲说是卖到富贵人家伺候夫人小姐们的,这,这,不是这里啊!” 另两个女孩也随之跪下,一起哭起来:“是啊是啊,这地方不对啊。” 舞雀紧紧抿着嘴,心中充满了悲凉。她一辈子也不会下跪,更不可能给这些畜生下跪。她心中打定了主意,如果逃不掉,她也不会苟活在这个肮脏之地。 “怎么不对了?”老盆坏笑道,“伺候夫人小姐们是伺候,伺候老爷公子们就不是伺候了?这不一回事吗?” “就是。”虫哥哈哈大笑。 “费劲。”老盆用赞赏的眼神看了眼冷冰冰的舞雀,大手一挥,那几个打手模样的人从黑暗中凶神恶煞地围过来用力拖拽着三个女孩下车。伴随着她们的尖叫声和哭泣声,几根棍子铺天盖地打了下去......舞雀惊恐地瞪着双眼看着蜷缩在地上的女孩子们,抱着琴的身子不受控制地颤抖着,以至于呆在车上忘了下去。 “不听话就是这个下场。”老盆脸色阴沉地看着舞雀,“你还磨蹭什么!” “下来!”虫哥跳下车,皱着眉催道。 舞雀只好下车,不料前面的马像发了疯一样突然朝前狂奔,她没站稳,一个趔趄摔倒在马车上。 第18章 跳车 “快,快......你们还愣着干嘛!”老盆急得大声叫道,“快追啊!” 但人哪里能跑得过马,而且这马受了惊,丝毫没有停下的迹象,不顾一切地越跑越快...... 舞雀被甩得东倒西歪,还好死死抓住车厢门框才没掉下车。好不容易滑到车厢里,她才缓过神来。听到后面越来越小的喊声,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机会来了。 马车在赤凰城的大街小巷肆无忌惮地狂奔着,惊得路人纷纷避让。 她坐在车厢地上,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下一步该怎么办,跳车?还是等马跑不动了自己停下? 不行,那帮人肯定会追着马车不放,后者行不通,那就只能提前跳车。 她扶着车厢站了起来,心里一沉,该死!五弦不见了! 这无疑像给她头上来了一棒,全身一紧,什么都可以掉,母亲留下的五弦可不能掉了啊! 她着急地到处摸,边摸边回忆,却完全没有印象琴是在什么时候从她手上挣脱出去的。是在马突然弹出去的那一瞬?还是在路上?事不宜迟,越早跳车就离五弦越近些,可看着下面晃动的路面,她迟迟不敢跳下去…… 马奔跑得也累了,速度明显较之前慢了下来。 不管怎么说,这是个绝好的机会。 她咬紧牙关,鼓起勇气,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不知撞到了啥,滚了好几圈…… 疼…… 浑身都疼…… 还好是冬季,因为穿得厚,帮她抵挡住了一些摩擦和撞击,但还是全身痛得半天爬不起来。 远处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 心底的恐惧驱使她忍住疼痛摇摇晃晃站了起来,一瘸一拐顺着来路跑了几步后往旁边一个黑暗的小巷一钻,躲在了一堆高高的杂物后面。 马蹄声由远到近,来到跟前,她紧张得屏住呼吸…… 好在只是经过,很快声音又消失在远方。她松了口气,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那些人哪里会想到她敢跳车呢! 她查看了一下身上感到痛的地方,也许是穿得厚的原因,倒没有擦出血来,但就是哪里都在痛,不动还好,一动就痛得不得了。 她想就这样一直坐下去,可是五弦……不行,得赶紧去找,晚了怕被人捡了去。 这堆杂物上恰好扣着一个又破又旧的草帽,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黑乎乎的,还有股臭味,却让她如获至宝,毫不犹豫地戴在了头上。 想了想,她又用手在地上擦了很多泥抹在了脸上和裙子上,并且将裙子下摆使劲撕烂,撕得面目全非,又打了结,直到再也看不出是条有颜色的裙子。 从此,这赤凰城中多了一个乞丐。 等她一路找到暗香楼后门附近时,五弦还是没有踪影。而暗香楼的后门前影影绰绰,隐约还有老盆生气的呵斥声。 她根本不敢靠近,只能蹲在一个墙角的暗处睁大双眼朝那地面远远望过去。可是,哪里能看得清呢? 她急得团团转,心情低落又绝望,疲惫地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让开。” 她吓了一跳,一抬头,见三个高矮不一蓬头垢面穿得破破烂烂的男子围了上来正凶狠地盯着她,一股令人作呕的臭味随之飘了过来,环绕在她的周围。 她本能地想捂住口鼻,却觉得这样做很不礼貌。 “怎么,听不懂啊,这是我们的地盘。” 她只好又站了起来,回头一看,果然角落里铺着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看起来勉强是个能睡人的窝。 可当她正要走时,其中一人却迅速伸手过来一把夺走了她头上的草帽。毫无防备的她完全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再要抢回来已是不可能。 “哟,是个姑娘?”那人见到她丫鬟的打扮,高兴地笑起来,像是发现了什么宝贝。另外两个乞丐也激动起来,围着她上下打量着,边打量边伸手向她摸过来:“你是才来的?以前怎么没见过你?你从哪里来?” 舞雀往后退着,奋力躲开几只脏兮兮的手,看了看对面。如果此时跑出去,没有草帽,难免被暗香楼的人认出来,风险太大,于是她苦苦哀求道:“求求你们把草帽还给我吧。” 三人相互对视后,抢草帽那人邪恶地笑道:“你也别走了,如今世道不好,在哪都是饿,还不如跟着我们。以后哥几个有吃的就分你一份,有人欺负你我们替你出头,怎么样?” “不了不了。”舞雀不安地拒绝道,“我,我还要去其他地方,你把帽子还给我吧。” “我不还呢?” 另一人干脆直接将手搭在了舞雀的肩上,口中吐着臭气:“其他地方哪有我们这里好,兄弟们说是不是啊?” 三人猥琐地哈哈大笑。 舞雀吓坏了,也顾不了暗香楼的人会不会看见她,用力挣脱开撒腿就跑。 可是两条腿疼得要命,跑不快,回头一看,那三人已经追了上来,她这下更是吓得魂飞魄散,双腿发软...... 第19章 巨蛇 如今的鸣檀一点公主的样子都没有,乌亮的黑发随便在脑后绾了个髻,一根弯曲的木棍穿髻而过。 她悠闲地坐在高高的树上,以前的华丽已经褪得干干净净了无痕迹。 踏露初见鸣檀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美妙画卷。 这女子皮肤细润,面容清秀,额前散落的几缕黑发勾勒出她完美的鹅蛋脸,如皎洁的月光般淡雅脱俗。她脸上泛着慵懒惬意的表情,嘴角一抹似笑非笑的笑容,置身于一片苍翠之中,仿佛清晨挂在枝叶上晶莹透亮的露珠,不惹一丝俗世的尘埃,美得不食人间烟火。她身上的衣裳虽有些脏,但还是能看出是用暗金线织成飞鸟的浅蓝色丝绸,是上等的绝好面料,在青雾林这个地方,这样雍容典雅的衣裙可不多见。 踏露暗暗叹了口气,亲眼所见前打死她也不会轻信传闻,可眼前这一幕…… 那镇妖塔,她都进不去,鸣檀这个养在深宫的弱女子又是怎么出来的? 踏露尘封已久的心有些舒展,也柔软下来。同样作为女人,自己显得那么粗糙,像个男人一样,跟树上这件精美的尤物一比简直相形见绌,枉为此生!她也说不上自己是羡慕还是嫉妒,总之心中从未如此犹豫、悸动、新鲜。 一旁的杨花想上前,被她一把抓住。杨花不解地侧头看向她表姐,踏露抬了抬头,示意她顺着鸣檀所看的方向看。 杨花抬头看过去,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打破了森林的安静,尤为突兀,惊到了许多藏在林子里的鸟,它们扑腾着翅膀从四面八方的树叶里冲出来,热热闹闹地飞向天空。 坏了!踏露暗暗叫苦,在心里把杨花狠狠地骂了一通。 鸣檀正专注地抬头盯着头顶上方,突然被这“啊”的一声惊得浑身一颤,见树下两个穿着普通的年轻女子,其中一个正惊恐地用手指着自己的头顶上方。 “不要动!”踏露冷静地说道,“它可能有剧毒。” “什么?”距离远,头上又有风,鸣檀听不太清。 “我说蛇!你头上!本来它还没发现你,可是现在......”踏露扭头白了一眼杨花,“谢谢你。” 杨花自知闯祸,哆哆嗦嗦道:“怎,怎么办?” “不,它早就发现了我……可是我不敢动。”鸣檀抬头看上去,她头顶上方不远处有一截断掉的绿褐色粗树干,上面缠着一条碗口粗的孔雀蓝的巨蛇!它周身的蓝色明亮得发光,身上的鳞片由无数个小小的小方块组成,柔软的身体缠绕在树干上,艳丽得夺目。 此时,蛇的身子绕着树干缓缓向前移,蛇头率先离开树干下来,在半空中吐着粉红色的信子,发出恐怖的“嘶嘶”声。信子的最前端开了叉,分成了两条信子,像一个夹子一样在空中试探,蛇眼凶狠又冷冰冰地死死盯着发出声音的杨花。 “来不及了,你赶紧下来。”踏露朝鸣檀喊道。 “你倒说得轻松,怎么下去?”鸣檀摇头,“我不会比它更快。” “你应该比它快。” 鸣檀愣了一下,琢磨着踏露啥意思。 “你可以……跳下来。” “什么?”鸣檀低头看了看,捂着胸口害怕地连连摇头,“这么高!怎么可能?” 踏露紧闭双唇从鼻孔里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后慢条斯理地问道:“你怎么上去的?” “当,当然是爬上来的。” “这么高,你怎么爬上去的?” 此言一出,杨花也意识到了不对劲:“对啊,你怎么上去的?这树干如此光滑,这下面连个踩处都没有。” “我从小就,就练过。”鸣檀脸一热,结巴道。 踏露看在眼里,并未拆穿她。 “上来跟跳下去能一样吗?”鸣檀说道,“这么高,除非你们接住我。” “你疯了!我们怎么……”杨花气道。 “只要你敢跳,我就接住你。”踏露平静地说道。 “表姐!”杨花急了,“她会把你砸死的。” “姨妈以前给我算过,我可能会被气死,但绝不会被砸死。” “是吗?”杨花一歪头,认真回忆着,“我娘还懂算这个?” “嗯。”踏露点点头,“你站开一点。”说完走到鸣檀身下伸出手来,“跳!” “你……”鸣檀没想到此人做事如此胆大,反倒犹豫不决起来——她明明可以飞下去,是的,这不为人知的秘密她从未亲口透露过,包括静风和妹妹们。 虽然她飞不高,最多只能飞到树上,但她很享受这种低飞的感觉——所以总是夜深人静时悄悄去飞。 严娘娘和奕言没说错,自己确实是妖,但她并没有想加害任何人啊,她只是会飞而已。 这与众不同让她深以为耻,父母和兄长妹妹们都是人,为何自己偏偏是妖呢?可惜母亲不在,这个秘密她只敢告诉她一人,只有她不会传出去,还会包容她,唉…… “你还在磨蹭什么?”踏露冷冷地说道,“上去的时候就没想过后果?” 鸣檀咬咬牙道:“你接不住怎么办?” “少废话!你不会轻点吗?”踏露看了一眼巨蛇,还好它也很磨蹭,一动不动,仿佛一个旁观者。 “表姐你真是糊涂,跳就是跳,还能轻点?” 不过这句话倒是提醒了鸣檀,对啊,自己怎么那么愚钝,为什么要真跳呢?想到这里终于轻松了下来,大声道:“接好了,我可要跳了。” 蛇的头猛地抖了抖,像是被她的声音吓了一跳。 “你最好抱住它再大声一点说。”踏露气道,“快!” 鸣檀“跳”了下去,被踏露刚好接住,震得踏露往前趔趄了几步才站稳,赶紧将怀里的鸣檀放了下来。 杨花以为自己眼花了,神情恍惚地呆了呆才自言自语道:“我怎么感觉你不像跳下来的,像是……” “不是跳下来的是怎么下来的。”踏露说完白了眼鸣檀,“这么重,差点真被你砸死!” “重吗?”鸣檀内疚得扶着她的手臂翻了翻,“有没有伤到?”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快跑。”踏露生硬地打开她的手不耐烦道,“你跟着我们往回跑,原路返回。”说话时双眼紧紧盯着那条蛇。 “原路?”鸣檀不禁朝森林深处看过去,笑了笑。 “不是那边,是这边。”踏露指了指她们的来路,不明白她为何还笑得出来。 “可是......” “可是什么?你这人怎么这么婆婆妈妈的。”踏露不耐烦道,“想活命就听我的,快跑!” 鸣檀其实想说你们恐怕跑不过它,但她们已经跑在了前面,她没机会说,只好跌跌撞撞追了上去。可她以前在金云宫养尊处优惯了,别说跑了,连路都走得不多,到哪里都有轿子,如今又只吃了些果子,饥肠辘辘,哪里跑得动,跑了几下就已经气喘吁吁了。 她回头一瞧,乐了,蛇居然在后面跟着呐。 踏露侧头瞟了眼旁边,用余光扫了一下身后,嫌弃道:“真是没用,跑得这么慢。” “还连累了我们。”杨花边跑边凑近踏露小声说道,“别管她了表姐。” 踏露没说话,但稍微慢了下来。杨花也放慢了脚步,回头看向鸣檀,不耐烦道:“你这个人,有没有吃饭啊。” “没吃。”鸣檀老实答道,疲惫不堪的她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索性停了下来大口喘气。说实话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饿了多久。 “不跑想等死吗?”踏露大声喊道。 “表姐啊!”杨花指着鸣檀身后再一次尖叫了起来,面孔都扭曲变形了。 鸣檀不用看也知道她为何叫。 杨花的额头渗出密密细汗,结结巴巴道:“它它它,它真是阴魂不散啊。” “奇怪。”踏露早已站定看着蛇若有所思道,“我们快,它也快,我们慢,它也慢,我们停,它也停了下来。” “所以呢?”杨花急切地问道。 “所以......”鸣檀说,“我们不要跑了,跑不过它。” “不跑难道站在这里等死?”杨花气得大声说道。 “那你们跑吧。”鸣檀说道,“反正我是跑不动了。” “它好像并不想伤害我们。”踏露说道。 “何以见得?”鸣檀问道,“那它为何一直跟着我?” “跟着你?” “我们,跟着我们。” “我也很想知道。”踏露看着蛇,“这样的蛇,我还是头一回见。” “我也是。”杨花也说道,“按理说,它长得这么大,应该在这林子里生活了很多年了,可我在这青雾林这么些年为何从来没有见过呢?” 鸣檀不合时宜地笑了笑。 “你笑什么?”踏露怀疑地看着她,“难道你知道?” “我哪会知道,但是它既然没有想伤害我们,我们也就不要和它再僵持下去了。”鸣檀顺嘴编道,“据说蛇是有灵性的动物,不可以轻易冒犯它们。” “我管它有没有灵性,反正不解决掉它的话我们一走它又得跟着,”杨花道,“都是你惹的,害得我们都回不了家......” “杨花!”踏露轻声喝斥道。 杨花撇了撇嘴。 “我觉得她说得对。这蛇如果没有想要攻击我们,我们就这样继续走吧。而且天快黑了,说不准一会儿出来的动物更多。”鸣檀说道。 于是三人一蛇慢慢走着,特别和谐,美中不足的就是鸣檀那时不时咕咕两声的肚子。 奇怪的是:她们三人刚走出森林,那条蛇就迅速调头,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三人久久注视着它消失的方向,百思不得其解。鸣檀十分的怅然若失,此一别,怕是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了吧。 第20章 镇妖塔 “你胆倒是不小。”杨花转头问道,“怎么敢一个人进到森林里?如果不是遇到我们......” “是啊,还好遇到你们。”鸣檀说道。 杨花见鸣檀如此轻描淡写,连个谢字都没有,气鼓鼓地看着踏露。谁料到踏露却视而不见,只是冷着一张脸抬脚就往前走,边走边问道:“你到底有多久没有吃东西了?” 杨花一愣,不明白踏露为何这么问,她们不是一起吃的午饭吗?她刚想开口,却见鸣檀摸着自己的肚子跟了上去,对着她表姐笑得很是谄媚:“那你救人救到底?” “我也是客,也是来蹭吃蹭喝的。”踏露轻抬下巴往杨花的方向扬了扬,说完面无表情的继续往前走。 鸣檀惊讶地呆了呆,这才厚着脸皮靠近杨花笑道:“姑娘看着就面善,想来也不介意多个人去蹭蹭吧?” “一顿饭而已,有何不可。”杨花说道。 “如……如果不止一顿饭呢?”鸣檀说完真想打自己的嘴,可这难得的机会她岂能错过。虽然难以开口,她还是继续腆着脸问道,“能不能暂且收留一下我……我……”说完已是满脸通红。 杨花站住,警惕地打量着她:“你不是我们当地的。” “不是。” “哪里的?” 既不能说易阳城,一时之间又想不起其他地方,鸣檀竟一时语塞,本来就通红的脸更烫了。 “听口音应该是冷州那边,对吗?”踏露回过头来看着鸣檀。 鸣檀像是被她的眼睛施了魔咒一样,微微点了点头。 “冷州?好远啊。”杨花问道,“表姐去过?” “不曾去过,但以前有位旧友就是那里的人,这口音我很熟悉。” “原来如此。”杨花更觉奇怪了,转头疑惑地看着鸣檀,“那你怎么会在这里?” “……家道中落,后被奸人所骗……卖,卖到了这里,幸而逃了出来,就到处,到处流浪了。”鸣檀结结巴巴地说道。 “难道是被卖到了那种地方?”杨花好奇地问道。 鸣檀愣住,一时反应不过来她说的那种地方是哪种地方。 “红苑坊嘛!”杨花以为她不好意思说出口。 鸣檀听这名字隐隐猜到不是个好地方,于是羞答答地点了点头。 “果然!”杨花莫名兴奋起来,激动地拉着鸣檀的衣袖,“那种地方我们一辈子都不可能进去,快给我们说说是什么样的?里面大吗?人多吗?你是怎么逃……” “问这些做什么?也不知道害臊!”踏露白了眼杨花,打断她。 “姑娘若是感兴趣,可以自己去瞧瞧呀。”鸣檀打趣道。 “你们……”杨花气得一跺脚,自顾自往前冲,再不搭理她们了。 很快她们走进了一片灰瓦白墙的村落,杨花一回头,见鸣檀还在,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说好了,我不会收留任何人,你吃了饭就走。” 鸣檀可怜巴巴地哀求道:“可是我举目无亲,无家可归……” “吃了饭就走,住下可不行。”杨花斩钉截铁地说道。 “姑娘好狠的......” “你再说一个字!”杨花气道,“那就连这顿饭也没有了。” 鸣檀用求助的目光看向踏露。 “与我何干。”说着话她们已经到了几间老宅子前,踏露跨过门槛向里面径直走去并大声喊道,“遥宣,饭做好了吗?” 杨花得意地笑道:“她是我表姐,不是你的。”她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不待见鸣檀,也许是她身上有股子说不清的高傲和奇怪?也许是对素昧平生的陌生人的抗拒?再说了,离开家乡这么多年的表姐突然归乡,她才高兴了没两天,突然闯进来这么一个陌生人想要白吃白住,而且还不知道她会赖在这里多久,她心里怎么会乐意呢! “你们怎么才回来?急死我了。”一个干干净净的年轻后生跑出来,“我还说要出去找你们呢……她是?” “不用问姓名,她吃了饭就走。”杨花边走边问道,“弄了什么好吃的?” “兔肉。”遥宣笑道,“怎么样?” 杨花转头不开心地看着鸣檀:“你居然这么有口福。” 鸣檀本想着自己是个有骨气的人,既然杨花如此冷漠绝情,她最好也别进去看别人的冷眼。可她早已饿得肚子咕咕叫,一听兔肉就更舍不得走了,只好屁颠屁颠地跟在几人身后进了宅子。 这个老宅有两进,白墙灰瓦,虽简陋,却很整洁。一进门的小院里什么植物也没种,但地上的石头缝里钻出很多青草,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青草香,倒也有几分春意。 “遥宣,你带她先去前厅。”杨花吩咐完就从右边往后走了出去。 鸣檀知道,关于她的去留,两姐妹正在后面商量。 换做自己,在如今这不太平的时候也不可能贸然收留一个不知来路的陌生人住下。 而且自己还挺能吃的…… 不过,无论她们最后如何决定,她都能理解。 “这人来路不明,让她住在家里,万一……”杨花压低了声音跟踏露说道,“我是担心我们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你是担心她白吃白住吧。”踏露直言不讳地说道,“我还不了解你?” “......”杨花的脸颊红了一片,提高了音量,“是啊,万一她住着不走了怎么办?我养她?” “不是还有我吗?而且她能吃得了多少。” “你?”杨花高兴道,“你不走了?” “这可说不好,但你放心,如果我要走,一定替你把她先赶走。” “这......” “这是你的家,你自己决定吧。”见杨花还在犹豫不定,鸣檀淡淡说道。 杨花左右为难,如若不答应倒显得自己不近人情似的。 遥宣倒了茶来,鸣檀渴得一饮而尽,遥宣见状干脆提了茶壶过来放于桌上。 “遥,宣,是吧?我想问一下你。”鸣檀自己又倒了一杯茶,迟疑了一下方才问道,“现在是几月?” “四月。” “四月......”鸣檀自言自语道,“已经过去三个月了。” “什么?” “几号呢?” “十号。” “......还是元祥二十一年?” “二十二。”遥宣像瞧怪物一样瞧着她。 “好,谢谢。”鸣檀一口气喝完杯中茶后想再问他几句话,面前早就没了人影。 原来已经过去三个月了! 三个月前她被押解到青雾林的镇妖塔的路上曾遭遇过一次追兵。 尽管当时她的双眼蒙着黑布看不清是些什么人,但还是能听得出来人数起码不下二十个。 她猜要么是严后要赶尽杀绝,要么就是遇到了打劫的山匪。可奇怪的是,打斗声只持续了一会儿周围就安静如初了,马车又继续前行。 这让她疑窦丛生。 “是些什么人?”她问道。 “来刺杀你的人。”奕言回答道。 “结果呢?” “当然是死了。”马道长没好气地说道,“否则你还能活着?” “是严后派来的吧?” “你们为何要救我? “那我们现在去哪?” 鸣檀心中燃起了希望。 两师徒仿佛哑了,对这一连串的问题置若罔闻,再没有任何回答。无论她怎么问,问什么,都一概没有回应了。 马车又行走了很长一段路后,就在她昏昏欲睡时,蒙在她眼睛上的黑布终于被取下。 她费了好大劲才睁得开眼睛,待看清眼前是什么的时候,她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一座九层黑色高塔巍峨矗立于自己眼前,矗立于这异常茂密的丛林间。 这塔看上去有些年月了,塔身被许多粗壮的绿色藤蔓缠绕,四周高高的参天古树枝繁叶茂,遮天蔽日,密不透风,将阳光挡在了外面。每一层的小拱窗都黑漆漆的,更让这塔看上去冰冷肃穆,还透着一股说不上来的阴森邪气,让她不寒而栗。 原来这世间居然真的有这么一座塔! 一起来的士兵们也是头一回见,纷纷仰起头小声地议论着。 这让她不禁心生疑惑——从半路那次刺杀后她就笃定根本没有什么镇妖塔,镇妖塔只是个借口,严后真正的目的是要在半路干掉她。她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子,是个人都可以轻而易举地除掉她,可以说不费吹灰之力。 但现在看起来是真的要把她关在这塔里? 突然间,她甚至觉得比起关在这暗无天日的鬼地方还不如之前在路上死了干净。 “你到底什么意思?”她转过身质问奕言。 “不是我的意思。”奕言捻着长长的胡须微笑道,“是当今皇后的。” “可她明显是想半路杀了我,而不是关在这里。”鸣檀可不傻,“你为何要救我?” “如果我要救你,就会放了你。”奕言抬头仰望着阴森森的高塔,“关在这里生不如死,我不明白你为何会认为我是在救你。” 好像有些道理。 “难道你们真以为我是妖?”鸣檀气道,“要杀便杀,何苦编这荒唐的理由。” “荒唐吗?”奕言的目光炯炯有神,仿佛会穿透任何人的眼睛直抵内心深处。 “……不荒唐吗?”鸣檀不免心虚起来,难道他不是一个混饭吃的平庸道士? “我既说了不杀就不会杀。”奕言语重心长道,“此处不失为最适合你之地。” “适合我?”鸣檀愤怒地大声说道,“要不关你试试?在这里面我吃什么喝什么?难道每日还有人给我送食物不成?” “你想多了。”奕严低下头看着她,“当然没有。” “那之前为何不让那些人直接杀了我!”鸣檀感到极度恐惧,“你们到底什么意思!难道要活活饿死我?” “饮下这杯酒,好好睡上一觉吧,以后再不用面对这世事纷扰了。”奕严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一樽酒递与她,大声说道,“不要心存侥幸,这塔虽然有门,但你永远也走不出来,也没有人能进得去,因为我施了法术。” 鸣檀悲哀地看着奕言手中的酒,伸出颤抖的手接过来,她能不接吗? “既如此,何必这么麻烦把我带到这里再毒死,实在是多此一举。”她摇着手中的酒樽,里面黏稠的黄色液体散发出醇厚浓郁的香味,如果不是毒酒,口干舌燥的她真想马上一饮而尽。 奕言看着她,欲言又止。 她仿佛看见了希望,低声哀求道:“你一定比谁都清楚我不是妖,是人。你们修道之人心不是最善的吗?你怎的不救人,还害人?” “你到底是不是妖我说了不算……不过有些事,总有真相大白的那一日。”奕言不为所动,冷冷地盯着她,“快喝了吧。” “真相大白……”她苦笑着,眼泪落下来,喃喃自语道,“人都没了,还要那真相做什么?母后,我们这个家,终究是彻底散了,我这就去找您!” 她看着围了一圈的士兵,绝望地含泪一饮而尽后丢掉酒樽,满嘴都是一种奇香,原来毒酒是这个味道。 “进去吧。”马道长将沉重的木门推开,催促道。 她不解地看着他们冰冷的脸,在哪里死不是死,为什么还要进去。 “押她进去。”奕言冷淡地吩咐道。 士兵想上前押她进塔,被她一把推开:“滚开!别碰我,我自己会走。” 她背对着光向塔里走去,跨进黑漆漆的拱门,里面光线幽暗,空无一物。 门在她身后重重地关上,也关住了唯一的光亮。 她转身伸手向门摸去,还没触摸到就被一堵软绵绵的无形的墙给弹了回来——果然有法术! 她想往楼梯上去,也被弹了回来。 原来屏障无处不在。 不过,自己已经饮了毒酒,就算没有屏障也是逃不出去的了,这师徒二人真是多虑了。 她心如死灰地呆呆站立了片刻后开始觉得天旋地转,视线模糊。 “母后……”她踉跄了几步,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21章 苏醒 鸣檀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冰凉的地上,向四周望过去,大门紧闭,自己原来还是置身于这该死的镇妖塔内! 只不过从楼上窗户透进来一些微弱的光让这里面看起来没有那么黑暗。 这是怎么回事,她好端端地醒了过来! 这么说,那杯酒不是毒酒。 看来这师徒二人并不想置自己于死地。 但她又出不去,最终还不是得活活饿死? 她百思不得其解,边想边爬了起来,可是也不知躺了多久,四肢感到酸软无力,脚下轻飘飘的趔趄了一下。 突然,一个长长的东西“嗖”地一声从她身边窜了过去,很快就窜到了墙角,把她吓得浑身一抖,大叫一声后差点又坐回地上。 她定睛一看,原来是一条又粗又长的蛇!蓝色的!此时正离得远远地看着她。 她周身立马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小的时候有一次在芳菲园里玩耍,一条拇指粗的蛇突然从草丛里钻出来,把幼小的她吓得惨无人色,从此就对这东西留下了阴影,金云宫内也无人敢在她面前提到蛇。 她内心里有多恨蛇可想而知,可老天偏和她作对,刚醒来就看到这么一条蛇,还这么大!这么蓝! 一定是那师徒二人放进来看守她的。 但在她苏醒前,这蛇并没有吃她,不是对她没兴趣就是有任务在身。 她看了看距她十几步远的门,又看了看这条巨蛇,觉得就算没有法术封住门自己也很难跑得掉。 自己还不如永远别醒来,在饿死前难道要一直跟这又光滑又丑陋又恐怖的软绵绵的巨物共处一室? 突然,蛇动了,还是朝着她而来! 她头皮发麻,惊慌失措地往后退,边退边气急败坏地朝它嚷嚷道:“滚开,不要过来!” 蛇像听得懂一样,停下了。 但它没滚开,而是用头将地上散落的一些红色果子往前推,果子咕噜噜滚到了鸣檀身边。 鸣檀疑惑地看着这奇怪的景象,难道……它是让我吃? 饥渴难耐的她盯着地上的果子看了好半天,边看边吞口水,这红红的果子每一颗都饱满圆润,颜色鲜艳,看上去非常新鲜,实在诱人。 管不了那么多了!她索性坐了下来,抓了几颗果子放进嘴里。酸甜的汁水顿时充盈在口中,令她感到非常的满足,她觉得这是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东西了。 蓝蛇将身体盘了起来,头枕在自己柔软的身体上安静地看着鸣檀吃果子。 它自己为什么不吃?鸣檀突然意识到这个问题,但已来不及,她都差不多吃完了。 “你这毒蛇,自己不吃让我吃。”她追悔莫及,气得拿起剩下的几颗果子往蛇扔过去,“你真聪明啊,怕有毒就让我先吃。” 当然蛇是沉默的,她等不到回答。 让她意外的是,她不但没死,反而觉得神清气爽。 神一清气一爽,她就意识到了一个之前被她忽略了的问题:这条蛇万一不是那师徒二人放进来的,是它自己钻进来的呢?那如果它能进得来,是不是就说明她能出得去? 难道那老头的法术失灵了屏障没了?这么一想她异常兴奋,双手在身上擦了擦站了起来。 蛇头随着她昂了起来,身体舒展开向紧闭的大门滑了过去,滑到门边时回过头来看着鸣檀,好像示意她过去。 鸣檀可不相信这蛇会这么聪明,但看它滑过去的样子确实是没有任何屏障阻挡。 她的心“怦怦怦”跳得飞快,蛇能过去,意味着她也能过得去! 她吞了吞口水,朝着黑乎乎的大门走了过去。 奕言曾说过:你永远也走不出这座塔,因为我施了法术。她也记得她当时被门口的虚无弹了回来,看似空无一物,却仿佛有一道屏障。 而她惊喜地发现:大门前那道无形的屏障没有了!真的没有了! 她实在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紧张地吸了口气,微抖的手小心翼翼去推门…… 门“吱呀”一声,开了! 蛇先她一步径直往门口滑了出去。然而它并没走远,在门外看着她。 她惊呆了!这法术是什么时候没有的? 而且,外面一个士兵都没有。当然,她不知道此时离自己昏迷时已经过去了三个月,士兵们早就离开了。 明媚的阳光透过参天大树的翠绿小嫩芽洒向地面,清风拂面,带来淡淡的香味。 一个人都没有!是的,没有士兵,没有奕言!没有马道长! 她仰望天空,双手蒙住脸喜极而泣! 自由来得如此猝不及防,以前从来没有留意过的树木花草竟然美得如此动人心魄。连这条蛇都这么美!美得如此……如此的超凡脱俗别具一格!即便她这么讨厌蛇,此刻,她却想抱着它狠狠地亲上一口。 当然,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毕竟这玩意不是谁都能亲得下去的。 她在原地转了几圈,激动的心情久久难以平复,如果此生还能再见到这师徒,她一定要好好感谢他们。 但是,接下来她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才能走出这漫无边际的森林,只能忍受着饥渴向着阳光而行。 而那条蛇一直没有离开,时而在地上滑行,时而窜上树枝,若即若离地跟着她。 她并不清楚它到底出于什么目的跟着她,但起码到目前为止,她没有感受到它对她有哪怕一丁点敌意。 但它是条蛇,该离开她才对啊。 她正胡思乱想,那蓝蛇窜到一棵结满了红色小果子的树上停住了。 这树上结的果子正是她在塔内吃的那些果子,她不禁欣喜若狂。咽了咽口水,飞身上树,正津津有味地吃着,一声“啊”划破了宁静…… 于是,果子才吃了三颗,她跟树下一高一矮、一胖一瘦、一白一黄两个姑娘偶遇了——正是有着冰冷容颜淡雅朴素的踏露和她那身材微胖絮絮叨叨的表妹。 月白色衣裙配上一双黑色短靴,头顶干净利落地绾了个髻插了根玉簪,神采奕奕的踏露让鸣檀想到了四个字:英姿飒爽。 而表妹……她好黄啊! 鸣檀不懂她为什么要穿得这么黄,连鞋都是黄的,整个人看上去胖乎乎圆滚滚,像只……刚出生的小鸭子。 正好,她聒噪得也像只鸭子。 一股特殊的香味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只见遥宣端着一盘炒春笋和一盘红烧兔肉正往桌上放。 踏露和杨花也跟在他身后走了进来。 鸣檀盯着菜双眼放光,就像几百年没见过食物的人一样,恨不得马上大快朵颐。 “饿鬼一样。”杨花见她那馋样说道,“你到底多久没吃过东西了?” “也,也就两三顿吧。”就算回答着杨花的话鸣檀的眼睛也没有一刻离开过那两盘菜。 “吃吧。”踏露淡淡地说道。 遥宣又端来一大盆汤,见人齐了,鸣檀再也顾不了许多,拿起筷子就开始埋头苦干。 “这兔肉太好吃了。”鸣檀边吃边夸,“遥宣你的手艺真好。” “也,也不是太好。”遥宣腼腆地笑笑,“勉强能吃吧。” “本来就好吃,你也不用跟她客气。”杨花担心地盯着只剩了一半的兔肉,“你给我表姐留点!” “我也不是很喜欢吃兔肉。”踏露说道。 杨花:…… 遥宣:…… “你看。人家不喜欢吃。”话虽这么说,鸣檀还是忍痛割爱地放过了兔肉,转而去喝汤。 “这汤也太好喝了!”鸣檀一口气喝了半碗,赞不绝口,“这里面是什么菜?黏黏糊糊的,这一个个又白又圆的又是什么?” 边说边用勺子舀了一勺尝了尝,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道,“入口即化,吃起来……好像鱼的味道?” “这是莼菜鱼圆羹,露露做的。”遥宣说道,“我可没有这手艺。” “你?露露?”鸣檀大吃一惊,怀疑地看着踏露,”你还会做菜?” “吃就行了。”踏露低头喝着汤,“这么多话。” “……我是想夸你做得好吃,真的,我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羹。” 踏露看着她,意味深长地说道:“不可能吧。” “真的。”鸣檀急了,“好吃就是好吃嘛,怎么还不信呢?我这种家道中落,一贫如洗的可怜人哪里吃过这种好东西。” 踏露面无表情地勾了勾唇角。 “好喝就再喝一碗。”遥宣热情地说道。 “那当然。” “你一来表姐就做了她拿手的菜,”杨花说道,“而且表姐刚才是到后面的湖里现掐的莼菜……” “关她什么事!”踏露面露不悦,“难道以前你们没有吃过我做的菜?” 杨花和遥宣面面相觑后不满地嘟囔道:“但是莼菜羹你回来后还没做过,我以为……” “后面还有湖?”鸣檀兴奋地问道。 “对啊。”遥宣点头道,“这鱼圆用的鱼就是我捉的。” “吃完饭我得去看看。” “急什么?”杨花说道,“你明日要走?” “这么好的地方我才舍不得走。”鸣檀高兴地笑道,“这么说,杨花姑娘肯留我了?” 杨花白了她一眼,未置可否。 “来,再来一碗。”遥宣端着鸣檀的碗又给她盛了一碗莼菜羹。 杨花有些心疼地看了看所剩无几的汤盆又看了看踏露,担心她的表姐不够吃。 “我饱了。”踏露放下碗,站了起来朝门口走去。 “表姐你去哪儿?” “湖边走走。” “等等我。”鸣檀一听,赶紧大口喝着碗里的汤。 “改天自己去。”踏露头也未回地出了门,并没有要等她的意思。 “这人!”鸣檀失望地看着她离开的背影。 “我表姐独来独往惯了,不喜欢与人结交,更不喜欢热闹。”杨花撇了撇嘴道,“你以为你谁啊。” “不急,把饭吃完,别浪费了。”遥宣说道。 “浪费?有她在会浪费?”杨花瞪了遥宣一眼,“还怕不够呢!” “够,够。”鸣檀一边狂点头一边扒着碗里的米饭。不管杨花说啥只当听不懂,人在屋檐下哪有不低头的,更何况在这里有一日三餐,还管饱,上哪找这么好的事去。 夜里,鸣檀躺在柔软的床上摸着微微鼓起的肚子,心满意足地进入了梦乡,睡了个踏实觉。 第22章 被救 远处,险峻陡峭的山脉座座相连,绵延起伏,山顶直插云霄,丝丝缕缕的云雾缭绕其间,好似仙境。 山下的邦龙河蜿蜒曲折,像条绿色缎带镶嵌在山下,水绕山行,紧紧依偎。 河岸两侧各种让人眼花缭乱的花朵正在争奇斗艳:玉兰花,木兰花,桃花,杏花,迎春花……还有一些舞雀从未见过也叫不出名字的花。 那些明艳动人的淡紫,粉,白,红,黄点缀在心甘情愿衬托它们的绿色中,姹紫嫣红的风光使这天地间更加的旖旎盎然。 赤凰城每年赏花的绝佳之地就在距离河岸不远的一个绿色亭子里,赏花亭故而得名。 和煦的风轻轻拂过脸颊,舞雀微闭双眼,暗自感慨,寒冬已走,春,到底是来了。 这个季节的易阳城早晚还是很冷,这里相隔了数千里,却是另一番景象。 父皇和哥哥的天下原来这么辽阔,这么美丽,难怪那么多文人墨客吟诗作赋,也惹得那么多有野心的人觊觎。 才过了四个月而已,却像是度过了漫长的岁月。 想起以前,有种特别不真实的感觉。 “在想什么?” 舞雀这才回过神来。 “想起四个月前……如果不是遇到了你们……现在想起还是觉得后怕不已。” “是啊。”鹿儿拉着她的手拍了拍。那晚她陪着韩夫人回府的路上,看到一个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女乞丐在街上被三个衣衫褴褛的男子围着动手动脚污言秽语。好心肠的韩夫人见她与自己的女儿差不多大,动了恻隐之心,破例将她带回了王府。 舞雀没有被抓回暗香楼,也没有被那些恶人欺负,她对韩夫人感激涕零,毫不夸张地说,让她做牛做马都心甘情愿。 如果那天韩夫人没有出门作客,或者她在别人家多坐了那么一会儿,又或者提前走了……吉叔的马车快一点或慢一点,或者走了另外一条路…… 这些“如果”哪怕发生了一个,后果都不堪设想! “傻孩子,都过去了。”韩子苓睁开眼温和地看着舞雀,“是你自己的福报。” “福报?” “有生之年要多行善事,是为自己也是为家人积德积福的。”韩夫人说道,“要谢就谢你自己。” “可,明明是夫人您救了我。” “……嗯……”韩夫人想了想该如何跟这个年纪的舞雀解释,“有因才会有果!善恶终有分晓。” “夫人!”这声夫人喊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舞雀不懂什么虚无缥缈的福报。自己这么小,哪来的什么福报,明明是韩夫人心善救了自己嘛。母亲也是这样的人,处处为人着想,生怕别人觉得欠了她的情。她们这样的人才应该有福报才对,可母亲却……可见世间事并不是这样的。她内心充盈着对恩人的感激之情,抽泣道,“小弦此生无以回报夫人的恩情……” “又来了,你这孩子!总是对报恩念念不忘。”韩子苓摸了下她的脸,惋惜地叹了口气,“你模样这么出众,服侍我属实有些可惜了。” 舞雀诚惶诚恐道:“夫人千万不要这么说,您这么说我更惶恐了。” 韩夫人心里跟明镜似的,这丫头肌肤如雪,粉面含娇,气若幽兰,身形纤细不盈一握,气质清丽脱俗不凡,她,绝不是一般人家的女儿。 救她那天,如不是被她满脸黑泥一身褴褛所骗,她是绝不会让这倾国倾城之貌出现在王府的。 但她怎忍心不收留她,虽然她很想告诉她她恐怕刚出狼窝又入了虎穴。 本来她身边伺候的人向来也不会太差,但……韩夫人不禁看了眼一旁的鹿儿,这么一对比,简直不能看。 鹿儿那肤色吧,暗沉,那身材吧,圆润,那脸吧,粗糙,那……哪哪都不如旁边这位仙女。 方其剑也差不多要回来了。 韩夫人一想到这个,就忧虑不已。 “你逃难到此,我们能遇见,也是缘分。”韩子苓笑了笑,正了正身子,又继续闭目养神。 “鹿儿姐姐,这里为什么是赤凰城,而不是赤凤城呢?”舞雀好奇地抬头望着赤凰山,“明明离王府更近的那座赤凤山更高更夺目一些。” “这......我还从来没有想过是为何呢。”鹿儿明显不知道如何回答,求助地看着坐在对面的韩夫人。 “据说远古时期有两个部落打仗打得不可开交,山上有一位神仙叫赤凰,他救了这城中所有人,后人为了纪念他,赤凰城因此得名。”韩子苓闭着眼挪了挪久坐疲倦的身子,“以后再来上香带你们其中一个就行了......吵得我一路都没休息好。” 二人相视而笑,再不敢聒噪。 韩子苓已到中年,却只有一女,所以心心念念想再生个儿子。为这事不知想了多少法子,民间偏方,虔诚礼佛,进庙上香,吃斋念经,一个也不落下,却久久未能如愿。 比她年轻许多的陆月影来自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名门望族——七州陆氏。七州陆氏雄踞赤凰多年,其家族根基深厚,财大气粗,貌美如花的千金小姐嫁入王府后自然深得王爷方戟的宠爱,所以她心里根本不把没怎么读过书的外乡人韩子苓放在眼里。 徐妃死得早,留下幼儿方其剑,因陆月影一直没有生育,又比韩子苓读的书多,方戟就把方其剑交与她来养。她也待方其剑如亲生儿子般宠爱,但毕竟不是亲生,怕别人背后说闲话,因此打不得骂不得,倒把方其剑惯得十分的无法无天。 韩子苓为这事常在方戟面前数落,如若当初把孩子交给她,肯定不是如今这个样子。这话说多了,方戟越来越烦她。 赤凰城最巍峨的两座山是西边的赤凤山和东边的赤凰山,在赤凰山的半山腰处有一古刹,名建宏寺,香火旺盛,风景宜人。 韩子苓每月初一和十五都必去上香,祈祷菩萨能赐给她一个儿子,风雨无阻,十分虔诚。 上建宏寺的山路特别崎岖,又窄又陡,马车行在其上非常颠簸,也特别危险,因为左侧就是万丈深渊,惊险无比。韩子苓每次回来后都像散了架似的累得要躺一天,而这又成为了陆月影的笑柄。 韩子苓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菩萨在考验自己。只要自己不畏艰险,只要心诚,菩萨总有一天会眷顾自己给她一个大胖小子的。 近黄昏时,舞雀和鹿儿的肚子饿得此起彼伏地咕咕直叫,中午在建宏寺吃素,清汤寡水的,别说肉了,连一点油都没有。 “夫人饿了吗?”鹿儿挑起车帘看着外面道,“前面正好有个卖芭蕉的,要不我们买几个?” “好。” 吉叔将马车停下,鹿儿跟舞雀下车去选,却见筐子里许多芭蕉已发黑,外观很是难看。 二人挑了半天才好不容易选了几个好看的,正欲上车,舞雀回头看了眼放下来的车帘,轻拉住鹿儿小声道:“......我们全买了吧。” “……”鹿儿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我说我们全要了吧。” 对面破烂大草帽抬起来,露出一张惊讶的脸。 舞雀这才看清卖芭蕉的是个眉目相当清秀的少年,年纪跟她相仿,黑亮纯净的眼睛正愣愣地看着她。 “全部?”鹿儿指了指身后小声道,“这些芭蕉都快烂了,买回去不是讨骂吗?” “放在吉叔脚下藏着。”舞雀拉着鹿儿的衣角悄声说道。 鹿儿拗不过她,二人悄悄将剩下的一筐芭蕉全部买了,藏在吉叔的脚边,只拿了那几个最好的进到车厢里。 “想不到你这么爱吃芭蕉。”坐下来后鹿儿悄声嘀咕道。 “……谢谢姐姐。”舞雀笑道。 沿河而行,待绕过众多群山时,赤王府已遥遥在望。 夜幕低垂,所有山和树都在黑暗中沉沉入睡。 马车缓缓朝着冰冷威严的朱红色大门驶去。 赤王府依山而建,飞檐斗拱,雕梁画柱。跟大气磅礴的金云宫相比虽显得小家子气了很多,但府内亭台楼榭,飞瀑流泉,奇花异草,假山锦鲤样样不缺,景致美轮美奂。月梁,垂花,角替等都雕工精湛,色调典雅。 年后的红色灯笼还没有撤走,只因韩夫人喜欢这种喜庆祥和的氛围,命人再挂一段时间。 “母亲,怎么这么晚才到,我等了你好久。”方谦谦皱着眉迎上来埋怨道,看起来心情欠妥。 她跟舞雀同岁,个子稍矮一些,皮肤白皙,柳叶般弯弯的眉,小巧挺拔的鼻子,薄薄的嘴唇,顾盼生辉的大眼睛,跟韩夫人几乎一样的眉眼。一身淡黄色纱裙,神情中带着几分清高孤傲。她头上梳着流苏髻,髻侧别了一只展翅的金丝镶珍珠蝴蝶步摇,耳上坠着水滴状镶金边的珍珠耳环。 “怎么了?”韩子苓只这么一个孩子,自然是最宠的,脸上的疲惫顿时烟消云散,打起精神抚摸着女儿的头逗她,“谁惹我们郡主不高兴了?跟母亲说,母亲打她!” “好,这可是母亲您亲口说的!”方谦谦拉着韩夫人的衣袖气呼呼地说道,“那你叫人把柳全山打一顿!” 韩夫人一听,眉头一皱:“他又来了?” “可不!和他母亲一道来的。一定是知道您每月都会去建宏寺上香,”方谦谦像受了奇耻大辱一样跺脚,“我一个未出阁的郡主,成天被他们母子骚扰,那陆姨娘就是成心的!” “他们是去东院,怎么会遇到你?”韩夫人当然知道陆月影是个什么货色,“而且剑儿不是还没回来吗?” “我不知道他们在东院,秋歌跑来叫我去一趟,说是陆夫人有东西给我。谁知一去,柳全山也在,还嬉皮笑脸的……”方谦谦越说越来气,“一见他我就恶心,想吐,跟方其剑是一丘之貉!” “没大没小的,那是你哥!”韩夫人摇摇头,方谦谦从小对方其剑就是直呼其名。但陆月影的所作所为着实让她感到气闷。 “我没有这样的哥,交的什么狐朋狗友!以为我不知道他们成天都泡在哪些地方吗?母亲你瞧瞧柳全山那副样子,弯腰驼背,歪瓜裂枣,瘦得像根竹竿,说起话来身子晃来晃去,本郡主能瞧得上他?你和爹能瞧得上他?”方谦谦怀疑道,“你们是瞧上他母亲她们娘家了吧!我再说一遍,我不会嫁给他的!不可能!” “你……谁说你要嫁给他了?谁说我们瞧上他家了?”韩夫人说着也来了气,“我不点头,她们休想打你的主意!” “真的?”方谦谦转忧为喜,“母亲可别骗我! “我是你母亲,就你这么……一个女儿,我不为你好?那柳全……”韩夫人顿了顿,对舞雀她们说道,“你们先回去,不必跟着我了。” 方谦谦脸上这才有了笑意,鲜红的嘴唇微微上扬,亲热地挽着韩夫人又是摇又是蹭,头上那摇摇晃晃的步摇在舞雀面前仿佛打开了一扇大门:大门里有母后的叮嘱,静风的笑容,姐姐们的…… 静风给她的步摇非常雍容大气,是用最顶级的碧玉精心打磨而成,通体绿得没有一丝杂质。最难得的是两根由粗到细的碧玉缠绕着拧在一起,粗的一端是鸟的形状,鸟嘴里缀下细细的金丝串着一颗碧玉珠子,珠子下又分出两股金线各串着一颗碧玉珠子。 不过这根布摇虽工艺精湛,独具匠心,舞雀以前却一直颇为嫌弃这个颜色,她认为自己小小年纪,戴着未免老气。一直到静风走了她都没有戴过。如今每每想起,后悔得抓心挠肝,静风一直没有见过她戴,一次也没有。 如今她很想像方谦谦这样把步摇戴在头上,却不能了!别说戴,连拿出来看她都不敢。 “小弦?” “啊......”舞雀回过神来。 “你怎么总是心事重重的。”鹿儿看着舞雀湿润的眼眶说道。 “没有啊。”舞雀拉着鹿儿的胳臂,笑道,“我们回去吧。” 第23章 草薰 踏进院门,大门上方屋檐下一块黑漆长方形木质匾额上题着三个金色大字:草薰院。书法篆刻精湛,娟秀清丽。 头一次进来时,舞雀不禁暗自惊讶,王府那么大,韩夫人的住处却非常小,而且,跟她的衣着一样,朴素得不像话。 陆夫人住的荟梨居,也就是方谦谦口中的东院,又富丽堂皇到了极致。 不过,住过金云宫的舞雀反倒喜欢她们的草薰院。 庭院四周的廊檐下挂着颜色素净的黄色灯笼,让整个院子笼罩在朦胧的光芒中,有种别样的雅致。 院子东南角那棵老榕树又挺过了不知道多少个冬季,不过南方就算冬季也不会太冷,老树依然枝繁叶茂,遮天蔽日。 树下有张年代久远的石桌子和四个石椅子,是个纳凉的绝好之地。一旁种了些花草,亭亭袅袅错落有致。 舞雀走到树下,一股淡淡的幽香扑鼻而来。 “开了开了,鹿儿姐姐。”舞雀兴奋地叫道,”闻到了吗?” “好香……这又是什么花?”鹿儿对花一窍不通,对各种菜却能如数家珍,舞雀和她相反,五谷不分。 “夜来香!不过你要凑近些,因为它和别的花的香味混在了一起。” “怪不得。”鹿儿把身子凑近了一点。 舞雀来之前这院里只有几株桂花和一些杂草,生生辜负了南方充沛的雨水和阳光。在她的悉心打理下,虽才四个月,已初见成效。 不过,她的天遥宫外满院的花草藤蔓蜿蜒缭绕,葳蕤幽香。草薰院要也这样起码还得等一年。 这个生机蓬勃的院子,这些郁郁葱葱的植物,勾起了她记忆深处的那个身影,那个人对她说过四个字:好好活着——这简简单单的四个字,以前是怎么也理解不了更体会不了的,可现在,她很想当面告诉他,她正在好好活着! 上有屋檐下有床,一日三餐不用愁,暖风拂面,花香氤氲——四个月以前打死她也不会想到她舞雀此生会生活在金云宫以外的地方。 “花开让你这么高兴。”鹿儿手上叠着衣裳叹道:“就像小时候我们家的地丰收了一样,我也很高兴。可是后来……” “后来怎么了?” “地没了,没钱吃饭,一切都变了。” “地怎么会没了?” 看到舞雀天真的样子,鹿儿觉得不可思议,用怀疑的眼光看着她:“你不知道?” “我……我们家地还在。”说完舞雀十分忐忑。 “你们运气好,要不就是你们那里没这么多灾。”鹿儿叹了口气,“唉!这老天没眼,不是旱就是涝,但是每年要征收的钱却一文也不少,怎么办,为了活下去,只好把家里的地卖了借粮。” “官府不救灾吗?” “官府?”鹿儿恨得咬牙切齿,“谁救?” “朝廷呀,不是一有灾朝廷就会拨款赈灾吗?” 鹿儿像听天书般愣了愣,摇了摇头:“你从哪里听的?怎么可能?从来没有!要有的话,你会南下?你的家人会离开你?” 舞雀刚进府时为了避免麻烦,说亲人们都丧身于洪灾中,家中已无人。此时想起七零八落的哥哥姐姐们和生死未卜的母亲,心情不由地低落下来。而且据她了解父皇还没有病倒前,每年国库都会拨下去很多钱去赈灾,这些钱都到哪里去了? “唉,对不起,我一时嘴快……不说了。”鹿儿见舞雀脸色不好,赶紧说道,“不过,你比刚来的时候开心多了。” “还得多谢鹿儿姐姐你,如果没有你,我哪里能适应得这么快。”舞雀麻利地帮韩夫人铺着床。这些活她以前哪里干过,“瞧,我现在进步多了,刚来时笨手笨脚的。” “熟能生巧嘛,你又不笨,自然学得快。不过,看得出来你以前在家是不怎么做事的。”鹿儿亲热地拉着她的手坐下,“我跟你说过我娘走得早,我底下也没有妹妹,对吗?” “嗯。” “这样吧,以后私底下你就把我当作姐姐,我把你当作妹妹。”鹿儿握紧舞雀的手,“如何?” “好的,姐姐!”舞雀心里一暖,湿了眼眶。 “做妹妹可是要替姐姐干活的,你别高兴得太早。”鹿儿说完顿了顿道,“不过小弦……姐姐有几句话想跟你说,但,又担心你误会。” “姐姐不要有顾虑,但说无妨。” “你才来没多久,又正好世子出去了几个月还没回来……”鹿儿看了看门口,起身去把门关上又回来坐下小声说道,“你不知道,那是个浪荡子,风流成性。不夸张地说这城中只要样貌稍微出众点的姑娘他都沾过。你长得这么好看,早晚会被世子盯上,姐姐是想提醒你,他估计这几日就该回来了,你可千万不要招惹他啊!” “我是什么身份,哪敢去招惹他?能被王府收留我已经是感恩戴德了,再不敢有其他非分之想。”如今自己只是个普通丫鬟,只要在韩夫人身边安分守己做好本分就行了。而且,暗香楼专门为这世子搜罗民间女子,能是什么正经人? 她这几个月一直提心吊胆,就怕方其剑回来后从老盆那里得知给他找的姑娘跑了一个……不过,老盆并不知道她在王府,方其剑也不知道跑的那个姑娘就是她。 “唉,但你不惹他,难保他要打你的主意……”鹿儿面露忧色,“你来之前,原本是珠叶和我伺候夫人的……” “珠叶?”见鹿儿欲言又止,舞雀追问道,“那她去哪儿了?” “她......”鹿儿叹了口气,低声说道,“她勾引世子,后来跳井了。” 舞雀愣了好半天,缓了许久又问道:“那她到底有没有勾引世子呢?” “这就不好说了。”鹿儿皱眉道,“当着我们的面倒一本正经的……可确实是被看到清晨时衣衫不整的从世子的书房里出来。结果正好撞到去找世子的王爷,王爷气得扇了她一巴掌……她哭哭啼啼跑开,没想到还没到中午就……唉……我当时得知时也很震惊。” “王爷可怜他幼时丧母,陆夫人又特别宠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放纵惯了。世子在她娘那里就是横着走的,这府里就咱们夫人他还稍微忌惮些。他在外面花天酒地,经常惹是生非,都是王爷帮他善后,唉,谁让他命好,就算闯了天大的祸——就算是条人命,都不在话下,这赤凰城里谁不知道方家是惹不起的。 “人命?”舞雀又惊又气,“还有没有王法了!” “王法?向来只有官官相护,哪来的王法。而且在这赤凰城方家就是王,连朝廷都拿他们没有办法。”鹿儿边摇头叹息边站了起来,“如今这年月,我们穷人活着本就不容易,如若再遇到灾荒年,那就真的是雪上加霜了。每年南下的难民多如牛毛,好在夫人慈悲,常常救济灾民,否则这王府的名声可真是要被世子糟蹋完了。”说完走到门口打开门朝外看了看打了个哈欠道:“夫人怎么还不回来。” 舞雀十分痛心,父皇这些年来卧床不起,不理国事,导致皇权旁落,严家崛起……如果父皇没有生病,如果这天下早点交给哥哥,绝对不会是如今这个样子! 唉,她烦躁地站了起来,走到外间自己的床上合衣躺下,心情沉重,悲从中来——如果母后还在就好了,静风也不会失去太子之位,她们几个也不会流落到民间,百姓们也不会这么苦。 第24章 世子 赤王府世子方其剑在京城等地游荡了几个月后终于回来了。 才两天他就注意到了舞雀这张新面孔,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了许久,一双桃花眼里像灌了蜜糖。 舞雀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又无处可躲。 这方其剑穿着一袭绿色锦袍,个子比静风矮一个头,浓密的眉毛下是一双又大又圆的眼睛。高挺的鼻梁,绝美的唇形,五官轮廓分明。皮肤白得像个女子,秀气俊美。 跟王爷不是很像,可以想象他的生母徐妃一定是个美人。 舞雀觉得他这双眼大而空,少了灵气,却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邪气。 和英姿飒爽的静风比起来两个人的气质相差甚远。静风有与生俱来的帝王之相,玉树临风,气宇轩昂,而眼前这位最多就是个纨绔的世家子弟,浑身上下透着俗气。 “姨娘,你从哪里找来的这个丫头?”方其剑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舞雀,兴奋道,“这么标致,真是惊为天人啊!” 舞雀的头低得不能再低,如临大敌。 韩夫人道:“路上看她可怜,正好我身边的珠叶......”说完轻叹了口气,眼神里有一些怨气。 方其剑全当看不见,笑容满面地求着:“好姨娘,把她给我吧,我身边的人都笨手笨脚的,不好用。” 鹿儿朝方其剑身边的未雪看过去,只见她的脸上已经覆盖了一层寒霜。 “不可。”韩夫人轻轻摇头,语气不容置疑,“这丫头我也很喜欢,你别打她的主意......要看上什么人跟你母亲要去。” “一个丫头而已,姨娘也不肯给?” “你问问你母亲,我要找她要秋歌,她肯给吗?”韩夫人看了眼冷若冰霜的未雪,笑道,“未雪哪里笨手笨脚了?这么伶俐的丫头你还不知足!别伤了人家的心。” 方其剑讪讪地收起笑容,尴尬地说道:“我说的又不是她,是另外那几个。” “那几个也不错,不好的你和你母亲早换了。”韩夫人说道,“好的都是先紧着你们来的。” 方其剑见韩夫人不松口,只好作罢。 “小弦,你容貌过于出众,难免会让世子惦记,要知道自己的身份......”韩夫人盯着方其剑离去的背影,面色凝重,“不该去的地方不要去,不该见的人不要见,不该想的事不要想,明白吗?” “明白!”舞雀忐忑不安地答道。 晚饭前韩夫人想吃一些牛肉酱下粥,让舞雀支个人去大厨房给她拿。 舞雀叫了两个丫头,她们都推说自己有事,还明目张胆地摆了脸给她看。 自己才来没多久,年纪又小,那些丫头比她还大几岁,只有鹿儿使得动。 可韩夫人不知道这些,当着她的面那些人对舞雀都笑容可掬顺从得很,背着她又是另一副面孔。舞雀也从来不说。 见叫不动,又不好去韩夫人面前告状,再拖下去只怕耽误事,舞雀只好自己去。 身后传来几声得意的笑声。 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有些想念冬桂。 正要拐到抄手游廊时,听到两个人在说话。 “......刚老盆下面的人来说,那姑娘跑了,到现在没找到。” “废物!一帮人看不住一个人!继续找,掘地三尺都要给我找出来。” “可……这都几个月了,估计早出城了吧。” “那也要给我找回来!” “世子,恕小的多一句嘴,您要什么样的没有啊,难道她还能比棠瑶姑娘更国色天香不成?还能比咱府里这个更倾国倾城不成?偏要她干什么?见都没见过。” “这你就不知道了,老盆阅人无数,连他都说是个不可多得的稀罕货,岂能便宜了别人!非找到不可。让他继续找,找不到别来见我!” “是是是,我这就跟他说......谁?” 舞雀正听得心惊胆战,不禁吓了一跳,只好硬着头皮往前走。 “我说是谁呢,真是说曹操曹操到。”方其剑笑嘻嘻拦住了她的去路,“倾国倾城,去哪?” 舞雀愣住。 “姑娘美若天仙,可不就是倾国倾城吗?” “我,我去厨房给夫人拿些牛肉酱。”说完舞雀快步向前走去。 “这种小事怎么劳烦姑娘你亲自去呢?”方其剑拦在她前面,“牙冬,你去帮她拿。” 牙冬应了一声就一溜烟跑了。 “也来了这几个月了,你这小丫头怎么还没规没矩的。”方其剑双手背在身后,围着舞雀绕着圈地上下打量着她。 “......奴,奴婢见过世子。” “那地上是有宝吗?”方其剑说道,“抬起头来。” 舞雀只好把头抬起来一些。 “听你的口音,不是本地人?” “......不是。” “哪里人?”方其剑正好转到她的侧面,歪着头俯视着她,“十几了?” “泉,泉都,十六。”刚被韩夫人收留时她说的就是这个地名,因为泉都离易阳城不是很远,两个地方的口音比较相似。 “泉都?”方其剑眯着眼思索着,“这么远.....为何跑到这里来?” “老家发大水,附近的村子都被淹了,家人都落了难,我只好一路向南逃难,流浪到了这里。”舞雀细声回道。 方其剑意味深长地“嗯”了一声,走到她的正前方,沉吟片刻后又问道:“家里做什么的?” “……就是普通人家。” “是吗?”方其剑提高语调,语气很是咄咄逼人。 “是。”舞雀的额头和手心开始冒出细汗。 “看着不像啊。”方其剑又往前迈了一步,跟舞雀离得更近,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舞雀,嘴张了张,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舞雀低垂着头,心如擂鼓,极力让自己看起来很镇定。 “出汗了。”方其剑伸手摸了摸舞雀的额头,然后搓着自己湿润的手指头,笑道,“紧张什么?” 舞雀浑身一激灵,僵硬地笑道:“没有啊。” “我不过是问问,有什么好怕的。”方其剑抬起舞雀的下巴,“想来我那吗?” 舞雀毫不犹豫地摇头,把脸扭开。 “为何?”方其剑不悦道,“你宁可伺候那个糟老太婆?” “你怎么能这么说韩夫人?”舞雀气道。 “哟,还护上了,有意思。”方其剑说完低下头,在舞雀耳边轻轻说道,“你迟早会来的。” 舞雀连忙往旁边走了几步,红着脸正要逃离,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她还来不及回头,就见方其剑往她身后看了一眼后什么都没说就转身径直离开了。 舞雀好奇转身,原来是方戟,赤王府的王爷——算起来,也是她父皇的堂弟,她的堂叔。 方戟的父亲顺和老王爷是舞雀的皇爷爷太祖皇帝的亲弟弟。当年兄弟俩争夺皇位的结果就是皇爷爷如愿以偿登基继承了皇位,而他的亲弟弟则被贬到了封地赤凰城做了个悠闲王爷,顺带连东方的姓都被勒令去掉东,只能姓方,也是一种羞辱吧。 当然方戟不知道这个小丫头的来历,自从太祖皇帝下令他们方家永世不得入皇城后,他是真的一次都没有去过。但儿子方其剑没有骨气,一心向往皇城的繁华,每年都会和一些狐朋狗友相约着在一些重大节日时跑去凑热闹。 方戟年近五十,中等身材,稍微有点发胖,看上去不怒自威不苟言笑。 他皱着眉看着匆匆离开的儿子,脸色阴沉下来,精明的双眼射出仿佛要将舞雀当场斩杀的寒光。 舞雀浑身一颤,低着头行礼道:“见过王爷。” “胆子不小啊!不要以为有几分姿色就可以想入非非!”方戟冷冷地说道,“再敢狐媚世子,就给我滚出府!” 还不容舞雀反应,方戟瞪了她一眼怒气冲冲离开。跟随他的长随天福走过她身边时小声说道:“老实一点!”说完追上方戟扬长而去。 舞雀愣在原地,眼泪夺眶而出。 她越想越气,方其剑是个什么德性他爹会不清楚吗?就算她再谨慎,对方要来惹她,她一个丫鬟能怎么办! 不,我可不是珠叶,她想。 等我存够了盘缠就马上离开这里去找哥哥。 第25章 发病 烈日炎炎,骄阳似火,赤凰城这个地方在七州的最南端,是七州最繁华之地,也是最热的地方。 还没到五月就热成这个样子,舞雀十分不习惯。易阳城可是要过了端午才把棉衣送的。 她跑到院子里去看她喜爱的各种兰花和桂花,为了让它们早日开花,她可是天天亲自浇水除虫。 这满院的植物如今就是她最喜爱的地方,她爱看这郁郁葱葱,不管是开花的还是不开花的,所有叶子都绿油油,生机勃勃。 好在韩夫人也颇喜爱花,看她照顾得精心,院里的花草就交给她来打理。 每次一打理这些花草,舞雀就会忘记时间,不知不觉已大汗淋漓,等她发现不对劲时已是口渴乏力,头晕眼花。 如今天气越来越热,旧疾也越来越容易发作。 她勉强站起来,急匆匆想回房去拿药。 “小弦,正好你在这里。” 她昏昏沉沉转过头去,见是陆夫人的贴身侍女秋歌远远走来。 “天热,我们夫人特地叫我送来点心和凉茶给你们夫人,你拿进去吧。”秋歌端着一个托盘盈盈笑道,托盘上有两碟点心和一把精致的铜壶。 尽管身体已极度不舒服,舞雀还是勉强支撑着笑道:“陆夫人回来了?” “才刚到,还没休息就让我送点心和茶过来,说是惦记着你们夫人酷暑天容易头晕气闷,这茶喝了最是清凉,点心也要趁着新鲜吃。”秋歌边说边将托盘递与舞雀,“你拿进去吧,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舞雀脚步晃悠,像是踩在云上,眼皮烫得睁不开,眼前的一切越来越模糊......她小心翼翼去接托盘,刚碰到,秋歌就松了手。 托盘落地发出了巨大的响声,点心掉在地上烂成了几块,茶壶滚出很远。 “哎呀你怎么这么不小心!”耳边传来秋歌的惊呼声,“这茶可是很珍贵的。” 舞雀本就难受,再加上急火攻心,两眼一黑,全身瘫软下去......一阵沁人心脾的幽香传来,这香味十分陌生,但却是那么好闻。 待她醒来时只觉口干舌燥,头又涨又重,眼皮上仿佛有火在燃烧。她一侧头,额头上放的一块湿毛巾掉了下去。 鹿儿坐在床沿正担忧地看着她,见她醒了,毛巾也顾不上捡,欣喜地朝着坐在稍远处的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叫道:“郑医师郑医师,她醒了。” 正埋头写药方的郑修元闻声抬起头看过来,他年过六旬,慈祥和蔼,一双眼睛炯炯有神。 舞雀诧异地看着他。 “郑医师刚好来给夫人诊脉,你运气好。”鹿儿看出了她的疑虑,羡慕地解释道。 怪不得,舞雀暗自苦笑,自己如今这身份哪配看郑医师呢。郑医师只给王爷夫人们看病。 舞雀想到了她晕倒前那淡淡的药香味,猜是这个郑医师扶的自己,脸一红,对走近的郑修元谢道:“多谢郑爷爷相救!” 鹿儿脸上一惊,正要说话,郑修元冲她摆摆手,慈爱地对舞雀说道:“无妨,叫爷爷更显得亲切。” “这不合规矩,小弦她只是个下人。”鹿儿说道。郑修元是王爷和夫人们跟前离不开的红人,德高望重,从太爷在世时他就在这府里,世子和郡主平时都尊称他一声郑爷爷。这小弦也太冒失了,哪里就轮得到她这么叫。 郑修元捻着胡须不耐烦地说道:“你这丫头,我说无妨就无妨,叫什么不重要,你的规矩倒比你们夫人都多......按规矩,我是不是不能给她看病?” 鹿儿张了张嘴,尴尬万分。 “郑爷爷,鹿儿姐姐一向谨慎小心,她也是为了我好。”舞雀慌忙说道。 “我当然知道......不要多说,快将药喝了。”郑修元道。 鹿儿抬过一碗药汤递给舞雀,舞雀坐起来接过毫不犹豫地一饮而尽。 “姑娘,以后不要在烈日底下待得太久,你这看上去像是中暑,但……”郑修元面色有些严肃起来,“老夫探了你的脉,似乎有一些......” “有一些什么?” “似乎有一些顽疾……” “……是。” “小小年纪竟有如此厉害的顽疾,以前有吃药吗? “有,吃了好几年了……但一直断不了根。” “那是你以前没遇到厉害的医师,咱们郑医师别说在这赤凰城了,在七州那都是鼎鼎大名的,肯定能给你治好。”鹿儿得意的夸赞道。 “那太好了。”舞雀心想,连许太医都不能帮她断根,这小小的赤凰城的医师难道行?“郑爷爷,您刚才说是顽疾......是什么意思?” “所谓顽疾,就是顽固得很,断不了根,时好时坏,每次服药后只是稍稍缓解一下,遇到天热时又会这样。”郑修元顿了顿,“我说得对吗?” “对......也不完全对,热了,冷了,生气了,都会。除了手心发烫,身体也像要燃烧起来一样,有时可自行消退,有时必须吃药。”舞雀想起二姐被抓那日气候寒冷,她也气得全身滚烫,但不知为何突然有股凉气出现将体内的热气压了下去,她还前所未有的感到神清气爽,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是下雪天的缘故。 当然,她绝对不会向任何人提起她七岁那年,流金抢了她喜欢的不倒翁跑了出去,她一个人在屋子里哭,气得全身发颤又发热。 结果身体越来越烫,一发不可收拾,两只手的手掌心竟然喷出了火苗,差点将身上的衣裙烧了起来。 她吓坏了,方寸大乱,却不敢大声叫出来,只急得找水。混乱中水没找到,火却烧到了屋里的床幔。 她愈发慌了,情急之中蹲到地上使劲用手拍打地板方才将火熄灭。可还没等她喘口气,火势早已迅速蔓延,一时火光冲天,浓烟四起。 虽然救得及时,天遥宫还是被烧毁了一大片。 待一切平静后,姐姐和静风围着她问东问西。她看着自己完好如初的手,百思不得其解,心中暗自庆幸当时没有人在场。 手心的秘密成为了压在她心头的一块巨石,让她神情恍惚,无比沉重。 当天夜里,母后单独一人前来看她。她温柔的手抚过她的额头和脸,静静地看着她。她内心十分恐惧,藏于心中的秘密仿佛被母后看穿了一样,她慌乱地低下头,双眼无处安放。 母亲等待许久,见她依然沉默,问道:“雀儿,跟我说说当时的情形吧。” 她只好吞吞吐吐说了个大概,说她也没注意到怎么就突然起了火。说完脸就热了,从小到大她从未在母亲跟前撒过谎,这是头一回。 “这么说,当时起火时屋内就你一人?” 她点了点头,生怕母亲继续追问,所幸母亲并没有追问,只从身上摸出一包东西来交给她,嘱咐她收好:“这是之前天热时许太医给我开的一副药,这三日我会让人煎了水给你送过来,其余的你自己收好。以后如果遇到身体发热心烦,就让冬桂去帮你煎了水喝,每次用一片就好。还有,金金和你是同胞姐妹,只是拿你一个东西而已,至于生这么大的气吗?以后不要轻易生气了。”说完拿出一片唤了冬桂来让她去煎水,亲自看着舞雀喝下一碗,方才离开。 她非常内疚,没有对母亲说实话,但她不想让任何人,包括母亲在内的任何人知道她是个怪物——一个手心会喷火的怪物。 母亲走开没多久,舞雀就感到内心不再燥热心烦,十分舒服。那药片只用了一片就有此功效,不得不说许太医医术高明。 “你这症状初看会以为是中暑,实则不然。”郑修元摸着胡子若有所思地说道,“我还是头一次遇到这么奇怪的脉象。” 舞雀不禁抱着一丝侥幸,万一眼前这位医师能让这种症状消失呢。她期待地问道:“不知郑爷爷可否为我断根?” “你是几岁开始出现这种症状的?”郑修元没回答她的问题,继续问道。 “七岁左右。” “你平时吃的药可否给我瞧一瞧?” “当然可以。”舞雀歪过身子从床边的一个小盒子里翻出一个小布袋,从里面拿出一片拇指大小,类似于干草的东西递给郑修元。 郑修元接过来这片金色的薄片看了看,脸上露出纳闷的神色:“就一片?” “对啊。” “这个……怎么吃?” “煮水饮下去。” “每次煮几片?” “一片。” “一片?” “是的。”舞雀见他神色有变,不解其意,“这药……有什么问题吗?” 郑修元没有回答,而是继续问道:“吃了这药,身体什么时候可以恢复?” “很快,但我刚才也说了,断不了根。” “很快?”郑修元眉头紧皱地看着手里的药,“介意我拿回去看看吗?” “当然不介意。”舞雀爽快地答道,心中存了一线希望,“那,不知您刚才给我喝的药是否可以断根呢?” “这个嘛......毕竟我不是很了解姑娘的病,开的药不一定能对症,姑娘自己的药可能更适合些。”说完郑修元将手里的那一片收了起来,又拿起另外一片朝门边叫道,“阿青,你赶紧去给小弦姑娘煎一碗水来。” 阿青是郑修元的亲孙女,每次郑修元来给韩夫人问诊时她总低着头提着个箱子默默跟在郑修元的身后,很少说话。她长得十分普通,但白白净净的,只比舞雀大一岁,行为举止却稳重大方得多。 阿青目不斜视走进来,动作麻利地接过她爷爷手里的药片走了出去。 “姑娘是哪里人氏?”郑修元眼神十分犀利,舞雀觉得他的双眼仿佛可以洞察一切似的,不由的紧张起来。 “泉都。” “她们那里冷,哪里受过我们这里的热。”鹿儿说道。 “这么巧,老夫多年前去过泉都,还有个老友在那里呐。”郑修元一边摸着胡须一边望向远处,“那里的气候是比较干燥寒冷,我还记得来溪镇的清炖羊肉特别好吃,尤其那汤……” “……是的,肉嫩汤浓,特别鲜。”舞雀说道,“可惜再也吃不到了。” “吃羊肉有何难?上一年你是冬至以后才来的,错过了冬至那日府里的宴席。王爷夫人心善,会赏给我们吃,那羊肉的味道一定不会比你们来溪镇的差,是吧郑医师?”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泉都的气候适合冬日吃羊肉,在赤凰这里,不是很适合。”郑修元笑道,“不过,王府的炖羊肉确实是非常好吃。” 舞雀松了口气,期待道:“那今年冬至我得好好尝尝。” “头还晕吗?”郑修元关切地问道。 “嗯,好一些了。”舞雀其实没怎么好,只是不忍心让郑医师尴尬,这种小地方的医师确实没有给她惊喜。心中对许太医更加钦佩了。 正在这时,有两个人走了进来,居然是方其剑和成天跟他形影不离的柳全山。 “世子?”鹿儿笑着迎上去,嗔怪道,“怎么上这里来了?” “我来瞧瞧她。”方其剑看都没看鹿儿一眼,也像没见到郑修元似的,直直朝着舞雀看过来,“好些没有?” 舞雀被他看得不自在,低头道:“回世子,好多了……你快走吧,这里不是你该来的。” “我母亲那里你不用担心,那点心和茶能值得了几个钱,就说是我撞到秋歌了。” 舞雀这才想起秋歌交给她的东西,忙说道:“世子不用如此,是小弦……” “不用再说了,小事一桩。”方其剑手一挥,得意地笑道,也不管旁边的人,凑近问道,“打算怎么谢我?” 舞雀见他轻浮,又碍于他的身份不好说什么,正为难时,郑修元咳嗽了一声道:“世子恐怕要先避一避,我这里……” “对对,郑医师正给她看着呢,你们快去吃点点心。”说完鹿儿把他向外推,小声道,“被你娘知道你来这里,我们可吃不了兜着走。” 那柳全山一副贼眉鼠眼不正经的样子,躲在方其剑身后正拿眼色眯眯地偷瞄着舞雀。舞雀被看得心烦,心想难怪方谦谦那么嫌弃他,韩夫人怎么可能舍得自己唯一的女儿嫁给这种人。 方其剑老大不乐意地往门口走,正好遇到阿青端着药走进来。他马上伸手去接过阿青手上的碗:“我来吧。” 阿青的手被他碰到,脸立刻红得像苹果,羞涩地只好让他把碗接过去。 方其剑端着碗含情脉脉地看向舞雀,鹿儿走上前从方其剑手里接过碗:“哎呀祖宗,你哪里做得了这事,还是我来……你快回去吧,可别让陆夫人知道了。” 方其剑老大不高兴,脸色马上就变得很难看。鹿儿一口一个“陆夫人”的提醒他,这话又无懈可击。 “就你啰嗦。”方其剑瞪着鹿儿,“这么怕她做什么?” 鹿儿紧抿着嘴,再不敢说一个字。 “全山,走。方其剑沉下脸,“啪”地一下收了手中的扇子,转身就走,“扫兴!” 阿青羞答答地匆匆抬头看了一眼方其剑,粉若桃花的脸春意盎然。 郑修元又咳嗽了起来。 阿青却浑然不觉,痴望着门口。 舞雀喝下这一碗水,跟以前一样很快就神清气爽了。郑医师大为惊讶,手停在胡须上很久都没动,只盯着面前的空碗若有所思。 “你先歇着,注意不要暴晒,多饮水。过几天你过来正医堂我再给你好好瞧瞧。”郑修元交代完朝门口走去,没有看阿青一眼。 阿青低垂着头跟在后面,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第26章 京京 火辣辣的阳光将金银谷的每个角落都炙烤得十分滚烫,犹如一个大火炉。 唯有藏在树荫下的顾府是个清凉宝地,不远处的临宝湖绿得像块玉石,就算是这么热的天,从湖上也会吹来阵阵凉风。而宅子后面是一座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山,自然就成了顾家的私家园林。 顾家祖上选此地建府可是请了最厉害的先生一而再再而三的考量过的,不仅凉快,从风水上来讲也是块福泽之地。 要论财富,顾家可谓富可敌国,在大昌家喻户晓。 顾老太爷半斜卧在榻上闭目养神,心中惬意自在得很。 流金在一旁给他念书。 柔嫩软糯的声音,还伴随着微喘的呼吸,顾老太爷不禁心神荡漾。 他的眼睛微张开一条缝偷觑着面前这颗嫩芽,嫩芽那粉红湿润的嘴唇正在白皙的小脸上一张一合认真地读着那些字。 流金念了什么字他哪里听得进去,那颗尘封已久的心自从流金来了后仿佛一棵枯萎的老树遇到了一场酣畅淋漓的春雨,突然就精神抖擞地活了过来,开始抽芽,开始蠢蠢欲动。 难道这是上天给他六十大寿的礼物?他暗暗叹了口气,她才十六岁,他这样劝着自己,妄想着能斩断这些疯狂的想法,却是不能。 面前这个让他心痒难耐的可人儿总是能让他想到一个人。 二十五年前的旧事了! 那个女子…… 唉,他不想再去揭开那个伤疤。 之后,虽然他又纳了几房小妾,但终是忘不掉她。 直到这个叫柳京的女孩子第一次出现在顾府,他的心开始复苏了! 一日见不到他的柳京,就似缺了些什么,茶饭不思,神情恍惚。 单纯的流金却浑然不觉,她无比敬重这位比自己的父皇还要年长的顾老太爷。反正闲来无事,她本也爱看书,故而很乐意为他念书,她读得很认真,根本没有注意到顾老太爷正悄悄打量着她。 顾霄和大哥顾宗一进来就看到了父亲那熟悉的眼神,世间男子都懂的那种想将对方占为己有的眼神。他俩面面相觑后都沉默地杵在一边。 “有事?”顾老太爷脸一沉,不悦地看着他俩。 二人点了点头。 “还一起来。”顾老太爷的手指轻敲着大腿,半眯着眼看着两个儿子,心知肚明,“最近办事怎么优柔寡断起来了,屁大点事也要来问我。” ……也,也不是。”顾霄抬手抹了一下额头的汗,毕竟是正午,顾府再阴凉,屋子里没有风,还是有些闷。 他瞥了眼窗户,只有一扇开了条缝。待在这间有他老爹特殊味道的房间里,真是难为了年轻的柳京。 “有的事,儿子们实在做不了主,故来请示。”顾宗垂着手恭恭敬敬地回道。 “哦?还有你们做不了主的事?说与我听听。”顾老太爷换了个舒适的姿势,和颜悦色地看向流金说,“京京啊,今日咱们就到这里吧,明日还能来给爷爷读书吗?” “能。”流金合上书,站起来向顾老太爷和顾霄顾宗略一施礼就退了出去。 “说吧。”顾老太爷坐正,脸上的笑意隐去,又恢复了不苟言笑的样子。 “派往东边的人也回来了,还是一无所获。”顾宗说道。 顾霄抬起手腕用衣袖轻轻擦了擦眼睛。 顾老太爷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沉吟片刻道:“如今只剩南边了。” “是。”顾霄吞吞吐吐道,“……那,我们可以去赤凰城吗?” “为什么不去?你还找不找你儿子了?当初是他方戟对不起我,我跟他有再大的仇也不耽误你找儿子呀,我又不欠他!”顾老太爷一激动,被唾液呛到,声音浑浊地咳了几声。 顾霄赶紧上前帮他捶着背:“这不是来请示您吗?” “屁!”顾老太爷斜睨着儿子,“我还不了解你?” 顾霄心虚地低头,再也不敢吭声。顾宗看了弟弟一眼,壮起胆子唯唯诺诺道:“还……还有件事儿子要请父亲示下,就是三个月后的六十大寿该如何……” 话音未落已被打断,顾老太爷生气道:“不用三天两头来提醒我多老!往年怎么办的今年就怎么办。” “是。” 顾老太爷精明的双眼在二人脸上来回转了转后往前凑了凑,凌厉的眼神盯着顾霄半晌才耐人寻味地说道,“你这做儿子的……难道不应该送份大礼吗?” “那是自然,儿子早就备好了!”顾霄说道,“父亲您一定满意。” “如今能让我满意的礼物……只有一样!”顾老太爷凝视着他,“你不要送错了。” 顾霄嘴唇抿得紧紧的,半天才小声嘟囔道:“爹,不可啊。” “哦?”顾老太爷眯着眼,“这么说,你是知道我心所想的嘛。” “......” “老大你说,”顾老太爷转而看向顾宗,“你也认为不可?” “......爹您,您顺心就行,”顾宗没想到老爷子会问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恭顺地低着头吞吞吐吐道,“儿子,儿子没意见。” “瞧瞧你大哥!”顾老太爷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润了润嗓,满意地往后坐了坐。直截了当道,“柳京,我只要她。” “不可啊爹!” 顾霄刚喊完头上就被什么东西击中,痛得他龇牙“啊”地一声叫了出来,刚才流金读的那本书掉落在地上。 “难怪天天找各种理由跑进来坏我的事,知子莫如父,我还不知道你?还拖着你大哥来,你就是这么孝顺你老子的?”顾老太爷气得发抖,“什么时候轮到儿子来告诉老子什么事可做什么事不可做了?老大你先出去!” 顾宗只好歉意地看了一眼弟弟,先退了出去。 “儿子不敢。”顾霄慌忙跪下,捡起旁边的书将卷起的地方铺开理好又拍了拍,双手递给他爹。 “你有什么不敢的,我看你敢得很。”顾老太爷扬起手上的书道,“你们能日日来给我念书吗?能时时陪着我吗?不过是要你们身边一个人就这么横加阻拦!你如今是长进了,只听你那媳妇的,你爹我说话已经不管用了是吗?” “爹您瞧您说的,我都要听您的,她就更要听了。”顾霄犹豫道,“只不过......” “起来吧......”顾老太爷怀疑地看着顾霄道:“不会是你想跟我抢吧?” “儿子不敢,也没那个想法。”顾霄没想到会引火烧身,更紧张了,站起来擦着额头渗出的密密细汗。 “谅你也不敢。”说完又不放心,依然疑心重重,“那小帛呢?你总是横加阻拦你老子,不会是想留给他吧?” “......”顾霄急忙说道,“小帛他......生死未卜,我只想找到他,哪会想这些。” “放心吧,小帛那孩子,从小就古灵精怪的,还用得着担心他的安危吗?”顾老太爷这才松口气,语重心长地看着顾霄道,“我会倾尽全力找到我孙子,你也要倾尽全力让我高兴......你大哥这个人太老实懦弱,老三老四成日只知道吃喝玩乐,游手好闲不务正业,这份家业只有交给你我才放心啊,不要让我失望。”说完重重地拍了拍顾霄的肩。 顾霄一动不敢动,没料到今天能吃到这颗大大的定心丸,内心狂喜。 “就这样吧,你下去赶紧安排。”顾老太爷瞥了他一眼,手一伸,顾霄连忙递茶给他。他喝了口茶,轻描淡写说道,“越快越好......我还想再给你生个弟弟。” 顾霄瞠目结舌地看着他爹,嘴张着老半天都忘了合上,好心情又急转直下。 “怎么?”顾老太爷白了他一眼,“快把嘴给我闭上,大惊小怪,真没见过世面!” 回去的路上,那个还未出生的弟弟让顾霄心情颇为复杂,正想着心事,没想到从垂花门出来就见大哥等在那里。 “怎么样,二弟,父亲最后怎么说?” “唉。”顾霄叹道,“还不是老样子。” “大哥对不起你,没有帮上忙,回去好生安抚一下弟妹吧。” “大哥你说的什么话,这忙谁都帮不上。”顾霄沮丧地说道。 “马上就是父亲的寿辰,我们做儿子的......”顾宗揣摩着弟弟的心思,生怕让他不高兴,“当然得让他老人家高兴,你说是吧?” “这个道理我当然懂。”顾霄为难地说道,“只是你弟妹那......唉,我这就回去跟她好好聊聊吧。” “对,好好聊聊。”顾宗叮嘱道,“千万不要伤了和气。” “大哥放心吧。” 没走几步,后面有人喊他。 “二哥?” 顾霄站定回头:“三弟。” “怎么了?”顾炎见他眉头紧锁,下巴往顾老太爷那个方向抬了抬,“从老爷子那儿来?” “嗯。” “怎么说?” “唉……” 顾炎压低声音神秘地问道:“老爷子娶柳京那丫头是娶定了?” 顾霄神情凝重,又长叹一口气。 “看来是真的。”顾炎羡慕不已,摇头笑道,“老爷子还真是宝刀未老啊,没完没了的,又没人管得了他,真行。” “怎么,你这意思是嫌宝银管你管得太紧?”顾霄一本正经道,“你给我收着点,不要玩得太过分,免得又闹得不可开交,鸡飞狗跳,家宅不宁。” 顾炎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拖声拖气道,“我这阵子都乖多了二哥,日日在家休养生息。” “屁!鬼才信你。”顾霄瞪着他道,“好好过日子,不要乱来……” “行行行,我还有事,先走一步。”顾炎不耐烦地垮下脸,匆匆离去,嘴里不满地嘀咕道,“烦不烦。” 顾霄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背着手朝自己的院子走去。 戚夫人正焦急地在院子里来回踱着步,见顾霄面色凝重地进来,心下一沉。 “怎么样?”戚夫人小心翼翼地问道。 “回屋说。” “你们都下去吧。”戚夫人喝退了两个侍女,紧张地跟着顾霄回了屋。 屋子里凉爽舒适,顾霄坐下来先喝了几口茶,才长叹一声道:“老爷子他,打算三个月后就要娶了柳京。”顾霄把父亲的意思简单向妻子复述了一遍。 “什么?”戚夫人着急道,“她年纪这么小,跟他的孙子们一样大,像什么样子。”戚夫人想说都一把年纪了还老不正经,又忍住了,气道:“我这个年纪了好不容易收个干女儿,他也要和我抢!”说完想到了久寻无果的儿子,又伤心起来。 “恐怕你我无法阻止这件事啊。”顾霄说道,“唉,算了算了,就顺着老爷子吧……也不知道那丫头有什么好的,好是好看,但性子太冷,且来路不明啊。” 戚夫人神色一黯,怏怏不乐地坐了下来发起了呆。 顾霄暗自叹了口气,悄无声息地转身出了门。他现在越来越怕待在戚夫人身边,怕看她哭,怕这屋子的沉寂,冷清,死气沉沉。 刚一出来,随从家福神秘兮兮地凑了过来,跟着走了几步才小声耳语道:“老爷,车早就备好了。” “嗯。”他只觉得心中莫名烦躁。 “是去叮香姑娘那还是春娆姑娘那?” 顾霄面无表情,沉默不语。 家福心领神会,眉眼挤作一堆地谄笑道:“老李托人带话来,说……” 只见顾霄的眉毛微不可察地一抖,眉宇之间松快了些。 “说他那里来了几朵新鲜莺花,都是二八年纪,叫老爷赶紧过去呢。” “你这狗东西!”顾霄心情大好,脸却依然沉着踢了家福一脚,“看我怎么治你。” “老爷可冤枉小人了!”家福一副委屈样,“前几日小的见老爷与那春娆姑娘还卿卿我我的,以为老爷您……” “她是不是给你钱啦?”顾霄停住脚步,板起面孔。 “小的哪敢收钱呀。” “那就是给了?” “……人家姑娘也是可怜,就是想见老爷一面嘛。”家福摆手道,“钱我是真的没敢收。” “哟,你啥时候长了菩萨心肠了?”顾霄冷笑道,下人们那点心思他怎会不知,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那是去……”家福继续试探道。 顾霄知道家福收了人钱得替人办事,他也想心软照顾他一回。可春娆……唉,他想起她已经丝毫提不起兴趣,腻得慌。再说她年纪也大了些,都二十五了。“ “去老李那。”家福那句“二八年纪”挠得他心痒难耐,脚步不自觉就快了起来。 戚夫人根本没有察觉到顾霄是何时离开的,还一直沉浸在悲伤中。 第27章 药片 九云送药回来,看到师傅正在药柜前低着头对着什么东西在沉思。 他也不敢打扰,默默地坐在一边分拣药材。 “过来,九云。” 九云站起来,往后屋方向看了看:“师傅,阿青和板栗呢?” “都出去了。”郑修元皱起眉头,看上去心事重重,“来看看这是什么?” 九云看到师傅摊开的手心里放着一片拇指般大小的金色小薄片,好奇地捏起来,手感很硬,也很干。 这两年来他自认为已经认识了大部分药材,可是面前这片东西却是这么的陌生,从来没见过。 “不认识吧?” “嗯。”九云不好意思地抬起头,“对不起师傅,我……” 郑修元摆摆手道:“我也不认识。” “啊?”九云一惊,“还有师傅您不认识的药材?不可能!” “我也觉得不可能,但这世间万物千奇百怪,有我没见过的,其实也不出奇。”郑修元叹口气,“所以说学无止境啊。” “这东西是从哪里得来的?” “昨日差点摔下去被你扶住的小弦姑娘,可怜小小年纪,身子有一些顽疾,这药片就是她的......” 九云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那个娇俏可爱的身影。又黑又密的睫毛下那双清亮的眼眸如寒星碎玉一般熠熠发光,似那繁星点点的浩瀚星空。 她的笑容是他有记忆以来从未见过的,仿佛可以把千年的寒冰融化。她晕过去前楚楚可怜脚步踉跄,虽然看上去非常柔弱,但顾盼之间又自有一番高雅的气质。 平时都是阿青跟着师傅去给夫人们问诊,他要么留在正医堂打理一些杂事,要么出门给王爷的亲戚好友送药。昨日因为师傅他们走得急,药箱忘记拿了,板栗又不在,他给他们送药箱时正好看到和秋歌说话的舞雀。 那一刻,他呆住了,忘了手上的药箱,也看不到天地间其他人其他景致…… 他的心里仿佛有一根弦被轻轻地拨了一下,颤动,兴奋,怜爱……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过这种复杂的感觉。 “你在发什么呆?”郑修元不满道,“有没有听师傅说了什么?” “啊......那,那您直接问她不就行了?”九云结结巴巴道。 郑修元心中轻叹了一声。 “她只说是以前老家的医师开的药方,其他一概不知。最奇怪的,她说她来自泉都。我年少时就在泉都学医,她的口音或许可以骗得了别人,但完全骗不了我。而且,我说泉都来溪镇的清炖羊肉有名,她居然也说是……” “这个,有什么问题吗?” 郑修元看着九云,一字一句道:“来溪镇这个名字是我随口瞎编的,而且,泉都那个地方,传说几百年前羊曾经救过他们的祖先,所以,他们从不吃羊肉!” “啊?”九云诧异道,“也就是说,她不是来自泉都......” “对。”郑修元两手背在身后,慢慢踱着步子,“而且在我问诊时,明显感到她很紧张......这丫头是韩夫人在路边捡的,说是家乡遭到了洪水,家人都已遇难,她跟着其他难民一路南下逃难出来的……我觉得,此女来路不明。” “师傅,要这么说的话,我跟她一样也来路不明,我不也是你从山里捡回来的?” “你和她哪里一样了?”郑修元拍了一下九云的头,“你是头部受了伤不记得从前的事,她可没有,她明显就是在刻意隐瞒。” “也许……也许她有难言之隐?” “嗯,也有可能。”郑修元沉吟片刻又道,“你看她的样貌哪里像个丫头?比咱们府里的郡主看着还贵气,一看就是个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我看得出来,王爷夫人们不可能看不出来,怪不得夫人准我为她看病,你看府里的下人们谁有这个待遇?世子也去看了她,估计用不了多久就......唉!” 九云明白郑修元为何叹气,这府里但凡有点姿色的丫鬟都逃不过方其剑的手心。以前他从来不多管闲事,但现在…… “九云啊,你也来了两年了,师傅对你如何?” “恩重如山,将来我一定会好好报答师傅的恩情的。” “师傅不需要你的报答……”郑修元很满意九云的回答,爱怜地看着爱徒,“阿青是个可怜孩子,从小就失去父母跟着我这个老人。唉……师傅老了,将来肯定会走在你们前面……你要替我好好照顾她,可以吗?” “师傅您不说我也会这么做的,只要我在王府一日我就……” “我的意思……”郑修元停了好半天,仿佛很难开口一样,“你愿意娶她吗?” “啊?”九云没料到郑修元会这么直白地提起这种事,不禁惊呆了,他一直只是将阿青当作姐姐,别无他想。 “你不愿意?”郑修元也大为吃惊,对于一个被他捡来的孤儿这难道不是好消息?他不理解,也对九云的反应极为不满。 “师傅可以容我想想吗?”九云看到郑修元脸色不好,笑了笑,用轻松的语气说道,“我和阿青天天在一起打闹玩笑,您突然让我娶了她,可您问过她的意思吗?万一她瞧不上我呢?” 郑修元一怔,九云说得也没错,阿青再不是小时候那个阿青了。也正因为如此,他才心急如焚。 “那我问问她的意思……这事也不急着这两天。”郑修元心烦意乱,又回到之前的话题,“对了,我昨日给小弦姑娘探脉,发现她的脉象很是奇怪......” “奇怪?” “我也说不上是什么......”郑修元皱眉道,“按理说才入夏没多久,还不是最热的时候,她只是在日头下站了半个多时辰就出现这么强的反应……而且她这病已经多年,经常发病,却无法根治。我替她把了脉,竟不知该如何开药。还有,最奇怪的就是取一片这药片煮水喝,我是亲眼见到她慢慢就好了起来,真的是立竿见影......这么好的药,我行医数十年,竟然见都没有见过——行了,你去忙吧......这药片你先替我收好,我得空时查查医书。” 郑修元神情落寞阴郁,九云不敢多言,接过药片走开。他打算将它收起来,在放进抽屉前他发现这金色药片虽然又硬又干,但仔细看可以看出来上面似乎有些花纹。 他拿起一片举起来对着窗外亮堂的地方反复观看,这一看才发现这些花纹其实是两排整齐排列的线,但是看得出来这一小片只是一片残片,并不完整。 “奇怪,到底是什么呢……”他自言自语道。 第28章 寂寞 青雾林这个地方,地处大昌国东部,地势平坦,一眼望去,全是广袤的绿色森林,无边边际。 鸣檀坐在树顶向远方眺望,额前的刘海在风中狂舞。她看着这如诗如画一览无余的美景,心中不停地感叹着她们东方家的天下竟如此的辽阔美丽。 这里的气候她已逐渐适应,还有那个话少得可怜不苟言笑的踏露。 想到这里,她不免觉得有些遗憾,踏露这个人实在是闷得很。有时候她说了十句话,踏露也有本事一句不说,连哼都不哼一声,她都不知道她到底有没有听到。 她实在是不能理解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寡言少语的人。但她又常安慰自己,人生哪有这么十全十美的,绿草居的日子虽比不上以前的金云宫,且自己是寄人篱下,但至少是个人待的地方,不像那镇妖塔阴森恐怖。 当然,绿草居是她取的名,她们几个看起来并不太接受。 取名的那日杨花最生气:“我的家,为何你来了就突然取个名字?要取也要我取。” “应该的,那你取。”鸣檀真诚的说道。 杨花冥思苦想了好久,终于在晚上睡前想出来一个:杨花苑。 “花比你的草好,而且又能很直观地知道这是我的家。” 遥宣沉默不语,只是傻笑。 “表姐,你觉得哪个好?” “一样。”踏露淡淡地答道,“都乡里乡气。” 结果,鸣檀还是自顾自说回家是回绿草居,杨花固执地坚持着杨花苑。 遥宣左右为难,干脆和踏露一样闭口不提这两个名字。 风将森林吹成了起伏的树浪,此起彼伏,这是最令鸣檀着迷的。她在金云宫时只能在夜里趁着没人偷摸着飞到树上,结果除了宫灯就是一片漆黑。 在这里每当她独自坐在树上看这天高地阔时,她都会觉得自己十分渺小。 也会特别想念静风和妹妹们。 踏露话虽少,但起码比她一个人强。杨花倒是聒噪得很,可鸣檀和她说不上什么话。 如果老三在就好了,老三虽有点急,但话多,她也不至于这么寂寞。 也不知道她们各自是否安好,特别是老四和老五,她们还这么小,有没有被严后欺负呢。 想到她们她就心痛,明明知道她们在哪里,却不能去看他们。 她到底要在这个绿草居躲到何时呢? 她默默叹口气,看了看四周,确定无人后从树上飞了下来。 “美吧?”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 鸣檀一惊,转过头去,踏露清清冷冷的脸上一如既往的没有笑容,没有表情,单眼皮细长的眼睛好像永远在警告对方不要靠近她。 “美。”鸣檀没有丝毫犹豫地回答,心里却在想她何时来的,怎么没有一点声音,“你来了多久了?” “刚到。” 鸣檀看向地上的落叶,走在上面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一点声音都没有。 “就算是易阳城也没这里好。”踏露略带嫌弃地说道,“那里太嘈杂。” “……你去过?”猛的听到人提起易阳城三个字,鸣檀不免心惊肉跳,思忖着自己平时是不是哪里露出了马脚。但偷瞟了一眼踏露,发现她神色如常。 鸣檀等了一下,踏露再没有别的话了。 她有时候真不想那么主动,你不说我就不问,让你急。 但,她真的寂寞,好奇心一上来,之前发的誓就丢到九霄云外了。 所以每次急的还是她。 “什么时候去的?” “小的时候。” “去干什么?” 踏露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这么久的事情了,谁还记得。” “我以为你记性好得很。” 踏露听出她话里有话,看向她:“你想说什么?“ “你其实没有一个冷州的旧友……”鸣檀将困惑自己多日的问题抛了出来,“冷州的口音和我的口音分明差得很远……为什么?” 踏露像是没有听到一样,转身就走:“回去喝茶。” 鸣檀只觉一阵冷风从面前经过,人已离开。 她咬咬牙,只好幸幸跟在后面:“那只鸭子也在?” 踏露的身子一顿,转头问道:“你不喜欢她?” “也,也不是,就是……” 这时,刚好杨花迎面走来,咋咋呼呼地冲着鸣檀叫道:“哎呀你又带着我表姐到这里来吹风,这里的风这么大,如果着凉了可怎么好,你说你……” “行了行了,你表姐没那么娇气。”鸣檀被她这么一喊,本来风都没有吹晕的头现在晃得厉害,“还好只有一只鸭子。” “鸭,子?”杨花往地上看了看,“哪来的鸭子......” 鸣檀朝她笑笑,追随着踏露而去。 杨花呆了呆,哭丧着脸一跺脚,敢情鸭子是她!她伤心地看着表姐的背影,表姐变了,明明听到,却由着外人这么欺负她。 踏露平时的一大爱好就是在森林里采摘一些花花草草来泡茶,各色花草经过她的搭配后泡出来特别好喝。 有的清香扑鼻、有的味道甘洌、有的酸酸甜甜、有的生津止渴、有的色泽艳丽、有的无色无味、有的先苦后甜。 总之好像每日喝的都不同,还有在不同的季节不同的气候下的讲究和功效,宫里上好的茶都没有这么有趣。 这段日子鸣檀已经上瘾,一天不喝都会想念,喝什么茶成了她每日的期待。所以,她再怎么不想看踏露那张冷脸也不想跟茶过不去,她觉得为了喝到踏露泡的茶,她的脸皮是越来越厚了。 “遥宣。”遥宣正好进来送洗好的茶具,鸣檀抓住他讨好地说,“老规矩。” 遥宣点点头。 “乱来!”踏露嫌弃地瞥了她一眼,“那玩意是下酒的。” “谁规定的?” 踏露不再理她。 不一会儿遥宣就端进来一盘烫乎乎的红皮花生,上面还贴心地洒了些盐。 踏露和杨花都摇了摇头。 “这又是什么花?”鸣檀“咔嚓咔嚓”地嚼着花生米问道。 她面前十几个精致的浅色木盒子里分别放了各种花草,但有一种白色小花她还是头一次见。她抓起来放在鼻子下先闻了闻,没有什么味道,又是她没有喝过的茶:“我怎么没有见过。” “你没见过的多了。”踏露依然冷着脸,头也没抬,手却熟练地夹了好几种花开始泡茶,“才来了几个月,就以为可以认识所有的花了?” 鸣檀总是忍不住想提醒一下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自己是公主,至少曾经是。 “这森林里是不是什么奇花异草都能拿来泡茶?”鸣檀兴致勃勃地问,问完迫不及待就品了一口茶,有点淡淡的苦涩,但入了喉咙后却又慢慢变成一丝丝甘甜。 踏露微微一皱眉。 杨花像看一个白痴一样看着鸣檀:“很多花是有毒的,你不知道吗?” “当然知道。” 森林里当然有很多有毒的花草,这谁不知道? 她有些后悔,她实在没必要整天无话找话的用热脸贴这姐俩的冷屁股。 她们的话题经常就这么终结了。 杨花幸灾乐祸地看着她笑:“再敢说我是鸭子,我就采毒花泡茶给你喝!” 杨花的父母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已先后离世,原来相依为命的哥哥在十几岁时也因为一场重病离开了她,单单留下她一人守着这不大不小的祖业。 鸣檀刚来时还发自内心的想报恩,想多关心关心这位身世可怜的恩人。现在看来,是自己自作多情了,孤单寂寞的好像是自己。 还好有茶喝,有森林,还有……那条莫名其妙的蛇。鸣檀常常会想起那条美得夺目的蛇。也许是这里的日子过于漫长,过于无聊,过于简单,她也没什么其他好想的。 第29章 画中人 八安街是赤凰城最繁华之地,方谦谦三天两头就要去逛逛,朱家的胭脂铺和姚家的布坊是她回回都必去的。 这日她缠着韩夫人陪她一起去姚铺看看有没有新到的绸缎,韩夫人扶额道:“三日前不是才去过吗?” “母亲。”方谦谦拉着韩夫人的衣袖拖长了声音朝母亲撒娇,“闲着也是闲着,走嘛。” 韩子苓叹了口气,无奈地笑着摇摇头,视线在鹿儿和舞雀身上来回扫了一遍,最终停留在舞雀身上:“小弦跟我们去吧。” 以往都是鹿儿陪她们去的,舞雀有点担心,向她看过去。鹿儿朝她笑笑,完全看不出有什么不高兴,舞雀这才放下心来。 三人乘坐马车来到热闹的八安街。舞雀从车窗看出去,街边店肆林立,十分繁荣。一排排紧密的商铺外都是沿街叫卖和摆摊的小商贩,他们的面前摆满了琳琅满目的东西,吸引着众多人挑选着。吆喝声,讨价还价声,追逐打闹声混杂在一起,整个街道非常嘈杂,热闹非凡。但和记忆中易阳城内的那几条大街相比,尤其是舞雀爱去的宝华街,这里的街道窄了许多。 舞雀的脑海中一下闪过母亲的脸,这么多年过去了,母亲那笑容可掬的脸依然清晰。她初次去的市集在宝华街,同行的人除了母亲还有流金,为了安全,那时她们也是坐在马车上。 流金对小玩意没有兴趣,只想看亮闪闪的首饰和脂粉。她恰恰相反,只对那些千奇百怪的小玩意感兴趣。 凡是她们看中的,母亲就着人记下,一一为她们采买回去。那时候,她觉得民间的那些新奇小玩意非常有意思,是在金云宫看不到的。 她屋内的箱子里有一大堆来自宫外市集里的小东西,里面有一个她尤其喜欢的老奶奶不倒翁。那是个蓝黄黑三种颜色相间的不倒翁,慈祥的老奶奶笑眯眯的,任她怎么拨弄都不会倒下去,永远笑眯眯地看着她。 可是这个不倒翁后来怎么也找不着了,为此她还伤心了好一阵。 眼前人影憧憧,却是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记忆的弦一旦拨动,余音萦绕…… “母亲你瞧她,就是个乡巴佬,以后咱们得多带她出来,要不多丢人。”方谦谦讥笑道,“小弦,之前从来没有到过这么繁华的地方吧?” “......是的。”舞雀使劲眨了几下眼,点点头。 “那今日你开眼界了。”方谦谦得意道,“一会儿要看上了什么小玩意,本郡主送你。” “奴婢不敢。”舞雀卑微地低头。 “又不值几个钱,”韩夫人微笑道,“郡主高兴就行。” 路上行人过多以致于马车走不快,韩夫人再三叮嘱过吉叔不要张扬,吉叔只好闷闷不乐地看着拥挤的街道叹气。 “回回来到这里都这样,真是让人心烦。”方谦谦看到马车走得缓慢,三番五次把头探出去,急得团团转。 “没有多远了,你们下车步行过去吧。”韩夫人也挑帘看了看,“我就不下车了。你们也知道我近日腰病犯了,懒得动,我就在车里等你们吧。” “也好,吉叔,停车停车!”方谦谦早已按捺不住大声喊起来,迫不及待站起来要下车。 “老吉,靠边吧。”韩夫人满眼宠爱地看着方谦谦道,“慢点慢点,快去快回——小弦,跟紧郡主,小心伺候。” “是。”舞雀站起身来,准备先下车接应方谦谦。 “快点快点。”方谦谦推着舞雀催促道。 方谦谦如此风风火火,舞雀根本来不及看一下四周就急急忙忙跳下车。双脚刚落到地上,头就“嘣”地一声被什么硬物撞了一下,直撞得她眼冒金星,身子一晃就往前面扑了出去。 周围人群发出惊呼声,舞雀想爬起来,却觉得浑身酸痛,正在龇牙咧嘴时,一双大手扶着她的肩托着她的胳臂想拉她起来,随之传来一阵好闻的药香味——这味道,似乎在哪里闻到过。 “又是你?”这声音,似那山中清泉一样无比的清澈透亮。 她有些懵,什么叫又是你?一看拉他起来的是一位年纪比她稍大些的少年。这少年身材修长,剑眉星目,丰神俊朗,炯炯有神的眼睛下是高挺的鼻梁,衣着虽非常朴素——只是最普通的蓝色粗布衣,肩上头上还挂着一些药草。但丝毫不影响他淡雅脱俗的气质。 舞雀心中不禁暗叹除了读万卷书,还得行万里路啊!以前的自己待在深宫,没有见识,看来看去她哥静风最好看。而现在……她头一次感到有人把静风比下去了!这少年如此玉树临风,简直就是从画中走出来的仙人啊! 舞雀连忙挣脱开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裙,心里觉得奇怪,她从未见过他,他为何说:又是你。 “摔痛了吧......哎呀,你这里......”少年指了指她的额头。 舞雀伸手往自己额头上一摸,才发现鼓起了一个大包,摸上去很痛。一边的衣袖被地上的破石子刮破,里面的皮肤被擦掉了一些皮,头顶的髻散乱了一些,要垮不垮地斜挂在头顶一晃一晃的,狼狈不堪。 唉,好不容易见到个画中人,自己却是这副鬼样子。 “你这个人......”方谦谦下车来,瞪着面前这个少年顿了顿,“......是你?” “九云见过郡……”还未说完,马车上的韩夫人朝他一摆手,他马上明白过来,“对不起,九云太鲁莽,只顾着跑,没见到你们从马车上下来,给小弦姑娘赔不是了。” 第30章 豆花 “九云?”舞雀听说过这个名字,就是未曾见过,她知道他是郑爷爷收的徒儿,但一般给夫人拿药都是鹿儿的事。 她好奇地问道:“你怎么认识我?” “我……” “小弦,伤到哪里没有?”韩夫人关切地问道。 “无妨。” “要不你先上车来休息。” “母亲!”方谦谦不悦地跺着脚撒着娇。 “我没事,不用休息。”舞雀朝韩夫人笑笑。 韩夫人正欲说话,方谦谦已急不可耐地说道:“那就好,快走。” 韩夫人只好作罢,正想放下车帘,手一顿看向九云和洒了一地的草药:“这是替你师傅去送药?” “是的。” 郑修元医术高明,王爷的亲眷和这城中的贵胄们只要有个头疼脑热的都好找他。韩夫人也懒得问是谁生病了,装作不知道还落得一身轻松,因此懒洋洋一摆手:“把这些药捡起来快去吧。” “可是夫人,小弦姑娘额头的伤恐怕需要马上去上点药。”九云指了指舞雀。 “一点小伤,你啰嗦什么,她自己都说没事了。”方谦谦白了一眼九云,拉着舞雀就走。 九云朝着舞雀大声说道:“记得来!” 舞雀回头朝他点头,那张俊逸的脸,那双澄澈的眸,让她全然忘了身上的痛。 “走吧。”方谦谦迫不及待抬脚往前走,再也不看舞雀一眼。 舞雀抬腿想跟上,这才发现腿很疼,只好忍着痛一瘸一拐地走着。走了几步回头,见那个叫九云的正待在原地担忧地看着她。舞雀冲他微微一笑,这才发现他的耳边被擦伤了一个口子,正有血流出来,她连忙用手指了指,但见他随便摸了一下后朝他摆摆手,就蹲了下去开始拾捡地上散落的草药。 她有些怅然若失,想起了那药香…… 但容不得她多想,她必须跟紧脚步飞快的方谦谦。 姚铺老板见是郡主来了,眉开眼笑地上前招呼,伙计又是奉茶又是端椅,十分殷勤。 “我这两日就盼着郡主您呢,这是才到的上等湖绸,是特供宫里的。按理说轮不到我们,但小的有一点门道弄来了一些,特意为您和夫人留着呢......”姚老板小心翼翼亲自捧出两卷翠绿色绸缎,“您看这质地,这色泽,除了夫人和郡主,这城中谁还配呢?” “是宫里才有的?”方谦谦欣喜万分,拿起来轻轻摩挲着,钟爱之情溢于言表:“果真好看,摸着也柔软细腻。” 湖绸?湖绸可是三姐和流金最喜欢的,舞雀不禁也凑过头去看,用手摸了摸,却不是记忆中的触感。她也没多想,随口说道:“真正的湖绸好像要比这个更柔软些。” 方谦谦惊讶地转头看她,还未说话,姚老板脸色一沉道:“你这丫头真是信口开河,要不是看在你是伺候郡主的份上,我……哼!我姚铺在这赤凰城经营了几十年,难道连个面料的真假都分不清吗?” “就是,你懂什么!”方谦谦白了舞雀一眼将她的手拍开,看向姚老板,“不必在意,快给我包起来。” 舞雀不再多言,吃力地抱着两卷湖绸跟在方谦谦身后上了马车。 方谦谦手舞足蹈地翻开她新得的湖绸给韩夫人看,韩夫人摸了摸,也点头笑道:“的确是好面料。” “你看,母亲也说好,难道她也认不出来?”方谦谦兴奋之余还不忘教训舞雀:“你懂什么是湖绸吗就多嘴,你见过湖绸吗?” 韩夫人不解地看着二人,方谦谦就将之前舞雀插嘴的事向母亲陈述了一遍。 “哦?你之前见过湖绸?”韩夫人好奇地看着舞雀。 “......没有。” “那你为何说真正的湖绸比这个柔软?”方谦谦更来气,“见都没见过就瞎说。” “我,我只是听说过湖丝是最好的丝,想来织出来的绸应该比寻常的要更软些......”舞雀紧张地手心都出了汗,小声道,“只怪我不懂规矩乱说话,请郡主原谅。” “无妨无妨,她也是好心,担心你被骗嘛。”韩夫人笑着拍了拍女儿的肩,若有所思地看着舞雀。 “你或许还不知道我母亲来自都城吧?”方谦谦骄傲地说道,“她见过的东西不比你这种小地方来的穷人多?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舞雀闻言大吃一惊,目瞪口呆地看着韩夫人。 “怎么了?”韩夫人眼神犀利地盯着她的眼睛,“这有什么稀奇,惊成这样。” “……就,就是有些惊讶……”舞雀低头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慌忙说道,“让夫人见笑了。” “我看着不像是从都城来的人?” “不不不……不是……像,像的。”舞雀越发慌乱了。 “哦?哪里像?”韩夫人慢条斯理地说道,“我离开家乡多年,早已没有了家乡的……口音。” 舞雀愣了愣,脑袋“嗡”的一声,浑身一震,身上冷汗淋漓。 口音!这么说,韩夫人应该早就听出了她的口音是来自易阳城? 韩夫人瞟了她一眼,淡淡地说道:“那个地方太冷,我不喜欢,赤凰这里虽说夏季热了些,但自从来了这里,我的手脚再也不会长冻疮了……你在泉州没长过冻疮吧?” “……没。”舞雀确实不知冻疮为何物,金云宫也只有室外寒冷,冬季除了去芳菲园赏花赏雪,她多数都是待在温暖的屋里。 “那你理解不了那种寒冷,不过,你们泉州就在都城附近……”韩夫人微笑着看着她,“冬天也冷吧?” “冷。”舞雀低头回道。 韩夫人点了点头,看了眼舞雀细皮嫩肉的手,没再问其他。 舞雀暗暗松了口气,心虚得再也不敢跟韩夫人对视。 马车行了一段路,吉叔回头问道:“郡主,要吃豆花曹吗?” “吃!”方谦谦叫道,“差点忘了。” “小弦,你爱吃豆花吗?”韩夫人问道。 “爱吃。”舞雀老实回答。原来金云宫的御厨做的豆花里放了许多调料,有酱油,香油,香葱,香菜,炸过的黄豆,还有一些咸菜和少许辣子。她和哥哥姐姐都爱吃,母亲也爱吃。 “那正好,你也去尝尝。”韩夫人说道,“他家的豆花可是赤凰城最好吃的豆花。” 吉叔把车停在一间不大的食肆前,只见一根竹竿上挂着随风摇曳的红色布招牌:豆花曹。门口的桌椅上三三两两坐了些人。 “哟,小姐来了,快坐。”方谦谦想来是熟客,老板眉开眼笑地看着她二人,“来两碗?” 吉叔掏出些钱递给老板后返身回了马车上。 “母亲和吉叔都吃不惯。”方谦谦说道,“回回都只我一人吃,没劲。” 热气腾腾的豆花上来,舞雀傻眼了。只见除了白花花的一碗豆花,啥也没有。 “怎么了?快吃啊。”方谦谦迫不及待地吃了一勺,心满意足地点头道,“我就爱吃他家的,豆花嫩,味道正......你不爱吃?” 舞雀只好尝了一口,妈呀,居然是甜的! “甜的?”舞雀差点吐了出来,痛苦的表情让方谦谦大为不悦。 “不是甜的难道还是咸的?”方谦谦不以为然道,“奇怪,你们一个个的跟母亲一样,真是怪人。” 为了不让方谦谦扫兴,舞雀只好勉为其难地尝了几口。正在想怎么办,只听到方谦谦朝旁边喊道:“好啊,九云,你不是送药去了吗?跑到这里来偷吃,看我不告你师傅。” 舞雀一抬头,见是九云,手里提着一包药尴尬地摸了摸脑袋笑道:“郡主,你爱吃,我也爱吃啊。” “难得有人和我一样爱吃。”方谦谦高兴地拍了拍桌子,“坐下一起。” 九云也不扭捏,大大方方坐下,见舞雀的碗没怎么动,奇道:“你不吃?” “她吃不惯。”方谦谦替舞雀说道。 “我,我以前吃的是咸的。”舞雀怪不好意思的,好像吃不惯是她的错一样。 “瞧瞧,你听说过咸豆花吗?”方谦谦摇着头问九云。 “这天下这么大,我们没听过也正常。”九云笑着问道,“咸的好吃吗?” 舞雀点了点头:“好吃。” “咸的怎么吃?”方谦谦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肯定不好吃,是你们乡下的口味吧?” 舞雀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九云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匆匆吃完就先告辞送药去了。 第31章 取药 回府后,鹿儿惊讶地看着舞雀狼狈的样子,小声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韩夫人听到,回头看着舞雀:“你去一趟正医堂吧,不要打扰郑医师,找阿青她们上点药。” “是。”舞雀朝鹿儿伸了伸舌头后朝正医堂的位置走去。 正医堂位于赤王府的西北角,独门独院的非常幽静,院内小径两侧种了许多低矮的植物,舞雀猜应该是草药。 小径走到底,一抬头,门上的朱红匾上有三个大字:正医堂。 大门没有关,舞雀轻轻走了进去。一踏过门槛,浓郁的草药味扑鼻而来,但却不是九云身上和那日她晕过去前闻到的味道。 医馆内布置简朴素雅,正前方和右侧的墙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暗红色小方格。此刻除了伏在桌上看书的郑修元和在另一边整理药材的阿青和板栗,再无其他人。 “郑爷爷。”舞雀不甘地扫了一圈,心里隐隐有些失落。 白发苍苍的郑修元一抬头,有片刻的吃惊,阿青只是抬头朝她笑笑后仍旧低头忙着。 “你终于记得我让你来......”随着舞雀走近,郑修元见到了她额头的包,也看到她走路的样子,“哎呀,你这是......” “没什么,就是被人撞了一下,不小心摔了一跤。”舞雀摸了摸额头,“烦请阿青姐姐给我一些药膏吧。” “板栗,拿些药膏给小弦姑娘。”郑修元站了起来,“这是怎么撞的,怎么这么严重?” 舞雀简单说了一下,只是没有提到撞她的人是九云。 “这个人也是,见到马车就应该避让一下嘛,毛毛躁躁的。” 舞雀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怎么了?这有什么好笑的?”郑修元纳闷地看着舞雀。正在这时,门口进来一人。 “回来了?怎么去了这么久......”郑修元扫了来人一眼,见他头发有些凌乱,耳边有擦伤,“你也摔了一跤?” “就……”九云微笑着看着舞雀,“你来了。” “嗯。”舞雀含羞问道,“很疼吧?” 九云一进来她就闻到了那熟悉的香味,虽然混在这正医堂的草药香味中,但她就是能分辨得出来。 “没事,不疼,倒是你......”九云关切地看着舞雀,“伤得比我重多了。” 板栗是郑修元的第一个徒弟,跟阿青一样也是十九岁,比九云大一岁,身材敦实,样子憨厚。他走到舞雀跟前把药膏递给他,仔细交代道:“记得早晚各抹一次。” “多谢。”舞雀接过药膏,并没有马上抹,而是冲着郑修元笑道,“郑爷爷,您刚才不是说撞我的人怎么这么毛躁吗?他不只是毛躁,还很粗心,他自己也被撞得不轻,耳边还出了血,头上肩上挂满了药自己都不知道。”说完舞雀憋着笑还摇了摇头。 “原来是你。”郑修元看到红了脸的九云和他耳边的伤口,恍然大悟。 “对不起,当时是我跑得太快,太莽撞。”九云看着舞雀真诚地说道。 “怎么能怪你呢,是我自己下车前没有看清周围。”舞雀轻言细语道,“我真的没事。” “他不打紧,就是点皮外伤,几日就会好。”郑修元问道,“那些地上的药你又捡起来送过去了?” “......嗯。” 郑修元皱眉道:“这就不应该了,已经脏了,而且万一漏掉一些,药效就会大打折扣。以后如果再遇到此类事情,那药宁可不要,回来重取,听到了吗?” “是。” “你和阿青去后院将晾晒的药收一收,晚了沾上露水就不好了。” “我去吧。”板栗说着就要走。 “我让你拣的药你拣完了?”郑修元严肃地瞪着板栗。 “还……没。”板栗觉得奇怪,平时这不都是他的事吗。 “那还不快点。” “哦。” “走吧,顺便帮你抹点药。”阿青说着就往后院走,九云正要跟上去。 “等等……九云,为何我来了大半年都没有见过你?” “我平时要么待在这里,要么出去送药,你没见过我很正常。” “那……”舞雀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道,“我晕倒那天你去过草薰院吗?” “怎么了?”九云眼睛里已经有了笑意。 不知为何,这双眼睛仿佛有什么魔力似的,舞雀竟移不开自己的视线,还结巴了:“我,我就是……我瞎问的,没什么……” 九云的唇角微微上扬:“去了,还顺便救了一个即将摔倒的人。” “啊,真的是你!”舞雀不禁有些雀跃。 “但今日又撞了你,将功补过可以吗?” 舞雀一时不知该如何回他,脸越来越热。 “走吧。”阿青过来亲热地拉着九云的胳膊。 九云依依不舍地跟舞雀点了点头就随着阿青从侧门去了后院。 “郑爷爷,您那天说要回来好好琢磨琢磨我的顽疾,如今琢磨得怎么样了啊?”舞雀俏皮地笑道,“如若还没有琢磨出来,我可要经常过来烦您喽。” “这事我记得,你放心,再给我一些时日,定能给姑娘医治好。”郑修元信心十足地说道,“从医这么多年还没有我看不好的病。正好你来了,让我再探一下你的脉吧。” 舞雀依言坐下,郑修元放了块薄巾在她手腕上号起脉来,号着号着眉头皱了起来,脸色沉重,长长地叹了口气:“奇怪,奇怪呀......姑娘这病真是难倒爷爷了。” “不急不急,反正都这么多年了。”舞雀连忙说道,“多谢郑爷爷,我这种身份本不该劳烦您的。” “什么身份不身份的!医者仁心,在我这里,只有病人,没有身份。”郑修元道,“快回去擦药膏吧。” 舞雀点点头,缓慢向门口走去,外面的院子里没有她想见的人,直到她走出正医堂外院的大门,她希望见到的那张干净的面容始终没有出现。 刚回到草薰院不久,皇帝驾崩的噩耗就传来了,舞雀正准备服侍着韩夫人吃药,手一抖,托盘差点从手上掉了下去。 记忆中父皇最疼的就是自己了,什么最好的都留给她。每年除夕喝屠苏酒也是让她第一个品尝。宫里总是听到他在小雀小雀地呼唤着她,伴随着她咯咯咯的笑声。 那时的母后也很快乐,父皇抱她逗她时,母后就在一旁欣慰地微笑。但这画面仿佛定格了一样,自从严娘娘进宫后,她再也想不起父皇还抱过她,别说抱了,就连他的面她都很少再见到了。 后来只有母后常常陪伴着自己,那个叫父亲的,基本就从她的生活中消失了。 相比难过,她更多的是震惊。 “听闻陛下早就不中用了,能拖到现在全靠严皇后照顾得好。”韩夫人端着药碗出了会儿神,“唉,可怜她年纪轻轻就......” “可怜?”方戟冷笑道,“我看她早就等着这一天吧。” “此话怎讲?”韩夫人惊道,“她跟陛下可是有目共睹的恩爱啊。” “恩爱?也就你这么说,谁不知道她的手段。为了她儿子,她有什么干不出来的!”方戟义愤填膺道,“原来的杜后和她几个儿女什么下场你忘了?大家都心知肚明罢了,那样的人,你还可怜她?” “都是道听途说。”韩夫人语重心长道,“这种后宫之事王爷哪会有我们女人家清楚呀。她后进宫,因年轻貌美,得了些陛下的偏爱也在情理之中。为了延绵子嗣陛下本来就应该雨露均沾才对,可杜后自恃资格老,又好妒,自己处处为难她也就算了,还教唆着儿女一起针对她。你说为了儿子,天下哪个做母亲的不为了自己的儿子?陆月影那贱人不也为了她儿子......” 舞雀不知不觉中早已握紧了自己的拳头,指甲深深嵌入到她的掌心她都丝毫不觉疼痛。 “行了行了,又扯那么远做什么!”方戟不悦地站起来,抖了抖衣袍,“如今国丧期间,府里还是低调一些,千万不要落人口实。” 韩夫人慌忙站起来,低眉顺眼地点头答应。待方戟走出去后她才想起手上的药还没喝,碗已凉,她想将碗放在舞雀的托盘上让她再去热一热,却发现舞雀像座雕像一样呆呆的面无表情。 “小弦!”鹿儿赶紧叫她。 “怎么了?”韩夫人道,“去把药热一下。” 舞雀这才回过神来,心情沉重地应了一声后慢慢往外走,走到门口时她实在是不吐不快了,转过身来说道:“夫人,听闻杜后并不是好妒之人,而且她的失踪好像和严后有关,至今下落不明,是吗?” 韩夫人愣住,半晌才道:“你听谁说的?” “以前大家都这么说。” “宫里的事寻常百姓家能知道什么。杜后失踪多年,连个尸首都没找到,怎么能断定就是严后所为呢?因此才有了各种猜测,”韩夫人轻哼一声,不屑道,“还不是以讹传讹。快给我热药去吧,你怎么也关心起这些事来了。” 舞雀只好作罢,心里着实委屈,一口气堵在胸中,烦闷得很。韩夫人又怎么知道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她的消息来源不也是以讹传讹来的? 说来也奇怪,过了几日,舞雀才逐渐意识到一件事:父皇真的走了,永远离开了她们,这件事是真实发生的! 夜里,她躲在被子里悄悄哭泣,哭得撕心裂肺! 第32章 雪狐 “快快快,我说你能不能快点!”疾云着急地不停朝着前面大喊。 她坐在一匹浑身上下白得没有一根杂毛的纯种骏马上,马鬃顺滑得像匹上等绸缎,泛着闪闪的银光。 眼睁睁看着前面十米远的那只毛色白得发亮的雪狐窜得越来越远,几个漂亮的跳跃后就跑得没了影。 速度之快,就是一眨眼的事。 “追,快追啊!” 事与愿违,前方约三米处,一只全身上下布满了黑色斑点的白色雪豹慢悠悠停了下来,一动不动地盯着前方雪狐消失处,似乎心有不甘。 “吁!”疾云一勒缰绳,马停下。她跟雪豹一样也盯着远处雪狐消失的方向丧气地看了一会儿才无精打采地从马上慢慢下来。 因穿得太臃肿,差点没站稳——她还不是很习惯黑洋弩这里的衣裳,不但肥厚没线条,颜色还土得要死:不是红绿花就是红蓝花。花里胡哨,从远处看像头大花熊,没脖子没腰,哪里有半分女人的样子。 她固执的在又丑又厚实的长袄外披了件紫金色羽锻斗篷,因此,她的动作就更加的笨拙又迟缓了。 幸好管家海江及时下马从后面赶上来扶住了她。 呆若木鸡的雪豹如梦初醒,回头越过疾云看向她身后的主人,悠闲地趴了下来,粉红的舌头一下下开始舔起自己肉肉的爪子。 “你每天吃那么多好意思吗?啊?”疾云指着雪豹气急败坏地骂着,“生而为豹,居然追不上一只狐狸!” 身后一匹毛色黑到发亮的马上跳下来一个高大壮硕的男子,他身披华贵的黑色貂毛披风,将纷飞的雪花挡得严严实实。 他的脸有着刀削斧砍般的硬朗线条,刚毅中带着深沉与原始。眼睛虽不大,深褐色的眸子却透着让人望而生畏的冷光。高挺的鼻梁下有两撇小胡子,让他本来就冷峻的容貌看上去更多了几分严肃和傲慢。他的嘴唇本有着好看的弧度,但此刻,却勾勒出戏谑的意味。 他下马后第一件事就是蹲下来揉了揉雪豹的头。雪豹舒服地半闭着双眼微微仰起头,示意主人快抚摸它雪白的脖子。男子配合地一下下摸着它,它的眼全部闭了起来,深深地沉浸在主人对它的宠溺中,疾云对它的指责完全充耳不闻。 “它每天吃那么多,是我喂的,要么就是它自己去捕的,它为什么要听你的。”男子并没有看疾云,沉着脸说道,声音听上去一如这冰天雪地。 “可,可我……”疾云恼羞成怒,气得跺脚。靴子跺到厚厚的积雪里却没有任何威力,反而悄无声息地陷进了雪里。 “又想说自己是公主!”男子不屑地取笑道,“我说过多少次了,在这黑洋弩,没有公主。” 疾云紧紧咬着唇,胸口剧烈起伏着。 “要想让它听你的,得自己想办法。”男子耸了耸肩,手温柔地抚摸着雪豹的背。 “那你娶我做什么?”疾云费劲地冲到男子身旁俯视着他,颇有点盛气凌人。 男子没抬头,也没回答。 “你娶了我,就得让它去帮我捉到那只雪狐!” 男子的大手在雪豹的背上停住。接着,他站了起来。 疾云不禁打了个寒颤,不由自主地想往后退,其实她刚才说完就后悔了。 可是已经晚了,她的下巴被男子的大手野蛮地捏住并向上抬起,虽疼,她却死死憋住,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男子慵懒地半眯着眼从她的嘴唇一路扫视到眼睛,淡淡地说:“再说一次,我这里,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你给我记住,并不是我要娶你的,是你那个已过世的父亲非要塞给我的。” 她死死咬着牙,把即将向外喷涌的泪水生生给憋了回去,颓丧地意识到自己已经没有发脾气的资格了。 身后没有退路,只能寄人篱下,仰人鼻息。 来了半年,他几乎没有拿正眼瞧过她,她知道这里容不下她,不过,她也无意融入。 他的呼雪宫里妻妾成群,她不是最美的那一个,也不是最年轻的那一个,更不是会讨他欢心的那一个,她还时常顶撞他。 既然当初没有风风光光嫁进来,那势必会遭到所有人的嘲笑,她们都清楚她是怎么来的,是被赶出来的!多一分的柔情他都不会给她,又凭什么奢求他的恩宠呢?既然他对她是这种态度,其他人也就纷纷效仿。 早就没有人记得她是公主了,除了她自己和子川。她当然永远不会忘了她是谁,她是东方疾云,大昌的公主,永远都是! 她的脾气向来如此,但往往冲动过后,就有些后悔。毕竟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更何况,父皇也不在了,她的身后真的没人了。 想到这些让她十分气馁,气势一点一点地在垮掉。 “你的样貌并不出众,性子也不是我喜欢的……”男子轻蔑地逼视着她冷哼一声,“既已嫁给我,就记住:你只是我众多女人中的一个,仅此而已……不要奢望太多!” 疾云气得火冒三丈,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就算拼命咬着嘴唇,还是有不争气的几滴眼泪掉了下来。对方如此羞辱自己,要放在以前,他早已人头落地了。 可今时不同往日,她已风光不再! “苏哈易,你不要欺人太甚!”她的声音微微发抖,声音出乎意料的小。 苏哈易无动于衷地看着她,没有丝毫同情。他放下手,冷冷说道:“受不了可以回去。” “谁说我受不了了?”疾云憋出来一个难看的笑容。 苏哈易微微扯起嘴角,瞥了她一眼后就再也没看她,整理了一下自己厚厚的斗篷和帽子,抬头看了看天:“该回去了,追影,走。”也不理疾云,自己跳上马踏雪而去,后面跟着那只叫追影的雪豹。 一脸皱皱巴巴的海江皱着眉头左右为难,看着主人离去的背影又看看面色苍白的疾云。 “海江!”苏哈易停下马,头也没回。 “来了。”海江连忙大声应道,继而回头低声催促着疾云,“云夫人,别再跟大王置气了,快回吧。”说罢不敢再耽搁,匆匆上马追了上去。 疾云一脸怒气地看着渐渐远去的三个黑影,恨得咬牙切齿,动也没动一下。 待她回过神来,苍茫大地间只剩下她一个人,四周白茫茫一片,狂风呼啸着卷起满天雪花乱舞,耳边除了风声,还是风声。 她这才感到慌了,赶紧想上马,却笨重得像头熊半天爬不上去。 越上不去她越急,越急就越气。 早知道当初要一匹矮小一点的马! 北风呼啸,身上的斗篷被吹得噼啪作响。强劲的风吹得她站立不稳,虽然斗篷有帽子,可是脸上像被刀子一刀一刀在割一样火辣辣的疼。 天色渐暗,她知道如果再不回去,一旦迷路,到时候就真的回不去了。 到现在她依然不敢相信那个苏哈易真的会丢下她而去。 不远处的雪山逐渐变得模糊,黯淡。天,地,山已分不清,只隐隐约约看得见一点点山的轮廓。 时间可不等人!她干脆脱掉身上让她行动不便的紫金色羽锻斗篷,一把扔到马的身上搭着。自己则缩着身子一鼓作气翻身坐了上去。 雪太深,风太大,马走不快,疾云急也没有用,在心里用各种难听的话把苏哈易狠狠地骂了若干遍。 不知是不是因为过于害怕,她总觉得身后隐隐约约传来一些脚步声,就像是有人在后面跟着她一样。但回头看时又什么也没有,这种紧张和焦虑让她的神经更是紧绷起来,长这么大,她从未这么毛骨悚然过。 突然,前方,之前消失的那只白狐居然又出现了。 她松了口气,原来那脚步声是这个小东西! 它在前面一个小雪坡上静静地看着她,周身纯白厚密的毛和四周的雪几乎融为一体,黑幽幽的眼睛和黑色的鼻尖点缀在那团白色上,美得不可方物,神圣又高雅。 虽然她之前很想把它抱入怀中,可现在她完全没有一点欣喜的感觉,因为她知道单凭她自己是捉不住它的。它就是来炫耀,来看她的笑话的! 而且,它竟然半躺了下来,露出柔软的肚子,后腿抬高,两只前爪抱着腿旁若无人地舔着腿上的毛,姿势极其性感,边舔还边用乌黑的大眼看着疾云,眼神中透着几分妩媚。 疾云渐渐忘了四周的风雪,沉醉在雪狐的媚态中无法自拔。 从它妖娆的身姿她几乎可以断定这是只母狐狸,估计没有哪只公狐狸可以逃出它的手掌心吧。 白狐舔完了毛,趴在雪坡上歪着头用水汪汪的眼睛盯着疾云看,好似通人性一般,那双眸子任谁都难以抗拒。 奇怪的是,疾云还是觉得周围有人,耳边时不时传来轻微踩雪的声音。 正当她紧张地环视四周时,突然,身下的白马像发了疯似的仰天嘶叫了一声,两只前蹄高高地抬了起来,后腿往后退了几步,把疾云从马背上毫不留情地甩了下去。 还好是摔在厚厚的雪上,否则自己这小命就算是完蛋了。 这马疯了吗?她想爬起来看个究竟,却看到风雪中出现了四只冰冷凶狠的红眼睛。 待她看清楚了是什么的时候,全身都凉透了,控制不住地开始哆嗦。 风雪交加,风比之前刮得还猛,雪花片片中两匹雪狼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第33章 雪狼 原来那若隐若现的脚步声一直是它们! 两匹狼身材精瘦,看样子在这冰天雪地里没怎么吃饱过。冰冷的眼睛射出凶光,眦着獠牙,一副马上要将猎物撕碎的贪婪样。疾云头皮一阵阵发麻,浑身颤栗,但手边连把刀都没有! 可雪狼并没怎么看她,反倒越过她看向雪狐。雪狐淡然地站了起来,毫不畏惧地和雪狼对视,目光既高傲又冷漠。 雪狼久久打量着雪狐,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之后在雪狐的逼视下它们相继移开视线,从容不迫的一左一右围着疾云慢悠悠踱着步,看上去根本不担心这个猎物能跑得掉。 孤立无援的她此时多希望奇迹能出现啊:苏哈易和他的追影突然倒回来找她!这两匹狼肯定不是追影的对手。可是没有奇迹,风雪中仅她一人,没有任何武器,连上马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奇怪的是,之前那种踩雪的声音依然在附近若隐若现地出现,疾云要被这声音逼疯了,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又冻又惊出现了幻觉。 如果再这么继续耗下去,天黑后……她根本不敢再想下去。不,不,我不能就这么死去,堂堂大昌的公主居然在这荒无人烟之地葬身狼腹,并且死无全尸。 且,大雪一埋,连滴血都看不到,苏哈易他们上哪里去找她呢?静风和鸣檀他们又怎么会知道她到哪里去了呢!不不不,绝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不清不楚地死去!我疾云怎么能是这么悲惨的下场呢? 不知为什么,雪狼的眼睛不住地朝四周扫来扫去,似乎……有些不安和警惕。 趁它们分神的时候,极度绝望和恐慌的疾云迅速蹲下身去,胡乱在身边抓了一团雪,像小时候那样将雪捏成一团,边捏边歇斯底里地哭喊着:“你们有本事去吃苏哈易那个混蛋啊,他比我的肉多,比我好吃,你们吃我干什么,我来这么久也没吃过多少肉,我身上哪有肉给你们吃,你们只知道欺负我,都欺负我……”说着她哆哆嗦嗦将手上的雪球朝雪狼使劲扔出去:“去死吧!” 真是个笑话,完全就是以卵击石,自己堂堂一个公主,死得真随意,死前还跟狼打打雪仗! 如果舞雀和静风他们在,大家一起揉很多雪球,不知道这两匹狼会不会害怕呢?哦对了,长焰长飞两兄弟总是跟静风形影不离,有他们在,别说狼了,就是那头可恶的豹子也不在话下。 她咬牙切齿地发誓:如果死了,变鬼也不会放过姓苏的! 哈,自己死之前想法真多,好似那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扔了雪球后她根本没空看,想趁乱上马,忽然,她听到先后两声凄厉的嚎叫,然后,就再也没有动静了。 眼前的一幕惊呆了她: 那两匹狼……居然死了! 而那只妖娆的白狐,早就不知所踪了。 狼眼死不瞑目地睁着,其状可怖。狼身上插着两把反着雪光的透明小刀,红色的鲜血从伤口处汩汩流出,流经它们白色的毛后滴到了雪地里,很快就冻住了,在纯白色的雪上显得非常刺眼。 劫后余生的疾云欣喜若狂,他还是来了,他还是不忍心把她一个人丢在这里! 她转身看向身后,并没有人,只有白马睁着它的大眼睛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她又往两边看,还是没有人。 她转了个圈,依然没有看到一个人。 她倏然想到,如果是苏哈易不放心她又倒回来的话,抢先一步杀掉狼的应该是跑在前面的追影才对。 原来不是他,她有一些失落和羞愧难当,手紧紧地握成拳头,实在不能原谅自己。他一个野蛮的外族人,冷漠无情,他有哪里好?自己是疯了吗?怎么会傻到以为是他! “是谁?是谁救了我?”疾云喊道,满心期待着她的救命恩人快快现身。 等了一会儿,除了呼呼的风声,再没有别的声音。 刚放松下来的疾云又感到了深深的恐惧,四周的白色天地间到底藏了什么! 她顾不了那么多了,得赶紧回去,这里绝不可能只有这两匹狼。 正要上马,她忽然想起什么,又回到狼的尸体旁,想把那两把刀从狼身上拔出来带回去。 她的手刚碰到刀,手被冰得一激灵,这才发现这两把刀根本不是普通的刀,而是两把冰做的刀,长约六寸,晶莹剔透。其实说它们是刀也不准确,因为它们根本没有手握的地方,也就是说,没有刀把。 冰刀又冰又滑,而且无从下手,要把它们从狼的尸体里拔出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而且天气寒冷,刀和狼的尸体几乎已经连为一体。 疾云忍住恶心呕吐的感觉,用自己的衣袖包住刀的上端,别开脸一用劲,刀从狼的胸口拔了出来。另外一匹狼的刀在头上,疾云边拔边想到一个问题:这两把刀一把在头上,一把在胸口,说明都是从正前方刺进去的——那么,救她的人当时就在她的身后。可是,她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听到呢? 她回头看了看她之前站的地方,又看了看两匹狼的尸体。 不知道为什么,尽管天气已经非常寒冷,她还是感觉到自己的汗毛根根竖了起来。 她强行先按捺住不安,把两把冰刀放在雪地里用白雪擦干净上面冻住的血,然后收进了挂在马身上的皮囊里。虽然不知道救命恩人是谁,这救了她的小冰刀她可是准备一辈子好好珍藏起来。 临到要上马,她才发现经过这一折腾,自己的腿软得不行,身上也冷得直打颤。勉强支撑着上马后赶紧把原来脱掉的斗篷又重新穿上,可是斗篷上面早就落了很多雪,这些雪又凝固变成了冰渣子,穿了等于没穿,比不穿更冷。不过她已无暇顾及,策马朝前狂奔。 跑了半天,天色已近昏暗,雪虽小了很多,但奈何天地已浑然一体。疾云朝四周看看,哪里都一样,完全分不清方向,这才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千怕万怕,她还是迷路了! 就算是本地人,在这风雪交加的时候都容易迷失方向,更何况她。 她将马停下,在原地转了两圈,还是无法辨清回去的路,而风势越来越强,刮到脸上有如刀割。 突然,从前方的混沌中又走出一匹狼,那双冷酷贪婪的红眼睛里面透出强烈的饥饿和志在必得的骄傲。 她欲哭无泪,败下阵来。此刻的她精疲力尽,毫无斗志,哪里还有多余的力气和它斗呢?今日看来她疾云就要葬身于此了! 正泄气时,只听到“嗖”的一声,狼摇晃了一下,身上多了一根箭,还来不及喘息,紧接着又有一根箭直接插入它的脑袋,它无声地倒下,面目狰狞地看着天空。 第34章 冰刀 伴随着马蹄踩在雪地里的“嚓嚓”声,一匹高大帅气的棕马迅速来到疾云跟前。从马上跳下来一位身穿银灰色铠甲的年轻将军,面如冠玉,眼若流星,乌黑的头发高高束起,英气逼人,神采飞扬。 他迅速解开自己的披风披在疾云身上,脸上和眼里写满了担心:“晁进来迟了,夫人受惊了吧?” “......晁将军?”疾云惊魂未定,晁进似从天而降一样,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会如此幸运,不禁热泪盈眶,“你,之前也是你?” 晁进不是本地人,是苏哈易身边唯一一位来自大昌国的将军,能在这里看到老乡,疾云十分惊喜,也倍感亲切。 晁进稍怔道:“之前?” “就是之前那两匹狼啊。”疾云从袋子里哆哆嗦嗦掏出那两把冰刀,激动又委屈:“来,还你,我从狼头上拔下来的......你当时救了我,为何不出现?” 晁进接过冰刀,在手上翻看了几下,疑惑道:“这刀......我也是头一回见。” “这么说......不是你?” “不是,夫人之前遇到狼了?” “还是两匹!”疾云说道,“但不知何人救了我,用这两把冰刀把它们杀了。” 晁进抬头歉意地看着疾云,将刀又递还给她:“夫人以后还是不要在这种天出门了。” “你以为是我自己来的?”疾云提起就一肚子的气,“还不是你的黑洋王干的好事!带我出来,又丢下我自己先回去了。” 眼前这张正在生气的脸是那么的娇俏动人,一对乌黑的眼睛顾盼生辉,小巧挺拔的鼻子透着股倔强,其实晁进一直觉得疾云比苏哈易的任何一个夫人都好看。 “怕是夫人惹恼了陛下吧?” “我敢惹他?我不过就怪了句追影不帮我追白狐。”疾云气道,“简直莫名其妙!” “......没事就好。”晁进抬头看看天,“天快黑了,我们快回吧。” 疾云知他畏惧苏哈易,憋着气无处发。两匹马并排向前,她侧头看着晁进问道:“晁将军怎会在此?” “......我巡逻回来,路过。” “那真是太巧了。” “是啊。” 一路再无危险,走了大概半个时辰,终于远远看到了红墙黄瓦的呼雪宫外挂的灯笼。 疾云的心情更加郁结了。 如果可以,她真不想再踏入这个毫无温暖可言的王宫。 可是她又能去哪儿呢? 身后,已经没有她的安身之所了。 她浑身难受,衣裳又湿又冰,脸上的汗,泪,雪交织在一起,四肢已经冻得快没有任何知觉了。 终于到达宫门口,焦急等在门外的子川赶紧跑上前来扶疾云下马,哽咽道:“我的天呐!我还以为我再也……” 僵硬的疾云几乎是从马上跌了下来,子川根本扶不住,“啊”的一声叫了出来。幸得晁进眼疾手快,快步抢到了疾云的身边将她扶在了怀中。 让疾云没想到的是,就这一下竟让她鼻子酸涩眼睛模糊了——她有多久没有被人这样抱过了? 晁进很快就和她拉开了距离,只是扶着她的手臂,将她的另一侧交与了子川。 “夫人,你可急死我了,怎么弄成了这样?”子川原来在金云宫叫疾云殿下,来了黑洋弩后就改为叫夫人了。 “先别问了,快扶夫人到屋子里去烤火,把湿衣服全部换下来……记得喝碗姜茶。”晁进向子川熟练地嘱咐道。 “云夫人。”步尔赤和一个副将正好走出来,敷衍地向疾云行了礼后上下打量着晁进不悦地说道,“陛下刚才在找你,你跑哪儿去了?” 疾云向来对这个嚣张的外族人没有多少好感。这人没有晁进高大,肥头大耳,后脖子上叠了几层肉,和苏哈易一样都有两个小辫,皮肤粗糙黝黑,眼神阴狠不怀好意。疾云几乎没有见过他的笑容。仗着姐姐巴雅尔是王后,总是趾高气扬,目中无人。 “去东边巡视了一番。”晁进不卑不亢地说道,“这不,在门口刚好遇到云夫人。” “嗯。”步尔赤道,“快去吧。”说完和副将匆匆出了呼雪宫。 疾云不禁替晁进打抱不平起来:“晁将军,据我所知,你比他年长几岁,跟大王的时间也比他长,他怎么如此无礼?就因为你不是他们本族人,而且他的姐姐是......” 晁进微笑着打断她:“夫人不必为这些无关紧要之事劳心,快去屋里暖和暖和吧,身体要紧。” 看着晁进这张洋溢着阳光的脸,疾云心中生出一丝心疼来,但自己都自顾不暇...... 一直往里走,疾云都没有见到苏哈易的影子。但是在穿过走廊时,她看到追影慵懒地卧在雪室的门口,头舒服地放在自己肥肥的前爪上。见到她,只看了一眼又闭上了眼睛。 从雪室里传出女人的嬉笑声和苏哈易爽朗的笑声。 这些笑声疾云常常听到,每次听到时都像把刀轻轻地从她心里某个地方刮过,每次她都会伤痕累累地加快脚步匆匆离开。 但今日,她意外的平静,那把能刮伤她的“刀”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 只是觉得心凉,凉得就像这天气,是一种彻头彻尾的失望。 王后巴雅尔扶着披了一件暗绿色金边纱面厚斗篷的何太后正向她走来。太后斗篷的领子上镶着一条完整的雪狐的尾巴,衬托得依然还年轻的脸更小,周身无比雍容华贵。 何太后也来自大昌,但不知为何却对疾云百般挑剔,各种看不顺眼。 她停了下来,上下打量着狼狈不堪的疾云,不冷不热地说道:“怎么,出门了?” 疾云点点头。 “这种天气就不要往外跑了。”何太后严厉斥责道,“这么晚才回来,像什么样子!” “我愿意往外跑吗?还不是你的好儿子!”疾云一肚子的气正没地方撒,大声吼道,脸色十分难看。 巴雅尔静静看着,不发一语。 何太后的脸一沉,五官正在往脸的中间集结,但还没来得及爆发,疾云已经从她身边冲了过去。 自打她来了后就没怎么见这太后笑过,那脸色总像是被暴雨前的乌云笼罩的天空一样,暗沉沉的让人感到万分压抑。 她才没那么傻等着听她接下来的训斥。 子川扶着她回房换衣服,房间里早就烧了热烘烘的炭火。待了一会儿疾云已经冻僵的手脚才逐渐恢复知觉,再加上换了干爽的衣服,整个人舒服多了。 “你不是和陛下海江他们一起出去的吗?怎么他们先回来了?我也不敢问,只能干等着。”子川手脚麻利地煮着姜茶,“……怎么是和晁将军一起回来的?” 疾云有一肚子的火要倾泄,详详细细地把今日的遭遇完完整整说给了子川听。末了她说:“子川,这雪原里有鬼!” 子川感到不寒而栗,但还是摇了摇头:“就是狼,你太紧张了。” “一定有,就在我周围。”疾云的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后怕不已,念念有词,“我能感觉到。” 三殿下从小就怕黑怕鬼,不光子川知道,整个金云宫的人都知道,来了黑洋弩后连呼雪宫的人都知道了。 ”陛下就是故意的,不让我跟着你,如果我跟着你,在遇到狼的时候起码还能帮帮忙。”子川双手合十道,“菩萨保佑,还好平安回来了……还好遇到了晁将军。” “是啊,还好遇到了他……你去干什么,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疾云接过子川递过来的姜茶抿了一口,虽烫,但却说不上的舒坦。 她当然知道苏哈易是故意的,亏她之前还以为他只带着她出去是有什么好事呢,她又为自己的一厢情愿感到羞愧起来。 “多一个人总是好的,如果没有那个神秘的人救你……” “对了对了,我带回来的那个皮囊呢?快拿过来,给你看看。”疾云这时才想起那两把冰刀。 “我放在桌上了。”子川跑到桌边将皮囊拿起来,往里边看了一眼,“怎么这么多水。” “……坏了!坏了坏了!”疾云几步小跑过去一把抓过皮囊往里面看,沮丧地整个人往下一塌,“就是救了我的那两把冰刀……可惜化了。” “冰刀?”子川满脸愧疚道,“都怪我,这房间太热了。” “化了就化了吧,没什么大不了的,冰做的,早晚都得化。”疾云叹口气,“可惜了,不知道是谁救了我,现在唯一的线索也没了……子川,你说这个人为什么救了我又不露面呢?” “我哪知道啊。”子川满脸忧色地看着疾云,“......我现在担心的是你在这里的处境,你看他今天怎么对你的,他把你一个人丢在那里差点死掉!” “不是没死吗,没死,就说明我命大,说明我没那么好欺负。”疾云说道,“再说了,我是谁?哪有那么容易死!” “是啊。”子川点头道,“晁将军去了真多余。” 疾云白了她一眼。 “那何太后,我们来后就没怎么见她笑过,总是一副高高在上冷若冰霜的样子。”子川气道,“她们一个个的根本没有把你当作公主。” “她是太后,高高在上很正常。我们就当看不见,不要放在心上,我自己知道自己是公主就行了,永远都是。”疾云冷笑道,“她已忘了自己来自哪里了。” “真让人寒心啊,刚来的时候我想着她是咱们大昌嫁过来的,应该最喜欢你呢。没想到……” “不提她了,提到她就心烦。”疾云打断道,“他们这里的人都不正常。”说完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身影,不,也不是全部。 “你进府这么久大王都没有碰过你,什么意思!你哪里不如她们!” “你这叫什么话!”疾云脸微红,负气道,“不碰我最好!” 子川叹口气,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去洗疾云换下来的衣裳。 疾云心里何尝不难过,她也知道子川是替她难过。她不由地想起苏哈易说的话,后悔还来得及......还来得及吗? 他明知道自己已经嫁给了他,要一辈子在这黑洋弩扎根了,哪里还有退路,才故意说这种话气她羞辱她。 夜里,疾云的心情一直无法平复,白天发生的事纷至沓来,各种画面交替在她的脑海里出现:一会儿是狼、一会儿是白狐、一会儿是苏哈易、一会儿是晁进、一会儿是追影、一会儿是冰刀、一会儿是血……就像一块拼图被打乱成了很多小块。 她总觉得这拼图里有一块被她漏掉了……是什么呢? 自己之前汗毛竖起来的时候并不知道原因,只是来源于一种本能的恐惧。而现在,她在黑暗里突然睁开了双眼,脑子异常清晰,她终于知道自己在恐惧什么了! 那就是,那两把冰刀,除非穿过她的身体,否则不可能射向她前方的狼! 第35章 毒花 郁郁葱葱的森林啊,你们几百年甚至几千年这样一直沉默着,任风吹,任雨淋,任光照,没有悲欢离合,没有酸甜苦辣。你们享受不到人间的欢愉,同样,也体会不到任何疾苦。 这是好还是坏呢? 鸣檀边走边想,来世自己一定要做一棵树,永远扎根在森林里,没有七情六欲,也不用再面对这人世间的种种苦难! 树,永远不会因为亲人的离世或者病痛而伤怀。 她注意到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下长有很多小小的白花,星星点点的,煞是好看。 她蹲下去摘下一朵辨认了一下,果然是踏露上次泡茶的那种。 也罢,好歹做个有用的人,喝自己摘的茶,还可以泡给踏露喝。她用衣袖想把眼泪擦干,却越擦越多。 虽然她心中非常恨那个让她们一家落到如今这种境地的父皇,可他毕竟是她们的父亲啊。 得知他驾崩的消息,她难过得无以复加。 她是父皇的第一个女儿,那时的父皇自然是最疼她了。连静风都没有被他抱到腿上过,只有她可以坐在父亲的腿上肆意妄为,小腿乱蹬。就算踩到父皇的龙袍,他也没有说过她一句。 父亲耐心地给她讲解诗经,遇到她不懂的字还写给她看。 她记得她还缠着他让他画荇菜和芣苢给她看,不画她就不从他腿上下来,那个一国之君无奈之下只好勉为其难地给她画。 为了给她讲道理,他还胡编乱造一些小故事给她听,他一直以为她不知道。 她泪眼婆娑地摘着花,摘着摘着视线就模糊了。想起这几年她和父亲之间的嫌隙,她对他的冷漠,她后悔不已,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了起来。 原来心里只有对他的恨,对他的怨,记得的都是他的不好,怎么现在一下子涌入脑海的全是他慈祥的微笑和爱过她的痕迹呢!她之前为什么没有早一点想起这些呢! 也不知哭了多久,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她赶紧爬起来摘那些小白花。很快就把树下的小白花全部摘了个精光,手里捧不下,索性全部兜在裙子里。 刚站起来,就见一道蓝色影子飞快地朝自己而来,带起一阵凉风。 伴随着远处的一声惊叫,鸣檀被这个影子的巨大力量冲撞到一屁股坐在地上,好不容易收集了半天的小白花纷纷扬扬撒向空中,落了一地。 鸣檀看向那个撞她的东西,居然又是上次那条蛇!它迅速朝着树林里一钻,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有点怅然若失,但突然想起刚刚那声惊叫,遂惊魂未定地转过头去。 “你怎么来了?” “你没事跑......”踏露伸出手将鸣檀拉了起来,见到她双眼红肿,愣了一下,便没再问下去,而是怔怔地盯着蛇消失的方向,“这条蛇,好像是上次那条。” “是吗?”鸣檀摇着头,“蛇都长得差不多,谁认得出啊。” “它那么与众不同,别告诉我你看不出来。” “我都被吓成这样了,还顾得上看它?” “可是我见你好像并不害怕。” “我只是吓呆住了。”鸣檀平静地说道,“不是每一个人害怕时都需要尖声惊叫的。” “有时候尖声惊叫也不仅仅是害怕。” “不是害怕是什么。” 鸣檀等了一会儿见踏露并没有要回答的意思——唉,这人总是这样。 踏露皱起眉头,在鸣檀的胳膊上揪起一朵没有掉下去的花看了一眼,又看了看撒了一地的花。 鸣檀这才想起这些花,懊恼地叹道:“可惜了,我忙了半天,都是这破蛇干的好事,你说它怎么总是阴魂不散啊。” “它可不是破蛇。”踏露把一朵花拿到鸣檀眼前,“你摘它做什么?” “给你泡茶啊!来,我们再捡起来,反正回去都要洗的。”鸣檀弯着身子准备去捡。 “你是准备毒死我吗?” 鸣檀大惊,嘴张着半天合不上地看着踏露,然后从她手中接过花仔细查看:“它有毒?” 踏露气得哼了一声,一副懒得理她的样子。 “那你上次还泡给我喝?我喝了不也好好的嘛!” “你看清楚,我泡的那种是黄色花蕊,你再看看你这个。”踏露摇摇头,毫不客气,“你以为泡茶这么容易吗?随便摘一种花就可以?” 鸣檀看着手中绿色花蕊的毒花,赶紧嫌弃地丢了出去,讪讪道:“我也是好心……” “如果不是刚才那条蛇救了你,你拿回去在我不在的时候泡,你想想会是什么后果。” 鸣檀震惊得张大着嘴,半天才说道:“……你说,你说那蛇……救了我?” “不然呢?它为什么不伤害你,只是把你身上的花撞掉。” “......你的意思,它刚才袭击我只是想把我身上的花撞掉,因为它知道这花有毒?”鸣檀经踏露这么一提醒,又想起它在镇妖塔里的所作所为,完完全全相信了,但却笑着摇摇头,“越说越离谱了。” “我也想不通,但事实如此。那要不你给我解释一下它为什么老跟着你,又不伤害你,关键时候还保护你。” “......我解释不了。”鸣檀敷衍道,“有可能它就是想袭击我,但碰巧你来了,你瞧,你救了我两次。” “不是我,是它。”踏露说道,“这森林这么大,不可能两次都遇到同一条蛇,而且蛇是知道哪种植物有毒的,你不觉得太巧了吗?” “这有什么巧的,你肯定看错了,森林里不可能只有这么一条蛇,也有可能它是上次那条的父母或者兄弟姐妹——照你这么说,我是它什么人,它要这么帮我。”鸣檀感到头疼,她也很想和这条异常美丽的蛇交流一下,但偏偏踏露每次都在。 踏露没好气地甩了一句:“我怎么知道你是它什么人。”说完沿着来的路掉头就往回走。 “......就不会好好说话吗?”鸣檀悄悄嘀咕着在后面跟着,“脾气越来越古怪。” 第36章 佛系 清晨,凉爽的微风将甜蜜的桂花香送至草熏院的各个角落,清芬袭人,浓香远逸。 舞雀凑近了细看,桂花树那长长的绿叶中钻出一串串的黄白色小花,每一串有二十来朵。小小的四片花瓣中间点缀着点点米粒般大小的红色花蕊。 桂花的香味淡雅清新,馥郁的芬芳撩人心魄。她贪恋地闻着,似乎要把所有香味都吸进去才心满意足。 一群灰绿相间的小鸟大大方方站在枝头,见舞雀过来一点不害怕,也没有飞走,更有那胆子大的,干脆直接站在了她的肩上。 舞雀扭头和这只灰绿相间的小鸟对视,鸟儿憨态可掬地歪着头,圆圆的小脑袋毛茸茸的,黑黑的大眼睛仿佛会说话一样。 “唉!”舞雀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五弦到底在哪里呢?” 小鸟认真地听着,一动未动。 “你飞得高,看得远,如能帮我的忙就好了。”舞雀被它的乖巧模样打动,情不自禁地伸手抚摸着它的头,它竟由着她摸,没有飞走。 “有时候我竟有种错觉......觉得你比方谦谦更像郡主些。” 舞雀吓了一跳,灰头绿身的小鸟在她转头那一刻扑棱着翅膀飞向高空。 “奴婢见过陆夫人。”舞雀诚惶诚恐道,“我只是个下人,怎能比得了郡主。” 陆月影笑道:“在这里又是赏花又是叹气的,看着可不像下人。” 舞雀心中一惊,不知道陆夫人这没来由的一通话是什么意思。 “那鸟能帮你什么忙?”陆月影仿佛头一回见舞雀似的认真打量着她,“自己的命需要自己去争取,有好的机会一定要好好把握,不要错过。” 舞雀不知她到底何意,只被她盯得难为情,羞涩地低下头。 “这院子打理得如此别致,比以前看上去有趣多了,都是你的功劳吧?” 舞雀猜不透她的心思,结巴道:“夫,夫人谬赞了,哪里是我的功劳……我不过就是浇浇水而已。” “方才我从远处过来,你置于这花丛中,就像是一幅赏心悦目的画。”陆月影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怪不得呢。” 舞雀的心一下就提了起来,十分忐忑不安,陆夫人这话没头没尾的,怪不得什么呢? “你们夫人起了吗?” “早起了。”舞雀赶紧扶着她的右侧,和秋歌一左一右地将陆夫人簇拥在中间向着主屋走去。 陆夫人很少来草薰院,舞雀觉得纳闷,不知道她一大早地过来有何事。 不过当她的手触摸到陆夫人身上穿的这件淡紫色绸裙时,心里“咯噔”了一下,这才是真正的湖绸,可见那姚老板不地道啊。 “哟,”韩夫人扫了眼陆夫人的这身新裙子,“稀客啊。” “姐姐这脸色是越发的好了,还是养女儿省心啊。”陆夫人刚落座就唉声叹气起来。 “这话怎么说。”鹿儿倒了两杯茶过来,韩夫人拿起面前的茶喝了一口,懒得跟她计较。方其剑要是从小跟着自己也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读的书多怎么了?那书里还会教怎么养孩子?还不是惯的,“剑儿又惹祸了?” “那不是家常便饭吗!唉,不提也罢。”说完陆夫人一拍掌,叫道,“唉呀呀,瞧我这记性,我那有几匹新到的缎子,都给姐姐包好了,出门竟忘了。秋歌,去取来。” “是。” “我用不着,前些日子才新做的都还没穿呢。”韩夫人忙推道,“你自己留着吧。” “姐姐就不用和我客气了。”陆夫人指着鹿儿说道,“让鹿儿跟着去拿回来吧,秋歌就不用再过来了。” “那鹿儿你跑一趟吧。”韩夫人不再推辞,心中大概猜到这陆月影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鹿儿与秋歌刚出门,陆夫人轻吹着浮在杯上的茶沫,幽幽地说道:“姐姐成天在这小院里倒也待得住。” “你也看到了,我这小院鸟语花香的,怎么会待不住。“韩夫人心平气和地说道,“怎么今日想起我来了?” “这叫什么话,多生分。”陆月影笑道,“咱俩也好了这么多年了,想起姐姐来看看还不行吗?” 韩夫人心中冷哼一声,她还不了解她? “当然行,哪能不行呢?那我得谢谢你还惦记着我。”韩夫人不动声色地微笑道,“不过既然没什么事,你喝点茶就回去吧,今日是十五,我一会得去一下佛堂。” 陆夫人一愣,脸色变来变去:“我好不容易来一次,姐姐又要赶我走。” “那你就别再跟我绕山绕水的。”韩夫人直接了当道,“开门见山,有事说事。” “你瞧瞧你,还是老样子。”陆夫人尴尬地笑笑,话音一转,“姐姐……可知道王爷养在外面的那位?” 原来为这事而来,韩夫人暗笑,她陆月影也有今天。她面色凝重,片刻后沉沉点头。方戟成日留恋在外,这无疑是她和陆月影这几年来共同的烦恼,不过她们一直以来只是心照不宣,从未开诚布公聊过此事。 “暗香楼的头牌,宋伊伊。”韩夫人淡淡一笑,“这赤凰城谁人不知?” “都知道那贱人的琵琶是赤凰城一绝,王爷本就痴迷这些,她正好投其所好,把王爷迷得神魂颠倒,整日里醉生梦死的,有家不回。”陆夫人咬牙切齿道。 韩夫人苦笑道:“谁让你我不会弹奏呢?想必王爷跟我们待在一处闷得很吧。” “哼!”陆夫人知道韩夫人是借机奚落她,她可是出生在书香门第之家,按理琴棋书画该样样精通才对。可她幼时偏偏讨厌学琴学画,爹爹宠爱她,也就由着她任性了。现如今才真的是后悔莫及。她不屑地撇了撇嘴道:“她也得意不了多久,王爷早晚会有厌倦的那一日。” “难。”韩夫人摇头叹道,“听天福说那贱人最近又得了把绝世好琴,奏出的声音犹如天籁。” 舞雀不禁惊喜交加,韩夫人提到的绝世好琴会不会就是她掉的五弦呢?这个叫宋伊伊的正好是暗香楼的人,那晚被她捡到后让人重新给五弦上了弦也是有可能的啊。 “这话姐姐也信?迷住王爷的真是一把琴么?琴再好也是死的。”陆夫人嘲讽道,“你我都是正经人,岂能跟暗香楼的那些妖精比,她们有专人调教,生下来学的就是这个。听说王爷还想把这种烂货娶进门,想得美!” “王爷非要娶,你还能阻拦不成?” “放心。”陆夫人得意地一哼,“姐姐且看我的手段。” “我当然放心,我还不了解你的手段?”韩夫人讥道。 陆夫人的脸一下子就黑了。 “不过嘛,我是无所谓,管她宋伊伊陈伊伊,都于我无关。” “真的?”陆夫人明显不信,诧异道,“姐姐一点都不担心?” “你还是年轻。”韩夫人叹道,“不管再来几个还不都一样?你姐姐我早就心灰意冷了,讨得他一时欢心又有何用?到头来受折磨的还不是我们自己?我只求过过平静的日子多活几年就阿弥陀佛了。” “姐姐真成了活菩萨了。”陆夫人气道。 “拜你所赐啊!” “哟,听这意思姐姐没少怪我呀。”陆夫人笑呵呵道,“不过咱们王爷是馋猫,没有我也会有别人啊。说到底还得靠姐姐自己加把劲才行的,怪到我头上,我冤不冤!” 舞雀暗暗感叹:人不要脸,诸事可为。 “所以……”韩夫人实在没有耐心再看她这副模样,“你今天来,不会就是为了说这个吧?” “言归正传,妹妹来呢,是有一个不情之请。” 第37章 闹僵 “哦?”韩夫人淡淡地说道,“你陆月影三头六臂的,也会有事求我?怕不是什么好事吧?” “姐姐这话说的,我哪有这么厉害。”陆夫人笑道,“今日来呢,是想找你要个人。” “谁?”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陆夫人瞥了一眼舞雀,故作神秘,欲言又止。 舞雀浑身一抖,有种不祥的预感。 韩夫人瞬间了然,不禁重新打量了一下肤白如玉明眸皓齿的舞雀,方其剑觊觎这丫头很久了,她知道。 “瞧瞧这小弦啊,别说外面暗香楼那些俗货了,就算是跟王室公主比,也丝毫不会逊色,真真是国色天香花容月貌啊!那宋伊伊哪有她一半好看,咱们老爷竟然无动于衷,平时一定是姐姐过于严苛了。” “老爷几个月都不会来我这里一次,就算放个天仙又有何用?”韩夫人嗤之以鼻,“说这话太没道理了。” 陆夫人见韩夫人脸色不好,笑道:“姐姐消消气,都怪我这张嘴。” 说完上前抚摸着舞雀的脸啧啧赞道:“我看着都爱,难怪剑儿朝思暮想的想放在身边,跟我说了好多次了。” 舞雀面红耳赤地低下头,心急如焚。 “你也知道他那个德性,得不到的东西就会一直磨你。我被他缠得头痛,故而才不得不厚着脸皮一大早来开这个口,就看姐姐舍不舍得忍痛割爱了。” “忍痛割爱谈不上,一个小丫头嘛,又不是没有了。”韩夫人说道,“咱剑儿想要的东西,我怎会不舍得呢?” 舞雀的心一凉,惊讶地看着韩夫人。 陆夫人没想到韩夫人这么干脆,乐得喜笑颜开:“早知姐姐如此爽快,我早来了,也用不着磨蹭这么久。那让她收拾收拾,我一会儿就领着她过去?” “你过来。”韩夫人朝舞雀招了下手。 舞雀眼眶一红,走到韩夫人跟前。 韩夫人拉着舞雀的手郑重其事地问道:“去世子身边伺候,你可愿意?” “她怎么可能不愿意?哪个丫头放着年轻公子不伺候愿意伺候一个老……”陆夫人及时打住,说道,“姐姐真是多此一举。” 舞雀怎么可能愿意,摇了摇头。 “什么?”陆夫人气得站了起来,指着舞雀,“给脸不要脸的东西!” 韩夫人放开舞雀冰凉颤抖的手:“放心,我不勉强你。” “你!”陆夫人急了,“还用得着问她?” 韩夫人端着茶慢吞吞喝着,她越是这样陆夫人越是急。 “你要搞清楚,”陆夫人冷笑一声在舞雀面前站定,“我不是在和你商量!我也不用问你愿不愿意!” 舞雀面色苍白,紧抿双唇。 “你知道我一向不爱强人所难。”韩夫人微笑着看着陆夫人,“不好意思,让妹妹白跑了这一趟。” 陆夫人不可置信地盯着韩夫人,似乎不相信她这就么打发了她,怔了片刻后不禁失笑:“不过是一个才来没多久的丫头,姐姐至于吗!你真的想清楚了?” 韩夫人点了点头:“你就算搬了王爷来我也是想清楚了。” “这种小事用得着惊动王爷?”陆夫人笑着往外走,出门的时候眼角扫了一眼舞雀,“真是个傻瓜。” 韩夫人脸上的笑容突然一收,追到门口亲自将门砸关上:“跑到我这里撒野,她以为她陆月影是什么东西!” 舞雀长吁出一口气,“扑通”一声在韩夫人面前跪下泣道:“谢谢夫人!” 韩夫人正要转身回去,被舞雀的举动吓了一跳,伸手去拉她:“快起来。” “多谢夫人没有让我......”舞雀哽咽道。 “不用谢我,是你自己不愿意去。”韩夫人笑道,“我问你,伺候年轻公子难道不比伺候我这个老太婆好?万一哪天飞上了枝头……” 舞雀涨红了一张脸,急道:“夫人知道我不是这样的人,我......” “起来吧,地上凉。”韩夫人奇道,“别的丫头都巴不得有这种美事,从此可以一飞冲天,你倒奇怪。” “夫人明明知晓我是什么样的人,还拿人家开心。”舞雀站起来嘟囔道。 “罢了罢了,那我就将就着用吧。”韩夫人嫌弃道。 舞雀高兴地笑了,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 “不过,你这标致模样服侍我真是可惜了,不后悔?” 舞雀的头摇得像拨浪鼓。 “真的?”韩夫人歪头看她,“不是怕我生气?” “夫人!”舞雀嗔道。 正说着,只见鹿儿空手而归推开门进来,以为是哪个丫头关的门,怪道:“这谁啊,大白天的关着门。” “我。”韩夫人说道。 鹿儿一下子闭紧了嘴。 “想必那缎子又被拿回去了吧?”韩夫人冷笑道。 “对啊,真奇怪。”鹿儿睁着一双大眼,满是疑惑,“方才遇到陆夫人,见到我一脸怒气,就将我手上的缎子夺了去。” “果真如她所说是好缎子吗?” “当然,摸着可舒服了。” “和她今日身上穿得可一样?” “这个嘛......”鹿儿犹豫道,“我吃不准。” “小弦,你来说。” “我?我没有见到啊。” “你不是摸到了陆夫人身上穿的料子了吗?”韩夫人道,“跟那日我们去取的可一样?” “不,不一样。”舞雀低头答道。 “那她这个可是湖绸?” “......是。” “出去吹吹风。”韩夫人重重地呼出一口气,走到院子里的石凳旁坐下,“她说什么了没有?” “说了,说秋歌拿错了,真是奇怪。”鹿儿还是想不通,自个儿嘀咕道,歪着脑袋琢磨着此事的前因后果。 舞雀悄悄看了眼韩夫人,见她神色如常,仿佛湖绸的事并没有引起她多少不快。 “有的人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啊。”韩夫人环顾四周,仔细扫了圈院子四周郁郁葱葱的花草叹道,“小弦啊,就凭这些个花花草草,我也不能让任何人要了你去,看着它们让人心情都好了许多。” “谁,谁要小弦?”鹿儿惊道。 “就是说说而已。”韩夫人道,“大惊小怪的。” “夫人太看得起我了,我其实并没做什么。”论起花草舞雀的话就多了起来,“赤凰城这个地方挺奇怪的,都这个季节了,别的地方早已经枯叶遍地,这里满院的花叶却都还是绿的,完全看不出季节更替。” “别的地方?是你们泉都......还是......”韩夫人侧头盯着她,“其他地方?” “泉都,也有可能不只泉都这样。”舞雀含糊其词道。 韩夫人怜爱地看着她:“那你觉着这样好还是不好呢?” “我喜欢绿色,但一年四季都是绿色固然美丽,却没有了冬季过后枯树开始抽新芽的那种迎接新生命的惊喜。” “有道理啊。”韩夫人若有所思地看着远方道,“都城就是你所说的这个样子......”说完咳嗽了几声。 “这几日夫人总是咳嗽,要不要请郑爷爷来看看?”舞雀关切地问道。 “不必,鹿儿都知道,老毛病了。”韩夫人淡淡说道,“一入秋就这样......” “翠湖应该做了桂花蜜,一会儿我去她那里拿点。”鹿儿看着舞雀怪道,“出来也不拿着斗篷,外头风大,夫人回屋吧。” 韩夫人点点头。 舞雀想起以前在宫中,严后和二姐都特别爱吃桂花蜜,她虽不知道有什么好处,却也跟着吃,特别喜欢那股清香...... 稍晚些时候,鹿儿怒气冲冲地回来说没有要到桂花蜜,翠湖今年做得少,已经被陆夫人全部分了去。 第38章 晚了 “气什么,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韩夫人面露愠色,语气却淡淡的。 “她也太欺人太甚了,一而再再而三的,夫人这口气怎么咽得下去!”鹿儿义愤填膺道,“不就是没个儿......” 舞雀看向脸色难看的韩夫人,不禁替鹿儿捏了把汗。 “夫人夫人,鹿儿说错了话,请夫人原谅。”鹿儿“扑通”一声跪下,吓得趴在地上直磕头。 “这本来就是事实,你也是替我打抱不平,我怎会怪你。”韩夫人说道,“起来吧。她陆月影不也没儿子吗,世子又不是她生的。” 晚上韩夫人睡后咳嗽得更厉害了,鹿儿决定和舞雀一起做点桂花蜜。 “你会做?” “不会,但下午翠湖教我了......她也很无奈,陆夫人全要了去,她也不敢不给。”鹿儿道,“没关系,我们自己做。” “那我去收集花。”舞雀兴致盎然地找来个竹篮子,可是当她站在桂花树前时,她却下不了手了。 这几棵桂花树还没有开花时,她常常给它们浇水,除虫,松土,看它们生长,看它们打花苞,终于等到它们绽放,当它们的芬芳充盈在这草薰院时,她却要亲自将它们摘下…… 静风曾经说过,花也是有生命的,这世间万物都是有生命的。 “怎么了?” “嗯。”舞雀抬眼,“鹿儿姐姐,还是你来吧......我,我下不去手。” “这有什么?”鹿儿接过篮子摇摇头笑道,“它们又不会疼,我来吧,你看着,不用一朵一朵摘,摇一摇就行了。” 纷纷扬扬金色的桂花雨落下,看痴了舞雀。 “又在发什么呆。”鹿儿推了她一下。 她们将桂花先筛去尘粒,再细细将一些花梗和枯叶从里面剔除出来。剩下的花瓣用盐水清洗干净后,平铺在一个大簸箕内晾晒在草薰院内,前前后后忙活了好一阵。 “好了,得明日晒干后才能做呢。”鹿儿高兴地拍掉粘在手上的一片花瓣,打了个哈欠道,“先睡吧。” 没想到多日没下雨的天那晚像疯了似的下起了瓢泼大雨,俩人睡得太沉都没有醒来。 等清早来到院里,只见晴空万里,湛蓝的天空上只有长长的几丝蛋花一样的云。沐浴在温暖柔和的秋日阳光里,身心都倍感愉悦。雨不知是什么时候停的,只有打翻的簸箕和还积了些水的地上的一片狼藉证明昨夜下过雨。 经过了昨日大雨的洗礼,桂花树下被雨打下来的花和叶七零八落地散在地上,树上只顽强地挂了少许。 舞雀蹲下来把地上的花瓣一朵朵捡起来,放在丝帕里,捡完后竟也不少。 “别浪费了,洗干净了还是可以用的。”她乐呵呵拿给鹿儿看。 鹿儿可没她的好心情,应付地瞧了一眼,跟那些蔫花瓣一样的蔫,垂头丧气地叹了口气。 韩夫人很感动,安慰她们道:“没了就没了,吃不吃都无所谓的。” 鹿儿气得边打扫边抹泪道:“连老天都欺负我们夫人。” “别气了鹿儿姐姐,老天还给我们留了一些呢。” 这一次她们有经验了,夜里就将簸箕收到屋内,白天再拿去晒。 待晒干后鹿儿就开始着手做,做好放在罐子内封上。 “闻着就好香。”鹿儿喜道,“翠湖说放个六七日就可以吃了。” 正医堂到了许多新到的药材,阿青在忙碌着点货记账,九云在一旁认真翻着一本边边角角都烂掉的书,都没有注意到外面进来了两个人。 舞雀将手指放在唇前示意鹿儿别出声,轻手轻脚走到九云身后歪着头看他在看什么书,却不得不被他浓密的睫毛,高挺的鼻梁和棱角分明的唇所吸引。 九云修长的手指翻到了下一页,舞雀这才回过神来看向这本书页都已泛黄的旧书。只见书页正中用非常简单的线条勾勒出一株外形独特的植物,开着一些小小的花,右边配有两行简单的文字。 舞雀不免同情起九云来,她想告诉他这世上有很多好书,但话到嘴边又忍住了——万一深奥的书他看不懂呢,说出来岂不让他尴尬? 自从她离开金云宫,已有很久没有看书了,她想起了她那包袱里的书,如果那些书还在,起码可以给九云看看。他如果看不懂,她也可以读给他听。 “好看吗?”她问道。 阿青一惊,抬起头来才发现她们。 “随便翻翻。”九云没抬头,也毫不惊讶,仿佛早就知道她进来了,不紧不慢翻了一页,“你要看吗?” “……啊,不必了。”舞雀好奇地问道,“这书……有些年月了,你在哪里找到的?” “这书啊是爷爷的。”阿青替九云答道,“他闲得无聊又翻出来。” 九云抬起头来神采奕奕地看着舞雀:“挺好看的,远古神话……真的不看看?” “不想。”舞雀俏皮一笑转身朝阿青说道,“这要是有贼进来把这里搬空了你俩都不知道。” “我们这里有啥偷的,全是药,那我就祝那贼终身服药。”阿青不以为然地说道:“我们正忙着呢,哪像你们这么闲到处逛。” “我们哪里闲了呀,夫人老毛病又犯了。”鹿儿道,“你爷爷呢?怎么没见他。” “爷爷在后院,我去叫他。”阿青道,“韩夫人又开始咳了?” “可不是嘛,本来想着吃点桂花蜜缓解一下,谁知被东院全部拿去了。”鹿儿抱怨着,“前几日我和小弦摘了些桂花想自己做,谁曾想晚上下了场大雨,全没了。后来又重新摘了些,不过要几日后才可以吃,你们说倒不倒霉?” “如果桂花蜜能有用的话,还吃药做什么?”阿青淡淡一笑,转身去了后院。 鹿儿一愣,努力琢磨着这话对还是不对。 “她说的也没错。”九云笑道,“归根结底还是得吃药,不必寄希望于这个东西——所以,也没必要因为这个生气。” “可是,我觉得还蛮好吃的。”舞雀说道,“为什么一定要有用才能吃它呢?” “当然,你说的更没错。”九云看着她笑道。 这时郑修元和阿青走了进来。三人停止了说笑望过去。 “你们先回去吧,我准备一下再过去。”郑修元说道。 舞雀心中虽依依不舍,但走的时候却没好意思看九云。 郑修元收拾了一下就带着阿青出了门。 阿青照例提着药箱跟着她爷爷。郑修元走到门外,放慢了脚步,盯着地面若有所思。 “爷爷?” “阿青啊……”郑修元回想着刚才进门时看到九云和舞雀对视的样子,心烦意乱,再也忍不住了,“爷爷年纪大了,这几年身子越来越不如以前,我担心啊,说不定哪天就……爷爷希望在有生之年能看到你嫁给一个如意郎君。” “爷爷!”阿青红着脸低着头往前走,“怎么好端端的突然说起这个。” 郑修元急得追上去:“你告诉我,九云你愿不愿意?” 阿青惊讶地望着郑修元说不出话。 “你不愿意?” “爷爷你疯了?这是怎么了?” “你回答我。” “不愿意。”阿青冷冷地说道。 “为什么?”见阿青不回答,郑修元急得又问了一遍,“为什么?” “他不过是你从山上捡回来的孤儿。”阿青十分气恼:“你居然让我嫁给他?他是你心中的如意郎君吗?” “那谁才是?”郑修元气得满面通红,“世子吗?” 阿青呆住,怔怔地望着郑修元,从脸到耳朵再到脖子根都红了。 “我从小把你养大,你那点心思爷爷还不了解?”郑修元语重心长地说道,“阿青啊,让我提醒一下你的身份,世子会娶你吗?而且,他是个什么人你还不清楚吗?你糊不糊涂?” “我愿意!哪怕是做妾。”反正都摊牌了,阿青也索性不装了,“凭什么有的人能过上好日子,我不能?方谦谦的出身我比不了,我还不能靠自己去争取吗?” “你……”郑修元又急又气,“你怎么变成这样?你难道不知道这府里的姑娘他都......他还三天两头出去寻花问柳,你不知道?唉,你要气死你爷爷吗?” “哪个富家公子不是这样?我才不在乎。”阿青不屑道。 “你!唉。”郑修元又叹气道,“你对九云那么好,我以为……难道我看错了?” “是,我承认……但那又怎样?他只是个学徒,他一无所有,甚至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我怎么能把自己的终身托付给他?而且你怎么知道他愿意?” “他怎么可能不愿意?他还不是都听我的!你也必须听我的,没有商量的余地!”郑修元气得连胡须都在颤抖,“最珍贵的东西就在你身边你却不自知,你太让我失望了!”说完一把扯过阿青手上的药箱,气冲冲向前走去。 阿青没有跟上去,紧紧咬着嘴唇待在原地看着郑修元的背影,晚了,爷爷! 她知道爷爷永远不会理解她,她也不会听从他的安排。 我自己的命运只能自己做主!我想改变这穷苦的命运,有什么错?陆夫人和韩夫人不都是妾吗,但主子就是主子,也能对我们这种人发号施令。阿青不服气地边走边想,如果有这样的机会,我为什么不能好好把握? 突然,她的眼睛被人从后面蒙上,正陷入沉思的她刚要惊叫,耳边传来了让她日思夜想的声音:“是我,傻瓜。” 第39章 桂花蜜 她顿时鼻头酸涩,眼含热泪,仿佛看到了救星。 方其剑松开手,低头看着她:“怎么哭了?” 她笑了笑,眼泪从眼眶里滚落,嗔道:“没什么……就是等你等得心焦。” “你看,我一有机会不就来找你了……”方其剑左右看看,急切地说道,“还是老地方,我在那里等你。”说完拔脚就要走。 “剑,我们总不能……总不能一直这么偷偷摸摸的吧。”阿青承认爷爷的话还是有点影响到她了,她涨红着脸犹豫道,“你若是中意我......”她还是羞于开口,话未说完脸已红了大半。 “我爹和我娘那两个人你也知道,都是老古董,顽固不化,他们一定要讲究个门当户对才行。”方其剑拍了拍阿青的头,“宝贝,这事急不得,得从长计议。不过你放心,我会找机会去跟他们去说的,我绝对不会辜负你,相信我。啊,放心……我们一会儿再慢慢说……你快点来。” 阿青听话地点头,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心中泛起阵阵涟漪——有朝一日,自己一定能在这王府拥有一席之地!身边也会像陆夫人一样簇拥着几个丫鬟,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享尽荣华富贵。爷爷不是不同意吗,那就让爷爷好好看看,她还会出钱扩建爷爷的正医堂,让他再多收几个徒弟,让他老人家不再劳累,可以安享晚年。 七日后,鹿儿取出桂花蜜来给大家品尝。韩夫人让人把方谦谦也叫了过来。 鹿儿和舞雀忐忑地等在一旁。 韩夫人尝了两口后大大地夸赞了她们一番,而且一定要她们也各盛一碗品尝一下 。 舞雀尝了第一口就觉得这味道不太对,担心自己记忆出错,又尝了第二口,韩夫人见她神色有异,问道:“小弦,怎么了?” “夫人,这桂花蜜的味道跟我以前吃的不太一样。” “哦?哪里不一样?”韩夫人有些惊讶,“你在哪里吃的?” 舞雀不知这有什么好惊讶的,警惕起来,谨慎答道:“幼时……在邻居家吃到一点。” “有什么不一样?”鹿儿好奇道,“我觉得跟翠湖做的差不多。” “我也觉得差不多。”方谦谦又吃了一口品了品,“只是稍微甜了些,不过我喜欢。” “不是蜜多蜜少的问题,是香味不对。”舞雀也很不解,“奇怪,明明我们用的是桂花呀。” 韩夫人放下碗,擦了擦嘴角,细细打量了一番舞雀,耐人寻味地问道:“小弦,你的邻居不一般啊!” 舞雀一惊,更紧张了,不明白这和桂花蜜有什么关系,她忐忑地问道:“何以见得呢?” “普通人家吃的就是我们现在吃的这种桂花蜜,是由桂花加蜜糖酿成。而你说的那种,可能才是真正的桂花蜜!真正的桂花蜜反而不是由桂花做成,是生长在高山上的柃花酿成的,因为此花稀少,每年的产量非常低......”韩夫人一口气说完顿了顿,眼神犀利地盯着舞雀,“所以,它是贡品,只有金云宫中才能享用!宫中都不够,更轮不到普通人。” “......贡品?”舞雀暗暗后悔,不禁心跳加速,但尽力使自己看上去很平静,她要早知道幼年吃的桂花蜜这么金贵,还有这么多名堂,刚才哪里还会开口。她吞吞吐吐道,“我,我不知……” “看来民间的确有私藏啊……”韩夫人说道,“怪不得当今太后后来下令所有的桂花蜜必须供到金云宫,民间如有私藏,是死罪。” “死罪?”方谦谦大声叫道。 舞雀并不意外,这倒是严后一向的行事风格,不足为奇。 方谦谦摇头撇嘴道:“动不动就是死罪,就是一个吃的,何至于此!准她吃,就不准咱们……” “谦谦!”韩夫人不悦地打断女儿的话,皱起了眉头,“太后也是你能议论的?还好这里没有旁人……你这口无遮拦的毛病得改改了。” “哦。” “先皇还在时,她倍受宠爱,一个桂花蜜又算得了什么。如今她贵为太后,这天下什么不是她的?”韩夫人见女儿闷闷不乐,语气温和下来,“府里人多嘴杂,我只是叮嘱你说话注意些。” “这里离那易阳城那么远,怕什么!”方谦谦十分不以为然,“她的那些恶毒手段谁不知道啊!杜皇后至今下落不明,还陷害了前太子和公主们。不过,我前一阵子听闻她好像是严相和相府的一个下人生的,为了让她进宫,从小就把她那出身低贱的生母赶出了府,是严相的夫人把她带大的,她…… 舞雀猛地抬眼震惊地看着方谦谦。 “住嘴!”韩夫人跟舞雀同样震惊,神情紧张地低声呵斥道,“越说你还越来劲了……你这些话都是从哪里听来的?你知不知道说这些会给王府带来什么后果!” “方其剑和柳全山他们都这么说。”方谦谦从未见过母亲对她生这么大的气,吓得有些发愣,“我,我以为是众所周知的呢。” “先皇在世时对她万般宠爱,如今她又贵为太后,难免引人嫉恨。这种背后嚼舌根的荒唐话你也信?但凡自己动动脑子也不会说出这样的话!再说了,这天下有什么不是她的?桂花蜜算什么!如果换作你,为了得到稀罕的衣裳布料只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韩夫人说完自知失言,赶紧看向女儿,果然,方谦谦的脸色已经相当难看,眼看就要哭出来了。 “母亲居然这么看我?”方谦谦气得将手中的碗重重一放,冲了出去。 “鹿儿,跟着郡主,只要她安全回屋就行。“ 鹿儿赶紧追了出去。 “唉……”韩夫人目光呆滞地盯着地面自言自语道,“我说错了吗?” 舞雀不知该如何回答,但哪里敢点头,只摇了摇头。 方谦谦口中提到的事……父皇已不在人世,严后一手遮天,她是谁生的还重要吗? 罢罢罢! 找到五弦存够盘缠离开这里才是最重要的。 第40章 和解 听泉来到王府这么久总共只见过王妃蔓音两次,而这两次王妃对她都没有好脸色,冷若冰霜。 这一直是她的一块心病。 当初,她本来是拒绝了静风的。她并不愿意她和她心爱的人中间还有其他人,尤其这个人比她先到,这个人还是当今皇后的表妹,而如今,是皇太后的表妹了。 她算什么?她只是一介平民,如何能跟她们抗衡? 但静风,契而不舍地来了四次! 第四次静风前脚刚走,她就斩钉截铁地跟她老爹夏青山说:“爹,我想好了,我愿意。” 夏青山呆呆看着她,然后一声不吭地去后屋拿出一坛二十年陈酿放在桌上。 听泉默默坐在了他对面。 “你能遇到平王,也不知是福还是祸......你想清楚了,”夏青山自斟自饮了三杯后方才语重心长地说道,“那种地方不是那么容易待的......不是你这样的姑娘能待的。” 听泉沉浸在做了决定后的喜悦中,既已义无反顾,也就不再多想。她给自己倒了一杯,信心满满道:“爹,如果不答应他,我会后悔一辈子的!您难道看不出平王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吗?” “我当然看得出,平王很好,我很喜欢,我也相信他会对你好。如果他只是一个普通男子,爹会毫不犹豫让你嫁给他。可......”夏青山面色凝重,“你不是不知道,他那府里还有个王妃,当今皇后的表妹!我担心......唉!” 听泉当然知道爹爹在担心什么,但静风实在让她难以抗拒,她甚至觉得自己就是为了他而生的。 她想一生跟随他,无论他是不是前太子或者王爷,她只想每日陪伴在他左右。 最好每天一睁眼就能看到他的笑容和他那双里面装满了她的黑色眼眸。 她如何能拒绝得了他啊! 夏青山见她不说话,眼含泪水无奈地摇头叹息道:“唉,这就是你的命!” “爹!我又不是傻子。”听泉为他爹又续了一杯,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而且,他说了会保护我的,你放心。” “……好,如果你已拿定主意,爹当然为你高兴!”夏青山为听泉把酒倒满,笑道,“来,干了!祝我的女儿一生平安幸福!” 她虽然风风光光嫁进了平王府,静风也如她所愿的精心呵护她,但时间长了,静风对她越好她就越觉得对不起王妃,一想到她们热火朝天浓情蜜意之时,那边还有一个倍受冷落的女子,她就坐立不安。 “她是什么人我最清楚,你用不着同情她。” 静风总是这么说。 当她得知静风从未碰过蔓音时,更是惊得目瞪口呆。 你不能这么对她!她该有多难过啊!她想对静风这么说,但犹豫了很久,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她实在不能忍受他在有了她后去碰其他女人,她会受不了。 她只能自私一回了。 为了弥补心里的内疚,她亲自下厨做了几道菜,又亲自去邀请蔓音。 可是蔓音根本不肯见她。 她在门外等待许久,站得腿都酸麻了,蔓音还是不为所动。 她只好回去,菜早凉了。 隔了几日,她又精心烧制了几道菜,用提篮装好,亲自送到蔓音住的地方。 蔓音的侍女出来回道:“娘娘说,你回吧,她不会吃的。” 听泉只好将提篮放下:“兰杏姐姐,烦你拿进去吧,要趁热吃。” 她刚走出来,就听到了碗碟被狠狠砸在地上刺耳的破碎声! 她站住,眼泪夺眶而出。 一只大手紧紧握住了她的手,是怒气冲冲的静风。 静风一言不发就要冲进去,被她死死拉住。 “你这一进去,她更恨我了。”听泉用力拖他向前走,“不过是几个碗,摔了就摔了,我以后不做了,我发誓。” 静风无奈地被她拖着走,忿忿不平地走了半天才叹出一口气:“你就是心太好。”说完站定,心疼地用手指轻轻抹去她眼角的泪:“傻姑娘。” 听泉最喜欢听静风叫她傻姑娘,也不知什么毛病。 “我只是做了几个菜而已,而王妃姐姐她......我只是可怜她。”听泉说道,“你一定要答应我,今天的事过去了,你不许再追究,你也发誓。” “嗯。”静风漫不经心地应道。 这一次是他唯一一次不想听听泉的。 夜里,蔓音手撑着下巴发着呆,一时气极砸了听泉带来的菜,她心里也不好受。 一会儿想:听泉会去和静风告状吧,静风该更恨自己了。 一会儿想:听泉好像不是这样的人,她是真心来与自己交好的。 一会儿又想:应该尝尝她做的菜,一方面自己也学一学,另一方面见见她是个什么样的人能让静风这么着迷,也听听她想和自己说些什么。 从砸了那碗后她就在后悔和不后悔中来来回回,反反复复,把自己折腾得心烦气躁。 “娘娘娘娘,王,王爷来了!”兰杏慌慌张张跑进来。 蔓音的心一抖,忐忑不安了一天,他还是来了,亲自来质问她! 她无比心痛,他到底还是兴师问罪来了。 静风快步走了进来,脸上看不出任何喜怒。 “兰杏,快,看茶。”蔓音紧张得手足无措,喉咙发紧,声音有些沙哑。 静风环顾了一下陌生的四周后坐了下来,心中有些不是滋味,来了潆州这么久,这里,他是头一次进来。 他朝怯生生的蔓音看过去,想了想道:“对不起!” “对不起!” 二人不约而同地说出这同样的三个字,相互都惊呆了。 蔓音以为自己方才听错了,怎么可能呢?他不是来责骂她的吗?他怎么会说出这三个字,怕是自己听到了自己的回音? 静风以为蔓音会对他撒泼,会骂听泉,可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蔓音,我知道你心中有气,”见蔓音一脸茫然和不知所措,静风诚恳地看着她,“是我对不起你。” 蔓音的眼眶顿时就红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听泉跟我说,我不该冷落了你。”静风说道,“是我不好……你,能原谅我吗?” 蔓音的眼泪犹如崩溃的堤坝,再也控制不住了。 静风站了起来,温柔地将她搂进怀中。 有多少个日日夜夜,她蔓音都幻想着能靠在这个高大的怀抱里啊!如今真的如愿了,她却哭得稀里哗啦——他这么高傲的一个人,这么恨她,竟然为了听泉来讨好她! 在他心中,还是把她视为了敌人,视为和她表姐同样的人! 为了保护那个女人,他不惜屈尊来到这个他从来不肯踏入的地方,说着这些话。 但她无法拒绝,更做不到推开他。她等这一天等了一年多了! 所以她哭得更伤心了,恨不得一刀将严小萃那个贱人杀了,从此这世上再没有这个阻挡静风亲近她的人。 静风再是铜墙铁壁,再恨这个女人,此刻,怀中这哭得梨花带雨的就是一个对他毫无威胁的弱女子。 在她的哭声中,他感受到了她的委屈和卑微。回想着她嫁给他的这一年多,她的确是没有半点她表姐的样子。 而且,她毕竟才是他的正妻啊! 他竟有一丝心疼她了,这么想着,抱着她的手就紧了些。 哪怕这么细微的一个动作,蔓音也差点幸福得晕过去,她知道,一直知道!她深深爱着的男子没有铁石心肠,也不是一座冰山。 蔓音抬头,眼里闪着泪光,脸上挂着泪痕,楚楚可怜地望着她的男人。看不够,这张脸怎么都看不够,以前冷若冰霜时都看不够,更别提现在这温情脉脉的样子。 静风心中一动,把头埋了下去...... 第41章 金银谷 流金摸了摸自己干燥的嘴唇,在金银谷这个地方无论喝多少水都是这样,有时不免想念易阳城的气候。 虽坐在凉亭里,得用手当篷放在额头上才能勉强睁得开眼睛。 天空蓝得没有一丝杂质,万里无云,艳阳高照,火辣辣地炙烤着大地。视线范围内没有一点绿色,这里的山光秃秃的,寸草不生,满眼都是黄,让人烦躁不安的黄。 正要走,见戚夫人和侍女季夏朝她走了过来,季夏手里端着一个托盘,里面有茶壶和两个茶杯。 一看就是有备而来,流金不免感到奇怪。她每日给老太爷读完书回去的路上都会在这凉亭坐一坐,很快就会回去。 “你回去吧。”戚夫人朝季夏略一歪头道。 “是。”季夏给她们倒了茶才离开。 “刚给爷爷读完书?”戚夫人和颜悦色地问道。 “嗯。” “天气太热,哪里都去不了。”戚夫人坐下叹道,“最近胃口也不好,他们没有一个人做的菜能合我的心。 流金当然知道戚夫人的心结,小帛最会做菜了。 “京京啊,住在这里委屈你了。”戚夫人知她不善言辞,也没指望她的安慰。 “我并不觉得委屈。”流金的声音细细的,小小的。她说的是事实,虽然她被那帮劫匪以高价卖到顾府,但戚夫人并没拿她当丫鬟使唤,而是收她为干女儿,一切吃穿用度都和府里的公子小姐无异。 这怎么能叫委屈呢?除非和以前金云宫比...... 戚夫人低头微笑着喝了口茶,别说在金银谷了,就算放眼整个天下,顾家的富可敌国也是没有哪个家族可以比的。 如果是常人听到这话,必会诚惶诚恐,大惊色失,更何况是被人卖过来的丫头。而流金却面色平静,不卑不亢。 流金话少,问到她只说生在平常人家,在路上遇到了贼人。但阅人无数的她一早就看出来这姑娘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绝对不是生在普通人家。 她暗地里偷偷派人去泉都查过,当地还真是有一户大户人家姓柳,不过并没有女儿失踪。 “可我瞧你整日闷闷不乐的,这个年纪不应如此啊。”戚夫人说道,“你应该和府里的其他姐妹们多走动走动,大家一处玩玩说说话。” “我天生喜静。”流金并不喜欢府里这些公子千金,除了一个人,但他又失踪了。 “唉......苦命的孩子,小帛还在家时,我瞧着你还开心一些,你俩也合得来。”戚夫人说着长叹一声,脸显凄苦之色,“可惜......” 流金的脸颊顿时红得像苹果,双手不住地揉着手里的手绢。 戚夫人看在眼里,心生爱怜,伸手过去握着她的手道:“我第一眼见你,就觉得你不是一般人家的女儿,如果小帛能回来......如果我还能等到这一天的话......” 流金的脸由热转烫,戚夫人的言下之意已经非常明显了。 “这几个月你也知道,我们几乎把金银谷掘地三尺,翻了个遍,却连一点影子都没见到……”戚夫人伤心地哽咽道,“你说,这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流金犹豫了一下,说道:“会不会他不在金银谷?” “其他地方也派了不少人去寻找,也往各地放了消息。如果能找到他或者提供消息的,我们都会重金感谢,我们顾家也不是给不起,可至今还是没有一点消息。”说完戚夫人长叹一声,颤声道,“你说,他会不会,会不会已经......” “不会的,只要没有见到,就还有一线希望。”流金的右手盖在这双微微颤抖的手上。 “我就这一个儿子,他就是我心尖上的肉啊!从小到大,真是捧在手上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没料到到头来却是这样的结局......”戚夫人的眼睛空洞地望着前方,面露嘲色,“王公贵胄有何用,家财万贯又有何用......唉,你年纪尚小,我不该和你说这么多的......” 几个月前顾家一个德高望重的远房亲戚去世。小帛那几日正好身体不适,走远路怕更加重他的病,顾霄夫妇就将他留在了家中,与老太爷一起出门去奔丧。 小帛没去,流金也没去。 流金永远记得那日清晨,她还没起床就被外面的吵嚷声和哭声吵醒。绘离连忙跑出去打探,回来告诉她府里已经乱作了一团,小帛不见了。 这么一个大活人,一夜之间就消失了,踪影全无。最后在忙乱中,一个家仆在大门上发现了钉在一把匕首下的信,看了信,全家大小更慌了,没人做得了主,只好赶紧让人带信让老太爷他们赶紧回来。 送信的人赶了三日的路程才将信送到,顾老太爷和顾霄夫妇他们回来时已是接到信的七天后了。管家哭哭啼啼把信递交给他们,上面写着让他们准备五十万两赎金,三日后放在对方指定的地方,小帛自然会放回来。 戚夫人当场就晕了过去,这么多年来她就只得了这一个孩子,全家宝贝得不得了,小帛可是她的命根子。虽说他们给得起钱,但已延误多日,就怕小帛在这些恶人手上有个什么好歹。 老太爷勃然大怒,是哪个不想活的吃了豹子胆居然敢绑了他的孙子,还敢要钱,这在金银谷简直是闻所未闻的事。 不过,震怒之后老爷子发话,不管给多少钱,一定得把小帛给赎回来,可是下人们把说好的数目放过去以后,小帛却一直没有回来。 他们等了一日又一日,无数个日日夜夜后,他们终于绝望,小帛不会回来了。 顾老太爷虽然有四个儿子,但老大膝下无儿,只有两个女儿,老三虽有一儿两女,儿子却在两三岁时就不幸夭折,老四的两个儿子还太小。 老二也就是顾霄,他唯一的儿子小帛从小就机灵可爱,深受老爷子喜爱。 他失踪后老爷子消沉了一段日子,但顾老太爷是什么人?毕竟是叱咤风云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物,且膝下除了小帛还有众多孙辈,一段日子以后渐渐也接受了这个结果。 顾霄和戚夫人却被打击得一蹶不振,尤其是戚夫人。花了大价钱都找不回儿子,也让他们逐渐意识到纵然有用不完的金山银山也无力回天。戚夫人终日以泪洗面,长吁短叹,短短几个月竟像苍老了十岁一样。 “小时候他病了,我甚至宁愿是我自己病了,可以让他不要那么难受。”戚夫人哽咽道,“如果他有什么三长两短的话,我活下去还有什么意思。” 这我可不敢苟同,流金心想,如果人人都这样,是不是都不用活了,那她们五兄妹在母后失踪后是不是也不用活了?可是母后已经生死不明了,她们如果也不活了,有什么意义?母后也不会知道她们的付出。所以她不太能理解人们动不动就为了已经过世的人寻死觅活,但她当然没有这么说。她沉默着,与其说些言不由衷的虚伪话,不如不说。 戚夫人也没指望能从惜字如金的流金嘴里得到安慰,她自己都还是个孩子,哪里懂得为人母的心情。 她继续说道:“你也见到了,小帛的那几个叔叔们有儿有女,热闹得很。我也一直盼望着能有个女儿,可惜我福薄,老天不想给我。没想到你来到了我身边,跟小帛也合得来,这也算是咱们娘儿俩有缘份。虽然你话不多,可是你说奇不奇怪,如今我一日见不到你吧,这心里就惦记得很。” “谢谢太太怜惜我。”这倒是流金的真话。如果不是戚夫人收她为干女儿,她就跟这府里那些丫鬟是一样的命运了。 平日里那些丫鬟婆子们为了一点蝇头小利都能大打出手争得你死我活的,在她看来非常可笑愚昧。 如果她也成为了她们中的一员,她还真不知该如何放下身段融入到她们中去。她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和她们那样的人相处,也不屑于跟她们那种人打交道。 而且,要她伺候人那还不如一头撞死。是的,这跟为了别人去死是有区别的。所以每每想起这些差一点就发生在她身上的事她都十分感激戚夫人。但好听的话她流金向来不会说,也说不出口。 “傻孩子,小帛不在的这些日子,你也给我带来了慰藉,那我是不是也要谢你?”戚夫人抚摸着流金的手,这是一双从来没有做过事的手,肤白娇嫩,“都是一家人了,谢字以后再也不必提。我只问你,如果有人……有人看上你了,你想嫁吗?” 第42章 安排 流金惊道:“谁?” “我就是问问,迟早有这么一天的。”戚夫人面色凝重,“不过......你自己不想嫁的话,谁也不能勉强你,是不是?” 流金这才松了口气,点了点头。 “好孩子,你放心,如果小帛能回来,那我自然会安排。但如若他回不来了......等你再大些,我定会为你寻个门当户对的好人家的。” “我不想嫁。”她流金只想嫁一人,也愿意等他,她不会嫁给其他人。 “你虽话不多,但是个好孩子,我慢慢为你留意着吧。”戚夫人也松了口气,只要流金够坚决,想那老头子也勉强不得。一朵刚刚绽放的鲜花,哪里就轮得到那朽木一般的人摘去?她一想到此,就厌恶得想吐。 “太太,我没有您说的那么好。” “哦?为何?” “我那个失散的妹妹,谁都喜欢她。我话少,不善与人相处,自愧不如她。”流金提起往事有些心酸,“父母更喜欢她多一些。”不过大家更喜欢舞雀这事她虽计较,可如今她更担心的是生死未卜的妹妹。她是否还活着,如果还活着,是否如她这般幸运被卖到大户人家有人关爱有人疼呢? 只要她安好,在不在她身边其实她根本无所谓。 戚夫人握住流金的手,心疼道:“不要比较,这世上每一朵花都有它的独特之处。我相信你妹妹很优秀,但孩子啊,你就是你,你瞧,我就很喜欢你,小帛也喜欢你。” 流金的视线瞬间就模糊了。 易阳城是她的出生之地,不管气候和饮食都和这里大不相同。最重要的,她只有在那里,才是公主,说一点不想念是不可能的。午夜梦回,她还是躺在那张舒适的大床上,旁边卧着她的猫。 但,仅此而已! 那里是舞雀被众星捧月之地;是静风大展宏图之地,哪怕后来落魄了也是大家最关注的人;是二姐这个长公主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之地,三姐虽脾气急躁惹人嫌,但起码所有人怕她,提起她就胆战。而她流金呢?她就是可有可无的一个存在,不,她就像不存在。 而在这人生地不熟的金银谷,小帛没失踪前热情地带着她到府里各个角落参观,又带她到金银谷最繁华的夜市吃当地的小吃。小帛还做得一手好菜,经常会做些菜让她品尝,她看书时,小帛还会来翻看她读的什么书,和她激烈地辩上一辩。有他在,她这颗冰冻了十几年的心在逐渐融化。 她甚至觉得,只要她的身边没有妹妹舞雀,她就是最闪亮的。 她没想到被卖到顾府后自己居然能犹获新生,真是快活极了。但好景不长,这种快活的日子没有持续多久,小帛不见了。 没有人知道她夜里失眠了多少次,她不敢向任何人表露出来,她不想迎来嘲笑。 所以这几个月她并不比戚夫人好过多少。 戚夫人膝下无女,对她体贴入微,完全当她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一样。顾老太爷也十分怜爱她,当她亲孙女一般,她是真的发自内心很感激。如果那些强盗当日是将她卖到了其他地方,比如烟花之地......她根本不敢想下去。 戚夫人紧紧她握了握她的手,趁热打铁道:“娘会保护你的,在这顾府,没有人敢欺负你……你能叫我一声娘吗?“ 流金咬着嘴唇,半天都没有开口。 她这一生只有一个母亲,不可能再叫其他人为母亲。 不过她虽沉默着,内心却起伏不定。 她亲眼目睹了这对夫妇的丧子之痛,小帛一日找不到,这对夫妇就无法过上正常的生活。顾家家大业大,富可敌国,金矿玉石丝绸和盐的生意在这大昌国数一没人敢数二。 大伯老实憨厚,大房所生,大奶奶几年前就病死了。三叔四叔虽不是一个母亲,但都游手好闲,出手阔绰,不但帮不了忙出不了力,还只知道伸手要。唯有二房的顾霄精明能干。但顾霄却没有了后人。 顾府所有人都在虎视眈眈着这么大的家业。嘴上虽都说着惋惜的话,假惺惺关心一下寻找小帛的进展,可流金在她们的脸上分明看到的是冷漠、贪婪、算计和幸灾乐祸。可谓暗潮涌动。 六七个孩子整日就在老太爷跟前晃,不是背诗就是诵文,笑容僵硬又勉强地尽力讨好着顾老太爷,同时也深深刺激着顾霄夫妇。 流金冷眼旁观着那些居心叵测的人,十分心疼顾霄夫妇。看着戚夫人沧桑的面容憔悴的神色,她也不忍心再刺激她,可这个“娘”字哪里是这么容易说得出口的。 戚夫人等了一会儿没有听到流金叫她,尴尬万分地笑道:“都是我太性急,让我们京京小姐为难喽。” “对不起......太太您和老爷还有老太爷对我都这么好,我也早将你们当作是一家人了。”流金真诚地说道,“我很感激你们,可是我,我......” “无妨无妨,这不重要。”戚夫人拍了拍她的手,“我们有母女的情分就行了,喊不喊的都是虚的。 流金点头,如释重负。 “京京啊,”闲话说得差不多,戚夫人话锋一转,“我那个住在乌兰山的三妹你还有印象吧?你刚来时见过一次的。” “记得。” “最近她身体欠佳,大夫说了需要一些名贵稀有的药材方能治好,可那个鬼地方哪有什么好药。我寻思着去一趟,看望看望她,顺便给她带些上好的药和补品去。”戚夫人说道,”你同我一起去吧,路上有个伴,陪陪我,也不是很远,马车走个一两日就可到。可好?” “这......可是爷爷让我每日去给他念书。”流金说的也是实话,“爷爷一提到小帛就伤心欲绝,说我给他念念书他的心情才能好点,我担心我不在的时候......” 戚夫人一听真是气不打一处来,这孩子太单纯,对老爷子一无所知。要说谁伤心欲绝也不会是那个一生心如铁石看惯生死的老头子。 他的膝下众多孙子孙女,找不到小帛,他顶多是觉得没面子,要说多伤心,倒也不会。 一想到他在京京面前装可怜,用自己的孙子来博美人的同情,戚夫人真是又气又恨,火冒三丈。 时间紧迫,这段日子她寝食难安,真的不忍京京这头羊入了虎口。 “你准备一下,我们后日动身,不会去多久的。放心吧,老爷子没你说的这么脆弱。” “好。” “山里比这里凉快些,姨妈的宅院也很舒服,我们可多住几日。”戚夫人摸着流金的手说道,“也不必跟爷爷说,免得他又要让我带这带那的,你三姨那个人啊,最怕欠别人情。” “可是……”流金突然想起了什么,“十日后不是爷爷的大寿吗?” “这我早考虑到了,放心吧,我们会在大寿前赶回来的。”戚夫人说道,“我三妹等着用药呢。” 流金觉得有些蹊跷,按理说这事应该要让老太爷知道啊,而且她就这么走了,对老太爷也没个交代......但她一向不是个多事之人,只嗯了一声。 远处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季夏走近,戚夫人站起来摸了摸额头的汗:“这里太热了,我们回去吧。” 第43章 小天地 舞雀刚来的时候鹿儿担心她会迷路,说自己刚进来的时候一不小心穿来穿去就转了向,分不清东西南北。 鹿儿哪里知道赤王府再大也大不过金云宫,从小就长在皇宫里的舞雀天生就有辨别方向的能力,根本只要几天就熟悉了。 熟悉了当然就能在错落有致的亭台楼阁间找到捷径,最重要的,找到自己的一方小天地。 小天地非常小,是处无人居住的院落后面的一小片荒地。 荒地在一排枝繁叶茂的大树后面,所以像是与世隔绝了一样。看得出来这里原来被人种过菜,但后来荒了,杂草丛生,星星点点的黄色小野花点缀其间,高高的昂着头,显示出无穷的生命力,原始又朴素。边上还有个破了个角的石凳可供人休息,十分周到。 韩夫人午睡时一般留一个人就行,舞雀和鹿儿会轮换着休息,轮到她时她总喜欢来这里坐坐,看看这些野花,吹吹微风,想想母后,还有静风和姐姐们。 她从来没想过会有其他人来到这里,所以当听到有鞋子踩到落叶的咔嚓声时,尽管在阳光下的午后,尽管是在王府,她的心还是一下提到了嗓子眼。 没想到从树后钻出来一个男子,定睛一看,居然是九云。 舞雀愣了愣,有些惊喜道:“你怎么也……知道这里?” 看样子九云没想到这里会有人,也愣了愣,然后扫了眼那些野花野草方才笑道:“好像我比你先进府吧。” “也是……你经常来?”舞雀疑惑地问道,“你也喜欢这些野花野草?” “喜欢。”九云说道,“但,不常来。” “这里的草不准你动。”见九云拿着一把小锄头,舞雀担心道。 “为何?”九云微笑着看着她,她那如冬夜的雪花般洁白无瑕的面容宛如一幅精致的画卷,她晨星似的明眸晶莹璀璨……虽然凶巴巴,却十分可爱,他心里那片地方又被她点亮了。 “不为何,我喜欢。”舞雀见他痴痴地望着自己,难为情地看向别处。 “所以,是你的地盘?” 舞雀郑重地点了点头。 “......好吧,那就听你的。”九云笑道,“主人说了算,你常来?” “对,我很喜欢它们。” “它们?谁?” “它们呀。”舞雀指着那些在风中摇曳的花草,陶醉地闭着眼深深呼吸了一下又睁开眼,“闻到了吗?有一种特殊的花香。” “嗯。” “真的闻到了?”舞雀不信,觉得九云在敷衍自己,他根本都没有使劲闻,也没怎么看它们。 “真的。你不觉得它们……”九云指了指那些杂草,“影响了这些花的生长吗?” “这些花本就是野花,和这些草本就是一体的,这样才有别致的味道。”舞雀紧张道,“你可不许清除掉这些草,听到没?” “难道你不想拔掉它们种点别的什么?” “不想!你也别打主意。”舞雀急了,“不准你破坏这里。” “比如胡萝卜,或者黄瓜……” “九云!” “还有白菜,也挺好吃的……” “你……” “种这些吃的多好,或者种点药材……” 舞雀气鼓鼓地抿着嘴,小脸通红,委屈巴巴认真阻止他:“你们正医堂里已经种了那么多药材了,你为什么还要和我抢这里……” 九云没说话,只眼含笑意地看着她,心里柔软得一塌糊涂,她哪怕生气时都能迅速准确地拨动他的心弦啊。 “你们就知道吃,根本不懂得欣赏这世间的美!” 她还在控诉他,这让他更觉得她可爱了。 “那胡萝卜和黄瓜你想吃厨房里多的是,为什么要辛辛苦苦自己种,浪费了这片野生的风景呢?” “自己种的吃着不更香吗?”他决定继续逗她。 “你又不会种,种出来可能歪瓜裂枣也未可知,对吧?而且,你也没这么多功夫来照顾。”她开始耐心说服他。 “我来不了的时候你可以来帮忙啊。” “我?”舞雀又气又无奈,“你觉得我会帮忙吗?我又没有种过菜,连种子都没见过,什么是什么更是分不清楚。” 九云怜悯之心顿起,她本不该是伺候人的命:“一看你就是出身于书香门第的小姐,五谷不分很正常。” 舞雀警觉起来,支支吾吾道:“其实,就,就是普通人家,只不过上面有兄长和姐姐们……用不着我做事。” “夫人对你如何?” “很好呀。” “活干得多吗?累不累?” “已经适应了。” “没人欺负你吧?” “还好,鹿儿姐姐很照顾我……如果有人欺负我你又能怎样?”舞雀说道,“难不成你还能替我出头?” 九云点点头,表情凝重,他当然是愿意的,但…… “你自己都自身难保,不要得罪你师傅和你师姐就好。”舞雀还是感动的,心里很暖。她和他在这王府中都如履薄冰,各自安好就已不易了,难为他有这份心,“你的心意我领了。” “他们待我很好,怎么就自身难保了。”九云笑道。 “那就好,好好跟着郑爷爷学医,将来他才会把他的孙女嫁给你,多年以后,你白发苍苍坐在那里,俨然就是现在你师傅的样子,你们可能会生一堆小九云……”舞雀突然有一点难过,却不知道自己在难过什么。 “都给我安排好了将来。”九云憋着一口闷气无处发,冷笑道,“你有多了解我?” 舞雀被问住,她的确不了解他,他们总共也没见几次。看到九云的脸色沉下来,她后悔不已,她说这些做什么。 “我当然不了解你,我只知道你是郑爷爷几年前去山里采药时救回来的——当时发生了什么事?” “我不记得了。”九云依然冷冷的。 “不记得了?”舞雀惊讶道。 “对。”九云淡淡地说道,“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什么叫‘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我从昏迷中醒来后不记得我是谁,也不记得家在哪里……就是一切都忘了。” “啊?”舞雀同情的叫道,“怎么会这样!你是被人下了毒吗?还是摔到了……哦!你也不知道。” 九云抱歉道:“是的,我无法回答你。” “可想而知这几年你的父母一定很着急。”舞雀问道,“那你为什么叫九云?” 第44章 试探 “师傅说救我的那一天,天上有九朵金色的云,非常好看。我醒来后想不起自己的名字,他就这么叫我了。养好伤后他看我可怜,在征得王爷和夫人的同意后就把我留了下来。” “嗯,咱们夫人是个大善人……”说完舞雀笑了起来,“没想到郑爷爷取名这么随意,九朵彩色的云——这叫就地取材吗?” “还好他老人家当时看到了云,没有看到别的什么东西。” “就是,比如旁边有五条蛇八只猪或者六只鸭子什么的……”舞雀越想越好笑,不禁咯咯咯的笑起来。 “我说,山上哪来的猪和鸭子。”九云也被逗笑,深情地注视着笑靥如花的舞雀,她明媚的笑容如春风拂面,晶莹的眼睛宛若弯弯的新月,红润的嘴唇似两片玫瑰花瓣,向上勾起优美的弧线……她就是早晨冉冉升起的红色太阳,温柔地落在了他的心上。 “好吧,那换成鸟……六鸟……哈哈哈哈哈……” 看着笑得前俯后仰的舞雀,九云感到很欣慰,没想到自己的名字能让她露出这么天真烂漫的笑容,能让她这么快乐。 “还好我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否则不知道夫人会叫我什么……”舞雀后怕道,“三丐?” 九云一愣:“三什么?盖?锅盖?” 这下完了,舞雀好不容易才止住的笑又倾泻而出。 “不是不是……”她笑得直摆手,“不是锅盖,是乞丐,那晚夫人和鹿儿遇到我的时候那三个乞丐正拉我去僻静的地方,我正挣扎,还好她们的马车及时路过救了我。” 九云脸上的笑容一滞,眼眶突然就湿了,胸口好像被生生拉扯了一下。师傅曾说过她是逃难到这里的,但他不知道她是这样进的王府。 “听说你们家乡遭了灾,你是逃难到这里的,你的家人呢?” “......洪灾,死了很多人……家人都没了。”不知为何,舞雀不想骗他,可是她已经这么跟韩夫人和鹿儿她们说了。 九云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对不起,我不应该问的……” “这有什么?你比我好不到哪儿去。”舞雀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往石凳上一坐,看着自己踩到泥土里弄脏的鞋,“每回来到这里都觉得像到了野外一样,自由自在……有时我在想,这是不是就是普通人的快乐。” “你不是普通人吗?”九云目光锐利,仿佛将她看穿了一样。 舞雀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十分紧张,赶紧叹了口气道:“唉……普通人拥有的自由,我有吗?” “夫人心善,你如果想回家,估计她不会阻拦。”九云在她身旁坐下,俩人中间隔了个空位,“你要不要试试?” “家?我没有家了。”舞雀摇摇头,心想:我倒想去潆州,可五弦还没找到呢,盘缠也不够。 “等你大了,到了可以出嫁的年纪,夫人或许会帮你找个人家……”九云负气试探道,“那时,你就有家了。“ 这话从九云嘴里说出来,不知为什么,舞雀觉得自己有些可笑,又一想,刚才自己不也为他安排着未来吗? “夫人还负责我的终身大事?”舞雀违心地笑道,“那我更不能离开了。” 两人都沉默下来,看着前面发呆,都有点后悔这违心的试探。 “九云。”舞雀不习惯这种气氛,率先打破僵局,“你知道潆州吗?” “当然,在北方,那里偏僻荒凉,人烟稀少,不过据说那里产的北露很有名,有机会倒想尝一尝。” “北露?是什么?” “一种和别的地方不一样的酒,只有那里才有。”九云向往道,“非常有名。” 那哥哥和长焰长飞哥哥一定天天喝,舞雀想着脸上浮现出了笑容。 “怎么,你爱喝酒?”九云好奇地问道。 “我?”舞雀笑了起来,“你看我像是喜欢喝酒的人吗?我不过是听人说过那里有最好的酒和最好的姑娘。”提到这个,她不由地想起了赶马车的老乔,他再也喝不到北露,见不到好姑娘了。 九云眼神炽热地看着舞雀:“好姑娘哪里都有。” 虽没有看他,但舞雀能感受到这让人害羞的目光,说话都有些不顺了:“那,那黑洋弩呢?” “嗯,极北之地,特别寒冷,一年中起码有十个月是被大雪覆盖。那里的狐狸很宝贝,它们的毛皮可是金云宫的特供。” 也不知疾云嫁到那里幸福不,她冬天最爱穿有狐狸毛和貂毛的斗篷,嫁到那里她应该是得偿所愿了。 “还有最东边,那是哪里?”也不知二姐如今怎么样了,那镇妖塔岂是人能待的地方。 “最东边——青雾林?一望无际的森林。”九云觉察出了不对劲,疑惑地问道,“你问它们做什么?” “你怎么这么清楚?你去过?”舞雀并没有回答他,而是看着他惊叹道,“一个什么都不记得的人倒是记得这些。” “……去没去过当然不记得,我是从书上看来的。” “郑爷爷那里……”舞雀想起了他捧着看的那本幼稚的图画书:“是不是都是那样的书。” “嗯。” “你知道我说的什么书?” “当然知道!”九云侧过头看着她,“就是你来医馆的那天我正在看的那种。” 接触到九云深情的眼神,舞雀脸一红,胸口莫名其妙地乱跳,慌里慌张移开视线。 “你问它们做什么?”九云又问道。 “……这天下这么大,好想到处去看看。” “我也想……不如我们结伴去?”九云说道,“正好相互有个照应。” 舞雀摇摇头:“现在还不是时候。” “那什么时候才是时候?” 舞雀仰头看了看天空,有几只飞鸟在上面盘旋,清脆悦耳的鸣叫回荡许久。她转头看着九云认真问道:“你真的愿意陪我去?”其实她只是想知道而已,她怎么可能让人知道她的秘密。 “愿意。” 俩人情不自禁对视,又都慌张闪开。 “我出来得太久,得回去了。”九云站了起来,“你也不要待太久。” “还有......”她本来想问他有没有听说过画诗河,又怕一下问太多让他起疑。正犹豫着,听说他要走,到嘴边的话就没说出口了。 “什么?“ “你有没有听说过有条河叫画诗河?好像在橙州。”舞雀也不抱什么希望,毕竟九云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 “画诗河?”九云愣住,居然还有和诗画河如此相像的名字,舞雀见状惊喜地问道:“你知道?” “不知道。”九云的目光移向别处,缓缓摇头:“只是觉得画诗河这名诗情画意的。” “好听吧?” “嗯。”九云温柔地看着她那清澈灵动的眼眸,“是的。” 舞雀觉得心中好像有一根茅草轻轻划过,痒痒的,慌忙低下头。 “你会......经常来这里吗?” “会。” “看我们还会不会遇上。”九云朝她挑了挑眉笑道。 舞雀目送他消失在树影后才想起应该问问他一般什么时候会来,还是今天这个时辰吗,可那头早已没有了声音。她十分的怅然若失,盯着那早已空荡荡的树呆了许久。 第45章 受辱 “啪!” 一个名贵的镶金线茶杯狠狠地被摔在地上成了无数碎片。 丫头们正要去收拾,却被一声怒吼吓得畏缩在墙角不敢动。 “谁都不准捡!让他捡!” 顾霄低眉顺眼蹲下去捡。 “你你你......”顾老太爷的手哆嗦着指着他,“你好大的胆子你!跪下!” “儿子实在冤枉,此事儿子事先也不知情。”顾霄跪了下去,“三妹妹身体抱恙,她早就想去看望的。” “你给我闭嘴,你冤枉?你们以为我不知道?你俩就是一伙的!”一把折扇重重地砸下去,正好砸到顾霄头上,“她什么意思?早不去晚不去,偏在这个时候去,躲得过初一躲得过十五吗?而且你告诉我,不是心虚她们为什么要半夜出发!有本事她永远不要回来!愚不可及!信不信我让你休了她!” 顾霄再不敢言语。 “古远!”顾老太爷瞪了一眼不争气的儿子,大声朝着门外喊道。 一个高大魁梧的壮汉立马跑了进来。 顾老太爷没有看他,只看着顾霄,冷笑道:“去乌兰山方向把京京小姐给我追回来,任何人都不能阻拦,天亮前我必须见到她。” “是。”古远什么也没问转身快步离去。 “慢着。”五奶奶灵芝喊道。 古远连忙在门外站定。 顾老太爷不悦地看向说话的五奶奶。 “老爷,您都是有曾孙的人了,这传出去不被人笑话吗?”五奶奶灵芝披衣下床冷冷地说道。她虽三十好几,但身材匀称,风韵犹存。 “谁敢笑话我?”顾老太爷冷笑道,“想必就是灵妹你吧?” “是又怎样?”灵芝越发火了,“为了一个小丫头大半夜的发什么疯!你也不瞧瞧你都多大岁......” 话音未落,只听见“啪”的一声,灵芝脸上已经挨了重重的一耳光。 “给我滚出去!”顾老太爷铁青着脸,手指着大门。 “啊!”灵芝捂着脸痛哭着跑了出去,“我不活了我。” 古远怔怔地看着顾老太爷,顾老太爷一挥手,暴躁地冲他发火道:“还不快去!” “追谁?”古远问道。 “你!”顾老太爷气得一跺脚,“当然是京京!” “可五......” “她死不了,她哪里舍得!”顾老太爷一把将桌上的青花瓷瓶扫到地上,巨大的响声吓得古远转身就跑。 “父亲。”顾霄连忙起身扶着老太爷,“消消气,消消气。” 老态龙钟的顾老太爷剧烈地咳嗽起来,顾霄赶紧端来茶水让他喝,又帮他捶着背。 “别说金银谷,就是放眼天下,谁敢说我一句?谁敢看我笑话?” “是是是,没人敢。” “我知道,戚茹这么多年都没个女儿,她很喜欢京京。”顾老太爷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可是我娶了她,她不还留在这个家吗?有什么不同?如果我不娶她,将来她是不是得嫁出去?难不成她还留在她戚茹身边一辈子?” “是的。”顾霄温顺地点头应道,“回头我一定说她。” 顾老太爷叹了口气:“我都这岁数了,你们就这么不乐意看到我得个好东西?” “父亲误会了,儿子哪里会这么想,是戚茹不懂事。” “你老子我还有几年的福可享?啊?就这点要求你们都要横加阻拦,你们是想活活气死我是吧?可真是孝顺!” 顾霄连忙又跪下磕头道:“儿子不孝,让父亲伤心了,父亲一定寿比南山,长命百岁。” “你将来是要继承这份家业的,可你却这般人丁单薄,太不像话!”顾老太爷指着顾霄生气道,“她要再生不出,你今年必须再娶!” 顾霄知道在这种时候他如果再娶,对于思儿心切的戚夫人来说就等于是雪上加霜。说实话,小帛没找到,他也没心思另娶。 见他不语,顾老太爷叹了口气:“你看看老三老四他们哪个像你这么……你这没出息的......回去吧。”说完顾老太爷疲惫地闭上眼长长地叹了口气,他这一生,何时作个决定需要费这么多口舌了? 天亮前,古远只带着流金一人悄然返回,没有惊动府里其他人。 顾老太爷在床上辗转反侧,一夜未眠。看到古远带着流金进来,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地,精神抖擞地从床上坐起来急急望着一脸茫然的流金:“京京,快过来,让爷爷瞧瞧。” 流金走至他跟前,他也顾不得许多,紧紧抓着流金纤细的双手让她坐在身边,生怕她再离他而去。 昏黄的油灯下,风尘仆仆的流金头发有一些散乱,白里透红的肌肤犹如桃花般粉嫩,吹弹可破,显得更加娇弱动人。 顾老太爷心里似万马奔腾,但还是稳住心神,生生憋住了。 “你这孩子,也不和爷爷告别就走了。”顾老太爷故意沉下脸,“你要有个什么闪失,爷爷怎么办?” 流金也自觉不告而别有失礼数,但当时是戚夫人这么安排的,她能有什么办法,只能解释道:“太太说了不便打扰爷爷,免得您拿这拿那,姨妈那边欠了您的人情不好意思。” “再过几日就是爷爷的寿宴了,你怎么能缺席呢?而且你们人都不带,万一路上钻出个把匪徒来,可如何是好?爷爷怎么救你?你当初是怎么来的顾府,忘了?”顾老太爷恨戚夫人恨得咬牙切齿,说完竟老泪纵横,哽咽道,“小帛已经找不到了,难道还要让我失去你吗?” 流金惶恐不安,赶紧帮顾老太爷擦泪:“爷爷,我不走便是。” “说好了?再也不会像这次这样不告而别!” “嗯。” “要再走呢?” “那爷爷再派人追回来啊。”流金微微一笑,干净的眼神透着这个年纪独有的天真。 这清脆的声音和清澈的眼眸差点要了顾老太爷的老命。流金觉得握住自己的这双枯皱的手更紧了,她内疚不已,以后再也不要让老人家为她如此紧张了。 “那是一定的,爷爷不追别人,只追我们京京。”顾老太爷侧着头直勾勾看着流金,声音激动得有些颤抖,“可好?” 流金心里有一丝异样划过,自己只不过是跟着太太去看望一下病人,爷爷何至于此。而且顾老太爷离得太近,说话时呼出的气息喷到了她的脸上,让她有点局促不安。 “爷爷寿宴那日......”顾老太爷亲热地揽住流金瘦弱的肩,他一生叱咤风云,从没在谁的面前这么自卑过,现在竟有些结巴,“寿宴那日,咱们京京......京京准备送什么贺礼给爷爷啊?” “呀!”流金这才想到自己根本就没有想过贺礼的事,也没有人提醒她,况且自己也身无分文。她紧紧地抿着唇摇了摇头。 “爷爷逗你玩呢。”顾老太爷开怀大笑,流金不谙世事的清纯模样越发让他心痒难耐了,“你陪在爷爷身边就是最好的礼物了,以后每日都给爷爷多读些文章,多陪陪爷爷,好吗?” 流金松了口气,点头道:“好。” “京京啊......”顾老太爷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太难了,他从未觉得这么难开口过。 “嗯?” “你......你觉得爷爷老吗?” 流金不想撒谎,但又不想伤顾老太爷的心,想了想后还是摇了摇头。 这么一犹豫已经让顾老太爷伤了心,心中愈发急了。他原本打算等到大寿那日再和流金摊牌的,如今失而复得的美人就在怀中,他唯恐夜长梦多,暗暗决定今夜就将这事办了。反正此事已成定局,早晚都得收了她,不在乎提早几日。 “京京啊,爷爷想跟你要一样礼物。”顾老太爷将流金的手握在手中揉搓着,“不知你舍不舍得?” “只要是我有的,当然舍得。”流金奇道,“不知爷爷想要什么?” “你,要你!可以吗?”顾老太爷终于将压在心中许久的话说了出来,说出口的一刹那如释重负。 流金一愣,半天没反应过来,待看到顾老太爷神情跟平时不太一样,并且凑近了想往她脸上亲时,她这才恍然大悟,吓得整个人想站起来,但为时已晚。 她本就瘦小娇弱,手无缚鸡之力,更何况正好坐在人家怀中,几乎一推就倒,哪里是身材魁梧的顾老太爷的对手。 她绝望地叫着,伤心地哭着,双手怎么推都推不开身上的这座山。 眼前划过小帛的脸,小帛的笑容......头一回有了不想活下去的心。 顾霄站在窗外的黑暗中,听到里面传来流金无助的哭喊声和挣扎的动静,心情复杂。 这么一朵娇艳的花儿,如果不是一早就被聪明的戚夫人收作干女儿,如果不是被自己的父亲看中...... 和京京比起来,他外面那些女人显得那么的庸俗不堪。 为这事,他对戚夫人早生了恨意。 他双手紧紧握拳,但他实在是无能为力,那是他的父亲,他能怎么办呢? 他松开自己的双手,刚转身就见戚夫人跌跌撞撞跑了过来,他连忙跑上去抱住她,用手捂住了她的嘴。 戚夫人气得用手使劲掰着他的手,他将她往外拖,边走边小声说道:“晚了,木已成舟。” 戚夫人突然就不动了,愤怒地低声骂道:“你为什么不阻止!” “你觉得我能阻止得了?”顾霄本来就堵着一口气,看到她更来气,“我已经尽力了。” “放屁!”戚夫人情绪激动,“你跟你爹就是一伙的!你这个帮凶,你,你助纣为虐!” 顾霄憋了好久的气干脆发了出来:“他是我老子!我能怎么办?有这功夫好好找找我们自己的儿子,不要再在这无亲无故的人身上瞎操心了,走。” 外面的动静顾老太爷当然听得到一些,他也知道儿子一直在外面,但他毫不在意,反倒得意地笑了笑:今晚这事正好让他们明白,这顾府是谁在做主! 他俯视着脸上挂着泪痕的流金,她闭着眼仍在抽泣,一头长发散乱在四周。他的心里没有一丝愧疚,反而感到心满意足。 这丫头被卖到府上本是做粗活的,就算被戚夫人认作干女儿,那毕竟也不是亲生的,说好听一点是干女儿,说难听点其实就是醋坛子戚夫人为了防止自己的丈夫生出花花肠子想出的馊点子。她会真心对她好? 只有他,才能真正让她一跃成为人上人,真正的主子,她感激他还来不及呢,又怎会怨他?天下的女人都一样,好言好语安抚一下,再赠些珠宝,过几天就认命了,根本不是个事。 说实话,寿不寿宴的对他来讲根本不重要。要来那么多人,说一些恭维和奉承话,年年如此,还不是老一套?只会吵得慌,那些五颜六色的贺礼他府里什么没有?天下什么稀罕宝物他没见过?再珍贵的东西都没有这份大礼来得贴心,来得及时。 第46章 殷勤 寒冷的清晨,疾云万般不情愿地去给何太后请安。 “巴掌大的一块地方,还终年大雪,也敢称王称太后......” “你说什么?” 疾云吓得浑身一震,停住了脚步,但并未转身。 这一大早的,他不在温柔乡里待着,跑过来尽孝,实属罕见。 “让你堂堂大昌的公主下嫁到这巴掌大的地方,委屈你了。”苏哈易走到她身边,冷冷地看着她。 疾云瞪了过去:“知道就好。” 这才发现他身旁还有个她没见过的蓝衣美人。 这风姿绰约亭亭玉立的女子只怕比妹妹舞雀还小上一两岁,五官精致,肤如凝脂,纤纤细腰,全身上下简直无可挑剔。 她慌忙收回视线,自惭形秽,想避开,却避无可避。 苏哈易的身旁总是不乏各色年轻女子,有的常常见到,有的像一阵风,再也没有出现过。经过她们身边时,每次都是不同的香味,不同的笑声,不同的裙子...... 如今苟活在这世上,她还奢望什么呢?这个从来没有个笑脸,脸冰冷得比外面的大雪天还要冷的人?他是人吗?连他身边那头豹子在看到她时都会转头盯着看上一会儿。 “听说你那天遇到了雪狼?”苏哈易淡淡的语气中夹着嘲讽,满脸嫌弃。 “原来你也知道那里有狼。”疾云见到他这副嘴脸更是来了气,冷笑道,“没想到我的命这么大,居然能活着回来,让你失望了。” “谈不上失望,这宫里多个人少个人毫无影响。”苏哈易的嘴角微微上扬,尽是戏谑玩味,“赏你一口饭吃还是赏得起的。” 疾云气得满脸通红,柳眉倒竖,悲哀蔓延至内心深处。原来在他眼里,自己就是个讨饭吃的叫花子。 “你就是那个没有被狼吃掉的姐姐?”蓝衣女子的神情天真烂漫,可爱软糯的声音真真可以将人的骨头酥掉。 姐姐?她竟然被人叫作姐姐!她悲哀地想道:我有这么老了吗?不,一定是她故意气我的。 “问你话呢!”苏哈易不满地朝他大声说道。 她瞪了一眼苏哈易,冷着脸朝女孩点了点头。 女子睁大杏眼,满眼的惊讶。在“哇”了一声后就朝苏哈易身上软绵绵地贴了过去。她身材娇小,头刚好靠到他宽阔的胸膛上,稚嫩的声音嗲道:“陛下,如果是人家可能早没命了。” “不会,那种地方我不会让你去。”苏哈易将她一把揽进怀中,并为她将斗篷的帽子戴好,体贴地说道,“雪都掉头发上了。” 女子抬起俏脸,眼神迷离地贴着苏哈易的下巴拱了拱,动情地呢喃软语着:“陛下对柚香最好了。” 苏哈易宠溺地拍了拍她的头。 柚香,又是一个陌生的名字,疾云的心隐隐作痛。 她匆匆转身离开,完全不记得她还要去给太后请安。 这个叫柚香的女孩正是花一般的年纪,瞧她那光滑水嫩的肌肤,明眸皓齿的小脸,妩媚动人的身段,无论靠在哪个男子身上撒娇恐怕对方都无法抗拒吧。一如刚才,他们当着她的面都那么情不自禁,如若在那无人之地,在雪室......她情不自禁地想象着他们在一起的样子,只怕是更......她摇了摇头,不敢再继续想下去。 大雪纷飞,她拉紧帽沿,低着头走得飞快。 还好没让子川跟来,这种羞辱她自己知道就行了。 她越走越快,拐弯时差点撞到一个人才不得不停下来。 “怎么这么急匆匆的!”巴雅尔皱着眉头看着她。 “你也去请安?”她从来不喊她王后娘娘,在她心中这世上只有一个皇后,那就是她的母后。而这个每年都要给金云宫纳贡的异族小城邦,没有这个资格。 “我请过了。”巴雅尔早就习惯了疾云的没规矩,谁让她是大昌的公主呢。 那你站在这里做什么,疾云刚要脱口而出,忽然反应过来!刚才那一幕,巴雅尔也看到了吧。 疾云忽然生出一丝同情来,苏哈易身边那么多奇花异草在争奇斗艳,也难为她这个正宫了。 “吃早饭了吗?” “还没。” “去我那里吧。”巴雅尔和颜悦色地微笑道,“我那儿有新做出来的点心,还是热的。” 疾云愣住,以为自己听错了。 “走吧。”巴雅尔抬头看了看向下坠落的雪花,“这天越来越冷了。” “你穿得太少。”疾云看了她一眼,她连斗篷都没有披,看来是出门比较急。 虹儿手中拿着斗篷正要出门,见王后已经回来,同来的居然还有疾云,不禁呆住。 “这丫头,发什么愣,快拿刚做的点心给——” “疾云。”疾云自己报上名字。 “嗯。”巴雅尔面露尴尬之色,“我总是记不住你们的名字。” “是我也记不住。”疾云毫不介意,“记得住才怪。” 巴雅尔只微微一笑。 疾云刚进府时曾来过这里给巴雅尔请安,后来她反正也不受待见,就像不存在一样,来不来也没人管她,就再也没来过了。 疾云硬着头皮吃了几口,发现味道出乎意料的好,也就不客气一连吃了两个。 “以后我这边有好吃的点心,让人也给你送一些过去。”巴雅尔微笑着看着她吃,“慢些吃,不急。” 疾云不懂巴雅尔为什么突然对她这么好,没答话,只点了点头。 “你也来了一年了吧……” 疾云又点了点头。 “大王他……”巴雅尔吞吞吐吐道,“没找过你?” 虽说黑洋弩这个地方民风彪悍,但疾云还是没料到巴雅尔能这么直白,开门见山直入正题。嘴里的点心差点把她噎死,梗着喉咙害臊地摇了摇头,脸憋得通红。 “虹儿快倒茶。” 疾云接过茶咕噜咕噜喝了几大口,形象全无。 “唉!”巴雅尔拍了拍疾云的手,痛心疾首道,“都是那些个狐媚子迷了大王的眼,委屈妹妹了。你毕竟也是从前的公主,这样下去怎么行呢?我找个机会在大王面前提一提吧。” 疾云警惕起来,她好歹从小在金云宫长大,最怕就是这种突如其来没来由的殷勤。 “不用,千万莫提。我现如今已不是公主了,也没有别的奢望,能有口饭吃就已经心满意足。”疾云抓起一块点心朝巴雅尔笑道,“能带回去给子川也尝尝吗?” “当然——虹儿,把这些都包起来让云夫人带回去。”巴雅尔亲自将疾云送到门口,“没事就来我这里坐坐,我一个人也闷,咱俩可以说说话。” “好。” 不明就里的子川吃着点心,兴奋得唾沫横飞:“这宫里终于有个人对你好了。” 疾云有些感动,子川是真心为她高兴。她淡淡一笑,冷静地问道:“她……为什么要对我好?” “……什么为什么?对你好就行。” “如果我深爱着我的丈夫,我是绝对不能容忍其他女子的。” “可是你又不得大王的宠爱。”子川一语道破,让疾云颇为尴尬。 “话是这么说……可我的容貌也不至于到了让人完全不设防的地步吧?” “你这泼辣性子,大王哪里会喜欢,所以娘娘她才放心啊。” “所以你是这么认为的?” “不然呢?”子川吃完最后一口,满足地咂了咂嘴,“既然攀不上大王,攀上娘娘也能吃香喝辣,你还是争气的。” 疾云气得打了下她:“才几块点心,你瞧瞧你那点出息。” “不好吃殿下干嘛还专门给我带回来?” “你觉得我是那没有见过好东西的人吗?”疾云冷哼一声,“你是吗?” “那这......”子川不懂了。 “她那么热情,我不好拂了她的好意。”疾云淡淡说道,“仅此而已。而且,你也知道我最不爱吃点心,太干。” 说完叹了口气:“这鬼地方的辣子一点都不好吃,没有辣味。” “说的也是。”子川也想起了易阳城的辣椒,两眼冒星星地看着前方,无限向往。 接下来几天疾云都提不起劲,无精打采的,但又说不上来为什么会这样,她问自己,是柚香?好像有一点,不是她还有谁能让自己不开心。但好像又不完全是。 “唉,你瞧瞧你,整天失魂落魄的。”子川骂道,“该死的大王,就不往这里看一看吗?我们哪里比别人差了。” “你又发什么疯,我要他看?” “不要他看就走,留在这里做什么?” “走?我们能去哪?” “潆州,找殿下去。” “这叫什么话,苏哈易虽不待见我,我好歹也是他的人,哪有说走就能走的?”疾云气道,声音不由自主大了些,“而且静风他自己都自身难保,我跑过去算怎么回事?” “我知道。”子川的声音更大,俩人像比赛似的,“你就是舍不得大王,我就不懂了,他看都不看你一眼,这么久了碰都不碰你一下,你还当他是个宝。” “......我舍不得他?”疾云气得笑出来,“他算老几?我恨不得剥了他的皮给我做围脖。” 话音刚落,门被大力推开。真是说曹操曹操到,进来的人正是苏哈易,肩上还扛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布袋子。 疾云和子川目瞪口呆地盯着他,一时都吓傻掉,忘了说话。 “我的皮恐怕不够暖和。”苏哈易右边的嘴角斜着往上一勾,脸上居然出现了笑容,不过这难得的笑容古怪又神秘。 第47章 哈哈 只见他把手上一个大布袋往地上一扔,落地那一瞬里面传来凄惨的叫声。 疾云吓了一跳,敢情这里面是个活物? 地上的袋子扭动得厉害,里面持续发出了“嘤嘤嘤”地叫声,好像是一种动物在哀嚎着试图从这束缚它的袋子里出来。疾云和子川害怕地面面相觑,不知苏哈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给你的。”苏哈易转身就要走。 “这里面是什么?”疾云生气地质问道。 “你不是需要围脖吗?”丢下这句话后,苏哈易一转身,就跟来时一样迅速果断,门口马上没了人,只有一个声音从门口飘进来,“记得关好门。” 疾云只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袋子里的声声哀嚎又在分分秒秒折磨着她,容不得她多想。 “子川,快打开。” “啊?”子川面露惧色,双手畏畏缩缩抱在胸前,身子往后退了一步,“我,我......” “我什么呀,怕什么?”疾云催促道。 “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啊,不会是怪物吧。”子川胆怯的还是不敢上前,“它它它不会咬我们吧?” 这么一说疾云也害怕起来,不知所措地从各个角度观察着袋子,也不敢打开。 可是这里面的东西不停歇地叫着,催促着,让疾云头皮发麻,心急如焚。 子川实在忍无可忍,蹲下来准备去解袋口的绳索。她躲到袋口右侧,哆哆嗦嗦把手伸过去慢慢把绳索解开,袋子张开了一个口,这时里面的声音也停止了。 子川赶紧站起来跑到疾云身边和她靠在一起,她俩紧紧地盯着袋口,但是里面的东西没有出来,也没有动。 “奇怪,到底是什么,怎么不出……”疾云蹲下去用手揪起袋子上方想探头往里面看个究竟。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团白色的东西冲出来把她撞坐到地上,然后在子川的惊呼声中在屋里一闪而过后迅速消失在敞开的大门外。 “你看清了吗?是什么?”疾云惊魂未定,揉着还在痛的鼻子站起来看向大门。 子川慢慢才回过神来,想了想道:“好像是个,是个……白色的,毛茸茸的......狐狸?” “什么?”疾云眼前一亮,难道是她心心念念的白狐?她急忙跑出门去追,却在门口撞到一个人,他怀里抱着一个软绵绵的东西。 “不是让你们关好门吗?”旁边的苏哈易毫不客气地喝斥道。 疾云定睛一瞧,海江怀里抱着一只正在拼命挣扎的浑身白得没有一根杂色的雪狐。此时它一双幽怨的大眼睛正戒备地盯着她,嘴里咕咕嘎嘎地乱叫着。黑色的眼睛和黑色的鼻尖在白色的脸上形成一个小三角,雍容华贵得不像是一只动物,倒像是一个贵妇。 “真是它,就是它!”疾云眉开眼笑地看着苏哈易叫道,“你捉的?” 苏哈易轻蔑地哼道:“你觉得我会给你捉吗?” 疾云心一沉,是的,他不会,又是自己想多了。 “晁进捉的。”苏哈易说道,“但不是捉给你的——海江,你去找根链子来。”说完从海江怀里抱走雪狐进到屋里。 疾云跟在苏哈易后面:“什么意思?不是捉给我的怎么又拿来给我?” “他本来是给太后捉的,但太后嫌白色不吉利,晁进觉得放了又可惜,所以拿来问我。”苏哈易满不在乎地说道,“我想着也没有人要就......” “不吉利?黑洋弩这鬼地方哪一天不是白色的?”疾云讥讽地笑道。 苏哈易的脸色一变:“海江,拿去放了。” “我说了不要了吗?她不要我要,我不嫌弃。”疾云马上伸出手去摸雪狐毛绒绒的头,哪知雪狐头一偏,嘴微张,露出里面的尖牙,喉咙里发出不友好的叫声。 “和你还不熟,不能摸。”苏哈易说道,“什么时候想把皮扒下来了就跟海江说,交给他去处理。” “扒皮?”疾云惊恐地看着苏哈易,“为什么要扒皮?你好残忍!” 苏哈易眉头微蹙:“上次你不是死命追这玩意吗?” “是啊,可是我追它又不是为了扒它的皮。” “难道你不是想把它做成围脖吗?”苏哈易一本正经地问道。 “我……”疾云被气笑,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后才继续说,“苏哈易,我只想用你的皮做围脖,它我可不舍得,我要养它,还要给它取个好听的名字。” “我的皮你就别想了。”苏哈易淡淡地刚说完,海江就拿着一条铁链进来把雪狐套在了链子里,另一头就拴在了床沿上。 “名字取好了,就叫……哈哈。”疾云边看他们忙边高兴地宣布。 海江的手一顿,紧张地看着苏哈易。子川一哆嗦,张着嘴担心地看着疾云。 疾云得意地低头提着铁链逗着白狐:“哈哈,以后你就跟我过了。” 苏哈易俯视着疾云,眼含笑意,语气却冷若冰霜:“我竟不知道你这么爱慕我。” “你!”疾云羞得无地自容,还未开口,苏哈易面无表情地说道:“换个名字。” “不。”疾云回答得斩钉截铁。 “不换就给我滚!” “要滚你滚!” “海江,这是谁的地方?”苏哈易懒洋洋问道。 “是,是陛下您的。” “哦,我还以为是我记错了,看来有的人记性不太好,你要时刻提醒她。” 苏哈易大力摔门而去,海江跟在后面吓了一跳,临出门时哀怨地看了疾云一眼。 疾云咬牙切齿地瞪着门口,气得一跺脚,大声朝门口叫道,“子川,关门。” “你真的就叫它哈哈了?”子川关上门,扶着门框笑得捧腹,“怕是不妥吧......你瞧给他气的,那何太后如果听见......” “听见就听见!她不是觉得白色不吉利吗?我没有叫它白白算对得起她了。”疾云大笑道,“活该!” “她们确实好过分,平时有好的也想不到我们,不要的……” “没事,我不觉得不吉利。”疾云目不转睛地盯着这只活蹦乱跳的白狐,确定就是那日在雪地里见到的那一只。它那缱绻的眼神她永远都忘不掉,它当真是她见过的最漂亮的白狐,她的心都要化了。 几天后的傍晚,哈哈趁着疾云不注意就拼命往外跑。子川正好不在跟前,疾云只好在宫里追着它跑。奈何她跑了一段就累得跑不动,弯着腰两手撑在膝盖上喘粗气。 完了,还是应该听子川的给它拴上铁链的。 晁进刚拐过长廊就见一团白影朝他撞过来,他不由自主地弯腰伸手去接,才发现是白狐。 “你这小东西怎么跑出来的!”晁进抱着哈哈抚摸着,想着疾云着急的样子,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起来。 果然,前方出现了那个长挑身材鸭蛋脸儿慌里慌张喊着哈哈的身影。 晁进的心中一暖,低头对哈哈说道:“谢谢你啊小东西。” 疾云正跑得气喘吁吁,前面传来脚步声,一抬头,一身戎装的晁进怀里正抱着哈哈微笑着看着她。这笑容,如春风拂面,如明媚阳光,那双深邃的眼眸里似乎有千般柔情万般神秘在缠绕,有千言万语万种风情要诉说......疾云竟莫名有一丝慌张,脸有些发热。 晁进看着眼前连耳尖都红了的疾云,有那么一瞬的恍惚,这还是那个泼辣的云夫人吗? “这东西机灵得很,夫人以后得把它拴好了。” “……好。”她没怎么注意到晁进说了什么,也不敢跟他对视,忙乱地伸手去接,“还好遇到你。” “喜欢吗?” “喜欢。”疾云笑道,“晁将军真是聪明过人,难怪陛下这么器重你。” “哪里……”晁进也笑道,“我笨手笨脚的,连老夫人的喜好都记错了。” 二人心照不宣地相视而笑。 “哈哈其实很乖……就是有时候......”她开始无话找话说。 “它叫......哈哈?怎么起这么……”晁进顿住,眼中的笑意不露痕迹地隐去。 “这名字好吧?”疾云得意道,“你没见你们大王气成了什么样。” 晁进慢条斯理地说道:“我竟不知夫人对陛下如此情深义重。”说完面无表情地从疾云身边径直而去。 “情深义重?鬼才对他情深义重!”疾云默念道。不知是不是错觉,她竟头一次感到一个人的背影可以把阳光带走,仿佛乌云密布,天地间都暗了下来。 她呆在原地怔了半天,心里沉甸甸的,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 第48章 佛堂 只要午后有一点空档,舞雀必要去小天地,可九云却再也没有出现过,仿佛已经忘了这个地方。 舞雀看着这园子,心里空落落的。以前从没觉得这里这么冷清,也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待不住。 四周只要有一点点风吹草动,她就会看过去,无论什么声音都会被她误以为是脚步声。 这日当她到的时候,九云已经背对着她站在那里了。他一动不动地认真看着那些花草,仿佛在等人,是在等她吗? 哪怕只是一个背影已然让她安心。 就像有人丢了块小石子,她的心中泛起了层层涟漪,无法再似从前那样平静了。 这一刻,她才意识到近来她每次一个人站在这里时,那种魂不守舍是因何而起! “怎么还不过来?快来看,那里又开了很多花。”九云回过头来朝着她微笑,这笑容明媚得太刺眼,她的眼里竟有些潮。 她心情愉悦地走到他身边,隐隐约约的药香味环绕四周,舞雀越来越喜欢这个味道了。 之前那些半遮半掩的黄色花苞都已绽放,娇嫩的淡黄色在绿草丛中格外显眼明亮,舞雀喜爱得不得了。 “距离我们上次见面有半个月了吧?”九云问道。 “不太记得了......前天下好大的雨,我还担心它们会淹死。” “不会的,它们哪有这么娇弱。”九云哈哈大笑起来,笑完说道,“谢谢你常来看它们。” “......谢我做什么,它们又不是你的。而且我和你一样也是今日才过来......” 九云侧歪着头看着她笑,舞雀被她看得脸红心跳,羞道:“你看什么?” “没什么。”九云会心一笑道,“你没来......怎么知道我是今日才来?” “......”舞雀的脸一下就热了,窘得厉害,心潮起伏,干脆将头扭到一边不再理他。 “那日回去后阿青就病了,在床上躺到这两天才好一些,我一直想来,但是离不开。”九云耐心解释道,她怎么会知道自己每日都坐立不安,没有一天不想过来见她。 “谁管你来不来……”舞雀的脸更红了,“阿青姐姐生了什么病?没事了吧?” “好多了,就还是有点食欲不振,精神不好,虽有师傅给她调理,但还是时好时坏。”九云忍不住说道,“其实……我非常想来……我知道你常来,所以很着急。” “真的着急?”舞雀躲开他炽热的目光,慌忙蹲了下去就地捡了根小棍子低着头扒着面前的土。 “真的。”九云也蹲了下来,离她很近。 “你怎么知道我常来?” “我就是知道。”九云的声音有些沙哑,“对吗?” “我以前也常来。”舞雀躲开他的目光,站起身朝石凳走过去。 九云也站了起来走到舞雀身边挨着她坐下,舞雀的心陡地急跳了两下,手脚都不知该如何放才好。 轻风拂过,谁都没有说话,只有舞雀的头发在空中舞动着。九云侧过头来,似乎有什么话要讲,舞雀能感受到,她突然呼吸变得急促,猛地站起来道:“我,夫人该醒了,我得回去了......”说完也不敢看九云,低头快步走开。 一直走出小天地,她才慢下来,胸口仿佛被什么填得满满的,情不自禁地笑出来。她边走边笑,幸福得身体里都装不下,溢了出来。 幸福啊,总是短暂的! 不知是什么原因,舞雀最近这手心热的频率比之前高了许多,身子也容易乏。用完午饭后她认真擦着韩夫人屋里的桌椅,想着等会儿全部擦干净后就去煮药片喝。 “咦?你们夫人呢?”秋歌从外面走进来,左右看了看,“怎么就你一人?” “夫人去建宏寺上香去了。”舞雀提醒她,“每个月的初一夫人都会去的啊。” “……对,是我忘了。”秋歌问道,“你怎么没去?” “我这几日身子不太舒服,夫人让我好好休息。” “那正好,我们夫人让我来叫你去一趟。” “我?”舞雀的心一下又提了起来,陆夫人不会是要旧事重提吧,“什么事?” 秋歌摇摇头:“我不知道。” “陆夫人怎么说的?” “就是什么也没说我才不知道呀,否则我还能不跟你说?”秋歌笑道,“走吧,去了不就知道了?” “没,没有其他人了吧?”舞雀非常担心方其剑也在。 秋歌不怀好意地笑了笑:“你希望谁在?” “我不太舒服,能不能等我把药煎了喝了再去。” “夫人可等不了这么久。”秋歌不高兴地说道,“我没来的时候也没见你煎药啊,难不成是故意推脱不想去?” “怎么会。”舞雀十分后悔没有早点去煎药,“我早就不舒服了,只是想着把手上的事做完再去煎药的。” “行了行了,回来再煎吧。”秋歌有些不耐烦,“不要磨磨蹭蹭的了。” 二人说着话往陆夫人住的荟梨居走去。 “陆夫人她……心情怎么样?”舞雀觉得这心里七上八下的,很不踏实,再加上走得急,不光手上,连身上都出了汗,难受无比。 “和往日差不多吧。”秋歌说了这句话后就往前走了一些,明显不愿再与舞雀搭话了。 如果陆夫人趁韩夫人不在又说起让她过去的事该如何回应呢,舞雀心乱如麻,焦头烂额。万一方其剑也在,该如何是好? 在去荟梨居的路上会路过一处冷清的院子,里面只有两间房,正中间的屋子里供着一尊菩萨。韩夫人平时会来这里上上香打打坐,清静清静。旁边的屋子虽长年空着,但韩夫人有时乏了也会在里面小憩一会儿,所以倒也收拾得干干净净的。 “进去吧。”秋歌停住脚步,指了指里面,“夫人在里面,交代了只你一个人进去。” “这里?” “怎么,只许你们夫人来,我们夫人来不得?” “我不是这个意思。“舞雀说道,“只是之前从来不知道陆夫人她也……” “你才来多久,不知道的事多着呢。”秋歌推了一下她,“快进去吧,别让夫人等久了。” 舞雀内心又是忐忑又是疑惑,只好硬着头皮进去。 整个院子冷清,肃穆,四周鸦雀无声。来到佛堂,找了一圈,并未见到陆夫人,她又来到旁边的屋子,想着陆夫人会不会在这里面等她。 “小弦?” 舞雀不禁吓了一跳,一转身,身着一袭华丽的紫色锦袍束着金色腰带的方其剑不知何时满面春风地出现在了她身后。 “……世子?” “你怎么在这?”方其剑往四周看了看,诧异道,“我娘呢?” “我也在找陆夫人。” “你找她?找她做什么?” “陆夫人叫我来的呀。” “哦?”方其剑好奇地问道,“她叫你来做什么?” “我也不知。” “奇怪……怎么,你不舒服?”方其剑注意到了舞雀无精打采的样子,赶紧想扶她坐在床上,“来,先坐着休息。”说完朝门外喊道:“牙冬,快找水来。” “不用了,我回去喝药。”舞雀挣脱了方其剑的手想往外走。 很快,牙冬抱着个茶壶拿着个杯子跑进来。 “给我吧。”方其剑说着像拽一只小鸡一样把舞雀拉了回来坐在床上,“坐下,喝了再走。” 牙冬将茶壶和杯子递给方其剑,退了出去,并轻轻关上了门。 难受无比的舞雀眼里只有水,哪里会注意到被关上的门,想着那就喝了再走吧。 方其剑不慌不忙倒了水递给舞雀。 舞雀顾不上说感谢的话,渴得一口气就喝完了杯里的水。 “慢点喝,别呛着。”方其剑在她身旁坐下,关切地又给她续满一杯。 舞雀点点头,又一口气喝完了第二杯。她有点内疚,自己以前可能是误会了方其剑,他看上去是这么的温柔体贴。 “世子,我自己倒吧。”她稍微缓过来一些,伸手过去拿杯子。 方其剑笑笑,又给她倒了一杯,把杯子直接放在了她的唇边。 舞雀的手停在半空,不解其意,但见方其剑正含情脉脉地看着自己,她的脸“刷”地就红了,慌得一下站了起来。 “怎么,我喂不得?”方其剑挡在她前面不让她出去。 “……世子,”舞雀紧张起来,“我只是个下人。” “所以你想一辈子都是个下人吗?”方其剑饶有兴趣地看着舞雀,奇道:“别人都是求之不得,你为何总躲着我? “我,我没有躲。”舞雀此刻终于理解那些前赴后继的“珠叶”们了。出身贫寒的她们,如何抗拒得了这巨大的诱惑呢?一个生活在黑夜中的人,前方哪怕一丝丝光亮都可以带给她希望,更何况在她们看来,方其剑又岂止是一丝光亮呢,他简直就是太阳,能彻底让她们远离黑暗的强光。 她为那些深陷泥潭的“珠叶”们感到深深的悲哀和心痛——方其剑甚至什么都不用付出,就因为他有一个好的出身。 此时,除了全身奇热,她还觉得头晕目眩,四肢无力。身后就是床,如果方其剑不在这里,她会毫不犹豫地倒下去闭上眼睛先美美地睡一觉。 “世子,我得回去了。”她发现方其剑抱着手看着她笑,笑容古怪,仿佛自己是他即将到手的猎物。她不禁心生恐惧,“我该……” “你该吃药了,对吗?”方其剑往旁边一站,“行,快回去吧。” 谢天谢地,她暗暗松了一口气想走过去开门,可明明门在右前方,她却像一个醉鬼一样朝左边倒了下去。就在身子往下滑倒之际,被方其剑轻而易举地用手扶住并紧紧揽住了她的腰。 “妹妹这是怎么了?”方其剑惊讶道,“什么病这么严重?” “我……世子,放开我,不要这样,放开我……”舞雀拼命想挣开离得越来越近的方其剑,却感到力不从心。 自己好像变成了一团飘在空中的云,轻得一阵风就能吹走。而她哪里想得到她越是这样挣扎,在方其剑心里越是像点了熊熊烈火。 第49章 意乱 方其剑把她扶回床上坐着,摸了摸她的额头,夸张地叫道:“这么烫,来,再喝点水。” 舞雀的确是口干舌燥想喝水,又无力推开,只好面红耳赤地让方其剑喂她喝了几口。 “这就对了,病了就不要这么倔强。”方其剑得意地放下水杯,边说边抽出舞雀头上的发簪。一头乌黑的秀发垂了下来,他的手抚摸着她的头发并凑近闻了闻,发出了陶醉的闷哼声。 “不能随便让男人摸你的头发!” 这是谁说的?舞雀怎么想也想不起来,想得头痛欲裂,不禁烦躁起来。 方其剑的手只轻轻一带,她就软绵绵地躺了下去。 一挨到枕头,她立马觉得无比舒服,眼皮沉重地睁不开。她从来没有这么困这么累过,仿佛好多天没有睡过觉一样。但方其剑在这里,最后一丝理智告诉她不能睡过去,她急得想起来,却根本没有力气起来。 “急什么,你们夫人又不在,没人催你回去,就在这里好好休息一下吧。”方其剑弯下身子贪婪地看着她,仿佛要吞了她一样咽了下口水,“我是不是说过你迟早会来的?但我是真没想到你这么不识抬举啊,敢让我娘碰壁!不过嘛,我方其剑向来言出必行,说到做到。” 好像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躁动,不耐,急切正越来越强烈地包裹着自己冲击着自己。舞雀浑身酥软无力,奇热无比,好热……是不是穿多了,怎么那么热……她难受得想脱去身上的衣裳,口里呼出的气都是滚烫的。她虚弱地看着面前的人,意识越来越不清楚。 “脸这么红……”方其剑笑着捏着她的下巴,“怎么,不想推开我了?我告诉你,这世上,还没有我得不到的东西!” 她哪里推得开,此时的她已经完全动弹不得,身体也像被抽走了骨头一样软绵绵的。有生以来她第一次觉得自己如坠云里,自己作不了自己的主了。 “是不是很热很难受?别急,哥哥来帮你。”方其剑轻车熟路地帮她把腰带解开,“这样……是不是舒服多了?” 舞雀看着越来越近的这张脸,他说话的声音好像来自很遥远的地方一样,是那么空旷。她分不清他是谁,他是谁呢?为什么在和她说话?不过,他帮她把勒得很紧的腰带解开后她的确是舒服多了,她眼神迷离又困惑,温顺地点了点头。 方其剑得意地笑了,笑得合不拢嘴,他的脸朝她压下来,双眼灼热地盯着她的唇。 她,竟有些渴望,呼吸急促起来。 他的脸离得越来越近,呼出的热气不禁让她意乱情迷...... 可是她的眼皮已经沉重得抬不起来,在她终于抵挡不住困意闭上眼睛的一瞬间,恍惚中她听到门被打开的声音,又重重关上了,随之而来的是有人走进来的脚步声。 “你究竟带过多少人来这里!” 舞雀觉得这个愤怒的声音很熟悉,但她一时想不起是谁,头很痛,眼皮也重得打不开,她只想睡,不想去想了……她终于昏睡了过去。 “你怎么来了?”方其剑直起身子转过去看向来人,声音里满是惊诧。 “哈……我怎么来了……你忘了我们以前来这里多少次了吗?” “你也说了是以前……”方其剑冷冷地说道,“我问的是现在!” “我不来还被你蒙在鼓里,怪不得你最近一直躲着我,原来是因为她!这一幕还真是熟悉。” “我堂堂世子,用得着躲着你?你也太没有自知之明了阿青,而且你怎么幼稚到以为可以过问我的事?你哪来的资格?你谁啊?” “我……”阿青伤心地哽咽道,“那我肚子里的孩子算什么!” “肚子里的孩子?”方其剑讥讽地嘲笑道,“谁知道你这个贱人从哪里弄来的!还想赖在我头上?我告诉你,像你这样的我见多了,不要以为凭一个野种就可以让本世子娶了你。” “你,你……”阿青泪如泉涌,哆哆嗦嗦指着方其剑,声音沙哑,“那我就去告诉王爷你做的好事,我倒要看看他要不要留下方家的种。” “你怎么能证明你肚子里的是方家的种?”方其剑大笑道,“你去啊,看看他会不会为你做主,这样的事他不是头一回见了!嗯,我直说了吧,你不是幸运的那第一个。” 阿青默默流着泪,呆呆地看着床上的舞雀,半晌后问道:“那她呢?你会娶她吗?” “这是轮得到你管的事吗?还不快滚,扫兴!” “九云……”舞雀翻了个身,喃喃道,“热,九云……” 方其剑愣住,像看怪物一样惊恐地瞪着舞雀,脸都气得扭曲了。 “哈哈哈哈哈……”阿青发出一阵尖锐又凄凉的怪笑,笑得涕泪横飞。 “滚!”方其剑怒目圆睁,狠狠地扇了阿青一巴掌,“不要让我再见到你这个晦气的贱人。” 阿青的身子晃了晃,绝望地盯着方其剑看了一眼后捂着脸打开门跑了出去。 方其剑气急败坏地把门重新关上后冲到床边对着舞雀大吼道:“看清楚,我是谁!” 无奈舞雀还是闭着眼,像梦呓一样喃喃道:“水......水......九云......水......” “啪!”方其剑使劲打了舞雀一巴掌,“还想喝水?看清楚老子是谁?” 舞雀疼得哼了一声,但人还是没有醒过来,但哼的这一下可算是把方其剑的欲火又勾了起来。他像疯了似的用力撕扯舞雀的衣裳,此时,却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 “你有完没完!”方其剑气得大声吼道。 “世子,王爷到处找你呢。”门外传来牙冬的声音,“世子?” “......他娘的!”方其剑重重叹了口气,怒气冲冲地冲到门口打开门。 “完事了吧?”牙冬巴结地笑道。 “完个屁!”方其剑怒目而视,右脚伸出去使劲踢向他:“刚才你跑哪里去了?那贱人怎么进来的?” “谁?”牙冬吸着气揉着腿问道,“哪个贱人?” “医馆那个,我问你去哪里了!”方其剑憋了一肚子火没处发泄,咬牙切齿道。 “她?”牙冬怯生生低眉顺眼道,“如意那厮跑来悄悄通知我王爷回来了,所以我跑去打探消息去了。” “他怎么今天回来了......明知他回来,怎么不立马通知我?” “您老人家盼了这么久,好不容易得手,小的怎敢坏了您的好事啊,谁知王爷刚回来就要见你……”牙冬看着主子一副饥渴难耐的样子,凑近说道,“老盆来了。” “叫他进来。” 牙冬一招手,正鬼鬼祟祟探头往这边看的老盆连忙几步跑过来。 “人在里边,你给我看清楚是不是。快去。”方其剑急切地指着舞雀。 老盆很快出来,喜出望外地叫道:“是她,就是她,没想到她居然躲在这里,啧啧啧,世子好福气。” “过了这么久,不会认错吧?” “绝对不会,世子请放心,这姑娘见了一次哪里可能忘得了。”老盆脸上不禁露出色眯眯的笑容来,“她可是老虫亲手为世子您找来的,岂能错了?” 方其剑斜瞥着他,怀疑道:“那个老虫,在路上就忍得住没动?” “他敢!”老盆赶紧赌咒发誓,“世子放心,他老虫没这个胆,他不想活了他。您的人这赤凰城谁敢动?借他一百个豹子胆他也不敢啊。如果敢骗您我老盆死全家!”老八贼兮兮地笑道:“而且您老人家验过不就知道了嘛......不过世子,这是还没得手?” “行了行了。”方其剑急着走,心里正烦,不耐烦道,“你回去吧。” 下了台阶,他定住,像是想起了什么,又折回去推开门走了进去。牙冬急得正要跟进去,却见他很快又走了出来,脸上还有一丝得意的笑容。 “水......水......”舞雀只觉口干舌燥,大汗淋漓,在床上翻来覆去又醒不过来,九云呢?怎么还不拿水给她喝...... 第50章 绝望 舞雀是被渴醒的,醒来时发现屋内光线很暗,四周很安静。 自己居然睡在一间陌生屋子的床上,她完全想不起来是怎么回事,勉强支撑着泛软的身体从床上坐了起来。 喉咙干得难受,急需喝水。 她看了看四周,猛然辨认出这是佛堂旁边的小屋!脑子里也渐渐回忆起之前的事:自己在擦桌子......老毛病又犯了......身子发烫......秋歌来了......陆夫人要见她……她到了这里……遇到了方其剑…… 她浑身一哆嗦,赶紧低头摸了摸身上。这一摸,她的脑子“嗡”的一声差点炸掉,怎么会这样——她惊恐地发现自己身上的裙子被撕得凌乱不堪,可以说是衣不蔽体了。难道?不不不,不可能,不可能!她哆哆嗦嗦抱着身子,绝望地喃喃道:“不,不可能......” 她追悔莫及,这才反应过来她和方其剑根本就不是巧遇! 自己当时不是想走吗?难道没走?可是凭她怎么想都想不起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正当她六神无主的时候,窗外传来了嘈杂的脚步声和人声,并且很快来到了门外。 她还来不及躲藏,只听到“吱呀”一声,门被推开。秋歌,鹿儿和方其剑的贴身丫鬟未雪提着灯笼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阿青。 舞雀仓促中想抓身边的被子盖住身体,却发现这床上除了枕头,别无他物,她只好紧紧抱住自己的身体缩到了床角。 “小弦?你果然在这里!”鹿儿惊道,“让我们好找。” “倒会偷懒,外头都掌灯了。”未雪朝秋歌撇嘴哼道,“还是你提醒找找这里,谁能想到她躲在这里睡大觉。” 秋歌得意地笑了笑,将提着的灯笼往舞雀跟前凑,尖声惊叫道:“哟,你这是怎么了?” 听她这么一咋呼众人这才注意到舞雀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狼狈样。 舞雀羞得无地自容,头埋在胸前低得不能再低。 “找到了就好,她呀,每次旧病复发就是这样,难受地乱抓自己后就昏睡。”鹿儿坐了下来,顺手帮舞雀归拢归拢了头发,轻描淡写道,“瞧,又废了件衣裳……现在好些了吧?” 舞雀点点头,眼泪滴下来。 “还好是生病。”秋歌笑道:“不知道的还以为被谁欺负了呢。” “可不。”阿青微笑着说道,“想是陆夫人和世子见你病得厉害就把你就近安顿在这里了,也好,睡一觉有助于恢复。” “世子也曾来过?”秋歌吃惊道。 舞雀觉得头痛欲裂,口干舌燥,虚弱地摇了摇头道:“不曾。” “可我明明见到他……”阿青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说道,“不过,人各有志……我们还是先回去吧,鹿儿,你好好陪陪她。”说完拉着秋歌和未雪就要走。 未雪见状不禁疑窦丛生,不太情愿地被阿青拉了出去。 “阿青你真见到世子了?”出了门,未雪忍不住问道。 “哎呀,不说这事了。” “你不说我也能猜到,世子是只猫,见到点腥就上,哪成想这些个贱人就想尽各种法子往上凑。这不,得了便宜还卖乖,自己送上门还装腔作势!哼,以为我们是傻瓜呢!呸!”未雪边走边骂骂咧咧,“不会便宜了她去。” “世子的事,我们做下人的最好少管。”秋歌道。 阿青走在她俩身后,脸色苍白,牙齿都要被咬碎了。 鹿儿看着她们三个走远,气得把门关上后快步来到床前坐下,神色凝重地看着舞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舞雀再也忍不住,扑到鹿儿怀中痛哭起来。 “这么说……世子真的来过?”鹿儿大吃一惊。 舞雀哭得更厉害了。 “走,我们回去告诉夫人去!” “不要,不要!”舞雀痛哭道,“事已至此,就算告诉了夫人也找不回我的清白了。方其剑不会承认的,就算夫人逼他,他和陆夫人也会倒打一耙说是我勾引他,你忘了秋叶了?姐姐,这么丢脸的事我不想弄得人尽皆知啊!说出去我就,我就完了,我就完了!” “好,好,我不告诉夫人。”鹿儿看着她支离破碎的衣裳,心疼不已,难过得红了眼眶,叹道,“你一进府,我就一直担心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舞雀呆住,原来自己的命运在别人眼中早成定局。 她痛苦地想起了静风跟她说过的话,可她还是让他失望了,没有保护好自己。她还想到了九云......这让她又痛哭了起来。 “唉……”鹿儿难过地拍着她的背,“我早提醒过你,你生得这么好看,是早晚的事……嘘,小声点,别惊动了其他人。” “恐怕是瞒不住了。”许久后,舞雀终于停止了哭泣,神情呆滞,“秋歌说夫人要见我时我就觉得奇怪的,还在佛堂这种地方,我进来没多久他就进来了。”她失魂落魄地盯着前方,感觉到一片虚无。 突然间,她觉得一切都不重要了。就算有朝一日找到母亲,就算能和静风疾云她们几个团聚,她脏了就是脏了,永远脏了。 “难道是?”鹿儿恍然大悟,气得站了起来,“我就说嘛,陆夫人无端端找你做什么,原来是秋歌,刚才她还在这里装模作样!她们专挑我陪夫人去上香的这一天,也不知道算计了多久。” “我不过是那案板上的肉......”她想到了那片自由自在的小天地,还有九云,心里一酸,眼泪又无声地流了出来。 “事已至此,哭也没用了,这就是我们穷人的命啊。”鹿儿长长地叹了口气,“唉,未雪也是进府没几天就……你以为陆夫人不知道啊?” 她不禁苦笑,想起曾经问过静风普通人有没有烦恼,静风说普通人有普通人的烦恼,原来这就是。 说着说着话,外面已经完全黑了。鹿儿想点灯,被舞雀制止,她不想见到光,一点都不想,她想永远待在黑暗中。 鹿儿见她面容惨淡,目光呆滞,心疼道:“你在这里等着,我回去拿件衣裳来。” 舞雀害怕地一把拉住她的手不让她走。 “总不能这个样子出去吧,万一被其他人看见了怎么办?你放心,我很快就回来。” 舞雀放开手,点点头。 屋里突然冷清下来,又剩她一人了。她呆坐了半天,不由感到万念俱灰,似乎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没有了魂魄,身心俱疲。 未雪的话犹在耳边,让她恐惧不已,明天人们背地里会怎么议论她?王府里哪里还有她的容身之地呢? 鹿儿很快返回,舞雀换好衣服随她走了出去,路上遇到几个仆妇和她们打招呼,她都低着头,总觉得人家在对着她指指点点。 韩夫人只道她是真的病得厉害路过佛堂就睡在了里面,叮嘱了她几句,让她明天赶紧去找郑医师开点药。 韩夫人睡下后,舞雀似具行尸走肉一样走到外间和衣躺下,胸口像压着块石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害怕天亮和阳光,黑暗真好,可以永远躲起来……是的,永远……她翻了个身,将脸藏在手下,含着泪笑了笑,其实也可以不用迎接明天了。 深夜,鹿儿的床上传来了平时熟睡时的鼻息声,舞雀悄悄爬了起来。 之前她关门时故意没有关紧,现在轻轻一推就开了。 王府的大厨房后院的这口井她偶尔会路过,却从未为它驻足,更没有像现在这样坐在井沿上,还是在夜深人静之时。 第51章 咸豆花 朝下望去,这个黑洞像没有底一样,舞雀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这下面的水会很冰吧。 说实话,她实在是没有胆量往这下面跳,但是她更没有勇气活到天亮迎接众人对她的评头论足。 突然,身边无声地坐下一个人,也跟着她往下看着,差点没把她吓得一头栽到井里。 “在看什么?”九云眼疾手快抓住她的肩,她摇晃的身体才重新坐稳。 “......是你?”见到他的一瞬,她的眼睛就湿了,怕他看见,故意低头朝井里看着,“有东西掉进去了。” “是什么?” “就,一只耳环。” 九云往她耳朵看过来,微笑道:“这不戴着嘛。” “白天掉的。”舞雀感到脸发烫,只不过天黑看不到,“我又不是只有一副耳环。” “嗯,白天掉的,晚上来找。”九云点点头笑道。 舞雀更窘了,躲着他的目光凶巴巴说道,“白天没空!你又为何深更半夜不睡觉跑到这里来?” “睡不着,出来走走,看见这里坐了个人,还以为谁想不通要半夜跳井,想着顺便英雄救个美。”九云耸耸肩,“结果是耳环,如果我帮你找到,怎么谢我?” “不用了。”舞雀站了起来淡淡说道。 “真不用了?” “嗯,不过,你打算怎么帮我找呢?”舞雀好奇起来,假如她真掉了耳环进去呢。 “当然是跳进去找。” “跳进去?”舞雀惊道,“这井水这么深,这么凉!就为了一只耳环?” “也是……这井水这么深这么凉,”九云重复道,“跳进去一定会非常难受吧。而且,为了一只耳环,确实不值得……其实为了什么都不值得。” 舞雀愣住,盯着井口半天没出声。 “在想什么?还是舍不得耳环?” “没……” “那我送你回去?” “不用。”舞雀面无表情冷冰冰道,“我自己可以回去。” 九云像没有察觉到她的冷漠似的,热情洋溢地说道:“我也要回去,一起吧。” 舞雀不好再推辞,被九云这么一搅,脑子也乱了,只好跟在他身后慢慢走,屋檐下挂的灯笼朦胧地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影。 九云慢下来,固执地等着和她并肩而行。 她辛酸无比,不知将来走在他身边的会是谁呢?这么一想,她贪恋地侧头想多看看他,却没料到正好迎上他的目光。九云也没想到她会突然转头过来……俩人慌乱得都赶紧看向别处。 “走,带你去一个地方。”九云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 舞雀只觉意兴阑珊,毫无心情:“不想去。” “你都不问问去哪里吗?” 除了小天地还能是哪里,舞雀难过地想,那个地方她以后再也不会去了。她无力地摇了摇头。 “一定要去。”九云朝她笑了笑,不由分说拉着她的胳膊就走,“跟我来。” “哎,别!”舞雀急得向四周看了看,“不要拉拉扯扯。” 但九云像是没听到,紧紧拉着她,生怕她一不留神滑走似的。 舞雀被一路拖到漆黑的小厨房门口,惊讶地看着九云:“来这里做什么?” “你坐在这里等着。”九云把她按坐在门廊上,神秘地说道,“不许走。” 舞雀只好点了点头。 “如果走了呢?”九云不放心。 “答应了不走就不走。”舞雀还是头一次见这么不依不饶的九云,好奇心一下被勾了起来,“可是......” “可是什么?” 舞雀望了望黑暗的四周,结结巴巴道:“这里,太,太黑,我......” “是我不好。”九云一拍脑门,拉起舞雀,“走,进来。” “不怕我进去了?” “原谅我一时考虑不周,没想到你一个人坐在那外面会有多害怕。”九云有些歉意地说完点起一根蜡烛在角落,找了根小木凳给舞雀,“你就坐在这里,很快。” 舞雀无精打采地坐着,九云在灶台那里忙忙碌碌,才一会儿的功夫,就见他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东西走了过来。 “快尝尝味道怎么样。” 舞雀呆呆地看着眼前这碗五颜六色的豆花:白色的豆花,嫩绿的葱花,金黄的豆子,红色的辣子...... “只找到这几样调料。”九云惋惜地叹道,“不过我觉得可能不影响味道,快尝尝和你以前吃的是不是一样。” 舞雀赶紧低下头舀了一勺放进嘴里,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一股暖流涌上心头。 “怎么样?”九云迫不及待地蹲下来,却正好看到一滴泪滴到碗里。他不动声色地又站了起来向着旁边走去,“我再找找看还有没有其他东西可以放进去。” 转悠了半天一无所获,却听到舞雀的声音传来:“你自己没有尝一尝吗?” 他这才放心走回去,笑着看着她:“我比较爱吃甜的。” “你再找个勺子来,相信我,比甜的好吃。” “好。”九云说完却毫不犹豫地从舞雀手里拿过勺子舀了一勺吃了下去,眼睛一亮。 舞雀脸一热,本来想问他好吃不,脑子乱糟糟的,忘了要说什么。 “真的比甜的好吃多了!”九云猛点头,毫不客气地又舀了一口,“这几年的豆花白吃了。” 舞雀刚要说话,只见九云忽然扭头吹灭了一旁的蜡烛并低声说道:“有人来了。”舞雀吓了一跳,屏息凝神不敢动,却什么都没听到。正想开口问,门口传来两个人说话的声音。 “刚才可能看错了吧。” “一定是看错了,现在这里哪会有人,都在前面看热闹呢。走走走,咱俩也快去瞧瞧。” “你说这世子一向嚣张,赤凰城这里谁敢下这么重的手?” “谁知道,暗香楼那种地方,鱼龙混杂,保不定又是为了哪个头牌争风吃醋呢。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脚,听说还挺严重的,王爷这回被气得半死。” ...... 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远,门口又恢复了安静。 “他们说的是方其剑?”舞雀惊得目瞪口呆,愣了愣后大喜过望,报应来得如此之快吗? “大概是吧。” 真解气啊!看来老天也容不下方其剑这样的恶人,舞雀脸上不由地露出了笑容,又赶紧绷住:“你说他会死吗?” “你希望他死?” 舞雀谨慎地摇头道:“怎么可能希望他死,我是……担心。” “哦,那不会。” “你怎么这么肯定?”舞雀有些失望。 “她们只说严重,没说会危及到生命,再说还有我师傅这个神医呢。” “也是……”舞雀更失望了,突然就莫名其妙恨起了郑修元。她自言自语道,“奇怪,在这赤凰城,居然还有敢打他的人?” “管他的,咱们操不着世子的心......还吃吗?” “当然,这么好吃。”舞雀心情大好,继续开吃,“你的耳朵可真好,否则我们一定会被发现的。” “你是在嚼东西,听不到也正常。”九云问道,“真的好吃?” “当然,我骗你干什么?” “那就好。”九云喜滋滋地说道,“等下次厨房有豆花了我就叫你。” 下次......舞雀拿着勺子发着呆,过了今晚,她不愿再见他了。 “怎么了?” “你,你不用对我这么好。”她难过地小声说道。 “我愿意啊。”九云眼神灼灼地看着她,“而且,一碗豆花就叫对你好了?以后我会让你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对你好。” 舞雀的眼泪落了下来,心好痛好痛,她埋着头拼命摇着:“不,不要,不要......我已经不是原来的......” “你记住。”九云打断她,将她手中的碗拿开,右手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你在我心中永远是小弦,一样的小弦。” “你,你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 看着九云茫然不知的样子,舞雀实在没有勇气告诉他,盯着他看了半天后泄气地摇摇头:“没什么。” 方其剑被那伙来路不明的人打得遍体鳞伤,在床上足足躺了半个月才勉强能起身。伤虽好了,却留下了后遗症:有一条腿瘸了。 他气得每天都暴跳如雷,砸坏了屋里不少东西,陆夫人除了唉声叹气就是暗自垂泪。 方戟派人四处寻找那晚的肇事者,但奇怪的是,那伙人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没有人知道他们是些什么人,又去了何处。 “该!报应!”鹿儿私底下悄悄跟舞雀拍手笑道,“真是大快人心啊。” 舞雀的心情是愉悦了一些,但她自己的问题任谁也解决不了,发生了就是发生了。她恨方其剑恨得巴不得他死,但她也清楚,他就算死了,有的事情也无可挽回了。她不似鹿儿这么神采飞扬,淡淡地说道:“他一向嚣张跋扈,得罪了人也不知道,想来是什么仇家干的吧。” “管他谁干的,我们得谢谢他们呢。”鹿儿手掌合十闭着眼无比虔诚地说道,“菩萨慈悲,保佑这些做了好事的人不要被官府抓到。” 舞雀伸手抱住鹿儿:“好姐姐,你真好。” “唉,只可惜……他要早一天被打就好了。”鹿儿叹道。 舞雀当然也这么想过,这世间之事如果都能按自己心意重来就好了。 只是,那晚过后,她一直想着九云说的值不值得的话,奇怪,竟打消了一些念头。虽然她知道背地里还是有人在嚼舌根,难过归难过,倒也不至于让她去寻死了。 第52章 试蛇 “表姐,你觉得这招有用吗?” 踏露没有回答。 “有没有用,试试不就知道了?”鸣檀说道。 “我觉得你们就是瞎折腾,蛇生活在森林里,怎么可能跑到我们这里来?再说了,离得那么远,它闻得到吗?不可能的对不对,所以……” “你能先闭上嘴吗?”踏露实在忍无可忍,皱着眉头冲着絮絮叨叨的杨花大声说道。 杨花不甘心地闭上嘴,委屈道:“表姐我……” 鸣檀对着踏露笑道,“有时候我真觉得你就是故意的,明明自己话那么少,偏要回来生活在这么啰嗦的表妹身边。” “我哪里啰嗦了?”杨花气道,“我表姐想不想回来与你何干?你休想挑拨离间。” “坐下,安静。”踏露白了一眼她。 “我也要坐?”杨花吃惊地看着踏露,身子开始往门口移动,“我,我还是在旁边站着好一点。” “坐下。”踏露的声音不容置疑。 “哦。”杨花不情不愿地坐在踏露正对面。 水烧开了,鸣檀深吸一口气,抬眼看向踏露,明知道不太可能,她还是紧张起来。 “开始吧。”踏露面无表情,语气非常平静。 如果是平时,踏露会先把那些小白花和其他花瓣用清水洗一遍,但是现在这些小白花没有清洗——因为它们不是以前那种小白花,而是上回鸣檀在森林里遇到的绿蕊毒花。 踏露开始冲茶,屋子里顿时茶香四溢。 三人各自倒了一杯拿在手里。 杨花拿眼睛往一旁乱瞄,待把四周都看了一遍后宣布:“哪里来的蛇啊,连个蛇影都没有。” “你能不讲话吗?”踏露正要开口,鸣檀赶在她之前先开了口,说完冲她一笑。 杨花只好跟她们一样若无其事地低着头装着要喝。 鸣檀吹了吹滚烫的茶,紧张,又有些期待,它会来吗? 正在胡思乱想,就听到了杨花的惊呼声。与此同时,一道蓝色的光影冲到鸣檀面前把她手里的茶杯撞到了地上。 茶水泼溅了鸣檀一身,因为提前有准备,她专门穿了一条厚的围裙,倒不至于被烫到。 她定睛一看,果然,镇妖塔和森林里那条异常艳丽夺目的巨蛇此刻就在旁边的地上,蜷缩着身子扭来扭去,似乎有些不对劲。 鸣檀和杨花都吓得站了起来,杨花离得远远的,踏露却蹲了下来。 “它被烫伤了。”踏露仔细看了看,指着蛇身,“这里。” 鸣檀也蹲下去看,果然离蛇头不远的地方有一块蛇皮被烫成了刺眼的粉红色,看上去十分可怕。 “赶紧,让遥宣拿烫伤药来。”踏露回头跟杨花说。 “你打算帮它上药?它咬你怎么办?”鸣檀心想这小女子真是啥都敢啊。 “不会的。” “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 “我来吧。”遥宣拿着药跑了进来。 “不用你。”踏露从他手中拿过药膏,把盖子拧开递到鸣檀面前。 鸣檀不解:“什么意思?” “给它上药啊。” “我?”鸣檀慌忙往后退,“不是你上吗?” “我说了是我上吗?” 鸣檀回忆了一下,好像是没有。 “只有你能帮它。” “怪不得你说它不会咬你。”鸣檀恨自己反应太慢。 “对啊。” “……” “无所谓,你的蛇,救不救随你。”踏露轻描淡写地说完就打算把瓶盖关上。 “你……”鸣檀气得牙疼,“什么叫我的蛇!” “那它为什么只救你?如果刚才我和杨花都喝了茶,此时已经归西了。你不上谁上?”踏露把盖子拧好,转身准备走。 “对啊,它都没有救我们,你不上谁上!”杨花不耐烦地催道,“哎呀你快点吧,磨磨蹭蹭的。” 鸣檀想了想,她俩说的好像有点道理。见踏露快走出大门,急道:“小气鬼,人家没救你你就这样,原来你是这样的人。” “我们都没法帮它,只有你给它抹上去它不会咬你,明白了吗?”踏露停住,转过头来没好气地解释。 “……这样啊。” “所以,救不救?” “你到底救不救?”杨花像个跟屁虫。 鸣檀看着地上痛苦地扭曲着的蛇,长吐一口气:“拿来吧。” 她把踏露手上的瓶盖拧开,抹了一些淡黄色的药膏在自己的手上慢慢蹲下去。手伸到半途又犹豫着是否要往前。只见那蛇冷冰冰地盯着她,一双大眼睛看不出一丝温度。 “快。” “快抹上去呀。” “要不,还是我来吧?”遥宣向鸣檀伸出了手。 “不用......它真的不会咬我?”鸣檀听说过遥宣小时候被蛇咬过的事,还差点丢了一条腿。他比她们任何一个人都怕蛇。 “它疯了吗?救了你又咬你。”踏露摇头叹气,耐着性子说道,“你还没看出来它不是一条普通的蛇吗?” 鸣檀当然知道,可是她从来没有干过这种事,只能咬咬牙,把药膏轻轻抹在那处红红的蛇皮上。抹上去的那一刻,蛇身抖了一下,她也抖了一下,毕竟第一次触摸到蛇皮,极度不适,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蛇也就是抖了抖,并没有咬她的手。 鸣檀壮着胆子又抹了一些上去。这次蛇没有再抖,好像适应了,没有像之前那样扭来扭去,逐渐安静了下来,把身子盘了几圈后头搁在上面,一动不动了。 鸣檀的胆子大了些,顺着蛇身一下下地摸起来,凉凉的蛇皮非常光滑柔软,蛇似乎很舒服,慢慢地闭上了眼。 “你看,它喜欢你。”踏露想坐下来却发现四周一片狼藉,遥宣眼疾手快,赶紧递了干净的小凳子给她坐。 “踏露,你说,它怎么这么快就赶到了。”鸣檀看蛇似乎睡着了,站起来。 “先去洗个手。”踏露嫌弃地看着她摸了蛇的手。 遥宣把地上的茶杯碎片和水清理干净后她们坐下来开始重新泡新茶。 “还是你有先见之明用了几个旧茶杯。”鸣檀端起茶杯品了品踏露泡的茶,清香四溢,之中有一股淡淡的酸味。她看了看地上熟睡的蛇,摇摇头,“你们看,它真的厉害,这个茶就惊动不了它。” “废话。”踏露说道。 “废话。”杨花也说道。 鸣檀和踏露一起看向她。 “你还没回答我,它怎么可以这么快赶到。”鸣檀问道,“还有,你们看清它是从哪里进来的吗?” 踏露没说话,只笑了一下。 “说话呀。”鸣檀急道。 “我猜……”踏露说完又喝了两口茶方才不紧不慢地开口,“它就没有离开过你。” “啊?”鸣檀听了不禁全身冒冷汗,什么叫从来没有离开过她。 杨花也吓了一跳:“表,表姐,啥意思?” 踏露指了指房梁:“刚才,它是从那上面下来的。” “怪不得!”杨花抬头看向上面,“我就说嘛,如果在森林里,任它会飞也不可能这么快。” 鸣檀皱紧了眉头,不敢置信地说:“你的意思,它就一直在这里?” “是的。”踏露说完盯着鸣檀看,脸上有着一丝捉摸不透的笑意,“你知道这一切的原因吗?” “你知道吗?”杨花也问道。 “我怎么会知道!匪夷所思,太匪夷所思了。”鸣檀避开她们咄咄逼人的视线低头喝着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一开始苏醒过来时她以为它是奕言安排来监视她的,结果它三番五次救她,难道奕言跟它说过不能让她死? “看来你的确不是一般人啊。”踏露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说道。 鸣檀故作轻松道:“如果我不是一般人,我就可以离开这里不再受你们的气了。”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们好吃好喝的收留你,什么时候拿气给......”杨花生气道。 “鸭子,你能不能闭嘴,你一说话我就头疼。”鸣檀打断她,“整天吵吵嚷嚷,阴魂不散。” “你!”杨花气得直跺脚,指着大门,“你走,你明天就离开,不,你现在就走!” 原来只是随意说的一句玩笑话,鸣檀也没想到把杨花给得罪了,赶紧给她道歉:“好妹妹,花妹妹,我错了,我乱说的,是我不知好歹。” “对,你这人不知好歹。”杨花说着眼眶就红了。 “对,我不知好歹,我该死。” “哼!”杨花气鼓鼓地恨了一眼鸣檀后冲出门,“今晚你就别吃饭了!” “我不走。”鸣檀对着她的背影大声喊道,“不给我吃饭我也不走。” 门外传来杨花很生气的声音:“厚脸皮!” 鸣檀乐得开心大笑。 “我们给你气受了吗?”踏露看着鸣檀,淡淡说道,“寄人篱下还这么挑三拣四。” “瞧,这不就是在欺负我吗?”鸣檀其实想跟杨花说不关她的事,是她这个表姐整天没个好脸,还爱拿话堵她。 “......想离开就走,没人留你。” “真心话?” 踏露没点头,也没摇头,只耸了耸肩:“人家都不让你吃饭了,你还赖在这里不走,脸皮跟那城墙一样厚。” “我又没吃你的。”说我厚脸皮,那我就彻底厚给你们看看,鸣檀冲着她笑,“我吃你表妹的,关你啥事啊露露小姐?” 踏露表情严肃地点了点头:“确实。” 鸣檀见她这副样子,忍俊不禁。 “这条蛇在暗中保护你,肯定不是偶然。” “管他是不是偶然。”鸣檀心情复杂地看了眼地上熟睡的蛇,“有它保护我,很好啊。” “嗯。” 鸣檀却在想方才踏露的那句话:看来你的确不是一般人啊。 的确? 什么意思? 她悄悄看向踏露,难道她知道些什么? 不可能,这里距离都城那么遥远,不可能! 第53章 成亲 这日,韩夫人的药吃完了,鹿儿正好不在,就让舞雀去正医堂拿。她实在无法推脱,只好硬着头皮往正医堂走去,心里默默祈祷着九云最好不在。 急匆匆快要走到正医堂时,身后传来一声:“小弦妹妹,等等我。”她浑身一震,僵在原地。 方其剑一瘸一拐追上来亲热地看着她笑道,“走得这么急,来给你们夫人抓药?” “嗯。”舞雀冷着脸回道。 “怎么了?”方其剑笑得暧昧,拉住她的手,特别温柔地说道,“你也看到了,我伤才好,哪有空找你,你莫要怪我。” 舞雀惊讶地看着他,感到百口莫辩。她猛地抽回手,涨红着脸想走,却又被方其剑拦住。 “放心,你既是本世子的人了,我不会不管你的。” 舞雀浑身一凉,只觉天旋地转,两眼直冒金星。方其剑见状趁机扶着她,在她耳边轻声说道:“ 那天怪我,妹妹毕竟是初次,我该轻一些,妹妹身体没有什么不适吧?” “方其剑你闭嘴!”舞雀气得浑身发抖,拼命挣扎着,“你,你混蛋!” “居然敢直呼我的名字,还敢骂我……还真是与众不同啊!”方其剑哈哈大笑起来,手越搂越紧,“妹妹骂得是,下次我定不会这么粗鲁了,只怪妹妹太过热情,我又太爱妹妹,哪里能控制得了呢......” 他一口一个妹妹妹妹的,听在舞雀耳里特别刺耳,每叫一次就像用针扎她一次。 她悲愤交加,使出全身的力气好不容易挣脱开来,却看到一个人影立在正医堂门口,是面无表情的阿青,手里还拿着一株带土的草药。 她犹如被雷劈了一样全身发麻,动弹不得。这么说,刚才阿青全听到全看到了?天呐!她羞愧难当,脸上像刚被抽过般滚烫,恨不得有个洞让自己钻进去。刚想转身跑,却被方其剑亲热地拉住。 “来都来了,怎么又要走呢?”方其剑看着阿青问道,“阿青,你爷爷在吗?” 阿青面如土色,半晌才道:“在。”她眼睁睁看着方其剑和舞雀从自己面前走过,舞雀的手还被方其剑紧紧拽着。她在原地愣了一会儿才咬着牙默默跟在她们身后。 舞雀只感到如芒刺背,无地自容,生不如死,刚才发生的一切阿青还不知道会跟九云怎么说呢。九云,天哪,万一他也在里面...... 可任凭她怎么用力,都甩不开方其剑的手。“你放开,放开。”她快急哭了。 郑修元从书堆里抬起头来,见方其剑和舞雀拉拉扯扯地走进来,连忙起身:“阿青,给世子倒茶。” “小弦来给夫人抓药,我只是刚好路过。” 郑修元点点头,笑而不语,正医堂是整个王府最不会被路过之地。 九云正在分药材,手上的动作停下,抬起头来朝舞雀看过来。俩人目光对视,舞雀现在就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觉得自己不配再拥有九云的笑容和关怀了,刚想勉强笑笑,却见九云很不自然地挤出一个笑容后迅速低下了头。 舞雀的心往下一沉,绝望和悲哀的情绪迅速弥漫开来,九云一定也听到了那些难听的话,如今又见到她和方其剑这么亲热,他该多么嫌弃她呀!她更加觉得没脸见他了。 阿青端着茶水盘过来,先顺路递了一杯给九云,温柔地嗔道:“你呀,一忙起来就不记得饮水。”直到盯着九云喝完放下杯子她才不疾不徐地走过来倒了一杯递给方其剑。 “还真是郎情妾意啊阿青!”方其剑瞟了眼九云,接杯子时捏了下阿青的手,阴阳怪气地笑道,“怎么好意思劳烦新娘子亲自泡茶呢?” 阿青拿茶盘的手轻微一抖,什么也没说,匆匆走开。 “新娘子?”舞雀惊讶地问道,“阿青姐姐你要嫁人了?” 阿青定住,回头木然地看了她一眼后,忽然笑道:“已经嫁了。” “什么?已经嫁了?什么时候的事?嫁给谁了?怎么这么突然!”舞雀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 “你还不知道?”方其剑指着一边埋着头的九云大声说道,“那呢,新郎官。” 舞雀的头嗡嗡作响,胸口剧烈地痛起来,仿佛有一双手正在撕碎它…… 她全身僵住不能动弹,只眼睛直直地看着九云。 九云自始至终没有抬头。 “九云这小子艳福不浅啊。”方其剑看了九云一眼后大声对郑修元说道,“你后继有人了,这正医堂嘛,迟早交到他手上。” “孩子们不懂事,让世子见笑了。”郑修元说道,“两个孩子整天朝夕相处,难免日久生情,早有那个心了,私底下都来跟我暗示呢。我呢,看着她们也到了成家的年纪,就成全了他们。韩夫人心善,特意划出正医堂后院的空屋给他们,还说要好好在府里办一办。是我说不必了,他们又不是什么公子小姐的,哪有那么金贵。这事呢,是仓促了些,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只要他俩能好好过日子就行。我这把老骨头也就了了一桩心事了。” “挺好。”方其剑朝舞雀笑道,“是吧?” “是啊,挺好。”舞雀方才回过神来,强作欢颜道,“阿青姐姐,恭喜你们!” “谢谢。”阿青看着方其剑,笑得意味深长,“也多谢世子!” “我?”方其剑略显紧张,“我,我又没做什么。” 阿青正要说什么,牙冬气喘吁吁跑进来,抹着汗急道:“我的爷,您老人家忘了和柳公子约好的打猎了吗?让我一顿好找。” “哟!”方其剑松了口气,一拍脑门站起来,“还真是忘了。” “世子你的腿伤才……”阿青后面的话还没说完已经被方其剑冰冷的眼神吓得卡住。 方其剑冷哼一声朝外走去。 “你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牙冬跟在后面低声对阿青说道。 郑修元气得瞪了一眼阿青,摇了摇头。 阿青连忙递茶碗给郑修元。 郑修元才喝第一口就被呛得一连咳嗽了几声。 阿青连忙帮爷爷拍着背,看着舞雀大声笑道:“小弦,看来你的好日子也不远了。” 舞雀愣了一下,又急又气,赶忙分辩:“不是的阿青姐姐,你误会了,我只是个下人,可不能乱说……” “我说什么了?”阿青大声笑道,“怕不是你现在心心念念的都是这一件事罢,刚才在门口,我可什么都看见了。” “我,我没有......”舞雀急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这一肚子的委屈却无从说起。 “其实那天在佛堂看到你那副样子,我就什么都明白了,心里都高兴得开了花吧,姐姐要祝福你呢。”阿青的声音越来越大,“只有水才往低处流,人嘛,能往上走当然不往下走,难道还一辈子当个下人不成?” “阿青!”郑修元实在听不下去,厉声呵斥道,“越说越多了!九云,还不快给夫人配药,愣在那里干什么!” 舞雀欲哭无泪,两眼一黑,身子软了下去。这一次,她没有再闻到那熟悉的药香味。 她醒来时见自己好端端地靠坐在椅子上,郑修元看着她摇头:“小弦姑娘你这身子还是很弱啊。” “郑爷爷,我又晕过去了?”舞雀坐正身子,环顾四周,九云和阿青都不在。 “是啊,不过还好,没有多久。”郑修元递了一包药给她,“快回去吧,别让她们又到处找你。” “麻烦您了。”舞雀勉强挤出点笑容,上一次在佛堂睡着看来是人尽皆知了。 她拖着疲惫又沉重的步伐离开了正医堂,怎么回到草薰院的竟一点印象都没有。 夜里,她走进院子,还未走近桂花树,已有阵阵香味伴着凉风传来,沁入肺腑。抬头望天,皓月当空,星星躲在了月亮的清辉中,只见得到零零星星的几颗。 这样美好旖旎的夜,她却倍感孤独。想到了以前在金云宫的日子,为她梳头逗她开心的静风,追着她打闹又最是嘻嘻哈哈的疾云,默默看她插花的流金,总关心她手心是否烫的鸣檀......往昔那些她能忆起的和早已忘怀的点点滴滴此刻却一齐涌入她的心中,让她泪流满面。 不过,他值得更好的不是吗?至少阿青比她干净,比她先认识他。 那句“他们私底下都来跟我暗示”一直在她脑子里萦绕着,深深地刺痛着她,原来自己一直以来都是一厢情愿啊!还以为那晚吃豆花时他说的那些话是......唉,天底下还有比我更傻的人吗?她笑出了眼泪:怎么把自己弄成了如今这个样子啊! 她也想和自己心爱之人朝夕相处,一起做很多很多事......但今生,怕是没有这个可能了,一想到没有亮光的前路,连月光都不再明亮,变得黯淡无光。 但是想到静风,想到鸣檀和疾云,还有下落不明的母亲和流金,她的心里又燃起了希望,纵然失去了很多,至少在远方,还有她的亲人们。她再也不会像之前那样冲动地想一死了之了。这还得感谢九云,如果不是他碰巧路过...... 哥哥,母亲,大姐二姐金金,今晚你们也在看着这轮月亮吗? 第54章 伤心 蔓音砸菜的那晚听泉没有见到静风,莫名觉得有些不安。 自她进了王府后,她和静风几乎每日形影不离,一起看书、一起散步、一起吃饭、一起休息。静风如果来不了,也会提前跟她说一声。 左等右等都不见那个期盼的身影,她心急如焚,后悔不已,他会不会去为难王妃姐姐了?如果真的是这样,王妃姐姐一辈子也不会原谅她了。 近三更时,静风还是没来,也没有派他身边的人来告知一声。 “娘娘,太晚了,先睡吧。”小麦打了几个哈欠。 “王爷估计有什么事脱不开身。”玉米抖开被子笑道,“我们娘娘对王爷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明早他来用早餐时不就见着了?” 她俩以前叫春香和美香,是伺候静风的。听泉进府后,静风就让她们过来伺候她,她就给她俩的名字改成了小麦和玉米。 听泉仿佛没有听到似的,对着窗外发呆。 小麦和玉米对视了一眼,说道:“娘娘,我去打探一下可好?” 听泉想了想,点了点头:“不可惊动任何人。” 一炷香的时间,小麦回来,脚步缓慢,磨磨蹭蹭,沉默不语。 “怎么样?”见她这副样子,听泉心里一沉,“王爷是不是还是没忍住去了云音阁?” “嗯。”小麦眼神闪烁,说完就匆匆扭头想去找事做,走到床边发现被子早被玉米铺好了。 “这可怎么好。”听泉焦急地走来走去,“他还是没有听我的,这下王妃姐姐更恨我了。” “她应该谢你才对。”小麦小声嘀咕道。 “你说什么?”听泉没听清,对着她的背影问道。 站在小麦旁边的玉米听到了,回道:“她说她应该谢你才对。” “谢我?她为何要谢……”听泉突然一顿,明白了过来。 “娘娘!”玉米赶紧扶住面色苍白的她,“怎么了娘娘?”刚说完就被人踢了一脚,一扭头,见小麦冲着她摆了摆手。 “无妨。”听泉装作没看到小麦的小动作,若无其事地笑了笑,“就是头突然有点晕……睡吧,困了。” 一夜无眠! 心痛到无法呼吸,悄悄哭湿了枕头。 夏青山说过的每一个字此刻清晰地出现在了她的脑子里。 她的眼前不停地浮现温柔拥着她的静风,耐心教她骑马下棋的静风,猜酒的年份猜不过她又耍赖的静风,还有得知先皇驾崩后在她怀中痛哭的静风…… 突然,她有点不敢见静风了。 她不知道该朝他笑,还是哭,又或者,应该装作不在乎还是根本就装作不知道。 睡在外间的小麦和玉米也是一夜无眠,整晚都听到听泉压抑的哭声和翻来翻去的声音。 翌日清晨,静风也没来和她一起用早饭,但派了人来跟她说他留在云音阁和王妃一起吃。 他没打算瞒她。 他就是这么一个坦坦荡荡的男人。 她苦笑。 对镜发呆,她吓了一跳,镜中这个双眼红肿面色苍白的是鬼么? 才一夜而已,将来漫长的日子又该如何? “娘娘,别难过了。”小麦犹豫了很久,鼓起勇气说道,“王妃她……比您更苦。” 玉米也点头道:“没错,王爷之前看都不看她一眼的。” 一语惊醒梦中人! 是啊!静风本就欠了人家的。 她有什么好难过的,她不能这么自私。 可为何还是心痛如绞? “快吃早饭吧,要凉了。”小麦看着桌上的肉饼和馍,“这肉饼是您最爱吃的。” 听泉坐了下来,但毫无胃口。刚吃了两口就吐了出来。 “哎呀,又吐了!”玉米慌道,“这几日都吐了三回了。娘娘,还是叫大夫来看看吧。” 听泉顾不上说话,点了点头。 她想起了山里自家的那个院子,还有屋后那眼清泉。想起了爹爹在河里抓的鱼,还有她亲自酿的北露。 眼泪又不争气地流了出来。 第55章 偷听 小天地这个地方,舞雀是再也不会踏足了,不是不想,是不敢。 一连下了几天的大雨后,终于雨过天晴,她陪着韩夫人到了佛堂后照例先行离开,韩夫人静修时任何人都是不能打扰的。 佛堂离小天地不远,她惆怅地望向那个方向,犹豫片刻后终于还是向那里走去。 还没走近就惊诧地看到地里横七竖八躺满了植物,所有的杂草野花全部被连根拔了出来,并且被野蛮地用脚全部踩得稀烂。 她被眼前的惨景气得发抖,眼泪不争气地掉了下来,九云怎么能这样!他偷偷成亲生气的难道不应该是她舞雀吗?更何况不管是谁,再怎么生气也不应该将这些生命摧残掉啊! 不过,自己和他并没有约定,他成亲又与她有何关系呢,她自嘲地想。 正伤心着,身后传来脚步声,她赶紧胡乱擦掉脸上的泪水。来人果然是九云,走到她旁边看着一地的残枝败叶,皱着眉头。 舞雀怒气冲冲转身就走,手臂被一把拉住。 “你以为是我干的?” 舞雀没说话,想甩开手却甩不开。她难过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地小声说道:“新郎官,这样拉拉扯扯不合适!” 九云并没有松开手,而是担心地看着她发红的眼眶和眼角残留的泪痕。 舞雀紧抿的双唇微微颤抖着,他对“新郎官”这三个字居然没有任何解释。 “对不起!”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舞雀笑道。 “……我……我和阿青的事,我……” 舞雀奋力把手臂从九云手里抽出来,笑得很大声:“新郎官,我们又不是很熟!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我们不熟?”九云气笑,无奈地问道。 “不过就是见过几次,说过几次话而已,和这府里谁不是呢?” 九云看了她一会儿后重重地叹了口气:“师傅跟我谈了一夜,让我娶她,我实在是......无法拒绝。” 如果不是你本意,你当然可以拒绝。舞雀哪里会信,将快要涌出的泪水生生给憋了回去,憋得她浑身发抖声音微颤:“九云,你想娶谁是你的自由。而且,谁让你拒绝了?你跟我解释什么呢?” “我当然要解释,我不希望你误会我,也......担心你伤心。” “奇怪,你成亲是喜事,我伤心什么?你们悄悄把事办了,也不请我喝喝酒,太不把我当朋友了。”舞雀怒道,“还有,阿青姐姐如果听到你这么说会作何感想呢?” “我……我只能说,非我本意。” 那你为何要答应?婚姻大事是儿戏吗?你如果拒绝,郑爷爷还能把你吃了不成?说到底还不是因为我被......明明就是嫌弃我了,却还在这里装腔作势地狡辩。舞雀内心愤怒至极,心狠狠地抽痛起来。 这是无法改变的事情了,木已成舟,他娶了别人! 她若无其事地笑了笑:“你既娶了她,又来我这里说这些做什么?没意思,真的,好没意思。”说完她就想走,却被九云拦住。 “小弦!”九云表情痛苦地看着她,“你不要这样好不好?” “你到底要我怎样?”舞雀急于离开,“好好好,我祝福你们,好不好?” “你!”九云本能地伸出双手,但也及时反应过来不合适了,于是手尴尬地停在了半空。 舞雀有些失望,从他身旁绕了过去。 九云没再追上来。 她刚背对着他,就再也控制不住地泪如泉涌。 她在期待什么呢?仔细想来,他们之间什么承诺也没有啊,真的就是只见过几次而已! 可是,心中那挥之不去的愁绪又是什么呢? 她在一处安静的回廊坐着发了会呆,擦干眼泪,整理了一下自己。路过佛堂时她想着顺便进去看看韩夫人还在不在里面。 佛堂的门紧闭,舞雀正要推门,忽听到里面传来了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相国说了,你的功劳他们严家不会忘记的。” 舞雀愣住,伸出去的手停在半路,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我不是为了他们严家。”韩夫人说道,“你也知道,我是为了我女儿和当今皇上!” “这有区别吗?你女儿不姓严?” “小萃她......还好吗?” “她能不好吗?”男子说道,“这天下还有比你女儿更富贵的女人吗?唉,你都有谦谦了,还想她做什么?她轮得到你操心吗?都这么多年了,放下吧。” “……哪里放得下。”韩夫人啜泣道,“她和谦谦,手心手背都是肉啊……我对不起她,没有尽到一个母……” “在你这里才是肉,人家巴不得没你这个生母呢。你总想着她,她又何曾记挂过你,所以,妹妹呀,不值当,就当没有这个女儿吧。”男子说完叹口气,“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这个心病何时才能了啊!” “我知道,我就是特别想她,想见她一面……”韩夫人泣不成声,“就是想见见她啊!她……她没有提过见我吗?” “唉,想都别想,最近民间有关于你们的传闻她都很生气,她还会见你?” “前段时间我也听到过。”韩夫人忧心忡忡道,“奇怪,当年这件事相爷已经做得很干净了,怎么还会有人知道呢?” “相府人多嘴杂,难免有顾全不到之处,也有那居心叵测之人,难说。” “她贵为太后尚且封不了众人的嘴,可见这天下事不能事事如愿啊,希望她不要在这件事上烦心才好。”韩夫人道,“只要没有证据,终归是谣言。” 还有什么事能比这个更让人震惊的吗?舞雀整个人僵在了原地,打死她也想不到千里之外的韩夫人!韩夫人!她居然是严后的生母!当今权倾朝野的太后是她的亲生女儿! 对,韩夫人曾经说过她来自都城,方谦谦也说过严后的生母是相府的一个下人……难怪韩夫人说以前在都城会长冻疮,如果是千金小姐怎么可能呢? 看来这天下命苦的人何止她们东方家啊,她不由得同情起韩夫人来,以她对严小萃的了解,她是不可能想见韩夫人的,更不可能与她母女相认,可怜的韩夫人还一厢情愿地做着美梦。 男子笑道:“你又操心了,她是什么人,还会有她烦心的事?她那些手段你还不清楚?你就做好你该做的,我们韩家才能平平安安,懂吗?” “可是……”韩夫人说道,“我总觉得有点对不起王爷,他待我虽然谈不上有多好,可……” “你瞧你瞧,又优柔寡断了不是?你可不能这么想,孰轻孰重,难道还掂量不清?真是内外不分!”男子严厉地说完语气又软了下来,“我们韩家能有今天来之不易啊,千万不可意气用事,知道吗?” “放心吧大哥,我只是说说而已,肯定要以大局为重的。”韩夫人叹道,“唉,最近这事弄得我夜夜辗转反侧,失眠到天亮……”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你是我们家的大功臣!”男子匆匆打断韩夫人的话,“好了,此处不宜久留,我得赶紧离开了。你保重!” 舞雀没料到这人说走就要走,躲是无法躲了,退也来不及退,惊慌失措间只好硬着头皮在外大声喊道:“夫人!” 屋内立刻安静下来,一点声音都没有,半晌后韩夫人才道:“进来。” 舞雀不禁出了一身冷汗。进到佛堂却只见韩夫人闭着眼在打坐,并没有第二个人。不用看也知道那个人躲在哪里。 “不是让你不要来扰我清修吗?”韩夫人睁开眼瞪着舞雀微怒道。 “我,我担心夫人有什么需要,因此过来看看。”舞雀此时心跳还是很快,尤其是在韩夫人的目光注视下,紧张得手心全是汗。 “我就打个坐,会有什么需要呢?又不是头一次这样。你先回去吧,我再待一待。”韩夫人说完又闭上了眼。 “是。”舞雀巴不得赶紧离开,匆匆退了出来,但心绪迟迟不能平复。 如果是自己的亲大哥,为什么不能堂堂正正的来往,要这么神神秘秘地躲在这里说话呢?到底是什么事让韩夫人觉得对不起王爷并夜夜失眠呢?她和自己的大哥见面这么鬼鬼祟祟,一定有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反正一定和严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这是毋庸置疑的。 韩夫人常年被冷落,心中最恨之人应该就是陆夫人了。 怕不是想借严家的势力做一些对陆夫人不利的事吧,舞雀觉得这事一定没有这么简单。正想着,迎面走过来一个人——阿青。 第56章 摔跤 “小弦?”阿青朝舞雀微微一笑,“你怎么在这?” “韩夫人在佛堂。” “今日没去建宏寺?” “今日?”舞雀愣了一下,“今日不是初一呀。” “呀,我记错了,过两日才是呢。”阿青笑道,“想必你和鹿儿又要陪着上山了。” “是的。” “我听阿云说寺里的斋饭虽素,但别有一番味道,是吗?” “嗯挺精致,乍一看会以为是荤菜,其实都是豆腐那些做的。”舞雀有些纳闷,阿青向来话少,今日怎么主动攀谈了起来。 “怪不得他总说要带我去吃一吃,可如今我这身子……听说上去的路崎岖不平,就怕颠簸。” 舞雀想起九云说过前一段阿青身体不太好,于是点点头:“等你身子好些再去吧,那路确实不太好走。” “……嗯……”阿青有些欲言又止,笑了笑:“你方才过来有没有见到九云?” 看样子九云还在小天地,舞雀哪里敢说出来,心虚地摇了摇头:“……没有。” “奇怪,到哪里去了呢......”阿青自言自语道。 舞雀十分紧张,不自然地笑了笑:“不在正医堂?”说完就想打自己一耳光,这不明摆着的吗? 阿青奇怪地看着她:“我刚从正医堂出来。” “哦。”舞雀从小就是最不能撒谎的,于是越发紧张了,“那你再找找吧,我,我先回去了。” “没关系,也没什么重要的事,一起走吧。”阿青转身和舞雀并肩而行,“夫人最近的睡眠可还好?” “老样子。”舞雀现在终于知道韩夫人为何总是失眠了,原来是有心病。 “安眠丸还有吗?” “只有几粒了。” “那正好,你跟我回去再拿一点吧,爷爷新配的。”阿青话还没说完,干呕了几下。 “怎么了阿青姐姐?”舞雀这才发现阿青比以前显得憔悴和浮肿了许多,且脸色十分苍白。她关切地问道,“哪里不舒服?” “不妨事。”阿青把手放在肚子上摸了摸,面露羞涩,“没想到有了身孕后身体的反应这么强烈。” 犹如突然掉进了冰窟窿里,舞雀只觉浑身冰凉。其实她不止一次地想过九云和阿青夜晚同榻而卧卿卿我我的画面,每次都是让自己心痛不已,泪流满面。现在,这个画面更清晰更具体了。 胸口比以往痛多了,魂魄好像也已经不属于自己,她觉得呼吸困难,仿佛要窒息了一样。“太好了!”她强作欢颜违心地说道:“给姐姐道喜了,郑爷爷和九云一定高兴坏了吧?” ”可不,爷爷乐得嘴都合不拢,要抱重孙了。九云估计是即将为人父吧,倒是比以前懂事体贴了许多,什么都不让我做,可是我自己闲不下来啊,就是个操心命。”阿青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再说了,我也不忍心让他过于劳累不是。” 难怪阿青今天跟以往大不一样,以前舞雀并没有觉得阿青有多好看,今天她虽然素面朝天,看着也憔悴,但浑身上下弥漫着一种别样的味道——幸福的味道。 舞雀想到刚才在小天地里九云说的那些话,突然感到一阵恶心,也差点呕了出来。她勉强支撑着跟在阿青身侧,如行尸走肉般,什么时候走到正医堂的都不知道。 正医堂空无一人。 “爷爷和板栗去了蓝菊沟,明日才回来。”阿青说着走到郑修元平时常坐的地方翻找了一下,“奇怪,放哪里了?” 舞雀呆呆地望着阿青因有孕在身稍显迟缓的身影,十分羡慕。 “小弦,我自己酿了些桂花蜜,给韩夫人拿一些去。”阿青指着柜子的上层,“你帮我拿一下?”说完她从旁边拿了个凳子。 舞雀恍恍惚惚地点了点头,站到凳子上,见上面有三个罐子,她问道:“哪一个?” “土黄色那个。” “好。”话音刚落,舞雀脚下的凳子突然裂开来,她从上面摔了下来。身子重重地砸在七零八落翘起来的凳脚上,痛得她龇牙咧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天呐!”阿青连忙蹲下去拉她,“有没有摔到?” “你别使劲。”舞雀生怕阿青拉她会伤到肚子里的孩子,自己忍着痛慢慢爬了起来,才发现手和脚都扭了,背也被翘起来的凳脚砸得不轻。 “我来给你抹点药膏。”阿青连忙去拿了瓶白色药膏。 一打开,一股刺鼻的气味传来。见舞雀皱起眉头,她神秘地解释道:“这是爷爷珍藏的最好的跌打损伤的药膏,平时只能给王爷用的,夫人她们都不能用,你可别说我给你用了。” “多谢阿青姐姐。”舞雀看着认真给她抹药膏的阿青,十分感激,又有点欣慰和酸涩:九云的身边有这么善良的师姐和妻子,接下来还会有个可爱的小九云…… “你坐着休息,我来吧。”阿青从旁边又搬来另一个凳子,说着就要站上去。 “不行。”舞雀见她要上去,吓得一把拉住她,“你不能上去。万一也摔了怎么办?” “那......”阿青抬头看了看上面,也有点犹豫。 “还是我来吧。”舞雀说完双手晃了晃凳子,检查了一下是否扎实才在阿青的搀扶下重新站了上去。 刚站好,受伤的脚钻心的痛。但总算是把那个土黄色的罐子给抱了下来。 “害你摔了一跤,真是不好意思,这段时间好好养一养,尽量不要站立和走路了。”阿青指着罐子,“我酿的不好,希望韩夫人别嫌弃,倘若好吃的话,下次我再做。” “好。”舞雀说道,“谢谢姐姐,有心了。” “谢什么。”阿青送她出来,满脸愧色,“对了,安眠丸我刚才找了半天都没找到,也不知爷爷放到哪里去了,你先回去,回头我送过去。” 舞雀谢过阿青,一瘸一拐地抱着罐子走出正医堂,每走一步脚踝那里就痛得钻心,手臂也酸痛,背也直不起来。 眼泪不争气地流了出来,也不知是痛的还是被自己气的。 今天真是倒霉啊,她不禁苦笑,正医堂的人每日不管是坐还是放药材到高处,都要用到这木凳,或坐或踩,也没见人家摔,她一去......这人啊,倒霉起来,喝凉水都塞牙。 舞雀悲伤地想着,我没有一个医师爷爷,我只是一个服侍人的下人,虽有几分自以为是的美貌,但也被人玷污了。我一无是处,什么也不是,我还一无所有,九云的选择是对的,我什么都给不了他。 回到草薰院,韩夫人已经回来了,见她狼狈不堪的样子,奇道:“怎么弄的?你上哪儿去了?” 舞雀将手上的罐子放下,把摔跤的事说了一遍。 “哎呀,这桂花蜜又不是非吃不可,害你摔得这么重。”韩夫人说完顿了顿,“阿青有了身孕,你知道了吧?” “嗯。” 韩夫人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 第57章 诬陷 每个月的初一和十五韩夫人是雷打不动地要去建宏寺上香。想着舞雀身上的伤未好,韩夫人只好让她留在府里。 “这郑老头一向省钱,府里又不是换不起凳子。”韩夫人准备出门时又唠叨起来,“这桂花蜜我得慢慢品才行,否则实在对不住你的伤。” “夫人,不怪郑爷爷,怪我自己运气不好。” “等你好了也跟我去拜拜菩萨,你要诚心诚意地相信菩萨,菩萨才会保佑你。” “是,夫人。” “夫人,该走了。”说完鹿儿在舞雀耳边悄声说道,“世子不在府里,放心吧。你不要走动,好好休息,听到没有?” “听到了,姐姐。”舞雀说道,“你就放心去吧。” 韩夫人她们走后,舞雀坐在椅子上给扭伤的脚踝上药,还好她们屋里还剩了些以前的跌打药。 突然,原本安静的院子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而且越来越近,吵闹间居然有一群人走了进来。 领头的居然是陆夫人,她的身旁簇拥着一堆侍女婆子,全都凶神恶煞地看着舞雀。 “见过陆夫人……”舞雀坐正身子勉强站了起来,不料猝不及防地被一巴掌重重地打在脸上,顿时眼冒金星,头晕目眩地跌倒下去。 草薰院的其他小丫头不敢进来,只躲在大门外窃窃私语,当看到舞雀被打时,不约而同地全体沉默了下来。 舞雀用手捂着滚烫的脸愣了好半天,惊诧地问道:“陆夫人为何打我?” 陆夫人甩了甩手,好像很疼似的。她根本就没有理会舞雀,对秋歌说道:“搜!” 秋歌马上撸起袖子领着众人开始翻箱倒柜。 “你们,你们怎能搜我们夫人的屋子!”舞雀生气地站起来试图阻止她们,却被几个满脸横肉的婆子粗鲁地推开。 陆夫人在椅子上不慌不忙地坐下欣赏着自己修剪得很精致的指甲,仿佛没有听见舞雀说了什么。 “夫人!”秋歌像发现了稀世珍宝一样抱着一个土黄色的罐子小跑过来,朝陆夫人点了点头。 “还好意思问为何打你?”陆夫人怒不可遏瞪着舞雀,指着罐子,“你仔细看清楚,这是什么?” 秋歌装模作样地揭开盖子匆匆看了一眼后得意地看向陆夫人:“夫人,就是我们找不到的那罐桂花蜜。” “你们的?”舞雀一听急了,“这是阿青姐姐自己做的桂花蜜,她前日给我的。” “胡说,阿青是绝不可能做这个的。”秋歌说道,“这明明就是我们东院的。” “说吧,我们的蜜怎么在你这里?”陆夫人逼视着舞雀冷冷地问道。 “夫人,这罐子的的确确是阿青给我的,不信你们可以去问她。”舞雀不慌不忙道,“而且桂花做出来的蜜都一样,怎么就能证明是你们的呢?” “大胆!”陆夫人站起来冲到舞雀面前挥手又是一巴掌,“仗着有人给你撑腰是吗?敢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不知天高地厚的下贱东西。” 舞雀委屈地捂着热辣辣的脸:“夫人,只需问问阿青姐姐这罐子是不是她给我的不就水落石出了?” “去,把阿青叫来,谁敢路上告诉她我撕了谁的嘴!如若真是她偷拿的,我定不饶她。”陆夫人气咻咻说完又坐了下来,“你们合起伙来拿我的东西孝敬韩子苓那个老不死的,我看你们是吃了豹子胆了!” 外面的丫头们都看傻了,直到秋歌吼道:“没眼色的懒蹄子们,还不快给夫人上茶!”众人才赶紧散开,上茶的忙着上茶,打扫的忙着打扫。 阿青很快就被带来,一脸茫然地给陆夫人请安,舞雀见到她,终于松了口气。 秋哥气势汹汹地将罐子递给还在愣神的阿青看:“这是你给小弦的吗?你从哪里得来的?夫人在这里,不得有任何欺瞒。” “这是什么?”阿青盯着罐子看了看,像从来没有见过似的摇了摇头。 “阿青姐姐?”舞雀大吃一惊,不敢置信地瞪大了双眼盯着阿青,“这,这不是你给我的吗?你再仔细看看!” “我?”阿青茫然地看着舞雀,“你在说什么?” “她说是前日你给她的,是你自己做的桂花蜜。”陆夫人道,“可有这回事?” 阿青睁大眼睛,十分震惊地看着舞雀:“小弦,我前日根本都没见过你啊!又何来的给你桂花蜜?” “哼!”陆夫人冷哼道,“瞧瞧!” “就是你偷的,还不承认!”秋歌得意地说道,“看你还怎么狡辩。” “不,不是,阿青姐姐,这罐子的确是你那日给我的呀,你还说这桂花蜜是你自己做的。”舞雀急得涨红了脸,她万万没想到阿青居然会不认账。她指着自己的腿说道,“我为了拿这罐子还摔了一跤,你忘了?” “这府里熟悉我的人都知道我最讨厌桂花蜜,也吃不了桂花蜜,吃了就会全身长满红包,奇痒无比。我躲它还来不及,又怎会拿它来做成蜜?”阿青说完不悦道,“虽然我不知道这罐桂花蜜从哪里来的,但你也不至于诬赖到我头上呀,我和你无冤无仇的,你为何要加害于我?还说摔了一跤,可笑,我怎么不知道?” “你......你!”舞雀气得浑身发抖,只觉一股火气直冲脑门,手也随即烫起来。她只能使劲压住那股即将要喷射出来的怒火,慢慢让它冷却下去。 “说!你什么时候偷的?”陆夫人猛地一拍桌子,大声质问道,“是谁让你偷的?” 舞雀咬着牙把前日遇到阿青的情形完完整整地说了出来。 “好,你说我叫你去拿药。”阿青问道,“那药呢?你拿来给我看看。” “……我,”舞雀的心猛地一抖,“你说没找到,找到了会送过来。” “我让你去拿,又说找不到,这府里了解我的人都知道我阿青不是这种糊涂随便的人。”阿青冷笑,继续咄咄逼人地问道,“好,你说你摔了一跤,那我可给你擦药膏了?” “擦了。” “什么颜色的?” “白色,味道很刺鼻。” “跌打药膏怎么可能是白色的?还味道刺鼻,你要编也编像一点啊。”阿青嘲笑道。 “谁不知道咱们府里的跌打药膏是黄色的。”秋歌说道,“这明显就在撒谎。” “我当然知道平日里用的药膏都是黄色,所以,如果我要撒谎为何不说是黄色呢?可见我没有撒谎!阿青姐姐,你说那药膏平时是只给王爷用的,夫人们都不能用……”说到这里,舞雀一顿,意识到了不妙。 果然,在场所有人都爆发出了一阵笑声。 “所以你是什么高贵的人能用我们都不能用的药膏呢?”陆夫人讥笑道。 “阿青姐姐!”舞雀悲愤道,“你为何要这么做?” “我也想问你,我为何要这么做?”阿青冷笑道,“这府里这么多人,你为何要针对我?之前你和鹿儿到正医堂抱怨了半天桂花蜜被陆夫人全部拿走的事,我可吭过一声?” “原来如此!”陆夫人冷笑道,“你们夫人想吃尽管跟我提啊,这是多宝贵的东西?我是那种小气的人吗?堂堂赤王府里竟然让下人使这种下三滥的手段,这要传出去岂不让王爷没有颜面?” “我们夫人从来没有指使我去偷桂花蜜,这罐桂花蜜就是阿青给我的。”听到陆夫人背地里这么羞辱韩夫人,舞雀火冒三丈,索性豁出去了,“就一罐破蜜,我们自己都会做,谁稀罕偷它!” 陆夫人气得七窍生烟,呆了片刻后指着舞雀的手上下抖动着:“反了,反了……去叫人来把她给我拖出去打,狠狠地打!” 第58章 冤枉 这时,只见秋歌凑到陆夫人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陆夫人听完站了起来,点了点头道:“那就先不打,去看看你说的对不对再打也不迟。” “跟我来。”秋歌趾高气昂地带着四五个婆子冲到外间,舞雀见状心里一紧,跟着跑了过去。 两个婆子正打开她床边的小箱子粗鲁地乱翻,箱子里的衣物丢得满地狼藉。 “你们干什么!”她想上前阻止,无奈陆夫人轻轻动了动手指,两个丫头一左一右拦住了她。 “干什么……这还看不出来吗?桂花蜜都能偷,说不定还偷了别的东西也未可知,翻翻不就知道了?”陆夫人也款款走了进来,坐在了旁边鹿儿的床上,微微一笑,“我倒要看看你这家贼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眼睁睁看着自己箱子里的东西在众目睽睽下被随意丢在地上,舞雀眼含泪花,手气得发抖,平生从未遭过如此奇耻大辱! “哈,找到了!”秋歌异常兴奋地举起一个东西小心翼翼地递给陆夫人道,“夫人快看。” “哟!”陆夫人接过来仔细一看,眼睛一亮,脸上显出惊讶的表情,半晌后方才冷笑道,“我找了它这么久,果然在你这里!” 舞雀脸色煞白地看着静风给他的那支碧绿步摇,哭着扑过去抢:“还给我,这是我哥哥给我的!”可还未到陆夫人跟前,就被那几个满脸凶相的婆子架住,根本靠近不了。 “你哥哥?你哥哥是皇帝还是太子,能给得起你这种好东西?那你还在这里伺候人?”陆夫人讥笑道,“你们夫人估计也不知道你手脚如此不干净吧?哦,我知道了,想必你当初进王府就是来干这偷盗之事的,还真是别有用心啊!来人,拖下去打二十,不,打三十板子,打完给我撵出府去。” 真是欲加之罪啊!舞雀百口莫辩,擦掉脸上的眼泪,心灰意冷。眼泪碰到她滚烫的手时瞬间就干了。 二姐曾说过:小雀,我们东方家的人岂能求这等卑鄙小人! 是的,她东方舞雀绝不会向陆月影这种小人低头,打她?休想! 她看了看四周,心一横,正好夫人和鹿儿不在,等我烧了这里,一走了之! 手心的火苗刚要窜出来,门口冲进来一个气喘吁吁的人。 居然是九云,舞雀不禁呆住,慌忙拳起双手,压住了即将往外窜的火。 “见过陆夫人。”九云向陆夫人施礼道,“桂花蜜是我偷的!”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都惊呆了。 舞雀直愣愣地看着九云,整个身子仿佛都被冻住了一样。 “你说什么?”阿青和陆夫人异口同声地问道。 “我说,桂花蜜是我偷的。” “胡说!”秋歌和陆夫人对视了一眼后说道,“你撒谎!” “何以见得?”九云看着她问道。 秋歌急道:“你怎么可能偷桂花蜜?” “为何不可能?” “你偷给谁吃?阿青?” “她吃不了,当然是韩夫人。” “那更不可能了。”秋歌得意地冷笑道,“偷给你师傅还差不多。而且,如果真是你偷的,小弦刚才为何说是阿青给她的?” “确实是阿青给她的。” “九云!”阿青怒道,“我没有。” “我知道你是担心我偷蜜的事败露而不敢承认。”九云一脸歉意地看着阿青,“对不起,你有孕在身,本不该把你牵扯进来的。” 阿青深深吸了口气,张了张嘴,脸色愈加苍白。 “你好大的胆子!说,桂花蜜你怎么偷的?”陆夫人气得瞪着九云问道。 “前几日我跟师傅去东院帮夫人您探病。师傅在里面忙,我在院子里闲逛时看到了放在那里的桂花蜜。想到每一年的这个时候韩夫人咳嗽的老毛病都会复发,就,就顺手牵羊了。夫人您也知道当初是韩夫人她同意师傅留下我的。” “夫人你别听他的,他乱说……” “夫人。”九云打断阿青看着陆夫人不慌不忙地说道,“我把偷来的蜜放在正医堂,想着等鹿儿或小弦来时让她们顺便带给韩夫人,但前日我不在,阿青就自作主张拿给了小弦。一人做事一人当,蜜是我偷的,与她们都无关。” “是吗?”陆夫人只好看向舞雀,“是他说的这样吗?” “......桂花蜜是阿青姐姐给我的。”舞雀顿了顿,“但,但我并不知道是九云偷的,不,他不是这种人,还望陆夫人明查。” “你很了解他嘛。”陆夫人不怀好意冷笑了一声,“他不是这种人,谁是?阿青?还是你!” “明明就是你偷的,还想诬赖给我们。”阿青生气地说道,“九云根本就没有给过我什么桂花蜜,蜜不是他偷的,你也没有去过正医堂,我那天根本就没见过你!” 看着阿青扭曲的脸,舞雀不由得疑惑起来,难道真是九云偷的?阿青一心为夫,所以才不惜撒谎? “九云,”陆夫人摇了摇手中的步摇:“她还偷了这个——这个不会又是你偷的吧?” 九云愣住,这确实是他始料未及的。方才阿青被叫走时他正在前院给那些草药除杂草,那小丫头神神秘秘地什么都不说,只说是陆夫人找阿青有事。 刚从外地回到王府不久的郑修元觉得蹊跷,吩咐他悄悄到荟梨居打探一下。结果他到了荟梨居才得知阿青直接被叫去了草薰院。院里打扫的小丫头跟九云熟识,偷偷多了句嘴:“夫人和秋歌姐姐她们是去找小弦的麻烦去了,听说她偷了我们院里的桂花蜜。” “什么?”九云以为自己听错了,“谁偷了桂花蜜?” “小弦啊。” “小弦?”九云奇道:“那叫阿青去做什么?” “那我就不知道了。”小丫头笑着揶揄道,“一会儿没见到阿青姐姐就急成这样啊。” 他顾不上答话匆匆出了门赶到草薰院,粗略问了下外面看热闹的丫头们是怎么回事后就进了屋,没想到还有步摇这一出。 “你们三人唱什么戏我没那闲工夫管。既然一个偷了桂花蜜一个偷了步摇,那就都拖出去打。”陆夫人气急败坏地瞪了一眼九云,这家伙简直就是根搅屎棍,一起打了出口气。 “夫人,小弦不是这种人!”九云说道,“如果夫人一定要责罚,那我替她受这三十板子行吗?” “你自己都自身难保了,还想保别人?”陆夫人怒火中烧道,“你怎么知道她是哪种人?难道你们两个私底下有不正常的往来?” “我相信韩夫人,她正直善良,身边人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来。”九云义正严辞地说道。 “你什么意思?”陆夫人气得脸色发青,“我看你是不想待在赤王府了!好,好得很!” 只听“扑通”一声,阿青跪在了舞雀面前哭道:“小弦,求求你,桂花蜜到底是不是你偷的,如果是,你就承认了吧!” “阿青,你做什么!”九云大吃一惊,连忙去拉她。 “你别拉我,她不说话我就不起来。”阿青将九云的手推开,拉住舞雀的双手可怜兮兮地抬头看着她,“你很清楚这桂花蜜是怎么来的,对不对?我们阿云绝不会做偷盗之事,你就忍心看着他被冤枉吗?” “你先起来。”九云扶着阿青,前所未有的温柔,“不过就是打一下,又打不死我,但如果你和肚子里的孩子出了什么问题,那我也活不了了。” 舞雀的心狠狠抽了一下,紧抿着嘴唇别开了头,手中的火又开始蠢蠢欲动。 阿青不为所动,依然抬着头仰望着舞雀。 “夫人,桂花蜜真的是我偷的,阿青她是担心我才……” “不,夫人,是我。”舞雀的身子微微颤抖着打断九云,“桂花蜜是我偷的。但步摇不是,我再说一遍,步摇是我哥哥给我的。” “小弦!”九云着急地喊道。 “她都承认了,你还多什么嘴!”陆夫人瞪了眼九云后心满意足地看着舞雀,“步摇是不是你偷的也无需再狡辩了,瞎子都看得出来。” “可是夫人……”九云还想据理力争,阿青突然“哎哟”地叫了一声,右手捂住了肚子。 “怎么了?”陆夫人问道。 “回夫人,肚子……肚子有点疼。”阿青有气无力地答道。 “还不快点扶她起来!”陆夫人朝九云大声喊道。 舞雀摇着头笑了笑,自己朝门口走去。走到门口时她回过头看着脸色苍白的九云,他正忙着把阿青搀扶起来。 舞雀面无表情转身走到了院子里。 院子正中已经摆放好了一条长凳,两名拿着棍子的家丁冷漠地站立在两边。 “阿云,我们快回去吧。”阿青紧紧勾住九云的胳膊,看上去十分虚弱,“我是有身孕的人,见不得这种场面。” “快回去让你爷爷看看,可别伤了胎气。”陆夫人心情愉悦地叮嘱道,“你要有什么闪失,你爷爷那我可不好交代。” 九云皱着眉头默不作声地搀扶着阿青走出了草薰院。 舞雀抬头看向灰蒙蒙的天空,低矮的云层让人十分压抑和害怕,就像是要将她压到地底深处一样。 第59章 鸟衣 草薰院的下人们沉默地站在廊下。有的敢怒不敢言,只盼着韩夫人快点回来,别说是细皮嫩肉的弱女子,就算是皮糙肉厚的汉子能扛得住三十下板子的都很少。有的平日里就嫉妒舞雀,巴不得看她落难,脸上虽十分担忧,其实心里在幸灾乐祸偷笑。 从小到大,娇生惯养的舞雀公主哪里受过这种奇耻大辱!众人无声的目光仿佛刀子一般,比打她还要疼。 可是不争气的是,她手中的火怎么都召唤不出来了! 无论她有多心急如焚,手心依然一点动静都没有。 这是怎么回事!她百思不得其解。 她身体向下趴着被绑在长凳上,羞耻地闭着双眼,自暴自弃地想,打死她算了,最好此生再也不要睁开这双会看到陆夫人和严娘娘的眼睛了…… 母亲的五弦和哥哥的步摇都是在自己手上弄丢的......她弄丢的又岂止这些!无能的东方舞雀啊,她不禁嘲笑起自己来,你怎么如此无能啊!紧要关头,火呢?火呢? 真是欲哭无泪! 一只灰头绿身的小鸟不知从哪里飞来,轻轻落在了舞雀的身上,小小的嫩黄色爪子踩在她背上走了几步。 这轻轻的几下痒痒的,酥酥的,她突然感到心神宁静了下来。 等板子打下来时,这小鸟就会被吓飞了。她想,快离开吧——她居然在担心一只鸟被吓到。 接着,又有两只五彩斑斓的小鸟落在她背上…… 眨眼间,铺天盖地的鸟儿从四面八方飞来! 所有人都被头顶巨大的“哗哗”扇翅膀声和突然暗沉下来的天空吓得弯下了身子。 长凳上已经看不见舞雀,而是一件五彩缤纷的鸟衣——她的身体,从头到脚都站满了密密麻麻的小鸟。 它们重重叠叠,张开翅膀一层一层地将舞雀的身体完全覆盖。 舞雀的身上越来越重,想转头都无法转动脖子。 非常诡异的是:这么多的鸟聚集在一起,却异常安静,没有一只鸟儿在啼叫! 众人的目光都被这罕见吓人的一幕所吸引,大气都不敢出地盯着这件“鸟衣”目瞪口呆! 掌罚的两个家丁呆若木鸡地看着,完全忘了自己手中的板子。 “还愣着干什么?”陆夫人气急败坏地叫道,“打下去还怕它们不飞?” 两名家丁面面相觑,迟疑片刻才举起板子。 但是更诡异的一幕出现了:当板子重重落下时,居然没有一只鸟飞走!也没有一只鸟发出哪怕一声鸣啼。 板子离开时上面沾满了各色羽毛,血迹斑斑。而舞雀身上被打处皆是惨不忍睹的鸟的尸体。 围观的下人中有人发出了惊呼声,有人不忍再看,把头扭开。 舞雀完全感受不到一丝疼痛,她想回头,却被许多张开的五颜六色的翅膀遮住了视线。 她急了,剧烈晃动着身子,但是依然没有一只鸟离开,只有那些已经死了的被晃了下来。 板子频繁落下,掉到地上的鸟越来越多,之前活蹦乱跳的它们再也不会呼吸,也不会动了。 舞雀的眼里不断涌出泪水,滴在地上。 三十板子眼看就要打完,舞雀背上的鸟却不见少,因为总是陆陆续续有新来的加入进去。 “她身上是抹了什么香吗?为何这些鸟……”陆夫人看着一地的鸟尸,惊恐地自言自语道,“不可思议,不可思议!” “这事也太奇怪了,也不知留着她是福还是祸。”见陆夫人犹豫不决,秋歌小声嘀咕道,“夫人不觉得可怕吗?她怕不是妖吧?” “妖?”陆夫人猛地点了点头,“你说得对,一定是!一定是!咱们府里绝不能留下这种东西!赶紧给我撵出去。” “住手!” 韩夫人匆匆赶到,疑惑地看向眼前惊人的一幕:满地都是带血的死鸟和散乱得到处都是的羽毛,长凳上凸起来的这一坨应该就是挨打的小弦吧,可是为何她全身站满了无数只鸟呢? 第60章 庆幸 还存活的鸟儿们像接到指令般齐刷刷扑腾着翅膀飞向天空,露出一身绿衣的舞雀。 鹿儿扑向一动不动地舞雀喊道:“小弦,小弦,你没事吧?” “喊什么喊什么!”陆夫人烦躁地瞪了鹿儿一眼,“又没打到她。你们也见到了,不知道哪里飞来的鸟盖了她一身,宁愿被打死都不动一下。” “段伯,快瞧瞧。”韩夫人暗自庆幸自己提前回来了,否则……也是巧了,今日无风无雨的,建宏寺的厨房有块屋檐无端端塌了个角,所幸没有砸到人,但斋饭是吃不了了。 段伯伸手在舞雀鼻下探了探,松了口气:“没事,只是晕了过去。” “装!这么娇弱吗?又没伤到她!”陆夫人说道。 “快让郑修元到草薰院来。”韩夫人说完生气地看着陆夫人,“陆月影,你什么意思?在我这里发什么疯!我每月就去两次建宏寺,除此之外日日都在这草薰院。你可倒好,趁我不在跑到我这里来撒野!” “姐姐急什么,你身边的人手脚不干净,妹妹我只不过是替你管教一下罢了。再说了,不管是我东院的事还是你们草薰院的事,都是赤王府的事!”陆夫人晃着手里的步摇,“看,她不仅偷了我的桂花蜜,还偷了我这么贵重的步摇。说到桂花蜜,你说姐姐你也是,想吃桂花蜜给我开口就是,我又怎会不给你?” “什么?”韩夫人气道,“桂花蜜我知道,是阿青让她拿给我的,至于步摇,你又如何断定是她偷的?” “她撒谎,阿青根本就没有给过她桂花蜜。而这步摇嘛,当然是从她的箱子里搜出来的,大家都亲眼看到了。”陆夫人得意地说道,“她自己都承认了,步摇和桂花蜜都是她偷的,姐姐说是不是该打?” 韩夫人冷着脸一把从陆夫人手里抽出步摇,心中不禁暗暗惊叹着它精美绝伦的工艺。别说小弦了,就是这赤王府,也绝不会有这一等一的宝贝。 她狐疑地看着陆夫人:“这是你的?” 陆夫人一把夺回步摇,脸上浮现出骄傲的神情:“怎么,鼎鼎大名的七州陆氏难道不配拥有它?” 七州陆氏那可是享誉天下的名门望族,这东西出现在她们家韩夫人是心服口服的,只要不是方戟所赠就行。 “可是,连我都没见过,小弦又是如何知道的?且她又是怎么进到你们东院的?”韩夫人觉得蹊跷,“而且我相信她不是这种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姐姐,你就是太善良,看谁都像好人,也不查查底细就全都收进府里。”陆夫人埋怨起来,“一会儿收个孤儿一会儿收个乞丐的,这些人啊,在外面学的那些下三滥的手段岂是你我这种人能想象的?还有刚才那些鸟,刚要打她它们就飞到了她身上护着她,你可见过这么匪夷所思……” 韩夫人不耐烦地打断她的话道:“我倒想知道她是如何得手的!你那荟梨居是什么人都能进得去的吗?” “这不还没招人就晕过去了嘛,我也很好奇,等她醒过来再问也不迟。” “你都没问清楚就开始打人?” “这……这还用问吗?” “你压根就没想到要问,因为你知道不是她偷的!”韩夫人气道,“她上次没有答应去剑儿那里,你就一直耿耿于怀,怀恨在心,所以今日趁我不在就借机发难!” “你胡说!区区一个丫头,我会跟她过不去?”陆夫人被当众说中心事,脸色涨红着暴跳如雷,“韩子苓我告诉你,你把这种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妖孽带回来你也脱不了干系!今日之事我会告诉王爷,无论如何她也不可能再留在府里了!” “快去快去!我在这里等着。”韩夫人指着门口,“现在就从这里给我滚出去!去找你的靠山去!” 陆夫人哼了一声后带着她的人扬长而去。 舞雀醒过来时,四周黑漆漆看不到一丝光亮,只觉得口渴得要命。 她翻了个身想起来找水喝,床板响了一下,吓得她立马就不敢动了。等了一会儿,平时睡觉很容易醒的鹿儿并没有醒,她这才敢轻手轻脚下床找鞋,黑暗中摸了半天却什么也没有摸到。 她坐在床沿边发了会呆,也记不起自己是何时晕的,明明没有被打到,怎么会晕过去了呢? 而自己也没有被撵出去。 那些奇怪的鸟是怎么来的?为什么要这样护着她?现在想起还是很难受。 她赤着脚去倒了点水喝,稍微舒服了一点,又重新蹑手蹑脚坐回到床上。 坐了一小会,她突然想到了什么,连忙轻轻打开她的小箱子——果然,她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陆夫人她们不但拿走了步摇,还把她这两年多存的盘缠全部拿走了。 她失魂落魄地呆坐了很久,很久...... 哥哥,我太笨了,不但没有保住你给我的步摇,现在连去潆州的盘缠也没了。 她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很久才迷迷糊糊睡着,却做了个噩梦。她梦到她被陆夫人和秋歌一边一个架到了赤凰城最热闹的八安街,她们命她跪在地上。周围有许多围观的男女老少,所有人都对着她指指点点,骂她是偷东西的贼,骂她不要脸……她从梦中哭醒过来,醒后再也无法入睡。 就这么烦燥地捱到了天亮。 “你可算是醒了。”鹿儿起来后欣喜地拉着她的手,“身上疼吗?” “不疼,我又晕过去了。”鹿儿不问还好,一问就把舞雀的眼泪给勾了出来。 “小弦,你是什么人我们都一清二楚,你不可能偷桂花蜜和那么贵重的步摇的,对吗?”鹿儿连忙递了手绢给她。 舞雀当时把这件事揽下来,根本来不及想那么多,更没想到事后该如何跟韩夫人解释。 “还好我们及时赶了回来,否则……”见她沉默,鹿儿生气地骂道,“一定是陆夫人逼你的,对吗?下手也太狠了!简直莫名其妙,还好有那些鸟护着你。不过,鸟是怎么回事?太奇怪了。” 话音刚落,韩夫人走了进来,一脸怒气地注视着舞雀:“如果昨天我没提前回来,你已经被人撵出去了!” 第61章 原点 “谢谢夫人......” “我是要你谢我吗?”韩夫人气道。 “夫人,要不要告诉王爷?”鹿儿愤愤不平地小声说道,“难道我们就由着别人欺负?” “告诉他有用的话,陆月影还会那么嚣张吗?”这种自讨没趣的事以前没少做,韩夫人重重地叹了口气,“算了,好在有惊无险。” “夫人您千万别因为这点小事动怒,身体要紧,再说我不也没被打着吗!”舞雀赶紧说道。 “那你告诉我实话,桂花蜜和步摇是怎么回事,还有那些鸟,又是怎么回事!”韩夫人说道,“一个字都不许漏,也不许有假!” “夫人救我于危难,我怎敢有任何欺瞒。”舞雀毫不犹豫地在韩夫人面前跪了下去,“对不起,夫人,桂花蜜确实是,是我偷的.....给夫人惹了麻烦,小弦任凭夫人处置!” “什么?”鹿儿率先叫了起来,“真的是你?为什么呀?我们自己都会做呀。” “我就是想不通凭什么咱府里的桂花蜜全部给了陆夫人,所以就......”舞雀叹了一口气,“我也很后悔。” 韩夫人沉吟片刻后问道:“那步摇呢?” “步摇是我哥哥给我的!真的,夫人,你一定要相信我,那步摇不是陆夫人的。” 韩夫人的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情,嘴动了动,欲言又止,但终究什么也没说。 “桂花蜜你什么时候去偷的?”韩夫人不动声色地问道。 “就,就您在佛堂的时候。” “大白天的,你怎么偷的?” 舞雀将九云说的照搬了过来,只不过改成了是她自己无聊,闲逛到东院的。 韩夫人盯着舞雀沉默了下来,舞雀被盯得发怵,在这清凉的早晨紧张得出了一身汗。 “小弦啊,如果你再不说实话,”韩夫人痛心地看着她,“那你就走吧,我身边不留说假话的人。” “我......”舞雀不禁犯了难,这如何能启齿呢。 “我再问你一次,桂花蜜是不是你偷的?”韩夫人看她的样子早猜到了答案,“你只回答是或否。” “......否。” “天哪!”鹿儿大声叫道,“不是你偷的你为何要承认?你傻了吗?” 韩夫人皱着眉看着鹿儿:“你不如到外面去吼给所有人听!” 鹿儿吓得一缩脖子,蔫蔫地噤了声。 “唉。”韩夫人往后靠了靠,“有点饿了,鹿儿,你去一趟厨房,看看有没有百合粥。如果没有,你帮我熬一点,她们熬的不好吃,我只吃得习惯你熬的。” “是。”鹿儿顿时来了精神,受宠若惊地笑着出了门。 “现在只有我。”鹿儿走后,韩夫人说道,“起来吧。” 跪久了,舞雀站起来有些踉跄。韩夫人叹了口气:“坐着说吧。” 舞雀哪敢坐,依然规规矩矩站立着。 韩夫人也没勉强她,静静看了她一会儿:“依着你的性子,不是你做的,就算打死你,也不会屈服,我说得对吗?” 舞雀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又觉得不对,抬起头想反驳时,韩夫人已经站了起来,长叹了一声:“很明显就是陆月影陷害你,不是你偷的,也不是九云,那步摇也是你自己的。我昨晚问清楚了来龙去脉……所以九云是来救你的,阿青不可能看不出来,那种情形下,你这个傻孩子就把所有事情担了下来。唉……你再付出,也没有结果啊。” 舞雀大惊失色地看着韩夫人,一张脸涨得通红,紧张地说道:“不不,他不是来救我的,我跟他素无来往,他怎么会救我?也许就是他偷的呢?阿青姐姐有了身孕,我……我只是……不忍心看到她长跪于地苦苦哀求。虽然我也吃不准到底九云有没有偷,但即便是他偷的,他也是偷给夫人您的不是吗?阿青之所以不承认给过我桂花蜜也是为了保护自己的丈夫。” “仅仅是这样吗?” 在韩夫人犀利的目光下,舞雀的脸热了起来,嗫嚅道:“是。” “……你啊!正是容易冲动和最有勇气的时候,也是容易自我感动的年纪。”韩夫人说道,“但是我告诉你,你以后就知道了,这样的付出,不值。小弦啊,过几年你如果想嫁人了,我帮你寻个好人家,生几个孩子……不要再想他了,就算你日哭夜哭,他都是别人的了。” “夫人......我,我没有……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舞雀的脸颊绯红,急得结结巴巴。 “真的不知道我在说什么?”韩夫人温柔地看着舞雀笑道,“提到心上人,脸红成这个样子,真好啊!不像我们这个年纪,一张老脸都看不到颜色了。” 舞雀的脸更红了,好半天才羞答答地问出来:“您是怎么,怎么......” “怎么看出来的,对吗?因为......”韩夫人顿了顿,要不要说破呢? 有一次她从佛堂出来,突然想起那日是方其剑的生母徐妃的祭日,心中不免有些难过。她刚进府时,宽厚的徐妃待她不错,二人也以姐妹相称。 推开满是尘土的大门,她咳嗽了几声,从缝隙往里看,已是个荒废已久实在无法踏足之地。 关好门后她想着到后面的菜园子去看看。徐妃以前好种菜,她二人无事时常常坐在那张石凳上谈心。 可是当她快要靠近时,却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可把她吓坏了,这里无人居住,怎会有人声呢?她犹豫了半天,最后强烈的好奇心驱使她继续往前走了几步躲在了一棵大树后面。结果,她就看见了九云和舞雀在说笑。 她一看就知道她二人两情相悦,正沉浸在爱河中。于是她又悄悄地退了出来。这场景在她脑海里久久地浮现着,挥之不去,让她百感交集——还是年轻好啊! 她打算将来一定要成全她们,也算给自己攒一些福报。结果没想到郑修元突然来找到她,请她成全另一桩婚事。得知是九云和阿青时她十分惊讶,但她当然无法阻止。 她不清楚九云是怎么想的,也没兴趣去了解他是怎么想的,但她猜,如果九云想后半生无忧,最好的选择当然是阿青了。这种事她见多了,每个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利,不管男人还是女人,大家无非都是想过好一点,无可厚非。 “因为,心中有了人,眼睛能看得出来。”还是让这个秘密成为永远的秘密吧,韩夫人不打算说了。 神了,舞雀想,居然能从她的眼睛看出来,韩夫人好厉害,怪不得能生出严小萃那样的女儿。 “那些鸟……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舞雀急道,“我真的不知。” “大庭广众之下许多人都见到了,确实是十分奇怪,我担心王爷他回来后……” 舞雀反而不担心,为了存去潆州的盘缠和等待时机找五弦,她在赤王府一待就是两年多。如今一切又回到原点,又是一无所有了。 她觉得自己也是时候离开了,无论有没有盘缠,她都得走了。就算一路乞讨,她也要见到哥哥,然后和哥哥一起去青雾林的镇妖塔设法救出二姐,大家再一起去黑洋岛看望疾云和寻找金金和母亲的下落。 不过,离开前,她得想办法拿到五弦。 “夫人,如果王爷要赶我走,请您一定不要为了我和王爷生气,您答应我!” “你觉得我会眼睁睁看着你被赶走?”韩夫人摇摇头笑道,“如果我连身边一个丫头都护不了,那你也太小看我了。我不会再让你成为第二个珠叶!” 舞雀十分感动,正要说些感激的话,门开了,鹿儿端着一个托盘走进来,上面有一碗热气腾腾的粥和两小碟小菜。 “我亲自守着熬的。”鹿儿把碗筷摆好,“快夸我。” “熬得好,不干不稀,正好。”韩夫人连忙吃了一口,“嗯,香,还是我们鹿儿最会熬粥了。” “姐姐,改天能否也为我熬一碗呀?”舞雀厚着脸皮问道。 “你嘛......”鹿儿故意拖长了声音,“那就得看我的心情了。” 舞雀撅起了嘴。 “走。”鹿儿拉着她往外走,“有你的。” “我就说嘛,好姐姐怎么会忘了我。”舞雀开心地笑道,“那夫人......” “去吧去吧。吵死了,让我一个人清静地吃。”韩夫人嫌弃道。 二人走了出去。 “方才你们说了什么?”鹿儿好奇地问道,“之前还没说完夫人就叫我去熬粥去了,你还没说不是你偷的你为何要认呢。” “她们认定了步摇是我偷的,多一个桂花蜜又有什么不同呢?还不如都认了。”舞雀说道,“而且阿青姐姐有孕在身,她都那样跪在我面前了!” “你呀,就是心太好了。”鹿儿叹道,“幸好我们及时赶回来,否则你就会被撵出府了。” 舞雀淡淡地说道:“撵就撵,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舍不得你跟夫人。”说完她的心口抽痛了一下,还有不能说的那个人。 “什么叫没什么大不了的,难道你还有地方可去?” “......没有。” “那还嘴硬。”鹿儿吃着细细的炒米粉,“奇怪,你是怎么得罪了陆夫人的?” 第62章 梧宇花 夜深人静,清冷的月光从斑驳的树影中倾泻下来,落在这一片乱七八糟的野花野草上,透着淡淡的凄凉。 一声虫鸣都没有,仿佛这世上所有的声音都被这夜晚吞噬掉了,寂静得可怕。 “这么晚你把我带到这里来做什么?”阿青环顾四周,茫然道,“府里居然还有这等荒僻之地。” “瞧,这些梧芋花是我亲手种的,你认识吧,师傅的那本书还是你介绍我看的。”九云指着前方地里的黑暗道,“但是有一天,它们被人无情地连根拔了出来,拔出来还不解恨,又用尽全力用脚踩烂......” “还有这种事?谁干的呀?”阿青惊讶道,“不过,它们看起来那么普通,就像野草一样。你为什么要种这个?” “因为我喜欢的人喜欢。” 阿青沉默下来,虽然她在黑暗中强忍,但九云听到她的鼻子抽了一下,又一下...... “你不认识这里?”九云装作没听到,淡淡地问道。 “......当然。”阿青勉强笑了一下。 “可你刚才见到这么一大片梧芋花,居然毫不惊讶。”九云转过身面朝阿青,“你是知道它的名贵和稀罕的。” 阿青扭开头,紧抿双唇。 沉默许久后,九云说道:“我常来看它们……” “不,不是你。”阿青冷笑道,“是你们。” “所以你毁了它们。” “是又怎样,我就是要毁了它们。”阿青平静地说道,“你别忘了你已经娶了我,你不应该再有其他不该有的念头!” “不光是毁了它们,你还要毁了她!”九云的声音冷下来,眼神凌厉地盯着阿青,“我说得对吗?” 阿青冷哼道:“拔掉几根草就毁掉她了?”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我不知道。” “是谁给你的桂花蜜?”九云的语气缓和了一些下来。 “不是小弦偷的吗?”阿青故作惊讶道,“怎么又来问我。” “你明知不是她偷的。” “那是你偷的喽!” “你也知道不是我。” “那你为什么要认!”阿青歇斯底里地叫道,眼里闪着愤怒的泪光,”为了她?” “对,为了她。”九云坦然道。 阿青笑了,眼泪流了出来。 “我知道桂花蜜是你交给她的。”九云厌烦地转开头,视而不见,“到底是谁给你的?” “你居然不信我?她说什么你就信,是吗?我哪里不如她,你们都……”阿青笑了,泪水从眼里飞溅出来:“可惜了,她真是命大,竟然没被打死。” “我知道你为什么这么恨她。”九云痛心疾首的摇了摇头。 “当然是因为你!”阿青泪眼婆娑地望着九云,“你不是不知道我对你......你好狠的心!” 九云摇摇头,看向一边道:“阿青......有些事,我们都心知肚明。” “什么心知肚明?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阿青神色慌张地低下头。 九云指了指她的腹部,叹了口气:“你们究竟打算什么时候才告诉我呢?” “告诉你什么?” “告诉我这孩子是谁的!” 阿青闻言大骇,像是见到了魔鬼一样张着嘴看着九云:“当,当然是你的!” “我从未碰过你,成亲那晚我没碰你,后来也一直没有!” “你喝醉的那晚,难道忘了自己做过什么?” “那天,你们试图把我灌醉,然后,你脱衣躺在我身边……其实我没醉……看到你们做这一切,我特别难过,我仅仅只是配合你们而已,否则这孩子是怎么来的呢?为了掩盖真相,你们毫不在乎我的感受,我九云就不堪到这一步?” “……所以……所以你一开始就知道?”阿青惊惧过度,脸色变得十分苍白,“那你为何要答应!” “师傅突然急着让我娶你,你那段时间身体又很不对劲,我好歹也跟着师傅几年了,如果连这都看不出来,我这几年不是白学了吗?”九云说道,“我不想看着师傅为你的事夜夜煎熬,如果再拖下去……我也不想看到你被逼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阿青惊得目瞪口呆,许久后才苦笑道,“我们还以为瞒得天衣无缝……你……知道孩子是谁的?” “当然知道!”九云说道,“所以你才恨小弦,对吗?” “胡说,我恨她做什么。”阿青情绪激动地说道,“阿云,当初都是世子他逼我的!你也知道我不敢反抗,才,才酿成今天的错。一直以来我也很痛苦,我......” “我并不认为世子会逼得了你。”九云说道,“你实在不用说这些,你和他的事与我无关。” “怎会无关呢?阿云,你难道看不出来我的心里只有你吗?一直都只有你,真的,你不会看不出来,对吗?”阿青扑到九云怀里抱着他哭泣道,“你相信我!你一定要相信我,你……你原谅我吧,孩子生下来只要我们不说他永远都不会知道,我们好好过,好吗?你相信我,我是真的打算以后和你好好过日子的。” “我既然答应了师傅,就不会让你们为难。”九云将她推开:“但是你为何要为难小弦?你为难她,我怎么原谅你?况且,我原不原谅相不相信有用吗?我的感受在你们心里重要吗?” 阿青呆住,她确实从头到尾都没有考虑过九云会怎么想。 “我是师傅救回来的,我的命是师傅给的,我的一切理所应当也是你们的。我一无所有,所以我应该会答应,并且会对你们感恩戴德——你和师傅都是这么想的。”九云笑道,“我怎么想的在你们看来并不重要。” 阿青不得不承认九云说得没错。 “是因为她吧?她来之前,我们不是一直很好吗?“ “与她无关。我一直只是把你当作姐姐看待。”九云缓缓说道,“如果让你误会了,是我的不对。” “姐姐?”阿青啼笑皆非,半晌后才悲伤地说道,“你竟当我是......姐姐?当初爷爷真不该救你回来......是,花是我拔的,蜜也是我给她的,随你怎么想吧。”说完凄凉一笑,转身就想离开。 九云一把将她抓住:“如果你要恨就恨我,跟她没有任何关系,你先告诉我是谁给你的蜜!” “我不恨你,我哪有资格恨你,我只恨我自己。”阿青惨淡一笑,“我也没必要告诉你。” “阿青,告诉我真相。” “果然!”阿青失望道,“你一点都不在乎我。” 九云皱眉道:“师傅救我回来,你替我治伤帮我喂药,你们的恩情我一直都牢牢记着,从来不曾忘记。我把你们当作家人一样,你居然说我不在乎?阿青,事情并非你想的那么简单,我想要真相是我知道你被人利用,我想知道到底是谁!” 阿青咬着嘴唇不说话。 “如果没有那些鸟,小弦多半会被打死,如果韩夫人没有赶到,她可能已经被撵出去了。如果真的是那样,你这一辈子会活得心安吗?”九云愤怒道,“就算没有她,世子也不会娶你,问题根本不在她的身上!” 阿青怔住,含泪哽咽道:“不用你提醒我!” 九云有些于心不忍,叹了口气。 “我的确,的确讨厌她。”阿青索性不再否认,“我只是偶然跟秋歌和未雪抱怨过,她们就......是她们出的主意,蜜也是秋歌拿来的,不是我。” “我知道不是你。”九云一直深锁的眉头终于放开,冷笑道,“真是贼喊捉贼。” “九云,如果没有她,你会试着接受我吗?” 九云虽不忍回答,但还是摇了摇头。 “我知道,我知道我不配再问你,我也知道你是怎么看我的。你肯定觉得我贪慕虚荣,自食其果,活该有今天。”阿青眼泛泪光说道,“我也很后悔,可是已经晚了。” “不,我没有那样想。阿青,你想要更好的生活无可厚非,那是你自己的选择,只不过是遇人不淑罢了,你不要妄自菲薄。事已至此,那就好好将孩子生下来,坚强地活下去,我九云既然应了下来,就会好好照顾你们......直到照顾不了的那一天。”九云说道,“所以,不是你不好,是我的问题,我的心里只有她,与你的对错无关。” 阿青听完已泪流满面泣不成声,又扑到九云怀里紧紧抱住他痛哭道:“九云,我错了,我真的错了!爷爷说得对,最珍贵的东西其实就在身边,而我竟然还苦苦去寻找。我太自以为是了!我承认我想往上走,我不想再低人一等。我错了,我错了,九云,都怪我年轻不懂事,你可以试着接纳我吗?把我当作你真正的妻子!” “阿青。”九云轻拍她的背,“你如今这样,我也很痛心,我接受你和肚子里的孩子,可我的心......恐怕不行。” “你竟然一点都没有犹豫。”阿青绝望地摇着头,喃喃自语,“我不光看错了他,也看错了你。”说着一把推开九云,步伐踉跄地先行离去。 九云看着一片狼藉的小天地,心乱如麻,呆呆地站了很久很久。 第63章 投井 他回去时,以为阿青已经睡下了。没料到她坐在床上一直在等他。 “坐下,我跟你说说话。” 九云只好坐下。 阿青主动坐到他身旁,手紧紧挽着他的胳膊,头靠在他肩上,轻声细语道:“阿云,就当世子和小弦不存在,你能不能好好看看我?” 九云没动也没说话,阿青心中无比酸楚。 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她曾经有多喜欢面前这张英俊的脸庞,喜欢听他说话,喜欢找各种理由和他纠缠打闹。他有意无意地看她一眼或夸她一句也能让她暗自欣喜几天。 可这一切,都在三年前的那个下午轰然崩塌——她去东院给陆夫人推拿,推着推着陆夫人睡着了。她正想起身,方其剑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在她耳边轻声说道:“你好香。” 她猛地一抖,吓得不敢动,生怕惊醒陆夫人,但内心是狂喜的。长这么大,她哪里听过这么让人面红耳赤的话。 方其剑清楚她不敢动,胆子越发大起来,嘴唇在她的脖颈和耳后轻轻游走,让她心痒难耐,坐立不安。 “跟我来。”他握住她早已湿润的手让她站起来。 阿青脚步虚软,晕晕沉沉,如梦游般害羞地被他牵到了里屋。她不敢相信这种好运能降临到她头上,和方其剑喜欢的那些女孩比起来,她容貌并不出众,实在是过于普通。 一进屋方其剑就迫不及待地将她抵在墙上,热烈地亲吻她,抚摸她...... 她也尝试挣扎,这里毕竟太危险了,可她不能出声,陆夫人就在外面。珠叶的下场可是这府中人尽皆知的。她只是扭动了一下表示反抗,却惹得方其剑的动作更加疯狂。 方其剑动作娴熟,却十分粗野,她痛得死去活来大汗淋漓,却不能哼一声。方其剑担心她叫出来,用嘴堵住了她的嘴,让她无法呼吸,但又像是飞上了天。 她又痛又紧张,时刻担心陆夫人醒来,或是秋歌她们进来。其实她哪里知道,陆夫人早习惯了方其剑的这些所作所为,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陆夫人跟方戟想的不一样,儿子大了,这些事难免要经历,只要不认真,就随他去吧。所以,秋歌等人又怎么可能在这种时候出现呢? 从那以后,她走在王府的路上脚步都轻盈骄傲了许多,头也不自觉地昂扬了起来,看九云的眼神也黯淡无光了。不仅如此,她对自己以前居然对他动过心而后悔不已。一无所有的孤儿九云有什么能拿得出手跟世子方其剑比呢? 当然,后来她和方其剑的幽会地点就改在了佛堂的小屋——一个除了韩夫人每月固定会去平时根本无人光顾之地。 如今的她追悔莫及,对方其剑也不再作任何幻想,她只想好好将孩子生下来。 但必须要让九云发自内心地接纳她,由内到外——虽然这么做让她觉得很羞耻,自己都鄙视自己。 认识阿青四年,九云从未见过阿青这副柔弱无助的样子,实在是于心不忍,重重地叹了口气。 阿青暗自松了口气,慢慢向上朝着那轮廓分明充满了诱惑的唇而去。 但九云还是推开了她。 她十分失落,但还是不甘心,伸出右手轻轻开始解着他的腰带。 九云无奈地站了起来。 “阿云!”阿青拉着他的衣角,哽咽道,“你不嫌弃的话,我想给你......就一次,可以吗?” 她坚信只要她们肌肤相亲过,他就不会再把她当作姐姐了。 他一直不肯碰她,总是找各种理由晚睡或者忙碌。今晚,她真的非常渴望能亲近他,把自己给他。 但她错了,不是每一个男人都是方其剑。 “你不要这样,阿青。”九云深深地叹了口气后打开门走了出去。 和阿青认识这么久,九云和她有许多愉快的回忆,但就算没有舞雀和方其剑,他也无法更进一步。在他心中,她只是姐姐,是师姐。 他在王府漫无目的地走着,心情复杂,对阿青有怜悯、同情,当然,也有生气。他实在不想回去面对她,但漫漫长夜,他又能去哪儿呢? 走着走着他还是走到了小天地,其实他内心十分矛盾,如今一踏足这里,他就会想到那个让他心疼的人。 惨淡的月光下,他蹲了下去,开始摸黑整理那些被无情践踏的花。 书上说梧宇花能解热,他想试试对小弦的病有没有用。 可惜! 一直忙到天边微亮他才拍了拍手站起来,蹲久了,脚都麻了。不过,忙碌了一夜,总算是初见成效。他把它们全都种了回去,能不能活下来就要看它们的造化了。 阿青不在屋里,他松了口气,可到了正医堂,她也不在。 郑修元以为九云和阿青还没起床,正暗自窃喜呢,小两口一定是晚上折腾累了,也没去催他们。这一段时间他见他俩相安无事,他那颗提着的心才渐渐放了下来,不禁庆幸自己当初的当机立断是多么的正确。 “怎么,阿青还在睡?”郑修元乐呵呵地喝着茶问道。 “……师傅……”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九云感到心里七上八下的,“我刚才回去的时候,她不在,我以为她来了这里。” “她没有来啊。”郑修元问道,“你刚才回去?你从哪里回去?” “我们昨晚……有点不愉快,我,我就出去散了散心,刚才回去发现她不在。” “小两口拌拌嘴很正常,她可能也去散心了,不管她。”郑修元摇头道,“来喝点茶,王爷给我的新鲜茶叶。” “我不喝,我去找找她。”九云心里虽急,却不敢让郑修元看出来。 九云在王府找了一圈都没有找到阿青,心中越来越忐忑了,突然,他想到了大厨房后面那口井…… 他脚步沉重地向着那里走过去。 郑修元在正医堂左等右等不见九云和阿青,心里莫名有点慌。他来回踱着步子,不时往门外看两眼。 “板栗,你也去看看,怎么两个人都不回来。” “好。”板栗刚准备起身,只见一个丫头满头大汗地跑了进来。 “不好了不好了!阿青,阿青她……”丫头看到郑修元,哭了出来。 郑修元的心猛地一震,身子晃了晃,还好板栗眼疾手快冲上前扶住他。 不会的,不会的,郑修元不停安慰着自己,她舍不得孩子,也舍不得爷爷的。 “你说清楚,阿青她怎么了?”板栗问道。 “她……她投了井!”丫头边哭边说道,“九云发现的,捞上来已经……已经没气了。” “啊呀!”郑修元大叫了一声,身子一软,晕了过去。 噩耗一传来,震惊了王府所有人。郑修元醒来后坐在地上号啕大哭,毕竟是有了年纪的人,这之后竟一病不起。 最后悔的人当属九云了。他跪在师傅跟前赎罪,痛恨自己太绝情,太直接,哪怕骗骗阿青,她也不至于走到这一步。 他以为她在乎的是世子,她哪里会在乎他,那当然也不会在乎他的想法,更不会为了他做出什么傻事,是他大意了。 郑修元也算通情达理,悲痛过后反倒安慰九云:“你骗得了她一时,骗不了一世,这傻孩子就是这命,与你无关。” 阿青一死,桂花蜜的事也死无对证,九云也只好作罢。 两个月之后,伤心过度的郑修元竟一命呜呼,曾救治过那么多人的他终究还是救不了自己,令人唏嘘不已。 第64章 骚狐狸 漫天飞雪簌簌落下,天地间白晃晃的非常刺眼,疾云站在屋檐下,哈哈躺在她脚边露出柔软的肚皮,两只肥肥的前爪在忙乱地抓着她长长的裙摆。 忽然,哈哈起身在她脚边拱着她,毛绒绒的身体站起来贴在她的腿上,哼哼唧唧的,眼睛却看向另一个方向。 不用看,疾云也知道追影在附近了。 真是女大不中留啊!疾云无奈地摇头,那苏哈易又该得意了,敢情她们娘俩都是人家的囊中之物呗。 “你个没出息的!”疾云蹲下去抱住它,用手一下下地摸着它的头,认真教导道,“臭狐狸,你懂什么是矜持不?” 哈哈殷勤地舔着她的手。 “它哪里懂。”子川手上拿着铁链走出来。哈哈一看到铁链不干了,扭来扭去朝疾云身体里钻,差点让她蹲不稳。 “哈哈哈哈哈。”疾云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抱着它往前放,宠溺地拍了拍它,“快跑,不要让她拴住你。” 哈哈非常听话,头也不回一溜烟跑得没了影。 “你俩总是这样串通一气。”子川双手一垂,铁链有一头掉到地上,发出叮咚的清脆声。 “我要老这样拴着你,你能自在吗?”疾云站起来,看着垂头丧气的子川笑道。 “可它是狐狸,不拴链,跟着追影瞎跑,又要我好找。”子川小声嘀咕道,“万一,万一哪天一个没留神没看住它,生下一窝不伦不类的小狐狸出来可怎么好?” 那追影如今一见到哈哈就跟变了个豹子似的,围着它打转甚至想扑倒它。哈哈呢,也总是没脸没皮的就地躺下,一脸媚态的用两只前爪逗着追影。 疾云放声大笑:“那正好,多稀罕啊。豹头,狐狸身,我可以拿去卖钱,生得越多越好。” 子川见她没个正形,也被逗笑。 “我可不想束着它,放心吧,你不找它试试,它哪次不是天黑前就自己回来了?好几次它回来了你还没回来,你呀,就是太操心。”疾云说完顿了顿,看着哈哈最后消失的长廊叹了口气,“失去自由是最可怜的,何况是它,以前是野惯了的。” “那今日我就不找它,让它自己回来?” “你找不找它其实都没用,走了是它的自由,回来是它和我的缘分,况且,它不回来又能去哪里呢?” “回它原来的窝呀。” “都这么久了,想必它已经不识回家的路了吧,对于它来讲,这里才是它的新家。” “那可难说,它可是野狐狸,不比狗,说不定哪天跑着跑着遇到同伴了就记不起这里了。” “也有这种可能,不过你看苏哈易那头死豹子,那种猛兽都能养得家,我看啊,就是那熊和虎待久了也是一样的。” “那不一定,追影不走是因为我对它好。它怎么得罪你了你要骂它是死豹子。” 疾云浑身一激灵,回头就冲着苏哈易不满地说道:“你能不能每次来都发出点声音!” 子川行了礼后朝着疾云摇了摇头,转身进了屋。明明天天盼着人家来,还这么凶。 “发出声音还能听到你们背后骂它吗?” “你懂不懂,这样叫它是表示亲热,没有骂它。”疾云自知理亏,脸上赶紧堆了些笑容。 “我两次来都听到你在骂我们,我怎么知道你有没有说我坏话......”苏哈易不为所动,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语气也如这天气一样冷冷的,“还是说,你对我特别感兴趣?” “......谁有兴趣说你,脸皮真厚。”疾云又气又恼,“你刚才好像说得我对哈哈不好一样。” “我没说你对它不好,我是指你刚才说的其他猛兽,曾经有人养过,就因为常打它,又总不喂它吃东西,它一怒之下把主人吃了。” “真的?”疾云睁大眼,“这么恐怖。” “你不用担心,狐狸再怎么也不吃人。” “我看要担心的是你吧。” “我?我对追影好得很。”苏哈易说,“它可不是人,不会恩将仇报。” “对了,听说夜里你睡觉的时候它也在你屋里?” “嗯。 ” “你说,万一哪天他半夜饿了把你吃了怎么办?”疾云的眼里不知不觉闪着点期待的光芒。 “不会。”苏哈易淡淡地说道,“对不起,让你失望了。” “哪里哪里。”疾云客气道,“我怎会失望,我是伤心,毕竟你是我夫君啊。”说完自己一愣,夫君这两个字怎么说得如此顺嘴。 “看不出来你会伤心。”苏哈易唇角微微上扬,“不必假惺惺。” “现在哪里能看得出来,你还好好站在这里,我伤心什么?” “心里很恨我吧?”苏哈易定定地看着她,冷不丁地冒出这么一句。 疾云微怔,摇头笑道:“你也太高看自己了。” “是吗?” “不是吗?” “哦对了,追影是我养的,当然不会吃我——它只会吃背叛我的人。” 不知为何,疾云莫名其妙打了个冷颤。 “既然你对我的事这么关心,不如哪天夜里到我屋里来亲自试一试?”苏哈易讥笑道,“敢吗?” “你……”疾云羞得满脸通红,又气得牙痒痒,她以前也算是个伶牙俐齿的人,如今怎么总是处在下风。恼羞成怒的她也没多想就指着苏易来的方向说,“滚!” 苏哈易两手一抱:“好笑,你好像总是忘了这是在谁的地方。” “你滚不滚?”疾云冷冰冰地道,她之前本来并没有多生气的,只不过以前在金云宫说惯了,嘴一溜就说了出来,可是现在是真的生气了。 “你最好改改你这臭脾气,否则……” “否则怎样,难不成你还敢赶我走?” “那倒不至于,就是追影偶尔饿了的时候,嗯……它以前也不是没有吃过。”苏哈易说完吹了声口哨,只见几秒后一个黑影从走廊拐角处窜出来,瞬间就来到了他们面前。 疾云吓得身子一晃,子川正好闻声出来,见此情景赶紧扶住了她。 “奇怪。”疾云往追影身后看了看,并没看到哈哈,“哈哈呢?” “那只骚狐狸?”苏哈易说道,“提醒你一下,你这只狐狸好勾人,经常整晚整晚地宿在我屋外。”见疾云一脸茫然,苏哈易惊诧道,“你不知道?” 疾云摇了摇头看向子川,子川也一脸的茫然。 “这就奇怪了,追影看上去也不像是多喜欢它的样子。”说罢苏哈易瞥了一眼刚趴下来准备睡觉的追影径直而去,追影赶紧打起精神站起来紧紧跟在他身后。 疾云气急败坏地冲进房间大声叫道:“你听听他说的,哈哈这个贱货,把我的脸都丢光了。” “他胡说,追影可喜欢我们哈哈了。” “我要他喜欢!谁稀罕!” 子川笑道:“他故意气你,你还真上当了。” “那它天天跑到人家门外睡觉是怎么回事?”疾云越想越气,“怎么没见追影在咱们屋外睡?” “这……”子川也觉得哈哈这举动有点丢人现眼。 “瞧,你也没办法帮那个小贱货辩解了吧。”说完疾云突然一顿,“对了,它怎么还没回来?我还以为它跟追影在一起呢。”说完走到窗边,夜幕降临,下了一天的鹅毛大雪终于停了,天气变得愈加寒冷。 子川也意识到了不对劲:“那我们......” “走。”疾云不顾一切地转身就朝门口走去。 “我出去就行了,外面太冷。” “别啰嗦了。”疾云哪里还坐得住,说话间手已推开门。 “等等。”子川连忙手脚麻利地取下疾云那件从宫里带来的莲青羽纱的鹤氅给她披上。 第65章 雪夜 二人悄悄从一个小角门悄悄走出寂静无声的呼雪宫。 地上,树上皆是铺天盖地的皑皑白雪,茫茫天地间银装素裹,静谧安详。空气洁净清新,仿佛没有一丝尘埃,只是冷得出奇。 “你还记得吗,易阳城的冬季不是每年都有大雪,所以我们每次见到雪都很兴奋。金金喜欢安安静静地堆雪人,小雀最是活泼调皮,常往我们的脖子里偷偷扔雪,我还总说她……还有静风,我常和他对着干,嫌他管得太多,爱和他争执惹他生气。”疾云的声音有些沙哑,“父皇母后都不在了,我们这一家人死的死,散的散……子川,我以前是不是挺霸道的?” “啊?”子川正专心听疾云抒情,沉浸在往日的温馨时光中,没料到她会突然有此问,语无伦次结结巴巴道,“也,也不是,就是,那,以前你是公主嘛,公主呢…… “行了行了。”疾云瞪了她一眼,“我知道了。” 子川抿着嘴无辜地低下头。 “过去的事不提了。”疾云抬起头眨眨眼睛,缓了缓,看了看周围白茫茫一片,“如今日日见到雪,反倒腻得慌,可见没有的才是最好的,多了都不知道珍惜。” “嗯,好像是这个理。”子川认真想了想道。 “专心找哈哈吧。” “哈哈......哈哈......”此起彼伏的声音在广阔的冰雪世界里回荡。 然而没有任何回应。 二人的牛皮小靴踩在积雪上“咔哧咔哧”响,在洁白无瑕的白雪大地上留下一连串的脚印。 疾云总觉得不远处有东西在跟着她们,可是放眼望去又空无一物,这种感觉让她内心非常忐忑,想起了上回也是这样。“子川,你有没有觉得附近有东西?”她实在是憋得慌,忍不住问道。 子川紧张地点点头:“我还以为就我自己这么觉得呢。” 两人站定往四周查看了一番,什么也没有。没有人影,没有声音,只要她们不出声,周围就是寂静无声。 “你说,它会去哪里呢?回它原来的窝了?”疾云看着茫茫雪野,有些泄气,“这怎么找?出来时也没想到骑马。” “要不我们回去找大王多要些人来找?”想起疾云曾经遇到过狼,子川早就害怕了。 “想什么呢?”疾云白了她一眼,“我丢了他都不会来找,他还给你找狐狸?” “那......” “求人不如求己。”疾云不满地说道,“亏你还在我身边待了这么多年,不知道我从不求人吗? “子川该死。” “你是该死,不过现在不能死,还得帮我找到哈哈,而且,”疾云瞥了一眼子川笑道,“你死了,我怎么办?” 子川也腆着脸笑道:“我就知道殿下离不了我。”在无外人时她还是习惯叫疾云殿下。 “管好你的嘴,在这个家叫我殿下不是个笑话吗?不要让别人取笑我们。” “是。”子川噘着嘴不高兴道,“我就不明白你为何把自己放得那么低!他们是他们,你是你,你是公主,就算嫁到天边也是公主。你自己都不认为自己是公主了,他们就更不把你当公主了。” “子川,你不明白。”疾云觉得眼睛酸涩,“公主这两个字如今只会让我觉得羞耻,不提最好,免得让人笑话。” 子川听到疾云声音有些不对,偷偷瞥了她一眼道:“好。” 不知不觉中她们越走越远,呼雪宫已被远远抛在了看不见的地方。 “我们回去吧。”子川不禁害怕起来,“如果遇到雪狼就惨了。” “苏哈易说过人居住的附近是没有雪狼的,放心吧。上次我是在距离人烟很远的地方。不过,也该回去了。”疾云叹道,“也许它回了它原来的族群,属于它的地方。” “有可能。”子川点点头,扶着疾云转身往回走,“累了吧?” 疾云也没有推辞,由着她扶着,自己是真的有些累了,长长的披风也显得累赘。 来时抱有希望,俩人还说说话,回去时心情都不好,就都沉默着。 走了许久都没有见到呼雪宫,疾云想停下歇一歇,眼睛往两边扫了几眼想找个能坐的地方,但这荒原里除了坐在雪地里似乎没有别的选择。她慢慢停了下来,盯着右手不远处三棵树若有所思。 “怎么了?”子川顺着疾云的视线看过去,也看到了那三棵树。 “子川,我们来的时候走了这么久吗?” “好像,没有......可为什么还没见到呼雪宫呢。”子川也觉察出不太对劲。 “方向没错吧?”疾云有些着急起来,如果方向错了那就南辕北辙了,她疑惑地指了指那三棵树,“我们来的时候见过这几棵树吗?” 子川闻言脸色稍变,慢慢摇着头:“好像没有。” 疾云一听心里就开始慌张了,本来她还存有一丝希望,如今见子川这么回答,她彻底坠入了绝望的深谷,焦急说道:“这是怎么回事,我们刚才明明就是转身往来的路走的呀。” “脚印!”子川指着前面惊呼,“我们往回走时是跟着脚印走的,但是殿下你瞧,脚印是什么时候没了的?” 疾云看到前面果然干干净净没有任何一个脚印! “我们真的走错路了。”子川懊恼地说。 “路是错的当然前面没有脚印,可是子川,”疾云慢慢说道,声音轻微地有些颤抖,“如果前面一直有脚印,我们就会不由自主顺着脚印往回走,对不对?” “对。” “也就是说,我们是跟着脚印走的,但,走错了路是因为前面没了脚印。” “……对。” “那脚印呢? 她俩不禁面面相觑。 疾云浑身一激灵,里衣有点粘粘的被汗湿了,贴在身上很是难受。明明天上没有飘下来一粒雪花,也没有风,那脚印怎么会不见了呢? “也,也许我们没有注意,有时候人分心了也是有的。”疾云毫无底气地自我安慰道。 “嗯。”子川用力点点头,然后巴巴地望着疾云,“现在我们该往哪个方向走呢?” 疾云六神无主,回答不上来,她想,如果静风在这里,她就可以问问了。或者晁进……唉,这夜深人静的,他不可能又那么巧巡逻路过。 夜晚气温越来越低,疾云想到了那日自己独自在风雪中对付雪狼的情景,身子不由地一颤,那样的经历她再也不要经历第二次了。 二人正在束手无策之时,身后突然传来了杂乱的声音。 第66章 解密 踩雪声、打斗声,野兽的叫声混杂在一起……这突如其来的动静让人非常恐慌,尤其是在这万籁俱寂的夜里。 “狼,狼!”疾云的身子不由自主开始颤抖,她紧紧抓着子川的胳臂,之前不好的记忆随之而来,充斥着她的脑海。 子川已经紧张得说不出话,双眼死死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接着她们同时听到了哈哈的哀嚎声。 疾云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不顾一切朝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冲了过去,子川紧跟其后。 跑到近前疾云不禁呆住,只见雪地上一片狼藉! 两个血肉模糊的人正和两匹雪狼激烈地撕扯着,双方看起来都已疲惫不堪。地上已经死了一匹狼,身上插着一把匕首。 一旁的哈哈看起来也十分狼狈,白毛上斑斑点点都是红色的血。它看到疾云像看到了救星,一边楚楚可怜地哀嚎着,一边一瘸一拐慢慢向她挪过来。疾云连忙冲过去一把将它抱入怀中又迅速退开。 雪在混乱中被踢飞,扬到空中飘散得到处都是,四周一片混沌,白色雪地上那些红色的鲜血让人触目惊心。 这两个人是谁呢?看身形都是年轻男子,不胖不瘦,中等身材,一身黑衣打扮在白色的雪中显得格外显眼。 连他们都不是雪狼的对手,更何况她和子川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呢,她们又有什么能耐能从狼嘴里救出他们呢?可是如果就这么一走了之她又于心不忍。 那二人显然注意到了她们,急切的眼神不住地看向她们,分明是希望她们能伸出援手,但又被狼缠住,无暇分身。疾云与子川哪里敢靠前,只能远远观望,哈哈则在疾云怀里不安地拱来拱去。 子川紧紧靠着疾云,声音发抖:“怎,怎么办?我们快走吧。” 就在这时,又有一匹狼丧生于其中一名男子的刀下,手脚抖了抖就再也不动弹了。男子没有了狼对他的束缚,居然向着疾云她们跑过来,留下另一人继续和剩下的一匹狼搏斗。 疾云见他面目狰狞的凶样,心一下就提了起来。当他靠得近了些,她才看到他手中明晃晃的匕首,子川也见到了,抓着疾云的胳膊:“不太对劲。” 疾云来不及多说,只说了两个字:“快跑。”边说边抱着哈哈转头撒腿狂奔。 可雪地里只能深一脚浅一脚的,更何况疾云手上还抱着一只几十斤重的狐狸。眼见那人就快追上来了,那人不追还好,这一追,疾云更加确定他们是冲着她来的了。 哈哈平时太能吃,吃饱了就睡,睡醒了就吃,已经比刚来的时候重了许多。疾云抱着它跑得越来越慢,步伐越来越沉重,身后的脚步声也越来越近,近得让她浑身起鸡皮疙瘩。 突然,子川从她手上一把抢过哈哈,急促地对她说:“快跑。” 她愣了一下,脚下也不能停,跑了几步听到身后传来动静,急忙扭头去看。这一看吓得她魂飞魄散,只见那人已经追上了子川。 “你快跑啊!”子川边挣扎边大叫,却被那男子狠狠地捅了一刀后摔倒在雪地里,哈哈也摔到了一边。 “子川!”疾云大声惊叫道,想都没想就哭着冲了过去。 男子狞笑着就要来抓她。她跑是来不及跑了,没有看清前面脚下有一截伸出雪地的灌木,惊慌之下被绊倒在了雪地里。 倒霉的是她整张脸都埋在了雪里,眼里嘴里鼻里都是冰冷的雪,冻得她差点窒息,睫毛上也挂着雪,根本看不清周围。 本来就受了伤的哈哈勇敢地扑向男子,却被男子轻而易举地甩在了地上。 疾云正要爬起来,感觉一个硬物抵在了自己的后脖颈处。 “起来!” “为什么不杀我?”疾云觉得奇怪。 “起来!” 手边就是雪,疾云就地抓起一团雪反手就朝男子的眼睛撒上去,趁着他被雪迷住眼时赶紧爬起来想跑。 但,非常诡异的事发生了!身后传来了男子的大叫声。 疾云赶紧回头看,见男子倒在了地上,抽搐了几下就再也不动弹了。他的头上和眼睛周围插着无数小小的冰刀,睁着大大的眼睛,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而刚才抵住疾云的那把剑从他手中脱开掉在了旁边的雪地里。 疾云愣住,眼前这一幕多熟悉啊! 又是这个上次救了她的冰刀!只不过比上次小了很多,细了很多,看上去就像飞镖,并且也多了很多,起码有十几把。 她迅速往四周看了看,可是除了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子川和这名男子,周围再也没有第四个人。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突然,她想到了一个几乎不可能的可能,那就是:前一次和这一次都是自己扔出雪后,狼和人才被冰刀刺死的,会不会根本就没有另一个人在救自己,救了自己的就是她自己呢?那些冰刀会不会就是:她扔出去的雪! 尽管心里觉得不可能,她还是决定一试,否则万一另一名男子追上来怎么办。 她蹲下身子用最快的速度捏了一个雪球朝远处使劲扔过去,一眨不眨地瞪大了双眼。果然,雪球在半路散开,化成了许多晶莹剔透的小冰刀,最后纷纷落下插在雪地里。 她惊呆了,全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难道她才是严小萃她们要抓的妖? 不不不,这怎么可能! 这不可能! 绝不可能! 她想起两年多前鸣檀出事时,呼雪宫的人看她的眼光都与平日不太一样,仿佛她也是妖一样。 后来在一次宴会上苏哈易戏谑地看着她说道:“就她?妖长她这样那真是白做妖了,还不如人呢。”当时举座哄堂大笑,她又羞又恼,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 不过也是从那日起,再没有人用异样的眼光看待她了。大概经苏哈易的提醒后所有人都觉得妖么,要么倾国倾城,要么兴风作浪,要么祸国殃民,她这个落败公主连一个苏哈易都征服不了,平凡得不能再平凡,妖界怎么会有如此丢脸的妖呢? 这时,远处另一名男子也追了上来。 完了,看来那匹狼也死了。疾云转过来面对着他,手里早已握好了一团雪。来吧,她心里在狂笑,老娘要拿你练练手。 “你们是谁?我和你们并不认识,你们是不是找错人了?”疾云并没有急于将雪丢出去,反正他早晚是自己的刀下鬼了。比起让他死,她更好奇的是到底是谁派他们来的。她都已经低入尘埃了,还有谁非要置她于死地呢? 那男子没有回答,而是从容地看了看死去的同伴,又看了看他身上的冰刀,脸上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他用手擦了下脸上被狼抓出的血,阴森森地问道:“谁干的?” “你先回答我你们是不是找错人了?我和你们无冤无仇......”话音未落,只见那男子往疾云身后看去,脸上露出了惊骇的表情,倒退两步后迅速掉头就跑。还未等疾云转头看个究竟,从她身后窜出一个矫健的黑影向那男子追去。追影,居然是追影!她懊恼地一跺脚,它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出现呢?这该死的豹子!最起码等她问到了答案再来也不迟啊。 既然追影来了,那么,苏哈易肯定也来了吧? 她心情矛盾地回过头去,那个方向除了有火光,还有马蹄声。 她的眼里不知不觉就涌出了泪,虽然张了张嘴想给他们回应,喉咙里却像是被一些东西堵住了一样发不出任何声音。 第67章 温暖 火光越来越亮,马蹄声很快来到了跟前。 晁进迅速翻身下马,来到她面前焦急地打量着她:“夫人,没事吧?” “是你?”疾云意外之余十分惊喜,她每次面对危险时出现的都是晁进,而不是苏哈易! 二人四目相对,晁进的眼眸里装满了关切和温柔,一股暖流涌入疾云心头,一心只想投入到面前这个宽大坚实的怀抱中去获取温暖和慰藉。 几乎每一次遇到这个英姿飒爽的年轻将军她都想这么做,但是不能!这让她时常觉得痛苦。 “我没事,可子川她……”疾云指着紧闭双眼一动不动的子川,难过地哽咽道,“她可能已经……” 晁进马上蹲下来查看不省人事的子川,她身子朝下趴着,后背插着一把匕首。 哈哈拱到疾云脚边,她将它抱起,这才发现哈哈身上不止一处伤。 苏哈易和海江的马这时才慢悠悠过来,苏哈易先在马上打量了一下凌乱的现场才懒洋洋说道:“成天只会惹事。” 疾云一听就来了气:“如果你是来骂人的就给我马上滚!” 出乎意料的是这次苏哈易并没有生气,而是一边跳下马一边哼道:“不仅招狼喜欢,还招来了人。” “不是我,是它。”疾云白了苏哈易一眼,抖了抖怀里的哈哈。 “我说的就是它。”苏哈易哼了一声道,“伤得重吗?” “你问它还是我?” “问你的丫头。” 晁进抬起头来:“她还有气。” “太好了!”疾云放下哈哈,摇着子川,“子川,子川。” “你这么摇她是想把她送走吗?”苏哈易冷冷地说道,“快扶她上马,海江,你先送她回去。” “是。”海江赶紧和晁进一起把子川弄上马。 苏哈易走到那个男子的尸体旁,蹲下来查看。疾云这才想起那人身上的冰刀,心里咯噔了一下。 果然,她见到苏哈易拔下其中一把冰刀拿到跟前细细看起来,然后抬头向她走过来。 “是谁救了你们?”他扬了扬手上的刀。 疾云摇了摇头。 “什么意思?” “没,没看见。” “没看见?”苏哈易狐疑地盯着她看着,“上次不会也是这个人救你的吧?” “上次?啊,对,那谁知道。”疾云遗憾地叹气,“想感谢一下这位救命恩人都没有机会。” “好奇怪的刀,居然是冰做的……上次也是一样的刀吗?” “让我想想……”疾云装出冥思苦想的样子,“想不起来了——我一个女子哪里会注意到这些,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不就是冰做的嘛,你们这里整日冰天雪地的,有什么稀罕的。” “愚蠢的女人,头发长见识短。”苏哈易轻蔑地摇摇头,爱不释手地把玩了几下后扔到了雪地里,然后翻身上马,“上来。” 疾云愣住,他是在跟她说话吗? “云夫人,赶紧上马吧。”晁进上来将她怀里的哈哈接过去放到苏哈易的前面。 疾云脸一热,左右为难,她并不想和苏哈易同坐一匹马。 “你想自己走回去,我也不拦着。”苏哈易淡淡说道,说完就有准备走的架势。 疾云咬咬牙,只好走到马前,还来不及反应,苏哈易已将她捞到了马上放在他身后,轻松得像捞一只小猫。疾云本能的“啊”了半声,又红着脸戛然而止。 “追影呢?”苏哈易向四周张望了一下,“你见到它没有?” “这个人还有个同伙,你的死豹子去追了。” “奇怪。” “这有什么奇怪的,豹子又不吃素,今天可以开开荤了。你平时肯定没怎么喂肉给它吃。” “我奇怪的是:它帮你解了围,你好像并不高兴。”苏哈易回头逼视着她,“为何?” “我正要问那人是谁派来的,你的死豹子就出现了。”疾云气道,“而且,我这折腾了一夜,哪里还笑得出来,难道我还得笑脸相迎?” 苏哈易愣了愣,语气稍微软了一些:“我是这个意思吗?” “那你什么意思?” “......你怎么还有机会问杀你的人是谁派来的?”苏哈易疑惑道,“你手上是有刀呢还是有剑?” “你管我呢!我就是想问,怎么了?结果你的死豹子就来了。你就是习惯了高高在上,别人在你面前一定要唯唯喏喏小心翼翼你才心满意足,不就说它是死豹子吗,我就说,死豹子死豹子!真是伴君如伴虎!”疾云心虚地乱扯一通,顾左右而言他。 “它不来恐怕你已经没有机会坐在这里和我说话了。”苏哈易皱起眉头扭回头,“真是不知好歹。” “哈,说得自己是救星一样。” 二人都负气的不再说话。 “这两个人......”晁进憋了半天终于有机会插话进来,“夫人认识吗?” “不认识。”疾云跟晁进又情不自禁地对视了一眼,却像是被火灼了一下似的迅速移开了眼睛,像是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样,只有轻轻颤动的心在隐隐作痛。 “我在附近找一找,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晁进帮苏哈易整理了一下马套,“陛下和夫人先回吧。” 疾云僵硬地坐在苏哈易的后面,把鹤氅的帽子拉到头上戴着,将自己的脸遮得严严实实。 “不想掉下去的话,知道该怎么做吧。”苏哈易头也没回,语气冷淡。 疾云当然知道,可她并不想抱他,如果说以前她心里对他还是有些渴望的,现在一丁点都没有了。 且,她不想当着晁进的面去抱他。 她自己也觉得奇怪,有些东西,是什么时候没有的呢?而有的东西,又是什么时候偷偷冒出来的呢? 苏哈易没再理她,继续前行。 第68章 木牌 “说说怎么回事。” 疾云就把事情经过简短说了一遍,当然在说到冰刀的时候稍稍改了一下。 苏哈易听完半天都没说话。 “你们怎么来了?”疾云好奇地问道。 “大半夜的你以为我想来吗?如果不是晁进发现追影跟平时不一样,谁会管你死活!”苏哈易冷冰冰地说道,“自己笨还要连累别人,简直就是个累赘。” 疾云长这么大哪里听过这种话,一股怒火直往上窜,大声嚷道:“苏哈易,是我让你来的吗?我怎么连累你了?刚才我们被人追杀的时候你在哪里?你,你......”疾云气得想跳马,看了看这速度又委实不敢。 偏在这时候那马不知道踩到了啥,身体歪了一下,疾云情急之下本能地抱住了前面的苏哈易才没有掉下去,但坐稳之后又立马放开了自己的手。 “今夜这事回去就闭嘴,对谁都不要提起。” “你以为我想提吗?今天真是倒了大霉了!”疾云越想越气,“本来只是出来找这只臭狐狸,结果遇到这一堆破事,子川还不知道能不能救活,你还啰里八嗦个没完......” 苏哈易一言不发,沉默地听着疾云的骂骂咧咧。 疾云骂累了,觉得心里舒服了些,这才注意到不知什么时候追影已经出现在他们的马旁,欢快的跑来跑去,时而跑到马前,时而跑到马旁。 苏哈易也注意到了:“看来那人已死。” “你怎么知道?”虽然早猜到那个人绝对逃不过一头豹子的追捕,但疾云还是大吃一惊。苏哈易明显是从追影现在的模样猜出来的,也就是说,这个样子以前应该也出现过,这不是第一次。 果然,苏哈易笑道:“你瞧它心情多好。” “你这死豹子。”疾云骂道,“也不早点来。” 追影听到“死豹子”三个字,感觉是在说它,有些纳闷和不悦地瞟了一眼疾云。 “看什么看!你以为有他在我就不敢动你?再惹我我就把你炖了吃。” 追影好像猜到这段话事关它的生命,怒目圆睁地朝疾云瞪着豹子眼,又委屈巴巴地看着他的主人。 “不如烤了吧,烤着才香。”苏哈易笑着看着追影,温和地问道,“行吗追影?” 追影看到主人在笑,放下心来,憨厚地眯着眼,撒欢地跑前跑后踢着雪玩。 “奇怪。” “什么奇怪?” “愚蠢。” 疾云不高兴道:“你什么意思!” “上一回,你说有人帮你杀了两只狼。” “是啊。” “有没有可能,那一天……”苏哈易顿了顿才接着往下说,“那两只狼和今晚这几只一样,都是来帮你的。” “……” “它们本来是想帮你,结果却被杀了。” “你的意思,那一次,其实我周围也有人?”疾云只觉得后背发凉,她想到了那总是存在的踩雪声。 “很有可能。”苏哈易沉吟片刻道,“上回没有得手,是因为有雪狼,还有那个使冰刀的人。” 疾云不敢置信地盯着前方,那日的情形又浮现在眼前。是啊,它们从头到尾并没有想攻击她啊,是她以为它们的到来理所应当是要攻击她。 “而这一次,雪狼,追影,你的狐狸,都在帮你。”苏哈易勒住缰绳停下马,并没有转过头,“暂且不说那两个人是什么人,先说说你这只狐狸和那些狼。为什么雪狼会帮你们对付这两个人,还有追影,今夜它特别反常,一直在外面嚎,而且想往外跑,否则晁进也不可能会发现异常。而到了这里,我并没有给它下命令,是它自己闻着味道去的,你难道不想知道为什么吗?” 其实疾云早觉得蹊跷了,只是一直没来得及去思考这个问题。 “想不到我是这么的讨它们喜欢。”疾云自嘲道,“就是不讨人喜欢。” “它们为何会帮你?”苏哈易装作没有听懂疾云所指,饶有趣味地扭头看着疾云,“不过,我宁愿相信是你那只狐狸比较有魅力。” 疾云真想一巴掌把他扇下马去。 “是有些蹊跷,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疾云说道,“可如果说它们是帮我,就太荒唐了。” “你回忆一下,它们流露出来想吃你们的意图了吗?”苏哈易看着她难看的脸色,心里明了,又将头转了回去,肯定地说道,“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可以肯定它们并不想伤害你。” “是很奇怪,它们不伤害我,但却伤害哈哈。” “雪狼不吃雪狐。” “万一有的雪狼就爱雪狐的味道呢?” “没有这个万一。”苏哈易难得的耐心,“狐狸身上的伤不是狼咬的,也不是狼抓伤的,而是被剑所伤。狼可舍不得伤它,就像追影一样,一心只惦记着你这只狐狸。” “哦?”疾云瞟了眼追影,见它边走边目不转睛地抬头看着马上的哈哈,而哈哈有气无力地半闭着双眼,没有搭理它。 疾云笑道:“我记得你说过哈哈夜里睡在你们的屋外,可是真的?” 苏哈易微笑道:“是不是我说过的每一句话你都牢牢记着,并且,还都相信?” 疾云并没有像以往那样生气,反倒觉得他有些可笑,淡淡说道:“真的假的都没有关系。” 苏哈易没有回头,也没有再说什么。 身后传来越来越近的马蹄声,疾云知道是晁进追了上来。苏哈易脸上的笑容一收,恢复了一惯严肃的模样,让疾云生出一种恍若隔世的异样感觉来。 晁进来到近前递了一块木牌给苏哈易道:“陛下,那人已经被追影咬断了脖子死了,从他身上搜到了这个。我又倒回去搜另一个人,没有。”说完将手中的木牌递给苏哈易,“这上面就写了两个字。” 苏哈易看了一眼,随手一扔,木牌掉到了雪地里。 疾云回过神来,气道:“你怎么扔了?” “怎么,别的男人身上的东西你这么宝贝?” 疾云没理他,连滚带爬翻身下马从雪里捡起木牌认真看起来。这是一块普通的深褐色木牌,大小跟她的半个手掌差不多,木牌上清晰刻有两个黑色大字:小暑。 “怎么了夫人?”晁进问道。 “他们三番五次来要我的命,我当然想知道他们是什么身份,是谁派来的。”疾云晃了晃木牌。 “现在知道了吗?”苏哈易在马上居高临下地问道。 疾云摇了摇头。 “他们如果想要你的命,你就会和子川一样了,可见是想活捉你。”苏哈易说道。 “看来我还有点价值。”疾云自嘲地说道。 苏哈易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冷冷说道:“以后没事不要离开呼雪宫……回去!” 第69章 难舍难分 在阿青投井的当天夜里,方戟从白鹭庄回来了。 一回来就听陆夫人跟她说了舞雀偷盗之事,还有那些奇怪的鸟。他就坚决要将舞雀撵出府。 舞雀根本无所谓,之前看在韩夫人收留她的恩情,再加上五弦和盘缠的原因,让她暂时没了离开的心。如今这样也好,反而能使自己下定决心了。 但是韩夫人不干啊!为了留下舞雀,她和方戟破天荒大吵了一架,哭着谴责陆夫人的种种不是,还提到了珠叶。 本来珠叶那事就给方戟留下过阴影,他其实也有点担心万一这丫头又像珠叶一样想不开怎么办,刚跳了个阿青,他实在也不想把人逼死。 而且,他最怕韩夫人旧事重提炒冷饭,每次一炒他就头疼。 韩夫人哭哭啼啼地担保舞雀不是陆夫人口中那种人,求方戟再给她一次机会,况且她也离不开这丫头。 就这样,舞雀没走成。 继续留下,她想走的心难以再像以前那样平静,但如果不告而别,她觉得十分对不起韩夫人的一番苦心, 无奈之下她只好自我安慰,可能老天想让她再存些盘缠吧。 九云虽才做了几年学徒,可他天生聪颖,又得到了郑修元的真传,虽谈不上医术精湛,但应付一个区区王府也是绰绰有余了。正医堂自然而然就交由他来掌舵,段伯又从府里挑了两个伶俐的下人给他打下手。 阿青和郑修元接连出事后,舞雀不免有些担心:郑医师是九云的救命恩人,又是他的师傅,他跟阿青又很恩爱,还有他们那未出世的孩子,这接二连三的打击他如何挺得住?但担心归担心,她又不好直接去找他,因此每一日都有些坐立不安,人看上去也有些蔫蔫的。 “去一趟正医堂看看九云在不在。”韩夫人深深地看了恍恍惚惚的舞雀一眼。 “……看他?”舞雀的脸一红,“夫人哪里不舒服?” “夜里老睡不好,再给我拿点安眠丸来。” 舞雀想说不是还有吗,话到了嘴边忽然明白过来韩夫人的用意,因此脸更红了。 “快去吧。” “嗯。” 她在正医堂门口犹豫再三,可进去后九云并不在。 “我……来拿些安眠丸。”都已经进来了,又不能啥也不拿就走,舞雀对板栗说道,“夫人夜里还是睡不好。” “暂时没有了。”板栗站起来说道,“过几日来拿吧,韩夫人还有吃的吗?” “还有几粒。” 板栗热情地送舞雀出门:“反正夫人还有吃的,你等九云在的时候来拿不好吗?” 舞雀一惊,愣得说不出话来。 “我又不傻,你二人的情义我还是看得出来的。”板栗真诚地说道,“只可惜……唉!” “板栗,你别胡说!”舞雀吓得面红耳赤,“我跟他有什么情义,他和阿青姐姐…… “也只有你相信。” “……什么?” 板栗憨厚地笑道:“好了,快走吧,我还有事要忙。”说完转身跑了回去,像是舞雀要吃人一样。 舞雀愣了好半天,琢磨着他的话,一边想着一边才慢慢往外走。走着走着,居然走到了小天地。 自从上次小天地被人摧毁后她还是第一次来,眼前的景象让她眼睛一亮。 她喜爱的野花野草不但没死,反而更茁壮更高大了。特别是那些怒放的黄色小花朵,新鲜,娇嫩,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着。 难道是九云整理的?她弯下腰凑近去闻,一股浓浓的奇香,勾魂摄魄的香,让人心醉神迷的香。 “熟悉的香味,很久没闻到了吧?” 她一惊,站直身子回过头去,与朝思暮想的人正好四目相对。这双黑色的眼眸深邃得像是神秘的夜空,里面星光点点,像是璀璨的星河,让人移不开眼。 不知怎的,眼里就湿了。 仿佛有好多年没有见到他了,他憔悴了不少。 她的胸口有些疼。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你瘦了。” “你也是。”九云深深地望着她,眼里尽是关切。 “郑爷爷和阿青......”她怕重提旧事会让他难过,更不敢提他的孩子,想了想只是简单地说道,“人死不能复生,你也不要太难过了。” 九云点了点头,沉默了一会儿还是打算旧事重提,为这事他内疚了很久:“上次桂花蜜的事......对不起!明明不是你偷的,你为何……要那么做?” “不是我,难道是你不成?” “是我。”九云说道,“我是真的想给韩夫人的……所以,我欠你一个人情。” “好,我记着。”她扭开头,根本不信,但那是她的妻子,她理解,“你整理的?这些花长大了。” “是的。”九云上前摘了几朵递给她,“种出来是不是跟书上一样?” “……种出来?书上?”她愣愣地接过,“这不是野花吗?” “当然不是。”九云笑道,“你不觉得眼熟?” “……啊,我想起来了,是你看的那本书里的花……你居然骗我!”舞雀抗议道,“我一直以为是野花!” “上一次开的花我已经试过了,对你的病有效。以后你不舒服时,每次用五朵洗净煎水服下去,一天两次。”九云说道,“你的药片不是差不多要吃完了吗?正好能用得上。” “......这么巧?”舞雀握紧手中的花,生怕它们飞了似的,“专门为我种的?” “……不是。”九云看了她一会儿才说道:“你这个病很少见,古书上又正好有对症的草药,我就想试试。万一将来遇到有同样症状的病人,我也知道怎么医治。” 舞雀有些失望,又觉得自己傻得可笑。 “你以前说过想出去看看......”九云问道,“现在还想吗?” 那你以前还和我约定陪我一起去呢,你还想吗?可是舞雀并没有这么问,物是人非,她哪里还问得出这种话。他刚刚丧妻,正是难过的时候,当初他选择了阿青,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继承郑爷爷的衣钵吗?虽早了些,也算是如愿以偿了吧。且正医堂正是需要他的时候,就算他想走,如何能走得开?王爷夫人能放他? 再说了,自己如今也走不成。 因此,她摇了摇头。 “如果......”九云想说他可以陪她去,但转念一想,自己已经不是原来的自己了,她心里一定很介意他的曾经吧。这么一想,后面的话就卡在了喉咙里。 “如果什么?”舞雀莫名其妙有些期待。 “......没什么。”九云说道,“我是说如果你哪天改变主意了,一定记得告诉我。” “当然,如果我要走,会跟你告别的。”说完舞雀又希望着他能纠正她的话。 但是九云只是点了点头。 “那我先回去了。”空中乌云密布,看样子即将有场大雨。舞雀却觉得这雨已经在她心头下了起来,悲悲戚戚的。 “好。”九云看上去也郁郁寡欢,“我再看看这些梧宇花。” “梧宇花?”舞雀看了看手中的花念道,“好别致的名字。” “是的。” “你也不要耽搁太久,要下大雨了。” “好。” 有些不欢而散,又有些难舍难分。 第70章 忍辱负重 方戟夜里甚少歇在草薰院,好不容易来一次,却没见韩夫人有多喜悦,甚至比平时还要冷淡,这心中就添了堵,脸色也愈发的难看。 “都出去。”方戟冷着一张脸说道。 “是。”舞雀和鹿儿对视了一眼,巴不得赶紧溜。 “倒了茶再下去。”韩夫人倒是神色如常,对人家的臭脸视若无睹。 鹿儿已经走到了门口,舞雀在后面,只好折回去倒茶。 她小心翼翼倒茶时,觉得有两道犀利的目光射向她。 “我一想到你这种不祥之人,你们夫人和世子都为你求情,”方戟沉着脸打量着舞雀,“我就更不想留你!” 舞雀浑身一激灵,心想,不留更好,那就让我走吧。 “王爷说的什么话。”韩夫人心平气和地说道,“我们草薰院可没有不祥之人。” 方戟拿着茶盏喝了一口茶,头也未抬地说道:“下去吧。” 舞雀忐忑不安地出来刚掩上门松口气,鹿儿就急得把她拽到院子里小声抱怨道:“夫人真是,王爷好不容易来一次,还是这么冷冰冰的……那个暗香楼的宋伊伊,我倒很好奇她到底长什么样,能把咱们王爷迷得神魂颠倒的,还专门在外面给她置了宅子,连陆夫人都拿着没法子。” 见舞雀神情恍惚,鹿儿拉了下她:“怎么了?刚才倒茶洒了被骂了?” “没有......姐姐方才说了什么?” 鹿儿只好又说了一遍。 “宅子?那个地方在哪儿?”听到宋伊伊,舞雀想到了五弦,一下来了精神。 “不远,就在赤凤山脚下,听说依山傍水的,可美了。”鹿儿的声音压得更低,“叫白鹭庄。” 白鹭庄,舞雀默念着,记住了这个名字。 见舞雀若有所思的样子,鹿儿问道:“怎么了?你从里面出来就不太对劲。” “……王爷见了我不高兴呗。” “原来是因为这个,别往心里去了,他不高兴他的,反正夫人死活不让你走他也没办法。” “他生气还有个原因,方其剑也替我求情。” 鹿儿嘴一撇:“世子当然舍不得你走!不过,我也舍不得你走。” “我也舍不得你和夫人,不过,再过几年姐姐你就要走了吧?” “我?”鹿儿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为何?”舞雀觉得奇怪,“你不是要回去嫁人吗?” “嫁人?”鹿儿脸色一变,“你听谁说的?” 舞雀没料到鹿儿的反应会这么大,一时有点被吓到,哪里还敢说是谁告诉她的。 “你不说我也知道。”鹿儿的脸色又缓和了下来,“刚进府时有一次大家说笑,我就说我们村里有个和我青梅竹马的铁生哥在等我。说笑呢,别当真,都这么多年了,他哪里还会等我。” “别气馁,你这么好,说不定他真的会等你。” 鹿儿轻轻一笑:“不会。” 舞雀见她脸上有丝凄凉,也不方便再说下去。这么多年了,那个叫铁生的有可能早就娶了别人了。 屋内,舞雀前脚刚出去,方戟就开了口:“大老爷看上她了。” “什么?”韩夫人大吃一惊,“看上谁?” “你说呢!” “……小弦?” “嗯。” 其实韩夫人早就发现了,大老爷来过几次,每次都是色眯眯地盯着小弦。 “这怎么行!”韩夫人怒不可遏道,“一个个的都来打她的主意!我身边好不容易有个合心的人,你们倒好,成天不是她陆月影来捣乱,就是大老爷来捣乱!” “不就是一个丫头吗,而且这种手脚不干净的人你留在身边干什么?打发了不正好?”方戟十分不解,耐着性子沉声道,“准备一下,下个月初五是吉日,把人送过去。” “啊?”韩夫人气得脸色发青,“不行!” “撵出去你说不行,我依着你了,现如今她能有这么大的福气,人家自己可能乐意得很呢,你都不问问又在这里横加干涉!” “问什么问!她是我救回来的,是我韩子苓的人,我说不行就不行!”韩夫人坚决地说道。 “这事没有商量的余地!我已经答应了。” “什么?”韩夫人气得半死,“你!” “行了行了。”方戟就怕她哭,连忙结束了这个话题,“说正事。我收到线报,平王如今确实疯得厉害,不但不认识人,还天天砸东西。当地人都称他作疯王。” 果然,韩夫人一下就被这个话题吸引了,长叹了一口气,“唉……看来传闻是真的,他,他怎么会......” “先是先皇驾崩,然后他心爱的女人也死了,这接二连三的刺激谁受得了。”方戟叹道,“这孩子也真是可怜,本来就够倒霉的,又雪上加霜,换作我,可能早疯了。” “这可怎么好?那就前功尽弃了?” “未必。”方戟思索片刻后又道,“你想,如果我们按原计划取得了胜利,坐上皇位的是他,也不是我方戟,那我辛辛苦苦白忙活一场,到头来岂不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那你的意思……” “已经到了这一步,只能继续往前走了。”方戟慷慨激昂道,“可能天意如此!” “不不不,王爷,千万不可!”韩夫人急道,“本来和潆州相互配合南北夹击也只有一点胜算,如今只剩下我们,风险太大。那地坞和严思重手下的兵加起来起码有五十万,我们无异于以卵击石啊。” “真是妇人之见,有什么不可!古往今来以少胜多的例子比比皆是。那地坞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侍卫,靠什么手段上去的谁不知道啊,他能有什么本事,我还怕他?”方戟不屑道。 “那严思重呢?” “那也不怕。”方戟越说越激动,手舞足蹈,唾沫横飞,仿佛已经胜券在握,“我方戟忍辱负重多年,就在等这一天,不搏一搏怎么知道有没有胜算!” “王爷,安分守己不好吗?老老实实待在赤凰城做你的悠闲王爷不好吗?我觉得平王在这个时候疯了,天意可能就是让你们不要动了。” “悠闲?我要悠闲做什么?我已经悠闲了四十年了!难道我方戟这一生就这么碌碌无为下去?那个荒唐小儿都能做皇帝,我为何不能?我哪里比他差了?要不是我父亲当初棋差一着如今坐在那上面的就是我了!我绝不会像东方宣孜那般不珍惜!”此时的方戟哪里听得进劝,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别说了,我意已决!” “王爷,在这赤凰城你说了算,天高皇帝远,没人能管得了你,这么自在的日子去哪里找啊?你为何一定要去折腾呢?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我们啊!”韩夫人继续苦口婆心地劝道。 “笑话,区区赤凰能跟这天下比?真是妇人之见!”方戟不耐烦道,“行了行了,你不必再多言了。” “即使赔上整个王府,王爷你也在所不惜吗?”韩夫人提高了音量,声音有些颤抖。 “你就这么不相信我?”方戟一拍桌子,怒道,“我告诉你,我还偏不信这个邪!太祖爷爷千辛万苦打下的江山,可以姓东方,也可以姓方,就是不能姓严!平时叫你多读点书你总不听,说出这种没见识没分寸的丧气话来!” 韩夫人沉默下来,方戟怒气冲冲瞪了她一眼,拂袖而去。 舞雀与鹿儿匆匆进屋,见韩夫人像个蜡像一样呆呆地看着门口,一脸愁容,连她们进去都不知道。 “夫人,这是怎么了?”鹿儿叹道,“王爷好不容易过来一趟,这下又不知什么时候才来了。” “不来更好。”韩夫人气道,“谁稀罕他来。” “夫人又说气话。”鹿儿嘟囔道。 韩夫人皱着眉头问道:“我在你们眼里只是一个争风吃醋的怨妇吧?” 鹿儿愣住,和舞雀面面相觑。 “小弦……”韩夫人手里捻着一串佛珠,用力得手指都痛了。她盯着舞雀呆看了一会儿,想告诉她大老爷看上她的事,但又一想,这件事兴许成不了。故而继续说道,“没什么。” 看着韩夫人欲言又止的样子,舞雀不免觉得奇怪,想问又不敢问。 第71章 疯王 听泉走的时候身上没有伤,就是溺亡。可是谁都知道,她是本地人,在河边长大,水性好得很,谁溺亡都不可能是她。 况且王府里的小池塘能有多深呢? 理所当然,这件可怕的事应该是沈蔓音做的,包括静风在内,所有人都这么认为。 连蔓音自己都觉得全天下最应该向听泉动手的就是她,可她从小到大连只蚂蚁都不忍心踩,又怎会杀害这么纯真的一个姑娘呢? 不得不说,自从这个天真烂漫的姑娘进了王府,她就没有一夜睡过完整的觉,哭到最后连眼泪都没有了,那种心痛的滋味日日夜夜折磨着她,让她生不如死。而静风像如获新生般整个人都精神焕发了起来,脸上也恢复了往日的笑容。这更是将她打击得体无完肤,觉得自己简直枉为女人。 虽然后来在听泉无意的成全下,静风也接纳了她,不过,仅仅只是接纳而已。她知道在他心中对她依然存有防备。她也清楚要彻底打消他对她的怀疑,还需要时间。 她有这个耐心等冰块完完全全融化的那一天。 听泉那么善良,她怎么可能伤害一个和自己一样的人呢?而且她深知伤害她就等于伤害静风,而她是不可能舍得让静风受一点点伤的。 比起静风之前的愁眉苦脸,蔓音更愿意见到这个生机勃勃神采飞扬的他。 是谁做的只有她知道。除了她那个表姐,还会有谁呢?她不但害死了听泉,也害死了听泉的父亲——那个一向乐呵呵的夏老伯白发人送黑发人,一夜之间白了头,坐在他心爱的女儿的坟前边哭边骂。 他没有骂任何人,他骂他自己为什么当初要同意将心爱的女儿嫁给门不当户不对的王爷,明明他们是高攀不起的呀。 之后再也没人见过夏青山,他们山中那个小屋也空无一人,那一坛坛酒全部被砸成了碎片,酒流得到处都是。 从此,潆州再无北露。 静风怒火冲天地向蔓音咆哮:“你是我见过最恶毒的女人!你给我滚!滚回你表姐身边去!” 任她怎么解释都没有用,她的解释显得那么苍白无力,滑稽可笑,因为众所周知她应该就是最恨听泉的那个人,连她自己都快相信是她做的了。 最后,她眼含泪花地看着静风,一字一句地说道:“不是我做的,如果她能让你快乐,让你幸福,我为何要夺走这一切?而且,我不会滚,不会离开你。” “行,那我走。”静风说完转身就走。 她冲上去,想也没想就从后面紧紧抱住了他,泪如雨下:“......我走。” “明日就走。”静风用力掰开她的手,冷冷地说道,“我不想再见到你,多一日都不想。” 她哭着跑开,身后传来东西砸到地上的声音。 当晚,她就病倒了,高烧得说胡话,回都城的行程也自然往后推了推。 静风没有来看望她,她也没指望他会来。病中,心灰意冷的她听说静风将自己关在屋内不吃不喝,任谁在外面劝说他都不出来,她心急如焚,无奈自己也下不了床。 她还未好,就听说静风不对劲了。 她不信,支撑着身子去看他,结果刚一进门,静风就追着她打,还用东西砸她,幸好长焰在一旁将静风拉住,就这样她还是受了伤。 长焰让她快走,不要再让静风看见。可是她怎么舍得丢下他呢?此时他正是需要人照顾的时候。 静风的脾气变得非常暴躁,一不顺心就摔东西打人,精神也每况愈下。到后来竟变得疯疯癫癫时哭时笑,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渐渐连人都不认识了。 下人们都吓得不敢靠近他,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可静风虽然疯了,却还惦记着让蔓音滚蛋这件事,天天都要查一下她是否走了。一旦见到她,那就疯得更厉害,大闹天宫般势必要将所有东西都砸一遍才行。 她决定离开,为了他的身体,她必须离开。 说来也怪,静风虽然糊涂了,分不清长焰和长飞,但每次被打的都是长飞,这不禁让兄弟俩百思不得其解,啼笑皆非。 有时长飞竟以此作乐逗他,指着长焰说这是长飞,你快打他。结果他还是去打长飞,像个孩子似的哇哇乱叫:“我不打长飞,我要打长焰。”密集的拳头打在长飞身上,长飞边逃边叫:“我是长飞啊,长焰在那边,他是长焰。” 蔓音来告别,刚进垂花门,在远处看着他们三人在院子里追逐,看着看着眼里就有了泪。 长焰发现了她,兄弟二人连忙向她施礼。 她将食指放于唇前,示意他们别惊动了静风,可还是有一块小石子打在了她的腿上。 “滚,滚!”静风狂躁地说完又弯下腰去捡小石头。 “王妃快走。”长飞护在她身前催促着她。 长焰连忙过去抓住静风的手好言哄道:“好了好了,扔石头不好,扔石头没有饭吃。” “不吃饭,不吃饭,要她滚!”静风暴躁地跳着,不依不饶,“要扔,要扔,不吃饭......” 长焰长飞为难地看着蔓音。她紧紧抿着唇,用颤抖的手拭去眼角的泪,转身落荒而逃。她边跑边哭,边哭边跑——无论他是太子还是王爷,哪怕疯了,都还是一如既往的嫌弃她。可是她愿意跟他一直到白头啊!哪怕他再也不认识她! “唉,你何苦回回这么气她啊,你难道不知道她对你的心吗?”长焰叹道。 “心?什么心?”静风哈哈笑道,用手拉着长焰的衣角玩了起来,“小星星……小星星……” “......唉。”长焰顿了顿,又重复着那句不知道重复了多少遍的话,“人肯定不是王妃害的,她不是那种心狠手辣的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长飞打断他摇了摇头,“而且你跟他说这些有用吗?对牛弹琴。” “长飞!”长焰看了眼静风,恨了长飞一眼,“你怎么能这么说!” “他又听不懂。”长飞也看了眼静风,见他双眼风平浪静,痴迷地用手指在绞着长焰的衣角,“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让你不要白费口舌。” “他在我心中还跟从前一样。”长焰有些激动,“我不许你把他当成疯子对待。” “行行行。”长飞颇有些不耐烦,“我下午就准备动身了,我是担心你累着。” “我不觉得累,你速去将她们带来就行。”长焰拍了拍静风的头,像哄孩子一样,“我们把长公主和小殿下她们都找回来看你,好不好?” 静风专心拉着衣角看来看去,仿佛他的几个妹妹在那里,根本就没有听到长焰在问他话。 “唉。”长飞叹了口气。 第72章 发疯 因静风时不时会叫着妹妹们的名字,尤其是舞雀的名字,长焰便把这事放在了心上,于是就和长飞悄悄商量着去把几位公主能接到的尽量接回来见见他,这才知道舞雀和流金早在鸣檀被抓后就失踪了。 静风当然不明白长飞做什么去了,只是发现他突然不在身边,就会不停地问长焰他上哪儿去了。长焰心里没底,担心长飞找不到人让静风失望,只好编了些理由搪塞他 。静风总忘,又问,长焰就不厌其烦地回答,如此成了每日长焰必修的功课。 其实长焰也知道,就算他对静风实话实说,他也听不懂。 静风偶尔清醒的时候,他会安静地盯着门口的花看上许久,就跟从前一样仿佛在思考问题。但当长焰走到他身边看他时,发现那双眼睛空洞无神,再也没有了以前的灵气,那张脸也毫无表情,没有了往昔的神采。每每看到他这样,长焰就心痛不已,偷偷背过身去擦泪。 这日,跟往常一样,静风的侍女思凌端着刚煎好的药进来走到床边,见静风闭着眼在休息,不耐烦的唤着他:“该吃药了。” 静风睁开眼,生气地瞪着思凌粗暴地吼道:“滚!” “吃药。”思凌也毫不示弱地朝他凶道。 只见静风的手迅速一挥,药碗飞出去砸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响声,一碗药汁全都洒在了地板上,溅到了思凌的裙子上。 “哈哈哈哈哈......飞起来了,飞,飞......哈哈哈.....”静风的脚疯狂蹬着被子,手指着思凌高兴地胡言乱语。 思凌气得咬着嘴唇瞪着他,眼里的泪花在翻涌。门外的长焰听到动静冲了进来,一见就明白发生了什么,这种情形一个月要发生十几回,他叹了口气拉着思凌一起蹲下去收拾。 “真是的,这药煎了这么久,又白白浪费了,总这样谁受得了!”思凌大声抱怨道,反正静风听到也无所谓。 “受得了受得了......”静风兴奋地大叫,并向她们扔来一个枕头,不偏不倚正好打在思凌的头上,又一个...... “啊啊啊啊!”思凌气得摇头大叫。 “你小声点......药终归还是要吃的,能吃一点是一点吧。”长焰边捡枕头边劝道,“你就辛苦一点重新再去煎一副吧。” “什么?还要煎?长焰,要煎你去煎,我可没这个耐心了。” 长焰不会煎药,只好小声哄着她:“思凌妹妹,求你了。” “他又听不懂,你这么小声做什么?待在这破地方,侍候这疯子,这种日子长焰你能受得了?”思凌气急败坏地站起来,索性不收拾了。 “受不了你就走,没有人留你。”长焰哪里受过这种气,多日的忍气吞声终于爆发。 “要不是我家里没了人,你以为我不想走?”思凌比他更大声,像是在发泄长久以来的憋屈。 “那既然在这里就不要有抱怨。” “长焰,你以为你谁啊?”思凌不屑道,“说话跟主子似的,你做牛做马的有什么用?他还记得你?” 长焰手上的动作停住,发了会儿呆,什么也没说。 思凌气冲冲摔门而出。 长焰走过去关上门,叹了口气后走向静风。 “你要把人一个个都赶走吗?下次能不能不要扔枕头。”长焰将两个枕头拍了拍灰放回到床上给静风看,“瞧,都脏了,还不是我洗?” 静风看着他傻笑。 “你不吃药,病怎么好?”长焰叹口气坐在床边帮静风把被子盖好,明知道静风听不懂,还是唠叨着,“你原来还总教训我,说一个人无论遇到什么样的坎坷境地都要坚强,不能被打倒,因为只要活着,就有希望。可你瞧瞧你自己,这算什么,不就换了个地方过日子吗,不就是她不在了吗,父亲不在了吗,我不也早早就失去了父母?我不也没有倒下吗......” 长焰仍在喋喋不休,静风不知什么时候安静了下来,早已侧过身去,看样子像是睡着了。他总是这样,有时候白天睡,晚上闹,折腾不休。 “不想听我说话是吧?可我不跟你说跟谁说呢?长飞也不在,我一个人也闷得慌,你再不好,我就找别人说话去了,听到没有?”长焰又惆怅地开始自言自语,“静风.....你好的时候我从不敢这么叫你,可是我又觉得这么叫着很亲切。你快快好起来,我再也不管你喝酒了,你只要想喝我就去买。” 说累了,口干舌燥,长焰看了看一动不动的静风,还是睡着了好,睡着了不闹。他疲惫地站起身……又觉得有点太安静了。 第73章 豪饮 寒风凛冽的月圆之夜,月色皎洁,璀璨的银辉洒满了绿草居。 杨花怕冷,早早就睡下了。 鸣檀刚要钻进温暖的被窝里,却被踏露抓到院子里赏月。 “月亮常有,有什么好看的,再说哪有天寒地冻时赏月的。仲秋节,明年仲秋节我再陪你赏。”鸣檀打定主意溜,看看院中石桌上那空空如也的桌面,鼻子一哼,“邀人赏月却什么也不准备,茶都没有一杯,实在是没诚意。” “今日不一样。”踏露抬头看着天空幽幽地说道。 鸣檀也抬头,看了半天,脖子都仰酸了也没发现今日的月亮和以往的有哪里不一样。 “行,赏完了。”说完鸣檀就打算转身溜回去睡觉。 “陪陪我。”踏露难得求人,鸣檀的衣袖被她拉住,“今日……” 鸣檀好奇起来,她来这么久,从未见过如此吞吞吐吐的踏露,任谁看到她这个样子都无法拒绝。 “今日怎么了?” “……我母亲。”说完踏露放开鸣檀,依然执着地仰望着月亮。清冷明澈的月光笼罩在她的脸上,让她的面色看起来有点寂寥,“今日是我母亲的忌日。” 鸣檀的表情立马变得肃穆庄严,她本以为在这无聊至极之夜可以听到一些缠绵悱恻的故事…… “对不起……那我陪你坐坐吧。” 踏露一动不动地迎风伫立着,像一座泥塑。 遥宣提着一个酒坛和几样点心过来放在桌上。 “你还饮酒?”鸣檀诧异道,来了这么久从未见踏露饮过酒。 “糯米酒。”踏露坐下打开盖子闻了闻道,“我自己酿的,今夜,正好。” “你还会酿酒?”鸣檀也坐了下来。 踏露白了她一眼:“大惊小怪。” 是你让我陪你的,态度能不能好点。鸣檀内心极度不快,但看在踏露心情低落的份上,什么也没表露出来,只轻轻叹口气坐下。 遥宣默不作声又去拿了酒壶酒碗和小火炉来,帮她们把酒倒在壶里温在火炉上。又不知从哪里变了盘炸花生出来。 “还是我们遥宣体贴。”鸣檀夸道。 “是……”遥宣看了眼踏露,“是露露小姐交代我准备的。” “你?”鸣檀十分惊讶地看着踏露,“我用花生米下茶你可是一直很嫌弃的。” “今夜不一样……是下酒。”踏露看了眼面前这盘花生米,皱起了眉头,“遥宣,这明显是炸过了头。” 老实巴交的遥宣脸一红,摸了摸后脑勺:“我重新去炸一盘。”说完就去端那盘花生米。 “就老了点而已。”鸣檀接过盘子放下,“又不是不能吃。” “没关系,很快的。”遥宣迅速拿起盘子就跑去了厨房。 “你瞧瞧这桌上,哪样点心不是你爱的。”鸣檀摇头道,“你一句话他就要跑断腿。” “事没做好重做而已,你哪来那么多话。” 鸣檀抿了抿嘴,有些犹豫要不要继续待在这里。 “来,尝尝。”踏露倒了杯酒递给她。 鸣檀只好接过喝了一口,口感出奇的舒服回甘。 甜甜的温酒下肚,胃里暖哄哄的,很是惬意。鸣檀一连喝了两三杯咂着嘴道:“你这个财迷,这么好喝的酒,现在才拿出来。” “夏日冰着更好喝。” “是吗?那明年我一定要好好品尝一下。你记得多做一点。” 踏露淡淡说道:“多的是。” “你在哪儿学会酿酒的?”鸣檀好奇地问道。 “这酒是我父亲教母亲酿的,我很小的时候母亲又教给了我……父亲走后她就一直郁郁寡欢,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踏露苦笑着摇头,脸上透着凄凉,“所以两个人感情不要太深,否则活着的那一个会痛不欲生。” 鸣檀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言论,觉得似乎不对,却一时无法反驳。 她不禁想起母后和父皇最初也是感情深厚,但好景不长,自从花枝招展的严后进了宫,父亲就跟灌了迷魂汤一样再也不顾母亲和她们几个了。本来好好的一个家,后来只剩下她们五个,有生之年不知还能不能再见……越想心里越苦,沉默着也接连着喝了几杯。 她没想到这酒虽甜,酒劲却一点不小,几杯下肚后脸就开始发热,眼睛也有点睁不开,越来越迷离:“如果感情不好,那又是另一种痛苦。你说呢?” 踏露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重重地把酒杯往桌上一放,轻描淡写地低声说道:“反正,无论是夫妻、父母还是兄弟姐妹,感情都不要过于执着,淡点好。” “这我不敢苟同,无论夫妻还是血亲,哪里能做得到因担心将来的离别会让人难过伤心而在平安无事时就故意保持距离,淡然处之。相信我,你说的‘不要过于执着’没有几人做得到。” “你呢?”踏露看着她,“你能做得到吗?” 鸣檀毫不犹豫地摇头:“谁都知道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生离死别在所难免,但那是将来的事,我们得先顾着眼前,不能错过眼前事和眼前人。” “如果……”踏露顿了顿,“不是将来呢?” 踏露很少这么吞吞吐吐含糊其辞,鸣檀这才意识到踏露绕来绕去是话里有话。 “你到底想说什么?” “没什么。”踏露恢复到平时那种漫不经心的模样,淡淡地说道,“只是今日听到一个消息,有感而发而已。” “哦?什么消息?”鸣檀问道。 “听说被贬到潆州的那个平王,就是原来的废太子,他疯了。”踏露低着头倒酒,“所以我就在想,他的那些妹妹们平时如果和他的感情能淡一些,在听到这个噩耗时也不会过于伤心。” 鸣檀愣了一会儿后竭力稳住心神,也拿起桌上的酒壶给自己倒酒,却倒偏了,洒了很多在桌上。 踏露看了眼鸣檀颤抖的手,没说话。 “我怎么知道这个平王的妹妹们会不会伤心……大概会吧!你今夜的话怎的如此多!说这些做什么,与我们何干!”鸣檀豪放地笑道,“来来,喝,继续喝,今夜咱们一醉方休!不醉不归!” 踏露眼神复杂地看着她,接过她手上的酒壶晃了晃,苦笑着将空酒壶放下,从地上拿起酒坛又往里面灌满了酒。 “潆州!”鸣檀大叫一声后又低声笑了笑,“你刚才说的那个什么潆州,在哪儿?那是个什么鸟地方,等闲了我想到各处山川大河去走一走,咱就去这个潆州看看如何?你陪我去吗?”喝了酒胆子也肥起来,平时她可不敢这么问。 “你不是很讨厌我吗?” “我说过这话?” 踏露没答,边往自己的碗里倒酒边说:“潆州路途遥远,你一个女子怕是很难到那里。” “不是还有你吗?” “我可没答应陪你去。”踏露淡淡地说道,“我们能好好活着就谢天谢地了,我劝你也别去折腾。” 鸣檀一下子激动起来:“好好活着好好活着,这叫好好活着吗?如果你的亲人死的死,病的病,散的散,你喜欢的人也见不到,你还能好好活着吗?” 踏露喝酒的动作停下:“喜欢的人?” “我,我的家人。”鸣檀端起酒碗挡住脸,“你难道没有喜欢的人?” 踏露冷冷地摇了摇头,问道:“这个喜欢的人,在潆州?” “我说了在潆州?” “是的。” “什么时候?” “就刚才。” “是吗?”鸣檀甩了甩头,自己怎么记得不曾说过呢,这酒……怕是不能再喝下去了,再喝,掏心窝子的话都要说出来了。 踏露沉默地把碗里的酒一饮而尽。 月光清清冷冷,照着两个各怀心事的人豪饮。 第74章 醉酒 踏露看着鸣檀越来越红的脸,劝道:“虽甜,也是能把人喝醉的。” “不是说酒能消愁吗?”鸣檀和踏露碰杯,“醉了就醉了。” “一觉醒来,什么都不会改变。” “如果不能忘忧,你喝它做什么?”鸣檀的眼神逐渐呆滞,又想去拿酒壶。 “单纯觉得好喝而已。”踏露一把抓在手上不肯给她,“给我留点。” “所以我说你是个财迷,哪有这样招待客人的……”鸣檀稍微往前站起一点伸手去抢,身子却软软的不听使唤,明明想往左,却往右边倒了过去。 踏露连忙起身扶着她,鸣檀像滩烂泥一样软在踏露怀中,伸手将她紧紧抱着,笑道:“我要好好活着,我答应过他的,我会好好活着……”说着说着她嚎啕大哭起来。 踏露被她勒得不能动弹,只能扶着她不让她倒下去。 “你知道吗,你知道吗……”鸣檀声泪俱下地泣道,“太苦了,太苦了,我累了,累了......” “我知道。” “我,我不想好好活着了,不想了,我不想了......” “没出息!”踏露把她推开,“不想活了就去死吧,死了一了百了,不会痛,不会哭,什么都没了。” “你不要走。”鸣檀一把抱住踏露,凶巴巴地指着她,“不准走!你今晚要敢走,我就不理你了,再也不理你了,再再不理你了!” “......” 半夜,鸣檀突然醒来,只觉得口干舌燥,头痛欲裂。正欲起身找水喝,身子晃了晃又倒了下去。 倒下去时不禁吓了一跳,她的旁边竟然睡着一个人!待她看清时才松了口气,是踏露。 她坐着回忆了半天终于记起之前她们在喝酒……然后呢? 这个懒鬼,送我回来都不愿多走几步回自己的屋睡。鸣檀心里嘀咕,以后还是不要随便饮酒,还好踏露不是男人,否则自己这一世清白就这么断送了。 鸣檀犹豫起来,如果要去拿水,就得从踏露身上跨过去,那势必会吵醒她。不喝水,自己又渴得要死,恐怕坚持不到明日清早。她重新躺下,闭上眼安静地思考要不要忍一忍,可喉咙干得发痒,实在睡不着。正犹豫中,只见踏露从被子里钻出来,一声不吭披头散发直接下了床。 鸣檀先是吓了一跳,继而好奇地悄悄裹着被子坐起来看她要去哪里。 踏露起来喝了几口水,然后又倒了杯水端在手上转身往回走,一转身看到坐在床上一动不动的鸣檀,吓了一跳,手一抖,杯里的水几乎洒了一半出来。 她瞪了一眼鸣檀,走过来把杯子递给她:“先是被你吵死,又差点被你吓死。” 窗外透进来清冷的月光,踏露白皙如玉的皮肤光洁如镜,一头青丝显得她比以往妩媚了不少。来了这么久,鸣檀从未见过头发散下来的踏露,虽不施脂粉,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清秀脱俗,因而盯着她有些发呆。 “看什么看!”踏露没好气地说道。 鸣檀毫不客气接过杯子一口气喝光后,眼神迷离地夸赞道:“踏露,你今晚真美,我都差点忘了你是个女人了。” 踏露身子一僵:“你这是夸我吗?” “当然是夸你,这都听不出来?”鸣檀把空杯递给踏露,脸上堆着憨憨的笑容,“还要。” 嘴上虽说着麻烦,踏露还是接过茶杯又走回去帮鸣檀倒了一杯。 “我之前喝着喝着就睡着了?我不记得了,我什么都不记得了……”鸣檀自言自语道,“奇怪,我又没醉,怎么什么都不记得了。” “……” “我,我后来没说什么?” “嗯。” “你嗯什么嗯……到底说了还是没说?” “没有。”踏露看着她红肿的双眼摇了摇头。某人整晚都在絮絮叨叨哭诉着她和她的大哥一起长大都干了哪些荒唐的事做过哪些好笑的事。她们一起学骑射,学下棋,学写字......妹妹们闯了祸,他们就一起相互配合骗过他们的父皇和母后...... 鸣檀放下心来,将杯子递给踏露后又昏昏沉沉地重新倒下,但总觉得这心里莫名沉重,也不知为何。 “既然醒了,那我就回我房间了。”踏露说完就想转身。 “谢谢你送我回来还陪我睡。” “不用谢。”踏露说道,“是你不让我走,非让我陪你睡的。” “......”鸣檀呆了呆,又翻身坐了起来,“不可能,怎么可能呢?我是这样的人吗?” “你说不准走!我今晚要敢走,你就不理我了。” “是吗?”鸣檀歪着头想了想,坚定地摇头,“不可能,你还不了解我?我是喜欢强迫人家的人吗?我干嘛不让你走?而且我从小到大都是不喜欢和其他人睡一张床的,我......” “是我认真了。”踏露面色一沉,转身冷冷说道,“居然相信一个酒疯子的话。” “谁?谁是酒疯子?”鸣檀口齿不清又唠唠叨叨,“不就让你倒两杯水吗,嫌弃我就直说……是你自己心甘情愿陪我的,我又没有强迫你......” “……我没有嫌你,”踏露无奈地看着她叹了口气,“真难搞。” “你看,你就是嫌我,还不承认,杨花也嫌我,你们都嫌我......” “我没有嫌你,杨花也没有嫌你。”踏露苦笑道,“没人嫌你。” “是吗?那就再陪陪我。”鸣檀高兴地将踏露拉坐下,亲热地搂着她的肩,“告诉你一个秘密......你知道我是谁吗?” 踏露在她的笑声中脸色变来变去,淡淡说道:“不知道,你是谁?” “你猜!”鸣檀喃喃道,“你一定猜不到,说出来吓死你......” “那说出来吓死我吧。” “我......”鸣檀吸了吸鼻子,皱着眉头嘀咕道,“哪里来的臭味,你闻到了吗?好臭……是你身上的臭味吗......太臭了......” “还好意思嫌臭!”踏露没好气地将她的手甩开。她和遥宣扶着鸣檀刚进房间她就吐得一塌糊涂,遥宣打扫了半天,她还好意思嫌臭,“都是......” “痛痛痛!”鸣檀的手臂被扭到,大叫道。 踏露吓得连忙放手,正想问她怎么样,只听她说道:“我俩的八字多半相克犯冲,你说是不是?” “......” “我一直这么觉得,我俩......” “我也这么觉得!” “性格古怪,怪不得这么老了还没人要。”鸣檀脱口而出道,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说了啥。 踏露紧抿着唇,脸色苍白。 鸣檀根本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还在絮絮叨叨:“也老大不小了,还不嫁就……” “你怎么知道我没人要!” “......你瞧瞧你,这么美的脸生气多难看。”见踏露一副冷若冰霜的样子,鸣檀嘻嘻哈哈大声嚷道,“有本事你说出来啊,不会只有遥宣吧?” “当然不止他一个。”踏露嘴角微微上扬,竟然笑了,“自大的小姐,我看你才是没人要的吧。我说了,怕你羡慕。” “我羡慕你?我为何要羡慕你?” “因为除了遥宣,还有一个对我死心塌地的人……你有吗?” 鸣檀的脑海中划过一个身影,心中顿时涌起一股浓浓的暖意和忧伤:“我和他只是暂时分开了而已……你说的这个人,他在哪里?你们怎么没有在一起?” “我们不可能。”踏露轻描淡写地摇了摇头,眼里有些湿润。 “我和他也不可能。”鸣檀苦笑道。 踏露默默转身想走。 “别走!”鸣檀打了个哈欠,慢吞吞地问道,“好像之前喝酒的时候你跟我说了一件事……是什么?” “什么也没说。”踏露穿得单薄,冷得轻微发抖。 “不对,说了,”鸣檀觉得头好痛,“我这心里沉甸甸的,就是想不起是什么事。” “酒喝多了就是这样。”踏露说道。 “是吗?”鸣檀费劲想了半天也不得要领,双手抱住头甩了甩,“可是我为什么很难过,想哭?” “我怎么知道,是因为不可能的那个人?” “不是。”鸣檀怀疑地看着踏露,“你真的什么都没说?” 踏露还是摇了摇头。 “你过来,你坐在那边做什么?”鸣檀奇怪地看着踏露,“过来啊,一起睡啊。” “……太可怕了。“踏露叹了口气:“以后再也不敢让你碰酒了。” “啊?”鸣檀瞪着无辜的大眼睛,“为何?” “睡吧睡吧,祖宗。” “祖宗!”鸣檀向她招手,“快过来,你不睡我不睡。” 踏露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摇摇头无奈地走回床边。 鸣檀朝她心满意足地笑笑,快速钻进温暖的被子,很快就睡着了。 踏露站了起来,向着门口走了几步,忽听到身后传来鸣檀的呢喃:“好好活着......静风.....踏露......” 她的身子顿住,反正也离天亮不远了,她无声地叹了口气后又折了回来,轻轻掀开被子躺了上去。 这一觉一直到中午。 直到下午,鸣檀才想起昨晚她因何事心情沉重了——踏露好像说静风疯了! 她坐在屋里呆了很久,想起了小的时候静风和她一起学骑马,她学得慢,静风十分耐心地告诉她应该如何骑才不会跌下来,如何驾驭那种烈马,没有丝毫不耐烦。还有一次她把静风喜欢的佩剑拿来玩划破了手,静风担心被父皇和母后知道,笨手笨脚地亲自帮她上药,还指着那把剑哄着哭泣的她:“不要了,我们扔了,长飞,拿去扔了,不要再让长公主看见它。”当然剑没有扔,几年后她又在他的书房看见了。 他怎么会疯了呢? 被父皇冷落时他没疯,被幽禁时他没疯,被废了太子时他还是没疯,怎么到了封地反而疯了呢? 是了,听说那里很荒凉,她们又不在他身边,从小看尽金云宫繁华的他如何受得了那种寂寞的日子啊。 她木木地起身朝外面走去,一直走到了附近的森林里,一个人躲在里面哭得撕心裂肺昏天黑地。 第75章 有贼 “下雪了!”院子里传来杨花兴奋的声音,“你们快点起床啊。” 几声过后,鸣檀逐渐清醒,慢条斯理从床上下来。 她披着衣裳推开窗,发现昨日还萧瑟的世界一夜之间银装素裹,洁净无暇,蔚蓝的天空像被洗过了一样,格外晶莹剔透。地上,屋瓦上,落光了树叶的树干上,皆堆满了毛茸茸蓬松松沉甸甸的白雪。 “原来这里的冬季也会下雪。”鸣檀感叹道,这是在青雾林见到的第一场雪,在这之前她以为这里不会下雪。 神思恍惚间不禁想起很多年前,她们几个在飘飘扬扬的大雪中一起堆雪人。才六岁的舞雀趁她弯着腰在地上搓雪时偷偷丢了一砣雪在她脖子里,冷得她浑身一哆嗦,边叫着边站起来抖雪。调皮的舞雀却早已咯咯笑着跑开了。她脾气好,和静风一样最疼这个最小的妹妹,换作暴躁的疾云,早骂骂咧咧了。 那银铃般的笑声一下子从她记忆中跑出来,回荡在空中,回荡在她耳边。 小雀如果知道最疼她的哥哥如今成了那个样子,她怎么能承受啊! 不知她和金金在宫中有没有被欺负,不知疾云嫁到那么偏远的地方过得是否幸福。 眼前的雪还是雪,却早已物是人非。 一坨雪球刚好扔在她的怀里,绽放出雪白的冰花溅到她脸上,冰得她一激灵。 “坛子,发什么呆!”杨花朝她喊道,“还不快出来!” 她不想从回忆中醒来,但已被冲进来的杨花拖了出去。 俩人欣赏了一会儿雪景,拿着雪砸着对方。玩了一阵后杨花朝踏露的屋子大叫:“表姐?你怎么还不出来?” “让她多睡一会儿吧,别吵她。”鸣檀说道。 杨花哪里会听,兴冲冲一把推开踏露的房间。 踏露披着她的蓝色羽缎斗篷正靠坐在床上,惊讶地瞪着她俩。她面色苍白,眼圈发黑,看起来像是没睡好。 “表姐你已经醒了?”杨花不满道,“那怎么听到声音也不出来玩雪?” 踏露愠怒道:“你进来前是不是应该先敲门?” “我,我又不是她。”杨花指了指鸣檀,委屈道,“我都不行吗?” “谁都不行!” 跟在后面的鸣檀微怔,不知道踏露怎么生这么大的气,连忙上前说道:“好了好了,以后我们都注意,不会再有下次了……你这里又没有藏男人,怕什么?”说完不由分说上前拉她下床。 “哎呀!”踏露龇牙皱眉叫道。 鸣檀吓得赶紧放手,问道:“怎么了?我没怎么用力啊。” 踏露白了她一眼,长出了口气,裹紧斗篷,脸上勉强扯出一丝笑容,疲惫地摇头道:“我想再睡会儿,你们出去吧。” “表姐……” “走吧走吧。”鸣檀拉着杨花出来,替踏露关上门,转身看着白茫茫的一片,兴致索然。 “表姐今日这是怎么了?好大的脾气。” “可能被你吵醒没睡够吧,都说了别去吵她你偏去。” “难得下这么大的雪……唉,那你陪我堆个雪人好不好?” “好。”其实鸣檀自己兴致也不高,但不好再扫了杨花的兴,只好耐着性子陪她。 也不知什么时候,踏露紧紧裹着斗篷由屋内出来,站在屋檐下看着快成形的雪人。 鸣檀和杨花悄悄对视了一眼,继续堆着雪人。但她时不时地会瞟一眼踏露。她发现她面色越来越苍白,好像还在轻微发抖。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个永远坚强如男子的女子如此弱不禁风的模样。 “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鸣檀丢掉手里的雪,跑到踏露面前关切地盯着她。 踏露冷淡地摇摇头。 “那你是不是冷?快回房烤火去吧。” “不用。”踏露道。 “表姐有兴趣了?”杨花高兴地说道。 鸣檀赶紧到屋内端出一把椅子让踏露坐着看。 踏露也没推辞,面无表情坐下来,她一向清冷惯了,鸣檀也不和她计较。 “你们还有心情玩雪?”随着一声开门声,遥宣急匆匆从院外走了进来,径直来到鸣檀面前紧张地盯着她,“我问你,你有什么仇家没有?” “……我?”奇怪,遥宣居然没有喊她檀小姐,鸣檀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看了看踏露又看了看杨花,不禁笑出来,想都没想就回道,“我一个女子,哪来的仇家,何有此问?” 杨花抱着一坨雪走近:“遥宣,怎么了?没头没脑地问这些。” “昨晚有贼人进来。”遥宣神色焦虑地说道,“......你们都没听见?” “什么?”杨花大惊失色地叫道,“贼人——你亲眼看到的?” “当然!我昨晚吃得有点撑,半夜肚子不舒服就醒了,起来找水喝时听到你们这院里有刀剑打斗的动静……” “刀剑?”鸣檀眉头一皱,紧盯着遥宣,“你没听错?” “肯定没有。” “这可奇怪了,为什么我们什么都没有听到?”杨花歪着脑袋,疑惑不解道,“后来呢?” “我将门推开一条缝,黑暗中看到好像有三个打斗的身影。但待我想再看清一些时,不知怎么就晕了过去——刚刚才醒过来,奇怪的是……”遥宣面露疑色,摸着头道,“我居然好端端睡在床上。” 二人不禁愣住,杨花“扑哧”一声笑出来道:“说了半天,原来只是你做的一场梦。” “不是不是。”遥宣急得满脸通红,结结巴巴道,“是,是真的,我真的是亲眼所见......” 踏露也摇头笑道:“定是你昨晚喝了些酒,神智不清。” “露露小姐,连你也不信我。”遥宣说罢看了看四周,失望地叹了口气,“都怪这大雪,一夜之间将所有痕迹都抹得干干净净了......咦,你们看!” 三人顺着遥宣的手指看过去,这才发现院墙角落里厚厚的雪下露出一块黑色的东西。 “......那不是——放水缸的地方吗?”杨花道。 “对,那黑色的东西就是水缸。” 说话间遥宣已找了把铲子跑过去刨开雪,翻了的水缸渐渐全部露了出来。 几人神色骤然变得凝重起来。 第76章 斗嘴 “这下你们信我了吧。”遥宣将铲子一丢,拍了拍手,喘着气道,“都跟你们说了不是梦。” “那你为何一进来就问我有没有仇家?”鸣檀疑惑道,“你怎么知道是冲着我来的?” “因为这三个人是在你的房间门口打斗,不过奇怪的是最后他们为何没有进到你的屋子里呢?”遥宣实在想不通。 “坛子,你来之前我们这一向太平......你以前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哎呀!你不会是朝廷通缉犯吧?”杨花瞪着鸣檀,“你快说实话,可不要连累我们这种安分守己的小老百姓啊!” “越说越离谱。”踏露道,“如今世道不好,贼寇愈发猖狂,以前没有并不代表现在不会有。” “而且……不管是冲着谁来的,不管是劫财还是劫色,趁我们大家睡着直接行事就行了,为何还要闹出这么大动静?”遥宣说道。 “这也正是我想说的,他们如果是一伙的,为何要在院子里打斗呢?而且最后我们确实都安然无恙。”鸣檀皱着眉头思忖片刻后说道,“除非其中有人跟他们不是一伙的。” “什么意思?”杨花茫然地问道。 “会不会有人要杀你,但有人在阻拦他们?”遥宣激动地说道,“对,这样就解释得通了。” “杀我?还要救我?”鸣檀凄苦一笑,除了自己的兄妹,这世上谁还记得她呢? “你再好好想想。”杨花说道。 鸣檀有些不耐烦,她还能引起谁的兴趣呢?等等!她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难道严小萃已发现镇妖塔内的秘密了? 难道这些人真如遥宣所说是有备而来? “怎么了?”杨花见她神情有异,“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没有。”鸣檀道,“没有。” 杨花狐疑地看了看她,转头对遥宣说道:“这门赶紧加固一下吧。” 踏露哼道:“你以为这门可以防得住贼?” “那怎么办?”鸣檀急得团团转。如果真是严小萃派来的,恐怕她没有那么侥幸能躲得过下一次。 可是,又是谁在救她呢? 踏露淡淡说道,“听天由命吧。” “听天由命?”鸣檀气道,“万一他们今晚又来怎么办?” “我和你们一样也是弱女子,你问我,我问谁去?我能怎么办?”踏露白了她一眼,抬腿就往自己房间走去。 鸣檀急了,朝着她叫道:“你去哪里?” “起早了,再睡一觉。”踏露头也不回地答道。 “你!”鸣檀怒道,“自私的家伙!” 踏露的身子微微顿了顿,慢慢转过身看着鸣檀,眼神凌厉,脸色苍白,嘴唇颤抖。 鸣檀莫名有些紧张和后悔,紧紧抿着嘴。 “好了好了……”杨花赶紧说道,“表姐也没说错,她能怎么办?” “对,某些人是指望不上。”鸣檀负气地大声说道,“反正我屋子里有蛇,就算有贼人进来我也不惧。”说完把斗蓬重重往后一甩,大步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身后传来踏露冷冰冰的声音:“你以为你是公主吗?我们大家都要保护你?” 鸣檀身子一颤,定住脚步。 “不是谁都有义务保护你,没有那个命就不要有那个脾气。”踏露的语气依旧冷冷淡淡,“不过你有蛇,不怕。” 鸣檀心平气和地笑道:“可不,我有蛇,有什么好怕的。”说完进到屋里重重地关上门,接着又传来踏露关门的声音。 杨花和遥宣面面相觑,左看看右看看,杨花嘀咕道:“莫名奇妙......她们跟一条蛇较什么劲!” 第77章 事发 五月中旬是严太后的三十寿辰,届时会隆重的大操大办,金云宫内会设三日宴席,所有臣子和在外的王爷皇亲都在被邀请之列。 方戟冷笑道:“先帝登基时都没有如此隆重,她严家真是越来越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是啊。”韩夫人不动声色地应道,心里十分发慌,七上八下的,“王爷近来身子虚弱,此去路途遥远,不如打发人将贺礼带去,你看可好?” “去,大家都去,我为何不去?”方戟气归气,也不敢不去,唯恐打草惊蛇。 想着顺便到都城摸摸情况,故而带了心腹备了赤凰当地的珍宝即刻动身前往易阳城。 他的手下杨远劝他不如趁此机会起事算了,他思考再三觉得在太后生辰时举兵不像是正义之师,生怕落了天下人的口舌,将来失去人心。而且,到时候金云宫内人多纷杂,也不是起事的好时机。 “太祖皇帝时就严禁方家进京,此次为何让你去呢?”韩夫人小心翼翼地提醒道。 “所以我更要去了,不去反倒显得我方戟小气记仇。”方戟说完顿了顿,“而且,如果我不去,反倒让人生疑。” 韩夫人不便再劝,猜到方戟此去必凶多吉少,连日来都郁郁寡欢,但内心又抱有一丝侥幸。 方其剑想跟着去玩,被方戟拒绝:“你之前偷偷进京那是因为没人认识你。此次若在众人面前露脸,以后你想再去都不能了。”方其剑觉得老爹说的也有道理,也没再坚持,只是心中难免心痒。 连日来的绵绵细雨让人心情郁结,韩夫人目送一行人浩荡而去,消失在雨雾中,心里一紧,眼里噙满了眼泪。 虽然之前也百般纠结,可一想到她女儿和孙子的幸福,她就无比坚定。 但这一刻,马车渐行渐远,逐渐消失在她的视线里时,她心里从未有过的空。二十年来第一次意识到方戟在她心中的份量,这是她始料未及的,她捂着疼痛的胸口,嘴唇因抿得太紧在微微颤抖。 舞雀眼疾手快,赶紧扶住她,不由地想起了那日在佛堂听到的话,心中升起了不祥的预感。 “怎么了母亲?”方谦谦见状问道。 韩夫人泪眼朦胧地看着女儿,再也憋不住对她的愧疚,失声痛哭起来,把方谦谦吓得手足无措。 “装模作样!”陆夫人冷哼道,“又不是不回来了,搞得跟生离死别似的,真是丧气。”说罢转身回屋。 大家将韩夫人扶进屋内休息,只见她神情恍惚,脸色苍白,呆呆地坐在一处动也不动,竟像换了个人似的。 就这么坐到了天黑,她终于后悔了。这个家才是她韩子苓的归宿,而不是易阳城。这么些年来,她的心一直在都城,在相府,在金云宫,却从未在这偏远的赤凰城停留过。她觉得自己在赤凰城只是个过客,终有一日,她的大女儿会接她回去的,她能带着方谦谦荣归故里,一家团圆。并且,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他! 她后悔得扑倒在床上,放声大哭,使劲捶着床。 只有她自己清楚,方戟冷落她,也不全是陆月影的原因,何尝不是她自己没有把心给他啊。 可是一切都晚了,大势已去,无可挽回了。 是她,亲手毁掉了这个家! 第78章 重逢 方戟前脚刚走,严思重的十万兵马后脚就抵达了赤凰城。 比韩夫人预想的还要快。 只是她没有想到,来人居然是严思重,她心心念念了二十年的人。 方戟的手下纵然有兵马,奈何群龙无首,师出无名,杨远等人只好按兵不动。且大伙只要有口饭吃,有口酒喝,也不在乎金云宫谁坐在龙椅上。 而方戟终究没有到达易阳城,在半途就被严思重早已安排好的一小队伏兵劫杀,抛尸荒野。 可怜他筹谋已久的大事还没开始就胎死腹中。 而且他到死也不知道他想举兵这么隐秘的事朝廷是如何知道的。 赤凰城风云突变,人心惶惶,尤其是赤王府,四周被士兵团团围住,门口更是有重兵把守。 百姓们议论纷纷,实在难以接受他们那个在外养着七州第一美人成天不归家的逍遥王爷还有这个志向! 众所周知,他们的王爷喜欢琴乐,喜欢美酒,喜欢美人。谁能想到他还惦记着这天下。 没多久,严思重在几十个亲兵的簇拥下进到赤王府中,命韩夫人即刻来见他。 韩子苓坐在镜前端详着自己,并稍稍打扮了一番,她有好久没有这么隆重过了。 二十年未见,她不想让严思重见到自己为另一个男人哭肿的眼。 可镜中人容颜憔悴,再多的脂粉也掩盖不了那苍白的脸色,浮肿的眼睛和眼角的皱纹。 都是岁月刻下的痕迹。 她抚摸着自己的脸,自己都不忍看如今这个样子,更不想让他看到。老了,她感叹,真是岁月不饶人啊! 她多么希望在他心中永远停留着那个年轻俏美的自己,可如今......她想见他,又怕见他。 严思重站在正屋中,环视了一圈,这就是她这些年生活的地方,和其他男人。为什么两次都不是他呢?命吧!他无声地笑了笑,长叹了一口气。 韩夫人向他款款走来,他神情复杂地看着她,喝退了手下。 从他记事起,这个比她大四岁的丫鬟铃歌就在府里了。她模样俊俏,性格乖巧,府里上下都很喜欢她。 他也一样,亲切地叫她小铃铛,爱和她打闹,爱吃她做的点心,他十分依赖她。 大了一些后,二人之间蒙上了一层不可言说的朦胧的纱,初初萌芽的悸动最是让人着迷,他们越发地渴望见面,渴望待在一起...... 终于有一天,他没忍住主动牵了她的手,两个人在那一刻不光脸红了,连耳朵也通红。他激动地跟她认真发誓,长大了一定要娶她。 小铃铛望着他,又惊又喜,脸上绽放出了美丽的笑容。他炽热的目光像早晨升起的那一轮太阳,染红了她的脸颊。 但也就是一瞬间,她收敛了笑容,轻描淡写地说他傻。 急得他又再三给她保证,等他大了他是可以做得了自己的主的。 说得多了,小铃铛也开始慢慢相信慢慢期待了,天真地问他:“你说,相爷和夫人会同意吗?” 同样天真的他立下了豪言壮语:“你放心,他们什么都依着我,这点要求能不答应?” 之后小铃铛再见他就多了份羞涩。 但是,在他们还没长大到可以谈婚论嫁时,她突然开始疏远他,并且肚子逐渐大了起来。 他还焦急地问过她是不是病了,她总是红着脸一句话不说匆匆走开,从此不再跟他亲近。 那段时间他非常失落,想不通她为何突然冷淡了他。 自从小铃铛“病”了后,母亲成天都在生气,只要一见到她就没有好脸色。小铃铛也总是像做错了什么事一样低着个头,但即使如此还是躲不过母亲的谩骂和嘲讽。他为此还恨过母亲,觉得她莫名其妙不可理喻。 妹妹严小萃出生没多久,大概一个来月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有好久没有见到小铃铛了。好像她凭空从这府里消失了一样,跟着不见的还有府里一些他熟悉的下人。他问遍了所有人,所有人的表情都是讳莫如深,尤其是父亲和母亲。 他那时还小,哪里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隐隐感觉到母亲很讨厌妹妹,从不抱她,更不会对她笑。所以妹妹只和他亲,见到母亲就怯怯地躲到一边。 往事,一回忆就打不住啊。 严思重打量着他的小铃铛,百感交集。她生下妹妹时不过十六七岁,如今四十不到的她竟老了那么多!两鬓都有白发了,看上去比自己五十的母亲还苍老。如果不是她眉上的那颗痣,他都不敢认她。 一直存于脑海中的某些念想在这一瞬轰然倒塌,心底深处的沟沟坎坎突然就平顺了。他终于释怀,自己当年的荒唐想法此时想起只觉得可笑和懊悔。 韩夫人看着眼前高大壮硕的严思重,以前的回忆像洪水一样涌上心头。他已不是当初那个喜欢躲起来让她去寻找的少年,也不是吃到了什么好吃的就要分享给她的小公子,更不是追在她身后不停叫着小铃铛问她肚子里是不是长了什么东西的那个让她夜里伤心流泪的人了。 二人相对无言,各怀心事。 沉默良久后,还是韩夫人率先开了口:“王爷他,到得了都城吗?” “到不了。”严思重如实相告,“按计划,此时他应该已经......” “我说过他并不是主谋!”韩夫人愤怒道,“而且,他只是奉命去祝寿。” “他这些年的一举一动皆在朝廷的眼里,就算你不说,我们也不会相信他是无辜的。直说了吧,赤凰城一直是朝廷的心病,迟早有清算的这一天。”严思重说道,“他如果安分守己,什么事都没有,可他偏偏要一次次地挑战太后的底线,这能怪谁?这是他咎由自取。我想,你不会不清楚他的野心吧?” 韩夫人哑口无言,她当然清楚。 “二十年了,想不到我们还能在这里见上一面。”沉默许久后韩夫人望向自己青梅竹马的玩伴感叹道。虽然当年他们身份悬殊,虽然一开始他说要娶她她并未当真,但她却是悄悄存过那种心思的。 她朝也思暮也想,每一日都渴望见到他跟他一起玩。梦想被无情击碎后,她又羞于见他,躲着他。 这二十年来,午夜梦回中,她也常常见到他,不过还是儿时稚嫩的模样。如今他就站在她面前,像梦一样,岁月在他身上只不过稍微留下了一点点痕迹,看起来却比当年更成熟更有魅力了。 而她却无法掩藏自己的白发和皱纹,她自惭形秽,极度自卑,也暗叹着老天的不公。 “是啊,二十年了。”严思重淡淡地说道,他不想和她叙旧,以防自己心软。 “你妹妹她,有什么话带给我吗?”韩夫人期待地看着严思重。 严思重摇了摇头,看到韩夫人失望的神情,有些于心不忍,有些话早晚都是要说的,有的事早晚都是要办的。 “她最近一直被一件事困扰,我想,你应该知道。” 韩夫人的眼神黯淡下来,点了点头。 “那么......”严思重深深出了口气,觉得这比带兵打仗难多了。 “实在不用这么兴师动众。”韩夫人看了看屋外严阵以待的士兵,淡然笑道,“是她的意思吗?” “不是。”严思重不忍在她心上插刀,她已经够苦了,于是他撒了谎,“是……父亲的意思。” 韩夫人无声地笑了笑,一颗泪珠从眼眶中滚了出来,她哪里会信。她们的父亲当初如果心够狠,二十年前她就已经死了,不必等到今日。 “你……还有什么话吗?我可以代为转达。” “不必了,这是我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韩夫人凄然地说道,“我猜,你们也不会放过府里其他的人,包括我的女儿。” “是的。”严思重平静地回答,“其实,你在说出方戟和平王的秘密时,就应该想到了会有什么样的后果——这是你自己的选择。” 韩夫人的眼泪夺眶而出,仰头笑道:“王爷,我对不起你!谦谦啊,我的女儿......”说完已泣不成声。 严思重还是动容了,心情沉重地背过身去。 他非常怜悯和心疼她这一生。其实他并不能理解妹妹,来之前也和她有过争执。她都已经贵为太后了,仅凭一点传闻根本动不了她和皇帝的根基,这毕竟是她的亲生母亲啊!可最终他还是未能说服她。关键连父亲都默许了,而母亲当然是最赞成的那一个,喋喋不休地叮嘱他务必不能心软,否则就再不认他这个儿子。 他是最不想面对这件事的人,却恰恰交给他来办。他不禁觉得气闷,小铃铛是童年陪伴过他带给他最多的快乐的人,而且,还是第一个打开他心门的人。 其实他知道自己在逃避一个问题,如果她依旧貌美如花,青春可人,他是否还下得了手呢? 他不想拷问自己,也不想给自己留下这个难题。 事情越是简单明了越好,他讨厌婆婆妈妈,更讨厌处理复杂的事情。 这么多年的经验告诉他,对待一切难题最好的方法就是不要动情。 “对不起,铃铛!”他转过身来,终于有勇气面对她,也是最后一次叫她的名字,“我,无能为力。” 第79章 株连 严思重阴沉着脸从屋里出来,看到手下已将王府所有人赶到了一起,黑压压跪了一地。 他们当中有一个衣着华丽风韵犹存的少妇站在人群中,鹤立鸡群。她正抬着头毫不惧怕地望着他,一双丹凤眼暗含深意,婀娜曼妙的身姿风情万种。 有点意思,严思重心中暗笑,这样的场景他见得太多了。在生与死之间,平时看重的东西此刻都会烟消云散,人们会极尽所能用自己能拿得出手的东西来交换活下去的机会。 就看他是否感兴趣。 “跪下!”副将赵石虎朝陆月影大声吼道。 陆月影这才跪了下去。 舞雀的头低得不能再低,生怕严思重认出她来。 还没有找到母亲,没有见到哥哥姐姐,如今却要死在严家人的手中,她不禁苦笑,绕来绕去还是逃不出姓严的手掌心。 “严将军严将军,我有话要说。”方其剑向前跪行了几步仰头看向严思重。 “大胆!”赵石虎长得五大三粗,迅速抽出剑粗暴地指着方其剑,“再往前我杀了你!” 严思重冷冷地俯视着方其剑:“你谁啊?” “方,方其剑,我是方其剑。”方其剑战战兢兢道,“你们凭什么说我父亲是乱臣贼子,他是去都城给太后祝寿去了,还带去了许多奇珍异宝。你趁他不在带兵前来,分明是想抢我赤凰城。” “是又怎样?而且,什么叫抢?赤凰城是你们家的才叫抢,是你们家的吗?”严思重笑道,“这么多年他在这里拥兵自重也就算了,居然还想起兵造反,那朝廷就不能置之不理了。” “这城里人人都知道我爹他是一个安分守己的人,除了玩玩琴听听曲就是跟朋友聊天喝酒,说他拥兵自重,怎么可能?你们有什么证据?” “大胆!无知小儿!”严思重脸色一变,厉声喝道,“朝廷没有证据会轻易出兵吗?” “可是,可是我们冤枉啊!”方其剑被吓得浑身一抖,趴在地上一连磕了几个头,“他做的事我们是一点不知情啊!” “哦?”严思重打量着他讥讽道,“他做什么事了?” “不,不是说他打算举兵吗?” “那他举了吗?” “我不知道啊。” “这么重要的事,”严思重鄙夷地看着他,这种无能的官宦子弟他见多了,“怎么你这个做儿子的一点都不知情呢?” “我真的没有,我发誓。”方其剑手忙脚乱地又是指天又是拍胸口,咬牙切齿道,“我哪知道他发什么疯啊,好好的举什么兵?你们抓他好了,抓我们做什么,我们哪里知道他做了什么!” “你难道不知举兵造反是要诛九族的吗?正好,你说你不知道他做了什么,那就自己下去问他吧。”严思重轻蔑地一笑,看了看天色道,“此时此刻想必我的兵已经送他上路了。” 方其剑一愣,众人也皆是一愣,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明白他们的王爷已经归了西。 “这下倒好,自己死了还不算,还要连累我们。将军,将军,我们真的冤枉啊!” 方其剑话音刚落,满府的人纷纷跟着哭喊道:“……冤枉啊……我们冤枉啊!” 哭喊声此起彼伏,响彻王府。 严思重皱起眉头。 “我看看是谁在嚎!”赵石虎瞪着一双大圆眼,用剑挨个指了一圈,“嚎啊,接着嚎。” 四周的士兵“唰唰唰”地也拔出剑来,哭声立即戛然而止。 “冤枉?他在这里调兵遣将密谋造反时你们就装聋作哑,如今死到临头了又一个个地喊冤叫屈!”严思重才不信这府里的人是清白的,严厉地说道,“他说‘这天下只能姓东方或者姓方,不能姓严。’笑话,难道我们严家做了皇帝了?他眼里还有陛下吗?”说完他想起一个人,往下扫了一圈问道:“谁是方谦谦?” 第80章 大礼 下面一片寂静,所有人都低着头一动不动。 “我再问一遍,谁是方谦谦?”严思重的目光在众人头顶一一扫过,语气缓和下来慢慢说道,“或许我可以饶你不死。” 陆夫人偷偷用胳臂碰了碰旁边的方谦谦,方谦谦急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严思重看在眼里,不紧不慢地走到方谦谦面前停住,弯下腰用手托起她的下巴打量起来。她的五官显然比她的母亲小铃铛更精致,虽不怎么像,却依稀有小铃铛的神态,这让他有一瞬的恍神。 方谦谦眼里翻涌着泪花,怯生生地看着他,显得楚楚动人。他心里某处像是被人轻轻捏了一下,救下她,是不是就可以让自己接下来的日子稍微好过那么一点? 小铃铛死前没有开口求他,但他知道她是想求他的。 她还是那样骄傲,从前她只是个丫鬟的时候,她也不曾求过他。 看着面前这个身子在轻微发抖的女孩,严思重难得的起了怜悯之心。他松开手,眉毛一扬,轻佻地笑着跟左右说道:“带下去好生看管。” 方谦谦身子僵住,哭了出来,哪里还站得起来。 两名士兵一左一右去提她,野蛮得很。 严思重皱起眉头。 “轻点!”赵石虎朝那两名士兵吼道。 严思重满意地勾了勾嘴角,石虎就是他肚里的虫。 陆夫人颇为失落地看着被带下去的方谦谦,眼里尽是嫉妒和不甘。 方其剑异常兴奋,谄媚地笑道:“严将军,那是我小妹。” 严思重没有看他,而是掸了掸粘在盔甲上的一片树叶。 “小妹有幸伺候将军,那是她的福气,小的这里还有份大礼要献给将军。”方其剑仰望着严思重神秘地说道,“不知将军想不想看看。” “如今你们王府的一草一木都是朝廷的。”严思重不屑地一哼,“你还能拿出什么大礼来?” “这份大礼将军若是收了,可以放过我们吗?”方其剑问道。 “你别痴心妄想……”赵石虎怒目圆睁地大声说道。 严思重朝他这急性子副将摆了摆手:“那就要看看你的大礼值不值这一百多条人命了。” “如果值呢?” “废话少说,快拿出来!”严思重不耐烦地催道,“娘儿们一样啰里八嗦的。” “严大将军不把话说清,恕我断不能给。”方其剑固执地说道。 “好大的胆!”赵石虎怒道,“敢跟大将军这么说话,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反正我们也是活不了的。”方其剑也毫不畏惧,“你尽管杀了我,这礼我也就不送了。” 这下严思重好奇了,虽说自己也是见多识广的人,但看方其剑的样子,这礼倒不像是一般的物件。 “好,我答应你,如果我看上了,你们可免一死。” “将军!这可使不得啊。”赵石虎说道,“按律,他们都得死。” 严思重不悦地看了他一眼,沉着脸道:“不如我俩换换,你来当这个主将。” 赵石虎讪讪地嘟囔道:“我,我也是好意提醒。” 当着这一百来号人还有自己的兵,严思重威严地说道:“我说可免就可免,你不必再多言。” 地上跪着的人堆里出现了骚动,大家都抬起头来用期待和忐忑的眼神看着方其剑。 “将军得起誓。” “你!”没想到方其剑如此不依不饶,严思重脸色一变,脸上一瞬间有了杀气。心想赵石虎是对的,这厮也太得寸进尺了,这所谓的大礼不看也罢。 赵石虎张了张嘴,想想才被骂,满嘴的脏话硬是憋了回去。 “剑儿,这就是你的不对了。”陆夫人其实心里也没底,自己的儿子自己最了解,他能拿得出什么像样的大礼出来呢?她妩媚地看向严思重,温柔似水地微微一笑,“严大将军是何许人呀,那是当今一等一的大英雄大将军,怎么会食言呢?倒是你的大礼,我担心大将军看不上啊。” “母亲放心。”方其剑笑道,“这礼别人或许看不上,但,严将军一定看得上。” 严思重将目光从陆夫人的身上移开,整个人松驰了不少,心情也缓和了许多,耐着性子对方其剑说道:“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陆月影松了口气。 “好,大家都听到了吧。”方其剑朝众人大声问道。 “听到了听到了。” “太好了!” 大家的语气兴奋起来,本来以为必死无疑了,希望之火却被方其剑重新点燃。 “你不要考验我的耐性,再不拿出来我可就……” “我这就将大礼献给大将军。”方其剑说完走到舞雀跟前一指,“就是她。” 严思重的火一下就窜了出来,他方其剑将自己当成什么人了,自己府里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一个下人也好意思当成大礼送给他? 他正要发作,只见方其剑蹲了下去,用手将这女孩的下巴抬起,说道:“舞雀公主,你在我们府里藏得可真深啊。” 舞雀闻言大骇,抬起头惊恐地看着方其剑。 严思重大为震惊,定睛一看,果然是一张熟悉的脸。 “小殿下?”他叫道,这可是他们严家一直在寻找的人,方其剑的的确确送了份大礼给他。 人群中一片哗然,鹿儿跪在舞雀身旁像看一个陌生人一样嘴张得老大,目瞪口呆。 方其剑洋洋得意地笑道:“严大将军,这份大礼值吗?” 第81章 酒色 舞雀面色苍白地看着方其剑:“你是怎么知道的?” “在府里见到你的第一眼。”方其剑满脸的得意,“你大概以为赤凰地势偏远,没有人会见过远在都城的公主。你错了,有一年的上元节我恰巧在那里,而你,和宫女出来赏花灯......” “你既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为何到现在才说?” “现在不是最紧要的关头吗?”方其剑笑道,“我就知道留着你关键时刻能救命。严大将军,怎么样?这份大礼你收还是不收?” 严思重不动声色地对手下吩咐道:“先将公主押下去。” 方其剑急得站了起来拦在舞雀面前:“大将军可不能食言!” 严思重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赵石虎。 “杀了你们还脏了本将军的手。”赵石虎走到方其剑身边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脸上浮现出不怀好意地笑容,“那就看你怎么招待我们了。” “好说,好说。”方其剑不禁喜出望外,心领神会,这方面他最拿手了,连连点头道,“将军放心,咱这赤凰城美酒美人多的是,小的这就安排!”说完叫牙冬到他身边来。 “你速速去趟暗香楼,让老盆亲自把姑娘们都带过来,快去!” “慢着!”严思重一般在这种事情上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士兵们连日赶路,也没有其他消遣,适当地放纵一下也不是不可以。但,他这个人有洁癖。 方其剑一愣,看向严思重。 赵石虎当然最了解严思重了,他扫了眼跪在地上的众多丫鬟:“不必舍近求远,让她们伺候。” “……哦哦……对!对!”方其剑立马反应过来,眉开眼笑道,“那是她们的福气。” 鹿儿秋歌未雪她们闻言大惊失色,但敢怒不敢言,急得小声哭泣了起来。 “哭什么哭!怎么,不乐意?”赵石虎气得拿着剑指来指去,“大将军赏你们一条活路都不要是吧?好啊。”话音刚落,只见他手起剑落,离他最近的一个正在哭泣的丫鬟“啊”的一声惨叫,倒了下去。随着他利落地抽剑,鲜红的血从丫鬟的胸口喷涌而出。 可怜的姑娘们哪见过这种骇人的场面,全都吓傻了,恐惧得浑身颤抖。 赵石虎将滴着血的剑立在地上,满脸杀气地看着鸦雀无声的院子。 严思重满意地微微一笑,对待这些贱民,杀鸡儆猴是最行之有效的办法。 夜幕降临,赤王府热闹非凡,吃喝猜拳声不绝于耳。 每一个士兵身边都陪着一个年轻的丫鬟,负责为他们倒酒和夹菜。方其剑生怕有那起性子烈的想逃跑的横生枝节给他惹事,硬是忍着饿带着人亲自守着,尽心尽责地为这些人提供着体贴入微的服务。 夜深了,地上到处都是空酒坛,喷洒的酒和恶心的呕吐物,一片狼藉。 好酒之人喝到最后酩酊大醉,不省人事。 好色之人趁着酒劲抱着身边的女孩子明目张胆的就地解决。 方其剑其实想多了,这些年轻女孩们虽觉得屈辱,虽万般不愿,但既然捡回一条命,谁还会顾及清白?再说了,面对这些血气方刚如狼似虎的年轻士兵,她们这些弱女子又哪里是他们的对手呢?她们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怕人家一不顺心就拔出剑来取了她们的性命。 生命如此脆弱,死,就是一瞬间的事,相较之下,要忍受这种奇耻大辱固然很难,但其实咬咬牙也就挺过去了。 在生死面前,其他一切都变得不再重要。 还有的人酒量好,没喝醉,东倒西歪地在王府乱窜,一边打着酒嗝一边满口污言秽语。 看着所有人都各自寻欢作乐去了,方其剑这才放心离开。 第82章 茶与酒 陆夫人陪严思重喝酒喝得正欢,严思重站了起来,他喝酒向来只是点到为止,从来不会大醉。 面若桃花的陆夫人自觉地也站了起来,却被严思重按坐了下去。 “去房里等我。” “将军要去哪里?”陆夫人急道,“这府里我熟,可以为将军带路。” “……去喝点茶。”严思重说完俯身朝着她的嘴唇猛亲了一下,“很快就来。” 陆夫人眼神迷离地勾着他的脖子不解地问道:“喝茶?这里就有茶呀,我为将军倒茶可好?” 严思重坏笑道:“你倒的茶我不爱喝。”说完将陆夫人的手拿开,抬脚就走。 陆夫人哪里敢追问,百思不得其解,刚才二人正火热,自己也没出什么差错呀。 走到门口,环顾一圈,不见赵石虎,严思重知道这个色鬼此时正在某个角落逍遥呢。 他向着关押方谦谦的屋子走去,到了门口,他喝退了两名士兵,进到屋内。 那小小的人儿像只受惊的兔子往后缩在墙角,透过额前的刘海畏惧不安地看着他。 他心中顿生爱怜,她跟她母亲小的时候神态举止竟是如此相像。 只不过小铃铛直到死,都没有在他面前表露过畏惧。 他走过去牵起方谦谦温软的小手:“来。” 方谦谦不敢拒绝,她怕惹来面前这个男人的怒火,乖乖站起来由着他将她牵到椅子前。 长到这么大,从来没有被父亲和方其剑以外的男子碰过,这对于她来讲相当陌生和新奇。她感受到了这只大手的温热和有劲,也不知是害怕还是什么,这让她不由自主地轻轻颤抖起来。 严思重坐了下来,不着痕迹地微微一笑——他只轻轻握住这双手,就已经让对方的脸红得像天边的晚霞了。从她娇羞的样子就能看出来,她不抗拒他,并且,还相当顺从。 她就像夜空高悬的月亮那样纯净,也像清晨的露珠那样晶莹剔透。简单得他可以一眼看透她。 此刻,她怯生生站在他面前,像个罪犯一样。 “你知道你父亲做的事吗?”他看着她沉声问道。 “不知道。”方谦谦的脸色顿时煞白,眼里充满了惶恐,连连摇头,“我真的不知道。” “那你母亲呢?”严思重明知故问道,“她知道吗?” “我,我不知道她知不知道……对了,我母亲人呢?”方谦谦突然惊慌失措地瞪大了双眼看向四周,这才意识到已经有许久没有见到她的母亲了。 严思重没有回答,神色凝重地看向别处。 方谦谦的嘴唇哆嗦着:“母亲……不,不……” “你父亲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你觉得她还有活路吗?”严思重皱着眉厉声说道,“你们所有人原本都是没有活路的!” 话音未落,方谦谦已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严思重看着哭得稀里哗啦的方谦谦,心中竟有一种久违的柔软…… “将军大人!”方谦谦上前一步“扑通”一声跪下,“求大人饶谦谦不死!” 严思重眉头紧皱,沉默良久,最后叹了口气:“朝廷那么多双眼睛盯着我,我不好交差啊!” 方谦谦身子一软,差一点就瘫倒在地。 “不过……” 严思重欲言又止的样子让方谦谦仿佛看到了一丝曙光。她连忙低声下气地说道:“只要大人救我,今生今世我愿意给大人做牛做马!”说完垂着头泣不成声。 如今的他贵为大将军,想留下谁就可以留下谁。他不会再让别人夺走他想要的东西了,谁都不行! 他抬手勾起方谦谦的下巴,温柔地说道:“我严思重的女人不用做牛做马。” 方谦谦愣住,不敢相信她听到的。 “怎么,不愿意?”严思重不悦地放下手,若无其事地站了起来朝门口走去,“那就留下等死吧。” “不不,大人,我……”方谦谦起身追上去,脸和耳根红得像天边的晚霞,“谦谦怎会不愿意?” 她是万万没想到,她,一个卑微的罪臣之女,他居然不嫌弃她! 一时间她悲喜交加,母亲去世的难过被巨大的喜悦所代替。这天地间居然有如此温柔的男子:他本可以强行占有她,也可以毫不留情地杀了她,可是他没有!不但没有,还…… 严思重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方谦谦觉得这个男人很让人捉摸不透,跟方其剑那些狐朋狗友完全不同。可见赤凰城都是些乡巴佬。 如此出类拔萃风流倜傥的大将军竟然看上了自己!这令她诚惶诚恐,忐忑不安。 严思重看着眼前这个涉世未深的小女孩望向他时眼中闪耀的光芒,内心获得了极大的满足。面对女人,他一直是胸有成竹的。一个关切的眼神几句关心的话语就已足够,更何况是这种养在深闺的富家千金,到手更是易如反掌。 但是他不急,人间美味一口就吃了还有什么味道?像方谦谦这样的,得把她冲成一壶茶,然后小口小口地慢慢品才有味道。 今夜,他无心动这壶茶,心猿意马的他惦记着一壶烈酒——一壶可以让他一醉方休酣畅淋漓的烈酒。 眼看他着急离开,方谦谦有些怅然若失,因为她是罪臣之女,他还是嫌弃她? 万一过了今夜他后悔了怎么办?他忘了她怎么办? 于是,她鼓起勇气怯生生地问道:“可不可以……放过其他人?”她刚说完立刻就意识到自己闯祸了。 严思重一愣,这才想起她一早就被关了进来,并不知道她哥哥献出了公主保住了这王府所有人。 “不要太贪心了。”严思重眉头紧锁,提高了音量吓唬她,“你们本都是该死之人,我让她们多活一晚,让你跟着我已是本将军开恩了!你知不知道一旦被太后和朝廷那些居心叵测之人知道了,后果是什么?” 方谦谦吓得胆战心惊,心中早已后悔不已:自己都自身难保,就不要试图救下其他人了。她怯怯地嗫嚅道,“我,我错了。” 她如此卑微听话,严思重心头某个地方柔软了下来,但他什么也没说,只“嗯”了一声就出了门。 方谦谦盯着那紧闭的门看了许久,心中早已百转千回。她惹他不高兴了,就因为刚才那句话,他对自己不满意了。 这下是真的闯了祸了,他会不会不要她了? 她呆呆坐下,自惭形秽地想,他来自都城,位高权重,见多识广,什么样的美人得不到呢? 深深的挫败感无情地击碎了她。他走了,他对她没有兴趣,这可怎么好? 她无力地趴在床上,伤心地哭了起来,内心越来越恐惧——万一他一生气,不要她了,明早她就会和其他人一道被处死。 她根本想不到严思重从她这里离开就去了陆夫人那里。 对于严思重来说,陆夫人这样的美味佳肴是每日必备,就像肚子饿了得吃饭一样正常。 当然,阅人无数的他没看错,她是一杯烈酒,是他喜欢的那种。 第83章 妖火 方其剑见府里的丫头们还算听话,没有反抗,也就放下心来。 也该去办一件久久未了的事了。 一直未见到陆夫人,他当然心知肚明,虽然有一点点的不适,但一想到母亲和妹妹只要有一人能攀上严家,那以后他方其剑就可以到他一直向往的都城呼风唤雨大施拳脚,只是想想都已经让他热血沸腾了。 他心情大好,急不可耐地向关押舞雀的屋子走去。 门口两个士兵在苦苦坚守岗位,见其他人都去寻欢作乐了,早已心急如焚。 方其剑给他们手里一人放了一个沉甸甸的小钱袋,热情地笑道:“两位军爷辛苦了,快吃酒去。” 两个士兵两眼发光地收好钱袋,乐得合不拢嘴。且他们知道方其剑本就是供出公主的人,也无需设防,正好就溜去快活去了。 “公主殿下?”方其剑踏入屋内马上转身将门关上,对着舞雀色眯眯地笑道,“一个人寂寞吧?我来陪陪你。” 舞雀恐惧地向后退了几步,她实在没想到在这种非常时期方其剑还有这种心思。之前她是真的想一把火将严思重和方其剑等人全部烧死。那才解恨呢!但一想到这府里的一百号来人,实在是不忍心伤及无辜。而且,在这紧闭的屋子内放火,她自己也走不出去。 最麻烦的是,她并不能随心所欲地召唤出手心的火,前段日子喝了九云种的梧宇花煎的水后,她的手心滚烫得越来越少了。她刚才试过,一点火星都没有。 退无可退,她被方其剑逼到了墙角。 方其剑左手撑在墙上,右手勾起她的下巴,眼里尽是贪婪:“小弦啊……啊不,舞雀公主,看你一直在装下人简直太有意思了,哈哈哈哈哈……”他得意地大笑起来,“我方其剑能得到公主的玉体是一件多么令人骄傲的事啊,试问这天下有几个男子有我这样的艳福?” 舞雀只感到头皮发麻,心中的伤口又被重新撕开。 可方其剑还不打算罢休,依然兴高采烈地说着:“上次,我是万万没想到公主你会这么主动热情啊......” 舞雀没想到方其剑会说出这种话,惊惧不已,痛苦地抱着头拼命摇晃:“不可能,不可能!你别说了!” 方其剑看见她的反应,乐得哈哈大笑,将她的手大力按在墙上,俯身在她耳边轻声说道:“你说你好热,好渴,还让我帮你解了扣子......就是这一颗,啊不对,是下面这一颗......” “不不,不要再说了......”舞雀羞耻得无以复加,再也听不得如此不要脸的话。想着自己那日居然做出这种无耻下贱之事,她崩溃地哭着尖叫着,挣扎着,“不要说了!” 方其剑却牢牢将她的手按在墙上准备强吻下去,舞雀又惊又怒,却根本动弹不得。情急之下她只能用她的双脚使劲踢,方其剑吃痛,本能地一弯腰,手也松开来。 她趁机推开他想跑。没料到刚跑了一步胳臂就被方其剑死死攥住,自己的脸上“啪”的一声被狠狠扇了一巴掌,火辣辣的疼起来,耳朵也嗡嗡嗡地直响。 “不识抬举!”方其剑怒喝道,表情狰狞可怖,“今晚你哭死也没人救你。”边说边想抱着她往床上拖。 舞雀抓起方其剑的手使劲咬下去,可还没有咬到就被方其剑抓住了她的头发使劲往后扯。 痛,钻心地痛。 “我让你咬,让你咬!”方其剑火冒三丈,一巴掌用力朝她的嘴扇了过去。 舞雀没站稳,摔在了地上。她正要爬起来,方其剑的脚狠狠照着她的背踢了下去,她直接趴在了地上。 “起来啊,跑啊!”方其剑狞笑着又朝舞雀的腿踢下去,一张脸扭曲得变了形,“快跑啊,你跑啊!” 舞雀痛得根本站不起来,只觉浑身滚烫,头痛欲裂。 “怎么,跑不动了?”方其剑弯下腰,想拖她到床边,结果刚一碰到她的手,就被烫得大叫了一声,整个人向后弹开。 舞雀兴奋地看着自己变红的手心,嘴角不自觉上扬了起来。 方其剑惊恐地看着自己被烫红的手心,疼得龇牙咧嘴。 舞雀忍着身上的痛站了起来,但她没有跑,而是朝着方其剑的脸伸出了双手...... 一声无比凄惨的叫声从方其剑的嘴里发出,脸上留下两个红色手掌印的地方“滋滋”冒着烟。 方其剑痛得鬼哭狼嚎,一抬头,见舞雀正微笑着看着自己,通红的眼眸哪里还是平时的样子,而是两团燃烧的火焰! “鬼!鬼……”方其剑三魂七魄都吓没了,腿软得定在了原地,声音都变了,“你,你你你是谁?” 舞雀不说话,又一次向他伸出双手…… “鬼啊,妖啊……”方其剑崩溃地边叫边躲,舞雀红着眼在后面追。但身上才被踢了两脚,她根本走不快,更别说跑了。 方其剑从来没有跑得这么快过,一瘸一拐地像只疯狗一样跑到门边,拉开门就跑了出去。 舞雀扶着门虚脱地坐在了地上,满头大汗,手心也渐渐凉了下去。 方才那危急时刻,想不到是这困扰她多年的毛病救了她。 她根本无意去追方其剑,她只想马上离开这里,在严思重发现之前。 不过走之前,得先去两个地方:一个是东院,今晚兵荒马乱的,是拿步摇的最好时机。另一个就是白鹭庄,但能不能拿到五弦她一点把握都没有。 但不试试她不会死心。 她知道这一切都是韩夫人告的密,那日在佛堂她跟她大哥说的一定就是方戟打算造反的事,她连日来的失眠也一定是因为这件事。不可思议,舞雀实在想不通,韩夫人为了亲生女儿竟置方戟和这一府的人不顾……这还是那个一心向佛的人吗? 从严思重进府后韩夫人就不知所踪了,严思重又故意救下了方谦谦,此时一定已经将她们娘俩保护起来了吧。舞雀边想着边往外走,所幸因为自己的公主身份救了这府里一百多号人,她头一回觉得自己总算有点用。 第84章 逃脱 一路上随处可听到男子猜拳的声音和高声叫骂的声音,除此以外还有女子哭泣的声音和东西砸在地上的声音...... 以往这个时候的赤王府,安静得只能听得到虫鸣声。 舞雀心中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眼泪无声地流了出来。 她救不了任何人!不过,好在她们的命保住了。 所幸东院离得不远,舞雀蹑手蹑脚地靠近后才发现她的担心有点多余。 院里一片死寂,根本没有“活”人。 地上倒是有两个喝醉的人,也看不清是男是女。 但是,屋里到处都有翻过的痕迹,抽屉被拉开,柜子的盖被揭开...... 她的心往下一沉,步摇只怕是早已被人拿去了。 果然,她找了一圈,这屋里连一对耳环都没有,已经没有一点值钱的东西了。 自己太傻了,这是抄家的大罪,且那根步摇任谁看到都知道是稀世珍宝,怎么可能还在? 她绝望透顶,失魂落魄地呆站了一会儿才快步向后门走去。 白鹭庄在哪里她都不知道,只知道在赤凤山脚下,这一路怎么过去呢。 她心乱如麻,边走边想,五弦在别人手中,自己连去都没有去过,更没见过那个宋伊伊,人家怎可能平白无故地交还与她呢? 偷吗?她干不了。求吗?这个......貌似还可以办得到。 她忐忑不安地继续钻进黑暗中急匆匆往府里的后门走去,只希望今天后门没人顾得上上锁。 也不知方其剑跑去了哪里,居然无影无踪。 看样子他也没去找严思重,这没道理啊,他不是第一时间应该去搬救兵吗? 前方再拐个弯就要到后门了,却迎面跑来一个披头散发的人。舞雀吓得赶紧几步跳到旁边的花丛中,却没想到这一跳,被一块石头绊了一下,把脚扭了。 真是祸不单行,雪上加霜! 她吸着气忍着痛蹲了下去,透过花叶的空隙朝右边望出去,黑暗中看着这人的身形似乎有点熟悉。 待这人从她身边跑过时,她终于看清了,居然是鹿儿!只见她衣衫不整,狼狈不堪,满脸惊恐。 她刚要站起来喊鹿儿,没想到从右边快速追上来一名士兵打扮的男子,抓住鹿儿就用力将她按倒在地,在她脸上甩了一巴掌后恶狠狠地笑道:“他娘的还想跑,你跑得过爷爷我吗?老子看你是不想活了!”说完野蛮地撕扯着鹿儿身上的衣裳,鹿儿哭出了声,拼命反抗着,和对方扭打起来。 舞雀站起来,可手心没有火,急得她出了一身汗。突然,她想起了刚才绊倒她的那块石头。 她迅速弯腰摸到了那块大石头,两只手把它抱了起来,偷偷来到这名士兵的身后。 这士兵只顾着对付鹿儿,并没有留意身后有人,更想不到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候会有人偷袭他。 这人吃痛大叫一声后想转身看个究竟,可身子只转到一半,就倒了下去,抽搐了几下后再也不会动弹了。 舞雀知道如果下手太轻或砸歪,后果是什么,所以她方才是使了吃奶的力气砸下去的,但石头碰到那人的脑袋的那一刻她害怕地闭上了眼睛。 庆幸的是,她砸准了。 她赶紧将石头丢掉,使劲甩着手。 “小弦?”鹿儿连忙爬起来一把将僵硬的舞雀紧紧抱着哭道。这才发现她全身都在发抖,抖得比自己还要厉害,“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被关起来了吗?” “快,快走。”舞雀哆嗦着说道,嘴唇仿佛不受自己控制了一样剧烈震颤,“去去,去后门。”她根本不敢低头往下看,只想赶紧逃离这里。 二人相扶着往后门急走,提心吊胆,战战兢兢。 远远看到后门时,她俩失望地发现那里守着七八个士兵。 地上放着两个酒坛,士兵们或站或坐,或说或笑,大声喧哗着。 她们对视了一眼,不敢发出一点声音,不约而同地悄悄转身。 连这个小门都有这么多人在看守,那其他大门可想而知了。 如此戒备森严,看来逃是逃不出去了。 “跟我来。”绝望中舞雀突然想起一个地方,小声说道,“我们先找个地方躲起来,再想逃出去的办法。” “好。” 所有人都在忙着寻欢作乐,吵吵闹闹中根本没人注意到她们。 七绕八拐的,快接近小天地前面那个荒废的院子时,前方出现两个摇摇晃晃的士兵。 其中一个边走边大哭,边哭边在诉说着什么,手上还提着一个小酒罐子。另一个在用前言不搭后语的话附和着。两个人一会儿分开,一会儿又撞在一起。 藏无可藏,鹿儿吓得不行,步子不知不觉慢了下来。 舞雀扯了下她的手,示意她跟刚才一样,鹿儿只好硬着头皮往前走。 “我父亲死的时候我就没有回去……如今我兄长病危,也不让我回去……我不孝啊,不孝啊!”那人并没有看舞雀她们一眼,哭得稀里哗啦,断断续续说道,“他们严……” 另一个人赶紧去捂他的嘴,醉醺醺地摇着头:“这个字可……可不敢说。” “怕个屁!”那人把同伴的手掰开,“我说错了吗……说错了吗?不信你看吧……这些人……这些人都活不到明早!他们严家一向如此!这些公子哥没几个不傻的!” 舞雀和鹿儿恐惧地对视了一眼。 这才是严家的行事风格,舞雀失望地想道。 “唉……走吧……回去继续喝。”另一个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他说了什么,从他手中拿过酒罐仰头喝了几口。喝完后似乎才想起前面的两个人,眯着眼往舞雀这边看了一会儿。不过看了也就看了,他又面无表情地转过头去继续啰哩啰嗦唠叨着。 也不是每一个士兵都是趁虚而入的混蛋,舞雀心想。 等看不到两个士兵的身影后,鹿儿拉着舞雀的手急得团团转:“怎么办!怎么办!” “我们先藏起来再说。”舞雀也心乱如麻,哪里有办法。 说话间她们就来到了小天地前面的院子。 这院子舞雀每回来小天地都会经过,却从来没有进去过,每次她都是从这院子外面的小径直接穿到后面的野地。 院子的门没有锁,一推就扬起了灰尘,还发出了难听的“吱嘎”声,在夜里特别刺耳。二人胆战心惊地往两边看了看,这才悄无声息地溜进去,从里面插上了门闩。 第85章 躲藏 黑暗的院子里隐约可见到角落堆放着扫帚水缸之类的杂物。二人心里也顾不得害怕,拉着手一路小跑跑向正屋。 正屋的门更是蒙满了厚厚的灰尘,她们捂着口鼻走进去,顿时尘土飞扬。 屋子里灰蒙蒙的,破败不堪。微弱的月光从垮掉的窗户透进来,照在积满了灰尘的蛛网上,两张早就看不出颜色的破椅子倒在地上,地上到处散乱着一些残败破落的木板烂布,看上去格外阴森凄凉,让人发怵。 她们轻轻搬开墙角堆放的杂物,理出一小片空地紧紧靠着墙角坐下,再不敢发出任何声音。舞雀想和鹿儿依偎在一起,鹿儿的身子一僵。 “小弦,啊,不......”鹿儿语无伦次地说道,“公主殿下,对,对不起,多谢你刚才救我,我,我对不住你,我......” “姐姐!”舞雀惊讶地打断她,“你我还是以前的姐妹,怎么和我生分起来了!难道我看到别人欺负你会见死不救?而且,无端端地说什么对不起?” “不不不,我,我一个贱民如何能跟公主相提并论。”鹿儿哽咽道,“我这条贱命不值得公主你救。” “姐姐。”舞雀难过地看着与平时判若两人的鹿儿,小声说道,“我早已不是公主了,我和你一样都是这府里的下人。我也不是故意要对你隐瞒,你也看到了,我有不能说的苦衷,如果说了,我根本活不到今日,姐姐不要怪我才是。” “殿下,我知道我知道,我哪敢介意,殿下你也完全不用跟我这种人解释。”鹿儿诚惶诚恐道,“你虽然暂时落魄,但你毕竟是公主啊,这是永远也不会改变的,不管你在哪里,你都是公主啊。” “姐姐!你是再也不肯叫我一声小弦了,是吗?”一口一个殿下听得舞雀心烦意乱。 鹿儿为难地低下头。 “如今赤王府所有的人都危在旦夕,我们就不要计较这些了好吗?如果……这是我们能在一起的最后一夜,我希望我们仍然是好姐妹。” 鹿儿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自嘲道:“我就是个傻瓜,其实初见你时就应该发现你的与众不同的,你一直和我们都不是一类人。之前还听王爷和夫人说起过你们几兄妹的遭遇呢,我只当成故事,听了也就听了,想着跟我也没啥关系,没想到你就是那故事中的人。” “我也没想到方其剑一早就知道我是谁,我更没想到严思重会出尔反尔不讲信用。” “万一那两个兵说的是醉话呢?” “你没听人说过酒后吐真言吗?他们应该是最了解他们的将军的。”舞雀说道,“我也了解他,严家人根本不可能允许任何人和他们谈条件。” “那王爷造反之事会不会也是他们严家杜撰出来的?我到现在都不相信我们王爷会造反。” “这个嘛……应该是真的。” “你怎么知道?”鹿儿疑惑道,“而且就算是真的,那朝廷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是......”舞雀犹豫了一下,“是夫人说的。” “夫人?”鹿儿惊诧道,“她为何......” “唉!”舞雀长叹了一口气。 “不可能,夫人她为什么要这么做!”鹿儿眼里滚出泪来,抽泣道:“我们都能活下来,那她为什么反而死了。” “什么?”舞雀叫了出来,“夫人……她死了?” “你还不知道?” 舞雀摇头,急切地问道:“你弄错了吧?” “我们大家都见到了,因为你先被关了起来才不知道。“鹿儿哽咽道,“那个严将军不是和夫人关着门在屋里待了很长时间吗?后来她就再也没有出来了。我们进去时……发现她已经,悬梁自尽了!” 舞雀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眼泪顿时涌了出来:“可是,怎么可能呢?” 鹿儿气道:“一定是那个姓严的,你没见那混账是个好色之人,他肯定把夫人......夫人哪里受得了这般凌辱,所以就......” “不不不,不可能!”舞雀说道,“你知道夫人是谁吗?”事已至此,舞雀不打算再瞒鹿儿了,把那天在佛堂听到的全部告诉了鹿儿。 “你是说夫人她……她是太后的亲娘?”鹿儿非常震惊,“天呐……那,那她也是这严将军的母亲?所以,她出卖了王爷后感到内疚,就自我了断了?” “不,夫人不是严思重的母亲,她只是严小萃的母亲。”舞雀想了想,“她自我了断应该不是出于内疚,而是……太后不想让人知道她的生母是谁——还记得郡主曾经说过坊间传言太后的生母只是严家的一个下人吗?无风不起浪,这应该不是传言。” “你的意思……是杀人灭口?”鹿儿惊得目瞪口呆,“谁会这么残忍,那可是她的亲娘啊!” “她会!”舞雀冷笑道,“为了她们严家和她儿子的江山,她什么都干得出来。” 鹿儿唏嘘不已,沉默良久后摇摇头,叹了口气:“我娘死得早,我经常想起她,也会梦到她,很后悔很后悔她在世时我没有那么听话,没有和她多说说话……可是,一切都不能重来了……我以为天下所有儿女都和我一样……我不理解,实在不理解。他们的所作所为还是人吗? “因为你没生在皇家。”舞雀无奈地说道,“为了皇权,有的人虽有人的样貌,内心却连禽兽都不如。在严小萃进宫前,我母后和父皇十分恩爱,那时我也天真的以为我们一家人可以一直这么其乐融融下去。后来她来了,也不知道在父皇跟前说了些什么,总之后来我们做什么都是错的。母后被罢黜了后位,接着又失踪,哥哥这个太子被废接着又幽禁后又被贬到潆州,三姐嫁到极北异族之地给人作妾,二姐被当作妖怪关到东边青雾林的镇妖塔,我和小妹匆忙逃离金云宫,没想到路上又遇到了贼人,小妹不知所踪,到现在还是下落不明,而我被他们掳到了这里的青楼......” “你是说暗香楼?”鹿儿吃惊道,“原来你这一路这么坎坷!那你是如何逃出来的?据说暗香楼戒备森严,没有哪个姑娘可以逃得出来,如果敢逃,被捉回去就是一顿毒打。” 因方其剑是暗香楼的常客,有时候和柳全山牙冬他们说话也不避讳下人,因此她们多少知道些。 “那日在暗香楼门口我正准备下马车,马不知道什么原因惊了,带着我跑了很远。后来我跳了车躲了起来才逃过他们的魔爪,结果又遇到了那三个乞丐……唉,还没来得及报答夫人的恩情她就......”想起救她的韩夫人已经命丧黄泉和她们阴阳相隔,舞雀还是不能接受,明明她的亲生女儿就是太后啊!是那个拥有着这大昌国最至高无上权力的女人啊! “你说,如果当初夫人知道会是这个结局,她还会这么做吗?” “……不知道,我们不是她。”舞雀说道,“眼下最要紧的就是我们所有人如何逃……” 话音未落,突然传来了轻轻地叩门声!两下,又两下。 虽是平时最普通不过的敲门声,可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候,却能将人吓破胆。 鹿儿被吓得魂飞魄散,身子不由自主地往舞雀身上贴。 又是几下叩门声,舞雀忽然觉得不对劲,压低声音问道:“姐姐,我记得我们锁了院门的,是不是?” “锁了。”鹿儿说道。 二人面面相觑,刚才完全没有听到院门打开的声音。 那是谁在敲门呢? 第86章 糯米鸡 舞雀的身上立马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和鹿儿对视了一眼,从对方的眼神中都看到了同样的担心——担心这人再这么叩下去反而会惊动其他人。 舞雀在地上摸到根棍子拿在手中轻轻起身想去门边一探究竟。刚来到门边,一个黑影就推开门闪了进来,把她吓得差点灵魂出窍,也忘了手中的棍子,张开嘴还没叫出来,已经被来人捂上了嘴。 “是我!” 一股熟悉的药香味传来,她提起的心落了下来。 九云放开手,转身将门又轻轻掩上。等回过头来,见舞雀眼里泛着泪光,晶莹欲滴。他十分自责,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居然不在她身旁! “你怎么回来了?你不是去蓝菊沟了吗?”舞雀喜忧参半,急道,“你干嘛回来自投罗网!” 九云定定地看着她,笑了笑:“是又怎样!” “我们正想法子逃出去,居然还有你这种傻瓜跑进来……”舞雀脸有些热,“你不要命了?” “嗯……除了这里,我也无处可去。”九云抠了抠脑袋。 只是这样吗?舞雀有些失望,她到底想听到什么呢? “不对呀,你怎么进来的?王府每个门都有士兵把守。”鹿儿说道,“我们刚才都出不去。” “士兵把守是不让人出去,我背着药箱,他们一看我是王府的大夫,就让我进来了。” 舞雀焦虑道:“我们正在想法子逃出去,你来了正好,有没有什么办法?” “逃出去?显而易见并没有满门抄斩,虽然奇怪,但既然不会死,为什么要逃?” “说来话长。”鹿儿正要说个来龙去脉,舞雀抢先简短地说道,“反正我们亲耳听到严思重的手下说我们所有人活不到明早。” 鹿儿不懂舞雀为何要对九云隐瞒她的公主身份。 “什么?”九云大吃一惊,脸上浮现出恐惧的神色,“早知道……” “早知道你就不该进来。”舞雀说这话带着点气,“是吗?“ “那……反正也逃不出去了,既来之则安之。”九云紧张的脸色缓和了下来,从腰间一个随身袋子里掏出来一个还温热的东西递给舞雀,“路上匆忙,只带了一份,你们分着吃吧。” “现在……还有心思吃东西?”舞雀不免奇道。 “不吃多可惜,”九云一边说着一边打开了黄褐色的荷叶,一股熟悉的香味扑鼻而来,“还热着呢。” “呀,糯米鸡!”舞雀惊喜地吞了吞口水,眼巴巴看着,可怜兮兮说道,“关在里面也没人给我送饭,后来只顾着逃命,都顾不上肚子……” “你被关了?”九云紧张地看着舞雀。 舞雀没回答,接过糯米鸡分成两半递了一半给鹿儿,但心里觉得有一点不对劲,又说不上来。 九云又问道:“你被关了?” “就......顶了几句嘴。”舞雀咬了一口软糯鲜香的糯米鸡,轻松一笑,“也没关多久就放了出来。” 鹿儿低头咬着糯米鸡默默吃着。 “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舞雀总算是发现哪里不对劲了,疑惑地问道,“还有,蓝菊沟离得这么远,怎么这糯米鸡还是温热的?” “……这不是蓝菊沟的糯米鸡,是我进了城才买的。”九云笑道,“我到处找不到你,就来碰碰运气看你在不在小天地。经过旁边的小路时听到这里面有人说话,在门口听了一会儿像是你和鹿儿的声音才敲的门。” 舞雀知道他没有说实话。 方戟的一个老友在蓝菊沟,年老体弱,一身的病。之前每两个月郑修元必去一趟给他把脉看病。 而每次韩夫人都会嘱托郑修元回来的时候给她带蓝菊沟最出名的邱氏糯米鸡,韩夫人最爱吃了,那自然也少不了鹿儿和舞雀的份。 但,蓝菊沟离赤凰城有半日的车程,糯米鸡每次带回来都是凉的,都是交代厨房重新加热后才能吃。 而最重要的,蓝菊沟的糯米鸡之所以闻名遐迩一是胜在本地产的糯米,二是香味特殊的鸡。所以这米的嚼劲一吃就吃出来了,根本不是赤凰城的糯米的口感,而鸡自然也是那熟悉的香味。而且话说回来,如果赤凰城有蓝菊沟的糯米鸡卖,韩夫人又何必每次托郑修元带呢。 再有,她来过小天地无数次,自然是比谁都了解在旁边的小路上是绝对听不到这屋里的说话声的,更何况方才她和鹿儿的声音压得极低,别说小路上了,就是在门口都不一定能听到。 他骗了她,没有跟她讲真话! 可,他昨日的确去了蓝菊沟,这糯米鸡也确实是蓝菊沟的,他是如何做到的呢? 还有这门! “外面院子的大门我们进来后就关上了,”舞雀继续问道,“你怎么进来的?” “......当然是翻墙进来的。”九云盯着她手上的糯米鸡催道,“趁热快吃。” 舞雀瞪大了双眼,那墙不算矮,下地的时候总该发出点声音吧,可她们刚才什么声音都没有听见,真是太大意了。 等等!真的是她们太大意了吗? 舞雀不由地盯着九云打量起来,眼前这个人她真的了解吗? “九云。”舞雀试探道,“你说你以前会不会就是专门打家劫舍的?” “......” “你不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吗?”舞雀展开了丰富的联想,“郑爷爷在山中发现你时,你不是有伤吗?” “......嗯。” “一定是你做了什么坏事或是得罪了什么人,有仇家或官府追杀你,然后......”舞雀微蹙着眉头,冥思苦想,“然后,追至山崖处,你掉了下去,摔下去时头被什么东西磕坏了,所以你醒来后什么都不记得了。” 九云眼含笑意地看着正压低声音说着悄悄话的舞雀,她有多久没有这样滔滔不绝地和他说话了? “一个普通人,怎么可能进得来?对吧?你居然能翻过那么高的墙......而且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你不觉得奇怪吗?” “......你这么一说,”九云想了想,点头道,“是有点。” “不是有点,是十分。” “嗯,十分。”九云顿了顿,期待地说道,“那有没有可能,不是你说的那种打家劫舍的人,而是什么,什么绿林好汉或者什么大侠?” “嗯,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我也觉得你不太像坏人。”舞雀的眉头就没松开过,非常认真地分析着,“不过……人不可貌相。” “......” “对不起,我说这些你不会生气吧?” “怎么会?你也是不遗余力的在帮我弄清楚我的身世嘛。”九云忍俊不禁地看着她,“不过,都几年了,我也无所谓我是什么人了。” 舞雀觉得他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比自己可怜多了。 突然,外面传来“哐当”的一声,院门被大力踢开,随之传来嘈杂的脚步声。昏黄的光在院子里移动着,由远及近。 鹿儿非常迅速地将嘴里的糯米鸡狼吞虎咽吃下去,眼泪滴了下来:“就算死也要做个饱死鬼。” 很快又是“哐当”一声,他们这间屋子本来就年久失修的木门彻底被踢垮,摇摇欲坠地斜挂在门框边,一群人气势汹汹蜂拥而至。 “谁也不用死。”九云平静地说道,“慢慢吃。” 这一瞬,舞雀有一丝的恍神,她仿佛见到了哥哥静风,他也是这么处变不惊,临危不乱——除了母后失踪的那一晚。 九云将她二人拉到身后,自己挡在了她们前面。 第87章 被抓 领头的人是牙冬,他旁边七八个王府家丁迅速跑过来将他们三人围在了中间。 从他们后面慢悠悠走出来一个人,正是脸上有两个红手印的方其剑!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人,是整日和他厮混的柳家公子柳全山。 方其剑居然还敢来!舞雀看见他的脸,没忍住笑了起来,没想到她一笑,九云也没憋住。只有鹿儿没笑,怯生生看着这堆人。 方其剑气得半死,摸了摸自己的脸,咬牙切齿地瞪着舞雀。 舞雀不禁疑惑起来,方其剑不怕她了?她隐隐有些担心,自己可不能随时召唤出手心的火,就像现在,好像故意跟她作对一样,手心一点动静都没有。 “打扰你们的好兴致了。”方其剑看着九云阴阳怪气地说道,“我说阿青好端端的怎么会想不开呢,连肚子里的孩子都舍得不要,果然不出我所料啊。” 九云笑容一敛,面无表情地沉默着。 方其剑更得意了,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右手握着的扇子在左手手心一下一下地打着:“想必你俩早就暗通款曲了吧!九云啊,你怎么对得起你师傅?他救你回来,我们赤王府收留你,你学了人家的医术,占了人家的孙女,结果你看看你都干了什么?背着大家做出这等无耻之事,还活生生逼死三条人命。” 九云冷笑一声,不紧不慢地说道:“阿青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你比我更清楚吧?” 方其剑没料到平时这个看起来文弱秀气的小子非但没被吓到,还居然敢用这种语气和他说话。他先是一愣,继而怒道:“你什么意思,那孩子不是你的还能是谁的!” “我碰都没有碰过她,又怎么会是我的孩子?” “你没碰过她?”方其剑笑道,“鬼才相信!” 九云上前一步,逼视着方其剑:“但她跟我说过是谁的,你想知道吗?” 方其剑神情有些慌张,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你们的事关我什么事?” “我们的事?”九云摇头道,“不,是一个猪狗不如的畜生的事!这个畜生骗她说会娶她,当她有了身孕以后又不履行诺言,说是父母不同意。其实你从来没有跟王爷和陆夫人提过,我说得对吗,世子?” 舞雀大为震惊,看到方其剑发青的脸色,又联想起以往种种迹象,瞬间明白了一切,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想不到王府的下人这么没规矩。”柳全山在旁煽风点火,“居然敢用这种语气和世子说话,要在我们府里,这种人的腿早就被打断了。” 方其剑气得脸色铁青,用扇子压住九云的侧脸恶狠狠地说道:“别忘了,你只是我们捡来的一条狗,狗嘛,可以收留,也可以赶走,还可以杀了!来啊,把他......” “你是来找我的,跟他没有关系。”舞雀一步抢到九云面前将他挡在身后,“我跟你走。” “做梦!”方其剑气到面目狰狞,近乎疯狂地咆哮,“心疼了是吧?啊?你眼瞎了吗?他是谁?我又是谁!刚才还敢烫我,不知好歹的妖孽!有本事来啊,再来烫我啊!老子今晚非办了你不可!”说完他的手朝后一勾,身后的黑暗中走出来一个身着道袍背着一把桃木剑的男子。 “就是她!”方其剑指着舞雀恶狠狠地说道,“她就是我跟你说的妖怪。” 九云和鹿儿一起看向舞雀,不知道方其剑为何这么说。 “世子放心,贫道一定会收了她。”道士双眼死死盯着舞雀,像是盯着一头猎物。 舞雀不是不害怕的,一恐惧,手心开始发烫了。 但众目睽睽下,尤其还有九云在,她不想吓到他。只要支开了他们,她再来收拾方其剑也不迟。 “荒谬。”舞雀笑道,“你疯了吧?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看看我的脸,就是你的手烫的!”方其剑指着自己的脸,又指着舞雀的手对那道士喊道,“快!你还在犹豫什么!” 这道士左手从身上掏出一张黄色的符,右手在符的上方比划了几下,嘴里开始念念有词。 只见他手一松,符飞了起来,围着舞雀转了三圈。 舞雀的手心马上不烫了,不过不是因为道士,而是她自己让自己冷静了下来。她十分好奇这道士能不能看得出来她的与众不同。 突然,道士双眼瞪大,惊恐地看着舞雀,同时,那张符掉落到了地上。 舞雀也吓了一跳,难道他看出来了? 九云和鹿儿全看在眼里,都心生疑惑,却什么都没说。 “我什么也没看到。”不过一瞬,道士就恢复如常了。 站在他身后的方其剑等人并未看到他刚才的表情。 “什么?”方其剑问道,“什么意思?” “什么也没有。”道士上前捡起那张符收好,缓缓说道,“世子恐怕是搞错了。” 这道士刚才一定是发现了,但不是我的对手,所以怕了。舞雀松了一口气。 “搞错?难道我这脸是自己弄的?”方其剑实在不敢相信,怒气冲冲吼道,“再看!” “贫道,贫道道行太浅,看,看不出来。”道士的额头渗出汗来,“要不,请世子另请高明?”说完转身想走,被方其剑一把拽住。 “你不是号称是赤凰的什么大仙吗?说什么知天知地通古晓今......” “我早说了他就是一江湖骗子。”柳全山嘲道,“你不听我的......” “行了行了。”方其剑不耐烦地一挥手打断柳全山,气得用力一脚将道士踢到地上,拔出身上的剑就要向他刺过去,“敢骗我!” 剑眼看就直抵道士的胸口而去,千钧一发之际,却定在了他的胸口不动了。任方其剑怎么使劲也动不了。 所有人都看得呆住。 我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啊,舞雀看着慢慢爬起来的道士后怕不已,出了一身冷汗。 第88章 危机 “你这么厉害为什么看不到她是妖!”方其剑见杀不了他,将剑收回。 “我是看不出来,不过......”道士无奈,从地上拾起方才掉的剑,又掏出了那张符往空中一抛,“我可以作作法。” 只见他手中的剑指向何处,那符就转到何处,最后贴在了舞雀的后脑勺上。 旁边的鹿儿伸手想去揭,却揭不下来。 方其剑正要喝斥鹿儿,见她揭了半天那符还是纹丝不动,得意地大笑道:“好,好! “好了。”道士把剑重新背好,“不管她是不是妖,这符可以暂时镇住任何妖孽。” “暂时?”方其剑眉头一皱,“管多久?” “三日。” “够了。”方其剑看着柳全山邪笑道,“够了吧?” “够了够了。” “那世子,我就先行离开了?” “滚!” 道士慌慌张张地向外走去,临出门时,他回过头来看了眼舞雀。 道士的眼里分明有歉意。 “还愣着干嘛!”方其剑朝身后的爪牙喊道,“给我把他们三个全捆了!” “我跟你走,你放了他们,与他们无关。”舞雀已铁了心,方其剑欺人太甚,她也不想苟活了,如果要和他鱼死网破,鹿儿和九云绝不能在场! “晚了!刚才若是从了我,说不定本世子心情好了还能听你一句,如今......”方其剑冷笑一声,他恨不得立马办了舞雀杀了九云,但他不想让他死得这么痛快,“我要让你的心上人眼睁睁地看着你是怎么伺候本公子的!这多有意思。”说完他抬脚就往外走,恶狠狠丢下一句:“全带走!” 三人虽奋力挣扎,终是寡不敌众,被五花大绑了起来直接被带到了方其剑屋外的院子里,九云被绑在走廊的檐柱上。 方其剑踱到九云跟前,得意地笑道:“你给我好好听着我是怎样得到你这辈子都得不到的东西的。一个穷小子还异想天开和我争?” “放了她们!”九云平静地说道。 “你说什么?”方其剑说道,“大声点。” “放了她们。”九云又重复了一遍。 “这是求人的态度?” “我没有在求你。” “哟呵。”方其剑朝旁边的众人大笑道,“都听到了?滑稽吗?” 柳全山和家丁们都笑了,牙冬边笑还边踢了一脚九云。 “九云,你别说了,没有用的。”舞雀见他被踢,生怕他再激怒他们,除了让方其剑更生气,他说什么都无济于事。 “我再说一次,放了她们。”九云一字一句地对方其剑说道,“我任凭你处置。” “你是我们家里的狗,我什么时候处置那还不是易如反掌吗?可是就算打你几十板子又有什么意思呢?有她们有意思吗?”方其剑坏笑道,“你也太高看你自己了。” “你爹尸骨未寒,你不但没有一丝伤心和复仇之心,反倒纵容杀父仇人在府里寻欢作乐,你还有一点血性吗?”九云叹道,“他们如今个个烂醉如泥,王爷的大军就在城外,这么好的机会,你难道不想好好把握吗?” “你算老几,教训起我来了!”方其剑大怒,气得来回踱步,指着方戟原来住的院子的方向破口大骂,“他要造反是他的事,关我屁事!以为就凭区区一点兵就想和朝廷对抗?想自己做皇帝?疯了吧他!自己作死怨得了谁?我好不容易救下了府里所有人,你他娘的不感谢我,还来劝我造反起义?不是我,你们都活不到现在!” “唉!”九云痛心疾首地摇头,“烂泥!” “来人,给我拖下去狠狠地打!他娘的不识抬举,坏了本世子的心情......”方其剑气急败坏地说完顿了顿,冷笑道,“不,让他在这里听,完事后再打!” “你一定要一意孤行吗?”九云还是不甘心,“那严思重此刻就睡在旁边的院子里,你真的要错过这个复仇的机会吗?” “听听,你们听听。”方其剑笑出了眼泪,“是谁教你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的?仇,什么仇?老头子死了正好,以后再没有人对我指手画脚了,这府里从现在起就是我方其剑说了算!我还得谢谢严大将军替我除了这老不死的呢。” 九云不再说话,只冷冷地看着方其剑。 “放心。”方其剑将嘴凑到九云耳边说道,“我会好好疼你的心上人的。” 九云一动不动,紧紧咬着牙。 “千万不要睡着。”方其剑冷笑着用手拍了拍九云的脸:“听仔细喽,很精彩的。” “不用跟他废话,快办正事吧,免得夜长梦多。”柳全山急得直催,一副饥渴难耐的样子。 “什么夜长梦多,如今这府里老子说了算。”方其剑笑道,“那严思重有个屁用,他府里妻妾成群,到了这里还不是一样倒在温柔乡里了?你刚才不是没看到,现在谁有空?都忙着呐!” “那是那是。”柳全山附和道。 方其剑摇头晃脑地笑着往屋里走:“带进来。” 舞雀和鹿儿被众家丁推进屋内。 “你们在外面守着,任何人不许进来。”方其剑指着外面,“看好九云。” “放心吧,我亲自绑的。”牙冬坏笑着最后一个出去并关上门。 方其剑抬头和柳全山会意地对视一眼,将舞雀和鹿儿推到了床边。 “方其剑你放开我,你这个混蛋!你放开我......”舞雀拼命挣扎着,心中恐惧万分,不知为何手心根本召唤不出火来,看来这次是逃不掉了。 “对,对,就这样大声叫,越大声越好。”方其剑兴奋地大笑,“这样你外面那个情哥哥才听得清。 二人将舞雀的手向后绑到了床栏上,身上的绳子则给她们解开来,舞雀又踢又扭,把方其剑看得哈哈大笑。 他们又如法炮制将泣不成声的鹿儿也绑到了床的另一头。 鹿儿从进来到现在,完全没有任何反抗,顺从得让舞雀十分惊讶。 “这么野,我喜欢。”方其剑看着舞雀在空中乱踢的腿,越发地来劲了,狠狠捏着她的下巴朝着柳全山狞笑道,“你知道吗,我和咱们的舞雀公主相当有缘份。” “我知道,你说过她是韩夫人路上捡回来的小乞丐。” “这叫缘份?我告诉你什么叫缘份,她本是老盆他们专门找来孝敬我的,结果都到了暗香楼门口准备下车了,那匹马不知为何突然发了疯,让她跑了。”方其剑摇头朝舞雀笑道,“你说你既然跑了就跑远点离开赤凰城嘛,怎么又跑进了我的手掌心呢?” “缘份,真是缘份。”柳全山手舞足蹈地拍手道,“说明她注定了就是你的人啊。” “可不是。不过老子馋她这么久,好不容易等到一个机会,我家那老不死的早不回来晚不回来,偏在我快得手时回来,白白浪费了我的药。”方其剑提起还是遗憾得很,揉着舞雀的脸,垂涎欲滴,“妹妹啊,你知不知道这几年你害得我寝食难安啊,这一次,没人救得了你了。” “什么?这么久了你居然还没有得手?”柳全山不敢相信地问道,“这可不是世子你的风格啊。” “那天老头子急着见我,坏了我的好事,后来韩子苓那死女人走哪都带着她。唉,苦于一直没有机会啊。”方其剑咬牙切齿地,“不过,好饭不怕晚,等得越久本世子觉得越有趣。全山,那个贱人给你,老规矩。” “哈哈哈哈哈。”柳全山直勾勾地看着鹿儿淫笑起来,“如此,我就不客气了。” 第89章 诡异 自己并未失身?舞雀不禁悲喜交加,那天她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衣衫不整,就理所当然地以为自己遭到了方其剑的侵犯。 难怪那日自己恍恍惚惚的又困又乏,她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自己是被方其剑下了药。 堂堂一个世子居然会用如此卑劣的下三滥手段,舞雀气得全身发热,手心滚烫。 “妈的,没用?” 方其剑看到舞雀挥舞着红彤彤的手,心有余悸地骂道。 “我就说那臭道士是个江湖骗子嘛。”柳全山嘲道。 “还好我有准备。”方其剑吃过一次亏,早就准备好了布,将舞雀的手包住并捆了起来。 舞雀觉得好笑,这布能挡得了火吗? 鹿儿闭上了眼睛,一动不动,完全没有反抗,像被抽离了灵魂一般木然地躺着,眼泪顺着眼角流了出来。 火从舞雀手中迅速窜出,烧着了布,也把绑住手的绳子烧断了…… “全山,全山!”方其剑恐惧地看着舞雀通红的眼珠和手上的火大喊道。 柳全山刚向舞雀看过来,门窗紧闭的屋里忽然刮起了一阵狂风,瞬间就把舞雀手上的火给吹灭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方其剑大笑,“真是天助我……”话音未落,他像是僵住了一样,眼睛瞪得老大,接着直直地朝下倒了下去。 舞雀正为这不懂事的风感到不知所措,见方其剑眼看就要倒下来压到她,本能地伸手将他推开,他重重地倒在了她身侧的床上。 混乱几乎在一瞬间结束,四周突然安静下来,安静到落根针都能听到的程度。 舞雀惊得目瞪口呆,赶紧坐了起来。 方其剑侧倒在她的左边,柳全山倒在鹿儿的右边,他们均一动不动,眼睛却都是恐怖地睁着。 而她后脑勺的那张符不知什么时候掉在了枕头上。 鹿儿听到动静也睁开了眼,而原来绑着她的手的绳子也断在了旁边。看到倒在一边的柳全山和方其剑,她跟舞雀同样的惊讶。 二人害怕得连滚带爬地下床站得远远地看着床上那两具骇人的尸体,紧紧地挨着发抖,手足无措。 “怎,怎么回事?”鹿儿哆哆嗦嗦问道。 舞雀摇了摇头,突然想起还在外面的九云,连忙将食指放于嘴前示意鹿儿噤声。 她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轻轻打开一点门从门缝望出去。 外面十分安静,场面异常诡异。 只见几个家丁和牙冬姿势各异地躺在地上,死相难看,瞪着双眼,看上去全都没有了声息。 而九云靠着柱子瘫坐在地上,身上捆着绳子,头向下无力地耷拉着,不知死活。 “九云!”舞雀的心一沉,立刻飞奔而出冲到九云身边,手忙脚乱地一边帮他解绳子一边喊他。鹿儿也跟了过来,警惕地注视着四周。 舞雀喊着喊着早已泪流满面,可九云仿佛熟睡了一样一动不动。 他死了,他居然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你不进来多好,你为什么要进来!你这个傻瓜!天下之大,哪里没有容身之所……”她说不出话了,放声大哭起来。 “说句不该说的,我们虽然还活着,不还是出不去吗,到了明早……”鹿儿突然顿住望向动了一下的九云。 九云缓缓睁开了眼,像突然被人叫醒一样迷迷瞪瞪地看着舞雀,又看看鹿儿,然后茫然地看向四周。这一看显然也跟舞雀她们刚才一样大吃一惊,吓得连忙坐正了身子。 舞雀见他没死,悲喜交加,笑了一下后“呜呜呜”地又哭了起来,身子像失去了所有的力气,整个人瘫软地坐到了地上。 九云二话没说将她拥入了怀中。 舞雀的眼泪更多了。 “你没事吧?”九云轻声问道:“他把你们放了?” “他放我们?”鹿儿说道,“怎么可能!” 舞雀用九云的衣裳擦了擦眼泪,指着地上那些人:“你怎么晕过去了?这里发生了何事?” “有一阵风......”九云揉了揉额头,回忆道,”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晕过去的,醒来就这样了。” “也是一阵风……”舞雀勉强站起来向屋里走去,“你来看。” 三人来到屋内,九云小心关上门,扫了一眼,完全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这一幕。 他大着胆子上前观察后抬头疑惑地问道:“死了?怎么死的?” “和你一样,当时也是有阵风刮过。”舞雀回忆道,“他就不动了,接着就倒了下去,柳全山也一样。” “对,我也感到有一阵风。”鹿儿说道,“可这屋里门窗紧闭,密不透风,哪里来的风呢?” “你们没有看到其他人?” “没有。”二人均摇头。 “……看来有人暗中救了我们。”九云沉吟片刻道。 “会是什么人呢?而且,他们是怎么死的呢?”舞雀不敢靠近,“九云你看看他们身上可有刀之类的暗器?” “没有,什么都没有,连血迹都没有。”九云上下仔细检查了一遍,“这也太奇怪了。” “老天爷,到底是谁救的我们呀,又是怎么杀死他们的呢?”鹿儿害怕地看着大门,“门窗都是关着的,并没有人进来啊。难道,难道......” 舞雀身上的汗毛立马就竖了起来,鹿儿的意思是难道此人一早就在屋里?那现在是不是还在呢? 第90章 离开 她赶紧向四周张望,九云也明白了鹿儿的意思,马上把整间屋子都搜了一遍,可是,根本没有任何人。 “这就奇怪了。”舞雀自言自语地说道,“来无影去无踪。” “先别管这个了。”鹿儿急道,“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得赶紧离开这里!” “这下好了,就算严思重不杀我们,柳家也不会放过我们。”舞雀点头道,“得赶紧走,可是……怎么才能出去呢?这么多人!” “都这种时候了你还想着其他人?”鹿儿大声叫道,脸上露出不可思议地神情,“我们自己能跑得出去就不错了!” “丢下她们?”舞雀摇头,“要出得去就必须带上她们,出不去大家一起死。” “你……”鹿儿快急哭了,又突然想起舞雀是公主,语气软了下来,“那……先想想怎么出去吧。” “你们说……严思重带来的那些兵有没有可能跟他们一样也死了呢?”九云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舞雀跟鹿儿呆住,她们确实没往这方面想。 “你们在这里等我,我去看看。”说完九云转身就想走。 “不要!” 九云停住,望着舞雀着急的样子,温柔地说道:“我们三人刚才都没死,说明杀了世子的人分得清好坏。我会小心的。”说完他快步向外走去,很快就消失在了夜色中。 不到半炷香的时间,九云就回来了。 舞雀正像那热锅上的蚂蚁走来走去,一见到他,悬起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你们多虑了,严思重的人死倒没死,但是要么烂醉如泥,要么鼾声如雷,几个大门早已敞开,府里的人早跑光了。” “什么?”舞雀惊喜过望,“太好了!” “菩萨保佑菩萨保佑。”鹿儿小声念叨道,“那我们也快走吧!晚了万一他们醒了就走不掉了。” 三人趁着月色轻手轻脚走在安静的王府里,一路上真的没有碰到一个醒着的人,走廊和花园的地上三三两两睡着喝醉的士兵。 “我们王府的酒这么烈吗?”鹿儿惊叹道,“这是喝了多少!” “那可不,有一次我师傅让我陪他喝酒,我也是醉到第二天下午才醒过来。”九云说道。 “他们……”舞雀心生疑惑,低下头想仔细看看。 “快走吧。”九云催道,“别管他们了。” “嗯。” 她们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了后门,非常顺利。 只见后门的附近有五六个士兵倒在地上,看起来醉得不省人事。九云用脚踢了踢这个又踢了踢那个,一个都没醒。 后门虚掩着,轻轻一推就开了。 “老天真是眷顾我们。”鹿儿双手合十喜极而泣道,“菩萨显灵了,感谢菩萨感谢菩萨。” 舞雀却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但一时又说不上来。 门掩上的一刹那,舞雀回头看着赤王府的外墙,不禁百感交集——初进赤王府时成天想的都是尽快存够了盘缠找到五弦离开这里,真到了这一天心中却是五味杂陈。 记忆停留在了与韩夫人相遇的那一天,她和蔼的笑容,温柔的声音……如今她却不在了。又不在了,一如母亲当日那样,骤然离她而去!熟悉的,爱她的,她爱的,她眷恋的,为什么到最后都不属于她! “舍不得?”九云在一旁注意到她失魂落魄的样子,眼里写满了担忧。 舞雀没说什么,只叹了口气。 后门外的小巷空无一人,万籁俱寂。 “反正我们也无处可去……有一个地方你们可不可以陪我去一趟?”舞雀有些犹豫,但还是不打算对他们隐瞒,“白鹭庄。” “白鹭庄?”鹿儿和九云异口同声地叫出来。 “白鹭庄不是王爷给宋伊伊买的宅子吗?”鹿儿十分不解,“你去那里做什么?” “听夫人说过宋伊伊捡到一把很好的琵琶,我想,可能是我刚到赤凰城时掉的……那是我母亲留给我的。”舞雀说道,“我一直想去看看是不是。” “哦……你说你被卖到暗香楼,结果那匹马惊了,带着你跑了好远,就是那天掉的吧?”鹿儿说道,“这么巧又被宋伊伊捡到了?” “是那天掉的。”舞雀说,“但还不能确定她那把就是我那把。” 九云沉吟片刻后言简意赅地说道,“那就去。” “可是我们并不认识宋伊伊,她也不认识我们,就这么冒冒失失过去她会让我们进去吗?”鹿儿想了想,“而且,你还想带走她的琵琶,她会给你?” “这......”舞雀想了想,“不试试怎么知道。” “我曾跟着师傅去给她看过病,她认识我,不会赶我们走的,相信我。”九云胸有成竹地说道,“至于琵琶嘛,到时候再说。” 走了一会儿,路上空无一人,偶尔只传来几声野猫的叫声,听上去更觉凄凉。 这易阳城以前哪里是这个样子。 九云看向舞雀问道:“所以两年前,你不是逃难的难民,而是被卖到暗香楼的。” “对不起,当初没有跟你说实话。”舞雀内疚地说道,“一个叫虫哥的人把我绑了卖给暗香楼的老盆,说是专门为方其剑找的。后来我刚好被韩夫人所救,所以不敢说。” “这不重要,我明白。”九云说道,“方才你们说的马惊了是怎么回事?” 舞雀就又把那晚的事复述了一遍。 “……居然有这么巧的事!” “可不,就是这么巧,如果我早一步下了马车,就不会认识你们了。” “嗯。”九云笑了笑。 “之后你被那三个乞丐欺负时刚好我和夫人又路过。”鹿儿说道,“你的命真好,不愧是......” 舞雀紧张地盯着鹿儿,鹿儿及时停住。 “不愧是什么?”偏九云好奇心很重。 鹿儿看了一眼舞雀,半天编不出一个字。 “……夫人之前说我有菩萨心肠……是有菩萨保佑的人。”舞雀急中生智道。 “夫人说得没错。”九云爱怜地看着舞雀,“你是受上天眷顾的人!” 我并不觉得,舞雀心里暗暗嘀咕。 白鹭庄在赤凤山脚,离赤王府不是很远,三人趁着月色往那边赶,正气喘吁吁时,前方突然传来了喧嚣的马蹄声。 “快隐蔽。”九云边说边推着舞雀和鹿儿往一旁的草丛里钻。 三人刚趴好,就见五匹马从他们面前疾驰而过。 虽然四周很黑,但依稀可辨都是军人打扮。 等马走远了,三人才出来。 “应该是严思重的兵。”九云说道,“如今这城里到处都是。” 舞雀脑子里一闪而过一些东西,但好像又抓不住。 “还好只是虚惊一场。”舞雀说道,“不过刚才你们有没有闻到一股……很奇怪的臭味?” “我也闻到了。”鹿儿说道,“可能是马身上的臭味吧。” 九云皱起了眉头,这几个人应该刚杀过人,那血腥味闻起来还十分新鲜。怕吓到舞雀她们,他没有说出来。 “到了!”走了没多久,九云指着前方说道,“就是前面那里。” 夜色中,模糊的屋宇轮廓依然可以看得出来这里的气派。 忽然,舞雀意识到之前她觉得不对劲的原因了:她们出来时,走廊里和后门那里的士兵们,身上都没有酒味! 还有,刚才九云说如今这城里到处都是严思重的兵,可为何她们从王府出来时,街道上空无一人呢? 她正想把她的这些发现说出来,九云却先行了几步到达了白鹭庄的正门口。 整个山庄在黑暗中寂静无声,透出十分诡异的气氛。 按理说,这个时候确实是人熟睡的时候,安静是对的。 但,太安静了! 舞雀不由地觉得毛骨悚然。 “看来都睡下了。”鹿儿小声说道,“我们还要叫门吗?” 九云知道绝非睡下了这么简单,此处静得有点非同寻常。 “恐怕不用。”九云边说边伸手轻轻一推,门居然开了。 第91章 白鹭庄 一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这也太诡异了。 “我又闻到了刚才路上遇到的那几个人身上的味道。”舞雀说道。 “我也是。”鹿儿说道。 月光下,每一间屋子都门窗紧闭,没有一丝光亮,没有一个人影。 “我们就这样走进来,不合适吧?”鹿儿担心道,“万一一会儿遇到个起夜的,还会被别人当成贼。” “你放心,不会有人起夜了。”九云说道。 “看来赤王府的消息已经传到了这里,这些人再不跑难道等着诛九族吗?”宋伊伊跑路多半带着五弦一起跑了,舞雀非常失望。 “这么说这里已经没人了?”鹿儿惊讶道,“难怪我说怎么安静得可怕。” “是没人了,但恐怕不是跑了。”九云往后院方向看了看,用力吸了吸鼻子,“这个味道,是血腥味。” 舞雀惊出一身冷汗,四周的夜色仿佛藏有妖魔鬼怪随时会出来吃人一样。 鹿儿哆嗦着扯了扯舞雀的衣角,恐惧地说道:“我们走吧,快走吧。” 舞雀也害怕,可又不甘心就这么走了。 “你们在这里等我。”九云胆大,“我去后院看看。” “什么?别看了,走吧走吧。”鹿儿听着就来气,“你就是一个小医师,手无寸铁的,遇到人家拿刀拿剑的你怎么办?” “那五个人已经走了。”九云说道,“不用担心。” “你是说,就是那五个人干的?”舞雀想了想,“也对,他们就是从白鹭庄这个方向出去的,而且当时我们也闻到了这个味道。” “一定是。”九云说道,“既然都来了,我就去找找你的琵琶在不在,如果不在,你也好死心。” “好。”舞雀说道,“我跟你去。” “不,你留在这里陪鹿儿吧,我去去就来。”九云能猜到后院是什么惨景,不想让舞雀的心中从此以后留下不好的画面。 可是舞雀哪敢和九云分开,就她跟鹿儿待在这里,魂都要吓飞。 见她坚持,九云也没再阻拦。 鹿儿见舞雀要进去,只好硬着头皮跟着他们一起往后院走去。 朝后院走时,血腥味越发重了。 果然,如九云所想,后院的地上全是泡在血水里的尸体! 诡异的是她们全都集中在后院的院中央,倒成了两排。 也就是说,那些人进来之后并不是见人就杀,而是将这庄子里的所有人全部聚齐到一起后再一起杀掉的。 本来九云猜测是那五个人趁乱劫财,但看这样子又不太像了,像是受了王爷的牵连。 舞雀和鹿儿哪里见过如此血腥可怕的场面,吓得魂飞魄散,惊悚地抱在一起,浑身颤抖着干呕。 九云也大为震惊,只感到头皮发麻,半天才吐出三个字:“太惨了!” 方才他进门的时候就觉得有哪里不对劲的,现在终于想起来是为何了! 这白鹭庄养了两条大狗,一黑一黄,异常凶猛,平时有客来,还未进门先闻其声,汪汪汪的会狂吠很久。 九云来过几次,可它们每次见到他都像是头一次见一样狂吠,让他好不烦躁。 看来,它们也遭遇了不测。 舞雀心跳得厉害,小声问道:“九云,这山庄平时有多少人?” “我看都在这里了。”九云大致数了一下,“二十一个。” “全死了?” “只怕是。” “那宋伊伊是不是也......” “不知道,太黑了,看不清。”九云说道,“我们还是赶紧找你的琵琶吧。” “我,我们快走吧,别找了。”鹿儿不敢往地上看,将头埋在舞雀背上害怕地说道,“那宋伊伊肯定也死了,走吧走吧。” “你们看。” 舞雀和鹿儿顺着九云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左侧有间屋子里有十分微弱朦胧的光透出来。 “那就是宋伊伊的屋子。”九云奇道,“怎么还有光?” “会不会她还没死?”舞雀仿佛看到了希望,虽然她没见过这个七州第一美人,但她希望她能躲过这场惨绝人寰的屠杀。 “走,进去看看。” 鹿儿无法,只好浑身发抖地跟在她们身后。 屋子里那小半截蜡烛也快烧完,十分幽暗。 但还是能看得出主人精心布置过,非常雅致。 舞雀四下扫了一圈,屋子右边只有一架琴,却没有五弦的踪影。 正失望的她,却发现茶几上有一杯茶。 九云也看到了,正想上前拿茶杯,手却停在了半空,眼睛也定在原地,似乎在听什么。 “怎么了?”舞雀紧张地问道。 “有人来了。” 在这个外面有一地死尸的寂静山庄里,再没有一句话能比这个更让人毛骨悚然了。 第92章 白鹭庄 二 很快,舞雀也听到了。马蹄声听起来不止一匹马。 “谁,谁啊,这时候会是谁!”鹿儿声音颤抖,还带着哭腔。 “跟我来。”对这里九云比她们熟,他迅速跑过去将门关上,然后将那截蜡烛吹灭,拉着二人悄无声息地躲在了里间的屏风后,九云在中间,舞雀和鹿儿一左一右。 马蹄声消失后又安静了下来。 接着,前院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开门又关门的声音。 没多久,脚步声越来越近,听上去人不多,最多三四个。 脚步声到了后院,戛然而止。 看来也是被那恐怖的场景震住了。 “他娘的,晚了一步!” 多么熟悉的声音啊,舞雀和鹿儿越过九云紧张地对视——是严思重! “是严思重。”舞雀跟九云小声解释道,“奇怪,他们几个没喝醉吗?” 九云点了点头道:“也许他们没喝多少,只是一时睡了过去。” 看到眼前这血腥的一幕,严思重隐约觉得熟悉,那个人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了。 “将军,末将知道是谁干的。” “谁?” “末,末将不敢说。” 剑出鞘的声音清脆地划破寂静的夜。 “我说,我说......是,是赵将军。” 果然,他没猜错。 “你怎么知道是他?” “喝酒的时候我无意中听到他跟他的部下提到了宋伊伊。” 严思重勃然大怒,肠子都要悔青了。 “给我一个个看清楚,有没有宋伊伊?” “都检查了,这些人都是下人的装扮,女的就这六个,样貌和年纪都不对,应该不是她。” “搜!”严思重气急败坏地吼道,“这些屋子都给我搜一遍!” 杂乱的脚步声忽远忽近,没多久终于来到舞雀她们躲藏的屋前。 三人屏住呼吸,紧张得一动不敢动。 门被大力推开,顿时有微弱的光照进来。 脚步声在外间逗留了一会儿,又来到了里间。 舞雀紧张得敛声屏气,手心发潮。忽然,手被一双温暖的大手轻轻握住——是九云! 她不敢看他,也没有挣脱,只是脸和双耳十分滚烫,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所幸来人并未进来,只在门口停留了一下,那光线忽高忽低照了一下后嘀咕了一声:“没人。” “那出去吧。” 听声音是两个青年男子。 屋子刚暗下来,忽然,其中一个男子的声音在外间骤然响起:“将军!” 舞雀吓得浑身一激灵,那只大手轻轻握了握她的手,好像在告诉她:不用怕。 她鼓起勇气抬眼望向他,只见那双耀如灿星的眸子正看着自己。俩人目光交汇,千言万语都化作了此刻的胶着。 这一刻,虽在险境,舞雀却感到无比的幸福和安定。 有脚步声从大门外快步走进来。 “回禀将军,所有地方都搜过了,一个人都没有,但这里有杯茶,床上还捡到这个——石虎将军天天挂在胸前的那根红绳。” 舞雀心中一惊,心中很不是滋味。 “娘的!老子回去办了他!”严思重一边骂骂咧咧一边砸了个花瓶之类的东西,心中追悔莫及,早知道一到赤凰城就先到这里来堵人。他连带着把陆夫人也恨上了。要不是她想尽一切办法留他,宋伊伊也不至于被人抢了先,自己不但没吃着,人到现在还下落不明。 “走!”说完严思重悻悻地喘着粗气往外走,恨不得那个杀千刀的赵石虎就在旁边,自己一剑劈了他。 舞雀松了口气,轻轻抽开被紧握的那只手,胸口小鹿乱撞。 “好险,好险……这个白鹭庄真热闹啊。”鹿儿拍着胸脯感叹道,“难怪咱们王爷整日乐不思蜀。真想见见这个美人,看看到底有多美。九云,你不是见过吗?她是不是特别美?“ “每个人对美的定义不同,在世人眼里她当然算是美的。” “听你这意思,好像在你眼里不怎么样?” 九云笑笑:“确实不怎么样。” “那什么样的在你眼里才算是美呢?”鹿儿一边说一边瞟着舞雀。 忽然,外面又传来了脚步声! 九云这才意识到方才并没听到严思重他们的马离去的马蹄声。 还好她们待在原地还没有出去。 “他们又回来了。”九云说道。 “难道他们发现我们了?”舞雀悄声问道。 “怎么办怎么办?”鹿儿急得要哭了,“我们要不要换个地方?” “沉住气,先别动。”九云说道。 但脚步声经过她们门口时却没有停。 “后面是哪里?”舞雀问道。 “花园。”九云回道。 “他们去花园做什么?” 九云想了想,说道:“你们就待在这里,我去看看。” 刚要向外走,衣袖被舞雀拉住,她着急地摇头道:“不行,危险。” “放心吧。”九云拍了拍她的手,“我会小心的。” “我如何能放心!”舞雀说道,“不如趁此时我们悄悄离开?” “不行,这样更容易被发现。”九云说道,“大门外应该留有人在照看马。” “你怎么知道?” “脚步声比之前少了一个人。” 舞雀松开手,惊讶道:“你实在不像是一个学医的。” “那像什么?” 舞雀指了指外面:“和他们一样。” 九云差点笑出了声,舞雀这样子可爱得让他想捧着她的脸亲上去。 “那你还不放心我出去?”九云自然而然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去去就来,很快。” 这一下让舞雀彻底地意乱情迷了,都不知道自己后来说了什么,反正就放九云出了门。直到他出了门,她还像在梦游一般发着呆。 “你说他们又返回来做什么呢?”鹿儿问道,“难道发现了什么?” 说完舞雀并没有任何反应。鹿儿转头一看,发现舞雀两眼盯着前方,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你根本没有听到我刚才的话吧,唉。”鹿儿摇摇头。 九云悄无声息出了门,左右看了看,并没有人,这才向花园那边走去。 走了几步他就看见三个人走到花园的尽头那里停了下来。夜色下他也看不清他们的脸,只是从身高判断那个最高最魁梧的应该就是严思重。 因刚才走得太快,严思重累得气喘吁吁,他用手指着井下说道:“看看在不在。” 两个亲信面面相觑,一脸懵,其中一个试探地问道:“将军说什,什么在不在?” “当然是人了!”严思重不耐烦道。 两个亲信闻言大骇,哆哆嗦嗦你推我我挤你的伸头去看。 “这样看得到吗?没用的东西!”严思重骂完一脚踢向离得最近的一个亲信的腿窝,那人没站稳向前一扑,刚好跪倒在井边,万幸双手紧紧抓住了井沿才没掉下去。 但也正是因为这个姿势,借助月光,他看到了井底若隐若现是有个东西。 他惊恐万分,鬼哭狼嚎般大叫了一声“妈呀!”身子竟软得站不起来,手脚并用往后连滚带爬离得远远的方才用手指着前方结结巴巴话道:“有,有,将军,下面有……” 不用看,严思重什么都明白了。而且,井边的草丛被他的随从这么一爬过,露出一只精致的黄色绣花鞋来,之前被夜色掩盖,不易发现。 他背过身去,抬头望着天上的月亮,唏嘘不已。 想剁了赵石虎的心更急切了些。 “将军,要我俩下去打捞上来吗?”另一个胆子大些,颇有些瞧不起那个被吓得屁滚尿流的家伙。 “我要个死人干嘛?”严思重瞪了说话的人一眼,“是能陪我吃饭还是陪我睡觉?或者弹琴给我听?” “是是,末将说错话了。” 严思重没看他,阴沉着脸抬脚就走。 他懊恼地边向外走边四下看了看,吩咐道:“今晚的事不要透露出去!” “是。” “等等……”他看向舞雀她们躲藏的屋子,“刚才我们从这间屋子出来后你们还把门关好了?” “没有啊,你关的?” “我关它干嘛!” 严思重挥了挥手,示意他们不要再说话。 “看来,不止我一个人对这里感兴趣啊。”严思重冷笑道,“进去看看。” 第93章 上山 门外的话听得舞雀和鹿儿心惊肉跳。她俩惊恐地对视着,手紧紧抓住对方的手,好像这样就可以给予彼此力量一样。 九云呢?舞雀担心极了,他说过就在门口的。 脚步声已来到门外,这时,身后有一双手抓住了她们,二人差点叫出声来,定睛一看,是九云。 “你?”舞雀瞪大了双眼,觉得不可思议,“你怎么……” “跟我来,后面有个门。” 在这间屋子的后面果然有个门,三人迅速向门跑去。 突然,鹿儿不小心撞到了门边高高的花架,摇晃的花架眼看就要倒,舞雀眼疾手快地扶住了花架,但还是晚了一步:花架上面的花盆砸到了地上。 鹿儿吓得脸色惨白,呆若木鸡,但无比诡异的是,花盆在快接近地面时似乎停了一下,所以最后摔到地毯上时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这一切发生在黑暗中,并且就是一瞬间的事,当然没有人看到花瓶停的那一下,几人只是奇怪花盆落地后为何没有发出声响。 不过也就是相互看了下就急着继续逃命。 “还好有地毯。”九云庆幸道。 身后,外间,大门被推开。 “随我来。”九云不慌不忙地低声说道,带着她们快步冲向后面的花园。 奇怪的是:身后居然没有人追上来。 穿过花园来到这所宅子的后门,只见九云轻轻一推门就开了。 舞雀觉得这一路顺得不可思议,连这后门都没有锁上,可万一是锁上的呢? “接,接下来呢?我们往哪里跑?”舞雀焦急地问道。 九云不假思索地说道:“上山。” “上山?”舞雀和鹿儿异口同声叫出来,抬眼望去,巍峨的赤凤山像个黑色巨人屹立在她们面前,舞雀心中十分发怵,“这……黑灯瞎火的往山上走? “放心,我认识的一个老伯就住在赤凤山上,本来我就想着找到了琵琶后带你们暂且去那里避避的。”九云指了指前方,“这附近有条我熟悉的小路,他们不是当地人肯定不知道。” 别无选择,退无可退,只能硬着头皮跟着九云了。 七绕八拐,总算是到了一条十分隐蔽的窄小山路上,尽管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但哪里敢停,继续马不停蹄地沿着黑黑的山路往上走。 月光不知何时隐去了,乌云笼罩,闷热潮湿,天边偶尔闪过一丝丝强光,远处低矮的黑云中有滚滚闷雷声传来。 “快走,只怕是要下雨了。”鹿儿担忧地看了看天。 九云也抬头看了看,眉头微皱。 她们的脚步声偶尔惊起一些飞虫,惊慌失措地蹦来跳去。 舞雀盯着脚下边走边发着呆,满腹狐疑,之前她们进到里屋躲在屏风后时印象中并没有那扇后门呀……难道自己记错了?“那扇门……”她还是忍不住拉着鹿儿问道,“我记得之前是没有的,姐姐可看见了?” “你呀,疑神疑鬼的。”鹿儿道,“难不成那门是突然出现的?” “你只说你到底看没看见?” “……我……没注意……”鹿儿说道,“当时急着躲藏,谁会注意那里有没有门……再说了,没有门,我们怎么出来的?” “奇怪……”舞雀还在回忆,“我真的记得没有门。” “没有门我是怎么进去的,最后我们又是怎么出来的?”九云说道,“难不成像鹿儿所说是突然出现的?” “我觉得……就像是突然出现的。”舞雀一本正经地说道。 鹿儿笑着点头:“是是是,老天怕我们被抓到,可怜我们,就给我们开了一扇门。 “嗯,为了让你们脱险,老天都着急了。”九云也笑了出来。 舞雀嗔道:“你们……唉,我是真的觉得奇怪……这么不正经。” “当时黑灯瞎火的,我们又都慌里慌张,哪里会注意到这些,而且屋子里面光线昏暗,家具又多,没留意到也很正常。”九云微笑着解释道,“但是外面有月光,我从外面看就比较明显。” “哦,那是我多虑了。”舞雀释然道,“不过,谁会在里屋开个后门呢?” “八成是防着咱府上的两位夫人突然大驾光临才设的这后门吧。”九云分析道,“方便逃跑呗。” “不可能。”舞雀摇头道,“借十个胆子给咱们两位夫人,她们也不敢来,而且王爷又岂是怕老婆之人?你来的时间比我早,还没我了解呢。” 九云抠了抠头,不好意思地说道:“我要么在正医堂待着,要么出去送药,哪有功夫了解王爷。” “唉,我俩有那个功夫,不也没发现他屯兵造反之事吗?”舞雀叹道,“他一个月能在府里待上五天都算多了。” “这么说起来……”九云慢慢停下脚步,“宋姑娘有可能只是个幌子。” “幌子?”舞雀不明所以,“此话怎讲?” “之前见王爷跟她并不是很亲密,我就觉得有些古怪......王爷频繁出府实际上是为了练兵,而她……只是一个掩人耳目的幌子罢了。” 舞雀呆了呆,这才恍然大悟,捂着嘴叫道,“一定是的!” “对对对,一定是的!”鹿儿也叫道,“怪不得这两年王爷只要一来草薰院,夫人就把我们支出来。” 舞雀看着她狂点头。 “想不到,这天下差一点就是方家的了。”鹿儿看着舞雀叹道,“好险。” 舞雀当然知道鹿儿是什么意思,不管他们五兄妹怎么惨,起码现在坐在皇位上的人姓东方,总比姓严姓方强。但她并不这么想,这天下本来是哥哥静风的。 “成王败寇,王朝更迭,是谁家的并不重要。”九云说道,“只要天下安定,百姓富足,谁做皇帝都一样。” 提到这个沉重的话题,舞雀并不想继续。 “对了,你刚才出去看到了什么?”她问道。 第94章 大雨 “宋姑娘已经......”九云把他在后花园看到的说了出来,“我专门等他们走了以后跑到井边去看了下,唉,真的是她。” “她一个暗香楼出来的……”鹿儿不以为然道,“按理说不应该介意吧。” “她……其实不是你们想象中的那种人。”九云淡淡说道,“宋姑娘高洁脱俗,为人谦和,琴技非凡。她有这样的结局,一点都不奇怪。” “高洁?能在那种地方的人能高洁?”鹿儿不禁嗤之以鼻,“九云,你是被她的美貌迷惑了吧?” 九云听了一笑,未置可否。 白天在王府舞雀就觉得那个赵石虎看上去是个心狠手辣头脑简单之人,如果宋伊伊落在严思重手上恐怕就是另一个结局了。 严思重在都城那可是出了名的怜香惜玉,妻妾成群,不知多少富家千金仰慕他想委身于他。 “我猜,那把琵琶会不会也在井里。”九云说道,“你别急,等他们走了,明日我再去一趟。” “如果真在井里,跟死人一起泡过的还能要吗?”鹿儿嫌弃地说道,“那么脏,那么恶心。” 舞雀看了她一眼又看向九云:“下去很危险,也很恶心,你确定要这么做?” “只要你还要,我就去给你取,你还要吗?” “当然!”舞雀毫无犹豫地说道,“就算被水泡烂了也是母亲留给我的唯一的东西。” “好,那就交给我吧。” 不知什么时候四周刮起了强风,吹得树影幢幢,沙沙作响,像是有什么妖兽躲在树后的黑暗中一样。 “我们得走快一点。”九云看了看天。 一道强光闪过,紧接着雷声在她们头顶轰隆隆响起。山雨欲来,却连个避雨之处都没有。 “狂风暴雨之时,人能待在屋子里,有家人,有热茶,有烛光,就是最幸福的了。”舞雀耳边回响起母亲说过的话,那是一个风雨交加电闪雷鸣的夜晚,母亲将她拥在怀中轻轻拍着说着这些话。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十分幸福,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人。 “没错。”九云心疼地看着她,很想对她说:我愿做你的家人,跟你在这种雷雨天一起待在温暖的屋子里。如果不能,我也愿意为你遮风挡雨。 “这大山中连一个避雨的地方都没有,还有多久才到?”舞雀问道。 “还有一半的路呢。”九云说道。 “一半?”鹿儿绝望地叫道,“来不及了!我们肯定要淋雨了。” 三人加快脚步,可是任她们怎么快也无法和老天比速度,绿豆大的雨滴掉在了她们的手上,一滴,接着又是一滴...... 此时她们还在半山腰,雨点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头上脸上很快就全部湿了。前面的路像隔了个雨帘一样逐渐模糊,很快三人就淋成了落汤鸡。 忽然,从山下跑上来一个人从她们中间穿过,差点就撞到了她们。舞雀躲闪不及,往一旁歪过去,幸得那人稳稳把她扶住。惊险之余舞雀定睛一看,是个高大健硕皮肤黝黑的老者,年岁和郑修元差不多。 “孙伯伯?”九云看清来人后叫道,“你怎么从山下来?” “九云?”孙愈看了看他们三人,扬了扬手中的一个酒壶嘿嘿笑道,“下山买酒喝......快走,雨越来越大了。”说罢带头向山上跑。 “我说的就是他。”九云边说边跑,“快跟上。” 几人极其狼狈地跑了没多久,左拐进一条更为隐秘的泥泞小路上。沿着这条小路又跑了约百十来步,在繁密的树林中居然藏了一个朴素之极的大院子。院子朝北有间简易的大木屋,东边还有一间稍小一些的。孙愈径直跑进大木屋,三个人也跟了进去。 迎面而来一股热气,木屋里暖哄哄的,十分舒服。四人身上滴下来的水很快在地上积了一滩水。 屋里站着一个面容清秀的中年妇人,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木讷,呆呆地看着舞雀她们几人。不过,她脸上虽有些岁月的痕迹,举手投足间却不失优雅。 “素娘,快找几件干的衣裤来。” “谁来了?”妇人伸着手往前摸着走了两步,双眼望天,舞雀才发现她竟是个瞎子。 孙愈是个急性子,看着素娘慢吞吞的样子叹口气后自己翻箱倒柜地找出两件长衫丢给她们命令道:“快换上。”说完在乱七八糟的床上抓过一件衣服就拉着那个叫素娘的妇人和九云出了门。 舞雀从门口看出去,看到他们跑到东边那间破败小屋里去并关上了门。 舞雀和鹿儿赶紧关上门脱掉身上湿答答的衣裙,穿上了孙老伯给她们的宽大粗陋的衣裤。 换上这套干爽的衣裤,舒服了许多,不过鹿儿还是接连打了几个喷嚏。 还好屋里有个炭盆,她俩赶紧把湿衣服放在一旁烘着,然后坐在旁边烤起火来,边烤火边打量着这间屋子,身上逐渐开始暖和。 舞雀环顾四周,这屋子不大,虽简陋,角落里还堆满了陈年旧物,但却收拾得干干净净。 “奇怪,才五月,怎么就烧起了火……”鹿儿自言自语道。 这么一说,舞雀也觉得奇怪。 “小弦,换好了吗?”九云在门外问道。 “好了,你们可以进来了。”舞雀将门打开。 九云上下打量了一下她们,对孙愈笑道:“孙伯伯,您这里的衣裳还挺合适。” 素娘怯生生跟在孙愈身后拉着他的衣裳,似乎不敢进来。 “不要害怕,进来。”孙愈拉过素娘的手温和地说道,“是九云带过来的朋友。” 舞雀朝她们笑道:“孙伯伯,素娘,深夜打扰你们实在是过意不去。” “别过意不去,我跟九云熟得很。”孙愈爽朗地笑着,并指了指炭盆,“素娘怕冷,山里也比山下冷些,歪打正着给你们烤湿衣裳。 “多谢孙伯伯......请问有水喝吗?”鹿儿说道,声音颤抖,好像连牙齿都在打架。 舞雀觉察到不对,赶紧往前探了些看着鹿儿:“鹿儿姐姐,你是不是冷?快坐近些。” 鹿儿无奈点头:“这身子越来越难受,冷得就像在冰窖里一样。” 九云看了看她,说道:“可能着了凉,得吃些药才行。” “素娘,你快扶这姑娘躺下。”孙愈吩咐完又朝鹿儿说道,“姑娘若不嫌弃,就上我们这床上暂且休息着,这里有些土药,马上熬了给你服下。” 九云沉吟了片刻,看了看外面道:“您这里的药恐怕不行——雨小了些,我下山去取些药来吧。” “我去吧。”孙愈说完就去拿伞。 “不。”九云比他先一步拿到伞,“我去。” “好吧。”孙愈也不再坚持。 “这么大的雨,都不要去。”鹿儿勉强支撑着站起来向床边走去,“睡一晚就好了。” 素娘也担心地重复着鹿儿的话:“这么大的雨,不要去。” “我不去。”孙愈拍拍素娘的手,温和地笑笑,“是九云去。” 舞雀担心道:“现在这么晚,你能去哪里拿药?” “放心吧,我知道哪里有药。”九云神秘地朝她一眨眼,“别忘了我是做什么的。” “你就让他去吧。”孙愈笑道,“他准保能拿来。” 舞雀半信半疑地跟着九云走到门外,为他撑开伞道:“那,快去快回。” 九云见她面若桃花,眼含星光,心里一动,柔声说道:“你是在担心我吗?” 舞雀被他看得不自在,羞道:“我是怕你连累我们。”说完迅速转身回了屋。 九云痴痴望了一会儿早已没有人影的大门,方才恋恋不舍离开。 第95章 兄弟 雨越来越小,才走了十几步,已经基本停了。 空气变得格外清新,潮湿的泥土发出最质朴的芬芳,淡淡的香味让人神清气爽。 四周寂静得连虫子的声音都没有,只有九云一个人的脚步声。他紧皱着眉头收好伞,停下来轻轻叹了口气:“来就来,每次都搞得雷雨交加的。” “不这样不足以泄愤啊!你在这凡间倒是过得滋润,亲也成了,娃也有了,还有佳人相伴!”话音刚落,一袭白衫和一袭黄衫飘飘然落在九云面前,在他们身后还有一袭蓝衫。 三个人热情似火地往九云跟前凑,就像多年未见到他了一样。 圆脸白衫男子面容和蔼,身形微胖,比其他两个年长些。他笑容可掬地对旁边的黄衫少年继续说道:“八弟啊,我猜,就算时间到了他也舍不得回去了。” “当然,有此佳人,不回也罢,是吧九弟?”黄衫少年身形消瘦,面容阴郁,目光敏锐,显得很精明。 他们身后那个瘦瘦高高清秀俊美的蓝衫少年却没说话,只眼神炽热地看着九云。 “曲梓?你又跟着他们胡闹。”九云望向蓝衫少年,无奈地摇摇头,边往前走边说道。 曲梓赶紧跟上,老老实实答道:“是我自己要跟着来的。” “哦?”九云停住,转身注视他,“你师尊知道吗?” 曲梓犹豫间白衫男子快步挤到二人中间,手上的扇子“啪”地一合,拍向九云的左肩,笑道:“当然知道,这么久未见,怎么不问候一下你二哥我?” “还有我。”黄衫少年也不甘落后追到九云左侧。 “老八你又跟着二哥瞎闹。”九云瞥了眼黄衫少年。 今夏不服道:“二哥来得,我就来不得?” 九云拍拍他的头安抚道:“来得,来得。”这个老八只比他早出生一个月,是司依天妃的独子。因为年纪相仿,从小他们相处的时间最多。 “星二老君那老顽固怎会同意你下凡。”九云一把拉过曲梓问道,“我二哥再怎么说你都不能听他的。” 见骗不了九云,简恽只好承认:“不待久,那老东西发现不了。” 九云叹口气,担心地看着曲梓道:“被你师父知道你偷跑下来,又得将你关到禁凌塔,不怕吗?” “不怕。”曲梓道,“师父一时半会顾不上我。” “就是,星二那老东西要盯着蒻婉仙子,哪里还顾得上他。” “蒻婉仙子……”九云想了想,想起来是那个偷偷下凡的仙凰,“她还在天火里烧着?” “那可不。”简恽勾着九云的肩,“不说她了,你看我们好不容易来一趟,找个地方喝酒去,边吃边聊。” “这......”九云皱眉看了看山上,“我没打算出来这么久。” “哟哟哟,才这一会儿就开始牵肠挂肚了?真没出息!不行,先跟我们坐一坐再回来也不迟。”简恽不由分说挽着九云的胳臂,“没良心的!” 四人飘飘然一起下山。 “你们等我一下,我很快回来。”来到山下,九云忽然想起一事。 “那可不行,一起去。”简恽紧紧拉着他坏笑道,“想溜啊?” “疑神疑鬼!”九云无奈地摇摇头,指了指前面的白鹭庄,“我去里面找一件东西。” “什么东西?” “一把琵琶。” “琵琶?”今夏不解,“九弟你下来还学会了弹这玩意儿?” “不是我要。” “哦。”简恽瞬间明白,朝今夏笑道,“人家是为了博美人一笑,那还不容易?走吧。” 四人从后门来到黑漆漆的白鹭庄。 显然那一地的尸体任谁在黑夜里看到都会吓得不轻。简恽用扇子遮住口鼻连连摇头:“残忍,太残忍了……这么残忍之事是你做的?” 九云没注意到简恽说了啥,他的眼睛扫到宋伊伊那间屋时,想起舞雀被他变出来的那扇门折磨的样子,不禁嘴角上扬了起来。 简恽浑身一激灵,悄悄拉了一下今夏小声道:“他如今不仅残忍,还变态!” 今夏顾不上搭理他,皱着眉头,捂着口鼻,小心翼翼绕行,生怕脏了自己的鞋。 九云只惦记着寻找琵琶,嫌他们几人是个拖累,因而自己一个人在偌大的庄子里到处找。曲梓强忍着刚才所见那一幕引起的不适跟在九云身边。 最后还真是被九云在前院一间不起眼的屋子内找到了一把看上去非常普通的琵琶。 “这看上去很普通啊。”简恽拿起来看了一下。 “是她母亲留给她的。” “嗯,那意义非凡。”简恽还给九云,大拇指朝外面指了指,“那些人是你干的?” 九云皱起眉头看着他二哥,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后快步往外走去。 “没想到你如今竟杀人成性。”简恽追在九云身后痛心疾首道,“这些人又怎么惹到你了?难不成就为了这把琵琶?你为了个女人可是越来越疯魔了,你......” “杀了一个以后就停不下来了。”九云似笑非笑道,“你说怎么办?” 今夏早已看了出来,憋着笑拉了拉一脸沉重的曲梓。曲梓这才反应过来,长长地出了口气嘟囔道:“我说嘛,九哥怎么可能是这种人。” “他是什么样的人你了解吗?如今连我都不了解他做的这些匪夷所思的事了。”简恽不满地朝曲梓大声嚷嚷道,眼睛还不忘瞟一眼云淡风轻的九云,心里更是来气,“你瞧瞧你,还为他担心,人家在这里过得自在得很,想杀谁就杀谁,已然忘了自己是谁了!” 九云停下脚步,回头亲热地揽着简恽的肩:“我不杀你就行了,二哥。” “你敢!”简恽瞪大双眼。 “走,带你们喝酒去。”九云紧紧搂着他,“这酒你在上面可喝不到。 简恽不屑地哼了一声,但双眼开始逐渐放光,充满了期待。他干咳了一声后语气软了下来:“以后不许再这么没有节制地杀人了,听到了吗?” “二哥,他逗你玩呢。”今夏实在憋不住,笑道,“真是关心则乱。” “就是。”曲梓也忙替九云打抱不平。 “你们......”简恽看着三人脸上戏谑的笑容,气得手指着他们,“你们一个个地看我笑话呢!”说着手已伸了出去,无奈几人比他早一步已跑得没了影。 第96章 喝酒 四人来到位于赤凰城最热闹的一家酒馆,此时里面居然有七八桌人也在吃饭喝酒,小二忙碌地穿梭其中送着酒菜。 “哟,这些人都不睡觉的吗?”简恽好奇地四下张望着,“还是说,起得比较早?” “对面就是暗香楼,所以我们这里通宵达旦都有客人,今夜更是比平时生意红火,好多兵爷呢。”正好过来招待他们的小二笑答,“想必几位客官是初来乍到我们赤凰城吧,快里边请。” 简恽闻言看向灯火通明的对面,一眼望过去全是各色朦胧灯笼。大门口迎来送往人声鼎沸,让那座暗香楼显得格外与众不同。简恽侧过头意味深长地冲着九云坏笑:“九弟啊,你学坏了。” “就是。”今夏像个应声虫似的。 “这个时辰只有这一家有酒喝,喝不喝?”九云边说边往里走,根本不管他们。 “你说他是不是学坏了,居然知道这种地方。”简恽跟在后面边走边跟曲梓小声嘀咕道。 曲梓回头盯着暗香楼看了两眼,默不作声。 很快桌子上就放了五盘小菜和两小坛酒。 “你藏得够深的啊!”简恽品了一口酒看着手法娴熟地泡着茶的九云笑道,“那什么弦万万想不到今夜在王府大开杀戒的是你吧?” 九云手上依然从容地泡着茶,云淡风轻地说道:“她没必要知道。” 简恽放下酒杯,盯着他看了许久,收起笑容,一本正经地说道:“天规不可违,你如今在凡间领罚,只是个凡人,不要多管闲事。两年前你就不该多事救了她,就是在这暗香楼门口吧。你瞧瞧,如果你那天没有刚好路过这里,如果你路过就路过没有多管闲事弹那颗石子让马惊,就不会惹出后面这一连串的孽缘来了。” “反正都已经罚我下界了,多罚些也无所谓。”九云淡淡地说道。那晚的情形又浮现在眼前,那几个弱女子在车下无助的和她们悲惨的命运抗争,他既然见到了,绝不能坐视不理。 他偷偷弹了颗石子让马惊来转移那些人的注意力,好让那几个姑娘趁机跑掉,但在马车晃动那一瞬,他才发现车上还有一人。但她背对着他,他没有看到她的脸。而且师傅当时在他身边跟他说着话,他不得不礼貌地转过脸来看着师傅,所以错过了让马车停下来的时机。好在机缘巧合,她没出意外,还居然进了王府。 “还在恨他?” 九云拿起茶杯,没有说话。 “虽说罚得有点重,但毕竟你是他的儿子,就不要跟他再计较了。” “只是有点重吗?”九云冷笑道,“我就跟他顶了一句嘴,就把我贬下凡间,二哥,换你试试?” “你换个角度想想,你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顶撞他,他如何不发怒?如果是我,大哥三弟五弟八弟他们,一样会被罚,他并不是针对你。” “反正我不想回去了。” “我懂,如今有美人在侧,哪里还舍得回去哟。”简恽道,“别讲这些气话,他可是常常念叨你,再说了,你是谁,怎么可能不回去? “他哪里在乎我回不回去。”九云冷哼了一声。 “那你就错了,他嘴上虽不说,但其实很思念你。”简恽看着今夏问道,“对吧?” “......对。”今夏点点头。 “思念?”九云冷笑着摇头,“可笑。” “真的。” “他做了什么让你看出来他思念我了?” “......你瞧,他最疼你众所周知,对你最严厉也是有目共睹,你看他什么时候这样管过我?对吧?我看得出来他的气早消了。” “我就说嘛。”九云有些失望,轻轻一笑:“又是你自己揣摩的。” “那不也是一样嘛。” “不一样。”九云固执地说道,“就因为他一时之气就贬我下界五年,还把曲梓关进禁凌塔,把母妃......他不给我道歉,我是不会回去的。” “道歉?他亲自给你道歉?”简恽被气笑,打了一下九云的头,“你昏头了!他是谁?会给你道歉?你刚才在凡间做了不可做之事,他都只淡淡交代我来告诫一声,并没有更重的处罚,这不就行了吗?难不成你见着我们不高兴?” “二哥,对不起,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九云说道,“他只盯着我杀了几个恶人,怎么看不见我救了王府那一百多个无辜之人?” “……他当然知道……所以,所以功过相抵了嘛,才轻描淡写地让我来劝诫一下。”简恽说着声音软下来,“他不该贬你下凡,可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脾气就那样,你跟他较劲,气死的只能是你。再说了,你下来我一直提心吊胆的,生怕你惹出什么事,到时候又回不去了,还真是越怕什么越来什么......” “我能惹出什么事!”九云有些心虚,低头喝了一口茶。 “在凡间杀了人,还动了情,这事还不大?你说你,都已经打过那个家伙一顿,让他折了条腿,就可以了嘛,为何一定要把他杀了?杀就杀嘛,杀他一个就好了,杀别人干什么?”简恽压低声音道,“如果你不是九皇子,换作其他人,你想想后果。” “那种怙恶不悛之人早就该杀,不杀难道要留着给二哥你当座骑吗?” 今夏和曲梓嘴里的酒都没忍住喷了出来。 “我......唉,以前的事莫要再提了。”简恽白了他俩一眼。他多年前下凡巡视时本想杀了一头作恶多年的黑熊精,动手前见它一脸憨样,毛绒绒甚是可爱,一时兴起将它捉了回去当座骑。无奈那头熊不知悔改,三天两头偷偷下凡兴风作浪……为这事兄弟们没少嘲笑他。“唉,都怪我下来晚了,还以为你这么挑,没有什么女子能入得了你的眼,没想到这么快就遇到了情劫,果然情字沾不得。” “是情,不是劫。”九云说完沉默下来,一口一口地喝着茶。 “再发展下去就是劫了......不管她是谁,都赶紧断了吧。”简恽问道。 九云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 “九弟,你就听二哥一句劝吧。”今夏不紧不慢地说道,“父皇再怎么宠你,也不会同意你娶一个凡间女子的。” 第97章 劝说 见曲梓一直没言语,简恽不满地在桌下踢了一下他,却不小心踢错踢到了九云,可他不知道,还在悄悄对着曲梓挤眉弄眼。 九云暗笑:“二哥,曲梓什么都听我的,不用费那个心了。” “啊?什么?”简恽愣了一下,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笑道,“当然,当然,这谁不知道啊......小曲儿,你就不能有点自己的主张?” 曲梓摇头笑道:“不是不能,是不会。” 简恽白了他一眼:“还指望着带你来劝劝他。” “你们谁都不用劝,也劝不了。” “也是,九弟的性子你又不是不清楚。”今夏对简恽说道,“从小就最有主意,他能听你的?再说了......有没有可能父皇会对他网开一面?” 简恽摇头道:“可能吗?” “不试试怎么知道?”今夏说道。 “八哥说得是,不试试怎么知道?”九云说道。 看到九云跃跃欲试的样子,简恽恨不得撕了今夏的嘴。 “我就不应该带你们来,来了都没用。”简恽恨了一眼今夏和曲梓后又看向九云,“我此番来就是为了提醒你,好好待到回去的那日,不要多事,不要和那凡间女子再有瓜葛。 “这个恐怕我无法答应你。”九云心中惦记着舞雀,催促道,“二哥,你们该回去了。” “这么快就催我,怎么,看到二哥我不高兴?”简恽脸一沉,委屈道,“我专程来看你,你却丝毫不觉得感动。你都不想你二哥的吗?” “想,日日想夜夜想。”九云为他把酒斟满,笑道:“喝了酒就回去吧,就当没有来过。” “这就开始撵我了。”简恽喝了口酒摇着头道,“言归正传,到了时间你小子给我乖乖回去,不准流连这里,听到没有?是不是还有三个月?” “嗯。” “我提醒你,你不是不知道仙凰私自下凡和凡人成亲的后果,父皇的震怒你忘了吗?如今她还在被天火烧着呐。”简恽道。 今夏看向曲梓问道:“你师傅掌管的天火真的可以将凡间的记忆烧掉?” “当然是真的。”曲梓答道。 “要烧多少年?” “十年而已。” “不会提前也不会推后?”今夏好奇道。 “星二那老东西一向认真严谨,做事情绝对分毫不差。”简恽道,“不过仙凰虽有错在先,但实在不应处罚得这么重,父皇不是喜欢她吗,真是有些想不通。” “我也觉得有些重了。”今夏又愤愤附和道。 “说起这件事我一直有些纳闷,父皇当初是如何发现仙凰下凡的?”九云疑道,“她那么机灵,只要寻个借口闭关,几十年不见,也能把凡世过完。” “仙凰无视天规私自下凡,还私自嫁人,闯下这么大的祸,想不被发现是不可能的事。”简恽道,“所以,你也不要抱着侥幸心理。” “仙凰当年如果是在陛下闭关的时候下凡,料想也不会被发现。”曲梓叹道,“陛下那一年不是新娶了音眠仙子吗?音眠天妃得宠,陛下夜夜留宿在她的宫里。据说仙凰想着陛下应该不会再惦记她,就大着胆子跑下凡去游玩,没想到这一下去就......我听说仙凰下凡前千叮咛万嘱咐寰启宫的所有童儿,不管谁问起,只说她去了沁香仙子那里沐泉去了......所以,无人知晓陛下是如何发现的,我曾经问过师傅,他也不清楚。” “这有什么不清楚的。”九云说道,“很明显寰启宫有父皇的人。” “父皇是谁,这天上人间哪有他不知道的事。”今夏低头倒着酒,慢悠悠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哎哎哎,那不是我们该管的事,别说她了。”简恽不耐烦地打断道,“说回你的事,我告诉你,又不是只有凡间才有美人,你何苦呢?” “我只要她!” “你有更好的未来,你的妃子应该是九天之上的神族。” “二哥,你不懂,我只要她!” 简恽急得正要开口,被今夏悄悄压住手臂并朝他摇了摇头,他只好暂时作罢。 “九哥,做你想做的事即可。”曲梓边帮九云倒茶边热忱地看向他。 “小曲儿,你要再煽风点火,小心回去我告诉你师傅,把你也丢进天火里去烧。”简恽使劲在桌下踢了曲梓一脚,这回踢准了,曲梓的手一晃,半杯茶水洒在了桌上。 “九哥......”曲梓颇为委屈地看着九云欲言又止。 九云微笑着还未发话,简恽就朝他吼道:“要让你的九哥保护你,就让他到时间就回去,不要在这里生出事来!他要和凡间女子成了亲,到时候被丢进天火烧的就是他了知道吗?十年,你就会十年见不到他,我们都见不到他!” 九云笑道:“放心,我会回去的。” 第98章 逃命 孙愈弄了些土药给鹿儿服下去,舞雀又是喂她喝水又是帮她敷湿毛巾。鹿儿眼泪汪汪地盯着舞雀,感动不已。到了下半夜,她竟好得差不多了,沉沉睡去。 舞雀却一夜无眠,她左等右等不见九云回来,心中越发觉得不妙。想到门外去看看,又担心吵到鹿儿,就一直忍着。好不容易捱到天蒙蒙亮,外面传来一点动静,她急切地打开门,却失望地发现是素娘在院子里喂鸡。 素娘手里的动作停住,稍微歪着头,显然是在辨认是谁的声音。 “是我,素娘,”舞雀走向她,“请问孙伯伯呢?” 素娘摇了摇头,想了想,又指了指山下。 “他下山了?” 素娘点了点头道:“他去买肉给你们吃。” 舞雀觉得不好意思,怎么能让人家跑上跑下的,素娘仿佛觉察到了什么,又说道:“我们自己也要吃肉,就算不吃他每日都会下山的。” 果然舞雀心里好受了些。她在院子里转了几圈,这才看清屋子四周种了很多一模一样的树,这些树都不高,和山上那些高高的野树明显不同。 “素娘,这些树是什么树?是你们专门种的?” “哦,是离支。”素娘“环视四周”,脸上饱含着深情,“这几日正是好吃的时候,老头每日都下山去卖。” 话音刚落就见一个身影出现在视线内,正是孙愈。 素娘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高兴地把手里的玉米全撒给了地上的鸡,然后朝着脚步声迎了上去。 满头是汗的孙愈将手里提着的一些肉和菜递给素娘,神色紧张地看向舞雀道:“快将那位姑娘叫醒,你们赶紧收拾东西从后山的小路下山。” “出什么事了?孙伯伯,九云呢?” “先别管他了,你们快走。”孙愈急道,“如今满城都贴着捉拿你的告示,这里恐怕也已经暴露了。刚才我看见好多官兵正在上山,想必就是来抓你们的。” “可是我们该往哪里走?九云呢?”舞雀心想九云迟迟未归该不会被官兵抓了吧。 “如今想出城肯定是行不通了,后山有条偏僻小道没几个人知道,你们顺着这条小道到了邦龙河边能走多远走多远吧。唉,就看你们的造化了。”孙愈叹道,“这里我来拖住他们,九云若回得来我会转告他,如果回不来……我会去打听他的消息。” “那就拜托孙伯伯了!九云回来后你让他也顺着这条路来找我们,我会在见到的第一家客栈等他。” “客栈?你们还敢去客栈?那不是找死吗!”素娘突然插嘴道。 “素娘说的有道理,如今别管九云了,逃命要紧。你们自求多福吧,能再重逢是缘分,遇不到就……唉。”孙愈在墙边翻到一把镰刀递给她们,催促道,“快走快走。” 临走时孙老伯硬是塞给她们一袋银两,一大袋离支和两个草帽,无论她们怎么推辞都没用,只好接下。 后山崎岖不平的小路非常窄,有的地方从外面看几乎看不出来是条路,两边都是高高的灌木,荆棘丛生,稍微不注意就会被刺伤或被勾住衣裳。不过置身其中倒也安全,因为从外面完全看不到里面的人。 孙伯伯给的镰刀派上了大用场,鹿儿用镰刀披荆斩棘了好一阵后,终于前方空旷了一点,出现了几棵高大的树。 中途舞雀想和鹿儿换着砍,她死活不干,说公主怎么能做这些粗活。舞雀现在一听到她说这话就怕,又讲不听,只好由着她。 “休息一下吧。”也不知道走了多远,又累又饿,舞雀停下脚步轻喘着气,在一棵大树下坐下,回头看了看。 “这一路你一直往后看,别看了。”鹿儿也累得坐下,“九云八成不会来了。 舞雀十分难为情,也被鹿儿说得心中七上八下的:“难道他下山后被抓了?” “我看不会。”鹿儿安慰她,“你就放心吧,他机灵着呢。不过我以前是真误会他了,明明对你有意,却娶了阿青,想着是那种势利小人。却没想到他是为了救急,啧啧啧,九云这人真是,这么大的事都肯帮忙。他当时心里应该很不好受吧?” “你怎么知道他对我有意?”舞雀十分吃惊,她可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 鹿儿笑笑:“这么明显,傻子都看得出来。” 舞雀尴尬极了,她以为这是她和九云的秘密呢。 “你是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在正医堂啊,我们去过几回,你在哪他的眼睛就在哪,简直不要太明显。” 那阿青和郑爷爷是不是也看出来了呢?舞雀忽然惊出一身冷汗,难怪阿青那一次那么针对她,原来如此。 “人家对你一心一意的,昨日那种情形,其他人都唯恐避之不及,只有他,反其道而行之,是为了谁啊?瞧你,冷冰冰的。”鹿儿替九云打抱不平道,“不过也是,他和你身份悬殊,确实高攀了。” “姐姐,我是这样的人吗?” “也是,刚还老回头心神不宁地等人家呢。”鹿儿笑道,“不过,他还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你打算瞒他到什么时候?” “我是担心......” “担心他知道后会觉得配不上你。” 舞雀点了点头:“其实我如今跟普通人没有两样,只是担心他会多想,所以不如不说。” “这也的确是个麻烦,再怎么说你也是公主。”鹿儿盯着舞雀仔细打量起来,“我真是眼拙,咱俩朝夕相处这么久,居然没有发现你和我们其实那么不同。” “哪里不同了?”舞雀也低头看了看自己,“咱俩穿得都一样。” “一样的话九云和世子为何都独独中意你呢?可见你与我们的确不一样。”鹿儿说着肚子里“咕咕”叫了两声,剥了几棵离支吃起来,“这种糯米磁平时只有王爷娘娘他们能吃,我们哪里吃得到,原来这么好吃。” 舞雀原来在金云宫倒吃过,并未觉得多稀奇。鹿儿见她的神色,了然道:“想来你原来也不缺这些稀罕东西。” 舞雀只好点了点头:“不过到了赤凰城后却没吃过了。” “那多吃点。”鹿儿抓了一把递给她。 “我不想吃,不要浪费了。” “唉,孙伯伯还不如给我们拿点能填饱肚子的东西呢。” “这东西虽吃不饱,但总比没有的好,而这些银两到了客栈你就知道它有用了,孙伯伯恐怕是把他所有的积蓄都给了我们吧......这份情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还上了。”说完舞雀抬头看了看天色,“我们快赶路吧。” 刚走了两步,舞雀停了下来,面色苍白,神情凝重。 “怎么了?”鹿儿问道。 “……姐姐,昨晚我们上山时九云曾说‘我带你们暂且去那里避避’,后来我们谈到那扇门时他又说’是为了让你们脱险‘,还有‘老天为了救你们’,对吗?” “差不多是这意思吧,怎么了?” “也就是说从头到尾他都没有把他自己算进来。” “……” “可明明我们一直是一起的……他却让自己置身事外,好像只是在帮我们。” “不过他……也的确是在帮我们啊。”鹿儿说道,“你想是不是?” “原来如此。”舞雀苦笑道,“原来如此!” “你的意思……”鹿儿担忧地看着她。 “他不会来了。”舞雀笃定地说道,“我真傻,我就是个傻子。” “什么?”鹿儿摇了摇头,“不,九云不是这种人,他不会这么对你。” “那就看看我们谁对吧。”舞雀说完觉得眼睛酸涩,全身乏力,好像四肢已经不属于自己了一样。 “放心吧,他不是那样的人,他对你是一心一意的。”说完鹿儿眼睛湿湿的看着舞雀,“小弦,昨晚,谢谢你救了我,又照顾我。” “姐姐你怎么跟我这么客气。”舞雀亲热地挽着她,撒娇道,“哎呀,走不动了,姐姐快扶着我。” 鹿儿笑笑,眼里却比之前还湿。 第99章 客栈 一 傍晚时分,饥肠辘辘的她们才敢从河岸窜上大道。幸运的是没多久就见到了一家简陋的客栈。 想起素娘和孙老伯的话,舞雀犹豫着该不该进。鹿儿等了半天实在忍不住,摸着肚子急道:“真走不动了,不去就得饿死,公主殿下,准了吧?”见舞雀不为所动,仍旧警惕地看着四周,她急道:“反正人不是我杀的,我也不是公主,没人对我感兴趣,你不去我去,你可别后悔。”说着也不等舞雀同意,大步走向客栈,边走边回头朝舞雀笑。 舞雀无奈,只好跟上,二人向着这间破破烂烂的客栈走去。 走到近前,只见简易的木门上挂了个浅色木牌,上面歪歪扭扭的有三个黑色大字:住得好。 “住得好。”舞雀念道,“随意又直接的名字。” 鹿儿“扑哧”一声笑出来:“这名字还真是配这破破烂烂的地方。” “嫌烂就别进去。”一个男子的声音传来,听起来很年轻,懒洋洋的,像是刚睡醒。 她们循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见客栈外的大树下有一个夏日乘凉的竹质躺椅,上面躺着一个人,一动不动,也看不清脸。他的旁边还卧着一只正熟睡的黄白相间的猫。 天色渐暗,刚才没有注意到他。 “这客栈是你的?”鹿儿打量着他,穿着实在一般,全身上下都是暗沉沉的土褐色,裤腿上还打了个补丁,旧得就像是从他出生就在穿一样。 “和这地方一样破破烂烂。”那人拍了拍自己的衣裳,“你说呢?” “你是......店家?店家,我们饿了,快做点吃的来。”鹿儿说道。 等了一会儿完全没有动静,那人像是又睡着了一样。二人面面相觑,舞雀拉了下鹿儿示意先进去看看。 一进门,一个不大的院落空旷破败,地上有不少落叶。院子右侧有两棵芭蕉树,树下随意摆了几张矮矮的木桌椅。左侧拴着一匹毛色光亮的黑棕色骏马。 骏马百无聊赖地低头在地上找东西吃,马啼时不时地抬起来原地跺一跺,尾巴在驱赶着小飞蝇。见她们进来,抬起头来看着她们,大眼睛炯炯有神。 矮桌旁只有一名男子背对着她们坐着在饮茶。 戴草帽太久,一直捂着,头很不舒服,鹿儿迫不及待地将帽子取下。 “姐姐,还是戴着吧。”这里仍是赤凰城的地界,舞雀觉得她们仍需保持警惕,要特别小心才行。 那个独自饮茶的那个男人听到动静转过身来,见到她们,站了起来。 舞雀惊呆了,这人居然是长飞!她激动地将帽子摘下喊道:“长飞哥哥!” 长飞半晌才叫道:“小......”有外人在,长飞还真不知该如何称呼她。 “是我是我。”好在舞雀善解人意,知道他的难处,赶紧打断他。 “我就说这声音怎么这么熟悉。”长飞高兴地说道。 他乡遇故人,而且是哥哥身边的人,舞雀不禁热泪盈眶:“长飞哥哥,你怎么会在这里?你应该在潆州啊。” “说来话长啊......我是专门来找你的。”长飞看了一眼舞雀身旁的鹿儿,舞雀明白他不方便说话,朝他微微点了点头。 鹿儿暗暗打量了一番长飞,看他挺拔的身姿和不凡的气质,又和舞雀认识,猜他肯定也来自宫里。 之前在门口躺椅上说话的店老板一跃而起,进到院内,上下打量着他们。 当他看到舞雀时,愣了一下后脸上浮现出笑容:“刚才说话的是这位姐姐吧?” 面前这位少年看上去和舞雀年纪相仿,虽穿得一般,但长相俊秀,身材挺拔,气质不凡。 “刚才我们言语上多有得罪,还望你不要计较,麻烦给我们一间房让我们安顿下来。”舞雀道。 “得罪我的又不是你,是她。”少年斜眼看着鹿儿,“你嫌弃就不要住。” “你......”鹿儿白了他一眼扭开头去小声嘀咕,“本来就破破烂烂,还不让人说。” “姐姐。”舞雀拉了她的衣袖冲她轻轻摇摇头,又转脸对着少年说道,“我们一路奔波,有些劳累,还请给我们一间客房安顿下来。 少年不动,只笑道:“姐姐和我认识的一个人居然如此相像,像姐妹一样。” 这明晃晃的搭讪简直让人想笑,舞雀忍耐着微笑道:“天下人这么多,有相像的也不足为奇。” “店家,我们要住宿。”鹿儿不耐烦地催道。 少年不悦地瞥了一眼鹿儿,又看了看长飞道:“巧了哈,还遇到故人。” 长飞面无表情地也催他:“还不赶紧给她们安排。” “一间房是吧?”少年白了他一眼,自顾自往屋里走。 鹿儿跟上他,没好气道:“是......这里就你一人?” 少年停下脚步,回过头来对着鹿儿一笑:“聪明!所以一切需自理。” “什么意思?” “就是你们不要使唤我的意思。” 这客栈总共就四间房,长飞要了一间,其余三间都空着。当鹿儿推开门看到屋内时,才真正明白这少年的意思。 鹿儿生气地问:“这怎么住?” 少年耸耸肩,无所谓地甩着钥匙:“可以不住,我都说了要自理。” “这间客栈是你开的,打扫房间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你们都看到了,人手不够。”少年晃着手中一串叮当作响的钥匙,“住还是不住?” “......住。”鹿儿白了他一眼,“赶紧给我们安排晚饭。” “晚饭?”少年伸了个懒腰,朝鹿儿笑道,“我也没吃呢,不如姐姐连我的也一起做了?” 鹿儿简直要被气死,但看到面前这张清秀又笑容可掬的脸,伸手打不了笑脸人,好像也不是真的能生得了气,无奈地问道:“那我问你,你开这间客栈是做什么的?” “我为什么要回答你?”少年说完转身边走边说,“饿死了......厨房里什么都有,你们看着办吧。” 他们刚离开,舞雀就急忙问道:“长飞哥哥,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嗯……不是我,长焰交游广,他的人说你在这。”长飞看了看里面小声问道,“小殿下,和你一起的这人是谁?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说来话长啊,有时间我再慢慢跟你说。”舞雀急不可耐道,“长飞哥哥,我哥哥他还好吗?” 长飞神情一滞,长长地叹了口气才道:“小殿下……我若说了,你……你可要顶住。” 舞雀的心猛地一抖,长飞一向是寸步不离静风,如今他一个人出现在此,难道...... 她的心揪成了一团,不敢想像从长飞的嘴里会说出什么不好的消息来。 “殿下他......他疯了。” 第100章 客栈 二 像是被人用棍子猛击中头部,舞雀的脑子“轰”的一声。静风!他的哥哥,最亲最亲的哥哥!疯了?他疯了? 不可能! 见舞雀瞪大双眼看着他,长飞点了点头:“是真的。” 舞雀的眼泪像决了堤的河水一样喷涌而出,胸口疼得像是要裂开。 “唉!”长飞长叹一声。 “怎么会这样?”她压抑地哭着,生怕被鹿儿她们听到。 “小殿下是没去过那个地方,去过就知道了。但凡是个正常人在那里都待不了多久,更何况是他。”长飞义愤填膺地说道,“好不容易适应些了,又遭受了接二连三的打击。” “很严重吗?到什么程度?” “如今他说的话没有人听得懂,除了长焰和我。其他人他渐渐都不认得,连服侍他的思凌和也术他也不认得了。每日疯疯癫癫到处窜,要么打人,要么就在房间里砸东西,王府的东西已经被他砸得差不多了。下人们怕被打,走得也差不多了。”长飞又叹了口气,“唉,如今也只有我和长焰还能稍微靠近他。” 这些话听在舞雀耳里像是用小刀划着她的胸口那样疼,待长飞讲完,她早已泣不成声。哥哥那么要强的人怎么能变成这个样子,想到他昔日神采飞扬的样子,她哭得更厉害了。 “王妃嫂嫂呢?” “她被赶回都城了。”长飞说道,“殿下到了潆州娶了一个当地的姑娘,没想到一年后就死了,殿下怀疑是王妃所为。” “我明日就跟你去潆州。”舞雀哽咽道。 “好。” “长飞哥哥……”沉默了一会儿后,舞雀将困扰她许久的问题问了出来,“我父皇他……真的是病死的吗?” “......小殿下何出此言?” “我只是觉得蹊跷,你们在潆州没有听到什么风声吗?” 长飞想了想道:“只听闻史辉和秦平二位将军的燕都营和虎啸营都落到了思重和地坞将军手中,但具体是什么情形我也不清楚。” 长飞话音刚落就见鹿儿气呼呼地走了出来。 “我就没见过这样的无赖。” “怎么了?”舞雀连忙低头擦了擦脸上的眼泪。 “他......”鹿儿将油灯放在桌上,还是发现了舞雀红肿的双眼,但她装作什么也没看见,“这家伙,房间乱得一塌糊涂,还不给我们弄晚饭。” “他那个样子你还指望他会做饭?”舞雀道,“我们自己做吧。” “我的房间也是这样,头一回遇到这样开店的。”长飞对鹿儿说道,“我去给你们打扫,你去做饭吧。” “我们一起去。”舞雀拉着鹿儿,“他以为我不会做饭。” “你会吗?” “......” “我去,你们好好聊聊。”鹿儿笑笑,然后故意冲着里面大声说道,“要不是看着天已经黑了,这附近也没有别的客栈,才不住他这里呢。” “嘘!”舞雀连忙看了看里面说道,“反正就住一晚,将就吧。” 天已完全黑了下来,还是不见九云,舞雀这心七上八下的。 忙碌了一阵后鹿儿刚将三菜一汤端上桌,少年就拿着一坛酒走过来,大剌剌往桌上一放,毫不客气地坐在舞雀对面。 “你坐在这里做什么?”鹿儿惊讶地看着他。 “你说呢?”少年笑道,“这不很明显吗?” “你居然好意思坐在这里?”鹿儿气笑道。 “我的店,我的菜,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少年理直气壮地指着酒,“再说了,我还请你们喝酒呢。” “谁稀罕你的酒,我们不喝!”鹿儿执意不让他和她们一个桌吃饭,“你到旁边一个人吃去,我们不欢迎你。” “姐姐,算了。”舞雀朝鹿儿摇了摇头,“无妨,就让他跟着吃吧。” “这位姐姐,脾气这么暴躁可不好。”少年笑着看向舞雀,“还是你好。” 鹿儿白了一眼跟着混吃的少年:“我说你这个人,不会做饭,厨房里还应有尽有,怎么回事?” “这还不明白,我懒呗,但是客人来了必须有菜啊。”少年毫不客气地先剥了几棵离支,叫道:“好吃,这可是赤凰城最好吃的糯米糍。” “挺识货嘛。”鹿儿瘪了瘪嘴,人家宫里出来的长飞都很自觉的没有吃,“总共就这么点,给我们留点。” “你好像舍不得?”小帛问道。 鹿儿正要针锋相对,舞雀大方说道:“喜欢吃就多吃点。” “那不行,我们也不多。”鹿儿一把抓过袋子,只给小帛留了三颗。 小帛笑了笑,在衣裳上擦了擦手,把剩下的三颗放在舞雀面前的桌上,然后夹了土豆丝尝起来,刚吃了两口就皱起了眉头,看着鹿儿:“手艺不怎么样啊,可惜了我这些菜。” “自己不会做,还挑三拣四。”辛苦忙活了半天,却得到这样的评价,鹿儿气得就要去抢少年的碗,“不好吃就不要吃。” “谁说我不吃,将就着吃吧。”少年反应迅速,手一抬,鹿儿根本碰不到碗。 “姐姐!”舞雀无奈地看着俩人说道,“他也是实话实说。” 鹿儿脸一红,嗔道:“小弦。” “姐姐别生气,我给你赔罪了,谢谢你,走得这么累都没休息一下就做饭给大家吃。”舞雀夹了些肉片到鹿儿碗里,“多吃点。” 舞雀也给长飞夹了些:“长飞哥哥,你也多吃点。” “那我呢?”少年眼巴巴地盯着舞雀。 “......”舞雀没想到这人脸皮这么厚,一时尴尬地呆住。 “他们之前就认识,你呢?你哪位啊?”鹿儿说道。 “现在不就认识了吗?”少年嘴角含笑一眨不眨地看着舞雀。 舞雀被他看得有些难为情,从没见过脸皮如此厚又胡搅蛮缠的家伙,自己心情本来就不好,所以脸上也没有什么好脸色,淡淡地说道:“那你随意,也吃多点,反正是你自己的菜。” “也是。”少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自己夹了片肉放进嘴里嚼着,口齿不清地指着嘴对鹿儿说,“炒得太老。” “嘿你小子如此挑剔,王府公子都没你这么难侍候。“鹿儿是真的有些生气了。 “你怎么知道?难道你侍候过王府公子?”少年吊儿郎当地看着她笑道。 鹿儿自知失言,只好更得理不饶人些:“你好意思吗,自己不做饭,也不给客人做饭,混客人的饭菜还挑三拣四!” “我这是为你好,改进改进,将来厨艺会越来越好,就可以嫁个好婆家了。” “你......”鹿儿气得脸都红了,“你这混小子胡说什么!” “我有名字,不叫混小子……叫我小帛就行。” “你就是混小……” “好了好了。”舞雀心里惦记着九云和静风,心事重重,指望着安静吃餐饭,偏这俩人闹个不停,语气就有些僵硬,“小帛,谢谢你的菜,姐姐,谢谢你做的饭,早点吃完早点休息吧。” 鹿儿看了看她,不再言语。 四人都不再作声,沉默着吃完。 等了半天,鹿儿实在忍不住,瞪着小帛:“还要客人自己收?” “我这里一向如此。”小帛答道,一动不动。 鹿儿没再和他打嘴仗,白了他一眼后开始收拾碗筷,舞雀想帮忙一起收,被鹿儿和长飞同时拦住,让她别动。 “尊贵的小姐,你就别动了。”小帛翘着二郎腿笑道。 “我不是什么小姐。”舞雀警惕地说道,“我和她一样,只是我身体虚弱,她们心疼我。” “姐姐哪里不舒服?”小帛顿时正经起来,“我可以去给你抓药。” “别理他。”鹿儿朝舞雀说完瞪了小帛一眼,“饭都不做,这会儿倒积极起来。” “你这个掌柜当得可真舒服。”长飞摇了摇头,主动帮鹿儿一起将碗筷收进厨房。 院子里只剩下舞雀和小帛两个人。舞雀浑身不自在,正想起身回屋,小帛身子往前倾,看着她红肿的眼皮小声问道:“姐姐有心事?” 舞雀好心烦他如此聒噪,应付地摇了摇头。 “在等人?”他又问道。 舞雀心里一惊,故作轻松地说道:“没有啊。” 小帛凝视着她,扬起嘴角笑道:“短短吃个饭的时间,你往门口看了八次。”说完也不看舞雀,起身向屋里走去。 舞雀尴尬至极,羞红了脸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端起茶杯默不作声地喝起来。无聊,吃饭还数别人看了几次门口,她心里嘀咕着,恨不得将这个小帛绑起来扔出去。 趁着鹿儿打扫房间时,舞雀将赤王府的事跟长飞简单说了一下。长飞唏嘘不已,庆幸舞雀逃了出来,否则静风一定会怪他。说完二人不约而同想到如今的静风哪里还会怪他,就都黯然沉默下来。 第101章 地道 皎洁的月光洒满房间,舞雀却一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从小到大与哥哥在金云宫欢乐相处的一幕幕不由自主地浮现在眼前。 静风向来稳重睿智,她实在无法将长飞口中那个疯疯癫癫的人跟他相提并论。不可能,哥哥是多么坚强的一个人啊,怎么就被压垮了呢?如果这个让人伤心沮丧的坏消息来自道听途说该多好啊!可偏是从哥哥身边最亲近最信赖的长飞哥哥口中听到的,这让她非常绝望。 冰凉的泪水打湿了枕头,她翻了个身又换到另一面。不知不觉身子开始发烫,难受无比,因逃出来匆忙,九云种的草药没有带出来。 朦朦胧胧中她听到院中传来很轻的声音,难道是九云来了? 她激动地悄悄从床上坐了起来,仔细再听,声音却没了。 想来是那只猫不小心碰到了什么东西,以前流金那只猫就爱在夜里跑来跑去撒欢。 不过她还是决定出去看看。结果披衣下床时一下起得太猛,头晕目眩,眼冒金星,在床边站了片刻才缓过来。 她轻手轻脚开了门来到院中,只见月光下一个黑影背对着她负剑而立,一动不动。她大惊失色,差点叫出声来,但定睛一瞧,这人居然是长飞。 长飞甚至都没有听到舞雀走近的脚步声。 “长飞哥哥,你也睡不着?”舞雀怕惊吓到他,轻声叫道。 长飞明显还是被吓了一跳,他浑身一震转过身来惊道:“小,小殿下,你怎么起来了!” “睡不着,听到点声音,出来瞧瞧。”舞雀好奇地问道,“你怎么也......而且为何背着剑?” “哦,这......”长飞不太自然地笑了笑,“习惯了,这么多年在殿下身边一直都是这样。” 舞雀有些感动:“他如今又不在这里,你不用这么紧张。” “可小殿下你在这里。”长飞道,“长飞不敢大意。” “那也不能不睡觉啊。” “睡不着,躺着也烦躁。”长飞抬头望着天空,“月光甚好,就索性出来看看。” 舞雀深深地叹了口气:“不知哥哥的病还会不会有好转,他还能不能记得我......” 长飞许久都没有回答,似乎没有听到,整个人像石化了一样。舞雀又喊了他一声,他才像缓过神来,苍促答道:“会,一定会。”说完长风的食指放在嘴前示意她别说话,并快速走到院门口向远处张望着。 舞雀一下紧张起来,跟着他来了门边悄声问道:“怎么了长飞哥哥?” “马蹄声。”长飞认真听了一会儿才道,“而且很多人,是朝着这里来的。” “......对,我也听到了。” “是来抓你的?” “……应该是。” 二人急速转身想往里走,却双双愣住——小帛正斜倚在门上看着他们,看样子他不是刚出来。 “你们犯了什么事?说清楚了我可以救你们。”小帛看着舞雀泛红的脸担忧地问道,“你不舒服?” “你可以救我们?”舞雀半信半疑道,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也没有停下脚步,匆匆跑去叫鹿儿,边跑边说,“一言难尽,有空再告诉你。” “我劝你还是不要袖手旁观。”长飞注视着舞雀的背影跟小帛说道,“来者不善,恐会牵连于你。” 小帛看了他一眼,依然靠着门无动于衷,直到见着舞雀和鹿儿出来,方才抬脚往厨房走:“跟我来。” 门外已经能听到越来越近的马蹄声,三人急匆匆跟紧了小帛进了厨房。 只见小帛轻车熟路地用脚踢开角落堆放的大小不一颜色各异的洗菜盆后蹲了下去,双手使劲往旁边一拉,这块方方正正的木板居然往旁边移动露出来一个黑漆漆的洞口。 “快下去,一直往前走。放心,里面能透气,出去后在那边等我。” 长飞先下去接应,舞雀本来身体就乏力,软绵绵跳下去后虽有长飞和鹿儿扶着,还是差点瘫软倒地。 在盖上木板前,小帛递了两根燃烧的蜡烛给长飞后看向舞雀,眼神越发担忧了:“你走慢一点……你们扶好她。” 木板盖上,头顶传来水盆“乒乒乓乓”丢上去的声音。 她们不敢耽搁,赶紧往前走,地道又黑又窄,无法并排而行,只能容得下一人。 长飞拿着蜡烛走在前,舞雀在中间,鹿儿拿着另一根蜡烛走在最后。 “老毛病又犯了吧?”鹿儿问道。 “不妨事,我可以。”舞雀手扶着洞壁艰难走着。 “一开始我以为只是一个地洞,可以储存些东西,没想到居然是这么长的地道。”走了一截依然看不到尽头,鹿儿边看着周围边说道,“这个人好生奇怪,好端端的怎么想着挖个地道呢?” “难道为了随时可以逃走?”舞雀猜道。 “他一个开客栈的有什么好逃的呢?”鹿儿纳闷道。 “搞不好他不是开客栈的。”长飞在前面闷声说道。 “啊?”鹿儿叫道,“可他明明开了个客栈啊。” “长飞哥哥的意思是有可能开客栈只是他为了隐藏自己的真实身份。对吧,长飞哥哥?” “万一他是个朝廷通缉的逃犯呢。”长飞说道,“不过我也只是猜测。” “……那我们……不会有事吧?”鹿儿有些担心道。 长飞和舞雀都没回答,谁都回答不了。 好在有这个地道。想起那些马蹄声,舞雀仍心有余悸,同时也很担心,不知道九云怎么样了,他还能不能找到她们。 长飞拿着蜡烛照了下四周,“奇怪,哪来的风呢?” “对,我也感觉到了。”舞雀道,“怪不得这里面一点都不闷。” 走了一段,后面安安静静的,并没有追兵,她们一直提起的心才放下来。 “天呐,这地道这么长,你们说这是要走到哪里去呢?”鹿儿有些害怕。 “不用担心。”舞雀听出来鹿儿的恐惧,扭过头去说道,“长飞哥哥是我哥哥的侍卫长,姐姐放心好了。” “你的哥哥?”鹿儿愣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大吃一惊道,“那不就是以前的太子吗?” “是的。” 鹿儿歪头看向前方的长飞,啧啧啧地发出了感叹:“我这辈子居然能和太子的侍卫长待在一起?侍卫长是不是很厉害?阿弥陀佛,看来真是菩萨显灵了。” “当然厉害。”舞雀说道。 “那我们为什么要躲?”鹿儿不解道。 “就算来二十个人,对于长飞哥哥来说也不在话下。但是有我们两个在,他一个人分身乏术,很难兼顾到我们。”舞雀说道,“而且,为什么要暴露我们的行踪?” “嗯,有道理。” 约摸走了一顿饭的功夫,前面终于没有路了。 长飞把蜡烛举高,发现头顶和那边的入口一样也有块木板,而这块木板上有几个小洞,有丝丝凉风吹进来,想来刚才里面的风就来自于这里。 他把蜡烛递给后面的舞雀,用双手轻轻往上托那块木板,木板不是那么容易托起来,不是因为它重,而是因为它的上面还铺有一块相当大的地毯,地毯上也抠有不显眼的洞,和木板的洞刚好重合在一起。 好在长飞是个男人,力气比较大,撑住木板和厚重的地毯先钻了出去,再把地毯揭开,让舞雀她们钻出来。 等他们站好看到周围的环境时,不禁都傻了眼。 第102章 小屋 这是一间简约又不失雅致的卧房,月光从窗外洒进来,照在浅木色的床和地板上。墙上挂着一幅湖光山色的竖长水墨,高高的花架上有一盆挺拔的建兰,红黄相间的三片花瓣中散发出淡雅的幽香。 屋里到处都收拾得整整齐齐,没有一丝杂乱。地板,床和桌椅都一尘不染,看来是有人常住,但此时却空无一人。 她们轻手轻脚来到外间,外间也跟卧房一样整洁舒适,桌上花瓶里插着新鲜怒放的黄色鸢尾。 走出大门来到屋外,舞雀一下就被吸引住了,屋子四周开满了黄色的鸢尾,在风中轻轻摇曳,再往后全是高数十丈的参天大树,这小屋掩映其中,是个极其隐蔽的妙处。 远处传来哗哗哗的流水声,想来正是赤凰城唯一的河流——邦龙河。只是不知道具体是在哪一段。月色明净如水,对面隐隐约约是一片连绵起伏的群山,尤为静谧神秘。 一张浅色矮几和琴凳置于花草中,矮几上面放着一把深色古琴。 柔风夹着淡雅的香味扑鼻而来,舞雀觉得她可以在这里住上一辈子——如果九云也在的话。 想到此,她的脸热了,继而又开始担心……如今躲在这里,他更找不到她了。 “这是那个人的家?不可能,不可能……”鹿儿连连摇头,“那人多懒啊!啥也不会,客栈搞得跟猪窝似的,而这里……” “简直天壤之别!”舞雀赞道,“看来他的父母是风雅之人……但为何不在家呢? “兴许出远门了吧。”鹿儿说道。 长飞在四周绕了一圈回来说道:“这里相当隐蔽,很安全。此人绝不简单,狡兔三窟,必有问题。” “但人家好心救了我们……”舞雀深感不安,“我现在挺担心他,不知他能不能应付,会不会有危险。” “担心也没用。”鹿儿说道,“不过,你瞧他油头滑脑的,比我们强多了,放心吧。” 舞雀想想也是:“看来今晚我们只好歇在这里了,天亮再走。我想他应该也不会介意我们住在这里。” “我们又不是不付房钱给他,住哪边不是住呢。”鹿儿看着舞雀焦急地念叨着,“这里没有药,可怎么好?” “有没有好一点?”长飞也关切地问道,“药呢?在客栈吗?” “在赤王府。”鹿儿说道,“我们出来得仓促,没拿。” “那我想办法潜进去拿……可是我不知道放在哪里的。” “不必。”舞雀急道,“长飞哥哥,鹿儿姐姐她就爱瞎担心,我真的不碍事,睡一觉就好了。” “真的?” 鹿儿刚想说话,被舞雀悄悄从身后轻轻拍了下,只好闭上了嘴。 三人将门关好,舞雀和鹿儿斜卧在屋内的长榻上合衣而睡,长飞则坐在外间一把竹椅上,透过窗户看着外面黑暗的山影出着神。 奔波了一天,又折腾了一夜,舞雀早已疲惫不堪,一合上眼就沉沉睡去,清晨山里叽叽喳喳的鸟鸣都没有吵醒她。 直到一股浓郁诱人的香味传来,让人垂涎欲滴,直接把人从睡梦中勾醒。 是炒鸡子的味道! 她有好多年没有吃过了。 最后一次吃还是在金云宫的时候。 舞雀一动,鹿儿也醒了。香味还在,看来不是梦。 “好些了吗?”鹿儿着急地拉过舞雀的手,“还是很烫,不行,得赶紧想办法。” 舞雀不想让长飞去赤王府冒险,摇了摇头:“姐姐别说了。” 外面隐约有人走动的声音,她好奇道,“走,出去瞧瞧,不知哪里来的香味。” “我也闻到了。”鹿儿疑惑道,“昨晚瞧着这附近也没有人家啊。” 她们走出里屋,见外间的长飞并不在,声音是从屋外传来的。 大门并没有关,还没走出去就看到门口草地上放了一张昨晚没看到的小桌子,四四方方的小桌上放了粥,炒鸡子,包子,还有一盘没见过的青菜。 看来长飞去了潆州一趟接了地气了。 早晨的阳光穿过头顶浓密的枝叶投射在地上,形成斑驳交错的光影,想来就算到了正午也不会晒。树上此起彼伏的鸟鸣和远处的淙淙流水声一起组成了一首婉约动听的曲子。徐徐凉风拂过脸颊,这一切本应让人心旷神怡,可却无法让舞雀焦躁的心平静下来。 长飞正站在更远一点的树下发着呆,听到动静,朝她走过来。 “起来了?快坐,这早饭再不吃就凉了。”小帛左手拿着一罐茶叶,右手提着一把精致的铜壶从屋后走出来,带头先坐下,却没动筷,而是煮起了水。 舞雀看到是他,暗暗松了口气。 “不饿?”小帛抬头看她,笑道,“还是说我秀色可餐?” “脸皮可真够厚的。”鹿儿说道。 “昨晚是什么情况,那些人有没有为难你?”舞雀问道。 “没事,只是把我吊起来暴打了一顿。”小帛可怜兮兮地说道,“不过想着你还没吃饭,我也顾不上身上的伤了。” “什么?”舞雀往他脸上身上看去,十分担心和内疚,“伤得重吗?还不赶紧去医馆上点药。” “你看他像是受过伤的样子吗?”鹿儿上前就撩起小帛的衣袖,“看看,比我都白,细皮嫩肉的,哪里来的伤痕?” 小帛甩开鹿儿,嫌弃道:“男女授受不亲,不要动手动脚的。”说完眯着眼朝着舞雀笑道,“看到姐姐如此担心我,这早饭吃起来都格外的香了。” 舞雀才反应过来他是骗她的,脸顿时就红了,扭过头去生闷气。 “放心。”小帛讨了个没趣,正色道,“他们没找到人就走了。我就是一开客栈的,他们不会为难我。姐姐莫要生我的气,我这人说笑惯了。”见舞雀还是不理他,仰着头讨好地笑道:“姐姐?” 舞雀心中惦记着九云,心急如焚,没心思和他计较,往后退了些:“那……那还有没有其他人去过?” “没有。”小帛脸上的笑容消失,拍了拍旁边的椅子道:“再急,早饭也是要吃的,坐。” 舞雀只好失望地坐下来,但揣着心事,看到精致的早饭并没什么胃口,有些歉意地对长飞说道:“长飞哥哥,让你辛苦了,可是我真的吃不下。” 长飞愣了愣,摇头,指着小帛:“是他做的。” “你?”舞雀大为震惊,看了看桌上漂亮的碟子,精致的菜,又看了看小帛,怎么也不敢相信。 小帛咬着包子得意地笑着。 第103章 苦口良药 “你这里还有其他人知晓吗?”长飞担心地环视了一下周围。 “以前没有,如今却有了。你们只管放心住着,先吃点东西。”说完将其中一碗粥推到舞雀面前,“快点喝。” 舞雀见她这碗粥的颜色灰暗,而他们三人的粥都是白色,疑惑地看向小帛。 “姐姐不敢喝?”小帛笑道,“怕我下毒?” “你救了我们,没有再毒死的道理。我只是想知道这是什么粥?为何与你们的不同?” “我们又没生病,当然与你的不同。”小帛指向屋外一片绿色菜地正色道,“九节莲,听说过吗?” 舞雀摇了摇头。 “我就是七州人,怎么没有听说过?”鹿儿问道。 “七州这里没有,我是从别的地方带过来的。天未亮我就开始用它的根熬了汤,这粥正是用熬出来的汤水煮的。”小帛又指着桌上那盘鲜嫩的青菜,“喝了粥再吃了它,我不敢保证能治好你的病,但起码会让你舒服许多。” 舞雀大喜过望:“真的?” “你也可以选择不信。” 舞雀毫不犹豫地舀了一口,刚一入口就皱起了眉头,一股难闻的腥臭味差点让她呕了出来,勉强咽了下去后艰难开口道,“这味道......” 小帛看着她微笑道:“良药苦口。” 舞雀像看妖怪一样恐惧地看着这粥,再也不肯吃第二口。 见舞雀痛苦的样子,鹿儿从她碗里舀了一勺,刚放进嘴里就吐了出来并大叫道:“你这家伙,不会做饭可以不做。” “我这碗很好吃。”长飞同情地看着舞雀。 “是吗?”鹿儿半信半疑地吃了一口自己的,露出惊讶的眼神:“确实好吃……太好吃了。” 舞雀也顾不得许多,用鹿儿的勺子舀了一勺她的粥尝了尝。 这粥里面放了百合,味美清淡,入口即化,味道竟与儿时金云宫御厨做的不相上下。她侧头打量着小帛,这个人太奇怪了!怪不得昨晚他对鹿儿做的菜诸多挑剔。 见舞雀不肯再吃第二口,小帛另拿了把干净的勺子舀起一勺看了看又放下去,如此反复了几次,摇头叹息道:“好吧,那就倒了吧……唉,我何苦半夜三更摸黑到地里去摘它……” 话音未落,只见舞雀眉头紧皱地默默吃了一口,又一口…… 小帛心满意足地看着她,笑容越来越灿烂。 想着长臭不如短臭,在小帛的注视下舞雀浑身不自在地一口气喝得精光方才放下勺子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快,吃个包子压压惊。”鹿儿马上夹了个包子给舞雀,却被一双筷子拦住。 “先吃菜。”小帛夹了一筷桌上那盘绿油油的青菜给舞雀,“光喝粥只得五分,要再吃了这菜,才算完整。” 舞雀开始有点习惯这九节莲独特的味道了。 “这会有用吗?”鹿儿怀疑地问道。 “有没有用,很快就能见分晓。”小帛自信满满地说道,“如果没用,随便姐姐处置。” “你一片好心,就算没用,我也不能这么不知好歹。”舞雀继续吃着这奇怪的青菜,竟慢慢嚼出一种特殊的香味来。但鹿儿和长飞却连闻都闻不得,用手盖住鼻子离得远远的。 “没那么难吃吧?”小帛高兴地看着舞雀道,“我就说我与你有缘嘛,连口味都差不多。我告诉你们,吃惯了会上瘾的。” “不可能。”三人同时坚决地摇头。 “当然了,要上瘾必须得经常吃,你们上哪吃去,对吧?”小帛笑道,“不过呢,我这里也不是不能提供,住店的话可以免费赠送。” “不需要不需要。”鹿儿连连摇头,“你这人,我又没病,谁要吃它!” “如果你送给我一百两我可以考虑考虑。”长飞说道。 小帛白了他一眼:“想得美。”然后嬉皮笑脸看着舞雀,“姐姐呢?” “必须住店才能吃到?” “对。” “买不行吗?”舞雀问道。 “本店规矩,不卖。”小帛笑道。 “还不知道有没有效呢,别理他。”鹿儿不屑地一撇嘴,“为了拉客你还真是不择手段。” “小生意,我也是被逼无奈啊。”小帛苦着脸眼巴巴地看向舞雀,“姐姐别误会了我。” 舞雀吃完了青菜才被允许吃包子,咬了一口后情不自禁地夸赞道:“想不到你小小年纪竟做得一手好菜。” “那就多吃点。”小帛注视着舞雀,“再说了,我也不小了,跟姐姐一般大。” 他眼神清澈,目光灼热,舞雀莫名感到慌乱,害羞地低下头去。 “原来你昨天就是懒得给我们做饭。”鹿儿怪道,“哼!” “哼什么哼,现在不是做给你们吃了吗?”小帛嘴里的青菜嚼得咔嚓作响,“做饭这个事呢,要看心情,看给谁做,还要看在什么地方做,缺一不可。” “这么多讲究。”鹿儿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不就是做个饭吗?” “所以你做的饭不好吃是有原因的。”小帛直言不讳地说道。 “你……”鹿儿气笑,“不就说你的客栈破破烂烂吗,这么记仇。” “姐姐比我强多了,针线也比我拿手,不像我,什么都不会做。”舞雀见俩人又要吵起来,连忙笑道,“你们都比我强,一个做饭做得好,一个针线做得好,一个身手好……我好像是最没用的那一个,连母亲和哥哥的东西都保管不好。” “小弦……”鹿儿看着舞雀,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你又何必妄自菲薄。”小帛深深地看着舞雀,“我们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是有用的……谁没丢过东西?没把自己丢了就行。”说完他提高音量道:“唉!不管你们信不信,这是我在赤凰城为别人做的第一餐饭。” “怎么可能?”鹿儿叫道,“我才不信。难道你的家人不配吃吗?你的父母呢,兄弟姐妹呢?你不做给他们吃?” “我的家人不在这里。”小帛面色一冷,“这赤凰城嘛,没有人值得我做饭,你爱信不信。” “那他们在哪里?”鹿儿继续问道,“出远门了?” 舞雀朝鹿儿轻轻摇了摇头,刚好被抬头的小帛看到,他朝舞雀笑道:“你总是这么善解人意。” “......总是?” 小帛喝了口粥,看着舞雀神秘一笑:“你不会以为我会轻易做饭给谁吃吧?” 旁边的长飞警觉地看向这边,舞雀心里也有些打鼓,困惑地皱着眉头:“此话怎讲?” 小帛放下碗,盯着舞雀看了一会儿才认真说道:“你我素不相识,你却提议把我的芭蕉全部买下来,记得吗?小弦姑娘!” 从那时起,他顾小帛就一直记得这个名字了:小弦。 第104章 蕉香居 “芭蕉?” “两年前的一个傍晚,你们坐着马车。” 舞雀马上想了起来,和鹿儿对视了一眼,是他?她对那个人的长相一点印象都没有了,毕竟才一面之缘,只依稀记得是个戴着烂草帽的少年。 “原来是你。”鹿儿叫道,“都这么久了,你居然还记得我们。” “毕竟除了你们没有一个人这么做过,如果那天你们没有全买下,估计剩下的芭蕉会全部坏掉。”说完小帛有些失望地看着舞雀,“姐姐呢?不记得了?我可一直记得你叫小弦。” “买芭蕉当然记得……”舞雀有些抱歉地看着他,“但昨日看到你却是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芭蕉好吃吗?”小帛见舞雀起码还记得芭蕉,又有些高兴起来,“我自己种的。” “好吃。”其实舞雀并没有觉得那芭蕉有什么特殊的,只不过那天肚子刚好很饿,所以印象深刻。她想起昨晚那院子里的两株芭蕉树,恍然大悟。 “太好了!”小帛听到别人夸他的芭蕉,越发开心了,将盛着黄澄澄的鸡子的小碟子端起来放到舞雀面前热情地笑道,“来,快尝尝。” “你为什么要挖这个地道?”长飞终于忍不住好奇地问道,“又为什么要隐藏在这里?” 小帛冲他一扬眉,狡黠地笑道:“如果没有这个地道,昨晚怎么救你们?正式介绍一下,我这里叫蕉香居。” “蕉香居?倒挺直接。”舞雀微笑道,“我猜你修个地道不是专为了救人的吧?” “当然不是,除了你们,没有其他人知道。” “谢谢你。”舞雀真诚地谢道。 “谢倒不用……”小帛说道,“我只是好奇,怎么可能这么多人同时喝醉,让你们这么多人逃了出来?而且在你们逃出来没多久他们就醒了,是不是很奇怪?” 舞雀和鹿儿皆是一惊,相互对视了一眼。 “这事闹得沸沸扬扬,且昨晚那些兵都来找过你们了,”小帛无奈一笑,“我怎么可能还不知道你们的真实身份呢?” 鹿儿又看了一眼舞雀,舞雀低下头沉默地舀着粥,却一口都没有放进嘴里。 “放心。”小帛见她们不愿说,没有勉强,“我可以让你们在这里暂避下风头。” “多谢。”虽然不需要他收留,舞雀内心还是有些感动,“你就不怕连累你?再说了,我们马上就会动身。” “我既敢让你们来这里,就不怕被连累。”小帛微微一笑,“你们准备去哪里?外面到处是找你们的人,你确定你们能出得了城?” 舞雀不想跟一个陌生人说太多,因此闭口不答。 水滚了,冒着热气,小帛开始熟练地泡茶,轻描淡写地说道:“听闻世子和柳公子前晚都被人杀掉了,还有他们的手下。院子里尸横遍野,惨不忍睹……如果那两个浑蛋真的是你们或者你们其中一人干掉的,那叫为民除害。可就你们两个人,是怎么杀掉那么多人的?” 舞雀看到长飞一惊,眼睛瞪圆了看着她,她颇有些歉意——昨晚她并未跟他说得这么详细。 “不,他们,他们不是我们杀掉的,当时的情况有些复杂......”鹿儿紧张地结巴道,“真,真的不是我们。” “等等……”舞雀看了眼惊慌失措的鹿儿。方其剑把她们抓到屋里欲行不轨时,在场的全是府里的家丁,也就是说,严思重和他的手下是不知道的。后来这些人全莫名其妙的死了,那么,府里所有人都跑了,按理说每个人都有嫌疑,严思重是怎么怀疑到她们头上的呢?难道仅仅凭着方其剑出卖了她这个公主,她要报仇?不,严思重应该了解她不是能杀得了人的人。 所以,严思重根本不是怀疑她们,而是要借方其剑和柳全山之死抓她这个公主。 府里的人趁着他们喝醉后全跑了这事如果传到金云宫他严思重会颜面扫地,所以他根本不会追究,只会息事宁人。世子本就该死,但麻烦就麻烦在牵连了柳全山。这柳全山属实有点冤,柳家绝对会不依不饶找他严思重要人。 柳全山的母亲是户部侍郎杨名繁的女儿,他们家可是赫赫有名的允州杨氏。这靠山也够严相头痛一段时间了。 那么,唯有找到替罪羊,他才能交差。 这替罪羊嘛,理所当然就是她舞雀了,杀人犯公主如果落网了,对严家来说就是一箭双雕。 舞雀苦笑了一下。 “昨晚我和追你们的那些兵浅聊了几句,正好有个健谈的,他说他们好些人那晚其实并没喝醉,却不知道是何时睡了过去,后来又莫名其妙醒了过来。醒了就发现王府的人几乎全跑了,除了死去的那几个。大将军说跑了就跑了吧,也不追究了,但杀死柳公子的凶手一定要抓到,否则无法向柳家杨家交代!但是……我不相信你一个人能办得到,且刚才鹿儿姑娘也紧张得语无伦次,你二人又形影不离一起逃跑,”小帛用探究的眼神看着舞雀说道,“所以是你二人一起干的?可告示上为何只抓你一人呢?” 当然除了小帛,在场的其他三人都知道是为什么。严思重不过是借着柳家这把刀借机铲除她这个公主罢了。 “你觉得像是我干的吗?”舞雀问道。 “我看着像不像不重要,重要的是朝廷看你像,如今城里到处张贴着画有你的画像的告示,悬赏五千金捉拿你。”小帛见她避而不答,更好奇了,“想不到姐姐你这么值钱。” “与其在这里猜测,不如把我绑了送给他们,不但可以领赏,还可以知道答案。”舞雀坦然自若道,“如何?” 鹿儿惊慌不已,却见舞雀面不改色地端起粥一口一口地喝起来。而小帛微笑着看着她,两个人都不说话。 半晌后,舞雀放下勺子,她知道一直被一双火热的眼睛注视着。她也不看他,拿起筷子夹了青菜放进嘴里慢慢嚼着:“有了这笔钱,你也不用再经营你那间客栈了,算是我还你的人情。” “区区五千金姐姐就想打发了我?”小帛脸上的笑意越发地深了,“昨晚的救命之恩怎么算?那可是无价的。” “贪得无厌。”长飞扶住剑环顾了一下四周冷笑道,“这种荒僻的地方,消失个把人也不会有人知道。你说呢?” “那你有没有想过,我是怎么敢在这荒僻之地建一个蕉香居的?无趣,真无趣。”小帛笑道,身子往后一仰,悠闲地看着舞雀,“是吧姐姐?”唉,他遗憾地想,如果没有这等无趣之人打扰我和姐姐你来我往地打嘴仗就好了。 舞雀低头不语,又吃了点青菜。 “都怪我。”鹿儿自责道,“昨天傍晚如果我再坚持一下出了城再找吃的就好了,就不用待在这里被他盘问来盘问去。” 得,又来个无趣之人。小帛摇头叹息道:“你以为这告示是什么时候张贴的?除非你们前晚事发后就立马出城,否则就算昨日早上走也出不去——对了,前晚你们为何拖拖拉拉没有出城呢?” 鹿儿不敢作答,看了一眼舞雀,舞雀自然是不方便说去白鹭庄找琴,又被迫上山躲官兵一事。 小帛见她又不答,也没再追问。 “现在我们是不是出不了城了?”舞雀问道。 “出个城有何难?包在我身上。”小帛突然看着鹿儿,“只是……你刚才说‘人不是你们杀的,当时的情况有些复杂‘,那到底是谁杀的?既然不是你们杀的,你们为何要躲在这里?” 第105章 赏金 “……不知道。”舞雀答道。 “怎么会不知道?”小帛睁大了眼。 “我们......我们什么都没看见。” “什么都没看见?” “嗯。” “为何没有看见?” 想到当时那个情景,舞雀脸一红道:“反正就是没看见。” “人就这么死了?”小帛盯着舞雀看着,奇道,“伤口在哪?用的刀还是剑?” “什么都没有。”真烦人,舞雀心想,这个人怎么这么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 “什么叫什么都没有?” “没有伤口,也没有你说的刀和剑。” 长飞皱起了眉头:“这么蹊跷,我倒想会会这位高手。” “这不可能。”小帛直摇头,“什么都没有,你们也什么都没看见,那你们当时在做什么?” 舞雀抿着嘴,这如何说得出口。 小帛瞬间了然于胸,给她倒了杯热茶,递给她:“这世子吧......按理说他什么样的女子得不到,可他偏偏有个癖好......”小帛张张嘴正要开口,不知为何又不说了。 舞雀和鹿儿对视了一眼,原来方其剑爱给人下药是人尽皆知的事。 “不过人都死了,再说这些也无用,我也不是好管闲事之人。”小帛懒洋洋地说道,“再说,我以前也不知道你在王府里。” “哦?”舞雀好奇地问道,“知道会如何?” 小帛的眼睛忽然明亮有神,凑近舞雀道:“你猜!” 舞雀往后退了退,没有兴趣猜,小帛有些讪讪地笑笑,低头去倒茶。 长飞沉声道:“昨晚那些人还会一直追下去。” “是的。”舞雀道,“不过还好有你在,长飞哥哥。” 小帛瞟了眼长飞从不离身的剑,笑了笑。 “以茶代酒,为你们躲过一劫庆贺一下。”小帛用自己的茶杯碰了下舞雀的,随口道,“听说王府正医堂的九云当晚也在现场。” 舞雀愣了愣道:“你认识九云?” “有过一面之缘,毕竟郑医师在这赤凰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老人家在山里捡了个徒弟,这事谁不知道。不过九云看上去那么老实,怎么也会牵扯到他?”小帛盯着面前的茶盏道,“我想,是为了某个人吧。” “你不是说你不爱多管闲事吗?”舞雀问道。 “......你的事,我多少有点想管。”小帛朝她笑道,“你说奇怪不奇怪?” 毕竟才认识一天,虽说小帛救了她们,但舞雀觉得还是谨慎一些的好,并不想多说,淡淡地说道:“谢谢,不用你管,我们一会儿就离开。” 小帛没再纠缠,点点头道:“九云呢?怎么没跟你们一起?” 既然问道,舞雀也不想再掩饰:“如果你能帮忙打听到他的下落,我不胜感激。” “原来你一直在等的人,是他。”小帛提起茶壶的手顿了顿,脸上的笑意逐渐淡了下去,过了半晌才点头,“好。” “他……会不会已经被抓了?”鹿儿看着舞雀问道。 “那也不是没有可能。”小帛说道,“不过,还有一种可能......毕竟......” “你想说他会为了赏金而出卖我们?”舞雀看他欲言又止,索性替他说了出来,“凭我对他的了解,不会。” “可是……”鹿儿早就起了疑,“他为何安顿好我们后就走了,到现在不知所踪?” 小帛点点头:“那你们得小心了,不是每个人都能像我一样能抵挡得住五千赏金的。” “你?”鹿儿的脸上露出怀疑的表情,“那我宁愿信他。” “也许是被什么事耽搁了,也许被抓了,也许他现在正沿着河岸找我们。我们在这里他也找不到呀。”舞雀心烦意乱地说道。 “昨晚的官兵说不定就是你们说的这个叫九云的人搞的鬼。”长飞说道。 “还有一种可能,他没被抓,也没出卖你们。”小帛说道,“他只是胆小,怕被你连累,躲起来了。” “他不是这样的人。”舞雀笃定地说道。 “那我们拭目以待吧。”小帛摇了摇头,走到花丛间的一把躺椅上躺下,翘着二郎腿晃晃悠悠地闭上眼睛晒起了太阳,“不过你们放心,如果他想出卖你们,他是找不到我这里的,任何人都找不到。” 舞雀一想着自己此番去了潆州后从此就和九云天隔一方了,十分失魂落魄。“能不能......”她掏出孙老伯给的那袋银两,“能不能请你帮我打听一下他的下落?这些全都给你。” “不急着出城了?”小帛睁开眼斜斜瞟了下那袋子,冷笑道,“就这点银子就想打发我?少了点。”说完又闭上了眼。 舞雀愣住,涨红了脸,心里非常后悔。她怎么想到求一个只认识不到一天的陌生人?而且还是个唯利是图的商人。 她难过地将袋子握在手心,慢慢走进前面的密林。走到一半,胳膊一下被追上来的小帛抓住,舞雀红着双眼转过头来,小帛一下呆住。 舞雀甩开他的手默默往前走,才走了几步,又被小帛抓住。 “放开。”舞雀不悦道。 “我说了不去了吗?” 舞雀停住,转头看着他说道:“可是我没有别的值钱的东西了。” “傻瓜。”小帛炽热的目光紧紧盯着舞雀,“你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 “什么?” “……好,我去。” “为什么?” “......你当初不是买过我的芭蕉吗?”小帛道,“我报恩。” 舞雀愣了愣道:“我,我就买了你几个芭蕉,小事一桩,你不必如此......而且,你昨晚也帮了我们大忙,还让我们暂住在这里,还做饭......” 小帛嘴角上扬微笑着看了她好一会儿:“几个芭蕉哪是小事,我要记一辈子的,姐姐。” 舞雀脸微红,无可奈何看着这个玩世不恭的少年,结巴道:“那,那......” “我现在就去打听你的情哥哥可好?” “你,能不能好好说话!”舞雀羞得满脸通红。 “我倒希望你说不是!”小帛转身往回边走边嘟囔道。 “什么?”舞雀没怎么听清,问道。 小帛懒洋洋道:“回去吧,不要一个人待在这里,本来就害了相思病,一会儿又被河风吹着凉......” “你!”舞雀难为情地一跺脚走到了他前面,“真是不该求你。” “好了好了,我错了,等我的消息吧。”小帛连忙跑到她前面拦住她,“等我回来捞鱼熬鱼汤给你喝,这河里刚捞的鱼最是新鲜美味了,可你瞧你这样子......茶饭不思的。” “不必了,多谢你。”舞雀淡淡说道,“我等到消息就走。” “不想喝汤也行,那蒸着吃?蒸着吃一样美味。”小帛像是没听到一样殷勤地问道。 舞雀无奈地看着他:“到处有抓我的人,你认为我还有心情吃鱼?” “一天抓不到你,你就得吃一天饭。”小帛满不在乎地说道,“或者你还有别的吃法,又或者你不想吃鱼,想吃鸡?鸭?说来听听,我去买。” “行,就鱼吧。”舞雀按捺住自己疯狂想催他走的心,“你可不可以出发了?” “你还没点吃哪种鱼呢?” “还能点吗?”舞雀惊道,“你以为那河里的鱼都听你的?况且我也不知这河里都有些什么鱼啊。” “我指的是做哪种口味,心不在焉的姐姐。”小帛无奈叹气道,“鱼汤?蒸着吃?或者......” “都行,捡你最拿手的做就好。”舞雀急道,“你到底何时才去?” “马上走。”小帛见她魂不守舍的样子,大声叹气道,“唉!” 舞雀这才松口气。 “不过,我没回来前,你们千万不可离开。”小帛叮嘱道,“切记。” 舞雀想着他顶多午饭前就会回来,而且她是一定要等到九云的消息的,于是点头答应道:“那是自然。”却没想到小帛这一去,竟到了晚饭前都还没有回来。 第106章 等待 舞雀越等越心焦,一直坐立不安牵肠挂肚,也不停地胡思乱想——九云有没有被抓,有没有去客栈找她们,小帛有没有打听到什么,打探消息而已,为什么还不回来? 尽管鹿儿一直在安慰她,可是那安慰显得那么的苍白无力,随着天色渐暗,她的心愈加忐忑。 “小殿下,我们得赶紧走,再晚恐怕就来不及了。”长飞神色有些紧张地说道。 “为何?” “这个人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不能再等下去了。” “是我让他帮忙去打听九云的下落的。” “需要这么久?” “这么高的赏金……”鹿儿看看长飞,又看看舞雀,“我担心……” “我跟你一样也是担心他出卖你们。”长飞道,“我总觉得这个家伙不仅仅是一个开客栈的。你们不觉得这个人有问题吗?神神秘秘的。” “岂止是有点神秘,在那边开个破烂不堪的客栈,却在这里别有洞天。”鹿儿说道,“这个人身上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鹿儿说得对。”长飞附和道,“他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一阵风吹来,舞雀看向门外,风中摇曳的树影仿佛一些张牙舞爪的鬼怪,令她有些不寒而栗。 “好好的为什么修个地道,这点就非常可疑了。”长飞眉头紧锁道,“而且这么久都没回来,我怀疑他报官去了,一定是!” “可是如果他要报官,昨晚为什么要救我们?”舞雀总觉得说不通,而且就这么不告而别非常不妥。 “昨晚他并不知道你们犯了什么事,而且关键是,他那时并不知道官府悬赏五千金捉拿你啊。” 舞雀一怔,不禁毛骨悚然,如果真的如长飞分析的这样…… “你想啊,抓到你会有那么高的赏金,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谁能抵挡得住诱惑呢?更何况,你们非亲非故,才认识多久?他凭什么肯铤而走险帮你?” “长飞哥说的有道理,他多半是去报官了。”鹿儿紧张道,“怎么办,那我们趁他没回来赶紧走?” “对,趁他没回来,我们赶紧离开,否则等他带着官兵来就晚了。”长飞急道,“小殿下,你还在犹豫什么?” “可是,他让我千万不可在他回来前离开……”说完舞雀一惊,怪不得让她不要离开!她全身不知不觉已经冷汗淋漓,后怕不已。 “你看,不让你离开,这句话就有问题。”长飞急道,“我是你哥哥身边最亲近的人,我们认识十几年了,而这个小帛才仅仅认识一天!该相信谁,还用犹豫吗?” “长飞哥哥,我不是不相信你。”舞雀说道,“我是担心万一我们误会他了呢?还有九云,万一他来了……” “宁可是误会也不能冒这个险,本来我们一早就要动身去潆州的,对吗?结果被拖到了现在,再不走,迟则生变,夜长梦多啊。反正迟早都要走,还不如趁着现在安全时赶紧动身。” “你就听他的吧。”鹿儿说完低下头,吞吞吐吐道,“小弦,我……我能跟着你们吗?” “当然!”舞雀拉着鹿儿冰凉的手,“姐姐怎么这么说,我们肯定要在一起啊。” “我本想回村找铁生哥的,”鹿儿眼含泪光,“有生之年我想要见他一面,那我也没有遗憾了。可是......” 舞雀见她欲言又止,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看了眼长飞,长飞识趣地走开并说道:“你们快一点。” 长飞一走开,鹿儿“扑通”一声竟然跪在了舞雀面前。 “姐姐,这,这是怎么了?”舞雀连忙去扶她,她却不肯起身。 “小弦……姐姐对不起你。”鹿儿匍匐在地,痛哭流涕。 “姐姐?”舞雀完全懵了,“你哪里对不起我了?是我对不起你,一直对你隐瞒我的真实身份,我......” “不,不,是我,是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鹿儿仰头望着舞雀,泣不成声,“之,之前桂花蜜,还有你的步摇,都是我,我和秋歌阿青她们几个一起,一起......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你能原谅我吗?” 舞雀无比震惊,怎么可能?她的鹿儿姐姐?她怎么会做对不起她的事? 眼前这张熟悉的面孔,变得不真实起来…… 第107章 嫉妒 “为什么?”她艰难地开口问道,“姐姐不是一直最疼我吗?” “……我……”鹿儿哭诉道:“……我比你先进府,却什么都不如你!夫人喜欢你,世子喜欢你,九云也......没有人喜欢我……一个都没有……其实……其实,自从你进府,世子对你另眼相看开始,你就已经得罪了许多人了。阿青,秋歌,未雪......还有一些你不知道的人。” “可是我并没有主动招惹方其剑啊!”舞雀心痛如绞,委屈地哭出来,“你们真是莫名其妙,他要来招我,与我何干?” “对不起对不起,小弦,我十分痛苦,也非常后悔,真的。”鹿儿声泪俱下道,“你就不该救我,你救了我,我心里更是恨死了我自己。” “那步摇......是我哥哥给我的,却被你们......”想到母亲的琴和静风的步摇,舞雀气得浑身发抖,蹲下身子把头埋起来伤心地哭了起来。 “对不起,小弦!”鹿儿上前想抱住舞雀,被舞雀一把推开,倒在地上。她爬起来哭道,“小弦,姐姐错了,错了……嫉妒蒙住了我的心,我见不得你比我好,像疯了一样希望你被赶走,所以……所以就……” 想起那日自己一个人孤立无援地被逼成贼,想起第二天早上鹿儿假惺惺安慰她的样子……舞雀只觉头晕脑胀,开始浑身发热,本来吃了小帛那碗粥后逐渐好转的身子又开始焦躁起来。 “来不及了。”长飞实在没有耐心再等下去,走过来恨了一眼鹿儿,扶起舞雀,“小殿下,我们该出发了……这么烫!” 舞雀用滚烫的手抹了抹眼泪,眼泪“滋”的一声升起热气,瞬间就干了。她果断地说道:“你走!回你的草坝村!我不会原谅你,更不可能再与你同行!” “小弦!”鹿儿紧紧抱住她的腿哭道,“我,我没有退路了,求你,求你让我跟着你吧,让我为你做牛做马来赎我的罪吧。” “这件事既已说开,你再跟着我,我俩都尴尬不是吗?”舞雀冷着脸道,“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原谅你?你何不趁此机会回去嫁人!” “我,我......”鹿儿嚎啕大哭起来,“不可能了,不可能了。” “他已娶妻?” 鹿儿拼命摇头。 “他不在人世了?不对,你刚还说想回去见他一面,到底怎么回事?” 鹿儿还是摇头。 “出发出发。”长飞的耐心已经耗完,“磨磨蹭蹭半天不说话,急死人。” “小弦,我......”鹿儿站起来凑近舞雀的耳边小声说道,“我已经脏了。” “……”舞雀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看着她:“谁?” “......世,世子。”鹿儿咬了咬牙后又说道,“还,还有柳公子。” “什么?”舞雀大为震惊,怪不得之前被方其剑他们捆在床上时,鹿儿一动不动,完全没有反抗。 “你刚来时我就跟你说过这府里稍有点姿色的都逃不过他的手掌心,不是吗?”鹿儿含泪笑道,“你命好,不像我们,能改变命运只有这条路。你是高高在上的公主,你理解不了。” 舞雀沉默下来,鹿儿的话让她无言以对。 确实,她不是她们,她理解不了。 可是无论如何她也容忍不了这样的人走在她身边了。 “唉!”舞雀长叹了一声,知道这样说有些残忍,但她必须这么做,“我们就此分别,各自安好吧。”说完她难过得别过头去。 “如果我不说,永远放在心里,是不是我们就不用分开了……”鹿儿呆呆地看着地下,自言自语道。 “夫人曾说过,世人不管做什么,都瞒不了天上的菩萨。有因就会有果!善恶终有分晓。我们活着要为自己积攒福报。所以,就算你放在心里,菩萨也不会让你好过的。”舞雀说道,“我不能违心地告诉你我已经原谅了你,我也需要时间,但我会试着去理解你,我会试着宽容......这样说,你心里会不会好受一些?” 鹿儿神情木讷地点了点头。 “况且此去潆州路途遥远,会遇到什么危险也说不清。”舞雀哽咽道,“我们,后会有期吧。” “好......你们路上要多加小心。”鹿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后会......有期。” “你也要保重!”舞雀难过得无以复加,但并不想多问一句她去哪里,她并没有这么容易原谅她。 “快走吧,再不走等那个家伙带着官兵来就晚了。”长飞急得在旁边走来走去。 二人就此别过,鹿儿依依不舍地一直目送着舞雀的背影消失在黑夜中,才转身向着相反的方向钻进树林。 舞雀回头,身后再也没有鹿儿的身影,不禁鼻子一酸,泪水流了下来。 天下之大,此一别,哪有什么后会有期!还有九云,怕是这辈子也再难见到他了。她的心从没有这么空过,空得漫无边际。 树林太密,月光都透不进来,黑漆漆一片,还好有长飞在身边舞雀才没有那么害怕。 “不行。”舞雀忽然站定。 “怎么了?”长飞也停了下来。 “我刚才怎么没想到,”舞雀边说边转身向后跑去,“她没有地方可去,她只有死路一条!” 长飞抢先一步跑到她身前张开双臂拦住她:“小殿下,那种人不救也罢。” “不,我不能见死不救。”舞雀急道,“长飞哥哥你不知道,她如果死了,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心安的。” “其实只要我们继续往前走,她死没死你并不会知道。”长飞极力劝道,“你们不会再见面了,你永远都不会知道她是死是活。” 舞雀非常诧异地看着长飞:“长飞哥哥,我不会这么想,更不可能这么做。” “好吧。”长飞的手垂了下来,陪着舞雀往回跑。 他们边跑边往河里看,果然,隐隐约约见到一个人影正往河中央走着,正是已经被河水没了一半的鹿儿。 第108章 落水 “姐姐不要啊!”舞雀吓得大声叫道,顾不上夜晚冰冷的河水,毫不犹豫地冲进河里。 长飞想阻拦已来不及,想了想,也下了河。 鹿儿头也未回,反而加快了速度。 “姐姐!”舞雀急坏了,咳了几下后带着哭腔喊道,“你给我站住!你再不停下来我就叫长飞哥哥去草坝村把你的铁生哥杀了!” 长飞和鹿儿同时定住了身子。 “我说的是真的!”舞雀认认真真补充道。 趁着鹿儿犹豫的时候,舞雀终于赶上了她。 “姐姐,对不起,是我不好。”舞雀紧紧抓住鹿儿的手,“跟我回去,好好活着。 鹿儿拼命摇着头想抽开手,眼泪横飞:“一了百了最好,我没脸回去见铁生哥了,也不会有人要我……我,我无家可归,无路可走了,我求你,你不要杀他,不要杀他。” “不,你不跟我上去我就要杀他!”舞雀抓着她的手往岸上拽,“跟我走,我们再也不要分开了。” “如果都站在这里,等官兵来了,我们都会被抓走。”长飞在后面说道。 “除非姐姐你想看到我被抓走……”舞雀说道。 果然这招十分管用,鹿儿再没反抗,顺从地由着舞雀把她拉上了岸。刚一上岸,两个湿漉漉的人抱在一起相拥而泣。 长飞把身上的包袱取下来打开翻了翻,拿出两件他的衣裳给她们,让她们暂时躲到林子里去换上。 可他自己却没有干的衣服了。 换好衣裳的舞雀灵机一动,和鹿儿相互将对方的头发绾成了和长飞差不多的样子,俨然成了两名身材瘦小的男子。 月光洒下来,不似之前那么黑。长飞指了指右边道:“我们往上游走,待天亮了看能不能租到一条船。” 舞雀根本分不清方向,奇道:“长飞哥哥,你怎么对这里这么熟悉?” “从小保护你哥哥养成的习惯。”长飞说道,“你在等人的时候,我闲着也是闲着,把周边都摸了一遍。” 舞雀佩服不已,长飞什么时候离开她去查探的她竟不知道,可见自己有多么的魂不守舍。 邦龙河的河岸有的地方是开阔的碎石子河滩,有的地方是湿滑的烂泥地,有的则根本没有路,只能绕行。 舞雀从小到大哪里走过这种路,简直是举步维艰。她想停下休息,却不被长飞允许,苦口婆心劝她要趁天亮前出城。 “长飞哥哥,长焰哥哥还好吗?”舞雀边喘着气边说道。 “还是那样。” “你们有没有娶妻生子?” “都没有。” 记忆中的长飞不是这样沉默寡言之人啊。舞雀记得自己小的时候他还常常逗他,不过可能因为她那时是小孩子吧,俩人又几年未见了,生分了也正常。 鹿儿则更是沉默,手一直紧紧拉着舞雀。 蕉香居前的河道相对平坦开阔,水流平静温和,水声不大不小。上游可不同,河道转了两个弯后骤然变窄,河水从前方奔涌而来,似万马奔腾,哗哗哗的声音吵得面对面说话都听不清。 狭窄的河两侧都是崇山峻岭,要继续往前就只有沿山而行。 唯一的一条蜿蜒曲折的泥路窄得容下一个人都很勉强,只能侧着身子走,而且因为河水飞溅,长期被水花浸泡,路非常滑。 更恐怖的是路面有的地方已经完全塌掉,也不知蹋了多久,两端都已长出了密密的草丛,一低头就是湍急的河水。 除了跳过去,别无他法。 右边是山,左边就是黑暗中奔腾不息的河流。舞雀感到心惊肉跳,稍有不慎就会滑下去。 可是又不能往后退,真的是进退两难。 这路白天走都吓人,更别说在这黑漆漆的夜里了。舞雀双腿发软,根本迈不动步子。 小时候她曾跟着哥哥姐姐们去易阳城外的宏霄塔游玩,塔内有一个围着柱子旋转而上的木梯。这个在其他人眼中非常平常的楼梯在她眼中就是一个需要征服的巨人。她往上爬了几步后就感到晕眩,不敢往下看。 她卡在中间,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堵住了后面的流金和疾云。最后还是她前面的鸣檀让流金和疾云先退下去让她下去,才算是解了她的围。从此以后,了解她的人都知道,她是个凡高处不去,凡河水不下的公主。 那次还有退路,现在退无可退,只能往前了。 在长飞的催促和鼓励下,舞雀才鼓起勇气迈出步子,但觉每一步都迈得心惊胆战。 “你不要看脚下,看前面,手扶好旁边,脚下每踩一步后就不要再动。”鹿儿在她身后说道,“我们村四周的大山里很多这种路,我从小走习惯了。没事的,我在你后面,不要怕。” “她说得对,你跟着我走就是。”长飞也回头叮咛。 “好。”前后都有人,舞雀心安了不少。 三人都把脸扭向山的这一边,低着头,提着心,手扶着湿滑的山壁,一步一步非常小心地缓慢前行。 月亮渐渐藏在了云后,四周陷入了黑暗之中,这下更是看不清前方了。 “长飞哥哥!”舞雀哆哆嗦嗦问道,“还,还要走多久?” “这就不清楚了。” 越往前走水声越大,隐约可看见有白色的水花四处飞溅。 要命的是,水花会溅到路上和她们的身上。 有好几次,舞雀都觉得自己无法再往前走了,四周的黑暗和左侧的巨响让她已处在崩溃的边缘,她只想蹲下去哭,不想再继续下去了。 此刻如果还在蕉香居该多好! 不,我不能向这河水妥协,我不能死,我要好好活着!我要见哥哥,哥哥还在等我,我还要见姐姐们!还有,万一找到母后了,缺了我,母后该多伤心啊! 她定了定神,深深呼吸了一下。只要这么走下去,一定能走出去,到了前面宽敞的地方就可以休息一下了。 正当几人继续往前慢慢走着,突然,“唉呀!”长飞大叫了一声,身子踉跄着向后倒,重重地撞在了舞雀身上。 舞雀被这突如其来的撞击撞得失去了平衡,脚下一滑,身子乱晃,手从山壁上脱开。眼看就朝着河的这一边倒了下去。 而在她身后的鹿儿也受到了牵连,身子晃了两下,脚下也站不稳。 人在这种危急关头手一定是想能抓到什么东西固定自己的,所以这就导致了三人相互撞到一起,混乱之中拉拉扯扯地相继掉到了河中。 四面八方全是水,一齐朝舞雀涌来...... 恐惧,黑暗,绝望,无助......长飞似乎就在她前面,正一上一下地沉浮,她伸手往前奋力抓着,挣扎着......却怎么也抓不到他。 “长飞......救我,救……”一大口水呛得她几乎窒息,却再也喊不出来了...... 第109章 妹妹 舞雀站在岸边迟迟不敢下河,疾云在河里用手撩起水花溅得她脸上身上全是水。 她站在原地哇哇大哭,疾云大声笑她:“胆小鬼,快下来。” 母亲一把抱起她转过身挡住那些水,微笑着帮她把湿成一股一股的刘海理好,温柔地吻着她的额头说道:“不怕,姐姐跟你闹着玩呢。” 她渐渐不哭了,每次在母亲怀里都会觉得很安全,任何人都不能欺负到她。她的双手勾住母亲的脖子,嗲声嗲气地说道:“母后,我不喜欢水。” “我知道。你记住,任何人都不能勉强你做不愿意的事。” “可是姐姐总说我是胆小鬼。” “胆小鬼就胆小鬼,承认自己是胆小鬼也是一件很有勇气的事呢。”母亲贴近她悄声说道,“告诉你一个秘密,母后也和你一样,不喜欢水。” “真的?” “真的,母后什么时候骗过你。” 那张脸特别清晰,清晰到可以看到母后明亮的眼眸和黑又密的睫毛。母后的声音也特别好听,温柔得像冬日午后暖暖的阳光。 舞雀可高兴了,有人和她一样不喜欢水,而且这个人还是她亲爱的母亲。 她想跟疾云说这件事,让她以后都不要再骂她胆小鬼,却发现母亲身后的河不见了,疾云她们也不见了。 顷刻之间,母亲身后居然是映红了整个天空的熊熊烈火,而母亲的脸突然变得极其严肃和痛苦,果决地放下她,转身朝那烈火走过去。 “母后,母后,你不要过去!”她想不通为什么母亲要朝火走过去,想去拉住她,却发现自己根本动不了。 而母亲好似听不见她在叫她一样,依然义无反顾地越走越远,眼看就要到火的边缘了。她又急又慌,撕心裂肺地哭着:“母后,母后,你快回来,快回来......” 手被人握住。 是谁?她低头想看,却醒了。 抬起沉重的眼皮,一张英俊清朗的脸凑近,近得她可以数清他的根根睫毛,那清亮如夜星的双眸里印着她的脸。 “九云?”她欣喜地叫道。 “对不起,我来迟了……”九云的眼中也充满了欣喜,话音未落,有两个人一前一后从他身后走了进来。 一个是小帛,另一个是一位衣着华丽有着天仙般姣好容貌的年轻女子,她身着繁复的黄色绣花长裙,肤如凝脂,柳眉杏眼,唇红齿白,头上所戴珠钗一看就价值不菲,整个人光艳逼人,姿容绝代。 “终于醒了!”小帛喜出望外地看着舞雀,兴奋地问道,“想喝水吗?” 舞雀看向四周,屋内点着昏黄的油灯,地上那熟悉的褐色地毯……真的是蕉香居。 她慢慢坐了起来,顺便擦了擦湿润的眼睛,想来刚才是真的哭了。 “我们在外面正说着话,就听到你哭了起来。”九云担心地看着她,“做噩梦了吧?” 她点了点头,脑子里全是那满天的火光,还有义无反顾的母亲......水,还有好多水......身体越来越重地往下沉......她手忙脚乱地在冰冷的河水里挣扎......那种绝望的窒息感......如今想起还心有余悸,她浑身不由地哆嗦起来。 “不怕,不怕。”九云像哄小孩子一样,“都过去了,没事就好,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小帛递水过来,她只好放开九云的手,接过水一口气喝了半杯,“我怎么在这里?长飞哥哥和鹿儿姐姐呢?” “没有见到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小帛道,“我赶到的时候只有你一个人躺在河岸上。” “我们没有站稳,掉到了河里......我怎么会在岸上?是谁救了我?这么说你没有见到他们?”舞雀急道,“你有没有仔细找过其他地方? “你运气好,被河水冲到了岸上,我找了附近,并没见到他们。”小帛道,“邦龙河河深水急,他们恐怕已经......” 舞雀看了看小帛又看了看九云,不敢相信长飞和鹿儿就这么离开了她,可是他们的表情又告诉她这一切都是真的。 她后悔不已,伤心地哭了起来,她们就不应该在夜里离开蕉香居的! “我是不是交代过你不要离开这里的?”小帛问道。 本就泣不成声的舞雀哭得更厉害了。 “你说这个做什么?”九云不高兴地看着小帛,“她刚醒!” “我当然要说!”小帛看起来很生气,“两条人命就这么没了,她也差点死掉!” 九云站了起来,面向小帛:“请你出去!” 小帛跟九云差不多高,毫不示弱地瞪着他:“我说错了吗?” “九云,他没说错。”舞雀抽噎着断断续续说道:“如果不是我,他们也不会死。” “我不是怪你,你也不要怪自己。”小帛说道,“我是想问清楚到底是为何决定要突然离开的?我走的时候明明交代过,你也答应得好好的。” “我,我急着去潆州看哥哥...... ” “你们是怀疑我!”小帛生气地打断她,“想来这世上没有几个人能面对五千金而无动于衷,对吧?但你记住,不是每一个人都是那种利益熏心的人,我小帛更不是!” “对不起!”舞雀内疚道,“我们并没有这么想,真的是急于赶路。” “你没有对不起我,也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你自己都差一点死掉。我相信提出要走的不是你。”小帛的语气缓和了下来,“我刚才有点激动......你我认识才两天,你们这样想,也很正常...... 但我辛辛苦苦帮你去找人,你却那么不信我!所以我......唉!” “发生这样的事谁也无法预料,大家都是好心,有点误会嘛,说清楚就行了。”黄衣女子上前一步说道。 “这位是?”舞雀看着小帛问道。 “宴平。”女子落落大方地微笑道,“你身上的湿衣裳就是我帮你换下来的。” “多谢你......” “客气了,你是九哥相熟之人,我帮忙也是应该的。” “九哥?”舞雀快速扫了一眼九云,九云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她纳闷地问道,“他......不是孤儿吗?” “......我并不是他的亲妹妹。”宴平笑盈盈地看着舞雀,“我们认识很久了。” 舞雀疑惑地看向九云:“就这两天,你想起从前了?” “妹妹怎能忘了?”宴平打了一下九云娇声嗔怪道,“我们是不是认识很久了?你都没有跟她提过我吗?” 九云仿佛不会说话了一样,只点了点头。 第110章 拉扯 舞雀觉得自己很傻,笑了笑,压着心头的怒火看着九云问道:“说好去帮鹿儿取药,你为何一去不回?我们一直担心你出了事......看样子你并没有来找我们。” “对不起,我......”九云低声道,“有些事耽搁了。” “看来是很重要的事?” “也……不是……” “那是不是应该回来跟我们说一声再走?”舞雀怒道,“万一鹿儿的病情加重了呢?万一我们......” “不能怪他,是我不好,多留了他两日。”宴平美艳绝伦的双眼带了些羞意,“我们有一阵没见了,所以......” 舞雀的心仿佛被针刺了一下地疼起来,原来如此。 “你还没有完全恢复,少说些话,再躺一躺。”小帛关切地看着舞雀说道,“说好的要做鱼给你吃,却因为某人的事耽误了,真是扫兴。不过放心,明日一早我就下河去给你捞,煲点鱼汤补补。” 舞雀虽不自在,也对鱼汤没什么兴趣,但口是心非道:“好,你有心了,还记着鱼汤。” “客气什么,只要姐姐喜欢。” “那你好好休息。”宴平拉着九云,“我们先出去,不要妨碍人家说话。” 舞雀见她们拉拉扯扯,气得想那河水为什么要把她冲上岸。 “好好再睡一觉。”小帛叮嘱完最后一个出去,正要关上门。 “等等。”九云又将门推开。 “小弦!” 舞雀刚躺下,听到九云叫她,心一抖。哪怕只有两个字,但是从九云的嘴里叫出来,仿佛就是有种魔力让她心颤。 “差点忘了给你。”九云从门外拿着一个东西回到她身边——是一把琵琶。 舞雀重新坐了起来,失望地发现这把琵琶并不是五弦,但心里还是一软,原来他没有忘记,他还是去了。 “怎么了?”九云发现她神情不对,“只找到这一把,难道不是?” “是在井里找到的?”舞雀想到他跳到了那泡过死人的水里,不禁一阵恶心。 “不是,在一间小屋子里。”九云急道,“是不是你丢的那把?” “......是的。”舞雀点了点头,“多谢你还惦记着我的事。” “真的是?”九云怀疑地问道,“可你怎么一点都不高兴?” “你让我怎么高兴?” 四目相对,舞雀眼里都是怒火,九云一愣,愧疚地低下了头。 “你出去吧。”舞雀重躺了回去,红了眼眶。 九云没动,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袋递给她。 小帛扶着门很不耐烦:“你有完没完!” “什么?”舞雀接过,吸了吸鼻子。 “梧芋花。”九云看到她的眼睛,心一阵绞痛,温柔地问道,“这几日有没有发病?” “你回了王府?”舞雀大吃一惊。 九云点了点头:“放心吧,他们已经撤了。” 那空无一人的山庄,他一个人居然敢跑回去找琵琶,还有赤王府……舞雀不是不感动的。 方才有宴平在,她没有仔细看他,望着他,仿佛几百年没见了似的,感觉心中积了千言万语想对他说。可是她更希望他能先说点什么,但他也只是看着她,一个字都没有说。 “多谢你。”舞雀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后背对着九云躺下。 九云站了一会儿,还是什么都没说。 听到他走出去的脚步声,舞雀的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 “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小帛走到她身后对着她的背影小声说道,“有的事,恐怕不是你见到的这样,见到了,起码还有迹可循。而那些没让你见到的,才是最让人摸不透的,也是最深不可测的。” 舞雀不知他在说什么,愣了好半天才转过身。小帛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什么都别想了,你还虚弱,早点休息,我出去看看...... 要我替你赶他们走吗?” 舞雀难为情道:“你误会了,我和九云仅仅是认识而已,为什么要赶他们走?” “你们……仅仅是认识而已?” “是。”舞雀淡然一笑,“不过,这里是你的地方,你如果有此意,我无权干涉。” “好。”小帛心领神会:“欠你的鱼汤明早一定奉上。” “不。”舞雀意兴阑珊地叹了口气,“天一亮,我就动身。” “那可不行。”小帛瞪大眼,“如今你孤身一人,我是不会让你在这种时候动身的。别忘了,没有我,你可出不了城。” 这倒是,没有他,她寸步难行。虽心急如焚,却不得不听他的。 “听话,过两日我自会安排你出城。” 舞雀点了点头。 九云的双拳越握越紧,对于他来说,他想听什么,想看什么,还不是易如反掌!她说他们仅仅是认识的时候,他的心痛得像是要裂开一样,不由自主地用右手按住了胸口。那个他想用生命去爱护的人此时此刻在这种脆弱的时候正单独与另一名明显对她有好感的男子共处一室,他却无能为力。 这小帛才认识她一日,竟敢那样色胆包天地看她,他不禁怒火中烧,恨得咬牙切齿。他明明可以将这惹他心烦的障碍扫清,但是他一动用仙术,他那啰里八嗦的二哥又该来了。这还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他不能滥杀无辜,小帛没有做错什么,且他还在他不在她身边时救了她。他怎能恩将仇报呢?她如果知道了更不会原谅他了。 “九哥,她可亲口说你们只是认识而已。”宴平看在眼里,又急又气,她的九哥可从来没有对谁这么上心过啊!她几乎和他一块长大,跟出跟进像个跟屁虫,他却总是看不到她,对她视若无睹。这个凡间女子何德何能能让九重天的九皇子对她另眼相看呢?“不简单,她和这客栈老板才认识一天而已,就这么暧昧不清......九哥啊,你的一厢情愿人家知道吗?” “有一点可以肯定。”九云冷淡地说道,“你的一厢情愿我是知道的。” “你!”这简直就是奇耻大辱!明明她宴平才是最在乎他的人,他却为何总是视而不见还要羞辱她呢?她气急败坏地转身就走,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不,我不能让那个凡间贱人得逞,不能让她从自己身边夺走最亲最爱的九哥,休想!一刹那间,她的身上反而充满了力量,恨的力量,爱的力量,斗的力量,像一头在荒原上遇到了对手的野兽,她的心中燃起了熊熊烈火。 她转身又回到九云身边,将心中的怒火强压下去,展开一个甜美无比的笑容:“九哥哥,知道就好,我可以等你。” 九云无奈地重重出了口气,从小到大,他都拿她没有办法。 第111章 推杯换盏 小帛出来后,九云紧握的双拳才慢慢松开,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转头看向别处。 小帛没有看他们,径直朝屋后走去,转眼出来时手里提着两罐酒,重重地放在屋外的桌上:“来,咱们痛饮几杯如何?” 宴平不假思索坐下,立马就甩掉了脑子里的不愉快——只要能和九哥哥待在一起,她就是赢家!她迫不及待地提起酒罐揭开盖子,一股浓郁的香味霎时飘了出来。 “好香,这酒不错。” “很识货嘛。”小帛朝她笑道,“看来有点酒量。” “当然了。”宴平的脸上露出得意地神情,欢快地对九云笑道,“九哥哥,我今晚可要放肆畅饮了。” “相逢即是缘,来吧,今晚咱们不醉不欢。”小帛边说边坐了下来。 “九哥哥。”宴平拉着九云的衣袍,“快坐下。” 九云只好坐下,但脸色阴沉得像这黑夜。 桌上有一盘炸花生米,一盘卤牛肉,一盘凉拌黄瓜。 宴平尝了后赞不绝口:“看似简单,却很可口。” “没点手艺敢开客栈?”小帛轻轻一笑。 “倒酒倒酒。”宴平朝小帛笑道。 小帛倒了三碗酒,端起自己那碗朝着九云和宴平道:“今晚多谢二位恩人救了她,来,我敬二位。” 宴平一愣,看向九云。 九云不动声色地问道:“此话怎讲?” “难道不是你们救她上岸的?” “你瞧瞧我俩的衣裳,可有湿了的痕迹?”九云慢条斯理地说道,“她应是被河水冲上了岸,刚巧你去找她。而且,小弦与我认识在先,是我九云的朋友,就算是我救的,也用不着你来谢。” “对对对,言之有理,那我先干为敬。”小帛说完一口喝完碗中的酒,“不要这么生份,叫我帛弟就行。” 九云微微一笑,抬起碗没有半点犹豫一饮而尽,宴平想拦,但慢了一步。她担忧地看着九云道:“九哥哥,你平时不饮酒的,要不我替你?” “笑话,男子汉大丈夫哪有不能饮酒的。”小帛不太正经地看着宴平道,“还需姑娘替他喝?要不姑娘也替我喝?” “凭什么替你喝?”宴平脸一红,把碗一放就有些生气。 “天太晚了,你先去休息吧。”九云对宴平说完转头对小帛道,“今晚我们就留宿在你这里,你帮她安排一下?” “当然。”小帛点点头站起来,九云的语气哪里有和他商量的余地,他看着宴平,“走吧。” “九......”宴平楚楚可怜地撅起嘴,无奈九云冷着脸根本没有看她。她只好慢慢起身,“你少喝点酒......不要喝太晚了。” 说完凶巴巴看着小帛:“你不要灌他,听到没有?” “他是傻子吗我灌他?” 安顿好宴平,小帛坐回来,又给九云倒满酒。 “这可是赤凰城最有名的瑶台醉。”小帛晃了下碗,凑近闻了闻,露出陶醉的表情,“嘿,香!” ”瑶台醉......”九云道,“有意思的名字。” “明日你走时,我送你两坛。” “我从不饮酒。”九云淡淡道,“多谢你的好意。” “酒可是好东西,可以待客,也可以忘忧。再说我是闲人一个,每日不是酿酒就是煎茶,两坛酒我还是送得起的,云兄不必记在心上。”小帛笑笑,顿了顿后跟九云碰了下酒碗道,“只是小弦姑娘是我的恩人,我不会允许她被人欺负。” “我替她谢谢你。” “……云兄你就不想知道她是如何有恩于我的?”小帛喝了口酒,抹了抹嘴道。 “没有兴趣。” 小帛点点头,二人皆沉默着饮着酒。 “你们深更半夜的为何会走到她们出事的河滩的?”小帛眯着眼审视着九云,“我倒有点兴趣。” “如果我说是宴平心血来潮,觉得那里风景独好月光纯净,又或是全城动乱,唯有那里安全。”九云端着酒碗看着那碗里的酒,“你信哪一个?” “哪一个都不信。”小帛摇头笑道,“太不巧,本是你和宴平姑娘的缠绵悱恻之夜,却被搅得乱七八糟。” “无妨。” “这条河水流湍急,掉下去的人从来没有被冲到岸上过,每年不知道会淹死多少人。你瞧长飞兄和鹿儿姑娘就没那么幸运……小弦姐姐怎么那么巧会被冲上岸呢?你说蹊跷不蹊跷?” “这么说是有些蹊跷......”九云正为这事后悔呢,当时一心急着救舞雀,根本不知道河里还有其他人。他为小帛斟满酒,“不过你还别说,有的人的命就是硬。” “也是,长飞兄和鹿儿姑娘就没冲上来,也不知道是死是活。”小帛看了看他,夹了块黄瓜到嘴里嚼着,“你说会不会是有人救了她,然后给我的顺水人情呢?” “即是顺水人情,为何不要?”九云反问道。 “为何要要?” “她会感激你一辈子,难道你不愿意?” “我并不需要这样的感激,我相信总有一天会得到她的心。” “是吗?” 小帛笑道,“我比你先认识她。” 九云也笑道:“有时候,先来后到并没有什么用。” 小帛眯着眼看着他,琢磨着他的话。 二人推杯换盏到酒快喝光,再也喝不动了,九云依然屹立不倒,脸上也一点红都见不到。 “云兄你任何时候都是这么清醒吗?那多没意思。”小帛看上去有一点醉意,“还说从不饮酒,哼。” “帛弟你不也没醉吗?” “我有个问题想请教一下。”小帛凑近了一些问道,“可以吗?” “请教谈不上,愿闻其详。”九云将水壶放在一旁的炉子上,又往茶壶里夹了些茶,仿佛这里是他的家一样。 “那些人你们是怎么干掉的,为什么身上都没有血?” 第112章 对不起 “……哪些人?”九云一愣,“我们干掉了谁?” “云兄记性不太好啊。”小帛盯着他看了看才说道,“世子和柳公子他们。” “……他们?”太突然了,九云没想到小帛会这么问,稳了一下心神后神情自若地轻声笑道,“你也太高看我们了!我就是医馆一个打杂的,她俩就是王府里的小丫头,我们哪有那本事?” “你不好奇?这件事到底谁做的?” “当然好奇,不过这乱世......府里驻了那么多兵,谁说得清。” “你的意思是那些兵干的?” “我可没说。” “据说所有人验尸后都没有任何伤口,没有遭到重击,没有一丝血迹,就像睡着了一样。”小帛两眼紧盯着九云,“你说奇怪不奇怪?” “当时我们就觉得奇怪的,非常奇怪。”水开了,九云提起水壶将水倒入茶壶开始轻车熟路地洗茶,将洗茶水倒掉后他把茶壶置于炉上,苦苦思索道,“会是谁呢?手段如此干净利落。” “门窗都是关着的,没有破坏的痕迹,所有人死法都一样......你当时真的没有看到任何人?” 九云笑起来:“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专门来审我的。” “云兄莫要多想,我只是好奇罢了,这到底是个什么人,这么来无影去无踪的。”小帛面露些许恐惧之色,看了看黑暗的四周害怕地说道,“你说......这个人会不会就潜伏在我们周围?” “怕什么,人正不怕影子斜。”九云知道他是故意做出这个样子,毫不同情道,“你有什么可怕的,要专门修个地道?” “好玩,你不觉得好玩吗?”小帛恢复正经,淡淡说道。 “仅仅是好玩?” 小帛认真看着九云,眼里有些落寞:“我在寻人,别人也在寻我。” “哦?说来听听,兴许我能帮得上忙呢。” “谢了,可你就是医馆一个打杂的,能帮得上什么忙呢?”小帛看着他笑得耐人寻味。 “也是,唉,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等等......”小帛忽然觉得不对,“你怎么知道我有个地道?” “你刚才自己说的。” “刚才?”小帛回忆了一下,有些不确定,“刚才没有提到过吧......” “看来你酒量不是很好啊。”九云看着桌上的杯盘狼藉,站了起来,“菜不错,酒也不错。” “给你两坛?” “太客气了,喝了又带走,显得多不好。” “我有很多,只是平时苦于没人陪我喝。” “以后想喝时叫一声,我可以来陪你。” “你?”小帛笑着揶揄道,“你有那么些妹妹要陪,哪里陪得过来,不敢骚扰阁下啊。” 九云无奈地摇了摇头:“有的事情,不能只看表面。” “正因为如此,我才想深入了解。可是云兄你啊,藏得太深。” “如今全城都在抓小弦,不藏深些,怕连累她。” “你也知道我说的藏不是这个藏。” 九云笑笑,不置可否。 “全城都在抓她,你却美人美酒一样不耽误,如此逍遥......”小帛讥讽道,“是藏吗?夜深了,恐怕你们也该回去了。” 九云怔住,小帛这是在下逐客令了,可他怎么放心小弦和小帛单独待在这里,一时之间陷入了沉思。等回过神来时,旁边早已没有了人,小帛什么时候回屋的他根本没有任何察觉,只有声声虫鸣此起彼伏。 他拿起酒罐往碗里倒酒,却只有几滴从里面滴出来。他无精打采地起身,拿着罐子往河边走去。 河滩上的小石子在月光下发出白色的光芒,他使劲将罐子扔出去,罐子着地发出巨大的声响,碎片散落得到处都是。 他伫立在原地很久很久,直到身后传来轻轻的一声:“为什么?” 九云身子一震,回过头去,见舞雀站在他身后正看着他,她平时清亮的眼睛里此时黯淡无光。 “……我以为你早睡下了。”九云担心地走近,“太凉了,快回去。” “睡不着。”舞雀害怕地看着面前黑暗中翻腾的河水,头一次觉得这黑暗可以吞噬掉许多东西,不光是人,还有许多许多。 她从来没有像今夜这般期待天亮,仿佛天亮后,长飞和鹿儿还活着,静风一如往昔那般英姿飒爽,九云还是从前那个会逗她开心的九云。她怕这黑暗,自己渺小得好像一粒尘埃,轻飘飘地飘在空中无所依,无处安放。 “为什么?”她又问道。 “……什么为什么?” “......没什么。”舞雀摇摇头。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有睡?” “你不也是吗?明知故问。”舞雀往前走到九云面前,看着他,像是在他脸上寻找什么一样,最后叹口气,“找不到了。” “什么?” “我认识的那个九云。”舞雀喃喃自语道,仿佛九云不存在一样,慢慢朝前走过去。 九云心里一紧,默默跟在她身后。 舞雀在河边站定,看着黑暗的河水,幽幽地说道:“幸好落过水知道那种滋味,否则容易做傻事......” 二人沉默下来,只有邦龙河水“哗哗哗”永不停歇地奔流着。 “你有没有觉得才几天,却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王府,方其剑,严思重,鹿儿......还有你......还有我们一起种菜的小天地......”舞雀侧头看向九云,秋水盈盈的眸子泫然欲泣,“都不真实......尤其是你。” “对不起。”九云不忍看到舞雀这副模样,慌忙躲闪开看向前方。 如果说本来还怀揣着最后残存的一点希望,这声“对不起”却撕碎了一切。舞雀的心凉得像在冬日的寒风中赤脚走在雪地里。 她含泪笑道:“对不起什么?我们只是王府里卑微的蝼蚁,差一点被踩死,既然已逃出生天,就没必要非得再绑在一起。谢谢你曾与我并肩作战。”说完毅然决然地转身离去。 等了很久,身后那个人都没有开口叫她,她的心痛得绞在一起,越缠越紧。 原来真的是自己太傻! 她渐渐看不清前面的路,但固执地不愿伸手擦掉眼里的泪,直到确定九云看不到她了,她才踉踉跄跄跑回屋。 她不知道身后九云一直目送着她。她更不知道九云的心中有那么多无法言说的苦衷。她只知道,她们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他既说出了“对不起”三个字,那一定是做了对不起她的事。不知为何,宴平和他站在一起是那么的相配,她不禁自惭形秽。 她的背影早已消失在前方,九云的心还在撕裂般疼痛,弥漫到全身,好像全身哪哪都在痛。无数次,他宁愿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的凡人,用师傅教给他的本领在赤凰城的大街上开一间小小的医馆,和心爱之人一起在后院种点药草和青菜。他为人治病,她浇花看鸟,他们无拘无束,无忧无虑,是这天底下最平凡也是最幸福的一对夫妇。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他是天帝的九皇子,他和她不可能过上他向往的那种日子。 永远不可能! 第113章 难言之隐 他也不能怪简恽,二哥最疼他,也最担心他出事。所以那日在暗香楼醒来时见到宴平和简恽时,他除了惊讶和无奈,难道他还能把他二哥骂一顿不成? “是她自己非要来。”简恽一开口先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也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 “这是什么地方?”九云边下床边生气地环顾四周,这是一间布置得相当雅致的闺房。 “暗香楼。”简恽道。 “......”九云的眼光仿佛要吃了简恽,“解释一下!” “这有什么好解释的。”简恽嬉皮笑脸道,“多好的地方,没来过吧?你说你也是,让你下凡,又不是让你来吃苦,当学徒有什么意思,难道以后你回去还在上面开个医馆?” 九云没空跟他闲扯,气道:“昨晚你们假装回去,其实是趁我毫无防备将我迷晕关在这里!二哥啊二哥,想不到你现在也变得这么阴毒。” “什么?我阴毒?”简恽叫道,“我已经手下留情了好吗?不信你问宴平,父皇有没有雷霆震怒?” 宴平乖巧地点了点头。 “他说如果你胆敢对凡间女子认真,他不会对你怎么样,但那个叫小弦的可就要小命不保喽,到时候我也护不了她。你何必为了一个凡间女子把事情闹到这一步呢?我下来好言相劝,你不听,我能怎么办?眼睁睁看着你再一次犯错?非要等到父皇对她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你再来后悔?她现在还好好的,你就知足吧!而且,纠正一下,不是昨晚,是前晚。” 九云愣了一下,指着简恽直哆嗦,气得说不出话来。 “九哥哥,犯不着为了凡间的事引火上身惹怒了你们父皇,二哥哥也是为了你好。”宴平浅笑吟吟地递了杯茶给九云,“睡了这么久也渴了吧?快喝点茶消消气。” 九云看到她更来气,接过茶杯一扬手就往墙上扔过去,杯子碎成若干片,和里面的水一起飞溅得床上桌上到处都是。简恽早就料到会这样,只叹了口气。 “你来做什么?”九云回头冷冷盯着发愣的宴平。 “我,我......”宴平脸色微红,手足无措地看向简恽。 “有的事情,该做个了断了,”简恽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宴平对九云说道,“她来,不正好吗?” “你什么意思?”九云怒道。 “你知道我什么意思,九弟。”简恽一字一句说道,“要我提醒你吗?” 九云往后踉跄跌了一步,神色黯然:“不!” “不去了断也行,那就再也不要见。” “什么叫再也不要见?”九云怒吼道,“大不了我再也不回去!” 简恽神情一肃,厉声斥道:“你这叫什么话?你是什么身份?怎么说出如此荒唐的话?” “像我这样的身份父皇有那么多,不在乎多一个少一个。” “那你有没有想过你母妃?有没有想过小弦姑娘?如果你要一意孤行,她们的安危你想过没有!”简恽稍微平静了一些耐心劝道,“不要任性了,你在凡间这几年,父皇不是不近人情之人,哪怕你日日留恋这暗香楼,他也不会管你。但你知道你不能来真的,来真的,后果是什么你不是不知道!你已经为了她杀了人,还不止一个!你不能再一错再错了!” “那些人不该杀吗?” “不该和不能,是不一样的,你不要忘了你是谁。” “杀了就杀了,难道我在这里被人欺负了还不能反抗?” “当然可以,但你搞清楚,这些人是她的孽债,不是你的。你这是违反天条。” “哈哈哈......”九云大笑,“荒谬,如果我不认识她,我也不可以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这,这个嘛......” “所以,就是因为她是我喜欢的人,才不行,二哥,你觉得公平吗?” “公不公平不是你我能断的,天规也不是你我定的。”简恽烦躁地说道,“我也只是奉命行事,你到底听还是不听。” “九哥哥。”宴平委屈地哽咽道,“她有什么好的,你是什么身份,怎么能喜欢一个凡人,她哪里能配得上你。” “宴平你少说两句......九弟啊,冷静下来仔细想想,想好了,就做个了断吧......”简恽道,“不要试图和父皇讲理,如果想让你爱的两个人安稳一生,你必须放弃一些东西。有时候退一步不见得是坏事,任性只会酿成大错。想想仙凰,那不就是前车之鉴吗?” 九云不再说话,默默坐了下来,盯着前方发着呆。 宴平悄悄和简恽对视,终于松了口气,得意之色浮上她的脸庞。 “宴平啊,你也不要过分,那是你九哥喜爱之人,点到为止就行。”简恽悄悄拉她到一边耳语道,“听到了吗?” “你放心吧二哥哥。”宴平口上虽这么说,心里却在冷笑,区区一个凡人,竟敢勾引她的九哥,敢和她抢人,真是不想活了。她已迫不及待想见到那个胆敢和自己抢心爱之人的劲敌了。 第114章 抓鱼 翌日清晨,小帛一起床就去河里捉鱼,煲了新鲜的鱼汤,香气四溢的味道飘得整个蕉香居附近都能闻得到。 舞雀来到屋外,小帛见她双眼红肿,只关切地看了看,什么也没问。 “他们没走,是不是?” “想了想,这往后还是要继续做生意,那就没有撵客人的道理。”小帛笑道,“姐姐大量,不要跟他们一般见识。” “你是想看戏吧?”这弟弟太容易被看透,舞雀很乐意拆穿他。 “有没有戏,还得看姐姐呢。”小帛小声说道,“如果有什么不痛快,不用等十年再报,咱憋不了这么久,伤身。” 正说着,九云和宴平陆续从两间房里走了出来。 九云见到跟小帛站在一块的舞雀,眉头紧锁,脸降寒霜。 “姐姐配合一下,这戏就有了。”小帛小声嘀咕完也不看九云他们,没好气地大声说道,“有的人也不付房费就赖在这里住,脸皮真是比这赤凰城的城墙还厚。” “我们还会赖你几个房钱吗?”宴平气恼道,“唯利是图的商人!” “不好意思,你说得对,店小人穷,只能图点小利。”小帛把手一伸,“麻烦先结一下账。” 九云像没听见似的什么也没说,毫不客气地在小木桌边坐下。宴平看了眼九云,气鼓鼓地挨着他坐下。 “怎么?不是说不会赖吗?”小帛的手不依不饶地跟到她面前。 宴平用手肘拐了一下九云。 “不用理他。”九云淡淡地说完就去锅里舀鱼汤。 小帛一把抢过勺子,舀了一大勺鱼汤和满满的鱼肉递给舞雀。这条鱼本来也不大,大部分给了舞雀,锅里就所剩无几了。宴平不悦地看了看舞雀的碗大声道:“老板,我们又不是付不起银子。” “那付啊!”小帛嘻笑道,“白吃白住可不行。” “你!”宴平不知九云为何不付钱给他,涨红着脸气道,“你这样做生意迟早倒闭!哼!” “我谢谢你!”小帛笑道,“想吃就自己到河里抓去,这是我专为小弦做的,能分点给你们吃已经是我大发慈悲了。” 宴平哪里受过这种气,正要开口,被九云一把拉住:“小弦昨晚落了水,身子弱,今日正要补补,你就算不喝又能怎样?” “可九哥,我......”宴平撅着嘴委屈巴巴道,“我也想喝鱼汤,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让你的九哥下去给你捞一条上来啊。他捞上来我就做。”小帛微笑着看着九云,“怎么样?”九云的脸迅速红到了耳根。 舞雀不作声,低头轻轻吹着滚烫的鱼汤。 “九哥哥。”宴平嗲道。 小帛浑身一哆嗦,催着九云道:“九哥哥,你快去吧,我还想安静吃个早饭呢。” 九云无奈起身,宴平哪里有那么想喝鱼汤,分明是故意为之。 “这碗没有动过,你想喝就给你。”舞雀将手里的碗放在桌上推到宴平面前。 “那可不行,你身子弱,得补补。”宴平故意笑着大声说道,又将碗推了回去,“人家一大早地专为你下河抓鱼又辛苦熬了汤,我怎能夺人所爱?而且九哥哥很快就能抓得到的,是吧九哥哥?” “你就快喝吧,待会儿凉了。”小帛拿起勺子舀了一勺体贴地喂到舞雀嘴边,“来。” 舞雀不想配合,正左右为难时,只见勺子从小帛手上掉了下去,鱼汤溅到了桌上。“哎呀!”小帛一脸惊讶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地上的勺子。 宴平瞟了眼冷若冰霜的九云,当然明白是怎么回事,她克制着自己不悦的心情对小帛笑道:“在小弦姑娘面前你勺子都拿不稳了,看来我们在这里实在多余,九哥哥等我一下,我和你一起去河边。”九云无奈,看了眼舞雀后只好向着河边走去,宴平屁屁颠颠跟在他身后。 “心情舒畅些了吗?”小帛说着站了起来,“我再去拿一把勺子。” “不用了。”舞雀哪有心情喝汤,“我想现在出城。” “现在?”小帛大吃一惊,“不是说好了再休养两日的吗?我一会儿就赶他们走。” “不是因为他们。”舞雀淡淡一笑,“我惦记着兄长,想早日见到他。” 小帛也没点破她,走得这么急,当然是不想再见到某些人。 “那也得容我安排一下。”小帛话音未落,只见九云已经走了回来,后面宴平手里提着一条活蹦乱跳的鱼。 “这,这么快!”小帛惊道,按理他们应该还没走到河边啊。 舞雀也纳闷,不可能这么快的呀,可的的确确他们已经拿着鱼回来了。 “你要去哪里?”九云径直来到舞雀面前,“你的家人不是都已经不在了吗?” “你都可以想起来还有个妹妹,我就不能想起来还有个哥哥?”舞雀微笑道。 “哥哥?”九云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他知道她在讥他,“我竟不知你还有亲人。” “你不知道的还有很多。”舞雀看着他道,“就像我也不了解你一样。” 九云怔住,舞雀明明在笑,却一点温度都没有,冷若冰霜。 “一定要马上就走吗?”小帛问道。 “是的。” “我送你去。”九云目光沉沉看着舞雀。 “还有我。”宴平笑道,“我们送你去。” 舞雀如今最是听不得“我们”二字,像根针扎进了她的心里一样痛,她客气地说道:“多谢二位的好意,不必。” “潆州,青雾林,黑洋弩,你是要去哪一个地方?”九云坚定地说道,“我送你去。” 舞雀心里一动,原来他还记得。 “我当然记得。”九云温情地看着她,“我们说好一起去的。” 舞雀不禁愣住,他像是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一样。 “九哥哥!”宴平知道不提醒他怕是不行了。 “那是以前了。”舞雀避开他炽热的目光,淡淡地说道,“此去山高路远,且是见我的家人,与你无关。” “小弦姑娘说得也有道理。”宴平急得盯着九云,期望提醒他,“人家是去见家人,你去做什么?” 九云不为所动,看也没看宴平一眼:“就这么说好了,我保证把你送到就......就离开。” “如果我说不需要呢?”舞雀冷笑道,“九云,不是你一厢情愿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的,你有没有问过我的意见?我愿意吗?” 九云尴尬地愣住,心里隐隐作痛。 “我送,我送。”小帛干咳一声连忙冲着九云笑道,“你就不要强人所难了,有我呢,交给我吧。” “你要照顾客栈,送我出城即可,十分感谢!”舞雀说道。 “你们都说过了,那客栈破破烂烂的,其实我也早就不想要了,正好。”小帛说完凑近了一些道,“再说了,能陪姐姐去是我莫大的荣幸,客栈算得了什么?” 九云脸色一变,冷冷地说道:“你送有什么用,你能保护她吗?” “那你又能保护她?” 话音刚落,就听到附近的林子里传来了杂乱的马蹄声。 四人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小帛忽地站起身,脸色大变:“不好,他们找到这里了,你们快进去躲起来。” “怕是已经来不及了。”九云不慌不忙地看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神情稳如泰山。 “确实,这么隐秘的地方都能被找到,还能往哪里躲。”宴平笑道。 舞雀见他二人如此淡漠,又如此默契,心中很不是滋味,自己这颗心终究是错付了。 说话间只见四匹高头大马冲出树林,转眼就来了他们跟前,马上坐着四名壮实的黑衣人,腰间长长的佩剑让舞雀胆战心惊——确实如九云所说,来不及了。 但见四名黑衣人看都没看她们三人一眼,连滚带爬地下马后跑上前跪在小帛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失声痛哭道:“三公子啊,小的们终于找到你了!” 第115章 四孤 舞雀,九云和宴平皆是一愣,继而惊讶地看向小帛。 “哭什么哭什么,我又没死……都起来。”小帛挨个看向这四个彪形大汉,很久未见,十分亲切,又不免懊恼,“怎么找到这里的?” 最年长的黑衣人站了起来,擦了下眼泪破涕为笑,得意洋洋地看向其他三个同伴,“这天下还有咱们金银谷四孤找不到的人?” “就是!”其他三人也站了起来,得意地笑着点头。 九云的身子一僵,不由地打量着小帛。 “四姑?”宴平嘀咕道,“明明都是男子……” 四人哭笑不得,也不是头一回被人误会了。 “也是。”小帛奚落道,“就是花的时间有点长。” 大黑委屈地说道:“其他地方都翻了个底朝天,最后剩这里,老爷请示了老太爷后方才让我们踏足,还好老太爷允了,否则……他娘的这帮贼人把你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实在叫我们好找。” “可是他们为什么要把公子你绑到这里来呢?”二黑看了看四周,百思不得其解。 “我哪知道,当年,他们得了赎金又不放我,转手就把我卖到这鬼地方来做牛做马了呗。”小帛苦着张脸。 四人环视了一圈,又戒备地望向九云等人,但,怎么看这里也不像是做牛做马之地,他们的公子更不像是做牛做马之人,甚至看样子比在金银谷时还自在。四人脸上更为困惑了。 “那公子你为何不逃回去啊?”二黑凑近小帛,背对着九云他们压低声音问道。 “他们是我的朋友,不用避讳。”小帛把二黑的头推开,白了他一眼,“逃回去?说得容易,没有路费怎么逃?家里给的赎金又不是给我的。” 九云笑而不语,听到这里也大概明白了七八分了。 “那公子赶紧收拾一下现在就跟我们回去吧。”大黑道:“老爷交代了,一旦接到,速回。” “速回?不行,我还得去趟北部。” 四人面面相觑,大黑吞吞吐吐道:“恐怕您必须得回。” “必须?为什么?反正我都出来这么久了,也不在这几日。” “夫人病重,估计,估计.....” “她病重关我屁事!”小帛怒道。 舞雀大惊,不禁和九云对视了一眼,又连忙移开视线。 四人被震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都不敢吭声。最后还是大黑胆大些,鼓起勇气说道:“夫,夫人很想念公子,这两年多来身子本来就不好,结果老太爷寿辰新纳了妾后……夫人的身体就垮得更加厉害了。” “爷爷又新娶了?”小帛波澜不惊道,“真是老当益壮啊!可爷爷纳妾跟她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大黑神秘地说道,“老爷子新纳的小妾公子你也认识。” “谁?” “就是……”大黑边说边观察着小帛的脸色,生怕他暴跳如雷,“就是夫人的干女儿京京姑娘……所以夫人她才伤心的。” “你说什么?”小帛惊得目瞪口呆,“你再说一遍!” 大黑又说了一遍。 “这叫什么事!”小帛果然生气了,“如果我没记错,京京才十五,爷爷他……他……” “十七了,公子您都出来两年多了。”二黑提醒道。 “可惜了京京姑娘。”小黑叹道。 舞雀的心里“咯噔”了一下,金金,十七……不过天下哪里有这么巧的事呢。 “要我说啊,也没什么可惜的。”大黑说道,“别的姑娘被卖到咱府里要么干粗活,要么伺候主子。她倒好,就因样貌出众,粗活累活一天没干过,一来就被咱夫人认作干女儿,现如今又成了七奶奶,连夫人见了她都要作揖行礼,这叫可惜?很了不得好吧。” “小帛……”舞雀额上冒出冷汗,头皮一阵发麻,希望是流金,又怕真的是她,“金银谷在哪里?” 第116章 寻母 “在西边。”小帛见舞雀脸色有些不太对劲,连忙问道,“姐姐,怎么了?” “之前你不是说我和你认识的一个人很相像,像姐妹一样吗?” “对,就是我们方才说的这个京京姑娘。” “她的全名叫什么?” “柳京。” “哪两个字?”舞雀激动地问道。 “柳树的柳,京城的京。” “……柳京!”这不就是流金么!舞雀惊喜地哽咽道,“柳京……是她,真的是她!”说完已是泣不成声。 “姐姐认识她?”小帛顿了顿,突然双眼睁大,叫道,“你们长得如此相像,难道是……” 舞雀点头:“是,她是我同胞姐姐。” “姐姐?”九云惊诧道,“怎么又冒出来个姐姐?” 舞雀眼含泪水笑道:“九哥哥,说不定你还有很多妹妹会冒出来呢,只是暂时没想起来。” “九哥哥”三个字故意说得很重。 九云讨了个没趣,心里十分郁闷,见小帛笑得合不拢嘴,气得白了他一眼。 “不过……既然是同胞姐妹,姐姐也姓柳?”小帛问道。 “……是的。”没料到小帛会有此问,舞雀颇有些紧张,生怕九云拆穿她。 九云正觉得奇怪,明明在赤王府时听说小弦姓杜的,叫杜弦。 “这么说,姐姐全名叫……”小帛问道。 “柳弦。”九云回答后冲舞雀笑了一下。 舞雀松了口气。 “柳弦,柳京……那没错了!”小帛双手一拍,“天下竟有这么巧的事,简直不敢相信!” “我姐姐她,双眉间偏右眼有颗小小的黑痣,对吧?”舞雀问道。 “……有点久了,我记不太清……”小帛看着四孤问道,“京京姑娘双眉间可有痣?” “……好像……有?”小黑看样子在使劲回忆,有些拿不准。 “没有。”二黑果断地说道。 “有,绝对有。”大黑肯定地说道,“我以前听铭叔私下提过说七奶奶这颗痣长得不太好,因此有印象。” “什么乱七八糟的,他又懂看相了?”小帛赶紧看了眼舞雀,“他们胡说八道,姐姐不要在意。” 舞雀心中一沉,想起小时候父皇就不太喜欢京京的眉间痣,说不好看。 “我和姐姐失散已久,甚是挂念,去潆州前我想……跟着你们回去见见她,可以吗?” 小帛怔了怔,舞雀想跟他回家,他求之不得,但是那个家...... “怎么?”舞雀见他神情凝重,想起刚才提到他娘时他的反应,断定他有苦衷,“如不方便,那我自己去。” “他恐怕不想回去。”九云说道,“我可以送你去。” “哪里,我是一时太激动了。”小帛笑道,“姐姐愿跟我回去我不胜荣幸啊,回我的家当然得随着我去,哪有你自己去的道理……云兄也不必跑这一趟。” “那我们即刻动身?”大黑一听高兴得摩拳擦掌,“我们来帮三公子收拾东西。” “好啊,即刻动身。”舞雀迫不及待地想见到流金。 小帛打起精神冲舞雀笑道:“好。” “你都不知金银谷在哪里,也不知道他是何人,居然敢贸然前往……”九云无奈地看着舞雀摇着头,“你才认识他两天……你太容易轻信别人了!” 经九云这么一提醒,舞雀方才觉得自己是有点轻率了。 可就算前方再危险,为了见到流金,她还是不会犹豫。 “我信他。”舞雀有些负气道,“认识两天又怎样,有的人认识几年不也还是看不清楚?” 小帛没忍住咧开嘴望着九云笑了起来。 “……还好他是金银谷顾家三公子,如果是不怀好意之人,那五千赏金早已将你卖了。”九云咬咬牙,“今后我不在你身边,你自己一定要多加小心。” “......顾家?”舞雀看了眼小帛,疑惑道,“你怎么知道?” “对,顾家,富甲天下的顾家!我也是刚知道,金银谷四孤有些名气。” 四孤一听,脸上浮现出洋洋得意的笑容。 “你怎么知道我是顾家三公子?”小帛惊讶地问道。 “赤凰城和金银谷在二十年前结了仇,因此,他们不会猜到你躲在这里。”九云看向小帛笑道,“我说得对吧,帛弟。” 小帛脸色微变,不可思议地瞪着九云。 “我不但知道你是顾家三公子,还知道你躲在这里是在找人。”九云盯着小帛悠悠说道,“临别之际,送你一份小心意如何?” “心意?是什么?” “你一直在找的人。” “………谁?”小帛暗惊,九云怎么知道他是在找人,连四孤都不知道,“你怎么知道我在找谁?” “见一见不就知道我说的对不对了?有兴趣吗?” 小帛的脸一沉,冷冷盯着九云道:“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你要不要去见这个人比较重要。”九云道,“怎么样?今晚带你去见她。” “今晚?”小帛看了眼舞雀,又看向九云,“去哪里见?” “不远,就在赤凰城。” “什么?”小帛叫道,“不可能!这城里该找的地方我全找了。” “有一个地方......或许你漏了。” “哪里?” “到了晚上你自然就知道了。” “为什么现在不说,卖什么关子。”小帛气道。可无论他怎么问,九云就是一丝一毫都不透露,急得他在院中走来走去。 四孤也急,手扶着剑虎视眈眈地盯着九云,可又不敢动他。 “等天黑吧。”九云走进屋内毫不客气地躺于榻上,闭目养神。 小帛冲到他身边笑道:“拖时间也没有用,我们迟早也是要走的。”等了半晌,九云仍旧闭着眼,慢吞吞说道:“你这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见与不见,全在你。她走与不走,也在她。” “你胆敢骗我的话……”小帛看向四孤,“你最好不要骗我!” 九云仍旧闭着眼一动不动,也不说话,小帛无奈,只好关上门出来。 舞雀见小帛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来回踱着步,抬头看天低头叹气,本来她自己就思念流金心切,这样一来她自己也烦躁不安。实在忍无可忍,到房间找九云,见他安然于榻上,心里更是来气:“为什么不说清楚?为什么一定要等天黑?你没见他急成那样?” 九云睁开眼,面无表情道:“他急他的,与我无关,而且,他急又干你什么事呢?” 舞雀从未想到九云是这样的人,冷笑着转身冲出去,边走边气道:“人道日久见人心,果真不假。原来你是这样冷心肠的人。” “不等到天黑,难道让官兵抓了你去?” 舞雀身子一顿,转身问道:“我也要去?” “当然,我怎么放心你一个人待在这里。”九云幽幽地看着她,“我是什么人,你应该是最了解的,不是吗?我把谁放在心里,你应该也是最了解的。” “这话我就不懂了,你是不是睡晕了?把我看成了她?”舞雀指着外面冷笑道,“要不要帮你把人叫进来,自己说给人家听?”说完她也没看他,难过地走了出去。 九云看着她的背影张了张嘴,仿佛有千言万语想说给她听,最后只化作了一声叹息。 好不容易等到夜幕降临,小帛迫不及待推开门来到九云身边:“天黑了。” 九云扫了一眼门外看着他们的四孤,小帛迅速明白了他的意思,说道:“但说无妨,他们都是我的人。” “你一直在找的那个人,我曾跟随师傅上山去给她瞧过几次病,每次她都是高烧不退后开始胡言乱语,总重复着一些话……”九云说道,“我们也不是故意要听,实在是因为要给她治病。” “她都说了什么?”小帛激动道。 “反正我知道了你的身份,也知道了你和她的关系。” “那你怎知她说的人就是我?”小帛狐疑道,“我和她从未相见,她都不知道我如今的样子,你又是怎么知道的?而且,我跟你以前也不相识,昨日才遇见。” “她说胡话时反复提到过金银谷顾家有她的儿子,有时叫帛儿,有时叫小帛。每每提到金银谷和顾家她都情绪激动,几近崩溃,好像这个地方是她的噩梦所在。”九云说道,“刚才听他们说到金银谷,你正好又叫小帛,我又联想到了你提到你母亲时的样子,那么,如果我没有猜错,她应该就是你的生母……对吗?” 四孤闻言都大吃一惊,面面相觑。 “你确定她真是我的生母?”小帛疑道,“她又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 “我如何能确定,不过是猜测而已。”九云说道,“一会儿见到不就清楚了吗?” “那还不快带我去?到底在哪儿?” “赤凤山。” “赤凤山?”小帛愣了愣,后悔不已,“我竟没想到去山里找。” “赤凰城山多且高,路陡林密,你如何找?” “正如云兄所言,所以这也是一直没有找到她的原因。” 舞雀猛地意识到什么,抬眼看着九云,九云没有否认,而是迎接着她的目光。她不禁“啊”地小声叫了出来。 小帛觉察到不对,问道:“怎么,姐姐也认识?” 舞雀犹豫片刻后点头道:“几天前有过一面之缘。” “太好了。”小帛急切道,“我们马上走。” “只是……”九云吞吞吐吐起来,“她……” “怎么了?”小帛疑惑道,见九云神色有异,心里愈加忐忑,“云兄有什么话不妨直言。” “她的眼睛......”九云叹了口气,“就算见到你,她也看不清你的模样了,她只能看见一点点模糊的影子。” “什么?”小帛本来飞起来的心一下子跌落到谷底,实在难以接受,“怎么会……” “我认识她时已经是这样了。”九云说道,“我想,她为什么会这样你比我清楚。” “快带我去!”小帛哽咽道,声音沙哑得像变了个人。 第117章 相认 四孤殷勤地扶着小帛上马,他们俩俩挤一匹马,腾出两匹马来,九云和小帛分别带着宴平和舞雀。 宴平坐在九云身后,双手环着他的腰,二人一直沉默着。 九云看似平静,其实心中早已焦急万分。 最多,他也只能拖到今晚了。 被贬下凡前,他是多么的恣意妄为啊,那时,他是骄傲的,天高任鸟飞,随心所欲。而如今,他逐渐领悟到他九云就算贵为九天之上的九皇子,有的东西也是他无法掌控的。 他有一种深深的无奈感,这才体会到母妃的幽怨和凄凉,不是嫁给了天帝就能一生幸福的,恰恰相反,这种表面的荣耀带给她的是无尽的孤独,伤感。母妃,小弦,他希望能永远保护她们,可在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手里,他只不过是随时可以从指缝中漏下去的沙粒,一颗沙又如何去保护别人呢?一种从未有过的无力感遍布到他的全身。 后面传来小帛催促的声音,其实宴平见九云骑得如此慢,知道他是为了拖延时间,心中早已不耐,憋着一团气,又不敢说。此时听见小帛催,她正好顺着说道:“九哥哥,后面在催了。” 九云没有说话,宴平以为他在前面没听清,又叫道:“九哥哥,他......” “我听得见。”九云冷冷地说道,语气生硬冰冷,让宴平不寒而栗。 “我是不是不该来的?”宴平侧着头轻轻靠在九云的背上,幽幽地说道。 “是的。”九云毫不犹豫地答道。 宴平心里十分失落,但却笑道:“你厌我也罢烦我也罢,我也不会离开你。二哥哥交代过要让你按时回去,不要再出任何差错。” 九云不屑与她争辩,他根本就不想和她多说一句话。 “她有她的路,你也快回去了,你们本不同路,相见就是个错误,就不必再执着了,我说得对吗?” “那什么才不是错误,你吗?” “我……”宴平一时语塞,又气又恼,带着哭腔道,“我说我了吗?九哥哥,我也是为你好,不想让你行差踏错,再说了,也是二哥哥让我来的,你完全没有必要针对我。” “那辛苦你了。”九云讥道,“多谢。” “我们这么熟,说谢字就太见外了。”马正要转弯,宴平亲热地将侧脸紧紧贴着九云的后背,闭上双眼。 天很黑,小帛猜身后的舞雀应该看不清前方,可月亮仿佛故意和他们作对似的,在马转弯的那一瞬,它从云里调皮地探出了身子。 舞雀冷眼看着前方那两个亲密的身影,眼睛酸涩,胸口隐隐作痛。 马拴在山脚,由小黑守着,大黑二黑三黑一前两后将四人护在中间上山。 山路崎岖静谧,一行人悄声无息隐在夜色中,尽量没有发出任何动静,只是偶尔还是会惊起一些飞虫。 九云轻轻叩门,孙愈披衣出来,见到他和屋外的一众人先是一愣,待看清里面有舞雀时吃了一惊道:“你怎么又回来了?” “孙伯伯,素娘睡下了吗?”九云小声问道。 “刚睡下,怎么了?” 九云做了个关门的手势,孙愈看懂了,满腹狐疑地拉上了门。 九云向孙愈介绍了小帛,并将他带到一边耳语了一番。 孙愈听了后转头打量了一番小帛,面色沉重地点点头道:“好,我去叫她起来,你们先在这里等着。” 没多久就听到孙愈让他们进去。 素娘呆呆地坐在床边,空洞的眼睛直直看向前方。 屋内光线虽暗,但小帛还是一眼就看出来素娘跟戚夫人的眉眼实在是太像了,只是样子看上去要更苍老沧桑一些。 他哆哆嗦嗦走上前,蹲了下来,双手轻轻握住了素娘的手。这双手粗糙松驰,哪有戚夫人的手那么光滑细腻,他的心狠狠地抽痛了一下。 素娘吓了一跳,连忙缩回手,不知所措地站了起来。“老头子!”她的手无助地在前面摸着,“是谁?” 孙愈赶紧上前抓住她的手:“我在这里。” “我问你刚才是谁!”素娘急道。 “娘,是我!”小帛早已泪流满面,“我是小帛啊。” 素娘浑身一震,脸上的肉抽搐了几下。 “素娘啊,他是小帛,这些年你不是一直念叨着这个名字吗?”孙愈不禁潸然泪下,用胳臂擦着眼睛。“他现在就在你的面前,可惜你看不见他……唉,造孽啊!” “不……不不……”素娘摇头道,“赤凰城距离金银谷那么远,他怎么可能找得到我。老头啊,一定是你随便找了个人来宽慰我,反正欺负我看不见。” “不是,真的不是。”孙愈急得发誓,“如果我敢骗你,就让天上的雷把我劈死。” 素娘这才有些半信半疑,呆了片刻后声音发抖地问道:“那你怎么找到我的?又如何证明你就是小帛?” 小帛将事情原委简单说了一下,又从怀中掏出一个米白色的玉镯递给素娘:“娘,你摸摸。” 素娘摸了几下,手停住,浑身颤抖。 “孙老伯,这玉镯是不是乳白色?”小帛问道。 “是。” “那您仔细看,这上面可有瑕疵?” 孙愈接过去在灯下仔细看起来:“这里有一条裂纹,不过不仔细看的话看不出来。” “小帛?”素娘“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手在前方抓着,“你是小帛?小帛,我儿,真的是你?” 小帛抓着她的手哭道:“是我是我,娘,对不起,我来晚了!我找了你好久,一直没找到,如果早一点找到你,娘的眼睛就不会......都怪我,都怪我。”小帛自责地捶胸顿足,泣不成声。 “孩子,不怪你。”素娘将小帛紧紧搂进怀中,哆哆嗦嗦地抚摸着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你是娘的心头肉,他们带走你的那一刻,娘就已经死过一回了,日日哭夜夜哭,肝肠寸断,这眼睛早就不中用了,你能早到那个时候吗?” 舞雀在一旁早已泪眼模糊,今生今世,她也能找到她亲爱的母亲吗?她默默走出门外,仰望着夜空,真希望有人能像九云一样提供点母后的消息给她。 也不知站了多久,身边多了一个人,她不用看就知道是九云。 九云刚要说话,宴平就跟了过来直摇头道:“这姐姐可谓是心狠手辣呀,怎么能夺了自己妹妹的孩子,还差点要了妹妹的命呢?这下有戏看了,小帛知道了一切真相,回去还不得找那个假母亲报仇?” 舞雀出来得早,并没听到宴平所说的这些,脸上露出困惑的表情,还未问起,九云就给她解释道:“素娘的姐姐不能生育,生怕自己地位不保,又不想丈夫另娶,就私下求素娘代她生育一个孩子。她们姐妹情深,妹妹也不忍心看着姐姐膝下无儿无女,受人欺负,就答应了,这事只有她们两姐妹知道。素娘本就比姐姐年轻,这种偷偷送上门的好事小帛的父亲哪里会拒绝,就顺水推舟了,一来二去的她很快就有了身孕。这一切都是在暗中进行,府里自然无人知晓,每次素娘进府多住几日大家都以为是妹妹来看望姐姐。待素娘有了身孕之后,就再也没有进过顾府,按照她们之前商量好的姐姐对小帛的父亲谎称素娘摔了一跤,摔得很严重,在家养病进不了府了。那段时间姐姐拿一些枕头塞在衣服里装作有了身孕,也早就买通了来给她诊脉的大夫,说这胎不好保,孕期不能房事,也不能多走动,要卧床静养,所以小帛的父亲就一直没有与她同房,自然也没发现她的假肚子。府里其他人来看望时她都是躺在床上盖着被子,故而也无人发现。素娘生产那日是在府外相隔不远的一间小院落里,生完后就有人将小帛迅速抱进府里,秘密送进了姐姐的屋子。” 宴平摇头道,“这如意算盘打的我在天上都能听见,太狠了,太狠了。” “那素娘为何流落到了此地?”舞雀当然不知道宴平顺嘴说的天上是真的指天上。 第118章 离别 “她哪里能料到她的一片好心却遭来了杀身之祸,自己的亲姐姐会对她下手。生产完后产婆让她喝了一碗药,说是产后都必须喝的,结果喝完没多久她就不省人事了……接着,她们以为她死了,把她丢弃在了河里。” “河里!”舞雀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昨晚她自己落入水中的那种绝望,恐惧和窒息的感觉又重新袭来。 九云注意到了,一边说一边关切地看着她:“所幸一个路过的小贩见到河中浮着个人,及时救下了她,而那毒药的药性被她刚入水时呛进去的河水冲淡了不少,因此才捡回来一条命。” “人心竟如此险恶……还好她命大。”舞雀心想长飞哥哥和鹿儿姐姐她们为何就没有这么幸运,“那小帛又是怎么知道这一切的?素娘又是怎么跑到了赤凰城的?” “素娘当日生产时,曾觉得手上的玉镯碍事,就取了下来交给了旁边的丫鬟。这丫鬟在素娘出事之后并未上交玉镯,多年后被这件事折磨得寝食难安,就在几年前悄悄把这镯子交给了小帛,告诉了他一切,这才真相大白。至于素娘是怎么跑到赤凰城的,当然是跟着孙伯伯来的。”九云说道,“当初救他的那个小贩就是孙伯伯。只可惜,师傅给素娘诊过病,她的身子因为产后泡了冰水,又喝了毒药,落下了病根,不仅畏寒,还……再也不能生育了。不过,孙伯伯待她极好,你们也看到了。” “真是不幸中的万幸。”舞雀叹道。 “我方才问她既然活了下来,为什么不回去认儿子呢?”宴平说道,“她说小帛只有是她姐姐的孩子,方能过得好......你们能理解吗?我是理解不了。” 九云没出声,舞雀也陷入了沉思。 小帛垂头丧气地走了出来,看向舞雀她们:“母亲不跟我回去,你们能帮我劝劝她吗?” “跟你回哪里去?”九云问道。 “当然是金银谷我家啊。” “那是你的家,不是她的家。”舞雀说道。 “……你也这么说,可是就没有法子了吗?我既然找到了她,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她待在这个地方!”小帛怒道。 “这个地方怎么了?”舞雀说道,“顾府再好也不属于她,这里虽简陋,却是她生活了十几年的家,你带她回去,孙伯伯怎么办?你要活活拆散他们?” “她为了你隐忍多年,此番如果跟你回去,势必会有一场腥风血雨等着你们。”九云沉吟片刻道,“打破平静,需要足够的勇气和决心。” “我不建议你打破素娘的平静。”舞雀说道,“她和孙伯伯在此过着隐世般的生活,有那么多鸡,还有一大片属于她们的离支林,自给自足,无人打扰,可尽享天伦之乐,跟你回去做什么?” “当然是报仇。”宴平颇有点兴奋,“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毒死那个女人。” 小帛紧握双拳,面色痛苦。 舞雀惊诧地看着宴平:“你觉得素娘和小帛做得出这种事吗?那不就成了她姐姐那样的人了?” “那又怎样?”宴平说道,“是我就接素娘回去大闹一场,揭露那个恶毒的女人,然后喂她同样的毒药,再丢到河里去。这才大快人心呢。” 舞雀担心地看了看小帛,想了想说道:“素娘苦了这么多年,如今终于和你相认,你这个做儿子的如何让她开心最重要。至于其他的……我觉得还是看素娘的意思吧。” “什么?就这么放过那个女人?你怎么……”宴平叫道。 九云打断她,微微颔首道:“小弦说的在理。” 宴平气鼓鼓地一跺脚,瞪了眼舞雀后把身子扭到一边生闷气。 “我现在脑子很乱……”小帛叹了口气,“让母亲暂且先待在这里也行,待我回金银谷做些了断后再说。” “你打算如何了断?”九云问。 “……对那个女人最好的报复就是告诉我父亲和爷爷真相。”小帛眼含泪水痛苦地说道,“但……她毕竟养了我十几年……” “不急,你先不要做决定。”舞雀安慰他道,“回去的路上,冷静下来自然会有打算。” 孙老伯扶着素娘走到门口,小帛上前跪于面前道:“娘既然不愿跟着孩儿回去,就先暂居此地,待孩儿护送小弦姑娘去潆州见她哥哥,回来咱们再作打算。” “去潆州好,去潆州好,你答应娘,千万不可回金银谷去找她算帐。姐姐当年也是迫不得已,毕竟她也好生养了你这么些年,连你的名字都是她一早就取好了的。你既叫了她十几年的娘,就要念及此情,不可生事,你一定要答应娘,娘方可放你走。”素娘伸出双手慈爱地摸着小帛的头语重心长地说道。 “儿子答应您,娘,保重!” “小弦!”素娘朝旁边叫道。 舞雀忙上前拉着素娘微微颤抖的手。 “你们的的确确是去潆州吧?”素娘不放心地问道。 舞雀看了眼小帛,小帛朝她点了点头。 “是的。” “好,那就好,你给我盯着他,现在不要回金银谷,我怕他冲动。”素娘拍着舞雀的手,“拜托了!” “……好。”舞雀一下子觉得自己肩负重任,自己怎么能盯得住小帛呢,只能给他些建议而已。 “您放心吧!”小帛无声地叹了口气狠狠心转身。 走了几步后又一步三回头地看着门口那个一动不动的佝偻的身影,眼眶酸胀。 “三公子,现在下山?”大黑问道。 “……我该怎么办?”小帛望着沉沉黑夜,无助地问道。 “这……”大黑沉吟片刻,“难办。” “唉!”二黑叹了口气。 “当然是回去把真相说……”三黑话音未落,腿被旁边的大黑踢了一脚。 “公子想清楚,别听他的。”大黑急道,“戚夫人待你如亲生,这是我们所有人有目共睹的!” “她对我再好,可伤害了我的生母,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她。”说完转头疲惫地看着舞雀,“我们走吧。” “回金银谷?”二黑迫不及待地问道。 “嘘!”小帛小声道,“先下山再说。” 七人沿着山间小道下到山下和小黑会合,小帛望着茫茫夜色:“趁着天还没亮尽快出城,你们知道有哪条路可以躲开路上的盘查吗?” “当然知道。”大黑指了指右边,顿了顿,“但就怕这位小弦姑娘走不了,要出城的话必须翻过旁边那两座山,山路崎岖不好走。” “你们能走我就能走。”舞雀道,“不要顾及我。” “三公子,有大路不走为何走小路,为什么要躲?你做了什么不可告人之事?”小黑好奇地问道。 “杀人放火。”小帛白了他一眼。 “啊?你杀了谁?”小黑眼睛都瞪大了,“多日不见,我们公子真是长能耐了......” 小帛无奈地看向大黑咳嗽一声。 “你进城时眼瞎了?没看到贴的告示?”大黑朝小黑使了个眼色,埋怨道。 小黑想了想,认真看了看舞雀,恍然大悟。 “拜托了。”舞雀道。 “姑娘客气了。”小黑慌忙笑道:“既是咱们公子的朋友,我们定会全力保护。” 小帛点点头,转头看着九云和宴平,欲言又止。 九云笑道:“我们也能走。” “......不是......”小帛皱着眉头,为难地看了眼舞雀。 “也算是帮了你一个小忙,怎么,不能一起走?”九云道。 “各走各的吧。””舞雀掷地有声地看着九云,“就此别过。” “我说姐姐,就不能通融一下?”小帛十分真诚地看向舞雀。 舞雀冷着脸,摇了摇头。 小帛耸耸肩,无奈地看着九云撇了撇嘴。 “小弦,帛弟他到了金银谷后有家事要处理,恐不便再送你北上,之后的路可以由我来送。” “不需要。”舞雀淡淡说道,“谢谢你的好心,而且,我也不会让他送。你们都休要再提了。” “小弦!” “你一定要我把话说清楚吗?”舞雀低着头从他面前走过,向着右边走过去,看也没看他一眼,“我不想再见到你......小帛,我们走。” 小帛连忙追上去,经过九云身边时小声说道:“对不住了云兄。” 看着舞雀离去的背影,九云欲上前,被宴平拉住,小声道:“九哥哥,到此为止吧。” 九云身子一僵,宴平又压低声音道:“别忘了你是谁......很快你就回去了,这也是为了她好。” “云兄!”小帛转身朝九云抱拳大声说道,“后会有期!” 大黑交代小黑和他们兵分两路,先到城外等候他们,其余五人带着干粮弃马步行。走了一截,舞雀停下来,忍不住回头往身后看去,山风吹得她睁不开眼,身后,除了哗哗作响的树林和黑暗,什么也没有!她不禁有些后悔没有早点回头看一眼。 “姐姐不再想想?” 舞雀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 “此去……以后要再见,恐没那么容易了。” “……嗯。” 小帛听她声音有些不对,便不再说话了。 “如你所愿了。”九云盯着前方舞雀她们消失的那条山路,头也没回冷冷说道。 宴平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黑夜中嫣然一笑。 第119章 翻山越岭 山间小路又窄又滑又黑,舞雀将裙角打了个结,走起来方便了许多。有小帛和三个黑在,尤其是看到他们魁梧高大的身形和身上的佩剑,她完全放下心来。 为了能尽快出城,他们没日没夜地赶路,甚至都不敢停下脚步,马不停蹄地一直走,实在是精疲力尽了,就靠着树小憩一下。 之前每次陪韩夫人去赤凰山的建宏寺,都是坐在马车里一路摇晃到寺庙门口,来赤凰城这么久,舞雀从来没有好好在大山里逗留过,欣赏一下山里的景致。 这山里面有许多黄毛白脸的猴子,它们被这几个不速之客走路的动静所惊吓,纷纷从树里窜出来,长臂勾着树枝在每棵树之间快速跨跃飞奔,发出“喔喔喔”的叫声。有的则安安静静地蹲在树上睁大眼睛瞪着舞雀她们。 一抬头,树上很多双大眼睛俯视着她们,舞雀觉得新奇,仰着头东看看西看看,不由自主放慢了脚步。 “吃点东西吧。”小帛提议道。 正值中午,几个人又累又饿,干脆席地而坐边吃干粮边看着这些有趣的猴子。 有几只胆大活泼的猴子从树上下来走到他们周围看着他们吃东西,舞雀掰了点饼丢给它们,几只猴子马上抢了起来。 其他猴子见这几只猴子得了甜头,也纷纷效仿,从树上跳下来,在他们五人的周围三五成群地聚集着,徘徊着,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 有的胆大妄为的直接跑到舞雀手里去抢。 这下把舞雀吓坏了,“啊”一声的叫出来。 “去去去,我们自己都不够吃。”小帛伸手帮舞雀赶着猴子,却没料到另一只猴子趁机抢着他手上的饼。 小黑一跃而起拍向已得手的猴子,抢回了小帛那块还没吃到嘴的饼。猴子气得朝小黑不停地龇牙咧嘴。 “嘿,你们瞧瞧它,还敢凶我!”小黑指着这只猴子说道。 其他几人都被这只猴子逗笑,笑着笑着,本来围着他们的那些猴子像接到了什么命令似的一下子都朝着一个方向撤了。 似乎在追着一只猴子。 四周终于暂时安静下来。 二黑一低头,这才发现由他保管的干粮袋不翼而飞了。 “我刚才就放在这里的呀。”二黑觉得莫名其妙,起身找了一圈,还是没找到。 “我知道了!”小帛一拍腿,“一定是被猴子抢了,所以其他猴子全部追它去了。”说完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还一口没咬的饼,稀罕地将它收了起来。 “声东击西?”三黑摇头道,“真聪明。” “得赶紧走出去。”大黑皱眉道。 “都怪我,一开始不应该拿食物喂它们的。”舞雀自责道,“弄得它们得寸进尺了。” “姐姐,你不了解猴子,就算你不喂,它们一样抢的。”小帛安慰她道,“很快就能出去了,有我们在,别担心。” “咱四孤什么事没经历过,这算什么。”小黑俏皮地笑道,“小弦姑娘,就算我们全都饿死也能安全送你出城,放心吧。” 之后饿了,四孤到处寻找野果充饥,那块饼,小帛一直没吃,也不准四孤他们吃。 舞雀一直说自己不饿,因为她一说,小帛就连忙递那块唯一的饼给她。 她不吃,小帛也不吃。 如果换作以前,她定会感动,可如今,不但不感动,反而有些厌烦他这样。 那个做咸豆花给她吃的人,那个说会对他更好的人,还不是一样说变就变了吗? 可见他们都信不得。 几人翻山越岭跋山涉水了四天才走出大山,直接绕过位于赤凰城西北方向的城门来到了赤凰城外,躲过了官兵的盘查,所幸并无惊险。 刚来到大路上,就见小黑和四匹马还有一辆马车早已等候在那里,一见到他们精疲力尽地出现,小黑连忙从地上跳起来朝他们招手。 五人见到马,像见到了光明,本来已疲惫不堪的身子顿时来了精神,这几日阴霾的心情一扫而光。 大黑双眼冒光,“快拿吃的来,饿死我们了。” “这附近有驿站吗?”小帛问道。 小黑递干粮和水给他们,指着前方:“前面不远就有,只是离城门太近,怕不安全。” 小帛喝了一大口水,沉吟片刻道:“那就下一个驿站再休息,姐姐行吗?” “行。” 从赤凰城出去处处都是绚丽多姿的绿水青山,到后来渐渐山秃树少,阳光耀眼,满眼皆是金黄色的山壁时,小帛告诉舞雀金银谷快到了! 从她们在赤凤山动身那日算起,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众人均是疲惫不堪,此刻都雀跃不已。 舞雀越来越难受,金银谷这个地方实在是太热了,她把车帘卷上去,可没有一丝风吹进来。车里车外都一样,都像在一个烤炉里。 她整个人都昏昏沉沉,口干舌燥,浑身像是要燃烧起来似的。到了驿站她连忙用九云带给她的梧芋花煎水喝了下去,这才得到一点缓解。 小帛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不是端水就是嘘寒问暖,无微不至地照顾着舞雀,殷勤得让四孤连连瞪眼摇头——他们何曾见过他们尊贵的公子这么服侍过人啊。 进了城后一路上逐渐开始不停的有人大声惊呼着和议论着三公子。舞雀听着听着才反应过来人们是在喊小帛,这个消失了近两年多的三公子。 舞雀挑帘看了看,骑在马上的小帛神情泰然自若,像没听到似的。 舞雀一边用手扇着风一边打趣道:“风云人物啊,三公子。” “姐姐说笑了。”小帛笑容可掬道,“小场面,小场面。” 还未到顾府大门,舞雀就被它的气派非凡所震惊了。 长长的灰色外墙像看不到头一样,他们一行在外面走了半天,才来到大门口。 光从外面看,这顾家比赤王府还要大上许多。 府外的家丁们有几个是后来的,不认得小帛,只有一个认得他。这人张着嘴,眼睛瞪得老大,又看了看小帛身后的四孤,这才相信,激动得语无伦次:“三公子?是你吗三公子?老天,真,真的是,三公子回来了!三公子回来了!”说完连滚带爬地扯着嗓子喊叫着进去通报去了。 “唉,大惊小怪。”小帛摇头道,“姐姐见笑了。” 第120章 相见 刚踏进府没多久,就见一大群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从四面八方聚过来,有人欢天喜地,有人表情复杂,有人步履匆匆,有人迟疑失望…… 有人欢喜有人忧! 待聚拢了,不管真高兴还是假高兴,大家都小帛长小帛短地叫着,此起彼伏,热闹非凡。 舞雀扫了一圈,并未见到流金,心急如焚。 小帛一边应付着一边用沉重的目光看向远处,舞雀当然明白他在等着谁的出现。 众人看到舞雀时俱是一惊,纷纷议论着“太像了”之类的话,并将他俩围在中间眼神暧昧地打量着。 纵是在金云宫和赤王府待过,舞雀也没见过这种被大家围观的阵势。正有些不知所措,人群里挤出一个活泼娇俏的绿衣少女,还未等小帛反应已经一把将他抱住,勒得他喘不过气来,少女又是打又是掐又是笑又是哭:“三哥你终于回来了!” “元宝!”小帛眉开眼笑地拉着她跟舞雀介绍,“我表妹,元宝。” 正在这时,两三个丫头簇拥着一位衣着华丽神色焦急的中年贵妇匆匆迎面而来。 仿佛见到了精心打扮的素娘,不用说也知道是谁了。但她虽衣着打扮富贵华丽,却容颜憔悴,已显老态。 舞雀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连忙看了看小帛。 小帛神情变得凝重,眯着眼冷冷看着来人走近。 “帛儿!我的帛儿啊!”戚夫人走近,眼中涌出眼泪,哭泣不止。可当她伸出手想要拥抱小帛时,小帛却往旁边一躲。 “这是怎么了,怎么跟娘生分成这样。”戚夫人一愣,声音嘶哑地泣道,“我的儿,你受罪了,快跟娘说说四孤在哪里找到你的......” 小帛也不看戚夫人,冷冷地打断她问着旁边的元宝:“京京呢?” “儿啊,好不容易回来,先要见你爷爷和父亲啊。”戚夫人宠爱地想去拉他的手,却又被小帛闪开。 “这位是小弦姐姐,可能是京京失散的妹妹,专门来见她的。”小帛依旧和戚夫人保持着距离,生硬地说道,“快叫她出来相认。” “这孩子,没大没小的,再不能叫京京了!四孤没跟你说?”戚夫人忍了半天,脸色终于阴沉下来,但碍于周围人多没有发作,“带三公子去见老爷,将贵客仔细安顿好。”说完她上下打量了一番舞雀后对众人笑道:“当真是姐妹,乍一看这鼻子眼睛都不是很像,但细看这神态,妥妥的两姐妹呀。” “我们也这么觉得。” “真是越看越像。” “......” 大伙指着舞雀议论纷纷。 小帛看了元宝一眼,元宝心领神会,往旁边寻找着人:“佑叔?佑叔?” 一名精瘦的中年男子从后面挤进来激动地应声道:“在呢在呢,三公子啊,你总算是回来了。” “给我的客人马上找间空房安顿一下。” “我这就去安排......三公子,你们用过晚饭没有?” “用是用过了,但好久没有吃家里的菜了。”小帛对舞雀笑道,“姐姐,你一定要尝尝我们这里的饭菜。” 戚夫人赶紧吩咐道:“快叫厨房去准备饭菜。”下人们听了连忙跑开去传话。 其实路上他们已经在一家食肆吃过了,舞雀一点都不饿,但此情此景实在是盛情难却,也只好默不作声听小帛的安排。 舞雀给戚夫人行礼谢过刚要跟着佑叔走,就见一个小丫头扶着一个妙龄女子蹒跚而来。 那女子大腹便便,打扮老气,目光停留在舞雀身上,惊得目瞪口呆。舞雀从上往下从她的脸一直看到她的肚子,大惊失色!险些站不稳。 两个人就这么对望着,双双泪盈于睫。两年多未见,流金脸上再也没有少女该有的模样,看上去憔悴不堪,只怕比舞雀还大了几岁。 看着流金不知所措的样子,舞雀生怕她叫出自己的名字,赶紧迎上去抱着她哭道:“姐姐,小弦终于见到你了,我还是无意中听到小帛他们提到你的名字,我就来碰碰运气,真的是你!” 流金哽咽道:“小……弦,我们终于见面了!” 戚夫人上前拍了拍流金:“好了好了,久别重逢,下来慢慢再叙吧,不要过于伤心动了胎气……你看谁回来了!” 流金这才抬起头来匆匆看向舞雀后面的小帛,凄惶地笑了笑。 小帛怒气冲冲瞪着戚夫人大吼道:“你怎么能让她嫁给爷爷?她还这么小!” 戚夫人吓得赶紧往前用手去遮挡他的嘴:“小点声小点声,哎哟祖宗,你刚回来就消停点吧......娘知道你喜欢她,可.....” “我什么时候说我喜欢她了?”小帛急急打断戚夫人的话,“我替她打抱不平就是喜欢她?我是可怜她。” “谁要你可怜?”流金的声音有轻微的颤抖,“你没有必要替我打抱不平,我是自愿的。”说完丢下舞雀掉头就跌跌撞撞往来时的路急急走去,急得小丫头边去拉她边喊道:“七奶奶,您慢点走,不要动了胎气。” 小帛看着她的背影欲言又止,却终究没说什么,只悻悻道:“那是我多事了。” “不像话,刚回来就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顾霄在两个随从的陪同下匆匆走过来,沉着脸在小帛面前站定,久久地端详着他,厉声斥道,“当年你并不是被绑了吧!既然这么想走,还回来做什么!” 舞雀本来着急想去追流金,这下不好走了。 “见过父亲。”小帛一躬身,抬起头来时见到顾霄两鬓已斑白,苍老了许多,心里一酸,眼里闪烁着泪花,“孩儿不孝!没错,知子莫如父,儿子就是自己走的,至于为何出走,父亲想听一听吗?” “什么?”戚夫人闻言大惊,颤抖地指着他气道:“你自己走的?为何?为何啊?” 小帛看着她冷笑:“为何?只怕你不想知道。” 第121章 姐妹 “什么意思?”戚夫人满脸疑惑,内心忐忑,之前她和小帛母慈子孝,感情深厚,怎么儿子被绑后再回来就不对劲了。她百思不得其解,而且为何就偏偏针对她,对他父亲依然跟从前一样呢? “这件事嘛,恐怕我只能跟爷爷和父亲聊一聊了。”小帛的嘴唇微抖,眼里射出寒光。 戚夫人呆了呆后脸色变得煞白,双眼惊恐地睁得老大。 舞雀担忧地看向小帛,素娘明明交代了他回来什么都别说的。但这毕竟是人家的家事,她也不好横加干涉。 顾霄已经察觉到了儿子和他母亲之间有种说不清的别扭,他看了看小帛,又看了看戚夫人,心中有太多疑问急于问个清楚,但碍于有外人在,只好先克制住自己看向舞雀:“这位姑娘是......” “是帮助过我的小弦姐姐。”小帛道,“她和京京是同胞姐妹。” “嗯,好生招待客人,不要怠慢了。”顾霄对佑叔说道,语气平淡,像是根本不关心流金还有个姐妹,说完也不看小帛,抬脚向书房走去,“以后要叫七奶奶,走吧,到书房说。” 小帛拉过元宝叮嘱:“元宝,你跟着小弦姐姐一起去,待安顿下来,你带她去京京那里。” 元宝早已看出些端倪,有些怯怯地看看戚夫人。此时戚夫人眉头深皱,正望着远去的顾霄发怔。她只好朝小帛吐了吐舌头,一言不发地悄悄跟在管家佑叔和舞雀的后头。 舞雀希望小帛深思熟虑后再做决定,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小帛朝她轻轻点了点头。 元宝一路活蹦乱跳地跟着,什么都好奇,问舞雀是怎么认识小帛的,小帛这两年一直待在哪里,在做什么......绕来绕去,舞雀总算是听出来其实她就是想探听她表哥带回来这个姐姐跟她表哥到底是什么关系。 从健谈的元宝嘴里舞雀得知这顾府只怕是有二三十个大大小小的院落,几百间屋子。她们走了半天才走到佑叔为她安排的住处,一路上光花园鱼池就路过两三处。 安顿好后,舞雀就急着让元宝带她去流金那里。 在门外,元宝小声说道:“我就不进去了,你们久别重逢,一定有很多聊的,慢慢聊。” 舞雀见她似乎不太喜欢流金,不进去正好,正合心意,点点头:“好的,谢谢你。” 流金让屋里的丫鬟给舞雀倒茶,和舞雀随意寒暄了几句后慵懒地斜靠着椅背道:“兰子,你不用在跟前侍候了,有事我再叫你。” 兰子巴不得偷懒,高兴地应了一声后就走了出去,轻轻关上了门。门刚关好,二人立马站了起来。 “小金!”舞雀再也忍不住,扑上去抱着流金伤心哭道,“对不起,我来晚了。” “说这些有什么用。”流金淡淡说道。 “小帛在路上说过,如果他在,绝不会让他爷爷得逞。”舞雀气道,“而且如果我早点找到你就可以早点带你走,只可惜,唉。” “……什么意思?”流金问道,“为何要带我走?” 舞雀愣住,呆呆地看着流金。 “你以为我不幸福?” “你……幸福吗?” “幸福啊。”流金淡淡一笑,摸了摸肚子,“如今又有了他,其他,别无所求。” “小金!”舞雀疑惑地看着她,“我不相信你会幸福!听说他都六十了!” “为什么不相信?不相信我会幸福?”流金说道,“他六十又怎样,他是孩子的父亲,他对我极好,我一直很尊敬他。” “尊敬?”舞雀无奈地摇头,“你自己听听,可笑吗?” “在你眼里,我做什么都是可笑的,还双双对对不远千里来看我的笑话。”流金冷笑道,“让你们失望了。” “你怎么这么说。”舞雀哽咽道,“我是你妹妹,怎么会觉得你可笑?又怎么会想看你的笑话。” 流金扭过头去沉默不语。 “来,坐下,不要累着。”舞雀扶着她坐下,稳了稳心神,刚才自己急了点。不过,转念一想,流金如今已有身孕,说这些话除了扰乱她平静的日子,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好不容易找到你,不是来和你斗气拌嘴的,如果你真的觉得幸福,我就不再说了。我还不是担心你是被逼的吗?” “谁能逼得了我?与你分别后我被卖到这里做丫头,幸好戚夫人认我作干女儿,爷爷又对我关怀倍至,比那年轻小伙不知道体贴多少倍,府里上下也都尊敬我,我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你,还管他叫爷爷?”舞雀听着觉得相当别扭。 “他说我已叫习惯,不必再改......我做什么他都是顺着的。” 不知为何,流金的话舞雀半信半疑,只觉心里异常沉重,仿佛一块石头压在她胸口,堵得慌。 “说说你吧。”流金面无表情道,“你们挺般配的,是怎么认识的?这几年你在哪里?” “我们?姐姐误会了,我和小帛就是萍水相逢,哪里来的般配一说。”舞雀将她和流金分开后的遭遇简短说了一遍。说到九云时只是一带而过,小帛寻母也只字未提。 说完她顿了顿后又说道,“我猜到他们口中提到的人应该是你,所以才跟着他专程来找你的,在这住上几日我就要北上潆州去找哥哥。” “刚才听下人们说他不是被绑走的,那他为何离家呢?你们居然能偶遇两次......看来,许多事都是老天注定的。”流金的面容有一丝忧伤,不过一闪而过,“我瞧着他对你……是有意思的。” 舞雀早已察觉流金对小帛的心,而且她就像没有听到潆州和哥哥一样,可见心思都在小帛身上。她赶紧摇头道:“他一直姐姐姐姐地叫,反正我也没有弟弟,有这么一个乖巧的弟弟也觉着挺好。” “其实,你们又不是真姐弟,有何不可呢?你对他有意吗?”流金展开笑容道,“我可以帮你们撮合。” 要说这世间最了解的人,当然是这个双生姐姐了。舞雀太熟悉流金的这个笑容,知道流金在试探她,不动声色地说道:“刚才我曾提到的九云......他......我俩......” “他?”流金不屑道,“一个来路不明的穷小子,也配?再说也分开了。” “我早已不是公主,在我最难的时候有他的陪伴,他的鼓励,他的微笑。”舞雀知道要打消流金的疑虑可不是那么容易的,只能将她与九云之间的牵扯和盘托出。提到往事,她的脸上不由自主浮现出了笑容,但当想到如今他和宴平成双成对时脸上又出现了落寞的神情。 “那这么说来,可惜了。”流金脸上隐约松快了些,“两情相悦真好! 第122章 点心 正说着话,只见小帛从外面走了进来:“给你们做了些本地点心,趁热尝尝。好久没做了,手生得厉害,也不知道怎么样。”他的后面跟着一个小丫头,手里端着一个精致的托盘,里面放着两样不同形状的酥饼之类的小点心。 流金站了起来,无言地注视着他,欲言又止。 “什么都不用问。”小帛知道她想问什么,“我为何要离家出走,这两年多我都在做什么,不要问……我自己也很乱。”小帛扫了一圈流金的屋子,叹道:“爷爷有很久没有来这里了吧。” 舞雀闻言一惊,见流金紧紧抿着唇,面色苍白,心里什么都明白了,心疼地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你当年到底是被绑了还是自己离家出走的?”流金有些生气,“我为什么不能问?” “不是不能问……是我……还没想好怎么说。”小帛如实说道。 舞雀松了口气,外面似乎也没听到啥动静。这家,能清静一日是一日吧,她在离开前并不想看到山呼海啸。 小帛很显然并不想谈论此事,指了指点心:“快尝尝,冷了不好吃。” 舞雀早已习惯小帛的热情,特别是来的这一路他对她无微不至的照顾她从一开始的反感到后来也慢慢接受了。 只是当着流金,她浑身不自在,很局促地点点头,手并没有去拿。见她没拿,小帛拿起一个非常自然地递给她。 舞雀左右为难,只好用手接过拿在手中。 “快吃啊。”小帛眼巴巴看着她。 “好。”舞雀生怕他说出更热情的话来,赶紧塞到嘴里,然后伸手拿了一块递给流金,鼓着嘴说,“姐姐也吃。” 流金并未接,冷笑道:“人家专门为你做的,我们哪敢吃。” 舞雀的手僵在空中,小帛和她无奈地相视一笑对流金说道:“以前你常吃,你妹妹是第一次吃,因此没有叫你,这也值得气吗?” “我哪敢生公子的气。”流金的语气越发冷了,“一块点心而已,也值得气?” “好了好了。”舞雀笑道,“我是外人,他才客气些,你们是一家人,哪有让来让去的道理。” 流金这才面色缓和些,勉为其难地接过舞雀手中的点心。 “去,再拿些来。”小帛朝身后的丫头吩咐道。 “小帛,你知不知道夫人盼你盼得望眼欲穿,身子大不如以前了!”待丫头出去后流金说道,“我见你方才对她十分冷淡,为何?” 小帛面色一沉,但什么也没说。 流金看了看旁边表情不太自然的舞雀,狐疑地问道:“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我……”舞雀越发地不自然了,“我不知道。” “呵。”流金气得冷笑,“想来我才是那个外人。” “姐姐,你不要误会。我本要去潆州找哥哥,偶然听说你在此,就请小帛带我来见你。我只是来见你的,这是你们的家事,我一个外人真的不好说三道四。”舞雀悲哀地看了眼流金的肚子,“我原以为可以带着你一起北上的。” “去潆州……”流金眼里闪过一丝光芒,不过转瞬即逝,“你们,一起去?” “不,就我一人。”舞雀忙解释道,“不过,小帛,可否借车马一用,日后必还。” “不借。”小帛迎着舞雀的目光笑道,“除非带上我。” “那算了。”舞雀不想和他纠缠,懒懒地说道,“不是只有你家才有马车。” “唉,姐姐这么说就没意思了。”小帛无趣地摸了摸头,“好吧,我会让小黑送你,路上不安全,多个人保护你我也放心,你就不要再拒绝了。” 舞雀想了想,小黑当然比普通车夫强多了,现如今不太平,万一又遇到贼人怎么办,因此也就没有再拒绝。 “也行,我想明日就动身。” “明日?”小帛大吃一惊,看了看流金,又看着舞雀说道,“你们姐妹不多叙叙旧了?” “反正已经见到了。”舞雀知道这个家马上就会有一场狂风暴雨,自己一个外人待在这里总归是不方便,“来日方长。” “可我怎么放心。” “不是说好了你带我来见姐姐就行了吗?后面的路我自己会走。”这也是舞雀急于离开的原因之一,小帛太热情,但每次的热情只会在流金心中捅一刀。 “一定要这么急吗?”小帛急切地说道,”不打算在我们这里游一游再走?” “不了,我不是太习惯住在别人家中。” “我以为我不是别人。”小帛小声嘀咕着。 流金听到了,脸色顿时变得苍白。 “什么?”舞雀在嚼着点心,没听清。 “没什么。”小帛点头道,“行吧,姐姐既已想好,那我恭敬不如从命。” “那我也不虚留你了,早点去吧。”流金想了想说道,“我这里你不用挂念。” “小金。”舞雀伤心地拉着她的手,才见面就又要分开。 “瞧你,总是这样,有缘份的话,我们会再见的。”流金淡淡说道。 舞雀心如刀割,她实在不忍心把流金一个人留在这里。她不幸福,傻子都能看得出来。但是她又能怎么办? 当晚,舞雀终于见到了顾老太爷。顾老太爷虽保养得当,红光满面,但毕竟上了岁数,一笑,眼角就开满了菊花,暴露出年纪。这老头居然是她的姐夫!打死她也不信小金是自愿的。她十分难受,无论如何开不了口叫他姐夫,因此也跟着流金和小帛叫他爷爷。 金云宫那个不苟言笑的金枝玉叶,曾经静风说过不会轻易嫁人的冷公主,已经凋零在了这里。 舞雀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抑。这是个鸟笼,对,这就是个鸟笼,或者说是个坟墓,埋葬小金的坟墓! 可悲的是流金心已死,不过舞雀转念一想,如果流金的心还活着,兴许那才是最可悲的。 第123章 装傻 舞雀有种强烈的冲动,那就是:不顾一切拉着流金跟她逃离这里。 “敏儿,你先下去吧。”顾老太爷慈祥地对旁边一个稚嫩的女孩子说道,“明天早上再来念。” “是。”叫敏儿的女孩子十四五岁上下,肤若凝脂,唇红齿白,看着就招人疼。她轻轻将书合上,怯生生地给顾老太爷和流金施了礼后退了出去。 舞雀注意到流金脸色苍白,十分难看,看都没看一眼这个敏儿。 “你们的五官虽不是很像,但一看就知道是姐妹,奇怪,奇怪。”顾老太爷皮肤松驰的手握着流金的手,目不转睛地盯着舞雀,“听说你当年被卖到了赤王府?” “是的。” “没想到她们都不在了……”顾老爷子自言自语着。 “她们?”舞雀愣道。 “……方戟和子苓。” “您……”舞雀大吃一惊,“认识她们?” “不仅认识……”顾老太爷眯缝着眼,长叹一口气,半天没言语,仿佛陷入了回忆中。 舞雀看向流金,流金也一脸茫然。 “二十年前,我在都城相府作客,看中了一个活泼伶俐的小丫头,严相爽快地将她赠予了我……”顾老太爷提起往事,声音有些颤抖,“但好景不长,才两个月,那方戟路过我这里来拜访我,走的时候,带走了她……” “韩夫人?”舞雀十分震惊,天下之大,她和哥哥姐姐们四分五裂,天下又如此之小,眼前这个人居然是将韩夫人从都城带出来的人,而这个人,还娶了流金。 “对,小丫头一飞冲天成了赤王府的韩夫人。”顾老太爷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眷恋,“方戟对她怎样?她生前过得好吗?” “……好的。” “真的?”顾老太爷看了眼舞雀,朗声笑道:“据说方戟的死是她出卖的,为了严家,对吗?” “这……我不清楚。” “好吧。”顾老太爷不再为难舞雀,盯着她和颜悦色地微笑道,“难得来一趟,多住些日子吧,陪陪你姐姐。” “多谢顾爷爷的盛情挽留,已经相当打扰了,可我还要赶路。”舞雀低着头答道,顾老太爷的目光让她浑身不舒服。 “溱州离得也不是很远,”流金道,“以后有机会再来就是。” 舞雀愣了愣,想着可能是自己听错,这两个字发音相像,也懒得纠正,点头道:“是的。” “对!”顾老太爷眼睛发亮,笑得春风满面,“见完了亲人就让小帛接你过来多住些日子。” “是啊。”流金难得的露出微笑,“妹妹,那明早我就不送你了,最近身子乏,太早起不来。” 舞雀看到她的笑容,鼻子一酸,眼泛泪光,当着外人也不好怎么流露,又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才出来。 来到外面,微风拂过,舞雀才觉得自己终于能喘上气了。两姐妹又简短的叙了会儿话,因流金哈欠连天,舞雀不忍再看她疲惫憔悴的样子,和她拥抱了许久,依依惜别。 刚回到她住的院子,小帛正焦急地来回踱着步。见她进来,他迫不及待迎了上来,热切地看着她。 “怎么还不休息?”舞雀问完匆匆往里走,小帛的眼神让她很不安。 小帛拦住她,急道:“你不知道我为何还不休息?” “为了你两个母亲的事吧?” “……” “憋得很难受吧?”舞雀关切地看着他,“你还是忍不住想说出来?” “是,憋得很难受。”小帛往前走了一步,眼神灼灼地望着舞雀,“我想现在就对她说。” “现在?她毕竟从小把你养到大,你还是要仔细想想该如何妥善处理这件事,不要急。”舞雀说道,“你心里是如何打算的?” “姐姐啊,你这人......”小帛抿了抿嘴,无言地笑了笑,紧握的双手松开来,手心早已汗湿,“让我怎么说好。” 舞雀看着他,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怎么了?我方才说的不对?” “对,对,姐姐哪里会说错。”小帛见她天真烂漫的样子,深深地吸了口气,稳了稳心神,有些期待地看着她,“你希望我做何打算?” “我?”舞雀愣道,未经他人苦,休劝他人善。再说了,戚夫人的确可恨,做的事是不可原谅的,就像严后对她们一家的伤害,如果有人劝她原谅,她也做不到,她其实是感同身受的,但是她不敢火上浇油,这毕竟是小帛的家事。“你的事,我如何替你打算?” “......嗯,对,我的事。”小帛定定地看着舞雀,很久后才无奈地笑了笑,恢复了严肃的神态,“今日在书房我差一点就说了……可就像你说的,她毕竟做了我十几年的母亲,我还是不忍心……但我又觉得很对不起我的生母……我是不是很懦弱?” “这怎么能叫懦弱呢?换做我我也会左右为难。”舞雀说道,“理智告诉你应该将事实公诸于众,为素娘报仇,但十几年的母子情又哪里那么容易割舍得掉?” “所以……我会回赤凤山,并且,再也不会回来。” “啊!”虽然有点在舞雀的预料之中,但她还是很吃惊,“你在这里生活了十几年,这里的一切,你就打算放弃了?” “这里有什么?”小帛冷笑道,“我虽然可能不会揭露她,但也无法再面对她,她毕竟是那个差点害死我母亲的凶手!我又怎么可能在这个家待得下去?蕉香居才是我的家......有母亲的地方,才是我的家。” “可是......” “你放心。”小帛看出舞雀的担忧,“我不会打扰母亲的生活,只要我们都在赤凰城,我就安心了。如若她和孙伯伯愿意到蕉香居与我一起,大家相互有个照应,那就更好了。” “那戚夫人她......” “我没有把她的所作所为告诉爷爷和父亲,已是仁至义尽。”小帛痛苦地说道,“你知道吗,来的路上,我想过很多遍回来后如何处理这件事,但是回来一看到她憔悴的脸,我的心就软了。这十几年来,她对我百般宠爱,只要我喜欢的她都会想方设法满足我,谁敢欺负我,她第一个站出来骂人家……再一想,得知真相后的爷爷一定会逼着父亲另娶会生育的其他女人,以及家里那些叔伯婶婶们幸灾乐祸的样子……就更是不忍心了。如果逼死了她,我这辈子也活不好,我亲娘那么善良的人也过不好……九云说得对,要打破平静需要足够的勇气和决心。” 舞雀点了点头:“既然想好了,我支持你的任何决定。” “姐姐真的希望我马上回赤凰城?”小帛脸上有些许失望。 “不是你自己说的吗?”舞雀奇道。 “可……我也不是非得马上就去,我可以陪你走一趟潆州,行吗?让我送你去。”小帛深情地望着她,“可好?” 舞雀躲开那炽热的目光,看向旁边:“不好。” “如果是他呢?” 舞雀没回答,知道小帛口中的他指的是九云。 “如果他身边没有那个宴平,你会让他送,我说的对吧?” 舞雀看了看他,不忍心点头。 可舞雀的沉默无异于是默认,小帛十分难过,但还是强作欢颜道,“既然他不在,就让我陪你吧。” 第124章 表白 “对不起,小帛,我和九云以前在府里的时候曾经相约过,我说还不是时候......”仿佛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舞雀心中不是没有悔意的,原来有的事根本经不起等待。 “过去的事如果还一直纠结只会平添烦恼。”小帛看到她难过,自己也难过,“不如向前看,前面的风景一定不会差......让我送你去吧!” 舞雀怎会不懂小帛的心意,但她目前还无法面对来自另一个人的热情。她虽恨九云,但更恨自己,他身边都有了别人,她还是无法忘怀,心中还是被他填得满满的。 她和九云的约定,只能是他,不能是别人。 “小帛,对不起。”舞雀尽量说得比较委婉,“我是去见我哥哥,这是我的家事,与你无关,你也要留下来处理你自己的家事。” “我只是送你,送到了就走。” 舞雀还是坚决地摇头:“不要再说了……谢谢你。” “真挫败啊!看来还是我不够好。”小帛叹了口气,可怜巴巴地问道,“姐姐心中那扇门关得真紧,连一条缝都不肯为我打开吗?” “……与你无关,小帛,你非常好,不用妄自菲薄。”舞雀脸一热,坦白讲,如果没有遇到九云,小帛估计也敲不开她的心门。 “哈哈哈哈......我非常好。”小帛自嘲地大笑,“多谢姐姐的夸奖。” “天色不早了,明日我要起早,你也早点休息吧。” 小帛依依不舍道:“……明早见。” “如果……” 小帛眼睛一亮:“如果什么?” “如果当初你没有离家,和小金她……”舞雀顿了顿,有些羞于启齿。 “和她有没有可能,是吗?”小帛替她说完。 “你知道?”舞雀大吃一惊。 “姐姐,我在你眼里是如此愚钝之人?”小帛无奈地苦笑。 “我只是觉得遗憾……如果你们……她就不会被……”舞雀吞吞吐吐道,“你知道我的意思吗?” “这个如果永远不会发生,所以没什么好遗憾的。”小帛轻描淡写地说道。 “为何?她不好吗?” “她……挺好。” “那为何……” “你一定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吗姐姐?” “嗯。”舞雀好奇道,“我不信你在她这张绝世容颜面前没有动过心。” 小帛愣了一下后笑道:“姐姐,你在夸赞你自己吗?对啊……我是动了心,只不过不是她,是你!” “你……”舞雀窘得粉脸微红,伸手打了他一下后转过身去,却被小帛忘情地扣住手腕,舞雀急了,用力抽出手。 小帛僵住,尴尬万分。 舞雀难为情地低着头,一言不发。 “她刚来时,我们在一起看书,我还做点心给她吃……”小帛淡淡地说道,“可是不知道为何,我就算站在她身边什么也不做,我都非常紧张,无法松弛下来。这么说吧,她……是个可以让周围结冰的人。她很好,我知道,可,不是我想要的。” “结冰……”舞雀自言自语道,“我和她从小一块长大,你却一语道出了我一直无法形容的那种感觉……唉!”舞雀心中替流金感到十分惋惜,这世间的一切似乎都是有定数一样。 “虽然那是我爷爷,但我的确替她觉得可惜,真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对,我爷爷就是坨又干又臭的牛粪……可惜了。”说完小帛温柔地看着舞雀,“不过事已至此,不必往后看,你我都改变不了已经发生的事了,人各有命。” 清晨,流金果然没来送她,舞雀有些失望,眼睛不由自主地往宅子里扫了几眼,心里空落落的。 “姐姐,我送你到城门。”小帛洒脱地跨上马,眼含笑意,“姐姐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你要留下处理家事。”舞雀微笑道,“我不会后悔。” 小帛的眼里尽显失落,怏怏地叹了口气,见小黑一身黑衣黑裤,拉车的马也是黑色,不禁皱起眉头:“到了夜里姐姐估计都找不到你,我们府里是没有其他颜色的马了吗?” “完全隐入黑暗中,这才安全。况且我也不是第一天才穿这身衣服。”小黑年纪和小帛相仿,从小一起玩到大,一向不惧怕小帛,跟他说话也是平起平坐惯了。他当然早瞧出来公子对舞雀的心意,“我又不是公子你,夜里’姐姐‘不用找我。”说完扯起嘴角坏笑。 “还不快走。”小帛瞪他一眼道。 “这不是想给公子你多留点时间嘛。” 舞雀什么都听到了,果然小时候疾云说的话没错,男人在一起是没有好话的。 马车开动没多久,小黑也开始唠唠叨叨。 “真的舍得走啊?” “就这么走了?” “我们三公子多好啊。” “你要想清楚啊。” 舞雀觉得似乎四孤都到齐了。 “等等!”小帛忽然冲小黑叫道,“停车。” 马车停住,舞雀正疑惑出了什么事,就听到小帛朝后方说道:“京京?” 她终究还是来送我了!舞雀的鼻子一酸,连忙拉开帘子望出去,只见流金一个人扶着大肚追上来,手里拿着几册书。 舞雀想下车,却见流金朝她摆手,气喘吁吁道:“不用不用,这几本书我忘了让妹妹带上,待我上去与妹妹说几句话。” “姐姐,你这是何苦?”舞雀和小帛一起将她扶上车,“这书不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千万别伤到肚子。” “怕妹妹路上无聊,给你打发打发时间。”满头大汗的流金坐定后把书递给舞雀。 “几本书而已,让下人们送来就行了,伤了身子可怎么......”话未说完,舞雀顿住,见整齐的书里冒出一截字条。她翻到那一页,见字条上写着:我和你一起去潆州。 舞雀大吃一惊,抬头看着流金,流金朝她点点头。舞雀急忙摇摇头,流金却像没事人一样平静地吩咐小黑:“走吧。” “可七奶奶您......”小黑扭头不解地望着流金。 “我让你走就走,那么多话!”流金快速说道。 “小黑你先等等。”小帛摆手制止小黑,“京京,你这是何意?” “离家出走。”流金望着小帛狠狠吐出这几个字,“听懂了吗?” “什么?”小黑惊道,“这可不行,小弦姑娘是去潆州,我的七奶奶,您这么做,小的哪里敢走。” “姐姐,不行。”舞雀也说道,“你快下车。” 只见流金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匕首抵着自己的肚子,看着小黑咬着牙道:“你再不走,我就插下去。” 第125章 离家出走 舞雀顿时花容失色,急得叫道:“金金!有话好好讲,你这是做什么!” 小黑吓得呆若木鸡,不知如何是好。 小帛命道:“先走着。” 马车开始缓缓行驶。 “这下可以放下了吧。”舞雀担心地紧紧盯着流金手中这把匕首。 流金往后看了看,确定没有人追上来,这才将手放下,舞雀赶紧一把将匕首夺了过来。 “七奶奶,我回去后,老太爷非把我吃了不可。”小黑转过头来,一脸苦相。 “小心驾车。”流金整理了一下头发,神色自若道,“他哪有那闲功夫吃你,他忙着让你们的八奶奶九奶奶给他念书呢。” “您和肚子里的孩子要有什么好歹,我回去怎么交代啊。”小黑还是忧心忡忡。 “小金,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舞雀问道。 “当然。”流金的声音坚定又冰冷,不容置疑。 舞雀小声提醒她:“你即将生产,即将为人母,怎么能说走就走呢?” “所以我才要走,并且也不打算再回来!” 小黑吓得让马来了个急刹,回过头来满脸是汗:“不行不行,七奶奶还是现在就把我杀了吧。” 舞雀这才意识到流金的决心有多大,急道:“你这种情况,怎么能远行呢?”舞雀再次提醒她,“万一路上有个好歹......” “那也是我自己的事,与你们无关。”流金气得想拿回匕首,匕首却已被舞雀藏在了身后,她越发地急了,大怒道,“你是不是不想让我见到哥哥?” “我怎么可能这么想!”舞雀急道,“唉,你......” “小弦也是好意,她怎么可能不想带你走,只是你已嫁人,又怀有身孕,你该为孩子想一想。”小帛坐在马上嬉皮笑脸地大声说道,“京京姐,这叫什么事,别闹了。” “你当初还不是说走就走,咱们两个半斤八两谁也不要说谁。”流金从车窗望出去看着小帛冷笑,“这是我妹妹,我当然知道她是好意,还用得着你来打抱不平?” 小帛摇头笑道:“同胞姐妹竟如此不同。” “好了好了。”舞雀知道流金马上要炸了,赶紧打圆场,“既然如此,就走吧。” 小黑一脸苦色地看向小帛,小帛笑道:“走吧走吧,我这个半斤也管不着人家八两的事。” 小黑迟疑了一会儿,只好再次扬鞭。 “小金,我如果把心掏出来给你看,你就知道我有多想让你跟我走了。”舞雀将车帘拉上。她声音颤抖,眼泪也在眼眶里打转,“可昨日是不是你自己说的你很幸福,你别无所求?” 流金紧紧咬着唇,然后说道:“你知道自由的可贵吗?” “那你当初为何要嫁?那个时候为何不走?” “你以为我愿意嫁?如果不是他用强,我也不至于……我还一直尊他是长辈,是爷爷!”流金提到这个一辈子的伤疤,还是心痛不已,“我被卖进府就被戚夫人认作干女儿,她对我很好。爷爷日日叫我去给他念书,我哪里会想得到他居然……” 舞雀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顾老太爷看上去人模人样的,居然干出这种畜生不如的事。 “再说我能往哪里走?一个人去找哥哥?”流金压低声音道,“我们何尝不是一样,都是身不由己!”当然,她不会说她心甘情愿待在顾府还有个原因,那就是在等一个人。可惜他这么晚才回来,可惜他的心里已经放进了另一个人,另一个她熟悉的人! 她曾经无数次想象过小帛回来的情形,但从来没有想过他会在她大着肚子的时候回来,这令她羞愧难当,无地自容。 但真正让她心如死灰的,是小帛看向自己妹妹那深情的眼神。 一想到此,她就心如刀绞。 舞雀沉默下来,想到了自己,是啊,她又何尝不是寄人篱下,身不由己。 马车很快来到城门口,小帛让小黑靠边把马车停在无人的地方。 见马车停下,流金戒备地坐直了身体,拉着舞雀的手急忙说道:“如果要送我回去,我就死给你们看。” 舞雀的内心极其矛盾,虽然也见不得自己才年芳十七的姐姐嫁给一个大她四十多岁的老头,可生米已经煮成了熟饭,就这么走了,孩子一生下来就会没有父亲。她不知道流金这一走是什么后果,她一时哪里想得清楚。 “京京。”小帛下马将马车前面的帘子掀了起来,“出了这城门,想回头就来不及了,你想清楚了吗?” “我也想问你你想清楚了吗?”舞雀也说道,“这不是小事啊!” “这当然不是小事,但这是眼下我能为自己做的唯一的大事了,所以才需要破釜沉舟。”流金无奈地说道,“你们以为错过了这次机会,我还有下次吗?” “好,姐姐不要再劝了。”小帛对舞雀说道,“我了解我爷爷,他老人家虽然疼我,但有一说一,老爷子喜新厌旧特别快。京京如果不走,这一生就和他的那些女人一样,很快就会被丢弃……” “已经被丢弃了。”流金打断他说道。 “……唉……怎么说呢......做我爷爷的女人可以用暗无天日来形容。”小帛同情地看着流金,“我也不忍心看到你还这么小就在这里葬送了一生。” 这番话如果是从别人口中说出来,可能还不会让流金这么难过,从小帛口中说出来,就好比他走进了她心中,看到了她所想,听到了她所言,直接击中她的内心深处,打开了她眼泪的闸门。她难过地流下了眼泪。舞雀见状心疼地抱住她:“好了好了,我们一起走。” “唉,我回去可就惨喽。”小帛大声叹道。 “现在太匆忙,将来有机会一定好好谢你。”舞雀说道,“我们该走了,你也该回去了。” “这么急。”小帛看着舞雀旁若无人地问道,“姐姐会不会想念我?” 万万想不到他竟如此的死皮赖脸,舞雀简直想找个洞钻进去,脸都羞红了,更不敢看流金。 小帛见她的脸泛着淡淡的红晕,心里又是一动,更加依依不舍了。 见小帛还在痴望着自己,流金的脸已经快拧出水来,舞雀急得皱眉:“你快回吧!” “保重,你们都照顾好自己,后会有期!”说完小帛翻身上马,对小黑大声说道:“走吧。”说完干脆地调转马头朝相反方向走去。 第126章 计划 走了一段,舞雀发现流金有些魂不守舍,忽然反应了过来:“如果舍不得,再回头看看吧。” “怎么会舍不得?”流金淡淡地说道,“这里没有我留恋的东西,什么都没有。” 舞雀其实指的不是顾府,是小帛。 但说来也奇怪,舞雀自己的心也有些没着没落的。 “这里有你留恋的东西吗?”流金仿佛要看穿舞雀一样盯着她,“怕是你舍不得吧?” “……我?我才来一天,哪里会有留恋的东西?又怎么会舍不得?”舞雀失笑道,然后认真想了想,“可能是这段时间小帛一直聒噪得很,突然走了,安静了,我有点不习惯。” “仅仅是不习惯么?”流金幽幽地问道。 “当然啦。”舞雀奇怪地看着流金,“那还能是什么。” 流金的嘴角微微扯了扯,未置可否。 二人的情绪都有些低落,默默坐了一会儿,舞雀握住流金的手:“昨晚为什么不提前跟我说一声呢?” “隔墙有耳,如果是在府里发生刚才这样的争执,你猜我走得成还是走不成?”流金嫌弃地看着她小声说道,“况且爷爷是个老狐狸,就你这撒不了谎的性子,如果提前让你知道了,昨晚在他面前你难免会留下破绽,绝对不可能配合我演好这出戏。” 舞雀不禁佩服得五体投地,流金还是那个比她冷静的流金。流金说得没错,如果她提前知道了,昨晚在顾老太爷面前她的言行一定会暴露流金的计划。 “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别用那么崇拜的眼神盯着我。”流金轻推开舞雀,骄傲地坐正身子,看了会儿窗外。金银谷很久没有下雨了,本就稀疏的树木被这炙热的太阳烤得蔫蔫的,全都低垂着头,树上的知了“吱比呀吱比呀吱……”地不厌其烦地叫着。她又抬头看了会儿湛蓝的天空,万里无云,明晃晃的阳光让人睁不开眼。她神采飞扬地长长舒了一口气:“鸟笼的门好不容易打开,岂有不飞出去之理?” 舞雀不禁想了想,换做自己,还不知有没有冲出鸟笼的勇气。 “你知道吗?这样的场景我想过无数次了,所以一点都不陌生。”流金转头看着舞雀,“只是唯一不同的是,场景里并没有你。” 纵然是亲姐妹,舞雀听了这话也非常尴尬,她当然知道流金希望马车里坐的是谁,但没想到自己被嫌弃得这么赤裸裸。 流金笑了笑,笑得十分凄凉:“从前你爱做梦,如今我也是,只是,美梦成不了真。” 舞雀难过地把手盖在她的手上,不知该说什么。 流金仿佛知道舞雀在想些什么,将另一只手也盖上了她的手,哽咽道:“你还是这么傻,人家说什么你都信……我怎么会希望你不在? 舞雀鼻子一酸,眼前变得模糊不清,哭着哭着又笑了出来。 她们一路提心吊胆,但一直到中午在一间食肆停下来歇脚时,后面也没有顾家的人追上来,舞雀这才放下心来。 “奇怪,难道没有人发现你不见了吗?”舞雀纳闷地问道。 “也许我根本不重要吧。”流金冷笑道。 “不,就算你不重要,你肚子里可是他们顾家的血肉啊。” “你知道吗?”流金微笑道,“像这样的孩子,他想要多少有多少。当初娶我时他海誓山盟说再也不会娶了,有我就已足够。可我才有了身孕,他的身边又有了其他人,年纪比我还要小。”流金无奈地摇了摇头,“你说奇不奇怪,我明明厌恶他,但当他又有了新欢时,我的心里多多少少还是会有一点点不舒服。” “新欢……是那个敏儿吗?” “多么熟悉的一幕啊。”流金点了点头,自嘲道,“有身孕前,给他念书的人是我。” “你既讨厌他,”舞雀不太能理解,“他有新欢不是好事吗?我不明白。” “我也不明白……不管他了。”流金问道,“你希望他们把我追回去吗?” “当然不希望!”舞雀说道,“我现在反倒担心他们把你抓回去。” “放心,他们就算要追也会往溱州方向。”流金得意地说道,“不用担心。” “哦......怪不得。”舞雀恍然大悟,“原来那时你已经在实施你这天衣无缝的计划了。” “不是那时,”流金狡黠地笑道,“是从见到你的那一刻!” 舞雀摇着头笑道:“我被你骗得好苦。来,多吃点,你如今是两个人吃。唉,我真是心疼这个未出世的孩子,跟着我们这样奔波。” “你那泛滥的爱心收起来吧,这个种我根本无所谓,能生下来就养,生不下来也正好。” 舞雀大吃一惊,流金说这话时神情冷漠,仿佛对这未出世的孩子有股子怨气似的。 “再说了,我们东方……”见小黑端着碗苦着脸走过来,流金顿了顿,一如既往的冷淡,“我们家的孩子,哪里就这么脆弱了!” “小金。”舞雀想告诉她她们东方家的人也不见得那么坚强,静风他就......不过小黑在,她及时止住了后面的话。 流金见她欲言又止,多年来俩人之间对对方的了解让她知道舞雀有话要对她说,但又不方便说,因此什么也没问。一直到晚间二人同住一间房时,舞雀才悄声告诉她静风的事,流金无比震惊,怎么也不肯相信。但又是长飞亲口说的,不得不信。 哥哥疯了,长飞死了,二人头上像笼罩着乌云似的,越说越难过,伤心了好一阵才各自睡下。 第127章 蛇 踏露最近常鼓捣一个新菜:把白萝卜切成薄片放在一个小坛子里,再加了一些鸣檀不知道的小香料和野草,放几天后捞出来粉红粉红的,颜色甚是可爱,吃起来酸爽可口。再拿这个酸的萝卜和老鸭一起炖,炖出来的汤十分的味美鲜香。 一开始鸣檀担心这么酸的萝卜炖在汤里会破坏了汤的味道,被踏露鄙视了一眼后不再吭声,在一旁转悠了几圈失望离开,对这道汤并不报什么希望。 没想到待汤熬好端上桌时,她喝了第一口就再也放不下了,一口气喝了两碗。踏露得意地喝着自己的那碗说道:“别喝那么多,够了。” “财迷。”鸣檀白了她一眼,又去舀。 踏露摇着头叹道:“真难养。” 鸣檀才不理她,继续喝着,遥宣刚好端菜进来,放好后准备出去。鸣檀突然来了兴致,朝他喊道:“遥宣,拿你露露小姐酿的酒来。” 遥宣看着她愣住,呆了一会儿嘟囔道:“还是算了吧,到时候又发疯不让人走,还吐得一塌糊涂……” “你嘀咕些什么?” “我,我说......” “废什么话,快去拿酒。”踏露道。 “哦。” “他刚才说什么?你听清了吗?” 踏露没理她,认真喝着汤。鸣檀那次醉了后疯了一样又哭又笑地在院子里到处窜最后非拉着她不让走的画面只怕她今生今世永远都不会忘掉。 当然,她更不会忘记她把她的衣裳和房间吐得满地都是。 鸣檀还要不耻下问,杨花从外面回来,问道:“在喝什么?” “在喝你的汤。”鸣檀道,“好香,来一碗?” “我的汤?”杨花茫然地走近低头看了看,反应过来是踏露从下午就开始精心熬制的那锅汤,气恼地一跺脚,“表姐,她总欺负我,你也不管管。” “她怎么欺负你了?人家不是叫你喝汤嘛。”踏露道。 “我就不该进来,我一在,你们就联手对付我。” “想多了想多了,来,杨花妹妹,这汤不错,我给你盛一碗。”鸣檀嘻笑着就给她盛了一碗。 “你们躲在这里喝汤也不叫我,现在叫我我也不喝了。”杨花气道,”哼!” “你最好别喝,哪有自己喝自己的。”踏露云淡风轻地说道。 “……那,那我偏要尝尝我的味道如何。”杨花坐下来喝了几口,连连称赞,“好喝,好喝……对了,我是来跟你们讲,这屋子周围大大小小的蛇是越来越多了,外面黑灯瞎火的我刚才差点踩到,吓死人了,你们得想个办法。” “快想个办法。”鸣檀望着踏露敷衍地说道。 “我能怎么办,你去问问你那条蓝胖子啊。” “......” “或者下回我换个汤炖炖......” 鸣檀一时没反应过来,明明在说蛇,怎么又扯到汤上去了。 踏露低头咬着鸭肉轻描淡写地说道:“蛇肉应该更鲜美。” “你敢!”鸣檀不禁怒目圆睁,“你下得了嘴吗?” “那就别来问我!”踏露一向没有好脾气,“如果哪天饿肚子了摆一盘蛇肉在你面前你也不吃?” “不吃。” “谁信?” “真不吃。” “你爱吃不吃!”踏露撂下这句话后端着碗站起来就往外走。 回到屋里,鸣檀手撑着下巴抬起头来望着房梁许久,脖子都仰酸了,自言自语道:“肥龙,快想想办法。” 只见一道又粗又长的黑影从房梁的暗处顺着柱子迅速窜到鸣檀面前,昂着头看着她。 那双大大的蛇眼依然冰冷,没有一丝温暖,但鸣檀却总是觉得它是懂她的。 “你到底为什么跟着我?”其实这个问题她经常都在问,却永远也得不到回答。 肥龙靠近,往她怀里钻,她顺势抱着它的头轻轻摸起来,肥龙闭上眼用头拱着她,和她温存。 “我刚才说错了吗?我不吃蛇肉难道错了吗?” “可能我不应该阻止她吃,毕竟这是她的自由。” “这附近的蛇是不是因你而来的呢......我不能让她吃你叫来的蛇,谁吃都不行!” 鸣檀小声地一句句嘟囔着...... 也不知坐了多久,她感到腿麻,低头一看,肥龙的头搭在她腿上,舒服地睡着了。 她站起来轻轻抱着它的头放在地上,又担心地板凉,拿了床被子铺在地上才把它放在上面。 夜里躺在床上,她特别想念母亲,想念静风和几个妹妹。她们知道她怕蛇,会交代她避开不要去草深的地方,或是让宫里想办法驱蛇。没有人会提出来拿蛇炖汤,她们都不会想到去吃掉这些蛇。 那种热闹仿佛是很多年很多年前的事了!那些习以为常的相处,现在哪怕想起一点都挖心掏肺的痛。 她的眼泪顺着闭着的眼角滑下来,迷迷糊糊中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 忽然,一声凄厉的惨叫声划破夜晚的寂静,还伴随着异常的响动,吓得鸣檀突然惊醒过来。 第128章 刺杀 只见屋内有一团黑影好像和什么东西撕扯扭打在一起,“咚咚咚咚”地到处乱撞,撞到屋里的桌椅茶杯倒的倒,碎的碎,发出巨大的声响。 她慌忙裹紧被子退到床角,惊恐万状,身子不由自主地簌簌发抖。 待双眼逐渐适应了屋内的黑暗,她看到肥龙和另外一条蛇分别紧紧地缠绕着一个中等身材的蒙面黑衣人。 此人发疯般奋力想摆脱两条蛇,却根本甩不掉,不仅甩不掉,还得手忙脚乱地抬手臂挡住蛇牙的攻击。 “来人啊!救命,救命……”鸣檀声嘶力竭地拼命朝门外喊着,“踏露,踏露,救命啊!” “不许喊,住嘴!”黑衣人凶神恶煞地低吼,“再喊老子杀了你!“ 这时门口有人在急促地敲门:“坛子,坛子,开门!”是踏露的声音,鸣檀的眼泪一下夺眶而出。 有人在踢门,听声音除了踏露,遥宣和杨花也在。 鸣檀哪里还顾得了这么多,从床上一跃而起,向着门飞了过去。 正在搏斗的黑衣人见自己的头顶飞过去一个披头散发的女鬼,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崩溃地连连呼唤着自己的老母亲。 就在他分神的时候,肥龙的尖牙朝着他的脖子咬了下去…… 鸣檀颤抖的双手将门打开,踏露第一个冲进来,迅速将她拉到身后,惊讶地看向屋里被两条大蛇缠绕在中间奄奄一息的黑衣人。 遥宣和杨花从踏露的两边走进来,也被眼前的一切惊呆在原地。 本来紧紧缠着黑衣人的肥龙缓缓抽离,另一条蛇也跟着松开来,黑衣人重重倒在地上,颈部的血汩汩流出。 肥龙大摇大摆地向上回到了房梁的黑暗中,而另外那条蛇则顺着敞开的大门无声地滑了出去,把杨花和遥宣看得目瞪口呆。 踏露一个箭步冲过去,将黑衣人脸上的黑布撕了下来,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出他身上之前还没来得及抽出的剑刺向他的心脏…… 剑刺进黑衣人身体的那一刻,杨花吓得尖声惊叫,用手蒙住了双眼,身子像筛糠似地发抖。 鸣檀也别开了脸,头皮发麻,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你!”黑衣人的脸痛苦地扭曲着,不可置信地盯着踏露,手颤颤巍巍指着鸣檀,嘴里呻吟着:“鬼……妖……” 踏露手上一用劲,“哧”的一声,剑插得更深了。 杨花“哇”地吐了出来。 鸣檀上下牙不听话地打着颤,看到杨花吐,也难受得干呕。 黑衣人抖了两下,马上就不动弹了…… 踏露将剑抽出扔在地上,一转身,看到鸣檀和遥宣正呆若木鸡地盯着她,还有一旁扶着墙呕得眼里泛着泪光的杨花。 “伤着没有?”踏露走到鸣檀面前上下打量了一番。 鸣檀木然地摇了摇头,眼前这个朝夕相处的女子陌生得可怕。 “怎么,吓到了?”踏露扫了下三个人,脸上覆盖了一层寒霜,“如果没有蛇,我是不是救了你们?” “可……可他明明已经被蛇咬了,马上也会死的。”杨花好不容易止住了呕吐,不解地问道,“表姐为何还要……” “你的意思我是多此一举?” “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杨花语无伦次地摆着手,“我的意思……” “多谢!”鸣檀打断杨花,真诚地看着踏露说道。 刚才看踏露抽剑刺向黑衣人时那一气呵成的样子,连她这个外行也能看得出踏露绝非头一回用剑。 不管踏露是谁,只要非敌,有她这样的人在身边,对她鸣檀来说,只有百利而无一害啊。 踏露的嘴角微微抖了一下,露出这还差不多的满意表情来。 “遥宣,还发什么愣,点灯。”说完踏露脱下身上的斗篷给微微发抖的鸣檀披上。 遥宣左右看了看,又盯着那人看了半天,好像在确定他会不会起死回生,之后才敢去点灯。 屋里一下就亮了起来,遥宣犹豫了一会儿才蹲下去查看起地上的人来。他仔细看了一会儿才慢慢站起来说道:“看这衣着……像是那晚来的那些人。 “什么?”鸣檀的声音抖得厉害,“那他,他来我房间是......” “显而易见不是图财。”踏露道。 “表姐你怎么知道?” “我们这哪有什么钱财。”踏露说道,“而且,两回都是冲着坛子来的,你说呢?” “这么说这些贼是想......劫色?”杨花看向鸣檀。 “嗯......”踏露道,“谁让她貌美如花。” “可……可这些人是怎么知道她住在哪一间的?”杨花皱着眉头苦苦思索。 “对于杀手来说,这是问题吗?”踏露不屑地摇了摇头。 “杀手?”杨花大惊失色地叫道。 “杀手?”看来这人果真是严后派来取她性命的,确定了这一点让鸣檀不寒而栗,“他是来要我的命的!” 杨花尖叫道:“是谁三番五次要你的命?为什么?你以前果然有仇家?” 踏露和遥宣也紧紧盯着鸣檀。 鸣檀摇头,眼神躲闪,声音听起来非常不硬气:“没有。” “那这是怎么回事?”杨花不满道,“还这样不清不楚不说实话,下回说不准我们也会被你牵连!你还是不要住……” “杨花!”踏露狠狠地瞪了一眼杨花。 “那,那表姐……怎么办?总不能……”杨花顿了顿,她还是畏惧踏露的,于是小声嗫嚅道,“我们……我们得报官吧?” 踏露没说话,只是看着鸣檀。 鸣檀整个人已经成了一只惊弓之鸟,哪里还有什么主张。 只是,如果真是严后派来抓她的人……报官?可笑!只会打草惊蛇让那个女人派更多的人来杀她。 “先去我房间吧。遥宣,你收拾一下这里,然后把人处理了。杨花,你帮忙搭把手。”见鸣檀不说话,踏露吩咐完拉着她往外走。 “啊?”遥宣惊道,“处理?” “我要在这里?”杨花快哭了。 “对,”踏露说道,“就是埋了。” “埋,埋了?”遥宣脸色惨白,“……我们自己?” “嗯。“ “表姐!”杨花抗议道,“我不!” 踏露没再搭理他们,扶着鸣檀往外走。 鸣檀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踏露的房间的,总之她一直紧紧抓着踏露的胳膊,不让她离开她半步。 踏露面无表情地陪她坐着,一直没说话,只是在她想喝水时递茶杯给她。 “你要还是害怕的话今晚就睡我屋里吧。” 鸣檀根本没听到踏露说了什么,她双眼无神地呆看着前方,虽劫后余生,但一想到以后怕是没有清静日子过了,就心烦意乱。 如果没有肥龙,她现在可能已经在另一个世界了。她后怕不已,却也觉得肥龙太奇怪了!还有那条没有看清颜色的蛇……它们怎么会主动来保护她呢? 还有踏露,杨花说得对,那个人被肥龙咬那一口,明明也活不了多久,踏露为何还要用剑呢? “你到底是谁?”鸣檀颤声问道。 “……你觉得我是谁我就是谁。” “什么叫我觉得?我怎么知道?”鸣檀不免有些生气,“你就不能坦诚一点吗?” “哦?你要坦诚?”踏露说道,“好,那你告诉我,你又是谁?” “……我,我就是我……坛子呀。” “你从来没说过你姓什么,只说叫坛子,我们也没叫你坦诚一点,对吗?” “……那啥……头一次见面遥宣问我姓什么,是杨花说不必问我的姓名。”鸣檀心虚地低下头,“又……又不是我不说,我以为你们根本不想知道,我……我姓……” “算了!”踏露打断她,满不在乎地说道,“我的确没兴趣知道,坛子也好,罐子也罢,都一样。” “你瞧,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啊。”鸣檀暗暗松了口气,连忙转移话题,“我是不是胆子太小?” “为什么这么问?” “你瞧你,像没事发生一样。” “他们要杀的又不是我。”踏露若无其事地边说边从柜子里抱出来一床新被子放床上。 “可你……你把剑插,插进去……还有那恐怖的尸体……你不怕吗?” “嗯,有一点……所以我刚才说让你睡过来——我们至少有个伴。” “你说过?” “对啊。” “什么时候?” “……就刚才。”踏露道,“你心不在焉的,没听到。” “哦……咱们就这么私下把人埋了……行吗?” “这种人,埋了就埋了。”踏露轻描淡写地说道。 鸣檀皱紧眉头想了想,总觉得不妥。 “那你想怎样?”踏露问道,“报官?随你。” “不用问我,你安排就行。”鸣檀觉得头痛,“你说,还会不会有人来?” “你都不知道我又哪里会知道?”踏露淡淡地说道,“肥龙还真是一心护主。而且,它居然还有手下,所以你不用担心。” “主?”鸣檀摇头苦笑,“我什么时候成了一条蛇的主人了?” “不管你承不承认,你已经是了。” 这还用说吗?它三番五次地救她,还号令了其他蛇,可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我……还是走吧。”鸣檀想说刚才杨花的话,心里十分内疚,犹豫了半天还是说了出来。 踏露正在抖被子的手一停:“你能往哪里走?” “……天下之大,哪里不能去。”鸣檀想好了,去潆州,看静风去。 “杨花只是一时害怕,你……不用放在心上。” “不不不,如若我还住在这里,万一这些人又来,怎么办?” “你以为你走了他们就找不到你了?”踏露说道,“住在这里,至少还有肥龙,还有我们。” 鸣檀心想,不是你们,是你吧,那杨花跟自己一样只会叫和吐,遥宣在家里是把好手,真要来个贼也是个没用的。 “不,我不能连累你们……我待得太久了,你们对我已经是仁至义尽了。”鸣檀说道,“我意已决,你不必劝了……先不要跟杨花说。” “好吧……”踏露看着她,“那就过了元宵节再走?” 距离元宵还有八天,也快了,鸣檀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日子,她们所有人对院子里的蛇再也不驱赶,踏露也再不提拿蛇炖汤的话了。而鸣檀也不敢住回原来那间死过人的屋子,她一直住在了踏露的屋子里。但即便是这样,夜里她还是经常失眠,又或者半夜被噩梦吓醒,黑暗里总觉得屋子里有人,就算是冬天,也全身大汗淋漓。 从此,她再也不敢关灯睡觉。 她在明,人家在暗,虽说有踏露在,但这日子整天还是过得忧心忡忡的。 距离元宵节越来越近了…… 第129章 元宵节 按照每年的惯例,悠南市集这个青雾林最大的市集在元宵节这一天都会有热闹非凡的灯会,家家户户在祭祀完祖先后都会出门到市集通宵达旦的游玩和享受美食。青雾林一年到头最欢乐的就是这一天了。 还没到晚饭时间杨花就在院子里焦躁地走来走去,无论是走路还是拿东西都比平时的声音大了许多。 “不做晚饭,也不让遥宣做,这不明摆着想到悠南市集去吃嘛……你就答应了她吧。”鸣檀在屋里实在听不下去,转身看着踏露,“这也闷了七八天了,难道你不憋得慌?反正我明日一早就走了,最后再和你们一起逛逛灯会。” “你真的要走?” 鸣檀见踏露这几日都有些无精打采,心中不免嘀咕,这么冷漠无情的人难道还会舍不得她的离开? “不是早就说好了吗?”鸣檀狠狠心说道,“毕竟这里不是你家,也不是我家,分开是迟早的……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你……是不是要去潆州?” 鸣檀一惊,她怎么会知道? “上次喝酒时你自己说的。”踏露看鸣檀露出惊讶的神情,提醒道,“还让我陪你去。” “……我……不记得了。”鸣檀高兴地挽住踏露,心想大不了到了潆州再跟她说她的真实身份吧。踏露不是爱管闲事的人,更不是那种多嘴的人,“你如果肯与我同去,那再好不过了。” “真心话?” “……当然!有你为伴,那一路上也不至于寂……寞。” “你自己都不信吧。”踏露难得一笑,“只怕我在你更寂寞。” “那不会。”鸣檀真心诚意地看着她,“真的,你如果愿意……我是很开心的。” “还不知道明早我是否起得来。”踏露淡淡说道,“再说吧。” 鸣檀空欢喜一场,但踏露不就是这样一个人吗。 门被大力推开,杨花气呼呼地冲了进来。 “表姐,再不让出门都快憋死了!” “市集人多,不安全。” “难道杀手还敢在众目睽睽下行凶?”杨花说道。 “难说。” “那坛子就在家待着,我们去。” “不行。”踏露说道,“我们不能丢她一个人在家。”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就不去了?” “这节年年都在过,年年如此,没什么新意。”踏露眉头一皱,“忍一忍就过去了,而且遥宣还煮了元宵。” “家里有花灯吗?有歌舞吗?有灯谜吗?”杨花看着鸣檀负气说道,“早知道你今天就走好了!” “怪我怪我,我应该提前走的。”鸣檀笑道,“好了,露露小姐请开恩让我们去吧?我们四个在一起还能出事不成?” 踏露仍旧皱着眉头不语。 “就是,坛子说得对,我们四个在一起呢。”杨花不耐烦地说道,“一年一度的元宵灯会怎么能错过?我不管,你们不去我去,表姐你留在家陪她,我让遥宣陪我去。”说完也不等踏露答应就往外跑。 “等等!”踏露眉头松开了些,“那就一起去吧。” “太好了!”杨花高兴地返回来抱着踏露亲热地亲了一口,“我去通知遥宣备马车。” 正好遥宣端着三碗刚煮好的元宵踏进院子,被杨花一把拉住:“谁让你煮的?我们上街去吃好吃的去。” “啊?这……要不……吃了再去?” “好不容易可以出去玩,还把自己填饱?我告诉你遥宣,你再不端走我可再也不理你了。” “那就先放着吧,晚上回来热一热还可以吃。”踏露道。 肥龙从黑暗中探出头来,身子正要往下滑,被鸣檀喝住:“你不要跟着去,会吓到人的。” 见肥龙我行我素没有往回退的意思,鸣檀端起桌上的汤圆哄它:“给你吃,在家好好待着。” 肥龙不屑地扭开头,表情冷漠。 “蛇怎么会喜欢吃这个。”杨花说道,“不理它,快走吧。” “你只要老老实实待着,回来给你加两个鸡蛋。”鸣檀仰着头大声说道,见肥龙无动于衷,她又补了一句,“而且晚上让你睡在我旁边。” 这招果然有用,肥龙双眼放光,吐了吐信子重新爬回了黑暗中。 “表姐,你猜它是想吃鸡蛋呢还是想和坛子睡?”出门时杨花悄声问道。 “鸡蛋。”踏露答道。 “我看未必。” “那又怎样?” “坛子是不是经常抱着它睡?” “你这么好奇,不如今晚半夜起来看一看。” “我,起不来。” “那你为什么不自己问她?” “坛子。”杨花回头看向鸣檀,“你常抱着肥龙睡吗?” “它倒是想,我可不敢。”鸣檀说道。 “它怎么想了?”杨花好奇道,“它会主动爬上你的床吗?” 鸣檀点了点头:“爬过一次,被我踢了下去,后来再也不敢了。” “嘿,这肥龙也太胆大包天了,真成精了。”杨花笑道。 “什么叫真成精了。”踏露说道,“它一直就是!” “它不会跟来吧?” “不会。”踏露看着鸣檀笑道,“为了能上你的床,人家可是等了好久呢。” 鸣檀打了她一下:“没个正经。” 悠南市集果然与往年一样,到处张灯结彩,灯火璀璨,人潮涌动。 杨花激动得像头一回逛一样,绝不放过任何一个小摊。 人越来越多,摩肩擦踵,四人走得非常慢,看到好吃的就驻足吃一点,乃至后面再看到好吃的就只能摸着肚子叹息了。 杨花的心思可不在吃上面,所以吃得最少。她自己最先吃完就开始不耐烦地催着大家吃快点,害得鸣檀和踏露一碗汤还没喝完就被她拉走,拉到旁边一个卖脂粉的小摊看起来。 鸣檀对这些没什么兴趣,目光却被右边一个卖木梳的小摊吸引,就拉着踏露跑过去。她挑来挑去,挑了一把弯背红色木梳给踏露看:“怎么样?我送你。” “家里又不是没有。”踏露随意瞄了一眼,“给鸭子吧。” “她也有,给你们一人买一把。”鸣檀坚持道。 “我又不是买不起......”踏露说完觉得不对,侧过头来看着鸣檀,“你哪来的银子?” 鸣檀从身上摸出一个精致的蓝色小钱袋晃给踏露看。 “……这不是我的吗?” “对啊。” “......” “快点。” “好啊,我说怎么一转头你们都不见了呢,原来跑到这里来了。”杨花本来在隔壁摊,不知什么时候挤了过来,拿起一把看起来,“老板,这是什么木做的?” “小叶紫檀。”老板骄傲地介绍道,“这种木很稀有,本地是没有的。” “哦?”杨花仔细看了看,自言自语道,“跟那个人身上的木牌好像啊。” “哪个人?”鸣檀随意问道。 “就是那个人。”杨花鬼鬼祟祟看了看四周小声道。 鸣檀才明白她说的是那个杀手,顿了顿问道:“他身上有木牌?什么木牌,我怎么不知道?” “埋他的时候掉出来的。”杨花不以为然地指着身后等她们的遥宣,“他也见到了。” 鸣檀有些不满,“怎么没听你们提起过?” “有什么好说的,就是个普通木牌,有什么稀奇的。” “木牌现在在哪里?” “当然是跟他一起埋了呀。”杨花皱着眉头,“怎么了?” “木牌上可刻了什么字没有?”问完她才想起杨花不识字,转而看向遥宣。可遥宣摇摇头,“不记得了。” 杨花小声说道:“死人的东西谁敢细看。” “当然要细看,也许他的身份就在那块木牌上。” “他们的身份要写在木牌上?”杨花不解地问道,“是唯恐别人不知道他们是谁吗?” “我也只是猜测,万一从木牌上能找到什么线索呢?” “好像就两个字和一些花纹,能有什么线索。” “两个字......”鸣檀皱紧了眉头。 第130章 陌生人 杨花见她发愣,懒得理她,跑去其他摊子看香粉胭脂去了。 “到底买不买?”踏露催道。 鸣檀回过神来,她实在是喜欢这紫檀木梳,掏出银子给杨花和踏露一人买了一把。踏露不太情愿地收下,鸣檀知她是心疼银子,笑道:“一个姑娘家的,多收拾收拾,否则什么时候才嫁得出去?” “我嫁不嫁的不劳你操心。”踏露冷冷地说道,“遥宣,准备回去。” “……好。”遥宣愣了一下,脸微红。 鸣檀等遥宣走开后一跺脚:“你也顾及顾及人家的感受。” “我为什么要顾及他的感受?那谁来顾及我的感受?”踏露对着鸣檀怒目而视。 “怎么了怎么了?”杨花匆忙付了银子跟上来,看到踏露的表情不对,马上变得谨小慎微,悄悄问鸣檀,“这么快就回去?你又惹她生气了?” “我......你表姐这脾气!”鸣檀无奈地转过头去小声道,“以后谁娶了她可真够倒霉的——她难道看不出遥宣对她……” “倒霉的是别人,只要她不受气就行。”杨花没心没肺笑道,“谁看不出,我表姐又不傻。” “你怎么这么香?”鸣檀使劲吸了口气,杨花身上起码有三四种香味混合在一起,“你到底试了多少种香?” 杨花兴奋又得意地摊开手给她看她今夜的收获:“好不容易来一次,那不得多买些。今年比去年又多了许多品类,总之,没白来。” 走到车前,遥宣并不在车上,也没在车下,三人先上了车等着。 “这家伙又溜达到哪里去了。”踏露垮着脸埋怨道,“不是跟他说要回去了吗?” “这么热闹谁舍得走啊。”杨花撅着嘴叹着气,“想必我们是最早走的了。” “不早了。”踏露边说边用手在鼻前扇了几下,皱眉道,“你到底买的啥,一点都不好闻。” “我也这么觉得。”鸣檀也扇了下,“还不如你平时用的那些。” “是吗?”杨花使劲闻了闻自己,“挺香的呀,不过可能我试得太多,味道有些杂了……这遥宣怎么还不来。” “说不定他突然想起要送你表姐点什么。”鸣檀笑道,“要给她个小惊喜呢?” “你有完没完?你要再胡说,我……”踏露突然顿住,眉头紧皱,“这味道也太难闻了!你下次能不能选一些好闻点的。” “我哪里胡说了。”鸣檀自顾自说道,“你俩从小青梅竹马,人家遥宣哪里配不上了你了?仪表堂堂不说,对你还一往情深,宁愿在你们家打杂多年也不离不弃,你……” “你闭嘴!” 鸣檀吓得真就闭了嘴。 “这味道不对。”踏露侧过身子到处闻,正要拉开窗帘透透气,马车晃了一下,开始朝前行进,她的手又放了下来。 “遥宣,你去哪里了?”杨花大声朝外喊道,“是不是给某人买东西去了?”说完看着鸣檀和踏露直笑。 遥宣并未作答。 “外面这么吵,他哪里听得见。”鸣檀说道。 踏露看起来有些坐立不安,神情紧张,鸣檀也不想搭理她,什么人嘛,也是为你好,简直好赖不分。杨花掏出买的那些香粉闻了起来,边欣赏边给鸣檀没完没了地说着哪些是她常用的,哪些是买来尝试一下的。 “这条路不对。”行了一段路后鸣檀挑起帘子向外张望着,脸色突变,向着前方喊道,“遥宣,你这是走到哪里来了?” 前方依然没有动静,踏露的脸色微变,冲着鸣檀和杨花作了个噤声的手势后站起来往外走。 她刚挑起前方的车帘就“啊”的一声被弹了回来,狠狠地摔在了马车地板上。 鸣檀和杨花一时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赶紧弯腰去扶她,却见车帘掀起来,外面出现一个高大魁梧的黑影——一个陌生男子! 二人吓得同时尖叫了起来。 这人头上裹着黑巾脸上蒙着黑布一身黑衣,径直冲过来从地上抓起踏露狠狠地朝着她的脸上就是一拳,将她再次打到地上。 鸣檀浑身一颤,这一拳仿佛打在她的脸上一样痛。 鸣檀正想上去帮忙,正好此时马车颠簸得十分厉害,她脚下不稳,和东倒西歪的杨花撞在一起后也跟踏露一样摔倒在地。 不过蹊跷的是,她摔在一大团东西上,记忆中马车地板上也没有堆放什么东西啊。她赶紧抬起身子离得远一些,这一看,给她吓得不轻,好像是个人,她居然摔在了一个人身上! 可除了她们三个,哪里还有第四个人! 她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战战兢兢凑近了些,借着时有时无的月光,从衣着和身形上依稀辨认出此人好像是遥宣。 不对啊,怎么可能是他,此刻他不是在外面驾车吗? 她冷汗淋漓地再往上一看,看清了此人的脸,正是此刻应该在外面驾马的遥宣! 只见他双眼睁着一动不动地看着她,死状可怖,想来之前一直被藏于她们坐的凳子下面,如今因为颠簸才颠了出来。 “啊啊啊!”刚才还活蹦乱跳的遥宣死了?那此刻驾车的是谁?鸣檀被吓得魂飞魄散,整个人往后弹开,几近崩溃!语无伦次地惊叫着想站起来,“遥,遥宣,他他……” 第131章 凶多吉少 车厢总共就那么大,鸣檀摸到的同时,杨花和踏露也摸到了,杨花带着哭腔大声尖叫了几声后伤心地大哭起来:“遥宣!遥宣啊……” 踏露来不及看遥宣,从地上迅速腾起身子和黑衣男子扭打起来。 那男子手里有把匕首,而踏露的手里居然也有一把匕首,两把寒光闪闪的匕首在黑暗的车厢里划出时隐时现的弧线,看得鸣檀胆战心惊,同时也心生疑惑——好端端的逛街赏灯,踏露居然带了匕首! 如今看来,还是她想得周全。 一片混乱中,前面的车帘被扯了下来,露出了正在驾车的人。那人也是一身黑衣,不同的是头上戴着草帽。 车厢里乱成一锅粥,鸣檀和杨花找准时机一个抱着那男子的头,一个去抱他的腿。可对方毕竟是男人,而且训练有素,她和杨花又完全没有章法,力气也小,很快就被男子甩开。 鸣檀觉得身上有些疼痛,一时也顾不上瞧,令她意外的是踏露居然可以和这个黑衣人一来一回地打斗,看样子也是个练家子。但踏露无论是力气上还是格斗技巧上都不是那男子的对手,鸣檀心里不禁焦急万分。 马车早已远离热闹的街市,向着城郊方向驶去。车厢里越来越黑,鸣檀只觉得自己的胸口跳得像擂鼓,她们这是要被带到哪里去呢? 四人正纠缠着,马车停了下来。车夫面无表情地走进来从车厢里大力抓到杨花把她拖到外面,拧起杨花的头重重地去撞门框,杨花立马晕了过去,车夫一脚就将她踢到了车下。 “杨花!”鸣檀凄厉地惨叫道,扑向车夫,“你们不是要我的命吗?关她什么事?” 车夫冷哼一声抓起鸣檀,鸣檀像一只小鸡一样被踢出车厢。既然出了车厢,鸣檀正好可以借机飞走,虽然她不确定带着踏露是否可以飞,但可以试试。 踏露见鸣檀被踢了出去,顾不上拿匕首的男子,分身来护她,可还没来到鸣檀面前,就见她身子一定,脸痛苦地抽搐了一下,然后倒了下去。 鸣檀伸出手正想去抓踏露,却见她在自己面前软绵绵往下倒,连忙扶住她,这才摸到她后背插着的匕首。她被吓得面无人色,摸到匕首的手像被烫了一样迅速弹开,疯了一样大哭:“踏露,踏露!” 她抱着踏露试了试,踏露整个身子一直在往下沉,她抱着她根本飞不起来。 “老满,你!”黑衣人对着车夫怒喝道。 “怎么着?”车夫粗鲁地说道,“我可没你这么优柔寡断。” “我说过我来解决的!”黑衣男子突然间狂躁起来。 “你?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手下留情,打了半天有用吗?挠痒痒呢在这!”车夫一边奚落一边从鸣檀怀中猛地抓过踏露把她扔下了车,“你应该感谢我,没有酿成大错。” 黑衣人双手紧握成拳盯着车下。 车夫转头过来凶神恶煞地盯着鸣檀正要上手,被黑衣男子拦住:“要活口。” 车夫一跺脚,皱眉道:“麻烦。” 鸣檀已经顾不了那么多,飞身跃起,朝远处的树上飞去。 车夫和黑衣人抬着头眼睁睁盯着鸣檀往上飞走,呆了半天后面面相觑。 “……你看清了吗?”车夫问道,“她会飞?” “果然是妖啊。”黑衣人盯着远方,“之前她是被关在镇妖塔里的,后来逃脱了。怪不得太后下令捉她。” “可既然知道她是妖,应该让捉妖人来抓她呀,我们来有什么用?”车夫不禁气闷,边说边野蛮地把车上的遥宣拖出来也扔到了车下,“抓了这么久,又让她跑了。” “不一定。”黑衣人狡黠一笑,“走。” “为什么不一定?” “先离开这里,路上慢慢说。” 鸣檀在前方不远处的树顶看到马车离开后才敢飞下来。 踏露身中一刀,又被踢下车,只怕凶多吉少啊。 眼前惨烈的景象让鸣檀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杨花身上压着死去多时的遥宣,而杨花的头刚巧砸到一块巨石上,流出来的血已经凝固,人早已没了气。 踏露被单独甩在她们旁边,脸朝下躺着。 鸣檀的心剧烈跳动着,她将手指放到踏露鼻子,惊喜地发现她还有微弱的气息。她连忙想把踏露翻个身想办法带走,却一下被人从后面扼住了咽喉。 “就知道你会回来,长公主!” 黑衣人的声音。 鸣檀无比惊惧,也后悔不已,自己怎么就没想到他们会埋伏着等她呢。 黑衣人吹了声响亮的口哨,没多久,远处传来了马车声。 第132章 得救 鸣檀被黑衣男子死死按着跪在地上,根本动弹不了。 “什么长公主……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黑衣人没有回答,伸出另一只手去也探了探踏露的鼻息。 鸣檀非常紧张,但黑衣人探过后并无任何动作,而且,竟伸手抚摸了一下踏露的头。 “你放手,不准碰她!”鸣檀气得大叫,十分担心此人是个淫魔。 这时马车到了跟前,车夫兴高采烈地咧嘴大笑道:“嘿,还真被你猜着了。” 黑衣人马上收回了在踏露头上的手。 难道他没发现踏露还有气? 鸣檀感到很困惑,心里涌出一种奇怪的感觉。 有些东西在她脑海中似乎想连接在一起,但中间像隔着沟壑,跨不过去。 黑衣男子不知从哪里摸出绳子:“帮忙。” “你们到底是谁派来的?是不是严太后?”鸣檀怒不可遏地问道。 “带个活的太麻烦!”车夫暴躁地下车嚷道,“不如杀了干净,免得问东问西。” “不要意气用事,杀了怎么交差?”黑衣男子说道。 根本没人在意鸣檀问了什么。 车夫很不情愿地与黑衣人一起将鸣檀捆得结结实实后重新扔到了车上。 鸣檀绝望地看着车下的踏露,流出了眼泪。一侧头,却看到黑衣人跟她一样也匆匆看了眼车下——他看的居然也是踏露!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鸣檀看到黑衣人的眼眶有些红。 “拿人头交差不就行了?”车夫还是不死心,一边驾车前行一边回头说道。 “你搞清楚。”黑衣人吸了下鼻子,“上头可没说要的是人头。” “这……唉!我是担心路上又跑了。”车夫又惊又怕地嘀咕道,“这妖不妖鬼不鬼的玩意,难怪谷雨会死在她手中。” “放心,这回跑不了。” “你们要带我去哪里?”鸣檀绝望地问道。 “回去复命。” “向谁复命?回哪里?” 二人都不吭声。 “我就是一介平民,你们是不是抓错人了?” 车夫粗声道:“寻常百姓也值得我们动手?” “平民?”黑衣男子冷笑道,“别装了。” “可是......如果我真的是公主,你们居然敢抓公主?” “抓的就是公主。”黑衣男子语气决绝冰冷,一字一句道,“我们也是奉命行事。” “奉谁的命?” “夏子,跟她废什么话。”车夫不耐烦地回头大声说道,“把嘴堵上。” “几天前死的那个人和你们也是一伙的?”鸣檀咬牙切齿道,“可惜那天没有把你们一网打尽。” “没什么好可惜的,像我们这样的人多的是。就算我们今日死了,还会有其他人继续来完成这件事。”叫夏子的黑衣人不屑一顾道。 “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奶奶的,要不是小十六碍手碍脚,这娘们也不至于这么难抓。” 夏子神情一黯,两眼呆呆盯着前方出神。 小十六?莫不是遥宣曾经说过的在院子里阻拦那两个人进她屋的人? 会是谁呢?为何要帮她呢?她动了动身子,一阵钻心的疼痛让她倒吸了一口气。她朝着自己的右腿外侧看过去,黑暗中依稀可以看到那里的裙子被划烂,颜色比其他地方深了许多。 血还在往外流,应该是被之前的匕首划了道口子。 “我的腿受伤了,还在流血。” 夏子坐在对面的凳子上抱着手盯着她,脸上露出古怪的笑容,仿佛听到了不可思议的事情。 “你听到了吗?”鸣檀又重复了一遍。 “可是,你流血跟我有什么关系呢?”夏子说完竟狂笑起来,笑声让鸣檀不寒而栗,“你听到了吗老满,她说她流血了……她以为自己还是金云宫里尊贵的公主呐……” 叫老满的车夫也笑了起来,二人的狂笑声非常刺耳,鸣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道:“我如果死了你们怎么交差?” 夏子顿了顿,恶狠狠地说道:“如果这么小的口子就死了,那我们也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就你金贵是吧?啊?还不是因为你出生在金云宫!”他怒吼道,抽出了身上的匕首。 鸣檀吓了一跳,身子不由自主往后缩着,畏惧地看着那把匕首结结巴巴说道:“你,你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夏子把匕首举到鸣檀的脸前面晃了晃,阴阳怪气地说道,“我们这种低贱的人哪配对尊贵的公主殿下干什么!你说是吧?” 鸣檀浑身僵硬,吓出了哭腔:“你别做傻事……” “我怎么敢杀你?你是公主呀,我连杀你都没有资格!你们这种人一出生就享尽荣华富贵,却让身边不知道多少人为你们丧命!就因为我们的命不值钱,一点都不值钱!”夏子手中的匕首在鸣檀的手臂上不轻不重地划来划去。锋利的刀刃所过之处,血珠子从破皮处翻涌出来。伴随着鸣檀的哭喊声,夏子满足地欣赏着她痛苦的表情,微笑道:“她们因你而死,你流一点点血就受不了了?” “啊……”鸣檀虽痛得即将昏死过去,但还是听到了夏子压抑的声音里颤抖的哭音,这人真是古怪至极,莫名其妙。 马车在崎岖的小路颠簸前行…… 急促的马蹄声和车厢抖动声都掩盖不住夏子充满仇恨的吼声和鸣檀痛不欲生的哭叫声。 月亮高悬夜空,清冷惨淡的光笼罩大地,冷眼看着这辆急行的马车。 “夏子!”车夫老满低沉的声音传来,“快住手。” 疯狂的夏子没听见,哭喊的鸣檀也没听见。 “听见没有?”老满着急地提高了音量。 突然,鸣檀听到外面传来马蹄声,听上去离她们很近很近,就在旁边。 与此同时,夏子也听到了,施暴的手停在了空中,手中的匕首向下滴着血,血一滴滴滴到了鸣檀的身上。 夏子的身子迅速一翻,贴着车厢坐正,紧张地侧耳听着外面。 “救命啊!救命啊!救……”鸣檀拼尽全力大声喊道,她明白这也许是她求救的唯一的机会了。 外面的马蹄声戛然而止! 而同时,她的嘴被夏子的大手捂住,随后被强塞了一块臭气熏天的破布,恶心得她干呕了几下,眼泪翻转。 奇怪的是:他们的马车也停了下来。 鸣檀从那块要垮不垮的破门帘旁看出去,车夫阿满侧头望向左边大声喊道:“大......” 后面的话还没说出来,只见车夫胸口上已经被刺了一剑,身子往旁边倒了下去。 夏子轻轻抽出身上的剑,小心翼翼隐藏在车厢的黑暗里。 鸣檀从未如此紧张过,担心来人被暗算,于是,使出吃奶的力气全身蹦哒了一下,车厢传出沉闷的“咚咚”声。 黑衣人的剑锋直抵她的喉咙,刺得她浑身一震,不由自主地发抖,再也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车内车外都安静了下来,鸣檀都怀疑外面到底还有没有人。 突然,从车顶刺进来一把剑,直接插入了黑衣人的头顶。鸣檀哪里见过如此惨状,差点吓晕过去,扭开头根本不敢再看,身子蜷缩成了紧紧的一团。 “你……”只听到黑衣人凄厉地大叫一声后,接着传来了重重倒地的声音。 一个高大的男子从车顶跳了下来。 “长公主……殿下?” 听到这再熟悉不过的声音,鸣檀抬起头来,整个人惊呆了, “......长,长飞?”呆愣了一会儿,鸣檀才确认面前这人真的是她认识的长飞。 她万万想不到在这绝境居然是他救了自己,不禁惊喜交加,热泪盈眶。 长飞手脚麻利地将夏子和老满的尸体拖到车边扔了下去后进来跪在地上双眼热切地看着鸣檀:“长飞来迟了!让殿下受到了惊吓……你手上这么多伤!”长飞说完小心翼翼地帮鸣檀解开身上的绳索,生怕碰到她的伤口。 “长飞......”鸣檀扶着长飞想起来,但手臂疼得使不上劲,她哭道,“怎么会是你?怎么会是你?你仿佛从天而降一样......” “是我。”长飞在鸣檀身边坐了下来,顺势将她拥入怀中柔声道,“是我,没事了......” 鸣檀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就像从猎人手中逃脱的小兔子一般柔弱无助地靠在长飞怀里失声痛哭:“我,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长飞低头用下巴轻轻摩挲着她的头顶,她对他的感情,他从小就知道,他又何尝不是呢?只不过他们中间横亘着千沟万壑无法跨越罢了。 第133章 又一块 “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在潆州吗?静风他……” “我先帮你简单包扎一下止血,晚点再说。” “好……是我害死了她们,都怪我......”鸣檀的心好似沉入了万丈深渊,“快回去看看。” “谁?” “一言难尽,快调头,快。”鸣檀急道,“晚了怕来不及。” 当她们赶到时,鸣檀忍住身上的剧痛来到车下,看到一动不动的踏露,她的心剧烈跳动着,无比忐忑。 “长飞,快看看她是否还活着,快!” 长飞将踏露翻过来,整个人不禁愣住。 “怎么了?”鸣檀见他神情有异,连忙问道。 “她......”长飞将手探了探,“还有气。” “......”鸣檀不禁喜极而泣,“太好了太好了!” 长飞把奄奄一息的踏露抬上车后,鸣檀实在无法面对杨花和遥宣已死去的事实,蒙着脸啜泣着:“都是因为我,我不能不管她们......” 长飞点头,将杨花和遥宣也扛上了马车。 鸣檀从车厢的地上捡起一块木牌,借着月光一看,上面刻着:大寒。 又是木牌!杨花说过之前死的那个人身上也是有一块木牌,但不知是不是和这块一样。 “长飞,你看。”鸣檀将木牌递给长飞,“应该是从刚才死的那两个人身上掉下来的。” 长飞愣了愣,接过问道:“大寒?这是什么?” “你不知道?”鸣檀大吃一惊,瞪大了眼睛。 “我怎么会知道?”看上去长飞更吃惊。 “……哦,我以为你会知道,所以才拿给你看。”鸣檀的脸色显得格外苍白,“几天前我们干掉的那个人跟这两个应该是一伙的。那个人身上据说也有块木牌,但我没有看见,不确定跟这块是不是一样的。” “哦?你们怎么干掉的?”长飞震惊道。 鸣檀差点脱口而出有一条蛇在保护她,而且这条蛇还有手下,但是又一想,此事过于离奇,长飞不一定会相信,就犹豫了一下,指着车下的遥宣说道:“就,他干掉的。” “这些人都是一等一的高手,我是胜在出其不意才得手的。”长飞露出了怀疑的表情,“区区一个普通人能干得掉他?” “也,也是出其不意,出其不意。”鸣檀稍微有些慌张,“具体怎么回事我也不清楚……不过,你怎么知道他们是一等一的高手?方才你们并未交手啊?” “不用交手,从他们的反应和速度我就能看出来,只不过我更胜一筹。”说完长飞问道,“你们干掉的那个人呢?交给官府了?” “没有……埋了。” “埋了?你们没有报官?” “我们是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嗯……那你们把他埋在了哪里?” “就埋在我们住的那屋后水井旁的榆树下,木牌也丢在了里面。本来我想着回去叫上大家一起把那块木牌挖出来瞧瞧的,没想到还没到家就……如今这里又有一块,所以回去后我想把那块木牌挖出来。” “一块木牌而已,挖出来能做什么?” “我想知道他们……是不是她派来的。” “她?谁?” 鸣檀惊讶地盯着长飞:“还会有谁?” “……太后?” “除了她还有谁?”鸣檀激动地大声说道,“我没有别的仇家,除了她,没有人想要我的命!” “所以,再去挖其他的木牌有意义吗?” “……” “就算那块木牌上写着字,写着小寒,小暑,你能怎么办?你能斗得过她?”长飞说完就想把木牌扔到车下,“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赶紧回去救治你的朋友。” “别扔!”鸣檀连忙伸手去夺了回来。 “怎么还当成宝贝了,不就是一块破木头吗?死人身上的东西不吉利。”长飞颇为嫌弃地看着把木牌收好的鸣檀,摇头道,“多脏啊,还放身上。” 鸣檀仿佛没听到长飞在说话似的,拿着木牌自言自语道:“那个车夫叫老满,他叫黑衣人夏子,老满又说被我们杀死的人叫什么谷雨……那这个大寒是什么意思呢?如果他们每个人身上都有一块木牌,那他俩身上应该还有一块......可惜我们不能再倒回去。” “当然不能再倒回去,再耽误下去你这位朋友的性命可就不保了。” 鸣檀疲倦地点了点头:“那就快回去吧。” 长飞见她一副心事重重若有所思的样子,也没打扰她,到前面去驾马车。而他自己的马只能舍弃了。 第134章 昏迷 大夫来了后说所幸踏露的伤虽重,但没有伤到要害,故无性命之忧,只是暂时昏迷不醒,需要卧床静养。 然后分别给踏露和伤痕累累的鸣檀处理了伤口,开了药方,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鸣檀高兴得喜极而泣,三个人,起码活了一个,她的罪孽稍微少了一点。 桌上那三碗冰冷的元宵让她不禁触景生情,泪如泉涌——如果她们都乖乖留在家吃着遥宣煮的元宵……可惜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啊! 长飞关切道:“你一夜没有休息,又有伤,我扶你去屋里好好睡一觉吧,这里我照看着。“ “不。”鸣檀固执地说道,“我一定要在这里守着她,她醒了我才能安心。方才大夫不是说了吗,今夜十分关键,就看能不能醒过来,我希望她醒过来第一眼就能看到我。”说完挪到踏露的床尾,拉了两个枕头垫在腋下,半靠在上面。 “好。”长飞在她身边坐下,“那我陪你。” 鸣檀注视着踏露的脸很久很久,脑子里全是她冲上来救她的样子,还有那把匕首插在她后背的画面......她多么希望明早踏露就能睁开眼和她说话啊!杨花和遥宣已经被她连累,今生今世她无法承受踏露再离她而去!如果她再也醒不过来……想到这个可能性都让她的眼里立即涌出了泪。 “怎么了?”长飞轻握住她的手温柔地看着她。 “......我只是......不会的不会的。” “当然不会。”长飞将她揽进怀里,帮她拭掉眼泪,“耐心点,她会醒的。” 鸣檀点点头,可长飞壮实宽阔的胸膛并未让她感到安全和踏实。 “就算......你记住,你还有我,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不不不。”鸣檀心一紧,从长飞怀里出来坐直身体拼命摇头,“她不会有事的,她一定会醒过来。” “我只是说万一。”长飞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宽慰道,“不会的——她,对你很重要?” “对,很重要。”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你想听?” “当然,如果你愿意说。” “......以后吧......”鸣檀想了想,歉意地说道,“说来话就长了......现在实在没有心情。” “好。” “明早你帮我去订两口棺材吧,早点把杨花她们葬了。” “这是我份内之事,你不说我也会去办的。” “谢谢你长飞。”鸣檀道,“这次如果不是你......” “我们之间还要说谢谢二字吗?”长飞目光灼灼,声音微颤地喊道,“乐儿。” 时隔多年再次听到有人叫自己的乳名,鸣檀的鼻头竟有点酸。静风从小就随着母后叫她乐儿,年幼时,长飞也喜欢跟着静风这么叫她,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都慢慢长大后,长飞毕竟只是个侍卫,再这么叫不合规矩,也就再没叫过。 回忆啊,总是一开个头就泛滥。 “放心吧,这里我来照料,你已经折腾了一夜,快去休息。”长飞不容她再犹豫,扶起她的手臂,“我的长公主,听话。” 鸣檀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听到这样让人面红耳赤的话。如果是在她情窦初开的那些年听到,估计又要整夜失眠了,那时长飞英俊的脸庞,潇洒的身影和迷人的笑容不知多少回出现在她夜晚的梦中。直到再大些,她才伤心的明白他们是不可能的,永远也不可能有交集。 如今她们竟然在青雾林相遇,再没有人可以阻拦她们了,可时过境迁,物是人非,有些话听了也就是听了,有的人见了也就是见了,再无波澜,心如止水。 不对,明明刚才在马车初遇的那一刻她内心依然是波涛汹涌的……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仿佛有什么东西如鲠在喉了? “不,谢谢你长飞,我不困,她这样子我哪里睡得着?”鸣檀看着双眼紧闭的踏露,心如刀割,万一她醒不过来,她也不想再苟活于世了。 “还是跟从前一样固执。”长飞放下她的手臂,无奈地摇头叹息道,“谁让我都听你的呢?” “我早已不是长公主,你不用再听我的。” “难道我对你……是因为你是长公主吗?” “我知道。”鸣檀连忙摇头,从小到大长飞对她怎么样她心里是非常清楚的,“当然不是。” 长飞紧紧握着她的手,身子朝她又靠近了些,热切地看着她:“你一直是知道我的心的,这颗心一直没变过。” 鸣檀低下头,尴尬万分。这些话听上去怎么这么肉麻呢? 长飞却以为她害羞了,歪着头动情地瞧着她:“乐儿,如果可以,我不想再与你分开了。” 鸣檀愣住。 “对不起。”长飞急道,“我不该现在说这些的。” “你是不该在这种时候说这些。”鸣檀毫不客气道,“你究竟打算到什么时候才跟我说静风疯了!” 长飞目瞪口呆地看着鸣檀,半晌才结结巴巴道:“你……你知道了。” “你为何要瞒着我?”鸣檀越说越来气,他瞒她的何止这个。 “我担心你听说后会受刺激,你今日遭遇的打击已经够多了,所以想着晚点再告诉你,”长飞指着踏露,“至少等她醒来后。” 这么一说,鸣檀的气消了些:“太晚了,我守着就行。你去休息吧。” “……你不睡我也不睡,我陪你。”长飞说完怏怏不乐地起身去烧水冲茶,鸣檀的冷淡让他有些心灰意冷。 二人沉默地喝着茶,鸣檀面色凝重地盯着踏露,长飞面色凝重地盯着她。 第135章 肥龙 夜深天寒,困意渐渐袭来,鸣檀一连打了好几个哈欠。长飞见状给她拿了床被子盖在身上。 “你也眯一会儿吧。”说完鸣檀疲倦地闭上眼。这一夜发生的事,想起来都觉得惊心动魄,脑子里全是昏迷不醒的踏露和惨死的杨花和遥宣。但是很快她就沉沉睡去……直到一阵巨大异常的声响把她惊醒。 这动静太熟悉了,就在几天前,在她住的那间屋子里,曾有过一模一样的打斗声! 但她实在是太困太乏,眼睛睁了半天才睁开。 眼前的场景着实把她吓了一跳。只见长飞在地上翻滚,身上紧紧缠绕着肥龙,而他的双手在使劲想掰开这条巨蛇,但肥龙却纹丝不动。 而地上又是打碎的茶杯又是踢翻的椅子,连床上的枕头都掉到了地上,一片狼藉。 “肥龙!住手!”鸣檀喊道,“快放开他。” 肥龙像没听到一样。 “他是我认识的人,你再不住手我就不理你了。” 可肥龙还是纹丝不动,没有松开长飞。 “乐儿,它是你,你养的?”被勒着脖子,长飞吃力地说道,“救我,快救我。剑,快拿我的剑!快……” “肥龙,你快松开。”鸣檀强忍着手脚的疼痛向着他们走过去,急得大声喝斥道,“你疯了吗?” 肥龙固执地看着鸣檀,柔软的身子却在逐渐收紧绞杀着猎物! 长飞的脸憋成了红紫色,呼吸困难,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快……我,我要……要不行了……快……剑!” 见鸣檀还在犹豫不定,长飞怒道:“快啊,砍它……快!” 鸣檀去桌子上拿到长飞的剑哆哆嗦嗦抽了出来,眼泪在眼里翻涌。 “肥龙,我要砍了!”鸣檀哭道,“你再不松开我就砍了!” 肥龙的大眼里闪过一丝悲悯和绝望,不过不但没有松开,反而越来越紧。 “我要砍了!”鸣檀发疯似的大叫。 肥龙还是无动于衷。 “快啊!”长飞急得直叫,“你快……动手啊!” 鸣檀知道再不救长飞就来不及了,千钧一发之际,只好举起剑刺向肥龙…… 肥龙浑身一抽,却忍着痛继续缠着没有离开长飞。 “继……续……”长飞吃力地说道。 鸣檀泪如雨下,拔出剑再次刺向肥龙……一下……又一下……直到它松开长飞,瘫软在地。 剑“哐当”一声掉落在地,鸣檀浑身无力地跪了下去。 “我还以为是条野蛇,原来是你养的……你怎么养了这么大一条蛇!你不是最怕蛇的吗?”长飞虚脱地躺在地上,后怕不已,“还好你醒了,否则我这条命今日就葬送在这里了。” “不是我养的,只不过它一直跟着我。”鸣檀哽咽道。她一直闭着眼不敢睁开,不敢面对肥龙再也不会动的身体,不敢再看它的眼睛。 “那你就应该把它赶走,怎么能留它在家里?它们哪里分得清好坏!” “不,它可以的,它平时不会乱杀生,我也不知道它今晚是怎么了……它,它保护过我好几次了,上回那个杀手来杀我,就是它……”鸣檀说到这里,莫名惊起一身冷汗! “你不是说上次本想袭击你的那个人是被那个叫什么宣的杀的吗?难道是被这条蛇杀死的?”长飞皱眉道,“这种东西毕竟不是人,是有野性的,怎么可能养得熟!一饿了难免会有嗜血的时候。” 第136章 下葬 见鸣檀眼神呆滞,魔怔了一般,长飞赶紧给她倒了杯茶:“快喝点茶压压惊。” 鸣檀呆呆接过,并未喝。 “你继续睡吧。”长飞不由分说将她扶回床尾躺着,给她盖好被子:“我收拾一下这里。” 鸣檀木讷地呆望着上方,这绿草居任何一间屋子的房梁都曾是肥龙的窝,一想到可怜的它常年盘踞在那么硬的地方,她的眼泪不受控制般落下,哭了一会儿后不知不觉又睡了过去。 梦里,肥龙的头来到她面前,弯弯曲曲一大堆身体还在后面,像个人一样委屈巴巴地看着她。她不顾一切地抱着它哭了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鸣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如果我带你去市集,让你待在马车里,她们就不会出事......这一切都不会发生……对不起,都怪我......” 肥龙任由鸣檀的泪打湿了它的脑袋,居然开口说了几个字:“不怪你,怪我。” 鸣檀哭得更伤心了…… 这一夜噩梦连连,各种声音交织,各种场景轮换,大汗淋漓,偏又被困住醒不过来。直到有人在摇她,她才醒了过来。见眼前是长飞,她愣了半天,一时也分不清梦境与现实,自己又身在何处,长飞怎么在这里,踏露呢?杨花呢? 天已大亮,她逐渐清醒,这才想起来长飞怎么会在这里,心中猛地一抽——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都是一场梦就好了。 “她,她......你快看......” 看到长飞的脸色,鸣檀的心一沉,连滚带爬到踏露身边…… 真的是一眼就可以看出踏露跟昨晚昏迷完全不同的样子,是一种让人冷到骨髓的绝望和痛。 她再也不会睁开眼看她一眼了! 很久之后屋子里才传来鸣檀的尖叫声和嚎啕大哭声,长飞站在门口长叹一声,没有进去打扰她。 直到次日天黑,在长飞的劝说下,鸣檀才勉强点头同意将踏露和杨花她们一起下葬。长飞去城里订了三口棺材,村民们得知她们过节回来的路上遇到了山匪,都唏嘘不已,热心地来帮忙,总算是让三个人落土为安了。 鸣檀默默看着这一切,浑身冰凉,止不住地颤抖和啜泣。 只剩她一个人了。 是她,她害死了她们! 应她的要求也把肥龙放进坑里一起埋了。 围观和帮忙的村民们见到这么大一条蛇,惊讶得不得了,议论纷纷。有几个上了年纪德高望重的老人居然激动地颤颤巍巍跪拜了下去,嘴里念念有词,说什么冒犯了蛇君,千万不要降罪稻谷村之类的话。之后还顺带埋怨鸣檀怎么早不说蛇君在他们村里,以至于都没有好好供奉它,现在居然还伤害了它。 就好像肥龙是他们的神一样。 “它就是一条普通的蛇,怕吓到诸位,所以没敢说。”鸣檀解释道,“它也不出来伤人,想着也没必要说出来引起大家的恐慌。” “坛子姑娘,你错了,这不是普通的蛇,一定是传说中的蛇君,它一直生活在森林里。咱们稻谷村是整个青雾林离森林最近的村子,所以能见到。但也只有我爷爷小的时候有幸见过一次,那日他在森林里被毒蛇咬伤,身上都已成紫色,眼看就要死了,是蛇君现身帮他舔伤口,他竟奇迹般痊愈了。所以他老人家临死前还专门叮嘱过我们如果有人见到蛇君,不可打扰或伤害它。我们原本还不信,没想到是真的!”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头老泪纵横地哽咽道,“造孽啊!造孽啊!” 原来肥龙还救过其他人,鸣檀泪眼模糊地说道:“它也救过我……但昨晚它……无缘无故想伤害我的故人……所以我才被迫……” 老人看了眼长飞,没再说什么,只叹了口气。 “如果这条蛇是我们这里的蛇君……”一个孩子口无遮拦地问道,“那它为何跟着一个外乡人?” 在场所有人全都疑惑地看向鸣檀,鸣檀无心去解释,也解释不清,只好胡乱说道:“我在森林里差点误食了毒果子,肥龙冲出来撞倒我,救了我一命。至于后来它为何跟着我……我也不知道。” 众人好好将肥龙一起葬了,又议论了一番后也就各自散了。 鸣檀想让长飞顺便将之前杨花她们埋的那个叫谷雨的人挖出来找找那块木牌,又碍于有其他人在,想着迟些再说,这一搁置就忘了。 “你已经好几天不吃不喝了,这样下去怎么行呢?”长飞坐在床边端着一个碗,“喝点粥吧。” 鸣檀摇了摇头,一直盯着前方发呆,像是什么都听不到看不到。 “想开点,活着的人还要继续活着。” “活着......” “是啊,活着,你瞧殿下,虽然疯了,也还是努力活着。” “他都疯了,如何努力了?”鸣檀大笑,笑出了眼泪,“他那样还不如死了。” 长飞沉默下来,半晌才问道:“我们去潆州吧,你也很久没见他了。” 潆州,多么遥远又陌生的地方,去了又有何用?静风还认识她吗?大家见面了除了难过还能做什么? 比起潆州,她更不舍得这里,不舍得离开这个曾经有她们几个人气息的地方。 但现在只剩下她一个人,留在这里还有什么意义呢? “长飞,你来青雾林做什么?”像是自言自语地呢喃,鸣檀轻轻问道,眼睛一动不动盯着前方。 “当然是来找你,没想到在半路上恰好遇到了。”长飞道,“我马上去准备一下,即刻动身去潆州——你也尽快收拾一下。”说完他放开鸣檀的手就想起身。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当初你不是被关到这里的镇妖塔了吗?” “可……那时你已经在潆州了呀。” “平王人虽在潆州,却一直心系都城啊,金云宫有什么风吹草动我们都知道。”长飞摇着头笑道,“你不知道,长焰那家伙如今出息了,总骑在我头上指挥我做这做那,我什么都得听他的,他已然不把我当作他哥哥了。这消息就是他的人探到的。” “长焰......”鸣檀念着这个名字,“他毛毛躁躁的,不过对哥哥倒是忠心耿耿——你们兄弟俩都是。” “职责所在。”长飞把碗放下,往前坐了些,顺势握住鸣檀的手,“而且,他是你的兄长。” “我还在想,前晚如果没有遇到你......”鸣檀闭上眼,任由长飞将她的手握着,“不过,你当时怎么知道马车里的人是我?” “你们的车里如此喧哗,就算不是你,是其他人,我也会出手相救。而且夜里匆匆行路,那车夫衣着不似寻常人,一看就非奸即盗。”长飞道,“结果一试,那车夫就心虚了,先朝我动了手,露出了破绽。” “是他先动的手?” “是啊。” “我记得……”鸣檀渐渐回忆起来一些之前忘了的事,“你刚一出现,那车夫就喊了声‘大’,也不知他想说什么。” “是吗?我怎么没印象?”长飞认真想了想,摇了摇头。 这么一说,鸣檀有点自我怀疑了,难道自己听错了?突然,她想起一件心事:“长飞,你去帮我找找那块木牌吧。” 第137章 打击 长飞面露难色,半天才嗫嚅道:“要挖开吗......都臭了吧......” “臭了也要找,求求你长飞,快去吧......我就不去了。”鸣檀执意要这么做,长飞只好无奈起身离开。 屋子里顿时安静下来,空空荡荡,鸣檀盯着敞开的大门呆坐了一会儿下了床。 她快步出门穿过院子,从大门出来后紧贴着右边的外墙慢慢绕到后面。 远处,那棵大榆树光秃秃的枝桠在夕阳的余晖中向着四面八方伸展着,展示着它强劲的生命力。而长飞,正挥着铁锹在树下忙碌着...... 她躲在墙角的暗处停下脚步注视着他,那个高大的身影,此刻在她眼中,既熟悉,又陌生。 她看了许久,直到看到他弯下腰……这才悄悄折返。 长飞回来的时候,见鸣檀还是和他刚才离开时一个姿势,只是面容更加的憔悴。 “找到了吗?”鸣檀盯着他的手,慵懒地问道。 “根本没有。”长飞摇摇头,“害我白挖了半天。” “......也许是她们乱扔到了别处?”鸣檀道,“你确定找仔细了?” “当然。”长飞俯下身来抚摸了一下她的脸,“别再想这个了,毫无意义。” 鸣檀注视着他,很久后叹了口气:“我随你一起去潆州。” “好。”长飞问道,“不过我很好奇,当初是谁把你从塔里救出来的?” “是肥龙。” “肥龙?”长飞愣了愣,“那条蛇?” “对。” “不可思议!”长飞一脸的惊讶,“太不可思议了!它怎么救的你?那塔不是被那两个道士封住了吗?谁都无法进出。” “我也不清楚,反正我醒了后肥龙就在旁边,门也可以自由进……”鸣檀突然觉得不对劲,“长飞,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这有何难?我不是说了吗,当时押送你的人里有长焰的人。不过,一条蛇居然能进得去,太奇怪了。” 鸣檀想起了和肥龙的初遇,它推果子给她吃,带着她走出镇妖塔……她鼻子一酸,视线模糊。关于肥龙,一直是个谜,如今这个谜也永远解不开了。 “你既已逃了出来,为何不去潆州?” “去给静风找麻烦吗?我逃出来那个女人迟早会知道,我为什么要去连累他?”鸣檀难过地说道,“但是,没想到我还是连累了其他无辜的人!她们全是因我而死,我对不起她们!当初她们三个好心收留我,踏露还为我去湖里摘莼菜,遥宣去捞鱼……每次喝茶遥宣都会给我炸花生……杨花口口声声说不欢迎我,却容忍我给这个家取名,我还说她们欺负我,其实都是我和踏露欺负她……天呐,我还是人吗,怎么能说出那样的话!” 鸣檀嚎啕大哭起来:“那天……那天……我们四个一起出去……转眼之间……我们……我们就阴阳相隔了……” “你别再自责了!” “那个夏子曾说过,就算他们死了,还会源源不断地有人来杀我。”鸣檀又哭又笑道,“我不怕死,但是不能连累我身边的人啊!” 长飞伸手帮她擦着眼角的泪水。 “我告诉你,我非常非常怕去潆州,我怕连累静风,但我更怕今生再也见不到他!你懂吗?” “懂,我懂。” 鸣檀哭道:“世事难料,趁着我们还活道,有的事,能做就做,有的人,早见为好。” “好,我们这就出发。” “长飞......”鸣檀道,“你会一直保护我吗?” “这还用说吗?”长飞惊讶道,“怎么这么问?” “没什么......”鸣檀疲惫地挤出一个笑容,“我只是希望去潆州的路上你能保护好我——不要再出什么岔子。” “别怕。”长飞一把将她搂进怀中,“我对你的心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变过,你放心,我就算死了也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你。” “我相信,那你也会像保护我一样保护我的家人吗?” 鸣檀察觉到长飞的身体变得紧绷,心下一沉。果然,耳边传来长飞很轻很轻的声音:“乐儿,请你一定要原谅我......有一件事,我想应该跟你说了,不过......” 鸣檀的心里不由地咯噔了一下,身子紧张地向后退。 “……小殿下她……” “小雀?”鸣檀脸色苍白地看着长飞,身子因紧张而微微颤抖,“她怎么了?” 长飞痛心疾首地说道:”都怪我,我没有保护好她——原本我不想在这种时候告诉你的,可......”说完他将舞雀落水的经过说给了鸣檀听,在说到他们掉到水里时,鸣檀已经晕在了他的怀里。 第138章 天宫 虽是夜里,云雾缭绕的紫寰宫内却是灯火通明。 头戴金冠的天帝双手背在身后站在大殿正中,他黑发黑须,额宽脸方,双眉紧锁,不怒自威,犀利的眼神正看着脚下匍匐着的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 “如果不是有司跟我讲,我还不知道你这么胆大妄为。”天帝虽生气,声音却是平静的,“奕言,你太让我失望了。” 奕言抬起头来,冷冷地瞟了一眼站在一边的有司神君。 “你别怪他,这是他的职责,而你,却没有行使好你的职责。”天帝看着奕言缓缓说道,“我记得我跟你说过仙凰在凡间的五个孩子一个都不能留,是这么说的吧?” “......是。” 天帝不语,只盯着他,盯得他冷汗直流。 “我......” “那为何如今她们全部都还活着?”天帝不容他继续说下去,打断他道,“连你的坐骑都在替你谋划,你却不知好歹!把我的话丢在一边,你想干什么?啊?” “我……我承认是我动了恻隐之心,实在下不了手。”奕言抱着一线希望看着天帝,“陛下,她们都是些凡人,也掀不起什么风浪,不如......放她们一条生路吧?” “你言下之意就是我心狠喽?” “在下不敢......” “你有什么不敢的?”天帝冷哼道,“你已经敢了。” “我只是,只是......” “神有神道,仙有仙道,人有人道,千万年来各行其道才能相安无事,这个道理你难道不懂?”天帝怒道,“愚蠢!” “在下实在是不忍看到仙凰的后代就这么......”奕言伏在地上磕头,“望陛下原谅。” 天帝往旁边踱了几步背对着奕言叹口气道:“奕言啊,正因为信任你才把这件事交给你去办,可是你......拖拖拉拉这么些年,还三番五次欺瞒我,我怎么原谅你?” “奕言神君一向心地善良,他只是一时糊涂……还请陛下从宽处置。”有司神君从旁劝道。 “有司老儿,不用你装好人。”奕言心中哪里会不明白有司的那点心思,多少年来他俩暗地里一直在一争高下,“我不糊涂,我既然做了,就不怕承担后果。” “后果是什么你知道吗?”天帝冲到奕言前方怒不可遏地指着他破口大骂,“仙凰错在先,你错在后,她们其中一个又和凡人有了后代,如此繁衍下去,怎么收场?我问你,怎么收场!” 奕言的头低得不能再低,顺便用长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有司!” “在。”有司神君一躬身,脸上浮过一丝淡淡的得意。 “你下去收拾残局,至于奕言嘛......赶下凡去……”天帝顿了顿,“永世不准再回来!” “这……”有司微惊,这处罚也太重了些,不免有些兔死狐悲。 奕言鄙夷地看有司一眼,这不正合他意吗,越发能装了。他闭上眼,长叹一声,料到了,早料到了!从仙凰被罚,快十年了,他一直过得提心吊胆,生怕被天帝察觉。也一直抱有幻想等天帝的气消了后替几个孩子求求情说不定可以免他们一死。 如今不但没有替他们求情成功,自己反倒被处置得这么重……唉!天帝一点都没有顾及以往的情分啊! “慢着!”眼见奕言即将被带下去,天帝突然想起一事,“五弦找到了吗?” “找着了,确实在凡间,想来当时仙凰走得急,没来得及带走,但已是把无用的琴。”奕言早知天帝必有这一问,早就想好了如何答复。 “无用?” “是的,我找到时见上面一根弦都没有了。”奕言痛心道,“这琴吧,曾辗转于几人之手,最后被一青楼女子重新装上了普通的弦。” “可惜了。”有司叹道,“我九重天这么厉害的灵物居然变成了凡间取悦人的俗物。” “可惜什么?”天帝一挥袖,“这样最好,免得祸乱人间。不过,你若再敢骗我......” “老臣说的句句属实,不敢欺瞒陛下,不信可以让有司下去核查。” “罢了,谅你也不敢。”天帝道。 奕言刚被押下去,有司上前一步正要开口,天帝面色一沉道:“朕知道你想说什么,你这就下去找到五弦,不管是否破损,必须带回来,派别人去我不放心。” “在下正有此意。”有司得意道,“陛下放心,我这就下去。” “还有……” 有司停下脚步,看向天帝,猜到了他要说什么。 果然,天帝沉吟片刻后问道:“我是不是太狠心了?” “陛下……是指仙凰那几个孩子还是奕言?” “都是。” “陛下是谁?这天上地下的,没有规矩如何统领全局?”有司说道,“我知道陛下宅心仁厚,心里为难得很,但这不没有办法嘛!谁让这些人不让您省心呢!” “是啊!我也不想……为难得很啊。”天帝叹了口气,“你这就下去办吧!” 第139章 杀手 夜晚,一切光明都已隐去,无边无际的黑暗很容易让人陷入不安和焦虑。 越睡越清醒,各种愁绪就似脱缰的野马一样纷至沓来,令舞雀烦躁不已。 辗转反侧许久后,她已睡意全无。这客栈的床板不是很牢固,总是吱吱呀呀地响,她担心吵醒另一张床的流金,索性悄悄起身到窗边透透气。 她们的客房在二楼,窗外是客栈的背面。白天她专门看过,不远处横着一条很浅的小河,河的后面是一片密林,风光秀丽。可此时是夜里,远处的密林被黑茫茫的夜色笼罩,什么也看不到,看着让人非常恐惧。 夜,是如此的静,只有流金偶尔翻身的声音。她的肚子越来越大,夜里睡得也越来越不踏实。 凉风习习,舞雀打了个寒颤。这里不是金银谷,昼夜温差大,她赶紧回床边披上斗篷喝了口已经凉了的茶,又轻手轻脚折回窗边。 抬头望着夜空,月亮只娇羞地露出一点脸在厚厚的云层外。 突然,窗下传来一声清脆的响声,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的刺耳和吓人。舞雀一惊,低头仔细往下看,就在窗户下面,依稀可辨有三个人影。 其中一个压着声音说着悄悄话:“他娘的你注意点。”是年轻男子的声音。 在他们身边偶有亮光闪过,舞雀反应过来,那亮光是刀,又或者是剑。她的心不由地开始狂跳,这夜深人静的,这里为何埋伏着几个带着兵器的人?难道是赤凰城的追兵一路追到了这里? 来不及多想,她急忙转身将流金叫醒,二人以最快的速度悄悄出门去隔壁房小声敲着小黑的门,可是敲了半天也无人来开门。 “好像他说过要到夜市喝酒。”流金说道。 “坏了......”舞雀咬咬牙,“我们赶紧走。” 流金捧着大肚,行动迟缓。舞雀虽急,也只能扶着她慢慢下到一楼。 她们轻轻推开大门,从一条缝里探头出去确认外面没有人才将门打开,一时竟不知该往哪个方向躲藏。 这个小镇虽小,横七竖八也有十几条小街,错错落落有一些店铺和住户,此时一片静谧,家家户户大门紧闭,连一声狗吠都听不到。 舞雀想了想,此时出去,根本没有藏身之处,而且流金又不可能跑得起来,多半很快就会被抓住。 没有时间再多想,舞雀道:“跟我来。”说完拉着流金的手返回到白天店老板记账坐的柜台。 柜台较高,后面靠墙有两个很大很高的木架子,架子上每一层都放满了大大小小的酒坛。柜台两侧都靠墙,墙上挂了些装饰和杂物。只是在右边空出一个人进出的位子,用手一抬横着的一块木板就可以进去。 一进去,靠墙的地上还堆放了不少酒坛和杂物。 好在柜台底下是空的,舞雀正担心流金是否能得进去,流金却很配合,二话不说就猫着身子钻了进去。 二人藏身于柜台下面,贴着柜壁坐在地上,面朝后墙。四周黑得连她们自己转头都看不清对方的脸。 很快,楼上的地板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听声音正是她们之前住的那一间。 如果她没有醒,此时已经……舞雀后怕不已。 她们动也不敢动,屏息凝神地听着。 “难道是金银谷派来追我回去的人?”流金小声说道。 “不会,追你用不着兵器。”舞雀十分笃定,“一定是严思重的人。” 过了一会儿,那些声音渐渐来到了客房外面,楼梯上顿时响起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很小很小,但此刻听在她们的耳里却如雷鸣般的惊心动魄。 舞雀听到自己的心“怦怦怦”直跳,手心都紧张得出了汗。脚步声越来越近,马上就来到了一楼,她索性闭上了眼,跟流金的手紧紧握着,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没想到那几个人下到一楼后,并没有直接追出去,而是停在了大门口。 “冬子你追出去,完事了来这里会合。”一个低沉的男子顿了顿,听得出来他在到处看,声音转来转去,“我们留下来搜。” 流金的手握得更紧了,舞雀感到了一丝疼痛,但更多的是后悔,如今成了瓮中之鳖,跑是跑不掉了,被找到是迟早的事。 “会不会霜降传的消息有误,人根本不在这里呢?”另一个陌生的声音说道。 “他不敢。”之前那个男子说道,“别他妈废话了,快点去追,她们大着肚子跑不远。” 舞雀一惊,他们连流金大着肚子也知道? 门被重新关上。“你先上楼搜,我在这守着。”那男子吩咐另一人。 黑暗中,两姐妹转头对视了一眼,流金看不清舞雀的表情,只感到握着的那只手越发滚烫。 突然,楼上传来轻微的声响,但很快声音就消失了,又恢复了寂静。楼下守门这人听到动静,轻声喊了两声:“小雪,小雪?”过了一会儿,这人也轻轻跑上了楼,但随后也没了动静。 舞雀觉得奇怪,却也一动不敢动。这时突然从柜台旁不远的屋子里传来脚步声,随之还伴有人打哈欠之声。 一团微弱的光亮起,脚步声来到柜台旁,屋内的油灯被点亮,整个屋子全亮了起来。 二人吓坏了,光亮之下,无处遁形。 只听柜台边的木板被抬起,有人走了进来。 舞雀和流金抬眼望过去,见客栈老板正举着烛台惊讶地看着坐在地上的她们。 “你们......”老板刚说完,就见舞雀将食指放于嘴唇前面示意他噤声,并指了指楼上。 老板会意,看了眼楼上,回到屋里叫醒店小二,俩人准备一起上楼。舞雀忙起身阻止他们,小声道:“有两个人,手里有刀。” 老板吓了一跳:“是冲着你们来的?” “应该是。”舞雀点头。 店小二战战兢兢道:“这,这可怎么好?” “姑娘你看这,这......我们做点生意也不容易,就图个平平安安养家糊口呢,你们这......”老板支支吾吾,眼神飘忽,“你们能不能,能不能......” “我姐姐这个样子你也看到了,”舞雀道,“还请不要赶我们出去。” “这......”老板为难地看了眼流金。 “我们走。”流金冷冷地说道,扶着舞雀的手艰难地站了起来。 “等一下。“舞雀拉住她,扫了眼楼上,“你不觉得奇怪吗?楼上这么久没有动静了……有点蹊跷。” 四人一起抬头望着天花板侧耳倾听,舞雀从老板手里拿过烛台:“我上去看看。” “你?”老板一惊,遂推了把小二,“你也和这姑娘一起上去。” 小二只好硬着头皮和舞雀一起上楼,二人刚到楼梯口就吓了一跳,舞雀手中的烛台差一点就拿不稳掉地上。小二更是惊恐地大叫了出来:“......死人了死人了,快,快来人!” 只见两个黑衣人躺在地板上,一个仰面朝天,瞪着眼睛,一动不动,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另一个俯身趴着,看样子也死了,二人的刀甚至都还没有来得及从身上抽出。 看到二人身上的刀,舞雀放下心来,但,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这一切……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第140章 二十四祭 店老板急急忙忙跑上来,流金扶着楼梯扶手慢慢跟在后面。 有住客的房间陆陆续续打开,大伙都被眼前的景象吓得后退地后退,惊叫地惊叫,乱作一团...... “快,快报官。”老板回头对小二说道。 “他们是谁?怎么死的?怎么身上一滴血都没有?”一个男子指着地上的尸体道。 舞雀浑身一震,突然明白自己觉得不对劲的是什么了。她不禁打了个寒颤,此情此景,是那么的熟悉!也是没有伤口没有血!她低头盯着其中一个人发着呆,他身上的刀连抽出来的机会都没有就这么死了,可见对方的动作有多快,行事有多隐秘! “怎么了?”流金觉察到她的异常,小声问道。 舞雀朝她轻轻摇摇头道:“……就是有些害怕。” 这时,走廊尽头最后一间房打开,一个穿着薄薄的里衣的青年男子揉着眼睛睡意惺忪地边走边嘟囔着:“出什么事了?这么吵!” “九哥哥,你才听到?”人群中一女子扭头问道。 舞雀愣愣地盯着走近的九云,惊讶地发现宴平就在她对面的围观人群中。她如今是一点都见不得这两个人成双成对,只觉得胸口隐隐作痛,难以呼吸。 九云明显还没有看到她,只皱着眉看了看地上就大惊失色地往一旁跳开,结巴道:“这,这怎么了?”问完一抬头,和舞雀目光对视,眼睛瞪得老大,指着舞雀半天才说出话来:“你们也在这?” 舞雀忘了点头,只在想,他们怎么也在这里,天下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 “他是谁?”流金问道。 “就是我跟你提过的九云。”舞雀装作低头小声说道。 “哦?他怎么在这里?”流金顿了顿又道,“他认识我?” “不认识呀。”舞雀问道,“怎么了?” “那刚才他怎么说‘你们也在这’?” 舞雀一惊,流金说得对,九云为何问的是‘你们’而不是‘你’。他刚刚才走出来,怎么知道流金和她是一起的。正想着,九云已经向她走过来。“有没有吓到?这就是你姐姐?”说完朝流金抱了抱手。 “你怎么知道她是我姐姐?”舞雀紧紧盯着他,“而且,你们怎么也在这里?” “长得这么像,就像是一个人,一看便知啊。”九云看着流金笑道。 舞雀觉得虽然有些牵强,但想想其实也在理,又穷追不舍道:“你们怎么在这里?” “这客栈你们来得,我们就住不得?”九云说完皱着眉小声道,“赤凰城是待不下去了,只好另觅生路,宴平家有亲戚在潆州,我们寻思着过去开个小医馆维持生计。” “潆州?”舞雀半信半疑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后面的宴平,“怎么这么巧?” “是啊,所以说无巧不成书嘛。”九云眼神炽热地看着她,“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你们,听说这里有个湖风光奇美,不如我们明日一起去游一游?” 舞雀没好气地说道:“我们要赶路,没那闲功夫游山玩水。” “哦。”九云摸摸头,“那可惜了。” 在等候官府来的时候,没有人敢回房继续睡,大家都聚集在楼下或坐或站,惊魂未定。 “不就死了那个柳公子嘛,死了就死了,何至于追着不放呢?”九云小声嘀咕道,“而且如果是朝廷的兵,用不着这么鬼鬼祟祟半夜三更来行事吧。” “是啊,我也觉得奇怪。”舞雀也十分疑惑,严思重完全可以光明正大地抓她啊。 “也许不是因为那个柳公子呢?”流金猜九云并不知晓舞雀的真实身份,故意这么说。 舞雀立马看了她一眼。 “就是因为柳公子。”九云朝舞雀问道,“你没有告诉你姐姐?” “当然说了。”舞雀说道,“她也只是猜测。” “难道这段时间你还得罪了其他人?” “是的,我在金银谷又杀了几个人。”舞雀说完白了九云一眼。 不过,她突然意识到一个十分奇怪的事情,九云从头到尾都没有问过,为何赤凰城到处张贴的告示上只捉拿她一人。 官府的人到的时候,天已破晓,客栈里所有人奉命回到各自的房间等候,哪里也不准去,唯独留下舞雀和流金。 “问你什么都说不知道。”九云回屋前在舞雀耳边小声叮嘱道。 仵作仔细查看着地上的两具尸体,不多久就从二人身上摸出两个木牌看了看递给一旁的周主事,周主事接过,大惊失色:“......是他们?” 舞雀看不见,不知道那牌子上写的什么。 周主事抬头认真端详着舞雀和流金,问道:“他们为什么要杀你们?” 舞雀摇摇头,流金只冷漠地看着他。 “他们是谁你们知道吗?” 舞雀又摇了摇头。 “你先说说事情经过。”周主事白了一眼流金对舞雀说,看样子对流金的态度相当不满。 舞雀一五一十将整个经过复述出来,说一共三人,其中有两人分别叫冬子,小雪,他们的对话间还提到过一个叫霜降的人。刚说完,门口就跑来一个人跪地禀报:“大人,外面,外面还死了个人。”说完双手奉上一块木牌。 “立冬!”主事接过看后微微点头道:“那对上了,加上这两个,寒露,小雪,一共三人。” “另一个也死了?”舞雀惊道,不禁松了口气。 “对,死在不远处,一个死法。”周主事叹道,“二十四祭!当今天下一等一的高手,这个人却能一下杀死三个......厉害,厉害啊!” “什么二十四祭?”舞雀隐隐觉得在哪里听过,一时却想不起来。仿佛久到是上辈子的事了一样,越是使劲想越是觉得脑子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就是无法翻越过去。 “都城金云宫赫赫有名的二十四祭,只为一个人效命。”周主事轻蔑地看着舞雀,“你这种小姑娘当然不知道。” “听说过。”久久未开口的流金冷冷说道。 舞雀恍然大悟,小的时候曾听静风和长焰提起过......只听命于严太后一人的二十四个杀手。 “哦?”周主事眯着眼审视着流金,“原来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杀你们?你们犯了什么错?” 流金道:“那你得问他们呀,莫名其妙。” 周主事脸一垮:“我不问你们难道问这些尸体?” “大人,”舞雀赶紧笑道,“我姐姐说话向来如此,再加上有孕在身,本来身体就不舒服,又折腾了这一晚,难免心情不好,不过现在想来,我们躲错了也未可知。” “躲错了?” “您想啊,我们就是寻常百姓,去远方投亲,怎么也不可能跟那么远的金云宫有什么瓜葛啊。这客栈里这么多人,他们要杀的肯定不是我们,是另有其人!”舞雀道,“只是刚好我醒了,看到了他们,他们可能就要灭口?” 周主事见舞雀振振有词,光明磊落,而且看上去的的确确是两名弱女子,也就不再起疑。二十四祭行事向来阴毒诡异,只活在黑夜里,新帝和严太后心狠手辣天下谁人不知,说不定又是在暗中排除朝中异己,却提前被对手知晓。如今反正人已死,能轻轻松松就将鼎鼎大名的二十四祭除掉的人岂是自己能抓住的?权衡再三,这事不是他这小小的芝麻官能管得了的,他也不想搅进去,不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了了之罢了。 “说得有些道理。”周主事沉吟片刻,草草收场,回去还可以再睡一觉。心里一松,吩咐手下道,“把人先抬回去吧,继续验。” 第141章 身世 众人打着哈欠各自回到自己的房间,九云跟舞雀交代以后一步三回头地看着她。宴平气得进到自己房间重重地砸上门。 九云知道她又会回去告状了,不过他不在乎。 刚迈进房间关上门,眼前的一幕不禁吓了他一跳,不用宴平告状了,因为今夏和曲梓正坐在椅子上看着他,见他进来,都站了起来,表情凝重。而窗边还有个人背对着他,听到动静也转过头来。 “来得可真快。”九云摇摇头脱掉鞋继续躺进被子里,“阴魂不散。” 简恽哭笑不得,走过去一把掀开被子:“起来。” 九云闭着眼一动不动。 简恽朝今夏使了个眼色,今夏不得已道:“九弟,你必须跟我们回去了。” 九云还是纹丝不动。 “你一而再再而三地不听劝,这次我也保不住你了。”简恽叹口气道。 “难道你让我眼睁睁看着她被人杀死?”九云睁开眼坐了起来,“二哥,连你的坐骑你都舍不得别人碰它一下,我保护我心爱的人还不可以吗?” “可以,当然可以。”简恽道,“可是你能保全她一辈子吗?就算今日不回去,你在凡间也只有五个月的时间,不是五年,更不是五十年!” “所以你们五个月后再来吧。” “九弟,你可能没有听清我刚才说了什么......没有五个月了,是今日。” 九云愣住。 “就今日,父皇他老人家亲自下的令。”简恽正色道,“唉……天下之事,说来说去都逃不开一个巧字……你早点回去也好,再也不要多管闲事了,这个舞雀……你最好离她远一点,越远越好!” “……什么舞雀?”九云面色一变,“她叫小弦。” 简恽和今夏对视了一眼后长长地叹了口气道:“真有意思,你不知道她是谁,她不知道你是谁……” 九云皱眉道:“难不成你们知道?” 简恽看向曲梓。 “九哥......有些话那日我就想说的,但还不是很确定,后来……又一直寻不着机会下来,所以没有及时来告知你一声。”曲梓边说边蹲下帮九云穿鞋,“今日师尊正好不在,我就去找了二殿下一起下来。” 九云拦住帮他穿鞋的曲梓:“你如今好歹是曲梓神君,再不是当年那个我救下的小曲儿了。” 曲梓手一顿,抬头仰望着九云:“我永远是你的小曲儿,能为你做事,我心才安。” “小曲儿,你要一直这样,就换我的心不安了。”九云拉住他的胳膊,“起来说话。” “你就听他的吧,说正事。”简恽道。 曲梓无奈,只好起身。 九云若无其事地穿着鞋:“又有什么话要说啊,非追到这里来!” “仙凰她......” 九云以为曲梓是担心他将来会落到和仙凰一样的下场,挥手打断他:“不必再拿她的事来劝我,她是她,我是我。” “不是不是。”曲梓急得连忙解释,“你听我说,上个月我师尊去参加陛下的寿宴回来,喝得有点多,我听他嘀咕了几句。” “哦?什么话?”九云走到桌子旁坐下,摸了摸茶壶,里面的水已经凉了。 曲梓手一摸,凉了的茶马上变成了热茶,他马上倒了一杯递给九云才坐下。 九云接过喝了一口,笑道:“下凡久了,生疏了……你继续说。” “是这样,当时我扶着他,他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堆,我听得也不是很清。他说什么仙凰傻得很,放着陛下的天妃不做,非得下凡跟一个不珍惜她的男子成亲,还生那么多孩子,惹得陛下大怒,音眠天妃就比她聪明多了......我当时好奇,因为从来没有听说仙凰在凡间有孩子,就问他是真的吗,结果师尊盯着我看了半天好像反应了过来说得有些多,就说这是秘密,陛下交代过不能说出去……” 九云怔怔问道:“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简恽把头扭开,看着窗外的夜色,长叹了一口气。 曲梓巴巴地看着九云,半晌才道:“九哥,恐怕你喜欢的那个舞雀就是仙凰其中的一个孩子。” 再没有什么话能比这个更让九云惊讶了。 “真的,我那日看到她时就觉得她有些面熟,但不敢确定,回去后我又专门去看了天火里的仙凰,结果......” 九云觉得口干得厉害,端起桌上的茶壶又倒了一杯一口就喝了下去,想了好久才道:“你这么一说......好像神态和眉眼是有些像。” “一开始这一切只是我的猜测,没有丝毫依据,毕竟这天下长得相像的人多得很。”曲梓皱着眉,神情严肃,“但九哥……仙凰下凡嫁的是谁你知道吗?” 第142章 失忆 “你这么一说……我知道是谁了!”九云面色凝重道,“她嫁的是小弦的父亲,东方宣孜!” “原来你知道她是公主!”简恽气道,“刚才还跟我装!” “我只是很不喜欢你们查她!”九云说道,“当日王府出事后关于她是公主一事曾经传得沸沸扬扬,而且严家对她们的迫害我也早有耳闻,否则她今日也不会险些遇害。但……我不知道仙凰在凡间有孩子……你们,没搞错?” “错不了,我师尊那日虽然喝了酒,但他每次在酒后说的一定是真心话。”曲梓十分笃定地说道,“后来经不住我磨他,他才说了出来仙凰下凡嫁的是谁,生了几个孩子。” “小曲本就觉得这个叫小弦的丫头跟仙凰长得像,赤凰城王府出事后民间到处流传她是公主,正好星二酒后又说了仙凰当初下凡嫁的是谁……那这所有的一切不就都对上了吗?”简恽说道,“而且你对她情有独钟,我们肯定免不了要暗中查一查她的底细的……不过,你既早就知道她是公主,为何一直没跟她说?” “她不想说,一定有她的原因,我又何必去问呢?” “那……”今夏看着九云,“你帮她找的琵琶,她说是她母亲留给她的,对吗?” “对,怎么了?”九云刚问完,脸色一变,“难道是……五弦?” 今夏点了点头。 “什么五弦!当初仙凰被抓回来时五弦已经被丢入了天火中,你们不知道吗?”简恽说道,“仙凰又不可能只有一把琵琶,那么厉害的灵物她走时怎么可能不带在身上!” “是吗?”今夏愣道,“五弦已经丢进天火了?我怎么不知道!” “仙凰进天火时我们都没在现场,我也是后来听父皇提了一下。” 简恽说完看着九云:“父皇既然把这件事瞒了下来,你和她就更没有可能了。你知道父皇的脾性。” 九云的脑子里有些乱,五弦不重要,他的小弦才重要!他倒希望舞雀只是那个平民小弦,永远是小弦,不要是什么公主,更不要和仙凰扯上任何关系。 “......还有......”今夏说道,“仙凰被烧了九年多,如今只剩不到一年了。” 简恽猛地咳嗽起来,止也止不住。 “……也……没什么。”今夏看了一眼简恽后说道。 九云狐疑地盯着他:“你方才想说什么?” “就是告诉你仙凰被烧了九年多了。”今夏唯唯诺诺道,“仅,仅此而已。” “小曲!”九云看着曲梓,“你说。” 曲梓为难地看了看简恽。 “你别看他,方才是不是你说你是我永远的小曲?” “他能说什么,该说的我们都说完了。”简恽拍了拍曲梓,顺便用力捏了捏他。 “小曲,你不说的话......”九云看在眼里,对曲梓一字一句说道,“以后再也不要叫我九哥。” 曲梓张了张嘴,又闭上,然后又张开:“真,真的说完了,九哥。” 九云铁青着脸看着他。 曲梓的脸皱成一团,眼看都要哭了:“九哥,我......二殿下都是为了你好。” “我当然知道他是为我好,从小到大,最疼我的就是他。”九云看着简恽,“二哥,你又在为我操什么心?” “没有,真的没有。”简恽额头开始冒汗,在他九弟面前,他一向是撒不了谎。 “哎,你别为难他们了,我来说。”今夏还没说完,简恽就大叫道:“八弟!” “二哥,说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十年天火会烧掉仙凰凡间的记忆嘛。”今夏说道,“他又不是不了解天火,迟早会想起来。” “你!”简恽气得一跺脚,手指指着今夏上下晃动了几下后叹了口气。 “……我竟然忘了是十年天火!原来这才是父皇真正的目的!”九云大惊失色,一下子站了起来,袖子拂到茶杯,杯子“啪”一声掉到地板上,好在地板是木头的,茶杯没碎,咕噜噜滚到一边,“仙凰会忘了她的几个孩子!” 曲梓忧心忡忡地看着九云。要是从前,茶杯是不可能掉地上的,在半空中就会被他捞起。 “正是如此。”今夏说道,“她是你心爱的女子,所以我觉得应该提醒你。” “你言下之意是说我没有提醒他咯?”简恽不悦道,“我的苦心你不清楚?” “二哥,我没有指责你的意思。”今夏痛心疾首道,“我只是觉得父皇太过狠心,毕竟对于一个母亲来说,再没有比忘了自己的孩子更残忍的事了。” “他要知道这些做什么?你又是第一天才了解父皇吗?”简恽怒道,“真是奇了,你这人一向老成持重,办事稳当,今日这是怎么了?” “八哥也是片好心,你凶他做什么?他说得没错,对于一个母亲来说,再没有比忘了自己的孩子更残忍的事了。”九云顿了顿,“除非......” “除非什么?”简恽紧张地问道。 “......除非父皇起了恻隐之心,提前放她出来。” “不可能!”简恽干脆地说道。 “我们都无能为力,这是父皇和仙凰之间的纠缠。”今夏道,“九弟,你也别太难过了。” 九云点了点头。 “八弟说得对,这是他们之间的纠缠,与你无关。” “我知道,二哥。” 见他异常乖巧,简恽反倒不放心了,狐疑地看着他:“你在想什么?” 九云拍了拍他:“你瞧瞧你,我到底是该听你的还是不听?” “你以前从未这么听话过。” “对不起,二哥。”九云动情道,“原来我在二哥心中如此顽劣。” “少来。”简恽更加怀疑起来,“你不是在动什么歪心思吧?我告诉你,仙凰谁也救不了,你别妄想!” “那是天火,这天下谁能救得了?你太高看我了。”九云生气道,“而且,我敢吗?我母妃和小弦的命还要不要?你不是一早就威胁过我了吗?” “不是我威胁你!”简恽急道,“是父皇!父皇!” “你们都一样!” 虽然简恽知道九云在讲气话,但他还是有些慌,他是最怕见他这个九弟生气的样子了,连忙哄道:“好好好,你没什么想法就好,我还不是担心你。” 第143章 羽毛 “唉……”曲梓叹了口气,“仙凰还是挺可怜的,一开始我以为她有凤羽护身,就算在天火里也无大碍,但我见她十分痛苦,就觉得奇怪,师尊才悄悄告诉我说她在凡间已经将自己的凤羽给了她的女儿。” “什么?”简恽皱眉道,“她如今是只秃鸟?” “羽毛……是羽毛!”九云忽然想起了舞雀不舒服时服用的那些金色药片,从怀里掏了一片出来——还是舞雀刚进府没多久师傅给他的那一片,“我知道了,这东西是仙凰的羽毛!” “羽毛?”简恽从九云手里拿过去对着光看了半天,“是有点像……你怎么会有她的羽毛?” “小弦有一种怪病,每次犯病时都要喝这个东西煎的水才会好,但又断不了根。”九云叹道,“原来是羽毛!可惜师傅到死都没有解开这个谜。” “原来如此!”简恽说道。 “仙凰没有羽毛护身,那天火岂能受得了......”九云双拳紧握道。拔毛流血之痛和天火炙烤之痛,想想都头皮发麻。 简恽皱着眉头看向曲梓:“还有这种事?我一直以为她还是凤凰,天火对于她来说只是一个小小的惩戒。” “就算有羽毛,抹掉凡间记忆这一点已经不是小惩戒了二哥。”九云说道。 简恽只好“嗯”了一声。 “还有,你刚才提到这个舞雀姑娘有个怪病……”曲梓看了简恽一眼,似乎不太敢说。 “其实不是怪病。”简恽慢条斯理地说道,“是她体内有真火,而且,她迟早会蜕变为凤凰,和她母亲一样。” “什么?”九云震惊得无与伦比。 “九哥你也知道,因为仙凰和凡人结合,身体不再纯粹,再也不是那个艳压九天勾魂夺魄的凤凰了。”曲梓道,“所以陛下才大怒,用天火处罚她。” “知道……” 曲梓接着道:“但,奇就奇在,虽然她早就不是之前那个凤凰仙子,可是她的凤凰之血却没有消失,而是传到了她的第五个孩子身上,也就是你喜欢的舞雀姑娘身上。你们也知道,凤凰的血脉只会出现在九天之上血统纯正的凤凰后代身上,绝不可能是凡间的普通人,哪怕有一半仙脉也是不可能的。” “......难怪她吃什么药都没有用,是因为她是凤凰之身,体内有真火。” “也就是说,她不畏天火。”今夏说道。 九云一下就明白了今夏的意思!他本能地摇着头道:“不,我不能让她去冒险。” “她都不知她的母亲在哪里,何来的冒险?”今夏说道,“既然你提到她,我只是这么一说。” “她去不去冒险是她的命数,如果有朝一日她真的去救她的母亲,那也是她的家事,跟你九云毫无关系!你如果插手,势必会惹怒父亲......我不希望将来你和父亲反目。”简恽声色俱厉地大声说道,“你还不明白?” 九云沉默着,未置可否。 “既然要蜕变,她这几年会过得非常痛苦,每日遭受着身体内越来越滚烫的炙烤,直到变为凤凰那一日。”曲梓道,“但如果有她母亲的羽毛,痛苦就会大大缓解。” “真是用心良苦啊。”简恽叹道。 “而且……”曲梓若有所思地顿住,“我猜……这羽毛不但能减轻舞雀姑娘体内真火灼烧的痛苦,还能促使她早日蜕变为凤凰。” “这样啊!”今夏点了点头,“真是一举两得。” “小曲儿,你如今可以啊。”简恽赞道,“不愧是你师尊最喜欢的徒儿,懂得越来越多了。” 曲梓有些难为情道:“二殿下,这些谁都知道。不过……奕言前几日莫名其妙被贬下凡,永世不得再回天庭,也不知道他是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罪过让陛下如此生气......” “是吗?”简恽眉头一皱,“我竟不知。” “我猜……陛下既然想让天火烧掉仙凰凡间的记忆,那怎么能容忍她在凡间生的孩子呢?”曲梓犹豫了一下才说道,“奕言会不会是因为没有做到陛下让他做的事才获罪的?” “你的意思我父皇是要对仙凰的孩子们灭口?”简恽摇了摇头,“不会,父皇贵为天帝,怎么会做出这么残忍的事来。而且这都多少年了,要灭口早灭了,还能等到现在?” 曲梓看了眼九云,没再说什么。 “不过小曲儿说的有些道理,奕言这人一向忠厚,多年前仙凰曾为他说过好话,不过这事恐怕父皇已经不记得了。”今夏说道,“说不定父皇真的让他来灭口,但他起了恻隐之心。 “什么事?” “一桩小得不能再小的事,奕言当时也是救了不该救的凡人,父皇有些恼怒,正好仙凰和我都在场,仙凰就替奕言美言了几句。父皇事多,这种小事他哪里还记得。” 九云惋惜道:“奕言是难得的敢跟父皇直言的人,如今却落得这个下场。” “九弟。”简恽提醒他道,“父皇这回真的很生气,皓月天妃也多半会受到牵连,你不能再连累到这位舞雀姑娘了。” “......”快五年未见到母亲了,她确实是九云最放不下的,简恽实在是最了解他的人。 “长痛不如短痛,今日回去后跟她再不要有任何纠缠,早放手,早逍遥,回去我们整天下棋喝酒岂不快哉?” “再给我一日,我跟她道个别。” “……这……不需要了吧。”简恽皱着眉。 “需要。” “你这家伙,不会跟我耍什么花招吧?”简恽忆起了儿时,有种不良的预感。 “放心吧,二哥,我已经不是小时候的我了。”九云知道他在想什么,“你是我最爱的二哥。” 简恽非常受用,笑容满面地用扇子敲了敲九云的头:“好,那就一日。” 说完又不放心道:“记住......道别就道别,不要一冲动留个种,听到没有?后果会......” “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你以为我是你吗?” “怎么就乱七八糟了,这很重要懂吗......哎我怎么了,你什么意思?你二哥我洁身自好,哪里是你说的这种人......” 九云嫌弃道:“二哥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啰哩啰嗦的,快走吧。” “你这家伙,我舍不得你多和你说说话不行吗?”简恽瞪着九云,“我还等着你回来陪我下棋呢......唉,你不知道,我那棋盘好久没有动过了。” “你跟三哥六哥他们下啊。” “你又不是不知道棋逢对手的快乐,他们?”简恽不屑地哼道。 “......好,我明日回去天天陪你下,补回来。” “那我们先回,明日再来接你。” “嗯。” 第144章 分手 官府的人走后,大家陆陆续续走出来,议论纷纷。看到舞雀和流金时,都用异样和好奇的目光偷偷瞥着她俩。 舞雀大大方方迎着大伙的目光回到自己的房间。 流金刚要进去,只见身后挤上来一个人。 “我们聊聊。”九云歉意地朝流金点了点头后看向舞雀。 舞雀回过头来,每次见到九云,都觉得他这倾世容颜像是从画中走出来的一样,让人移不开眼睛。 之前穿着里衣的他慵懒随意,如今却已换好了一件浅碧色领子的白色锦袍,腰间随意几条碧色腰带交错在一起,和同色领子遥相呼应。他的头发束了一些在头顶,其余的散下来,飘逸又不失高贵,整个人玉树临风,气宇轩昂。 流金盯着他看呆了,半天才回过神来,识趣地走开。 四目相对,却相对无言。 经过这一夜的折腾,舞雀的头发有些凌乱,看上去比平时反而多了分柔美,十分惹人怜爱。那盈盈秋水般的眼眸望向九云时有几分哀怨,几分纠缠……九云的心紧了紧,万般不舍地看了会儿才想起将门关上:“官府的人走了?” “嗯。” “你们......也要走了?” “......还要等一个人回来。” “小黑?”九云气道,“醉到现在都没回来。” “看来你什么都知道。”眼前这个人,越来越陌生,也越来越让她捉摸不透,“九云,你到底是谁?” 九云没想到舞雀会突然这么问,一时怔住,胸中积压已久的千言万语呼之欲出。 “你不是正医堂的学徒,也不是郑老伯伯捡回来的孤儿!你根本就没有失忆!”舞雀冷冷地说道,“我说得对吗?” 九云稳了稳心神,笑道:“我还能是谁?我倒希望我不是……这不是想不起来了嘛!” “那你给我解释一下你为什么刚好在这里?” “因为你在这里……我就想跟着你。” 舞雀的心狠狠跳动了几下,脸有些发热,她连忙将头扭开。 “我对你的心,从来没有变过!” “现在说这些……”舞雀的眼眶酸涨得厉害,她抬起头使劲眨了眨眼,“听起来有点可笑。” “我……” “你没有必要这样。”舞雀淡淡地打断他。 “我不放心你身边的每一个人,当然要查清楚。” “......这三个人的死法为什么跟方其剑他们一模一样?” “你也发现了?”九云大吃一惊,“我也百思不得其解。” “你还装。”舞雀痛心地摇摇头。 “装?装什么?”九云非常心虚,他心爱的人可不笨。 “不是你吗?” “......什么?你怀疑是我?”九云嘴张得老大,继而笑了出来,“我倒想这么厉害,可惜,你看我像使得动刀剑的人吗?况且这些人身上都没有伤口没有血,你觉得我有这本事?” 舞雀自己也没底,只是试探而已,见问不出来什么,气馁地往椅子上一坐。 “我说过不远处有个湖,风景很美,我们去走走?” “你好有兴致。”舞雀扬着头指了指对面,“要叫上她一起吗?” 九云摇头:“只和你!” “那人家该伤心了。” “小弦!”九云的心隐隐作痛,她的样子让他十分心疼,“我们就去湖边走一走,好吗?” “不必了!九云,你周旋其中是不是觉得很得意?”舞雀奚落道,“不累吗?” “我们之间……有些误会。”九云苦涩地说道,“我......唉!” “有难言之隐是吧?”舞雀别开脸,讥道,“我们之间并没有什么误会。只是碰巧认识了一场,不亲不疏,你不需要跟我解释什么......还有,接下来我并不想再见到你。” “我也……正想跟你说……”九云的嘴唇微微颤抖着,“接下来……我恐怕不能陪你到潆州了。” 舞雀一愣,心中十分失落,她原以为他会求她的。 “你刚才不是还说要去潆州开医馆吗?”舞雀冷笑道,“原来是信口开河的,我真不知道你哪句话是真的……你这个人……唉……不去正好,我也不想在潆州见到你。” “对不起!”九云低下头深吸了一口气哽咽道。舞雀的每一句话都像刀一样扎在他的心上,让他痛不欲生。 “你走吧!” “走之前,我们出去走一走?就我们两个。”九云小声哀求道。 “你这么小声做什么?怕她听见?我再说一遍,我不想再见到你!”舞雀冷着脸说道,“听懂了吗九云?” 九云张嘴正要说话,却传来了敲门声。他打开门,见流金站在外面,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才看向舞雀道:“小帛和二黑来了。” 话音未落,只见流金的身后钻出来一个衣冠楚楚风流倜傥的公子——正是满脸笑容的小帛。 舞雀的眼眶竟然一下子湿润了,连忙低下头去。 “云兄。”小帛亲热地上前拍了拍九云,“怎么哪里都有你——别来无恙?” 九云愣住,僵在原地,脸如死灰。 “我和姐姐约好办完事就来找她的。”小帛笑眯眯说完朝里面亲热地喊道,“姐姐!” 流金默默转身走开。 舞雀着急地看着流金的背影,想解释,但小帛已经迎了上来。 她只好勉强笑了笑:“你……来了。” “答应你的,当然要来。”小帛关切地看着舞雀,“我刚听说了,好险,还好你们没事——我已经骂过小黑了。” “已经没事了,骂他做什么!”舞雀说道,“我们这就动身吧。” “好,听姐姐的。”小帛特别乖巧地点着头。 不知怎么的,好像有一束阳光照射到了舞雀的身上,她感到自己冰冷的身体有了一丝温暖。她朝小帛嫣然一笑,在这人生地不熟之地能见到故人,他这张脸在她眼里突然间顺眼了起来。 这一笑,仿佛将九云的心撕裂了一样,疼得像要窒息。 “小弦!”见舞雀收拾好包袱准备走,九云颤声叫道。 舞雀停住,面无表情地看向九云,顿了顿道:“再会!” “等等!”九云伸手拉住她的手臂,“我还有话要说。” “......不是我心眼小,有她在,我不会听你说话!”舞雀说完毅然转身。 九云怔住,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手却没有松开。 舞雀心痛如绞,冷冷地说道:“放手!” “别忘了我!”九云在她耳边轻声说道。说完依依不舍地放开舞雀的手,眼睁睁看着她和小帛他们走开。 “再会了云兄。”小帛说完倒回来走近九云小声耳语道,“谢了——你一次又一次地帮她杀人,却不和她在一起——我不懂。” “你说的话我更不懂。” “真不懂?” 九云的脸苍白得没有丝毫血色,冷冷地说道:“如果管不好你的人,再出事......” 小帛一愣,摇摇头道:“还真是什么都瞒不了你!你放心,小黑为了赏金做出这种事,二黑已经办了他。” 九云沉默着,不再说话。如果可以,他根本不可能让小帛出现在这里。 小帛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离开前拍了拍他的肩道:“保重!” “你本来和她就不该有交集。”对面房门大开,宴平靠着门,压抑着心底的狂喜和兴奋淡淡说道,“九哥哥,明天我们就要回去了,这样最好。” “你还是闭嘴的好。”九云看都懒得看她一眼,重重将门摔关上。 第145章 小黑 “你怎么来了?”离开九云他们后舞雀站在二楼拐弯的地方停下,“我以为你会回赤凰城。” “我娘在那里都过了十几年了,我晚一些过去也无大碍,姐姐这里我不放心,所以就……”小帛无比自责,决定跟舞雀和盘托出,“这件事都怪我,我万万没想到小黑会出卖你们!” “……是小黑?”舞雀惊讶得半天说不出话,“他……他是二十四祭?” 小帛一愣:“二十四什么?” “太后手中有二十四个精心调教的杀手,叫二十四祭,祭祀的祭。这些人只效忠太后一人。昨晚我听他们说是霜降透露的消息。而小黑,你说他出卖了我们,那……他难道就是那三个杀手口中的霜降?” “什么?他是杀手?”这下轮到小帛惊讶了,“我以为……我以为他是为那五千赏金出卖的你们!” “他人呢?叫来问清楚不就行了?”舞雀问道,“你又是怎么知道是他出卖了我们的?” “我和二黑还未走到这里,就在前面的酒馆遇到了醉醺醺的他。他一见到我就惊慌失措,还未等我问就先给我跪下,主动说了出来。”小帛神色黯然,看上去有些难过,“二黑已经办了他……确切地说是他自己对自己动了手,他羞愧难当,以为你和京京已经死了,所以根本没还手。唉……临死前他说对不起我,也对不起你们……我还以为他说的对不起是他贪恋赏金,谁知道另有其意。” “难怪……我听说他们都是一等一的高手,真要打起来二黑不一定是他的对手。”舞雀也有些难以接受,小黑一路上活泼健谈,把她和流金照顾得很好,他怎么能是训练有素处心积虑的杀手呢! “这么看来,小黑自己就可以完成这件事,毕竟这一路这么多机会……可见他自己下不了手,所以才让他的几个同伙来。”小帛想起小黑死前痛哭流涕的样子叹息道,“我们遇到他时,看得出来他昨晚确实大醉过,还有些宿醉未醒……我了解他,他难过时就会喝酒,他以为喝了酒让他难过的事情就会过去。” “你认识他多少年了?” “他十七岁来到我们家,如今已经八年了。”小帛说完眉头一皱,“爷爷一直以为朝廷十分信任我们顾家,没想到八年前就已安插了人。” “严家除了她们姓严的,哪里会信任别人!” “姐姐似乎很了解严家?”小帛有些疑惑地问道。 “……以前在王府常常听王爷和夫人提起,所以知道一些。” “唉,王爷也是可惜了!也不知这么机密的事是怎么泄露出去的。” 舞雀只叹了一口气,什么也没说。不是不能说,是她不想再提到让她难过的韩夫人了。 流金在客栈外的一张椅子上坐着发呆,那些尸体已经抬走,客栈也恢复了营业,但外面来来往往的行人没有一个敢走进来。 店老板苦着脸唉声叹气,正吩咐小二去附近找人来做做法事冲一冲。 天空阴云密布,雷声隆隆。 流金绝望地抬头看着灰色的天空,她的前路一如这即将下雨的天气,见不到一丝阳光! 她的手放在肚子上,十分厌恶地盯着它,自己这样子一定非常丑陋吧!在妹妹身边,她总是相形见绌的。 自己的前路有什么?只有肚子里这即将到来的累赘……其他的,什么也没有,她看不到丁点希望! 如果可以,她真想回到从前,回到还没有离开金云宫的时候。 她很想不通,在金云宫时,她就不如小雀受宠,也不如她讨喜。离开金云宫后,她们各自走上了不同的路,小雀其实比她惨,沦为了下人,但她为何如此幸运,能遇到两个对她死心塌地的男子,而她流金却这么倒霉呢? 最让人想不通的是:明明是她先认识的小帛啊! “金金?”身后传来舞雀的声音。 流金连忙抬手将眼角的泪拭去,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 “原来你在这里,我们准备出发了。”舞雀来到她的面前,后面跟着形影不离的小帛。 “嗯。”流金在舞雀的搀扶下费力站了起来,一眼都没有看小帛,但心里却撕扯着痛了一下。 有小帛在,她不知道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 她很矛盾,他在,她似乎也是欣喜的,但见到她们双双对对,她又很难过,觉得自己很多余。 四人收拾了一下就继续赶路,虽说有小帛和二黑在,舞雀和流金还是像那惊弓之鸟一样,晚上不敢关灯,稍微有点动静就醒。流金因为有孕在身,翻来翻去,二人相互影响,就睡得更不好了。 第146章 求情 浩瀚无垠的天际,掩映在仙雾缭绕的琼楼玉宇或露个翘檐,或露个兽脚,壮丽又神秘。黑颈白身的仙鹤或展翅高飞于云层中,或亭亭玉立于宫楼上,与这仙境交相辉映,如诗如画。 九云与简恽今夏宴平脚踏祥云,跨过奔腾的神海仙湖,穿过飘渺的仙山楼阁,惊起群群白鹤飞兽……当见到色彩斑斓争奇斗艳的秘境花园后,巍峨耸立的紫寰宫映入眼帘。 “什么心情?”简恽激动地侧头看向九云。 “五味杂陈。”九云老实作答。 “什么五味杂陈,不应该是欢天喜地么?” “你看我像欢天喜地的样子?”九云情绪低落,心情沉重,哪里高兴得起来,“除了能见到母妃……” “还有我们。”简恽看向今夏,“是不是?” “谁说不是呢。”今夏感叹道,“我们又可以一起饮酒一起下棋了!” 九云看着前方,并没有一点欣喜。 “别再想凡间的事了,都过去了,听到了吗?”简恽只道他还在思念舞雀,继续规劝,“你们一个天一个地,又不是一路的。只当做了场梦,梦醒了,谁还会记得梦到过什么,对吧?相信我,很快就会忘了的。” “二哥说得对,我们兄弟们在一起那么多消遣,过段时间你就不会再留恋人间了,人间哪有这里好?”今夏说道,“那种平凡的女子怎么能跟仙子比?她连咱们宴平的一个小指头都比不上。” 宴平得意地一笑:“就是。” 见九云脸色阴沉,简恽赶紧瞪了一眼今夏:“说这个做什么,以后再不要提了。” 今夏撇了撇嘴:“我说的也是事实,不敢提说明还没放下。” “哪有这么快能放下,你能吗?”简恽气道,“我说你……你怎么……” “好了,你们别争了。”九云说道,“都是为我好,我知道……我会慢慢放下的。” “这就对了嘛!”简恽高兴得搂着九云的肩,“这就对了!” “九,九殿下?”靠着廊柱垂着头打瞌睡的辰子猛地见到九云,大喜过望,睡意一下飞到了九霄云外。他连忙伏在地上磕起头来,“见过二殿下,八殿下。”完了跳起来拉着九云,“您总算是回来了!” “陛下呢?”简恽往里张望了一下问道,“在午睡?” “是的,不过也快醒了。”辰子看了看里面小声说道,“要不……几位殿下在这里再等等?” 九云皱着眉头不假思索地就往里冲。 “哎哎......九殿下!”辰子急得紧追其后,“不可,不可啊!” 简恽想把九云追回来,被今夏一把拉住:“他们这么久没见,二哥你进去干嘛?” “可是……” “你在,有的话恐怕不方便说。” 简恽一想,今夏说的似乎也有道理。 “我们先回去吧,让他们慢慢聊。”今夏见简恽还是有些惦记着里面,推着简恽往门口方向走,“回都回来了,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好,我自己走。”简恽抖了抖衣裳,兴奋道,“等他见过父皇,我们给他好好接风,今晚喝他个尽兴!你快去安排一下。” “不下棋了?” “急什么,又不是明天见不着了。”简恽说完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终于回来了!” 有快五年未进过父亲的紫寰宫,九云的心情就像他刚才说的:五味杂陈。 一切布置还是老样子,就连花瓶里插的都还是音眠天妃喜欢的蓝色炫迷香。 待急匆匆冲进天帝的卧房时,见音眠天妃正在轻轻给他捶着腿。 难怪辰子要阻拦,九云后悔不已,但也不好再退出去,只好放慢了脚步慢慢走过去。他对眼前这个让母亲伤心的人没有一丝好感。 音眠天妃朝他点了点头,神情不喜不悲,一点都不惊讶,像是昨日才见过他。 天帝睁开了眼睛。 “孩儿见过父皇。”九云忙跪了下去,父皇和音眠天妃都还是老样子,也不知道自己的母妃是否安好。 音眠天妃和一旁侍立的星子扶着天帝坐了起来。 “见过九殿下。”星子亲切地叫道。 天帝朝音眠天妃挥了下手,音眠天妃行了个礼后知趣地和两个侍女退了下去。 “你就这么想我?一回来就这么迫不及待。”天帝两手撑在腿上,和颜悦色地明知故问道,“下去历练可还顺利?” “顺......也不顺。”九云心里嘀咕,明明是把自己贬下凡的,说得这么好听。 “哦?此话怎讲?” “想必父皇很清楚。” “嗯……略知一二。你这几年下去也吃了些苦,我都知道,回来了就好……你想要什么,尽管提,只要不过分都可以。”天帝慈祥地看着他,“一会儿去见见你娘,她最思念你了。你的哥哥们还为你准备了接风宴。 “好的。”九云顿了顿后说道,“孩儿眼下就有想要的……希望父皇能答应。” “已经想好了?”天帝调整了一下坐姿,高兴地说道,“说吧。” “我想替一个人……求个情。” “不可,你也知道,凡间的人自有凡间的命数,不可随意更改。”天帝诧异道,“难道你自己没有什么想要的?” “此人......不是凡间的。” “不是凡间的?”天帝起了疑,“那是......” “仙凰。”九云索性不再兜来兜去。 “......蒻婉?”天帝大吃一惊,站了起来,黑着脸问道,“怎么你也来给她求情?” “也?还有谁?” 天帝脸色一变,厉声喝道:“说吧,你为什么给她求情!” “再烧下去,她就会失去凡间的记忆,她就会忘了她的五个孩子!” “没错,这正是我将她放到天火里的原因。” “您不认为太残忍了吗?” “如果这都算残忍,那要天规作什么?是不是谁都可以私自下凡去生个孩子?”天帝终于忍无可忍,“原以为你下去会比以前懂事些,没想到一回来就说这些愚不可及的话......是谁告诉你这些的?是不是老二?” “不是二哥。” “那是谁?”天帝狐疑地盯着九云,“你以前可不是爱管闲事之人,仙凰住在北梧山,你也素来和她没有交情。” “父皇,谁告诉我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您不能这么做,为了要娶她,就自私地想让她忘了以前......”话音未落,九云脸上被重重扇了一掌。 “放肆!”天帝气得浑身发抖,“你还嫌在凡间待的时间不够是不是?是不是想永远待在那里?” “只要有人敢质问你,你就把他贬到凡间,像我,像奕言,还有其他人……您就只会这样吗父皇?”九云捂住被打痛的脸伤心道,“几年前,只不过就是一件小事惹怒了您,您就将我贬下去......这样下去您的身边将不会有说真话的人,你听到的全部是阿谀奉承之话。” “你错了,我不贬你下去也一样可以收拾你。”天帝沉声道,“来人,将九皇子先押下去,不得外出,不得见任何人......包括她母亲。” 第147章 惩戒 直到九云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门口,天帝才长长地叹了口气,疲惫地坐下道:“让有司来一下。” “陛下,您不是让有司神君下凡去找五弦了吗?”星子道。 “......让他即刻上来一趟,我有重要的事要问他。” 简恽他们备好了接风宴,左等右等都不见九云,派人去问,才知道他根本都没回他母妃那里。 “他人呢?”简恽大发雷霆,朝着去打探消息的手下吼道,“这么久了,总不会还在紫寰宫吧?” “那就不知道了,星辰两子口风极严,一问三不知。” “这就奇怪了。”简恽喃喃道,“这家伙不会又惹怒了父皇吧……” “怎么会呢,都下去快五年了,他还没学乖?”今夏说道,“不急不急,咱们再等等。” “小曲儿,你觉得呢?”简恽看向皱着眉头一直没吭声的曲梓。 曲梓其实已经觉得不太对劲了,但现在如果这么说只会火上浇油,除了让简恽更急躁外也无济于事,只好摇了摇头。 简恽急得转来转去,但也不敢去问,只念叨着:“不好,肯定出事了。” 有司匆匆步入紫寰宫时已是深夜,天帝不满地皱着眉头看着他:“怎么这么迟?我找你有重要的事。” “回陛下,老臣也有重要的事要向陛下禀报。”有司道,“恐怕您更想先听我要说的事。” “那你先说。” “我这次下凡,查到了一个惊天的秘密。” “说。” “九皇子下凡期间和凡间一女子互生情愫......” “我知道——他下去这么久,怎么打发寂寞?哪个男子不是这样?”天帝不以为然,“他已回来,以后就不会再有牵扯了。” “可陛下知道那女子是谁吗?” “我怎么会知道。” “是仙凰在凡间最小的女儿,东方舞雀。” “什么?”天帝大惊失色,“他们,怎么会......难怪......难怪他要替仙凰求情。” “九殿下他替仙凰求情?” “是的,这就是我召你回来的原因。”天帝揉着头问道,“你说我该拿他怎么办?” “这......”有司神君哪里敢帮天帝拿主意,谨言慎行道,“九殿下也到了婚娶的年纪,要不让他跟宴平......” “嗯,你跟我想到了一起。”天帝沉吟片刻后说道,“不过,他们完婚前,不能让他带着凡间的记忆。” 有司大惊:“陛下的意思......” “你现在速去传星二来见我。” “陛下,三思啊!” “我已经想了一天了!”天帝厉声喝道,“你去不去?” “现,现在?”有司哆嗦了一下,再不敢多言。 “对就现在......还有,老九这事,谁都不许说。” 星二神君睡前喝了些小酒,早已入睡。正睡得香,忽然被人揪起来,朦朦胧胧间见是有司,盯着他看了半天,确定自己是在做梦,翻身继续睡,又被用力揪了起来。 “你不是下凡了吗?” “刚上来。”有司帮他把长袍披上,“快,陛下要见你。” “现在?”星二恍惚道,“出了什么事?” “也没什么大事,陛下想你了。”有司催促道,“快走吧。” 星二神君只好被有司神君半拉半推着驾云向紫寰宫飞去,一群群睡梦中的仙鹤被他们惊醒,恼怒地展翅向各个方向飞开。 到了紫寰宫,看到天帝那张脸像注入了寒冰,星二神君的瞌睡全醒了。 “星二,仙凰还剩多少时间?” “......”星二没想到半夜将他叫来是问这事,愣了愣忙掐指一算道,“还有半年不到......怎么了陛下?” “这半年你要格外小心,不能出任何岔子,一定要将仙凰在凡间的记忆抹得干干净净。” “这是自然,能出什么岔子,难道还有人能将她从天火中救出去不成?”星二自负道,“这天火连陛下您都灭不了,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嗯。”天帝点点头,确实是自己过于紧张了,“另外,老九已经回来......” “哦,他回来了?”星二高兴地打断道,“甚好甚好,想必经过这番历练,会比以前稳重些,陛下也可放心了......改日老夫定要见见他,看看他与往日有什么不同。” “不必改日,你现在就把他领去。”天帝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似乎做了个最后的决定,“把他关在天火里。” “什么?”星二叫了出来,“这这,这是何必......九殿下也在凡间生了孩子?” “没有。” 星二松了口气:“那就没有必要了,以前三殿下不也被贬过吗,就算带点凡间记忆也无伤大雅。” “你不用问那么多,只依我的命令就行。”天帝道,“现在有司就和你一起过去。” 星二有些不忍,试图劝阻:“九殿下才刚回来又要被囚,而且天火一烧,他的仙体会大大受损,灵力也会尽失,不知陛下......想过没有?” “是啊陛下,老臣也觉得还没有到这一步,要不再跟九殿下好好谈谈?”有司也小心劝道。 “不用再说,我已经想清楚了,你们谁都不用再劝。”天帝有些不耐烦,“都下去吧。” 来到门口,星二悄悄问道:“有司,九殿下到底又犯什么错了?” 有司神君摇头道:“我也不知。” “你会不知道?”星二怀疑地看着他。 有司烦躁地打了个哈欠,“你这老家伙,走不走?” 星二愣在原地,困意全无,甚至比任何时候都还要清醒。 “还愣着干什么!”有司拉着他的衣袖,“我们听命行事就行了,不要想太多。” “唉,九殿下他真是命运多舛啊,这刚回来就......” “我们谁不命运多舛?”有司硬拽着星二的胳臂拖着他,“我本在凡间办事,匆匆忙忙上来,连觉都没睡。你本来睡得好好的也被叫来,你我容易吗?” “唉……对了,你这趟下去的事办得怎么样?” “难啊!”有司叹了口气:“奕言办不了的事,我也办不了。” “这谁下得去手啊。”星二拍了拍有司的手,“能拖一日是一日吧。” 第148章 冰河 在去潆州的路上有一条河叫关兮河,因河水奔腾浪急,无人敢驾船而过,要渡过此河唯一的路是当地人随意在高空搭建的一条摇摇欲坠的绳索桥,十分简陋危险。 桥十分狭窄,马车是过不去了,只能弃车前行。 舞雀下车后看到眼前这骇人的场景时,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这冰冷无情的河水让她的思绪一下子回到了那晚,那是她永远都不想再忆起的恐惧和黑暗。 流金知道舞雀的劫数又来了,十分头痛,她不会游水,且还掉过水,在此不耽搁几个时辰怕是过不去。 舞雀沉默着看着那桥,十分畏惧。 小帛只当是她累了想休息,也没催,站在河岸上欣赏着波涛汹涌的壮阔风景,还不忘兴奋地指着那浪花跟舞雀说道:“我们金银谷一向缺水,我是最不能见水了,一看见就迈不动脚,所以为什么我要把蕉香居建在河边,知道了吧?“ “我也迈不动。”舞雀心里那个恨啊,这里为何会有这么一条讨厌的河。 流金坐在一棵树下,懒洋洋地说道:“没有别的路,早过晚过都得过。” 小帛看出了些许不对劲,突然想起舞雀上次落水的事,再看向舞雀时眼神就有了些期许:“姐姐是不是害怕?有我在呀!” “......你在,我也怕。” “不怕,有我呢!”小帛眼睛一亮,热情地走到舞雀身边准备扶着她过去,还不忘叮嘱二黑,“你保护好七奶奶过桥。” “我自己来。”舞雀不让小帛碰自己,跟他保持着距离。 流金也冷冷地跟二黑说道:“我自己可以走。” 可是,脚下用绳索编织的路缝隙非常大,一低头就可以看到下面奔涌的河水,且踩上去是软的,整个人往下陷,舞雀双脚发软,身子也发软,头晕眼花,走得非常缓慢。 “不要往下看。”小帛说道,“看前面。” 舞雀惊出一身冷汗,不看下面,往前方一看,还有很远的距离,心中更是绝望。 “来,我背你过去。”小帛走到舞雀身前,蹲了下去。 流金冷冷地看着,这一切还是发生了,完全不出意料。 “不,不!”舞雀立刻拒绝道。 可小帛并没有站起来的意思。 舞雀左右为难,不忍让小帛蹲久,可是要爬上他的背,也是需要勇气的。 小帛倒有耐心,不催不急。 “你还要磨蹭多久?”流金说完大踏步往前走去,脚下带着风,吊桥晃得厉害。 “我的七奶奶您慢点!”二黑赶紧跟上,在旁边寸步不离地护着她。 舞雀被晃得差点失去了平衡,连忙伸手去扶旁边的麻绳,小帛赶紧站起来扶着她。 二人撞在了一起,目光不由地对视了一瞬又慌忙移开。 小帛红着脸不由分说地伸手扶着舞雀:“别犟了姐姐,我保证过了桥就放开,不会占你的便宜。” “我不是这个意思。”舞雀的脸也红了,尴尬地辩解道,不过这次她没再挣脱。 二人从未贴得这么近过,小帛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跳出来了,他小心翼翼扶着舞雀,乐滋滋地看着前方,失望地发现这桥怎么这么短呢! 把舞雀和流金送过河后,小帛和二黑又倒回去牵马,马车过不了桥,接下来舞雀和流金只能坐在马上了。 四人继续往北走了多日,越走越冷。当她们走进一个峡谷时,发现四周都是高大的连绵起伏的雪山,蓝天下,白色的雪顶美丽又圣洁。 舞雀被这难得一见的景色深深吸引,望着那雪山,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被洗涤得干干净净。 “三公子,我怀疑我们走错路了。”二黑皱着眉头看向四周,“我之前去过潆州,并没有经过这里。” “是吗?”舞雀担忧地看着小帛,“那怎么办?” “姐姐不用担心。”小帛裹紧斗篷,若无其事道,“只要方向是对的就能到潆州。你们看这里多美,如果不是走错,哪里能看得到这种景致?这不歪打正着嘛。” 但奇怪的是,狭窄的山谷中,蜿蜒的河流不但没有结冰,反而冒着热气。 小帛好奇地蹲下摸了摸河水:“奇怪,这么冷的地方,这河水居然是热的。” 二黑也把手插到温暖的河水里,连连摇头:“太反常了,这是怎么回事?” 流金肚子大,弯不下去,舞雀就用双手捧起水给她试水温。 因连日赶路,身上都臭了,看到这热水,小帛兴奋起来。 “两位姐姐,能不能到那边避一避,我和二黑冲洗一下?”小帛嬉皮笑脸说道,“还是说你们想先洗?” 舞雀和流金惊讶地对视了一眼,羞红了脸:“你们在这里洗?” “对啊。”小帛笑道,“这水十分暖和,洗了一定很舒服。我们很快,洗完了就换你们洗。” 舞雀和流金的头摇得像拨浪鼓。 “那我们坐在那边等你们。”舞雀说完忙扶着流金走到岸边挺远的一块大石头上背对着小帛他们坐着。 “脱了衣裳不冷吗?”流金自言自语道,“会不会着凉。” “姐姐是担心小帛着凉?” 流金反应过来自己失言,脸一冷:“我担心他?我是说一会儿我们自己能不能洗。” “我是不会下河的,你这样子最好也不要下……”话音未落,身后传来了小帛和二黑恐怖的叫声。 “救命啊!姐姐!” 舞雀头皮一阵发麻,和流金几乎同时转身。 眼前的一幕让她们目瞪口呆! 之前还热气腾腾的河水此刻已经凝固成了一条泛着银光的冰河,而小帛和二黑赤裸着上身,胸口以下都被冻在了冰里。 他们动也动不了,冷得脸色苍白,嘴唇发乌,牙齿打颤,满脸恐惧地朝舞雀大叫:“快!找石头把冰凿开!” 听声音小帛的呼吸已经不太顺畅,旁边的二黑看上去也支撑不了多久了。 舞雀手忙脚乱地捡起地上的衣裳小心翼翼地从冰面走过去给他们分别披上后就返回到岸上搬石头。 她用石头使劲敲打着小帛他们面前的冰面,可敲了半天,冰面上只有一点点划痕。 “快一点,快一点!” “不行,这个不行。” 小帛和二黑语无伦次地嚷着,嘴唇哆嗦得已经说不清楚话。 流金也捡起石头走上冰面。 “金金你别过来,滑!”舞雀连忙制止她。 可流金依然没有停下,慢慢朝她们走过来。 舞雀一急,手心滚烫。 她抬起手看了看,就算有了火,这么多冰要化掉,也是杯水车薪吧。 小帛和二黑已经说不出话,安静了下来,他们的眼皮耷拉着,像睡着了一样,嘴唇发紫,看样子已经奄奄一息了。 “小帛!你不要死!”流金撕心裂肺的哭道。 “姐姐你快回去!” 但流金哪里肯听,准备蹲下用手中的石头砸冰面,可是冰面湿滑,她肚子又大,根本蹲不下去。 舞雀越发急了,她退后了几步,伸出双手召唤出掌心的火焰,将掌心对着冰面…… 流金大惊失色,呆看着舞雀,仿佛不认识自己的妹妹了一样。舞雀的双眸都变成了红色,就像两团燃烧的火焰!流金死死咬着自己的手指才没有叫出来。 只见冰河迅速融化,几乎瞬间就又变成了清澈的河水,而且还是和之前一样,是冒着热气的河水。 小帛和二黑在温暖的水中很快就缓了过来。 但,更奇怪的事发生了,河岸和浅滩露出的所有岩石都变成了艳丽的红色! 舞雀顾不了那么多,和流金赶紧扶着小帛和二黑上岸。 “奇怪,我们刚下去洗,河水就结了冰,刚才又是怎么突然融化了?”小帛紧紧裹着衣裳心有余悸地看着面前的河水,又抓了一块身边的红色石头看起来,“这石头还挺好看的。” 二黑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面色慌张,“我们快走吧,这里太邪门!” 舞雀悄悄松了口气,好在他们没看到。 流金却一直用陌生又惊恐的眼神死死盯着舞雀——看来当年那两个道士没有说错,宫中确实有妖,但不是二姐,是她这个妹妹! 第149章 出征 一 大雪纷飞,屋外十分寒冷,疾云在院子里逗着哈哈,跑来跑去,身子倒活动得挺暖和。 突然,哈哈大大的黑眼珠看向她身后,她好奇地一转身,直接撞到苏哈易怀里,吓得慌忙退开。 苏哈易一如既往的冷淡,看到疾云的慌张,眼里闪过一丝不悦。 “后日我要出一趟远门,你与我同行,照顾我的起居。”苏哈易生硬地说道。 “我?”疾云吃惊道,“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不能是你?” “......都还有谁?” “你希望有谁?” 疾云觉得苏哈易十分咄咄逼人,也没好气道:“与我何干。” “知道就好——做好你自己的本分。” “本分?”疾云更觉莫名其妙,火一下子就窜了上来,脱口而出道,“我倒是想尽本分,可也没有机会啊。” “别急。”苏哈易耐人寻味地微微一笑,“会有机会的。” “我急?”疾云不免失笑,“你怎么会以为我会急?苏哈易,我告诉你,我不是你的那些莺莺燕燕。” “是不是不重要。”苏哈易玩味地看着她,“重要的是记住你的身份。” 疾云不想再听他的鬼话,生气地问道:“你为何不让她陪你去?” “哪个她?”苏哈易慢吞吞问道。 疾云咬了咬唇,脸涨得通红道:“你身边那么多女人,我怎么知道是哪个她。” 苏哈易忽然冷下脸,提高音量:“准备一下,后日一早动身。” “不去。”疾云又委屈又气愤,“谁爱去谁去!有本事你让她们去照顾你啊。” “大胆!” 疾云吓了一跳,苏哈易的这种反常好像出现好几次了,每次……她扭头看向身后,何太后和巴雅尔就在身后几步远,正朝他们走过来。 果然,有人撑腰就会更嚣张。 “大王的意思你也敢不从?我看你真是吃了豹子胆!”何太后声色俱厉地看着疾云道,“让你去就去,哪里那么多废话!” 苏哈易脚下的追影猛然抬头望向何太后委屈地哼了一声,好像想不通何太后为何突然和它过不去。 疾云气得脸一阵红一阵白,大声吼道:“平日里好事就想不到我,照顾人的事我不会!” “不去也得去。”苏哈易冷冷地说道,“早点准备好,后日一早出发!”说完扶着何太后先行离开。 疾云委屈得一股气堵在胸口,也不说去哪里,去多久,让她怎么准备。巴雅尔见状上前拉着她的手温柔说道:“好妹妹,辛苦你了,如果不是我的身体不允许,此行就不劳烦妹妹了。” “姐姐有孕在身,当然不便出门。”疾云见她大腹便便富态雍容的样子,心里好不羡慕。她嘟囔道,“我哪里是怕麻烦.....” “我懂,我懂。”巴雅尔拍了拍她的手小声说道。见何太后回头看她,连忙扶着腰小步追了上去。 子川这才敢从屋子里出来道:“这对母子简直就是一对煞星。” “我恨不得把他们撕碎喂哈哈吃......”疾云一口恶气出不来,咬牙切齿道,“喂追影也行。” “不知追影吃它自己的主人时是啥滋味。” “啥滋味,肯定不好吃,那肉肯定又酸又硬。”疾云说完问道,“你觉得我该去吗?” “去,当然去,难道留下来看那死老太婆的脸色吗?”子川道,“再说了,成日待在这个家你不闷?出去游一游也好。” “你觉得是去游山玩水?”疾云总有不好的预感。 “走亲访友也行。”子川兴奋道,“他终于肯带你出去了,是个好的开始。” “你这么认为?”疾云怔怔出神道,“我不太想去。” “不想去?我的姑奶奶,这是好事啊。”子川拍拍她,“你要把握好这次单独和他相处的机会,说不定以后就翻身了。” “讨好他?”疾云笑道,“姑奶奶我可没兴趣。” “你......” 第150章 出征 二 后日一大早,就有丫头拿来两套兵服过来让疾云和子川换。 “莫名其妙,为什么要穿这个?”疾云“啪”地一声扔到地上。 “陛下说了,穿女装不方便,是一定要换上的。”丫头不冷不热地说道,“可不敢违抗命令。” “有道理,像你这般花容月貌,出门是容易惹祸。”子川拿起来递给疾云,“穿就穿,怕什么。” 二人换上兵服,俨然成了两名俊俏的男子,看着彼此既新鲜又好笑。 “夫人,时辰到了,快走吧。”丫头催着。 “急什么?”疾云恨不得扇这丫头一耳光,真会见风使舵,看人下菜碟,她敢这么对待柚香和巴雅尔吗?她冷着脸问道,“他呢?” “夫人问谁啊?” “明知故问,当然是陛下。” “陛下恐怕不是夫人想见就能见的,可忙着呢。”丫头鼻哼一声,继续甩脸道,“跟我走就行。” “我需要你带?”疾云气道,“子川,我们走。”说完也不理那个丫头,气冲冲就往外走。子川赶紧提着她俩的包袱跟上,丫头急得哎了几声紧赶慢赶地追在后面。 疾云怒气冲冲来到苏哈易的房间,见没人,想了想,估计他已经在宫门外等候了,又往门口冲。 还未踏出宫门就能见到门外停着的马车,疾云欣喜不已,看来苏哈易真的是要带着她去游山玩水了。 可是待走出大门,她才发现外面一共停着四辆马车,府里的那些莺莺燕燕们穿得五彩缤纷地正在叽叽喳喳上车的上车,说话的说话,热闹非凡。在这些马车的后面有两名士兵骑在马上,手里还各自牵着一匹马。 “她们也要去?”子川悄声问道,“我还以为就我们呢。” 疾云眉头紧皱,心中一沉,不知道苏哈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她们都穿得这么好看,唯独让她穿又丑又重的兵服,是何道理? 趁着混乱,她将头扭开埋得低低的,生怕被人瞧见。 “你们动作都快点。”最前面的马车车帘挑起,何太后冷若冰霜的脸出现在车窗里,“不要误了时辰。” “她也去?”疾云低声叫道,“早知她去,我就不去了。” 大家都没有注意到一身男装的她俩,马车全部装满了人,准备出发。 疾云不知苏哈易在哪辆马车内,也不知自己该上哪一辆马车,正着急,刚才那丫头气喘吁吁追上来跑到何太后跟前施礼道:太后,云夫人在那儿!”说完指着疾云。 马车里的人听到动静都纷纷伸出头来,这才发现站在门口一身兵服的疾云。 大家都捂着嘴笑起来,笑声此起彼伏。 “让她们上马吧。”何太后冷冰冰说完将头缩回马车内。 两名士兵听了立刻从马上下来,将手里的马牵过来道:“请夫人速速上马。” “......”疾云和子川面面相觑,疾云怒道,“不是坐马车?” “不是。”其中一名士兵面无表情地说道。 众目睽睽下,疾云的脸红到了脖子根,气急败坏地上马,却两次都踩空。子川连忙帮忙托她上去,大声道:“夫人这身打扮跟个将军一样,真威风!” “就是。”疾云终于坐上了马背,狠狠一扬鞭,“骑马多自由!” 马儿飞速冲了出去。 “夫人!”子川着急地冲两名小兵叫道,“快,帮我上马。” 两名小兵帮子川上马后赶紧各自上马追了上去。 “疯疯癫癫!”何太后骂道,“哪有个女人该有的样子!不管她,我们走。” 跑得见不到身后的马车,疾云才将马停下。 子川和两名士兵赶到后,四匹马才一道前行。 “夫人刚才干得漂亮!”子川开心大笑道,“你没见太后那个样子,脸都黑了!” 疾云得意地笑了笑,千般委屈只能往心里咽。刚才这一跑,骨头颠得像要散架一样,脸被寒风割得生疼,身上这身衣服又很重,十分难受。一想到那些坐在马车里的人又舒服又温暖,她的鼻子一酸,苏哈易这个混蛋就是这么欺负自己的。 疾云怕子川看出来,打起精神问那两名士兵:“苏哈易呢?” “陛下在城门口。” “我们要去哪里?”疾云又问道。 小兵奇怪地看着疾云:“夫人不知道?” “知道了还问你吗?”疾云说着又来了气,这下连这些兵都知道她在呼雪宫的地位了。 “那……小的不敢乱说,晁将军只吩咐我们接到夫人去城门口。”士兵诚惶诚恐道,“夫人还是待会儿见到陛下自己问吧。” “我现在就要知道,快说!”疾云一听到是晁进吩咐的,心中踏实了不少,但她这急性子哪里能等。 “夫人问你们话呢。”子川不高兴地催道。 两个小兵战战兢兢对视一眼后,像商量好的一样突然催马跑在了前面,像逃命一样。 “夫人快跟上,一会儿到了自然就知道了。” 前面飘来一个士兵的声音。 “……晁进还真是管教有方!”疾云无奈地笑了出来,“他们的嘴真严。” “是啊。”子川的脸上露出钦佩的表情。 二人赶紧一路狂奔追上那两名士兵,至城门口才停下。 只见浩浩荡荡的大军集结在城外,黑压压一片,正安安静静地严阵以待。 疾云惊得目瞪口呆。子川的马和她并排,悄悄拉着她的衣袖害怕地问道:“这是要去哪里?” 第151章 行军 “这不很明显吗?”疾云气不打一处来,天天温柔乡里你就和那些女人鬼混,到了出征行军这种苦差事就带上我。可是已经骑虎难下,这时候想回去也不可能了。 不过,既然是行军打仗,意味着晁进也在吧。 她突然兴奋起来,不自觉地开始在人群中寻找。 “在找什么?”苏哈易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前方面对着她们。他骑在一头高大的黑马上皱着眉看着疾云,似乎要将她看穿。 而他的身后,正是英气逼人的晁进!他果然在! 晁进正目光沉沉地注视着疾云,眼神中似有千言万语。疾云只觉得胸中小鹿乱撞,呼吸急促,只匆匆瞟了一眼就慌慌张张看向一边。 “路上跟紧了,不要掉队。”苏哈易面无表情地吩咐道。 “她们也去?”疾云头也没回指着身后比她们慢的那几辆马车。 “行军打仗是个苦差事,我怎么舍得带她们。”苏哈易摇头,直言不讳地坏笑道,“我以为你会更关心我们去哪里。” “……我们去哪里?”她装模作样地问道,心里其实早已乐开了花,哪里还在乎目的地。此行不管去到哪里,无论是雪山还是草原,海洋还是大漠,不管时间有多长,哪怕只有一天,都意义非凡。 “晁进。”苏哈易并未回答她,而是微微侧过头去,“云夫人这样打扮是不是比平时好看多了。” 晁进和疾云俱是一愣。 “他懂什么!”疾云口是心非地装作生气。 “夫人说的是,在下乃一介武夫,哪里懂得欣赏。”晁进毕恭毕敬地微笑着。 “只要是男人……”苏哈易意味深长地回头看着晁进,“都一样。” “大王!” “陛下!” “儿啊!” 身后传来千娇百媚的声音和何太后颤抖的声音。 疾云身子一麻,最是听不得这些。 “母亲。”苏哈易往疾云身后骑去。 疾云没有回头,慢慢向前骑行至晁进身旁。晁进没有看她,正表情肃穆地看着大军。疾云跟随着他的目光也看起来,乌泱泱的大军一眼看不到头。不知道有多少人,她没有这个概念,但她觉得莫名的兴奋,血脉贲张,像一只好不容易出笼的鸟儿一样,她只想飞得越远越好,她再也不想回头了!不想再回到冰窖般的呼雪宫。后面那些人,她此生一个也不想再见到...... “大王说骑马方便些,夫人你能行吗?”晁进低着头整理着马匹,小声问道,声音小到连子川都不一定能听到。 一股暖流涌上心头,骑马久了就会腰酸背痛,她一向痛恨骑马,一想到这她不禁又恨起苏哈易来,他明显就是故意的。她用手撩了一下额前的头发往侧面看了看,低声道:“不行还能有其他办法吗?比如坐马车?” “……没有。”晁进抬起头,乌黑深邃的眼眸里装满了歉意和关切。 “那你还问?” 晁进看向一旁的大军,嘴角微微上扬,小声说道:“如果累,想办法告诉我,我可以让他们停下来休息。” 疾云抿嘴微笑,点了点头。 身后响起马蹄声,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了。疾云没有回头,也不想回头,当苏哈易从她身边经过时,并没有看她,也没在她身边停留,而是飞快地到了队伍的最前面。 “你们两个,路上保护好夫人。”晁进跟身边两个手下交代着。 “是,将军。”两名副将抱手应道。 晁进看向疾云:“夫人,有什么事叫他们来找我。” “好。”疾云迅速整理了一下表情严肃道。 晁进朝疾云笑了一下,快马加鞭去追赶前面的苏哈易。没多久,大军开始动起来,有条不紊地朝前行进。 “也不说说我们到底去哪里!”子川抱怨道,“最近可有听说哪里有战事?”说完看到疾云看着前方一脸甜蜜的笑。 “夫人?” “啊?”疾云茫然地看向子川,“你刚才说什么?” “你要想人家就追上去啊。”子川摇摇头。 “你,你说什么?”疾云惊道。 “……我说,陛下正好就带了你一个出来,你给我争气一点。” “哦,你说他。”疾云松了口气,表情冷了下来,“我还是习惯了待在‘冷宫’。” “你......”子川气得牙痒痒,恨不得一口将疾云咬醒,“唉,跟着你永远没有好日子过了。” “看你这急样,不如我把你献给陛下怎么样?俗语说得好,靠人不如靠己嘛。” 子川扑过来打她,却险些摔下马去,幸好身旁一名副将及时地扶住了她。子川稳住心神后一看,那副将长得浓眉大眼的,颇为英俊,立马就害羞得红了脸。 疾云见状,暗自窃喜,子川也不小了,成天跟着自己也耽误了她,这不老天就马上送来了一个。 “你叫什么名字?”还没等疾云出手,子川已经看着刚才那名副将主动开了口,声音出奇的温柔。 “刘荣。” “......刘荣,夫人想知道我们这是去哪里?现在哪里有战事?”子川问道。 刘荣跟另一名副将对视了一眼,只嘿嘿憨笑了几声道:“夫人请原谅,在下不知。” “你们会不知道?还是不敢说?”子川来了气,问了半天并未得到什么有价值的信息。 刘荣还是一脸憨厚地笑了笑。 “那你知道吗?”子川瞪了一眼刘荣看向旁边那个副将。 “也不知。”那副将目不转睛地看着子川道,“如果知道,余月一定会告诉姑娘。” “不要为难他们了。”疾云同情地看向子川撇了撇嘴,意思是:你色诱失败了啊。 “奇怪,现在根本没有听说哪里有战事啊。”子川还在纳闷。 “你怎么这么关心?” “你不关心吗?对啊,你更奇怪,性子这么急的人这回怎么这么沉得住气。” “不关心,走到哪跟到哪。”疾云心情大好,“你放心,金云宫那位小皇上哪里敢打仗,大手大脚送东西就行了。” “我看你是吃了追影的胆,不要命了?”子川惊得伸手想来捂疾云的嘴。 “他都敢做出不知羞耻之事,我还不能说说?”疾云若无其事道,“岩州西州那么好的地方,说送人就送人,懦弱的胆小鬼,他敢打吗?只知道送地送女人。” “哎呀呀,祖宗,你别说了,你还嫌日子不够苦吗?”子川吓得半死,战战兢兢偷偷摸摸看向后面的刘荣他们,唯恐被他们听了去。 “他不敢打,自有人敢打!”突然从身后传来一个沉沉的声音,疾云觉得脖子里像是灌进了嗖嗖的凉风。她硬着头皮不回头,子川却已吓破了胆,回头小心翼翼喊道:“陛,陛下。” 苏哈易骑马上来侧过头看着疾云,仿佛头一回认识她一样:“一个丫头片子,倒有几分烈性。” “......你是在夸我吗?”疾云颇为得意地看着他。 苏哈易移开目光看向前方,不置可否。 疾云最讨厌他这副样子,也把脸扭开,小声嘀咕道:“多说一个字会死吗?”待她再次将头扭回来时却发现苏哈易早已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子川你瞧瞧他,”疾云气恼地冲着前方说道,“来无影去无踪的,他......” 子川不知疾云为何突然又停住,朝她看过去,却看到晁进的马走到了她们旁边。 “云夫人,有什么事可以吩咐在下。”晁进定定地看着她,目光温柔又缱绻。 “......没,我没什么事。”疾云脸微红,心急速跳了几下,顿了顿后说道,“晁将军,咱们大军到底有多少人?” “云夫人觉得呢?”晁进俏皮地微笑道。 “两万?” 晁进笑而不语。 “不对?”疾云心驰神往地看着身边这张英俊的脸,嘴角不知不觉翘了起来。 “八万。” “八万!”疾云惊道,“这是要去哪里?”见晁进一副讳莫如深的表情,她马上意识到自己问得太多了。她可不想让他有一丝的为难,所以立马摇着头笑道:“我不问了。” “到了目的地自然就知道了。”晁进的眼神里有一丝不舍,说完头微微侧向右边,“刘荣,你们照看好云夫人,不得有一丝马虎。” “是,将军请放心!”刘荣恭恭敬敬地应道。 大军一路往西南行进,疾云实在猜不透这是要去哪里打仗,士兵们口风又极严,个个训练有素,无论你怎么问都是三缄其口。 第152章 山神 四人好不容易走出了那片诡异的山谷,前方出现了十几栋看上去古老粗犷的石头房子。 这些房子都坐落在一个不高的山坡上,每一栋都相隔甚远,有的是一层,有的是两层。 有十几头牛羊低头在啃着地上为数不多的草。 除了舞雀,其他三人都十分虚弱,尤其是流金,经过那一番折腾后,肚子有点不太对劲。 眼下他们急需到温暖的屋子里落脚休息,见到这些冒着炊烟的屋舍,自然是非常高兴。 他们向着离得最近的一家两层房子走过去,叩了半天门,一个声音从高处传来。 “你们是?” 一位老妇人的脸出现在二楼打开的窗户里,她满头银发,皮肤黝黑,脸上全是褶皱。 “老婆婆,我们去潆州,路过此地,又累又饿,能否借您这里休整一下?”舞雀大声问道。 “当然可以。”老妇人热情地说道,“等我一下。” 接着,从屋子的右侧传来下楼梯的声音。小帛连忙迎过去,原来这房子的楼梯在外面,老妇人正从上面下来。 四人用期待的眼神看着这位高大慈祥的老妇人。她虽上了年纪,下楼梯却利索得很,看起来身子很硬朗。因为寒冷,身上里三层外三层地穿得很厚实,最外面是蓝红相间带花纹的土布裙。一看就跟舞雀她们的装束不一样。 老妇人下来后打量着这几位不速之客,在看到流金痛苦的脸色和肚子时,惊讶道:“哎呀,这姑娘怕是要临盆了,快扶她上去!” “老婆婆,请问你们这里有产婆吗?”舞雀赶紧问道。 “我就是。”老婆婆一笑,脸上的那些褶皱就像一朵朵盛开的菊花。 “是吗?太好了!”舞雀喜出望外,激动地看着流金,“我们运气真好!” “是啊!”小帛不敢置信道,“这叫什么运气!” 流金却神情恍惚,没有说话。 “慢着!” 正上楼的五个人被这一大声粗嗓子吓了一跳,都回过头往下看。 “乌拉婆婆!”一个满脸络腮胡的中年男子站在他们身后气喘吁吁地摆着手,“快下来,不可让他们上去!” “巴日?”乌拉婆婆对她前面的小帛说道,“你们先上去。”说完重新走了下去。 “你们不准上去!”叫巴日的中年男人生气地大声嚷道。 “你这是怎么了?”乌拉婆婆不悦道,“这是你家还是我家?” “他们……”巴日满脸惊恐不安地指着小帛,“他们脱了衣裳下到了延旦河里!现在河滩已经被染了鲜血,山神已经生气了!” 乌拉婆婆像是听到了什么惊天消息一样,转头瞪着双眼看着舞雀她们:“他说的是真的?” “说到这个,真是很奇怪,我们见这河水是热的,就想着洗一下,结果一下去,河水就结了冰!我们差点死在里面。“小帛边下楼梯边说道,“至于你刚才说的什么鲜血,你看错了,是河滩上的那些石头变成了红色,不是什么鲜血。” 舞雀扶着流金又慢慢从楼梯走下去。 “……那……可能是我看错了。”巴日顿了顿又继续说道,“但石头变了颜色也是神灵降罪!否则怎么会无端端变了色?” “你们……”乌拉婆婆疑惑道,“居然从结了冰的河里活着出来了?” “因为河水又融化了。”小帛说道。 “不可能!”乌拉婆婆抬头注视着远处高高的雪山,“延旦河是山神的女儿,但凡有人敢脱了衣裳玷污他圣洁的女儿,他就会发怒结冰,直到下河的人断气,河水才会融化。” “当时我在山上,隔得远看不清楚,不知道后来为何河面上起了火,河水很快就融化了。”巴日连连摇头,“不可思议!不可思议!” 周围不知不觉围了三四个听到动静的村民,还有一些正在向着这边走过来。 “火?”乌拉婆婆问道,“水上怎么可能有火?一定是你眼花了。” “一定是。”小帛也说道,“水上哪里来的火?我这么近都没见到,你们见到了吗?” 舞雀心虚地摇了摇头,二黑和流金也摇了摇头。 “反正这种来路不明的人绝对不能留在村里。”巴日说道,“山神会怪罪的!” 围观的人只怕有了十几个,都用惧怕和憎恨的眼神看着舞雀四人议论纷纷。 “快走!” “你们赶紧离开这里!” “我们的河水再也不干净了,都怪你们!” “山神千万不要降罪啊!” “不,她们不能走,山神已经发怒,河水已染了鲜血。”巴日激动地说道,“要把他们供奉给山神的女儿才行!来,把他们围起来!” 他这么一提议,除了乌拉婆婆,众人纷纷点头,义愤填膺地边骂边把舞雀她们四人围了起来。 二黑见情形不对,正欲抽剑,手被小帛按住。 从村民们七嘴八舌说的话里舞雀她们都听明白了,他们四个如果不死,山神就不会消气,山神不消气,就会降罪于这个村落。到时候他们拍拍屁股走人了,倒霉的就是这个村的人。 “我们是外乡人,不懂你们这里的规矩私自下了河,是我们的不对,但我们也差点丢了性命啊。”小帛说道,“既然山神没让我们死,说明他老人家大人大量,已经原谅了我们,乌拉婆婆,您说我说得对不对?” “我觉得在理,既然山神都放了他们,那我们又何必追究呢?把她们丢进河里的事你们做得出来?谁去?”乌拉婆婆和颜悦色地说道,“而且这位姑娘即将生产,怕是不能远行。” 乌拉婆婆这么一说,大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露难色,最后一齐看向巴日。 巴日紧抿着嘴,犹豫不定。 “巴日啊,咱们大伙相互都了解,都不是那等残忍之人,你也不是,对不对?”乌拉婆婆劝道,“我看啊,就放过他们吧!” “可……”巴日想了想,让了步,“可她们是不祥之人,得赶紧离开,不能在咱们村生产。” “这我不能听你的,我这一生接生了这么多娃娃,你们每一家的娃娃是不是都是我老太婆接出来的?”乌拉婆婆目光坚定地看着流金,“我不能见死不救,上楼!” 后半夜,流金在床上痛苦了几个时辰后终于产下一男婴,为他取名东方蕙。 但碍于小帛在,故而说成柳惠。 小帛早就猜到了这孩子不会姓顾,意料之中。 第153章 萧条 两匹马,四个人,沿着蜿蜒曲折的山道战战兢兢下到了潆州城。 有些意外,这里偏远是偏远,却也不至于荒凉。 贯穿全城的河流像条玉带,旖旎多姿,为这座城增添了不少趣味。 接近平王府时,小帛远远就看到了平王府三个大字,他一点都不意外,反而大声说笑道:“果然不出我所料,你们不是普通人,只是我没有想到是平王......所以咱们蕙儿应该叫东方蕙,对吗?” “对!东方蕙……”舞雀看着平王府三个字,难过地说道,“我们就是普通人,甚至还不如普通人——我哥哥他......已经疯了,你知道吗?” “疯王嘛,天下谁人不知。”小帛同情地回头看向舞雀和坐在二黑身后的流金,“你们也不要太难过,事已至此,想开一点,也许他这样反而没有清醒时那么痛苦。” “不!”舞雀说道,“我相信哥哥宁愿做那个清醒但痛苦的人。” “是的,你不了解他。”流金也说道。 “我当然不了解他。”小帛说道,“但如果他是这样的人,他……也不会疯,对吗?” “唉,这也是我没想到的。”舞雀黯然落泪道,“一连串的打击终于将他打垮了。” “对不起,如果我早一点知道,这一路上我会尽我所能安慰你们的。” “谁都安慰不了。”舞雀擦了下眼角的泪,“要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瞒了你这么久,实在是不得已。” “非常理解。”小帛对旁边那匹马上的二黑说道,“二黑,你听到了吗?” “啊?”二黑如梦初醒般问道,“听到什么?” “行了,没事。”小帛满意地笑道。 “你的人真是训练有素。” “姐姐这话听上去像是在挖苦我啊。”小帛摇头道,“小黑不就是我的百密一疏吗?” 小黑那人,机灵活泼,热情周到,舞雀对他印象极好,一路上也和他说说笑笑,属实没想到他是严太后的人,害她们差一点丧命。 人心到底该怎么看?九云,她看错了,小黑,她又看错了。 “都说日久见人心,未必。”小帛苦笑道,“人心是最容易被诱惑的东西,不可信。” 说话间几人已来到平王府的大门口。门口一个守门的人都没有,只有一左一右两个冰冷的石狮,十分冷清。 叩了许久的门,门才“吱呀”一声打开一条缝,一个穿着粗布衣满脸褶子老态龙钟的老者惊讶地看着门口风尘仆仆的几人,不客气地问道:“找谁?” “老伯,我们是长焰哥哥的表妹。”舞雀早在路上就已想好该如何说,“专程来看望他的。” “......表妹?”老者嘀咕着将门打开放下手中的水桶,边用衣袖擦着汗边打量着几人,尤其是小帛,“你们从哪里来?” “老人家,我们从金银谷来,能不能让我们进去?” “金银谷?”老者惊道,“又是这么远的地方!你们稍等片刻,我去回一下。”说完又把门关了起来。 “多谢。” 没过多久,只见门打开,长焰从里面冲了出来,欣喜若狂地对着舞雀和流金叫道:“真的是你们!你们怎么来了!五伯说了我还不信。” 见到长焰,舞雀上前抱住他流下了眼泪:“长焰哥哥!”她心里十分内疚,长飞是为带她走才落水的,恐怕长焰还不知道。 “来。”长焰伸手将流金也揽过来,低头在她们耳边耳语道,“里面那个丫头不可靠,是严家的人。” 舞雀正想问是哪个丫头,长焰已和她们分开,抹泪道:“快进来。” 府里静悄悄的,大白天的一个人都没有,舞雀看到眼前的景象,非常震惊。 她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破败凄凉的府邸,满地的枯叶和垃圾无人打扫,枯黄的杂草只怕是快有一个六七岁小孩那么高。屋顶很多地方已经没有了瓦片,地上却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碎片,有块匾额掉了一个角,摇摇欲坠地斜挂在上面,看样子随时都会砸下来,相当危险。 “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如今只有往外走的,哪里还有进来的。”五伯叹道。 一行人来到后院,后院更是破败不堪,根本不像是有人居住的样子。 “平王他……住在这里?”舞雀难以置信地问道。这满目疮痍的景象让她备感辛酸,眼前变得一片模糊——她的哥哥怎么能住在这种地方! 五伯默默点头,指着其中一间屋子:“就在那里。” 门敞开着,里头有个丫头正满脸嫌弃地在桌边喂着静风吃饭。见到她们,只瞥了一眼,就面无表情地大声嚷嚷道:“长焰,这里不是收容你家亲戚的地方,今天来一个明天又来一个的,你当这里是哪里?” 舞雀和流金对视了一眼,皆皱起了眉头,从进来到现在只见到这一个丫头,她们猜这就是长焰刚才交代的那个不可靠之人。 静风呆呆地望着她们,表情麻木,看样子根本没有认出她们来。舞雀内心如巨浪翻腾,却不能当着这个丫头和静风相认,只好强忍住眼泪。 长焰一脸讨好地笑道:“思凌妹妹,反正有许多空屋子,她们只住几日就走,不会麻烦到你的。” “不会麻烦到我?”思凌冷笑道,“说得好听,有本事再别叫我。”说完“呯”的一声把碗放下就冲了出来,也没看舞雀她们一眼,从舞雀身边经过时还重重地撞了她一下,舞雀吃痛,“呲”了一声。 “慢着。”小帛头也未回冷冷地说道。 思凌一愣,回过头来,不确定小帛是不是在跟她说话。 “你撞到她了。”小帛也回过头去,看着思凌,“这可不像是王府下人的样子!” 第154章 久别重逢 思凌一听下人两个字,恼羞成怒,这些日子以来,她差不多已经忘了自己的身份了。 “是不是应该谢一下我?”小帛慢悠悠地说道。 “谢你什么?”思凌气道。 “让你想起自己是什么身份啊!”小帛笑道,“否则以为自己是什么公主小姐的。” “你,你是什么人,也配管我?”思凌像个泼妇般指着小帛骂道,“看到没有,里面那个疯子才是主子,你跟我都一样,都是下人。”话音刚落,只见一个东西朝她扔了过来,不偏不倚打在她小腿上,痛得她哇哇乱叫。众人一看,原来是一个碗,此时已经掉在地上摔成了几片,碗里的粥飞得屋内屋外的墙上地上到处都是。 流金怀中的蕙儿顿时吓得哇哇大哭起来。 “好啊好啊,都是下人,都是下人。”静风兴高采烈地手舞足蹈着,“我也是下人,我也是下人……” 小帛冲他竖起大拇指,笑道:“砸得好!” 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把舞雀和流金都吓傻了,实在没想到静风竟疯成这样!二人心里都是一酸,舞雀更是泪如泉涌,这哪里还是她那个意气风发的哥哥啊。 小帛伸出手想给她一些安慰,但手终究停在了半空…… 静风疯狂地指着舞雀和流金大叫,边骂边砸身边一切能够得着的东西:“滚,滚开,滚,滚开!”翻来覆去就这两句。 “活该!”思凌弯着腰摸着痛的地方,幸灾乐祸地看着舞雀她们边笑边走开,“你们最好住久一点,好好感受一下这个疯子吧。” “几位客人不要介意,我们王爷几乎每日都这样。”五伯白了她一眼后叹着气蹲下去收拾地上的碎碗,“好好的一个人,如今却......唉......” “五伯,你先去忙吧。”长焰吩咐道,“晚饭做丰盛些。” “好勒。”五伯拿着碎片点头道,“那酒自然是要准备的喽?” “那是自然。”长焰看着小帛,“不知足下酒量如何?” “滴酒不沾。”小帛说道。 “哦?”长焰有点意外,“世间男子哪有不饮酒的,那五伯,你看着办吧。” 舞雀更意外,小帛明明和九云饮过。但她没有拆穿他,也许在这种场合他不想喝吧。 五伯刚离开,长焰迅速关上门,诧异道:“小殿下,你不是已经溺水身亡了吗?” “你如何得知的?”舞雀大吃一惊。 “当然是长飞告诉我的。” “长飞哥哥?”舞雀又惊又喜,“他没死?他人呢?” “他们出去了,一会儿会回来。当日他运气好被人救下,可是他以为你死了,我们都以为你死了。”长焰双眼泛着泪光,“还好殿下他是这个样子,死活对他来说都不存在,否则得知你死了,他也活不到今日。” “所以这世间之事,不到最后关头哪里能知道是祸还是福。”小帛叹道。 “敢问足下是......”长焰问道。 “他是金银谷的三公子顾小帛,我的救命恩人,我之所以没有溺死就是因为他及时救了我。”舞雀忙说道,“他已知我们的身份。” “原来是大名鼎鼎的顾公子!”长焰抱了抱手,“大恩不言谢,小殿下的恩人就是我长焰的恩人,以后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公子尽管吩咐!” “长焰哥哥!”舞雀看着静风,此刻他已安静,正瞪着她们,她不禁悲从中来,“哥哥他......” “就是你们看到的这个样子,时常一阵一阵的发疯,疯了就打人砸东西。”长焰难过地说道:“刚开始还能认得几个人,就是容易张冠李戴,如今越来越严重,谁都不认识了。” “看来是真的。”小帛自言自语道。 “这还有假?”长焰不悦地看着小帛。 “平王殿下是何等风云人物,想当年他十五岁就被立为太子,辅助先皇理政。二十岁被废被幽禁,二十三岁又被驱逐到这种荒凉之地,经历了种种磨难他都没有疯......”小帛惋惜道,“我原是不信的,想着他这么一个坚强如铁的人怎么平白无故就疯了,如今看来......” “哪里是平白无故。”长焰颇有些忿忿不平,“他心中有抱负却无法施展,想念几个妹妹又不得见。后长公主被诬陷,两位小殿下又失踪,他着急得寝食难安,但苦于府里又到处是严家的耳目,他能怎么办?后来先皇驾崩,他的爱妃又惨死!唉……这接二连三的打击终于让他到了如今这地步。” “哥哥......”舞雀听到一半已经泣不成声,哽咽得说不出话。 “可恨。”流金咬牙切齿道,一边轻轻晃着儿子,蕙儿刚才哭闹累了,此时已睡得香甜。 “哥哥。”舞雀上前试图抱住静风,“你看看我是谁,我是小雀,你的小雀啊,你再看看她是谁!她是金金啊。” 岂料静风完全听不懂,奋力挣扎着不让舞雀抱,舞雀的力气哪里有他大,反倒差点撞到一旁的桌子。长焰赶紧上前抱着静风,像哄孩子一般:“嘘……好了好了,她们马上就走马上就走,你睡觉好不好?” 静风哪里听得懂,狂挥着双手哇哇乱叫,哭喊道:“快走,快走,走啊!” “好好好,我们这就走,这就走。”舞雀一边哭一边拉上流金小帛,“我们快出去。”话音刚落又听到静风大喊:“过来!” 几人吓了一跳,舞雀怕吓到蕙儿,示意流金不要动,自己赶紧朝静风走过去。小帛不放心,跟着她一起走到静风跟前。 静风紧盯着舞雀看了又看,左看右看,懵懂的眼睛如孩童般不知世事。末了又变了脸,双手拍着脑袋叫道:“滚,滚啊。” 舞雀难过地转身,刚走到门口,没料到静风又在身后大喊:“过来!”待舞雀和小帛过去后他又让她们滚。 如此折磨了她们好几遍后,他指着她们哈哈大笑起来:“好玩,好玩。” 长焰无奈地叹气道:“你还是放她们出去吧。” “长焰哥哥,不碍事。”舞雀哽咽道,“只要哥哥开心就行。你瞧,他笑得多开心啊。我有好多年没有见到过他这么笑过了。” 静风歪着头傻傻地盯着舞雀看,似乎在竭力弄懂她在说什么,那眼神像是头一回见她,也像是久别重逢。 舞雀不敢动,也不敢出声,生怕刺激到他,任由眼泪流了一脸。 正在这时,门被推开,门口出现两个人,舞雀惊喜地发现其中一人是长飞!再看向一旁,那不是二姐又是谁? 第155章 五弦谣 “二姐?”舞雀和流金愣了一下后异口同声地喊道,“你怎么也在这里?” “我方才故意没说,就是想给你们一个惊喜。”长焰欣喜地微笑道。 长飞看到舞雀,像是见鬼了一样,眼睛瞪得老大,往后退了一大步。再往旁边一看,看到了小帛,张着嘴半天合不上。 鸣檀愣了好半天才意识到眼前这两个人是舞雀和流金,意外至极,热泪从眼中流出,好半天才说得出话:“小雀,你没死?你没死!你们都还在。”说完赶紧往外看了看,将门关上后张开双手将舞雀和流金揽入怀中,三人相拥而泣。 “太好了小殿下,你居然还活着。”长飞终于缓过神来,激动地说道,“我还一直心存内疚呢,你是怎么得救的?那位鹿儿姑娘呢?也得救了吗?” “我被河水冲上了岸,小帛去找我们的时候看到了,但他只看到我一个人,所以我们以为你和鹿儿姐姐都死了。”舞雀哽咽道,“但愿鹿儿姐姐也能像我们这般幸运。” “当日我在水中一直找你都没找到,所以以为你已经......对不起,小殿下,都是因为长飞没有站稳才累及到你们。” “哪能怪你啊长飞哥哥,那条路那么湿滑,所幸你我都死里逃生了。” “不知你那日急什么,难道我看着那么像坏人?”小帛看着长飞埋怨道。 “对,对不起。”长飞尴尬得手足无措。 “那日是有人救了你吗?”小帛奇道,“怎么我去时只见到小弦一人。” “他哪里需要人救。”长焰颇为自豪道,“我哥的水性那可是一等一的,以前他在都城的河里还救过一名寻短见的女子呢,是吧长飞?那水可深了。” 长飞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痛心疾首道:“唉,都怪当晚太黑,河水又十分湍急,我呛了几口水后就慌了神,自己都溺了水。冲了一段后如果不是恰巧被路过的一名渔夫救起,早就做了水鬼了。” “好巧。”小帛说道,“那么晚,正好有路过的渔夫。” “可不是,可能我命不该绝吧。” “好险。”长焰高兴地看着哥哥和舞雀,“好在你们都没事。” “长飞哥哥,你得救后去蕉香居找过我吧?”舞雀问道。 “谁说不是呢?”长飞说道,“可蕉香居一个人也没有,我以为你已经......所以我就去了青雾林找长公主,没想到咱们最后居然在这里重逢了。” “太好了。”长焰好久没有这么开心了,“今晚当痛饮几杯庆贺庆贺。” “庆贺庆贺……”静风使劲拍着手,又叫又跳,拿着床上的枕头使劲拍打着床,像个小孩子,嘴里念念有词,断断续续竟像是在唱歌,“翩翩起舞……起舞起舞……舞啊舞啊舞……归归归啊……归兮来兮……凤兮凰兮……九天飞啊飞……飞啊飞……” 舞雀抹了抹眼泪,虽然唱得乱七八糟,她还是听出了是母后教他们唱的那首五弦谣,静风居然还记得。 “好听,接着唱。”长焰见他终于不砸东西也不骂人,高兴地坐到他身边笑眯眯道,“唱得真好听。” 静风唱得更起劲了,舞雀哭笑不得地看着他,心里难过得无以复加,那个潇洒的哥哥,将她捧在手心的哥哥,和面前这个疯疯癫癫的人是一个人吗? “我跟长飞也才到两日,刚才出去买点东西,回来听五伯说来了远客,没想到是你们!”鸣檀拉舞雀流金坐下,“刚才被他拿东西砸了吧?” 舞雀摇了摇头:“哥哥砸的是那个丫头。” 鸣檀也朝静风竖起大拇指:“做得对。” 长焰笑道,“没想到大家在这里重逢了,今晚我们一定要不醉不休!” “不醉不休不醉不休。”静风也跟着手舞足蹈道。 “不叫人家滚了?”长焰逗他。 “不滚不滚。”说完跑到里屋的床上自己抱着枕头在床上滚来滚去,“不滚不滚......”闹了一会儿安静了下来,身子一歪,竟睡了过去。 长焰转过头来看着像是刚刚被洗劫过的一地狼藉,笑容消失,难过地说道:“就是这样,时好时坏,谁都不认识。” “天天如此,你们瞧,已经没有一件完好的东西了。”长飞叹口气,从屋角拿过笤帚手脚麻利地开始收拾。 “听五伯说下人们都走光了,是吧?”舞雀轻声问道,生怕吵醒静风。 “连王妃都走了,其他人更待不住了,天天要收拾不说,还经常被砸伤,”长焰无奈道,“能走的都走了......小殿下你们先安顿下来休息休息,我和长飞先把这里收拾干净。” “我来帮你。”舞雀转身跟流金道,“金金你先去休息。” 流金点了点头,长时间的骑马确实让她和孩子身心疲惫。 长焰伸手将舞雀拦住,急道:“小殿下你怎么能做这种事呢!” “长焰哥哥,我之前在赤凰城就是王府里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丫头,这些事情我天天做,比你们熟悉多了。”舞雀笑道,“让我来吧。” 长焰呆住,红了眼眶。 舞雀装作没看见,趁机抢过长飞手上的笤帚道:“你们照顾哥哥辛苦了,今后这些事情让我来。” 鸣檀也开始帮着收拾:“这外头院子都不成样子了,正好你们来了,有了帮手,明日我们就一起把院子弄好。” “长公主,小殿下......”长焰抹着泪看着忙碌的舞雀和鸣檀,心酸得要命。 “长焰哥哥,我能再见到哥哥,已经心满意足了。”舞雀走过来小声说着,“你不用难过......快走快走。” “我来。”小帛想夺舞雀手上的笤帚,舞雀不给他。 “你是客,哪有让你打扫的道理。”舞雀看了眼长焰,“长焰哥哥,你们带他出去喝茶去吧。” 长焰和小帛同时心领神会。 “那走吧?”长焰伸出手做了个邀请的手势。 “好。”小帛默契地说道。 出门前又跟舞雀说道:“辛苦你了,不要累着。” 长焰和长飞带着流金和小帛轻轻掩门而去,鸣檀一直含笑目送着小帛的身影消失在门后方笑了出来:“说说吧,这人是谁,简直像块膏药。” 第156章 怀疑 “二姐!”舞雀脸红到了耳根,“他非要跟着来,与我无关。” “哟,那你脸红什么呀?”鸣檀爱怜地看着妹妹,“看着很不错,只是不知道人怎么样,你身边如果有他,我也放心一些了。” “快打扫吧二姐,说这些做什么。”舞雀的脸更红了。 俩人边说着话边收拾,很快就收拾妥当。完了舞雀来到里屋静风的床边轻轻坐下,认真端详着熟睡的静风。还是她记忆中的样子,只是眉眼之间多了些许沧桑和坚毅…… 熟睡的静风明明还是她熟悉的那个哥哥,她实在不能相信这和刚才那个狂躁不安面目狰狞砸着东西叫她们滚的人是同一个人。 鸣檀走到外屋的门边,将门打开往外看了看,又关上走了进来,在舞雀身边坐下,轻声说道:“长飞他……可能有问题。” 舞雀大吃一惊,睁大眼看着鸣檀,以为自己听错了。鸣檀朝她郑重点点头道:“他虽救了我,你也知道他对我......但我总觉得他和来杀我的那几人是一伙的。” “有人要杀你?我和金金在来的路上也遇到了杀手。二姐你知道这些杀手是什么人吗?他们是严太后的二十四祭!”舞雀大为震惊,“如果杀你的那些人和杀我们的是同一伙人,如果长飞哥哥跟他们是一伙的,那他也是二十四祭?你是怎么发现的?确定吗?” “原来是二十四祭?以前是听说过,没想到真有其事。”鸣檀长话短说,将那晚发生的事情跟舞雀说了一遍,提到踏露她们三个时,她哽咽着停了半天说不下去。 舞雀见姐姐这样,也难过得红了眼眶,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我说要去挖那块木牌,他百般不愿意。”鸣檀继续说道,“后来踏露死后,我又提出让他去挖,结果......” “结果怎么样?”舞雀急切地问道。 “结果他说挖了,没有找到。” “也许他真没找到呢?” “不,我跟在他身后,亲眼看到他弯腰下去捡起了什么东西,可是他跟我说他没有挖到。” “长飞哥哥跟着哥哥多年,我们都很信任他,他应该……不会有问题吧!谁愿意去挖埋死人的地方呢?”舞雀说道,“而且,他弯腰下去捡的万一不是木牌呢?” “我也不清楚......”鸣檀想了想,“可是肥龙不会随意攻击人,宁愿被我砍死都不松开他,后来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可惜了肥龙,我好后悔,我实在是对不起它......” “肥龙又是谁?” 于是鸣檀又将肥龙当初救她后来保护她的事说了一遍。 “唉......”舞雀叹道,“这是有些蹊跷。” “希望是我想错了吧……不过,虽然不确定长飞是否有问题,我们还是要多加小心才是。” 静风翻了个身,舞雀以为他被吵醒,赶紧示意鸣檀噤声,等了半天见他依然熟睡,伤心地说道:“我还是不敢相信哥哥会变成这样。” “他原来是那么豁达开朗的人。”鸣檀叹道,“不过,这天下本该是他的,却落到这种小地方来,也不难理解他心中有多苦,想是因为过于绝望,此生无望了才会变成这样。人最怕的就是前方没有了希望。我们几个本就胸无大志,活着就行,他不一样,从小他就立志要管好这一方天下的......不过,我是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和你们相遇,可惜了,静风如果再挺一挺,就可以和我们团圆了......如果疾云也在这里就好了。” “是啊,不知三姐在黑洋弩过得怎么样。”舞雀道。 “对了,金金是怎么回事?”鸣檀问道,“她原来只是不爱说话,如今却连身上的精气神都一概不见了——那孩子又是怎么回事?孩子的父亲呢?” 舞雀难过地叹道:“二姐,一言难尽啊......她,她是逃出来的。刚才你说像膏药的那个人叫顾小帛,是金银谷顾家的三公子。蕙儿的父亲是小帛的爷爷——金银谷的顾家老太爷,金金是他的……他的第七个女人。” “……等等,等我理一理,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蕙儿……小帛……小帛的爷爷……”鸣檀眼睛一瞪,气得站了起来,浑身哆嗦,眼中含泪,“这,这......真是荒唐!金金……我们金金太可怜了!怎么会这样?我听长飞跟我说了一些你在赤凰城的遭遇,但金金并没有跟你在一起呀,你怎么和她们扯到一起的?” 舞雀将事情原委简短说了一遍。 “原来如此……唉!都够坎坷的。”鸣檀长叹了一声,“跟二姐说说你在赤凰城的这几年是怎么过的吧。” “我……没什么好说的。”舞雀想起了九云,又添了几分愁苦,“懒得提起之前不堪之事,二姐放过我吧。” 鸣檀见她没有兴致,也没有再追问。 近黄昏时,有人敲门,鸣檀不放心地又小声交代着舞雀:“一会儿有空跟金金也说一下,你们千万不可单独和长飞待在一起,一定要有我或者长焰在,听到了吗?” 门开了,是长焰,看到两姐妹都红肿着双眼,顿了顿才说道:“两位殿下都饿了吧,马上开饭,到隔壁去吃吧......他还没醒?” “别叫哥哥,让他好好睡,我们就把饭摆到外屋吃吧,否则他一个人在这里……”舞雀看了看静风,“太孤单。” “好。”长焰说完就走,“我们去搬过来。” 五伯端着碟子将菜陆陆续续送上桌,还算丰盛,是长焰长飞帮着五伯做的。府里唯一的丫头思凌早就不知所踪。 “听口音,那个思凌是本地人?”五伯出去后舞雀方问道。 “是的。”鸣檀冷笑道,“凶得很啊。” 其实大家都知道是谁给她的胆子,包括鸣檀。 “就不能让她走吗?”舞雀心想,就算是严太后的人,让她走难道严太后隔着这么远还会追究?静风都已经这样了,还能翻得了天不成? “你们不知道,殿下还没疯之前就交代过,她是严太后放在我们这里的人,没有殿下的命令,无论如何不可动她。”长焰说道。 “哥哥都这样了,还能下命令?”流金瞪着长焰,“死脑筋,迂腐!” “可……”长焰委屈地看着鸣檀,“长公主……” “我刚来时也这么说过,可长焰也有苦衷,说一来呢,静风交代过,二来呢,也可让严家放心,这第三呢,如果赶她走,她家里也无人,出去也走投无路。”鸣檀说道,“她呢,就是喂药没有耐心,脾气不好,其他时候还是可以做点事的,也可以帮五伯和长焰她们分担一点。” 话音刚落,静风在里面动了动,长焰马上盛了饭菜到床边去喂他,他像是不知道外屋有人,乖乖吃着长焰喂的饭,异常的安静,再也没有像之前那样砸东西。舞雀她们也不敢惊动他,默默地低头吃饭,生怕再引起他的注意。 第157章 酒局 正吃着,静风从里屋跑出来,看到一桌子丰盛的饭菜,就吵着要喝酒,情绪激动地不停说道:“不醉不休不醉不休。” 其实当时就是那么一说,谁见着静风这样都没有心情饮酒。五伯买回来的酒就放在旁边,小帛说他不饮酒,长飞看上去也没有兴致,没想到就静风还记得。 长焰追出来,见他这么不依不饶,明知道就算给他他也不会喝,多半是砸,还是不忍心道:“好好好,喝,喝,那你坐好,不准再闹。” 大家围坐着,除了静风,其他人都各怀心事,心情沉重,只能装模作样地意思意思小口抿着酒,谁也不说话,气氛十分压抑。只有蕙儿在咿咿呀呀,天真的大眼睛看看这个瞧瞧那个,浓密的睫毛又长又弯,像把黑色刷子在微微颤动。 静风疯疯癫癫一脸憨笑地不停灌大家喝酒,围着桌子轮番灌,尤其是长飞和鸣檀的酒杯,酒都从酒杯里溢了出来像视而不见一样。他笑嘻嘻地边灌他俩边说:“百年好合,百年好合......”跟一个疯子没法讲道理,越讲反倒越尴尬,鸣檀心里不痛快,低着头黑着脸喝着闷酒。 长飞见鸣檀这样子以为她是害羞。他本就好酒,佳人美酒向来都是相伴的,也就来了兴致,满面笑容地咧着嘴偷看着鸣檀。手中酒杯在一仰头一低头间空了又满,满了又空,不知不觉间就多饮了几杯,看向鸣檀的眼神越来越迷离。 在长飞深情的目光下,鸣檀强作欢颜,却如芒刺背。 舞雀同情地看着鸣檀,却也有心无力,面对神志不清的静风,没处说理去。 静风傻笑着给人敬酒的样子让舞雀的胸口撕心裂肺地痛,根本不忍看,低着头偷偷抹着眼泪。 哥哥啊哥哥!我多么希望你没有疯,还是曾经那个顶天立地的太子,是那个谈笑风生的哥哥啊! 小帛看向坐在他右侧的舞雀,默默饮着酒,他不想扫兴,静风倒给他的酒他都乖乖地一饮而尽。 “你不用这么认真。”流金坐在小帛的左侧,看着小帛一杯接一杯地这么喝,有些担心,“他自己都不记得他给你倒过酒。” “可我想跟他喝啊!”小帛拿起酒杯小声感慨道,“能与平王同桌饮酒,我非常荣幸!就算喝醉了又有什么关系?” “……随你吧。”流金有些赌气道,“我的话你是不会听的,你只听她的。” 舞雀静静挑着碗里的米饭,装作没有听到。 “……你的心意我明白。”小帛转过头去看着流金,趁着酒劲压低声音说道,“那天在冰上你……我都看到了。” “你那时不是都快死了吗?”流金的脸“噌”的一下就红了,结巴道,“你,你看到什么了?” “是快死了,但不是没死吗!耳朵还能听见,眼睛……也能看见……”小帛停了一会儿,带着醉意轻声呢喃道,“但……我对不起你,我心里……我心里只有你妹妹!” “可她的心里没有你。” “我知道,但……” “但你贱呗!”流金恼羞成怒,脱口骂道。 小帛不但不生气,反而眯着眼苦笑道:“谁说不是呢!就是贱啊!”说完又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流金摇了摇头,一滴眼泪滴到了怀中蕙儿的脸上。 蕙儿也许不舒服,小手挥舞着。 流金用手刚帮他擦掉,又一滴滴了下去…… 舞雀紧紧抓着筷子埋着头,小帛的声音都这么小了,自己为何还能听见呢? 莫名其妙的,她心中涌起一阵暖意……小帛也许说得不对,她的心里,好像也不是完全没有他。 既然流金劝他别喝这么多他不听,舞雀也不好劝了,她清楚只要她开了口,小帛一定会听。 所以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毫无节制地喝。 没多久,不胜酒力的小帛已经趴在了桌子上呼呼大睡。 “你把人折磨成这样,还若无其事的只顾着自己吃。”流金红着眼生气地瞪着舞雀,“他真是个傻瓜!即使你不是人,他都不介意!” “……金金!”舞雀惊讶地愣了一下,难受地说道,“你那天看到了我救他们,我一直等着你来问我,你却一直不问,原来你是想在这种时候羞辱我!还有……当时他都快死了,并没有看到。” “他刚才说了,他的耳朵能听见,眼睛能看见……他一定看到了。”流金冷冷说道,“我并没有羞辱你,也没有把你是妖这件事张扬出去,我只是实事求是地把我看到的说了出来而已,我说错了吗?” “我不是妖!”舞雀小声说道。 “你是。” “求求你,不要这么说我。”舞雀哀求道。 “我可以不说。”流金固执地说道,“但你就是。” 舞雀生怕再说下去其他人听到,沉默着一口一口吃着饭,眼泪在眼眶中打着转。 长飞的脸已成深红色,口齿不清地指着小帛讥道:“还金银谷的顾家三公子,就这点酒量。” 坐在他身旁的长焰立马看了一眼舞雀,手在桌下悄悄扯了一下长飞的衣服。他这大哥,什么都好,就是不能喝醉。 鸣檀也觉得长飞越了界,看了眼长焰。 “五伯,你进来!和我把客人扶下去歇着吧。”长焰会意,朝门口叫道。 五伯进来和长焰一人架一边将小帛送到客房睡下。 “行了行了,别闹了。”长焰回来后抓住静风的手,“夜深了,大家都累了,你也累了,对不对?” “不累,不累。”静风用力推开长焰,盯着他看着,“你是谁?走开走开。” 长焰无可奈何道:“得,这下连我都不认识了。” “你就别管了,看他多高兴。”长飞举杯碰了碰长焰面前的杯,“坐下吧,既然要喝就尽兴,喝他个痛快。” 长焰只好坐下,陪长飞喝了几杯,眼光却一直没有离开静风,生怕他闹事砸杯子。 静风见大家你一杯我一杯的,也高兴地跑来跑去,一会儿掐掐长飞,一会儿摸摸长焰,一会儿又去抱抱舞雀。舞雀面上虽笑着,心里却难过得无以复加。 长焰也喝开了,这些日子的烦闷索性借着酒劲全部发泄了出来。当长飞又为他倒了一杯,他端起酒杯正要一饮而尽时,静风不知什么时候已来到了他身边。一抬手,酒杯“啪”的一声飞出去掉在了地上。 就在大家以为静风又在发疯时,说时迟那时快,静风已经迅速抽出长焰身上的剑,只见寒光一闪,剑已架在了长飞的脖子上。 众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呆住,长焰怕他一剑下去长飞就没命了,只好小心翼翼地哄道:“快放下来,这东西可不能玩,很危险,还给我好不好?” 长飞低头看了看脖子上的剑,生怕静风一发疯就抹了他,惊出一身冷汗,急得结结巴巴道:“长焰,快,快给他拿开啊!” 鸣檀和舞雀相互对视了一眼,觉得不太对劲,方才静风抽剑架在长飞脖子上那一瞬间,她们仿佛见到了多年前那个执剑的英气少年。 “怎么,怕了?”静风的声音平静得一如以前,“你在害小殿下和听泉还有听泉的两个丫头时有没有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呢?” 众人震惊得无与伦比,静风不管是神态还是说话,完全正常,一点之前的疯癫都看不出来了。 第158章 飞马 “你......”长飞大惊失色地看着静风,结巴得更厉害了,“你,你没疯?” “让你失望了。”静风冷笑道,“你认识我多年,怎么会以为我是那等不堪一击之人呢?你还是不太了解我啊。” 舞雀和鸣檀流金三人惊喜交加,直愣愣地看着静风,哽咽着说不出话。静风看向她们,点点头,但拿剑的手动都没动。 “好啊,真好,”长飞狠狠地看向长焰,“你一直在陪他演戏!” “这是怎么回事?”长焰怔了一会儿后怒气冲冲看向静风,“你是装的?你,你,你连我都骗?他是长飞啊,你要杀他?不,不对,如果你没疯,又怎么会想杀他?”长焰错乱得自己也快疯了。 “就是因为他是长飞,所以才要杀他。”静风看向长焰时眼神柔软下来,“对不起,长焰!如果跟你说了,你这人性子耿直,哪里能陪我演下去……思凌是严太后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要防她,同时也要利用她。” 长焰这才反应过来,怪不得小麦和玉米在听泉死后没多久就失踪了。但当时静风疯了,王妃走了,府里乱成了一锅粥,也没人顾得上她们的死活。 “思凌我当然知道,可是长飞,为什么要杀他?” “因为......”静风眼神变得十分犀利,“他是大寒,严太后的二十四祭。” 鸣檀和舞雀惊恐地对视了一眼。 “什么?他?”长焰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不敢置信地盯着长飞看了半天才问道:“是真的吗?你是大寒?” “怎么可能!长焰,我和你朝夕相处,你居然不相信我?”长飞茫然地看着静风,“殿下,你凭什么这么说我,我长飞从小就跟着你,忠心耿耿,我怎么可能是什么二十四祭?而且我是你的人,严太后怎么可能用我?” “如果你爬上过她的床呢?”静风冷笑道,“是不是就有可能了?” 长飞双眼瞪得老大,额头渗出了黄豆大小的冷汗,愣了一下道:“太荒唐了,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大寒?”鸣檀面色苍白,喃喃自语道,“大寒......” 静风的另一只手从怀里摸出一块木牌,上面赫然写着:大寒。 鸣檀一瞧,这不正是她在马车上捡到的那块吗?她明明收在屋里的包袱里,为何现在在静风这里呢? “如果我不拿来,只怕早就被人偷了去。”静风说道。 鸣檀恍然大悟,看着长飞哆哆嗦嗦道:“大寒......对,对......那天夜里你刚遇到我们时,其实那个车夫就认出你了,他还叫了你,但刚叫了个‘大’就被你杀了!” “没有的事,一定是你记错了。”长飞说道,“我怎么可能认识他们。” 舞雀突然感觉自己的头皮发麻,身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思绪飞到了她还在赤凰城的那一夜。她呆呆地自言自语道:“这么说,那日我掉入邦龙河......会不会不是意外......” “不是!”鸣檀握紧拳头咬着牙道:“他跟我说你掉入河中死了的时候我就知道绝对不是意外!”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每个人的眼里都燃起了怒火。 “原来你早就怀疑我了?”长飞大吃一惊。 “是!”鸣檀说道,“你的水性那么好,又有一身武艺,既然能留在静风身边多年,又怎么可能犯这种低级错误?” 长飞怒道:“是我把你从那些人手里救下来的!我对你的心你难道不知道吗?我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你对我……我当然知道,可你对其他人呢?小雀差点就死了,而踏露她……”鸣檀的眼里泛出泪花,手指着长飞声色俱厉地问道,“你说,她是不是本来没死的?” “我怎么可能害小殿下,那晚确实是踩滑了,我自己都差点死掉。还有踏露,她与我素不相识,无冤无仇,我杀她做什么?她本来就受了很重的伤,大夫都说了那晚如果挺不过去就会死,你也听到的呀,怎么如今全栽到我头上了?你们凭什么拿着一块木牌就说我是二十四祭的大寒!这块木牌是刺杀你的那些人落在马车上的,怎么成我的了?”长飞理直气壮的越说越气,“殿下,长飞一直对您忠心耿耿,这颗心挖出来给您看都可以。 “我也想挖出来看看这颗心是什么颜色。”静风根本不为所动,手上的剑往长飞的脖子又靠近了一些,“看看我是否错怪了你。” “殿下!”长焰吓得跪了下去,“请殿下不要急着动手,长飞是我大哥,他是什么人您还不了解吗?我敢用性命担保,他不是那样的人!” “长焰啊!”静风痛心不已,“你是个良善单纯之人,根本不知你大哥早就变节了。你知道的,严太后身边有两匹‘马’,能飞天入地,入地的是地坞,那神秘的飞马,可能连地坞都不知道是谁……飞马是二十四祭的掌领人,名大寒,这个你总知晓吧?” 长焰大骇,瞪着双眼惊恐地看着长飞:“那,那飞马是你?” “不......不,长焰,不是的。”长飞在长焰的目光逼视下,面红耳赤,结结巴巴道,“真的,真的不是我。” “我竟如此愚钝!”兄弟俩一起生活多年,哪怕一个细微的表情都瞒不了对方,长飞这副样子,长焰已了然于心,崩溃地大声叫道,“你居然就是飞马!我竟然不知你就是那匹飞马!你知道大家背后都是怎么说飞马的吗?你……你太恶心了!” “我,我不是的!”长飞暴躁地大喊,“你一定要相信我,我是你大哥,怎么可能骗你!一定是,一定是他们想离间我们兄弟俩!” “离间你们?”鸣檀万万没想到她心爱的人居然是大名鼎鼎的飞马,那个被严太后玩弄于股掌之间,传说能让严太后欲仙欲死也是唯一能让地坞吃醋的神秘人。她只觉得浑身冒冷汗,后怕不已,也后悔不已,“那日在青雾林,你明明挖到了木牌,却骗我说没有,为什么?” “我的确没有挖到,我......” “鸣檀,你去长飞的房间,把他放在床头的那个包袱拿来。”静风盯着面如死灰的长飞,“我们来看看不就清楚了?” 鸣檀将包袱取来,当着众人打开,里面除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有四块木牌赫然印入眼帘:上面分别刻着谷雨,清明,立夏,小满。 长飞的脸色苍白得像个死人,嘴唇紧紧抿着不发一语。 第159章 大寒 “谷雨,清明,立夏,小满,都是二十四祭的名字。”静风看着木牌,“你怎么解释二十四祭的身份木牌为什么会出现在你的包袱里!” 长飞呆呆地看着那些木牌,最后索性不再争辩,垂头丧气地耷拉下脑袋。 “你你......”长焰指着长飞痛心疾首地摇着头,“你居然藏得这么深!连我——你的亲弟弟都骗!你还是人吗?你对得起我对得起殿下吗?” 鸣檀哭道:“长飞,你太让我失望了!” 长飞见鸣檀哭泣,急道:“乐儿,你听我说,严小萃那时是皇后,她召唤我去,我,我能怎么办!我能不去吗?她让我陪她饮酒,我哪敢不从......我实在是没有办法,我真的没有办法,我是被逼的,如果不为她做事,我就会没命……我,我对不起你,你相信我,我的心里只有你......否则我也不可能专门跑过去救你。” 静风冷笑着摇了摇头。 “你不要再说了!小雀差一点死在你手上!长飞,你怎么下得去手?她从出生就喊你长飞哥哥,你抱过她,逗过她,她那么信任你们兄弟,你居然......还有踏露,踏露本来没有死的,她和你无冤无仇,为什么?肥龙从来不伤害无辜,可恨我居然信了你把它杀了!”鸣檀浑身颤抖,眼泪横飞,怒斥道,“你这个狼心狗肺忘恩负义心狠手辣的东西!踏露是当年收留我的恩人,如果没有她,你也许都见不到现在的我!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杀了她?她本来可以活下来的……你为什么连她也不放过!” 长飞低着头,看着横在脖上的剑发着呆,似乎没有听到鸣檀说了些什么。 鸣檀拿起写有小满和立夏的木牌:“那个车夫叫小满,他叫另一个人夏子,夏子应该就是立夏。你是什么时候拿到了他们的牌子的?” 长飞仍旧发着呆,一言未发。 “他是大名鼎鼎的大寒,要取两块牌子有何难。”静风说道。 “这个谷雨他们提到过,就是闯入我房间刺杀我的那名男子……那这个清明,是谁?” 长飞还是没说话。 静风的刀往里移了些,冰冷的剑锋让长飞打了个冷颤,他迟疑了一下说道:“这是其他人的。” “等等......二十四祭分成六组,每组四人,为了方便行事,其中必有一人是女子。”静风指着木牌问道,“你方才说的这三个都是男子吗?” “是的。”鸣檀说道,“你的意思……” “那剩下的这个清明就是女的。”静风说完晃着剑尖,“说,清明是谁?” “清明......”长飞眼神躲闪,低下头嗫嚅道,“清明,清明就是踏露!” “......什么?”鸣檀无比震惊,完全不敢相信她所听到的,“你说什么?清明是谁?” “清明就是踏露,踏露就是清明。你被关进镇妖塔时我不在金云宫,后来我听说太后担心那两个道士动手脚救你,需要派人盯着塔,清明正好是青雾林本地人,多年未回过家,就主动请缨完成这个任务,顺便可以回家看看,太后就准了。果然,你从塔里逃了出来,但清明迟迟不动手,还百般阻挠他们杀你,导致她的同道谷雨单独行动时惨死。那个夏子,也就是立夏,从小和她在一起训练,日久生情,但我们的规矩是不允许这种事发生的,而且她迟迟完成不了任务,那组里的其他人就必须除掉她。”长飞一口气说得有点累,缓了一下又说道,“我们一直以为是她把你从塔里救出来的,直到你告诉我是那条蛇。” 泪水模糊了鸣檀的双眼,使她看不清眼前的字,她哆哆嗦嗦拿起刻有清明二字的牌子,泪珠一颗颗滚落下来,滴在木牌上面...... 怪不得立夏那么恨自己,用刀疯狂地割她……鸣檀想起了车夫小满杀了踏露后和立夏发生的争执,还有立夏看向踏露那缱绻留恋的目光。原来,立夏就是踏露曾经提过的那个不可能的人! “所以……”鸣檀捂住嘴失声痛哭起来,“所以……你把她杀了!你是怕她醒来后认出你!而肥龙看到了,但晚了一步,没有及时绞死你,我还错杀了它!” 长飞悲凉地苦笑,算是默认。 “殿下,你是怎么知道这一切的?又是什么时候知道的?”长飞不免好奇,连地坞都不知道他的身份,静风又是怎么知道的。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静风失望地看着他,“还记得我母后失踪的那一晚吗?所有人都在找她,包括你弟弟,但你却不知所踪。那晚,我们把金云宫翻了个底朝天,很巧,有人在我父皇的御书房外看到了不堪入目的一幕……当时你们还沉浸在鱼水之欢中,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这么早你就知道了!”长飞又羞又惊,“那你为何还让我留在你的身边?” “时机未到。”静风说道,“我问你,那晚,是不是你们害了我母后?” “……你都说了我们在……怎么可能呢?殿下,这件事真的不是严小萃干的,我给你保证。她确实动过这个心,可还未来得及动手,杜皇后就失踪了!” 静风觉得长飞不像是在撒谎。 “静风,不要信他!”鸣檀怒不可遏地看向长飞,“你刚才还说因为她是皇后,你是不得已!可我母后失踪时她还不是皇后!可见你们早就勾搭在一起了!”鸣檀怒道,“你这个人已经撒谎成性!嘴里没有一句真话!我真是瞎了眼!我母亲一定是被你们这对狗男女害死的!” “真的不是,乐儿,如果我没说真话,那让我下辈子再也遇不到你!”长飞痛不欲生地说道。 鸣檀的心一紧,口是心非道:“最好不要让我再遇到你!” 长飞的眼里闪着泪光,难过地闭上了眼睛。 “是什么时候……”长焰痛心不已,咬牙切齿地怒吼道,“你是什么时候上的她的床!” “就……就在严小萃进宫不久……”长飞浑身一抖,小声回道。 “听闻二十四祭从小就会被选拔然后在宫外某个秘密之地进行严格的训练。”静风讥讽道,“你可倒好,靠自己非凡的‘本事’直接做了掌领人。” “我不答应不行啊,严小萃将我们的父母全部扣押在都城一个隐秘的地方,目的就是让我们至死都能为她效忠,我们立过誓,如敢背叛严后,父母及家人都会一起陪葬。” “什么?”鸣檀惊道,“那,那踏露不是孤儿,她的双亲不是不在了,而是......” “对,在都城。”长飞悲悯地看着长焰,“长焰,我们的父母也是,他们……还健在!” 众人又是大吃一惊,谁都知道长飞长焰的父母死于一场突如其来的火灾中。 长焰走到长飞面前,声音颤抖地一字一句问道:“你说的都是真的?” 长飞冲着他的弟弟郑重点了点头,苦笑道:“对不起,哥哥骗了你这么多年。严太后为了让二十四祭有所顾忌,根本不可能用孤儿,用的都是父母双全和有兄弟姐妹的人。” “啪”的一声,长焰的巴掌重重落在长飞的脸上,怒吼道:“你混蛋!我不想再见到你!你给我去死!” “是的,我也觉得自己是混蛋......”长飞摸着被打红的脸,凄然泪下,“如果有机会你一定要找到那个地方把他们救出来——你替我尽孝吧,不必再提我,哥哥这一生,死了也没脸再见他们。” 长飞说完红着双眼看向一旁的鸣檀:“对不起,乐儿......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如果有来世,我定不会再辜负你!” 长焰越听越觉得不妙,静风也意识到了,但还未等他们有任何反应,长飞的头往前一伸…… 静风没料到他会自尽,想将剑收回,可是已经晚了。 沾着鲜血的剑从他手中慌忙脱开“咣当”一声掉在地上。 “长飞!”长焰冲上前抱着还未倒下的长飞痛哭起来,“你这个傻瓜!你可以改邪归正,重头再来的呀!我只是说的气话,气话呀!” 长飞闭眼前贪恋地朝弟弟看了一眼,微笑着想去摸他的脸,手却再也抬不起来了。他又看向鸣檀,用尽所有力气说道:“只能……下辈子了……” “长飞!”鸣檀眼睁睁看着这个自己从小就悄悄爱慕的男子闭上了眼睛,心中某个地方也轰然倒塌,只觉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静风连忙将鸣檀扶到床上躺下并去到外面唤来五伯。 五伯见到恢复正常的静风,嘴张得老大,喜极而泣道:“殿下……您原来……我就说给您把不出脉来,我…… “好了好了,快进来。”静风见他啰哩啰嗦准备要长篇大论,赶紧打断她,“救人要紧。” 看到二姐在手法娴熟的五伯手中逐渐醒来,舞雀和流金惊喜之余才知五伯原来是王府的大夫,当所有人都离开哥哥后,他不离不弃地自愿做了看门人。 大家都松了口气,却见静风突然拾起地上的剑指向门口,怒道:“原来你没醉!” 第160章 答案 舞雀这才发现小帛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出现在了门口,刚才所有人都在看着二姐,都没有注意到他。她和流金急得几乎同时叫道:“哥哥!” “在下见过平王殿下。”小帛云淡风轻地说道,“殿下可以装疯,在下自然也可以装醉。” “你为何要装醉?” “我毕竟是外人,殿下要处理家事,一个外人在多有不便。”其实还有一个原因他没说,面对流金时他心有愧疚,却无能为力。 “那为何又不装下去了?” 小帛笑道:“既然已经水落石出,那自然就不用再装了。” “……你怎么知道我要处理家事?”静风疑惑道。 “其实……从一开始,我就没相信过你是真的疯了。”小帛坦言道,“结果来到这里亲眼见到,更不信了。她们是你的亲人,关心则乱,看不清也很正常,但我就不一样……平王殿下,我只能说,你那拙劣的表演骗得了别人可骗不了我。” “少废话!”静风呵斥道,心中暗暗吃惊,这顾家三公子还真不能小瞧了。“你既已看见,我就不能再留你了。” “不!哥哥。”流金抢先叫道,眼里已有了泪花。 静风看着流金,感慨万千,这样的流金陌生得让他动容,甚至在面对蕙儿时她都没有见过她这样的一面。从小到大,流金总是冷冷淡淡,一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模样,她何曾为了谁这样失态过?而且是个男人! 自从舞雀她们几人来到府中,他虽在装疯卖傻,却全都看在眼里。 “殿下你没疯这事迟早会传出去,有什么可怕的?”小帛却是一眼都没有看流金,就像没有听到流金刚才为了他喊的那声“哥哥”。 “至少现在……还不能让外人知晓。”静风看在眼里,不禁为流金感到难过和遗憾,但他也明白这种事哪里强求得来。而且说实话,如果他不是她们的哥哥,让他选,他也会选舞雀而不会选一块常年没有笑脸的冰。同为男子,他理解小帛,但做为兄长,他十分同情流金,也有些生气,他决定为流金做一回主,“除非你是自己人……你是吗?” “我可以是。”小帛含笑瞥了一眼舞雀,“求之不得!” 静风却看着流金问道:“他可以是吗?” 流金大惊,怔怔地望着静风:“哥哥......” 舞雀急得赶紧说道:“哥哥,你这是,这是乱了辈分了。” “姐姐说得对,她是我的七奶奶,可不能乱了辈分。”小帛镇定自若地笑道。 “什么辈分?什么七奶奶?那是在你们金银谷,她在这里就是流金,只是流金。我们东方家可没同意过这门乱七八糟的亲事!”静风一提起这事就火冒三丈,“顾公子,你信不信我要好好和你们顾家算算这笔账。” “信。”小帛点头道,“流金如果是我妹妹,我也会为她出头。不过……这是两码事。” “这么说,你不愿意?”静风脸色一变,脸带杀气地看着小帛,“那你得考虑考虑能否出得了这个门了。” “殿下,我的人就在外面,如果我想出去,也不是件难事。”小帛无奈一笑,他不忍伤害流金,实在是说不出不愿意三个字,“而且,你也要问问京京愿不愿意啊。” “问我做什么?”流金顿了顿才说道,“难道我愿意了你就愿意?” “……也……也不是……”小帛结巴了起来。流金对他有意他一直知道,但她都已经嫁给了自己的爷爷生下了孩子,这个蕙儿论辈分是自己的小叔。而且她明明知道他心中装的人并不是她。 “你在紧张什么?怎么?怕我说愿意?”看到小帛的神情,流金心灰意冷,彻底绝望了,“你顾小帛不要以为自己是香饽饽,哪个女子都会对你有意!再说了,用不着你们提醒我是谁,我是你七奶奶,你也不要存非分之想。” “是,是!”小帛暗自松了口气,毕恭毕敬道,“我不敢,七奶奶。” “也用不着你瞎操心。”流金朝静风翻了个白眼,“真是莫名其妙,我不过是替我们顾家的小辈求个情,无端端的拉我说这些做什么!” “哥哥也是想……”静风十分心疼她,却感到无能为力。 流金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难堪的事你是舍不得让小雀面对的,你一向如此。任何时候你都是先保护她!别忘了我也是你的妹妹。”说完谁也不理抱着蕙儿转身就走。 “金金!”舞雀想追出去,被鸣檀叫住,“你就别去火上浇油了,让她自己待着也好。” 静风气不打一处来,自己的好心反倒被她当成了驴肝肺。他来回踱着步质问着大家:“我不是为了她好吗?她她......” “静风啊,你简直就是乱点鸳鸯谱,难怪她生气。”鸣檀虚弱地坐了起来,“这种事情要你情我愿才行的。” “是的,二姐说得对。”小帛谦卑地拱了拱手,“还望哥哥成全。” “……哟。”静风愣了愣,有些措手不及,“二姐哥哥也是你能叫的?成全什么,你没见人家都生我的气了。” “相信哥哥心中早已有答案。”小帛深情地看了眼舞雀。 静风装没看到:“你不情我不愿的事我不会再干了。” “你怎知不是你情我愿呢?” 静风跟鸣檀都是一愣,看向舞雀。舞雀又羞又恼,脸顿时就红了,结结巴巴道:“我,我去看看金金。”说完扭头就想跑,却被小帛一把拉住,热切的眼神仿佛黏在了她脸上:“姐姐,你能跑到哪里去?” 舞雀无比慌乱,这双充满着熊熊烈火的眼眸此刻仿佛要将她融化,她仿佛不会动了一样,忘了手还被小帛拉着...... 静风看在眼里,心情十分矛盾,既心疼流金,又为舞雀高兴。看来世间事总是好坏相伴,没有事事完美的。 “强扭的瓜不甜,时间长了金金会接受的。”鸣檀在静风耳边悄悄说道,喜悦之情溢于言表,眼里竟闪着泪花,“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双!” “现在说这些还为时尚早。”静风冷静地说道,“我不会再允许任何人伤害你们。” “静风,你我只相差两岁而已。”鸣檀不是不感动的,“你的肩上不必背负太多,你哪里护得了我们全部,也不可能护我们一辈子。” “我知道。”静风固执地说道,“但我会尽我所能。” 小帛痴痴地看着舞雀,连静风和鸣檀她们什么时候悄悄退出去的都不知道,此刻,天地间无山无地也无人,他眼里只有她。 舞雀羞得满脸通红,想抽出手,却反被握得更紧。 “好不容易才离你这么近,我不会轻易放手了。”小帛轻轻拥她入怀低声喃喃道,声音有些颤抖和沙哑,“想一辈子这样牵着你,行吗?” 舞雀没有回答,但他的话让她感动不已,像冬日的阳光暖暖地将她包裹,他的怀抱像一个平静坚实的港湾,她觉得自己可以永远停靠在这里。 但,舞雀的心中却不合时宜地闪过一个身影,让她的心轻轻疼了一下,心中莫名涌入一丝愧疚。奇怪,那个人从来没有给过她任何山盟海誓,甚至他的身边已有他人停留,可此时想起他那双眼睛,却比任何时候还要清澈明亮。那双眼仿佛在悲哀地望着她,令她无比动容,却也无比痛恨自己。 但眼前这双饱含深情的眼眸又告诉自己:不要再回头看,要珍惜眼前人! 夜里,她梦到了九云:他就像往日在小天地那样望着她,那双眼眸似深潭一样幽暗深邃,好似藏着千言万语。她心痛不已,惊醒过来,才发现自己已泪流满面。 弯弯的月儿高悬,冷冷的月光透过窗洒在地上和床上,她坐了起来,全身都被月光包裹。她的双手紧紧抱着蜷缩的腿,将自己的头埋了下去,一头乌发散乱着垂下来,将她的脸完全遮挡住,也遮住了那一串串打湿裤子的泪珠。 第161章 命数 天火是专门惩戒各路神仙的。它有两个让人闻风丧胆的特点,烧五年,法力尽失,烧十年,凡间记忆会被烧得一点不剩。一般的神仙最多烧五年,只有那私自下凡的才烧十年,因为十年过后,凡间的记忆就会被抹得不剩一丝痕迹。只要被贬下凡或者私自下凡的神仙有那断不了的情债,回来后都会经历一番天火的洗礼后重新做仙,所以极少有神仙会以身犯险,因为要付出的代价实在是太大。 天帝既然是想让九云忘了仙凰的女儿,那九云最少是要在天火里待十年,十年,意味着等他出来时,已经脱胎换骨,不仅毫无法力,之前在凡间的所有事,所有人,都不再记得,仿如一个新生婴儿般,在天庭重新开始。 那日,庆功宴的主角九云——也就是九皇子栩辕迟迟未到场,也没有他的任何消息,这可急坏了一众兄弟。 天帝把这个事情隐瞒得严严实实,直到一个月后,曲梓才偷偷跑来把他九哥栩辕被投入天火的坏消息带给了简恽。 得知消息的简恽急得团团转,把该想的办法都想了一遍,但谁能撼得动天帝的权威呢! “糊涂!”简恽又气又急,来来回回走来走去,“你说说他......我让他回来后先去见父皇,不是让他去替仙凰求情的!这下可好,十年倒不长,弹指一挥间,但出来就是个废物,你说他怎么这么蠢!” 曲梓坐在榻上咬着指甲,沉默地看着简恽走来走去。 “你有没有什么办法?”简恽停下来,用期盼的目光注视着曲梓。 “他能有什么办法。”今夏搓着手道,“除非去求父皇。” “那不是废话吗?”简恽焦躁地冲今夏吼道。 今夏知他心情烦闷,也懒得和他计较。 “你急也没用,吼也没用......”今夏顿了顿,“不知皓月娘娘如果去求情的话......” “不行,那无异于火上浇油。”简恽粗暴地打断他,“你又不是不知如今哪里还有她说话的份,如果她得父皇宠爱的话,九弟也不至于落到这个下场。现下父皇只听音眠娘娘的话......”说到这里,他和今夏对视了一眼,俩人同时眼睛一亮,但这亮光转瞬即逝。 “音眠娘娘哪里会听我二人的话,她是宴平的姑姑,巴不得九云能忘了舞雀娶宴平,她能帮忙说好话?”今夏摇着头叹口气,“此路不通。” “如果是宴平去找她呢?”简恽道,“她哪里舍得十年见不到九弟,对吧?” “但她应该更希望九弟忘了那个凡间女子。”今夏想了想,“不过,可以一试。” “但......恐怕来不及了。”曲梓看了看天色,“一个月了,明早我师尊进到天火里,就一锤定音了。” 大家都知道,被关天火的神仙,第一个月是有转圜的余地的,天帝难免有冲动的时候,万一后悔了,一个月内可以再将人放出来。但一个月后,星二会给被关之人周围上封印的结界,届时,想出来最少都要五年后了。 “来得及来得及,你,你拖住你师傅。”简恽着急地看向曲梓,“一定要想办法拖住他!” “你们可有好主意?”曲梓求助道。 “他是个老实孩子,定是想不出什么馊主意。”今夏看向简恽,“这种时候,二哥,你不出马谁出马?” “我......”简恽想了想,“星二那老家伙好酒......” 今夏和曲梓朝他点头。 “那我来拖住他,去找宴平的事就靠你了。”简恽将手中扇子一收,“一定要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记住了,要强调九云那张英俊的脸用天火那么一烧,她就再也见不到了,她......” “天火又不会毁容!”今夏打断他。 “我当然知道,这不是吓唬她吗?”简恽叫道:“也术,去拿坛太颐酒来......” “是。”站在一旁的也术问道,“殿下,拿多少年的?” “两百年的!” “二哥你这是下血本了。”今夏馋道,“我找你要过那么多次你都不给,还是老九有面子。” “你也不看看是办什么事,可不能轻易辜负了我的好酒。”简恽道,“拖两个时辰够不够?” 今夏算了算:“可能不够。” “不够?”简恽皱眉道,“那就拿两坛过来。” “是。”也术应道。 “曲儿,你快快回去,莫要让你师尊发现了。”今夏顿了顿,“二哥,如果久久等不到我这边的消息,你那里尽量让星二手下留情。” “我明白。”简恽沉重地点头,“但没有父皇的命令,不太可能......分头行动吧。” 星二一宿未合眼,随意跟徒儿曲梓提了几句后就合着眼装睡,不动声色地听到曲梓悄悄摸出去又悄悄摸回来。他不禁看了看天色......直到提着两坛酒的简恽到来。 “哟,真是稀客啊,二殿下你这是......”星二瞄着简恽手上的酒,脸一沉,“我可不敢得罪陛下。” “想多了。”简恽亲热地伸手揽着星二,“九弟即将在神君你这里待十年,我不来看看怎么行......顺便带两坛好酒给你。” “唉你看这事弄的,他刚回来就......”星二唉声叹气道,“太重了,太重了!” “谁说不是呢……”简恽边说边打开坛子的盖,“来,边喝边说。” 两百年陈酿的香味不是谁都能抗拒的,尤其是好酒之人。星二忍不住使劲闻道:“二殿下,这酒你藏了怕是上百年了吧......可是哪有一大早就饮酒的,而且老夫还有要紧事要办呢,你知道的。” “早一点迟一点没有关系,来,坐下。”简恽将星二按坐下,抬眼四下寻找,“小曲儿呢?叫他一起,好久没见他了。” 星二笑道:“贪睡得很,待我叫他。” 曲梓无比清醒地进来,哪像睡过觉的样子,眼眶发青。他见过简恽后一起坐下,两名仙童端上来一些仙果,并为三人斟酒。 简恽和曲梓焦急地不时望向门口,星二看在眼里,不动声色,低头慢慢品着手里的酒。 “神君,那天火可否只用几分?”简恽淡淡问道。 “不可。” “那,他的神力和容貌可否不丢失?” “......容貌不会丢失,可神力嘛……唉!” “我不信。”简恽摇头,“天火应可大可小才对,用十分和用两分肯定有区别。” 星儿放下酒杯,语重心长道:“二殿下,你的心情老夫非常理解。老夫也和你一样不希望九殿下遭此不幸。可是天火就是天火,千百万年来对任何人都不会有丝毫留情和不同......如果再等不到转机,老夫只怕是该动身了......可惜了你的好酒。” “给你喝不可惜。”简恽感激道,“九弟这一劫如果真的躲不过,还望神君以后多多照拂。” “那是自然。”星二说完掸了掸白色长袍起身,曲梓马上也跟着起身扶着他。 “我该走了......你父皇那个脾气,我还是怕的。” 简恽不情愿地站起来,眼神还是瞟着门口。 “不用看了,我得走了!”星二叹口气往门口走,又突然回头,“你在等谁?” “......今夏。”简恽尴尬的答道,“看来,他失败了。” 星二什么都没说,若有所思了片刻,道:“走了。” 皓月天妃在自己的寝宫内伤心欲绝,哭得双眼红肿,五年未见到儿子,这一别,又是十年! “他连我这个娘都不牵挂,为了个凡间女子就去为仙凰求情。”皓月天妃咬牙切齿道,“老二,那女子是个什么狐狸精啊?” “娘娘,九弟不也没想到父皇这么狠的心吗?他以为见了父皇马上就可以见到您的,您千万别多心,正因为惦记着您的安危,他才果断与那女子断了回来的。”简恽叹了口气,“唉,他也是身不由己,那女子嘛……其实还不错。娘娘如果见到就知道了,跟狐狸精三个字完全不沾边。” “唉……”皓月天妃不再说话,只暗自垂泪。 简恽沉默地陪着她,觉得说什么都多余。出来时他正想去找今夏,就见今夏匆匆朝他走过来。 “怎么回事?怎么去了这么久?宴平不肯?” “我就一直没找到她!”今夏气得跺脚,“找遍了所有她会去的地方,到现在都不见踪影。” “什么?”简恽万万想不到是这样,不禁扼腕叹息道,“我就说嘛,如果找到她了,是不可能没有转圜的……唉,可惜她还不知道,否则此时最上蹿下跳的就是她了!” “可不是。”今夏连连叹气,“这丫头平时还会去哪里呢?” “唉,不管她了,现在就算找到也没有用了,这恐怕就是九弟的命。”简恽烦闷道,“走,陪我喝酒去吧!” 第162章 草原 夜幕低垂,月光皎洁,苏哈易的大军驻扎在马头平一望无际的草甸子上,一条细细的小河从草甸子中间蜿蜒流过,寂静无声,在月光下泛着银色的光芒。 微凉的晚风让奔波了一日的人们舒适惬意,士兵们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说话打闹。但巡逻的士兵丝毫也不敢懈怠,八人一组整齐地在营地里边走边看。 疾云和子川一人抱着一个土罐子相伴着去河边取水。 “你们觉得咱们这次胜算大吗?” “想那么多干嘛,跟着干就完事了。” “可是......这么大张旗鼓地南下,怕是还没到易阳城就等来了朝廷的大军吧。” “你都能想到,陛下想不到?” “那陛下会称帝吗?” “嘘……你小子不想活了!” “都不想活了吗?”一个人非常大声地吼道,“闲得没事就给老子起来巡逻去!” 疾云从他们身旁走过时他们不再说话,个个低着头。步尔赤一脸怒气地站在旁边喘着粗气,显然还没骂够,只是碍于疾云在附近,憋住了。 “称帝”二字让疾云心惊肉跳,原来苏哈易有这个野心!她在他身边这几年可是一点都没有看出来。 她速速取了水让子川先回去,自己来到苏哈易的帐前准备去问个清楚。 追影侧躺在门口的草地上,舒服地闭着眼睛,听到她的脚步声,只睁开眼看了一眼又闭上,换了个姿势继续睡觉。 门外的两名士兵却紧张地拦住了她。 “怎么,我不能进去?”疾云不悦地冷着脸瞪着他们。 “......陛下吩咐过了,谁都不能进。” “为什么?”疾云似乎听到帐中有人说话的声音,狐疑地透过帐帘中间的缝隙往里张望,“谁在里面?” “这......还请云夫人体谅小的们。” “不说是吧。”疾云冷哼一声,更加好奇了,“我有重要的事要问他,你们给我让开。” “夫人请不要为难......”士兵都快急哭了。 “进来。”里面传来苏哈易的声音。 疾云得意地白了一眼士兵,大踏步掀开了帐帘。帐中光线幽暗,苏哈易坐在榻上,一脸惬意,而他的旁边,坐着一个士兵。 疾云觉得这士兵有些面熟,定睛一看,居然是女扮男装的柚香。 柚香一脸怨气地盯着她,仿佛她是一个冒冒失失闯入她的地盘的动物。 “你来做什么!”柚香没好气地说道。 疾云万万没想到柚香能追到这里来,有些震惊和尴尬,一时竟忘了自己是来做什么的,转身就想离开。 “站住!”苏哈易懒洋洋问道,“什么事?” 疾云这才想起自己来的目的,问道:“我们此行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不能知道吗?” “不能。” “为什么?是因为你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吗?” “你怎么能这么跟陛下说话?”柚香柳眉倒竖,气鼓鼓地替苏哈易打抱不平。 “又关你什么事!”疾云早就看不惯她,朝她吼去,“他还没说话你啰嗦什么!” 苏哈易的脸上浮现出浅浅的笑意,只不过一闪而过。 “你!”柚香没料到疾云竟敢顶撞自己,瞪大了双眼看看她又看看苏哈易,讥道,“陛下,是谁给了她胆子这样欺负我?“ “我这叫欺负你吗?” “她好歹是公主。”苏哈易用手勾住柚香的下巴,亲热地打趣道,“欺负欺负你不也正常吗?” 疾云听得气不打一处来,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在黑洋弩,恐怕连街上的乞丐都知道她是个失势的没落公主。 “那陛下可要为我做主......”柚香一脸娇羞地趁势握住苏哈易的手,身子也顺势软绵绵地倒向他,旁若无人地靠在了他身上。 疾云特别见不惯她这副像没有长骨头的样子,真想把她从苏哈易怀里扯出来扔给外面的追影。 “还杵在这里干什么?”苏哈易不耐烦道,“出去吧。” 疾云气得紧紧咬住嘴唇,转身欲走。 “陛下,晁将军求见。”门外的士兵禀报道。 “让他明日早上再来。” “是。” “晁将军!”疾云大声冲着外面喊道,“等一等我。” 月光下,这张年轻英俊的脸笼罩了一层薄薄的光晕,他那双乌黑的眸子此刻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他的眼睛仿若清晨薄雾里的湖水,朦朦胧胧,水光潋滟,又魅惑至极...... 疾云恍若置身云里,只觉脸红心跳,心慌意乱,害羞地呆呆看着他。俩人对视的一瞬,疾云的鼻子莫名有些酸涩。 是的,就这么莫名其妙的,在这个月圆之夜,她看着他,想哭,想扑进对面这个宽阔的胸膛里好好哭一场。 “夫人叫我,有事?”晁进有些不自在地问道。 疾云无所畏惧地大声回道:“我正好也要回去,晁将军送一下我吧。” “是。”晁进恭敬地答道。 二人往前走了一段,晁进回头看了一眼苏哈易的大帐,问道:“夫人刚才在里面受气了吧?” “对。”疾云也不想隐瞒。 “因为柚香夫人?” “......也不全是。”疾云这才想起今晚一直没有问到的答案,停下脚步侧过头去问道,“晁进,我们此行的目的是什么?” 晁进愣了一下,眼睛里快速闪过一丝疑惑,但很快又恢复如常:“在下不知。” 疾云自嘲地点点头笑道:“很好,很好。” 晁进对苏哈易忠心耿耿,自己差一点就自取其辱了,太傻太傻。 “夫人我……” “将军请回吧。”疾云淡淡地说道,“我自己回去。“说完赌气往前疾走了几步。 寒风中,她毫无目的地向前呆呆地走着,怅然若失,备感孤独。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云夫人。” 疾云回头,见晁进竟然没有回去,就在她身后默默跟着,此时跟她一样正回头看着那个士兵。 “夫人,陛下让您马上去一趟。”士兵气喘吁吁跑上前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