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河系流浪手册》


 第一章 马戏团

    --------千星之城，赛亚星。新历0106年9月26日。----------
    “警告，机舱温度过高，警告，机舱温度过高......“
    战机的自动防卫系统启动，机身上所有的导弹倾囊而出，在不远处与来袭的导弹相撞，对冲的能量在真空中划出了一道无声圆弧。
    高能粒子、碎片、小行星的碎块暴风雨似的擦过林征的战机，一时间惯性阻尼器无法平衡高频率的冲击波，机舱里的营养剂瓶七七八八地被甩出来砸碎在地，飞溅的玻璃碎片划破了她的眉角。
    林征在混乱中找准了镇定剂，狠狠扎进自己的静脉。
    脑子里过电一样的刺痛过后，精神网像狂风过境一样在狂暴得铺开，荷米斯的磁场像尖刀一样刺入对方的防御网，海盗团所有机甲连接着的完美防御顿时出现了一个破口。
    对方瞬间察觉到异状，主舰的粒子炮口瞬间对准了这漫天光弧中唯一剩下的敌人。
    林征的战机飞过舰队，永恒号的船体发出红光，船体金属全部变成白炽的液态在太空中飞散开来。核爆炸的火球在被撞击处出现，迅速扩张，强光从四处照射而来，深深地刻在她的虹膜上。
    “你是故意的，”她听见一个毒蛇般的声音响起，带着冰冷的气息在她耳边尖利地嘶吼，“三千七百九十一，三千七百九十一，都是你害的！”
    “都是你！都是你！”更多的声音响了起来，夹杂着歇斯底里的尖叫和咒骂，四面八方地传来，像是要吞噬她。
    无论重复多少次，都是地狱一般的场景。
    她闭上眼睛，最后一丝意识听见防护罩破损的警报声响起，机身传来一阵一阵的热浪，烈火吞噬了她。
    --------
    林征睁开了眼睛。
    黯淡无光的卧室里只有电子时钟发出的滴滴声，窗帘挡住了所有可能射入房间的光源，门外传来桌椅摩擦的声音，她听到楼下店员在玩笑打闹。
    “下午6点16分，主人。”人工智能a08在黑暗中发声，冷静的电子音不带任何感情，开始播报今天的天气。
    片刻后，房间门被轻轻推开，有人小心走了进来。
    房间的光缓慢地亮起，人形的人工智能端着热牛奶轻轻敲了敲门框。
    “我醒着。”林征缓缓开口，嗓子有些哑。
    a08穿着裁剪修身的西装，纳米材料制成的皮肤在黑色面料的衬托下显得异常苍白，他戴着一副考究的金丝边眼镜，头发精致地涂了发蜡，抓出一个斯文的发型。他步履优雅地走到床边，翘着兰花指把牛奶递给从床上坐起来的林征。
    “……”林征反感地看了一眼自己智能管家的兰花指，眉头一抽欲言又止，最后干脆假装没有看到，接过牛奶，喝药一样地抿了一口，挑剔道，“加点红茶。”
    “茶叶中的咖啡碱和茶多酚不利于您的睡眠。”a08拒绝了他主人的指令，从自己的内兜里掏出了一块方糖，扑通一声放进林征的牛奶里，“您可以选择加糖。”
    “……”林征打开自己的通讯屏，开始确认睡眠时间里酒吧邮箱里所有的未读信息，她用手指划拨着屏幕，强迫自己抿了一口牛奶，看到了一处重点标记的信息。
    “这是什么？”林征眯起了眼睛，“马戏团？”
    “是来自第二星系的外星马戏团，营业执照不详，注册金额四千万星际币，注册时间不详。”a08调出早就准备好数据，漆黑的人造晶体眼珠发出蓝色的荧光，他在帮林征挑选读取信息，“这是银河系巡演中的第36场。”
    “黑户。”林征退出了这封邮件，开始阅读a08传来的电子文档，上面记录了马戏团所有的信息。
    “严格来说，这样的马戏团人员流动非常频繁，所以我着重调查了他们的人员身份信息。”a08眨了眨他的人造眼珠，把一张图像截屏传送到了林征的通讯终端上。
    林征凝视着屏幕上的照片，眉头微微皱起道，“信息准确吗？”
    “准确。”a08给林征披上了外套，“是否需要为您做出行准备？”
    ----------两个小时后，赛亚地下剧院。---------
    “一张票。”
    清冷的声音传进售票站，售票的女孩抬起头，借着灯光，看清了外面的人。
    说话的人戴着头盔，显然是刚从摩托悬浮车上下来。明明是气温极低的天气，却只穿着单薄的皮衣，宽大的领口里露出一小截纤细的脖颈。
    她的身后跟着一个管家模样的青年，穿着考究的西装，见女孩看向他，礼貌地颔首。
    “您身后的先生？”女孩的视线不好意思地转回来，“两位是一起的吧。”
    戴头盔的人解开了自己的手套，从自己的个人终端上调出付款码，伸进橱窗，“他是我的电子管家。”
    女孩愣了一下，她倒不是没见过仿生人，但是由于极高的保养费用，只有极少经济极度富裕的人才会选择购买。且由于仿生人不具备法律承担能力，如果在外面不小心擦碰了车辆或人类，所有的责任都会要求买主全权负责，所以买主一般不会选择将这么个宝贝带出门。
    眼前这个人开着老款的林肯摩托悬浮车，身上的行头看上去也略显陈旧，怎么看都不像是会花这么大金额去添置电子管家，并且这么随便就将它带出门的人。
    “电子管家？”
    “是，严格来说，它的主体是一个纳米芯核。”戴头盔的人在自己的耳后摸索了一下，纳米头盔闪烁了一下，瞬间消失在了耳后。露出了里面一张苍白精致的面孔，
    一头黑发利落地扎成马尾，面部轮廓虽然颇为深邃，但是还是能分辨出是很明显的东方血统。她微微眯起眼睛，瞳孔是一片深邃的灰黑色，此时正一动不动地看向女孩。
    女孩的目光和她一碰，下意识地挪开视线，连忙拿起收款器，飞快地在对方的付款码上一扫，电子收据很快就出现在黑发女人的移动终端上。
    “谢谢。”黑发女人冲她露出礼貌性的微笑，将眼神收了回来，带着自己的电子管家走进了剧院入口。
    --------
    “研究证明，观看有毛的哺乳类动物做出一些情绪化的表演有助于您精神上的放松。”
    a08跟在林征的身后，接过了林征脱下来的皮衣，强行关闭了她手上的通讯屏，“您需要全身心的放松，而不是多线程工作。”
    “如果要放松，我会现在立马买一张去沃托星的船票。”
    林征找到了座位，懒懒地坐下，眼皮耷拉着，显然对之后即将开始的表演毫无兴趣。
    “为您查询到前往沃托星的船票，最早的一班是在67分钟之后，是否需要帮您预定？”
    a08无视了主人的面部表情，在林征身后站着查阅着交通信息，“还有一件事，检测到您身后两名市民的情绪波动，可能是因为我挡住了他们的视线，是否需要我切换成便携形态？”
    林征回头把自己的外套从a08手里接过来，挑了挑眉，默认了这项命令。
    人形管家将自己的手轻轻放在林征脖颈上，几乎是一个瞬间，高大的管家连带着他一套精美的制服都碎成了粒子态，像是在真空状态下分崩离析的漆墨，瞬间收缩凝固成带状，蛇一样在空中一个优雅地摆尾，盘在了林征的脖子上。
    林征不出所料地听到自己身后的人开始窃窃私语起来，赚足了眼球的始作俑者此时正盘在她的脖子上继续问她：
    “您还没回答我，是否需要替你预定前往沃托星的星际船票？”
    林征耷拉着的双眼在剧院里漫无目的的扫视着，但几乎是一个微乎及微的瞬间，余光里，舞台右边的观台上窗帘不自然地动了一下，一道闪光一闪即过。
    她的眼神瞬间扫了过去，二楼的阁楼观台上一般是富商或是见不得人的高层人物的包厢，只有到了舞台正式开始的时候才会拉开，此时离开场还有十五分钟。
    她敲了敲自己脖子上的a08：“扫描一下，我视线方向。”
    “建议您接入我的精神网。”
    她闭上了眼睛，精神力试探性地铺开，准确地对接上了a08的精神网接口。
    “接入稳定，对接率82.7%。低于您的正常水平，是否需要调整。”a08通过精神网同林征沟通，“刚刚的扫描结果，二楼看台上有激光枪械和人体热量反应。五个人，十三把枪。”
    “型号。”
    “非军方枪械，型号不明确。”
    “扫描整个会场。”林征发出指令，精神网的接入让她闭着眼睛也可以清晰地接受到周围所有的画面和声音。a08对会场进行了全方位的扫描，感应到的信息瞬间通过精神网同林征共享，所有可疑目标形成一个个坐标，清晰地标注在林征的精神网上。
    “一个小型海盗团？”林征感到诧异，虽然目标都没有佩戴重型杀伤武器，但如果同时开火，所造成的人员伤亡足够登上星际日报，她继续分析着，“......五十八个人，所有的出入口都有人手，二楼四个看台，一楼环形看台和演员后场都均匀分布了人。”
    a08贴心地补充道：“是的，根据武器的检测反应，二层的火力会明显多于一层。”
    “可以检测到他们的目标方向吗？”
    “暂时不能，所有的枪膛线都没有明确的目标方向。我想是目标对象还没有出现。”a08的精神网开始扫描对方的通讯频道，静默了一会儿，他破译了进去，将对方的通讯终端直接接入了精神网。
    林征在海盗压低了嗓子的轻佻话里没听出什么有用的信息，行动时间和行动目标完全没有头绪，像是这一个海盗团只是买了团票过来看一场无聊的动物演出，只不过还随身带了足以荡平整个演出厅的激光器械。
    “把剧院坐标和所有海盗坐标匿名发送给赛亚星星际卫队总队，同步抄送一份给最近的警力。十五分钟演出开场，如果是打劫整个剧院，行动时间可以是开场后的任何时间。”
    “已经完成数据传送，主人。”
    “扫描现在场内人个人通讯终端的使用比例。匿名发送给距离海盗较远的人且在使用个人终端的人，让他们看到信息不要有任何过激的反应，不要和周围人沟通，也不要再次报警，听到逃生警报后，请帮助协助周围的人安全撤离剧院。”
    a08一边完成着短讯编辑传送，一边提醒林征：“已经对星际卫队通讯频道进行监控，他们还在对信息源进行追查，最近的a356中队出于待命状态，初步预计出警时间在23分钟左右。”
    “……23分钟？”在连接精神网的状态下，所有的身体感官神经都是被切断的，因此她不屑的神情也没有传递到自己的面部神经，依旧平静地顶着一张睡脸继续监控着周围所有的通讯信息和武器反应。
    “所有的海盗都是同波段的通讯，信息干扰可以让他们有三十秒的短暂失感。剧院总共四个出入口，在场的人撤出剧院至少需要两分三十六秒。”林征冷静地分析着数据，“在场有没有精神网使用迹象？”
    “所有海盗都没有植入精神网接口，而且以您当前的精神网对接率，不建议您……”
    “没有最好，有了就麻烦了，我知道。”林征打断了a08的好心建议，“我现在的对接率低于百分之八十了吗。”
    “79.8%。”
    “还行，别断就行。”

 第二章 长头发的狙击手

    会场响起滑稽的号角，马戏表演准时开场了。
    林征中断了和a08的部分精神网连接。
    高精准度的精神网连接需要使用者自主切断自己的所有感官神经，但如果人体需要恢复简单的机械运动，比如行走和对话，需要使用者保持精神网的半接入状态的同时，尝试控制自己部分机体神经进行正常的肢体运动。
    而且在她的对接率接近历史低值的时候，她确实无法确保自己的精神连接可以一直在线，在自己的身体感官遭受视觉、听觉和触觉等较大的刺激时，很有可能导致精神网的彻底断裂。
    她必须做最坏的打算。
    林征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肩膀，从观众席上站起身来。根据人工智能的预估，她需要在警力铺设完之前的25分钟内，确保所有拿着非法枪械的海盗处于较为可控的状态下。
    “应该是可以在短时间歼灭的状态。”a08在精神网的通讯频道里无情地纠正道，“根据我的统计结果，您有97.6%的可能性会选择击毙一个海盗。”
    “为什么还有2.4%？”
    “如果对方年龄低于法定年龄，您会选择打掉他们的武器，并对他们进行精神恐吓。”a08的统计十分全面，“还有很多假想情况是您之前没有遇到过的，比如，碰到一个孕妇……”
    林征表示不想接受自己的人工智能问卷调查，“行了，保持通讯频道干净。”
    “事实上，并不是所有的海盗都穷凶极恶，在我的数据库里，就有好几例案例可以帮助您改善对海盗的固有偏见。比如您的校友，塞缪尔·威尔森先生，在新历34年至43年间服役于先进号，但由于遭遇星际乱流，与联盟失去联系。此后十三年他就以星际海盗船长一直活跃在第二星系的边陲地界，帮助那边的难民躲避其余海盗的袭击……”
    “a08。”
    “什么事，主人。”
    “如果你在儿童睡前读物的播放间隙里可以插播一则关于赛亚星星际卫队的请求通讯就更好了。”
    林征推开了演播厅的大门，离开了嘈杂的马戏节目现场，门口的两个保安不出所料已经昏迷在地，a08贴心地在林征的精神网视界上标注了“有生命体征”，并配有两个爱心箭头，分别指向地上的两个保安，做完这些它才继续回答林征道：
    “事实上，我并没有收到任何类似于通讯请求的信号。”
    林征皱了皱眉，她对星际警方的办事效率感到惊讶，问道：“a356中队呢？”
    “待命状态下已经对所有剧场中的短波通讯实施了监管，对海盗的加密通讯处于破译阶段。”
    “时间。”
    “预计破译完成时间大概在15分钟左右。”
    “用的是30年产的阿波罗5-v吗，十五分钟？”林征在走廊尽头拐了个弯，藏进了机械间，堪堪躲过了两个迎面而来的海盗，“直接把通讯秘钥传过去，顺便发一封邮件给星际总长邮箱，建议他把更新警备设备的日程提上来。还有，a08，你是把红外扫描关闭了吗。”
    “并没有，主人，红外扫描一切正常。”人工智能瞬间将精神网视界切换到了红外频段，“已经成功发送完秘钥和邮件，预计警力到达时间可以缩短至十分钟。我想是因为您没有注意到我在您视界右上方提示的小字，需要为您将提示改为语音或者脉冲提示吗。”
    林征看了看自己的右上方，确实跃动着小字：两名目标接近。
    “由于您之前曾经抱怨过我的提示字样过于居中，妨碍到了您的视线，所以之后所有的位置提示都被移至了您视野的右上角。没有让您习惯警示提示位置，是我的疏忽，我觉的我需要为您再次熟悉一下所有您提出过修改意见的提示位置，例如生命警示、非紧急文字讯息提示、私人通讯信息提示、星际交通违规提示……”
    林征的视界边角随着人工智能的声音，被红框框圈出出现了蚂蚁一般大小的字样，她扫了一眼，等着门外的海盗走出了视线范围后，强行中断了a08的教学进程。
    她看了一眼视界右上方小的可怜的卫星图，上面标注了所有目标海盗和其余人员的位置坐标。
    “您的信息确认频率正在上升，且根据您的心率体征显示，您处于短暂的焦虑状态。”
    林征并不理会人工智能的话，转而说道：“我不认为我为这些东西设置了语音提示。”
    “只是我的建议，主人，您可以相信您自己，虽然您距离上一次剧烈的体能活动已经三十五个星期零四天了，但根据您的机能数据显示，您当下的数据和您以往的平均值相差不多。”
    林征站在安全通道的门前，深呼吸，活动了一下自己的关节。保险起见，她将精神网的对接率又下降了10%，部分的知觉重新回到自己的感官，门后的烟味瞬间刺激到了她的嗅觉神经。
    林征一把旋开了门锁，安全门后靠着的海盗顺势后仰，腰椎正好落在她旋起的右腿上，瞬间就被踢了回去，手上的短冲激光枪还没来得及预热就已经被顺势卸下。
    林征借着打开的半扇门和门另一侧的海盗打了个照面，对方手里还拿着一只抽了一半的烟，火星点着了他邋遢的胡子，烫的他一个激灵。
    站在他面前的女人保持着踢开他同伴的姿势，皱着眉头看着他手上的烟，慢慢优雅地收回自己的腿，然后一枪托砸在了他头上。
    人工智能顽强地在低对接的精神网频道活跃着，评价道：“这样的处理十分人道。”
    林征把两个肥硕的海盗费力地拖到一边，踢开他们有点挡道的胳膊，“……等我把右边的也清光了，立马发送撤退通讯。”
    ---------二楼，中央贵宾区---------
    “正如我所说，这次的行动十分无聊。”坐在观景台靠左的金发男人探出身，在边上的水晶烟灰缸里熄灭了他手上的烟，掸了掸他暗红色西裤的烟灰，“我们负责把这些人围住，你负责打一只孟加拉虎，我们在条子来之前撤了……这事儿就完了。”
    被搭话的男人对于金发男人的话毫无反应。
    严格来说他从进入这个屋子开始就没有太过在意周围的人，他正低头擦拭着一把极为笨重的长枪，过长的黑发遮盖住了眉眼，和他卷翘浓密的睫毛交杂在一起，看不清神色。
    这样的打扮在需要干净的视野环境的狙击手中十分少见，就算如今大部分的狙击手都有瞄准程序辅助，对于射手的身体技能的已经没有过高的要求，但是在这个行业数百年的传统习惯中，寸头和束发头巾仍然流行着。
    金发男人眯起眼睛打量着身边的狙击手，他不仅留着过长的头发，就连身形也是少见的高挑健硕的类型，长手长脚地窝在贵宾区窄小的沙发里，给人一种说不出的威压感。
    金发男显然并不喜欢他的合作伙伴无视他的话，他阴翳的眼神在对方的身上来回逡巡着，最后停留在男人右耳闪烁着蓝光的通讯耳麦上。
    黑发男人像是感应到了对方的视线，停下了擦枪的动作，抬起头，漆黑的瞳孔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愈发暗沉，但仍然没有说话。
    金发男人被他的眼神盯得有些发毛，他知道眼前的这个男人不仅是个星际赏金猎人，还在前十位的猎人榜上呆了整整十三年。在如今再无生存威胁的时代里，能在这样的行业里做到顶峰，肯定是个冷酷的嗜血反社会人格。
    而这位反社会人格此时正以一种玩弄猎物的眼神看着他，虽然他已经向对方的账户里打入了百分之二十的定金，但也不排除赏金猎人杀了雇主去接下一单的可能性，毕竟眼前这个男人明显不缺活干。
    “太吵了。”在金发男人额头冒汗的时候，黑发男人终于收回了他的目光，指了指闹哄哄的台下，收回来又抬手敲了敲自己的耳麦，表示自己的耳麦只不过是个降噪的耳麦。
    “哈哈，对，是太吵了！”金发男人有了台阶下，立马飞速地下了个痛快，也不敢再问对方耳麦的事，转而继续正题，“还有两分二十三秒，您看？”
    黑发男人终于配合地从沙发上站起身来，单手把狙击枪架在了看台上，他的手指很长，牢牢地扶握在枪把上，空出另一只手，在枪身装上了红外瞄准镜。半跪下来开始测试枪支，确认道：
    “打腹部里的一个瓶子？”
    “对对对！”金发男人盯着自己个人终端的计时器上，此时离老虎上台仅有一分五十二秒，他打开通讯频道，“哎哎哎，几个守门的，别睡着了，枪响了就围人，该收的值钱的的货都给我掏干净，条子到了就撤，听见没有？”
    后边的海盗分散了开来，两个高个子海盗把激光枪上了膛，堵在了二楼的主楼梯口。
    黑发男人开始检查自己的狙击视野，骨节分明的一双手稳稳地覆在那把满是刻痕的狙击枪上，头也不回地发问道：“瓶子里是什么，炸弹吗？”
    “哪能啊，打个炸弹我们就犯不上请您了，您说是不是。”金发男人笑道，“炸不了，您就放心的打，纳米材料的瓶，普通的光枪打不穿，这不是才请了您吗。”
    --------一楼，c出口处--------
    “不是炸弹，普通光枪都打不穿的瓶子。”林征听着a08正在播放的监听音频，眉头皱了皱，“生物毒烟？”
    “应该不是，主人，在我的扫描结果中，所有的海盗均没有佩戴防护五级以上的防护面罩。”
    “黑进那个海盗头的个人终端，查看他的打款记录，我需要那个赏金猎人身份信息。”
    “主人，目标的通讯屏有计时器程序在运行，显示时间为三十二秒，正在持续倒数。”a08冷静的声音建议林征优先处理当下棘手的事情，“建议放弃二楼区人员和一楼区人员一同撤离的方案。”
    一楼的所有出入口已经被她清理干净，但是还有演出人员以及二层贵宾区的四十三名观众仍在海盗的圈守范围中，显然当下的情况已经不容许她再做别的考虑了。
    林征捡起地上海盗掉落的激光枪，对其油腻腻的手柄表示了短暂的嫌弃，随后冲进了闹哄哄的剧场。
    a08黑进了剧院的安保系统，在林征行动的瞬间启动了警报，刺耳的蜂鸣声从剧场周围16个立体音响中响起，台上正在表演套圈的五只猴子吓得尖叫起来，把手里的套圈丢的满地都是。
    一楼的观众开始推推搡搡地站起来，a08十分钟前的通讯警告起了很大的作用，人群迅速开始朝几个出口处分流开来，涌向最近的紧急出口。
    林征在撤退人群中挤开一条通道，同时在精神网里确认着二楼海盗们的坐标。警报拉响后，二楼角角落落窝藏着的人很快动作起来。她在奔跑中几个起跃跳上了观众席座椅，抬手瞄准了二楼主出口处的海盗，激光枪射穿了墙体，准确地打中了对方的喉管。
    林征在子弹出膛之后本能地移动自己的位置，先前她站着的座椅海绵不明显地颤动了一下，一枚粒子弹穿透了她脚下的座椅，直直的射进了剧院的地面，在地基里面炸了开来，轰塌了一排座椅。
    α粒子弹。
    干净到极致的弹口，没有任何烧焦的痕迹，击穿物体时也没有任何的声音，她朝着弹线方向望去，视网膜上没有显示出任何符合先前破坏标准的目标坐标，对方应该是在武器上安装了红外屏蔽器。
    “……”林征瞬间朝着子弹的方向连开五枪，轰塌了二楼中央看台，两个海盗惨叫着摔了下来，她就地一个打滚，躲过了对方第二发子弹。
    “主人，我不得不提醒您，您刚才的行为很有可能伤及一楼正在撤离的民众以及二楼据您开枪处仅有五米的普通民众。”
    “a08，为什么在这个剧院里会有战备二级武器，而你的武器扫描完全没有它的记录？”
    “那也不是您连开五枪泄愤的理由。”a08为了安抚主人此刻暴躁的情绪，漆墨般的液态粒子从林征脖颈处扩散开来，温柔地包裹住了她全身所有暴露在外的皮肤，纳米粒子重新排列组合，在林征的皮肤外形成了一层轻质的机械软甲，“为您开启战备模式，可有效防御α弹……”
    林征又流畅地在地上打了一个滚，躲过二楼密集扫射而下的激光弹，转瞬间抬手，解决了舞台上冲上来的两个高个子海盗。她听到精神网中a08的声音愈来愈弱，过于激烈的动作让她无法继续维持精神网的连接状态。
    果然，过了一会儿，机械软甲内部的通讯耳麦再次穿来了a08的机械语音，对方仍然继续着刚才没有说完的话。
    “已为您切断精神网连接，我的纳米材料可有效防御α粒子弹……”
    “这句我听到了。”林征手上的激光枪出现了能量警报，“你不如先把那个拿粒子弹打我的……”
    “不，我还没有说完，我的纳米材料只能够防御三次α粒子弹的攻击，且如果是在同一个打击位置，数据显示，第二次打击的防御完成度只有30%。”
    “…….”
    林征犹豫了一下，打完了手上最后一发子弹，靠机械装甲在手肘部的加速装置把激光枪甩向正在出口处试图拦截人流的海盗，速度快的连抛物线都没有，精准地砸中了对方的头。

 第三章 二楼看台

    -------二楼，中央贵宾区-------
    “所有人都他妈的别动，哎！说你呢，双手抱头给我蹲下！”金发男人被瓦砾划伤了眼角，鲜血顺着他瘦削的脸留下来，显得愈发暴戾可怕，“对方是什么人！一楼的人呢？都他*的给老子死哪去了？谁他*走漏的风声！”
    本来蹲在靠出口位置的三个女孩子眼看着通往楼下的楼梯口此时无人把守，正打算偷偷蹲着走向楼梯口，不巧正好被小个子的海盗发现，几把激光枪瞬间对准了她们。
    “老大，这几个娘们想溜!”
    充满烟尘和血腥味的空气仿佛瞬间压缩了，海盗死了人变得愈发暴戾，站在被轰塌的看台边缘的高个子海盗绑着一块颜色鲜艳的头巾，上面沾染了血迹，那是从他刚刚被击中喉管的弟弟身上取下来的。他举起枪，打中了其中一个女孩的大腿。
    “啊！！！”
    被激光弹击中的伤口不会造成大面积出血，但是瞬间剧烈的疼痛让女孩撕心裂肺的惨叫起来。恐惧的气氛瞬间蔓延了开来，人群中几个胆子小的发出了含混的呜咽，抱着脑袋蹲地更低了。
    “谁想跑，我打断他的腿。”高个子海盗的眼神凶恶地扫视着人群，枪口朝上又开了一枪，激光枪的红光在昏暗的光线里像是慑人的血光，他恐吓道，“跑啊！你们倒是跑啊！”
    另外两个女孩像是被同伴的伤口吓到了一样，血肉模糊的伤口此时正冒着烟，激光枪的高温瞬间烤焦了皮肉，她们不敢给女孩进行包扎，只能搂住对方正因为疼痛而抽搐的身体。
    噤若寒蝉的人群中，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举着双手站了起来，他的手上拿着他的表和电子支付终端，颤颤巍巍道：
    “别动手，我都.......我都给你们，别开枪.......你们要多少我都给你们........这些不够我还有很多，我的妻子是医生......她可以救治那个女孩，我们什么都听你们的，别开枪.......别开枪.......“
    中年男人身边的女人站了起来，她正打算从口袋里拿出自己的医生执照，但是瞬间被激光枪口抵住了脑袋，她颤抖地把手拿了出来，哆哆嗦嗦地闭上了眼睛。
    “妈的，你是医生？！”绑着头巾的高个子海盗愤怒道，“那你为什么不救人！我弟弟刚刚还活着！你他*故意的是不是？！”
    金发男人走到两个人面前，把高个子海盗对准了医生脑袋的激光枪按了下去，“赛奇，你弟弟的仇我会帮你报，但不是现在。”
    “.......他被击中了喉管，就算使用细胞再生仪，也至少需要十五分钟才能恢复气管功能.......我没有辅助呼吸的医疗器械，我救不了他.......但那个女孩如果不立刻进行救治，很有可能造成创口感染，我.......”中年女人颤抖地解释道，她指了指地上的包，“我带了简易的细胞再生仪，可以.......”
    “医生，她不需要。”金发男人慢慢抬起右手，用他的激光手枪重新抵住了女人的脑袋，他指了指自己眼角的伤口，“但是我需要。”
    “.......你的伤口不深，只需要简单的包扎.......啊！”
    金发男人显然对这个答案不满意，伸出手拽住了女人的衣领。站在不远处的中年男人上前了一步，试图保护他的妻子，但是立刻被金发男人调转过来的枪口抵住了额头。
    ”谁让你动的？”他的枪口下移，抵住了中年男人的喉咙，他低下头，威胁女人道，“立刻给我治疗，医生，不准留疤，要完好如初，不然我打穿你丈夫的喉咙。”
    “住手！”
    人群中有一个年轻的声音响了起来，制止了海盗开枪的动作，被海盗围圈着的人质中慢慢站起来了一个人，身上穿着笔挺的军队制服，但是肩章上只有联盟舰队的徽标，没有任何的军衔，只是个学生。
    “哟，老大，这有个开飞船的。”小个子的海盗瞬间就把枪口对准了学生，“怎么着啊？你有意见啊？”
    边上的胖子海盗应和着笑了起来，拿着手里的枪顶在他脚边人质的脑袋上，“我们也会开啊，我们还会开枪呢！”
    被枪顶着的女人吓得哭了出来，周围的海盗见状哄笑愈发起劲。小个子海盗上前揪住了学生的领子，挑衅似的敲了敲联盟舰队的胸章，最后用枪口抵住了学生的脑袋，哈哈大笑道：
    “开过枪吗，小子？”
    “当然……开过……”军校学生咬紧了牙，像是要把自己所有的恐惧都咬断了吞下去。
    小个子海盗一把抓住了他的喉咙，枪口在学生的太阳穴附近打着圈，慢慢说道：
    “那你被枪打过吗？没有吧？你可以问问刚才那个女孩子，被打中是什么感觉……”
    他回过头去看之前被打中大腿的人质，发现对方因为过于恐慌，已经失去了意识，遗憾道：
    “哦，她不能告诉你了，那我来说......这激光枪打人身上，一开始什么感觉都没有，就是有点热热的…….嘶……..但过不了多久，你就会觉得身上仿佛被油煎了一样，身上的皮肉会开始汽化，感觉像是被扯断了之后又放到火上烤了烤……嘶…….那滋味……”
    但他的话还没说完，身体就像按了暂停键一般，钉死在了原地。一道激光射线从破损的看台方向射了过来，直接穿过了小个子的喉管，顺带击穿了弹道上的另外一个海盗。
    从军校学生的视角看过去，这条完美的射线没有带起一丝血沫，面前揪着他领口的海盗的脸在被击中的时候也没有任何的反应，但是过了一会儿，海盗明显精准再现了他刚才形容的那种痛苦，他整个身体开始剧烈地抽搐着倒了下去，寂静的空间里只有皮肉烧焦的滋滋声和海盗蜷缩在地上因为窒息而发出的吸气声。
    金发海盗头子瞬间反应了过来，抓过医生，用枪抵在她的后脑，并且将自己严严实实地藏在女人的后面。
    人群中传来孩子惊吓的哭声，孩子的母亲用手捂住了孩子的嘴巴。
    漆黑的人影站在破损的二楼看台的边缘，仿佛下一秒就会从看台上掉下去一样，没有人知道她是怎么上来的，也没有任何人发现她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妈的！”高个子海盗瞬间认出了黑影，举起枪对准了黑影，“就是她打穿了我弟弟的喉管！”
    “赛奇！”金发男人正想阻止高个子海盗，但是对方已经先一步开了枪，几乎用光了剩余的所有子弹，空气被激光割裂，接连不断地对准了黑影倾泻而去。
    烟尘弥漫了起来，原本脆弱不堪的破损的墙体又坍塌了一角，高个子海盗丢掉了能源耗尽的激光枪，从死去的小个子海盗身边捡起了他的枪，对准了烟尘中隐隐约约能看见的黑影。
    林征的精神网链接在躲避激光弹的瞬间中断，大脑传来钻心的刺痛，让她瞬间有些恍惚。a08此时正以机械软甲的形态完美包裹在她的身上，切断与a08的精神网连接等同于失去所有海盗的坐标信息，以及她最为在意的那个赏金猎人——这让她觉得出奇的烦躁。
    林征打开了红外镜，她的目光这些海盗和蹲在地上的人质中扫视了一圈，视线停留在离她最远的，且躲在人质身后一根头发丝都没有露出来的海盗身上。之前冲她开枪的高个子海盗此时正躲在承重柱的背后，预估了一下距离，她抬起手，打中了对方露在一侧的大腿。
    “**，妈的！”赛奇摔倒在地，手上的激光枪掉落在大理石地面上，旋转着滑开了一段距离。
    烟尘逐渐散去，林征慢慢从看台边缘走了下来，离她最近的绿头发海盗因为害怕而扣下了扳机，打在了机械软甲上，发出叮的一声。但是由于距离过于接近，射击角度又接近垂直，激光弹被软甲原地反弹，直接射穿了绿头发的大腿。
    林征停下往里走的动作。她简短地发出指令，a08从林征身上解体，碎成粒子态在空中飘逸地一个摆尾，重新盘回了主人的脖子。
    先前被林征救下的军校学生仍然僵立在死去的海盗尸体边上，无意识的发出了惊叹的声音。
    躲在人质后面的金发海盗小心翼翼地探出一个头来，把枪往医生身上戳了戳，对方立马被这个动作吓得惊叫了一声，哆哆嗦嗦地被推着往前走了两步。
    林征举起双手，示意对方冷静，右手松开了激光枪的板机，毫不犹豫地往后丢出一道完美的抛物线，枪直接越过看台，掉到了一楼。
    “你脖子上的，那什么东西…….”金发海盗仍然不满意，他的枪口从人质身后露出来，指了指林征脖子上的a08，“取下来！”
    被提名摘除的人工智能在林征的脖子上亮了亮自己的指示灯，随后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机械地响了起来：
    “海盗先生，我必须提醒您，我不是‘那什么东西’，而是第八代植入型智能系统……”
    林征强行关闭了自己过分“智能”的人工智能，直直对着金发海盗的枪口走了过去。
    金发海盗的枪口在对着林征还是人质之间犹豫了一会儿，正想抵上人质的太阳穴威慑住女人继续走进的动作。但是已经晚了一步，林征的手直接从人质的腋下穿过来，瞬间把他的手从人质身上卸了下来。就着这个动作，林征的右手骤然发力，直接扣住了人质的肩膀往旁边一带，硬生生将她从枪口处移开半米。
    金发海盗明显没有料到局势会在瞬间逆转，反应过来后强行扭动枪口，按下了扳机。灼热的激光射线径直从林征的脸侧发射了出去，她的瞳孔被光线激的瞬间收缩，同时手上一使劲，硬生生掰折了对方的手腕。
    周围海盗的枪口瞬间纷纷转过来对准了林征，在扳机扣下前，林征夺下了金发海盗的枪，抵在了对方的下巴上。
    “把你们的枪都端稳了。”林征把枪往上顶了顶，逼得金发男人伸长了脖子。
    林征瘦削的身材本来没有太大的威慑力，但是很明显，她之前的两枪起了很大的作用，短时间内谁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林征在人群中扫了一眼，对着之前出头的军校学生扬了扬下巴。
    军校学生朝林征的方向走了两步。
    林征伸出手摸向金发男人的后腰，把他裤腰带里另一把镀金的微缩型激光手枪掏了出来，扔给了他。
    几个海盗想要调转枪口，林征瞬间挪动枪口向下，毫不犹豫的开枪，激光弹直接打穿了金发海盗的脚背。
    “啊！！！嘶……啊！！！”
    金发海盗凄惨的号叫让周围的海盗立马回过来重新摆正了枪口。在众多激光枪的膛线中心的林征分毫不乱，右手向上提了提因为疼痛而无法站直的金发海盗，冲军校学生做了个眼神，示意他让所有人质都撤出去。
    “最好不要移动你们的枪口…….再动一下，他要是再少一只脚。”林征重新把枪口抵在金发男人的下巴上，“待会就只能跪着了。”

 第四章 重逢

    --------赛亚星，地下剧院后场-------
    “怎么回事？”黑发男人的通讯耳麦里传来一个活泼的声音，“行动被打乱了？”
    “内讧，直接从一楼开了火。”他正在替麻醉的孟加拉虎缝合肚子上的伤口，手边是刚从老虎肚子里取出来的黑色瓶子，b型纳米材质，一般用于穿梭机等小型运载舰的外壳，材质轻耐腐蚀且无法用激光类武器破坏。所以就算是放在具有强腐蚀性的胃袋中，瓶身也没有任何的损伤。
    他把瓶子外的血迹和污染物用随身带着的清洗喷枪冲了个干净，拿出一个密封袋，把瓶子装了进去，进而问道：
    “你提前安排了剧院里的人员撤离么？”
    “没有，不是我做的，但是确实有一个加密频道往剧院里发送了撤退信息，我还在查。”说话的那头传来引擎发动的声音，“一楼已经全部撤离完毕，二楼还有12名海盗，34名人质，有一个人质腿部受伤。我们没有接到干预命令，不能参与警方救援，你去看看，注意不要暴露身份。”
    黑发男人站起身，“他们伤人了？”
    “是啊，海盗死了四个，还有五个重伤，有点失控了。”对方分析道，“你说这是内讧？”
    “不清楚，烟尘太大，我没有看清。”
    “没有看清？”对方在耳麦里大叫了起来，“你给我清醒一点！这是在出任务，为什么你的坐标显示你还在一楼？马上去二楼给我确认情况，rightnow！”
    “警方还有多久能到？”黑发男人皱了皱眉，“我还需要三十秒。”
    “你五分钟前就在取了！刀下去，把瓶子撬出来，把刀拔出来，要五分钟吗？”
    “孟加拉虎，联盟3a级保护动物，一只成年虎价值300万星际币，按照联盟的平均工资水平来算，起码需要无薪工作10年零六个月……”
    “别扯这些有的没的，看样子之前那个加密频道也向警方发了一份通讯……你赶紧的，还有两分钟，别让我去局子里捞你。”
    黑发男人沿着舞台边上的维修架轻轻松松地翻了上去，身手极为矫健且毫不费力地翻上了二楼。他把自己的狙击枪斜背在身上，从后腰上拿出了一把g045，能量格显示还有15发激光弹。
    他原本想着海盗会将人质留着直到警察到现场为止，毕竟这帮海盗还没有在赛亚星上杀人的胆子。但是眼下的情形明显超出了他的预想，原本被海盗扣留的人质此时正在往主楼梯口撤离，而场内的所有海盗此时正呈现出一个严密的包围圈，竟然完全没有挟持人质的意思。
    “警方的车到了。”耳麦里拜英的声音重新传来，“给你留了辆悬浮车在剧院顶楼。”
    顾呈野扣了扣自己的耳麦，示意自己听到了，顺手按了按耳麦边上的按钮，打开了红外镜头。从耳麦贴近眼睛的位置伸出一个小小的单片镜片，顺着他的眉骨精准地覆盖住了他的右眼。眼前的所有场景都转为了波动的热辐射流，激光枪的枪膛向外扩散着磁波，人体都以一团团模糊的红影出现在他的眼前。
    顾呈野调整了镜头距离，压缩到了海盗的包围圈内，试图看清圈内的情况。
    他的目标——海盗头子，此时正被一个身形高挑的女人抵着枪站着。女人被剩下的海盗包围着，但是她的心跳和热能显示却远远低于她身前的海盗。
    更让人感到奇怪的是，从她的大脑位置继续往下沿着脊椎都有着极强的电磁波动的迹象，她的整个人形成了一张稳定的网状电磁网，此时正无限地向外扩散开来，像是深海中摇曳的水草。
    植入型精神网，顾呈野无意识地睁大了眼睛。
    海盗中有人小声的骂了起来，左右不安分地交换着眼神。站在包围圈最外面的海盗也是最靠近顾呈野的，此时正悄悄地像正在撤退的人群靠拢过去。
    人质中有一个八岁大的小女孩因为蹭破了膝盖走的慢了些，手上的玩具不小心掉落了下来，滚到了站在最外面的海盗的脚边。
    顾呈野打开了手枪的保险栓，挪到了离小女孩近一些的地方。刚刚抬起手，一道激光就从海盗的包围圈中穿射而出。
    他被迫往斜前方滚去，顺势抱住了小女孩，将她护到地上。
    海盗的包围圈顺着先前的激光弹出现了一个缺口，顾呈野抬眼朝圈中望去，正好对上一双熟悉的深灰色眼睛。
    植入型精神网，不用借助任何辅助系统进行精神网对接，可以在短时间内像警方和观众发送匿名撤退讯息而自己的队友完全查不到发送的终端地址......
    顾呈野看着眼前的女人，她比六年前更加瘦削，苍白的皮肤看不出任何血色，即便她刚刚进行了极为激烈的打斗。
    他站起身，扶起了地上的小女孩，视线却从未离开过眼前的人
    是林征。
    “别动！”一旁突然有一个声音说道，正是先前的军校学生，他明显没有用激光手枪对准过什么人，此时拿着枪的双手正小幅度地略微颤抖着，像是逼着自己把手放在扳机上，对准了顾呈野。
    他一边警惕着顾呈野的动作，一边冲小女孩挤出一个还算自然的微笑，安抚着她，“嘿，别怕！你的爸爸妈妈一定在楼下等着你呢，看得到那边的楼梯吗？你跟着那边的叔叔阿姨一起下去，这个坏人不会再拦着你了，你看，他的手已经放开来了是不是……”
    军校学生的枪口更靠近顾呈野了一点，但是显然对方并没有在意这一点升级了的威胁，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在林征的身上。直到小女孩跌跌撞撞地走向了楼梯口，他才慢慢从地上站起身，举着双手，一只手上还拿着一只半扣着扳机的激光枪。
    他转过来面对着枪口，视线从军校学生的眼睛往下看了一圈，在看到对方制服上的徽标时挑了挑眉。
    他往前走了一步，几乎是用眉心抵住了对方的枪，随后他原本放松的肌肉瞬间收缩绷紧，同时身子下沉，低过了原本对准了他眉心的枪口，没拿枪的左手很有技巧地缠上了对方的小臂，转眼间卸下了激光手枪，右手半扣着扳机的激光枪直接抵住了军校学生的咽喉。
    “两点。”他踢开了地上的激光手枪，像是玩弄猎物一样的眼神，军校生比他矮了小半个头，此时只能被迫仰着头和他对视，“第一，威胁敌人的时候，扳机永远要出于半扣的位置，你以为的无关紧要的几微秒的差别，非常重要，这点我想你刚才已经深刻感受到了……第二……”
    顾呈野的枪口动了动，示意对方注意咽喉这个位置。
    “看来你们学校的枪械使用课程没有教什么实用的东西……激光枪对着头打，一般都会用于自杀或者解除对方极度的痛苦的时候。像你刚才那种情况，为了给我足够的痛苦并且确保死亡……要打这里，打断我的气管，可以让我慢慢体会窒息的感觉。”
    军校学生恶狠狠地瞪着他，顾呈野准确地从他有若实质的眼神里读出了对方对于他缺乏人性的指控，并且企图骂出声来。
    顾呈野维持着这个胁迫的动作朝林征挑了挑眉，礼貌地问道：
    “可以请你放开我的雇主吗？他还欠我一笔尾款，这对我来说很重要……或者你可以选择现在雇佣我，当然你需要支付比这笔钱高出一点的费用。”
    “可以。”林征毫不犹豫，像是压根没有经过‘思考’这个动作。
    “什么？”金发海盗听着两人瞬间达成的口头协定，一脸不可置信，“我加钱！……加钱！不管这个女人出多少，我给你两倍！…….不，三倍！只要你杀了这个女人，何况她根本给不出这个价格！我……”
    顾呈野完全没有被翻了几倍的佣金所打动，在听到女人肯定的答复后几乎是瞬间就放开了手里的人，抬起手，直接把预热了很久的激光弹送给了企图把枪口转过来对着他的海盗。
    “你是傻了吗？”金发海盗惊恐地大骂起来，“我说我出三倍！四倍也行！”
    说话间顾呈野已经走了过来，为了省时间，他从身侧拿出了电极链，在空中甩了一个漂亮的电弧，贴着地面朝海盗们甩过去，链条瞬间绕住了他们的脚跟，电流由下向上地攀附了上去，一群海盗三三两两连成一串地倒在了地上。
    顾呈野毫无阻拦十分轻松地径直走到圈里，一把捏住了金发海盗的下颌关节。
    “.……”
    他正打算说话，可是身旁的林征明显不想给他这个时间，直接一脚踹在金发海盗没有受伤的膝盖上，让他瞬间跪了下去。
    紧接着她左手上的枪直接抵住了顾呈野的咽喉，冒着热气的枪口烫红了男人裸露在外的皮肤。
    “……！呜呜呜！!!”
    顾呈野钳着金发海盗下巴的手没来得及卸劲儿，海盗这突如其来的一跪，下巴直接被迫脱了臼，刚要发出的惨叫因为张不开嘴，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顾呈野放开了海盗下巴上的手，丢了手里的枪，双手抬起来，做了一个投降的状态。
    他被枪口烫的难受，往后挪了挪，即使是这种时候，男人还有心情开玩笑：
    “这位小姐，商业合作要讲诚信。”
    外面传来了脚步声和玻璃碎裂的声音，警方的突击队已经进入了剧场。a08的信号灯亮了起来，因为刚才激烈的动作，它和主人的精神网再一次被迫断开，所以此刻只能自主开启外放模式，机械的电子男音在空荡荡的环境里显得有些突兀。
    “主人，我必须提醒您，最近的警员坐标离您只有367米，为您扫描到剧院楼顶有一辆型号为t798的四座悬浮车，建议您……”
    人工智能的话没有说完，因为她的主人已经手动将它切换为机械软甲的状态，终止了它的外放模式。顾呈野惊讶地看着一团黑色的流动的液体从林征的脖子处蔓延开来，包裹住了她的全身，最后变成了一个漆黑的人型金属。他在“这是什么玩意”、“刚刚说话的又是什么玩意”和“楼上的车是我的车”等众多急欲脱口而出的话中犹豫了半天，还没来得及挨个说出来，就被林征突如其来地另一个动作打断了。
    跪在地上捧着下巴的金发海盗被她揪着后领拎了起来，甩沙袋一样的朝顾呈野扔了过来。原本抵在他脖子处的枪口转瞬间朝他的腰侧开了一枪，打断了顾呈野背着的狙击枪的枪带。
    顾呈野一句脏话已经到了嘴边，硬生生强迫自己咽了下去，左手接住了迎面砸来的海盗，右手飞快的往后掏住了正从自己背后滑落的狙击枪，让枪往下自然滑落了一点，他直接握住了枪身上的握柄，右脚流畅地向后一踢，蹭开了狙击枪的保险栓，趁着林征枪口上抬的动作紧跟着抬起了枪口。
    林征漆黑的金属软甲在黑暗的环境里没有任何多余的反光，像是一个从地上长出来的影子。
    “主人，有十二个警方人员正从您的右侧楼梯接近。”a08在她的耳边开口，“建议您尽快撤离。”
    犹豫了两秒钟，林征选择主动退出了这场短暂的对峙，枪口调转，转而举向了楼梯口，长按扳机，用激光枪的激光在楼梯上划开了一道完美的刀口。楼梯原有的重力平衡转瞬间被破坏，楼梯轰塌碎裂着砸了下去，贴着楼梯拐角的十二名警员直接跟着墙体掉了下去。
    漫天烟尘中一枚激光弹打中了林征的软甲，在黑暗里爆出了一个火花。她扔了手中能量耗尽的激光枪，转而从地上又捡了一把，绕过了顾呈野，几个跃步直接跳出了看台。
    a08在她的周身流动起来，从林征的后背处重组出了一根缆绳，直接向上射穿了剧院的玻璃穹顶。缆绳随后开始收缩，巨大的升力将林征甩向玻璃，她用后背直接撞开了已经龟裂的玻璃顶，在空中收回了a08的触角，就着向上的升力在空中翻过了身，堪堪落在了剧院还算结实的钢架上。
    “十分优雅，主人。”a08的声音在她的耳边评价道，似乎是觉得自己夸奖的措辞过分单薄，它从音频素材库里切了一段极为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开始播放起来，“您弥补了我今晚错失的杂技表演，十分感谢您。”
    林征走过了手掌宽的钢架，踏上了剧院废弃的旧停车场，由于升降电梯的数量过少，剧院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废弃了它顶层的停车平台。
    空空旷旷荒草遍地的旧停车场中只停着一辆崭新的t795，市面上最新的款式。车身流线极为流畅，内置引擎用二锂晶体打造，造价昂贵，是非常奢侈的贵族坐骑。这样一辆招摇的车停在赛亚城一个破旧的底下剧院的废弃停车坪里，突兀地让人实在无法忽视。
    林征拉开了车门，悬浮车竟然连安全锁都没有上，车内顶灯缓缓亮起，驾驶座上的行车显示频亮了起来，响起了优雅的古典钢琴曲，奢华的皮质座椅散发着高档香氛的气味，一只长着雪白色毛发的生物从后座上探出了头，看着僵立在外的人，小小的脑袋装满了大大的疑问。于是它张了张嘴巴，汪了一声。
    “.……”
    “嗨，小家伙，我也很高兴见到你。”a08在林征脖子上快要闪动成一颗星星，它不安分的流动起来，仿佛下一秒就要伸出触手，被林征警告性地敲了敲，又重新安分了下来。

 第五章 你什么时候不能喝酒了

    停车场的电梯发出了叮的一声，林征条件反射地举起了枪。
    电梯门缓慢且有些不怎么顺畅的开了一半，露出了里面的人。顾呈野肩上扛着海盗头子，伸出手把电梯门手动推开了一些，艰难地从狭窄的门里钻了出来。
    “你说你这么费劲干什么，这不是有电梯吗？”顾呈野轻松地扛着一个成年男人，动作流畅且不带停顿，走向了那辆过分奢华的悬浮车。
    林征收起了枪，解除了a08软甲模式，脱下自己的皮衣外套，把手上的激光枪裹在衣服里也丢了进去。后座的白团子被砸到了尾巴，呜咽了一声彻底缩进了后座的座位底下。
    “您应该对这个脆弱的小生命多一些同情，主人。”人工智能不满地从林征的脖颈处滑了下来，蛇一样的溜达进了车后座，跟白色的松狮犬友好地打起了招呼。蛇形的模样明显不讨对方的喜欢，他又变成了一条黑色的松狮犬，像模像样地叫唤了几声。
    “你的人工智能？”顾呈野站在车尾探头探脑地好奇道，“他为什么变成狗了？还是它就长这样？”
    “对，它就长这样。”林征无奈地看着后座逐渐玩物丧志的a08，关上了车门，“你为什么会在这？还混在海盗里面？”
    顾呈野按下了悬浮车后的隐藏按钮，然后等着后备箱盖以一种慢到令人发指的速度优雅地升到了顶，很自然地把刚刚打晕的人丢进了后备箱。他在里面摸索了一下，提出了一箱一看就价格不菲的酒箱，啪的一声将箱盖甩上，拍拍自己裤腿上的灰，这才抬起头来看了林征一眼。
    “出任务......刚才戏演的不错。”
    他单手提着叮里哐啷的酒箱，从里头扒拉出一瓶递了过来，“来一瓶？”
    “……”林征。
    他把一整箱酒放到了后座，和车后边打闹在一起的两只狗打了个招呼，随手关上了后座的车门，胳膊搭在车顶，手上仍然留着那瓶酒，冲着林征摇了摇，“12年的皇家朗姆，你最喜欢的酒。”
    过于激烈和频繁的精神网使用让林征的身体出现了轻微的迟钝感，她看着顾呈野的脸，突然觉得有些陌生，两人短暂的对视后，她接过了对方的酒瓶，打开了副驾的车门。
    顾呈野愉快地吹了个口哨，灵活地跳进了悬浮车的驾驶座，他在操作屏上敲了敲，屏幕上出现了一顶滑稽的巫师帽子，同时一个机械男音冒了出来：
    “已开启身份认证……身份认证通过，欢迎您，亚瑟先生，现在为您引擎开启……”
    林征坐进了车，车门在她身侧自动关合，她的视线停留在操作屏上，开口问道：
    “你的车子？”
    “对，打个招呼，这是梅林。”顾呈野指了指那顶说话的帽子，右手熟练地握着操纵杆，t795的引擎几乎没有声音，悬浮车在空中优雅的转了一个弯，随后车窗外开始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警方的激光弹终于如约而至，“你要是不把我带上，这个车子大概只能在原地给你挡挡子弹。”
    林征耸了耸肩，看了看车窗外朝他们追来的警车，把手里的酒瓶搁到一旁，找了一个舒服一点的位置靠着，连上a08的精神网，开始阅读它先前搜集到的资料。
    “你原来一直躲在这里，”顾呈野灵活的操纵着悬浮车躲过后面追来的激光弹，转过头看了林征一眼，“不过也是，这里确实是千星之城最乱的地方。”
    林征沉默着没有回答，侧过头避开顾呈野的视线，降下自己的车窗，从后座把激光枪扯了过来，一枪打坏了正在逼近的警车的左侧引擎，警车瞬间失去平衡冒着烟开始打着转落到了后头。
    林征在对方激光弹追射过来之前把车窗又升了上去，没事人一样的把发热的枪膛往地上一丢，高级的羊毛地毯顿时烫焦了一片。
    顾呈野心疼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地毯。
    “莱恩·达戈……”林征观察着男人的神态，对方在听到这个名字后只是挑了挑眉，不甚在意的神情让她更加确信了她的猜测，“一个可怕、没有人性且唯利是图的星际猎人……接下了一个简单的活，在2月4号晚上八点十一分打中一只孟加拉虎肚子里的瓶子，然后他就可以拿到一笔高达两百三十万星际币的雇佣金……”
    “怎么，后悔上车了？”顾呈野侧过脸看着她，回到最初吊儿郎当的语气，“联盟的工资太低了，我改行了。”
    “星际猎人不会接受赊账。”林征看着后视镜，确认着警车的方位，“我没想到你会去情报局.......我以为联盟舰队会更适合你。”
    顾呈野把最后一辆警车远远地甩在了后面，吩咐帽子——他的车载人工智能，开启了车外的红外屏蔽器，在路口处拐上了前往赛亚星星际出口的航道，设定好了自动航行模式。
    随后他转过头，从后座拿出一瓶售价两千多星际币的皇家朗姆酒，打开了驾驶座的自动桌板，又从不知道哪个角落里掏出了两只水晶杯。打开了右侧的抽屉，从里面夹出了一个光滑的球状冰块，叮啷一声放进了水晶杯。
    在把倒满酒的杯子推给林征后，没有回答对方的话，他拿起酒杯抿了一口，转而问道：
    “你之前说要给我的钱，还给吗？”
    林征咳嗽了一声，打算绕过这个话题，她的眼神扫到了桌上散发着诱人气味的朗姆酒，左手已经不由自主地伸了过去，在她快要碰到的那一刻，人工智能的声音打破了她有些愉悦的心情：
    “主人，您当前的身体状况不宜饮酒，强烈建议您选择果汁或是牛奶等富含维生素和氨基酸的健康饮品……”
    顾呈野的视线很快转了过来，几乎黏在了林征的脸上。他的声音瞬间冷了下来，问道：
    “......什么时候的事？”
    林征不敢看对方的眼睛，只是收回了手，攥了攥拳，大拇指无意识地磨搓着食指的骨节，没有说话。
    “你在紧张。”顾呈野看着林征手上的动作，“为什么？”
    “没什么问题，只是不能经常喝酒。”林征终于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很短暂的一眼，下一秒又躲开了视线，“年纪大了也该开始养生了，你也少喝点。”
    顾呈野的神色暗了一瞬，但很快又恢复了原样，他在操作屏上打开了饮品单，“你想喝什么？今天没有牛奶，我早上喝完了...果汁都可以吗？”
    “不用。”林征条件反射地拒绝了对方，即使她确实很想喝一些甜的，“我不渴。”
    顾呈野侧过头，看着她的眼睛：
    “你想喝甜的？”
    林征侧过头回了他一眼，否认道：“没有。”
    “你的精神网已经连上我的车了，”顾呈野指着屏幕上的小字，“推荐制作这一栏写着呢，你什么时候连上的，我都没有注意到。”
    林征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无意识地连接上了车载精神网络，普通的驾驶系统网阈值并不高，如果她没有给a08明确的连接指令，应该不会自动连接上陌生的车载系统。
    “等一下，你这辆车......”林征进入精神网开始确认，很快她就找到了原因，“为什么会有军用精神网接口？”
    顾呈野喝了口酒，抬手在操作台上给林征点了杯甜度适中的混合果汁，随后确认了一下航向，电子屏清晰地显示出了航行目的地。
    “你要去沃贡星？”林征皱起了眉头，从座椅上坐了起来。
    她没有任何正式的身份证明，根本不可能正大光明地走星际公路出城进城，而这件事她更不能让顾呈野知道。林征几乎是瞬间从后座抓来了自己的外衣，右手已经抓住了车门把手，正打算在高速行进状态下打开车门。
    顾呈野眼疾手快地按下了车门锁，手上的朗姆酒没来得及放下，洒了半杯。
    “……这个车速打开车门你不要命了？”顾呈野像是被她的动作吓到了似的，连酒杯也不拿了，空出手来把天窗也锁了，一只手拽住了林征的手腕，“你应该知道过一会儿，赛亚星的星际卫队应该就会在各个出城口封锁检查……”
    “出城口已经紧急封锁了……”林征打断他，动了动被抓住的左手，发现对方抓得很紧，几乎是下了死劲，“这里早两年就在城际出入口和星际出入口换上了人工智能检测装置，在二级警戒以上的紧急事态发生时，会自动拦截检查所有出入车辆和飞行器，包括星际货舰和警用护卫舰。”
    “我不走那里，你安心坐着。”顾呈野生怕对方在下一刻就跳下车，右手紧紧地拽住了对方的手腕，空出另一只手打开了副驾驶的安全扣环，把林征扣在了座位上。
    “那你怎么出城？”林征皱了皱眉，动了动自己被抓疼的手腕，“你可以放开我了。”
    顾呈野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瞬间放开了林征的左手，像是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些过激，他咳嗽了一声，靠回了驾驶座的皮质座椅，把果汁递给林征，顺手拿起林征不喝的那杯朗姆酒喝了起来。
    林征看着那杯酒，挑了挑眉。
    顾呈野的眉梢向上轻轻地，回应似的挑了挑，干脆地喝完了一整杯酒，把空杯子放回了原位，偏头看向了后座上人工智能，问道：
    “不介绍一下你的新朋友么？”
    a08在后座上机灵地抬起了狗头，根本不等林征的指令，近乎热情地回答道：
    “很高兴认识您，这位先生，您可以称呼我为a08，我对您后座上趴着的纯种松狮犬十分感兴趣，请问我是否可以……”
    林征立马伸手捏住了a08的嘴巴，她转过头，男人的眼睛此时就像是燃烧着星星之火一样，大有不把对方拆下来不罢休的意思。
    “它竟然会插嘴！”顾呈野的声线骤然上升了近一个八度，和他先前深沉的嗓音形成了鲜明的反差，“我能拆了它吗？它用的是哪种处理器？你们现在连着精神网吗？所以是你指示它回答我的问题，还是完全是它的自主回应？你.......”
    林征在一堆问题中欲言又止，正想要岔开话题，可a08的声音先她一步响了起来。他把自己的头从林征的手里抽了出来，继续说道：
    “十分抱歉，主人，鉴于事态紧急，我必须终止您刚才关于‘闭嘴’的指令。赛亚星的星际卫队刚刚公布了关于您的通缉令，是我的疏忽，有民众拍摄了关于您的视频资料，暴露了您的容貌特征，预计半小时内会到达您的临时住所，不建议您继续在赛亚城继续停留。为您检测到，所有赛亚星的大小出入口正在进行人脸识别，建议您前往‘地下航道’出城。”
    “通缉你？”顾呈野配合地做了个惊讶的表情，“他们瞎吗？放着我车后面那么大一个海盗不抓……”
    “因为涉嫌协助海盗撤离。”林征接入了a08的精神网，查看起自己的通缉令，视频拍摄的非常清晰，可以很清晰地看清楚她的长相，“我没想带着车后面那个，你扛过来的。”
    林征让a08调出了地下航线图，投放到了驾驶座的显示频上，巫师帽显然对外来的文件十分不信任，挪动着帽身马上企图把占领了它位置的东西踢出去。但是a08的黑客技术明显更胜一筹。
    三秒钟后，人形a08戴着巫师帽出现在了全息投影仪上，愉快地占领了车内所有的电子设备，并将自己的声卡接入了车载音响。
    “已为您接管车辆航行系统，主人，但我必须提醒您，在车辆行驶过程中强行接管驾驶员的驾驶系统违反了《星际交通法》，现在正为您重新规划出城路线，目标地点是否需要重新设定？”

 第六章 塞缪尔·埃尔贝斯

    -------塞亚星，郊外，d08星际公路-------
    南港，塞亚星最后的植物种植基地，面积一百三十七平方公里，同时也是千星之城对外最有名的通商口岸，每月从地球母星运输农作物的大型运载舰都会停靠在这里。相比千星之城中人口密度过剩的内环来说，处于最外环的塞亚星只有其平均人口的一半不到。但因为它掌握着大量的商业航道，控制着淡水资源和土地农作物的运输通道，因而成为了海盗眼中的掠夺和走私要地。
    悬浮车悄无声息地在寒冷与黑暗中滑行，在这片过于深沉的夜色中，这团柔和的微光显得十分孤独。
    车外是一片阴翳的麦田，距离塞亚星的日出时间还有四个小时。
    a08接管了悬浮车的驾驶权，穿过了麦田，在两人高的植物枝叶中稳稳地前进着。窗外昏暗一片，车内的两人沉默地静坐着，人工智能在显示屏上安静的工作着，只有卫星图的红点在屏幕上安静的跳动着，他们还有漫长的两个小时才能到沃贡星的地下航道出口。
    林征把目光放到了顾呈野搁在驾驶座边上的那把样式陈旧的狙击枪上，那是三十年前的军事制枪，枪身很重，根本无法单手持枪射击。那时候正值枪械进化，原本用于医学切割和重导制作的伽马射线被加工打造成了军事武器，这把枪很有可能就是那时候最初一代的实验品。
    在枪身的加速器中给铪核注入高能光子，使其发生爆炸式的加速衰变，产生定向的能量辐射，能够造成足够大的杀伤效应。多装备于联盟军用战机和基地防御塔台，介于核武器和普通激光武器之间，属于战备二级。像这把可以随身携带的微型粒子枪，生产数量极少，只有足够级别的军部特殊作战人员才可以使用。
    林征略微偏头，看着自己这侧的车窗玻璃上男人的倒影，他完全长开了，没有了少年的青涩，刀劈斧凿一般的眉眼隐隐透出些许英气，但被他软软的额发遮住的大半，看上去还是像个刚从军校毕业的学生。顾呈野不笑的时候，五官的每个角度都像是照着标尺长出来的，端端正正，好似纪念碑上的石像，看上去极尽冷淡，甚至有些难以接近。
    他笑起来的时候.......林征闭了闭眼，把视线收了回来。
    “a08会把车停到沃贡星的地下航道出口，我会在那里下车，车里的人留给你。”林征在过分安静的车厢中轻声说道，她把自己从海盗那里捡来的激光枪递给了顾呈野，“这把枪你应该用的上，上面的武器监控器没有被破坏，你可以从上面读到不少信息。”
    顾呈野接过了枪，目光却没有从林征的脸上移开：
    “你打算去哪里？”
    林征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转而打开了自己的个人终端，把一份电子文档投放到了车载全息屏上。
    她的视线停留在屏幕右下角的一张照片上，照片上是一个须发半白的中年男人，皮肤是少见的小麦色，目光深邃地望向远方，脸上的皱纹让他显得深沉而疲惫。
    那是一张让她熟悉的脸，虽然对方的模样已经和当年大不相同。
    她看了资料上显示的文字信息。
    塞缪尔·埃尔贝司博士，生物基因学家，失踪。
    “林征，你不会不知道中情局的保密协定，黑进联盟的军事系统调取行动信息，是要进监狱的……”
    “一名被泄露了身份信息以及机密行动信息的特工，面临的应该是终身停职。”林征漫不经心地威胁道，当着顾呈野的面删除了个人终端中所有的相关文件，“我不会存档，放心。”
    a08在全息频道亮了起来，悬浮车已经接近沃贡星的地下航道的出口。
    顾呈野转过头，从驾驶座看向林征，对方感受到他的目光，敏感地躲闪开了视线。
    她一点也没有变，顾呈野感叹道。
    -------地球母星，银河二号发射基地-------
    塞缪尔·埃尔贝司从昏沉中醒了过来。
    他坐在一把椅子上，面前是一块灰色的金属显示屏，是人类早期留在地球上的电子显示屏，四周的照明灯光不停地闪动着，灯丝发出令人头晕的电磁嗡鸣。
    空气中的气味很奇怪，他能明显的感受到，或者说，没有气味，一丝气味也没有。长期生活在地球的沙尘和过量臭氧的环境中，他的嗅觉早已不那么敏感。即使如此，他迟钝的嗅觉神经仍然能分辨出来，此刻他正在呼吸的空气，及过了过滤和洗涤，并且混杂了大量的消毒药剂。
    他意识到他应该位于某个工业园区，或者废旧的医院之中。
    “埃尔贝司先生，您醒了吗？”
    他面前的电子屏幕缓慢地亮了起来，发出了被粗糙处理过的电子人声。
    “你是谁？”塞缪尔动了动自己的四肢，发现它们都被牢牢地被束腹带绑在了自己身下的椅子上，他看了一眼自己右上角的监控探头，想试图从上面找到一点线索。
    “很抱歉以这种方式再会，老朋友。兴许你还记得我，在沃贡星的地下实验室，你曾经是我最得力的助手，塞缪尔，虽然你如今看起来过得并不好。是什么让你选择放弃了我们伟大的使命，转而来到这里……这里已经快要废弃了不是吗？我很惊讶，你会选择在地球上修理这些破铜烂铁。”
    “这不是什么破铜烂铁。”塞缪尔反驳道，“如果没有这些无人机和运输卡车，千星之城两百亿居民，明天就可能死于饥荒。人类再怎么进化也不可能脱离消化系统，世界上总要有我这样的农民，来喂饱你们这样眼高手低的人类，不是吗？”
    “眼高手低？”电子音发出了难听的笑声，“是什么把我们和灵长类的其他生物区分了开来？人类不只是一群或说话的生物有机体，我们的身体会因为饥荒、战争和疾病而死去，但是我们这一个种族发展了上百万年的思想不会。如果把人类文明想象成一块巨大的电子芯片，里面存放着上百万年的历史、神话、社会关系、或重要或荒谬的猜想、诗歌、哲学、科学。而我们人类的大脑就是其中一小段一小段的电路，我们传输着从无数个世纪前传来的电子讯号，理解他们，拆解他们，重塑他们……”
    “你知道在这样的传递过程中，有多少文明因为我们过于短暂的生命而无法完整地传递吗？……百分之八十七点四，塞缪尔，百分之八十七点四！你以为你在这里坚守着这该死的农田就是在拯救人类吗？你认为我们人类只要有食物、水和氧气就可以延续我们的文化吗？”
    电子音在空旷的地下空间内产生了回音，刺耳的声音冲撞着塞缪尔的耳膜。
    “愚蠢！是，我们借助这些东西，可以让成千上万个生物学意义上的人类降生于世，但是在他们的大脑什么都不会存在……他们在出生后的二十多年里面需要从零捡起我们上百万年的历史、文化、科学、哲学……当然，他们还要为了繁衍任务去谈恋爱、分手、结婚、离婚……”
    “如果一个人生下来就拥有上一个人死亡前的知识和情感，如果我们的寿命可以更长一点，哪怕只是多个五年、十年……”
    “是的……如果那样，人类文明的发展速度会指数型增长。”塞缪尔的眼神一直望着头顶的摄像头，仿佛穿过了电路和镜头后的人静静地对视，“……但也必定伴随着失控，你不能否认死亡赋予人类的意义。如果没有死亡，人类会丧失恐惧，会无所畏惧，更不会忏悔…..法律会丧失它的威慑力，而一些可怕病态的想法也会伴随着人类文明一起发展……整个世界都会乱套。”
    “你是个胆小鬼，塞缪尔。”电子音冷冷地嘲笑道，“这些问题在未来总会找到方法，比起这个，我们更应该担心的是我们会不会死于某种自以为是，或者某种程度上的无知。”
    “如果明天，一种耐环境的致命微生物飘到了千星之城的大气顶部，被周围的恒星风加速，开始入侵我们的生物圈……所有人类都会死亡，真正意思上的死亡，如果我们遭遇的是一场跨物种的打击，你打算用什么维持人类的文明？”
    “……就算你把所有的人类文明都放进了电子芯片，然后把胚胎培养说明书和两颗人类胚胎投放到一个新的地球，打算孤注一掷地复活人类文明。他们也会在数百年或是数千年后消失于同样的危机。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塞缪尔？人类的脆弱不是我们不可改变的属性，物种的进化也不是说——未来的人类会拥有比现在更大的眼睛，因为我们基本上二十四小时都不会把眼睛移开显示屏……不，不是的……什么狗屁自然选择，我们为什么要把整个物种发展的责任和义务推给一个不存在的造物主？他能让我们躲过瘟疫、战争和同性恋吗？他能告诉我们一百年后，我们的科技、文明、物种数量达到什么标准算是正常水平吗？……他不能，但是我们能。”
    “放眼看看这个世界，一片混乱，因为有像你这样的人，层层官僚和政客们才会毫无担当，终日无所作为。”
    塞缪尔面前的电子屏跳闪开来，视频里是一片金绿交织的玉米地，都还是齐腰高的青苗，穗子在风中颤动着。远处汹涌的沙尘在天际聚集，像一堵黑褐色的高墙。
    “不是我杞人忧天，我们的末日已经是倒计时了，塞缪尔。”电子音近乎叹息的声音在空荡的室内响了起来，“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地球的土壤和大气已经到了无法恢复的状态，很快这颗星球就会成为一颗寸草不生的死星，大概会成为一个旅游景点或是新型导弹的实验基地……而失去了最大的作物种植基地，全联盟范围都会面临长达一个世纪的饥荒，你比我应该更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人类因为贪婪和懒惰，是该付出一些代价了…….”
    “我听说你干的好事了，”塞缪尔不再看向显示屏中的农田，沉默了一下，闭上了双眼，“在邓肯星，是吗？”
    “看来你仍然习惯吃饭后看看新闻，”电子音带着笑意的声音听上去有些诡异地上扬，“那想必你也应该知道，我此刻最需要的东西……重新开启这项计划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只需要把碎片一块一块找回来。”
    “我不可能把‘它’交给你。”
    “别急，老朋友，总有一些东西会让你改变你的心意的不是吗？”电子音说完，把电子屏上正在播放的视频换成了另外一个画面，屏幕因为闪动使得人像出现了颗粒状的噪点，但那并不影响塞缪尔看清他的长相。画面中一个年轻的男孩正从一家私立医疗机构的大门里走出来，他的鬓角干净，西装熨烫的没有一丝褶皱，脸上挂着友好的微笑，此时正在和他的同事说着话。
    电子音把视频拉近，年轻男子的影像变得更加清晰。在电子屏的反光里，塞缪尔看到了自己犹如困兽般的表情。
    “我总能发现一些惊喜，不是吗？”电子音冰冷地在他头顶上方说道。

 第七章 你别掺和进来

    -------沃贡星，地下航道出口，极乐城-------
    悬浮车到达了目标地点，自动关闭了引擎。
    沃贡星的地下航道出口位于这里最大的灰色市场——极乐城。
    昏暗的霓虹灯光在烟雾缭绕中忽明忽暗，全息广告在狭窄破旧的街道上播放着，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舞女跳着轻佻的舞蹈。这是警察从来无暇顾问的地方，是首都星默许存在的红灯区，多方势力混杂在这个拥挤的小地方。
    这里有着有着沃贡星最多的酒精、女人、毒品和枪械，运气好的话，还可以在这里买到质量不错的机器人和义肢。
    林征打开车门，一脚踏入了这片混乱的地界中。
    她放下了自己的头发，把它抓出一个凌乱的造型，a08紧跟着她从悬浮车的全息投影中撤了出来，从便携的颈环模式转换成了人型管家。
    顾呈野从驾驶座下了车，隔着悬浮车的车身看向林征，女人的气质极度冷漠沉稳，在一片纸醉金迷中愈发明显，纤薄宽松的上衣显出背后单薄的蝴蝶骨。散乱的头发垂落下来，几缕碎发勾勒出流畅的下颌线条，苍白的皮肤在昏暗的灯光下几近透明。
    她有着堪称完美的亚洲血统，眉眼深邃却不锋利，即使她总是冷冰冰的一张脸，面部线条却总是显得有些温柔。
    顾呈野绕过车头走到林征的身边，修长笔直的腿包裹在制作精良的西装裤下，随着走动显露出流畅的肌肉线条。男人的身高如今近一米九，如今即便林征垫着脚，也只能挨到他的耳侧。
    顾呈野走到林征面前，微微低下肩，伸出手轻轻环住了她。
    林征一怔。
    她对这种肢体接触感到陌生，她已经忘了上一次是什么时候，大概在很多年以前。
    那时候顾呈野还没有这么高，她想。
    她的耳廓几乎感觉到了顾呈野微凉的嘴唇，她站在那里，仿佛被定住了一样，全身的细胞仿佛在无声地叫嚣着，渴望着加深这个拥抱。
    a08感受到了她心跳指数的异样，在精神网里发出了确认信号，她闭了闭眼，抬起了手，在男人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示意他放开她。
    顾呈野在她耳边轻笑了一声，手上突然使力，完全把她揽进了怀里。
    略高于她的体温温柔地把她从冷风中撕扯了出来，严严实实地裹住了她，顾呈野温热的呼吸落在她的耳边，融化了空气，让她有一瞬间几乎听不见任何声音。
    “你想我了吗？”她听见顾呈野在问他，但声音仿佛隔着很远，过了一会儿他又加了一句，像是自问自答一样，“反正我很想你。”
    林征的大脑空白一片，心脏传来触电般的刺痛，血液瞬间顺着血管冲撞开来，瞳孔瞬间受刺激一般地放大。她用尽全身力气推开了男人，冰冷的空气灌进了肺部，让她剧烈地咳嗽起来。
    短短的几秒钟却仿佛过了很久，身体所有的地方都在疼，等她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跪坐在地上，顾呈野用肩膀抵住了她的身体，扶着她的脸，神色焦急地说着什么。
    她听不见任何声音，但她认出了他的口型。
    他在叫她的名字。
    林征抬起手，摸了一把脸，发现满手都是血。
    她又听见了那些噩梦里的声音，尖叫着撕扯着她的耳膜，身体像是被烈焰炙烤着，血管一寸寸地爆裂开来，血液在空气中蒸发，她疼痛地抽搐起来。她在漫天的血雾里面行走，扭曲的时空图像，高速掠过的恒星、星系和星云。
    漫无边际的黑暗里，她听见一个男孩的声音：
    “你在想什么？”
    一束光照了进来，空间在瞬间如水晶般透明，星海在变密，像涌起的海浪，宇宙向她坍压而来，周遭的一切都在褪色，疼痛逐渐离她远去，她感觉自己变得轻盈，不断的上浮，加速地上浮。
    直到她看见了一片静止的星空。
    “你在想什么？”那个声音出现在耳边，她扭头，看见了一个穿着白衬衣的男孩，明眸皓齿，慵懒地躺在她身边的人造草坪上，侧过头看着她笑。
    那是十八岁的顾呈野。
    男孩见她没有反应，双手一撑坐了起来，低头掸了掸身上的草，扒拉了两下头发，转头又问：
    “今天又不开心？那我给你唱首歌？”
    他清了清嗓子，坐直了身子，年轻俊美的脸露出骄傲的神色，偷偷睁开眼睛撇了一眼她，抿了抿嘴，开始唱：
    youdon'teverhavetobestrongerthanyoureallyare
    （你不必刻意比本真的自己更加强大）
    whenyou'relyinginmyarms
    (当你就躺在我的臂弯）
    baby，youdon'teverhaveto
    (亲爱的你不必要这样）
    .......
    ooh，i'llpickyouup
    we'lldowhateveryouwant，travelwhereverhowfar
    we'llhitupalltheoldplaces
    we'llhaveaparty，we'lldancetilldawn
    .......
    andhoney，youdon'teverhavetoactcoolerthanyouthinkyoushould
    (亲爱的你也不必要故意假装冷酷）
    you'rebrighterthanthebrighteststars
    (你比夜空最闪烁的星星还要耀眼）
    you'resacredtowin，scaredtolose
    (你害怕赢得也害怕失去）
    i'veheardthewarwasoverifyoureallychoose
    (只要你已定夺决心那么这场纷争也随之终了）
    theoneinandaroundyou
    (去选择那个始终相伴身侧的注定）
    ........
    她的灵魂在歌声中似乎被抽离了出来，静静地漂浮在虚空中，望着自己血肉模糊的身体和坐在这副身体边上微笑着唱歌的少年。
    “为什么不走？”她大声嘶吼着，想要盖过少年的歌声，“你为什么不走？你走啊！走啊！”
    歌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彻底盖过了她的声音，淹没了她所有的意识。
    ------------
    “林征！怎么回事，你看着我！看着我！说句话！”
    “a08？你听得到吗？a08?”他让林征半躺在自己的腿上，抬高她头部，好让她不会被倒流而上的血液呛到，“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人工智能在林征的颈部亮了起来，它正在尝试收回林征混乱的精神网，但好在它还没有运行过载，回答道：
    “主人的精神网出现精神震荡，安全程序已经启动，已经自动中断连接，不用太担心，顾先生。”
    “精神震荡？”顾呈野难以置信，“这不可能，她从来都不会......”
    “很多原因，顾先生。”a08从林征的颈部滑落下来化作人形，帮顾呈野把林征脸上的血迹擦拭干净，“有可能是受到了过度惊吓，也有可能是刺激性回忆引发的应激反应，不过不必担心，根据我的历史数据分析，主人很快就能恢复意识。”
    “我吓到她了？”顾呈野睁大了眼睛，“还是我引发了她不好的回忆？”
    “只是可能，顾先生........检测到主人的意识反应，重新进行精神网连接.......”人工智能的蓝眼珠转了转，进入了工作状态，与此同时，顾呈野手臂上的人轻轻抽动了一下，慢慢睁开了眼睛。
    “你醒了？！”
    顾呈野伸出左手扶住林征的腰，右手环住她的整个背部，好让她借力慢慢坐起来。林征的手虚扶着顾呈野的手臂，但是几乎使不上力，她还处于短暂的肌肉麻痹中，听觉和视觉逐渐恢复，她抬起头，对上了顾呈野的眼睛。
    她从没见过对方露出过这样的眼神，像是淬了火一样，几乎想要把她整个人摁在地上撕扯开来。
    她吓到他了，林征想。
    “......你知道刚刚.......”顾呈野过了很久才开口，他的嗓子因为干涩而显得有些沙哑，“究竟是怎么回事。”
    “......精神震荡，我.......“
    “我知道是精神震荡，我是问你为什么！”
    顾呈野之前面具似的冷漠平静终于完全褪尽，他右手贴上了林征的侧脸，阻止了她偏躲的视线。
    “你一直都知道我最想知道什么，为什么躲？为什么不说？你还想像六年前一样躲起来？你还要躲多久？”
    林征伸出手，试图推开两人之间的距离，但是身上依旧没有什么力气，“你想知道什么？”
    “我已经知道了。”顾呈野死死盯着林征眼睛，试图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出一丝一毫的动摇，“你当年为什么离开，林叔叔为什么会进监狱，你为什么会不告而别，我全知道了。”
    林征睁大了眼睛。各种错乱的猜忌、疑问和恐惧在她的大脑里横冲直撞，他知道了？他知道多少了？
    “你以为我会查不到？”顾呈野看着她，眼神里闪过一丝痛楚，“早晚的事，你不可能瞒过我。”
    她在他的怀里挣扎着起身，肌肉酸软地几乎无法站直身体。人工智能在精神网里接受到她的命令，走过来揽住了她的身体。
    顾呈野扶她的手还没有来得及收回去，悬在空中。半晌，他掌心朝上在半空中虚握了一下，收了回去。
    空气紧绷得可怕，只能听见彼此呼吸压抑起伏，林征低着头，握紧了拳头，骨节用力到发白。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开口，道：
    “顾呈野，你不要告诉我，你是因为这些，所以离开了舰队。”
    “是又怎样？”
    顾呈野紧盯着她，极乐城闪烁的灯光打在两人的脸上，让他们互相看不清对方的表情。远处传来人群喧闹的声音，悬浮车的车顶灯彻底暗了下来，两人在一片沉默中伫立着。沃贡星上空高架桥上的车流。喇叭，星际轨道轰鸣的混响，巨大城市的世俗喧嚣，酒醉沉沦，都被这份沉默隔绝在外，成为模糊不清的背景音。
    林征盯着地上一小片积水，看着倒影中自己毫无血色，惨白如鬼魅的一张脸。
    “没有人值得你这么做。”林征沉默地闭上了眼睛，身上的肌肉在轻微地发抖，“我父亲不值得，我也不值得，事情到我这里就该结束了，你别.......“
    她顿了顿，用从未有过的示弱般的语气。
    “你别掺和进来，算我求你，顾呈野。”

 第八章 老照片

    凌晨一点钟的极乐城正是它最热闹的时候，林征在躲过第三个喝醉了并企图搭上她肩膀的醉鬼之后，看了一眼跟在自己身后的a08，对方身上过分正式的西装在这条街上显得过于碍眼。
    “换一套。”林征回头冲他说道，“随便一点的……什么衣服都行。”
    a08听话地换了一套堪称破烂的服装，为了匹配这个形象，他把发型也换成了蓬松的鸟窝头，看上去像个三天没洗澡的流浪汉。
    林征满意地回过了头，在巷子里兜兜转转，穿过一条狭窄的暗道，从一堆酒瓶和杂物堆中间挤了过去，找到了她要找的地下酒馆的后门。
    正门口需要检验身份信息，后门除了一道六位密码的安全门没有其余的防护装置。a08的虹膜在密码锁上简单的扫描了一下，很快破解了密码，他尽职尽责地打开了门，优雅地侧身站在门后，对着自己的主人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绕过几十个摇头晃脑的青年人，林征在铁灰色的吧台边坐了下来，敲了敲桌沿，向酒保要了一杯加冰maritini。
    当班的酒保是一个四十岁的男人，肥胖，邋遢，满面油光。他穿着一套蹩脚的西装，袖口的纽扣不知道在哪里磕了一下，崩掉了半颗。他喝光了手里上一位客人剩下的苦啤酒，把空杯子丢给了身后的洗碗机器人，冲林征笑了笑。
    他伸手去拿另一个酒杯，手臂在这个轻微的动作中发出机械齿轮卡紧的响声。林征仔细看了一眼，发现对方装了假肢，里面的力反馈操纵器明显已经有些生锈，外面已经老旧的人造皮肤出现了不少龟裂，看上去像是流干了血的刀伤。
    “maritini已经过时了，小姐。我推荐你尝尝本店的新品，不烈，还有点甜。来这儿的女士都会点，喝过的没有不点第二杯的。”
    他从吧台上拿起了一个水晶玻璃瓶，倒进了自动摇酒器里。
    “这是来自沃托星底层五千米的海水，在沃贡星里每天只供应300毫升给那些富人，在我们这儿，要多少有多少。”他说话间又从冷冻箱里夹出一个金色的球冰，放入了林征桌前的酒杯，“大角星的金色凝冰，从那边一路运过来可不容易，如果哪个倒霉蛋不小心打开了冰库门，这凝冰里最重要的石油醚就会挥发地一干二净……当然还需要干威末酒，不多不少正好，1.5盎司，俄区特供的伏特加和苦艾酒，不会太多，给您放半盎司……”
    酒保将酒从摇酒器中倒了出来，浅金色的酒液在空中以完美的弧度注入了杯中，金色的球冰在杯壁上撞击出一声轻响。
    最后撒上了少许奎拉克星的干薄荷和一颗青绿的橄榄。
    “请享用。”
    酒精度数确实如酒保所说，不算太高，林征从酒里喝出了甜味，身体满意地舒展开来，慵懒地往后靠在了座椅靠背上。a08站在她身后，郁闷地说道；
    “我实在不知道这么一种由有机物发酵得来的易挥发液体，有什么喝第二口的价值。为了您的健康着想，我强烈建议您将剩下的酒留在桌上。”
    林征把付款码递给了酒保，对方愉快地讹了她一杯天价的招牌酒，此时正哼着一首破烂的曲子。a08把目光投向了那杯值五张马戏团门票的黄色液体，伤心地开口道：
    “在我看来，人类世界有很多不符合逻辑的商品交换，比如这样一杯有害身体健康的肌肉神经弛缓剂，除了会给碳基生物带来致醉效果以外，还会让他们心甘情愿地为它花费大量金钱。在我看来，这和人类社会中的宗教行为十分相似……”
    “你要是再多说一句话……”
    “您就会立马将我格式化重启。”a08无比顺畅地把话接了下去，“但是主人，在之后漫长的三个小时内，我想您应该需要有人陪您聊天，据我所知您不是一个擅于和陌生人聊天的人，甚至还会因为对方礼貌的搭讪感到愤怒。在我的记录中，您曾经一百三十六次以粗鲁的词汇中断了谈话，其中有五十六次还伴随着主动伤害对方的行为，所以我不建议您在今晚情绪较为暴躁的时刻和陌生人发生交谈行为。”
    “一百三十六次？”林征重复了一边这个数字，“都是因为什么？”
    “其中二十七次是因为对方求您中止攻击行为，您拒绝了，包括您之前打晕的一名海盗。您在表达完你对烟草燃烧的气味的厌恶情绪后，并没有等待对方的作答就做出了攻击行为。二十九次是因为对方提出了和您发生性行为并企图用行动表示，您基本上不会用语言回击。还有剩下的八十次，是因为对方的话题过分无聊，或者对方为了和您建立情感关系向您询问联系方式。”
    “我记得我说过不止八十次……”
    “是的，您没有记错，”人工智能面无表情地肯定到，“还有累积3897次您粗鲁地中止了我和您之间的谈话，不过这不属于‘人与人之间的语言交流’。所以我并没有为您做入统计。”
    林征喝了口酒，调出了个人终端的屏幕，不出所料的，收到了一条匿名短信。
    “备注一下，这个号码。”她没有回复对方的短信，转而关闭了光屏，“顾呈野。”
    “没问题，主人。”a08的蓝眼睛转了转，完成了备注操作，“您和顾先生认识很久了吗？”
    “在你之前，”林征皱了皱眉，“你什么时候有八卦功能了？”
    “出于我对您的心理健康的担心，您在和顾先生相处的时间里，有极为强烈的情绪波动和心跳反应，我想他对您应该十分重要。而且您从来不会进行电话号码备注操作，这是第一次，主人。”
    林征透过小酒馆的玻璃窗向外看，巨大的银幕投屏上滚动着roy公司的广告语——“请使用我，我将无条件爱您”，这个轻佻下流的情话广告是这家类人智能公司的销售格言。它在短短三年间，获得了巨大的成功，目前它的销售范围已经覆盖了三颗中等规模人造星上主要的居住群，并且是整个联盟中唯一一个在警局中立案多次仍然存活下来的成功商业案例。
    多半是因为其保留了为联盟上层的权贵提供最新品类的人造人的良好商业习惯，沃贡星上所有的大型娱乐会所中都提供了人造人的租赁服务，且为了确保使用者的安全，所有的人造人均会在十年会送回公司销毁。
    这句广告语曾经被一个性瘾商人拿去投放在伊兰克星的太空港入口，字样足足有三十米高，二十四小时灯光照明，好让他每晚乘坐悬浮车回家的时候，都能看到这句令人心动的话。
    她想起了之前在那个联盟特工的行动报告中出现的那个熟悉的名字。
    “帮我查一个人，塞缪尔·埃尔贝司，我需要知道他的位置。”
    “好的，已经为您开始数据搜索，预计时间，三小时十六分。”
    林征授权了a08进行后台操作，喝了一口酒，视线转而停留在了吧台后面的照片墙上。
    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酒保留意到她的视线，走过来搭话道，“这里以前开过地下拳场，都是些之前留下来的老照片.......大部分都是拳手的照片，也有一些是现在的客人留下的合照，这些就是上个月留下的。”
    “地下拳场？”
    “是啊，当年还闹出了不少人命，后来老板因为洗黑钱被查了，拳场也转让了，但是没开几年就经营不下去，变成了现在这个.......当然也没干净不少。”酒保耸了耸肩，他打量着林征和她身后脏兮兮的人工智能，“你不像是这里的人，今天是第一次来么？”
    “为什么这么说？”林征抿了一口酒，抬眼看了一眼对方。
    “有些东西是藏不住的。”酒保从吧台上收回了几只空酒杯，金属义肢传来零件碰撞的声音，“你坐的太直了。”
    酒保咧开嘴，露出一个难看的微笑，“相信我，我太熟悉你们这一群人了。从你进门开始，到你坐下的姿势，和你拿酒杯的姿势......你们的习惯是改不掉的。”
    林征挑了挑眉，看了一眼自己拿酒杯的姿势。
    “你的手习惯盖在杯子上，是怕液体在失重环境下溜出去，不是吗？”酒保转身把手上的杯子递给自己的机器人助手，“坐的太直，走得太快，每一步的步长都是一致的，和你的人工智能一模一样。”
    “有很多像我一样的人来这里？”林征好奇道。
    “太多了，退役的，没退役的......”酒保给另一个客人续上了酒，当下正是店里最忙的时候，但他明显很乐于继续这个话题，转过头来继续道，“你们那一批人里，不干净的太多了，你八点钟方向，那一桌都是，你认识么？”
    林征侧过头看了一眼，昏暗的灯光里，只看得见几对男女的肢体交缠在一起，她的视线下移，看见了星际舰队特有的礼服军靴。
    “这种不干净？”她转过头，喝了口酒，“还是别的。”
    酒保笑着咧咧嘴，示意他只能说这么多。
    林征耸耸肩，她抬手指着照片墙上的一张老照片道：
    “能拿下来给我看一下吗？那张合照？”
    酒保走过来顺着林征指着的方向看去，那是一张六年前的照片，是当时的酒保和拳手的两人合照。照片是抓拍的，拳手留着长过眼睛的刘海，容貌看不大清，赤裸着上半身，正在脱自己的拳套，站在吧台后的年轻酒保正在兴奋地和他说着什么。
    这怎么看都是一张很普通的照片，除了拳手的身材可圈可点，基本没有人会留意这样一张照片。
    他把照片从墙上取了下来，递给了女人。
    林征接过照片，视线停留在拳手的腰侧，那里有一道浅白色的疤。
    她没有认错，照片上的，是六年前的顾呈野。

 第九章 六年前

    -----极乐城，夜行者酒吧。新历0100年，4月14日------
    这里有着沃贡星最大的地下拳场，在不起眼的小街拐角，推开满是锈迹和凹痕的电子门，再穿过乌烟瘴气肮脏杂乱的一条狭窄的过道，就可以看到猩红色的的金属拳台。
    顾呈野从一群文身纹满全身的男人中挤出了一条道，在四周震耳欲聋的叫骂和欢呼中走向拳台。上面等着他的是一个浅金色头发的壮实男人，此时正在跟拳台经理询问着有关自己的押注。台上两个机械清洁机器人正在快速地拖过拳台的地面，海绵上吸满了上一场战败者的血。
    这里充斥着汗臭味，胶皮味，生存，暴力和荷尔蒙。
    “来一杯克莱宁火酒…..”他走到吧台边，照常要了一杯酒。
    “打完再喝吧，顾哥。”酒保卢克跟他很熟，从酒桌后面走过来，隔着吧台勾上了他的肩膀，“今天这个……啧，三场了，打残了两个，还有一个直接休克，你看看他的眼睛，红的都快流出血来了，你今天可以吗？可别掉链子啊，我可把今天的钱全压在你上面了。”
    “这种灯下黑的场你也敢压我，对方体重都快两百斤了吧，投我？你傻了吧？”
    “何止是体重上。”卢克敲了他一记，打开了自己的光屏，“卡加杜，纯种俄罗斯人，据说他曾经徒手掐死了一只六米长的棕熊，握力可以把硬币对折4次，肺活量也很惊人，据说一口气可以吸掉一整根雪茄……”
    “……你这哪里来的信息，街头小报吗？”
    “你看看我的数据模拟，从你们的力量和格斗技巧上分析，你获胜的概率只有48.7%，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情，在我以往的数据记录上，你的获胜概率可从没有低于过一半。”
    “对方连打三场了，再说……”顾呈野长手一伸，从吧台里偷了一杯酒出来，兀自喝了，把空杯子敲在了铁桌上，“……输了也没事。”
    他脱下了他的皮衣外套，开始活动着他的关节。顾呈野的身材不算健硕，和拳台上的卡加杜比起来，显得十分单薄，除了身高和对方相差不多以外，他几乎没有任何生理上的优势。
    他抬起手抹干了自己嘴边最后一滴酒液，一双线条流畅的长腿轻松地攀上了擂台。
    裁判是一个小个子的日本男人，他的右腿近日刚刚做了机械义肢，漆亮的红色小腿在拳台上灵活地跳动了一下，为了确保待会能够躲过台上两人的攻击。事实上很多拳台裁判会比拳手要更早倒下，因为他们无法躲过拳手的误伤范围。
    格斗场充斥着各种脏话和欢呼声，来自于各种语言，这是夜行者酒吧今晚最后一场拳赛，不少赌客都下注给了这个连赢了三场的俄国大个，他们在等待着他今晚四连冠的奇迹。
    酒吧老板请来的廉价摄影师此时正在台下疯狂地给卡加杜取景，想要把他当作下周的宣传海报，写上‘俄国熊霸，四连冠王者’贴到酒吧的大门口去。
    裁判吹响了比赛开始的口哨。
    卡加杜的右脚在瞬间蹬地甩了过来，直直地朝顾呈野的头部扫了过去。
    可惜这一下威力惊人的扫腿并没有击打到实处，顾呈野的腰部顺势后仰，弯成了一个难以维持平衡的弧度，随后小腿发力，像个不倒翁一样，重新又把自己拨了回来。
    -------
    十几分钟后，卡加杜的呼吸已经开始急促起来，他在这期间几乎不间断的攻击全都落了空，顾呈野的总是能在他角度刁钻的攻势中，像游鱼一样找到可以回避的空隙，他的身体似乎可以在任何姿态下保持平衡，并且瞬间又能重新回到原位。
    卡加杜停下了攻击的姿势，站在台上平复自己的呼吸。顾呈野也没有任何要攻击的意思，台上两人静静的面对面站着，都做着标准的防御姿势，没有人率先发动攻击，整个看台的观众也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陷入一种莫名的尴尬的情绪中。
    “累了？”顾呈野在一片安静中率先开了口，“你的腿部动作不错，但是很明显你的核心力量不够，导致你回腿的动作有一些缓慢……”
    “你他妈的是来给我上课的吗！”卡加杜整张脸都写满了愤怒，他觉得自己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羞辱，这让他十分难堪，他顺势一个前踢朝顾呈野的胸口踹去，又被对方一个闪身避过，只不过这次对方终于回了他一腿，腿风快到在空中划出了残影，卡加杜在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闪避了，用手臂侧挡接下了他的攻势。
    顾呈野的腿力比想象中还要厉害，卡加杜几乎无法原地缓冲这股力，不得已朝右侧移了好几步，堪堪停在擂台的边上。
    “啊，不好意思，我的话是有点多。”顾呈野站在原地慢吞吞地收回了腿，露出一个友好的笑容，他的额发被汗打湿了，他顺手朝后不在意地抓了一把，“比起迫不及待地对打，我比较喜欢先观察对手。”
    卡加杜的气愤已经蔓延到了他的每一寸肌肉，他的全身都处于一个微微颤抖的状态，下一秒，他整个人像饿了一个月的野兽一样朝顾呈野扑了过来，密集的拳脚在瞬间包围了他。
    在躲过几次几乎致命的攻击后，顾呈野堪堪拉开了点距离，他在先前几近混乱的攻势中，胸腹挨了一拳，右下的肋骨传来清晰的痛感，脸上也挨了一拳，扯裂了嘴角，鲜血瞬间溢出嘴角，顺着他因为喘息而浮动不止的脖颈，一直流进他浸透了汗的黑色上衣。
    观众沸腾了，台下乌压压的人群里，有人喊打死那个亚洲种，有人喊干死那个俄国佬。顾呈野的眼神从那群病态地叫嚣着的人群上空冷冷的扫过，他忽然想起三天前的一场比赛，为了博取观众的眼球，一个小个子拳手用胶水在拳套上沾满了钢化玻璃渣，每一拳打在对手身上都能打出血肉横飞的效果。
    这群观众像是一群被关在一个看不见的铁笼里许久未曾进食的恶犬，看到鲜血就能不要命地吠叫起来，越是血腥，越是残酷的现场，他们越是兴奋，越是愿意砸下更多的金钱。
    台下离得最近的是所谓的贵族观赏区，里面做着的三四个衣着华丽的男人是各种花样的赌局签订人，他们会为每一场撕斗估值，预测，并为下一场签下各种荒谬的对赌协议，就如此刻站在他面前的卡加杜，如果他无法把他打趴在这个红色的铁板上，等待他的可能是一笔巨额的赔款，或者是一场威胁他不能尽全力的假拳赛，让他在这个血腥的擂台上永远趴下。
    “嘿，大个子，你的老板在台下吗？”顾呈野把视线重新收了回来，用拳套把嘴边的血迹抹干净，一个闪身避开了对方的一个组合拳，“四连冠会是个很好的商业机会，我想他们今晚会用你狠狠捞一笔。”
    “你难道没签吗？”卡加杜嗤笑一声，轻蔑的说道，“听说你从来都是最后一场才来，用你们的话说应该叫‘专挑软桃子捏’对吧？”
    “是‘柿子’，桃子软了就烂了，还吃什么。”顾呈野无情地纠正道，“我从来不签那些，我只会遵纪守法地给自己下注，让他们血本无亏。”
    小个子的日本裁判看他们又开始兜圈子聊天，上前一步警告性地吹了一声哨子，示意他们终止谈话。
    这种地下擂台，唯一的规则就是没有规则。
    卡加杜蹲下身，从自己的靴子里拔出了一把锋利的匕首。
    人群沸腾了，他们想看见最血腥的厮杀。四面八方的欢呼一阵高过一阵，顾呈野站在拳场上，面对着双目血红的卡加杜和满场失控般兴奋的人群，紧了紧自己的拳套。
    顾呈野咬死牙关，咽喉中涌出铁锈味的甜腥气，一道寒光劈面而来，他的瞳孔骤然放大，侧身躲过刀刃，小臂顺势攀上了卡加杜的胳膊，反关节一拧。
    刀掉落在了地上。
    他抬起右腿，腰腹骤然发力，狠狠踢在对方的后腿。卡加杜膝盖一软，单膝跪地，刚想要重新站起来，顾呈野第二腿直接踢中了他的后颈。
    日本裁判笨拙地蹲了下来，在卡加杜的耳边大声地读秒，但是显然十秒的时间并不能让他找回自己的神志。拳台下的人群开始爆发出惊人的脏话盛宴，先前和卡加杜交涉的拳台经理大有上台来和顾呈野拼命的意思，短小的四肢扒上了拳台的一角，试图顺着立柱攀上来。
    顾呈野站在这一混乱的场景中，笑着摘下了拳套，身体轻轻从护栏上跃了出去，优雅而不失风度地落在了混乱的人群中。他拨开无数双企图抠下他眼睛，撕烂他衣服的手，艰难地走回到了吧台边，把自己之前买的票根丢给了卢克。
    “不是吧，顾哥。”卢克还沉浸在之前的画面里，接住了票根，给顾呈野倒了一大杯克莱宁火酒，“你最后那招绝了，我从没见过……你是怎么做到的？”
    顾呈野夸张地苦了一张脸坐在吧台边开始揉自己的腿，“妈的，他一定是吃铁锅长大的，比航空仓的外墙还要硬……”
    “你不怕赛克和闵谷那两人找你麻烦吗？我是无所谓，毕竟这酒吧也有我的一份钱，但是你三番五次砸他们的场，小心晚上走夜路被跟踪，然后把你堵到小弄堂里……”
    卢克越过顾呈野的肩膀看向他身后往这边狠狠看过来的两个拳场老板，他们是今天主要的下注人，卡加杜的战败无疑让他们损失巨大，“虽然你给自己下的注并不算太多，但怎么说也是……”
    “找我麻烦？”顾呈野转身看向自己的身后，冷冷地回瞪了两个拳场老板一眼，“如果在我的衣服口袋里放了800毫克的金属铊企图使我脱发算是的话，那么他们已经做过了。”
    “什么？他们竟然给你投毒？疯了吧，你报警了吗？”
    “报警？我一个在校学生跑到警察局说一个黑拳赛老板因为我打黑拳，导致他们亏了很多钱，所以给我下毒？”顾呈野喝了整整半杯火酒后才继续说道，“比起他们的营业执照，我的学生证可能会先被吊销。”
    “好吧，”卢克耸了耸肩，拿出一个干净的空杯子，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赛克和闵谷蹦跶不了多久了，听说赛克在城郊的三套豪宅最近也拿去做了资产抵押，今天被你这么杠了一笔，我想他今晚大概会在卖拳场和自杀两个中间选一个。”
    “希望他卖拳场。”
    顾呈野举起酒杯，在卢克的杯沿边上碰了一下，仰头干光了杯中的酒。
    “今天的钱记得打我账上，走了。”
    顾呈野并起右手的食指和中指抵在眉梢上，向他行了半个联盟军礼，卢克再要细看的时候，对方已经推开了酒吧的铁皮后门，迈着醉酒后东摇西摆的步子，肩膀撞了一下门框，把自己撞了出去。

 第十章 他全身上下，我都看过

    ------沃贡星，极乐城，夜行者酒吧。新历0106年9月27日-------
    “他经常来这里？”林征听完了故事，看着旧照片上的男人，“那两个老板后来怎么样了。”
    “听说被人匿名举报了之后，就被抓走了。”酒保回忆起来，“但这个拳手在这之后就再也没来过，就连卢克也不知道他的真名，只知道他姓顾。不过以他的身手，应该能混的不错，听说他最初来这，是因为失恋......“
    “失恋？”林征打断了酒保的话，“他自己说的？”
    “他自己倒是没说，但谁都看得出来不是吗。”酒吧里的人逐渐少了下去，酒保洗完了最后一个杯子，靠在吧台后的洗碗机上开始擦拭他的义肢，“刚来的时候，打起来简直不要命，问他什么都不说，就一个劲地喝酒，喝完就走。长相要命，身材又好，在场多少个女的，排着队上赶着往他身上贴，他直接把人家姑娘.......好家伙，一个擒拿，直接掼在吧台上。”
    林征被酒呛了一口，咳嗽了一下。
    “我当时就琢磨，他不是失恋，就是被女人骗了。这得多恨女人才会干出这种事情......”
    “.......后来呢？”
    “后来？”酒保挠了挠他油光锃亮的脑门，突然意识到自己不能再挠了，越挠越秃，悔恨的用左手的义肢打了自己的右手一记，然后才想着接着说道，“对，后来他还有一次干的特别出格，但是店里的所有店员都还记得。大概是两年前？那次应该是他最后一次出现在这里，他来店里，把一个喝酒的客人揍到半死。”
    “为什么？”
    “谁知道？”酒保耸了耸肩，“大概是有仇吧，他之后就再也没有来过了，店里的小姑娘伤心了很久......是吧，米菲。”
    被叫做米菲的服务员正在收拾桌子上的酒杯，她画着夸张艳丽的妆容，一双大眼睛眨巴了几下，做了一个哭脸。
    “是啊，好久都没见过像顾那样的男人了，如果他再出现，我就直接辞职做他的保姆，走到哪跟到哪！”
    “得了吧你？就你这样的，他会看的上你？”边上红色短发的女服务生用屁股顶了她一下，撞的她一个趔趄，“这种强势的男人不都喜欢我这样的，又辣又性感，多有挑战性。”
    “你跟他说过话吗？”米菲顶了回去，“他跟我可说过不止一句！”
    “说了什么？”红色短发的女服务生不屑道，“你问他还需要酒吗，他回你不需要？”
    “你！”米菲把装着酒杯的箱子狠狠地往吧台上一掼，发出一声巨响，林征的酒杯跟着在桌上跳了一跳，她伸出手扶住了杯子，只听见身边的女人继续说道：
    “那有什么关系？总比你一句都没说过的好！”
    林征咳嗽了一声，坐远了一些。
    红头发的女人哼了一声，扭头招呼起了别的客人。米菲得胜一般地扭过了身子，把一箱脏酒杯往吧台里面推了推，她扭过头，打量起林征。
    “这位小姐怎么打听起顾来了？”米菲转头小声问起了中年酒保，“她认识顾吗？”
    中年酒保接过杯子，表示自己要干活，并不想参与女人们的战争。
    米菲白了他一眼，伸出胳膊懒懒地撑在吧台上，紧身的吊带裙勾勒出诱人的腰线，上个月刚刚做了填充的胸部沉甸甸地垂落在胸前，她侧过头，脖颈拉出一条流畅的曲线，大胆地打量起林征来。
    她完全没有化妆，身上的衣服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买的，看上去也不是什么名牌货，不仅颜色暗沉，而且也不是什么修身的款式。长相在酒吧昏暗的灯光下看不清楚，看上去很普通，简直要和周围环境融为一体。只能看出露在外面的皮肤还算白皙，但完全是毫无血色的苍白。
    米菲觉得她没有任何竞争力。
    “哎，你认识他吗？为什么想要打听他的事？”她走到林征边上坐了下来，她刻意地侧过身，摆了一个性感的造型，充分地展示着自己诱人的曲线。伸出猩红的指甲轻轻搭在林征举起的酒杯上，穿着高跟鞋的长腿搭在了她的凳腿边。
    林征垂下眼，看着对方放在自己杯沿的手指。
    这是一个挑衅的动作。
    林征抬起头看了她一眼，不轻不重地抛出一句：“认识。”
    “认识你还需要来这里打听他的事？”米菲一脸不信，“那你认识他到什么程度？说过话吗？”
    “说过。”
    “说过什么？”
    林征眯起眼睛认真想了想，说：
    “什么都说过。”
    米菲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嘲讽道：
    “什么都说过？那你是不是还什么都看过？大姐，你有妄想症吗？不认识就不认识，装什么装？”
    她大大咧咧地站起来，甩了甩自己一头蓬松的金发，高跟鞋在地上嗒嗒两声，扭着跨迈出腿，正打算走开自顾自走开。
    林征忽然在她身后开口道：
    “我看过。”
    “什么？”米菲回过头，吧台前清瘦的女人举起酒杯，仰起头喝完了杯子里所有的酒，顺手把杯子压在了那张旧照片上。
    林征抬起眼，米菲这才发现她的眼睛并不平淡，即便是在酒吧昏暗的灯光下，即便她没有涂抹浓厚的眼妆——这是一双无法让人拒绝的眼睛。
    她像是被这双眼蛊惑了一样，定在原地，几乎不能眨动自己的眼睛，她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紧接着，她听见对方说道：
    “他全身上下，我都看过。”
    女人的语气就像是在说一件很普通的事情。
    然后她伸出手，把那张照片从酒杯下抽了出来，转过身，冲身后的酒保打招呼道：
    “这张照片，我拿走了。”
    酒保点了点头。
    林征微微颔首，表示感谢，回过身在从米菲身边走过时，微微偏侧过脸，眼神轻飘飘地落在了她的膝盖上。
    下一个瞬间，米菲的身体突然软了下来，整个人跌坐在了地上。
    林征收回了眼神，把照片放进了贴身口袋，绕过瘫软在地上的女人，推开店门走了出去。
    “你惹错人了，米菲。”酒保把洗碗的杯子放回了柜台，冲着跌坐在地的女人说道，“她没直接对你动手，已经是手下留情了。”
    “为什么......？”米菲难以置信道，“是她做的？”
    酒保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转而打开个人通讯，拨通了一个电话：
    “喂，她来过了.......问了一个人。”

 第十一章 旧金山

    --------沃贡星，联盟中央科学研究所--------
    walloflife生命之墙，长约二十英里，中央部位宽约五英里，用最坚固的纳米金属打造而成，首都星沃贡星最有名的地表建筑之一。这座墙是人类移居人造星前，在地球母星上留下的最后一个建筑物。它被原封不动地还原在了千星之城最核心的位置，包围在联盟中央科研所的外围，沉默地守护着这一个文明最赖以维生的科技诞生地。
    顾呈野的t795悬浮车呼啸着绕过铁灰色的高墙，转进墙体中狭小而隐蔽的峡湾入口。高墙矗立在沃贡星的人造海面之上，悬浮车的引擎将海水一片一片嘶嘶地打成气雾，车尾在海面上划出深沟，海水向四周荡开，随即又荡回远处，留下淡淡的水沫。
    入口处亮起了停车示警灯，顾呈野中止了自动驾驶模式，向后按下了自动操作杆，悬浮车在入口处平台前猛然回转，车尾带动车声往前侧滑，平稳地停在了起伏不定的海面上。
    几秒后，他蹿出了悬浮车，右手包着一只雪白的松狮犬，站上甲板，冲站着的四个警卫吹了个响亮的口哨。
    “啊……差点忘了。”顾呈野停下了往前走的脚步，转身走回自己的悬浮车，在平台上探出身，艰难地打开了后备箱，从后头拽出一个血污邋遢的男人。动作优雅地提着对方的衣领，拖到了平台上。
    “你比约定时间晚到了一个小时，亚瑟。”入口处的机械门打了开来，从刺眼的白炽光中走出一个红色卷发的高个子女人，她有着很深的眼窝和高挺的鼻梁，颧骨在灯光的照射显得更加突出，眼底下有着通宵后的青黑，她叼着一支烟，眯着眼睛看着顾呈野。
    “抱歉，穆兰博士。”顾呈野把手上半死不活的海盗交给了她身后跟着出来的两名军官，嘱咐了几句，才重新继续解释道，“路上遇到个朋友，顺路送了一程，哦对了，您让我接过来的松狮犬。”
    穆兰博士示意顾呈野把松狮犬放在地上，让它自己在基地里溜达。
    “……瓶子呢，带着了吗？”
    “在这里。”他从自己的后腰上拿出了密封袋，“已经替您做过清洗和消毒了。”
    “想得还挺周到。”穆兰博士抽完了一支烟，把烟头扔进了一边的垃圾回收仓，接过了密封袋，从实验服的宽大的口袋里掏出了便携的扫描仪，开始给瓶身做简单的基础扫描，屏幕上飞快地跳动着扫描结果，她在几个关键信息上留了阅读记号。
    “刚才拜英和塔司已经监听到了几个关键信息，这次的投放和之前发现的三处应该是同一批人干的，但是从我们收集到的所有的信息上来看，追查上去只有一个代号。”顾呈野打开了自己的通讯终端，翻看着十分钟前传来的监听记录。
    “一个代号？”
    “是的，一个代号，‘旧金山’。”
    两人进了电梯间，穆兰博士按下了27层的按钮。
    “四次生物袭击选择的地点全部都是重要的商贸交会点，塞亚星、北京α、邓肯星和乌鲁港。选择的地点也很类似，都是短期聚集性场所，乌鲁港的沿港集市，邓肯星的音乐舞厅，北京α的国会慈善晚宴还有这次的马戏团巡演。”穆兰博士回忆道，她把分析完毕的密封袋装进了口袋。
    “病毒的分析结果出来了吗？”顾呈野开口问道。
    “之前三次投放都是同一种，这一瓶从外观的材质和型号来看，毫无疑问也是同一批生产的病毒瓶。……从病毒结构上来说，对于碳基生物具有极强的传染性，预测死亡率在百分之五十一点四。这种小范围的生物攻击会让感染者在前三天内接触够足够多的人才会出现明显症状。如果不加控制，在一个月内会让一个行政星上三百万的人口全部感染，再加上被投放的地方基本上都属于星际贸易交会频繁的港口城市，这样的病毒攻击很可能会被扩散到整个千星之城。”
    电梯提示音提示二人已经到达目标楼层。
    “所以病毒抗体的研发必须加快，这一次我们拦截了在塞亚星的投放，并不意味着我们能准确阻止下一次……所以我们仍然需要你们的帮助，不仅仅是阻止投放，如果可以，我希望你们能找到这个生物袭击犯的实验室，从我们的病毒分析上来看，这种病毒有很明显的人工改造痕迹，这也就意味着他们随时可以培育出另外一种致病性和传播性更高的…..”
    “我有一个猜测，博士。”顾呈野打断了对方的话，“如果对方的目的是感染所有的联盟居民，我觉得他的投放目标不应该选择这些地点。”
    “什么意思？”穆兰博士皱起了眉头。
    “如果在我手上有这么几瓶病毒瓶子，我会选择投放在联盟的饮用水管道或者生态维持系统的氧气输送口。而不会选择在人流密集的地方，雇几个不靠谱的海盗去投放……”
    “你的意思是，对方的目的并不在于全联盟范围的传递，而是有目的的投放？”
    “很有可能。”
    顾呈野跟着穆兰博士走进了她的办公室，站在门口处的机器人滑行过来，从自己的肚子里拿出一个热水瓶，给他倒了一杯热茶。
    “……博士，我一度以为你是一个绝对不会用机器人的人，看来我完全想错了。”
    “它是一个礼物，”穆兰博士看着机器人笨拙地把杯子从内舱里掏出来，机械手臂颤悠悠地差点把滚烫的茶水泼到顾呈野的身上，“我学生做的，如你所见，它连一杯茶都倒不好。”
    “您不在中央军校教书应该已经很久了……”
    顾呈野握住小机器人的手臂，上下动了动，和它握了个手。
    “是啊，很久了。”穆兰博士站在窗边，看着外面铁灰色的高墙和海面。
    顾呈野抬起头，看到对方正出神的望向窗外，他把视线重新转回了眼前正在倒第二杯茶的小机器人，他刚刚替它拧紧了机械手臂上松动的螺丝，这下它端茶杯的手变得稳多了。
    “好了，言归正传。”穆兰博士从窗口那一小片阴霾的天空里走了出来，接过了小机器人手里的茶，抿了一口，搁在自己光洁一新的办公桌上，“从数据分析上来看，每一次袭击的间隔时间控制在十四天至三十天中间，邓肯星和乌鲁港的传播情况暂时得到了控制，死亡人数上升的速度也有所缓解，这是个好消息。”
    “也就是说，我们还有十四天可以预测并组织下一次袭击。”
    “不，更短。”一个数据光屏在两人面前倏然开启，上面显示了对袭击地点和袭击时间所有的模拟方程分析，“我们在这几次袭击的地点和时间中找出规律，但事实证明，它并不存在。这看上去更像是一个加速运动，特别是在你们出手阻止了赛亚星的投放之后，他们很有可能会加速投放，理论上也会出现多地点同时投放的情况。”
    顾呈野的视线停留在袭击地点的地图上，他伸出手把地图放到最大。
    “……不至于一点规律都没有，很有可能是我们的数据收集并不足以观察到对方的行动习惯。既然他们可以人工研制出新型病毒，这也就意味着他们不会是一群喝了酒出来砸车子的冲动型犯罪分子，相反他们更可能是在进行某种实验，这也就意味着，所有的投放一定有过事先挑选。”
    “实验？”
    “对，实验。我更倾向于是某种小范围的病毒传播实验，用于数据收取……”顾呈野的眉头皱了起来，他像是被自己某一个一闪而过的想法慑住了，他重复了一边‘数据收取’，转而打开了自己的个人通讯屏。
    “怎么了？”穆兰博士并没有反应过来，她在光屏上切换出病毒的病理数据，尝试从中看出什么。
    “如果假定他们确实需要收取数据，这也就意味着他们必须混入感染地点进行收集，或者使用无人机。”顾呈野的手在个人通讯屏上飞快的输入着什么，“我只需要输入几个筛选条件，在邓肯星的星际监控塔台里安插一个子程序……十分钟后我就能抓到一台没有任何使用许可的无人机，或者运气好的话，可以直接找到一个可以拿过来审讯的活人……”
    “我记得在联盟的公用设备上安装任何非官方的程序是……”
    “……是违法的，我知道博士，但这样更快。而且如果我可以在半小时之内撤出子程序，我就能躲过系统自检，而完全不会被发现。事实上，只要您不举报我，我不会有任何的刑事责任……找到了。”
    顾呈野把自己的个人通讯频道投放到了室内的光屏上，屏幕上面是联盟紧急设立的救助医院的后门，是所有已经使用过的污染的医疗器械堆放待回收的地方，画面上五个医疗官打扮的人正从一辆医疗悬浮车上走下来。
    “.…..我看看，一辆没有在任何地区做过登记的医疗悬浮车，五个没有在医疗名单上的医护人员，邓肯星的边境安检简直像是个被鲨鱼群攻击过的渔网，他们是怎么混进来的？”顾呈野自说自话地在一旁悠闲地喝完了茶，把空杯子递回给了小机器人，“我先走了……如果有变化，随时联系我。”

 第十二章 邓肯星

    ------千星之城，沃贡星，凌晨5点45分，极乐城--------
    林征走在极乐城脏乱的街道上。
    a08自动进入了省电模式，此刻正盘在林征的脖子上，指示灯平稳地闪烁着，如果他此刻是人形的话，应该正在打着平稳的呼噜。
    “早上好，主人。”a08终于迟钝地检测到了自己主人的心跳指数异常，从林征的脖子上滑落下来，重新变回了他昨晚捡垃圾似的邋遢人形打扮，“昨晚已经为您找到塞缪尔·埃尔贝司的最后显示坐标地点，位于地球母星银河二号发射基地附近。”
    “地球母星？”林征有些惊讶。
    “是的，从监控记录上显示，近两年来，他一直都在联盟农业科学院任职，主要负责农作物变种培育方面的研究。您之前认识他么？”
    “他之前研究的可不是植物。”林征皱了皱眉，她在路口按下了出租车等候键，侧身让过一群刚从一旁的酒吧里晃悠出来的青少年，看向正朝这边驶来的悬浮出租车，没有继续说下去。
    a08为自己的主人拉开了出租车的车门，“请上车，主人。”
    ------千星之城，邓肯星，a港-------
    “亚瑟，汇报你的位置，重复，立刻汇报你的位置。”
    耳麦里传来拜英的声音，顾呈野没有回话，抬起手彻底掐断了通讯。
    十五分钟前，一枚定位导弹击中了他的悬浮车，好在悬浮车的雷达系统反应及时，让他有时间按下逃生按钮。由座椅紧急组装而成的简易生态舱阻断了大部分的冲击波，但是仍然晚了一点。两枚五英寸长的纳米碎片击中了他的右侧腰腹，但是好在没有挫伤动脉。
    他在进入邓肯星的安全检测门后就遇到了袭击，由于民用悬浮车没有安装反追踪红外屏蔽系统，t795极为显眼的卫星信号就像在雪地里的火炬，让对方可以轻而易举地追踪并且监控。
    当然，对方也有可能是顺着他安插在监控里的种子文件找到了他的个人终端定位。但是如此轻易地突破一个特工的个人终端，这样的技术水平在联盟内几乎是个位数的存在。
    但是也并不是没有遇到过，六个小时前，他就碰到一个。
    假设对方既然有这样的能力，并且察觉到他安插的监控种子，为什么不选择销毁那段监控，反倒让他可以如此轻易地探查到？
    这会不会是一个有意投放的陷阱？而林征的出现也是其中一环？
    顾呈野缓缓地呼吸着，大大放慢了行进速度。尽管如此，肺里和喉间仍然有血腥气在不断上涌。他费力地吞咽着，强行把血沫咽了下去。冰凉的雨水浸透了他的衣服，让他在身体发烫的同时仍然保持着清醒。从腰腹伤口里流出来的血水浸透了他草草缠上的衣料，每一次的抬腿都会一定程度上撕裂伤口。
    当他个人终端上的数字闪动提示他时间已经到了早上8点整的时候，他终于停了下来，靠着一块裸岩喘息着。
    他无法使用通讯频道联系拜英，这样不仅会让对方察觉到他现在的定位，甚至可能会让对方一发导弹直接打到拜英所在的办公室。
    对方肯定正在朝悬浮车坠毁的坐标赶来，这也就意味着如果他无法在短时间离开这里，很快就会被对方再次定位。
    在邓肯星的a港进城口没有任何的沿港集市，至今仍然只有货运舰船和小型商船在该地往来，除了洲际公路上零星的几辆车，四周只有空旷的一大片荒地。
    没有任何可供藏身的遮蔽物。
    顾呈野在自己的个人终端上操作起来，他需要设定一个不被监控的电子防护屏障，可以暂时使用卫星定位和短波通讯。他在通讯项目一栏里删去了所有联系人的通讯记录，避免被导弹客调取去通讯录音，他划拉到了最底部，看到了昨晚刚刚添加的内网通讯。
    林征。
    内网通讯因为并不适用通用的洲际信号塔，属于无法监管的灰色程序，所以就算是对方有着联盟最顶尖的黑客技术，要在通讯建立的时间内，发现并捕捉这种小频段的通讯信号，就像是在用另一颗子弹去击中另一颗高速飞行的子弹，这是当下最安全的方式。
    犹豫了片刻，他按下了通讯请求。
    电话很快就被接通，对方那边传来了重物倒坍的声音，林征在那头咳嗽了几声，清了清嗓子。她正在清理年久失修的宅院，所有的家具都破破烂烂地堆在地上，最后一次联盟中央的搜查把这里弄得一团糟。
    “现在是早上六点。”
    “抱歉。”顾呈野找到了一棵半枯的行道树，它是早期公路建设失败的投资之一，人造土壤根本无法养活这么庞大的根系作物，他滑靠着树干坐了下来，血迹很快浸染上了灰白的树皮，划出一道渗人的血色，“……事出紧急，我所有的主频通讯都被监控……”
    林征放下手里破烂的一截桌腿，示意不远处正在收拾桌台的a08暂时停下了动作。她仔细辨别着顾呈野的声音，男人的喘息声很明显有些虚弱。
    “你受伤了？”她在电话那头皱了皱眉，“惹了什么人？”
    “不好说……嘶，对方刚刚定位炸毁了我的悬浮车……”
    林征调出自己的个人终端，查看顾呈野的目标定位。
    “你在邓肯星？”
    “……你不用过来，你只需要帮我联系……”
    “联系谁都有被再次监控的可能，我只要把电话打给任何一个你之前有过通讯记录的人，我和那个人的通讯马上就会被监听。”林征走到地下室的门口，里面留有很多老式悬浮车，只不过大多年久失修，她打了个手势让a08检查引擎，“我尽快过来。”
    顾呈野站起身，望着自己留在树干上的血迹，正打算用激光枪烧去痕迹，犹豫了一下，又放下了枪。他必须尽快在周围尽可能多的制造痕迹，可以让对方短时间内找不到搜寻方向。
    林征听那头没有再应答，过了几秒，挂断了通讯。
    在邓肯星这片荒地上可见的，只有灰黑色的运输车辆和几块堪堪能遮住顾呈野身形的裸岩和枯树。如果在这个地方和多于自己人数的人火拼，即便是他正常的身体状况下，都是下下之策，更何况他没有来得及从悬浮车上拿下任何用于急救用的医用仪器，过大的失血量已经让他开始出现耳鸣和晕眩的症状。
    顾呈野尽可能地制造了他往洲际公路移动地假象，转而向反方向移动。
    个人通讯终端可用的功能不多，他无法在此时冒险，用手掌大小的微型键盘单手去反向追踪那个炸了他车的混蛋，因为他一个拼写失误的所造成的时间差异，都可能让对方重新获取到他的卫星定位，同时送来第二颗导弹。
    他可没有第二个逃生舱了。
    顾呈野找了一处地势低洼的岩洞，矮身钻了进去，他已经到了体力的极限，如今只有停下来等待林征的救援，虽然他并不确定对方能准确的通过内网通讯极为微弱的位置定位准确地找到他。
    为了维持自己意识的清醒，他打开了自己个人通讯的相册，输入了一段长到令人发指的安全密码后，打开了他的私人影集。
    在他刷到第三遍第24张照片的时候，传来了老式的悬浮车引擎声。
    伊卡尔376，很复古的一辆混合动力悬浮车，顾呈野仔细地分辨到，右手拿起了枪，堪堪对准了洞口的位置。来人的影子随着雨天微弱的光线显现在了顾呈野身前的地面上，熟悉的纤细的身形，对方的双手垂放在身侧，没有持有任何的枪械。
    林征还是穿着昨天那套衣服，只不过脱掉了外面那件皮衣外套，斜斜的背着一条老式的皮革武装带，身上肉眼可见地挂满了武器，都是无需多次充填的短程速射枪支。
    她没有任何多余的寒暄，事实上连招呼也没打，径直走到了顾呈野身边，检查了他身上没有其他需要止血包扎的地方，右手从他的后背穿过，架着顾呈野没有受伤的左侧身体，吃力地把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你怎么会这么快就找到我？”顾呈野有些惊讶，对方比自己预计地来的快了近两个小时，在这个时间点，首都星的交通状况不可能让对方能在半个小时内到达邓肯星，且准确地找到他的藏身之处。
    “快吗？”林征用空出的一只手从腰后拔了一把枪，用靴子后跟蹭了一下，上了膛，“路上碰到几个无人机，耽搁了一会儿。”
    “无人机？”
    “没有军方安全码，使用的是非正规渠道的加密密钥，我猜想多半是在找你的那批人。”林征扶着顾呈野走出了岩洞，a08在远处的伊卡尔376前为他们打开了车门，“黑盒子我放在后座了，我以为你的状况会比现在好一点......你还是先休息吧。”
    林征替他系上了后座的安全带，顺手把一堆杂物扔出了车外。
    “我怕你待会被它们砸到。”林征解释道。
    顾呈野摇摇头，他双手压着自己右腹的伤口，冲着车外刚丢出去的一片狼藉抬了抬下巴：
    “得处理干净，会有生物信息留下。”
    林征点了点头，关上了车门，顾呈野透过车窗玻璃看到林征从小腿上拔了一根简易冷焰火枪管，旋在了右手的枪口上，然后抬手一把火把地上的东西烧了个干净。
    她身边的人工智能先上了车，对方从后视镜里看着他，友好地打招呼道：
    “你好，顾先生，很高兴再次见到你。”
    “我可一点也不好……”顾呈野笑道，却不小心牵扯到了伤口，“嘶……希望我没有给你们带来太多的麻烦。”
    “不必担心，顾先生，主人很擅长处理麻烦。”a08打开了悬浮车引擎，屏幕上开始亮起了一连串的安全警报，顾呈野瞥了一眼，发现车子的能源警报竟然也亮了，“我对追击您的无人机进行了简单的破解，主人希望您先看一下里面的视频文件，她觉得这对您也许十分重要。”

 第十三章 反咬

    视频被准确地投放在了后座的光屏上，顾呈野微微坐起身。
    视频文件很长，足足有四个小时，距离导弹击中他的悬浮车仅仅只过去2个小时，顾呈野拖动滚动条至导弹击中前的时间点，开始倒放。
    林征处理完了岩洞里的血迹，打开副驾驶的车门，快速地上了车。她转头看了一眼后座，看到顾呈野正在观看无人机的视频文件，男人不知道是因为伤口还是因为文件的内容，眉头微皱着，略高的眉骨在脸上投下一小块阴影，看不清神色。
    “最近的安全屋在哪里？”林征转回身，手动扣上了安全带，因为自动扣带已经损坏，这辆车还能发动引擎已经是个奇迹，“快没油了，最好是在邓肯星附近。”
    “沃贡星肯定是回不去了……我关闭了个人通讯的所有功能，他们暂时追踪不到我，找一个不需要身份认证的地方待着就可以。”
    “他们是谁？”
    “暂时还不清楚，可能是我追着那批人反咬上来了。”
    “你是说那群海盗？”
    “那些海盗不是主谋，花钱雇来的，基本什么信息都套不出来。”
    “视频文件有什么发现么？”
    “……暂时没有。”
    “先休息，a08，找一家最近的旅店。”林征不由分说的把顾呈野正在浏览的无人机内存视屏给掐了，一句话打发了两个人，一手按开了悬浮车的天窗。
    “你……？”顾呈野瞪大了眼睛看着林征解开了副驾驶的安全带，从前座的空隙里钻了过来，正要攀上天窗，身子本能地往后缩了缩，伤口触电般的钝痛了一下。
    林征没看他，把自己用弹性束缚带绑在了悬浮车顶的护杆上，一只手伸了下去，“你左手边的37狙，递给我。”
    37狙是2137年亚欧军方研制出的远程高能激光狙击枪的简称，射程远高过一般的激光枪械，但是由于长距离的射程所造成的能量损耗，也使得它仅有五发连发，且后坐力极强。多用于地对空或者远程精确狙击中。
    老式的悬浮车引擎无法达到一般飞行器的速度，说话间已经有两架无人机追了上来，激光弹不由分说地扫射了过来，a08踩了急刹车，激光弹落在车头前的沙地上扬起一大片沙尘。
    林征的手没来得及收回来，在天窗边沿磕了一下，被老旧生锈的钢板划了一下，血瞬间流了下来。
    同时间，顾呈野终于在混乱中找到了37狙，递上去在窗沿上磕了磕。
    林征用受伤的手接了上去，打开瞄准器，对准了正在开火的那架无人机。
    这两架无人机应该是无范围查找的一直小分队，一架负责火力攻击，一架负责失败后回去报告坐标位置。林征犹豫了一下，优先打下了负责回去报信的通讯无人机，在枪管充能的间隙，一束激光从车顶下的后挡风玻璃处射了出来，无缝衔接地击中了另外一架。
    林征低下头，正好对上顾呈野从手枪瞄准镜上撤回来的目光。
    她解下自己的束缚带，从天窗下来，在凌乱的后座找到了落脚点，顾呈野长手长脚地占去了后座大半的空间，37狙的体积太大，且枪膛还处于发烫的阶段，她没有把枪再放回原处，转而放到了副驾驶。
    车厢很狭小，她半蹲着扶着前排座椅，小腿贴着顾呈野的小腿，感受到了对方皮肤发烫的温度，问道：“伤口怎么样了。”
    “……还好。”顾呈野双手撑着自己往后挪了挪，给林征让出了一些空间。
    林征敲了敲驾驶座的靠椅，示意a08关上天窗，“车里急救包没有补上，我暂时没法帮你处理伤口。”
    林征把顾呈野左侧的座位清了出来，挨着他坐了下来，手上的伤口看上去已经止住了血，但是她丝毫没有要包扎的意思，像要等血液自然蒸发一样，胳膊搁在膝盖上临空晾着。
    顾呈野想说点什么，也想替她包扎一下，可是身体已经到了极限。
    他几乎不能抬起自己的胳膊，视线里只有林征那侧车窗外洲际公路和对方流血的右手。系着他身体的安全带随着加速时会挤压到自己的伤口，他能判断出自己出现了一定程度的内出血。
    过了一会儿这些痛觉也感受不到了，他感受到自己的意识开始溃散，他听到林征的声音，但是听不清对方在说什么。
    兴许是在叫他的名字，或者是让他别睡过去。
    他的意识回到了他六岁的时候，刺杀他父亲的人在地基下挖了一条暗道，藏在了酒窖里，父亲下楼取酒的时候没有躲过暗枪，被激光弹打穿了肩胛骨。他听到了动静，跑下去找父亲，却被站在楼梯口处的枪手勒住了脖子，用枪抵住了脑袋。
    散发着余热的枪膛烫伤了他的头皮，他惊慌失措地看向自己的父亲，男人站在一堆碎玻璃渣上，右肩上的血洞在白衬衫上晕开了一圈血渍，显得异常严重，但是他依旧站的笔挺，手上的枪稳稳地对着顾呈野身后的人。
    他的父亲在开枪时叫他闭上了眼睛，等他睁开的时候，枪手的枪和放在他脖子处的手臂都不见了。他回过身，看到一个高大的男人躺倒在地，眉心有一个焦灼的弹口，他后退一步，父亲的手掌马上遮住了他的眼睛。
    一片黑暗中，只有脉搏跳动的声音。
    --------
    “还有多久才到？”林征没有叫醒顾呈野，她能感受到对方高烧的身体已经开始变得虚弱，连呼吸都极难察觉，她把自己的外套拿来，垫在对方的后腰处。
    “七分钟，主人。”a08在驾驶座冷静地回答道，“您应该在顾先生上车的时候就检查他的身体状况，现在的休克状况从医学上来说…….”
    “闭嘴。”林征开始卸自己的武装带，把身上所有可能走火的武器都卸了下来，最后从靴身上拔出一把匕首，“现在怎么做。”
    “您为什么拿着刀。”
    “检查身体状况不是要割开伤口处的衣物……”
    “顾先生自己已经做过包扎了，您现在割开只会让他的伤口重新破裂，并且造成二次感染…….”
    林征把刀重新收了回去，空出两只手扶住了顾呈野的脖子。
    “人工呼吸也是错误的处理措施，主人，当下顾先生需要是消炎药品。”
    “已经为您搜寻到最近的药店，距离即将到达的旅店26.7千米，预计行车15分钟，是否需要前往，由于消炎药品和注射器为亚欧联盟卫生管控物品，需要出示身份证件。”
    “现在几点了。”林征重新坐了回去，合上眼睛，接入了a08的精神网。
    “精神网匹配度87.5%，接入良好，现在为南3区上午10时34分，以下为所有待处理的信息，以及您要求我搜索的相关定位。”
    “车子还能开多久。”
    “10.4公里，主人。”
    “开通精神网对外权限，换辆车开。”
    “好的主人，以为你开启对外权限，但我必须提醒您，未经车主允许使用其私有车辆属于盗窃行为，根据《亚欧联盟刑法》第二百六十四条，将被……”
    “闭嘴。”林征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打断了a08接下来的话，“这事我干的少么。”
    林征轻车熟路地切进了公共交通网络，所有行驶状态中的悬浮车均需接通公共网络，以防止自动驾驶系统故障或者雷达失灵造成重大交通事故。她定位了一辆单人驾驶中的悬浮车，切入自动驾驶系统，打开了事故警告提示。
    悬浮车的自动驾驶系统一旦出现事故警告提示，救意味着向交通局发送了求救讯号，附近的自动搜救车会以最快的速度赶到悬浮车停滞位置，代替原车将车主送达指定位置，事故车辆则会由清障车进行统一维修。
    “已为您切断清障车通讯信号，车主已经离开悬浮车。”
    “清除所有监控录像，以及搜救车的行动记录。”林征不确定顾呈野的身上会不会携带有定位装置，保险起见，用精神网建立了小范围的讯号干扰，可以暂时躲避来自公共网络和外部讯号的监控。
    “对接率下降至79.1%，注意连接。”
    林征睁开眼，替换的悬浮车在不远处亮着事故双闪灯，周围的车辆收到了a08发布的“拥堵讯号”，暂时不会出现在这个路段。
    她从沃贡星开来的老古董彻底熄了火，混合动力引擎早就过了保养的期限，已经被积碳和铁锈腐蚀地不成样子。a08打开了后车门，把顾呈野扶下了车，林征把车上所有能拿的武器都绑上了身。
    a08根据她的精神网命令扶顾呈野坐进了悬浮车，同时打开了车子的引擎。林征从老式的悬浮车上下来，关上了车门，走到车前，打开了车前盖。
    油箱上不出所料地装了一个小小的按钮，她在按钮周围擦了擦，灰尘和油垢下面，是一个小小的记时屏幕，屏幕边缘刻着小小的一行字：
    “感谢使用，再见。”
    林征的食指在这行字上短暂地停留了片刻，按下了暗钮。
    她看着按钮边的计时屏幕开始出现了倒数的数字，迅速合上了车前盖，车子会在倒计时结束后开启自毁程序。
    林征走到了a08身边，对方已经为她打开了车子的后座门。
    她挨着顾呈野坐了下来，对方仍旧昏迷着，额发被冷汗沾湿了垂落在眼睑附近，她伸手帮边上拨了拨，小声叫了他的名字，尝试着唤醒他。
    顾呈野的眉头皱了皱，仍然没有转醒的迹象。
    a08开启了自动驾驶，将驾驶座旋转成面朝后座的方向，他的膝盖上放着一个白色的小箱子，是他刚从驾驶舱找到的急救箱。
    “主人，急救箱里有消炎针剂和细胞再生仪，需要我现在进行……”
    林征站起身，和a08互换了位置，坐到了驾驶舱，“切断精神网连接，目的地定位改为沃托星。”
    “好的主人，另外是否需要继续开启讯号干扰？”
    “开着，暂时不要关闭，他如果醒了，唤醒我。”

 第十四章 沃托星（上）

    --------千星之城，能量a区，沃托星，环星坝t68-------
    沃托星的整个星球均被淡水覆盖，是千星之城的主要饮用水来源，联盟斥巨资修筑了环星坝，用作潮汐发电并设立了108座中型核电基站，因此也成为了联盟重要的电力来源。
    这是被人类圈养在太空里的一片海。
    顾呈野是在海潮声中醒过来的。
    他睁开眼睛，视线里是一扇半开的车窗，他尝试着感受自己的身体，发现腹部的伤口已经不再疼痛，伤口呈现出与周围皮肤不同的嫩红色，是使用了细胞再生仪的痕迹。
    顾呈野从后座的皮椅上坐了起来，环顾四周才发现这辆车并不是林征的车，他把手放到了后腰的枪把上。
    “下午好，顾先生。”一个熟悉的电子男音从车内音响里传来，是a08，“稍等，我需要先叫醒主人。”
    顾呈野往驾驶椅上望去，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林征垂散开来的头发，他刚想说先别叫醒她，可人工智能管家明显快他一步。林征的身体小幅度的震颤了一下，手肘碰到了驾驶座上的按钮，原本直立着的椅背缓缓放倒下来，占据了后座的大半空间。
    顾呈野这才意识到刚刚a08说的“叫醒”，是用安全电流叫醒它的主人。
    很少有人会使用这种唤醒方式，安全电流虽然并不会对人体造成伤害，但是对于使用者来说，其瞬间的刺激所产生的痛感在短时间内极难消解。因此这种极不温柔的叫醒程序基本只会出现在军用驾驶设备的紧急唤醒程序，用以提醒驾驶员进入紧急备战状态。
    但让顾呈野吃惊的是，即便是受到了强烈的电流刺激，林征此刻的状态也并不能称得上清醒。她像是正处于半梦半醒之间，从他的角度望去，刚好可以看到她翕动着的睫毛，即便睁着眼睛，却始终没有朝他的方向望来。
    “林征？”他出声叫她，用很轻的声音。
    林征不知道有没有听到他的声音，她仍然睁着眼睛躺在驾驶座上，顾呈野望向她放在小腹上随着呼吸起伏的右手，上面的伤口已经愈合，只留下了一些未干的血迹。
    “是睡眠瘫痪症么？”顾呈野自言自语道，伸出手抹去了她右手上的血迹。
    他见过不少精神网使用者由于长时间使用维持状态长期服用使精神力亢奋的药物，在切断精神连接之后就会出现这种短暂的植物瘫痪状态，而同样的病症也会出现在正常睡眠中，就像林征此时的状态。
    “是的，顾先生。”a08代为回答到。
    “因为精神网？”
    a08没有对他的问题作出回应，想必这个问题超出了它的自由问答权限范围。
    顾呈野的视线转向了窗外，窗外是一片金黄色的海，他打开了悬浮车的车门，走下了车。他低头看了看地面，悬浮车竟然停在了划定的车位范围内。
    “这是哪里？”
    “沃托星，t68环星坝，顾先生。”a08仍然以颈环的形态盘在林征的脖子上，此时它正通过车门上的喇叭回答顾呈野，“主人说如果您需要联络您的上级，可以尝试用加密网络，后座上是她留给你的便携终端。”
    顾呈野回头看向后座，皮质座椅上确实有一个手掌大小的个人终端，外壳包裹着ifu公司惯用的镭射塑封膜。
    “新买的？”
    “是的，您可以放心使用。”
    顾呈野俯身探进去拿个人终端，额发扫过了林征的额角，回身的时候正好对上了对方的眼睛。
    她的瞳孔完全散了开来，失去了焦距。
    他虽然和林征对视着，对方的视线却像是穿过了他，穿过了悬浮车的加厚铁板，凝视着某一处虚空。
    -------千星之城，沃贡星，约克城-------
    拜英·查尔斯被一则紧急通话铃吵醒了。
    他嘟囔一声从床上坐了起来，掀开棉被下了床，打开个人通讯。
    “谁在这个点给我打电话…...”通讯显示来自暗网，他优先打开了反追踪程序，点开了暗网登录入口，登陆了账号。
    屏幕全黑了五秒，然后跳出一行字：
    欢迎回来，byebye-ing。
    联盟的暗网和沃贡星的极乐城一样，是一块庞大且野蛮生长着的灰色地带。千星之城拥有1098个独立星球城，而暗网则拥有上千万个独立分区，其中最大的交易平台“阿尔法湾”和最为隐秘的通讯平台“阿波罗空间站”是广大黑客最为钟爱的服务区。
    叫醒拜英的通讯请求就来自于“阿波罗空间站”。
    对方使用了加密通讯，所有的身份和地理位置信息均无法查询，拜英打开了录音程序，接通了通讯请求。
    通讯框跳了出来，屏幕上出现了顾呈野的脸。
    “啊，吓我一跳！”拜英吓得小声骂了一句，“你死哪去了，现在才联系我。”
    “车子被定点导弹炸了，没办法。”顾呈野眯起眼睛打量着拜英身后，“你不在基地？”
    “废话，”拜英连上蓝牙耳麦，离开屏幕去冰箱里拿了杯啤酒，“调查小组都解散了，我还加班干什么，又没有工资拿。”
    “解散了？”顾呈野皱起了眉头，“怎么回事？”
    “不清楚。”拜英坐会屏幕前，看是在搜索个人终端里面的文件，“局长的签署令，传给你了，你自己看一下。你失联的事情情报局三处在负责处理，负责人是赛丁斯·金，你也知道，等他找到你肯定没你自己走回来快。”
    “病毒投放案还处于二级安全警告状态，中科所不可能解除协助请求。”
    “不清楚。”拜英灌了一口啤酒，把腿搁到了桌子上，“我的权限太低了，你的或许可以试一下，但是坏消息是，你当下的联盟账号被冻结了，所有的行动文件都是最高级别的加密状态，无法查阅，无法更改。”
    这样的操作基本只会出现在意外死亡处理中，联盟内部有人希望他消失。
    “有内鬼，还不小。”拜英在另一头叹了口气，“怎么办呢，小特工？现在加班可连抚恤金都不一定拿的到了。”
    “对了，先帮我分析一个视频资料。”顾呈野想起林征给他看的无人机监控资料，他打开个人终端，之前a08投放在后座投屏的时候，他悄悄拷贝了一份。
    “我看看……”拜英点开了文件，开始分析数据源，“你自己不是可以分析么……这是什么？监控视频？”
    “追击我的人派了一个无人机群。”顾呈野回头看向悬浮车的方向，林征仍然躺在车里，“我不方便查，毕竟我也不清楚对方的监控阈值，你现在开了反监控程序没有？”
    “开了，你当我是小学生吗？”拜英撇撇嘴，他在分析的间隙抬头看了一眼顾呈野，刚好看见对方回头看的动作，打趣道，“怎么，你身边有人啊？女人吗？”
    “秘密。”顾呈野转回了头，摆出一个蒙娜丽莎式的微笑，“之前有关于‘旧金山’，你们有收集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么。“
    “啊，对了，是有一段音频，在邓肯星案之前一个星期，来自于一个叫南丁格尔的购药平台的高层会议，虽然所有的监控设备都被场内的屏蔽器破坏了，但是好在有一段音频文件还可以修复，发给你了。“
    顾呈野打开了音频文件，是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
    “……在线购药网站提供了很好的新销售平台，我们将许多网站改造成未批准药物的交易场所。除此之外，最新的数据显示，在邓肯星南部的市场，我们已经控制了70%的流感疫苗，34%的艾滋病药物和40%的肿瘤药物。但是，联盟卫生组织真是跟我们过不去，他们正在打击我们所谓的仿冒药品，我们已经锁定需要处理的关键人物，马上会处理干净，不会影响原定的日程安排。”
    “很好，唐博士，你有要补充的？”年长一些的男音响起，应该是这场会议坐在主席位置的重要人物。
    “红皇后提供的‘红心q’系统已经在试运转阶段，一旦投入使用，就意味着我们将拥有全联盟范围的监视能力……这绝对是个好消息，这意味着来自政府情报机构的阻力，将被轻而易举的化解……”
    音频到这里就断了，这是拜英所能修复出来的全部内容。
    “红皇后”、“红心q系统”、“全联盟范围监控”还有“控制了邓肯星范围的药物”。
    这是一个庞大的计划，并且极有可能已经埋好了引线，随时都可以引爆。
    “谁打来的？”拜英那头传来另外一个声音，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啊…….是我的老板，他信用卡被偷了，不是什么大事。你赶紧先睡吧。”拜英在屏幕那端收回了搁在桌子上的脚，极为流畅地把喝完的啤酒瓶扫下了桌，冲屏幕外的人笑道。
    “谁在说话？”顾呈野刚好听完了音频，接回了通讯。
    “没有谁。”
    “你没说实话”
    “就一普通朋友。”
    “大半夜还在你那儿？”沃托星和沃贡星不再一个时区内，相差正好十二个小时。
    “这叫做生活，顾呈野，有时候你也该体验一下。”
    顾呈野白了他一眼，正准备挂断通讯。
    “你先等一下。”拜英叫住了他。
    “怎么了。”
    “之前在塞亚星的那伙人，我顺着暗网交易记录查上去，有一些没有清干净的，我尝试着修复了出来，可以断定打款人是从一艘中型突击舰上发送的讯号。”
    “中型突击舰？”
    “非军方，也没有任何官方的舰船登记信息，应该是一个大型星际海盗舰船。我只修复出了它当时的讯号坐标，在猎户座β星附近，我传给你了。”
    “你这是让我追过去看看？”
    “如果你有时间的话。”

 第十四章 沃托星（下）

    ------千星之城，能量a区，沃托星，环星坝t68-------
    顾呈野听见了身后悬浮车车门打开了声音，他转过头，看见林征走下了车，在昏暗的夕阳下她背光朝他看了过来。
    顾呈野挂断了通讯，转身朝她走了过去。
    林征斜靠在车门上，她看上去比刚才一动不动的状态好了很多。头发柔软地垂散开来，遮住了她过分憔悴的眉眼，脖颈处的人工智能正在后台处理工作，跳闪着稳定的蓝光。
    林征看着顾呈野走近了，夕阳倾洒在他的脸上，让他的眉眼柔软起来。她把视线移到对方的腰侧，破损的上衣下是一片完好的皮肤，a08处理得很细致，几乎没有留下任何伤痕。
    “联系上了吗？”林征身体微微前倾，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好让自己靠的更舒服一些。
    顾呈野点了点头，摇了摇手里的便携个人终端。
    “多谢，派大用场了。”
    林征点点头，不用客气的意思，随后又把目光转向了海面。
    “什么时候开始的？”顾呈野转过头，也看向了海面，夕阳下的沃托海异常平静，潮水拍打着他们脚下的环星坝，防浪堤上堆砌着上千块水泥人工异形块体，像是一个庞大的巢穴。
    “什么？”林征没有反应过来。
    “醒不过来。”顾呈野测过脸看向她的眼睛，里面终于不再是一滩望不穿的死水，林征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即便她并不习惯在里面掺入分毫笑意，清清冷冷的停驻在眼眶里，像透光的玻璃珠。
    “大部分时候不会这么严重，只有……”林征没有接着说下去。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顾呈野没有给对方蒙混过关的机会，又重复了一遍问题。
    林征望向他，神情静止了一瞬，即使她没有改变靠着悬浮车的姿势，顾呈野看得出，她在紧张。
    林征垂下了目光，两人都沉默了。
    顾呈野的手摸上了之前的伤口，那里已经完全愈合了，除了衣服上干涸的血迹，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
    他突然想到自己还没有为之前的事情道谢，但是此刻想到了，却不知道如何开口，他转头看向了远处，转而问道：
    “为什么选择来这里？”
    林征望着沃托星靛青色的海水，很久都没有说话。
    环星坝上停驻着白色的海鸥群，此时正好奇地打量着悬浮车边的两人，有一只胆子大一点的蹦跶着跳到了林征的腿边，被对方突然抬起的手吓走了。
    她的手指着西南方向的天空，深厚的云层后隐约能看到一个发光的圆环，那是沃托星的星际道路入口。
    “那里没有任何访客记录，也没有车辆监控系统。”沃托星作为一个能源星，只有几个核电基站里会安插少量的人员督察，其余岗位均有人工智能所代替，因此它的监控级别是全联盟的最低值，“我想不出比这里更安全的地方了。”
    “你经常来这里？”顾呈野看着逐渐昏暗的天际线，他挨着林征，把身体靠上了悬浮车，“现在能告诉我，两年前.......”
    林征站起了身，手放上了悬浮车的车门把手，打开了车门。
    几乎是同时，像是预料到了她的动作一般，顾呈野闪电般地出手，重重地重新关上了车门。右手穿过林征抬起的左手，绕到身后护住了她的腰，一个旋身把她狠狠顶在了车身上，霎时两人的鼻尖距离不过半寸。
    她条件反射般抬起的手被对方扣死在身侧，这个压制的姿态，让他们的身体紧紧相贴，顾呈野偏高的体温毫无保留地再次裹挟而来，夹带着对方近在咫尺的呼吸。
    林征略微侧过脸避开对方的鼻息，但顾呈野明显不满意这样的反应，他抬起垫在她腰后的手，捏住了她的下颌，摆正了她的脸。
    “你别再逃了。”
    男人把昨晚林征的示弱原模原样地还给了对方，接着说道：
    “这次算我求你。”
    -----六年前-------
    -----沃贡星，中央经济区，圣伊甸园------
    圣伊甸园有着沃贡星面积最大的人造花园和一小片人造海洋，由于其购买渠道的限制，以及昂贵的房价，只有极小一部分的普通联盟居民住在这里，剩下的居民大部分是一些联盟贵族或是掌握着百亿资产的科技商人。
    圣伊甸园之所以称为‘伊甸’，是因为它所有的电力设备完全独立于联盟输电网，所有的水源都来自于人造湖泊和沃托星直供净水，利用海洋温差发电，从海平面以下600至1000米之间抽取冷海水，通过给温海水加热的低沸点流体冷却降温形成流体循环，利用108个巨型涡轮机产生电能。从深海抽取的冷海水不仅用于冷凝，由于其无菌且富有养分，常常用于产制淡水、植物养殖、生物制药等多种用途。
    这是联盟上一届统帅爱德华·朗普的奢华构想，想要将它建成一座奢华的皇家度假胜地，但当它完全竣工后，统帅过于奢靡的私欲引起了平民的不满，联盟成立了公共安全委员会，对圣伊甸园进行了公平的土地拍卖。
    “联盟的每一寸土地均非私有。”公共安全委员长伊顿·金义愤填膺地在星际日报上刊登了一份足足有两万多字的文章，“圣伊甸园的诞生有很多原因，包括官僚制度的卷土重来，社会阶级的逐步冻结，科技进取心的衰退，对未来的好奇心的锐减……这是蚕食人类文明的奢靡原罪，我恳请用这块无用之地换取更多的勇气和梦想……我强烈提议将园内已经建成的住宅分给联盟的功臣们，比如英勇战斗在太空中的星舰将领，和为人类科技奋斗终生的研究精英……”
    于是这块土地便大势所趋地被联盟当作军政抚恤分发售卖给了在联盟历史中做出重大贡献的个人和家族，其中就包括顾呈野的爷爷和父亲。
    顾呈野的摩托悬浮车停在了一座样式古朴的建筑前，在周围用玻璃和钛合金搭建而成的现代建筑中，这样一座传统的花岗岩建筑显得十分沉重且笨拙。
    他从自己的后车厢搬出了路上顺路买的一箱酒，用脚带上了车门。他在下车前已经设定了自动驾驶路线，悬浮车会自己开进停车坪停下充电。他把酒箱用腰侧和右手夹住，伸出左手，在自己院门上刷开了门禁。
    院门立柱上显示出了出行记录，顾呈野诧异的发现光屏上写着，一条访问记录。
    他抬腿往里走，很快就发现了那名访客。
    林征靠在前门廊的大理石柱上，远远地看着他，她还穿着舰队的制服，脚边还有一个简易的行李袋，显然是刚从舰船停泊港赶到这里。
    “一点三十七分。”她看了一眼自己的个人终端，“顾呈野，你明天要上早课。”
    “…….林副。”顾呈野露出了讨好试的笑容，往后退了退，笑嘻嘻道，“怎么提早回来了，计划上写你们还要十四天才能返港。”
    林征让他把酒放到地上，看着他嘴角已经结痂的伤口，皱了皱眉头，道：
    “和谁打架了。”
    “这个啊，正常。”顾呈野不以为意，转而问道，“你什么时候到的，等很久了吗？”
    “不久。”林征示意他去开门，“本来想给你打电话的，个人终端上交去做系统维护了，只能在这里等你。”
    “那你还没吃饭？”顾呈野愧疚起来，“为什么不进屋去，冰箱里有很多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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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征进门脱下了制服外套，家用机器人接过了她的外套，并递给了她一杯茶。
    她在小机器人的脑袋上敲了敲，示意她并不需要，然后把衬衫的袖子挽了上去，走到了进门的设备台边上，开始检查一下屋子里的安全设施。
    圣伊甸园的安全管理非常到位，毕竟在这个政客和军官群居的地方，安全显然是他们最关心的一点，因为每年都有1.3%的联盟政要和星舰军官死于寻仇者的暗杀中。顾呈野的父亲有不少交恶的对象，除了他自己任职期间送进联盟监狱的罪犯，还有不少受雇来暗杀他的杀手。
    这个屋子的每个角落都藏有武器，敲碎洗手间的瓷砖，可以掏出一把老式的手枪，弹夹里一定填充了足够的子弹。餐桌腿上绑着老式猎枪，所有的椅面和桌面都是防弹，随时可以充当盾牌，每个柜子里都有暗格，里面有各式的刀具和微型手枪。
    这是一个家族杰作——顾家人把自己的宅子建成了一个军事博物馆。
    “这个系统不是远程连接着你的个人终端的吗？”顾呈野把酒搬了进来，示意小机器人拿去冰窖，“怎么？有故障？”
    “没有，就是检查一下。”林征抬起右手，本想用个人终端连接设备，才想起来自己的终端已经被回收了，“还有移动终端吗？”
    顾呈野走过去站到林征身后，伸出右手把自己的终端递了过去。
    “用我的就行，又没有秘密。”他坦坦荡荡地扬了扬眉毛，像是求表扬的小孩子，嘴角得意地上挑，说悄悄话一样再林征耳边道，“你猜我昨天梦见什么了？”
    林征躲远了一些，神色如常道，“不知道。”
    “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顾呈野靠在墙上，看着林征在终端操作屏上检查数据，“哎，你还记得吗？”
    林征的动作有零点零一秒的停顿，随机继续在屏幕上操作着，回道：
    “不记得了，时间太久了。”
    顾呈野敏感的察觉到了对方情绪不高，他仔细回想起两人之前的对话，并没有想出什么不妥的地方，于是问道：
    “今天不开心吗？出什么事了？”
    林征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昏暗的客厅里安静地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
    “......我明天就要离港了。”林征终于开口道，“我今天来，就是想说......“
    像是预感到什么一样，顾呈野打断了对方接下去即将说的话，反问道：
    “明天就要走？要去多久？”
    “没有计划时长，域外清剿任务，直到任务完成。”林征回答道，她顿了顿，想把之前的话说完，但顾呈野紧接着问道：
    “为什么这么突然？”
    “顾呈野。”林征放在桌沿的手因为用力，关节处渐渐发白，她闭了闭眼睛，下决心般地说道：
    “.......我可能不会回来了。”
    昏暗的灯光下，他看不清林征的表情。空气凝滞了一瞬间，顾呈野听见自己问道：
    “什么意思？什么叫不会回来了？”
    顾呈野站直了身子，尝试着靠近对方，但很快就被对方拉开了更大的距离。顾呈野焦躁地抬起手，打开了客厅的悬顶灯，原本还微低着头的女人抬起手微微遮住了眼睛。灯光下，林征脆弱的神情一览无余，一双眼珠就像被水浸透了似的闪着光，眼底一片猩红。
    “......”
    她的状态很不对劲，就像在掩饰某些不能见人的情绪，这让顾呈野觉得异常地焦躁，他急切地想要知道对方说不出口的话究竟是什么，他也这么问了：
    “究竟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大事，”过了很久，林征才回答他，再次抬起眼的时候已经收起了所有的情绪，仿佛上一秒那个脆弱的人不是她一样。她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正常一些，“只是不能确定什么时候会回来.......抱歉，我只是有点累。”
    她站起来，走到顾呈野的身边，拿起了她随身的行李袋。
    “早点睡。”
    顾呈野想拦她，但林征很快就躲过了，女人脸上从未对他显露过的冷漠无声地把他定在了原地。
    林征推开了门，门外一辆军用悬浮车从上空降落，缓冲气浪吹开了院门前昂贵的人造草皮。
    车门无声地开启，后座上的人没有下车，坐在座位上微微探出一些身子，对林征说道：
    “到时间了，林舰长。”
    顾呈野拉住了林征，目光微微闪动，“究竟是怎么回事？你说完再走！”
    林征沉默着没有回头，反转手腕，把自己的手从他的手里抽了出来，快步走向了悬浮车。
    ”林征！”顾呈野在她的身后喊她。
    她坐进了悬浮车的后座，和车里的人并肩坐在了一起，抬手关上了车门。
    “他是谁？”车里的人问道，“他知道.......“
    “他什么都不知道。“林征打断他，眉头一皱，脸上露出了不耐烦的神色，仿佛只是躲开了一个烦人的追求者，继续说道，“开车，他不是还在等着吗？”
    女人说完话便闭上了眼睛，仰头靠在座椅上，开始闭目养神。
    坐在一边的男人看向窗外，那个林征追求者仍然站在原地，固执地隔着玻璃看着林征的侧脸。
    “真是个狠心的女人。”男人唏嘘一番，嘱咐前排的人道，“回港。”
    悬浮车平稳地启动，引擎喷出气流，林征在身侧人看不见的角度睁开眼睛，透过车窗，看着顾呈野站在原地，逐渐变成一个看不见的小点。
    她重新闭上了眼睛。

 第十五章 她的房间

    -------千星之城，塞亚星，地下城---------
    林征没有想到顾呈野会选择带她回到赛亚星，更让她吃惊的是，悬浮车的车门被对方拉开时，正对着她的会是酒吧的正门。
    “你怎么知道这里的。”林征走下来了车，无奈地看了一眼站在车边冲她挑了挑眉毛的男人。
    “你用的支付终端。”顾呈野指了指林征的右手腕，“你在地下剧院的时候买过门票，我顺着交易码插上去，不是很难……关于这个我一直很好奇…….”
    林征推开了酒吧的门，站在吧台后面正无聊地监督洗碗机器人洗杯子的人一看见她就叫了起来，叮铃哐啷撞开了一堆杂物，从吧台后面绕了出来。
    他是一个长相清秀的男孩，看上去顶多二十出头，头发漂成了最流行的银白色，画着极为夸张的烟熏妆，在酒吧昏暗的灯光下像一个刚从墓园里爬出来的艳鬼。艳鬼好奇地瞪大了眼睛，在两人的身上来回打量了好久，才张开他的血盆大口开始叽叽呱呱道：
    “老板！你去哪里了，昨天来了警察，拦都拦不住，直接上二楼查了你的房间，我还以为你犯什么事进去了，这个月工资都没结呢，我房租还有三天就要缴了，我还担心……”
    “通缉令解除了？”林征一手推开了扑上来的男孩，转过头问身后正跟着进来的男人，“你答应过的。”
    “解除了，放心。”顾呈野露出一个招牌笑容，冲店员打招呼道，“嗨，你好。”
    “你好你好，欢迎光临！我叫林肯，您是老板的朋友吧，要喝点什么？”男孩麻溜地从林征身边绕了开来，转而贴上了顾呈野，小胳膊小腿缠住了他，在他的耳边悄悄问道，“帅哥，你和老板什么关系啊，是男朋友吗？”
    “这孩子喜欢男人…….”林征站在楼梯口回头提醒他，想了想补充道，“…….尤其是你这一款。”
    顾呈野浑身一个激灵，连忙把林肯从身上抖了下来，礼貌地笑了笑，侧身绕过对方，跟着林征上了楼。
    “别怕呀帅哥，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呢！”楼下的林肯还在卖力地挽留，“你们待会儿下来玩啊！我给你开最贵的酒，记老板账上！”
    林征把二楼卡座上的花瓶拎了起来，正打算扔下去，却被顾呈野抓住了手腕。
    “算了。”顾呈野大度道。
    “.……”林征无奈道，“我不是为你。”
    “没关系，都一样。”顾呈野抬了抬下巴，示意她打开门，“借我躲躲。”
    林征试图甩开了他的手，把花瓶放回桌上，“楼下去等。”
    “需要为您打开房门吗，主人？”休眠了很久的a08从林征的脖子上滑了下来，重新变为了人形，“或者您希望我在顾先生进门之前，提前打扫一下屋内卫生吗？”
    “不用。”林征还在尝试把手拿出来，她头也不回地回答了自己的人工智能，然后继续和顾呈野较劲道，“放手。”
    男人仍然紧紧地攥着她的手腕，不论林征怎么尝试用反关节逃脱，都躲不过他的动作。两人手上斗了十几个回合，连林征自己都觉得有些幼稚的时候，顾呈野突然放开了她的手，绕过她朝前走去。
    “…….”林征不解地转过头，发现a08打开了房门，在门口做了一个邀请进入的动作。电子管家显然仍为他的主人的“不用”是指“不用打扫”，而不是“不用打开房门”。
    林征想要拦下顾呈野但是为时已晚，对方几乎是小跑冲进了房间，经过a08的时候还夸奖式地拍了拍他的头。
    林征的房间基本没有什么多余的摆设，一张书桌，一个巨幕电子投屏，一张床和一个收纳衣柜，看上去比三星级酒店的配置还要简陋一些。即使已经经过了星际卫队的暴力扫荡，除了地上散落的几本零散的书籍和窗台边一瓶被打碎的花，基本看不出有什么和以往的摆放有所不同。
    仿佛是一个过夜用的临时居所。
    顾呈野从地上捡起一本书，书脊上用烫金字写着《银河系旅行指南》，看得出来已经有些年头了，书页被翻得有些卷边，他哗啦啦地翻动书页，从里面掉出了一张相片。
    是小熊星座β星的胶片。
    小熊座β星是一颗西区行星，具有一种无法解释、甚至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令人不解的奇特地貌，几乎全部由亚热带海岸线构成。同样令人不解的奇特之处是，在时间上，它几乎永远处于下午日落前的那几秒时间里。
    它位于一颗消亡黑洞的边缘，起初是被一位飞行器故障而迫降于此的旅人发现，他被这里的居民友好地邀请到了他们的城市。旅人回去之后，写了一篇令世界震惊的游记——《当你在黑洞中踩下刹车》。千星之城的居民为此沸腾了，他们受够了囚禁与宇宙一角，受够了人造日光和人造时区的掌控。于是一年后，一辆十级曲速的星际快运送去了来自千星之城的第一批乘客，而十一年后的现今，那里已经成为了最著名的度假胜地。
    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顾呈野的嘴角露出了不明显的笑意，他把胶片插回了书页，放到了桌面上。
    a08开始收拾屋子，林征走进屋子打开了衣柜，从里面挑出了一件宽大的黑色短袖，丢给了顾呈野。
    “浴室在你右手边。”林征卸下了自己后腰上的枪带，打开衣柜的暗隔层放了进去，她背对着顾呈野，开始拆自己腿上的枪管套，“这里算不上安全，连星际卫队都找的到的地方，追你的人没道理找不到这里。”
    a08在房间里绕了一圈，手里拿着拆下来的三个窃听设备。
    “主人，所有的监听设备均已拆除。”人工智能管家尽职尽责地走到垃圾处理器边上，选择了有害垃圾，正打算把三个报废的监听器倒进去，顾呈野从边上丢了一个小东西过来，正好落在人工智能的右手。
    “还有一个。”他刚刚从书桌底下拆下来，“可以啊，小八，这么快就拆完了？”
    “感谢您的夸奖，顾先生。”人形的金发管家露出了近乎于害羞的笑容，倒完垃圾后飞快地跑到浴室门口替顾呈野打开了浴室门，“很高兴为您服务，热水已经准备好了。”
    顾呈野示意a08他暂时不需要浴室，转而对林征说道：
    “收拾一下，我们得尽快离开。”
    林征才意识到对方并不打算吃一餐饭就放过自己。
    “去哪里？”
    “赛亚星不安全，必须离开。”顾呈野直接脱下了沾满血迹的上衣，a08贴心的递上一块打湿的毛巾，男人接过来开始简单地擦洗身上的血迹，“监听器拆除后，大概还有10分钟的时间留给我们，虽然我删除了附近的交通监控录像，但是如果对方使用分子重构仪……”
    “a08可以安装反向分子干扰程序，这个我来处理。”林征的视线落在男人肌肉分明的上身，触电一般地收了回去。她镇定地转过身，背对着顾呈野继续说道：“你打算去哪里，楼下的……”
    “我去安排，你收拾好了下楼。”顾呈野套上短袖走到门口，林征的衣服在他身上明显有些紧了，他扯了扯，好在衣服弹性很好，“你给他一个月的工钱大概是多少？”
    “我让a08去。”林征叫住了他，把收拾好的一袋衣物递了过去，“你的个人终端都关闭了你拿什么付给他？帮我把桌上的东西一起拎了，我马上就好。”
    顾呈野没有坚持，听话地接过了袋子。
    林征收拾完了衣柜，走到床边，在床沿边摸索了一下，把什么东西拿了出来，揣进了兜里。然后她自然地起身，拎起之前收拾出来的枪袋，在房间里转了转，做了最后的确认。
    “收拾完了？”顾呈野帮林征把桌上的都收拾进了袋子，转头问道：“走吗？”
    林征的手习惯性地在自己身上几个口袋的位置摸了摸，隔着衣物确认东西都在，点了点头。

 第十六章 逃（上）

    两人下楼的时候，林肯已经离开了。
    a08关闭了整个酒吧的电闸，并从后厨里打包了一大袋新鲜的食材。西装笔挺的电子管家领着两只庞大的袋子，里面鼓鼓囊囊地塞满了东西，其中一只透明的环保塑料里露出半截冷冻的鱼头，尖锐的鱼鳍划破了袋子的一角，堪堪露在外面。
    a08站在酒吧门口用脚上的磁铁吸住了门框，向后挪了挪，用脚打开了门。
    两人走了出去，a08在他们经过的时候做了简单的电磁讯号扫描，发现了一处异常。
    “主人，检测到顾先生手上的包袋底部有小型定位器。”
    林征回过头看了一眼顾呈野，就着对方的手从包上摸到了定位器。
    “……不是联盟的通用定位器。”她辨认道，“做工很细致，并且电磁干扰很微弱，很难被发现。”
    从安放监听器的手段来看十分拙劣，就算是联盟军校入学一个月的新生都知道监听器的位置不应该放在房间内部极易被拆除的地方，而应该选择打入墙体或者藏入地板夹层里。
    难道安装那些监听器只是为了让他们注意到，那么这个附着在包外部的定位器呢？
    林征把定位器扔在了地上。
    “别踩。”顾呈野制止了林征的动作，他用空着的一只手捡起了定位器，“还有用。”
    他把定位器揣进了兜里，上前几步打开悬浮车的后座，先把枪袋丢了进去，然后按开车座下的车载冰箱，把a08手里的两袋食材都装了进去。
    “留着干什么？”林征在另一侧上了车，看顾呈野在后座努力把过长的海鲟鱼塞进冰箱，“这里的监听器和这个定位器安装的很……”
    “很外行。”顾呈野默契地接道，“我也有这样的感觉，如果按照正常逻辑来说，我们会破坏掉所有的监听器和定位器，但是既然这个可能是个陷阱，我觉得我们应该反着来。”
    “反着来？”
    “做一个陷阱，”顾呈野拍了拍口袋里的定位器，“然后把诱饵丢进去。”
    顾呈野想利用定位器把对方引过来，他们现在处于严重的信息不对等的劣势中，如果继续躲藏，只能拖延有限的时间。他们必须让追他们的人现身，这个定位器是他们之间唯一连着的电子讯号。
    林征打开了赛亚星的航道地图，她在全息屏幕上删除了所有居民区和城市道路，接着开始删除大型工业园区和科技园区，“如果把定位器带去这些区域，会不会引起怀疑。“
    “会。”顾呈野终于把所有的食材都塞进了冰箱，他关上了车门，从后座钻到了驾驶座，“而且对方为了省事可能会选择再来一发定位导弹，我想他们也不缺这些。”
    “a08探查不到这个定位器的主机坐标，它做了高级别的加密。”林征在精神网里确认了刚才的扫描结果，“从电量分析上看，安装时间不超过12个小时。”
    顾呈野从口袋里掏出了林征给他买的全新的个人终端和定位器，打开全息扫描功能，开始做数据分析。
    “如果你是对方，你会选择定位器坐标出现在哪里的时候攻击我们？”顾呈野在全息键盘上飞快的输入着代码，抽空扭头看了林征一眼，“从对方之前的行为来看，规避人群明显不属于他们的行为准则。”
    “现在。”林征打开了天窗，解开了自己的安全束带。
    “什么？”顾呈野愣了一愣，他还在梳理定位器设定的逻辑代码，手上没停下继续问道，“什么现在？”
    “如果对方没有太过低估我们，只要移动一厘米距离，我就会选择……”林征的话没有说完，她正在使劲攀上天窗，少见地有些笨拙，她花时间喘完了气，继续说道，“……炸平这里。”
    “……”顾呈野抬头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道，“我突然想谢谢你。”
    林征在精神网里关闭了附近的街道监控，同时拿弹性束带把自己固定在车顶，她的手还没伸下去，下面已经默契地递上来了一支枪管。
    顾呈野单手打着代码，头也不回地用右手把37狙递了上去，“等我30秒，先别开枪。”
    “没有导弹信号。”林征检查了一遍精神网的扫描情况，“也没有无人机靠近，顾呈野…….”
    “15秒……怎么了？”顾呈野还在继续跟一堆代码死磕，从林征的角度看下去，正好能看见他飞速跳跃的双手。
    林征沉默了。
    “好了。”顾呈野重重按下了回车，打开了车载全息投屏，示意林征来看，“不在千星之城？看坐标是在……”
    顾呈野伸出手，放大了坐标。
    “猎户座β星。”林征一下子辨认出了星图，皱了皱眉。
    每一个从联盟军校毕业的学生，都不会忘记这颗蓝白色超巨星。
    联盟新历0085年，四月七日，联盟上将霍尔·开普勒斯奉命在猎户座β星附近进行海盗清缴。这原本应该是一场势在必得的追捕，主舰伦新号安装了联盟最新版本的亚粒子加速器，在不开启曲速引擎的状态下，而已达到亚光速，在近战中占据了绝对优势。可实际情况却是，由于出现了无法修复的故障，常态持续循环亚粒子加速器无所事事地躺在那里，海盗三十级高杀伤力高精度光辐射炮火继续倾泻在伦新号上。
    大型舰船的右侧曲速引擎被完全破坏，霍尔下令紧急跃迁，依靠仅剩的左侧曲速引擎突破了海盗的包围圈，负责定位的战备人工智能罗伯特a4却反常地出现了定位错误，将坐标定位在一颗中子星的引力圈内。
    由于飞船在一轮杀伤力三十级、高精度光辐射炮火的攻击下，船体周围一英寸厚的力场防护盾被打得千疮百孔，而中子星产生的多种辐射和极端的引力可以在瞬间把人体内的原子扭曲成细长条型，组成分子的所有原子键都会断裂。
    舰船上3416名人类和114名战备人工智能连带着舰船一起，在瞬间分崩瓦解成等离子人体云和等离子机械云，被引力如潮汐般牵引着，一直拖拽到了恒星内部。
    事故一发生就造成了联盟舰队高层的恐慌，由于无法收集事故残骸，亚粒子加速器和定位系统失灵究竟是人为操作导致还是设备自身原因也无从考究。但是这样的结果明显让人类意识到了战备人工智能存在的巨大安全隐患。
    虽然没有任何一个直接证据证明，猎户座β星战役的惨剧是由于人工智能的操作失误，但是人类总是习惯用泄愤来消除自己的悲痛，仿佛仇恨是一种万能的解药。
    社会舆论马上开始偏向于“人工智能阴谋论”，这个论点自联盟使用战备人工智能开始，就一直存在，积累了十几年的种种猜想瞬间重新传播开来，谣言在这巨大的恐惧感中变成了实实在在的真话。
    为了平息局势，联盟于0086年1月4日下令下岗了所有舰载战备人工智能，并且永久封闭了所有通往猎户座β星的星际航道。
    为什么信号从这个无人区传来？从大致坐标位置来看，和拜英顺着赛亚星那批海盗查到的坐标相差不超过一光年——是不是说明安装这个定位器的人和在邓肯星投放“药物”的是同一批人？
    顾呈野尝试着获取更加细致的位置坐标信息，但是对方似乎探察到了他的反追踪讯号，定位器的红灯闪烁几下，然后熄灭了。
    林征解开了安全束带，正打算探身跳进车里，精神网的触角仍然铺在周围三公里的监控范围内，突然西北方向的一根探线传来刺痛感，像是撞上了一堵墙。
    她停下了动作，集中精力朝刺痛传来的方向探去。
    顾呈野按下车窗，把定位器从车里扔了出去，朝上看了一眼，林征正闭着眼睛在感应着什么，眉头微微皱起，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怎么了？”他出声问道，手已经探到后腰拔出了枪。
    林征没有回答他，她放在天窗边缘的手极为用力地握紧，骨节发白，几秒钟后，她的身体像是触电般地朝后一仰，几乎要从车沿坠下。顾呈野连忙从车里探出身，伸出手，堪堪把女人从车子的边缘拽了回来。
    林征找回了身体的平衡，但她几乎无法支撑自己的身体，手肘撑在悬浮车的钢皮顶上，呼吸变得极为急促，听上去极尽痛苦。顾呈野单手撑在天窗边缘翻了上去，把她扶起来靠在他的肩膀上。
    “到底怎么了？”他伸出手在林征的眼前晃了晃，对方几乎把所有的体重都压了过来，隔着衣物，他能感受到对方偏低的体温。
    “……走。”林征咬着牙，身体微微颤抖着，“十点钟方向，两个人。”

 第十六章 逃（下）

    顾呈野探过身，把林征手上的37狙拿了起来，但对方很快制止了他。
    悬浮车的引擎骤然发动起来，突如其来的冲力让顾呈野和林征差点从车顶滑下去，a08从林征的勃颈上滑下来，蛇一样绕住两人，阻止了他们下滑的趋势。顾呈野攀住了天窗的边缘，把怀里几乎瘫软的人先送进了车厢。
    “顾先生，主人现在正在阻止对方的精神网入侵，暂时无法与您对话。”a08的声音从车载音响里面发出，同时黑色的触角攀上了他的四肢，下一秒巨大的拖力把他也从车顶拉了进来。
    顾呈野把林征放平在后座，a08化作人形坐在驾驶座驾驶着悬浮车，按下了右侧全息屏幕的开关。
    赛亚星的城市地图上跳跃着两个个坐标点，其中一个跳跃的红点正以极快的速度逼近他们的悬浮车。
    顾呈野把全息影像拷贝到自己的目镜，拿起37狙架在了天窗顶板。他从狙击枪的瞄准镜里望去，200米外一辆猩红色的卡特尔悬浮摩托正在全速逼进。
    “打不中的。”a08的声音从车载音响里传来，“你看到那辆车了吗。”
    顾呈野意识到是林征连着精神网在用a08的声音和他对话。
    “看到了。”
    “前面那个人一直在尝试切近我的精神屏障，后面那个则负责区域扫描并控制车子的驾驶系统。”
    精神网使用者，一旦对接驾驶系统，他们的精神网会渗透进系统的每一个传感器中，通过精神网操控电磁信号可以攻击对方的精神屏障，从而打破对方的精神网连接，甚至可以在瞬间接管对方的系统。
    顾呈野在瞄准镜里观察对方的行进轨迹，从车速上判断，对方并没有逼停他们的意思，一直保持着稳定的跟车距离。他尝试着想要击中对方的车胎，但对方精准地偏移了车头，子弹射进了地面。
    顾呈野观察了一会儿，分析道：“他们看上去只想攻破你的精神屏障。”
    “他们的精神网对接率很高。”林征仍然只能通过电子音和他对话，她正在加固自己的精神网，对方的几次攻击让她的对接率开始出现晃动，她谨慎了起来，悬浮车瞬间加速，在下一个路口上了城市高速，打算和对方拉开一段距离。
    “有多高？百分之七十以上？”
    “……百分之八十二。”
    “什么？”顾呈野睁大了眼睛，在耳后按了一下，打开了红外镜，“对接率在百分之八十以上，那不是大型舰船的数据官才可以……这些人是什么来头？”
    自从联盟废止舰载人工智能之后，所有的数据处理都需要人工操作授权，大型舰船上往往会有专门的精神网使用者，通过连接舰船网络，对所有的数据进行分析和操作。由于舰船网络过于庞大复杂，往往需要八至十六个人进行并行连接，同时数据官还需要负责阻拦外来精神网攻击，并且在必要的时候需要进行定向精神网权限抢夺与接管。
    联盟成立了专门的精神网特训部门，每年仅有个位数的军官从中毕业，而中大型舰船的数据官的精神网对接率要求极高，这些从特训部门毕业的军官仍然需要数年的服役才能将自己的精神网对接率稳定于80%以上。
    红外镜下的赛亚星上空被成千上万根蛛网一般的电磁讯号笼罩了，对方的精神网触角正从四面八方快速穿刺而来，像蛇信子一般探找着林征的防御死角。
    林征的精神网触角在悬浮车周围编织成茧，从茧中伸出几股触角不停地击退来自各个方向的攻击讯号。双方的触角只要相碰，就会爆炸出电花，而每次相触林征的防御网都会小幅度地收缩一下，转而更加凌厉地回击回去。
    “他们的精神网很奇怪……”顾呈野仔细辨认着对方的电磁影像，“像是一个人套着另一个……”
    “一个套着一个？”林征在精神网里看不见这些电磁网，她只能感受到对方存在两股精神网讯号，“你是说他们不是并行，而是母子结构？”
    精神网的母子结构一般出现在双人机甲的精神网连接中，主驾驶员的精神网被包裹在副驾驶员的精神网内部，副驾驶员负责抵御对方的精神网攻击，承受精神网冲击，而主驾驶员则可以负责攻击命令。这样可以大幅度提升精神网的对接稳定度。
    就像是在拳场上与人搏击，需要最快地从精神网震荡中调整过来，并且反击回去，直到其中一方脱离精神网。
    林征此刻就像是赤手空拳跟一个裹在铁皮里的人在对打。
    “帮我个忙。”林征用a08的电子男声冲顾呈野说道，“我左侧内口袋里有个铁盒。”
    顾呈野钻回车厢，红外镜里的视线瞬间被林征的高密度电磁网覆盖，完全无法辨别林征的位置。他关闭了红外视镜，恢复了普通视野，蹲下身来，拉开了林征的皮衣外套的内口袋。
    和铝盒一起掉出来的还有一个项链。
    金属链子的末端是一块外形不规整的银灰色碎片，看上去像是钛合金。
    他把项链重新放回了林征的口袋，转而再把铝盒捡了起来，按开盒扣，里面放着三支注射药剂，瓶身完全不透光，也没有任何的成分说明。
    “这是……”
    “还剩多少？”
    “三支。”顾呈野拿起一支药剂，转动着瓶身，上面有联盟特殊药品的标记符号，“这是禁药？”
    “神经舒缓剂，打进去，全部。”林征简短的说道，她无暇说出完整的句子，对方正在操纵附近的车辆和闸口堵住她的去路，她避开交叉路口急速向他们压来的重型运输车，在赛亚星的晚高峰车流里艰难地穿梭着。
    悬浮车突然向左急转，顾呈野抬手把林征稳稳地固定在后座上，单手打开了注射口。
    “有这种标志的药，一支是最大剂量，你疯了？”顾呈野把林征的衣领往下拉了拉，把药剂对准了她的颈动脉，按下了注射按钮，继续说道，“剩下的没收了。”
    他盖上了铝盒，把剩下的两支放进了自己的裤袋。
    顾呈野重新攀出天窗，打开了红外镜，林征的精神网比之前更密了，密不透风地把他们包裹了起来，慢慢朝外扩散开来，像是充气膨胀起来的气球。
    他惊叹道：“…….你是不是能把整个赛亚星都包进来？”
    “……十分钟。”回答他的不再是a08的电子音，顾呈野看向后座，发现林征睁开了眼睛。
    “你能说话了？”他从天窗上下来，把林征从后座上扶了起来，“什么十分钟？”
    “……药效。”林征没有看他，她吃力地抬起手，摸向顾呈野的裤袋，“剩下两支呢？”
    林征的手没什么力气，在顾呈野的裤子上划拉着，弄得他痒的直往后躲。林征巴拉了半天没巴拉到，最后抬起眼费力地瞪了顾呈野一眼，垂下了手，重新闭上了眼睛。
    林征终于没有再提出要注射药剂，她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精神网里，a08为她分担了一部分的驾驶操作，她开始着手攻击对方外围的精神网。
    顾呈野戴着红外镜趴在车顶看出了林征的攻击意图，他观察了几分钟，打开37狙的保险栓，瞄准了坐在摩托后座上的人，对方探察到了他的枪膛瞄准射线，车头灵巧的一甩，躲出了顾呈野的瞄准范围。
    顾呈野看也不看，飞快地甩动枪身，按下了扳机。
    激光弹奇迹般地在空中甩出一条弧线，绕过十字路口的信号灯杆，打中了卡特尔的后轮。
    红外镜里对方外围的精神网瞬间收缩崩塌，林征的精神网触角飞快地刺穿了脆弱的屏障，像数百条蛇缠上了它们的猎物，开始绞杀眼前的猎物。

 第十七章 人造脊椎

    -------千星之城，赛亚星，洲际公路-------
    猩红色的卡特尔已经完全撞散了，林征在夺下来对方的驾驶权后，毫无人性把对方往金属路障上一直撞行了一百多米，直到引擎彻底熄火报废。
    林征睁开眼睛，悬浮车速度不减，一个甩尾调转了方向，稳稳地停靠在了空无一人的洲际公路边上。
    顾呈野跳下了悬浮车。
    他的脸上写满了惨不忍睹，充满同情地把趴在地上的两个黑衣人提溜了起来。两个人的身形都十分瘦弱，顾呈野几乎没有费太大的力气，一手一个拖回了悬浮车附近。
    车窗降了下来，露出了林征惨白的脸。
    “把他们的头盔摘下来。”她仔细地辨认着对方的服装，上面没有任何标志，只有领口处有一行不明显的编码。
    顾呈野摘下了两人的头盔，方便林征辨认：
    “怎么样，认识吗？”
    林征摇了摇头，她打开了车门，扶着车窗下了车。
    “他们的领口有编号。”林征示意顾呈野把手上的人放下。
    两个人看上去年龄相仿，大概二十出头，都留着一样的寸头，面容被额上的血糊了满脸，但看得出来几近相似，像是双胞胎。林征半蹲下来，从靴筒里拔出匕首，划开了左边男人的衣服。男人的后颈一直到脊椎都透出不正常的青黑色，脊椎周围的血管显出不正常的青灰色，像腐坏的尸体。
    “神经毒素？”顾呈野把另一个也翻了过来，借林征的匕首把衣服也划了开来，“这个也是。”
    林征探出手检查着男人的颈动脉，地上的人在几秒前停止了呼吸，她伸出手开始按压对方脖颈处的青黑色痕迹，感觉有些硬，她敲了敲脖子上的a08，“扫描一下。”
    “主人，检测到a307生物毒素，体内有明显的金属反应，有植入型神经接口。”a08很快完成了扫描。
    林征抬手用匕首顺着脊椎划开了尸体的皮肤，黑红色的血液涌了出来，皮肉翻开，露出了里面铁灰色的金属脊椎。
    “…….改造人。”林征辨认道，“这是特殊的植入型脊椎，可以加强神经传导，提高精神网的对接稳定率。”
    顾呈野把手伸向了铁灰色的金属表面，后颈部分有一处不明显的钉合痕迹，应该是电子芯片嵌入的位置。
    “别碰。”林征握住了他的手腕，“他的血里的毒性很强。”
    a08从林征的脖颈上滑了下来，伸出黑色的小触手探进了金属脊椎，把后颈部分的贴片撬了起来，露出了里面的芯片。
    和地上逐渐僵硬的尸体一样，芯片也被腐蚀液彻底销毁了。
    顾呈野叹了口气，“处理得挺干净。”
    林征蹲在尸体边上，刀尖在金属脊椎的边缘划过，停在了末端。
    “你认识这个标记。”顾呈野观察着她的神色，“……你猜到追我们的人是谁了，对吗？”
    林征闭了闭眼睛，“塞缪尔·埃尔贝司，你应该知道。”
    “你认识他？”顾呈野努力回想着相关的信息，“他确实是这次投毒案的支线关键人物，有好几次的监听音频里都出现了他的名字，但我并不确定他是主谋人员，相反，从我们的监听内容来看，他更像是一个反叛者，一个急需铲除的对象。”
    “他曾经服役于星际联盟舰队，作为主要的驻舰科研人员，致力于研究脑神经传导。”
    “脑神经传导……”顾呈野皱起了眉头。
    “他发明了这个。”林征的刀尖在金属脊椎上敲了敲，“这本应该在二十年前就被销毁干净的，这两个改造人也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你熟悉联盟a级加密文件的加密方式吗？”
    顾呈野点点头，回答道：
    “108个加密子文件，只有9个子文件里面存有有效信息，而剩下的文件有时候会是乱码，也有可能是混淆项。”
    “如果一个a级文件被销毁，所有的子文件会被切割成1024个碎片然后打散，你知道如果需要重新修复它，需要多久？”林征打开了悬浮车的车门，示意对方上车。
    “如果是我的话……”顾呈野估算了一下，“大概三个小时？”
    “我昨天查过他，有关他的所有文件，加密级别在a级之上，而且大部分已经被销毁。”
    “其他的移动设备里可能会有残存备份.....”
    林征摇了摇头，示意这个方向行不通。
    “我能搜到他的最后出现的位置坐标，但是我并不能确认他现在的位置。”
    “在哪里？”顾呈野问。
    “地球母星，他这两年都在那里。”
    “行。”顾呈野发动了引擎，悬浮车在空中飞快一个甩尾，不远处传来警笛的声音，“这里的监控你都销毁了么？”
    林征躺倒在副驾驶上，垂下眼睛看了看他。
    “销毁监控是违法行为。”
    “联盟公民才需要遵守法律。”顾呈野翻旧账道，“之前在剧院把激光弹往那群海盗身上扎的人不是你么？刚刚又蓄意毁坏公共交通设施……等等，说起来这辆车……从注册信息上来看……你偷的？”
    “顾先生，根据《亚欧联盟法》，重伤或击毙在公共场合持有危险器械的非法居民并不属于违法行为。”a08的声音从车载音响里发了出来，本想为他的主人逐条反驳，但是发现后半段指控证据确凿，他有些力不从心地转移话题道，“不过为了您的身份安全，主人已将附近的监控做了影像覆盖，并且安装了反追踪程序。”
    “可以啊，靠谱。”顾呈野操纵着悬浮车在拥挤的车流里艰难地游走着，“我要先去一个地方，有意见吗？”
    林征反问道，“有意见有用？”
    顾呈野笑了笑，温柔地回答道：“没用。”
    林征得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侧过身，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躺着，问道：
    “所以去哪里？”
    顾呈野看了看她，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转而从裤子口袋里拿出了之前剩下的两支神经舒缓剂。
    “神经舒缓剂是军方特批的用药，而且有严格的控量。这种东西……即使在黑市也买不到，不是么。”
    林征的眼神闪烁了一下。
    “一盒有十六支，从生产日期来看，仅仅是一个月前......“顾呈野想起之前林征出现的精神震荡，“我不知道你怎么拿到的，但是很明显，你使用的太频繁了。”
    林征皱了皱眉头：
    “这个月情况特殊.......“
    “我是指你的精神震荡。”顾呈野低下头看了她一眼，“你以前从来不会，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的？”
    林征愣了一下。
    普通的精神网使用者出现精神震荡，往往是指脑神经运转速度在瞬间低于对接设备的程序运转速度，从而引发的脑神经过度运转，精神网连接出现强烈波动，最后打破连接。所以对于这种精神震荡来说，神经舒缓剂可以提高脑神经的兴奋程度，其作用根肌肉兴奋剂类似，可以在短时间内稳定精神网使用者的精神连接。
    这种情况多半会发生在精神力不高的使用者，硬着头皮匹配了精神阈值较高的设备的情况下。
    而在顾呈野的记忆里，林征绝不可能会出现这种情况。
    “为什么会下降的这么厉害？”顾呈野想起人工智能之前说过的话，眉头皱了起来，“而且不止一次，精神震荡会引发永久性的神经伤害.......你这个样子多久了？”
    林征解释道，“只是看上去比较严重.......其实没有.......”
    顾呈野看了她一眼，神色冷了下来，他点开自动驾驶系统，放开了方向盘。把座椅往后移了开来。
    林征有了前车之鉴，在男人逼近之前坐起了身，可悬浮车内的空间实在太小，她只能把整个人贴在车窗玻璃上，才堪堪和顾呈野保持了一定的安全距离。
    “冷静。”她抵住了对方的肩膀，投降道，“我说。”
    顾呈野达到了目的，满意地坐了回去，抬手做了一个“请说”的手势。
    “之前在舰队的时候，药物注射过量......“林征坦白道，“所以有些时候会出现精神网震荡，只是短期内的，休息几年.......”
    “.......药物注射过量。”顾呈野打断她，眼神一凛，问道，”他们用林上将逼你？”
    “你......“林征一怔。
    “我怎么会知道？”顾呈野接着她的话说了下去，“林叔叔在中央监狱自杀.......是新历104年10月15日，和你的舰队在无核区失联的那天是同一天，我从来都不相信有什么巧合。”
    林征沉默了。
    “所以你离开那天，把我家里的所有远程链接都清除了.......你不想我也被当作要挟你的筹码，对吗。”
    顾呈野闭了闭眼，继续说了下去：
    “我承认，如果我是你，我想我会做同样的事.......但是，林征，从那天起到现在，哪怕就是一个瞬间也好，你有没有想过........“
    “也许你也可以尝试着依靠我？”
    林征抬起头，看着顾呈野的眼睛。
    那么纯粹、坦然、不焦虑、不浮躁，仿佛时刻都昂扬着斗志，总是对未来不加掩饰的报以乐观的期待——正是她的反面。
    她想，她怎么能不想？
    林征觉得自己像是冰天雪地里畏寒的野兽，想要挨着温暖的火团烤去渗入皮肉的寒冷，但又不敢完全贴近了，怕被火焰烧去了皮毛，露出一身丑陋的疤来。
    她几乎每时每刻都在想，但她的爱是那样隐晦、沉重、不堪一击，里面带有许多令人不快的东西——仇恨、悔恨、自责、绝望——太多见不得人的情绪，她害怕顾呈野哪一天完全剖开了她，会被里面的东西彻底吓到，头也不回的离开。
    但在某些理智崩溃的瞬间，她曾经是渴望过的，渴望把顾呈野拖进来，渴望他能够烧穿自己最冷的冰层——哪怕融化的雪水可能会让他也跟着一起熄灭。
    林征闭上了眼睛，什么话也没有说。

 第十八章 拾荒者

    ------地球外环卫星轨道，e54太阳能储能区，新历0106年，9月28日-------
    地球曾是生命的象征，而宇宙代表着辐射、窒息和死亡。几百年间，太空科技的快速发展，人们终于能在太空中开辟荒野，孕育生命。千星之城，二十二世纪末人类最伟大的发明，由108个独立人造生态星构建而成，上千万个星际轨道相互连接，将地球母星牢牢地圈禁在中心。
    也正是因为人类移居太空，百余年间的人类活动让整个太阳系内中充满了垃圾。
    寿命已尽的卫星、废弃的太空舰船以及太空建材剩余的废料，还有无数次太空战争留下的爆炸残骸，彼此撞击后产生成千上万的金属碎片，在太空中危险地漂浮着。
    星际拾荒者和轨道安全局的工人冒着生命危险清理着那些太空垃圾，他们需要躲避比子弹快上十倍的金属残骸，回收着随时可能再次引爆的放射性武器，还要小心横冲直撞的海盗舰船。
    只是为了明天能吃上一口冒着热气的有机米。
    池秀斌从老旧的舰载冰箱里拿出了最后一包麻辣肥肠味压缩泡面，丢进脏兮兮的不锈钢碗里，走到边上的热水箱边接了一碗热水泡了起来。
    “系统实时雷达显示，重达2.1吨的太空垃圾重度损坏了e54区太阳能储能区编号1242巡航卫星，速度每秒七英里，目前速度稳定，建议捕捉。”舰船的人工智能接受到了外部讯号，冷静地播送着数据，同时在驾驶座左手边的全息地图上标注出了坐标动态。
    “妈的，饭都还没吃。”池秀斌端着泡面坐回了驾驶座，拿起筷子快速地拨拉了两口，喝了口汤，抬起手用筷子尾拨开了自己碍事的头发，在通讯频道里说道：“喂，鬼头，引擎怎么样了，差不多得了？”
    被叫做鬼头的男人正在焊接引擎室里的钛合金外板，赤裸着精壮的上身，拿脖子上的毛巾抹了一把汗。日式彩绘刺青从他的脖子一直蔓延到整个背部，上面刺满了狰狞的鬼面。
    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二次出现引擎破损，他对自己超额的工作感到十分不满：
    “少催我，小子，这个薄的跟避孕套一样的钛合金只要有一个小小的裂缝，十三秒内，你的血液就会沸腾，不然就是被恒星辐射会把我们烧死，或者我们会得安多利疱疹，你的眼球会像爆米花一样从你的眼眶里面炸出来。”
    池秀斌一杯泡面完全下了肚，打了个饱嗝，回道：
    “好吧，那你加油，争取今天赚的钱够我们换一个新引擎。”
    通讯频道那头传来金属敲击的声音，鬼头正在检查缝补好的接口，他摸了摸已经被修修补补无数次的破引擎，感叹道：
    “听说昨天塞尔兰德号完成了它的处女航.......联盟军方最新的研究成果，第十三代反物质曲速引擎，可以瞬间加速至亚光速.......我真想摸摸它丰满的引擎。”
    “你别做梦了。”池秀斌无情地制止了对方的幻想，“我们已经断粮了，再不工作，今晚饿肚子。”
    “断粮了？”通讯频道传来一个年轻男孩的声音，是这艘拾荒舰船上的捕捉手，他上个月才刚来这艘船上没几天，还不熟悉这种激烈的粮食竞争，“不是还有最后一包泡面吗？”
    “.......你记错了。”池秀斌活动了一下脚腕，双脚踩上了舰船的操作踏板，他检查了一下船体情况，继续说道：“船长说断粮就是断粮了，小鬼头，不想被赶下船就好好工作.......大鬼头，你要是还没好，我们的晚餐就要被抢走了。”
    “妈的，再给我五秒。”鬼头骂了一声，加快了动作，“又是破铜烂铁号？”
    破铜烂铁号是一艘中型拾荒船，船员都是一些刚出狱的莽夫亡命徒，在这片垃圾海里以野兽派的风格已经横行多年。说白了就是靠撞，撞坏了再修，修完了继续撞，池秀斌一度认为对方是在用脚握方向盘开船，或者坐在驾驶位的人根本就是个半瞎。
    两艘舰船在这片垃圾场明争暗斗了多年，对方仗着船体质量上的优势抢走了他们大部分的猎物。
    池秀斌打开了舰船监控视频，检查了一下外船体上，用大红色油漆喷涂的字样。
    歪歪扭扭五个大字——夕阳无限号，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条划痕，正好划在夕字上方的位置，硬生生变成了“歹”字。
    “小心水母，”操纵着捕捉爪的男孩在对话频道里提醒着。
    水母指的是相对缓慢的漂浮在太空中的垃圾。虽然不会对船体造成损伤，但由于其数量极多且相互牵制，撞到一个就很容易引发连锁反应。
    池秀斌哂笑了一声，双脚替换，单手拉动操作杆，坚硬的方块形船体以一种流动的姿态像鱼一般游动了起来。他漫不经心地打开了目标导航，看了一眼航道图。
    同时右侧的功能面板滴滴响了起来，引擎已经准备就绪。
    “各位，开工。”
    ------地球外环卫星总站，废弃物管理中心，新历0106年，9月28日------
    池秀斌靠着柜台，焦虑地抖着腿，视线在废管所铁灰色的天花板上绕了一圈，重新落在柜台后正在慢吞吞输入数据的男人身上，问道：
    “怎么样？”
    “钛合金210千克，碳纤维增强碳材料456千克，铝蜂巢板34公斤，液态有机燃料2千克，其余废料1.39吨......按照今日沃贡时间八点更新的联盟废物回收物价，扣除8.275%税收，一共是3798星际币。”柜台里的人打印出了收据，在上面盖了一个电子章，打开身后的保险柜，放了进去。
    池秀斌挠了挠头，觉得不对：
    “还有一辆悬浮车，怎么没算进去。”
    “体积过小，如果你需要我们回收，需要支付额外的拆卸服务费。”
    他不死心，问道：
    “多少钱？”
    柜台后的人看了他一眼，回道：“3万。”
    “.......那这辆车回收了你能给我多少钱？”
    “卡特尔443，生产年份新历67年，混合动力引擎，钛合金含量6.54%.......”坐在柜台里面的男人推了推自己鼻子上的眼镜，又看了他一眼，友好地建议道：“我建议你直接送去焚烧区，或者你可以选择自己拆解了送过来。”
    他叹了口气，把个人终端递进了柜台。柜台里的男人从桌下拿出了电子货币转账仪，在系统里点了确认，对准池秀斌的个人终端，把钱转了过去。
    他收回手，确认了金额，从柜台上拿走了纸质收据，揣进了兜里。
    鬼头和那个小鬼头还留在船上，池秀斌点开个人终端，发起了私人转账，给两个人汇完款后退出转账系统，查看了一下自己的账户余额。
    屏幕上出现了一个可怜的十位数。
    他叹了一口气，走出了废管所的大门，打算去边上的集市里买一杯酒，顺便去街后面的垃圾场翻翻有没有可以带回船上的东西。道路尽头刺眼的车灯闪现，在看清车牌的同时，他意外的挑起了眉——千星之城主城区的车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悬浮车停在了他的身侧，车门缓缓打开，露出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顾呈野？！”池秀斌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大叫道，“狗日的.......你还活着？”
    躺在副驾驶的林征被声音惊醒，迷瞪着眼，坐直了身子，向顾呈野打开的车门外望去。车外站着一个像是十多天都没洗澡的流浪汉，此时正探头探脑地朝车里忘来，和林征的视线短暂的一碰，立马站直了身子。
    对方甚至还往后退了几步，颤抖着道：
    “你........你.......你车里怎么还有个女人？”
    林征还没有清醒过来，她并不是很能理解这样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视线在车外的人和顾呈野之间反复确认着，试图理清两人之间的关系，问道：
    “你男朋友？”
    “谁男朋友？”顾呈野瞪大了眼睛转头看她，仿佛受到了极大的侮辱，一脸难以置信，“我男朋友？！”
    “.......”林征被对方弄的一愣，彻底清醒了，“我就是问.......“
    顾呈野摆了摆手示意她别说话，下了车，把还要往后躲的池秀斌一把揪了过来，压着他的脖子，把他整个人都压低了下去。池秀斌抗拒地缩着脖子，勉强睁开眼睛，看清了车里的女人。
    林征呆怔着坐在座位上，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林教官？”池秀斌停止了挣扎，他仔细辨认着林征的样貌，确认自己没有认错，“你是林教官？”
    林征在记忆里搜寻着眼前这一张脸，不确认道：
    “你是？”
    池秀斌的脸上露出了堪称尴尬的神色，他嘿嘿笑了两声，说道：
    “我......我之前上您的机甲课的时候，因为不能和女......”
    林征露出了了然的神色，叫出了他的名字：
    “池秀斌。”
    她记得这个名字，不仅仅是因为对方不能和女性近距离接触。
    “......你对机械操纵很有天赋，我记得你。”林征努力回忆着，“我记得你毕业后是去了靖林号？”
    池秀斌脸上露出了堪称兴奋骄傲的神色，他动了动嘴巴，刚准备回答，顾呈野已经把他提溜了出去，俯下身，一只手在车顶敲了敲，一脸不高兴道：
    “下车。”
    “.......”林征沉默了半晌，不知道自己哪句话又惹到了顾呈野。她微微摇了摇头，推开门下了车。
    顾呈野裹挟着池秀斌已经走出去有了一段距离，丝毫没有等自己的意思。
    林征关上车门，叹了口气，绕过车头，跟了上去。

 第十九章 你们早就认识

    ------地球外环卫星总站，诺亚集市，新历0106年，9月28日------
    夜市里人流如织，明亮如白昼的led被香辣蒸腾的热汽笼罩着，空气中满是辛辣的气味。
    林征打了个喷嚏。
    顾呈野撑着下巴，把桌上的餐巾纸盒往对方那边推了推。转头看着池秀斌狂风卷巨浪一般地干完了桌上第十八份麻辣鳗鱼饭，拿起手边的啤酒喝了一口，继而打量着对方身上垃圾袋一样的衣服，和乱得像鸟窝一样的头发，嫌弃道：
    “你怎么能混成这个样子？”
    “.......我有什么办法？”池秀斌伸长了手抽了一张纸巾抹了抹嘴巴，把顾呈野剩下的虾仁炒饭挪到自己面前，毫不嫌弃地吃了起来，一边鼓着腮帮子继续道：“和那么多女人呆在同一艘船上，又不是一天两天，而是整整两年！你知道我的感受吗？女人是多么可怕的一种生物？她们.......“
    在一边喝粥的林征喉管一松，被呛了一口。
    “对不起，林教官，我不是说你。”池秀斌小心地看了她一眼，但是身体却诚实地离林征坐的更远了一些，“我是指那些......”
    他抬起手在胸前比划了一下，又扭着身体比划了一个s型。
    “.......那种女人，你知道吧？”
    顾呈野抬起手，重重的拍在池秀斌后脑勺上，差点把他的脸拍进虾仁炒饭里，骂道：
    “你几个意思？”
    池秀斌缩了缩脖子，涨红了脸连忙解释道：
    “对不起！我是说......我是说......就是，林教官不是一般的女人，就.......和别的女人不一样......“
    林征放下汤勺，抬眼看了他一眼。
    池秀斌整张脸都涨红了，他看了一眼顾呈野，又看了看林征，结结巴巴道：
    “就是.......感觉不一样.......”
    林征喝汤的手顿住了。
    池秀斌在顾呈野逐渐变得危险的眼神里吞吞吐吐道：
    “.......因为你基本和男人没什么两样。”
    “......“林征一时不知道该做何反应，身边的顾呈野已经伸出腿，在桌下狠狠地踹了池秀斌一脚，不解气似的，又在他脑袋上再来了一下。
    池秀斌唯唯诺诺地缩着脖子抱着盘子，挪到离两人更远的地方，不说话了。
    林征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胸，松垮的衣服下确实没有多少资本。她叹了口气，拿起汤勺，决定把剩下的粥喝干净。
    “......”顾呈野憋了半天，安慰她道，“你一点也不男人，真的，别听他瞎说。”
    林征又被呛了一口。
    顾呈野必知浓密的剑眉下，一双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一字一句堪称温柔地说道：“还有，我不喜欢男人......我只喜欢你这样的。”
    他的话音刚落，桌上默默吃东西的两人都像是被按了暂停键一样，同时停下了动作。
    “什......什么情况.......”池秀斌震惊的停下了咀嚼的动作，直接囫囵把嘴里的饭直接咽了下去，呆呆地张着嘴巴。
    “......我回车上了，你们慢慢吃。”林征哐当一声搁下了汤勺，神色少见的有些失措，看也不看两人，自顾自站起了身，转身就走。
    顾呈野笑了起来，对着林征的背影喊道：
    “哎，还给你叫了一笼包子，不吃了？”
    林征头也不回，走得更快了。
    --------
    “所以你是去了中央情报局？舰队这边才会给你的原身份做死亡处理？”池秀斌恍然大悟道，“我还以为你真的出任务死在外边了......你也太不厚道了，这么多年也没来跟我透个气，白瞎了我这么些年给你烧的纸钱.......”
    顾呈野抽了口烟，叹了口气道：
    “没白烧，我现在也算个真正的死人了。”
    “啥？”池秀斌灌了一大口汽水，摸了摸嘴巴，“什么叫你现在是个死人了？”
    “有内鬼，被暗算了。”顾呈野呼出一口烟，他打开个人终端，调出一份文件，传给了池秀斌，“联盟这么些年，养出了一堆见不得人的脏东西......我一个人不行，得找点帮手。”
    池秀斌点开了文件，在屏幕上快速地浏览了起来，突然想起了什么，好奇地问道：
    “哎，你跟林教官是怎么回事？她不是在舰队吗？怎么会跟你在一起？”
    顾呈野皱着眉头看了他一眼，像看白痴一样的眼神。
    “你是不是从来不看新闻？”
    池秀斌露出了茫然的神色。
    顾呈野把烟蒂丢进了喝干净的酒杯里，掸了掸身上的烟灰，在个人终端里搜索了起来，很快就找到了他需要的文件，投放到了对方的屏幕上。
    上面是一条六年前的新闻，新历100年2月12日，联盟上将林威行，战列舰临渊号舰长在联盟高层会议时持枪射杀了中将帕梅拉·唐顿。
    “.......帕梅拉·唐顿抢救无效死亡，林威行被关押拘禁于中央监狱.......林上将不是前两年在监狱自杀了吗？这个新闻我知道啊......怎么了吗？“
    顾呈野又点了一根烟，狠狠抽了一大口，呼地全吐了出去。朦胧的烟雾里他强迫自己闭上眼睛，侧脸紧绷着，棱角分明。
    “继续读下去。”他的声音嘶哑而低沉，六年间，他不知道看了这份文件多少遍，以至于烂熟于心，“第六行。”
    “.......林威行的养女，已被暂时扣押至联盟安全局，接受案件询问.......”池秀斌丈二和尚和尚摸不着头脑，他挠了挠头，“这句话有什么问题？”
    顾呈野点了点头，道：
    “你确实是个傻子。”
    莫名其妙被冠上傻子头衔的男人气的一拍筷子，不满道：
    “你搁我这打什么哑谜？有屁快放！”
    “.......”顾呈野的目光从对方脸上收了回来，叹了口气，道，“你难道从来都没有觉得奇怪吗？联盟中央军校的教官必须要有十年以上的执舰经验，而林征当我们的特聘教官的时候，她只有二十五岁。”
    “那不是因为她厉害吗？联盟的机甲模拟驾驶系统里到现在都留着她的最高纪录......等会儿？”池秀斌话说到一半才意识到不对，他缓慢地睁大了眼睛，倒吸了一口气，“.......你是说？她......她是......”
    “她就是林威行的养女。”顾呈野肯定了对方的想法，继续道：“比我们早三年毕业于联盟中央军校指挥系，从新历94年六月就在临渊号上服役，所以基本上就是挂名在军校里，从来没怎么去上过课，也没有什么同届的人见过她。”
    “新历94年.......她不是才......”池秀斌喃喃道。
    “20岁。”顾呈野抽完了第二支烟，接过了店老板打包好的包子，站起身，“我认识她的时候，是她在舰队的第二年。”
    “什么？”池秀斌一惊为过另一惊又起，眼珠子都快要掉出了眼眶，“你早就认识？那你在军校的时候为什么......”
    “那是为了避嫌。”顾呈野踢了踢他的凳子，示意他赶紧起来，“走了，去给你买身衣服，穿的跟垃圾袋一样，丢人。”
    池秀斌一听这话，几乎从椅子上垂直跳起，他立马解决完最后几口饭，用脏兮兮的袖子摸了摸嘴，跟在了顾呈野身后，继续八卦道：
    “你们怎么认识的？”
    “你还记得我跟你讲过，我小时候被域外海盗打劫过的事吗？”
    “当然记得，你说你高中毕业旅行去了小熊座β星，然后还没到那里，舰船就被打劫了。”池秀斌对这个故事印象深刻，因为对方提了不知道多少次，“然后驻扎在附近的联盟军舰救下了你们，也就是这个原因，你才选择读了军校......你们是那个时候认识的？！”
    顾呈野点了点头：“对，就是那个时候。”
    池秀斌尝试着梳理道：
    “所以说你因为林教官救了你，你才选择进入军校，然后因为林教官出了事，你才进了中情局，然后也是因为林教官，你现在才会来到这里，找我帮忙？”
    顾呈野皱了皱眉，觉得自己并不是这种无脑痴情人设，反驳道：“.......请不要过度理解我们之间的关系。”
    池秀斌“啊”了一声，仿佛又懂了一点，问道：
    “你单恋？”
    “......”顾呈野停住了脚步，像是被戳到了痛处，转身远路返回，“衣服不用买了，你待会儿去坐后备箱。”
    “我错了！”池秀斌认错认得诚恳，一把拉住了对方，“当我刚刚说的话是在放屁。顾哥，不，顾爷爷，你行行好，赏我一条内裤吧，我都一个月没有的换了。”
    顾呈野整个人像是被他恶心到了一样，把自己的手抽了出来，痛心疾首的嫌弃道：
    ”你到底是怎么混成这个样子的？“
    而后他还是走了回来，指了指不远处的铺子，他没有陪对方挑衣服的耐心，直接转了一万到了对方账户。
    “五分钟，赶紧的。”他提了提手里的包子，“我把包子给她送去，你买完了就过来。”
    “好嘞！”池秀斌利索地应道，他拿了钱，比什么都开心，一溜烟跑得已经见不着人影，远远传来一句，“爱你么么哒。”
    顾呈野感觉到一丝生理性不适，晃了晃头把刚才接受到的肮脏的声波从耳朵里甩了出去，长腿一迈，回身往悬浮车的方向走去。

 第二十章 夕阳无限号

    ------地球外环卫星总站，滑铁卢港，新历0106年，9月28日------
    沃托时间23：22分，正是外环卫星总站运行至地球母星的阴影中的时间，人造地热稳定地运行着，气温比白天没有下降太多。
    林征慢吞吞地吃完了手里最后一口奶黄包，接过顾呈野递过来的湿巾擦了擦手，降下自己这侧的车窗，往外面望去。
    滑铁卢港是个半废弃的回收港口，停靠着一些因为无力支付昂贵的拆解费而丢弃在此的舰船和小型悬浮车。此时已是半夜，港口远近周遭空无一人，大片的金属废墟里，只有一辆“比破烂还像破烂”的收破烂的舰船亮着红色的防撞警示灯。
    悬浮车稳稳地停在了安全通道的尽头。
    三人下了车。
    池秀斌穿着崭新的皮衣外套和舒服的加绒毛线裤，脚上穿了双不知道哪里买来的增高电磁靴，蹦蹦跳跳地站到顾呈野身边比了比，还是矮了小半个头。他瘪了瘪嘴，揣着衣兜走到破烂舰船边，在舱壁上有节奏地敲了敲。
    舱门的信号灯亮了亮，遍布凹痕的舱门吱嘎一声动了起来，但由于隔壁船位的舰船停的太过于靠近，舱门哐啷一声，撞上了对方的船身。
    “.......”顾呈野发愁地捏了捏眉心，看着眼前手掌宽的缝隙，问道：“你为什么要横着停？”
    “.......之前这里很空，我也没想到隔壁这人能停这么近.......”池秀斌难堪地挠了挠头，他点开个人终端，打算联系船上的鬼头，“等会哈，我打个电.......嗯？船怎么动了？”
    两句话的功夫，林征已经连上了舰船堪称残破的精神网，因为它的大部分功能都已经损坏了，从她的扫描结果上来看，这艘船除了引擎功能还算正常，其余功能基本处于“勉强使用”和“彻底报废”之间。她操纵方向舵让船体向上倾斜着向右旋转，但是舰船诡异地偏动了一下，朝着反方向旋转而去。
    方向舵竟然完全装反了。
    顾呈野默默看着面前的舰船，此刻它正像海洋馆里跃出水面顶着球的白鲸一样，船身竖直向上，把船肚子完全露了出来，他转头看了一眼林征，对方显然也没有预料到这种情况，平静的面部表情出现了一丝僵硬，但她很快熟悉了舰船反人类的方向系统，船身继续旋转，终于稳稳地露出了打开的舱门。
    船舱里的灯光亮了起来，舱门正对着驾驶室，右手边的走道里面传来骂骂咧咧的声音，一个满嘴牙膏沫的男人暴躁地捂着脑袋，走出来对着空无一人的驾驶座张嘴就骂道：
    “他奶奶的！你上船就上船，搁这玩什么若可安得肉？喝多了脑子不清醒是不是？你........?”
    男人骂道一半才发现座位上并没有人，拿下嘴里的牙刷，转过头看向舱外。
    池秀斌站在一个高个子的黑衣男人和同样一身黑的女人身前，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犹豫了一下，澄清道：
    “我什么都没做。”
    “.......见鬼了。”鬼头喃喃道，不自觉地咽下了嘴里的牙膏泡沫，“这船成精了.......”
    “.......”
    林征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站出来承认错误，她咳嗽了一声，说道：“失误，我没想到这船这么难开。”
    “我必须再一次提醒您，主人，根据《精神网络安全法》规定未经私人舰船驾驶员允许，强行接管舰船网络属于违法行为。”
    a08在她的脖颈处亮起了灯，突兀的电子男音在空荡的夜色里显得诡异而阴森，他蛇一样地顺着林征的手臂滑行下来，落在地上，像雨后春笋一样从地上长出了一个人形。
    鬼头和池秀斌呆呆地站在原地，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消化眼前的场景。
    人工智能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给他的主人带来了怎样的麻烦，他在四道呆滞的目光里整理了一下根本不需要整理的西装，开始做起了自我介绍：
    “很高兴见到你们，我是第八代植入型智能系统a08，你们可以像顾先生一样叫我小八，或者像我的主人一样叫我的全名——a08。从我的情绪扫描数据来看，两位似乎对于我的出现感觉到了恐惧和惊吓，两位不必担心，主人并没有将您们视作攻击对象，我不会对你们发起任何形式的攻击。”
    顾呈野朝池秀斌使了个眼色。
    “啊.......你好，我叫池秀斌。”他呆愣着走上前，和a08握了握手，指着舱门内的鬼头，向两人和a08介绍道，“他是这艘船的维修官，你们叫他鬼头就行.......鬼头，这位是我原来军校的同学，顾......我能说你的名字吗？”
    男人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自报家门道：“顾呈野。”
    池秀斌顿了顿，手往边上一指，张了张嘴巴，又开始紧张，结结巴巴道：
    “这.......这位是我原来在军校的教官.......林.......”
    林征善解人意，打断池秀斌憋也憋不出来的话，自我介绍道：
    “林征。”
    鬼头把牙刷丢回了右手拿着的牙杯里，空出一只手，在空中僵硬地挥了挥。
    “嗯.......他跟我一样，不怎么能跟女人相处.......”池秀斌在一边尝试缓解一下尴尬的气氛，他把林征留在视线死角里，终于能流畅地继续说下去，“鬼头，不如你先内舱，我和林教官他们.......”
    “我不上去了。”林征打断了池秀斌的话，她无意给对方添麻烦，转头冲顾呈野道：“我去查一下埃尔贝斯的位置，就呆在车里。”
    顾呈野点了点头，从衣兜里掏出一杯捂热的牛奶，直接往林征怀里一塞，打开车门，手抵在车框边上，护着林征的头，把对方塞进了车子。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训练有素，简直就像给自己的枪上膛一样。
    被当作子弹塞进车子里的人降下了车窗玻璃，“哎”了一声。
    顾呈野站在车边俯下身，凑过头去。
    林征温热的呼吸瞬间笼罩住了他的耳廓，他听见林征轻轻地在她耳边说了一句，然后从车里伸出手来，在他肩膀上推了推。
    “哦，好的。”他含糊其辞地应了一声，站直了身体，耳朵酥酥麻麻地，仿佛有上万只蚂蚁在细细地啃咬，他抬起手，揉了揉耳朵。
    “顾呈野，你到底有没有听到我刚刚说的话？”林征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顾呈野红了半边脸，像被调戏的良家妇女一样偏移着视线，好像自己刚刚说了什么伤风败俗的话，瞪着眼睛再问了一遍：
    “我是在问你车载冰箱里的东西要不要拿一些给他们.......你这是什么反应？”
    顾呈野揉耳朵的动作停了下来，全身宛如雷劈一般定住了半晌，僵硬地转过身，冲着同样和避雷针一样在原地站的笔挺的池秀斌抬了抬下巴，问道：
    “.......你们缺不缺冷冻食材......车上有。”
    池秀斌愣了一愣，一头乱发下的小脑袋里，各种纷乱的信息在相互碰撞，他飞速地分析着这几分钟发生的对话，和顾呈野对视着，从对方若有实质的眼神里接受到了暗示信息，默契地接话道：
    “不.......不用了，我们船上没锅.......”
    顾呈野给了他一个欣慰的眼神，心道刚刚一万块钱果然没有白花。
    池秀斌小脑筋盘算了一下，果断为了夕阳无限号的未来粮食储备问题牺牲了小爱，话锋一转道：
    “.......但我可以明天去买。”
    悬浮车的后备箱应声而开，林征坐在车里，接过人工智能拧开的牛奶，喝药一样的抿了一口。在车窗升上去之前冲丢出一句话：“要多少自己拿。”
    车外两人瞬间动了起来，顾呈野一个飞扑拦住了如饿虎扑食一般的池秀斌，借助着身高的优势毫不费力地把人拉停在离悬浮车后备箱两米的距离上，骂道：
    “你他妈属蚂蝗的吗？”
    “你懂个屁！”池秀斌伸长了脖子，涨红了脸，望着尽在咫尺的冰鳕鱼，回嘴道：“你个富二代饿过肚子吗？你根本不懂每天只有一包泡面的日子是怎么过的，给老子放手！”
    悬浮车的隔音效果是歌剧厅级别的，门外野兽般的嘶吼和咆哮丝毫没有影响到车里人在全息屏幕上浏览信息。林征打开了卫星地图，把a08的实时定位数据拖拽了进去。
    埃尔贝斯的坐标位置在49小时前在地球母星上消失后，再也没有出现过。林征开始搜索对方在公共网络中的支付信息，除去日常消费和工资进账，她把目光放在了一个每个月固定金额的转账上。
    对方收款账号显示注册于沃贡星。
    “查一下，这个收款账号。”她拖拽出账号信息，隔空发送给a08进行信息处理，“把这个人的身份信息和实时定位给我。”

 第二十一章 吉普赛巫婆

    ------地球外环卫星总站，滑铁卢港，新历0106年，9月28日------
    “艾伦·霍华德，25岁，是沃托星一家私人诊所的心理医生，毕业于乌尔兰德医学院，主修精神网修复和潜意识记忆梳理.......”a08完成了数据搜索，将数据和调查对象的位置坐标投放到了林征眼前的光屏上。
    林征打开了坐标位置，双手一扩，放大了坐标信息。
    “他不在千星之城？”
    “检测到目标坐标变动，移动速率较高，速度接近中型护卫舰，远高于一般的民用客运舰船。”a08把实时监测到的数据也投放到了光屏上，“主人，我必须提醒您，由于我的网络范围限制，五分钟之后，预计目标将驶出我的监测范围，是否需要继续追踪？”
    “霍华德.......”林征点开了埃尔贝斯的身份资料，开始查看他的婚姻状况，“他前妻有没有再婚？”
    “为您搜索中.......”a08蓝色的眼珠眨了眨，很快完成了搜索，“前妻乔安娜·霍顿于新历81年10月与约瑟夫·霍华德再婚，艾伦·霍华德出生于同年12月。”
    “乔安娜和塞缪尔·埃尔贝斯的离婚时间.......”林征敏锐地捕捉到了一点信息，“是新历81年9月21日？”
    “是的，根据我现存的人类再婚案件分析数据，艾伦·霍华德有89.16%的可能性是塞缪尔·埃尔贝斯河乔安娜·霍顿的儿子。”
    a08肯定了主人的分析方向，他接过林征喝完的牛奶杯，放到了悬浮车的自动洗碗机中，收回手的时候动作一滞，瞬间坐直了身子，人造眼珠发出强烈蓝光，在阴暗的车厢里像两团窜动的鬼火。
    “主人，我检测到强能量波动.......”
    林征眼角一跳，接入了a08的精神网。
    但已经晚了一步，悬浮车狠狠地晃动了一下，车顶的安全气囊在瞬间爆开，林征连入精神网的身体根本无法躲避，狠狠地撞在了车厢侧门。
    一枚粒子弹击中了悬浮车车尾的惯性阻尼器。
    空气仿佛被撕裂了开来，巨大的嗡鸣声让停泊在港口里的一堆破铜烂铁互相碰撞在一起，像是暴风雨里的浮叶。a08化作软甲包裹住了林征的身体，她打开车门下了车，抬头望向头顶那片扭曲的时空。
    那是空间跃迁的通道开口。
    这样的开口绝不会出现在居住星附近，因为从近光速飞行的飞船上投掷的任何垃圾都能给天体、太空建筑、载具和上面的生物造成巨大破坏。且进行空间跃迁的舰船所用的反物质引擎所放出的辐射会对周围的生命体造成不可逆的病理性伤害。联盟军方规定对此有极为明确的规定，所有舰船的紧急跃迁必须在一光年直径的无生态范围内。
    能在这里肆无忌惮地开启这样一个跃迁通道，并且直接从通道中开火的，只有可能是非联盟军事武装。
    夕阳无限号的舱门被打开，顾呈野顶着气浪跑了过来，和她一起抬头看向了从扭曲的空间里驶出的铁灰色的舰船，他在气浪中勉强睁开了眼睛，辨认出了舱壁上的编码：“这是......‘夜猎’？”
    “夜猎”是活跃在银河系外围的海盗组织，在千千万万个占山为王的海盗组织里面，“夜猎”没有固定的活动范围，它渗透在联盟的各个看不见的角落里，游走在各个星际航道，是近十几年来联盟舰队最为头痛的对手。
    林征不止一次与他们接触，对他们的行事风格已经熟门熟路，对方在跃迁之前一定事先安放了电磁脉冲地雷，一旦猎物触发就会立刻引爆，几秒钟的时间，电磁脉冲会让所有电磁设备失灵，引擎将无法工作，他们只能等在原地被捕捉。
    林征的精神网在瞬间铺开，周围所有引擎尚且完好的破铜烂铁动了起来，挣脱出电子锁，急速悬浮上升，在夕阳无限号的上空汇聚，拼成了一面巨大的金属护盾。
    顾呈野俯下身，拦腰抱起了林征，两三步冲进了舰船打开的舱门里。
    爆炸的气浪随后而来，池秀斌紧急发动舰船，躲开了接踵而至的数发激光弹，骂骂咧咧道：
    “哪里来的孙子？这他妈是在禁战区！外环驻军是谁？这么大一个洞他瞎吗！从哪里放进来的？！”
    顾呈野手里护着林征，一只手拉住驾驶舱壁上的束缚带，把自己固定在了墙上。
    林征的精神网还没有撤回来，a08流动起来，顺着她的皮肤包裹住了顾呈野的后背，她把所有搜索到的电磁脉冲地雷的坐标传送至了驾驶卫星屏，提醒道：
    “小心地雷。”
    池秀斌的身子在听见对方声音的瞬间僵硬了一下，一个操作失误差点被激光弹追中尾翼。
    同一时间，林征的身体触电般震颤了一下，顾呈野骤然收紧手臂，紧张道：
    “怎么了？”
    林征还没来得及回答她，舰船通讯台的屏幕骤然亮了起来，是一个外接通讯。
    屏幕那一端诗歌男人，穿着骚粉色的立领夹克，身上挂满了鸡零狗碎的小玩意，耳朵上密密麻麻打满了耳钉，锃亮的光头上纹着一道火焰形状的刺青，一双小眼睛下是一个硕大的鼻子，鼻尖下垂，看上去像是刚刚做完变性手术的吉普赛巫婆。
    “吉普赛巫婆”冷冷地看着驾驶座的池秀斌：“你他妈是谁？”
    池秀斌一脸震惊，一边操纵舰船躲开了一溜烟连发的激光弹，一边把脸凑近通讯屏骂道：
    “你不知道我是谁你就开火？你他妈又是谁？”
    林征分出神在顾呈野怀里抬起头，看了一眼通讯屏里的人：“不知火？”
    不知火一下子就认出了林征的声音，狞笑道：“哎哟，林上校，好久不见。几天前我们收到消息时还不敢相信，没想到你真活着？”
    “是谁？”顾呈野压低声音，低下头和林征确认，“认识？”
    “人口走私线上倒卖器官的，”林征朝顾呈野的方向微微抬起头，解释道，“送进去过一次，现在看来应该是联盟有人保他，没想到又出来了。”
    联盟的走私问题一直是每年议会的首要议题，自域外自由航道开通以来，星际海盗如同血小板一样流动在星域间，靠非法药物、毒品、器官、武器、战备武器和人口等走私生意牟取暴利。
    用星际海盗自己的话说，他们的走私事业的蓬勃发展带动了联盟舰队的整体工资水平，同样也增长了大部分的灰色地带收入，是当下新型跨星系产业中不可缺少的重要一环，不仅没有理由进行武装压制，还应该给予社会支持。
    “他们从各个星系搜寻没有合法身份的居民，骗上船后直接送进医疗室冷冻。心脏卖到邓肯星，眼珠卖到纽约星，肾脏和其余内脏卖到赛亚星，有些还只是五岁大的孩子........”林征在摇晃的机舱里站了起来，走到屏幕面前，冷眼对不知火道，“知道我在这你还敢来，送死？”
    “本来我是有一些担心，”不知火在视频那端挑衅道，“但首领说你现今不过是拔了牙的老虎，折了翅膀的鹰，对付你根本不需要机甲。我之前还不信，现在看来还真的如此.......”
    “看来多年不见，您也美人迟暮了。”他靠坐在驾驶椅上摆出一个放松的姿态，继续说道，“如果你的精神网还像当年一样，你还需要像现在这样.......老鼠一样地逃来逃去吗？”
    “你说谁像老鼠？老子开的明明像条出水的蛟龙！”一边的池秀斌气急败坏，拉高操纵杆，在空中一个优雅地转圈，“林教官你歇着，我来会会这个孙子。”
    “这位小兄弟口气不小？”不知火狞笑道，“行啊，你试试看。”
    通讯讯号被林征一把切断。
    “你行吗？”顾呈野走到池秀斌身后，和林征并排站在一起，“舰船上有没有机甲，给我一台，我出去帮忙。”
    “你当我在这干嘛，我就是个捡垃圾的，我上哪里给你搞台机甲？”池秀斌的四肢几乎黏在了操作踏板上，像被翻了壳子的王八一样摆动着手脚，他的视线几乎要黏在雷达屏上，分出神回顾呈野道，“这艘船连个粒子炮都没装，唯一能当武器的只有回收钢弩！”
    “还有机械爪。”通讯屏道传来一个年轻的声音，大大的打了个哈欠，“老大，这么晚还要加班？”
    “小鬼头你怎么在船上？”池秀斌震惊道，“你给老子安分的呆着，别捣乱！”
    “这样不行。”顾呈野看着卫星屏上密密麻麻的光电，那是定位粒子弹，除非引爆绝对不可能被甩脱，“引擎还能加速吗？”
    “已经是最高速度了！能坚持多久还不好说......鬼头，你那边怎么样？”
    “他奶奶的......我这边都43度了，你再开五分钟我就熟了！”鬼头在通讯屏里骂骂咧咧道，“能源动力也快到安全警报了，你还有别的辄没有？”
    林征一把拽住顾呈野的胳膊，在机舱的剧烈晃动下勉强站稳了脚跟，说道：“把剩下的神经舒缓剂给我，我去抢对方的舰船网络。”

 第二十二章 小飞鼠

    “不行！”顾呈野用力回握住对方的手，斩钉截铁道，“你待在这里，把a08的使用权限给我。”
    a08的精神网确实可以外接授权给林征之外的人，只不过使用功能仅限于战备软甲，只有基础的物理攻击和保护功能，和战备机甲不同，它没有配置任何激光类武器，也无法释放大范围的电磁干扰。
    “......”林征一怔，“你想做什么？”
    “趁现在还没有冲出人工氧气层，战备软甲完全可以充当机甲......”他把林征带到舱壁边，仔细地给他扣上了安全扣带，“我说了，你要习惯相信我，那句话不是说着玩的，我是认真的。”
    “你搞明白现在的状况！顾呈野！”林征一把揪过对方的衣领，后槽牙死死咬紧，一字一句道，“再硬的战备软甲都无法正面承受舰载粒子炮的攻击，你出去跟送死没有任何区别。”
    顾呈野的背部绷的笔直，眼睛也直直地盯着她看，瞳孔透亮，带着一丝不由分说的坚定——太透亮了，仿佛如果她说出什么拒绝的话，他就会在下一秒剖出心脏给她看似的。
    “我不会被击中，”顾呈野用力掰开对方的手，在机身又一次的震颤中稳稳地抓住了扶手，保证道，“我会全躲过去的，你信我一次。”
    林征一口气卡在嗓子眼，沉默了三秒，她错开了视线，躲开了对方几乎能点燃空气的眼神，但那眼神烙铁似的，仿佛在她的虹膜上烫穿了两个洞，挥之不去。
    方才满腔怒火全让对方搅合散了，到嘴边的话颠来倒去好几次都硬生生地吞了回去，沉默了一会儿，她重新组织措辞道：
    “对方舰船并没有人工对接，我完全可以夺取对方权限，你没有必要去冒险。”
    “我知道，我相信你的能力。”顾呈野蹲在她面前，像是在和一个小孩子说话的姿势，双手撑在林征的身侧，微微抬起头，固执地追着躲闪着他的视线，“但你总得给我一个展示自己的机会吧，林教官？再说了，我在关键时刻掉过链子吗？你就这么不相信我？”
    林征一个人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头一次被人摁在座位上，用近乎讨好的语气请求她接受他的帮助。
    她总是习惯于把活揽过来做了，然后一声不响地转身就走，把那些肉麻的、感谢的话语和眼神统统丢在视线的死角。她为人极尽冷淡，从来没有请求过任何人的帮忙，在无数个被逼入绝境的瞬间，她都从来没有动过‘请求什么人的帮忙’这样的念头。
    她总是想：如果做不到，那也就是能说明自己就是这样程度的人而已。
    这样的想法太过于傲慢，太过于孤注一掷，但是她就是这样走到现在的这么一个人。
    但奇怪的是，她的这种平静，这种极尽冷酷的想法，这些支撑她走到现在的东西，在顾呈野面前就像是扑克牌搭成的塔，男人几次吐息间就全塌了。林征感觉到一种说不出的古怪感，像把冻冷的手脚突然放进了滚烫的热水里，针扎一般的难受劲过了之后，一股让人酥麻的暖意瞬间攀上了全身。
    林征对这种‘被珍视’的感觉烫的浑身难受，几乎有些手无足措。原本刻在她身上的那种精确、沉稳和拿捏准确的语言系统在瞬间死机，她用一种近乎怪罪的眼神冷冷地看着男人，试图掩饰某种不能流露出来的情绪。
    顾呈野熟悉林征的个性，早就料到对方的反应，热情不减地继续道：
    “你不觉得观赏我的英俊潇洒很令人身心愉悦吗？我心甘情愿浪费在健身器材上的那么多时间就是为了这一刻，你忍心剥夺一个男人在心仪对象面前展示自己雄性资本的权利吗？你......”
    林征怕了他了，耳根烧了起来，打断对方越发露骨的话，求饶道：“行，你去。”
    顾呈野笑起来，笑容明亮地让她觉得有些晃眼，她别开了目光，在精神网里开放了a08的外接使用授权。
    “它没有持续抵御粒子弹的强度，如果不行，你必须立马撤回来。”
    “不要对一个男人说‘不行’。”顾呈野在某些敏感词汇上有自己的坚持，他站起身，a08顺着他的右腿缠绕了上去，液态的纳米材料瞬间覆盖住了他的全身。
    “能源降到8%了，”驾驶座上的池秀斌吃撑了狗粮，回头冲两人道，“我必须撤下舰船的防护网，老顾，你赶紧的，我最多只能再飞十五分钟，实在不行我们也可以先投降，深入敌人腹地，来个内部突破。”
    “.......”顾呈野打开舱门，a08漆黑的战备软甲包裹住了他的全身，流畅的肌肉线条清晰地显露出来，他弓起身子，猎豹一样的身躯在强劲的气流中稳稳地抓住了甲板，“a08，你的能源够吗？”
    “能源剩余35%，根据最大能源消耗数据分析，预计可以使用72个小时，请您放心使用。”
    “行......那让我们先互相熟悉一下，”顾呈野抬起手，按下了手臂内侧精神网外接端口的开关，脖颈后传来刺痛，是a08的电磁探针连入了他的脊椎神经，“嘶......你下手挺重啊，小八。”
    “抱歉，顾先生，由于距离上一次使用该功能已经过了八年零四个月，我对此功能并不是很熟练......对接准确，正在校准精神网连接，对接率89%，连接稳定.......”
    顾呈野的精神网铺设开来，熟悉的力量感顺着他的中枢神经扩残至全身，他微微沉下身，膝盖下的甲板发出吱噶的响声，腿上使劲，整个人瞬间弹出了舱外。
    激光弹迎面而来，顾呈野调整姿势，a08柔软的外壳材质流动起来，在顾呈野的手臂和胯骨间重组出了蝙蝠一样的翼，借着气流，在空中流利地一个翻身。
    顾呈野对此并不是很满意，挑剔道：“小八，你就不能直接给我的后背上长一对翅膀吗？这让我看上去很像一只小飞鼠。”
    a08快速的在后台查阅起了动植物百科，搜索到了小飞鼠的图像，在精神网里回应道：“这样的设计更加符合空气力学，可以最大程度上地节省能源，另外，我觉得小飞鼠也是一种极为可爱的生物，您为什么不喜欢呢？”
    “......因为我想你主人可能对可爱的男性兴趣不大。”顾呈野偏身躲开了另一枚激光弹，继续在通讯频道里和人工智能插科打诨，“我应该怎么操控你变形，我还不是很熟悉你的功能........”
    “正在为您开启教学程序.......”
    “等等，”顾呈野打断了a08投放在他视野范围内的视频教学，奇怪道，“你这么高级的人工智能就不能直接把教学内容通过精神网传输给我吗？”
    “抱歉顾先生，我的精神网使用权限仍然属于主人，与您建立的外接精神网只有可变形机械软甲的使用功能和内部通讯传输，精神网记忆传输服务需要主人的授权，请问是否需要向主人发送授权请求？”
    “林征？”顾呈野知道林征听得见，直接在精神网里问道，“关键时刻，这么重要的功能怎么还藏着掖着，能不能同仇敌忾一下，有什么气你等会在生，外敌当前，咱们大局为重好不好？”
    “我以为你不需要。”林征的声音很快传了过来，否认道，“.......我什么时候说我生气了？”
    顾呈野刚想说点好话，视野范围内弹出了一个小框，打断了他的话。林征嘴硬心软，已经把授权开通，a08通过精神网快速地传输信息，在瞬间完成了系统教学。其实就算他不实用精神网传输，凭他的能力，搞明白a08的系统操作也不过几分钟的时间，林征和他自己都心知肚明。
    但能占的便宜一定要占，顾呈野愉悦地舒展开自己的精神网，记忆传输服务的开启让他终于不再觉得束缚，他快速地读取着海盗舰船上的坐标信息，精神网触角悄无声息地溜进了对方的舰船网络，切近了对方的监控系统。
    a08连接上舰船上大大小小的监控摄像头，仿佛多张了几千只眼睛，顾呈野在精神网域里铺设开大大小小的监控视野，快速浏览着舰船内的情况。纷乱的信息在精神域空间里包裹住了他，他试图跟上a08的处理速度，但是很快就失去了耐心。
    精神域网的信息操作需要使用者极高的耐心，就像是拆解上千团打了无数个死结的毛线，最后一团团归类码好，才能找到最重要的那些信息。而这种拆解明显和拆解电子机械是两码事。
    顾呈野无法想象林征是怎么做到长时间沉浸在杂乱的精神域网里的，他根本不知道该把精神重力放置在哪里，整个人漂浮在这一堆喧闹的影像视图里，头痛欲裂道：
    “a08，你能只把舰桥的监控视野放到我的精神网域吗？”

 第二十三章 破空者号

    ------破空者号，a1外舱通道------
    和林征的风格截然相反，顾呈野从来没有深思熟虑这根神经，他完全不需要事先调开通道内的监控视频确认海盗的位置，仅凭着野兽般的直觉躲过了从转角处突然经过的小个子海盗，一个手刀从身后敲昏了对方，从他身上顺下了两把枪。
    然后闪电般地抬手，看也不看对着走道尽头处连发两枪，打中了两个毫无察觉的巡逻海盗。
    他完全是野兽的做派，狂风扫落叶一般地一路扫了上去，a08的战备软甲对普通的激光枪有着完美的防御效果，打在身上就像是被软绵绵的拳头顶了顶，比按摩的力道还要小，弄得顾呈野浑身难受。
    他偏身闪进设备间，躲过了一波子弹，就地取材，从仓库的地上捡起一枚电磁干扰手雷，一拉栓，丢了过去。
    空间瞬间暗了下来，几十把激光枪瞬间哑炮，连带着小范围的舱壁照明也跟着熄灭。
    顾呈野打开红外镜，a08从他的双臂流动下来，变成了一根细长的鞭子，他一手甩过去，清开了碍事的海盗。
    “老池，你们怎么样？”他一边切进夕阳无限号的通讯频道，一边用刚捡起来的短程粒子枪轰开了面前的连接舱门，“给我三十秒，我马上就能进入动力舱，等我把引擎破坏了......”
    “别给我动引擎，反物质引擎值老鼻子钱了！你就不能直接把枪顶到那颗卤蛋脑袋上吗？”池秀斌爱岗敬业，关键时刻还不忘职业操守，“我还能坚持，这船留着我们能吃三年！你别给我把它弄坏了！”
    “......那就惯性阻尼器。”打坏舰船动惯性阻尼器和打坏引擎是同样的功效，顾呈野退而求其次，讨价还价道，“主舰桥在我头上三层，你是让我一炮轰了舱顶，然后飞上去吗？”
    “惯性阻尼器也不行！”池秀斌寸步不让，在通讯屏那段纸上谈兵，“你不是穿着林教官的战备软甲吗？你找一个损坏率最小的角度，用粒子弹开个洞，能有多难？你有时间在这里跟我废话，怎么不快点让那孙子在你面前喊你爸爸，老子我左引擎都快烧着了！”
    “谁他妈是你儿子！”顾呈野继续艰难地开路，回骂道，“你当这舰船甲板是纸糊的吗？我上哪里去找重型粒子弹？”
    林征靠在舱壁上闭目养神，终于听不下去了，皱着眉头打断了两个人越发幼稚的嘴炮，睁开眼道：“a08的强度可以刺穿普通的舱壁，你不需要粒子弹。”
    “.......”通讯频道那一边的顾呈野静默一瞬，犹豫地问道，“你是想让我直接用脑袋去撞穿两层半米厚的钢化甲板？”
    “......”林征不知道为什么一个能轻松黑进高级加密程序的脑子总能在关键时刻退居智商平均线之下，她叹了一口气，“我没试过用脑袋，但我建议你可以用稍微不金贵一点的部位......”
    通讯屏那端的顾呈野完全没听出林征的建议里的另外一层意思，但他准确地抓住了字面意思上的重点。他在自己身上打量了片刻，包裹着漆黑软甲的上身向后仰下，双手撑地，双腿微微弯曲，倒立着向上踹穿了钢化甲板。
    林征打开了a08实时分享过来的舰船监控视频，画面被人工智能慢放到0.5倍，她能清晰地欣赏到顾呈野以一种诡异的，倒立向上的姿势踹开了两层甲板，像蝙蝠一样倒挂到了主舰桥的天花板上。
    “顾先生的身体素质明显高于您，主人。”人工智能像是很喜欢他新的合作伙伴，在和林征的私密通讯频道里评价道，“这样高难度的动作，您应该很难做到。”
    “.......”林征。
    -------破空者号，主控制室，舰桥-------
    “爷爷！祖宗！”不知火的金牙被顾呈野踹了出来，在驾驶座的镀金甲板上滴溜溜地滚了一圈，掉进了一侧的排风管道，先前在镜头前的嚣张气焰荡然无存，空留下一具摇尾乞怜的皮囊，跪地求饶道，“高抬贵脚，别只照着脸踢成吗？”
    “不成。”顾呈野毫无人性地又补了一脚，“我看你的脸就来气，多踢几脚怎么了？”
    “哔”的一声，舰桥的舱门突然打开，瘫靠在舰门上的海盗滑落下去，沉重的身躯砸在了林征靴子前几厘米的距离。她脚步一顿，抬脚把海盗踢到过道角落，坚硬的筒靴敲在加固甲板上，掷地有声，目光一扫周围，整个主控室的海盗都被顾呈野揍得半死不活，有几个中了弹，正直着脖子叫得声嘶力竭。
    哆哆嗦嗦被顾呈野拿枪指着的舵手认得林征，他明显认清了当下的形势，一双小眼睛滴溜溜地转了转，硬生生挤出了点眼泪，一嗓子嚎道：“林上校！我就是个被他们掳来开船的，如果不给他们干活，我就没有活路......其他坏事我都没碰过！求求你......”
    舵手后半句的‘饶我一命’还没有来得及说出口，林征已经一句话堵了回去：
    “别求我，去求首都星那群收脏钱的东西，求我，我只能给你一个痛快。”
    舵手立马闭紧了自己的嘴巴。
    不知火捧着自己肿成两个头大的脸，话也说不清楚，但是板板正正跪得挺像回事的。他膝行几步，把一张血污拉碴的脸凑到林征面前，拿出他几辈子攒出来的可怜的诚恳，说道：
    “林上校，您虽然不在联盟了，但我知道您一直是一个严于律己的人，您一定会尊重‘星际海盗俘虏条约’第六条，对于已经投降的俘虏，并不会对其实行严刑逼供，绝不能以非人道、残暴或危害战俘健康的行为对战俘进行纪律性处罚.......”
    林征嘲讽地一笑，垂下眼看了看他，说道：“你一个文盲，这个背的倒是挺清楚？”
    “那是，保命的东西。”不知火谄媚地笑道，“您也知道，我没啥文化，之前的话你就当我放屁，您威武不减当年，大人不记小人过.......”
    林征懒得跟他废话，坐到舰长椅上直接接管了舰船的精神网，主控室的光屏亮了起来，数据飞快地跳闪起来，她眼皮一掀，抬眼看了不知火一眼，问道：“谁放你出来的？”
    “.......哎哟喂，林上校，你就别为难我了.......这个我也不知道，我在牢里也没见过那人，只是放出来的时候远远的见过一面，连脸都没有看清.......”
    林征和顾呈野对视了一眼。
    “别别别！小兄弟，别再踹了，在踹这张脸就真修不好了！我说，我什么都说！”不知火抬起手护住了自己惨不忍睹的头，一脸被欺负的小媳妇样，委委屈屈道，“我是真的不清楚，您也知道，像我这样级别的人根本见不着那些人，只有首领清楚，而且对我们也保密.......我只记得是个蛮老的老头子，看背影不高，边上的副官我倒是看见了正脸，样子看上去像是个坐在中央经济区炒股票的，带着个娘们唧唧的眼睛.......”
    顾呈野站在不知火身后，看着对方一身颜色艳丽犹如一只花鸡的打扮，嫌弃地摇摇头，一脸‘你也有脸说别人娘’的表情。
    林征眉头皱了皱，她懒得分出神去连接a08的精神网进行信息搜索，只能向人工智能下达口头指令：
    “a08，查一下。”
    “不过，林上校。”不知火有意讨好林征，站在她的角度考虑了一下，说道，“你们联盟舰队里面这种灰色收入应该挺多的，据我所知军备处每年都会有5%的机甲购置费用不翼而飞，都是进了什么上将少将的腰包。您要是在联盟多干几年，估计也能碰到这种好事......”
    林征完全不理会对方‘建议她贪污受贿’的友好建议，打开舰船广播，用电子音继续说道：
    “你们首领是怎么知道我还活着。你们在这种地方进行紧急跃迁，就不怕被驻军发现？”
    不知火的神色一僵，眼珠子转了转，正打算用鬼话糊弄林征，顾呈野从身后往前走了一步，吓得他本能地抽搐了一下，结结巴巴道：
    “首领说......如果我不能把您接过来，您也会为了躲避驻军而选择劫持我的船，开过去找他.......您没有别的选择。”
    林征的眼角抽动了一下，继续用电子音道：
    “那他可能要失望了，我确实需要你们的舰船，但我并不急着见到他那张令人作呕的脸。”
    不知火不知道自家首领引以为傲的脸在林征嘴里为什么会如此不堪入目，但他果断继续伏低做小，小心翼翼道：“您的意思是您并不会把我们交给当地驻军？”
    林征撇了他一眼，觉得这问题莫名其妙似的，一哂道：“交给他们？我为什么要把这生意拱手送人？想活命就叫你们首领给我打钱，行价上加两个零，不愿意也可以，我撕票也不麻烦，这么多无人区，随便哪个都很适合你们。”

 第二十四章 一群什么玩意儿

    舰船里的海盗都被顾呈野和池秀斌收拾到了医疗隔离间，不知火被留在了主控室，因为脸上的伤影响了发音，林征忍无可忍，让顾呈野丢给他一支细胞再生仪。
    不知火从衣服里掏出一面骚粉色的化妆镜，蹲在林征三米外的甲板上，可怜兮兮地补着脸上的伤口。
    林征在舰船的定位系统里面找到了自己的定位数据，发现对方使用了纳米定位器，而定位器的数据记录显示，开始定位的地点是极乐城。
    对方把纳米定位器掺在了那杯酒里，那个酒保八成就是给他们报信的人。
    “喝酒误事，人类有一句老话说的很对。”a08在一旁里煽风点火道，“您这是自找的麻烦。”
    “......”
    林征试图顺着定位系统顺着往上查，但对方明显设置了单向屏障，所有的航行记录都被清扫地一干二净，就连几分钟前的跃迁定位也无法修复。
    林征仔细回忆里一遍极乐城那晚在酒吧里的对话，愈发心烦意乱起来，她无意中不仅暴露了自己的位置，同样也可能给顾呈野带来麻烦。
    她在舰长椅上睁开了眼睛，视线准确地捕捉到了顾呈野的身影。
    对方仍然连着a08的子精神网，感觉到林征的视线扫了过来，转过身看了过来，无声地长了张嘴巴，做了一个‘怎么了’的口型。
    林征原本翘着二郎腿的脚尖僵住了，下颌紧了紧，逼迫自己藏好情绪，移开自己的目光，专心继续处理舰船的数据信息。
    顾呈野敏感地察觉到林征有事瞒他，在精神网里偷偷向a08刺探情报道：“小八，你主人刚才看我一眼，是查到了什么东西吗？”
    a08很喜欢自己新的战略合作伙伴，在林征监控不到的私人频道和顾呈野说起了小话：“是的，顾先生，主人发现自己被对方用一种极为低端的方式放置了定位器，我想她正在为此生气。”
    “极为低端的方式？”顾呈野感到好奇，“什么方式？”
    “主人在极乐城的夜行者酒吧里点了一杯酒，那杯酒里掺杂了纳米定位器，此时正在她的血管里稳定的工作着。”a08一边在替林征处理着数据分析工作，一边继续和顾呈野分享道，“从我目前的情绪监控数据来看，主人很有可能会在接下来的二十分钟内，对在场的所有人实行无差别语言攻击，顾先生，给您一个友好的建议，您可以选择现在去武器库检查装备，以避免不必要的心理创伤。”
    “是吗？”顾呈野转过头又看了林征一眼，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转身打开了主控室的冷冻酒柜，从里面挑了一杯度数最低的果酒，拿杯子倒了一杯，“我还挺怀念她骂人的样子的。”
    a08并不是很能理解‘怀念’这两个字在整个句子里的准确含义，它好学地问道：
    “您认识主人很久了吗，顾先生？”
    “哦？你能主动问我问题？”顾呈野感到惊奇，“你的程序里有自主提问的程序吗？怎么写的，能给我看看吗？”
    “这样问题就好比让人类用自己的手指从自己的细胞里拿出二十三对染色体，并且把所有的dna数列分类标注出来告诉您。”a08对这样的要求感到为难，它试图用比喻的手法让对方理解自己的苦衷，完全没有意识到顾呈野已经完美地转移了它的问题，“顾先生，我并没有这样的功能。但我认为，在和人类对话时，必要的提问可以提高谈话效率，帮助双方获得有效信息......”
    事实证明，人类的‘转移话题’和‘选择性回答’用在‘有问必答’且无法说谎的人工智能身上根本就是降维打击。
    顾呈野提溜着酒杯，模特走台步一样，招摇过市地走过大半个主控室，生怕林征注意不到他一样，走到她面前把酒杯往舰长椅的小桌板上一搁，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林征额边的青筋跳了一下，深吸一口气，惜字如金道：“酒驾？”
    “多喝点，可以加快代谢。”顾呈野一句话直接把火点了，带着戏谑道语气，“要不我叫池秀斌来开一会儿？你先去上个厕所？”
    “不用，谢谢。”林征一个字一个字咬断了讲，伸出手召回了a08，但没有撤回顾呈野和它相连的精神连接——直接切断自主连接会对他造成精神损伤，”我有别的办法，不劳你费心。”
    “什么办法？纳米定位器只有在一千摄氏度以上的高温里才会被彻底破坏，你难道还想把自己放到附近的恒星边上烤一烤？”顾呈野笑眯眯地低下头，压低了声音在林征耳边继续道，“或者你可以考虑让我帮你，我很擅长让你加快血液流动不是吗？你要不要考虑把精神网收回来，我可不希望你再出现精神震荡.......喂！你.......”
    林征偏身躲开了一些，精神网里下达指令，直接让a08释放了安全电流，肌肉狠狠地震颤一下，血液里所有的电磁信号彻底消失了。
    “.......”顾呈野没想到对方会在连接精神网的情况下直接使用安全电流，呆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急道，“你疯了？你还连着精神网！”
    “断不了。”林征的脸色冷得要结冰，她看着雷达屏上逐渐靠近了的数十个小红点，“池秀斌他们人呢？”
    “一个在设备间，一个在医疗舱门口守着，还有一个小屁孩.......我给关武器舱了，啥也不会，竟会折腾人。”
    林征点点头，示意对方去边上坐着，开始启动曲速引擎——当地驻军已经追在舰船后边，他们必须要离开这里。
    顾呈野叹了口气，坐到林征身边的驾驶位上给自己系上了安全带，打开舰载通讯屏，清了清嗓子：“各位，手边有扶手的抓稳扶手，有安全束带的绑安全束带，什么都没有的就抱紧你身边的人，你们林舰长开船的风格......不算太温柔，这个我不多说，反正待会儿你们就能感受到了.......”
    “倒数十秒，紧急跃迁。”林征在一边提醒他。
    “.......来来来，现在倒数十秒，手抓紧了别放开啊，十，九，八.......”
    顾呈野的七才起了个嘴形，声带刚刚震动了一下，音都没有发出来，林征就已经按下了跃迁按钮。曲速引擎稳定的运行起来，整个舰船狠狠地晃动了一下，舱内照明瞬间熄灭，微弱的照明红光闪烁在昏暗的空间里。
    扒拉住驾驶座底盘的不知火刚想说话，舰船的速度已经被林征拉到了最高，他觉得自己那祖传的二十三对染色体在瞬间都被拉成了长条，紧接着，惯性阻尼器终于启动，重力平衡恢复，但剧烈的加速感仍然存在，所有的器官仿佛都被拖拽着向后，全靠薄薄的一层皮肤网住才不至于破体而出。
    林征开惯了机甲，她甚至根本不等惯性阻尼器稳定工作一段时间，便又再一次加速。
    通讯屏的短波通讯传来嘈杂的声音，那群被顾呈野痛殴一顿的海盗的伤口还没来得及处理，巨大的离心力让血液几乎都要从破开的伤口中全甩了出去。
    林征终于后知后觉地打开了机舱内的保护气阀开关，机身内瞬间充斥起浓稠的保护气体，像巨大的果冻一样把所有人都冻在了机舱内。
    不知火早就领教过林征的厉害，可是鉴于林征从来都是开着机甲追着他们的舰船打，他也从来没有亲身体验过——坐在‘林征开的舰船’里的感受。
    但和所有见过林征的人一样，他一直觉得这么一个长得人模狗样，说话又一板一眼，这么多年连一句脏话都不会骂的女人，应该是那种——做菜精确到克重，洗澡精确到秒，但凡有一个安全警报就不会危险驾驶，且无论在多紧急的情况下也会坚持严格按照《舰船驾驶安全手册》来开舰船的人。
    ........但那都是‘他以为’。
    舰船成功跃迁至目标坐标，重量和气味一瞬间砸在每个人身上，铺天盖地的眩晕感和压迫感像是把人丢进了真空滚筒洗衣机。几个体质差的直接呕吐了起来，顾呈野坐在座位上伸了个懒腰，揉了揉太阳穴，还有精力评价道：
    “可以啊，这么多年‘跑跑卡丁船’的功力也没退步。”
    林征端坐在舰长椅上，撤下了舰船内的保护气体，打开星际航道图，吩咐a08把实时监控的坐标数据投放到屏幕。
    舰船在短时间内进行了两次跃迁，系统过热发出了警报，屏幕上逐条滚动出损伤情况和能源信息，林征仿佛没看见似的一把划拉开了这些损伤报告，调整航线，暂时关闭动力系统，让舰船自由地沿着航道直线匀速滑行了起来。
    “你认为他们有意挟持埃尔贝斯和他前妻的儿子，是因为想从埃尔贝斯身上套到什么东西？”顾呈野看完了林征从精神网里传过来的文件，向后仰进座椅靠背里，眉心紧皱，双臂交叉叠在胸前，一只手下意识地放在了脖颈处，摩挲着下颌骨。
    林征回过头看他。
    这只是个习惯性的思考动作，但他微微仰起下巴时，他下颌角到凸起的喉结、颈间清晰可见的经络和敞开的衬衣领里露出的一小节锁骨显得格外清晰。
    林征顿了顿，仓促地移开了目光。
    “这个定位信号.......我去过这里。”顾呈野站起身，走到全息屏幕前放大了星图，他微微眯起眼睛，尝试捕捉住相关的记忆，“这是个联盟管辖力度较弱的空间站，上面有不少不干不净的交易市场.......最大的那个，在暗网上还挺有名气，叫.......”
    “极乐深渊，”林征接道，“.......这名字重名的太多了，光赛亚星上就有一千多家同名的......”
    “在我的数据搜索中，大部分均为卖淫团伙掌控的娱乐型消费场所。”人工智能补充道，它精确的捕捉到了主人微弱的情绪波动，好心地替自己的主人一针见血道，“顾先生，据我所知，位于塞尔空间站的‘极乐深渊’也属于该类场所。”
    “.......我的线人约我在这里。”顾呈野临危不乱，迅速给自己做起了公关，诚恳道，“我对你绝对忠诚。”
    “.......”
    林征没理会顾呈野，转而点开了a08在后台完成的另外一个处理任务，上面有十多个符合不知火口中，‘带着娘们唧唧的眼睛’的副位军官，她放大图像，投放在趴在地上还未从跃迁震荡中缓过来的不知火的面前，问道：
    “认认。”
    不知火抬起头，在一排证件照里辨认了一下，准确地点出了一张。
    林征不知道是已经预料到了结果，还是并不在乎联盟这个污水塘里多一只臭虫，脸上看不出一点异色，在精神网里打开了一个私密文件夹，把照片直接拖了进去。
    顾呈野眼尖，短短几秒间，看清楚了文件名——一群什么玩意儿。
    他在脑中用林征的语气还原了这一句话，没忍住，轻声笑了出来。

 第二十五章 人造兽人

    林征身上一直有一种很矛盾的气质，明明嫉恶如仇却非要装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
    她好像从不坦诚，每时每刻都以阉割自己的欲望和情绪为乐，像一个残忍的驯兽师，叫做‘情绪’的狮子刚要张嘴嘶吼，她就一鞭子抽上去，让它闭嘴。
    她看上去清高、孤傲、苛刻，甚至有些不近人情，一旦被冒犯就会充满攻击性，从不会主动告诉别人自己的真实感受，也无意于分享这些私人情感。
    但顾呈野看林征，可以说完全是用另一个大脑在思考，视网膜前凝聚了好几层荷尔蒙滤镜，看她在一脸平静地损人可爱，躲闪地心口不一也可爱，听到露骨的情话炸毛地让他闭嘴也可爱，这样一个冷清地不近人情，又从不对他的热情做出回应的人，他总是能从她身上品出几分欲罢不能的甜味来。
    “你确定要跟进那里面？”顾呈野歪过头隔着一个驾驶位的距离向林征搭话，“极乐深渊有个特别的传统，不是他们'圈里人'根本进不去。”
    “什么传统？”林征警惕了起来，她预感到‘圈里人’这个词暗示着什么不大上的了台面的东西，“你不是之前进去过，能有多难？”
    “这个吗......”顾呈野探过上半身，凑到林征耳边戏谑的开口道，“.......林舰长，你听说过‘人造兽人’吗？”
    人造兽人又被称为‘妖精’，通过注射动物基因改造病毒，可以让人体长出部分动物身体组织，从而满足人类对于古老妖精传说中的种种离奇的性幻想。
    但由于身体的排异反应，长出的动物组织基本上会在36小时内就会坏死，长期注射这类药物有极大的机率引起免疫系统病变，甚至会引发癌症，所以‘人造兽人’的平均寿命只有47岁。
    联盟早就严令禁止这类药物的售卖，但是在各种风月场所，这样的‘人造兽人’仍然供不应求。
    a08搜集完所有的信息，投放在了舰船的屏幕上，林征点开资料，极乐深渊门口巨大的情色全息投影里，黑色魅惑的猫女涂着鲜血般的红唇，凑到她面前，给了她一个飞吻。
    林征果断掐断了视频。
    “你是说.......我们要混进去就要......”林征觉得有些词过于难以启齿，干脆跳过了，“那你上一次......”
    “我不一样，”顾呈野把头摇成了拨浪鼓，事不关己，一脸看热闹的表情，“我可以伪装成嫖客。”
    “.......嫖客。”林征不死心，问道，“没有女嫖客吗？”
    顾呈野上上下下打量了林征一下，摇摇头道：“有是有，但你.......”
    a08贴心地帮主人完成了目标人物图像收集，屏幕上出现了数个‘女嫖客’的照片，照片上丰乳肥臀，一张血淋淋的大嘴，一身肥肉几乎可以坐塌身边男兽人的脊椎。
    “其实模仿形象不难，用全息伪装就可以，但主要是那个劲儿......”顾呈野伸出手比划了一下，“你知道吧，那种劲儿，得放得开......你想试试看吗？”
    “......，”林征扶了扶自己的额头，决定不自取其辱，下结论道，“我留守。”
    “.......我也留守。”池秀斌在成千上万个和一个中间权衡了一下，果断道，“我要是下去，可能被吞的骨头都不剩了。”
    “硬骨头”顾呈野点了点头表示赞同，看了看池秀斌一张白嫩嫩的脸，说道：“没错，你这款的确会被榨地一滴都不剩。”
    “嘿？什么意思，你这款就不会了吗？”池秀斌不服气了，“你除了比我高一点，还有哪里不一样？不一样都是小白脸吗？”
    “硬骨头小白脸”顾呈野白了他一眼，不屑于和他继续做口舌之争，走到不知火面前，一把提溜起来，拎小鸡一样地拖着就走。
    “等等。”林征叫住了他。
    a08在精神网里接受到她的指令，滑落下来变成人形，人工智能蓝色的眼珠飞快地眨了眨，从各式各样的‘嫖客’照片里挑选了几个元素，液态纳米材料流动起来，变成了一个袒胸露乳的中年朋克大叔。
    他用新的声卡冲顾呈野吹了个口哨，打招呼道：
    “你好啊，小哥，要一起喝一杯酒吗。”
    “.......”顾呈野无语凝望了对方半晌，转头冲林征道，“一定要带上小八吗？”
    被嫌弃的人工智能伤心地一撇嘴，在半空中解体，重新变回一条小黑蛇，转而盘到了不知火的脖子上，变成了他众多金链子中的一条。
    “什么东西！”不知火被会动的金链子下了一条，上手就去扯，结果被a08释放的安全电流电了一个激灵，身体一软，差点原地下跪。
    “你最好不要动什么别的心思。”林征在一旁警告道，“这只是安全电流，a08的最高电伏应该可以直接把你碳化。”
    不知火并不想变成茫茫宇宙里的一捧灰，低头哈腰保证道：“一定服从组织安排，一切都听顾老爷的，他指哪我打哪，他往东我绝不往西。”
    “我把a08的使用权限给你，如果他不听话，你可以直接动手。”林征从驾驶座站起身，走到顾呈野面前，伸出手，把对方故意解开的衬衫纽扣又重新扣了回去，“实时定位信息能看到吗？”
    顾呈野连上了a08的精神网，看到了定位信息，点了点头。
    “......找到就带回来，别惹出乱子。”林征对顾呈野的办事风格十分不放心，“不要切断通讯，也不要擅自作主，有什么事......”
    “担心我？”顾呈野觉得林征难得的絮絮叨叨特别像站在门厅里送丈夫出门的新婚妻子，有意逗逗她，“那赏我个香吻呗？”
    “......”林征赏了对方一掌，转身坐了回去。
    -------
    舰船停靠入港，塞尔空间站的港口密密麻麻地停满了各式各样风格诡异的舰船，这样一艘通体漆黑的中型突击舰在这一箩筐花花绿绿的小型舰船中显得异常扎眼。
    这里早期只是一个被联盟废弃的空间站，后来被一个域外军火商改造成了如今的模样。居住面积不大，仅仅只有半个城市的大小，漂泊在离千星之城三个航行日之外的银河系边缘，长期被各种域外海盗势力占据，不知道换了多少次山大王。
    其中最大的势力——‘极乐深渊’，它几乎掌控了附近所有的毒品交易，拥有着最优质的‘人造兽人’，同样，它也有着最多的非法枪械。
    舰船停泊处的甲板上停着上百辆摆渡车，大都是负责招揽生意的，互相谁也不对付，争着抢着上千揽客。车上各式各样奇形怪状的人造兽人在矫揉造作地凹着造型，身材热火的猫女穿着暴露地在车顶加装的钢管上上下翻飞。
    口哨，娇嗔，晃动的肉体，高热而淫秽的空气。
    ”.......”顾呈野走下了舰船，远远望着朝他们翻涌过来的人潮，感叹道，“人世间的快乐.......总是如此的凶残且狰狞。”
    多少沾着鲜血的金钱，见不得人的暴烈欲望，全都化作这一片极乐酣欢。
    他一身光鲜亮丽的嫖客打扮，黑色修身的衬衣紧紧地贴着线条分明的肌肉，被林征扣回去几颗纽扣反而让他平添了一丝禁欲的性感。衬衣袖口随意一卷，露出一小块刚刚伪装上去的彩绘纹身，脸上带着a08变成的墨镜，嘴上咬着烟，迈着修长笔直的腿三两下跳下了舰船。
    ‘夜猎’在各个地方都有自己的眼线，不知火在组织里混迹多年，早就人尽皆知，要想瞒过这些眼线，基本不太可能。稳妥起见，顾呈野决定把自己的身份设定为——不知火在域外不知道哪个旮旯里雇来的保镖，他把烟扔到地上踩灭了，回头冲跟在他身后下船的不知火咧了咧嘴，操着一口正宗的海盗的粗鄙口音，大大咧咧道：
    “老大，小心台阶儿。”
    不知火脚下一趔趄，差点直接摔下去。
    入乡随俗举重若轻是顾呈野最为拿手的个人特技之一。
    他目不斜视，尽职尽责地走上前去给自己的‘老板’开道，对迎面而来的飞吻视若无睹，长臂一伸，拨开了十几个几乎要挂到他身上的兽人。各种毛绒绒的尾巴和滑腻的鳞片有意地划过他胸前裸露的皮肤，耳边是温热且近乎粘腻的声音，顾呈野一边风流倜傥地走过万花丛，一边透过墨镜查看艾伦·霍华德的实时定位。
    顾呈野感觉到自己的身上被几双不怀好意的手捏了几下，他流畅地骂出一串污言秽语，粗鲁地甩开在他敏感部位抓挠的尾巴，一把抓住离他最近的摆渡车的车门，利索地翻身而上。他三两下把司机推下了车，自己占据了驾驶位，一巴掌拍在车喇叭上，张口就道：
    “狗娘养的......都他妈给老子让开，我们老大赶时间，哪凉快哪呆着去，别挡道！”
    “哎哟？帅哥你怎么脾气这么大啊？”车门外的蛇女契而不舍，伸出蛇信子舔了舔顾呈野道耳廓，“急什么呀？来这就要慢慢享受不是吗？”
    顾呈野拉下自己的墨镜，露出自己漆黑的眉眼，过分漂亮的眉眼和他粗鄙的言行形成了极大的反差，眉毛又浓又长，目光闪闪，锐利有神，带着嗜血的野性，像是某种野兽的眼神。
    ‘野兽’凑过身去，贴着蛇女的耳朵，沉声耳语道：“你让我快点可以，慢？.......我慢不下来。”
    顾呈野刚刚抽完烟的嗓子显得低沉而有磁性，又故意放慢了说，结尾技巧性地又拖长了气声，蛇女当场娇嗔一声，欲罢不能地冲他扑了过去。
    顾呈野点到为止，一把揪住对方试图盘上来的蛇尾丢下了车，脚下油门一踩，摆渡车往前一冲，停在了不知火的面前。
    “老大，上车！”顾呈野一边冲不知火一扬下巴，在精神网里操控a08变形，不知火脖子上的金链子在空中诡异地悬浮起来，巨大地拉力拉着他往前一掼，直接摔进了摆渡车。
    “坐稳了啊，老大。”顾呈野贴心地把他提溜起来坐正，转过头温柔地威胁道：“您这金链子可管管好，这里人手油，别一不留神顺走了。”
    “......”不知火。

 第二十六章 佐兰 （上）

    ------塞尔空间站，g6信号塔------
    佐兰穿着一身蹩脚的西装，站在整个空间站最高的信号塔顶，抬头看着星空。
    整个银河都在他的头顶，像一条瘆人的刀疤，划破了天幕。
    信号塔上没有地热供暖，几乎是要结冰的温度，但男人像是完全感受不到似的，身杆立得笔直，带着几分凌厉的味道。
    他刚刚从‘极乐深渊’为他举办的庆功宴上脱身，作为一个从地下城里逃至域外的重罪犯，他的人生里几乎没有什么机会会穿着西装，更不会有这样的机会，自由地仰望星空。
    三个月前，他从地下城脱身，蹭着一架海盗的机甲流浪至此，被迫成为了‘斗兽场’的角斗士。
    佐兰身上的鳞片正在褪落，蛇类的基因病毒比哺乳类动物病毒存活时间更短，基本只能维持二十四个小时就会开始褪鳞。他难耐地动了动肩膀，背后的鳞片已经完全坏死了，皮肤传来针扎般的刺痛，身体开始微微发烫——这是排异的正常生理反应。
    佐兰从口袋里拿出一块速冻奶油，就着寒风吃了起来。
    他现在还记得最初进入斗兽场的那场比赛——碎肉、嘶吼和毫无理智的撕咬。他在对方步步紧逼的杀招里无可奈何，理智被生存的渴望击溃，开始像一只真正的野兽一样在场上撕咬，嘴里含混着听不出音节的嘶吼，像是被野兽的基因彻底同化。
    最后几秒钟他根本没有任何印象，对手被他按在地上咬破了喉管，飙射而出的滚烫的鲜血劈头盖脸地浇淋而下，他沐浴在血色里，剧烈地喘息着。
    全场都为他而沸腾，他站起身，慢慢地环顾四周，看见了千万张咆哮而扭曲的丑陋的脸。
    在这里，残忍是一种令人热血沸腾的东西。
    信号塔薄薄的铁皮楼梯上传来沉重的脚步声，连带着整个甲板都震动了起来，佐兰回过头，看见一个肥硕的身影吃力地爬了上来。
    那是斗兽场分派给他的经济人，他没有记住名字，只是听说曾经担任过好几任‘斗兽场’年度总冠军的经纪人，在整个塞尔空间站找不出第二个比他‘人脉’更广的人。
    这个‘人脉’包括了太多见不得人的肮脏交易，佐兰回过头，三两口把剩下的奶油囫囵吞了下去。从裤口袋里掏出一根烟，叼在嘴里。
    经纪人喘着气从自己的大红西装里摸出了打火机，打了半天才打出火花——这里的风实在是太大了。
    佐兰就着对方的手点燃了烟，深深地吸了一口，看也不看对方，沉默地示意对方有屁快放。
    佐兰身材高大，手脚修长，脸侧还有未褪尽的黑色鳞片，过长的头发让他看上去有些阴翳，嘴边未刮净的胡茬和脖子上一道可怖的刀疤让他看上去更加令人生畏。经纪人不敢站地太近，他接手过太多这样的人，经验主义告诉他必须保持一定的距离，上一场决斗佐兰几乎把对手的脑袋完全砸碎了，场面血腥的甚至可以入选本年‘十佳绝杀画面’。
    刚刚结束完比赛的角斗士身上血气未尽，肾上腺素还在血管里乱撞，整个人就像汽油一样，一点点火星就可能再次引爆。
    “楼下来了位大老板，是‘红皇后’的人。”经纪人又往边上挪了一步，把光屏上的照片调出来给佐兰看，“对方出价很高，你看？”
    “.......”佐兰一把摁灭了烟，看了一眼屏幕上的男人，冷笑一声，“让他滚蛋。”
    “.......”经纪人不死心，继续做工作道，“‘红皇后’本来就不能得罪，这个人指名道姓就找你.......‘主人’说你要是愿意.......可以给你一个星期的假期。”
    佐兰被最后一句话吸引了，冷着脸，从裤袋里翻出一根束发带，把额发全抹了上去。
    “您这是答应了？”经纪人肥硕的脸挤出了一个难看的笑，狗腿道，“他人在顶层的包厢.......”
    佐兰绕过经纪人，顺着信号塔顶加固钢架直接滑了下去，过了几秒，声音从塔顶远远的传了上来：“两个星期，没得商量。”
    -------塞尔空间站，极乐深渊，顶层包厢------
    顾呈野把不知火留在楼下和一堆妖男你侬我侬，化作金链子的a08打开了监听功能，通过精神网把声音信息传递到他的耳麦里。
    顾呈野皱着眉头忍受着耳边的污言秽语，一边业务熟练地在走廊里面兜兜转转，用开锁器打开了顶层包厢的大门。他用移动终端调出数据，有条不紊地黑进了套房里的监控摄像头，准确覆盖上了虚假的监控影像。
    他躲在包厢门口巨大的青瓷雕塑后，开始观察套房里的情况。
    从定位信号的坐标位置来看，艾伦·霍华德就在这个房间里。
    “林征？”顾呈野有些疑问，在精神网里问道，“你确定这个坐标真的不是对方的陷阱？如果他们选择绑架塞缪尔·埃尔贝斯的儿子，应该早就把他身上所有的个人通讯设备损毁了才对，不应该留下机会给我们追踪过来。”
    “.......这不是个人通讯设备的坐标讯号，”林征正在破空者号上清点海盗的人头，突然接到顾呈野的通讯愣了一下，意识到对方已经接近了目标，示意池秀斌继续清点工作，自己找了一个僻静的角落继续说道，“艾伦·霍华德的体内也存在植入型人造脊椎，和之前在赛亚星那两个改造人一样.......这也是为什么我能在千星之城检测到他的卫星定位的原因，他们应该是想要关闭他的电磁接口，但是出于什么原因，他们放弃了。”
    “.......如果强行拆除人造脊椎会怎么样？”
    “这要看植入的年龄......如果是在幼年时期就植入，一旦强行拆除，有极大的致死率。”林征一边查阅着艾伦·霍华德的医疗记录，一边道，“他的幼年时期基本没有就医记录，成年后除了一两次正常的体检记录......这个记录应该被做过手脚了.......连你都会感冒，但是他却完全没有感染记录，这完全不正常。”
    顾呈野从‘你都会’这三个字里强行品出了一丝肯定和偏爱，他无声地露出了一丝笑意，继续在精神网里道：
    “比我健康从理论上也是存在的.......不过我认同你的看法，从这群海盗之前追击我们的手法上来看，对方绝对不会忽视这么一个巨大的植入型电磁，只有可能是无法拆除。”
    “......但是仍然有可能是陷阱。”林征皱了皱眉，说道，“你先观察一下，别急着出手。”
    “明白。”顾呈野理解她的顾虑，套房里传来说话的声音，他一只耳机连着不知火那端，另一只用来和林征通讯，只能选择暂时中断通讯，“房间里有人说话，我先摸摸情况。”
    林征在那端应了一声，挂断了通讯。
    顾呈野打开了监听麦，a08远程替他切入了宾馆里电视屏幕的摄像头，把图像投放在里他的墨镜上。
    房间的正中央是一张奢华的圆床，床边的沙发上坐着一个个子矮小的男人，一头浅金且稀疏的头发，此时正在抽着雪茄，一旁摆着两只琉璃酒杯。小个子男人伸出手，往一个杯子里倒了半杯了猩红的葡萄酒，然后从身上摸出来一包粉末，打开包装全部倒了进去。
    浴室里传来水声，过了一会儿，玻璃门从里面拉开，室内温度明明不高，里面竟然半分热气也没有，应该是冲了凉水。顾呈野切换了一个角度，看清了从里面走出来的人。
    他原以为走出来的会是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兽人，因为无论是谁都不会想到，这么一个个子矮小的男人竟然会喜欢一个浑身都是伤疤，一只胳膊就比他小腿都粗的男人。
    同样身为男人，顾呈野上上下下地观察了一下对方身上的肌肉和伤疤，不得不承认，对方的身材确实可圈可点，只不过有些过于精瘦，后背上应该是注射了药物的原因，顺着脊柱长了一排漆黑的鳞片。身上的伤痕清晰可见——大都是致命伤，而且完全没有使用细胞再生仪的痕迹。
    男人带着可以一手掐断对方脖子的气势走到了小个子男人面前，他背对着摄像头，顾呈野看不见他的表情，但可以猜出应该并不是很友好。
    “喝吧，专门为你倒的。”小个子男人把刚刚下了药的酒杯递到了男人面前，“新历88年的拉菲，一滴就要两千星际币，可别浪费了。”
    赤裸着上身的男人接过酒杯，拿着酒杯的手只是短暂地停顿了一下，随即干脆地一饮而尽。

 第二十六章 佐兰 （下）

    新型的纳米药物几乎是在进入消化道的一瞬间就起了作用。
    佐兰手上的杯子脱手，自由下坠落在浅色的羊毛地毯上，发出沉重的声响。
    视线晕眩了起来，他拂开小个子男人试图乘机摸上来的手，往后退了几步，试图重新找回平衡感。
    视线里所有的事物都变成了无以计数的浓艳的色彩，所有的声音像是被放大了无数倍在耳边嗡鸣，整个空间被扭曲搅拌成一锅迷幻的汤，慢慢沸腾起来，几乎要把他浸润烧熟。
    他倒在了地上。
    佐兰能感受到药物逐渐在自己的血管里飞快的流动开来，它从身体最深处开始沸腾，烧灼着他的器官，身上所有的肌肉纤维一根根绷断，疼到了极点，他根本叫都都不出来。
    一双做工精致奢华的鳄鱼皮鞋出现在他的眼前，小个子男人蹲在佐兰的面前，伸出手用力揪紧了他的头发，突然用力，强迫他仰起头来。
    他被套房里光线刺的睁不开眼睛，瞳孔涣散开来，嘴角用力抿成一条线，死死咬住难以抑制的呻吟。
    “我一直很好奇，”小个子男人的手慢慢地在佐兰的腰腹上游走，勾勒着他身上的肌肉线条，“你们这些‘战士’的味道究竟是怎么样的........你最好多一点反抗，这个药的劲儿很大，应该很快就会让你身上所有的肌肉都溶解......不过不用担心，今晚你已经用不着它们了。”
    下一刻，什么针剂被推进佐兰的身体，他剧烈地挣扎了一下，瞳孔瞬间放大，五脏六腑烧灼起来，他张大了嘴巴，发出了一声惨烈而痛苦的呻吟。
    药剂在拖拽着他的理智，他全身像是刚从水里捞上来似的，像一条搁浅的鱼一样，费力在地上喘息着。
    ------
    一墙之隔的顾呈野看不下去了，黑进系统关闭了电闸。
    房间内所有的照明瞬间熄灭，周围一时一片漆黑。
    小个子男人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一把激光枪顶在了脑门上，身后的男人高过他太多，有力的手臂勒住了他的脖子，用几乎要将他的头从脖子上卸下力道把他提了起来。
    “咳！！！”小个子男人几乎快要窒息，顾呈野一枪托砸在他的后脑上，直接敲昏了对方。
    窗台上瞬间闯进来一个黑色的人影——是原本守在外头的海盗，听见动静便冲了进来。顾呈野闪电般抬腿，踢走了对方手上的激光枪，从腰上摸出一把激光刃，冷光划过黑暗的空气，割破了对方的喉管。
    “顾先生，检测到生物信息，和目标坐标定位一致。”a08在耳麦里提醒道，“在您左手边的柜子。”
    顾呈野打开衣柜，柜子里果然放着一个半人高的行李箱，他拉出箱子，放倒在地上，拉开了拉链。
    箱子里面只有一个呼吸气阀，穿着白大褂的褐色头发的年轻人双手双脚都被带上了电子镣铐，嘴巴上贴着胶布，在微弱的光线里看清了来人，嘴里呜呜呜地叫起来。
    “嘘！”顾呈野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对方冷静，“别怕，我是来救你的。”
    说完他转身看了看瘫软在地上的佐兰，从兜里掏出一支综合解毒血清，照着对方的颈动脉注射了进去。
    a08变回了人形，走到行李箱边，解开了褐发青年手脚上的电子镣铐，撕下了对方嘴上的胶带，用电子音问道：
    “您就是艾伦·霍华德先生吗？”
    青年点了点头，他在密闭的环境里待的时间太长，以至于有些许缺氧，眼神涣散了片刻才看清面前的人。
    a08一身笔挺的西装，精致完美的脸上摆着堪称僵硬的笑容，两只人造眼珠在昏暗的环境下像两捧鬼火，他伸出手，手上竟然戴着一幅贴合完美的白色手套。手套在空气中慢慢变软变细，最后变成五根面条一样的触手，绕过艾伦的肩膀，探到对方背部脊椎的位置。
    一边顾呈野把小个子海盗抗到肩上，打算撤了，走到a08面前问道：“怎么样？”
    “身份信息确认中，从我的扫描结果来看，身份符合，植入型脊椎有轻度外力破坏，不过不影响基本功能使用。”
    “那就是能自己走了。”顾呈野点点头，冲呆愣在原地的褐发青年扬了扬下巴，说道，“走吧，艾伦先生，是想留在这里过夜吗？”
    艾伦尝试着撑着地站了起来，人工智能贴心的走过去，充当了人形拐杖。
    顾呈野满意地回过头，迈开步子刚想离开，像是想到什么似的，转身又走了回去。
    他在精神网里连上了和林征的通讯：“我多带一个人回来可以吗？”
    “.......”林征转头看了看满船的人，她正在进行这些海盗的身份信息核查，此时已经处于耐心用尽的边缘，问道，“什么人？”
    “......我多管闲事管出来的，感觉把他留在这里他可能会被剩下那群海盗泄愤给杀了。”顾呈野叹了口气，“他也挺惨，一个大老爷们差点就被.......”
    “......被什么？”林征在某些方面比较迟钝，她也实在没空理会这些琐事，匆匆撂下几句打算结束通讯，“你自己看着办，人带回来你负责。”
    顾呈野得令，愉悦地关闭了通讯。
    a08重新化作液态流动起来，包裹住了昏迷的佐兰，变成了一套黑色的西装，木偶一样的摆动着昏迷过去的男人的四肢，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一旁的艾伦恢复了一些，他能清楚的感应到顾呈野和林征两人远距离的精神网连接，但是林征的加密级别很高，他并没有办法得知两人的交谈内容，抬头看了看顾呈野的体格，犹豫地问道：
    “你是星际救援队的吗？”
    顾呈野无意留在这个不安全的地方，他肩上扛着一个人，只能伸出另外一侧空着的手一把揽过艾伦，裹挟着一路走了出去，边走边道：
    “像你这样的失踪案，失踪不满48小时，牵扯人数不到十个，在星际警察那里都立不了案。你还想他们开着一天保养费上百万的舰船来这挖你？想得到挺美啊？”
    艾伦脸上瞬间露出了惊恐的表情，试图挣脱顾呈野的桎梏。
    顾呈野手臂用力揽紧了对方，轻松地把人圈在身侧，继续道：
    ”我话都没说完，你跑什么？我虽然现在严格来说不是舰队的人，但是也算是个退役人员，好歹也是个发誓要为联盟的男女老少奉献终身的人民公仆......感谢的话你可以不用把感谢信寄给政治总厅，大可以用私人的方式感谢感谢，我要求不多，你可以选择用你力所能及的方式表达对我的感谢......”
    男人的话还没说完，走廊转角处突然闪出来一个巡逻的海盗，对方一见到艾伦就意识到情况不对，激光枪举起来对准了顾呈野，厉声道：
    “妈的，不准动！”
    顾呈野在精神网里操纵a08变形，一根细长的鞭子从变成‘僵尸’的佐兰身上流动而下，闪电般在空气里划过一道蓝色的电弧，精准地打中了海盗的太阳穴。
    艾伦站在原地目瞪口呆道：
    “这是......精神网操控的？”
    顾呈野脚步不停，继续裹挟着对方上了电梯，按下了大厅按钮，在精神网里冲挂在不知火脖子上的a08分身发出指令。
    不知火正陶醉在纸醉金迷里，脖子上的金链子突然释放出猛烈的电流，电的他差点失禁，他狼狈地从软座上摔了下来，拨开数十双试图把他重新拉回去的手，双手捧着那根宝贝金链子，站起身就走，低下头压低声音，毕恭毕敬道：
    “顾老爷！您好了？”
    “倒数三十秒，去门口的摆渡车上等我。”顾呈野的声音从金链子上传来，声音清晰又缓慢，但是带着绝对的威慑力，“你最好不要给我做什么别的小动作，我看得见你，抬头看，十点钟方向。”
    不知火抬起头朝那里望去，全息监控摄像头朝他转动了过来，上下移动了一下。
    不知火刚刚伸进了裤口袋里的手顿住了，那里有他刚刚用不知道哪里扯下的布条写上的求救信息，冷汗瞬间冒了出来，他急忙把手抽了出来，冲摄像头鞠躬道：
    “好的好的，顾老爷，我马上！马上就去车上等你！”
    监控摄像头转了开来，顾呈野的声音继续道：
    “我的精神网虽然没有林上校那么厉害.......但是你的所有情绪波动我都一清二楚，”顾呈野在那头冷笑了一声，继续道，“你的手最好离你的裤子口袋远一点，最好不要让我有机会误解你的动作......一不小心，下手没了轻重，你可能就只能永远地留在这里了。”
    不知火连连认错，一路小跑，拨开混乱的人群，直直地往门口跑去。

 第二十七章 垃圾分类

    ------破空者号，主控制室，舰桥-----
    “林教官，为什么要把这些人分到这四个舱室里？有什么用意吗？”池秀斌走到林征旁边，隔着友好的安全距离，好奇道，“你这是想社会改造他们？”
    “我吃饱了撑的？改造他们？”林征眼皮一掀，指着监控屏幕上的四个舱室，从左到右依次道，“三年，五年，十年，无期徒刑。”
    “林姐姐说，她打算直接把无期徒刑那一舱的人打包丢进无人区去当太空垃圾，呆在船上又费伙食又费燃料还不安全。”小鬼头坐在林征的腿边拿着林征的个人终端帮她叫号，把头从他钟爱的卡通熊猫围巾露出来一点，像模像样地大声冲门口喊道，“下一个。”
    林征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对未成年人的‘不良’影响，抬头问池秀斌道：“鬼头那边怎么样了？”
    “引擎有些小毛病，但是总体都还行，这艘船虽然保养的很差，但是都是值钱货，质量还在那里。”池秀斌坐在了一边的椅子上，打算围观林征的‘垃圾分类’工作，“武器库都已经清点完毕，我设置了特殊的指纹锁，只有我们四个人的指纹才能打开。舰船上的粒子炮在林教官你精神网的管控里，应该也没有问题。”
    “为什么只有四个人？我呢？”小鬼头不满道。
    “你要是摸了枪，就可以直接进那里面去呆着了。”池秀斌指了指‘三年有期徒刑’那个舱门，“非法使用枪械最少三年起，你要是实在想，我可以让林教官放你进去，你去那里面当他们的老大。”
    舱门打开，一个剃着寸头的男孩走了进来，他像是有些紧张，手上一直在绞着上衣的衣摆。模样看上去只有十七八岁，身板刚刚长开，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清瘦。
    “你不是之前进来过了吗？”小鬼头奇怪到，“叫周一不是吗？你应该被分到一组了，怎么又进来了？”
    “他不是之前那个。”林征不靠长相认人，在精神网使用者面前，就算是长相一模一样的克隆体都有极为明显的差别，她出声问道，“双胞胎？”
    “.......我们是七胞胎，我叫周二。”男孩不敢看林征的眼睛，视线只敢停留在林征的靴子上，小声说道，“后面还有我的五个弟弟，都在这艘船上。”
    她的精神网能探查到对方的情绪波动，周二这种根本没有系统的精神力训练的人根本不可能在林征面前撒谎：“你在瞒我什么？”
    林征施压了一点精神压力，少年的大脑传来尖锐的刺痛感，像是被带着钢钉的钢板狠狠地扎了一下，身子一颤：
    “我有七个兄弟，是八胞胎.......小时候家里没有那么多钱，超生在我们原来居住的星系要交特别多的罚款，所以他们就留下了最小的一个，我们被福利院收养，名字也是院长帮我们取的。因为我们长得都一个样，实在不好区分，有些时候根本分不清谁是哥哥谁是弟弟，所以就想到用星期来取名，这样也好记谁大谁小.......”
    “名字挺不错的，我就很喜欢。”池秀斌在一旁评论道，“我以前家里养的金毛生了一窝小崽子，我给取名叫红椒青椒麻椒圆椒干椒泡椒朝天椒，到最后我也记不清它们谁大谁小，特后悔没直接按月份给他们取名。”
    “.......”林征对于池秀斌的适应能力感到惊讶，对方明显已经习惯于和自己共处一室，并且不知道是不是感染了‘顾呈野’病毒的原因，他话痨的程度甚至有过之无不及，翘着二郎腿像个在家门口嗑着瓜子唠嗑的老太太。
    林征抬起手，示意对方闭嘴，继续问道：
    “那你们为什么会到这艘船上？”
    “船长说是可以带我们去找我们的父母，我们就上了船，但是发现被骗了，也没办法再下去了。”周二老实道，“我们平日里基本上都被安排在货舱，负责看管他们的货物。”
    林征的眼神冷了下来，继续道：
    “你们知道货物都是什么吗？”
    周二摇了摇头，道：“船长说如果我们敢偷看，他就直接把我们扔下船......但大哥偷偷看过一眼，我们也问过他，但是他怎么都不肯说......”
    林征端详了少年片刻，对方的情绪反应正常，他没有撒谎。
    池秀斌没有检查过货舱，他好奇地转过头，刚想问林征货舱里的货物是什么，就被对方抬起的手制止了。
    “去把你剩下的弟弟们都叫进来，”林征吩咐道，顺便打算把身边的未成年一并支开，“小鬼头，你去一趟一舱，我会给你开门，你去把他们的哥哥带过来。”
    “好的，上校！”小鬼头兴奋地站起身来，敬了一个不标准的联盟军礼，蹦蹦跳跳地和周二一起走出了主控制室。
    林征在他俩身后关上了舱门，偌大的舰桥只剩下池秀斌和她两个人，通讯屏幕上可以清晰地看到走廊上的监控影像。林征的视线不离屏幕，开口冲身边的池秀斌道：
    “你还没有检查过货舱？”
    池秀斌一和林征单独在一个空间里，整个人又开始僵硬起来，开口说话时还结巴了一下，道：
    “没.......没来得及。”
    过了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林征话里的意思，整个人都坐直了，瞪大了眼睛问道：
    “那货物难道是走私的.......”
    林征点了点头，脸上冷得快要结冰，她在精神网里打开了一舱的舱门，小鬼头冲着里面喊了一句，蹲在墙边的海盗里站起来一个比周二略高一些的男孩，走了出来。
    “这个男孩应该是看到了那些泡在福尔马林里的人体器官，所以在我问他有没有参与海盗的走私活动的时候，他回答我说，没有，”林征皱了皱眉头，意识到自己有些过于草率了，“我只知道他在撒谎，所以认为他应该参与了这些事情......是我考虑不周，我可能需要再过一遍一舱的人。除了七个兄弟以外，可能还会有类似的.......”
    池秀斌看得出林征的脸色有些苍白，自从连上海盗舰船网络后，她根本没有撤回过精神网。
    长时间的精神连接是极度消耗体力的，但如果林征撤下精神网，这群海盗随时都有可能反咬一口，局面就会变得极为被动。
    而这种毫不停歇的精神网审问几乎耗尽了林征最后一丝健康的血色，人工智能和顾呈野不在身边，她很容易对自己的身体状况抱有过分的自信。
    林征抬手拿起杯子给自己灌了一口红茶，大脑神经活跃了一些，继续开始在精神网里查阅文件。
    小鬼头带着七兄弟走了进来，池秀斌打了一个暂停的手势，他想给林征一些休息的时间，但对方并不领情，她在精神网里结束了文件搜索，抬头看了看七个孩子，招招手示意他们走上前一些。
    “周一，周二。”林征准确地从七个孩子里面点出了她见过的两个，说道，“剩下的做个自我介绍，在这船上干过什么......”
    林征的声音中断了，池秀斌回头望去，舰船内的照明瞬间熄灭，切换成了紧急照明，昏暗的灯光下，林征的端坐的身子瞬间垮了，浑身都在发抖，双手勉强撑住了驾驶座的扶手，骨节用力到发白。
    “林教官！”池秀斌三两步冲了过去，不敢伸出手去扶林征，只能在一旁着急道，“你怎么了？是外部攻击吗？”
    短短几秒钟的时间，谁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原本守在舰船外的海盗发出了骚动的声音，主控制室的大门因为突然断电还来不及合上，几个胆子大地探头进来看了一眼，回头一嗓子喊道：
    “姓林的晕了！”
    “妈的。”池秀斌几步跳了下来，走到主控室门口踹开几个试图往里冲的海盗，按下了门边的单向紧急按钮。
    林征整个人滑落下座位，身体因为极度的疼痛蜷缩了起来，小鬼头跑到她的身边，扶起了她的头。
    ”林姐姐？”他看见林征的眼睛是睁开的，以为对方是清醒的，“你怎么了？哪里很疼吗？我......我能帮点什么忙吗？”
    “小鬼头，你别动她！”池秀斌走了回来，他刚刚检查了自己的激光枪，电路完全损坏了，深情严肃起来，道，“所有的电磁讯号都被屏蔽了，应该是小范围的电磁脉冲.......林教官？你能听得见我说话吗？林教官？”
    林征含混地发出了一声闷哼，身体小幅度地抽动了一下，瞳孔骤然收缩了一下，她和a08以及舰船的精神网被突然切断，所有连接的神经元像是在瞬间被看不见的利刃全数割断。
    她熬过了最开始几乎要淹没神智的剧痛，耳边的声音清晰了片刻，她尝试重新连接断裂的精神网，但是周围所有的电磁讯号都消失了。
    下一刻，针剂被推进了她的身体，她猛地睁大眼睛，意识正在急速回笼，她听见了声音，舰船内闪动的警戒红光照射在她的视网膜上。
    “林教官！”池秀斌在一旁叫她，声音急促，“老顾说如果你出现精神震荡，就给你打一针神经舒缓剂......我刚刚打了......但怎么看起来没什么效果？你现在听得见我说话吗？”
    林征想点点头，但是身体还处于肌肉麻痹中，连移动一下手指都做不到，剧烈的疼痛没有带来半分清醒，反而让她开始有些恍惚。
    主控室的大门传来了金属碰撞的声音，海盗正在用安全斧破坏大门，整艘舰船的电力网络全部中断，原本被关在四个分舱的海盗打开了内部的安全逃生按钮。
    短短几分钟，形势完全逆转了。

 第二十八章 下船 （上）

    池秀斌几乎是在主控室大门被冲破的瞬间跳进了通风管道。
    他好不容易才把‘一周’兄弟塞进管道，林征失去了行动力，他也没办法上手去搬，只能劳驾这几个孩子帮着往里面送。
    通风管道位于驾驶座的下方，池秀斌小心地合上盖板，身上的全息伪装器完全被电磁脉冲破坏了，他做了个手势，示意几个孩子继续往前爬。
    “艹！姓林的不见了？”头上传来脚步声，几个冲进来的海盗出声骂道，“他奶奶的，都散开了给我找！这里也没有别的出口，她跑不到别的地方，一定躲在哪里.......”
    “三哥！舰船的窗户破了一个洞！还有一根绳子！”
    池秀斌为了确保安全，在下来前砸开了窗户的双层钢化玻璃，太硬了，他甚至划伤了手。
    “妈的，叫几个人下船去找！顺便去找老大，这么大范围的电磁脉冲，那个破人工智能肯定也罢工了，看见那个姓顾的直接杀了，老子之前头都被他打破了！”
    “马上就去，之前在动力室应该还有一个他们的人，门被他反锁了，要不要派人去抓？”
    池秀斌睁大了眼睛，完蛋，鬼头还在动力室！
    “不急，留个人守着，他总不可能把自己饿死在里面。”被叫‘三哥’的人走过了池秀斌他们藏身的甲板，站在他们头上继续道，“只要把姓林的抓了，就没那么多事......她刚刚被强行切断精神连接，肯定跑不远，多派几个人去找，找到一定要把她敲晕了带回来，妈的，她醒着就有麻烦！”
    “三哥，直接杀了不是干脆，万一半路上她醒过来......”
    “我他妈也想杀了她，但那是首领的意思......”三哥不爽道，“首领估计要和她算帐，不留活的不过瘾。”
    “对啊，她杀了咱这么多弟兄，还把咱们老大也送进去过.......”另外一边的海盗搭腔道，“这娘们吃力不讨好地追了咱们这么久，好不容易听说她死了.......”
    池秀斌看了一眼林征，他不知道林征竟然已经‘死’过一回了。
    .......可一个联盟中央军校毕业的指挥系特聘教官，前联盟上将的养女——无论是从哪一个角度来看，她都理应驻扎在首都星，或者继续在军校任教，又怎么会被派遣至域外？
    池秀斌想起顾呈野之前对林征的评价——整个联盟找不出第二个比她更好欺负的人，指哪打哪，就算明知道是送死，她都能眼睛也不眨一下的蒙头就上，这种个性除了‘被人当枪使’以外，最好的情况无非是被当作一把’好刀’，最终被用在刀刃上。
    他在昏暗的光线里转头看林征。
    女人的头发散落在肩膀上，记忆里那张总是冷冰冰的面容没有柔和半分，反而被磨砺得更加锋利，带着一种不由分说的刚毅。
    这种气质很少会出现在女性身上，换做五官稍微不精致的人，在那种域外这种生存环境里摸打滚爬两年，再好看的皮囊都败坏完了。但林征的骨相非常立体，眉骨、鼻梁、下颌的弧度完美地恰到好处，堪比用纳米尺精确地计算出来的整容模版。
    林征的眼皮翕动了一下，微微睁开了眼睛。
    池秀斌慌忙撤回了自己的目光，抬头透过盖板的间隙查看主控室里的情况。
    海盗全都撤了出去，但舱门外还有声音传来，应该是没有走远。
    “.......”林征坐起了身，她很快就明白了当下的情况，抿着嘴不出声，跟周围的孩子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们继续顺着通风管道往前。
    “林教官？”池秀斌压着声音冲她道，“海盗都出去找人去了，我们现在怎么办？”
    林征正在活动自己酸麻的手臂，抬头看了看通风口上方的情况，做了一个战术手势，是迂回到敌方后侧的意思。
    池秀斌比了一个收到，跟在林征身后。
    通风管道交错复杂，有些地方狭小得根本无法通过，但林征像是事先背熟了管道的分布图，领着八个孩子一个成人在狭小的空间里弯弯绕绕，很快就绕到了离武器库最近的走廊通道上方。
    几个人趴在通道上方的通风口往下看，因为事先设定了指纹锁，海盗谁也没能打开它，只能派了两个大个子留在舱门口看着。池秀斌转头示意几个孩子不要发出声音，往前几步正打算跟林征打个手势，发现对方根本没有在看他。
    林征打开了通风口的铁栏，抬手撑地，人已经无声无息的翻了下去。
    池秀斌赶忙往通风口凑下去一张望，短短几秒钟的时间，林征已经在下落的时候用膝盖顶翻了一个，落地后迅速一个扫堂腿，把剩下的一个撂倒在地。
    池秀斌从通风口跳了下来，给那个海盗补了一脚。
    “去拿枪。”林征简短地命令道，她还没有从精神震荡里完全恢复过来，剧烈的身体动作几乎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此时正弯着腰扶着膝盖，道，“给我带一把狙击枪，不要太重，最好有背带。”
    池秀斌点点头，打开了武器库的指纹锁，闪身进去拿枪。
    “林姐姐？我们要下来吗？”小鬼头见下面的海盗已经完全晕过去了，从通风头探了一个头出来，问道，“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我跑的很快！”
    林征抬头看了他一眼，伸出手做了一个接他的手势。
    她把八个孩子都接了下来，‘一周’兄弟不敢和林征太近，远远地离了她两三米的距离靠墙站着，小鬼头从兜里掏出了一根牛奶味的棒棒糖，拆了包装，趁林征一个不注意，塞到了她嘴里。
    林征第一个反应就是吐出来，但是舌头很快就尝到了甜味，她拿出来看了看，又重新塞回了嘴里。
    她犹豫着伸出手，摸了摸小鬼头的头发表示感谢。
    小鬼头没有名字，自小就生活在空间站，虽然没有上过学，但是好奇心总是过分旺盛。在各路拾荒者的队伍里颠来倒去捡了半个星域的垃圾，各路技能瞎学了不少，此刻他正在替林征研究墙上的安全门锁——相连的舱室之间是只能单向开启的隔离舱门，他们需要打开这侧的舱门才能进入动力室。
    小鬼头解了半天没有解开，腮帮子鼓成了气球，低下头掸干净自己刚刚在管道里蹭上油污，又重新整了整自己的熊猫围巾，最后伸出手，扒拉了一下自己浅棕色的头发——他给自己剪了了一个西瓜头，留着比激光刀口还要齐整的刘海，看上去像极了‘乐高’公司的招牌玩偶。
    林征替他掸干净了他后背的灰尘，有些好奇地问道：“你很喜欢这块围巾？”
    小鬼头点了点头，和头发一个颜色的浅棕色眼珠瞪的大大的，说：“之前船上一个老爷爷给我的，是我的生日礼物。”
    “你的父母呢？”
    小鬼头摇了摇头，圆眼睛变得不圆了，说道：“我没见过他们，我是个孤儿。”
    林征愣了愣，抬起手摸了摸小鬼头，她没有安慰小孩子的经验，只能推心置腹道：
    “你有池哥哥......一样的。”
    小鬼头：“.......他只会偷偷吃完最后一碗泡面，然后让我饿肚子的。”
    池秀斌挂着一身的枪从武器库里窜出来，刚好听到小鬼头在跟林征告状，‘嘿’了一声，骂道：
    “小没良心，我含辛茹苦赚钱养你，吃一包泡面怎么了？再说我不是给你零花钱了吗？这么大的人了，怎么就不会自己去买啊？”
    林征站起身，做了个手势打断了两人的争吵，伸手从池秀斌身上拿了一把短程粒子枪，把小鬼头往自己身后一掼，回头道：
    “把耳朵捂起来。”
    林征不像顾呈野，她对机械部件的了解仅限于精神网角度，在当下这种情况，她只能选择物理性破坏打开大门。
    粒子枪在瞬间炸开了二十厘米厚的舱门，林征伸出空着的另一只手，从‘武器架’池秀斌的身上又拿了一把速射激光枪，抬腿后踢，准确地蹭开枪身上的保险栓，对准舱门上刚刚出现的大洞，准确地击中了看守在通道里的海盗。
    几个剧烈的动作之后，林征感到一阵晕眩，她把枪丢给了池秀斌，绷紧的后背卸了劲，身体晃了晃往前弯下了腰。她抬手指了指前面，转头看了一眼池秀斌，惜字如金道：
    “前面左拐。”
    池秀斌往前跑了几步，又掉头回来把林征钦点的狙击枪留在原地，才端着枪从舱门上的大洞里钻了进去。
    身后的小鬼头想跟，但马上被林征拉住了：
    “不用跟着他，前面就是动力室，他把鬼头带回来就行......我们得从另一个方向下船。”
    “下船？”小鬼头原以为林征打算继续解决完这舰船上剩下的几个海盗，重新把这艘船夺回来，但没想到她压根没打算打‘阵地保卫战’，而是‘临阵脱逃’战术，脸上失望的表情怎么也藏不住，“我们下船了，那这艘船呢？”
    “.......”林征试图再一次连接舰船的精神网，但是不知道是不是舰船网络的连接端口被破坏了，她伸出的电磁讯号完全没有反应，像是刺入了真空，“舰船网络经历过电磁脉冲攻击，修复它至少需要八个小时，这艘船哪里也去不了。”
    小鬼头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他觉得林征这么厉害，一定是在采用一种极为睿智的战术——比如‘养肥了在吃’，或者是‘让秋后的蚂蚱在蹦跶几天’。
    事实上，林征只是在‘走一步看一步’而已。
    她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八个孩子，转身背起了狙击枪的背带，走进武器库顺了两个电磁脉冲手雷拴在腰上。

 第二十八章 下船（下）

    池秀斌和鬼头从舱门里钻了进来，他的脸上溅上了血，吓得小鬼头倒吸一口气，往后退了一步。
    塞尔空间站里不知道有多少纷杂的海盗势力渗透在其中，而林征一行人只有三个有效战斗力，剩下八个全都是拖油瓶。
    “现在怎么办？”池秀斌抬头扫过因为电力不稳而来回忽闪的天花板照明，在手腕上调出个人终端，发现已经完全坏了，完全无法开机，“鬼头，你的个人终端还能用吗？”
    “早嗝屁了。”鬼头骂骂咧咧道，“这覆盖范围和覆盖强度足够让这整个码头上的所有电子设备都返厂重修，我只在中央监狱的门柱上见过，那也是为了防止犯人逃跑.......只要定位芯片越过门柱，不论敌友，全方面覆盖，这样谁都跑不远，也伤不了人。”
    “这些孩子不能跟我们下船。”林征熬过了又一阵的头晕，勉强挺直了背，“他们没有经验，而且在人群中也太显眼。”
    “我留下来看着他们。”鬼头自告奋勇道，“我们就守在这武器库，我刚把引擎破坏了，他们一时半会儿肯定修不好，呆在这里是安全的。”
    林征点了点头，默认了这个决定。
    池秀斌吞了吞口水，透过舰船玻璃向外看了一眼，一脸英勇就义一般的神情，道：
    “林教官，我们俩个下船去接老顾？”
    林征一边给了他一个‘不然呢’的眼神，一边按下了按钮，打开了另一侧的舱门，抬枪就走，“.......少废话，你现在就在和一个‘女人’在半径不超过一米的范围内说话，这充分说明了你这种心理疾病完全有治愈空间.......”
    池秀斌心说，您跟普通女人的差别太大了。
    林征在走廊里弯弯绕绕，顺手解决了几个负隅顽抗的海盗，终于走到了右侧的舰船对接端口。
    登机坡道上守着三个海盗，林征扫了一眼，全都是‘无期徒刑’的那一拨。蹲在坡道低端正在抽烟的寸头叫‘独眼’，在成为海盗之前是地下城某个黑帮里面的二把手，脸上横贯着一道狰狞的刀疤，据说也是之前和人拼刀子的时候给划的，非要留在脸上，觉得特别有个性——特别是碰上一个脸盲的首领，这道疤很好地充当了名牌的作用。
    比起开阔的军用码头，海盗聚集地的码头简直比之前的滑铁卢场更像个垃圾场。四周已经完全罢工的摆渡车像麻将一样散乱地堵住了起飞跑道，各种小型舰船和机甲横七竖八地停满了所有空地，放眼望去基本没有可以直线穿过的路线。
    当然林征根本没打算以正常方式穿越过这片垃圾场，她冲池秀斌比了个战术手势，示意他解决右侧的两个海盗，剩下的独眼留给她。
    池秀斌想也不想就冲了出去，林征伸出手臂试图拉住他，但已经晚了一步。
    几个海盗回过头，看着一团黑影从舱门口窜了出来，几秒钟之间已经逼近了眼前。池秀斌一脚踹中了最近海盗的敏感部位，一枪托敲在对方的后脖颈，然后一个后撤步，躲过了迎面而来的拳头。
    他快速调整身体，正打算出拳，擦肩而过一道红光，直接击中了海盗的大腿。
    林征从舱门里走了出来，抬手又是一枪，解决了剩下一个，看傻子一样地看着池秀斌道：
    “你身上挂着起码五只满格能量的激光枪，然后选择和这群根本没枪的人肉搏？“
    “.......”池秀斌犹豫着说道，“林教官，其实是因为我现在并不是现役军人.......我得严格把控’正当防卫‘和’过度防卫’的界限，不然我也得去坐牢。”
    “........”一个非法雇用童工的人，怎么这时候这么遵纪守法了？
    林征叹了口气，走过去把他身上其他的枪都绑到了自己的身上，只给他留了一把激光手枪——让他方便正当防卫。
    然后一枪托把正在骂骂咧咧问候她祖宗十八代的海盗砸晕了过去，从他身上扯下了一块围巾，严严实实地把自己的脸蒙上，她的身型太过瘦削，即便全身武装也完全和成年男人有一定的体格差距。
    池秀斌把自己脚边海盗身上的长夹克扒了下来，递给了林征。
    林征接过去穿上，袖子对她来说有些过于长了，她卷高了些，示意池秀斌继续前进。
    码头上的海盗都在忙着抢修自己报废的机甲，没几个好脾气的，来自各个星域的脏话像沸腾的油星一样在空气中乱溅，林征扫了一眼从身边走过的一小队海盗，对方身上背着几把激光枪，看来也是在刚刚的电磁脉冲中‘幸存’下来的存货。
    电磁脉冲会攻击所有使用状态下的电子机械，就像海盗舰船武器库里面所有没有打开保险栓的激光枪，都不会受到影响。
    林征小心地避开了正在四处搜捕他们的几队海盗，侧身藏在两架挨得极近的小型机甲的缝隙里。
    这里的海盗势力纷乱而交错，像一盘散沙，到处都是像不知火一样来自各个庞大势力的小头目，有自己小范围的情报网，自己人只要对上一眼就能明白对方的意思，有些甚至研究出了简易的手势暗号——便于在打群架的时候偷袭对方。
    但这种小势力其实武装程度不高，基本都是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打一架，根本不会上升成为小规模局部战争。这些各自为政的海盗团体没有什么值得为之拼命的东西，他们大都是毫无信仰可言的星际难民，在成为海盗之前可能是小偷、劫匪、骗子、杀人狂或者各种各样无耻下流的垃圾——他们不会为别的垃圾搭上自己的性命，同样，别的垃圾也不会。
    林征对着池秀斌做了一个手势，对方骤然出手，一胳膊把路过的小个子海盗拉了进来。
    林征早就预热上膛的激光枪抵住了对方的咽喉，眼神扫到了对方外套上的标志，准确地认出了它：
    “黑色暹罗猫？”
    黑色暹罗猫是活跃在第二星系的军火贩子，首领藤本辉吉——祖上三代都是干星际走私和黑市交易的，笃信‘狡兔三窟’的道理，在各个空间站里设立的专属于他们的小型‘海盗同盟会’，同盟会的会员均为单向联络，所以大部分的海盗成员压根就没有见过藤本辉吉本人，也不知道总部真正的坐标位置。
    林征没有怎么和这帮军火贩子打过照面，只是略有些耳闻，她示意池秀斌替她望风，自己蹲了下来，释放出一点精神力，问道：
    “这里出了什么事？是谁释放的电磁脉冲？”
    小个子海盗被林征的精神力压制地几乎难以呼吸，支支吾吾道：
    “这里经常会这样......多半是哪个人想要把这里的兽人顺走......他们身上都有定位器，只要经过门口那两根柱子，就会引发电磁脉冲。”
    林征眉头一皱，顾呈野最后和她通讯时正在撤退回舰船的途中，从时间上估计，多半是出事了，她继续问道：
    “那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我.......我不知道具体做什么，我就负责装货和卸货.......”
    林征又问了几个问题，但都没有听到什么有效信息，逐渐失去了耐心，一枪托敲晕了对方，示意池秀斌继续往前。
    两人通行无阻地绕出了码头，再往前就是‘极乐深渊’的正门入口，刚刚明显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原本仅有四个守卫看守的入口此时正被十余个兽人保镖严严实实地遮挡了起来。
    “老顾会不会出什么事了？”池秀斌站在林征的身侧观察道，“难道他想要带出来的人身上有定位器？”
    “a08有防电磁脉冲系统，只要它还有电，他不会有事。”林征藏在围巾下的嘴角抿了抿，有些不确定道，“但它的能源应该不多了，我们得尽快。”
    林征从兜里拿出了一只不知道从码头哪个摊位上顺来的针剂，把袖子提上去了一些，露出了手臂的皮肤，准确地对准自己的静脉扎了进去。
    池秀斌被她的动作下了一跳，睁大了眼睛：“这是什么？”
    林征身子原地晃了晃，但很快就站稳了，她一把扯下了伪装用的围巾和大衣，脱下了身上宽大的黑色毛衣，拔出靴子上的匕首在紧身背心上划了几道令人分心的口子。
    她要要要......要干什么？
    “林.......林教官！”池秀斌的整张脸瞬间涨红了，往后退了好几部，退无可退地贴在了摆渡车的车门上，不知道该把眼睛往哪里放，恨不得把整个头都塞进车子底下。
    “.......”
    林征看也不看他，黑市上的动物改造病毒基本上没有任何缓冲时间，几乎是在进入血管的瞬间就起了作用。她抬起自己的手臂，皮肤一阵刺痒，转瞬间已经长出了细长的白色皮毛。
    池秀斌震惊地看着林征的头发在瞬间开始脱落，全身被新长出的白色毛发重新覆盖，耳朵变尖变长，看上去像是某种猫科动物的立耳。
    林征伸到腰后把刚长出来的长尾巴从裤子里提了出来，皱着眉头尝试着动了动尾巴。
    见鬼，这玩意竟然能延长坐骨神经，尾巴竟然可以自由地摆动。
    她嫌弃似的放下了尾巴，动了动自己新长成的耳朵——听力被放大了数十倍，让她可以清晰地听见门卫之间的交谈。
    “他们说抓了两个，在‘深渊’地牢。”林征仔细辨听着，海盗之间交流有着浓重的口音，她有很多没有听懂，只能大概翻译出几句关键的，“一个人身上有个取不下来的东西，那东西还会打人。”
    “是a08？”池秀斌不敢靠近林征，对方已经完全变成了一只白毛猫女，连瞳孔都变细了不少，一头银发让她的皮肤看上去极近透明，没有皮毛覆盖的皮肤可以看见青色的血管。
    林征把身上的枪暂时都挂到了池秀斌的身上，回头简短地说道：
    “混进去。”
    “怎.......怎么混？”池秀斌结巴道。
    林征观察了一下周围的女兽人，看了看自己的尾巴，在空中柔软的一摆，伸到了池秀斌的眼前，示意对方握住——这些兽人都是这么牵着自己的客人走的。
    “.......”池秀斌触电一样地后退了一步，把手背到身后，哭丧着脸道，“林教官，那针剂还有吗，要不我也来一针？”
    “.......”林征。

 第二十九章 地牢

    ------塞尔空间站，极乐深渊，地牢------
    顾呈野清醒了过来。
    他正被关在一处铁灰色的监牢里面，身上的个人终端和激光枪都被破坏无法开启，四面都是隔绝电磁辐射的特殊材料，a08因为强烈的电磁脉冲又重新变回了黑色的颈环，此时正以省电模式盘在他的脖子上。
    脚步声从二十米外响了起来，一束光照了进来，光线亮地刺眼，他伸手挡了一下，同时闻到了浓烈的血腥味。
    “把他丢进去。”门外的人说道，冰冷的语气像是个机器人，随后一个人被丢进了监牢。
    顾呈野看清了人，是之前他在套房救下的那个男人。
    “他脖子上的那东西......还取不下来吗？”门外的人在问看守在门口的卫兵，“妈的，是什么材质？电磁脉冲都没有用？”
    电磁脉冲？
    顾呈野一愣，a08正处于休眠状况，感受到他的心跳反应，指示灯活跃了起来，闪动了两下。
    电磁脉冲可以在瞬间切断所有电磁讯号，通过电磁感应形成较强的脉冲电压和脉冲电流，烧毁所有电子机械中的集成电路和晶体管等元件，攻击速度接近光速，从发射到击中目标所需要的时间极短，命中率高，基本不可能逃脱。
    a08应该具有电磁脉冲攻击防护功能，对电磁脉冲能量进行了有效隔离和反射，并使其衰减到了他的精神网能够承受的强度，所以即使被突然中断了精神网连接，他仍然能够在短时间恢复意识。
    “您醒了，顾先生。”a08检测到顾呈野的精神网连接意图，从他的后颈处释放出探针，在精神网域里和他沟通，“我与主人的精神网中断了，这里有大面积的电磁绝缘材料，我无法与外部网络连接，只能暂时为您进行物理性防护。”
    精神网断裂的前一刻，他正驾驶着摆渡车开过‘极乐深渊’的正门，门上的检测系统突然发出警报，紧接着门柱瞬间发射出大面积的电磁脉冲。
    剧烈的神经钝痛让他失去了意识，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被关押在这个监牢之中。
    林征也连着精神网络，她会不会有事？
    .......小个子男人、艾伦和不知火也不知道被带去了什么地方，不足十平方的监牢里只有自己和那个刚被丢进来的男人。
    顾呈野站了起来，走到了围栏边上。
    站在栏杆外的有三个男人，说话的明显高另外两个人一阶，穿着中世纪的红色英式军装，看上去像是个午夜剧场的舞台秀演员。他的个子不及顾呈野，肩膀窄小，但看得出性格有些暴戾，留着一头浅金色的头发，眉毛和皮肤都做了漂白，面容瘦削，看上去像个刚从棺材里爬出来的吸血鬼。
    “你是什么人？”顾呈野问道。
    “我是‘深渊’的主人，伟大的爱德华十八世，这里的人都称呼我为‘主人’或者‘伟大的驯兽师。”吸血鬼以一种戏剧化的朗诵体自我介绍道，“外乡人，我想你还不知道自己惹了什么人.......带走我们新一届‘兽王’的后果，非常严重，希望你做好了承受它的心里准备。”
    “‘兽王’？”顾呈野回头看了一眼趴在地上男人，右手一指，“他？”
    “......你不知道他是谁？”爱德华十八世的表情变了变，奇怪地问道：“那你为什么.......”
    顾呈野抬起手，粗鲁地打断了对方的话，继续问道：
    “之前和我一起的另外三个人呢？”
    “.......”爱德华有一瞬间甚至怀疑面前的铁栏杆是不是并不存在，明明被关在笼里的男人此时正反过来开始审问起他来，他对此感到出奇的愤怒：“外乡人，我想你可能没有搞明白现在的情况，你现在被我关在这里，问话的人应该是我......”
    顾呈野再一次打断了对方的话，只不过这一次直接操控a08出手，液态金属轻松地切开了数十根手腕粗细的铁栏杆，男人抬腿一踹，手比身子先一步出来，一把拽住了吸血鬼的衣领。
    顾呈野暗色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里让人生寒，抬手甩开液态金属变成一把长刃，一把洞穿了左手边试图冲他开枪的高个子男人的喉咙，闪电般地抽出刀来，回手解决了另一个。
    空气中血腥味弥漫开来，爱德华的手刚要伸到身后，胳膊就被顾呈野反拧了过去，一推一带直接卸下了关节。他的惨叫声脱口而出，野兽一般的男人低下头，一把掐住了他的下颌骨，带着可以瞬间捏碎它的力道，道：
    “只要你肯配合，我会暂时留你一条命。说，另外三个人在哪里？”
    “他......他们我没敢得罪.......”爱德华因为疼痛而剧烈的喘息着，声音也不再装腔作势，颤颤巍巍道，“一个是‘红皇后’的黑桃六，还有一个是‘夜猎’的人，剩下一个小子被黑桃六带走了，那个光头还嘱咐我一定不能留您的活口，问完就要把你......”
    “把我杀了灭口？”顾呈野冷笑了一声，他猜到不知火憋着坏，也不惊讶，道，“他们人呢？”
    “黑桃六他应该还在‘深渊’，‘夜猎’那位我就不知道了.......可能已经离开这里了。”
    这是个好消息，说明艾伦和那个小个子——应该就是黑桃六，此刻还在这个空间站里。
    “你是这个俱乐部的老板？”顾呈野没法用a08进行数据搜索，只能从眼前这个唯一能说话的人下手，“这是什么地方，还有，你说的‘兽王’是怎么回事？”
    “您不会是联盟舰队的吧？看您的风格.......”
    顾呈野笑了笑，带着威胁的意思，道：
    “你问我我问你？”
    “当.......当然是您问我，我答我答.......我是这个俱乐部的老板，也就是两三年的事，这地方干什么生意都干不长.......我前几年寻思着搞一场自由搏击比赛，取名叫‘斗兽场’。然后让来到这里的人自由参赛，不限规则，每届赛事的胜者就是‘兽王’，他就是昨天刚刚选出的新一任兽王.......”
    ‘自由搏击’意味着不限武器，‘自由参赛’和‘不限规则’意味着不分重量级，随意匹配，比死为止。参加这场比赛的大都是来自各地的星际难民，为了一口饭被骗进来，相互残杀，最终成为有钱人随意消遣的商品。
    “.......然后你就让你新一任的‘兽王’去陪床？”
    顾呈野想起之前套房里黑桃六和佐兰的事情，想必这种赛事应该还会附带着不少这种附加福利，他见惯了这些人的手段，生命本身不过是他们眼里谋取利益、攀附权势的燃料，燃尽了烧成了灰，最后轻轻一掸，毫无重量地消散在这片星域里，谁也不会发现。
    这群人就算干出更过分的事情他都不会觉得奇怪。
    “您这话说的就不对了.......”爱德华狡辩道，“他们自己有选择的权利的，他也是自己选择去的，不信你醒来可以问他.......他也乐得认识一些权贵，方便往上爬不是吗？”
    顾呈野回忆起套房里的那一幕，他相信以这个‘兽王’的身手，如果他不愿意，应该直接拧下黑桃六的脑袋。而混迹在这里的人，没道理不知道对方的酒里掺了道理，不论怎么看，佐兰都是自愿的成分更大一些。
    顾呈野在心里叹了口气，他觉得自己确实有些多管闲事。
    “‘红皇后’是什么？”他回忆起之前拜英发给他的那段监听音频，里面就提到过这个字眼，“你对他们了解多少？”
    “您不知道‘红皇后’？”爱德华瞪大了眼睛，仿佛不相信似的，用震惊的语气说道，“他们可是整个域外人尽皆知的海盗团啊？当下比‘夜猎’的名气还大一些，据说两家首领互相看不顺眼，经常掐架，几天前还因为航道的事情打了一场，夜猎损失了两架中型机甲.......”
    顾呈野皱了皱眉，他对海盗的了解程度不及林征，眼下也没有条件核实，只能继续问道：
    “抢航道？”
    “是啊，”爱德华这方面的听闻不少，倒吸一口气，坐直了身体继续接着说道，“他们这种级别的海盗团，生意做大了，都眼红对方手里那几条黄金航道......联盟早几年还有个姓林的，整天就在他们那几条航道上守着，揪着他们打，他们也没时间内讧......但听说这人前几年就死了，联盟这两年也没派什么人过来，所以最近才开始掐起来.......”
    联盟对域外海盗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像林征这种几乎扎根在域外，追在海盗屁股后面跑的，基本上属于‘吃饱了撑着’的类型。
    因为域外海盗的生命力比蟑螂还要顽强，见一只踩一只根本没有对对方造成什么毁灭级别的影响，顶多就是让对方的年收入少几个零。
    因此联盟舰队有个不成文的说法，接到像‘域外海盗清剿’这种任务，和‘域外星际探索’任务一样，明面上听着好听，实际上等同于政治流放。这也就是为什么林征在域外摸打滚爬了两年，追着海盗舰船跑完了半圈银河系，结果军衔半点也没升，就算现在因为失踪成为了‘黑户’，她的名字也没有出现在沃贡星的烈士陵园。
    挫骨扬灰也不过如此。
    顾呈野的思绪顺着回忆绕了一圈，站起身，转身走回了监牢，把里面昏厥的男人拉起来挂在身上，操控a08变成绳索绑了爱德华，抬腿往对方进来的方向走去。

 第三十章 两个选择

    顾呈野肩扛了一个跟他身形相仿的成年男子，但气息分毫不乱，靴子在地牢的水泥地面上发出沉重而清脆的声响，隐隐有回声传来。
    穿过一间阴暗的牢房时，一个女人拼命地朝他爬过来，血肉模糊的双手死死地抓住了铁栏杆，并且试图把整张脸从缝隙里挤出来。
    她的下身变成了某种鸟类般的利爪，长着粗糙和遍布骨瘤的长趾，鸟类变异病毒完全侵蚀了她的身体，并且逐步在往上蔓延，她几乎扒光了身上所有的羽毛，破裂的毛孔渗出血来。
    女人像一个婴儿一样不停地发出刺耳的啼哭声，眼泪混着血水留下来，瞳孔失去了焦距，像是彻底失去了神志。
    佐兰在刺耳的尖叫声中醒了过来。
    他很快就意识到自己并没有被关在笼子里，腹部骤然发力，旋身从顾呈野的肩膀上挣脱出来，稳稳地弓身落在一旁——像一只攻击状态的野兽。
    “哟吼？醒了？”顾呈野吃惊地看着对方的动作，活动了一下自己酸麻的肩膀，“那行，你自己走吧.......背了你一路了，你也太重了。”
    “......”佐兰不认识面前这个陌生的男人，但直觉告诉他对方并不是个容易对付的对手，他朝顾呈野的身后望去，发现爱德华十八世正被一捆特殊材质的绳索捆的结结实实，嘴巴也被封的死死的，只有一双惊慌失措的眼睛露在外面。
    过了半晌，他看向顾呈野，身体仍然保持着攻击的姿势，问道，“你绑了他，打算做什么？”
    “你应该先跟我说声谢谢。”顾呈野对他的反应很不满意，伸出两根手指道，“算上之前在顶楼套房里你被人下药，这是我第二次救你。”
    “之前是你？”佐兰对套房里的事情完全没有映象，他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被带进了地牢，狱卒告诉他是因为他试图离开深渊，所以才会被关进这里，“你为什么要救我？”
    “见义勇为啊，还能为什么？”顾呈野叹了口气，他像是有些后悔，道，“当然我也是现在才知道，你可能并不需要我救.......就当我多管闲事。但事已至此，你现在也就只有两个选择了。”
    “哪两个选择？”
    “一，杀了我，救你的老板，或许可以让你尽快升级上位.......我不知道他们会给你什么奖励，但大概率就是多给你一些钱，然后让你继续在这里打比赛直到你被人干死在赛场上......或者床上.......另外一个选择，我建议你考虑一下，我替你摆平他，然后带你离开这里。”
    “没有别的条件？”佐兰怀疑地眯起了眼睛，他不相信过分美好的假设。
    “当然有，”顾呈野继续说道，“在离开这里之前，你需要配合我。”
    佐兰锐利的目光在顾呈野的脸上扫视了一遍，对方神色坦然，看起来并不是什么工于心计的人。
    他在各种纷乱的势力中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对他人眼中的恶意极为敏感，但顾呈野的眼神没有掺杂半分诱捕的狡黠，甚至说得上是坦诚——这样的人无论说什么都会令人相信。
    佐兰犹豫了一下，缓慢地站直了身子，背后的伤让他有些不适，他活动了一下肩胛骨，问道：“怎么配合？”
    “我需要去找两个人，把他们带走，一个你之前见过，就是那个给你下药的......”
    “......黑桃六？”佐兰的脸色不是很好看，他想起了之前在套房里的事情，眉头一皱：“你要动‘红皇后’的人？”
    顾呈野点点头，脸上没什么表情，继续道：
    “是他，还有一个是他绑架的联盟合法公民，我需要活着带走他，黑桃六如果无法活捉，我也可以带走尸体。直到脑死亡之前，他的大脑都可以提供给我足够的有效信息，所以你如果有私人恩怨需要解决，我可以考虑让你.......”
    “.......我不想弄出人命，只要让我离开这里就行。”佐兰打断了顾呈野的话。
    “很好。”顾呈野点了点头，欣慰道，“你是个有格局的人，我很欣赏你，你叫什么名字？”
    “.......佐兰。”
    “很高兴认识你。”顾呈野完全不遵照‘礼尚往来’的优良传统，并没有和对方交换姓名，转身继续往前走，a08接收到他的指令，捆着爱德华跟在他的身后。
    三个人很快走到了地牢的出口。
    门口的卫兵正在抽一支劣质的香烟，烟雾弥漫中突然看见地牢里有人出来，慌忙丢下烟毁尸灭迹。等到来人走近了一些，他才认出并不是自己的老板，正转头，还没来得及喊人，就被顾呈野一个手刀劈晕在地。
    “.......你不会是想要拿枪抵着他的头一路找上去吧？”佐兰指着两人身后的爱德华，皱着眉看了一眼外面的海盗数量，“你需要我配合的计划是什么？”
    “当然不。”顾呈野把卫兵身上洗劫一空，脱下他身上的衣服抛给了佐兰，看了对方有碍观瞻的打扮——他只穿着一条拳击短裤，大腿处不知道什么时候还破了一道大口，“穿上，你这是打算出去裸奔吗？”
    “顾先生，检测到外部网络，是否需要进行连接？”
    原本捆在爱德华身上的绳索突然开始开口说话，机械的电子音在走廊里回荡开来，吓了佐兰一跳。
    他扯着穿了一半的裤子，弓起了身子，转头往四周警惕地张望起来：“谁？谁在说话？”
    “嘿，别紧张，兄弟。”顾呈野在一旁伸出手做了一个安抚的动作，“自己人。”
    ‘自己人’在爱德华身上变出了一根小触角，左右晃了晃，打了个招呼。
    顾呈野通过a08的精神网连接上了外部网络，尝试着去了解外部的情况，他不确定地问道：
    “小八，你能重新和你主人的精神网连接上吗？”
    “正在尝试，顾先生。不过我和主人的精神网连接是单向的，只能由主人定位我的电磁讯号进行连接。我必须提醒您，在如此之多的电磁讯号中准确定位到我，难度系数极本等同于在‘momo星球’app匹配到真爱——属于极小概率事件。”
    “.......”顾呈野不知道a08在上一次联网的时候是不是感染上了什么病毒，他从未从人工智能的口中听到过如此新鲜且不恰当的比喻。
    a08检测到了顾呈野的情绪波动，以为他只是对无法联系上林征感到沮丧，贴心地补充道：“但我会尽力尝试，如果连上，我会第一时间通知您。”
    “......行，那我们先干要紧事。”顾呈野回过神，掰了掰自己的指节，走到爱德华面前，嘴角一挑，露出一个友好的微笑，“小八，你有‘行为模式读取’功能吗？”
    “当然，顾先生，这是主人‘个人最喜欢使用功能’排行榜上的第三名，是我极为熟悉的业务，请您放心使用。”
    “第三名？”顾呈野好奇道，“那第一名是什么？”
    “‘禁言’功能，比如，让我闭嘴或者自动休眠，严重时会以‘将我回复出厂设置’作为威胁。”
    这确实是一个很‘林征’的答案。
    a08伸出了神经探针，对准爱德华的太阳**刺了进去，开始进行目标人物的行为模式读取。
    顾呈野连接的精神网里很快就传来了相应的数据，他召回了盘在爱德华身上的a08，让液态金属流动起来，覆盖住了全身，同时开启了全息伪装功能。
    一旁的佐兰费力地避开伤口，好不容易穿上了卫兵的外套，抬头一看，震惊地发现，不过几秒钟的时间，面前的男人已经完成了人像伪装，并且已经把‘原版’敲晕在地，开始扒人身上的衣服。
    顾呈野的个子比爱德华高小半个头，身量大根本套不进合体收腰的军礼服夹克，他只能放弃了外套，穿上还算合身的衬衫和短了一截的裤子，把衣服拿在手里。
    “顾先生，根据我的行为模式数据显示，目标从不会解开外套的纽扣，更不会把衣服搭在手上。”
    顾呈野无奈地叹了口气，打量了一下已经换上卫兵衣服的佐兰，对方虽然比自己略矮一些，但肩膀很宽，明显也无法胜任这个‘角色’。
    “这里的人没有几个见过深渊的‘主人’。”佐兰开口道，“只有参加高层会议的几个董事和他比较熟悉，其余的，大都只见过脸。”
    “你觉得这样可以瞒过去？”顾呈野有些犹豫，他原本在思考另外的方案，被佐兰这一句话打断了，有些不确定地道，“我看着像他吗？”
    “.......我只在视频里见过他，”佐兰摸了摸下巴，退后一步，认真地打量了一下，“但你确实有些太.......显眼了。”
    爱德华这一身衣服穿在他身上本来不起眼，但一旦穿在顾呈野身上，总有那么一种立马可以上首都星时装周走一圈的感觉。
    顾呈野叹了一口气，垂影自怜了一下，忽然想到之前在情报局的时候，有一些同事就经常会用嫉妒的口气损他——像他这种根本无法无声无息的融入环境的”非常规身材”简直就是他职业生涯最大的绊脚石。
    佐兰沉思片刻，说道：“你要是想混进‘红皇后’他们里面，也有别的办法。”
    “什么办法？”顾呈野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你了解他们吗？”
    “.......他们是这里的‘大客户’，每次斗兽场的比赛都有他们的投资。但其实他们选择‘极乐深渊’进行投资，就是因为这里对于各类毒品和针剂的需求.......几乎和饮用淡水的需求差不多。”

 第三十一章 尾巴

    顾呈野看向地牢外面的金色大厅。
    在这用破铜烂铁堆砌出来的废弃空间站里，这个金碧辉煌的大厅像是某种宗教建筑，走廊宽阔得像是一个小广场，两侧分别矗立着两座象牙白的兽人石雕。
    十几个戴着耳机的保安守卫着中间那道巨大的门——其实这道门形同虚设，因为它从未关上过。
    一个戴着破洞毛线帽的小个子的男人蹲坐在兽人石雕的边上，一身宽松地看不出形状的衣服裹在身上，里面鼓鼓囊囊的，应该藏了不少东西。
    一个几乎被三个女兽人的尾巴严严实实都缠起来的嫖客走向了那道门，冲他说了几句，小个子利索地站起身来，从兜里掏出一包白色的粉末和一盒铝盒装的针剂。
    嫖客拒绝了小个子试图推销给他的白粉，只接过了铝盒，付了款。
    “你是说，我们可以顺着他.......他就是‘红皇后’的人？”佐兰观察着对方的衣着打扮，“整个空间站，这种小贩遍地都是，你怎么知道顺着他查上去，就能混进‘红皇后’内部？”
    “小贩也有等级的。”顾呈野指着离大门很远的一角，那里有三个乞丐模样的人正在飞叶子，地上一样摆着不少针剂，“那边就属于地摊，大部分没有从属的海盗团.......买的货不纯，价格也不高。但是站在门边的，就属于黄金商铺，没有背景的毒贩根本不可能在那里卖货。”
    佐兰欲言又止，不放心地上下打量了他几眼，终于还是忍不住说道：“.......你倒是很了解他们的行业。”
    顾呈野回敬了他一眼：“我以为你在这里混，应该比我熟悉。”
    “我不碰毒品。”佐兰皱了皱眉头，“而且严格来说，我基本上没有机会走出这扇门外，极乐深渊有严格的规定，被他们签下的‘角斗士’不能离开固定的区域.......跟坐牢差不多。”
    这人还挺明白自己的处境的。
    “......你为什么会来到这儿？”顾呈野感到好奇：“还有之前在套房里，我就觉得奇怪，你明明在喝那杯酒的时候犹豫了，你是不是知道那酒里下了药？为什么还喝？”
    “你以为揍了‘红皇后’的人会有什么下场？”佐兰一哂，“我的身上有纳米定位器，他们会在给我的营养糕或者针剂里面掺上这些根本拿不出来的小东西，只要我一出深渊的大门，就立刻会被发现。”
    顾呈野敲了敲盘在他脖子上的a08:“小八，帮这位佐先生一个忙，把他的纳米定位器给清干净了。”
    佐兰震惊地看向了他：“纳米定位器不是要在很高的温度下才能被破坏吗？”
    顾呈野理解了他的无知，因为几个小时前他也有过相同的困惑：“对，我也一直是这么认为的，但我的......老师，不久前亲身向我验证了另一种巧妙的解法。”
    a08把自己的触手轻轻地搭在了佐兰的颈动脉上，释放出了一道电流。
    佐兰被突如其来地电流电地浑身一震，瞬间剧烈的疼痛让他忍不住骂了一句脏话：“我艹！”
    “恭喜你，你自由了。”顾呈野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庆祝，“我突然想到一句话，特别适合你。”
    佐兰揉着被电麻的肌肉：“什么？”
    “兽人永不为奴，除非包吃包住.......”顾呈野一脚迈出了地牢，回头看了他一眼：“你觉得呢？”
    佐兰：“......”这人精准地戳了别人的痛处仍嫌不够过瘾，还非要被戳中的人附和一句，缺不缺德？
    好在佐兰向来不爱逞口舌之快，他绕过地上的卫兵，路过爱德华十八世的时候，没看脚下，‘不小心’往对方脸上踩了一脚，跟在顾呈野身后走出了地牢。
    -------
    佐兰换上的卫兵的衣服并不是什么统一的制服——这里的卫兵也大都都是星际难民，如果卸下了枪带，根本没有人能分辨的出。但两人身材欣长，又没有女兽人领路，还是引来了不少侧目。
    “两位帅哥怎么都一个人呀？”一个红头发的猫女扭着细腰凑到了顾呈野边上，把尾巴伸到了他的眼前，像是交谊舞前的邀请动作，血红色的长指甲在他手背上有意地搔抓了一下，斜睨着眼睛道：“要一起玩吗？”
    顾呈野嘴角一勾，露出一个嫖客该有的微笑，抬手握住了对方的尾巴，手上用力一拽，把对方揽进了怀里：“行啊，我不介意。”
    猫女笑得更开心了，就势拦住了他的脖子，尾巴缠住了他的腰身，整个人恨不得直接挂在他的身上。
    然而就在她双脚正要离地的时候，一个‘小白脸’气喘吁吁地挤开周围拥挤的人群，站定在离他们不远处的空地上，目光直直地盯着顾呈野，抬起手，做了一个杀鸡摸脖子的动作。
    顾呈野看着池秀斌突然出现的脸一愣，脖子上的a08的指示灯闪动了起来，同时在连接的精神网高兴地冲他道：
    “好消息，顾先生，我已经连接上主人的精神网，请问是否需要进行精神网共享?......哦，我刚刚受到主人精神网共享的命令，她的使用权限优先与您，很抱歉，正在为您接通中.......”
    顾呈野一把扒拉下身上的‘艳遇’，四周张望起来。
    池秀斌满头大汗，不知道是被周围的女性生物吓的，还是纯属是替他着急，他三步并两步地走了过来，一把揪住顾呈野，抬手冲一旁准确地一指，宣布道：“你完了。”
    顾呈野顺着对方手看去，跃过纷乱的人群，他看见了靠在墙边的一道熟悉清瘦的身影。
    林征对上顾呈野的视线，给了他一个‘可以啊’的眼神。
    “.......”这算什么意思？她怎么看上去不生气......不对，她为什么不生气？
    顾呈野的身子一顿，搂着池秀斌的肩转了一个角度，低声道：“有事商量一下。”
    池秀斌受宠若惊，打了一个暂停的手势：“你等一下.......你要跟我‘商量’？太稀罕了，你等会儿，先让我回味一下。”
    顾呈野：“........”神经病吗？
    “我听得到。”林征在精神网里跟他对话，语气冰冰冷冷客客气气的，倒也不像是生气的语气，“你身后的那个人是谁？”
    “.......啊哈哈，那个啊，他就是我之前问你，说要带回来的那个人。”顾呈野在精神网里解释道，“是这里的黑拳赛的拳手，之前碰到他被那个‘红皇后’的黑桃六潜规则，顺手救了，没想到他身上有纳米定位器，所以出来的时候被电磁脉冲攻击了。”
    林征懒懒地靠在墙上，朝他们招了招手。
    顾呈野领着佐兰和池秀斌两人，从一堆的尾巴丛间挤过去，一路上不知道被揩了多少油。池秀斌一张小脸被吓得惨白，死死地拽着顾呈野的胳膊，恨不得爬到他的头上去避难。
    “怎么从地牢里出来的？”林征远远地看着他，一边还在精神网里和他对话，“......你说之前在套房里，绑架了艾伦·霍华德的，是‘红皇后’？”
    “对。”顾呈野终于‘上岸’，把几乎要长到他胳膊上的池秀斌甩了下来，直接开口道，“抱歉，那个‘暗网’的光头没看住，让他跑了。在地牢多亏了小八，我原本打算直接伪装成那个........这个俱乐部的老板，但是个子太难伪装，所以我正打算启用第二套方案.......”
    林征做了一个打住的手势，抬手指着不远处又重新去揽客的红头发猫女：“第二套方案？”
    太棒了，她果然还是在意的！
    “当然不是。”顾呈野脸上写满了真诚与悔恨，“就是个意外，出于职业素养，请组织理解。”
    林征不想再和他废话，她简单地冲佐兰点了点头，全当打过了招呼，然后视线转向了入口处那个毒贩：“你们想混进去？”
    顾呈野先是看着林征脑袋上两只毛绒绒的耳朵，继而视线下移，好奇地打量着林征贴着墙藏在身后的白尾巴，心里痒痒的，嘴上仍然一本正经道：“你了解他们吗？”
    林征示意几个人往里走了走，避开了人潮继续说道：“‘红皇后’是这几年发展起来的，有自己的毒品工厂，所以市面上大部分的‘鲜货’都是从他们手里流出的。他们手上最抢手的，一个是‘黑货’，一个是‘白货’，你应该知道？”
    顾呈野充耳不闻，眼睛死死地盯着对方毛茸茸的尾巴。
    黑货是一种通体漆黑的液体，也叫‘黑洞’，是一种可以吞噬人所有神志的神经麻痹型药物，成瘾性极高。一旦接触过这类毒品，即便是小剂量注射，也绝无可能从它手上逃脱。而另一种‘白货’其实就是市面上最为常见的毒品，只不过‘红皇后’的白货纯度极高，外形漂亮，晶体通透，致幻性极强，因此也被这些海盗称为‘白天使’或者‘恒星’。
    “‘白货’价格很低，所以这些毒贩手上不缺这些，我们要想让他们领我们去见上家，就要买‘黑货’。”林征顿了顿，回头瞪了顾呈野一眼，把自己的尾巴从他手上抽了回来，继续道，“.......但是黑货的价格昂贵，基本都有稳定的客源，买家找上门买的很少，如果直接问他们要‘黑货’，很有可能引起他们的怀疑。”
    顾呈野意外地看了林征一眼：“你这跨学科知识哪里来的？你还在星际缉毒队那里兼职打工么？”
    “你以为域外海盗清剿就是开着船赶猪？”
    林征哼了一声，尾巴灵巧地一摆，躲过了某人不怀好意的手，“再说了，星际缉毒队的业务范围从不涉及域外，仅有的几个线人也不知道是从哪个旮旯里找来的，每年端掉的最大的毒窝也都是这些海盗故意送给他们的。”
    “......那些不干不净的线人无法无天就算了，就连军方的卧底也在毒窝里混得风生水起乐不思蜀。几个坐办公室的‘老东西’每年都会为了经费和预算上军委总部耍流氓。除了几个刚毕业被骗进去的军校生还满脑子‘正义的黎明终将到来’，愣头青一样地横冲直撞，剩下的都是些黑吃黑的窝里横，每年还会为了灰色收入明争暗斗，他们除了不吸毒，和这些域外毒贩没什么两样。”
    顾呈野双臂抱在胸前，看着林征毫不留情地对远在首都星的一堆‘饭桶’发表完侮辱性言论，警惕地回头看了他一眼，确认他没有继续对自己的尾巴动手。
    她以前也是这么个样子，在舰队的同事面前总是冷静自持规规矩矩，优雅从容地装成一副模范精英的样子。一旦站到了一群乳臭未干的军校学生面前，嘴皮子一下子就碎了起来，甚至有那么几分刻薄。
    比如同样一段普通的机甲操作视频让她点评一下，在舰队例会上她也许只会微微点点头不做任何评价，而一到自家学生面前，就变成了“就算是让一只截了肢的猪用嘴咬操纵杆开，都不能开成这个样子”。
    顾呈野上前走了几步，在林征低声耳边逗她道：“林舰长，你现在和一个女兽人也没什么两样了，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有这样的潜力？”
    林征脚步一顿，又瞪了对方一眼，数落道：“你但凡长点心眼，我也不需要变成这样进来找你。”
    顾呈野做了一个‘抱歉’的神情，刚想说点什么，就被林征的手势打断了。
    四个人已经走到了离大门很近的地方，人流变得稀少起来，林征示意三个男人留在原地，自己朝那个小个子毒贩走去。
    一条毛绒绒的白尾巴摇得让人心痒。

 第三十二章 演戏

    “喂，你有什么‘鲜货’没有？”
    林征叉着腰，半垂着眼睛看着毒贩，装作一个刚被三个难搞的客人差使过来买毒品的女兽人，不耐烦地拨弄着自己的头发，用一口地道的方言和毒贩沟通道，“他们不要市面上的普通货.......妈的，真难伺候，你这有那种没有？能糊弄过去就行。”
    毒贩抬起头打量了她两眼，林征的口音很正宗，脸上写满了不耐烦和轻浮的势利，她显然并不喜欢自己被差使过来买这些‘脏东西’。
    在这里混的女兽人有很大一部分是不碰毒品的——她们心高气傲，生怕毒品影响了自己的价位，但她们很乐意让自己的客人抽，有些精明的甚至会用价格低廉的次品糊弄一些‘不懂货’的年轻人，自己从中赚一些额外的油水。
    “你的这三个客人，什么来头？”毒贩的视线越过林征，打量起顾呈野三人来，“他们要是真能买，我可以给你一些好的。”
    这是‘好货挑人’的意思。
    “来头？”林征努力摆出一副努力思考的蠢样，想了一会儿才道，“我看他们是从今天入港的那艘蛮大的黑船上下来的人.......非要让我过来问你有没有，最好是在市面上不大见得到的。”
    毒贩精明的小眼睛眯了起来，站起身来，把摊在地上的瓶瓶罐罐用地下的垫布打包卷了起来，利索地扛上了肩，道：“行啊，小丫头，你接到大单了。”
    上钩了。
    林征摆出了一脸吃惊的表情，凑过头小声问道：“真的？他们来头很大吗？有多大？”
    “我的老板最爱的就是‘暗网’的客人。”毒贩怪笑两声，偷偷给林征比了一个二，“我带你的客人去见我的上线，他手上有不少‘鲜货’，包他们满意，事儿成之后，给你这个数。”
    “真的？是那个‘暗网’？”林征摆出一副快要哭出来的高兴样，尾巴欢快地摇了摇，“不许骗我啊！”
    毒贩嘻嘻一笑，绕过林征，径直走向了顾呈野三人。
    “我让他以为你们都是暗网的人，他现在要带你们去见他的上线，”林征在小个子身后收起了笑容，在精神网里和顾呈野通气道，“他说他的‘老板’就喜欢‘暗网’的客人，没有猜错的话，应该就是‘红皇后’，我们找对人了。”
    “让敌对的海盗团染上毒瘾，内部分解对方？”顾呈野在精神网里回道，笑了一声，“缺德，真够损的。”
    海盗团这些搞搞内部分裂的阴损伎俩层出不穷，明着井水不犯河水，背地里早就互相渗透，难分彼此。要是能拨拉开看看清楚，估计可以写出十八部无间道。
    小个子毒贩小跑了过来，略略躬身仰视着他们，脸上摆出一种被雕刻过的真诚来，谄媚道：“几位爷想要‘好货’是吗？要什么样的货，我这儿是整个‘极乐深渊’货儿最全的，一定包您满意！”
    顾呈野板着一张脸，冷冷道：“我要的是‘鲜货’。”
    “有！”小个子毒贩直起了身子，往前做了一个请的动作，“都在里边，绝对是市面上见不着的‘鲜货’，我带您去。”
    -------
    顾呈野搂着林征跟在小个子毒贩的后面，池秀斌和佐兰留在了吧台边，要了两杯酒，坐下来等他们出来。
    他们穿过舞池绚丽的全息投影，侧身躲过无数双从卡座里伸出来拽他们的手和尾巴，绕过一道巨大的人造水帘屏风，震耳欲聋的星际摇滚乐顿时小了很多。
    昏暗的环境里跳跃起一束火光，一个坐在环形沙发中央的男人点了一根烟，深深地吸了一口，把半根烟都吸瘪了才长长地吐出一口烟气。他一头蓝紫色的卷发，遮住了脸侧几乎要垂到肩膀的赘肉，气球一样的肚子嵌在桌子和沙发的间隙里，远远看过去，好像那张桌子正坐在他身上似的。
    小个子毒贩走过去在胖子的耳边说了几句，胖子侧着耳朵听了几句，鼻子里喷出一口烟，看了顾呈野一眼，发出一声轻笑道：“这位兄弟眼生啊？怎么，一上来就要‘鲜货’？”
    小个子毒贩解释道：“这客人口挑剔的很.......”
    他又俯下身跟胖子耳语了几句。
    “他们在猜你在‘暗网’里的身份，小个子的毒贩说你看上去像是不知火养在身边的那种......”林征的猫耳朵很好用，几乎不用a08进行监听，对方的悄悄话一字不落，听得清清楚楚，她在精神网里转述道，“应该地位不会太低，日后可以从你口里套到不少东西。”
    “.......”顾呈野感觉自己受到了某种程度上的侮辱，但这侮辱又掺杂了一些对他外貌和身材的肯定，让他有点哭笑不得。
    “行，既然觉得‘白货’不够劲儿，那我怎么也得来点刺激的让你瞧瞧。”胖子摆出一副好不容易松口的神色，冲顾呈野身后一招手，示意角落里的海盗去拿货。
    顾呈野走到胖子的对面大马金刀地一坐，牵着林征的手上一使劲，把人拉坐到了大腿上，一只手拽住了她本能往他脸上抽的白尾巴。
    林征的这条尾巴异常敏感，浑身的毛一瞬间都炸了起来，在精神网里警告男人道：“顾呈野！”
    这人什么毛病？又抽什么风？
    “配合点，我好歹在扮演嫖客，不可能不对你动手动脚。”顾呈野得寸进尺地在林征的脸侧亲了一下，露出一个堪称专业的色迷迷的笑容，在精神网里幸灾乐祸道，“我就算现在想把你的尾巴打一个结，你也不能发火，要专业一点，林教官。”
    林征：“？？？”
    流年不利，这小子玩笑都能开到自己身上了。
    被要求‘专业’一点的‘林教官’屈辱地在他的怀里找了一个还算舒服的姿势，窝着不动了。
    顾呈野一手把林征搂地更紧了，面色如常地冲面前的胖子道：“我还有两个兄弟在外面，要是你这货让我满意，这钱啊，可以赚三份。”
    他抬手指了指自己手上的个人终端，它已经完全黑屏了，a08没有防护其余电子设备的功能：“只不过刚刚不知道哪个龟孙想夹带人出去，一个电磁脉冲把我的个人终端都废了.......哎，你这有多余的终端机么？”
    胖子谨慎地看了他一眼。
    “他在怀疑你。”林征能读出对方的情绪反应，在精神网里提醒他，“配合我。”
    顾呈野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要配合什么，林征已经从他的身上挣扎着起身，白耳朵因为过分震惊，本能地竖了起来，脸上活脱脱一副被淫贼轻薄的模样，瞪大了眼睛退后一步指着他道：
    “什么！你没有终端？”
    顾呈野：“.......”这也太真了，她在大学的时候难道还兼修了表演系吗？
    林征就像换了个人似的，原本渗透到每一个细胞的清冷和精明全不见了，只剩下一种做作但不失真实的傻气，活像一个不管在哪里都能闹个天翻地覆的疯娘们，叉着腰指着他的鼻子骂道：
    “好啊，你他娘的想白嫖姑奶奶？”
    顾呈野短暂地愣住了，与其说他被林征这种突然上头的疯劲儿所震撼，倒不如说他压根没想到对方在‘伪装作战’领域展现出的天赋是如此的惊人，台词和口音如此地道，一点破绽也没有，堪比教科书级别的演技完全可以提名今年的‘千星金鹰奖’。
    “专业一点。”林征在精神网里提醒他。
    “.......妈的，臭娘们少血口喷人！”顾呈野终于反应了过来，狠狠一拍大腿，站起来骂骂咧咧道，“老子有的是钱，这他妈不都是因为这里搞的那什么破安防！这他娘的破事儿到底谁来负责！？”
    “......”两人的演技不相上下，语言粗俗且地道，表情做作且夸张，与本人形象，也不能说一点都不像——简直可以说是毫无关系。
    两个人在内心里都被对方的表演深深折服了。
    “哎哎哎，兄弟，冷静一点，别跟一个拎不清的娘们儿之气。”胖子把烟狠狠地摁灭在烟灰缸里，终于出声劝架道，“不就是一个终端吗，这里有的是，哎那什么？小五，去拿一个新的终端给这位兄弟。”
    林征略愣两秒，眼珠子转了转，在原地犹豫了一下，脸上露出了尴尬的神色。
    她像是经历过了堪称激烈的心理斗争，重新换了另一幅面孔，耳朵耷拉下来，小心翼翼地伸出自己的尾巴，盘上了顾呈野的手臂，服软地晃了晃。
    顾呈野：“.......”这么细腻的表情转折究竟是怎么做到的？明明之前那么抵触伪装，骗人的吧，现在怎么直接跳到专家级别了？
    “你他妈不是怕老子白嫖你吗？”顾呈野没看她，气呼呼地道，“行啊，趁我现在还没真‘嫖’你，哪儿来滚哪去！”
    林征黏糊糊地用尾巴拽住顾呈野道手不放，小声道：“哎呀，帅哥别这么记仇嘛，我就是跟你开个玩笑，不生气了好不好？”
    “......”他突然很想录音，a08能帮他录下来吗？
    顾呈野斜睨了她一眼：“想让我不生气？那你拿什么补偿我？”
    林征恰到好处地露出了一个害羞的神情，脸上一红，软绵绵地靠到顾呈野身上，羞答答地凑到顾呈野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说道：“......你大爷的。”
    “......”舒服多了，这才对嘛！就是这个味儿！
    顾呈野哈哈一笑，活脱脱一个正宗流氓的做派，在林征的屁股上不轻不重地一拍，大声道：“行，小娘们，等会儿床上收拾你！”
    林征：“？”这人找死？
    她摆出一个堪称甜腻的微笑，在几个毒贩看不见的角度里狠狠地掐了顾呈野一把。
    男人像是感觉不到痛似的，变本加厉地把人搂得更紧，浪荡又野蛮的气势像脱缰的野马，燎原的烈火——愈演愈烈，当然主要原因还是他本人压根也不想收回来。
    “女人吗，就是这样的。”胖子在一旁看戏看了半晌，没看出什么破绽，终于放下了戒心。
    原本去取货的海盗递给了顾呈野一个全新的个人终端，又把小罐蓝色液体放在了他面前的桌上。
    顾呈野一眼就认出了眼前的只是普通的液态毒品，当即啧了一声，不满地皱了皱眉头，“你当我是什么不懂货的人么？那这种东西糊弄我？”
    “哪能啊？”胖子哈哈一笑，拿起了那罐蓝色的液体，“这可是我们这最新的货，虽然颜色看上去很像‘多瑙’，但它可比那它厉害多了。怎么样？试试？”
    “他在试探你。”林征分析着对方的情绪反应，在精神网里跟顾呈野道，“这瓶估计就是药劲儿不大的‘多瑙’，a08会覆盖在你的皮肤上，记得斜着扎。”

 第三十三章 吻

    顾呈野接过了边上递过来的注射器，把蓝罐子放进注射器的药剂槽里，挽高了一些自己的袖子，把注射器扎进了a08覆盖在他皮肤上的液态金属里。
    然后他随手丢开了注射器，放松了全身的肌肉，仰面朝后躺下，脸上浮上了一层不明显的红晕，目光涣散游离开，舒服地叹了一口气。
    林征背对着海盗，跨坐在顾呈野的身上，和他是面对面的姿势，男人的衬衣领被他自己解开了四五颗扣子，脖颈上浮现出清晰的经络，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半合着眼睛，眼角湿润了起来，在昏暗的光线里隐隐透着光。
    电光火石间，一些记忆中的画面回闪至她的眼前，这样的暧昧的画面让林征几乎想要本能地移开眼去，但在当下的情况下，这样的举止明显过于奇怪。
    而偏偏就在这种难堪的时候，顾呈野还嫌她的反应不够明显似的，抬起手，滚烫的手掌狠狠贴紧了她腰上裸露的皮肤，全身肌肉痉挛了一下，发出了一声难耐的呻吟。
    妈的，这个疯子，林征在心里狠狠骂了一句。
    她几乎是僵在了原地，但她不可能一直不做出反应——这会引起身后人的怀疑。
    林征深吸一口气，动了动尾巴，在空中婀娜地一扭，堪称优雅地俯下身，双手撑在顾呈野的耳侧，给两个人创造了一小片私密的空间。
    “.......故意的是吧？”林征在精神网里咬牙切齿地骂他，“你能不能不要给我这种'不大熟悉伪装潜入的新手'太有难度的剧本？你就不怕我演砸了？”
    “你天赋异禀。”顾呈野一边在精神网里回她，一边伸手握住林征纤细的脖颈，用力把她的头压了下来，两人的眼睫毛近的几乎能打架，“而且你觉得就这种事情......我们需要演吗？”
    林征的眼神闪动了一下。
    顾呈野嘴角挑了挑，对着林征的唇狠狠贴了上去。
    两人的呼吸混在了一起。
    这个吻跟记忆里的哪一次都不一样，它发生在如此荒谬的场合，如此错误的时间，又见鬼的合乎情理，非做不可。
    真实却又带着一些迷乱，无边混乱的情绪夹带着一丝怪异的清醒。
    林征睁开眼睛，顾呈野的眼睛带着和平日里如初一辄的笑意，安静地冲她眨了眨眼睛，然后轻轻地咬了咬她的嘴唇。
    真是疯了。
    在纷乱的环境里其实根本听不见什么微小的声音，但是林征的听力比平常要敏锐数十倍，所以她也就听到平时听不见的，远远高出正常频率数倍的心跳声。
    她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顾呈野的，或许那是他们两个人的。
    “你脸红了。”顾呈野在精神网里逗她，“而且对接率下降了11.6%，冷静一下，我们还在工作。”
    “.......”林征偏过头，报复似的往顾呈野的颈侧狠狠地咬了一口。
    “妈的。”也不知道是真实反应还是在演戏，顾呈野推开林征坐起身来，眉头皱了起来，抬手揉了揉太阳穴，骂骂咧咧道：“你他妈这算什么，才几分钟药效就没了？消遣老子是吧？”
    “哎哟，不是不是......”胖子半躺在对面看了半天戏，突然坐起身来，把桌子都往上带着晃了起来，他露出一口金牙，笑得猥琐至极，“您这种......应该是属于体质太好，血液流动太快，就像那种排量大的燃油动力车，一油门下去，几吨的油都不够烧的。别急啊，哥们，这个不行我还有别的，就适合您这种瘾头大的，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顾呈野猜到了对方话里的意思，用新的个人终端等上了自己众多‘小号’中的其中一个，把个人额度的页面打开，直接拍在了桌上，“别用这种便宜货敷衍老子！睁开眼睛看看，老子有的是钱！”
    林征抬头望去，看见个人终端的屏幕上，赫然一个九位数。
    她克制住了想要扶额的动作，一边下意识地舔着自己被对方咬破的嘴角，一边在精神网里道：“.......一个星际海盗的存款上亿，你觉得合适吗。”
    顾呈野偏过头看了她一眼，看见她的动作不明显地勾了勾嘴角，在精神网里回道：“一亿很多吗？”
    “.......”林征不想和眼前这个‘万恶的资本主义人士’在这个问题上继续讨论下去，理智地选择了沉默。
    “哎！瞧瞧你，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不是钱的事。”胖子的嘴咧地更开了，终于掺杂了一些谄媚进去，道：“这货啊，有规矩，它只卖给我们的一些老客户，数量也有限，一个月总共也就生产那么一批，就连我手头上都分不到几只，你看啊，现在都到了月末了，这........这我手上的货早就被卖走了，我也实在是没有办法。要不您过两天？过两天货一到，我第一个就通知您！”
    “过两天？”顾呈野一把关掉了个人终端，不爽道，“你就是不想卖给我吧？来这地方的人这么多，你过两天还能想起我？”
    “怎么会！是真的不凑巧，要不然我帮您问问我兄弟，看看他们手头上还有没有？”胖子打开了自己的个人终端，简单的发了一个通讯，“您在这先坐一会，要吃什么要喝什么随便点，我去去就来啊，去去就来。”
    林征眉头一皱，从顾呈野身上站了起来。
    “怎么了？”顾呈野警觉地侧身摸上了后腰上的枪，在精神网里和她确认，“有问题？”
    林征让a08黑进了对方的个人终端，在精神网里把通讯信息传送给了顾呈野，“你看看他传送的简讯内容，‘有没有黑货的存货？轻剂量的我的客人不满意，况且你上次还欠我一个人情，下周有新货我再还你，来日方长，看在我们平时关系这么好的份上’。”
    顾呈野很快就意识到了这是一句藏头暗语：“有情况，下来看。”
    林征的眉头皱了皱，努力回想道：“他联系的人，备注是黑桃j......我记得‘红皇后’海盗团按照花色分成四个分团，黑桃掌管毒品，而三个字母牌里面的j，代表卫兵，他们内部也叫‘行刑者’，如果不是特别危险的情况，基本不会出现。”
    “他们认出我们了？”
    “不，他认出的是我。”林征查看到了对方通讯终端里的信息搜索记录，赫然是一张她在联盟官方公开档案上的照片，“.......我没想到我的脸辨识度这么高，这种程度的伪装还能被他认出来。”
    既然被认出来了，也就没有顾虑了。
    顾呈野果断从后腰掏出了枪，手撑在桌子上飞身跃过桌面，一把揪住了胖子的后领，把他重新甩回了座位。
    林征走过去锁死了包厢的门，精神力释放了一些出来，把房间里剩下的两个海盗直接压制在地。
    她看也不看胖子，自顾自坐回了座位，顾呈野把胖子手上的个人终端扒了下来，隔空抛给了她。
    “通讯已经发送成功，那个黑桃j应该很快就会下来。”林征没有在对方的终端里面搜索到什么有用的信息，抬头看了一眼胖子，“我没有见过你，你进入‘红皇后’的时间不长，应该也就一年多一点的时间.......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顾呈野把枪口往上移了移，抵住了胖子的喉咙。
    胖子哎哟一声，连忙道：“林.......林上校，您不知道吗？您在‘夜猎’的暗杀榜上从昨天开始就是第一位，酬金已经被炒到了4000万......如果抓到活的，酬金翻倍，就连您的四肢都有单独的拍卖价格......”
    顾呈野道神色冷了下来，回头看了看林征，对方对这段话没有任何的反应，好像被摆在数万把枪口前的人不是她一样。
    林征冷笑了一声：“‘暗网’的猎杀榜，你们‘红皇后’过来凑什么热闹？”
    顾呈野半扣下了板机，激光枪发出了蓄能的嗡鸣声，枪口的温度瞬间变烫了起来，胖子带着哭腔瑟缩了一下，嗫嚅着说：“林上校，我就是个小人物，你们大人物的恩怨我也不是很懂......但我觉得您和我们老大一定很谈得来，毕竟有句老话说得好，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扯淡，”林征冷笑一声，“不就是想拿我的头去敲诈‘暗网’，运气好的话，还能换几条航道回来不是么？”
    胖子还想解释，但林征已经没有听下去的想法，她做了一个手势，让顾呈野敲昏了对方。
    “我们必须离开这里，至少你得先离开。”顾呈野走到林征面前，直接把对方从沙发上拽了起来，“我去把艾伦·霍华德带回来，你去船上等着。”
    林征被他的力道带着没能站稳，身子晃了晃，扶住了一旁的桌子：“整个空间站都是他们的人，我们既然被发现了，你也不会安全。再说了，那艘船现在也走不了，鬼头破坏了动力引擎，最起码需要八个小时。”
    林征听到了门外传来的纷乱的脚步声，a08调出了监控视频，最起码有十余个海盗正在朝他们赶来，果断道，“a08已经搜索到了艾伦·霍华德的位置坐标........我把他们引开，你去找人。”
    顾呈野不赞成这个方案：“没有这个必要，我们还有两个人在外面。”
    “你能联系上他们？”林征看了他一眼，“那两个人不是没有终端么？”
    顾呈野打开了包厢门，抬手对着屋外的海盗利索地开了一枪，从林征的腰上顺下来一个电磁脉冲手雷，拔了栓朝走廊里扔了出去。
    所有的灯光和激光枪瞬间都熄灭了，林征手上的个人终端再一次变成了一块电子砖头。
    始作俑者开始活动自己的肩关节，像是一个即将顺藤而下回归自然的野人，对即将开始的体力活动异常期待似的，笑着对林征说道：“你不觉得有些时候，让事情变得简单一点，会更加容易解决吗？”
    “........”这个解题思路还能再偏一点吗？

 第三十四章 我怕他失望

    ------塞尔空间站，极乐深渊-------
    诚如顾呈野所说，当他把所有海盗都拖拽到赤手空拳的野蛮搏斗中的时候，事情就简单多了。
    看顾呈野格斗是一种享受，特别是当他把肌肉线条拉伸到极致，像捕食的猎豹一样在空中舒展开欣长的手脚的时候。他的动作凌厉且带着绝对的力量感，像绷紧的弦，几乎能够撕裂空气。
    每一个格斗动作都极近干净、迅速且直奔要害，没有任何多余的闪避，且总能刁钻且敏锐地找到对方最致命的弱点。
    林征看着对方在黑暗里犹如鬼魅般的身型，再一次感觉到了陌生。
    她在精神网里询问起了自己的人工智能：“a08，之前让你破解的资料怎么样了？”
    “主人，您是指顾先生之前六年的联盟信息记录吗？抱歉，对方的加密级别在我的破解能力之上，我建议您采取人工破解方式。”
    “人工破解方式？”林征觉得莫名其妙，“我要是解得开我会让你来解？”
    人工智能播放了一个‘回答错误’的音效，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您可以亲自去问顾先生，我想他的答案会比联盟记录里面更加真实。并且在我的数据统计中，您亲自去问询有关于顾先生的个人问题，对方产生正向情绪反馈的可能性为百分之百。”
    林征愣了一愣，看向顾呈野的背影。
    早在两百多年前的旧星历时代，联盟还没有把星际海盗彻底清至域外，就连千星之城的外环十八个要塞还在“你方唱罢我登场”的冲突中颠沛流离。而就是在那样的乱世里，顾家以顾令上将为首数百号人，开着机甲绕着银河系赚了十几圈，几乎替联盟清剿干净了所有扎根在银河系的海盗势力——功勋无数，满门荣耀，因此也成为了所有反政府武装眼里最容不下的那颗大沙子。
    虽然联盟近百年再没有大战，只有为数不多的几次小范围恐袭，在军费逐年递减，军政部门年年裁军的情况下，顾家人也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线。但顾呈野的父亲顾臣仍然凭借着惊人的军事天赋，被星际日报评为联盟近五十年来，屈指可数的军事指挥天才。
    只可惜，生在和平年代，这样的天赋只会招来比荣耀和赞美多出数倍的嫉妒与仇恨。
    新历0090年平安夜，十二岁的顾呈野在家，收到了顾臣和其妻子所乘的悬浮车意外撞出悬浮轨道，车毁人亡的噩耗。
    所有人都认为顾呈野会因此变成一个敏感自闭的孩子，但令媒体惊讶的是，即便他们费劲心思地想从这个被给予厚望的将门之后榨取一些可以炒作的油水，二十四小时守在顾家门口，试图从门缝和窗口里捕风捉影。
    其中几个报社甚至已经拟好了标题——“每一段传奇，都有落幕的一天”，但令他们大失所望的是，这个十二岁的孩子没心没肺地活得很好。
    五年后，在联盟中央军校的开学典礼上，顾呈野站在艾灵顿演讲厅的中央——作为新生代表，面对着无数个想要把他烤焦的闪光灯，从容不迫地说道：
    “我知道你们想看什么，想看我成为一个普通人，一个碌碌无为一蹶不振的人，甚至有人想看我成为罪犯，变成疯子，变成一个你们可以大肆攻击的反面人物。你们以为我父母的死亡会击垮我，让我一辈子活在恐惧里。或者害怕那些丧心病狂的海盗哪一天心血来潮，打算把我这个顾家血脉一并清除干净，也在我的车子上装一个定时炸弹？”
    年轻的顾家遗孤的眼睛里闪着光，笑了一下：“我的父亲说过，不要认为躲开一发子弹就是赢过了你的敌人，任何时候，都要看清朝你开枪的人......如果站在靶心可以看清我的敌人，我并不介意站在上面。”
    次日，沃贡日报和星际日报头版头条：站在靶心的男孩。
    那个时候林征刚认识顾呈野不久，起床后刚拿起电子报刊查阅新闻，差点敲碎了一个茶杯，她直接一个通讯打了过去，还不等对方出声便劈头盖脸的骂道：
    “你疯了？你明明知道这些媒体能把芝麻大的事情炒成太平洋，怎么，你是想直接送给他们一个太平洋，让他们去填平黑洞吗？之前的稿子呢，你是不认字还是瞎了？”
    顾呈野在那头仍然没心没肺道：“这不看他们工作辛苦，跟在我屁股后面这么多年也没捞到什么，就当做慈善了，我这么一篇演讲，好歹也算养活了大小几千个记者了......”
    这人脑子里到底装得都是什么东西？
    林征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你父亲的敌人不止是域外那群海盗，而且当时在他的悬浮车上安装炸弹的，很有可能是联盟内部的人.......这种时候，你没有必要往自己身上揽枪子。”
    “.......”
    顾呈野那边停顿了很长时间，就当林征以为对方已经挂断的时候，少年的声音才突然响起来：“我看到了我父亲的画像。”
    林征一愣，艾灵顿演讲厅里悬挂着所有联盟中央军校的优秀毕业生，顾臣的画像就被摆在极为正中的位置，而顾呈野发表演讲时，站上的演讲台，就正对着那副画像。
    她无法想象，时隔五年，在那样一个场合和自己的父亲对视，是怎样的感受。
    “他就那么看着我，我怕他失望。”
    林征站在昏暗的走廊里，脑子里反反复复的，都是顾呈野的那句‘我怕他失望’。
    他怕他失望。
    林征感觉自己正在做一件极为错误的事情。
    她在精神网里吩咐a08:“替我发送一则远程通讯。”
    远处的顾呈野清干净了人，和匆匆赶来的池秀斌和佐兰打了个照面，简单地说了一下情况，回头看了看仍然站在包厢门口的林征，大声道：
    “林舰长，路都给你清干净了，站那里干嘛呢？赶紧的，咱们还有好多事要做，别发呆了，快过来。”
    林征回过了神，转身朝顾呈野走去。
    但就在此时，整个极乐深渊的舞厅都暗了下来。
    “靠，什么情况？”池秀斌骂了一声，一把抓住了自己刚认识的新伙伴，“老佐，这正常吗？是什么惊喜演出吗，那种‘唰’，灯一亮，然后身边突然多一个人的那种。”
    佐兰摇摇头，他敏锐地察觉到了空气中隐约的杀意，示意他噤声。
    几乎是在一个眨眼的瞬间，空气被数十条红色的射线划破，跳跃的红点落在了林征的胸前。
    狙击射线！
    站在林征身边的顾呈野眼皮一跳。
    顷刻间，激光弹毫无预兆地倾泻过来，四个人在瞬间动了起来，a08变成了一个球形的盾，挡住了无数发连发而至的激光弹。液态金属在连续的能量冲击下变成了暗红色，仿佛下一个瞬间就会被子弹穿透。
    池秀斌愕然：“什么情况？无分别击杀？我们这算是被伏击了？”
    顾呈野眼底闪动着寒芒：“不，是‘夜猎’。”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红皇后’人前脚刚到，‘夜猎’的人就紧跟而来，而且从狙击手的分布方向来看，对方早就料到了他们的撤退路线，只要林征一走进他们的狙击圈，就立刻动手。
    但奇怪的是，对方明明更加希望活捉林征，会什么会在此刻选择下死手？
    这种紧要关头，谁也没有时间思考这些。顾呈野接过池秀斌递给他的狙击枪，打开红外瞄准镜，架在对方的肩膀上，两枪解决了西南方向的狙击手。
    大面积的电磁脉冲让林征的精神网无处伸展，她操纵a08拦截着扑面而来的粒子弹，当机立断道：“移动，两点钟方向，往出口走。”
    四人在a08的液态保护球体里面快速地移动起来，身后追来的激光弹慢慢稀疏——那些海盗也开始移动了。
    林征在精神网里再一次确认了艾伦的目标坐标，发现对方正在离开塞尔空间站。
    “去港口，”林征果断道，“艾伦·霍德华被他们带走了，池秀斌，你联系的上鬼头吗？”
    “终端被破坏了，暂时不能。”池秀斌思索了一下，“不过那艘海盗舰船上有两架小型机甲，但是没有武器配置。”
    林征一颔首，毫不犹豫，示意顾呈野收起枪，四人全速往出口跑去。
    -------
    海盗的小型机甲没有安装精神网接口，林征没有办法远程操纵机甲过来接应。港口上大部分的舰船网络都在之前的电磁脉冲的时候被破坏了，能够对接上的只有几辆备用的机械起重机。
    林征操纵起重机掉转过吊钩，勾住了最近的一辆摆渡车。顾呈野和佐兰把车上的人提溜了出来，四个人上了车，起重机的吊钩快速地上升，让他们堪堪躲过了一发高能粒子弹。
    吊钩吊住了摆渡车车顶的加装衡量，此时一车四个人的体重让这个横梁和车顶钢皮连接的螺丝开始松动了起来，发出危险的吱嘎声。
    “老顾啊，你最近胖了吧？”池秀斌打量了一下顾呈野，吐槽道，“你看看，这车都不乐意载我们了。”
    “我可去你的吧，这车上最能吃的人就是你。”顾呈野反唇相讥，“赶紧的，利索点，现在这高度还来得及跳。”
    林征并不想听两个人在这种时候废话，头都大了两圈，她刚想让两人闭嘴，精神网里突然受到了外部冲击。
    顾呈野话说了一半，话音一顿，他的余光看到了林征的身体突然轻微地一颤，转过头仔细观察着她的脸色：“怎么了？”
    林征操控吊车的吊臂骤然加速，几乎是将摆渡车直接甩向了破风者号，车身往前狠狠地一冲，撞停在了登舰梯道的铝制围杆上。
    “去找鬼头和那几个孩子。”林征冲池秀斌道，“把他们接出来。”
    “接出来？”池秀斌揉着自己刚刚撞到车顶钢板的额头，不明白林征为什么不选择登舰，“林教官，我们不登舰了吗？机甲在......”
    “我知道机甲在哪。”林征抬起头，看到了不远处空间跃迁打开的圆形缺口，“照我说的话做，没有时间了。”
    池秀斌应了一声，带着佐兰一起上了舰船。
    a08从林征的脖子上滑落了下来，化作了人形：“主人，受到远程通讯，是否需要......”
    林征：“接。”
    a08应声打开了自己的全系投影，图像讯号抖动了一下，一个穿着联盟舰队军装的男人出现在了林征面前。
    顾呈野解决了几个追至眼前的海盗追兵，回头看了一眼，看到全息投影里的人，愣了一下。
    “真的是你，林征？”投影那边的男人皱了皱眉头，“你还活着？......等等，你怎么长了个耳朵？”

 第三十五章 霍寻

    “霍寻。”林征无视了对方的后半句问话，看着全息投影里的男人，不客气道：“刚给你发送的坐标是‘红皇后’的舰船，他们绑了一名联盟合法公民，去追。这里有四个成人，八个未成年，派一架机甲过来，把他们接上船。”
    全系投影里的男人将军装的立领扣得板正，军帽下的眉眼间隐约有愠怒，只不过因为出于良好的教养，这种情绪并没有过分地显露出来，“林征，你现在是用什么身份在跟我说话？还以为你是......”
    “不过是协助你们清剿海盗，解救人质的热心市民。霍中校不必如此敏感，我没有冒犯你的意思。”林征像是完全没有看见对方脸上不悦的神色，刻意强调了一下对方的军衔，继续道，“你要是不想看见我，你大可以把我留在这里喂海盗，我也没有非要上你的船的意思。”
    “你！”霍寻彻底崩不住了，身子往前一冲，几乎要从驾驶座上站起来。
    林征抬起手，示意她无意继续和他吵下去：“十秒后机甲要是还没有在我面前落地，我只能直接抢你们的舰船网络了，叫你们的数据官做好准备，可能需要紧急医疗舱。”
    霍寻在屏幕那段吹鼻子瞪眼了半晌，直接掐断了视频。
    众所周知，早在军校时期，林征和霍寻就是死对头。
    林征入学第一年，几乎把所有的校内记录都翻新了一遍，林威行把她安排在舰队，所以几乎不怎么会出席军校的普通课程和训练。而霍寻，作为一个从小就是尖子生的精英学生，入学时没有拿到系里第一已经时人生中难以抹除的污点，而林征的这种做法很明显就是在这个污点上直接添了几笔，把它改成了一只王八。
    霍寻一怒之下直接给校委发送了十八封投诉信，要求严肃处理林征这种挂名代课的恶劣态度，避免助长嚣张跋扈的歪风邪气，只不过校长先生和林威行本就是一条船上的，以特殊情况特殊处理为由拒绝了他。
    而霍寻对林征是林威行的养女一事一无所知，因此强行将此事解释为了恶劣的学术贿赂事件。后来在舰队又被林征高他一阶的军衔一压，更加坚信了对方是在暗地里做了一些见不得人的手段，从此只要提到林征他就浑身难受，活像沾染上了什么洗不干净的脏东西似的。
    霍寻为人谨慎，兵力部署需要三番五次反复调整，而林征向来果断，看不得这种慢性子的人。因此这两人即使同在域外，驻扎在同一个要塞，但是平日里几乎都绕着道走，剑拔弩张却又引而不发。
    两人本着共御外敌互不干涉的原则，私底下虽然唇枪舌剑摩擦不断，但大体上来说，也算是和谐共处，有福不同享，但有难一定同当的。
    当下就是为数不多的‘有难同当’的时刻。
    两人对于双方的实力都很了解，霍寻没有小看林征的‘威胁’——没过十秒，一架联盟军用的b-22小型机甲稳稳地降落在了两人的面前。
    机甲的舱门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个年轻的士兵，看到顾呈野的脸愣了一下，脸上瞬间写满了‘难以置信’‘我疯了’‘我好紧张’‘我该说什么’等众多纷杂的表情，突然抬手，冲他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顾呈野：“.......”这孩子什么情况，为什么要冲他敬军礼？
    “顾学长！”他的耳朵红了起来，有些激动的道，“能见到你是我的荣幸，我......”
    从事保密工作数年的男人没想到一朝被人认出了尊荣，愣在了原地。
    “哎哟？你认识我？”顾呈野摸了摸自己的脸，一边想着情报局的原身份消除工作不到位，一边又欣慰地想自己果然英俊不减当年，“你是中央军校毕业的？”
    “是！我是0104届的毕业生陆兆才，瑞雪兆丰年的兆，小生不才的才。今年刚在凌威号上服役，”陆兆才兴奋道，“顾学长，您是我的偶像，您当年在军校的毕业模拟作战里的战术太神了，用探测小队当作诱饵，伪装成主力部队靠近敌方主舰，主力部队利用对方的雷达死角埋伏在跃迁点，等对方进圈就一举歼灭......”
    顾呈野其实记不大清当时他是怎么糊弄过那场考试的，但是还是很捧场地给了对方一个“你很有眼光”的眼神。
    “陆兆才是吧，别在这里废话了。”林征看着池秀斌从舱门里走了出来，确认了他的身后跟着八个小尾巴，抬手打断了眼前的学术讨论，“八个孩子坐在副舱，把舱门打开。还有，马上开启机甲防护网，那群海盗都要追到眼前了，没看见吗？”
    “嘿？你谁啊？”陆兆才不认识林征，打量了一下对方的猫耳朵和白尾巴，“人造兽人？顾学长，你要带这么个玩意儿上船吗？”
    林征：“......”现在的小孩都这么没大没小的吗？都是谁教的？
    林·这么个玩意儿·征沉默了几秒，精神网瞬间铺开，切入，强行中断了对方的连接，直接霸占了精神网，打开了副舱舱门，同时开启了机甲防护网，挡住了远处追击而来的激光弹。
    被切断精神链接的陆兆才痛苦地嚎叫了一声，冷汗瞬间爬满了背脊，他的精神连接率绝不算低，基本没有人能够直接在刚才这种稳定接入的情况下直接抢夺下他的精神网。
    更何况，对于机甲驾驶员来说，这样的屈辱等同于‘平地摔跤’，‘说话被口水呛到’，或者是‘被自己的眼睫毛戳瞎’——几乎是无法容忍的错误，甚至严重危及到了他的职业生涯。
    陆兆才捂着脑袋傻站在原地，看着眼前的白猫女，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
    “不是你的问题。”顾呈野走上去，安慰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她到现在还是联盟机甲驾驶最高记录的保持者，你被她秒，也不算丢人。”
    联盟机甲驾驶最高纪录近十几年从未被打破，每年的新生就算练死在模拟机里都追不上那个变态的速度和反应度，他自己就是万千慷慨赴死者中的一员，对那位最高纪录者抱有十万分的恐惧——太可怕了，完全超越了人类的极限。
    “......什么，不是，”陆兆才没有反应过来，“机甲记录的保持者不是永恒号的林上校吗？她不是在两年前......”
    顾呈野给了他一个“没错”的眼神。
    就在这时，池秀斌把孩子们安顿好，走了过来，对着林征点了点头道：“可以了，林教官。”
    林·教·官
    陆兆才当场石化，他活像一直被掐住脖子的鹅，震惊地张着嘴，却半天没能说出一个字。
    站在他一米以外的佐兰同样也一脸空白，盯着对方的军服看了一会儿，又将目光转向了军用的小型机甲。
    林征转过头，欣赏了一下陆兆才和佐兰两张惨白的脸色，满意地点了点头：“走。”
    -------
    霍寻一脸不爽地站在舰桥上，看着监视器里登舰的林征，狠狠地灌了一口薄荷水，把冰块咬地支嘎作响。
    “舰长.......登舰的是什么人啊？”一旁的副官方伊宁观察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地搭话道，“是您认识的人吗？”
    霍寻：“.......”岂止认识，熟得都想戳瞎自己的眼睛。
    “就是那个两年前带着一整个舰队消失的，连登三天星际日报，你都不知道吗？”霍寻看到监视器里的林征在来舰桥的路上一转，转而进了医疗室，骂了一句，打开了舰船广播，“林征，我警告你，不要想顺走我船上的神经舒缓剂，老子少一根都解释不清！”
    “啊？是永恒号的那位林舰长？”方伊宁惊讶道，下落不明的联盟舰长出现在这里属于重大发现，“需要我立刻通知塔台这个消息吗？”
    “暂时不要，”霍寻摇了摇头，他和林征之间的破事儿虽然能写完十八册恩怨薄，但对她的实力方面并没有什么偏见，“她发送给我的求救讯号使用的是域外清剿部队之间特有的加密方式，再说了，只要她还有气，这个精神力变态完全可以自己劫了海盗的舰船，直接开进联盟舰队的星际港，何必来找我。”
    “您的意思是......”副官恍然大悟，没想到舰长宅心仁厚，面对被不明势力暗算的‘仇人’仍然能够放下过去，施以援手，简直能够提名今年的‘感动联盟十大杰出人物’。
    “多半是她的靠山倒了，回联盟就是死路一条。”霍寻又灌了一口薄荷水，这样刻薄的猜想让他的心情愉悦了一些，“早就说这些不走正路的人总有一天会落到这种地步，都跑到‘极乐深渊’上去当兽人了，啧啧啧，山不转水转，该。”
    “.......”这怎么听起来有点像幸灾乐祸？
    方伊宁好奇道，“林上将她不是很厉害吗？她还有靠山呐？”
    霍寻看了她一眼，一脸‘小姑娘，你还太年轻’的神情：“不然你以为她年纪轻轻，为什么会比我军衔高出一阶？在军校的时候，总共也没来上几节课，照样能以优秀毕业生的身份毕业，不是暗箱操作是什么？这不是很明显有靠山吗？”
    原来如此！
    方伊宁恍然大悟，顺溜地拍霍寻的马屁道：“我就说像舰长您这样英勇善战的联盟精英为什么会屈居人下，原来是这么回事，实在是世风日下，人......”
    副官的话还没有说完，主舰桥的门突然打开，顾呈野迈着一双长腿走了进来。
    男人的衬衣开的很低，在这群穿的严严实实的人里面显得异常扎眼，结实漂亮的肌肉线条随着走动隐隐地显露出来，帅气的脸上洋溢着堪称迷人的笑容，大摇大摆地走到主舰桥，像回到了自己家一样，大大方方地打了个招呼。
    方伊宁呆呆地看着眼前的极品美男，怀疑自己在做梦。
    “哟，霍哥，好久不见。”男人走到霍寻面前，伸出了手，“这该有三四年了吧，还是五六年？”
    霍寻对所有‘天赋异禀’的人天生没有好感，即使对方是比自己小四岁的世交，但每次在家族晚宴上，总会又那么一句不顺耳的——‘听说顾家那小子’，因此单方面结恨数年。
    他把手里的薄荷水一饮而尽，伸出手，刻意地用力回握：“你怎么也在这里？”
    顾呈野一挑眉，溜须拍马道：“哎哟？霍哥你手劲儿还挺大，平时经常锻炼吧？挺好挺好，你看看林征，整天动不动就弱不经风的，走几步路都要晃两下，真的要跟您多学学。”
    霍寻被顾呈野的话哄的舒服，大度地放开了对方：“也就普通的体力训练，在这地方哪有能让你闲下来的时候，整天追在这群海盗后面跑，能睡个觉就不错了......你从军校毕业也该有好几年了吧？怎么，不在舰队干跑到这个旮旯儿里干什么来了？”
    “这个吗，说来话长。”顾呈野笑了笑，“原本是没打算跑这来的，这不林舰长非要过来，我不放心就跟着来了。”
    霍寻眼瞅着林征还没有从医疗舱出来，趁机打算从顾呈野这里撬出点东西来，“永恒号消失了两年，舰上三千多个人就她一个人出现在这里，你知道是怎么回事？”
    顾呈野摇摇头：“我问了好几遍，她非藏着掖着不告诉我，嘴巴严的跟什么似的，我美人计都用上了，她八风不动临危不乱的，两个字就把我打发了。”
    “什么字？”霍寻眉头一挑，不肯放过一点线索。

 第三十六章 靠山

    “闭嘴。”顾呈野哀怨地叹了一口气，“她还能说出什么来？你们这船上有人的精神网能压过她么，释放一点精神威压，让她直接一股脑儿全说出来也行啊。”
    整个联盟都找不出来一个。
    “......”霍寻沉默了。
    一旁正在定位海盗舰船的数据官找到了对方的实时坐标，立刻将它显示在了舰船的全系地图上：“舰长，找到海盗目标，中型突击舰，即将靠近最近的跃迁点。”
    “追。”舰船广播里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是林征接入了舰船网络，“走地下航道，直接去他们的跃迁出口堵他们。”
    “.......”这女人有没有一点作为‘客人’的自觉？也太自来熟了吧？
    霍寻一把无名火烧到了眉毛，一嗓子吼道：“林征！你给我马上从精神网络里撤出来，还有，我才是舰长，用不着你替我来发号施令！”
    林征语气淡淡的：“抱歉，我个人对军端精神网接口没什么抵抗力，不过这也从侧面反映了你们的精神网防护基本上和没有差不多，九个人的并联精神网，稀稀拉拉的，就差一口气就断了，怎么？你们九个人互相都看不顺眼还是嫌对方的精神触角恶心，单单就舰船的监控网络里就有至少十三个未监控死角，还有两个人的精神网的对接率都要跌下80%了？霍舰长，你这艘舰船之所以能在域外安然无恙地开这么久，完全是仗着舰船优秀的能源系统和你武器库里那些数量惊人的粒子弹，并且运气很好地没有碰到安装了精神网的海盗舰船，不然你以为是靠你‘惊人’的军事指挥天赋吗？”
    被林征点名羞辱的九个数据官在座位上互相对视了几眼，谁也没能发现林征悄无声息地潜入了他们相连的精神网络。
    “你！”霍寻一拍桌子，气急败坏道，“姓林的，你少在我的船上阴阳怪气，你搞搞清楚，现在是谁在蹭谁的舰船！”
    “蹭？”林征在广播那端冷笑一声，“霍中校，早在上这艘船之前我就明确地和你说了，如果你不照着我说的做，我会直接抢，但我们好歹相识一场，我也不想让你这么难看。所以如果说谁在手下留情，忍辱负重，那人也应该是我。”
    “你还想来硬的？林征，擅自抢占军用舰船使用权，你信不信我可以直接一枪崩了你？我不管你后面有多大的靠山，但在老子的船上，没有你乱来的份儿！”
    “我什么？”林征怀疑自己听错了，“我有靠山？”
    霍寻哼哼一声，以为自己戳中了对方见不得人的痛处，乘胜追击道：“怎么？你不就是因为联盟里没人给你撑腰了，你才会落到今天这步田地么？我收到你的求救讯号还觉得奇怪，我说你找谁求救也不会来找我，怎么，我说错了？”
    “......”林征不打算跟这个‘不管什么都是阴谋诡计’的重度阴谋论患者继续讨论这个问题，对泼头而上的脏水毫不在意，“行吧，要是这样想能让你好受一点的话，我并不是很在意。霍舰长，你要是继续在这里叨逼叨，目标坐标马上就要跟丢了，如果不想让我直接把你的数据官全都赶下来的话，你最好马上坐回舰长椅上......顾呈野。”
    “哎，在呢！”顾呈野从边上凑了过来，对着边上最近的摄像头打了个招呼，露出一个招牌式的笑容，惹得边上的方伊宁不停地抬头偷偷看了好几眼，“有何吩咐？”
    “立刻，马上，滚来医疗舱。”林征躺在紧急救助舱里，给自己打了一针综合抗体，体温升了上来，让她有些恍惚，她隔着玻璃看了一眼站在舱外的佐兰，“你带来的人你自己负责，别的我不管，但他看上去有些怕生，已经撂倒两个人了，别让霍舰长难做，你最好自己来收拾这摊子。”
    顾呈野眉头一跳，抬腿就走。
    -------
    “主人，我想我需要先充个电。”盘在林征脖子上的a08发出了低电量警告，自动滑落下来尝试着打开舱门，“电量不足5%，如果您再持续使用我的远程定位追踪功能，我即将在十五分钟后自动休眠。”
    林征把自己的精神网从对方的舰船网络里撤了回来，把舱门打开了一条小缝，a08迅速地从缝里面钻了出去。用小触手打开了舱门上的电路板，把自己的充电端口接入了舰船电路。
    整艘舰船的照明瞬间熄灭了一下，引擎差点熄火。
    “林征！”霍寻立刻开了舰载广播骂她，“这算什么，示威吗？你要造反吗？”
    “.......”林征看了a08一眼，“你吃相能不能优雅一点，你想把整艘船的能源都吞了吗？”
    “抱歉，主人。”a08正在酣畅淋漓地进食，电磁音有一些小颤动，像是打了一个嗝，“军用舰载能源就好比人类食物中的米其林五星大餐，我跟着您很少有机会能‘吃’到如此美味的......”
    林征觉得人工智能很有必要立刻进行语言库清理，这种乱七八糟还略有一些诡异的形容不知道是从哪里学来的。她在精神网里强行中断了a08的‘美食评论’，试图让高热的身体进入睡眠，打开了医疗舱的静音功能，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身体，合上了眼睛。
    ------
    “妈的，放开老子！”佐兰死死地扒在紧急救助舱的舱门，“都说了我不需要急救，听不懂人话吗！”
    两个死死掮着他的士兵几乎用了吃奶的劲儿，才堪堪把他的头塞进了舱门内，另外两个刚刚被他掼倒在地的士兵刚起身想要帮忙，突然就被门外的一个声音打断了：
    “哎哎哎，放开他，让我来让我来。”
    顾呈野上手接过了人，示意所有的人都先出去。池秀斌把刚刚做完细菌检察的八个孩子让鬼头领着出去，反手按下了医疗舱的舱门按钮。
    顾呈野看了一眼在角落里盘着充电的a08一眼，又把视线转向了躺在隔离舱里的林征，大步流星地走过去正想敲玻璃门，看到了医疗舱上“内部静音”的小字，动作顿了顿，收回了手，转而靠在了上面。
    池秀斌走到顾呈野身边，和他并肩靠在一起。
    “聊聊吧，佐兰。”顾呈野示意对方放松，“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抗拒医疗舱，不过我猜大概率是因为它的生物信息扫描......你之前说，你是三个月前来到这里的，那么在此之前，你在哪里？”
    “你在审问我？”佐兰面对着他们两人，一脸戒备，“你答应过我，只要我配合你，你就会让我离开。”
    “哎？这话说的不对，”顾呈野对自己说的话一清二楚，纠正道，“我的原话是，我替你摆平你的老板，然后带你离开‘极乐深渊’，但我从来没有说过要放你走。”
    这是什么无赖的说辞？
    佐兰的瞳孔骤然缩紧，几乎是下一个瞬间，身型一动，一拳朝顾呈野挥去。
    顾呈野灵巧地一躲，抓住佐兰的拳头做了一个打住的动作，示意他不急着动手：“我话还没说完，别急，我也没说会把你送进监狱。”
    “你不会？”佐兰冷笑了一声，“你不是联盟军人吗？你难道还会让一个通缉犯从你手上溜走吗？”
    顾呈野的眉头挑了一下，没想到佐兰自己说出了身份：“可以啊？你是通缉犯啊？干什么了？杀人还是放火？如果是强奸.......那我身后这位林上校可能会把你摁在地上直接咔嚓了，我也没办法救你。”
    “妈的......”佐兰扯回了自己的拳头，他听见强奸两个字的时候，整个人的暴戾又加了一层，眼底红的要杀人，“我杀的就是强奸犯。”
    顾呈野和池秀斌对视了一眼。
    “.......逃到域外之前，我一直生活在赛亚星的地下城，和小我六岁的妹妹一起，”佐兰闭了闭眼睛，吐出一口气，站直了身体，尝试着平缓地开口道，“父母去世得很早，只留给我们一间铺子，我们平时就去垃圾场捡一些可以回收的东西，拿回来修一修，又可以重新卖出去......直到三个月前，她没有回来，我出去找她，就看见......”
    佐兰没有说下去，他的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个让他浑身冰凉的场景，喉间血腥味上涌，垂落在身侧的拳头握地死紧，几乎要捏碎自己的指关节。
    顾呈野缓缓站直身体：“然后你为了给你妹妹报仇，杀了那个人。”
    “......对，”佐兰终于抬起头，“他叫雷克斯·洛克，赛亚星上的一个地痞流氓，刚从监狱里出来每两年，但我仍然被判了罪，而我妹妹的死，却没有任何人负责。所以我逃了，顺路去了一趟雷克斯的家里，点了一把火......后来逃到了洲际码头，随便就上了一艘船，我心想不管哪里都好，只要离开赛亚星.....”
    池秀斌叹了口气：“挺可怜的，老顾，你有办法么，改个名字？”
    顾呈野敲了他一记，抬手一指监控：“你瞎说什么，我怎么会干那种违法乱纪的事情，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但他给了池秀斌一个“交给我”的眼神，走到佐兰身后的紧急救助舱边，自己躺了进去。他打开了医疗舱的智能面板，不知道是怎么操作的，竟然被他直接调出了一个代码屏，他简单地输入了一些信息，一边道：
    “佐兰，男，户籍是沃贡星北京路224栋308室，父母双亡，独生子，三个月前被海盗绑架到域外，被凯英号舰长霍寻救下，没错吧？”
    佐兰意外地看了一眼顾呈野，他没想到对方真的帮他拟了一个假身份。
    他疯了吗？为什么要帮他藏案底？
    “行了，这垫子我也给你捂热了，佐大爷，来吧？你身上不知道带了多少细菌病毒，赶紧洗洗，洗完了让池秀斌带你去吃顿饭，如果你还是想走，我也不拦着，只要你能说服霍舰长给你一台机甲......我觉得他不会，不过没关系，你也可以直接按下这个紧急救助舱的这个‘紧急弹出’的按钮，去外边玩72小时的自由漂流。”
    那和自杀有什么区别？
    “......为什么帮我。”佐兰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会这么容易地就相信一个杀人犯的自供，并且毫不犹豫地给了他一个合法的身份，“你不需要再调查一下？”
    “你以为我之前没有查过吗？”顾呈野从紧急救助舱上跳了下来，拍了拍肩，“我只不过是做个确认，如果你是个变态连环杀人犯，早在时候在那顶层套房，我就不会选择带你走。”

 第三十七章 小桔灯

    “你查过我的身份？”佐兰很诧异，“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是一个逃犯？”
    “不要小看我，”顾呈野把男人强行按进了救助舱，关上了玻璃舱门，“我不会把身份不明的人带在身边，而且我只是帮你留在了这艘船上，这个假身份只在这艘船上有效，所以你只要下了船，你仍旧是一个在逃的通缉犯。”
    “你......”佐兰看着玻璃门外的男人，愣住了。
    “不用太感动，更不要给我说什么肉麻的话，”顾呈野做了一个打住的动作，很受不了的样子，“如果你执意要表达感谢的话，可以考虑之后给我写一份匿名感谢信，直接寄到......”
    “寄到政治总厅。”池秀斌在一旁接道，“不是，老顾，你对感谢信究竟有什么执念？不就是一封信吗？你要的话，我回去给你写一百封，打包寄过去。”
    “你懂什么？”顾呈野对池秀斌微薄的政治觉悟感到失望，“那只是一封信吗？那是在无数个黑暗的夜里，能够重新点燃我信心和勇气的一盏盏小桔灯！”
    ‘小桔灯’佐兰闭上了嘴，躺平在了救助舱，闭上了眼睛。
    池秀斌一哂：“那你还不如直接砸钱，去沃贡星的中国城那里建个祠堂，然后让他们直接把感谢转化为香火钱，给您老祈福烧香，歌颂您的大恩大德，福泽大地......”
    顾呈野顿了顿，“哎”了一声：“这主意挺好，但是真能注册建一个祠堂吗？”
    池秀斌看了他一眼，不敢相信似的：“你还真想？”
    顾菩萨摇了摇头：“算了算了，做好事不留名，这性质变了，什么都没意思了。”
    “.......”池秀斌，“老顾啊，看不出来，你在某些地方，原则性还是很强的。”
    顾呈野咂摸了一会儿，敏感地品出了一丝不对劲：“嘿？你这话说的，那我哪方面原则性不强？”
    池秀斌回过头，看了一眼在救助舱里安静地躺着的林征，给了顾呈野一个“你说呢”的眼神。
    “我发现你在所有关乎‘林教官’的事情上，都挺没原则的，她从两年前在域外失踪，一直到在赛亚星撞见你......你对她都没有一点的怀疑，即便你完全不知道这两年发生了什么。”
    顾呈野看了他一眼：“你怀疑她？”
    池秀斌摇了摇头，他并不是对林征产生了怀疑：“我已经不在舰队很久了，而且我本来对这些事情知道的也不多，对林教官......也说不上很了解，但是三千多个人在域外凭空消失，只有她一个人......我知道你喜欢林教官，所以我只是有些担心，你会因为......”
    “旧情复燃，影响我的客观判断？”
    ......确实很有可能。
    顾呈野点了点头，叹了口气：“一开始在赛亚星见到她的时候，我自己也担心这一点。但是毕竟六年了，什么都会变......我不知道，或许是我根本不敢去想。”
    池秀斌：“这个想法很危险啊，老顾。”
    “我知道，”顾呈野叹了口气，他对于林征的情感偏向太严重了，而这会严重影响他的客观判断，“但有一点我可以确定，如果她想要从我身边离开，再一次消失，从赛亚星到这里，她有很多次机会......但她没有。”
    这能说明什么吗？
    说明她很在意他的安危？
    还是说，即便是在这样一个被动的处境里，即便一露头就会被各种势力所追杀，她仍然会被所谓“正义”的本能驱使，选择被搅入这场看不见尽头的浑水？
    池秀斌摸着下巴，认真思考着：“一般人听说了永恒号的事故，都会认为是因为林征被联盟派往域外，心生不满，最终选择悄然叛变，带着一舰的精锐消失，躲在域外积聚势力.......但是你完全不信这些，不是吗？”
    “是，”顾呈野很笃定，“我从没有怀疑。”
    “为什么？”池秀斌不解，“你应该知道，这样的想法很武断，也很不客观。”
    “不，我之所以不怀疑她这一点，不仅仅是因为相信她，”顾呈野回过身，伸出手放在了救助舱的玻璃上，静静地勾勒着林征的面容：“林上将入狱后不久，她突然被调离临渊号，转而被任命为永恒号的舰长。而更加奇怪的是，新历104年10月15日，永恒号在域外失联的那一天，恰好就是林上将在中央监狱自杀的日子。”
    很明显的牵制关系，联盟里有人在用林威行的命做为威胁，用来操控林征这个提线木偶。
    池秀斌皱了皱眉头：“你的意思是，林教官她是被胁迫前往域外的？.......有人以林上将的命作为要挟，而当林威行自杀之后，用来胁迫她的筹码不复存在，所以她才......”
    他又想了想，觉得有些奇怪：“......但这说不通啊？首先，对方以林上将作为要挟，那为什么最后林上将会选择自杀？还有，如果对方想要威胁林征，完全可以把她留在千星之城，又怎么会把她派到域外？而当林威行自杀后，林教官为什么要选择带着一整个舰队的人消失，而不是直接跃迁回首都星，或者干脆直接叛变？”
    仍旧有很多说不通的地方。
    顾呈野摇了摇头，示意他也不确定，继续道：“把林征派往域外清剿海盗，其实可以解释为削弱林家在联盟内的权利。我搜查过所有林威行的旧部，在林威行入狱后，这些人大部分都被派往了域外。而林威行身边最为信任的副官，莫笙，也被无故降衔。临渊号上所有的服役人员在之后三年陆续被替换分散到各个舰船，这种暗箱操作的洗牌，很明显，是联盟内部有人在刻意对林家下手......或许，当年对我父母下手的，也是同一批人。”
    他的眼神冷了下来，隔着玻璃死死地盯着林征沉睡的侧脸，试图从她的脸上看出点什么来：“但确实有一点很奇怪，林征当年为了不把我牵扯进来，选择不告而别。越是危险，她越希望把身边的人推开，所以我并不认为，她会在那样的情况下，把一整个舰队都拖进来，一定发生了别的什么事......这也是我一直想从她的嘴里问出来的。”
    林征甚至都不愿意将他拖入局中，费尽心力让他置身事外，她又怎么会让三千条无辜的姓名陪她一同被摆上赌桌，变成随时都可能被失去的筹码？
    “那你怎么想？”
    顾呈野收回了自己的手，转身示意池秀斌离开医疗舱，他们需要去主控室确认一下海盗舰船的位置，“要么是因为联盟内部有人希望她消失，要么是她自己选择消失。前者，舰船上的三千多个人遭遇不测的可能性极大，后者，应该被她安置在什么地方，等待时机......但我之前说了，她不会让舰船上这么多拖家带口的人陪她冒险，更何况永恒号上的人，大部分都不是林家旧部。”
    但就算是林家旧部，她也不会用他们的性命去冒险。
    “那她为什么会选择紧急联络霍寻？我记得霍家和林家之间并没有什么关系吧？她为什么不选择联络莫笙，或者其他在域外的林家旧部？”池秀斌仍然觉得有些地方难以说通，“就连我都听说霍寻和林教官早在军校的时候就互相看不顺眼，在域外清剿海盗的时候，碰上了，还免不了掐上一架。难道林教官不怕霍寻直接通知塔台，暴露自己还活着的消息吗？”
    是啊，她明明躲了这么长时间，为什么要选择在这个节骨眼暴露自己？
    而且偏偏是最合不来的霍寻？
    顾呈野揉了揉眉心，似乎思忖了片刻，绕过几个好奇地打量着他的女舰员，继续道：“可能是因为霍寻这人最大的特点就是死脑筋，一碰到什么暗箱操作，什么收受贿赂的事情，可能比受害者本人还要激动，根本见不得这些事情。林征选择他，估计就是因为这一点......或者说，她在联盟里应该没有其他可以信任的人了，甚至可能，在那些林家旧部里，就有会对她下手的人。”
    林征几乎是腹背受敌，一方面被‘夜猎’高额悬赏人头，而另一方面，在联盟内部，又有无数双看不见的，想要捏碎她喉咙的手。
    池秀斌“唔”了一声，他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外环星乡巴佬，只在小说和电影里见过这种腹背受敌险象环生的情节，根本不知道在当下的联盟，竟然有这般的暗流涌动。
    太可怕了，想想都睡不着觉。
    “顾学长！”陆兆才刚从主控室出来，他和霍寻汇报完情况，正打算去医疗舱找他，“舰长说已经定位到了海盗舰船的跃迁出口，我们马上就要进行跃迁......”
    顾呈野应了一声“知道了”，脚步不停，直接踏入了主控室。
    舰船正在做最后的跃迁准备，主控室里非常繁忙，九个刚被林征质疑专业素养的数据官正在反复扫描舰船网络，确保精神网络防护没有纰漏。
    霍寻坐在舰长椅上和副官方伊宁正在交代一些事情，看见顾呈野走进了主控室，副官的眼神瞬间黏在了男人的身上，霍寻喊了她三遍没有反应，干脆把数据板敲到了她的头上。
    方伊宁惊慌失措地回过头。
    霍寻今天在林征一行人面前丢尽了脸，心里一通邪火无处发作，没好气地道：“立刻去办，滚。”
    方伊宁红着脸迅速利索的滚了。
    池秀斌像躲炸弹一样躲开了跌跌撞撞跑过来的女副官，站到了离顾呈野更近一些的位置，刚想冲霍寻敬一个联盟军礼，但突然意识到自己早就离开了舰队。
    于是抬起来的手在空气中尴尬地一变道，改为了一个友好的招财猫手势，打了个招呼道：“霍舰长，久闻大名，您好，我叫池秀斌，和顾呈野他.......”
    霍寻打断了他：“我知道，我已经看过你们所有登舰人员的身份纪录......很有意思，两个成人，和一个14岁的未成年，在外环卫星轨道登记了同一艘拾荒舰船，而剩下七个男孩，全是黑户，”
    霍寻打开了数据库，调出了他们所有人的数据记录：“还有一个刚刚传来的，更加莫名其妙，一个住在沃贡星上的人，为什么会跟你们一起在这个海盗空间站？还有你，顾呈野，你的身份信息的加密级别连我也无法查阅，怎么？你这是在搞什么潜伏作战，办一个跨星际的人口走私案吗？”
    顾呈野笑了笑，打算糊弄过去：“说来话长。”
    霍寻不吃这套：“长话短说。”
    “我确实是在追一伙跨星际的犯罪分子，起因是最近发生在千星之城的四起病毒投放案，但他们反咬，炸了我的悬浮车，我受伤了，是林征救了我。然后我们两个又被这伙人盯上了，在赛亚星差点被两个骑摩托的.......”
    顾呈野觉得这么说下去能说两个小时，干脆忽略了一些细节，简短道：“总之那伙人现在绑了一个重要线索人物的家属，我们追踪目标坐标到了这里，至于这些孩子吗......大都是沿途的土特产，能捎一个是一个，到时候直接打包送回去，也不麻烦。”
    “不麻烦？”霍寻瞅了他一眼，一拍小桌板，“我看麻烦的不是你吧？顾呈野，你是不是跟林征一伙儿的？特意不远万里跑到这来膈应我的是吧？”
    顾呈野刚想说话，就被霍寻一抬手打断了。
    “准备跃迁，带着你的人坐过去，别在这里碍我的眼。”
    “......”顾呈野。

 第三十八章 埋伏

    从某个角度上来看，霍寻和林征一样——都属于一旦进入工作状态，就摆出一副“装聋作哑谁都别来烦我”的面孔，仿佛连分神把话头的锋芒去掉的耐心都没有，嘴巴毒脾气爆，短短几分钟之间已经骂完了一整个主控室的人。
    “定位至跃迁目标，准备紧急跃迁。”
    霍寻发出了跃迁倒数指令，舱内的安全保护气体提前打开，把所有人都包裹了进去。
    曲率引擎稳定地启动，舰船没有丝毫的晃动，稳定地加速到了近光速。
    正规军完美规范的驾驶技术让顾呈野舒服地叹了一口气，探头和一旁的池秀斌交换感想：“怎么样，老池，技术不错吧。”
    涉及到专业领域，池秀斌苛刻地挑刺儿道：“还行，就是提速太慢了，油门踩得跟棉花似的，这种驾驶风格更适合去开星际观光车。”
    “得了吧你。”顾呈野不屑地瞅了他一眼，“你就不能以包容的心态去欣赏同行么？”
    池秀斌哼哼一声，不理他了。
    机甲很快就到达了跃迁出口，保护性气体稀释起来，主控室里很快就传来了数据汇报的声音，霍寻简单下达了几个指令，突然就被无数个叫嚣而起的警报打断了。
    高能量反应警告！
    舰船外昏暗的星河里，十余个铁灰色的影子如同鬼魅般停驻在前，凯英号的曲速引擎耀眼得如同暗夜里的两团火炬，照亮了对面埋伏在暗处的敌人。
    那是一个中型海盗舰队，主舰周围是十余艘护卫舰，小型机甲连成一张巨型的网，包围了整个跃迁点，没有留下任何出口。
    他们被包围了。
    “报告舰长，扫描到多个高能量反应！”主数据官卫霖的精神网向外拓展而去，撞上了未知的能量反应，让他整个人震颤了一下，咬着牙继续刺探对方的精神网络，“扫描到至少五十个以上的精神网络，对接率......对接率均在80%以上！”
    霍寻难以置信地看着数据官传送到全息屏幕上的数据信息，密密麻麻的能量点包围住了这架刚刚从跃迁点驶出的舰船，仿佛在这里已经等候多时：“红色警戒！降下防护罩，d5回避模式。卫霖，立刻扫描对方精神网薄弱口，机甲小队全体待命，随时准备突入！”
    “舰长，数据显示，他们在用武器锁定我们。”
    “检测到粒子弹，320度接近中，速度，两马赫！”
    舰船的防护网开启，挡住了第一波攻击，炮台锁定了对方的舰船，迅速开始了反击。
    舰船内的照明闪动了一下，惯性阻尼器很好地平衡了外部冲击力，顾呈野解开了安全扣带，走到霍寻身边抬头看着外部的实时影像。
    “报告损毁情况。”霍寻坐在舰长椅上，蹙紧了双眉，“对方有发出通讯请求吗？”
    “曲速引擎受损23%，防护罩能源剩余45%，左侧炮台失去三台离子炮。”卫霖很快传来了数据分析，“对方正在进攻我们的舰船精神网，从数据上来看，对方属于并联精神网，人数在我们之上，对接率极高。另外，我们并没有收到对方的通讯请求。”
    “妈的。”不进行战前通讯就直接开火是对对手极大的蔑视，霍寻在域外这么几年从未遇到过这种狂妄之徒，“接机甲小队......克里斯·杨，给我马上切断对方的机甲网，e6队形，分散攻击。”
    克里斯·杨：“是！”
    漫天交错的高能粒子流中照亮了这片昏暗的星域，凯英号身后尚未关闭的跃迁漩涡中，一艘巨大的拦截舰缓缓驶出，露出了狰狞的机身，随后是无数架环绕盘旋在它周围的中型机甲。
    红皇后的标志在漆黑的船身上，显眼得难以忽视。
    这是一场计划已久的诱捕，对方的火力和舰船数量远高于他们数倍，即便他们能把武器库里所有的弹药都准确地送进对方的船身，仍然还会有剩下近一半的敌人，等待着将他们食皮寝肉。
    “立刻向玉门要塞发送紧急求救讯号，把所有动力都集中到防护罩，托马斯·杨，尽全力切断对方包围网，随时准备突破。”霍寻按下了座椅上的精神网对接按钮，精神网探针刺入了他的脊神经，“卫霖，把你们的精神网加固，重点保护动力网络和武器库，我来进行外部防御。”
    就在这时，舰船传来了尖锐的警报声，霍寻紧急伸展出精神网络，抵挡住了对方试图刺入舰船网络的精神触角。
    克里斯·杨的机甲小队试图撕开对方的机甲阵列，他们集中火力，像一把骤然伸出的长刀，直接从中间挑开了一道刀口。但很快这个刀口就被源源不断的后备军填充而上，对方几乎不给他们任何反应的时间，滚车轮一般的战术很快就让机甲小队损失惨重，这把用来开路的尖刀像是碰上一块时刻能够自愈的钢板，很快就变钝了。
    “已经向玉门要塞发送了紧急求助讯号，按照正常情况，他们会在收到消息后集结所有可用兵力汇合，”副官方伊宁在舰船的震荡中勉强站稳了脚跟，“预计救援军力抵达时间在35分钟之内。”
    “来不及。”霍寻看了一眼舰船数据，“防护罩撑不住那么久，我们必须自己突围。妈的，克里斯·杨，你们是没吃饭吗？五分钟了，为什么还没有给我撕开一个口？”
    “报告舰长，”克里斯·杨的声音很快从通讯频道里响了起来，“敌方机甲数量太多，而且机甲对接率极高，我正在重新部署，尝试进行二次突破！”
    霍寻的脸色难看了起来。
    “......除了格斗技巧可以勉强算中等以外，飞行技巧，射击技巧，战术队形都极为粗糙，霍舰长，你手下的机甲小队平日里都是排成一排走方阵用的么？”顾呈野看着机甲小队教科书般的三角队形，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待不住了，“还有多余的机甲么？我去帮忙。”
    霍寻忙着和对方舰船的精神网打架，抬头看了他一眼：“......你上一次碰机甲是什么时候？”
    顾呈野：“大概五年前？时间太久了，我也不记得了......”
    “五年前？”霍寻不明白对方之前发表的那番狂妄言论的底气是从何而来的，震惊地瞪了他一眼，“这和你在军校里的实战模拟是两码事，你当这是儿戏吗？！”
    被当头一棒打回来的人仍然腆着脸坚持己见：“就算熟练度会打点折扣，在这关口，好歹也算能凑活着，多一个战斗力也是多一个......”
    霍寻抬起手示意对方闭嘴，他的精神网震颤了一下，险些被敌方的精神网络钻了空子。
    海盗在跃迁和通讯干扰方面的技术水平有时候远高于正规军，同样的，他们在反追踪，反远程扫描的方面也更加下力气钻研，以至于霍寻的精神触角绕着整艘船转了三四圈，始终没有找到对方的突破口。
    霍寻再无暇分神，给了顾呈野一个“有多远滚多远”的眼神，意思是让他自己看着办。
    “走了，老池，”顾呈野全当对方默认了，招呼上了一旁的池秀斌，转身朝主控室外走去，“霍舰长临危受命，咱俩好好表现一下，别给林教官丢脸。”
    高能粒子流来回撞击着舰船的防护罩，发出大量的电磁干扰，让舰船里的照明忽明忽暗。两人走进了机甲发射舱，眼前只剩下几架黑色轻型机甲，这些都是训练用的基础型机甲，只配有一把电磁震荡剑，一块已经坑坑洼洼的钛甲盾，左右双肩上的小功率激光枪形同虚设，功率之小让顾呈野根本没有用它的打算。
    “用这个去凑数？”池秀斌瞅着眼前这几个破烂玩意，一脸生无可恋，“就算是我这种什么破烂都捡的人，碰上这种机甲，我连给它一炮让它超度都嫌浪费，你就让咱俩开着这玩意去和真枪实弹的海盗玩生死一线？”
    这简直就像是让他们拿着一把小水枪和一顶小雨伞出去，和一群真枪实弹的海盗们闹着玩。
    顾呈野同样也目光呆滞地看着这一排轻型机甲，最后矮子里面拔将军，挑了架看上去损耗最小的，跳进了驾驶舱。
    座位上的精神网探针刺入后颈的皮肤，他操纵机甲打开飞行翼，检查了一下翼下的两排辅助引擎。
    好在机甲功能健全，至少没有缺胳膊少腿，也没有部分偏瘫。
    “将就着用吧。”顾呈野尝试着做了几个基础动作，开始熟悉起这架机甲，“烂船也有三斤铁，这家伙好歹四肢健全，能源动力系统也不算落后，放在几年前也是个热门机型，没什么好挑剔的，别废话了，快上。”
    池秀斌叹了口气，坐上了隔壁的另一架机甲，自顾自地自我安慰道，“只要能让我活着回来，都是好机甲。”
    两人操纵机甲走到了弹射轨道，人形机甲蹲下身，把机械腿锁死在了推进器上。
    “事先说好，”霍寻的声音在两人的机甲频道里响了起来，“如果发生了任何意外，管姓林的去索命，别找我。”
    顾呈野一抬嘴角，这是霍寻在变扭地说“保重”，他抬起手，回敬了一个军礼，打开了机甲的保护气体。
    下一刻，推进器骤然加速，将两架机甲送进了太空。

 第三十九章 改造人

    两人的黑色小机甲在暗夜里几乎隐形，顾呈野操纵机甲飞快地躲过错综复杂如同蛛丝一般地激光网，以一个极为刁钻的角度绕过了对方的火力圈，直接冲进了海盗的机甲群内部。
    “什么情况？”克里斯·杨不知道哪里多出来两架训练机甲，而且对方竟然把自己当炸药包似的直接往敌方机甲群里面扎，“那他妈的是哪个外行？不知道被敌方机甲包围很可能会丢失精神网吗？”
    正如克里斯·杨所说，下一个瞬间，海盗机甲上无数展开的精神网压向了那台小型机甲，像一群扑食的虎狼，蜂拥而上地想要夺取他的精神网，空气中传来电磁波碰撞的嗡鸣，无数看不见的刀片在真空中相交，想要绞杀住眼前的猎物。
    顾呈野身在包围圈的中心分毫不乱，机甲流畅地躲过了所有倾洒而来的激光弹，在空中灵活地几个跃步，打开了飞行翼，翼下引擎骤然喷射，以一种近乎瞬移的速度移动到了最近的海盗机甲面前。
    磁荡剑在真空中快速地划过，轻而易举的切断了对方机甲的右臂，转而剑尖一挑，划破了驾驶室的舱门钛合金。
    克里斯·杨在包围圈外，震惊地看着小型机甲像传说中的三更天里出没的恶鬼一样，一发粒子弹都没有用，仅仅凭着一把磁荡剑，在瞬间把周围十余架海盗机甲卸胳膊卸腿，动作连贯得像是在屠宰场干了二十多年的屠夫。
    整个机甲小队都惊呆了。
    霍寻看着传回来的外部实时影像，眉头一挑，有些惊讶：“连续波形跳跃？这组动作就连联盟最高速的机甲都很难做到......他是怎么用这么个破烂玩意跳出这种路数的？”
    连续波形跳跃，需要机甲驾驶员极高的手动操作技巧，并且在精神网里同步进行极为复杂的轨道预判计算，一般需要高级机甲的智能网络进行计算辅助，基本上属于机甲驾驶技术里面极少出现的‘武林绝技’。
    整个机甲小队的人都愣住了，他们从没想过有人可以完全靠自己的精神网操作，而不借助机甲智能网络就完成这组动作。
    他的脑子是计算机吗？这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整个机甲小队里只有陆兆才认出了自己偶像英勇的身姿，他的崇拜之情在瞬间以光速般地没顶，在通讯屏里五体投地地激情呐喊道：
    “顾学长！我是你永远的迷弟！”
    通讯屏里静默了一瞬，然后开始七嘴八舌起来。
    “谁？招财，你认识那小机甲里的人？”
    “顾学长？你不会说的是顾家那个......”
    “顾呈野？不会吧，他不是早几年就退出舰队了吗？都上新闻了.......他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
    “是不是舰长刚刚接上来的那伙人？从塞尔空间站过来的，不会是海盗吧？”
    “你就扯吧，舰长能让海盗碰我们的机甲？”
    “这机甲操纵的水平比咱队长可厉害多了，就刚才那个连续波形跳跃，有谁可以做出来？还有刚刚在那么多海盗机甲的精神网范围里面，他都没有掉，精神网对接率肯定上90%了......”
    “太牛逼了，我要拜他为师。”
    “得了吧，谁要教你？你连个a3连跳都能摔跟头，还是洗洗睡吧你。”
    “哈哈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哈哈哈哈哈哈......”
    “你少他妈放屁了，上次那是引擎故障，不是我的技术操作问题！”
    克里斯·杨忍无可忍，觉得自己有必要立刻整肃一下战场纪律，他的精神网狠狠地冲撞开来，通讯频道被电磁音覆盖了片刻，终于安静了下来。
    顾呈野单刀直入在敌后方一通乱搅，把海盗的机甲阵型完全打散开来，池秀斌的精神力没有他那么稳定，并没有随顾呈野共入虎穴的打算，只跟在不远处替他解决漏网之鱼。
    两人配合默契，俨然成了屠宰海盗机甲的一条流水线，很快就从对方的机甲队列中撕开了一道口子。
    克里斯·杨的机甲小队很快移动了过来，帮助他们拓宽这个突破口。
    他将两架小机甲的通讯屏道并入了机甲小队的通讯频，然后驾驶机甲来到小型机甲的边上，替顾呈野解决了几个敌人，友善地开口道，“我是克里斯·杨，凯英号机甲小队队长，怎么称呼两位？”
    顾呈野客气道：“久仰大名，我叫‘看热闹’。”
    池秀斌默契地接道：“久仰大名，我叫‘管闲事’。”
    这两搁着跟他说相声呢？
    “......”克里斯·杨忍无可忍，又重新把刚加进来的两个通讯屏道踢了出去。
    “克里斯·杨，前锋回撤！”霍寻的声音从通讯频道里响起，“对方主舰瞄准你们了，立刻回撤！”
    他的话音刚落，海盗主舰的粒子炮已经倾膛而出，同时原本相距甚远的海盗机甲都围追而来，试图阻断他们的后路。
    “机甲小队全体，立刻后撤！重复一遍，立刻后撤！”克里斯·杨在通讯频里迅速下达命令，调转机甲解决了几个试图截断他们后路的海盗机甲，“不要恋战，立刻回舰！”
    “躲什么？躲的过么？”顾呈野不知道什么时候潜伏进了通讯网络，在频道里霍乱军心道，“分散开，潜入敌方机甲群，用他们自己人替我们挡炮火。”
    “你他妈给我闭嘴！”克里斯·杨被对方鸠占鹊巢的可恶行径气得差点激光弹擦中，“想死也不要拖着所有人都陪你一起去送死！”
    一架军用机甲慌不择路掉进了海盗的包围圈，顾呈野飞身过去，用机甲精神网直接逼断了海盗机甲的人机接口，把暂时失去行动能力的军用机甲提溜了出来，掷标枪一样的，往克里斯·杨的机甲扔去。
    “那行，走好不送，替我向霍舰长代好。”顾呈野干脆利落地成全了他们，“这个口子既然豁开了，就没有再让它合上的道理，舰船的防护罩撑不到我们下一次突破。霍舰长爱惜船员，但你们要自己想清楚，究竟怎么样才是真正对战局有利的决定。”
    几个机甲驾驶员愣了几秒，随后用实际行动表明了决心——他们选择留在阵地。
    “.......所有人，q2阵型，分散回避。”克里斯·杨犹豫了一下，妥协了，“第五小队，带着伤员回撤，随时待命。”
    顾呈野一边躲避着粒子弹，一边重新在通讯屏拉了一个频道，和主舰上的霍寻交流道，“霍哥，这群海盗打定主意要在这里吞了我们，附近的跃迁点......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应该也有对方的伏兵，就算我们侥幸从这个包围圈里逃脱，也无路可逃.....你有什么对策吗？”
    “......妈的。”霍寻被对方主舰的精神网逼得心力憔悴，听到这个猜想更加心悸，浑身的血都冷了下来，“救援部队会在20分钟后抵达，先撑过去再说。”
    二十分钟，机甲小队和舰船的防护罩根本撑不到那个时候。
    顾呈野皱了皱眉头，躲过了十余发追击在身后的粒子弹，回手把磁荡剑送进了海盗机甲的驾驶舱，“我想我们需要用谈判拖延一点时间，霍舰长，你有办法让他们中场休息一下吗？”
    “没有。”霍寻在那头没好气道，“连战前通讯都没有就直接开火，你觉得他们会在这个当口不选择一口吞了我们，还刻意停下来听听我们的‘被宰’感想吗？”
    “你为什么不直接把通讯切入对方网络？”顾呈野不解道，“还有我之前就想问了，为什么敌方主舰的粒子炮还能自主操控，你们没有夺下对方的使用权吗？”
    “小崽子，你当对方的舰船网络是纸糊的吗！”霍寻被对方三番五次指手画脚的语气惹毛了，“而且对方的精神网络并联人数是我们的两倍，夺下对方舰船的使用权？要是可以刺进对方的舰船网络，我早就把他们武器库给炸了，还用得着你说吗？！”
    顾呈野一愣：“不可能......他们哪里来的这么多的精神网使用者？”
    海盗的舰船能配有精神网络的都少有，怎么还能有二十人以上的精神网操作者？
    “我他妈也想问这个问题！”霍寻的精神网被对方狠狠地刺中了，他闷哼一声，冷汗爬满了脊背，“联盟正规军里，有这个数量级别和精神网对接率的，除非是战列级别的舰船！我就奇了怪了，在这个犄角旮旯里发家的破海盗团，哪里东拼西凑来这些人的？”
    顾呈野想起了之前在赛亚星，追击他和林征的那两个改造人：“霍舰长，你有没有想过，对方的精神网使用者，并不是人类？”
    “什么？”霍寻一愣，“不是人类？那还能是什么？战备人工智能？不可能，战备人工智能的精神网根本不需要并联，而且这群人的对接率虽高，但也没有逼近100%。”
    “不是战备人工智能。”顾呈野否认道，“而是改造人，我和林征之前在赛亚星就碰到过两个，他们的精神网对接率可以达到80%以上，因为安装了一种特殊的人造脊椎，可以直接对接并且加强电磁讯号。”
    霍寻没见过那种人造脊椎，以为顾呈野说的就是林征身上就装着的植入型精神网端口——所以她根本不需要坐在舰长椅上，通过精神网探针就可以直接连接舰船网络。
    “.......也就是说，等于有二十几个林征在对方舰船里跟我在这里掐架？”
    顾呈野对于对方过于针对性的比喻有些头疼：“她身上的不是那种，植入型精神网端口只能用于加强电磁连接，对于对接率和使用者的精神力强弱并没有任何的提升。但改造人的整个脊椎，乃至于大脑，都是外部植入的电磁发射器，可以相互连接，并且对接率极高，稳定度也很强，基本上很难......”
    霍寻根本听不进去。
    “姓林的能在赛亚星把他们撂倒，我没道理不行。”但凡是涉及到‘和姓林的哪个强’的问题，霍寻的好胜心就不受控制疯长起来，“所有的电磁借口都有破绽，就算对方是半机器半人，我也要把他的脑子给剖开来，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材质做的。”

 第四十章 赶紧干活

    霍寻的大话刚刚撂下，就被对方又一阵强烈的精神波狠狠地刺中了，大脑里过电一般的疼痛，他紧急给自己注射了一针神经舒缓剂，差点捏碎了针头。
    “舰长！”一旁的副官方伊宁担忧地上前一步，“您不能再注射了，神经类药物过量注射会有生命危险的！”
    “......”霍寻勉强抵达住了对方的攻击，重新加固了精神网络，他摆了摆手，“姓林的把神经舒缓剂当营养针一样扎，不照样活得好好的？”
    说完这句话，舰船的精神网再次震颤了一下。
    “.......卫霖，你们几个怎么回事？对接率一直在掉，都什么时候了，给我清醒一点！”
    主数据官卫霖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似的，整张脸惨白地说不出话，皱着眉头勉强将自己的对接率重新升了上来。
    “方伊宁，”霍寻感到一阵晕眩，他意识到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去医疗舱，把那个姓林的叫醒，都什么时候了，还能睡得这么香？告诉她，要是不想我把她拱手交给这群海盗，立刻马上过来给老子帮忙。”
    “是！”方伊宁一路冲出了主控室。
    “克里斯·杨，你们立刻回撤，”霍寻打开通讯频道，果断下令，“我们走不了了，剩下的能源将全部集中在舰船防护罩，放弃突围，重复一次，放弃突围。”
    疯了吗？这个时候选择放弃突围？
    顾呈野一愣，他看着眼前刚刚被打开的豁口，和克里斯·杨的机甲面对面打了个照面。
    “撤，”克里斯·杨坚决服从舰长的指令，“机甲小队所有人，立刻回撤！”
    “老顾？”池秀斌从一旁飞掠过来，他在激烈的肉搏战损失了一条腿，摇摇晃晃地飘到顾呈野的机甲边上，好不容易才扶住对方的肩膀站稳，“怎么办？”
    “霍寻不是拼命三郎，我们总不能绑着人家往外冲。”顾呈野叹了口气，“撤，能怎么办？就凭我们这两台加起来只有三条腿的小机甲，留在这跟他们玩两人三足接力赛么？”
    池秀斌：“......”
    -------
    方伊宁以百米冲刺的速度一路飞奔，跌跌撞撞地撞进了医疗舱的大门。佐兰刚刚做完全身检查，一只脚正从医疗舱里伸了出来，突然被冲进来的人打断了动作，僵硬地停在了原地。
    “林.......”方伊宁把脱口而出的一句话重新咽了回去，她看着眼前**着的男人，视线下移，停留在了对方线条分明的人鱼线上，不自觉的吞了吞口水。
    这怎么还有一个美男！
    佐兰终于感觉到气氛不对劲，他抓过舱外的衣服随手穿上，快速地从医疗舱上下来，说了一声借过，从僵死在原地等方伊宁身边侧身走了出去。
    “......”方伊宁在原地愣了片刻，这才接上了之前那根‘十万火急’的神经，连忙冲到林征的医疗舱前，拍了拍玻璃壁，“林上校！您醒着吗？林上校？”
    林征毫无意识，没有一点醒来的迹象。
    方伊宁视线下移，看见了医疗舱门外的紧急唤醒键，啪嗒一下按了下去。
    安全电流瞬间叫醒了玻璃舱里的人，林征瞬间惊醒，医疗舱的舱门骤然开启，她像是被突然扔到油锅里的鱼一样坐直了身体，急速地倒气。
    她的瞳孔焦距涣散开来，嘴唇微微颤抖，随即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身边站着一个人，猝然伸出手，捏住了对方的喉管！
    “！.......林.......林上校！”方伊宁被她攥的透不过气，死死地掰着林征掐在她脖子上的手。
    林征瞬间回过神来，放开了眼前快要窒息的人。
    .......
    “......对不起，”林征喘息着，伸手扶住了头，“不好意思。”
    她很快平复住了自己的呼吸，整个人往后退了退，上半身后仰，和方伊宁拉开了一段距离，抬眼问：
    “你叫什么名字？”
    “咳，咳......方......方伊宁，”方伊宁有些害怕林征，往后退了退，“霍舰长让我来......”
    “方伊宁，”林征抬手打断了她，“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因为对医疗系统过分生疏，所以不知道普通唤醒键就在紧急唤醒键的左边一格......你下次叫醒别人，可以考虑先用普通唤醒键试试......如果你尝试唤醒的是一个生命垂危的病人，他很有可能就直接被你送走了。”
    “对，对不起！”方伊宁哭丧着脸，“我不是故意的，林上校。因为事出紧急，我......”
    舰船狠狠晃动了一下，林征眉角狠狠一跳，连入了舰船的精神网。
    “怎么回事？”她皱起了眉头，“你们碰上的是谁？”
    “啊？”方伊宁没有想到林征能够直接在医疗舱连上舰船的精神网，她愣了一下才意识到问题是问她的，“是......是‘红皇后’海盗团，我们刚从跃迁点出来就中了埋伏......”
    红皇后海盗团？他们怎么没完没了的？
    林征的脸色很差，设定好的医疗过程被突然打断，身体里的排异反应还没有退去，还处于高热阶段。她闷咳了几声，接过方伊宁递过来的衬衫，套上了身，a08从一旁溜达过来，顺着她的腿盘回了她的脖子。
    “神经舒缓剂，”林征示意方伊宁去拿，“有多少拿多少。”
    有多少拿多少？这里起码有20多支......这这这全要吗？
    方伊宁终于见识到了霍寻口中“把舒缓剂当营养剂使”的本尊，但她没有胆量回嘴，听话地把整个医疗室里剩下的神经舒缓剂全部打包。刚刚站起身，就看见从医疗舱上下来的人身体一晃，笔直地往前倒去。
    方伊宁连忙上前扶住了对方，被林征高热的皮肤烫地一哆嗦：“林上校！你没事吧？你.......你身上很烫......”
    林征一把拨开了她的手，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她不要废话，在原地缓了缓，抬腿走出了舱门。
    ------
    “霍寻，回撤你的精神网，”林征毫不客气，“武器库和动力系统都被对方破坏的差不多了，你可真行......我睡个觉的功夫，这艘船就成这样了？”
    “少他娘的在这里给我说风凉话，”霍寻抬眼看着走进主控室的人，觉得自己背后的冷汗又开始回温，火气又上来了几分，“你攻，我守，顾家那小子说应该是你们之前碰上的那种改造人，精神网络连接得天衣无缝，一点突破口都没给我留......我们的防护罩撑不了多久了，别在这给我废话了，赶紧的，干活。”
    林征粗略地扫描了一遍舰船网络，乱得实在无法接手。
    “我没有和别人共享精神网的习惯，撤，就你们现在这个连接率，除了影响我，没有任何的帮助。”林征并不领情，a08从她的脖子上滑落下来，变成了一把椅子，她顺势坐了下来，“那个谁来着......神经舒缓剂给我，然后给你们舰长叫个医疗服务，让他上一边歇着去，少在这里碍我的眼。”
    霍寻刚想回嘴，林征的精神网已经强势的铺开，瞬间笼罩了整个舰船网络，几个对接率本来就岌岌可危的数据官当场晕了过去，霍寻自己也被刺的差点失声，当即骂道：“姓林的！你他妈疯了？对方起码二十个以上的并联网络，你把我们都踢出去，想一个人去送死吗？”
    一个人的精神网络怎么跟对方二十个人的并联精神网对打？疯了吗？
    “别咒我。”林征斜睨了他一眼，皱了皱眉头，“声音小一点，我头疼。”
    “咒你？”霍寻指着屏幕上那个大大的精神网对接率数据，“你自己看看你的对接率，才83%，你当我瞎吗？”
    林征的精神网连接稳定了下来，瞬间攀上了90%的高峰，回嘴道：“可能是的。”
    “什......”霍寻回过头，瞠目结舌，“你这什么玩意儿？聊聊天还能自个儿涨上去，欠骂吗？”
    “不，是你们的舰船网络太欠收拾.......”林征皱了皱眉头，“为什么景观绿化维护系统网络要设置三重安全代码，你们是怕海盗绑架了这艘船上的绿植，用‘不给它们浇水’来威胁你缴械投降吗？”
    霍寻闭上了嘴，给了她一个“行，你有种”的眼神，赌气似的撤回了精神网，坐回了舰长椅。
    林征从方伊宁手上接过了神经舒缓剂，看也不看就忘手臂上扎，一针很快见了底，她也不等药效上来，丢了空的注射器，又拿了一针。
    “你嗑药呢？”霍寻在边上瞪大了眼睛，“有你这种打法的吗？你真当这药是葡萄糖么，能囤在血管里用么？”
    林征没吭声，但她的精神网瞬间拓宽了数倍，舰船忽明忽暗的照明终于稳定了下来，舰船的全息屏上显示出了精神网的对接率，数据官卫霖难以置信地转头看向林征：
    “百分之九十六......这......这怎么可能？”
    这个连接率根本不是正常人的水平！
    霍寻在一旁冷哼了一声，牙酸道：“磕了药就是不一样啊？这对接率都快赶上人工智能了，不过你以前不是能到百分之九十七点多的吗？怎么，退步了？”
    林征在精神网里一把揪断了对方伸过来的精神触角，抽空矜持地冷笑了一声，“人总是会老的，我想霍舰长应该更能体会到这一点，两年不见，对接率忽上忽下的，怎么，你的精神力是得了老年痴呆了吗？”
    霍寻：“？”
    “报告舰长，”通讯官打断了两人的掐嘴，海盗那边传来了通讯请求，“接到对方的外部通讯，是否接通？”
    霍寻：“接。”
    林征：“不接。”
    通讯官：“......”
    “嘿？姓林的，你是舰长我是舰长？”霍寻一拍小桌板，“为什么不接？救援部队马上就到了，能拖延一点时间就拖一会儿，怎么上的课？黄金谈判十分钟没听说过吗？”
    他停顿了一下，故意损她道：“哦，我忘了，你在军校的时候，就没来上课，也不怪你。”
    林征全当自己半聋，假装没听见对方后半句话，淡淡道：“行，你接，我继续。”
    “接。”霍寻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军装，示意通讯官接通对方通讯，他得胜将军似的瞅了边上的林征一眼，给了对方一个‘学着点’的眼神。
    林征：“.......”这半桶水晃得真欢。

 第四十一章 特效药

    主控室上方的大屏幕亮了起来，先是一片嘈杂纷乱的雪花，随后，屏幕上的影像稳定了下来，一个男人，更准确地说，是一个机械人，因为他的半个身体都被金属器械替换去了，空洞的目光从屏幕里射出来，阴森且冰冷，充满恶意。
    霍寻军帽下的瞳孔皱缩一下，额角上的青筋陡然爆起。
    “霍舰长，好久不见。”男人露出了一个僵硬而难看的怪异表情，活像全麻手术后尚未恢复肌肉功能的病患，“没想到，即便到了这种地步，您顽强的生命力还是令我震惊......我原本以为您的精神网很快就将崩溃了，但是就在不久前，它像是被什么东西激发了一样，突然就蹿了起来......”
    霍寻：“......”废话，那是因为压根就不是他。
    “我很好奇，是什么能让人的精神力能够在短时间有这样惊人的提升，这药效实在是令人震惊，难道联盟真的研发出了什么强力的精神力提升药品吗？”
    霍寻撇了一旁姓林的‘特效药’，回道：“一瓶过期的药而已，我也没想到，竟然还有药效。”
    林征：“.......”
    “你们的精神网络也同样让我吃惊，”霍寻冷冷地看着眼前的男人，“黑桃k，你这是从那里找来的这么多的精神网使用者的，从对接率来看......是改造人么？”
    寻常的海盗舰队里面，根本不会出现精神网使用者。
    精神网连接需要经过系统的训练，基本上从孩童时期就需要接受高强度的精神力训练。联盟内每年都有极为严苛的精神力选拔考试，而这个考试拥有着整个联盟内最低的通过率，几乎只有千分之一。
    因为就算是在高智商的人群中，仍旧有很大一部分的人是没有精神力天赋的——属于‘精神力真空’的状态。他们就算比别人付出更多的努力，也无法进行精神网连接。
    换一句话说，能进行精神网连接的人，是精英中的天才。
    除非这群海盗中有从联盟舰队里叛变的人，或者极少数天赋异禀者。
    但就算海盗有本事搜刮来这些精神网使用者，要完成稳定的精神网并行网络，必需要精神网使用者之间互相的默契配合——如果没有经过长期的磨合，根本不可能合作完成精神网操作。
    更何况是二十多个人的精神网连接，这难度——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霍舰长好眼光，”黑桃k发出了一串毛骨悚然的笑声，夹带着一点电子音效，让他整个人看上去更加诡异，“我自己就是个改造人，自然，我的手下，也都是改造人。联盟二十年前丢弃了他们，我只是个好心人，把他们留在了船上，没想到今天就派上了用场......怎么样，霍舰长？是不是很吃惊？以您专业的眼光来看，我们和你们这些‘正规军’，谁更厉害一些呢？哈哈哈.......”
    二十年前被联盟抛弃？
    是之前被联盟废除的“精神网改造人计划”的幸存者？
    这些改造人极度危险，精神网的连接率和稳定度远高于正常人类，从之前的对战中就可以很明显地看出，霍寻这艘舰船上的九个数据官再加上他自己，一共十人的并行网络根本无法对抗对方的精神网攻击。
    仅仅十五分钟，就能让一个精锐部队的精神网就濒临断裂。
    如果让他们跃迁至域内，千星之城那几个要塞驻扎的舰队，没有几个能抵挡住他们的攻击。
    后果不堪设想。
    林征眉头一挑，角度刁钻地刺入了对方的电力系统，关闭了对方的舰船照明。
    黑桃k没想到自己哈着哈着还能把灯给哈灭了，屏幕漆黑了几秒，海盗舰船的紧急照明工作了起来，照亮了他错愕惊讶的表情。
    林征和霍寻对视了一眼。
    霍寻：“........”你干的？
    林征：“........”不然呢，鬼干的？
    霍寻瞬间理解了林征的用意，在屏幕这端翘了一个二郎腿，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顺藤而下为虎作伥道，“谁更厉害.......现在知道了吗？”
    霍寻的话音刚落，海盗舰船上并行精神网络再次震颤了起来——像是被一把看不见的尖刀给划出了几道口子，他们急于去修复破口，但在那分神一瞬间，又被割开了更大更多的口子。
    这样的精神网攻击速度，根本来不及反应！
    “这.......太快了吧？”
    “.......是啊，这.......”
    “.......”
    主控室里的人震惊地看着对方的舰船网络逐渐土崩瓦解，防护罩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下去，露出了里头单薄的船身。几艘靠近主舰船的海盗小机甲被波及，引擎瞬间爆炸，像是被火星子点燃的一小颗鞭炮。
    很快，海盗舰船的动力系统完全崩溃，引擎瞬间哑了火，几个对接率不高的改造人直接掉了线，霎时间精神网乱成了一片。
    黑桃k明显没有料到战局就这么轻易被逆转，他仔细盯着通讯屏上霍寻的脸，对方甚至没有任何紧张的神色，一副睥睨天下的眼神——似乎毫不吃力的样子。
    ......这怎么可能？
    他当然不吃力，因为使劲儿的人在通讯屏外一侧，捏断了第四根舒缓剂的空瓶，抬头看了霍寻一眼，冷冷道：
    “你还真是毫不客气......差不多得了，有问题就快问，不然我就直接炸了他们的武器库......你要留活口么？”
    霍寻正盯着巨幕星图琢磨着林征的进攻路线，打算偷学个一招半式，被林征的话问得一愣，一瞬间没有反应过来。
    为什么要直接就炸对方的舰船？
    这是什么没有脑子的做法？这多好的机会，怎么能不利用这个时间多逼问一下.......等等？
    他转过头，刚想回怼，但视线一对上林征就愣住了——女人的浑身都被冷汗浸透了。不过短短几分钟，像是从水里刚捞出来似的，脸色白的像鬼一样，仿佛下一秒都会撅过去似的。
    ......谁能告诉他这是什么情况？
    林征注意到了他的视线，艰难地转过头，给了他一个“赶紧”的眼神。
    “......”霍寻占了人的便宜，也不好意思再继续拖延，继续和黑桃k通话道，“你们为什么会知道我们会从这个跃迁点出来？是谁给你们通风报信的？”
    黑桃k眼瞅着边上的人被对方的精神网震晕了过去，神色变了变，终于意识到了情况不妙，打算切断通讯。
    但林征早就锁定了对方的通讯频道，他根本没办法关闭。
    黑桃k慌了：“这不可能......你.......你在诈我？”
    “诈你？”霍寻冷笑了一声，“我的确是这么打算的，如果你不回答我的问题，我就直接炸了你的武器库......怎么样，黑桃k？把你船上的这些改造人都炸成零件，就算你有再大的本事，也是用心脏供血的人吧？被炸到真空里面，也还是一样会死，对吧？”
    “你威胁我？”黑桃k露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就算你炸了我这一艘舰船，我们还有上千架机甲包围着你们，你不要告诉我，你的精神力还能坚持到一个一个把机甲网络上这么多人都给逼下来？你的能源也快不够了吧，我看你也就是在这里给我唱空城计，怎么着，是不是再拖个几分钟，你的防护罩就该破了吧？”
    谈判到这一步，基本上已经失败了——对方打定主意要困他们于此，即便全军覆没。
    林征强行切断了通讯，用精神网夺下了对方动力系统，干脆地炸了舰船的惯性阻尼器。
    “喂！我这话都还没有说完.......”霍寻看着突然消失的通讯屏，直接从驾驶仪上站了起来，转头看向林征，本来要说下去的话被眼前的景象堵了回去，“我靠，林征？你有事没事？你别死我船上啊.......医疗舱呢？马上送一个医疗舱进来！”
    林征原本还沉浸在精神网络里，听到霍寻要给她叫医疗舱的时候，她仍然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医疗舱？干什么要医疗舱？
    她在对方震惊的视线里站起身，这才发现身上的骨头疼成了一片。肺部隐隐传来烧灼感，整个呼吸道像是都被过高的体温烧着了，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疼痛。
    她忍不住闷咳了几声，说道：“你搞什么......我.......咳，对方暂时不会进攻舰船网络了，趁现在......咳！”
    ......趁现在赶紧收尾，海盗们还有上百架机甲包围着他们，就算她刚刚报废了对方的主舰船，但他们的防护罩的能源即将用尽，必须立刻突围。
    林征没能把话说完，肺部的疼痛让她剧烈地咳嗽了起来，血腥味变得浓烈，她移开手，看见了血。
    见鬼了。
    这身体是怎么回事，她明明刚从医疗舱里出来，怎么就这样了？
    叮——
    主控室的门突然开启，医疗舱送进来的时候跟进来了一个人，风风火火比医疗舱还要快一步，一把扶住了摇摇欲坠的人。
    林征晕头转向地撞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勉强看清了眼前的人。
    顾呈野？......他怎么会跟着过来的？
    林征晃了一下没站稳，整个人软倒了下来，身上的皮肤明明烫得惊人，脸色却白得可怕，嘴角的血怎么也止不住，呛咳着拼命往外流。
    顾呈野心跳差点停了，他一把抱起林征，把她放进了紧急医疗舱。
    几步之遥的霍寻吓得呆站在原地，确认了林征还有呼吸后才勉强回过了神，重新做回舰长椅上。
    他刚打算连上精神网，却发现对方即使以那副堪称惨烈的样子被送进了紧急医疗舱，她的意识仍然牢牢地粘附在舰船网络上。
    ......这还是正常人吗？
    他无声无息地默默感叹了好一会儿，才站起身，走到医疗舱外，敲了敲舱壁。
    顾呈野转过头看他，原本惊魂未定的眼神突然锐利起来，几乎要在他身上戳出个洞来。
    霍寻：“.......”我就敲了敲玻璃.......这小子至于吗？
    林征在医疗舱里缓了一会儿，睁开眼睛，看了看舱外的两个人。
    “那个......你还没从舰船网络里撤出来，”霍寻犹豫着开口，丝毫没意识到自己此时的语气堪称卑微，“你还要连着？”
    林征轻轻地抬起手，虚弱地做了个手势，示意她马上退出来。
    “.......”好嘞。
    霍寻坐了回去，接手了舰船网络，开始组织机甲小队重新进行突围。海盗的主舰失去了舰船网络，又被林征炸了惯性阻尼器，报废了两个引擎，彻底变成了一个活靶子。凯英号的炮台瞄准了对方的船体，摧毁了舰船上所有的炮台，机甲小队重新调整队形，很快就在群龙无首的海盗机甲群里打开了一个缺口。
    紧接着，舰船的引擎启动了。
    顾呈野把紧急医疗舱移到了主控室的角落里，用安全束带固定住了舱体，绕了一圈确认稳妥后，抬头和舱内的林征对视了一眼。
    冷汗顺着林征的睫毛铺开，睫毛下的眼睛像是结上一层雾气，看不分明，她勉强抬起了嘴角，给了顾呈野一个‘不用担心’的表情。
    “我这才出去了几分钟......”顾呈野冲她苦笑了一下，“你就能把自己折腾这个样子？”
    林征不知道有没有听到这句话，她的眼睛闭了起来，精力终于耗尽，彻底陷入了沉睡。

 第四十二章 塔卡尔星

    海盗这么一支装备精良，配备了千百来台机甲护航的战队，在占据了绝对的阵型优势的情况下，竟然就这么被轻易地打成了当下这个鸡飞狗跳的局面。
    机甲小队在前方开路，凯英号上数百台粒子炮台同时开火，艳红色的激光倾泻向四面八方，海盗的机甲群瞬间被清扫开了一半。
    就在这时，救援部队也赶到了。
    “霍舰长。”通讯屏亮了起来，是鲁瓦号舰长谷怀山，他看着红皇后海盗团漂浮在一旁的主舰船和周围稀稀拉拉的小机甲，“我收到的紧急救援通讯是‘红讯’，现在这个情况........你确定你不是手抖发错了？”
    霍寻冷笑一声：“没发错，我一度认为.......我都不能等到你的救援赶到这里。”
    谷怀山满脸不解。
    “这些之后再谈，”霍寻看了一眼在主控室边缘的医疗舱，犹豫了一下，开口道，“塔台今天有收到什么重大消息吗？”
    “......什么重大消息？”谷怀山仔细回想了一下，“应该没有......为什么这么问？”
    霍寻兀自琢磨了一下，又转向看了顾呈野一眼无声地征询意见，对方摇了摇头。
    “没什么，就是问问。这群海盗突然有这么大的胆子反过来咬我一口，而且竟然能有二十个人的并联精神网......我总觉得怪怪的。”
    谷怀山惊讶地瞪着他看了会儿，开口确认道：“多少人的精神网？二十个人？！”
    霍寻“嗯”了一声，他已经充分吸收了最初的震惊情绪，波澜不惊道：“对，二十个人，对接率稳定在80%以上，就算是把整个玉门要塞最好的数据官放在一艘船上，可能也达不到这种配合程度。”
    或许是消息过于震惊，有可能是霍寻的语气太过于平静，通讯屏静默了很长时间，对方才开口：“.......你在骗我吧，你们船上不是才九个数据官？然后你就把一个二十个人的并联网络给整成这样了？”
    霍寻又往林征的医疗舱那边看了过去，顾呈野再次给了他一个“不要提”的眼神。
    谷怀山看着海盗舰船的扫描记录，啧啧称奇道：“......我看那艘海盗主舰船的整个动力系统都被废了，整个舰船网络应该都被击破了，可以啊，霍舰长，你这精神网攻击也太厉害了.......他们真的是二十个人的并行网络？不会有十八个偏瘫在凑数吧？”
    霍寻：“......”这句话究竟几个意思？！
    凯英号的主控室里发出了一声清晰的电子提示音，打断了二人的谈话。
    谷怀山好奇道：“怎么了？这声音听着像医疗舱？你们主控室里还能有伤员？是你的数据官被震下精神网了？”
    霍寻对于对方幸灾乐祸的态度感到出奇地愤怒，但碍于不能暴露林征的存在，不便于发作，直接挂断了通讯。
    一旁的顾呈野走到了医疗舱前，开始查看屏幕上跳闪出的检测结果：
    长期注射营养液和过量注**神类药物导致血液成分紊乱。
    长期未按时进食导致胃酸分泌紊乱以及贫血。
    长期连续性注射过量精神性药物导致心率失调。
    其中重点标红的“血糖指标严重偏低”、“重度脱水”、“精神力严重过载”等字眼触目惊心，医疗舱的治疗推荐一栏里甚至为此标注：已经超过医疗舱的基础治疗范围，建议在完成治疗后前往进行人工问诊。
    这都是什么！
    顾呈野放在医疗舱上的手用力到指节发白，这个女人是怎么能把自己的身体折腾成现在这样的，就没有人管管她吗？
    霍寻也走过来看了一眼，同样震惊道：“这.......这什么情况？”
    “小八？”顾呈野的视线落在了一旁盘在地上的小黑蛇身上，“你主人的身体状况一直是这样的？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霍寻没见过林征的人工智能，跟着顾呈野的视线看向了地上那条不起眼的电线团上，嘴角一抽，指着a08道：“你在跟他说话？”
    “林征的人工智能，”顾呈野解释道，“液态纳米材质，我以为你认识。”
    霍寻满脸问号：“我为什么会认识？”
    顾呈野愣了一下，皱了皱眉：“她之前没有用过人工智能？”
    “你在军校上的近代战争史都还给老师了吗？”霍寻一脸莫名其妙道，“从新历86年开始，所有的战备人工智能都不允许携带上舰，就算是这种只有软甲防护的人工智能也被军方命令禁止了。整个玉门要塞除了食堂打饭的那几个白痴智能以外，上哪里去找人工智能？”
    自霍尔·开普勒斯和伦新号一舰三千多人意外丧命的惨案后，联盟强制下岗了所有的舰载战备人工智能，就算是保洁人工智能也要被拔除外接网络，像a08这种高度智能，并且安装了精神网络的人工智能，完全不可能合法存在。
    林征这是从哪里‘捡到’的？
    “很高兴见到您，顾舰长。”盘在地上的电线团突然开始说话，“我是第八代植入型智能系统a08，您可以........”
    顾呈野打断了人工智能的自我介绍：“小八，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跟着林征的？”
    “抱歉，顾先生，这个问题并不属于我的自主回答范围。”
    顾呈野换了一个方式，继续问道：“那你在跟着林征之前，有别的主人吗？”
    人工智能依旧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霍寻感叹道，“这一个人工智能居然搞得跟高精密密码箱一样，怎么还能有问不答的？”
    顾呈野点点头，认可道：“跟他主人一模一样。”
    被两人嫌弃的人工智能顽强地想要挽回一些声誉，建议道：“您可以尝试问我一些简单的问题，比如主人昨天晚上吃了什么，或者主人最喜欢看的书是什么，又或者是主人平时最常说的梦话是什么......”
    顾呈野和霍寻两人对视了一眼：“.......”这人工智能什么毛病，怎么碰到主人真正的隐私问题就这么乐意回答了？
    “她的身体状况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顾呈野指着医疗舱上一排标红的数值，“血糖含量长期偏低，你有之前的血液检测数据吗？”
    “如果没有主人的授权，我不能对她进行血液检测，所以很遗憾，顾先生，我没办法给您提供之前的数据。”人工智能变回了人形，并肩站到了顾呈野的身边，“不过，主人很容易对自己的身体状况产生盲目的自信，我在这点上和您观点一致。”
    “......”这何止是自信，她简直就不把自己当个人了。
    “先回玉门要塞，”霍寻示意顾呈野不必太过着急，“那里有专业的医疗官，她就算是半身不遂也能给她救回来。”
    “......”顾呈野有些担心，“如果她还活着的消息传了开来，我怕.......”
    “你是说联盟里有人想要对她下手？”霍寻摸着下巴，思忖了片刻，“永恒号出事这事我一直觉得很蹊跷，先不说联盟有意隐瞒并且弱化这个新闻，单就从出事前一天，那则奇奇怪怪的求救讯号来看.......”
    顾呈野追问道：“什么求救讯号？”
    “永恒号出事那天，就是因为接到了来自塔卡尔星系附近的一则匿名求救讯号，说是一艘商船被海盗挟持，急需救援。”霍寻示意数据官卫霖调出那则历史记录，“你看，这个区域离最近的商业航道少说也有一个航行日，附近三光年内完全没有跃迁点，一艘商船就算是因为导航误差开到这里.......但也绝对不可能会有海盗埋伏在这种地方。”
    顾呈野脸侧的骨骼微微一动，似乎咬了咬牙，吐出两个字：“陷阱。”
    “对，很像一个陷阱。”霍寻点了点头，“这也是为什么，救援行动被拖延到了第二天。”
    当时玉门要塞里驻扎着十二个分队，林征作为要塞的指挥官，在当晚的紧急会议里做下了实行救援的决定。
    “当时所有在场的人都认为没有必要实行救援，”霍寻回忆道，“整个要塞每天都会收到成千上万个求救讯号，我们不可能回应每一个求救讯号，更何况是这种明显有失常理的.......但她仍旧坚持。”
    “为什么？”
    “因为求救讯号的署名，”霍寻叹了口气，“我觉得最奇怪的点就在这里，一般的求救讯号完全不会署名，能把讯号完整地传递过来就已经很难了，署名根本没有意义。但是那个求救讯号非常完整，格式标准地像是写信一样，末尾署的名字也很奇怪，我猜应该是林征她认识的人。”
    顾呈野皱了皱眉：“认识的人？叫什么？”
    “林图。”霍寻记得很清楚，“也姓林，你跟林家走得近，你听说吗？”
    顾呈野摇了摇头：“......完全没有听说过。”
    “那就要问问她了，”霍寻看了一眼医疗舱里脸色煞白的人，“说起来，我其实很诧异，她既然躲了这么久，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冒头？这一点也不像她的风格。”
    林征从消失到现在已经足足两年有余，明明精神力还能吊打一个中型海盗舰队，完全可以继续躲下去，何必突然示弱向他求助？再说了，既然联盟内部不值得信任，她又何必冒险上了他的舰船？——在这艘船上有这么多双眼睛，她还活着的消息迟早会被传播出去。
    顾呈野继续追问道：“永恒号是从什么时候失去讯号的？”
    “从要塞出发后三个小时，”霍寻调开了当时的通讯记录，“最后一条和要塞的联络讯息是确认航道，进入跃迁点.......之后舰船的坐标就彻底从星图上消失了。”
    “你们为什么没有去跃迁出口确认？”顾呈野不解，要塞的指挥官连同一整个舰队都消失在域外了，就没人追上去确认吗？
    “这一点也很奇怪，”霍寻又打开了一份进出港记录，“在永恒号出港的当天，所有驻扎在要塞的舰船都被派往了不同的星域，所以在永恒号失联的那段时间，没有任何的舰船可以进行确认。”
    现在看来，很有可能是刻意的安排。
    “而且，你也知道，”霍寻叹了口气，补充道，“任谁听说林征出了事，第一个反应就是不可能。永恒号上都是整个玉门要塞里百里挑一的精英，再加上林征本人.......说实话，如果真得在域外碰上了什么危险，要塞跟过去再多的救援都是白搭。所以在我们向塔台申请前往塔卡尔星救援后，联盟舰队总厅并没有批准我们的请求。”
    所以永恒号失事后，根本没有任何的救援？
    “......”顾呈野一侧的手握得死紧，沉默。
    他试想过很多情况，甚至一度怀疑永恒号的失踪是林征个人的选择，但他唯独没有想过，是联盟单方面阻止了救援。
    “永恒号失联四十八小时后，最先返港的坤英号去了塔卡尔星.......从跃迁出口，一直到求救讯号的发出的坐标位置，整片星域空空荡荡。没有任何舰船碎片，也没有任何逃生舱和生命反应——永恒号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四十八小时，一切都太迟了。

 第四十三章 现在你有我了

    ------玉门要塞，中央基地------
    叮——
    医疗室的‘紧急治疗中’的红灯灭了。
    顾呈野像是突然从噩梦中惊醒一样，唰地从等候区的座椅上站了起来。
    他三两步走上前，凑到走出来的医疗官身边问道：“怎么样？”
    “她的身体状况很差，”医疗官给林征做完了全身的检查，“我建议等她的身体各项机能恢复至原水平之后，再做一次血液检查，从现在的检查结果来看，她有很严重的药物滥用的情况，血液成分长期混乱，可能经常会出现气短、头痛、头晕和意识混乱的症状。”
    顾呈野点点头：“她之前一直有很严重的睡眠瘫痪症，有些时候连安全电流都不能唤醒。”
    “神经舒缓剂。”医疗官点了点血液检测里面的数值，“再多注射一管就很有可能引发心率过速。而且她对几种神经类药物有很强的耐药性，甚至已经形成了药物依赖，一旦停用也会引发血液重度电解质缺乏，身体虚弱、心律不齐甚至心力衰竭的症状。当下只能慢慢减少注射剂量，但是需要很长时间的调理.......”
    医疗室里突然传来东西落地的声音。
    顾呈野一把拨开挡在门前的医疗官——力道没控制好，险些把对方的头磕到门框上。
    风驰电掣莽莽撞撞地冲进了医疗室，一把拉开了隔离帘。
    “水.......”林征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无力地半撑着身子扒拉在床边，碰掉了一排检查用的器械。
    .......
    顾呈野终于吐出了差点噎死自己的那口气，走到林征的床前，用脚把地上锋利的金属器械拨远了一点，伸出手，把枕头垫到了她的腰下。
    女人散乱的目光对不准焦，手指无力地勾住了床边人的衣角，又滑落了下去，又重复了一遍：“水。”
    顾呈野把床边的水杯拿了过来，伸手揽住差点从床上摔下去的人，把水慢慢喂进对方的嘴里。
    “......够了。”林征喝下去小半杯，推开了杯子，轻声闷咳了几声，环顾了一下四周，认出了地方，“这里是玉门要塞？”
    “对医疗室这么熟悉，以前没少来啊？”顾呈野伸出手，慢慢地帮林征顺着气，“霍寻找了前一年才来这的医疗官，没见过你，放心。”
    林征摇了摇头，吃力地躺了回去，平复了一下脑中的眩晕感，才继续说道：“认出来也没事，我没打算瞒过去。”
    整个玉门要塞没有任何外接网络，除了塔台每日传送来的实时快讯，播报一些有的没的，平日里能拿来消遣的只有内部人员的八卦。
    在这里，八卦传播的速度堪比光速。
    就算霍寻嘴巴严，但是凯英号上那么多嘴巴，她还活着的消息很快就会传遍整个食堂，然后就是澡堂，最后再是集体宿舍。不出三个小时，肯定有一帮人会围在医疗室的门口，如果还有前线技术人员，通风口里可能还会伸出一个微型探头。
    这帮人从来都不把精力放在正道上。
    顾呈野看了她一眼：“你怎么想的？”
    “什么？”
    “你知道我在问什么。”顾呈野坐到床边，“霍寻都跟我说了，永恒号是因为接到了一个署名为‘林图’的求救讯号才会前往塔卡尔星救援。然后你在明知道是陷阱的情况下带着一舰的人去了，在最后一次跃迁的时候失联，又有人刻意支开了所有可以救援的部队，目的就是为了让永恒号有去无回.......”
    他顿了顿，盯着林征的眼睛：“联盟里有人想除掉你，所以你并没有选择回归舰队，而是一直躲在赛亚星，不是吗？”
    为什么回来？又为什么说即使被认出来也没关系？
    “因为藏不住了，”林征抬起手，闷咳了一下，“夜猎知道了我还活着的消息，不用多少时间，整个域外都会传遍这个消息，所以比起在外腹背受敌，还不如回到舰队——至少这里的人不会明着对我下手。”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生病的原因，林征的语气变得软绵绵的，原本时刻绷着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少见得对顾呈野的问题作出了回应。
    甚至还继续说了下去——
    “永恒号前往塔卡尔星救援，是我单方面的决定，我不是不知道那是个陷阱........我原本以为可以抓到那个设下陷阱的人，但是在跃迁之后，我的精神网突然失控了。”
    顾呈野的神色变了变。
    精神网突然失控？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失去了意识，醒过来的时候，我被锁在逃生舱里，而永恒号已经被引爆了武器库，整个船体已经完全被破坏，我不知道.......我的船员有没有来得及.......”
    记忆中的画面再次浮现在眼前，永恒号银灰色的船体在爆炸中破碎，灼眼的红光，斑驳扭曲的色块，刺穿真空传递到她耳朵里的尖利嘶叫——
    林征闭了闭眼睛，继续道：
    “逃生舱的氧气用尽后，自动进入了冷冻模式，我彻底失去了意识........所以我也不知道到底是谁救了我。”
    军用逃生舱有紧急冷冻功能，就是为了避免事故发生地过于偏远，可以用于延长救援时间。但是冷冻模式也仅仅只能维持三十天左右，所以一定有人在她的逃生舱被冷冻后，回到了事故现场，带走了她。
    顾呈野问：“你是什么时候醒过来的？”
    “五个月前，就在赛亚星，我的逃生舱被放置在了那里。”
    这怎么可能？
    “五个月前？”
    为什么是五个月前，难道她一直在逃生舱里被冷冻了一年多？
    林征点了点头：“对，还留给我一个破人工智能.......a08呢？”
    被发现的战备人工智能具有重大的安全隐患，已经被霍寻强行拿走锁保险柜了。
    “我尝试问过它，是谁把我的逃生舱拖回千星之城的，但是那蠢东西从来都不回答这种关键问题。”
    顾呈野：“.......”确实，而且还极其热衷于出卖主人的隐私信息。
    “之前在赛亚星的地下剧院，也是它刻意安排我去的，”林征皱了皱眉头，“我总感觉有人再刻意引我入局，虽然直到现在，我仍然没有看出这究竟是个什么局。”
    太多纷杂的势力，太多想要她的命的人，实在无法猜测。
    顾呈野：“所以你之前会出现在那场马戏秀，也是救你的那个人的刻意安排？”
    “也有可能是对永恒号下手的人，”林征摇了摇头，“我不确定。”
    对一件事知道的越少，就越容易形成判断，而且越容易形成强烈的单纯判断，她必须考虑到所有的可能性。
    把她的逃生舱拖回千星之城的人不一定是出于救她的目的，也有可能是想要欣赏她一步步踏入陷阱的猎手。
    顾呈野略微一皱眉，无法反驳这一点，因为林征的危机感是对的。在眼下这么一个看不清的局势，谨慎一些，确实更加稳妥。
    “林图这个名字，”顾呈野突然想到那个求救讯号的署名，“你认识？”
    林征一愣，看了他一眼，“我没跟你说过吗?........我小时候被林威行领养之前，他还收养过另外一个孩子。”
    林征确实提过这个孩子，林威行在收养她之前，有一个十五岁的养子，性格乖张很讨人喜欢，只不过，运气不好，即便是在医疗技术极为发达的新历年，那孩子还是因为肺炎去世了，
    那个孩子就叫做林图。
    但林图和林征从未见过面，为什么要用他的名字署名？
    “林图这个名字，没有几个人知道。”林征继续说道，“就连我父亲的副官莫笙，也不知道他的存在。他几乎从不提及林图，甚至有些避讳谈到任何与他有关的话题......我记得有一次我在客厅看见了那个孩子留下的一幅画，他很反常得有些慌乱——好像并不希望我看到似的。”
    顾呈野很少听林征提起自己的童年，偶尔不小心被问道了，躲不过去，就会用‘没什么好说的’一笔带过。好像童年的玩闹时光多么见不得人似的，非要藏藏掖掖不给他取笑的机会。
    但他没想到，当她真正聊起这个话题的时候，竟然真的有种‘没什么好说的’感觉。
    “我和我的父亲关系并不亲近，他常年驻扎在舰队，每年见面的时间加起来可能也就那么几天。平时我都是一个人生活，偶尔见面也就那么几句话.......但我很少见过他的脸上出现什么表情，这也是为什么我会记得这件事，以及林图这个名字。”
    顾呈野一愣，和童年这个话题一样，林征也极少提及自己的父亲林威行。
    起初他以为是因为林征无意活在养父的光环之下，不希望被贴上那些沉甸甸的标签——但没想到竟是因为两人的关系如此疏离。
    “林图的意外离世对于我父亲来说，打击很大，我想这也是为什么他不愿意再投入一段感情，选择和我保持一定的距离的原因。”
    “但他还是选择了收养你。”顾呈野安慰道。
    林征静静地抬头看了他一眼，顿了顿道：
    “......其实原本选择收养我的并不是我父亲，而是他的一名部下，因为域外任务意外牺牲了......所以也许，收养我，本身也不是他的意愿。”
    听着林征不曾向任何人吐露过的内心剖白，顾呈野的心猛地揪了起来，他敏锐地捕捉着这些句子中的情绪，心里的隐痛麻痹了所有感知，氤氲开一大片酸楚。
    .......她就是这么长大的？
    顾呈野短暂地闭上了眼，眼前仿佛看到了一个头发湿透了的女孩，她的眼睛，她微微隆起的脊骨，她环抱着双腿的纤细的手腕，都透露出某种荒芜的孤寂。女孩那么无助地坐在冰冷的玻璃前，远远地望着外面喧闹的灯火，试着仅仅去完成一个又一个连续的呼吸。
    顾呈野伸出手，把人揽进了怀里。
    “现在你有我了。”他在林征的耳边轻声道，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的后背，哄小孩一样，“再休息一会儿，我陪着你。”

 第四十四章 会议

    ------玉门要塞，中央基地，三层会议室------
    十八名驻扎在要塞的舰船长官僵直地坐在深黑色的扶手椅上，目瞪口呆地看着霍寻在巨型全息投影上，还原了凯英号和红皇后海盗团交战时悬殊的火力配置，然后又用电脑重新模拟出了实战影像。
    坐在霍寻左手边的谷怀山看着屏幕，被自己的枸杞莲花茶呛了一口：
    “我的天？一艘中型驱逐舰在前，后面还有一艘中型拦截舰断后，这红皇后海盗团这是倾巢而出了？他们上哪里搞来这么多机甲的？！”
    霍寻瞅了他一眼，冷笑道：“这也就是为什么我要给要塞发‘红讯’求救的原因，但就这个火力差异就够吞十艘凯英号了，结果对方还配备了二十个人并联的舰船网络........我今天能站在这里活着给你们做战后汇报，那真的是纯属运气好——命大。”
    一屋子的人静默了：“.......”能从这个包围圈里死里逃生，确实有很大一部分是运气。
    “那你是怎么突围的？”凯因斯拿起激光笔，指了指凯英号的防护罩数据，“你们在遇袭的时候，防护罩的能源已经只剩下了一半，如果把能源集中在主炮台，根本撑不过五分钟。”
    霍寻按下了播放键，继续播放实战影像：“是啊，所以我一炮都没开，能源集中在防护罩上，尽量拖延时间，让机甲小队寻找突破口.......”
    “让机甲小队在一千多台海盗机甲的包围阵型里面找突破口？”凯因斯继续找茬道，“霍舰长，你的机甲卫队长得是个什么三头六臂的人物？在这种密度的机甲阵型里撕口子，刚撕开就能给你闭回去，有什么用？”
    霍寻最烦这种事后孔明：“你他妈能不能闭嘴？”
    凯因斯打起了官腔：“提点建议，交换一下开放性思想怎么了？我就是觉得这个战略部署还有提升的空间，这样霍舰长下次在遇到这种危机的时候，不就可以多一个考虑方向不是吗？”
    霍寻：“......”去你妈的开放性思想。
    谷怀山眼瞅着气氛不对，出来拉架道：“哎好了好了，都消消气，消消气，我觉得霍舰长的决策挺对的，这种时候派机甲小队打前锋本来就是标志战术，没什么问题啊？而且事实证明不是成功了不是吗？”
    实战影像里海盗的机甲突然被一个能量反应极低的小机甲打散了开来，随之原本排列紧凑的机甲阵型彻底乱了套，转瞬间报废了二十几架海盗机甲。
    “你看看，霍舰长的机甲小队确实是有两把刷子，”谷怀山借坡下驴，借着视频资料继续道，“这个应该是连续波形跳跃吧？我都好多年没见过这种速度的机甲操作了，凯英号真的是人才济济啊，霍舰长，下次要不组织一个要塞机甲运动会，让你的机甲卫队长给大家传授几招？”
    霍寻：“.......”海盗都他妈要打到家门口了，还在想着开什么运动会？
    凯因斯吃了瘪，神色专注地盯着全息投影，全身心投入在‘找茬’的狭隘心理中，半晌，突然抬起激光笔，把众人的目光带到了凯英号主舰上。
    “舰船网络已经有13%失守，你和九个数据官的并联精神网的对接率直接掉下了百分之八十？霍舰长，被一帮海盗的业余精神网逼成这个样子，也太说不过去了吧？”
    霍寻冷笑道：“凯因斯，要是今天你碰上了这群海盗，早在五分钟之前，你的武器库就该被他们炸了。”
    谷怀山又出来当和事佬：“哎呀，这个黑桃k本身就是个改造人，精神网对接率高很正常不是吗？再加上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二十多个跟他差不多的改造人，这种规模的并联精神网络，咱先不说咱们要塞，放眼整个联盟，能有几艘舰船的精神网配置能到这种规模？战列舰都很少有二十多个人的精神网络！”
    “确实，”会议室里另外一个人也附和道，是要塞精神网对接率最高的龚林，“从数据上来看，他们的并行网络十分稳定，基本从来没有跌下过85%——霍舰长能坚持这么久，很不容易。”
    “是不容易，船上的舒缓剂都用空了.......”霍寻揉了揉太阳穴，叹了口气，突然好奇道，“哎？龚林，如果是你，你有几成把握？”
    龚林想了一会儿，又看了看全息屏幕上的数据，谨慎地开口道：“.......五成。”
    会议室里一片吸气声。
    “......”连龚林都只有五成把握？这群海盗什么来头，太恐怖了吧？
    霍寻又叹了口气，继续点下了播放键。
    全息影像上的凯英号的精神网络静默了几秒后突然触底反弹——只看见原本一副灭此朝食做派的海盗舰队突然瓦解冰消，主舰船直接被炸毁了两个引擎，紧接着是惯性阻尼器，最后像是点了一串开门红鞭炮似的，侧舷上的几十台粒子炮台接连炸了开来。
    ——跟过新年似的。
    凯因斯这次终于不挑刺了，因为他挑不出来了，无意识喃喃道：“我靠.......”
    .......
    坐在首位的费策是两年前接替林征的要塞指挥官，他虽然只是四十出头，却早已两鬓飞霜，眉棱，颧骨，下巴，整个脸的轮廓分明，锋利的目光紧紧地盯着全息投影上凯英号精神网络的红外图像。
    “退回去三十四秒，重放。”
    霍寻又重新播放了一遍。
    .......
    会议室像是瞬间被抽了真空似的，所有人的呼吸系统都停滞了。
    这是什么死灰复燃的战术？凯英号的精神网络是怎么在即将被击溃的瞬间突然跟打了十八吨鸡血似的，直接顺着海盗舰船的精神触角，还把对方的精神网络撕得四分五裂，惨不忍睹的？
    “这不可能，”临沂号的舰长吕征明一拍桌子，“这对接率都上96%了，还是单人的精神网络？霍寻，除非你跟我说你往自己胳膊里注射了一吨的神经舒缓剂，把你自己整个脑子都泡进去了，不然就以你平时那稳定在85%的对接率，怎么可能？”
    霍寻“嘿”了一声，不爽道：“姓吕的，你什么意思？你自己平时那对接率上八都费劲儿，我深藏不露碍着你什么事儿了？”
    费策敲了敲桌子，示意两个人都闭嘴。
    他打开保温杯喝了口茶，细细咽了下去，然后在一屋子人的注视中将那个被摔得坑坑洼洼的保温杯放回桌面，开口道：
    “先不说你们舰船精神网络的对接率能突然间突破95%这事有多么不和常理，单凭这种不要命的打法，我就能看出来，这绝对不是你霍寻干的出来的事.......说吧，是谁接手了你们的精神网？”
    “能.......能有谁？”霍寻在对方的注视下明显底气不足。
    吕征明八卦神经发达，早就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见缝插针道：“我听说霍舰长船上有一批从塞尔空间站接上来的人？舰船刚入港就叫了紧急医疗服务，一路上遮得严严实实地不让人看，怎么？这是金船藏娇了还是怎么着啊？”
    “塞尔空间站？”一旁的凯因斯抬起了头，揶揄道，“可以啊，霍舰长口味够重的啊？平时人模狗样的，没想到背地里竟然这么......”
    “放你娘的狗屁！”霍寻一拍桌子，指着凯因斯的鼻子骂道，“臭金毛你有种开完会别走！老子要是打不服你，我他妈改跟你姓凯！”
    “别整天老子老子的，”凯因斯回怼道，“想要儿子就赶紧自己生去。”
    霍寻：“嘿？我.......”
    咚咚咚！
    敲门声打断了两人的斗嘴，会议室的门被推了开来。
    原本剑拔弩张的会议室突然变得异常安静，坐在门边的费策抬头，看见了一张陌生的脸。
    来人大大咧咧一脚踏进会议室，像是进了自家的门，身上不知道从那里搞来了一套小了半码的军装，没穿外套，修身的立领衬衫勾勒出肌肉线——面貌身量都太过显眼，一时间吸走了会议室里所有人的目光。
    腰细腿长的男模得瑟地走到了霍寻的身边，见对方此刻正站在会议桌旁，也没有坐下的意思，兀自把椅子拖过来坐了，一抬手，道：
    “继续啊？不用管我。”
    一屋子的人：“？”这人怎么这么大排场？上头派来的军情视察员？
    霍寻作为在场唯一一个知道对方德行的明白人，凉凉地瞅了他一眼，问：“哪搞来的军装？”
    “哦，这个啊？”顾呈野低下头看了看，“我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来拿去你们基地的洗衣房洗，然后就问了一句有没有多余的衣服，那看门的小姑娘就给我找了一套这个......小了一点，还凑活。”
    霍寻：“......”洗衣房里那个后勤大妈都快五十了，这妖人能不能要点脸！
    “胡闹！”费策重重地一拍桌子，“霍寻，这个人是谁？这里是高层会议室，谁放他进来的！”
    顾呈野绕过霍寻的脑袋瞅了费策一眼，抬起手打了个招呼：“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忘了自我介绍了......”
    他整了整自己的衬衫，从椅子上重新站了起来，清了清嗓子：
    “那个，跟大家初次见面，礼数不周，海涵一下啊，我呢.......就是作为霍舰长的目击证人，过来配合一下。大家有什么问题，尽管问，我一定如实回答，绝不隐瞒。”
    一片死寂。
    ......为什么会有人的自我介绍根本不提自己的名字的？
    神经病吗？！

 第四十五章 笔杆子

    “......”霍寻迎着费策的目光尴尬地笑了笑，“费指，你应该认识他，他就是顾家那个......”
    费策的目光征愣了一下，重新落在了顾呈野的身上：“你是.......顾臣的儿子？”
    ........
    顾臣的儿子？那个几年前闹得沸沸扬扬的顾家遗孤？
    那个曾经叱咤风云，屡次因为机甲操作过于激烈，接连报废十余架训练机，平日里吊儿郎当到处惹事生非.......选修课必逃，必修课选修，以至于气疯十几位教授，顽强地生存在劝退和开除之间的惊世鬼才——
    那个把联盟中央军校当自家澡堂子耍的顾呈野？
    听说这个混世魔王在前几年就消身匿迹不知踪迹，更有消息称他早就退出了联盟舰队——怎么会在这儿出现了！
    等会？这个人是不是还是林征的直系学生？
    这.......这林征都拿他没办法吗？！
    他得有多可怕？！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大概等待了好几秒，几个人才开始细细嗦嗦地咬耳朵，纷飞杂乱的字眼一个一个地蹦到顾呈野的耳朵里。
    顾呈野被十八双充满好奇、充满探索精神和八卦触角的眼神盯得浑身不舒服：“是啊，您认识我父亲？”
    “......”整个联盟有不知道顾臣的人吗！
    吕征明的八卦数据库光速启动，凑过头跟边上的凯因斯交头接耳道：“早就听说顾臣的儿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当年一入读联盟中央军校就快把半个联盟的记者全吸了过去，入校两个月就因为在格斗课上不小心打断了教官的腿荣登校报，毕业的时候更疯，听说在模拟作战的时候杀疯了，把蓝军砍的一个不留，就为了这事儿，那年毕业的人只要听到顾呈野这个名字就气得不行。”
    “顾呈野？”凯因斯对这个名字早有所闻，瞪大了眼睛，“我靠，他就是那个顾呈野？”
    会议室里原本凝固的空气终于躁动了起来，四个坐得离顾呈野最近的舰船长官你看我我看你，眉来眼去你推我搡片刻，做惯了大哥大的江彪咳嗽了一声，开口道：
    “你就是顾呈野？”
    顾呈野低下头看了看说话的人，语气仿佛是在邀请他打一架似的：“是啊？如假包换，怎么了？”
    江彪僵硬地扭了扭脖子：“没......没怎么，就是问问。”
    顾呈野：“.......?”
    “行了。”费策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顾家小子，既然这样，正好你来解释一下，当时是什么情况。”
    霍寻和顾呈野对视了一眼，交换了一个眼神。
    “很好解释。”顾呈野走上前几步，指着全息屏幕上颇为夸张的舰船网络模拟图——那张牙舞爪的精神触角让凯英号看上去像一朵蒲公英，“因为林征当时就在船上，她接管了整个舰船网络。”
    .......
    嘭——
    林·征
    这个名字太过于令人震惊——像是一颗炸弹突然在这个不足三十平方的空间里被引爆了。
    整个玉门要塞两年间都不敢提及的那个youknowwho，就连费策本人都极为避讳谈到的‘前指挥官’，一个传说中单抗整艘舰船网络，精神网对接率逼近人类极限，吊打十倍有余的海盗舰船还嫌对方不够塞牙，曾经一人一机甲直接钻进海盗舰队里灭了全团的........那个林征？
    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
    谷怀山端起了自己的枸杞莲花茶，又喝了一口压压惊。
    ——这一天受到的惊吓实在是太多了。
    曾经在林征手底下几名老将难以置信地站起身，看着卫星图上熟悉且夸张的精神网络，互相交换着错愕的神情。
    之前坐得离顾呈野极近的江彪一拍桌子，整个人弹了起来，上前几步，几乎要把鼻子撞到顾呈野的脸上，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追问道：
    “真的是林指？她还活着？”
    顾呈野：“.......”这哥们什么情况？
    林征还活着的消息显然让他十分高兴，这样的神情同样出现在他身后的四人身上——他们都是驻守在玉门要塞的老将，而其中就有最先前往塔卡尔星救援的坤英号舰长，龚林。
    “她现在在哪？”龚林也走了过来，目光灼灼地盯着顾呈野，“永恒号上其他人呢？都活着吗？”
    “对啊！”
    “林指她现在就在要塞吗？”
    “我靠，她可算是回来了。”
    “是啊，我之前赌什么来着——我就说林指不可能会死，肯定会回来的！”
    “太好了！她还活着！”
    “太棒了！哈哈哈........”
    .......
    会议室原本僵硬冰冷的空气瞬间活波了起来，一群老将们热烈地欢喜相拥，恨不得推开门去绕基地跑三四十圈奔走相告这个惊天动地的消息。
    十几张嘴激烈地做着高速无氧运动，一群人过年似的用嘴放炮，此起彼伏的欢呼声和吼叫声——让人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误入了什么原始部落。
    顾呈野被一群陌生的脸包围着，刚要开口说话——
    叮叮叮叮叮叮——
    .......
    群发短讯？
    众人纷纷停下了嘴，放下了扒拉人的手，点开了个人通讯屏幕，赫然是一封匿名短讯。
    什么情况——谁发的？
    整个会议室就只有霍寻和顾呈野两个人没有掏出终端——因为他们不用看就知道是什么内容。
    上面什么署名也没有，只有四个字——
    【都闭上嘴】
    ........
    谷怀山端坐在座位上喝茶——他人生地不熟，也没有参与刚才那通堪称邪教组织的庆祝活动。脸不红气不喘的，从容地单手举起通讯屏，不耻下问道：“这谁啊？这么不客气？”
    凯因斯也不爽道：“是啊？上来就让人闭嘴，胆子挺大啊？”
    站在一旁的江彪和龚林两人，死死地盯着屏幕上的四个字，好像能从这四个字里看出一本书一样。
    “哎，哎？”坐在桌子另一边的吕征明好奇地探头过来，“你俩咋回事？魔怔了？不就是一个群发短讯吗，指不定是基地里哪个兔崽子闲得无聊发来的，你们怎么跟收到杀人预告似的，至于吗？”
    江彪：“.......”这种语气。
    龚林：“.......”没错，这熟悉的感觉。
    下一秒，会议室的门被推开了。
    所有人转过头，一个身量高挑的女人走了进来，眉眼深邃且有些清冷，脸上有些疲态，身上套着一件病号服——显然是刚从医疗舱里刚刚结束治疗。
    她的身上虽然未着军装，但有一种刻在骨子里的板正，一双眼睛锐利地扫过了全场人，在江彪和龚林几人的脸上短暂地停留了一下，算打过了招呼，目中无人地走过了大半个会议间，一直走到了顾呈野身边才停了下来。
    刚刚欢呼雀跃的人群还站在原地，保持着仓皇的喘息，脸上激动的神色堪称标准，用一种呆滞的目光追随着林征——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谷怀山呸呸两口吐掉差点吞进去的茶叶，惊魂未定地喝了好几口热水，才稳了稳心神，开始欣赏起对面一排人的惊恐.jpeg
    ——终于知道‘活见鬼’的具体表现是什么样的了。
    “怎么起来了？”顾呈野伸出手想扶她，“还晕吗？”
    林征轻轻地拂开了他的手：“不晕。”
    顾呈野仍旧一脸不相信的样子，从边上把椅子拖了过来，把人摁进了座位。
    江彪和龚林两个人难以置信的对视了一眼：“......”他是不是刚才把手放在林指的肩膀上，还把人给摁进座位了？
    摁.......?进座位了？
    ........
    这人疯了吗？想不开吗？脑子有毛病吗？
    日子过得不顺心想提早离开人世吗？！
    ——长的是什么熊心豹子胆？这得是鲸鱼心大象胆了吧！
    还有——为什么林指不仅不生气，还一脸习以为常的表情？！
    ........
    “来了？”霍寻在一旁凉凉地开口，他之前耗尽心机想要替这个人瞒天过海，谁曾想她根本毫不领情，竟然大摇大摆地就这么走了进来，一颗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没好气地哼哼道，“早说啊？你们女人就这么喜欢制造惊喜的感觉吗？”
    林征抬头看了他一眼：“霍中校，我觉得是因为你的理解能力一直有点问题——我什么时候说要你替我瞒着这事儿了？”
    霍寻气得眉毛都要飞上天花板，震惊了：怎么会有这种狼心狗肺的人？
    一屋子之前没见过林征的人：“.......”这就是那个传说中的.......魔鬼前指挥官？
    她看上去不是很亲民，很和蔼，很没有攻击性吗？
    是谁说她可怕得都能让所有新兵蛋子在训练场上哭断气，晚上梦到她的脸都能垂死病中惊坐起，加做五十组战术跳跃深蹲，才能驱走她的鬼魂继续躺下睡的？
    ——究竟哪里可怕了？要做也是做春梦吧？
    ........
    林征在一片死寂的会议室里开了口，“虽然你们中间有一些新面孔，可能之前不认识我，不过没关系，也不需要太了解。我个人不喜欢做什么自我介绍，也不喜欢听别人介绍自己，所以我们就省略这一部分，节省彼此的时间......霍寻。”
    霍寻不耐烦道：“咋？”
    “为什么要在这里展示这个？”林征一指全息投影屏，“有这个时间，为什么不去审抓回来的那几个改造人？”
    “你问我我问谁？”
    霍寻自己也不喜欢这种战后汇报，在这个会议间里做这种事后分析有时候根本就是浪费时间，但是由于现任要塞指挥官——费策，作为一个传统的联盟军老干部，十分热衷于寻找教训总结经验，无可奈何，只能服从，“军令如山，费指的规定，你还当是以前吗？”
    林征没听明白，“废止的规定？你语言系统没问题吧，你在说中文吗？”
    “费·指，”霍寻示意她转身，看向坐在指挥位上面色难看的中年男人，“现在玉门要塞的总指挥.......你好歹有点眼力见，行不？”
    林征回过头，看了费策一眼，突然觉得有些好笑似的，一哂：
    “费策？联盟派你来玉门要塞当指挥官？.......你一个原来在军政厅处理投诉信的笔杆子，上这来凑什么热闹？”

 第四十六章 懂事一点

    ........
    之前还在怀疑有关林征的‘残暴’传闻真实性的一行人愣住了。
    这冷笑？
    这语气？
    ......也太狂了吧！？
    凯因斯伸长脖子，戳了戳玉门要塞现任‘八卦总长’吕征明，压低声音问：“什么情况？”
    “你不知道？”吕征明看了他一眼，“基地里不是早就传遍了吗？这玉门要塞的前指挥不仅精神力变态，平日里嘴上功夫更毒，听说是字字诛心，能把人的自尊心当场剁碎了喂狗。龚林和江彪他俩原来就是林征手底下，怕她怕得要死，你看——刚刚叫得挺欢，现在屁都不敢放一个.......”
    凯因斯：“谁问你这个了？我是说——她为什么说费指是个笔杆子？”
    “你这个都不知道？”吕征明震惊地又看了他一眼，“你这个政治觉悟不行啊，领导的事迹生平都不了解透彻可怎么行？仕途堪忧啊老弟........”
    “.......这个费指啊，他原本就不是联盟中央军校出身，听说在进入舰队之前，只是一个在军政厅朝九晚五坐班的公务员。后来机缘巧合之下靠一封推荐信才进入舰队服役，天赋不足勤奋有余，踏踏实实从副官做起，兢兢业业地干了十几年才当上了舰长——所以提什么也别提他是‘笔杆子’这事，谁提谁翻脸！”
    凯因斯：“.......”这不是已经提了吗？
    林征这一句话，等于直接把费策那根最不能碰的老虎尾巴拔秃噜皮了，然后又放到脚下狠狠碾了几碾。
    “.......”这也太能了.......
    霍寻和顾呈野肩并肩挨着靠在墙上，姿势熟练地吃瓜看热闹。
    费策这个年级的人很容易摆不清自己的位置，总是自认为经验老道，常有借年纪和阅历压人的毛病。平日里教条主义和经验主义轮番上阵——大有要把玉门要塞这一批‘妖魔鬼怪’都念经超度了的意思。
    但这群从林征手下千锤百炼出的妖魔鬼怪哪有这么容易度化？
    一个个表面上战事报告和检讨书字字诚恳，但背地里仍然大行其道。平日里一声‘费指’叫得毕恭毕敬，一关上门就张口闭口的‘那老家伙’和‘那老不死的’，骂他的词汇比骂当年的‘林指’是有过之无不及，每日还能新添百十余词，绝不带重样的。
    就这桌上坐着的这些人里面，真的服他费策的，估计半个都找不出来。
    “你！”费策气得一拍桌子，看着一屋子安静地跟鹌鹑似的舰船长官们，深知自己失了人心，一片真心错付给了这一片墙头草，“林征，任命我成玉门要塞指挥官的是联盟军委，你要是不服气，找他们说去，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不用。”林征拒绝了，“你就坐那吧，我暂时还不想和军委那帮话痨浪费时间........但是恕我直言，你驻守的玉门要塞就跟纸糊的似的。从我入港到现在整整四个小时，我检查了你们所有的哨岗——三个通讯塔台无人值守，主防护罩至少有一周没有做过日常维护，防御炮台还要夸张，竟然有两台已经失效了？.......你不要告诉我，你费策来玉门要塞，是联盟高层送温暖，特意过来把这个铁疙瘩改造成域外五星级服务站的？”
    顾呈野和霍寻波澜不惊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好家伙，她可真得什么都敢骂。
    过了一会，她像是觉得这个比方不是很恰当似的，又改口道：“......可能是三星级。”
    “你！”费策被林征这一叠话堵得哑口无言，面红耳赤了半天，最终什么也没能说出来，气得旋开保温杯，坐回去喝闷茶了。
    江彪不小心笑出了一点动静。
    林征的目光很快扫了过去，一挑眉毛，冷冷道：
    “笑什么？”
    江彪很快收敛住了自己的表情：“没.......没什么，就是太长时间没有听见林指你的声音了，有点不大适应。”
    林征咬住最后四个字：“不大适应？”
    她冷笑一声：“我看你江舰长在要塞里呆得挺舒服的啊？我刚来这的路上，大老远就看见你的船员翘着腿，各个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坐在激光塔台上面——登高望远打扑克.......这训练计划够新鲜的啊？难道琢磨出先出一对二还是四个三，能让他们的战术素养得到什么巨大的提升吗？”
    江彪：“.......”靠，是哪几个不长眼的东西，还敢在外头公然聚众打牌，要打也要去里面去打！
    “行啊，才两年时间，”林征把后背靠到了椅背上，目光沉沉地扫过一众肩扛两杠的联盟军人，“如果今天凯英号碰上的这个海盗舰队把炮火瞄准的是要塞，试问你们在座的，有谁能拍着胸脯保证，你们一定守得住这个铁堡垒？”
    .......
    气氛冷了下来。
    一屋子的人都沉默了，坐在江彪左侧的龚林抬头看了林征一眼，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低下了头。
    “我很失望.......但凡没有人打击你们的自尊心，你们的优越感就会像杂草一样疯长开来，”林征无意多提，眼下还有很多的事情需要去做，叹了口气继续道，“立刻加固外围防御，巡逻兵力增加到两倍，塔台检测范围拓宽至三光年......龚林，你最近一次的精神网测试成绩是多少？”
    被突然点到名的人愣了一愣：“.......最高对接率89.3%。”
    林征一皱眉头，看了他一眼：“降了？”
    这个对接率已经是整个玉门要塞里最高的数值了，但在林征的印象里，龚林的对接率曾经也是上了九的。
    龚林露出了难堪的神色。
    “.......算了，霍寻，你和他去审黑桃k和那几个改造人，如果审不出来，打死算数，责任.......”林征刚想说‘责任算她的’，但明显不对，改口道，“算你的。”
    霍寻一口气没顺上来，呛到了：“什么玩意？算我的？”
    林征大度道：“那算我的也行，别废话了，赶紧的。”
    霍寻：“......”你算个屁啊！这根本算不到你头上！
    “红皇后海盗团的动静已经闹得太大了，”林征示意顾呈野把之前四起投毒案的文件投放出来，“之前四起小范围的投放案，再加上这些安装了电子脊椎的改造人.......他们的攻击目标很有可能是整个联盟——江彪，立刻发讯给千星之城的外环守军，让他们加强警戒。”
    江彪：“是！”
    被堂而皇之无视的费指眼瞅着林征开始熟练地摆兵布阵，俨然一副主人翁的气派，不过短短几分钟，就把会议室一半的人都差遣去干了活。
    剩下的几个都是后两年才入驻玉门要塞的——她不知道名字，没办法使唤。
    谷怀山观察了片刻，决定主动请缨：“那个，林指，我看武器库和机甲维修库还没有人去检查，要不我.......”
    林征正在和顾呈野简单交流着什么，抽空抬头看了他一眼：“行，你去.......你叫什么名字？”
    “哦，对，我还没自我介绍，”谷怀山站起身来，“鄙人姓谷，名怀山，怀璧其罪的怀，山重水复的山。”
    林征点点头，示意她记住了。
    谷怀山在新的‘山大王’面前混了个脸熟，开开心心地抱起自己的玻璃杯——里面的枸杞莲花茶已经喝得见了底，全都糊在了杯底，他急着去续水，全然不看费策刀子般的目光，脚底抹油一晃身就出了会议室。
    剩下凯因斯和吕征明大眼瞪小眼了片刻，见风使舵，也纷纷举手投诚道：“林指，我们能帮上什么忙吗？”
    费策已经气到两鬓生烟了。
    林征把他们全都差使去了外围巡逻，会议室很快就只剩下了三个人。
    顾呈野收到了池秀斌的简讯，说是已经把那几个孩子安置妥当，正准备上会议室来找他们。
    “基地里这么多女军官，他一个人过来？”林征好奇道，“他这毛病是被我给彻底治好了？”
    顾呈野看了她一眼：“他在你的印象里有这么娇弱吗？”
    林征想了想：“是挺弱的，潜伏行动不能带他，就一拖后腿的。”
    顾呈野：“.......”你让他一个舵手下船陪你当前锋，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两位，”费策终于受不了了，“你们当我是死人吗？”
    林征视线一转，准确地盯向了会议桌的尽头，冷冰冰哼道：“你一个四十多岁的人了，就不能懂事一点，自己去找点活干吗？”
    懂·事·一·点？
    懂·事........？？
    懂.......？？？？
    费策整张脸上的表情堪称丰富，一时间内心狂风巨浪电闪雷鸣，晴天霹雳五雷轰顶，整个人僵在了指挥座上，千言万语卡在喉咙口，最后一个字也没能憋出来。
    这姓林的当她百八十岁吗？
    费策一拍桌子站起身，颤抖的双手指着林征的鼻子抖了半天，最终理智战胜了冲动，一把抓过桌上的保温杯，摔门走了。
    ......
    林征淡淡道：“脾气挺大。”
    顾呈野：“......这不是你惹的吗？”
    “这也算惹了？”
    顾呈野被她逗笑了：“你觉得你刚才的语气很客气？”
    林征：“.......还行吧？”
    “.......”客气个屁，你都快把费策当儿子训了。
    “费策的能力不差，就是架子太大，听不进去东西，”林征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语言欠妥，解释道，“这种没用的自尊心只会让他虑不及远，我只是帮他把架子卸了而已——这么大人了，应该想得明白。”
    顾呈野：“.......”您可真是忧国忧民。
    咚咚咚——
    林征抬起头看向会议室的门口：“进。”
    池秀斌走了进来，后头还跟着两个年轻的军官。
    一见到会议室里的人，两个军官下意识地集体立正，敬了一个像是摸了电门一样的联盟军礼。
    “林......林指，”最左边的军官明显高于另外一人一星半衔，犹豫了一下开口道，“我们是战事预判分析部门的研究人员，我叫尤里·金，他叫吉克，我们都是毕业于联盟中央军校信息工程与......”
    他的专业名称都没报完，林征就打断了他：“哪一届的。”
    尤里·金愣了一下：“......105届。”
    “刚毕业？”林征皱了皱眉头，“为什么来玉门要塞？”
    ——哪有直接让刚毕业的小崽子直接来域外的，不要命了吗？
    “是我们自己提交的申请，”边上的吉克出声道，“玉门要塞是联盟最坚固的域外堡垒，又是林指您曾经驻守的地方——来这里服役是我们的梦想。”
    “........”联盟那群饭桶是怎么给这群孩子洗脑的？这个铁疙瘩现在都自身难保了，还敢大言不惭地说是整个联盟最牢不可破的域外要塞？
    还有，为什么要因为‘她’来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有毛病吗？——这是什么头脑一热的理由？

 第四十七章 怎么可能

    林征被对方的大音量震得头晕，抬起手揉了揉太阳穴。
    边上站着的顾呈野朝他们点了一下头，示意他们入座。
    ......
    两个年轻军官面面相觑，这是舰长级别的长官才能坐的位子，给他俩十个胆子也不敢坐啊？
    “坐啊？”池秀斌走到一边，丝毫没有顾及，随便挑了一张就坐，“你们刚才不是说要给汇报一下你们的模拟分析结果吗？等什么呢？”
    尤里·金最先反应了过来，把自己的光屏介入了全息投影。
    他调试好了星图，同时调出了自己做的一百多张数据图表放到副屏上，开始汇报道：“我们借用了霍舰长刚刚传送过来的战况还原数据，再结合了海盗舰船网络里残存的一些历史定位数据，重新修复了跃迁点附近........”
    嗡——
    神经舒缓剂的副作用再一次发作，林征熬过了一阵眩晕，不耐烦地打断道：“重点。”
    尤里·金慌慌张张把投影页面往后翻了三十多页：“我们推测这批海盗的大本营很有可能位于猎户座β星附近，从扫描结果上来看，存在大面积电磁屏障和精神网络覆盖，对接率很高，并且存在高能量反应，舰船数量远高于要塞驻军.......”
    “......”这怎么废话这么多，谁教的？
    林征再次打断了他：“告诉我对方的坐标位置，电磁屏障加密程度，精神网络覆盖范围，对接率数值，高能量反应数值，还有舰船的具体数量和配置。”
    尤里·金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呆在原地：“林......林指，以当前的数据和已有的计算模型算不到那么精确......”
    林征：“......”这个要塞开设战事预判分析部门的意义在哪里？——就是用实战数据做素材，给他们出数学应用题吗？
    她抬起眼和顾呈野对视了一眼。
    顾呈野从墙上直起身，走到全息投影前：“把你们套用的模型和参考数据调出来给我。”
    尤里·金很快就调出了数据。
    顾呈野的目光扫过屏幕上数十张运算数据，大脑飞快地处理着信息，很快就发现了问题：“你们套用的宇宙三角定位模型需要三个标准参照点，前两个选择的脉冲星没有问题，但为什么第三个选用的只是普通的中子星？”
    尤里·金：“这个亚脉冲中子星的自转速度已经接近脉冲星了........”
    顾呈野摇了摇头：“这种计算会导致极大的误差，叠加计算之后，坐标至少会偏移三个航行日，所以很遗憾——这份数据模拟毫无意义。”
    林征得到了结论，朝面前两个呆若木鸡的年轻人做了一个解散的手势。
    顾呈野打开了自己的个人终端，把投影屏上的数据导入进来，手上飞快地操作起来，重新建立推导模型，很快得到了几个关键数据。
    他把结果重新投回了屏幕。
    “坐标位置给你精确到了0.3光年内，红圈内的是对方的电磁伪装屏障，我破解了一部分，完全破解需要时间.......蓝圈是精神网覆盖范围，对接率稳定在82%左右，很明显，也是多人并联的精神网络，不过有交替，应该是轮班值守。”
    尤里·金和吉克两人震惊：“.......”这怎么算出来的？！
    林征浏览完了数据资料，点了点头，问：“舰船数量有办法计算出来吗？”
    顾呈野点了点头：“能，具体数量和武器能量反应都可以算出来，但是都是用历史数据算出来的结果——只能作为参考，我觉得对方很有可能已经转移了大部分舰船。”
    “.......”林征头晕得不行，闭上眼睛缓了缓，重新把视线集中在了全息投影上，刚想说什么，但是又被阵痛堵了回去。
    “没事吧，林教官？”坐在林征对面的池秀斌紧张得坐直了身子，“你这脸色怎么这么差？”
    尤里·金光速道歉：“对不起！是......是被我们给气的吗？”
    “不是，”顾呈野被这句话给逗笑了，一边伸出手及其自然地把林征带到怀里，一边回头清场，“你们先出去.......我把模型都放在上面了，你们可以拷贝回去研究一下，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随时问我。”
    尤里·金原本被吓得不轻的小胆终于捡了回来，顾呈野堪称温柔耐心的语气让两个年轻军官受宠若惊，打了鸡血地刷刷又敬了一遍军礼，掷地有声：“是！”
    林征的头更疼了，把脑袋完全塞进了顾呈野的怀里。
    “嘘，小点声。”顾呈野把手捂在林征的耳朵上，压低声音道，“行了，去吧，出去把门带上。”
    池秀斌：“........我也出去了。”
    顾呈野点点头，对他的‘识相’表示感谢，同时示意他赶紧滚。
    ------门外------
    尤里·金：“......我靠，我刚刚是不是看到了什么不该看到的......等会儿，那位帅哥是林指的什么人啊？副官吗？”
    边上的吉克：“这.......这传说中的‘林指’是那种会把自己的头埋进副官怀里的人吗？”
    两人对视了一眼，互相欣赏了一下对方震惊到僵硬的面部表情。
    这什么情况？！
    这林指要是之后恢复过来，他们两个会不会之后被她直接灭口，速冻，然后丢进生物回收袋，直接扔进基地的垃圾焚化炉啊？
    “哎哎哎，你们这几个熊孩子瞎说八道什么呢？”池秀斌从后面走了上来，一把勾住了两人的脖子，威胁道，“都给我记住了——那是林教官的学生，尊师重教爱护老师而已，不要给我瞎传啊？听到没有？”
    尤里·金：“.......”
    吉克：“......”
    谁信啊！？
    ------
    林征疼得不行，身子微微颤抖，半眯着眼抬头看了看顾呈野，然后张嘴咬上了对方横在眼前的手臂。
    “嘶——疼！”
    顾呈野嘴上叫了起来，但是手臂动也没动，静静地任由她咬着，空出一只手在林征被冷汗浸透的后背轻轻拍着，把人搂得更紧了些，不给疼痛留下一丝缝隙。
    神经舒缓剂的副作用十分难熬，先前不要命似的透支精神力，这会儿全部要债似的反噬了起来——大脑像是被带着电的几千根针反反复复密密麻麻地扎了个遍，最后还用力挤上两下，再加上长达十几分钟的痉挛。
    林征感觉自己的意识已经散了开来，以至于完全分不清今夕何夕，顺着顾呈野的手臂把人拉了下来，把自己完全埋在了对方的颈侧。
    ——这是一个很亲密的姿势。
    顾呈野愣了一下，伸出手把人从椅子里捞了起来，然后自己再重新坐回椅子，把林征整个人放在腿上——让她可以舒服地完全窝进他的怀里。
    做完这些他才发现——即使他们已经分隔了六年，这个动作依旧熟练得可怕。
    ——身体的记忆刻骨铭心。
    “还疼？”顾呈野低下头，抚开了林征额边的碎发。
    林征没能回答他，只是把额头轻轻抵住了他的胸膛，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
    空气安静了下来。
    “你还记不记得有一次，”顾呈野开始说点什么，转移她的注意力，好让这段时间不那么难熬，“我也忘了是因为什么了——你就突然非要和我比酒量，一口气开了十多瓶瓶酒，结果喝到第三瓶的时候就不行了——”
    怀里传来不明显的颤动——林征无声地笑了一下。
    她记得，那是她和顾呈野交往快一年的时候，顾呈野背着她和一群死小孩去了酒吧，她嘴上没说什么，但心里记着这事记了很久。
    最后日子挑在了顾呈野的生日，本来想把对方灌醉，然后让他永远记得自己那点酒量在外面喝醉有多危险——但没想到这小子这么能喝。
    “倒数第二杯的时候，你其实已经看不清人了，倒酒的时候手都是软的。”顾呈野回忆着当时的场景，轻轻笑起来，“但怎么劝都没用，就是要喝——我一拦你你就生气，最后还真把自己给灌醉了。”
    最后是她举白旗投降，顾呈野把她酒杯里的酒全都倒进了自己的杯子里，然后哈哈大笑着给踉踉跄跄满地爬的她拍照，存进了他那个打死不给人看，还设了108位数字密码的相册。
    拍够了本，这人才把她从地上捞起来——一路抱回了房间。
    那时候，觉得这个男孩又讨厌又讨人喜欢，但是意外地总能给她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安全感。
    事实上她根本无力自拘自矜，总是荒唐地放任自己烧进那团明火。
    ——就像现在这样。
    会议室的全息投影屏上是一整片星图，斑斓的光点洒在两人身上，像是无数个促膝而卧的夜晚，他们透过卧室的天窗看到的那片首都星星空。
    林征微微打了个哆嗦，随即被顾呈野搂紧了，掌心贴住了她冰冷的侧耳。
    “六年，”他的声音隔着手掌传到林征的耳朵，虽然沉稳，但隐约能听出几分犹豫，“林征，整整六年——如果我能放下你，我早该做到了。”
    他不在乎能不能得到林征的回答，他只是想让她知道。
    出乎意料地，林征在他的怀里开了口：“.......为什么做不到？”
    顾呈野低下头，把林征的脸抬了起来，两人对视了半晌，他才开口一字一句地说道：
    “那你呢，你放下了吗？”
    林征静静地看着他，她尚未从大脑晕眩的状态里恢复过来，睁着满含水雾的眼睛定定地看了他好一会儿，轻轻摇了摇头：“怎么可能。”
    这个答案猝不及防，让男人整个人为之一愣：“你......”
    “很吃惊？”林征笑了，抬起自己的右手轻轻覆在了顾呈野的手背上，“我以为像你这么自信的人，应该对自己的魅力很有信心。”
    “没有，”顾呈野凑近了一些，仔仔细细地盯着林征的眼睛，“林指，给我点自信，或者给我点回应也成？”
    “你要什么回应？”林征凑上去用鼻子碰了碰对方的鼻子，“......这种？”
    昏暗的光线里，他们四目相对，彼此眼中的情潮暗涌都尽收眼底，这个动作瞬间仿佛点燃了引线，看不见的火星噼啪作响。
    .......真是疯了。
    顾呈野垂下眼注视着林征湿润的眼角，喉结上下狠狠一滑，压低的眉弓下，一双深邃的眼里泛着无尽暗涌，扶住林征脖子的手不自觉地用上了力，隔着皮肤死死地抓住了她的颈骨。
    整个人忽然贴近呼出的热气完全扑到对方的脸上，他声音闷沉，每个字仿佛都带着即将失控的激烈情绪：
    “林征，你想清楚了，如果你现在不把我推开的话，这辈子就没机会了。”
    林征垂下眼看着两人交错的呼吸，抬了抬头，盯着顾呈野的眼睛：
    “我要是想推开你，早在赛亚星就不会上你的车，我以为——唔！”
    顾呈野把剩下的半句话用嘴堵了回去。

 第四十八章 我什么都没看到

    .........
    林征轻轻喘着气，平稳着自己的呼吸，灰黑色的眼睛紧紧地盯着眼前的人。
    她尚未从大脑缺氧的状态里恢复过来，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顾呈野放回到椅子上，怎么把一台投影仪不小心踢翻，又是如何被他圈在这个角落里的。
    顾呈野的目光紧紧地盯着她，带着毫不掩饰的柔和与热切，短短几秒钟像是拿眼神把她来来回回又亲了几遍。
    果然还是不能主动逗这个人——太荒唐了。
    “.......打住。”她抬起手，把人往外推了推，视线躲闪开来，“你控制一下。”
    顾呈野笑了一下，慢慢退后，靠在了会议桌边，慵懒地把身体舒展开来，垂下眼：“行啊，我不急。”
    林征：“.......”这人是怎么用这种先把人炖了吃的眼神说出这种话的？
    “我很高兴，林征。”昏暗的光线下，顾呈野定定地看着她，眼睛里仿佛闪着深邃的微光，“非常高兴，高兴地快疯了的那种。”
    林征：“.......”瞎子都看出来了。
    会议室的隔音效果很好，只有中央全息投影屏散发出清冷的蓝光，清晰地印照在顾呈野凌乱的上衣，以及他左手臂上被她咬出的牙印上。
    “......咬得你疼吗？”林征的视线停留在牙印上，“都不晓得躲开吗？”
    “巴不得让你咬，”顾呈野抬起手臂看了看那个牙印，周围有些破皮，隐隐渗出了血渍，啧啧称奇道，“牙口真好——这个我要留着，多有纪念意义。”
    林征嘴角当即一抽，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跟顾呈野往这个方向深究，迟早要输，她必须悬崖勒马，就此打住。
    这时候会议室的门突然被咚咚敲了几下，池秀斌的声音传来：“老顾？林教官？”
    林征眼皮一跳，瞬间低下头去整理乱糟糟的上衣。
    “哎？你们怎么还在会议室呆着呢？食堂都放饭了，一起——”
    话没说完，门就被推了开来，一头栗色卷毛的脑袋探了进来，愣住了。
    气氛微微凝固，池秀斌的视线在顾呈野凌乱无序令人想入非非的衬衫上停留了片刻，然后又看向了林征同样皱巴巴的病号服，脑中的小剧场开始光速播放出各种十八禁的影像片段，整张脸瞬间涨红了，结结巴巴道：
    “对......对不起！打扰了！我什么都没看到！！！”
    顾呈野抬起手把桌上的杯子扔了过去，砸到了门框上：“你看到了个屁啊！”
    池秀斌此刻已经没有脑子了：“对不起！我屁也没看到！”
    林征：“.......”
    顾呈野怒了：“你给我死进来，喊这么响是想把整个基地的人都引过来吗？”
    池秀斌一听这话就意识到不对，进来怕是死路一条有去无回——一缩脑袋打算开溜。
    顾呈野一个战术前跃，飞身滑过三米多宽的会议桌，一把揪住了试图携谣言潜逃的池秀斌，把人摁到地上摁死了。
    “我........我靠！”池秀斌整个人都被压死在了会议室的金属地板上，冰得他整个人清醒了不少，“等会，老顾，你想干啥？杀人灭口毁尸灭迹吗？这么多年的战友情呢？说忘就忘吗！”
    顾呈野毫不留情，把人摁得更死了：“我这要是一放手，你直接就咋咋唬唬把这事捅出去下饭了——保险起见，理解一下。”
    “理解个屁啊！你还有没有点良心，哪有喂了狗粮还要杀狗的道理？”
    顾呈野一挑眉：“养肥了吃肉不是很正常吗？”
    “你冷静！”池秀斌开始打感情牌，“你和林教官单独在会议室这事还有两个目击者，我刚刚打入敌人内部混淆视听，说你们只是比较亲密的师生关系——就这事干的，我够兄弟吧？”
    亲·密·的·师·生·关·系
    这几个字怎么看怎么暧昧，在某些上不了台面的网站里，这个关键词直接关联的就是——
    顾呈野：“.......”这人留着是没什么用了。
    当池秀斌发现顾呈野没搭理他，反而在找什么趁手的东西时，仅靠条件反射就知道事情不妙：“老顾，错了，我错了。”
    “......行了。”林征终于发话了，“闹够了没有。”
    .......
    顾呈野听话地不闹了，把人提溜起来还掸干净：“闹着玩的，这不逗你开心吗？”
    池秀斌：“......”逗人开心？我看你刚才是真想杀了我灭口吧？
    林征：“.......”
    ------玉门要塞，食堂------
    玉门要塞这地毕竟是联盟的边陲地区，和海盗厮杀角斗了这么些年，都多少沾染上了些匪气——无论多么正统严谨不苟言笑的科班精英，在这里呆个二三年，最后都会变成一窝踩着凳子用碗干酒，张嘴‘那龟孙’闭嘴‘那王八蛋’的野汉子。
    林征带着两个没进过匪窝的‘城里人’，一脚踏进了食堂的大门。
    为了不引人注目，她还特意找来了一顶帽子，换上了大一号的男士军装，把领子竖起来挡住了脸。
    然后刻意和顾呈野拉开了一段距离一前一后地走着——这个人到哪里都特别显眼。
    这里是玉门要塞所有八卦绯闻，闲话家常，还有那些憎恨辱骂，流言蜚语自由生长的沃土。
    林征以前驻扎在要塞的时候，基本上从不来食堂——平日里可以都靠营养膏和各种营养针剂度日，自己的宿舍冰箱里一次性可以囤放三个月的量，每次都是副官南森负责这些，林征自己也从来不管。
    所以算上今天这次，这应该是她第二次走进要塞的食堂。
    第一次还是刚刚入驻要塞的时候，被一群老小子拖拽着非要来参观一下基地所有的基础设施。那时候这个食堂还没有被扩建成现在这种——集各大地域美食、外星特产、高级餐厅和大排档为一体的休闲娱乐中心。
    ——可能在费策的基地管理计划中，真得有把玉门要塞发展成远近闻名的美食中心的打算。
    “我靠，这么疯，直接上酒？”池秀斌惊讶地看着一桌公然喝酒划拳的士官，一个已经被干趴了，喝得晕晕乎乎摊死在地上，“这.......这什么情况？太空军不是明令禁酒吗？”
    “禁，但是费策管不住。”林征瞅了一眼，眉头皱了皱，“他的要求不高，只要在上舰船的时候打了解酒针剂——不要酒驾就可以了。”
    池秀斌：“.......”不要酒驾不是底线吗！
    顾呈野好奇道：“以前你在这儿的时候，也这样？”
    林征好笑似的回头看了他一眼：“你觉得可能吗？”
    “.......”唐突了。
    “除了酒，我其他的也不管，”林征叹了口气，“你总不能把他们所有的乐趣都剥夺了，不然原来可以背着我说的坏话，最后都被逼的让他们站在我面前指着鼻子骂我了——没必要。”
    顾呈野：“你也怕被别人骂？”
    “怕，”林征的视线停留在食堂里窗口里‘今日特供’的桂花糕上，直接无视了一整排横陈在她面前的五花肉，伸出手拿起来就吃，“我又不是缺心眼，没事找骂做什么？”
    顾呈野跟在她后面慢慢地跟着，避开辛辣油腻的菜全都不碰——尽挑了一些清汤水煮的菜放倒托盘里。
    林征回头看了他一眼，“你不是不吃辣活不了的吗？”
    “给你挑的。”难得健康饮食的顾呈野又加了一份水蒸蛋，托盘里大碗小碗都摆满了，他只好开始开拓二层空间，“以后每餐饭你都要按时吃，我监督你——别想再用营养膏糊弄过去。”
    “营养膏怎么了？”林征伸出手，把吃完的包装纸丢进里一遍的垃圾回收口，“军备营养膏的营养成分很全的，而且能量转换率比这些东西高多了，再说了——你让我这个这么多年都没有正常饮食的人吃这种大鱼大肉，我消化得了？”
    顾呈野充耳不闻，又加了一份水煮鱼丸，“吃不完给我。”
    跟在后边疯狂囤货的池秀斌探出头来插嘴道：“给我也行！”
    顾呈野还记着仇，回头道：“有你什么事啊？”
    池秀斌吃一堑长一智，好狗不吃眼前亏，老实地“哦”了一声，缩回去了。
    “哎你们听说了没有？刚刚会议室都炸了，听说是咱们基地的前指挥官回来了？”跟在三人后面打菜的士官在跟后头的人交流着刚刚截获的前线快报，声音传了过来，“听说还带着顾臣上将的儿子，那个混世魔王顾呈野，我靠，绝了——听说费指直接被这两人气得高血压了，会都没能开完就摔门走了！”
    顾呈野：“.......”关他什么事？这怎么造谣呢？
    身后的小个子军官瞪大了眼睛：“我靠！这么可怕？”
    另外一个留着蝎子辫，发尾给染成了金黄色，活像是刚从星际海盗团里归顺进来的混混，探头咋咋唬唬道：“什么？你是说永恒号的林征还活着？这不可能吧！我靠，这消息要是真的，那永恒号一舰的人呢？都回来了？！”
    站在最开头的高个眼疾手快地拿走了最后一份红烧带鱼，回头继续搭腔道：“不清楚.......但你们说这前指挥官消失了两三年突然回来，一回来直接就把费指给赶出会议室了——我怎么觉得基地要变天了呢？”
    “是啊，林指在基地的时候，那叫一个人间炼狱.......我还以为我赶上好时候了呢，去年才被分配到这里。这费指多好糊弄啊，平日里没事就写写战术模拟分析就可以糊弄过去.......”小个子叹了口气，“好日子要到头了，兄弟们，今晚一起喝断头酒嘛？”
    三个人一拍即合，从酒库里提了一箱啤酒走了。
    林征：“.......”这里是军营吗？这他妈都快成饭桶根据地了。

 第四十九章 瓶子

    “怎么样，林指？”顾呈野跟在林征身后打趣儿道，“深入基层体察民情的感受是什么？”
    林征感觉到一阵心累，费策这治军放水放得跟泄洪似的——她好不容易辛辛苦苦把一群烂泥全糊上了墙，结果一觉睡醒了之后，烂泥墙又重新变成一片烂泥塘。
    “感觉很不怎么样，”林征一脚蹬开一个在过道里打醉拳的，“想毙几个正正军规。”
    “要求不要太高吗，林指，”顾呈野在一旁开解道，“我当年在军校的时候，每天比这还疯，正所谓劳逸结合，可能费指这是想用自由开明的治军风格来培养他们的——”
    林征一哂，接道：“酒量？”
    “是灵活机动性。”顾呈野把人带到食堂还算清净的一角坐下，“再说了，你现在还没复职，工资也没有，别管那么多了，何必呢？”
    林征：“.......”你倒是挺精明啊？
    “得了吧，老顾。”边上的池秀斌隔着一个座位远坐了下来，拆台道，“你还好意思说林教官，你自己现在不也是无薪加班吗？——还连带着把我这个底层劳动人民也给搞失业了，我可是把唯一的家当都给赔在赛尔空间站了，哎？——我那船你事后得报销啊？”
    “行，报，”顾呈野大度道，“情报局不报销的话，我直接买给你一艘新的。”
    林征：“.......”真他妈败家。
    “还有我那兄弟鬼头的工资，那个小鬼头虽然我没有跟他牵合同，但私下也是要给他零花钱的——这些你都得负责啊？”
    顾呈野今天春光明媚心情格外好，说什么都答应：“行，负责。”
    池秀斌：“.......”谈了恋爱就是好说话，我呸。
    “你从赛尔空间站带出来的那个人，”林征突然想起了佐兰，“你打算怎么处理？”
    顾呈野：“你说佐兰？——随他吧？原本我是做好咱俩孤军奋战的打算，想顺路捡芝麻捡西瓜招揽点人马。我想他既然是那个什么劳什子斗兽场的兽王，身手应该不错。但现在既然到要塞了，他这通缉犯的身份也藏不了几天了，哎你别说........确实有点棘手。”
    池秀斌：“......”就你这种救人上岸，半路上就撒手不管的作风，也好意思问人家要感谢信？你那些小桔灯都他妈是你骗来的吧？
    “通缉犯？”林征慢吞吞地喝着山药汤，拿汤勺的手停顿了一下，皱了皱眉，“他有案底，是杀了人？”
    “对，”顾呈野打开自己的个人终端，把佐兰的数据记录调了出来，“是因为他的妹妹——我只帮他瞒过了凯英号的身份检测。”
    林征凑过去看了一眼，点了点头：“留着吧，反正现在这个地方不就是个域外收容所吗，多他一个也没什么。”
    顾呈野：“.......”刚不还是服务站吗？怎么又变成收容所了？
    “接下来还有一堆人要审，”林征叹了口气，“黑桃k和那几个改造人我已经让霍寻留意着点——从我们上次在赛亚星碰上的那两个来看，这些改造人的人造脊椎里很有可能被安装了远程遥控的功能，一旦任务失败或者有暴露的风险就会立刻被触发，释放出致死的神经毒素。”
    顾呈野：“那这次凯英号活捉了他们，是什么原因？”
    “那是因为我把他们的人造脊椎直接给报废了，他们就算是想自杀都没用，”林征咬了一口蘑菇，又吐了出来看了看，“.......我不喜欢这个味儿。”
    顾呈野把那碗蘑菇拿了过来，自己开始吃起来，顺手又把一碗莲子汤推了过去，“那你吃这个，甜的.......你什么时候报废了他们的人造脊椎的？直接用精神网？”
    林征喝了一口莲子汤，甜度适中，让她整个人舒服了不少，又喝了几口才继续回答道：“当时夺下他们的舰船网络后，这些改造人的精神网其实已经处于过载阶段了，我不过是顺手报废了他们的人造脊椎——反正这玩意留着也是个祸患........对了，艾伦·霍华德呢？”
    “找到了，就在主舰上，”顾呈野示意林征放心，“他除了被饿了三四天没怎么好好吃过饭，也没什么大碍，现在应该在医疗舱里待着。”
    “........还有a08，”林征早就习惯了脖子上盘着个东西，这会儿空落落的竟然有些不适应，“它有一部分的机体在我的身体里——不知道是怎么被装进去的，我自己完全没有印象......你能把它拆出来吗？”
    顾呈野放下了筷子，伸出手去摸林征的后颈：“之前我就觉得有点不对劲，你脖子后面的硬块就是a08的植入机体？”
    “是，”林征被他捏得疼了，一手肘格开了人，继续喝她的汤，“连着我的脊神经，你别乱捏——小心我瘫痪。”
    顾呈野哭笑不得地拿开了手。
    “这得请专业人士了，我平日里拆的都是人工智能——让我帮你拿出来，你可真看得起我。”
    林征瞥他一眼：“你不是经常觉得自己特能吗？”
    顾呈野：“.......”这怼得是不是有点儿太没有道理了？
    “顾学长！”远处一个有些过分惹耳的声音传了过来，是之前接他们上船的陆兆才。
    他风风火火地赶过来，站到桌前才看见顾呈野边上坐着的人，定睛一看——好死不死，竟然是之前得罪过的基地前指挥官。
    陆兆才把刚要说的话吞了下去，急忙改口，牙齿紧张地打架，差点咬着自己的舌头，吧嗒一下双腿并齐，敬了一个惊天动地的军礼，用喊魂一般撕心裂肺的语气大声道：
    “林.......林指！”
    坐在他们半径五十米范围内的人群瞬间变得鸦雀无声。
    林征叹了口气，把汤勺放回了碗里——这饭应该是吃不成了。
    哐——当啷——
    先是一片勺子自由落地撞击不锈钢碗底的声音，再是一片桌椅板凳在光滑的地板上摩擦的声音，随后是一片堪比联盟百年阅兵式规模的齐刷刷的敬礼声。
    一群衣冠不整满脸酒意的醉汉活像被一根根棍子戳穿了脊椎骨钉在地上一样，站成了一堆层次不齐的人墙。
    间隔一秒，紧接着传来了更加‘惊天动地撕心裂肺痛不欲生’的叠加立体声：
    “林指？！”
    顾呈野：“.......”这他妈是什么见了鬼的场景？
    池秀斌：“.......”这群人怎么他妈跟见了鬼一样？
    林征：“........”这群鬼一样的人都他妈是谁？
    陆兆才依旧维持着敬礼的姿势，没有得到林征的答复，他没有胆子放下手臂，把自己站成了一个标准的旗杆：“林指，顾学长，霍舰长说审讯室有紧急情况，需要您们过去看一眼。”
    ------玉门要塞，审讯室------
    “你们他妈怎么给我干事的，几个经过专业的军事训练的人能让一个半死不活的海盗从眼皮子底下跑了，你们脑子里装的都是屎吗？！”
    嘭一声巨响，霍寻一脚踹翻了审讯室的金属座椅，把金属门把手砸在了审讯桌上，一旁站着三四个士官哥哥面红耳赤，连头都不敢抬。
    “一个半个脊椎都是金属疙瘩的改造人，你们就用这种安装了六位密码锁的审讯室关他？”霍寻指着已经被完全破坏的审讯室大门，“.......还是用最笨的办法，直接就把门锁挖了？这么大动静你们他妈是都聋了还是怎么着？——立刻给我去调监控，把那个王八羔子的脊椎打断了再抓回来！要不然你们一个个的——都他妈给我提头来见！”
    破烂不堪的审讯门应声而开，撞到了正欲往门外走的一个高个子士官的鼻子上。
    “霍哥？怎么了？”顾呈野刚从门外走进来，就看见屋内一片狼籍，一个士官正蹲在门后捂住了鼻子，隐约有血从指缝里流出来，啧啧大惊道，“你怎么能跟自己人动手呢？”
    霍寻：“.......”
    “人逃了？”林征在顾呈野身后跟了进来，只看一眼就猜到了大概，也不惊讶——如今她对这个基地已经不再抱有任何过分的期待了，“剩下的那些改造人呢？一起手拉手走了？”
    “没逃，”霍寻没好气道，“就只逃了这个黑桃k，我已经让龚林去监控室了，时间不久，应该能把那个孙子逮回来——一个半身瘫痪的人想逃出这个玉门要塞？做梦！”
    林征：“搜身搜过了吗，他身上的东西呢？”
    霍寻一听这话，脸色更加难看，恶狠狠地又瞪了在一旁罚站军姿的四个士官一眼：“这四只猪直接就被黑桃k给敲晕了，搜下来的一堆瓶瓶罐罐都还没送到实验室分析，全给他带走了。”
    “瓶瓶罐罐？”林征直觉不对，皱了皱眉，“什么样子的？”
    “不是神经舒缓剂，也不是市面上常见的毒品，没有注射针头，整个瓶身都是封死的，根本没办法打开。”霍寻从个人终端上调出了照片，“一共有二十三个，绑成一排绕在腰上的，一开始我都以为是炸弹。但是瓶身上没有任何可以按下的开关，也没有焊接的痕迹，应该是一开始就被浇筑成这个样子的。”
    顾呈野凑过去一看，立刻就认了出来，心中一沉，眼皮跳了一下：“b型纳米材料.......霍舰长，有一个十分坏的消息，你要听吗？”
    霍寻紧张了起来，骂道：“少他妈给我在这种时候停顿，有屁快放。”
    “情报局之前就在跟进的几起大规模的病毒投放案，那种新型病毒就是被封在这种瓶子里的。”顾呈野对上了林征询问的目光，肯定了她的猜测，“对，就是之前我们在赛亚星的地下剧院里，那群海盗要我打的那个被藏在老虎肚子里的瓶子。”

 第五十章 投毒

    “他想在这里投毒？”林征坐在审讯室的阴影里，周身气压低了下去，开口道，“霍寻，立刻切断所有饮用水供应，检查各个空气管道输送口——龚林那边还没有消息？”
    顾呈野打开了审讯室的全息投影屏幕，开始查看整个玉门要塞的立体位图。
    霍寻在通讯屏里操作了起来，抬头回道：“通知下去了，我让龚林一有消息就联系我——应该是还没能找到。”
    林征心中不安的感觉明显强烈了起来，她拿起审讯桌上被拆下来的密码门锁，看了看周围被高温破坏的痕迹，问道：“这个黑桃k为什么为什么还能跑出这扇门？我不是叫你保险起见，可以卸掉个把四肢，以防万一的吗？”
    霍寻摇摇头：“不得行啊，我干不来那么暴力的事情。”
    林征：“........”扯淡。
    顾呈野快速地模拟出了几条路线，在位图上简单的标注了一下，拷贝了一份到自己的随身终端里面，转头冲林征道：“我先去中心水源那里看一下，从之前邓肯星的病毒袭击来看，这种病毒极有可能被投放在饮用水里，我想他多半会往那个方向去。”
    霍寻在一边抬起头：“中心水源的各个管道都已经暂时关闭了，我已经让龚林重点监控那个范围，一有可疑人靠近就能发现。”
    林征点了点头，把霍寻腰上的配枪取了下来，丢给顾呈野：“去一趟武器库，带上电磁脉冲枪，以防万一。”
    顾呈野应了一声，把通讯耳麦塞到了林征的右耳，提枪就走。
    霍寻腰上一空，愣了一秒怒道：“那他妈是老子特定的枪！”
    林征调整了一下耳机的位置，直接无视了他的抱怨，转而继续道：“如果对方还能对接精神网，军用小型机甲的加密码根本形同虚设，通知机甲部队，暂时关闭所有机甲外接网络。”
    霍寻跟自己生了半天闷气，说服自己大局为重——暂时也不管自己的配枪了，转而觉得奇怪道：“你不是破坏了他的植入型脊椎了吗？”
    “是破坏了，”林征接通了和顾呈野的通讯频道，继续和霍寻交流着，“但让我觉得奇怪的是，仅仅才过了四个小时，这个黑桃k在没有接受过任何医疗舱救治的情况下，竟然能从这里逃出去——这根本不可能。”
    咣当一声重响，霍寻一拍桌子：
    “他娘的！要塞里有人接应他？！”
    林征皱着眉，嫌弃道：“霍中校，好歹你也是一个精英学院派，能不能不要整天谈吐这么粗鲁——没了这身军装，你刚刚和一个抱怨自家奶牛不产奶的农场主一模一样。”
    “你还有脸说我谈吐粗鲁？”霍寻一脸难以置信，“你不也整天一口一个他妈的，每句话之间一定得能用脏话串联起来的人还好意思说我？你脸呢！”
    林征心平气和，不打算和对方斤斤计较：“说正事，刚说哪里了？”
    霍寻被这一打岔弄懵了，停顿了一会儿，终于接上了之前的记忆：“问你是不是要塞里有人接应那个龟孙儿。”
    “有这个可能，但我更怀疑的是——他应该有不止一个的精神网植入端口在身上。”林征抬起手扶住耳麦，“顾呈野，你到哪里了？”
    顾呈野在耳麦里很快回应了她：“武器库。”
    霍寻被晾在了一旁，迷茫了半晌，不爽道：“说什么小话！赶紧的，给老子开公放！”
    林征把耳麦取了下来，一边打开了公放功能，一边继续和顾呈野道：
    “我让龚林和你联系——你们之前见过吗？”
    顾呈野在那一端愣了一愣：“谁？哪一届的？”
    “和你一届的，忘了？”
    龚林和顾呈野都是同年指挥学院毕业的学生，两人又都是舰船指挥系的，没理由不认识——这人什么记性？
    霍寻听了也一愣：“他俩一届的？”
    “太久了，记不清了。”顾呈野的声音传了出来，停顿了一下，又加了一句，“你也教过他？”
    林征无声的叹了口气：“废话，和你一届指挥系毕业的——你们班上加起来一共也就那么点人，你这都能不记得？”
    “我你还不知道吗？除了考试基本都不去教室，班级活动更加是了，我除了跟池秀斌熟一点，其他人脸都没怎么记全——老池，你还记得咱班上有一个叫龚林的吗？”
    池秀斌半路被顾呈野叫来充数，手上还拿着半个没啃完的鸡腿，嚼着含含糊糊道：“好像是有那么一个........我也不咋记得了，正课点名的时候好像是听过这个名字.......”
    林征：“......”这两人的出勤率我记得确实是垫底的——我究竟为什么要问他们这个问题？
    霍寻：“.......”从林征手底下出来的人果然跟她一个德行，一个个翘课翘的——这都是怎么毕业的？
    林征看了边上的霍寻一眼，凭直觉就知道对方又在阴暗地自恻些什么，也不在意，继续问顾呈野道：“对了，我之前就好奇，为什么霍寻手下的那个机甲小队的士官会认识你？你既然不经常在学校里露脸，他一个小你这么多届的为什么一眼就能认出你？”
    “你说那个陆兆才？”顾呈野在那头得瑟地哼哼两声，“因为太帅呗，还能因为什么？”
    “好好说话。”
    “真不知道，可能我当时参加毕业军演的时候，他有在观众席上看吧？——不过不应该啊，因为之前在会议室的时候，你说的那个和我一个班，他看过我这么多次不也没有认出我来么？.......再说了，自从我进中央情报局了之后，我的所有外界历史影像资料应该都删除了才对，就算是之前被刊登在外的新闻报道也被全部清理过了。”
    顾呈野的这张脸极有辨识度，再加上过分惹眼的身形，和他不可一世嚣张到头发丝的独特气质——陆兆才能认出他来确实也不奇怪。
    当然，龚林作为基地人尽皆知的万年脸盲，就连费策的脸也花了足足三个月才认清——他对不上脸和名是常有的事，同样也不奇怪。
    “算了，这事晚点再说.......”林征接入了龚林的通讯，拉了一个三人的通讯频道，“龚林，顾呈野要去中央水源区查探一下情况，你们俩自己磨合一下。”
    说完她又补充了一句：“对了，他这个人爱乱来，如果不是什么生死悠关的紧要关头，让他自由发挥，不用拦他。”
    霍寻：“.......”这说的是什么话？
    顾呈野对于林征在别的男人那里说自己坏话这事十分不满，立刻反驳道：“我这怎么叫爱乱来呢？只是方法比较刁钻而已吧，而且经常能做到出其不意的效果.......”
    龚林的声音打断了他：“收到，林指，您放心，我熟悉他的风格。”
    靠，这人什么情况？
    顾呈野意外地一挑眉，他很少有在说话的时候被除了林征以外的人打断的经验，男人的第六感告诉他，这个龚林对他抱有一种很微妙的仇恨感，而且很有可能和林征有那么一点关系——这让他心痒起来，有意挑事道：
    “哟？龚林兄，原来在军校的时候，你很关注我吗？”
    龚林同样牙酸道：“顾大少爷，不注意到你是一件非常有难度的事情，我又不瞎，没道理看不见。”
    顾呈野在那头冷哼一声，看吧，这句话多么尖锐，多明显，多有攻击性——这小子他妈一定是对林征有意思！
    ——我凭本事好不容易才吃到手的白菜难道还能让别人惦记？
    想都不要想！
    他完全屈从于雄性在雌性面前展露自己光亮羽毛的动物天性，用一种极为欠揍的语气回道：“那真是太抱歉了，我这个人就长这样，没办法，将就一下.......合作愉快？”
    “我也是这么希望的，”龚林依旧用着一种用力压抑的客气语调说道，“我通过精神网络已经检查了几个通往中心水源的闸口的监控，并没有发现异常。”
    林征：“之前黑桃k从审讯室里出来的监控录像都被破坏了？”
    “是的，损耗原因是大面积电磁脉冲，整栋楼的监控都被破坏了，但我并没有在基地其他的监控视频里发现他的身影。”
    顾呈野在那一头用一种‘我就知道’的语气接道：“他身上一半都是电路，用全息投影仪容毫无难度——你这样是找不到的。”
    龚林彻底被他惹毛了，语调终于不再是平平淡淡的，夹带了一些火气：“那你说应该怎么找？”
    林征：“.......”
    霍寻抬了一下手，打岔道：“咱们为什么不直接公放直播，把黑桃k这一窝子人摁在屏幕前，告诉那孙子要是再不露头，每隔五分钟就枪毙一个？”
    “天真，”林征抬起手在桌上敲了敲，示意对方脑子清醒一点再开口说话，“他手上那些瓶瓶罐罐一旦打开，整个要塞都会被感染——谁威胁谁？”
    霍寻：“.......”这姓顾的和姓林的两人简直一模一样——说话都太他妈欠了！
    “想要捕鸟首先得知道鸟喜欢吃什么，”顾呈野在那头刻意卖弄学识，“黑桃k的目的很明显不是带着他的手下从这里逃走，因为他压根就没有管一门之隔的其余海盗，选择自己溜走。和之前设伏凯英号一样，他很有可能会选择和整个玉门要塞同归于尽，所以用广播，威胁他在不出现就枪毙他的船员，应该是不会有任何作用的。”
    林征克制住自己翻白眼的冲动：“说重点。”
    顾呈野立马改用正常的语气：“重点就是，那个瓶子根本没办法被激光枪破坏，必须要用粒子弹或者高能粒子炮——这类武器在基地里是不能随身携带的，他只能去武器库。”
    霍寻和林征对视一眼。
    ——这是一个重要的突破口。
    “龚林，立刻通知武器库。”
    “是，林指。”
    “霍寻，借点人，让他们跟着顾呈野一起去，”林征毫不客气地开口，“还有，武器库能远程关闭吗？”
    霍寻在个人终端上操作起来，抽空回嘴道：“你问我干什么？你自己不能连上基地网络看看吗？”
    林征闭上眼睛，眩晕感传递了过来，她很快放弃了。
    “我不就让你回答个问题而已，那么多废话干什么？”
    “不能，”霍寻让机甲小队联系上了顾呈野，转而继续回答林征的问题道，“有加密网络，密码在费策的手上，你去问他要。”
    林征皱了皱眉：“基地都发生这么大的事情，他人呢？”
    “这不也是因为你刚刚在会议室一通臭骂，把他给气出心脏病了吗？”
    林征冷哼一声：“太空军里不是不能招有心血管疾病的人吗？”
    “你少他妈给我在这里咬文嚼字，通讯给你拨通了，”霍寻打开了全息投影，又想到了什么，加了一嘴，“好好说话。”
    林征：“.......”

 第五十一章造反

    审讯室内，全息投影屏的冷光林征面沉如水的脸上。
    “费大校，”她闭着眼睛皱着眉，逼迫着自己用当下仅剩不多的好脾气，客客气气道，“贵基地当下有一个逃窜在外的改造人海盗，我想他此刻正打算去武器库偷一把粒子枪，然后把二十多瓶新型病毒投放在这里和我们同归于尽......我想请你立刻远程关闭武器库，并且通知各个舰船管好自己的粒子炮和舰船网络——这个海盗应该用全息投影混在我们之间，必须立刻停止使用一切粒子级别以上的武器，包括机甲维修部门和军工部门的实验间都有可能........”
    费策被她突如其来的礼貌开场弄得一愣，本着“我倒要看看这个姓林的在整什么阴谋诡计”的心态听了下去，结果越听越懵，一听见“关闭武器库”这几个字，阴谋论猜想终于现了雏形，再也没了耐心，在那头一拍桌子，怒道：
    “你在说什么东西？什么粒子枪？什么新型病毒？为什么要锁武器库？还要封锁舰船上的粒子炮？.......姓林的，我再跟你说一次，我才是这个玉门要塞的指挥官，你少在这里跟我发号施令，老子不吃你那一套！还有，你让我关闭武器库是想要干什么？你是不是........”
    林征把通讯屏划拉到一边，让费策自己在那边继续骂骂咧咧，转而冲霍寻道：
    “我为什么要跟这个傻子在这里废这么多话？把通讯关了，直接给我接所有舰船长官。”
    霍寻点头不语，叹了口气，开始在各种终端上操作了起来。
    一旁费策的声音立刻传了过来，几乎要震碎她的耳膜：“林征！你他娘的是要造反吗！”
    霍寻：“.......”我就知道会变成现在这样。
    “造反？”林征觉得好笑似的，又重新把通讯屏拨拉了回来，“费策，你搞搞清楚，我现在是在救你，一旦这个病毒被黑桃k成功投放在了基地，日后追责起来，被军委革职的人是你——所以麻烦不要把你平日里享受权利掌控的虚荣心牵强附会到我身上，如果我真要造反，早在我走进会议室的那一刻，你就不会在总指挥的位子舒舒服服地坐着了——你难道真以为是我不敢吗？”
    霍寻：“.......”求求你别说了。
    一屋子的士官：“......”我靠，传闻果然是真的——这林指也太刚了吧！
    “行，”费策的脸上被气得青一阵紫一阵的，把自己的保温杯重重地搁在一边，“那你说——究竟是什么病毒？为什么那个黑桃k会从审讯室里逃出来，之前坐在会议室的时候为什么没有提前预警——现在人跑了，突然就告诉我他携带着可以让整个要塞都被感染的病毒？”
    霍寻在一旁已经彻底放弃劝架的打算，找了个桌角倚了上去。
    与此同时，通讯屏叮当几声，要塞的几名舰队长官都接进了通讯频道。
    江彪进来的最早，一眼就看出了当下的气氛，插进来说了一句：
    “费指，这确实是事出突然，这个黑桃k跑出来才多久啊？我们也是刚刚才接到通知——当下最要紧的就是先把人抓回来，都消消气，消消气啊！”
    谷怀山也复合道：“就是嘛，费指——这林指也是好心，她这还刚从医疗舱里出来没多久，就带病坚持上岗，我觉得这种精神就特别感染人，很值得我军效仿......”
    林征一脸不耐烦，完全不顺着两人给她垫下的台阶走，直接一脚踹了开来：“我现在没时间给你解释这些东西。”
    “没时间？好啊，既然现在所有的舰船长官都在，他们不敢问你的问题，那就由我来问，”费策都被她给气笑了，吧嗒往座椅靠背上狠狠一靠，继续咄咄逼人道：
    “永恒号上三千多名士官呢，他们人呢？永恒号呢？你为什么不先向大家解释解释，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独活，完好无损地回来了，而那三千多条人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消失在域外，你竟然一句解释的话都没有？”
    林征面沉如水，但搁在桌面下的双手却微微颤抖了起来，霍寻从边上站直了身子，视线同样也落在了她的身上。
    ——这确实是一个所有人都想问的问题。
    “你让我怎么相信你，你让这一整个玉门要塞的将士们怎么相信你？——如果你执意不提，那我是不是有理由怀疑，一切都是你煞费苦心和域外那群海盗搞得一出里应外合，两年前是永恒号，两年后的今天，你是不是又打算对整个玉门要塞下手了？”
    通讯屏里所有的舰船长官都屏住了呼吸，几个人的眼里甚至出现了明显的动摇。
    江彪站了出来，他看不得这种指鹿为马的事情：“林指她绝对不会是这样的人，永恒号的失踪明显是意外，我跟了她这么多年，从军校起就是她的学生——她是绝对不可能和海盗勾结的！”
    “就凭这一点？”费策一哂，“江舰长，事关整个玉门要塞的安危，请你不要夹带私人情感在这里混淆视听！”
    江彪气得脖子都直了：“你！”
    “行了，”霍寻也看不下去了，发话道，“费指，你也别太主观推测了——这次凯英号遇袭本来就是林征救了整舰的人，又抓回了黑桃k，如果不是她，我和我的部下甚至都不会活着站在这里。”
    在这个节点上开政治审查会议——未免有些太不是时候了。
    如果费策能够冷静五分钟，他应该能够更理智客观地处理当下的要紧事——比起和林征在指挥权威上计较来计较去，倒不如把精力完全集中于‘抓回逃逸分子’这件事情上。
    但可惜的是，林征一把火把他整个人都点着了。
    他彻底掉入了自己的逻辑圈里，什么话都听不进去，固执己见道：“你们一个个都认为她是出于正义感才救下凯英号的？你们难道没有想过，为什么凯英号会掉进这种精心设伏的包围圈，是谁给他们通风报信的？现在这个随身携带着致命病毒的改造人如入空门一般的进入了基地，又极为巧合的，意外逃脱了，然后你们的林上校就以此为借口勒令我关闭武器库和所有的粒子炮台？”
    他冷笑了一声。
    在会议室里拖延时间好让黑桃k乘机逃走，这会儿又以‘可能携带着致命病毒’为理由，勒令他卸下整个要塞的粒子级武装........
    “好一步棋啊，林征？你是不是想让我们听话地卸下武装，好方便你的海盗兄弟们一拥而入，把这一整个玉门要塞都一锅端了？”
    哗啦——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坐不住了。
    江彪刚想站起来说点什么，但很快就被林征抬起的手制止了。
    霍寻蹙紧了眉头站在她的身后，一边四个士官惊恐不定地望着她的背影，手无足措。
    “说话啊？刚刚气势不是很足吗？不是寸步不让的吗，怎么，解释不了了？”费策以为自己占据了道德的高点，政治斗争的上风，气焰上来了，嗓门越来越大，“你别以为我费策是什么任你拿捏的纸老虎！——霍寻！我命令你，即刻押下你身边的这个女人，如果她试图反抗，就地枪决，责任算我的！”
    霍寻抬起手，在通讯屏里说道：“费指，真不巧，五分钟前她已经提前把我的配枪拿走了。”
    林征：“......”如果没拿走——你还真想是吧？
    “好啊？林征，你果然想反！”费策在那头咬牙切齿，抬手一挥，示意自己的副官立刻去中央塔台的审讯室抓人，“还有你——霍寻，你如果执意抗命，那我连你也一起抓了！”
    江彪再也坐不住了，裹挟着满身怒气站了起来：“费指！这不符合规定！”
    “是啊，林指在玉门要塞这么多年，我们几个老将心里都清楚，她绝对不可能会和海盗不清不楚的！”
    谷怀山也进来掺和道：“就是啊，费指，你这也未免太武断了吧？这林指啥也没说啊？”
    林征压紧的瞳孔深处闪烁着寒光，透过通讯屏死死地钉在费策盛怒的脸上。
    审讯室里面没有人出声，霍寻站在一边，冷哼一声：“林征，既然现在都这样了——你多少说点什么。”
    “.......”足足过去了十多秒，林征缓缓抬起了下巴，坐正了身子，重新找回了最初那种漫不经心爱谁谁的神情，在十余双眼睛的注视下开了口，声音依旧四平八稳，听不出任何的情绪：
    “费策，你这么急着想我死，是在怕什么？先不说你懒散治军把一个军事要塞变成了一个休闲养生的土匪窝子，现在又对一个携带着病毒满基地跑的海盗视而不见，在这里给我挑拨离间找事情——请问我是不是也有权利合理地怀疑你费策，才是那个真正和海盗们一条心的人？”
    .......
    让她解决矛盾，谁让她激化矛盾了？！
    她是汽油桶转世吗！
    霍寻在边上翻白眼快把眼球都给翻过去了。
    这人想这么久结果就说出来这么些玩意？！
    费策的文化人素养终于被磨得一干二净：“放你娘的屁！我.......”
    林征忍无可忍，精神网切入，直接把费策静音了。
    霍寻：“......”我究竟为什么要让这两个人通话？
    一众舰船长官：“......”好家伙。
    “林指！”林征手边的蓝牙耳麦传出了声音，是龚林，“有发现，是基地底层的饮用水管道，有大量的高能量武器反应。”
    饮用水管道里为什么会有高能量武器反应？
    通讯频道里十几个舰船长官的神色紧张了起来。
    霍寻和林征对视了一眼。
    “顾呈野，去追，”林征顿了顿，又加了一句，”全员佩戴防毒面具——还有，你给我认真一点。”
    “收到，”沙沙电流声中传来了顾呈野的声音，他不明显地笑了一声，“我办事你放心——除了留给他一个下颌骨用来说话，我会把他剩下的骨头全敲碎了再带回来。”
    审讯室里的四个士官：“.......”这真的是顾臣的儿子吗？——怎么感觉像是从海盗窝里孵出来的？！

 第五十二章闲聊

    ------玉门要塞，基地建筑底层，饮用水供应区------
    “顾学长，这黑桃k怎么能跑这么远？从他逃出审讯室这也没多久啊？他是怎么到这里来的？”陆兆才跟在顾呈野的身后，管道里传来水泵稳定工作的嗡鸣声，让他不得不提高了一点音量。
    顾呈野回头看了他一眼，点了点自己右耳的耳机，示意他正在通话。
    陆兆才果断闭上了嘴巴。
    这个空间里的光线十分昏暗，机甲小队不得不在防毒面具的外层加戴一个红外镜才能看清走廊里的影像。
    空气里弥漫着湿霉和铁锈的气味，脚下的铁板上有浅浅一层积水——即便所有队员都软着脚掌走路，但每移动一步都会发出极大的声响。
    好在从龚林传来的监控信息显示，前方只有黑桃k一个人的波形检测信息。
    但是他一个人竟然携带了一整个小队的武装火力。
    顾呈野简单地应了几句，取下了耳麦，回头看向陆兆才：
    “你刚说什么？”
    陆兆才愣了一下，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
    “两种可能，一，他早就计划好了路线，要来这里，二，要塞里面有人接应，但我个人更加偏向于第二种。”
    机甲小队的队长克里斯·杨在前头开路，听见两人的交谈也转回了头，“你是说我们基地里面有红皇后海盗团的人？”
    顾呈野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们用并联精神网络沟通。
    小范围的通讯精神网络非常稳定，只需要一个拇指大小的刺入型辅助并联装置——十几个人很快就完成了网络构建，顾呈野检查了一下对接率和对接人数，确认所有人都进入了通讯频道，接着继续说道：
    “.......很正常，就算是在国家安全厅里面，也有那么一些外白里黑的人——你们这个基地人口流动这么频繁，混进多少都不奇怪。”
    池秀斌在一旁附和道：“是啊，公务员就这么点工资，联盟里‘身兼数职’‘远程办公’的人不要太多——越是和海盗交流紧密的部门，那油水肯定越多啊，像你们要塞这么一块边陲之地，工资只有那些外环驻军的二分之一.......而且联盟基本上不会太过于监管这里，所以这种灰色收入赚起来应该更加容易才是，你们在这里呆了多久？都不知道的吗？”
    克里斯·杨感觉自己也被兜头泼了一盆脏水：“.......不知道！来玉门要塞的都是各个军区选拔上来的精英，还有，我们的工资明明高于外环驻军，每个月都有政治审查，根本不是你说的.......”
    顾呈野笑了：“外环驻军都有分配房产和月度奖金——杨兄，你听说的，应该是他们的底薪。”
    整个机甲小队的人都静默了。
    ——我.......靠.......凭什么？！
    顾呈野和克里斯·杨肩并肩走在前头，他抬起手拍了拍身边人的肩膀，安慰道：“来域外执行海盗清剿任务的军官确实都是联盟的精英，这是你们这些没有背景的年轻军官，建功立业最好的地方.......”
    机甲小队：“......”没·有·背·景.......这话怎么听着这么像得瑟呢？
    “.......但是同样的，这也是最苦最累最危险的岗位，我相信你和你的小队队员都是出于荣誉感来到这里的——但这并不代表所有人。”
    一旁的陆兆才在频道里插嘴问道：“顾哥？你们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
    “怎么知道的？”顾呈野笑了一声，“你以为我在情报局的工作是什么？”
    “.......”也对。
    池秀斌紧接着补充道：“我觉得其实在舰队呆个几年，你就会发现你身边那些和你拿着同样工资的人，就能很突然地在首都星拍下一栋豪宅——然后你就可以靠一顿饭去打听他们的意外之财，如果他们拿你当兄弟，应该就会带你入伙了。”
    顾呈野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什么情况，你还真的碰上了？”
    池秀斌抬起双手以示清白：“没，他们是想拉我入伙来着——但我认为举报他们的奖金更加吸引我一点.......”
    顾呈野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所以你就被这群人报复........混不下去了才离开舰队的？”
    池秀斌无奈地解释道：“真不是因为这事儿——是我自己呆不下去了，这一船的女军官.......”
    一·船·的·女·军·官？
    一整个机甲小队都愣住了。
    ——为什么呆不下去？！这不是天堂吗？！
    “什么？”陆兆才睁大了眼睛，“池哥，你们舰上女军官很多吗？”
    “多啊？主控室里面大部分都是女的，十个数据官里面有七个是女的，剩下的翻译官、通讯官还有副舰长都是女的......”池秀斌不堪回首似的闭上了眼睛，“我一个主舵手的位子还非要安排在通讯官和数据官中间——那两个人的香水味能直接把我腌入味了都......”
    “.......”这位子不是天选之座吗？！
    .......
    陆兆才小心翼翼地问：“池哥.......你是不喜欢女孩子吗？”
    池秀斌挠了挠头：“也不完全是........就是不习惯跟她们呆在一起。”
    “.......那男孩子呢？”
    .......
    空气尴尬地沉寂了下来，十几双上下打量的目光瞬间浇注在了池秀斌的身上。
    池秀斌叹了口气，防毒面具下的表情十分无语：“我不是.......”
    “行了，”顾呈野回头看了看他们，“都专心一点，我们离他很近了。”
    通讯并联精神网络里面沉寂了一会儿，陆兆才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顾哥，你和池哥都是林指的直系学生？那她在军校都教什么啊？机甲操作吗？”
    “.......”这人怎么这么多问题？
    顾呈野摇了摇头，回想了一下，回答道：“机甲操作不是她教，她主要负责的还是精神网络构建、战术分析演练还有一节什么军事指挥课——都是文化课，但她是主教官，所以平时的演习和训练也都是她负责。”
    池秀斌在一旁打趣道：“.......我就说为什么你别的课都敢逃，这三门课雷打不动一定要去上，原来如此啊？”
    顾呈野回过头赏了他一眼：“是啊——你不是也不敢逃吗？”
    池秀斌：“.......”我不敢逃课的理由能跟你一样吗？！
    陆兆才又插嘴进来：“可我听说林指在军校的时候，不是因为训练过于严苛，以至于那两年的劝退率直接翻了两倍吗？”
    顾呈野和池秀斌对视了一眼：“.......”有这回事吗？
    “劝退率.......我不知道啊，我怎么感觉应该还好吧？再说了，她只负责指挥学院，整个学校的劝退率关她什么事？——不对啊，怎么想都应该因为主训教官过分漂亮，所以吸引了一大批新生来报考军校吗，你们就没有看到在我们之后那几年里的报考数量呈现指数级别的增长了吗？”
    “.......”还真没有，好像还降了。
    顾呈野依旧热衷于替林征挽回声誉，继续道：
    “你们就是还不熟悉她的风格——林征这人啊，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她要是拿话来扎你，你就老老实实当个缩头乌龟，等她骂完再踊跃承认错误，然后说上三四句掏心掏肺的话保证下次一定不再犯什么的，她肯定不会把你怎么样。.......那些被她收拾的人多半是自尊心受伤了，就算给他台阶下他也能视而不见，生拉硬拽都没用，非要和林征她对着干——那就完蛋，这种就属于缺心眼儿，自己找骂。”
    一众人默默做笔记。
    “.......当然了，如果是因为你们个人能力不行，那还是要被骂的，她不喜欢浪费时间，特别讨厌笨手笨脚笨脑袋，嘴巴还碎的人，所以如果你们是因为这个被骂——其实我也没什么办法。”
    陆兆才：“.......”
    池秀斌：“.......”
    克里斯·杨：“........”
    “.......”我们被骂还能是因为什么！这说了一大堆，说了个屁啊！
    “所以如果林指将来喜欢上什么人，那人必须得是怎么骂都不生气，能力出众而且从来不会掉链子，然后还得特别会哄人的那种？”陆兆才还有心情总结了起来，想了想，叹了口气，“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林指一直单身的原因了，就咱基地这些大老爷们——这也没人能被她喜欢上吧？”
    是啊！
    这不喜欢上了他吗！
    顾呈野被这句话充分取悦道了，继续没脸没皮地补充道：
    “还有一个更加重要的条件——她对对象的脸和身材的要求特别高，简直是惨绝人寰的高法，能被她看上的人，那一定是几百年一见的极品。”
    池秀斌：“.......”我求求你要点脸吧！
    陆兆才点了点头，认同道：“之前他们有人说联盟里有一个高官的儿子跟在她屁股后面追了好多年，长得一表人才，结果听说林指为了躲他，直接来了玉门要塞，五六年都没回去过........当时都有人说这林指可能对男人不感兴趣，那么帅的高富帅都不稀罕，多半是——”
    池秀斌在精神网里爆发出了一阵惊天动地的狂笑。
    顾呈野啪嗒一下，后脚磕前脚，差点儿摔进眼前的积水潭。
    人言可畏！

 第五十三章黑桃K

    ------玉门要塞，基地建筑底层，饮用水供应区------
    “你们距离目标只有50米距离，”龚林的声音从耳麦里面传来，“注意警戒。”
    顾呈野压低了声音，“你确定只有他一个人在这里？”
    龚林斩钉截铁：“确定。”
    顾呈野切断了通讯，观察了片刻，做了一个停止前进的手势。
    “全员警戒，”他漆黑的瞳孔死死地盯着前方的通道口，手上的激光枪已经上了膛，身上所有的肌肉都绷了起来，“杨队——准备电磁脉冲弹。”
    克里斯·杨把背上的电磁脉冲枪拿在手上，抬起枪口对准了通道口水雾弥漫的空气。
    顾呈野示意机甲小队和池秀斌留在原地，自己抬枪慢慢朝目标靠近。
    “黑桃k？出来吧？”顾呈野双手持枪，对准着黑暗中水雾弥漫的通道口，半扣着板机，“别藏着掖着躲着不见人了，你又不是什么黄花大闺女，出来！爷爷我赏你一条全尸！”
    通道后面传来一声尖利的电子机械音，黑桃k的声音很快传了过来：“我早该知道你这个人不好对付，从赛亚星一直追到这里——就应该在邓肯星直接杀了你。”
    顾呈野听声辨位，二话不说，举枪连发，一梭子弹穿墙过去。
    激光割破了水管，喷射状的水流罩住了这一整片空间。
    顾呈野仅凭声音就判断出子弹落了空，一个闪身离开了原先的击发位置，黑桃k的激光弹几乎是紧咬着他的身体擦过，在地面上留下一道狰狞的疮疤。
    “怎么？后悔轻敌了？”顾呈野躲在一侧的墙边，一边扬声回话，一边做了一个战术手势，示意池秀斌做好狙击准备，“赛亚星那两王八蛋是不是也是你派来的？——或者说，是你老大‘老鬼’干的好事？”
    池秀斌打开了狙击镜，红外摄像头内，黑桃k躲在防汛沙袋后的身影清晰可见。
    但障碍物过多——当下不是最佳的狙击视野。
    “那两人是我们老大派去解决林上校的——没想到你到哪都跟着她，倒也省了事情，”黑桃k察觉到了池秀斌的狙击意图，也不躲，继续说道，“她如今也是强弩之末了——我可以先杀了你，然后再解决她，你们俩个人不需要留活口，反正留着都是个祸患！”
    他最后一个字刚落下，整个人已经飞身而起，大面积改装过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速度，转瞬间已经逼近了机甲小队。
    池秀斌扣下扳机，狙击弹集中了对方的右侧大腿，径直穿了过去，轰塌了一排防汛用的沙石墙。
    黑桃k的右腿根本不是人腿！
    池秀斌嚷嚷起来：“老顾，这玩意作弊！——我明明打中了？！”
    嗖——
    黑桃k的激光弹追声而来，池秀斌机敏地一缩头，把自己的脑袋从激光弹的行径轨道上移了开来。
    顾呈野从侧边飞身扑跃过来，一把拽过人来，躲过了第二发激光弹，抱着人就地一个打滚，滚进了射击死角。
    机甲小队飞快地开始反击，激光弹追着黑桃k而去。
    改造人的眼珠里安装了弹道模拟系统，再加上经过改造后的机体能够拥有比正常人类水平更佳优秀的反应力和身体爆发力——黑桃k在一片枪林弹雨中灵活地避开了所有的射线，抬起枪，再一次对准了滚到另一侧的顾池两人。
    这太作弊了！
    池秀斌一把推开顾呈野，激光弹从两人的间隙里面穿射而过，擦中了顾呈野一侧的肩膀，血腥味弥漫了起来。
    “我靠，这他妈是人吗？”池秀斌翻身而起，骂骂咧咧抬枪还击，“林教官不是把他的脊椎废了吗？为什么他还能跟一个蚂蚱一样的到处弹来弹去的？！”
    顾呈野脸色难看起来——他完全被眼前这个不知死活的改造人激怒了，硝烟中他扭身而起，像捕食的豹一样飞身向前，一把抓住了黑桃k持枪的手，毫不留情狠狠反折，试图卸下对方的激光枪。
    咔嚓——
    顾呈野几乎拗断了对方的腕关节，但是枪把仍然稳稳地握在黑桃k的手上。
    靠，忘了这孙子有一半的身体都是机械改造——这关节根本卸不下来！
    黑桃k没想到他能有这样的反应速度，愣了一下，骤然按下扳机，激光弹紧贴着顾呈野的眉角擦了过去。
    顾呈野被迫放开钳制他的手，腹部骤然发力，身子扭过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踩在黑桃k的膝盖骨上凌空跃起，一记凶狠至极的侧踢劈向对方的头骨。
    这一踢下了近十成的力气，如果换做是普通人，整个颅骨应该直接就碎成了两半了。但黑桃k有半边脑袋都是纯铜五金，顾呈野这一脚非但没能把他踢晕，反而自己被反作用力震得腿骨发麻。
    ——当即打消了再补一脚的念头。
    他收回了自己的腿，一把捏住了黑桃k的喉咙，紧接着把他往墙上狠狠一掼，破口大骂道：“我艹你大爷的，没事往自己身上装那么多铁块干嘛——你缺不缺德？！”
    话音刚落，黑桃k抬起自己已经被顾呈野暴力扭了360度——堪堪挂在手腕上的手，人造机械手臂仍然维持着按在扳机上的动作，自动传感神经还能工作，他飞快的按下了扳机，激光弹贴着顾呈野的脚跟射进了地面，激起了一串火星。
    “你还敢偷袭？”顾呈野一拳招呼在了黑桃k另一边长着人肉的脸上，紧接着长扣扳机，直接把他拿枪的半边胳膊给卸了下来，“你他娘的挺会找死啊？”
    黑桃k那半边身子根本没有连通痛觉神经，即使被切了一整条手臂动作也不慢分毫，骤然发力用身体把顾呈野撞了开来。
    两人同时后撤出数步，紧紧盯着对方。
    “那一条手臂的造价可是六位数，你下手可真是没有分寸。”黑桃k遗憾地看了一眼地上的残肢，眼神里透出一股杀意，森冷道，“一上来就下死手——你们不是还想从我嘴里套话吗？怎么，又不想知道了？”
    顾呈野喀拉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脖颈，冷笑道：“我会直接把你剩下的半个脑子直接挖出来泡在福尔马林里——也不是非要用你那张嘴把这些东西说出来。”
    他又指了指自己刚刚踢出了淤青的小腿，和肩膀上手掌宽的血淋淋的口子，
    “还有，我这条腿和我这肩胛骨可都上了八位数的保险——你那破鸡爪算个屁啊？”
    池秀斌：“......”这话有必要再这种时候说吗？
    黑桃k冷笑一声，左手伸进了自己的裤子口袋，从里面掏出了一个红色按钮：“我已经把十枚粒子手雷绑在中央蓄水池了——我知道你们已经切断了供水，但是只要把这整一层都破坏了，病毒还是能够进入这个要塞的主建筑——我建议你立刻后退，别逼我现在就按下这个按钮。”
    顾呈野目露寒光：“你不会按下那个键的——你想活着离开这里，不是吗？”
    黑桃k摇了摇头：“那是最好的情况——更何况比起你们，我在冲击波里侥幸存活的机率更大一点，不是吗？”
    妈的，他半个身子都是防爆机械！
    ——还好他留了一手！
    “克里斯·杨！”顾呈野突然回身后撤，带着一旁的池秀斌扑到了地上，“现在！”
    克里斯·杨狠狠扣下了扳机，电磁脉冲弹准确地发射了出去，强烈的电磁波瞬间笼罩了整个空间，同时他迅速低过枪身下趴，大吼一声：
    “趴下！”
    陆兆才和一众队员松开手中的激光枪，极速地扑向地面，所有的电磁设备爆出了强烈的火花，并联的精神网络完全中断，通道里微弱的照明灯管瞬间炸裂成碎片——
    黑桃k被冲击波推着踉跄了一步，身上的机械传感器爆出火花，紧接着人造眼珠也被波及——一片黑暗中，他半边身体发出灼眼的白光，然后又在瞬间，像是燃尽的木炭一样熄灭。
    空气中传来电路灼烧的刺鼻气味，他跌落在地。
    ——电磁脉冲将他身上所有的机械电路完全破坏了。
    顾呈野最快从余波中回过神，在一片黑暗中迅速翻身半蹲，抬手摸了摸自己右侧的耳朵。
    所有的通讯都被中断了——蓝牙耳麦在他的右耳炸了开来，好在没有伤到耳蜗。
    他站起身，霍寻的配枪安装了防脉冲装置，这让它成了当下方圆五十米内唯一可以使用的电子器械。
    凭着记忆走上前，把已经濒临昏迷的黑桃k从地上提溜了起来，长扣扳机，激光弹照亮了整条昏暗的走道。
    他毫不留情抬手一划——直接把黑桃k的两条腿都废了。
    “假的？”顾呈野借着被烧红的机械散发出的微弱光线，看了看被激光切出的光滑的切口，里面露出了烧焦的电路和金属骨骼，有些可惜的语气，“便宜你了，本来还想听听你的惨叫洗洗耳朵的。”
    “老顾？刚才这光是你弄出来的？”池秀斌从地上爬了起来，一把扯下了自己的防毒面具，头痛欲裂地捂着脑袋，“妈的，这电磁脉冲弹引爆的距离也太近了，再来一发我感觉我脑子都能被震裂了.......”
    克里斯·杨和一队队员都挣扎着站了起来，陆陆续续地确认安全。
    顾呈野拖着黑桃k走了过来，红外镜也无法工作，在一片黑暗中他凭着记忆摸黑往前走，撞上了一个人，通过撞击高度准确的判断出了人：“哟，老池，你在这啊？”
    池秀斌：“是啊.......你是怎么知道是我？”
    “你觉得呢？”
    “.......”去你妈的臭高个。

 第五十四章 电鳗

    ------中央塔台，审讯室-------
    林征坐在审讯室的单向玻璃后，看着霍寻抄手抓起了面前连声都没发过一声的改造人。
    “妈的，”霍寻拉过一旁的话筒，冲一墙之隔的林征道，“我能不能直接严刑逼供？嘴皮子都快磨破了，老子没耐心跟他在这里耗下去了。”
    林征点了点全息投影屏，查看起这个改造人的扫描数据：“就他这个改造程度，身上大部分的机械部分都没有痛觉神经，你打算怎么逼供？——要不你直接开颅？直接刺激大脑的痛觉神经说不定有用。”
    霍寻想象了一下画面，浑身恶寒。
    “你就不能进来吗？老子不会你那什么‘精神力穿透审讯’，你直接进他脑子里问不省力吗，我在这里费什么劲呢？你存心整我呢是不是？”
    “基地里没有审讯官吗？”
    “没有，”霍寻冷哼一声，透过玻璃往林征的方向看了一眼，“他们这种走到哪里都有人用八抬大轿抬着的娇贵人儿——怎么会愿意来玉门要塞？”
    ——专业的审讯官大部分都就职于首都星或是各大监狱，那里有足够多的罪犯供他们审问。而在这个离千星之城足足三十多个航行日的域外要塞，根本没有审讯官愿意来这里，因为这里既没有足够多的能够让他们审问的罪犯，也没有可以提供给这些文化人的高质量小资生活。
    靠脑子赚钱的人多少都会变得有些资本主义。
    林征摇了摇头，忽然意识到对方看不到，又重新开口道：“改造人的精神网有很高的精神屏障，要直接入侵进他的精神领域十分困难，一旦精神阈值低于对方，极有可能被他反噬——风险太大，没有必要。”
    霍寻惊讶道：“你的意思是——这家伙的脑袋连他们都撬不开？不可能吧？”
    林征不置可否，她也并不确定。
    “妈的，”霍寻把手上半晕着的改造人提溜起来看了看，发现在他的脖子上，有一排明显的数字代码，“嗯？这是什么——tjl2478？看上去像是个纹身......”
    听到这个编号，林征抬起了头：“他也有这个编号？”
    霍寻点了点头，把人连着凳子拖到单向玻璃前，把他的脖子完全露了出来：“怎么？你之前在哪里见过？”
    之前在赛亚星骑着双人摩托试图追杀她和顾呈野的那两个改造人.......他们难道是同一批生产出来的？
    “之前碰到过两个，脖子上都有这个编号.......也是tjl开头，一个是2345，一个是2553，”林征皱起了眉头，“看样子这一个批次生产出来的改造人数量应该不少。”
    当年，在联盟下令下岗所有的战备人工智能后，这些被植入了电子机械的胚胎人类也被列入了危险名单。经过长达一个多月的议会讨论，最终决定在不告知公众的情况下，秘密清剿这一些亚人类。
    所有被抓捕的改造人被集体关押在一个秘密监狱，美其名曰为‘暂时性关押’，实则是一场延期的‘屠杀’。
    联盟舍不得他们身体里那些精密的植入型电子器械，因此所有被关押的改造人先被分批送往实验室，把身体里的植入型脊椎和四肢都卸了出来。而剩下的人体组织则都被集中打包装箱，统一送往火葬区进行彻底的焚烧。
    “非母体孕育的孩子不能算是真正的人类，”当年的联盟总长瓦隆·卡拉姆在签署下发最终清杀令的时候，试图用这番话安慰自己和所有人类残存的道德心，“他们只是我们创造出来的武器，一个随时都可能被引爆的隐患——我必须做出这个决定，即使它听上去非常缺乏人道。”
    当人造人逐渐显露出人性特征和知觉，并且具有比人类更加优异的生理条件的时候——人类的恐惧和残暴便再也无处可藏了。
    林征叹了口气，撑着桌沿试图站起身来，但极度的透支让她的身体长了一个难以捉摸的脾气——说晕就晕，任何缓冲都没有，她又重新跌回了椅子。
    思维迟钝了起来，眼前的景物变得模糊。
    “喂？林征？人呢？继续说啊？”霍寻疑惑地看向审讯间的玻璃，只能看见自己的倒影，他拿起手边的传音话筒看了看，“这话筒没坏啊？”
    林征用力眨了眨眼，把视线聚焦在天花板上的某一点，思维慢慢运转起来，“我们必须知道这群改造人的目的是什么——如果他们的目的是向联盟，甚至是向全人类复仇，那么以我们当下这种被动的应对方式，永远都会慢他们一步。”
    “是啊，”霍寻点了点头，“要是能从这些哑巴嘴里问出他们的老巢在哪就好了。”
    “顾呈野已经用凯英号手机的数据，还有那些海盗的舰船网络里残存的一些定位数据，推算出了红皇后海盗团大致的坐标位置，”林征看着战事预判部门刚刚传过来的分析报告，尤里·金和吉克两人的动作很快，已经把最新的数据算了出来，“从区域性武器扫描结果上来看，这群改造人的数量绝对不在少数——现在要塞附近最近的空间站是哪个？”
    这是想找增援？
    事情已经这么严重了吗？
    霍寻听着一愣：“你也没把握吗？还需要通知别的空间站？”
    就算是当年被两大海盗团前后夹击的时候，林征也从来没有动过求援于别的空间站的念头——玉门要塞是联盟最坚不可摧的域外堡垒，这是联盟赋予这一整个要塞的军人誓死捍卫的信仰——他们可以慷慨地支援别出，但绝不能狼狈地求援。
    这个战无不胜的传奇要塞不过是是联盟用来粉饰太平的政治工具，它必须坚不可摧，必须无往不利，必须要让三百亿千星之城的居民相信——他们的联邦受到了最安全的保卫。
    如果他们拦不住这批改造人，如果这个‘不能被攻破的域外长城’一旦失守，势必会掀起整个联盟范围内的恐慌，各大媒体的版面上一定会用添油加醋的词藻描绘末日的到来——后果将不堪设想。
    但是眼下，谁也没有超过半数的把握。
    “.......那人醒着还是晕着？”林征抬起头，后知后觉——突然意识到自己被霍寻套着说出了不该说的话，看了看霍寻手里提溜着的半死不活的海盗，没好气道，“滚出来说话！”
    “.......”都讲了这么半天了，你现在才发现？
    霍寻被当头一骂又挑起了火，但念在自己理亏的份上，又生生咽了下去，一把把海盗扔回座位，踹开审讯室的门走了出去。
    很快，林征左手边的门同样被暴力地踹开了，霍寻满身蹿火地快步走了进来：“这下行了，继续说！”
    林征又熬过了一阵晕眩，眯了眯眼睛，紧了紧下颚，同时摆正了自己的身体，思维迟钝了片刻——
    她刚刚说到哪了？
    “你什么情况？”霍寻瞧着她又露出了马上就能撅过去的脸色，紧张道，“你可别在关键时刻掉链子啊？这费策已经明着质疑你的忠诚度了，你这时候再消极怠工，那可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你当我想？”林征皱着眉头看了他一眼，“给我一会儿，我缓缓。”
    身体慢慢地在发热，刚刚好不容易努力凝聚的思绪又一次散开，疲软蔓延开来，她艰难地握紧了拳，发现自己正在失去身体的掌控力——这是陷入短暂植物性瘫痪的前兆，注射过量舒缓剂无可避免的后遗症。
    但当下刻不容缓——她必须要知道这些改造人的下一步的动作是什么。
    ......
    哐啷——
    “喂！林征！”霍寻原本靠在门边，突然朝她走了过来，带倒了门边的座椅，一把不知道揪住了她的胳膊还是衣领，好让她的身子不从椅子上滑落下去，“你怎么又晕了！？你当你机器人吗？说没电就没电？你怎么连个低电量警告都没有的，这也太.......”
    林征费力地把身体摆正，努力维持自己的意识清醒：“把你手边上那个电击枪拿过来。”
    霍寻警惕道：“你想用它做什么？”
    林征言简意赅：“清醒清醒。”
    霍寻：“.......”这人脑子是被驴踢了吗？这玩意能直接把人电晕过去，她当自己是电鳗吗？

 第五十五章 我没那个意思

    林征拿过枪，把电击强度调到最低，对准自己的大腿毫不留情的扣下扳机。
    霍寻不忍直视地闭上了眼睛：“你这人真的是.......既然知道副作用这么大，之前为什么要连打这么多针？”
    林征的肌肉在电流刺激下骤然缩紧，她费力地喘息着，把自己每一寸肌肉慢慢捋直了，脑子终于清醒了一些，找回一点力气回道：“我对大部分的神经类药物都有耐药性——一般的剂量根本没有作用.......”
    霍寻皱了皱眉头，“医疗官怎么说？”
    林征摇了摇头，示意她并不想在这种时候讨论她个人的健康状况：“这些改造人的身份有查出来吗？”
    “龚林已经把他们的生物信息和联盟内现有的信息库里进行了匹配，但是没有一个是登记在册的。”
    意料之中的答案。
    “你说这破海盗团上哪里搜刮来这些人的？”霍寻摸着下巴琢磨道，“二十年前.......他们不会筹划这事儿筹划了这么多年吧？”
    林征摇了摇头，否认了这个猜想：“你跟红皇后不是第一次交手，他们之前几斤几俩你没数吗？”
    但是这群改造人会什么会选择红皇后海盗团？
    霍寻忽然想起了之前在赛尔空间站，林征发出求救讯号后，让他去追的那个被绑架的人质。
    “对了——那这群海盗为什么要绑架那个艾伦·霍华德？他身上是不是也安装了这种人造脊椎？”
    林征摇了摇头，解释道：“他们之所以绑架艾伦·霍华德，完全是因为想要通过他来威胁他的父亲——塞缪尔·埃尔贝司，他年轻的时候就是人造脊椎的研发人员——听说是因为艾伦·霍华德小时候发生了车祸，所以才会在自己的孩子身上也安装上这种实验品.......”
    “这两人姓氏不一样啊，跟母亲姓的？”
    林征在全息投影屏里分割出一个角落，把艾伦·霍华德的资料投放了出来：“离异家庭。”
    霍寻拖拽过屏幕，兀自看了一会儿，想到了什么，转而问道，“那你那个植入型的什么端口是不是也是他装的？”
    林征愣了一愣，这个问题和上一个问题完全没有关系：“你说什么？”
    “上面写着啊？”霍寻把埃儿贝司的资料放大，重点标注出了一块，“他原来在联盟科学院负责脑神经传导部门的科技研发，其中就有植入型精神网接口——你那玩意儿肯定是在你成年之前安装进去的，这么一联系，在那段时间里，应该就是他负责研发和安装的了。”
    林征默认了这个答案。
    霍寻继续阅读了下去，表情越发震惊：“但这个项目很快就被废止了，因为样本极高的死亡率和实验的不确定性.......我靠，我就说为什么除了你以外我都没见过这种植入型的精神网接口，这种死亡率都能直接用人体做实验——议会是怎么通过的？”
    林征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自愿实验——不需要他们预估风险。”
    “你怎么想的？”霍寻难以理解这种不要命的行为，“就算没有植入型精神网接口，你也一样可以通过精神网探针连接啊？你就为了把有线换成无线——就这么拼？”
    这是什么比方？
    “我没有别的选择，”林征把视线转了过来，看着那份文件，“听说是因为我的脑神经和脊神经比正常人要更加敏感，无法承受重力环境下对于身体骨骼的压迫——所以直到我被植入这种精神网对接口之前，我根本没办法下地走路.......”
    等等.......什么玩意？
    霍寻有些惊讶地张了张嘴巴：“你原来是个残疾人？”
    “在我十一岁之前.......是的，”林征无所谓似的耸了耸肩，她对于自己的过去并不觉得有什么难以启齿的，“所以我不觉得这是一个很冒险的决定——因为我如果在成年之后还要坐在轮椅上，那只会成为别人的麻烦——况且在首都星，也没有人会愿意收养一个残疾的儿童。”
    首都星每年都有30万个被弃养的孩子排着队等待着认领，通过进行身体评估和智商测试来进行打分，按照排分先后依次安排家庭领养——像林征这种天生和霍金一样歪着脖子躺在轮椅上的人，就算她的智商成绩再怎么高，也弥补不了身体评估拿到的那个零鸭蛋。
    所以她从三岁一直等到十一岁，始终没有等到被分配到那一天。
    霍寻二次震惊，嗓音又高了八度：“你还是个孤儿？”
    林征不明白对方一惊一乍的原因是什么，犹豫着开口道：“......我是，怎么了？”
    霍寻：“.......”那你到底哪里来的后台？！
    难道之前在军校，校长因为知道她是残疾人，所以才给她了特别的照顾吗？
    ——竟然是这么一回事吗？
    霍寻深刻地检讨了自己之前用阴险的眼光揣度林征的心思，继而用一种对待社会关爱人士特有的，堪称慈爱的目光上上下下地打量了林征一番，意味深长地开口道：
    “.......那你可真不容易。”
    .......
    林征的身子不自觉地后撤了一些，看着霍寻脸上堪称诡异的神色，警惕道：“......你怎么回事？”
    “没怎么，”霍寻清了清嗓子，“只是觉得，这么多年我都不怎么了解你的情况，你今天突然和我说这些，我才.......”
    .........
    林征自认为自己在某些气氛感知方面一直属于不大敏感的类型，但霍寻这莫名其妙的语气总让她觉得有些不大对劲，当即打断道：“霍中校，不要误会，我对你没那个意思。”
    霍寻当即一愣。
    “........”哪.......哪个意思？
    神经病啊！
    他刚要爆炸，林征又兜头一盆冷水浇了下去，“如果刚刚那些事情让你觉得我们之间的关系有什么改变的话——我劝你也打消这个念头，我完全没有和你套近乎的意思。”
    霍寻的拴彻底拽不住了，涨红了一张脸道：“我他妈也没有！！！”
    .......
    林征松了一口气，一脸‘劫后余生’的表情，重新回到之前的问题上：“.......埃尔贝司这人年轻的时候就是个疯子，改造人计划的推动有很大一部分是出于他的坚持，他执着于将芯片种植近人脑，然后通过更换身体来延续人体的寿命........现在的roy公司就是基于他当年的数据研究，你应该听说过这个类人智能公司吧？”
    霍寻原本还在怄气，听完以后愣了一会儿才点了点头：“当然，千星之城娱乐休闲业的领军人物，谁会不知道？听说他们生产的人造人有最真实的皮肤质感，看上去跟真人一模一样，用刀割开他们的皮肤甚至会有人造血液从里面流出来。”
    roy生物公司的人造人制造精良，除了没有自主意识以外，几乎和真人毫无差别。它们拥有完整的呼吸道，甚至还会出汗和流泪。一些模样精巧，声音甜美的人造人会被送往千星之城各个大型娱乐会所里面供联盟上层的权贵享受，同时为了确保使用者的安全，所有的人造人均会被十年后统一被送回公司销毁。
    ——这就是一批合法的‘人造奴隶’。
    “改造人和这些被卖给那些糟老头的人造人一样，”林征看着审讯室的单向玻璃，坐在板凳上的改造人目光呆滞地看向面前的白墙，像是入定了一样，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一开始被生产出来，是想要代替陆军和一部分前线太空军——简单来说，就是一群替死鬼，可以代替军人前往最危险的战场。”
    “这个想法应该很受那些大臣们的喜欢，”霍寻琢磨着，“内政部可能会稍微反对一下，因为这个开销确实比征兵要多得多了——但从民众的角度来看，这是个很‘人道主义’的做法啊？为什么要废止？”
    “因为猎户座β星的那次事故，”林征疲惫地向后窝进了座椅靠背，“伦新号因为战备人工智能的定位失误舰毁人亡——这个改造人项目同样被评估为高度危险，所以在联盟出台废止所有战备人工智能的法令后，这些改造人也同样被下令销毁了。”
    林征至今记得林威行在家中看到这则法令时，生气地摔碎手中的茶杯，骂骂咧咧地把联盟军委里那些老东西骂了个遍——
    “一群被枪口烫到的人在咋咋呼呼地喊疼，哪有一种新型战备武器在磨合阶段不会伤到使用者的？既然选择研究它，那么一开始就应该考虑到的使用风险！更何况这些战备武器都是活的，它能说会跳的，要是觉得危险，让它们干点简单的活不就行了？！——这他妈就是一场谋杀！”
    然而政客头脑简单——他们喜欢判断题，非对即错，他们不喜欢质疑和争论，更不喜欢一个随时都可能二次引爆的炸弹。
    他们会把自己最害怕的东西连根拔起，因为对于驾驭它们没有任何信心，就选择丢车保帅。
    ——不过是一群恐慌至极且并不打算为自己的失误买账的胆小鬼们。

 第五十六章 地下恋情

    ------玉门要塞，基地建筑底层------
    机甲小队的人摸黑走出了管道，门口留守的士兵过来接手了顾呈野手中半死不活的海盗。
    “顾学长，林指的通讯。”陆兆才捧着通讯屏跑到了顾呈野身边，“接.......接吗？”
    “我不要命了？还能不接？”顾呈野摁下了接通键，“喂，林指？——人找到了，但是太能蹦跶了，我卸了他一只胳膊和两只腿........”
    林征看着他一瘸一拐的，皱了皱眉头：“你右腿怎么了？”
    顾呈野极为听话地把裤脚提拉上来给她看，用一种告状的语气委屈道：“青了。”
    林征：“......”色盲吗？——那明明是紫色。
    池秀斌：“......”恶心！
    陆兆才：“......”直系亲传的关门弟子就是不一样啊，顾哥牛x！
    机甲小队：“......”我靠，他这是再冲林指撒娇？什么情况？！
    “哎哎哎，”顾呈野眼瞅着机甲小队的人看他的眼神发生了变化，解释道，“这个人之前直接用定位导弹炸我，刚刚还声明自己要杀我，是他残忍不道德再先的啊？——你们这都是什么眼神？”
    “.......”谁他妈是因为这个啊！？
    林征扶了扶额头，继续问：“病毒瓶呢？”
    “我们用电磁脉冲直接破坏了中央蓄水池附近的所有电磁设备——它们应该没有被破坏，已经让人进去回收了。”
    从武器监控结果来看，黑桃k还没有来得及引爆任何粒子武器——这说明病毒瓶并没有被破坏。
    林征点了点头。
    “把他先带回来，人还有意识吗？”
    顾呈野回头看了看，摇了摇头：“.......半路上有，我嫌烦，又给了他一枪拖——现在晕了。”
    林征：“.......”
    “你那边审得怎么样了？”顾呈野仅凭林征的面部表情就能猜到情况不好，“是不是没什么进展？”
    “对，”林征叹了口气，“除了知道这批改造人和之前在赛亚星上追我们的那两个是同一批生产的以外，几乎一无所获——基地没有审讯官，就算有，可能也不不一定能从这些人的脑子里把信息敲出来。”
    “你需要精神力审讯？”顾呈野在那头笑了，“早说呀——我会啊？”
    林征愣了一愣，意识到对方没有在跟她开玩笑的意思：“你为什么会，你不是.......”
    “你是不是忘了有多久没见我了？”顾呈野骄傲地眨了眨眼睛，“我这六年可没闲着，虽然当时也不知道用不用得上，想学就学了，加上考试也不难——从业资格证我得找找.......”
    顾呈野这次考虑周到，在托马斯·杨扣下扳机前关闭了电源，终于把自己第.......不知道第几块终端从电磁脉冲波中救了下来。这会儿正高高兴兴地在一群刚刚失去终端的原始人中得瑟的划拉着屏幕，他打开了一个被标注为‘兴趣爱好’的文件夹，里面林林总总排列着近百张金标的特技职称和从业资格证。
    陆兆才凑了过来，像参观学霸家里满墙的光荣榜一样的眼神：“一级心理咨询师，营养师，特许金融分析师，精算师，多语种翻译专业资格证.......我去，怎么还有一级按摩师证？”
    “哦那个啊，”顾呈野忙着在这一堆文件里面找精神审讯的从业资格证，分出去看了一眼，“我女朋友以前身体不好，总是说自己腰疼——想学了可以亲手给她按。”
    池秀斌：“.......”恶心！
    林征：“.......”
    陆兆才一扭头，震惊地睁大了眼睛：“顾哥，你有女朋友了？”
    “他这样的，有女朋友不是很正常吗？”通讯屏那头传来了霍寻的声音，他把头凑近了摄像头，不耐烦道，“行了，顾呈野，别找你那破证书了，赶紧过来帮忙。”
    “哎哎哎，霍哥，话可不能乱说，”顾呈野终于找到了他要的那份文件，回头嚷嚷，“我很从一而终的——这辈子也就只喜欢过那么一个人而已。”
    “你才多大，这就一辈子了？”霍寻一向以貌取人，顾呈野这幅祸国殃民的皮囊看上去就没什么可信度，“那你没事考这么多证干什么？——不就是用来泡妹子的吗？”
    顾呈野不明就里地看了他一眼：“这跟泡妹子有什么关系？——我这纯属是因为女朋友工作原因经常不着家，闲着无聊，打发时间考着玩的，哪有你说的这么肤浅？”
    “........”这种是考着玩能考出来的吗？！
    “你女朋友谁啊？”霍寻被他弄的烦了，直接打开天窗说亮话，“你什么时候谈的恋爱，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顾呈野给了他一个‘你懂什么’的表情，视线不经意地往林征那边看了看，又收了回来：“现在不就流行地下恋情吗？”
    林征：“......”地下恋情刚开始两个小时多一点——这人在这里得瑟什么？
    一旁的霍寻完全没能接收到这两个人的暧昧光波，仍然在一旁绞尽脑汁——
    这人大半年的时间都在各个星系时间乱窜，要是有什么机会和人谈恋爱的话.......
    霍寻的脑子滴溜溜地转了几圈，脑子里突然浮现出一个人名：“尹晓君？——是不是尹晓君？”
    这名字一出来，林征和顾呈野两个人都愣了。
    “谁？”林征原本靠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突然就坐直了身子，又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又些过激，重新调整了一下身子，掩饰道，“这名字听着怎么有点耳熟？”
    “尹南山少将的宝贝女儿，”霍寻摸了摸下巴，琢磨起来，“她应该是在军政厅工作，之前新年晚宴上我就看到她和顾呈野两个人在阳台上面有说有笑的，我一开始也没多想——竟然是这么回事？”
    尹晓君，首都星沃贡要塞的少将尹南山的独女，联盟上上下下千百位政府高官子弟争着抢着去扒窗口送花弹琴的梦中女神。听说这位尹小姐虽然容貌绮丽，媚眼勾魂，但是偏偏遗传了她父亲身高基因上的缺陷——在当下人均身高都在一米七以上的时代，她即便穿着一双恨天高——也只能堪堪凑到一米六九。
    但这毕竟还是一个看脸的时代——谁会介意拇指姑娘只有花骨朵大呢？
    ——脸好看就完事了。
    霍寻突然想起了什么，又道：“你见过她吗？她倒是经常和我打听你。”
    林征一愣：“打听我？”
    霍寻点了点头：“是啊——我以为你认识？”
    林征在记忆库里搜寻了起来，忽然想起之前回总部复职的时候，确实有那么一个个头不高的女孩子嚣张跋扈地拦住了自己的路。
    记不得说了什么，林征对于不认识的人总是缺乏寒暄的热情，女孩最后被她冷淡刁钻的言语激怒了，回赠给她一句“谁会喜欢上你这种老女人”。
    这份敌意原本就来得莫名其妙，再加上平日自己被骂得多了，比起尹晓君这种世家小姐出口不带脏字的骂法，骂她更加难听的有的是，所以林征完全没放在心上——
    没想到兜兜转转这么些年过去，这句话竟然又多出了那么一层意思。
    ——原来是因为顾呈野吗？
    “尹少将的女儿？！”通讯屏那端陆兆才的声音传了过来，“我靠，这就是传说中的世家联姻吗？顾臣上将的儿子和尹少将的女儿，这是什么顶级配置.......”
    顾呈野兜头一巴掌把陆兆才这个完蛋玩意拍哑了，凑到屏幕前一副有苦说不出的表情：“我不是......”
    “行了，”林征的神色看上去有些冷，她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屏幕那端的人，“赶紧把黑桃k带回来——病毒瓶找到了吗？”
    顾呈野一看她的脸色，就知道自己要完，张了张嘴巴刚想解释点什么，又被霍寻打断了。
    “这正说到关键时候，你说你打什么茬.......”霍寻还意犹未尽，“继续说呗，到底是不是她？我记得这个尹小姐在军政厅应该挺受欢迎的，人又漂亮脾气也好——你说你这么长时间不回去，就不怕她被抢走吗？”
    顾呈野欲哭无泪：“都说了，她不是......”
    林征再一次打断，语气已经快要结冰：“我让你立刻·马上·现在滚回来——你是不是没听到？”
    池秀斌：“.......”老顾完了。
    陆兆才：“.......”什么情况？林指怎么一副要杀人的表情？
    霍寻：“.......”喔唷？这姓林的今儿怎么了，不就八卦一下吗——至于吗？
    顾呈野大气也不敢出，长腿一并，抬肘敬了一个标标准准的军礼：“我马上滚回来！”
    全息投影中断了——林征挂断了通讯。
    ------玉门要塞，中央塔台，审讯室------
    “你说说你，”霍寻看着林征啪嗒一声干脆的切断了通讯，在一边吹凉风道，“这么一个和部下们沟通感情的好机会，就这么被你破坏了——你就活该一辈子孤独终老，在你脑子里是不是只有正事和废话两种语言？你难道就对你学生的感情生活一点都不好奇吗？”
    “我为什么要好奇这种事情？”
    “一日为师，终身为.......那什么，”霍寻坐在审讯桌上，二郎腿一翘一翘的，若有其事地给林征上起课来，“你的心胸要开阔一点，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生活里面只有工作的——你应该站在母亲的角度给他一点恋爱指导才对吗，他父母去世的早，一定很需要有人帮他参谋参谋.......”
    母·亲
    林征被这两个字劈得外焦里嫩，足足愣了两三秒才张开了嘴巴：“我看上去很老吗？”
    霍寻“嘿”了一声：“不是说你年龄上，这是从心理层面来说——只是打个比方。”
    林征把视线转向了单向玻璃，打量着自己在玻璃里面的倒影——面容憔悴，一脸无趣，确实很难再冒充二十多岁的年纪了。
    然后她又回想了一下那个远在首都星娇生惯养的尹大小姐的脸——
    林征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你谈过恋爱吗，霍寻？”
    霍寻的神情警惕了起来，上上下下地打探了一下林征的神情：“.......这.......你问我这个干什么？”
    过了一会儿，像是恍然大悟似的，他整个人又从桌上弹了起来，杯弓蛇影，后怕地大声道：
    “——哎！我对你也没那个意思！”
    林征：“.......”

 第五十七章 电子颈环

    -------中央塔台，审讯室-------
    林征一脸无语地看着双手捂胸向后退了数十步，迫不及待地要和她划清界限的霍寻，开口道：“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霍寻一脸不信：“那你哪个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
    姓林的问他谈没谈过恋爱干什么？
    是想找借口损他吗？
    “.......当.......当然谈过，”霍寻一看林征浑身放松地坐在椅子上，自己扭扭捏捏倒实在不那么像回事儿，强作镇定道，“我这条件难道看上去缺人追吗？”
    林征抛下所有成见，即为真诚且十分客观地点了点头。
    “缺。”
    .......
    霍寻终于在对方欠揍的回讽中找到了那堪称救命稻草一般的熟悉感，立马回怼道：“那也比你的销路好！”
    林征愣了一愣，罕见地没有继续像他开炮，犹豫了一会儿：“我难道销路不好吗？”
    “你哪里来的自信？”
    霍寻轻车熟路地开始怼天怼地怼林征，像是凌空打开了一张缺点清单，有条不紊地罗列道，“首先从你的长相上来看——长得太寡淡了，既不可爱又不性感，这么多年就没看过你化过妆.......平日里和一群男人们称兄道弟，以前追你的那些人你连个眼神都不给人家——你难道不知道基地里有多少人传你是同性恋吗？”
    林征呆滞了半秒：“.......我像同性恋？”
    霍寻狠狠地点了点头：“像——最起码我完全不觉得你会喜欢男人。”
    林征：“.......”
    “平日里脾气又差，动不动张口闭口的脏话不说，你全身上下和‘女人味’是一点都不沾边，”霍寻像是担心自家女儿嫁不出去的口气，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你现在好好捯饬捯饬自己还来得及，平时听点古典乐陶冶陶冶情操，别整天在训练场开着机甲跟人打打杀杀。”
    林征紧了紧下颚：“霍中校，男女平权已经有两百多年的历史了——你能不能不要给我在这里搞思想倒退？”
    “这怎么能叫思想倒退呢？”霍寻不满道，“再说了男女平权跟这有什么关系？现在的男人都比你爱打扮，我这是在提醒你——你这种思想松懈的同志可是很难在如今的社会找到伴侣的，小心你一辈子嫁不出去！”
    “不劳你费心了，”林征彻底不想继续和霍寻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下去了，“我这款再怎么难啃，也总有牙口硬的人乐意来啃。”
    ........这是什么破罐子破摔的语气？
    “行吧，”霍寻一脸‘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的表情，“等你的学生都一对对配出去了，我倒要看看你这块硬骨头有没有人会来叼走。”
    林征：“.......”这什么形容？——看上我的人是狗吗？
    “不过说起来，像顾呈野这样的能单这么多年，我早就觉得奇怪了，”霍寻又重新坐回桌子上，翘起了二郎腿，“你说他要钱有钱，要家世有家世，长相和身材咱就不说了——这种人多半都是浪迹花丛中，片叶不沾身的那种感情杀手不是吗？他要是真能喜欢什么人这么多年.......反正我不信。”
    林征白了他一眼，“你这就是酸葡萄心理。”
    霍寻一拍桌子：“放屁，老子哪里比他差了？”
    林征用一种极为挑剔的眼光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眼，眼神有若实质地点评了几下，十分嫌弃地转过了头。
    霍寻：“.......”￥%@2！！#￥
    隔了一会儿，林征像是突然get到了什么要点，开口道：“不过你有点是比他强——至少凭你这幅长相，也不会在外面沾花惹草。”
    霍寻：“.......姓林的！那是你眼睛瞎，自己审美水平的问题——老子这款有的是人喜欢！”
    林征耸了耸肩，一副‘随你怎么说’的表情。
    全息投影上传来新讯息的提示，霍寻看了一眼，是龚林的通讯。
    顾呈野和整个机甲小队的行动很快速，只是清理扫尾的工作拖了些时间。黑桃k绑在蓄水池壁上的二十三个病毒瓶已经被完整回收了下来，所有的粒子武器也都一并清点送回了武器库。
    “我总觉得不太对。”霍寻坐在桌角，小声嘀咕着，他一直盯着监控，顾呈野和池秀斌两人正押送着黑桃k往中央塔台的方向走。
    “嗯？”林征抬起了眉毛。
    “说不好，总觉得不太对。”霍寻皱紧了眉头，“黑桃k这一整个行动里面，有很多难以解释的地方——我总觉得这事儿还没完。”
    “基地现在精神网使用者的比例是多少？”林征问龚林。
    “一半一半，”龚林回答地很快，“上一次统计的结果是46.98%.......林指，您问这个做什么？”
    “我在想，”林征犹豫着开口道，“如果黑桃k的目的并不在于投放病毒瓶，那么他一定是在用这个吸引我们的注意力——如果我是黑桃k，我会让那个接应我的人在这段时间内混入塔台——然后直接对基地的内部网络动手。”
    所以......龚林和霍寻隔着屏幕对视了一眼，彼此的脸色都难看到极点。
    “你是说黑桃k还有一个帮手？”霍寻紧张地盯着监控视频里被顾呈野拖在地上的海盗，他看上去已经完全失去了神智，“他之所以暴露自己的位置，就是为了吸引我们过去围捕他——所以他这是在牺牲自己，调虎离山，好让另一个人方便动作？”
    如果这个猜想得到了证实，那他们已经一只脚迈进了陷阱圈了。
    “是我的疏忽.......我应该想到的.......”林征闭了闭眼，打开了基地的网络图像，“龚林，立刻核查每一个分部，着重检查武器库、机甲区、中央塔台和能源安全部门，如果有陌生电磁讯号干扰——立刻进行防护。”
    “来得及吗？”霍寻不放心。
    “发现得太晚了，“林征摇了摇头，“如果是我——应该已经入侵成功了。”
    霍寻无声地骂了一句脏话，转身在通讯屏里还没交代几句，就被粗暴的敲门声打断了。
    砰砰砰——
    “把门给我踹开！”
    门口传来费策暴跳如雷的声音，“林征！我给你五秒，立刻，马上，从里面出来！不然我有权采取强制武力......”
    砰——
    审讯室的门擦着费策的鼻子打开了。
    霍寻收回了踹门的脚，掸了掸自己军裤上的褶皱，军帽下一双眼睛戏谑地看着费策，像是看一个笑话：“费指——这门没锁。”
    .......
    费策身后数十名护卫队员拔枪上膛，对准了审讯室打开的门。
    林征扶着桌面借力起身，停顿了一会儿，站直了身体走到门边，眉眼间的神色锐利不退分毫，看着数十把对准了自己的枪，不紧不慢地开口：“人已经替你抓回来了——费策，你这感谢人的方式有点特别啊？”
    “你别以为这样就能洗脱嫌疑，”费策冷哼一声，“我已经吩咐塔台通知首都星了，十二个小时后就能收到最终回复——之后你是被押送回联盟中央进行军事审判，还是直接被关进中央监狱都和我没有关系，但在这之前，你哪里也去不......”
    林征直接打断了他：“我没想去哪里。”
    她只要出了玉门要塞，一堆人都会蜂拥而至把她啃得骨头都不剩，她能去哪里？
    ——去找死吗？
    费策愣了一下，又加了一句：“......也别想试图夺权！”
    林征闭着眼睛叹了口气，尝试着好言好语：“我说了很多遍了，费指——你的部下只不过是听取了我的‘有效建议’，进行了对应的军事行动，我不认为这种行为算是夺权。”
    费策气得上前一步，指着林征身后满全息屏的基地数据：“这还不算？！”
    “如果这些人的枪口对准的是你的脑袋，”林征的视线从举枪瞄准她的士官身上一一扫过，惹得一排枪口都小幅度地哆嗦了一下，“——那才算是夺权，从我入港到现在，我什么时候命令或者威胁过你交出指挥位了吗？”
    .......
    站在费策身后的士官们面面相觑：“.......”还真没有。
    费策的脸上明显有些挂不住，他在原地气得无话可说，最后还是示意一众士官收起了枪口。
    “给你个建议，”林征抬起手，示意费策看向全息投影上的基地网络数据，“我们虽然已经抓到了黑桃k，但他很有可能留了后手，龚林已经在加固基地网络，如果发现可疑讯号会立刻在主频道示警......接下来还需要核查武器库的加密网络，检查防护罩是否能正常启动，中央塔台对外通讯是否有被干扰，如果有任何异常.......”
    “我不需要你教我做事！”费策被林征的语气刺激，不由分说地打断道，“你少在这里给我发号施令，你搞搞清楚你的身份！”
    基地里的危机并没有解除，他们当下已经明显处于劣态，像一个活动的靶子，暗处有无数发随时会射来的子弹，但是谁也不知道它会从哪里，会在什么时候，会以什么方式击中他们。
    林征对这种局面感到焦虑，这不是她习惯的战斗方式——她对事态已经逐渐失去了掌控。
    这种表面上的太平已经维持不了太久——然而这个基地的指挥官并不在意这些，他的注意力已经完全在‘控制住林征这个反动分子’这一件事情上了。
    林征甚至怀疑费策可能也是对方设计好的一环——屋漏偏逢连夜雨，在这种焦头烂额的时候竟然还能有这么一个要命的讨债鬼。
    “如果我让你觉得没有安全感的话，我可以带上电子颈圈，”林征退了一步，“之后的行动我不会参与。”
    霍寻在后面愣了一愣，他不明白林征为什么突然如此配合：“你疯了？戴上电子颈环你就没办法使用精神网了，一但有动用精神网的念头，那玩意就会直接麻痹你的中枢神经，把你直接电晕.......”
    “我知道电子颈环是什么。”
    知道那你还戴？！

 第五十八章 苟不理

    霍寻上前一步，追问道，“之后的事呢？——你这是要撒手不管了？”
    林征点了点头：“反正过了十二个小时之后，我怎么样也都会戴上那玩意儿的——早戴晚戴有什么区别吗？”
    言外之意是，反正她在这个基地能呆的时间总共也不过十二个小时了——早晚都是要你们自己看着办的。
    “.......一定要这样？”霍寻看着费策一挥手，一个士官从身后拿出了一个激活的电子颈环，正犹豫着超他们走了过来，“相信我，基地里没有人会希望你在现在就套上这玩意的——红皇后海盗团随时会来，如果这群改造人计划向要塞发起进攻，基地的精神网络根本没办法.......”
    手上拿着电子颈环的士官听见这话，又往后退了回去。
    费策在后边恨铁不成钢：“不准退！”
    士官迫不得已抬腿往前，刚好对上了林征波澜无惊的眼睛，又极为自然地服从本能退了回去。
    霍寻：“.......”
    林征叹了口气，朝那个在自己面前进进退退仿佛在跳华尔兹的士官招了招手，一把拿过对方手里的颈环，咔哒一声扣死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你真当我是什么救世主吗？”她把手上的全息投影屏递还给了霍寻，“我这种身体状态也实在帮不上什么忙——待会顾呈野来了，让他陪你继续审。龚林会直接在主频道和你们联系——剩下的事情他心里应该有数。”
    这一整个基地的士官都有着丰富的对敌经验，即便要塞此刻被数十架战列舰包围，他们一定也能用最标准的突围队形进行有效还击——这是从联盟里万人取一挑选出来的精锐，没有任何敌人能够让他们退惧。
    但是，这不够。
    “林指，”龚林的声音从他们身后的通讯屏里传了出来，“最近的第七空间站说他们会派一个中型舰队过来。”
    “配置呢？”
    龚林把对方传来的信息传送了过来，“就是普通的‘汉堡’——他们显然不认为事态有那么严重。”
    ‘汉堡’指的是最为基础的舰队配置，用一架中型突击舰最为前锋，另一架断后，中间夹着大型巡洋舰作为火力支持——这种配置中规中矩，既没有太大的缺点，同样也没有拿得出手的优点。
    ——并且由于它的经济节省性，经常被用作敷衍性质的火力支援。
    “他们说会在西北面0.4光年以外建立防线接应我们，他们说基地的港口太小了，巡洋舰开不进来。我刚和巡洋舰的舰长通过话，他坚持在外停驻，他说他总不能把我们要塞轰掉一半把船塞进来，如果真打起来，他们到达战场的时间也只要五分钟。”
    龚林转述到这里突然冷笑了一声，用一种像极了林征的阴损埋汰的语气接着道，“五分钟都能打完一场小规模战争了，还要他们干什么？”
    林征：“第七空间站现在的指挥官是谁？”
    霍寻靠着墙，在一旁冷笑了一声：“霍尔夫。”
    林征心里有了数，她对霍尔夫极为吝啬的对外援助已经习以为常：“他不想让自己的人替我们死，况且以他们的战术水平，要想在对战中保护我们，让我们少失去一架机甲，他们得用十来台换——算了，之后清扫战场的任务就留给他们，反正对外援助的军事指挥权属于我们，他们也没法挑活干。”
    费策在众多纷乱的信息中逐渐找不准重点，打算从头开始理：“你向第七空间站求援了？”
    林征显然忘记了他还在场，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有什么问题吗？”
    “军事求援必须要基地指挥官或者副指挥官的批准！”费策差点把地板跺出一个脚印，“我根本毫不知情！”
    “需要吗？”林征明显没想到对方纠结的点竟然是这个，“玉门要塞根本就没有设立副指挥官——所以所有舰船长官都有独立签发对外通讯的权限，我以为你应该知道。”
    费策肺都要气炸了：“那也是指挥官无法发讯的情况下——你当我是死人吗！”
    “别浪费时间在这种问题上了，”林征十分武断地把这事翻了篇，“这点火力等到了真的开战的时候也根本派不上用场，不重要——龚林，基地网络检测的怎么样了？”
    “暂时没有异常，”龚林开始回传一些关键数据，“塔台的通讯检测基本没有数值差异，但通讯回传时长比正常数据慢了0.3秒。”
    “.......”一众士官面面相觑，这么微小的数值，一般都会被视作误差吧，龚舰长为什么要把这个数据拿出来说？
    “有通讯干扰。”林征一听数据就了然，“派几架巡航机甲到基地外围，再测一次——务必给我找到干扰源的坐标。”
    龚林敬了一个军礼，切断了通讯。
    “你的意思是，这群海盗在背后搞的小动作就是通讯干扰？”霍寻觉得有些奇怪，“有这么一个机会，为什么不直接进攻我们的武器库？”
    “武器库的加密网络没有那么容易攻破，”林征摇了摇头，“这也可能是个好消息——至少证明对方还没有可以直接单挑基地网络的能力，不幸中的万幸。”
    “你是不是有些过虑了？”霍寻看着龚林传回来的检测数值，大部分的基础网络和平日里没有任何差别，“这群海盗毕竟不是你——会不会太看得起他们了？真能弄出这么大动静么？”
    林征冷哼了一声：“你是不是忘了几个小时前，你差点被你看不起的那些海盗们全军覆没在跃迁出口了？”
    霍寻：“.......”
    “这群海盗什么来头？”费策总算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红皇后海盗团什么时候有这种规模了？”
    林征把之前战事预判部门传来的模拟分析报告打开，重点标注了对方的武器配置，和猎户座海盗基地的扫描结果：“红皇后海盗团的首领，老鬼——原名听说是叫苟不理还是苟什么的.......总之挺难听的，所以给自己整了个艺名。原本是个在外环线上做矿产资源生意的，渐渐沾上了军火和毒品，先后经营了几家赌场，自己还养了一支雇佣军。”
    “黑白两道通吃不是赚得更多吗？”霍寻啧了一声，“他来域外做海盗干什么——好日子过腻了，非要来域外吃保质期十年的罐头食品，喝循环了不知道多少次的过滤水？”
    “看来你对基地的饮食条件很不满意，”林征撇了他一眼，“既然有意见的话，就和你的领导提啊？——这不在这吗？”
    费策：“.......”
    霍寻抬了抬下巴，不耐烦道：“继续说你的。”
    “他的雇佣军里都是一些海盗团或者各种杂牌军里的好手，人员组成极为庞杂，几乎集齐了联盟的所有肤色和人种，大部分的成员都有服役的经历，当然，也有很多是杀人犯。由于业务水平比较高，渐渐也有了名气——所以这支雇佣军永远有接不完的单，收入也渐渐超过了他的其他生意。”
    霍寻觉得难以理解：“就因为这个？——他来域外就是为了养这么一群私兵？那他怎么不干脆成立一个杀手组织，和那些星际猎人抢活干去啊？”
    “因为毒品，”林征调出了一份调查数据，上面清晰地标注了红皇后海盗团的业务分支，毒品生意的比重竟然有六成，“这群由罪犯和军痞子组成的军队有一个戒不掉的必需品——毒品，他的雇佣军对毒品的渴求日甚一日，毒瘾严重影响着军队的战斗力，一些人为了获得毒品，甚至会用军火去交换。”
    老鬼在外环星的生意原本非常顺利，但是毒品在运输过程中最大的威胁就是潜伏在星际航道上的海盗，不过以老鬼的财力和武装能力，他比任何商队都期待海盗的出现。每次运输毒品的路上，就算遇到一整个海盗团，他骁勇善战的雇佣军团也总能摆平，这样他便可以从对方手中抢来更多的武器和补给——后来他的名声渐渐传到了域外，海盗只要看到他商队的舰船都会主动躲开，他甚至必须伪装自己的商队，才能让那些海盗对他出手。”
    霍寻恍然大悟：“所以他这是黑吃黑发的家？——这不挺好的，他帮我们解决了多少麻烦？”
    “他不是黑吃黑，”林征把模拟对战数据打开，兀自看了起来，一边继续道，“应该说是有什么吃什么——不怎么挑食而已，你以为他平日里打劫的商船少吗？”
    霍寻的目光停留在了红皇后海盗团基地的扫描图赏，他为对方的舰船数量感到吃惊：“这他妈都赶上旅团级别的舰船数量了吧？他这是要自立王国啊？哪里来这么多舰船的？！”
    “大部分都是用星际货舰改装的，很明显——都是他们这些年打劫各路商队的战利品。”
    费策在一旁咳嗽了一声，他看到了侦察舰刚刚回复的讯息，正如林征所预料的，整个基地外围已经被彻底隔绝了对外讯号，整个要塞宛如一座封闭的孤岛，什么电磁讯号都无法抵达这里。

 第五十九章 坏消息

    “怎么？”林征回头看了一眼费策，“看到消息了？”
    “接下来你想怎么做？”费策自知自己对敌经验不足，他几乎没有任何大规模作战的经验，难得不继续端架子了，尴尬地咳嗽了一声，“计算过战损比了吗？”
    “战事预判部门的报告里没算对，他们把我当作有效战力加了进去，”林征重新调出了数据报告，把她的个人数值删去，重新计算起来，“结果是2.45——我方预计损失近一半的战力，敌方全灭。”
    霍寻倒吸一口凉气，“这是不是还没算上机甲部队？”
    “对。”林征看了一眼数据，“估计是跌到2以下了，基本上和自杀式袭击没有区别——太难看了，为了让数据好看一点——所以他们干脆就没加。”
    这什么情况？这个海盗团的战力竟然能和整个玉门要塞死伤同比？
    这破海盗竟然真的有可能全灭这一整个联盟精锐吗？
    ——开什么玩笑？
    费策惊讶地看着林征重新计算出来的数据，张了张嘴，半天没能发出声音。
    罗列的数值详尽，完全没有纰漏和计算错误，所有的模型都有足够的参考数据——总而言之，这是一份极为精确的模拟战损结果。
    如果林征不被纳入战力，那么战损结果竟然直接跌破了一。
    也是就是说这群海盗将会轻而易举地把这一整个要塞洗劫一空，并且还有余力做战后收尾工作。
    ......
    林征本人也被这个数据震住了，在原地顿了几秒，沉吟道：“我没想到会这么难看。”
    所有人都沉默了，全息投影屏上触目惊心的0.76仿佛是一个慑人的死亡倒计时，压得所有人心头一紧。
    林征深知自己的精神状态根本经不起持久战，就算是她强行注射超过正常剂量十倍的神经舒缓剂，她也没有把握对战局有所把控。
    “即便加上我，”她的声音听上去有一些不稳，但是仍然平静，继续道，“以我当下的情况来看，如果不再十五分钟内解决战斗——我们也很有可能会全军覆没。”
    “.......”在场所有人的心跳都停了一瞬。
    费策像是非要寻找一些令人安心的数据来缓解当下的恐惧感：“你有多少胜算？”
    “胜算？”林征反反复复咬着这两个字，沉默了，她的视线仍然停留在数据上，试图在这些模拟计算中找到任何可以颠覆战局的突破口，“我根本不想打赢这场仗——我只想让你们都活着。”
    在林征身上一直有种很罕见的平静，她几乎没有任何激烈的情感波动，从不偏执也不武断，无论是在多么危急的状况下，她总会是那个唯一踏踏实实坐在椅子上思考问题的人。不论输赢对错，无论结果如何，她都会试图以一种旁观者的角度来看待所有的事情。
    当战局失控的时候，所有慌乱无措的人总会去找人群中最冷静的那双眼睛——在生死关头，他们会信奉那个人说的每一个标点符号。
    所以他们打心底里希望林征能像往常一样，冷笑着告诉他们——这一切尽在掌握之中，这群破海盗根本不堪一击。
    无数次生死交付后的信仰在这一刻出现了裂痕。
    所有人都沉默了，恐惧弥漫了开来。
    霍寻苦笑着提了提嘴角：“这种时候，你能不能说点好听的——你这让人怎么打仗？”
    林征疲惫地靠在身后的桌沿上，“从现在的监控情况来看，他们暂时还没有动手的打算——也就是说我们至少还有六个小时来想对策，当然，也可以用这六个小时好好休息，毕竟当下所有的预设条件都是所有精神网使用者能有最佳状态的对接率。”
    “你又在开玩笑对吧？”霍寻依旧不相信，“这个模型不过是个模拟，实战完全不同，我们完全有可能.......”
    “你拿什么担保，霍舰长？”林征的神情从未有过如此冷冽的时候，盯人的目光几乎要结冰，甚至都不像是一双活人的眼睛，“你我都应该清楚，与其去相信那种虚无缥缈千分之一的超常发挥的奇迹，不如做最坏的打算，不是吗？”
    林征重新计算过的数据近乎完美，她对每一步时间节点的计算几乎没有误差，在这一个零失误的理想战局模拟中，每一环节的战损都避无可避——这是基础战力上的差异，他们的敌人身体素质比他们更加优异，精神网络更加稳定，甚至可以说是几乎毫无破绽。
    但是真的没有任何办法吗？
    审讯室外传来脚步声和重物拖行的摩擦声，来人像是看到了门口有十几个持枪的士官围着，瞬间加快了脚步。
    脚步声不加掩饰地透露出焦急的情绪，砰地一声一把推开审讯室的大门——
    是顾呈野。
    “来了？”林征回头对上了他的目光，“黑桃k呢？”
    顾呈野没有回答她，他的视线依次掠过费策和霍寻两人的脸上，最后落在了全息投影屏上的数据，花了几秒钟的时间整理了一下信息，光速接上了轨：
    “你们在讨论应战方案？”
    林征点了点头，又看了一遍全息投影屏上的计算模型：“根据你之前提供的计算模型算出来的——不过我们还有时间，可以再想想办法。”
    他们必须在这六个小时推翻之前所有的作战计划，这些中规中矩的对战策略只会让那群改造人的优势更佳明显，他们必须用更加刁钻，甚至需要一些阴险，通过偷袭、暗杀、设伏.......必须重新拟定战术。
    一个全新的，无法被对方计算的，离经叛道的流氓战术。
    “紧急召集所有舰船长官，我们需要立即开一个作战会议。”林征关闭了全息投影屏，太阳穴针扎一般地刺痛让她短暂地停顿了一下，“顾呈野，你也来。”
    “不审人了？”顾呈野愣了一愣，看了门口瘫倒在地的黑桃k一眼，“你不是说要我审......”
    “要不然让他先审？”霍寻觉得从这群海盗身上可能可以找到一些突破口，“这群改造人指不定还会在基地里搞出什么动作来——我们总不能一直这么被动。”
    “......行，”林征点了点头，“对了，你把我的人工智能放哪了？”
    霍寻被她的话吓了一跳，凑过去压低声音道：“你疯了，那玩意是违禁品，你在这里用它是想进军事监狱吗？”
    林征敲了敲自己脖子上的电子颈环：“我没法用精神网——效率太低了。”
    霍寻简直无语了：“我当时就说让你别带——带个屁啊！”
    费策在一旁咳嗽一声，用一种故作姿态的语气说道：“由于情况危急，我觉得.......”
    审讯室里没有人想听他这一通废话，顾呈野已经径直走到了林征的身前，伸出手不知道按了哪里，直接就把电子颈环解了下来，啪嗒一声搁在了桌上。
    然后接着问道：
    “谁给你戴上这个的？”他的语气里带火，“有精力拿这个对付你，之前怎么不扣在黑桃k的脖子上——那我们根本不用绕这么一大圈去抓人。”
    林征不露痕迹地叹了口气，在只有两个人看得见的视线死角里悄悄拽了拽顾呈野的衣角，全当顺了顺毛：“我毕竟还没有洗脱嫌疑。”
    顾呈野当然知道是谁在怀疑林征，从鼻子里出了一口冷气，面无表情地挑眉扫了费策一眼。
    费策：“.......”怎么谁都能给他脸色看？！
    林征活动了一下脖子，突然看到门口晃过了一个陌生的人影，穿着医疗室统一的白色病服，和她对视了一眼之后飞快地逃开了。
    “门口那个是谁？”她抬起头问顾呈野，“你带过来的？”
    “艾伦·霍华德，”顾呈野回头看了一眼，“醒了，顺路带过来的，他说他能帮忙修复你的精神领域还有药物滥用的问题——我觉得挺有必要的。”
    “在这种时候？”林征皱了皱眉头，“我没有这么多时间可以浪费。”
    “你的精神领域很不稳定，我一早就发现了，”顾呈野无视了一众用好奇地目光打量着他的士官，堂而皇之地抬起手，用手背探了探林征额头的体温，“你看，又开始烧了——我说你能不能对自己的身体上点心？”
    “还行，我没什么感觉。”林征轻轻拂开他的手，注意力并不在这件事上——
    她感觉自己被卷进了一团漩涡里，被无数双手拖拽着往漩涡中心走——自从赛亚星上开始，她就一直有一种感觉，所有的遇袭，甚至所有的反击都在对方的计算之中，她像是某人放在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里，用来观察品味的一个实验品。
    然而她还没有找到任何对方的线索。
    “哎那什么，我得先回去和队里交代几句，”霍寻咳嗽了一声，后怕地看了林征一眼，生怕她又招呼也不打一声就瘫了，一见有人接手，立刻打算收拾东西开溜，一边招呼着站在角落里当花瓶的四个士官赶紧撤，“精神力审讯我不陪了——我又帮不上忙，还有一堆事要处理，你找别人去吧。”
    “.......？”
    林征一愣，刚想说话，但霍寻根本没打算等到她的回话，已经走出去十多米了，叫都叫不回来。
    费策也无意在这里逗留，他需要花一点时间找回作为基地指挥的尊严——作战会议延后了一段时间，因为即使他们即刻开始，估计也只能面面相觑屁也放不出来一个。
    所有人都需要一点时间。

 第六十章 我信

    会议室只剩下了两个人。
    快节奏的数据分析、分派指令、处理讯息，这让林征原本脆弱不堪的神经痛得几乎要断裂。
    她疲惫地靠在椅背上，这才有时间剖开自己，清楚地看见了自己内心已经浸透了的恐惧。
    顾呈野的视线落在了林征的手上——那是她全身上下最诚实的地方，只要一紧张就会不自主地蜷缩起来，摸索着骨节，仿佛这样的动作能让她找回一些安全感似的。
    “你在担心什么？”顾呈野蹲了下来，视线平齐，和林征对视着，捕捉到了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情绪，“是因为永恒号的事情，当年你没能救下他们——这让你害怕了吗？”
    她深呼吸，强压住音调中的起伏，缓缓地说道：“我一直不知道，那次事故真正的幕后黑手是谁......直到现在，我都没办法给任何人一个交代。”
    顾呈野抬起手打算揉揉她的头发，可是林征突然猛地一偏头，他的手在空中停顿了一下，又自然而然地顺势放下了。
    “我现在根本没有任何的把握，”林征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脆弱的神情终于毫无保留地完全展露在了脸上，她无力掩藏，因为身体的极度疲惫，让她的情绪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如果这次，我的精神力又失控了，我.......”
    她没有说下去。
    无数个无眠的夜晚，她反复品尝这份情绪，已经到了再难下咽的地步。
    害怕不可原谅的错误，不能挽回的错误，因为背负着太多的信任和托付，于是极度地害怕辜负。
    两年前的那场噩梦至今仍旧未散，她囫囵吞下整块痛苦，没工夫辨别滋味，现在，反刍似的，零星断续，细嚼出深深没底的疼。
    而比这种痛苦更为持久且尖利伤人的是，它像烙铁烙穿肉、伤到筋的疤，就算慢慢愈合了，仍会再次撕裂开来——
    她害怕的从来不是死亡，而是再次辜负。
    顾呈野沉默了很久，目光深沉，过了一会，他突然说：“你还记得当年，你为了劝我去军校上学，对我说的话吗？”
    林征愣了一愣，抬起头看他：“我说了什么？”
    “记住该记住的，忘记该忘记的。改变能改变的，接受不能改变的，”顾呈野伸出手，攥住了林征用力到发白的拳，探进去，一点一点掰开了它，“虽然现实很糟糕，但是如果你选择什么都不做，它还会更糟糕。”
    “我还说过这种话？”林征闭上眼，把额头抵在了顾呈野的肩膀上，沉沉地叹了一口气，“这听上去像一句毫无用处的废话。”
    “是吗？”顾呈野笑了一声，胸腔微微震动，展开肩把人包了进来，“那也是一句有用的废话——我把它奉为圭臬活了这么多年，它让我少了很多杂念。”
    林征半睁开眼睛，看着两人交握的双手，低声道：“你是觉得我的杂念太多影响了我的判断？”
    “不，”顾呈野把下巴搁在了她的头顶，“我担心的是——你无法相信自己做出的判断。”
    林征抬起头，对上了顾呈野的眼睛，那双眼睛和往常一样熠熠生光，带着不由分说的笃定，像是看透了她的血肉：“你相信我的判断吗？”
    “如果你信，当然。”顾呈野倾身过去抱住了林征，在她耳边开口，“我相信你的每次决定都是经过了深思熟虑，所以相信你，而不是因为相信你，所以相信你的决定。”
    林征的脑子昏昏沉沉的：“你能不能说点不那么绕的话。”
    “你知道我很少会‘听从’别人的判断，如果我对一个事态失去了自己的判断，那种感觉会让我焦虑。”
    “所以呢？”
    “我是走一步看一步的人，但你不是。”顾呈野轻轻抚着林征的背，他的声音充满了磁性，语气格外平静，像是下午茶时间的一场普通的促膝长谈，“如果给你无限长的时间，你甚至会把战局发展的所有可能性都列举出来——我并不是想说这不好，这很好，从很多角度上来看，正是因为你的思维模式才让你的每一次决定都格外得有信服力。这个基地里上上下下这么多指挥系毕业的士官，他们都是极度依赖于自我判断的人，但他们都选择无条件服从你的判断——因为你有他们没有的经验和直觉，这比那些数字模拟和战术模型更加重要。”
    “直觉？”林征苦笑了一声，“我的直觉害了永恒号上三千多个人——你让我相信我的直觉？”
    那个触而不及的伤口终于被彻底撕裂了开来，空气静默了一瞬。
    顾呈野垂下一只手，叹了一口气：“你知道那不完全是你的错，更何况——是有人刻意为之。”
    “但我知道它是个陷阱，”林征声音微沉，“知道，并且自负地以为自己可以对付他们——我甚至连自己怎么输的都不知道。”
    她至今不明白为什么精神力会在跃迁中途突然失控，也不知道在那意识昏迷的十几分钟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一个舰船指挥官在任何时候失去对战局的掌控都是失职的——无论再怎么解释，她都难辞其咎。
    “这些事已经过去了，你也不会是因为一次失误就会畏手畏脚的人，”顾呈野扶住了她的肩膀，正视着她的眼睛，“是你告诉我的——没有哪次战争的胜利是因为指挥官灵光一现的刁钻判断，决断本身只是一个结论，它除了可以拿来做文章以外，和吩咐下属去把厕所刷一遍的命令一样，没有任何区别。”
    林征疲倦地抬起头，勉强提了提嘴角，“.......我怎么说了这么多废话。”
    “这不是废话！”顾呈野加重了语气，手上用了点劲，“林征，就算是输，那也不是因为你在某一个瞬间错过了可以制胜的念头——你想得够多了，给自己喘口气的时间。”
    林征深吸了一口气，她再一次握紧了拳，指甲几乎嵌进了肉。
    痛觉让她终于找回了一些清醒，原本凝滞的血液重新流动了起来，就好像身体里一些断掉的经络，终于找回了重新联结的方式。
    然后她才意识到，她刚刚都些在说什么。
    ——自己有些脆弱的过分了。
    她不是刚从军校毕业的学生，早过了血性未凉，书生意气的时候，不会再守着几条原则以为是真的，揪着一个错误就能从里面挑出十几条亟待纠正的教训。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一百分的胜利，也没有完美到无懈可击的决断——所有的胜利注定伴随着失败，而所有的失败也绝不是一念之差，无数次的战后复盘，无数次绞尽脑汁地战前预判，在反驳负性思维淹没所有意识的时候，她早就清楚地知道——
    这个世上也压根不存在什么可以担保的胜利，也没有任何笃定不会再犯的失误。
    相信是一切的答案，他们必须坚信每一次决定——即使它并不能成功。
    “抱歉，”她调整过自己的呼吸，敛去了所有的犹豫和脆弱，重新把那副波澜不惊的外壳穿戴上身，做回了那个‘就算地动山摇也能不动如钟’的林指，“能让你反过来跟我讲这些话——我真是越活越过去了。”
    “不，你能和我说这些话，我很开心。”顾呈野站起身，看向林征的眼神依旧柔软，他笑着继续道，“你愿意跟我分享真实的你——没有什么比这更让人高兴的了。”
    林征一愣。
    “我以前一直觉得，我始终够不着你。”顾呈野低着头看她，眸色深沉悠远，像是包裹进了无尽的渴望与期待，“我有时候甚至会想，是不是因为你认识我的时候，我还太年轻，以至于你一直把我当成一个不懂事的孩子，碰到什么麻烦总是习惯先把我搁到碰不着的台子上，然后自己一个人去解决。但我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被你从枪口下救下的孩子了........”
    “......我不想站在你的身后，从前是，现在也是，所以如果可以——我希望你累了的时候，能够放心地把麻烦直接丢给我——就像我一直相信你一样，你也可以试着相信我。”
    林征无声地闭上眼睛，笑起来：“你今天怎么这么多废话。”
    顾呈野仍然坚持要听到答案：“废话也要回答，你答应还是不答应？嗯？回一个，到底信不信？”
    林征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最初的时候，她站在狭窄的舰船通道里面，对着瘫坐在海盗尸体边上的小顾呈野扬了扬下巴，冲他道：
    “这就吓傻了？——跟紧我，没什么好怕的。”
    十二年过去，当年的孩子此刻正站在她的面前，以保护者的神态俯视着她，伸出手轻轻抚过她的侧颊，像是替她擦净了心上那道看不见的血痕。
    她终于抬起头，坦荡地迎着顾呈野热切的目光，缓缓开口：
    “我信。”

 第六十一章 梦魇剧场

    ------玉门要塞，中央塔台，审讯室------
    审讯室昏暗的灯光下，被卸了一只胳膊两只腿的黑桃k瘫坐在地，脖子上套上了刚从林征脖子上卸下来的电子颈环，剩下的一只原装的眼珠滴溜溜的在眼皮下转了一圈，显然是刚刚醒了过来，但是碍于当下的形势，仍然打算继续保持当下昏迷的状态。
    林征双臂抱在胸前，不动声色地看着黑桃k的小动作，转头冲身后的顾呈野道：“把他另外一只胳膊也卸了吧。”
    顾呈野走过去，提溜起对方仅剩的那条胳膊，掂量着皮肉：“这条胳膊是真的。”
    林征：“少废话.......不对称——看着难受。”
    黑桃k手臂上的肌肉应声收紧，终于睁开了眼睛。
    “不装睡了？”林征嗤笑一声，“我还在想用什么工具来挖开你那改装过的大脑呢？要不你自己给我点建议？”
    黑桃k的瞳孔放大，呼吸急促了起来，用力挣动了一下自己仅剩的一条胳膊，惊恐地看着眼前翘着二郎腿的女人：“你们联盟军就是这么对待俘虏的吗？”
    “谁告诉你我是以联盟军人的身份来审你的？”林征环视了一周，分别指了指屋子里的三个人，“这里一个是刚刚从情报局离职的，一个早几年就从舰队退休去做拾荒的，还有一个被你们从首都星掳来的医生，再加上我这个两年前就死在域外的死人——我们没有一个人需要遵守那破‘星盗俘虏条约’，如果不小心把你弄死了，可能也没有人会找我们问责。”
    黑桃k瞪圆了眼睛：“这还有没有人权？！”
    “人权？”顾呈野在一旁像是觉得这句话特别好笑似的，插嘴道，“你连合法身份都没有——跟你讲什么人权？”
    “对啊，”池秀斌在一旁搭腔接道，“你这大半个身体都是金属的——就算你有合法的身份，人权应该也比正常人少一半吧？”
    黑桃k：“........”
    这一屋子都是些什么人？！
    “你的身体已经没有多少可以刺激的地方了，”林征在查看对方的身体扫描结果，“——你知道我最想知道什么，或许在我直接冲你的大脑动手之前，你可以选择自己开口告诉我。”
    黑桃k雇佣兵出身，混战各大星域多年，身上各个大零件不知道被更换了多少遍——肉体的疼痛对他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因此林征这话在他听来，根本算不上什么威胁。
    他冷笑一声：“就算你把我的大脑整个挖出来，你也得不到你想要的信息........我靠！”
    他话音刚落，突然大叫了一身——顾呈野已经把他脑后的金属板徒手掰了下来。
    “可以啊，确实比较难拆——一不小心就可能让他彻底变成一个偏瘫，”他凑过去仔细观察着里面的线路，“这个处理器造价可不低啊，看样子还是大手笔——你在哪里做的手术？”
    池秀斌原本靠着墙作壁上观，看到这半个机械脑袋有点好奇似的问道：“这痛觉神经都被拆走大半了，普通的严刑逼供对他可不奏效啊——林教官，你打算用什么办法审？”
    “都什么年代了，肉体的折磨已经过时了，”林征关闭了手上的通讯屏，继续说道，“他这种完全依赖于精神网的人最大的弱点就是他的精神领域——由于没有足够多的感知神经，他比正常人会更加分不清现实和意识世界。”
    一旁的艾伦·霍华德听到了自己专业领域的内容，抬了抬手，弱弱地出声道：“......您是在说‘梦魇剧院’吗？”
    “梦魇剧院”是一种早期的尝试，通过幻想世界转化成让人无法停留、只想逃避的世界来唤醒精神分裂者，让他们回到现实。但是病人们感情被粉碎、被撕裂的痛苦，证明这种方法过于残酷，也太不可靠。
    世界上每一个孩子都以为，自己的幻想世界是独一无二的。而精神学家知道，个人幻想的欢乐与恐惧是全人类共同分享的遗产。忧虑、内疚、恐惧和羞耻可能交叉作用，一个人和另一个人，没有什么不一样。联合医院的精神科记录了几千例的感情类型，并浓缩成一处无所不包、无比害人的“梦魇剧院”。
    并且早在六年前，“梦魇剧院”已经被联盟列入了刑罚中的一种——专门用来对付像黑桃k这类重度改造身体的机械人和精神网使用者。如今它已经被广泛地运用于对敌审讯，训诫犯人，是精神网审讯官们最热衷于使用的一种逼问手段。
    同样也是在前线战场最适合动用的私刑——
    “哦对.......我都忘了你是从乌尔兰德医学院毕业的医学生，”林征看了艾伦一眼，这才想起了他的身份，“不过我们这里条件简陋，也可没有什么现成的梦魇数据——好在我平时噩梦做得也不少，凑活着给他用用应该也可以。”
    “您是说，您要用自己的记忆库构筑‘梦魇剧院’？”艾伦愣了一下，这个审讯手段本身借助的就是庞杂的数据网络，通过还原和模拟极为真实且令人神智崩溃的场景来促使对方陷入极度恐惧的情绪，但个人的记忆库里拥有这种濒临人类承受极限的情绪数据极为稀少，“这样的精神压迫效果和情绪引导效果会不会不够？”
    林征不知道这两个专业名词代表的是什么，在她的认知里面，只要把对方放进她制造的精神领域，然后不停地折磨人，直到他实在受不了的时候，就能审讯出结果了。
    “试试呗，”她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反正我们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池秀斌一直站在门口，从被破坏的锁口里往外看。基地里此刻已经完全处于备战状态，到处都可以看见拿着电子光屏作信息确认的士官，整个中央塔台的数据网络都处于高速的运转状态，看不见的电磁波笼罩了周围的空气，让人的呼吸都艰难了起来。
    “情况看起来很糟糕，”他转回头，走回审讯桌边，站到了林征的边上，“林教官，那群海盗真的会直接进攻要塞吗？——这几十年都没有海盗敢向正规军直接开火的，还偏偏专门挑玉门要塞？这硬碰硬能有什么好处——这也太不明智了吧？”
    “他们想要引起整个联盟范围内的恐慌，”林征一遍颇有兴致地看着顾呈野手拆‘人脑’，一边毫不避讳地在黑桃k的面前回答道，“如果打赢了我们——就没有什么人能拦得住他们了，老鬼毕竟是个商人——这是个一劳永逸的方法，不过必须有这个实力才行......”
    “你觉得我们没有这个实力？”黑桃k果然接了腔，虽然此刻血污拉碴，脑袋还被人开了个洞，但是口气仍旧狂妄，“我承认，伏击凯英号是我轻敌了——但是很明显，如果再多一架舰船，你也没有办法了吧？林上校？”
    “是吗？”林征的眼皮懒懒地一掀，神情没什么变化，很客观地回答道，“那要看情况——毕竟你们是一群什么战术都不会的二流子，多一架也不懂得配合，只不过是排着队送死而已。”
    黑桃k还想反唇相讥，但是脑子里突然被挑断了一根电线，吓得他瞬间噤声了。
    顾呈野已经完全把黑桃k的半个机械脑袋拆了开来，所有的电路都暴露在了空气中，包括之前被电磁脉冲破坏的部分。他用镊子又戳了戳其中几根烧断了的电线，惹得黑桃k整个人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大叫道：“你要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顾呈野按下了审讯桌上的按钮，桌角伸出两只小机械手，准确地抓住了黑桃k的肩膀，把他死死地固定住了，“别动啊，我这也是第一次拆这种玩意，要是手抖了一下，不小心弄断了哪根线，可能会让你的脑子直接短路了——多担待啊。”
    黑桃k瞬间不动了。
    顾呈野拨开了碍事的几根电线，终于找到了对方的中央处理器的接口——
    这确实是个现代医学艺术品，电线和血管完美地交错纠缠在一块，冰冷的金属完全嵌合在血肉中，像是牡蛎的软肉含着的一颗硕大的珍珠，被稳稳地被固定在里面。它几乎和黑桃k剩下的半个人脑完全粘合在了一起，像是一个极为诡异的小众艺术品。
    机械大脑的大部分电路都已经瘫痪了，除了中央处理器还勉强维持着工作，烧焦的皮肉和融化的橡胶粘在一起，散发出刺鼻的恶臭。
    顾呈野把两根探针准确地刺了进去，然后连上了边上的全息显示屏，用自己的个人终端操作了一下，啪嗒一下摁下了回车键。
    全息屏幕上很快跳出了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像。
    “这啥啊？”池秀斌眯着眼睛试图从不停晃动的光影中辨认出什么人或者东西来，“晃来晃去的——什么都看不清啊？”
    “精神领域的实景图像——他现在带着电子颈环，根本没办法构筑精神领域，所以画面就是这样。”顾呈野伸出手，取下了黑桃k脖子上的颈环，用哄牲口拉磨的语气道，“来，试试，让我们看看你的脑子里长什么样。”
    即便黑桃k极力遏制着自己使用精神力的冲动，但是精神网开发到这种程度的人，大部分的时候，他们是无法控制自这种冲动的——
    精神网对接率越高的人，他自身的精神领域对意识的引力也就越大，这也是很多精神网使用者到了后期，很容易就陷入植入型瘫痪中的主要原因。
    画面清晰了起来，像是聚沙成塔，粒子慢慢以一种稳定的节奏汇聚而起。全息投影屏上慢慢浮现出了很多针尖一样的建筑，密密麻麻地以笔直向上的角度树立着，一切都是破败的铁灰色，沙粒和凌乱的石堆垒砌在周围，像是一个被废弃的城市。
    ——这就是黑桃k的精神领域。
    精神领域是精神网使用者自己构筑的投影，它往往会被建造成使用者内心最为熟悉的场景，比如说一个经常呆在舰船上的精神网使用者的精神领域，往往就会是一艘无人的舰船。而一个在医院工作的精神网使用者的精神领域就会是医院的治疗诊断室.......
    这和人类早期构筑“记忆宫殿”的方法类似，越是熟悉的场景，越可以方便精神网使用者存储和管理自己的意识空间。
    但他们往往会在这些场景上稍加改动，比如扭转一下楼梯的方向，或者是改变一下家具摆放的位置。因为如果完全复刻了现实场景，会让他们分不清现实——如果不能区分出现实和意识空间，他们就会把精神领域当做现实世界，永远地停驻在那里。
    医学上用“永久沉浸”形容这种病症，他们并不会死亡，但是却很难再次被唤醒。
    当然也有一些浪漫主义的精神网使用者会把大海、花园、中世纪庭院甚至是一颗迷你行星复刻在自己精神领域，用来作为自身逃离现实社会的秘密花园。
    黑桃k的精神领域造成这个破败的样子，应该是某颗域外的行星上的沙漠基地——看上去和‘秘密花园’毫不沾边，应该是他长大的地方。
    “这地方看上去可真寒碜，”池秀斌在一旁吐槽道，“他这是多没追求，竟然把这么一块‘宝地’建成这个样子？”

 第六十二章 精神领域

    黑桃k在边上立刻就炸了：“这叫硬核末日风——它就是这种感觉，你不懂别瞎说！”
    “还能说话？”顾呈野诧异地往他的大脑里看了一眼，“不应该啊？我这线都接上了——你早该晕了，怎么还醒着？”
    “我怎么知道！”黑桃k快被他搞疯了，脑子突然被外接了两条线出来让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像漏电似的软了下去，“——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行吧，醒着就醒着，”顾呈野满不在乎地继续着手上的操作，“你最好闭上嘴，你一动下颌骨，你脑子里那几根线就上下乱窜——小心你自己把自己给整短路了，别怪我没提醒过你啊。”
    黑桃k瞬间咬紧牙关，一动也不动了。
    池秀斌继续着刚才的话题，八卦道：“哎，老顾，你的精神领域是什么样的？”
    “隐私问题，”顾呈野一口回绝，“一概不予回答。”
    “嘿？”池秀斌被吊起来兴趣，好奇道，“该不会是像总长行宫那样的建筑吧？上下五六十层，周围还建了十多个园林喷泉的.......”
    林征也看向了他，她其实也有些好奇。
    鉴于这人平日里奢华高贵的贵族做派，让人不禁联想他的精神领域应该也是那种——弥漫着资本主义和奢靡气质的华丽建筑，或者是精雕细琢的匠品细作。
    而且按照他不管做什么，就连烧饭都要放交响乐的习惯来看，他的精神领域里面甚至可能还会有一整个皇家交响乐队。
    “我有病吗？”出人意料的，顾呈野一脸不屑否认了这个猜想，“我又不缺钱——像我这种物质欲望如此淡薄的人，可能会用精神领域来弥补这种东西吗？我要是想住我为什么要在那里面建？——直接买不行吗？”
    林征：“.......”家里一只杯子就能比酒还贵的人，还好意思说自己没什么物质欲望？
    “哎，分享一下吗！”池秀斌坚持不懈道，“到底是什么？”
    “什么都没有——就是空的，”顾呈野一边继续在终端上操作着，一边回道，“我猜你的精神领域里面应该是个六十多层的自助餐厅——毕竟你的脑神经都被胃酸给浸透了。”
    池秀斌：“.......”我在你眼里难道就是条贪吃蛇吗？
    “哎，林指，你的是什么？”顾呈野不露齿地冲林征笑了一下，把话头递给了她，“你建精神领域的时候应该很早吧？”
    林征愣了一下，她没想到对方会突然问她这个问题，想了一会儿才说道：“中间重建过一次——你问的是我之前的，还是现在的？”
    “重建？”艾伦·霍华德终于在这个话题里面找到了一点存在感，他再一次被林征震惊了，“精神领域建成之后就很难再改动了——您竟然重建过一次吗？”
    “很难吗？”林征一脸难以理解似的，努力回想了一下，“除了把记忆库重新调整一下，费了点时间，也就是改动一下场景，然后把之前的信息数据再归类放进去而已——之前的空间不够，我扩充了一下，就跟电脑更换一个硬盘一样，有什么难的吗？”
    艾伦的专业就是精神网修复和潜意识记忆梳理，在他的从医经验里，精神网重建是一个极为复杂且风险堪比开颅的大工程，就算是有专业医生的介入，仍然需要至少三个月的修复时间：“记忆库的重新调整？——您有请医生帮您吗？”
    “这种事请什么医生？”林征一哂，瞥了他一眼，“我没有跟别人分享自己记忆库的习惯——这感觉太奇怪了。”
    艾伦彻底震惊了。
    顾呈野对林征超出现代医疗水平的能力毫不惊讶，他的注意力仍然在之前的问题上，锲而不舍道：“还没告诉我呢——你现在的精神领域是什么样的？”
    “你就这么好奇？”林征好笑似的看了他一眼，“还干不干正事了？”
    “你现在的精神状态可以吗？”顾呈野还是有点不放心，走到林征身边抬手试了试她的体温，还有些低烧，提议道，“要不换我来吧？”
    “对付他还是够的，”林征坐直了身体，精神触角探了出去，准确地揪住了黑桃k已经弱不禁风的精神触角，瞬间对接，毫不费力地进入了对方的精神领域，“果然，没了那半个机械脑，他的精神网防护屏障跟窗户纸一样。”
    轰——
    全息屏幕上的沙漠城市像是突然被一颗核导击中了一样，突然从中心爆炸出足以荡平一切的冲击波，所有的建筑和石砾在瞬间被碾成粉末，最终成了一片光秃秃的沙漠。
    黑桃k的身体随之剧烈地抽搐了一下，眼睛向上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一屋子的人：“.......”原来精神领域被攻击的时候，会这么惨烈吗？
    林征在碾平了对方的精神领域后迅速重建，她必须在对方意识回溯之前完成“梦魇”的构建。
    “你打算建什么给他？”顾呈野盯着全息屏幕上的精神领域实时投影，“鬼屋吗？”
    林征摇了摇头，她并不认为黑桃k会怕这种东西：“既然他经过这么多次身体改造——我觉得他害怕的应该是实验室。”
    身体被切割，然后接上电路和机械部件，身体一点一点被冰冷的金属给替换，血液慢慢变得冰冷——
    林征闭上了眼睛，精神触手完全渗入了对方的精神领域，一个两百多平的室内实验室瞬间成型。上百个浸泡着各式各样的试验品的培养舱放置在角落里，中心几张固定好的手术台上能看到解开的锁链，皮质座椅上沾着血、脓和不知道是什么的污物，旁边的金属架上放着各式各样切割用的电锯和手术刀。
    这个房间没有任何的出口，通风口被铁栏完全封死，冷白色的灯光下一切都显得十分可怖——总之，林征把一切都改造得十分讲究，让整个精神领域都弥漫着恐怖电影中的变态氛围。
    “不错啊？”顾呈野啧啧称奇道，“——你脑子里怎么想出这种东西的？”
    林征还在做最后的细节调整，她在房间的正中心放置了一个老式的保险箱，并且外接了一个红色的倒计时屏幕，做完这些她才有功夫回话道：“在埃尔贝司的实验室的基础上改造一下而已——这种恶品味也只有那老头子弄得出来。”
    “您说什么？”一旁的艾伦·霍华德听到了自己父亲的名字，一下子站了起来，“您说的是我父亲——塞缪尔·埃尔贝司吗？”
    林征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显然这个青年对自己的疯子父亲的杰作感到十分陌生，对此她并不意外。
    整个实验室里的场景已经完全建成，林征需要开始设计几个能让黑桃k确认自己处于‘现实世界’的演员。
    “弄两个能说话的，剩下的就让他们在一旁惨叫当当背景音就成，”顾呈野在一旁建议道，“就他这种脑子不转弯的人，骗过他也不用设计多少npc，你省点力气——别为他耗这么多脑细胞。”
    林征无语地看了他一眼，但不得不承认这是个很好的方法。
    她总共设计了五个人进去，其中三个点头上都被连着仪器，各种五颜六色的导管被插入了头盖骨，似乎直接刺穿了大脑——他们只负责在黑桃k探查周围的环境时，适当地给一点活人的反应，必要的时候给一声惨叫或者呻吟。
    剩下的两个人并没有被安排进这个实验室中——他们将会被作为实时监控中的两个实验品，被投放在实验室中心的黑白监控屏幕上。
    “你打算做什么？”顾呈野若有所思地看着全息影像中已经开始尽职尽责扮演尸体的三个‘演员’，房间正中央的手术台还空着，显然是给黑桃k留的，“这屋子里一个能说话的都没有——你不打算留一个人给他说明说明情况吗？”
    “致敬一下经典，”林征依旧闭着眼睛，沉浸在构造精神领域中，嘴角一抬，“《实验室惊魂11》里的开头场景，不过稍加改动——可能会比原片还要刺激一点。”
    池秀斌看过那部片子，在一旁打了个哆嗦。
    “你还看恐怖片？”顾呈野稀奇似的瞪大了眼睛，“不可能吧，你平时根本都不看电影——你什么时候还看过恐怖片？背着我看的？——怎么不叫上我？”
    “收集素材，”林征不想再继续这个无聊的话题，言简意赅地暗示对方闭嘴，“他的意识差不多要醒了。”
    ------
    黑桃k醒了过来。
    他睁开了眼睛，判断出自己处于一个光线昏暗的室内环境。
    整个空间里弥漫着肉体腐烂和浓腻的血腥气，没有风，空间是密封的，青白跳闪的灯光下，映出了他身上瘆人的血迹。
    他的双腿都被激光弹切去了，连带着一整条手臂——他这才模模糊糊地记起来，自己是被那个姓顾的联盟特工抓了，一路被拖回了审讯室，然后他们打算对他的......
    他们打算对他干什么来着？
    “他不会意识到自己刚刚是在审讯室被拆了大脑吗？”池秀斌看着屏幕里坐在手术台上迷茫地东张西望的黑桃k，有些奇怪道，“看他这样子是一点都没怀疑啊？”
    “模糊化他的短期记忆是首要操作，”顾呈野抬起手做了一标注重点的手势，“但是要适当给他一点可以追溯的记忆，毕竟一般人用来确认自己处于现实世界的习惯性动作，就是回忆之前发生的事情。”

 第六十三章 囚徒困境

    ------精神领域------
    喂！这有人醒着吗？”
    黑桃k单手撑起自己残破的身子，在手术台上坐了起来，环顾着四周，“妈的，这玉门要塞哪里来的这种地方.......”
    触目可及的地方到处都是残破的肢体和血迹，用完的药剂瓶和折断的针管丢得到处都是........昏暗的灯光下，隔壁的手术台上躺着一个半死不活的人，脑子和身体上被无数根导管穿透，要不是一旁的生命检测仪上还显示着微弱的心跳，他看上去根本不像一个活人。
    从他露出的一侧手臂上来看，上面刺着一个正方形的纹身，四个边角上标注着0103的数字——这是联盟中央监狱给犯人刺上的纹身，就算烧焦了皮肉都没办法抹除。
    这里是什么地方？
    监狱？
    还是非法人体实验工厂？
    这个姓林的疯了吗？——她这是要做什么？
    “醒了？”
    安静的环境里骤然响起了一个电子音，黑桃k仅凭这种淡漠的语气里就能听出是谁，回头看向了声音的来源——位于这个实验室中央的一个老式显示屏，雪花闪动了一阵，投放出了实时图像，林征坐在审讯室内，一双灰黑色的眼睛毫无温度地在他身上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下，用同样冰冷的语气道：
    “既然从你身上也问不出什么来了——干脆废物利用，给我消遣消遣，玩个游戏吧？”
    “你说什么？”黑桃k冷笑了一声，声音极其嘶哑，他的电子簧片已经高度损坏了，所以只能用自己破烂的声带勉强发声，“你把我关进这里，就为了玩游戏？”
    林征点了点头：“就你一个也不好玩，我给你找了几个伴——都是在中央监狱蹲过的几个海盗，不过不用担心，他们跟你一样，就算是拉回首都星受审，应该都是无期徒刑。”
    身为前线将领竟然要拿几个俘虏的命来做实验，这种事情要是登了报纸，这姓林的一样也要进监狱——
    黑桃k难以置信地盯着屏幕里的女人，“.......你疯了？”
    “疯了？”林征冷笑一声，“和你身上担着的那么多条人命比起来，我就算把所有的死法都在你身上试一遍——也不过分吧？”
    黑桃k的喉咙狠狠地上下滑动，像是很艰难地咽下了什么——他的身体已经高度缺水，说话时甚至已经能尝到血味，但语气仍然狠戾：“这就是你的审讯手段？——林上校，我以为像你这种联盟精英向来看不上这种不入流的手段，没想到你这恶心起来，比我们这些‘下三滥们’还要无所不用其极啊？”
    “谢谢夸奖，”林征垂着眼睛向屏幕外的什么人示意了一下，转回来继续道，“这个实验室如你所见，已经有很多年的历史了——为了更好地研究你们这群海盗，我一向不认同把你们打包送去中央监狱的做法——比起用联盟的税收来养你们这一群垃圾，那还不如做点有意义的事情。”
    实验室里的电子屏幕切换了一下，跳出了一个黑白的监控画面。
    “还有，你大可不必替我担心，这事情上面默许了——毕竟你们这些人死在哪里都不需要上报，”林征的声音在画面外继续道，“你现在看到的画面是你的两个手下，我想你应该认得出来——他们死活不肯说，我也没办法。”
    画面里是一个空间不足五平方的密闭囚室，两个海盗被同一条铁链固定在一起，铁链连接着他们脖子上的电子颈环，而这条铁链则被安装在地上钉死的定滑轮中——只要有一个人有所动作，另一个人就会被铁链牵制着拖拽过去。
    同样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墙面上密密麻麻地放置了一排各式各样功能齐全的冷兵器，只要他们抬手就能碰到。
    房间里的两个海盗还没有从昏迷中醒来，此刻正瘫倒在房间的两端。
    黑桃k的视线紧紧地盯着监控画面里的两个手下，狠狠咬了咬后槽牙：“姓林的，你给我看这个干什么？”
    “别急啊，”林征的声音很快传了过来，同时监控画面里的两个海盗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她用电子颈环的警告电流唤醒了他们，“仔细看看——你还没发现他们身上有哪里不一样吗？”
    不一样的地方？
    黑桃k的视线透过屏幕看了过去，两个海盗先后坐了起来，个子稍矮一些的黄头发海盗最先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呻吟，他颤抖地抬起了手，摸上了自己的眼睛——
    一道干净利落的刀口横贯过了他的整张脸，并且粗糙地只用针线缝合住了伤口，此刻在挣动中又渗出了血，顺着脸颊一路滑进了他微张着急速喘息的口中。
    黄头发很快尝到了血味，更加撕心裂肺地惨叫了起来。
    与此同时，另一个海盗也坐了起来，他的五官被一头长发遮盖地严严实——但很显然他比黄头发冷静很多。
    他坐在原地，同样颤抖着手摸上了自己的脸。
    他的双眼完好无损，只不过他失去的——是自己的舌头。
    两片嘴唇同样也被针线缝了起来，这让他根本无法发出任何痛呼。
    “......太可怕了，”池秀斌站在审讯室里看着全息投影中的画面，脸上露出了一丝于心不忍的表情，“虽然我知道这个场景是假的.......但我现在有点肉疼。”
    “你不是说你看过吗？”顾呈野在一旁嗤笑一声，打趣道，“这黑桃k还啥反应都没有呢——你丢人不丢人？”
    “跟他比什么？”池秀斌又看了一眼屏幕里惨叫着在地上乱爬的海盗，浑身打了个哆嗦，“不行——我还是不看了。”
    一旁的艾伦·霍华德没说什么，但站得离林征更远了一些，后背紧紧地贴靠在墙上，呼吸都小心了起来。
    顾呈野看了一眼黑桃k的心跳和血压，虽然有强烈的起伏——但很明显，还在他的承受范围。
    “不好对付啊......这种人压根就不在乎自己手下人的死活吧？”他靠在审讯桌上，垂下头和林征短暂的交流着，“——他怎么到现在都没反应？”
    林征扫了一眼屏幕，抛出一个字：“等。”
    把恐惧剥离出来需要时间，就像海绵吸水一样——浸透它需要漫长而持久的精神刺激。
    顾呈野脸上的笑意一闪而过，安静地坐了回去，重新把视线移回了全息投影屏。
    正如林征所料，黑桃k冷眼旁观了三分多钟后，开始刻意地控制起自己的呼吸节奏，视线也从监控画面上移了开来，终于忍不住开口：
    “姓林的，你不会觉得折磨他们就能让我开口吧？”
    他沉不住气了。
    “不，”林征当即否认，“我不觉得你是这种‘有人性’的人——我不需要你说什么，安静地看着——下一场就轮到你了，让你有个心理准备罢了。”
    心理准备？
    什么心理准备？
    黑桃k的脸上出现了一闪而过的诧异，重新看向了监控画面——
    被关在狭小空间里的两个海盗终于意识到了房间里还有另一个同伴的存在，他们同时站起了身——
    然而箍住两人的铁链长度不够，互相牵制的力又把他们同时拽落下地。
    嘭——
    屏幕外的顾呈野观察着这个房间的构造，很快就理解了林征的用意。
    在两个海盗头顶上方五十厘米的位置，有一个贴着墙壁放置的玻璃盒——需要他们完全站立的情况下，伸出手才能够着。
    但是这条铁链的长度并不足以让两个人都站立着。
    “他们只有一个人能够站起来，够到放置在房间顶部的钥匙。”林征的声音继续在黑桃k的精神领域里道，“你猜猜——他们会成功吗？”
    黑桃k冷笑一声：“只要让那个眼睛没瞎的人站起来，另外一个老老实实地趴在地上不就行了？”
    “没错，”林征轻笑了一声，“这是唯一的解法——但你觉得，一个瞎了的人.......会相信链子的那头是能够帮助他的同伴吗？”
    无尽的黑暗里，骤然将他拖拽在地的铁链，墙上触手可及的武器，始终沉默着不说话的第二个人——
    这种种一切都会让他更倾向于另一种可怕的猜想——
    自己正被对方当成了一个瞎了眼的猎物，攻击会在任何时候，从任何方向.......他不能让对方靠近一步。
    监控画面里，黄头发的海盗半蹲着身子，死死拽住了自己脖子上的铁链，再一次开口道：“谁？谁在哪里？说话！——为什么不说话？”
    铁链那一头的海盗含混不清地发出来几声类似于嘶吼的喉音。
    但在黄头发海盗的耳朵里，这个声音像极了某种野兽攻击前发出的警告。
    出于极端的恐惧，他开始四处摸索着，右手很快就摸到了墙上的铁斧，他一把拽了下来，握在手上：
    “说话！为什么不说话？——你想要干什么？！”
    被割去了舌头的同伴眼睁睁地看着黄头发海盗拿着铁斧站了起来，铁链被对方拖拽了过去，脖子上骤然受力，他再次撞向了地面。
    砰——
    肉体撞向地面的声音让黄头发海盗发现了对方的位置，一抬手，毫不犹豫直接朝音源的方向砍去。
    电光火石间，长头发海盗骤然发力，往侧边一滚，铁链再次收紧，把另一头的黄头发海盗拽向了地面。
    嘭——
    两个人再一次摔在了地上。

 第六十四章 红心Q系统

    “原来如此，”池昌旭透过手指的缝隙看着监控画面里互相胡乱攻击着对方的海盗，“所以只要那个瞎了眼的海盗有了攻击意图——这个局就彻底解不开了？”
    “不，”顾呈野在一旁微微摇了摇头，“这个困境其实是设计给那个没瞎的人的——他要么干脆一点，直接杀了他的同伴，自己站起来拿钥匙.......要么选择不主动攻击对方，最后被动防守，然后为了自救杀了对方，再去拿钥匙。”
    “所以从一开始，那个看不见的人就已经没有活路了？”池秀斌放下手，思考起来，“如果他冷静一点，多动动嘴，让对方听从自己的指令慢慢作出回应，比如听得见他说话就拍拍手.......这个房间也没有放炸弹，他们可以慢慢交流——不一定非要打打杀杀吧？”
    顾呈野点了点头：“对，只要那个瞎了眼的人聪明一点，猜到链子那头的人是被缝住了嘴的哑巴，而不是什么憋着坏想要杀他的敌人——但他刚醒过来，发现自己成了瞎子，脖子上还拴了个链子，链子那头的人还突然拽他了一下......”
    “所以很容易就把这些想成是‘敌意’？”池秀斌接了下去，“确实——要是我，我也肯定会去拿斧头。”
    监控画面里，惊悚血腥的恐怖片还在继续上演。
    即便长头发海盗怎么试图发出声音，劝服他的同伴停止攻击——但他含混的声音在对方的耳里，更像是野兽发动攻击时的嘶吼，只能刺激对方，让他更加激烈且毫无章法地攻击起来。
    于是长头发海盗出于求生的本能，在惊险地避开了对方的一记横砍后，伸手取下了墙上的一把长刀，精准地一刀切向了对方的手腕。
    “啊！啊啊啊！——”
    黄头发海盗彻底被恐惧和狂暴吞没，一把拽紧了铁链，把一把匕首送进了长头发海盗的大腿。
    血液喷射状地撒了满地，惨叫声在不足五平方的空间里几乎要震碎人的耳膜。
    而就在这时，黑桃k的心跳开始变快了。
    顾呈野在一旁低声道：“可以收网了。”
    林征瞟了一眼全息投影屏上的数据，无声地点了点头，转而在黑桃k的精神领域道：
    “黑桃k，你是不是也觉得有点没什么意思了？”
    黑桃k明显愣了一下：“什么？”
    她用十分遗憾的口吻，仿佛觉得还不够尽兴似的，再次开口道：“我觉得应该还可以再刺激一点。”
    她的话音刚落，房间里的两个暗槽瞬间开启，水流灌了进来。
    “五分钟，”她笑了一声，像一个真正的变态，欣赏着黑桃k脸上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变化，呼吸也变得急促了起来，转而继续说道，“水流就会漫过他们的头顶——我猜眼睛没瞎的那个赢得可能性更大一点，毕竟另外一个连钥匙在头顶都不知道，不是吗？”
    -------
    “太牛了，”顾呈野在审讯室里带头鼓起了掌，“我替全联盟的人感谢你没有成为一个连环杀人犯——这手段简直令人折服，我实在没有想到在你柔弱的外表下面，竟然会是这样一个玩弄人心于股掌之间的旷世奇才。”
    “不是我想的，”没有纠结于对方的用词，林征揉了揉太阳穴，大量复杂的影像构建让她又开始有些晕眩，“这种折磨人的方法本身就是基于人性研究出来的，困境本身并不可怕，真正让它变得可怕的，其实是在恐惧面前反复猜忌，残忍自私的人性。”
    在淹没神志的求生欲面前，道德可以没有重量。
    顾呈野摸着下巴，皱着眉头看着屏幕里愈发血腥的画面，扭头问道，“黑桃k怎么样了？”
    “还差一点，”林征尝试着入侵对方的记忆库，虽然比起之前已经松懈了不少，但对方仍然没有完全丧失意识，“等轮到他自己进去——应该就差不多了。”
    “能在你手上撑这么久，他也是个人才。”顾呈野沉思几秒，突然又问，“你这应该不是第一次用这办法审人了吧？——之前的有这么难对付吗？”
    林征摇了摇头：“一般到刀进肉里的时候就差不多了——这人的人性应该只剩下芝麻大小了——不过好在他还是怕死的。”
    话音刚落，全息投影中的影像剧烈地抖动了一下。
    顾呈野眉头一挑，从桌上跳了下来，站到了全息投影面前。
    “精神领域震颤了，他快不行了。”林征睁开了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嘴角轻轻地提了一下，伸手撑了一下座椅扶手，“可以干正事了。”
    ------五分钟后------
    ------中央塔台，审讯室------
    林征精疲力竭地向后瘫进了座椅靠背，抬手抹了把脸，背后冷汗出了一层又一层，此刻随着向后靠的动作，湿透的布料再一次贴上了皮肤，让她整个人颤了一下。
    顾呈野听见动静，回头准确地对上了她的眼睛，然后伸手把黑桃k脑子里接的电线揪了下来，扔到一旁——这根电线已经严重过载，接口处的金属几乎烧得变了色，已经没办法二次使用了。
    ——可见刚刚数据读取时流过的信息量有多么大。
    “结束了？”顾呈野走了过去，林征入侵对方的记忆库时所有的图像信息都消失了，除了她自己，没有人知道在这短短五分钟内她究竟收集到了多少信息，“有发现吗？”
    “有，”林征的嘴唇动了动，因为刚刚从精神网里把意识撤出来的原因，她的声音很轻，隐约听得出有一丝不稳，“基地里确实早就埋进了他们的人，比我们想象中的还要多得多——这群人从六个月前就开始有动作了，而且从他和老鬼的对话中来看，他们的目标不仅仅是玉门要塞。”
    半年前？
    “你从赛亚星上醒来.......具体是什么时候？”
    林征敏锐地读出了他话里的意思，没有回答问题，转而问：“你觉得这两件事有关系？”
    顾呈野低下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只是我的感觉。”
    林征没有接话，她醒来的时间点确实蹊跷，救她的人一定早在永恒号失事后30个小时以内对她的逃生舱进行了打捞——但为什么要把唤醒时间设置在五个月前？
    唤醒她的目的是什么？
    “还有什么发现？”
    “红心q系统，这个词出现了很多遍，”林征努力回忆着刚刚搜集到的信息重点，“并且可以确定的是，除了病毒投放，他们似乎还在进行很多别的人体实验，目的应该是为了筛选人类。”
    “筛选人类？”顾呈野皱了皱眉头，“这群改造人不会是想......”
    “我并不认为这个事件的主谋是二十年前幸存下来的那群改造人，”林征摇了摇头，“他们确实有足够的动机，但很有可能也是被利用的一方。”
    “被利用？”顾呈野反复咀嚼着这一句话，像是想到了什么别的事情，“你是说有人想借当年的事情，制造仇恨？”
    林征并未回答，站起身，继而道：“不过也有一个好消息——出于他们想要收集实验样本的目的，他们并不会对要塞下死手。”
    “什么意思？”
    “他们应该是想要拿整个玉门要塞的人做一场实验，”林征垂下眼睛，看着昏迷不醒的海盗，“他们想要看看，在我们这群精挑细选出来的联盟精英里面，有多少是可以‘新人类’的候选人。”
    房间里剩下的三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了震惊的神色。
    “他们背后有一个人，但一直都是以电子音的形式和他们沟通，黑桃k他自己也不知道对方是谁。”林征回忆着她从黑桃k的记忆库里听到的内容，“那个人想要构建一个新的筛选体系，并且‘合理’地减少一部分人口——根本就是一疯子.......他认为地球母星的土壤和大气已经到了无法恢复的状态，很快它就会成为一颗寸草不生的死星，大概会成为一个旅游景点或是新型导弹的实验基地……而失去了最大的作物种植基地，全联盟范围都会面临长达一个世纪的饥荒。”
    人类再怎么进化也不可能脱离消化系统，如果失去了土壤，紧接着消失的就会是一整个生态链——而在当下，联盟并没有找到适宜外星种植基地。
    如果地球母星的土壤真的濒临完全失活——后果将会不堪设想。
    “他们想用这种方式减少人口，”顾呈野道，“所以之前的病毒投放也是‘筛选’的一环——用来提纯一些‘高免疫力’的基因？”
    林征一点头：“很有可能。”
    “天，”池秀斌抬起了头，涉及到吃的问题，他总是反应最灵敏的那个，“真的假的？”
    顾呈野刚要说话，余光里一个人影晃动了一下，回头看去。
    是艾伦·霍华德从昏暗的房间角落里把自己挪了出来，他仍然不敢站得太近，和房间里另外三个人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弱弱地开口道：
    “我听说......我父亲之所以选择去地球母星的种植基地，就是为了帮助改良和缓解土壤失活的问题——他曾经也说过类似的话.......我想应该是真的。”

 第六十五章 闲谈

    林征看了他一眼，记忆里开始搜寻之前浏览过的有关于埃尔贝司的资料，缓缓地说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在地球母星上工作的时间并不长，应该是两年前去的——这说明你们一直都有联系？”
    “是的，”艾伦一点头，“原本他每个星期都会给我打个电话，但是就在一个月前，我和他失去了联系。”
    顾呈野和林征对视了一眼，交换了一个眼神，转而开口道：“一个月前？”
    情报局的数据里，塞缪尔·艾尔拜因最后失联的时间仅仅是一个星期前，为什么他从一个月前就中断了和儿子的通讯？
    难道他意识到自己有可能会连累到艾伦，所以刻意中断了通讯？
    “你和他最后一次通话的时候，有什么异常吗？”顾呈野问。
    “他那天喝了酒，”艾伦仔细回想着当天的细节，“如果说有什么不同的话.......他那天特别高兴，好像是收到了什么好消息，还说自己很快就能离开地球母星基地，回到首都星了.......他是出了什么事吗？”
    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
    林征皱起了眉，转而问道：“你还记得自己是怎么被这群海盗绑走的吗？”
    艾伦先是摇了摇头，转而想到了什么，开口道：“我在被他们打晕之前，正在给我那天最后一位客人做心理咨询，大概问到第三个.......或者是第四个问题的时候，有人突然从窗口翻了进来——然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什么客人？”
    “一个刚从前线回来的士兵，”艾伦甚至还能准确地记住那份病历，他对于自己经手的病人信息一向负责，“被诊断出患有创伤后应激障碍，在我这里开过很多次药物处方，也进行过大强度的认知行为治疗.......大概治疗了有大半年了。”
    林征不喜欢对方拖拖拉拉，跟深夜电台一样地拿腔拿调，直接打断道：“名字。”
    艾伦作为一个心理医生，敏锐地察觉到对方此时正因为他不能够短时间内提供出有效信息而感到不满，立刻缩短了自己的回答：
    “哈雷·雷顿。”
    一旁的顾呈野在个人终端里操作了起来，经过快速排查，这个退役的军人除了艾伦·霍华德就职的诊所里的记录，从他出生至今三十五年里，没有任何别的就医记录。
    “假的不能再假，”他嫌弃似的看着那份档案，“你们诊所接收客人的时候，难道不会看看他之前的就医记录么？——这人连出生记录都没有，简直就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林征得到了自己意料之中的答案，这群海盗早就盯上了艾伦·霍华德——这说明埃尔贝司对他们来说十分重要，甚至从计划初期就有意安排人接近他的儿子，方便日后当作威胁他的手段。
    “看来这群人一开始的目标就是埃尔贝司，”顾呈野冷静地分析道，“假定他失踪的时间在你之前，那么红皇后海盗团仍然下手绑架艾伦的直接原因，应该就是埃尔贝司答应了与他们合作——所以我想你的父亲应该没有危险。”
    “为什么？”池秀斌脑子没绕过弯，不解道，“都同意合作了还绑他干嘛？不应该是他死活不答应，然后才去绑架他儿子吗？”
    顾呈野：“直接杀了不是更方便？——这样大费周章地把人从千星之城绑出来，就算中途被我劫走也没对他怎么样，如果是我，应该已经把他的腿打折了。”
    艾伦惊惧地站得离他更远了一点，同时非常不自然地夹紧了自己的双腿。
    “埃尔贝司不是什么会被绑缚在道德心或者正义感之上的人，我甚至不认为绑架他的儿子会让他做出什么妥协，”林征短暂地停顿了一下，思绪在多年前的记忆库里绕了一圈，搜索着和这个疯子老头所有接触的细节，“——从他那些道德感少得可怜的人体实验就可以看得出来，他根本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心理变态，我对他是否存在基本的人类情感都感到怀疑......”
    顾呈野咳嗽了一声，眼神落到了一旁脸色越发惨白的艾伦·霍华德身上，示意林征点到为止。
    林征果然停顿了一下，目光在艾伦的脸上淡淡地扫过，继续道：“所以我更倾向于他是自愿加入了他们的阵营，并且为了避免联盟方面对于他倒戈的报复，提出了让红皇后海盗团把这小子绑走的要求。”
    “我父亲他不会背叛联盟！”艾伦·霍华德深吸一口气，在一屋子人的注视下继续说道，“我不知道您为什么会对他有这样的看法，但在我看来——他一直是一个很好的父亲，虽然有时候他并不善于表达自己的情感。”
    “或许吧，”林征对他的反驳保留意见，“不管他有没有背叛——当下这都不是最重要的事情。”
    空气安静了一瞬，池秀斌举起手，换了一个方向问道：
    “联盟舰队里执行域外探索的舰船不在少数，难道就没有一艘舰船找到过可以代替母星土壤进行种植的行星吗？”
    “.......”这人脑子里怎么颠来倒去都是关于吃不吃的上饭的问题？
    “第一，如果有可以种植培育植物的土壤，那么行星上肯定存在稳定的生态链，也就意味着有可能存在高等智慧生物.......而根据联盟最高对外法令，我们不能入侵或者掠夺拥有文明的行星上任何的资源，也不能让他们发现我们的存在。”
    顾呈野伸出第二根手指，继续道，“第二，就算发现了一个还没有发展出文明的行星，上面存在的物种不一定能够被我们食用，而如果借用行星的土壤种植地球作物，很有可能对行星的原始生态链造成永久性破坏.......而且就算我们足够幸运，找到了第二颗类地行星，你有计算过把粮食运回千星之城需要消耗多少反物质能量吗？”
    运输成本将被直接算入售卖的价格里，这批食品只会成为五星级饭店用来提高尊贵感的奢侈食材——根本解决不了饥荒问题。
    “所以这场饥荒根本没有办法在短时间内解决？”池秀斌绝望地靠在了审讯桌上，试图让自己接受这个事实，“不是——总该又点办法吧？联盟就没有打算做点什么吗？”
    林征的心神一半关注着基地报上来的各种实时数据，另一半听着两个人越聊越远的话题，终于忍不住打断了他们的话：
    “他们早就开始做了——没听说过联盟处理危机事件惯用的‘四步骤’吗？”
    这会儿顾呈野的脸上也露出了迷茫的神色，一屋子里三个人都像二傻子一样看着林征。
    林征叹了一口气：
    “先视而不见，再量力而行，接着自欺欺人，最后瞒天昧地，把这件事情转移升华到人类卓越且不屈的意志品质上来——一直以来不都是这么干的么？.......你们这是什么表情？”
    “......”这究竟是有多么不信任公权力，与其说是不信任，应该是极度蔑视它了吧？
    “只是觉得，这种做法未免也太.......”池秀斌纠结了一下用词，“......不道德了。”
    道德？
    在当下功利主义盛行的联盟中，所谓道德的行为就是使社会利益最大化的行为，在这种情况下——一个人的生命和一百个人的生命有绝对的重量差别。
    “禁烟令被议会来来回回反复讨论，拖了一百多年都没施行成功，是因为什么？——就是考虑到烟草能够有效且合理地减少一部分人口，而且一旦施行，联盟财政收入将会遭受巨大的损失，这也就会直接导致一些地区的饥荒和贫困。”
    原本会因为呼吸道疾病去世的人口活了下来，而那些原本可以得到救助的难民却会因此而死去。
    ——表面上是在讨论财政支出的分配，实际上就是在取舍人命。
    在医学高度发展的新历时代，高度老龄化和人口饱和的问题是每年议会最为头疼的事情。有些时候，他们甚至会蒙蔽住自己的道德心，去期待一场从天而降的瘟疫，或者一群嚣张至极打到首都星门口的海盗军团——这样就能极为正义地损耗去一大部分的人口，并且在有效抵抗后，非常有助于树立联盟正面的政治形象，还有提升支持率的附加效果。
    而当下有一个疯子跳了出来，把他们政客心里那些讳莫如深，又不能说出口的欲望全都付诸了实践，并且从人类发展的宏观角度来看——这甚至是解决当下人口问题必须要做出的行动。
    但生命孰轻孰重，又有谁资格去做这种判断？
    顾呈野叹了一口气，不知道该说什么似的，沉默了。
    “政治不能以爱和道德为基础。”林征在终端上回完了讯息，向后仰靠近座椅里面，终于有时间闭了闭眼睛，轻声道，“爱不理智，带有一定的立场和主观性，而道德这种东西就更佳难以捉摸、太无序了，它甚至至今也没有足够清晰的定义。”
    “......这没什么对与错的，只能说很多时候，是我们不希望现实成为这个样子——因此把联盟当成了某种信仰，一种美好的幻想。但是不是每一道难题都一定有解决的办法，也不是每一次竭尽全力之后一定会有皆大欢喜的胜利......所以不用想那么多，现实就是这么糟糕，说不定咱们明天就死了，压根也不用担心什么饥荒，什么见鬼的‘新人类’计划。”
    “.......”这是什么意思？
    拿棺材吓鬼是吓不死的意思吗？
    顾呈野笑了：“我怎么觉得你最近变得越来越加缪了？”
    “是吗？”林征有点意外似的挑了挑眉，“我给自己的定义一直是个忠实的虚无主义者。”
    池秀斌再一次感到了文化层面的天谴：“.......”啥？

 第六十六章 通讯请求

    ------玉门要塞，中央塔台-----
    玉门要塞的中央塔台位于整个要塞的最高点，是一个巨大的半球体，墙面完全透明，用硬度堪比十二层防撞钛合金的超密度晶体建成，可以清晰得看见要塞外猎户座ζ星绚烂的紫红色暗星云。
    由于形状从地球看过去，黑暗的尘埃和旋转的气体构成的构成马的头部，因此也被称为马头星云。暗色的马头高约1光年，浓密的尘埃遮掩了它后方的光，贯穿星云的强大磁场正迫使大量的气体飞离星云。
    龚林站在塔台的曲面玻璃前，凝视着这片似乎已经凝固在这片星域的星空，再一次感觉到了一种渺小的情绪。
    他转回身，环视四周——无数个大大小小的荧光屏幕、操纵台、数据传输屏、通讯屏道、卫星图景等，呈规则的几何状占据这里所有的空间，士官们被埋没在数据光屏里面，空气里弥漫着令人神经紧绷的肾上腺素的气息，数据的提示音叠加式地响起，像是某种巨型炸弹的倒计时音。
    离预计开战时间只剩下五个小时。
    霍寻推门走了进来，后面紧跟着他的副官方伊宁——此刻正以一种堪称跌跌撞撞地走姿单手在光屏上输入着信息，注意到了龚林的目光，本能驱使右手抬起了一定幅度，但转而又意识到自己的信息还没有打完——一不留神又错过了霍寻的一大段话。
    她懊悔似的放下了手，全神贯注于亡羊补牢的文字记录工作。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时间站在这里看星星？”霍寻径直从全息投影里穿屏而过，走到龚林面前揶揄到，“怎么，嫌林征给你安排的活不够多？——要不要我分给你一点？”
    “霍舰长，”龚林点头朝他示意，随后目光再次转向远处的星云中，冷静的声音在一堆电子提示音中显得十分单薄，语气下坠，竟然有几分宣读遗言的意味，“我只是在想，与这些群星相比.......人类的战争实在太渺小了。”
    霍寻没想到对方会用这种空洞得和放屁差不了多少的话来回他，愣了一会儿，尝试着搞明白对方说这话的动机：“什么意思？”
    “我现在有些后悔，应该在我接触现代科学前去信仰什么宗教——这样最起码能够让我有心情打完这一场‘败仗’。”
    “心情？”霍寻冷笑了一声，似乎觉得这两个字尤为可笑似的，“心情跟这有什么关系？不管是什么心情，你都必须坐在那张该死的椅子上，你当自己是驻军的吟咏诗人吗？——少琢磨这种事情，除了浪费时间和脑细胞以外.......而且现在就下定论说我们一定会失败，未免也太早了吧？”
    他们必须繁忙起来，才能缓解焦虑。
    龚林摇了摇头，神色黯然——他已经反复拟算了十遍，换用了三十多种不同的阵型和战法，算出的结果同样令人绝望：“我们处于极为不利的形势是事实，再怎么计算这些数据，都是一个结果......我们很难打赢这场仗。”
    两人的眼睛同时落在了中央的主屏投影上。
    “林征也说了同样的话，”霍寻叹了一口气，道，“她甚至认为如果不能在短时间的快攻内解决对方的话——我们必输无疑。”
    龚林整个人重心微微一晃，眉头压得更低了。
    霍寻注意到了对方的反应，问了一句题外话，好奇道：“我发现你们这一批从她手底下出来的人——好像都挺信她的？”
    “信，”龚林没有任何的迟疑，几乎是脱口而出，“就算是她拿着枪抵着我的脑袋扣下扳机，我也会相信那只是走火。”
    霍寻喃喃自语似的吐槽道：“你这都快成迷信了。”
    龚林不置可否，他自己也不知道这份信任究竟是从何时成型的——林征和那些靠一条三寸不烂之舌蛊惑人心，骗取信任的中央军统帅完全不同，她从不会给予任何人空洞的承诺，更不会让一把火把人的理智烧得精光，然后带上战场把人往前一推，自己坐在后方看着冰冷的数据排兵布阵。
    熟悉她的人都会知道——在她的标准里，所谓最好的决策，永远都是让伤亡最小的那一个。
    他们不是棋子，也不是这些光屏中跳闪的数字，也不是用来谋取军功的工具。
    “她说过，一个指挥官绝对不应该对下一场战争感到期待.......”龚林回忆道，“她是一个甘愿用自己的性命去冒险，也不愿意牺牲下属的指挥官，所以我根本不会相信永恒号的事故是她故意为之。”
    霍寻点了点头，在这点上他没有任何异议——从她不要命似的往自己血管里面灌舒缓剂就可以看出来，她究竟有多么不把自己当回事。
    这样的人，保护欲太强，自我牺牲欲太重——天塌下来第一个反应还是自己替人扛，哪怕自己并不是个头最高的那一个。
    “等这事儿过去，上头估计还是要来究责，”霍寻叹了口气，“不管我们相不相信，永恒号失踪的整件事都太蹊跷了——但是那群办公室里写事后报告追究责任的人可不喜欢什么‘蹊跷’。”
    他们根本不在意真相，他们在意的是没有可以被问责的对象。
    龚林刚想说点什么，但突然被一声紧急提示音给打断了。
    叮——
    塔台中央的屏幕上忽然亮度增强，人工光电汇聚在中央，是一则紧急通讯。
    “舰长，我们收到了不明通讯请求！”
    通讯请求？
    从基地里面散射而出的干扰电波，此刻仍然贪婪地侵蚀着基地的通讯回路——这群藏在内部的海盗散步了数以万计的干扰电波发射器，此刻正在基地外围的宇宙空间里发挥着效力。
    见鬼了，这是从哪里来的通讯讯号？
    龚林抬头，在扎堆的数据光屏里准确地找到了人，目光一沉，厉声道：“把通讯投放到主屏，同步抄送给林指和费指——全程录像备份，注意网络防护。”
    他的话音刚落，不远处的全息屏幕上传来了几声警报，随后，整个基地的网络像是被一双看不见的巨手捏住了一样，所有的数据运行静止了一瞬。
    嗡——
    紧接着，每个人耳朵里的通讯麦和扩音器里突然爆发出一阵刺耳的尖鸣，所有人下意识地捂住了耳朵。
    通讯干扰！
    “舰长，我们的通讯遭到强力干扰！”
    “紧急维护舰船网络！”
    “是！”
    叮——
    于此同时，一份从巡逻部队传回来的报告被投放到了刚刚恢复的中央光屏上，联络官一把摘掉了几乎要刺穿耳膜的通讯耳麦，站起身极力大喊道：
    “在基地四点钟方位扫描到可疑舰船！无法识别！”
    这个消息像是往沸油倒入的一滴水，一下子炸开了所有人本就焦灼不堪的神经。
    ------玉门要塞，中央塔台，审讯室-----
    “有不明舰船靠近基地——同时还有一个没有接通成功的通讯请求，”林征站起身来，“我们得去一趟塔台的顶层主控室。”
    过长时间的精神网操作让她的手脚有些发软，没走几步就停了下来，顾呈野看出了她的身体状态，三步并两步走了过来——不由分说地一把打横抱起了人。
    林征的身体突然悬空，还没来得及挣扎两下，审讯室外就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顾呈野抱着人一回头，就看见霍寻推开了门，脸上焦急的神色还没褪去，目光猝不及防落在了对方放在林征腰间和腿弯处的手，脚步一顿，神色变得奇怪了起来。
    “你们在干什么？”
    ........真他妈见鬼地会挑时候。
    池秀斌在一旁干咳了一声，在原地替人尴尬地抓耳挠腮了一会儿，出生道：“那个.......老顾，这不是有一个医生就在这呢吗？——你这是要把人抱去哪里？”
    医生？
    霍寻呆愣了一会儿，很快就接上了线，立马又变回了原本那副‘看谁都像是个笑话’的嘴脸：
    “这才多久——又没电了？”
    林征没理会他的嘲讽，全部注意力都在如何不尴尬地解决当下的局面，手上暗暗使劲，右手掐住了顾呈野腰侧的软肉，刀子一般的眼神剜过去，无声地示意对方放手。
    但这个人像是自动开启了飞行模式，好像身上的肉不是自己的一样，根本毫无反应。
    就在林征尝试采取进一步‘威胁’行动的时候，走廊里又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一个焦急的声音传了过来：
    “林指！”
    顾呈野听到这个声音本能地皱了皱眉，以示反感，随机手上使劲，把林征抱得更稳了。
    林征：“.......”有完没完？还不放？
    霍寻有些诧异地回过身，看向迎面疾步走来的龚林，极为震惊似的，开口道：
    “疯了吗——你下来做什么？塔台怎么办？”

 第六十七章 谢尔兰德

    龚林的视线越过霍寻，直接望向了被顾呈野抱在身前的身影，目光在对方放在林征腰上的手上停留了片刻，脸色变了变，这才回道：
    “费指在管——他让我下来找林指上去。”
    霍寻看白痴一样的眼神在龚林身上扫了一遍，不解道：“不是，让你副官跑一趟不就行了？——你下来像什么话？”
    “之前被截断的通讯请求，我们查到了发信地点的坐标，”龚林的神情十分严肃，没有回应霍寻的问题，低声道，“是谢尔兰德要塞。”
    在场的所有人都为之一愣。
    谢尔兰德要塞——联盟最重要的军事据点，位于距离首都星乌托两百光年的位置，依靠着一颗比太阳还要耀眼的壮年期恒星。
    围绕着这颗恒星周围是一条直径为两亿公里的小行星带，乱石和星粒在其中高速流转——是一道极为天然的屏障，就算是操作技术最好的舵手也不会挑战穿越这片小行星带。
    如果宇宙是一个平面，从竖直于小行星带的方向俯瞰银河系和谢尔兰德要塞，他的位置正好处于两条星际主航道的边缘，是联盟真正的边陲之处。附近遍布着极为危险的变光星、红色巨星、星际乱流和正在死亡的黑洞.......而在这片危机四伏的星域中，只有一小块能量稳定且有恒星提供太阳能源的安全地带——谢尔兰德就被建造在这里。
    对于活动在域外的海盗舰船来说，联盟军在这里建造了军事基地——无疑是切断了他们最大的那条动脉。在这片死亡星域里面，要想神不知鬼不觉地绕行经过谢尔兰德要塞，除非绑架了一整颗小行星作为掩体，然后在无数架基地的粒子炮台的轰炸中，以炸碉堡的气势一路横冲直撞，才有可能顺利地完成跃迁。
    星际航道不像是千星之城内部的星际轨道，在两个定点坐标之间划一条直线连接，永远老老实实地戳在那里。星际航道需要考虑所有星体和引力场的动态变化，包括每一个跃迁点随着能量衰竭，也会出现一定的位置偏移，因此，星际航道如果简化为一串数字代码的话，那应该是一个动态公式，它的每一秒都和上一秒完全不同——这也就是为什么即使穿行在一片极为空旷的星域，也没有绝对自由的航行。
    活动在这片星域的海盗要是想要不经过此处，直接从域外进入通往联盟的主航道，就只有在附近的小行星带里进行跃迁了——这种做法比正面冲击要塞还要疯狂，无异于在繁忙的洲际公路上跳一段加速版的四小天鹅，不被撞断几条胳膊和腿应该很难收场。
    种种因素下，海盗同盟向联盟侵略的意图一度就演变为谢尔兰德要塞攻坚战。在两个世纪之间，总共进行过十二次大规模的攻略作战，每次都用超过要塞兵力数倍的舰船进行包围作战，但是一次次地遭到击退，从无例外。
    星际卫报曾经评论此地为宇宙航图上的“魔鬼三角”，是万千海盗的“象冢”，一座巨大的“太空火葬场”，甚至宣称这条小行星带在短短两百年间密度骤增的原因，就是因为每年总有海盗舰船不远千里前来献祭。
    任何想要以强硬的军事力量攻占要塞都是愚劣的行为，只要要塞的激光炮台还能工作——根本没有任何一艘舰船能够靠近跃迁点。
    两个要塞作为联盟最坚不可摧的边境堡垒，分别位于银河系旋臂最远的两端，彼此从未打过照面。
    谢尔兰德要塞在这个时候向他们发送通讯请求，是因为什么？
    林征皱了皱眉：“现在驻守在谢尔兰德的指挥官是谁？”
    霍寻在记忆里方面一向出色：“小伍尔夫和他那个宝贝侄子——驻扎这种根本不需要指挥官带脑子的地方，也只有这帮纨绔子弟了。”
    小伍尔夫是前任联盟上将开普勒·伍尔夫的宝贝儿子，在要塞守备军中，他就是一个厚颜无耻拿着绝对的地理优势，堂而皇之地在主控室里喝着红酒赚取军功混军衔的混帐玩意。被他父亲塞进一个还不够，拖家带口的几乎把所有名字里带伍尔夫的人都送进了谢尔兰德要塞。
    他们的对外救援任务少得可怜，以为指挥官认为，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对他三十岁晋升大校毫无助益，他们只需要像在院子里捕鸟的懒汉一样，把鸟笼修修补补，甚至连饵料都不用放，就会有数不清的海盗送上门来被绞杀。
    而只要在外面作战遇到了危险，小伍尔夫向来不要什么军人的脸面，表面上说是‘诱敌深入’，其实是期望借助要塞的小行星带把敌军拦在家门外，活像一个探头探脑的窝囊汉，一个只会躲在安全的地洞里玩着战争游戏的宇宙鼹鼠。
    “那个地鼠窝怎么了？”霍寻毫不留情，他厌恶着所有以不正当手段位居高位的人，直接跨越了两万光年侮辱道，“呆腻了想出来透透气？就算是海盗站在门口骂他祖宗都不会探头出来还击的人，这会儿怎么想到联系玉门要塞了？是有谁淹了他的树洞吗？”
    就在这时，所有人的个人终端同时响了起来。
    是中央塔台传来的紧急通讯，就在刚刚的三十秒内，他们短暂的恢复了部分的基地通讯网络，收到了一份从一架轻型巡洋舰传来的紧急救援讯号。
    红讯。
    他们即将抵达要塞附近，但是有数架海盗的追击，请求基地的援助。
    顾呈野放下了林征，脚尖落地的瞬间，她已经把原本那副铿锵慑人的气势穿戴上身，目光锐利，不由分说道：
    “去塔台。”
    ------玉门要塞，中央塔台------
    “费指，前方巡逻舰传来了图像，应该是求援的舰船！”
    费策坐在塔台中心的指挥位上，看着数据官投放在中央全息屏上的影像资料——
    只见一架联盟e4轻型巡洋舰像是一个喝醉了酒的跛子，以一种高速自转的方式向要塞接近而来——曲速引擎已经被炸毁了一个，他们只能旋转着前进。
    于此同时，在他们背后打开的跃迁点里，隐隐约约显现出数十个冷白色的光点。
    是追兵。
    “所有炮台准备，立刻开启基地防护罩！”
    费策下了命令。
    中央塔台顶层的电梯门应声而开，林征领着三个人高马大的男人走进了忙碌的主控台，短短几步路，竟然被这四个人走出了砸场子的气势。
    费策脑门上的青筋在看到来人后又跳了起来，语气不善的假客气道：
    “来了？”
    林征这次没扫他面子，简单点了一下头。
    “海盗舰队已经进入射程范围！”
    数据官的话音刚落，巨大的全息投影上已经投放出来敌方舰船的轮廓——是一只小型机甲战队，大约有二十几艘小型机甲，紧紧咬在那个把自己滚成了溜溜球的巡洋舰后面。
    “要塞主炮已经充能完毕！”
    “目标校准完成，随时可以发射！”
    费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屏幕里的海盗机甲，铁灰色的外壳上，红心扑克牌的标志嚣张地难以忽视。
    又是红皇后海盗团！
    他抬手翻开了发射按钮的防护板，正打算按下红键，突然被林征的声音制止了。
    “别按——等跃迁出口完全关闭。”
    她平静地说完这句话，然后向后坐上了会议桌，以一种极为放松的姿态盘腿坐着，双肘搁在膝盖上，注视着眼前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光点，又问道：
    “对方舰船的扫描结果出来了吗？”
    “暂时还没有。”费策气呼呼地把手抬上去了一点，视线仍然紧紧盯着那二十余架海盗机甲，像是生怕这几只蟑螂受惊逃走似的，“这口子他娘的还关不关了？”
    林征：“.......”就二十几架机甲，他怎么搞得跟要炸对方一排中型舰船一样？
    霍寻感到奇怪似的摸了摸下巴，“就这么二十架小机甲进了我们的防御范围根没意识到似的，这不是上门送人头吗？”
    “......没错，很奇怪，”林征依然注视着光屏，继续示意费策不要动手，“机甲速度本身就高于舰船，他们是故意和这艘巡洋舰保持着一定距离的。”
    顾呈野用军靴的后跟磕了磕地板，抬头看了一眼屏幕，淡淡抛出了几个字：
    “特洛伊木马。”
    林征抬了抬嘴角。
    费策楞了一下，回头看向了顾呈野，“什么意思？”
    “这群海盗搁这儿跟我们演戏呢，”
    顾呈野示意对方把目光放在那艘巡洋舰上，“先不说他们这几架小机甲为什么没能追上一个用单引擎陀螺式前进的舰船——但就看他们现在的炮击角度，尽挑一些不重要的位置打........这不很明显是苦肉计吗？”
    “苦肉计？”霍寻终于反应了过来，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骂骂咧咧道，“他奶奶的，直接把那剩下一个引擎给他打了！让他们继续演！”
    不得不说，这的确是个好主意。

 第六十八章 段军军

    玉门要塞四千八百七十个粒子炮管接收到了塔台操控指令，原本瞄准着那二十架海盗机甲店炮管同时扭转方向，铁灰色的枪身发出蓄能的蓝光，瞬间对准了领空中自个儿转得很欢的巡洋舰。
    巡洋舰内的舰长黑泽贤一正手忙脚乱研究着联盟军的军装外套——联盟统一的舰长制服里三层外三层，外加还有交叉绑缚的各种绶带和肩饰，就连军靴内侧都有固定裤脚的内扣，简直比女人的晚礼服还要繁琐。
    ——天晓得这些太空军是怎么习惯每天穿脱这种玩意儿的。
    他刚刚用生物涂料涂去了身上所有的纹身，心痛地剪掉了头上一溜的长辫子，嘴上的烟头还来不及吐掉，就听到自己的手下大呼小叫道：
    “老大！要塞的炮台锁定了我们！”
    “什么？.......靠！”他震惊地开口，烟头瞬间自由落体，烫穿了刚穿上的军裤，直接烫到了皮肤，他大叫了一声，又继续用大音量道，“他们瞄我们干什么？！”
    “不知道啊？”
    “紧急启动防护罩！”
    “防护罩早破坏了——您不是说为了装的像一点，干脆.......”
    “闭嘴！”黑泽贤一暴躁地打断了他，“发通讯请求！现在！”
    但是一切都已为时已晚。
    他的话音刚落，要塞边缘蓝光骤起，四千八百七十个粒子炮管瞬间开火，在空中划出绚烂的蓝色火线，精准地扎在了巡洋舰仅剩的最后一个引擎上，撞成了一朵绚烂得足以照亮整片星域的礼花。
    嘭——
    玉门要塞中心塔台的顶层弧形玻璃墙边，三个男人笔直地并排站着，仰头看着无比绚烂的烟花，发出了无声的感叹。
    霍寻朝龚林那边侧了侧脸，道：“我之前就一直想看看基地这四千多个炮台一起开火能打出多大的烟花，今天总算见到了.......真他妈大。”
    林征在他们身后抬起了头，受不了地皱了皱眉：“你能不能终止你的脏话输出？”
    龚林点了点头，附和道：“霍舰长，你刚刚的形容确实一点美感都没有。”
    霍寻哼道：“那应该怎么形容？”
    龚林当然不会在姓顾的面前露怯，一仰下巴，吟诗作赋一般的架势：“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
    “牵强。”顾呈野嗤笑一声，他对于龚林狗腿似的接茬和借机显摆的举动很没有好感，“哪里来的树，哪里来的锁？”
    龚林面朝着玻璃翻了个无声的白眼，冷笑道：“那你来。”
    顾呈野一扬眉，张口就来：“陀螺小火舰，钢铁爆米花。”
    林征：“......”
    ------玉门要塞，港口-----
    入港后，由磁力场控制停泊在半空的e4轻型巡洋舰看上去像是个可以随时塞进破船厂肢解的破烂，银白色的船身上布满了狰狞的金属疮疤，从里面甚至可以看见结了霜的电路板。仅剩下的引擎被基地四千多台粒子炮击中，已经看不出任何形状，勉强能被称作喷射口的尾部恶狠狠地吐出了几口浊气，像是垂死的人发出的最后一次惊天动地的吐息，然后彻底熄灭了。
    基地的主维修官段军军是个接手过无数破烂的人，在他的从业生涯里面，就没有拼不回去的破烂。
    他走近了几步，摘下自己的电子镜片，摸了摸自己并不存在头发的脑门，仔仔细细地打量着眼前这架只剩下一半的舰船，难以置信道：
    “我怎么觉得它被削去的另一半应该比这剩下来的要多一点？是不是还有一半在路上呢？——这是怎么糟蹋成这样的？”
    砰——砰——
    巡洋舰的舱门传来几声金属撞门的声音——它已经完全扭曲，只能手动暴力打开。舱门被撞开了一道裂缝，从门缝里面伸出了几双手，几声要命地憋力声后，已经严重损毁的舱门终于不堪重复地垂直落下，险些砸中站在救援梯边上的士官。
    站在门边的士兵喘息着让开了路，从里面走出来一个人，头上顶着一个无菌泡，显然是刚从医疗舱里出来，撞破的额角看上去狰狞可怕，但是神色刚毅自若，不像是一个刚刚死里逃生，经历了一场恶战的幸存者。
    “我是舰长黑泽贤一少校，我需要见玉门要塞的总指挥。”
    他说着一口标准的首都星口音，带着精英们惯有的傲慢和冷静，视线没有在任何多余的人身上停留，冰蓝色的眼睛像是一把利刃，扫过一众士官，在他们的肩章上面准确地划过，最后直截了当地戳进了段军军的眼睛里面。
    “喂，等等，”段军军向来不喜欢这种看不起后勤人员的军官，“你们身份都没有核实清楚，就想要见我们的指挥官？想得倒是挺美的啊？”
    “这位少校，事急从权，我必须立刻见到基地指挥官说明情况，”黑泽贤一的语气没有任何的波动，视线冷冷地停留在段军军脏兮兮的维修服上，“你应该也看到了，我的舰队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事情远比你想象的还要严重，立刻通知你们的基地长官，我的消息关乎着整个联盟的存亡。”
    “整个联盟？”段军军愣在原地，他的视线在眼前这位军官和他身后那艘舰船身上来来回回地打量了十几个来回，“发生什么了？”
    黑泽贤一还没有回答他的话，遥遥地传来了一个懒洋洋地声音，打断了他。
    “有什么事先跟我说吧？”
    来人从四米高的机械围栏上翻身跃下，精准利落地落在了巴掌大的十字绞索钢架上，然后一路顺着钢管滑下，稳稳地落到了段君君和黑泽贤一所在的登陆层甲板。
    他的身材精瘦高挑，过于合身的军装勾勒出漂亮的肌肉弧度，没带军帽，也没有佩戴肩章，一头黑发下是同样漆黑的眼睛，俊朗的面容下带着一丝野兽猎食般势在必得的气势——短短几步路走过来，几乎吸引了所有在场人的目光。
    段军军在对方的脸上仔仔细细地看了一圈，确认自己确实从未在基地里见过这个人，神色警惕起来：“你谁啊？——哪冒出来的？”
    顾呈野走近了，视线准确地移到了段君君胸前的工作证上，看到对方的名字后忍不住抬了抬嘴角，玩味地念道：“军军？”
    段军军立刻就炸了：“连名带姓叫我！”
    顾呈野痛快地答应了：“行，段军军？”
    段军军仍然听出了对方语气里的挑弄意味，十分不爽道：“......仪容不整，肩上连个肩章都不带——你是哪个舰队的？”
    顾呈野冲他和气地笑笑，转手一指边上戳着的黑泽贤一：
    “这还有一个连军装都不知道怎么穿的人在这呢......礼穗向来是别在左肩的，不是吗？”
    段军军略怔，反应过来后立刻掏出了腰后的激光枪，咬牙切齿地看向了黑泽贤一：“奶奶的.......差点就替海盗修船了，小卓，去拉警报。”
    站在边上的一个胖乎乎的人瞬间动了起来，但很快就被顾呈野拦下了。
    “哎哎哎，等一下，不用拉了。”他从身后面掏出了串成一条蛇状的电子颈环，足足有二十多个，“他们早知道了——这引擎有一个就是基地的粒子炮刚刚轰的，把这些给他们戴上就行了，直接送进电子囚室。”
    段军军没有接他的电子颈环，仿佛怀疑他在上面沾了毒，一碰就会着道似的，还往后退了几步，警惕道：
    “在没有收到上面的指令前，我是不会相信你的。”
    顾呈野露出了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抬起右手，点开了个人终端，拨通了一个通讯。
    通讯铃只响了三声就被接起了，那头传来一个沉稳的女声：
    “怎么了？”
    顾呈野的视线落在黑泽贤一被烟头烫了一个洞的军裤上，一边对通讯频道里说道：“他们不信我，一定要上头发话——你帮我跟他们说吧。”
    “把你的全息投影打开。”
    顾呈野一只手拿着二十多个电子颈环，另一只手绑着个人终端，单手试了几次都没办法切换成视频模式，只好直接把终端伸到段军军的鼻子底下：
    “帮我按一下，没手。”
    段军军的视线停留在了对方终端此刻的通讯备注上——
    林一行。
    这是谁？
    他按下了全息屏投放键。
    终端投放出无数旋转着的光子，在空中汇聚成影像，一张清冷的面容出现在投影中，长发干净利落地盘覆在青黑色的军帽里，鬓角没有一根多余的碎发，气质清隽沉稳，像是联盟广场上的一尊纪念蜡像。
    蜡像眨了眨眼睛。
    段军军瞠目结舌，张了半天嘴，一个音节也没有发出来。
    林.......林征？
    她在基地？
    什么时候回来的？！永恒号呢？
    “好久不见，段工。”林征很快认出了人，嘴角微微抬了抬，简单地表示了一下’很高兴再见到你’的客套情绪，“帮个忙，把这群冒充联盟军的海盗绑了，如果他们有人试图反抗，可以直接击毙，你们费指允许了。”
    通讯那端立马又跳出了一个声音：
    “谁她娘的允许的？姓林的你少打着我的旗号发号施令——你当我是死人吗？”
    林征的视线压根没有朝他的方向移动过，直接把费策的话当成了耳旁风，继续道：
    “这艘舰船不用修了——把能用的零件该拆的拆，待会儿还有二十架海盗机甲会送进来——人留着，机甲你随便处理。”
    段军军还没有从‘林征活着在和他说话’这件事上回过神来，愣在原地好一会儿才想到接话：
    “.......我在做梦吧？”
    林征无语地看了他半晌，决定让他清醒清醒，视线停留在对方寸草不生的头顶，叹了一口气，颇为惋惜的语气：
    “我以为你几年前兴致勃勃地拿着二十万去富兰克林星做手术，最起码能种一个地中海回来——看来你的植发手术完全失败了........有向他们索赔吗？”
    段军军：“.......”

 第六十九章 会议

    ------玉门要塞，中央会议室-----
    “简单来说一下现在的情况，”林征示意霍寻打开了全息投影屏，打开手里的定位笔，抬起手勾圈着星图，“就在两个小时前.......谢尔兰德要塞失守了。”
    “........”
    什么？!
    整个会议室安静了片刻，下一秒，所有人的背瞬间离开了座椅靠背，桌面上陆续传来几声杯子磕底的声音。
    “谢尔兰德要塞？”谷怀山的背后窜起一层凉意，“那个就算银河系爆炸也永远不会沦陷的谢尔兰德？.......这怎么可能？”
    整个联盟的人都深知谢尔兰德要塞绝佳的防御能力，这样一座堡垒的沦陷，比任何噩耗都要令人胆寒。
    所有人都被一股灭顶的寒意浇了个透心凉，仿佛被浸泡进了飘满冰川的海中，四面八方都是灭顶的海水——
    这个消息在这种时刻传来，实在是太令人窒息了。
    全息投影屏闪动了一下，谢尔兰德要塞的立体投影瞬间还原在整个会议室。
    “五个小时前，谢尔兰德要塞在十三光年外收到一则求救讯号，宣称是一支被海盗袭击后失去动力引擎的联盟商船，需要紧急医疗救援和动力维修，”林征放大了基地内景，将海盗的行动路线还原，标成了数千个红点坐标，清晰的显示在全息投影上。
    “当然，是假的。”
    以落难者的身份潜入基地的海盗们各依指示开始行动，在一个小时内变更了基地的武器库密码，同时解防了各种防御系统，再经由空气循环系统和饮用水管道将变种病毒扩散至了全要塞——幸存的只有当时在外围星域巡逻的几只舰船。
    而当巡逻的舰船回港交接的时候，海盗们已经完全接手了整座要塞的防御系统。
    全息屏幕上的巡逻舰船在驶入港口的瞬间，被基地的粒子炮台直接瞄准，防护罩还来不及打开，倾泻而下的粒子弹击中了船身。
    从海盗行动开始到要塞完全失守，仅仅过去了87分钟。
    海盗们仅仅用一架打扮成了商船的破烂舰船，就在不留一滴血的情况下，轻松地入驻了要塞。然后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他们恐怕会利用地理优势，在联盟边境肆无忌惮地撕开一个大口——失去了谢尔兰德要塞，海盗们可以毫无掣肘地掌控整条星际航道。
    ——如果这个消息传回了千星之城，毫无疑问，这将会是联盟近百年来最为耻辱的一仗。
    “谢尔兰德的失守等于失去了银河系左翼最大的跃迁点，”费策看着全息投影屏里的星图，上面标注着大大小小数千条需要经过谢尔兰德进行跃迁的星际航道，“所有途径谢尔兰德的商船跟羊入虎口没有任何差别。”
    从域外到域内整整一万光年，如果不借助跃迁点跃迁，这些商船根本到不了最近的能源补给点——这也就意味着，谢尔兰德要塞即将成为一个临时的集中营，所有过路的商船都会被海盗们强制‘收容’进去，大量的物资将被拦截，其中就不乏淡水资源和外星种植作物。
    他们是计划好的。
    “所以他们打算把同样的把戏也想使在我们身上？”凯因斯用触屏笔轻轻敲打着桌面，颇为疑惑地开口道，“为什么谢尔兰德要塞没有检测出人员异常？所有的舰船入口都有生物扫描仪，身份数据很快就会被查出来，他们根本不可能混进要塞。”
    霍寻沉吟着站起身，走到巨大的全息投影屏面前站定，眯着眼睛，视线停留在一侧的扫描数据记录上面：“身份可以是真的，商船也可以是真的，这群人也不一定就是海盗。”
    谷怀山露出了迷茫的表情：“不是海盗？”
    “如果拿要塞里的人，或者是用他们远在千星之城的妻儿作为要挟.......”霍寻掏出口袋里的烟盒，默默给自己点了一只烟，咬着烟继续说道，“他们是海盗，又不需要遵守什么俘虏条约——把枪戳在人脑袋上就能让他们乖乖听话，更别提他们手上还有那些病毒瓶。”
    费策身后的冷汗越来越密——如果之前在中央塔台，他们没有发现异常，就让那艘巡洋舰直接进入基地港........
    后果不堪设想。
    林征点开了自己的个人通讯，把通讯屏接上了会议室的全息投影，要塞的主维修官段军军的一颗卤蛋脑袋很快就出现在了会议室上空，他似乎正在拆卸舰船动力室的主板，一颗螺丝崩了出来，江彪一个激灵的闪身，躲开了全息投影中的那颗螺丝钉影像。
    会议室的目光瞬间被他的动作吸引了过来。
    江彪颇为没面子地把身体摆正，迁怒道：
    “军军！你好歹也是咱基地修飞船一等一的好手，干活怎么毛毛糙糙的！”
    视频那头的段军军像是突然被踩住了尾巴，立马抬起头：“都说了多少遍了！连名带姓叫我！”
    .......
    “段工，”林征坐在漆黑的扶手椅中，打断了两人的斗嘴，“拆到现在有什么发现吗？”
    “.......发现？”段军军的头凑近了一点，终于把完整的五官露了出来，“都被炸成这幅鬼样子了，能有什么发现？——这艘舰船所有的航行记录都被销毁了，除了舰船的船身代码和动力舱的引擎登记记录都能查到以外.......它确实是联盟军方的舰船，记录上显示，它也确实隶属于谢尔兰德要塞，只不过我不知道仅凭它这个容量的反物质引擎舱......它是怎么开过来的？”
    这种小舰船除非半路上去大型补给站补充能量，不然不可能跃迁到这里。
    这也就意味着，他们途径的补给站可能也被占领了。
    “这艘舰船登记在册的人员信息数据，”林征的视线转到了坐在对面的龚林身上，“调出来给我。”
    龚林在个人终端上飞快地操作了起来，很快开始了数据调送。
    “.......从我们刚刚收容进来的人员数据来看，这艘船上除了十四名海盗成员，剩下两百四十三个人都是原舰船的服役军官。”
    “多少？”谷怀山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二百四十多个？”
    “什么？”通讯频道中段军军听见了对话，丢下手里的螺丝刀看了过来，“这艘船上不全是海盗吗？”
    比海盗数量还要多上十倍的联盟士官——他们怎么会让十余个海盗轻易掌控了整艘舰船？
    叛变？
    林征看着数据屏，脸上同样闪过一丝诧异，手上拨通了另一则通讯，没有开启显示屏，直接道：
    “传给你了一份名单，把这些人单拎出来先审。”
    通讯那头传来了窗口跳闪的提示音，对方打开了林征传送过去的文档，有些意外道：
    “这么多？我审不过来啊？”
    林征眉间一动，有些意外道：
    “你这是不想审的意思？”
    “哪能啊？您布置的任务我一定完成，”通讯屏道里的声音立刻变得不正经起来，带着熟络的语气，“我就是觉得一个人审没两个人来的快——你什么时候过来？”
    林征面无表情地挂断了通讯。
    坐在对面的龚林看了一眼林征的脸色，出声道：
    “林指，如果需要精神网审讯，我可以去......”
    “不用，”林征打断了他的话，“他一个人够了——不用信他的鬼话。”
    霍寻在一旁不厚道地笑出了声：“你让顾呈野他一个人审两百多个人？五分钟一个都要审整整二十多个小时的——你要累死他啊？”
    “五分钟？”林征看了他一眼，一脸‘嫌弃外行’的表情，“精神力审讯超过三十秒问不出东西，执照就可以吊销了。”
    霍寻：“........那你之前让我审那么久？”
    林征叹了一口气，试图耐心地解释：“让你审的人是改造人——而且不是你自己主动进去审的吗？我以为你纯属是利用职务之便以泄私愤，拿人练手而已。”
    霍寻：“.......”
    谷怀山旋开了自己的保温杯，吹了一口茶叶，水温太烫让他吧唧吧唧嘴皮，又把杯子重新搁回了桌子，这才想起来问道：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费策沉默不语，他的目光仍然停留在全息投影屏上，思考着对策。
    于是十八道目光又转向了林征。
    “撤下基地的防护罩和所有防护网络，中断所有对外通讯，”林征关闭了个人终端，在一众人的目光里站起身，抛出了后半句话，“完全按照红皇后他们的计划来——一个小时后，玉门要塞需要完全‘失守’。”
    会议室里所有的舰船长官都呆滞着目光看着她。
    完全失守？
    费策再一次露出来‘我看你像个反动派’的神色，刚想问林征是不是又别有所图，却被一旁拍桌而起的霍寻打断了。
    “卸下防护罩和防护网络？那和把基地拱手让人有什么区别——你疯了？”
    “没疯，”林征看了他一眼，若有实质的目光仿佛在说‘疯了的人是你才对’，“不然你还想让这群海盗发现自己的算盘落了空，然后在悄悄打下一轮的算盘——到手的机会不要，难道你还要写一封侮辱信回敬他们吗？说‘哦，我们以及识破了你的伎俩，所以麻烦你多动动脑子，好好想想下一次怎么骗过我们’吗？”
    谷怀山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所以这是我们发现了对方不想让我们发现的计划，然后我们不能让对方发现我们已经发现了他们的计划，要装作我们并没有发现他们不想让我们发现的计划，然后在他们以为我们并没有发现他们的计划的时候，反将一军？”
    “.......”林征仔细地听完了全段话，并没有挑出什么错，“你舌头不累吗？”
    谷怀山就着杯子狠狠灌了一口茶，顺了顺气：“还好，就是来不及喘气.......有点头晕。”
    所有人：“.......”

 第七十章 冷冻仓

    ------玉门要塞，电子囚室------
    林征的通讯终端响了起来。
    “刚刚审完了那个叫黑泽贤一的，有发现。”顾呈野的语速很快，精神网触手仍然粘附在审讯对象上，分出神来看了通讯频道一眼，“他们的原计划和攻占谢尔兰德要塞的方法别无二致，打算在夺下要塞的掌控权后，关闭要塞的恒温系统，把我们都冻成人棍后，直接送进冷冻仓。”
    什么玩意？
    霍寻瞪大了眼睛：“为什么要把我们放进冷冻仓？”
    林征的神色变了变，她完全清楚对方的用意：“不，只是作为实验标本，方便运输。”
    一众人面面相觑，搞不清楚状况：“......”
    实验标本？
    ——什么实验？
    林征把另一份资料投放到了全息屏幕上，那是她从黑桃k的精神领域提取出来的影像资料，还原的是海盗内部的一次会议。
    坐在首位的红皇后海盗团的首领老鬼手边，有一个被打开的远程通讯屏，里面的电子音正用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说道：
    “如果道德心不允许，那就让道德心消失........我们不能否认死亡赋予人类的意义。如果没有死亡，人类会丧失恐惧，会无所畏惧，更不会忏悔…..法律会丧失它的威慑力，而一些可怕病态的想法也会伴随着人类文明一起发展……整个世界都会乱套。”
    “医疗技术的急速发展已经让我们这个物种完全失去了生态平衡——当下最重要的不是延长人的生命，而是尽快发明出对应的基因衡量系统——如果新生儿的基因水平低于当下的平均水平，就应该扼杀在胚胎中，同样，我们不应该把所有的罪犯都关在监狱......”
    林征啧了一声，像是嫌弃对方废话太多一样，直接按下了快进键。
    “.......在当下的联盟，一个能养活100个星际难民的资源，只能养活半个生活在首都星的所谓的‘上等人’，人类早就发展出了新的生态链，上层人对下层人的猎食早就开始——无论是所谓的猎人还是强盗、英雄还是懦夫、文明的缔造者抑或是毁灭者、腐败的政客、玩弄人心的最高领袖、人类历史上的每一个圣人与罪犯，没有一个人有资格拥有生存的特权。”
    会议室内一片沉默，霍寻沉吟片刻道：“所以这个海盗团是想要凭一己之力把联盟的阶级金字塔重新碾成平地？”
    谷怀山捧着杯子摇了摇头：“历史证明，所有试图追求所谓公平的‘农民起义’，到头来都是历史重演和倒退。”
    他们想要一场绝对公平的生存游戏，一个蔑视一切物质，一切特权，一切法律和既定规则的绝对公平。
    但在这个生存游戏之后呢？
    幸存者又会发展成什么样呢
    林征切断了影像资料，又投放出了另外一份文件，是中央情报局截获的录音。
    “联盟政府，无论是什么政府.......只要它们能持续存在一段时间，总是会逐渐向贵族体系转变——历史上从来没有哪个政府能摆脱这种宿命。联盟的法律只会倾向于保护统治阶级的利益——无论那个统治阶级是世袭的，或是金融大鳄式的寡头垄断，还是官僚集团的既得利益者。”
    谷怀山淡定地抿了一口茶，点了点头：“就是我说的这个意思——哎？这是谁在说话？”
    林征颇为无语地看了他一眼：“从语句停顿和习惯用语以及语序的分析数据来看——这些话都是同一个人说的。”
    谷怀山：“.......”我在这瞎抖什么机灵。
    “费指，”林征的目光移到了会议室的主座，“你有什么想法吗？”
    费策终于把他的目光从自己的保温杯上移开，望向了面前的全息投影屏，停顿了很久才开口道：“他们想造反。”
    所有人：“.......”这不是显然易见吗？
    林征：“.......”这人是不是彻底跟这两个字过不去了？
    “我回一趟首都星，”林征站起身，走了几步，推开了会议室的大门，同时转身看向费策，“如你所愿，我大概会顺路去一趟军政总厅......但在此之前，我想我需要把这里的情况汇报给联盟总队。”
    费策他还没能完全消化当前的信息，又愣了一会儿才问：“你要回首都星？为什么不直接发送通讯？”
    得，之前的话又白说了。
    林征叹了一口气，示意对方看向全息屏幕：
    “记住，一个小时后，玉门要塞完全沦陷，没有任何通讯能从这里发送出去——红皇后他们一定会来派人回收冷冻仓，至于选择把他们过来接货的舰船打下来，还是借机上船，拿他们的船当作木马混进内部.......这都是你的选择——费策，你是基地的指挥官，你应该明白现在应该做什么。”
    龚林和霍寻对视一眼，同时站起身。
    “喂，林征！”霍寻的神情难得严肃了起来，“我们可以派其他人回首都星——外面有多少人要你命你又不是不知道。”
    “如果我离开要塞，至少能吸引他们一部分的注意力，”林征的神情同样严肃，带着不由分说的语气，“帮我最后一个忙，给我一架速度最快的机甲。”
    她推开门转身就走，走廊里等着的池秀斌领着艾伦·霍华德站在一旁等她，一见她出来就上前道：
    “林教官！”
    林征看了他一眼：“把鬼头和那几个孩子都接过来.......还有那个佐兰。”
    池秀斌一愣：“接上？我们要去哪？”
    身后刚刚自动闭合的大门再一次打开，龚林和霍寻两人跟了出来。
    林征回头扫了两人一眼：“你们跟出来干吗？”
    “不是，”霍寻大步走过来，一把摘掉了军帽，“你真的要回沃贡星？”
    永恒号一事尚未分明，联盟一旦扣下她，早年那些暗中恨不得将她食肉寝皮的势力一定回探出头——
    而从要塞出发，到首都星整整十五个航行日，往返起码需要一个月的时间。在这一段时间内，红皇后海盗团如果要对要塞有所行动怎么办？她在这个时候离开要塞，单凭费策一人根本无力应对。
    无论从何种角度来看，此时回去，都不是最好的选择。
    林征转回身正视着他，“如果你是老鬼，你听说玉门要塞沦陷之后，有一架小型机甲从基地里逃逸，并试图前往首都星，你会怎么想？”
    霍寻：“.......去报信？”
    林征点了点头，继续问：“那你会怎么做？”
    霍寻按照逻辑本能回答道：“追上去抓回来，抓不回来就直接一发导弹轰了。”
    海盗如果不希望在此刻就向联盟全面宣战的话，他们必须封锁一切消息。
    这也是为什么他们首先要对玉门要塞进行全面的通讯干扰。
    “所以你这是要把自己当诱饵把他们引过去？”霍寻明白了林征的用意，“就凭一架小机甲？——就你现在这种一开机只有五分钟的电量，你根本躲不过去！”
    林征微微蹙了蹙眉，似乎觉得这句话有点道理似的，顿了顿：“那给我两架，还有神经舒缓剂——越多越好。”
    霍寻震惊了，气急败坏道：“根本就不是数量的问题！还有——你不能再用舒缓剂了，不要命了吗！”
    “放心，”林征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稍安勿躁，“要开也不是我开，用也不是我用——再说了，我也没打算跟这群海盗有什么正面交锋，只要他们派出的先头部队没能追上我，势必会派更多的人来追，这样一来，要塞就能有时间准备反击。”
    霍寻的神情严肃：“你有多少把握？”
    林征没有回答他，转而看向了池秀斌：“问你呢。”
    池秀斌抬起手指了指自己：“我？”
    “不然呢？”
    他挠了挠头，颇为谦虚谨慎地开口道：“只要引擎和能源够，应该没问题。”
    “行，”林征拍板道，“那就这么定了，准备一下，一个小时后我们出发。”
    “.......”这么随便吗！

 第七十一章 荷米斯

    霍寻虽然嘴上骂骂咧咧，但还是颇为考量地从机甲港里面挑了两架出来：一架是刚刚做完检修和保养的皇家七号轻型机甲——动力强，火力猛，除了特别耗电以外，几乎没有什么别的缺点，因此也被广大机甲驾驶员戏称为‘大鞭炮’或者‘奥特曼’。
    另一架，则是被妥善安放在三层安全门后，自从入港以来就没有人开它出去放风过的钛白色类人机甲。
    机身的外形流畅，高强度钛钢被切割成如同艺术品一般的菱纹格，纯白色的机身显眼地难以忽视——机甲作为近战类武器，多以隐蔽的深色作为漆涂颜色，像这种嚣张到极致的用色，像是自带了一种‘不把对手放在眼里’和‘来啊，过来找打啊’的狂妄语气。
    “这台机甲你应该还记得，”他站在机甲钛白色的机械腿边上，敲了敲外壁，回过头看了林征一眼，“和你那一架原本是一批生产的——但它的引擎又经过了一次改良，最高时速在原基础上提高了至少百分之五.......只不过它对精神力要求太高了，所以基本没人用过它——龚林他上去过一次，就撑了五分钟。”
    一些操作复杂的类人机甲，由于安装了庞大的数据网络和高匹配度的神经传感器，对机甲驾驶员的精神力要求很高。
    如果机甲驾驶员的精神阈值达不到要求，无法跟上机甲网络的处理速度，就像把人直接丢进一个高速转动的齿轮中一样，精神触手一旦粘附上网络，就会在瞬间被高速拖拽的力扯断——严重的甚至会出现精神震荡，造成永久性的精神力损伤。
    几乎所有的机甲都有一段时间的磨合期，每一个机甲驾驶员都需要时间去驯服自己的机甲——这也是为什么基地里每一架机甲都是专属于一个驾驶员的原因，就算是同型号的机甲，它的精神网络也不尽相同。
    眼前这台荷米斯，就是联盟中广为人知最难驯服的“纯白怪兽”，据说曾有无数人为它的迷人的外表所倾倒，但最终都被它惨无人道的机甲网络震慑而去——因此也被这些怀恨在心颜面扫地的驾驶员们，提名为了联盟最为无用的设计发明之一。
    它的名字取自希腊神话中的冥界之神，众神的信差，将死者的灵魂带进冥界的引路人——如果单从武器制造的角度来看，它毫无疑问是人类机甲制造业的最尖端产品，也一度被评为联盟百年内战力最强的战机。
    荷米斯拥有比普通重型机甲高出足足五倍有余的精神网络，对于驾驶者的精神力要求极高，所以在设计初期，它甚至被设计为双驾驶员系统——用来分担过量的精神网操作，但这个设计很快就被驳回了，因为找到两个能够配合默契的机甲驾驶员的难度远高于寻找一个天赋异禀的驾驶员。
    同样值得一提的是，荷米斯机甲的芯核和传统的反物质引擎不同，它直接取材于一颗恒星的碎片，因此根本不需要外接充能，甚至还能被当作外接能源，直接给舰船反向充能。
    ——堪称一块危险系数极高的移动充电桩。
    它同时还配有高能量脉冲武器，具备9级曲速，可以自由地穿梭黑洞和跃迁点。除了早年分配给林征的一台以外，其余的基本都作为科技展示品被摆放在了个大博物馆和机甲研究所，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会被要求在首都星上空飞一飞以示军威国力。
    星际日报也曾戏称它为‘白寡妇’，是用来挑战人类精神网发展极限的未来科技产品——换句话说，就是当下的人脑还配不上这样的机甲——因此它和数千枚被存放在基地里可能几百年都没有机会被点燃引线的核导弹一样，最终都成为了一种用来安抚人心的精神载体。
    直到它出厂后的两年，林征作为一个刚从中央军校毕业的优秀毕业生，在毕业演习结束后，被当时的军政总长沃尔夫·凯因斯一句玩笑似的话——“既然她能把普通的b-22军用机甲开出这种气势，不如让她去驯一驯那匹白野马”——直接送进了驾驶室。
    没有人能预想到她仅仅花了一分钟的时间就完全适应了荷米斯庞杂的机甲网络，像是嫌那些原本坐在看台上企图看她笑话的人脸色还不够难看似的——她直接拉高机身，在首都星的高空直接表演了一个高难度的多普勒环旋。
    因此‘一战成名’，以至于她那些年的外号中，就有不少难听的，比如——
    “怎么样？当年叱咤首都星的‘白寡妇杀手’？”霍寻特别喜欢哪壶不开提哪壶，把壶盖掀得震天响，“没想到吧？这还有一个寡妇，就等着你临幸呢，等得花儿都谢了......”
    林征打断了霍寻，一把按死了壶盖，转而抬手指了指眼前的机甲，视线转到龚林身上，岔开话题道：“所以这台机甲就一直在基地里落灰？”
    龚林愣了愣，但面对着林征的审视又无法不回答：
    “......对。”
    林征：“.......”造这么一架机甲最起码要消耗掉一个居住星半年的税收，这群人就这么把它放在这里供着？拿它当财神爷来拜吗？
    一旁的霍寻厚着脸皮耸耸肩，开口道：“大部分机甲驾驶员一对接上机甲网络就开始晕，做完基础操作基本上离吐也不远了.......你要不试试看？这台的机甲网络可能比你原来那台还要猛——引擎一起动就能直接把精神触角直接给你震断了.......”
    林征几步攀上了一旁的起落架，跃步间有些缺氧的晕眩，她探头看了一眼驾驶舱，估算了一下自己在接下来的几分钟时间里丢脸的概率，转身又原路返回划下了梯子。
    .......
    开什么玩笑——她现在连普通的机甲都能开出一惊一乍的效果。
    “不试了？”霍寻莫名其妙地看着她的动作，百思不得其解地发出了一个疑惑音，“你以前不是看到机甲就想进去试试看的吗？——怎么？里面灰尘太厚了？”
    林征拍了拍手上的灰，十分心安理得地给了对方一个“就是这样”的眼神，继而岔开话题道：
    “接下来的训练方案列好了没有？”
    一众人毫无意外地被她引到了另一个问题上。
    霍寻打开了自己的光屏，调出了早就准备好的一份文档，上面详尽地罗列着所有的训练日程——在红皇后海盗团进行下一步动作之前，他们必须调整到最佳的状态。
    训练日程比起林征在要塞的时候没有太多的变化——极致的高压，好像要把骨头都碾碎重新再长一般的强度和力度。她在光屏上戳戳点点几下，修改了几个细节，同时毫不犹豫地加倍了几个项目的训练量，然后把它丢回给了霍寻。
    霍寻接过来看了一眼，立刻叫道：“你能不能有点生理学常识——正常人可能在一分钟里完成三十组奎尔横跳吗？”
    ——这属蛤蟆的都不敢这么跳。
    林征充耳不闻，懒懒地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两秒一个很难？”
    霍寻感觉自己一口气卡死在了喉咙口，呛道：“规范操作视频里整套操作至少要五秒二！”
    林征习惯性地一哂：“规范操作视频？你拿新手教程的标准来制定这群人的训练计划——你当这是什么残疾人复建项目吗？”
    又开始了。
    霍寻白眼一翻，啪嗒一声合上了光屏，打算就此打住，抬起头看了一眼路，提醒道：
    “......前面左转。”
    林征愣了愣，看了一眼左前方的标示，奇怪道：“左拐？”
    “带你看一下你待会要乘的舰船，”霍寻擦肩走过林征的身边，到前面带路，用终端刷开了门禁，足足有五六米高的开合门骤然向两侧打开，指示灯随之亮起，照亮了船坞里面铁灰色的轻型护卫舰，“这可是军军的得意之作，他平时宝贝着谁也不让碰........”
    林征跟在霍寻身后走近了船坞，透过半人高的十字围栏向下望，能将整个玉门要塞的停泊港尽收眼底，数百艘舰船依次被拴缚在重力锚上，小型维修穿梭机在其中像小鱼群一样游来游去，中间的人工重力加持器正在稳定地工作中，轰鸣和焊接的声音充斥在整个空间里——所有人都在忙碌，没有人看向这扇突然打开的通道门。
    林征停下脚步，仰头望着最近的这艘轻型护卫舰，一边提高了一些音量，压过了噪音，道：“这不就是一艘普通的护卫舰吗？”
    “什么？”霍寻还是没能听清，走回来几步凑在林征耳边大声道，“你说什么？”
    林征：“.......”
    “林指？”
    一旁传来一个被扩音器不知道扩了几倍的声音，吓了三人一跳，同时一颗锃光瓦亮的光头从梯子的末端冒了出来。

 第七十二章 货

    段军军一手提着工具箱，一手扶了扶耳边的扩音麦，看到人后光速露出了喜悦的表情，用假意奉迎的语气道：“几年不见——又瘦了是不是？可想死我了，我前几天还在跟我的那群孩子念叨，想当年你在基地的时候，那是......”
    想她？
    ......鬼才信。
    林征面无表情地打断了他，“说正事。”
    段军军颇为尴尬地踏上了最后一级台阶，哈哈尬笑两声，权当自己的寒暄到了位，清了清嗓子继续道：“这不是听说您要整个基地速度最快的机甲和舰船吗——我这刚好有一艘刚刚配上最新的曲速引擎的.......哎？”
    林征上前几步，直接把段军军耳边的扩音麦取了下来，兀自带上，终于可以不费劲地讲话道：“行，知道了，武器配置呢？”
    “哦，那个啊.......您要多少我装多少，”段军军没了扩音麦，只能扯着声带颇为可怜地大声道，“只要不超重，您要把整个武器库里的粒子弹搬空都没问题！”
    段军军用来讨好领导的话术里不乏有许多客套的保证，例如‘要什么有什么’，‘您说什么是什么’，‘只要您需要，我一定尽全力’这类虚招，大部分人听了就知道这只是表面的客气，就像一张写在草纸上的保证书，擦完手之后就糊了——根本不能当真。
    但林征向来最喜欢点虚为实，当即点了点头，毫不客气道：“搬。”
    在场三个人谁都没有想到是这个回答，当场呆成了三个俄罗斯套娃：“.......啊？”
    搬什么？
    ......搬空？
    林征看了看在场三张掉了下巴的嘴，十分自然地又加了一句：“还有神经舒缓剂和营养针剂，十箱起步——别忘了。”
    .......
    什么时候药品的单位是箱了？
    ——她这是要去走私吗？
    段军军这会儿想起来心疼了，结结巴巴道：“我.......我刚刚就是客气客气。”
    林征摘下耳麦，丢还给段军军，十分厚脸皮地得寸进尺道：“不客气，东西搬完上船——你跟着我走。”
    ......什什么？
    段军军两眼一瞪，一不小心没管住嘴，叫道：“你你怎么能.......”
    林征回过脸，眯了眯眼睛，颇有气势地看了他一眼：“.......我怎么能？”
    多年前的某些画面回闪到眼前，跨越时间的恐惧感瞬间爬上了脊背，段军军立刻像是一只落败的死狗一样，再也没了吠叫的气势，蚊子叫一样地把后半句说完了：
    “......劫财又劫.......劫色。”
    林征盯着他锃亮的头皮无语了半晌，在‘究竟是否需要践踏对方的自尊心’上少见地犹豫了一下，决定今日改走‘积德’路线，艰难地收回了已经到嘴边的脏话：“军军，恕我直言，我一直以为你是要塞里面少见几个要脸的人.......这两年你都跟谁学坏了？”
    段军军头上那些看不见的毛再一次立了起来：“别叫我军军！”
    林征一挑眉，赏了对方一个冷笑，转身走了。
    段军军站在原地，想追又不敢追，只好拉过一旁龚林的胳膊哭诉，像是小女人告状一般的架势，抬手一指林征大尾巴狼似的背影，欲哭无泪道：“你......你看看她！”
    霍寻站在原地无语着看了他们半晌，鸡皮疙瘩起了一身，二话不说，紧跟着林征后头走了。
    龚林一脸冷静地低下头看了一眼试图用他的军装袖子抹去那根本不存在的眼泪的段军军，无声地翻了一个颇为克制的白眼，果断抬起头，朗声道：
    “林指！电子脉冲雷要不要装上船？”
    已经走了老远的人一听这话，头也不回地抬起手，爽快道：“装。”
    段军军：“.......”
    这都什么人啊！？——哪有帮强盗洗劫自己家的？
    ------玉门要塞，电子囚室，审讯室------
    “行了，下一批。”
    顾呈野把一双长腿搁在审讯桌上，颇为慵懒地睁开眼，目光无趣地在面前五个人身上逡巡了一遭——他们都是遭受胁迫被迫成为海盗们帮凶的联盟军人，其中还有几个是从正规军校毕业的高材生。
    “长......长官，”在即将被带出去之前，坐在最左边的金发男人突然开口，试图为自己的投敌摘去些许罪过，“我有一个两岁多的女儿！他们拿她来威胁我，我实在没有办法.......”
    短短几分钟之内，他已经听过不知道多少这样的辩解——刚刚审完的前一批里，一个中尉甚至朝他下跪，海盗们宣称已经绑架了他在邓肯星的年迈的父母，如果不配合行动，两发子弹就会送进他们的脑袋。
    很多事情都没有绝对的对与错，同样，也不是每一个因为身不由己而犯下的罪行，都能得到原谅。
    顾呈野收回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绕过审讯桌，走到金发男人的面前，压迫力十足的气场瞬间包裹住了对方，像是用一只无形的巨手把人死死地捏在了手里。
    金发男人的冷汗瞬间倾盆而下。
    他脑子里那些怯懦、肮脏和自私的想法在他的精神力探入的瞬间本能地显露了出来，顾呈野毫不费力地就找到了他需要的信息，眉头微微一挑，颇为嘲讽地开口道：
    “......他们还答应给你两千万？——你的经济条件确实不好，房贷需要你无薪工作至少四十年才能还完。当然，出于人道主义精神，我可以理解你做出这种决定，但作为一个联盟军人，你的投敌行为间接导致了三千多人的死亡，你甚至亲手击毙了两名在役士官.......”
    金发男人没有想到对方能够知道这些，膝盖一软，险些跌落在地。
    “不，不是的，我没有.......”
    顾呈野没有时间跟他在这里浪费时间，冲门口的士官招了招手，进来两个人把金发男人拖了出去。
    刚刚走到门口的林征侧身让过三人，抬起手敲了敲门框。
    顾呈野像是早就有所预感似的一回头，视线半分不错直接撞进对方的眼睛，好看的笑容几乎要融化空气：“来啦？”
    林征点了点头，走过去毫不客气地就着椅子的余温坐了下来，整个人瘫在椅子里舒了一口气：
    “审得怎么样了？”
    顾呈野笑容满面地挨着桌角靠了上去，同时抬手做了个手势，示意门口的卫兵稍等片刻，一边打开了自己的光屏，把刚刚记录的信息递给了林征。
    “大手笔，这群海盗不知道哪里来的这么多钱——按照市面上的行价给的，当然，外加威胁了一下这些人的一家老小.......不过那个叫黑泽贤一的人一直嚷着要见你一面，被我揍了几拳老实了，现在估计还晕着.......”
    “你能不能.......算了，”林征颇为无奈地看了他一眼，“人呢？去带进来。”
    顾呈野看上去极不情愿地站起身，走到门口吩咐了几声。
    很快，两个卫兵拖着一个满身鞋印子，整张脸血污斑驳已经看不出长相的人进了门。
    霍寻刚好走到门口，一见这阵仗顿时吓了一跳，在门外嚷道：
    “谁刚刚说精神力审讯根本不用动粗的？........这审讯手段倒退得有点厉害啊？都上脚了？”
    顾呈野看也不看他，走出来接过卫兵手里的人，吧嗒一声把人像布袋子一样丢进了屋。
    霍寻“嘿”了一声，紧接着也走了进去，低下头看了看地上半死不活的黑泽贤一，伸出脚踢了踢，试了试死活，继续接着前面的话道：“.......你们还真是的，虽然我承认，我也偶尔会忍不住对嘴欠的俘虏上几手解解气——但打成这样不好交差啊？”
    林征看了看地上的人，随后视线上移，再一次盯着顾呈野的眼睛，重复了一遍他刚才的那句：“......揍了几拳？”
    顾呈野微笑，颇为谦虚道：“没仔细数，可能不止。”
    .......
    “他说了什么？”霍寻好奇道，“让你这样揍他.......骂你家祖宗了？”
    顾呈野不笑了，低头看向黑泽贤一的目光再一次变得冰冷，林征一见到他的表情就猜到这个俘虏的嘴里骂过什么，心下了然：
    “是骂我。”
    顾呈野的表情没怎么变，但是身侧的拳头握紧了。
    “骂你？”霍寻蹲下身，抓着对方的头发看了看黑泽贤一的长相，确信自己并没有见过，“为什么？他认识你，还是你认识他？”
    林征左右晃着转椅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这半个星域的海盗都以诅咒我和我的祖宗们为乐，我总不能缺心眼地把他们每一个人的脸都记住吧？”
    霍寻：“.......”这种事有什么好臭屁的？嘚瑟啥呢。
    “叫醒他。”
    顾呈野从墙上取下了电击枪，把开关旋到底，以捅人心窝子的架势，一枪戳上了黑泽贤一的前胸。
    “我靠，我还没撒手！”霍寻吓得立刻松开了抓着黑泽贤一头发的手，机敏地起身后撤，差点摔了个屁股蹲儿，“你想连着我一块电吗！”
    林征：“.......”
    黑泽贤一的身子剧烈地抽搐了起来，活像一只随时都能暴起的僵尸——顾呈野没松扳机，面无表情地连着电了人数十秒，直到空气开始弥漫起一股皮肉烤焦的气味才罢手。
    林征十分敷衍地在旁“劝”了句：“冷静。”
    顾呈野退回她的身边站着，双臂抱在胸前，靠上墙冷冷地看了逐渐转醒的黑泽贤一一眼：“我很冷静。”
    霍寻：“.......”你冷静个屁。
    “咳咳！我.......咳咳！”
    黑泽贤一刚从鬼门关前绕了一圈回来，蜷缩在地，狼狈地咳成一团，视线一盯上坐在扶手椅里的林征，神色微变，本能地往后退了退拉开了一段距离。
    林征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微微坐直了身子，精神力释放了出去，在意识空间里面一把扯住了对方的脑子，说道：“躲什么——你不是要见我吗？”
    黑泽贤一感觉自己的脑子正像一个橡皮团一样，在对方的精神触手里面团巴来团巴去，仅差一口气就要被拍扁了，冷汗流满了背，使出了吃奶的劲才发出了一点像样的声音：
    “......首领......让我给你带话......”
    审讯室里的三个人都愣了一下。
    带话？
    林征皱了皱眉，“你说老鬼？......我记得我并没有和他打过照面，他带什么话给我？”
    “.......两年前，你落了一批货在他的手上。”

 第七十三章 三千七百四十一

    室内温度骤降，就连粗神经的霍寻都敏感地意识到了‘这批货’可能指代的是什么。
    林征俯下身，和黑泽贤一平视：“什么货？”
    黑泽贤一抬手，抹了抹自己脸色已经结块的血痂，咧开嘴，露出了猩红的牙，笑得阴险可怖，一吐嘴里的血沫，抬手比了一个数字：“三千七百四十一.......他说你只要听到这个数字，就应该明白是什么货了。”
    林征的瞳孔骤然缩紧。
    三千七百四十一。
    .......三千七百四十一。
    这个数字裹挟着无数噩梦的掠影，熟悉的画面再一次拂掠过眼前，她的身体骤然绷紧，一把拽推开扶手，直接从椅子上起身，上前一把扼住了黑泽贤一的喉咙。
    “林征！”顾呈野紧跟着林征的动作起身，伸手握住了她用劲的手腕，直直地看着她的眼睛，“冷静！”
    安静的空间里只听见呼吸起伏，林征的神智在回忆和现实中反复跳跃，大脑仿佛被撕扯成了两半，一半留在这间审讯室里，另一半仍被困在两年前那个锁死的逃生舱中。
    她徒劳地拍打着舱门，所有的精神触角都被困死在那个不足三平方的钛合金棺材里，眼前是一片足以灼伤眼球的红光，永恒号的反物质引擎完全炸毁，烧去了大半的船身——她没有看见任何弹出的逃生舱和机甲，船体在一片昏暗的太空中安静地点燃，融化，化作无数飘扬的星屑。
    如果不在爆炸发生前进入逃生舱，根本没有任何人能在那种情况下存活，因此她也一度以为她的部下早就丧生域外。
    .......他们还活着？
    剧烈的情绪波动让林征眩晕地想吐，身子一软，立刻就被顾呈野从旁接下，霍寻眼明手快地把几乎要窒息而死的海盗从她的手里抠了下来。
    “是你们干的？”林征摇摇晃晃地站直了身子，视线慢慢聚焦，从胸膛里吐出一口气，找回了自己的神智，“两年前，那则求救信号.......那个设伏的跃迁点，还有那个被替换掉了正确剂量的神经舒缓剂.......都是你们干的？”
    霍寻把手上的人丢到了地上。
    “咳，咳咳......怎么？”黑泽贤一瘫在地上，欣赏着林征脸上一闪而过的脆弱神色，像是品尝到了什么佳酿一般，“林上校是因为没想到自己的船员们都还活着，太高兴了？”
    林征嘴里无声地骂了一句脏话，试图再一次上前亲手掐断对方的喉管——但腰身被顾呈野死死地揽住了，左右动不了分毫。
    “他们在哪？”
    黑泽贤一像一个疯子一样瘫坐在地上笑得前仰后合，抬眼用凶狠至极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她：“没想到你也会有这一天.......想知道？那就好好求我——说不定我一高兴，就答应告诉你了。”
    顾呈野的视线瞬间移了过来，冷冷道：“少他妈放屁了——如果这信息在你的脑子里，我早就把它挖出来了。”
    黑泽贤一敛起了笑容。
    “我不知道他们对你的大脑做了什么，但在我看来，应该是一种记忆删除技术，”顾呈野把林征按回了椅子，一边继续道：“你的首领并不信任你，为了防止此刻你被我们套出信息，还真是未雨绸缪.......你说你一个‘弃子’，在这里还能笑得出来？——我看也别跟他废话了，直接拖出去喂狗。”
    霍寻：“那太便宜他了——王林，进来，直接把这人放沙袋里面，吊到训练场去。”
    门口的叫王林的卫兵走了进来，一把拧过了黑泽贤一的胳膊，把人从地上提溜了起来。
    黑泽贤一冷冷地咳嗽了一声，视线不离林征，狠狠挣动了一下，道：“那三千多个冷冻舱随时都可能断电——你们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嘿？”霍寻上去直接给了他一脚，骂骂咧咧道，“还敢威胁我们？”
    林征坐在一旁，没有任何要制止的意思：“如果你的首领想用我部下的性命来威胁我，他大可以直接勒令我交出要塞防御权——但他没有.......反而让你这么一个废物趴在地上，在这里给我软绵绵地来一句‘不要轻举妄动’？”
    黑泽贤一的神色闪动了一下。
    “我说对了？”林征朝后靠近椅背，下颏微微抬起，用居高临下的目光盯着眼前的人，“你的首领没有决定他们生死的权利.......是因为那个‘电子音’不让你们动他宝贵的实验样品？”
    “什么‘电子音’？”霍寻立刻反应了过来，“你刚刚在会议室放的那个？”
    林征点了点头，转而继续问黑泽贤一道：“让你传这话，是老鬼自己的主意？”
    黑泽贤一闭紧了嘴，没有回答。
    “很愚蠢的主意，”她抬起嘴角，冷笑了一声，“不过也多谢他告诉我——我这火这么多年没地方发泄，憋都要憋坏了。”
    “对了，”霍寻突然想到一个问题，指了指黑泽贤一，打岔道，“他为什么没有被分到花色？之前的黑桃k压根没有登记在册的真名，怎么？这是五十二个花色不够了，所有他没能排上号？”
    顾呈野早就审过这个问题，嘲讽般道：“他原来是暗网的人，后来因为误杀了自己人，上了内部通缉的名单，逃到红皇后海盗团。老鬼相中了他不要命的个性，这不——尽安排一些送死的差事让他干。”
    黑泽贤一愤愤道：“首领花了三百万帮我还清了悬赏.......你们这些没在刀尖上舔过血的人懂个屁？我这条命本来就是他买下来的，要还我随时就能还他。”
    霍寻抱着臂用肩膀撞了撞边上的顾呈野：“哎，见鬼了啊？这玩意儿还煽情起来了？”
    “你们没办法对抗首领的，”黑泽贤一无视了霍寻的侮辱，坐直了身子，继续自己的偶像崇拜，“别说是这个要塞，就算是外环星那些骑士卫队也根本无法阻拦我们的进攻.......”
    霍寻笑了一声：“骑士卫队？——除了星报，还有谁会这么叫他们？一群用来招兵的宣传品，摆在联盟家门口的花瓶而已.......你们竟然觉得他们会比我们要塞强？一个个瞎得都挺厉害啊，你们海盗团里流行脚气型白内障吗？”
    .......
    林征觉得在这种时候，不应该‘外扬家丑’，咳嗽了一声道：“你觉得在这种时候，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合适吗？”
    霍寻一愣，丝毫没有觉得自己的胳膊肘往外拐，奇怪道：“不是，你之前还说他们的机甲驾驶水平跟喝了酒的狒狒一样呢？我这说的跟你说的比起来——不过分吧？”
    一旁的顾呈野抬了抬眉，有些意外地看向了林征。
    外环星卫队中有不少世家子弟，假期多薪资高，危险系数小，晋升空间大，一直都是中央军校毕业生的理想去处。就算是他自己，曾经确实也有考虑去外环星卫队服役，但是最后因为嫌弃不够刺激冒险，毅然决然还是选择了域外舰队。
    这外环星卫队虽然不乏有很多混日子的纨绔子弟，但林征在此之前既没有在那里服役，也没有和他们有过任何联合行动。
    ——他们在哪里惹她了？
    “.......”林征抬起手扶了扶额，三年前，她受邀去外环星港，观看最新一批机甲的试驾，这一群所谓的‘骑士’，联盟的门面和金招牌——硬生生地把一个八字形的机阵开成了一个在做量子波动的一条平行线。
    她不轻不重地叹了一口气，果断道：“我没有侮辱狒狒的意思。”
    “.......”
    顾呈野作为在场唯一一个胳膊肘没有外拐的‘正拐’，试图把话题重新拉回正轨：“所以这群海盗的下一个目标，就是外环星际卫队？”
    林征很快收回了神，肯定了这个猜想：“所以我们必须尽快通知联盟舰队总队——不过在此之前，我还有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如果不是他们，那当年把我的逃生舱拖回千星之城的人是谁？”
    这确实是个很重要的问题。
    如果说之前的永恒号遭遇伏击是红皇后海盗团一手策划的，那么为什么没有把林征一起带走？为什么要在一年多后，在赛亚星的那个废旧工厂将她唤醒？
    救她的人一定不是这群海盗——他们没有玩弄猎物的耐心，也没有做出这种行为的动机。
    更奇怪的是，为什么要留给她一个用天价纳米材料制成的战备人工智能？
    “我想把小八给拆了，”顾呈野摸着下巴琢磨道，“就算它是液体材料制成的，也应该有个主核芯板一类的东西，拆出来就好办了——这样就可以直接翻看历史记录，一切都清楚了。”
    林征抬起眼皮：“你知道怎么切割液态纳米？”
    液态纳米没有稳定的物质形态，它可以自主改变自身密度，所以从理论上讲，如果液态纳米稳定在它最大的密度状态，没有任何的金属切割设备可以切断它。
    这也是它造价如此昂贵的主要原因。
    顾呈野一锤手心，恍然大悟道：“.......这就是你一直没能把它拆开来的原因？”
    “不然呢？”
    “跟它讲道理啊？”顾呈野剑走偏锋，“跟他打个赌，他输了就交出主板——人工智能又不能耍赖皮，你只要跟它玩一个脑筋急转弯就赢了，多简单的事。”
    林征：“.......”真不巧，这玩意儿太能耍赖皮了。

 第七十四章 刺头

    ------玉门要塞，星际港------
    基地三万多的士官，过惯了每天十五个小时咸鱼，九小时和周公喝茶的日子，突然加重的工作强度和连轴转让所有人一时间都有些难以适应。
    ——由奢入俭难，战备状态仅仅坚持了不到四个小时，医疗室里面就已经堆满了脱水和轻度虚脱的病患。
    霍寻瞟了一眼身边掠行而过的医疗舱，又重新看回了自己的电子光屏；
    “漂亮.......你制定的训练计划刚刚实行了半个小时的时间，已经倒了七十四个了。照这样发展下去——很快基地医疗室里就塞不下了，估计还得用上舰船室里的医疗舱.......”
    林征站在登机坡道上，正在跟段军军核实舰载物资，听到他的话，回过头赏了他一眼，提醒道：“进医疗舱的那些人，等他们出来记得加练。现在躺着的时间直接算进休息的时间份额里面........省得一个个都打着歪主意进医疗舱逃训练。”
    霍寻幸灾乐祸地笑了一声：“真不愧是你。”
    费策对于林征的忠诚度始终存疑，一听说这妖人又要搜刮掉半个基地的物资，像是被倒刺刮得心头肉直痒。通讯连着拨了十来次，林征看也不看自己的终端，就让它在裤袋子里面振成了一个马达。惹得段军军强迫症直犯，视线一直不停地往她裤袋子里面扫。
    “林头儿，”他弱弱地出声，嘴皮子憋了半天，还是忍不住道，“你这通讯响了老久了.......说不定是有什么急事，不接吗？”
    林征干脆利落地掏出终端，看了一眼，按下了接通键。
    “姓林的！我给你打了十五个通讯！整整十五个！连着打的！你当终端是干什么用的？——电动按摩仪吗？”
    “有事说事。”
    “谁允许你私自挪用基地的军火和药品物资的？——还有，谁允许你们把荷米斯装载上舰的？那玩意儿是联盟s级战备武器，每次使用都需要报备联盟中央........”
    “现在是紧急战备状态，”林征隔着屏幕看着费策糟心的一张脸，手指已经戳到了挂断键上，“再说了，它在基地里积灰积了这么久，现在心疼了？留下来给谁开？——你开？”
    费策又被损了一嘴，当即怒道：“你少阴阳怪气！就算没人开，放在基地里辟邪我也乐意——总之，要开也轮不到你开！”
    林征：“确实不是我开。”
    费策没想到是这个回答，愣了一下：“.......不是你开？”
    “虽然你可能不相信，”林征环臂向后靠在栏杆上，抬了一口气，很疲惫的样子，“我现在的身体状态，应该跟刚从植物人状态醒过来的病患没什么两样，没动两下浑身骨头痛得要死——如果你想看一个得了风湿性关节炎的机甲是怎么走路的话，我可以考虑给你表演一下。”
    人形机甲需要驾驶员同步肢体动作，对于体力要求特别高，所以自从林征从冷冻舱里爬出来之后，她基本就放弃了再次驾驶机甲的念头。
    ——爬得高的人总会害怕摔得特别惨，作为一个联盟机甲最高记录的保持者，她并不想在此刻把自己作为一个次品摆出来任人指摘。
    “你少给我扯淡，”费策一脸不信的样子，“不能开就还回来。”
    “都说了不是我开，”林征的视线往屏幕外看了一眼，像是在找什么人，但似乎并没有找到，很遗憾道：“......他现在不在，等他来了.......如果时间来得及，我让他先试试能不能开。”
    “谁？”费策皱了皱眉头，仔细回想了一下人选，不确定道，“顾呈野？......他行吗？”
    “你这话别当着他的面说，”林征像是想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嘴角一挑，“不然他很有可能为了证明这个疑问，把这半个基地的天花板都掀了。”
    一旁的段军军抬起了头：“是不是就是之前来我这儿，把那群海盗领走的那个人？”
    霍寻在一旁点了点头，接腔道：“对嘛，顾大魔王——一个属螃蟹的处女座，那群海盗已经被他收拾得差不多都可以直接送急救舱了。”
    林征看了他一眼，毫不留情地揭穿了他作为共犯的事实：“你也踢了。”
    费策在通讯屏那端瞪大了眼睛，音量突然加大：“你们不知道联盟俘虏条例吗！你.......”
    声音突然中断了。
    林征果断直接挂了电话，同时把费策的号码拖进了黑名单。
    段军军：“.......”这动作也太熟练了，平日里没少干吧？
    “林教官，”池秀斌从廊道那头走了过来，“我这边人都到齐了，就差老顾了.......还有，我们真的要带那群孩子上船？这怎么说也是军舰，跃迁的眩晕感比普通舰船可猛多了——会不会有点不安全？”
    “留在基地更不安全，再说那几个孩子都在海盗舰船上呆过.......他们开起来更不要命，怎么会有事？”林征把个人终端重新塞回了裤兜，“我让顾呈野去拿东西了，应该很快就来。”
    “拿东西？要什么叫人送过来就成，一来一回不浪费时间吗？”霍寻奇怪道，“——是什么东西？”
    “你保险柜里锁着我的人工智能，”林征看着远处正吊儿郎当往这边走的一伙人，眯起了眼睛，“我知道你要问，他不知道你的密码怎么开，不用担心他的业务能力，他就是个专业开锁的........等等，那堆二流子为什么在朝这边走？”
    霍寻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准确地认出了为首的几个“二流子”，啊了一声，解释道：
    “这么大艘船，总不能就你们这一点人.......龚林去挑的，都是各个舰队的精英，除了几个死活自愿要跟来的，剩下的都是刺头——提前跟你说一下，省得你待会儿开出去了，基地又要切断所有对外通讯，想开频道来骂我都没办法。”
    “刺头？”林征咬了咬着两个字，视线停留在个子最高的人身上，“能有多刺？”
    “这怎么形容呢......”霍寻难得没有立刻回答上来，思考了一下，似乎在纠结用词，“一个个都拽得二五八万似的，无时无刻不在诱惑你的拳头往他们脸上砸.......要是拿顾呈野跟他们比，大概应该只能算有点‘调皮’。”
    顾呈野平日里虽然不着调，但是向来懂得分寸，特别会审时度势，精准地在可控范围内撒泼闹事儿，也从来不会在关键的时候掉链子。
    ——但这群人大概并不知道‘分寸’两个字怎么写，即使是在十万火急、性命攸关的时刻，也有闲心甩着掉了的链子嬉皮笑脸。
    “龚林挑的？”林征抬起手狠狠揉了揉眉头，焦灼地叹了一口气，“这船也不结实......有顾呈野一个就够闹腾的了——能不能别给我添麻烦了？”
    “别这么说嘛，”霍寻站着说话不腰疼，把手上的光屏递了过去，从旁开导道，“有失必有得——这群人的业务能力还是可圈可点的，你先看看档案再说话。”
    林征接过了光屏，里面是所有登舰人员的身份档案，还没等她从头看到尾，那一群像是在公园遛弯儿的老大爷们已经走至跟前，为首一个个子最高的金发男人嘴里还叼着一根烟，拿下来掸了掸烟灰，懒洋洋地用空着的左手在自己的太阳穴处比划了一下，全当敬过了礼，一张嘴，喷着烟气道：
    “.......特殊行动小队队长，皇甫彦，向长官报道。”
    ——轻狂的试探，像是在对方领地外试探进一只爪子的野兽。
    “我想你应该知道，”林征头也没抬，仍然在看手里的资料，“舰船上禁烟禁酒禁喷雾。”
    “知道，长官，”皇甫彦抬起手，重新咬着烟深深地吸了一口，直到火星快烧到自己的指节时才拿了下来，扔到地上踩灭，视线停留在林征的脸上，吊儿郎当道，“但我现在还没有上舰，不能算我违规.......您比我想象中要漂亮。”
    林征终于从光屏里抬起了头，无视了对方调情一般的流氓语调，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人高马大的‘刺头’头子，问道：“兜里还剩几根？”
    皇甫彦没想到自己的搭讪竟然丝毫没有引起对方的情绪反应，还没来得及失望，又被林征的问题问得愣了一下：“.......什么几根？”
    “烟。”林征走上前，伸出手把他拨拉到一边，垃圾分类似的把人群里几个叼着烟的都挑出来堆在一起，“把剩下的烟都抽完再上舰——剩下还有没有要抽的？有的话一道儿，去那边找个空旷地.......下一次能抽上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趁现在还没上去，要抽多少抽多少——只要别抽死了就行。”
    皇甫彦和一众刺头都没料到林征如此好说话，她不是应该立马给他们一些颜色看看的吗？
    ——这是什么情况？
    霍寻在边上本来正看着热闹，一听这话立马走了过来，兜里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了一个打火机，喀嚓一声甩开了盖子。
    林征回过头瞅了他一眼：“干什么？”
    “怕他们没火，”霍寻一伸手，直接把打火机递到皇甫彦的下巴前，距离极近，差点点着了衣领，被对方避开后颇为自然地收了回来，毫无诚意地道歉道，“哦哟，不好意思，没注意没注意——我还以为你已经把烟叼着了.......愣着干嘛，还有十五分钟就要登舰了，赶紧的，直接咬成一排，我给你一把全点上。”
    ........

 第七十五章 图丽

    皇甫彦平日里和正经人比流氓的‘优越感’当然无存，他完全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究竟该怎么做才能挽救自己狂拽酷炫的人设。
    于是回头看了看站在一条战壕里面的战友们，收获到了一堆同样不知所措的眼神。
    “不抽了？”林征的视线掠过人群，深知这一群人吃软不吃硬的秉性，抬起手做了个手势，“行，不抽就上去，别在这里挡登舰口了——没看到你们身后还有一堆东西等着运吗？”
    她的话音刚落，队伍里面就传出了一声笑。
    林征的耳朵一动，视线准确地移到了人群中一个女士官的身上。
    那是个身型颀长的女人，一头微卷的棕发用发带扎成精神的马尾，额前用额带隔开了碎发，头上戴着一个金光闪闪的耳麦。明明是十五度恒温的室内，偏偏只穿了一件背心，露出了遍布整个锁骨的纹身。
    林征看着那个纹身，并没有认出是什么图案，看上去像是随意堆砌的形状。她皱了皱眉，视线上移，很快从记忆中调取出了刚刚看过的档案资料，比对出了人名：“图丽中尉，需要给你发言的机会吗？”
    “......什么？”图丽摘下了耳机，迷茫地瞪着眼，嘴里还嚼着口香糖，对上林征的视线不慌不忙地解释道，“哦！那个.......嗯，不好意思，长官，我在听冷笑话全集，有一个实在太好笑了.......说是在一个冬天的早上，两个人路过一家电子银行，正赶安保机器人押送电子金砖，一个人觉得冷，一边搓手一边问边上的人：冻手不？——然后他俩就被毙了。”
    空气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没有反应。
    “.......”神经病吗？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讲这种落伍到上世纪的笑话？
    “不好笑吗？”图丽瘪了瘪嘴，颇为失望地道，“我觉得很好笑啊？”
    霍寻在一旁尬笑两声：“.......图上尉，外套也不穿还在这里听冷笑话——你不冷吗？”
    “我记得没错的话......联盟舰队明文规定不允许任何形式的纹身，”林征对图丽绕着肩膀纹了一圈的环状纹身仍旧十分好奇，眯着眼睛看了半晌，问道，“还有，你这纹的是什么？”
    图丽大大方方地张开双臂，在林征面前自转一圈，全方面展示了一下自己的纹身，“这个是温控纹身——只要我的体温不高它就看不见，所以体检的时候就可以混过去.......至于纹的是什么，我觉得还挺容易辨认的？这是t45小行星带——我出生的地方。”
    联盟的领土早就已经被拓宽至了银河系的边缘，泛滥的人口不断地移居于太空中各个生态基地。t45小行星带则是人类早年建立地外生态基地的第一个试验品，它位于地球和火星之间的小行星带，但是由于逐渐膨胀的人口，导致它的资源匮乏，再加上早年海盗经常在火星扎营，这块小行星带正好就处于外防驻军和海盗舰船们交火的地方。连年不断的战乱和各种反政府武装的侵入，无数的难民聚集滞留在此地，最终发展成了一条闻名宇宙的下水道。
    在这种地方长大的孩子往往因为无法得到高等教育，最后都会被分配到一些宇宙工坊里，做一些简单的体力劳动。因此那些生活在千星之城的生活优越的家长们，经常会用‘不用功就会像那些小行星带的孩子一样，被拉去当苦工”类似的话来恐吓自己的孩子。
    在那个文盲遍地跑的小行星带，不知道得付出多少努力，比同龄的孩子不知道多少的血汗，才能在首都星崭露头脚，成为万分之一的精英.......
    “漂亮吧，”图丽低下头看着自己的纹身，“如果你生活在小行星带，每天抬起头就能看到这些行星碎片，我给它们每一块都起了名字........我最喜欢的一块叫‘艾尔莎’，它长得像一个被磨去了尖头头的金字塔，来这里之前我在那上面买了一块地，想着以后要是退休了，我大概可能会去那里养老。”
    “省省吧，乡巴佬，”边上一个小个子士官耻笑了一声，“你在哪里养老管我们屁事啊？这种事情还好意思拿出来说，我他妈听着都觉得丢人.......不过说起来也真奇怪啊？你要是真的这么喜欢呆在那个臭水塘，一开始就别来首都星啊？费这么大劲儿干什么，还不是因为来千星之城镀个金再回去，那边的人会觉得你是个‘人上人’？——在这里装什么装？”
    小个子的话音刚落，图丽整个人已经飞身跃起，骤然出拳，毫无预兆地把小个子揍翻在地。
    攻击流畅而准确，手法狠绝——是照着一招毙命的架势打的，只不过揍在了经打的地方，并不会让对方伤得太重。
    在短时间内做出攻击的判断，出击，选择攻击力度，整个过程不过毫秒之间——无论是判断力还是执行力都极为精准，确实是精英的水平。
    一旁的霍寻吹了个口哨，在一旁冷眼旁观鼓掌道：“漂亮。”
    林征走上前，一把握住了图丽试图再补一拳的胳膊。
    “长官，”图丽挣动了一下，林征的手劲很大，她没能把自己的手抽出来，眉头皱了皱，神色锐利不退分毫，“我觉得这是我的私事——请放手。”
    “在基地私斗需要进禁闭室呆四十八小时——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等你从里面出来，”林征拿出终端看了一眼时间，低下头看了看脚边的人，“还有你，小个子，我不知道你突然挑衅的理由是什么，但我向来讨厌通过贬低别人来获取优越感的人，给你十秒钟，道歉，或者滚蛋——自己选。”
    小个子士官坐在地上抹了抹嘴边的血迹，视线狠狠地盯着图丽，咬紧牙关没出声。
    图丽没有想到林征会为了她的事情出头，她在动手前就已经做好了被处分的准备，事情发展成这样大大出乎了意料，她呆愣了半晌才道：“......林指，刚刚是我先动的手。”
    “.......”林征无语的看了她一眼，这姑娘大概是脑子里缺根筋吧。
    坚硬的军靴点地的声音由远及近地传来，一行人顺着声音望去，来人手插口袋，走得极尽风骚，肩膀上盘中一条蛇状生物，脑袋跟着男人的步伐上下稳定地晃动着，时不时还吐一吐自己的蛇信子。
    池秀斌站在登机梯的最高一阶的位置，看得清楚，抬手晃了晃：“老顾！”
    顾呈野远远地给他抛了一个媚眼，嘴角噙着笑走到一众堪称挑衅地打量着他的人面前，视线落在了坐在地上的小个子士官身上，抬起来用眼神和林征短暂地交流了几下，很快就搞明白了状况，用脚尖踢了踢人，开口道：
    “兄弟，挪个地儿，你挡路了。”
    小个子士官刚被图丽一拳丢进了颜面，又被林征当众羞辱，此时怒不可遏，正愁没地方撒火，翻身跃起，就地来了一个扫堂腿，试图把顾呈野撂倒在地。
    顾呈野看也不看，本能身手敏捷地躲开了这一记阴招，小个子紧跟而上又踢出了第二腿，这次瞄准的地方高了一些，不过同样阴险。
    顾呈野‘啧’了一声，用一个假动作引诱对方进行格挡，腰身凌空一扭，光速换腿，一击踢中了对方的右肩。小个子的肩胛骨发出不堪重负的一声脆响，闷哼一声摔倒在地。
    实力十分悬殊。
    “行了，”林征非等到顾呈野收拾完人才喊停，“给他叫一个医疗舱，哪来回哪去.......哎，那边的，烟抽完了没？”
    被点到名的众士官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一个个都把自己的烟丢到地上踩灭了。
    霍寻的视线落在地上，凉凉道：“记得把地上的烟头清干净再上船。”
    “........”
    “抽烟？”顾呈野一边提溜起人，堪称粗鲁地把小个子士官摔进了医疗舱，不出所料地造成了二次伤害，无视了耳边的惨叫，转过头来看向皇甫彦那一拨人，“舰船上不是禁烟吗？”
    林征耸了耸肩，表示自己拿这些人没办法。
    “啧，这都什么人啊?”顾呈野颇为嫌弃地走过来，挨个打量了过去，“一个个流里流气的........谁挑的人——咱这又不是搞潜入作战，有必要照着流氓的样子找吗？”
    这就有点指名道姓骂的意思了。
    一众刺头火了，有几个甚至已经逼至顾呈野的身前，拳头照着他的鼻梁骨就要敲下来，半路上被一只胳膊拦下了。
    皇甫彦早在顾呈野出手的时候就在观察他了，眼前的这个男人的格斗技巧极为熟练，过于出挑的容貌和身型让人过目不忘——他很快就和传闻里的名字对照上了。
    “你就是顾呈野？”
    “是啊，”顾呈野站在原地，肩膀上的小黑蛇a08立了起来，配合着做出了一个攻击的姿势，“怎么，你们是都想和我打一架再上船？可以啊，不过咱事前可说好啊，输了就滚蛋。别在这里再碍眼，也别上船浪费物资，和刚刚那个小个子一样——哪儿来滚哪儿去。”
    “当然不是，”皇甫彦的眼睛眯起来，像是兽类打量对手的眼神，摆出一个笑容道，“只是第一次见，有点吃惊，说实话，我没有想到你的外形这么.......”
    “帅气？”顾呈野毫不犹豫，根本不会自矜，接道，“有没有新鲜一点的夸法，听腻了。”
    皇甫彦在这方面和顾呈野应该师出同门，一个敢接一个敢碰，当下道：“迷人。”
    林征和霍寻对视了一眼，又同时看向了自己的胳膊，确认有没有鸡皮疙瘩冒出来：“.......”
    “谢了兄弟，”顾呈野哈哈一笑，丝毫不觉得别扭，反而颇为爽朗地一拍对方的肩膀，一副替对方感到惋惜的表情，“很可惜啊，我有对象了——就不考虑你了。”
    皇甫彦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竟然顺着他的话接了下去，客套道：“是吗？那真是太可惜了，能被你喜欢上，你的对象应该也很迷人——希望下次有机会能见上一面。”
    顾呈野嘴上没把门：“不用下次了，她就.......”
    “........”
    林征哐当一声，把终端往边上的钛合金护栏上面一磕：“还有三分钟。”

 第七十六章 离港

    顾呈野终于收起了开玩笑的面孔，侧身让过皇甫彦，上前几步站到了林征的身边。
    肩膀上的a08闪电般游走起来，像饿了几百年的吸血鬼被掀开了棺材板——一看见林征的脖子就心急难耐，冰凉的金属一贴上皮肤就起了静电，肉眼可见蹦出的白火花吓了顾呈野一跳。
    “怎么回事啊，小八？”他颇为奇怪地看了一眼自己的肩膀，确认只是普通的有机棉面料，根本不会起静电，“........你这是太激动了——漏电了？”
    林征先是被莫名其妙的一点惹得心头发毛，又被金属的温度冰得难受，抬手就想把a08扯下来——但没想到非但没有扯下来，反而刺激它盘地更紧了。
    “.......”有病吗？——这玩意儿想勒死她吗？
    “抱歉，主人，”始作俑者稍微放松了一点，让林征终于透过了气，电子音听上去闷闷的，像是极为郁闷的口吻，“太长时间没能见你，我有点怀念你的体温。”
    林征：“.......”这是人工智能应该说出的话吗？
    顾呈野啧了一声，颇为吃醋，勒令道：“.......你给我下来。”
    人工智能倔强地任性道：“我不。”
    “你信不信我拆了你？”顾呈野一抄袖子，伸手就要过来扯，“我体温更高——你怎么不盘我呢？”
    顾呈野的体温确实比林征这个虚弱的病人高出太多，就算是在首都星颇受诟病的人造冬季的气温里，他仍然能仅凭一件单衣夹克，敞开了领穿街走巷——不管在外头呆了多久，手心永远是热的。
    “行了，”林征抬起手，头往后仰了一些，一把揪住了顾呈野在她脖子上扣扣索索的手，就着这个动作把人拉到一边，让出了登机坡道，一边对梯子下的一伙人道，“......皇甫彦，带着你的小队上去，让所有主控室人员在舰桥等我。”
    皇甫彦的视线停留在两人相握的手上，再次抬起头来又摆出了那副琢磨不透的笑意，这会儿右手终于得空，抬起来敬了一个颇为敷衍的军礼：“好嘞，长官。”
    顾呈野很不满意他对待林征的态度，挑刺儿道：“要敬礼就好好敬。”
    皇甫彦又笑了，这会儿正正经经地一磕军靴，腰背瞬间通电似的绷紧了，敬了一个教科书级别的军礼，然后瞬间漏电，重新懒回成一个骨癌患者的样子，一步三拖地带着自己一溜人走了。
    “.......我有预感，”站在坡道上方的池秀斌走了下来，站到顾呈野身边看着侧身而过的这一群军痞子，“你或早或晚得被他们堵在厕所或者训练场的小黑屋打上一架.......这都是从哪里找来的人？我怎么觉得他们比鬼头还要像混黑社会的？”
    “他混过黑社会？”顾呈野做了一个颇为惊讶的表情，仔细回忆了起来，皱了皱眉，“资料上可没写这些啊？”
    “我是说，‘像’，但不是，”池秀斌用靴子不轻不重地踢了一下他的小腿，一边用眼神示意对方注意一点影响，一边继续道，“.......他整日只知道和机械零件们亲亲热热，晚饭后雷打不动地登暗网，然后去那个什么高精技术论坛上，对着反物质引擎或者全方位粒子炮台的全息结构图研究几个小时，然后在十点钟雷打不动上床睡觉.......我觉得他唯一的兴趣爱好应该就是和自己造的机械手臂比赛扳手腕，或者和修理机器人们在修理间一起在维修杆上做引体向上——你见过这么自律的黑社会吗？”
    顾呈野颇为不舍地放开了林征的手，把手背在身后摩搓了几下，回味了半晌，才接话道：“这么自律的人在一艘比垃圾还破的拾荒船上，还跟你呆在一起.......我也是蛮吃惊的。”
    “唔.......”池秀斌琢磨了一下这句话，品出了一些隐晦的意思来，歪着脑袋用怀疑的目光盯向了顾呈野，“什么意思？——你这是看不起拾荒这份神圣伟大，绿色友好还符合可持续发展观的工作吗？”
    “我可没有侮辱这个职业的意思，”顾呈野抬起双手，做了一个投降的手势，笑着继续道，“我只是单方面在侮辱你，和你的破船而已。”
    “我.......！”
    池秀斌刚要发作，突然被一个声音打断了。
    “顾哥！林指！”陆兆才从远处一路疾跑而来，胸前摇摇晃晃地挂着一个老式相机，随着跑动一下一下地敲击着他的胸腔，声音让人听着都觉得肉痛。他颇为激动地跑到了登机坡道前，视线首先看向了一旁的霍寻，确认他的神色没有异常之后，才转向顾呈野和林征，摇着尾巴颇为兴奋地道，“我......我也来了。”
    林征看到来人愣了愣，又看向了他身后背着的巨大的行李包，最后看向霍寻道：“你的人.......你放心交给我？”
    “有什么不放心的？”霍寻被低估了气量，不爽地哼了一声，“他自己追星，非要跟着上舰——我说你小子别不是那姓顾的脑残粉吧？——你这脖子上的相机是怎么回事？随时随地抓拍用啊？”
    陆兆才脸上一红，羞于承认似的把相机捂到背后去了。
    林征：“.......”还真是？
    ------圆桌骑士号，主控室------
    “塔台，这里是圆桌骑士号，请进行最后确认。”通讯官塔司用不确定的眼神回头看了林征一眼，得到了对方无声的肯定，“.......舰船将在一分钟后起飞，请所有基地炮台准备，目标定位为圆桌骑士号主引擎，起飞后即刻开火，完毕。”
    “什......什么？”刚刚给自己绑上安全背带的池秀斌震惊地侧目，看向一座之隔的卷发男人，他看上去十分年轻，长得一副十分不靠谱的模样，“等我们起飞后朝我们的主引擎开火？——我们这是去自杀吗？”
    塔司呆愣着看了他半晌，最后把求助的目光投向身后坐在数据官位子上的女人。
    “演个戏而已，”林征波澜不惊，闭着眼睛把自己浸入舰船网络，在做最后的检查，分出神来道，“总不能一炮不发，安然无恙地驶出基地——换你是红皇后海盗团，你信吗？”
    “林教官，”池秀斌颇为无奈，他点开一旁的全息屏，查看了一眼舰船信息，“失去主引擎，这艘船基本上就没救了——能不能挑不重要的地方打？”
    “谁让你失去主引擎了？”林征睁开眼睛，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池舵，你之所以坐在这个位子上，就是为了确保塔台的粒子炮一发都不会落在我们的船身上——想什么呢？”
    池秀斌：“.......”这也太强人所难了吧！
    顾呈野掐着时间走进了主控室，兜里鼓鼓囊囊不知道装了什么，环视了一下周围，发现只有舰长椅是空着的，视线落在了坐在数据官位子上的林征，“什么情况？——你坐那里干嘛？”
    “你觉得是什么情况？”林征没有回头，反问道，“费策没有给我们派遣任何数据官，我不坐在这个位子上谁坐？”
    “我坐，”顾呈野接得飞快，生怕林征反悔似的，“你一个病人能不能省点力气——小八呢？让它接手一会儿不行吗？”
    “倒数三十秒，”塔司和塔台开始进行最后的倒数确认，“所有人检查安全背带，引擎预热开启。”
    飞船轰鸣一声，稳定的机械震颤音响了起来。
    林征回头看了顾呈野一眼，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顾呈野叹了一口气，也不再坚持，走过舰桥，几步跃上中央台阶，系上了安全背带，打开了通讯频道。
    “这里是舰长，准备起飞，”他侧身在光屏上操作了起来，确认了航道，“启动推动器。”
    池秀斌掰了掰自己的手指关节，活动了一下自己的颈椎，把双脚都放上了操作踏板，右手扶上了拉杆，抬起左手在上方按键区点按了几下：
    “尾锚解开，防护罩开启，就绪。”
    林征抬起手，个人终端里提示她收到了一则语音通讯，是霍寻：
    “龚林他们让我带话，一切小心.......反正打不过就跑，悠着点用舒缓剂，医疗官说了，你上次要是再多注射半管，人就没了，冷静点别总想着找死——永恒号那些人没找回来之前，你的嫌疑永远洗不干净，你总不想和军政厅的那些糟老头子玩三天三夜的极限审讯吧？.......费策这边我会解决，七十二小时后用备用通讯暗码联络。”
    林征动了动手指，回道：“........听上去你好像很担心我。”
    终端很快震动了一下，霍寻瞬间回复了过来，为了表达他此刻愤怒的心情，一连打了十八个感叹号，前缀一个单字“滚”。
    “基地如果碰上解决不了麻烦，按照我发送给你的通讯秘钥，联系这个人，”林征直接无视了他的回讯，紧接着又发了一封，“你就说是我需要他的帮忙——他欠我一个人情，早该还了，不用跟他客气。”
    霍寻那端传回来信息问道：“谁？援军？”
    林征没有继续回复，转而关闭了自己的终端。飞船启动已经进入最后的十秒倒数，她浸入精神网络，连接上了舰船网络，神经触手连接上了所有的回路信息，脖子上的a08亮起了绿灯，帮助她进行辅助数据处理。
    “启动推动器，”顾呈野的视线移到面前的主控屏上，林征把航向数据传输到了屏幕，需要他做最后确认，“设定首都星航向，坐标37，14，15，22。”
    “收到，舰长，”池秀斌已经完全进入了工作状态，点下了最终确认，“已经设定航向，引擎就位。”

 第七十七章 新官上任

    “监测到基地炮台武器反应，预计攻击到达时间在三秒后，三，二.......”
    池秀斌根本不等倒数完成，单手拉杆拉到最高，引擎全速运转，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直接在推动器加速的同时脱离了助动踏板。
    过高的加速度让惯性阻尼器难以中和失重反应，通讯频道里很快就传来模糊不清的痛骂声，通讯官塔司整个人都贴在了座椅靠背上，艰难地继续倒数完最后一个数字后惊恐地侧目道：
    “一.......你怎么不听我倒数完就抢跑了？！”
    舰船一路咆哮着从轨道上冲了出去，基地炮台的粒子弹紧追其后，眼看着就要逼近船身。池秀斌把拨杆一下掰到最左，舰船就着鱼跃而起的姿势又高速自转了两圈，巨大的加速气压让所有人的耳膜和鼻腔剧痛。
    舷窗外的星空高速旋转成了无数个环绕的同心圆，激光弹擦过防护罩蹦出火花，几乎要灼伤人眼。
    “不抢跑怎么躲？”池秀斌光速抽出手，给自己戴上了防光墨镜，紧接着手脚并用，一连避开了十几发惊险至极的粒子流，吐槽道，“塔台这也太敬业了......意思意思不就得了，演这么像干吗！”
    顾呈野在指挥位上坐得岿然不动，还有闲心翘着二郎腿提醒道道：“偏左了，注意航道。”
    “注意你妹！”池秀斌暴躁道，“如果按航道走，早就被扎穿了！你别在这个时候跟我说话！”
    “还有三十秒驶出星港，脱离粒子炮攻击范围，”塔司紧紧握着自己的扶手，眼睛死死地盯着眼前的数据，“防护罩破损35%，还在持续攀升！”
    池秀斌无声地骂了一句脏话，手上操作不停，又是一个极为惊险的翻旋。
    顾呈野向前凑过头去，和林征说悄悄话，“不是说打几炮意思意思吗？这阵仗怎么跟送殡似的？”
    林征一边把他的头掰回去，一边道：“我就开了个玩笑，叫他们尽全力拦截我们出港，可能哪个死脑筋就当真了.......看前面。”
    顾呈野契而不舍地又把头转了回来：“你现在连着精神网吗？”
    “我让a08帮忙分担了一些，它可以帮我做前期数据处理，”林征颇为无奈地转过头，再一次把他的头掰向前方，“你现在是舰长，麻烦你有点自觉.......看前面。”
    “老池他搞得定，”顾呈野在惹恼林征方面颇有天赋，贱兮兮地把身子后仰，继续看着她，“为什么让我坐在这里？我一个中央情报局半退休人员坐在这个位子上不大合适吧？”
    “那你觉得谁合适？”林征叹了一口气，坐正身子，“基地里走谁都不合适，让我一个有通敌嫌疑的病号坐也不合适.......你好歹也是指挥系毕业的，怎么？觉得生疏了？”
    “当然生疏，你也不算算我都毕业多少年了。”
    林征作回想状，拖长音问道：“是谁之前说.......要我多给人一点信任的空间的？”
    “.........是我，”顾呈野一听这话，知道这事儿赖不过去了，“但我一直习惯单干，你也知道，我这人在‘气人’方面独树一帜——如果让我做舰长，刚刚那群人谁能服我？”
    “挺有自知之明的啊？”林征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事不关己道，“他们服不服你那就是你的事情了，无论你选择跟他们打感情牌还是直接用暴力教育，或者用你的个人魅力去感染这些刺头，你鬼脑经这么多——还怕搞不定这些人吗？”
    一个声音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还有五秒驶出攻击范围！”塔司的视线死死地粘在眼前的屏幕上，看着眼前的数据终于松了一口气，开始倒数道，“五，四，三.......”
    防护罩发出了低能源警报，顾呈野嫌吵，看也不看就掐了。
    舰船终于全须全尾地驶出了星港，池秀斌重新调整机身状态，拉平后再次校准了航向，然后打开了自动驾驶系统。
    他终于解放了自己濒临痉挛的双手双脚，十指交叉做起了关节按摩，整个人几乎瘫软在了椅子上，半死不活道：“.......太夸张了，这种密度的炮击再多五秒我就躲不过去了，林教官，你这是计算好的吗？”
    林征颇为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嘴皮轻轻一动，抛出两个字：“没有。”
    没有？！
    池秀斌震惊地瞪大了眼睛，嚷道：“那万一我躲不过去呢？——这船就这么炸了？”
    “你想太多了，”顾呈野在一旁接过了话头，向林征的方向努了努嘴，“她连着舰船网络呢，自动驾驶系统随时可以替换你的机械操作，双重保险——绝对不会出事。”
    “顾先生，事实上，是我在管理自动驾驶系统网络，”a08的绿灯亮了起来，在林征的脖子上用电子音加入了对话，“池先生的驾驶技术非常优秀，和我模拟的最佳规避路线的吻合度极高.......”
    林征抬手掐断了人工智能的外放，解释道：“自动驾驶系统我交给a08了，这种活它干比较合适。”
    顾呈野神色颇为复杂地看了她一眼，问道：“你知道战备人工智能被禁止使用在联盟舰船上吧？”
    “知道，”林征毫不在意地站起身，他们需要至少十二个小时才能抵达最近的跃迁点，有人工智能代管系统，他们不需要呆在这里，“但那条法律针对的是所有在役军官——我一个已经被做死亡处理的人，难道需要遵守这些吗？”
    “.......”这不是强辞夺理吗。
    “行了，都别傻愣在这里了，该休息的就去休息，通知下去，所有人六个小时轮班，”林征敲了敲自己的脖子，a08滑落下来，变为了人形，还颇为应景地换了一套联盟军装，坐在了她原本的位子上，“主控室留一个人看着它就行了........你也起来，去把你的烂摊子收拾一下。”
    坐在指挥位上的男人被她莫名其妙的踢了一脚小腿肚，没反应过来：“什么烂摊子？”
    “那个佐兰.......”林征颇为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你再不赶紧过去，他就要跟人打起来了.......起飞才多久——这人怎么到哪里都要打架？”
    池秀斌和顾呈野飞快地交流了一个无奈的眼神；“.......”确实。
    顾呈野飞快地起身，但没走两步又重新走了回来，想起自己并没有询问方位：“在哪？”
    “机甲训练室.......”林征示意他跟在身后，在前面带路，突然想到还有一件事没做，“对了，正好有台机甲要你试一下——你现在累吗？”
    顾呈野并不明白试驾一架机甲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回答道：“.......还可以，什么机甲？”
    “荷米斯，”林征打开了自己的个人终端，两人很快走到了机甲训练室，里面的动静即便隔着手掌厚的抗压金属门也能听见，她一把摁开了舱门，但并没有进去的打算，转过头对顾呈野道，“给你五分钟，进去先把这群人收拾了再出来。”
    “让他们先打一会儿，又不会出人命，”顾呈野一听要试驾荷米斯，肾上腺素分泌，觉得自己浑身的血都烧了起来，急切道，“先去试试机甲呗？费策怎么舍得把这宝贝拿出来给你？”
    “进去先解决了这破事再说，”林征仍旧坚持，“机甲就在那里，它又不会跑。”
    顾呈野和林征大眼对小眼地对视了片刻，最终还是服软落败下来，垂头丧气地走进了训练室。
    空间不大的训练场里面，此刻正上演着一场堪比黑帮火拼的场面，佐兰一个人被包围在十几个人的圈子里面，把一个小个子士官按在地上揍。时不时还要躲过来自四面八方偷袭的拳脚，狼狈不堪地勉强往门口看了一眼，对上了顾呈野的视线。
    佐兰一看见来人，手上的拳头就停了，大声冲他解释道：“他们先骂我的。”
    边上立刻传来了数声反驳的声音：“明明是你先动的手！”
    “不好意思，我赶时间，”顾呈野抬手做了一个打住的手势，并不打算听任何一方的解释，“我不管谁先动手或者谁先骂人的——在场所有人，都去做一百组机甲格斗术。”
    所有人：“.......”一百组？
    “顾舰长，”皇甫彦坐在一架小型机甲的机械手臂上，嘴上噙着那种看不懂，但让人十分不舒服的笑意，远远地冲他喊话道，“你这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啊？这个训练量都可以直接做到第二天早上来——你这是要把我们这些兵都练废吗？”
    阴阳怪气。
    “反正你们闲着没事就要找架打，充实一下你们的生活有何不可？”顾呈野回敬了对方一个同样皮笑肉不笑的笑容，给出了条件，“有谁不想练的，可以，过来跟我打，打赢了就不用练了。”
    “不公平啊，”站在顾呈野身边的一个士官立马接话道，“我们输了要做训练，你输了什么什么都不用做吗？”
    “可以啊，”顾呈野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如果我输了，我做两百组。”
    “.......”说着玩吧？——这是笃定没人能打过他吗？
    佐兰指了指自己，同样疑惑道：“那什么.......我也要做那什么‘机甲打架操’？”
    “对，”顾呈野毫不留情，一视同仁道，“毕竟你也打了，多学一点技能也没什么不好的.......还是你也要跟我打一架？”
    佐兰：“.......”这是说学就能学得会的吗？

 第七十九章 看热闹

    佐兰一时间说不出话，他觉得眼前的男人如果不是心血来潮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那就多半应该是疯了。
    ——没有经过精神网训练的人是不能贸然上机甲进行连接的，如果运气好一点仅仅是轻微的脑震荡，严重的甚至会造成永久性的脑损伤。
    这就好比把一个连路都走不稳的婴儿放上一个时速一百公里的跑步机上——能不能完好无损地下来都是个问题。
    顾呈野看了一眼对方吃了苍蝇一样的表情，笑道：“想什么呢？有手动操作，不是每台机甲都需要连接精神网的。”
    所有在场的士官：“.......”手动操作机甲？——那不是只有机甲精神网被彻底摧毁后的紧急备用功能吗？
    这种备用功能就是个鸡肋，在机甲科技高速发展的当下，所有的手动操作基本已经完全淘汰了——机甲的攻击速度比一般人体的物理攻击要高出数十倍，这也就是为什么需要机甲驾驶员进行精神网操作的原因，除此以外，还需要辅助配设自动防御系统——用肉眼完美避开那些近光速的子弹是完全不可能的。
    如果完全依赖手动操作机甲，一上战场，应该连敌方机甲的干扰弹都躲不过去。
    佐兰不明就里地站在原地，他并不明白为什么顾呈野对他的能力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误解，回头打量了一下五米高的人性机甲，指着道：“你认为我一个连悬浮车驾驶证都没有的人，能手动操作这么大一个铁架子吗？”
    “不试试怎么知道？”顾呈野对他倒是颇有信心，镇定自若地走过一堆人，走到人形机甲的边上，也不知道按了哪里，竟然被他调出了一个操作屏，“只要带上感应手环和脚环，机甲就能自动识别你的动作——很简单的，跟打游戏一样。”
    机甲被激活成功，嗡鸣声骤然响起，顾呈野几个跃步攀上了驾驶座，从里面拿出了紧急备用的感应手环，向下一抛，被佐兰稳稳地接住。
    感应手环分量不轻，用纯钛钢打造，内置电子芯片和备用能源，可以远程对接机甲进行操作。佐兰把钛钢手环套上了手腕，空气中再次传来一声嗡鸣，手环上的蓝光骤然亮起，全息投影屏开启，显示出了一个缩小版的机甲臂。
    ——与此同时，人形机甲同时动了起来，完美复刻了佐兰的动作，抬起了自己的机械手臂左右看了看。
    “就这么简单？”佐兰左右摆动了一下机械臂，除了手臂增加了负重使得出拳速度略缓以外，几乎没有任何不适，“既然如此，那你们为什么要用精神网连接机甲？直接用这个不方便吗？”
    刚刚被佐兰摁在地上揍的小个子哼了一声，嘲讽道：“如果使用手动操作，机甲的操作速度会下降至少十几倍，激光炮和粒子弹的攻击速度根本来不及反应，你这等于直接上去送死........顾舰长，能不能不要浪费军用资源？这人压根就不是联盟军的，你凭什么让他用我们的机甲？林指同意了吗？”
    小个子的话音刚落，一石激起千层浪，所有人的目光都像门外望去。
    林征被数十道视线逼得抬起头，视线环落在一众人上片刻，又瞥了一眼时间，继续在自己的光屏上看着地下航道的地图，一边做了几个标注，一边道：“看我干什么？现在他是舰长，他说什么你们做什么。不服就打一架，节省时间一起上也行，我不会算你们违规。”
    顾呈野震惊地回过头：有没有天理了？——还可以胳膊肘往外拐成这个样子的？
    皇甫彦从机甲的机械臂上一跃而下，细长的眼睛不带一丝笑意，冲着顾呈野和佐兰的方向吹了一个极为挑衅的口哨。
    顾呈野和他对视片刻，颇有些针锋相对的意思。
    两人谁也没有移开自己视线的打算，像是较劲儿一样的盯着对方看，片刻后顾呈野冷笑了一声，先开口道：“怎么，皇甫队长你这是对我有什么意见？”
    “怎么会，”皇甫彦摆出了一个转瞬即逝的假笑，依旧死死地盯着人，寸步不让，回嘴道，“我就是怕您先入为主，对我们这些人有成见而已。”
    面前的男人明显是嘴上不吃亏的那种类型，说话绵里藏针，像是软绵绵的拳头打过来，里面却藏满了暗针——扎得人浑身不舒服。
    “行了，别弯弯绕绕的了，看你这表情就是想打架，”顾呈野也从人形机甲上跳了下来，优雅地落地，没有发出一丝声响，短短几步被他路走得独领风骚，像是在自己的猎场巡视猎物的野兽。
    他环视了周围一众人，粗略地估计了一下人数，觉得在自己的掌控范围内，便开口大放厥词道，“可以啊，单挑还是一起上？——我都没有意见。”
    此言一出，又有几个人围了过来，像是看热闹一样地围了一圈，双手交叉放在胸前——也不知道是打算看戏，还是等机会偷偷在人背后来一招阴的。顾呈野看了几人一眼，毫不在意似的把目光投向了门口，发现原本站在那的人影不见了。
    他诧异地挑了挑眉，收回视线的时候停顿了一下，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看见了熟悉的身影。
    林征大概觉得站在门口等有些累，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走进的训练室——在一旁的长凳下坐下歇脚了。她原本极为专注地在自己的个人终端上圈圈画画，注意到了他的视线，抬起头，给了他一个“干你自己的事儿”的眼神。
    “，，，，，，”她这是打算看现成的热闹？
    在顾呈野的印象里，林征向来最讨厌看热闹——以往都是哪里清静往哪里钻，不管是军部聚会还是国会晚宴，除了进场时能在角落里看见她，剩下的时间都不见人影。更别提像这种场合，这个平日里几乎不参与任何多余社交的人，似乎觉得赏脸看一眼别人都是一种牺牲，又怎么会来看一群**子赤手空拳，像流氓一样干架？
    他原本就觉得奇怪，林征好端端的为什么非要让他来当圆桌骑士号的舰长。自己离开舰队多年，向来是独狼一匹，无拘无束不拘小节惯了，几乎没有什么事情是走在‘靠谱’这条道上的——三天不揭瓦身上的皮就痒，好像天生就闲不下来，没有祸事发生就非要自己挑出来一个解解闷。
    让他来管人，大概率只会变成一个宇宙级别的搞破坏专业团队，专门负责捅娄子和搅混水，内部还经常会接错线似的短路——自己人之间随时都可以打上几百个回合。
    没有谁比林征更清楚这一点，但她依旧这么做了。
    ——这么明显的偏袒，多少让他有点‘受宠若惊’的感觉。
    这个想法一出来，顾呈野原本就胡乱跳跃着的各种猜想仿佛在瞬间被点着了引线，脑子里瞬间炸成了一团浆糊，空白了一两秒才反应过来自己走了神，匆忙咳嗽了一声，把自己的军装外套脱了下来，甩到一边，看似随意实则刻意地活动起自己的关节来。
    据不完全统计，几乎所有的高冷极品闷骚都不会像自己的爱慕对象表达出过分的关注，但是一旦有机会能够以正当理由观察对方，他们多半会选择漫不经心地瞟几眼，或者在爱慕对象看不见的情况下热切地注视着对方。
    顾呈野抓住时机，骤然回头，果然对上了林征还没来得及撤回的视线。
    只不过和预想中的反应不同的是，她丝毫没有被逮住的惶急和尴尬，十分冷静的目光注视着他数十秒，最后露出了一个颇为疑惑的表情。
    根据顾呈野多年‘读林征’的经验来看，这个神情表达的是对于他智商方面的友善担忧。
    随后她抬起手，敲了敲自己的手腕，示意他注意时间。
    顾呈野大概觉得自己很少会在林征面前展示出自己‘嚣张至极’的这面，自己最年少轻狂，不羁跋扈的那些年都没能让她看见，心里总觉得空落落地缺了一块。一有机会，就总想把之前所有的缺憾一骨碌全给补上——浑身的肌肉都跟过电了似的，肾上腺激素几乎要溢出毛孔。
    皇甫彦颇为不解地看着对方从‘漫不经心’到‘装模作样’的骤然转变，眼神在林征和他之间简单地扫视了一下，准确地捕捉到了一丝不对劲，开口道：“.......你在紧张？”
    顾呈野打死不认，故作镇定地放下了自己的胳膊，做了一个防守的姿势：“可能吗？”
    皇甫彦仍旧微笑，极为挑衅地挑了挑眉，背过手从自己的武装背带上解下了两枚指虎套上，双手握拳拉开一个起手势，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脖子，示意顾呈野随时都可以开始。
    “不厚道啊？.......还上械？玩儿真的啊？”
    顾呈野嘴上抱怨着，动作却没落下，脚跟处的跟腱瞬间拉紧，整个人以一种极为刁钻的角度俯冲向前，在皇甫彦还没来得及后退的时候，人已经贴近了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