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为韶华》 01 故友相见 南疆海域城内,一张张写着病危求医的文书,贴满了整条街道,街市上行人如织,繁华一片。 一处明显是刚被租赁不久的宅院前,门庭若市,民众涌动,看着一个个穿着各异的医者隐士,人手一份求医文书,走进这所敞开的大门之内,不禁纷纷驻足围观,交头接耳起来。 “听说是清河大师重病!不知这次能不能活下来!” “清河大师是哪个?咱们南疆地界上没听说出了这号人物啊?” “清河大师你都不知道?真是孤陋寡闻!同越国近年来文坛上的风云人物啊!“ “这等人物,怎么来咱们南疆了?” “我听说啊,这清河大师是为寻人而来,寻了多年也没寻到,却染上了重疾。好在咱们南疆医者众多,定是不能让这青年才俊平白死了去。” 奉命前来救人的城主府御用大夫杨进,将求医文书揭下。 “放心,他死不了。” 向杨进这种级别的大夫,相当于专给皇家治病的大夫堆里的头,无论去哪里医病,都是要听从上面的命令,才能出来的。 小民问道:“此话怎讲?” 杨进道:“同越国难得又出了一个文坛翘楚,若是死在南疆地界上,只怕两国便要借此开战了,海城主怎能让这种人死在咱们这? 蒋清河,同越国人,师承上一代文坛大家周敬先,两年前,年仅二十四岁的他在朝堂之上,舌战百家,无一敌手!皇帝钦赐一品官爵,他转头就走!两年后,他在南疆国,病了。 一时间,涌出无数医学名仕,聚集在清河大师下榻的宅院,人人都道,即便束手无策,能目睹一代青年文坛翘楚的真容,也算不虚此行。 “依照你的说法,蒋清河死不了?” 那小民回头,看向这位打断他们的人,裹着一身墨色麻袍,破洞之处,连个补丁都没有,颇为狼狈,便皱着眉头不客气道:“哪来的小子?竟敢直呼清河大师的大名?” 周围有人看了过来:“带着面具遮遮掩掩的,怕是见不得人的吧。” 面具人微微发怔,他不过是直呼这位大师的名字,便受人挤兑,现如今,蒋清河的名气已经如此之高了吗? 面具人无心惹事,只想着确认蒋清河的病能治好,便离开,这时,这处宅院走出一管家模样之人。 “来此便是客,同为医者,这位兄台怎的说话如此不中听?” 面具人听到有人相助,抿了抿嘴唇,也没抬眼,抬腿便走。 岳齐齐看了看面具人颇为怪异的行为,皱了皱眉头,抬高声音道:“兄台,来都来了,不看看清河大师的病吗?” 面具人脚步一顿,压低了声音:“刚刚那位兄台说的确实有理,清河大师这种人物,海域城城主是不会让他死在这里的。” “既然如此,阁下请便。”岳齐齐摇了摇头,没再拦着面具人离去。 正在此时,廊下急急奔出一个下人,对着院中众位医者大喊道:“不好了不好了,清河大师晕过去了!” 众人一听,忙去追问下人问题,那下人面对众多问题应接不暇。只有刚刚还欲离开的面具人,在众人的震惊的目光下,风一样,一溜烟冲进了后堂。 岳齐齐一怔,肥胖的脸上露出了些许错愕之色。 只见面具人冲进清河大师的房门,几个丫鬟下人还未反应过来,便一一僵着动作被定在了原地。 面具人行至床前,看着帷幔内那具身躯一动也不动的躺着,内心颇为挣扎,稍作顿足,还是掀开了帘子。 床上的蒋清河双目紧闭,面色枯槁,看这样子,确实病的不轻。 面具人将手搭上蒋清河的脉搏,片刻间已出结论。脉象时而有力,时而无力,周身重要穴道几处郁结,确实病的严重,却算不得病入膏肓,面具人取出随身带着的银针,在几处郁结严重的位置下了几针,暗暗输了些内力,再将针收回。想来剩下的,对于外面那些慕名而来的大夫们来说,也不算什么了。 想到此处,面具人收整好银针,欲转身离开。 只是手腕却被床上之人扣住:“这位义士,行针一半就要离开了吗?” 面具人淡淡道:“大师的病并非绝症,在下不才,却只对疑难杂症感兴趣,抱歉!” 手腕一松,蒋清河没了声音,面具人以为可以就此离去,便站起了身子。 眼见着要推开房门,身后却幽幽传来一声叹气: “唉......小九,你还要躲到哪里去?兄弟都不要了吗?” 门前的面具人手猛地一抖,心头像是挂上了秤砣,重重的颤了一颤。 正在此时,面前的房门打开了,岳齐齐带着一众医者走了进来,一见这满屋子的丫鬟仆人全都僵着动作,不禁一怔,道:“这,这是什么情况?” 几个身上有些功夫的大夫将矛头对准了面具人,你一言我一语道就要拿下他。 “小子,你对清河大师做了什么?” 一医者道:“小子,刚在院里我就看你不顺眼,遮遮掩掩的,原来是跟清河大师有仇?”说着,一拍脑门道:“快,快去看看清河大师病情如何?” 三两个人七上八下,一拥而入,抓起蒋清河的左右手便搭了上去,不一会,为首的大夫杨进,有些神情古怪的看了一眼面具人的方向,对着众人说道:“无碍,该是忧思过度,经脉郁结,需要疏通,这病治疗起来耗时些,却是可行的。” 随后,诊治完毕的二人也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前者的话。 岳齐齐道:“既然如此,我家先生的病就劳烦这位......” 那诊治的大夫还未开口,就被蒋清河抢先说道:“劳烦九先生了。” 众人惊讶:“谁是九先生?给您看诊的是海域城城主府的总管大夫杨进,杨先生啊。” “是啊,杨大夫的医术在整个海域城都是排的上名的,城主都让杨大夫出来了,可见对清河大师的重视,只是九先生是哪个?从未听说过啊?” ...... “咳咳,咳咳”蒋清河咳嗽了两声,众人稍稍安静了些:“杨先生,” “杨某人在呢。” “我的病,刚刚已被那位九先生诊治过,您贵为名医,刚刚诊脉时候该是有所发现。” 杨进点了点头。 蒋清河接着说道:“听闻医者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病人在被医者医治期间,须得延医用药,不得假手于第二人,除非病人放弃治疗。” 杨进又点了点头,对着蒋清河行了个礼后起身离开了。 众位医者见状,只得做罢,纷纷到岳齐齐那里领了一份劳苦费回了。 独留面具人一个,此时,房间唯有这二人。 静悄悄的空气凝滞了好一会儿,面具人叹了口气道:“你这又是何必?我若要走,这里没有人拦得住我。” 蒋清河低声道:“的确留不住,我能做的,也不过是在你走后,拒不看病而已。” “重病不治,你想死吗?” “你既然来了,断不会将我这般撒手不管吧。” 良久,面具人内心无奈苦笑:罢了,终是逃不过啊,既然如此,他便留下来罢! 02 忆往昔峥嵘岁月 就这样一连将养着,每日午后施针一次,晨昏用药调理,这些个用药明细,面具人并没吃的通透,只是放在一起用着,知道什么药材放在一起是什么作用,什么东西能吃,什么东西不能吃。三五日下来,蒋清河也算是行动自如了。 许是多年没有触碰病人,这些药草放在一块竟是出奇的难喝。韶华瑾隔着药罐子闻了闻,难闻的撇了撇嘴。 看着蒋清河面不改色地喝掉碗中最后一点药汁,面具人怪叫道:“你不觉得苦的吗?” 蒋清河只将碗放下,默默回了房间。 面具人一拍脑门,自顾自道:“我怎么忘了,清河的味觉不太灵光。” “噹”的一声,剑锋倒转,面具人头顶传来铮然一声入鞘之响,着实吓了他一跳。 见来人是一身典型的南疆武士装扮,黑布掩面,显得有些掩耳盗铃。 将震得发麻的右手缓缓背过身后,内心短暂苦笑着,自己这内功,果真应了师傅那句练不到家。 再抬头,嬉笑之色已全然不见,肃杀之气瞬间爆出:“来杀谁的?” 那武士一愣,显然没想到面前的人开口问的第一句,竟然不是问他是谁派他来的。 “也罢,你没机会说了!”面具人左手抚向腰间,一瞬,已有三枚游丝般的银针出现在之间,只见他左手臂挥出,分别射向武士的三处死穴,手法极快。 蒋清河刚出门口,偷袭之人已然僵直倒地。 看着面具人将细针一一取回,万千思绪陡然化作一缕眼中雾气,直到无声蒸发。这针法晦涩难懂,每式针法的练成都无比艰辛,不知他将这功夫练成,又是受了多少罪。 “先生!先生!”院子里迎面便跑来一小童,边跑边叫嚷着。 面具人在嘴边比了一个禁声的动作,叫那小童将嗓门放低些。 屋内传来蒋清河的淡淡声音:“何事?” “岳先生叫我来传话,说最近海域城不太平,怕危及先生的安全,问先生打算何时启程回同越?” 小童行至屋前,半退两步:“呦,看来先生已经知道这事了。” 屋内没了声音,小童也不急,就静静地等着,看样子,是习惯了蒋清河这番习惯。 面具人垂下眼帘,他现在身处的海域城,并非只是一个城池。在南疆这一片土壤上,天域城和海域城分裂已有百年,与其说是一城,不如说是一国。在他刚到达这片海域城的时候,官兵正收缴着街上杂耍之人手中的花枪短刀,昨日上街采买药材的时候,补血益气的药材更是全部售空。 现在看来,竟是要起战事。 良久,韶华瑾身后的屋子传出了回声:“这个问题,问问门口的九先生吧。” 小童闻言,向面具人鞠了一礼,道:“请九先生回个话,让小子好去交差!” 面具人以为蒋清河是着急回去的,只是因为这副身体才犯了难,便道:“叫你家岳先生不必忧心,我这边尽可能开一些养神提神的药,不消十日,也可回国了。” 似是觉得猜中了蒋清河的心意,便想着抬眼瞧了瞧房内蒋清河的面色,却见他目光冷漠,神色间已经恢复了往日那近乎刻板的肃然,说道:“去回复岳先生,就说不急着回去。” 小童又道:“岳先生还说,若是蒋先生不着急回国,便是到了该赴海域城公主之约的时候了,公主三日后将在城主府设宴,还请蒋先生斟酌一二。”随即领了命,去回复消息。 面具人的面色突然古怪起来,手下将药罐子收好,抬腿迈进了蒋清河的房门,笑道:“本以为是我会错了意,原来是清河兄佳人有约。想来自古才子风流,似清河兄这般的大才子,自然也是难过美人关的。” 蒋清河冷冷地看着面具人,似要看清那张面具下的脸到底是个什么表情。 “我这身子还未好利索,一场宴会几个时辰下来,怕是吃不消。” “怕什么,有我在,必是与你同行的。” “嗯,你肯去便好。” 额...... “不好了不好了!”刚刚离去的小童又折了回来。 面具人收起尴尬:“出了何事?” 小童道:“南疆乱起来了,小的刚出门,就碰见好些个收拾行装的人四处逃窜,嘴里喊着,天域城的人打过来了。” 蒋清河清咳了一声,淡淡道:“不要慌,南疆天域城海域城常有骚乱,未必是什么大乱子。” 小童道:“可府中已有下人受了影响逃命去了。” “你可以跟着他们一起走。” 蒋清河轻飘飘地瞥向面具人,语气有些冷淡:“不必撵他,我这,还算安全。” 安全?看着那还未清理干净的地上此刻的尸体,面具人突觉好笑。 午后的阳光又偏了几寸,投在人身上暖洋洋的,连着整个院子像是都温暖了些。 面具人看着面色潮红却依旧镇定自若的蒋清河,一颗心忽然就放下了。也是,在各国文如此凋零的情况,以蒋清河如今的名声与地位,无论到了哪一国,都会被奉为座上宾,想保个下人,不过一句话罢了。 “你先下去吧。” 夜间闻得虫鸣清脆,吱吱叫个不停,面具人卧在床榻前,呼吸均匀,眼睛却是实实在在睁着的,昏黄月光下,忽闻窗外有脚步声靠近,他侧耳听着,廊下是两个下人在与蒋清河身边的小童闲聊。 一下人道:“如今这南疆乱的很,蒋先生虽然一武不通,却是个能稳得住的。今日院子外头死了几个人,那死状之凄惨,连我家岳先生看了,都要吐上一吐,可今日听闻有人死在蒋先生面前,蒋先生连面色都未变呢......这般沉静自若的修养,难怪能得我家先生如此敬重。” 在这院子住下的,除了他与蒋清河,便是下人和那位叫岳齐齐的胖先生了。 小童像是醉醺醺的样子,拿着一小罐子酒直接对着嘴巴喝了起来,顺势夸赞道:“我家蒋先生自然是好的,你别看他看上去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那是你对他不熟悉,他其实也有慌张的时候呢......” 那下人拿起手中的酒杯,碰了碰小童的杯子,忙问:“这可是个新鲜事呢。” “你们自然是无从知晓,”小童四处看了一眼,嘘声说道:“那都是好久以前的事了不说也罢......,嗝~” 小童打着酒嗝,嘿嘿一笑,声音渐低:“不过进来,先生又不似从前了,那个治病的九先生你们两个知道吧......先生跋山涉水......” 声音越说越小,那下人下意识侧过了耳朵,一阵微风吹过耳畔,只觉那小童忽然停住了话音,抬头一见,原来是被身边的另一个下人敲晕了过去。 “覃朗,你做什么?” “他喝多了。” 那下人一急:“可是这酒还没喝完......” “你想喝酒,我跟你喝。” 这声音低沉又木讷,面具人听着耳熟,再细细听去却没了下文。于是好奇下一个翻身跃出了房门,只是那熟悉的声音未寻得,却见庭院那头,蒋清河一人,一手拽着小童的衣领,一手对他摇了摇酒坛子。 “喝一杯?” 面具人撇去思绪,扬起笑脸:“也好。” 03 蓟阳城外,松阙山头 故事要从同越国说起,如今,同越一姓执掌皇权,以韶华世家为首,慕容、上官等,多个复姓官宦世家并存,分别割据了文、武、财、政、兵几大势力。 其中,韶华世家一族三脉,老大镇远将军掌“兵”戍边;老二荣国公掌“文”,娶了已故恪敬侯之女王蕙兰为妻,权倾朝野;老三禅县公半退隐状态潜心修佛,留守京郊。 不说其他贵族如何,单是韶华一族,便是人人口口相传的同气连枝,不可撼动。 ...... 那一年,是同越纪元八十一年。 距离上京城数千里的蓟阳城外,有一处松阙山,听闻上一代文坛大家周敬先,隐居于此,开堂授课已有三年,而今,又是一年招生的日子。 蓟阳城内,四面八方前来求学的芊芊学子,开始络绎不绝的出现在这里。 “这碧玉簪子不错,掌柜的,拿出来给我看看。” 书童阿吕道:“少爷,公爷和夫人已经将学费和礼品备好了,我们只管上山拜见周老夫子,看,轿子都是现成的。” 韶华瑾眼睛一瞪:“说了多少遍了,咱们是给二姐来寻药的,那么积极做甚?天天坐轿子,四肢都坐退化了。” 阿吕道:“可是少爷,老爷夫人交代......阿覃,你快劝劝少爷,若是报名第一天就迟到,给夫子留下的印象可不好。” 侍卫阿覃冷冷道:“听少爷的。” 韶华瑾赞赏的拍了拍阿覃那比自己高出一尺多的肩膀,转而给了阿吕一记白眼,感叹道:“听说周夫子是个严厉的先生,规矩繁多,又为人刻板,拜师大典后,未经允许,便不得下山了。” 周敬先夫子,乃当今天下,文坛第一的老学究,无论哪家的父母,什么厉害关系,都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受周夫子几句点拨,光宗耀祖。韶华瑾的爹,贵为国公,也不例外。 阿吕道:“人人都说周夫子之能,被他教导过的人,无一例外都变成了各地响当当的人物了,少爷来都来了,不如前去看看。” 韶华瑾邪邪一笑:“如此,小爷我便来破破这个规矩?” “小兄弟这话不对。” 话音被打断,韶华瑾不由好奇,寻声望去,正见到一个胖墩墩的男孩从玉石铺子门口走了进来,问道:“你是谁?” 男孩走到韶华瑾面前,肉嘟嘟的行了一礼,看样子对这礼仪还不熟悉,开口道:“在下岳齐齐,是奉父母之命来拜见周老夫子的。” 韶华瑾弯腰一鞠,回了一礼。 “那你叫什么?” 韶华瑾眼珠子一转,笑道:“我叫覃朗,这是我大哥阿覃,书童阿吕。 岳齐齐看着面色稍许不自然的阿覃:“你们是兄弟?长得也忒不像了。” 说着,看向韶华瑾身后的二人,又施了一礼,说道:“你们都是来求学的吧,我只有自己一个人,不如一同做个伴?” “也好。”韶华瑾嘿嘿一乐,眨着大眼睛问道:“你刚刚说,我说的话不对,哪里不对?” 岳齐齐道:“我爹告诉我,周老夫子规矩甚严,开山门讲学十载,座下被他认可的弟子也不过一人而已!听说,名叫阿云,咱们这些个求学的学生啊,只能被称作学子,不可自称弟子。” 阿吕在一边有些不悦道:“那老爷夫人还叫我们少爷来做什么,旁听吗?” 岳齐齐看了一眼阿吕,又瞥了一眼阿覃那张没有任何表情的脸,咽了一口口水,说道:“我只说被夫子认可困难,像我们这些个被家里赶鸭子上架出来的,不过是借着在周老夫子名下教养过一二年,将来出去,名声也可像样些,若是有幸被夫子看中,那前途岂不是一片光明?” 韶华瑾笑道:“你倒是看得开。” “不错!师者,传道、授业、解惑,夫子能做的,不过只有授业而已,所谓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至于我们学成什么样子,那就看咱们的造化了。” 韶华瑾手间一松,之前挑选好的玉簪,已被刚刚说话之人拿走。 抬头看去,那人看上去比他们年纪稍长几岁,肤色稍暗,眉宇间一股浓郁的男子之气已初具规模。 韶华瑾盯着脱了手的簪子,眉头一皱,他本想为二姐姐挑一份礼物,本已打算买下这簪子,现在却到了别人手里:“这位大哥,学成什么样子姑且不说,这先来后到,总要遵循的吧。” 那人罔若未闻,将簪子直接塞入怀中,嘿嘿一笑,说道:“掌柜的,多少钱,我要了!” 掌柜的看了看韶华瑾,又看了看男子的方向,颤颤巍巍的将身子埋在了柜台里,伸出一只手到柜台上,小声说道:“五两银子。” 这态度......?韶华瑾一挑眉,顺着掌柜的动作向男子身后看去,门外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排整齐的武士,虽然穿着简单,如同百姓一般,但是那个个挺直的身板,严肃的面孔,以及不时朝铺子里面瞄来的视线,却掩饰不住这些人个个身怀功夫的事实。韶华瑾知道,这些人,都是来保护面前这个抢了他簪子的人的。 韶华瑾看向阿覃孤零零的一个,对着门口撇了撇嘴,小声道:“一打十,有把握吗?” 阿覃保持着那张冷脸,淡淡说道:“听少......弟弟的。” 正当韶华瑾内心暗笑的时候,却听阿覃又道:“只是可能会打不过。” 韶华瑾一翻白眼,对着面前男子说道:“抢了我的东西,总得自报家门,让我以后有机会报仇吧?” 都说要报仇了还让对方自报家门? 男子闻言,面色古怪的笑道:“你们是这届来拜见周老夫子的学子吧?如此说来,我算是你们的师兄了。” 阿吕在一旁不忿道:“哪有刚见面,便抢师弟东西的师兄啊?” 师兄?在这蓟阳城内,胆敢自称学子师兄的,莫非他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阿云? 韶华瑾上下打量着这男子,见其也不自报家门,只说道:“真是抱歉,在下离家多年,家里有一个顽皮的妹妹,说是等我这个哥哥学成下山之时,将看到第一眼的玉器带回,作为礼物,所以,这件东西,不能让。” 韶华瑾不解:“你哪里人?” 男子道:“蓟阳城千里之外。” 韶华瑾道:“千里?那都到京城了,那么远,你妹妹怎么会知道你第一眼看到的是什么啊?这里玉器这么多,你随便挑一件不就好了?怎的非要抢我看上的?” 男子无奈拱手道:“不巧,妹妹跟家父已到蓟阳,这礼物确实糊弄不得。” 韶华瑾内心嗤之以屁,忽悠,接着忽悠? “你妹难缠,就要抢了我送家姐的礼物?”韶华瑾瞪着眼睛,怒目而视了好一会,也未从对方眼里看出半丝退让的神情。直道瞥见门口那十几个大汉二十几双眼睛,同样瞪着他,才勉强问道:“你很有钱?” 男子道:“家财,尚可。” 韶华瑾一听,佯装不在意道:“罢了罢了,你且拿东西来换吧!” 男子道:“何物?” 韶华瑾眼神一转,说道:“药材!伤筋动骨去伤去疤的药,你有吗?” 男子双唇紧闭,模样认真,过了一会,说道:“这东西师兄我身上没有,改日回了家里叫人给你送来可好?” 还真有这种良药?韶华瑾面色奇怪的看了看男子,他从记事时候便开始寻药了,到现在也没有消息,难不成是在匡他? 韶华瑾眉毛一挑,目光瞥了一眼门口的十个壮汉。撇了撇嘴,只得道:“既然如此,我等着。”说完,连忙溜了。 所谓好汉不吃眼前亏,便是眼前这一幕了。 主仆三人出了玉石铺子,岳齐齐忙跟了出去:“兄弟,等等我啊。” “你跟着我作甚?” 韶华瑾回头,正见到岳齐齐身上的肥肉透过衣衫一抖一抖的向自己奔来。 岳齐齐咧嘴傻笑道:“说好结伴而行的,别丢下我啊。” “结伴?那先帮我找找这附近还有没有像样的玉石铺子吧。” ...... 04 入学 正午,天空无比晴好,湛蓝如玉,松阙山下,山门大开。 一张朴实无华的四角长桌,一把棱角分明的四角椅子,立在山门口,桌上摆放着笔墨纸砚以及整整齐齐的同款学子服。 门前,前来求学之人排起了长队,前前后后的人开始互相自报家门,没多会,刚刚组建的友谊小分队,便从一个长长的队伍,分散成了三三两两的队伍。穷人家指着孩子得周先生教诲、出人头地;富人家指着孩子入了夫子的眼,为家族锦上添花。 这场看似热闹的入学仪式,实则对韶华瑾来说,不过是走个过场。他韶华瑾长到十岁,记事起便日日受自家老爹的中正熏陶,受不了那种古板气,倒是母亲在自家院子时不时展现的武艺,颇和他的心意。 母亲说过,韶华一族的人,个个都是顶天立地的男儿,只是他作为韶华一族唯一的小男子汉,这些个舞刀弄枪的东西,说什么也不会让他碰的。 ...... “咳。”一声轻咳,从门内走出一位五旬左右的老者,身后跟着一个与他年纪差不多的小童。 小童将椅子摆正,老者顺势坐了下去,只听小童得到示意后,面向众人,开口说道:“今日拜师大典,第一则:年龄在十二岁到十五岁间的,可上前报名。其余年龄段的,请离开。” 这是为何? 韶华瑾面漏疑色,看向身边的岳齐齐。 岳齐齐小声道:“十二岁以下,还不记事,十五以上已经成年,夫子的脾性,只收能教化之人,不做无用功之事。听说去年收了一个八岁的学子,来到这竟然还尿床,夫子无奈,这才改了规矩。” 韶华瑾点了点头,又听那小童道:“拜师大典,第二则:没收一切除学费以外的钱财、宠物,待学期结束后返还,做不到者,请离开。” 此话一出,众人开始议论纷纷起来,刚刚才组建好的友谊小分队,就有因舍不掉钱财而离开的了。 有孩童道:“爹娘是送我来读书的,又不是让我来受苦的,没了钱财,叫我们吃什么用什么?” 也有孩童道:“就是啊,多少给我们留一些,出了门也好傍身啊?” “这点苦都吃不了,还是趁早回家找妈吃奶去吧?” 韶华瑾一扭头,正看见说这话的人,是一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少年,穿戴颇为讲究。一身的锦袍都被金线镶了边,小小年纪,发间就开始插上了金头簪,腰间系着的凤鸟金牌精细却也粗重。 韶华瑾眉头一皱,幼年强讲究,不是这个年纪该佩戴的东西,怎么看怎么觉得不舒服。 这时候,小童又开口道:“现在请点到名字的学子向前,拜师大典,第三则:学子一旦入学,无论贫穷富裕,请严格遵守山内的规矩,如有做不到者......”小童稍微一顿。 只见夫子的视线冷冷的扫向众人,接着小童的话茬道:“如有做不到者,藏书阁万卷书,足够各位不眠不休抄断手腕了。” 岳齐齐偷偷拍了拍胸脯道:“还好还好,只是抄书。” 那小童转而拿出一把有五尺长短的戒条,从盒子中一经拿出,便像是闪着寒芒,夫子解释道:“我知你们当中有些人会些打架斗殴的本事,此戒条乃玄铁精制,打在成人亦受不住,如你们这般年纪,打在身上必留内伤。我周敬先自然是希望各位学子永远也用不上,但若是敢严重违反老夫立下的规矩,就别怪老夫我不客气!” 所谓严师出高徒,便是这个道理了。 韶华瑾看着周围齐刷刷倒吸凉气的样子,不禁缩了缩脖子。抬头望去,只见那小童又从他小小的胸前,掏出一本大大的册子,念了起来。 入学仪式,这才正式开始。 “杨竖,年十四,礼金五十两,上前问训。” 杨竖上前,听夫子问道:“问:夫子至于是邦,必闻其政,求之与?抑与之与?答:夫子温良恭俭让以得之。夫子求之也,其诸异乎人之求之与?请释义。” 杨竖结巴道:“抑之......与之...什么夫子求之......我......” 小童见状,说道:“退礼金!下一位!赵阖之,年十四,礼金,虎头金牌十枚,上前问训。” 只见刚刚还在讥笑别人的小子,在众人惊呼的财大气粗声中,大步走向前去。 夫子问道:“回答我刚刚的问题。” 赵阖之道:“回夫子,是说您周游列国,总是预闻这个国家的政事,这种君王都要谦让的资格与老师您温良恭俭让是分不开的,” 韶华瑾点了点头,又不禁暗自白了对方一眼,马屁精。 小童道:“过来拿走属于你的学子服,山门内有引你去宿舍的师兄们。” 显然赵阖之是过了这关入学仪式的,作为第一个通过夫子面试的学子,赵阖之显得尤为骄傲,迫不及待的在众目睽睽之下披上了自己的学子服,走到了人群后方,一个瘦瘦小小的男孩面前。 “下一位,xxx,礼金,金镶玉镯两套......退礼金。” “下一位,xx,礼金,xxx,退礼金。” “下一位.........退礼金。” “......” 队伍前面一个一个的落选,更显得迎面走来的赵阖之如此的与众不同,岳齐齐拉着一同站在队伍中间的韶华瑾,小声道:“走,我们去看看。” 只见队伍后侧被围成了小半圆,为首的赵阖之趾高气昂的将腰间纯金打造的虎头牌狠狠扔到了地上,韶华瑾本还赞叹这小兄弟财大气粗,走进了才知,这看上去有二十两重的金牌扔出去的地方,是倒在地上,身上和脸蛋都沾了灰尘的另一个小兄弟的身上。,而且,他的身上大大小小不只一块这样的金银虎牌。 韶华瑾不禁嘴角一抽,这虎头牌拿在手里都是有些分量的,更别说打在人身上了。 “宋黎之,这么多虎头牌没见过吧,这些牌子,就当少爷我赏你的,好歹是拿着我赵家名帖出来求学的人,别被人笑了寒酸去。” 旁边有人笑道:“都是一家人,怎么就混成这个样子了。” 周围的人看笑话的声音不止,地上的人只低着头,也不反驳,直到赵阖之身边走出个管家模样的,将宋黎之扶了起来,说道:“大少爷,您好歹是黎之少爷的哥哥,出门在外,还是照顾些的好。” 本是好言相劝,不成想赵阖之面漏凶狠,一个巴掌就抡了过去,直直打在管家脸上,清脆响亮:“赵管家,你是我们乌塔木赵家的管家,不是这个亲妈都不敢说出口的宋黎之的管家!你记住了,乌塔木赵家,只有我一个少爷,叫赵阖之!” 管家有些晕头转向,看样子,这个赵阖之是有些功夫底子在身上的。 韶华瑾正欲向前,前头传来了小童的高喝声:“岳齐齐,年十四,礼金,白银一千两,上前问训。” 岳齐齐摇晃着肥胖的身子从人群中抽出身,向夫子走去,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给夫子,夫子拆信,对着小童点了点头。 韶华瑾拿出藏在胸口处的家书,已然纠结成了一团,将其塞到了阿覃手中。像这种家中递了信件的,一般都是些与夫子相识的老友,或是名声在外之人,夫子看了信件,一般就直接通过了。 小童等到夫子点头,说道:“去领一见学子服,入山门后有师兄门带你去宿舍。” 05 三人行 一个问题都没有?众人见状,又掀起了议论狂潮,更有之前刷下去的人,竟对着夫子不管不顾的喊叫道:“凭什么他就能进?我们不能进?” 也有人附和道:“说什么无论贫穷富贵,怎么人家给的礼金多,就没了这番规矩了。” 还有一些已经淘汰未离开的人,扯着脖子喊道:“什么天下第一的文坛大家,竟是道貌岸然之辈,根本不配教我们!” 夫子也不急,不知向何处抬了抬手,山门内便涌出的十几个练家子,将这些个想要闹事的人吓唬了回去。 声音静了,夫子头才慢悠悠的说道:“山门建设需要银钱不假,可我周敬先的规矩,也不是谁说破就能破的!我这庙山头是小,国家建设是大,若你们家中也有在前线打仗牺牲的将士,尽管提出来,我这入学的门槛,于为国身先士卒的忠臣良将之后而言,算不得门槛!” 排着队的人群面面相觑,偃旗息鼓,闭上了嘴巴,开始老老实实的继续排起队来。 竟是将门之后? 韶华瑾面色古怪的看了一眼岳齐齐,看着这胖子抱着学子服直直向他跑来。 韶华瑾玩笑道:“你倒是有本事,面试都不必了。” 岳齐齐也不避讳,嘿嘿一笑:“我有什么本事,都是靠家里,靠家里。” 前头的小童继续喊道:“韶华瑾,年十三,礼金,黄金百两,上前问话。” 刚刚安静下去的气氛不由再次热络起来,这次,议论的不只是礼金高的吓人,更重要的,是韶华二字!周围人的目光渐渐火热起来,四处巡视。阿覃和阿吕赶紧靠近了些,将韶华瑾护在中间。 “韶华一族有人来了?不知是将军府的,荣国公府的,还是县公府的?” “这种世家公子哥也会来这此求学,可见周先生之能已然远近闻名!” 韶华瑾看了一眼刚刚狂妄不已的赵阖之,此时也收敛了些厉色,岳齐齐拉着韶华瑾,小声说道:“韶华瑾......” “啊?” “这个韶华瑾,应该是国公府的,原本便听人说,韶华一族的人回来求学,没想到真的来了。” 韶华瑾叹了一口气,以为差点被发现了。 只是,“你怎知是荣国公府的?” 岳齐齐道:“韶华一族势大而内虚,只有一根独苗生在了荣国公府,我爹说过,咱们男儿是家族立足的根本,自古以来,没有一个大家族的子孙是一代单传的,所以我才特别关注过,这个韶华瑾,一定是国公家的。” 韶华瑾瞳孔一缩,从不知竟还有这个道理,还是个听起来很有道理的道理。 “韶华瑾!上前问话!” 前面再次响起点名的声音,韶华瑾使了个眼神,阿覃悄悄走了出去,一溜烟的轻功飞了出去,又一溜烟的飞回了远处,夫子面前轻飘飘落下一张皱皱巴巴的名帖,夫子皱着眉头拆开信件,不紧不慢的抬眼向韶华瑾这边一瞥,叫小童继续。 众人未见这位传说中的韶华世家之人,怨怼之声丛起:“搞什么啊?人没来还神秘兮兮的,叫咱们白激动一场。” 于是一部分爱看热闹的人,便又将目光聚集到了后面这处霸凌的场面。 正听到赵阖之叫喊道:“你看什么看,这些个递了名帖就能进山门的人,有哪一个是你这区区的贱种可以觊觎的?做人要有自知之明,只可惜你这种骨子里都散发着卑贱之气的人,永远也看不清对自己的认知!” 韶华瑾见这位管家并未救人成功后,赵阖之的辱骂之势竟然愈演愈烈起来,便打算亲自下场帮个忙。身旁左右的啊覃阿吕与岳齐齐连忙阻拦:“覃兄这是要路见不平?” 阿吕也道:“少爷切不可多管闲事。” 韶华瑾奇怪:“有何不可?” 岳齐齐道:“你可知,在咱们同越,身份门第阶层这个东西,是不可逾越的鸿沟,乌塔木虽已接近辽鞑国土,但即便是在辽鞑,乌塔木的赵家也是名声显赫的,这个赵阖之如此欺凌那个小兄弟,想必是有什么内部矛盾,咱们本不懂内情,实在不适合插手。” “是啊少爷,你切不可介入进去,恐难抽身啊。” 韶华瑾哪里肯听,排众上前,抬手搀起宋黎之拉在身边,转而对赵阖之简单施了一问候礼,温言说道:“不过是呈给夫子的礼金而已,赵大哥你财气逼人,器宇不凡,何必与他计较呢?今日是文坛大师周老先生亲自坐镇的招生仪式,若是一会闹大了,传到先生耳朵里,冒犯了他老人家,总归是不好,况且今日山门前门庭若市,人人见着,对赵大哥你的名声也不利,如此,岂不是得不偿失,因小失大吗?” 赵阖之本就是想仗着围观的人多,给这个看不顺眼的一些教训,不成想还有这种说法。赵阖之愤恨出声道:“这个不知好歹的低贱货色,竟是能如此累及我的名声?看我不打死他?” 看着赵阖之被韶华瑾三言两语便哄得一愣一愣的样子,岳齐齐差点笑出声来。 韶华瑾继续道:“赵大哥切莫着急生气,你若真的在此将他打死,才真的是当着夫子的面打了他老人家的脸面,赵大哥既然如此不待见他,只叫他离你远些便是,别耽误了今日进山门的好时辰。” 赵阖之略微一想,神色犹豫,但终究没有多做追究,“来日方长,宋黎之,你只祈祷千万别被夫子选进学堂,即便真的烧了高香有幸进了山门,来日也千万别栽在我的手里!”说完,狠狠剜了一眼后愤愤离去。 围观的人渐渐散开,韶华瑾对着宋黎之一笑,伸手拍了拍他身上的灰尘,将他前额有些凌乱的头发束到一侧:“今日或是我覃朗多事,黎之兄切莫责怪,你若不弃,我们便一同去见周老先生吧。” 宋黎之满脸感激之色:“多谢覃兄出手相助,我宋黎之虽身份低微,但今日之恩,没齿难忘。” 岳齐齐走了过来,对宋黎之笑道:“你看覃兄这个胡闹样子,哪里是什么施恩图报之人?我们且快去见过夫子,这一会功夫,人又是少了不少呢。” 宋黎之刚刚是见过岳齐齐递了名帖通过面试的,知道此人定是有些个身份的,比起刚刚本就不怎么热络的性子,想起赵阖之的辱骂之词,回答起岳齐齐的玩笑话,只短短“嗯”了一声。 ...... “宋黎之,年十二,礼金......”小童再次确认了一下名单上确实没有显示礼金数额后,看着有些许狼狈的宋黎之问道:“宋黎之,你的礼金呢?” 宋黎之从胸口摸出一枚无任何珠宝镶嵌的银簪子,有些不舍的放到小童手里,那小童面生不悦,看向了远处搁置了一地的金银虎头牌,问道:“那后面的虎头牌,随意一个都比这个贵重,你怎么能拿这么个东西孝敬周先生呢?” 宋黎之紧张道:“那些,不是我的。” “鹤童!不得无礼!” 周敬先抬眼看了一眼宋黎之,将身侧的学子服拿过一套,放在宋黎之面前,又悠悠的闭上眼:“进去吧。” 宋黎之有些难以置信:“可先生您还没有问我问题。” 小童不满地小声嘀咕道:“都是赵家递来的名帖,怎么差距如此之大......先生叫你进去你就只管进去......” 周敬先又道:“鹤童,你真是越发出息了,若是哪的金银财宝迷了你的眼,你便跟着去吧!” 鹤童一听,吓得立刻跪在了地上:“小童知错,还请先生不要赶小童走。” 半晌,周敬先说了一句:“后山面壁去吧。叫你清河师兄监督着。” 说着,看向了面前的山路,人群已经散的差不多了,周敬先慢悠悠的打了个哈欠,看向了最后一个人——韶华瑾。 “你也是来求学的?” 岳齐齐推搡了一下,抢了话:“回夫子,他是他是。我们是一起来的。” 夫子瞥了一眼二人,说道:“你叫什么?” 韶华瑾只好回道:“覃朗。”身边的阿覃咽了一口吐沫,实属无奈,他的大名,终归还是被自家少爷开玩笑开到了学堂里。 夫子再抻一懒腰,看上去实在是累了,问道:“你且说说,益者三友,损者三友。友直,友谅,友多闻,益矣;友便辟,友柔善,友便佞,损矣。此乃众人皆知。但益友难寻而损友良多,若益友求生以害仁,损友杀身以成仁,何辨?何如?。” 韶华瑾回答迅速:“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世人皆知,但是有益的朋友少而有害的朋友多,如果对我有益的朋友为了生存而损害仁德,对我有害的朋友为了仁德而献出生命,我该如何辨别?如何作为?” 夫子道:“是啊,你该如何辨别,如何作为呢?” 韶华瑾眼珠子一转,未曾想还有第二问,转而说道:“夫子,我才十一,长大了自然会知道。” 夫子一笑,那张已有褶皱的眼角和面庞,顿时将皱纹堆的更深了:“很多人,即便长大了也未能分辨清楚啊。” 韶华瑾道:“夫子,那我是过还是没过?” 夫子转身,随手拿了一件学子服放在韶华瑾面前,扇着扇子率先走进了山门。 夕阳下,清风拂动,树影摇曳,随着山门的关闭,韶华瑾、岳齐齐、宋黎之的身影也被拉得斜长。 ————————————————————————————————————————— 备注(文中文言文,详细参见论语,如有错误,请提出修改意见,谢谢。) 06 尴尬初遇 数月后,蓟阳城外松阙山头,郎朗教学声。 且听夫子问道:“何为孝?” 一学生答:“善事父母是为孝!” 夫子问:“何为忠?” 一学生答:“捍卫国家,使命必达可为忠!” 夫子问:“何为义?” 一学生答:“牺牲小我,完成大我即为义!” 夫子点头:“何为真善美?” 一学生答:“待人讲真诚,做人存善心....美...美” “美女啊...” 夫子大怒:“庸俗!肤浅!胡闹!哪个妄言?” 夫子眼神锁定一处:“覃朗!” 一柄戒尺敲打在头,伏在桌上刚刚还在说着梦话的岳齐齐惊醒,只见这时先生已然到了桌前。 “岳齐齐?你穿着覃朗的衣服作甚?他人呢?” 岳齐齐揉着惺忪的睡眼,内心大叫糟糕,怎么被发现了。 距离韶华瑾蓟阳求学已三月有余,每日晨昏定省,除了耳边被磨出的些许茧子,无甚乏味。这入学时一时兴起,便冒用了身边侍卫的名字,如今却也这样过了三月作为覃朗的日子,要是说他现在在哪里偷懒,他真的没有偷懒,不过是偷偷甩开侍卫下了山,又偷偷去逛了个街,最后在回山的路上又正巧看到一个人贩子在忽悠小女孩。 那小女孩眼神透亮,水灵模样乃韶华谨记事以来见过最美的孩子:“叔叔真能带我找到哥哥吗?” 那贼子笑道:“那是自然,小妹妹别怕,到叔叔这里来。” 此处树木丛生,已没有什么人走动,若是在此拐走一个孩子,任这孩子哭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他的,若是日后再被卖给贫苦人家做童养媳,或是卖到妓院,这孩子的一生便是全完了。韶华瑾思到深处已不敢再想,赶紧叫到:“住手!” 这一声刚叫出口,才想到,阿覃早早便被他甩开了,这下羊入虎口,呜呼哀哉了。 “小子,休管闲事!”贼人回头,看到说话的韶华瑾,只是一个样貌精神,白白净净的十余岁孩童,不由笑道:“呦,今天是什么日子,竟遇到了一对好皮囊的娃娃。” 韶华瑾从怀中取出一把短刀,这是阿覃留给他平时玩的,这下,不得不派上用场了。 那贼子取出麻绳,朝着韶华瑾走来,只见韶华瑾闭着眼睛大喝一声,拿起刀便向前冲去! “啊!” 只听一声痛呼,韶华瑾睁开眼睛,刀还在自己手上,那贼子已经倒在了地上,一条碧眼银花的细长小蛇正从贼子的身上爬了下来,朝着韶华瑾吐着蛇信子。 毒......毒蛇? 一口就死了? 这是多毒的毒蛇? 杀人尚且不敢,杀蛇,他更是从未学过啊?这东西怎么杀,七寸在哪里? “嘶~嘶~”正在韶华瑾目瞪口呆,汗如雨下之际,那碧色花蛇甩着尾巴窜向了女娃娃,韶华瑾愣了一瞬,想也没想的朝女娃娃扑了过去。 那蛇撞在了韶华瑾的屁股上,晕晕然。 韶华瑾流着汗水,紧张的睁开双眼,看向怀中的女娃娃,正一脸无辜的眨的大眼睛看着他。 “你,你没事吧?” 女娃忽然漏出两排没长全的牙齿,甜甜的笑了起来:“哥哥,你在做什么?” 韶华瑾摸着屁股,有些潮湿,不敢去看,想必全都是血吧。 忙从女娃娃身上滚了下来,喘着粗气道:“小妹妹,你家在哪里,快回去吧,我怕是要死了,不能送你回家了。” 女娃道:“我要找哥哥。” 韶华瑾从腰间扯下一块玉佩,说道:“也罢,你就在我身边待着,哪里都不要去,天黑之前,我的侍卫一定会来寻我,他叫覃朗,你把这玉佩给他,就说是我叫他陪你去找哥哥的。” 说完便径直晕过去了。 女娃像是听话,拿着玉佩一动不动,就在此守着。 “嘶~嘶~”那小蛇转眼醒了过来,一溜烟跑了,没多会儿,一男子找了过来,将女娃抱了起来,无奈道:“朵朵,你才五岁,怎能独自出海乱跑?要不是这条蛇像我报信,还不知道你来找我了。” 女娃打了一个哈欠,捡起韶华谨落在地上的匕首反复看了看,完全不在意刚刚教训自己的话,只是看着地上晕倒的一身汗水的韶华瑾,说道:“哥哥,这个小哥哥是个好人,就是有点笨,你要把他安全送回家哦,朵朵困了,朵朵先睡了。” ...... 转日,韶华瑾悠悠转醒,第一时间摸了摸屁股,什么伤都没有,难道他记错了? 夫子道:“当今天下,东向辽达,中隔沙漠;南抵南疆,中隔大海;西北交叉错综,虽直通同越,群莽争斗也无伤大雅。唯有我同越国,能独占鳌头,震慑四方!” 一学生问:“那西北既然与我国接壤,为何不怕争斗?” 岳齐齐笑道:“镇远将军的名头你不知道?有他驻守梅城,谁敢来犯?” 夫子瞥向岳齐齐的方向,想起昨日之事,又看向了伏在桌上的韶华瑾,气从中来。 “覃朗!你又上课睡觉!” 怎么睡到课堂上来了?他没死?韶华瑾一惊,连忙认错:“夫子,覃朗错了。” 夫子瞪了一眼韶华瑾:“迟到早退,打架斗殴,逃课睡觉,全被你占了,看来,夫子讲的东西,你已然不用学习了。既然如此,你倒是说说,你对我我今日讲的人文地理,有何见解?” 韶华瑾低头瞥向岳齐齐,只见对方双手合十,那念念有词的口型,分明是:昨天露馅了。只得认错道:“是学生莽撞。” 这镇守同越西北边境梅城之人,是韶华瑾的大伯,韶华镇远,同越国掌兵的镇远将军,韶华瑾除了内心骄傲,不敢评说什么。 “你倒是懂事。”夫子见韶华瑾今日还算老实,便点了点头,继续讲道:“保家卫国之人受的苦,不是我们在座的每一个人可以三言两语抹去的,但是,同越之所以独占鳌头,于这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是有一定关系的。这便是我今日要讲的用兵之道。” 韶华瑾有疑:“我同越看似稳坐中央,若四方群起攻之,又该如何?” 夫子怒目,刚夸他懂事,便挑刺起来,冷哼道:“说得容易,南疆分裂两城,自顾不暇,辽达沙漠蒸热,一国军队如何安渡?更何况西北风霜雨雪,连个君主将领都没有,谈何群起攻之?” 韶华瑾不以为然:“不过是缺少一个有能力之人将其整合!” 夫子大怒:“汝乃一届黄口小儿,嚣张至极!搅乱课堂!给老夫去后山面壁一个时辰!” ...... 后山 韶华瑾从怀里拿出一包前些日子伙同阿覃阿吕的犯罪成果——一只被夫子圈养的鸡,此时,早已去好了内脏、拔干净了毛,正等着火堆旺起来,尝一尝自己这“烧鸡”的手艺。 “喂,不要在这里生火!” 07 蓟阳清河 正扒拉着火堆起劲的韶华瑾抬头,来人肤色白皙,俊雅极致,不过十二岁的年纪,五官已是如琢如磨般细致,只是有一股子呆板之气,一举一动像极了周夫子看书思考问题时候。正是那周先生才气远扬却不见其人的爱徒,蒋清河。 听说这人一般都是在藏书阁扎根,从来也不见其与谁走动。 “先生叫你来面壁,你怎的却在这里生火偷吃?” 韶华瑾不以为然:“肚子饿了怎能不吃?” “此处草木众多,一个不慎便会失了大火。” “我仔细着些,不会失火。” “先生若是知道,定加重惩罚于你!” 韶华瑾看向蒋清河:“你若不说,先生如何知道?” 少年愕然,眼前这少年好生会辩! 见少年无语,韶华瑾又发声:“吃烧鸡吗?” 少年揉揉肚子,席地而坐:“我叫蒋清河,蓟阳生人。” “我知道你。” “你怎知道?” “唉。”韶华瑾长吁一口气:“他们都传,蓟阳城内有学究,门下清河规矩多!”没来这里以前,他还以为清河是蓟阳城的一条河来着!今日算是看到活的了。 少年摸头:“我竟不知自己还有这种名声。” ......... 韶华瑾在火堆里来回搅动树枝,听到少年问道:“你是覃朗?” 韶华瑾面漏疑色,蒋清河道:“听先生说后山有个被他罚了面壁的学生,嗯,是你的名字。” 韶华瑾语塞,打脸总是来的猝不及防。 一会功夫,韶华瑾从火堆中终于扒拉出一只通体焦黑的......“烧鸡”,将其撕成两半,对着其中半个咬了一大口,眉梢轻挑,此物肉质干涩,满口煳味,不知打的什么主意,愣是咽了下去。 只见他含糊不清的说道:“名字什么的都是浮云。”然后拿出另一半递给少年:“不如大好春光,享受这山中美味。你可知,我烧的鸡是这世界上最好吃的鸡!” 少年吃过,轻轻点头。 韶华瑾奇怪:“你竟真觉得好吃?” 少年羞涩:“实不相瞒,我的味觉自小不太灵敏。” 韶华瑾天灵盖一阵嗡嗡作响!不禁举着大拇指放在少年面前,这蒋清河说话虽然直白,却莫名合了他的胃口,他长到十三岁,阿谀奉承,蓄意拍马之人不少,别有用心之人更是比比皆是,像这种有什么便说什么话,像是很久都没听到了,他才是十一啊。 韶华瑾未曾想过,他这随口吹嘘的自己的烧鸡本事,日后竟成了蒋清河评定烧鸡好吃与否的标准! 少年抬头,火光映的双眸闪烁,不知在想些什么,随后喃喃道:“我记得,烧鸡好像是是架在架子上烤的。” “你……” 韶华瑾吃瘪,可他向来是个乐观的人,眼睛一转,便有了主意,将身子缓缓靠近蒋清河,映着火光的热气,眼见着二人的脸蛋就要贴在一起。 蒋清河终于有了惊吓的表情:“你做什么?” “哈哈哈哈”韶华瑾笑的张狂,总算抒发了郁结之气:“没什么,我是在想下次什么时候请你吃鸡。” 蒋清河有些木讷的将最后一口鸡肉塞进口中,起身将衣摆放下,急急行了一礼告辞,转眼一溜烟便没了身影。 留下韶华瑾在后山这片,嘴中笑着嚼着无味的鸡肉,眼神里的亮光却是异常闪烁。 ...... 南疆国海域城 一男子浓眉大眼,肤色稍暗,带着数位随从渡海而过,早已束好的头发因回到南疆而放下一缕,编成一缕粗细适中的辫子缠绕在发髻上。 岸边众多官兵把手,为首的,是南疆海域城的城主,云敖。 只见云敖兴致斐然,激动异常:“我儿云翼!终于学成归来!” “父王!”男子半跪行礼,一抬头,样貌丰神俊朗,美艳异常。 “怎么样,你的身份可曾被识破?” 云翼道:“应该未曾,这些年日子过得谨小慎微,虽苦闷,却收获颇丰。” 城主骄傲道:“不愧是我云敖的儿子,从小学习同越的规矩,总算是没白学!” 云翼感叹道:“不知有一天老师发现孩儿的身份,会如何看待啊,但愿老师永远都不会知道。” 城主一怔,有些惆怅:“怕是你的身份,瞒不了多久了。” “这是为何?” 云敖道:“天域城近年来蠢蠢欲动,为了长久发展,我们海域城一定要先下手为强,率先与同越打好关系。待我们这边一些准备就绪后,你就要代表父王出使同越了……” 云翼正色道:“孩儿一定不辱使命。” “父王爹爹。”软软糯糯的声音响起,云敖震惊的看着从云翼身后钻出的小小身影:“朵朵?你什么时候跑出去的?” ...... 京城荣国府正厅里,偏座上的的男子面容和煦,眼神温和似午后的阳光,一头青丝正郁梳成髻,单横一檀木簪子,一身素青灰衫直至脚踝,腰间挂着一串檀木佛珠,着装简单。 说到这位县公,年过三十了还未成亲,整日醉心礼佛,就连朝堂上的事,也是充耳不闻,可自己这个二嫂子,生出来的女儿体弱多病,便交给了他,若不是平白捡了这么个女儿,恐怕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也不肯迈出他的一亩三分地的县公府呢。 国公夫人王蕙兰姗姗来迟,微微屈膝作揖:“见过县公!” 韶华政远忙起身:“都是自家人,客套这些作甚?” “礼不可废啊。”王大娘子笑道。 韶华政远常年礼佛,甚少出府,与荣国公这个哥哥虽不常走动,但毕竟收养了荣国公这个幼年多病的大女儿,这父女亲情总是要见的,避不过。 只听县公轻咳一声:“德元,来给你母亲问好。” 一女子长发乌黑如泉,一络络的盘成发髻,玉钗松松簪起,再插上一枝金步摇,长长的珠饰颤颤垂下,在鬓间摇曳,粉红色罗裙着身,腰间珊瑚链与腕间红玉镯两环遥相呼应,从韶华政远身后走出,唇绛一抿: “见过母亲。” 这是韶华瑾一母同胞的大姐,韶华德元,小时候体弱多病,四处求医也不见好。三姨娘请来的大师说其与佛有缘,欲带走安养。王蕙兰不忍孩子如此小便要剃了头做姑子,就过继给了早些年半只脚踏进佛门韶华政远,这位三弟是个县公,一把年纪又未成婚,如此,既不会委屈了孩子,也不必忧心出家做姑子的事。 这一晃,便平平安安的长到了及笄之年。 “好,好啊......”王大娘子微微点头,唇间笑意不减,双目渐有泪花浮现。 自打送去养病,每年也不过见一二次,单是见这装扮气质,想必在县公府里的吃穿用度也是极好的。 县公说道:“下月,便是德元笈笄,愚弟不才,若是问起念经礼佛还可虚说略懂一二,操办这笄礼相关事宜,还是莫要办砸了才是。” 国公道:“你我兄弟,亲如手脚四肢,德元已经是你的女儿,还能尊称我和蕙兰一声父母亲便已足。这礼仪之事嘛......” 王蕙兰上前一步再次行礼:“诚如老爷所说,如今德元已为三弟之女,我们夫妻二人帮忙尚可,礼仪一事自然还是交由三弟做主!” 县公微笑道:“既如此,不如我们听听德丫头的意见吧?” 国公应声道:“也好。” 韶华德元道:“德元与生父生母多年未见,也想念府中众兄弟姐妹,养父府中颇为寡淡......此次还请父亲母亲大人费心了!” 县公似是有些不好意思:“看看这丫头,竟是嫌弃起我这个小老头了。” 堂上众人皆笑,其乐融融,甚是和谐。 国公认真道:“既然这样,这件事便包在我们荣国府上了!” 县公道:“怎么不见小九那小子呢?以往每次过来,他可是最喜欢粘着我这个三叔的。” 国公笑笑:“这孩子最不让人省心了,我与蕙兰商量过后,把他打发求学去了。” 县公笑道:“求学?这小子怕不会那么安分呢。” ...... 08 有人冒充他? 话说回松阙山上。 这日,宿舍前院,周敬先坐在太师椅上,眼帘似搭未搭,尤带着慵懒之意,正是午休时间。 韶华瑾带着阿吕阿覃一排,蹲坐在自己的房间门口,盯着这把前后摇晃却始终不倒的太师椅,静静的发着呆。这把椅子虽算不得珍贵,在这鸡不生蛋、鸟不拉屎的山上,却独独只有一个。 看着自己屋内那把被他拆的七七八八的椅子,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覃兄,覃兄。” 视野里突然闯入一个肥胖胖的身影,把韶华瑾从思考中拉了回来。 “出事了覃兄。” 韶华瑾捡起地上散落的木头腿,拿起小刀继续削了起来。他虽在偏僻之地求学,夫子却是远近闻名受人尊重,他身处之地山门紧闭,又有近侍阿覃保护,能出什么事。 看着韶华瑾懒散的样子,岳齐齐急道:“听闻上京来了位世家公子,大家都去凑热闹了,黎之兄多日来避着赵阖之未曾有过碰撞,只是今日,不知那赵阖之耍了什么招数,竟说黎之偷了那世家公子的贴身玉穗子,京都世家有权有势,黎之怕是无辜受累了。” 京都世家?他韶华瑾打小便在贵圈行走,若是上官家或是慕容家的,他想解宋黎之之围,便只是一句话的事情了。 “来的是哪家的?上官家?还是慕容家?” 岳齐齐道:“听说是韶华家的。” 韶华瑾手一抖,韶华家的公子哥就他一个......那来得是是谁?青天白日的,还有人冒充他不成? “走,去看看!” 还未到山脚,便已有乱窝窝的响动,阿吕一路小跑,趴在韶华瑾身边细语了些什么,直到行至人群,见了众人,韶华瑾心下安定。 除了在地上被几个人按住的宋黎之和在座的熟面孔以外,被三五人夹在中间的,便只有......他那女扮男装的二姐姐,韶华净元了。 姐弟二人相视一笑,即便中间还隔着许多人,这从小养成的默契,只消一个眼神,便已心有灵犀,原来这冒充他的,是他二姐姐。 只是,二姐耳边的胎记!韶华瑾急急看去,只见胎记处被包的严严实实,外面看上去。别人只会觉得这是脸蛋被伤到了。不由暗暗称赞二姐姐的聪明。 赵阖之挤开人群,叫人将宋黎之提到“韶华瑾”面前,细数宋黎之的偷盗过程,说的像是亲眼看见了一样,并要求“韶华瑾”公正处理。 躲在一边的韶华瑾憋不住嗤笑出了声,赵阖之怪道:“覃朗!你笑什么?” 韶华瑾忍笑道:“我只是想到,这韶华家的人丢了东西还没急,你这个外人却是急不可耐的要定人家的罪。” 赵阖之道:“覃朗,你与宋黎之沆瀣一气,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一介平民,我劝你休要在韶华世家的大少爷面前搬弄是非!” “我搬弄是非?”韶华瑾大笑道:“好!覃朗不是好东西,覃朗这就闭嘴!” 一旁的阿覃面色古怪,一张黑脸硬是憋白了半分。 此时,岳齐齐对着女扮男装的韶华净元鞠了一礼,说道:“这位少爷,在下岳齐齐,与覃朗宋黎之二人,乃是同窗好友,不知你的玉穗子长什么样子,何时丢的,又是如何丢的?如果不是什么贵重物品,在下愿替黎之兄赔偿。” 韶华净元这才开口:“这位岳兄弟倒是个重情义的,本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丢了便丢了,我不介意的,”说着看向赵阖之道:“只是这位兄台的热情,实在让我......” 人群后传来一声轻咳,是夫子的声音,众人连忙行礼。 夫子带着蒋清河就站在一旁,也不走进,不知是站了多久,若不是这一声咳嗽,恐怕还没有人发现夫子也在。 周敬先看向众人,淡淡道:“韶华瑾,你既已经错过入学礼,便没有资格留在我这松阙山学习了,今日却在此生事,这是为何?” 夫子态度清冷,韶华净元却没被镇住,一五一十的将事情本末说给夫子听,态度甚是恭谨,并加以表明:“这玉穗子,我原本就不想追根究底,今日多亏了这位兄弟热情的帮我寻找,只是没有找到,还叨扰到各位了。” 夫子挑眉,稍稍正视了一眼韶华净元,语气稍有缓和:“既不是为了学业而来,却在此丢了东西,也是先生我管教不严,你便安心在此处住下几日,我自会叫人将东西与你找到。” 韶华净元大喜:“我真的可以住下?” 话刚出口,便已觉得欠妥当,只好再行一礼,谢过先生。 夫子看向周围,严厉道:“这午间的休息时间看来是太长了,让你们还有时间出来看热闹!清河,带他们去藏书阁抄书,通通都去,十遍!” 周围顿时一片怨声载道。 夫子再道:“二十遍!” 周围立刻清静了,赶忙跑去抄书,生怕再晚一刻,变成更多遍。 韶华瑾见蒋清河一声不吭的跟在夫子身后,转身便接了夫子的命令带人去领罚,像是不认识他一样,抡起胳膊拼了命的招手,却是没得到半分回应,眼见着蒋清河走远,便跟岳齐齐一人一把手,赶忙将宋黎之扶了起来。 韶华净元看着好笑,对韶华瑾说道:“这位覃兄弟,看上去有几分意思,不知晚些可否带我去熟悉一下学堂?” ...... 将宋黎之送回房间后,韶华瑾叫阿吕打来了水,岳齐齐拿来新衣放在一边,宋黎之垂头丧气的坐在床上,半晌才说了句:“覃兄,岳兄,今日又承蒙你们二位的帮忙了。” 岳齐齐笑道:“那你打算怎么报答我俩?我今天还打算掏了家底赔人家大少爷的玉穗子呢。” 韶华瑾嘿嘿一笑:“你看岳兄这副急急邀功的样子?今日难得为了你冲在了前头,你便卖身与他还钱吧。” 宋黎之破涕为笑,胡乱用袖子擦了把脸道:“只怕我这身子不值钱,十辈子都还不完呢。” 韶华瑾忽然神秘道:“不过黎之兄放心,岳兄比不会为你送上家底的......” 二人一愣,只听韶华瑾笑道:“他若是穷的没饭吃,这一身肥肉怕是第一个不答应呢。” 岳齐齐状似生气,大声喊道:“覃!朗!你别跑!” ...... 蒋清河望着远处嬉闹的院子喃喃道:“宋黎之脾性多自卑内敛,他倒是好心。” 夫子躺在床榻上,轻轻扇着扇子:“只是聪明有余,阅历不足啊......” ...... 四月的山花正盛,夜里风露清气与花的甜香绞在一起,中人欲醉。静静的走着,风中香气似是更胜了些。 抬头一望,原来是今日扮作他模样的二姐。 “二姐姐!” “小九,这样晚了,难为你还记得来寻我。” “二姐姐这是怪我来得晚了,今日真是吓了小九一跳,你怎么敢这样就出来抛投露面?” 韶华净元嗔笑道:“还不是你那一封家书,说明了情况,才让我有了主意,父亲母亲此次是想叫人来传家书,长姐的及笄礼定在了下月初十,另外,也是我这个做姐姐的想你想的紧,这才想了办法,遮了丑来寻你。” 韶华瑾佯装生气,从怀中拿出一枚玉簪晃了晃:“二姐姐才不丑,二姐姐是天底下最美的姐姐,别人只知下月初十是长姐笄礼,却不知下月十一,是二姐姐和三姐姐及笄的日子。”这玉簪,正是入学那日在蓟阳城内,与岳齐齐寻遍了玉石铺子挑选的。 09 竟短论长 净元脸上犹自带着浅浅笑意,转而说道:“三妹做了贵人,自有皇帝为他庆生,我是庶女,不求什么厚礼,这及笄的日子,也只有你还记着我。此次来寻你,能在此受教周老先生几日,不仅是我送给自己的及笄礼物,更是我送自己的一番造化。” 看着二姐姐脸上的憧憬,韶华瑾总觉得心下泛酸,他这二姐姐乃是庶出,耳边又生有一块红色胎记,只能轻纱掩面。奈何性子要强,从小善读诗书,硬是在十三岁时,便在京中得了才女之名。如今有机会在周老夫子的眼皮子底下多留几日,必是由内到外欢喜的。 “二姐姐的玉穗子可是个要紧的?” “不过是女儿家绣着玩的。” 韶华瑾道:“二姐姐不在意便好,小九是怕二姐姐今日,是见了我与宋黎之的关系,才临时解围的。” 净元娇笑道:“解围只是顺手,那东西是我自己藏起来的,不过盼着借此能多留一日半日。周老先生仁厚,没揭穿我,也算是了了我一庄心思。” 自己藏的?韶华瑾一怔,不由咯咯直笑,谁说他这淘气性子谁也不像,他却是觉得是二姐姐平日子装的太好了。 “只是那赵阖之像是颇有来头,好在咱们身在同越国,与他国井水不犯河水,你可莫要与其为敌,坏了邦交。” “......呃,这怕是晚了......” “你这小猴子,真是不让家人省心,不过长姐及笄在即,你尽早回京,这些事情日后再说吧......” ....... 翌日清晨,韶华瑾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学堂,宋黎之从后面一跑一颠的追了上来,看着韶华瑾肩背空空,手里却颠着两个橘子,不由奇怪:“覃兄,你的书本是不是忘记带了?” 韶华瑾气定神闲老神在在的说道:“书文字字过目兮,忘不了,忘不了。” 岳齐齐瞪着圆圆的眼睛挠头不解,说的什么东西? 夫子瞪了一眼二人:“晨学日日迟到兮,唯汝三人。” 韶华瑾一吐舌头,将橘子递给岳齐齐,使了个眼神,寻了自己的位置坐下。 “覃朗!”夫子点名。“刚刚听闻你的书已读的倒背如流?” 韶华瑾起身,嘴上说着不敢,神情却诚然。 夫子了然,问到:“中庸之道,君子素其位而行,是讲如何?” “素富贵,行乎富贵,素贫贱,行乎贫贱,素夷狄,行乎夷狄,素患难,行乎患难……” “凡为天下国家有九经,九经为何?” “修身也,尊贤也,亲亲也,敬大臣也,体群臣也,子庶民也,来百工也,柔远人也,怀诸侯也。” 夫子点头闻到:“书背的不差,不知你又做到几分?” 韶华瑾道:“书中说得有理自然遵循,若无道理应是遵循自己本心。” 夫子有疑:“你自认富贵,对人可有公正见解?对国又何如?” “书文讲的既片面也高深,于人,我年纪尚小,只要俯仰无愧便好。”韶华瑾思索片刻,竟是认真起来:“于国,久远之道,必然变通!” 夫子淡淡道:“自古变通一流,无一不是文人武士前赴后继的用鲜血换来的,你想变通,便要问问这些人,愿不愿意为你去死。” 说到这,夫子看了一眼坐在角落的韶华净元,双目微眯。 “同越自开国便被文、武、财、政、兵五大家族掌管,听闻韶华一族,国公掌文,将军掌兵,若不是县公退隐得早,恐怕这五大家族又是另一番光景,今日恰巧这国公家的少爷在,不若问问他,这变革一事,他们国公府是何态度?” 韶华净元听的入神,见众人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只觉有些犯难。 他一介庶女,有何资格在外代表家里说话? “先生的话中意义深刻,只是京都的生活碌碌,有人起高楼,有人宴宾客,也有人茶凉尽,家中长辈居高位,则谨言行,我乃一介小辈,不敢妄言。” 夫子嘴角微扬,不禁正眼瞧了瞧韶华净元,只道:“覃朗,你看,你这心思之大,贵如荣国公府,也不敢随意言说呢。” 韶华瑾嘿嘿一笑:“夫子说的是,我既说了年纪尚小,自然是趁着大好时光享受生活,若是真有了变革,岂不是没好日子过了?” 众人见状,也只当这厮信口胡邹,只是见了先生神色,对这京城来的“韶华瑾”不由另眼相待起来。 夫子心下一松,抚着胡须,微微叹道:“人若自知荣枯有数,得失难量,这太平时光也能长久一些。” 随即坐回自己的太师椅上打算授课,谁知“噗嗤”一声,竟坐烂了两只新鲜汁水多的橘子,还发出了屁一样的声音,贻笑大方。 韶华瑾一拍双手,最先笑出声来,嘴里还塞着未咽下的半个橘子瓣:“先生,学生本想送您品尝品尝橘子鲜美,您不领情就将它当个屁放了吧……哈哈哈哈哈。” 早在刚进门被夫子嘲笑的时候,他便让岳齐齐趁夫子不注意将橘子放在其座位上,夫子讲课向来认真,自是未注意到。 夫子大怒,显然刚刚内心还仅有的一点夸赞,一瞬间也都没了影子,大吼道:“覃朗!给老夫去后山面壁思过!” 韶华瑾嘟囔着:“去就去,又不是没去过!” 这话倒像是提醒了夫子,夫子面色阴骘,低吼道:“再去藏书阁抄书!抄满百本!未抄完不许上课!” 韶华瑾听闻,一吐舌头,赶忙滚蛋,怕是再等一会,这抄书百本变成抄书千本。 ...... 藏书阁内 韶华瑾一圈一圈的逛着,抄了半日的书本,待众人听完了学,好不容易在一堆罚卷中找到了垂头搭脑的他。 岳齐齐指着他哈哈大笑道:“覃兄,在这松阙山,能将夫子气得如此的,也独你一个了!” 韶华瑾打趣道:“这里面不是也有你的功劳,天干物燥,不做点什么总觉得皮痒!” 众人皆笑,宋黎之却说:“这夫子好像看你格外顺眼,老是抓着你不放。” 韶华瑾回道:“顺眼?看我调皮捣蛋上房揭瓦吗?夫子不愧是夫子!看人的眼光就是这么眼光独到。” 岳齐齐不解:“覃兄哪次惹事没带上我,怎的不见夫子提问我一二?” 赵阖之嘲弄道:“你天资聪颖,夫子敬而远之!我若是夫子,任你是什么高门显赫之人,早将你逐出山门了......唉,不过夫子要是有这觉悟,怎会留你们到现在?” 韶华瑾闻之,一拍桌案,眼中大放精神,脑袋上抄过的纸张一片片散落下来。 赵阖之身旁几个跟班狂笑不止:“这覃朗怕不是抄书抄傻了吧!” 连着数日,韶华瑾用上了浑身解数。 上至扰乱课堂,下至打架斗殴,前至与厨房大妈,计较饭多菜少的人生大事,后至与圈养家禽讨论捉鸡大法如何炼成。 十天八天下来,竟是活气的夫子病了一场,一见韶华瑾手脚就不听使唤的颤抖。 蒋清河便成了代课的监督者。 就在众人皆以为老的都未管住韶华瑾这个混世魔王,小的更是难撑台面的时候,韶华瑾竟然意外的安静了许多。 连带着其他人,也未有什么动作。 韶华瑾待在藏书阁中,数着旁边半人高的纸张,看来夫子交代的抄书任务,已经完成的差不多了,可是这个监督他完成的人,却始终没有出现,算算日子,长姐及笄的日子就快到了。 一阵风吹过,韶华瑾鼻子嗅了嗅,顺着气味朝着远处的山坡望去……这焦糊的烧鸡味道,心头的思绪像是找到了源头,缓缓平和下来…… 10 火山书房 这天,山头上的风有些盛了。 韶华瑾正坐在藏书阁一旁的地桌上抄写着最后一遍书本。 看他今日穿着甚是随意,小小的身子骨外罩着宽大的衣衫,怀中鼓鼓的不知揣了些什么,嘴里叼着一根用过的毛笔,一侧脸蛋上还有零星墨渍,一只手拿着自创的三排式毛笔,另一只拿着砚台的手,可能是因为还未完全长开的原因,整个大拇指都插了进去,染上乌黑一片,远远看着,大有左右开工的架势。 至少,蒋清河进来藏书阁的时候,韶华瑾就是这个状态。 二人在这藏书阁一个受罚,一个监管,安静了好一会。 蒋清河难得见到如此“安静”的韶华瑾,抬眼望去,竟是晃了片刻的神儿。 “清河兄。” 果然,安安静静的韶华瑾,不过是浮云而已。蒋清河拿起书本,轻轻“嗯”了一声。 “这几日抄书都不见你,还以为你是生了我的气。” “为何生气?” 韶华瑾道:“那就是讨厌我,才没来?” 蒋清河听若未闻。 韶华瑾道:“夫子交代的抄书任务已经完成了,你瞧瞧?” 蒋清河接过一大摞书本,一页一页翻到一边。 “你还真的一遍一遍去查?” 蒋清河继续查着遍数不语。 “唉......”旁边传来一声叹息,蒋清河的面前出现了一封信。 蒋清河垂下眼睫,信封上“小九亲启”四个大字映入眼帘。 “这是什么?” 韶华瑾道:“信啊,家书,我家的。” “哦。” “我要走了。” “......” 韶华瑾见蒋清河沉默,卷了个纸团扔了过去:“不如我带你一块回家吧?” 蒋清河接过纸团,神情一怔:“什么?” “咱们是朋友嘛,我第一次离家这么久,总要带个朋友回家见见的。” “朋友?” 蒋清河有些疑惑,从被家人扔在这里开始,每日深居简出,除了听夫子的话,便是努力读书,朋友什么的,他从未想过:“我以为,你更愿意带那两个回家。” 那两个?是胖子和宋黎之吗? 天知道为什么,可能他只是想,带回去个书呆子回去,总好过带着两个不学无术的回去。这样他的父亲母亲,更能相信他来这里是好好学习的吧。 韶华瑾一个翻身从桌上跃到蒋清河面前,从怀中拿出一只纸包的生鸡在蒋清河面前晃了晃:“看,我带来了什么?”一边说着,一边一叶一叶的扒开。 “哪来的鸡?”蒋清河暗暗摇了摇头,挑了挑眉,这山上的鸡全都是夫子养了一对鸡,生了一对蛋,看着长大的,最近听说夫子的鸡丢了……难道? “后山抓的,费了好一番功夫呢。” 果然。 韶华瑾身子一歪,正好印证了蒋清河的想法。 “你不会要去告发我吧?嗯,好兄弟,应该不会。” 蒋清河无奈,也不想拆穿他,只是淡淡问道: “去哪里做熟?”一旦被夫子发现,怕是少不了受罚。 韶华瑾深以为然:“自然是出去做。” 说着从一角落搬来早就准备好一筐木头,竟是要生起火来! 蒋清河大惊:“你你你,哪里来的木头!” “嘘!后山的鸡圈外头的栅栏,现成的烧火棍。” 蒋清河咽了口吐沫,那是老师亲手围的栅栏啊。 “再说,我这次走了,不知何时能再相见了。” 这次,蒋清河没拦:“既然如此,我们便别出去了,在外面,会被发现的。”蒋清河做梦也没想到,他竟然鬼使神差的违背了自己多年养成的教条。 “哈,看不出来,清河兄也是个大胆的!也好!”韶华瑾一边说着,手下却不停,一会功夫,火苗已经燃了起来。 “我们小心些,别让风透进来。” “放心,门窗都关好了。” 一会功夫,韶华瑾从木炭堆里扒拉出烧鸡,放在鼻子下一闻,总觉得有些馊味,唉,他在这藏书阁日日等着,哪里知道蒋清河什么时候会来?不过没关系,礼馊情意重嘛,想着,便撕下一块鸡腿率先递给蒋清河道:“你在这里如此得周老先生喜爱,家人一定会以你为傲吧?” 蒋清河垂下眼,微叹了一口气,有什么骄傲的,他不过是个庶出的儿子。若是家人看重,早就将他接回去了。 韶华瑾自顾自的说道:“要我说,男子汉顶天立地,成天拽着书本不撒手,一张嘴便说着些酸话甚是无趣!要是我能选择,一定要选择做一个为国为民的大丈夫!” 蒋清河淡淡道:“可是你还是来了这里。” “你不懂,我是来寻药的。说了你也不懂。” 韶华瑾眼看着蒋清河即将鸡腿塞进了嘴里,竟没皱一丝眉头,也跟着咬了一口手边的鸡腿,可这味道嘛......不仅难以下咽,还有些馊,实在难以下咽。倒是忘了,清河兄的味觉不太灵敏。 “嗯。” 韶华瑾连连将口中的东西吐掉:“你嗯什么?我来这里的名字都是假的。” 蒋清河抬头,笑道:“既然要做大丈夫,何必在意名字?” 韶华瑾认可道:“你说的有理,不过朋友一场,总该知道姓氏名谁。那个前几日来的韶华一族的人你知道吧?” 看着蒋清河静待下文的样子,韶华瑾嘿嘿一乐:“那是我......” “是你?” 韶华瑾吞了吞吐沫,怕吓到蒋清河,接着说道:“那是我二......二哥我们一家的。” “哦。” “不过嫡庶有别,她能出门来看我,一定不容易。所以在家里,我与她是最要好的。” 一直鲜有表情的蒋清河,此时却停了动作,僵了僵,低声说道:“他,是庶出吗?那怕是不如你好过了……” 韶华瑾疑惑道:“这是为何?二哥即便是庶出,也一向是家里最懂事的。”韶华瑾此刻并没有意识到,在这里,蒋清河便已经知道他嫡出的身份了。 “嗯,看得出来,庶出的孩子......是懂事早些。”蒋清河从怀中拿出一道玉穗子,交到韶华瑾手中:“既然你们是一家人,这玉穗子便交到你手里吧。” “哈,二哥藏的东西,还真让你找到了。” 这时,外头突然响起宋黎之的声音:“什么味儿?”话音未落,房门便开了,屋外的风适时吹向了烤着烧鸡的二人,卷起片片纸张:“我道覃兄是去了哪里,原来躲在这里贿赂师兄!” 韶华瑾看着宋黎之,嘿嘿一笑:“真不巧,还剩一块鸡屁股了。” 宋黎之却是不客气,三两步就过来抢走了剩下的鸡屁股,大口咬了下去,然后看着韶华瑾漏出了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这鸡屁股的味道……见了鬼了。” 接着嗅了嗅鼻子,打量了一下韶华瑾,便上下其手起来:“覃兄怕是还藏了别的吃食不肯拿出来?” “哪有?最后一个鸡屁股……被你无情的丢弃了。” “那这是什么味道?” 韶华瑾寻着味道找到了源头,只见,正对着大门的书架处,那火烧的正旺。心下不由一个激灵,这下糟了!意外真是说来就来! 11 德元及笄 三人赶快出去,提水的提水,叫人帮忙的去帮忙!这一通忙活,把正在静心修养的夫子也是惊动了。 夫子拖着还未痊愈的身子赶到时,藏书阁的火,被灭了一半烧掉了一半。 这是他一生的心血啊! 一时间,气岔了气的夫子霍然倒了下去,一只手还举在半空指着韶华瑾,严肃中又掺了几分颤抖: “又是你!” 蒋清河也顾不得书房了,赶紧来到夫子身边,支起夫子的身子,他跟随夫子多年,岂会不知道这书本的重要?一时间全是自责。只得低声恳切道:“老师,都是徒儿的错,是我......” “不是他!” 韶华瑾大声喊道:“是我!鸡是我偷的,围栏是我拆的,书房也是我烧的,只是被蒋清河发现了,来不及阻止而已!夫子要罚,便罚我吧。” 蒋清河怔怔地看着韶华瑾,有些震惊,长这么大,习惯了恪守教条,即便犯错也都只有自己扛,这,还是第一有人替他出头! 夫子长叹一口气,缓缓从地上站起,拍了拍灰尘道:“覃朗,你屡次违反纪律,老夫罚你去领戒条!你认不认?” 戒条!那根夫子说过打在身上会留内伤的戒条?蒋清河眉头紧锁,看向那个为他领罚的韶华瑾,内心有些复杂,他若是认罚,这戒条打在身上,便是抹不去的伤痕,即便日后回了家,也是屈辱的一笔,可若是不认...... “老师......” 夫子转身,回避了蒋清河后面要说的话,驻足了好一会,缓缓道:“覃朗,你走吧……老夫明日,亲自送你回去向你父母交代! ———————————————————————————————————————————————————回————忆————分———割———线——————————————————————————————————————————————————— 【韶华瑾嘴边漏出苦涩一笑,说道:“似乎是从那个时候起,我们之间,就注定要有牵绊了。” 正在整理衣袖的蒋清河嘴角一抽:“滚!谁要与你有牵绊!”。 一旁静静听故事的小童插嘴道:“九先生那时候年纪正小,挨了周老先生的戒条,定然是修养了好些日子,怪不得您后来便与我们先生断了联系。” 韶华瑾微微一笑,说道:“哪里是因为这个,那戒条我根本没受,后来才知,那周老先生是我母亲的表亲,想来是碍于母亲薄面,不忍打我的……倒是清河兄,只肯与我书信来往,无论我怎么邀请,都不肯来,以至于后来多年都未见到。” 小童道:“清河大师为何不肯前去?是内心愧疚吗?” 蒋清河冷冰冰的瞥了一眼小童,吓得小童赶忙低下头,暗自吞了好几口口水。 韶华瑾视若罔闻,苦笑道:“哪里是清河兄的问题,是我年纪轻不懂事给家里惹了祸事啊。” “后来九先生出了什么事?”小童兴致大起,急急追问情况。 蒋清河在一旁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被子,眼神逐渐深邃起来。 韶华瑾望向窗外,幽幽叹了口气,闭口不答。 ......后来?后来就是长姐的及笄礼了......】 --------------------------------------------------------------------------------------------------------------------------------------------------------------------------------------------------------- 韶华净元姐弟一行,是同夫子一同回家的,到家的那天,正好是长姐的及笄礼。夫子说,那藏书阁书本贵重,总是要来索赔一番的,便先去了前厅见父亲母亲。 韶华瑾则带着二姐去了后院,只是一进门,二姨娘贾氏就带着母亲身边的大丫鬟宛竹去叫他的二姐去领罚,从小到大皆是如此,就算一丁点错处,这个贾姨娘也是要主动带着二姐姐认错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二姐不是贾姨娘生的! 韶华瑾气急:“二姐是母亲叫去寻我的,有何罪责要领?贾姨娘胆子小,不至于拉着二姐姐一同受罪!” 贾姨娘说道:“你贵为大少爷,自是不懂的,前厅老爷夫人还在等你,你快去吧。” 净元笑道:“无碍的,我这都习惯了,你快去,别叫老爷夫人等急了。” 韶华瑾冷哼道:“少拿父亲母亲压我,今日我在这,谁能带我二姐走?!” 旁处走来了四姐和五姐,一个绿群端庄,一个粉裙娇嫩,趁着今天的日头,显得格外明艳。 这是三姨娘刘氏生的两位姐姐,韶华杏元、韶华雨元,两位姐姐与他同岁,虽是姐姐,也是孩子一流,除了每日必备的读书习字、琴棋书画,便是扯着衣裙珠宝,争相竟美了。同为庶女,脸上稍有残缺的二姐姐,便成了他们对比奚落的对象。 “见过弟弟。”随之对着贾姨娘和宛竹点了点头,算是礼貌。 “二位姐姐好,怎的不见刘姨娘?” 杏元道:“姨娘重视今天的日子,一早便去大娘子院里帮忙了。弟弟今日回来晚了,快去整装去前厅候着吧。” 雨元瞧着身后女扮男装,风尘仆仆赶回的净元,说道:“今日是长姐及笄,父亲和三叔早在前厅候着了,贾姨娘还要带着二姐去领罚,真是什么时候都不忘了规矩,我们姐妹二人真该向您学习。” 韶华瑾笑道:“雨元姐姐打扮如此娇艳,却又如此谦虚,不如直接去贾姨娘院里,与贾姨娘好好学习学习?” “这怎么行......” 雨元的话还未说完,便被杏元瞪了回去:“弟弟见谅,姨娘见谅,今日还是长姐及笄礼重要些,改日,我再同妹妹去请教姨娘和姐姐。” 说着,给雨元使了个眼色,急急走了:“我便是说,小九在,你偏要挤兑二姐做什么?” 雨元有些委屈:“人家习惯了嘛,哪知道小九就连一句话也要护着二姐。” 杏元叹了一口气:“说的也是,同样是做姐姐的,怎么不见小九这样护着咱们。” 贾姨娘道:“为娘不让你出去,你心里可明白?” 净元点了点头。 韶华瑾皱了皱眉头,眼神扫了一眼胎记上的布帛,心下明了,今日宾客众多,二姐姐这胎记已经瞒了多年,以防万一,还是不要出去得好,自己一心为二姐姐出头,倒是忘了场合。 “守备府,八宝麒麟偃月刀一对。” 前厅守在门口的管家扯着嗓子报起了礼品清单,净元忙催促道:“小九,慕容家不知来的是哪位,若是慕容及小公子,你可别去的晚了,落下埋怨。” 看着韶华瑾没有挪步的样子,净元娇嗔道:“人家特意送来了你喜欢的宝刀,还不快去看看。” “周老先生,太师椅一把。” 太师椅?韶华瑾眉毛一挑,忙道:“好好好,这便去了。” 直到前头传了圣旨,是皇帝身边的总管公公李茂全,韶华瑾只得匆匆告别,前去听旨。 奉皇昭:韶华政远县公有女德元,柔嘉淑顺,性资敏慧,轨度端和,敦睦嘉仁,即,赐印,封为柔嘉县主。 李茂全从身后一众小公公手中接过一个盒子,递到德元手中,笑道:“县主,这可是皇帝钦赐的羊脂白玉印,顶好的物件,您小心着了。” 县公以及国公府一大片的丫鬟婆子跪在地上谢恩,李公公今日闲着,叫了身边小公公去复命,自己留了下来吃酒席。 杏元和雨元两个姐姐伸着脖子想看看盒子里羊脂白玉,只是碍于人多,只得摆着端庄样子作罢。 宾客纷纷入席,门口的管家又高呼道:“丞相府,天丝锦缎十匹。” 李茂全被请入了主席,看着来往人群,笑道:“都说韶华一族内部团结一致,我看未必。” 县公疑道:“李公公这是何意?” 12 美人乍现 李茂全道:“这上京城五大世家,今日在此聚齐了,老奴以为,韶华一族与其他世家,都是一样的友好嘛。” 国公忙赔笑道:“李公公说笑了,不过是大家肯给面子。就像公公您一样,不过是肯赏脸吃一顿饭罢了。” 李茂全惊恐道:“这是说哪里话,老奴不敢,只是贪这国公府的几杯酒,还请国公勿怪。” 在同越国数一数二的世家里,以同越皇族最盛,其次是韶华一族,守备慕容府,上官丞相府,以及前些年挤进世家一流的御史冯家,无一不是在财政文武兵权下形成的庞然大物。韶华一族向来以荣国公府马首是瞻,掌管着文权和兵权两大权利的韶华一族即便再有权,又怎敢得罪凌驾于一切权利的皇权呢?而面前这个看上去笑容可掬的李公公,是皇帝身边资质最老的公公,更是不能得罪。 副席上几个官家臣子聚在一起有说有笑:“这国公府真是气派,我不过是一个新晋的举人,今日有幸来此,真是见识到了。” “我也是我也是,认识一下,我是御史门下的门生,尚观亮。”看着大气恢宏的国公府,尚观亮不由感叹,若不是拜在了御史门下,想必这种场合,再有十年也未必见得到。 “上官亮?” 坐在一旁默不作声好久的慕容进此时发了声:“上官及什么时候又多了个兄弟?” 作为上京排名第二的世家,韶华瑾自小便是在这个圈子里玩的,像丞相府的二公子上官及,守备府的嫡公子慕容进,自然是从小玩到大的玩伴。 “哈哈哈,什么兄弟?” 顺着声音望去,正是同韶华瑾一同走过来的上官及,“正说着你你就来了,看,这是你哪个兄弟,还不介绍一下?” 上官及一愣:“我不认识啊。” 尚观亮有些不好意思道:“在下姓尚,名观亮,观看的观,眼前一亮的亮。” “哈哈哈哈哈哈哈。” 几人笑道:“如此,你与上官及真是有些缘分的哈哈哈哈。” 上官及道:“小九,听闻你的县主姐姐刚得了皇上钦赐的羊脂白玉,带我们去看看如何?” 韶华瑾笑道:“上官二哥家里管着财权,什么没见过,怎的看上了这一块玉?” 上官及脸红道:“再有几年,我也到弱冠了,若是这物件不错,我便求父亲为我也做一个。” 原来如此,韶华瑾道:“那咱们晚些再去吧,长姐将玉印送到后堂去了,现在人多眼杂,咱们直接过去不太好。” 慕容进打趣道:“上官兄尽是欺负小九年纪小,我比上官兄大一岁,今年不过十六而已,上官兄十五,离弱冠还早呢,上官兄看上的,怕是另有其人吧。” “别胡说。” 周围人起着哄,韶华瑾正笑着,却看到远处有一陌生身影东张西望,进了后堂。 “看什么呢小九?” 韶华瑾道:“好像有个鬼祟身形窜进了后堂。” 上官及惊道:“那还愣着干嘛,别是什么偷盗之人趁着今日人多浑水摸鱼。” 韶华瑾点了点头,忙追了过去。 ...... 今日是县公府和国公府为长女办的及笄礼,也是德元晋升县主的日子,作为一个负责京城百姓的父母官,京兆府尹柳广也不得不尽上一份礼,以表敬重。 只是一大早便有人报案,临近中秋,城南李大爷家丢了大米白面、城北赵大婶家蔬菜猪肉遭了贼,一些琐事烦的柳大人只得叫人四处去寻那整夜未归的儿子,代替他前去送礼,便急忙忙忙带着几个衙役一条狗出门办案。 管家最后在东街一酒馆找到了自家的少爷,正醉倒在酒桌上不省人事,几个狐朋狗友见了柳府管家连忙滚了,只有自家少爷无动于衷,事关重大,管家只得叫人提了水,浇在了自家少爷头上,一阵折腾后,终于醒了酒,换了衣服。只是憋了一夜的酒水还未释放出去,此时穿戴整齐出现在荣国公府宴席上的柳子俊,未免有些尿急,谁知这府内的丫鬟小厮忙前忙后,竟没有一个搭理他的,只得自己去寻茅房。 后堂再往南走了几步,院门前“净花小苑”四个字净入眼帘,心下不由赞赏道,不愧是荣国公府,净手的地方取的名字也这般优雅。只是进了院里,茅房没见到,却见一男子背影,正缓缓拿下束发的簪子,正要前去问询茅房,谁知,后背上突然被石子打了一下,回头一见,是个十二三岁的孩子。 男孩张嘴便是恶狠狠地样子:“好你个小贼,本以为入室盗窃,砍去双手便罢了,不成想,竟还是个采花贼,登徒子!” 柳子俊头脑一蒙:“在下......” “在下什么在下,在下不必报名,偷偷摸摸潜入我二姐姐的院子,定要把你眼睛也挖出来!” 上官及与慕容进匆匆赶来,问道:“出了什么事?” 慕容进看着有些慌张的柳子俊说道:“看来果然是遭了贼。” 眼前被冤枉成了贼党,柳子俊即便是尿急,也憋回去了一二分:“这位小公子穿的富贵堂堂,怎的一张嘴便给我扣了这样一顶帽子?” 韶华瑾道:“你跑进了我二姐的院子,认不认?” “在下不知是谁的院子,在下只是在找茅房,那门前的净花小苑明明是......” 韶华瑾一怔,不由气道:“呀,你还敢玷污我我二姐姐的名讳?” “在下真的没有,在下不是有意,在下......唉,你们若是不信,叫那房中的姑娘出来一问便知。”说着,看向了窗子那头。 “你还想劳烦我二姐姐?” 净元隔着窗子听到了响动,忙将窗子拉下,只一瞬,乌黑的长发顺着簪子滑下侧脸的弧度,留下了完美的曲线。 “啪”的一声,窗子落下,三人的眼里已然眼睛放光。 不好!二姐姐的胎记!千辛万苦藏了好久的事情,怎能因为这个登徒子的一句话,便叫二姐姐抛头露面?想到此处,看向柳子俊的眼神更是不善。 “二位兄长,揍他!” 上官及和慕容进声落出手,论起世家子弟的纨绔嘴脸,这才是他们的本色,吃喝玩乐,说揍就揍。 不一会,房门开了,净元穿着鹅黄纱裙,面颊上系着同色面纱,只是长发难绾,便这样直直垂下了。 “小九,别打了。” 四人闻声安静,看着面前不施粉黛,黄群素纱,软声细语的样子,惊为天人,一个个愣在了原地。 净元道:“这二位便是小九的好友,上官和慕容府的二位大哥吧,见过慕容公子,见过上官公子......”说着,看向了柳子俊。 柳子俊痴道:“柳,在下柳公子.......不是,在下柳子俊。” 净元细声道:“见过柳公子。初次见面,净元失礼了,还请诸位见谅,勿将此事外传。” 柳子俊率先说道:“一定一定,在下一定保密。” 上官及与慕容进点了点头,示意放心。 净元道:“那净元便说上一句,净元在房内梳妆,并未见到任何歹人,还请两位大哥别依着小九胡闹,冤枉了这位柳公子,今日长姐及笄,更是嘉封县主的日子,传出去,于小九也不是什么好事情。至于这位柳公子是来做什么的,净元也不知,余话,净元便不多说了。” 说着,四下瞧了瞧,转身的片刻,顿了顿足,面纱下的嘴角微微上扬,说道:“这位柳公子,净是我的名字,寓意干净纯良,还望不要与茅房二字扯上关系。”说完,再次行了一礼,回了房内。 几人愣在原地,只有韶华瑾,眼神冷冷的瞥向了还在发呆的柳子俊。“算你走运!我们走!” 13 路痴的悲哀 四人退出了净花小苑,只有韶华瑾还有些气鼓鼓的样子。 上官及道:“小九如此生气,看得出来,与你刚刚那位二姐的关系甚是亲厚。” 慕容进丝毫不掩饰的赞赏道:“你那位二姐姐真是不凡,先不说女子待字闺中时未经允许,不许见客,单是刚刚那三两句话,字里行间都未提到对自己的名声有何不妥,全然担心着小九,便知你这二姐姐,是个重情义之人。更别说,那气质,啧啧~” 韶华瑾学着慕容进啧啧的样子,笑道:“震惊了吧,羡慕了吧,偏是你没有,气不气?” “这等女子,单是见一面,也是难忘终身啊......” 韶华瑾皱着眉头看向了说话之人:“你怎么还不走,找揍?” “在下......在下还想问一句,茅厕怎么走?” “唉,出了这个院,前头右转,一片石路尽头便是了。” ...... 阳光渐渐偏上,一阵微风吹过,堂前的树叶一片片被吹下,落进了后堂,落到了众人的发间。 韶华瑾从头上取下一片泛黄的树叶,看着眼前扛着扫帚没过自己的人,不由叫道:“阿吕!叫你去拿工具抓贼,你这半天功夫就拿了把扫帚?” 阿吕道:“少爷,今日宴请宾客,所有利器都被王管家收起来了,就这,还是寻了半天在后堂桌子下面寻到的。” “寻扫帚寻到后堂去了?” 阿吕怨道:“这贼人一看是个好对付的,一把扫帚够了。” “呀?你倒是一看就知道?你知道个什么?” 阿吕嘀咕道:“本来就是嘛,要是难对付,少爷你早就叫阿覃了,哪里还轮得到我?” “就属你小聪明!” 上官及说道:“小九,县主的玉印不是在后堂吗,不如我们去看看把。” “也好。” 阿吕道:“我给各位少爷引路吧。” 刚进后堂,边见到一绿衣身影,那鬼祟样子怎的如此眼熟? 只听阿吕一声大叫:“你这贼人!原来在这!” 说时迟那时快,扛着扫帚便直奔柳子俊而去! 柳子俊被追着四处逃窜,遍寻遮蔽之所,最终躲在了桌子下面。 后堂的热闹终是引来了前厅的宾客,一大屋子人呜呜泱泱的看着这场你追我打的场面,一个个不由咽着一口口唾沫,瞠目结舌。 “阿吕!别打了!”看着门口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韶华瑾只得出声制止。 阿吕停在一边喘着粗气,柳子俊听着安静了许多,扒开桌布散下的帘布,漏出一张脸,委屈道:“我就想上个茅房,怎么这么难啊?” “又是你!还没找到呢?” 韶华瑾与两位好友纷纷对视,不由憋笑道:“出来吧,我带你去茅房!” 阿吕摸着后脑勺:“这就不抓了?不是贼人吗?” 韶华瑾瞪了一眼阿吕,转身对着门口处一对宾客行礼致歉:“真是对不住,一场误会,一场误会而已。” 众人转身之际,只见柳子俊被尿憋的发慌,一激动,顶起了桌子,桌上一木盒翻落而下,韶华瑾看着眼熟,忙伸手去接,只是距离过远,眼看着落地之时,被柳子俊接在了手中。 韶华瑾一口气还未松下,不知哪里窜出一个蟑螂,跑到了柳子俊脚下。 前头招待来宾的荣国公一回身,见前厅的宾客散了一大半,一问才知,都去后堂看热闹了,忙赶来看看情况。 只是他刚扒开人群,便见到皇上御赐的,装有县主玉印的盒子,正在一个京兆府尹儿子的手里,摇摇欲坠,此时想去接住已经来不及了,眼见着那盒子翻倒在地,羊脂白玉,四分五裂...... 刚刚御赐的宝玉!碎了! 此时,这来访的亲朋官场上的友人面面相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原本是来看个热闹,怎的就成了见证? 这种掉脑袋的见证谁愿意做啊?大门口还有正欲进门献礼的他府小厮,此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损坏御赐之物,轻了问责,重了......抄家灭门!!真是太不巧了! 荣国公此时更是牙呲欲裂,心中憋闷,这一切的源头,竟然是因为一只虫子?! 不!是因为这个柳子俊! 此时的柳子俊有些不知所措,这种场面......他的茅房还能去了吗? 看这场面声势,荣国公便是想遮掩都不可能!众目睽睽之下,这场观礼最终便成了悲剧! 韶华瑾知道,今天的事儿算闹大了!韶华瑾望着那块玉石,生平第一次多了紧张这种情绪。 李公公作为今日传旨送玉之人,此时眼见玉石碎裂,刚刚还收了荣国公府不少好处,一派国公放心,国公安,国公前程似锦的样子,现在立刻板起了脸,说道:“两位公爷,老奴先告辞了!”说完,便要转身告退的架势! 正午阳光适时洒下,阳光投在碎裂的玉石上,显得尤为刺眼。 “公公留步!”韶华瑾起身,走到玉石旁,从破碎中捡起一块!对着阳光举起,又任其坠落,“啪”的一声,又掉了几丝玉渣。 “逆子!不得无礼!”荣国公连忙阻止。 李茂全回头,看见是一十二三岁的小公子,有些怯生生的叫他,心下也不免多了几分怜悯,可怜这一庞然大物般的国公府,在他回宫复命之后不知会有什么新的变化,便也不笑责这娃子无理了:“这位小公子心急老奴能理解,只是老奴也是无能为力啊......” 韶华瑾也没理会父亲的怒斥,只是一跑一颠地拿着碎玉递给了李公公,嘴上说道:“这玉是假的!” 李茂全闻言大惊,收起了刚刚心头出现的半分怜悯:“小公子,饭能乱吃,话却不可以乱说!” 荣国公正欲拦下韶华瑾,被王蕙兰拉住了袖摆,小声嘀咕道:“如今这种局面已经不能再坏了,左右不过是降罪,且听听九儿哥如何说。” 韶华瑾余光瞄向父亲,见其并未阻拦他,便正了正腔调说道: “我在书中读到过,真正的羊脂白玉,需质地纯、结构细、水头足、羊脂白色、油性重,缺一不可,其一,这碎玉的质地色泽,阳光下便可看出,杂乱中带有一丝黄色;其二,我虽然不是行家,也知道羊脂玉的硬度仅次于翡翠,怎会一坠落便碎成这个样子?” 韶华瑾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中白玉碎片拿给众人观看,众人看了连连点头,议论纷纷,八卦声音顺时而起,沸沸扬扬,指指点点。 韶华瑾绕了一圈,最后回到李公公面前。 要说这等稀罕宝贝,韶华瑾这般年纪见识不多被当成胡诌了也就罢了,事实却是这娃子说的一板一眼的。 王蕙兰向来疼信自己的儿子,儿子发现问题,当娘的自是要解决问题。 将这碎白玉在手中反复细瞧后点了点头,随即便向李茂全发起了难,凛然一副权贵世家当家女主人的派头:“多亏了小儿仔细,今日若非是我荣国府运气好,怕是着了公公的道了!” “您,您可不要乱说啊......这可是掉脑子的事情......” 王蕙兰哪管他李茂全说什么,维护家人是她现在必做的!只听她继续说道: “公公拿着假玉代替羊脂白玉,企图偷梁换柱,混淆视听,不声不响的置我们荣国公府的名声与县公府于死地!到底是何居心?又是受何人所指?公公今日若不给出个解释,明日早朝我家公爷必一纸状书告到御前!看您老人家又如何分辨?!” 三两句话,说的义正言辞,李茂全头上不禁冒出了细细密密的汗水。 御品打碎刚刚还是这荣国公府的事情,怎么几句话的功夫成了他这个公公的不是了?眼下已经祸及自身小命问题,就不能置身事外了! “哎呀呀,夫人您言重了!!” 李茂全贵为大内总管,本不至于被一个十岁孩童和妇人吓住,可是王蕙兰是谁?前恪靖侯的独女!荣国公府的当家主母!这女人的见识可不是一般妇人能与之相较的!她说这玉是假的,就极有可能是假的!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14 羊脂白玉 李茂全用衣袖拂了拂汗水,正了正衣襟,一时间语塞,不知如何是好。 荣国公此时见时机正好,是时候轮到他打圆场了,自己的妻子说出来的话,他自是要护着的!可是李茂全贵为皇帝身边总管公公也不好得罪。 官场打滚数十年,这种明贬实护的话对他荣国公来说最是擅长了: “住嘴!” 荣国公对着李公公处一鞠躬道了声“李公公~贱内出言狂悖,冲撞了公公,还望公公海涵。” “不敢不敢,”李公公眼见着有了台阶下,自然乐不得顺从:“国公爷说笑了。” “今日之事,我荣国公的的确确是相信公公为人的!荣国公府有我在,也不会有人敢说三道四!” “是是是。” “只是事关我荣国公府上下一族性命,此玉真假应由陛下裁决,还请公公代为回禀!” “是是是,国公爷客气,都是老奴分内之事。”李公公再次擦汗,这下,终是能安然离开了。 “来人,送李公公!” ...... 席过几晌,亲朋友客陆续离去。夏至暖阳,微风渐俊。屋前,遍拾残羹,落扫余辉,庸人碌。院后,肃静如洗,亭台佳致,几人赏? 偏院客房,夫子将今日之事全然看在眼中。 跟来的小童问道:“夫子今日是否拜别国公府?” 夫子淡淡道:“不必,你先去叫那韶华瑾来老夫这里叙话。” 小童寻来韶华瑾后,退门而出,默默将房门关好。 晚间夕阳斜射,红与黄交织的光透过窗户洒在二人脸上,夫子不语,韶华瑾也不语。好一会,韶华瑾见夫子睁开眼睛,主动问道:“夫子叫我前来为何?”想来夫子此番前来,必然已经知道了他和二姐姐的身份,便不再提及。 夫子道:“不如你先问我个问题,我可为你作答。” 问题?问夫子什么?之乎者也,文韬武略,治国宜家? 韶华瑾想了想,问道:“既如此,我便大胆问了,蒋清河为何没来?” “只有这个?” “嗯,这有这个。” 夫子道:“夫子出门,学生自然要看家,但是我代他送了你那把椅子。” 韶华瑾惊喜道:“原来是清河兄送的!” 夫子看着有些兴奋的韶华瑾,不语,半晌,叹了一口气,悠悠问道:“今日之事,你如何看?” 韶华瑾道:“御赐贡品一事并非我荣国府之过!” “只有对错之分吗?” 韶华瑾信心满满:“玉是假的,必然有贼子偷梁换柱!天子圣明,会还我荣国公府的清白。” 夫子淡淡一笑……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即日起,你我师生缘分便是尽了。若你有一日所欲所向,随贫富渔海,皆能泰然放下之时,也可来寻我!” 韶华瑾不明所以夫子今次叫他来为的是什么,问的问题也是有的没的摸不着头脑,最后一句他倒是听的差不多!不过嘛,他好不容易脱离了学堂的魔爪,怎么可能还会回去?! ...... ...... 入夜,风声呼呼作响,一府邸坐落在四周树木参天,绿树成荫之中,红墙黄瓦,颇为肃穆。院内各处房屋宽敞明亮,偶有侍卫婢女有过,也是整齐有序。此间居住之人必是非富即贵。只见房屋错落间一殿内灯火闪烁,一尊金身大佛正闭目微笑,两边四大天王身躯魁伟,栩栩如生。忽然,屋檐的风铃应声坠落在地。 佛前跪拜之人双目紧闭,口中念念有词,直到身后出现一黑衣夜行之人半跪在地,那背影停下手中念珠:“何事?” 黑衣人道:“一切顺利。” “知道了,先将事情放一放,保护好该保护的人!” 黑衣跪称:“遵命!”随即几个转瞬,消失在漫漫黑夜中。 那背影随后沉默了片刻,摆了摆手又招来一人,那人俯身听着背影说了几句什么,点了点头。 弯月挂天,荷塘波光,京城的另一处,墙院甬道处处雕梁画栋,宫殿屋舍个个金碧辉煌。 夏夜的肃静笼罩着上书房,上位者金冠龙服,装束慵懒,正翻看着一本本奏书。 桌案一侧堆积了两大摞厚厚的章折,俨然是批阅了好一阵!翻到无用处,忽想起今日宫外之事,将李公公叫了进来。 “李茂全,今儿个申时听你来报,那县主出了个什么假玉石的问题?” “回皇上话,今儿个奉皇上命令去荣国公府,给新赐封的县主送去一块上好的羊脂白玉。后来玉碎了,国公府的小公子发现了羊脂白玉是假的......” ......李公公将今日发生之事一五一十的禀告给了皇帝,说罢,跪地叩头请罪:“皇上明鉴,老奴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掉包御赐之物啊!” “哦?那你的意思是朕赐了块假玉?” 李公公吓坏,赶忙多多叩头,嘴上大呼:“不敢不敢。老奴绝非这个意思!” 皇帝哈哈一笑,心情像是好了不少:“听你的意思,荣国公府的那个小娃娃倒是胆量不小。” 李公公赔笑:“皇上说的是呢,这羊脂玉碎了,给好些个人都吓傻了,就这个小公子还敢拿起来质问老奴呢。” “韶华一族,多是聪明人呢......” 皇帝这话说的前后摸不着头脑,李茂全不敢应声。 “那依你看,这桩案子怎么破?” “老奴不敢妄言,皇上自有明见。” 李茂全跟着皇帝多年,言语上从不敢主张一句,想活的安稳,帝王心思不能说这句话,他还是明白的真真的。 “听说刘广的儿子也参与其中,那就叫他京兆府去查这个案子,给国公府个交代!” “是。奴才这就去。” ...... ...... 翌日,夫子收了书房的重建费用后拜别,预想中夫子与家人的愤怒并没有出现,只是无论韶华政远与王蕙兰如何劝说,夫子再也不肯带韶华瑾走了。 不仅夫子不要他,这儿子也是说什么都不肯回去的,直到后来韶华瑾抱怨夫子严厉,要以寒戒鞭挞时,王蕙兰才告诉他:“你懂什么,周敬先老先生是我的表舅,算下来,你还要叫他一声舅爷爷,怎可如此的不敬重?” “怪不得。” 王蕙兰瞥着自己这疼也不是打也不是的儿子,问道:“怪不得什么?怪不得你娘我生的这样聪明,你也这样鸡贼?” 韶华瑾嘿嘿一笑,怪不得......怪不得那戒尺没打在他身上。 ...... 随后京兆府尹登门,问询了昨日收到玉石的过程并检查了一下玉碎现场,只是这现场几乎都收拾干净了,这一番检查看起来更像是做做样子。 接连几天下来,韶华瑾又一如往常的缩在他二姐姐的净花小苑打打闹闹。私下里,却偷偷联系了身边的各种关系,查着这假玉的案子,正打算摸清了门路混进宫去! 荣国公和王蕙兰近些日子一直在为韶华瑾挑选老师,但一听说这一代名师周老夫子都管束不了此子,纷纷虚心告退。 不过钱财至上,也不乏一些贪图钱财又颇有才学之人敢接这份“买卖”,结果不是被韶华瑾捉弄的晕头转向就是忍受不了尊严扫地落荒而逃。这夫妇二人也甚是头疼! 这几日里,韶华瑾也不是没试过走东华门和西直门,只是没有腰牌,名号打的再响守卫也不让进!要说求助他的父亲荣国公?自己最近把一个个老师赶出府去,正是老子的气头上,此番一禀明来意,就被韶华荣远踹出了门。 寅时时分的清晨,宫中北直门会开一个小门,宫外送菜的宫内出恭桶的每天都会在这个时候进出。 门口的侍卫或是刚睡醒或是刚交接,也是这个时候稍微宽松一些: 15 悄悄入宫 “嘿老张,今天这萝卜看起来倒是壮实不少啊,一看就是个多汁水的。你看你的汗都出来了。” 老张推着菜车,耸起一侧肩膀擦了擦流下来的汗,笑着跟门卫寒暄几句,便进了宫。 菜车的轱辘压出深深的车辙,今日的菜车确实比往常重了些。 到了御膳房的后院,老张将车停下,去叫膳房的管事出来拉菜,这半盏茶的功夫,后院无人,从车下轱碌出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大眼睛前后左右顾了几眼,向一处院门跑去。 宫院深深,这一个十三岁孩子初次进宫如何识路?兜兜转转的半个时辰,总算在一个小宫女处问到了去惜贵人的去处。 这处院门名叫承惜宫,是与净元姐姐一母同胞的三姐姐,韶华惜元的住处。 殿前的两个宫女青花,黛花,看上去都是在宫里有些年头的宫女了。 青花问道:“哪里来的小娃娃?” 韶华瑾走到殿前,向两位宫女鞠了一躬,嘴上甜甜的说着: “劳烦两位姐姐帮我通传一下,就说贵人的弟弟来看她。” 叫黛花的宫女见这五尺长短的小公子,嘴上又甜甜的叫着姐姐,欢心雀跃要去禀报,左侧的青花却用手挡了一下要进去禀报的黛花:“娃娃虽小,可有家属探望的手谕?若是口谕,圣上身边负责引路的公公又在哪里?” 韶华瑾愕然;“还有这规矩?” 殿内此时响起了声音:“叫他进来吧,确实是我弟弟。” 青花犹豫了一会,还是放行了。 韶华瑾进了殿内,看见与净元姐姐容貌相似的韶华惜元,亲切的笑容又堆积起来,一个飞奔跑到了惜贵人面前:“三姐姐好。” 女子与韶华净元如出一辙的清丽容颜却多了些艳丽,整张脸蛋洁白无瑕,睡眼惺忪,一身紫色镶金鱼纹的亵衣,罩了一件同色的披风,显然是被韶华瑾的到来吵醒了。 “小少爷怎么这般早就来了,父亲母亲也来了吗?” 韶华瑾道:“三姐姐,小些声音,我是偷偷跑出来的。” 惜贵人大惊:“这这,你怎的如此顽皮,叫父亲大人知道了,定会责骂于我!” 韶华瑾道:“哎呀,三姐姐不必如此惊慌,您现在入了宫,父亲的手不会这样长的!” 惜贵人食指轻轻按了按韶华瑾的额头:“罢了,一会我叫人送你出宫,回府路上小心些!” “三姐姐,我是来查案子的,别急着赶我走呀!” “胡闹!你这样小!查什么案子?” “三姐姐难道未听说前些日子大姐姐的及笄礼上,皇上赐的玉印被人掉了包?” 惜贵人摇摇头,此事倒是没传到她这里。 韶华瑾见状,也只得长话短说:“我想着这羊脂白玉是由李公公接手的,如果李公公接手的是真玉,这事情就必然出现在从皇宫到荣国府的路上!” 惜贵人点了点头:“这样的推断你说了我懂,京兆府尹又不是吃白饭的,怎会没想到?” “这就是为什么我想查案子了。这府尹若是个蠢的,自然是坐不上天子脚下父母官的位置,可重点就是,大姐姐及笄礼过去七八日了,一点动静都没有!” 惜贵人轻叹:“只是我身在宫中,也帮不上什么忙,我这的腰牌,只能够让你在承惜殿附近的几处来回通行,你没有皇上的许可,后宫家眷是不允许逗留太久的!” 韶华瑾一听,似是想到了什么:“也就是说,这办案办到后宫京兆府尹也进不来?” “那是当然。”惜贵人微微一笑:“有权掌管后宫诸事的是皇上皇后,你若真想办案,我倒还有个主意。” 韶华瑾一听有主意,立刻来了精神:“快说快说。” “据说当年咱们韶华一族父亲兄弟三人跟着先皇和皇上一同打下同越国的江山,传位于现在的皇帝时,为了韶华一族更好的辅佐皇帝,分别赐予了父亲叔伯三枚可以随时通行皇宫的令牌。所以你想办案,还是要回去求的父亲同意的。” 想让韶华瑾征得父亲的同意是不可能了,大伯又远在边疆...... 韶华瑾嘿嘿一笑,已经有了主意,拜别了惜贵人。 ...... 卯时四刻太极殿内,皇帝悠悠转醒,店外侍奉的李公公以及宫女嬷嬷齐齐端来了洗漱用具。 “昨夜如何?” 李公公踩着小碎步弯腰回禀道:“也没什么,不过一个时辰前,承惜殿的青花姑姑前来禀告说,荣国公府那位小公子不知怎么混进宫来与惜贵人见了一面。” “那现在送出宫了?” “是,聊了一盏茶的功夫就走了,听着应该还是那羊脂玉的事儿。” 皇帝拿着帕子扑了扑刚洗过的脸,又问道:“这种事情,小孩子爱折腾就让他折腾去,没必要跟朕回禀,叫她仔细伺候着主子些便好。” “是。” 皇帝将帕子放在一边的托盘上,不经意道:“你刚刚说什么?” 李公公又重复了一遍:“奴才刚说,应该还是为了羊脂白玉的事情。” “上一句!” “奴才刚才还说,这位小公子不知怎么混进来与......皇上恕罪,老奴知道怎么办了!” 韶华瑾出了东华门,左右徘徊不定。这个时辰大臣们应该来上早朝了,如果在这里去找三叔,必然会遇见父亲,可若是出城门去找,他又从未去过三叔家...... 东华门的守卫正奇怪,这娃娃何时进去的? “喂,小孩,不要在这里晃来晃去,妨碍我们值班!” 有了! 韶华瑾一脸坏笑盯着守卫,颠着一派自以为很像大老爷的步伐逼近:“守卫大哥,我有钱!” 守卫大哥低头看了一眼这孩子,不禁败了白眼。似乎有些明白了为什么家里会放任一个小孩子出门四处溜达,嗯,怕这孩子是个傻子,家里人看不住也是应该的! 韶华瑾一看,人家守卫根本不搭理他,就学着以前偷看家里的下人给管家偷偷塞银子的样子,从怀里拿出来一个小拳头大的银锭子,在这守卫大哥面前晃呀晃,这守卫大哥突然就觉得这孩子顺眼了不少,也不疯不傻了,甚是机灵可爱呢。 守卫弯下腰,将耳朵凑在韶华瑾够得到的地方:“这,这......小少爷你有什么事,只要不是杀人放火让我为难的事,尽管吩咐!” 哈,这银子果然什么时候都好用! 韶华瑾将银锭子放在守卫大哥怀里:“一会啊,大臣从这经过......” 守卫大惊:“这可不行,县公大人岂是我等身份拦得下的?” 韶华瑾正犹豫着是否要摆明身份,一旁的另一个守卫笑呵呵的跑过来,将刚刚那个守卫怀里的银子拿出来踹到自己怀里:“新来的是吧,你是不知道这县公大人,一点官架子没有,心里头都是些佛祖慈悲的心思。想要赚钱,眼睛就要放亮些,时间久了自然知道这银子怎么赚到手了!” 韶华瑾心里偷笑着,管他是哪个守卫传话,话到了就好! 眼见着辰时了,韶华瑾赶紧找了个大树底下躲了起来,一边还不忘了给收了银子的守卫大哥使眼色:“别忘了!” 辰时。 文武百官陆陆续续向东华门走过来,赶去上朝,荣国公与往日一般无二的气势,大摇大摆的走了过来,韶华瑾赶快换个走位藏得更严了些,另一边一鼎素色镶紫金花纹的轿子停在一边,荣国公在这轿子一旁停了停,今日是月初,他的县公三弟一定会来上朝。 韶华一族的两个公爷并肩而行,远近而来的数位臣子虽然司空见惯了,还是不免交头接耳的羡慕。 收了银子的守卫大哥,此时定了定心神,整理好情绪,俨然一副戏精上身的样子,待两位公爷走到城门口,忽的一跪,吓得几个头一次上任心神还有些忐忑的小官上朝的步子都勤快了些。 只见那守卫一把抱住县公的大腿,眼泪说来就来:“大人,小的可算见到你了!小的感谢您的大恩大德啊!” 16 私下查案 荣国公转头看了一眼同样疑惑不解的三弟,怒斥道:“你是哪个不长眼的,禅县公的路也敢拦?” 县公摇摇头:“二哥勿急,你先行一步,我且去瞧瞧。” 荣国公本想着劝一劝这个三弟不要什么事都管,见其还坚持就算了。 见一旁的大人们都走了,县公问道:“这位小哥,你是...?” 守卫抹了抹眼泪左右看了看,跪下正经叩了个响头道:“县公大人恕罪,小的可能是认错了大人。” 县公无奈:“算了,既如此......” “三叔!” 韶华瑾抓紧时机,从大树后跑了出来冲进了县公怀里。 县公一愣,立刻反应了过来,给韶华瑾一个大大的熊抱:“你这小鬼头,不在家老实带着,还知道伙同外人做戏了?” 韶华瑾龇牙一笑,头埋在韶华政远怀里左蹭右蹭不肯起来:“三叔,小九有事求三叔。” 县公宠溺一笑:“就知道你找我准没好事!”说着用手摸了摸韶华瑾的后脑勺:“说吧,什么事?” “~~~~~~” 韶华瑾将事情需求都和三叔说了一遍,只见三叔二话没说,就扯下了腰间的通行令牌方在韶华瑾手里,义正言辞道:“三叔只有一个要求!轻点惹祸!” “知道了知道了!” 看着韶华瑾远去的身影,门卫摸了摸怀里那锭还没热乎的银子,嘴角不禁抽了抽,这都什么事?都是一家人见面,还要靠他演戏,钱多烧的慌? 话说韶华瑾从他三叔那里拿到腰牌,就大模大样畅通无阻的走进了京兆府的大堂。 京兆府的柳大人正在上朝,现在府内依着令牌办事的是柳大人的儿子柳子俊。 只见他身着青衫,折扇挂玉,别有一番风流,完全不似那日被尿憋急的样子。 “这就是这件案子的全部进程?” 柳子俊在一旁连连点头:“是是是。” 跟料想的一样,除了国公府的勘测记录还多了一些办案进展,是李公公那日经手御品后的行走路线,也罢,还是要先从李公公这里着手! “可还有其他除了卷宗以外的痕迹?” “这个,一直是家父负责,在下也不清楚!” 韶华瑾瞄了一眼柳子俊,淡淡道:“罢了罢了,这玉我拿走一块,小爷我就先走了,有事再来寻你!” “是是是,县公大人有事尽管吩咐!” 师爷将韶华瑾送出了门,回头对着自家公子问道:“少爷,老爷不在府内,您自行做主将案子给外人看,还将证物交了出去......若是老爷回来知道可如何是好......?” 柳子俊轻哼:“你个不知高低的,父亲若知道我日后能与县公爷有所往来,必然是觉得祖坟冒青烟呢!” 师爷不语,老爷若是知道,只怕是被气得冒青烟吧。 ...... 韶华瑾办事情倒是迅速,转眼功夫,他已经在家里与二姐姐讨论起了案情走向。净元道:“我们先从李公公的行走路线着手,你带着这块玉再去一趟惜妹那儿,问一问是否见过。” “好的,二姐姐,我明天一早再一趟去皇宫,必要探出些眉目!” 次日,韶华瑾一早就兴冲冲拿着三叔给的腰牌直奔皇宫,到了皇宫门外,手中腰牌冲着守备眼前晃了晃,大摇大摆的走进皇宫,这次可不需要遮遮掩掩了。 韶华瑾本想直接找老太监问问当天情况,但正直上朝期间,无法询问,只能直接进入后宫去找惜贵人。 刚进惜贵人寝宫,就看到宫女太监欢天喜地,韶华瑾拦住一名小太监问:“怎么回事?” 小太监开心道:“您还不知道?皇上昨晚留宿惜贵人这了,早晨赏赐了好多珍宝,大家都忙不过来了。” 韶华瑾听完,直接进入惜贵人寝宫内,喊道:“三姐姐,三姐姐......” 惜贵人连忙出来笑说:“小祖宗,怎么今天又来了,进宫没被人发现吗?” 韶华瑾得意的拿出三叔的腰牌说:“我现在在皇宫通行无阻了。” 惜贵人乐道:“那你今天一早就来我这,是不是有什么新发现?” 韶华瑾从怀中把那块碎玉拿出来递给惜贵人说:“三姐姐,您常在宫中,可见过此玉?或者是见过些类似的物件?” 惜贵人把碎玉拿在手里左右端详,思虑了片刻说:“这个玉看似羊脂白玉,仔细探究成色和质地又很不像,小九从哪里得来的?” 韶华瑾道:“此碎玉就是当初送到咱荣国府那块假羊脂白玉,三姐姐可是原先见过?” 惜贵人说:“有些印象,前些日子似是见过.....我也不能确定。” 韶华瑾忙问:“快细说说。” 惜贵人回忆道:“上个月,皇上新封的冯美人,听说非常喜欢收藏珠串玉石。有天晌午,我路过雅乐轩(冯美人住所),看到李公公拿着一个精致的锦盒,匆匆赶路,本无事,但一个小宫女不小心碰到李公公,手中锦盒掉落,其他几个小公公上手就打小宫女,我看不过眼过去劝了几句,顺眼看到锦盒内玉石极为出色,就问李公公何物,李公公说是羊脂白玉,跟你手中碎片是有几分相像的,不过这件事有些日子了,我也记得不太清楚。” 又多了个冯美人! 李公公倒是好办,直接去问就行了,而冯美人是皇上宠妃,直接去问,未免冒失了些。 韶华瑾想了想问道:“三姐姐,你跟冯美人熟吗?” 惜贵人笑道:“后宫一众姐妹,不就那么一回事儿嘛,怎么了?” 韶华瑾道:“此玉事关咱们荣国府,我想见冯美人了解一下,是否有什么关联。” “那有何难,哪天把冯美人叫到我这坐坐,你跟她了解一下不就行了吗” 韶华瑾急说:今天可以吗,此案已拖了七八日了,要抓紧时间。 惜贵人沉思了一会笑道:“好吧,大少爷,小祖宗.....就听你的,我现在就让宫女去请冯美人过来。” 韶华瑾欢天喜地的拉着惜贵人的手笑道:“三姐姐最疼我了。” “青花,去一趟冯美人那,就说我想她了,过来我这坐坐。”惜贵人向门口招了个手道。 不一会,韶华瑾便看到一位婀娜多姿的芊芊美人缓步走进屋内。 惜贵人忙迎上去笑道:“妹妹好久不见,越发漂亮了。” 见这女子对惜贵人微微施礼笑道:“姐姐,取笑了,几日不见,姐姐也是越会讨皇上欢心了,连皇上昨儿个都是在此留宿呢。” 惜贵人听后有些尴尬,忙转身笑道:“这是我本家弟弟,单名一个九字。弟弟快来见过冯美人。”后半句明显,是对着韶华九说的。 韶华瑾忙过来行李道:“韶华九见过冯美人。” 冯美人笑道:“这不是荣国府大公子吗,我可不敢当。” 惜贵人忙让宫女奉茶拿出皇上赏赐的糕点。 韶华瑾无心吃喝,看冯美人与三姐姐谈笑风生,自己根本无从插嘴,心中一急直接问道:“冯娘娘,我有一事想向你询问。” 冯美人笑说:“小弟弟,有什么不解之事,尽管问来,是不是你姐姐这边吃食不好,像找我讨些好吃食,带回家中?” 韶华瑾心下不由的鄙视,堂堂荣国公府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没见识过,这种话,反倒显得冯美人很没见识! 嘴上却是温和:“冯娘娘,前些日子是否向皇上讨过羊脂白玉赏玩?” 17 十三破案 冯美人一听“羊脂白玉”脸上微变,随后笑道:“确有此事!不过是把玩了一阵,便让李公公送回了,我作为宫中嫔妃,见一见珠银玉萃也不是什么大事情吧?不知道你问此事是何意?” 韶华瑾道:“那是直接交由李公公送回的吗?” 冯美人说道:“当然,有很多人在场,李公公直接拿回此玉,并送回宝物库的。” 韶华瑾从怀中掏出碎玉问道:“娘娘,您看是这玉吗?” 正在这时,一名宫女走进屋内,先想惜贵人行了个礼,然后向冯美人急道:“主子,皇上已到雅乐轩了,您赶紧回去接驾吧。” 冯美人一脸开心的样子,起身向惜贵人行了个礼说道:“姐姐,看来我要回去了,不能让皇上等急了。” 冯美人转身出屋那刻,那名宫女向韶华九这边望了一眼,眼中似有疑惑:“主子,咱们宫里的东西不带着吗,怎的还摔碎了?” 冯美人一听,一巴掌打过去怒道:“什么咱们宫里的东西,白长了一双狗眼,还不退下。”说完头也不回就离开了承惜殿。 韶华惜元起身:“妹妹慢走。” 刚刚那话,二人听的真真的,互相看了一眼,韶华瑾正想说什么,惜贵人冲他眨了眨眼,立刻会意,把话咽回去了。 待看着冯美人走出承惜殿的院子后,惜贵人一脸严肃的对韶华瑾说道:“此事重大,需得了解仔细,方可明言,你可清楚?” 韶华瑾诺诺称“是”,心里却想着此事一定与冯美人有关!但三姐姐又不让直接问,只能先去找李公公探探口风,看看冯美人说的是真是假,想罢,起身跟惜贵人道别。直接往李公公住所走去。 不到一盏茶时间,韶华瑾已到李公公处,正听见里面老太监教训小太监如何做事的声音。韶华瑾直接进门打了个招呼:“李公公,安好。” 李公公一看是韶华瑾忙笑道:“呦,小公子,哪阵风把您吹来了?” “李公公,我是特地找您来的,假玉的案子我已经挣得三叔同意了,所以过来想找您了解一下情况。” “噢,小公子,这个老奴真不清楚怎么回事啊,那天接到皇上旨意,就直接从宝库里把羊脂白玉提出来送过去了,途中也未遇到什么意外之事。不知为何玉会出现问题。这番话,跟京兆府府尹也是说过了的。” 韶华瑾点点头,继续问道:“那前些日子,冯美人是否借过此玉把玩?之后又由您亲自送回宝库的,这期间可有出现什么差错?” “这事却有此事,有皇上手谕啊,做不得假的。入库前,必是鉴定完毕才可入库的。” 见李公公如此笃定,韶华九心头也泛起疑云:“宝库每日看管人员是固定?” “当然固定的侍卫看管,不过每日轮换,由内府排班。出入库宝物都有详细记录的。” “那可否看看近些日子的详细出入宝库记录?” “小公子,这个.....好像不太合规矩啊,此案已交由京兆府,除了府衙和圣喻,谁敢擅自打开宝库大门啊?” 韶华瑾心下了然,看来此事还是要经过京兆府。这里是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了。随后又跟李公公了解了一下宝库监管流程,便回荣国公府与二姐姐商量去了。 “二姐姐,案子有眉目了!”一进荣国公府,韶华瑾便直接去找二姐姐。 净元笑道:“我们家小猴子真是厉害,才几天就有了眉目!快与姐姐说说。” 韶华瑾将在宫内了解到的事情跟韶华净元原原本本的复述了一遍。 净元边听着笑容逐渐凝固,等听完时,眉头皱起,面色沉重。 “二姐姐,怎么了,案子有进展,你不开心吗?” “小猴子,此事不仅蹊跷,还涉及到了宫中嫔妃,事情越来越大了,不如你跟父亲禀明一切,由父亲裁决,你自己别再查下去了!” 韶华瑾心头微震,如若禀明父亲,父亲肯定不会让他再查下去,那岂不是前功尽弃?若是等查明真相一并禀明父亲,父亲定会对他刮目相看! 想到此处,韶华瑾表面上对二姐所说称“是”退下,实则出门后直接去了京兆府! 想着京兆府尹柳大人,估计看不起他一个孩童办案,定是诸般阻挠,查案令牌怕是不易到手。而柳子俊上次对他颇为友好,不如就从这个柳子俊下手! “有劳大哥,就说韶华瑾要见你家柳子俊大少爷!” “可是为了羊脂玉的案子?” “怎会有此问?” “实在对不住,我们老爷说了,若是荣国公府的小少爷再来找我们家公子说案子,就说不见!” 韶华瑾心头一转,哈哈一笑:“这位大哥说笑了,我是代替我姐姐来找子俊兄的,你若不信,进去问问,看他是否见我!” 衙役想了想,回身去禀报给自家少爷了。 不一会的功夫,只见柳子俊开心的跑出来,抓住韶华瑾的手笑道:“上次与二小姐一别,已有数日,不知今日叫小公子您传什么话?” “我姐姐自然有话让我转达,不过你要真的要谢谢我了,如果不是我日里夜里总在二姐面前夸你文才出众,在众多学子当中出类拔萃,她如何记得你啊。” “是是是,多亏小少爷了,不知你二姐有什么话递于我?” “到也没什么大事,我二姐说了,公子才华出众,必是见义勇为的正人君子,之前荣国府出了那么大的事情,其他人躲还来不及,公子却依然出手相助,真的是万分感激。” “哪里,哪里,而小姐谬赞了,荣国府本就无辜,出手相助是理所应当之事啊。”柳子俊面露自豪的表情说道。 “我二姐还说,希望公子能好人做到底,帮助荣国府度过此次难关,日后必有重谢!” “此话从何说起,有学之士,自以道义为先,我帮荣国公府,自是义不容辞,何须答谢?”柳子俊停顿了一下,面色微带羞怯:“当然了,如能得到你二姐的赏识,那就是最大最大的谢礼了。” “柳公子,现在我家此案到了关键时刻,需要你的帮忙,此碎玉你可拿回,好过令尊怪罪,不过......是否能接我查案令牌一用,一日便可。” “这个......此令牌一直是我父亲掌管,确实.....不好拿取。” “如果也好,那就不为难公子了,我回去禀明我二姐,柳公子实在为难罢了。”韶华瑾略作势离开。 “小公子且慢,待我想想办法。明日午后,你来找我,我尽最大努力,助二小姐达成心愿!”柳子俊急忙说道。 “柳公子果然大义,既如此,小弟我明日等你的好消息!” ...... ...... 墙院深深,皇宫内李公公一如往常的伺候着皇上翻牌子洗洗睡睡的问题;荣国公府内,勇气可嘉的小儿彻夜点灯分析案情,困倒在桌上呼呼大睡。 而京兆府内上演了一幕柳子俊深夜偷令牌的戏码,被一直恨铁不成钢的府尹逮个正着,父子二人一追一赶,可谓是鸡飞狗跳,惨叫连连。 第二日,早朝散后,柳大人被皇上召见了解一下案件进展,随后回到家中在书房内闭门不出,倒是给了柳子俊再次偷令牌的时机! 午后,柳公子将令牌如约交到韶华瑾手中,分别时还不忘了多打探打探二小姐的情况。时间一日日过去,韶华瑾数日徘徊往返于国公府与皇宫,终在这日,敲响了京兆府外的惊堂鼓! 韶华瑾手持县公府腰牌,自是不用跪拜,柳大人出席公堂,与韶华瑾正式见过: “堂下何人?” “荣国公府韶华瑾!” “因何击鼓?” “半月前,我荣国公府的案子不知大人您查的如何,小子斗胆暗查,今已查明真相,望大人听辨!” 18 对簿公堂 “哦?你小小孩童,竟能将此案勘破?说来听听!” “我长姐柔嘉县主受封当日,圣上御赐羊脂白玉被打破,险些置我荣国公府藐视圣上的大罪,而后经查验,确为假玉!案件着手有两条路可循。主要线索皆在李公公身上!” 堂下韶华瑾侃侃而谈,堂上柳大人细细听着。 “其一,若李公公接到圣喻时,手中羊脂白玉为真,那必然是在皇宫到荣国公府期间出了问题。其二,若李公公接到圣喻时,手中白玉已然为假,那必然在接手前出了问题。” 柳大人点点头,表示认同,韶华瑾继续说道: “问题一,我已再三跟李公公确认过,不是在路上出的问题,倘若李公公未说谎,那么显而易见,是我刚说过的第二种情况。所以案件牵扯出另一个人:冯美人!” “等等,你说的可是后宫嫔妃?” “正是!” 柳大人眯了眯眼,给一旁的师爷使了个眼神,师爷领命,铺好纸张,开始记录。 韶华瑾继续说道:“据冯美人所说,曾借用过此玉,而后也已归还,此处并无不妥,只是她的贴身宫女认出了这假玉是冯美人所有,因此,为何冯美人的玉会出现在我大姐的及笄礼上成了皇上的御赐之物?” “......” 柳大人听完韶华九一番案情分析后,沉思好久,说道:“此案涉及面颇广,还需圣上裁决,你先回去,等我禀明圣上,再做定论。” 韶华瑾心想着,估计他也裁定不了这案子,反正案子已成定局,不如先回家跟父亲禀明一切,也好有所准备。 退堂后,韶华瑾匆匆回府,见着父亲荣国公开心的笑道:“父亲大人,假玉案我已破,与咱荣国公府无关。” 韶华荣远听完儿子一番小大人的幼稚分析,脸色深沉,未怒斥也未夸奖,只是淡淡说道:“儿子,回屋休息吧。” 韶华瑾一头雾水,案子破了是天大的好事,父亲怎的还不开心?但也不敢多问,回到自己屋子自行休息了。 待儿子走后,荣国公脸色阴沉的走进后堂,对王蕙兰说:“咱们儿子怕是闯了大祸了!” “老爷,怎么了,儿子又闯什么祸事了?”看着韶华荣远郑重其事的样子,王蕙兰惊道。 “假玉案!你的宝贝儿子,不知用的什么手段,背着我们进宫查访,查出假玉乃冯美人婢女掉包所致,冯美人什么人啊,是皇上最宠爱的妃子!其父御史大夫冯万里,更是与我不相上下的位置!这皇上如何裁决?” 王蕙兰听完,一身冷汗:“这可如何是好” “你宝贝儿子还去京兆府了,京兆府尹会把所有案情禀明皇上,唉......等着皇上下旨吧,咱们儿子是福是祸,看他的造化了。” 荣国公现在已是无计可施,只能听天由命了。 话分二头...... 京兆府尹这边进宫禀明皇上这个案子的来龙去脉,并标明此案乃荣国公府韶华瑾所破。 皇上笑道:“小小孩童,竟如此聪慧啊,李公公,宫中盗取宝物,该是何罪?” 李公公说道:“私自盗取宫中宝物,理当问斩。只是......” “只是什么?宣御史大夫冯万里,荣国公携子一同上殿!”皇上斜着眼威声问道。 “没什么,老奴这就去宣。” ...... 荣国公府内,一团紧张气氛,荣国公正在大堂坐立不安,愁容满面。 “宣荣国公携子上殿。”一名太监走进荣国公府高声道。 “臣接旨!”荣国公立刻跪下。 韶华瑾确实不慌不乱,想着到了皇上面前,不仅能洗清荣国公府冤屈,更能得父亲另眼相待! 不多时,荣国公带韶华瑾到了殿上,跪下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爱卿平身。” 荣国公起身后,看到冯大人也在殿上,知道此事已然摆在了台面上,对簿公堂的意思了,便小声对韶华瑾道:“一会问话,你就说你胡乱猜忌的,并无确凿证据证实他人罪过!” 韶华瑾看了父亲一样,唯诺称“是”,心中却想,真相已然查出,何须遮遮掩掩? “韶华瑾,听说羊脂白玉案你已破了,与朕详细说来。” 韶华瑾道:“此案不算难破,冯美人贪恋羊脂白玉,趁着归还其他赏玩之物时,令自家宫女贿赂库管侍卫,进出宝库时并未对其查验,随即顺理成章据宝玉为己有......” “皇上,不能凭一孩童妄言,就让小女承担此莫须有的罪名啊!”冯大人跪下高声禀道。 “怎么是诬陷,我问的很清楚。”韶华瑾稚嫩的声音直接顶撞道。 “你如何肯定这是小女所为?” “如若不信,可去冯美人寝宫查探一番是否存有赃物!” 皇上淡淡道:“大家就一起去看看,若是没有,荣国公可是想好如何给冯美人和冯大人一个交代!” “是是是。”荣国公心下紧张,眼睛瞪着自家儿子,瞪得眼冒金星也无可奈何,只得连声附和。 待所有人一起到了雅乐轩,冯美人跪在门前,不知由来,只得闭不做声。 众多太监自在雅乐轩里到处翻箱倒柜,突然有个太监喊道:“找到了,找到了!”跑到皇上面前手捧宝玉呈上。 此玉通透润滑,纹路清晰,确实是那珍贵之物羊脂白玉印无疑。 皇上拿到手里看了看,绷起脸怒道:“美人真是好手段啊!想要此物,可与朕说,朕难道还不舍得?” 冯美人满脸惊容:“皇上,此玉...?.” 皇上怒道:“物证在此,还容你辩驳吗,掌嘴!”一名小太监立刻领命扇起冯美人的脸蛋。 冯大人忙跪下“陛下恕罪,此物在小女宫内,也不能证明是小女所盗啊!” 韶华瑾立刻说道。“她的宫女有个叫翠儿的,与一名库管侍卫相识,那名宫内侍卫好像叫林平。” “李公公,把这二人带来,问个究竟。” “是,陛下。” 不多会,一名宫女和一名大内侍卫被逮到门前跪下。看的出已经三魂六魄不剩几个了。 李公公道:“你们二人从实招来,此玉到底如何到了冯美人雅乐轩的?” 宫女先说:“这事情奴婢不知啊。” 侍卫也忙说:“皇上,此事真的跟小的没关系啊。” “如不实话实说,你们二人不止是死罪,必要株连九族。”李公公拿出宝物库出入库及当班侍卫记录怒斥。 侍卫一看,无法抵赖,忙道:“跟小的没关系啊,是冯美人宫内翠儿,还夜明珠之时,忙乱中可能未曾细细盘查,确实跟小的没关系的,小的绝不敢盗取宫中宝物的。” 翠儿跪在旁边,一直不敢做声,听到此处,偷偷看了一眼冯美人,说道:“那天我确实还了夜明珠,但未曾盗取羊脂白玉啊。宝物库出入检查又不是一道关卡,我如何盗取?” 冯大人瞥向荣国公,忙道:“陛下,此事必有蹊跷,肯定是有贼人陷害小女!” 此时的韶华荣远骑虎难下,只得站在儿子这边,毕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只得硬着头皮说道:“陛下,犬子既然这么肯定是冯美人所为,自有他的道理,请陛下明察,何况荣华家几代侍奉朝廷,自持身份,万不会诬陷朝中官员及宫中嫔妃!” 此话一出,皇上眉头稍稍皱,忙笑道:“荣国公的话自然有理!韶华瑾你说说,为什么你这么肯定是冯美人所为?” 韶华瑾信心满满,拿出了这些天查到的证据,说道:“翠儿与林平是自小相熟的青梅竹马,定有娃娃亲!” 二人疑惑对视,此事很少人知道,不知为何这个孩子知道的那么清楚? 19 净元婚事 二人不敢隐瞒,同声道:“确有此事。” 韶华瑾又问:“那翠儿你当天还夜明珠时,是不是从宝物库出来跟林平聊了很久?” 翠儿道:“是的,不过,那只是话话家常而已。” “话家常?不对!你让林平帮你把宝玉带出第一道和第二道守卫,林平你自己负责第三道守卫,林平作为当值守卫,未出宫前自然不会有人查验,而你在过了林平这一关后拿回宝玉,一切顺理成章解释通了!对是不对?”韶华瑾义正言辞的问道。 “绝无此事,绝无此事!”林平忙道。 “你狡辩也无用,当时正直午后,清扫宝物库太监小墩子看个全景,你还说什么?” “把小墩子叫过来。”皇上吩咐李公公,李公公忙吩咐人把小墩子叫到御前。 不一会,小墩子也到了。 李茂全道:“皇上问你,那天翠儿还夜明珠时,你是否当值打扫宝物库?” “回禀皇上,当天确是奴才当值,打扫宝物库。” “都看到什么?听到什么?如实说,如有隐瞒,小心你的小命。” “小的看到翠儿和林侍卫私下聊了一会,并递给林侍卫一个用锦帕包裹的物件,什么东西不清楚。只是隐约听到,林侍卫笑着跟翠儿说,你交代的事情,我哪敢不从,一定办的妥妥当当的。” 翠儿忙喊冤道:“绝无此事啊!我只是让林平托话给自家报平安,其他无任何事情啊,东西是我自己省吃俭用的银两,拜托林平带出宫外送到我家补贴家用的,而后再次找林平之时,只是确认东西送出去了而已啊!”韶华瑾一拱手:“皇上,此时认证物证均在,而宝玉确实在冯美人宫中寻到,无从抵赖,望皇上明察!” 皇上沉思片刻,微微一笑,缓缓道:“此案已定,与荣国公府无关,翠儿,林平盗取宝玉罪无可赦,赐死!冯美人盗取宝玉虽证据不足,但也脱不了干系,打入冷宫,思过!” 沉思片刻又说:“冯大人你也不用自责,此事与你无关。” 转头笑道:“韶华瑾,你不错,小小年纪,却如此聪慧,不知拜在哪家名师下?” “回皇上,我不喜欢读书,我喜欢练武,像我大伯那样保家卫国!”韶华瑾内心有些激动,时至今日,终于将心里话说出来了。 “哈哈哈哈,虎父无犬子啊,你大伯就是将帅之才,你是他侄子,自然也错不了!好!朕下旨,从今日起,宫中侍卫太监男女老少,甚至整个上京,只要你愿意,均可教你习武,你可满意?” 荣国公一看难关已过,皇上也恩赏了孩子,心中石头终于落下,忙拉着韶华瑾跪下。 皇帝看着这个荣国公,嘴角勾了勾,似是开玩笑道:“荣国公,孩子既是与宫中侍卫学功夫,你这做父亲的可断不能随意指点,若是宫中人不尽心,朕也有证据惩办他们不是?” 地上跪着的父子抬声说道:“皇上说的是。” “只是......”皇帝道:“有心学习是好,万万不可闹出人命。” 荣国公夫子二人叩头:“谢皇上隆恩,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 ———————————————回忆分割线—————————————————— 【“想来九先生这次破了案件,在同越的上京城一定也是家喻户晓了吧?” 韶华瑾低头看向那小童,早已准备好了小板凳,瓜子和茶水,无奈的摇了摇头。 蒋清河道:“少年过早成名,并不见得是什么好事情。” 韶华瑾望向蒋清河那张寡淡的脸,微微叹了一口气:“你说的是啊,只是我那个年纪看不透的事情太多,只是仗着有几分小聪明任性妄为。”】 —————————————————————————————————————————————————————————————————————————————— 岁月不局,时节如流,转眼又是一年春天,已是同越八十二年。 阳春三月,路边的雪壳子还未化利索,踩在地上一脚一个泥印子,这种天气......实在算不得上门求亲的好日子。 荣国公府前院大门敞开,往里瞧去,十几个家丁站成两排,说是迎亲,更像是在示威。 前头两个丫鬟举着果盘扇着风,旁边的管家与家丁正不时解说着什么。 院子正中间放了一把躺椅,韶华瑾躺在上面悠然自得,最近功夫进展缓慢,宫内的侍卫首领、太监、狱卒,凡是会些功夫的都被他请教个遍,学习过程虽然枯燥,但胜在感兴趣。 “听说珍元表姐前些日子将上门求亲的人打了个落花流水?” 王管家道:“是啊,表小姐真是不让将军省心,跟着军营里的将士日复一日的混日子,十八般武艺学了个遍,哪还有人敢娶?” 家丁甲附和道:“管家说的是,女孩子家,还是要端庄些才好。” 韶华瑾从果盘中取了一个苹果放进口中,眼珠子一转,跟着管家的语气道:“说的是,说得有理,表姐那个成名招式叫......叫什么来着?” 阿覃道:“秋风扫落叶。” 王管家认可的点了点头:“听说这招式对腿部力量要求极大,需要单腿撑起一字马,原地旋转发力,中招之处......”管家咂舌叹息:“孩子家家,怎能练这种粗野的功夫啊,唉。” “中招之下如何?这个劲力是怎么扫出去的?是不是这样,这样?”只听一块石子飞过,直直飞过王管家头上,砸向了荣国公府的牌匾。 王管家看着国公府的牌匾掉下来的丝丝碎屑,不由大吃一惊,在韶华瑾目瞪口呆下扇了自己一巴掌:“快,快来人,去请最好的工匠师傅将牌匾拿去加固一下!” 自从韶华瑾被皇帝亲许学武,上京城整条街道鸡犬不宁,虽未惹出什么大祸,但是对名声影响极为恶劣,现在整个上京世家,谁人不知荣国公府出了个小霸王?荣国公知道后,本想着叫他适可而止,可皇帝亲自说出的话,他也不能抗旨,只好叫家里的下人禁止讨论任何有关功夫的话题。 “无趣。”韶华瑾停下动作,伸了懒腰,揉了揉眼睛,阳光透过积雪,已经开始刺目起来。 “今天不是有个向二姐姐求亲的吗?约好了巳时上门,怎的都快午时了还未见到?” “这......”阿吕道:“老爷夫人听闻最近求娶二小姐的人,都被少爷在此截了回去,今天这个,便约在偏厅议事了。” “有这回事?” 王管家一怔,连带着几个下人抿嘴不语。 韶华瑾看向阿吕:“你知道这事怎么不告诉我?是不是皮痒了?” 说着又看向阿覃:“你不会也知道这事吧?” 阿覃面不改色,目视前方,保持沉默。 “好啊你们,什么时候从跟着我的变成盯着我的了?。”韶华瑾一个翻身,从椅子上跳了下来,直奔府外。 阿吕阿覃作为贴身近侍,连忙一块追了出去。 偏厅里,荣国公夫妇刚刚送走今日前来求亲的柳子俊,便听王管家前来回禀自家少爷的情况。 “牌匾拿去修缮一下也好,好过日后砸到人。” 荣国公深叹一口气,到桌前为自己沏了杯凉茶,一饮而尽,说道:“这臭小子,真是被咱们惯坏了,放着好好的文道不走,偏偏一回京就给我惹事。仗着奉旨学武,越来越不把我这个爹放在眼里了,你不知道其他几个世家都怎么议论咱们,说我这个掌文的国公,连自家儿子都掌控不住!你瞧瞧他,如今连自己姐姐的亲事也要插手,净元脸上那副鬼样子,有人肯娶她就不错了。” 王蕙兰安慰道:“咱们的九哥,向来是跟净元亲厚的,怕也是不舍的姐姐出嫁,老爷便不要因此怪罪他了。” 贾氏站在一边,眼观鼻,鼻观脚,此时听到提及净元的样貌,忙跪下认错:“妾身有罪。妾身不好,都是妾身生了这样一个女儿,败坏了家门,让老爷夫人殚精竭虑。” 王蕙兰看着这个积极认错的贾曼,幽幽叹了口气:“这有你什么罪过,论生女儿,你生的三丫头,早早顶了净元的名额送进了宫,也算没有辱没家门。二丫头净元不过是生了快胎记罢了,那要强的性子,十三岁便搏得了才女之名,又何谈败坏家门?” 贾曼匍匐着身子不敢起来:“都是老爷夫人宽宏大度。” 王蕙兰伸手将贾曼扶起来:“说到底,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子女若真有什么过错,也是我们这些为人父母的责任,如今净元十六了,上门求亲之人虽多,却都是前日递了帖子,明日不见上门的,你看?” 国公咳了一声,不由使了个白眼:“见不到人?哪怪谁?怪你那宝贝儿子,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把人家一个个都吓跑了。” 王蕙兰瞪了一眼国公,国公立刻蔫了:“那不是你儿子?” 贾曼在下,大气也不敢喘一声,只待老爷夫人打情骂俏完毕,对她说道:“如今倒是有个公子哥,是京兆府尹柳广之子,柳子俊。” 柳子俊本身无官职在身,其父又只是京都小官,与国公府相较,门第实在差的有些多,也正因为如此,一旦净元的容貌显露无疑,有韶华荣远的国公身份在,那柳广也不敢多言。 贾曼心里明白这些道理,恭恭敬敬的谢过:“净元的婚事,老爷夫人能叫妾身旁听,已然给足了妾身面子,至于婚事,全凭老爷夫人做主。” 20 路见不平,成功相助 韶华瑾出了门,便来到西街一饭馆,与这上京城的几个玩伴聚在了一起。 俗话说得好,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各个顶尖世家里淘气的主,算是都在这了。 “来了来了。” 阿吕掀开包间的门帘,说道:“上官少爷来了。” 只见上官及登着一双靑缎朱底的八宝矮靴,头上勒着两个宝珠抹额,怀中抱着一卷粗重的画卷,后面跟着的家丁,更是将书本抱了个满怀,颠颠的跑了进来。 上官及,当朝丞相的嫡次子,家里是手握同越国财权的上官世家,单看装扮就知道,财大气粗得很。若是说这些官宦世家的财力相较平民百姓多上千倍,那这上官世家的财力比之其他世家,又是高上千倍,很是得皇帝重用。 “哎呀,你可算来了,就等你了。” 韶华瑾上前迎了迎,从上官及怀中一如既往的接过画卷,放在桌面上。 “还不是你催得紧,我背着父亲调用京城的信息,一旦被抓到就完了。” 上官及刚寻了自己的位置坐下,顺手挑了个葡萄放进嘴里,一偏头,便发现慕容进无精打采的趴在包间的软榻上,手里捏着啃了没两口的苹果,腰部以下的位置上,一双大手在上面反复按摩着,不由笑出声来。 “这是怎么了?” 慕容进回复了对方一个白眼,不想说话。 只听那正在帮自家少爷按摩臀部的书童打抱不平道: “瑾少爷家二姐的事情,荣国公已经找上了我家老爷,我家老爷斥责少爷,说教训人的事情都让我们做了,瑾少爷倒是聪明,只负责出点子,各位少爷是没看见我家少爷的屁股,那一条条的,可是我家老爷亲自打的。” 亲自打的? 慕容进的父亲,是掌管整个京城内外城防的守备大人,表面上的官职虽只有四品,实则与掌兵的戍边将军、韶华镇远分庭抗礼,大同小异。一个掌兵,一个掌武。 韶华瑾倒吸了一口凉气,若是说守备大人因何成名?离不开手中的开国神兵,四棱蛟纹锏,这东西打在身上,可比板子疼多了,棱角打在肉上,受力面积又小又扎实。 “你都这样子了,刚刚怎么不与我说?” 慕容进嘟囔道:“又不是什么大事,我被我爹揍,又不是一次两次了。” 那侍从一翻白眼,小声嘀咕着:“可每次都是因为一个人。” 慕容进一撇头,将手上吃了一半的苹果塞进侍从嘴里:“吃东西都堵不住你的嘴!” 侍从颇受委屈,噘着嘴不再言语。 韶华瑾有些尴尬的笑道:“真是对不住,连累你至此。此番聚在一起捉弄人,该是最后一次了。” 上官及想了想,说道:“听说南疆使臣觐见,不日便到达上京了,皇帝无女,这段时间,各个世家家中若有待嫁的孩子,怕是都要等上一等了,难不成,你是希望你的二姐姐嫁到南疆去?” 韶华瑾摇头道:“那偏远之地,怎能委屈我二姐,我不过是想找个由头,让我二姐姐有机会亲自挑选可以托付的人罢了。” 早在一旁吃了半天饭菜的冯默中此时笑出声来:“你竟然还想叫你二姐亲自挑选夫婿?韶华瑾,真是搞不懂你!荣国公府家大业大,即便你二姐姐小有名气,说到底不过是个女人,值得你为她东奔西走,得罪这么多人?” 韶华瑾瞥了一眼这恨不得将家底都套在身上的冯默中,淡淡道:“我二姐姐的事情上,你可没出什么力!”反倒是被拖后腿,每次被发现,都是因为这个冯默中。 “我自是觉得不值!我母亲说了,女子无才便是德,就是用来巩固家族的工具,脸面给多了,便不懂服从了!” 韶华瑾眉头一蹙,不由好笑:“你如此看不起女人,难道不是从女人肚子里出来的?” 冯默中气道:“你什么意思?” 韶华瑾淡淡道:“说你鼠目寸光,没有见识啊。” “你!” 冯家,不像他们这些个祖辈就在京城的,是从别处搬来上京的,近些年,冯万里爬到了御史的位子上,又会经营,才勉强挤进了上京城的世家里。 这些孩子一个个本就年纪不大,冯默中最是容不得别人说到这处,哪怕是隐晦提到也会忍不住气愤,不由怒道:“韶华瑾!别以为你们韶华家势大,就可以肆无忌惮的嘲笑别人!” 说着,将最后一口莲花酥放入口中,拍了拍衣襟,对着他的侍从道:“我们走!” 慕容进的目光撇了一眼冯墨中走的方向,说道:“不用理他,我们进入正题吧。”说着,从软塌上慢慢爬了起来。 韶华瑾点了点头,将画卷铺开,从下至上而看,一席墨绿色长衫,手持折扇,腰间系着一片叶状玉石挂满流苏。 这人……像是认识...... 画卷完全铺开,韶华瑾一怔,怎的是他?柳子俊?京兆府尹的儿子。 慕容进道:“他倾慕你家二姐?” 韶华瑾想起年前自己为了查案令牌,借着二姐名义诓骗柳子俊之事,不禁脸色一红:“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上官及道:“这家伙有些眼熟啊?” 慕容进笑道:“及兄,你忘了,去年柔嘉县主的笄礼上,那位四处寻茅房的兄弟。” 上官及才反应过来,哈哈大笑道:“那这人......我们还下手吗?” 二人不约而同的看向韶华瑾,只见韶华瑾思索片后,点了点头。 “敢觊觎我二姐,揍他!” 韶华瑾双眼微眯,漏出了蜜汁微笑:“这次我们定在西市的腾云涧,还是老规矩,上官二哥负责他的行踪,进兄带人找机会下手!” 阿吕接话道:“那少爷您呢?” 上官及和慕容进看向韶华瑾嘿嘿笑的样子,异口同声道:“不是吧?你又不上手?” 韶华瑾嘿嘿一乐:“这次,这次情况实在特殊,小弟我......幕后,退居幕后。” 上官及无奈:“算了算了,他比咱们小,咱们让着他。” ...... “二哥,二哥。” 声音是从楼下传来的,阿吕走到窗子边望去,说道:“是个少年,身后几人抬着的轿子......像是丞相府的。” 上官及脸色微变,急忙告辞。 隔着窗子,正看到上官及面漏不悦道:“你来这干嘛?” 那少年道:“父亲让我来寻你,怕二哥出什么意外!” 上官及道:“二哥也是你叫的?我能出什么意外?是怕我惹祸吧?真搞不懂父亲怎么认了你这么个货色,天天在背后学人长短!” 那少年抿嘴不语,甚是委屈,对着身后一摆手,默默将上官及扶上了轿子。 只见走到一半,一个衣着破烂的幼童冲了出来,拦了去路,嘴上大叫着丞相救命。 看样子,是将轿子里的人当成丞相了。 只见那刚刚被上官及骂了之后还沉默不语,不吭一声的少年,此刻像是有了脾气,厉声道:“哪来的小乞丐,快滚开!” 那乞丐不走,少年便叫人上去踢踹,神情冷漠,丝毫没有手软。 那小小的乞丐被踹到在地,轿子停也不停的离开了。 见状,韶华瑾对着阿覃吩咐道:“慕容进屁股有伤,你送他回守备府,我去看看。”随后与慕容进告辞。 韶华瑾赶到时,小乞丐已经倒在了地上,龇牙咧嘴的试着站起来,却颤颤巍巍的直接晕了过去。 韶华瑾上前,摸了摸小乞丐的头,已然烫手,叫阿吕搭了把手,也不论脏臭,抱着乞丐直奔医馆。 夜幕将起时分,小乞丐才幽幽转醒时,却又哭着求韶华瑾救自己的母亲和姐姐。 阿吕道:“少爷,再晚些,老爷怕是又要动怒了。” 韶华瑾略微犹豫,一咬牙道:“走,带路!” ...... 月上枝头,韶华瑾急急赶回家中,不出意外的被父亲叫去训话。 府外,一五六岁模样的小乞丐带着已经清醒的姐姐尾随至此,手上拿着韶华瑾走时买的糖人,双眼懵懂,指着荣国公府里面:“姐姐,母亲说要咱们有恩必报,可阳阳不知如何报答。” “阳阳喜欢这个小恩公吗?” “喜欢。” 旁边的小女孩看着荣国公府空空的匾额,听着耳边隐隐传来的怒骂声和韶华瑾被揍的惨叫声,摸了摸小乞丐的头:“他如果变成阳阳的姐夫,阳阳日后,就可以天天见到小恩公了。” 21 对诗 两天后的西市腾云涧。 这里是一处两面通透的小阁楼,一楼处轻纱绕梁,左右之间屏风隔断,放眼望去,足够容纳百人。 二楼四个角落处,有梅、兰、竹、菊四个雅间,每间只有提前预约的达官显贵才能订得到位置,通常一些喜欢附庸风雅,吟诗作对的才子、考生等经常会在此处相识。 而二楼的这些个雅间,能将一楼看得清楚,向来是为了方便一些地位显赫的人在此招揽人才所用。 位于南侧的兰字雅间中,韶华瑾与净元带着随从,早早落座。 阿覃一脸正经的掀开帘子,走了进来,说道:“一切就绪。” 韶华瑾顺着雅间的门,向几十米开外的对面看去,对面北侧的菊字雅间内,上官及和慕容进,正比划了一个一切顺利的动作。 阿吕将帘子放下后,净元不由笑道:“小猴子,你这是在打什么哑谜?” 韶华瑾打趣道:“今日请二姐姐来见一见你的那位未婚夫婿。” 净元一怔,她哪来的来的未婚夫婿? “来了来了。”一楼有人叫嚷道。 只见众人簇拥间,十个孔武有力的武士开路,一个眉眼如刀刻斧凿般深刻的男子,身着暗红色金鹰裹袖装走了进来,在他身后,紧跟着一位身着半身武士服,半身袈裟的男子,手中一柄禅杖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梵文。 韶华瑾眉梢一挑,虽然相隔有段距离,但是这人的感觉却好生眼熟! 净元玩笑道:“这是我的未婚夫婿吗?” 韶华瑾回过神来,尴尬一笑,回头狠狠地剜了一眼身后的阿吕阿覃:“什么情况?柳子俊呢?” 阿吕手指一身,指向了一楼东北角处,那背对着自己正与人饮酒品诗的身影。 “在那。” 由于韶华瑾早先,阴差阳错的认识了柳子俊,所以说到底,也不好如往常一般,逮到向二姐姐求亲之人,便一顿猛揍。听闻柳子俊今日在此聚集友人开了场诗词品鉴会,便带着他这个小有才名的二姐前来一见,若是二姐与柳子俊真真看对了眼,他之后,便不再插手此事了。 若是他二姐姐看不上......哼哼......那就别怪他韶华瑾采取什么非常手段逼其退亲了。 韶华瑾眼神飘向刚刚走进门的一群人道:“那这人什么情况?” 阿覃淡淡道:“不知。” 下面传来的声音,告诉了韶华瑾答案。 只听人群乍然热闹起来。 “你们听说了吗?南疆的使臣为了两国友好,来同越觐见,看这些人的穿着,应该是南疆人无疑。” 才子甲道:“不是觐见皇帝吗?怎的来了这里?” 一群人相互摇头,面面相觑,国与国之间的事情,岂是他们这些未入朝堂之人可知的。 才子乙道:“都说南疆王子对我同越的文学、民俗甚是了解,此番,刚来我上京就敢来这人才济济的腾云涧,想必也是来立威得吧。” “可不能让那南疆人在我们的地盘上将咱们比下去。” “是啊是啊,一会咱们可要给他点颜色看看。” 众人议论着,那领头之人已寻了位置坐下,身旁的武士清了清嗓子,对着各位鞠了一躬,说道:“我们一行跟随王子远道而来,听闻同越文风尚行,希望能在此处领教各位一二。” 真是来挑衅的? 话音落了好一会,无人上前。 武士又道:“当今天下,文坛第一的同越国,竟然连一个异国之人的邀约也无人敢应吗?” 这话未免激将了些,异国使臣前来挑衅,说小了,是交流友谊,说大了,却是国与国之间的脸面。这种时候,若无一个主心骨,这些个以后想在仕途上发展的人怎敢轻易应下? 作为今日将众多行文路的才子书生们聚集于此处的东道主,柳子俊此时不得不站出来回应。 柳子俊今日穿的素净,一席墨绿青衫外,再无其他,代表他身份的叶片吊坠仍旧拴在不离身的扇柄上。 “王子想如何见教?” 王子起身,对着人群施了一个同越的礼,表示友好道:“同越擅文,我南疆擅毒,术业有专攻,小王自是不敢在众人面前班门弄斧,只是希望各位不吝赐教,让小王一饱耳福。” 一饱耳福?这么客气?柳子俊侧头,面色古怪的看着周围吹捧他的人。 王子又道:“当然,小王也不是不懂人情之人,小王从家乡带来一些异域珍宝,还请各位有才之士笑纳。” 这话说的谦逊,惹得众人倒是觉得刚刚的自己有些小气了,现在人家给了台阶下,还有珍宝可领,自然是满心雀跃。 王子安然坐着,随意打量了四周的人,最后目光停留在二楼南侧雅间边的窗口处,手指一屈。众人的眼光皆跟着看去。 隔着门帘的遥遥相对的净元心中愕然,不知这手指所指的方向,是否是他们所在之处。 只听那南疆王子说道:“小王见那处芳菲摇曳生姿,颇得心意,不若这位......?” “在下,柳子俊。” “这位柳公子可否以诗词指教一二?” 柳子俊眉头轻锁,寻了位置,拿了笔墨,细细想着。 雅间内的阿吕小声笑道:“这题目倒是难为人,只一树枝,如何转瞬成诗?” 莺儿道:“哪里为难?对我家小姐来说,不过尔尔。” 韶华瑾原本只是觉得这南疆王子面熟,如今这一张嘴,便立刻在他脑中浮现了那张清晰的脸,韶华瑾挑了一点帘子望去,那身后的十几个个武士越发让他肯定了这个人。 净元道:“小猴子,遇见熟人了?” 韶华瑾冷笑道:“刚见面就抢了我要送给二姐姐的礼物,怎能不记得?” 阿吕道:“好像是......少爷的师兄,那个周夫子的爱徒。” 阿覃道:“没错。” “是吗?”净元起身,掀开门帘。 周敬先老先生乃同越文坛第一宗师,被他老人家认可之人,她也想见识一下。 柳子俊本就苦思未果,眼见楼上有了动静,顺着声音向上看去。 一女子身着白色茉莉的淡黄烟罗裙,细腰云束,纯白披帛逶迤拖地,青丝万千散于腰间。几许珠萃流苏绕过耳畔,垂在一缕掩面轻纱旁,只漏出一双清目似水,淡淡冰冷的眸子,直直的向人群中央的位置。 这兰字雅间的门帘被掀开,怎能躲过时刻等待指示的慕容进和上官及? 一时间,这处兰字雅间前的掩面女子,看傻了在场的诸位,惊呼声与问询声四处而起。 韶华瑾见状,急急拉回二姐姐,他早知二姐生的气质不凡,或是天妒人貌,才在耳边留下了那样的印记。他是来给二姐姐选夫婿的,不是叫外人觊觎姐姐美色的。 此时的柳子俊,茅塞顿开,精光大盛,挥笔而下。 旁边的人跟着诵道: “春风皎月百花香,美酒佳人云梦长。金玉枝头倚檐下,无边冷夜伤断肠。” 一诗罢,已有吹捧知声响起。 王子重复问道:“这位......?” “柳子俊。” “这位柳公子,对阁楼上的女子倒是颇为上心,只是我们以这青翠枝为题,身为男子,风花雪月,未免落于俗套了。” 兰字雅间中,韶华瑾的缓缓传出:“这位南疆王子,小子不才,也想被指教一二,可否?” 王子挑眉,想起刚刚短暂现身的掩面女子,颇感兴趣。 “请。” 韶华瑾道:“不若就以刚刚柳公子的青翠枝为题,小子稍作修改。” “同越、南疆、双腊河畔求安睦。青翠、芳菲、腾云一隅遇天涯。” “绿娇红姹,羽迁鳞化,良辰美意臆有牵挂,广厦新编遍无山花。” 话音刚落,王子神情稍滞,一字一词相对相较,直白又含蓄,无不是在说两国邦交,难不成这小子早就看透了他来次的目的? “一根青柳,能得如此赞赏,也算是物有所值了。敢问阁下是?” 22 出尽风头 刚刚平静些的众人,此时又躁动起来。 谁人不知,今日的雅间,已经全被荣国公府包下,荣国公掌文,家中几女全都继承了他的优秀基因,尤其以韶华净元最为出挑,只有韶华瑾这个儿子,从未显露过半分。 书生甲道:“这荣国公果然厉害,家中子女个个不凡。” 书生乙道:“我怎么听说这韶华瑾,顽劣不堪,大字不识一个,连周夫子都得罪了,去年被送回京都的时候,我还碰见了呢。” 书生甲道:“你懂什么?人家年仅十三岁便能破案,你十三岁的时候,能做什么?此乃大才啊。” 柳子俊夹在中间,有些痴痴的望着二楼兰字号的雅间,喃喃说道:“那雅间中的女子,是荣国公府的二小姐,这区区几句诗词,怎能难得到她?” “你是说,这词并非韶华瑾所作?” 一楼处乱窝窝的一片,韶华瑾望着这南疆王子,早已将今日前来的目的抛诸脑后。只说道:“云师兄,你不认识我了?” 韶华瑾掀开门帘,冷冷一笑。上次他们人多,他有不懂武功,今日在上京城他的地盘上,怎能吃得下这个亏? 王子一怔,看着走下楼梯,逐渐清晰的面庞,不由抿了抿嘴唇。 韶华瑾又道:“师兄不若拿出些看家本领,也让你这蠢笨的师弟见识见识,被周老夫子唯一承认过的弟子,有何傲人之处?”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什么?南疆的王子云翼,竟然是周老夫子的弟子? 那个唯一被承认过的弟子阿云?竟然是个南疆人!! 云翼也不承认也不反驳,即便今日不被韶华瑾掀出身份,他日,也必然从他人口中说出,他既来了上京这处腾云涧,自是做好了这样的心理准备的。 只笑道:“你想如何?” 韶华瑾道:“那要看师兄今日,本打算如何了?” 云翼微微一笑,向后抬了一个手势。 几个武士不知从何处搬来一个大箱子,里面盛满了密密麻麻的南疆珠宝。 云翼道:“小王今日前来,是因为仰慕同越风土文化已久,若能学到一二,便赠予一件家乡的珠宝,以示诚意。” 韶华瑾道:“你的才能,早被周老先生承认过了,何须来此彰显自己,虚踩他人?” 云翼一摊双手:“小王从未说过,今日是来彰显的。”说着,将箱内一玛瑙镶嵌的八角杯盏,交给了柳子俊身边一书生道:“我见这位才子之能便是极好的,今日便在此处交个朋友。” 那才子只犹豫了一会,便接过了杯盏。 云翼又拿起一条玉石手串,交到其他人手上。 净元在雅间内摇了摇头,他这弟弟,还是太着急了些。明显,人家这是做了两手准备,无论输赢,还是有其他的突发情况,都能应对自如。 只是,以韶华瑾的性格,岂能轻易认输? 韶华瑾随手从中拿起一个物件说道:“这花瓶不错,就我刚刚那首词,可值得?” 云翼道:“自然。” 韶华瑾又道:“我若再做十首,可否便有十件?” 云翼盯着韶华瑾看了几眼,有些人俊不禁:“小王并非腰缠万贯,出来一趟不容易,若是这位小兄弟真真喜欢这些物件,我便便宜些,卖给你。” 净元眼见这个弟弟就要落入人家的圈套,急急从座位上起身,来到一楼处的王子面前,堪堪行了一礼,顿时,又引来不少瞩目。 “家弟年幼,不过是几句玩笑话,王子切莫当真了去。” 只见韶华瑾不知心下几何,微侧过一步,将净元挡在身后,扬起小脸道:“东西,我买,只是王子欠我的东西,又如何说?” 云翼双眼一眯,目光里的冷色转瞬即逝,说道:“东西小王我派人送到蓟阳城了,你不在,小王我就扔掉了。” “你!”这是在笑他被周夫子赶出的事情吗? 韶华瑾深吸几口气,从怀中拿出全部家当,银票一千两,放在王子面前,说道:“这些可足够了吧。” 王子平淡笑道:“这些,只够一件,这位小兄弟,只可拿走一件。” 净元眉头微蹙,拽了拽韶华瑾的衣角,小声道:“别再任性了,这毕竟是一国王子。” 正在此时,二楼梅字号雅间中,一个男子走了下来,对着韶华瑾鞠了一躬,将五万银票放在他的手中,附耳说了几句话。 只见韶华瑾转而将银票尽数放在王子面前,高声说道:“阿吕阿覃,将珠宝抬回家!” 说罢,看了一眼王子,小声道:“师兄,我记住你了!” 云翼笑道:“荣幸之至。” ...... 菊字号雅间内的二人互相对视了一眼,一脸的无奈。 慕容进道:“这就走了?那柳子俊呢?” 上官及叹了一口气:“主角都走了,我们还在这看什么戏?回家吧回家吧。” 韶华瑾一行五人回府路上,净元问道:“刚刚那银票是怎么来的?” 韶华瑾道:“是三叔叫人送来的。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遇到三叔。” “三叔怎会去腾云涧?” 韶华瑾拧着眉头,脸蛋略微皱巴起来:“看见那武僧了吗?三叔诚心礼佛,想必对那异域的佛道,有所探究吧。” 净元点了点头:“此话有理。” 阿吕道:“今天,真是多亏了三老爷!不然少爷小姐出门,怎会带这些银钱?” 阿覃道:“今天的事被三老爷撞见,会不会告诉老爷夫人?” 净元笑道:“怎会?三叔向来是最疼爱小九的,只是三叔不说,这事情也瞒不住。” 次日午后,荣国公拖着疲倦的身子回到府中,因昨日之事传到朝野耳中,今日被百官参奏了一遍,皇帝无奈,只好稍罚俸禄,以示惩戒。 如此,韶华瑾又被荣国公禁足了好些日子,直到南疆使团离去。 这样一来,将柳子俊的事情被韶华瑾忘了个干干净净,再没提起过。 ...... 禁足的日子不好过,一家子大人商量过后,采纳了三姨娘的主意,为韶华瑾添了个近身服侍的丫鬟,两两。 想着韶华瑾有个女子陪伴,便不会日日出去惹是生非。 “咚咚咚。” 门外传来敲门声,阿覃打开门,一见,将门又噹的一声关上了。 阿吕向门口处望了望,小声道:“少爷还是不见她吗?这两两姑娘好歹是个美人。” 阿覃面色如常道:“少爷不喜欢。” 阿吕撇了撇嘴:“只是不喜欢,也不至于面都不想见。” 阿覃听着,没接话。 外头有人去回禀王大娘子此事,荣国公只是叹息,叹这小子不知何时开窍,心里想要的是什么。 王蕙兰安慰道:“也罢,我们便别为难九哥儿,他爱学武便去学武,左右京中这些人的斤两,你也清楚,不会出什么事的。” 一连几日,两两姑娘日日上门,却连韶华瑾的面都没有见到,直到有一日,三姨娘竟将主意打到了自家老爷身上,将两两姑娘送上了荣国公的床,却不料早就被王蕙兰发觉。 阿吕后来提到这个两两姑娘的时候,还不觉的啧啧惋惜:“这好好的一个姑娘,怎么就遭嫌弃了?还被大娘子赶出府了,唉,我阿吕连个媳妇还没有呢。” 直到有一天,柳子俊登门拜访,连连保证,有办法让韶华瑾开窍,这才勉强将韶华瑾带出了荣国公府,只是带去的地方...... “来,赵妈妈,这大少爷就交给你了......” ————————————————————————————————————————————————————————回忆分割线———————————————————————————————————————————————————————————— 【“两两姑娘?”这名字怎么有些耳熟? 韶华瑾听到小童喃喃自语,不由中断了故事:“只是一个姑娘罢了。” 蒋清河淡淡道:“恐怕也不是个简单的姑娘呢。” 韶华瑾拿起桌上的茶水,简单的喝了几口,慢慢说道:“我与这姑娘也不过见了两次,谈不到什么简单不简单,不过萍水相逢而已。” “是吗?据我所知,你与桂花姑娘也不过见了两面,怎的不曾听你说出,也是萍水相逢呢?” 桂花姑娘...... 韶华瑾面漏苍凉,他身负盛名之时遇不到,风雨飘摇之际留不住,不过是少年将去时光中的一笔,不提......也罢。】 23 寻花问柳 提到这个桂花姑娘,初次见面,也已经是五年后的事情了。 同越八十七年,韶华瑾十九岁,那五年里,长姐柔嘉县主婚配了金科状元项文海,不是什么高门子弟,却是对了三叔朴素张扬的胃口。 三姐惜元,晋了位份,赐了封号荣妃,应了荣国公府的荣字。 出人意料的是,上官及与他的四姐杏元定了亲,原来是长姐笄礼那日的玩笑方向错了,后堂旁边的小厨房,紧挨着的,便是四姐所在的杏花小苑,想来,那才是上官及的目的地吧。只是不知,这二位又是如何对上心意的。 二姐与五姐仍待字闺中,一个不思嫁,一个不愿嫁,前者是不想因为那道胎记在亲事上多烦忧,后者,则是因为四姐的亲事定的过好,如今,眼光高过了头顶上去。 母亲又怀了身孕,如今肚子见大,管理家事开始不方便起来,贾氏是个胆小的,便由刘氏帮衬着,好在家中不似别人家勾心斗角,一家人互相帮衬,也过得和和睦睦。 至于韶华瑾,宫中侍卫首领太监都统,凡是听说哪个身手厉害的,他便去请教,别看这些人身份在这,闲时,总会隔天一小赌,半月破个产,韶华瑾作为一个正儿八经的好学少年,功夫没学全,这些五花八门倒是学了个全套。 只是有时候,会有一股说不上来的怪异,每每与人对招,总觉得一招打在海绵上,软绵绵的。韶华瑾得父母、三叔皆是习武出身,看着他耍着一招半式,也没发现什么。按三叔的说法,他可能是学的功夫太杂了,杂而不精。 今儿日头正盛,西街聚福楼内,人声鼎沸,饭菜香气宜人,二楼清雅小间内,一少年临窗而坐,微风拂面,吹起额前一缕碎发,楼下偶有未出阁的姑娘走过,便能听到轻佻的口哨声,惊得姑娘又羞又怒,一溜烟的跑掉。 阿覃打开门进来,“少爷,你叫我?” 韶华瑾拿起桌上刚刚写好的信件,交到阿覃手中:“呐,再替我跑一趟。” “是。”阿覃将信收好,急忙去了。 阿吕抱怨道:“那蒋清河既然不识抬举,少爷何必月月一封信的叫阿覃跑这一趟?” 韶华瑾抛了个橘子给阿吕,感叹道:“你不懂。” “瑾兄,今日酒过三巡,楼下的姑娘既然如此惹眼,不如我们北街万花楼更进一步?” 窗边少年回头,打了个响嗝,满面春风:“柳兄这些年间对我二姐姐倒是不那么执着了。” 柳子俊哈哈一笑:“你二姐姐气质卓然,柳某人倒是垂涎已久,只是五年了!五年了啊!!哥哥我连你二姐姐的样貌都未真正见过,亏得我当时日日念着佳人有约,茶饭不思,夙夜辗转,想也明白了你当日约我一见,竟全是诓骗。” 韶华瑾褎如充耳,嘿嘿一乐:“罢了罢了,如今你柳大少爷什么样的姑娘没有见识过?” 一路说笑着到了北街,想当年,这一片街区韶华瑾是从未想过要来的,只是那年禁足之苦,百无聊赖,挨不过柳子俊三天两头带他往这里跑,最后,在这万花楼里,也算是遇到了一个红粉知己。 日头长了,他便发现,上京城乞丐虽不说多,但是种类却是不一样的,它分为正经和不正经的。 正经的乞丐大都无家无业,白日里讨来些铜板饭食就足够将养着,夜晚风餐露宿,盖天枕地也是常事,这种乞丐一般都在东市西街居多; 而北街这一片的乞丐就属不正经乞讨的,白日里涂得蓬头垢面的堵在各个春楼窑馆附近呼呼大睡,在这处过了夜的大爷们出了门,若是心情不错,就会慷慨撒上些碎银子,夜色朦胧热闹起来的时候,乞丐碗里多少会有些银钱。这个时候就会发现,乞丐们几乎全不见了身影,回家洗洗涮涮再出来,摇身一变就去了某个下等的窑馆找个姑娘风花雪月去了。 长此以往竟是成了不成文的规矩。 今日前来似有不同,这夜色还未起,别处的乞丐正睡得憨香,万花楼侧门口处却跪了个小孩子,走近一看,竟是卖身葬......呃,葬狗? 地上铺着的契约明晃晃几个大字跃然纸上,韶华瑾确信没有看错。 “小女名桂花,无父无母,与狗为伴,流浪数载,视如父母~如兄弟,今寿终而去,却无银钱安葬,求黄金十两,愿为奴七日。” 柳子俊四下打量了一番,不由失笑出声。 这女娃子倒是有意思,名字甚是土气,要钱却不含糊,与这畜生情谊深厚,却又不能卖身? 只是这条街上奇怪的乞丐品种告诉韶华瑾,衣衫褴褛即为乞,这条街上的乞丐...... “说白了就是游手好闲没有丝毫上进心,出来骗钱的。” 女娃子抬头朝着韶华瑾看了一眼,言语没有漏出丝毫卑微,反而有些嘲笑:“这位公子倒是对着寻花问柳之处格外有上进心呢!” “好清亮的一双眸子!” 韶华瑾一时语塞,脸色渐红,不想刚刚所想竟不小心说了出来。韶华瑾自知理亏,也不愿与女娃子逞口舌,便拉着柳子俊急匆匆扎进了万花楼。 万花楼的老鸨一见这二位财大气粗的熟客,立刻热情地迎了上来:“呦,二位爷,几日不见,越发精神了呢。” 柳子俊哈哈一笑,从怀中拿出一锭拳头大的银子放在这位老鸨手中:“赵妈妈,老样子,你懂得。” 赵妈妈笑容一僵,转瞬抹了去,又换上一副更加热情的笑脸:“哎呦柳公子,软琴姑娘今日身子不适,不如今日换换口味?” 说着,趴在柳子俊耳边嘀咕了几句悄悄话,惹得柳子俊连声哀叹: “不要不要,柳爷我就这么一个红颜知己,你叫她出来弹几个曲子便好,即便病了也不会累着她。” 赵妈妈闻言愣了愣,眼神求助于韶华瑾这边。看来这软琴姑娘不出来,怕是别的些什么原因。 韶华瑾了然,只得轻咳打断:“那就随便叫个有些力气的过来就好,人家姑娘病了,就别为难人家了。” 柳子俊无奈,只得作罢。幸好他们二人每次前来,虽说花天酒地,却也清清白白。左右不过是寻到了个新鲜玩法,一夜下来,甚是舒服! “二位爷还是同一间房?” 韶华瑾白了赵妈妈一眼,总觉得这话哪里奇怪。 赵妈妈捂着嘴乐着,立刻会意:“好嘞二位爷,楼上请。” 韶华瑾与柳子俊被安排到一处,开始悉悉索索的褪去外衫和里衣,找到各自的床趴了上去。 一会功夫,赵妈妈领着两个姑娘走了进来:“二位爷,你们要的姑娘来了!”说着,冲韶华瑾抛了个媚眼:“尤其是您,瑾少爷,还是老样子。” 只见从门口处迎面走来两位女子,一女子二十左右年纪,杨柳细腰,婀娜多姿;另一女子怕是有些年纪了,略显粗糙。 二人齐头并进,竟没有一点争芳斗艳的感觉! 韶华瑾招了招手:“芬芬姐,你可来了,几日不见,你这手艺我就想念的紧呐。” 那粗使女子缓缓走来,手中端着新打好的热水。 柳子俊撇撇嘴道:“瑾兄,我就奇了怪了,若不是你第一次出入这种场合的时候,是哥哥我带进来的,换谁也不会信,你竟是真真的好这一口。” 韶华瑾不以为然:“你倒是个好人美貌的,结果无甚用处,到头来还不是眼馋芬芬姐的功夫?” “瑾兄口齿伶俐,今日就是欺负我的软琴不在,无人懂我的内心苦闷! 24 是祸躲不过 芬芬缓缓走到韶华瑾身边,将屏风拉开,不再管那新来的姑娘,拍了拍韶华瑾的后背笑道:“小九,你这后背最近像是越发结实了!” 只听小九二字,便也知道这芬芬姐与韶华瑾颇为亲近。 韶华瑾笑道:“人家都说练武能强身健体,可我却觉得我有如今的身板,都是芬芬姐独门药油的作用!” 柳子俊笑说:“有这好东西,瑾兄竟是私藏了?” 芬芬道:“柳公子折煞奴婢了,我这药油乃是自制,多亏了瑾爷不嫌弃,若是您用了,怕是出什么毛病!” “罢了罢了,我就是随便一说。”柳子俊哈哈一笑,转眼看了一眼新来的姑娘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软......软绿。” 新来的姑娘不懂内情,竟是有些木讷的看着这二人的对话,天呐,这二人看起来年纪不大,嘴里说的都是些什么虎狼之词? 这姑娘虽非初出茅庐,却是惊讶于如此年少的两位爷,竟是爱好如此独特,待缓过神来,立刻附上了谄媚笑脸。 柳子俊看着这位叫阮绿的姑娘衣裳半褪,如此主动,惊叫道:“你要作甚?” 软绿微笑:“爷放心,软绿的力气大得很,保证让您舒舒服服的!”一边说着,一边脱的只剩下肚兜。 柳子俊大惊:“岂有此理,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啊,出去,叫你们的赵妈妈把软琴姑娘叫来!” 软绿一时间无措,怕是知道自己会意错了,忙披上衣衫跑到韶华瑾这边看看情况。 只见这位爷,**着身子趴在床上,颈间搭着热气腾腾的毛巾,而这位芬芬姑娘正用她独特的手法为韶华瑾推拿着后背...... 只是......按摩? 此情此情,叫她情何以堪? 女子仓皇夺门而出,柳子俊穿好衣衫去寻赵妈妈,半晌,却只听外边传来柳子俊伤心呐喊的声响。 正做着按摩的韶华瑾闻声转头,示意芬芬姐停手,起身搭了件外衣出去看了看情况。 刚出门,便迎头撞上一人,二人互说着抱歉,一抬头,二人皆惊。 韶华瑾最先吭声:“姐......姐夫?”来人正是柔嘉县主的丈夫,三年前的新科状元项文海。 项文海先是一愣,随即整理了一下衣衫拱手一笑道:“巧啊小舅子,今日在下还有事,就不与你话家常了,改日再与你聚聚哈,改日。”说完便匆匆走了。 韶华瑾顺着反方向看去,正看到柳子俊与一女子相对无言,女子抹着眼泪楚楚可怜哭诉着,不是阮琴姑娘又是谁? “柳公子,奴家真不是成心骗你,只是随着年岁渐长,奴家也是急于为自己赎身才......” “你,你闭嘴!”柳子俊气急:“简直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软琴只能一边哭着,一边求原谅。 韶华瑾看这情形算是懂了,柳子俊在万花楼的相好与自己的大姐夫做了欢好之事,不知怎么被出门寻赵妈妈的柳子俊撞上了,才有了这一幕。 韶华瑾默然,回到厢房中,不去管那狗血的琐碎事。 芬芬姐问道:“小九不去管一管?” 韶华瑾摇头。 “那可还要继续按摩?” 韶华瑾点头。 芬芬姐轻叹一口气:“你若为柳公子担心,可去一劝。” “罢了,都是柳兄的命,柳兄当时看上这软琴姑娘,也是因为她的身形气质与我二姐颇为相似,柳兄仰慕我二姐多年无果,如今连这个替代的怕是也要弃掉了。” 韶华瑾扭了扭脖子,伸了个懒腰,这筋骨果真感觉舒爽了不少。好奇问道:“芬芬姐这手艺和你那自制的芪皇药油,寻一处安生营当不难,为何在这烟花之地做那厨房烧火的杂事,岂非大材小用?” 芬芬姐微微一笑:“小九与我认识多年了,难道看不出来,若是我想走,这里怎会留得住我?只是......如今这京中局势,我怕是想留也留不住了。” 什么局势?不是和和美美的小日子吗? 韶华瑾望着芬芬姐认真又有些没落的脸,抿了抿嘴,他向来不善表达不舍之情。随即从怀中衣角的内里,翻出一张三千两的银票,交到芬芬姐手中。 芬芬一惊,第一反应便是推脱。 韶华瑾左右看了看,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芬芬姐,小九知您不是这上京城的等闲人,跟您在一处,小九总是放松安心得多,这银票是我叫身边的贴身随从,悄悄缝在衣服内里的,无人知道,我知道出门在外,银票总是用得上的。” 芬芬闻言,悠悠的叹了一口气,银钱我先收着,怕是以后你还能用的到。这一张三千两银票,即便是她真的去做些推拿药油的手艺活,少说也够她用上大半辈子了。眼前这少年与她这五年来发生过的种种不禁犹如白驹过隙般闪现在眼前,濡湿了眼眶。 韶华瑾抬起手,为芬芬擦了擦眼眶,笑说:“又不是不见了,哭什么,以后去了哪里叫人给我捎个信,等我在年长些,就前去看您。” 这时,外头嘈杂声四起,韶华瑾整理好衣服立刻出门看看情况。 只见柳子俊身边的软琴,此时正被一男子抓住手腕,柳子俊本就是死了心不再纠缠的心态,谁料这软琴姑娘竟摇身一变成了个情种,说什么也不肯跟这公子走,不仅挣脱开了手腕,还拉住柳子俊不让其离开,另一只手拿着发钗比划在脖颈处威胁着柳子俊。一来二去,倒有了众人指着柳子俊骂他不是个男人,没担当这种话。 柳子俊回身,向韶华瑾投来求助的眼神,此时也只能上前拉开软琴,与那公子理论一番了。 待韶华瑾走到柳子俊身边,柳子俊悄悄在韶华瑾耳边说道;“此人叫冯亮,是当朝太尉冯大人的义子,我们还是不要与他多做纠缠!” 韶华瑾点头,向前问道:“冯兄有理,这位柳兄与我一道而来,并不是为了这软琴姑娘,你若喜爱,带走便好,与我这位柳兄无关,切莫误泼了脏水。” 冯亮打量了一眼韶华瑾问道:“你是韶华瑾?” “正是。” 这位冯亮,便是当初县主笄礼上那位感叹国公府气派的举人,尚观亮,因会讨好上司,一路上游,被御史大人冯万里收了做义子。只是容颜早已随着时间流逝,褪去了刚入官场时的青涩和懵懂,最终依旧融入了官场风气,淹没了当初的憧憬。 今时,身为御史义子的冯亮,再见韶华瑾,早已没有了当时的仰望,取而代之的,是看见一座庞然大物即将在他面前倒塌的快感。 冯亮道:“老子愿意泼谁的脏水便泼谁,你这个杀人犯没有资格说三道四!” “杀人犯?” 柳子俊适时小声提醒道:“她姐姐冯美人,在打进冷宫,没多久便生病去世了。” 想起那桩案子,险些让他家人获罪,韶华瑾便觉有气。 “你姐姐罪有应得,与我何干?既然话不投机,无需再说,告辞!”说完,便去扯开软琴姑娘和柳子俊拉扯的胳膊。 说时迟那时快,软琴姑娘的身体忽的向前,身体平衡不稳,直直向地面摔去,待众人反应过来,那姑娘右手握着的发钗,竟已插在喉咙处,鲜血不住外溢,挣扎几下,便已没了呼吸。 “啊!啊啊!”闹出了人命,看热闹的众人立即四散而去,韶华瑾慌了慌神,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芬芬从屋内走出,附在韶华瑾耳边说了句:“娼妓而已,稍定心神,即刻回家禀明你父亲再做决定!” 韶华瑾缓过神来,拍了拍同样震惊的柳子俊,叫他先回家去。 柳子俊惊魂不定,同是养尊处优的大少爷,几时见过如此血腥? 赵妈妈此时迎了上来:“瑾,瑾少爷,今儿这生意怕是完了,这清场的费用......” 韶华瑾未曾想过,这个时候赵妈妈还能惦记着要钱,索性他也不在乎这些银钱,随即大手一挥,将身上剩余的银两尽数给了赵妈妈。而后匆匆回府。 这边冯亮倒是没拦着韶华瑾,不知道是不是也没有将这娼妓之人放在眼里。在这种烟花腌臜之地,常年会有人死去,也没能翻起什么浪花,不过是传出去名声不太好而已。 万花楼的赵妈妈开始一个个陪着笑脸清场,负责打扫的下人连忙过来清理血迹。 25 风乍起 后院厨房处,芬芬姐面前立着一个人影,那小小的身板与芬芬姐略为彪悍的背影形成鲜明对比。赫然是之前门口处卖身葬狗的“桂花”姑娘。 “阿庄,你便是海城主安插在同越上京的暗桩吧。” 芬芬低着头,不知这十岁的女娃哪里来的胆量,敢混入这万花楼内,还准确的叫出了她多年没叫过的名字。 只见那女娃娃找了一处她够得到的位置坐下,显得位置高了一些,便将一块属于南疆海域城的城主令放在芬芬面前。“这万花楼人来人往的,我已经观察了几天了,觉得你还不错,以后便跟着我吧。” 这话说的肯定,似乎早已认定了芬芬的身份。 听闻南疆海域城的城主生了一位神童,一门驭蛇之术无师自通,无人能及,小小年纪便独有手段。 芬芬看着这块熟悉的城主令,再看看面前这不足十岁的女娃,直接跪倒:“不知小主子来此,有何事吩咐?” 女娃不答,只将令牌拴上一股细绳,独自摇晃着玩了起来,半晌,状似不在意道:“芬芬姐这个称呼倒是亲近。” 芬芬姐立刻低下头:“奴不敢。” 女娃又问:“你与那人熟悉?” “主子是指......?” “嗯?是我说的不清楚?” “奴不敢!” “你对那小子倒是舍得,芪皇这等奇珍也给他用了。” “奴知罪!” 这位桂花姑娘眼珠子一转,话音甚是随意,软软糯糯的声音说出来的话却是一点不像十岁的样子。 “你去老鸨那里取上十两金子于我。” “黄金......这万花楼怕是难寻。” “哦?那就十两银子吧。”说到此处,似是又想到了什么:“取那小子刚刚留下的,应该有官章的。” “是。” 那女娃娃说着,起身伫立,老神在在的一边围着芬芬姐绕着圈子,一边上下打量着,然后指了指芬芬姐袖口的位置:“阿庄如今也算是小半个富人了,我这个主子之后怕是还要您养着哩。” 芬芬顿时咽了一口口水:“阿庄不敢,只是这银钱终是要还于他的。” 少女掩口一笑,声音悦耳:“你紧张什么,他既给了你,我又要来作甚?快去忙活正事吧。” “是。” ...... 韶华瑾回到家中后,向母亲坦言了今日错手间接杀人之事,王蕙兰纵使吃惊,心总是向着儿子的。纵是夜里辗转反侧,还是不知将这事情如何与老爷说。 第二日清早,荣国公被王蕙兰整理好朝服,便去上朝了。 “少爷,门口有人找。” 韶华瑾顶着个大大的黑眼圈从房门走出,一看就是昨夜未睡好:“谁啊,大清早的。” 一抬眼,见一小女孩个子小小,长发垂胸,全身淡淡水蓝色,头发上束了条玉色发带,两条细股麻花辫垂在一侧,阳光一映,更是灿然生光。 韶华瑾见这少女一身装束犹如仙女一般,不禁看得呆了。 那少女手中甩着一个钱袋子,跳跃而来,只见少女稚气未脱的模样,看上去不过十岁年纪,肌肤胜雪,容色清丽,已初具美人的坯子,不可忽视。 韶华瑾猛地晃了晃头,不过一十岁的女娃,怎能起了什么歹念? 少女开口道:“傻小子,不认识了?” 韶华瑾猛然吃惊,这声音似是听过,再对上少女那双清丽的眸子,瞬间回过神来:“你,你是昨日那卖身葬狗的小乞丐!” 少女点头娇嗔道:“是呢,也是那毫无上进心又游手好闲的乞丐呢!” 韶华瑾嘴角一抿,有些尴尬道:“你倒是记仇!今日来此作甚?” “来寻你。” “寻我作甚?” 少女晃了晃手中钱袋:“你昨日买了我七天为奴啊。” 韶华瑾眉梢一挑:“昨日我并未喝多,记得真切,并未付你银钱。” 少女驳道:“你怕是忘了那赵妈妈的清场费。” 清场费?他确实想不到,走之前给赵妈妈的清场费用,竟然还连带着门口乞讨的营生......想起那契书上的内容,又觉得不对,昨日自己可并未带着黄金出门。 少女似是猜中了韶华瑾所想,从怀中掏出昨日里摆在地上的那张契书:“呐,我改了,十两银子七日!” 韶华瑾愕然,这都行? “你就当我赠与你的,不必言谢。” 少女回道:“有恩不报非女子!” “也罢。” 韶华瑾想着,既然这样,荣国公府也不多这一张嘴,左右也不过七日而已。 少女问道:“你都不问问我的名字吗?” 韶华瑾道:“桂花二字,记忆犹新!” 少女娇笑,声音悦耳:“好吧,叫这几日桂花也无碍。那我做什么活计?” 韶华瑾问道:“洗衣做饭可行?” “史无前例。” “打扫庭院可会?” “从未学过。” 韶华瑾无奈:“端茶倒水可否?” 少女双手一摊,摇了摇头。 韶华瑾一怔,这是买了个奴才还是请了个大爷?转头看着一旁同样瞠目结舌的阿吕道:“罢了,她爱做什么做什么,做完七日就随她离去。” 阿吕道:“是,少爷。” ...... 朝堂上,荣国公却没有这般开心了,御史冯大人自爱女病逝后,与他这位荣国公越发的不对付,这不?又参上了一本。 皇帝高居殿上,不怒自威:“除却南疆天域城的使团觐见外,还有何事要奏?” 冯万里向前,拱手交上奏折:“臣有本奏。” 皇帝翻了翻这奏折,淡淡道:“荣国公,冯御史参你教子无方,纵子行凶,昨夜万花楼内杀了一名鸨儿,你有何话说?” 荣国公诧异,低头双手作揖:“回禀皇上,此事臣并未听说!” 冯万里插言道:“臣子冯亮与数位万花楼之人在场,可做人证!” 荣国公一看这冯御史信誓旦旦的样子不似作假,想到这又给自己惹了祸的儿子,甚是头疼。 “禀皇上,此事臣也知晓,昨日事发之时,臣之子也在场。”说话的是京兆府尹,近些年来倒是与荣国公府亲近。 “哦?卿家说说看。” 京兆府尹回道:“据小儿所说,这鱼目混杂之地常有此类事发生,荣国公的公子又非故意行凶,实则有情可原。” 荣国公听闻,回身鞠了一礼。 冯御史身后的五品副官向前一步:“只是身为堂堂国公之子,若不惩治一二,长此以往,岂不是带坏了整个京都名门子弟逞凶斗狠的风气?望皇上圣夺!” 皇帝沉吟片刻问道:“国公可还有话说?” “臣驭子不严,回去定当好好惩戒!还请皇上恕罪!” 皇上又问:“冯御史可还有话说?” 冯御史双手一掬,不再多言,看上去不想多做追究。 “既如此,万花楼内贱籍女子之死作罢。荣国公教子无方,罚俸一年!” 荣国公拘礼:“谢皇上!” “退朝。” 待百官皆散,冯御史缓缓走出殿外,身旁的副官问道:“大人为何不多做追究?” 冯御史眯着眼睛看着荣国公离去的方向:“区区一个娼妓,能掀起一点浪花就够了!” ...... 26 故人笑比中庭树,一日秋风一日疏 荣国公回到府内,脸色阴沉,屋里屋外的遍寻着害他罚俸一年的罪魁祸首无果。 王管家见状问道:“老爷可是寻少爷?” 荣国公粗声喊道:“这小兔崽子去哪了?” 王管家回道:“少爷今日出门了,可要去寻?” “去!现在就去!” 王管家回道:“是,小的这就派人去寻!” “等等,我亲自去!” 王管家愣在原地,老爷夫人向来宠惯少爷,即便少爷实在是有些淘气的过分,老爷也从未有过如此气急的时候。 一个管家哪里知道,荣国公为官数十年,从未受过半点真枪实弹的惩罚,以他如今的地位,自然不是为了这区区一年俸禄!官宦人家最讲究的,是脸面! 脸面今天都丢了!如何不气? ...... 南街一酒馆,柳子俊连声叫苦:“昨日的事,我已如数跟父亲说了,被他好生教训了一顿,不过今日他去上朝,应该不会出什么乱子了。” 韶华瑾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酒,心里也打着小鼓,父亲知道又是少不了一顿暴跳如雷,跪祠堂之类的,这么多年,他韶华瑾闭着眼睛都能把家中所有罚跪的地方找到。 “对了,你这丫头哪来的?一日不见,你连这么小的都下的去手? 韶华瑾回过头来淡淡道:“别胡说!你再细品品,熟不熟悉?” 柳子俊正欲细细端详,门外一声吵嚷,惹得韶华瑾不禁皱了皱眉头。 “难道是你的私生女?” “噗” 韶华瑾擦了擦嘴边的酒水,十分无奈。 少女双手比划了个抱拳道:“在下......桂花!” 柳子俊闻之,刚进了嘴的酒水险些又喷了出来,随即用衣袖拂拭了一下,对着少女突然有了印象,尴尬一笑:“姑娘真是好名字!” 守在酒馆门口的阿吕,此时急冲冲的跑了进来,嘴中大叫:“不好了不好了!” 韶华瑾忽的一愣:“出了什么事?” “是老爷,老爷来寻你了,脸色甚是难看,怕是知道了昨日万花楼的事情。” 话音刚落,酒馆门口传出一嗓子:“韶华瑾,给老子出来?” 听声音,分明气急败坏! 韶华瑾向窗外瞧了一眼,回头说了句:“小爷先走了,山高水长,改日再见!”说完,便跳下了窗子。 桂花急呼:“唉,等等我呀。”便也从窗子跳了下去。 只见酒馆另一侧,先是韶华瑾驾轻就熟的落地,再是桂花姑娘一跃而下,被韶华瑾稳稳抱在怀里。 “你跳下来作甚?不要命啦?” 桂花躺在怀里浅笑:“爷,您花了钱啊。” 一句话的功夫,荣国公已至那酒馆的二楼窗户处,撩起前襟也要跳下去,想着又觉不妥,只得喊道:“臭小子,你还敢跑?” 韶华瑾抬头看了一眼自家老爹,也不管那许多,便去拽着桂花姑娘的手:“还愣着干嘛?快跑啊。” ...... “故人笑比中庭树,一日秋风一日疏。” 御书房内,一小太监将皇上手边的书本放在一边,开始为皇帝轻轻捏着肩膀。 过了一会,皇帝似是被按摩的舒服些了,睁眼瞧了瞧跪在地上的柳大人,“你今日做的不错,又来密见朕作甚?” 柳大人言语恳切:“万花楼一事,毕竟涉及到了臣唯一的儿子,希望皇上日后能从宽处置。” 皇帝笑道:“细枝末节,朕均已知晓,柳大人不必如此仔细。” 柳大人忙磕了个头:“为皇上做事,岂能不仔细着?只是小儿向来贪玩,又胸无大志,微臣就这么一个儿子,只求他能平安延续我柳家香火啊!” “往左边点,诶对,再左边些,力道不够!”皇帝并未接柳大人的话茬,只是吩咐着这小公公按摩的手劲儿。 柳大人见皇帝未言语你,也只能默不作声的跪着,片刻功夫,李公公拿着信卷走了进来,在皇帝耳边说了些私话。 皇帝撩开了小太监的手,将信卷扔在了柳大人面前。 只见柳大人颤颤巍巍的打开信轴,上面交代着今次来访的南疆使团在驿馆的起居安排,不知是何意。 皇帝漫不经心道:“柳大人今日也乏了,不过坐下来歇一歇,近来京中趣事多,不妨一起听听看?” 李公公会意,挪了把椅子过来:“奴才听说呀,这国公爷家的公子犯了错,国公爷回府未寻到,便满京城的找,传的沸沸扬扬,把这小公子吓得跳了阁楼,都不敢回家了呢。” 柳广的心脏猛然慢了半拍,跳楼?国公的儿子都跳楼了。他的儿子怎么办? 按摩的小公公适时接道:“小公子顽劣,倒是没伤着,只是平时淘气些也没什么,只是过两日南疆天域城的使团进京,已经在京郊驿馆歇下了,万一受到冲撞可如何是好。” 李公公挑起手指点了点小太监的奴才帽:“叫你平日里多学着看着,今儿在皇上面前瞎说什么?那使团营地岂是他一个小公子说冲撞就冲撞的?” 皇上轻咳:“柳大人,你怎么看?” 柳大人附和道:“李公公说的是,南疆使团不是谁都能冲撞的。” 李公公又道:“可与我朝交好的,已有了南疆的海域城。” 皇帝看着柳大人听得云里雾里的模样,只好出言安慰道:“这两个奴才,都是跟着朕久了,被惯出了毛病,柳大人莫要在意。” 柳大人道:“臣不敢。” 皇帝说着,从桌案上拿起一块令牌,反复观看着,李茂全低头说道:“这巡防营的令牌都落了灰了,让老奴拿下去擦擦吧。” “也好。” 李茂全走到柳广身边,握在手里的令牌掉在了地上,低头捡起的一瞬,对着柳广说道:“韶华一族虽大,朝堂上主事的却不过荣国公一人,唉,只是可怜荣国公膝下,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若是出了什么意外,韶华一族今后又交到谁手中呢?” 说着,将令牌塞进了柳广的怀中。 柳大人告退到殿外,风掀起他的衣帽,刮出了老远,想起刚觐见的时候,皇帝的说的那句,故人笑比中庭树,一日秋风一日疏,内心掀起层层波澜久久不能平静。 天边夕阳乍红,包裹着一层层赤金的,金黄的,淡黄色的光晕,缓缓下落,碎石板道上树影摇曳,唯独皇上的影子被拉得老长,显得独树一帜! 皇帝不知不觉走到了承惜宫处,只见宫门微开,隔着缝隙还能看到里面嘻嘻闹闹的惜妃和宫女嬷嬷,这般简单欢乐的日子,他同越天化曾经也有过。 “唉,总是要变革一下,这天下,才能太平久些啊” 微风吹过宽大的袖袍沙沙作响,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皇帝回过神来,又向承惜宫内望了望,笑声已然不再。 窗内烛闪动,宫女模样的一人问道:“娘娘不再等等皇上吗?” 惜妃道:“皇上贵为天子,哪能每日与我儿女情长呢?” 小宫女笑称:“皇上待您这般好,日日都有封赏,就算人不来,心中也定时时惦念呢。” 惜妃羞道:“休要拿我打趣,皇上待荣国公府,待我情意深重,这般便够了,岂敢奢求其他......”说罢,殿内的烛火前人影一晃,最后的光亮也没了去。 是啊,他贵为皇上,哪能与谁日日儿女情长呢?同越天化整理好情绪,转头回了太极殿,终是没有推开承惜宫的宫门。 27 两两姑娘不仅是你甩不掉的女人 韶华瑾带着桂花一路跑出了城。 桂花问道:“你打算逃到什么时候?” 韶华瑾道:“爷这不是逃,爷这叫战略转移。” 桂花笑道:“是是是,大少爷,那您打算几时转移回家中?” “呃,这个还没想好。不过咱们反正出了城门,再前面就到郁津县了,不如我带你游玩一番?” 桂花眼珠子一转:“你先说说看玩什么?” 韶华瑾见少女的样子,也不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家碧玉,便打算出言试探一下:“赌钱斗趣可有兴趣?” 桂花有疑:“何为斗趣?” “斗鸡斗鸭斗鹅斗牛斗蟋蟀,一切皆可斗。” 少女摇头:“斗来何用?” 韶华瑾一摊手,随意指了指路边的乞丐:“不过出来逗逗闷子,赢些银钱给了这些乞人也有饭吃。” “大少爷的骨子里还是很善良的嘛。” 说着,就带着桂花姑娘斗趣场走一遭。 只见这里人来人往,围得疏泄不通,这里的人看这二位的装扮也不他们这般市井小民,便挤来挤去,没有腾让地方,这种情况韶华瑾倒是司空见惯了,左边扭扭右边推推,三两下就带着桂花挤了进去。 庄家孙大锤刚斗下去两只鸡,三只蟋蟀,边上围着赌输赢的人虽多,看样子却没几个闲家再有物可赌。 “唉都让一让让一让。”李老三一手拎着个鸡,一手抱着个竹筐,边向人群里扎边嚷嚷着:“鸡来了鸡来了!” 孙大锤见到熟人,哈哈一笑:“我道是谁呢,李老三,你家将军上次被我的‘黑寡妇’啄秃了的屁股可长好了?” 话里一听,就知道这李老三手中的鸡是孙大锤曾经的手下败将。 李老三嘿嘿一笑:“我今日带来的主角可不是鸡!听闻你前些日子上山抓了条蛇,把他拿出来与我这斗一斗,若是输了,我这‘将军’便送你了!” 边上围观的人吆喝道:“你拿这斗不过人家的鸡做赌注,是打算输了给人家炖鸡汤喝吗?” 众人哄堂大笑,李老三不满道:“我这‘将军’就算上不了斗鸡场,下蛋也是一把好手!我只问你是赌还是不赌?” 孙大锤一盘算,左右今日看样子是无人上前赌了,多赢一只鸡又有何妨?于是便点头应下了。 李老三瞧着孙大锤应了,双眼眯了精光,将竹筐的苫布一扯而下,一条银色小蛇放着蛇信子突的一下窜出头来,吓得人群急急后散了一步。 韶华瑾更是猛地向后退了十几步,桂花一怔:“大少爷,你躲什么?” 韶华瑾道:“你不知道,我小时候被这东西咬过,十年都缓不过进来,何况,这才六年。” 桂花将自己的小手放到韶华瑾略大些的手掌里,奶声奶气地安慰道:“你别怕,不过是些普通的蛇,没毒的。” “普通的蛇?” 前头的孙大锤定睛一看,冷声笑道:“我说你怎的今日硬气了些,原来是得了这么个凶狠的宝贝!”说罢,挪了挪位置,从屁股底下抽出一竹筐,里面装着的,赫然是一条有足有二人高的赤峰蛇,众人大惊,这厮竟将一条大蛇坐在屁股底下这么久! 冲着这狠劲,众人纷纷将赌注压在庄家孙大锤这边。 韶华瑾勉强挤进人群,拿着元宝,有些举棋不定,听到桂花小声问道:“你想让哪边赢?” 韶华瑾斜了桂花一眼:“情感上我自然是可怜李老三一些,但是这大蛇看起来又像是养精蓄锐了很久......” 桂花轻笑,拿起韶华瑾手中一腚大元宝,压在了李老三这边。 韶华瑾一笑,他堂堂荣国公府的大少爷,最不缺的就是钱了,压! “嘶~嘶~” 熟悉的声音响起,韶华瑾不由打了个冷战。 “~嘶嘶~”不断有蛇吐信子的声音响起,也分不清是从哪条蛇的嘴里发出来的。 几番缠斗下,银色小蛇已显疲态,赤峰蛇忽闻这外来的嘶嘶声警惕大盛,左右遥望,银色小蛇趁机而上,一个飞跃咬在了赤峰蛇身上,只见那赤峰蛇僵持了几瞬没用了动作,恍恍惚惚摇摇晃晃便一头摔在地上。 孙大锤见状,一根木棒打在赤峰蛇身上大叫道:“起来啊,起来咬它!” 赤峰蛇还是没什么动作,李老三哈哈大笑:“哈哈哈哈哈,我李老三的小银蛇赢了!” 人群响起一片唏嘘声,韶华瑾疑惑的看了一眼桂花,这丫头的运气真是好。 只是看这赌资里面鸡鸭鹅各类家禽,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他韶华瑾是带着女孩子逃出来的,顺便赌一赌,赢了些许家禽回家的话,放到后厨炖了给父亲认个错倒也说得过去,这赢来的几个蟋蟀虫子算是怎么回事? 桂花见状,忍不住捧腹大笑。 韶华瑾起身,看见少女笑颜如花,娇俏之外甚是可爱:“罢了,我拿些银钱,其余的大家分了吧。” 围观的人里前一刻输了钱的看见同样输了的其他人竟然可以拿回赌资,心里却不是个滋味,叫嚣着:“喂,你是不是看不起人啊,输了就是输了,难不成我们还输不起吗?” 韶华瑾一愣,自己把东西还给大家,还错了? 桂花将韶华瑾手中的银钱尽数放了回去,对着起哄的那人说道:“呐!这下输得起了?” 那人接过银钱,怒意转眼不见,直点头嬉笑道:“输得起输得起。” 韶华瑾无奈:“你倒是大方。” 桂花不屑:“有一种人,总会用愤怒掩饰内心的想法,还有一种人,自己讨不到便宜,就会说给自己扣上一顶品质高尚的帽子!” 看着少女尚显稚嫩的面庞,嘴里却说着有些听不懂的话语,韶华瑾暗笑道,这般小的姑娘家,也有着与人不同的往事啊。 “我们一会去哪里?回家吗?” 两人对视,眼中波光流转,眸色渐深......似是看进了对方心里。 ...... “喂,都让开!巡防营出城维护治安!” 人群涌动,纷纷乱了起来。韶华瑾牵起桂花姑娘的手跑到了一边:“真是奇怪,在京城十几年也没听说过巡防营的治安能维护到京城外去。” 桂花神情淡然,双眼看向巡防营去的方向:“不如我们跟去看看?” 韶华瑾点头:“正合我意!” 随着巡防营队伍最后一人渐渐远去,韶华瑾正打算跟上队伍,脚下忽的出现一女子,模样清秀,就是动作不太雅观。 抱着他的大腿,大有说什么也不肯松手的架势。 韶华瑾皱眉:“姑娘,有话好说,你这是做什么?”此时心头却想着,若是柳兄在此,定要说上一句有辱斯文这类话。 这女子闻言,梨花带雨,声泪俱下:“少爷,我是两两啊,被您赶出府后,又家道中落流落至此,一同流落的家人均已饿死累死途中,还未得埋葬之所......” 两两?怎的如此耳熟? 韶华瑾作势去拽那女子,嘴上说着:“你先起来,爷有钱!爷给你钱!” 女子又哭:“奴家拿了钱财还要将亲人入土,女家身无所长,今后还是免不了一死,呜呜呜~” 韶华瑾叹了一口气,向桂花问道:“你看如何?” 桂花淡淡道:“嗯,甚是凄惨。” “然后呢?” 桂花不理会前者,向女子问了一句没前没后的话:“跟我抢饭碗?” 女子用衣袖点了点泪水,不明所以:“姑娘说的是何意?” 桂花直起身板,轻轻拂去身上皱角,转身向巡防营消失的方向走去,嘴中言道:“你自己拿主意。” 韶华瑾看着脚下抱着自己大腿不肯撒手的姑娘,再看看等也不等自己就离去的桂花姑娘,愁眉苦脸起来。 “喂,等等我啊。” ...... 28 还是要你命的女人 郁津县、城郊驿馆,里里外外都被西域士兵守卫着,这里靠近郊外,方便使团扎营。驿站门口处一护卫长模样的人来回巡视着,不多会儿,身穿同越国巡防营服饰的一队人抵达到驿站门口,小声嘀咕了些什么消息,南疆方面的护卫长点了点头,又对着同越巡防营这边的人说了什么。 桂花躲在一处暗中观察着,“你说他们能说些什么呢?” “我也正奇怪。” 桂花一回头,男子身边多了位女子,桂花微微皱眉道:“你怎的还把她带来了?” 两两道:“奴家身世可怜,多亏少爷怜悯......” 桂花不耐打断:“得得得,他收的你,不必与我解释,一会别拖后腿便是。” 两两垂眼抿唇,很是柔弱委屈。 桂花前后看了看,时机正好,提了一口气,双脚一点就翻到了墙这边,韶华瑾正欲紧跟其后,却被两两扯住了衣角。 韶华瑾道:“你自己找个位置躲起来,我一会出来再来寻你。”说罢,也没理会两两是否愿意,便与前者如出一辙的翻墙进了院。 桂花瞧着那女子没跟上来,心中的不爽之感去了几分:“算你识相!” 韶华瑾道:“这上京城的巡防营不得令牌,不能擅自出城,郁津县这小小县城能莅临一位南疆王子,也算蓬荜生辉了。” 桂花问道:“你见过南疆王子?” 韶华瑾回道:“五年前前见过一次。不知这次能不能遇到。” 桂花四下瞧了瞧,换了个位置,一溜烟闪进了驿馆的内院,院内摆放着数箱贡礼,全都用苫布罩着。 “五年前,来上京的应该是海城国的云翼王子,你此次见不到的。” 韶华瑾问道:“你怎知道我便见不到?”使臣来访同越进贡,必是需要王室之人,据他所知,海域城只有一个王子。 “南疆多年来并未统一,此次来的是天域城的人,你怎能见到?”桂花钻进一处苫布内,拿出匕首翘了一处箱子边,箱内金光闪闪,尽是南疆独有的珍宝,再撬开一处,又是一箱,没想到这帮天域城的家伙倒是舍得下血本! 少女从苫布下钻出来,看了一眼韶华瑾的位置,主意正盛:“我们既说好出来玩,不如各自玩各自的,一个时辰后此处见。” “这等秘新你都知道?”韶华瑾话及此处,已无人回应,四下张望,哪里还有桂花的影子? 只得自行去寻乐子。 放眼内院,屋舍俨然,灯火通明,设计虽简洁却也不失大气,不想这小小驿馆能吸引一国王子入住,也是有它的原因的。 “吱嘎”一声,最角落的一处院门开了,从里面涌出六名女子,舞袖低徊,粉胸半掩,轻纱绕肩,长裙及地。扭动着腰肢,走进了中间最大的一处房间。 这王子倒是好兴致,后日便要进京了,今日里还惦记着歌舞升平。不如就跟去看看这异域舞蹈有何不同? 主位上,一男子衣衫半解,坐姿豪放,胸前漏出两搓毛发甚是惹眼,腰间系着那象征南疆贵族的雄鹰腰带,差不多可以确定是个王子。 韶华瑾心中有些忍俊不禁,看这形象,再想想当年见到过的海域城王子,虽然记忆有些模糊了,大体还是可以比较一下的,相差甚远啊。 再看这舞蹈,确实是有些勾人的,穿成这个样子,想必这舞蹈精髓是掌握到了。 韶华瑾打了个哈欠,此处无趣的很,还不如找棵大树休息一番,等着桂花出来。 “有刺客!抓刺客!” 韶华瑾精神一振,什么情况?他不来的时候一切都好,他一来,刺客也来了? 只见各个院落通往此处的门口处南疆士兵一涌而来,韶华瑾赶快寻了一处屋子躲了进去,慌乱中,这大门守卫却是一动未动。 韶华瑾心中奇怪,却并未多想。此处安全,便就地而坐,随遇而安,管他什么刺客,关他什么事? 韶华瑾从桌上掰了个香蕉送入口中,刚吃一口,忽的想起了那桂花小丫头,该不会是寻宝贝的时候被发现,当成刺客了吧? 想着,将香蕉一扔,趴着门缝瞧了瞧外面状况,钻了个空子便翻上了屋顶,只见四周士兵巡逻有素,一点也不像有刺客的样子,怎的,这半刻功夫,就算是刺客落网,也要升个堂问问来处吧,怎一点动静也无? 也罢,他们巡他们的逻,他韶华瑾寻他的桂花,赶紧离开这不正常的地方。 雾气渐起,韶华瑾翻了一个又一个屋顶,一面又一面墙壁,终于在一处,听到有些异样。屋内漆黑一片,却有男女吵闹之声,细听来,竟还掺杂着零星的救命声! 韶华瑾一急,怕是桂花出了什么差错,一个飞跃从屋顶上跳了下来,落在门前,前双手一推,竟未推开,再一用力,房门打开,口中急叫着:“桂花,你怎么样?” “啊!~~~”只听一声女子尖叫的声音。 定睛一看,不是桂花! 屋内烛火灯光大亮,一切都清楚了起来,只见刚刚救过的两两姑娘,此时眼含泪水,外衫些许凌乱,一只手捂口鼻,一只手指着韶华瑾身后:“你,你,少爷你......杀了人!” 韶华瑾猛的回身,只见被他推开的门后赫然半坐在地一位男子,胸口处横插着一把刀子,上前一试呼吸,已没了动静。 韶华瑾愕然,口中喃喃道:“是,是我杀的?” 两两梨花带雨,用手用力擦了擦泪水,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少爷快走,都是两两的错,两两自会一力承担!” 屋外渐渐有了动静,驿馆大门外午后多了的那些巡防营士兵,此刻也像是活了一般,纷纷冲进院子。 两两眼见人群都像这边汇集了过来,哭声瞬间抬高了不少道:“少爷还在等什么,都是奴家命苦,奴家能得少爷收留,已是大幸,少爷不必管我,尽管离去吧。” 韶华瑾一咬牙,刚刚心下还想着两两如何被抓进来,如何衣衫不整全部抛之脑后。 此时此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一个女孩子家独自面对这种事情!“你快些将衣服整理好,一起走!” 屋外熙熙攘攘的声音越来越近,不多时,已有大半聚集在这。 只见之前在主室看到的那名王子模样的人已阔步走来,韶华瑾眼见两两还未整理好,心下叹道,来不及了! “王子”闻声而来,先是见到门前的韶华瑾,怒声道:“将此二人拿下!” 再一步,已于近前,地上半躺着的已死之人映入眼帘,只听这“王子”模样的人半跪在尸体面前,在脖颈处,鼻息处探了探,口中又惊又怒,连声悲痛大叫:“王子!王子!!” 又抬起头看了看屋内仅有的二人,牙呲欲裂:“你二人究竟是何人?胆敢行刺我南疆天域城王子?!” 什么?死的是王子? 韶华瑾大惊,连连后退。 此情此景,任他仗着身份遑论什么也是无用,心下急速旋转着如何应对,一团团疑云渐渐升起。 那王子模样的人缓缓起身,沉声道:“不管你二人何等身份,今日都免不了一死!既是在同越国境内出了这样的问题,还请同越国的皇帝同越天化!给我天域城乃至整个南疆一个交代!!” 说着,那群巡防营士兵让出了一条路,从后面走出一人,对着这人一拱手:“大都护请放心,我同越国圣上慧心圣裁!必会给您一个交代!” 韶华瑾见来人,更是大惊,愣在了原地...... 那引领巡防营的将领,身着一身的官服,竟是......京兆府尹柳广! 29 当家主母① 荣国公府,王蕙兰忧心忡忡的躺在荣国公的怀里,反反复复也睡不着觉。 “老爷,我这眼皮一个劲的跳,会不会是九哥儿出了什么事?” 荣国公闭着眼睛,睡意未消,一手拍着妻子的后背安慰道:“你大着肚子就别胡思乱想了,他这小子滑头的很,在这同越,没几个人能欺负他,我就祈祷他别给咱惹事就行了。” 王蕙兰见自家老爷睡得正香,也不忍打扰,索性将外衣披好,下床出去走了走。 看着九哥儿通黑的院子,王蕙兰将手中的火折子吹了吹,房内有了些光亮,床前帷幔束的利落,果然床上空无一人,九哥儿......未回来。 不知怎的,王蕙兰心神又是慌了慌,一阵破风声响起,王蕙兰猛的心神一震,右手向前一伸,截住一根短箭。夜色深深,最是容易藏人,等出去看的时候,早没了影子。 “郁津驿馆,瑾杀王被擒。” 王蕙兰看着纸上的字,心脏猛颤了两下。 “老爷,老爷,出大事了。”王蕙兰受惊,跌跌撞撞从韶华瑾的院子而出,急急奔向自己的院子。“老爷人呢?” 王管家闻声而来:“夫人,老爷刚刚被急召进宫了!” 王蕙兰心下大惊,往日里皇上再急,必不会天未亮,便吵人清梦的!联想到最近接二连三出的事情,总觉得出了大事了。 “阿吕,九儿哥身边那个阿吕呢?” 阿吕匆匆赶来,“夫人叫小的何事?” “九儿哥呢?去哪了?” “少爷今日被老爷追逃后,该是出城了。” ......出城了......“哪个方向?” “南面,是南面......是郁津的方向......”皇帝若是为了给南疆使臣一个交代,难保不会拿荣国公府开刀! 王蕙兰摸着自己凸起的肚子,眉头紧锁,半晌,转身回房,开始奋笔疾书,分成两份随即从一个匣子里拿出一块令牌,一同交到阿吕手中:“你把这块玉和这封信交给四小姐,叫她去趟丞相府,就说我,已故恪敬侯的独女有求于他!需要他进宫面圣为老爷求情!务必送到!” 阿吕一头雾水的领了命,单看夫人的面色,也能感觉到事情的严肃性,忙去叫人了。 “宛菊!” “奴在呢。” “我的贴身侍婢只有你会些功夫,把这封信送去城郊县公府交给县公,要快!” “是。” 王蕙兰稍纵心神,想着上京城除了皇家,四家大世家若是同气连枝,即便哪一位真的无心得罪了皇帝,想必只要其他三家求情,必然能度过危机。至于丞相府与杏元早有婚约,事急从权,由她一个女儿家去,也算不得唐突。守备府和御史府是必然要去的,只是如今可用之人,便只有带着胎记的净元和骄纵惯了的雨元......再加上早些年与那冯御史结了些梁子,怕是不好劝说。看来,只有她亲自去试一试了。 王蕙兰想到此处,当机立断叫来的贴身丫鬟:“宛竹!” “奴在!” “把后院里睡着的醒着的姨娘小姐,丫鬟婆子通通叫来,务必全员到齐!不想死的,都在这里给我等着,不许离开!” “是。” “王管家!” “老奴在!” “给我准备一辆马车,再带着些账房现有的东西,去钱庄换银票,尽可能多的换!” “可是夫人,清点账房,一时半刻怕是查不完!” “不需要清点!只拿些轻便的,容易换钱的,以及所有现银,全部换成银票!” 就在此刻,一个已故侯府独女、荣国公府当家主母的果断,发挥得淋漓尽致。 夜间,上京城的街道上,除了出来打更的更夫,便只有荣国公府加急的马车在奔跑了,车——停在了御史府门前。 王蕙兰站在大门前,深吸一口气,将名帖递了进去,再次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默默祈祷道:儿啊,你一定要保佑你的爹爹和哥哥平安啊。 ...... 御史府内,御史冯万里与其子冯亮,正山珍海味的大快朵颐,时不时碰上一小杯酒,悠哉的很。 “她还在呢?” 下人回道:“是。” 冯亮笑道:“这荣国公府人真是昏了头,咱们御史府与他们国公府向来不对付,荣国公他儿子害了姐姐,还想让父亲大人为他们家求情?真是笑话。” “想当初,他那儿子一口一个冯美人罪有应得,我便恨得牙根痒痒,倩倩(冯美人)何其无辜,不过是入宫伴驾得了几个月的宠,他们荣国公府便容不得了......我那可怜的丫头啊......”冯万里又干了一杯酒:“他们家有这种局面,真是解气!来,我们接着喝!” “咚!——咚!咚!”街上的更夫敲起了落更,冯万里看着院里的树叶被秋风卷起一个又一个漩,不禁打了个哆嗦:“三更了啊,天气转凉了,那国公夫人走了吧?” 下人道:“回老爷,国公夫人还在,只是怀了身孕,回到马车里等了。” “唉”,冯万里叹了一口气:“这恪敬侯的女儿真是命不好,怎么就嫁了荣国公这么个孬种,连自己的夫人都保护不好,现在这算什么?大着肚子求到我跟前,外头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冯万里欺负一个孕妇!” 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冯万里疼老婆,疼女儿,最是见不得女人受罪,若不是冯家无后,任冯亮再会哄他高兴,他也要去认个女儿回来。 “走,去看看!” 冯亮忙追出来:“父亲大人,不能去啊,荣国公府倒了,他们家手里的文权,便是你的了啊!” 放眼京都五大世家,只有韶华一族掌了“文”、“兵”两权,也只有御史府,毛都没捞到。一旦荣国公府不在了,皇帝为了制衡权利,一定会将文权交给御史府。 冯万里瞪了一眼冯亮:“你懂什么?权力是权力,可女人,是用来宠的,咱们把她打发了便是。” 御史府外,王蕙兰在马车里正缩成一团,搓着手脚,嘎吱一声,府门开了,王蕙兰忙下车查看。 “冯大人,您来了。” 冯万里将手里的头蓬递给王蕙兰,嘴上抱歉道:“哎呀国公夫人,劳您等我这么久,冻坏了吧,真是不好意思,都怪我这府里的下人不懂事,看我睡着了也不叫我,我回去一定重罚他们!” “谢谢大人,”王蕙兰接过斗篷,闻着冯万里身上隔着二尺远都能散不掉的酒肉之气,笑道:“冯大人,您客气了,我一介妇人有求于您,在此等等也是应该的。” 冯万里笑着说道:“夫人此来为何我已知晓,你放心,我与荣国公同朝为官,若是令小公子是被冤枉的,在下也不会坐视不理的,我这一辈子,最讨厌的,就是冤枉别人!” 王蕙兰心下明白,冯万里这话是说给她听的,冤枉二字,分明是还不相信,他的女儿冯美人能做出那种事情。再者,她还未提什么事情,冯万里便已经知道她是为子前来,想必早就知情了。 “冯大人说得有理,臣妇大着肚子撑着一大家子不容易,国公深夜入宫又不知何事,只能在家中干着急,臣妇也不让大人为难,只求大人能可怜臣妇,哪怕一言不发,替臣妇去宫里问问出了何事也好。” 冯万里一怔:“不用我求情?” “臣妇还有一事......” 30 当家主母② “哎呀呀,你瞧瞧瞧瞧......” 王蕙兰双眼含泪就要跪下,吓的冯万里赶忙托住,这大着肚子可不要在他府前出了事才好。 “你说你说,我听听。” 王蕙兰擦去眼泪说道:“但求国公去了殿上莫要提及是受我所托,臣妇怕老爷知道后担心。” “好!这都是小事情,既然你不为难于我,我便进宫替你走一趟,只是丑话说在前头,求情的话,我是一句话都不会说的!来人,备车!” 王蕙忙鞠躬道谢:“多谢冯大人。臣妇这有马车,送大人去宫里。”说完,回头嘱咐车夫,一定将冯大人安全送到宫门,亲眼看大人进宫。 冯万里叹了一口气:“唉,你这准备的,也忒齐全了。” 马车驶动,御史府门前的下人问道:“少爷,那饭菜?” 冯亮怒道:“还吃什么吃,没看人都走了吗?清理干净!睡觉!” ...... ...... “咚!——咚!咚!咚!” “咚!——咚!咚!咚!咚!” 荣国公府的前厅里,乱的像讨价还价的菜市场,刘氏和五小姐韶华雨元对着王管家和下人争执不休,贾氏她也不是没有争论过,只是人家根本不理他,静静地坐在一边,等着。 刘雨湘看着贾氏一言不发的样子,更是生气:“夫人叫咱们出来,到底何事?眼看着五更天了,你听听,五更了,大半夜不睡觉,又见不到人影,耍我们呢?” 净元安慰道:“刘姨娘,你消消气吧,夫人叫咱们来一定是有道理的,咱们再等等。” 雨元怒道:“二姐,这里还轮不到你说话吧,夫人不在,我小娘才是帮着夫人一块管事的人,依我看,大家都散了,赶紧回去睡觉。” 净元道:“五妹妹别急,万一真的有事情,夫人回来了我们又不在,可怎么办?” “怎么办?你不是挺有主意的吗?夫人若是真的回来了不见大家,你便向夫人回禀吧。” “你!五妹妹,我们是一家人,你怎么能这样与我说话!” 雨元一噘嘴:“我与你可不同,将来嫁的可是王侯将相,你这鬼样子......哼,没了小九护你,你什么都不是!” “好大的口气!” 王蕙兰用尽力气喊了一句,便坐倒在门口,王管家和贾氏忙去搀扶。 王管家问道:“怎么样?夫人?” 净元倒了杯水递给王蕙兰,说道:“母亲,你这是去了哪里?” 歇了几口气,王蕙兰扫了一眼此时已经鸦雀无声的众人,问道:“杏元呢,杏元回来了吗?” 王管家道:“还未回来。” “来不及了。” 王蕙兰叹了一口气,叫王管家将准备好的东西拿上来,没想到深夜这一番折腾,还是派上用场了...... 雨元不耐道:“什么来不及了,母亲不说明原因就将我们叫过来等这么久,是不是要把话说清楚!”话刚说完,忙被刘氏拉了回去,这丫头真是敢说话,她刚刚敢说,那是因为夫人不在,现在夫人回来了,当娘的闭嘴了,她这个丫头倒是敢往上冲了。 王蕙兰一拍桌子:“别说我现在还是国公夫人!即便不是!我也是恪敬侯的独女!先帝钦赐的一品夫人!你是个什么东西?敢这么跟我说话?听说,你还要嫁个王侯将相?” 韶华雨元吓得一哆嗦,刘姨娘立刻拉着她落座,不再吭声。 王蕙兰瞪了她一眼,开始闭目养神,尽可能缕清思路,稳住心神。下面的人看着今日大娘子心情似乎差了些,一个个也只敢小声嘀咕,不敢有什么过分举动。 “今日大家都在场,有几件事我要跟你们说一下。今夜叫大家前来,乃是家中起了变故,少爷昨夜至今未归,老爷于一更时分奉召入宫,加之最近发生的事和一件密报,想我荣国公府应该是要获罪了。” 说着,将手中的字条面向众人,“上面的内容,我已亲自验证过,御史府的冯大人也早知我荣国公府今夜之危,我原本想着集四大世家之力,能为国公说上几句话,不求其他,但求保命,只是说动了冯御史,却没见到守备大人。” 净元疑惑:“怎会?慕容家与韶华一族上下交好,断不会有坐视不理的道理呀。” 王蕙兰道:“不是不理,只是,府中的下人说,慕容大人受邀,去了丞相府做客,我本想着多等一等,亲自向慕容大人说明情况,只是丞相府与守备府一个城东一个城西,我的马车又给了冯御史,实在是来不及,便先回来了。现在,只求四丫头能派上用场了,我们这里,还是早做准备! 净元低头,眼眶有些湿润,丞相府与守备府一东一西不假,可国公府和御史府之间也是一个城南,一个城北啊,夜深无车,从御史府走到守备府,又走回国公府,王蕙兰养尊处优这么多年,能为了家人放下身段至如此!” 王蕙兰打开一卷卷宗,继续道:“姨娘贾氏,入府二十一年,育有二女,其本人恪守族规家训,不曾出过什么大差错,今日交予你两万两银票,再取我嫁妆中一对碧海潮生相思镯赠与净元。你们二人现在即刻起身回房收拾好行李,马车已在后门备好,若日后有缘,我与老爷再去寻你们!” 净元问道:“那小九怎么办?” 贾氏劝道:“少爷身为大娘子的嫡子,自会安排妥当,你就别操心了” 王蕙兰居坐在上,对着韶华净元向外摆了摆手:“好孩子,走吧,路上小心!” 处理好贾姨娘的事,王蕙兰又看了看另一卷宗,瞄了一眼三姨娘道:“三姨娘刘雨湘,入府十七年,为荣国公府育有二女......” 王蕙兰看着刘氏的卷宗上并没有关于出身一项的记录,不禁略微犹豫了片刻。 “取我九天淬云佩来,你有二女要养,便也交于你两万两银票,一并拿了去,待收拾好行李便从后门离开。 “王管家,留下两万两银票,找个功夫不错的家生子,连夜送去梅城将军府!这剩余的三万两换些零用,尽数发放给府中的丫鬟婆子吧。” 王管家领了命,将银票都派发了出去,这一折腾,天也蒙蒙亮了。王管家带着些许仍不肯走的奴才,回来复命。 宛竹服侍了王蕙兰多年,与众人跪在一处,给王蕙兰叩了个头。任王蕙兰再是怎么规劝,皆不肯走。 王蕙兰双目含泪,深吸了一口气,尽最大弧度,给留下的下人鞠了一躬: “此番,都是我儿不肖,我王蕙兰在此,承了各位的恩情!各位若还认我这个夫人,便拿了盘缠去吧,来日若是上天垂怜,我们再续主仆缘分。” ..... 城郊的县公府,檀香缭绕,县公早早便起来念起经文,只听一阵风声,墙头翻下来一女子身影,回头一见,只听县公问道:“你怎么回来了?” 宛菊跪拜,将信件交予县公,说道:“奉夫人之命,求县公进宫!” 31 辩 同越八十七年八月,荣国公府涉嫌指使亲子杀害南疆王子,当朝公审! 事发突然,消息一出,朝野皆惊! 一向远朝堂事的韶华县公,频频递折子求情,更是漫天大雨之下在殿前跪了一整天! 冯亮代父旧案重提,参荣国公之子韶华瑾杀害万花楼鸨儿一案,实则那姑娘当日已经赎身,乃良民一个,却被韶华瑾误伤致死! 三日之内,连害两命,前者有万花楼一众可做见证,凶器为金钗,后有南疆大都护乃至巡防营作证,凶器为长刀!人证物证具在,即便荣国公府对社稷贡献再深,但国有国法,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放纵! 判! 荣国公府财产充公,荣国公之子韶华瑾判死刑!荣国公及妻小流放三千里,十年不得返京!待南疆使臣离京后立即执行! 南疆大都护对此审判还算满意,至少,一个好色无为的王子之死,竟然能换得同越国罢黜国公! 只要他日后加以运作,整个韶华一族便会被连根拔起!无论对他们日后是否起事,都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审判结束后,同越国皇帝设宴款待南疆大都护,日子就定在明日。 一日的功夫,贾曼带着韶华净元一路向东而走,已过京城数县,至武岳城边界,被一驾马疾驰的女孩所拦。 女孩对着马车大喊:“车内可是韶华瑾的二姐姐?” 净元正欲掀了马车帘出去,却一把被贾氏按住,问道:“马上何人?” 女孩笑称:“我是少爷身边新来的婢女,此番来寻你,只想告知一件事!” 半晌,马车帘打开,从中走出一翩翩女子,身穿布衣、轻纱遮面,却难掩气质! 女孩眼前一亮,下马走到韶华净元的身边,将所要表达之事一一告知,韶华净元听完疑惑道:“可你,我之前并未见过。” 女孩淡淡道:“二小姐不常出来走动不知也属正常,只是若想以此为借口,推脱了我所告知之事,就当在下看错了人!” 韶华净元急忙伸手拦下:“姑娘莫急,事情我已知晓,断没有坐视不管的道理!” “既如此,上我的马,我带你一程!” 贾曼闻言,急急从马车探出头来:“净元,你要去做什么?” 韶华净元微微欠身:“娘亲可在武岳城找一处驿馆住下,小九有难,我不得不去!若我两日后未归,娘亲就当没生我这个不孝女儿吧!” 说完,便上了马,与那女孩子扬尘而去! ...... 这一日的使臣招待宴,百官同聚,金樽玉斛,美酒佳肴,轻歌曼舞,斗技耍杂,美不胜收。 只见这一曲歌舞过后,伴舞的一众女子纷纷退下,准备另一个节目。 独一女子迟迟不肯退下,王公公此时吆喝了起来:“你还在这愣什么呢?还不赶快退下!” 女子听了这话,不退反进,突然一跪! 皇帝微微皱眉,女子虽戴着面纱,但细细看来,却颇为眼熟。 少女高声说道:“臣女叩见皇上!” 皇帝问道:“你是朕哪位爱卿之女?” 少女闻之,不卑不亢:“荣国公之女,韶华净元!” 韶华净元四字一出,百官神色都不由凝重了些!他们在意的不是这女子如何,在意的是这韶华二字,是否已判决的荣国公还能有翻案的可能! 坐在一角的京兆府尹之子今日有幸参与宴席,此时见了心心念念了五六年的人物,目光直了直。 龙座上的皇帝一听,眉头轻佻。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更何况这虫还未死,尚有余力! 王公公温和提醒道:“慎言!是罪臣!” 少女叩了一头,并不理会王公公说了什么,继续说道:“臣女今日前来,本不想饶了各位大人使者的宴饮,只是家人命悬一线,为人子女,岂能不尽一些绵薄之力?” 柳子俊在一旁吹嘘道:“说得对!” 京兆府尹吓得眉头跳了跳,看了一眼皇上的神色,忙训斥道:“快闭上你的嘴!” 柳子俊面上听了父亲的话,闭上嘴巴,内心则不然。 同越天化问道:“哦?既然你有此心,朕就且听你说说。”说完,又看了一眼南疆使臣的方向:“大都护不介意吧?” 南疆大都护一拱手,算是应了皇帝的问话。 韶华净元沉声说道:“幼弟不懂事,连杀二人,臣女已知晓,只是臣女有疑!还情皇上先恕了臣女的不敬之罪!” “你这姑娘,话还未说,便先和朕谈上了条件,是何道理?也罢,就免了你这不敬之罪!” 韶华净元再叩头:“其一,第一桩案子,我弟弟是误杀万花楼的那名鸨儿,并非故意为之,这一罪,在同越国的律法上并不至判死罪,可否?” 李茂全看了一眼皇帝的神情,领会了意思,转而叫京兆府尹作答。 京兆府尹点头:“不错!” 韶华净元再问:“后来说,那万花楼的鸨儿死前已经赎身,那么请问,身为良民,又为何继续在万花楼里?如此巧合,莫不是赎身后专等着我弟弟前去把她杀死?” 京兆府尹无话。 韶华净元再问:“据臣女所知,京兆府尹的公子向来与我弟弟走的亲近,而那死去的鸨儿,此前一直都是柳大人之子,柳子俊身边的姑娘,就在那鸨儿死前,拽的也是那柳子俊的衣衫,而非我弟韶华瑾衣衫,为何到头来,扯到了我弟弟的身上?” 一旁乍听心心念念之人提到自己名字还有些激动的柳子俊,可对方嘴里说出来的却都是他的风流“韵”事,不禁有些尴尬与惭愧。 京兆府尹道:“此事皆已查明,即便小儿在场,可在场的人也都可以作证,杀人者确为韶华瑾!” 韶华净元对着京兆府尹冷笑一声:“我只问你,我刚刚所说,可有不实之处?” 京兆府尹又望了一眼皇帝的方向,并未得到什么指示,只得回道:“没有。” “既然如此,令公子身为此案中误杀鸨儿的凶手之一,为何现在毫发无伤,什么罪过处罚都没有,还能堂而皇之的坐在这有头有脸的宴会上喝上一杯酒呢?莫非,是你这京兆府尹存心包庇,才未如实上报?” 柳大人微微汗颜,这女子好强的口舌!柳子俊在事发当晚,将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了自己的亲爹柳大人,事关韶华,柳大人深知无能,更是连夜入京求情。他知道早晚会有事情被揪出来的一天,却万万没想到是被个女娃揪出来的。 柳大人硬着头皮回道:“此事已有皇上判决,你说的这些话分明是藐视圣上,质疑省上的决断!” “柳大人不必转移话题,就算你认了,这本也不是令我全家获罪的重点,更何况,皇上刚刚已经免了我的不敬知罪!” 同越天化哈哈一笑,并未理会柳大人出糗,反而叫韶华净元继续说。 韶华净元一拱手:“此为其一,再说第二桩案子。我弟弟韶华瑾杀害南疆王子这一说。” 南疆大都护适时接道:“你弟弟可不是误杀了我们的王子,而是事实,不仅我们的人看到了,连带着你们同越的巡防营都能作证!” 韶华净元面纱下微微一笑:“我何时说我弟弟是误杀你们王子?” 大都护神色僵了僵,转而大笑:“我看你能说出什么花来!” “此案我并不太清楚,只是据我所知,这案子中有一女子名叫两两,为何案子过后不见踪影也无人去寻?巡防营身为上京城守卫队,为何正巧出现在上京城外的郁津县驿馆?而最不解的一点!也是关键的一点,那日与巡防营一同出现的柳大人,是以什么身份出现在那,又为何出现在那?” “请问,置我荣国公府于死地的两起案件!为何都与你柳大人有关系?巧合吗?” 柳大人眼见无话可辩解,皇帝到现在也未表明一丝相护之意,心下已然明了。 在一旁看戏的冯御史不禁汗颜,忙拽着冯亮躲到一边,小声嘀咕道:“你看看这丫头长得柔柔弱弱的,说起话来,三言两语就把案子疑点全都扯到了柳广身上,这点,我看着怎么这么眼熟呢?” 冯亮白了御史一眼,说道:“国公夫人,那晚上也是这么把你骗进宫的。” 冯御史点了点头:“是了,害得为父我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硬是在一边站了一夜!你说这国公府的人,是不是都这么猴精?以后可得离远些。” 32 流放 皇帝微微一笑:“你对这案子的细节倒是知道的清楚。”南疆大都护才不管这些弯弯绕绕,出言问道:“同越国事,与我这南疆的都护无关,但我国王子在同越被杀是真,凶手乃我亲眼所见,只这一点,便难逃死罪!” 皇帝点头道:“谋杀皇族,无论两起案情走向如何,主犯死罪,抄家流放都是免不了的。” 净元眼神一寒,早知道会有人掐住这一点不放,幸好那姑娘机灵,告诉了她该说什么。 “既然如此,有一句话,冒着大不讳,臣女也要说! 就算我弟弟真的杀了人,用我朝国公一家上下,甚至一族荣辱,换他国一个痴傻王子之命,这买卖是否划算?” 话毕,南疆大都护大怒:“你这小丫头胡说些什么?” 韶华净元丝毫不让:“大都护如此愤怒,莫不是掩饰心虚吗?皇上,臣女所言一查便知!” 同越天化眸色镇定无波,心下暗暗有了计较,他国的丑事他不想知道,暗箱操作一些秘闻也无可厚非,毕竟荣国公府败落,也与他改变同越朝局的想法不谋而合,只是......这种事情若是放到两国邦交之间,这南疆大都护未免有些将他这个皇帝当瞎子了。此时,颜面这种东西作为第一要旨,却是不得不保! 看着面前同所有人一样,等着他宣判命运的酒樽,皇帝的眼神沉了沉,取了酒将其盛满,余光扫向了身边的李茂全,随即微微一笑,看向南疆使臣:“大都护可有话说?” 大都护脸上的腮肉抖了两下,已然气急败坏,恼羞成怒,只是碍于在同越国皇帝面前,不知内心如何强忍着,要将面前这女子撕碎,话到嘴边,更是一字一顿,咬牙切齿:“我南疆王子无论是与不是,毕竟是一国王子!难不成,想以此就免了那小畜生的罪过不成?” 事已至此,他心中明白,想要一命抵一命已经是不可能了。 皇帝沉声道:“李茂全!” “奴才在!” “着:免去韶华瑾死罪,流放西北,荣国公府其余人......” “皇上,县公今日病了,被抬走之时,口中还念着韶华一族的苦劳”李公公适时提醒道。 “哼,他以为拿韶华一族就可以威胁朕吗?其余人保持原判!待南疆使臣启程后立即执行!” 同越天化早早知道,自韶华韦光去世后,韶华一族一脉三恩,必定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即便今日荣国公府倒塌,还有边关守卫的兵权尚未追回,操之过急只怕适得其反! 西部北部向来混乱,韶华一脉,只有这一个儿子,向西北流放,已等同于在鬼门关徘徊! 话毕,皇帝看向韶华净元:“朕之判决,已属公允,至于你......且去吧,身为女子,被家人连累,还有不顾自身,也算是勇气可嘉,朕免你流放之行。” 韶华净元淡淡道:“皇帝既说公允,京兆府柳大人作何处置?” 皇帝微微皱眉,本想退一步,皆大欢喜,也顾了柳大人的面子,没想到这女子看上去不止口齿伶俐,还是个不依不饶的。 柳大人见皇帝此态,俯身叩头:“臣确有袒护之罪!皇上尽管责罚!只是犬子纨绔蠢笨,却没什么奸猾的心思!若非要追究责任,微臣愿意以死谢罪,只求皇上看在微臣鞍前马后,尽职尽责的多年,饶恕了犬子吧!” 柳子俊一直被关在家里,今日才知自己的朋友被关在狱中,即将发配,便连滚带爬的跪到柳大人身边,问道:“父亲,孩儿前日里还与韶华瑾一同吃酒,他绝不是什么弑杀之人,这个南疆的案子一定有问题,您替韶华瑾求求情吧!” 柳大人看见他这傻儿子到了此时还看不清局面,心中大恨自己怎么生出了这样一个蠢货啊! 于是对着皇帝再一叩头,大声喊道:“小儿胡言乱语,求皇上饶了小儿的罪过吧!”说着,就对着一旁的桌角冲了过去,片刻之间,额头鲜血直流,倒地不起。 柳子俊大惊,赶紧冲到柳大人身边,哭天喊地,韶华净元也是吓得够呛,二十年来深居简出,哪里见过什么鲜血? 皇上见状,倒像是司空见惯的样子,以手扶眉,轻轻揉了揉,语气甚是疲累:“朕还未说什么,你们一个两个,倒像是朕的不是?!罢了罢了,都退下吧。李公公!” “奴才在呢!” “叫人将柳大人抬走,能治则治,不要在这叫南疆使臣看了笑话!” “是!”李公公领命,即刻叫人着手清理一下。 片刻功夫,皇帝再抬眼,该去的都去了,只是这个像根柱子似的杵在中间的柳子俊......一时间竟岔了气? “......李茂全!还有一个呢!也抬走!” 事情到此处,眼见已无回转余地,南疆使臣冲皇帝深居一躬,准许请辞。 人散了,李茂全将酒樽拿下,忙去监牢宣判口谕。 ...... 骑马少女见净元平安出宫,立刻迎了上来:“如何?可能活命?” 经此一事,韶华净元心里已有推断,此女的身份,并非是个身份卑微的奴婢这般简单,对着少女深鞠一躬:“此番,小九的命,多谢姑娘搭救了!我也是拖了你的福气,免了流放的刑罚。” 少女双手托在韶华净元的手下,回了一礼:“二小姐不必如此客气。偌大一个荣国公府,能入我眼的不过你一人而已!此事能成,就说明我没有看走眼!真想不到,深闺中柔柔弱弱的二小姐,能为弟弟做到这个份上。”说着,将肩上的包裹解了下来,交到韶华净元的手上:“这包袱是一朋友叫我交给少爷的,还托你转交!” 韶华净元惊讶:“你不等小九出来见他一面吗?” 少女淡淡一笑:“不了,家里急召我回去,就帮我再带一句话。” “姑娘请说。” “就说……我还欠他七日,他日必还!”说罢,转身策马而去,扬起片片尘埃。 ...... 净元回到家中,看着偌大一个荣国公府已人去楼空,门庭冷清,不由悲凉渐起。 门口迟迟不肯离去的阿吕,听到响动,忙出来查探。大喜道:“二小姐!怎么样了?少爷还有希望吗?” 净元摇头道:“命是保住了。” 阿吕叹了一口气,一时间像是没了精气神。 净元道:“主母遣散了府内众人,你怎么还没离去?阿覃呢?” “阿覃月前被少爷遣去蓟阳城还没回来......怕是回来了,见荣国公府的情形也不会回来了吧。”阿吕心头一转,问道:“二小姐可想好了去处?” 净元望着阿吕期盼的模样,心下明了,微微笑道:“你若没想好去处,以后便跟着我吧。” 阿吕叩头:“多谢二小姐成全。” …… …… 同越八十七年九月,荣国公府没收全部家当,当家人以韶华荣远为首向东流放三千里!韶华瑾,流放西北十年! 值得一提的是,抄家当日,府上奴仆全无,现银全无,偌大一个国公府,除了一些金银玉器,古董赏玩,便只有几个主人家静等着官兵上门。 自此,以荣国公为首的韶华一族开始分崩离析,远离朝政潜心礼佛的县公爷,与手握兵权的镇远将军是否岌岌可危,一时间,沦为上京城内走街串巷,街坊邻里茶余饭后的谈资。 ...... …… 数月后,西北红坝城一带,崛起了一个名叫“逍遥门”的组织,专杀穷苦乞讨之人,美其名曰肃正纲纪,清理国风。 百里之内的乞丐首当其冲,相互逃窜,被屠戮甚多,一时间街头无人出没,就连荒庙破屋内也难寻乞丐影子,只是穷人这个物种,不是杀就能杀完的,多少百姓穷困潦倒,或是官府欺压,或是豪门破败,都难免流落街头!时间久了,这些人为了活命,纷纷加入了一个组织,名曰“地龙帮”! 逍遥门与地龙帮之间的斗争一直甚嚣尘上,甚至影响到了朝廷! 只是红坝城距离梅城关甚近,梅城位于与大西北处接壤处,更是混乱无常,这一去路途遥远,若派人镇压,只怕有去无回,还会损失惨重。 地龙帮盘踞红坝城多年,已成为同越天化的心病,如今又多了个逍遥门,更是让同越天化头疼欲裂。 朝廷虽然没有办法,但是好在红坝城与上京距离甚远,边关一带又向来易守难攻,苦寒得紧,虽被山匪占了城池,却没有丝毫谋反的迹象传来!如此便与朝廷相安无事了多年。 32 脱离囚犯 同越八十七年,十月 眼看着没几个月,就是年关了。 西北一带的天气向来风霜雨雪多了些,如今这雪花已经陆陆续续飘了几天,今夜过后,相信出门都会变得困难了。 一路负责押送的官差原本得了县公的好处,自是关照了一路,只是眼看着不知要在这破地方耽搁道什么时候,不禁也骂骂咧咧起来。 一个破败小庙中,冷风吹得门窗处的布幔呼呼作响,几个官差和看押的犯人正在此落脚。 “老大,你说这鬼天气什么时候是个头?三天一场小雪,五天一场大雪,我刚去外头捡些木头枝子,这半截裤子都湿透了!”一官差正将靴子脱下来,向外倒倒雪水。 另一个身材较为高壮的官差正扒楞着树枝生火,嘴上也是骂骂咧咧:“tmd的这树枝都受了潮,连个火苗都引不出来!老子真不想干了!” “你们俩就别吵了,千里迢迢的,若不是为了家里以后过得好些,谁爱走这一遭?前面就是红坝城了,听说连个官府都没有,城里城外都被一个地头蛇占了,咱们到了这,可要小心些!” 这人看起来像是前面人口中喊着的大哥,只听他这话一说,前脚还骂街的官差嘿嘿一乐: “说的是,走这一趟不容易,可别有钱赚,没命花!”说着,走到脚上拴着锁链的犯人面前,将手中的干粮递给了他:“快吃吧!不过看你这颓废样子,估计这最后一程,我们哥几个也不一定送的上了!” “就是,干脆你就行行好,赶紧噎死,省的还要害我们哥几个去那虎狼之地!” 犯人接过干粮,眼神呆滞,面无表情,就这么木讷的啃着,咽着,吃的急了些,被噎的有些难受,咳了几声。 那前脚递了干粮的又递了水袋过来,官差老大一把夺过水袋道:“饿不死就行了,还当他是什么富家大少爷呢?” 另一个官差附和道:“是啊兄弟,你就别自讨没趣了,你对人家好,人家理都不理你!这种扫把星,离的近了当心有麻烦!” 那官差拎着靴子走了过来,踹了几脚犯人,犯人目光晃了晃,眼中生出几许雾气,依旧没有说话。官差大笑:“哈哈哈哈,我倒是忘了,你这位大少爷早就被毒哑了,怪不得不理咱们呢。”说着佯装一拜:“抱歉抱歉啊,是我错了,怎么能和哑巴一般见识。” 几个官差哈哈笑着,外头雪花依旧,顺着风的呼啸声,隐约传进来骂骂咧咧的吵嚷声。 那官差老大比划了一个噤声的动作,拿起佩刀一阵小跑摸到庙门处听了半晌,不见什么有动作声响,便轻轻推开门左右探视了一番。 只见那官差大哥前胸处突然冒出一刀子,刀尖上还冒着鲜血,见这目瞪口呆没有一点多余表情的样子,显然是活不成了。 这守在三寸之地之中的两个官差立刻惊站起来,一个想去看看死去的官差大哥,被另一个壮实些的拦住了。 那犯人还是弯着身子颓坐原处,不见动作。 不多会,只听外头有人喊了声“上”,十几个身穿布衣的汉子便冲了进来,剩下的两名官差寡不敌众,愣是被劈了数刀,倒在了地上。 随后,一中年男子走进庙门,穿得体面干净。 刚刚劈刀的众人中跑出来一个先去犯人面前试了试鼻息,然后跑到中年男子面前向其弯腰汇报:“三长老,咱们的兄弟在那呢,还活着。” 被称作三长老的人微微一笑:“还愣着干嘛,还不快扶起来带回帮里?!” 几个人立刻招呼了起来,检查犯人身上是否有伤。 那犯人此刻像是有了精气神,抬头四处望了望,这群人口中说的兄弟......难道是他吗? “三长老,这兄弟的脚上被上了锁链,我们扯不动。” “锁链?” 一直坐在门口处望着风啃鸡腿的老者,此时走了进来,直接掀开了几人的衣摆,又回到门口处继续啃起了鸡腿,只是眼神却时不时飘向了犯人:“杀错人了,不是逍遥门的人!” “怎么会?我明明看到三个穿的人模狗样的人,押着咱们地龙帮的兄弟躲进了破庙休息!” 三长老看着官差已经漏出的衙靴,苦笑道:“唉!你这皮猴儿,他们是官差!押送的是犯人!” 皮猴傻了眼,惹了祸了,杀了官差可如何是好? 犯人听见皮猴儿二字,眼神突然亮了亮,身体略微抖了一下,这动作,也没逃过鸡腿老者的眼睛。 有人道:“不如一并杀了,毁尸灭迹,谁能知道是我们动的手?” 三长老盯着犯人看了一会,淡淡道:“罢了,人活着不容易,这半天功夫也未见言语,怕是个哑的。咱先带回去看看情况吧!” 那皮猴儿点头认错,看样子,颇为信服这个三长老。 三长老问道:“这个兄弟,我们说话你可听得到?” 犯人点头。 “那你可愿随我们一起回帮派?” 犯人木讷了一会,再次点头。 那皮猴儿嘿嘿一笑:“成了,又多一兄弟。” 犯人张了张嘴,不成想嗓子已干哑成如此,只得拿起未生火的树枝去写名字,破旧的外衣下伸出一只白净却满是伤痕的手,犯人看着伤口处新生的冻疮,不禁颤抖了起来。 “这家伙,该不会连字都不会写吧。” “算了吧,长老,这人是个哑的就算了,还是个文盲,带回去能干什么,吃白饭吗?我们这些兄弟填饱肚子已经不容易了。” 周围渐渐想起了争议的声音,犯人听着耳边一个个陌生的声音,在白雪上写下了二字。 皮猴儿叫道:“他叫......什么朗,这个字不认识。” 三长老望向门口处,只见那鸡腿老者点了点头,一拍皮猴的后脑笑道:“qin,那个字念qin,叫覃朗。你们几个去搜搜钥匙,将他带走吧。” 几个人过来解开锁链,却见犯人第一时间,是将身上的外衣解了下来,搭在了那名倒在地上的有些壮实的官差身上,然后对着那官差鞠了一躬。 无论数月来的颠沛流离以及发生的种种如何,只有这个官差,一直在照看他的饮食,时不时与他说上几句话,让他知道自己还活着。 三长老心中有疑,却是没问什么,只叫人搭了把手,将他抬了回去。 ...... 同越皇宫内,承惜宫内的娘娘依旧与世无争的吃喝玩闹着。 深墙朱瓦,将这家门破碎的消息阻隔的一干二净。 一处角落,一位年岁稍长的宫女正与年轻的宫女说着些什么。 “黛花,今儿早上听说你家里来信了。” “是呢,还有几个月我就出宫了。父母亲都在等我回去。” “真好,父母健在,还有一门上好的亲事等着你。” 黛花含羞带笑:“青花姑姑莫要笑话奴婢,我们这些小丫头的事情,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姑姑的眼睛呢。” 那青花姑姑眼神突然冷了下来,淡淡道:“什么时候都瞒不过我吗?” 黛花沉浸在书信的喜悦中,还未看到黛花姑姑的脸色:“是呀,连我的婚事都被您看出来了。” 青花说道:“既然知道什么都瞒不过我的眼睛,那白日里为何要与惜娘娘提到她家人的事?” 黛花这才些反应过来,转头看了看黛花面色阴沉的脸,立刻笑意全无,跪了下来:“青花姑姑饶命,奴婢只是拆家书的时候被娘娘看到了,才惹得娘娘想起了家人,并不是主动提及的啊!姑姑饶命,奴婢真的知道错了,再也不敢了!” 青花冷冷的扫了一眼跪在地上不断认错的小宫女,淡淡道:“你要谨记,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我今日提点你,也是怕你乐极生悲,一时昏了头,说错了嘴,到时候,别说什么回家!你这小命都要交代了!” 黛花抹着眼泪叩了一头:“奴婢知错了,以后一定谨言慎行,守口如瓶!” 33 陌生的试炼 “有人锦衣玉食惯了,就会觉得这个世界上,都是志同道合的好人。” “有人权势滔天过了,再跌进泥土里,就还会想拼命向上爬,以为自己还有机会回去。” “也有的人,生来卑贱,为了达到一些目的,不惜出卖灵魂上位,最后依旧逃不过法律的制裁。” “无论是哪种,过去了,便回不去了,小子,你是哪一种呢?” 回想着这一个月来的生活,每天都有人不断地提醒他,他只是个被救回来的囚犯,本以为脱离了苦海,没想到进入的,却是另一片刀山。 从两起案件接连发生,再到家中变故,他被流放......他只知道他本来要死的,是被二姐姐救了。走出监牢的时候,他还笑着收下二姐转交的东西,笑着跟二姐告别,没人知道他在牢房里受了多少毒打,有多少人用尽手段让他认罪,更没人知道,曾经奉旨习武,在宫中拜的各位师傅们也参与其中,他第一次感受到自己的卑微,哭着去求他们,以为找到了一线生机,至少,在牢狱中也可以少受一点罪责,可是这些人竟然还能一边拿鞭子抽他,一边和其他人笑着打赌,他能坚持多久才认罪。 十九岁的那个八月,他经历了从天堂到地狱的体验,看到了那些人,只要听到他的名字,曾如何为了追捧他而贬低其他人,到如何为了让他认罪而摧毁他认知。 他傻了,没有愤怒,只是恨自己为什么活的那么天真,到头来被这样一群人欺辱。 直到走出牢房,二姐交给了他很多盘缠,他带着沉甸甸的包裹上路,安慰自己,西北也好,不过十年,他便与家人相聚了。 可是他忘了,有那般小气的衙役在,这许多盘缠放在身上,便犹如一只白兔遇到了几条蛇,出了安全地带,便会被吃个干净。 韶华瑾摸着自己领口处明显的棉质纹路带来的摩擦感,不禁笑了笑,好在有个衙役还算是好的,为他留了一件,众多衣服里面最为粗糙的一件,棉布里衣。 “覃朗,这是晚饭,吃完记得把碗刷了。” 他张了张嘴,想回应一下,可发出的嘶哑声音告诉他,他现在回应不了。 覃朗,他又叫回了这个名字,小时候是闹着玩,现在,是不得已。 “长老们对这个覃朗真是好,这果子如此珍贵,就这么给了他作晚饭。” “你嫉妒什么,来日通过了试炼,这果子怕是送到你面前你也不想吃了。” “那是为何?” ...... 渐渐走远的声音让他疑惑起来,试炼?是什么? 他看着碗中的果子,一把抓起,塞进了口中,半晌,吐出了果核,放进了里衣的兜里。 十一月。 他已经来这个叫地龙帮的地方一个月了,这个帮派分成了甲乙丙丁四个院子,每个院子分工不同,是一个盘踞在红坝城多年的地头蛇,有一个敌对的门派,互争地盘。以什么营生并不清楚,但能看得出来,他所在的丁院,应该是个什么信息都接触不到的、新人待的地方。 他已经过了观察期,总不能还像个大爷一样养在床上,人家救了他的命,他要好好活着。 “咚咚咚咚!”门外第十次响起了击打铜锣的声音,这么多天,每每听到铜锣声,就会有一群人熙熙攘攘的走出门,隔几个时辰,又会三两成群的互相讨论着当天学到的招式和一些新奇的东西回来。 这次,他跟着人群来到了一处山林外,静静等着长老们的出现。要是他没猜错的话,这是长老们要开始授课了。 但是,他猜错了。 “兄弟,新来的?” 他点头。 “新来的也敢来参加试炼?不知道规矩吧。” 试炼?他看着对方脸上那四道醒目的疤,泛起了疑惑,难道不是授课吗? “后半年来的?”刀疤男看懂了他的疑惑,笑道:“铜锣响三声,长老们每三天开课一次,暗器、医术、武功,全部都有,所有人都可以去,铜锣一直响,是每半年一次的试炼,活着出来的,便能得到晋升,听起来没什么,但是你要知道,在这西北边界,气候苦寒不说,单是我帮与逍遥门的争斗,便不只是人前人后的激烈!不在这里活着,就在那里死去!你可以不去,不过都是早晚的事情。” 这刀疤男看着不好惹,说起话来,与他的长相却是有些差距。 “鲁宏志说的对,我们地龙帮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能留在这的,自然都是有用之人,咱们地龙帮穷得很,钱总不能花在随便花在刀靶上,留在丁院,会被饿死,出了帮派,会被杀死!” 皮猴接着话茬,走近了跟刀疤男打了个招呼,一回头才发现韶华瑾的存在,大惊道:“天呐,你怎的来了这里?这么急着送死?” 鲁宏志倒是无所谓的样子:“他怎么不能来这?快刀斩乱麻,早死早超生,等升了丙院,这小兄弟也不必受这试炼的罪了。” “你不知道,覃兄刚来,怕是一节课都没听过呢吧?去了山林试炼,怕是有去无回了。” 韶华瑾一惊,他这是来错地方了? 皮猴儿错开头,看了看后面关闭的大门,叹气道:“完了,你也真是运气不好,回不去了。” “没错,百人一拨,人满开拔,刚刚后面的门已经关了。” 周围的人纷纷看向他,那眼神分明是在看一个误入虎穴的可怜虫,一个个避而远之。 不是吧,试炼有这么凶险?韶华瑾感受着周围人严肃的气氛,想着,这两个人说的不像假话。 “咣!”的一声鼓响,一位陌生的长老大喊道:“各位,我们地龙帮今年的试炼地点,依旧是红坝城城外的巍岭山林,各位除了小心猛兽陷阱以外,更要小心隐蔽身份,毕竟,山林虽大,也不归我们地龙帮私有!记住!我们的规则就是没有规则,一月为限!活着出来!就能进入丙院,正式成为地龙帮的一员。我二长老徐千,在此恭候大家重生归来!” 不归地龙帮私有,这话的意思,就是说还有其他人在吗? “吼!吼!吼!吼!”周围瞬间响起了振奋之声,一涌而出冲进了森林,他被十几个人的劲力冲着,连带着滚进了森林的边缘地带,树枝刮在他的头发上,翘起几缕不平整,露出了一丝狼狈。 皮猴儿赶了过来,伸手扶起来他:“覃兄,你跟着我吧,安全些。” 凌冽的风,卷着沙石掠过韶华瑾的身旁,拂动着他身上的衣衫,前一刻还不知所措的他,再看向皮猴儿的眼神,多了几分闪烁的光。 鲁宏志问:“你真要带着他?” 皮猴再一次点头,认真道:“只是你二位若是跟着我平安走出试炼,明年也还是要再来一次的,物竞天择,这是地龙帮的生存法则,二位路上可慢慢思量。” 鲁宏志的眼神,这一次认真地打量起了覃朗,半晌:“好!我们一起!覃朗,你跟紧了!”说着,率先冲进了森林。 ...... 34 求生的日子 这片森林太大了,这些叫不上名字的树树竟然在这样冷的冬天,还枝繁叶茂的活着,枝叶盖着枝叶,将本就不多的阳光遮了个严实,仅仅走了片刻,就已经觉得天黑了。 扯了一根粗树枝向上挑了挑,树叶间的空隙抖了抖,一丝丝光线渗透了下来,将粗树枝放下,仅有的光线又被遮挡住了。 韶华瑾有些泄气,这样下去,岂不是越走越黑,黑天白夜都不知道了? “别叹气了,这里就是这个样子的,再往前三四公里,都是一样。”鲁宏志叼着根树叶,似是对这里早就熟悉。 在树上放风的皮猴儿抛下来两个果子,认可了鲁宏志的话。 “鲁兄已经参加过三届试炼了,他的话还是可信的。” 鲁宏志啃着果子,看着韶华瑾有些期待的眼神,无情的将自己的不自信说了出来:“你别看我,我若是进了丙院,也不会还在这个破地方参加试炼了。看见没?” 鲁宏志指着自己额头上那道疤:“这几道,刚进来一个晚上不到,被狼抓的。那次,是有二长老徐千跟着,我便跟着他一起出来了。”说着,又指向自己脸上那道刀疤:“这道,是第二年试炼,走了七八天,遇到了逍遥门的人,二话不说上来就砍。” 皮猴感叹了一声:“幸好鲁兄早有准备,带了二长老上课时讲过的暗器,只是勉强在三个逍遥门人的手下活了下来已经身负重伤,后被三长老梅花右发现,带了出来。” 暗器......第一次听到这个东西的存在,竟能出其不意,面对三人处于不败,韶华瑾脸上露出了向往的神色。 只是,若是暗器真的有用,又有前两次的经验在,为何没能第三次还没能通过试炼? 韶华瑾看向了鲁宏志的脸,已经没有其他的疤痕了,不知道是遇到了什么原因,才导致了第三次的失败。 鲁宏志没有提到第三次为何失败,只是眼神开始变得凌厉起来,好一会才散去,突然笑了起来:“好在第三次被帮主救了,也算有惊无险。” 地龙帮一共只有一个帮主,三位长老,几乎都出手救了鲁宏志,不知道真的是他运气好,还是有什么其他的原因。 皮猴打趣道:“鲁兄这次可莫要指望我,我的功夫,可不太行。” 韶华瑾记得,他与皮猴初次见面,是在那间破庙里,能与三长老一同出任务,应该早已经是甲院的人了吧,怎么还会出现在他们这一百个试炼的人中呢? 正在此时,一声虎啸传来,山林震动了! 周围的树沙沙作响,几个人影瞬间散开,各自踮起轻功,提着气朝着四周的树木奔去,转眼便全上了树,只留下一脸懵的他,单独面对——一只老虎! 原来,周围竟藏着这么多人! “这是……”韶华瑾瞪大的眼睛,张大了嘴巴,攥在手中的果子悄然滑落在地,此时,他已经没有时间去想其他的了。 不知为何,他忽然觉得双脚不听使唤,只能眼见着老虎窜出来,锁定他,再慢慢悠悠地朝着自己走来,好像已经知道了他不会逃走一样。 皮猴儿看着还未上树的韶华瑾,不禁头疼起来:“喂,覃兄,快上来啊。” “我,我......”这里的树,不同以往见过的,单是枝干已有数人来高,他又不会轻功,如何上去? 韶华瑾张了张嘴,本就受了伤的嗓子,此刻竟然一声都发不出来。 皮猴儿急了,忙飞身而下将他提了上来。 老虎见有变动,瞬间扑了上来,韶华瑾看着脚下扑空的老虎,惊魂未定。 这老虎像是通了人性,知道这些人想要通过试炼走出森林,必然要从树下跳下来,索性便在树下歇下了,周围藏在树杈上的人开始也静静地等着。 一个晚上过去了,老虎没走,第二天,老虎还是没走。 树上的人开始逐渐骚动起来,而这个苗头,纷纷指向了这个没有及时上树之人。 “都是因为你,我们没在帮里饿死,也要在这被老虎吃掉了,遇见你真是到了八辈子的霉!” 也有人哭了起来,说着自己在帮里留下的老母亲还等着他回去。 韶华瑾皱了皱眉头,不想危急时刻,这里的人情如此冷漠。 “喂,”不知何处抛来的石子,直直打在他的身上“臭小子,你快滚下去,老虎吃了你,我们便能趁此间过去了!” 有了第一个人这样做,便有了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在这里,人们只想活着,只要有第一个人站出来,他们就会瞬间抹掉自己的道德心,让他先去送死。 韶华瑾侧头看了看旁边始终没有说话的皮猴和鲁宏志,心里头这般激烈的斗争戛然而止,他已经感受到了温暖,鲁宏志已经失败了三次,他不能连累他第四次,鲁宏志可以失败,但不能是因为他! 皮猴看着韶华瑾逐渐深沉的眼神,已经懂了对方的意思:“你别去!” 周围立刻有人反驳:“让他去!” “下去吧!” 韶华瑾看了一眼树上的二人,张了张嘴,那口型,是“谢谢。” 然后,义无反顾跳了下去!老虎早已在下面张开了血盆大口等他,就在跳下去的一瞬间,皮猴与鲁宏志瞬间开动,鲁宏志拨开树荫,阳光射了进来,皮猴拔出佩剑,映着阳光,直插老虎的口中!剑光射进了虎眼,鲁宏志忙喊:“覃兄,快跑!” 韶华瑾睁开双眼,精神一振,他这个样子被吃掉,只怕到死都不会发出一声惨叫,想着那么多家人还等着自己团聚,那么多人还没有看着他崛起!他不能死! 或许是求生意识作怪,落下去的身形竟在半空中生生偏了几寸方向! “啊!” 一直腿还是插进了虎口中!就在此时,皮猴的剑落了下来,卡在了虎口处!,韶华瑾趁此机会抽出了腿,只是那老虎生猛,竟直直将嘴闭了上,嘴巴被一整只剑,生生贯穿! 森林里,瞬间响起了阵阵惨叫的虎啸声! 韶华瑾忍着半条腿被咬伤的痛,转身便逃! 老虎猛烈地甩着头,想要将口中的剑甩掉,周围的人忙趁此机会,该逃的逃,该补刀的补刀,那老虎甩了一阵未果,直直盯上了韶华瑾逃走的方向! 鲁宏志大喊道:“覃兄!左前方两公里处,见山有个狭小的山洞可以通过!” 韶华瑾来不及道谢,只得拼命向前跑着。 他的运气向来不是很好,第一次莫名其妙的进了试炼,听鲁宏志的意思,此次还没有长老随行,怕是没人会救他的小命!这树林里的树多得要命,他知道爬到树上,就能获得短暂的生机!可是他不想浪费机会在他那双不会爬树的腿上,更别说,还是已经受了伤,流着鲜血的腿! 快了,就快了!韶华瑾发誓,他这辈子都没有像今天一样,跑得那么快!跑的那么久! 两公里! ...... 一公里!! ...... 周围开始不断有了其他动物的嚎叫声,他不怕!耳边有破声路过,他不管!这个时候,他谁也不想指望!只希望真的有那个山洞,让他平安通过,哪怕暂时歇一歇! 半公里!他看到那个山洞了! 韶华瑾内心有些激动!鲁宏志果真没有骗他! 身后渐渐能听到老虎追上来的声音,二百米!一百米!五十米! 还有二十米了! 看着近在眼前的山洞,韶华瑾内心开始慢慢涌上了绝望!他妈的,这山洞离地面有七八米,他还是要上树? 不管了!拼了! 35 生来尊贵 “吼~~!” 听着老虎振奋的吼叫声,他能感受到,只要他一回头,就能看见那张狰狞却兴奋的脸,那是张要将他吃掉,连骨头渣都不剩的脸! 提起全身的力气,韶华瑾纵身一跃,够到了山壁上几处凸起,顺着凹凸不平之处,挤进了山洞!他终于敢低头看一眼老虎的位置,那老虎果然到了脚下,尝试了几次都未上去! 韶华瑾大口喘着粗气,耳边风声一遍一遍的刮着,他却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和喘气声! 好一阵,他平复下来了,望着洞外逐渐暗下的天,山风一次次穿过山洞拍在他的身上,却被心中翻云覆海淹没过去。 为何从前练功时,他会忽感怪异?为何拳头打在别人身上,还像孩童玩闹一样软绵无力?为何如此无用的花拳绣腿,在那些被请教过的师傅面前却能屡赢不爽? 因为他始终在荣国公府的庇荫之下!始终无人敢挑战韶华二字的权威,也始终,没有机会遇到生死存亡,让他看清自己! 上京繁华,多首鼠两端阿谀奉迎之人,从前他只觉自己还小,任凭上下内外有多少艳羡嫉妒之人,也不过在背地里使些小动作,登不得台面。如今去想,单是别人在他这武功上下的小心思,便已使他蒙蔽五年! 五年啊,他这五年竟是这样被人戏耍过来的!如果不曾出现任何变故,他就真的那样碌碌的过了一生,不知道是幸事还是悲哀呢? 入夜了,又渴又饿的韶华瑾还倒在山洞里,他的腿受伤了,没有药,只能干巴巴的扯下衣服的一角勒住,等着慢慢恢复。 那只老虎还未走,韶华瑾甚至能听到那双爪子踩在地上轻微的沙沙响,声音细微,他却觉得这是自己有生以来听到的最恐怖的声响——这是死神的脚步声,还有这样一个东西时刻等着他去死。 山洞是狭窄的,如果不是鲁宏志告诉他,他走在路上,不会注意到这里有个山洞,所以,如果真的没有长老随行,也没有人发现他,老虎也不曾离开,他便要在这山洞里等死了吗? 韶华一族,爷爷是开国将领,父亲大伯三叔,荣耀了半生,哪一个不是跺跺脚,这片国土就会颤一颤的人?就连母亲,各位姐姐,也都为了家族荣耀努力着! 他韶华瑾,生来尊贵!怎能如此自贱? 爬!他爬也要爬出这个鬼地方! 韶华瑾一咬牙,向山洞里面爬了爬,一直爬到了底,他看到了另一面无尽的海水,只是太高了,他下去喝跑了又如何上来? 天不眷他,山洞里除了一些风干的动物残骸,什么都没有,空荡荡的,甚至每一次山风刮过,都能贯穿这里! 肚子开始不争气的叫了起来,他看着那一地的残骸,心中刚刚建立的底气崩溃了。 他挑了两根骨头,一把掰断,用尖的一端戳向另一根骨头,一点点打磨下去,直到磨出一个凹槽,然后将几个长一些的骨头,用外衣撕下来的布条系好,顺着山壁,吊到了海里,再捞上来。 只是,他看着好不容易盛上来的海水,内心却再一次犹豫了:一个不知道什么东西的骨头,盛上来的海水...... 罢了,去他妈的生来尊贵,活下去再尊贵也不迟! 喝! 就着海水,韶华瑾连这残骸的骨头渣都一点点嚼碎,吃进了肚子里,一连过了十日,这是来这巍岭森林的第十天了,即便再省吃俭用,也弹尽粮绝了。 看着手中最后一块尖尖的骨头,韶华瑾的眼神坚定了起来,重新爬回了洞口,那老虎果然执着的很,饿了四天都不肯走。 只是这次,韶华瑾看像老虎的眼光,却没有一丝丝的害怕了。 “老虎大哥,你说天涯何处无芳草,你何必盯着我不放呢?” “嘿!”韶华瑾纵身一跳,手中骨骸直插老虎双眼,饿得两眼发昏老虎没料到,十日前还被他追了两公里不敢还手的人,近日竟敢主动挑衅他! 这一个料不到,便让他付出了一只眼睛的代价!老虎咧开了嘴,浑身的毛发都竖起,疯狂地对着他咆哮着。 “你喊啊,你除了嗓门大还会什么?” 韶华瑾扯着沙哑的嗓子嚎叫着,暴起身躯,手中骨骸直奔老虎另一只眼睛。 “吼~~吼~~~”呼啸之声不断,瞎了眼睛的老虎嚣张之气顿时软了几分,留下的便只有愤怒了,只见他翻身而上,左插一下,右插一下,“咔嚓,骨骸断了!”没关系,老虎的嘴巴上还插着剑! 韶华瑾将剑拔出,冒着热气的鲜血溅了一身!老虎趁此**,张嘴咬住了一个地方!可是对方没有丝毫犹豫,一剑!刺穿虎头! 他,赢了。 有了这些虎肉,今晚,不,明天,后天,甚至坚持到试炼结束!他可以吃上好些天!可是他不能安分于此,因为他要走出这片巍岭森林,走出这个鬼地方,如果血腥味引来其他豺狼虎豹,他不知道还不能不能再一次活下来! 风再一次刮过他的身旁,他那被撕的残破不堪的衣服在风中瑟瑟发抖,他站在虎尸面前,挺直了腰板,鲜血从他身上不断流出来,他看着自己满身鲜血和肩膀上被刺穿的地方,不知道哪一片是老虎的,哪一片是他的。 疼,钻心的疼。 最后,他用了半天的时间,将老虎进行了分解,皮猴的剑,被他当成了切肉刀。他将虎皮系在了身上,带着几块分割好的肉,踏上了前路。 第十一天,他学会了在没有打火石的情况下生火。 第十二天,他学会了爬树。 第十三天,他遇到了同一个帮派的兄弟。 第十四天,他又迷路了。 ...... ......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他又被困到了一棵树上。 他颤栗地蜷曲着身体,底下十几条饥饿的狼虎视眈眈的盯着他。 这些凶猛的动物围着枯木打转,用爪子不断地刨着枯木的躯干,口里滴着唾沫。 那嚎叫声就像一记记的重锤敲打在他的胸口,心惊胆战。 只要一个不小心掉下去,他便会让这群狼啃到骨头都不剩。 为什么鲁宏志将试炼说的如洪水猛兽一般,他有些懂了,只是,这场试炼的意义,难道就是人与兽之间的厮杀吗? 那一刻,缩在这棵枯木上的他感觉就好像一个浮萍一样,虽然爬树的本领已经学会了,却还是感觉随时都会失足一般。 他摸着腰间挂着的几块虎肉,即便将这些扔出去,搏得一会逃命的时间,最后,他还是会被群狼追上。 韶华瑾的眼神透过一缕坚定,老虎都被他杀了,他还怕什么! “哎呦~” 隔壁传来一声痛叫,刚伸出去的半只脚,忙不迭又缩了回来。 寻声望去,一个乌糟糟的老头倒挂在树上,一条手臂上挂着三道正在流血的抓痕。 血腥气瞬间将狼群引了过去,那老头左右荡秋千一般晃了两下,便稳稳的站回了树杈上,狼群的眼睛冒着精光一样望着老头的手臂,却不见老头丝毫慌乱。 这般身手,饶是让他学个三年五年,恐也难成。 “小子,你倒是帮忙啊?” 韶华瑾一怔,是在叫他吗? “没错,就是你!傻愣着干嘛呢?” “我,我......”韶华瑾一张嘴,那张残破沙哑的嗓子不禁让自己皱了皱眉,对方能听懂他说什么吗? 不管了,死之前还能救一个人,也不算抹了良心。 腰间系着的虎肉被他统统卸了下来,拿起一块,朝着尽可能远的地方扔了出去,可没有得到狼群的一丝反应。 有鲜血的吸引,哪条狼会选择一块死肉呢? 于是,韶华瑾拔出皮猴留下的那把剑,朝着自己的胳膊也划了两下,鲜血一时间溢了出来,一头狼闻着血腥气,将目光重新投向了他这里。 只见他忙将鲜血抹在虎肉上,用力将虎肉抛向远处,狼群一拥而上,分而食之。 老头看着他的做派,那张脏兮兮的脸不禁古怪起来。 他赶忙拿着第二块,第三块,第四块,抹着血扔出去......再摸向腰间,肉没了。 再回头看向老头的方向,果然,那里的人已经不见了。 韶华瑾松了一口气,傻坐在树杈上。 走了,就好。 36 老头 “喂,臭小子,找我呢?” 韶华瑾猛地回头,刚刚消失的身影竟然出现在他身后。 “小子,你是想死还是不想活了?我叫你帮忙,你便一点不给自己留后路?” 老头虽然蓬头垢面,可那身油腻腻的鸡腿味和那双精亮的眼睛,让他还是认出了眼前人,正是初到红坝城那间破庙时,坐在门口处啃鸡腿之人。 韶华瑾有些惊诧,转而竟有几分生气,他奉献了自己的生机给老头,竟让他如此浪费了? 老头见他不说话,嘿嘿笑起来:“小子莫气,两个人总好过一个人。” 韶华瑾扯了扯嗓子,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你为何不走?” 老头歪着嘴抠了抠耳朵,神情颇为嫌弃,这小子看着眉清目秀的,嘴里发出的声音,怎么如同几百年没开嗓的公鸭子一样,难听死了。 “呦,你小子这嗓子没全哑呢?” 韶华瑾无视老头的嫌弃,开始闭目养神,老头不说,他便不问,不如留着些力气去杀狼。 小子不说话,老头便也不说话,一个闭目养神,一个就在旁边,近距离的观察前者,或是摸摸小子的虎皮,小子没理,或是摸摸小子的衣服,小子也不理。 “咦?” 韶华瑾听着老头发出的响动,置若未闻,他确实是有些生气的,可他也不是傻子,他见过老头跟着三长老一同行动,说明在这地龙帮内,老头至少也是甲院级别的,为什么受着伤出现在这里他不知道,可他需要赌一赌,赌这个老头能如此镇定的放弃逃生机会出现在他身边,必然是有把握冲出狼群的。他只需等着老头坐不住了,如何作为便好, 时间一点点过去,狼群重新围在树下,更有几条开始跃跃欲试想借着互相的力气冲上来。 老头的小动作终于停了下来,嘴中悠悠叹了口气:“小子,跟我出去?” 终于准备出去了吗? 韶华瑾睁开眼睛,将身上绑着的虎皮卸下来,林间游走的凉风让他不由打了个寒颤,只见他将虎皮扔下后,将自己与老头捆在了一起。 老头的眉毛抖了抖,脸上漏出莫名的笑意,这小子,是以为他们两个要飞出去吗? 老头反手摘了些细小的叶子,放在他面前晃了晃。 “小子,看好了。” 耳边刷刷几声像是凝实的风声,再看向下方,两头狼的眼睛,身上,四肢,各处都直直的插着树叶,活像个刺猬。 “力道不够啊,”老头有些不满意,啧啧的摇了摇头:“再来!” 这次再出现在手里的,却是不知从何处抓出的一把把长而细的短刀,手指夹着短刀前驱而出,再看向下方,已经一头活着的狼都没有了。 这就,解决了? 韶华瑾瞪大了眼睛,他这辈子没有见过这么神奇的功夫! 他解决老虎的时候,那老虎没了行动力,也要再残喘挣扎片刻,这些狼,竟是见血封喉般,连一声惨叫都没发出来! 再看向老头,眼睛里的光就像看见一个神仙一样,不可思议又惊喜万分。 老头解开腰间的绳子,问道:“怎么样?小子,跟我一块出去?” 他傻傻问道:“不用再回来了吗?” “当然......不是,”老头顿道:“只要你还是地龙帮的人,明年,便还要再来一次,直到独自走出去,得到晋升。” 他决然摇头,那怎么行,他既然闯到了这里,说什么也不能半途而废! “真不跟我走?” 他摇头。 “呦,还挺倔,那我走了。” 韶华瑾看着老头说走就走的背影,嘴角一抽,扯着脖子喊道:“你等等!” 一转眼,老头又回来了:“怎的,这么快反悔了?也是,这次活着回去,下次准备好再来!” “咳咳,咳咳,咳咳。”连着说了三句话,韶华瑾的嗓子已经接近到边缘,俯着身子干咳了好一会,将自己的手伸了出来:“见面三分情,你那东西给我留一些。” 呦呵?老头蒙了,这小子竟然不认生,直接伸手跟他要东西? “要什么?那短刀不能给,给了就算你小子此次试炼作废了。” 像短刀短箭这类明晃晃的东西,帮里的人一见到,便能认得出来是出自他手,这种东西可不能乱给! 韶华瑾无奈,忍着嗓子带来的痛感,强说道:“别装了,涂在那刀子上的那类东西,给我一些,我知道不妨事。”鲁宏志和皮猴身上都有这些东西,想来是些隐匿自身气味,或是能短暂防身的毒药,这类东西人人都有,不过是他初来乍到,勿入此地,才没来得及准备。 老头双眼微眯,见他眼神纯净,目的干脆,便也掏的干脆,将东西交到了他手上,一转眼,人又不见了。 ...... “嗯,有些小聪明,细心,又有善心,盯了这么多天,果然是个好苗子。”望着韶华瑾一边一瘸一拐的四处打量着危险,一边左右闪避物色着能够躲避的地方,躲在旁侧的三长老梅花右还是有些疑惑:“别人带着的药粉确实平常,你身上的,却不一般,你这样算不算作弊啊?” 老头不知又从何处拿出一把梳子,梳了梳他那一团乱麻的头发,嘴里念叨着:“哪里作弊?谁作弊?东西是你看着我给的,要说作弊,也算你一个!” “我说不过你。”梅花右无奈:“关老头,你这是打算收徒了?” 老头摇了摇头:“我刚看了,他那身子不行,面上看得过去,里子破的很。我关山海要收,就要收最强的!” 梅花右噘嘴,明显不信,你不收,你不收还把你那宝贝药粉给人家? 远处传来几人说笑的声音,皮猴带着鲁宏志一路走到这里,身边又多了一个叫申虎的人。 老头瞥了这处一眼,打趣道:“呐,你看上的来了。” 梅花右顺着声音瞧了一眼,笑了笑:“第一次参加试炼,就能一路拼杀至此,这个申虎是个厉害角色,但是,还入不了我的眼。” 老头轻轻一叹:“你还说我,你对那皮猴子不也垂涎已久了?” “呸呸呸,”梅花右老脸一红:“成语可不是这么用的。” 37 皇帝的部署 同越上京,一如既往的行人如织,城南大街最中央的地段已被宫中征用,府门前的那块“荣国公府”的牌面处,如今也已是空空如也。 皇帝站在庭院中间,慢慢走过石路,细细摸过长廊,最后,停在一处拐角,斜斜倚了过去。 “昨夜星辰逝去,满眼青山已远,夕雪错赏,一尽悲萧。李茂全,过去的都过去了,你说为何朕这心里还是过不去呢?” 本就弯着身子的李茂全,扑通跪在地上,一言不发。 同越天化看着李茂全的样子,知道从对方身上得不到有用的答案,只得幽幽叹了口气:“你懂什么,你不懂,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一朝天子一朝臣,朕也不想这样,却不能不这样。” 李茂全伏在地上:“皇上是天子,您心里不愿的事情,自然有人替您代劳。您最近劳心国事过剩,实在是过于忧心了,还请皇上注意身体才是。” “有人代劳......” 同越天化嘴中念念有词,却带着淡淡的无奈:“荣国公的文权落了,是有一群人想代劳这份差事。” 李茂全听这话音,三缄其口,想着怀里揣着的那份厚礼,最后还是说了出来:“荣国公的事情,御史大人的心里还是向着皇上的。” 皇帝眉毛挑了挑,瞧着李茂全战战兢兢的趴在地上,这还是第一次从这个老奴才嘴里听到他说出一个臣子的名字。 “李茂全,你跟了朕多少年了。” “回皇上,自打皇上还是皇子的时候,就跟在您身边服侍了。” “这么多年了啊,”皇帝又问“听说前些日子你有个表亲终了,留了个儿子拖你照顾。” “是的。” 李茂全一惊,吓得伏在地上有些发抖,大气都不敢喘一声,这皇帝是他看大的不假,可这么多年亲眼看见这个皇帝如何一步步变得深沉狠辣,很多时候,连他也猜不透对方的心思,若是一句话错了,皇帝还能不能顾念往日情分,他心里是一点底都没有。 时间静静地流淌着,皇帝突然笑道:“朕在京郊和京中选了两处房子给你,你闲时去挑一间吧。” 李茂全小心翼翼的抬头,见皇帝笑意盈盈不似作假,想着冯亮贿赂他的事情,皇上定是全然知晓了。 连忙咚咚咚给皇上磕了几个响头:“皇上恕罪,是老奴不开化了,老奴做了这么多年的阉人,一想到临了还能有人给自己送终,一时未免心思活络了些。” 同越天化淡淡道:“起来吧李茂全,你在朕身侧多年,该是知晓朕的脾气,这样的事,日后便不要再出现了。” 李茂全连连叩谢,起身招来远处抱着皇帝斗篷静候的小公公,从其手中接过,盖在了皇帝身上。只听皇帝又说:“你若尽心,晚年腰包里多些油水也好过便宜了别人。这差事,便交给冯御史吧。” 李茂全手中一抖:“皇上这是?”他心中明白,皇帝能默认他捞油水,绝不会是字面上这般简单。 “这个世界上聪明人太多了,却不见得都会办聪明的事,冯万里这个人不够聪明,认来的儿子却是个自以为是的,若是以后人人都像冯亮一样,朕这心里,也宽松些。” 李茂全心下明了,其一,现在的这几个世家里,政权被同越皇家握在手中自是不必不说,掌财的上官家和掌武的慕容府家虽为皇帝臣子,却依旧对这个旁落的文权虎视眈眈,皇帝本来还犹豫这文权何去何从,这个强出头的冯亮,却为皇帝解了忧思,皇帝不怕没人出头,就怕没人出头。 其二,若是冯亮求他的这件事成了,那么日后必然有为了权财按捺不住之人争相效仿的贿赂他,如此,有缺点便有了破绽,有破绽便有了拿捏,皇帝自然少了忧虑。这才是皇帝默许他捞油水的真正目的啊! “皇上,上官丞相求见。”门外的小公公进来传话。 皇帝一笑:“他的消息倒是灵通,追着朕到了这里。传他进来吧。” 李茂全嘴角一抽,这个,跟他真没有关系,自荣国公府败落,丞相与守备大人已经求见过数次皇帝,均被拒绝,如今皇上出了宫,他们有机会,必然是要来的。 “臣,上官霄,拜见皇上。” “起来吧,别绕圈子了,来见朕何事?” 上官霄道:“西北进来不知为何,起了数起战事,镇远将军虽带兵经验丰富,但是西北梅城关一带,向来粮食稀少,农作物难活,所以,将军今日抵达上京的书信中说明,需要提前备好粮草,做好打一场持久战的准备。” 皇帝冷哼一声:“北倭一国,上至君王,下至王侯将领,几十年前均已被我先皇斩杀,却留下的这群乌合之众,朕当年有心放他们一马,他们竟如此不知好歹,还敢屡屡进犯!” “皇上莫要生气,乌合之众确实上不得台面,他们没有将领带队,也只能屡战屡败罢了。” 皇帝问:“若真的这般好打发,镇远将军怎能一直书信传回上京?” 上官霄咽了一口吐沫,说道:“与梅城相邻之地,是红坝城......那里......” 皇帝斜了一眼上官霄,心知肚明,红坝城早年间已被匪徒占为己用,寒冬之月,西北一带从上京而去,又易守难攻,去剿匪的将领往往还没到红坝城,行军粮草便多是被抢的被抢,被烧得被烧,一晃腾了这么多年,早已成了皇帝的头痛之处。 他本想着,等镇远将军得了空,便替朝廷将匪徒剿了去,谁知北倭那些亡国之寇,时不时地骚扰进犯,让其腾不开身。如今...... “如今北倭再犯,梅城夹在北倭与红坝城之间,粮草供应成了打持久战的难题,那红坝城不反便罢了,一旦有反心,镇远将军腹背受敌,怕是艰难。” 皇帝一摆手,叫李茂全出去将外面的太监宫女全都退下。 “上官霄,那红坝城地龙帮的事情还没解决吗?你不是说逍遥门可以与其制衡吗?你下的功夫都到哪里去了?!” 上官霄低头回道:“皇上切莫动气,计划刚刚启动,还需要些时日,所以镇远将军那边,还需要多加安抚才是。” 皇帝斜眼瞪了一眼丞相,淡淡的语气颇有一些阴阳怪气道的味道。 “你们上官家与他韶华一族倒是交好,这个时候,还惦记着安抚镇远将军。” 上官霄不语,默默等着皇帝将气撒完。只听皇帝一改之前的口气,突然问道:“慕容家那个最近可还安分?” “皇上放心,一切都好,只是听说守备大人的儿子慕容进,前段日子为了韶华瑾之事,与其父多有冲撞。如今被禁足在家,也不得不安分了。” “都是些没用情谊啊......”同越天化将斗篷收了收:“孩子大了,该成家了......朕记着,朕的公主也到了适婚年纪,改日便叫钦天监拟个好日子递上来吧。” “皇上说得有理。” 同越天化闭上了双眼,将头向后靠了靠:“你退下吧,梅城的事,朕自有考量。” 一路出了荣国公府,等在门口多时的守备大人迎了上来,忙问:“上官兄,皇上的意思如何?” “车上说,这不方便。” 上官霄一边走,一边跟着守备大人上了车:“皇上说他自有考量,该是不用担心的。” 慕容鸿一急:“自有考量是何意,上官兄倒是与我细细说说,荣国公府的案子判的不明不白,皇上的意思咱们也不便插手,事已至此,咱们也无能为力了,唉,”守备慕容鸿突然叹了一口气:“说来惭愧,若不是当日在上官兄那里醉了酒,我也该去那殿前帮荣远兄分辨一二的。上次错过便罢了,如今荣元兄的哥哥出了事情,咱们总是要去说上一说,不然,韶华一族就此倒了,他日见了荣远兄,你我二人还有何颜面与他称兄道弟啊。” 38 上官家的盘算 上官霄看着慕容鸿一把年纪还痛哭流涕的样子,颇为动容,忙用袖子为其擦了擦。 “慕容兄勿要操心,皇上裁决荣国公一案已有定论,咱们今后切不可多言,如今朝堂之上,少有可用之人,皇上必然不会轻易动镇远将军的,咱们安心便是。” 慕容鸿点了点头:“刚刚一时情急,不过是感叹自己悔之已晚,多有失态,上官兄见笑了。” 马车行至丞相府,上官霄下车,二人分别。 上官勇与上官及兄弟二人匆匆赶出,正看见慕容鸿的马车离去。 上官及道:“父亲,镇远将军的事,皇上会应允吗?” 见丞相点头,上官及放心,拜别父亲,上官勇见此,皱了皱眉头:“及弟如此挂念韶华一族,将来会不会坏事?” “放心,及儿不是傻子,这桩桩件件发生的事情,他自己心中该是有数的。” “那慕容鸿那个老家伙?” 丞相眉毛一横,有些生气:“谁让你如此称呼你的慕容伯伯?” 上官勇抿了抿嘴唇忙认错,听见丞相又训诫道:“你这脾性,真该与你弟弟学学,喜怒别放在脸上。” “父亲说的是,孩儿谨记。” 丞相拍了拍大儿子的肩膀,安慰道:“慕容鸿如今手里握着武权,不容小觑,咱们同越国缺少将才,就连武功出色之人也寥寥无几,皇上要靠他培养人才,即便慕容鸿真的跑到殿前去求情,皇上恼他,也不会动他。皇上不动,咱们也不能动。” 上官勇点头:“孩儿受教了。” “所以啊,你与及儿,羽华三人一定要练好功夫,咱们上官家的荣耀,还在后头呢。” 上官勇脸上漏出些许内疚:“我与及弟根基不稳,还是羽华弟弟进展快些,不过父亲别担心,您花了那么多银子培养我们三个,孩儿一定督促弟弟们,不会辜负您的用心。” 正逢下人出来迎丞相回府,上官霄低头瞧着自己这件沾了鼻涕眼泪的外袍,嘴角的笑意渐渐消失,脱下来丢在了地上。 “拿去扔掉!” 月悄悄而上,暮色掩映,有寒鸦扑棱棱惊飞起来,纵身飞向远树。天色越发暗了,那乌黑的半面天空像是滴入清水中的墨汁,渐渐扩散得大,更大,一点点吞没另半面晚霞绚烂的长空。 ...... ...... 第二十天,这是韶华瑾在这片森林的第二十天,前路不远便是出口,但是他没有走,因为,他在此处遇见了一个车队。 一个车队,这种时候出现在这片硕大的森林里,有什么货物,要从这么危险的地方走?他细细观察着,若不是林子外头的危险更盛,那便是这个车队里有什么不能见人的东西。 他并不想多管闲事,只是一路走过来,凶险之多,他多知道一些,便能多防范一些。 “站住!”车队前方出现了一队人,看装束,是地龙帮的人。 车队停住,领头的是一个身量偏瘦,一柄骨扇在手的男子。 “皮猴!又是你们!” 韶华瑾远远地望着,有些不解,按理说,以皮猴和鲁宏志的身手,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出去了才是,再细细看去,原来只有皮猴一个人,带着一些不相识的人。 皮猴笑着:“是阿鬼大哥啊,实在抱歉实在抱歉,只是有令在身,不得不出来走这一遭。” 阿鬼冷冷一笑:“既然如此,你走你的阳关道,咱们互不相干!” 皮猴嬉皮笑脸道:“小弟今日技痒,不如你我二人比划比划?” 阿鬼面色凝重:“我今日有事在身,没空与你周旋,改日再登门请教。” “别呀阿鬼大哥,有话好商量,你看,小弟我接到的命令,就是截下你这批货呢,这巍岭森林如此凶险,小弟我等了这么多天,大哥若是不愿与我比试,又让小弟空手而回,怕是不地道吧?” “你!”阿鬼脸部一抽:“你既然早有打算,还说什么比试?” 皮猴嘿嘿一笑,有些难为情。 “比试的话,我赢了,就光明正大的赢了这批货,输了……我就不参与这次行动了。” 他不参与,可没说身后这帮弟兄也不参与,躲在远处的韶华瑾眼神一眯,这皮猴的行事作风,倒是与他一贯作风颇像,再说皮猴这名字……想到此处,不禁扯了扯嘴角。 只见阿鬼骨扇一震,明明面上已经动气,却还隐忍不发。 眼神飘向后面的轿子,难道,是顾及轿子里的东西? 皮猴的眼神同样飘向阿鬼的身后,手中长剑一震,直取车队中央的轿子,阿鬼的骨扇嗡嗡作响,射出的骨钉击开皮猴的剑,钉在了马车上,只听一声惊呼,皮猴奔到轿门前的双脚齐齐停住。 是女人的声音! 一只纤纤素手将轿门拨开,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身着素色青纱衣裙,臂上挽迤着丈许来长的烟色轻绡的娇俏年轻女子。 那女子惊色未定,眉宇间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漏出两只水灵灵的眼眸无辜的看向皮猴。 皮猴大惊,长剑直指带队的阿鬼:“阿鬼!你竟然绑架一个弱不禁风的女人!” “与你何干?”阿鬼皮下一松,反问道:“皮猴,你们地龙帮与我逍遥门向来不对付,今日我们未去寻你们的麻烦,你们也要识相一些,因为一个女人,挑起两派的争端,你付得起这个责任吗?” 皮猴身后开始陆续响起质疑声,阿鬼继续道:“这样吧,我也不与你们为难,你叫你的人放我们车队安全过去,我与你来单打独斗,生死不论,你看如何?” 见皮猴有些犹豫,阿鬼慢慢走向前,趁机发动骨扇,一枚骨钉瞬间打进了皮猴的身体里,可能是因为暗器的缘故,受伤的地方并没有大面积出血。 “皮猴,与我打交道这么久,竟然还敢相信我的话?” 皮猴一怒,奋力将长剑挥了出去,又一枚骨钉射出,长剑被钉成两半,两面的人开始不由分说的打了起来。 受了伤的皮猴根本不是阿鬼的对手,片刻之间,已倒在地上,阿鬼抽身去对付其他人,一时间,刀剑相交的噼噼啪啪的声音充满了这片林子。 大雾渐渐弥漫在林间,这正是韶华瑾出手的机会,他悄无声息的滑下树枝,整个身体像泥鳅一样,伏在草地上,趁机抹了些泥巴涂满整张脸,绕过一个又一个藏身之处,慢慢逼近车队后方的马车。 “咄!” 韶华瑾钻进了马车内,一柄长剑直指女子的喉咙。 “别说话!”一只沾满泥土的手捂住了女子的嘴巴。 女子受惊,瞪大了眼睛有些慌乱。 “你想不想离开这里?” 女子眼神古怪,上下打量着这个一身干涸血渍,又满脸泥土的人,不知所措。 看着女子茫然的眼神,韶华瑾这才感觉到自己有些失礼,忙道:“我是来救你出去的,你别发出声音。” 女子这才点头。 韶华瑾揪了揪嗓子,颇感不适,忙拉起女子,走下马车,瞧了瞧这混乱的战局,忙找到皮猴,将其拉到自己的背上。 女子问道:“你们是一起的?” 韶华瑾点头,又摇了摇头,他的嗓子实在不适合多说话,现在的情况,还是将人先带离此处才是。 39 大比武后逐出帮派 只见二长老右脚向右前方画了个半圆轨迹,扎了一个马步,一手放在大腿肌肉处,另一手骤然出掌。带起风鼓二声,前面的大树虽是巍然不动,树叶却纷纷下落,更有零星树枝一同掉在地上。 二长老道:“这套掌法就是地龙帮的看家功夫,落枫游龙的掌法的第一式,风起,要义便是出拳!出拳若是无风无浪,便会止步不前!背好口诀心法,勤加练习,掌法才能早日学会!” 华九眼神一眯,落枫游龙掌!蹲坐了这些时日总算见识到了传闻中的江湖功夫了! ...... 夜幕时分,华九烧完最后一趟火,想着白天二长老讲的新招式,不由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华九先是做了做热身准备,再是依照记忆扎起马步,待体内真气游走一圈后。 骤然出掌,起先还能带动风声,一次次出掌后,这白日里切菜的手腕后遗症便像复发了似的,阵阵发酸。 华九换了一个姿势,将腰间勒上一块板状石头,再次发掌,果然有了一点点二长老发掌是的感觉。 突然,华九脑后一阵阴凉,华九本能的侧过了头,一只衣袖破烂的胳膊直直从刚刚后脑所在处穿来,带起“咚咚”两声风鼓响,这招式,正是今日二长老展示的,他思虑几个时辰都未能想通如何带起这风鼓声! 对方出了这一招,便已没有了动作,华九一回头,不由一惊!是那前些天看到了疯颠老头! 只是今日,这老头却不像是什么疯傻之人。 老头说道:“小娃子,几日见不到你,竟是在这偷学功夫呢!” 华九一皱眉,就想转身离去。 老头又道:“这掌法不想学了?” 老头一看华九没了动作,便嘿嘿一笑,这笑容,才让华九有了一丝熟悉的感觉。 老头道:“行了,别装了,老夫我知道你会说话!” 华九看着老头,还是不语。 老头道:“咦?还装是吧?第一次见面我就在烧鸡里下了药,你若是个哑巴,早该有反应了。” 华九眉毛一挑,开口道:“你这老头,我跟你无冤无仇,你竟给我下药?” 老头道:“初次见面,总得送点见面礼不是?” “也罢,我现在也还好好活着,你下的什么药告诉我,回头我自己去药铺抓药。” 老头道:“哎呀,都说是见面礼啦,自然是治疗喉疾哑病的,只是药效冲了些,嘿嘿嘿,你不是哑巴,感觉不到滴!” 华九心下松了一口气,说道:“你是什么人,怎么出现在这里?” 老头道:“你又是什么人?为什么装哑巴混进这地龙帮内?” 华九道:“先回答我的问题。” 老头笑道:“反正我不是个坏人就是了,如果你也不是坏人,我可以考虑收你做我的接班人!” 华九道:“你这么聪明,下了药这么多天也没揭穿我,我是不是坏人你还看不出来?” 老头哭笑不得:“你这小娃子倒是淡定的很啊,起先老夫也觉得你可能是逍遥门派来的奸细,便看看你在这帮里都做些什么,唉,不看不知道,一看老夫便对你产生了兴趣!你这娃子的性子......老夫喜欢!” 华九心道这老头奇怪,不知道是什么路数,只是这功夫,想来也只有帮内的人才会,无论如何,肯教他功夫总是好的。 老头见华九不语,便又问道:“老夫我也不跟你兜圈子,有个疑问,你这娃子给老夫解惑一二可好?” 华九道:“你先说来听听。” 老头无奈,这娃子这谨慎劲儿,真真对了他的胃口:“娃子,老夫见你聪慧,对功夫喜爱却也不像是不知深浅急躁冒进之辈,那日又为何与那赵先生起冲突?你可别告诉老夫,是为了朋友义气!老夫可不是瞎子!” 华九心下一惊,这老头观察真是细致入微。那日他觉得是鲁宏替他挡了灾只是其一,最重要的,还是想知道这江湖上的人身手如何,说到底是对自己的身手有些盲目自信了。” 华九悠悠叹了一口气:“被你看出来了,不瞒你说,以前家里请的一些高手学了几年功夫,等到这些人已经不及我,我便觉得这个自己的功夫练到家了。真是惭愧。” 老头和蔼微笑着,说道:“娃子,你知道什么叫功夫吗?” 华九想了想,说道:“无非是些强身健体,能保命的活计。” 老头道:“素养、本领、造诣,都是在说功夫!老夫我不知道你曾经发生过什么事,只是你说的这些高手,却是真真算不得什么高手的!” 华九道:“怎有此说?” 老头道:“以你的聪明,必然是将他们展现出来的学了个遍,只是论武功造诣,无论何门何派,都应该有心法有招式,而在你身上,除了在这地龙帮内今日学到的,老夫并没有看到一招半式!” 华九心率骤然快了几拍!老头的话,似乎是说到了他心坎上的疑惑,他一直不理解,为何自己六年多没有学到一招半式!若是一个个大内高手都这般仗着身板穷打乱打,保家卫国岂不是说笑的? 老头见华九这样,心里已经有数,看来这娃子过去被坑的厉害啊?只是如今,他关山海看上了!就断不会浪费了这么一个好苗子! 老头道:“往事已过,你用现在的时光祭祀往昔,不觉得荒废吗?” 华九回过神来,改口尊敬:“您说得对!是小子不懂事了。” 老头道:“你多大了?” 华九道:“已有十九!“ 老头叹了口气,可惜道:“唉,你虽聪慧,却是耽误了学功夫最好的时候!这一生即便练破了天,在武功上也难大成了。” 华九佯装笑意:“无碍。” 老头道:“既然如此,你便跟我学针术吧,老夫把我这一身保命的本事全都传授于你!怎么也不至被人下毒害死!” 华九一脸正色,屈膝跪地,庄庄重重的叩了一头。 老头吁了一口气,面漏喜色,煞有其事的捋了捋这残破衣衫和爆了窝的头发,接了华九这一拜。 老头道:“好!老夫今日先传授你落枫游龙掌以及心法口诀,你切熟记于心,看好了!” 华九疑惑道:“何为心法口诀?” 老头道:“外练骨肉,内练精气,若是不能融会贯通,便全都是花把势,一击即破!你竟不知?这徐千老头在这丁院都教了些什么?!” 华九道:“心法口诀可需要熟悉人体穴道?” 老头道:“那是自然!” 华九苦笑:“我对穴道知之甚少。” 老头大惊:“我刚来时见你这第一式落花有意已小具规模,怎的竟不知穴道口诀?” 华九道:“我也只是依样画葫芦,今日里见二长老蹲守马步,破风声却有两声,应丹田气收的紧,速度其次,我不懂内功,便拿了块大石板稳固下盘,果然找到了一点感觉!” 老头瞪大了眼睛,惊得合不拢嘴:“娃子!这招也只有你才想得出来!不懂心法竟然能依靠自己理解做到代替招式缺失的部分!老夫我若是早些年认识你,定能将你培养成数一数二的高手!” 华九第一次被人这样夸奖,有些羞愧,低声道:“不过是胡乱摸索,还怕练错了呢!以后有您在,便不用绕这么大的弯子学习了。” 老头欣慰道:“那是自然!只是你穴位不通,不若这毒术和功夫,一同修习吧!”说着,漏出一副得逞的笑容,拿出一根银针就朝华九扎来。 “啊!你做什么?” 老头道:“试针啊,这里只有你我,不扎你难道扎我这个老头子吗?” ...... 地龙帮后的小树林里,常有清冷的喝声,间断响起。 一道敏捷的影子在林间灵活跳跃,树林间密布的荆刺,并未给他带来丝毫的阻碍。 下一霎,这道身影突兀的在一株足有半公分粗壮的大树面前停下了身子,双脚一错,身子半斜,手肘猛的反轰在了大树之上,而后迅速蛆附而上,身形紧贴树干,向上盘绕了三圈。 “砰!”一声闷响,木屑四溅,蜘蛛般的裂缝,沿着刚刚的肘击之处,扩散蔓延。 “嘎吱…”被一肘轰出了大半个空洞的大树,发出嘎吱的摇晃之声,片刻之后,终于是无力的轰然倒下,破碎满地。 在大树破碎倒下的时候,那道宛如灵猴般矫健的影子抢先一步退开了身形,然后落在一旁的地面上猛地喘着粗气。 望着自己所取得的成果,华九清秀的小脸上,满是欣喜的笑容,半年以来,这还是他第一次成功将落枫游龙的掌法完完全全的打出来。 此后数月,华九白日里照常煮饭烧火,偶尔与鲁宏志玩闹一番,夜里空下来的时候,便悄悄去寻师傅,学习针法以及复习招式。 “师傅!看我的槛花笼鹤!”这是关山海教授的针法中的第二式。 “啊呦呦!” 某一日,关山海与华九对招之时,被华九釜底抽薪扎了一针在肩上,痛的关山海倒吸了一口凉气。 “师傅,有这么疼吗?您可别蒙我,昨日徒儿可是拿自己练习过的。” 关山海一记白眼扫过去,眼看被拆穿,索性不装了,将肩上的针取了下来,说道:“我是感叹你小子进步惊人,竟然懂得招数和针法结合起来,弥补自身的不足。” 华九微笑接过银针,只见关山海眼神一转,反手将银针扎在了华九身前。 “啊呦!” 这次,叫的是华九。 “师傅,刚刚都停手了,您怎么还偷袭我?” “这叫兵不厌诈!”关山海道:“别装了小子,这处为师在自己身上也试过若干次了。” 华九佯装哭道:“师傅,你扎的不是穴道,是肉啊,是肉。” 关山海一怔,看着华九将针取下,伸手摸了摸华九的胸前,不禁好笑道:“好小子,竟然做了个东西挡住了针扎的力道,看样子,你这第三式针法落花流水也有眉目了。” 所谓落花流水,是将被落针之人的穴道稍稍移位,像流水般化去针法对穴道的冲击。 试想一下,若是与高手对决,无论对方使用的是刀剑,还是赤手空拳,落在穴位处的力道都能被这招化解掉,那么承受的,仅仅是对方打在肉体上的疼痛。 “徒儿愚钝,”华九将针收起,笑道:“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师傅您总是扎我这处,身前这块肉都被快您老扎烂了。” 关山海满意地笑着:“这针法是为师的独门功夫,想要练得炉火纯青,急不得。眼前主要的是这套掌法!落枫游龙,龙生九子,游龙九式,你已经练得初具规模了。” 若非遇到内力非常之人,这区区的掌法已经足够。 关山海笑容一收,接着说道:“三日后就是四院大比武了,为师要你将这套掌法使出来,参加丁院的晋升比试。” 晋升比试? 地龙帮一年一度的晋升比试他早有耳闻,只要能从丁院比武中脱颖而出,便能晋升到丙院,丙院中佼佼者可晋升乙院,以此类推用来筛选人才,进入甲院成为核心弟子。 华九道:“可是,我只是个烧火做饭的,之前先生教书时,便没去报名。若是这功夫显露出来.......只怕......?” 关山海道:“你不信为师?” 华九看着关山海那双布满褶皱的眼睛,想起这些日子的点点滴滴,不禁摇了摇头。 关山海又道:“只是你要记得,这针法未经我同意,不许在外人面前使用出来!” ...... ...... 三日后的清晨,华九起床烧好饭,满脸灰尘的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而后,又在一片叫嚷中被吵醒,今日的觉,似乎睡得格外沉了些。 屋内同睡的其他人已经不见了,只有房子外头还吵吵闹闹的。 是了,今日正是大比武的日子。 地龙帮内的弟子已经全数到齐,围成一团,神情慎重而严肃,华九赶到的时候,已经打完了数场比赛。 看着平日里还算相熟的人正在一旁倚靠大树喘着粗气,华九悄悄走到了鲁宏志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鲁宏志回头看到华九疑问的神情,无奈一笑:“唉,还是输了。” 这是他第三次参加院比了,还是没能晋升到丙院。 “别灰心,今年不行还有明年,就算一辈子待在丁院,不是还有我这个厨娘跟你作伴吗?”蔡秋披了件衣服在鲁宏志身上安慰道:“近秋了,你这厮皮再厚也耐不住这西北处的秋凉啊。” 华九咽了口吐沫,悄悄向外挪了几步。 演武场一侧的看台正中,属于帮主和大招老的位置正空着,两侧分别坐着二长老和三长老,三长老身旁站着的,是当年救华九回来的皮猴子。而在二长老的身侧,一个全身罩在白色蓑衣下的人,吸引了华九片刻的注意,那白衣似乎也感受到了华九的目光,眼神朝这边扫射过来。 那是谁? 华九衣袖一动,正被鲁宏志拉了一下。 “诺,就是台上这个人,打伤了我。” 华九回过神来,向场上望去,这人他有印象,是半年前演武课上的申虎,一身拳脚功夫还被二长老称赞过。 申虎站在台上,衣袖舞动间,又解决了一人。 一声鼓响,中场休息。 华九听到围观的一个弟子低声说道:“这个申虎真是厉害,不到一年的时间,便将落枫游龙掌法练得有模有样,不像我,第三式还未贯通。” “是啊,这掌法真是难懂,我也只是停在了第四式。” “唉,这申虎已经连赢第三场了,按规矩,再赢一人,便可直接晋升到丙院了,不像咱们,打完了今天,还有明天后天的筛选......” 华九无动于衷的将目光再度投到了周围,只是乌泱泱的一片里,没有他那个衣着褴褛不堪,却气度非常的师傅。 “咚~”的一声鼓响,属于申虎的第四场比试开始了。 赵丁虚拿着一个竹筒,算卦般的摇了起来。 “不知道是哪个倒霉鬼,做了申虎晋升的踏脚石啊。” 一声竹简落地,不知为何,华九的眼皮忽然抖了一下。 果不其然,随后,华九便听到了自己的名字,那个倒霉鬼,是他。 “华九!上台比试!” 申虎将目光投在了一步步走上前来华九身上,不由抱胸笑出声来:“这位兄弟,出门前都不洗把脸吗?这一脸灰尘,是把头插进灶台了吧?” 华九抬手蹭了蹭脸,一抹黑灰蹭在了袖子上,有些尴尬,许是近日练武累了些,连脸都忘了洗。 “还是个哑巴?” 申虎看着华九默不作声的笑脸,只好将那股嘲笑话咽了回去:“废话少说,出招吧!” “这位兄弟是在厨房帮工的吧,怎的平日未见过?” “这灰头土脸的样子哪里是个练武之人啊?” “会不会武功啊,下去吧,认输吧!” 众多含义不明的目光灼灼射来,华九心神稍有慌乱,与从小到大的纨绔不同,更与以往的深夜苦练不同,这是他第一次站在台上,与人正式的比试,不为晋升,不为风头,只为完成师傅的交代。 华九静静吸了一口这秋日午后凉热参半的空气,沉下心来,稍褪半步。 掌中的劲道盘旋向下,如一泓秋水,载着午后灼热的日光,在数百人惊诧的眼神中,向申虎,缓缓勾出一只手指。 整个演武场瞬间宁静了几分,只有之前一脸不屑的申虎,突然皱眉,深深地看了一眼华九,一手手掌向前,盘旋向下,一样的招式,不同的出掌方向。 落枫游龙掌,第一式,风起! 以二人为中心,衣袖联袂开始无风自动,二人座拳交叉,右手成掌,右拳交叉,左手成掌,防守严密。 二人按部就班的前后推拳,突然,申虎身形左移,右手以一条刁钻的弧线,击中华九的肋骨处。 一阵疼痛感传来,华九连忙后退站定。 三长老梅花右笑意盈盈的摸着胡须,说道:“这个申虎实力不错,不过这个华九......皮猴子,你说这场谁会胜出?” 皮猴道:“弟子觉得这个华九不错!” “哦?怎么说?” 皮猴子道:“直觉,弟子见过这个华九,感觉很对弟子的脾气。” 二长老身边的白衣冷笑道:“呵呵,若是胜负都是依照你的脾气,还比什么武啊?我看这申虎已经连胜三场,这个新上来的伙夫,明显就是实战经验不足,对方稍稍变通一些,就落了后招了。” 华九脸色平静的看着申虎变幻掌法与步调,眼神越发镇静起来。 第二式,云涌! 果然,申虎率先使出了落枫游龙的第二式,一个空翻退到演武场边缘,变幻掌法,身如泥鳅,直奔向前,华九左右闪躲开后,腾空跃起,一掌劈下,随后淡定的使出第三式第四式,水来!鱼跃! 这一招融合两式落枫游龙掌,力度、角度、和变幻速度,快狠准俱全,这丁院的地龙帮上下弟子齐齐倒吸了一口气,惊呆了。 “精彩!” 听着皮猴子一声喝彩,二长老眯着眼睛坐在看台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着大腿,内心也按捺不住的震惊!在场的只有丁院的弟子,这一招虽说招式简单,可是,能将掌法融会贯通,不说地龙帮一个丁院,便是全院上下,又能有几个? “师傅~”声音是从白色蓑衣下发出的。 二长老淡淡道:“急什么!这小子平日听课的时候倒是低调得很,不显山漏水的就能将本帮的功夫学到如此,心思非常!” 周围的言论风向,开始陆陆续续响起夸赞的声音,申虎停下身形,冷眼瞧着灰头土脸,却不喘不燥的华九道:“小子!小看你了!只是,若是这样就想阻挡我申虎晋升,怕是你也高看了自己!” “潜龙!”申虎一声大喝,身上的衣服开始节节爆裂,在其还未完全碎裂之前,将其拧成一股衣绳,从腋下抽出,直直甩向华九的脑袋,脚下也未停止动作,顺着衣绳的劲力蛆附而上脚掌卷起一股劲风,使出了第七式,“化龙!没人能打破我申虎四连胜的战绩!小子,败在我这招之下,你也该知足了!” “哇!天呐!” “申虎竟然练到了第七式!” “刚刚他若是对我使出第七式,恐怕我的脑袋早就暴血四溅了。”看着场上风头正盛的申虎,鲁宏志不禁有些后怕。 皮猴子与三长老齐齐赞叹的点了点头。 皮猴子笑道:“落枫游龙,重在最后两式的游龙与落枫,只要这小子将后两式使出来,前面的招数再厉害,也会化为乌有。看来,弟子刚刚赌对了。” 二长老摇了摇头,嘴角上扬,不以为然,眼见着尘埃落定,淡然地拿起了桌上的茶水放到嘴边。 只是一口茶水还未咽,便惊得喷了出来! 场上的华九双眸坚定,想起半年前就已经练成的完全的落枫游龙掌,伸手锁住衣绳,借着对方的劲力反附其上,就像他功法初成的那天,手肘找准位置,用力锤了下去。 “啊!” 伴随着一声痛叫,华九随之绕身数圈,稳稳落地。 眼前的一幕,与记忆里树干爆裂的画面交替穿插重合,申虎身上完好的衣服以及本就碎裂的衣绳,终是再也经不住这最后一式的游龙与落枫,完全爆裂开来,转而四散而落,就落枫一样,散在地上。 申虎赤裸着上半身,以及没留下多少蔽体布料的下半身,摊在演武场上,一脸的不可置信:“怎么可能?你怎么可能......?” 蔡秋摇了摇震惊的说不出来话的鲁宏志,笑道:“你看,九兄弟赢了!九兄弟给你出气了!” “怎么不可能?!” 二长老收起震惊,一脸严肃的站了起来,冷笑的看着华九,代替赵丁虚直接宣布道:“本场!申虎胜!晋升到丙院!” 听到这个结果,申虎眼神晦明交错后坦然,虽然倒在地上,却一脸高傲的看向了华九,只是在对方的脸上,除了一点点的惊讶,没有任何的愤怒与不安。 “为什么?!” 场外两处异口同声道,华九不出意料的看了看鲁宏志的方向,替他质疑的蔡秋!又看了看另一个,出乎意料替他发声的,竟然是观看台上,三长老身边的皮猴子。 相对于一个丁院的厨娘来说,一个甲院核心弟子的质问,明显更有力度些! 二长老瞥了一眼皮猴子的方向,正声道:“这落枫游龙掌的后两式,只有甲院的核心弟子才能习得,而我徐千,从未在丁院展示过!请问!这个刚进丁院不足一年的华九,是如何学得的?” 周遭再度响起议论纷纷的声音,舆论风向开始重新回到了深沪的一边。 “未经许可,偷学本门功夫,实乃奸人行径。” 华九笑着向皮猴子的方向点了点头,当是致谢,转头再次看向周围,还是没有师傅的身影,难道,他是被卖了吗?只是师傅这样做又有什么好处? 烈日炎炎,华九突然而来的头晕席卷了整个身体,缓缓倒了下去。 “不要以为装晕就可以糊弄过去!”二长老严肃道:“来人!把华九这个奸细给我抓起来!” 华九束手就擒,没有反抗,在经过申虎的时候,只听申虎说道:“小子,我不知道你怎么偷学到的招式,但是我说过了,你,阻挡不了我!” ...... ...... 几日后,地龙帮的洪崖堂流出宣判:“华九,偷学功法,逐出地龙帮。” 40 卧底开始 两年后的中秋佳节,红坝城的一处寺院里传出的对话,像是犯了贼窝…… “眼看着未时了,咱来这寺院做什么?做这打家劫舍的勾当前还要求个心安不成?” “佛门净地,快把这些打打杀杀的话吞回去!” “兄弟,二长老他们还等着咱们的消息呢!” “嘘。。。。。。” “哎,你还有心情拜佛,耽误了时辰二长老怕是会要了我这条小命了!” …… 少年在佛前最后拜了三拜,起身问一旁的小和尚:“小师傅,请问您这的斋饭什么时辰结束?斋堂在何处?” 小和尚道:“正午,还有半刻钟,在后院有引路的僧人。” 皮猴子急坏:“大哥,爷爷,我叫您祖宗成吗?你还有心情吃饭?” 少年道:“为何不吃?” 皮猴子一屁股坐在地上:“帮主让我跟着你,不是出来求神拜佛,吃吃喝喝的,你有大长老护着,我可还没活够呢!” 门外“噔噔噔”响起叩门声,小和尚前去开门,少年赶紧拽起皮猴子:“走!去后院!” 斋堂里,几个僧人和俗家弟子围着一个倒地抽搐的施主,有些慌乱,一个小沙弥急急忙忙跑出来,正撞上赶来过来的二人。 皮猴子问道:“出了什么事?” 小沙弥道:“那位施主怕是中了毒,小僧要赶快去禀告主持。” 少年看着小沙弥急急走掉的身影,说道: “别多问了,就那躺在地上的,你搜搜物件,然后赶紧带回帮里交差!” “那你呢?” “我去探探路,你先走!” 皮猴子又问:“可需要禀告二长老暂缓行动?” 少年道:“不必!一切照旧!晚上老地方见!” 皮猴子不再多问,扛起那倒地之人,几个跟头翻墙溜了。 不多时候,院里走进四个孔武有力的汉子,前面拥着一个风度偏偏的公子,几个武士先是进斋堂巡视了一圈,然后抓起一人问道:“你是羽华公子吗?” 几个用斋的施主被吓的夺门而逃,汉子又抓住一落跑小僧问道:“你是羽华公子?” 那领头的翩翩公子骂道:“蠢货!你见过哪个公子是剃了光头的?” 几个汉子瘪了瘪嘴,问了一圈后未果,那领头的公子若有所思,目光投向了斋堂门口台阶上闲坐着的少年,缓缓走了过来,道:“恕在下无礼,您就是羽华公子吧!” 少年抬眸:“你有事?” 那人说道:“在下魏魉,他们都叫我阿鬼,是门主派我来接应您的。” 少年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神情似是有些怨怼:“怎得来这么晚?” 魏魉一看认对了人,立刻叫人拥着到了寺院门口,一路轿子抬回了逍遥门。 。。。。。。 。。。。。。 今日逍遥门的门主不在,掌舵的是个如花似玉的少女。这女子一身素色白纱衣裙,袖口处雏菊纹路收紧露出纤纤皓腕,臂上挽迤着丈许来长的烟土轻绡,腰间一条嫩黄锦织腰带甚是相配。 一根金色发带将黑发尽束,耳边些许碎发编成两缕麻花辫直垂肩上。 只听女子问道:“上官伯父身体可还好?” 少年道:“一切都好,劳烦门主挂念了。” 女子走下台阶,笑逐颜开:“羽华哥哥,你我还未成亲,叫门主未免言之过早啦。” 少年眼神一转,他只知道逍遥门门主的大名是韩清玥!向来神秘不见其貌,初见这少女坐在堂上便没觉得什么不妥,原来这少女并非逍遥门门主,只是。。。成亲?又是怎么一回事? 女子见少年不语,以为官家少爷不似她这般直接,听了她这话怕是有些害羞,不禁暗骂自己耐不住性子。便张嘴将魏魉叫了进来,说道:“阿鬼,你先带羽华公子去歇息,长途跋涉到我这西北边境,定是累坏了!待爹爹回来,再设宴款待!” 魏魉领了命,带那少年前去安置。 入夜时分,韩清玥风尘仆仆的赶回,一边卸下披风,一边向身边的人问道:“上官羽华接到了?” 魏魉道:“已在西厢房安置。” 韩清玥道:“没出什么意外吧?” 魏魉道:“一切如常,并未发生意外!” 韩清玥一笑:“这许多年,二人只有书信来往,今天,霜儿怕是开心坏了。” 魏魉道:“是呢,小姐等了上官羽华这么多年,眼看婚期在即,怎能不欢喜?今儿个刚见道上官羽华,就提到了婚事呢。” 韩清玥笑道:“看看这丫头,真是不知羞,那上官羽华如何说?” 魏魉道:“上官羽华没有说话,大概是害羞了吧,随后就被小姐安排去休息了。” “害羞?”韩清玥的笑容随着脱靴子的动作一顿,略有所思:“今日地龙帮的人可曾出现?” 魏魉道:“未时过后,地龙帮的徐千带人去过巍岭寺,应该是收到了消息截杀属下的。” 韩清玥听着,手里的活计又忙活了起来:“没事了,叫后厨准备好宴席需要的材料,再备份夜宵,我去看看上官羽华。” ...... ...... 地龙帮内,帮主洪崖,以及皮猴子两个人,聚在二长老徐千的房内,地上一个闭着双眼被捆住手的人,安静的倒着,时不时抽搐一下。 “噔噔”两声,一少年应声而入。 皮猴子叫到:“九兄弟!你可算回来了!” 少年现在的名字叫华九,是这地龙帮大长老关山海的关门弟子。 华九道:“门主,二长老,我回来了。” 洪崖点了点头,问道:“你有没有受伤?” 华九摇头道:“属下今日顺藤摸瓜,摸进了逍遥门,以后要借这小子的身份用一些时日了!”说着,踹了踹地上这人:“还活着吗?可有新发现?” 洪崖摇头道:“死不了,不过这毒……大长老不在,只能等你回来再打算了!” 华九低眼看了看那倒地之人,确认是无意识状态才稍微放松下来,只是一丝奇怪的感觉一闪而过,不禁皱了皱眉头。 皮猴子道:“怎么样?这小子什么身份?竟然能让逍遥门派阿鬼去接应?我们在他身上什么也没搜到,只这一块玉,不知何用!” 华九接过玉石,一眼也看不出名堂:“目前还不清楚,只知道此人被称做羽华公子,身份的问题……怕是牵扯到了朝廷!” 皮猴子一愣:“我去!别吓我!” 华九摇头:“我听那韩清玥的女儿见我时,开口问道上官伯父……而上官,是当朝丞相的姓氏!” 洪崖摸了摸他那一指头长短的花白胡子,道:“这种情况也不无可能!如果逍遥门与朝廷有勾结,那这么多年他们与我们地龙帮四处结仇倒是说得通了。” 西北一带常年混乱,朝廷一直派人收缴无果,最终也只能派个镇国将军去梅城守着!地龙帮位于红坝城与大西北关卡梅城的交界处,一直以地头蛇自居,收容的都是穷苦百姓有能之士!若是引来朝廷眼红…… 洪崖沉默半晌,沉声道:“这羽华公子,听说善用羽毛做武器,一手落花飞羽打的极为漂亮。华九若是顶替他进了逍遥门,只怕这点不好掩饰!” 华九道:“无妨,师傅说过,我正在练习的针法与一些轻巧武器的功法有异曲同工之处!门主不必担心。只是这羽华公子此番所谓何事前来,其中的细枝末节尚有疑问,就麻烦帮主和二长老了!” 徐千道:“放心,有了消息就派人通知你。天色不早了,你该回去了!” 洪崖点了点头,若有所思道:“这样,有机会,你去趟奴隶市场,我给你找个帮手!” 华九一抱拳:“那该如何确认身份?” 洪崖道:“你且去了,便知道了。” 华九领了命令正欲离开,皮猴子道:“你倒是给这个什么羽毛公子解毒啊?” 41 突如其来的娃娃亲 “他没什么大碍,食物中毒抽搐而已,现在解毒有些麻烦,随便找个大夫开个方子就行了。” 皮猴子眼见华九向外走去,急道:“等等我,我送送你!” 看着皮猴子崇拜的目光,华九有些无奈。 “果然,大长老能选中你做他的徒弟是有道理的,今日这一连串下来,我竟然都是懵的,看来,我就不是那做卧底的料子。” “师傅恐怕只是觉得我脸生而已,不要想太多。”华九此时已走到墙边,抬头望了望天,算了算时辰不知又想到了什么,面色微变。 华九问道:“帮内的探子可有说韩清玥何时回来?” “就今夜啊。” 华九大惊,几个跳跃翻墙而去。以韩清玥的谨慎,今晚若是回来,必去寻他! “喂,怎么说走就走了?” 皮猴子一愣,疑惑的挠了挠头皮,学着华九的角度,抬头看了看天空。 夜色宁静无风,天上除了一个又大又圆的月亮正挂枝头,什么也没有。 华九今日接到的消息:阿鬼只带了四个轿夫要去斋戒,叫他和皮猴子去截杀。 可就他俩的功夫,飞檐走壁尚可,腿脚功夫就......任务必然是完不成。 那阿鬼身板单薄,却自恃有些功夫,出门从来都是骑马的,今日出城却坐了轿子,事出反常必有妖。 城外方向只有一处巍岭寺,华九赶在阿鬼前面到了寺院,正巧看到刚送完蔬菜离去的大爷,阿鬼既说是斋戒,就一定回去斋堂用饭,接应的人必定也在斋堂!而在斋堂吃饭的人,是不允许喝酒的,华九在水里加了些他‘特制’的酒,经常吃斋的人闻到酒味必定有所忌讳,而这个不吃斋的人的身份,也就不言而喻了。 别人都没有事,偏偏他有事,不是他,又是谁?” 就这招,华九是跟师傅关山海学的。 …… …… 逍遥门内, 韩清玥叫人端着一些清粥小菜,行至西厢房外,一旁的奴婢叩了叩房门,道:“羽华公子,您睡了吗?” 房内静悄悄的,无人回应。 韩清玥侧耳听了听,开口说道:“贤侄,我是你韩伯伯,准备了些夜宵,起来吃些吧。” 依旧无人响应。 一旁端着饭食的奴仆道:“羽华公子该不会是睡得太香了吧。不如我们先……?” 韩清玥闻言,一推房门,直奔床沿走去,一把掀开幔帘,床上被褥不整,却空无一人。沉声问道:“人呢?” 那奴婢惊得赶紧跪下,大呼不知情! “你们这是?” 韩清玥听门口有人说话,回身一看,正见到适时赶回的华九。 韩清玥敛去刚刚的严肃,换上一副和蔼笑容问道:“贤侄去了哪里?” 华九看了一眼搁置在地上的吃食说道:“刚起夜去寻茅房,拐了几个弯才寻到,耽误了和伯父用膳真是对不住!” 韩清玥环视了一下这四周,对着跪在地上的奴婢喝到:“贵客莅临,怎得连个夜壶都未准备?我养你们这群废人有何用?去切了手指!领杖刑二十!” 那奴婢闻声打颤,却不敢过多言语,叩了一头便去领罚了。 华九心中一凛,这韩清玥是真的心狠手辣,还是在敲山震虎?莫不是在提点他什么? 韩清玥将这地上的托盘端起,放在桌子上,说道:“贤侄,这么晚来寻你,是伯父唐突了,只是有件事,我这做父亲的不得不急啊。” 华九一听,这是要说正经事了,便跟着韩清玥在桌旁一同坐下:“伯父严重了,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韩清玥道:“我这女儿霜儿,与你自小立下婚约,如今小女年岁已有十八,我与丞相大人在信中已说了明白,你看这个婚事……?” 华九心道,做个卧底,难不成还要搭上一辈子?虽说那韩霜儿长的确实不错…… 心里这样想,嘴上却说道:“伯父放心,此番我便为此事前来,全凭伯父做主便好。只是丞相大人交代我,正事要紧!婚事不如再等一等。” 韩清玥正色道:“请丞相大人放心,丞相对我妻儿有救命之恩,我韩清玥答应的向来说一不二!只是地龙帮之事颇为棘手,那洪崖的功夫又与我不相上下,我也是头疼的很啊。” “伯父稍安勿躁,丞相派我来,就是祝您一臂之力的!” “哦?贤侄有何妙计?”韩清玥双眼魏微狭,面漏微笑。 华九道:“我对那地龙帮并不熟悉,还需要与您细细探讨,从长计议。” 韩清玥闻言,拿起酒杯与华九一碰:“好!就预祝我们合作愉快!也祝丞相大人心想事成!” 华九拿起杯子,笑得真诚。 待韩清玥离去,华九将门插好,拿出那块羽华公子的玉佩,映着月光仔细翻看起来。 玉石杂纹太多,不像是官家之物,可这羽华公子身上又无其他物件,实在难以琢磨,华九冥冥之中总觉得,这羽华公子此番前来不像是为了婚事这样简单。 夜色渐深,黑暗一点一点吞噬人的精神,困意逐渐席卷床上疲倦之人。 “当”的一声,一柄飞镖透过窗户,夹着一片纸张钉入华九床头,华九一个激灵翻起身来,大开房门,除了巡逻的哨卫,哪有什么人影? 难不成身份这么快就暴漏了? 可那纸上寥寥几十字,却是惊的华九睡意全无,心头波浪久久不能平复: “王氏留于县公府产子,荣国公发配长岛过程中与二位姨娘小姐失散,现无所踪!” 时光过去数年,华九心中仍有不能直视的伤痛,他深知,他才不是什么羽华公子!更不是什么地龙帮的华九!他姓韶华!是同越国上京城举足轻重的韶华一族!荣国公的独子,韶华瑾! ...... 少年梦中的记忆和声音渐渐远去,一声声不要轻举妄动的警告声却犹在耳畔。 “醒醒,羽华哥哥,醒醒。” 少年眼角划过一滴泪水,悠悠转醒。刺目的阳光告诉他,天亮了。 一张娇俏面容略带紧张的映入眼帘,是韩霜儿。视线慢慢放大,才看清身后跟着一个提着药箱的男子,后面还跟着些丫鬟婆子,跪了一地。 少年起身,神情还有些木讷:“这是怎么了?” 霜儿向身后的大夫问道:“醒了就无事了吧?” 那大夫俯身过来,又抓着少年的手摸了好一会脉门,说道:“公子无事,看来是睡得沉了些。” 霜儿微怒:“刚刚不是说...” 此时魏魉进来,插断了话:“小姐,门主吩咐,若是羽华公子醒了,叫着一块前厅用饭。” 霜儿应道:“好,知道了,你先去回父亲,马上就过去。” 魏魉笑着又道:“大夫也在呢,门主麻烦您过去给他也瞧瞧。” 霜儿道:“父亲病了?” 魏魉道:“门主说最近有些心悸,叫大夫瞧瞧。” “喔,那便快去吧。” 那大夫起身,跟着魏魉出去了。 少年淡然一笑道:“不过是睡了一觉,这阵势却是吓到我了。” 霜儿羞道:“羽华哥哥说笑霜儿了,还不是担心你有什么差池!你以前可都是喜欢早起修习飞羽的。这日头,都上了三竿了呢。” 少年看着外头的阳光,悠悠叹了一口气:“可能是舟车劳顿,睡得熟了些罢。” 霜儿起身道:“羽华哥哥赶快起身整理一下吧,我先去外头等你。” 待韩霜儿离开,少年收起笑容,掐着自己的脉门细细摸了摸,眉头不禁紧了紧,昨夜回来的匆忙,竟没注意什么时候着了韩清玥的道!幸好,只是些安眠的药量,以后可得注意些才是! 42 奴隶市场 前厅里,少年与韩霜儿姗姗来迟,桌前用饭的除了韩清玥,还有一个十二三岁左右的男孩子。那男孩一见少年过来,立刻奔过来给少年一个大大的熊抱,只是个头不高,胳膊将将抱到了少年腰部。 少年俯身,将男孩子抱了起来,走到桌前落座,笑道:“让哥哥瞧瞧,都长这么大了呀!” 男孩也不说话,对着少年的脸蛋亲了一大口。 韩清玥严肃道:“耀阳!快下来,怎的对羽华哥哥这样没规矩?” 原来这男孩叫韩曜阳。 男孩睁着大大的眼睛的看了一眼少年,从他身上下来,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少年面带微笑说道:“无碍。” 霜儿嗔怪道:“耀阳自小不爱说话,这么多年要说亲近,我与父亲都比不上羽华哥哥你呢,不过是一面之缘,也不知你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 韩曜阳五岁的时候生过一场大病,正是夫人带着小儿从娘家回来红坝城投的时候,一路颠簸,又遇到了匪徒抢劫了银钱,等路过上京城的时候母子皆是病痛缠身,那个时候幸好上官丞相来寻,认出了夫人,收留母子二人好一阵,并一路护送了回来,想必就是那个时候与上官羽华熟悉了吧。 韩清玥面容和煦,这一家子在一起,那双带着算计和精明的眼珠子此刻都显得柔和了不少。 韩清玥道:“贤侄,昨夜睡得还好?” 少年显得有些不好意思道:“门主见笑了。” 韩清玥笑容僵了僵,从怀里掏出一包药粉递给少年道:“伯父许多年未见你了,这药量怕是掌握不好,今后还是你自己来吧。” 少年心中一凛,这意思,是说上官羽华有失眠的毛病? 面上不动声色的将药粉接过,放到自己的怀里道:“多谢伯父,咱们还是先吃饭吧。” 韩清玥笑道:“唉,瞧瞧我,贤侄怕是饿坏了吧,快尝尝这饭菜合不合胃口!都是请了一些会做上京菜的厨子做的。” 少年又是客气谢道:“伯父有心了。”说着,舀起一块白菜和些许汤水,送入口中,说道:“这开水白菜,清鲜柔美,鸡汤味浓醇敦厚,不油不腻,与我府中的厨子有一拼。” 韩清玥道:“贤侄喜欢就好。” 儿笑道:“这开水白菜做工复杂,我也是沾了羽华哥哥的光才喝的到呢。” 韩清玥道:“你这丫头,竟还觉得是为父小气了不成?” 霜儿低头一笑:“父亲知道亏了霜儿就好。” 正吃着,韩清玥又问道:“贤侄今日有何打算?” 少年说道:“想去奴隶市场看看。” “可是下人用的不顺心?” 少年讪讪一笑,有些心虚,若是说不好,这昨夜被打了二十板子的奴婢怕是今日不知又要什么惩罚。 幸好霜儿接过话茬:“哼,父亲真是明知故问,羽华哥哥房里连个尿壶都没有,还说什么顺不顺心?” 韩清玥有些责怪的语气道:“你这丫头,什么话都说得出来!” 少年蹭了蹭鼻子,悻悻说道:“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想去看看。” “也好,奴隶市场远了些,叫霜儿陪你去吧,正好培养培养感情。” 霜儿娇嗔道:“爹~” 韩清玥哈哈大笑:“哈哈哈,你也知道羞!” 一直默不作声的韩曜阳此时说道:“我也要去。” 韩清玥思虑片刻,难得这孩子今日竟开口说了话,也罢:“那就叫上阿鬼一块吧。” 华九心下琢磨着,他本就是为了去找帮手的,带着个女孩子也就算了,又多了一个拖油瓶也没什么,只是这魏魉......武功颇高,心思不知如何,万一被看出什么就不好了。 霜儿撒娇道:“爹~女儿不依。” 韩清玥立刻换可以张严肃面孔正色道:“难得耀阳说了句话,你这做姐姐的要有做姐姐的样子!” 霜儿又闹:“不嘛,弟弟想出去玩,叫阿鬼带着就好了。” 韩清玥凛声道:“不要胡闹!” 正在华九犹豫着要不要暂且搁置计划的时候,没发现韩曜阳已经盯着华九看了好一会,只见他将碗中饭吃光,说道:“还是不去了。” 三人齐齐看向韩曜阳,老的一个面漏疑惑,华九有些惊讶,全都被霜儿的惊喜盖了过去,霜儿抱起韩曜阳,举个高高转了一圈,嘴上笑道:“真是姐姐的好弟弟,等姐姐回来给你买糖人吃!” 韩曜阳似是开心了些,咧开了嘴角。 饭后,二人便动身去了奴隶市场,魏魉正跟着韩清玥禀报着门内的情况。 韩清玥有些心不在焉。 “门主,不知此事如何处理?” 韩清玥缓过神来,也不理魏魉的话茬,出声问道:“你觉得这上官羽华是否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魏魉道:“属下没觉得不妥。” 空气静了片刻,传来韩清玥的叹息声,魏魉问道:“门主可是怀疑上官羽华的身份?” 韩清玥摇了摇头:“确实没什么不妥,我只是感叹耀阳今日的变化。” 魏魉道:“少爷曾被丞相大人救过,与上官羽华亲近也属正常。” 韩清玥喃喃道:“如此,也是好事情。”“对了,你刚刚说什么事情?” 魏魉重复道:“今日抓了一个地龙帮的人,口口声声说要投诚,属下刚才问,此事该如何处理?” 韩清玥眸色一冷道:“杀了!这种事还用问我吗?胆小如鼠贪生怕死之辈,今日倒向我,明日也可倒向他人!你怎么还能犯这种错误?” 魏魉道:“属下知错,只是此人颇有不同!” “哦?有何不同?” 魏魉道:“据咱们打进地龙帮的探子说,咱们逍遥门内混进了他们的探子,这人入地龙帮短短二年,便从丁院升到了乙院,不说这般本事和际遇如何,单是他对地龙帮的熟悉,也可拿来利用利用!” 地龙帮每一年会有一次院内大比武,从一个刚入帮的新人到扎根丁院需要一年,在丁院参加过四次内比的前茅才能参加进入丙院的大比武,到扎根丙院又是需要一年,再参加院内四次内比再晋升,循环往复,想升到乙院,即便是每年都不停止进步,也需要四年时间。 而这个人只用了两年,说明什么? 韩清玥道:“既然如此,你做主吧!但是不许他接触逍堂核心!确认没有价值后,立刻......”韩清玥狠色乍现。 魏魉立即回道:“属下明白!” “他叫什么名字?” “回门主,叫申虎!” ...... 大西北奴隶市场 这里地处红坝城与梅城之间,人声嘈杂鼎沸,堪比上京城的采买市场,在这叫卖吆喝声中隐隐还掺杂着哭叫声。乍一看,原来这奴隶市场的牙行分为明行和鬼行。 明行的牙子们处将奴隶囚禁在笼子中,男的赤裸着上半身,破烂不堪的衣服也难以遮蔽下体,时不时扯着笼子向猛兽般撕喊。 女的胸前裹着块长布,锁着手脚,个个低着头将身子蜷缩在一起,相较全身裸露而言,更像是蒙在各大买主眼前的一层纱,轻轻一揭,便坦诚相见了。 这里的奴隶都是最下等的,从这里出去的奴隶没有任何人权,被主人家打死也是合法的。 而鬼行的牙办就相对好心一些。会建一个公开的展台,将犯人的手一个连着一个锁起来,由一个力气大的武士牵上台,这样至少在买主眼里第一印象会好一些,以后的日子也不至于太惨。 43 笼中故人 在这明、鬼两处牙行中间,一对少男少女披着硕大的黑袍,游走于个个牙办之间,正是华九和霜儿。 自打进了这场地,华九的眉头便一直皱着,他从小便见不得这种痛苦悲惨的事情发生在他眼前,特别是这里有很多人是犯了大错或是招惹了大人物被流放的犯人。 若是那几个衙役未死,只怕这里也会是他的归宿。 霜儿看出了华九的心事,笑说着:“羽华哥哥若是大发慈悲,不如全都买下来吧。” 华九一怔,他现在的情况,实在是有心也无力,只能摇摇头罢。 霜儿俏皮一笑:“羽华哥哥不必烦心,这些个锁在牢笼中的奴隶的悲惨归宿也不是必然的。” 华九问道:“这是何意?难不成在这大西北处还有什么救苦救难的菩萨?” 霜儿捂嘴笑道:“是不是菩萨倒不太清楚,只是听说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有人来这奴隶市场买下一大批奴隶,这些奴隶被带走后,也从未传出什么死讯。” 华九点了点头:“若是这些人能有好一些的归宿,总归是件好事。” 又走了几步,听一牙子高声喊道:“开市了,开市了!” 霜儿解释道:“这是说他们那里有新鲜的奴隶,有兴趣的买主可以去看看了。” 华九想到洪崖说的话,他提到的帮手说不定在这批新的奴隶处。 “走,去看看。” 几步过去,看这牙行挂着的牌子上写的,正是明字! 一会功夫,这处牙办前围着的人便成了整个奴隶市场围观最多的人。 从牙行里出来的,是一个身材矮小肥胖的牙婆。 华九惊道:“女的?” 此时,离华九身旁差不多两人处,一全身裹着斗篷的成熟女声悠悠传出:“女人如何?小子,看轻女人,有你吃亏的一天!” 华九抿了抿嘴道:我倒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有些吃惊罢了。” 霜儿道:“这牙行牙办别看是个黑市交易,在这混乱的大西北,一家几口开一个牙行,也不失为一种养家糊口的营生。” 华九点头了然。 只见那牙婆身后随之走出四个大汉,每人人推着一个盖着红布的笼子走了出来。一壮汉撤下第一块红布,笼子里面不出意料的是一个几乎全身赤裸的男子,私处被一块破布罩着,笼中人的头深深埋着,没有丝毫反抗的意思,看那身上一层又一层的伤,也知道是被教训怕了。 牙婆大声说道:“各位远道而来的贵客,我渔婆子在此,想必很多熟悉我的,都知道我这牙行的规矩!若是有强抢的坏了规矩,别怪渔双婆子不给面子!一旦出了我这牙行,谁若是愿意为了个奴隶头破血流,那就生死各安天命! 这第一个奴隶,是从大西北的战乱逃荒里捡回的,倒是会一门手艺!只是命不好,到了我这明行里,便不能给他留个体面了!二十两银子!” 人群里有人喊道:“渔双婆子,你倒是说说是什么手艺?这让我们怎么掏钱?” 那叫渔双的婆子瞥了一眼刚才说话的人,淡淡道:“阁下怕是第一次来我渔双的牙行吧!我这的规矩,不问出处!不疑价钱!不漏手艺!” 华九小声问道:“听这话音,手艺可有什么别的意思?” 霜儿小声回道:“不漏手艺,一是说牙子不能将奴隶擅长的东西说出来!二是说买家不许在这处掏家伙闹事!不过能碰到个有手艺的,就已经运气不错了,羽华哥哥不如将他买下来?” 原来如此!华九细细打量了这人,通体看上去并无特别之处,应该不是他想找的人。 那裹着袍子的女子此时又发声道:“你这丫头倒是个懂行的。” 华九望着那说话之人,看不到具体面容,心中却生了疑虑,这大西北鱼龙混杂,也不知道前一刻跟你说话的人下一刻是人是鬼,想了想,还是不要莽撞的好。 台上,第二个壮汉掀开了第二块红布,笼中男子一见到光亮,立刻大喊道:“放我出去!老子才不是你们这等下贱坯子能买卖的!快放老子出去!” 那牙婆皱了皱眉头,向笼子一旁的壮汉慢声问道:“怎的还没收拾好便送出来了?!也不怕砸了我渔婆子的招牌!带下去!” 明明说话的语气是简简单单的疑问,却另那壮汉连连道歉饶命。 那牙婆不为所动,反而笑道:“别在这丢人!快下去吧!” 华九眯了眯眼,这牙婆看上去已有五十好几的样子,不知有什么能耐,能让这壮汉如此害怕,竟是连滚带爬的下去了。 这时,华九身旁的黑袍女子再次开口道:“且慢!” 渔婆子将目光投到华九处来回扫了扫,笑着问道:“何事?” 黑袍女子说道:“这里有一百两银票,老规矩,我全要了!” 渔婆子笑着起身:“哦?看来今日能早些打烊了,”说着,向身边一壮汉使了个眼色道:“下去收钱!” 华九一急,万一这接下来的两个人有他的帮手,岂不是白白在眼皮子底下被人买走了?于是忙出口说道:“前两个归你!,后两个我要了!” 渔婆子闻言,刚抬起的屁股又坐了回去。 那黑袍女子冷哼一声:“小娃娃,你毛长齐了吗?就与我抢人?” 霜儿扯了扯华九的袖子说道:“羽华哥哥,切莫冲动!” 华九道:“小子我并非诚心跟这位姐姐过不去,只是后两个还未见真容,万一错过了一个好货色,岂不可惜?渔婆子!掀布!” “不许!”黑袍女子似乎是怒了,衣袖下的双手撰紧了拳头,只见那身后之人附耳说了句:“不要冲动!正经事要紧!” 渔婆子看那黑袍女子并未有什么动作,咧嘴一笑,脸上的褶子都堆到了一处:“贵人们抬举了!”说着,向那第三个壮汉使了个眼色。 那壮汉得了命令,将第三块红布掀开,笼子里是一个全身裹着红纱的姑娘,头发乱糟糟的披着,发间隐隐可看到,也是位面容可观的女子,渔婆子道:“这个姑娘是个流放的犯人,落魄前,是位高门大户的小姐!有一门手艺。” 流放的犯人!华九一惊,问道:“姑娘可否抬头一见?” 那笼中女子听了声音,颤颤巍巍的抬了半只眼睛,只是台下所有的人几乎都穿着袍子,看不清叫她抬头之人的面容。 只一眼!华九身心俱震!强忍着颤抖的身体保持着镇静,不能慌!韩霜儿还在!只是这一瞬间他好恨,为什么刚刚要掀开红布?为什么刚刚不直接让那人买下!哪怕过后杀人劫货也好过众目睽睽之下,让那笼中之人衣着暴露的出现在这么多人面前好啊! 那笼中女子,正是他的四姐姐!韶华杏元! 旁边黑袍女子面色铁青,声音憋着怒气从牙缝里挤出的颤音,冷声说道:“小子!看够了吧!” 华九一怔,望着那第四个笼子,内心犹豫不定,万一第四个笼子里面是他五妹妹!又或者是他心心念念的二姐姐!他不敢赌!这个时候,什么地龙帮的帮手,都没那么重要了。 只好说道:“你带走吧。” “哼,算你识相!” 渔婆子本以为有热闹看了,瞧这样子,只好收了银票悻悻收场。 这种时候若是将四姐姐争取过来,只怕身份就会暴露了,只是,血缘关系告诉他,作为一个男人,如果家人在眼前受苦都无能为力还算什么男人? 44 救四姐的是表姐 今日在奴隶市场败兴而归,霜儿倒是高兴了一路,蹦蹦跳跳的回了逍遥门。 华九将霜儿安抚好,说是身体不适,回房休息。 入夜前,韩清玥叫了一趟大夫前来诊脉,又等了片刻,无人登门,华九留了一封书信,说是有急事回京一趟,套上夜行衣,直直出了逍遥门。 这样,若是他回来的及时,便会将书信烧掉,若是回来的不及时,也不至于暴露了身份。 白日里说让那黑袍女子将四姐姐带走时,华九便仗着距离近,悄悄在那女子身上留了香料记号,这种香料是他在地龙帮的师傅,关山海交给他的,哪怕是浸了水,也没有办法彻底抹去印记。 华九将另一种香料涂在自己的身上,一路奔向梅城的奴隶市场,直到面向北侧的衣角变成了蓝色,才算找到了正确方向,按照着衣服变色的时间,依次改变方向,最后将视线锁定了梅城的一处宅院中! 颜色是到了这里不再有变化的,那白日里的黑袍女子,必定就在府中! 华九几个跳跃,翻墙而入,这种夜探某处的经历,他已经颇有经验了。 只见月色里,一个人影上蹿下跳,悄无声息,最后摸进一间卧房,屋内昏暗,只有丝丝月光照着,华九慢慢摸到床头,一柄锋利的刀子突然出现在床上之人的脖颈上。 趁着月色将刀光折射到女子脸上,女子陡然间睁开双眼,有些慌乱,问道:“你是何人?” 这个声音,没错!正是白日带走四姐姐的黑袍女人! 华九冷声道:“你听不出来我是谁吗?快说!那第三个笼子里的女人被你弄到哪里去了!” 黑袍女子冷笑一声:“哼,果然是你!想找那女子?跟我来吧!” 华九出言恐吓:“别耍花样!不然小心我的刀子!” 那女子轻轻起身,只穿着中衣便跟着华九走出了房门。 女子静静问道:“你为什么非要那女子不可?寻仇吗?” 华九不说话,只是拿着刀子抵着女子脖颈,跟上步伐而已。 女子又问:“不是寻仇,那是喜欢那女子?” 华九不语。 女子又问:“既然是喜欢那女子,不如报上家门我撮合撮合你们?” 华九微微蹙眉道:“闭嘴,老实带路!只要见到人!我绝不为难你!” 那女子带着华九走出院子,又转了几个弯,最后走到一处假山前的房屋,说道:“呐,就在里面!” 华九道:“你开门!” 只听那女子轻咳了几声,缩了缩肩膀,脖颈似是离刀子更近了些,华九连忙将刀子放远了些!女子趁此机会头部向后一撞!华九躲闪不及被撞个正着,趁此间隙,二人大打出手,女子前后踢腿,左右抡拳,华九一阵闪躲,只觉得这女子腿功了得!只要出腿定是处处扫向要害!华九又怕刀子伤了对方,索性将刀子扔掉,从怀中掏出一把药粉挥洒了出去,女子躲闪不及,吸了个正着。 这药粉无毒,只会使练武之人麻痹经络一个时辰! 女子一急,嘴上大喊:“爹!娘!还不出来?”随即轻身旋转了一圈,一条长腿直直扫向华九面门! 这招式......是秋风扫落叶?华九侧头躲开,心中生疑,也不逃跑,就在这处门前坐了下来。 瞬间府内亮光通明,守卫通通围了过来! 华九眼神一定!这些护卫竟然都是训练有素的士兵装扮!更是让他坚定了心中想法! 一对中年男女从华九身旁的房间里走了出来,妇女拿着绢帕擦了擦女子脸上的毒粉,此时女子已经软到在地,妇女看向中年男子,示意这药粉无碍。 那男子面色沉静,气质卓然,无需任何修饰,往那里一站就自带着某种威严!那男子喝到:“哪里来的小子?敢夜闯我镇远将军府?” 镇远将军府?!加上秋风扫落叶!果然! 华九面漏苦笑,若是他刚刚从正门翻墙过来,看到牌匾上镇远将军府几个字,就不会出现这么尴尬的场面了! 妇女问道:“你笑什么?” 华九坐在地上,也不起来,说道:“我来自然有我的目的,还请将军大人屏退下人和侍卫,我有事相告!” 被下了药粉的女子立刻说道:“爹!不要相信这个人!这小子滑的很!今日在奴隶市场,就是他阻拦我救下秀元堂妹!还害得秀元......”说着,狠狠剜了一眼华九。 华九也不理会这话,只等着那将军的下文。 那将军思索片刻,还是叫其他人退下了:“小子!说吧!谁派你来的?有何见教?” 华九道:“你果真是韶华一族的镇远将军?” 那黑袍女子大怒:“你竟敢质疑我父亲?” 华九不再迟疑,拍了拍屁股,从地上起来,对着这三人嘿嘿一笑,说道:“大伯父、大伯母、秀元堂姐好,我是小九啊。” 女子怒气不减,哼道:“少嬉皮笑脸!哪个小九?不认识!” 话说到此处,只见镇远将军一愣,细细看着华九的面相,确实很像自己的弟弟韶华荣远!半晌,面色逐渐复杂!有震惊,有激动,说道:“你真是小九?!你竟然还活着?”说着,一个大跨步!将华九抱在怀中! 华九在韶华镇远的怀里放下了往日的戒备,一滴眼泪悄悄的滑了出来!快三年了!离家三年未见到亲人,也不知道其他人如何了!这是他长这么大第一次哭!男儿有泪不轻弹,就一次,就让他放纵这一次! 镇远将军名叫韶华镇远,是荣国公的嫡亲大哥!自打三兄弟各自为府后,韶华镇远便与妻女远赴西北边疆!这一去便是二十年!从未见过自己弟弟的孩子,西北偏远,只有在书信上,才能得知对方的情况! 韶华镇远拍了拍华九的后背,语重心长道:“好孩子,大伯父在呢!不哭了。” 华九从将军怀中出来,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镇远将军道:“说来话长啊,两年前,我收到了上京城传来的消息,说家族生变,我二弟一家,也就是你一家出了事情,被皇帝判了流放,我费尽力气召集了全部人手去各处搜寻你全家的下落,只可惜,这大西北消息闭塞,我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你们被流放已有大半年了!而我镇守梅城关一带,向来有在奴隶市场收买奴隶充军的习惯,于是,便叫你秀元姐姐乔装打扮,盯着这大西北的奴隶市场是否有消息! 上天垂怜,前几日接到消息,从上京城流转了一批犯人到此地,经秀元细细打听,才知这批人里有荣国府的小姐! 接下来的事,你便都知道了。” 华九悔恨道:“都怪我一时情急!坏了四姐姐的名声!” 镇远将军道:“侄儿不必忧心!人到了我将军府,便不会走漏消息!” 华九弯腰行了一礼道:“多谢大伯父救了我家人!” 镇远将军道:“一家人!不必多礼了。既然你来了,不如就在我府中修养,与我说说这几年的经历,日后保家卫国!又是一条好汉!” 华九目光森然:“保家卫国?只怕我有心!那皇帝也不肯放过我韶华一族罢!” 镇远将军道:“侄儿万不可怪罪皇帝陛下!陛下圣明!你犯了大错,就要潜心悔过,日后皇帝召我回京之时,大伯父我才好为你求情!争取重回上京城啊!” 华九道:“大伯父,我没有杀人!” 大伯母看似有些不忍心,说道:“孩子,我们知道你受苦了,今后有我们呢,一定把你培养成才!” 45 长夜漫漫 华九道:“我真的没有杀人!全都是栽赃陷害!上京城的监狱里,狱卒严刑逼我签字画押,那狗皇帝不肯听我辩解!三叔为了我,在上书房前跪到卧床不起!父亲为我求情,那狗皇帝却连带我一家被流放!这样的皇帝!不配为一国皇帝!更配不上我韶华一族的衷心! 听着一声声的狗皇帝,镇远将军大怒:“你犯了错不知悔改!还要造反不成?你知道皇帝给了我们韶华一族多大的恩德和荣耀?竟敢说出如此大不敬的话!” 华九双目含泪,向后退了两步:“大伯父不信我?” 镇远将军心软道:“侄儿休要胡闹!听大伯父的话!好好悔过。” 华九心下一痛,刚刚还血气上涌的血亲之情瞬间凉了一大截。 从他入狱到现在,也不是第一次听到别人说他的不是了!早就从当初的极力分辨,习惯成了将是非深藏心底,只是如今......连自己的亲大伯父也不相信他,想来,父亲母亲一定不会认同他罢! 罢了!就算全天下的人都不信他!孰是孰非,他韶华九心中自有分辨! 华九呼出一口气,对着韶华镇远狠狠跪了下去,磕了一个头道:“大伯父!大伯母!堂姐!我四姐姐就承您照顾了!小九日后再回报你们的恩德!” 说罢,便一溜烟翻墙而过,直奔红坝城方向! 身后镇远将军急急喊道:“小九,你去哪里?” 望着华九离去的身影,韶华镇远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唉,这孩子,真是被老二一家惯坏了......来人啊!” “将军有何吩咐?”一护卫闻声而至。 “派人将那小子追回来!” “是!将军!” 秀元道:“父亲,你不信小九吗?” 韶华镇远眼神晦明交替,不知心下盘算几何,想当年,他们兄弟三人年岁尚小,便跟着父亲韶华韦光一起上了战场。每每打赢了仗,老皇帝就会有众多恩裳赐下来,父亲教他们忠君爱国,他们便把最好的年纪献给了战场。随着荣耀越来越多,韶华一族开始在上京城扎根,整个同越国,没有人不知道韶华韦光的大名!一天,战场上来了一位与他年纪相当的人。父亲告诉他们,谁都可以牺牲,这个人不可以!他们一开始不理解,为什么一个连一场战役都未参加的人可以和他们坐在一营帐里讨论战略部署。 后来有一次在战场上,眼看着那个人要被敌方袭击的时候,他的父亲替那个人很挡了一刀,虽然未死,却重伤难愈。不久后便离世了。 那一仗,韶华韦光的鲜血,激起了众将士节节攀升的士气,尤其是那人,一声怒吼,直奔敌军首领,拿下了人头! 军队取得最终胜利,班师回朝,那人站在金銮殿上接过金册金印,被正是立为皇位唯一继承人!他才知道,原来那人是老皇帝的儿子——同越天化! 这种有恩必报,又与他们沙场一同出生入死的人,怎么可能冤枉一个二十岁不到的孩子? 夜风拂面,韶华镇远悠悠叹出一口气,问道:“除了杏元,你在奴隶市场可还发现有其他族人?”秀元道:“并没有,以防走漏消息,今日只带回一拨人,除了杏元妹子,还有两男一女。” 韶华镇远点了点头:“近来那些西北人自发的军队搞得小动作有些多了,怕是迟早有一仗要打,男子若是愿意就安排从军,若是不愿,就安排在府上做事吧。” 秀元道:“那女子呢?” 韶华镇远道:“你自己做主吧。” ...... ...... 这边,华九出了将军府急急奔向红坝城,这一路可不算近,一去一回浪费了不少时间。“小子,站住!” “站住!别跑!” 身后一声声叫喊传来,华九回头一看,后方出现了一队人马,隐约看去,似有十几人,看这装扮似乎是将军府的人,难道是在追他? 华九心中不悦,大伯父既然不相信他,又来追他作甚? 便停下来喊道:“不必追了!回去告诉镇远将军!我有我的路要走!是不会去将军府寄人篱下的!” 突然,一束箭光飞来,夹着夜色尤其不显眼!眼见就要射入华九后心,他的身子却被人一拽,愣是在奔跑中扭转了方向。 华九定睛一看,大喜道:“师傅!你怎么来了?” 关山海刷刷刷几声,从身上不知何处掏出一把银针,齐齐射中那后面的十几人,一个个应声倒下,剩下一个抽出砍刀,直奔华九而来! 华九急问那士兵:“这是什么意思?” 那将士说道:“奉命来取......”关山海又是一把银针,没等那将士说完,便将他射成了筛子。 “师傅,你这是作甚?” 关山海走过去,将这些挨了银针的尸体挨个踹了几脚,从他们身上取回银针,还有呼吸的便在要害处再扎几次,直到彻底没救了才向华九的方向走过来。 “小娃子,你从哪惹了这些士兵回来?” 华九道:“师傅,你怎的将他们全杀了?” 看着这不下十人的尸体,华九内心畅然,想当年在京都,死两个人就能让一个家族没落,而今在这大西北处,死多少个也不会有人管。 “唉。”关山海道:“他们杀你,被为师撞见了,不杀他们难不成留着回去过个年?” 杀他?怎会? 可刚刚的飞箭和砍刀,的确不像是来叫他回将军府的样子。华九心下一惊,想起刚刚那人说奉命,奉谁的命?这兵是大伯父的兵,难不成他大伯父竟然要杀他? 不对!一定是有人假借大伯父的名义...... “喂,小娃子,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华九稳了稳心神,回道:“没什么,谢师傅救命。” 关山海一只手搭在华九的肩膀上,另一只手从怀中取出一包银针交给华九:“小娃子,我之前教给你的针法练得如何了?” 华九道:“练到第五式了,只是这针法甚是晦涩,名为‘朽木开花’,又何来的朽木?哪处生花?不过刚刚看到师傅的针法,像是有些感悟了。“ 关山海笑道:“老夫刚刚用的是便是这针法的第六式‘雾里看花’,这针法共有七式,后面三式的法门,便在于你能不能自己摸到第五式的精髓,你这娃娃,能在第六式里面摸出第五式的门道,实在是可贵啊!” 华九道:“师傅,你听说过羽华公子吗?” 关山海略一思索,说道:“这后生好像是前些年才闯出了些名堂,听说使用的武器也是个轻巧器物。” 华九道:“没错!是羽毛箭,与我这针法有些异曲同工之处,徒弟我现在便是用他的身份在逍遥门内做卧底。 只是那韩清玥将羽华公子供为上宾,又生性多疑,徒儿担心来日若是出手,万一暴露了身份......所以,想请师傅您陪我做场戏!” ...... 天空东方渐渐升起一抹鱼肚白,逍遥门内,一个小丫鬟手中端着洗漱之物渐渐靠近西厢房,刚一敲门,便听到有人叫她。 “小丫头,看这里。” 那婢女一回头,见脏兮兮乱哄哄的老头出现在房顶,拿出一个石子击向她,下一刻,便晕倒在地了。 华九立刻飞身进门将信件烧毁,一股灯油味里夹杂着什么奇怪的味道渐渐散发出来,虽不明显,却难逃过常年跟药草打交道之人的鼻子! 那老头立刻将火苗熄灭,又扇了扇味道,将信件踹在自己怀里。 不出一会,府内守卫齐齐出动,待韩清玥赶来时,正巧看到华九散射出几片羽毛箭不及,反挨了那老头一掌在手臂上,坠落在地。 46 逍遥行动 老头见韩清玥出来,便不再恋战。 只听韩清玥在后头大喊:“关老狗!你竟敢来我逍遥门偷袭!你别走!” ...... “贤侄,你没事吧?” 韩清玥见华九受伤,叫人去请了大夫,顺便附身探了探那今日伺候华九洗漱婢女的颈处,跟着走进了华九房内,目光四处看了看,随即定格在那已经烧完信件,连灰都不剩的油灯旁,便听华九道: “伯父。” 韩清玥立刻关切的走过来,道:“伯父在呢,伤得如何?” 华九道:“刚刚那老头是何人?怎的像是与我有什么深仇大恨,下手如此重?” “他就是咱们逍遥门的死对头,地龙帮的大长老关山海!”韩清玥说着,上手捏了捏华九的胳膊道:“这里疼吗?” 华九摇头。 韩清玥换了个位置又捏了捏:“这呢?” 华九又摇头。 一连换了三处,华九皆不觉疼痛,韩清玥面色铁青,咬牙说道:“这老狗!竟然下毒!” 韩霜儿听闻上官羽华出了事情急急向华九的房间奔来,正撞见韩清玥刚说的话! “爹,羽华哥哥怎么样了?” 韩清玥道:“被那关老狗下了毒!为父解不了,还是等大夫吧。” 过了一会,有人叫到:“大夫来了,大夫来了。” 那大夫如出一辙的捏了捏华九的胳膊,连问几声可否有知觉。 华九皆摇头。 大夫道:“这是与人交手时候下了毒。” 霜儿道:“还用你说?快说能不能解?” 大夫拿出银针,戳破一处,流出的血液颜色正常,大夫又抹了一点血在手上,只见血液粘稠不散,大夫惊道道:“好厉害的毒,竟能使中毒处血不变色!差点就被蒙混了过去!” “不过嘛......”那大夫嘿嘿一乐,正要显摆一下本事,却忽然感觉如芒在背,一回身,正看到韩霜儿急切的要吃人的眼神。 “不过怎么样,你倒是快说啊?” 大夫额头微汗,赶忙说道:“这毒我正巧碰到过,不是什么厉害的毒,不过是解起来颇为麻烦,要连续服药七七四十九日,每七日算一个周期,服用七个周期后,毒就算完全解掉了。” 霜儿松了一口气,韩清玥紧跟着说道:“如此,就麻烦大夫了。” 霜儿道:“羽华哥哥,你放心,我是绝对不会让你有事的。” 华九内心苦笑,他能有什么事?这毒若是外人解不了,他自己也能解啊! 诊断完毕,韩清玥去叫人送大夫开方子抓药,留下霜儿与华九增进感情。 逍遥堂处。 魏魉与堂下一众弟兄正交代这次行动,却被韩清玥叫到了一边。 “阿鬼,你叫人秘密去趟京都丞相府,就说羽华公子与小女婚期在即,可否增派一个信得过的人前来帮忙。” 魏魉低垂着眼眸道:“可是上官羽华出了什么问题?” 韩清玥摇了摇头:“关老狗的出现总让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隐隐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门主可是发现了什么?” 韩清玥目光幽深,心下细细琢磨着,不知怎么鬼使神差的说出:“你说......若是此上官羽华并非彼上官羽华!有没有这种可能?” 魏魉一惊!沉声道:“属下等人确实是在城外巍岭寺接到的上官羽华!” 韩清玥笑道:“你紧张什么?我也只是猜测,刚刚在上官羽华的房间,我似乎闻到了一丝树脂油燃烧的味道。” 韩清玥向来谨慎多疑,为了防止内部出奸细,所有纸张进府前都要刷上一层树脂再晾干,这样一旦某些来往信件被毁,屋内的油脂味道也会经久不散。华九千防万防,也断不会想到韩清玥有这一招! 魏魉道:“要不要属下去试探一番?” “不必!我自有打算。我只怕稍有不慎会坏了丞相大人的大计!” “还是属下亲自去一趟上京吧?” 韩清玥沉声道:“不行,你在逍遥门目标太大,一旦不在门里,怕是会被有心之人发现马脚,叫个可靠之人去!” 魏魉道:“属下明白!只是这一来回最快也要两个月了。” “无妨!快去快回!” “是,属下这就去办!” “对了,前两天你说有个地龙帮投诚的那个叫什么...什么虎?” 魏魉道:“是申虎,门主要见他?” 韩清玥道:“嗯,留着有用,这样,你去帮我安排一下。” “......” 一个月后, 华九正裸着大半身端坐在床上,大汗淋漓。 这一个月他苦练针法,第五式“朽木开花”已小有所成,看着自己身上被扎的满满的银针,华九漏出苦涩的笑容。 这样的练习方式,怕是也只有关山海这样不走寻常路的师傅才会想得出来吧。 门外响起蹬蹬瞪的敲门声,“羽华哥哥,该吃药了。”是霜儿。 华九三下五除二迅速将银针收好,刚要穿上衣服,韩霜儿就已经闯进门来。 “啊~~”韩霜儿将双手端着药连忙转身,面颊含羞道:“羽华哥哥,你大白天怎么不穿衣服啊?” 华九连忙穿好衣服,笑着解释道:“见笑了,这余毒未清,功夫却不能落下啊。” 韩霜儿在一旁扭捏着:“看都看光了,不如就让霜儿对你负责任吧。” 华九走来,接过药碗闻了闻,确认没什么问题一口喝了下去,说道:“你刚刚说什么?” 霜儿一跺脚,嘴上更是羞道:“哎呀,没听到就算了。” “哦。” 霜儿急道:“羽华哥哥,你都不关心一下我们的婚事吗?” 华九脚步一顿,暗自责怪自己怎么不走的快些。他并不是真正的羽华公子,叫他如何对一个与别人有着婚约的黄花大闺女下手? “呃,这个问题我一早就说过了,全凭伯父做主就好,只是正事要紧,却不想我刚来就伤了手臂,不能为逍遥门效力了。” 霜儿道:“羽华哥哥不必烦忧,你不在,还有阿鬼他们呢,这不,今天下午他们就去收拾地龙帮的恶贼了。” 华九心下一惊:“怎的我一点也不知?” “父亲说,你受了伤就要好好静养,等你恢复好了再行商议也不迟!” 华九眼珠子微转,觉得韩清玥有些不对劲,羽华公子毕竟是奉命前来,韩清玥一心将女儿嫁给他,怎会连这等事情都不告知? 莫非,是对他的身份起了疑心?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不行!此事要尽快与帮主见面商量一下。 华九看着眼前明媚动人的霜儿,隐去心下刚刚探出头来的愧疚道:“今日阳光不错,我也恢复的差不多了,不如我们前去看看?” 霜儿笑道:“也好,羽华哥哥想去哪,霜儿就带你去哪。” ...... “再往前走,就是地龙帮的丁院了,据线人来报,今日是地龙帮内一年一度的大比武,所有核心人物都去了甲院,父亲今日就是带人去砸场子,死活不论!” 是了,今日是院比!他竟给忘了! “然后呢?”华九看着丁院偶有几人进出,穿着也不像是地龙帮的人,不由心下生疑。 “没有然后了呀,父亲他们已经出发良久,现在应该已经交手了,我们这就过去吧。” 华九道:“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有些尿急,去寻个方便。” “哎呀,”霜儿背过身,摆手道:“快去快去。” 只见华九几步离开韩霜儿的视线之后,七拐八拐地迅速向刚刚那几个生人的地方摸去,就华九而言,地龙帮的丁院,曾是他最熟悉的地方了。 在这里,他曾足足待了两年的时间,每天日里,为这一大院子的人生火做饭,夜晚,师傅便悄悄带他去学习武功和针法。 47 魏魍魏魉 华九顺着足迹,悄悄溜进他熟悉无比的厨房,只见这些人搬进搬出的桶桶罐罐,下边流出一丝丝黑色的液体,华九刚欲上前探个究竟,脚下便赫然出现一倒地不起之人,定睛一看,竟是蔡娘! 华九探了探气息,还活着,随即绕过蔡娘的身子,手指朝那流在地上的黑印子抹了一些嗅了嗅。 是火油!此时除了甲院,其他三院并无人!难道,韩清玥是打着上门挑衅的名义,私底下烧人宅舍?! 华九舀出一碗水泼醒蔡娘,说道:“蔡娘,醒醒!” 蔡娘悠悠转醒看清眼前人,揉着脑袋模糊道:“我这是在哪啊?” 华九忙将蔡娘的嘴巴捂住,左右看了看,说道:“蔡娘你先别说话,我知你是聪明人,还请替我保守秘密。听我说,这里不出意料的话过一会就会走水,你速去通知鲁宏志,设法偷偷将此事告诉门主和长老,记住,是偷偷的,不要张扬!” 蔡娘惊道:“出了什么事?你竟然会说话?!” 华九不理会蔡娘的疑问,只说:“记住我说的话,再晚就真的出事了。”说完,便急匆匆的走了。 在丁院里等待良久的韩霜儿看华九回来,立刻开心地扑了过去:“我们快快过去吧。” ...... 甲院的大比武正如火如荼的进行着。 等到华九二人赶到时,正看见阿鬼在场上与人缠斗,脚下,已有数人。华九拉着韩霜儿找了个墙头角落当个看客,韩霜儿也没反驳。 地龙帮一侧为首的帮主洪崖和二长老不时的皱眉,相互低语,看样子,今天的院比是被彻底搅和黄了。 地龙帮这边人群攒动,有那么一人与二长老拉拉扯扯,动作虽隐秘,却吸引了华九的视线。 二长老一手拦在前面说道:“那阿鬼手段毒辣!现在的你还不是对手!” “师傅,今日逍遥门都欺负到头上了,弟子如何能忍下这口气?” “自有门主摆平!” 那少年又说道:“师傅常说男儿顶天立地,不惧生死,徒儿在您门下数载,未能施展拳脚,今日,就让徒儿去吧!” “小子!男儿不惧生死是好事,明知不可为而送死!就是个蠢材!” “师傅莫要小看徒儿,那阿鬼已经连战数人,必然后力不足,徒儿若是能一举将他拿下,正是扬名立足的好时候!” 徐千暗自揣摩,一咬牙,想到一计,怕也只能如此了。 华九从墙头望去,那少年身穿白衣,二十左右年纪,个头不高,身上除了一把折扇看不出什么名堂,不知功夫走的何种路数,再看那模样,长得清秀,却也陌生。 华九在地龙帮的这两年,与其说韬光养晦,倒不如说分散自己的心力!厨房,成了他最好的归宿,每日辛苦劳作,没什么大作用,却是把耐心磨了出来,唯一让他没想到的,就是误打误撞认了个师傅,学了门针法! 要说这地龙帮的四个院子,除了丁院,便只有甲院来的次数最多了,他虽白日里不常露面,却是将这地龙帮的门人记了个脸熟! 可是徐千身边的少年,他却是一点印象也没有。 难道?是他!看这模样打扮与二长老的亲密程度,想起当年自己参加大比武时候,在观望台看到的二长老身边的白衣,应该是他无疑了。 那少年最后像是成功说服了徐千,一个轻身,飞跃到了台前:“让我来领教你的高招!” 台上静了下来,双方的人都奇怪这是哪里来的小子。阿鬼将他惯用的兵器扇子摊开,扇了扇身上的汗气,有些随意道:“小子,你是何人?报上名来!” 少年从腰后拿出一把折扇摊在手中:“小子未亡人!请赐教!” 刚还镇静不屑的阿鬼闻言微微一怔,不着痕迹的往后撤了一步,满面震惊。 少年才不理会这阿鬼是何表情,将扇子一笼,直奔阿鬼而去,那扇尖一震,突出几枚铁片,这兵器的样子,着实眼熟!是了,与阿鬼的折扇几乎如出一辙! 这种用折扇做的兵器,平日里与一般扇子无异,对敌时,从扇柄处向扇尖包裹,钢铁突出,内处可藏暗器。 少年雪藏多年,一朝见了天日,如沐春风,势头正盛,对着阿鬼一阵激流猛进,穷追猛打,刚刚还连败数人的阿鬼此时却节节退让,迟迟不肯撑动扇柄处的机关。 韩清玥冷声一喝:“阿鬼!还不出手?” 阿鬼一震,刚欲回身解释一二,少年趁机发散扇内暗器,直射阿鬼命门,韩清玥一抖衣袖,上台将暗器打了回去,用了几分力道! 那少年躲闪及时,却也被韩清玥的气力震慑,连连后退了几步。 洪崖问向徐千:“这是你前些年出游收的那关门弟子?” “正是。” “不够沉稳啊......” 待少年站稳后,收紧步伐,将折扇比在身前,像是随时准备应对韩清玥出手,嘴上却说道:“韩清玥!堂堂逍遥门门主,竟是要不顾身份亲自上场了?” ...... ...... “羽华哥哥,你说爹爹会不会出手?” “那小子还算聪明,这样说的话,你爹还可能会顾及着身份不对他下手。” “不一定哦,爹爹很看重阿鬼的。” “哦?那怕是更不会出手了!” “这是为何?” 华九摇摇头:“你刚听到那小子自称什么了吗?” “好像说他是未亡人。” 华九道:“仔细想想,未亡人,未亡人,阿鬼叫什么?” 韩霜儿跟着重复了几遍,大惊道:“未亡人!难道是叫魏魍?阿鬼的名字是魏魉......我以前听阿鬼说过,他们魏氏一门在未寻到主公之前都以某某人自称,啊鬼刚来逍遥门的时候,叫未凉人……难不成?” 华九点了点头,这就对了。刚刚看到阿鬼的反应,他也是猜测,现在看来十之八九了。只是......华九看向徐千的方向,这人与徐千看上去关系非常,不知这徐千心里打的是什么算盘。 毕竟以华九的印象,这个二长老,可不是个好相与的。 “小姐,公子,你门怎的在这里?” 华九低头一看,是个逍遥门的下属。 只听韩霜儿道:“本小姐在哪里还要跟你汇报吗?忙你的去。” “属下不敢,属下这就去。” 华九问道:“慢着。” “羽华公子有何吩咐?” “这风尘仆仆的是打算作甚?” “属下们在那甲院发现了一处密室,里面有一个被捆着的人,不像是咱们逍遥门的,正想禀告门主是否救出。” 密室?华九心中一紧,糟了!怕是那关押羽华公子之处! 韩霜儿道:“管他是谁,既然是地龙帮的犯人就对我逍遥门有用,先带走!” “是,属下这就去办。” “等等。” 韩霜儿道:“羽华哥哥还有什么问题吗?这说不定是个对付地龙帮的好契机呢!难道你不想在父亲面前立功吗?” “这......” 韩霜儿对着那匡三使了个眼神,笑道:“羽华哥哥,还是你聪明。” “啊?什么?” 霜儿是说:“刚才猜中那白衣少年的......” “快看!” 台上,韩清玥负手而立,正声说道:“徐老狗!这是你徒弟?” “不错!” 韩清玥冷哼一声:“徐老狗!你打的好算盘啊!” “韩门主这话,老头我怎么听不太懂?” “若非今日撞破,还不知你要将这孩子藏到何时!”韩清玥面色铁青,他向来将阿鬼当做最亲近之人,今日来此虽然目的不纯,跟这徐千的心思相比,却算得光明正大。“老狗!废话少说!可敢上台与我一较高下!” 徐千气定神闲道:“韩门主,别逗了,老头我自认功夫不如你,又何必众目睽睽之下强人所难呢?” 华九眉头紧锁,眼睛盯着洪崖处,只盼着鲁宏志手脚快些,不知是不是祈祷奏了效,还未等韩清玥出手,就有人急急赶来向洪崖禀报状况。 华九眼前一亮,成了! 只见洪崖听完,双眼微眯,立刻替徐千回绝了这场比试:“韩门主,今日不请自来扰了我们一年一次的院比也就罢了,不知你这又当螳螂,又做黄雀的,是否太贪心了些?” 48 上官上官 韩清玥目光沉静无波,嘴角微扬,也不避讳:“洪帮主说笑了,在下今日前来讨教,却不想如此不受欢迎啊?” 洪崖面色一冷:“韩门主,你做的好事我心领了,后院还有家事,您请吧,不送!” 说罢,带着人向丁院走去。 韩清玥的眸色一闪一闪不知在想些什么。带着人撤出了地龙帮。 一旁看戏的华九淡淡说道:“戏看完了,我们也走吧。” “今日逍遥门抓住时机不请自来,日后我们无论是否再行院比都不可放松防御。” “是,帮主!” “多亏了鲁宏志小兄弟,及时发现了逍遥门的阴谋,才使我们帮内众兄弟不至风餐露宿啊!” “咱们地龙帮赏罚分明,绝不能亏待了对帮里有贡献的人。” 二长老附和道:“还有我这小徒,今日击退了那韩清玥的得力干将阿鬼,也应当奖赏才是。” 洪崖笑道:“他都已经是你的关门弟子了,还想如何奖赏?” 洪崖四处环望着这差一点就被烧了干净的地龙帮,略显惆怅道:“鲁宏志!你想要什么奖赏,尽管说!” 鲁宏志本想着,今日的功劳本属蔡娘,他不过是个跑腿做事的人,只是话到嘴边却停了停。 他本是个混混出身,凭借多年来走街窜巷的本事才在帮内混得开。刚入帮内,就被那甲院的教书先生赵丁虚施了下马威,又始终不服气,无奈本就武功平平,那二长老又与赵丁虚沆瀣一气,不肯认真教导,有什么冒头的机会也都被他人挣了去,今日眼见着有机会脱离甲院,若是放弃了这个机会,不知又要等到何年何月才有机会出头!而蔡娘,一介女流之辈,即使在厨房做一辈子饭倒也无妨!大不了,以后还有他帮衬着。 想到此处,咬牙说道:“帮主,属下想进甲院做事!” “什么?”二长老眼中闪过一丝不快,甲院不大,核心这块肥肉只有这一块,人人都想争一争,多了你一个人,就少了一个自己人。 二长老道:“这甲院可不是谁都能进的。”说 着,转向洪崖:“帮主,鲁宏志乃是丁院一名杂役,且不说从未在院比中胜出过,但凭着一次功劳,便提升到甲院,实在不妥!” “这......” 徐千拱了拱自己的小徒弟,使了个眼神示意。 魏魍上前一步:“师傅说的是,若是立个功便能轻松进入甲院,人人效仿,谁还会苦练功夫,岂不是荒废了课业?” 鲁宏志抿着嘴唇,双眼直射洪崖,目光坦诚热切,他深知,这些个长老和首徒们说话,他是不够资格插嘴的,可一切的决定权,都在帮主洪崖手中! 洪崖看着鲁宏志的眼神,不禁微微动容,也不再思索,说道:“我地龙帮屹立红坝城数十年不倒,就是凭借着奖罚有度得以服众,有功而不奖,是为愚!何况是立了大功!若是有人能时时想着为我分忧,解除了逍遥门之患,我这帮主让给他又有何不可? 我看此子目光诚恳,他日必有作为!这事就如你所愿!” 鲁宏志叩谢帮主,连连感恩。 此时,从堂外跑过来一人,正是甲院的核心弟子,皮猴子。 “帮主,帮主!大事不好了。” 洪崖屏退了其他人,大长老不在,只留下了二长老和三长老。 “何事惊慌?” 皮猴子道:“属下刚刚去清点各院有没有损失物品,不料,发现密室大开,犯人不见了!” “你说什么?” 二长老更是惊慌,那柴房关着的不是别人,正是那被华九冒了名字顶替的羽华公子啊!这事是他负责的,怎料有此疏漏? “定是被那逍遥门人趁乱劫了去,帮主!我亲自去逍遥门要人!” 洪崖道:“要人?以什么名义要人?” 皮猴子急道:“九兄弟还在逍遥门呢,可别出什么意外!” 想当初华九进入这地龙帮内,便是皮猴子与三长老一同带回的,后来被行踪不定的大长老收为徒弟,帮内只有寥寥数人知情。二人一个在明一个在暗,出生入死,为帮内做下不少事情,皮猴子早就将华九当成了自己的兄弟!眼见着这次任务有暴露的危险,怎能不急? “况且,若是九兄弟出了事,如何跟大长老交代?” 徐千皱着眉头看向皮猴子:“你小子是在拿大长老威胁我吗?” “属下不敢。” 徐千冷哼一声道:“料你也不敢,这事是我徐千疏于防范我认!只是逍遥门有此行动,华九身在逍遥门却不阻拦,事情跟他也脱不了关系!” 白衣少年跟着说道:“师傅说的是,华九身边有那等美娇娘,何必在我地龙帮做一个小小的弟子?这密室一事,说不定都是他透漏的!” “哈哈哈哈......你们师徒两个说什么疯话呢?”堂外响起一阵破风声,几个呼吸之间,就看到一个邋遢老头出现在面前:“我的徒儿要救也是我亲自去救啊。” 来人正是地龙帮的大长老关山海无疑。 徐千看着这满身带毒,又不走寻常路的关山海,有些吃瘪不语。 关山海从怀中拿出一根啃了一半的鸡腿放到皮猴子嘴边:“吃一口?” “大长老,你可回来了,赶快想想办法啊。”皮猴子有些尴尬,不知是吃是不吃,直接说道。 关山海将鸡腿塞进自己嘴里,嘟囔道:“嗯,是个有情义的。不过不用担心,那小子这点事情都处理不好,怎配做我关山海的徒弟?” “大长老......”皮猴子再次表现了自己的急切,洪崖恭敬说道:“大长老,我们真不管了?” 关山海鼻子一横:“哎呀,大家都散了吧散了吧啊,回去洗洗睡吧。” “大长老,您去看看吧,那可是您唯一的徒弟啊。” 关山海也不理会,转身就走:“不去不去,洗洗睡吧啊。” ...... 话说回而逍遥门这边,华九就不是很好过了。 比试结束后,华九就直奔甲院内关押犯人的地方,人已经被救走了,此时韩霜儿在身边,也不知如何摆脱。华九内心摇摆,这人若不是羽华公子也罢,左右不过是逍遥门与地龙帮的“礼尚往来”,若是......他是杀人灭口,还是?想到幼年时的玩伴上关及,不知这羽华公子是否与他有关系,杀与不杀一时之间不知怎么办才好。 “羽华公子,门主请您过去一趟。” 韩霜儿回道:“何事父亲说了吗?” “属下不知,门主说只叫羽华公子一人前去。” 华九道:“你且去吧,不用担心。” ...... ...... 东厢房内,魏魉抱胸而立,目不斜视,韩清玥摆了一桌酒菜,笑盈盈的等着华九前来。“伯父。” “贤侄来啦?快坐快坐。” 华九内心忧虑,却不敢表现在脸上,笑着问道:“伯父寻我何事?” 韩清玥道:“今日感慨颇多,想与侄儿述说一番,还请侄儿不要嫌弃伯父啰嗦。” “伯父多虑了,羽华听着就是。” 韩清玥拿起酒壶,将第一杯酒填满,放到华九面前,将第二杯填满,放到自己面前……酒壶未落,“贤侄下午是和霜儿在一起吧?”韩清玥拿起第三个酒杯,又慢慢倒起酒来。 “是的。” “看来贤侄身体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承蒙照顾。” 壶落,“这第三杯酒嘛……还有其他人需要饮上一杯。” 韩清玥看向华九,眼神深邃,突然说道: “啊鬼!”韩清玥沉声道:“天气还凉着,喝杯酒暖暖胃。” 啊鬼抱胸的双手拿下来一只,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声音不带温度:“谢门主。” 华九眼皮一跳,才有些明了韩清玥的打算,看这样子,是还未审讯,只是怀疑而已,便安安心心的吃起饭来。 韩清玥看着华九不咸不淡的扒拉着两口饭,不禁皱了皱眉头。 “咳……贤侄,今日从地龙帮带回一个犯人,不如我们一会一同去看看?” 49 韩清玥的怀疑 华九道:“我以为韩伯父已经盘问过了。” 这般像是责怪的语气,让韩清玥微微一怔,一瞬间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多心了。 “侄儿莫怪,最近门内事情多了些,才未通知到你,下次再有诸如此类事件,一定事无巨细,我们细细商议。” 华九一笑:“伯父太拘礼了,小子在此只是奉命辅助您,不是取代您啊。” …… “只是,这犯人?” “伯父若是心急,直接去审问便好,侄儿身体不适,今夜还需早早回去休息。” 韩清玥脸上一僵:“也罢,贤侄今日好好休息,明早我们一同去看看。” 华九又添了一口菜,拿起酒杯,对着韩清玥微微一笑,一饮而尽,转身告辞。 适夜,逍遥门关押犯人的地方,前前后后的守卫都被撤了下去,这间屋内,一个犯人模样的人静坐在地,甚是冷静,也不吵不闹,低着头闭着眼睛,也不知是否睡了过去。朦胧间,空气间多了几分颗粒感,细细闻去,又好像什么也没闻到,不过那犯人,却是实实在在的睡过去了。 透过月光,可见每扇窗户和门内都以细线穿插而过,交叉处串了铃铛,最终汇聚到一处,延伸到犯人身前一尺处,这个距离,正好给了犯人合理的翻身空间。 房间四周清冷幽静,细细看去,每幢房子顶端都似有人影晃动,韩清玥坐在书房内,挑灯夜读,添了一盏又一盏的灯油。 阿鬼来到书房门前,正看到一丫鬟提着灯油打算敲门阿鬼做个个噤声的动作道:“交给我吧。” 打开房门看去,韩清玥已经拄着下巴睡去了。阿鬼蹑手蹑脚的添了灯油,烛火将阿鬼的影子拉得老长,闪烁不定。 “你来了,阿鬼。”是韩清玥的声音。 阿鬼将灯罩罩好,低头走到韩清玥身边。 韩清玥揉了揉太阳穴,轻叹了一口气:“有什么动静吗?” “还没有。”阿鬼看着韩清玥困倦的样子,沉声说道。“可能是门主想太多了吧,不如门主先休息片刻,一有消息,属下马上通知您!” 韩清玥打了个哈欠,看看时辰,已经到了午夜,不禁皱了皱眉头。 “不必了,我再等等。” 华九房内,床上躺着安睡之人,鼾声均匀绵长,房顶上一片瓦被掀开,对着床沿射进一枚飞镖后又将瓦片放回原处。 华九睁开双眼,面色平静,将镖纸拔出,缓缓展开: “已发现荣国公踪迹,可能与西域人有关。顺便插手了你的情况:不日,丞相府将派人前往大西北,与上官羽华汇合。” 华九从怀中拿出另一纸张,看着上面相同的字迹,分明是同一人!这人到底是谁?为何帮他? 这种时候还能担心荣国公府的情况,难道,是三叔? 华九将字条收好,重新躺回床上,闭目歇息。左右不是敌人,想那许多作甚? 丑时时分,华九房间里又跑来一人。 再次睁眼,惊讶道:“师傅,这种时候您老人家怎的来了?” 关山海侧着头,对着床上半躺着也不起来做做样子的人温和的笑了笑。 “臭小子,你还知道是非常时期?” 华九一轱辘从床上翻起来,抻了个懒腰眉眼带笑。“总归是将那真正的羽华公子逮到了,急也没用。” 关山海大摇大摆的找了位置坐下,“嗯,这葡萄不错。”顺手捡起桌子上的水果塞进嘴里:“韩霜儿那小妮子果然对你很是上心。若是能娶个这般水灵的女娃子,又能做了逍遥门的乘龙快婿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华九一怔:“这是说到哪里去了?” 关山海眼神瞄了一眼华九,淡淡说道:“甲院后厨房那个做菜的丫头去找鲁宏志说的话,我可都听到了。那丫头我见过,粗枝大叶的能发现逍遥门的人?” “蔡娘做事情是个靠得住的。”华九起身走到桌前,在关山海面前坐下,倒了一杯茶水递给关山海,笑道:“却也逃不过您老人家的法眼啊。” 关山海胡子一吹:“你这是承认今日回了地龙帮了?” “为什么否认?” “你这小子......唉做了好事也不急着邀功。”想起徐千师徒在洪崖堂说的话,关山海不由敛下眼帘,心里暗骂着徐千这个混蛋老东西,没一句实话! “徐老头说你看上了韩霜儿,怕是会胳膊肘外拐。” 华九闻言,脸色一红,想起韩霜儿的样貌,确实在这红坝城一带出类拔萃,只是他出身韶华一族,什么漂亮的气质出众的美女没见过,断不会为了一个美貌女子神魂颠倒。 “师傅信了?” 关山海眉毛一横:“为师怎会相信他人?你这娃子可是我关山海亲自挑中的徒弟,若是真的喜欢那女娃子,就真娶了去,大丈夫顶天立地,何必坐那蝇营狗苟之事!再不济,还有我这个师傅撑腰呢!” “师傅,其实我~” 华九内心激荡,眼中渗出几许雾气,地龙帮与逍遥门不和,世人皆知!师傅与他不过两年恩情,却只想着他的感受。 想起受人冤枉的几年中,他不肯对任何人敞开心扉,却也闭塞了这个教了他一身功夫、护他周全的师傅。 “好了,臭小子,你可千万别学那些识文断字的酸秀才,为师受不了。”关山海正色道:“小子,那羽华公子都被逮住了,你还在这跟没事人一样?” 华九嘿嘿一笑,盯着关山海的眼睛道:“师傅,我才是真正的羽华公子啊。” 关山海一愣,随即明白了华九的意思,看来是要与那真正的羽华公子一拼真假了。 关山海捋着胡须哈哈一笑:“你这小子,胆子大的很啊。就不怕那人反咬你一口?” “您老人家能堂而皇之的来见我,怎会空手而来?” 关山海用手拍了拍华九的脑袋,状似狠狠道:“你小子!把你师傅我这点心思全都猜去了。” 说着,不禁漏出一抹得逞的笑容:“那小子,让我下了药,十天半个月是不能说话了,你说......那韩清玥在犯人嘴里套不出什么话来,会怎么样?” 华九眸色一冷,想起韩清玥这个笑面狐狸,对于无用之人,怕是会直接杀了吧。 “只是那韩清玥不知为什么,怕是已经开始怀疑我了,我在逍遥门一月有余,每次与帮内人会面后,无论是否要紧的事,我都不会在短期之内再次会面,按理说,应该不会漏什么马脚才是啊。” 关山海想了想,从怀中拿出上次收在怀中的烧了一半的信件道:“小娃子,你看看这东西。” 华九拿起信件,左右看看了:“这不是我写的那封吗?” 关山海沉声道:“没错,不过这个信纸上涂了一种树脂油,风干后没什么味道,一旦遇到火烧......这个味道便会在周围徘徊一段时间,鼻子受过专门训练的人,一闻便闻出来了。为师上次便觉得蹊跷,便直接收在怀里了。” 这样听着,华九不禁泛起了苦笑,没想到这个坑,是自己给自己挖的。 华灯初上,照着逍遥门的西厢院子,灯火通明处鸦雀无声,漆黑幽暗处有师徒说笑。 卯时。 韩清玥眼神幽深的走出了书房,抬手抚了抚有些昏厥的额头,声音低沉:“一夜无事?” 守在门口的下人回道:“阿鬼大人并未传来任何消息。” “咔”的一声脆响,韩清玥拍断了身旁的一块门板,内心颇为不爽!本想着这关押的人既然被地龙帮藏在密室里,必然有着些什么重要身份,苦心安排好一切,等了一晚上,却什么也未等到。 天色乍起,鸿蒙渐亮,华九伸了一个懒腰,想到可能等了一夜的韩清玥,不禁心情喜悦,整理好面容,轻步走出房门。 “韩伯父呢?”华九收敛了笑容,随意问道。 一旁的韩霜儿递上一盏茶,轻笑道:“爹爹昨夜没有睡好,我们便不要等他一起用饭了。” 华九闻言,眉毛轻轻一挑,脸上虽是云淡风轻,心里却已经止不住了笑意。这只老狐狸,果真等了他一晚上。 不过幸好,那韩清玥哪怕怀疑他,也不曾想到,那被关押之人才是真正的羽华公子。 50 抓来的囚犯是真正的上官羽华 “羽华哥哥,我们今日去哪里玩?” 华九轻笑道:“吃完饭带你去个好去处。” 韩霜儿轻笑着应了,一旁埋头吃饭的小孩韩曜阳却放下碗筷,忽闪着大眼睛漏出疑问:“哥哥去看那犯人吗?” 华九一怔,笑意僵了几分,随即咧开更盛一些的嘴角,伸出手摸了摸韩曜阳的小脑袋:“耀阳弟弟真是聪明。” “是啊,阳阳向来聪明,他的记性,父亲都说百年难得一见,只是......”韩霜儿说着,看上去有些失落:“只是有些太内向了,不爱与人说话,我和父亲都担心他以后去到外面会吃亏。” 华九看向那小孩又埋头吃起饭来的样子,有些感慨道:“小孩子是无辜的啊。” “羽华哥哥在说什么?” 华九一笑:“我是说,以后有我在,不会让耀阳吃亏的。” 此时,后院一间上了锁的门被打开,两个看管的人将门内缠绕的丝线和铃铛拆去,一位逍遥门弟子模样的人骂骂咧咧的带着饭盒了进去。 “喂,起来吃饭了。” 上官羽华微微睁开双眼,双唇颤抖间闪过一丝错愕,随即又平静了下来,他哑了,却又像蜻蜓点水般平淡。 送饭的人将食盒放在地上,开始左右徘徊打量起犯人。 忽然又席地而坐,捡起身边的一根稻草抠起牙来。 “嘿,兄弟,啥来头?” 上官羽华拿起饭菜,没有回应他,正正经经的吃了起来。 “哎呦?还不说话?” 那送饭的人嘴上说着,却没有进一步动作,待上官羽华吃完,便收拾好骂骂咧咧的走了。门口的守卫打了个招呼:“虎哥慢走。” 送饭的申虎微微有些诧异,平日里他被安排送饭杂扫,虽说阿鬼大人吩咐了其他人要对他客气些,却也都是面子功夫,实际上对他这个贪生怕死、背叛地龙帮的人唾弃的很。申虎正想着今日这些人怎么开窍了,回身一看,一男一女俊美俏丽,结伴走来。 守卫立刻问好:“小姐好,羽华公子好。”原来是这逍遥门的小姐和姑爷来了。 “嗯,里面什么情况?” “回小姐的话,人很安静,刚用过饭,不吵不闹。” 华九顺着话向申虎的方向看了一眼,说道:“嗯,知道了。” 申虎看着二人进屋的背影,微微顿足,随即又无奈笑笑,立刻带着食盒走了。 阿鬼在一角驻足,将此景看了个全,也跟着进去了。 华九就站在门口,看着坐在地上吃饱喝足的羽华公子,面容平和,气质上佳,只是数月来也未换的白衫,此时已经被染的污渍斑斑,显得有些狼狈。 “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会被地龙帮关在密室里?” 女声悦耳清脆,闭目养神的上官羽华睁开双眼,一张赏心悦目的俏丽面容直射心扉!一直保持着平静的上官羽华像是忘却了他刚发现的不能说话的事实,无声的张了张嘴。 华九见状,暗自夸着师傅真是英明,想出来的法子果然省去了很多麻烦。 韩霜儿有些奇怪,蹙着眉头上前了几步:“你不能说话?” “昨日抬回来时这人一直在昏睡,没发现什么问题。”阿鬼回复道,跟着上前拦住了韩霜儿的步伐:“小姐小心。” “小姐”二字入耳,只见那上官羽华听像是激动了起来,看着韩霜儿的眼睛喜出望外,哪还有一丝刚刚的冷静? 说时迟,那时快,上官羽华直接扑上去抱住了韩霜儿,大有说什么也不肯撒手气势,韩霜儿被抱在上官羽华怀中,对方身上的酸臭味道铺天盖地的涌向她的鼻子里,胃里顿时一阵阵作呕,想要推开却怎么也推不开。 华九一见,连忙上前将二人分开,出手之下,骇的对方仓促还招,连连后退。 外头的守卫逐渐围了过来,华九将手掌轻轻背过身后,等待着对方下一步动作。 接着,对方一个后空翻拉开了二人的距离,上官羽华单手运气,袖袍无风自鼓,散发出微弱酸汗味,反手摸向怀中,欲掏出武器......这一系列动作下来,才顿时让华九发现大意了,这家伙的功夫还在身上,若是使出了真正的落花飞羽,怕是他羽华公子的身份就不攻自破了。 只是那上官羽华摸了摸怀中,漏出错愕的表情,他的羽毛哪里去了? 华九静静地站在离他三尺开外的地方,眯眼注视着他接下来的动作不由暗笑。是了,对方的羽毛都被他搜刮来了。 只是在正主面前,这种顶了人家身份、泡着人家未婚妻、毒哑了人家,还要抢人家傍身武器的这种事情,还是不要这么明目张胆才是。 华九握紧了右手,举了起来,就在在场的所有人都想着他帮小姐狠狠的教训这个见色起意的登徒子的时候,华九痛叫了一声,晕了过去。 后来请了大夫,说是旧伤未愈,还未满四十九天,不能轻易动武。 韩霜儿本就觉得那人浑身恶臭又色胆包天,此时见华九又因为那人受伤,更是全都算在那一人头上,便叫上一堆人过去将他痛打了一顿,上官羽华寡不敌众,被围殴的好生凄惨! ...... 正午时分,韩清玥悠悠转醒,阿鬼在一旁禀告今日之事。 “照你所说,那人是个色欲熏心的混蛋?” “属下不敢断言,只是那人看到小姐,确实三番两次想要对小姐图谋不轨。”阿鬼见韩清玥不语,接着问道:“门主可是有什么疑问?” 韩清玥眉头紧锁,想不通这般好色之人为何会被地龙帮关在密室之中。 韩清玥左手的手指在桌面上有一下没一下的点了好一会,又问道:“去京城送信的人有消息了吗?” 阿鬼道:“算算日子,还有半月便能传回消息了。” “好,那就先将人放了吧,派人跟着,若是地龙帮的人没有干涉,便不用在跟了。至于咱们这边的行动......等等再做打算。” “是。” ...... 日子一天天过着,华九趁着平静日子,向地龙帮传递了不少消息,临近年关,地龙帮也已经将逍遥门的内部人员部署了解了个大概,只等年后再做打算。 ......上京城 月色入墙,在回廊流水的上京城丞相府后花园里交相辉映,显得颇有意境,只是一二十岁少年正与一三十岁青年的吵闹声,打破了这份静谧。 上官及有些失望的看着比自己大了有十岁的大哥,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大哥!你到现在还为他说话!我上官及堂堂丞相之子,哪里比不上他上官羽华一个乡野村夫?小时候你一直都是偏向我的,他一来,一切都变了!” 上官云面无表情,冷冷说道:“我们上官世家,世代为皇帝做事,只有有能力的人才能使上官一族长盛不衰!那上官羽华身上虽没流着我们上官家的血,这么多年,为家里做了多少贡献你却是知道的。” “难道我上官世家如今要依靠外人才能保住荣华吗!他上官羽华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竟然冒领别人的功劳在自己身上这么多年!这哪里是大丈夫行径?此番我前去红坝城,定要揭穿他这副恶心的嘴脸!” “及弟!你胡说什么?”上官云闻言,那常年冰山的脸上四处看了看,聚起了些许怒意:“别以为你大哥我不知道,你不过是想在那女子面前露脸!在大是大非面前,岂能为儿女情长舍掉家国大义?” 上官云将手掌拍在上官及的肩膀上,安慰道:“及弟,大哥知道你心仪那姑娘,此去红坝城,你姑且忍耐忍耐,与羽华弟弟好好配合,只要能将地龙帮这个皇帝心中的刺除去,收回红坝城!还怕压不过上官羽华的风头吗?到时,我自会请皇上做主,将那韩霜儿许配与你!” 上官及抿了抿嘴唇,想起幼年时同上官羽华一起护送韩氏母子去红坝城时,韩霜儿的惊鸿一笑,暂且将对上官羽华的不满压了下去。 月光透着水流映入眼帘,上官及眸光闪动,心里忽然高涨起即刻出发西北的热忱:“霜儿,你等着我!” 51 纯净书斋 同越皇城内,皇帝卸了衣衫准备就寝。李公公身边新带着的小李公公蹑着手脚上前,小心问道:“皇上,今日还是一个人睡吗?” “嗯。” 小李公公又问:“皇上,今日承惜宫来人,说惜娘娘最近精神有些匮乏,有些食欲不振,经常提到想念家人。” 同越天化冷冷扫了一眼过来,李公公忙大咳了一声。小李公公弯着身子侧着头看了一眼李公公的方向,向后退了几步,一时犹豫着是否继续说下去。 同月天化温和说道:“想念什么?” “就是提到家......家里......”小李公公吞咽了几下喉咙,顿时觉得有些干渴。 李公公看了一眼皇上的模样,不像是生气......便摆了摆架子,拦住了话音,有些严厉道:“说什么胡话呢小李子!惜娘娘的家人,只有皇上一个,咱们皇上在哪,哪就是惜娘娘的家!”李公公适时使了个眼神,小李公公忙心怀感激的和这些个伺候皇帝洗漱的宫女太监便全都退到了殿外。 同越天化看着李公公似笑非笑,说道:“可惜娘娘这位家人不想见她,这思念之苦如何解呢?” 李公公微微一笑,缓缓说道:“皇帝日理万机,醉心于政事,身为皇妃,应体恤皇上,养好身体才是。” “嗯,这话说出来也能顶一段时间。”同越天化盯着李公公沉静的脸,又说道:“可是日子长了又该怎么办呢?” “这,这......” 同越天化脱下最后一只靴子,躺在龙榻上,似是有些困倦,也没做追究,随口问道:“最近宫外头可有什么消息传来吗?” “回皇上的话,丞相派人来传话,说是西北那边的计划已经启动了,目前一切顺利。” “嗯,这事急不得,叫人给丞相回话,不要急功近利,待时机成熟一网打尽!” 李公公低着眉眼,接着说道:“是。慕容守备府向来安分得很,只是之前荣国公府一事,守备府那对父子俩像是出了些矛盾。” 同越天化缓缓叹了一口气,将被子盖在身上:“孩子大了,该成家了......朕记着,朕的公主也到了适婚年纪,嗯,李茂全,改日叫钦天监拟个好日子递上来。” 李公公低头称是,又一本正经的接着道:“说来奇怪,京兆府尹的儿子柳子俊,向来是风流做派,近几个月却收敛了不少,听说在武岳城方向寻了一处宅子住,常常也不回家。 京兆府尹也担心儿子不学好,便派人去寻过,回来的人说柳公子开窍了,发奋读书呢。 柳大人早也怀疑过,耐不住去的次数多了,每次都在读书,事情没了偶然性,这京兆府尹也放心了,得知儿子浪子回头,这柳大人乐的食欲都好了不少,活胖了一圈呢。”想到前几日见到柳大人有些发福的身材,李公公不住的乐了一乐。 “浪子回头?” 想要一个人改变多年以来养成的恶习,无一不是经过什么大事,三年前京兆府尹众目睽睽之下寻死被抬了下去,柳子俊也没能改变什么,最近却......出息了? 同越天化微微一皱眉,随即又舒展开来:“有意思,派个人查查。” 牛婆镇,是同越国武岳城边的一个小镇,因武岳城与上京城相邻,城内又是贸易重心,所以繁荣处都被这二城分了去。 这处镇子虽属武岳城,除了供给充足一些,便没什么特点了,非要说出个特色来,便要提到近两年才有了些名气的书斋了。 镇子东头两年前开了一个纯净书斋,听说东家是一对母女,带着一个小丫鬟,雇佣了一个掌柜的在店里,母女二人只有在书斋忙些的时候才会过去一人帮忙。 与其他书斋不同的是,这纯净书斋的东家对收入来源非常的不上心,不印刷,不排版、更不做纸张生意,店里放了些东家喜欢的书籍、诗词和话本,无论名家作品还是草根说书的,只要入了她的眼,隔几日便会出现在这纯净书斋内。 只要有人愿意进来看书,便收上一枚铜钱,看上一天,便再收一枚铜钱,若是外借......便按日收费,每日五文钱。 每日来看书的人不多,却不乏一些志同道合的淡雅之士,一日下来总能赚到十几二十几铜板,主仆三个与这掌柜的吃食便绰绰有余了,好的时候,还能余些银钱存起来。 这一日,一辆青轩马车在牛婆镇的街前缓缓而过,最后停在纯净书院不远处的巷子里。 车夫撩开了车帘,从上面走下一位青衫男子,理了理衣服,抬步朝着书斋走去。 “柳公子,您又来啦,里面请里面请。”这位公子还未到门口,掌柜的便迎了出来。 柳子俊低声问道:“啊吕,今日你们家小姐在呢吧。” “是呀,您真会赶时候。小姐在里面坐了有一个时辰了。”说话的正是韶华瑾身边曾经的侍从,自离京以后,便跟着二小姐到了此地。 此前,啊吕跟着自家少爷出门吃喝玩乐的时候,便知道这位柳公子心仪他们二小姐,如今家门落魄,这位柳公子还能锲而不舍的追求自家小姐,他心底便是对这位柳公子有些刮目相看的。 掌柜出了书斋,里面的东家自然注意到了,韶华净元顺着方向朝外面看了一眼,又不咸不淡的将目光收了回来,继续整理她手中的画卷,近日天气风雨多了些,这小镇子的房屋没什么防潮措施,只好手动拿出来清理一番,晒一晒。 柳子俊进了书斋,便直直朝着净元走了过去,装模作样的绕着附近的书架巡视了一番,最后拿起一卷书,寻了个靠近的位置落座,目光却禁不住瞄向了净元的方向。 净元今日身着白纱鹅黄交替的长裙,万千青丝不戴束到一侧卷了个长长的麻花辫。身无一件珠环配饰,面纱上的眼睛有些出神,正看向手中撑开的画卷有些发呆。 柳子俊顺着目光看去,画上一男子青衫着身,手持折扇,扇尾挂着一记玉色叶子,看上去有些眼熟,左右想了想,喜悦之色慢慢涌上心头,这人不正是他吗?看着净元对着花卷发呆的样子,莫不是也心仪他? “净儿~” 净元黛眉一蹙,从回忆中缓过神来,没有听清柳子俊刚刚对她的称呼。 “柳公子,净元这厢有礼了。” 柳子俊看净元没有反驳什么,心下暗自欢喜,急急张了口询问: “你这是......?”柳子俊指着净元手中的画卷说道。 净元看着手中的画卷,不紧不慢地拿起扫灰尘的小刷子掸了掸,重新卷了起来放到另一侧,那边有已经堆好的十几卷画。 净元轻笑道:“柳公子见笑了,这些画卷是家父和弟弟留给我的,最近雨水多了些,我担心画卷受潮,便拿出来整理一下,打算天头好些的时候拿出来晒一晒。” 柳子俊一怔,心下却不以为然,哪有姑娘家拿着大男人的画像发呆的,怕是他刚刚有些唐突了,姑娘家被揭穿有些难为情的说词吧。 “最近天气确实不大好,不过眼看着再有几日,便是年关了,不知小姐你可否赏光,与在下同赏花灯呢?” 净元感叹道:“时间过得真快啊,又是一年了,只不过我与娘亲还带着两个小的,多有不便。” 啊吕此时插了一嘴:“小姐,小的有一事还未来得及跟您说,今年春节......小的也想去看看灯会,怕是要跟您告个假。” 52 净元心里惦记的人 柳子俊给啊吕使了个眼神,暗道这小的会说话,连忙趁热打铁道: “净儿,不若你就......” 如此亲近的二字入耳,韶华净元眉头再次紧拧了起来,刚刚是没有听清,这次却是确确实实听了个真切! 以她的脾气,必是还未等柳子俊说完,便生生打断。 “净儿?谁允许你这样叫我的名字?柳公子!请你自重。” 柳子俊一惊,不知是自己会错了意还是刚刚说的话太冒进了惹怒了姑娘家。 门口此时正巧进来两个前来看书的人,柳子俊见此有些尴尬,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净元适时打破了这种局面,转而对着啊吕淡淡说道:“把柳公子手中要借的书登记一下,押金十文!” 说罢,将身旁的画卷装进竹筐里,背在背上离开出了纯净书斋。 …… 这一日,窗外的雨雪淅淅沥沥的下着,落在韶华净元的小院里,落在她久未敞开的心坎里。 外头连日来的天色昏暗得很,书斋的生意不是很好,有黑九一个,也就够了。 窗内的净元没有点灯,她知道这个世界有再明亮的光,也不会再有曾经的日子,她一遍又一遍、一卷又一卷的翻开从家里带出的仅有的画卷。 这些东西没有入了国公府账目,有京郊那位县公爷三叔在,当时负责搜查的人也不会过于为难,以至于这些看似毫无用处的东西,带走了,也就带走了。 冷风呼呼的吹着,映着雨雪逐渐越下越大,卷起了山野林子间的寸寸泥土。 咔嗒一声,窗子被风雨吹开了,趁机钻进来的风将一卷画轴吹的滚落在地,净元连忙拾起,上面已经扑上了几许泥泞。 净元拿着画轴出神,心中泛起丝丝苦味来。 “呀,小姐,您怎么蹲在地上啊?瞧这裙摆都脏了。” 莺儿是跟着净元一同来此处的,说到亲近,毕竟也是一起长大的情谊。 “小姐,贾娘子近来操心您的婚事,叫莺儿来问问您,可否看上了哪家的公子。” 净元起身,将画放在一边,淡淡道:“我不嫁人,你去告诉娘亲,不必费心了。” “胡说!”随后赶来的贾曼叹了一口气:“你也不必骗娘,如今咱们娘俩两个人相依为命,你即便不说,我也知道,你若是没个心仪的对象,又何必在无人时翻看这些个男子画像呢?” “说来难为情,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怎么能收着这些个男子画像啊,叫人知道了,外头那些个嚼舌根子人的吐沫就能让你无地自容啊!” 净元低着头,也不反驳,对于这个生了她的娘,一门心思都在她的妹妹韶华惜元的身上,三妹妹做了皇妃,能光耀门楣,而她,犯一点错也会被无限放大。 很小的时候她不能明白许多事,后来学了嫡庶尊卑之礼,她便放低了自己在家里骄傲的心;看到了在外与人打架的小九,对方却不敢讨个公道,便知道国公府的权利和地位;只是为什么同是父母生养的,她的三妹妹,甚至四妹妹五妹妹都要比她受宠? 直到后来与人玩耍时摔了跤,别人的小脸蛋洗得干净光滑,只有她...... 那是她第一次掀开耳边的头发照镜子,耳边刺目的红色胎记,让她知道了发生在她身上一切不公平待遇的原因。 从那以后,她带起了面纱,放下了耳边的头发,专心读书识礼,甚少外出,也甚少,有人知道那片胎记的存在。只有那个淘气的弟弟,借着各种名义,私下为她寻找各种祛除胎记的秘方。 多年以后,她成了上京城小有名气的才女,加上荣国公之女的身份,慕名求娶之人络绎不绝的出现了。只是这些人......哪里有什么真心? “喂,为娘的跟你说话你有没有听到?你已经二十一岁了,你瞧瞧外面,有哪家的姑娘在你这个年纪还未订婚的?” 耳边继续传来贾曼的絮叨声,净元微微一笑,有些凄然:“我若嫁了人,你怎么办?让黑九跟着你守着个书斋过一辈子吗?”在这里,她不叫娘亲,也不称您,只有你这个字。她依旧爱着他的娘亲,只是有些失望了,前些天去镇子里的布庄看料子,那布庄老板向她娘亲问好也便罢了,还坚持不收她的银子……这里面的内情,她心里明镜一样。 贾曼眼神一闪,笑容有些尴尬:“大娘子给过咱们五万两银钱,去除这盘下书斋的钱,和这两年的吃穿用度,还有四万七千两,这些钱,再分出一些给你填些嫁妆,剩下的……也够为娘一辈子了。” 净元一怔,眼神暗了暗,刚才是想说,剩下的也够娘亲一份嫁妆了吧……净元轻轻叹了一口气,低声说道:“也多亏了大娘子想得周到,放眼整个同越,哪个家族被查收后,出来的人还能过的这般自在?” 莺儿扶起自己小姐,不知这话里有话的意思,便安慰道:“小姐就不要伤神了,大娘子是个好人,她会得佛祖到庇佑的。” 贾曼尴尬一笑,话音一转:“大娘子毕竟是已故侯爷的嫡女,即便因为国公府获了罪,也还有那县公爷帮衬着,如今过了孕期,还不是好好地在县公府待着?你还是好好想想自己的婚事,别去操人家的心了。” 净元闻言,不再理会贾曼,拿起屋门旁边蓑衣套在身上,打开房门走进了院子里。 “喂,你这丫头,不说话明日为娘就为你安排亲事了?” 一阵凉风夹杂着些许雨水有一次吹进屋内,回应贾曼的,只有这吹在身上的凉意,贾曼缩了缩脖子,拧着腰身离开了这里,心中有了她的盘算。 书架上刚刚摆上去的最后一卷染了泥泞的画轴,再一次被吹在了地上,那画卷上的人,面色稚嫩中带着坚毅,明亮的黑色眼眸动人心魄,一身剪裁有度的墨色衣服偏要松松垮垮的套在身上,颇有几分任性和随意。 这画轴,是唯一一幅净元亲手所绘制的画作。夹在几十卷当年求取净元之人的画像中,显得格格不入。 门前的莺儿撑着伞远远的望着,小姐不让她跟来。 院子中独独立着一位伊人,任风吹雨打在蓑衣上,弹起片片水花,沙沙作响,那双似水般柔情的眸子里透漏着坚定和思念的气息望向西北的远方:小九,你还好吗? ...... 红坝城的冬天与别处都不一般,前几日明明还有着鹅毛般的风雪,这几日的城郊树林里又挂起了片片红叶,像花朵一般流入集市。 当然了,这处被两方霸占的红坝城,即便有着看似平常的集市,实际上过了一上午便会散去,毕竟这里不是什么和平地界,随着近日来逍遥门与地龙帮的摩擦越来越多,战争开始陆陆续续的摆在了明面上。一些百姓为了生存,只能不得不顶着生命危险出来营生两三个时辰,若是运气好,就能赚上一些银钱养活家里人。 城郊外除了这片红叶林,还有着一座寺庙,简洁却不简单! 华九当初就是在这里顶了上官羽华的身份,进了逍遥门。时间过去四五个月,华九利用身份之便为地龙帮传递了诸多消息,犹豫谨慎小心,从未被抓住过。 只是疑心这个东西,作逍遥门主的韩清玥从来不缺,碍于没有证据,猜疑,也只能是猜疑。 53 正中下怀 今日,是春节的前一天,韩霜儿早早便出了门挑选礼物,只是已经临近夕阳下山了,韩霜儿还未回来,华九在集市散去后的地龙帮方向,发现了韩霜儿平时系在腰间的银铃。 不管是为了稳住这个卧底身份,还是有其他什么心思,将人找到,却是华九不得不做的。 华九在逍遥门多日,深知韩霜儿的无辜,“作为一个小女子,据我在逍遥门所见,心思单纯,更是从未做过任何伤害其他人决定,怎会有仇家?” “无论你说的是否属实,我地龙帮确实从未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情!两个帮派之间的事!什么时候也不会拿一个小女子做人质!” 洪崖一边打着保票,一边解释道:“再者说,九兄弟身为大长老首徒,身在敌方,我们这边有任何行动,都会告知与你!否则,牵一发而动全身,影响的可是我整个地龙帮!” 华九靠着皮猴子的身侧,单手顶着下巴:“我并没有怀疑帮主的意思,只是在思考,除了我地龙帮,在这红坝城地界,还有什么人胆敢绑架韩清玥的女儿。” 皮猴子屁股一拱,动了动有些发酸的身子,将华九推到了一边说道:“会不会是韩清玥的阴谋?” 二长老在一边接过话茬:“不排除这点,说不定你早就被韩清玥盯上了,这一出就是调虎离山,葫芦里说不定卖的什么药呢。” 此时,一身粉红装扮的少女一蹦一跳的跑了进来,正见到放在一边已经擦拭过的银铃,一把拿起,笑了起来:“这银铃不错,与我的名字好生相配,是父亲送女儿的中秋礼物吗?” 洪崖笑着拉过红菱,爱抚的摸了摸她的头:“这物件是九兄弟的东西,沾了血,碰不得,菱儿乖,你的礼物在你三爷爷那呢,快去寻他吧。” 红菱吐了吐舌头开心道:“爹爹最爱菱儿了。”一边看看手里的铃铛,红菱撅了噘嘴,有些不舍的放下:“那好吧,我去找三爷爷。” 皮猴子看向那铃铛,挠了挠头,憨笑道:“菱儿小姐跟帮主的感情真好。” 华九闻言一惊,恍然大悟,一拍皮猴子的肩膀大笑道:“对啊,以韩清玥与韩霜儿之间的父女感情,哪怕是韩清玥做了局,也不会伤害自己的女儿,此事又并非地龙帮所为,一定另有蹊跷!” 华九将银铃揣进怀里,匆匆告退去寻找韩霜儿的踪迹,留下各怀心思的众人面面相觑。 日色渐渐褪去,红坝城的颜色开始慢慢显露出来。 这一年到头,红坝城街上的行人虽不多,却也抑制不住年味散发出来。处闭户处张灯结彩的街坊,挂着红灯对联的城两头,无疑不在提醒着华九,明日,就是大年了! 在这样一个和和气气家人团聚的日子里,韩霜儿会失踪,让他不得不想到一个人,就是与韩霜儿有着亲事的羽华公子! 自上次羽华公子被赶出府到现在,想想他的功力应该也恢复了,好在华九多了个心眼,私下叫师傅跟踪到了他的住所。 华九一边想着,真气源源不断地灌在脚底,脚不停歇的向他知道的住所赶去! 城郊流民区,这里是一处奇特的存在,这里有着很多或是被流放的人过了年限没什么生存否斗志,或是从梅城关外混乱的大西北逃难而来的人,一间间民房甚至草房,虽然简陋却能遮风避雨。在这里,有一处简陋的民房,窗前门前都栓上了两节红绳,屋内静悄悄的没什么声音传出来,烛光恍惚下,像是一对小两口忙前忙后的过日子模样。只是邻居院子里头一对拿着锄头板撬的夫妇,让华九皱了皱眉,看样子是察觉到了异样,却不敢进去打扰。 墙头上趴着的两个孩子,一个正叫着救命,华九疑惑地望去,粗略地听了几句,原来是在学着屋内人的舌。 小丫头学的入神,眼角还有两行眼泪散着热气:“大哥,你放我走吧,你要多少钱我家里都能给你。” 小男孩贱贱的笑了两声,装着恶狠狠的样子捏起小丫头的脸:“你是不是不相信我?是不是?!难道你喜欢上了那个冒牌货?” 小丫头猛的摇头:“我没有,真的没有。”不知这“没有”回答的是哪句话。 男孩叹了一口气:“霜儿妹妹莫急,我是怕你吃了他的亏才将你解救出来啊,今日我在酒楼定了些饭菜,你且将就一下,过了今夜,你我二人就算是做实了夫妻名分,三日后,我必定亲自带你回门,与韩伯伯说明情况!” 小丫头抹了抹哭出来的鼻涕,对着小男孩一咧嘴,发出奶奶的娃娃声:“哥,饿,我饿了,我想吃饭。” “妹妹乖,晚上吃年夜饭的时候,哥哥把自己的那份肉给你吃好不好?你且再忍一忍。” 华九一怔?才反应过来这两个孩子是没有继续表演了。于是摸摸了身边的钱袋子,看着还有些零碎银子,便从里面摸出一个银疙瘩走到两个小孩子面前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然后将银子晃了晃:“想不想拿出买肉肉吃呀?” 小男孩将妹妹护在身后,警惕的看着华九:“你是谁呀?为什么给我们银子呀?” 华九尽可能的漏出和蔼一些的笑容,只是在这大冷天里疾驰了几个时辰,脸有些冻僵了,看起来有些笑容诡异:“小兄弟,你们刚刚是在学这屋里的人说话吗?” 小男孩点了点头,又听华九说道:“屋里面那个哥哥你们平日里见过吗?好不好相处呀?” 小男孩盯着华九手中的银子抿了抿嘴唇,直到华九将银子塞到他的手里才肯张嘴:“那个哥哥会功夫,凶得很,我们不敢跟他说话。” “那他可有打屋里的那个姐姐呀?” 男孩还未开口,屋内突然传来激烈的争吵声,只听女子大喊:“你滚!不许你玷污我羽华哥哥的名声!” 只一声,屋内便没了声音,华九眼皮跳了跳,凭着敏锐的直觉,将两个孩子迅速抱起脱离了原位置,唰唰唰三声,只见刚刚自己和两个孩子屁股坐着的墙头生生被插进了二寸深的三根羽毛! 三根!竟是连孩子也不放过! 两个孩子被解救后被父母急急抱进屋里,转而将门锁好,连谢一声也没有。 华九眼皮一跳,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转眼间,那射出三根羽毛之人便打开房门,眯着眼睛朝这边看来,待看清楚来人,嘴边漏出狠厉一笑:“小子,你能找到这来,还算有些本事!” 伴着话音刚落,从房屋四处角落里涌上一群训练有素的武士,将这里团团包围起来。 华九冷哼一声,像是明白了刚才莫名的诡异感,谈谈道:“爷的本事多了去了,这就让你震惊了吗?”嘴上这样说着,双手已别过背后,十指悄悄捏满了银针,大脑飞速运转,计算着这些人与自己的距离的最佳射程。 “束手就擒吧小子,只要你归顺我们,我便饶你不死!”上官羽华冷着脸,片刻之间,气氛已经剑拔弩张,只待他一声令下,这些人便会将眼前这个冒充他的小子拿下,可是这个人为何看上去依旧这么淡定? 华九一乐:“饶我不死?你有这个话语权吗?” 上官羽华面色微变,是了,他已恢复功力数日,却没去找华九的麻烦,就是因为他收到了丞相的消息,让他配合上官及的行动。 屋内此时发出女子的声音,正是韩霜儿:“羽华哥哥,他想顶替你的身份对我行不轨之事,你快杀了他替我报仇!” 空气中似是有什么地方微微停滞了一下,华九知道,韩霜儿的话,是在向他求助,而不是面前这个真正的羽华公子。 突然,华九的脸庞陡然僵硬起来,安静的眼瞳,骤然紧缩。 54 玩羽毛的和玩银针的哪个厉害? 没有任何预兆。华九的左胸前,骤然出现一片羽毛状的飞镖,华九急速运转全部内力汇聚到胸前抵抗。 “嘭”的一声,左胸处的衣襟轰然爆裂。 华九将身体强行扭转,掌心微旋,随即紧握成拳。然后带起那尖锐的破风之声。狠狠的将手中的银针对着刚刚出现的劲气的方向砸了过去。他没有想到,对方在有着如此人数优势的时候,竟然还会偷袭! “轰!” 一声闷响。强猛的劲气自上官羽华处爆发,连连后退,他身后的那扇门,转瞬间。便在这股劲风之下,咔嚓爆裂。 胸前处隐隐传来的凶悍劲气,让华九脸色逐渐阴沉。抬起头来。望着那正甩着手掌。满脸凶戾的狠狠瞪着自己的男子,漆黑眸子中,阴冷杀意翻涌而出。 “二少爷,是否下去帮公子的忙?” 躲在暗处的上官及看着这处战场,脸颊上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再看看。”随即目光瞥向那因为措手不及的偷袭而显得有些阴沉的背影,道:“这小子倒是有些本事,能躲得过上官羽华的偷袭!”虽然上官及素来看不上这个上官羽华,可他这手落花飞羽的暗器,确实每次出手都能让人印象深刻。 在场的很多人都知道,这位上官羽华对韩霜儿是自小便定下的亲事,无论是否互相爱慕,都理应相敬如宾的等到成亲那天,上官羽华出师不利被俘数月不算什么,毕竟与敌对垒,胜败乃兵家常事!可如今半路杀出的这个男人,对上官羽华来说,却是不能容忍的耻辱!尤其是在韩霜儿喊出那句话时,他的怒气在一瞬间到达了顶峰! 华九的拳头舒展而开,又紧握而起。如此反复几次,方才将那股麻木的感觉驱逐一些,瞥着面前这个出手狠辣青年,深吸了一口气。冷声道:“堂堂上官世家,何时出了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先前的那一击,华九非常清楚,面前的这家伙绝对没有半点留手的打算。若是换作一个反应慢的人。恐怕反应不及之下,当场就会毙命! 面对自己背后的身份被揭穿,上官羽华没有丝毫意外,他并没有理会后者,只是略微调理了一下气息,将目光狠狠地投向刚刚破碎的门内,韩霜儿也用同样恶狠狠地目光瞪着他!气血上涌之下不由低骂了一声:“贱人!” 华九也看向门内,还算完好无损的韩霜儿,急说道:“你别怕,一会我就带你离开!” 韩霜儿闻言,泪眼汪汪的点了点头。 “休说大话!”上官羽华扭了扭脖子,一阵噼里啪啦的骨头声响,清脆的响了起来。 华九抬眼瞥着这位毫不掩饰自己心中杀意的青年,抿了抿嘴。眼角在这院子中迅速的扫视了一圈,按照刚刚计算好的位置,迅速变换位置,第一次使用出了他练习已久的第五式针法:朽木开花。 腰间缠绕的针带一瞬间被抽空了大半,随着手法不断变化,步伐所到之处,皆有人倒下,若是有人在半空处将全局看了去,定会发现,华九变幻的手法及步调走向,以敌为木,自己为风,像极了一棵干枯树干被风吹过后节节生花的样子。 长官及作为在半空处偷看之人,虽未看清华九掌心之物,却将全景看了个大概!感叹之余不由啧啧称奇:“这世间竟有如此诡异的功夫!” 上官羽华脚掌一蹬地面,随着一道空气在耳边炸响,几乎是化为一道黑线,闪电般的暴射向华九,刚刚停留的地方,似是被什么东西穿透,留下他一片破碎的衣角! 看着院中满地狼藉以及独独剩下的二人,上官羽华大喝一声! “你这个山野之地的蠢货!别以为这点手段就能打败我!” 说着,上官羽华一摊双臂,气势大开,落花飞羽展开到了极致!像铡草机一般将他的羽毛箭不断飞射出来。 院中你来我往,身边不住的有树枝瓦片落了下来,不到半刻钟的功夫,已是弹尽粮绝! 这二人微微喘着气,死盯着对方的眼睛没有动作,半晌,将手中最后一片羽箭和银针射向对方后,终于开始盘坐在地进行调息! 韩霜儿此时已经挣脱开绳子,看着院中在地上正在调息的两人,左手边的地上全都是银针,右手边的地上,全都是羽箭,她略微顿足,从脚下捡起一片碎瓦,一咬牙,向上官羽华走来。 站定,扬起手臂,嘴中说道:“淫贼,拿命来吧!” 上官羽华大怒:“贱人!你要谋杀亲夫吗?” 韩霜儿冷笑道:“我可没有你这种未婚夫!休要再胡言乱语!今日,我便杀了你这个登徒子,以泄你辱我名节之愤!” 上官羽华眼见韩霜儿手中的瓦片向他挥来,没有半点心慈手软的样子,终于不再强势,空喊道:“上官及!还不快出手!” 华九急声说道:“韩霜儿!快回来!” 话音刚落!只见韩霜儿闭着眼睛,手中瓦片已划到了上官羽华的脖颈上,流出的鲜血,染上了她的手指!看着满手的鲜血,从未杀过人的韩霜儿一受惊吓,晕了过去。 此时,村头里涌进了一批人撑着火把,正是韩清玥和阿鬼,已经带着属下找了过来!上官及遥遥一望,眼神微狭,看来是时将这个冒牌货候清理掉了! 上官羽华看着已经赶到的上官及,虚弱的说道:“二哥!你真是不管你弟弟的死活!这么晚才出现!” 上官及叫人将上官及扶起,冷声笑了起来:“现在知道叫二哥了?说什么自己就能解决,唉……名声在外的羽华公子,关键时刻!还不是需要我这个纨绔的二哥救命?” 上官羽华抿了抿嘴唇,他知道他这个二哥向来不喜他这个外来人,此时也只好回避了这个话题:“只要能完成丞相大人交代的任务,牺牲我一个也没什么!” 上官及瞪着眼珠子冷哼了一声:“我最看不惯的就是你这副口口声声为我父亲去死的嘴脸!真是恶心!你若是真想赴死,刚刚又急着喊我救命做甚?” “你!”上官羽华一口气血上涌,有被他压制了下去,强忍着晕厥之感最后说了一句:“你是我二哥啊,怎能见死不救?”随即,晕了过去。 上官及眉毛一挑,踹了踹已经不省人事的上官羽华,叫人将他抬了下去,一转身,将受惊过度的韩霜儿打横抱起,交给了随行的医官,才有时间细细端详这位......冒充他那个没什么血缘关系的弟弟之人! 夜幕虽已弥漫开来,整个村子在年味和官兵包围的气氛下,却仍有灯笼和火把的光照映着! 那张好久不见,曾震荡京都一时却被传已经死亡的好友面容,此时,却真真就出现在他面前! 韶华世家的独子!韶华瑾! “瑾兄?竟然是你!”上官及怎么也没想到,他的童年玩伴,被发配传出死讯后,竟然会出现在这里!这期间到底经历了何种变故,怎至于冒充他那个看不上眼的弟弟在此? 就在此时,韩清玥带来的人已经赶到,看到平安无事的女儿,稍稍放松了下来,再看了一眼地盘坐调息的华九,不由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抓我女儿的混蛋在哪?我要亲手杀了他!” 上官及看着韶华瑾的眼神,此时心情激荡,无以复加,眼见着身边之人就要将事情本末说出来,才急急将人拦下:“韩伯父!抓霜儿妹妹之人已被我的人杀了!此时,还是妹妹的身体重要,不如先回去再做商议吧!” “那羽华贤侄.....” 上官及瞥了一眼韶华瑾,笑道:“家弟与匪徒搏斗,受了些伤,不碍事的!” 上官及从京城带来的人马与韩清玥的逍遥门弟子汇集一处,浩浩汤汤的进了红坝城,引起了不小的骚动,前脚刚踏进了逍遥门,后脚地龙帮已经开始召开了紧急会议。 55 重逢上官 午夜悄悄来临,一行人在逍遥门整顿后,已安然入睡。 漆黑的夜色中,又悄悄的刮起了寒风,漫天静谧的墨色空中飘飘然降落下来颗颗葡萄粒大小的雪花,落在这一行上京城人马的坐落处。与西厢房相通的院子,顺着碎石路望过去,隐约可以看见一眉有些羞答答的弯月正悬在天边,显得有些孤零零。 上官及行到华九处,见屋内亮起了些许光芒,便随意扣了扣门走了进来,开始打量起面前这个肤白俊俏的朋友,忍不住笑着说道:“我看你的脸上透着层层红光,艳彩非常,想是在这僻壤之地也没吃什么苦头。” 华九笑着应道:“一别三年,这头一句话便是打趣我,你堂堂丞相之子,京都世家数一数二的年轻公子哥儿,何苦与我这么个苦命人过不去。” 上京城几大世家,年轻一辈中,本属韶华九最为潇洒,除却功名利禄,有哪一个小辈敢如他一般肆意妄为的?虽说现在已经为了他的鲁莽买了单,可谈起风光,却无一人敢向他这般如此。 如今荣国公府倒塌,韶华世家也再无往日风光。京城,向来是个逐名逐利的地方,新旧更替之快,以上官及在丞相府嫡次子的身份,华九将他捧得如此高,也算不得胡说。 上官及微微一怔,心想这家伙在京都的时候向来都是自称爷的,什么时候会说别人数一数二这种话?想想也释然了,没了门第撑腰,若非是这种逢迎之事做多了,哪里还会安然活到现在? “瑾兄,三年前害你离京的那件事......闹得动静太大了些,你别怪我没有插手......” 华九笑道:“之前是我不懂事了些,害的一家人平白得了祸事,怎好再生枝节连累你呢?你没掺和进来,才是好的。” 上官及看华九此话颇为认真,不似客套,稍稍安心了些,接着问道:“你就从未想过翻案吗?” 华九摇头状似招架不住,道:“此时说这件事,未免突兀了些。” 上官及尴尬一笑:“瞧瞧我,今日见到你,实在是有些激动了。想当年,我们在京都把酒言欢的日子,真是好不惬意,你走后,就只有追忆的份了。” 华九道:“这不是重逢了?而且正逢新年,你我二人可以好好喝一杯。” ...... 屋内,时不时传出笑声,二人抚今追昔,大发感慨,随着漫天雪花,似有诉不尽的话。 ...... “我们的皇帝大人,纵有雄韬伟略,也不能御驾亲临此处,这不?这头疼处还是需要我这个小小的臣子尽心力啊。”说到此处,上官及佯怒骂道:“你这小子也忒不够意思,闷声作气就在这闹市之外练起了绝世之功,看我愚弟今日那狼狈模样,怎么也不会想到,会败在你的手里!” 华九虚道:“哪里有什么绝世之功,不过是学了些皮毛医术,仗着使用的暗器都是些轻巧物件,取了些巧手段罢了,若是随便来一个内功外功的练家子,怕是早就栽在对方的手里了。” 上官及是亲眼看到华九的那些个奇幻的步调手法,怎会轻易相信这是巧合?他本想借着相熟套些话,若是能传授他两招,日后便不必因为上官羽华的功夫多做避让了!只是华九算不得敌人,不想说,他也不能勉强。 华九话锋一转,问道:“只是你何时多了个这么厉害的弟弟?我在京都时候可从未听说丞相夫人何时又有了身孕啊。” 谈到地处,上官及面漏不忿,道:“我娘亲的肚子里可生不出这么个乡野蛋子,若不是仗着有几分聪明和那一手飞箭的功夫,入了我父亲的眼,收他做了义子,怎会有他今天的风光身份?” 华九细细听着,心下却泛起了疑云,他早就看上官羽华眼熟,若不是上官及的亲弟弟,又是在哪里见过? “说到他,我这怨气就不打一处来!就凭他这名不正言不顺的丞相之子身份,竟然也敢拿出来招揽门客?时间一长,连父亲都觉得他这个外来的儿子比我这个嫡亲的儿子还有座位!” 空气中静了几分,上官及自说了一阵,才发现华九正皱着眉头想着什么,说道:“九哥,我还没问,就上官羽华这等身份,怎么还入了你的眼?先前听他说,有人顶替他的身份先他一步进了逍遥门,而他,却被地龙帮的那群腌臜货抓了去,这里面,应该不是巧合吧?” 华九回过神来,勾了勾嘴唇。话到这里,才算进入正题,他端起手,对着上官及拱了拱:“今日,还未多谢你没有拆穿我的身份,否则,以韩清玥的性子,在那种时候就算将我生吞活剥了,我也没有什么反抗之力。” 上官及将华九的手虚抚了下去:“你我兄弟二人,还说这些客套话做什么?先前你有难我无能为力,今次力所能及若还未伸手,才是该死!” 上官及说着,看华九没有解释的意思,沉默了片刻,突然握住了华九的左手腕,皱着眉头的看着:“九哥!你如实告诉我,地龙帮与逍遥门之间的事情,你是否参与了?” 华九怔怔的犹豫了好一会,在上官及满脸复杂的注视下,点了点头。 上官及苦笑着,心里早该料想道,以自己对华九的了解,对方就是一个时时刻刻将自己处于事情旋涡当中的人! 空气中再次弥漫起了安静诡异的气氛,直到上官及一拍自己脑门,发出了“啪”的一声,见华九抬起头,才淡淡说道:“事已至此,不若我们将事情摊开来说吧。” 华九点头:“我也正有此意。” 上官及道:“九哥在这红坝城,可还有家人?” 华九摇头,道:“逍遥门是奉朝廷的命令来收缴地龙帮的是吗?” 上官及点头,问道:“九哥在地龙帮的位置,也不是寂寂无名之辈吧?” 华九眉毛一挑,道:“烧火做饭的名气可行?” 上官及微微皱眉,道:“九哥不要说笑,以你如今的本事,只是做个伙夫?” 华九叹了一口气,眼神开始想它处看去,低声道:“说起在地龙帮的日子,若不是遇到了教我医术的贵人,说我一直做个伙夫也未尝不可。” 或许是因为见到了上官及,被勾起了上京城的回忆,华九的情绪终是有些低落。 上官及拍了拍华九的肩膀:“九哥,我这次来红坝城的目的,你已经知道了,不如助我一臂之力,你我兄弟二人荣归上京,只要解决了皇上的心头刺!你这区区的罪名便也将功折罪了!” 华九抿了抿嘴唇,微微一笑:“若我不依,你可还拿我做兄弟?” 这可是整整一个城池!华九心知肚明,上官及没有在说大话。对于国家利益来说,没有什么罪过是不能豁免的。可就华九本人来说,他对于功勋向来不在意,只有在情感上,敏感了些,家国的正义之事他愿意去做,但是有关山海对他的教导,皮猴子对他的仗义,以及他曾经在这里感受过的温暖在先,他内心更偏向于地龙帮一边。 上官及眼中闪过一丝愕然,在上官及的认知里,从不会有人放着光宗耀祖的事情不做,反而说起兄弟情义的。 华九见状,哈哈一笑,打破了这种尴尬:“说笑的,容我考虑考虑。” 新年的炮竹声从清晨开始就噼噼啪啪的响个不停,雄鸡一声声的叫着新岁,催着人们起床迎新。华九端坐在床上,真气在体内运行了一个小周天后,从口中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他揉了揉已经不是很痛的胸口,缓缓睁开了眼睛,这是华九来红坝城过得第三个年了。 56 选择 推开房门,华九抻了一个懒腰,左右伸展了一下身体,立刻有下人去叫丫鬟来伺候着。不一会,四个穿戴整整齐齐的丫鬟一列走来,手里捧着从内到外、从头到脚的新装。 华九会心一笑,这韩清玥对未来女婿的关照,确实不错,至少他在地龙帮的这两年,从未在什么特殊的日子里有新衣服穿,不是他的师父精细......而是以关山海穿着的破烂程度,你不说他是一帮长老,换成是谁都会把他当成个叫花子,老叫花带着小叫花,哪里有新衣服? 华九将衣服抱回房内,驻足了片刻,想了想,还是穿着旧衣走了出来。 “羽华哥哥。”韩霜儿迈着欢悦的步伐向华九跑来,华九一怔,这丫头经历了上官羽华一整天的洗脑,竟然还能相信他,不知到底对他有多深的情谊。 “霜儿今日可还算漂亮?”今日的韩霜儿穿着一身一身淡粉衣裙,罩着红色轻纱,映着这下了一夜的白雪,也算得上一枝傲娇的红梅。 “沉鱼落雁鸟惊喧,羞花闭月花愁颤。”东侧响起一声赞叹,上官及本想着路过华九的院子,一同前去用膳,不想,竟碰到了朝思暮想的韩霜儿。 韩霜儿看清来人,半施了礼仪问好:“听父亲说,昨日多亏了及二哥叫人将我送回来,霜儿在此谢过了。” 上官及客气道:“霜儿与我还客气什么?” 韩霜儿甜甜一笑,重复道:“羽华哥哥,你还没说我的新衣好不好看呢?” 上官及看听着这个叫法,神情古怪的看了一眼华九,轻咳道:“今天是除夕,我们还是不要耽误了时辰为好。” 于是三人结伴,韩霜儿一路与华九打闹,华九虽然话少,却耐不住对方热情勉强应付了几句,只是一旁的上官及想插话,却无间隙。 韩清玥手里拉着小儿子韩耀阳,一早准备好早饭等着三人到来,阿鬼带头跟着逍遥门上下的核心弟子按辈分能力站满了整个院子,依次排到院子外头还有些进不来的。华九一见,心里有数,这是为了迎接上官及的。 上官及笑着跟韩清玥打了个招呼:“韩伯父有心了。”然后也不客气,扫视了一眼这不止一个院子的人,找到自己的位置便坐下了,韩清玥眼皮一挑,并没发作,笑着叫阿鬼待会儿发些年饷犒赏这些弟兄。 前来布菜的丫鬟,依次按照韩清玥,上官及,华九,韩霜儿,韩曜阳的顺序盛满热汤,走到华九旁边的时候不由抖了一下,华九一抬眼,看着眼熟。 倒是韩曜阳“呀”的一声:“姐姐的手包了好多纱布呀,好玩,耀阳也要。” 韩清玥瞪了一眼儿子道:“耀阳乖,这个不好玩。” 华九瞄了两眼过去,想起这丫头是他刚来逍遥门的那晚,因为一个莫须有的夜壶被罚去剁手指,之后便没再见到面了......一想到此,华九突然有些心悸。看着这满桌子的人笑意盈盈,躬亲融融的样子,总觉得哪里不一样了。 韩霜儿一如既往的黏他,并没有什么不同,韩清玥倒是一个需要大大提防的人,只是若是有动作,何必赶在除夕这一天? 目光扫向向来不多话的韩曜阳,今日倒是多了些好奇心,想到此处,华九甩了甩头,他不过是个孩子。 但目前看来,暂时还想不到什么,华九看着碗中飘着的细碎油花,心中有些茫然,这个是时候,他多希望父母姐姐,或是一个局外人在身边,能有个与他商量的人? 华九叹了口气,与上官及耳语了一番,起身告退。 韩清玥关心道:“羽华侄子有何要事?不如说来听听,或许伯父我能帮得上忙。” 华九尴尬一笑,瞥向上官及,上官及立刻会意:“伯父莫担心,是我这个当哥哥的有些事交代他去办。” “什么事这么着急?羽华哥哥带霜儿一起吧?” 听见自家女儿如此不矜持,韩清玥斥责道:“霜儿!注意分寸!” 韩霜儿抿了抿嘴唇,只听华九回道:“此去,可能需要一段时日。” 上官及淡淡道:“你且放心去办,我这个兄弟等你的好消息。” 华九眼神暗了暗,上官及的这声兄弟,别人听不出来,他却不知是不是刻意。 回头望了望这左右两侧通常无人的院门,又看了看这满院子这几个月打听到明细,却又不熟悉的面孔,华九鬼使神差的,选择了从这群人中穿行而去,走了中门。 挤出了逍遥门的大门,仍有十数人排在末端,挤着脑袋想进去看看来了什么大人物,华九拦了辆马车,想在白日里坦坦荡荡直接回到地龙帮。刚进马车,不由眼皮一跳,华九将车窗撩开了一点缝隙,攒动的人群中,他找到了一丝丝蛛丝马迹。 被最外圈包围着的核心弟子的最后,他看到了一个站的笔直的身影,那是......申虎。 以韩清玥疑人不用的性子,作为已经反水过一次的申虎,怎么可能被晋升为核心弟子? 马车一路颠行到了地龙帮,华九在闭目养神了一路后,脑子乱窝窝的下了车,提起真气跳上了房顶,众目睽睽之下,七翻八跃地跳进了洪崖堂内。 迎接他的,是二长老的徒弟,魏魍。 “你怎的大白天就回来了?不怕被发现吗?” 华九未理会他,只淡淡说道:“帮主何在?三位长老呢?” 魏魍皱了皱眉头,他年轻气盛,最见不得别人忽视他,可眼前人是大长老的弟子,表面上也不敢计较:“你的师傅,你都不知道踪迹,别人又怎知?” 华九一挑眉,一脸严肃的看着魏魍。 魏魍瘪着嘴,接着说道:“我师父去巡城了,三长老在安排年夜饭,至于门主,昨日见过你之后便收到了消息,说是大长老家里出了些事情,连夜出发去帮忙了。” 华九一愣,心中疑惑,师傅竟然还有家人? 魏魍看着华九神色,有些鄙夷:“你不会连大长老身份都不知道吧?我说华九,你也太自我了些吧?就这还敢说是大长老唯一的弟子?他老人家事事向着你,到头来怕是白费了苦心啊。” 华九内心涌上一阵酸楚,这么久以来,确实忽略了师傅,见师傅表现出来的,只以为是一位不拘泥外表的高手。等下次见面,不,以后,以后他一定会加倍对师傅好的。 “那现在地龙帮是何人做主?门主可有说何时回来?” 魏魍从桌案上扒了个桔子放进口中,甚是不在意的抬了一下头:“诺,就是她喽。” 华九回身,一身男装打扮的洪菱正拿着他父亲的折扇,煽的有模有样的走进来。 华九一皱眉,顿感头疼,这丫头一阵风一阵雨的甚是不靠谱,怎能做得了一帮之主?真是胡闹! “爹爹说此去路途遥远,最快也要两个月才能回来,有什么事你与我说就好。” 红菱走近了,看清来人,笑道:“是你啊,我知道你,爹爹特意交代我,若是你有要事,可替代大长老的位置直接召开长老会。” 华九道:“可有信物凭证?” 红菱噘嘴道:“我亲口转达的话?还有假?” 华九蹙着眉头思索了片刻:“好,我这里确有要紧的事情,稍后再做安排,若你所言非虚!便去寻三长老一同过来,一会我们在这里开个会。” 魏魍有些不服气,怎的三两句话,话语权便交到了华九手上?于是在华九走后,立刻传信给自家师傅,叫徐千赶回来做主。 训练场上,皮猴子正在操练着一批新晋升到甲院的弟子,华九离开洪崖堂便奔向了这里,华九知道,这个时间,皮猴子一定在这里。 看着这熟悉的满院子的烟火气,华九心头略微踏实了一些。 57 初试啼声 训练场上,操弓持枪的弟子正打得火热,这些人看着华九面生,一个个手里的动作慢慢迟缓下来,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华九。 突然,华九面前被指着一杆枪,一看,这个新人正怒目而视的看着他,道:“你是谁!胆敢擅闯我地龙帮训练场?” 华九笑了笑,没有说什么,朝着皮猴子的方向向里走去。一众子弟惊了起来,看样子,这挑枪的家伙,颇有声望。 华九抬起手将抢头指向一偏,笑着看向这人,礼貌道:“我来找皮猴。” 皮猴?“皮猴二字也是你叫的?你是谁?报上名来。” 袁从狐疑的盯着华九,转身指了指身边几人,不知耳语了些什么,不一会,人群中让开一个小路,一个高壮的身影走了过来。 华九抬眼一见,是鲁宏志?他怎么在这里? 华九短暂失神后了然。 是了,韩清玥找麻烦的那次,他做了个顺水人情,让鲁宏志能有机会立个功劳。 “出了什么事?” 和华九一样,鲁宏志看到华九也是一怔。在鲁宏志的记忆里,华九应该是因为偷学落枫游龙的掌法,被地龙帮除了名才是。 袁从毕恭毕敬道:“大志哥,这人没见过,口口声声要见皮猴师兄。” “哦?你们接着练习吧,这我来处理。” 华九看着鲁宏志趾高气昂的样子,有些不敢认,看样子,在甲院混的也是有些声望的。 华九笑道:“兄弟,高就了?” “......没,侥幸,侥幸而已。”鲁宏志脸颊一红,随即瞪大了眼睛,又是一惊,:“你会说话?!” 华九点了点头:“因为一些原因,所以那段日子没有开口说话而已。” 鲁宏志拍了拍华九的肩膀,似是缓解尴尬:“这么久的时间,你去了哪里啊?怎么也不来找我?” 华九笑意微减,他离开地龙帮去往逍遥门半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红坝城这地方,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这段时间里,若是有心寻他,他怎会一点消息也不知? 还未等华九说话,远处的皮猴子发现了这边有些闲散下来的人群,定睛一看,竟是华九!顿时大喜。 “九兄弟!你回来了!” 鲁宏志与袁从皆是一愣,周围的人顺着话语声都朝这边望来。听这口气,他们的大哥与这位从未见过的小子,竟真的相识! 华九脸上的笑意又扬了起来。更是热络起来:“皮猴儿,我这边出了些事情,正要与你商议。”. 皮猴子道:“那还等什么?我这就与你找个地方说一说!”说着,稀松平常的将鲁宏志搭在华九肩上的手拂了下去,转而拉过华九的身子。 华九回身看了一眼鲁宏志:“我这还有事情处理,找机会再与你细说吧。” 鲁宏志收回半空中有些尴尬的手,只得笑道:“去,去忙吧。” ............................... 两人回到洪崖堂的时候,外面已经落起了雪花,华九和皮猴子双脚一蹬,分别盘坐在矮榻两侧,三长老也被找了过来,此时房间里除了这二人,还有二长老徐千的徒弟魏魍和帮主洪崖的女儿红菱。“匆匆叫我们来有何事交代?”现在这里,辈分和功夫能排第一的,也只有三长老梅花右了。 华九微笑着看着三长老一眼,客气道:“请三长老稍安勿躁,再等等。” “等什么?大过年的,厨房还有一堆的活计等着三长老安排呢。”魏魍话到嘴边,看到华九微笑一瞬间又消失变得严肃的脸,将后面的话憋了回去。 三长老知道这个大长老的徒弟是个什么脾气,便没多说什么,而皮猴子一开始就信服与华九不同于他的脑子,自然是跟着华九一块等着的。倒是红菱,此时也算沉得住气。 悠悠半柱香过去了,二长老才姗姗来迟。 一进门便看到各自为座、安安静静的五个人,左边最舒服的矮榻上的两个人,在他迈进门的一刻,睁开了眼睛。 华九道:“好,既然人到齐了,我作为发起人,来说说这次的事情。” 二长老扫视了一眼众人,不着痕迹的向魏魍的方向走了过去坐下,心道:这小子果然是在等他。 华九道:“首先,作为帮主的女儿、红菱,暂代帮主之职做主,不知各位可有异议?” 二长老道:“此事是帮主临行前做的决定,我们自然是无异议的。” 魏魍一笑:“好啊,你这个小子,竟然想趁帮助不在篡位不成?” 华九无视疑问,继续问道: “其次,在我说事情之前,我作为一个从未参加过会议的人,征求一下表决的规矩。” “你!” 三长老瞥了一眼魏魍,淡淡的接过话题:“以前向来是帮主提议,三位长老,以及作为甲院代表的皮猴儿每人一票,票数决定,可现在.....” 华九接道:“现在帮主与我师傅都不在,如何投票,还请两位长老率先表明。” ...... 二长老看着镇定自若的华九,眉头一蹙:“长老会向来是长老决议的,如今帮主与大长老不在,表决如何生效?” 华九瞥了一眼二长老,淡淡道:“依二长老的意思,若是帮内有什么变动,皆让红菱一个小姑娘承担吗?” 三长老温和一笑,打了圆场,道:“华九说的也有道理,我们两个老头子在,总不能真的让一个小姑娘去承担这么大一个帮派!” 见二长老没反驳,三长老接着说道:“既然是长老会,今日便还是如以前的规格,红菱代替帮主一票,华九代替大长老一票,我梅花右,二长老徐千,皮猴子各一票。” 华九点了点头:“这样最是公允,既如此,还请二张老的首徒避让一下。” 听到被点了名字,魏魍仗着自家师傅在,果不其然又暴躁了起来:“师傅允我在此,你有何资格赶我?” “既如此,二长老的意思弟子不懂了,若是依照师徒二人便可抵两票,我一个人是否也可算作两票?” 皮猴子笑道:“那与三长老说的规矩有何不同?” 二长老笑道:“我就说嘛,皮猴这个时间该是在训练场操练,怎的华九一回来便出现在了这里,原来是有人特意寻了帮手过来。” 看着话就不动声色的脸,二长老脸色一沉,对着魏魍说道:“出去!” 华九闻言,心中竟有些得意,他知道这个“有人”,说的就是他自己。见魏魍一脸气愤的走出逍遥堂,还不忘恶狠狠地朝华九的方向剜一眼,华九才开始说出下文: “最后,我们来说说这个事情吧。” 华九深吸了一口气,神情有些落寞,这件事,本应第一个告诉他的师父,关山海的......可眼前,他却不得不做这个决定。 “我们地龙帮盘踞红坝城多年,与逍遥门多年来碰撞连连,归根究底,不是为了争势,而是因为朝廷。同越的皇帝视我们地龙帮如眼中钉,派上官丞相扶植逍遥门与我们地龙帮作对,所以,我们最大的敌人不是逍遥门。” 华九言语中处处以我们地龙帮自居,可能他自己都没有发现,他早已将地龙帮当做了自己的另一个家。 只是话到此处,魏魍推门而入,煞有其事道:“华九!你不打自招了吧?你就是为了韩霜儿那个女人叛变了,逍遥门与地龙帮敌对多年,如今你潜伏不过半年,竟说出这种话来!” 华九皱了皱眉头,只听皮猴极其无奈的说了一句:“出去!” 后者咆哮道:“你说话啊华九!” 华九看向徐千道:“二长老,我华九第一次代表我师父召开表决会,你的徒弟就是这样目无法纪吗?” 徐千瞥了一眼魏魍,不成器的说道:“孽徒!出去!师傅我还没死呢!” 58 回京 大门再次被关上,徐千沉着脸说道:“华九,不怪我那徒弟生气,你说这话是何意?难道我地龙帮与逍遥门之间的账,就这么算了?” “二长老稍安勿躁,”华九微吸一口气,接着说道:“这件事情想要解决,归根结底是要在上京城解决的。我华九来地龙帮这是第三个年头了,若不是洪帮主收留这些个流落在外难以果腹的兄弟们,在外面无辜冻死饿死的人不知道有多少,我深知帮主没有任何分裂国家领土的心思,只是西北一带长年无人镇守,如今地龙帮独大,同越皇帝只能派兵剿匪,碍于红坝城地理位置独特,环境又多严寒,每次派兵都无功而返,所以......我们既知道了原因,有不费一兵一卒就能解决问题的方法,何乐而不为呢?” 梅花右道:“你想怎么解决?” “找个信得过的人带着帮主和谈的书信去京城!面见皇上!” 徐千冷哼一声:“说得容易,红坝城与上京之间路途遥远,逍遥门在一旁虎视眈眈,即便安然无恙的到了京城,又如何安然无恙见到皇帝?若是那皇帝不是个好说话的,咱们的人一个不小心,天威震怒,大举进攻,咱们一个小小的地龙帮,还不是顷刻间灰飞烟灭?” 华九沉声道:“所以说,要找个信得过的人去。至于逍遥门那边......不必担心。” 久未张口的红菱此刻问道:“华九,这件事情太大了,关系到了一帮的生死存亡,还是等我爹回来再做决定吧。” ...... 华九不在的日子,上官及像是有了时间可以陪伴韩霜儿,二人闲来话话家常,述述衷肠,不管韩霜儿是否真的开心,反正在外人看来,这二人倒是说说笑笑,亲近的很。 韩曜阳偶尔被这二人带着出去逛逛街,找些新鲜的小玩意,上官及投其所好,日日都会送来些异样的奇珍。 而阿鬼时而带着信鸽,时而带着几个人,从韩清玥的房间进进出出。 日子乏不知味的过了一天又一天,逍遥门内的众人每日忙忙碌碌的,悄然预备着什么。 直到正月十五这一天,一大清早,天上就开始飘飘然下起了雪花。 地龙帮的甲院内,皮猴子早早开始在门前敲个不停,半晌不见动静,推门而入时,空空荡荡的房间只剩下一页书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