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相是怎样炼成的》 后补上的上架感言,主要是打赏月票加更细则 一开始没有写上架感言,但是现在想想,还是写一份放出来吧。 这本书,说实话,一开始写的时候是为了自娱自乐,因为这本书里面的很多设定,都是给我自己挖坑的骚操作。 比如之所以设定成宰相,而不是女皇,是因为某天看文的时候突然灵光一闪,现在的女主争霸文好像还没有非主公的主角,查到的一些谋士女主的书,又少了两分正经争霸文的味道。 所以最后想想,就拍板定了,写一个谋士女主的争霸文。 这样的文其实不太好把握,因为她上面还有个未来女皇,女主的性格不能太过张扬嚣张,但是又不能被女皇挡住光彩。 好在,在写了将近一百章的时候找到了平衡点。 其次,第二个困难是关于男主,我不喜欢强势的男主,更不喜欢那种男主一出场女主就变小女人的文。 但是因为前文所述的女主性格设定,柯雪就不是那种明面上有多张扬强势的人,她强在心里,定位原因,她每天要思虑很多东西,导致大部分时候她不得不稳重。所以对于男主,我选择了一个很跳脱的性格。 感情戏戏份不重,还是争霸主线。 前期来看男主的性格不太讨喜,很小公举,又狠又毒,但是狠是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毒,不是渣。 但正是这样一个不可捉摸的人,正适合女主。 柯雪见过太多的各式各样的人,有时候甚至能打眼一瞅就知道眼前这人他(或她)什么样、该如何与他(或她)相处。 她常年处于这样的状态中,看到人就会下意识的去判断,去算计。如果找一个容易被看透的,符合主流的男主,那对于柯雪来说,就是一眼能望到底。即使偶尔有一两个不能,那只会警惕,难以产生好感。 柯雪需要一个燕洛宣,来让她学会应该给自己喘息的时间,真正放弃揣度人心,放弃事事算计。 男女主的感情问题就先说到这,具体的内容会慢慢展开,大家可以在文里看。 第三个困难,是瑾默第一次写古言,又是争霸题材,难度比较大。开头的三四十章更像在锻炼文笔,在调频,比较琐碎,把一些人物拉出来溜溜。 后面越写越顺,就好了许多。 最后,关于月票和打赏加更,暂定三十月票加一个更,打赏五千起点币加一更这样子,想掏空我存稿箱的小伙伴们加油投票和打赏呀! 瑾默刚开始写的时候其实没想到这本书的成绩还不错,中间甚至有一年的断更,没想到一月份回来写一下子复活了。 如果说一开始是自娱自乐,那现在也已经认真起来,真的专心在写,绝不会再出现那种大断更,如果哪天有事,我也会提前在作品相关这里说明。 最后,希望小伙伴们多评论多互动! 好了,话就先说到这里,大家看文吧。 第二章 殿下 柯府蜿蜒的长廊两侧,有两排朱红的圆木廊柱,从长廊往院子里瞧,奇石假山装饰的巧夺天工。 但这些皆不如那抹身着红色华服的身影。 白玉冠,一身红色暗纹华服,穿着黑金色的秀纹软靴,腰间带着莹白顶好的玉佩,让他整个人更显华贵。 不管远看近看,一看便是皇亲贵胄。 那英挺俊逸的容颜更甚于这一身衣裳,仿佛能将他自己这一身装束都比下去,似初秋晨露般,仿佛能滋润万物复苏。 山川美景,万里河山,皆不如眼前之人容颜来的让人流连忘返。 这人的眉毛极为英气,既糅合了男性的刚强却又不失精致,浓密长睫下的墨色双眸似是能盛得下这世间万千美好,唯有那颜色微暗的薄唇似乎在诉说着眼前这人坎坷的经历。 初春夹着湿气的凉风吹过,带起细密的露水。不远处嫩绿的枝桠安分的在这人身后点缀,像是甘愿臣服在这人的美貌下,将这一身赤红的人更加衬的突出几分。 悦怿若九春,磬折似秋霜。 柯雪猛然回神,可惜再想低头已经晚了。 平静深沉的眼眸对上另一双幽深冰凉的双目。 那双眼睛极美,长长的睫羽敛去那双眼睛深处的冰冷和幽深,只叫人看得那表面上的温润谦恭,黑沉如墨的眼睛仿佛有安抚人的力量,那眼中若有万千山岳,华丽厚重,叫人迷失其中。 虽一时也被眼前颜色迷了双目,但更激起柯雪注意的的却是他眼底的森寒。 “这是柯夫人的婢女还是府上的粗使丫鬟?”男子看向静立角落里,穿着和这柯府众人格格不入的小丫头——她低眉顺目,却也难掩那副与生俱来的好容颜,不是那种娇媚动人的艳丽,而是如她这个人气质一般叫人舒服的感觉,一双古井无波平静深邃的眼睛也仿佛能安抚人心。 倒不像一个十几岁的丫头了。 “回三皇子殿下,我是舅父柯大人的外甥女,暂时与母亲一道借宿在舅父府中,因着最近母亲身体不好,我便每日身着粗布麻衣,为母亲祈福。” 在这人清明森凉的目光下,一切都无所遁形。但明面上的解释总归也是不能差的。 皇子身边作陪的柯大人给柯雪递了一个满意的表情,这个外甥女还算识相。顺带着狠狠瞪了一眼不知分寸的柯夫人。 柯夫人脸色白了几分。本想着把那个小丫头扔在最边上粗使丫鬟的位置上不会引起注意,谁承想三皇子竟会问起?只怪小野种那不知从哪个野男人那遗传来的殊丽容颜!她愤恨的看了柯雪一眼。 “于是来前厅迎接本皇子也依旧穿着这身粗布衣裳?”男子紧追不放,言语竟有些咄咄逼人。 柯大人变了脸色,适时出言呵斥道:“还不快去换一身?丢人现眼。夫人,你带小雪下去换一身衣服再过来。” 他带着三皇子继续往前厅走。 柯雪在旁人看不到的角度勾起一抹冷笑,还真是会见风使舵呀,该说真不愧是在官场摸爬滚打了几十年的人吗?只可惜……这次好像拍在了马腿上。 她微妙的表情变化全部落入了一直观察着她的某人眼中。 “不必了,难得见到有人如此有孝心,自然不能再让小丫头为难。但若是想要祈福光是身着粗布麻衣可不够,还得吃斋礼佛才行。正好我过两天要去秋明寺一趟,不知柯小姐可愿一同前往?”眼波流转,绝代风华,却也含着叫人不可抗拒的威严。 谁知道这家伙打算干嘛?柯雪面上不显,但挺想唾弃几分钟之前不小心看呆住的自己。 她这是中了什么邪呦! 当然,落在柯大人眼睛里就是不论三皇子到底是真看上了这小丫头还只是一时兴起,他都必定要把这两人绑一块。 这些日子听说君上那边有要在他柯府为三皇子选一位皇子妃的意向,这是要把柯家拉下水啊!但他却不想把柯家的前程绑在三皇子这么一棵歪脖树上。 这丫头虽是他外甥女,因为父亲不明,所以也跟着姓柯,但却立了女户,严格来讲和他柯府其实没什么关系。把她送给这个皇帝厌恶不已的三皇子,这不正好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柯大人面露喜色:“对,还是要吃斋礼佛,小雪放心,你若是去佛寺呆一段时间,你母亲那边自有人照顾,我也会每天去看看妹妹的。”这是生怕柯雪不答应,急着把她往外推。 柯雪怎会不明白她这“好舅父”心中所想?与她这里不论他们各自打的什么主意都定然是要落空的。 轻笑一声,语气充满感激,再抬头便是满眼孺慕,恍若面对她母亲那样,却又说不上哪里,就是不太一样。 “那就多谢舅父了。我和三皇子殿下去秋明寺的这些日子,还希望舅父多多照拂母亲。相信此番和三皇子殿下同去,定能沾上几分殿下的福气,保佑母亲的病情有所好转。” 这话乍一听上去没什么毛病,仔细回味便会越想越觉得哪里不对。 言外之意她离家的这段时间若是她母亲病情恶化那岂不是说三皇子殿下的没福气?到时间她惹恼了皇子,自己被皇子怪罪甚至掉了脑袋倒是无所谓,但是至少在三皇子这儿她是和柯府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要是让柯府在三皇子这儿挂了号…… 她是在正大光明的逼着“好舅父”给她母亲找最好的大夫看病!偏偏柯大人这是哑巴吃黄连,拒绝不了这番光明正大的威逼。 三皇子靠在椅子上,坐姿不那么端正,此时眼角含笑的把玩着手里的茶杯,着实没想到这柯家的小丫头竟能给他一个惊喜。 这见风使舵的老油条柯大人不愿将柯府绑到他这棵“歪脖树”上,就当他愿意遂了那所谓父皇的意,也下场当个角,在他面前跟着几位兄弟一起唱一出夺嫡大戏,然后叫他父皇捉住大把柄,把他这个让人厌恶的孽种杀掉? “柯小姐放心,去秋明寺前我便把御医借你,为你母亲诊治一番,等回来再诊一次,叫我来看看自己的福泽到底有多么深厚,又被你这丫头分去了多少。” 福泽不深厚能在那吃人的深宫中无人庇护,仅靠自己摸爬滚打,活到叫时刻盼他死的父皇不得不找理由把他扔进宗人府? 福泽不深厚能在那夜夜仿佛有厉鬼啼哭凄迷之音的宗人府顽强的活着,活到父皇为了牵制几位因夺嫡已经红了眼的皇子终于想起他? 果然是福泽深厚。 三皇子薄凉的笑笑,却不达眼底,眼底的森寒似万年玄冰,不可融化。 他这样子能唬住别人可吓不住柯雪,这模样落在柯雪眼里那可真是除了鬼畜还是鬼畜,除了暗黑还是暗黑。 这是个心黑手辣的。 柯雪能肯定的得出这个结论,看他这样她就总想上去劝两句。 #人生如此艰难,何必如此鬼畜?# 好在理智还在线,智商也还在线,她忍住了。 “我也不打扰柯大人了,等日子到了我会派人来接柯小姐的,也就是明后天吧,柯小姐做好准备。” 三皇子也不管柯大人是个什么反应,说完最后看了柯雪一眼,转身就走了。 #啧!这家伙不止鬼畜,貌似还有点中二啊。# 柯雪心里啧啧称奇,一边就把这次见面当个笑话扔到一边,不就是去趟佛寺吗? 去呗。 不就是有好多人都想把她和三皇子绑带一起吗? 那就让他们试试。 她让他们几步棋,最后要是能遂了他们的意那都算她输。 墙角的常春藤蔓纤软无力,虽一年四季始终常绿,但只需微风吹拂便不可抑制的随风轻摇,三皇子走出大门带起的微风便能叫那株藤蔓弯下腰,转眼间,搅起清风的主人早就不见了踪影。翠绿的颜色鲜活却也无人关注。 柯雪远远的收回视线,按照刚刚记忆里的样子勾起一个微笑,叫人看的眼熟。表面看上去是如春风细雨般的温暖,深处却是难掩的薄凉,和刚刚的三皇子竟是惊人的相似。 #不,不一样的,中二可能是有一点,但她绝对没有那么鬼畜:)# 第三章 果然是个疯的吧? 柯府最偏僻冷落的一角突然热闹起来,一年都不一定见得着几个人影的地方四处弥漫着药香。破落的小院在短短几天便焕然一新,连屋子里的家具都换了新的。 当初这屋子是舅母给拨过来的,失宠之后她手里本来也没有几个院子可以管,能管的那几个又不舍得给自己这个失踪十年又自己回来的小姑子,于是便把这个偏僻的破院划给了这一对母女。没想到这一对母女二话不说,还真就在这么个破地方住下来了,于是也就这样了,没人再管她们。 柯雪进了屋子直奔母亲病榻,御医正给母亲诊治,她瞄了一眼脸色苍白毫无血色的母亲,叹息被她吞回肚子里,还未进到内室,转身又往外走——希望今天的厨房能供应些暖和容易消化的吃食——比起冷硬似砖头的馒头还有隔夜的残羹冷菜好些就行。 三年零两个月十天,她感觉自己的忍耐限度每天都在提升。 #我这小暴脾气快压不住了:)# 柯雪眼角的余光瞥见那张堆满了书的新桌子最上面,卷边的《万域要闻》。 脚步在门槛上停留一刻,随即头也不回的离开。隐约听得身后母亲压抑的咳嗽声。 若不是母亲以为她什么都不知道……她又正需要一个干净的身份,怎么会让母亲在柯府受这些鸟气? 纵然母亲并非亲母,对她更多是责任而不是亲情。但“柯雪”这身份确确实实是她给的,这份恩情也是该还的。 好在再要不了多久…… 柯雪的眼睛又好似披上一层迷雾,叫人看不透她的真正想法,倒是那张打眼一瞧便觉温柔舒适的面庞,无端的染上几分凌厉。 谋划算计……这京城中有几人是没有什么谋划,没有什么算计的? 柯府后厨比她们那个破败小屋还要大,灶台上大大小小的锅碗瓢盆一应俱全。只可惜火是熄着的,锅是冷的,厨房是没人的。 很好,一贯的三无政策。 柯雪啧啧两声,觉得这家人真是绝了。 柯雪拎开锅盖,看到灶台上被人剩下的粥底菜渣,只剩叹息。果然又是如此,自那日见过三皇子之后舅母便记恨上她了,便让厨房天天玩这种把戏,故意错开吃饭时间。 #人生如此艰难,而你为何如此愚蠢?# 这个时候若是被舅父知道母亲因没有热乎的吃食而病情加重,她一趟秋明寺回来母亲病情未见好转,舅父上了三皇子的黑名单,其实都是舅母在从中作梗,舅母怕是在这柯府真的呆不下去了。 也许她该在去秋明寺之前,哪天“偶遇”一次舅父,帮舅母做一个了断…… 夫妻生活不和谐,她来帮忙做了断,不用谢:) 柯府的偏门,门外的暖阳似乎被某种无形的东西阻隔,再多的温暖也照不进这权臣人家的高墙大院,照不散这偌大柯府后院的阴冷。 柯雪转身一步跨出门外,暖阳洒在她身上,背影单薄,却无端让人觉得挺拔可靠,不慌不忙,存在感不大不小,仿佛什么都不在意,她踏入这连阳光都带着冰寒凉意的京城大道。 阳光正好,出了达官贵人的东巷,整个世界才仿佛鲜活起来。街上百姓来来往往,道旁商贩喝卖之声不绝于耳,时有孩童跑过,欢声笑语。 东巷口像两个世界的交界线,少女静立于此,茕茕孑立,半晌似是自嘲轻笑,不再犹豫,往饭馆而去。 少女粗布麻衣,独自向不远处那达官贵人云集的昨日客栈走去。 以昨日为名,说是客栈,其实却是达官贵人往常聚会最喜欢的去处。饭馆,茶楼,客栈集于一身。还有专门弹曲的清伶,客栈里干净整洁,弥漫着好闻的古木清香,丝毫没有普通茶楼酒肆,饭馆客栈的油烟和喧闹。 此时正是午间吃饭时间,昨日客栈里却是安静清雅,一个个单独隔开的雅间阻隔了他人窥探的视线,却叫里面的人能看到是谁刚进门。精雕细琢的雕花木刻栩栩如生,柯雪径自找到店小二。 “小二哥,来一份红豆膳粥,两份如意卷,依旧需要借用你们的盘子,等晚间我便还过来。”轻车熟路,她看着一层的小包间全都挂上了代表有客的红牌,便上了二楼等待。 “小雪又来为柯夫人买吃食了?小雪这么孝顺,柯夫人一定会高兴的。你先上楼等会,我这就让厨房去准备。”这里的店小二也和别家的大不相同,是个干干净净的青年,身上干干净净,没有油腻腻的污渍。听语气和柯雪竟是相熟的。 二楼自是一样的清雅,比之一层又多了几分尊贵。二层的包间也比一层更严实许多,每个雅间门口把手的威武守卫像守门的石狮子般目不斜视,尽职尽责的仿佛对屋内不时溢出的高谈阔论或是雅致乐音充耳不闻。 不容窥探。 柯雪自然也是目不斜视,在一众守卫的注目礼之下,不慌不忙的走向一件挂着绿牌,代表无人的包间。 “殿下~” 虽说她无意窥探,但不知从何而来的一声隐约娇笑携着氤氲花香随风而来,勾人的尾音叫听的人心里酥酥麻麻的。纵然柯雪是女子,听得此音也是心里一片柔软,更不要说里面的人了。 只是不知这里面的是哪位殿下了? 正要事不关己的继续迈步前行,一道清冽温润,带着几分奇异凉意的嗓音响起,叫人听得无比熟悉。 “本殿细细品味之下不得不承认,娇娘的琴艺最近确实进步了不少。”里面一声轻笑,斜靠着桌子,坐的歪歪斜斜的人修长的指尾勾着个细嘴酒壶,和远处弹琴的伶人目光相缠,那名唤娇娘的女伶也是个大胆的,目光直白露骨。陪坐的几位官员皆是尽量减小自个的存在感,恨不得缩成个鹌鹑。 被养废的三皇子……果然是个废的。 “娇娘的琴技,怎比得上琴技早早名动京城的殿下您?” “娇娘这是想听本殿弹琴?有何不可。来,今天我便弹一曲给娇娘听。”竟是旁若无人,几位朝廷大员被无视了个彻底,仿佛未见那几人比锅底还黑的脸色。 透过那窄窄的门缝,柯雪瞥到一角赤色锦袍,和那天的朝服不大相同,没有那般巧夺天工的花纹,应是便服,倒是这人是真的极喜欢这让人眼晕的赤红色。 里面的三皇子殿下已经坐到了伶人表演的位置上,修长白皙的手指随意拨弄几下调试琴弦。 无端的媚意,这奇葩的三殿下竟是比那伶人还像伶人。 啧!她这要是还在现代,一定立刻送这位三殿下c位出道。 肯定发财。 柯雪侧头看到依旧尽职尽责的站在门口,却没注意到她这个偷看者的侍卫,心里蓦然生出一种偷窥的羞耻感,正要离开这里,却又被屋子里倾泻出的美妙琴音定住了脚步。 缕缕琴声,悠悠扬扬,一种情韵却令人回肠荡气。 琴声如诉,就像过尽千帆之后,岁月悠长。就像风浪里的一叶扁舟,沉淀所有的波澜壮阔。 高山流水,不外乎如此。 说人话——弹得不错。 琴音就像他这人的表象一般平和宁静温柔,也像他这人一样暗含冰冷无情。波澜壮阔的背后是事事身不由己,他人刀俎我为鱼肉的悲哀。偏偏又能叫听琴者被那表面的波澜壮阔迷了双目,即使表象背后是无数冰冷刀锋也叫人毫无察觉的往下跳。 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很想笑。 想笑,柯雪便也就真的笑了。 行吧,这位殿下这性格生在帝王家没被逼疯真是个奇迹。 啧,或许已经疯了。 弹琴者注意到门口的动静,琴音戛然而止。 待他转头看向那细细的窗缝,只见那眼熟的灰扑扑的粗布麻衣边角。 “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网可结好?” 他嘴角轻挑,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说出来的话却冰冰凉:“不想结。” 屋子里的官员们:“???” #不好意思,是有人点了快进按钮吗?我们听不懂了。# 柯雪:“......” 很好,除了鬼畜之外还很傲娇,果然是已经被生活给逼疯了吧? 第四章 飙演技的时候到了 “小雪,你点的几个菜已经做好了,我特意叫厨房特意给你先做的。” 小二哥上了二楼,轻车熟路的绕过那些带守卫的屋子,停在唯一一间门口冷清,门内没有乐声的隔间门口。 永远都彬彬有礼,叫人如沐春风的女音,却也永远隔了一层纱网似的,带着不易察觉却恰到好处的疏离:“好,那就多谢小二哥了。” 刻着精致雕花的木门被拉开,里面的少女淡淡一笑,虽粗布麻衣加身,却脊背挺直,眨眼间,似有骨子里与生俱来的清贵。 简直和在柯府的样子判若两人,现在这样才是活过来了。 说话时那双总带着三分笑的眼眸正落在店小二身上,这样一双眼睛的注视,仿佛能叫隐藏秘密的人无所遁形。 小二恍惚了一瞬,他的秘密、昨日客栈的秘密仿佛都要在那一双平淡的眼睛里暴露。 直到落后她好几步,小二哥这才蓦然反应过来,出了一后背的冷汗,赶紧迈步追上前面快要转弯消失在视线中的人影。 粗布麻衣便不是世家贵胄吗? 那可不一定。 能在这昨日客栈当小二的也不那么简单,要是只把他当成店小二,那可就错的离谱了。 偏偏达官贵人们完全不知忽略一个小小的店小二有什么错处。无意中到底有多少消息悄悄流进昨日客栈的情报阁里……实在是叫人无法统计了。 店小二也算是阅人无数,但在此之前着实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客人,仿佛在她眼里那些来这儿吃饭饮茶的高官大员和他这个小小的平民百姓没什么不同。 不是本身地位极高,便是自有与众不同的气度心性。 正下楼的柯雪,却是没想到又能遇到那抹红影,当真是有缘极了。 有缘——孽缘。 柯雪眼中神色晦涩难明,心思瞬间百转,只能说计划比不上变化。 她侧身,让那袭赤袍以及身后三两便服官员从她身边过去,刚要松口气,就看见那人在她身边停了脚步。 这位大爷又要干啥? 柯雪都快行成条件反射了——跟三皇子沾边的准没好事。 那甘冽似山泉的嗓音含着三分玩味在耳边响起:“巧了,没想到能在这遇上柯小姐。要不是本殿眼尖认出你,柯小姐这是想装作不识本殿吗?” 声音里竟夹着几分不那么严肃的嗔怪和微恼。 我去!就说了没好事,这什么语气?简直活见鬼! 我跟你很熟吗? 柯雪硬生生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估摸着这三皇子和唱戏应该能够共同语言。 柯家的? 几位大腹便便的官员愣了愣,心里无比诧异,抬眼打量这穿着粗布衣服,极不起眼的少女几眼。这是柯府的哪个小姐?为何穿着粗布衣裳? 待回味几遍三皇子话中意味,便又是一个激灵。君上……这是果真有将三皇子和柯家绑在一块的想法?这又是布的什么局?君上不喜三皇子人人皆知,怎会容许三皇子白白壮大势力 难道风向要变? 当事人柯雪浑身一抖,把头更低下些,实在是难以想象这人这语气配上他那张风光霁月世外高人的脸会是个什么模样。 虽说这情绪也是装的,但还是别抬头了,她怕自个看完了之后晚间发散出来什么可怕的噩梦。 她看似战战兢兢,但某位不受宠的柯家小姐其实特别想把鞋底板糊到这位三皇子脸上。 她蛰伏在柯家整整三年!整整三年就是为了坐实“柯雪”的身份,结果计划全被这位殿下的三言两语给毁了! 你可真是干得漂亮啊我的殿下! “柯雪自然不敢忽略殿下。只是我看殿下正和几位大人谈正事,我一小女子也不便打扰。”女声已经不复冷静。 表面上略显慌张拘束,却强压着,尽量让声调平稳。 但燕洛宣就是能听出眼前这丫头话里隐藏的极深的咬牙切齿的意味。 到底也只是十几岁的小姑娘啊。远处站着没什么存在感的店小二老僧入定般的低垂着头,无人注意的时候微微摇了摇脑袋。 他以为柯雪是真的害怕了。 “罢了。明个我会去柯府接你,今天别忘了早作准备。”华裾翻飞,随风而来薄荷清香,华贵艳色衣角已至眼前,低沉微哑轻笑如杯中美酒般溢出,柯雪略显惊慌的后退一步,耳尖微红。 她觉得自己这辈子的演技差不多都用在这里了。 “好,好的殿下……” 几位官员背过身去只当自己是颗石头,什么也没听到,什么也没看到。但其实到底是把三皇子,柯家,还有各自揣摩出的君上的意思牢记心底,各自有各自的打算和筹谋。 “只希望柯小姐受得住路途颠簸坎坷,去往城郊的路不那么好走。” 温声叮嘱随风飘进柯雪的耳朵里,风吹过,尾音余韵经久不散,悠悠流动,倾洒大地的暖阳更加明媚灿烂,却无碍柯雪听得那话中深意万千……以及心底暗唾那么一句:死傲娇,啧!说一句话得拐十个弯! 殿下你可快点走吧,再不走她这“柯雪”的人设就要崩了! 真是救命啊我的天! 你说说她平时坏事做的也不多,怎么就让她摊上三皇子这么个家伙? 造孽了。 不那么好走?天子脚下,难不成还能有人刺杀?或者是比刺杀更诡谲危险的阴谋诡计? 她的目光悠远,带着仿佛能在急风骤雨中依旧静立云端漠然看着尘世喧嚣的极致宁静,盯着那抹红色身影走的平平稳稳,越看越觉得像极了带刺的蔷薇。 红,是由血色筑成的。 柯雪僵立原处,直到那一行四人连带着几位护卫消失在视野之中,才抬步继续下楼,面上又是一副好说话含笑三分的模样,哪有一丁点的害羞之色?微红的耳尖早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恢复嫩白。 人嘛,活着总需要点演技。 小二哥一直沉默着远远站在一旁,也不知刚刚那四人有几位彻底忽略了那里还有个人。直到柯雪回过神,这人才小跑几步凑过来带路。好像完全没看见刚刚那幕,更是什么也没听到过一般。 柯雪到堂前端走了那几盘菜。端起的时候,无人注意她的手指在盘底稍微一抹,一个小小的姜黄色的东西便划入衣袖。 柯雪于门口稍作停留,似是回望了一眼昨日客栈门口那龙飞凤舞的一行字:入此门者,世家贵胄,平凡百姓,一视同仁。 这便是昨日客栈的特殊之处,也是它一直坚持的理念,说白了,要是在里面发生什么冲突,管你是什么身份,商家只会秉公处理。 不是没人对此嗤之以鼻,而是但凡闹事的人不出三天都会亲自上门道歉赔礼,也因此这客栈背后的势力越发令人忌惮。 …… 柯府 小院已于不知何时恢复了清净,不管是那见风使舵滑不留丢官运亨通的舅父,还是蠢不自知鼠目寸光的舅母,都各归其位去了。 柯雪把从昨日客栈端来的吃食端进屋里,小心的把桌上的书挥开些,把几个盘子放在那张最近才翻新换过,崭新华贵到和这间屋子有点格格不入的朱红香木桌子上,侧头看内室的母亲不知何时昏昏沉沉的睡去了,她没有打扰,而是拢手出屋,又去了院中那个破亭子里,于袖中抽出个姜黄色纸卷纸卷外是一层蜡,她慢慢揉搓着展开。 依稀可见纸上清隽有力的字迹,恍惚间有种利落的洒脱镌刻在字里行间,很有股魏晋名士风流不羁的味道。隐约见纸上就只有一句话: 树欲静而风不止。——大风将起。 如此,她也该动了。 白嫩的指尖慢悠悠的将姜黄色的纸条碾碎,随风四散,直到再找不到纸条存在过的痕迹。只余亭中静坐身影,没有任何动作,姿势稳定,近乎化作一块磐石。此景,当可入画。 只不过画中人的心情可没那么风雅——她可算能松一口气了,为了低调和人设这些年闷亏没少吃,等时候到了她肯定重点“照顾”这柯府。 乱世将近,她倒要看看天下这张人人都想上去咬一口的大饼到底能噎死多少人。 第五章 怼顺嘴了 原万域国境内诸侯势力再次爆发内战,一时之间人心惶惶血流成河,万域境内百姓苦不堪言。东篱北疆更是趁机吞并几座城池。可笑的是,境内最大两家诸侯孟氏和赵氏却只顾相互倾辙,鼠目寸光,耽误春耕。长此以往,东篱北疆将成最大赢家。 甚至可以说如果不是东篱北疆接壤,且世代交恶,双方又实力相当,相互防备,不敢调用太多军队把手伸向万域,现在万域的国土怕是早早就被瓜分了。 孟氏赵氏相互攻伐的消息还未传进东篱的京都,但只要有心,便总是能知道的。柯雪回味纸上字句,只觉得遍体生寒。 可怕的不是东篱北疆二国从中获利,而是两大诸侯竟挑了这春耕时节相互攻伐! 这几家所谓诸侯都是些什么玩意? 啧啧!怪不得没有一家能统一万域。 更让人匪夷所思的是原本的万域国竟然是灭在这么几家蠢货手里的。 这么想想,她这个万域国皇室的遗孤都觉得甚是丢人。 ——是的,如果没灭国她该是公主,母亲以为她不知道的那些东西其实她早就知道。 饶是柯雪这个一向沉得住气藏得住心思的也是气结,到了最后,她自个也不清楚到底愤怒的是万域境内诸侯愚蠢,还是什么别的了。 但这万域境内的事情也委实碍不着数千里远的东篱京都。 第二日连老天也应了柯雪的心情,下起了细密小雨。这南方腹地的雨也像是南方的人南方的事一般缠绵,缠绵中含了愁怨。柯雪不大喜欢这江南盛行的温柔小意的情调,她总觉得这不大适合她。 三皇子的车马已经到了柯府门口,她不得不收起心思,随三皇子出发。 安抚了担忧不已的母亲,她干脆轻装上阵,除了几本路上打发时间的书之外,根本没带什么东西,更不要说真的听三皇子的话多做什么准备了。 笑话,真有突发情况,她一个投靠柯府生父都不详的小姑娘能有什么有用的准备? 脑子准备好了,其他带什么都是白扯。 面对可能的重重危机,镇定无匹面不改色的柯雪以为自己早早就修炼到了心如止水的境界,却是没想到在撩开马车帘子的一瞬间破了功。 红衣,又是红衣,去佛寺还是这一身血一样的红衣。不知道佛祖见了会不会觉得这人实在罪孽深重无法度化。 这人可真是......处处给人“惊喜”。 精致似神祗的面容褪去世外高人的正色严肃,嘴角勾着微笑。不但依旧没个正形的靠在座位上,倚着车内的小桌,而且竟然连头发都没冠,散着发靠在里面,若不是她十分确定这是马车,都要以为自个误闯了这人的寝殿。 阳光从窗帘的缝隙撒进来,撒到这人身上,竟是让他平添了两分如梦似幻的圣洁味道。 真是撞了个邪!圣洁个大头鬼哦。 柯雪也发现了自个三番五次的因这人而呆,这下是真真有了几分懊恼。她自认自己一向自认不是什么肤浅的沉迷皮囊美色之人。 相信她,这绝只是因为眼前这人实在是生了一副太好的皮囊,所以她才会不习惯——不然难道还能是她对这个鬼畜神经病有好感? 或许……多看看就好了? 柯雪一向好使的脑子难得犯了个浑。 “柯小姐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上来?”里面那人往帘子外那么轻轻一瞟,笑容亲切。 柯雪依旧站在马车下,动也未动:“我和殿下坐一辆马车?难道是殿下府上最近缺钱了?” 男子展颜一笑,竟是笑的艳若桃李。阳光照耀带来的那一丝圣洁之气瞬间荡然无存:“钱倒是不缺,就缺一个管钱的人。”这话里存着几分真几分假不可细辨。 ——否则你会细思极恐:) 面前女子却没有一丁点被调戏该有的羞恼,反而回味一下无辜的歪头轻笑,很是有几分绝不吃亏的意味:“管钱的人?原来三皇子殿下缺的是管家,这个好说,只要殿下开口,相信我舅父不会吝啬,不管花费多少,定然给您找来最好的管家。” 做这种扒自家舅父皮的事,她一向是毫不留情的。光是母亲在这柯府遭的冷遇便足以让她不留情面了。 她也不再拖沓,大大方方的登上马车,自然流畅,不但果断,而且也没有寻常女子的矫揉造作之感,就那么一步迈上马车,坐到了三皇子旁边不远处。 看的得了吩咐牵来三皇子座驾追雪的亲卫目瞪口呆。 她就这么上去了??——就这么上、去、了?! 身边的千里良驹似乎知道主人今天不会骑它了,似有所感的喷喷鼻子,不屑的往马车这边望了一眼,自顾自趾高气昂的带头走在那些拉车的普通马匹前面。 她,她就这么和一个毫无关系的陌生男子一辆车?虽然眼下对女子的规矩不多,但至少一般女子也绝做不到这般理所当然毫不犹豫。 亲卫实在无话可说,只能装作什么都没看到,头疼也该是自家主子的,他一个小小侍卫,还是不要管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的殿下了。 不要说亲卫了,连三皇子也被她这果断动作惊诧住了,上下打量她一眼,却是没有想到这一身冷静淡定气度的姑娘能有这般大胆的举动。 这可真是自作孽了。 马车里神仙样貌的人眼神不加掩饰的看向从小包裹里掏出本书,安静坐在一边看的津津有味的姑娘。即使是这般有几分失礼的举动,叫他做起来却流畅自然。 没人会怪罪美好的仿佛上帝最完美雕塑一般的人。 “殿下再这般看下去,我怕是要激动的晕过去了。”说着激动的人呼吸平稳,语调一如既往的稳,眼睛都未抬怡然的给手中书本翻页。 能这副表情说出这样的话绝对是个妙人,但这副模样也着实让人气结。 男子俯身凑近浅笑,眼底却锐光闪现,明明笑着,却冰冷刺骨:“本殿可没看出来你哪里激动了。” 三皇子燕洛宣,嵇康之貌儿时便显。 传闻因着这副模样得太后喜爱,身子骨自小便弱些,因皇宫阴气重,五岁之前便被养在皇宫之外。 回宫之后虽一如既往的得太后喜爱,却不知在外面经历了什么,言自己平生最恨别人拿他相貌说事,借此杖杀宫人,自此之后无人再敢言他相貌。 也给他自己换来了性格乖张暴戾的评价。 后面再添上纨绔无状,这位皇子的名声算是彻底毁了,满朝上下无人不知。 也不知柯雪这是有心还是无意,今天正正好踩在雷区上。 柯雪:“心中激动,勉强可压制罢了。殿下恕罪,非雪轻慢殿下,不愿抬头,只是忧心…抬头便会忘了如何言语。” 她这态度是要气死三皇子才罢休。 三皇子看着这人一如既往,甚至能在他的气势下依旧淡然,恍若周遭无物,半晌语调微微拖长:“忘了?我倒可以帮你一把,帮你把看的这项能力舍了去,不是更干脆?还是你觉得…仰仗着柯府,我便动不了你?” 眼前这人与之前见过的那些被养在深宅里的世家小姐不那么相同,不说气度心思竟能让他觉得危险,光是依旧我行我素的一身粗布麻衣也叫人头大。 她好像爱上了这穿着难耐刮人的衣料一般,丝毫不介意穿着这一身衣服和他这金尊玉贵的马车有多不相称。 关键是这一身让他这个强迫症马车主人看的难受。 柯雪合上书页,喟叹:“殿下确实不会动我,但并非因着柯府。相信殿下早就调查清楚了柯雪在柯府孤立无援的境况。其实我倒巴不得柯府不再姓柯,柯大人回乡养老。” 语调不紧不慢,声音如珠玉落盘,看似无比直白,又似有几分从容风骨,看似风骨清傲,却又有几分淡然处之——通俗来讲其实只是态度不咸不淡而已。 三皇子不置可否:“你倒是直白。” 威胁还是帮助? 这人聪明到让他不得不考虑为了保证自己的计划顺利进行,是否需要将之除去。 柯雪颔首:“正如柯雪刚刚夸赞殿下之容貌一般。”语气淡定,不慌不忙,风轻云淡。到底是料定了他不会动她还是有什么依仗叫人摸不清。 这真是冤枉柯雪了,脑补太多是病、得治! “你不怕我把你这话转述与柯大人?” “转述?转述我觉得你风姿卓绝?”柯雪继续去捋虎须,半点不怕。 燕洛宣眼神明明灭灭忍了又忍,似乎这才按下把她扔出去的冲动,还未开口,便听这人继续说。 “还是早些让殿下熟悉柯雪这向来说话直接的模样比较好。毕竟殿下已经弱冠,想必很快就会进入朝堂历练,这样我们以后少不了会有更多的接触。” 不管之前燕洛宣有几分做戏几分真实,听了这话确实被惊到了。面上不显,但敲着桌子的手却停下来了。她这话的意思是…她也会入朝? 入朝做什么?为官? 她? 怎么可能?!这是个什么鬼玩笑?这要是在酒馆他都得以为这人喝多了吧? 本朝确实风气开放,但够资格上朝堂的却没有几个女官,女官大多都在些不重要位置上。更何况柯大人真能让他这个还有些利用价值的外甥女脱离自己的掌控? 他这边惊讶,殊不知说出这番话的当事人自己也觉得自己可能是喝多了——什么毛病?她这怼顺嘴了不该说的脱口而出。 马车不知何时停了下来,外面侍卫的声音传进来: “殿下,前面似乎有打斗声,需不需要属下先去看看?” 不知为何略微沙哑的声音带着心事重重的沉重,燕洛宣瞥了柯雪一眼,眼神复杂,吩咐侍卫的语调带着冷漠:“不必理会,绕路。” “这路,绕得了?” 柯雪垂眸,不与那因情绪波动无法掩盖眼底深处冰冷刀锋的视线对上,只在车内轻生喟叹,外面的人听不到,燕洛宣却听了个一清二楚。 确实绕不得。要是绕得过,他那费心布下杀局的二哥岂不是要失望? 但这些却不是眼前这人该知道的……那么…他要怎么处理她? 燕洛宣心思转了又转,心底却也在默数数字,十个数字的功夫都未到,远处传来大队人马的脚步声,还有中气知足的喝声: “前方何人?停车受检!” 这是早有准备,瓮中捉鳖。 第六章 好好的一颗脑袋,怎么就被小毛驴给踢了? 初春京都郊外的官道上,两侧常绿的灌木和新发嫩绿的枝丫显得生机勃勃。 金色的阳光映在大地上,泥土的味道里夹着沁人心脾的水汽,让人闻着舒服极了。 和这副美景不大协调的是官道上无声但剑拔弩张的气氛。 官道上大队全副武装的盔甲士兵将一辆古木雕花的大规格马车团团围住马车,连带着车两侧随行的人也紧紧盯住。 这马车极尽奢华。地上悠悠掠过一辆线条雅致的马车倒影,马车由红木制成,四面皆由精美昂贵的丝绸装点,镶嵌宝石点缀的窗户被一帘淡黄色的薄纱遮挡,使车外之人无法一探究竟这般华丽的车中的乘客。 马车里却没什么动静,里面的人更是丝毫没被这阵仗吓到,该看书的看书,懒洋洋靠在桌子上的还靠在桌子上。 “羽林军守卫京城,现下京师安定,张统领怎么带兵来了这荒郊野岭?还查到我头上了呢?”每个字从他那偏暗色的薄唇里吐出,声音凌冽,足以驱散马车里不多的暖意,透过帘子清晰的传出,任谁都能听得那话中的不满。 站在最前面,佩着长剑的张知张统领往前踏出一步,魁梧的身材带着武人特有的气势,朝马车逼近,然后卸下佩剑,躬身行礼。 礼节周到的甚是刻意,弯腰三十度,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没想到竟是三皇子殿下的马车,卑职失礼了。但卑职刚刚得到消息,说原万域境内诸侯赵氏的使臣来访,却连吾皇也未见上一面便被诛杀于京郊。事情恰好就发生在不远处,使臣被诛这是大事,恐怕三殿下暂时不能走了。”语气恭谦守礼,却是寸步不让。 “赵氏使臣?”身边歪坐着的人闻言不紧不慢的起身,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撩开车前柔软顺滑的丝绸车帘,那手漂亮的尊贵。 方一起身,披散着但顺滑如绸缎的长发顺着这位三皇子的肩头滑下。 身后捧书的柯雪不知何时抬了头,盯着这人的背影,却没有聚焦,只是往更远的地方望去,眼神复杂,只有攥紧的手指,还有血色稍退的嘴唇,方可看出她其实并不平静。 好在她反应的快,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赵氏使臣?这东篱皇族的内斗无意中却是坏了她的事。 燕洛宣似有所觉,仿佛背后仿佛长了眼睛,突然回头,二人的视线猝不及防的便对上了。 柯雪依旧古井无波的眼睛出现了一闪而过的狡黠,她无辜的眨眨眼,若无其事的转开视线,燕洛宣却眯了眯眼,那眼神似是落在柯雪身上,又好像从柯雪身旁的窗缝遥遥望着远处,最后轻笑一声转身出去。 “使臣到访,羽林军需派人相迎,这不是我东篱自古以来的规矩?还是本殿在宗人府的这些年消息闭塞,不知道什么时候修改了规矩?”燕洛宣面上不见丝毫慌张,谈笑之间给羽林军张统领反将了一军。 “这……等亲兵来报使臣到来我便要赶来,还未至,便得了使臣遇刺的消息,急急赶来已是晚了。”张统领眼神左右一飘,气势瞬间弱了去。 “那么张统领能否告诉我,报给你消息的…是哪位亲兵呀?”燕洛宣并不咄咄逼人,甚至语气越发温柔。 车内的柯雪听此声调,心下暗叹,今天怕是要见血了。 ——这阴晴不定任性妄为的三皇子要开始作妖了。 这人这一身红衣穿的也真是有先见之明。只是……带着满身血气去佛寺的,普天之下可能都找不出第二个了。 张统领眼神一扫,正和自个最得用的心腹对上了视线,那人也是个机灵的,一步跨出,走到燕洛宣身前,弯腰低头:“便是小人。” “哦……”燕洛宣往前逼近半步,又不慌不忙的往张统领身边挪了一步。 他眼带笑意,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音节,蓦然抽出张统领随身佩剑,转身,长剑瞬间没入亲兵体内! “噗嗤…” 燕洛宣缓缓抽出长剑,金属与血肉交磨的声音清晰可闻,待确定地上那人绝了生息,满意的点头轻笑:“既然这名亲兵如此无用,使节到了京郊都不知道,那我便替统领解决掉,也省的他浪费粮食了。” 他的表情无辜又正直,带着邪气和莫名圣洁的味道,不像是刚杀了个人,倒像是问张统领今天吃饭了吗。 张统领的脸都要绿了。 车内的柯雪不看也知会是个什么局面,她嘴角微抽,默默把书抬高几分彻底挡住视线,心下哀嚎: 市井里那些关于三皇子的传闻真是良心评价,甚至都能说是美化! 她这是猜到了开头,猜到了结尾,唯独没有猜到这位阴晴不定的殿下杀人时候如此诡异渗人的表情变化。 刚刚那抹姑且称得上“温和”的微笑,当真是比那满地的血还让人毛骨悚然! 她决定下次还是不要拿三皇子的容貌开玩笑或者盯着三皇子的好。 这是为了自个的小命着想啊,谁知道这个神经病会做什么? 思及刚刚三皇子已对她动了杀气……她突然觉得后背发凉。也不知道自己前些天临时做出改变计划——从三皇子这儿找突破口的决定是对是错,现在看来有点悬。 想来可能是当时她的脑袋被柯府后院厨房的那头小毛驴给踢了吧。 平时皮也就罢了,这万一把自己的命给皮没了…… “张统领也快去调查是谁刺杀使者吧,不要在这儿干站着呀。等调查出来本殿一定在父皇那儿给你说情,不是张统领的失误致使使者被杀,全怪那个该死的手下,晚传情报,该杀!相信父皇也会原谅统领的。” 卧槽!你这话要脸吗?你敢看看那统领的脸吗?真的要绿了。 就这段数还想拦住燕洛宣?怕是十个也能被他玩死。 柯雪怜悯的往外看了一眼。咂舌,也算是是免费看了一场兵不刃血的戏,哦不,还是刃血了的。 低头瞥一眼那无辜枉死的亲兵尸体,转头她就被撩开帘子回来的人转移了视线,对羽林军张统领的那一丝同情很快便被她不知扔去那个犄角旮旯了。 撩开帘子的人还是那般风光霁月,抬眼一瞬,没来得及收回的情绪流露,目光如刀。红色锦袍看着还是干干净净唯有手上几滴血珠顺着白皙又骨节分明的手指滴落,砸在车内绸缎的地毯上。这人带进来一身的血腥气! 柯雪慢悠悠的往旁边挪挪。 燕洛宣注意到她的小动作,目光渐敛,竟真的含了三分真诚笑意。 #笑个屁!# 柯雪看着这个笑容却下意识的汗毛倒竖,实在是不愿意看他笑——尤其是冲她笑。 一般情况下这人笑就准没好事。 “未来要入朝为官,如此怕血,可不好办啊。”微带调笑,却仿佛语气里也含着一股子冰凉的血腥气。 这是回敬柯雪之前的嘴贱。 话里到底有几分试探柯雪无意深究。倒是对这话不甚认同:“并非怕,只是不愿自己平白染上这血气罢了。若是寺庙里的佛祖因此不接受我的祷告膜拜,保佑我母亲病情好转,那可有些冤枉。” 接下来的一路平平安安,马车内两人再无言语,柯雪倒也乐的自己看书,一个人津津有味,彻底把三皇子晾到一边。 第七章 皇子心,海底针 初春的温阳,一分分的沉下去,就连最后暗红色的挣扎也没能抵得过那黑夜的吞噬。 明月高高悬挂在夜空下,周围是大大小小明灭的星辰,一闪一闪的在天上连成一片,如梦似幻。街道上唯有更夫路过打邦的声音,缓慢、悠长、又带着种亘古的悠远,更衬的这深夜静谧。 不刺骨但依旧寒凉的风呼啸着刮过,京城官道两侧人家的窗户在撞击下发出凄惨的哀嚎。不知道哪个屋子里探出一双粗糙沧桑的手,把窗户关的更严些,这才把这不知从哪儿吹来的邪风挡在门外。 偌大的柯府后院各位主人早已歇下,没有白天莺莺燕燕,绵里藏针的阴谋诡计,显得干净极了。最边上这破落小院也是一如既往的清净。其实不如说是冷清。 柯府这间破落小院风止树静,任凭外面风再大,搅动一池风月,也丝毫吹不进这破落小院,与世隔绝般的宁静为这小院平添三分雅致。 虽冷清依旧,屋内的被褥家具却是齐全了不少。原本家徒四壁四面漏风的屋子也暖和了。 暂且不管是什么缘由,总之柯府主人对这院落里的人态度明显是不大一样了的。 ………… 这秋明寺不愧是东篱皇族都常常到访的佛寺,寺庙坐落在京郊的秋明山,几乎占了半个山头。 这里白日香火鼎盛,日常活动的人僧侣众多,每日到访拜佛的达官贵人不知凡几,三皇子殿下虽不受宠,但他们一行人的到来,终究还算大事。 秋明寺后院是连片的僧侣居住的朴素房子,并不精致,木质的房子已经有些年头了,用的久了,自然蒙上一层暗色,这甚至称得上粗陋的成片木屋被分成好些隔间,供僧人们居住,房梁瓦片却很是干净,想来有僧人经常打扫。 隔了一段便是贵客暂居的雅致小院,和僧侣居住区域大不相同,虽也并无半分奢靡之气,但总归是要精致不少的。 皇子身份高贵,他们一行人居住的自然是后院最好的几个院子,因为柯雪是唯一一位女客,因此单独住着个院子。 这院子大概是柯府她和母亲住的院子三倍大,院子里亭台楼阁也很是齐全,并不华丽金贵,却胜在雅致静心。 亭里却有个黑影,如雕塑般静立,似要与黑夜融为一体——仔细瞧瞧,那是个人。 那人的体型比一般人要更高大一些,但并不过分健壮,只是看上去骨架和东篱这边的人不大一样。他不走动,只站在亭中角落,靠着柱子,似乎是在等什么人。 “吱嘎…” 老旧木门推开的声音,推门的人似乎害怕弄出太大的声音,于是这声音断断续续时有时无,随风传到亭中人的耳朵里,他也不急,继续站在那等着,直到那门终于开到能容一人进出的宽度。 灰褐色粗布衣裳的一角率先从门里露出来,然后是一只犹犹豫豫,轻轻踩到外面地上的脚,直到整个身体从门里挤出来,柯雪这才做贼似的默默长舒一口气。 等再小心翼翼的慢慢关上门,确定这点动静不能惊醒隔壁院子的那位“大爷”,她才终于放开了大步往亭中走去。 看她那终于放开了的走步姿势,活像是装娇弱小姐日日迈着小碎步装久了——被憋的不轻。 这蓦一释放,步态竟也并未显得粗俗。只是从背影看去,不再有半分白天时候稍显造作的女气,而是端正挺拔稳健,风光霁月的宛若一清俊公子,唯有头上那白天梳着,晚上还未卸去的女子发髻昭示着这人的性别。 她朝着亭中而去,看到亭中有人丝毫不惊讶,看样子应是熟人。 走近了才能看到亭中这人是一身宛若能融入夜色的黑衣,将他包裹的严严实实,和时下流行宽松的穿衣风格大为不同,衣物上没有一丝一毫多余的累赘,一切仅求简洁干练,方便行动。 他脸上蒙着黑布,只能看见上半张脸,那双露在外面的眼睛黑黝黝的,裸露在外的眼睛还有眉毛,大致能判断这人长相平平,毫不出彩。只有那一身气度,还算是逼格满满,颇有大侠风范。 “燕飞羽这次打乱我们的计划让我们一共折损多少人?收尾做的如何?干净吗?” 柯雪沉着嗓子,四下简单一扫,压低声音,颇有种做贼的感觉。只是眼神微暗,眼底酝酿着某种沉重的风暴。 “折损八人,都是万域赵氏那边常驻昨日客栈待命的属下,事发后他们的家人已经都安顿好了。…阁主不必自责,东篱二皇子这事儿是事出突然,实在难以预料,牺牲在所难免。”黑衣人先是恭敬又郑重的抱拳行了一礼,然后再次站直,那双露在外面的眼睛也微现黯然之色。 柯雪叹息:“大的方面尽数算到,却没想到这夺嫡之事会让那二皇子这般铤而走险……可见那个位置实在是有让人失去理智的魔力。燕飞羽此举也算是是顺了东篱帝的意思,即使栽赃三皇子不成,东篱帝也不会重罚于这位心急的二儿子。” 这父亲恨不得抓住一切机会,找到一切由头按死自己的三儿子,也是前所未有的奇闻了……但如果这个儿子其实不是他儿子那就正常了。 “澹台翼,去查一查这次的‘受害者’——三皇子燕洛宣,或许能有什么惊喜。” 澹台翼抱拳领命,因为柯雪命令下达的严肃,他应答的也就严肃,一时之间两人相对,活像是在策划搞什么大事儿的俩反派。 柯雪先被自己这脑洞惊着了,可不就是妥妥的反派人设? 千机阁向来神秘,数百年传承,以阁中尽出“文比王佐之才,武堪安邦定国”之才而闻名于世,历来极尽神秘。 世人只知每当有国家陷入危亡,便是千机阁出世协助明主进行朝代更迭,竭尽所能,使百姓免糟战乱之苦之时。 十年前,万域国灭,狼烟四起。万域国土辽阔,境内瓜分自立的诸侯势力大大小小摆的上台面的就足有十几家,前几年世人关于千机阁到底决定协助哪家争议不断,诸侯也不择手段,接连有放出谣言者,直到后来大家议论不断,却迟迟未有人给出个最终敲定的解答,大家这才安静下来。 到了后来干脆有人猜测千机阁已经不知何时湮灭在时间和一代代的传承中了,目前这个说法最是广为流传,也得到了大多数人认同。 却是叫人想不到千机阁其实早已出世,不在战乱的万域,而在这东篱。 柯雪话锋一转,换了个语调,嫌弃的看着澹台翼这次易容的成果:“我说澹台翼,正事谈完了来谈谈别的。…也算是阁主求你了,下次不必要的时候你还是换张好看些的脸吧,也不必好看太多,但总要让我有想看第二眼的想法吧。” 她换个姿势,身体放松下来,靠在柱子上,不怎么讲究,一手摸摸下巴:“不知道你听没听说,据说看到美好事物有利于思考…” 平平无奇的脸面无表情:“好啊阁主,参考东篱三皇子的样子如何?我看阁主你今天在佛寺看他至少看呆了三次,每次都是被瞪着才收回视线。” 别问她隔着面巾怎么知道他是面无表情的,澹台翼的眼神都快变成能嗖嗖扎人的小剑了。 柯雪毛骨悚然,鸡皮疙瘩一胳膊:“……不,还是算了,易容相貌还是随你喜欢吧。你丑你乐意。” 比起跟燕洛宣说话的深思熟虑,几乎句句都是话里有话,连毒舌都是隐晦的,她现在多了两分噎死人不偿命,也更真实许多。 澹台翼闻言则是黑了脸,摘下黑色面巾,在脸上搓搓抹抹,不到一刻钟,眼前仿佛换了个人。眼窝深邃,大眼睛,额头饱满,高鼻梁,明显的异域特征,不同于东方之美的另一种美,让人见过便无法遗忘。冷白色的月光撒在他雕塑般的脸上,隐约可以看到眼睛颜色是不太明显的灰蓝。 他卸了易容,面无表情,眼神如刀,“嗖”的直扎柯雪:“丑吗?” “不丑不丑,相信廷尉大人大人有大量,一定不会跟我计较,小女子还有一事需要澹台大人安排。”柯雪笑着站起来,装模作样的要朝澹台翼行礼。 虽然动作松垮,显然只是个玩笑,但他还是黑着脸侧身躲过去,不受这一礼。 柯雪笑的更开心了。像是一个日日戴着面具,戴到摘不下来那微笑面具的人终于获得了片刻喘息,她微笑的弧度因真诚而扩大,直到面具承受不住突然破碎,再露出来的便是早就被这人习惯隐藏起来的真实表情。 “行了,不为难你了。等我回京你挑个机会跟陛下说…调查到二十年前太清门事变仍有遗孤在世,柯府的表小姐可能是德昭王手下顾将军的女儿。” 澹台翼没有多问,只是看了她一眼,便领命下去了。 千机阁的人不会质疑阁主的命令。 月影微斜,照亮另一个比这间小院还要大上一些的院落,主屋的窗户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的。没有烛光,一人褪去外衫,身着中衣,似乎本已经歇下了。他对着月光眯眼看到从另一个小院里跃出的人影。负手而立,眼似刀锋,毫不掩盖眼底的冰冷,身后是那位牵马的亲卫,隐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 “燕一,你说这是个贼还是个什么?”他噙着抹微笑,笑容叫人阵阵发凉。 “殿下,我觉得…大概是贼吧。而且定然没惊动柯小姐。是否需要属下去追?”燕一看向黑衣人背影,有些拿不准自己能否追的上。 “不必去追,你也追不上了。倒是这背影…真是让人觉得眼熟。”他略微拖长声调。 他笑意更深,眼神更冷:“看来我倒是什么都不必做了,我和这位柯小姐的还没成的亲事......该是已经被她给解决了。” 若是走的那位真如他猜测的般,是那人……那这位柯小姐的本事,或许真的能毁了他的一盘棋。 ——这是已经认出廷尉大人那比一般人高大一圈背影的三皇子此刻的想法。 “……两日后回京的路上,刺客来袭,届时柯小姐被重伤,香消玉殒。” 他眼似蒙了层寒霜,月光照在他身上,使这人好似月下神祗雕像,却是寒冰所塑,万分寒凉。 不论如何,他的计划都是万不可被破坏的。 “属下明白。” 此时我们半夜小心翼翼悄咪咪只能属下见个面的千机阁阁主还没想到真的有精神病会因为一个摸不着的猜测就确定把她干掉! 她要是知道的话肯定得感叹一句:皇子心,海底针。 第八章 明显不是正常人 两天时间一晃而过,每天耳边时常回荡着字正腔圆又浑然厚重的诵经声,柯雪在这里能感觉到极致的宁静平和,仿佛跟外界的明枪暗箭是两个世界,心底的重重心事谋算,以及那被掩盖在最深处的仇恨都被涤荡褪去不少。 真是个安逸的舒适的休假环境,和让人窒息的京都完全是两个极端。 佛寺大殿里袅袅佛香打着卷的上升、飘散。空气中弥漫着古朴而厚重的气息,那是檀香,高大的金身佛香永远眼带慈悲嘴角含笑,包容的看着下面那些有所求的信徒。 透过狭窄的木窗,那座大殿更显高大巍峨,屹立在秋明山顶端,带着好似已饱经沧桑后传承万年般的古朴和浑厚。 她仿佛看到了曾经的另一处。——同样宽阔但冷清的宫殿,并不宽阔的内室被修建成一个小小的佛堂,某个礼佛的身影如下面那些人一般上香、念经、参拜,却比他们多了几分虔诚。 那是曾经的万域皇宫,也是她到这个世界最初所在的地方。 眼睛莫名酸涩,但,无泪。 “小丫头,你看正殿的那座佛像如何?” 某个身影靠近,带进薄荷的清凉气息,柯雪能看到那衣袍的一角,依旧是一身红衣,却多了些许银色细线的花纹点缀。 身后跪坐于席上的大师念了句法号,慢条斯理的垂头泡茶,身上有一种望之便叫人内心宁静的气度。 “金身佛像,送佛之人必定虔诚。” 柯雪回身,眼睛里的情绪早就被她收拾的一干二净,叫人抓不到一丝痕迹。 这佛像必然不是佛寺所铸。诸位大师绝不会用黄金来铸造一座数丈高的佛像。礼佛在心而不在这珠光宝气,这佛像虽美,却添了几分市侩气息和庸俗之感。那么定然是哪家送的了。 虔不虔诚看不出,送的人家底殷实倒是可以肯定。 这是柯雪真实所想。 燕洛宣听闻“虔诚”便嗤笑:“虔诚?送佛之人根本不信佛,这本也不是送给佛寺的,只是收礼人的儿子不喜欢,它便到了这里。” 这佛是十年前昭王送给卫太后的寿辰大礼,却因太清门事变而被帝王所恶,太后无奈,将佛像送至佛寺。 这事柯雪是知道的,但此刻知道也得当做不知道。只因一切跟太清门事变挂钩的都是皇家秘辛,柯府的表小姐自然不该知道。 只是这人如此指称自己父皇,虽是隐晦,照理她也不该知道,但也实在有些令人惊讶。 看来东篱帝是真的不喜欢三皇子,并非障眼之法,或是权术平衡。 不过如果她要是东篱帝,对这么个三皇子也实在是喜欢不起来。 “那送礼的这家一定是个富户。”柯雪毫不在意的耸肩,仿佛没有注意到当她提及“送礼的这家”三皇子眼神微暗。 有趣,这三皇子为什么会在乎一场十年前的叛乱? 她的注意力早就不在佛像上了,很快找到一个新乐趣——跪坐于软席上,看空明大师泡茶。 红木制成的木质茶勺,舀上茶叶放进木碗,然后抬起旁边盛着开水的壶,在茶叶上淋过。蒸腾的水雾携带着茶香缓缓升高。心在茶烟中渐渐沉淀,一种久违的沉淀感涤静了胸中的苍凉,脑海一片空宁。 沸水反复冲泡,然后倒进一盘的杯盏里,力道轻缓柔匀地端起茶碗。几片茶叶在晶莹通透的茶水中舒展,飞旋、最后缓缓下沉,再升起又再沉,起起落落,芽影水光,相映交辉。大师又打了个佛号,将杯置于柯雪的面前。 置于面前? 柯雪抬头看向空明大师,对上那双仿佛阅尽千帆跳出红尘的双目,和她对上视线,大师双手合十又是一礼。 柯雪长舒口气,放空心境,她就这么静静地看着,眸色微深。 茶沉入杯底,又多次起起落落,半晌,终是一切尘埃落定,化为最初的沉静。 她轻抿一口,茶香悠远沁人心脾,叫人忘了计划,忘了使命,甚至忘了尘世。那一瞬好似身处田间乡野,桃源之中。 一样的茶叶在不同人的手里,泡出的味道是大相径庭的,原因有很多,最主要的却是和性格有关,而所有茶中青顶茶的价格虽然最便宜,但是冲泡流程却是最讲究的。讲究冲和,静照。泡茶的人须忘人间种种纷争起落,放平心态使之清明通透。 唯万籁皆寂静,空天下于尘埃。 好茶,好心境。 柯雪起身,两臂各画半圆于胸前相交,左手在内右手在外,弯腰作揖行了一礼。 除了师傅——上任千机阁阁主之外,柯雪从未见谁身上能有如空明大师这般心境,能将青顶泡出如此茶香,光因这心境就足以承她这一礼。 须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天下之大,能人异士无数,不论何时,何地,何种身份,万不可迷失自我,丧失谦恭之心。 看着空明大师睿智深邃的眼睛,柯雪脑中回忆起师傅临终前到底嘱托。 这世间最难算的便是人心,而作为千机阁的阁主,需要算计的却恰是人心。 身后一道意味不明但并不友善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她身上,恍惚涌起某种明悟,她在调查算计他,那么按照他那抓住时机,下手快准狠,毫不留情的习惯,又怎么会对她没有安排? 她之前还是太冒进了。 这三皇子便是她摸不清,却想将之当做棋子投入局中之人,如此冒进,怕是会先被棋子反咬一口!毕竟这可不是什么守规矩的人。 尽管接触的不多,但柯雪总觉得他很危险,用她的话来说,那怕是疯起来连自己都怕。 他怕是会……先下手为强。 柯雪苦笑,明悟过来空明大师这是隐晦的提醒她三皇子殿下对她杀心已成,用这种方式提醒也是因为不愿插手,到底能理解几分也是看她的造化。思及此,又给大师行了一礼,如果说之前是表达敬重,那么这一次就是感谢救命之恩了。 空明大师眼底划过微不可察的惊讶,本只是出于佛家人的恻隐之心,不过是感受到三皇子殿下的杀意,提醒这位施主要明心多多注意而已,实在没想到她竟能领会他的意思。 说到底这也是时也命也,各人命运而已,或许只是命不该绝。 燕洛宣转身站到窗边柯雪之前站的位置,负手而立,往外看去,声音不大,但随风飘到柯雪耳边,显得有几分不容拒绝:“柯小姐,准备一下,我们今日便回。” 柯雪便是一僵,不是原定明天走?这么想着也就这么问了。 “早回一日,京都那边父皇有事传召。”他的眼睛里闪着细碎的冷光,柯雪纵容看不到,却能感受到他提及“父皇”二字话里的冷意。 然而他父皇的传召明明是两天前便到了的,被这人硬生生的推迟三天,此时哪需要赶什么传召? 柯雪在心底叹息,面上二话没说:“是,殿下,容雪去收拾一下东西。” 这真真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她武力值弱鸡max,硬碰根本没有还手之力,怕是这位殿下的任何一个侍卫一只手就能把她弄死。 说来也是她倒霉,哪个正常人会因为来回博弈的两句话就想杀人呢? 吾命休矣! 第九章 没个活路 京郊的官道上,阳光明媚微风徐徐,好一幅生机勃勃的美景。 马蹄声,脚步声,夹杂着车轱辘碾过路面石子迸溅的声音打破平静,一队人马慢悠悠浩浩荡荡的由远及近,两匹拉车的马高大雄伟,却比不上跟车走路的侍卫手中牵着的高大枣红色骏马。 仔细看便会发现,今天牵马的并不是三皇子的那位亲卫。 车里的柯雪见此,放下车帘,不加掩盖的叹息,无心欣赏外面美景——她恐怕自己也也没命欣赏。 自打上了马车便是如此,比起之前那副总是平淡冷漠,不论怎样都无情绪波动的模样要生动许多,可惜同样也没人欣赏她这份生动。 旁边那位放松身体靠在软垫上,依旧没有束发,发丝顺着肩膀和胳膊落在车里的小桌上,惬意的模样好似在寝殿床榻闭目养神,一手把玩着一块质地尚佳的温润玉佩,描摹着玉佩上雕刻的松竹,以及下角的小字,看也不看柯雪一眼。 这模样还是怎么看怎么都比身为女子的柯雪还美上几分。 燕洛宣打定了主意不去管那几次三番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只是微微勾唇,看起来心情颇好。 算算时间,燕一大抵快要动手了。他不但可以解决柯雪这个威胁,而且正好可以用这次被刺杀来回敬二皇兄一二,这是一箭双雕。 柯雪看着他那抹笑,第一次知道有人能把微笑变成让人避之不及的东西。 她可真真再也不想看到这位殿下的微笑了。 现在这种局面也并非没有破局之法,只是……好方法时间来不及,损招倒是有一个能赚得一线生机,只是后续问题…怕是和三皇子的梁子会就此结下了。 既然你不仁,那就休怪我不义! 柯雪深吸一口气,目光瞬间锐利如电,眸光几经转换,在燕洛宣还没反应过来这小丫头想要干什么之前,就听她开口: “不知殿下是否知道…其实柯雪倾慕殿下已久呢!” 话音一落,柯雪便迅速凑近三皇子,不看他的表情,一手勾下他置于软席最里边的佩剑,将之从车帘掷出,另一只手轻巧的解开这人的腰带。 啧!还挺有料。 与此同时,外面一阵骚乱,侍卫拔剑声传入,杀气瞬间翻涌,刀剑落下,丝绸缎带割裂声响起,车帘瞬间破碎,一身黑衣的蒙面刺客提剑欲刺,看到这般场景却是一愣。 柯雪趁机从车帘翻出,不顾身后刺人的目光,竭尽全力往树林里跑去。 车里: 柯雪一走,黑衣人立马收敛了浑身杀气。冲倒在软榻上衣衫不整,头发散乱的三皇子单膝跪下,摘下面巾,赫然是三皇子的亲卫燕一。 普普通通的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愧疚,他眼带杀意的看了柯雪逃走的方向一眼:“殿下,是燕一失职,属下这就去追。” 三皇子躺在软榻上,没有起身的意思。左手放在脑下,抬起右手,满手艳红血迹,手上却无半分伤痕,显然那血液不是他的。 血液汇聚,滴落,在赤色锦袍上开花。 这人静默的看着这一幕,蓦然笑了,燕一依旧低头半跪,等待自家主子的命令。 收敛笑意,想到刚刚趁机捅进那人体内的匕首,燕洛宣神色莫名,明知此时派燕一去斩草除根才是上上之选,却突然想到刚刚那丫头带着一脸破釜沉舟的果决,明明已经被他将匕首捅入体内却毫不变色,依旧说出那句“倾慕”。 于是话到嘴边鬼使神差的就变了:“荒郊野岭,她该是活不了的,不必追了,就当是柯小姐被贼人掳走了吧。” 燕洛宣目光微沉,神色莫名,脸上笑意褪尽,坐起身取了燕一递过来的白色帕子,将血迹仔细擦掉,随手将帕子扔在一旁。 那丫头可惜了,若不是任何人都不能在这个时候打乱他的计划,他也有几分惜才之心。 “燕一,捅我一刀。”他眼神冰冷,却叫人可听得那话中的果断之意。 …… 若是柯雪看到马车后续,大概也会牙疼。她能谋人谋事但谋不了疯子,这燕洛宣做事之狠绝出乎意料。 不过现在也没心思想那些了,可怜的她正捂着肚子上不断流血的伤口跌跌撞撞的往前跑,前面是茂密高大的树木遮天蔽日,四处乱翘的枝桠刮在身上,全部的神经都牵扯在肚子的伤口上,那灌木刮伤的细微疼痛几乎要被她忽略。 一直往前跑,往前跑,停下来回头却找不到来的路……这样不行! 京郊,京郊这附近有什么?她记得…除了秋明寺之外还有和北渊,东盛两大书院齐名的秋明书院! 书院多设于山林,唯秋明书院立于东篱繁华京都边,历来人才辈出,数百年来,培养俊杰数不胜数。 和书院一起名扬万里的是秋明书院的守护阵法。 所谓阵法也就是通过树木的刻意排列让进入其中的人失去方向。 不过也多亏了它的守护,才从没有人在开山收徒的时节之外找到过它的位置。甚至连那些学院里面的学子也说不清它的位置。 千机阁虽说也没能确定秋明书院的具体位置,但柯雪知道它就在京郊,就在这附近。 …… 青山皆碧色,环绕水潺潺。清风徐徐不知吹起了谁的衣摆,也吹起了那天上的云。绿意盎然的环境里,三五年轻人结伴而走,生机勃勃的是这山清水秀,也是这些未来可期的学子。这里不像是初春之景,倒像是盛夏时分。 山水之间,蓝白色秀纹校服飘逸,衬的名士风流。 却是有一处与众不同之处。 院长的小楼精装雅致,从窗子望出去便是连绵青山,风景如画。渺渺云雾在风中流动,小楼的后院栽着三五杨柳、几株梅花却是已过了盛开的季节。最高大粗壮的垂柳下,穿着黄袍的和尚和鹤发童颜的白胡子老头席地而坐。那和尚长一副心宽体胖的面相,体型微胖,总是笑眯眯的表情带着几分天然的和蔼,像个活生生的弥勒佛。 此时这俩人正在树下生火,那白胡子老者手上还拎着只兔子,小兔子瑟瑟发抖的看着这俩人把活烧旺,似乎感知到即将到来的命运。 这一幕要是被人看到了肯定会觉得无比违和,因着那和尚不但没有阻止,反而看着兔子舔了舔嘴角。 他起身把身上的袈裟脱下,郑重认真的叠好,放到一旁的小桌子上,然后开开心心的等着友人收拾兔子。 “空空啊,你在我这一身肉味的回去,空明又该怪我了。”鹤发童颜老者抬抬眼皮,瞥了馋嘴和尚一眼,“还有你给我送来的那个麻烦,要让我秋明书院接收?我这里虽然用阵法与外界隔绝,但我可不聋也不傻,这丫头身上的伤是哪儿来的,我也能猜到几分。” 最近去秋明寺的贵人就只有一位——就是那三皇子殿下,听说他还带了一位柯府的小姐,这不正好对上号? 搅和进皇家的事里可不明智。 那位名唤空空的和尚对吃肉这个事儿看起来很是热衷,丝毫不觉得自个吃肉有什么问题。 用他的话来说那就是修佛要靠心,心诚也就够了,不必拘泥于形式。他这想法刚出家的时候也被师傅抨击过,但他硬是来了一次“舌战群儒”,辩论口才满点,师傅们哑口无言。自那之后他就成了整个秋明寺的特例,也不算是个完全的出家人。 他一边把被院长拧脖子的兔子接过来,一边从旁边取过来个盆子,帮忙处理兔子,先是严肃了脸色给死掉的兔子念了句“阿弥陀佛”,然后又恢复笑脸,脸色未变的看了眼老友朱明谭——朱院长,“我说老朱啊,你信不过空明,你还信不过我吗?我会坑你?东篱朝堂的事儿我们秋明山上的这些人当然管不着,也不能管,但东篱帝希望秋明书院从今以后只效忠东篱,只在东篱出仕的事儿你可别说自个一无所自。” 他又念了句佛号,然后话锋一转,“救的这个总能在需要的时候有点用,让东篱帝没有心思管你。虽然治标不治本,但拖拖还是可以的,我和空明师兄这是在帮你啊。” 其实空明只是想救人而已,哪儿来的他说的这么冠冕堂皇? ”得得得,你那副口才可别用在我身上了,谁能说的过你?人都救了我总不能再扔出去不是?“朱明谭冷哼一声,捋捋精心养护的白色胡须。心里明镜,空明和尚让空空把人送这儿来就是想救人,还不想牵扯秋明寺! 这可真是嫌他秋明书院事儿不够多。 “得了,记得空明和你各欠我个人情。” 空空刚刚所说的其实不无道理,等东篱帝想把视线聚集在秋明书院上的时候,可以用皇家他们自己的事转移些注意力。 此时躺在床上刚刚恢复意识的柯雪却是不知道这些,只是还来不及睁眼睛,更来不及想这是哪,肚子上的疼痛就牵扯了全部神经。 她跟这燕洛宣大抵是无解的。就以燕洛宣的性格,如果表现的太聪明会被杀,若是一开始表现的太笨,这急于摆脱婚约的家伙大概更是早早就会安排她去死。 #我这是没个活路了!# 思及此她便觉得牙疼。不提三皇子如何,光说她自己的计划也不允许她再韬光养晦扮猪吃虎了,再猪扮久了就怕真成了猪。 这么一想,她肚子上被捅的地方更疼了。 真后悔在天机阁的时候怎么就没想过去学两招,关键时刻还能自保一下。 第十章 院长可曾听闻千机阁? 简单的木质陈设,算不得华丽却干干净净,远处的架子上摆着些瓷瓶玉器,床头的香炉飘出袅袅香雾。 这是不同于佛寺,亦不同于三皇子华贵马车上的另一种味道,似踏入时光缝隙般的书卷气,置身其中便让人觉得像是掉进了那黑白雅致的水墨里。 门外应是另一个房间,依稀可见外面房间的桌案上那散落的几本书籍。 “丫头,你总算是醒了。”苍老但是中气十足的声音伴随着沉稳的脚步声。 柯雪艰难的坐起来,她的伤口已经被包扎处理过了,但每动一下还是牵扯的全身都疼。她抬头,对上鹤发童颜精神矍铄的老者。 这人她有印象啊,千机阁就有这人的画像。 竟是秋明学院院长——朱明谭! 心里一惊,但脸上装作不认得,从床上挣扎着起身,“真的多谢老先生相救了,请问我这是在?” 朱明谭看着这位柯家丫头姣好的小脸略显苍白,眼里泪光微闪,似乎又想起什么伤心事,但还是强撑着泪意保持坚强。一瞬间心里某个角落蓦然变软,他对刚刚竟然还计划着怎么利用她搅混水的自己产生了一丝唾弃。 但这么一丝自我唾弃可无法让他改主意。 在这诡谲复杂的京都生存不易啊,尤其是这么个小姑娘。 “你先不要起来,好好养伤。要救你的人不是我,而是空明大师。等伤养好你无事也不要出这个小院,会有人来照顾你。” 朱明谭站在门口,抬手示意,阻止柯雪起身朝他行礼,看向柯雪的眼神带着阅尽千帆的平和与和蔼,语气软化下来,末了一声幽幽叹息。 但他刻意避开了关于这是哪的问题。 “空明大师?”柯雪抬头,惊讶之情毫不掩饰,片刻之后眼里盛满感激,“小女会记得大师的恩情,多些老先生您暂时收留,雪也知道自己目前是个什么情况,必不会离开小院,给您徒增麻烦。” 她垂眸掩下眼底的思索,没告诉她这是哪儿,没告诉她他是谁,也没告诉她等伤养好会有什么安排。这是摆明了想用她做棋子。只是不知道会被下在哪儿了。 东篱帝想要秋明书院为东篱所用这个消息千机阁打探的到。朱明谭老先生的一些想法她大概能猜到一二分,再加上她之前和三皇子同行他应该是知道的,那么想用她干什么已经不言而喻了。 朱明谭没多想,看柯雪这般懂事也就点点头,转身出去了,只留下静心养伤的柯雪,柯雪这算是正式占领了院长的小院。 ……半个月后…… 朱先生送来了照顾她生活的丫鬟,是从不远的小村落里找来暂时照顾她的,秋明书院平时是没有婢女的,不管是什么身份的学子都只能自力更生,这一向是这里的规矩。 学院风气也是极好,虽然也不乏派系划分,还有势力以及这些学子身后势力的摩擦,但这些都不在明面上,在秋明书院没人敢把事情闹大。 光是千机阁调查到的这些消息就足以令柯雪对朱院长敬佩不已了。 柯雪老老实实的践行承诺,虽然好奇,但并未踏出小院一步,就装作普通的世家小姐,向朱院长要了几本书,便消磨掉了半个月的时间。 愣是没展现出来一丝一毫的与众不同,没叫人看出半分她其实已经快闲到长毛的模样。 这气度和耐性叫朱院长暗暗点头。 柯雪正在院子里看书,离的老远,活泼的女音就从门口传进来。 “小姐,先吃过午饭再看吧。” 这照顾她的丫鬟是山下种田人家的女儿,不识字,人却很机灵,照顾柯雪这些天不管是什么都做的面面俱到,人又活泼话多,倒是让柯雪暂居的这小院明明只有俩人却显得热热闹闹。 柯雪只得放下书,抬头正看到端着饭进来的小丫头。 “小兰,先放予桌上便是。”头也不抬,柯雪手掌一番,那正看着的姜黄色纸条便被掩到书页里,入眼的文字全是些痴缠软和的情情爱爱,强忍赶紧扔掉手里话本的冲动。 作为千机阁阁主,她自有情报来源,即便如今明面上失踪,但她家小白鸽却能精准的把每天的东西送到手里,倒也不怎么耽误事。 也许这次借刺杀脱身倒是好事。 抬头瞄了一眼乖巧听话的小兰,瞧着也就十三四岁,这丫头是个局外人,也没甚坏心,柯雪半点儿不想把她卷进来,平白多了性命之忧。所以不该看到的那是半点都不让她看到。 …… 外界这段时间可谓精彩纷呈。 先是万域赵氏使臣拜访东篱,被悉数斩杀于京郊,东篱帝震怒,彻查此事,起初矛头指向三皇子,不待他下令做出处理,三皇子拿出证据脱罪,调查来调查去没有个结果,东篱帝更加愤怒。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一时间阳春三月的京城人人自危,原本春季刚刚冒头的朝气都散去了不少。 这事儿最后也没个结果,再加上小小赵氏也实在不够格被东篱放在眼里,于是最终东篱帝也就是贬了羽林军张统领便作罢了,就当做给赵氏一个交代。 除此之外插在这件使臣被杀事件中间的另一件事也勉强算得上大事。——三皇子和柯小姐回京途中遇刺,柯小姐失踪,三皇子重伤。 东篱帝等燕洛宣的伤养好,派人慰问一番,虽说不喜三皇子,但他更不喜那些在京城天子脚下,尤其在他正当壮年便忍不住开始搞小动作的那些人。 就在陛下准备彻查此事的时候,管理重案,深得陛下信任的廷尉大人秘密上奏了一些事儿。 那晚的谈话除了东篱帝,廷尉大人还有大内总管李公公之外没有第三个人听到,只是帝王想想这次刺杀,如果是刺客的目标是三皇子,那又为何将柯家的丫头带走?越想越不对,于是当晚便下达了命令,必须找到失踪的柯小姐。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那天之后整个朝堂越发让人看不清,东篱帝也是下了狠心,朝堂上越发诡谲,众人皆是战战兢兢,生怕自己踏错一步便不可挽回。 也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柯雪终于在不久之后再次见到了朱院长。 当天她趁着太阳正好,换了药在院子里逛逛。不得不说这秋明书院位置实在是好,远望便是山连山,水接水的美景,空气清新风景秀丽,四季如春,偶尔可见三两鸟儿飞过,又平添几分活力。 这位置选的好可不仅仅提现在这风景如画上,更在目力所及一丁点儿的标志性建筑或者地标都没有。即使是她出去了也不敢说能找到这秋明书院的具体位置。 这几乎已经可以和千机阁相媲美了,只不过千机阁只胜在人员流通性小,也因此更隐蔽些。 她只能望着这美景惊叹,百年前建立秋明书院的前辈确是个胆大心细,而且惊才绝艳的天才。 背后不知何时多了个人,白袍老者轻哼一声,语气算不得多好:“我这秋明书院如何?柯小姐可还满意?” 柯雪立时便是一僵,朱院长还在继续绕圈子,但她听了个开头便大概明白发生了什么。 定是东篱帝正派人大肆寻找她! 原本好好的一个计划被三皇子这么一打岔瞬间偏离了轨迹,她现在要是被东篱的人找到,绝对不是什么好事儿。 现在这种情况,要是被找到别说顺水推舟的让陛下允许她入朝为官了,恐怕她得去刑部几日游,去牢房体验一下那里的审讯技巧。 澹台翼八成是以为她这次遇刺失踪也是她自己搞出来的,本想顺水推舟,结果却没想到是火上浇油。 柯雪心下叹息,也不再摆着一副世家贵女的清傲模样,恢复平时那张淡然的脸,顿时感觉舒服了不少。 “我还是要先感谢朱先生这段时间的收留和救助。抱歉给秋明书院带来的麻烦。”她朝着朱明谭行了一礼,这回他倒是没有阻拦,反而冷哼一声。 她果然知道自己这是在哪,合计这半个月他一直在被当傻子耍。 柯雪苦笑,也不拐弯抹角:“院长啊,您原本不也是打算用我来搅浑朝堂的水,让秋明书院趁机自保?不管怎样,现下朝堂这番局面也算是达到了您的目的不是?” 朱明谭闻言,惊讶极了,他确实没想到这丫头对朝堂还有了解?本来只打算旁敲侧击,看看这丫头到底有什么秘密,现下转了心思。 回味片刻柯雪的话,瞬间反应过来有什么不太对的地方。 他吹胡思瞪眼,一向宝贝的胡子差点儿被他扯下来几根,眼睛立时瞪大了一圈:“你这丫头倒是能忽悠,问题哪是解决了?怕是反倒更麻烦了吧!要是东篱那边知道你在我这儿,恐怕我整个秋明书院都得被你拉下水。” 柯雪蓦然笑了,眼底却满是清明,好笑的看着院长心疼的捋捋他那保养极好的胡子:“院长来找我不久是想知道我的秘密?您也不用再绕圈子,雪今日自当相告。” 朱明谭不讲话,但是看了柯雪一眼,手上捋胡子的动作不停,在旁边树下找个位置便坐下了,洒脱不拘小节的很,也不管什么雅不雅观,合不合规矩。柯雪也只好也跟着走过去。 她嘴角浮现一抹坏笑,也不做任何铺垫,直接扔出一个大炸弹。 “不知院长可曾听闻千机阁?” !!朱明谭震惊的抬头看向柯雪。 光是听了个开头,院长手心里便多了几根雪白的长胡须。 第十一章 教书 “你是千机阁的人?” 树下,白胡子老者心疼的握着那几根掉落的须须,看那样子像是恨不得把它接回自己下巴上。 最初的震惊之后朱院长平静了许多,倒是没有什么怀疑,没几个人会拿千机阁这种事开玩笑,更何况是柯雪这样的姑娘,又不会考取功名,自然更加不会无缘无故借千机阁往自己脸上贴金。 柯雪起身,并不宽厚的身体却站的挺拔:“柯雪不才,正是千机阁第三十二代阁主。万域国灭,诸侯割据,千机阁出世助明主平定战乱,望百姓少受战争之苦,天下太平。” 这段文邹邹的话说的极认真,没有半分打趣玩笑的意味。 柯雪说的郑重,眼神坚定,脸上的表情收起一贯的温和,周身似乎有着某种叫人不得不认真起来的气场。 她说完之后便定定的看向这位老顽童似的朱院长。 他才能出众,定的住这偌大秋明书院,几十年间为整个天下培养了无数人才,这样的人在讲究尊师重道的当下拥有怎样的力量可不容小觑。 朱院长不知何时也抬了头,收敛了心痛的表情,竟有几分严肃,依稀可见眼中复杂情绪。 为何这届的千机阁主是个女的? 不得不说千机阁独树一帜,谁能猜到眼前这漂亮的女娃娃会是阁主呢? 他的眼睛里有几分显而易见的审视:“万域战乱,你为何又在东篱?选定的明主又是万域的哪位诸侯?” 柯雪脸上再次笑意盈盈,虽然表情未变,但眼里已是含笑:“院长觉得天下太平便是万域诸位诸侯早日争斗出一个结果,重新收复全部万域国土这便作罢?” “不知这样得来的和平,又能守得住几载?” 这话说的可谓是一阵见血毫不留情,又隐隐透露出来某种让人心惊的信息,叫人不得不有一些猜测。 她难不成是想让三国统一? 好大的野心! 朱院长猛然起身,瞪大眼睛看着柯雪半晌说不出话,他似乎是想指着柯雪说什么,可很快又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放下手。 “你这哪是想平乱?你这是挑起战火,这是罪责!难道这便是千机阁吗?!” 柯雪收敛笑意,却是寸步不让,直视朱院长,气势更是分毫不弱:“三国平衡,人民安康,不过表象而已。若是依旧恢复三国,各国实力不断积蓄,待打破平衡之日,战斗只会更加惨烈。趁此时机,提前结束战火连天,民不聊生的未来,使朝堂得以专心发展民生,此乃天下大义!何来罪责之说?” 朱院长原本板起的脸色霎时软下来,不但如此,那一张与年龄不符的年轻脸上竟是瞬间盛满笑意,变脸之快,让柯雪惊愕。 原来朱院长刚刚那是在诈她? “这般想法,也算是好事。好啊……”语气略微惆怅和叹息,但与此同时他也不得不承认柯雪这话说得对。院长满意的看向柯雪。 虽说依旧有些好战和有待磨炼,但总归不是什么大问题,这般见解和能力无可置疑。 这一届的千机阁阁主年纪尚小又是女子,但他不是朝中那些老顽固,现下只觉得千机阁果然不负盛名,他确是很欣赏这小阁主,只是看样子她还需要一些磨炼,那他何不推她一把? 能当上秋明书院院长的岂是常人?想通之后朱明谭心思翻转,立时便有了新的决断。 他眼角含笑,柯雪却是被看的下意识的后退半步,因为她从院长的眼睛里看到了三分如狐狸般的狡诈。 “虽说我欣赏你,但你把我秋明书院置于险境也是事实。”停顿片刻,满意的看到柯雪脸上的呆愣,“让我继续收留你也不是不可,但我有个条件。” 他心疼的看了眼躺在手心的胡须,然后“恶狠狠”的瞪了柯雪一眼:“你要在我秋明书院任教三个月。” 柯雪:“……”目瞪口呆。 到底是因为她把秋明书院置入险地还是因为三根胡须她表示严重怀疑。 饶是她也不得不佩服朱院长的胆大决断,换个角度,如果她是院长,可未必会开出这样的要求。 她忍不住满心诧异,问道:“让我任教教什么?朱院长确定我能教好?” 院长又来了一次秒变脸,“擅长什么就教什么,秋明书院一向是学生自己选择感兴趣的课,你开课就完了,哪儿来的那么多废话。” 柯雪:“……” 这院长真心是个妙人啊,若是师傅还活着,他们必然可以成为朋友,可惜……柯雪垂眸,掩去眼底的一丝伤痛。 朱院长仿佛没注意到柯雪突然低落下来的情绪,也不再多说,转身就要出院子,却在门口突然想起什么,站住脚步。 “对了,你这些天用的药材,还有住着我的院子,这都是要钱的。如果你是普通的官家小姐也就算了,既然是千机阁的阁主就不能不还,这样,我看你现在也还不上,把这些钱折合一下你多在我这儿干一个月,就可以抹除了。” 啧!周扒皮吧你! 柯雪转身回屋,全当没听到。 好在易容术她是学过的,虽说没有澹台翼做的那么好,但是隐藏身份,女扮男装还是能做好的。 接下来的半天时间她好好研究了一下秋明书院的课程,秋明书院的所有学科都是授课先生自行开设的,整个学院一共有近百位先生,君子六艺,经史子集,墨家机关术,策论政治,武艺行军……五花八门,繁杂程度超乎想象。 她依旧霸占着朱院长的小院,一边无意识的学某个被她称作神经病的家伙歪着身子半靠半坐在她卧室外间的桌子前,翻着从书架上取来的书籍,一边思量着自己该开个什么课。 在天机阁的时候,师傅他老人家的鸭不是白填的,经史子集策论政治这些虽说她也能教,但以她的年龄开了这些课想要服众是个麻烦事。 所以何不剑走偏锋,教点儿有意思的东西? …… 秋明书院虽然一向十分自由,学习内容可以自己选择,学完并通过规定数目的课程考试就可以毕业,奈何第一任院长认为“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因此秋明书院自建院起便有早读。 来读书的学子们不管是王孙贵族还是平民百姓,都必须住在一片住宿区,因此卯时,天边只是刚刚出现一丝隐约的亮光,清冽夹着水汽的凉风配合算不得暖和的温度,让陆续出来的学子们精神一振,加快脚步往教室赶。 “诶,你们看,今天有通告。”第一个步伐最快的学生最先看到了贴在通往前后讲堂必经路上大成殿门口的告示。 有新的先生即将到秋明书院开课,所授内容:辩论。先生:裴文。感兴趣者今日可以试听,需在明日之前确定是否选修。 “裴文?我还未曾听说过哪位名唤裴文的大学士……五哥你呢?”同样的蓝白色校服,有人穿着不过是件普通衣服,也有人能穿出缥缈之感,亦有人能穿出贵气,站在告示下最前面的两位年轻男子显然是那种能穿出贵气的。 “也许是个隐士吧。” 被唤作五哥那人长得高大健壮,看起来挺拔可靠,容貌长得硬朗英俊。站在他旁边那个弟弟比高个子的哥哥稍微矮了些,虽然被衬的比较瘦弱,但其实也是身材匀称。长相和哥哥略有相似,只是比起哥哥的硬朗,多了几分书卷气,却不似一般读书人的平和,他带着种难以掩盖的贵气和锋芒。 弟弟绕着告示走了几步,眼珠一转,看了眼周围围着的人,微抬下巴,掷地有声:“我到要看看,这位裴先生是怎么个辩论法。” 被他看到的一部分人闻言眼底精光微闪,又看了两兄弟一眼,便也做了决定。不过更多的人脸上看不出什么。 虽说秋明书院尽量压制身份差异带来的后果,但他们未来毕竟是要进入官场的,有些事情不能张扬,但总要心里有个数。以这两个人的身份,他们这些学子又怎能不卖两分面子? 那位哥哥也很无奈,“六弟…”心知六弟这是故意的,自家六弟是个什么性子他可是最清楚不过。 他这是好奇这位裴先生的辩论课会如何教授,也是为这位裴先生造些势,但是万一那位先生如果教的不好,那六弟的这番造势也会让那位裴先生变成一个笑话。 另外一边: 正在桌子前面叼着笔,一边寻思着什么,一边嘴角勾起阴险弧度的某人突然打了个喷嚏,她不明所以的摇摇头,继续在纸上写写画画。 第十二章 马上就要热闹了 学生们下了早读,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此时天色已是大亮,整座秋明书院早已活力满满,晨露已经褪尽,环抱着书院连绵的群山也早就苏醒,隐约可闻远处山中鸟鸣。 书院四处分散着聚在一起说着什么的学生,伴随着笑声和吵闹声,大多数人也不像在讲堂里那么守规矩,这才有几分年轻人的活力。 秋明书院一向开明,下课之后只要不做违背书院规定的事,基本做什么都没人会去管。 柯雪早出来一会儿,特地错开早读下课的时间。这些天照顾她的小兰今天已经离开书院回家了,这样一来她不像其他讲课的先生自己有丫鬟小厮,一日三餐就只能在饭堂跟着学生们一起解决。 学校的饭堂虽说做的是大锅饭,但好在朱院长一向认为吃的好一天才能有足够的精神,因此饭菜味道还算不错。 柯雪到饭堂的时候除了做饭的厨师之外还没有其他学生到。 负责在食堂做饭的是附近村落的村民。秋明书院不缺贵族子弟,当然也不缺回报书院的毕业生,更何况书院一向是分为两种人:考进来的和花钱买进来的。前者进来之后不用花一分钱,后者贵到离谱,但依旧每年都有人想进,靠着这个收入书院的经济状况一向不错。 对于这些来帮忙的村民书院开出的待遇很优厚,虽然只能三个月回一次家,但大部分村民依旧愿意来书院帮工。 食堂帮工的村民十分热情,看到柯雪便以为她是新来的学生,因为看起来比较瘦弱,还特地多给她打了些饭菜。 今天她穿了一身和秋明书院白蓝色衣服差不多的男装,大体看上去有那么两分相似,只是做工远没有学生们穿的那么精致,这是前些天她拜托负责照顾她的小兰从村子里带来的。 粗布麻衣穿惯了,现在穿着这身衣服倒也挺习惯。 在边上找了个不起眼的桌子坐下,没一会就陆陆续续进学生了,柯雪在角落里津津有味的打量这些天之骄子们。 却是不小心对上了一双充满活力生机同时也难掩锋芒贵气的眼睛。 这眼睛隐约有些眼熟。 燕修泽原本正和五哥燕风烈说着什么,一抬头便对上一双温润的眼眸,瞬间便愣住了。 那人长相平平却因着那双温润明亮的眼睛而整个人都显得大不相同,那双眼睛和这一张普普通通的脸并不匹配,眼里似有高山流水般,那是一双温和自然,却也睿智,让人见之再难忘的眼睛。 这眼神竟是和他那个平时没有什么联系的三哥有几分相似,又有几分不同。 只是可惜没能配上一张同样出色的脸。 燕修泽为之惋惜。 “六弟,怎么了?”他旁边的哥哥燕风烈早就打完了饭,顺便帮六弟也打了饭,结果发现这人还愣在那儿。 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看到一个长相平平的同窗低头继续吃饭,看了几眼也没发现这人有什么特别之处。 燕修泽回忆一下,似乎发现了什么,他微微眯眼,接过燕风烈帮他打来的饭菜,抬脚便往那个角落走。 他的记忆力一向绝佳,大部分同窗的相貌他其实都能记得,但角落里那个了一双好眼睛,身材瘦小些的那位,却是个生面孔。 “走,我们去那边吃。”燕修泽没做解释,直接拽着旁边的大个子,便往柯雪那边走去。 柯雪抬头便发现那个学生直直朝她这边走过来,面上却不动声色的不再抬头,却也能感觉得到随着那两位的脚步,周围大部分人的注意力也跟着集中到她身上了。 福至心灵,她突然想起来自己在哪见过和这人有几分相似的另一个人。 那不就是三皇子嘛! 果然但凡是跟那人有关的,就是专门来克她的,一刀之仇她早晚会报,但一时半会儿她是真不太想再去招惹那个漂亮的神经病了。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但怕不要命的,她实在是不想再被捅一刀。 这两人的长相都和那位三皇子殿下有至少两分的相似,再加上他们腰间佩戴的玉佩,那是质量上乘的和田玉,一看便知他们的身份。 “这位…兄台,你是新来的吗?” 说话的人声音放轻了些许,掩去话中发号施令久了而习惯的命令式语气和高高在上的贵气。声音带着少年人的清冽,也有着特有的磁性,能明显的从他的停顿里听出他其实并不习惯这样的称呼。 燕风烈惊讶的看向六弟,自家六弟什么样子他可再清楚不过了,现下竟然管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子叫兄台? 这小子何德何能能成为东篱国皇子的兄台? 二人顺理成章的在柯雪对面坐下,那少年也不生分,大个子兄长虽然因着六弟而对柯雪略有不满,但也只能在旁边坐下隐而不发,却怎么瞅这个面貌普通的小子怎么不爽。 “诶?兄台你穿的不是书院的衣服?”那贵气少年坐下没急着吃饭,而是看向柯雪,然后便眼尖的发现柯雪的衣服虽然和校服有些相似,但布料岂止千差万别。 书院的衣服是可以免费领取一套的,因此并不存在买不起这种情况。 柯雪吃完最后一口,慢条斯理的放下筷子,抬头,表情淡淡的瞥了明显带着敌意的燕风烈一眼,有些莫名其妙:“我不是学生,穿的自然不是校服。” 她这幅样子完全没能打消燕修泽的热情,反而让他更多了几分说话的兴致,他笑道:“兄台开玩笑了,不是学生?难道还能是老师?” 燕修泽笑了,燕风烈也嗤笑一声,但是柯雪没笑。 她起身,朝兄弟俩施了一礼,脸上终于带了几分浅笑:“这位同学你好,在下裴文,如果二位感兴趣,欢迎稍后来听在下的课。” 说完,她直接拎着用完的餐碗转身离去。 想到兄弟二人那张和那位有几分相似的脸现在满是目瞪口呆的表情,她就感觉通体舒畅。 岂止二人目瞪口呆,可以说是满座皆惊。 学院来了新老师,这位新老师竟然是位少年! 假的吧?! 院长这是犯的什么毛病?还是这家伙在吹牛? 柯雪,现在应该叫裴文,仿佛丝毫不知自己引起的轩然大波,她悠然的走到上课教室,刚刚的小插曲似乎并未对她产生什么影响,她坐在最前面的一个矮榻上,不一会儿便昏昏欲睡。 直到脚步声由远及近,柯雪从梦中乍然惊醒,不知梦到了什么,脸色略显苍白,嘴唇血色稍褪,但是调整的很快,转眼便恢复了平常的模样。 马上就该热闹了。 她勾起一个微笑,看起来很是跃跃欲试。 第十三章 时事英雄论 香炉升起袅袅白烟,淡雅的氤氲香气由角落向四周发散,不是其他讲堂常用的檀香,而是隐隐的花香,又带着青草的味道。教室开始陆陆续续的进学生,最先进来的便是东篱皇室两兄弟,他们坐在了最前排的位置。 #第一天上课,该装还是要装的,不然她的年龄可镇不住这帮学生。# 柯雪默然静立在教室的最前头,仿佛自成一世界,也像是没看到燕修泽那不断看过来的复杂脸色,更对底下的窃窃私语充耳不闻,直到门口不再有人进来,此时教室已坐满大半。 “诸位请安静。在下姓裴名文,字子实,诸位可以叫我裴先生,以后便是教诸位辩论课的先生。在文的课上诸位无需拘谨,这课本就需诸位各抒己见。但有一点,诸位需切记——必须有自己的想法,若是毫无主见,以后都可以不要来了。” 讲台上站姿端正的少年人说出这么一段话,让平素教学先生一向是须发皆白当世大儒的诸位学生感觉极度别扭。 好在台上孑然而立如松如竹的少年人,自带某种让人被她周身的气质所摄,而忘记她的年龄的气场,所以大家没有任何异议。 当然也不乏那两位皇子坐镇于此,还未发一言的缘故。 柯雪自认这么一段不咸不淡的话还做不到让所有人安静如鸡。 她淡漠的视线状似无意的扫过燕修泽,对方冲她微微颔首。 “那么接下来就开始上课。”她的视线并不锋利,但被她实现扫过的学生们都下意识的挺直脊背正坐。 柯雪严肃着脸色,杏眼清明,隐含锋芒,眼底闪过一丝玩味,她今天的议题可是有那么点敏感问题。 她等着看看这秋明书院到底是否如传闻一般自由。 声音不大,但十分清晰;“三国鼎立力图霸业,春秋战国乱悠悠,龙争虎斗为江山,顷刻间兴亡过手。今日我裴文便与诸位燃剑煮酒,论时势造英雄还是英雄造时势。” 此话一出,满场皆惊,讲堂内静了一刻,诸位原本是存着讨好两位皇子心思而来捧场的学子们,因她这个大气磅礴的命题而震惊。现下万域混乱,国内诸侯割据,这个时候讨论时事和英雄的问题…… 时势有了,那么谁是英雄? 现下他们这些学子在这儿论这个,莫不有大言不惭的意味? 这老师......是真的敢说啊。 “诸位以为如何?”柯雪此时的眼神带着一种直击内心的锋锐,对上一些眼神躲闪的学子,带着几分不容逃避的味道。 二位皇子若有所思,燕修泽更是眼光蓦然锐利,不似之前在柯雪面前特意隐藏了爪牙的模样,他现在眼神中隐含警告和压迫,似一座无形的巨山,看向讲台上那位年轻的裴先生,却没想到刚刚与之对视,竟是带着皇家威仪的燕修泽略显狼狈的败退,主动错开视线。 他之前竟是看走眼了,这哪里是个性情温和的少年人?明显是个隐藏了锋利爪牙的猛兽! “春秋战国,战乱纷争,秦始皇统一六合,所以成为英雄,乱世造英雄救国,治世造英雄发展国力。因此,骆枫私以为,该是时势造英雄。” 坐在中间的一个青年第一个起身,这位青年长相清俊,杏眼浓眉,整个人都显得英挺精神,不高不矮,下意识的动作里能看出此人十分守礼,该是家教极好。虽比不得前排的燕修泽,更比不得他那个三皇兄,但也算得上一位青年俊杰。 啧,我怎么又想那家伙了?莫不是还没被捅够吗? 柯雪打个寒颤,把这想法赶紧扔出脑子。 骆枫,北疆国师骆家长子,因更喜欢秋明书院自由全面发展的学风,而舍近求远,放弃北渊书院,来秋明书院读书。 他开了个好头,原本心思纷杂,下意识便把今日的论题代入万域局势的诸位学子蓦然回神。 就事论事,本就是个辩论而已,何必庸人自扰,想得太多? 不是这个话题敏感,只是他们自以为是的会错了裴先生的意啊。 至于到底会没会错意,恐怕只有不动声色的柯雪本人知道了。 她向来秉承说话模棱两可,实际跃跃欲试想搞事——幸亏学生们不知道这位胆大的裴先生的内心活动。 柯雪递过去一个赞赏的眼神,先不论这位骆公子的观点如何,他确是开了个好头。 一时间众说纷纭,现场气氛逐渐热闹起来,两方观点互不相让,东一句西一句没有了最开始的拘束。 “时势召唤英雄,时势制约英雄,时势筛选英雄。时势造英雄,英雄促时势,个人的力量终究渺小,凭一人之力何以造时势?” 大部分人纷纷赞同,少部分人冥思苦想,三两个人跃跃欲试,思考如何反驳。 柯雪不知何时拿出了一套茶具,有人送来热水,她便在讲台方桌上泡起了茶。 学生们来会驳辩了半个多时辰也没有什么结果,柯雪也不着急,就那么津津有味的听着。 倒是发现了几个口才的一把好手。 “既然我等双方互不相让,皆无法说服对方,修泽请教,不知裴先生是如何想的呢?” 声音带着少年人的清亮,十七八岁的贵气少年声音沉稳,隐含几分威仪,原本热闹的现场蓦然安静,跟着他的话,一双双眼睛皆看向四平八稳慢条斯理泡茶的人。 他起身,朝着柯雪施了一礼,端的是十足的请教姿态,并无半分倨傲之姿。 皇室中人,即使只是十七八岁未加冠的少年,亦不简单。 柯雪也不托大,只慢悠悠的放下茶盏,起身冲燕修泽微点头,然后朝诸位学子回礼:“诸位辩论半天,可曾明确,何谓英雄?” 虽说有人面露不屑或是不解她的意思,但还是不少人皆是反应过来什么,表情顿时微愣。 看到这一幕,她嘴角隐约浮现几缕笑意,杏眼微弯,往前踱步:“聪明秀出,谓之英;胆力过人,谓之雄。唯有二者兼备,称之英雄。英雄者,有凌云之志,山河之势,九州之量,四海之胸襟!匡扶正义,助人为乐。” “英雄之所以为英雄,盖因其有凌云之志,非时势所造。时势可为英雄所用,磨砺自身,令其有山河之势,九州之量。若是时势造英雄,难道无时势便不可为英雄吗?人生在世,安身立命,不求时势,但求强者之心尔。若有强者之心,便是造就一番时势又有何难?” 语毕,不少人蓦然抬头,一席话振聋发聩,仿若有人在他们耳边敲钟,心下震动,恍若明白了些什么,又像是什么都不明白。 燕修泽看向她的目光又变了变,他现在更想知道这位裴先生到底是哪来的,到底是什么人。 柯雪不知何时已在讲堂内绕了一圈,此时她已走回讲台,驻足静立于茶盏边,清淡茶香混合着香炉燃出的清香钻入诸位学子鼻尖,本有静气凝神之效,可在场诸位却觉得心中火热一片。 但求强者之心! 这是对他们的期望,何尝不是这位年轻的先生自身的感悟和准则? 但若能、若敢以此为准则......这位裴先生可是真的不简单。 枭雄之心! 柯雪的声音并不厚重,甚至带着少年人的清亮,听上去甚至有几分稚嫩,但掷地有声,原本很多人来上这堂课只是出于东篱皇子的面子,现下却是心悦诚服。 学生们恍惚可见,经年之后,给他们上课的这位嘴角永远挂着三分笑意,看起来温温和和的先生将怎样在这天下的棋盘上披荆斩棘,走出一条自己的路。 “这辩论课,并非只练口才而已,自然也要让诸位有所收获。裴文不才,既答应院长任教三月,便会尽心尽力,诸位若是还有什么观点看法,皆可课下寻我。” 说罢便坐下继续泡茶,嘴角挂着一抹轻描淡写的笑意,周身气场格外引人注目,即使那是一张平凡至极的脸,却自有名士风流之感。她看向诸位学子,示意今日这便算是下课了。 第十四章 醉酒 教书的先生们有一部分不住书院里,除此之外剩下的人都住在同一片区域,这部分人基本是无课的时候回家,有课的那天便来这边住,只有柯雪是天天都住在这儿的。 颇有别致风情的小院没有金砖琉璃瓦,也没有什么精致的花纹雕刻,唯有阵阵木香。 小院不大,但书院风景秀丽,颇有几分隐士的味道。这个大小住着先生还有几个随从是在合适不过的。 柯雪是新来的,也不是什么当世大儒,只是个少年人,让人看轻在所难免。 甚至有人觉得让裴文这么个少年也来做秋明书院的先生,简直是对他们这些当世大儒的侮辱,故而对她没什么好脸色,也不愿理会她。 大部分先生都不愿意和她有太多的接触。她自己也乐得清闲,这样刚好,她的易容功夫可没有澹台翼那么炉火纯青,这样更不容易被人发现。 柯雪甚至特意挑了个最边上和其他先生住的地方都比较远,离上课的地方更远,但风景秀丽、比较宁静、在山背面的小院,简单收拾收拾也就搬进去了。 殊不知在学生们的圈子里她已经出名了。这位裴先生极度年轻,肯定未及弱冠——这当然是一个重要原因,与此同时和年龄一样响亮的是今天这堂辩论课。 一天之内传遍整座秋明! 别以为这书院全是男生就没有八卦,裴先生今天那敏感的议题和所说的话,基本是不到半天就在学生之间都传开了。 这是位与众不同的先生,敢说敢想,甚至有几分挑战世俗的跳脱感,只需要稍微交谈几句便能感觉到她的思想是不受时下的大部分规则束缚的,让人羡慕之余也不知不觉便受到影响。 再说八卦问题——有人好奇她的身份,于是渐渐开始有人试图调查她的经历,结果最终集合全书院之力也没能扒出这位裴文先生的历史。 活像是凭空冒出来的! 真是活见了鬼! 话题的主角却窝在自己的小院树下悠悠然的看书,一个不小心便到了天色渐暗的时候,太阳跟天际线做着挣扎,火红的夕阳似乎在山顶燃烧,暗色渐渐笼罩天空。 柯雪不得不合上书。把几本随意散落在地上的书都收拾起来,正起身,墙边多了个人——燕修泽。 这人还是一身蓝白色的校服,身手矫健,稳稳当当轻飘飘的翻过她小院的矮墙,业务之熟练,如果不是早知道他的身份,怕是会以为他以前是做贼的。 柯雪就靠在树下就那么看着这位仁兄翻过她小院的矮墙,顺带着不慌不忙的把手里的书理好。 等他站稳,柯雪也差不多收拾完了这一下午被她翻过之后四散在各处的书,笑了两声慢悠悠的开口:“殿下总算是来了,再晚上几分,我都要以为自己会错了意,其实殿下你不打算找我呢。” 燕修泽手里拎着几坛酒,柯雪目光扫过,眉毛轻佻。这位六殿下已拎着酒坛走到树下找个地方坐下了,他勾唇深意一笑:“在这秋明书院哪儿来的什么殿下,裴先生叫我修泽便好。” 两人相视一笑,某一刻莫名同频,像是两只某种以狡诈闻名的动物。 柯雪毫不客气的接过一坛酒,拒绝了燕修泽递过来的小巧酒杯,在燕修泽惊讶的实现中拎着酒坛灌了一口:“不用酒杯,直接用坛喝才来的尽兴。不知修泽此时来找我所为何事?” 他的眼睛充满戏谑因子,又带着恶作剧般无伤大雅的恶劣:“先生既能猜得出我要找你,难道猜不出我来的目的?我想听听你的猜测,先生大可以放开了去猜。” 柯雪眼神略显迷离,蓦然笑了,摇头,同时慢悠悠伸出一根手指摆了摆:“要我猜,修泽来找我肯定不是请教什么问题的。该是来请朋友品尝这美酒的。” 燕修泽也舍了杯子,随着柯雪一道直接用坛子喝酒,一开始还颇有两分拘谨,后来也受柯雪的感染,渐渐放得开了。他嗤笑一声,带着莫名的苦涩和释怀,“没错,我便是来请朋友喝酒的,所以裴先生一定要喝的尽兴才好。“ 他叹息,一声低喃随风而逝,似乎并未传入对面人的耳中,又似乎已经被对方听到:”真希望时间永远静止在这一刻,我们能永远都呆在这与世隔绝的书院。” 没有东篱皇子,没有嫡庶之争,没有鲜血荆棘…… 也没有此刻的可以拉拢。 柯雪的眼神似清醒似迷离,又带着三分习惯性挂着但不达眼底的笑意。转瞬之间迷雾重新布满双眼,给那如无底的深渊般的黑铺上一层迷雾,变成了叫人摸不透的灰。 可惜,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是要自己能够掌握自己的命运,还是活的轻松却事事身不由己,这一定是个二选一的选择题。 ————————————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携着水汽漫上枝头的时候,枝头嫩芽渐渐承受不住水滴的重量,被压弯了腰,一滴水珠顺势滴下,啪的一下,在某人的额头上开了花。 柯雪蓦然惊醒,头痛欲裂,山上寒凉的晨风吹的她打了个哆嗦,起身,发现她竟在院子里的树下睡了一晚! 这一起来便是浑身难受,宿醉一向磨人,好在她还年轻,身体好,没有发烧。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不乏懊恼,燕修泽带来的酒比她想象的后劲还要大上不少。 她起身的动静同样惊醒了旁边同样靠在树上睡了一晚的某人,睁眼便看到院墙边的木槿树,木槿树上面,枝叶繁茂。 燕修泽稍微动了动,尝试着起身,却是倒吸一口冷气,没有了欣赏的心情,同样的头痛欲裂。 “裴,裴先生?”摇摇晃晃站起来的燕修泽还没来得及清醒,却见昨晚还与他把酒言欢年轻的裴先生换了一张脸。 虽然柯雪很快意识到不对,赶紧转身,遮住了脸,但燕修泽还是猛抽一口气,惊鸿一瞥隐约见得俊美突出的脸庞、那从眼前划过的脸好似神仙人物,让他刷的一下子整个人清醒过来。 柯雪很快意识到什么,松开吊着的一口气,她还以为暴露了身份,幸亏她贼有先见之明的准备了两层面具,而且里面那层的手法更加精细,不然今天麻烦了。 她转身,似乎很是无奈。看向燕修泽的眼神饱含愧疚:“裴文因为一些原因不得以真面目示人,实是无奈之举,还望修泽可以当做什么都没看到,为文保守秘密。文多谢修泽。” 燕修泽先是一愣,看着那张脸竟然有些呆住,很快垂下眼帘遮挡自己的失态,短短一瞬便恢复了正常模样。 这位裴先生隐瞒的东西可真多。 他嘴角微弯,颇有心情的开了个小玩笑:“修泽也觉得只有这样的长相才配得上先生的这双眼睛,看到先生的长相我反倒是松了一口气。先生放心,修泽会帮朋友保守秘密的。” 重点是朋友,言下之意如果还是朋友他自然会保密。 柯雪笑笑,亲自把燕修泽送到院门口,似乎对自己有把柄被握在对方手上很是苦恼,纠结片刻便释然了:“那就多谢殿下了,裴文不过一届万域遗孤,现在只想在书院安安稳稳的当个教书先生,怎可和殿下称兄道弟?殿下折煞我了。” 她恭恭敬敬的行礼,却是暗含疏离。对燕修泽称谓的转变更是无比自然,仿佛上一刻直呼燕修泽名字的不是她一样。 燕修泽自然明白她话里隐藏意思,如果说一开始确实存了些其他心思,现在全都打消了。他唇边一抹苦笑:“子实兄何必如此?秋明书院里燕修泽只是燕修泽而已,难道先生连与修泽交个朋友也不愿意吗?” 柯雪这才带上几分真诚微笑,眼里划过一丝促狭笑意:“文恭敬不如从命,自然愿意结交修泽这个朋友。” 燕修泽这才意识到他被这位促狭的裴先生给涮了,她本来早就打算答应他的。 两人这才在小院门口笑意盈盈的分别,活像是两个多年未见的老友,此时此刻依依惜别。 同样是皇子,你说说怎么差别就这么大呢? 柯雪转身回去,一边揉着疼到炸裂的脑袋,一边呲牙咧嘴,越发对自己失算,被捅的那一刀耿耿于怀。 第十五章 被卖了还给人数钱 三个月的时间眨眼便过,柯雪真的老老实实的当了三个月的教书先生。 与此同时,裴文这个名字,随着每堂课新奇又大胆的辩题,由无人识得,渐渐名声传遍书院。 那么我们的主人公在干什么? 自打出名之后几乎不管她走到哪儿都会有来请教的学生,尤其她教的本来就是辩论这一科,不少人但凡是想到什么新观点新论据,便迫不及待的要揪住柯雪说,搞得她难得空闲。 不过倒也乐在其中。 三个月时间由初春时节渐渐到了夏初,逐渐接近炎热的夏季。柯雪不会做饭,但这三个月时间足以让她和书院食堂做饭的大爷大妈熟络起来了。 尤其是她表现的很亲切,不因他们只是普通村民而嫌弃,甚至不吝指导他们的孩子,大家对她的观感也就更好了,偶尔为她开开小灶——比如她提供食材野味,他们帮着做是没问题的。 柯雪今天便从书院的小路出来,打算去外面找些野菜,去河里摸些小鱼,合计着做些鱼汤炒菜。 平常一本正经的裴先生可是个吃货呢。 这时候的环境自然纯净,没有污染,鱼虾野味更是前世所不能比的。 秋名山这一片区域的河流不少,书院后山不远处就有一条。 接近夏季的河流褪去了初春的刺骨,涓涓流动汇入远处的大河,这是在现代难得所见的澄澈。 恍惚间,不知从何时起前世的一切渐渐开始模糊,到了现在再想起,她几乎都要觉得那不过是黄粱一梦,眼前这才是真实。 清澈的河水隐约可见底,甚至能看见成群大小不一的鱼儿在水中嬉戏,丝毫不知即将到来的危机。 柯雪跃跃欲试,但可惜现在这一身衣服不比现代,不方便下河,否则她还是蛮想下到河里去的。 河边野花和野菜茂盛,茂盛到甚至像杂草一般随处可见。没有什么采摘的痕迹,书院的学生们一般是不会来后山干类似于她今天这样的活计的。 捕鱼摘野菜也不图多么好吃,主要是个新鲜。大概只有在这个时候每天总是思量颇多的柯雪才能让自己彻底放松了一回,虽然不是以柯雪的身份,但她已经心满意足了。 这样的生活真的让人留恋。 可惜不论是想要保护还剩下的那些她在乎的人,想让他们生活的自在,还是想报仇不辜负身边的人,亦或是只为了她自己,都势必要入世,势必不能过上这的生活。 不多时,她手上已经多了许多野菜,也多了一些藤条树枝,正兴致勃勃的准备自制一个捕鱼的小工具。 “裴先生?”身后传来一个迟疑的声音。听到这声音,柯雪便是一僵,直到这个声音又喊了一遍,那人渐渐靠近,她这才有些反应。 回过头去,看见一个穿着蓝白校服的俊逸青年,精神英挺之余不乏书卷气。 这人正独自从书院方向过来,本是慢悠悠的走着,看样子像是散步而来,看到柯雪,便快步走过来:“裴先生怎么会在这里?” 柯雪对骆枫有些印象,第一堂课更是骆枫配合她开了头,但这三个月,除了上课和偶尔请教之外,她和骆枫的交集并算不上很多。 她愣过之后很快便恢复正常,心态也好的很,手上编织什么东西的动作不停,兴致勃勃的跟走到她旁边的青年解释:“捕鱼啊。山中野味十分美味,偶尔开开小灶也是美事一件。” 青年显然有几分诧异,莫要说书院的先生了,怕是书院求学的学子也少有来这里捉鱼寻找野味的。 虽说三大书院独立于各国朝堂之外,但这秋明书院到底是坐落在东篱帝都,风俗习惯较之北疆要守礼死板不少,若是北疆之人今日这般做他不会十分惊讶,但是裴先生…… 书院里的传言果真不虚。 柯雪看他呆愣,手上动作不停,这一会儿,网已经结了小半个:“你还愣着干什么?正好下午也没课,跟着我有好吃的。饭堂的张氏做鱼汤很有一手,李大李二又是做菜的好手,这一餐绝对吃的你再难忘。” 裴先生怎么是这个画风的?跟记忆力那个讲课说话文绉绉一本正经但一针见血的风雅人物不太搭边,此刻她多了几分真实和放松。 骆枫到底是北疆人,血脉里的豪爽不会因着秋明书院这几年求学而被磨灭。他很快便放开了,兴致勃勃的欲脱鞋下水。 柯雪赶紧拦住他,这位也是够心急,她手里已经完成大半的网,这么大个东西就被他直接忽略了去? “别别别,我这不是正结网呢吗?我们都不用下水。” 骆枫这回也注意到柯雪手上的动作了,略显尴尬的挠挠头,脸上浮现了一层淡淡的粉色,掩耳盗铃般的轻咳一声:“那我便去附近打些野味吧。” 说完,也不等柯雪反应,颇豪爽的三两下便窜了出去。 灵活啊。 柯雪含笑收回视线,渔网已经结好,虽然简陋而且不甚结实,但捉住几条鱼是没问题的。 仔细看去,河里的鱼大大小小,稍微大点儿的有一掌宽,柯雪伸手比对一下网的大小,满意的把网撒下去。 骆枫也拎着几只兔子回来了。他左手一个右手一个,脸上挂着爽朗笑意更显英挺,拎着兔子耳朵,兔子还是活蹦乱跳的,大步走到柯雪身边展示一下战利品:“秋名山附近的兔子常年没人打,一向生活安逸,肯定会十分肥美。” “稍等,鱼马上就好。”柯雪看一眼水下的情况,便用力扯网,大鱼入网,收工。 目的达到了,两人便往回走,饭堂的几位大厨还在等着给他们开小灶。一路上骆枫多次欲言又止,终于还是在到书院之前说了:“我记得先生刚来书院时便说任教三月,如今三月之期将近,不知先生此后有何打算?” 柯雪不似他的犹豫,而是理所当然的道:“自然是先在东篱帝都好好游玩一番。” 骆枫顺口便接道:“北疆虽与东篱风貌大不相同,但也别具特色,先生亦可去北疆游历一番。今日观先生亲自捕鱼摘菜,也是豪爽洒脱之人,北疆人大多爽快,想必先生若是去了,一定会喜欢北疆风物的。” 这家伙是真的只是邀请她去北疆旅游,而不是拉拢她入北疆朝廷。 柯雪也不敷衍,而是真诚的应下:“好,来日我一定去北疆好好看看那里不同的风貌,到时候可能就需要麻烦你了。”她顿了顿,似乎犹豫一下,“在我面前你也不必拘谨,放松下来便好,上课也就算了,平时还是怎么舒服怎么来的好。” 她注意到骆枫的不大自在,大抵很少像今天这样和先生相处。 柯雪注意到骆枫几乎要僵硬着身体和表情,拘谨的恨不得每一步都走出同样大小的距离,便有些想笑。 目前为止,她相熟的人要么是狐狸,要么干脆就是个切开黑,像骆枫这般的很是少见。把他和那几个人放在一起的话,总有一种羊入虎口的感觉。 也难怪是能因着秋明书院开明,就跑到敌国大本营来求学的。想来北疆的国师该是没少头疼这个儿子。 骆枫一张俊逸的脸不由自主地挂起了两朵红晕,玉润的耳垂也红成一片,柯雪余光瞥到他这样的反应,更是觉得好笑又有趣。 “骆枫你平时也别叫我先生了,你我便平辈论交,叫我子实便可。” 等到他们走到饭堂,负责煮饭的几个村民一看到他们手里拎着的东西就知道这位贪嘴的先生又是来开小灶的。 李大轻车熟路的接过东西,笑着问道:“裴先生今天想吃什么样的做法?” 言语间颇带几分调侃,看起来甚是熟悉,相处起来没有半分不自在。 这叫骆枫看得直称奇。 “今天带学生来尝尝这秋名山上的野味,没什么要求,就按照你们平时擅长的做法来就行。” “好嘞,你们稍等等,马上就好。”李大憨厚的挠挠头,拎着装满野味的网兜回了后厨。 “子实和这些后厨之人竟这般熟悉?”憋了又憋,骆枫到底是没有憋住满心的诧愕,他还从未见过这样的先生。 不摆谱,和村民熟识就仿佛自己和他们的身份没有任何差别,好说话的时候是真的好说话,在课堂上又是真的叫人难以反驳。 在此之前骆枫甚至完全不敢想这天下间竟然存在这样的人。 “当然熟悉,这段时间可是没少拜托他们给我开小灶,更何况他们的手艺是真的不错,看我都比刚来的时候胖了些。” 柯雪说的坦坦荡荡自然极了,丝毫不觉得跟一帮村民走的这样近会显得掉价。 骆枫把玩着手上的杯子,听柯雪说到“胖了”的时候不赞同的摇摇头:“子实看起来比我还要小上些许,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多吃点正常。” 看这模样他是彻底放开了,甚至比拘谨的时候还要更加耿直几分。 没让他们等太久,不一会李大就把做好的红烧兔肉和顿清蒸鲈鱼端上来了。 “去我的小院吃吧,正好我还有几坛不错的酒。”柯雪也不含糊,准备拿前几天燕修泽给的好酒招待骆枫。 还是她的小院,还是那棵树下,这回是不一样的人。 把酒言欢,这回柯雪记得提前看一下拿的是什么酒。 “子实啊,你知道秋明书院的学子想要毕业是需要考核的吧?”喝了些酒,骆枫神秘一笑,“听说半个月后就是东篱举办的三大书院学子入仕考试了吗?想要在东篱出仕的,或者想试试看的,都可以参加这次考核,只要成绩能让院长满意,就可以毕业,不论最后在不在东篱出仕。” 当然,也是有北疆的入仕考试的,不过时间错开了,不在此时。 柯雪眼神清明的很,她本就不容易喝醉,若不是那天那酒后劲太大,也不会醉成那样。此时听了骆枫这话,她顿时有些不好的预感。 果然…… “子实也是和我们差不多的年纪,甚至还要小一些,所以便由修泽兄带头,班上的诸位兄弟们把你的名字也加到了报名考试的名单里。这事本是打算下次子实上课再给你个惊喜的,但今日赶巧,便先告诉子实吧。” “额…” 柯雪顿时眼神古怪,上下打量还在乐呵呵笑着的骆枫,半晌无奈叹息,等世道彻底乱了之后这傻孩子可怎么办呢? 燕修泽那小子哦,不但搞定了全班,而且卖了所有人还不够,最后还让他们乐呵呵的帮他数钱。 燕修泽自己想拉她进东篱官场,偏偏带上全班。这是让大家“有难同当”,要怪罪她就得一起怪罪…… 第十六章 我有一头小毛驴 自打那天骆枫说漏嘴了,所有选辩论课的学生们天天看到骆枫便怒目而视,柯雪看着总是安安静静不声不响的燕修泽燕狐狸,简直为骆枫叫屈。 顺带说一句,燕修泽那个五哥到底是没有选柯雪的课。比起口舌之利,五皇子燕风烈很显然对兵法武功更感兴趣。 半个月的时间一晃而过,柯雪干脆将计就计,打算利用这次机会进入东篱的朝堂,于是今天她和其他秋明学子一起下山参加科考去。 她站在守护书院的守山大阵口停下脚步,向身后的秋明看了一眼,身边的骆枫也跟着停下。但柯雪只是遥遥的往身后院长小院的方向看了一眼,眼前浮现走之前和院长的谈话。 那哪是谈话?简直是割地赔款的不平等条约! 当日院长捋着他的宝贝胡子,表情高深莫测,带了三分明显的不舍:“柯雪啊,这三个月你的教学成果显著,但凡稍微机灵点的,口才都已经说得过去了。这回的考试我不担心这帮孩子通过不了,但是你看,这里其实本来有不少本不该是这届下山的学生也被你拐跑跟着你去了东篱。我这么支持你,你是不是也该稍微有点回报呀?” 柯雪:“……”眼睛如无底的深渊,望着朱院长,眼神里泛不起丝毫的波澜。 简称死鱼眼。 她能拒绝回报吗? 当然不能。所以最后她被朱院长敲诈下山之后需对秋明书院的学生多多照拂。 说来说去其实就是有三点: 一、不管她要做什么,在选炮灰的时候尽量避开秋明书院毕业的人。 二、除了实在没有回转的余地之外,日后官场上捅刀的时候手下留情。 三、更关键的是还有等她心愿达成之后要继续回书院教书,至少开两个科目,每周变成三堂课。 不知怎地,一次救助就让她把自个卖了。 亏了亏了。 好在天下即将大乱,她也没打算在东篱当一辈子的官,不然可惨了。 其实现在这也没好到哪去,毕竟天下就要打乱了啊。 宽敞的官道中央,两匹毛驴慢悠悠的走着,一摇一晃的一点都不着急,两匹毛驴偶尔碰碰头,像是打招呼。坐在毛驴上的是两个人,一个挺拔俊俏,浓眉大眼,五官又带着几分不明显的外族的立体感,身上穿的是材质上佳的白色锦袍,带着些蓝色的绣纹,比秋明学院的校服更好看些。 这位俊俏青年时不时着急的往远处看,尝试着像骑马一样拍毛驴,希望它加快速度,可他身下的这位驴大爷脾气也上来了,走的更慢了几分。 另一个则是在没个正形,穿了一身灰扑扑的粗布衣裳,歪歪扭扭斜靠在毛驴身上,平平淡淡的脸,平平淡淡的五官,可是那双洗尽铅华的眼睛仿佛洞悉一切,生的格外漂亮。这位倒是不急,慢悠悠乐呵呵的看着英挺少年着急的出糗。 “老师…再不快点我们就要迟到了。”比较着急的青年满脸无奈。 “说了别叫老师了,你再叫我们就继续这么慢悠悠走下去,晚了就晚了,大不了再等三年,反正三年后我也没到弱冠。”麻衣少年摆着无赖相,吐掉嘴里叼着的狗尾巴草,气定神闲。 “不行,既然是我没守住承诺,自然要接受修泽他们的惩罚,在科考期间一直管你叫老师。反正不论如何我都不会在东篱出仕,其他人对我这称呼怎么看也都不重要,更何况我觉得这次的第一肯定是老师你的。”他一脸坚定,说道修泽的时候带着某种诡异的拜服。 柯雪:“……”她真想问问燕修泽那家伙在决定为她造势考虑过她这个当事人的想法吗? 其实我一开始的打算是暂时先低调啊。 这已经是她的计划第多少次还未实施就被某些人的心血来潮给打断,导致胎死腹中了? 燕修泽,你这是造的什么孽啊?不对,是我柯雪造了什么孽接连遇上几个和她命里相克的东篱皇子? 柯雪气结,也不去纠正了,干脆垂下眼睛,不管骆枫说什么她都全当听不见。 骆枫也没辙,刚准备说什么,突然感到不对,猛然沉下脸,严肃脸色,耳朵微动,身下的驴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下来了,看向前方官道。 没过两秒钟,马蹄踏在地上的声音由远及近,渐渐的柯雪也能听到了。近了之后就能看清来的是个长相普通到叫人难以记住,穿着一身蓝色收腰收袖便装,背着两把交叉双剑侠客打扮的人,他带着两匹无人骑的空马,朝着他们的方向疾驰而来。 骆枫绷紧了身体,戒备的看着对方,结果眼看着自家老师蓦然勾起个灿烂的笑容,催着那匹被吓傻了不敢动弹的小毛驴往前挪了两步。 “阿九呀,你总算是来了,不然错过了考试,我恐怕就不得不让你和小七调换工作了。”她满面笑容,那被唤作“阿九”的侠士却是打了个冷颤。 他动作迅速的解开后面那两匹马,动作麻利的把两匹枣红色的高大骏马牵给二人,“您可饶了我吧。阿九自认比不上阿七,接不了阿七的活,主子要是没有别的事,阿九就先回去了。“ 说完便跃上他自己的那匹马,转身欲拍马,却被柯雪拦住了:“等等,阿九你去昨日客栈等我,让掌柜的准备一桌饭菜,等考完试我会请几位朋友前往。” 骆枫没有插话,目光却是完全被那两匹枣红的大马吸引了去,等阿九离开,他这才收回震惊的视线:“老师这是…万域的马?” 世人皆知,万域的战马高大挺拔健壮,是天下顶尖,即便是北疆的战马也稍逊一筹。 “眼力不错。”柯雪翻身上马,勒着缰绳,拍拍结实的马匹,在马上登高望远,顿时觉得心神开阔。 “今天的考试老师难道真的丝毫都不紧张?”骆枫晚一步上马,但是身姿娴熟,一看便是个弓马好手,他看柯雪这悠闲的甚至有心情欣赏路边风景的姿态,想了又想,终于还是没憋住。 柯雪点头,薄唇轻挑,墨色的眼睛里笑意越发浓重,最后变成毫不掩饰的大笑道:“紧张啊,当然紧张,骆枫放心,既然跟着我走,便不会坑害你,相信我,我们迟到不了。” 却是猛然拍马而去,自有一种肆意风流。 骆枫被她这么个堪比春游的“紧张”模样给噎住了,呆在原地,反应过来之后赶紧跟上。 京都的大街小巷早已热闹起来了,街边的贩夫走卒自发的为来参加科考的学子们让路,顺便希望趁着人多能够大赚一笔。 此时是盛夏季节,不同于普通的春闱和秋闱,这次考试的对象只是三大书院对入仕东篱有意的学子。街上渐渐多了不少远道而来的书生打扮的陌生面孔,这都是其他两大书院的人。 北渊书院多是深邃立体的北疆面孔,东盛书院因为坐落在现下混乱不已的万域境内,因此不同于另外两个书院的学子普遍带有温室养出来的书生气,要看起来更成熟些。 离考试的时间只剩半个时辰了,正是学生们入场的时间,大部分人倾向于向皇宫的方向靠拢。——那是用来举办这场考试的皇家承德殿。 承德殿建在东篱朝廷上朝议事的正殿奉天殿的侧面位置,相当于奉天殿的偏殿,选了这么个位置不得不说东篱对学子们的这次考试真的很重视。 随着时间的流逝,街上的喧嚣逐渐归于宁静,商贩路人也各恢复自和往常一样,路上再没有背着书本书生打扮的学子,直到急促的马蹄声让他们诧异的抬头。 两个年轻人,一个穿的一看便是非富即贵,另一个穿着甚至连他们这些普通百姓都不如的粗布麻衣,二人驾马到了人多的地方便主动下马,急急地牵着马往皇宫的方向走去。 这两人便是差点迟到的柯雪和骆枫。 “我们不会迟到了吧?”骆枫看到街上没有其他学生样子的人,脸色骤变,脚下更是走的生风,看起来挺紧张。 柯雪也跟着走的快了些,不过她看起来没有骆枫那么着急:“没晚,刚刚好。” 这么晚到自然有这么晚到的道理,她可不想碰到什么意料之外的熟人。 柯雪眸光望向高大皇宫,眼中意味不明。 随着说话,他们终于到了地方,看着门口还在放人进去的承德殿,骆枫这才抹了把汗,松了吊着的气。 不为别的,就为要是因为迟到这么个原因而错过了,等回到北疆他家老子肯定会揍死他。 第十七章 考试 柯雪和骆枫两个差不多是最晚到的,等二人进去,柯雪回头,便看见缓缓关闭的殿门。 因着她二人进来的太晚,这一有动静几乎全部人的目光都汇集到他俩身上了,柯雪对这些目光视而不见——即使是其中几位自己的学生,她自顾自的找到空位坐下。 虽身着和这宫殿格格不入的粗布麻衣,但动作行云流水,和进门之前的吊儿郎当大不相同,甚至可以说是判若两人——仿佛她这个人便能自成一景。 她跟骆枫一道进来,二人穿着天差地别,更加吸引眼球。 对那些或探究,或鄙夷,或尊敬的视线视而不见,柯雪目光淡淡,开始磨墨。骆枫也找了个位置坐下,在柯雪不远处,呼吸逐渐平稳下来,等着上首位置的考官到来,分发考卷。 等了约莫半刻,主考官吏部侍郎郑明诚到了。 这人看起来三十余岁,去年从下属郡县调任到京城,身上衣着整洁,一丝不苟,眼神方正清明又炯炯有神,看到诸位学子,并没有端起丝毫“前辈”架子,而是认真严肃沉稳的念了考场规则,然后挨个分发考卷。 柯雪不急,打开试卷之后就一边继续磨墨,一边看题。试卷的考题一向大同小异,至少前面大部分都是和往年差不多的东西,总归脱离不了四书五经这些内容。 四书五经涵盖广泛,纵然有些部分在柯雪看来并不是十分赞同,但前半部分总归是不需要发表自己的观点,而更像是考验学识和知识储备。 卷子的后半部分有意思的多,几道长篇论述题,最有意思的一道大概是估测万域接下来的走向。出题风格十分直白,即使经过语言润色委婉不少,但殊途同归,总归问的是万域的事。 这般毫不顾忌无所忧虑的讨论万域这个四分五裂的国家,这倒像是东篱帝的风格。 但凡不涉及皇储的事情东篱帝都是个明君。 看完题,墨也磨好了。 郑明诚坐在主位上坐了一会便下场走动。 往届的主考官常常都是为了不让学生们压力过大而始终坐在原地不动,但他不同,他认为若是连这点心理素质都没有,也不是什么人才,朝廷不需要这般胆小的家伙。因此郑明诚拒绝按照往年的模式,他在考生之间走动。 监考的人和批改试卷的不是一批人,所以他可以看学生们作答的内容,基本走几步便停一停,站在某位学子后面看一会。 直到他走到柯雪身边,首先那字体一入眼,整个人便是一愣。定了定神看柯雪的试卷,完全无视另一侧那位考生的别扭。 写字的这位倒是有点意思。 柯雪依旧行云流水的写,岿然不动,就像不知道监考官在看自己的试卷。 #上辈子的应试教育不是白学的,要是比心理素质,那她可赢定了。# 柯雪试卷上的字体和平常标注书本时不同。 平常都是挺拔暗含锋芒,大体而言却偏向内敛,今天这个版面观之便觉气势万钧,像脱缰的骏马,又如飞天的蛟龙。 ——近乎癫狂的张扬之中似乎蕴含着金戈铁马,冲破万军之势。 看字如见人,看着这字,郑明诚仿佛能透过千军万马,看到那一位坐镇后方,笑看百万敌军灰飞烟灭的人。 且,只有最后一题才是这般的字体。前面全都是平常的模样,虽同样龙蛇竞走,笔势雄奇,但比之最后一题,终究少了几分豪气。 ——她这字就是写给阅卷人看的。 郑明诚驻足一会,无人看见他的眸光微闪,带着隐隐赞赏,又驻足片刻,离开这里之后他便回上首坐着去了。 柯雪察觉到考官的动作,不过她并未多加关注,而是把精力全部投入这预测万域的最后一题中。 这般直白的问题,稍微动动脑便可猜到这道题会是谁来批阅。 东篱帝能有此野心,她毫不意外,但啃不啃的下万域这张大饼——那还真不一定。 一场考试便是大半天,结束后考生交卷离场。 大家从大殿走出去,这才瞬间如释重负,三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放松下来,聚在一起跟熟人寒暄,一边往外走,一边互相交谈。 骆枫和其他选过柯雪课程的秋明学子自发的凑到柯雪身边,也有没有上过柯雪课但认识她的,也都聚过来,一时她身边热闹的很,惹得其他两个书院来考试的学子侧目。 因为燕修泽身份特殊,是以他考完就直接离场进宫了,他只跟柯雪打个招呼,便没多做停留。 柯雪刚抬脚迈出门槛,就听到秋明书院的一个倒霉孩子又在给她做宣传。 只见此人一脸兴奋,见她出来直接伸手一指,兴奋的脸颊微红,活像是追星现场,声音甚至抬高了两度。 “那便是我们秋明最年轻的老师,裴先生。” “这位竟然是老师?这么年轻?”其他学院的人闻言大感惊奇。 “别看裴先生年轻,但凡听过裴先生课的学生,以后便都会一堂不落的跟下来,每次上课所讨论的内容都十分大胆有趣,裴先生的观点往往饱含深意又一针见血。”这是柯雪的另一个个学生。 “裴文?你们听说过这个名字吗?”“他为什么要穿成这样来考试呢?” #你们真的考虑过当事人就在这吗?# 柯雪表情一僵,幽幽看向最开始出声的那个学生。 各种议论接二连三的传进柯雪的耳朵里,大部分是各种不认同和怀疑猜测,她对此不大关心。 她只看着渐渐聚在自己身边的这些秋明学生,一挥手颇有几分豪气:“今天我请大家去昨日客栈吃一顿,全当各位的毕业庆祝了。” 路过那个对她满眼崇拜的学生,没忘了留下一句话,“谢谢你介绍我,但很遗憾,枉议先生还被我当面抓到,一会你还是得罚酒三杯。” “重点在枉议还是在当面抓到?”谁想对方半点不惧,反过来回答的颇牙尖嘴利。 柯雪笑笑,她与学生相熟后,除了课堂之外相处向来如此随性,斜觑一眼,反过来漫不经心的笑道:“你说呢?” 气氛顿时一片轻松和谐。 也有人想得不少。 昨日客栈?向来穿着粗布麻衣的先生要请秋明书院所有人在那种消费水平的地方吃饭? 一部分人的眼神更加怪异了,他们本以为先生清贫,但现在看来却不是如此。都请得起这么多人,那先生为什么总爱穿着这一身麻衣? 也许有才华有能力者总有些怪癖吧。 考试结束之后,街上很快因为这些学生的加入再次热闹起来,各种小贩的吆喝声,酒家食肆的揽客声……一行十多人浩浩荡荡的去了昨日客栈,到了早早给他们留出来的那件最好的雅间。 学生们起初还很拘束,柯雪便给骆枫打了个眼色,这位耿直boy活跃气氛有一手,接收到了她的信号,有他搅和着,渐渐大家也都放开了。 “来,我敬裴先生一杯。就当是为我们这几个月的师生情分。” “我也敬先生一杯,以先生的才能肯定会有不错的成绩,先为先生庆祝一下。” “还有我,也敬先生一杯。” …… 起初柯雪还招架着,后来发现这帮家伙一个接一个的上来敬酒,居心叵测啊,这一个个明显是想把她灌醉! 索性今天也没什么事了,而且阿九也在客栈,她也干脆来者不拒,敬的酒通通收下。 直到日头渐落,之余一点点赤红的夕阳,他们这顿饭才结束。 此时的天色漂亮极了,天边的晚霞似纱帷中掩映着少女的桃腮,又像爱人手里抱着的一束玫瑰,透过窗子照进来,柯雪尽量稳当的站起来,桌子上是一堆被她放倒的学生们。 站着还行,但一走路便不是那么稳了,柯雪扶住桌子。 好在平素被她当护卫用的暗卫阿九够了解她,等她晃晃悠悠晕乎乎的打开门,就看到一本正经的守在门口的阿九,那张普通的脸被夕阳照的镀上一层光,他却依旧尽职尽责的站在那,柯雪看到他之后才放松下来。 这一放松就要倒。 阿九眼疾手快的扶住晃晃荡荡的柯雪,往房间里瞥了一眼,看到满桌子酒鬼的“战果”“盛况”,眼里划过几分了然,对于自家小姐醉成了什么样也有个大概的估计,于是道:“公子,我扶你去客房。” “知我者,阿九也。” 某醉鬼基本丧失神志,说话全靠胡哔哔。 阿九嘴角微抽不再说什么,只是原本正直的表情微微崩裂,根据经验,为了自己的耳朵着想,这个时候不要跟主子讲太多——喝醉了之后主子不但话多,而且毒舌。 柯雪神志模糊之间透过某个屋子的门缝好像看到了一抹红影,那背影有种莫名的熟悉感,随着往前走,看清脸的那一瞬她下意识的瞪大眼睛——只见一红衣男子低垂着眼脸,修长而优美的手指若行云流水般舞弄着琴弦——还有那一张眼熟不已的脸。 那美人似有所觉的抬头看来,醉鬼柯雪只觉得浑身一寒,浑浑噩噩的被阿九给扶走了。 浩月无心赏玩,路上繁华热闹,都仿佛若远在天边一样。 柯雪睡得不踏实。 万域鬼节,听起来阴森恐怖,却是给活人过的一个盛大节日,朦胧之间她仿佛回到了那日,上一刻还是繁华热闹,人人脸上带着幸福的笑,但下一刻便是噩梦降临。 节日期间守卫松懈,统一万域百余年的万域皇室不论如何也没预料到这一场精心策划的反叛。 帝都城破,叛贼铁蹄踏遍帝都,满城欢笑霎时变成了满城哀嚎,血流成河之尚且年幼的她看到那高挂着的孟和赵的两家旗帜,随着弥漫着血腥气息的风,迎风张狂的飘…… 梦里的柯雪睡的极不安稳,顺着脸颊滑落的,也不知是冷汗还是泪。 第十八章 谦虚?就饭吃了吧? 第二天一早的朝霞打在人脸上,柯雪习惯性的在这个时间苏醒。但是不出意料,脑袋再次疼的仿佛立马就要炸裂。 她把脸皱成个包子,捂着神经一跳一跳的脑袋,不得不说她这是自作孽不可活了。 好在她有个被她当保姆护卫兼侍卫用的靠谱暗卫。 阿九端着醒酒汤进来,面无表情的瞥了捂着脑袋的柯雪一眼,脸上就差直接刻着“活该”两个大字了。 他尽职尽责的把醒酒汤递给柯雪,动作自然流畅,一届暗卫沦为小厮仆从,熟练的坐着这些事,也是不得不为他掬一把辛酸泪。 可惜他家不靠谱的主上没体会到他的辛酸。 “嘶!”脑子里仿佛都变成了豆腐脑,倒是没有水,但是稍微动一动就疼。 “活该。” 声音低的几乎叫人听不见,但也就是几乎而已。 柯雪黑了脸,一口灌下醒酒汤,瞬间戏精附体的捂住脑袋,仿佛疼到不行:“你别气我,本来就疼,现在更疼了,你要是把我气死上哪找这么好的主子去?” “如果主子死了,暗卫也都是要死的。”对面人不吃这一套,接过柯雪喝空的碗。 柯雪闻言,最后一口醒酒汤差点儿走岔路子跑到肺里,表面平静的沉默几秒钟,其实是默默顺顺气,她瞥了阿九一眼:“不,你们早就不是暗卫了,而是明卫,尤其是你,常年被我当护卫用。” 她似乎犹豫了一下,阿九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 “更何况别人都说美人陪葬,谁要你们几个陪葬?” “咔嚓!”下一秒,阿九手里的碗光荣牺牲。柯雪轻咳一声立刻转移话题:“阿九啊,那个…昨天我的那帮学生们都怎么样了?” 阿九面无表情,冷气不要钱的往外放,沉默不语…… “万域那边怎么样了?” 继续沉默不语。 “那…母亲那边怎么样了?” 冷气更甚。 柯雪见状立刻一脸正直,义正言辞:“陪葬这个东西都是那些暴君干的事,这东西早几百年就没人这么做了,刚刚那也就是个玩笑,我只是希望你们能珍惜自己的命,万域已经不在了,我不希望你们还恪守着那个什么暗卫守则。” 一开始她还有几分刻意,说着说着她想到什么,情绪也渐渐复杂沉重起来,垂下眼帘。阿九知道主子这个表情就是已经认真了。 “那些秋明书院的学生还在睡。赵氏成了众矢之的,百口莫辩,和孟氏之间暂时还没有打起来。柯夫人并不知道主子出事的事,似乎是三皇子下令瞒着她。” 他还是没有什么表情,一边把手上捏坏的碗口碎片收拾好,一边却收了冷气,软化下来没有就“万域不在了”的问题发表任何看法,而是依次挨个回答了三个问题。 前两个并不出乎意料,倒是第三个……“三皇子为什么要瞒着母亲?当时的情况明明可以确定十有八九柯雪必死无疑,而且东篱帝又下令搜索柯雪,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三皇子的做法费时费力又毫无必要。” 柯雪昨日并没有换衣服,她干脆直接起身,揉揉脑袋,稍微想点事就疼得厉害。 她发现自个总在三皇子身上有这种百思不得其解的感觉。 “柯夫人身体不好,或许没有那么多原因?”阿九迟疑道。 “谁都有可能善心大发,唯独除了他。他这人周密谨慎,而且目标明确,会毫不犹豫的抹杀一切打乱他计划的潜在因素,若是他登基,成为暴君的可能性几乎是九成九,要说他是日行一善才这么做的吗?呵……”柯雪冷笑,评价十分中肯。 ”可是我记得主子你前一段时间才说过三皇子也是一个不差的帝位人选。“ 柯雪似乎又想到了谁,表情略显得意味深长:“暴君和昏君可是两码事。他如果有心帝位,也许确实能行。不过现在一切尚早,最后也不一定是他的。” 柯雪不再多言,于是阿九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他一向负责的只是安全问题以及听命行事,但对自家主子却是真心佩服。 ----------------------------------- 东篱帝下了早朝,在御书房亲自挨个看那最后一题的答案。能让他入心看的实在不多——甚至能让他的目光停留下来的试卷也不多。 基本可以分成两类,一种是分析万域境内的诸侯,猜测哪个能取得最终的胜利统一万域,另一种是猜出他的用意,大胆猜测东篱北疆也会介入,写着东篱会拿下万域的,但过分言之凿凿,连他都不能确定自己能万无一失的拿下万域,这些学生竟然说的如此肯定,不过是带了几分拍马的意味而已。 东篱帝见过的惊才绝艳之辈并不少,这样的人朝中更是不少,所以大部分都没有引起东篱帝的重视,他翻阅的很快,只有偶尔几个,稍有停留…… 旁边服侍帝王的总管李公公注意到东篱帝将这些卷子分成了三份,一堆是看了很久的,一堆是稍微停留的,一堆是看了一遍就扔下的。 帝王的眉头越皱越深,李公公知道这个时间不应该打扰,于是只能尽职尽责的站在旁边不语,到了最后一个,东篱帝眉头皱的越发深,情绪变化比前面所有的加在一块都要大。 震惊,担忧,思考,愤怒,紧张,到最后的冷笑。 最终这份试卷被分到第四类,唯有这一份试卷孤零零的独自分成一堆。 李公公离得近,可以看到那份被帝王打开用来遮挡名字的白纸下面的名字——裴文。 这个裴文危险了。 ----------------------------------- 第二天放榜,前三十名需要当天下午进宫面圣,放榜那天几乎要把榜单下面堵个水泄不通,骆枫早早便来柯雪的房间寻她。 没错,骆枫也住在昨日客栈,而且就住在柯雪隔壁。 骆枫这家伙当天一大早,天才将将亮便敲响了她的房门,急促又大力的敲门声轻而易举的把柯雪吵醒。 看了一眼天色,柯雪严重怀疑这家伙昨天晚上睡没睡,她认命的爬起来,收拾收拾打开门就看这人穿着整齐的站在门口,似乎一秒钟都忍不下去了。 “也不知道我考的怎么样。老师你关于榜首的赌注押了谁?” 因为兴奋,这人十分有精神,他在柯雪这里随便寻了个位置坐下,柯雪不喜欢那些不用心泡的茶,她桌子上只有水,骆枫也不在意,给自己倒杯水。 柯雪被骆枫一搅合总算是清醒过来了,她站在窗口吹吹风,让自己更清醒:“北渊的邵林擅治学,经史子集孔孟儒道,无一不通,未来必定是天下大儒。东盛的沈奕之善谋擅兵法,未来定然是名动天下的谋臣。当然还有我们秋明的六殿下,能文能武,文韬武略无所不通。“ 柯雪把这几个票数最高的挨个说了个遍,然后轻笑一声。 她表情淡淡,仿佛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可我还是把昨日身上的全部身家全都押了我自己。” 先夸了其他人一通,然后话说回来——她全部押了自己,这种毫不客气,甚至连表面功夫都不做也是前所未见。 她可不仅仅只有她自己一个人,整个千机阁的倾力培养,再加上前半部分的经史子集绝对出不了问题。 这样充分的条件下,最后一题如果不能吸引到东篱帝的眼球,那千机阁真的就没有必要出世了。 骆枫一口水差点喷出来。虽然他也押了老师,但也着实未想到老师会这么干。 谦虚呢?那东西被先生您给吃了吗? 第十九章 榜首 等柯雪和骆枫二人真正出门,外面早已经天色大亮,街上人流涌动,放榜的日子自然比平时热闹许多。 不少人看完榜单或叹息着或得意,几家欢喜几家愁,二人并未在意这些,只是走着走着……他们发现不少人看过来的视线有些奇怪? “兄弟,你听说了吗?这回的榜首既不是邵林也不是沈奕之,更不是我们的六殿下。” 旁边那位一脸不信:“怎么可能?除了他们几个还能是谁?” “听说是个叫裴文的。” “听说?” “我兄弟特意往上看了一眼,听他说的。” “你兄弟眼神好使吗?这个裴文是谁?哪个书院的学生?” “学生?”这人故作神秘的一笑,摆了个谱,顿了会儿,“听说这是位先生,不是学生!秋明书院的。” “先生?先生怎么能参加考试?” “听说啊,这位先生的年纪比大部分学生还小……” 柯雪和骆枫和其他几个好奇的学生一般围在这两个说话的人旁边听着,柯雪闻言赶紧低头,尽量不把自个的脸露出来。 旁边还有不少听着的人,再加上他俩一直都没出声——幸好没人注意到这边。 骆枫明显十分惊喜,他迅速又激动的拍了拍柯雪的肩膀,看起来比当事人还要高兴几分。 柯雪肩膀一沉,差点被这过分激动的哥们给拍到地上去,她踉跄一步站稳,幽幽看向骆枫。 骆枫似乎知道自己太激动了,来了个尴尬对视,冲她露出一口白牙。 这下柯雪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单看这次考试,最后一道题她的答案其实带了几分揣测对方心理的赌徒意味。说实话,东篱帝故意给她排一个不起眼的成绩,然后直接派人除掉她的可能性并不低。 好在她赌对了。 “怎么感觉我中了榜首你比我还高兴?”柯雪奇怪的看着笑到嘴快要咧到最大的骆枫,如果只是为她高兴这反应也太过了点。 “老师你不知道,押你是榜首是十倍的赔率,这次我押下去的钱翻了十倍!庄家这次要赔惨了。” 骆枫掰着手指眼含笑意念念有词的算着,加快脚步往榜单方向走。 柯雪:“......” 她被这老实人的答案给噎了一下,缓缓才抬步跟上去。 一般的数额可不会让骆枫这么高兴,他得是赌了多少? ———————————— 红色的榜单贴在城门旁的墙上,醒目又荣耀,若是成长起来,这每一个名字都将在未来出将入相,或许上面就有几十年后某位当权者的名字,围观的普通百姓和学子们羡慕的看着那上面一个个人名。 同样是围着榜单看,有的人就是能格外的显眼。 身着一身青色儒袍的男子,标准的文士打扮,长相清秀,眉目舒展,自带一种让人心平气和的气度,衣袍上隐隐可见装点的浅墨色纤竹。 他似乎和周遭那些或高兴或惋惜或兴奋的人格格不入,他身边围了一些人,其中不乏面带讨好连连道着恭喜的,又或者处处巴结的。他仿佛没看出来一般,对谁都是一样的谦谦有礼,一视同仁,也是一样的暗含疏离,不能入眼。 柯雪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她也不像骆枫一般往榜单近处凑,而是如那青衣男子以及另外几个人般,就站在人海之后,不再前进一步。 无他,只是她的名字在最高的位置十分抢眼,根本无需凑过去便一目了然。 裴文 那青衣男子似乎注意到她了——想不注意都难,即使是今天,她还依旧是一身标志性的粗布麻衣,只是换了一件,料子却还是粗布的。 “恭喜。”他拨开围在身边的那些人,虽然他一贯温和,但也无人敢拦。浅笑着走到柯雪身边。 他一向是这样,不管面对谁都是一样的不远不近,不躲不避,还有种不论如何都能不怨不恨的气度。一旦和那些围在他身边的人划开界限,就叫人不由自主的想到一句话: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如松,如竹,如莲…… “同样恭喜,邵林。”柯雪瞥向榜单,在她名字的下方找到“邵林”二字,收回视线,也带上几分笑意。 那些同样认出柯雪的人想上来搭话,闻言却又不敢靠近,他们一时拿不准柯雪的意思。 这句恭喜由谁说都没问题,偏偏除了作为榜首的柯雪。由她说出来格外怪异,又显得像是故意出言讽刺。 唯有当事两人不这么想。 “裴先生叫我友若便好,之前就听闻秋明书院的裴先生年轻有才学,今日一见只遗憾我们没能早见面。”邵林在柯雪面前几步之外站下,这是个不远不近却让人舒适的距离。 他不但没有丝毫的不高兴,依旧挂着神仙圣人似得的,不瘟不火的表情,反而把自己的表字说了出来。 柯雪侧目,看到骆枫满脸笑容大步往这边走,想来结果应是不错。 她收回视线,又看了邵林一眼,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抬步拉近距离,在邵林身边停下,朝他的方向微微歪头,勾起一抹轻笑。 她的发丝随着侧头的动作从肩上垂下,虽长相普通,但这番动作为她平添了几分洒脱的意味。 “还叫什么裴先生?说来我应该还比你小上几岁,叫我子实吧。今日相识,觉得文没能早认识友若,真是十分遗憾,不如等面圣之后小酌一杯?地点就在昨日客栈如何?” 邵林颔首。 于是柯雪便不再停留,绕过邵林便和骆枫往回走了。 邵林这人和大多数即将投身官海的人都不一样,他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治学,成为当世大儒,于官场无感。能在没有任何利益冲突的情况下交到这么一个朋友,柯雪当然十分乐意。 “那是…邵林?”骆枫往后看去,只能看见那人身边再次被人包围上。 柯雪这边不是没人盯着,跃跃欲试的想上来搭话,只是她总是和朋友在一起,其他人想上来也总是没有机会。再加上一旦有谁试图靠近便会被柯雪那似笑非笑,又仿佛能把人灵魂看透的视线扫过,也没人敢上来搭话。她也乐的如此。 “嗯。晚上约了饭局,要去吗?”柯雪瞥了他一眼,似乎对他的回答没抱什么希望。 “我一会儿面见东篱帝之后就要回家,可能来不及参加了,下次来东篱一定再跟老师好好聚聚。”骆枫对柯雪这种早就预料到的反应有些诧异。 他再次用惊奇的视线好好打量了一下自己这位年轻的老师。柯雪忍住想用手糊住他视线的想法,任他像看大熊猫一样的眼神落在她身上。 骆枫这次该是也带了任务来的,大概是些只能在面圣的时候单独跟陛下交流的东西,这并不难猜,也不让人意外。于是她只颔首道:“好,等你下次再来。” 然而实际的想法是:这小子下次来,恐怕就离东篱北疆开战不远了。 ———————————— 高大巍峨的宫墙厚重的让人觉得压抑,像是就这般把内外分隔成两个世界,墙内的世界少了几分喧嚣,也少了几分热闹,多了庄严肃穆,一排排整齐的宫殿,成队走过的侍卫,代表着东篱国最顶尖的防卫和门面,一行三十人,在宫装小太监的带领下不敢多看一眼的战战兢兢往前走。 打头的就是这次作为榜首的柯雪,也就是裴文——以及那显眼至极,一如既往的粗布麻衣。 面圣也如此着装,实在是勇士。 “宣,前三十名学子进殿……”尖细的声音从殿内传来,像是拉开某种序幕。 柯雪长舒一口气,迈步而入。 第二十章 即将走马上任 “参见陛下。” 三十人一起行礼。 行礼后,高坐上那眉目清正,眼含威仪,鬓角带着隐约白发的中年帝王一挥手,众人站起,目光微垂,无人失礼直视天颜。 按照惯例,接下来便是再次宣读名次,给他们分配官职,以及皇帝询问问题的时刻,不过今天不知为何,顺序却是稍微变了一下。 裴文这一身衣服着实显眼。 不等宣读的小太监出声,东篱帝突然开口,随口一问,听不出喜怒:“裴文,你是北疆人?” 这一问石破天惊,下面站着的不少学生们都神色复杂,各自有各自的思量,暗流涌动明面上却是安静极了。 柯雪垂眸,未看上手那位的表情:“回陛下,草民乃是原万域国人。” “那你可曾游学去过北疆?”东篱帝的语气微沉。 “不曾。敢问陛下为何有此一问?” “敢问?你果真是敢问,裴文,你那篇文章里写了什么难道自己不清楚?需要朕帮你回忆一下吗?” 字字如刀,毫不掩饰的威压,极具穿透力的眼神劈在身上,柯雪毫不怀疑如果她答错一个字,用不了几天就会“意外”身亡。 一个从没去过北疆的人,是如何对北疆之事了如指掌的?还有对他东篱的分析,也远非纸上谈兵,他是越看那篇文章越心惊。 此人是该除还是该留? 东篱的帝王高坐在宝座之上,看着裴文的目光极度复杂。 这位裴先生到底写了什么? 了解裴文到底有多大胆,有多与众不同的秋明学子们却是直接出了一身冷汗,暗暗为他们书院这位与众不同的先生祈祷。 他们当初不该自作主张把先生的名字加到报考的学生里,要是今天先生有个三长两短,他们心里可是过不去。 “…文之所求,唯天下太平,百姓合乐尔。这便是万域战乱之后文唯一的愿望。也是文写那篇文章的目的。” 意思是这就是我所求,因此很早就开始着手分析,才会有今天这样对包括北疆在内各国的了解。 后半部分未竟之言不言而喻。 柯雪原本轻描淡写的笑意敛去,木着脸,先是不知想到了什么,沉默片刻,然后深深拜下。 为何不找北疆?意识体完全不相容,夸张点讲,那就是礼义廉耻和弱肉强食,即使北疆拿下了万域又如何?免不了百姓要大规模的流血。 她这么冒险也是有自己的理由——就算是死她也要看到万域诸侯湮灭,国土由她之手,尽数收入她未来辅佐之人的囊中! 时间不多了,她必须要尽快找到值得自己投资的主公。 赵氏,孟氏…… 国仇家恨,不共戴天。数十万万域儿郎的性命,数百万万域国民死前的哀嚎,数千万流民的绝望,饱受战火摧残的国土…… 柯雪自当——日!夜!谨!记! 这个回答显然不能让东篱帝陛下满意,他皱眉,冷哼一声:“若是今天我偏不予你任何官职,又当如何?” 这话已经有些重了,众位学子闻言俱是一惊,秋明人尤甚,骆枫的视线暗含担忧,隐晦的在柯雪身上转了一圈,又轻飘飘的收回去。 东篱的皇帝陛下这是对裴先生不满?还是有什么旁人不知道的渊源? 今日若是真的不予任何官职,莫说先生的前程将会如何了,恐怕出了皇宫的大门,先生立刻就会沦为笑柄,更是彻底在士人的圈子里混不下去。 这真是个狠招! 所有人屏住呼吸。 柯雪这才抬头,大胆对上高坐上那威严的中年的人。对上她的视线,皇帝眼睛一眯,等着她的回答。她会立刻表忠心?亦或是用什么方法抬高自己的身价争取他的赏识? 邵林就站在柯雪身后,距离很近,他能清楚的看到柯雪的背影。 虽然看不到表情,但他就觉得这位异军突起的裴先生必然不会如他们任何人一人所猜的那样,想方设法说什么去得到东篱陛下的赏识。 柯雪阖眼,半晌冷静开口,隐含的压抑却是压也压不住:“不知陛下可曾听过一句话,覆巢之下无完卵,上一刻还是歌舞升平的节日庆祝,下一秒便是城破之后的伏尸遍地,红色的血和灯笼红烛混在一起,和乐融融瞬间就变成了哀嚎遍野,没人会费心思去区分刀下这个到底是平民百姓还是节日放假的军人守卫,更没人会管马蹄下的是耄耋老人还是垂髫稚童。诸侯攻伐,万域境内不再有一片安乐土地,人们流离失所,瘟疫爆发,粮食断绝,到最后不得不易子而食……” 她说的是万域灭国的时候,在场的众人多少都知道那天,只是大多仅限传闻而已。 她突然停下,任谁都能听出她话音里的颤抖,那是悲愤,是痛恨,最后汇成强烈的恨意,无时无刻的腐蚀着她。 记忆力可不止这些,当然还有别的。 那些人冲进皇宫,烧杀抢掠,强奸妃嫔,侮辱帝后……那不是叛乱,更像土匪进城! 那时她才三岁,若非她本是有着成年人的灵魂,若非她藏的好运气也好,若非自小便遇见了师傅,进了天机阁,恐怕……不管是柯雪还是裴文,都不会在这世上了! 她曾以为自己已经能接受那些记忆,可她不能。 “......这便是文的理由!正如文刚刚所说,我只想百姓和乐天下太平。这个理由已经足够支撑我站到这里,即使陛下不授官职,裴文亦不改初心。” 看着那个年轻到甚至未加冠的少年人,她的背影挺拔又坚定,似乎带着无尽的无畏和坚定......有人明白了她永远一身粗布麻衣的原因。 她要自己记住几十万正在万域境内饱受战乱之苦,衣不蔽体、缺少食物、流离失所的百姓! 不改初心。 好一个不改初心! 殿上众人俱是震撼不已,无人想到裴文竟会这般回答。 东篱帝面色复杂的看了柯雪一眼,的确没想到这次竟寻得这样一位姑且算的上合心意的人。 一个能对已经亡了十几年的国家如此热忱的人,一旦得到她的忠诚这人一定会为他鞠躬尽瘁。 不过转念一想,东篱帝又觉得这份热血也就是初入官场年轻人的斗志罢了,用不了几年或许便会被权利腐蚀。 说到底他就是不信会有人丝毫无所求。 即便如此也够了,至少这个裴文还是可以一用,正好他现在需要一把带着冲劲儿的刀,肃清一下因为夺嫡带来的朝堂乱相,而且澹台廷尉的权利貌似太大了…… 他也是脸色稍缓,表情瞬间豁然开朗,就好像刚刚那个想要驱逐裴文的人并不是他。变脸只在一瞬间,时刻注意着陛下表情的学生们也跟着放下悬着的心。 帝王笑了几声,声音爽朗有中气:“好,好一句不变初心,裴文,你要河清海晏,朕便予你御史台监察御史之职。” 监察御史 品级不大,但职权不小。更关键的是,东篱从未有过参加毕业考核直接领御史之职的。 蠢人自是对柯雪羡慕不已,平庸之人则是隐隐察觉到陛下此举恐怕不简单,难得的几位聪明人十分冷静,脸上神色难辨,能立刻得用并不完全就是幸事,若是不能让陛下满意恐怕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险棋,就是不知道执棋之人是陛下还是裴文。 邵林没什么表情,也没多看,更不多想,他是实实在在的无意于此,这些东西即便能想明白他也不愿去纠结这些,所以表情毫无波动,是真真的十分轻松。 站在邵林身后的另一人就不一样了,他眼神复杂的看了柯雪一眼,好奇、试探、戒备、欣赏……还有笑意,这些情绪飞快的从他眼睛里划过去,叫人看不清,也跟不上。 这人同样是一张不是十分出众,只清秀的脸,但颇有名士的气度,举手投足行为举止比之邵林亦不差几分,给人的感觉却大不相同,若说邵林是君子如竹,那么这位就是宛若卸去力气懒洋洋的睡狮。看上去毫无攻击力,其实却是用这副优雅淡然外表示人,蛰伏起来待价而沽的谋臣毒士。 这便是沈奕之了。 “谢陛下。”跪礼领旨谢恩,礼数周到,半分不差,行云流水,流畅自然,叫人挑不出半分毛病。 只是…… 东篱帝看向这位榜首,发现他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依旧沉沉稳稳,好像这个结果并没有牵动他多少情绪,也或许是藏的太深。他自然更希望是第二种,若是第一种那可不太好办。 身后一众视线神色莫辨,满眼复杂的看着那道单薄的身影。 新鲜的监察御史,出炉。 第二十一章 领了个人嫌狗憎的活 这日面圣,榜首裴文被授予监察御史之职,第二名邵林推辞不受官,第十二名骆枫本就为北疆国师之子,当然不能在东篱做官。 除此之外,还要说一句,第三名的沈奕之领了翰林院撰修的职位,前十名里剩下的人被下放到各地去历练,非东篱人若要留在东篱需要在接受背景调查之后先入了户籍。 十名往后则是记下这次成绩,需参加两年后的科举考试,到时他们这次的成绩可以作为一个加分项。 这安排乍一听很正常,也算是个皆大欢喜的结果,但能考前三十名就没有傻的,所以大家出来的时候基本都面带异色。 不正常,太不正常! 今年这安排诡异的很。翰林院撰修是是个从六品的官,基本往年都是授予科举的状元,再不济也是他们这种学子毕业考试的第一名。今年这是什么情况?第一名的跑去了御史台,第三名得了翰林院的职位? 陛下这安排…实在叫人看不透啊…… 大门口,榜首裴文被不少人围住,甚至还有几位之前负责批改试卷的朝臣,一窝蜂的靠过来,各种自我介绍和恭贺之声不绝于耳,柯雪笑脸相迎,挨个对上号的记名字——虽然感觉脸都要僵掉了。 暖阳下面貌平凡,身姿瘦弱的少年先生气质自由一种与生俱来的华贵,在众人之间周旋的游刃有余,像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 或者说仿佛拉开了什么序幕。 柯雪余光瞥见,不领官职的邵林那里人也不少。和她这边大家都堆满笑容的恭维不同,去那边的没有一个是为了利益而去,大多是真的敬仰这人的才学。 真是…洒脱的叫人羡慕。 第三名沈奕之那里就大不相同了,这原本被看好的第一名变成了第三名,按理说这名次也在前三之中,就是该被人恭贺的。 可他周围愣是冷冷清清,没一个人去找他,等再看几眼才发现问题,谁靠近他都是一副滑不溜丢的样子,谁也试探不出什么,而且静静的呆在一边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不希望有人打扰这几个字就差写到脸上了。 其他人也都是一脸体谅理解,无有不满。 毕竟人家原本的目标是第一名嘛。 大家都这么想,至于这沈奕之到底是怎么想的,谁也不知道。 他敢这样又没人不悦的原因说来简单——他刚领了翰林院撰修的职位,负责修史,若不是豁的出去找不痛快,不在乎后世名声的,很少有愿意和干这个活的人交恶的。 人才啊! 柯雪也想这般模样,但可惜,她要敢这么做恐怕上任的第一天就会被满朝文武同仇敌忾的排挤,原因也很简单——她的职位是是监察御史,有名的人嫌狗憎的活儿! 今天不让这帮探她底的人放心,后面可就不好办了。 柯雪暗道东篱帝给她安排了这么个活绝对是有几分记仇的原因,她一边跟周围人温声寒暄,突然看到一个人。 勉强算是见过一面的人凑过来,眼带笑意,却不过分热络,更没有恭维:“裴小友年少有为,恭喜。” 此人靠近,清正之气扑面而来,语气只有真诚的祝贺之意,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本次考试的主考官,吏部侍郎郑明诚。 柯雪惊讶不已,这人是有名的纯臣孤臣,一向对谁都是不咸不淡,只埋头做事,现下他主动来找她…… “那日我监考,有幸得见裴御史的书法,为那笔触气势所摄,震惊之余十分欣赏,我就是想问一句,那可是裴御史自创的字体?”当然不只是问一句这么简单。 郑明诚略带几分迟疑,手不自觉的搓着,纯直清正的面上有些窘迫,能看出他并不习惯求人。 这人是要…求字? 自古以来便有一字难求的说法,大部分人即使名声不显,但有真本事,大多都不愿意让自己的字帖遍地都是,少才可贵,所以求字困难,已经基本是读书人的通识了。 一边的官员们闻言则是满目惊诧的看着柯雪。 他们知道一些学生们不知道的,他们这些和这郑明诚做了许久同事的人可是知道这人对书法有多执着。这样一个人管裴文求字这说明了什么?——这位新御史的字绝对是顶好的。 不论这字有多好,跟一个后生搭话,第一件事竟然是管对方要字。这事儿也确实很是考验脸皮厚度。 眼看着郑明诚的脸色越来越窘迫,柯雪赶紧压住要扬起的唇角:“是,那字确实是我自己琢磨出的新式字体,也还未命名,郑侍郎若是喜欢,我便多些几张明日便送去您府上。” 郑明诚的反应也很有趣,这人闻言先是长舒一口气,然后脚底抹油,像是身后有什么东西追着一般,找个理由转身就跑了。 柯雪看得目瞪口呆,等回过神又觉得好笑。 这郑侍郎倒是有趣的很。 …… 好不容易摆脱那些围着的人,眼见着天空的霞光渐渐暗了下去了,深红的颜色变成了绯红,绯红又变成浅红。柯雪心底一松,真是不容易。 皇城通往宫外的路,两侧都是高大的宫墙,一条笔直宽敞的路直指宫门,巍峨庄严,高大的建筑带来扑面而来的气势,让人更觉得自己渺小。宫门以里除了帝后二人之外都不能骑马乘轿,因此这条不短的路只能慢慢走。 等柯雪走出来的时候大部分考生早已自行离去了,自己走在这样一条路上,尤其还有夕阳微光照在脸上,叫人睁不开眼,再加上一天的疲惫,柯雪也说不好是个什么心情,总之绝对不会是高兴就对了。 即使一切都在按照她计划的那般发展,但依旧有抹都抹不去的疲惫感。 身后几乎没听见什么脚步声,直到隐含笑意的声音响起:“子实兄接下来有什么安排呀?” 突然听到声音,柯雪下意识的神经绷紧,本来就笑僵的脸更僵硬了几分,清晰的感觉到胳膊上的汗毛竖起来了。等反应过来来人是谁,她才又放松下来,一脸的劫后余生。 邵林见此眼底的笑意又深了几分,熟识之后就会发现这看似深不可测的裴文其实是个很有趣的人。 “当然是要先搬家,在京都买一座宅子,总不能永远都住在客栈。这也不急,在此之前……友若可愿意去昨日客栈与我小酌几杯?” 柯雪一边说着,也没忘了分神瞥眼天色,今天骆枫早在东篱帝做完安排之后就单独去找他,此时该是已经出城了。 也不知下次再见会是个什么光景。 “既然子实兄邀请,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他装模作样松松垮垮的做了半个揖,虽是嘴上说的客气,但眼角含笑,眼中充满戏谑因子,黑亮的眼睛看着柯雪,很轻易的就把柯雪心底那一丝因和骆枫离别的伤怀驱散的一干二净。 即使是这般带着搞怪意味的动作由他做来也能平白带着几分风雅。 “友若这般风姿气度看起来真是不像北疆人。”柯雪自己也不是什么只懂守规矩的老顽固,因此自然不会怪罪他这般看上去有几分失礼的动作,只是看他这模样实在是有几分感慨。 因为印象之中北疆人都会或多或少的染上两分北疆特有的豪爽,而非风雅。 “本也不是北疆人,邵家原本是万域的商人世家,战乱之后才搬去北疆,家族大部分人都分散在各地做生意,到底是哪里的人也不好说。” 自古以来商人的地位便不高,现在邵林如此坦荡的说出来,可见这人是有真心结交之意。 二人边走边说,时间过的特别快,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昨日客栈门口。 第二十二章 机智的小胖子 ……………… 天色渐暗,晚霞也压不住那下面难掩的暗色,不少人家门口都亮起了灯笼,昨日客栈的门口更加热闹,不少平时难得一见的达官贵人在这儿如普通食客般进进出出,进了门又不似其他客栈那般嘈杂,雅致至极。 昨日客栈能有这般光景说来还是要拜东篱没有宵禁所赐。 柯雪这一身衣服没少给她吸引注意。这不,刚到门口就被人拦下了。 “等等,前面那个贱民,你没有听过昨日客栈的大名吗?这里哪是你这样的人能进的?” 恶意,嚣张,张扬,毫不掩饰,口无遮拦…… ——结论:脑残勋贵二代。 顶着邵林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戏谑眼神,柯雪无奈的停下脚步,不得不应付这位,却在转身的一瞬间着实被惊到了。 绫罗绸缎,披金戴银,穿的像座小金山;肥头大耳,不是一般的肥胖,几乎塞不进马车的身形;仆从无数,身后一队训练有素身体强壮的仆人,站在他身后顶着她。 这可真是一个标准的纨绔子弟。——几乎要把纨绔写到脸上了! 柯雪往周围迅速一扫,突然想逗逗这位“有趣”的纨绔子弟。 “我这样的人?这位公子,我们素昧平生,你是如何就这般一口咬定在下是罪人?若非罪人,你又怎能随便叫人贱民?” 于是她并未表现出办法不满,反而身姿挺拔,谦逊有礼,这般行为做下来,围观的人纷纷或明或暗的点头。 这样的行为不但不像贱民,甚至不像是平民。或许是京都哪个世家的小郎君故意穿成这样的? 这是什么特殊爱好? 周围不少人都在或明或暗的看热闹,不说那些远远看热闹的百姓们,哪些刚刚进门的贵人们也都在借机打量柯雪。 和柯雪发生冲突的这人在京都也有几分名气——以纨绔嚣张著称。因此他在千机阁收集的资料里所占笔墨并不多,也未被柯雪记在心上。 这人唯一可以说道的只有一点——他是李将军的小儿子。 先不论李将军是如何教儿子的,只说在场的这些人有不少都是认识他的——他虽嚣张,平时欺善怕恶,但也有几分小聪明,此时看眼前这人的姿态,要是再觉得这人是贱民,那他也实在是瞎。 果然今天就不该来,心情不爽找人撒气都没找对人! 在心里叨咕,明面上他却是很给面子的顺着台阶就下,这人一改脸上表情,没有其他人想象中的恼羞成怒,反而一把将几个挡在身前虎视眈眈看向柯雪的仆人拉开,满脸歉意:“今日是本公子看错了情况,确实不改如此冲动,不如今天我请二位吃饭,就当是赔罪了,刚刚的事情实在抱歉。” 一边说着,一边在心里骂刚刚冲动找茬的自己傻,李宏看向麻衣少年旁边的那位,虽然不是贵气,但也是看着便不是普通人,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才会在昨日客栈门口找茬? “裴文自然没有什么问题,只是不知道友若兄是如何想的?”柯雪闻言便恢复了平常的表情,摸着下巴微眯眼睛,把问题丢给邵林。 裴文?! 这不是今天新鲜出炉的裴御史? 一部分消息灵通的人一个激灵,纷纷对李大将军的公子李宏投去同情的一眼。要说李大将军最大的污点,恐怕就是这个小公子了。再想想监察御史是干什么的?那就是专门找污点的! 更何况谁不知道李将军宠这个小儿子宠到没边? 上任前一天就抓着一个朝廷重臣的把柄,一些呆在包厢里也没忘了关注下面情况的人隐晦的瞥了柯雪一眼,给这个外表无害极了,甚至大部分时候都是笑眯眯的少年打上不好惹的标签。 越是笑眯眯,越是这么自然的化解冲突,越是可怕! 这回可真是误会柯雪了,她只感觉这家伙该是哪位勋贵家的二世祖,却无法确定他的身份,要说打算确实是有的,但那是一会儿根据实际情况而定的,绝对不是像某些人想的那般。 “今日能和李公子一道,我等不胜荣幸。”邵林转眼就和眯着眼睛的柯雪对上视线,心知这人怕是有什么打算。 他虽然不会涉猎官场,却不代表他不需要疏通关系,不管裴子实是什么打算,他也有自己的打算,再加上眼前这二世祖也算是有几分识相,于是他应下的干脆。 三人笑眯眯的一路往里走,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三个是多好的哥们,看这样子谁知道是第一天认识的? 得,没好戏看了。 众人遗憾的收回视线,各归各位,只有昨日客栈门口依旧来来往往,人流不断,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胖子的仆从都在门口,屋子里三个人围坐在一起,某人一个就占了两个人的位置。 小胖手伸向桌子上的茶水瓜果,毫不客气,更不见外,即使屋里还有两个行为举止风雅,礼仪到位的,也拯救不了他们这屋的整体基调。 对此,邵林只能表示无奈,柯雪倒是乐得不需要继续保持“高雅”,跟着放松下来。 ——她算是看出来了,不管这小胖子到底有没有用,光是有他在,她就不需要紧绷着仪态。 毕竟呆在一身气质如莲如竹的邵林旁边,很少有人能像小胖子这样视之若无物,如此自然的放飞自我,没有半分不自在。 或许这就是纨绔的最高境界吧? 他手不消停,嘴也不消停,等吃了一会儿瓜果,点完菜,这才说上话:“裴兄弟的名字怎么听着这么耳熟?还有邵兄弟也是。” “今年三院东篱毕业考试的榜首和榜眼。”柯雪答的干净利落,让本来以为她会委婉回答的邵林惊讶一瞬。 “哦,我想起来了,今早在城门上看到过你们的名字。”小胖子恍然大悟,露出一排小白牙。很显然,他十分喜欢柯雪这般直白,因为在他看来,说话全是弯弯道道的那些人简直不能更讨厌! 他追问,“每年的前十名都是直接安排官职的,不知道今年陛下给你们安排了什么?” “我是监察御史,邵兄则是拒绝了官职。”柯雪笑道,动作熟练,行云流水的给三只杯子蓄上茶水,一边毫不迟疑便回答了这个在外人看来不太合适的问题。 在门口的时候邵林便说了这倒霉孩子姓李,要是这样的提醒还想不出来那就实在愧对千机阁的资料了。 对付纨绔第一式:干脆利落。 果然,不是满口的之乎者也或者恭维之言反而引起了李宏的谈话欲望,他兴致勃勃的看向邵林:“邵兄竟然拒绝了官职?!这事儿在我们东篱还真是第一次,之前从来没听说过有谁拒绝陛下的官职。” “林只想专心治学,古时诸子百家分支学派众多,汉武之后却只余儒家,但其他学派亦有许多可取之处,单论儒家思想,也不该是董仲舒所修改的这般模样,因此我想调查校正儒家典籍,并重新整理诸派典籍思想。” 这是邵林第一次说出他的志向,之前有人问起,从来都只是一句专心治学而已。 李宏没多想,他只是问一句而已,听过也就罢了,邵林的话还不如桌子上的小食让他感兴趣。 反正他也没太听懂。 柯雪闻言,却是头皮发麻,满目震惊! 岂止震惊! 他这哪是要治学?他这是要助百家出世!是想撼动被董氏儒学束缚了几百年的思想!是要打整个天下自诩“正统”的儒生们的脸,是要与他们所有人为敌! 不是找死,难度和找死差不多。 这要是让东篱帝知道他的想法……别说支持了,他怕是活不过一天。 但是从另外的角度想想,她挺喜欢这个想法。 说实话,她实在是恨极了这个时代儒学思想的一些糟粕,儒道并未大行其道时,各种思想百花齐放,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官女将大多出自那时,但自董仲舒提出三纲五常并被奉为金科玉律…… 不说也罢。 只有学术繁盛的时候,才是新的思想学说发展的最好时机。 邵林一言,可谓正中下怀! 第二十三章 心凉了半截 当晚三人酒足饭饱,再加上不管是柯雪还是邵林,都有故意拉近距离的意思,因此三人关系用一日千里来形容都不为过,进昨日客栈之前还是针锋相对,等到快散局的时候,李宏已经跟他们称兄道弟,约好下次再见了。 邵林的想法,确实叫人想想就热血沸腾,也可以说是完全符合柯雪自己的想法,但柯雪自己也隐隐察觉出有些事情可能早就脱离了她自己原本的计划。 人总是会变,随着目标不断扩大,地位不断攀升,心也会越来越大,她的所思所想,再加上自己本身的能力……种种原因算下来,随着时间的推移,若是不会产生什么其他想法才奇怪了。 权利是让人又爱又恨却放不下的毒药,这话没错。 若是长久没有找到一个合眼缘的主公她会怎么做? 好在那不是现在该考虑的事情,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在东篱朝堂站稳脚跟,以及观察诸位皇子。 她不打算搅和进夺嫡之事,但这不代表她就可以两眼一闭什么都不知道。 ———————————— 这些事情暂且不提,总之柯雪,邵林和李宏三个当晚可以说是相谈甚欢,原本柯雪是抱着一些其他心思和这二人相处的,这一顿下来这些心思竟然淡了不少。 谁能想到京都第一纨绔竟然能和新秀裴御史以及邵才子相处的来? 对此,只能说一句:缘,妙不可言。 至于当晚邵林透露的东西,李宏根本没放在心上,柯雪倒是记住了,但也算是暗中达成共识,第二天一切正常,仿佛昨晚的话只是一场错觉。 书院毕业考核尘埃落定之后,京都就又恢复了平时的宁静,于是大家的目光都汇聚在这次考试,准备在京都定居或做官的前三甲身上。 大部分目光是集中在裴文身上的。 不是因为他是案首,也不是因为帝王给他安排的处处透露着诡异的职位,只因——这人还没上任就大刀阔斧的在官员集中的东巷建府邸。 平时一向粗布麻衣的人有一天突然特别爽快大方的在寸土寸金的东巷修府邸,再加上这人选的地址也好,就在自己顶头上司御史大夫家对面,实在是让人大跌眼镜。 裴府 就在兼任了御史大夫的柯大人府邸对面。 果然是年轻人,这么藏不住心思。 没见过这位裴御史的官员们得到消息,微微摇头,笑而不语,自以为摸清了他这么做的原因,大抵也就是住得近方便联络感情。 这般大动作,将关注她的那些的注意力全部吸引了去,自然而然,京都多了一些生面孔还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也就无人注意到了。 柯雪不管外面到底在怎么议论她,她这段时间只管自己忙了,先是修新府,然后秘密安排千机阁调派人手,让一些人分批进入东篱京都,毕竟她会在这里呆上一段时间,除了原本安插在别的势力中的人还保持原状不动之外,可以说短短时间裴府不知不觉就布置成了铁桶一个。 这次跟过来的不但有千机阁几百年收藏下来的书籍孤本,大批财富,还有手下能力各异的四位能人,除了分别留在万域北疆的两人之外,在本就在东篱的澹台翼之外又调来那最后一人。 ——身负将帅之能的吕卓。他暂时以护卫的名义跟在柯雪身边,名正言顺,未引起任何关注。 …… 半月之后,“裴文”正式入朝。 晨光熹微,天边仅有一抹亮色,浅蓝色从最远的天地交界处缓缓生气,渐渐清晰,夏风携着早晨难得的清凉吹到脸上,睡意未退尽的不慌不忙的自己整理着衣服,也没有下人服侍,柯雪熟练的穿衣冠发,平素习惯了麻衣,今天穿着这绿色锦衣的朝服反倒有几分不适应。 正常来讲,监察御史这个官职不大,甚至不足以上朝,但东篱太祖皇帝无比推崇一位史上有名以直言劝谏著称的贤臣之言:“夫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 自此,廷尉和御史的权利扩大,品级依旧不高,职权增多,每日需出席早朝。 时间尚早,街上一片冷清,百姓大多还在家吃早饭,也只有东巷这边进进出出的马车比较多,大多是要上朝的官员。 路上遇上几位大员,柯雪便跟他们打招呼,然后主动让路,这样一圈下来又新认识了不少人。她今天出发的比较早,驾着马车慢慢悠悠的往宫门去,不疾不徐,却没想到会遇到和她一样做法的另一人。 和她所用的这辆千机阁出品看似低调,其实内藏玄机而且无比牢固舒适的马车不同,那人的马车却是实实在在的简陋,驾车童子的穿着也就是比照这京都里的普通百姓水平,看神态却无半分的不自在。 书童都这般,想必马车里的人会十分有意思。柯雪对那车里的人产生了好奇,细细数一遍,也没发现是哪位大臣,对面那人正好似有所觉的撩起帘子,一下对上柯雪的视线。 一身官服的翰林撰修——沈奕之。 碰上了自然是要打个招呼,他们算不得很熟,点头之交罢了。 …… 柯雪列在人群中,随着太监尖细的嗓音,众人规规矩矩的按照顺序进殿,动作,规范,流程,虽然柯雪这是第一次上朝,但该做的都没出什么差错。她站的位置算不得靠前,也不显眼。 接着便是常规的早朝流程,一些地方上报的问题还有值得讨论的政务。尚不熟悉情况的柯雪只是听着,不需要她发言,这倒是个观察几位皇子的好机会。 皇子们一旦被叫来上朝,便会站在东篱帝的下首,在百官之前,东篱帝也时常会问他们的意见,这向来是东篱的传统,在太子未定的情况下也无人提出异议。 今天被叫来的是二皇子燕飞羽和三皇子燕洛宣。 然而东篱帝接下来所说的话题却让柯雪无法再分神,不得不认真起来。 “澹台爱卿,赵氏使臣在我东篱京都被杀一案可有进展?“上首那人声音并无波动,正是如此才叫人格外摸不透他想干什么。 “禀陛下,确实有些进展,只是微臣暂时没有足够的证据,还需调查一番。”前排一位身着棕色深色绣纹官袍的官员出列,从背后看,他身材高大,有些显眼,却不过分魁梧,反而十分匀称,比例恰当,若不是完全是东篱人的长相,光看身材怕是会被认成北疆或外域人。 这人和上首的陛下有着旁人所不能及的默契,说完这一句之后不再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显然有些事情只能单独禀报。 几乎所有人都心中一凛,廷尉这个词,从来都不会伴随着好事。 这些人里当然包括站在帝位下首不远处的二皇子。 他心虚啊。 皇子没有几个是简单人物,他当然也是一样,即使面对这样的危机他依旧没有直接表现的惴惴不安,只是本就带着三分阴霾的眼睛更暗了几分,不自觉的往高座上瞥去一眼。他的动作不易察觉,站在他对面的燕洛宣却注意到了。 但他没有任何反应,甚至连平时习惯懒洋洋的样子通通都收回去了,却从头到尾都不多说一句话。 “虽然使臣最后没能见到朕,但求援之意已经充分传达了,诸位爱卿觉得是否该派兵?” 这不对! 赵氏的地盘和东篱并不直接接壤,如果想支援,需要横跨数位诸侯的领地,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如果说只是打着增援的名号吞并土地,时机也不对。 所以陛下这到底是想做什么? 从中间位置的官员开始试探着发表看法,一时众说纷纭,百官之首的左右两位宰相尚在观望。 高座上的人面色平静,极度平静,前两天还精神饱满雄心壮志的人,今天却带了几分几不可察的疲惫,这时鬓角那几缕白发就格外显眼了。这也让人十分明显的意识到这是位已经中年,而且有数位成年皇子的帝王。 燕洛宣带着几分置身事外的意味,神色毫无波动,燕飞羽则是眼底再次闪过一丝阴霾。 目前的气氛岂止诡谲二字可以形容?内部的矛盾更是比想象的要大不少。柯雪视线状似无意的扫过刚刚发言所透露出来的一些粗略的阵营划分。 “左相以为如何?” 第一排右侧第一位棕红色官服,头发花白的老者出列,一揖到底,“万域国祸持续已久,听闻因征战导致数年百姓几乎都颗粒无收,如今不乏易子而食的惨象,尽快结束战乱才是正途,只是此前并未有任何一方诸侯前来求助,而今赵氏终于派来使者,臣以为即使不从大义上来讲,光看赵氏派人的诚意,我国确实该派人增援。“ 东篱帝脸上终于出现几分笑意:“好,那便派兵增援。不知诸位可有什么推荐的人选啊?” 左相似乎十分了解上首那位的意思,所以他毫不迟疑的顺着说下去:“臣以为,此次可派一位皇子前往,以体现我东篱协助万域再次统一的诚意。” “那便让飞羽带兵去吧。” 左相仿佛早有预料,他算不上年轻的脸上表情丝毫未变,甚至连一条皱纹都没多,慢悠悠但稳稳当当的站回原位,他完成了帝王强加给他的剧本,接下来的一切都不是他或者任何人可以插手的了。 只是可惜了二皇子,谁让他沉不住气呢?不过反正他站的也不是二皇子的队伍,这也是好事。 与之对比的是蓦然抬头的燕飞羽,他正对上帝王那似笑非笑,仿佛能将人的本质一眼看透的视线,那一瞬间,一切在上首那人眼中都无所遁形。 把皇子派去,确实是诚意了,但这一去岂止是远离权利中心一两年的问题?在这种形势越发严峻的时候远离京都,那和直接断绝他夺嫡的机会和可能性有什么区别?燕飞羽当下心就凉了半截。 和他一起心凉了半截的是柯雪。 为什么一个在其他方面虽然称不上明君,但也还不错的帝王,在一旦扯上“继承人”这三个字的时候能如此糊涂? 果然权利迷人眼! 第二十四章 以酒会友 朝堂上的糟心事没有必要带到朝堂外,对一个人的信心和期待不是一次两次的失望可以彻底磨灭的,柯雪至今仍对东篱帝抱有期待。 对比万域和北疆,她也没得选择。 出了最后一道宫门,看着等在门口的马场和直挺挺守在马车旁边木桩子似的吕卓,柯雪嘴角一抽,觉得自己这么慢才出来实在是罪过。 也不知道这样子被多少人看到了,估摸着等明天大家都能知道裴御史家的有一个呆头鹅仆从。 她加大步伐,三步并作两步,没等掀开车帘,木桩子兄弟突然开口,登时把她吓得一个抖,差点用力把车帘给扯下来。 “有人往府上递了拜帖,说是六皇子邀请您去吃酒。” 柯雪点头,余光却见这人以往的面瘫脸上竟然出现了轻微的表情变化,仔细瞅这人的嘴角上扬了不到十度,能发现还得多亏她眼神好事。 心脏还在砰砰跳没缓过来,不用想都明白他在笑什么,顿时黑了脸,也不知道这几个家伙是谁带坏了谁,现在就连木头都知道拿她开涮了! 看来是时候重振属于阁主的威严了。 柯雪在马车上一边摸着下巴,一边想着。 ———————————————— 燕修泽递来了拜帖,他刚从秋明书院毕业回来,陛下还没来得及给他安排事做,这段时间小日子过得格外悠闲。 但也悠闲不了两天,夺储大戏本就拉开帷幕,他回来的又正是时候,不要说他自身也有野心,光说如果这么个大活人要是能独善其身置之事外,她就现场表演拿自己的脑袋当球踢。 这个时候邀请她喝酒?怎么看都不只是喝酒。 一边带吕卓沿着横穿京都的河边慢吞吞的往目的地走,一边溜溜达达的左看右看,把沿河而建的几座官员府邸看了个全,虽说做柯府小姐那会都认过门,但当时寄人篱下,抬头都不方便的情况,和今天的心境截然不同。 直到赶在约定时间到达,她这才掐点似的到了约好的凉亭。 大晚上的凉风像是一只什么无孔不入的怪兽,直往人衣服乃至骨子里钻,更不要说着河边本就风大,这酒喝两杯也就算了,要是真的在这里再醉一次,那怕是第二天就能中风。 他可真是选了个好地点,喝酒是假,谈事才是真。 燕修泽没什么变化,换下秋明书院的校服,穿着一身和他整个人相得益彰的华服,对比她自个身上这身衣服真是一个天一个地。几乎是在看到她的同时,燕修泽就注意到裴先生这惯常特立独行的着装,那嫌弃的表情溢于言表。 他越是故意表现,柯雪越是假装什么都没看见。吕卓自发到亭子外把手,柯雪落座,第一件事拎起面前的酒坛看看。 她可还记着上次被燕修泽一坛酒放倒的糗事,要是这次再是那样的酒,她绝对要想办法把它们全都灌进燕修泽自己的肚子里。 “放心,今天带的酒酒劲不大,喝着烈,却不醉人。”燕修泽打开一坛,酒香扑鼻而来,闻着甚是勾人。 拿过两个酒杯满上,柯雪不客气的嗤笑:“烈酒不醉人?修泽之言甚是逗趣。不若修泽畅饮一坛,届时便知醉与不醉。” 燕修泽被怼也没半点皇子架子,反而笑得开怀,眉宇间细微的压抑都散去了。 柯雪见状,敛目把玩手中的白玉酒碗,雪白剔透的上好白玉映的她指节更显修长漂亮,难得自我陶醉了那么一秒,再回神,却发现对面的人竟然真的灌进去半碗酒,见此,她有那么一瞬间的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 这孩子是受什么刺激了? 外头清凉的夜风还在吹,岸边的柳树枝条随风而动,越发显得那飘动的枝条柔软纤细,江面上吹来的风还带着湿漉漉的水汽,吹得满头满脸都沾着水,潮乎乎的让人不适,即便已经在这东篱生活多年,柯雪也难以适应这种气候。 赶紧越过桌子拽住他要举着碗要往自己嘴里灌的手,她眼睛里明晃晃的写着诧异,也不问,就那么看着他。 兴许是这目光太具穿透力,燕修泽苦笑:“父皇让二哥出兵增援。” 柯雪心中稍定,这才注意到自己还拽着一片华服衣袖,看着那双手,不知怎的就又想起了另一个人,那手指细细长长的,像雨后新出的笋芽尖儿,白皙的像是能反光,手掌不似寻常男子般大,却也比姑娘的手多了几分骨感,漂亮极了。 而那双手的主人…… 柯雪霎时便黑了脸,那人长得风光霁月举世无双,让人见了便再难忘,偏偏那性格之乖戾可怖,和那张脸简直大相径庭。 真真是白长那一张干净漂亮的脸!仙人的皮囊下是恶鬼都怕的灵魂! 晦气!怎么又想起他了?兴许是那一刀之仇过分难忘。 不疾不徐的松开握着华服衣袖的手,脸上看不出心里的咬牙切齿,微微一笑,端的是胸有成竹的淡然:“陛下心系天下,怜惜万域百姓,派兵增援于赵氏,正如朝堂上左相所讲,此乃合乎大义,修泽该高兴才是,却为何而叹?” “你也不必说这些场面话,父皇的意思再清楚不过,唉,不提也罢……”燕修泽眼神带上微醺的醉意,借着那三分酒劲,将之放大体现出十分来,那双和他三哥有些神似的眼睛朦胧的看过来,弄得柯雪又是片刻恍惚。 “不知子实对今日朝堂之事有何高见?”醉酒有这一点好,平素绝对不会直接问出来的话,现在想问便直接说出来。 谁能跟一个醉酒者计较什么呢? “高见谈不上,些许微末拙见倒是有的。”柯雪举杯敬酒,轻抿一口烈酒,身体立刻便暖和许多,就连浸入骨子里的凉气都像是被烈酒烧干,这就不光是烈,酒液干净澄澈,放到千百年后算不得什么,但搁在现在,却是难得的佳酿。 “此番派兵增援,虽占道义,可谓天时,但我东篱可借此获得的却是少之又少,恐怕那赵氏也没想到我们真的会出兵,陛下出兵增援,对方怕是不敢收,敢收也不敢用罢。” 这说的都委婉了,东篱帝这一步走的绝对是昏招臭棋,二皇子出兵,用不了多久北疆那边就该知道东篱这为着夺嫡闹出来的事端。 “正是此理啊。”燕修泽叹道,他是彻底放开了喝,柯雪见他心情不好也没再拦,今天还真就是单纯喝酒发泄,倒是来的路上她自己想多了。 月亮挂在冷冰冰的天空上,白晃晃一片,街上早就没人了,宵禁渐近,柯雪这次倒是心里有数,仅仅微醺,可燕修泽却醉倒,半分清醒也不剩,看这情况,吕卓倒是非常自觉的过来背人。 “先把人带回去,现在送回宫中也不方便。”摸摸鼻子,柯雪没料到现在这么个结果。 或许是时时算计、事事算计习惯了,像现在这样单纯的闲来无事以酒会友她还真不习惯,心里竟有两分空落落的不踏实。 第二十五章 人是斗不过牲口的 兴许是冲动过后便能冷静的意识到自己的决定有多不明智,东篱帝连着一周的朝会都没再提出兵之事,底下的人也都识相,无人去触这么明显的霉头。 但君子一言尚且驷马难追,帝王一言必定一言九鼎,这兵是出定了,现在拖的也就是个时间而已。 精致华贵的秦王府,内室气氛一片阴郁,连烛台的火焰都显得飘摇欲坠,门口的守卫、室内的奴才婢女一个个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喘一个,过了好半天,里面乒乒乓乓的摔东西声才消停下去。 浅浅的脚步声在门口顿了片刻,直到里面安静下来,来人挥退掉屋里安静如鸡的奴才们,转头便对上二皇子秦王殿下那阴郁的视线。 “你这是在做什么?隔着老远都能听到殿下您这边热闹的动静。”来人穿着一袭缎面青衫,约莫中年,方脸长髯,一副正气凌然的长相,唯独那眼中的精明硬生生破坏了这与生俱来的气质,一边说着,他一边走到榻上方桌另一端坐下。 看到这人,原本正发怒的燕飞羽熄了三分怒气,不出几秒钟便叫人丝毫看不出方才的怒气,只余那攥着茶杯青筋毕现的手能叫人看出还欠缺三分火候。 “可恨我这次赔了夫人又折兵,却叫那燕洛宣平安无事!”他重重摔下酒杯,咬牙切齿的样子使那张长得不错的脸都显得可怖起来,“父皇也是,竟然真的要出兵增援那万域的一个小小诸侯。” “殿下慎言!”方脸男人眉宇蓦然凌厉,暗含警告,这些话与他说说当然无碍,怕就怕万一有一天传进宫里…… 燕飞羽撇嘴,似乎不把这警告放在心上,不在乎的挥挥手:“钟大人不必担心,此处仅你我两人,今天的话出我口入你耳,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再无第三人。” 被称作“钟大人”的那位自是没有异议,只能暗叹女婿还是不够沉稳,这次的行动过于冒进,虽构陷三皇子本就是顺应帝王心意,然,一旦出了任何问题,帝王便会如这次这般直接将责任归到他头上。 “殿下别忘了一旦你和三殿下闹得鱼死网破,最开心的是哪一位。”钟德运到底没忍住又出言提醒一句,在他看来,整件事下来,回头一合计,现在秦王殿下被陛下外派出兵,三皇子又向来为帝王所弃,最高兴的该是什么都没做却渔翁得利的大皇子。 “行事万不可顾此失彼,因小失大啊。” 来亲王府上拜访还敢这么跟秦王说话的,也就是这位秦王妃的父亲钟大人了。 秦王才智于皇子中不算出众,奈何生得早占个好排位,平素又对自己妻子尊重有加,后院没有其他妃嫔。不提才干,倒是能算得上一个好男人。因此这秦王妃的母族钟家算是彻底被绑上了这条战船,说他们不是和秦王一条心都没人信。 ———————————————— 这头在密谈,皇宫里倒也热闹 在这深宫里,一旦一个人不受皇帝的欢迎,那便等于不受所有人的欢迎,有聪明的知道明哲保身,受宠的无需做出一些“迎合君王”的举动来吸引眼球,但总有些蠢笨的想多表现一番来挽回青春不复、容颜不再而失去的君宠。 比如针对针对这不受待见的三皇子。 被扔进宗人府待几年,好不容易回来已经成年却是连个封号也没有,德王、秦王早早在外面有了府邸,唯独这三皇子格格不入,跟着两个未加冠的兄弟住在宫里头,他自己没什么不自在,其他人却没少议论。 当然这议论没人敢传到当事人耳朵里,谁不知道大名鼎鼎的三殿下白长了一张漂亮的脸,却整天弹琴唱曲、不学无术,且性子乖张暴戾,一言不合是会杀人的! 这偏僻的云琼殿内时常传出些乐音,乐音有时动人,像潺潺流水般浅吟低唱,独具风韵;有时凄美,若露滴竹叶般玲玲作响,耐人寻味。有时浑厚得如雄鹰展翅时的一声长鸣,振聋发聩;有时婉转得似深情交融时的一行热泪,扣人心灵。 若要比拼乐器演奏、唱歌舞剑,怕是没哪个皇子能比得过现下云琼殿内的这位。 可惜生为皇子,才艺再好也只是旁门罢了。 临近宵禁,宫内也显得越发幽静,今晚的天空,十分晴朗。满天的星斗,在黛蓝色的天幕上互相拥挤,眨着眼睛,好像调皮的小孩在悄悄地往下观望,直到蓦然一阵嘈杂,紧接着混乱无比,打破了这一片宁静。 一座座宫殿点亮烛台,云琼殿内的琴音戛然而止,唯余被琴音吸引的鸟雀依旧在鸣叫,嘈杂声渐近,清清冷冷的殿里连个伺候的丫鬟也是没有,琴前的人慢悠悠的收好琴,再慢悠悠的走到门口,正碰上迎面而来的一队人。 一队姑姑婆子太监丫鬟组成的队伍,这些人还挺眼熟,全部出自皇后宫中。 嘴角轻扬,及不可见的讽刺微笑出现又转眼消失,没人注意到那冰凉的目光已经在他们身上转过一圈,众人只觉得后脖颈一片凉气,大抵是寒冷的夜风造成的吧。 带头的是皇后宫中头号管事嬷嬷云香,已经有些年纪了,穿着深色宫装,面色有几分外强中干的高傲,看到三皇子倒也中规中矩的行了礼,带得后面一溜狐假虎威者也没堕了规矩,只是这规矩里有几分真心几分假意,那就没人能知道了。 “栖凤宫刚刚丢了东西,我们似乎看见那扮成宫女的贼人往这边逃了,不知殿下这里可方便我等做个检查,好尽快找到那小偷。”这话说得掷地有声不容拒绝,看表情是在询问,态度上没有半分差错,但内里也是晾三皇子也不敢拒绝。 “我刚刚抚琴时未听到有人声,小贼可能是跑去其他地方了吧。”燕洛宣墨澈双眼里温柔的笑意愈发浓重,看不出半分的不高兴,仿佛他这个人就是这么不争不抢温润冷淡的性子。 若是柯雪在此见到这人这副表情,大抵又要一身鸡皮疙瘩的暗骂果然是个表里不一的神经病精分症。 “殿下在殿内抚琴,焉知是否有人躲进院子?我看还是搜查一番为好,否则让那小贼逃了去,娘娘责罚奴婢无妨,只是到时候也连累殿下可就不好了。”云香的表情依旧无懈可击,不愧是皇后身边最得用的嬷嬷,让人想挑错也是挑不出半分。 燕洛宣微微颔首,让开路,端的是顶好的脾气,乍一看上去风光霁月的像是个仙人,倒是让一些功力尚浅的年轻宫人们脸上出现些微的不好意思,他们心知肚明今天就是来无中生有找茬的,现在自然觉得理亏。 “嬷嬷请便。”面冠似玉的人物平平静静的任由这波人进去。 “只可惜脏了我后院这一片清幽景致,算了,拔掉重种也是一样。”等人进去走远,他才站在门口喃喃自语道。 幸亏没人听见,不然被人当成移动病菌,连碰过的树都要拔掉,怕是脾气再好的人都得气个半死! 第二十六章 圆滑世故 这偏僻的云琼殿后院有一棵足有三人合抱粗的古木,顶上的枝条纵横交错,乍一看上去杂乱无章,细细看来却自有一股野趣,和这般景致交相辉映的是蜿蜒曲折的竹廊水池假山,那假山上的石头个个奇形怪状,最显眼的那两块远远看着似尖刀、似利斧。 假山周围清澈的水也不断喷出,汇集在一起,形成一条浅浅的溪流。山上长着些生命力颇顽强的绿竹,同样横七竖八的长着。 这画面单看哪一个都是几年没人打扫过的破落样,拼到一起却有种说不出的和谐,更别说只要燕洛宣往这幅画面中间那么随便一站,没人打理的混乱也能瞬间升华得不啻于名士风流肆意洒脱。 然而凤栖宫的宫女太监们一来,说是搜查,更像蝗虫过境般的破坏,与其说是为了三皇子的安全,不如说是来羞辱人的更为恰当。 云香嬷嬷倒是没亲自上阵,在旁边有条不紊的指挥,看着乱糟糟的小院连仅剩的那点雅趣也被破坏个殆尽,内心舒畅不已,十分满意这次劳动成果。想必回去说与皇后娘娘听,她也会很高兴。 倒不是说这三皇子什么时候得罪过凤栖宫,而是他这个人存在本身,便污了皇后娘娘的眼,这生母不祥的孽种有什么资格跟皇后所出的德王殿下争夺那储君之位? 待所有人回来复命,云香嬷嬷一脸歉意对着燕洛宣施礼道:“殿下得罪了,看来这小贼真的不在云琼殿,我们还需继续搜查,也望殿下尽早休息保重身体。” 是希望他保重身体还是宁可他直接死掉才好? “无妨,找回娘娘丢失之物要紧。”燕洛宣受了一礼又回了半礼,这一弯腰,云香才注意到他竟然仅仅套了一件外衣就出来了,现在松垮垮的挂在身上,实在是……实在是有碍观瞻! 云香眼神有那么一瞬间的漂移,直勾勾的盯着从她这个角度正好能看到的那小半个胸膛,不过片刻猛然回神。 意识到自己丢了多大个人,顿时横眉冷对,再绷不住脸上的表情,直直看向燕洛宣,眼神锋利的有些咄咄逼人:“殿下这是穿的什么?您从前如何皇后娘娘管不着,但是如今这副模样若是被人看到了,旁人定要说我家娘娘教子无方,下次还是穿着妥当再出来的好!” 燕洛宣不骄不躁,半点怒意也没有,对于这种程度的敲打,许是经历的太多了,说他死猪不怕开水烫也好,还不足以被他放在心上。 “适才抚琴一曲,正要睡下,本殿也实在没想到嬷嬷竟会带着一众姑姑婆子大小丫鬟于宵禁时分来我这小院,也只能事急从权,失礼之处本殿不会忘了反省己身。”拍拍袖口落上的灰,又露出半截白皙的手臂,不得不说漂亮得很,但再漂亮也于理不合。 大庭广众之下如此举动,这简直是放浪形骸! 狠狠瞪了几眼没忍住偷看,却看呆了的丫鬟们,原本想说的话也被手下这帮人的丢脸表现给憋回去,半句都说不出来,没法再冲燕洛宣发火,便改为怒斥丫鬟们几句,最后只能暗自咬牙切齿的带人离开,真是半秒钟都呆不下去。 身后,燕洛宣看着一波人落荒而逃的背影,冷哼一声,无趣的撇撇嘴,还以为今天碰上个段数高的狐假虎威的挑衅者,正打算陪他们玩玩,却没想到是这般结果。 不知怎的,他突然想起那大抵已经死了的柯府表小姐,若是那人还活着,定然比这云香嬷嬷有趣得多。 可惜…… 心里想着可惜,但真觉得可惜也就那么短短一瞬,转头搁他心里风过无痕,他杀的人多了去了,将来也会更多,说他天生是个恶人也好,怎么可能因此有什么感触。 愧疚?怎么可能?帮着柯雪照顾好她生病的母亲,瞒着她女儿死掉的消息已经仁至义尽。 也不枉她那句“雪倾慕殿下已久”。 坐在凉亭的竹椅上,走神一会突然轻笑出声,笑声在空荡寂寥的院子里显得格外突兀,被皇帝派来监视三皇子的暗卫只觉得被吓到满身汗毛一下子竖起来。 这三皇子发的疯多了,倒也不差今天这一次。 似乎看到刚刚还在笑的三皇子抬头往这边看了一眼?错觉吧…… 新修的裴府里,看着吕卓把人安置在客房,吩咐婢女照顾好他,自个便慢悠悠往卧房走,夜风一吹,柯雪突然打个喷嚏,也不知道是有谁在念叨她还是今夜冷风又吹多了。 ———————————————— 第二天朝会后,借着职位的便利,柯雪找作为御史台她顶头上司的柯宏远聊天一点都不显眼,非但不显突兀,更能让注意到她这边动静的不少官场老油条会心一笑。 不怕年轻人知道巴结上司,只怕这刚考了个榜首的裴文过分高傲不知变通。若是这人偏要做那不与他们“同流合污”的刚正之人,再加上他处于这监察御史的官位,还真能给不少人造成些不大不小的麻烦。 幸好这年轻人够识相,满朝上下,没人比柯大人更圆滑知变通者,光是他能顺利安稳的领了御史大夫之职却一个人都不得罪便能看出柯宏远为人处世的中正平和,说不好听点那便叫最擅长左右逢源。 “年轻人多跟柯大人交流交流为官之道也是很好的。”同样行事圆滑的左相在路过柯宏达和裴文身边的时候难得搭了句话。 柯雪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这位名义上的舅父瞬间变脸,刚才那一副前辈架子瞬间荡然无存,拉着柯雪主动落后左相两步,脸上挂着谦逊的表情道:“哪里哪里,左相过誉了,不过是看着有潜力的年轻人指点两句。” “两位大人不必谦虚,文初来乍到,要学习的东西还有很多,不论是章大人还是柯大人,都是深得陛下重用的肱股之臣,都有许多值得文学习之处,往后还得两位大人多多照拂。” 跟人说人话,跟鬼说鬼话,这马屁拍到点子上还是挺有用的,至少柯宏远现在不担心牢牢掌控在自己手里的御史台出一位和自己唱反调的愣头青。 左相同样挺满意,临走之前便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又折回来,道:“看老夫这记性,一周后章府将有一场文人雅集,届时流觞曲水,吟诗作赋,我们这些人总是忙于公事也需要休息放松,这事柯大人也是知道的,不知裴御史可有空闲?” “此等盛事文必不能错过,自当准时赴约,多谢章大人。”柯雪明白,章蔚此举等于放出个信号,那些官场摸爬滚打多年的老油条们这才算是正式开始接纳她进京城官员这个圈子里。 直到左相走远,柯宏远才三分三分感慨、三分羡慕的对柯雪道喜。 倒不是羡慕她能去,而是以这裴文的年龄一旦接住左相的橄榄枝,前途不可限量。 有人道喜,当然也有人对柯雪这么快就变得圆滑世故不满,比如上次求了一副字,对柯雪颇欣赏的那位监考官郑明成,郑侍郎。 这位路过柯雪两人身边的时候直接一声冷哼,连个正眼也没给,半点客气也没有。 柯雪苦笑,都不用扭头去看舅父的脸都能想象得到他此刻的表情。 像郑大人那般能平平安安至今,不得不说也真是难得一见。 还有人对柯雪今日的表现无甚反应,比如那始终观望的沈弈之,静静站在一边,一丁点都不显眼,明明也该是个耀眼人物,表现得却好像全部的光芒都被裴文挡了去,甚至成功让绝大部分人忽略掉他的存在。 这人也不简单啊。 第27章 人言可畏 待到章府雅集那一日 京都一大早便热闹起来,这雅集盛会短短一周间蓦然变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还有不少从外地赶来的文人雅士,济济一堂甚是热闹,不比东篱学子试那日冷清。 由此就能看出来这左相是个什么人物,官场上叱咤风云不说,在学术圈里也是个泰斗级的存在。 这远超预计的盛况那是让人既喜又忧,喜的是这一呼百应的效果,忧的是原本打算在章府后院举办的曲觞流水怕是不成了,那地方顶多容纳三四十人,现在多出一倍,可是不好再挤在那里。 临到雅集前一天,左相府上派人送来帖子,说集会地址改在京郊河道边送别的长亭附近,说是长亭,其实早已发展成一小片商业聚集地,不但有酒肆茶亭,还有各种小贩贩卖吃食物件,也有歇脚的客栈,没错,正是开遍各地的昨日客栈。 晨曦透过黎明的天空,唤醒了沉睡的大地,新的一天伊始,便是以热闹开场。 晨曦刚冒头,裴府的马车便踏着晨露从城内驶出,在长亭外昨日客栈的大门口停下。 此时周围已有三三两两起得早的出门散步,这朴实无华的马车,也没多少人有兴趣再看第二眼。 柯雪下车,无需吩咐,吕卓便自己该去安置好马车,只能说昔日千机阁里培养出的默契十分有用。 “一天之内,长亭气氛焕然一新,本该是悲伤离别之地,现下却仅余蓬勃朝气,非区区人力所能及,真不愧是章左相。” 不说现在走在街上就能撞到一两个在东篱小有名气的文士,光看早早出摊的小贩们今天都卖些什么,也能看出章左相的号召力。 茶亭酒肆、京都特色一夜之间改卖文人们喜欢的笔墨纸砚、酒盏折扇。 “今日是雅集,你我若继续以官职相互称呼实在庸俗,不若你我互称表字,我叫你子实,你叫我玄微可好?” 走神的功夫,又一辆马车抵达,就停在裴府马车刚刚停下的位置,虽然停过同一处,但两个马车可没有丁点相似之处,柯府的马车高大华丽,就连车头拉车的马都健壮的像能直接拉上战场用作战马,仔细看,马车上还有柯府的标志。 果真是柯府的风格。 嘴角一抽绷住表情,柯雪干脆把自己想象成不会做表情的面瘫,才把那一股笑意憋回肚子里。 这派头威风的很,却难免不合时宜。 都说了今日是雅集,又怎么驾来这样的马车,若非要做个比喻,面前这情况实在有点像暴发户挤破头皮冲进正经豪门宴会,不过徒增笑话。 当然这话柯雪是绝对不会说的,甚至提点也不会有,横竖丢的不过是他柯府的脸,也跟她这个外人没什么关系。 即便在柯雪故意为之下,她近来和柯大人的关系貌似突飞猛进。 不过塑料友谊罢了。 倒是真的挺令人惊异的是,她这舅父近来与她朝夕相处,甚至还曾一同聚会吃饭,整整一周下来却也没发觉一丁点不对,枉她一开始还生怕被认出来。 她的易容技术当真那么好吗?还是说这人对“柯雪”这个外甥女的忽略程度已经到了风过无痕的程度? “能与柯大人互称表字,文自然没什么不愿意。”面上还是一派恭谨笑意,柯雪做个请的手势,跟着柯宏达进到昨日客栈里面。 柯宏达也不客气,顺着柯雪的动作率先抬步往里走,摆出些故作恼怒的表情来,责怪道:“怎么还叫我柯大人?” “玄微。”柯雪这才改口。 柯宏达脸上出现非常明显的满意,柯雪这一番小心翼翼的奉迎推脱很是令他高兴,极大的满足他那颗日益膨胀的虚荣心。 两人到的早,在楼上找个靠窗的隔间落座,柯宏达递来一枚赞赏的眼神,真不愧是能成为榜首的人,这年轻人长了一颗七窍玲珑心,大有前途啊。 柯雪微微垂目,抑制住那种打心底返上来的想吐的感觉,偷偷捏捏拳头,再次后悔自己当初怎么就没学武! 唉,不能打不能打。 嗨呀,手痒:) 几杯茶水的功夫,太阳挣扎着穿透清晨的薄雾,最后一丝暮色消失在天际,楼下开始热闹起来,偶尔听见小商贩的吆喝声,让这个清晨显得生机勃勃。 从二楼的窗口往外看,可以从这最繁华的中心看到最外圈的边界,接连有几辆马车从京都城内驶来,间或三五仆从掺杂其中。 楼下传来一阵吵闹,吵得不少在楼上雅间歇脚的客人们皱起眉头,谁成想随着时间的推移,这声音非但没有减弱,反而越发杂乱。 “竟有人在昨日客栈生事在,这事老夫还是头次遇到。” 别说柯宏达了,就连柯雪也被勾起了好奇心,皆看到对方兴致勃勃的模样,两人干脆也去凑个热闹。 楼下确实热闹。 热,是指天气热,本来就是夏季,今天又赶上个艳阳天,处在这湿气弥漫的南方,不热才奇怪。 闹,也确实是闹。 闹的源头是个摔倒在地的老人家,须发尽白年纪不轻,这会儿正瘫坐在地上,单手扶腰,另一只手颤微微的指着僵立在旁边的白衫青年说话,一面说着,时不时痛呼两声。 “我说老人家,你自己摔倒,揪着我不放有什么用?!”青年似乎已经到了容忍极限,音量也大了起来。 “话不能这么说啊小郎君,我知道自己只是个农家汉,命不值几个钱,昨日客栈的地面修的平整,我张老汉虽然年纪大了,但走路还是极稳的,还能平地摔不成?”老者继续哭诉道。 “哎呦我的腰,我是真的站不起来了,但凡我能站得起来也绝不会留在这里冲撞各位贵人。” 张老汉哭的涕泗横流,这么大年纪孤零零坐在冷冰冰的地上哭,不少人看不过去,纷纷皱眉谴责那站着的青年。 “你、我我…可我是眼睁睁的看着你无故平地摔倒的!”青年的表情越发难看,他是真没想到这世上还有这种人。 “算了,你说你要怎么样才肯起来吧。” “你这是怎么说话呢?我穷虽穷,但也不是你花几个钱就能堵住嘴的,不争馒头争口,我今天就求个公道!”张老汉被气的脸颊涨红,正巧昨日客栈的伙计护院都赶过来,他眼睛一亮,“伙计快过来!正好你们昨日客栈门口就挂了牌子,不管什么身份都一视同仁对不?我就让你来评评理。” 那伙计也是为难,怎么也没想到这一过来就被卷进个大麻烦里,面对周围齐刷刷看过来的视线,汗刷的一下子就滑下来了。 他这刚来,哪能瞎说什么呢?看周围人的表情怕是都站在那老汉那边,但若是人云亦云的说错了,那砸的可是昨日客栈的招牌。 “诶,你们有没有看着那人眼熟?”旁边有人指着事件中心的青年窃窃私语。 “好像是有点,那不是景家的景昌文吗?” “难怪......” “……仗势欺人呐。” “没想到景老先生当世鸿儒竟然有这样的孙子。” “......” 事件中心的景昌文又不聋,说的人多了自然能听到,他看着一副耍泼到底的老头子,冷汗刷的一下子从额角流下来。 第一反应人言可畏。 第二反应——这是个局! 第28章 碰瓷本瓷 要是景昌文生在现代,他此刻一定能充分体会到一个词的含义——碰瓷。 可惜他自小过的顺风顺水,没遭遇过社会的毒打,这会儿被那老头一刺激,那火气是怎么都压不下去。 “你要什么公道?你的公道就是我有错是不是?老翁,做人可不能没有良心,你摸着良心再说一遍刚才发生的事。” 张老汉表现的宛若铁憨憨,又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哎呦,小郎君,我知道你想让我说什么,但正如你说的,做人要摸着良心说话,我说话句句属实,正是摸着良心才说出来的啊。” “你!”景昌文差点被气个倒仰,瞪眼盯着那老汉,奈何对方半点不惧。 “这……”昨日客栈的伙计没接老汉让“主持公道”的茬,给护院们使个眼色,看他们去扶起老汉,自己则快步走到景昌文面前拦着,“两位客官不若各退一步,今天这事咱先不论老人家是怎么摔倒的,能让人摔倒就证明是我们昨日客栈的地面装修不到位,太滑。这责任合该是我们来承担。” 这伙计是个机灵的,恭恭敬敬的耐心安抚双方,谁也不得罪。 “我们出钱为老人家看病治病,也给这位郎君免单作为今天这事的赔礼,这样可好?” 既没有偏向,又不是左右双方各打五十大板那种看似公平,其实最是让人憋屈的处理方式。 “这伙计倒是个人才。”向来左右逢源的柯宏达站在二楼的栏杆前,从架空的中庭看底下发生的这场闹剧,颇为惊异的看着那伙计,“昨日客栈还真是卧虎藏龙。” 就算让他上,也不见得有什么比现下更好的解决方式了。 眼看着这事到这就要结束了,但那老汉原本就是拿着剧本来碰瓷,又怎么可能甘心事情就这么简简单单的结束? 眼看柯大人就要打道回府,柯雪赶紧把人拦住:“玄微莫急,这事还没结束。” 果然这话因还没落,底下被几个护院扶起来的老汉便嚷嚷出声:“这事能这么算了?不能这么算了!我摔倒本来就跟你们昨日客栈的地板没什么关系,我说你这伙计乱担什么责任?到时候你们老板要是为此骂你那可就是我的罪过了,那些文绉绉的漂亮话我也不会说,但是有一句我倒是记得很清楚,冤有头,债有什么来着,反正我今天就是想要个公道。” 这会随着时间渐渐推移,过来看热闹的人越发的多了,有人在门口看到里面的热闹还特地走进来,里三圈外三圈的围着,也幸亏柯雪两人占着地理优势,有个视野极佳的好位置。 “子实说说,你觉得今天这事到底是那老汉说谎还是景郎君的不是。”柯宏达抄手站着,从袖子里取出一包方才雅间里顺出来的瓜子,颇有兴致的问。 柯宏达递过来一把瓜子,柯雪也没客气的接过来开始嗑,头一次觉得她这舅父有趣的紧,嗑了两个,才开口:“这不好说,毕竟我们谁也没看到前因,也没法妄议这后果。” “说的也是。”柯宏达叹口气,“这老汉也是,非得得理不饶人,本该解决的事,现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了,好好地一个雅集,出了这档子事,倒是变成集体来看热闹了。” 得理不饶人? 柯雪失笑,这词用的好啊,归根到底这不就是说他还是觉得错在景昌文?这老狐狸! 她没接话,一时间只能听见两人对着嗑瓜子的清脆声响。 底下热闹着,他们这地方倒是清净。 “不若玄微与我打个赌,就赌今天这景家郎君能否全身而退如何?”柯雪看看下面还闹着,那景昌文神情越发焦虑,周围人看他的眼神指责意味越发浓重,眼看这捉襟见肘的局势,她突然道。 “赌什么?”柯宏达也瞥了一眼底下的局势,眯眯眼睛问道。 “输者要为赢者喝掉今天雅集上所有的罚酒如何?” 深知他的脾气秉性,柯雪不会既不会拿什么重要的东西打赌,也不会让赌注过分轻微,且最好不涉及正事。这么一合计,拿今天雅集打赌最合适不过。 果然柯宏达很喜欢这建议,点头应允:“甚好,我赌那老汉今天不会善罢甘休。” 他为人处世向来滑不溜丢,再是棱棱角角扎人的局面也能被他圆过去,但像今天这样遇上这种相处起来没有一句话需要他刻意去圆,自己就一丁点棱角也没有的人还是头一次。 这裴文裴子实真是合他心意。 “那我便赌景郎君能全身而退。” “子实今天怕是要多饮酒了。” 柯雪扬起一抹狡猾的笑:“那可不见得。” 说罢,她把手里嗑出来的瓜子皮扔掉,看了柯宏达一眼,站在二楼栅栏上从上往下探头扬声道:“老汉我们知道你是想求个公道,i别总重复这么一句,说点实在的,你想要这位郎君做什么?给你赔礼道歉?” 老汉表情一僵:“这……” 他自己心里也清楚,他只是个平民百姓,正像他自己卖惨时说的那样,命不值钱,一般情况下若是与那些世家贵胄子弟们起冲突,哪怕错在对方,也势必无数伸冤,今天这事能对峙的起来,还闹这么大,只是因为那景家清白的像张白纸,这甫一沾上个黑点,就显得无比显眼。 但要说道歉? 不好意思,周围这些现在站在他这边看热闹的看客们怕是头一个反对。 今天是章左相举办的雅集,现在在这京郊怕是随便撒个网都能兜住一筐的世家子弟,看热闹也就罢了,但论立场,天然就不站在他这边。 别看张老汉表现的像个粗人,但这心眼转的比谁都快,要不然那背后的人也不会找他来给这景家下套子。 果然,周围人的眼神立马就变了。 他看着二楼说话的人,真真是多管闲事! 乍一看看不出来,但那眼底深处的阴霾和怨愤可没叫柯雪错过,她玩味的扯扯嘴角,也不说话。 “怎么可能?我怎么能叫景郎君道歉?”张老汉说的非常勉强,这话一出口,周围那些芒刺在背的视线才褪去。 “我说你这人多管什么闲事?欺负一个庶民,还是个老人家,很有意思吗?”底下的人群中突然传来个少年音,不多时,一矮个子白净清秀的少年挤到最前头,一脸义愤填膺的瞪着二楼的柯雪。 柯雪看这半路杀出来的“少年”,或者说穿了一身男装束起头发就草草女扮男装以为别人看不出来的少女,身后刚刚挤出来的地方又有几个女扮男装扮成小厮的侍女一脸焦急的跟过来,仿佛底气足了般挺直脊背仰头看过来,一副正义的模样。 柯雪根本没打算理她。 张老汉却像是遇到恩人一样满脸感激,那感谢的话更是一串串的说出口,这会儿倒是半点像他自己说的那样“嘴笨”的迹象也没有。 “喂!我跟你说话呢!”那少女见柯雪不理她,反倒不依不饶起来。 “不如你说说我怎么欺负他了?”柯雪看似温和,实际颇讽刺的道,“老汉,我且问你,明明没人告诉你和你发生冲突的郎君姓景,你是怎么知道这是‘景郎君’的?” 第29章 这人脑子有坑 柯雪这反问问的妙,那说漏嘴的老汉脸上的表情顿时僵住,剩下满肚子耍赖扯皮不要脸的手段半点儿都使不出来。 周围不少人满脸的恍然大悟,可也没人上前帮忙。 攫欝攫。这老汉就是块狗皮膏药,贴上谁都撕不下来,除非拿权势去压,可一旦真那么干,怕是后果更糟。 坏事! 眼看成功就在眼前却刹那间因为一句话功亏一篑,老汉的反应很快,不过卡壳几秒钟,便继续扯着大嗓门嚷嚷,全当没听见柯雪刚才的问话,若不是这里人人都带着一副耳朵,怕是会怀疑之前的事儿不过是场错觉。 那刚刚跳出来的女扮男装的小郎君还在抬头瞪她,不依不饶道: “你怎么欺负人的还用问我吗?大家都听见你说什么了,让一个庶民说自己想让世家公子给他道歉,你这难道不是把人逼上绝路吗?” 看来有人虽然也长着一副耳朵,却跟没长也没多大差别。 柯雪颇惊奇的看了看那小“郎君”,眼神活脱脱像看什么神奇物种,一时想不明白这人的脑回路是怎么长才能长成这样。 “我只跟人说话。” 柯雪简直无语,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 跟这种脑子有坑的人是没有办法讲道理的,一旦试图讲道理,他们总是能把你的智商拉低到和他们一样的水平,然后再用他们自己的逻辑完虐你。 底下的少年顿时气急败坏的跳脚,那本就偏女子的嗓音更是陡然拔高,刺耳的让人忍不住皱眉。 “你骂谁不是人?” 柯雪气定神闲:“谁回答我骂谁。” “你!”眼看那小郎君就要被气炸了,事件中心的景昌文没忍住发出一声轻笑,这可捅了马蜂窝。 “人人都说景家世代治学,代代都出名满天下的大儒,景老先生桃李满天下,谁能想到他的孙子竟然是这种恃强凌弱,仗着先祖余荫仗势欺人之徒!”那小郎君指着景昌文,直接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 这可真是平白受害,一声轻笑引发的血案。 周遭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安安静静,那刺耳的谩骂传出老远,泥人尚有三分火气,更不要说脾气算不得多好的景昌文。 更何况这小郎君骂的是景家上下,可不只是他一个人,要是能忍,景家怕是第二天就会成为全东篱的笑柄。 厺厽追文小说网zhuiwen.org厺厽。眼看气氛剑拔弩张,柯雪冷笑:“合着在小郎君的逻辑里,判断双方对错只凭谁哭的更惨?还是说庶民与贵胄发生冲突,就一定是地位高的一方仗势欺人?我倒是好奇,现在在这里叫嚣的你是什么身份?裴文不才,便猜你是庶民之身,不然你自己现在能站到这里嚷嚷,还不是凭着你所不屑的先祖余荫?” 就是个拎不清的脑残混账! 柯雪接过柯宏达递过来的茶水一饮而尽,勉强压住火气。 “裴文?可是今年学子试榜首的那个裴文?秋明书院最年轻的先生,所开授的辩论课座无虚席的裴子实?”不等那刁蛮的男装姑娘说话,景昌文先是眼睛一亮,有点激动的抬头看过来,眼神炽热,就连那将要出口的怼人的话都扔到九霄云外去了。 自打那次考试之后,裴文的名字和在秋明书院那短暂的教书经历全东篱该知道的就都知道了,现在被景昌文一口叫破并不令人意外,但让人意外的是景昌文那宛若看到偶像的狂热眼神,实在让人吃不消。 “正是在下。” “哼,榜首而已,我哥哥还是科举考试的榜首呢。”那小郎君冷哼一声,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 这小姑娘的哥哥? 看她不过十几岁,那哥哥顶多也就二三十岁,这个年龄段,还取得过科考榜首…… 身份昭然若揭。 ——三年前的科举状元,现在上元郡的郡守,朱家的朱槿。 “曾听闻朱家的小小姐活泼可爱,机灵聪慧,今日一见,果然闻名不如见面。”柯雪爽朗一笑,拱手道。 闻名不如见面,见面不如不见,果然传言不能信。 这话是夸奖还是讽刺? 别说那脑子不太够用的朱小姐了,就连大部分围观的人也没反应过来。 巘戅追文小说网z戅。光看柯雪脸上那大大方方的表情,和十分真诚不带恶意的眼神,谁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唯独柯雪旁边的柯宏达,偏头看了她一眼。 “哼,那当然,本小姐......等等!我现在可是郎君打扮,和我三哥相仿,你是怎么知道我是朱家的小小姐?明明春花秋叶都说我的男装打扮很成功的啊。”她先是仰头得意,直到看到旁边男装的侍女,这才突然想起来哪里不对劲。 ......当然是因为脑残啊,如若朱家三少爷像她这般,怕是那大名早早就如雷贯耳了。 这话是不能说出口的,好不容易把这姑娘给糊弄过去,可别再炸了,到时候谁也不好收场。 “自然是文有独特的辨人技巧,至于那技巧具体是什么,那就是......”柯雪轻笑,又饮了一杯清茶润喉,看着底下那拎不清的傻姑娘的眼神越发迫切,这才不紧不慢的接道,“秘密。” 朱四小姐脸上浮现出不满,冷哼道:“秘密?今天结束之前,我定能叫你教我你那技巧,你就等着吧。” 说完,她也不管这烂摊子,转身带着侍女便走,身份揭开了也不是没有好处,至少不用在人群里挤来挤去,走到哪都有人让路,生怕粘着碰着。这么一来被她畅通无阻的离开了。 “真是任性。”柯雪瞅着那背影,被这朱小姐惹出的火气算是彻底没了,她摇头失笑。 那景昌文也没说话,若是这身份没揭开,他找人算辱骂景家的帐还说得过去,但这身份一揭开,他要是再揪着个姑娘不放,那怕是有点说不过去,争辩赢了也不光彩。 柯宏达拍拍柯雪的肩膀,揶揄道:“你这是摊上事了,大事!” 能不是大事吗?那可是朱家最受宠的小小姐,今天看来最麻烦的不是身份,而是这位的脑袋似乎不太好使,被这样的人盯上,柯宏达同情的真心实意。 “别说别的,咱先说说底下这人怎么处理吧。”柯雪摸摸鼻子,指了指眼看大势已去面色仓皇的张老汉。 刚才还得人扶的老汉一个激灵站直,瞧着比谁都灵巧,说是迟那是快,调头就要往外跑。 第30章 艳福,消受不起 这能让他跑了吗?跑了的话昨日客栈的脸面算是不用要了,那已经不仅仅是被人把面子扔在地上了,怕是连里子都被拽出来踩两脚! 护院们反应极快,张老汉一只脚还没跨过门槛,肩膀上就重重落下几只厚实的大掌,再想跑便是一丁点也动不了。 他也是个机灵的,顺着那力道就往下跪,半点不犹豫。 也是难为他这个年纪还能豁出去脸。 店里的掌柜正好赶来,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他,差点被这老汉带倒也死不松手,硬是止住了他的动作。 “咱这事还得一码归一码,起来起来,跪这儿算什么样子?”掌柜的是个三四十岁的中年人,体态微胖,面相天然带着三分笑,这会儿出来打圆场,“这事怎么办还得看景郎君的,您看先让我的人把这老汉带下去,回头我们再单独商议怎么处理如何?” 景昌文当然不想继续站在这里被人当成猴子似的围观,当即没有意义的应下。 掌柜又对周围左三圈右三圈密密实实围观的人群道:“事情已经结束,诸位还是散了吧,作为这次事件的赔罪,今天所有来我们昨日客栈吃饭的客官全部免去一半银钱。” 柯雪两人不再多呆,转身回了自己的雅间。 “玄微,赌约……”柯雪嘴角含笑,故意拖长尾音留三分。 柯宏达不是个会在这种小事上都赖账的人,斜眼瞥了她一眼,顺势说道:“我输了,你今天的罚酒全是我的了。听说今天的酒水都是章相多年的珍藏,为了这次酒会可下了血本,可惜啊,有人喝不着喽!” 柯雪又抓起一把瓜子,放松身体斜靠在桌子上,也不再如一开始般拘谨,微微皱眉,满脸遗憾:“那可真是可惜,只能请玄微替我多喝两杯这美酒,这才不算亏。” 两人之间的气氛一时轻松极了,比她记忆中自己作为“柯雪”的任何时候都要亲密,这时换个角度去看她这舅父,就像完全是另一个人似的。 柯宏达可不知道对面人的微妙情绪,他虎起脸说道:“你可别想故意灌醉我。” 话音一落,两人相互看了一眼,一起哈哈大笑。 柯雪擦擦笑出来的眼泪,缓了好一会等笑意彻底没了才重新开口:“看日头也差不多快到雅集开始的时辰了,玄微我们不如现在就过去如何?” “也好。” 两人结了账从昨日客栈离开,也没再坐马车,溜溜达达的往长亭走去,这一路上沿街两侧有不少小商贩,有些东西就连柯宏达都忍不住驻足。 于是两人走走停停慢悠悠的过去,远远能看清那边的时候就发现已经到了差不多二三十人,以长亭为中心四处分散着或站或坐,穿着服装各异,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闲谈,也有诗性上来便以文会友,好不开怀。 这全是东篱有名的才俊,年龄跨度很大,有少年成名者,亦有已达而立之年的。 柯雪两人从远处靠近,有不少视线落在他们身上,被看得更多的不是官职较高的柯宏达,而是近来以“裴文”之名显赫的柯雪。 这并不令人意外,走到这儿,两人就没法再继续顺路了,柯宏达跟她打个招呼便往官员聚堆的那一片去了,柯雪则在青年才俊之列,不等走到河边,就有眼熟的人迎上来。 邵林还是一袭青衫打扮,比往常的素净多了两分清贵,看上去很精神,似乎方才和别人聊得很开心,这会儿眉眼间的笑意还未褪去,看到柯雪便暂时跟身边那位白衣青年打过招呼,两人一起朝柯雪这边走过来。 “子实,许久不见。”邵林给陌生的两人做介绍,“这是吾友,常毅,常正德,现下是德王府的幕僚。” 那年轻人看着二十来岁,站在那里便叫人感觉到周身的气质中正平和,白袍做工精良,边角不显眼之处略有装饰,看着不见半点庸俗之感,只让人觉得像那青松。 “这是裴文,裴子实,今年学子试的榜首,被陛下授官监察御史。” 两人互相打眼一瞅,对于对方的印象都算不错,那常正德爽朗道:“久闻榜首裴子实之名,今日一见方觉,果然闻名不如见面。” 乍一听这话,柯雪感觉有点微妙,想起方才自己还用过“闻名不如见面”来讽刺那朱四小姐,现在这话被安在自己身上,虽然没有反讽意味,但就是让人听着觉得扎得慌。 但见她眉宇间微妙的神色,那常正德收起那爽朗的表情,同样回以一个颇微妙的表情,柯雪再一瞧,顿时便知道这常正德方才怕是也在昨日客栈的事件现场,必然是听到了她“闻名不如见面”的讽刺。 刚刚那一脸正直爽朗的模样,却说出这般调侃之言,不说表里如一,怕是当得起一个南辕北辙的评价。 这倒是个有趣的人。 “从前文亦听说过常正德,传言中的评价大多君子端方,今日一见,深深感叹人言可畏,谣言害人。”柯雪半点不吃亏,话在脑子里转过一圈便脱口而出,接的相当及时。 常正德嘴角含笑,一点不像被人骂了的模样。 “此话何解?” “常正德是不是君子我不知道,但今日一见,深觉君是个有趣的妙人,君子端方虽好,却难免带了点刻板之感,如此一来,这可不是谣言害人?”柯雪话头一变,区区几句,就扭转了上句话的含义。 “久闻裴御史能言善道,话术一流,朝中上下难有人及,便是柯宏达柯大人也比不得,今日看来果真如此。” 这话说得不知是褒是贬,模棱两可之感。 “今日是以文会友的雅集,我看你们两个有些一见如故的味道,两个要说正事另约时间,今天可不能把我这引荐人扔到一边。”旁边看够了戏的邵林适时出声,三人一起往河道边几块巨石堆叠的幽静之处走去。 不等走到地方,身后传来一声耳熟的刁蛮声音:“喂,裴文!我说今天你必须告诉我你那特殊的辨认技巧是什么,不然从现在开始我就缠着你。” 柯雪僵在原地,觉得后背发毛:“……” 幻听、我背后没人、这是幻听…… “喂,我跟你说话呢!” 柯雪:“……”救命,这艳福,她消受不起。 第31章 气人 在邵林和常毅戏谑的注视下,柯雪捂着突突直跳的脑门回头。 痛苦的轻吟一声:“我不叫喂,这位朱(猪)小姐。” 朱小姐?是猪小姐才对吧! 那朱小姐还是一身相当不走心的男装打扮,这会儿柯雪一看,发现那衣服上面用精致的金线绣着花纹,倒还真不是随便找了件衣服,想必弄出今天这打扮她还真琢磨了很久。 朱四小姐昂着头走过来,表情刁蛮任性,带着一股子令人讨厌的傲慢劲儿,身后跟着一个男装侍女。她手里拿着把新买的折扇,装模作样的打在胸前时不时扇两下。 若是光看这人的表情,只会让人敬而远之,但若是再配上她四不像的动作…… 只余下让人啼笑皆非的感觉。 “裴文,你别太过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又在骂我!”朱四小姐瞪着眼睛跳脚道,刷的一下子合上手里的折扇,三步并作两步上来就要打人。 该机灵的时候就是块铁憨憨,不该机灵的时候突然又这么机灵,敢情这丫头的脑残还是间歇性的?而且专挑不对路的时候? 柯雪确实是个武力弱鸡但又不是反应迟钝,哪能等她走过来,更何况现在明面上她和朱四小姐可是一男一女,“猪”小姐反应不过来有什么不妥,她可不能跟着一块犯傻。 说是迟那事快,柯雪嗖的一下子躲到邵林俩人身后,随手一扯就是两堵墙,直接把看热闹的俩货拉下水,这套动作行云流水,别说那两位了,连她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可见被逼成什么样。 “谁骂你了?明明是你自己对号入座关我什么事?”从“人墙”后面伸出半个脑袋,柯雪翻个白眼,一点面子也没给。 “你你你......躲在别人背后算什么英雄好汉,有种你给我出来!” 旁边侍女的小声劝阻完全被当作耳旁风,朱四小姐被气的口不择言。 有种? 不好意思,这个真没有:) 事实是这么个事实,但说肯定是不能说出来的。柯雪干脆就当听不见,只答了前半句:“英雄好汉?你要找英雄好汉来这里干嘛?御林军的军营在城东,这是城西,看来朱四小姐你的方向感也不太好,我给你指个路,转身原路返回一直往前走,慢走不送。” 能和个女人吵起来,半点风度也不讲,还能把对方气个半死,在别人眼里,这裴文也是个人才。 别说常毅了,就连邵林都惊异,他还以为裴子实对谁都一副老成持重的模样。 今天这事一发生,让他突然意识到,这位秋明书院最年轻的先生、学子试最年轻的榜首、最年轻的监察御史,他其实还是未加冠的年龄。 不比对面这任性妄为的朱家四小姐大几岁。 脑子不好使的朱四小姐注定玩不过柯雪,但要是再加个上元郡郡守朱槿呢? 不见其人,先闻其香,百步可闻,三日不散,却不刺鼻,那是种淡淡的兰花香,等人走进一看,青年比邵林略矮,比常毅略高,身高八尺,面相清秀,举手投足姿容优雅,如果不是那面相上和朱四小姐有三分相似,柯雪真不想承认这么个人竟然是朱四小姐的亲哥。 不,若只是站着,不让朱四说话,一眼看过去其实她也是个甚美的姑娘。 “哥!你终于来了,我还以为今天见不到你了呢。”朱四小姐也顾不得眼前这一摊,在闻到熟悉的熏香时便第一时间转过身去,满脸兴奋的迎上那缓步而来的青年。 朱瑾表情无奈,赶紧接住扑过来的妹妹,被小炮弹似的朱四小姐带来的冲击力撞的往后退两步才站稳,即便如此也没有怪罪,只有满满的宠溺:“小晓啊,我还以为这次见面你能稳重一点呢。” “稳重是什么?稳重能吃吗?”朱小晓嘟嘟囔囔,干脆赖账般的埋在兄长的怀里不起来,“这么久没有消息,逢年过节也不回来的人没有说我的权利。” “是是是,小小说的都对,那能不能先起来?现在这像个什么样子?”朱瑾象征性的动动被死死抱住的胳膊,又等了一会儿,朱小晓才松开手。 转头就发现有人在用看珍奇物种的眼光瞅着自己。 “看什么看?没看过比你优秀的青年才俊吗?哼,我就说我哥比你强百倍。”她瞪过来,双手叉腰,身后的丫鬟忙不迭的制止她不雅观的举动,但要是能被个丫鬟给制止,那她就不是在昨日客栈能跳出来说话的朱小晓了。 “小晓!” 丫鬟管不住,总有人能管得住,那朱瑾不过皱眉轻呵,声音都没有多大,朱小晓便乖乖听话换个好看点的姿势重新站好,看着像模像样,好像个淑女。 “青年才俊见到过,这世上比我优秀者更是不知凡几,但青年才俊的刁蛮妹妹,我还是第一次见。”柯雪笑道。 这不啻于火上浇油的话成功让朱小晓咬牙切齿,眼睛里熊熊燃烧着两簇快要化成实体的火苗,却碍于兄长的威严,她竟憋住了自己的脾气,除了更卖力的瞪着柯雪之外一句话也没说。 这回柯雪的注意力真的全部挪到那朱家朱瑾身上了,能让朱四小姐像老鼠见了猫似的乖乖听话,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当然,能区区加冠之龄考得状元之位,又不到三年爬到郡守位置的,那肯定不是一般人。 “朱瑾,多谢小友照顾家妹。”朱瑾先是对柯雪施了一礼道谢,又冲他们这边三个人道歉,“小妹天真无状,冲撞诸位,朱瑾在这里替她道歉,还望各位海涵。” “无妨,朱小姐天真可爱,谈何冲撞。”邵林代表三人,回礼答道。 眼看事了,那朱四小姐却不服,小声道:“哪里是照顾,明明是欺负我。” 这“小声”音量控制的妙,刚好够几个人全能听见。 “朱小晓,我过来的路上尽是讨论昨日客栈那事的好事者,若不是裴子实解围,今日之事对于朱家和景家有什么影响,你是真的没有一点数吗?”朱瑾疾言令色道。 这朱瑾甚会说话。柯雪笑眯眯的听着,连表情都没变一丁点。 朱小晓不再说话,又等着朱瑾和柯雪他们寒暄几句,便乖乖跟着兄长离开了。 她若有所感的一回头,正对上柯雪故意做出的鬼脸,差点被气的当场撸袖子回去揍人。 第32章 意欲何为 柯雪的幼稚表现不但被朱小晓抓了个正着,就站在她旁边的邵林和常毅也看了个清清楚楚,一时啼笑皆非,再想严肃也严肃不起来,,告别朱家兄妹,三人再闲聊,气氛放松了不少。 “子实平时也是稳重之人,今日对那朱小姐,为何……”邵林抱着好奇心问道。 “友若还不清楚方才昨日客栈发生的争端吧?”柯雪摇头叹道,“那朱小姐倒是满腔热血,只不过打抱不平全靠道德绑架,三观偏颇却标榜大义无私。义正言辞……倒还不如那纯粹的恶人。” 只希望那朱小晓能回家多读些书,正一正三观。 …… 日头渐高,夏季正午的阳光毒辣得很,幸好河边吹来凉风,让人多了两分惬意。 蹦蹦跳跳一小会就是一身汗,这会儿反而是柯雪身上的粗布衣服穿着更透气清凉。 唯独有一点不好,这料子穿在身上,站在一群好好打扮过一番的文人中间,挺显眼。 常毅的视线频频落在那身衣服上,到底没忍住问道:“裴子实今日为何这身打扮?” “因着一些原因,除朝会制服外,我的衣服皆是这种料子。” 在河边找了块够大的干净石头当做石椅,柯雪坐在靠河那侧,清浅的水流并不深,不过刚刚没过脚的高度,水质清澈见底,三三两两的小鱼游过,底下各色的彩石十分漂亮。 柯雪最爱这自然风光,又盯着河水看了一会儿才移开目光。 机会正式开场定在午时,章相年纪不小,马车便直接驾到亭边。 章蔚一来,有些嘈杂的环境当场便是一静,他今天打扮的很素净,不似平常丞相制式的沉稳持重,今天这身便服花纹虽精致,但都是用白色的线纹绣,若不仔细看甚至可能忽略了去,他头发花白却精神矍铄,一身儒士衣袍多了两分超脱年龄的洒脱。 这可是能在朝堂摸爬滚打一辈子,始终伴着东篱帝,平稳站在那个最近的位置的人。 此时若是仔细看过一圈,就能发现不少或钦佩或羡慕的视线。 跟着章蔚来的是章家几个年轻一辈,看上去自有文人风骨,气质卓然,担得起一句不堕章府名声。 马车就停在亭边,不少人朝中心的亭子靠拢,谁承想章蔚视线扫过全场,径自顺着河岸朝一个方向走去,也不嫌这河边的路难走。 柯雪三人虽在闲谈,却也没忘了关注着那边的情况,待看到章蔚走的方向,柯雪心里当时就是一突。 “章相这是……”常毅惊讶挑眉。 邵林站起身,准备迎接来人,一边笑道:“一看你这就是对子实不够了解,若论交朋唤友,子实足有一套,却没想到子实竟连章镜明都相熟。” 章蔚的官职是左相,在文人的圈子里曾得一雅号——镜明先生,同朝为官的人大多将他称呼为章相,或者章左相,但邵林非东篱官员,便只称雅号。 柯雪摆手苦笑:“友若这可就高看我了,我与章相也不过点头之交,文有幸得章相指点,承了恩情今日才得以来此参加集会,说起来皆是章相帮我,恩情是真,但若说交情……哪有这样单面的交情呢?” 正说着,章蔚已经走到近前,三人赶紧迎过去。 随着章蔚的移动,这偏僻的一角俨然变成了整场的中心。 “你们几个,还跟着我作甚?带你们来不是为了让你们当我的跟屁虫,该干嘛就干嘛去,我要跟这几位小友聊聊,别堵在这里碍眼。”章蔚故意虎起脸,骂了身边跟着的那几个章家人几句,虽说是对着几个家族子弟所说,但达到的效果确实或明或暗注意这边的视线刹那间减去大半。 “这边路难走,您自己……”打头的一青年是章蔚的亲孙子,不太放心把人就这么扔在这。 这附近连块平地都没有,都是些堆叠的大石头,石缝里偶尔有涓涓流水,一不小心就会踩上湿滑的石面,摔倒怕是会摔的不轻。 “去去去!我不是瓷娃娃。” 柯雪惊奇的发现章相私下里竟是完全不同于朝堂上的活泼。 那青年还是犹犹豫豫,眼看章蔚横了他一眼冷哼一声还要说什么,柯雪赶紧说道:“还请放心,文与友人自会照顾好左相大人。” 这才把人给劝走。 这一角终于又清净下来,四人往更宽阔的路边走去,边走边聊。 “两位可介意我借裴子实一用?过会儿就还给你们。” 章蔚说话很是有趣,柯雪差点没忍住蹦出一句“可有租赁费”。 谢天谢地,骚话憋住了。 邵林两人自然没什么异议,他们本来与章蔚也没什么关系。常毅倒是与章相有过几面之缘,却论不上什么交情。 “这又不是在朝会,裴子实叫什么左相?”章蔚年龄大,身子骨却硬朗,走路速度不但能跟上柯雪,甚至还隐隐快出一点。 他先是怪罪了一句,话音一转,一边慢悠悠捋着胡子道:“今日私下一观裴子实,倒是和朝堂上差别甚大。” 柯雪脚步一顿,问:“镜明先生指的是昨日客栈那事?” “然,我当时就在你楼上。”他也不多说,非常直接道,“看你行为处事之道,绝非柯宏达之流可比,我甚是好奇,你在朝堂上的表现,意欲何为?” 话说道最后,语气已经颇为严厉,似乎朝堂上那个章左相又回来了,若是胆小的,怕是此番就被吓破了胆,有什么也不敢隐瞒。 而若是真的有什么阴谋诡计…… 那怕是也会露出马脚。 “交朋唤友,裴文之好。”柯雪笑眯眯,半点不虚,表情坦荡。 一边说着,柯雪一边看了章蔚一眼,道:“就如镜明先生和章左相之间的不同,若非要说意欲何为……” 她眼珠一转,笑意加深,骚话顺嘴就秃噜出来:“您这编胡子的手艺很不错,还请章相先解释一下,您这是意欲何为?” 定睛看去,章蔚那哪里是捋胡子诶,分明是在用胡子编小辫,还编了不少个! 特么单手编的,手是真的灵巧。 第33章 队友带不动 低头笑眯眯,抬头就撞鬼。 这句话完美的概括了柯雪现在的状态。 别人都是白衣儒服,文士翩翩,眼前过来这个……红衣如血,万绿丛中一点红,容貌用俊朗来形容都屈才了,那是走在小巷里都会被拖走的水平。 要有一天他真在小巷里被人拖走了…… 那她一定帮那劫色的人一把。 柯雪摸摸下巴,心里那是满满的恶意,可能是情绪太明显,也可能是某个家伙坏事做多了就对情绪天然敏感——柯雪觉得后者的可能性很大。 总之等她视线扫过燕洛宣,正对上对方同样看过来的眼神。 比雷达还灵敏,哦不对,形容燕洛宣的话,应该用——比狗鼻子还灵敏:) 转眼间燕洛宣就走到这边,率先跟章蔚打过招呼,便把注意力放在柯雪身上,目光明晃晃的写着“很有兴趣”几个大字,那章蔚也是妙人,不管怎样就当看不见三皇子的暗示。 谁都知道三皇子燕洛宣脾气怪异乖张暴戾,万一他这一走,这好不容易看中的好苗子裴文再出点什么事,那真是哭都没地方哭去。 “章相身边的年轻人是哪位?”但见燕洛宣稍微一瞥,又看着章蔚问道。 “学子试榜首,裴文。”虽然这神经病是看着章左相问的,但这问题一出来,却是柯雪回答的。 “原来是裴文。”他回答道特别敷衍,既没叫表字,也没叫官职,半点不像听说过的样子。 要是换个最近声名鹊起的青年才俊也许直接就被这扶不上墙的皇子气个倒仰,但裴文是谁?就是那被这人捅了一刀的柯雪啊,捅都捅了,哪还差这么点言语刺激? 小不忍则乱大谋:) 柯雪做个深呼吸,回道:“文也没少听说殿下的威名。” 然而这还不算完,只见这人目光流转,突然凑过来,近到那张脸距离自己不过一拳之隔,那长到能夹死苍蝇的睫毛一根根清晰可见,柯雪呼吸一滞,就听他说:“我问你话了吗?谁让你插话的?现在说说,你都听了我什么威名?” 难道是错觉吗?这裴文……似乎给他一种熟悉感? 燕洛宣心思电转,决定试探一番。 “……” 什么威名? 那还不张口就来吗?溜猫逗狗、抚琴唱曲、不务正业、不学无术、乖张暴戾、喜怒无常、蓝颜祸水……咳,最后一条划掉。 但这能说出口吗? 她真想代表自己柯雪那个身份,把这些话统统糊到这人脸上! 忍住那股子冲动,柯雪面上做出恭维之色,强行忽略面前这张脸,憋着一口气道:“自然是听闻殿下风姿卓绝、样貌非凡、仪表堂堂……” 他重新站起,明明是挺直的脊背,却偏偏能站出一种站没站相歪歪扭扭的感觉,看得章蔚那是暗自摇头。 他摆手道:“停停停,说来说去都是夸赞容貌之言,怎么,难道在你心里我就只有这一个优点吗?” 难道不是吗? 柯雪面露震惊的瞅着他,道:“自然不是,殿下风采岂止裴文的语言足以形容!” 谁看上去这震惊都是拍马屁的故作姿态,但其实只有她自己心里门清,她这震惊的是这人脸大。 可不就是只有脸能看吗? 她也不想想,要是那只是个只有脸能看的人,她还被捅了,那她自己算什么。 说实话,要是不被打断,她是准备把这吹颜值的词堆叠一炷香的:) 到时候恶心不死他! 燕洛宣又状似无意的问:“裴文为何穿着一身粗布衣服?这是近来京都的新流行不成?” 是不是流行他不知道,但看到这身衣服算是想起来这人给他的熟悉感是怎么回事了。 或许是因为这裴文和那柯雪都穿着一身和周围格格不入的粗布衣服,故而有些相似。 柯雪听到这问题却是神经一绷。 “是啊,子实今日为何如此着装?”章蔚也很好奇。 眼看两人的目光,一个是纯然的好奇,一个让人看不透,绝对不乏试探之意。 这是走在刀尖上,一句话答错,一切谋划便全都功亏一篑。 第一次直接一刀捅过来打了个措手不及,第二次这又跃跃欲试扒她马甲......还是在那种连柯宏达、亲舅父都没发现什么的情况下! 这燕洛宣,生来与她八字不合。 柯雪咬牙垂目,怕再多看一眼会忍不住上去打死他,坦坦荡荡道:“裴文幼时家贫,粗布衣服穿多了没想到却是习惯了,后来再穿那华服锦袍反而不习惯了。” 不管这理由还是柯雪说过的理由,那都是胡扯,如果说从前以柯雪的身份所言还有几分真,那现在这就是假到不能更假。 那又能怎么样呢?她一口咬死就是这么个原因,说的坦荡,也没几个人会真的关注理由是什么,就像章蔚,要的不过是个认真解释一番的态度。 但这是正常人的思路,燕洛宣那能算在正常人的范畴吗?当然不能,所以他若有所思的琢磨着柯雪的答案,又若有所思的盯着柯雪看。 明明这人如果真的怀疑什么完全可以不动声色,现在做的这样明显,分明是在炸她。 这么想着,柯雪表现的更加坦荡。 燕洛宣扯扯嘴角,视线在柯雪脸上绕过一圈,最后停在……腹部??! 在柯雪越发绷紧的神经下,他一边摩挲着手心里的玉佩,一边道:“前两天就听说了榜首裴子实的名号,今天见了方才觉得外面的传言只表达出十之一二的风采,章相,不知可否让我与裴子实单独谈谈?” 风采? 章蔚目光顺着燕洛宣的目光看过去,正落在裴文身上一个非常微妙的位置——腰腹部。 心里顿时就是一跳,又抬头,头一次从审美的角度认真打量裴文那张脸。 看似平凡,却长了一双漂亮的眼睛,这么一点缀也算别有韵味。 这么一看,那三殿下嘴里这个“单独谈谈”就很微妙了。 要是做事不荒唐,那就不是“大名鼎鼎”的三皇子了,这裴文可真是个人才,起了惜才之心的章蔚咬咬牙:“不知殿下要说什么?我这边与子实还有事未了......” 愕然反应过来什么的柯雪脑子一抽,一句话脱口而出:“殿下喜欢男人?” 深觉队友带不动的章蔚:“......” 第34章 打扰了 殿下喜欢男人? 喜欢男人? 男人…… 吾命休矣! 要说这不过脑的话能脱口而出,只怪联想到那日马车里那句“雪倾慕殿下已久”,结果该被捅还是被捅,燕洛宣下手半点都不含糊。 原来是喜欢男人的缘故吗? 那还真说的通。 一时震惊没管好嘴,气氛一时一片死寂。 柯雪心里拔拔凉,像那被冰冻住寸草不生的平原,不敢看过去也能感受到燕洛宣那刀锋似的目光。 “呵。” 一声冷哼从那薄唇吐出,那因为不悦而蹙起的眉都漂亮的让人看了心疼,而柯雪……那是看了之后心肝脾肺肾哪里都疼,尤其是肚子伤口处——最疼! “我喜欢男人还是女人,看起来裴子实比我自己都要清楚?这就不劳你来操心了,别的不说,我是只喜欢美人。”燕洛宣盯着柯雪看了一会,柯雪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味道任他去看。 说来说去,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嫌她这张脸普普通通入不了他三皇子的眼? 甚好,她也不想入这人的眼。 入了别人的眼那都是好事,但要是眼前这人,入了他的眼那怕是离死不远了。 正想着,忽然看到燕洛宣收敛了冰冷的之色,笑道,“之前未仔细看子实的样貌,现在仔细看过,深觉那双眼睛十分漂亮,所以若是子实的话,倒是也无不可。” 柯雪:??? 啥玩意也无不可? 不不不,不可! 就算是面具下面那张脸,要说漂亮,她也比不过眼前这家伙,这人的脸比一些女人都小,更别说五官又十分精致。 “文并无此意,只是一时想岔而已。”瞅瞅表情越来越担心的章蔚,她决定怼回去,“若论美人,这世上怕是无人能入殿下的眼,裴文自知长相不佳,殿下何以觉得文可入您的眼?” “殿下何不揽镜自照?届时便可见一绝色美人。” 旁听的章蔚闻言大惊,果然,下一秒,三皇子直接把手里的玉佩砸向柯雪,怒道:“放肆!” 柯雪侧身躲过玉佩砸头,也不再装作恭谦,双手环胸故作不解道:“我这是在夸殿下长得好,殿下为何而怒?” 她算是看出来了,这燕洛宣生性就是得寸进尺,你若是顺着他一步步退让,只会被逼上绝路,若真的敢针锋相对过去,反倒不会有什么问题。 典型的皮痒痒,就缺个能管得住他的。 这不是缺爱,这是缺个能管他的爹啊。 你说东篱帝? 那不是爹,是仇人。 想明白这,柯雪深觉自己责任重大。 给人当爹,专治这喜怒无常神经质,那能不责任重大吗? 燕洛宣扯扯嘴唇,硬是把那薄唇扯出抹如刀锋般冷硬的弧度:“裴榜首怕是学艺不精,能得这榜首之位莫不是靠投机取巧?连什么词形容男子,什么词形容女子都分辨不清?我看你还是回家多学几年为好。” 柯雪秉持作死无止境的要义,只悄悄站的更远了点,确定再有一块玉佩也能躲过去后,气定神闲道:“文自是知晓什么词该用来形容男子,什么词又可以用来形容女子,但是什么词可以用来形容殿下……文确实不太清楚。” “裴文,你当我真不敢杀你是不是?”原本一脸惊怒之色的燕洛宣突然笑了,这会并非前面的冷笑,连眼睛里始终未散的冰冷都散去了,那张脸,配上真心实意的笑,谁多看一眼都能当场看呆。 暗含杀机的话用如此如沐春风的表情说出来,看上去怪异又违和,倒是能合得上那句“喜怒无常”。 柯雪惶恐的特别做作,假到确保能让人看了如鲠在喉:“哪里哪里,裴文岂敢?殿下要杀裴文自然没有什么不敢的,但今天是章镜明办的雅集,您看能不能绕过今天,毕竟如此盛会上血溅三尺不太好。” 章蔚:“……” 确实不太好,他现在整个人都觉得很不好。 “雅集盛会已经开始,主人却和我们一同躲在这偏僻的角落,终归不是个事,殿下您看不如先放章镜明离开,我们再谈,如何?”柯雪非常够意思的把心惊胆战左右为难的章蔚摘出去,老年人,怕是经不起燕洛宣行事作风的刺激。 她突然有点理解东篱帝了,要是她也有个这样的儿子,估计也喜欢不起来。 柯雪腹诽,殊不知她搞错了这前因后果的先后顺序,若不是东篱帝多次置人于死地,燕洛宣哪是如今这性格? 直到章蔚走了老远,柯雪才长叹一口气收回目光。 “裴子实的眼睛都快要粘在章相身上了,真的如此不舍?我还以为以裴御史的胆量,不会怕与我单独相处。” 不等柯雪转过身,耳边传来一道阴恻恻的声音,刹那间像是一股冷气,从脚底窜到头顶。 柯雪早就习惯了这人的路数,虽然也是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但她无比淡定的等那毛骨悚然之感散去,深觉再这么玩几次,自己对危险的预感早晚得被这人锻炼到和他一样敏感。 既然燕洛宣穷追不舍,那也不能怪她釜底抽薪了。 这么决定后,她借着燕洛宣往前倾身的动作,自己略往后倾,感觉到身后的身体瞬间不自然的僵住,就连呼吸都停滞一瞬,燕洛宣身上微凉的冷香传进柯雪鼻尖,别说,不管是这次的还是上次的熏香味道,都还挺不错。 “文有什么好害怕的?毕竟得了殿下的一句认可。” 眼看燕洛宣僵硬的厉害,柯雪反而没什么紧张的情绪了,不就是说骚话吗?她也不是什么没有见识的人,更别说做男装打扮之后,在秋明书院没少见那些男学生无事的时候私下里打打闹闹什么都能说出口的模样。 她这一放得开,另一人的呼吸都急促了三分——被气的! 幸亏来着雅集上都不会佩刀带剑,不怕再被捅一刀。 可能是这僵持的时间有点长,也可能是邵林两人有点担心柯雪,总之下一秒,匆匆的脚步声靠近,正看到这样一幕。 三皇子身体前倾,双手支撑在年轻的监察御史裴文身体两侧,而裴文则微微后仰,从邵林两人的角度看过去,就像裴文靠在燕洛宣的怀里,而燕洛宣还半搂着他。 脚底一个没踩稳,邵林差点来个平地摔。 常毅更是语速飞快道:“我们什么都没看到,打扰了。” 燕洛宣:“……”这断袖之名,今天是坐定了。 第35章 我的错 想到这里,那就不得不提造成这种局面的罪魁祸首了。 这么想着,燕洛宣低头,正对上柯雪抬头看过来的脸,一个低头一个仰头,两人对视,眼神复杂,再有他们现下姿势的加持…… 如果说邵林和常毅原先还有三分犹疑,那现在连这三分也不剩。 我们好像知道的太多了。 常毅摸摸下巴,惊讶的情绪稍定,总算想起来自己还是大皇子德王殿下的幕僚,现在却撞破了三皇子的事……顿觉惊恐。 “我们只是在……”柯雪绿着脸硬挤出一抹微笑,把后仰的身体重新挺直,简单整理自己的衣服,“聊天。” 聊天你整理什么衣服啊? 别说邵林和常毅会不会信了,就连燕洛宣,表情都十分微妙的落在——她刚刚整理衣服的手上,两眼放空。 算了,这些年真真假假,为了活着,他自己也没少自污,总归也不差今天这么一件事。 左右不过是让东篱三皇子荒唐之名更上一层楼。 倒是对裴文而言,今天这事应该头疼。 好好一个潜力无限的大才,被和他绑在一起,怕是要废了吧? 这么想着,燕洛宣看向柯雪的眼神充满惋惜。 ??惋惜? 你惋惜个球球! 柯雪原本强撑着故作平静的脸,裂了。 别以为我看不到,那惋惜下暗含的看热闹似的幸灾乐祸是怎么回事?! 再看己方两个小伙伴,趁她和燕洛宣在这搞眉眼官司的一小会儿就跑了个没影。 她到不担心那两人会把这事给传出去,但那常毅是什么身份?德王的幕僚,且与她刚刚结识不到一天,用脚后跟想想也能知道怕是今天晚上德王就会知道他家皇弟和新晋的监察御史裴子实扯在一起了。 情况再糟糕点,她这监察御史上任还没检举一个人,就得首先被检举一把。 蹭的一下子站起来,原地做个深呼吸,动作飞快的行个礼,语速飞快道:“文突然想起还有急事,今天的雅集怕是只能参与到这里,殿下请容文先告退。” 说罢,她也不管燕洛宣的回答,转身大步流星的离开,忽略掉其他人好奇的眼光,也不等知道前情的几人上来关心,布速飞快。 任谁都能看出这是因为不愉快而退场。 不乏好奇者把目光落在她来的方向,然后就看到了好似没骨头般歪坐着,仍旧保持刚才动作的燕洛宣,但凡是认出这张脸的,皆触电般的收回视线,心里多了两分了然,和对那裴文真心实意的同情。 原来是落到三皇子手里了,难怪被气的脸色铁青。 等离了人,柯雪的步子才慢下来,寻了个偏僻无人的小溪岸边,坐下平稳一下因为疾走而加快的呼吸,那真是越想越生气。 随手抓起地上的一块石头扔进小溪里,直到看着那石头在水面上跳跃几下沉入水底,这才冷静下来。 与其有生气这个时间倒不如多想想现在这个烂摊子该怎么办。 他燕洛宣倒是不怕污名,没准这事被东篱帝知道还反而会高兴,因为这至少能代表这个一向不被他喜欢的三皇子没有夺嫡之心,尤其是在如今这个二皇子刚刚因为过分迫切的一些行动触怒了他的前提下,燕洛宣突然传出来断袖之名,那座压在东篱帝身上的大山像是一下子松了三分之一。 只剩下大皇子和二皇子两个。 大皇子外家不好惹,还有他的生母也不是省油的灯,但他自己却是没有什么争斗之心,说得好听那是仁德,不愧他“德王”的封位,说得难听那就是扶不起来。 二皇子秦王又刚被罚了,估计会消停一段时间。 这么一看,东篱帝真的好长时间都不需要再为立储之事烦心。 东篱帝看燕洛宣顺眼了,顶着裴文身份的柯雪却是不好过了。 若帝王对断袖这事都是深信不疑乃至促成的态度,那他裴文有什么可能把自己洗白? 你说君主会不会惜才? 什么事都是有对比才有选择,你说她一个有潜力却还没做出什么成就的年轻人和皇位比哪个重要? 作为被舍弃的一方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 到时候怕是有十张嘴她也说不清。 想到这里,柯雪双眼放空,仰面往后躺在岸边的草地上,头顶的大太阳照得人发晕,脑门上瞬间便出现一层薄汗,尤其在这大热天脸上不太透气,难捱的很。 又躺了一会,起身拍拍粘在身上的干草,柯雪往昨日客栈那边走。 不论如何,今日的雅集她算是没法呆了,就只能是有他没燕洛宣,有燕洛宣没他。只要燕洛宣在那,她就不回去。 “呦,你怎么出来了?怎么,被赶出来的?” 这动静听的人头大。 柯雪正沿着河岸慢悠悠往回走,背后突然传来耳熟的嗓音,张口就是嘲讽,真是化成灰她也忘不了。 柯雪根本就没回头,反而加快了步伐,身后的脚步声也变得急促,可见那人并没有放弃,而是跟上来了。 “喂,我跟你说话呢!” “喂,你慢点!”说话那人气息开始不稳,语气染上气急败坏。 “喂!!” 不用回头也知道那人被气炸了。 “裴文!你给我站住!”身后的人必须得小跑才能跟得上,这最后一声用了十成十的音量,硬生生把柯雪吓出一个激灵,这略一犹豫就被人给追上了。 大小姐一上来二话不说就伸手扯向柯雪的耳朵,谁能想到她突然来这么一手? 柯雪想躲避却也来不及了,第一层面具本就不牢固,再加上出汗,哪里经受得住这种摧残?朱小晓一扯,直接扯下来一层脸皮。 朱小晓目瞪口呆:“……” “你你你……”她舌头打结,呆呆地盯着手里那层普通到极点长相的面具,又抬头看向柯雪现在这张脸。 就是原先被燕修泽发现过一次的那张脸。 柯雪见证了一把朱小晓的脸红现场。 就是种一秒钟从母霸王龙变成脸红的邻家小妹妹的既视感。 “你到底有几层脸皮?” 还以为朱小晓要问什么问题,就连答案都想了十个八个了,谁承想这丫头瞠目结舌了半天,结果问出这么一句! 柯雪:“……” 是我对朱小晓的智商抱有过高期待了,我的错:) 第36章 小七 “文只是戴了一层面具,因为一些原因不方便露出真容而已。” 一瞬间脑子里就出现了一整套感天动地的“真相”,极尽满足小女孩的幻想,要想糊弄别人说不好,但糊弄朱小晓那是完全没问题。 于是接下来的整整一炷香的时间,柯雪都在讲故事,说的她口干舌燥。 好在结果还算是好的,看朱小晓眼含泪花,真感动的模样,柯雪悄悄松口气,今天这算是糊弄过去了。 “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保守秘密的!”朱小晓非常够意思,都不用柯雪提就主动说。 柯雪满脸惊异的看着她。 这又是闹得哪一出?这是她认识的那个朱小姐吗?那个从一开始就看她不顺眼的朱四小姐? 还我那个遇事拎不清的朱小晓! 柯雪看着她,仔细分辨了半天,终于找到症结在哪—— 只见朱小晓的目光频频落在她现在露出来的这张脸上,眼睛都快粘上去了。 气氛一时陷入沉默,柯雪表情僵硬的任她打量,倒是不怕花痴,只怕朱小晓看出点什么,毕竟这张脸也是面具,虽然质量比头一层好点。 过了一会,只听一声呢喃:“这么好看的脸,确实是该挡起来,我还说你不如我哥,我错了,你才是我见过最优秀的青年才俊。” 可能是环境太安静了,总之这声“低喃”,柯雪听着非常清楚。 最优秀的青年才俊? 我怎么突然感觉这个词从你嘴里说出来一点都不值钱呢。 合着最优秀和长相还是挂钩的? 行吧,这还是那个朱小晓。 柯雪心情复杂,一时被噎的无语,看向朱小晓的眼神却是莫名带着欣慰。 要是朱小晓突然表现得完全不一样,她还真有点怕。 “文真的有急事,朱小姐,容在下先告辞。”柯雪不准备留在这再跟她纠缠,赶紧起身告辞。 看朱小晓的目光,总觉得要是不赶紧跑,可能就跑不了了。 “唉!你不说我还忘了,你怎么出来了?雅集刚开始没多久。”这姑娘眼珠一转,凑过来,那张精致的脸硬是挤出个相当猥琐的表情,压低声音神神秘秘的说道,“难不成传言是真的?三皇子要轻薄你,于是你愤而离席?” 啥? 为啥愤而离席? 柯雪目瞪口呆,半天才托回自己的下巴:“你从哪听来的传言?” “三皇子那里啊,他和章大人说话,又没避讳其他人。” 柯雪:“……” 这人是啥意思?竟然主动把她摘出去?按照她平常的理解,燕洛宣这个人,那是不把她硬生生拉下水都能算她运气好,这突然改了作风,她的第一反应根本就不是承情感激,反而额角突突直跳,总觉得这后头不知道还有什么等着她呢。 害怕jpg. “所以是真的?!他看到过你真正的长相吗?一定是看过的,不然怎么会轻薄你……” 朱小晓满面红晕,瞅着比刚才看到她这张脸还激动几分,目光迷离不知道在想什么,转眼表情又像六月的天,孩儿的脸,说变就变,嘴角的笑意瞬间拉平,义愤填膺,伸手拍拍柯雪的肩膀,柯雪躲闪不及还真被她给拍到了。 表情顿时一言难尽,朱小晓还记得男女大防吗? 虽然其实是同性,但“裴文”可是个男的啊。 只听她接着说道:“不行不行,你怎么能落在那三皇子手里?一点都不相配,你放心吧,我会保护好你的!” 有种“保护己方队友”的既视感。 但我什么时候和你成了己方队友? 柯雪内心一言难尽,赶紧敷衍几句,看背影逃离的竟有几分狼狈。 能把她逼成这样的,要是燕洛宣算头一个,那这朱小晓就能算是第二个。 面对看她提早这么多跑回来而询问关心的吕卓,柯雪脑仁有点疼。 能说她是被气回来的吗? 那必然不能啊,在那燕洛宣身上吃一次憋就罢了,这接二连三栽在他身上,哪能说得出口呢? 柯雪没看到暗卫阿九悄悄出现,就站在她身后不远处,趁她没发现赶紧跟吕卓比划个“三”,顺带嘴上十分夸张的做出三皇子的口型,换来对面了然的眼神。 柯雪还道怎么没动静了,一转身就看到阿九在隔着个她,正和吕卓比比划划。 “阿九,你在做什么?”柯雪掰掰手指,做阴恻恻的表情,又简单对比了一下双方实际武力值,默默把抬起的手放下。 打不过打不过,这是谁的暗卫来着?她怎么有点记不清了呢:) “属下是在......和吕先生打招呼。” 阿九一向是几个得用的暗卫里最皮的一个,柯雪基本上就是把他当明卫用,但自从上次的捅刀事件后,常年被外派事务的阿九便推掉了所有任务,一心回到柯雪身边当暗卫,不管柯雪怎么劝都没有用。他在燕洛宣的事上更是抱着十二万分的警惕,生怕再出什么意外。 “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和你的吕先生这么熟悉了?” 你的吕先生?这话怎么听着怪怪的? 阿九挠头,若论含沙射影此类智商比拼,跟在柯雪身边多年,见证了她千机阁求学经历的阿九早就对此不抱什么希望,所以此刻虽然觉得这话听起来奇怪,但他也没有深究的意思。 只有柯雪自个知道她这是被朱小晓给带沟里去了,所谓腐眼看人基不过如是。 按揉着突突跳的额角,在昨日客栈后院的石椅上坐下,就听阿九问:“主子今天的事你打算怎么办?离开之前我留了十二十三两个远远跟着三皇子,估计今晚会有消息传来。” 留了人在那边? “做的好,但别叫燕洛宣发现。”不然不说那两个暗卫危险,发现有人关注他的燕洛宣能做出什么,也完全不可预料。 “那陛下那……” “小七有什么消息传来吗?”说到陛下,那就不得不说作为钉子插入皇宫的暗卫阿七,因为对方现在伪装的身份,对外的名字就是小七,柯雪也干脆跟着这么叫。 阿九嘴角一抽:“我想阿七应该不太喜欢小七这个称呼。” 那能喜欢吗?谁为了打探消息不得不扮成太监也高兴不了! 怕是等事情了了,阿七会对“小七”这个称呼深恶痛绝。 第37章 想好再说 “裴大人,陛下请您到后殿去。” 今天的早朝格外的长些,等散朝差不多已经过了早饭的时间,柯雪揉揉不太适应的胃,一边跟周围的官员随便聊着往外走,还没迈出大门,就被陛下身边的李公公给叫住了。 小朝会? 可是要开小朝会不论如何都轮不到她吧?柯雪心里一跳,转身便看到左相不声不响的看了她一眼。 这是为了燕洛宣……还是为了赵氏的事? 不管是哪个,都绝不是小事。关于学子试的那份答卷,东篱帝能忍到现在才找她,真的很沉得住气。 要说那份试卷里她到底写了什么?很简单,她只是站在北疆的角度写了一份完整的计划,计划的内容是如何在东篱也虎视眈眈的情况下拿下现在诸侯割据的万域! 不论这份计划如何,东篱帝如果不想这份计划出现在北疆帝王的桌案上,就必须把她留在东篱,更何况这份计划不只是她自己定下来的,还参考了千机阁数位在此方面擅长者的意见,再加上千机阁通过昨日客栈收集到的消息,最终敲定了这一份可行性很高的方案。 这铤而走险的做法,再加上她入朝之后和那篇文章的咄咄逼人截然不同的行为处事,东篱帝必然对她暗中观察。 是用是杀,这个问题一定出现在东篱帝的脑子里过。 今天突然叫她过去,若是为了万域……这么看来东篱帝的目标就很明确了——名为援助赵氏,但其实对万域国土虎视眈眈觊觎已久,终于忍不住要做些什么。 一路跟着李公公,到了后殿门口,还没等通报,里面先传来了中气十足又愤怒不已的吼声,还有器具砸到地上的声音,然后紧接着便是隐隐约约十分急促的解释:“父皇”,“儿臣”… 里面发生了什么不言而喻。 李公公给她打了个手势,两人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等里面的稍微平息下来才叹了口气,然后用尖细的嗓子通传这一位陛下特地点名的裴大人到了。 他身后跟着最近新收的义子,也是小太监的小七。 柯雪目光扫过,眼底闪过笑意,又收敛的很快,愣是没让李公公发现,再没看那跟在李公公屁股后面的小七,她深吸一口气整理着装往里走。 要说这位裴文,也是他李公公眼睁睁看着一飞冲天的,原以为是凶多吉少,谁知道竟然是被陛下另眼相看。这样的人,当然只能多多交好,因此他带着明显能令人感受到的善意和照顾,他一向八面玲珑,和柯雪交好百利无一害,更是给自己多留一条路。 不管裴文将来如何,现在深受陛下器重,这就够了。 柯雪进去的时候是低着头的,第一眼就看到了地上四散的碎瓷片,镇纸甚至还有毛笔,如果不是气坏了也不会扔这么多东西。还有跪在中间,身上水渍明显的二皇子,以及跟着跪下但没什么表情的三皇子。 帝王脸色依旧不太好,但总算是强忍着平息了怒火,冷声道:“老二你去准备,半月之后整军出发,朕给你五万人,丁云做副将,陆勋任随军军师,从绶定取道去赵氏领地,蜀地道路不好走,不必急于行军,朕会尽快派使者通知途径的一些诸侯,其他具体安排容后再议,你下去吧。” 燕飞羽没有立刻回答,伏在地上叫人看不清脸色,显然这次是真的没有任何余地了,他做了什么父皇应该已经知道了,这次确实是他棋差一招,但要说认命,他还没有那个打算。 不论他是怎么想的,最终没忘了在口头上恭敬的领命,最后行个礼,转身出去了。 “裴文你对万域那边有什么看法吗?” 二皇子刚出门,帝王那平缓但不容置疑的语调就响起,盯着柯雪,丝毫没有掩盖自己身上的气势。 一般的年轻人,即使天赋绝艳,到了此时也恐怕早就被吓傻了,柯雪自己确实十分年轻,之前再怎么谋划也更多是纸上谈兵,第一次面对这样的气势确实略感不适,好在心里一跳之后并没有失去冷静。 她能十分清晰的感觉到加速的心跳,此时反而却更冷静了。 柯雪用同样冷静又干脆的声音说:“我认为陛下此时不宜出兵。” 她此时甚至已经抬头直视上首的帝王,眼睛明亮又坚定,没有任何一丝的畏缩和柔软,让人能清晰的感觉到其中的认真。 冷静,理智……也仿佛不怕死般的大胆! 即使不看东篱帝闻言那猛然锋利起来的眼神,和深吸一口气在压抑好不容易平息下来的愤怒这样的表现,光看闻言诧异的瞥了她一眼的三皇子,还有一只在跟她不停打眼色,十分着急的李公公,就能猜出她的话多么的不合时宜。 东篱帝当然知道他此时不该出兵,当然知道现在最好的做法是再等几年,但就因为知道,此时柯雪这么一说才格外的愤怒! 自他登基二十载,说不上所做的每一个决定都是英明而正确,至少都是经过权衡过后冷静而理智,且对国家有益,唯独除了今天这个决定。 纵然知道不该这样,也没有人能妄图左右他的决定,没有人能在他不愿意的情况下来分他的权利,即使是继承人也不行! 他并不老,还有好些年可活,作为一个帝王,绝对无法容忍这些皇子一个个在此时就如此活跃,接二连三的出来蹦哒。 对二皇子大部分原因也只是外放让他冷静一下,给一个警告而已。 于是他冷哼一声,道:“你的意思是朕不该援助赵氏,还是不该把二皇子派去?” 这话就很诛心了,前一个于大义有碍,后一个那分明就是在说他裴文真是好本事,刚刚入朝便打算搭上二皇子,根本就是其心可诛! “不,其实说来,陛下的决断自然是没有问题,但万域那边…毕竟形势复杂混乱,且大军前去,北疆那边也恐怕会盯着跃跃欲试的想要插上一脚,二皇子此去恐怕会束手束脚,而且路途遥远,再加上蜀道难走,消息传递不便,战事如何并不令人担忧,臣只是担心变数恐怕会很大。” 柯雪挑挑捡捡把不能说的部分隐去,能说的部分干脆自暴自弃无比直白的说了。反正再添些什么修饰也不会让陛下听了高兴,所以何必再多说呢。 陛下有敲打敲打二皇子的意愿,但在二皇子的角度看来恐怕不只是敲打,这根本就是舍弃! 历代帝王不都是早早立下太子?也没看别人担心自己儿子抢了自己的权利,像陛下这个年纪就开始防着儿子的虽然不是没有,但也不多见。 果然…东篱帝更生气了,他又低低的冷笑一声,“变数?能有什么变数?别以为朕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裴文,虽然朕看好你,但是别以为朕不会杀你。” “既然你担心什么变数,那你也一道跟着二皇子去好了,要是有什么变数朕便拿你试问!……行了,换个话题,朕近来听到一些有趣的传闻啊。” 有趣的传闻? 柯雪的目光投向跪下之后好像就被东篱帝给忘了,到现在也没让站起来的燕洛宣。 也不知跪了多久。 有着其他皇子的对比,这燕洛宣的待遇着实算得上可怜。 刚注意到燕洛宣面无表情满脸冷漠几乎毫不掩盖的模样,柯雪正一愣,紧接着就听到上首帝王的声音:“现在你再说说对朕这三儿子的看法,记住,想好再说。” 燕洛宣猛然抬头死死看着上首的帝王,搁在平时那绝对是大不敬,然而此时,东篱帝却像是没看见般捋着胡子笑着等柯雪的回答。 第38章 人肉脯 看法?她能有什么看法? 柯雪垂首,稍微转转眼珠就能看到还跪着的三皇子,不等她想出个答案,只见那刚刚还面无表情的人直接掩面而泣。 “父皇!” 听那带着哭腔的语调,若非柯雪始终呆在这,确定自己没疯也没出现幻觉,都得以为自己走错了片场。 得了,现在也不用她去回答了。 她双眼放空的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接着听到那带着哭腔的嗓音接着道:“儿臣是什么样的人您真的会不知道吗?我和裴大人……我们之间是真的没什么啊。” 柯雪:“……”能否解释一下您那这话中间那诡异的停顿是什么意思。 火上浇油否? “儿臣自是知道柯大人前途无量,和儿臣不一样,又怎会去做出那种事?不知是谁故意在您面前污蔑儿臣,儿臣冤呐。” 你说之前是不是前途无量我自己不清楚,但你说完之后…… 柯雪悄悄做了个深呼吸,就怕自己一口气上不来。 估计是要前途无亮了。 顶上的帝王也被气了个半死,柯雪走神的这一小会儿,只听李公公一声惊呼,头顶似有凉飕飕的风吹过,下一秒,瓷器先砰的一下打在燕洛宣身上,又落到地上摔个粉碎。 一阵兵荒马乱,柯雪心头一跳,抬头一瞅屋子里除了上首的帝王还铁青着脸坐的稳当,其他人一个个都动起来了,柯雪想想,弯腰扶起身上被热茶打湿了一片的燕洛宣。 燕洛宣顺着她的力道站起来,倒是没看她,睁着眼盯着帝王,别看气氛剑拔弩张,但此刻确实不再是帝王和臣子,而是父与子。 柯雪注意到,身边这人那双漂亮归漂亮,却总能让人想起寒潭的眼睛此刻起了波澜,终于不再像一潭死水,却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倔强,像亲手把最后的一丁点期待捧出来,不计后果的扔到上面那位面前。 换来的可能是回心转意,更可能是这最后一点期待都被摔个彻彻底底。 之前在怪燕洛宣拿她当筏子的柯雪心底那点怨念倒是散去了,她不知该以何种表情、何种身份继续去看眼下的情况,于是不等东篱帝再点到她,干脆主动以回去准备随军出征事宜为由告退。 柯雪在李公公的接引下离开这里,出门前回头看看,正看到上首帝王依旧满面怒容,眼神却清明的很,但那清明之下却是古井无波的平静,端的是燕洛宣的孤注一掷不能让他动容半分。 赶紧收回目光大步离开,今天这事儿会有什么结果已经无需再看。 可叹,秦王燕飞羽为了皇储之位所摒弃的父子亲情,却是燕洛宣无论怎样也求不来的。 说到二皇子,那就不得不说说此刻的秦王府。 燕飞羽怒气冲冲的回来,没多久王妃钟氏便得了消息端着果盘过来看望。 钟氏是钟家的嫡女,从小到大备受全家喜爱,别的不说,脾气是一等一的好,和燕飞羽刚好中和一下。 她一进来,燕飞羽刚才还阴云密布的脸顿时好看了些。 钟氏放下果盘,自己走到燕飞羽背后,轻轻为他揉捏肩膀,说话轻声细语:“夫君今日为何怒气冲冲的回来?” “我刚从父皇那里回来,”燕飞羽却是不愿多言,若此刻在身边的是岳父,还有一谈的必要,但现在却是没有必要说这些连带着破坏了小雅的心情。 钟氏,小字正是小雅,平素这小字就成了他们夫妇之间的爱称。 钟氏抿唇轻笑,按捏肩膀的手力度都没有变化一点:“夫君也有些时日没有看望过陛下了,今日回来该高兴才是。” 他们之间还算有默契,燕飞羽很快反应过来钟氏在说什么,原本结在心底的那点怒气消散大半,喝掉手中热茶,缓了缓才说道:“还是小雅思虑周全。” “自小雅嫁予我,便与岳父一道帮我良多。”他伸手拍拍钟氏帮他按肩的手,一边说着,大手包裹着左肩上那只柔荑,转身一用力,钟氏便被他带入怀里。 钟氏惊呼一声,正好倒在燕飞羽怀里,这回不再是抿唇轻笑,站在房门口也能听见里面隐约可闻的笑声。 “能嫁予殿下亦是小雅的三生之幸。” 这里端的是只羡鸳鸯不羡仙,得了消息知道东篱帝将要派兵增援却迟迟未见出兵的赵氏却是急了。 自春种时他们便与孟氏纠缠不休,大大小小爆发数次冲突,本该种粮食的劳动力都被赶上了战场,后方只余老幼妇孺,虽也能下地播种,但效率仍旧低下,现在已入深夏,却不见一星半点东篱增援的影子,这个冬天…… 已经可以预期会冻死饿死多少人! 于是赵宽的谋士团里有个叫程诚的谋士想出一招。 ——人肉脯! 这条建议虽然可解冬季的燃眉之急,却有伤天和到极点,给出这条计策之前那程诚千叮万嘱过若非实在迫不得已,万不能用这条,这是下下之策。 却不知道两人的谈话从何处泄露出去了,不等到冬天,程诚的计策便被千里传扬,名声一时臭不可闻,那诸侯赵宽向来是个爱惜羽毛的,这事一被捅出来,他做的第一件事不是调查消息从哪里泄露,而是要拿程诚当替罪羔羊,以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不若等那些老百姓反应过来这条计划他也同意,到时候可就不好办了。 幸亏赵宽要杀程诚的事被程诚的家仆察觉,程诚前脚刚跑出城,赵宽的人后脚便抄了程诚在城内的宅邸。 也幸亏程诚并未把家人一并迁来。 程诚一主一仆一路流亡,直到离开战火纷飞的万域国境,站在东篱边境的城池入口,这才放心喘口气,瞅他现在满身狼狈,混做难民入城顺顺当当,无人认出他是谁。 “你跟着我也是危险,既然现在已经到了平安的地界,不若我们就此分头,也好过被我连累。”程诚顶着一张面黄肌瘦灰头土脸的难民脸,苦笑着劝一路陪伴至此忠心耿耿的家仆。 “老爷说的这是什么话?我怎么可能弃您而去呢?!”仆从表情坚决,半分未曾动摇。 程诚叹气:“也罢。” 他们这边倒是安全了,万域境内,程诚的大名算是无人不知无人晓了。 俗称红了——黑红! 第39章 行前 能在朝中做官的一个个都是等级相当高的敏感动物,东篱帝冲“裴文”发脾气这事儿没过多久,朝中大半的官员都知道了,知道是一回事,想好接下来要用什么态度对待裴文是另一回事。 看吧,年轻人就是不行,不然怎么会上赶子往枪口上撞? 早就知道这位一步登天的榜首得意不了多久,我果然没猜错。 看他前两日蛮机灵,怎么才这么两日就冲动了?到底还是年轻。 一部分人在幸灾乐祸,庆幸没跟她走的太近,另一部分人则持观望态度。要说支持她的也确实有几个,皆是平素办事公正之辈,从不看人下菜碟,其中代表人物有一个熟人——郑明诚。 这人平时只跟着陛下,从来和几位皇子走的都不近,要继续做孤臣,即使他也觉得裴文这边没错,却也一句话都不能帮她说。 只能私下劝柯雪几句,暗暗提点一下,这还是好不容易找到机会才说的。 第二日东篱帝便颁布了召令,裴御史以随军军师之职随军出征。 在此之前,从未有过监察御史当谋士的先例,即使满朝文武早有准备,也引起轩然大波,奈何东篱帝极其坚定,强势压下了所有反对意见。 柯雪身边一时冷冷清清,她自己也乐得如此,反而真的开始正了八经的为随军出征做准备,千机阁的大部分重心已经挪到了京都,她这次去只带上吕卓,基本自己的安全就有保障了。 至于陛下那边…她现在也是心累,暂时随缘吧。也许郑明诚说的对,陛下正当壮年,十年八年之内暂时不需要考虑这个,该头疼的也是几位皇子,而不是她这个外臣。 东西不需要准备太多,主要要做的,是在走之前再见一次邵林。 当天晚上柯雪,邵林还有李宏三人再次在昨日客栈聚会,本来李宏要带他们去桃花苑,听名字就知道,那是京都最好的青楼。如果说来昨日客栈看歌姬舞伶表演是雅致爱好的话,那桃花苑就是传统意义上的青楼的极致了。 然而今天他们出来可不只是吃吃喝喝,有正事要谈,要是去了青楼,那到底是要干什么去了?李宏的建议直接被两人打死,他上蹿下跳的要求,两人也没理会。 那将军之子李宏看似除了吃喝玩乐无一精通,但就是有跟谁都能混熟,什么场景都吃得开的本事。 包间里,李宏自己吃的开心,基本不插嘴,反正只有说到跟玩有关的方面,他才能有的说,要说这京都里有什么吃喝玩乐他不知道,那绝不可能。 柯雪面无表情:“阿宏啊,你觉不觉得…你最近又胖了?” 在某人第n次把点的小菜一扫而空之后柯雪忍无可忍,上下扫了李宏一眼,十分确定这孩子小半个月就胖了一圈。 李宏手上动作不停,夹了一筷子的红烧肉,同时茫然抬头:“有吗?我觉得挺好。” 柯雪:“……”我觉得不好。 肚子及时的发出抗议,柯雪瞬间黑脸。 邵林在一边围观憋笑,慢悠悠的摆弄着他手上的扇子,根本不指望能在李宏停下来之前能吃上饭。 “阿宏应该也是饿了,等会再加些菜就行。我这两天找到几位朋友,正在一起整理一些关于机关术的书籍,今天我也带来一本整理完的,不知道子实有没有兴趣看看呢?这些虽然只是平常生活用的,但如果推广到百姓中,它们的效果亦是不容小觑。” 在柯雪忍不住撸袖子打李宏之前,邵林解救了被柯雪的死亡视线直射的李宏。 机关术——墨家?? 墨家是个什么性质呢,大概就相当于古代的黑帮,一般他们不想让你找到的时候,除非他们主动出来,否则任何人都绝对找不到他们。 换句话说,墨家能延续至今仍然存在这不令人意外,令人意外的是邵林竟然能跟墨家搭上线?这实在出乎意料。 千机阁其实也一直没有懈怠机关术的研究,几百年间也发明出来不少有用的东西,比如更新的农具,兵器等等,如果要整理机关术的大类,其实也应该放进去。 “我这边也有几个精通此道的人,他们的祖辈也是研究这个的,这些年也有不少的经验和创新,我把他们也暂时借你。” 邵林的眼睛瞬间亮了,手里把玩的扇子扇的越发快,没忘了从旁边软榻上取来那本已经整理好的一册书,递给柯雪。 “你看看,这个怎么样?这是农具部分,其他的还没来得及整理,其中实在是有太多精妙的东西了,要全部学习整理完,恐怕还要不短的时间。”一开始语气里还有兴奋,越说越忧虑。 他来东篱本来主要就是为了那几个墨家的熟人,原本想着这边很安定,能有足够的时间来让他安静的做完想做的事,但东篱帝的这番表现着实令人不安。 不怕别的,只怕东篱的诸位皇子都太有主意,东篱也消停不了几年了。 思及此,邵林只觉得隐隐头痛,不能说他想得太多,只是现在看来确实令人担忧。 柯雪翻着书,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说实话,在几天前我都还保持乐观的态度,但现在看来之前还得过于理想化了,这次跟着二殿下出征也算是真正自己去看看外面的情况,你先安心留在京都编书。要知道,你整理的这些很重要,如果要求墨家那边派些人来保护你,他们应该不会拒绝。” 手里的书表达的极其详尽,一代代的更新过程条理清晰,旁边有简略配图,整体而言十分精细,罗列了每个种类,以及该种类农具的利弊。 在此之前从未有过关于机关术的如此详尽的书籍记载,即使是原本最精细的著作,和这个比起来都粗略不少。 邵林颔首:“也好,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也许等墨家这边完事了我会回北疆一趟。子实这次出征要多加小心,听说孟氏一直对赵氏虎视眈眈,若是听闻东篱派兵援助赵氏,怕是会有所动作。” 柯雪点头,想了想,又摇头:“这次取道绶定,途径之地诸侯大多和偏向赵氏,最值得担心的公孙氏和李氏又距东篱边境太近无法出手,现在比起我们更糟心的是孟氏,他们既无法与偌大的东篱为敌,亦不能坐视我东篱的援军与赵氏会和,此时该是焦头烂额之际,孟氏的颜寻、郑宥确是劲敌,不过我很期待和他们交手。” 不知道李宏什么时候凑过来的,听了柯雪最后两句,想想便接道:“你们在说出征?这两天我也没少听我爹说这个,裴弟你要小心,等回京城我再带你去玩。” 这一顿吃吃喝喝下来,结束时竟然已经月上中天,街上的摊子都收的七七八八,偶尔有些来来往往的车马个个装饰华贵。 送走两人,柯雪没像往日直接回房间,而是直接从厨房的小门,往后院去。月光虽明,却照不亮整个后院。相连的一个矮房前,隐约可见早等在那儿的人影,吱嘎一声,从后厨的门里走出来一个穿着麻衣的身影,四下一看,和矮房前的那人没有对话,对方冲她作揖,然后递过来一个卷宗,便转身回了小屋。 第40章 青楼 出发的日子越发临近,看热闹的人也日益增多,说不清那些坐着观望的人都是些什么想法,柯雪也管不着。 还有最后六天时间,她已经收拾好了东西,非但没有即将要上战场的紧张感,反而有闲心天天去吃吃喝喝。 表现的格外心大,就连了解自家主子是个什么德性的暗卫阿九都看得嘴角直抽,更让人惊奇的是很少和柯雪相处的吕卓却能对此接受良好。 阿九不止一次的觉得这沉默寡言的吕先生心理素质真的不一般。 直到某一天丧心病狂的柯雪不靠谱属性终于彻底爆发,某天晚上她兴致勃勃的拽上吕卓和阿九就要出门,阿九很庆幸自己多问了一句。 “我们这是要去哪?” 本是不放心的随口多问,结果就听自家穿着男装,似乎连真实性别都忘了的阁主答了俩字。 “青楼。”柯雪兴致勃勃,“也不知道这次我们要去多久,更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回来,当然要在出发之前把帝都值得去的地方都去个遍。” 这歪理邪说终于让一直不动如山的吕卓变了脸色,高高大大的一个汉子一脸惊悚恍若见鬼的看向他家阁主。 虽然在来之前就已经听说最近越发放飞自我的阁主的“事迹”,但也着实没想到竟然不靠谱到如此程度! 他几乎拿出了上阵杀敌到战斗技巧,迅速把自己的胳膊从柯雪的手里“拯救”出来。 “去青楼?谁?你、我、我们仨?!” 他盯着柯雪,好像要透过那层薄薄的面具看到下面那张脸。 阿九:“主子你是不是对自己的性别有什么误解?” 柯雪:“......”行吧,完全不给面字。 但阁主我就是想任性一回:) 不然一天天总是沉沉稳稳的和一群老狐狸、老大爷们接触,简直太扼杀个性了。 她伸出两根指头,在两人面前摆两下,态度坚决:“你们不去的话我就自己去。” 主子不靠谱有谁救的了?——救不了啊。 阿九和吕卓对视一眼,颇有几分难兄难弟的意味。 人家是陪太子读书,我们是陪阁主上青楼:) 也是真的惨。 “......去哪?”先妥协的是沉稳的吕卓,他看向柯雪,虽然身上还穿着普普通通的随从衣服,但就是有种“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意味。 ——这不像是要去青楼,这像是要去打仗。 哥们,青楼而已,有这么吓人吗? ——青楼不吓人,吓人的是和我们的女阁主&女主子一起去青楼:) 柯雪抽抽嘴角,用袖子挡了挡脸,挡住那一脸惨不忍睹的表情。 这俩人什么都好,就是太不经吓! 柯雪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她行事向来沉稳,但又偶尔抽风一次,全凭心情,今天心情就不错。 和昨日客栈同一条街,却在另一端的桃花苑极尽表达其“桃花”的主题,云顶檀木的梁柱上雅致的桃花雕花一朵朵逼真极了,门口珍珠的帘幕闪闪发光,正红朱漆的牌匾上书龙飞凤舞的“桃花苑”三个字,离的老远都能闻到里面那若隐若现不显的浓郁庸俗的桃花香。 门前两个妖娆的女子正在迎客,她们不像其他青楼的人打扮的花枝招展又无比庸俗,而是各自抓住自己优点并对此进行放大,因此此时显得美艳又恰到好处,看到走过来的柯雪三人,很有眼色的迎上来。 没被这一行人身上的粗布衣服吓到,她们识人可不只是靠穿着,要在桃花苑保持自己的一席之地,没点眼色可不行。 这三人的气质看上去没一个普通人。 谁知道这又是哪家的小公子背着家里和狐朋狗友偷偷跑出来的呢? 狐朋阿九:不,我们没有,这明明是主子的主意。 狗友吕卓:...... #我们的冤谁知道。# “客官们一看就是第一次来吧?让红袖来招待你们,绝对让你们今晚不虚此行。” 其中一个女子快了一步,她迎着柯雪他们一行三人,非常敏锐的捉住了他们三人之间带着某种莫名尴尬的气氛。 她见过不少这模样的客人,表面上装作成熟稳重,但仔细一看就知道是第一次来青楼,一般这种人身上的钱也好赚。 显然旁边那个女子也是这么想的,她只能遗憾的看着红袖带他们进去。 只怪自己慢了一步。 “还有单独的厢房吗?我们想要个安静些的地方,然后找两个擅长舞蹈的过来侍奉,姐姐有什么推荐的人选吗?”柯雪看着嘈杂的、仿佛荷尔蒙满天飞的环境,下意识到皱皱眉。 虽然嘴里叫着姐姐,但完全不像其他客人那样油腻或者用腻乎乎的视线在她身上来回扫,这博得了红袖的好感。 但这可真是难为柯雪了,她想腻乎乎硬件条件也不太够:) “凤仙和绿莹的舞技不错,小桃也还好,就看客官您怎么选了。” 她掩嘴一笑,认认真真的给了个建议,就看这位小公子要怎么选了。 她看出这一行三人是以这位小公子为首,但仅从气质上来说还真看不出后面那两人竟然是仆人。 “听红袖姐姐的,你来选,价格问题不用担心,今天来玩主要就是图个开心。” 红袖眼睛一亮,“好的,我明白,那我带各位去三楼,那里还有一间空房。” 一楼是嘈杂的公开区域,也有桌椅但层次明显不够。 二楼是一个个厢房,大概是在一楼吃吃喝喝玩够了然后带着自己看上的人来这里干什么事的地方,这里的层次也不够。 三楼是一个个包间,是客人提出要求或者指定某个人过来聊天表演外加干什么事都可以。 阿九和吕卓就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家女主子和那个叫红袖的交流顺畅,三言两语就拍板定了房间和服侍的人,面不改色的跟着红袖往楼上走。 吕卓现在开始不确定他是不是认错阁主了,或者他们家阁主被人给调包了? 阿九一向清楚柯雪的死样子,他沉重的拍拍吕卓的肩膀,“习惯就好,等过两天我们出发之后你还有的是时间去熟悉主子的行事风格。” 他一脸沉重的模样就差最后加上一句“保重”。 要说了解柯雪,常年或明或暗跟在她身边的阿九绝对是数一数二的了解。 未来的吕大将军:“......”恕我习惯不了。 第41章 晋明公主 可怜的吕卓现在还不知道让他三观受到冲击的还在后头。 本来一路说笑一切顺利,直到他们走到那间包厢门口,和另一拨人正好撞上。 “凤仙,这......” 红袖发现跟对方在一起的竟然是她原本打算叫来服侍自己身边这几位的凤仙,而且房间只有一个了,她有些为难。 那边有两人,其中一人气势更盛些,他面容精致甚至过分精致,那一身气势刚好抹去他身上全部的女气,还带着与生俱来的贵气,旁边那人较之差些,但长相也算干净清俊,不过气质和这张脸的并不匹配,行为举止处处给人一种风流浪子之感。 那边的两人注意到柯雪的视线,其中那个气势更盛的公子似笑非笑的视线在三人之间扫过一圈,不做犹疑直接落在柯雪身上。 极具穿透力的视线淡淡的在她身上扫了一圈就仿佛完全被看穿,柯雪下意识到后退半步,但她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站住脚步。 这怎么可能? 这人是谁?一眼之威尚且如此,这样的人她千机阁竟然从不知道,别说画像了,她甚至不知道东篱有这么一号人! 这就很严重了。 长相却是有点眼熟。 不等柯雪想明白,那人轻扫她后退半步的脚尖,嘴角的笑意更深,下一秒就收敛了浑身气势,但语气依旧是习惯性的不容置疑。 “不如我们一起?我看你们原本也是打算来看凤仙跳舞?美人跳舞,就该多几个人欣赏才是。相逢便是有缘,在下姚宣,不知各位是否愿意同来?就当是我们与诸位交个朋友如何?” 姓姚? 右相家的姓氏。 却从没有听说过右相家的这么一号人物。 明明在青楼楚馆的烟花之地,他却说的像真的仅仅是来欣赏舞蹈,说是“交朋友”,但没给什么拒绝的空间。 柯雪只觉得背后一凉,疑惑的回头却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她没发现等她转回去之后身后某人玩味的视线。 有趣,这位裴御史比想象中的还有意思。 化名“姚宣”的晋明公主燕萱此时是乌发冠起的男子模样,笑的自带一种莫名的惑人。 就是那种并不女气的却能让人心痒痒的感觉,柯雪回头就对上了他这种表情,心里一跳,赶紧转头往里走,带着三分慌乱,注意到她失态的阿九和吕卓满心疑惑。 燕萱却挑挑眉,表情在柯雪看来十分欠扁嚣张,这人就像是个巨大的发光体,仅仅是站在那就是百分百的存在感。 让人连算计他都想法都难以出现,柯雪暗自警惕。 不等细想,他们已经进了雅间,各自找位置坐下,那人示意凤仙和后进来的绿莹开始表演,他自己却和柯雪搭上话。 “早就听说裴御史不论风吹雨打,始终一身粗布麻衣,姚宣不过右相家的一个远房表亲,今日姚宣有幸于此遇到裴大人,运气实在是很好。” 别以为她是生活在深宫中的公主就消息不灵通,燕萱这两天可没少听说这些天风头正劲的裴御史,这裴文比她想象的还要有趣几分,只是做惯了执棋的人,想收服他得到真正的效忠可不容易。 “能认识姚公子这样的人物也是文的荣幸。”抬头对视,两人相视一笑极尽友好。 只是…… 柯雪突然反应过来那熟悉感从何而来,霍然抬头,惊诧的眼神差点失态。 这丁点熟悉感可不是来源于三皇子燕洛宣嘛!燕洛宣可不是姚贵妃所出!那眼下的相似之处便是来自…… 东篱帝! 抱着这样的认知再看过去,她也看出了端倪,从不曾听闻东篱帝还有这么一位皇子,那眼前这位,只能是公主无疑!再看这名字取的,只能是那姚贵妃所出晋明公主燕萱无疑。 这男装扮相竟是差点让她没能识破,柯雪有几分真情实感的惊诧。 “听说裴兄明日便要随军出征,今日还能来桃花苑,是已经胸有成竹?” 那个一直没说话只专心看歌舞的浪子模样儒衫青年突然开口,等柯雪看过来,他轻笑,“在下蒋昭,原万域人,来东篱游学认识了姚兄一见如故,近来听闻裴兄即将前往支援赵氏,未免好奇,希望裴兄理解,蒋昭对此事颇为关心。” 那人垂下眼睑,叹息一声,想到万域眼下的混乱,觉得眼前所看的歌舞都没了趣味。 不管他这话有几分真几分假,话里又有几分帮着那位姚宣试探她的意味,这声叹息和真心实意为万域的担忧却不似作假。 “说来惭愧,文对这场支援的信心也不是很足,南下的水土不服就是首当其冲,其次东篱驰援赵氏需绕过多处依附孟氏的小诸侯,其难度可真的不小。” 柯雪稳稳当当,奈何这位蒋昭却不是什么走寻常路的,他完全忽视柯雪不想谈这个话题的意思,直接继续问:“那依裴兄之见,该如何做呢?” 这已经差不多是直接议论陛下做的决定了,这家伙一脸无所谓的样子,看起来是真的不怕死。 “当真想听?”柯雪勾起一个玩味的微笑,既然这人敢说她也就敢答。 反正明天离开的是她,留在京都的是这两位仁兄,即使说的内容暴露,说句大不敬的,山高皇帝远,被首先清算的也不会是她。 既然这样她还有什么好顾及的? “但说无妨。” “我觉得要想驰援万域也并非不可,只是半月便匆匆出发,这可不行。” 阿九真想提醒自家主子她现在的表情看起来简直是一肚子坏水。 “依我看出发之前的布局才是关键,一边说是驰援赵氏,一边提前放出消息我们真正要帮的其实是孟氏,出发之时少带粮草,途径孟氏附属诸侯领地时以安抚和友好为主,假意打着支援的名头,实则帮助孟氏前后夹击,待取得信任之后不但可以一路平安,少带粮草还能加快行军速度,而且补给也有了着落。”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主意呢?简单来讲就是“吃你们的,喝你们的,然后再反过来打你们”,简直是又贱又骚,却被这人用一脸理所当然的语气说出来。 这下子就连原本只是抱着好奇的态度问问的蒋昭都目瞪口呆。 眼下这个时代的谋臣大多还讲究一些底线,多少顾及着点面皮,鲜少有人能真彻底把“君子”二字彻彻底底的扔掉,但眼前这位年轻的裴御史不但想了个骚办法,竟然还真的毫无顾忌的说出来了! 是什么给你的勇气,御史大人? 和目瞪口呆的蒋昭不同的是对此很赞同的姚宣,她还真的认真想了一下,认同的点头:“确是妙计。” 如果这次带兵前往的不是她二哥而是她,搞不好还真就采纳这条计策了。 蒋昭:“……” 想想公主殿下的作风手段也不是不能理解——对敌人绝对的狠辣果断,但凡看上的人才最后基本都逃不过她的掌心——他自己不就是如此? 能让他忽略女儿身这么大一个弊端投效的人,要是真的再将这位骚操作的裴御史收入囊中…… 蒋昭想想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赶紧不再多想。 蒋昭看着相谈甚欢的两人,微微眯眼寻摸着殿下会什么时候冲这位下手。 然后就对上了他家殿下似笑非笑的视线。 瞬间清醒。 柯雪没想到姚宣竟然会认同,她原本以为自己这种剑走偏锋的计策最差的结果就是被两人抨击,姚宣的回答让人意外,柯雪心里却不敢有几份惊喜,这是对方的试探,又何尝不是她在试探对方? 就看如今这个结果,这晋明公主合该在千机阁的情报录上留下大名。 第42章 战场 乌云中夹着阵阵雷鸣,血色浸染大地,昔日的繁花似锦,变为眼前的一片狼藉。万域帝都,长安城外,饿殍遍地,红甲士兵和青甲士兵浴血奋战,昔日三国中实力最强,百姓最为安乐的地方,俨然已经变成了战场。 刚刚消散的嘶吼哀嚎和刀光剑影又在风中绽开,地上堆积的残破尸体横七竖八的堆叠在一起,显得狰狞而可怖,浓重的气息让人几乎窒息。此刻,双方的余兵都已陨半,两边阵前对峙着的头领疲惫而决绝,起初不过是为了争夺帝都长安,现在已是血流成河的惨烈和劫难。 两方的王旗上隐约可见偌大的“孟”和“公孙”,此情此景,若是叫他人看见必定震惊不已,世人皆知,公孙氏归附孟氏已久,可以说是第一个投降孟氏的小诸侯,再加上距离孟氏领土遥远,得以在孟氏的庇护下生存,谁能想到竟会如此惨烈的兵戎相见?更何况还是这般势均力敌的样子! 别说其他人,连孟氏驻守长安的守将宇文奎都很懵!公孙氏唯占据巴东一处,距长安甚远,而孟氏却占据整个梁州,和长安接壤,就在长安的西南方,在这样的差距之下到底是什么给了公孙氏勇气做出这种事? 而且这种攻击强度……公孙氏不会是倾尽全部兵力了吧? 城门前主战场,年轻小将青甲披身,手握大刀,面上一片肃然,因为年轻而棱角不清晰,甚至柔和的脸上因为这个表情而掩去眉宇间的稚气,换上肃杀之气,刀起刀落,青甲染红,身下宝马亦是装甲加身,神采奕奕,俊勇非常。 待城门破碎,他一骑当先的冲入城中,拦路者皆被斩于刀下,竟是无人能拦住。 城内街边摇摇欲坠的卖酒摊,此时摊主早已不知所踪,唯有两坛没有破碎的酒孤零零的落在一边无人理会,城内红甲士兵皆严阵以待的盯着这位青甲杀神,他一路冲杀,眼角余光瞥见这两坛酒,眼睛微微一亮,直奔酒坛而去,视敌军于无物,无人能拦他将那酒坛捞起。 在捞起酒坛的同时,一道冷箭骤然而至,直冲小将面门,而小将此时还未直身坐稳。 危矣! 眼看着冷箭即将穿过小将脑门,他面色不变,猛然一扭,以超乎寻常的柔韧性向下侧腰,长箭擦着脸颊而过,他直身坐于马上,抄起另一坛酒,看着一个方向,猛然扔了出去。 砰! 没被杀尽的唯一一位敌方弓箭手应声而倒,酒坛破碎,混合着红色的血水流了满地。 青甲小将一手打开酒坛,一手依旧紧握滴血长刀,稍显浑浊的酒水大口灌入喉咙,部分顺着脸颊脖颈滑下,灌了几口之后猛然将酒坛砸到地上,酒坛破碎的声音让城里的残兵败将心里猛然一颤,他刀指前方,尚稚嫩的声音稍显喑哑,吼道:“城已破,孟氏余孽,降者不杀!” 五日之后,公孙攻孟之事天下皆知,更绝的是孟氏大将宇文奎三万兵力竟然没守住长安,被公孙氏的无名小将斩于马下,长安失守易主,公孙氏占据长安,举世震惊! 与此同时,这位小将也出了名——勒言。 城破那日他之所为同样便传天下,纵使他年纪甚小,甚至还未加冠,世人依旧多以勇武称之。 长安之事,其他人看足了孟氏的笑话,诸侯孟湛则是气黑了脸。 公孙氏,公孙老贼,你们好样的! 梁州汉中城,郡守府内,议事大厅: 一位其貌不扬,身材高大,衣着讲究的男人坐在最上首,手里死死捏着长安失守的战报,看样子仿佛要把薄薄的一层纸盯出一个窟窿! 他粗喘几口气,依旧难以压制熊熊怒火。 这位便是诸侯孟湛。 “公孙老贼,欺人太甚!”他啪的把手里的战报拍到桌上,桌子不堪重负的颤了颤。 “小小巴东,如此猖狂!我欲整军发兵巴东,灭公孙,诸位对此有何看法?” 文臣武将各分一列站在下首,今日主公急急召他们来此,大部分人都在事先了解了情况,尤其是谋士们,心里已经转过好几个弯道道了。 然而却没人会在此时上去撞枪口,一个个低眉敛目,连平时最得孟湛看重的颜寻都不发一言,虽然他们都觉得不该此时发兵。 唯有武将那边一个个摩拳擦掌,很是积极。 谋士之中唯有一位,观四下诸位皆无半分阻止之意,眉宇一拧,走上前谏言:“公孙氏弱,赵氏强,东篱出兵援赵,宥认为,主公不该此时出兵攻巴东,真正应戒备的是南面比邻的赵氏。” 孟湛已经气红了眼,闻言不但没有冷静下来,反而冷笑一声,把手里的军报重重扔在地上:“不该出兵?若是区区巴东便能安安稳稳的夺下并守住我孟氏的领土,那岂不是要告诉天下诸侯我孟氏人人可欺?郑宥,你的这番说法居心何在?!” “主公,臣也认为不该发兵,只是暂时容忍而已,等击退东篱赵氏援军,届时我们便可发兵巴东,报夺长安之仇。还请主公三思啊。” “臣附议。” 谁料孟湛连听都没听完,一甩袖子起身便走:“我意已决!” 孟湛坚持出兵,把劝他的人全都禁足或者降级,打头的郑宥被勒令禁足在家,一月之内不得出门。 ……………………………………………………………… 连绵的山中,人迹罕至的连鸟鸣声都清晰可闻,远处人马渐进,走路之声打破这一片平静,极长的行军队伍有序前行。 这些兵士个个精神饱满,比之先前长安战场的青甲士兵和红甲士兵少了那么一点血气,瞧着不像是万域任何一家诸侯的兵,也确实不是。 偌大的“燕”字帅旗随风飘起,清楚的昭示了这队人马的身份——东篱赵氏援军。 不时有探子策马而归或纵马而去,消息是一个接着一个的传过来,行军一天,走出这片山脉才扎营休整,普通士卒可以倒头便睡,中军大帐却是燃着蜡烛火盏,灯火通明。 中间穿着便于行动华服的青年拿着长安易主的消息,看完之后露出意味不明的表情,把手中消息给周围几人传阅。 先是一银甲将军,大概三十多岁,看完之后一挑眉,没什么其他反应。 然后是手握羽扇长相清俊,不到而立之年的先生,快速查看了军报之后眉头微拧,想着什么从表情上看不出来。 最后是一位看起来不过十多岁甚至未加冠长相普通的瘦弱少年,他看到消息诧异的瞪了下眼睛,眼底闪过一丝不解,将手里的军报双手恭敬递回给上首青年。 “陆监军和裴御史如何看?” 陆勋手中羽扇轻摇,意有所指:“按照公孙儒平时的性格,此事实在不是他可为,巴东近来应该也不平静。” “文认为,此事的重点应在那位小将勒言身上,或者说在于他到底是谁的人。不过这些倒是可以慢慢打探,暂时于我们关系不大,孟湛此人最是爱面子,绝对无法忍受公孙氏的这般挑衅,这于我们十分有利。”柯雪看了陆勋一眼,虽然暂时关系不大,但她其实更好奇这位的事。 第43章 片土不复 公孙伐孟,再简单不过的计策,就差明晃晃的把联合赵氏写在脸上了。 可惜被气糊涂的孟湛半点人话都听不进去,谁劝骂谁,自郑宥因为劝谏而进去后,众人更是噤若寒蝉。 长安城和孟氏主城汉中接壤,旁边就是前万域国都城长安,这次勒言带兵奇袭那可是直接攻破了长安城,和一巴掌甩到孟湛的脸上没有区别,也无怪乎如此生气。 往进一步说,如若带兵的将军是个冲动的,真的打到汉中,赵氏也保不住公孙,那是真的不死不休。 汉中的气候总是潮湿,山林间多有瘴气,外来的人多有水土不服,严重者丧命也并不令人意外。 环绕着主城中心一圈圈往外扩散式的建筑群,原郡守府被改建成孟家的府邸,孟家人住进去后扩建了三次才有如今的模样。 第二圈是几位得用的重臣,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也都认识。 郑宥原先不说是最得用的谋臣,也排的上前五,然而自打被拘禁在家,郑府门可罗雀,门前冷清的就连清晨的喜鹊都不愿多停留半分。 行色匆匆的仆人从打开的门缝进去,低着头马不停蹄的穿过中庭,手里小心的拿着一个折子,合上的折子从背面隐约可见里面的白纸黑字,仆从未曾耽误时间,直奔书房,寻到正坐在桌案前的郑宥。 将手里的东西递上去,仆从恭敬交代道:“这是颜先生给主人的回信,还有一句口信,”说到这,仆从略有犹豫,直到郑宥让他继续说下去,这才复述道,“颜先生让我问——午时山宜城枫叶红吗?” 话说完,这仆从带着三分好奇,三分歉意:“颜先生的原话便该是如此,但奴不明白此话何意。” 郑宥打开折子,一边看一边说道:“你没复述错,提起宜城你能想起什么?” 宜城?一年前的那件大事? 那事闹得那么大,当时可是沸沸扬扬,还是后来孟湛下令不得再提,才渐渐被压下去。 仆从迟疑了一会,鼓起勇气把想到的东西说出来。 郑宥随意的点点头,飞快扫过纸上的内容,视线停留在最后几行,突然皱起眉。 郑宥本就是个颇有几分严肃的长相,再加上已至而立之年,他眉头一皱.眉心里就皱起一个深深的沟壑,看得仆从害怕的垂下头,以为自己说错了话,正要跪下求饶,却见郑宥视线从那张纸上移开,紧锁的眉头也立刻松开。 仆从也不是个傻的,立刻明白过来主人怕是在为那纸上写的内容而皱眉。 又过了好一会才又听郑宥开口:“那你便该知道山宜城最著名的是秋天的红枫,那事发生的几天就连城外的红枫都被血染得红了三分。” 这说的是一年前有个看不惯孟湛的县令曾在集会上公然作诗讽刺,后来此事传入当事人耳朵里,正赶上那年因天灾收成不好,孟湛一怒之下克扣了那个县城半数援助的春种,这么一来百姓苦不堪言,偏偏又因为仅仅是一县之地,众位谋臣看劝说不得便没再去劝。 结果就在入秋那天,那县令也是个刚烈性子,他带着县城的长老百姓到直辖的主城也就是山宜城去,也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再传出消息就是县令和县里的几个代表意图谋反伏诛。 此事过后,投靠在孟氏门下的文武不乏心寒者。 郑宥便是其中之一,虽未失望的地步,却也并不是心无芥蒂。 孟氏孟湛出身名门,祖上曾是万域国的开国功臣,后来慢慢发展壮大变成名满天下的世家,直到万域国灭割据一方。 孟湛其人家世良好,有不少有识之士因此投入帐下,也不负这些人才的投靠,短短数年孟氏便成了万域境内最大的两家诸侯之一。 唯有一点,只有帐下头脑清醒者才能意识到。这位孟氏嫡子出身的主君,心眼不大。 “主人是说,颜先生是在……”仆从惊疑道,话说到一半又小声嘀咕道,“早知道我就不帮他转达了。” 郑宥哈哈大笑:“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颜寻是不是在威胁我?不,他在提醒我。你啊,莫要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家仆愧疚低头:“奴惭愧。” 郑宥也没有怪罪那家仆的意思,只挥手让他下去,自己的视线则又落在那纸上。 家仆没有立刻退下,而是还想问什么的模样,虽然也许他的猜测有失偏颇,但如果说他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也不服气。 这家仆也算是是郑宥的心腹,看他这样的表现也没有怪罪,而是叹气道:“你还想问什么。” “如果颜先生是真的关心先生,又为何不亲自来探望?自从几日前主人被主公责罚,竟无一人登门拜访,平日里那些谄媚之徒也全都不见踪影,主人您是不知道我出门一趟听到外界都说些什么。” 仆人难掩一脸愤愤之色。 原本好脾气的郑宥再次皱起眉头,这次针对的对象是仆从,刹那间,被那淡淡的眼光射过来,家仆觉得脸上像泼了一盆冷水。 郑宥严厉呵斥道:“慎言!颜寻不来才是对的,主公要我闭门思过,本就不该多见客,即使有人拜访我也是不能见的,思过期间整日呼朋唤友像什么样子?” 又低头看看颜寻传来的消息,也不管那仆人听不听得懂,继续说道:“更何况局势瞬息万变,赵氏竟请来东篱援军,实为引狼入室的失智之举!只望能挺过此次,万不可求援北疆。若真是如此,万域国境危矣。” 抬头看到仆从懵懂的表情,叹气道:“接着出去打探消息,我要知道主公决定的应对之策,可去颜府询问。” 当初万域国灭便是赵氏赵宽的手笔,彼时赵宽是万域帝王亲封的将军,谁也没想到在背后捅一刀彻底断了万域气数的会是他,幸亏孟氏横叉一脚才阻止那谋逆之人上位,但万域皇室被尽数屠杀,万域国境陷入一片混乱。 就连目前东篱北疆看似不插手,只野心勃勃观望的模样都是万域国境大小诸侯多番周旋的结果。 除了那乱臣贼子的赵氏,任何一个万域人不论分属于哪个诸侯名下,皆仍以万域人自居,可见原万域皇室有多得人心,若东篱或北疆贸然接入,只会让这一团乱的局势瞬间拧成一股绳。 “引狼入室,届时便真的片土不存,万域的最后一口气也要散了吗?”郑宥说完,眼底已是濡湿。 第44章 水土不服 东篱派来的这支队伍名义上是以二皇子秦王为主将,但真的到了战场上,会冲到前线的只有副将丁云。 从前从没听说过秦王擅用兵的传闻,导致就连军中的将士对这次的主将也没什么信心,在这种情况下丁云就像个定海神针,也是这种过分明显的差别待遇,让燕飞羽从一开始的脸色难看,到现在彻底不给丁云好脸色。 主将副将离心向来是大忌,但谁能奈何的了明明不擅此道却频频一意孤行的秦王呢? 柯雪这两天在军营里没少听到下层兵卒的流言蜚语。 虽然不敢点名道姓,但皆是一些丧气之言。 “我看这次能不能回去真的两说。” “这万域的气候真不是人能受得了的。” “哪里是万域?分明只是川蜀的问题,我老早就听说这边瘴气多的要死!我们行军又这么赶,怎么可能受得了?” 这话说的提醒了柯雪。 瘴气!水土不服!这可不是小事。 自古入川蜀因为水土不服而病倒的数不胜数,在医疗水平落后的如今,不知有多少人因此而死,若是队伍里爆发了疫病…… 那可就坏事了! 刚刚说话的那位年纪较大的士兵还想说什么,柯雪走过去叫住他。 别看柯雪这张脸相貌平平,但身材瘦小,虽然穿着一身方便行动的衣袍,但确实又是文士打扮,身边还常常跟着隐形人般的护卫,这种种特点合计下来,整个军营也只有裴文如此。 所以那中年士兵立刻就认出了叫住自己的少年。 “我听你方才在说川蜀气候,军营里有人水土不服吗?” 那粗糙汉子见军师问自己,老大一个人竟然脸色微红,柯雪注意到他就连耳朵都变红了,咳嗽了两声,脸更憋红几分,赶紧答道:“军师,确实有人出现水土不服的症状,但是大家挺挺也就过来了,不碍事,不会耽误行军。” 若不是柯雪方才听到他的话,这会儿的回答还能有点可信度。 柯雪皱眉,眉宇间尽是严肃和认真的说道:“你也不用强撑,水土不服怎么能是小事?你大概不知我原本是万域人,还记得当初从万域到东篱,我起初也水土不服,那次差点要了我的命,可不是什么挺挺就能过来的事。” 这汉子长了一副粗犷的面孔,性格却是和外表不符的缜密,直到确定眼前这小少年所言非虚,这才咧咧嘴道:“军师恕罪,我这也是担心兄弟们,毕竟除了建功立业,平安回家也是不少兄弟们真心盼着的。您说的对,按照我的推断,如果再这么下去,到赵氏领地之前营地里就会出现问题。” 他家里老父亲就是个乡野医者,虽然他天生对那一套不感兴趣,但耳濡目染之下也是知道个皮毛。 柯雪皱着眉捕捉到他的眼睛,看着他又问了一遍:“军营里水土不服的人多吗?” 她倒是没生气,这士兵开头的回答虽说不够老实,但也情有可原,但她不知道自己皱眉盯着人的模样与从前不大相同,可能是经过朝堂的锤炼,身上多了一种气势,此刻直面她的汉子却是半点不敢再隐瞒。 那汉子道:“与我同一什的兄弟有一个染病,同一队有三个,再往外就不知道了。” 柯雪额角一跳:“已经开始染病了?这便是你说的挺挺就好?!”说到末尾,已经近乎疾言厉色。 挺高大个人,闻言直接跪下:“军师息怒,我也是为了兄弟们。” 在战场上,为了防止出现大规模的疫病,舍弃染病之人是无可厚非的举动,这种选择在各国都屡见不鲜,他选择隐瞒是怕裴文会把这件事捅上去,而秦王很有可能会直接下令舍弃染病的士兵。 柯雪挥袖冷笑,也不让他起来,冷声道:“为了兄弟们你就选择隐瞒?若是致使更多的人染病,那时是救人还是害人?” 看他急忙抬头还想说什么,柯雪打断他未出口的话:“你是为了兄弟们,那我难道便是那随意舍弃人命的冷血之人了吗?隐瞒军情,你该知道这是多大的罪过!” 还真别说,要是真到了不得不舍弃一些人的时刻,她还真能做那冷血之人,但绝不是眼下,绝不是此刻,现在离真正的回天乏术远得很,要是今天真被骗过去,可能真会有回天乏术的时刻。 “小人有罪。”那汉子再不狡辩,主动认错。 这倒是让柯雪多看了他一眼,问:“你确实有罪,但又说了于整个队伍至关重要的情报,功过相抵了罢,你叫什么?” “小人李坤。” 柯雪点头,让他起来带自己去看看那几个生病的士兵。 希望只是单纯的水土不服,而不是疫病。 李坤非常惊讶,一双眼睛瞪个滚圆:“您是说,您要亲自去看他们?” 他是真没想到这细皮嫩肉瘦瘦小小的文人竟然选择去看那连其他士兵都躲得远远的几个人。 柯雪道:“带路便是。” 防止最糟糕的情况,站在帐篷门口,进去之前柯雪还是以白布敷面,抬脚欲入,又叫住要跟进去的吕卓:“你等在门口,不必进来。” 吕卓那张没有多余表情的扑克脸深深皱起眉毛,道:“这怎么行?我的任务是保护好主子。” 在外面,吕卓只能称呼柯雪为“主子”,而不是立刻就会暴露柯雪身份的“阁主”。 然而这件事上柯雪态度坚决,到底是把吕卓留在门外。 周围偷偷注意这边的士兵看裴文真的进去了,皆是瞪大眼睛,没想到这年纪轻轻本以为没什么大用处的军师竟是这么勇敢,一部分人多了两分真心实意的敬佩。 士兵休息的简陋营帐内,躺着一些卧床的士兵,帐内空气不够流通,有股闷热之感,柯雪方一进入便又皱起眉头,这样的环境,没病也能弄出病来。 有人注意到白布敷面的柯雪,倒是没人认出她是谁,只以为是来看病的军医,这正遂了柯雪的意,闲谈起来倒也自在。 闲谈中,柯雪才知道,整个军营里生病的士兵大概有一屯之数,约莫百人。 那么问题来了,为什么出了这样的事,军医却没有上报呢? 柯雪的表情凝固在脸上,越来越难看。 第45章 李家之祸 暂且不提军营里是个什么情况,大后方东篱帝都自出征的队伍离开后,倒是一片的祥和安定,别说大事发生,就连鸡毛蒜皮的小事都没几件,安静的让人昏昏欲睡。 云琼殿内,燕洛宣趴在桌案上,像是没睡醒或是将将要睡,旁边摊开几本全是字的书,乍一看上去像是读书读累了,但要是仔细看便能发现这哪里是什么正经的书?一桌子的话本! 正当他准备重新拎起话本打发时间的时候,暗卫悄无声息的落在他面前。 燕洛宣顿了顿,拿书的手变为把桌上的杂书扔去一边,一面整理着一面问道:“出了什么事吗?” “就在方才,陛下下令查抄李家,户部尚书李勉畏罪自杀。”暗卫尽职尽责的把打探来的情报说出来。 燕洛宣手一抖,书差点没拿稳掉下去,满是错愕追问道:“畏罪自杀?” “李勉私吞盐税事发,陛下震怒,当即下令抄家,对于李大人的死亡现在有两种说法,一种是畏罪自杀,另一种是为自证清白。属下以为,其中必定另有蹊跷。” 燕洛宣因为震惊,连语速都快了三分:“李尚书为人如何满朝文武何人不知?怎会做出此等错事?今天朝会上其他人如何说?就没有一人为李大人辩驳?” 东篱朝堂平静的水面下一直埋藏着一股火,即使早有所感,当这团火真的燃起来的时候,谁也无法真的平静以待。 燕洛宣平素无天子诏是没有上朝资格的,因此消息也颇为滞后,这个时候哪怕他想去为李家求情也是晚了,更不要说陛下向来恶他,如果他去求情才更是害了别人。 “据说是有几位站出来说了两句,但被陛下斥责后就无人再敢说话。”暗卫犹豫一下,还是说了自己的想法,“这次的事是德王殿下当朝参了李大人一本,证据俱全,陛下当朝便下了抄家的命令……” 暗卫说着说着便犹豫起来,燕洛宣抬头看他,问:“你想说什么?” “这次的事,是否结案的太快?” 其中种种不合理之处,暗卫虽然说不出什么实质性内容,却也有些感觉。 “那李大人是否真的有罪不好说,但你也能感觉到这案子结的太快,”燕洛宣没有再解释的更清楚的意思,轻笑道,“快就对了。” 虽笑着,眼睛里却没有半点笑意,提及东篱帝,也再无丁点期待。 暗卫虽没看出燕洛宣心态的转变,但也识趣不再多问。 “继续去探李家进展,直到一切了结,所有能查到的细节都收集起来交予我。”燕洛宣挥手让他退下,转眼间暗卫就消失在面前,半晌,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在空荡荡的房间内像是自言自语道:“去叫燕一过来见我。” 无人回应,甚至一丁点的响动也没传出来,但在看不见的地方,人影起落。 燕一来时燕洛宣正在拨弄琴弦,脑子里一边想着事,手上一边动着,偶尔从指尖流出几个行云流水的琴音,看到燕一便停了动作。 “十年前的事查的怎么样了?” 从宗人府出来之后他就隐约察觉到什么,自那时起就让燕一暗中调查,但因为一切跟太清门事变有关的消息皆被陛下封锁,他的调查进度一直并不理想。 直到今天,也不过仅仅查到一点有关那太清门事变伏诛的昭王的事,少的甚至连那大约是个什么样的人都难以拼凑出来。 按理说还有一条路可走,对于当年的事,同为当今陛下弟弟的勋王一定知道,可自从太清门事变后,勋王便自请镇守东篱与北疆相接的居庸关,全家人都搬去边关,三五年才回来一次。 说到一直调查的东西,燕一的脸色变了两变,却没敢耽误立刻回答道:“有一股势力似乎发现属下的暗中调查,几次三番多有阻拦却并未对我们赶尽杀绝,属下顺藤摸瓜的调查过去,再加上对方好像也有故意透露的意思,所以很快便查到,源头是……太后。” “祖母?祖母为什么要阻止?”燕洛宣额角一跳,皱眉单手按揉眉心,若是别人,阻拦者便清除了便是,反正这偌大的京都,也没几个人对他抱有善意,但如果是唯一关心他的祖母,他当然不能用什么手段。 “你继续调查,务必加快进度,太后那边你不用担心,我稍后前去拜访。” ———————————————— 京都官员聚集的东巷,沿河而建的官邸外嘈杂声由小变大,直接打破了京都没消停几日的宁静,乱糟糟的动静和来来往往的人吸引了不少看热闹的百姓,都堵在东巷入口,碍于出入者都是些达官显贵,看热闹的百姓就堵在巷子口,伸长了脖子往里看。 有眼尖的人看到那进出士兵,不时传来女人哭声的府邸上挂着“李府”的牌子,给身边不懂得讲讲这李家是个什么身份。 “这是抄家?李家人犯了什么事呀?”好久没见过血的东篱京都百姓心里直打突,看的是又害怕又不忍,要说上次京都出大事,那还是十年前的那场叛乱,当年不少人还是垂髫小儿,印象不深,颇有感触的都是些上了岁数的中老年人,但毕竟是过的久了。 “听说是那李勉私吞盐税,现在已经畏罪自杀了。” “私吞盐税?那确实该死!” “是啊是啊,这可是大罪。” 再无知的人也都知道但凡是跟“盐”挂钩的那都是大事,所以这话一出来,那点同情立刻烟消云散,不少人吐着口水说活该。 侧街偏巷内,一身男装打扮的姑娘抹着眼泪,想冲出去却被身边另一个男装姑娘死死拽着,再一看,那拽着人的男装姑娘有点眼熟,可不就是那朱家的千金朱小晓? “你别冲动,现在冲出去也于事无补,临姨也希望你能活下去!”这不长脑子的朱小晓难得这么清醒,可见经历了上次和裴文的冲突后不是一点长进也没有,至少按照她原来的性格,说不好会跟着李梦溪一起冲出去拦着抄家的士兵。 “但我父亲绝不可能做出那样的事!为什么连调查也没有就直接定罪?我父亲明明是为了自证清白怎么变成了畏罪自杀?小晓,我很!恨那陷害我父的德王,更恨是非不分的陛下!”李梦溪赤红着双眼,句句泣血。 朱小晓闭了闭眼睛,却没有说话。 第46章 做人如此何不去死 话说起来,谁都知道这李家是为什么遭的祸,李勉虽为官清廉,但在立储这件事上是站在秦王燕飞羽这边,这次祸事的幕后主使是谁也许猜不到,但事情了结的这么迅速,却是不可能没有东篱帝的手笔。 这也算是杀鸡儆猴,满朝文武不少人眸光闪烁,柯宏达庆幸自个够聪明,在这件事上谁也不站,也有身正不怕影子斜的郑明诚之流虽于心不忍或暗皱眉头,但到底是没说什么,更有表面平静,心里不知道想什么的人,当然也有如秦王的外家钟家这般愁眉苦脸者。 最近大皇子德王一系正是春风得意。 这东篱皇家这一整家子就没有长得丑的,大皇子虽不似燕洛宣那般俊秀的近乎明艳,却也是温润端方的俊秀青年,燕明轩比燕飞羽大上一岁,为正宫皇后罗氏所出,虽未曾被正式立为储君,但却是很多人心底储君的不二人选。 出身高贵,又身为长兄,不管是从立嫡还是从立长的角度,他都合该是储君。 只可惜东篱帝正当壮年,绝不允许任何人分走自己手里的权利,燕明轩过分完美的身世恰恰就成了劣势,若非他性格温吞,似乎对权利并无热忱,否则帝王怕是还要猜忌三分。 也许正是因为出身正统,没有压力,也可能是因为罗氏从小到大保护的太好,那些肮脏手段自己没少用,却从未让自己的孩子看见过,所以这燕明轩从来都没有争名夺利的心。 他的才智能力也仅称得上不好不还,只能说一句无功无过。 光看他身上这封号就知道,“德”便是品德尚佳,德行如一之意,这样的性格作为富家公子确实够了,但在皇家,能顺顺利利到现在,只能说全赖他那母后和外家在背后做的不少。 东篱的顶尖世家只有三家:景、朱、罗,二等三等世家不计其数,景家和朱家这一代在皇室里没人,造成罗家一家独大。 这种情况向来是君王的大忌,皇后被帝王冷淡,后宫广纳妃嫔,二等三等世家的妃子越纳越多,这种结果早在罗家的预料之内。 如今,罗家可谓把所有的赌注全都压到德王身上,就连德王娶得王妃,也是姓罗。 原本东篱帝对这个没有权利欲的大儿子满意极了,前两天刚跟野心勃勃的二儿子生过气,多看看比较听话的这个也算是聊以慰藉。 对德王一方来说,此刻什么都不做才是最好的选择,但罗皇后没那个智慧,满心满眼都是秦王被打发到万域的战场上,那就是她儿子表现的机会。 再加上罗家事先对罗皇后的行动并不知情,最后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做了这么个蠢事。 硬是把一盘好棋下臭!倒是做了皇帝借刀杀人的刀。 要说这罗皇后出嫁之前也还是个机灵的,现在这事做的可真真是蠢不自知! 罗家的家主罗元被气的差点砸了一整个书房! “这个蠢货!” 任罗家咬牙切齿,德王殿下却是自始至终对整件事都毫不知情,吏部尚书私吞盐税的证据是他手下的属官呈上来的,他也是按照惯例秉公禀告给父皇,不管是事实还是冤枉,那都是廷尉的事。 为何这次竟然连调查也免了,在朝堂上便下了抄家的命令? 燕明轩懵了一瞬,迅速反应过来是父皇要杀李勉,他的检举不过是顺水推舟,想明白这点,这才松口气。 但其中罗家的手笔,自始至终燕明轩都无知无觉,这表现看得东篱帝连连摇头。 东篱朝堂暗潮涌动,万域境内援军的境况同样复杂。 柯雪在千机阁学的是治国良策,但涉猎广泛,做医官有点勉强,但简单看看还是可以的。 几位患者的共同点是四肢发冷,关节酸痛,寒颤怕冷,看上去与普通风寒发热没有区别,仅仅是这样的症状无法判断是否是瘟疫,只能打出个腹稿,选择几味便于寻找的草药熬成药汤给他们喝下去,后续还得继续观察。 离开那营帐,将敷面的白布烧了,又去换身衣服,直奔主营帐,彼时燕飞羽正和心腹一起看舆图,裴文突然求见着实让他惊诧了一瞬,暂时让属官回去,舆图也未收,便叫人进来。 营帐内还算规整,却比行军打仗该有的朴素多了两分贵胄惯有的奢华,中央一副大舆图很是吸睛,上面记载的山河道路虽不算详细到让人震惊的地步,却也清晰明了,这是东篱的探子耗时几年不断完善才做出来的舆图之一,光看这个,东篱帝的野心也几乎是昭然若揭。 燕飞羽坐在主位上,目光落在舆图上,眉头微锁。 柯雪近来弯腰见礼,他方抬起头,但看眼神多有猜忌戒备,没有多少真把她当军师的尊重。 也是,燕飞羽向来只相信“自己的人”,就连商讨军情也几乎只是召集属官,除非重大军务才会召集所有人开个会,会议上也基本只是单方面的宣布,少有问她和陆勋意见的时候。 这次她突然求见,燕飞羽猜测她的目的还来不及,又怎么可能听得进她想说什么。 此等胸襟与格局,不足与谋! 带兵征战岂能如此狭隘?勾心斗角的习惯放在帝都也就罢了,若是在战场上还是这套思路,怕是要贻笑大方! 上首的人问道:“军师今日寻我有何事?” 心思转了几个圈的柯雪脸上看不出分毫,却能叫人看出三分难掩的急切:“殿下可知军中多人出现水土不服之症?臣去看过,暂时无法判断是否为瘟疫,但感染人数百人里已有三四,此等大事军医为何没有上报?还请殿下重视此事。” “你去看过?”燕飞羽下意识往后倾身远离,那表情不像柯雪是去看生病的将士,反倒像眼前这就是个超级大病毒,幸亏反应的很及时,想着裴文该是收拾过才来见自己,心情稍定,迅速转移话题道:“本殿早已知道此事,非军医之过,是我让军医将生病之人单独隔离,再观察几日,若是不成便只能舍弃。” 他这话题转移的还不如不转移,柯雪差点直接被气个倒仰。 你早知道?你他妈原来早知道?!知道之后就弄了这么个昏招?隔离隐瞒加自愈,自愈不了就扔掉,这玩的一手好手段! 那不是猪羊,那是人! 那是你带来的士兵! 柯雪心里给他骂了个狗血临头,岂止是不及格,属于燕飞羽的那张纸上,评分绝对是负数! 这还不算大事吗?不足以让您动动那尊贵的嘴,叫我们来开个会吗? 要不是还有理智,柯雪只想把两句话糊到他脸上: 莫与我言,我有洁癖。 做人如此,何不去死。 第47章 雁门关 饶是心里骂开了花面上也不能表现出分毫,只能压下脾气好生建议,拿出自己准备的那张药方,正准备递上去,燕飞羽却没接。 他目露为难之色道:“本殿也知军师关心军中将士,可军中药材珍贵,若是全部用药储备不足……” 柯雪摩挲着那张纸,粗糙的边角都把指尖磨红了这才忍住那把手里的东西拍到眼前这张脸上的冲动,再次做出递出的动作,面上一片诚恳道:“文粗通医术,这张药方正是结合眼下的情况才拟定出来的,里面的药材在附近的几座山上很常见,无需消耗军中的储备。” 上首的人伴着衣服摩擦的簌簌声起身,脚步声靠近,低垂着的视线里出现一双做工精良的军靴,直到呈上的药方被接过去,柯雪这才重新抬头,心也算松了一半。 燕飞羽就站在她面前拿着药方看了一会,于是她也沉默的垂下视线等着,直到对面的人头也不抬的开口问:“原来裴军师竟还精通医术?不知师承何处?也行,就按这张方子上的来吧。” 合着你听了一整段话后觉得药方的事还没有试探我来得重要? 可能是一旦看一个人不顺眼,他干什么都觉得不顺眼,再加上这燕飞羽行事确实有点问题,总之柯雪听完后心底那团怒火越积越大,得亏憋得住。 “文只是略懂一二,尚谈不上精通二字,更没有什么师承,不过多看过几本书,纸上谈兵罢了。” 燕飞羽没再追问,那双黑沉沉的眼珠落到柯雪身上意味难明,一日没有试探到底细,他就一日不可能真的相信裴文,一日不相信裴文,他就一日不可能真的重用他。 柯雪早已不指望这次随军出征能弄出个什么名声,甚至已经做好了最糟糕的打算,现在唯一指望的就是燕飞羽关键时刻不会犯糊涂,能尽快完成任务顺利返程。 倒是她自己,借着这次来万域的机会亲自探探万域局势便是最大的收获。 文字的情报虽然周全,但到底没有亲眼所见来的明白。 直到从那营帐里退出来看,柯雪方才收起古井无波的面色,出门背着守门的士兵足足做了两个深呼吸,才让自己的脸色没有那么难看。 ———————————————— 火辣的太阳下,热浪像是要把人活活烤化,灼热的热浪叫人喘不过气,一眼望去,四周都是些简陋的土房,颜色单调的几乎没有什么差别,街上的人都裹着些厚实的衣服,阻挡那被狂风卷携的风沙,在这远离喧嚣的边塞,看不到东篱的那般繁华的影子,也不见万域主城的别致风光。 这里是北疆的西北边界,雁门关。 中原大地平静近百年终究再起波澜,万域一朝国灭群雄四起不过刹那之间,快的让东篱北疆都觉得错愕,又偏偏要端着表面的平静。 如此度过十几年。 万域的混乱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头,波动的不只是那表面的平静,更是表面之下无法探知的人心。 导火索已经埋下,彻底爆发又岂会远?野心勃勃的不只是东篱北疆,还有那被雁门关挡在外面的匈奴人。 他们可没有中原两国的顾忌,简直恨不得整片中原大地都陷入战火才好在,自十年前起,便隔三差五骚扰边境,偏偏北疆又要分出兵力戒备动东篱,又要为瓜分万域国土备战,兵力分散,战斗力与原来相比只剩十之一二。 雁门关守将是北疆名将付鹏,驻守在此已十年有余,盛名之下无虚士,他的刀尖上不知染过多少匈奴人的血,只要出现在和匈奴的战场上,就能叫对方吓破胆。 只要他在一日,匈奴人便永远不要想跨过雁门关! 付鹏之名震慑匈奴,境内听到其大名者无不胆寒,就连单于也是如此,屡战屡败的战斗已经磨去了单于的胆子,叫他不敢动有付鹏在的雁门关。 也正是老单于这样的态度,才叫他那年轻气盛的儿子越发仇恨雁门守将,老早就发誓自己早晚踏平雁门关。 这样僵持着过了几年,直到老单于咽下最后一口气,又恰逢镇守边关的士兵被逐年削减,一年年的积累下来,纵然付鹏有通天之能也阻止不了自己的威慑力逐年降低,从一个让人胆寒的杀神变成匈奴人眼里的大军功、大肥肉。 “传我命令,得付鹏项上人头者,赏黄金万两、粮食千斤、宝马一匹、美女十名!” 新任单于上位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下了大成本的悬赏,然后——剑指雁门! 自此之后匈奴连年骚扰,又总在颓势初现便退兵,几年皆是小打小闹,付鹏纵然察觉这骚扰是敌人的计策也没办法。 玩的好一手虚虚实实,不伤敌身而伤敌心,扰乱思维为表,探知虚实为实,蓄势一旁。何时探到这雁门关的虚实,何时就是最终决定胜负的时刻。 但雁门关内,兵力逐年减少,年年都有调兵到别处的指令,多年下来,城内早已只剩空壳硬撑,他想过早晚有城破的那一天,但当那一天真的到眼前,还是悲痛难忍。 正值夏季,春耕过后兵力充足的时候,匈奴陈兵于雁门关外,数十万士兵皆是高头大马身披灰白战甲,整体气势恢宏,隐有不可挡之势。 初初接到战报,付鹏当时就是心头一跳,赶紧拎起盔甲飞快披到身上就冲上城头,竟是连说句话的事件也没有。 此刻正是黄昏,天空一片橙红,印在关外的黄沙上,给黄沙染上一层不祥的红晕,结合此情此景,让人看了眼前发晕,有年纪小的雁门关内北疆士兵面露畏惧之色, 管内兵力仅余数万,面对那几乎倾巢而出的匈奴人,如何不畏? 城头上,银甲将军有一头黑亮垂直的发,虽然鬓角隐有白发,剑眉依旧英挺,虽然额上生了细纹。他身材修长高大却不粗犷的,有一双细长蕴锐利的黑眸,宛若黑夜中的鹰,孑然独立间散发的是傲视天地的气势,站在城头上便如活着的军魂,这雁门关最有效的定心丸。 城里百姓早早闭门不出,街上全是穿着甲胄的士兵,不少人仰头看着城头的白甲将军,眼底的畏惧不见了,只剩下一往无前的坚定。 付鹏站上城头往下一看,看到带兵亲至的单于,扬声笑道:“头曼单于这是把整个匈奴的男丁全都拉来我雁门关吗?你就不怕此战过后再无匈奴?此番我若是达成‘灭匈奴’的成就,还得感谢今日单于今日之举!” 第48章 头铁否? 付鹏人长得并不粗犷,却是个大嗓门,话一说出来,登高占了地势传出老远,底下的匈奴兵阵也不复一开始的整齐划一。 新上任的头曼单于是个编着一头小辫子的年轻人,块头很大,肌肉遒劲,看着就不好惹的面向,高头大马在军阵最前面,闻言怒瞪城墙上的付鹏,手上弯弓道:“付鹏,你今天也就逞些嘴上的功夫,就让你说又能怎么样,雁门关里的兵力天知地知,你知我也知,今天我必用你的项上人头祭奠我匈奴勇士!” 什么叫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难道这雁门关内有内奸不成? 不待细想,头曼单于手中被拉扯的近乎圆弧的精弓射出长箭,呼啸着直奔付鹏的面颊,箭尖带着破空声逼近之前,付鹏猛地侧腰转身,一拳外,弓箭擦身而过,射在城楼的柱子上。 头曼单于的副将适时振臂高呼:“以祭我匈奴勇士!” 重复了两边,底下匈奴的士兵整齐划一的用匈奴语喊道: “以祭我匈奴勇士!” “祭我匈奴勇士!!” 一时间竟是气势大涨,就连付鹏带来的威慑力好像都不足以抵消这股一往无前的气势。 付鹏观之暗暗心惊,今天必然是场硬仗。 其实正如付鹏所说,头曼单于这次几乎带来了匈奴所有战斗力,是成是败全看这一场仗结果如何,付鹏镇守边关多年威名赫赫也不是没有弊病,在表面的压制下,匈奴内部对他的仇恨空前高涨。 有些是真的有血海深仇,有些,则是经年累月积攒下来的怨气。 今天这次出征,头曼单于甚至无需强征士兵,在听说是要一举击破雁门关后,申请参与者竟是比比皆是,整个军队更是不需要特意去凝聚什么军魂,他们聚集在一起的目标很清晰,就是干掉付鹏。 就连从前总是互相牵制难以拧做一股绳的众多大小部落皆是如此,种种原因相互加持,头曼单于坚信此战绝对是天赐良机。 “将军,末将愿为先锋,应战那头曼。”城墙上,一高大壮硕的副将抱拳请命。 同样急速赶来的其他几位副将亦是不甘人后。 “底下那帮子匈奴人甚是嚣张,将军,让我去会会他们,杀杀他们的锐气!” “我也可以,他们莫不是忘了自己从前在将军手底下跑的屁滚尿流的模样?” 看着几位激动到脸红脖子粗的副将,付鹏笑笑,他们这么激动的反应在他预料之内。 看着这些跟了他十几年的老伙计们,付鹏突然就想起当初刚来这雁门关的时候。 一开始大概是因为对战匈奴年年失利,失去数座城池,让这些边关守将没了信心,直到后来他到这里屡战屡胜,次次把匈奴打回老家,用了好久才变成如今这般临危不乱信心十足的模样。 不管是副将还是普通士卒都将他奉若神明,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不是神,人力终究有限,总有力竭的那一天。 他年纪已经不小了,再加上万域乱后空气中都仿佛酝酿着的劫难气息,雁门关守卫士兵被连年抽调,既是天灾也是人祸,再加上那不知是否存在的内奸…… 局势已经到了关乎危亡的地步。 故事总有终结的时刻,人生也是。 没人能说得准是不是今天。 “雁门关内仅余兵力数万,冲出关外厮杀一番固然能得一时胜利,但那与揠苗助长无异。今日起雁门关不开,百姓不可出入,不论头曼说了什么,统统不必理会。” “边朗,予你三千骑兵,你去临城求援,速去速回越快越好。” “王让,你带着三千弓弩手,若碰上匈奴人叫嚣,便在城头放箭,其他守城士兵则由魏承管辖,只在弓弩手确定匈奴真正攻城时出动,切莫中了疲兵之计。” 一条条指令被下达,听到命令的几位副将皆是错愕,但转头想想其实也有道理,毕竟雁门关内的兵力双方相差太大,外面又是一马平川的场地,不像多丘陵山脉的地带还能有些计策可用。 被点到名字的诸位副将皆抱拳领命,小跑下城楼。 敌人在外面叫嚣,雁门关目前最好的应对方式正如付鹏所说,守城不出,一旦从别处调来兵力,一切便迎刃而解。 当天晚上,边朗便带着三千轻骑趁着夜色从北门出城,没有惊动南门的匈奴人,直到骑兵消失在夜色,安安静静的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三千轻骑直奔临城,临城是挨着雁门关的城池,因为距离边关稍远一些,也更加繁华,一路急行军竟是畅通无阻,边朗带人一路疾驰赶到时,发现这里的守将竟在骄奢淫逸、喝酒吃肉。举办宴会,好不畅快! 此时天空已经泛起了鱼肚白,边朗一行人灰头土脸,因为连夜赶路而形容憔悴,乱糟糟的头发沾着汗水粘在脸上,边朗带人闯进将军府时,正看到眼前这一幕。 数名衣着暴露的女子中间围着一个人高马大的男人,那男人看着壮士,但脸色苍白,身上肌肉虚浮的近乎肥肉。 他一身酒气醉醺醺的在身旁女人们身上乱摸,女人即便害怕也只能咬着嘴唇瑟瑟发抖不敢出声,也有几个真心实意发出银铃般媚笑的窝在男人身上。 桌上酒盏散乱,尚好的酒液顺着桌角流淌,就那么滴落在地上却无人心疼。 屋子里除了酒香还有女子身上的脂粉香气,混合在一起,好一幅纸醉金迷醉生梦死之景! “谁?不是说今日不准打扰本将军吗?” “你们都不想活了吗?!” “滚出去!都给我滚!” 那醉醺醺将军两眼发青,老大个眼袋镶在苍白虚肿的脸上,语气不耐烦到极点,甚至头也不愿抬。 倒是身边有几个女子抬头看到闯进来的这一行似乎不是将军府的人,似乎想提醒那酒囊饭袋一样的男人,却被那蒲扇大掌挥去一边,那将军不耐烦的嚷嚷道:“闭嘴!别给我提什么扫兴的事!” 他动作间力道不轻,那被挥去一边的女子狠狠摔在地上,当时就红了眼眶,却也不敢真的哭出来,只能死死咬着下唇,一滴接着一滴的默默掉眼泪。 她并不是真心实意来当这临城守将肖将军的妾侍,是这肖乐山看她貌美便强抢进将军府,明明只是一个边城守将,却妻妾成群,比之宫里的皇帝怕是也没差多少,可惜天高皇帝远,他种种恶行都被人兜住,北疆都城知情者寥寥无几。 边朗气得要死,二话不说冲进屋里拽起这将军的头就狠狠砸在桌子上。 “砰!” 桌子被震的整个都颤了颤。 第49章 瞎话都不会编 别说那些女人了,就连跟着边朗进来的骑兵们都被他的举动惊呆了。 边朗此人,随着付鹏在雁门关镇守十年,做事向来思虑周全,从前付鹏没来雁门的时候,就靠他拉着那些冲动脾气爆的将军,可谓万能灭火器。 就是这样一个人,今天一进屋就差点徒手开瓢。 平时脾气好的人突然真的发脾气,那可比暴脾气的人发火恐怖的多,边朗像扔垃圾一样将肖乐山的脑袋扔到一边,满脸嫌恶,像是怕刚刚抓住的头发脏了自己的手,在桌子上抹了两把。 这下子就是猪也得清醒了。 “大胆!何人擅闯我将军府?!” 肖乐山捂着头,放下手一看,出血了! 他目眦欲裂,那大嗓门嚷嚷的像在耳边撞钟,在看到掌心的血后更是砰的一下子掀翻桌子,半瓶酒从桌上摔下去在地上摔个粉碎,这点酒他半点不心疼,别说只不过是区区半坛酒,就是砸个十坛八坛也是不心疼的。 他现在满心满眼都是杀了眼前这敢违逆他的兔崽子! 呸!晦气!哪来的傻子,在这临城竟然还敢跟他叫板? 边朗几人连夜行军除了风尘仆仆,带了些十万火急风雨欲来的隐约气势,眼下横眉冷对虎起脸,尘土和铁锈交融的味道扑了肖乐山一脸。 肖乐山想用那外强中干的模样吓住他,根本就是痴心妄想,莫不是真的以为自己武功盖世,真有那“虎躯一震”的效果? “何人?呵!雁门关副将边朗。” 肖乐山皱眉,不满道:“雁门关?好好的边境你不守着,怎么跑来临城?要是这会儿匈奴带兵奇袭,连累我临城怎么办?” 这肖乐山素来是个酒囊饭袋,让他在后方管理一座城都能欺男霸女,上任短短一年便近乎恶贯满盈,若是匈奴人真的打到家门口,到时候第一个选择逃跑的恐怕就是他。 若非他姓肖,又是肖家比较得势的一支,恐怕他犯下的罪,光是头都得被砍掉十次八次不止。 对着隔壁临城的情况雁门关真的一点都不知道吗? 当然不可能,有不少在临城生活不下去的百姓宁可跑到雁门关这个更危险的地界,也不愿意留在肖乐山一言堂的临城,尤其是那些家里有漂亮女儿的,能跑的早就都跑了。 早有耳闻却比不上见面带来的冲击,更何况传闻里也没有荒谬到眼前这种程度。 边朗闻言,直接被气笑了:“连累你临城?将军倒不用担心匈奴人会不会奇袭,这里边的原因,我还得好好与将军说上一说,不如将军带我等去书房再详谈如何?” 他看了一眼肖乐山身边的莺莺燕燕,因着不少人都衣衫不整勉强蔽体,他也不好再看,赶紧错开视线只盯着肖乐山,表现得明明白白。 军机大事,哪里容其他闲杂人等旁听?更何况是一群女子,这像什么样子! 肖乐山冷哼一声,半点面子都没给,伸手一捞,抱过一名衣着暴露的红衣女子,女子长得有些异域风情,似乎掺杂了些外族血统,血统混合之下让她的面孔既有中原女子的细腻精致,也有塞外女子的五官深邃,看着别有韵味。 她媚笑着,粉色的肚兜隐约可见,窝在肖乐山怀里,一双白嫩的手臂环在肖乐山的脖子上,似是感觉不到边朗等人身上熊熊燃烧的怒意。 “谈?本将军与你没什么好谈的,你还是赶紧回去好好守你的雁门关为好,若是有什么疏漏,我怕你担待不起。” 肖乐山怎么可能忍得下被砸了脑袋的怒气?他算是看出来了,这边朗今天过来一定是要求他办事,只要死死拿捏住这一点,只要边朗还想办成事,那怎么磋磨他还不是随意而为? “将军要如何才肯去书房详谈?”边朗绷着脸,隐忍着问道。 虽然克制着,但冰冷的眼神竟是吓住了肖乐山一瞬。 等他反应过来,立刻恼羞成怒,眼底的小人得志也被恶毒取代,他打个酒嗝,指着自己沾上酒水的靴子,笑嘻嘻道:“我的靴子脏了,这不,实在寸步难行。你叫边朗是吧?不如这样,边将军若是能将我这靴子弄干净,我就立刻跟你去书房。” 边朗没说话,冷冷看着他等着没说完的话。 周围了解肖乐山的女人们有些已经明白他要干什么,有人眼神震惊,在边朗和肖乐山之间看过一圈,也有人不动声色与自己无关,也有人眸光闪烁正如肖乐山怀里的女子。 “这弄干净的方式嘛,我得限定一下,我这靴子用的上好的料子,一般的方式只会毁了它,那些过分复杂的保养程序,谅你个没什么见识的边城守将也不知道,”他看到边朗握紧的拳头,表情夸张的做出抱歉的表情继续说,“你看看,我怎么能这么说呢,真不好意思,我这人就是直来直往惯了,总是瞎说一些大实话,说话不好听了些。” “说吧,你到底想让我干什么。” “将我这靴子上的酒舔干净。” 肖乐山端的是一副洋洋得意小人得志的面孔,不等边朗说什么,他身边的其他将士都先炸了,站在他身边的一个骑兵直接把手里的头盔掷到地上,脸上的怒火盈满,若不是最后还剩一点理智,都想扑上来打死这酒囊饭袋! “好一个怕我们边朗将军担待不起!你知不知道我们带来的消息有多十万火急,若是延误了军情雁门关失守,难道你就担待的起吗?” 什么?雁门关失守?! 不光肖乐山,就连那些女人的表情都一个个大惊失色,这个消息对他们来说不亚于天方夜谭。 要知道,自从付鹏守卫雁门,十数年间雁门再无一败仗,人人谈及匈奴无不将之当做不自量力的跳梁小丑,早早忘了十多年前匈奴人对他们这些住在边关的百姓来说有多可怕。 好了伤疤忘了疼,很多人都是如此。 尤其是那些年轻人,他们就是听着付鹏的故事长大的,雁门关失守这几个字乍一听闻,怎么也没有真实感。 肖乐山更是哈哈大笑道:“你以为编个这么可笑的理由就能骗过我吗?雁门关失守?你怎么不编明天就会天下大乱呢!” 第50章 削狼首 明天会天下大乱吗? 付鹏不知道,但他知道雁门关会不会失守,还真不好说。 也许是他的威名太盛,功高盖主引起了君王的忌惮,也许是屡立奇功得罪了同朝为官的小人,里外夹击才有了这次的穷途末路。 “将军,匈奴人要攻城!”街上全是匆忙调遣的士兵,副将把付鹏叫起来的时候他刚睡下不过半个时辰,这一折腾,眼睛里布满血丝,穿戴完毕抓起武器就往外走。 付鹏用的武器是一柄长刀,由精钢打造,是天底下数一数二的神兵利器,随着他征战多年,布满杀气饮满鲜血,锋利到毫发可断的地步。 “弓弩手到位了吗?” “王将军正在城头亲自督战。” 付鹏点头,直奔城头,继续问道:“魏承何在?” “魏将军在营地整顿队伍。” “昨晚连夜挖的陷阱准备的怎么样了?” “全部安排妥当。” 虽然气氛紧张,路上见不到平常百姓的影子,但也有胆大的人在家里也要扒着窗口往外看,付鹏所过之处,从两侧住家的门缝窗缝里看到他的百姓精气神都变得大不一样。 不愧是一颗活着的定心丸。 今天的城头燃起了狼烟,士兵来往匆忙又秩序井然,就连灰扑扑锈迹斑驳的古老城墙都显得庄严肃穆,挡住外面纷飞的黄沙。 一路大步疾驰,城头上箭雨纷飞,城墙下不成调子的野蛮嘶吼喊声震天,底下攻城的骑兵,前面有人坠马,后面立刻就有人补上,城里再多的箭矢也经受不起这样填命般的消耗。 最先头的部队距离近了。 近千米处第一排的战马落进陷阱,但后续的匈奴人并没有丝毫停止,有的直接踏过前边人马的尸体越过了第一道防御。 底下一片血肉模糊,但是那些士兵脸上皆是仇恨和悍不畏死的孤勇,付鹏见此想说什么但还是压下不表。 第一道防御并没有损失多少匈奴人,大部分人来到第二道防线。 付鹏冷静的在心中暗暗计算距离,挥起手里长刀,狠狠墩在地上,同时喊道:“放!” 地面先是猛地拉起一排大网,匈奴先头部队人仰马翻,后面来不及停下的人将前面的人撞成肉饼,马儿的蹄子被狠狠绞断,只能发出痛苦的嘶鸣。 场下一时鲜血飞溅,地面的黄沙变成了红色,显得血腥的妖异。 紧接着,无数巨石从城头的机关滚落,大网兜住匈奴人,又有巨石将他们连人带马的压扁,冲天的血腥气令人作呕。 只见匈奴像被截断的潮水,现场满是撕心裂肺的惨叫,队伍开始混乱,匈奴人开始后退。 付鹏哈哈大笑,却没有说话,而是让身边早就跃跃欲试的副将们上来说话。 几个各司其职的副将也不是吃素的,嘴巴一个比一个毒扬声道:“匈奴小儿,孱弱致此,汝等还是回家多练练再来吧!” “放心,你爷爷我下次也在这等你。” “知道我们边关缺肥料,一个个上赶子来给我们解决难题,如此善解人意,我们也不能拒绝是不是?” “我看继续打下去,没准今天真能达成‘灭匈奴’的成就!” 一个个的嗓门都不小,底下的匈奴人本就萌生退意,被这么一说,队伍更加混乱,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士气也开始松散。 见这情况,不同部落的带队首领也渐渐有了小心思,都希望能活下来的是自己部落的人,死的最好是那些敌对部落,死的越多也好,这样他们就能吞并对方的土地和财富。 心不齐,逃跑的匈奴人自己人互相践踏,伤亡惨重。 这时候付鹏一声令下,一千骑兵双手挥舞大刀,一茬茬像割草似的冲出去,几分钟后战场上只剩下一片人马的尸体和丢弃的兵器战甲。 正当这场战斗眼看着就要一面倒的结束时,忽然从战场的侧面杀出一队更加兵强马壮的匈奴人,他们冲向拿刀的北疆士兵,毫无准备再加上单论骑兵的战斗力,北疆确实比不过匈奴,这么一冲击,乘胜追击已不可能。 待这队人稍近,带头的人竟是那头曼单于。 他的到来像是为即将四分五裂的匈奴大军注入一剂强心剂,竟是连颓败之势都暂缓下来,这种影响力,竟和付鹏之于北疆军民相差无几。 城头上,付鹏眼神微凝:“这头曼,当尽早除去,否则早晚会成整个中原的心腹大患!” 若不是那是匈奴的首领,光看这二十来岁的年轻单于,他是真的想赞一句英雄出少年。 与那被吓破了胆的老单于相比,简直是歹竹出好笋。 “将军莫不是太过高估这年轻人了?这次不过是因为我雁门关兵力不足,后方补给也几经克扣才会如此。” “是啊是啊,若不是有那小人给将军下绊子,我们早就把这新上任的小屁孩打回老家了!” “将军威名震慑匈奴的时候,这头曼怕是还只是个吃奶的娃娃!” “莫要如此轻敌!”付鹏斥责道,却也没有进一步泼冷水,毕竟现在需要士气,若是将军都对胜败有了犹豫,那这场仗还未开始便是输了。 头曼单于扬声道:“各位难道忘了我说过什么吗?这雁门关不过是一具空壳!付鹏便是那强撑着最后一口气的老狼,尚好的狼皮就在眼前,诸位这便吓破胆了吗?!” “想想你们各自的部落里有多少人死在这老狼手里!想想你们死在这雁门关外的家人亲属!你们就这么灰溜溜的逃回去不会被在后方等我们凯旋的女人嘲笑吗?胜利就在眼前,你们真的甘心做一个不敢迈出一步的孬种吗?” 头曼的话非常诛心,若说之前几位雁门守将的嘲笑只能让人心生怯意的话,那头曼的话就是典型的激将法,计策简单,却好用。 能想也不想张口就来这么一段话,本身就已经不简单了。 头曼说完,挥刀斩下一北疆士兵头颅,拎起带血的人头喊:“削狼首!” “削狼首!” “削狼首!” 第50章 削狼首 明天会天下大乱吗? 付鹏不知道,但他知道雁门关会不会失守,还真不好说。 也许是他的威名太盛,功高盖主引起了君王的忌惮,也许是屡立奇功得罪了同朝为官的小人,里外夹击才有了这次的穷途末路。 “将军,匈奴人要攻城!”街上全是匆忙调遣的士兵,副将把付鹏叫起来的时候他刚睡下不过半个时辰,这一折腾,眼睛里布满血丝,穿戴完毕抓起武器就往外走。 付鹏用的武器是一柄长刀,由精钢打造,是天底下数一数二的神兵利器,随着他征战多年,布满杀气饮满鲜血,锋利到毫发可断的地步。 “弓弩手到位了吗?” “王将军正在城头亲自督战。” 付鹏点头,直奔城头,继续问道:“魏承何在?” “魏将军在营地整顿队伍。” “昨晚连夜挖的陷阱准备的怎么样了?” “全部安排妥当。” 虽然气氛紧张,路上见不到平常百姓的影子,但也有胆大的人在家里也要扒着窗口往外看,付鹏所过之处,从两侧住家的门缝窗缝里看到他的百姓精气神都变得大不一样。 不愧是一颗活着的定心丸。 今天的城头燃起了狼烟,士兵来往匆忙又秩序井然,就连灰扑扑锈迹斑驳的古老城墙都显得庄严肃穆,挡住外面纷飞的黄沙。 一路大步疾驰,城头上箭雨纷飞,城墙下不成调子的野蛮嘶吼喊声震天,底下攻城的骑兵,前面有人坠马,后面立刻就有人补上,城里再多的箭矢也经受不起这样填命般的消耗。 最先头的部队距离近了。 近千米处第一排的战马落进陷阱,但后续的匈奴人并没有丝毫停止,有的直接踏过前边人马的尸体越过了第一道防御。 底下一片血肉模糊,但是那些士兵脸上皆是仇恨和悍不畏死的孤勇,付鹏见此想说什么但还是压下不表。 第一道防御并没有损失多少匈奴人,大部分人来到第二道防线。 付鹏冷静的在心中暗暗计算距离,挥起手里长刀,狠狠墩在地上,同时喊道:“放!” 地面先是猛地拉起一排大网,匈奴先头部队人仰马翻,后面来不及停下的人将前面的人撞成肉饼,马儿的蹄子被狠狠绞断,只能发出痛苦的嘶鸣。 场下一时鲜血飞溅,地面的黄沙变成了红色,显得血腥的妖异。 紧接着,无数巨石从城头的机关滚落,大网兜住匈奴人,又有巨石将他们连人带马的压扁,冲天的血腥气令人作呕。 只见匈奴像被截断的潮水,现场满是撕心裂肺的惨叫,队伍开始混乱,匈奴人开始后退。 付鹏哈哈大笑,却没有说话,而是让身边早就跃跃欲试的副将们上来说话。 几个各司其职的副将也不是吃素的,嘴巴一个比一个毒扬声道:“匈奴小儿,孱弱致此,汝等还是回家多练练再来吧!” “放心,你爷爷我下次也在这等你。” “知道我们边关缺肥料,一个个上赶子来给我们解决难题,如此善解人意,我们也不能拒绝是不是?” “我看继续打下去,没准今天真能达成‘灭匈奴’的成就!” 一个个的嗓门都不小,底下的匈奴人本就萌生退意,被这么一说,队伍更加混乱,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士气也开始松散。 见这情况,不同部落的带队首领也渐渐有了小心思,都希望能活下来的是自己部落的人,死的最好是那些敌对部落,死的越多也好,这样他们就能吞并对方的土地和财富。 心不齐,逃跑的匈奴人自己人互相践踏,伤亡惨重。 这时候付鹏一声令下,一千骑兵双手挥舞大刀,一茬茬像割草似的冲出去,几分钟后战场上只剩下一片人马的尸体和丢弃的兵器战甲。 正当这场战斗眼看着就要一面倒的结束时,忽然从战场的侧面杀出一队更加兵强马壮的匈奴人,他们冲向拿刀的北疆士兵,毫无准备再加上单论骑兵的战斗力,北疆确实比不过匈奴,这么一冲击,乘胜追击已不可能。 待这队人稍近,带头的人竟是那头曼单于。 他的到来像是为即将四分五裂的匈奴大军注入一剂强心剂,竟是连颓败之势都暂缓下来,这种影响力,竟和付鹏之于北疆军民相差无几。 城头上,付鹏眼神微凝:“这头曼,当尽早除去,否则早晚会成整个中原的心腹大患!” 若不是那是匈奴的首领,光看这二十来岁的年轻单于,他是真的想赞一句英雄出少年。 与那被吓破了胆的老单于相比,简直是歹竹出好笋。 “将军莫不是太过高估这年轻人了?这次不过是因为我雁门关兵力不足,后方补给也几经克扣才会如此。” “是啊是啊,若不是有那小人给将军下绊子,我们早就把这新上任的小屁孩打回老家了!” “将军威名震慑匈奴的时候,这头曼怕是还只是个吃奶的娃娃!” “莫要如此轻敌!”付鹏斥责道,却也没有进一步泼冷水,毕竟现在需要士气,若是将军都对胜败有了犹豫,那这场仗还未开始便是输了。 头曼单于扬声道:“各位难道忘了我说过什么吗?这雁门关不过是一具空壳!付鹏便是那强撑着最后一口气的老狼,尚好的狼皮就在眼前,诸位这便吓破胆了吗?!” “想想你们各自的部落里有多少人死在这老狼手里!想想你们死在这雁门关外的家人亲属!你们就这么灰溜溜的逃回去不会被在后方等我们凯旋的女人嘲笑吗?胜利就在眼前,你们真的甘心做一个不敢迈出一步的孬种吗?” 头曼的话非常诛心,若说之前几位雁门守将的嘲笑只能让人心生怯意的话,那头曼的话就是典型的激将法,计策简单,却好用。 能想也不想张口就来这么一段话,本身就已经不简单了。 头曼说完,挥刀斩下一北疆士兵头颅,拎起带血的人头喊:“削狼首!” “削狼首!” “削狼首!” 第51章 借你人头一用! 区区几句话,残军败将变得气势如虹,饶是付鹏就是怕自己会激起匈奴人的仇恨才不发声不露面也不再有什么用处,从前他在战场上是个多大的定心丸,今天这雁门关就因为他的存在多了多少危机。 情况到了这种地步,若是再闭城不出,消耗的就是他北疆士兵的气势,眼下除了应战,再无其他选择。 “边朗可有消息传回?”付鹏问道。 临城不远,若是急行军,此时早该带着援军回来,却丁点消息没有,恐怕是那边出了什么问题。 “禀将军,没有消息。” “守城之责皆交于尔等,众将士听令,随我出战迎敌!” 雁门关外两军将士短兵相接,金鼓连天。一时飞沙走石血流成河。 临城将军府,却是里三层外三层的士兵团团包围。 如果仔细看就能发现,围在这的士兵甲胄服饰、精神面貌不尽相同,里层士兵人人穿着崭新的军服,就连盔甲都泛着新制金属的光泽,缺点便是精神气不足,不像战场上刀口舔血的兵将,队形也站的松散,看着不太像样。 外层是一圈精神气足的士兵,瞧着像出鞘的利剑,叫人望而生畏,听命围了这将军府,完成任务皆是一丝不苟,端的是军纪严明。 这里边虽然不少人面色疲惫,衣服上多有尘土刮痕,显得风尘仆仆,但这点缺憾也并无大碍,就连普通百姓,也是能瞧得出来这里里外外两拨人谁更像真正的将士。 府里面,现在可热闹的很。 酒囊饭袋脾气不小,本就饮了酒,再加上怀里美人三言两语的一激,就要跟边朗撕破脸皮,今天这靴子,你是舔也得舔,不舔也得舔! 仗着这是自己的主场,喊了人近来把边朗一行几人团团围住,摆明了就是要仗势欺人。 “我今天就是侮辱你了,你又能怎么样?” “谁知道你来借兵到底是为了什么?你手里有朝廷的调令吗?” “没有?那你便是居心叵测!” 闹着闹着从屋子出来到院子里,四周皆是肖乐山手里的弓箭手,在外面有更多的士兵将这里团团围住,肖乐山一张嘴,端的是有恃无恐。 “所以你今天的意思就是不借了?”边朗怒极反笑,平静的问道。 有点暴风雨前的平静的感觉。 肖乐山笑了:“别说今天,就是明天、后天,那我也是不借的!我只听朝廷的调令,恪尽职守而已,我看你要是真着急,还是别在这浪费时间,借匹马赶紧进京禀告也许反倒快点。” “借匹马?”边朗冷笑,“借倒是不用借,别的不敢说,马,我们这次还真带了不少。” “既然肖将军不知轻重缓急,那边朗只能得罪了。” 他一挥手,刷刷刷,包围了将军府的士兵外面又围上一层兵士,人不少,直接把将军府的人给包了饺子。 “边朗此次来借兵确实是奉了付鹏将军的命令,雁门什么情况肖将军还能不清楚吗?这些年的补给物资、兵力人数逐年递减,新任头曼单于上位直接大军压境,不知为何该早早接到的斥候情报却毫无消息,眼下情况十万火急,我等没有时间再与你纠缠!” 扔下这段话,他直接下令让那些士兵动手。 肖乐山面色大变,急忙道:“停下!你要是不停下我就让他们放箭!” 边朗半点不惧,害怕是不可能害怕的,言语间满是鱼死网破的意味,偏偏观神情又是无比清醒,眼里寒光乍现让人胆寒。 他道:“无妨,那肖将军便下令,边朗不论如何都要借到人,若是为此而死那也是死而无憾,能有肖将军为我陪葬,也已经够本。” 言罢,环顾四周,与他对上视线的弓箭手无不错开视线,竟是没有一人能对视片刻。 肖乐山看情况至此,一把扔下怀里的红衣女人,气的直喘粗气,但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肖乐山奈何不了边朗,只能咬牙松口道:“罢了罢了,若是出了什么事到时候在陛下那里你担责。” 是的,都现在了,这肖乐山还不忘了带着他的美人一块,严肃的场面多了个人立刻就变得不像样子。 被扔下的红衣女人差点摔倒在地上,勉强站稳,这才嗔怪的噘嘴道:“将军,看你……” 肖乐山瞥了她一眼,眼神颇凶,女人立刻垂头不敢再多言。 他又问边朗:“现在说吧,你要借多少兵?” “肖将军这里有多少?” “你!”肖乐山怒目圆睁,“你不要太过分!我这里也没有多少,毕竟不是边境,留下守卫临城的兵,只能给你一万人。” 一万人? 若是从前不知道雁门关每年的拨款为什么会少那么多,那些钱都去了哪里,今天看见这肖乐山喝一坛酒扔两坛的模样还有什么不明白? 还有这临城士兵人人穿着的新制甲胄,还有那手里新的发亮的弓箭,这都是哪来的难道还不清楚吗? 难不成这肖乐山还能为临城士兵花自己的钱?别搞笑了吧! 豁出去性命守卫雁门的兄弟们几年都没有新甲胄,后面的人每日点卯上下值,清闲的不行却一年有三四套可换的军服。 此等行径,他还有脸说边朗过分? 只借一万人? 呵! 边朗却没有立刻发作,而是借抱拳感谢之由往前走几步靠近肖乐山,道:“那便多谢将军了,另外除却兵力,我还要管将军借一物。” “何物?”肖乐山微愣,没想到这人怎么有这么多破事?原以为一万士兵就能打发掉,现在还得寸进尺上了? “当然是……” 待他察觉扑面而来的杀气已经晚了,只得瞪大眼睛,张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抬手摸上脑袋,脑袋该在的地方空空如也,只有一手温热的鲜血。 那是自己的! 后知后觉的痛感传来,却已经精神涣散,身体轰然倒地,掀起一阵尘土。 原来是边朗动作极快,一步跨进,长马刀挥出一刀就削掉了这肥头大耳的猪脑袋,快的别说墙头的士兵了,就连肖乐山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 “当然是借你的脑袋一用!” 狠狠扔下那颗人头,边朗只觉身心舒畅。 第52章 杀! 就连边朗身边的将士也没想到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身边的副官都惊呆了,只能呆呆地看着他:“将军?这、这……” 随意斩杀一城守将,这可是大罪!即使这人确实该杀,但也不该由边朗动手,更不能此时此刻动手! 这这这是狠人呐! 副官咽咽口水,怎么也没想到平时理智沉稳的边将军一发起狠来竟是这样,这是直接下死手啊,肖乐山死的时候怕是根本就没反应过来。 “将军怎可如此冲动?难道还要为这样的人赔上一条性命?” 边朗向来是个思虑周全的人,副官能想到的东西他又怎么可能想不到?要说整个雁门关的副将军里面行事最像付鹏的就是他,办事又靠谱,也正因为这样被派来借兵的才是他,但谁能想到会出现眼下这般场景? 想想将来的后果,副官倒不是为自己会被牵连而难过,只为他家将军。 要是放一块对比,那是十个脑满肥肠的肖乐山也比不得的,但那肖乐山姓肖,这便是最大的问题。 边朗却不在乎这个,说道:“无妨,我早就想过此举会有什么后果,倒是我一力承担责任便是。” “我等又岂是那怕被将军牵连而抛弃将军之人?!”副官瞪大眼睛,里面盛满怒火。 边朗却没再理他。 这不是怕不怕被牵连的问题,他已经想好了,以肖家的权势,等知道临城发生了什么,必然不会放过他,不论如何在这北疆他也无法继续生活下去。 不如等雁门关守住,击退了匈奴,他就离开北疆逃往万域,那里混乱,怕是肖家有心捉他也是力所不及。 逃亡必定万分艰苦,没必要再扯上几个副官陪他一起遭罪,更何况别人有家有业,不像他,三十来岁也未婚,自己跑了也不用担心家人。 边朗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跟副官没什么好说的,眼下更重要的是解决墙头上傻眼了的临城士兵。 “肖乐山已死,他生前是什么模样,想必没人比生活在临城的你们更清楚吧?” “欺男霸女、克扣军饷,雁门将士在边关驻守,与匈奴人对战,流血流汗,此人却私吞我雁门的补给物资,此等行径再死百次也还不清。” 边朗又伸手一指躲去树后怯生生看着的红衣女人,继续道:“他仗着肖家身份白日宣淫,夜夜笙歌,平日在临城也多欺压百姓之举,便是那些和你们的妻儿父母一般的百姓,你们摸着良心想想,真的要忠于这样的人,为这样的人报仇吗?” “再说肖家,今天这事已经发生,肖家岂会放过尔等?必会追究保护不力之责,与其等在临城被追责,不若跟我去支援雁门,打那来犯的匈奴人。” 临城将军府,边朗在拼命鼓舞士气。 雁门关外,千军万马。 另一处,此刻同样热闹。 “你们参军是为了什么?是保家卫国还是作威作福?” “你们来万域便是如此显示东篱风范的吗?东篱国便是这般面貌吗?” 旬台县府衙门户大开,大厅一边站着十来个穿着甲胄的士兵,另一边则是一名粗布衣服的文士,身材偏瘦,又衣服简陋,看着有点像出身寒门的学子,可身后偏偏又跟着一个默不作声的护卫。 地上是两个哭哭啼啼的女子,大点的十七八岁,小的也就十二三,两人长得有几分相似,又都容貌出尘,大的成熟温婉,小的灵动可爱,正是一对亲姐妹。 先前似乎经过一番拉扯,两个姑娘面色悲戚,小点的女孩更是直接被吓哭,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大的还记得求这敢于为她们姐妹出面的寒门学士为她们做主。 看那衣衫破烂的姐妹花,再看站在对面一脸认错但眼底充满不耐的东篱士兵,柯雪感觉到一股怒火直冲脑门,憋得她发晕。 她是真没想到会出现这种事。 三日前发现队伍里出现水土不服的人,几经努力,四处周旋,才联合了陆勋和副将丁云明明暗暗的燕飞羽暂时放缓行军步伐,否则若真的带着瘟疫去赵氏,那是救援去还是杀人去? 好在现在他们已经走了小半程,虽然还不到赵氏领地,但也算远离孟氏。周围的小诸侯又得罪不起他们,只能选择视而不见。 反正这次东篱来帮赵氏也是找孟氏的麻烦,只要不进入自己的管辖地带,他们就都能装聋作哑。 也得亏他们的行军路线都走的是那种诸侯领地之间的夹缝地带,若是碰上地盘大实力强的诸侯,他们在借道之前也派人商量。 柯雪和陆勋领着军师之责,主要做的工作便是处理这些事宜。 百义军属于农民起义和山匪发家的典范,是前些年万域国境内混乱,百姓不堪大小世家贵族只顾着各自裂土封王而不顾他们死活,自发组建起来的一支队伍。 其中的一部分落草为寇过,另一部分则是单纯的农民出身,这两拨人在一块起初各自安好,时间一长当然矛盾重重,像这样发起的队伍其实有很多,但经过几年的权力更迭以及和周边势力的相互攻伐,最后只剩下重整过的百义军占了一郡的领土。 那最后胜利的掌权者姓夏侯,单名为霸,没有什么好出身,不过是做过北疆小官,后来被人诬陷而背上罪名不得已隐姓埋名的潜逃他国,直到乱世到来,在这万域国土上闯出一些名声。 夏侯霸是个不好忽悠的,柯雪和陆勋两人红脸白脸都唱了,掰扯了好半天,最后再三保证不会为难城中百姓,不会造成损失这才得以借到一座县城暂时驻军。 谁能想到没几天便在这县城里出了这样的事! 柯雪疾严令色,呵斥道:“你们可知错?!” 知错也没用,还得将今天这事重重的处罚并广而告之,杀鸡儆猴也是给百义军一个交代,否则这县城怕是再待不下去了。 这几个正是平时跟在燕飞羽身边的亲兵,一向自诩身为秦王亲卫身份高贵,柯雪的指责根本不可能让他们心悦诚服,反而暗藏怨恨。 最后还是打头的一个不情不愿的道:“军师,吾等知错。” 知错?知你个大头娃娃的错!你个裴文有什么资格管我们? 这话在眼睛里明晃晃的写着呢。 地上的姐妹花惊讶的瞪大眼睛看向柯雪,怎么也没想到这粗布衣服打扮的半大少年竟是军师。 姐姐赶紧拉着妹妹上来连连道谢,她们因为美貌差点被强抢,家中年迈的父母更是被打的重伤,但那又能怎么样呢?眼下这样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柯雪轻笑,安抚那对姐妹,深吸一口气递给吕卓一个眼神。 “既然知错了,我罚你们想来也是受的心甘情愿对吧,”柯雪根本不给他们反驳的机会,垂下眼睑道,“吕卓。” 鲜血迸溅到那对姐妹脸上的时候她们的表情呆滞到哭都忘了,妹妹反应快点,刚叫出一个音就被姐姐捂住嘴,姐姐白了脸显然怕极了,不敢再抬头看柯雪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但还是强忍着惧意道谢。 “但是大人您这样做……”姐姐欲言又止,最后捂着妹妹的眼睛咬牙道,“我家中有口枯井,可以处置掉这些尸体,是大人救了我们,若是需要,我们自当全力相助。” 嚯!这姐姐是条汉子!不,不好意思,应该说这姐姐聪明、而且胆大! 柯雪终于又看向她俩,准确的说是那个姐姐。 第53章 嫌隙 “你叫什么?” “小女秦瑶,这是小妹秦素。”那女子苍白着脸,头一次看到这样的场面,哪有那么快反应过来,现在能逻辑清晰的回答柯雪的问题其实都挺让人惊讶。 更别说还能想着耍些小心眼,说名字的时候没忘了带上自己的妹妹。 柯雪倒不讨厌这种正常的小心机,温和的笑笑,一点都不像刚下了命令杀掉十几人,让人有种地上倒着的不是人的尸体而是什么猪牛羊的错觉。 “我确实要去你家的登门拜访,却不是因为要处理尸体。” 也许是那队士兵破门而入强行掳走她们姐妹的糟糕记忆过分深刻,听到柯雪说要登门拜访,姐妹二人均是下意识的一抖。 妹妹不善于隐藏情绪,睁着眼睛直瞅柯雪,姐姐垂下眼帘不声不响,看着还是沉沉稳稳,回答道:“我给两位大人带路。” 话是这么说,她却不敢看手里握着的刀还在滴血的吕卓,连杀十几人,虽然是占了对方措手不及的优势,但缠斗之下身上脸上也多少沾了血,即使姐妹俩明白下命令的是柯雪,但比起看着瘦瘦弱弱的少年,她们还是更畏惧人高马大的吕卓。 “稍等。”柯雪拦住要往外走的姐妹。 今天这事闹的不小,县府的门未关,他们和那十几个士兵对峙时就有人在外面探头探脑,刚才的打斗声吓跑了那些围观者,但近些年因为万域动荡,当地百姓没少见识过诸如此类的事,因此胆子普遍大些。 再加上她也没有阻拦,想来用不了多久就会传到燕飞羽的耳朵里,在这等着总比一会去秦家走在半路被人叫回来好看些。 她看看秦家姐妹那身衣服,本来就是粗布料子,看着灰扑扑,现在又被撕扯的破破烂烂,甚至里面彩色的内衬都隐约可见,看着实在不像样子。 柯雪的眉头渐渐皱起,便把念头打到自己这身衣服上。 别看她穿的料子看上去不好,但还算厚实,脱了外衣也无碍,但眼下这情况一件衣服肯定不够。 眼珠一转把目光放在吕卓身上,她一边把自己的外套脱了给秦家姐妹递过去,一边略带调侃,眼含笑意道:“怕是还要借一下阿卓的外衣。” 吕卓看到柯雪脱外衣的时候就呆了一下急忙要阻止,却被柯雪紧接着说的话转移了话题,等不言不语的脱下外衣递给那姐妹俩,柯雪的衣服早就脱完了。 这个时代的衣服本就繁琐,里三层外三层的好处眼下就体现出来,虽然没了外衣,但柯雪身上白色的里衣也很厚实,一个少年这般倒也无妨,但吕卓左思右想,不得不承认,现场还记得阁主是女孩子的人怕是只有他自己。 怕是阁主自己也忘了:) 他头一次觉得阁主这“裴文”的身份怕是撕不下来了,将来换回女装没准还得被人笑话男扮女装。 想想那画面,差点脑补的生生把自己手里的刀给吓掉。 看那姐妹犹豫,柯雪淡淡道:“穿上吧。” 姐妹俩道了谢才接过衣服披上,虽然柯雪身量比男子矮小,但她的衣服穿在妹妹身上还是大了一圈,姐妹俩披着两件男装,再配上天生的花容月貌,就连借出衣服的吕卓都看得红了脸。 那沉稳有度的姐姐突然大着胆子抬头看看柯雪,又在柯雪看她之前赶忙低下头,如此几番,脸颊红晕越来越浓。 这小郎君虽然乍一看上去面容普通,身材也不高大,但看多了发现那双眼睛是真的好看,衬的整张脸越看越有味道。 万域和东篱的审美一样,本就不是如北疆那般推崇人高马大的审美,反而是肤白熏香姿容清隽的风雅之态,去除了病态羸弱的部分,继承魏晋之风又不尽相同。 柯雪这般,正正切合主流审美,再加上几次三番相助,秦瑶会动心并不令人意外。 只是…… 吕卓看看无知无觉的阁主,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也不知道在吸引女人这件事上输给自家性别女的阁主,该怎么形容自个此刻的心情。 ———————————————— 县府门口传来一阵喧哗,先是一队穿着军装的东篱士兵跑进来开道,将门户大开的县府给围了,把门外探头探脑的百姓给赶走。 紧接着走来几个穿着华服精甲的人影,走进了能看清那是燕飞羽和他的属官一行,后面不远不近的跟着丁云和几个副将,最后坠的远远的不仅不慢跟着的是没什么存在感的陆勋。 看打头的燕飞羽和那些属官的表情,不太高兴。 也是,虽然只是几个亲卫,但竟然被裴文二话不说给自作主张的杀了,还是在县府这种地方! 这和被人在脸上扇一巴掌有什么区别? 以燕飞羽的脾气,能克制住怒气已是不易。 甫一进县府大门,铁锈似的血腥味直扑进鼻腔,叫气势汹汹打头进来的燕飞羽又惊又怒,他是怎么也没想到裴文身边那哑巴似的护卫竟然这么厉害,更没想到裴文这人竟敢这么不给他面子。 “裴军师这是何意?”瞥了一眼地上的尸体,燕飞羽皱眉怒道。 他身边的属官一个个皆是面色难看,他们跟在秦王身边,平时也没少干这仗势欺人的事,但在东篱的时候谁不是看在秦王的份上卖他们几分面子?结果今天这裴文竟干出这种事。 他们难免往自己身上带入,想到哪天倒在冷冰冰地面上的是自己,就恨不得一刀杀了这碍事的裴文。 这么一想,一些心里有鬼的属官们表情更加不善。 柯雪作揖,一揖到底,说道:“殿下恕罪,非裴文有何意,而是地上这些士兵行事乖张,实在丢了我东篱的脸,更是丢了殿下的脸,若不惩处,天理难容。” 此为内忧。 “其次,我军入城前与百义军达成协议绝不伤害城中百姓,自当信守承诺。” 此为外患。 “最后,入城不过几天便弃军令不顾,做下那强抢民女之事,如此行事,岂不是动摇军令之威?若军中将士皆视军令于无物,则军不成军!” 此为不可动摇之根本。 一番话下来,把路都堵死了,条条在理、燕飞羽再是生气,也再无法苛责。 他怒极反笑:“好,裴文,你真是好得很。”真真是父皇的好臣子! 那双看着柯雪的眼睛像淬了毒。 第54章 真心错付 若说原先燕飞羽对柯雪只是多有防备的话,那现下这回却是实实在在的结了怨。 “嫌隙已生,裴子实打算如何弥补?”陆勋经过柯雪身边,羽扇微抬,扔下这么句话也不等回答便先走了。 柯雪摇头笑笑,还是给出了答案,虽然已经是自言自语。 她低声道:“为何弥补?” 声音轻柔到近乎喃喃,却平白带着一股寒意,勾起嘴唇笑意不达眼底。 谋士,不是保姆,该圆滑的时候圆滑好,但也不能忘了作为正在择主的千机阁阁主的责任。 燕飞羽此人,早已彻底不在那选择名单上,又何必再与之浪费时间? 说白了,等时机一到,本就会和这燕飞羽成为敌人。 眼下不过是出现点不致命的嫌隙,燕飞羽不会因为这点事就冒着被东篱帝发觉的风险除掉她,这就够了。 伸手招来那对一直躲在角落里不敢出声的姐妹,柯雪带着她们一路顶着戍卫士兵们或好奇、或打量、或惊艳的眼神离开县府。 眼看那视线越来越多,越来越杂,平时这些兵和她混熟了倒是没啥,但今天多了俩姑娘,可不能让他们给吓坏。 于是憋住笑虎着脸训斥道:“都别看了,好好站岗!” “还有你,李坤,管好你那队兄弟的眼睛,你们吓到两位姑娘了。” 李坤挺直腰板答:“是,裴军师!” 还真是说你胖你就喘了?旁边同队有几个士兵飞快在底下踹了他一脚,这老李可真行! 自从军营里传遍是裴军师为水土不服的兄弟们拟定药方并一力请求殿下放缓行军脚步,乃至这次的县城都是她借来的情况后,她在军营里的威望蹿升的很快。 再加上平时又喜欢没事的时候去营地里转悠,这样一来二去,以上次认识的那李坤为介入点,慢慢和很多人都熟悉到偶尔还会互相揶揄开开玩笑。 只不过她一向低调,燕飞羽自己也不是个会亲自下到营地里听取最下层士兵心声的,这才没引起燕飞羽进一步的猜忌。 等那目光一个个都收回去,李坤偷偷挠挠头,看着挺老实,但递过来好奇的眼神却明明白白写着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柯雪瞪了他一眼才消停。 她这才慢下步伐和秦家姐妹并排走着,安慰道:“别害怕,这些兵和里面那些不一样。” 原来隶属于副将丁云手下的兵,做到令行禁止绝对没问题。 哪里像那些在京城养骄了的亲卫?除了仗势欺人的事做过不少,怕是战场上的血都没有见过。 四人一路走到县城外围这才到秦家,远远看过去是一个小院,木栅栏做的门原汁原味的简陋,院子里养着些鸡鸭,被圈起的地方还有一小片菜地,没有什么多余装点的花花草草,如果有拾掇那些的精力还不如多种两颗菜来的合算。 院子的边缘有一口枯井,柯雪的视线在那边转过一圈。 好家伙!还真别说,看这口径,要是扔进去十几个人也许还真能放得下。 “父亲被打伤直到现在都下不来床,我这就去叫母亲出来。”秦瑶咬牙说道。 “小妹,你跟我进来,一会母亲出来由你来照顾父亲。” 秦素也恢复的差不多了,但还是不太敢同柯雪两人说话,连看也不敢多看,现在听到姐姐安排她进屋照顾父亲,简直再乐意不过。 柯雪阻止两姐妹,摇头道:“不必如此,我进去就好,正好看望你父,毕竟伤人者是东篱士兵,我也合该为此道歉。” 道歉? 一个身带官职的而且职位不低的人要给他们这些平民百姓道歉?还是登门拜访的道歉? 这种事即使是在相对安定的东篱都不可能发生,更别说一片混乱的万域。 平民百姓命若草芥,即使被人误杀了连收尸的人也不会有,更别说给什么交代了。 在她唯一的哥哥被乱军杀死后秦瑶就明白了这个道理。 说实话,刚一听到柯雪的话她有点怀疑,但转头想想他们家也没什么值得惦记的,最多不过是她们姐妹俩的容貌,但看这年轻的军师始终眼神清明举止得体,没有丝毫的轻浮之举,她们姐妹俩也不至于让对方假装出这般态度。 所以只能是发自内心真心实意的道歉。 但正是如此才更加令人意外。 秦小妹没那么多心思,可能是因为有个照顾她的姐姐,所以她人小心眼也少,想问什么直接也就问了,但只敢看向长得威胁性底点的柯雪:“你们是真的要给我们家道歉?” “自然。” “那不如给我们为父亲治病的钱吧。” 秦瑶呵斥道:“小妹!”赶紧捂住她的嘴。 “抱歉抱歉,小妹年幼无状,大人不必理会。大人的心意我们领了,道歉还是不必了,更不需什么药钱。” “无妨,是该赔偿。”柯雪摆手制止了秦瑶的推脱,知道自己再说十句也没有实打实的做出行动来的有用,于是干脆让吕卓拿了几两碎银递过去。 这些钱岂止够看一次病?就算把她卖给有钱人家做妾侍也不过会给这么多,也许还不到,秦瑶看得眼皮一跳,根本不敢收。 “拿着吧,一部分看病钱,剩下的是赔礼。”柯雪没给她拒绝的机会,直接把钱塞到秦小妹的手里。 “那大人千万不用再向我父道歉。这已经够多了。”秦瑶惶恐道。 看她如此坚持,柯雪也没有强行按着自己的意思来。 毕竟恩惠的程度太大,是会让人误会和害怕的。既然是来赔礼,那便不能独断专行的让人不适。 “既然事了,文便也不多打扰了。”柯雪冲秦家姐妹告别,看着秦瑶,在心里合计一下,做出个决定。 取出一块印着千机阁标志的玉佩,递给秦瑶,说道:“我这里有一昨日客栈的信物,是我帮过他们的忙所得,你拿着这个,以后若是有处理不了的急事便去那里求助,他们会帮你。” 秦瑶的表情愣住,都傻在那了。 柯雪没多想,只等她回神把玉佩收起,直到看秦瑶收好,这才从秦家离开。 走在回县府走的路上,眼见着吕卓瞅她的目光实在诡异,柯雪没忍住问:“阿卓,你这是得了眼疾不成?你想说什么?” 吕卓幽幽道:“你真不明白我想说什么?” 可惜了那秦小姐一腔真心错付,还收了这块不明不白的玉佩,谁知道那姑娘会怎么想! 也不知自家主子这究竟该算蓝颜祸水还是红颜祸水? 第55章 惨烈 那秦家姐妹会怎么想、怎么做也都是以后的事,现在出大事的是北疆雁门关。 雁门关外 满地的鲜血,染红了整个大地 尸体堆成的小山里,一只被血染红的手艰难的伸出来,扒着其他人的尸体和粘稠的鲜血从里面爬出来。 那是个穿着北疆军装的士兵,他站直,踢踢脚边的尸体茫然的向左右望去,旁边倒在地上死去的兄弟右臂上插着一支箭。 看动作,死亡之前还在用不熟练的左手死命地砍着,面目狰狞;另一边的兄弟生前大概是杀红了眼,死亡时还大张着嘴好似在大声吼叫,嘴角甚至流出血来。 他用衣袖抹抹额头的汗水,抬头看看照耀着红色土地的红色太阳,耀得睁不开眼来,更照得眼睛发红、发疼。 什么东西模糊了视线在,侥幸活下来的士兵弯腰挑挑拣拣,找到一根还算完好的武器,另一只手抹了把脸,也不知是这正午的太阳太大晒出来的汗水还是泪水。 环顾四周,北疆人和匈奴人的尸体混杂在一起横七竖八的倒在地上,即使是站起来远眺也望不到没被血染红的地方, 突然,他的脸色一变,像是看到了什么,几乎是连滚带爬的从尸山上下去,踉跄着扑向一具尸体。 从尸体那布满血污的脸上能看出和这士兵的几分相似,看上去是被人一枪捅穿,胸口破了个大洞。 “哥?” “哥?哥!你别吓我啊哥!醒醒,你醒醒!” “说好的这场战斗之后就一起回家看爹娘,爹娘还在等咱,你不能食言啊!” 他把自己埋在已经冰冷的尸体上,发出模糊的嘶吼般的哭声,本就因为缺水而嘶哑的嗓音,更像嘶鸣的破锣,让人听了都能感同身受那股悲痛。 哭了一会,他给自己的兄长整理过身上的盔甲,认认真真的拜过,没再让泪水溢出眼眶。 弄完这边,他想起什么,急匆匆的拎着武器站起来,又往关内的方向看过去。 高大巍峨的城墙还是那般处处透露着肃穆的威严,但城墙上一片寂静,寂静到近乎死寂,安静的没有一个人。 活下来的小兵翻阅记忆,怎么也没想起来这一战最后的结果,虽然他只是被砸晕的,但他倒下的太早,记忆也只停留在付将军带兵出关,直面匈奴单于这里。 再然后发生了什么? 雁门关保住了吗?匈奴人滚回老家了吗? 他太急于知道答案,拎着武器急匆匆的往城门那边跑,这一跑起来才发现,可能是因为脱力脱水加上许久没有进食,眼前一阵眩晕,差点栽倒在地。 越过一座座尸山,血液踩在脚下粘在鞋底粘稠的感觉让人反胃,被暴晒的黄沙蒸腾上来的血腥味令人作呕,然后的细沙直扑面颊,一时鼻尖的血味更浓。 也不知走了多久,身后被拖长长一条的脚印。 还有倒在黄沙里的战马,有几匹虽然还活着,但眼见也要不行了。 他伸出干裂粗糙的手,默默摸着马头,和那时闭时睁的马眼对视,看着那里面的求生欲,他只能沉默的安抚,直到手下这匹战马衰竭而死,彻底闭上眼睛。 继续往前走,城门就在眼前,但眼前的场景让他心底已经充满不祥的预感,几乎抬不起脚,不敢往前跨出一步。 因为眼前的城门大开,门口密密麻麻的堆满守城将士的尸体,这里的血格外的多,血腥味同样格外浓郁,城里静悄悄的,他总觉得安静到不太正常,或许是心理作用,或许是错觉,幸存的士兵自我安慰着,却站在那里久久不敢往前迈出一步。 路还是要走的。 站了一会,挪动发麻的腿往里走,城门延伸向前的这条路就是整个雁门关最宽阔的一条大路,尽头直通将军府,也是从前最繁华的一条街。 但当他看到这里边此刻的模样,拿着武器的手一抖,差点没直接晕过去,情绪波动到极致便是没有情绪,木然的站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这种悲痛甚至远远超过看到他自己兄弟的尸体所带来的那种冲击。 不为别的,只是眼前的场景太具有冲击性,太过惨烈了。 地上、墙上、木栅栏上全都是些红红白白的颜色,冲天的血腥味一点都不比战场上少,但是战场上全都是士兵模样,战斗双方的尸体都有,但是眼前这明显是一面倒的屠杀,全是些手无寸铁的普通北疆百姓。 死相更是惨烈百倍。 倒在门框外的女人大张着眼睛,伸着手,像是拼尽全力在够什么,下半身整个被人砍掉,长长的拖出一条血带,从屋子里延伸出来。 看女人睁眼看的方向,一个血肉模糊的小孩尸体倒在地上,不论生前怎样,现在模糊到连男孩女孩都无法辨别。 街边的老翁就倒在自己的馄饨铺子里,准确来说是被人塞进了煮馄饨的大锅里,只有一个头露在外面,表情定格在痛苦的狰狞。 还有那青壮年的男子,明显经过反抗,但也正是如此才死的更加惨烈,甚至连尸体都分散在四处拼凑不全。 整条街的建筑都像是被刷上了一层红漆,看得人眼前发晕。 幸存的士兵朱二久久站在原地,伸手一抹才发现自己哭了。 他这一站,就站到夕阳西下,直到发红的阳光直直射进眼睛里,让他不得不回神,这才做了进来之后的第一个动作。 这一动立刻就是一个踉跄,他也干脆顺着力道跪倒在地。 随手把长枪扔去一边,老大个汉子捂着脸嚎啕大哭。 身后,大地在许多马蹄的践踏下发出沉闷的哼声,一开始只是浅浅的震动,随着时间的推移这震动的幅度越发的大,该是一队骑兵直奔雁门疾驰而来。 这个时候,除了去而复返的匈奴人,朱二实在不觉得会是其他人。 他的眼睛里冒着奇异的光,扯扯嘴角,脸上的表情也颇古怪,擦净泪水捡起武器,待那些人差不多到关口,转身大喝:“你们这帮杂碎,我跟你们拼了!” 第56章 不好,有杀气! 直到看到那“边”字大旗,朱二错愕,一时呆住,保持那举起武器的姿势,不知该作何反应。 “边将军?” 边朗带兵一路疾行,却没想到还是错过了救援时机,早在看到最外围那般模样的时候就已有不好的预感,但亲眼看到眼前场景还是怒急攻心,血腥味涌上喉头却被他强行按压下去在。 让几个副将和部分士兵入城,其他人在在外面收殓尸体,他一眼就看到傻呆呆举着武器对着他的小兵,那声怒吼当然也听见了。攫欝攫 这幸存的小兵倒是有些赤子之心。 他想扯出个微笑,却在努力半天之后也没成功,只做出些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表情,最后干脆放弃。 “雁门关可有其他人幸存?匈奴人是否已经退兵?我离开之后这里都发生了什么?付将军和其他几位将军情况如何?我要你把你知道的详细告诉我。” 不指望这小兵能知道多少东西,但他实在等不及去将军府了,干脆让这人能知道多少就说多少。 “啊。啊?”朱二又是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的把举起的武器放下。 像他这样的小兵可能一辈子都没法跟将军说上话,今天边将军竟然主动问他问题,让他受宠若惊至于赶紧把自己知道的所有东西倒豆子似的全都说出来。 边朗实在没想到竟然这么惨烈! “那付将军……”他脸色猛地一变,铁青着脸急忙道,“快!快去将军府!” 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说完,招呼上身边几个副将大步往前走,看看路边惨状,眼睛里的怒意越积越深,虽然急着去将军府,但最终还是停了几次,调遣士兵满城搜索幸存者,让人去安置还活着的伤员。 一群烧杀抢掠的畜生! 没人管的朱二主动跟上,虽然从前他不隶属于边将军手下,但现在哪里还区分那个?他也没地方去,索性就跟着。 城中心的将军府 朱红色的大门歪歪扭扭的挂在门框上,倾斜着倒在地上,断口处露出参差不齐的木牙子,红漆掉了一半,显得坑坑洼洼。 把挡路的门给挪开,这就能看到将军府里的第一具尸体了。 死者脸冲下倒在地上,但光看这身衣服和背影,边朗已经认出是谁,正因为认出,才面色巨变:“福伯?” 付家的管家,平时在他们来找将军时招待他们的管家福伯! 若是连福伯都死在了这…… 不能多想,边朗大步入内,脸色铁青,让那些级别不够,跟付鹏将军接触不多的副将们也一个个噤若寒蝉,不敢多言。 其实他们也都看得出来,将军府变成这样,到现在都见不到一个活人,付鹏将军,怕是凶多吉少了。 花园能明显看出被大批的人闯入的痕迹,花草横七竖八乱糟糟的歪斜着,书房门户大开,明明是大白天,从外面看里面却是暗沉沉一片。 地上、桌上的纸张文件相互交叠乱七八糟的四散,都是些大小不一颜色不同材质不等的纸,有正式书信、官文,也有被揉的皱皱巴巴又重新摊开的小纸条,更有被撕了页的书,破破烂烂的扔在地上。 但整个房间最刺眼的不是这些。 也不是这些纸上或是墙面溅的血。 更不是那些倒在地上的士兵尸体。 而是那具身着盔甲坐在书桌前椅子上的无头尸体。 他身上的那身银甲边朗瞅着甚是眼熟。 就连背后的披风都眼熟。 边朗目眦欲裂的大吼一声冲过去,砰的撞倒一摞书都不在乎,满眼都是眼前那具身形穿着都眼熟的尸体,他自己都说不清这声大吼里蕴含更多的到底是怒是悲。 见到的会是一具尸体,他早有预料,但是更关键的是—— 这具尸体,他没有头! 匈奴人干了什么不言而喻,他们拿走将军的头又要干什么…… 这是边朗不能忍的,不光是边朗,任何一个雁门守将、任何一个北疆人都不能忍! “匈奴头曼,我边朗发誓要用你的血为付将军报仇、为众的将士报仇、为无辜枉死的百姓报仇!” “此仇不报,难消我很!” 边朗赤红着双眼,手上、额头青筋直跳,一条条蹦出,怒到极致。 有个比较冲动的副将二话不说拎起武器道:“将军,我们这就去追击匈奴人!他们这会应该还没跑远。” “邬遂回来,不可冲动!”虽然确实怒到极致,但边朗的理智还在,他带走的三千骑兵,再加上这次从临城带来的各类兵马共五万人,想在一马平川的关外和三十万大军的匈奴打,那不是报仇,而是找死! “你知道匈奴人在哪吗?” “知道他们还剩下多少兵力吗?”厺厽妙笔坊miaobifang.com厺厽 几句反问,问的那名叫邬遂的副将哑口无言。 “仇,当然要报,但不能就这么冲出去。” ……巘戅妙笔坊miaobifang.com戅 就在边朗和副将说话的功夫,曾跟着父亲识过几个字的朱二蹲下身捡起地上的纸仔细辨认。 这里边大半的字他都是不认得的,只偶尔蹦出连三个眼熟的,也连不到一起。 但看过几张纸,朱二发现一些明显的共同点,不管是书信还是纸条,字迹都一样。 别的不认识,那打头的“头曼亲启”四个大字,朱二来回看了五六遍才确定,生怕自己认错。 他就老老实实的蹲在地上把所有这种字迹的纸条给挑出来叠在一起,一片阴影从头顶打下来,遮住本就不多的光亮,朱二拧着眉毛抬头,正对上边朗将军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手一抖,差点把手里的东西给扔回去,半天才眨巴眨巴眼睛,后知后觉的东西递上去,说:“小人曾跟着父亲识过几个字,看这些纸上打头的字好像是‘头曼亲启’,那头曼不就是新上任的匈奴单于吗?就想着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把相同字迹的纸都挑出来。” 头曼亲启? “放屁!你的意思是付将军和那头曼有书信往来?” 边朗还没说什么,那几个副将却是忍不了。 付鹏从来都是这雁门关的保护神,别说军中将士了,哪怕老幼妇孺听了谁敢说付鹏一句不好,怕也立刻就会拎着扫帚将人打个鼻青脸肿。 现在这小子说什么狗屁书信? 副将能克制住没一拳头上来,那都是因为边朗在。 朱二缩缩脖子,他是个呆的,有什么就说什么,现在这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话多容易让人误会。 于是赶紧解释一句:“我不是说付将军和头曼有往来,我是说有其他人!” 其他人? 副将你瞅瞅我,我瞅瞅你,又齐刷刷的看向朱二。 现在活着的就在场这么几个,你说说吧,那“其他人”是指谁? 不好!有杀气! 别看朱二呆,他好歹刚从战场下来,突然感觉到杀气,蹭的一下子窜起来左看右看,还挺机警。 边朗叹气。 这孩子,怎么傻愣愣的? 第57章 黄花菜都凉了 边朗接过那一叠纸,先从里边摘除信纸,是薄厚均匀,纸面细腻的白纸,光是这面料,就不是普通人家能用得起。 攫欝攫。别说普通人家,就连一般的富贵人家也不行,也只有那京中高官和世家门阀才能用上,每月的供奉里有几刀,但是发下来一个个都宝贝的很,别说用来写信了,用来抄书都得省着来。 更别说一向节俭的付将军了,平常的军令传达都是普通黄纸。 但这么一来,不管这纸是谁的,配上那“头曼亲启”,背后都肯定牵扯出一系列大事。 手指在纸上摩挲一圈,还没看字,边朗心里就是一跳,短短几句话的功夫,脑子里想了一大堆。 他看看身边这几个和那小兵吵得不可开交的副将们,一个个都是些憨憨大老粗。 突然觉得愁的很。 原本在临城杀了肖乐山之后他就得罪死了肖家,都想好在平定雁门关战乱后告别付将军独自逃往万域,但现在…… 能拿出白纸当信纸,还敢通敌的人,是不会介意为了封口多杀几个人的。 把东西揣怀里,边朗没有现在就看,打断那边的憨憨吵架,当机立断道:“让人去看后院,是否有还活着的家眷,还有将军的后事,我们当然要安置好。最后家在雁门关城内的,都立刻回家看看情况,让家眷全都撤离雁门关,最好离开北疆。” 看有人似乎并不明白这是何意,边朗知道可能是自己想多了,但他不能拿人命冒险,,所以这会儿眼看没人动,立刻虎起脸:“若是你们信我就赶快去!什么都别问。” 等人都走了,他这才展开一张张信纸,按照时间顺序从头读。 越读越心惊! 边朗惊觉身体已经慢慢僵硬,一种侵入骨髓的阴冷渐渐渗透进身体,他想抵御这样的侵入,结果抬头就看到付将军那具无头尸体,像是又被人泼了一盆冷水。 拿纸的手在发抖,视线死死盯着落款处那小巧的标志。 若不是他曾经跟着将军进过京,因为为人沉稳而被带着拜访过几个重要官员的府邸,他现在绝对认不出来这是什么。 他的记性特别好,虽然不至于过目不忘,但清楚地记得当初在国师府里,国师曾带着付将军赏画,说是近日空闲有感而做。他跟着看过一眼,对那画的落款标志有些印象。 当初将军的表现就有点奇怪,说了些似是而非颠覆平日习惯的话,当时的边朗只觉得可能有什么是他不知道也不方便让他知道的。 但现在回想,付将军怕是在那时就知道国师府通敌卖国,或许是念在和国师骆行舟多年交情的份上才仅仅给予警告! 谁能想到正是因为当初将军的一时心软,却在今日酿成这般大祸! 骆家!边朗气的几乎将牙齿咬碎,在心底不知把那骆行舟千刀万剐了多少回,愤恨的瞪着手里的纸,像是要把它瞪穿。 ———————————————— 北疆历清平二十二年初秋 匈奴集结三十万大军攻击雁门关,雁门关守将失察,未能提前收到军报,大军压境,关内五万兵力被动接战应敌。 一日后,雁门关失守,大量物资被匈奴人抢夺,全城百姓遭遇残忍屠杀,情状之惨烈,世所罕见,恶行昭昭,天理难容! 巘戅追文小说网戅。北疆国都燕京城外官道,混乱的马蹄声像鼓点连绵不绝,只见一道黑影飞驰而过,扬起黄尘滚滚,直至逼近城门口,看到这情形的守门将士皆是面色一肃凝神定睛。 一身着驿兵服的士兵猛地拉紧缰绳,马蹄高高扬起再重新落下,将将停在城门口,他举起握着军情急报的手,手心里还有一块金牌。 这人大喝:“八百里加急!御赐金牌,阻者死,逆者亡!” 守门士兵检查过后纷纷让道,随即便见烟尘滚滚,骑者已然离去。 此刻天空,明明是古道凝云,晴空赫然,扬起的沙却生生遮挡了半片天幕,阳光照下来透着血一样的昏黄。 但见宫门外人影一晃,跳将下马,嘴里还是喊着那套话,举起急报和令牌,一路入内畅通无阻,直通朝会前殿。 身后被他舍下的马却在任务完成后轰然倒地,再没起来。 “报!雁门关八百里加急!” 正要散朝突然出了这么个事,北疆帝狠狠愣了一下才在身边大太监的提醒下赶紧叫人进来。 驿兵风尘仆仆,进来后递上急报便扑倒在地,也不知是在跪拜还是累到站不住,或许二者都有。 打开急报,北疆帝王本就年事已高,再一看到急报上的消息,竟是当场晕厥过去! 朝会上登时一片混乱,这边不像东篱夺嫡打的眼睛发红,北疆储君早已确立,且其他兄弟并无与之一争之力。 这会儿看父皇晕倒,太子窦宪立刻叮嘱照顾父皇的大太监将人扶回寝宫,又命人请太医,他也没忘了前殿朝堂还有一批人等着自己出来主持大局。 他干的第一件事,就是让人把造成北疆帝晕倒的急报在朝堂上当中宣读出来。 结果听完之后他也差点没晕倒。 不,晕倒程度不够,几乎原地去世才对。 雁门关失守! 得过且过者想想,竟然松口气。 好在匈奴人只在雁门关内逛了一圈,没有继续往下打,这真是谢天谢地。 厺厽追文小说网zhuiwen.org厺厽。好个屁! 咱先不说这都把北疆的脸扔地下还踩两脚的事,就说那被屠城的可是北疆的信仰、北疆的战神付鹏所守的主城,此事过后北疆军中士气怕是彻底十不存一,一年两年都别想恢复过来,更别说狼子野心的匈奴人可不会给你几年时间等你恢复。 他们只会趁你病、要你命! 再有,那雁门关死的可不是一个两个人。 屠城是什么概念? 窦宪隔着宣纸也能闻到那底下的血腥味! 结果还不等北疆朝堂上东拉西扯出一个章程,又三日,八百里加急同时送来两个消息。 一个,是头曼单于写了封耀武扬威半文半白一看就没啥文化的信,信是故意写成这样的,侮辱意味十足,更让人忍不了的是随信而来的另一个物件。 ——付鹏的人头! 另一个消息,来自雁门关旁边的临城。 临城守将肖乐山被付鹏手下边朗所杀,且边朗卷走临城五万兵马,在雁门战败后逃往万域。 追? 这会儿怕是黄花菜都凉了! 第58章 对饮论乱局 万域境内旬台县,县府后院柯雪暂居处 今天一大早她就收到了燕飞羽派人送来的情报,大早上看完这封信,直接就给吓醒了。 好家伙!北疆这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呐。 雁门关失守、付鹏身亡、人头被新上任的匈奴头曼单于送去燕京、老皇帝被气病、边朗率五万士兵杀人叛逃,现在正在万域国境…… 规规矩矩的跪坐在席子上,面前的矮桌上摆着一壶刚烧开的沸水,旁边还有几个不算精致的小盏,里面装着茶叶和其他各种香料。 攫欝攫。沸水蒸出的热气向上飘,散开遮住些许视线,拎出两个茶盏分别放在自己和对面那人面前,柯雪盯着那香料犹豫片刻,到底还是没有放进去。 目前的虽然已经不再流行煎茶法,但和撮泡法也不全然相同,世家贵族大多习惯在冲泡茶叶时加入香料调和。 据说这种习惯起源于百年前大陆一统三国未分时的黎朝最后一任皇帝。 黎哀帝在治国上的才能不高,在位期间没有什么可以被记载下来的功绩,但当时内忧外患,这样一位帝王让黎朝走上末路。 但他也不是一无是处,虽然没有治国才能,却是被后世认可的诗人。可能是身份和经历使然,黎哀帝格外擅长闺怨诗,诗风独树一帜颇有特点。 若是放在文人雅士的圈子里单论,这位黎哀帝名声尚佳。 这介于煎茶法和撮泡法之间的喝茶手法,便是从这位黎哀帝的宫中流传出去,深受当时文士圈子的追捧,慢慢流传下来,经过几百年的传承和变化,到现在几乎成了一种规矩。 就连寻常百姓口中的“泡茶”都说的是这种喝法。 柯雪想起自己小时候头一次尝到加料的茶水时差点没一口吐出来,那怪味茶汤喝的她印象深刻到十几年过去也记得清清楚楚。 坐在柯雪对面的是个二十来岁的男人,特意续了胡子让他看起来沉稳些,他手里把玩着羽扇,同样身姿挺拔的端坐着,周身的气度处处透露着此人风骨卓绝,只是身姿略显单薄。 陆勋盯着茶碗,看的兴致勃勃,好像他们不是在谈正事而只是闲谈,在发现柯雪真没有放香料的意思后颇惊讶道:“子实不放香料?” 这年头泡茶不放香料的大多是平常人家,或者是寺院庵庙等地,前者是碍于香料的价格喝不起,后者则是取勤俭节约的好名声。 但在文人的圈子里,不管是真爱喝还是仅仅附庸风雅,尤其是会友时,几乎是清一色的放香料。 “也许是裴文长了一张省钱的嘴,我这嘴实在是喝不得加了香料的茶。”柯雪笑道,手上动作不便,径自泡茶,“若是陆文长 第59章 你这是虚啊 两人聊得开心,一整个上午喝了满肚子的茶水,中午柯雪又留陆勋吃了顿饭,结果发现这家伙吃的比她还少。 这小猫似的食量,身体能好才怪了! 攫欝攫。柯雪第三次把目光放在陆勋几乎没怎么动过的吃食,又看看自己这边没了大半的食物,深觉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她终于还是没忍住:“我观文长似乎食欲不佳?文略懂医术,不若饭后给文长诊脉,开出药方调养一二?” “我的身体我最清楚,没有什么大碍。”陆勋却不以为意,看看茶杯,有点惋惜道:“可惜无酒,若是你我二人开怀畅饮,今日定能尽兴。” 无碍? 柯雪冷笑:“若是文长的身体也能叫无碍,那文的身体便称得上健壮。” 谁不知道陆勋有个破身体,三天两头的生病,一个月的朝会下来,就能有那么三四回因病请假,明明才二十来岁的人,还不如那些四五十岁的扛折腾。 “且军营无酒,文长若真想饮,便去找主帅,主帅若是同意,便与文长一醉方休又何妨?” 燕飞羽要是能同意,她柯雪就把脑袋当球踢——燕飞羽的脑袋! 能同意,那脑袋得进多少水啊? 当球都得是水球。 “子实不必担忧,行军之前我有喝参汤调养,应该可以顺利度过这次出征,我这破身体还不至于拖后腿。”陆勋苦笑道。 “哦?”如果说原来只有一分怒意,现在成功被某人拉到了十分! 柯雪连冷笑都收了,没什么表情似是漫不经心道:“参汤?文长也知自己的身体残破,还敢用这种大补之药,莫不是不知道一个词叫虚不受补?” 这还不算完,整理好用过的餐具放到一边,她又补一刀:“面色苍白、唇无血色、惧冷畏寒……这症状可不就是虚吗?” 虚吗……虚吗……虚…… 柯怼怼上线,战斗力惊人。 对面陆勋嘴角一抽,足足沉默了半炷香的时间才从缓过来差点上不来的那口气。 再瞅瞅对桌面不改色说他虚的那人自己的小身板儿,觉得她那话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如果他虚,那裴文不也半斤八两? 厺厽阅笔趣yuebiqu.com厺厽。不但虚,身高似乎还有点问题。 到底是谁更惨? “那麻烦子实饭后为我诊脉了。” 为了防止自己的药汤里多出一味黄连,陆勋觉得识时务者为俊杰,还是把到嘴边反驳的话咽回肚子里的好。 “好说好说。”柯雪瞬间笑眯眯,变脸快到陆勋生生炸开一身的鸡皮疙瘩。 黄连当然要放,还得多放,对于陆勋这样病人的心态她还是能猜出三分的,不外乎觉得没有根治的可能,便今朝有酒今朝醉,然后恶性循环。 她可得给这人涨涨教训。 这边柯雪优哉游哉的坑人,燕飞羽的军帐里从早上开始就炸了锅。 就因为探子今早带来的情报,燕飞羽这会儿应该正跟自己的心腹属官开会,看这架势比在后方同样已经收到北疆情报的东篱帝还要积极。 也不知道东篱帝若是听说他这做派得被气成什么样。 “倒是这北疆,要么没大事,一有大事就是这么个惊天动地的。” 东篱京都 昨日客栈二层包间 燕洛宣歪歪扭扭的倚靠在软塌上,单手撑着旁边的桌子扶住头,另一只手把玩着写了北疆消息情报的纸。 嘴角勾着玩味的笑,落在纸上的视线意味不明,半张脸在阳光下,半张脸在阴影里,看起来明明灭灭。 更多的是单纯的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玩味。 他轻声道:“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再转念想想,这天下如何跟他也没半分钱的关系,他想要的从来都目标明确,从前是活下来,现在是调查清楚当年的太清门事变。 等事情了结,这东篱的皇位爱谁坐谁坐,这天下爱如何如何。 摆弄着手里的情报,看着这东西还能真心觉得有趣的怕是只有他一个。 思及此,燕洛宣微微勾唇,脸上绽放的笑容让他的暗卫都晃了几秒的神。 燕洛宣问:“那李家小姐情况如何了?” 暗卫:“……” 直到自家主子凉飕飕的视线瞥过来,这才猛然惊醒,他赶紧低头汇报:“李梦溪平安逃至居庸关,已被勋王世子所救,追杀的人碍于勋王的势力不敢下手,已经悄悄退去。” 三殿下派他们暗中保护了那李梦溪一路,否则那孤身一人逃亡的李家小姐一介孤女,从前又是个被按照标准官家小姐来教养的女子,怎么可能平安到达彼居庸关! 若非十分了解自家这位殿下的性子,他们都得以为那李梦溪会是他们未来的女主人。 巘戅阅笔趣戅。其实现在也有点怀疑…… 正想着,头顶传来语调凉飕飕的话:“想不明白就少想点,你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吵到我了,被吵到了我就会心情不好,万一我一个心情不好……” 暗卫:“……”自家主子还是从前那个主子,果然依旧凶残。 燕洛宣挑眉,特意停顿片刻让他自己充分脑补才说道:“可是会打人的。” 打、打人? 什么时候自家殿下脾气变得这么好了? 难道不应该是杀人吗? 暗卫脸上表情空白,震惊的抬头,想说什么全写在脸上。 燕洛宣:“……”被气笑了。 “从李府旧址有搜查到什么重要的东西吗?” 暗卫赶紧收敛发散的思绪道:“李勉大人的书房被廷尉的人翻找过,什么有用的东西都没剩下。属下在书房里找到一个密室,但那件密室是空的,只是似乎存放过东西。” “澹台翼?”提到他,燕洛宣想到当初在秋明寺后院看到的那个眼熟的背影,紧接着便是那柯府孤女和学子试榜首裴文的脸,从眼前一晃而过。 等意识到自己想了一串什么,燕洛宣硬生生打了个寒颤。 看着几张脸,年龄、性别、相貌跨度着实太大,若这是从别人脑子里出来的,他肯定得说那人口味重,但若是他自己…… 燕洛宣不得不承认,自己好像是该找个皇妃了。 可在他断袖之名传遍京城的现在,有哪个胆大的敢把女儿嫁给他? 要不…… 真的跟外面传言的另一方,也就是裴文凑合一下? 万域,军营内 柯雪突然一个憋都憋不住的喷嚏,打的她心头一跳,总觉得又有什么不是好东西的东西要缠上她了。 第60章 后悔无用 居庸关,勋王府 攫欝攫。勋王世子燕修人梗着脖子跪在地上,抬头直勾勾的盯着他老爹。 造孽啊!他怎么就生出来这么个玩意儿? 若不是亲眼看着这孽子从他娘肚子里出来,他都得怀疑是不是有人故意给调了包。 勋王燕宏霖只觉得头痛欲裂,自己眼前的不是儿子,而是十年前他做错事,上天派来讨债的! 转过视线再看旁边,地上跪着好不容易从京都逃来边关的李梦溪,这姑娘虽然收拾过一遍,不像刚开始那样穿着破破烂烂活像难民,但苍白着脸,连嘴唇都发白,看着也没好多少。 这模样和那孽子跪在一块,一个看着像讨债的,一个看着像被欺负了,这模样让燕宏霖想说的话统统被堵在嘴里半点说不出来。 他算是明白了,合着不管他说什么,但凡今天说出来一句重话,他在自个儿子这儿都里外不是人! “你个混账!逃学去打猎也就算了,打猎还给我猎到个人,猎到个人也就算了,这个人她还是李家的余孽!” 想来想去反正都不讨好了,与其憋气,还不如直接发泄一顿,燕宏霖扬手一块镇纸砸下去,一点都不担心把自己儿子砸出个好歹。 燕修人梗着脖子瞪着眼睛,偏偏头就躲过了镇纸,镇纸摔在地上顿时四分五裂。 这高高大大个人,长相舒阔俊朗,浓眉大眼五官明朗,可惜这跟他老子对着干的样子看着就是个憨憨。 “什么叫李家余孽?那在猎场见到一帮黑衣人追杀一个小姑娘,不救那还是人吗?” 燕·不是人·宏霖被气的眼睛发红,嗓门猛然拔高了两个度:“你这么行,怎么不上天呢?!” 燕修人更绝,想也不想接道:“我倒是想!” 燕宏霖:“......” “不行逃课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是你自己去梁先生那儿领罚,还是在我这边一并罚了,你自己选吧。”燕宏霖挥手,另一块镇纸从手里飞出来,这次可能是真的怒了,硬是把一块镇纸扔的像暗器,燕修人没躲过去,砸在肩膀上发出好大声闷响。 闷哼一声,他还想说什么,结果抬头就对上燕宏霖那瞪的比他还大的眼睛。 得,这是真生气了。 看燕修人不吭声了,他老爹冷哼一声。老子是你爹,还收拾不了你小子了? 解决完一个还有另一个。 目光转向安静跪在地上的李梦溪。 如果说燕宏霖面对燕修人是又气又爱,快气晕过去也不过才扔了两块镇纸,那他面对李梦溪则是彻底冷下脸。 “李小姐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李梦溪倒是没再哭泣,她性格本就坚强,一路逃来吃了不少苦,那一股脑的冲动被洗刷了不少。 现在只死死攥拳咬牙道:“勋王殿下明察,我父一向为官清廉,多年以来从未出现过任何纰漏,定不可能做那私吞盐税之事,可怜我李家上下几十口人。还请勋王为我李家讨回一个公道!” 语调难以克制外泄的情感波动,其中好的悲愤让燕修人也跟着红了眼睛,燕宏霖看着一双兔子眼巴巴瞅着他的自己家傻儿子,差点又忘了自己要说什么,转头继续去骂这倒霉玩意一顿。 “你要我如何给你讨回公道?证据确凿,皇兄当朝宣判的结果,绝无任何回转余地。” 这套路子稍微看一眼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不外乎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若是他非不长眼的帮着李家调查下去,怕是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更别说他心虚,十年前的事尾巴扫的干净,却也不是一点线索都没留下,若是因为李家而被牵扯出来,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倒是追杀这李家孤女的那些杀手,瞅着不像皇家暗卫啊...... 厺厽玩吧小说网wanbar.net厺厽。“证据确凿?”李梦溪冷笑,“小女这几日寻人问的明明白白,德王手里的证据只够陛下下令调查,从前有这样的事也都是交给廷尉调查,为何此次偏生与众不同?” “大胆!你的意思是这是皇兄之过?”燕宏霖浑身的气势阴沉的骇人,便是这王府的属官,在面对这样的情况也是不敢多言。 奈何李梦溪一心要为自家几十口人含冤昭雪,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俯身叩首道:“小女不敢,也并非要王爷调查盐税详情,而是恳请您调查是谁将我一路追杀至此。” 她胆子想来比较大,看勋王表情松动,赶紧再加一把火道:“若是陛下想杀小女,根本不用如此大费周章,所以是谁在追杀我,我有预感,此事至关重要。” 燕修人小鸡啄米式点头:“爹,反正她都跑到这了也算是缘分,你就帮她一把吧。” 他是真的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能帮一把就帮一把也没啥,只要没出居庸关,他父王想调查什么调查不出来? 燕宏霖无比糟心,摸摸桌上没有镇纸,这才想起来总共就两块,全被他给扔出去了,这回干脆扔毛笔。 “你给我闭嘴!” 镇压了自家倒霉孩子,接着对李梦溪说:“本王镇守边关多年,早已不理朝堂政事,李小姐怕是求错了人,我可没有那个能力去为你调查什么。” 说罢,不等李梦溪再说什么,直接叫人送客,态度坚决。 燕修人眉毛拧的死紧,趁着老爹没反应过来收拾他,赶紧跟着溜之大吉。 追上前面陷入沮丧的李梦溪,趁带路的小厮没看到他,飞快在李梦溪耳边留下一句话:“他不帮你我帮你,只要人没撤离居庸关,就肯定能查到。” 燕修人倒是正直善良了,却一句话就把自家老爹的老底卖了个彻底。 巘戅玩吧小说网戅。峰回路转,李梦溪眼中迸发出巨大的惊喜。 赶紧就要福身道谢,被燕修人一把拉住,看小厮似要回头说话,赶紧闪人。 屋子里,燕宏霖眉头皱的死紧,真是应了那句话,儿女都是债! 若是十年前的真相大白,他这一条命倒是没有什么,但修人不一样,他不想因为自己曾经犯的错让修人付出代价。 燕宏霖闭闭眼睛。 若问他后悔吗? 早在十年前事后就已经后悔了,但做都做出来了,后悔有什么用? 第61章 不经念叨 后悔没用! 你说说她怎么就嘴贱在东篱帝暴怒的时候劝谏呢? 柯雪叹气,批完一本折子,又拿起下一本。处理完的和没处理过的被分成两堆放置,各自堆砌成一座小山。 她有足够的理由怀疑燕飞羽是想用累死她的方式进行报复。 攫欝攫。自住进县府以来,她处理的事务又多又杂,却都是些不重要的东西,按照从前,这些东西是不会需要她来处理的,燕飞羽手下自有相应的小吏。 “所以说,还是那个问题,嫌隙已生,裴子实打算如何弥补?”就坐在她对面,桌上只有薄薄一小叠文件需要处理的陆勋看了两座小山一眼。 他可没忘了前两天的超苦补药。 裴文说的没错,他虚。 既然虚当然不能累着,不能帮忙处理公务也是情有可原的是不是? 柯雪瞥了他一眼,强行咽下到嗓子眼的那口老血,没说话。 还是那句——为何弥补? “军营事务而已,文的身体好,还不至于稍微累点就病倒。”看到陆勋眼睛里明晃晃的写着幸灾乐祸,柯雪也当仁不让的刺回去。 合着就是绕不过去虚这个坎了是不是? 陆勋用固定角度特别虚假的微笑告诉你——绕不过去! 柯雪叹气:“罢了罢了,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不就是一座小山的折子吗?这能难倒她吗? 厺厽奇书网suyingwang.net厺厽。——还真能! 一脑门扎在两堆折子中间的空隙,反正房间里除了她和陆勋也没别人,早在几天前陆勋就对她这种放飞自我的抽风行为习惯了。 就在房间里安静到只能听见毛笔写字刷在纸张上发出的沙沙声时,门口一阵嘈杂打破一室平静。 听动静似乎有人正急匆匆的往这屋来,柯雪赶紧从桌上把脑袋拔起来,刚重新坐好,外面李坤的大嗓门从耳朵里直冲脑门。 那点中午惯有的睡意瞬间消散个一干二净。 “军师!军师!不好了,兄弟们的病情有变化了!” 初秋的天气还很热,柯雪却硬生生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蹭的一下子从席子上弹起来,扔下手里写到一半的折子,踩上鞋,连衣服也顾不得整理一下就往外冲,在门口正撞上快要冲进来的李坤。 “走走走,边走边说!” 巘戅奇书网t戅。后面坐着的陆勋也表情一变跟着起身,快步跟上。 “出现什么症状?军医怎么说?现在有多少人病了?”柯雪不打磕的问出一连串的问题,看李坤明显对不上频道的表情,叹口气接着道,“算了先别管那些,你就告诉我这事跟主帅那边报告了吗?” 这个问题李坤还是能答得出来,毕竟就是他提醒医官立刻去通知秦王的。 “医官和我一同出来,现在秦王殿下应该已经收到消息了。” “那就好。” 柯雪松口气,她落在燕飞羽手里的把柄够多了,要是营地出事,结果有人通知她却没人通知主帅,那就真该出大事了。 三人一边往快步城外单独设立的隔离点走,李坤一边给他们讲最新消息。 陆勋沉默的听着,老实到几乎能让人忽略掉他这个人。 “一部分生病的兄弟出现高烧不退、忽冷忽热的症状,严重的还会咳血。” 这症状真的像瘟疫,柯雪皱眉,实在不希望是那种最糟糕的可能。 一些疾病以现在的医疗条件真的没法治愈,也许到了最后真的不得不做出舍弃的选择。 李坤没看到柯雪闭眼又睁开,像是做下决断的表情,但陆勋看到了。 他没说什么,只紧抿嘴唇,表情平静的不像话。 这是一道死一个还是死成百上千个的选择,能做决断者绝不能目光短浅耽于小情小爱,他相信不论是他还是裴子实,如果到了最后的那一刻,会做出一样的选择。 柯雪的声音听不出异样:“病人数量有增长吗?” 李坤答道:“最近两天没再增加。” 前面就是被单独圈出来连成一片的几个军帐,周围有一圈脸上蒙了白色布条的士兵把守,里面有几位端着药碗快步穿梭在各个军帐之间的医官,他们同样以白布遮住口鼻。 没有增长……这倒算是个好消息。 柯雪黑沉沉的眼底放松一丝。 接过士兵递来的布条,她转头阻止陆勋也要接过布条的动作,态度坚决的说道:“你在这等着,我进去看看。” 不等陆勋开口反驳,她冷笑:“你若病了,我就给你的药里加双倍黄连,公务一张都不会帮你处理,全给你攒下来等你病好再说。” 这话说的可不只是表面的意思。 若陆勋倒下,只靠已经遭燕飞羽嫌恶的她,怕是在关键时刻劝不住人。 到时候他倒下也就罢了,哪怕不为他自己,仅仅因为缺了他作为中和缓冲后燕飞羽过于冒进而折损的兵将,他陆文长也得好好想想再做决定。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也不是不识好歹的人。陆勋略一思索便同意了柯雪的安排。 柯雪这才跟着李坤进去。 “咳咳!” 隔着老远也能听到身边这些营帐里传来的咳嗽声,还有难受的呻吟声,正好一名医官从身边路过,柯雪把人给拦下来,接过药碗闻闻又尝了一下,这正是按照上次她写出来的药方熬出来的药。 确定这一点,柯雪顿时皱起眉头,问那医官:“为何还是这副药?根据眼下的情况应该已经可以确定是水土不服引发的疫病,病人隔离的都算及时,近日也没有再增加,既然如此,便不涉及担忧药材储备不够的问题,那为何仍用我开出的这份尚未确定病症时的药方,而不用该用的药?” 那医官十分惶恐,赶紧道:“小人同其他几名医官几日前便递交了换药的申请折子,却是直到今日也没能得到批复,只能先用着原先的方子。” 柯雪:“……” 这燕飞羽到底能有多挑战下线? 幸亏白布遮住了半张脸,不然医官一定能看到她铁青的脸。 正想着,外面到了一大队人马,看那阵仗便知道是谁来了。 有的人就是这么不经念叨。 第62章 全是狗屁! 可能是因为最近在旬台县修整,燕飞羽最近穿的都不是军服,而是更类似在京都的穿着,带头走过来,脸上蒙的严严实实,露出的眉眼间拧着能夹死苍蝇的弧度。 这弧度却不是因为担忧营中将士,而是……攫欝攫 燕飞羽的眼睛时不时扫过周围那些营帐,就连掀起的白布边角即将碰到他身上都要躲一躲,更不要说和那些医官有什么身体接触了,那完全不可能。 柯雪不意外的注意到紧锁的眉头下那抹嫌恶,表情平静的毫无波动。 说实话,燕飞羽能亲自过来都已经令她万分惊讶了。 “见过殿下。”不管心里想着什么,柯雪都乖乖行了礼看到就站在她身边的医官,燕飞羽不动神色,但站的恨不得离他们八丈远。 柯雪假装什么都看不到,继续道:“臣多谢殿下相信文开出的药方,但眼下病情有变,还请殿下允许医官换药。” 话一出口,语气平平静静,内容却是夹枪带棒,别说燕飞羽了,就连属官都一个个看过来。 你说说这好好个人怎么就这么不会看人脸色呢? 这说的什么玩意?好像是秦王殿下压着不让他们换药似的! 燕飞羽脸色非常难看,柯雪就保持着那行礼的姿势站在远处,想着反正脸上蒙了布,那她一时注意不到那黑漆漆的模样也是情有可原的是不是? “那便换药,医官有手有脚,我怎么不知道什么时候连折子都不会上了?” 就等着这句话呢! 柯雪接着道:“臣方才听医官说几日前便递上过请求换药的折子……” 站在一边的副将丁云一向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此刻却是抬头惊奇的看了柯雪一眼。 这在朝堂上表现得圆滑老练的裴子实,眼下着实是够杠! 那折子去了哪? 燕飞羽身后一个叫吕山的文官表情一僵,递到秦王殿下手里的折子向来是经过他的手归类,不巧,这申请换药的折子他还真就有点印象。 好像……确实是自打送进去之后就没见拿出来过。 这话能说吗?那必然是不能说、不能说诶! 燕飞羽被气得要命,看着柯雪的眼光越发不善,如果硬要说出个词来形容,那看着柯雪的眼神就像看着案板上的肉。 待燕飞羽在营地晃悠一圈,彰显他爱护将士仁义的名声,便打道回府了。 柯雪瞧着那一行人的背影,琢磨这得寻个时间去问问丁云接下来行军的计划安排,还得旁敲侧击些燕飞羽的打算,不然这五万人热热闹闹的跑到赵氏领地,说是增援,赵氏会怎么想怎么做,可都是说不准的。 得早做打算。 晚上,柯雪总算批完了满桌的折子,伸个懒腰往外看,秋夜的天空,十分晴朗。满天的星斗,在黛蓝色的天幕上互相拥挤,眨着眼睛,好像在悄悄地议论着什么有趣的事儿,这样的美景让她的心情也好上三分。 再看对面的桌案空荡荡,陆勋早就处理完公文下值了,眼下这会儿屋子里只有她一个,难免冷清,却也更自在些。 微风拂过,桌上烛影微颤,柯雪的目光落在烛台上,下一秒再抬头,暗卫阿九已经站在眼前。 她不觉意外,只奇怪今天会有什么大消息,才会让阿九亲自出来把信送到她手上。 平时一向是放在桌上便走,跟在她身边的暗卫总是要来回跑,她有好些时日没见到阿九了。 “今天怎么出来了?是京都又出大事了?还是北疆?” 一边拆信,柯雪一边乱猜,偶尔一瞥阿九的表情。嗯,还是一如既往的“专业冰块脸”,看不出什么。 还以为这人不会回答了,结果不等信展开,她就听到语调平板的回答:“是小七那边传来的。” 小七? 柯雪差点憋不住笑:“不是都说了别叫小七,叫阿七吗?这怎么又叫上了?”巘戅戅 阿九脸上像冰雪消融,半点不见刚才那冷面暗卫的影子,笑道:“和他打赌,他输了。” 于是“阿七”又变成了宫里大太监给起的名字——“小七”。 柯雪笑着摇摇头,既然是这俩人之间的事,协商好了便罢,她也不再多问。 但是今天送来的确实是大消息。 暖橙黄色的烛光下,泛黄的纸面上尽量简洁的写着东西,压缩再压缩还是费了整整一页纸,可见这信息量有多大。厺厽品书网vodtw.org厺厽 烛光照在柯雪脸上,刷子似的睫毛打下一小片阴影,挡住了那双眼睛里的神色,握着信纸的手来回在纸的边缘摩挲,这是她思考时惯常的动作。 没想到吏部尚书李家遭灾后竟还有人能侥幸活下来,也幸亏是个女孩,东篱帝才没穷追不舍。 但他不追究不代表没人追究,李梦溪一路逃至居庸关,被勋王世子所救,竟然带去一串追杀的刺客。 千机阁情报部向来神通广大,那追杀的刺客是哪方势力的暂时没有眉目,但在那勋王府里却是不小心发现了一件大事。 事关十年前让东篱京都血流成河的大案——太清门事变。 若仅仅是勋王府探查到的那点蛛丝马迹,倒还不至于弄出这么一份详细的情报。但可别忘了,专管司法的廷尉大人也是她千机阁的人,从两头往中间这么一拼凑,那勋王苦苦隐藏了十年的东西便浮出水面。 十年前 历朝历代帝王登基便要排除异己,几年下来同辈兄弟十不存一也是常有之事。 但东篱帝登基五年却始终善待自己的几位兄弟,此等大度的作风,得到百官的认可和世家贵胄的赞誉,帝位坐的越发稳固。 就在所有人都认为一切会平平静静下去,东篱帝会与几位兄弟继续兄友弟恭的档口,发生了昭王逼宫篡位的太清门事变。 要知道,那昭王可是陛下同母的兄弟! 幸亏东篱帝一向得人心,昭王只带了自己手下的士兵围住皇宫,御林军救驾及时,勋王又适时赶到,在宫门口诛杀了叛乱的昭王。 东篱帝脾气再好也忍不了这种事,事了后昭王全家都受了牵连,一时间京都血流成河人人自危,昭王府上上下下就连老仆人都没能逃过一劫,最后还是勋王大胆劝谏,这才熄灭了帝王的怒火。 与此同时,勋王深知此时给陛下留了阴影,便带着全家老小自请镇守边关,既是退出权利中心,也是彰显自己没有夺位之意。 这是官方版本,虽然东篱帝封锁消息,但努努力还是能调查到的内容。 柯雪看着手里的情报无言。 她手里的这份东西刚好证明,能调查到的那些全是狗屁! 拿着这份情报再往回看,没准连当事人东篱帝自己都不知道十年前太清门事变的真相。 这东西……有点烫手啊。 第63章 我慌 再来还原真相 十年前昭王得到属官呈上来的消息,说御林军统领有造反之意。攫欝攫 时年的御林军总领是东篱帝登基前便私交甚好的挚友,昭王非常清楚,如果他要造反,陛下定是毫无防备。 昭王和陛下是一母同胞,关系向来很好,因此在得到这个消息时便乱了心神,想也不想的带兵入宫,碰到御林军就打。 等到勋王出来的时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有人要造反是真,但反叛的人是御林军统领却是假! 此刻回神惊醒,转头看自己带来的兵和御林军打出来的一片狼藉,眼前便是一黑,趁着他心神失守之际,勋王快准狠的枭了他的首。厺厽goafoto.com厺厽 最后衷心的人只能含恨而亡,真小人却踩在兄弟的血上保全了自己,还做出一副大方的姿态主动退到远离京都的居庸关,几年也不回去一趟。 大度避嫌是假,边关远离都城,即便事发也便与逃脱才是真! 柯雪看这张薄薄的纸,真是好一出大戏! 过了好一会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她抬头问:“廷尉那边有消息吗?” 出了这样的惊天大瓜,澹台翼那边必定会有消息。 “此事要问吕先生,在京都的时候接到消息,廷尉传达的信息已经走了昨日客栈的路子,今天也该到了。”阿九道。 柯雪颔首,也不急,就盯着这张纸陷入深思。 此事若是被东篱帝知晓,东篱怕是又会陷入一片动荡,但若是隐瞒下来……焉知十年前就能谋反一次的勋王会不会再来一次。 边关是个绝佳的修生养息拥兵自重的地方,若是东篱帝再次毫无防备的在背后被捅一刀,谁知道这次能不能如上次那般好运躲过一劫! 毕竟现在的御林军统领,可是二皇子的人。 到时候别在前狼后虎,那可真就回天乏术了。 这么看来,不说是肯定不行的。 可若是说了,情况真的能好上几分吗? 不见得吧,勋王可不是会乖乖伏诛的人,到时候狗急跳墙,兔子逼急了还咬人,居庸关是个兵家必争的要地,易守难攻,占据天然优势,若是直接裂土称王…… 东篱京都,一间神似富贵人家的府邸 正红朱漆大门顶端悬着黑色金丝楠木匾额,上面龙飞凤舞地题着三个大字‘风雅涧’。 门口的白玉阶上满是那令人心碎的落英,彩色的琉璃瓦上折射出绚烂的光华。 只见入门便是曲折游廊,阶下石子漫成甬路。上面小小两三房舍,一明两暗,里面都是合着地面打就的床几椅案。从里间房内又得一小门,出去则是后院,有大株梨花兼着芭蕉。又有两间小小退步。后院墙下忽开一隙,清泉一派,开沟仅尺许,灌入墙内,绕阶缘屋至前院,盘旋竹下而出。 这院子虽精致却并不大,亭台楼阁,错落有致,看上去颇有风情。 看上去便像是有个女主人。 也确实是有个女主人。 可惜景色虽美,这院落的主人却对这些不感兴趣。 这里是当今陛下于晋明公主及笄礼时赐予的别院,自从有了这别院,燕萱便隔三差五的来这边住几天,说是放松心情,其实有什么正事也全是在这里边谈的。 此时的风雅涧主屋,烛光明亮,晋明公主燕萱坐在主位上,手里捏着一份情报,眼神玩味,她可不似柯雪那般心软犹豫,看完直接二话不说烧了情报,扔下一句话。 “把这事捅到上面去,越上面越好。” 暗处的黑影没动。 八成是没听懂她的意思。 燕萱叹气:“父皇上面还有什么?自从太清门事变之后太后和父皇的关系就大不如前了,我这是要做点好事,调节一下母子关系。动动脑子,你们怎么就那么呆呢?” 黑影一闪,暗处站着的人领命办事去了。 三天之内,勋王做过的事必定事发。 下边同样看过情报的蒋昭听了这话嘴角一抽,道:“公主不怕勋王在居庸关拥兵自重,事发后直接造反?” 燕萱是真不担心,把玩着手里的一块玉佩,她笑了:“居庸关北靠北疆国界,离燕京极近,因此北疆在关外大量陈兵。西边现在又有匈奴虎视眈眈,他便是想起兵也成不了,再说父皇,也是不想在此刻生乱,即便把真相放到他眼前,在这个节骨眼上他也会隐而不发。” “那公主此举何意?” 主位上,燕萱啪的一下把手里的玉石扔到桌子上,笑意收敛。 “大局已定,便不是我,也有其他人做,不过是推了一把而已。” “若想革故鼎新,剜去腐肉便是第一步。” “那几个斗的京都乌烟瘴气也就罢了,可父皇想让我出嫁来平衡朝中局势,”燕萱冷笑,“还有心思准备婚事,想来还是不够忙,我便添上三把火,也叫那些人醒醒神。” 蒋昭抬手,掩盖抽搐的嘴角。 出嫁来平衡局势? 别的公主可以用做平衡局势的棋子,他家主公可就大不一样了,往棋盘上一放,她能直接砸烂整个棋盘! 让晋明公主出嫁? 也不知陛下是有多不了解主公,才能做得出这样的决定。 “还有我那大哥,我那傻大哥怕是到现在都不清楚他外家都做了什么,这可不行,寻个机会也把这事给捅出去吧。” 她这话说的,上下嘴唇一碰就定了京都接下来必然乱成一团的局势,他还能说什么? 当然是顺着公主的意思往下想。 “德王殿下仁厚,若是知晓他母家和外家的事定会阻止。” “那也得阻止的了。”燕萱摆手。 她这大哥,自己了解的很,知道罗家的行径,也只会登门劝阻,但那罗家已经铆足了劲要把大皇子推上帝位,又怎么可能因为那一两句不痛不痒的劝阻而停下来?只会前脚假意答应大皇子,背后该如何还是如何。 但多行不义必自毙,罗家的暗卫没能干掉跑出去的李梦溪,也得亏那李梦溪会跑,选了居庸关这么个地方。 这事儿和十年前的太清门事变掺和到一起,父皇绝不可能放过。 蒋昭思索片刻,“这么一看,不久之后京城定会有场大清洗。” 看看燕萱的表情,他心下一惊:“主公是想……” 燕萱摆手,风轻云淡的劝道:“莫慌莫慌,掺上一脚而已。”巘戅戅 你不说我还真不慌,但是现在…… 那能不慌吗? 第64章 真相 说是要捅出去,这第一个知道的却不是东篱帝或者太后,而是一直追查此事的三皇子。 功夫不负有心人,一旦出现一条裂缝,如果集中全力去深挖,绝对能挖到底。 不论是柯雪还是燕萱,十年前的太清门事变对她们来说都只是冷冰冰写在纸面上的情报,区别顶多是一个吃瓜之余考虑天下大势,另一个借机摆脱陛下赐婚联姻的命运。 但是对燕洛宣来说就完全不一样了。攫欝攫 他先接到的第一份情报是当年事情的真相。 不等他做出什么反应,暗卫便递上了第二份刚到手的情报。巘戅戅 这是只有他调查到的东西。 …… 不管是东篱帝还是昭王都是太后所生,真真正正的手心手背都是肉。 当年的昭王府上上下下并不是全死绝了,事发时昭王嫡子才不到十岁,懵懵懂懂只知道玩的年纪,怎么可能掺和进什么谋反之类的事里?更何况这孩子还是昭王的独苗。 兄弟相残,太后不忍,大病一场,病还没好便听了昭王府上下全部问斩的消息,便拖着病体不论如何也要保下这金贵的小世子。 当晚便和东篱帝大吵了一架,最后还是把孩子接到自己身边教养,免了他和他母亲一道血溅法场的命运。 但事情终究是瞒不住的,孩子还是知道了自家出现的惨祸,刺激太大一场大病后便把从前的记忆忘了个彻底。 也正是因为留下这个孩子,东篱帝和太后彻底离心,自太清门事变后连逢年过节也不怎么去看望太后,母子俩这十年过的竟是仿佛陌生人般。 燕洛宣捏着情报的手攥的死紧,把纸都捏出了褶皱,另一只隐藏在袖子里的手却是连指尖都在抖。 他的脸色惨白,眼睛里皆是震惊与痛楚,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恍惚。 他便是自小在太后身边长大。 他便是没有十岁之前的记忆。 …… 若是没有第一份情报,他看到第二份便会理解父皇为什么从小厌恶自己。 若是没有第二份情报,他便会单纯的把第一份当做一个故事来听听,到底是谁谋反与他何干? 但偏偏、偏偏是两分情报几乎一同被送来! 几乎在一瞬间,他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声,血液像凝固了一般,浑身没了力气。 再捏着那张纸,眼神一阵恍惚,似乎有什么东西要挣扎着从被封锁的记忆深处破土而出。 痛、头痛欲裂……他想抓住那从脑子里飞速划过的东西,却是越想抓住便越是失去。 “为……为什么?为什么要是这样?” 没有回答,几近崩溃的声音在空荡的云琼殿里回响。 沉默着,暗卫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悄悄退出了房间,只剩下房间中颓然跪坐在榻上的青年。 青年姣好的面容一刹那间绝望的扭曲,狠狠将桌上的东西全部挥落到地上,因为用力过猛发冠都变得歪歪斜斜,最后支撑不住从头上掉落。 现在彻底变成了披头散发,再不复最初那几乎能让山川失色到近乎明艳的俊朗。一滴滴透明的泪珠坠落在地上,在寂静的空间里发出轻轻的回响。 “呵……” “哈哈……哈哈!!没想到真相便是如此……哈!便是如此吗?怪不得他自小厌恶我厌恶到恨不得我去死!” 男子墨色的瞳仁刹那间变的赤红。眼眶里透明的液体好像是血泪一般,欲落不落。 修长的手指捏的生紧,鲜红的色泽从男子掌心滑落在地上。 滴在散落在地的那两张情报纸上,很快化开成一朵朵艳丽的血花。 “若是我、若我是父皇怕是对乱臣贼子之后也 第65章 如何有脸来见 燕洛宣就坐在榻上,一遍遍的看两张纸上的东西,一夜未眠,好似一座石膏蜡像。 清晨一早,他的眼睛早就红成一双兔子眼,原本只是眼尾微红,硬是被他自己磋磨成了双眼赤红。 一轮红日从晨雾中跳了出来,万道霞光照亮了宫宇,也染红了晨雾。晨雾在阳光的照耀下逐渐地退去,世界清晰了。 不过日出时分,这个时候,就连各宫侍候的宫人也才刚刚起床。 云琼殿平时也就只有送饭的宫女会来,这会儿燕洛宣衣冠不整的红着眼睛拎着两张纸冲出屋子,也就只有守在外面的暗卫看见了,赶紧现身阻止。 攫欝攫。燕洛宣却是没剩下多少理智,根本没管暗卫,直接往太后居住的寿安宫冲。 眼看着拦不住,暗卫只能摇摇头,隐去身形跟在后边。 寿安宫,说是一座宫殿,却是整片宫宇,被围在最终的才是太后的居所,也是休息的寝殿。 那座宫殿是用琉璃瓦砌成的屋檐,飞檐四出气势恢宏,清晨发红的阳光照在上面,闪烁着红色的晨光,异常漂亮。 燕洛宣在外面粗略的扫视一圈,这里的景象与他模糊记忆里的几乎没有一丁点改变。 外边的声音惊动了寿安宫早起干活的宫人,这些几乎都是十年前便跟在太后身边的老人。 太后仁善,十年的事给她造成很大的打击,陛下也不愧是娘娘的亲子,一脉相承的倔强。 母子俩谁也不妥协,便这么僵着,起初的一段时间娘娘几乎日日以泪洗面,一夜之间便有了白发,生生把自己弄得像是突然老了数岁。 后来更是吃斋念佛,但与陛下的关系却始终不见起色。 太后得人心,平时有什么不那么珍贵的物件从不吝啬赏给宫人。 这个年头宫里的各位主子,有几个能把那些普通的太监宫女当人看?宫人能感觉到太后却是始终真心实意的待他们,总有人不是白眼狼,心里也念着太后。 太清门事变后,太后的情况让当时寿安宫不少宫人看了心疼,便有人到了出宫的年纪也选择留下侍奉,这一留下来,一呆便是十年。 他们当然也认识从小被太后养大的三皇子。 自打陛下以“洛宣已经长大,不适合再留在太后这里”的理由把三皇子带走,他们确实有好久没再见过他了。 这会儿燕洛宣披头散发双眼赤红的跑过来,狼狈的差点让平时侍奉太后的大宫女李若嬷嬷不敢认。 她远远站着眯着眼睛敲了好一会儿才犹疑的走上来,让拦着燕洛宣的年轻宫人们退下。 “你是……殿下?” 李若嬷嬷是太后未出嫁时便跟在她身边的老人,现在算起来年纪真的不小了,从前便是她照顾燕洛宣的时候最多。 燕洛宣再疯,看到亲近的人也算是冷静了几分。 李若嬷嬷比他矮了一整个头,这会他稍一低头看去便能看见嬷嬷鬓角已经全白了,不由觉得酸楚,印象里的李若嬷嬷三十来岁,未生白发,依稀可见年轻时的风姿,只不过长了一张严肃的面相,做事也如面相这般沉稳可靠。 太后伤神后不能多思费神,于是小时候他几次犯错都是由李若嬷嬷来监督管教。 巘戅书仓网戅。厺厽书仓网shucang.cc厺厽。燕洛宣怔愣的这一会,足以让李若仔细打量他一圈。 人老了就是不方便,看什么都眼花,但从小养大的孩子却不会认错。 便是再狼狈也不会认不得。 李若笑得很勉强:“殿下,您怎么会这样就跑过来?” 笑容里面总有种心酸的味道。 三皇子不得帝心,自打离开寿安宫,行事举止也是一年比一年荒谬。 几年前更是犯了错,直接被扔进宗人府,不少人私下念叨着可能一辈子就那样了,当时太后娘娘听了这消息,就是一个站不稳差点直接晕过去。 后来好不容易出来了,重新住回皇宫,听说前段时间还和皇后宫里的人起了龌龊,都没想着到寿安宫过来看看。 不管因为什么,太后一直念着三皇子,他却没来看太后是事实。 他们这些寿安宫里的宫人,当然是站在太后娘娘这一边的。 即便燕洛宣一开始不是个对情绪敏锐的人,这么多年的察言观色下来,也养成了敏感多思的性子,一看李若嬷嬷眼底的心酸和那隐隐的疏离他便明白她的心思,立刻便有些慌神。 “嬷嬷,我……”他想说自己没忘了太后,没忘了这冷冰冰的禁宫里唯一对他好的人是谁。 但他也确实这么长时间了也没来寿安宫看过一眼。 就连上次知道是太后的人在阻拦他调查当年的太清门事变,说好要亲自来问问太后,最后他也没来。 若不是昨日的事刺激太大,也许直到现在他也不会来这里。 究其原因,不外乎逃避。 为了活命他做了多少自污的荒唐事? 为了活命他做了多少手染鲜血的违心事? 祖母从来都是个宽厚仁善的人,虽然也不乏手腕,但做事从来无愧于心。 但他呢? 他做了多少自己都恶心的恶事? 数都数不清! 这样的他有什么脸来寿安宫看望祖母? 怎么敢、怎么能过来这边?! 于是他咬死牙冠,不再解释,只有那双眼睛更红了三分。 眼看他这副疯魔了快哭了的模样,李若嬷嬷反倒不忍心说什么了。 她也没什么立场和身份去说,虽然自小大部分时候都是她在教养殿下,但说到底她只是个仆人而已。 现在殿下已经长大成人,再不能像小时候那样训斥管教了。 要管教也只有娘娘才有那个资格。 “娘娘还没起,殿下再等半个时辰吧,正好我带殿下去偏殿梳洗一番,不然这样见娘娘也不妥。” 李若嬷嬷说罢,便招来两个年轻的宫女,让她们给燕洛宣带路,她自己则是去吩咐膳房开始准备太后娘娘的早膳,现在还得再加一份三皇子殿下的。 两个宫女垂首带路,像是看不到燕洛宣的狼狈,完全不像宫里其他地方的宫人那般即使面上不显,眼底也要藏着三分不屑。 也是,那仗势欺人投机取巧之辈又怎么可能静得下心呆在这平静如一潭死水的寿安宫? 第66章 挨打 宫女规规矩矩的送来热水,静立在一边打算为燕洛宣梳洗。 这是每个宫内最常见的规矩,各宫也都是这般服侍主子的。攫欝攫 说是如此,但自打被从太后身边带离,燕洛宣就没享受过这种待遇,别说服侍的宫女太监了,要不是宫里还有人有分寸,怕是吃食都要忘了送。 因此这会儿旁边立了个人他是真的十分不习惯。 更别说他清楚的很,自己此刻是个什么模样,披头散发,衣冠不整。 要是按照平时,他肯定会为了坐实自己喜怒无常的纨绔名声,连打带踹的把这宫女给轰走,便是气哭了也无妨,不过是添砖加瓦而已。 但今天这是在寿安宫…… 思索许多,现实不过片刻。 燕洛宣难得好脾气的说道:“你下去吧,我自己来。” 他这会儿不发疯的模样落到宫女眼里那就是三殿下精致如画的俊脸,难得放缓线条,不见平日的跋扈,便勾勒出惊心动魄的美。 燕洛宣本就长了一副能激起人保护欲的脸,却非阴柔美,反而自有一股侵略性揉入其中,绝不会有认错性别的可能。 更何况这会儿他眼睛通红,像一对兔子眼,虽然眉眼间冷冰冰的未泄露分毫情绪,依旧让静立在旁的小宫女看呆了。 眼看着他话都说完半天了,小宫女还呆立着没有反应,燕洛宣抬头一看,正对上那呆呆的视线,一股火刷的一下子就从心底窜上来,拦也拦不住。 “我说什么你是没听见吗?” 捡起一小块未沾水的皂角直接往小宫女的头上砸。 怜香惜玉?这个词怕是永远都不可能和燕洛宣挂上钩。 小宫女毫无防备,直接给砸了个正着,额头红了一小块,瞬间回神,赶紧跪下去。巘戅追哟文学戅 “可这、这于理不合……李若嬷嬷让我来服侍殿下,我怎么能、怎么能……” “闭嘴!我让你下去。”燕洛宣冷笑,要不是还记着这是哪,按照往日的做派,他有可能直接把一盆热水掀掉,“于理不合?在本殿这儿,我就是‘理’。” “呦,三皇子殿下好大的威风!” 门突然被推开,外面站着人,打头的女人五十来岁的年纪,五官依旧精美得若人工精心雕琢而成,脸上皱纹不多,头发却已全白。 女人浑身气息平和,因为身居高位不可避免的带着一股天然的气势,即便十年伤神万事不理,也并非一蹶不振的颓废。 这便是东篱的太后,陛下的生母。 “祖、祖母……”燕洛宣喏喏道。 在看到这一行人,他便知道刚才的做派全落进祖母眼里了。 要说原本只是一点责怪,那现在被撞见这般模样就是彻底凉凉! “我不是……” 太后走进来,从地上扶起跪在那的宫女,她来的早些,看全了整件事。 宫女小云确实有错,在服侍的时候走神,却也不至于被这般对待,宣儿虽然没做什么,但嘴上可真是耍了好大的威风! 从前听外面的传闻说三皇子有多喜怒无常不成大器,她也知道宣儿是在自污,更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做,于是对这些只是左耳听右耳过,听听便罢了。 但是今天却是不得不说点什么了。 于是她便问:“你不是?你不是什么?” 眼看着太后和殿下要因为这么一件小事起争执,那叫小云的宫女是个识大体的,慌忙挣开旁边搀扶她的嬷嬷重新跪下。 “太后娘娘,是小云的错,小云不该在殿下说话的时候走神,还请娘娘息怒。” 太后摇摇头,继续绷着脸,心底却是有点哭笑不得。 她这宫里一个个,都成天把她当成什么易碎物品,要说源头,就是那几个陪了她许久的老人,每次宫里进了新人便要千叮万嘱一番。 这些愿意留在她这里的小家伙也是可爱的很。 另一个主角都认错了,他还能说什么? 燕洛宣偷偷瞪了地上跪这着的小云一眼,小云低着头没看见,却被太后抓了个正着。 如果说原来是凉凉,现在就是彻底完蛋。 太后的眼神微冷。 燕洛宣哪还记得一开始要说什么,赶紧道:“我也有错,是我脾气不好,下手重了点。” 瞧瞧小云的额头,都肿了一块。 嗯,燕洛宣点点头,没控制好力度,下手确实不轻。 话一说完就感觉从祖母那传来的冷气更重了,心头一跳,不等他再说什么来补救,就看见祖母又往前走两步到他面前,二话不说扬手就是一巴掌。 “啪——” 一室沉默。 早在太后扬手时燕洛宣便已有所觉,不避不闪的挨了这一巴掌。 太后下手不轻,打的结结实实,他被带的偏过头去,收敛了表情,既不是不满冷凝,也不再装疯卖傻。 燕洛宣长得本就白皙,脸颊上迅速出现红印格外扎眼。 四周的宫人一个个都低下头去不敢再看,恨不得缩到最小,最好直接原地消失。 太后面无表情,表面上看不出是不是气的狠了。 她向来如此,一切的脆弱都掩盖在坚强之下,除了十年前那一会悲伤过度才外露出来,其余时候怎么看都是能立得起来,撑起一片天的那个太后娘娘。 “你们都出去。”挥手散退宫人,看着所有人都退下,最后一人拉上房门,屋子里只剩下她和燕洛宣两个。 “在你那,你便是‘理’?好大的威风,这话你为何不留着去你父皇面前说?” “装疯卖傻、反复无常、乖张暴戾……哦对了,还有最近才传出去的断袖之癖。” 太后终于扯出点表情,却是冷笑,“你以为我是什么都不知道的蠢货吗?还是说在你眼里我就这么脆弱,得让你把我推远了才安心?能在后宫里活到最后成为太后的女人又能简单到哪里去?更别说我的外家荣诚将军府早就没落了。” “燕洛宣,你是不是太过小看我了?我既然能保下你,又何须你用自污的方法去保命?自污也就罢了,瞧瞧你把自己折磨着什么样?” 太后到的早,燕洛宣没来得及收拾自己,他现在是个什么模样可想而知。 “你自从回宫便从不来我这寿安宫,是不是我这里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厺厽追哟文学zhuiyo.com厺厽 “来吧,我今天就等着你好好跟我解释一番。” 第67章 质问 “大哥二哥做的好,我便也要做好来讨父亲欢心。大哥二哥的母后母妃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我便小心翼翼的活着。” “同为皇子,我所求并不多,不过是父亲的一句肯定,至于眼下我那几个兄弟争得头破血流的储君之位,我从未奢望。” “祖母,你告诉我,我仅剩的这点期望有什么错?”燕洛宣往前逼近两步,眼角未消的微红便越发红艳,字字句句带着无比的恨。 攫欝攫。“一次次的生死一线告诉我,连这点所求都只能是奢望,我做的越好,父皇便越是冷淡。” “岂止冷淡,那分明是恨不得我去死!” “等我长大了,一次次的陷入必死之局,不得不谨小慎微的活着,生怕有丁点放松便是死了也不知道怎么死的。” 燕洛宣字字悲戚,叫人听了便能让人体会到那感同身受般的悲苦:“您知道当我知道这背后的操控者竟是父皇时的心情吗?” “您问我为什么不来找您,在那种我的生身父亲都恨不得杀了我情况下,我不明白您会如何,我更不明白我做错了什么才至于面对如此局面!” 说罢,他微微敛目沉默着平息自己急促的呼吸和失控的情绪,他怕自己激动之下失控做出什么事。 装疯卖傻,焉知是不是真疯真傻! 面具戴久了便摘不下来,或许起初的乖张暴戾只是一场演戏,但久而久之便像是融入了真实性情,想剥离也再做不到。 他厌恶自己如此,却不得不做此情态来苟活于世,当真可悲! 太后一时无言,竟是被这句句泣血的话震的一时说不出话。 她能说什么?说陛下不是你的父亲? 还是说他却是恨不得你去死? 亦或者说陛下会有此态度也是情有可原? 不,陛下情有可原,那宣儿难道就活该活成这样吗? 谁对谁错? 哪有对错!一笔烂账,纠葛十年。 就连她和陛下的母子关系都未能得到分毫的缓解,想解开这对假父子见的心结谈何容易。 想想十年前的那场叛乱,她到现在都是心肝脾肺无一不疼! 为什么?她是造了什么孽才让自己的两个孩子兄弟相残? 就在她精神恍惚的这会儿,燕洛宣脸上的表情突然一变,竟是呵呵笑起来,“对了,我怎么忘了,那根本就不是我的父皇!” “不但不是父皇,还是杀父仇人!” “杀父杀母,杀了我昭王府全家的仇人!” “现在该叫陛下了。” 太后一惊,一个踉跄差点站不稳,燕洛宣反应极快,一个箭步上去扶住,却被太后甩开。 勉强重新站住,太后连指尖都在颤抖,她指着燕洛宣道:“宣儿、宣儿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你还是调查下去了是不是?我明明阻拦过、明明阻拦过!造孽啊!” 厺厽妙笔坊miaobifang.com厺厽。“十年前的事已经结束了,便让它结束在十年前好不好?算祖母求你,祖母的两个孩子,已经失去了一个。” “只留下你这个心头肉,我不想再看一出家人相残的戏码,不想啊!” 太后的情绪也几近崩溃,说完这句,她扶着桌子坐下歇了一会,燕洛宣目光微敛,没忘了自己这次过来的真正原因——那两份情报。 可祖母这样怕是再受不得什么刺激,得先缓和情绪。 “祖母,容我先收拾一下,您也去歇歇,剩下的东西等我稍后找您再说。” 这不只是给祖母一个中场休息,也是给自己一个控制情绪的缓冲时间。 陛下如何暂且不提,他定是要找那勋王报仇。 即便他还是没能想起从前的记忆,但昨晚头痛时依稀想起的画面里,他是有一个温柔的母亲,记忆里边有多温情脉脉,现在他就有多恨! 巘戅妙笔坊戅。他的父王不能白死,母妃不能白死,昭王府的百口人都不能白死! 阳光透过窗户打进室内,房间里非常暖和,但燕洛宣像是硬生生用气场圈出来一块地。 那里阴风连连、暴雨阵阵,像阳光无法抵达的黑洞。红衣翩翩,像幽冥爬出的厉鬼! 太后脚步虚浮的离开房间,甫一出去便被李若嬷嬷扶住,面对忠仆关切的询问,太后只是疲惫的摇摇头。 皇家辛密,又怎么能跟旁人说? 宣儿能活下来已经是陛下最大的容忍限度,若是此事再传扬出去,怕是真的要赶尽杀绝。 太后宫内的正殿 殿内极尽华丽,云顶檀木作梁,水晶玉璧为灯,珍珠为帘幕,范金为柱础。六尺宽的沉香木阔床边悬着鲛绡宝罗帐,帐上遍绣洒珠银线海棠花,风起绡动,如坠云山幻海一般。榻上设着青玉抱香枕,铺着软纨蚕冰簟,叠着玉带叠罗衾。 乍一看上去无比光鲜,实际若是仔细看便会发现,这些物件都经过长久的保养,尽管如此也还是早已有了磨损的痕迹。 光鲜之下是十年都未增减一处,好似整座宫殿里的物件和人一块被尘封,时间静止于十年前那日的悲凉。 燕洛宣收拾好自己,又敷了一下脸,终于不再是那副天崩地裂发疯的模样,只是脸上的巴掌印碍眼得很。 但也多亏了这一巴掌,能把人打醒些。 不然现在指不定怎么发疯呢。 进了屋子,他方才看到已经坐在桌边的祖母,这会情绪看起来稳定了不少,至少从面上看不出什么了,他并不意外,若是哪天要强了一辈子的祖母情绪外露到收不回来,那一定是天崩地裂的场面。 一会儿估计就是。 一会儿啊…… 燕洛宣捏着手里两张纸的边角,难得犹豫起来。 他对别人狠得下心、对自己更狠的下心,但是对祖母…… 事到临头了,他反而不知道自己今天冒冒失失的跑来这里到底是对是错。 “你想说什么?我可从未听说三殿下犹豫温吞的传言。”太后勉强扯出一句打趣,端正的坐着看不出什么,只有放在茶杯上的手在微微颤抖,泄露了情绪。 也许是已经预感到什么,太后的眼睛死死盯着燕洛宣。 而燕洛宣呢?他是第一次从自己祖母的眼睛里看到害怕这种情绪。 第68章 从未放下 嫣红的太阳柔和地停在乌蒙蒙的半空,一点点亮起来,放射出刺眼炫目的光芒。 外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下起了雨,落在地上又向上蒸腾出氤氲的水汽。 室内也变得潮湿,空气里弥漫着雨水的味道。 一室静谧,死寂的好像这是一座空旷的宫殿。 攫欝攫。太后捏着那两张皱巴巴的纸,手臂搭在桌子上,眼睛死死盯着纸上写的东西,手指僵硬的几乎抓不住薄薄的两张纸,好不容易动了,却是整只手都不太受控制。 她便干脆也不动了。 她的脊背挺的笔直,坐的端端正正,习惯性的挺直腰板恪守礼节,恨不得把所有的悲伤全都藏进心理,不露出分毫。 但是这次她做不到、做不到了! 乍一看上去的毫无破绽下是整个人几乎都要靠着这张桌子来支撑才能不让自己倒下的狼狈,她沉默的宛若一尊雕像,张张嘴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纸上、纸上的东西是真的吗?”她的声音在发抖,她不知道自己该期望这消息是真的还是假的。 如果是真的,那她的孩子就白死了,整个昭王府都白死了!她和陛下这十年的互相折磨是为什么?竟然不过是一场笑话! 如果是假的,那今天也不啻于一场折磨,让她重新回忆了一把十年前的惨案,那本就是她永远放不下的心结。 燕洛宣就坐在下首,这会儿低着头,叫人看不清表情。 又是一阵沉默,太后的问话才有了回答。 “孩儿确定,这是真的,而且一定不止我一个人拿到这份情报。”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用不了多久,东篱帝也会知道真相。 意味着另一场血洗近在眼前。 意味着不论是祖母的十年痛苦,还是他的十年遭遇,统统都是笑话! 不知道勋王看着这些是个什么心情?是不是偷偷在背后嘲笑?是不是为将两个兄弟玩弄在股掌之间而洋洋得意? …… 就在燕洛宣走神的片刻,太后得了他肯定的答复,眼眶突然就红了,她的心像铅块一样,又凉又硬,在胸里坠着,疼得几乎要掉出来。 她永远挺直的脊背终于塌了下来,扶着桌子捂住胸口,死死拽着胸口的衣襟,像是要把手里的布揉碎,指节都掐的泛白,指甲抠进肉里,抠出红色的血丝。 再拿不住手里的纸,两张纸飘落在地,她只觉整颗脑袋都嗡嗡作响,好像有什么蒙住了她的感官,脑子里的那根弦越绷越急,最后不堪重负,“啪”的一声断裂。 “云贵嫔、云贵嫔你可真是生了一个好儿子。” “活着的时候害我不成,便要死后阴魂不散,让你儿子来害我的儿!” 她喊的声嘶力竭,一句之后就连嗓音都喑哑了,悲痛到极点时嘴唇翕动着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燕宏霖、燕宏霖!真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和他那个娘一模一样!我儿何辜!” 太后的情绪像决堤的洪水,她哭得那样伤心,那样悲恸,那样绝望,泪水像决了堤的洪水似的从眼窝里倾泻出来。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睿安、睿安,我的孩子……” 昭王本名燕睿安,在先皇的皇子中排行第三,大哥是板上钉钉的储君,又与自己一母所出,所以他从来没有过什么不该有的念头,那些想站队的人也都不会来找他。 虽然自幼便有才名,但走的也是潇洒自在的贵公子路线,对朝堂之事不甚在意。 因此在亲哥哥忙着学习如何做好一个储君,如何处理政事时,大部分时候都是他在陪伴当时还是皇后的太后。 感情都是处出来的,即便是亲生母亲也是这样。再加上大儿子板上钉钉会是未来的九五之尊,长久下来,太后当然更偏心无尊位的小儿子。 自己养的孩子是什么样的她会不知道吗?睿安从没有过什么争权夺利的心。 十年前的事本就处处透着蹊跷。 但那之后陛下下令封锁消息,谁也不许继续调查,干净利落的把这个案子当做不可触碰的污点和禁忌封存,一些卷宗文件都毁了个彻彻底底,让觉得不对想调查的太后都无处着手。 她恨罪魁祸首的燕宏霖,也怨自己武断给事情定性的大儿子。 燕洛宣抬头,觉得眼眶一紧,也有种要流泪的冲动。 祖母的情绪不好,他可不能在这里和祖母对着哭。 燕洛宣赶紧强忍泪意,起身过去扶住坐都坐不稳的太后,轻轻拍背,给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人顺气。 “您别气坏了身子,十年前的事我自会让燕宏霖付出代价,一切都有我来做,我一定会让父王和母妃沉冤昭雪。” 强忍心脏一阵阵的抽痛,燕洛宣扯出一抹安抚的笑意:“斯人已逝,人毕竟要活在当下,您多看看活着的人。” 祖母这般,他总是不能再疯下去的,至于一开始跑来这里时想着什么,早就被他不知道扔去哪个旮旯胡同。 他递过去一张手帕,就保持着拍背的姿势,一下下静静等着祖母情绪缓和。 过了好一会,哭声总算是没了,太后擦干眼角最后的泪水,哽咽道:“活在当下?” 她实现扫过自己这整个房间,摇头嗤笑道:“我这里看着哪像是活在当下?整间屋子,就没有一个当下的物件。” “我以为自己忘记了,以为自己放下了,却是自欺欺人,始终在把时间强行停留在十年前。” 厺厽久读小说9duxs.com厺厽。“十年时间,日日夜夜,从没放下过。” 巘戅久读小说9duxs.com戅。“我这早该死在十年前的人,又怎么能让你来复仇,怎么能让你去背负那谋杀叔父的骂名?”太后伸手拍拍燕洛宣搭在她肩膀上的手,摇头道。 燕洛宣连忙道:“别,您怎么能这么说?什么早该死在十年前?除了燕宏霖没人该死。” “骂名?我从不在乎骂不骂名!”他眼神坚定,心意已决,他是一定要做点什么的。 他的名声还有的救吗?早就被他自己给糟蹋的不成样子了,哪里还差这一点? 第69章 不愧是祖母 “不行!” 攫欝攫。太后怎么可能同意呢? 如果仅仅是个复仇工具,当然怎么样都无所谓,但宣儿之于她,可跟工具二字从不沾边。 如果说起初是为了睿安才养着宣儿,那这些年下来宣儿本身已经成了她唯一的执念,她的命。 “睿安就只留下你这么一个孩子,你又是我亲自教养长大的心头肉,我是疯了才会让你去那些见不得光的事!” “不过是解决一个燕宏霖,你是不是又小瞧我了?我自己也做的来。” 太后虎着脸,看上去又是那个要强了一辈子的人了,只是那双微肿的眼睛,让这份强装出来的坚强打了折扣,燕洛宣看得一个没忍住笑了出来。 笑着笑着又想哭,把泪意憋回去,他摇头,“我必然是要做什么的,祖母,你了解我的性格,既然知道了这些就绝不可能袖手旁观。” 太后绷着脸看他,不说话。 毕竟身居高位已久,太后做出现在这般模样周身的气势也很是吓人,但想就这么打消燕洛宣的念头,还是差点火候。 不,即便再添上三分气势,熊孩子也还是那个熊孩子,他是绝计不可能妥协的。 于是燕洛宣也不逞多让,两人大眼瞪小眼半天,谁也寸步不让。 “你这倔劲儿!可真是我养出来好孩子!” 她话音刚落,燕洛宣就从善如流的接道:“孩儿当然是您养出来的孩子,至于好不好……” 他眼珠一转,眼底明晃晃的带着促狭。 “还得多谢祖母夸奖。” 太后被熊孩子气个够呛,但她也清楚自己的性格,宣儿只不过是和她如出一辙而已。 厺厽阅笔趣yuebiqu.com厺厽。早些年未出嫁的时候,她这一旦决定什么就八头牛都拉不回来的性格也没少气自己的父亲,其间发生的一些让人啼笑皆非的趣事,现在想想也很是有趣。 “罢罢罢,你随意,翅膀硬了,我是管不了你了。” 这么想想她也释怀了,父母之仇,确实不可能什么都不做。 但是燕宏霖是一回事,皇儿那边又是另一回事。 这些年即使有她的人在暗中照拂,宣儿也还是过的九死一生,可见她那大儿对宣儿是真的下了死手。 扪心自问,若她是宣儿,对这个折磨自己的伯父怕是没什么好感,那一桩桩一件件的算下来,不报复都说不过去。 所以她沉吟片刻,便把话挑开了说:“宣儿你告诉我一句准话,你要报复的是不是不止燕宏霖一个?” 燕洛宣刚出现的三分笑意收敛,一时气氛有点冷凝。 太后没有说话,她一定要一个准确的答案。 “是,不止燕宏霖一个。”他深吸一口气,为太后捏肩的手停下,整个人退开几步坐回自己的座位上,单手撑着身体,乍一看上去坐的放松,好像没个正形,其实那个姿势上半身的着力点全在那条手臂上。 他以为自己表现的轻松,却不知道这模样落在太后眼里就像一只炸毛的刺猬。 “所以祖母有什么想说的吗?” 他状似漫不经心的端起茶杯喝口水润润喉,“或者有什么要求?” 那茶水倒了有一会了,还是侍奉的宫女离开之前倒上的,现在已经彻底凉了。 按照他往常的性子绝不会喝下去,即使喝了也会皱眉,现在却像是个没事人似的眼睛都没眨一下。 太后摇头失笑,只觉得许久没见,这孩子还是这般可爱。 也不知道外面那些人是怎么把宣儿传成那样的。 若是柯雪在这儿一定会说太后这滤镜怕是有八十米厚,城墙都能凿穿的那种厚度! 可爱?燕洛宣若是能用可爱来形容,那她差点被捅穿的肾怕是更可爱百倍! “要求?我能有什么要求?”太后自嘲的苦笑道。 手心是肉,手背就不是肉了吗? 今天她阻拦宣儿寻仇,那明天皇儿就能放过宣儿吗? 十年前的事情发生后,受了刺激的不止她一个,皇儿从前太子之位坐的稳,几乎不需考虑什么争权夺利的事,所以刚上位的几年里从来都是善待兄弟,而不是像历朝历代的帝王那般上位第一件事就是挨个清算。 但是这番宽厚换来了什么? 是直接逼宫到宫门口的屈辱; 是自家兄弟拿着自己亲手赋予的兵权矛头直指自己的悲哀; 是自己最亲近之人的背叛。 甚至硬要说,还有母亲因为偏爱小儿子,在发生这种事情之后居然选择和自己决裂的愤恨! 皇儿自那之后一旦涉及立储之事就犯浑,但凡涉及到皇位相关便神经敏感。 这些她都是知晓的。 巘戅阅笔趣yuebiqu.com戅。不过是陷入偏执的迷障,走不脱、绕不过,和她这作茧自缚把自己困在寿安宫里的十年何其相似? 区别只在皇儿是将自己囚在偏执的牢笼,从外表上看不出什么,只是心里始终埋着个开关,像龙之逆鳞,触之必死! 太后看得通透,不管是站在谁的立场上都是有理的。 你说错在皇儿身上,那他从前捧着一颗真心对待兄弟被人在背后捅了一刀,他便活该受着吗? 你说错在睿安身上,收到有人叛变的消息过于鲁莽,最后害了自己。那他也是关心兄弟,一时情急脑子没转过来,那便该用全家老小的姓名的去填补这份鲁莽吗? 除了燕宏霖之外,所有其他被牵扯进去的人,谁对谁错根本就难以辨别。 太后单手把玩着空掉的茶杯,眼神却是放空了没有焦点。 她有时候也恨自己这份通透,有的时候活的太明白,便像是冷血。 攫欝攫。或许她也的确是有点冷血吧? 和皇儿的关系僵持至今也不是没有道理。 说来讽刺,若是寻常母亲,怕是根本无法像她如今这般安安稳稳的坐在这里,听自己的孙子亲口承认要报复他的亲伯伯。 目光重新聚焦,把手里的茶杯放到桌子上,啪的一声轻响,她正要开口,抬眼就发现大孙子身体一僵。 顺着目光看过去……正落在自己的茶杯上。 她好像吓着人了? 不行啊,这也忒不经吓。 “你要做什么我不管,我不会阻止你报仇,但是我希望宣儿记住几句话。” “报仇不等于非得拼个你死我活;皇儿身上系着的是整个国家;东篱远不像表面上看得那么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现在你不理解这三句话的意思也无妨,记住便好。” “我说这些不是在为皇儿开脱,而是不希望你被仇恨蒙蔽双眼,最后把自己给赔进去。” “便是其他人都笑你、辱你、不在乎你,祖母这里永远有你的位置,你记好,在这东篱的深宫里始终有一个人记挂着你。” 巘戅综艺文学戅。“还有一点,下次你万不可做那过门不入视而不见之事。” 太后眸光一转,骤然变得冰冷,气势凌然的冷笑道:“否则祖母生起气来,可是真的会打断你的腿。” 厺厽综艺文学kanzongyi.cc厺厽。“……”燕洛宣眼底的忐忑还来不及收起,那点刚升起的感动便被强行打散,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堵的难受。 不愧是祖母,拿的剧本永远不是他能理解的。 第70章 你很骚啊小伙伴 这边祖孙俩磨刀霍霍,居庸关里,燕宏霖可不知道自己躲了十年的那点事,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快知道了。 这会儿他正第一百零八次感慨,自己生了个什么讨债玩意儿?攫欝攫 事情是这样的。 毕竟男女有别,虽然燕修人平时办事不大靠谱,好吧是很不靠谱,但常识还是有的。 这李梦溪不管怎么说都好歹是个姑娘,要是真的住在他那边,那算个什么事? 别说他老爹绝对会打死他,他自己这一关也过不去。 所以自那天之后,李梦溪就就住在了居庸关的昨日客栈。 他们是丁点都不知道自己这是选了个多好的地方,好到一举一动全都被记录的明明白白。 这两天柯雪几乎是一天一收情报,免费看了一场“真·坑爹大戏”。 燕修人借着他老爹在居庸关里经营隐藏多年的势力,就差直接动用他爹专门留作保命的底牌了,掘地三尺的找那些追杀李梦溪的刺客。 他真是说到做到,说了全力以赴,就一点都不藏私。 只是苦了他爹,整天收到各种“噩耗”,过的提心吊胆,下了命令,但凡是燕修人找上门调遣他的势力,一概都不能听! 但燕修人一连好几天的棒槌行为还真找到了些蛛丝马迹。 当天便带着这蛛丝马迹跑去昨日客栈分享给李梦溪了。 顺道,他不知道自己其实也把情报分享给了千机阁。 柯雪这两天晚上天天收小纸条,到点就等着吕卓从外面回来给她带,甚至有时候还借着消食的借口到门口转悠,探头探脑的往外瞅,让陆勋撞上好几次。 “子实,你这是不是也该给自己配几副药吃吃?你这天天积食,肯定是上火,我看黄连这味药就正合适,去胃热还败火。” 陆勋有一次从她门口路过,和她往外寻摸的眼神对上,便没忍住走过来说几句。 合着黄连这个坎就过不去了是不是? 你这么能记仇,别人知道吗? “为何要管别人怎么想?我可从来不知,随军出征在外敢和主帅硬碰硬的裴子实还在乎别人的眼光?” 柯雪倒抽一口冷气,真想扇自己一巴掌。 她这嘴啊!怎么就把想的东西给顺嘴说出来了呢? “别别,您可别,哪怕饭可以乱吃,话都不能乱讲,你这冤枉我,我可是忠心耿耿为了陛下,既然领了军师之职,在其位谋其政,别说的好像我故意捣乱似的。”厺厽云轩阁yunxuange.org厺厽 柯雪赶紧否认三连,什么跟主帅硬碰硬?那说的是她吗?她是个多乖的孩子,你看但凡主帅不找她,她没事就绝不出现在主帅面前碍眼。巘戅云轩阁戅 说起来已经有好几天没见到主帅了呢! 弱小、可怜、又无助,只是偶尔特别杠。 “那不是有时候控制不住嘛!我这是间歇性的,没得救、救不了、放弃疗。”柯雪撇嘴,俩人也不能就堵在门口聊天,干脆带着陆勋进屋,最近没少跟这位接触,他们混的熟了,关系不错。 陆勋这个人很有种能过一天是一天,今朝有酒今朝醉的风范,柯雪又只是看着靠谱,实际时常不着调。 俩人可谓是臭味相投,是志同道合。 陆勋也不跟她客气,跟着进屋,一边走着,一边怼道:“间歇性的?没关系,等你什么时候间歇的时候不对犯了事,我会给你准备一块风景秀丽的好地方,保证依山傍水,是块风水宝地。” “你自己留着吧,你这破身体,要是再糟蹋下去,谁先住进去还不一定呢!” 柯怼怼还起嘴也毫不手软,这个年头生死之事向来是忌讳,更别说时局不稳乱世将近,很少有人会把这些挂在嘴边,更别说和朋友这般大刺刺的互相拿着个开玩笑。 柯雪情况特殊,毕竟从本质上不是这个时代的人,但是陆勋? 可真当得上一句“离经叛道”。 陆勋敢离经叛道,柯雪便能接得住。 这年头的大多数人对陆勋来说都过于无趣,难得碰上一个柯雪能算知己。 “问你一句,主帅那边接下来有何打算?我们最多再耽搁七曜,再多怕是会耽搁军情,拖得越久,便越容易让孟氏察觉军中变故,暗中做什么手脚。”思及此,柯雪皱眉,最多七天,那些生病之人是生是死,只能看天命了。 别说让她拿着现代的知识搞什么发明创造。 都十多年过去了,那点有用的东西早就扔了个干干净净,更别说就算是她刚来那会儿也没点亮那个专业技能。 她也就知道眼下抗生素大概有用,但抗生素是怎么搞出来的却是十窍通了九窍——一窍不通! 当然,上辈子也没白活,至少要是做谋臣将来失业了,她还能去搭房子:) 准确来讲是画图纸。 陆勋用一种明晃晃写着“你真逗”的表情看着柯雪道:“如果不是你几次三番的拦着,主帅可是立刻就能拉着大军开拔的人。还用打算吗?死个个把人根本不碍事,毕竟这次的任务就是走个过场,顺便来摸摸万域的形势,这五万人的集体秋游,还想有什么打算?” 柯雪:“……”您这张嘴,牛还是您牛,这话要是被燕飞羽听了,您怕是要上天了。 “秀儿何不乘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也不管人能不能听懂,反正柯雪是没憋住。 陆勋沉默片刻,虽然个别字眼不甚明白,但理解整体意思还是没问题的,毕竟他说了什么自己心里还是有点数的。 于是他接道:“风水宝地尚未寻,勉为其难苟两日。” “……”柯雪差点一口茶水喷出来,刷的一下子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一只手捂住胸口,另一只手伸出手指颤抖的指向他,满脸震惊。 嗯,震惊的颇为做作,戏精本精开始抽风。 “苟”的妙啊! 这都能接上?您呐,还能更丧心病狂一点吗? 这不科学,比骚操作她竟然比不过一个土生土长的当代人? 她有充分的理由质疑这人民淳朴的年头,哪对奇葩父母,什么奇葩家庭才能养出如此清奇的孩子? 还是说,陆文长的骚话水平是与生具来的天赋? 第71章 暴风雨前的宁静 兴许是柯雪的表情太过震惊,陆勋端着茶杯抿口茶水,放下杯子展开微笑:“下巴托好。” 柯雪轻咳一声,夸张的十分虚假的表情瞬间收好,白了陆勋一眼,有气无力的半趴在桌子上。 “时辰不早,我要休息,陆文长今夜要留下否?” 这年头至交好友间常有同塌而眠一说,大概就是聊天聊得高兴了,俩人晚上不睡觉,一整晚的盖大被聊天。 但是这种事情,也只限于同性之间。 隐藏在暗处的阿九看主子如此顺溜的说出“留下”,表情一言难尽,直勾勾的瞪着正聊天的那俩,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攫欝攫 陆勋摸摸脖子,若有所觉的左右看了一圈。 他怎么觉得……这房间里还有一道极具穿透力的视线? 眼看差点翻车,暗卫变明卫,阿九赶紧收回目光,低头伸手揉揉眼睛。 要是截个图,那就是表情包“没眼看jpg.”。 “子实想让我留下?”陆勋收回视线,觉得自己大概是感觉错了,随口接道。 柯雪呵呵一笑:“随口一说,客气一下,明日再聊。” 陆勋本是随口一语,没想到听到裴子实这样的回答,这回兴致上来了才开始认真。 可能是前边他俩互怼铺垫的太好,现在杠精属性上来,陆勋怼的特别顺溜:“可是我想,挚友间同塌而眠是庄美事,我今夜怕是要借你半张床了。” 柯雪掰掰拳头,面无表情:“不、你不想。” “挚友?你是谁、你在说什么、我不认识你。” 扎心否认三连击。 “我虽不好梦中杀人,奈何随军在外伙食不好,要是梦中杀猪吃肉……”那睡在我旁边的你可就危险了,我的小伙伴,你现在还坚持同塌而眠吗? #恭喜你,成功清空对手陆文长的血槽。# 陆勋表情一僵,同柯雪对视片刻。 头痛的用手里把玩的扇子敲敲脑袋,行吧,这一轮他认输。 “那子实早点休息,我就先回去了。” 他特意重读了“早点休息”几个字,又看看外面还隐约带亮的天色,深觉这话说的违心。 不过他说过的违心话不算少,这会儿债多不愁,干脆故意又叮嘱几句注意身体余余,话里话外活像柯雪是耄耋老翁。 柯雪气结,不轻不重的假装赶人。 等陆勋走了,她才重新坐到桌边,没忍住笑了一会,吕卓进来的时候正看到她这样。 “何事这么高兴?” 阿九从房梁上跳下来,告状道:“兴许是因为差点和那陆军师同塌而眠?” 柯雪随手抓起桌上的干果当头扔过去,可惜被阿九偏偏头便躲了过去。 “同塌而眠有何值得高兴之处?你还不如说我是为不用借出半张床而高兴。” 眼风一扫,她满脸嫌弃道:“更何况床本来就不大,我半夜可真的会踹人。当然若他是美貌女子我当然是愿意的……” 陆文长怕是要先去做个变性手术才行:) 兴许是她那遐想的表情过分荡漾,在场的两个性别男的下属表情一言难尽。 救不了救不了。 歪?请问阁主您还记得自己的性别吗? 不记得不记得。 “有空在这笑话我,不如赶快把今天的情报拿过来,居庸关的形势发展实在令人好奇。”敲敲桌子,柯雪打断两人的脑补。 她这还急着看“居庸关实力坑爹连续剧”的下一集呢。 吕卓嘴角一抽,什么都没说直接把信封递上来。 得,阁主这是越发不正经了。 “我这叫大隐隐于市,即便我承认自己是千机阁阁主,那也得有人信不是?”柯雪一边拆信封,一边随口道。 一目十行的看下去,不得不承认,居庸关是真热闹,最近的事情发展跌宕起伏,写话本子也不过如此。 现在就是暴风雨前的宁静,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一点就爆。 视线转到居庸关。 为了报仇、为了活命,李梦溪最近想出个好招。 但她不能说。 昨日客栈根据不同地域相应特色,每个店面的内部装修不尽相同,居庸关靠近北疆,这里的装饰更加疏朗开阔,少了几分江南地区的小巧精致,多了些北方崇尚的大气简约。 装潢精良的雅间里,周围远远站着些燕修人带来的侍从,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像一尊尊没有声息的雕像。 燕修人始终觉得自家的侍从侍女,全都死气沉沉拉着个脸,看着像来讨债的,这哪里像侍候人的? 也不知道父王是怎么想的,之前跟他提这码事,结果差点被当场来一场“棒子炖肉”,那之后燕修人就学聪明再不过问这些事了。 但这也不妨碍他私下里嘀咕和不待见这些人。 若不是勋王下了死命令:要是燕修人还想出门,就必须让这些人跟着,不然就真打断他的狗腿,让他哪都去不了。他才不想带这这些门神过来呢! 勋王真是用心良苦,他这傻儿子天天往昨日客栈跑,孤男寡女俩一呆就是一天,虽说他估计儿子也没什么旁的心思,但说到底也还是不像个样子。 让他带人来不过是避嫌而已。 李梦溪看见那正与她对桌吃饭的勋王世子,有点走神,这表情落在燕修人手里,那就是被自家这些门神给吓着了。 眼看李梦溪因为这些人的存在不自在,燕修人赶紧说: “你别怕,我家的侍从就是看着严肃,都比较木讷,但是他们都很听话。” “要不我让他们出去?” 李梦溪回神就看见燕修人下了命令,但那些侍从站在原地纹丝不动,双方对峙,燕修人纵然有火对着这么一群木桩子也发不出来,被气个够呛。巘戅追哟文学m戅 虽然起因是为了她,但这场面看着实在有趣,李梦溪一个没忍住直接笑出来,赶紧捂嘴憋回去,但也被燕修人听到了,刚才还怒气冲冲的表情瞬间变作无奈。 这没良心的!枉他怕这京都来的官家小姐不经吓。 这段时间勋王世子忙前忙后不但给了她一个容身之处,更是几次三番的照拂于她,一桩桩一件件下来,她都记到了心里。 李梦溪把笑憋回去,赶紧主动出言解围:“世子不必如此,梦溪的胆子还不至于那么小。不过梦溪倒是觉得,世子家的家丁都有意思的很。”厺厽追哟文学zhuiyo.com厺厽 从前她确实是个标准的官家小姐,但李家出事之后她便逼着自己成长,她全家的仇不能不报,要报仇,就必须能立得起来。 更别说她清楚自己手里攥着的那些东西,才是引来追杀的源头。 第72章 傻,有点傻,很傻 “你我相识多日,还叫什么世子?直接唤我的名字,或者叫我兰石也行。” 燕修人,表字兰石。 其中一位眼观鼻鼻观心的侍从闻言隐晦的抬头看了他一眼,面上还是冷冰冰,什么都看不出的模样,其实已经记在小本本上,就等着回王府把世子的言行全都报告给王爷。 要说他们这个世子也是够单纯,既然都发现了侍从侍女的不对劲却不深究下去。 竟然到现在还以为他们只是比起其他府邸的侍从木讷! 即使是木讷,一个两个也就罢了,那能整个府邸的侍从全都木讷吗?攫欝攫 他们这些人,表面上是侍从,其实是勋王暗地里培养出来的一股力量,受训后有些人成了暗卫,有些则在王府当了侍从和侍女。 平时也就是做着本职的活,只会在特殊情况下成为一股出其不意的力量。 这也是勋王这些年留下的保命底牌……之一。 那边李梦溪这么一会已经叫上“兰石”了。 “礼尚往来,既然你让我叫你兰石,不若你直接叫我梦溪吧。” 燕修人展颜一笑。本就高大英气的长相,高挺的鼻子、细腻的唇角,一笑,那张本就丰神俊朗的脸上染上温柔、又带有阳光的味道。外面的阳光打在他的脸上,和此刻的表情相呼应,更显得他整个人阳光而坦荡。 李梦溪的眼神在他的脸上停留片刻,心里猛地一跳,赶紧移开视线,假装认真的研究桌子上的花纹。 今日燕修人穿了一身黑色衣服,上面点缀着金线勾出的暗纹,本该和他气质相冲的着装,却意外撞出一种矛盾的美。 燕修人没发现李梦溪短暂的目光游移,他还记得今天过来是有正事。 看看门口的侍从,想着离得这么远他们应该也看不见听不见什么,但还是下意识的压低声音:“我最近不是一直调查追杀你的人是谁吗?这事已经有了进展。” 李梦溪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 这么一来,所谓“不理朝政”的勋王,在这雁门关经营的势力可不简单。 李梦溪心底有些疑惑,但又实在想不通,转头全当是自己想多了。 约莫是因为她最近遭逢变故,便看什么都有问题。 “还请兰石告知,梦溪感激不尽!” 她本想站起身郑重行礼,但燕修人特意压低了声音不想让他带来的那些仆人清楚这边发生了什么,便安奈下动作,在座位上冲他拱手。 “好说好说,”燕修人摆手,“不知今晚梦溪是否有时间?我调查到的线索指向一处小院,还得梦溪跟我一道去看看。” 晚上? 还一处小院? 李梦溪额角一跳,抬头看向燕修人,却见对面那人眼神清正,坦荡的叫人一眼就能望到底,想硬说他抱有什么别样心思都说不过去。 她头一次、头一次和燕修人他老爹的脑回路一致——这可真是个棒槌! 莫不是……线索真在一个小院里?巘戅追哟文学m戅 李梦溪思索这些,时间也不过才过去片刻,她举止依旧优雅从容,让人看不出什么。 “不是我不想直接告诉你,只是据我调查,那处小院守卫颇严,你自己去无功而返还是好的,就怕有殒命的危险。”燕修人赶紧解释。 不等他再说的更具体,李梦溪轻轻一笑便有了抉择:“那便麻烦兰石了。” …… 当夜 天空是浓烈的黑,几近是绝望的颜色,没有月光和星光,仿佛对接下来的一切有所知觉而在躲避。 风雨欲来,乌云遮盖了天幕。那远近的楼台高高低低的星点烛光摇曳在风中,如梦似幻。 李梦溪是第一次见这居庸关的夜晚,没想到比她想象中还要美,站在昨日客栈顶层的凭栏内远眺,大大小小的光点看不见尽头。 临近约定的时间,她低头往下瞅,一眼就看见那个换了一身低调又方便行动灰色衣服的人。 他低着头急匆匆的走,一看就是好不容易才从王府跑出来。 哪怕只看个脑瓜顶,燕修人在李梦溪眼里也是人群中最显眼的一个。 李梦溪自己都没发现她的嘴角悄悄勾起。 等那人靠近昨日客栈,她便也从楼上下去。 正好和燕修人在楼下碰面。 低着头只顾走路的人没想到这么巧,他差点一头撞到李梦溪怀里,还是闻到熟悉的花香,才猛然刹车站住。 李梦溪也被吓了一跳,手下意识的拉扯什么想要站稳,伸手一抓,抓到的却是燕修人的衣摆。 到底是没避过尴尬的局面。 “抱、抱歉。”燕修人结结巴巴,赶紧退开一大步,又因为李梦溪还没松手,差点被这一下子给带着摔倒。 燕修人伸手去扶,等再站稳就发现自己正抓着女子的小臂,这下子还不如刚才呢。 这下彻底死机,说不出话了。 “没事,意外而已。”李梦溪给他解围,眼尖的发现他红了耳尖,嘴角弯起一个上挑的弧度,压都压不下去。 “那我们走吧。”燕修人急匆匆的模样,话题转移的相当明显。 连手都忘了松开,拉着李梦溪转头就大步往前走,直到感觉到手心传来到底阻力,身后的人被他拉了一个踉跄,这才像是被烫了一下似的松手。 你还能更笨一点了吗燕修人? 还能吗? 能吗?! 燕修人心底的小人捂脸哀嚎。 今天之前他是真没有过那种念头,但是刚才都尴尬到抠脚了,他要是还不往那方面想,那就真是像他父王说的脑子有碍。厺厽追哟文学zhuiyo.com厺厽 原本救下李梦溪确实只是一时看不过眼的顺手相助,但现在一旦开始往某种方向去想……就开始怎么怎么都不自在。 原先说出来觉得没什么的话,现在自己听着怎么听怎么有问题。 原先觉得没什么的独处,现在…… 他状似不经意的偏头看看李梦溪,结果被人抓了个正着。 燕修人:“......” 今天日子不好,流年不利,怕是与他犯冲。 飞快转头,目光随便落在旁边的一个小摊上,动作又快又急,差点扭了脖子。 偷偷伸手捂脖子,他还以为自己的动作很隐蔽,实际上全程李梦溪看得一清二楚。 “……” 傻——那确实是有点。 但谁让她就是看着这傻的顺眼呢? 第73章 老实人最会骗人 居庸关城内,街道两旁店肆林立,微薄的烛火灯光汇聚到一起,竟把这夜色笼罩的街道照的亮如白昼,灯笼打出的光淡淡地普洒在红砖绿瓦或者那色彩鲜艳的楼阁飞檐上,给眼前这一片繁盛的夜景增添了几分朦胧和诗意。 行走着,身前身后是一张张脸庞,他们或年幼、或苍迈、或风雅、或粗犷。车马粼粼,人流如织,不远处隐隐传来商贩颇具穿透力的吆喝声,偶尔还有一声马嘶长鸣,引起一阵骚乱,又很快平息。 今天在街边卖各种糕点的人格外的多。 置身其中,李梦溪精神恍惚一瞬,又看到贩卖茱萸香包和菊花簪的摊子,这才想起来今天是重阳节啊。 自感犹如置身于一幅色彩斑斓的丰富画卷中,却与周围这欢乐的气氛格格不入,李梦溪禁不住停下脚步,不知是出于胆怯还是什么心理,她没有勇气步入这一片人间烟火的热闹场面。 望着高高挂在街边小楼上的灯笼,她仿佛穿透了时间和空间的阻隔看见许多年前重阳佳节京都街上开心的跟在爹娘身边的那个女孩。攫欝攫 回不去了。 再也回不去了。 走在前头的燕修人走出几步发现李梦溪没有跟上,心里一跳。 不会是被人群冲散了吧? 他急得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儿上,手心出了汗,赶紧回头找人。 但哪里是那么容易能够找到人的? 顺着人流走总是无比容易,路已经走出一半,再想回头便是千难万阻。 “让一让、让一让!” “都别挤!” 街上人挤着人,肩并着肩,身处其中的人总是身不由己,想停留却无法停留,只能顺着人群的方向,一步一步地挪动,甚至看不见自己的脚,眼前除了一个又一个陌生而漠然的后脑勺,就是头与头之间偶尔露出的黑色夜空。 就连天上的星星一闪一闪的都好像在嘲笑燕修人痴心妄想做出的无用功。巘戅阅笔趣yuebim戅 街道喧嚣,而身处其中的燕修人,却有种窒息的感受,逆向的人群裹挟着他往前走,已经出了一身的汗。 但若是这么容易放弃,那就不是李梦溪口中“傻的可爱”了。 直到衣服都挣扎出褶皱,出了一头大汗,带着三分狼狈,终于挤出人群看到站在人群后面一个偏僻角落盯着某个方向出神的李梦溪,燕修人终于如释重负的展开笑脸。 像阳光下无声绽放的向日葵。 正打算走过去,却难得机灵了一把,他注意到那人几乎要被悲伤压抑包裹的气氛,像是于闹市中隔绝出的另一个世界,明明就站在那里,却像是咫尺天涯。 燕修人脚步踟躇,脚下就像长了钉子,静静站在原地。 然后他就看见一行泪突然划过李梦溪的脸颊,转瞬即逝,晶莹的泪珠莫入脖颈消失不见,若不是他的视线始终在那人身上,可能都快到难以抓住这个瞬间。 心头一跳若有所感,仿佛错过这一刻,眼前的人就会像风一样从指尖流过,再难抓住。 可能正是因为够傻,燕修人永远都不会像那些“聪明人”那样想得太多,犹豫踟躇反而不敢迈出那一步,错失良机之后又去后悔。 所以下一刻,他就直接跑过去,像一颗石头投进平静的湖面,硬是击碎了那悲伤的气氛。 “你怎么站在这?我一回头还以为我们被冲散了呢。” “快点吧,一会夜色更深也就更危险。” “别害怕,我会保护好你的,毕竟不管怎么说我都能算是东道主。” 犹疑一瞬,他伸手,试探性的慢慢抓住李梦溪的手,直到抓牢也没感觉到任何阻力,李梦溪没有挣开。 笑意再次爬上脸颊,连眼睛都好像在笑。 李梦溪刚一回神正看到这一幕,愣了愣,非常清晰的感觉到心底划过一阵暖流,恍惚间竟觉得自己见到了太阳。 “你为什么抓住我的手?”她听到自己问。 兴许是周围的烛火太热,也可能是月色醉人,她开口问的是平时绝对绝对不会说出口的话。 若是搁在从前,被爹娘知道她说出这样的话,肯定会挨骂。 可是现在不是从前,没人会关心她,也没人会管她了,那问了也便问了,还有什么顾虑呢? 燕修人用另一只手挠挠头,耳朵尖开始泛红,掩饰性的轻咳一声,拉着李梦溪一边往前走一边说:“只是突然想起不知道偶然从哪看到的话。” “若能握住她的手,一定要紧紧地抓住,不然还来不及握紧,便会被人群分开,即使相隔咫尺,却若天涯。” “大概是话本里的句子吧。” “我觉得正适合眼下,你看今晚这人,太多了,不抓着点很容易就被冲散。” “所以只能冒犯了。” 那句话一出来,李梦溪便是一颤,表情变得不自在,窘迫的低垂眼睛往下看,感觉那握着自己的手传来的体温都很是烫人。 烫的人心里暖的很。 但是最后两句一出来……厺厽阅笔趣yuebiqu.com厺厽 李梦溪只觉得一排乌鸦从心底飞过,不但飞,它们还嘎嘎直叫。 本以为燕修人是在借机表达爱意,结果…… 心底顿时像被人点了把火,刚才从那条手臂上传过来的是温暖,现在传过来的那是能让火越烧越大的风。 李梦溪强忍着想把心底这把火放出去烧了眼前这家伙的冲动,勉强抬头捉住他的眼睛对视一眼。 里面还是一如既往的澄澈。 澄澈到实在没法让人说他有什么别的心! 看来这燕兰石不但傻,他还应该多读点书! 自己说的什么玩意你自己不明白吗?! 李梦溪李小姐第一次有了去找勋王上门给他儿子当夫子的冲动。 到时候她一定准备一条最粗的教鞭:) 你想想,能在京都跟那刁蛮的朱四小姐玩到一块去的小姑娘,可能是什么善茬吗? 也就是李府的惨案,才让她收敛了脾气,她自己都没注意到,这会被燕修人一刺激有点死灰复燃的趋势。 燕修人看着坦荡,等李梦溪视线转开,偷偷松口气,眼睛里闪过心虚。 不对啊! 李梦溪突然收紧两人交握的手,立刻感觉到那只大手出了一手心的汗。 这可真是看着老实的人最会骗人。 第74章 地道 那院子在居庸关城内西北角,地点有些偏僻,远离热闹的城中心,从这边往城里瞅,只能看见远处模糊的亮光。 攫欝攫。身后的小路荒凉僻静,像一条深色的丝带,一头系在小院门口,另一端向烛火闪烁的远方延伸,和那明亮的光带在视野尽头交汇,最后消失在天际。 后面是热热闹闹,往前是漆黑一片,黑的像吃人不吐骨头的深渊。 立在闹市边角的小院,像隔了一层薄纱,硬是把那热闹隔在外面。 夜色笼罩的灌木丛里人影微动,却没有树叶摩擦的沙沙声,安静到只能听见断断续续的虫鸣。 过了一会儿,树丛里露出一双眼睛,看向那座仿佛普普通通的小院。 那院子是四合院的结构,从外面只能看见透出来的烛光,半天也没有人进出,看了半天硬是看不出什么特别之处。 “你确定是这个院子?” 那双眼睛旁边,又有一双手拨开面前的灌木丛,露出另一双更秀气些的眼睛。 李梦溪其实是挺想相信燕修人的,可能是燕修人在她面前表现得太傻了,根据经验,她又实在对这家伙的判断力没什么信心。 不傻能什么都不问的救了她,还送佛送到西,一直到现在都整天为她这个没认识几天的陌生人忙活吗? “绝对错不了!”燕修人没感觉到旁边的姑娘在想什么,只是单纯的因为她的质疑而心里不爽快。 他平时也不是什么小气的人,也不知道今天这是怎么了? 燕修人忽略了那一丁点的不舒服,继续压低声音道:“你就等着看吧。” 看?看什么? 就在这个时候,那间院子里快速闪过几个一身黑衣的人影,速度快,又有屋内的烛光分散注意力,若不仔细观察还真容易忽略了去。 几个黑衣人进了左侧的厢房,又等了一会,左厢房屋里还是漆黑一片。 李梦溪眯眼:“左厢房?” 燕修人虽然对李梦溪的事表现得像个憨憨,但在处理跟他爹无关的正事时还是挺靠谱的。 划重点——跟他爹无关:) 不然依旧是个专业坑爹的憨憨。 “我怀疑左厢房的底下有暗道,暗道另一边才是那些追杀你的那些人的老巢。” “根据我的调查,这周围每个方向都至少有三名暗卫,防守的非常严,一旦靠近就很可能被发现。” “但好在每天大概现在这个时辰,这些暗卫都会进入东厢房,不到半个时辰之后换一批人出来。” “这大概半个时辰的时间就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等下一定要跟紧我,我们今天就是跟过去看看那边的情况,千万要冷静、别害怕。” 燕修人一句接着一句的叮嘱,却又觉得这样还是不够,干脆再次拽住李梦溪的手,不顾那微弱的挣扎力度,接着道:“还是这样保险些。” 成功为自己换来李梦溪一个瞪视。 “我一个人一路追杀都活下来了,什么没见识过。放心,绝对不会掉链子。”她也绷不住习惯性保持的京城贵女的表象,没好气的说道。 几句话的功夫,最后一个从远处赶来的黑衣人也进去了,小院暗处彻底没了守卫。 往远处看看,没有漏网之鱼,燕修人拉着李梦溪放轻脚步,借着夜色快步靠近小院。 燕修人把李梦溪挡在自己身后,贴着墙角听了一会里面的动静,抓准时机趁着主屋的人影背过身拉着李梦溪冲进左厢房。 本就在灌木丛里呆了很久,眼睛已经适应黑暗,但这左厢房里格外的黑,像是一点光都透不进来。 好不容易才能看见里面的大致轮廓,直到视线扫过窗子,这才发现问题出在哪。 原来这间厢房糊窗子的是深灰色的纸,白天就已经昏昏暗暗,到了晚上更是透不进月光。 燕修人轻手轻脚的将身后的门掩上,屋里顿时更加昏暗几分。 但眼前的场景实在没什么好看的。 光秃秃的屋子连个掩盖也不屑,直接在地面正中心挖了个明晃晃的地道。 李梦溪没忍住喃喃道:“这也太……” “太嚣张了!”燕修人强压下那从心底一簇簇冒出来的怒火。 厺厽奇幻小说网7huan.com厺厽。这是太不把他们勋王府看在眼里了是不是? 当他们是死的,还是说已经横行无忌了,才能明晃晃的这么干! 这些人是有什么底气吗? 他倒是没往自己老爹和人家狼狈为奸这条思路上去想。 在他的印象里,老爹虽然有时候显得莫名其妙,比如给家里请的仆从全都是些足够听话但沉默的木头。 但是在大方向上老爹还是个合格的王爷,把居庸关守的很好,城内发展繁华的甚至不像个边关城镇。 所以这会儿他是纯粹愤怒于这些人的嚣张。 李梦溪比他好一点,没有什么过于主观的判断。 可勋王流传在外的都是好名声,虽然觉得眼前这情况不太对,事情有点怪,但一时间她也不会往那个方向去想。 “下去看看?” “下!” 两人还是决定先下去再说。 燕修人走过去掀开盖在上面挡住入口的木板,差点被扬起的土呛得打喷嚏,赶紧忍住,等被掀起的尘土落地。 探头往下瞅,先是个简陋的台阶延伸下去,到底后通道拐弯,里面有什么完全看不到,只能看到深处传来昏暗的烛光。 “我先下去。” 拦住要打头的李梦溪,燕修人想也不想的率先走下去。 也不怕底下是不是有什么危险。 他说好了要保护李梦溪,那便一定切实践行诺言。 有这么一个儿子,虽说处处与勋王燕宏霖犯冲,还几次毁坏他的布置,但说到底,谁能说的准这是好是坏呢? 这可是难得的歹竹出的一颗心眼直的好笋! 深陷黑暗的人总是向往光明,可能也正是因为如此,燕宏霖才会一直对燕修人又恨又爱。 燕修人小心的在前面探路,李梦溪倒也没掉链子,脚步放轻,小心保持平衡,连呼吸都放缓,好像没人存在般。 前头探路的人没忍住惊诧的转头看了她一眼。 收敛气息不算什么困难的事,可一想到身后的人是个娇小姐就不得不让人诧异。 李梦溪注意到他的动作,虽然看不清他的眼神,却也扬扬头得意一笑。 巘戅奇幻小说网7hu戅。她从前活成个京城的世家小姐,可不代表没干过爬树抓鱼的事,就算她自己没干过,那不还有朱四拉着她各种作呢嘛! 虽然大部分时候她都是负责望风的那个。 什么技能都不白学,你看,现在这不就用上了? 第75章 瓮中捉鳖 地道挖的很粗糙,两侧都是很天然的石壁,凹凸不平,没有什么装饰,只有两排托着烛火的铜制灯架安在墙壁上。 攫欝攫。烛台里一截截指节高的矮胖红烛发出微弱的光,整个空间还是显得无比昏暗。可能也正是因为如此,才让呆在里面的人下意识的去使用耳朵,而不是眼睛。 两人一路往前走,李梦溪尚未发现什么,燕修人却是已经紧紧拧起眉毛。 有什么不对! 太顺遂了…… 即使对自己收敛气息的功夫有信心,但走的还是太顺遂了。 燕修人突然停下,突然想通一个关窍,倒抽一口冷气,瞪大眼睛。 这种感觉,怎么好像……有人故意让他们进来? 正想着,远处传来几个人的脚步声,或许是因为没有特意隐藏,听着非常明显。 不止一个人,且走路脚步声整齐而均匀,自然状态下就偏向轻微。 来的人必定受过训练,他们是暗卫! 赶紧拉住李梦溪,比了个放轻呼吸捂住嘴的手势,一把将人拽到拐角后视线死角的墙根,一动不动的站着。 脚步声渐渐拉近,李梦溪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飞快,好像要跳出胸口,声音大到像擂鼓,甚至怀疑燕修人是不是能听到。 但她还是听话的乖乖捂住嘴,闭上眼尽量放轻呼吸,另一只拉着燕修人的手却是一手心的冷汗,下意识抓的死紧。 燕修人手指微动,动作轻微却很具安抚意味。 李梦溪怦怦乱跳的心奇异的平静下来。 直到确定那几名一身黑的暗卫没发现拐角后阴影里的他们,目不斜视的走远,距离足够他们察觉不到这里的动静,两人这才继续走同时松口气,顺着通道继续往前走。 眼前是个岔路,短暂的眼神交流后,各自指向自认为更安全的方向。 都是右边,两人意见一致。 暗卫是从左侧的通道里走出来的,那他们选择右边应该会更安全一点。 一路有惊无险,直到面前再没路,只有一扇半掩着的石门。 透过没有关严实的门缝传出来的灯光来看里面很亮,完全不是像通道里这般半死不活的昏暗亮度,两人站在门口屏息凝神的去听,能隐约听到里边传来的说话声。 ———————————————— “再解决不好,上面的人来问责,到时候别怪我不讲情面。” “别怪我没告诉你,上面对居庸关分家不满很久了。” 密室内部装潢算不得多精致富贵,却也和外面通道那粗糙的风格截然不同。 这里面是个简单干净的密室,石桌石椅东西不多,看着有些空荡。 此时里面坐着两个穿了黑色夜行衣的男人,看着和外面那些暗卫穿的没什么不同,说话的是看着年长些的那个。 不惑之龄,留了一口山羊胡子,小眼睛,瞧着就不是个好人的面相。 这会儿他用那双眯眯眼盯着旁边那位,虽然没直说,但言语和眼神里皆有些趾高气昂的意味。 坐在另一边石椅上的是个不到而立的公子,白白净净,看着没什么攻击力,听了那人的话也没什么明显的愤怒,瞧着是个好脾气。 这样的人不应该出现在眼下这种密室里,而应该在高墙府邸里,或是在热闹的中心,再或者和三两好友饮酒聚会。 那身黑衣也没能把他身上的清贵之气给压下去。 见状,对面的中年男人眼睛里闪过一丝妒忌。 不等他再开口攻歼,那年轻人看过去一眼,不紧不慢的说道:“那是谁扫个尾也弄不干净,竟然让一个手无寸铁的世家小姐从京都一路逃到居庸关?” “多谢你的提醒,但上面要是来责问,还请白主管先关心关心自己吧。”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白主管,面无表情道:“若是今晚白主管约我出来只是想说这些,那无事我便先回去了,李梦溪的事我居庸关分家自会处理好,白主管不必忧心,主家那边,下次回去时我会给出交代。” 巘戅追文小说网戅。说的明明白白,解释他会给,但不是给白主管,要是有那个时间来多管闲事,他还不如想想怎么跟主家解释竟然让一介孤女单枪匹马逃到居庸关。 话里话外半分面子也没给那白主管。 白鑫闻言,本就贼眉鼠目的脸刷的拉的老长,本就阴狠的面相更是可怖,他定定的瞧着对面那风光霁月的年轻公子一会儿,突然笑了。 “真不巧,你还是说晚了。”白主管笑得露出一排白牙,挑衅道,“李梦溪我已经替你居庸关分家处理好了,也算是帮你解决了一个麻烦。” 白鑫可不是那种会无缘无故帮忙的人,罗擎宇闻言反而紧绷了神经,皱眉没说话等着他下一句。 白鑫幸灾乐祸道:“只不过处理的时候出了点问题,多带了一个,相信这对于我们最年轻的分家家主罗擎宇来说,一定不算什么难题。” “什么问题?” 门外,燕修人刚一听个开头就觉得其中一人的声音甚是耳熟,但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直到白鑫叫破罗擎宇的名字,他惊骇的瞪大眼睛,一下子没忍住倒抽一口冷气乱了分寸,往后退了半步,声音虽轻微,却足以令人察觉。 “谁?” 门里边的罗擎宇整张脸都紧绷着,蓦然看向门口,眼神如刀,十分锐利。 那张白净无害的面孔上染了三分杀气,瞧着有点吓人。 白鑫也学着方才他的语气慢条斯理道:“真是久等,终于到了。有两只小老鼠在门口,擎宇君开门便能看见。” 话里话外带着看热闹的意思。 罗擎宇回头瞪了他一眼。白鑫竟被这一眼摄住了,没说完的话全都堵回嘴巴里。 厺厽追文小说网zhuiwen.org厺厽。片刻后反应过来,白鑫看向罗擎宇更加恶意满满。 门外,眼见要暴露,燕修人拉住李梦溪,正要原路撤离,却被李梦溪拉住,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通道拐角处竟不知何时被暗卫悄无声息的堵住。 往前不行、往后更不行! 瓮中捉鳖。 现在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从头到尾这都是一个局! 第76章 坦荡过头了(情人节加更) “别怕!” 现在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燕修人牢牢抓住在李梦溪的手,把人拽到自己身后,他自己则戒备的看着那扇留了缝隙的石门。 已经很明确了,这门缝就是白鑫故意留下的,他们的谈话也是故意让门外的人听到的。 罗擎宇对外面的人有了猜测,且他知道自己的猜测绝对八九不离十,自己那个哥们什么样他清楚的很,最近也只有他在帮那李梦溪,看那架势恨不得直接住到昨日客栈里。攫欝攫 正是因为清楚,他才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 就连脚都像是被牢牢粘在地上,抬都抬不起来,更别说挪动分毫,过去开门了。 “怎么?擎宇君不敢开门吗?” “你是在怕什么?” “通往外面的路已经封锁了,只要开门,擎宇君马上就可以瓮中捉鳖,轻松完成任务。” 白鑫还源源不断的说些刺激人的话。 今天肯定是不能伤害勋王世子燕修人,毕竟他们能在这里建立据点,也有勋王的默认和合作。 可李梦溪一定逃不过。 白鑫起身,一路盯着罗擎宇走到门边。 “既然擎宇君没力气推门,我便帮你一把。”小眼睛里全是恶意。 谁不知道罗擎宇和燕修人是至交好友? 能看这么一出至交好友反目成仇的戏码,今天也算是没白来看这一场戏。 突如其来的光亮晃得人眼睛生疼,燕修人却不敢闭眼,赶紧把李梦溪挡在身后,眯着眼睛看向室内。 他第一眼就看到了穿着一身黑色夜行衣的好友。 “真的是你?好久不见。” “擎宇你不适合这身衣服,还是平时白色的好看些。” 燕修人勉强调侃两句,脸上实在挤不出一个笑,手上已经死死攥紧了拳头,用力之大青筋毕现,几乎全身都在紧绷。 罗擎宇的表情也不好看,他一眼就注意到燕修人拼命用自己的身体挡住李梦溪,都不用想,今天他要是真的杀了李梦溪,一定会和好友反目成仇。厺厽奇幻小说网7huan.com厺厽 哪怕躲过了今天,那也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解决李梦溪是主家布置的任务,他没有拒绝的权利。 “也没多久,两天前才见过。”罗擎宇试探道,“当时兰石还跟我抱怨勋王殿不让你再和李家小姐接触,那现在……是勋王殿下改主意了?” 改主意? 确实是改主意了,原先只是想阻止他们接触,燕宏霖对李梦溪没有事什么其他心思,可以说完全就是不关注。 毕竟这么一个明晃晃的大麻烦,李家惨案里面必定牵扯甚多,他自保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参与进这种破事里? 但燕修人几次三番为了这个李家孤女和他对抗,现在燕宏霖是真的想杀了这个大麻烦。 …… 勋王府 燕宏霖正在书房处理公务,才处理了一半,结果暗卫来汇报,世子翻墙跑了,似乎是要去昨日客栈找李梦溪。 而且已经跑了有一会了,只不过学聪明了,把被子卷起来摆在床上,让人以为他今天只是睡得早,这才一时没有发现。 “啪——” 这次报废的不是镇纸,而是毛笔。 燕宏霖脸色铁青,做了两个深呼吸才说道:“不是让你们看好他?怎么还是给跑了?废物!” 暗卫不敢出声,只沉默的跪在地上。 “这混蛋!该聪明的时候不聪明,不该聪明的时候他倒是有主意。” “算了,你们快去给我找人,找到之后尽量把人带回来,他要是不回来你们就跟他说要是不回来那就永远也甭回来了!” …… “是罗家要杀梦溪?”燕修人没管罗擎宇的试探,单刀直入道,“收手吧,在居庸关里你们不可能成功。” 他们绝对不敢今天在这伤害他。 毕竟即使这个小院藏得再隐蔽,那也是在居庸关内。 根据他多年和老爹斗智斗勇的经验来看,只要在居庸关内发生的大事,那就逃不过他老爹的眼睛。 所以别说今天在这里解决他和李梦溪,恐怕还得好说好商量的把他们送出去。 白鑫慢悠悠的踱步上前,转眼就换上一副笑脸。 可能是长相问题,这笑脸落在燕修人眼里,怎么看怎么谄媚而奸诈。 这种人他见过不少。 忍住心底返上来的厌恶,看白鑫走过来。 “我们当然不会伤害世子,毕竟罗家能在这里修建这么一个据点,勋王殿下也提供了不少帮助,我们怎么样也要念旧情,您说是不是?” 一转身,白鑫刷的看向李梦溪,刚才还谄媚的表情瞬间变成阴狠,狭长的小眼睛死死盯着人,瞧着很骇人。 “但是李梦溪是李家余孽,不是罗家要杀她,而是她根本早该是个死人。” “还请世子莫要为难我等,暂且不说我,光说您的挚友,擎宇君可是奉命斩杀余孽,您真的要为难他吗?” 这是典型的兄弟和恋人你选哪个的死亡选择题。 李梦溪原本就一直在憋着,听到这儿,终于忍不住从燕修人背后站出来指着白鑫道:“别一副道貌岸然的嘴脸!奉命?奉了谁的命?朝廷的作风难道就是将一个孤女从京城追杀到边关还穷追不舍?我怎么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那么重要了?” “还是说罗家根本就是心里有鬼,才咬住我不放?” “其中的真相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哦,我忘了,你的权限也许不够,罗家本家的人没告诉为什么一定要杀了我吧?那就是我知你不知。” “所以你有什么好嚣张的?” “还想往勋王身上泼脏水?这离间之计未免用的太低级了吧!” 李梦溪是一丁点都不信罗家这个据点是得到勋王庇护的,若真是那样,兰石又怎么会对这里一点都不熟悉,还带自己过来? 不管白鑫难看的脸色,原本眼神有些犹疑的燕修人听了这话才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丸。巘戅奇幻小说网m戅 对嘛,父王怎么可能会这种事情扯在一起,白鑫说的话必定只是在干扰他,为了扰乱他的心神,也是离间他和梦溪。 他一抬头就看到罗擎宇看着自己的表情莫名带着怜悯。 罗擎宇也不想燕修人继续傻白甜下去,干脆说明白:“是不是挑拨离间,兰石你回王府一问便知。今日看在兰石你的面子上,我放过李梦溪一次,但也只是这一次。” 他成功为自己换来燕修人的一个承诺。 “除了此事我们立场不同之外,你我永远是挚友。” 他依旧不认为自己的父王是会与罗家狼狈为奸的人。 罗擎宇暗中摇头叹息,坦荡是够坦荡,问题就是燕兰石这个人他坦荡过头了! 第78章 埋伏 柯雪早就发现,这个世界大部分平民因为营养原因都有夜盲症,一到了晚上没有蜡烛照明,在外面基本就是抓瞎。 两军对战时所谓夜袭向来很少,若非兵力悬殊万不得已再加上熟悉地形,有主场优势,否则一般不会使用。 “怎么人这么少?” 攫欝攫。“也许是冲散了?” “东篱的这些娃娃兵有一半都没见过血,战斗力弱很正常。” “还是军师厉害,看他们这连一个时辰都没坚持上的样子就知道肯定是没预料到我们会伏击他们。” 黑夜中一片抓瞎,数千红甲士兵伴随着微弱的火把光亮四处寻找敌人,然而数万大军在最初的溃散过后便像消失一半般无影无踪,随着时间的流逝,嘲笑东篱士兵战斗力的声音逐渐减小,暴躁和愤怒日益增加,还有他们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对于未知的畏惧。 有什么不太对! 一些老兵敏锐的感觉到什么,他们已经不知不觉的被敌人牵引到了一片狭长的山谷,看这这个地形有人蓦然一惊,可惜已经晚了。 制高点上一位三十多岁的儒士服男子冲旁边的银甲将军点点头,羽扇轻扇,脸上甚至还带微笑,一派风轻云淡:“是时候了。” 砰砰砰—— 无数巨石顺着山崖一齐滚下,下面的红甲士兵闻声立刻散乱,然而喊叫声还来不及传出,四周的树木突然着起了滚滚火焰。 这火焰彻底照亮了红甲士兵面前的路,然而带来的却不是能够看清东西的欣喜,而是毫无生还可能的重重杀机和蔓延的绝望。 两面火海,一面巨石,一面悬崖,重重杀机,进退无门,为的就是保证无人生还。 羽扇儒士深吸一口气,火焰和烧焦的气味填满鼻腔,黑夜中看不清他的表情,柯雪侧头看了他一眼,觉得很大可能是面无表情。 这就是谋士。 柯雪看着下方接二连三成片的惨叫声,火焰烧到人身上翻滚着燃烧最后变成一个个火球滚下山崖的样子,她亦是面无表情的紧抿嘴唇。 踏出了至关重要的一步,就像走在悬崖旁,没有退路,停下就是死亡。 谋己,谋人,谋兵,谋国,谋天下 今天这只能算是谋兵而已。 今天这一场突袭若非中午开会研究接下来的路线时偶然发现孟氏出兵讨伐公孙选择的路线带着几分诡异,再加上颜寻名声在外引起了他们的警惕,进而思索研究发现颜寻的计划,恐怕都要忽略过去这小小的几千名孟氏兵卒,今晚一定损失惨重! 孟氏颜寻,名不虚传! 想到这事柯雪就出了一身的冷汗,东篱这次的援军,主帐上下人心不齐,表面上东篱是大国,再加上他们摆明了只是走个过场,按理说孟氏不会为难他们。 可孟氏里头偏偏有几个胆子大又心思诡谲的谋臣,偏偏又受到重用。 这颜寻便是其一。 今晚的突袭就像一柄棒槌,狠狠砸在她那被定式思维局限住的脑袋上! 在如今这个复杂的局势下,谋算时绝不能错漏任何人,今晚的事是侥幸,下一次可不一定有这种好运气。 底下的火烧了将近一整夜,终于在天边出现微弱赤色暖阳的时候彻底熄灭,风里似乎还有烧焦和灼烧的味道,底下划出的隔离带内几乎寸草不生,包括主帅在内的几个人在这站了一整夜,直到火焰熄灭,燕飞羽才挥手大军继续出发。 “子实妙计啊。”陆勋没急着跟上燕飞羽,而是等柯雪猛然惊醒似的动了,才一边并排走着,一边说道。 他轻摇羽扇,身姿挺拔,风骨卓绝,只是略显单薄,在崖边站立一晚之后脸上褪去几分血色,多了一抹苍白。 她与陆勋已经很熟了,所以她直接摇头道:“天时加地利而已,为了达到突袭的效果,孟氏派来的人不多,颜寻打的就是个措手不及,我们提前有了准备,不论如何都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厺厽goafoto.com厺厽。柯雪感觉到山顶微凉的冷气顺着领口往衣服里钻,下意识的裹一裹身上的衣服。身后像影子般沉默不语跟着的吕卓递过来一件简单的灰色宽外衣,秉承了柯雪一如既往喜欢的风格——粗布料子的衣裳。 “阿卓,也给文长加一件衣服吧。” 陆勋身体不太好,这也不是什么难打听的事。 “那就多谢子实了。我有一疑惑,子实为何格外钟爱粗布衣裳?”陆勋笑笑,直接接过吕卓递过来的衣服,憋了这么久终于还是问出口。 柯雪一愣:“舒适安逸的环境太容易打消斗志,只是习惯性的提醒我自己还有事情没完成。” 很官方的一个答案。 陆勋识趣的没有追问,只一颔首:“原来如此。” 探子新送回来的情报吸引了两人的目光,他们加快脚步,赶到主帅身边,燕飞羽先是自己看了情报,然后照例传给其他几人。 那上面就一句话:失去孟氏三万主力大军踪迹,东篱的探子已被军师颜寻设计尽数拔除! 动作真快啊。 柯雪看过便罢,并不意外。 他们在明敌人在暗,再加上燕飞羽根本就不信任他们——不论是陆勋还是裴文,甚至是丁云都没有取的足够的信任。这种不信任导致了有什么计策他们也无法很快速的进行下去。 就连昨天晚上的那个简单的计划也是用了一下午时间才拖拖拉拉分配好的。 巘戅goafo戅。 没有效率到极点。 “各位有什么想法?”燕飞羽还是一副不咸不淡的表情。 要说这位秦王有什么好,大概只有在这种时候都绷得住面不改色的定力了。 柯雪上前一步,道:“改道,敌暗我明,现在这条道虽然偏僻无需向太多势力借道,但地形很不好,而且这周围不算太远处有些和孟氏交好的世家、豪强,诸如两城外的谢家、蔡家……如果我们的消息被泄露给孟氏,恐怕就真的危险了。” 她边说边看着燕飞羽的脸色,心却越来越沉。 攫欝攫。“陆监军觉得呢?”二皇子对柯雪的话不置可否,而是看向了陆勋。 陆勋瞥了柯雪一眼才回答:“勋也建议改道。” 他只说了这么一句,然后是一个长长的停顿,仿佛在等着什么,果然燕飞羽便不愿多听的挥挥手,于是他也不再多说。 “丁将军觉得如何?” “计谋之事末将不精通,但两位军师所言不错,这里的地形确实危险。好在此处人迹罕至,想要发现我们也不容易,若不改道,可增派前锋人手,收缩队伍,以做防范。” 三人之中丁云最为明确,作为一个总是在边关驻守和打仗的将领,他在夺嫡立储这件事上他没有什么立场,军营里听命行事的规矩早就刻进了他的骨子里,既然燕飞羽现在是主帅,他就不会违逆燕飞羽的意思。 也因此,在几人中,燕飞羽看他最顺眼。 对于裴文和陆勋这种心眼多的人燕飞羽天然就抱有很强烈的敌意和戒备之心。 “传我命令,紧凑行军队伍,加快行军,增加前锋,探子再去探。” 柯雪垂眸。 这次出征比一开始想象的要凶险百倍。 厺厽天籁小说tianlaixsw.com厺厽。没有主帅的信任,便是诸葛再世也免不了和进曹营的徐庶一个下场。 巘戅小说tianlaixsw.com戅。不是一言不发,胜似一言不发。 第79章 作死被发现了该怎么办 居庸关,勋王府 夜色已深,重阳节晚上热闹的夜市已经收尽,只剩下漆黑冷清的街道,瞧着有些渗人。 这个时候街上已经一个人也看不到了,只能偶尔听见士兵巡夜走过的声音,远远看见他们手里亮起的火把。攫欝攫 进入宵禁时分,若是还在外面活动,被夜间巡逻的士兵发现是会出大问题的。 轻则罚款,重则进牢房。 当然,这条规矩明显不适用于燕修人这个勋王世子。 但也别太乐观,若是真的被巡夜的士兵发现,那肯定免不了他父王亲自下场的一顿“棒子炖肉”。 “跟上我,千万别被发现、千万千万别被发现。” 草垛里,燕修人压低声音,特意重复了两遍,光是想到被发现的后果,他的腿就在隐隐作痛。 前两天他老子说过什么来着? 好像是……再发现你夜不归宿,千万别让我发现,发现一次打断你一次腿! 当时他就特别想劝他爹别那么暴躁,但是话到嘴边怂了,改成保证自己绝不会夜不归宿。 结果今天这……脸好疼。 “我给你掉过链子吗?”李梦溪轻哼一声,提醒他,“刚才我们能顺利离开,还是我的功劳呢。” 燕修人摸摸鼻尖,“也是。” 李梦溪诧异的看了他一眼。 本以为他会反驳,虽然最后她说的那番话起了很大作用,但如果燕修人不是勋王世子,估计罗家不会介意多杀一个碍事的人。 更何况罗擎宇会放过她,也是看在燕修人的面子上。 收到她的目光,燕修人苦笑,“哪里是我的功劳,全是我父王的面子。就连引为知己的挚友藏着这么大的秘密都丝毫没有察觉……” 今天他受到的冲击不小,白鑫的话也不是完全没有入耳,他自己相信父王的人品,却不代表回家之后不会询问。 先不说父王如何,罗擎宇的事却是实实在在的事实,他想反驳都没有理由。 “当时父王来居庸关上任前,罗家的分家便是这城里最大的势力,因此我与擎宇自幼便相识,小时候能玩到一起去,长大后又志趣相投,一直便将对方当做知己好友。” “却是直到今天之前,我都从不知那处据点。” “从前我自信我们心意相通,得挚友如此,人生无憾,但现在……”燕修人苦笑,“我都不确定在他心里我是否真的算得上好友。” “不过你不必担心,擎宇行事向来落拓,他亲口说要放你一马,那便会言而有信。” 李梦溪起初还认真听着,后头越听,瞧着他的眼神越怪异,觉得好像就连草垛里的空气都泛着酸味。 源头就是对面那个正在抱怨的家伙。 “听你所说,我越听越觉得耳熟,最后我终于想明白为何耳熟。”她握拳抬手挡住嘴,假装轻咳两下隐藏笑意,看到燕修人示意她继续说下去,才绷住脸上的表情道,“这语气与内容我在京城时听过不少。” “咳!比如——”她捏着嗓子掐出期期艾艾的音调,学道,“我与夫君自幼相识,两小无猜时便能玩在一起,长大后又顺利成婚,谁会想到夫君他竟然会为了一个青楼的狐媚子欲休弃我!” “再比如——” “我与哥哥青梅竹马,自小便倾心于他,我以为我们心意相通,他的所有事情我都了解,但我前两天竟发现哥哥早就已经不是我心目中的那般模样。” “……”燕修人的脸色非常精彩,白了又青,青了又黑,顶着李梦溪像是要穿透他的直白目光。 在这样的注视下,他清晰的感觉到一口郁气积结在胸口,做了两个深呼吸,还是没忍住屈起手指,在李梦溪的脑袋上敲了两下以示警告。 你说风度? 瞅瞅脚下身边包围的干草再说这句话吧。 都已经干出这种躲在草垛里的事了,还讲究什么风度? 李梦溪捂住被敲的地方瞪他,嘴上还不依不饶:“本来就是!你说说你之前的语气和我学的像不像?难道不像吗?” 朱小晓牌胡搅蛮缠,李梦溪没学到那能气死人的十成十,却也有一两分功力。 “哪里都不像!”燕修人回答的斩钉截铁。 李梦溪目瞪口呆。 不为别的,只为这人斩钉截铁的声音有点大:) “是是是,你不像,一点都不像。”李梦溪艰难的咽口口水,惨痛的教训教会了她关键时刻憨憨不能惹的道理,道理是学会了,就是有点晚。 “兰石,你还记得我们为什么要躲在草垛里吗?”巘戅goafoto.com戅 燕修人反应了一小会儿,迟疑:“为了躲巡夜的士兵?”厺厽goafoto.com厺厽 !! “我们快离开这!” 李梦溪捂脸:“来不及了。” 话音刚落,头顶的草垛被人一把掀开,几柄长枪的尖就堵在被打开的出口处,周围被包围的严严实实,除非刀枪不入,否则怕是武神来了。面对这情况也回天乏术。 外面带队的是个熟人。 王府属官,也是负责城内戍卫的将军耿平。 三十来岁,不管是面容长相还是气质都非常清正,做事踏实可靠,且一心为公,居庸关内能有现在这样的安定,他所带领的戍卫军功不可没。 但上面那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这人是绝对忠于他父王的。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今晚他在劫难逃了! 被耿平抓住和被父王抓住没有任何区别。 更可怕的是在这人面前耍滑通融的事情想都不要想,如果他敢找他打商量,那耿平就会把他打商量时说的话原原本本的全汇报给他父王! 燕修人主动从草垛里站起来,尽量让自己的表情不那么难看。 “世子为何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耿平公事公办的模样,此时也忍不住露出诧异的表情,低头再看看草垛里的另一个,竟是个美娇娘,他再抬头看向燕修人的表情十分怪异。 “……”我不是、我没有、给我住脑! 别说耿平一个了,就连周围那些士兵看过来的眼神个个都十分怪异。 他能看出来,李梦溪能看不出来吗? 她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来稳定情绪,怀疑这就是她刚才胡乱调侃燕修人的报应。 最后怎么想怎么气,没忍住悄悄摸上燕修人腰后的一块软肉。 捏住一块,然后用力旋转,快准狠! “嗷——!”一个音节没控制住,燕修人赶紧憋回去,表情还是很扭曲。 “世子?您这是?” 看着耿平那张担忧的脸,他强行扯动嘴角的肌肉,露出一个八颗牙虚假的从容微笑:“没、没事,我吊吊嗓子。” 第80章 不能留了 “父王我错了!” “我不该夜不归宿。” “更不该干那种躲在草垛里的事。” 弥漫着淡淡墨香的书房内,此时连空气中都仿佛充斥着火药味,燕修人直挺挺的跪在地上,扯着嗓子跟他爹认错,这错认得倒是真心实意,问题就是怎么听怎么有“真心认错,死不悔改”的意思。攫欝攫 也可能他真没那个意思,但认错认的次数多了,再出现这样的场面,听在勋王耳朵里就是有那个意思。 燕宏霖吨吨吨的给自己灌了三大杯茶水。 他怕自己压不住火气,把这熊孩子直接一把火给烧了。 落后燕修人半步的地方,跪着李梦溪,毕竟不管怎么说燕修人今天晚上会翻墙跑出去,全是为了她。 这会儿跟着跪也是理所应当。 她垂头敛目尽量缩小存在感,就察言观色而言,她比燕修人好了不止一两倍,若不是场合不对,她真想直接拉住兰石,让他少说两句话! 现在嘛……只能指望勋王再生气好歹也别忘了底下这个是自己亲儿子。 不动声色的抬眼瞥了一眼勋王脸色。 难看的像是恨不得把兰石塞回他娘的肚子里重新长长脑子,然后再生一遍。 燕修人认错的动静渐渐小了,不知道想到什么,他偏过头来看了李梦溪一眼。 就是这一眼,让李梦溪心头一跳,蓦然升起不好的预感。 果然…… “我真的错了,您别为难梦溪!” 燕修人的一句话,成功让勋王想起李梦溪这个拐带了自己儿子的罪魁祸首,那小刀似的目光刷刷扎在李梦溪身上。 她抬头,看了燕兰石一眼。她对燕修人不像勋王那样,由经验刺激出来了下意识不信任的滤镜。这会儿一眼就确定他就是在真心实意的为自己求情。 这火上浇油的坑货! “……” 若这人不是燕兰石,这种时候说这话,那铁定是有仇。 勋王被转移了注意力,也不管自家铁憨憨再想说什么,视线转向李梦溪。厺厽玩吧小说网wanbar.net厺厽 “李小姐竟然还在居庸关?我上次说的不清楚吗?我一个远离朝堂的闲散王爷,实在帮不了你什么。”他故作一脸惊讶道。 “勋王殿下,小女早已想通,放弃追查,如今只想在这边关小城重新开始罢了。” 可能是下意识的危机感让梦溪放弃在此时此刻说出那座秘密小院见闻的打算。 罗家那两人所说的话不是没有在她心里留下痕迹,地下据点的存在,是否真的有勋王的默认甚至是参与? 当时只觉得应该给予信任,他们的话不过是为了挑拨她对兰石的信任,但现在事情结束再一回想,越想越是心生怀疑。 如果不是时间不对,她甚至想立刻叮嘱兰石,地下密室的事千万不要直接向勋王询问。 虽然铁定瞒不住,但能拖一时是一时。 这些拖延出来的时间也能让他们好好调查一番。 …… 燕修人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这么说,但他的憨更多只在跟勋王有关的事情上,这会儿还真没给李梦溪掉链子。 看他脸上没有露出蛛丝马迹,死死攥着手,紧张的指甲都要抠进肉里的李梦溪终于稍微放下提着的心。 上边传来燕宏霖意味不明的声音:“我早就说李小姐该放弃。我想李勉也会希望你放下仇恨重新开始,而不是为了仇恨赔上自己,好好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好好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他正是践行这一条,幸亏他行事小心谨慎,才能在当年的太清门事变里边把自己摘的干净。 不然难道要像那个昭王兄长那般一腔热血的死于自己的冲动吗? 燕宏霖端起茶杯轻抿一口,掩盖自己眼底的神色。 他又随口问道:“不知道是什么让你改了主意?” “是时间。”李梦溪做出释然的表情,“正如您所说,爹娘在天之灵应该也希望我能好好活下去,而不是一直沉湎在过去走不出来,我活的幸福,他们在天上也会安心。” 这话说的她自己都想吐! 心底叫嚣着千百个不情愿,但嘴上确实顺溜的说出这样一番话。 燕宏霖大手一挥:“也罢,那你便在居庸关内好好生活,也别总住在客栈,既然修人一心想帮你一把,我这个做父亲的怎么能不帮他一把,这样,我与你一些钱财土地,以后你便好好生活。” 好好生活? 只怕是给出再多的东西,这李家小姐也没命去享受。 燕宏霖眼底闪过一丝阴狠,若是罗家连个擦屁股的事都弄不干净,那他也不介意出手帮他们一把! 谁让这李梦溪竟然扒扯上他家修人? 眼皮一抬,正看到燕修人满脸惊喜的瞅瞅他,又看着李梦溪,那模样比李梦溪这个当事人还高兴好几倍。 不太对! 燕宏霖皱眉,趁李梦溪说些感激之言时摸着下巴观察片刻,终于确定一件事。 修人不会是…… 第80章 不能留了 “父王我错了!” “我不该夜不归宿。” “更不该干那种躲在草垛里的事。” 弥漫着淡淡墨香的书房内,此时连空气中都仿佛充斥着火药味,燕修人直挺挺的跪在地上,扯着嗓子跟他爹认错,这错认得倒是真心实意,问题就是怎么听怎么有“真心认错,死不悔改”的意思。攫欝攫 也可能他真没那个意思,但认错认的次数多了,再出现这样的场面,听在勋王耳朵里就是有那个意思。 燕宏霖吨吨吨的给自己灌了三大杯茶水。 他怕自己压不住火气,把这熊孩子直接一把火给烧了。 落后燕修人半步的地方,跪着李梦溪,毕竟不管怎么说燕修人今天晚上会翻墙跑出去,全是为了她。 这会儿跟着跪也是理所应当。 她垂头敛目尽量缩小存在感,就察言观色而言,她比燕修人好了不止一两倍,若不是场合不对,她真想直接拉住兰石,让他少说两句话! 现在嘛……只能指望勋王再生气好歹也别忘了底下这个是自己亲儿子。 不动声色的抬眼瞥了一眼勋王脸色。 难看的像是恨不得把兰石塞回他娘的肚子里重新长长脑子,然后再生一遍。 燕修人认错的动静渐渐小了,不知道想到什么,他偏过头来看了李梦溪一眼。 就是这一眼,让李梦溪心头一跳,蓦然升起不好的预感。 果然…… “我真的错了,您别为难梦溪!” 燕修人的一句话,成功让勋王想起李梦溪这个拐带了自己儿子的罪魁祸首,那小刀似的目光刷刷扎在李梦溪身上。 她抬头,看了燕兰石一眼。她对燕修人不像勋王那样,由经验刺激出来了下意识不信任的滤镜。这会儿一眼就确定他就是在真心实意的为自己求情。 这火上浇油的坑货! “……” 若这人不是燕兰石,这种时候说这话,那铁定是有仇。 勋王被转移了注意力,也不管自家铁憨憨再想说什么,视线转向李梦溪。厺厽玩吧小说网wanbar.net厺厽 “李小姐竟然还在居庸关?我上次说的不清楚吗?我一个远离朝堂的闲散王爷,实在帮不了你什么。”他故作一脸惊讶道。 “勋王殿下,小女早已想通,放弃追查,如今只想在这边关小城重新开始罢了。” 可能是下意识的危机感让梦溪放弃在此时此刻说出那座秘密小院见闻的打算。 罗家那两人所说的话不是没有在她心里留下痕迹,地下据点的存在,是否真的有勋王的默认甚至是参与? 当时只觉得应该给予信任,他们的话不过是为了挑拨她对兰石的信任,但现在事情结束再一回想,越想越是心生怀疑。 如果不是时间不对,她甚至想立刻叮嘱兰石,地下密室的事千万不要直接向勋王询问。 虽然铁定瞒不住,但能拖一时是一时。 这些拖延出来的时间也能让他们好好调查一番。 …… 燕修人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这么说,但他的憨更多只在跟勋王有关的事情上,这会儿还真没给李梦溪掉链子。 看他脸上没有露出蛛丝马迹,死死攥着手,紧张的指甲都要抠进肉里的李梦溪终于稍微放下提着的心。 上边传来燕宏霖意味不明的声音:“我早就说李小姐该放弃。我想李勉也会希望你放下仇恨重新开始,而不是为了仇恨赔上自己,好好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好好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他正是践行这一条,幸亏他行事小心谨慎,才能在当年的太清门事变里边把自己摘的干净。 不然难道要像那个昭王兄长那般一腔热血的死于自己的冲动吗? 燕宏霖端起茶杯轻抿一口,掩盖自己眼底的神色。 他又随口问道:“不知道是什么让你改了主意?” “是时间。”李梦溪做出释然的表情,“正如您所说,爹娘在天之灵应该也希望我能好好活下去,而不是一直沉湎在过去走不出来,我活的幸福,他们在天上也会安心。” 这话说的她自己都想吐! 心底叫嚣着千百个不情愿,但嘴上确实顺溜的说出这样一番话。 燕宏霖大手一挥:“也罢,那你便在居庸关内好好生活,也别总住在客栈,既然修人一心想帮你一把,我这个做父亲的怎么能不帮他一把,这样,我与你一些钱财土地,以后你便好好生活。” 好好生活? 只怕是给出再多的东西,这李家小姐也没命去享受。 燕宏霖眼底闪过一丝阴狠,若是罗家连个擦屁股的事都弄不干净,那他也不介意出手帮他们一把! 谁让这李梦溪竟然扒扯上他家修人? 眼皮一抬,正看到燕修人满脸惊喜的瞅瞅他,又看着李梦溪,那模样比李梦溪这个当事人还高兴好几倍。 不太对! 燕宏霖皱眉,趁李梦溪说些感激之言时摸着下巴观察片刻,终于确定一件事。 修人不会是…… 第83章 好名声 “你听说了吗?最近发生的大事。” “什么大事?” 周围的人纷纷投来看孤陋寡闻土老帽的目光。 “这你都不知道?”还是问话的人好心道,“那陛下有意赐婚给晋明公主和忠远侯府嫡长子的消息你听说过没?” 攫欝攫。“这个当然知道,京城里有几个不知道的?听说皇家和忠远侯府都已经开始筹备婚礼了。” 刚才说话的人神神叨叨,一脸讳莫如深,压低音量道:“你的消息太滞后。别说婚礼,现在那忠远侯怕是成天提心吊胆。侯府的嫡长子秦铭远在见过晋明公主一面后,第二天人就失踪了,现在人都找不着,还成的哪门子婚?幸亏陛下还没来得及下旨,不然要出大事了。” 听的人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年,瞧着就不像个普通人,偏偏穿的确实是普通百姓会穿的布衣,又扎在茶肆的普通百姓堆里,和他们打成一片,硬是把气场上的违和给抹平了。 这会儿他倒抽一口冷气,瞪大眼睛,一脸惊骇的看着旁边说话的那位。 “那晋明公主有什么反应?还有陛下,没有怪罪侯府?” 可能是他这副认真听讲的模样极大的满足了那人的好奇心,刚刚帮他科普八卦的人挺直腰板,嘴上彻底没了把门。 “都说了还没来得及下旨,那秦铭远失踪,侯府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就算要治罪,那也得等把人找回来再说吧。” 他一脸优越感,洋洋得意道:“我娘舅的邻居的三伯的妻子的好姐妹家儿子就在王府当侍从,所以我也能得到不少一手消息,听说老侯爷急坏了,他怀疑有人图谋不轨,绑走了秦铭远。” 少年人配合的兴致勃勃顺着他的话问道:“哥,你这消息确实灵通。但在京城里,谁能溜进侯府绑走那么大一个活人,还能不被发现?这不太可能吧?” “害!有什么不可能?如果没有这回事,现在至于整个京城都戒严吗?我还有一个表哥就在御林军里当值,他告诉我现在每天晚上就连巡夜的士兵都多了一倍,侯府和陛下都在满京城的找人呢。” 少年人点头,又像是突然想起来道:“那晋明公主岂不是惨了?平白摊上这样的事?” “别瞎说!谁都知道这不能怪公主嘛。从头到尾公主就是见了侯府的世子一面,结果就这么不巧。”那位大兄弟一脸的痛心疾首,真心实意的好像被冤枉的不是皇家的公主,而是他家大闺女。 “怎么能不怪公主?这事怎么看公主也有嫌疑吧?更何况只是见过一面,侯府世子就遇上这样的事,没人说晋明公主克夫吗?” 听了他这话,不但刚才讲话的人皱起了眉,就连周围竖着耳朵挺热闹的人,还有干脆凑热闹过来的人都一个个面色不善的看着那口无遮拦的少年。 “他失踪那是他倒霉,关公主什么事?还能是公主让人绑架的人不成?” “是啊是啊,公主那么好一个人,上头的那些官老爷有几个真的关心我们底下这些平民百姓?只有公主,听说几次天灾之后的赈灾都是公主主动跟陛下揽下来的呢!” 厺厽lol小说网lolxsw.com厺厽。“再说陛下也还没下旨赐婚,哪里称得上‘夫’呢?” 少年人被周围的人七嘴八舌的话灌的脑袋疼,赶紧顺着他们的意思连连点头应答,表示自己知道了。 也许是这里聚的人太多,没多久,一个比少年年长些,也更高些的青年拨开人群,正看到和周围人打成一片的那少年。 顿时满脸无奈,趁他们的话题告一段落,二话不说上去带走那少年。 感受到周围不少人小刀般的视线扎在他身上,更多是扎在他那只抓住少年衣袖的手上。 巘戅lol小说网戅。这些眼神里八成都像是在看当街抓人的人贩子。 青年无语,他自认虽然长了一张风流面孔,却也不至于被人当成人贩子吧? 这么快就收买了这么一大波人的人心,也是没谁了。 看周围人隐隐有合拢上来包围他的意思,赶紧出声道:“你可是让我好找,我找了你两条街,结果你竟然在这。” 周围不少人的表情闻言变好些。 原来是认识的啊。 少年抬眼看了他一眼,跟周围一圈的人道了别,这才起身。 装模作样的道歉:“小弟的错,一时聊得忘了时间,让兄长你担忧了。” 落在他耳朵里的装模作样,同样的话落在周围那些人的耳朵里就是真心实意的道歉。 “你这做兄长的也别责怪他,我看你家小弟竟然连京城最近发生的大事都不知道,这可不行啊。” “你得多让他出来耍耍,别成天拘着他,他又不是小姑娘。” 有人起头开始劝,剩下的人也都纷纷七嘴八舌的说了一大堆,等青年从人堆里钻出来,就看到少年站在人少的地方,优哉游哉的瞅着这边偷笑。 青年:“……”心累。 少年看他出来了,示意他跟上,便也不管他说什么,直接转身沿着街往前走。 青年只能认命的快步跟上,这次可千万别再跟丢了。 少年闻言轻笑,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随口道:“我今天头一次知道我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 “什么样的人?” “一个善良的好人,无辜摊上未婚夫失踪这样的破事,让人心疼。”燕萱笑道,说的平静,让人忍不住想瞧瞧说这话时她的脸有没有发红。 嗯,当然没有,会脸红那就不是她了。 “属下耳朵不好,请再说一遍,您刚刚这是在说谁?”蒋昭拍拍耳朵,深感自己就不该顺着公主的话去问。 这不?伤的还是他自己的耳朵。 无辜?那忠远侯世子为什么失踪,有人会比您更清楚吗? 燕萱给了他暗一个含责怪的眼神,脸不红气不喘,道:“自然说的是晋明公主。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不也很清楚的吗?这人物设定可是你我亲手敲定捏造传播的啊,兄长。” “……”也有道理。 “兄长?”青年,也就是蒋昭快步走到侧面微微落后少年半步的地方,“属下可不敢做您的兄长。” 燕萱想想自家几个兄弟的德性,点点头:“确实不敢。换我我也不敢。我看再这么下去,那几个早晚得把老头子折腾散架。” “你就等着看,大哥被罗家忽悠的找不着北,二哥在外面带兵得气死副将和军师,老三……老三会做什么我还真猜不出来,猜不出来不是因为觉得他什么都不会做,而是觉得他做出什么都不令人意外。” 蒋昭:“……”您说的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 但咱们俩这个“不敢”差别还是挺大的。 第82章 胜负已分,何止棋艺 “陪我下盘棋可好?” 罗仁没回答,反而提出这么个要求。 攫欝攫。他抬头便能看见燕明轩那一点都不好看的脸色,心下叹息却没有表露出来。 燕明轩从不是咄咄逼人的人,对于舅父无伤大雅的要求没有拒绝。 让侍从下去准备,中间多余的这点时间正好各自冷静一下。 看着燕明轩的背影,直到书房里只剩下自己,罗仁头痛的揉揉眉心深深的沟壑。 当真是令人头痛。 现在这个局势,不争不抢超然物外根本不现实,私吞盐税一事牵扯的岂止是他罗家一门一户? 东篱的世家大族枝叶繁茂,这些世家很多都比东篱国存在的事件还要长,背后势力错综复杂,打断骨头连着筋。 一旦事发,谁也别想把自己摘出去。 若是这次盐税的事真的水落石出,背后的几个世家被一锅端,那才是遂了皇座上那位的愿。 毕竟谁也不能忘了,早在这位陛下刚登基的时候便已经磨刀霍霍的要对世家下手,当年的太清门事变背后也有好几个世家大族的影子,倒是没有参与,不过是推手。 不出他们所料,那事之后,东篱帝变成宛若失了力气的猛虎,再不复最初的雄心壮志。 头顶高悬的刀终于被放下,十年前的事后京城虽然被血洗的惨烈,但他们这些大族子弟却是真心实意的松口气。 毕竟底下的人死的再多也不干他们的事,那些人死了也就死了,只要撼动不了世家的地位,他们就能当做什么也看不见。 罗仁想到这儿,就又想起自己那说的好听叫“赤子之心”,说的难听就是没什么帝王之才的大外甥。 转头想想其实这样也是好事,比起一个有才能,但是可能一上台就像他父皇那般对着世家大族磨刀霍霍的皇子,一个容易控制的傀儡更让人安心。 燕明轩还不至于被称作傀儡,但他心软,且黑白分明。 这样的人说不好办也不好办,说好糊弄也好糊弄。 “罗大人,棋盘茶点已经准备好了,殿下让您去银霜阁。”侍童近来毕恭毕敬道。 罗仁起身,跟着侍童走。 银霜阁,名字起得风雅,环境也很风雅。 就在后花园里,是一座立在假山上的楼阁,平时用来休息小憩、赏景看花。 从银霜阁的窗户往外看,便是人工的假山怪石,往下看,石缝间有湍湍溪流,石头上长着碧绿青苔,远处竹影绰绰。 放眼望去,能将整个花园收入眼底,季节不同,看到的百花盛况也截然不同。 和书房的雅致归雅致,却难免肃穆的沉闷不同,这里给人的感觉更加洒脱,微风拂过,吹来了远处的花香,也吹来了氤氲水汽,还有最浓郁的青草气息。 罗仁到的时候燕明轩已经到了,下棋的桌面就支在窗边的榻上,从这里偏头就能看到外面的好景色,周围的房屋皆矮于此处,往外看去也会心胸开阔。 没有哪儿比这里更适合调节心情了。 燕明轩已经在一侧落座,他坐的一板一眼,端正极了,端的是大皇子德王殿下该有的规制和仪态。 “你白我黑。” 罗仁看燕明轩没有反对,便将棋子分好。 执黑棋的手先落在棋盘中心,罗仁的目光落在棋盘上,话却是对着燕明轩说的。 “不少文人嘴上都说着向往去做隐士,但若是真想隐退,又何须出现在人前,传播自己的名声?” “不过都是待价而沽罢了。” “你看到罗家身为东篱三世家,几乎不可撼动的地位,但你想过如果我们真的安安稳稳与世无争,那会是什么后果吗?” 握着白子的手悬在半空,过了瞬息,又继续动作,棋子落下。 “总归不会像现在这样铤而走险,随时有自食恶果的危险。”燕明轩说的很不客气,明显是余怒未消,或者说一说这话题就来气。 巘戅叮叮小说戅。不管怎么说,舅父好歹在事后得到了消息,可他居然直到今天才知道始末! 为他做出的事,他这个当事人竟然一点也不知道,这是何等的荒诞! 更别说他们做的那些是他不想要而硬塞过来的。 罗仁叹气,四平八稳,又落一子。 “那你说李勉李家,他虽投身在秦王帐下,却从没做过什么阴私下作之事,唯有在朝堂上曾力挺秦王殿下的正确决议,如此坦荡,这不就是如你所说,为官清廉,不争不抢的典范吗?” “最后是个什么结果,也不用我来说吧?” 什么结果?表面上看是德王和陛下下手,从根本上来讲那不就是你不争不抢,最后被其他人一人咬上一口,给分食殆尽? “……” 厺厽叮叮小说dingdingxiaoshuo.com厺厽。说话间,棋盘上已经走出不少步,黑子行事沉稳有余,却固守场地勇气不足。白子内含锐意,却于计谋上稍有欠缺。 燕明轩手里捏着一枚白子,盯着棋盘皱眉思索,也不知是在思索这盘棋,还是罗仁刚才的话。 见针锋相对的敲打起了该有的效果,罗仁便放缓了语气。 “舅舅知道你看不惯这些手段,但我可以向你保证,那些只会被用来自保,绝不会去害别人。” “倒是你母后那边,我希望你能多进宫看看,一定要劝住她,让小妹莫要着急。俗话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你也别怪她,她也是一腔爱子心切。” 燕明轩对罗家一向宽厚亲切,他从小被罗皇后保护到大,这会被罗仁放松语气一劝,便被牵着鼻子走了。 棋局里,往前冲的白子根本没发现自己的背后已经被黑子渗透,被圈养却不自知,眼看就要被四面包饺子。 罗仁看看棋盘,笑而不语。 等他注意到燕明轩心里那点怒火彻底消散,这才道:“还有另外一事才最是要紧。” “何事?”燕明轩不明所以。 “殿下请想想,今日是从何处得知的李府祸事内情?是谁令你将注意力放在罗家身上?不必告知我答案,只需想想其中是否有什么问题。” 罗仁非常自信,就凭德王府里的侍从属官,既然几天前察觉不到,那今天也绝对也察觉不了。 不怕别的,就怕这事背后有推手。 对方是谁?属于哪方势力?有什么目的?为什么会知道罗家的行动? 这些统统不清楚。 这,才是最可怕的! 棋盘上,白子彻底走投无路,回首发现背后敌情时已晚,罗仁落下最后一枚黑子,大片白子被吃掉。 胜负已定! “论棋艺,还是舅父厉害。”燕明轩也不恼,只坦然认输。 罗仁笑笑。 何止棋艺? 第83章 好名声 “你听说了吗?最近发生的大事。” “什么大事?” 周围的人纷纷投来看孤陋寡闻土老帽的目光。 “这你都不知道?”还是问话的人好心道,“那陛下有意赐婚给晋明公主和忠远侯府嫡长子的消息你听说过没?” 攫欝攫。“这个当然知道,京城里有几个不知道的?听说皇家和忠远侯府都已经开始筹备婚礼了。” 刚才说话的人神神叨叨,一脸讳莫如深,压低音量道:“你的消息太滞后。别说婚礼,现在那忠远侯怕是成天提心吊胆。侯府的嫡长子秦铭远在见过晋明公主一面后,第二天人就失踪了,现在人都找不着,还成的哪门子婚?幸亏陛下还没来得及下旨,不然要出大事了。” 听的人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年,瞧着就不像个普通人,偏偏穿的确实是普通百姓会穿的布衣,又扎在茶肆的普通百姓堆里,和他们打成一片,硬是把气场上的违和给抹平了。 这会儿他倒抽一口冷气,瞪大眼睛,一脸惊骇的看着旁边说话的那位。 “那晋明公主有什么反应?还有陛下,没有怪罪侯府?” 可能是他这副认真听讲的模样极大的满足了那人的好奇心,刚刚帮他科普八卦的人挺直腰板,嘴上彻底没了把门。 “都说了还没来得及下旨,那秦铭远失踪,侯府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就算要治罪,那也得等把人找回来再说吧。” 他一脸优越感,洋洋得意道:“我娘舅的邻居的三伯的妻子的好姐妹家儿子就在王府当侍从,所以我也能得到不少一手消息,听说老侯爷急坏了,他怀疑有人图谋不轨,绑走了秦铭远。” 少年人配合的兴致勃勃顺着他的话问道:“哥,你这消息确实灵通。但在京城里,谁能溜进侯府绑走那么大一个活人,还能不被发现?这不太可能吧?” “害!有什么不可能?如果没有这回事,现在至于整个京城都戒严吗?我还有一个表哥就在御林军里当值,他告诉我现在每天晚上就连巡夜的士兵都多了一倍,侯府和陛下都在满京城的找人呢。” 少年人点头,又像是突然想起来道:“那晋明公主岂不是惨了?平白摊上这样的事?” “别瞎说!谁都知道这不能怪公主嘛。从头到尾公主就是见了侯府的世子一面,结果就这么不巧。”那位大兄弟一脸的痛心疾首,真心实意的好像被冤枉的不是皇家的公主,而是他家大闺女。 “怎么能不怪公主?这事怎么看公主也有嫌疑吧?更何况只是见过一面,侯府世子就遇上这样的事,没人说晋明公主克夫吗?” 听了他这话,不但刚才讲话的人皱起了眉,就连周围竖着耳朵挺热闹的人,还有干脆凑热闹过来的人都一个个面色不善的看着那口无遮拦的少年。 “他失踪那是他倒霉,关公主什么事?还能是公主让人绑架的人不成?” “是啊是啊,公主那么好一个人,上头的那些官老爷有几个真的关心我们底下这些平民百姓?只有公主,听说几次天灾之后的赈灾都是公主主动跟陛下揽下来的呢!” 厺厽lol小说网lolxsw.com厺厽。“再说陛下也还没下旨赐婚,哪里称得上‘夫’呢?” 少年人被周围的人七嘴八舌的话灌的脑袋疼,赶紧顺着他们的意思连连点头应答,表示自己知道了。 也许是这里聚的人太多,没多久,一个比少年年长些,也更高些的青年拨开人群,正看到和周围人打成一片的那少年。 顿时满脸无奈,趁他们的话题告一段落,二话不说上去带走那少年。 感受到周围不少人小刀般的视线扎在他身上,更多是扎在他那只抓住少年衣袖的手上。 巘戅lol小说网戅。这些眼神里八成都像是在看当街抓人的人贩子。 青年无语,他自认虽然长了一张风流面孔,却也不至于被人当成人贩子吧? 这么快就收买了这么一大波人的人心,也是没谁了。 看周围人隐隐有合拢上来包围他的意思,赶紧出声道:“你可是让我好找,我找了你两条街,结果你竟然在这。” 周围不少人的表情闻言变好些。 原来是认识的啊。 少年抬眼看了他一眼,跟周围一圈的人道了别,这才起身。 装模作样的道歉:“小弟的错,一时聊得忘了时间,让兄长你担忧了。” 落在他耳朵里的装模作样,同样的话落在周围那些人的耳朵里就是真心实意的道歉。 “你这做兄长的也别责怪他,我看你家小弟竟然连京城最近发生的大事都不知道,这可不行啊。” “你得多让他出来耍耍,别成天拘着他,他又不是小姑娘。” 有人起头开始劝,剩下的人也都纷纷七嘴八舌的说了一大堆,等青年从人堆里钻出来,就看到少年站在人少的地方,优哉游哉的瞅着这边偷笑。 青年:“……”心累。 少年看他出来了,示意他跟上,便也不管他说什么,直接转身沿着街往前走。 青年只能认命的快步跟上,这次可千万别再跟丢了。 少年闻言轻笑,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随口道:“我今天头一次知道我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 “什么样的人?” “一个善良的好人,无辜摊上未婚夫失踪这样的破事,让人心疼。”燕萱笑道,说的平静,让人忍不住想瞧瞧说这话时她的脸有没有发红。 嗯,当然没有,会脸红那就不是她了。 “属下耳朵不好,请再说一遍,您刚刚这是在说谁?”蒋昭拍拍耳朵,深感自己就不该顺着公主的话去问。 这不?伤的还是他自己的耳朵。 无辜?那忠远侯世子为什么失踪,有人会比您更清楚吗? 燕萱给了他暗一个含责怪的眼神,脸不红气不喘,道:“自然说的是晋明公主。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不也很清楚的吗?这人物设定可是你我亲手敲定捏造传播的啊,兄长。” “……”也有道理。 “兄长?”青年,也就是蒋昭快步走到侧面微微落后少年半步的地方,“属下可不敢做您的兄长。” 燕萱想想自家几个兄弟的德性,点点头:“确实不敢。换我我也不敢。我看再这么下去,那几个早晚得把老头子折腾散架。” “你就等着看,大哥被罗家忽悠的找不着北,二哥在外面带兵得气死副将和军师,老三……老三会做什么我还真猜不出来,猜不出来不是因为觉得他什么都不会做,而是觉得他做出什么都不令人意外。” 蒋昭:“……”您说的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 但咱们俩这个“不敢”差别还是挺大的。 第84章 因情谋杀,简称情杀 ,宰相是怎样炼成的 “何至于此?”蒋昭闻言嘴角一抽,觉得他家公主这形容的绝对有三分夸张。 几个皇子哪有她说的那般不堪? “主公莫要掉以轻心。” 若是阴沟里翻船,那就得不偿失了。 燕萱点头,自然明白他再说什么,可翻船?就凭她那几个兄长? 还是算了吧。 她下意识的拽拽自己的袖口,结果一伸手抓个空,这才想起来自己今天穿的一身布衣便装。 看到这身衣服她就想起个人,正是随军在外的御史裴文,上次匆匆一见,那人也很是有趣。 燕萱撇撇嘴,道:“也不知这身衣服有什么吸引力,竟能让裴子实不愿脱下来。听说学子试后前三十名面圣的时候裴子实就是穿着粗布衣裳上殿的。” 蒋昭心领神会:“需要调查裴文吗?” 燕萱脚步不停,左拐右拐进了小巷,走的轻车熟路,几次转弯后鼻尖能闻到淡淡的酒香。 她这才满意的点头,放慢脚步。 “暂时不用。” 这回蒋昭猜错了,燕萱真的只是嘴上说说而已。 “我是什么控制欲极强的人吗?” 话音一落,燕萱眼神蓦然凌厉,不等蒋昭反应过来,伸手抽出腰间别着的折扇,就着束成一股的扇骨,像一柄短棍戳在蒋昭肩膀上把人推远。 说时迟那时快,一柄黑漆漆的箭矢擦着脸颊飞过,砰的一声钉在身后的墙面里。 箭矢上还钉着她一缕头发。 看那深度,大半箭身都没入墙壁。 燕萱擦擦脸颊上被划出的血痕,笑了。 “这种时候我是不是该问你们是谁派来的?” 暗处的人没有吱声,一击不中,刷刷刷从墙壁上跳下一批黑衣蒙面人将他们团团包围,二话不说便攻上来。 你们知道吗?这样让我很没有成就感啊。 燕萱手里还是那把没有展开的折扇,对面的蒙面人手里全是些刀剑,在阳光下反射着寒光。 不,不是寒光,是有些发绿的幽光。 上面淬了毒! 真是一定要置她于死地的大手笔! 银影微动,黑衣人的身法极快,不是被特意培养的杀手,就是哪家的暗卫,他们不言不语哑巴一般,一时只能听见刀剑声。 蒋昭也非一点武功都没有的文弱书生,但面对这么些刺客自保已是极限。 他咬牙,已经做好不论如何都要护送公主平安离开的打算。 结果一转头正好看到燕萱游刃有余的模样,在打斗之余嘴角勾起的那抹玩味微笑。 不等他反应过来,燕萱抛下手里的折扇,一个跨步,来到了冲在最前的刺客的左边,一把抓住他握刀的手,用力一拧,发出咔嚓一声,腕关节已经脱臼,刺客硬是憋着没有发出惨叫,只能听见细微的闷哼。 燕萱的身法极快,不等其他人的刀尖落下,身后的人刚举刀挥来,身形一闪,一把扯过前面那人断腕之后握不住的长刀,反手刺入背后那人身上。 紧接着略一侧身,身后那人挥下的刀刃直接砍在前面那人身上,当头劈下,顿时鲜血四溅血肉模糊。 趁其他几个刺客因为这番变故微愣,燕萱就这手上这把刀,速度极快鬼魅般的来了个四连杀。 “还剩一个。”她低声轻喃,听在刺客耳朵里,就像恶鬼的低语。 没人告诉他们晋明公主这么难搞! 他咬牙豁出性命全力扑过去,长刀下是隐藏的毒性更强的小刀,势必一击而中,哪怕只是划破燕萱的手臂,这刀刃上的毒也能确保他完成任务。 但燕萱从不走寻常路,刺客的打算注定要落空,只见燕萱单手投掷,手中长刀被用力掷出。 一个女人的力气能有多大? 不能刺客咧开嘴无声嘲笑,那长刀好似一柄银色闪电,刷的一下将他扎了个透心凉,甚至他整个人都被惯性带着向后仰倒。 等后知后觉听到那一声刀剑入肉的裂帛声,已经瞳孔涣散,不剩什么意识。 大力出奇迹! 现在只剩下满地的断肢残骸,刚才光顾着砍了,这会儿鼻尖有一股挥之不去的血腥味。 燕萱嫌弃的皱眉,扔下手里的刀,在刺客身上仔仔细细的擦过手,低头仔细检查身上有没有被溅上血,直到确定衣服还是干净的,这才满意的抬头说正事。 “当街杀人?也亏得他们能干的出来。” 燕萱真的对一些人的智商不抱什么希望,却也没想到他们会干出如此蠢事。 蒋昭恍然大悟:“是忠远侯世子?可他这么做的意义是什么?” 蒋昭偏过头不去看地上的尸体,陷入沉思。 直到巷子口传来一声尖叫,抬头看去,是个路过的百姓,这会儿吓得连滚带爬的往外跑。 也无怪乎他那么害怕,实在是现在的场面太不好看,再加上他们俩就站在这堆尸体旁边满脸冷静的对话,这怎么看这怎么吓人。 但这属实不能怪他,谁跟着公主时间长了也都会这样,别说在尸体旁边聊天,怕是吃东西都算是小场面。 燕萱没有拦着那人去报官的意思,反正这满地的刺客尸体肯定是要让人来解决的,瞒是不可能瞒住,她也没想瞒。 看蒋昭想破脑袋都想不明白的模样,燕萱的目光意味深长,最深处又含了三分笑意。 “别想了,你想不明白的。” 蒋昭不明白:“为何?” 燕萱示意他跟上,都已经到这了,不能白跑这一趟,再拐过一个路口就是一家酒肆。 这家酒肆的位置也是妙。 所谓酒香不怕巷子深,这家店铺还真是实实在在打的践行这句话,真就开在这七拐八拐的巷子深处。 店铺简简单单,看着没有什么十分精致华贵的门脸,却是十里八方闻名,想买酒都得提前好几天来预定才行。 血腥味也掩盖不了的酒香就是从那家酒肆传出来的。 燕萱对这场刺杀早有预料,既然对方差一个合适的机会,那她就制造一个。 上次过来订酒时就说了下次会亲自过来取。 多好的一个机会,要是秦铭远连摆在面前的机会都不知道抓住,那她才该失望。 看着蒋昭茫然的脸,燕萱指指脑袋,笑道:“正常人怎么能懂那种满脑子情爱的人?你该庆幸自己不懂。” “您是说……他只是因情,便要谋杀公主?!”蒋昭目瞪口呆。 第85章 吓唬人 ,宰相是怎样炼成的 深巷酒铺,名字取的非常应景。 一扇窄门外支起一个棚子,棚子底下有几个桌椅,边上堆放着几个大缸。 掀开封住大缸的帘布和挡板,浓郁的酒香随风一点点飘远,勾得人下意识的咽口水。 两侧的人家有被这味道勾的开门往巷子深处瞅,也有男人趁着家里的婆娘没注意,偷偷拿了钱溜出来买酒。 燕萱和蒋昭两人刚到,眼尖的老板立刻发现,赶紧快步走上来招待。 老板眼尖,看到来人面容时,额角的冷汗刷的滑落,他没想到前两天说的“亲自来取”真的是这么个亲自来取! 也无怪他能认出燕萱,实在是燕萱除了一身男装也没做什么掩盖。再加上他家的酒卖得好,没少供给高门大户,认清那些官老爷和贵人们的脸是这生意开得下去的首要条件。 从前也不是没有其他官家高门子弟派人订酒时说过“亲自来取”,但以往顶多就是派个管家过来,谁能想到晋明公主如此不走寻常路! “公主大驾,小老儿惶恐,您先坐,您先坐。我这就给您备酒去。” 他躬身,不敢抬头直视公主,怕冲撞了贵人。 酒家能感觉到自己浑身的肌肉都绷的死死,甚至因为过于紧张而在微微颤抖。 他心虚! 前些天有人跟他打听过公主府订酒的事,当时他以为公主府的人所说的“亲自来取”顶多也就是派个地位高点的人过来,便在有人把刀架在脖子上询问时实话实说。 现在亲眼看到公主了还有什么不明白?看来那贼人就是冲着晋明公主来的! 若是公主因为他的一句话而出什么事,先别说上头的人如何追究,就说以如今晋明公主的名声,这京城里的百姓一人一口吐沫星子,别说他这酒铺还能不能开下去,他这个人怕是在京城都呆不了了。 想什么来什么,他在脑补把自己吓得够呛,身后就传来公主的声音。 “酒先不急,我们先来聊聊其他事。”燕萱眉毛一挑,整个人的气势一变,刚才还如邻家小弟般亲切的人消失,一沉下脸,像座大山压在酒家的背上。 “扑通!” 一个腿软,酒家跪到地上。 “小人该死!小人该死!泄露了公主的消息……” 紧张的语无伦次,哆哆嗦嗦的说,眼看着就要趴在地上一个接一个磕头。 这边的动静惊扰了来买酒的人,也有人从周围的房子里探出头。 这酒铺在这里开了有些年头,左邻右舍没有不认识这位酒家的人,眼看看过来的人越来越多,不等那小老儿真的拜下去,蒋昭赶紧把人拉起来,带着他跟着燕萱进到铺子里,帘子一拉,阻挡了那些窥探。 现在只剩下他们几个人,眼看那酒家表情更慌张,正要急忙忙的开口继续解释,燕萱先开口。 “我需要你冷静下来,把前因后果都讲清楚。” 本书由公众号整理制作。关注vx【】,看书领现金红包! 她的表情暗沉沉的,让人看不出深浅。 蒋昭始终站在旁边充当装饰,没说话。 那酒家也不是个没见过市面的,只不过今天这事太大,见过市面他才更觉得担不起。 这会被燕萱那双黑潭似的眼睛盯着,就连害怕的情绪都像是被剥离,灵魂仿佛被拉扯到身体之外,怕到一定程度反而冷静了。 便将那天晚上黑衣人如何闯入家里,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的经历细致的讲出来。 不出所料。 燕萱扯扯嘴角,克制住想扯出冷笑的反应,听罢没立刻说话,而是看向蒋昭,那眼神像是在说——看吧,他也就这点本事。 关于秦铭远的事暂且压下不表,现在要处理的是眼前。 沉默的事件越久,那卖酒的小老儿越是害怕,这会儿冷汗,滴滴答答的已经在地上汇聚成一小滩。 燕萱的话里听不出喜怒:“私自把公主的行踪泄露给心怀不轨的贼人,你该知道若是捅到府衙,这是多大的罪。” “当然,我也可以不把你交给府衙,但做错事不能不罚。” 说到这里,眼底染上一层浅薄的笑意,可惜低头瑟缩着的酒家看不见。 蒋昭倒是看见了,但他不会拆公主的台。 不然今天他拆了台,明天被拆的可能就是他这个人了:) 在酒家心惊胆战屏息凝神之下,燕萱起身拉起堆委在地的人,开口道:“就罚你……多赔我一倍的酒。” ?! 酒家太过震惊,已经想不起什么礼不礼数,霍然抬头直视燕萱,满脸的惊疑不定。 他现在的心情像什么? 像半截身子淌进黄泉水忘川河,结果死到临头突然告诉他,这水不是忘川水,这河不是忘川河,只是平常的温泉水,多泡泡没准还有好处。 这大起大落,身体不好的怕是都受不住。 酒家呆滞的脸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发现晋明公主已经不在屋里,眼下只剩他和那个跟着公主一道来的那位,瞧着与公主相处的模样又不像侍从,酒家便去取酒,不止两倍,足足多拿了三四坛。 再回来想交到那位手上,酒家看一个人拿不了又主动拉来一辆小推车放进去。 蒋昭看着酒家刚才还吓得要死,这会儿却笑容满面的忙前忙后,推来推车又多装了几坛酒,像是恨不得把那辆小车堆满,堆得一点空隙也没有。 平时这家的酒便是地位再高的官、再说一不二的世家想买,那也得预订且限量,倒不是说这买酒的老儿有多硬气,只是产出有限,你家定的多别家就少,这么相互制衡着达成的结果便是所有人都乖乖听话按规矩来。 可见这酒家也是个有智慧而且难搞的。 他瞧瞧推车里的这么些酒,无意识的深深吸口气,十分眼馋。 公主这一手玩的可真是漂亮! 该起眼的时候绝不输于任何人,该蛰伏起来的时候,便是亲爹也没能多了解这个女儿。 明明是个凶残到极点的,偏偏在所有人眼里比那白莲花还要干净,虽然其中也有他操控舆论的手笔,但还得归结于他家主公底子好。 蒋昭推着小推车百感交集,还没意识到跟燕萱相处多了,他俨然已经快要被洗脑成燕萱的无脑吹。不,说无脑不太准确,该是“有脑吹”才对。 蒋昭在后面推车慢悠悠的走,前面的燕萱碰着个人。 府衙的人、诏狱的人,另外还有个站在人堆里也显眼的大高个。 廷尉亲至。 燕萱挑眉。 澹台翼的消息可真灵通啊。 第86章 走串频道的恋爱脑 ,宰相是怎样炼成的 消息灵通就对了。 若真论起来,澹台翼得到消息的事件比府衙还早,甚至可能早于燕萱自己。 早在那扶不上墙的忠远侯世子秦铭远买凶杀人的时候就知道。 大家好,我们公众.号每天都会发现金、点币红包,只要关注就可以领取。年末最后一次福利,请大家抓住机会。公众号 说起来也是个大笑话。 秦铭远此人,上没有严苛望子成龙的父母,下没有对他的位置虎视眈眈的小弟,可以说自小顺风顺水。 但也可能是顺大劲了让他心里没点数,这次一听说陛下可能要给他与晋明公主赐婚,心有所属的他竟然大咧咧的上门去找公主。 说的什么不知道,但是当天是青着脸出来的。 第二天人就失踪了。 按理说这事明晃晃的指向晋明公主,结果事情发酵几天,公主亲自入宫走一趟,上到陛下,下到平民百姓,没有一个说她坏话的。 燕萱身上怎么查怎么干净,怎么比白纸都要白。 正是这样的调查结果让澹台翼不敢小看晋明公主燕萱——有的时候白到一定程度比极致的黑更可怕。 自从阁主下了命令开始调查晋明公主,他们查了半天才惊讶的发现这从前没什么存在感的人调查起来更没有存在感,就像个普普通通的公主,资料寥寥,能入档的也就那么三言两语。 要知道,以千机阁的情报网都只能调查到这些,那只有两种可能,一个是这人真的这么干净,另一个是这人隐藏之深,连千机阁都力所不能及! 若是第一种,阁主也不会让他们调查,若是第二种…… 澹台翼想了很多,时间也不过才片刻,扫过一身男装的公主,他走过去像是没看着那身不和规矩的衣服,表情平静的公事公办道:“还请公主配合调查,刺客竟敢当街杀人,背后定是有所依仗。比起府衙,此案交予臣更为合适,臣会尽快给您和陛下一个交代。” 旁边的京兆尹闻言,脸色不是一般的难看,但两人站在一起,一个年轻高大,一个中年发福,谁更可靠一目了然。 更别说一个只是管理地方治安,一个是全国各类疑难案件的汇总之所。更何况谁不知道陛下面前,廷尉是个大红人? 澹台翼真要抢,京兆尹也无力反驳。 这事交给谁都一样,对于面前这两人,燕萱没什么偏向,但眼下她对澹台翼有些警惕,于是垂眸浅笑:“那就麻烦廷尉了。” 越是察觉到不对,她越是要看看澹台翼要干什么。 眼尖看见她这个表情,澹台翼背后一凉。 太熟悉了,和他家大尾巴狼阁主算计人的时候一模一样! 思及此,澹台翼又暗自提高警惕。 若有警报,对于晋明公主,应该已经爆表了。 他们达成一致,晚了一步的京兆尹咬咬牙,上前一步,别看他长得略显富态,但为人还算机灵,这会儿见大局已定,便说些填缝的话:“今天的事惊扰了公主殿下,若有需要,京城府衙会随时配合廷尉大人调查。现在这个情况一时难有结果,不若先让下官派人护送殿下回府?” 燕萱往前走,其他两人也得跟着走,最后停在一具还未被搬走的尸体前蹲下。 正是被她一刀飞出去钉在地上的那位, “本殿确实需要人护送。”燕萱轻笑,伸手往后一指,“却不是护送我,而是我好不容易得来的这一车好酒。”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蒋昭好好一个谋士被用成了苦力,这会慢悠悠的推着车刚一转过来,就被那齐刷刷看向自己的两人吓了一跳,再一看,罪魁祸首不就是蹲在地上的公主吗? 京兆尹最先反应过来,找来俩衙役,让他们接过推车,叮嘱一定送到公主府。 燕萱蹲在地上,这会儿也不忌讳更不害怕,直接伸手揭了黑衣人蒙面的黑布。 不出意料,一副平平无奇的面孔。 不论是杀手还是暗卫,不管是皇室还是世家,在选人培养的时候都会选择那些长相普通,丢进人群里能很快融入的,过分出众亦或是过分丑陋都不在选择范围内。 那些一提暗卫杀手便会联想到英俊面孔或者浪漫故事的,多半是话本看多了的未出阁小姑娘。 “澹台廷尉也别傻站着,想必你该有很多话想问我吧?”燕萱又捡起地上死尸的手仔细研究,一边头也不回的问道。 “此地偏僻,公主为何会出现在这?” 澹台翼心里清楚,却不能让人知道自己清楚,干脆顺势问道。 “看我那一车酒,还有巷子深处传来的味道,若是廷尉未来此处买过酒,那我要推荐这里边的深巷酒铺。” “那公主又是如何脱险?甚至解决了这么多的刺客?”澹台翼看看这一片狼藉的地面,根据调查,那蒋昭的武艺顶多也就自保,这场面是谁搞出来的,再不可思议也只有一种答案——就是眼前的公主! 燕萱叹气,脸不红气不喘伸手一指蒋昭:“多亏我这护卫,不然今天真就危险了。” 蒋昭俨然是专用工具人,御用背锅侠。燕萱前头话音一落,他脸上便挂上一副不好意思的谦虚神态,谦虚中又暗含得意,演的惟妙惟肖,和燕萱可谓无缝衔接。 这演技,让澹台翼没忍住多看两眼, “公主这两日可有与人产生冲突?或者心里是否有刺杀者的人选?” 燕萱脸上片刻犹疑,直到澹台翼又开口客套几句,这才道:“有时有,但是听起来可能有点难以置信。” “公主但说无妨。” 燕萱给出的答案不出所料:“忠远侯府世子秦铭远。” “几日前他曾来风雅涧找过我,那日我们不欢而散,那天具体谈了什么我已禀报父皇和忠远侯,眼下不便再提。总之我认为他的嫌疑很大。” 所谓不便提及不过是对方为了侯府里一个地位低微的侍女要死要活,在身为公主的燕萱面前扬言非她不娶,甚至舔着个大脸要求她主动退婚,说什么不爱她,即使成婚也不会幸福。 最后说不过她,被弄的气急败坏,走之前的模样明显不会善罢甘休。 可惜这次踢上的不是什么绊脚石,而是结结实实的一块铁板! 这些东西说出来怕是能笑掉人的大牙,真不知道忠远侯府是怎么教养的,才能让秦铭远的思维方式清奇的与风云诡谲的京城如此的格格不入。 不出所料,忠远侯在听她讲过一遍后亲自上门姿态放的很低,请求除了陛下之外,她莫要再向别人提起争吵的内容。 忠远侯算盘打得好,让她用自己的名声为那傻儿子背锅。 面对这么个明显的算计,燕萱像是什么都没发现,笑着答应了。 既然她都这么好说话了,那秦府棋差一招也怨不得人。 ——现在已经不是背不背锅的问题,而是会不会担上谋杀公主的罪名。 燕萱扯扯嘴角,摆弄地上尸体的死人手,似乎看到一闪而过的绿色幽光,赶紧转个方向将惨白的手对着阳光。 阳光下刺客的指甲缝绿意盈盈。 第87章 看谁技高一筹 ,宰相是怎样炼成的 孟氏的诡计被识破败退,接下来的几天一路风平浪静,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为这事,燕飞羽一天比一天暴躁。 东篱带出来的五万士兵除了因为疫病而折损了不到百人,剩下的整整齐齐,直到现在也没有什么大损失。 按理说情况这么好,眼下应该士气高涨,但这只行军的队伍不管是远瞧还是近看,都是一堆长途跋涉的疲兵,别说什么士气高涨了,没丢盔卸甲都是难得。 燕飞羽的行帐在队伍比较靠中心的位置,丁云打头做先锋,两翼是几位副将,最后面就是柯雪和陆勋。 骑着高头大马,一开始柯雪还顾着点脸面,行军几天都只能看见陆勋,便干脆放飞自我,在大腿根绑了厚厚一层垫子。 这么一弄不磨是不磨了,就是看着不太好看。 大太阳下,柯雪扶一下头顶遮阳的斗笠,伸手在脸上一抹,一手的汗。 关注公众号:,关注即送现金、点币! 幸亏已经是深秋,不然若是大夏天,这会儿怕是已经被烤化了。 更别说她脸上还糊着一层面具。 “殿下这几条始终绷着神经,这样下去不行。” 柯雪侧过身看了一眼打马和她并肩的陆勋,这人头上也戴着个斗笠,瞧不清脸。 于是她干脆转过头,冷笑:“要是真就只是他自己紧张着绷着神经也就罢了,哪怕绷断了也没人管。问题是他整日神经兮兮,搞得人心惶惶。” 说到这个她就来气。 “若说颜寻带兵亲至损失惨重还不还手,那才是天方夜谭。现在的情况板上钉钉就是准备后手或者找机会。原本我们好不容易劝得秦王殿下改了路线,但如今这全军上下惊弓之鸟的模样无异于把时机摆在那颜寻眼前。” “若是这都不伸手去抓,我才要怀疑颜寻的水平。” 柯雪的嘴巴一如既往的毒,要不是陆勋在旁边,她好歹还记着这一点,嘴巴有些把门,不然什么都说得出来。 “子实有何打算?”陆勋扬眉问道。 柯雪惊异:“你这话说的,若是我没有打算,你也没有?” 她今天还真就等着陆文长来说。 “……”面对如此任性的小伙伴,陆勋也没有办法,偏过头看向后面押送粮草的位置,笑得意味深长,“子实都安排好了,你说还是我说有什么区别吗?前方丁将军亲自带兵,两翼又是有军中原本的副将带队,中军又严防死守不便下手,那还剩下何处?” 自然就是他们这在尾巴上的地上,带兵的是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又从没有传出过什么善用兵的名声,甚至其中有一位刚入朝堂不到一年,连及冠的年龄都没到。 这样的事实哪怕是颜寻也不会多高估他们。 哪怕之前躲过一场突袭又能怎么样?除了主营帐的人,其他人甚至都不知道躲过那场突击的计谋正是出自这未加冠的少年! 更别提裴文众目睽睽之下与主帅产生矛盾,不被主帅所喜,燕飞羽会把人扔去负责后军根本就不是因为信任,只是单纯的不喜而眼不见为净罢了。 “这后面的景色也别有一番风味,如今也是遂了子实的愿,勋得以跟着子实在此,真是甚感荣幸。”陆勋笑道,语气里略有揶揄。 柯雪撇嘴,啧啧两声,装傻道:“怎么能说是遂了我的愿?这可是主帅亲自下令,哪里是我能决定的?文长可别乱说。” 她故意把语调放的特别无辜,想象着燕飞羽若就在眼前,她必定能给人气个半死。 为什么只是半死? 啧!谋杀皇子的名声她可担待不起。 她气人,陆勋也能一句话气着她。 只见陆勋掀开斗笠,让自己脸上揶揄的表情能够被柯雪看得清清楚楚,“只可惜了一份击退颜寻的军功,子实淡泊名利,勋自认弗如。” 柯雪气结。 所谓军功,便是上次面对颜寻突袭时所用的反包围之计,那次的山顶巨石玩的甚妙,差点把孟氏派来的突袭队伍一波带走。 只可惜燕飞羽没有为柯雪记功,更是大有身为主帅,将功劳记在自己身上理所当然的架势。 在燕飞羽看来,军功,是多好的夺嫡筹码,他怎么能放过? “无妨,说起军功,军功这不就快来了?”柯雪像方才的陆勋,也往身后押送粮草的队伍偏头看去一眼。 她哪里是淡泊名利?之所以默认了燕飞羽隐瞒甚至抢占军功,不过是前狼后虎事急从权,后有颜寻虎视眈眈,暂且蛰伏起来等着他罢了。 “我们分兵,主帅率领中军之事人人皆知,这次的军功可不好吞!”到底是有些不平,干脆过过嘴瘾。 若是燕飞羽真的有心又要吞功,怎么都是有办法的,毕竟他不是一般的将领,还是皇子,天然优势便让刚入官场的柯雪没有办法。 当然不是真的没有办法,只是那些隐藏的力量万不可因为这么一件事就全都扯出来摊到明面上,就很气:) “好不好拿……”陆勋说到一半的话突然停下,眼睛盯着一处看,又眯起眼睛,飞速道,“我们马上就能知道了!” 柯雪立刻反应过来,抬手扬声道:“戒备!” 一句话落,整个队伍的状态蓦然变化。 后军原本和前面一样的半死不活,她的一句话像是按开什么开关,整支队伍的精气神一震,人人抬头挺胸握紧武器。 两翼负责警戒的士兵更是打气十二万分的注意力,队伍整体向中心收拢,行军速度加快三分。 裴文在军中的威望,以及对军队的掌控力如此之高! 一瞬间震惊到的不止暗处知道自己中计了的颜寻,还有旁边的陆勋。 细思恐极! 现在再好好回忆细节,陆勋便发现那些平时没注意的边边角角。 裴文在平时他们都不注意的地方细水长流潜移默化,硬是在秦王殿下以及他们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收拢了不少人心。 先别说旁人,怕是连丁云都不清楚自己手下带了好几年的士兵们的这番动向。 东篱这方有了准备,但早埋伏在此,目标直奔粮草车袭击的孟家军却来不及做出什么反应。 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第88章 脑袋当球,真·足球 ,宰相是怎样炼成的 孟家军 坐镇后方的白衣轻甲儒士拍案而起,“有诈!竟是如此!” 身旁听命的将军投来担忧的眼神。 “此次袭击定然还是无功而返,孟明,传令下去,先锋按原计划抢夺粮草,剩下的人全部转去从左右两翼直取中军,暂且莫要与东篱的后军硬碰硬。” 待命的将军抱拳领命,转身大步出了营帐。 屋子里,颜寻来回一圈圈的踱步,陷入思索,过一小会儿,外面的嘈杂声实在让人静不下心,他掀开帘子往战场中心望去。 从他这里只能看见远远的一群小黑点,但这已经够了。 东篱后军 两侧突然杀出埋伏的孟家军,东篱兵卒虽早有准备,但起初确实略有混乱。 柯雪绷着脸,始终冷静的沉声喝道:“前部列队,向中心收拢,保护粮草,后部列阵,阻断孟氏援军!” 后军不过才两部人,换算成数字也就是两千多不到三千,这会前一千人围绕粮车布了个变形的八卦阵。 粮车居中,四面各布一队正兵,正兵之间再派出四队机动作战的奇兵,构成八阵。 “后部散,分左右两曲!” 她越是冷静,她手下的兵将便也越是冷静。再加上不论何时她都是一副如此沉稳的模样,从未掉过链子,眼下东篱军的士兵,只要看到这张脸、听到这个声音就信心倍增。 后部千余人闻声而动,分列左右两曲,一曲五百人,宛若猛虎下山,直扑孟家军长蛇两翼! 这番令行禁止的速度,让来袭击的孟家军措手不及,甚至来不及做出什么反应,便被东篱军拦腰截断。 先锋部队人数本就不多,这次来袭击东篱军又是先放了讨伐公孙氏的烟雾弹,能带来的兵就更少了。 柯雪观察一会,发现这所谓先锋看着人多,其实才不过千余人。 于是趁着东篱士气高涨而孟家军渐渐溃散,她又提高了音量故意大笑道:“只派千人的先锋,是颜寻太看不起我东篱军,还是你们就只有这么点兵力?” “迟迟没有援军,莫不是颜寻已经放弃你们了?不若尔等立刻投降,我会善待俘虏。” 嘴上说的张狂,其实心底已经渐渐升起警惕之心,按照原本的猜测,颜寻不可能只派来这么点人,但后续迟迟不来…… 忽地,一队兵士从侧翼冲进东篱军中,柯雪心底一紧。 最先受到冲击的是左翼,孟家军像一柄长刀,直直插入左翼,目标明确直奔中军。 左翼的副将也不是吃素的,虽然不若后军这般反应从容,但也极快的反击,看反应,不像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柯雪挑眉,视线一转便看到不知何时跑到那副将身边的陆勋,这才了然,松了口气。 远处,陆勋发现柯雪的目光,隔得老远虚虚一比划,全当打个招呼,转头又急匆匆的投入军情当中。 丁云率领的先锋部队同样反应迅速,在发现不对后立刻调头驰援,赶到的不早不晚,直接阻断了孟家军的队伍,把他们的主力一分为二! 颜寻营帐 “传我命令,留下半数人于左翼,剩下半数人向东篱后军冲击,务必将东篱后军情形暴露到中军主帐前,然后撤兵。” “虽然未能抢夺东篱粮草,但也已经够了。” 颜寻的手指在舆图上划过,最后停在百余里外的一块地上,指尖轻点。 简单观察便能发现,东篱后军令行禁止,调度有速,看着和中军、先锋仿佛是两个队伍,差别之大,让人想装作看不出来都难。 他这个敌人看着震惊也就罢了,可以说是他看错低估了年轻的裴文,但若是东篱军的主帅也跟着震惊...... 那可就有意思了。 颜寻轻笑,情报上明晃晃的摆着那东篱的二皇子燕飞羽不是什么心眼大的善茬。 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在主公孟湛手底下呆的久了的人,都会对东篱秦王的这类人的心思有了极其精确的把握。 自己手底下的军队自己不了解,对士兵的掌控力还没有一个谋士大,这种情况没发现也就罢了,一旦发现燕飞羽可不会管是不是自己不称职才造成眼下这种情况,只会觉得裴文居心叵测,自己的威信受到挑衅。 届时他可不会管你是不是立了大功,只会越来越看不顺眼。更别说情报上摆明了东篱的主帅和军师裴文之间嫌隙颇深,这会儿再填上这么一把火,就不信烧不起来。 到时候他们什么都不用做就能看东篱内部大乱,别说驰援赵氏,会不会内部分崩离析都是两说! 战场上,柯雪感觉到脖子后面的汗毛倒竖,伸手摸了一把。 看到从被丁云拦截的左翼后方绕过来的孟家军,微微眯眼,一眼就看到那位在最前方调度的将军。 若是没看错,这位便是跟着颜寻过来的主将,孟氏本家的人,孟明。 她盯着对方看了没一会,便被敏锐的孟明顺藤摸瓜看过来。那孟明可不是个吃素的,伸手取了弓箭,对准这边直接弯弓一箭过来。 她一眼就能看出对方是主将,对方何尝看不出她就是那让颜军师不得不临时改变计划的裴文? 如此年纪,绝无仅有,若是假以时日成长起来,必定成为他孟氏一同万域后染指东篱的心腹大患! 必将之斩杀于此! 孟明下了狠手,箭矢来势汹汹。观柯雪神情,却无几分紧张。 莫不是吓傻了? 孟明皱眉,下一刻就得到了答案。 裴文没有反应,是因为也无需他有什么反应。始终落后半步安安静静没什么存在感的吕卓突然动了,长枪一甩,破空声自后方袭来,柯雪嵬然不动。 “叮——!” 长枪竟将箭矢一分为二,斩落在地! 这一幕落在孟明眼里就显得非常匪夷所思了,因为吕卓分明穿着普通士兵的甲胄,且始终跟在裴文身边,怎么看都不过是个守卫。 若非守卫,难道还是个将军不成? 这段不可能。 单独派个将军跟在裴文身边,这裴文是谁皇子还是主帅是皇子? 孟明摇头,只道自己想多了。 那边柯雪却不准备放过他,与吕卓说道:“来而不往非礼也,阿卓,看你的了。那孟明的首级看着甚圆,刚巧我还缺个球。” 【收集免费好书】关注v.x【】推荐你喜欢的小说,领现金红包! 第89章 燕飞羽的忌惮 ,宰相是怎样炼成的 吕卓所学,是行军打仗的正规武艺,而非如阿九那般的暗杀之术。 这会儿一冲出去,瞧着像猛虎下山,轻松穿过正在交战的军马,直奔孟明首级。 孟明起初没当回事,因为来人穿着一身最普通的军服,不过是个最低等的普通士兵,能斩断一柄箭矢都是走了大运,还想来杀他? 不过是痴心妄想! 刚才那根箭矢,除了真的一点武艺都不会的文人躲不过,但凡灵活些,就以目前这个距离,孟明本身也没指望能一击即中。 直到眼睁睁的看着吕卓穿过挡在面前的交战地带,孟家军竟无一人能拦住,他的表情渐渐凝重,便要驾马迎战。 吕卓可不会管他准没准备好,要是因为轻敌而死,那也是他孟明活该! 于是根本没给孟明时间,直接一杆长枪横扫,来势汹汹直奔面门。 猛然后仰下腰,枪尖擦着脸颊划过,生生削断了一簇长发! “你是何人?报上名来!” “一个将军竟在战场上竟然伪装成普通士兵,你是真不知羞!” 孟明虎目圆睁,声若钟鸣。 他有小心思,这将军穿着普通士兵的衣服上战场,说的好听是机灵,能打他个措手不及,难听就是净玩些旁门左道。 不指望他这一嗓门就乱了东篱军的军心,但能让正在拼杀的人分神,给他们孟家军的士卒制造机会就已经足够。 谁想,他这算盘打得好,落到实处却统统成空。 东篱的士兵注意到这边的动静,非但没有士气折损,反而各个精神一振,拼杀的更起劲了。 废话,吕卓是谁?他可不是什么将军,不过是跟在裴军师身边的护卫,一个护卫能和敌军的将军打,还不落下风,他们笑都来不及,又怎么会因此而折损士气? 你堂堂孟氏的一个将军,竟然打不过一个护卫,还有脸在那扯着脖子喊? 吕卓枪尖转动,枪枪致命,走的是大开大合的打法,与那孟明势均力敌。 偏偏又粗中有细,偶有一两招出的诡谲,让人防不胜防。 千机阁内,自柯雪成为阁主,从阁主开始,行事便讲究神鬼莫测,让人无可揣摩,更遑论去制定什么应对之策。 这种风尚由上至下的传播下去,到了吕卓这里,也沾染上些许,此刻用在孟明身上,给他的感觉就是疲于应付。 吕卓在战场上的模样与平时站在柯雪身后时大相径庭,像一柄出窍的利剑,他眼神凌厉,看着狼狈的孟明,平静的话却怎么都能让人听出讽刺意味:“话多!” 他可真是惜字如金。 孟明被气得火冒三丈,左手抽出另一柄长剑,双剑挥斩,呈十字线路,冰冷的刀锋闪烁着银光,晃的人眼睛生疼,更叫人避无可避。 这凌厉的攻势却拦不住吕卓,踩住马镫的右腿用力起跳,左手配合抓紧缰绳,右侧身体旋转翻身垂直于地面,整个身子都伸出马背之外,瞧着十分惊险,却完美的躲过那两柄长剑。 按理说做到这种程度已经是极限,但这个理放在吕卓身上行不通。他一手用力稳住自己,另一只手上的长枪带着大半个身子猛然突刺。 后颈微凉,汗毛根根炸起,孟明意识到不好,想打马加快脱离吕卓长枪的攻击范围,却已经晚了! 【领现金红包】看书即可领现金!关注微信.公众号【】,现金/点币等你拿! 脖颈一痛,表情僵在脸上,剧烈的疼痛后知后觉,吕卓的话像从天边传来。 “将死之人没资格知道我是谁。” 好你个东篱军!竟然将战力如此的将军藏于军中带来,心思怕是不小啊! 可笑那赵氏小儿,竟然引狼入室。 万域战乱,东篱终于忍不住出手了吗? 只恨来不及将此消息告知军师,希望军师智慧,能从他的死亡一事揣摩出东篱军的情况。 意识彻底消散之前,孟明脑子格外的清醒,许许多多个念头从脑子里划过,直到最后一刻他也不相信将自己斩落马下的人真的只是个没有军职的小兵。 吕卓甩甩长枪枪尖上去的血迹,表情漠然的不像刚杀了一个人。 跟在阁主身边久了,他可太知道光凭一张嘴能如何杀人于无形,所以他奉行能动手绝不多说。 但是说真的,就孟明的水平,别说杀人于无形了,那蹩脚的挑拨之计,连东篱的小兵都骗不了! 再对比自家阁主,吕卓心底竟然生出来一种莫名的优越感。 大概是自己被高段位的嘴炮玩家摧残的久了,突然遇上个段位低的,心里就充满了对于对方没见过世面不屑。 如果柯雪知道他在想什么,一定会用老母亲般的视线看着他,眼神充满怜爱。 又被摧残疯了一个,罪过、罪过, 另一边,吕卓从柯雪身边离开后,阿九立刻补上,好好一个暗卫只能暂时充当明卫用。好在他本就穿着普通士兵的军服伪装在人群里,眼下也不过是拉近自己和主人的距离而已。没人知道他是柯雪的暗卫。 否则一个年轻且毫无背景初入仕途的人为何会有暗卫,那真是一桩解释不清的谜团。 眼看孟明被吕卓斩杀于马下,战况尘埃落定,柯雪单手一指孟明尸体处,扬声道:“敌将已死,降者不杀!” 离得近的东篱士卒在阿九的带领下重复这句话。 “敌将已死,降者不杀!” “敌将已死,降者不杀!” 眨眼间,左翼处原本还在胶鬲的局势变得一面倒,孟家军因为孟明的死亡而混乱,被丁云和几位副将联手抓住机会布了个网,将之吞入其中,等反应过来想要反抗,却因为错失时机以及军心涣散气势衰竭而冲不出去。 孟家军瞬间被吞了大半,剩下的一小半也丢盔卸甲,孟氏的几个副将都被斩杀,剩下的小兵没了主心骨,自己本身又其实没有多衷心,大部分人参军不过是为了混口饭吃。 眼看大局已定,不少人主动扔下武器投降。 在这一堆堆的残兵败将和忙的脚不沾地的东篱士兵里边,恪守规矩、井井有条的后军显得非常打眼。 颜寻的计策终于起到了作用,眼下前进后军被冲到聚拢在一起,其实划分的不是那么分明,都到了这种时候,燕飞羽不可能在主营帐里坐着。 他站在营帐外边,看向表现出众的后军,眯起眼睛不知在想什么,总归不是什么好事,因为那双眼睛里闪过怒火和杀意! 第90章 你想做点什么?不,你不想 ,宰相是怎样炼成的 这场伏击战打得突然,战斗过后只剩下一片废墟和尸体,孟氏这次是彻底退兵,东篱军也再不急着赶路,后军负责后勤的士兵在打扫战场。 柯雪翻身下马,进了临时搭建的营帐稍作休息,从战场上下来的吕卓转眼又变回那个总是安静没什么存在感的护卫,阿九也早已隐起身形。 柯雪拿起水囊轻抿一口润喉,左肩上,一双手突然无声无息靠近,轻轻搭在上面,没有多沉,却冰冰凉,不像个活人。 吓得她一个激灵,差点一口水呛进气管里。 “咳咳......!!” 把水壶扔到桌子上,抓住肩膀上的我那只手,窝着一肚子的火转身,看清来人是谁,毫不犹豫的用力一拧! “嗷!放手放手是我!!” 陆勋疼的呲牙咧嘴,顺着力道侧过身,不敢再偷偷摸摸背后吓人,赶紧出声阻止柯雪下死手。 呵,拧的就是你! 柯雪没放手,却也没再加大力道,就着这个别扭的姿势转身,面无表情的瞧着陆勋夸张表情的脸。 手上又加大几分力度。 “你这手冰的跟鬼似的,竟然还不自觉,这是怀念我开的方子了,还是怀念黄连的味道了?” 眼看陆勋实在弱鸡的挣扎不开,柯雪撇撇嘴扔下他的手腕。 她是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竟然能从别人身上找到对自己武力的自信。 不是她强,只是陆勋太弱。 也不知道这人要是知道她性别女,会是何感想。 膨胀了之后心情颇好的柯雪大度的饶过吓她一跳的陆勋。 “得了,说说你想干什么。” 说到正事......那陆勋也没多正经。瞧着营帐里有软榻,就非常自觉的直奔软榻,走过去脚一松歪倒,看着整个就是一没骨头的。 行吧,你虚你有理。 柯雪看了他一眼,眼神之复杂,看得陆勋后脖颈一凉汗毛倒竖。 不等他问,柯雪率先摇头叹息着移开视线,那怜悯的眼神硬是把他没问出口的话怼回了肚子里。 还是别问了,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对裴子实这个人有了突飞猛进了解的陆勋明智的选择闭嘴。 “现在该操心的不是我想干什么,我想干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干什么。” 他岔开话题,那双看着柯雪的眼睛似笑非笑,准确的捕捉到她的眼睛不放。 柯雪挑眉,眼神坦荡:“我想干什么?我都不知道我想干什么,不知陆文长对此有何高见?” 说到后面,她摆出一副虚心求教的脸,弯腰不太规矩的作了个揖,笑意盈盈的模样能气死个人。 裴子实的这张脸本来就不是多么出众,平常至极的脸却因为混不吝似的气质而透着股邪气,瞧着反倒没那么普通了。 陆勋早知道她是个什么模样,也不在乎她这搭台子把他拱上去的举动,摆摆手:“别,我没看法,别说高见,我没意见。我只是提醒你,不管你是不是想做什么,在我们主帅眼里,你现在就是想做什么。” “所以你今天即便把我说的哑口无言也没用。” 说起主帅...... 柯雪是真脑壳疼。 最不想思考的问题。 可是不想不行啊。 她长叹一口气,踹踹陆勋的脚示意他别一个人占俩人的地。等他像某种无脊椎生物似的挪出来一个人的地方,她也直接瘫在上边。 “听你这么一说......” 她故意拖了个长音,发现旁边的陆勋完全不感兴趣的毫无反应,只能撇撇嘴。 现在没反应,等她说了下半句可别吓死。 本书由公众号整理制作。关注vx【】,看书领现金红包! “我突然觉得自己要是真的没想做什么,似乎有点太对不起主帅对我的期盼。” 她的表情跃跃欲试,就差在脸上直接明晃晃的写着“搞事”二字! 陆勋倒是没被吓死但也半斤八两,一个激灵差点从软榻上硬生生的摔下去,豁然抬头看向柯雪,像是在求证她到底只是在开玩笑还是真准备“做点什么”。 这可不是开玩笑,东篱和战乱的万域可不一样,他觉得要是裴子实真的“做了什么”,前脚刚做完,后脚这人就真摊上事了。 没准连带着他陆文长,也被当成从犯一概而论,到时候吃不了兜着走的不止裴子实,还有他这个刺激了裴文的人。 若论做事随心所欲,偶尔发了神经拦也拦不住,就这点而言,他陆勋自认比不过裴文,所以这会儿裴文这么说,他就当真,丝毫不敢把那些话只当作一个玩笑。 柯雪也确实没有在开玩笑。 她决定真的做点什么。 不只是单纯的因为她与燕飞羽不和,而是结合了东篱近几日传来的情报,做出的合理选择。 东篱确实不像万域这样一盘散沙,但也远没有他们带兵离开时整齐,各个都有自己的算计,就说一个京都都快乱成一锅粥! 东篱帝一心平衡皇子们的势力,外带还惦记着对居庸关的勋王下手。 大皇子德王自以为劝住了他的外家罗家,其实被人死死的拿捏着。 罗家活动的可是够活跃,背后站着一大堆东篱的大小世家,上一次这些家族像现在这般拧成一股绳还是十来年前,东篱帝满心雄心壮志要打击世家势力的时候。 二皇子秦王......这就不用说了,小肚鸡肠不会带兵,偏偏十分多疑,拿着在京城和几个皇子争斗的那些不上台面的思维方式来带兵,全是破事! 三皇子...... 三皇子她惹不起,也想不起,燕洛宣,一个只要想着就觉得腹部隐隐作痛的名字。 那真是个狠人,谋略也不差,可惜但他一点夺嫡的心思也没有,好好一个大杀器,偏偏无差别攻击,这谁挺得住? 反正现在局势混乱的东篱是挺不住。 因为没人能猜到下一步这人会做出什么来。 做出什么都不让人惊讶! 柯雪揉揉脑壳,若论算计,她很有自信,但也得承认有这么一个人自己拿他没招。 视线再转,到居庸关,这边也很热闹,千机阁在居庸关内的势力扎根没有京城那般深,但最近探听到的消息是——勋王派人暗杀李梦溪失败,勋王父子俩彻底闹翻。 要是别人家出现这种状况可能很快就能处理好平息下来。 但你别忘了勋王世子燕修人,那可是个著名的坑爹能手,认定了李梦溪,他就能像个棒槌,反手把他爹一棍子削懵。 第91章 就是个嚣张 ,宰相是怎样炼成的 对了,说起东篱的局势,那怎么能忘了晋明公主燕萱呢? 京都传来消息,这晋明公主最近似乎卷进一些有趣的事里。 差点跟她订婚的忠远侯府世子竟然买凶杀人,一开始皇室寻找秦铭远是为了解救,现在还在满京城的找人,目的变了,是为了抓人! 那忠远侯府也是傻得可以。 能养出个恋爱脑嫡长子的家族会是什么样子?都不需要去想,这样一家子人想要跟晋明公主玩......二者都不是一个档次,怕是会死的很惨。 柯雪想想自己和燕萱的一面之缘,虽然地点不太好。 现在回想一下,燕萱那日带着一个谋士去青楼,必定不是单纯的玩乐。 不等她的思维继续发散,眼下就出了新情况。 说曹操曹操到。 古人诚不欺我。 柯雪脑子里划过这么一句话,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那是她从前那个世界的历史,眼下这边可没有曹操。 那就改成......说秦王秦王到? 不能怪她关注点清奇,实在是秦王做事没什么悬念,叫她想假装挤出一副惊讶的表情都难。 不是做不出来,只是单纯的觉得浪费表情。 总之,可能是燕飞羽跟陆勋的脑电波存在某种诡异的感应,不等陆勋跟柯雪掰扯明白,外面有小兵来传话,主帅请裴军师过去。 好家伙!还“请”呢? 这可真是天大的荣幸,能叫燕飞羽说“请”,就以他们目前这相互爆表的好感度,难道不应该是“押”吗? 名义她都替燕飞羽想好了,就以“收买人心”“居心叵测”为理由,那听到她的命令就令行禁止的后军为证据,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她随口都能扯出十个八个。 她一边从软榻上站起来,一边在心里吐槽不断,偏偏脸上什么都看不出来,一本正经的让陆勋看了都想发笑。 等通传的士兵退出营帐到门口去等,陆勋也真就笑了,半点面子也没给。 “那是,因为我一般都直接给你‘一点’面子,我还没那么抠门,不至于吝啬那半个点。”陆勋哈哈大笑,脸都笑红了。 “你这就是典型的高兴的太早。”柯雪摇头,充满惋惜的说道,“一般高兴的太早都笑不到最后。文长,你可长点心吧!” 陆勋寻思着她这语气是不是有点不太对?直到他突然想通什么,从软榻上猛地站起来,难得如此灵巧。 “你不会还没放弃‘做点什么’吧?” 他难以置信,按照他的了解,裴子实可不是什么看不清形势,会以卵击石的人。 更何况,别管燕飞羽如何,他到底是东篱这批援军的主帅,若是主帅有碍,军心势必不稳。 不论是他还是丁云,乃至那些副将们,现在会站在裴子实这边只是因为燕飞羽的猜忌实在让人不堪忍受,裴文平时又与人为善,大家的关系不错。 但要是裴文的举动真的会动摇军心,那现在这些站在他这边的人会立刻倒戈,甚至这些人里还包括他陆勋这个将裴文引为知己好友的人。 说到底,他们这些人可以不忠于秦王,但不能不忠于东篱。 这个道理非常浅显,正是因为如此浅显,陆勋才格外不明白裴文在想什么。 柯雪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示意陆勋跟着自己一起走。 如果没有猜错,用不了多久燕飞羽也会派人来请他,与其一会再让人跑一趟,倒不如现在一起过去。 外面的人始终在等着,柯雪诧异之下多看了几眼,不看不知道,一看之下才发现她的营帐周围分散着不少燕飞羽身边属官们的手下。 也无怪乎柯雪眼尖,能一眼就认出他们。 这些人瞧着便与普通士兵不同,少了一股经过战场磨练的锐气,多了点娇生惯养地位超然的洋洋自得。 原来这个“请”里边也有水分,如果她不听话,“请”怕是立刻就能变成“绑”。 自从上次她在旬台县帮了那秦家姐妹,秦王直辖的所有属官护卫,行事作风全都有所收敛,暂且不提这种收敛能持续多久,哪怕只有一天,那也是柯雪用血腥手段震慑住他们的功劳。 整个军营从上到下深受其害的将士们明面上没说什么,私下里却是感谢裴军师。 现在风水轮流转,她将要被燕飞羽问责,此消彼长,属官们被压下去的气焰又嚣张起来。 她眼睁睁的看着负责接引她的那位在看到未在通传名单上的陆勋竟然跟她一起去的时候,那变幻莫测脸色。 那人最终还是没忍住,横跨一步上前,伸出手臂挡住陆勋的路,说话的时候仰着下巴,也不看陆勋,只斜过去一眼,瞧着不像个小兵,更像个威风的将军。 但也没见过丁云跟陆勋说话的时候下巴扬到天上去啊! “陆大人请回,殿下只请裴大人一人前往主帐。” 看陆勋没有顺坡走的意思,这位一身甲胄穿戴的都不整齐的属官眉心一压,瞧着有几分咄咄逼人:“还请陆大人莫要让属下为难!” “无妨,即便文长此刻不去,秦王殿下稍后也会另派人去请,不如与我一道,也算是减轻你们的工作量,免得你们再跑一趟。” 【领现金红包】看书即可领现金!关注微信.公众号【】,现金/点币等你拿! 柯雪言罢,跟在身后的吕卓上前一步支开属官横拦在陆勋身前的手,吕卓的动作可不像柯雪的话般客气,可能是他自己也瞅着这些狗仗人势的属官们不顺眼,下手略重,属官一个踉跄差点没站稳当众出丑。 待重新站稳,他的表情立刻就变了,刚才即便眼睛里写满了不屑,至少还有点表面上的客气,现在就是撕破脸皮的狰狞! “裴大人未免管的太宽了,您还是想想自己吧!殿下可是很好奇您的后军怎么与其他几方完全不同呢!” 他拔出长剑,脸色难看至极,剑尖直指吕卓眉心! 很显然,他不知道吕卓便是方才将孟明斩于枪下之人。 “不过是个低等护卫,奴才而已,可算不得军中将士,还请裴军师管好你自己的奴才,不然再有下一次,被哪个脾气暴的给误杀可就不好了!” 他倒不敢真的一剑刺下去,只是比划着吓唬人,可惜不管是柯雪还是吕卓,他们俩心里全都是无动于衷。 甚至如看到跳梁小丑般的想笑。 见他们不说话,那属官更加嚣张了,再次拦住陆勋,伸手指向陆勋休息的营帐,寸步不让道: “陆大人,请。” 牛气哄哄的模样活像是要上天呐! 第92章 三堂会审 ,宰相是怎样炼成的 护卫?奴才? 【收集免费好书】关注v.x【】推荐你喜欢的小说,领现金红包! 你是在说你自己吗? 柯雪强忍住笑意,看这属官继续狐假虎威的张狂。 他表现的就好像自己不是需要依靠燕飞羽的势,而是本身有多雄厚的狂妄资本,说句直接的,恐怕燕飞羽本人也没有他这么飘。 陆勋被当成立威的道具,脸上没表现出什么气愤的情绪。 “击退孟家军的突袭之后我始终跟裴子实在一块,还真不知道我的营帐在哪,我恐怕还得麻烦你来带路。” 他后退一步,右手做出“请”的动作,腰板儿却是一丝一毫都没有弯下去。 “所以你先请。” 话一说完,他抬头看了柯雪一眼。 搭台子把人拱上去,是能在高处站稳还是狠狠摔下来,那就得看各人的本事了。 这也是现学现卖——就是方才在营帐里跟满脸真诚问他有何高见的裴子实现学的。 对峙双方一方彬彬有礼,被冒犯也不生气,另一方气焰极盛,又嚣张又无礼,谁对谁错看得一目了然。 这边的对峙已经引起附近不少士兵的注意。 “那是主帅身边的属官?两位军师怎么和他产生冲突了?” “你这话说的可不对,那些属官什么时候不是一脸嚣张,那下巴天天抬的要飞到天上去,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有多大的本事呢!” “叫我说,哪里是什么冲突?就是属官在找茬。” “裴军师这么好,这次能击退袭击的孟家军还得多亏了军师,属官现在这样是什么意思?他这么对待功臣,就不怕主帅问责吗?” 最后一个说话的人话音一落就注意到周围纷纷投来的视线。 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他十分不自在,东扭扭西晃晃,一巴掌拍上旁边直勾勾盯着他的人胸口,忍不住怒道:“你们都瞅着我干啥?” 旁边伸过来一双大手,在他后脑勺上一削。 “谁?谁打我?!” 气急败坏的转头,正对上一张特别眼熟的大脸,好不容易凹出来的气势顿时散的干干净净,脸部肌肉发力,准确的勾起一个八颗牙齿的憨厚笑脸。 “是坤哥啊,您这儿又有内部消息了吗?” 所谓“坤哥”,就是他们这些兵里边跟柯雪混的最熟的李坤,作为柯雪打通基层的关键,这位哥功不可没。 “内部消息?一天天哪有那么多的内部消息?热闹看看也就行了,别胡说八道。” “上面那些人的事别乱讲,关键时刻我们站在裴军师身边,其他时候嘴上别没个把门的,给军师招祸!” 李坤就长了一张老大哥的脸,再加上年纪稍微比这里这些年轻的新兵蛋子大,柯雪给他机会,他也争气真的能抓住,现在领了个屯长的军职,可不只是一个屯长的威望。 他这段话说的实在,周围不少人听得直点头。 但不管这话说的多漂亮,该听的人还是一脸茫然。 瞧着他这没听懂的模样,李坤叹息着摇头,大手在这口无遮拦的小孩脑瓜上撸两把,有轻拍两下,手法挺像摸小动物。 傻孩子一点没发现。 “主帅问不问责我不知道,但你们这些议论要是被那边那些家伙听到了,到时候肯定没有好果子吃。” 这话是跟周围所有人说的对,说完,眼神扫过远处分散在各处的那些属官,那些人看起来不像和他们一样同为士兵,反而像修河道的监工。 主帅问责?主帅若是知道自己的属官没给裴军师面子,让他难堪,怕是非但不会问责,私下里还会有奖赏吧? 谁不知道军师与主帅不和?这次击退孟氏是裴军师的功劳又如何?看属官来者不善的模样,怕是主帅不是为了什么好事派人来找军师。 这边一小撮士兵明面上聊天,其实在关注那边对峙的情况,在事件中心的柯雪,却比围观者还淡定。 连一丁点被属官恶心到的义愤填膺也没有。 瞥过一眼木桩子似的吕卓。被骂了奴才的人都不生气,她又何必跟一个傻子计较? 那属官也是个傻的,他也不想想这里是后军的驻地,附近的兵天然的就站在两位军师这边,他现在倒是张狂了,柯雪和陆勋当然不会对他做什么,但底下的那些兵可就不同了。 没准有人已经想好什么时候组团去套他的麻袋了! 余光扫过俨然已经组织好围观群众秩序的李坤,那边不再乱糟糟的聚成一团,各自分散开继续各自的工作,柯雪满意的点点头,嘴角轻轻勾起一个微小的弧度。 这动作被安排人给陆勋带路的属官看到,便抓住不放:“裴军师,您这是看到什么了?” 这人莫不是以为她不说话是因为自己怕了他? 啼笑皆非之余柯雪没忘了淡淡提醒道:“快些带路吧,我不急,就是不知主帅若是知道是你把时间拖了这么久,会是什么反应。” 燕飞羽在看不惯她那也动不了她,毕竟不管怎么说她都是朝堂上领了正经官职的,和他们那些秦王府辖下的属官可不一样。 他不能把怒火发泄在她身上,却能随意处理掉一个不合心意的属官。 柯雪的话像是当头浇了属官一盆冷水。 攻击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一瞬间属官的表情之丰富多彩,一言难尽的让人想笑,柯雪假装没看见他张张嘴欲言又止的表情,傻了一小会儿,他又紧紧闭上嘴一句都不敢再多说,只沉默的在前面带路。 啧!还以为他有多能耐呢? 枉费她接下来一大串拐弯抹角怼人的话都到嘴边了不能说。 抬脚跟上前边的属官,柯雪的眼睛却在不错眼珠的直勾勾盯着他的背影,幽幽的眼神盯的人脊梁骨发麻,浑身都不自在。 赶紧把脚步放的更快,从吕卓的角度瞧过去,很有种落荒而逃的味道。 主营帐里,已经聚集了一批此次出兵能说得上话的高层,见过的没见过的,比人最齐的一次讨论公事都要更齐全。 柯雪到的晚,里面人已经来齐,就连陆勋都是在半路被拦下来直接改道来这边,两人远远对视一眼便错开视线,柯雪重点瞧着坐在主位上的燕飞羽。 心情一言难尽。 瞧这架势......怎么这么像三堂会审? 第93章 嘴强王者 ,宰相是怎样炼成的 暂且不管看到落座的陆勋之后引路的属官那红了绿绿了红的脸色,柯雪先不管这满屋子的人,非常自然的拍拍属官的肩膀。 “需要请您先落座吗?” 一句话,满屋子的人齐刷刷看向属官,这可不是一个两个人,偏偏全都身居高位,身上气势各个不弱,看得属官一瞬间头皮发麻,全身都要炸开! 好家伙,若论起把人架在火上烤,怕是没人能比得过他裴子实! 这里边最清楚前因后果的陆勋嘴角一抽,默默在心里感慨。 得罪谁都不能得罪裴文,这张嘴,真是活见鬼! “裴军师何出此言?” 燕飞羽不发话,没人敢问,瞧着场子冷下来,事件中心又是自己手底下的属官,他不得不出口问。 但问是问了,但看那语气,颇有几分咄咄逼人质问的意思,好像柯雪是故意来捣乱。 他更偏向谁,一目了然。 柯雪不惧,上前一步率先作揖行礼,然后不疾不徐道:“殿下有所不知,只是在来的路上我看这属官的表现,还以为这是位不小心穿错军装的将军。” 说完,她停顿片刻,假装没看到上边燕飞羽那难看的脸色,和那几乎要被捏碎的茶杯。 “臣只是按照常理思考,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告诫我管好自己奴才的人,那他自己必定不是个奴才才对。” “所以才有方才那一问。” 她转身对着那属官,好像看不见他刷白的脸,脸上挂着歉意,彬彬有礼的道歉:“若是问错了......那是臣愚钝,竟然误解了这位属官,还请您见谅。” 那属官的脸色已经不只是简单的苍白了,整个人都在抖,牙齿打颤,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之前不是还很嚣张吗?现在就吓成这样? 她千机阁的人是那么简单随便个人就能欺负谩骂的吗? 柯雪在心里吐槽这家伙可真不经吓,脸上却藏的很好,非但没表露出分毫,嘴上还又添了一把火:“您这是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可别出什么问题,快快,我把自己的位置让出来给您先歇歇。” 别说属官了,燕飞羽都差点被活活气死!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若是他不惩罚属官,实在说不过去,到时候一盆脏水全都扣到他身上。 一个监察御史若是想泼谁脏水,那还不容易吗? 这夺嫡的关键时刻,他可经不起这么一折腾,等到以后事情尘埃落定...... 燕飞羽垂下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阴狠。 现在场面这么难看,站在底下的这位是他从秦王府带出来的,在王府里负责安全戍卫,他跟着出征,虽然不是从普通的将士做起,但也绝称不上“将军”,更没有资格和现场的其他人坐在一起。 好在那属官没傻到极点,柯雪就差把椅子拖到他面前了也硬是没敢坐下。 那小小属官的死活他可以不在乎,但涉及到自己的面子......燕飞羽的面色不善。 【送红包】阅读福利来啦!你有最高888现金红包待抽取!关注weixin公众号【】抽红包! 裴文的话不但让属官下不来台,更是直接在他脸上拍了一巴掌! “军师还是快些落座吧,今天这么多人来这里可不是为了处理我府里一个小小的属官。” 茶杯落到桌子上,重重的一下,不至于让人噤若寒蝉,却能让忍知道他生气了。 柯雪全当看不见顶上那极具穿透力恨不得生啖她肉的表情,毕竟不能做的太过分,便乖乖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但是今天主场就是在她身上,还不等屁股坐稳,上首的燕飞羽又发话了。 “今天请大家过来,是要总结一下方才那场战斗。” 他挨个看过丁云和几个副将,最后又停在柯雪身上。 “不用我说,面对这词突袭,表现最出众的毫无疑问是裴军师率领的后军。” 柯雪立刻满脸惶恐道:“殿下谬赞了,文不过是做了分内之事。此次能击退孟家军,还是归功于殿下您调兵遣将做的好。” 这个时候丁云突然开口道:“这场胜仗确实该归功于殿下事先分配的好,准备做的充足,面对突袭才能不乱了阵脚。” 陆勋也一边把玩着手里的扇子,一边说道:“若无殿下坐镇中军,吾等可不能赢得如此漂亮。” 底下的副将虽然不知道他们这是在玩什么,可他们知道跟着丁将军走,于是也纷纷出言吹捧燕飞羽。 一堆人,哪怕每个人只说一句话,这样一圈下来也能扭转了话题的风向,从非常危险的夸赞裴文,转变成花式吹主帅。 柯雪眼底闪过一丝促狭笑意,赶紧低头没叫燕飞羽看到。 他这打的欲抑先扬的算盘怕是要落空了,明明她才是被针对的人,但小伙伴们一个个都挡在前头,战斗力还都挺高,搞得她像是个看热闹的吃瓜群众。 可惜如此应景的时候,手边没有瓜。 她颇惋惜的看了一眼面前空空如也的桌面,放空心神坐等燕飞羽继续发难。 “......若无在座诸位,也难有此次的战绩,诸位也不必谦虚。那孟氏手下的颜寻可是整个万域都鼎鼎大名的一号人物,按理来说想将之击退也该经历一番苦战。” “裴军师妙计,以粮草为饵诱敌出击,只是本殿有些疑惑想请教军师。” 他脸上温和的面具稍微褪下,像吸血蝙蝠露出獠牙。 “军师执行以粮草为诱饵的计划前可有跟本殿以及在坐的诸位商议过?这次是幸运,没有出现什么纰漏,虽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但中军和后军的距离……我想还不至于耽误军师过来商议一下。” 说到后面,他提高音量,语气越发严肃,方才还算轻松的气氛一下子紧绷的不得了。 这会儿就不适合其他小伙伴帮忙了。 只能柯雪自己搞定。 她赶紧从椅子上站起来,十分真诚的解释道:“殿下误会,这并非是文刻意算计,只是正常情况下粮草本就该由后军押送,臣安排守卫粮草的士兵也是按照规制来的,并未故意减少戍卫。” “且事情发生之前臣也不知孟家军会在此地埋伏,臣做的不过是学着殿下,勒令底下的士兵多多提高警惕。” “说到底,后军表现出众还是您一连几天始终没有放松警惕的功劳。” 马屁又拍回去了,想抓住她的小辫子问责哪里有那么容易? 柯雪假装没看到头顶燕飞羽气个半死的脸,心情十分舒爽。 你说说这人玩什么不好?偏偏要跟她比嘴炮? 一个皇子得是多想不开才会跟一个嘴皮子贼溜的谋士比嘴炮啊? 第94章 气死活该 ,宰相是怎样炼成的 “相比起来,本殿更应该向军师学习的东西有很多,比如你在军中的号召力,这场战斗之前我身为主帅竟然丝毫没有发现。” “哪里是什么号召力?不过是文与军中将士齐心协力,相互配合的结果。丁将军还有几位副将做的也都不错,若论学习,带兵打仗、行军布阵......文还有许多该向将军们学习的东西。” 柯雪答得顺溜,颇有点四两拨千斤的味道。 燕飞羽还是没有放弃。 “军师身边真是能人辈出,谁能想到一个护卫竟然能将孟氏的将军斩于马下?” “阿卓有次能力,文也很诧异,想来他近来定然是殿下的影响下勤于练武,才能侥幸战胜那孟明。”柯雪接的从容,“说来还得幸亏那孟明轻敌。” 柯怼怼战斗力强又兵不刃血,话里话外没有一点咄咄逼人的意思,又能把人堵的一口气上不来。相较之下燕飞羽的话就落了下乘。 那又如何?谁让他想不开偏要跟柯雪打嘴炮呢。 气死也活该! 陆勋端起新添的茶水轻抿一口,掩盖住忍不住上扬的嘴角,眼睛里也藏着笑意。 丁云挺直脊背,坐有坐相,能叫人一眼就瞧出来这是个将军,但这会儿这位将军低头往下瞅,活像地上有什么宝贝。 要是有人从底下往上瞅,就能看到丁云在底下偷偷咧开的嘴。 副将们也各自小声交流,假装看不见这边的情况,生怕自己看过去万一憋不住笑,那就摊上事了。 燕飞羽脸色几经变幻,瞧着像被人在染缸里涮了涮,他环顾一圈,除了侍立在后面的他那几个属官,其他人没人敢和那视线对上。 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些人的反应就像火上浇油,本来就憋了一肚子的气,这会儿被气得呼吸加重,突然起身,一巴掌拍上桌面,脸色难看道:“那就暂且这样,打扫完战场就继续行军!” 说完,也不等其他人的反应,转身就要离开。 您这是要离开去哪? 这难道不是您的营帐吗? 这是气傻了吧? 柯雪眼观鼻鼻观心,嘴上一言不发,心理活动倒是挺丰富。 陆勋也没说话,就在座位上当个隐形的工具人。 在坐的这几位,除了几个副将,最实在的要数丁云。 【收集免费好书】关注v.x【】推荐你喜欢的小说,领现金红包! 虽然这位在武将里边也能算个智将,但跟柯雪和陆勋这两个大小狐狸比起来就不够看了。 燕飞羽刚站起来,一步都还没走出去,丁云突然抬头,眉头紧锁,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来,两大步跨到燕飞羽面前,抱拳道:“此刻正是将士们身心俱疲之时,打扫过战场后立刻行军不妥,还请殿下允许,在下一个途经的城池稍作休整。” 柯雪额角青筋一跳,和陆勋交换个眼神,转头落在丁云身上的眼神像是在看勇士。 据她观察,这位大兄弟目光清正,表情严肃,不是在找茬,是真的特别认真的在反驳燕飞羽的错误决定。 倒是省了她或者陆勋再当一次恶人的麻烦。但丁云这么大刺刺的不给燕飞羽面子,怕是会被穿小鞋啊。 丁云本身就长得高大挺拔,又喜着白衣银甲,长了一长和一般武将一点都不一样的脸,长得嫩,皮肤白,跟着燕飞羽出征前戍守了几年边关,别看他长得没什么攻击力,但硬是把与万域接壤的边关守的牢固。 这次跟着出来前刚调回京城,丁云在京城里没什么背景,在朝堂上总是隔了一层融不进去,这次跟着出征对柯雪和陆勋来说不是什么好事,但对丁云来说却比留在京城自在。 丁家是世代戍守边关武将家族,仅有的一丁点根基也是在边关,到了京城和那些世家大族相比根本说不上话,因此今天丁云若是因为一句话被燕飞羽记仇,那等回到东篱,那往后的日子就难过了。 本就在京都格格不入,现在这岂不是火上浇油? 有心帮忙,但柯雪想想自己一身的债,又不到千机阁出来的时候,自身难保的说什么去帮丁云一把? 丁云在京都没有根基,但好歹人背后还有和丁家,她呢? 可没有“裴家”。 柯家? 算了吧,“柯雪”遇刺失踪,暂且让她失踪着吧。 “丁将军言之有理,但天色不早,最近的县城也只剩下不到百里路,且无归属,不若我们加快脚步,到那里去修整?” 说话的是陆勋。 在中间和了一把的稀泥,两边都没得罪,但挺有用,至少燕飞羽的脸色真的好了不少。 “就按陆监军说的办。”燕飞羽摆摆手,绕过丁云离开。 屋里还剩下一堆秦王府的属官,燕飞羽不在,这些属官就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不为别的,就说这间营帐里剩下的人里边官职最低的都是个副将,这些穿着小兵衣服的人个个在身后站的像木桩子,燕飞羽不在没人给他们撑腰,他们也不敢造次。 尤其是一进门就被柯雪摆了一道的那位,现在只要她一看过去,那就像老鼠见了猫,低头转身退出去,跑的比谁都快。 有了一个带头的,剩下的就也都跟着了,不出半刻,哗啦啦一大群属官就一个都不剩。 “哈哈,裴军师好厉害!我看这些鼻孔朝天的家伙们不爽很久了!” 一个副将心直口快。 “是呀,把那些人放到我们手底下,那就是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的汤!三天两头总有矛盾,这不干那不干,带的不像是兵,一个个都像是大爷!” 旁边的副将和他惺惺相惜的一同吐槽。 话闸子一开,剩下的副将很快也都七嘴八舌的抱怨,重点渐渐从“裴军师做得好”变成了“属官迷惑行为大赏”。 柯雪起身跑到陆勋那边,和旁边的丁云换了下座位。 正赶上丁云刚对着陆勋郑重道谢。 “多谢陆监军出言为云解围。” 这孩子实诚啊! 柯雪在一边没说话,等人走远才坐下,似笑非笑的看着陆勋,直到把人盯得头皮发麻,没忍住抖了抖。 “子实为何如此看我?” “你是何人?快把陆文长换回来。”柯雪倾身盯着他的眼睛。 “何出此言?”陆勋没反应过来,直接傻在原地。 表情好笑极了。 柯雪继续道:“据我说知陆文长可没有助人为乐的爱好,所以说你是假冒的,有什么错吗?” 陆勋:“……”你这么招仇恨,就不怕哪天被套麻袋吗? 第95章 你求错人了 ,宰相是怎样炼成的 好好个人,败就败在长了一张嘴。 陆勋盯着柯雪瞧了一会,摇摇头一脸惋惜,看得人瘆得慌,好像他裴子实得了什么绝症。 “你这就完全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跟丁将军关系好,帮一把怎么了?” 柯雪嗤笑:“叫你‘陆监军’的关系好?我今天才知道原来关系好到一定程度是会返璞归真,不叫字号叫官职。文长,不,陆监军,文受教了。” “你这张嘴……”陆勋琢磨片刻,认命的败在柯雪的战斗力下。 他怀疑这人私下里找人练了,不然怎么这段时间里嘴炮能力直线上升? “我这张嘴怎么了?难道陆监军觉得我们的关系还没到我可以叫你‘陆监军’的程度?不是吧?你这太让我伤心了。” 陆勋:“……怎么?我还得叫你‘裴军师’?” “这就不用了,这现学现卖的亲密叫法在我这里行不通。” 他们在这打嘴仗,那边副官们的吐槽声越来越大,本就是一帮糙汉子,聊的兴奋了开始口无遮拦。 等丁云忍无可忍,也不用他大声阻止,只单手握拳在嘴边,假装咳嗽两声。 效果立竿见影,不管上一刻再说什么,下一刻全都安静下来。 齐刷刷! “丁将军这才叫威信。”她偏头看去围观。 她这明显是在反驳之前燕飞羽说她在军中有号召力的话。 “所谓想骗人就得先把自己骗过去?”陆勋凑过来和柯雪排排坐着围观武将那边的情况,一边说,“子实啊,你这现场教学让勋受教了。” “……我怎么就骗人了?”柯雪没忍住,转过头看了他一眼。 “你那令行禁止的后军是怎么回事?那还不能叫号召力?”陆勋啧啧称奇,头一次见像这样的家伙。 事实都摆在眼皮底下,就差直接怼进眼睛里了,还不承认。 “我不是说了吗?那只能叫我和将士们配合的好。”柯雪摇头。 这倒不是她在故意不承认,只是号召力是一回事,配合得好又是另一回事。 军中的将士认同她,愿意相信她。 他们认同的是她这爱护将士,对待普通士兵小卒也一视同仁的为人态度,相信的是她的谋划策略,跟着她的排布走不会输。 但是说到底还达不到信任她这个人的程度。 “真正的号召力是那样的。”她抬抬下巴,示意丁云的方向。 那些副将,一个个老大的个子,不少比丁云还壮,现在却齐刷刷的低着头听训,丁云则在旁边满脸的苦口婆心。 一个三十多岁,看着年轻只像二十来岁的白甲将军,训一帮最年轻的看着也有而立之年的副将,这画面颇具喜感。 最关键的是不管丁云说什么,副将们脸上都没有半分怨言。他们不只是认同丁云为人处世的态度,或是单纯的信任丁云带兵的能力,而是干脆相信丁云这个人。 这才能叫做号召力。 柯雪看够了,站起来寻找她的小伙伴吕卓,打算打道回府。 一转身,人就站在她身后。 ! 她被吓了个踉跄,差点没站稳,幸亏及时扶了椅子一把站稳。 捂住砰砰跳的心脏,另一只手揉揉发懵的脑袋,惊疑未定:“阿卓,跟你商量个事。下次千万别再悄无声息的跑到我身后,我不经吓。” “是你的警惕心太差。”吕卓毫无愧疚的说道。 被吓到这种事,多吓几次就好了。 人都站在她后面了都毫无知觉,这次是她,下次万一是敌人呢?那岂不死定了? 想到这儿,他瞧瞧柯雪没什么力量的胳膊和腿,果断给出建议:“要不……我给你制定个训练计划?你就照着那个来练,保证有效。至少不会再出现今天这样的情况。” 今天这样的情况?今天哪样的情况? 只要想想当初在千机阁训练的时候吕卓的那些训练内容,柯雪果断决定装傻到底,绝不能松口。 她的打算是挺好,可惜忘了身边还有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陆文长。 “我看这建议挺好,子实你这护卫如此厉害,哪怕你能学来一分也能称得上‘文武双全’了。” 他怂恿道:“多好啊,这样,我替你答应了,从明天开始你就跟着你这护卫练怎么样?” “不,是你答应了,不是我。”柯雪立刻否认三连,毫不犹豫,拒绝的相当干脆。 看看陆勋那吃瓜群众的表情,立刻恶向胆边生。 恶劣的弯起嘴角,戏谑的看向陆勋:“若是文长答应与我一同训练,我便同意,如何?” 她这明显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全然忘了方才她看燕飞羽讲话的时候,自己那副吃瓜的模样。 不如何…… 不等陆勋拒绝,吕卓视线在两人的胳膊、腿上依次转过一圈,嘴巴更快一步:“你们俩的话,训练一个和训练两个其实没什么差别。” 我怀疑你在内涵什么。 【看书福利】关注公众..号【】,每天看书抽现金/点币! 陆勋听了这话,感觉心脏隐隐作痛。 如果他知道“扎心”这个词,一定会觉得它形容此刻心情形容的无比精准。 只可惜后悔也晚了,因为柯雪已经代表他回答同意。 陆勋:“……”这是挖个坑把自己给埋了。 路过他身边的时候,柯雪伸手拍拍他的肩膀,直到她走远,陆勋这边也还没缓过神。 造的什么孽啊?先是黄连加量不加价的调理补药,后是能将孟明斩于马下的护卫亲自操练…… 此处可以得出结论: 裴子实,与他相克! 营帐外 门口除了两个戍卫的士兵外还有一人来回踱步,不断在原地绕圈,脸上无比焦躁,直到看着柯雪出来,眼睛突然一亮,赶紧迎上去。 是之前负责给柯雪引路的那位属官。 这人刚一看到柯雪,二话不说扑通一下跪在她面前。 “小人错了,是小人的错,小人不该如此对待军师和您身边的这位将军,是小人狗仗人势有眼无珠,您要打我骂我都行,就是请裴军师饶过我,留我一命为您做牛做马都行!”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眼下事情已经捅到燕飞羽面前了,燕飞羽不能动她,当然会把怒火发泄到让他没面子的属官身上,若是柯雪不出手,等燕飞羽冷静下来,这属官铁定没命! 但她凭什么救他? 做确实能做到,可她早在燕飞羽那儿挂了太多次名,燕飞羽动不了她不代表她就债多不愁。 所以这会儿她低头看着低下堆成一团的人,眼神冰冰凉毫无波动。 “你求错认了,我无权处置你,谈何放过?还请这位属官慎言才是。” 第96章 被偏爱的有恃无恐 ,宰相是怎样炼成的 她的意思表现得很明确——绝不会出手相救。 属官闻言,直接面如土色的瘫倒在地,柯雪毫不心软的绕过他,带着吕卓返回自己的营帐。 “这就是自作孽不可活。” …… 居庸关城内,一处院落 此时已是深秋时节,天气没有达到冰寒刺骨的程度,但冷意也直往人骨子里钻。 厅堂的木窗没有关严,冷风顺着窗缝吹进来,邪风吹得人不自禁的打起寒蝉。 李梦溪裹着厚衣服坐在椅子上,脸色本就发白,被风一吹,更白了几分,连嘴唇都失去了血色。 燕修人这么粗糙的人难得细致了一把,二话不说在屋子转一圈,把门窗全都关紧,才重新坐回原处。 李梦溪捂住嘴,漏出几声咳嗽。 “父王真是过分!他为什么要这么做?”燕修人脸上也不好看,看着李梦溪现在这样,他揪心! 等咳嗽完了,李梦溪顺顺气,紧了紧身上的厚外套,说道:“只有两种可能。” 她伸出一根手指。 “第一种,是我们上次去探查的罗家基地,正如罗家那两人所说,他们和你父亲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协议。” 不看燕修人欲言又止的表情,她又伸出第二根手指。 “第二种,你父亲做这样的事是因为你。” 说完,她两根手指并拢,直指燕修人。 “我?”燕修人皱眉,呆呆地伸手指指自己,满脸的不明所以。 “没错,就是你。”李梦溪看他这傻样,勾起一抹浅笑,“因为你帮我帮的太多了,因为我,多次违逆你父亲的意思,因为我,半夜宵禁之后往外跑,最关键的是,因为我,你发现了罗家私自修建的地下基地,被卷进你父亲不想你参与的事情里。” 燕修人沉默的陷入思考,李梦溪也不着急,就坐在那等着他自己想明白。 一时之间房间里安静的只能听见燕修人指甲敲在桌面上的声音,李梦溪放空眼神看着前面不远处装饰的屏风。 暂且不提勋王派人来暗杀她的事,这提供给她居住的小院是真不错。 事情发生之前也给了她不少财物。 现在想来,他会这么大方,完全是早就把她看做死人了吧? “说来说去,还是那罗家基地的问题!”燕修人左手摊平,右手一拳头打上去,愤愤道,“父王糊涂!罗家私建据点,豢养刺客,其心可诛!” “……”李梦溪没说话。 其心可诛? 这话说的对,可你想没想过,能参与其中,那你父王自己身上肯定也不干净呢? “我们那日从罗擎宇口中得到的信息,你直接问你父亲了?” 这问的是那天罗擎宇所说让燕修人回家去问他父王是否知道罗家基地的事。 那天一起面见勋王时她拦了一次,但后面几天他们再没见过,以燕兰石的水平,基本毫无悬念的会被他父亲套话。 面对李梦溪毫无期待的眼神,燕修人理亏的低头道:“与父王吵架时我没忍住直接问了。” “你父亲如何说?” “不知罗家据地的事,让我不要掺和进来,甚至直接禁了我的足。若不是这样,你也不会遇到危险。” 情况有些混乱。 李梦溪摩挲着手里的布料,一边整理自己的思路。 她手里有罗家的罪证,那是让罗家将她一路从京城追杀到边关的东西,虽然始终极力否定,但东西确实在她手上。 勋王能因为什么和罗家搭在一起? 莫不是她李家的惨案还和勋王有关? 不,不对! 若是真的有关,勋王起初见到她的时候绝不会是那种事不关己的态度。 恶意是在兰石被她卷进来之后才产生的。 难道真的只是因为她拐带了燕修人,勋王只是爱子心切? 李梦溪想不通了,她抬头看看燕修人,心里犯难。 就他们俩加一块,该想不通的东西还是想不通,该脑壳疼还是得脑壳疼。 姑且只能相信勋王真的是爱子心切才对她起了杀心这个结论吧。 “你不可能永远留在我这儿,传出去也不好听。” 燕修人也为难,他知道这不好听,但是万一他前脚刚走,后脚父王就派人来杀李梦溪,到时候可不一定有上次暗杀那样的幸运。 “你的伤还没好,父王应该也还没放弃杀掉你,我不能这个时候离开。” 这么僵持着总归不行。李梦溪站起来,扯到胳膊上的伤口,倒抽一口冷气白了脸。 【书友福利】看书即可得现金or点币,还有iphone12、switch等你抽!关注号【】可领! 燕修人赶紧也起身,要伸手过来扶,被李梦溪避开。 李梦溪站在原地缓了片刻,待疼痛感不再那么强烈,才咬咬牙,做了个决定:“我准备离开居庸关。” 兰石愿意帮她已经是仁至义尽,她不能永远都靠他。 自从她来了居庸关,这里麻烦不断,罗家身为东篱三世家之一,饶是陛下一时半刻都难以撼动,更别说一位久居边关的亲王了。 甚至因为她的原因,兰石与罗擎宇的关系闹得僵硬。虽然嘴上说除了立场不同但仍是好友,可自那天之后,他们再没有联系过。 其实换个角度想想,勋王也没做错,她确实不该让麻烦波及到他们家。 燕修人猛地瞪大眼睛,音量一下子提高了两成:“不行!你不用走,我能保护你!” “……”李梦溪被这震耳朵的音量弄得语塞,酝酿出的情绪烟消云散,有那么片刻,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多谢兰石的热心,罗家势大,我不该把麻烦带到你身上。” 燕修人还想说什么,被李梦溪拦下。 李梦溪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兰石,你当然可以说你不怕罗家,但是即便你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勋王考虑。” “我不知道罗家所说他们与勋王有关联是真是假,但是别的不说,至少对你,勋王从来都是真心爱护。” “你不能给勋王添麻烦,至少不能是因为我,那样我自己心里也过不去。” 一番话说下来,说得燕修人哑口无言。 从小到大他爹是真的对他好,甚至有的时候比他娘对他都要好。反而是他,总是闯祸惹麻烦,但是若真的出了事,他爹还是每次都回去为他收尾。 李梦溪垂下眼睑。 或许这就是“被偏爱的有恃无恐”。 第97章 离经叛道 ,宰相是怎样炼成的 “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等伤养好?” 燕修人最终没能再说出拒绝的话,他重新坐回椅子上,甩出一串的问题。 李梦溪垂眸,语气叫人听不出什么情绪:“今晚。” “什么?!”燕修人差点直接跳起来。 “不行!你还带伤,怎么能这样离开?不知道上次你那一番话后罗家有没有放弃追杀你,你这样太危险了。” “就是此时离开才更安全。”李梦溪在屋子里来回慢悠悠的踱步,一边走一边分析,“正是因为我还有伤,才没人会猜到我在这个时候离开,若是这个时候不走,等伤养好之后再想安全离开就不容易了。” “这……”说的也有道理。 燕修人被说动了,但他又真的担心李梦溪受伤的胳膊。 “这样,我今晚多给你准备点伤药送你出城,这里离北疆燕京的距离不远,虽然会有重兵把守,但他们不会为难正常出入的百姓,你可以顺利通过关口。” 因为居庸关的地理位置微妙,不管是东篱还是北疆都在这里大量陈兵。 严格说起来,东篱的“居庸关”其实是在真正的居庸关外,北疆也有一座名叫“居庸关”的城池,那才是真正易守难攻的居庸关城。 其区别,大概与现代的江苏和江苏路一般,二者有天壤之别。 本来没什么悬念的事,李梦溪却在简单的思考之后摇头:“不,我打算去万域。” 一开始还有些迟疑,说到后面,越来越坚定。 “你疯了?那里在战乱!”燕修人倒抽一口冷气,若不是还记得男女有别,他都想伸手去摸摸李梦溪的脑门,莫不是发烧了?这烧的还不轻啊! “你猜不到,罗家也猜不到,没有人能猜到。”李梦溪解释道。 她必须让自己的踪迹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里,这段时间的逃亡和在居庸关的经历让她明白掌握主动权是多么重要的一件事。 刚从京城逃出来的时候,起初她还满脑子都是京城贵女的思维方式,净想着该去投靠谁,直到后来在路上几经生死,又在那些所谓亲戚那里碰过几次壁,思维这才转过来点弯。 后来到了居庸关,被燕修人所救,那些从小学到大,融进骨子里的思维方式又开始起作用,她想着要倚靠兰石。 直到这次勋王派人刺杀,这才彻底打醒了她。 依靠谁都不如依靠自己,没有谁该活的像个菟丝花,更没有谁天生活该被人倚靠! 靠山山倒,靠水水穷。 那些所谓“名门贵女的规矩”都是屁! 从前朱四一脸愤愤说这些的时候她还总是不认同,直到今天才理解了朱小晓为什么每次都满脸愤愤的批判那些在女人之间一代代流传被奉为规矩、本分的东西,理解了她为什么爱穿男装,理解她的离经叛道。 哪里是什么离经叛道? 若是“经”和“道”能还她李家百余口人、能让她活下去、能替她报仇,她便是遵守又又何妨? 关键是不能! 燕修人劝不动她,也只能任由她做出前往万域的决定,唯一能做的就是多给她准备几套合适的男装,毕竟这样在外活动起来方便,也更安全。 与此同时,东篱京都 风雅涧 燕萱今天早上起床的时候,是真没想到今天的公主府会这么热闹。 她坐在主位上木着脸,看底下的一家子,屋子里吵得像集市,让人脑壳突突的疼。 一对年轻男女跪在地上,说是跪,其实就是半瘫倒。 女的哭哭啼啼,哭的我见犹怜,男的苦苦解释说个不停,哦,还得补充一句——男的在跟坐在上首的她解释。 旁边还跪着忠远侯和他的夫人,这俩人一脸恨铁不成钢的盯着他们大儿子。 忠远侯老泪纵横,偶尔气急了踹那青年男人,也就是秦铭远一脚。 侯夫人则满眼怨毒的盯着那哭哭啼啼的女人,活像他们儿子会做出今天这样荒唐的事,全是因为这小贱蹄子的勾引。 要说具体发生了什么,得倒带回到今天早上。 用过早饭,燕萱正打算换身衣服上街转转,今天身边没有蒋昭跟着,她一个人也自在不少。 要说打探消息了解民情,最好的地方可不是茶肆,而是赌场青楼。 出门之前面对眼巴巴瞅着自己的贴身婢女桂圆,燕萱内心毫无波动。 “今天出门去的地方不适合带着你。” 就差在脸上明晃晃的写着“我就是这么无情”。 名叫桂圆的小婢女长了一张圆润的娃娃脸,和她这个名字十分匹配。这会儿得到主子毫无余地的拒绝,虽然知道肯定没有希望了,但还是想争取一下:“殿下让我去吧,我能保护您!” 说完,她做了个气势汹汹的握拳动作。 瞧着……嗯,奶凶奶凶的。 “气势不错,我都被吓到了。”燕萱拍拍傻孩子梳了两个包包的脑瓜顶,撸了一把还想撸,头发挺软,手感好。 桂圆没听出来她是在调侃,这会儿一被肯定就高兴的又蹦又跳,眼睛亮晶晶的。 更像桂圆了。 “是吧是吧,所以殿下答应带我去了?” 燕萱笑笑,刚张嘴要来个表情和蔼但莫得感情的拒绝,身后传来破风声,危险的感觉让全身的汗毛倒竖,眼神一下子变的凌厉,二话不说拎起眼前小姑娘的领子转身把人带到旁边。 “嗖——” “当——!” 一根箭穿过她们刚才站的位置,牢牢钉在旁边的门框上。 桂圆被吓白了小脸,惊魂未定的瞅着那根箭,燕萱却望向箭射来的方向,眼神如刀,暗卫已经自觉去追,安慰好受惊的小姑娘,她就抱着胳膊一言不发的等在原地。 不出五息,黑衣蒙面的男人被暗卫丢到她面前,面罩已经被扯下。 冤家路窄,不是别人,赫然就是忠远侯府世子,秦铭远! 秦铭远长了一张仪表堂堂的脸,可惜也不知是侯府世子的衣裳不好看,还是就他爱好特别,大好的前程不要,偏偏要黑衣蒙面,暗箭伤人。 她蹲下身,看着被卸了关节还愤愤瞪着她的男人。 “世子,真的好久不见,你敢亲自来刺杀,莫不是以为我这风雅涧冷清的连护卫也没有吧?” “你卑鄙!”秦铭远冷声道,看也不看燕萱,别过脸去。 卑鄙? 这可得掰扯掰扯! 燕萱眼神玩味,伸手掰过秦铭远的脸,“我卑鄙?是谁买凶杀人?是谁暗箭伤人?你倒是说说,是谁卑鄙?” “你不同意退婚也就罢了,为何要派人刺杀月儿?” 燕萱被气笑了,伸出两根手指:“第一,我们从没订婚,不能叫退婚。第二,我可没那个闲工夫派人去杀你那心肝宝贝。” “怎么可能?不是你还能是谁刺杀月儿?” “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若把人都请来,我们今天就在我府上掰扯明白?”燕萱看向某个阴影处,吩咐道,“去请人,忠远侯夫妇,还有他那心肝宝贝小月儿。” 关注公众号:,关注即送现金、点币! 第98章 自我满足 ,宰相是怎样炼成的 “你、你有什么冲着我来,拿月儿来威胁我算什么本事?”秦铭远恨得像是要咬碎一口牙,满面愤恨的盯着燕萱。 燕萱毫不怀疑,若是没有卸掉这人的关节,他现在肯定会扑上来,哪怕用嘴咬都要咬死她。 她有这么招人恨吗? 燕萱下意识的摸摸脸,迟疑了那么零点一秒,然后万分肯定,不是她过分自恋,肯定是这人眼睛有问题! 她眼神戏谑,像盯着什么新奇的物件,居高临下的俯视倒在地上的人:“怎么?在你看来派人去请‘你的月儿’就是拿她威胁你?怎么?我还见不得她了吗?” 秦铭远鄙夷道:“不然你何必把月儿卷进来?还不是因为我那天跟你摊牌说我不娶你?你这样的女人我见得多了,无非是出于嫉妒!” “……”这是何等的脑回路? 怕是比围绕京都的护城河还要九曲八弯! 燕萱被气笑了:“所以你的结论就是我非你不嫁?甚至派人去刺杀你的月儿,就是因为嫉妒?” 秦铭远冷哼一声偏过头不说话。 燕萱脸上的笑意渐渐褪去,一点点、一点点的阴沉下去,她背对着阳光,居高临下面无表情的瞅着地上瘫成一团的男人,伸出两根白皙的手指,以不容抗拒的力道伸手掰过他的下巴,让他转过头。 四目对视,秦铭远的感觉就像是被什么大型野兽给盯上! 黑沉沉的眼睛像一汪深潭死水,看不清深浅,带着让人窒息的压迫气势。 #送888现金红包#关注vx.公众号【】,看热门神作,抽888现金红包! 不,也许用弱水来形容更合适,就是那种谁靠近都会被沉下去死无全尸的弱水! 对视的第一秒 秦铭远从缩起梗着的脖子。 对视的第二秒 他头一次这么想念几日未见的父母。 对视的第三秒 他对自己亲口说出指责燕萱的话产生犹疑。 他表现得这么明显,燕萱能没看出来吗? 她当然看出来了。但这个时候再想退缩,晚了! “人傻就要好好补补脑子。” “秦铭远,你好好回忆一下,是谁让你认为我对你情根深种,非你不嫁?” “是谁撺掇你一定要杀了我?” “又是谁让你在知道你的月儿被刺杀后立刻对是我派人干的坚信不疑?” 燕萱在看到秦铭远骤然收缩的瞳孔后,扔开他的下巴,掏出一个帕子擦擦手指,随手扔到地上。 她低头,满面悲悯的像永远慈悲垂眸俯视世人的神佛,轻言细语却给了秦铭远最后一记重击。 “看来你一点都不了解你那小心肝呢。” “真可怜,被人当矛使。” 看着失魂落魄的男人,她摇头,一点再刺激下去的欲望也没有了。 “把他的骨头接上,看管好,等忠远侯过来再带到厅堂。”她不再看地上的人,站起身,对附近的护卫说。 转身又叫上已经缓过神的贴身婢女,小姑娘圆滚滚的眼睛里全是崇拜的小星星,模样本来就讨喜,现在露出这副表情更可爱几分。 燕萱脸上也挂上三分笑。 “桂圆,我们走。” 今天的出门计划算是泡汤了,但也无妨,不急于一时。 燕萱走的很快,就好像身后有什么脏东西,片刻都不愿意多呆,桂圆也赶紧加快脚步跟上。 “你知道整件事里最可笑的地方在哪里吗?” 燕萱一直都能注意到桂圆满脸的好奇和欲言又止。毕竟这姑娘陪她有几年了,她一眼就能看出她想问什么,正好她想说,便不等桂圆鼓起勇气问,她主动起了话头。 “桂圆不知。” “今天之前我从未真的把心思放到秦铭远身上,即便这个人曾经刺杀过我。今天也确实是第一次知道他那小情人名唤‘月儿’。” 燕萱带着小姑娘在花园里溜达溜达,身后没有跟着其他侍从,不是府内没有,只因为她不喜。 反正风雅涧很大,后花园更是占了好大一片,绕开秦铭远那一块还有很多景可赏。 桂圆正因为燕萱的话陷入沉思,脚下跟着动,却根本没看路。 这不?差点一头撞上大树。 燕萱赶紧拦了一下,把人拽回来。 桂圆不好意思的红了脸,脸颊一节节变红,像一枚红苹果,看着很有种让人咬一口试试的欲望。 “殿下是说您根本没怎么调查过这两人?可方才您对忠远侯世子说的那些话……” 燕萱想冷笑,又怕吓着小姑娘,只能面无表情道:“编的。” 编的??? “那月儿原先不过是忠远侯府的一名小小女婢,只因侍候秦铭远进而与之相爱得以脱离原本的命运,且看着秦铭远的态度,她很有可能一跃成为忠远侯世子夫人。” “看秦铭远几次三番对我的刺杀,若那是个清醒且强势的姑娘,必然会把人拦住,可事实却没有。不论是因为那也是个不清醒的人,还是因为骨子里带着几分卑微不敢反驳秦铭远,都是一样。” “必然会在秦铭远怀疑到我身上时表示支持,说到底,真正做出糊涂事的还是秦铭远,那‘月儿’很有可能不过是顺从和依附罢了。” “人都会有趋利避害的本能,担不起责任的人又总是会在出现问题后下意识的去推卸责任。秦铭远就是如此,在陷入眼下这般绝境,被我抓住、即将招来忠远侯、甚至进一步把他送进诏狱的时候,我只要提出另一种可能,他就会想也不想的去选择相信于自己有利的那种可能。” 桂圆听了满耳朵的解释,却是似懂非懂,傻傻的问:“可忠远侯世子不是很爱那位月儿姑娘吗?” “不过是打出一份旗号,也许将自己也给骗过去了,但秦铭远爱的从始至终都只是他自己。”燕萱嗤笑,“一个能‘真爱至上’到不声不响离家出走让父母平白担心,满京城的找人还是连个口信都没有的人。一个为了‘真爱’就刺杀公主,一点都不想自己这么做会给生养自己的家带来什么样厄运的人。连养育了自己的父母家族都轻易抛弃,这样的人又说什么‘爱’呢?” 如果秦铭远对那月儿是真爱,那真爱也未免太过可笑了些! 不过是想要什么从来都能轻易得到的人一次头脑发热的自我满足。 这样的人,最是恶心。 第99章 反目成仇 ,宰相是怎样炼成的 “你这么看着我作甚?”燕萱受不了桂圆那又冒起小星星的目光。 桂圆坦荡,握拳举手:“殿下威武!” “……”燕萱头疼,伸手揉揉额角,隐隐能感觉到那底下的青筋在暴跳,“听了半天你就听出了这么个玩意?” “这已经是最重要的了。”桂圆理所当然道,“殿下厉害,您的想法自然不是桂圆这般愚钝的人能够轻易听懂,桂圆只需要将公主殿下伺候好了,便是最大的成就。” 燕萱一时无言。 倒不能说她这种想法有错,从被服侍的主子角度,她挺欣慰小姑娘忠心耿耿的,可从私人角度,她又有点怒其不争,对这种毫无野心的心态难以苟同。 和桂圆比起来,她暗地里做的那些绝对称得上离经叛道,一开始不过是憋着一口气,后来越走越远便再也没办法回头,也从不想回头。 一瞬间胸膛里充斥的情感太过复杂,复杂到她自己都辨别不清,摸摸桂圆的脑瓜顶,正好侍卫来报忠远侯夫妇及月儿都被带到,她便转道去了厅堂。 如果时间能够倒流,十分钟之后的燕萱一定立马冲回十分钟前,认真再认真的叮嘱自己,如果不想耳朵饱受荼毒,千万不要过去! 跟忠远侯夫妇简单打过招呼,紧接着便进入正题。 她站在主位前没有落座,其他人自然也不敢动,就连忠远侯夫妇都没有坐,秦铭远不是一点眼力劲都没有,他也缩小存在感,就站在门边上,离中心远远的。 燕萱手里摩挲把玩着玉珏,唇边挂着轻笑,视线依次扫过忠远侯夫妇、秦铭远、以及地上的那位月儿。 目光落在月儿身上没挪。 她可得好好看看这传说中花容月貌的月儿长得什么样子。 这位长了一张瞧着柔弱的脸,嘴唇有点发白,看着身体不好,应该是紧张和害怕的缘故。 她穿着一身鹅黄色的裙子,再一打扮,倒是真的瞧不出之前是侯府上的丫鬟。 最有意思的是她梳着已婚妇人的发髻,头上插着漂亮的玉簪,看来秦铭远在离开王府之前还带走了不少家当。 燕萱的视线是全然的玩味,里边没有半点恶意。也不知底下那位是胆子太小还是怎么,在她的视线下越发楚楚可怜,到最后甚至很明显的在瑟瑟发抖。 很容易激起男人的保护欲。 可是就这样还想做下一任忠远侯的夫人,也未免太过上不了台面! 忠远侯想说什么,他看也不看那拐带了自己儿子的女人,只对着燕萱犹豫着张口道:“公主殿下……” 刚说出个称呼就被燕萱打断:“慢着!” 等忠远侯看过来,她单手比在嘴前做了个静音的动作,眼神含笑,并非冷笑却叫人平白脊背发寒。 一眼,就只有一眼,就成功让忠远侯熄了声。 她又有时间继续盯着那位月儿瞅,这回直接从主位前头下来,一步步慢悠悠的走到月儿面前。 鞋子踩在地上的声音像打在人心上,敲的人心里发突。 后面闪过来一个人,速度很快,是秦铭远。 他大步走到前面,也盯着前面站着的小情人,眼神狠厉表情狰狞,当着燕萱的面,上来二话不说就要一脚踹到月儿身上! “哐当!” 不等他踹到人,燕萱率先给了他一脚。 一脚踹在腿上,秦铭远直接扑倒在地,狠狠摔在地上,发出挺大一声闷响。 忠远侯夫妇完全没反应过来,忠远侯倒还好,虽然有点心疼但能忍得住,但他夫人可不一样。 侯夫人一声惊呼没克制住脱口而出:“我的儿!” 她想也不想就要冲上去扶,却被公主府的侍卫给拦住,只能站在原地。 关注公众号:,关注即送现金、点币! 燕萱皱皱眉,却没管她,也暂且没管地上的秦铭远,而是凑近了捏起月儿的脸,继续盯着对方看。 直到月儿眼看着马上就要撑不住,她这才眼底满是戏谑,打破这一室死一样的沉默,笑道:“你叫月儿是吧?你这胆子不行啊,今天见得是个公主就被吓成这样,若是未来有机会入宫拜访,那还不得吓死?” 要是有机会入宫拜访会不会被吓死不知道,现在是真要被吓死了! 月儿面无人色,她低头看看被这位美晋明公主一脚踹倒在地半天都起不来的秦铭远,更加惊惧。 她不知道铭远方才为什么要过来踹她,更不知道这位公主殿下的话是个什么意思。 但光是想想就知道不可能有什么善意。 要知道世子为了她这个身份低微的人拒了与公主的赐婚,这事本身就是一巴掌狠狠打在公主的脸上! 以目前这个情形,她们双方的身份地位,哪怕不是晋明公主,换做任何一个女人都绝对忍不了。 所以月儿心思一动,立刻二话不说跪倒在地:“世子拒婚,皆因月儿,一切都是月儿的错,月儿愿意承担一切后果,请公主不要过于责怪世子,世子他也是一时糊涂。” 这话说的燕萱差点一下子憋不住笑出声。 一时糊涂? 若是祸首都能是一时糊涂,那其他犯错的人全都是一时糊涂!还要诏狱做什么?干脆解散了吧。 结果就这么点走神的功夫,还不等燕萱发话,忠远侯夫人又忍不住跳出来指着月儿的鼻子骂道:“当然是你这个小贱人的错!从前你在府上的时候我就听别人说过你是个不安分的,我现在就恨怎么没那时候就掐死你!” 这话不堪入耳,一点都不像侯夫人该说出来的话,忠远侯深深皱起眉,不满的拉住夫人。 忠远侯夫人感觉到手臂上加大的力道,忍了又忍,忍不住冷哼一声:“你来承担后果?你以为自己是个什么玩意?你以为自己的命有什么价值?呵!说的比唱的都好听。” 月儿被忠远侯夫人骂得低下头,脊背却仍是倔强的挺直,燕萱居高临下的看着,这么狼狈还能注意到美观度,这月儿可也真是个人才。 只可惜,神女有意,襄王无心。 秦铭远也跪在地上,只不过那双眼睛始终恶狠狠的,一个男人一旦真的狠下心,那绝对不会念半点旧情,这会儿月儿的楚楚可怜,落在秦铭远眼里就是居心叵测的故意表演。 确实是故意表演,却不一定居心叵测。 燕萱看这一出真爱反目的大戏,看得啧啧称奇。 第100章 死罪难逃 ,宰相是怎样炼成的 “我问你,你是觉得买凶杀人能叫一时糊涂?暂且不提这事的性质是刺杀公主,哪怕是普通的买凶杀人,何时可以用‘一时糊涂’为理由祈求原谅了?” 燕萱半弯下腰,伸手拖着月儿的下巴,让她抬起头,这样方便自己看到她的表情。松手示意她不许重新低下去,燕萱起身重新站直,问道。 “还是说你觉得刺杀公主也能叫一时糊涂?” “别害怕,你给我一个回答,你若是点头回答我一句‘这能叫一时糊涂’,那我便答应你由你承担包括这两次刺杀在内的所有后果,而不追究秦铭远。” 燕萱的笑容毫无恶意,十分坦荡,但也是这种坦荡,成功将月儿一切的小心思小算计放到阳光底下,藏无可藏。 月儿目光闪烁,没有立刻说话。 看她不说话,旁边跪着的秦铭远急了,刚才还满眼的恶意瞬间消散的一干二净,瞅着月儿的眼神又与从前相同,若不是刚才他想踹月儿却反被燕萱踢的那一脚结结实实所有人都看见了,都会怀疑他的态度转变只是一场错觉。 他倒是没当场说什么求着月儿主动承担责任的话,出于脸面他也开不了那个口,但是一双眼睛里的急切骗不了人。 他是认定了自己之所以会干出刺杀公主这么大的混账事全是因为月儿的挑拨离间,这会儿月儿承担责任是理所当然的事。 月儿本就没有主见,在这种乞求的目光下态度开始动摇。 燕萱不紧不慢道:“以防你不知道刺杀公主是个什么样的大罪,我来告诉你,株连九族可能做不到,但若是严重,夷三族还是可以的。还有,你就不好奇秦铭远为什么会突然态度大变?不好奇他为什么会踹你吗?” 月儿眼底的那一丁点动摇重新变为坚定,紧紧闭嘴一言不发,似乎再没有提什么“一时糊涂”的事。 “夷三族”一出来,忠远侯急了,他砰的一下子跪下,说哭就哭非常迅速:“公主殿下,臣错了!臣教子无方!但铭远这孩子我了解,他会做出这种混账事一定全是因为妖女的教唆,臣肯定殿下饶铭远一命!” 他老泪纵横,恨铁不成钢的瞪了秦铭远一眼,又继续道:“不若殿下将此事的调查交给臣,臣一定给您一个交代!” 眼见忠远侯跪下,旁边的侯夫人也机灵,砰的一下跪倒地上,够狠得下心,硬是在地上砸出一声闷响。 女人跟着丈夫叽叽喳喳的求情,屋子里瞬间变得乱七八糟,活像有几十只鸭子一起叫! 旁边的秦铭远看到父母这样,心里不忍,更是憎恨“故意引诱”他的月儿,伴随着父母一声声求情,他的脸终于挂不住了,转头怒视月儿。 “月儿,我自认待你真心实意,你为何要故意接近引诱我?为何撺掇我去杀公主?为何在你遇刺后引导我怀疑殿下?!” 秦铭远的质问铿锵有力,一句句像是砸在月儿心上,她猛然转头,速度快的差点让头顶的玉簪滑掉摔落,顾不得略有松散的发型,她震惊的看向秦铭远,似乎没听懂他在说什么。 不用似乎,她就是不懂他在说什么。 “世子,铭远,在你看来我一直在引诱你?”她脸色煞白,看起来摇摇欲坠,“我如何敢教唆你做下如此错事?我没有!” “你真的不记得起初我曾劝过你不要这么做吗?” “真不记得在你冲动买凶杀人之前,是谁苦苦劝你的吗?” 月儿终于不复起初流于表面的恐惧,心底恪守的从容被击碎成渣,破碎到拼都拼不起来。她狼狈的跌在地上,用手支撑住自己,绷不住眼泪夺眶而出。 “闭嘴!我没买凶杀人!”秦铭远双目赤红,在燕萱眼皮底下被这么指责本就觉得无地自容,脸上火辣辣的烧,这时候月儿又说什么买凶杀人,他心里一跳,想也不想,登时就是一巴掌挥向月儿。 这次都不用燕萱亲手阻止,身边的侍卫眼疾手快,不但拦住了攻击,还差点把人给掀翻。 底下一片乱糟糟闹哄哄的景象,燕萱头疼的坐回主位上,托着头看着下面。 忠远侯夫妇看求情没有用便把注意力放在他们儿子身上,干脆又打又踹,瞧着下手不轻,其实是宁可儿子在自己手上多遭点罪,也不愿意真的按律处理。 按照东篱律法,虽然以他们家的地位不至于被夷三族,但秦铭远肯定活不下去。 在燕萱耐心耗尽前,她等的人终于来了。 澹台翼今天是直接领了一队昭狱的大小官员和看守士兵一块过来的,不说别的,不说别的,光看那整齐划一的制服,就瞧得人眼晕,眼看事情不可挽回,忠远侯夫人二话不说瞅准时机放声哭嚎,怕是这位从来都十分体面的女人,这辈子都从没做过今天这样丢人的事。 “殿下!殿下饶命啊!请留我儿一命,要我如何都行!” 声音因为起的太高都变了调,本来走进来大致扫过一眼,准备跟晋明公主打招呼的澹台翼都被吓得忘了到嘴边的话。 关注公众号:,关注即送现金、点币! 侯夫人见缝插针,趁着这段时间又说了不少话。 全是给秦铭远求情的话。 吵得燕萱脑袋突突疼。 “闭嘴!” 忍受了一会儿,燕萱到底还是没忍住拍案而起,“啪”的一声,旁边的桌面都抖了三抖,吓得侯夫人瞬间噤声,一句话也不敢再说。 “侯夫人莫哭,您儿子有多本事您不知道吗?求我?还请您莫要难为我。” “世子所犯之错已经远非我一个公主能有权决定的范畴,您有什么话可以与廷尉大人说,此案早在几日前便与澹台大人交接过,只是未曾想到今日世子会闯进我的府邸刺杀于我。” 燕萱冷笑,故意重读了最后那个“刺杀”,以提醒侯夫人她这好儿子今天实在什么情况下被捕获,饶过他?她的面子、她的安全是那么好随便扔在地上踩的吗?别的不说,便是为了皇家威严,她那个差不多是陌生人的父皇也不会放过秦铭远。 甚至忠远侯都有可能在不久的未来被清算。 所以她拒绝的干脆利落,一点面子都没给忠远侯府的这几个人留。要是不明情况的糊涂蛋瞧着,肯定以为她是一个咄咄逼人的恶毒之人,底下那些哭的凄凄惨惨的才是受害者。 可惜澹台翼可不是什么糊涂蛋,所以这会儿冷着一张脸淡然的看着忠远侯夫人变得面如死灰。 第101章 拖你下水 ,宰相是怎样炼成的 东篱军驻扎营地 距离柯雪最近的临时校场 柯雪头一次发现秋天的太阳也是这么热,火辣辣的烤着人,尤其是正午,像是不把人烤成干,就不肯罢休。让人盼着赶紧到晚上,太阳落山之后。 但是真的等晚上太阳好不容易落了,又是一天比一天刺骨的夹着水汽的寒风,扎在人身上让人不自主的怀念起白天的太阳。 就是这样一个恶性循环,平时在帐篷里还好,自从吕卓说要训练她,柯雪实实在在切身感受了一把将士们的辛苦。 校场边上的老树下,柯雪扶着墙喘粗气,从上边刷拉拉的飘下一堆枯黄的树叶,落在头顶,他都没力气伸手去摘,旁边是同样扶着树恨不得躺到地上去的陆勋。 两人都穿着方便活动的短打,一个比一个没有军师的模样。 尤其是柯雪,穿着这身衣服瞧着像刚入伍的新兵蛋子。 陆勋抹了把汗,看看柯雪和自己狼狈的模样,没忍住咧咧嘴露出苦笑:“你那护卫可真行,他是真敢下手,你也不管管?不然我怀疑我们俩还能不能活着回东篱。最后别没死在战场,却死在了校场,那就真成笑话了。” 柯雪伸手挡住眼睛,仿佛不堪重负的哀叹一声,一动弹就酸痛的肌肉像随时随地张大嘴巴嘲笑她的怪兽,无时无刻不引诱她放弃疗。 “我就知道会是这样,阿卓说训练,那就一点都不会留情。”她这话说的像给他们俩判死刑。 陆勋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柯雪才发现这人表情微妙的瞅着她。 她突然凑到陆勋那边,动作突然到差点把人吓得一个激灵,等陆勋反应过来,就看到一颗脑袋在眼前,那张脸还在冲他挤眉弄眼。陆勋嘴角一勾,对这家伙会说什么心里有了点谱。 “现在这会儿正好是我们的休息时间,阿卓不在,不若我们趁现在溜出去,正好我也想进这座县城看看,瞧瞧这坞城里边什么样。” 柯雪特意拖长了尾音,目光捉住陆勋的眼睛,突然一巴掌拍到陆勋的后背上,陆勋完全没有预料到她的动作,直接被吓得一抖,柯雪这才满意这家伙终于不是一副“你想说什么我早就看透”的模样,没憋住笑了会儿,才继续诱惑他。 “难道文长就甘心天天在校场上训练?就甘心难得在一座无主的城池休息,却直到离开也没能进去看一眼?就不好奇?” 柯雪的话恶劣的像一只爪子在心上挠痒痒。 陆勋本来对于继续训练的意志也不坚定,老早就想跑了,若不是裴子实盯他盯得紧不肯放过他,他也不会真的跟着一起训练。 所以柯雪的话一出,连半秒钟的犹豫也没有,他二话不说就同意:“但是得先说好,这个主意是你出的,跟我没关系,若是你那护卫问,可别把我拖下水。” 柯雪惊奇:“你怕阿卓?” “我怎么可能会怕你的护卫,你想多了。”陆勋表情一僵,恨不得立刻否定三连。 一般的护卫他当然不怕,便是燕飞羽身边那些仗势欺人的属官他也不怕,但裴子实身边的那个…… 若不是知道那真的只是裴府上的一个护卫,就以他在训练场上操练人的气势和本身的武力水平,瞧着至少也得是个副将。 只不过据说是因为裴子实对他有恩,才留着自己的一身才华不能施展,只心甘情愿的在裴子实身边做个护卫。 重情重义恪守承诺,陆勋其实很欣赏吕卓。 “别转移话题,欣赏和害怕是两个概念。”柯雪一点都不客气的拆他的台。 陆勋这才意识到自己把想的东西说了出来,他叹气:“……子实,我上次说的话你考虑的如何?我觉得像吕卓这样的人,仅仅做个护卫实在是被埋没,可惜了那一身武艺。” 这是间接认怂,快把人弄走该干嘛干嘛吧,现在有心情操练他们俩,那还不是因为仅仅做一个护卫的工作让吕卓太闲了? 柯雪发出几声单音节的语气词,陆勋摸了自己耳朵一把,他竟然从这无意义的音调里边听出了讽刺? “只要你能说服阿卓,我便没有意见,我就差每天早上一遍、晚上再一遍的说他的恩情早已经报了,让他随时可以离开,若是愿意参军,我甚至可以举荐。”柯雪随口就能编个故事,甚至一边说着,这故事在脑子里被编的越发完善。 本书由公众号整理制作。关注vx【】,看书领现金红包! 说起瞎话一点不打磕吧,瞎话编多了甚至互相之间还能有因果关系。 总觉得自己能编出一整个世界。 我怎么这么有才呢? 嗯,可能是穿越过来在娘胎里继承了万域皇室老祖宗的智慧,当然,还有那张一脉相称,美人坯子的脸。 柯雪摸摸下巴,陷入自我欣赏不可自拔。 陆勋倒是没瞧出身边这人陷入自恋的迷离眼神,但却感觉到她身上散发出的高兴情绪。 他以为裴子实是在为吕卓的不离不弃而欣慰,于是劝了两句便没再多言,不然人家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他操心个什么劲儿? “算了,既然吕卓不愿,这事其他人也没法勉强。现在你该说说你有什么计划,能让我们从这里离开,又不被吕卓发现。” “这个简单。”柯雪露出写做神秘,读作骚气的微笑,伸手一指校场直通后勤粮草存放处的小路,那后边守卫森严,因为颜寻上次直接瞄准粮草下手的事,现在守卫更是严格。 但这难不倒柯雪。 “这后边所有关卡的负责人,刘根、张大、王生……我都熟。别人从这出不去,但是跟着我,要是只出不进的走出去,还是能做到的。” “知道你这叫什么吗?”陆勋挑眉,“你这叫以权谋私,你就不怕我向主帅禀报?” “怕啊!”柯雪坦然的露出一副害怕的模样,装的十分虚假,转眼间表情又突然一换,似笑非笑,“既然我的秘密被你知道了……” 她故意露出一副杀气腾腾的阴冷表情,再配上那意味不明的笑,看起来真有点吓人。 带着这么一副邪恶的表情,气氛无形的紧张起来。 突然,她放松,气氛也跟着一下子垮掉,她一点都不觉得这样不上不下的戏弄人有什么不好,吊儿郎当的继续道:“当然是要拖你一块下水!” 第102章 惊马 ,宰相是怎样炼成的 校场后门 别看后门只有一条窄路,瞧着远不如前边干净整洁,却一点都不见冷清,非但不冷清,甚至比前边更热闹。 说热闹有点不合适,应该换成肃杀。 泥泞的小道、两侧长满杂草,周围来往的都是巡逻的士兵,巡逻队伍非常密集,在这里能听到的永远都是甲胄摩擦的声音,肃穆的让人不敢大声喧哗。 正午的阳光打在地上,蒸腾出水汽,在空气中飘散。阳光让那条路上的情形变得格外清晰。 两个带着头盔的脑袋从角落里探出,在小路上四下扫过,看到了远处走过来的巡逻士兵,其中稍高的那个似有退却之意,被矮个子的那位一把揪住往前一推。 高个子没想到另一位能做出这样的事,一个踉跄从藏身的角落扑出去,倒是站稳了,但他也直接站在了路中间。 现在后悔也没有用了。 矮个子窃笑,倒没有自己躲起来,她也跟着走出去,他们没躲着巡逻的士兵,大大方方的往那边走,直到被长枪横在面前拦住路。 高个子一开始虽然扭捏,但眼见没有退路,他便也大大方方,矮个子瞧了带队巡逻的人一眼,然后立刻眼睛一亮。 不用多说,这俩人正是换了衣服准备往外溜的柯雪和陆勋。 柯雪戴着的头盔几乎遮住她大半张脸,明明可以找个小点的,但她专门找了这么个可以遮住大半张脸的,也给陆勋找了个差不多的。 谁让他们俩的肤色太白,搁在士兵里一瞅就有问题呢! 又不想在脸上抹灰,就只能用这么个办法。 柯雪悄咪咪掀开头盔露出脸,看到带队的人惊悚的眼神,赶紧一顿比划示意单独交流。 带队的是军营里篝火晚会跟她聊熟的叫王生的队长,这会儿这可怜的小伙子看到两个穿着普通士兵的甲胄戴头盔的军师,已经目瞪口呆到不知道说什么好,没怎么挣扎直接被柯雪拉到边上。 “裴军师,你、你这是……”王生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舌头,但还是有点傻呆呆。 柯雪拍拍他的肩膀,虽然已经远离队伍,但毕竟是悄咪咪干坏事,于是故意压低声音道:“冷静、冷静,你最近应该看到我和陆监军天天被我的护卫吕卓训练,我们俩就是想悄悄溜出去转转,走前面不安全,只能从这边借个道,放心,我们不会让你为难,只出不进,晚上会从正门回来。” 王生已经在犹豫了。 “是好兄弟就帮个忙。”这话像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王生最终点了头。 好兄弟! 他们的裴军师,别看长得瘦弱矮小,但在篝火晚会上喝酒吃肉不输别人,更是学识渊博,不管是天南还是地北的兄弟说话永远都能接得上聊的来。这可是顶顶号的一条汉子! 陆勋看她的表情相当诡异,从他们出现,到她说服王生,连半炷香的时间也没有。 太过分了,一句话就搞定了负责五十人巡逻队的队长! 直到大门口,接下来的一路,陆勋的三观经历了一场破碎和重组。 硬要用一个词来形容他们从后面溜出去这件事,那只能是——畅通无阻! 陆勋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在飘。 不,现在告诉他裴子实振臂一呼,整个后军的人都会响应,他也不惊奇,反而觉得理所当然。 陆勋木然的想着。 “你这完全是自己吓唬自己。” 马棚里,他们进来的时候马儿们正在吃饱喝足后打盹,棚子里安安静静,只能偶尔听到一两匹马打几个响鼻,柯雪摸着自己那匹脾气好温顺的马后颈长长的鬃毛,对上那双黑漆漆但是处处透着温顺的眼睛,把它牵出来,爱惜的摸摸它的鼻梁。 旁边陆勋的马就没这匹马这样的好脾气,他像个巡视领地的国王,对陆勋试图抚摸的动作不屑一顾,打了个响鼻,陆勋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一匹马发出的声音里听出嘲讽的味道。 陆勋干脆放弃,直接把马牵出来,两匹马站在一起,他的这匹明显比柯雪那只健壮一圈。 它像个得了胜仗的士兵,挺胸抬头,偶尔转过头瞅瞅柯雪那头温顺的马,目露不屑。 “可惜战马都是公的,这会儿要是一头温顺的母马,估计这小伙子的表现会截然不同。”陆勋颇惋惜。 柯雪一个激灵:“可别,我一点都不想知道它会有什么表现。” 陆勋:“……” 我怀疑你在开车,但我没有证据。 可能聪明人就是愿意想太多,直到他们骑马跑到县城的城门口,陆勋还是没憋住,突然蹦出来一句话:“我也不想。” “……” 柯雪发誓,自己这辈子从来没有露出过这么傻的表情! 短暂的怔愣过后就是克制不住爆发的大笑,笑到上气不接下气,直到以陆勋的脸皮都忍不了额角爆起的十字,驾马过来打她。 陆勋黑脸:“我的脸皮怎么?” 柯雪赶紧憋住笑弥补:“你听错了。” 说完这么一句,她看着陆勋藏在头盔里黑漆漆的脸,偶尔实在憋不住,从嘴里漏出一两声笑,像个漏气的气球。 欢乐时间总是很快过去,进城后映入眼帘的景象让人露不出笑容。 街道两边比东篱的县城萧条几倍,街边出摊的商贩少得可怜,大部分都是贩卖生活必需品,多余的娱乐不属于这座县城。 县城的管理者是本地的一个小世家,因为这座城池的位置偏僻,县城本身又贫穷的没有多少油水可捞,进出又都要走一大段山路,附近排的上号的势力都不要这片吃力不讨好的地方给自己徒增麻烦。 所以柯雪入城之前一直以为这里的百姓过的穷虽穷,但比起万域境内其他地方的百姓应该过的好很多。 但是入城之后不管是萧条的街道,还是街上面黄肌瘦,脚步匆匆的百姓,都证明柯雪起初把情况想的太好了。 【领现金红包】看书即可领现金!关注微信.公众号【】,现金/点币等你拿! 这里看起来甚至还不如万域战火中任何一方势力庇佑下的城池。 进城后陆勋也没说话,她没去看陆勋在想什么,一时安安静静,两匹马慢悠悠的在街上溜达,速度很慢不用担心惊扰到人,确定没什么安全问题,柯雪看着周围,陷入思考。 远处突然传来一片人仰马翻的叫骂声,两边的摊贩损失惨重,有人在哭天抢地,乱糟糟的喊叫声中间夹杂着嚣张的吆喝,还有马跑起来踩在地上发出的密集如鼓点的响动。 越来越近。 等嘈杂声清晰到足以惊醒陷入思维中的两人,那跑来的疯马已经近在眼前! 第103章 崽儿,你这戏加的有点多 ,宰相是怎样炼成的 比遇上一匹疯马更糟糕的情况是什么? 是疯马上还有一个疯子! 只见从对面冲过来的马,背上驮着个穿着鲜艳颜色锦衣的男人,那身花花绿绿的打扮让人甚至找不出一个占比超过百分之三十的主要颜色,全都是鲜艳的暖色调撞在一起,比灾难现场稍微好点,但也好不到哪去。 男人瞧着只有十八九岁,顶多刚刚加冠的年纪,他一手牢牢抓着缰绳,另一只抓着马鞭的手时不时挥鞭把挡在自己面前的障碍物抽开,也不管那是别人谋生的摊位铺子亦或是个活生生的人! 只可惜这百试百灵给他开路的招数眼下踢到了铁板。 倒不是说柯雪和陆勋看不过眼主动拦人,只是他们俩这么大个人,再加上两匹马,拦在路中间,这可不是什么一鞭子下去就能抽到路边的东西。 “让开!” “快给我滚开!!” 眼看那小子就要撞上来,这么一撞,双方怕是真的要来一场“人仰马翻”,虽然对面那俩一看就是穿着甲胄也藏不住的弱鸡,但毕竟是俩人,数量上占了优势——或者说重量上占了优势。 这么一撞,谁更危险一目了然。 管理这座小城的家族姓杨,这驾马的少年便是杨家嫡子,名叫杨桓,他甚至比自己几个侄子侄女还小几岁,是这一辈里最小的一个,自小便被宠的无法无天,杨家就像坞城里的土皇帝,杨桓就是土皇帝家的太子爷。 管他外面那些百姓多么面黄肌瘦食不果腹,总之这位小少爷的生活从来都是想干嘛就干嘛,战争于他而言无比遥远,小日子惬意的不像生活在乱成一锅粥的万域境内,这辈子见过的所有穿甲胄的士兵,全是自己家养的私兵。 所以突然一看到两个一身甲胄戴了头盔的兵,杨桓便下意识的以为这肯定是自己家手底下的,除此之外根本没做他想。 看他们像两根木桩子似的反应不过来,杨桓小少爷赶紧狠狠拉住马缰,从高速奔跑中猛然被叫停,马儿受惊之下难以控制,前蹄高高扬起,带起一片尘土,直到达到几乎与地面垂直的角度,又重重落下马蹄。 好一个惊险的急刹车! 别说杨桓了,便是身体反应跟不上的两个弱鸡谋士,也被吓得心脏几乎漏拍,好不容易尘埃落定,三人谁也没说话,只能听见那杨家少爷喘粗气的声音,他被吓得不轻。 瞧着眼前这两个差点让他人仰马翻的该死的家伙,杨桓有点后怕,现在就有多愤怒! 别看这位爷年轻,但鲜衣怒马的少年,眉毛一竖眉眼间便是掩盖不住的骄纵,他张嘴便骂:“你们傻了吗?快给我动!傻成你们这样的也是真够丢脸!你们两个听见没有,立刻给我让开,现在没时间处理你们,晚上记得去府上给我道歉。” 这位爷是真的一点都没意识到自己当街纵马是多恶劣的行为,非但如此,他甚至还想“处理”他们俩! 柯雪藏在头盔下阴影里叫人看不清的嘴角略微上扬,转头与陆勋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陆勋上前,他常年装出一副老谋深算,咳,划掉,是风光霁月的模样,现在就算不故意去装,也带着这么股气质,瞧着很有谋者的风范。 这会儿一摘头盔,露出下面那张一看就不是士兵的脸,恭谦的出声答道:“这位兄台息怒,我与子实兄刚到坞城,长途跋涉精力不济,再加上马术不佳,一时反应迟缓,惊扰了你实在抱歉,若不嫌弃,今晚我们二人自当登门赔罪。” 别指望一个纨绔少爷能知道“子实”是谁的字,陆勋连个假名字都懒得编。 这是高级嘲讽,可惜少爷他根本听不出来。 那杨桓一愣,果然一点都没听出问题。 但凡杨家高层开会的时候他参与了,或者认真打听了,也不会不知道城外不远不近的位置驻扎着东篱五万大军,更不会不知道军师裴子实的名字。 陆勋笑得更加风光霁月了,一派和气的模样。 柯雪也扯扯嘴角,努力把嘴角扬起的弧度扯平。 杨桓愣的时间有点久,显然是没想到这俩竟然不是自家士兵的可能,他再仔细瞅瞅,发现这两位虽然都是一身甲胄,但不论是身上的盔甲还是头上的头盔,其实和杨家私兵的着装有些差异,看着好像有点眼熟,但又一时想不起来什么时候在哪见过。 他皱起眉,实在想不起来干脆放弃去想,虽然不是自己家养的兵,但管他们是谁,差点撞了他,登门道歉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于是从鼻子里挤出一声冷哼,抱着胳膊坐在马上,道:“听好了,我可不是什么兄台,你还做不得我的弟弟,我是杨家杨桓,记得叫我一声杨少爷,不管你们是谁,从哪来,只要到这坞城,便是我们杨家的地盘,一个两个都给我小心着点,不然下次你们就没这样的好运了!” 他这话说的相当直接,连点遮羞布也没有,几乎就是承认了杨家就是土皇帝,并为之沾沾自喜。 柯雪略微垂下脸调整表情,下一秒,直接扯掉脑袋上的头盔,露出下面少年人那张义愤填膺的脸。 “你怎么能这么说?坞城明明是万域境内为数不多没有落入任何一方乱臣贼子手里的土地!如果硬要说是谁的,那只能是原先万域国的土地!什么时候成了你们杨家的?我与文长兄长长途跋涉逃难至此,就是因为这里是万域仅剩的一点火种,我们俩虽然是文人,但也有傲骨,绝不与任何一方叛贼妥协!” 那张平凡至极的脸染上怒意,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冲劲儿,横眉冷对比刚才杨桓还要愤怒。 情绪表演满分。 但是孩子你加戏加的有点多啊! 陆勋时不时瞥过去的眼神充满控诉,这哪是联合起来玩杨桓?这剧本怕不是故意互相伤害吧? 【看书福利】关注公众..号【】,每天看书抽现金/点币! 如果说原来是一星的难度,那现在因为某人的突然加戏,难度变成了五星。 难度的点在于—— 他们两个自身武力值约等于零的弱鸡的人身安全:) 第104章 给我憋回去 ,宰相是怎样炼成的 这是哪里来的傻蛋? 若这是个三四十岁的老东西,说出这番话他倒也不太惊讶,但眼前这少年怎么看都只有十来岁,万域国灭的时候还是个奶娃娃吧? 杨桓嗤笑,那仿佛在打量什么新奇物种的眼神毫不掩饰,他瞅瞅柯雪,再看看旁边的陆勋。 “逆贼?要说这话,我建议你转身离开坞城,不论是去汉中说与孟湛,还是去成都说与赵宽,都是不错的选择。” 柯雪抬头怒瞪,一双眼珠子像要喷火,她伸手一指杨桓,像是被噎住说不出话,憋得脸都涨红,手指颤抖。 确实是憋得慌,但不是被杨桓的话给憋的,是她自己嘴里憋着怼杨桓的话,她得憋着不能往外冒。 要是一不小心冒出来了,那就崩了她眼下的人设。 游戏就该没得玩了。 “杨少爷又如何知道我们没说与孟湛、赵宽呢?” 就在柯雪为了维持人设把自己憋得快要爆炸前,陆勋熟练的接上,一脸义正言辞。 表情真挚,一点都看不出撒谎的痕迹。 这才吓人! 杨桓起初被吓了一跳,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若是真有人敢跑到那两位面前去骂他们是乱臣贼子,先不说这事瞒不瞒得住,说的人肯定没法或者离开。 现在这俩一看就没有战斗力的人能活着出现在他面前,就证明刚才那话不管说得多逼真,那也只能是假的! 他看着像那么好骗的人吗? “若说了,就凭你们两个还能活着逃到这儿?” 鄙视的意味毫不掩盖,杨桓没兴趣再与两个满口胡话的疯子纠缠下去,一开始想让他们登门道歉的心思也歇了,谁知道这两个疯子到时候会说什么? 毕竟他们俩,一个人脾气火爆瞧着就不聪明,一个乍一看上去还过得去,实际却满嘴胡言乱语,连赵家和孟家的玩笑也敢开,真是不怕死! “去去去,别挡路!” 他挥几下马鞭,把地面打得啪啪响,后面探头探脑远远围观的百姓见状,纷纷下意识的缩起脖子,这少爷可是真的会往人身上打,有杨家在,即使杨桓打死了人,也什么事都不会有,最后能给被无辜打死的那家人一点赔偿,都得感恩戴德。 柯雪没有半点让路的意思。 她干脆气势汹汹的把马横在路中间,要是拿把刀,都可以配那句经典的台词——“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看着比土匪还土匪! “不行,今天我们必须得掰扯明白,脚下的这片地是谁的。” 她梗着脖子活像一头倔驴! 别看她人小,长得矮,但往那一站气势十足,嗓门也十足,反正至少后边偷偷听着的百姓肯定能听的清清楚楚。 或许演戏真的有点上头。 柯雪一嗓子喊下来,杨桓差点被气个倒仰,他怒目圆睁,高高挥起手里的马鞭,二话不说就往柯雪身上打。 就等着这个! 反击?徒手接鞭子? 不,柯雪表示自己不是傻缺,所以她到底做了什么? 本书由公众号整理制作。关注vx【】,看书领现金红包! ——转身驾马赶紧躲。 一边躲闪,一边嘴上还是不消停。 “你这是没有理就恼羞成怒?” “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万域的土地,即使万域灭亡,只要一天脚下的这片土地没有被重新整合成一个整体,那就轮不到别人给它换名字换主人!” “再说,你们杨家真的自诩自己是这座城池的主人吗?我怎么看着城中百姓各个面黄肌瘦,精神头还不如那些处在诸侯攻伐战争中心的地方?” “还是说这就是你们家管理的结果?” 她是真不怕死啊! 别说杨桓了,就连同样躲远的陆勋看着她的眼神都一言难尽,他单知道这人有时候表演起来会上头,从前却不知道这家伙竟然还不要命! 同样一番话,落在那些偷听的百姓耳朵里可就不一样了。 他们是真正活在这座县城,不得不天天忍受杨家横征暴敛的受害者。像今天这样的当街纵马算什么?这杨家的小郎君就算不错的了,有些年长些的做出来比这更让人难以忍受百倍的恶事,全都列出来一张纸都写不尽。 他们这些普通百姓受了委屈也只敢打断牙往肚子里咽,一句话都不敢多说。他们清楚的很,若是乱嚼舌根子被杨家发现,只会吃不了兜着走。 但这不代表有人说了,他们还一点感觉都没有,还不至于麻木到那种地步。 柯雪这番话直接是戳在他们心窝子上! 杨桓没发现偷偷躲在周围的那些人目光里的变化,甚至他可能根本就没注意到周围躲着偷偷看的人。 毕竟一群只敢躲起来的百姓,在他看来连入眼的资格都没有,人会在意脚下的蝼蚁吗?蝼蚁的死活都不在意,又怎么会去在乎他们的眼神? 从小被宠大的小少爷杨桓根本就不明白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 或许整个杨家都不知道,不然今天的坞城绝对不会是眼前这个鬼样子。 “花言巧语、牙尖嘴利!你敢不敢与我回家,将今天这些话对着我父亲说?我看你和他们也没什么不同,哼,一群贪生怕死之徒!” 杨桓眼见多次追击不成,干脆暂时放弃,拿着马鞭的手依次扫过周围一圈,指尖扫过之处躲在那里的百姓便缩回头,不敢抬头与他对视。 看他们这样,杨桓更加厌恶了,活像是在一些什么样的垃圾,收回视线不再看那些人,把目光只放在柯雪两人身上,眼睛里是还没来得及散干净的厌恶。 柯雪他们俩看这少爷的模样简直都想笑。 陆勋尤甚,因为如果光看年龄,他身边的裴子实似乎比眼前这个小少爷还小上几岁,可如果看办出来的事,十个小少爷也比不上一个牙尖嘴利的裴子实! 柯雪掏掏耳朵:“杨少爷莫不是耳朵有些问题?我怎么记得方才文长已经说过,今晚我们会登门拜访?便如此等不及吗?那现在去也是一样,只可惜没有时间准备薄礼再登门拜访。” “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们?”杨少爷的眼底已经渐渐染上杀意。 他不是吓唬人,是真的有点想动手。 被这股杀气锁定的两位当事人却没多少紧张感。 “在这坞城里,少爷您有什么不敢的?毕竟这可是杨家的坞城啊。” 柯雪眼底染上笑意:“我们说要拜访,不是在与你商议,而是通知,你看,我们聊了这么久竟然还没做个自我介绍,真是失礼。” “姓裴,名文,字子实,东篱五万援赵军队的军师。” “这位是陆勋,陆文长,于军中领监军之职。” 五万大军就在城外,话里说的明明白白。 你有气也最好给我憋回去! 第105章 用心险恶 ,宰相是怎样炼成的 不就是仗势欺人吗? 不就是仗着你是杨家最小最受宠的嫡子的身份蛮横无理吗? 不把百姓当人看,对他们面对自己下意识退缩的举动鄙弃不已,自己却又始终仗着身份横行无忌,从不去想百姓们为什么会如此。 那么现在局面调转,你又会说什么呢? 柯雪扯扯嘴角,心里的情绪波动格外激烈,她闭闭眼睛,悄悄做了几次深呼吸,把一切隐藏在平淡如水的表象下,谁也看不出分毫。 为什么会在乎? 她怎么能不在乎? 这是万域,即便国土四分五裂,大小诸侯各自为政,正如她之前所说,只要一天没有人重新统一这片土地,那一天这片土地就永远属于万域! 也许是诸侯之间长期的微妙平衡,虽然小摩擦不断,小势力之间的吞并和分裂多的数不清,但长久没有大战也给了百姓们喘息的机会,他们一路行军走来,从没有饿殍遍野易子而食的景象。 不管将来如何,至少眼下可以及时行乐。 这才显得眼前的坞城对比强烈。 “东篱人?”杨桓惊道。 他盯着两人看,像是要盯出一朵花,片刻之后他突然哈哈大笑,指着柯雪,在马上笑得前仰后合。 【看书领红包】关注公..众号【】,看书抽最高888现金红包! “你当我是傻子不成?就你们两个?我可没听说东篱的使者有穿成你们这样的习俗,我说怎么看你们这身护甲眼熟,原来是东篱制式!” “不知道从哪偷出来两套衣服就想冒充东篱的军师和监军?我今天就好心给你解释一下你们哪里露馅,下次偷衣服记得去偷将军的款式,不过我估计你们也接触不到。” “也是,看你们这模样也冒充不了武将。” 这话一说出口,他自己先是一声嗤笑,为自己轻易的识破这两人几次三番的谎言而得意。 不过说到模样…… 他这才真正仔细打量这两人的长相,个子高些的那个长的也好些,虽然算不得美人却也清秀,小些的长得实在普通,可胜在年龄小。 杨桓眼珠一转,有了主意。 “小爷想想觉得既然你们坚持登府拜访也可以,也不必准备什么礼物,我们杨家还不差那点东西。小爷现在也没什么急事,可以直接带你们回去,你们意下如何?” 这主意变得比什么都快,想一出是一出,转折生硬一看就没什么好事。 指不定前边有什么等着他们呢! 去还是不去? 陆勋嘴角的微笑弧度一丁点变化也没有:“那就麻烦杨少爷了。” 就好像没听出那里边的恶意满满。 柯雪没忘了自己的人设,这会儿一连串话脱口而出:“去去去!当然要去!但是你说谁是骗子?你说谁偷了东篱军的衣裳?我与文长兄长想要穿这身护甲借两套便是,哪里还用偷?你莫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她越是这么冲动的去解释,杨桓便越是不会相信。 杨桓没兴趣再与这满口胡言乱语的家伙说话,不耐烦的扫过来一眼,那一眼里边戾气横生,瞧着就不是什么善茬。 “走不走?” 在他的耐心告罄前,陆勋准确的掐好时间拽住柯雪,像个操心弟弟的兄长,就差直接上去一把捂住她的嘴。 因为他这识时务的举动,杨桓给他投去赞赏的一眼。 他已经认定眼前这俩人就是俩欺世盗名满嘴胡言的平民百姓,可能就是靠着一张嘴才从战乱的地方活着逃出来。 他向来看不起这样投机取巧的鼠辈,与其直接一剑杀了,不如让他们发挥点余热。 他给自己找了充分的理由,一点也不为自己心里的打算而愧疚,甚至还觉得自己够仁慈,因为按照他平时的性格,这俩人早就被他一剑给杀了! “跟上!” 他确定两人真的跟上,便打马在前边慢悠悠的往回走,一路上躲起来的百姓在暗处也只是敢怒不敢言,尤其是那些损失惨重的摊贩和做小生意维生的手艺人,这一砸,毁的可能是他们好几天,甚至好几十天的收入。 他们能不气能不恨? 杨家小少爷的爱驹跑的倒是高兴了,只可惜不知有多少人要为这份高兴付出代价。 集市本就在县城内比较靠近中心的位置,距离杨府不远,慢悠悠的骑马也不过是一炷香的时间便到。 他们没从正门进,被杨桓带着直奔后门。 所谓的后门不是指官家府邸通常配备的那种开在后巷不起眼的木质窄门,这杨府的后门瞧着更像一些小门小户的正门,门上精雕细琢着一些浮雕,青砖碧瓦,美轮美奂,每个细节都极其注重,甚至连带着这所谓的后巷也一点都不阴暗脏乱。 围绕着这座宅门,竟然还扩展出一些卖布匹成衣的店铺,要知道在战乱地区,这些东西可都是奢侈品! 这些店铺的装修也个个精致漂亮,和之前集市的简陋截然不同。 光看这些店铺的具体位置,就能知道它们的主要消费者是谁,或者说是哪些。 自从走到这条街上,眼底始终挂着不屑的杨桓这才放平了表情,对比之下,就像刚从什么难以忍受的地方回来。 说的难听点,就像踩了屎,现在才弄干净! 柯雪垂下眼睛不再观察。 她这暴脾气,再看怕气死! “下马,里边你们不能骑马。” 门口,杨桓挥舞着马鞭,指指两人又指指地面,命令下的相当理所当然。 别说进了他家的门,就算在路上碰见,只要在这坞城内,不姓杨的就都得听姓杨的话。 管你从哪来的! 这是到了自己家的地盘,现在柯雪和陆勋脸人数的优势都没了,杨桓最后一点顾虑也消失掉,彻底恢复平时的趾高气昂。 他这话说完,守着后门的护院各个面露威胁的盯着两人,就好像只要他们敢拒绝,他们就能冲上来强制执行他们家小少爷的命令。 不,不用好像。 他们就是会这么干! 不就是下马? 没问题。 陆勋好脾气的率先下马,柯雪倒是没忘了自己的人设,顶了几句嘴,直到护院抄着武器聚拢过来,她才不情不愿的被陆勋给拉下马。 杨桓对此满意极了。 现在不听话,等他把人交给就好这一口的三叔,一晚上过去就该听话了。 第106章 恶意满满 ,宰相是怎样炼成的 “杨少爷这是要带我们去哪?” 从后门进去,杨桓带着他们左拐右拐,走走停停足足走了能有十分钟,越走越偏,到了这种时候,哪怕是傻子也已经能看出这条路绝对不是招待来访者的。 柯雪这个时候出言询问,就当自己是个才发现情况不对的傻子。 杨桓甚至连转过头确认一下都没有,他早就认定这姓裴的冲动无脑,这会儿听到这个问题也不觉得惊讶,只撇撇嘴,回答的十分敷衍:“抄近道,你们跟上就行了。” 骗傻子哪里需要什么走心的理由! 相较之下陆勋表现得谨慎,他直接一把拉住柯雪,不再往前走。 当杨桓看过来时,陆勋表现得非常谨慎。 “我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带礼物过来不好,不若我与子实下次再来拜访?” 他作势要往回走,之前跟在身后充当壁板的护院各个表情凶恶的围上来堵住他们的退路。 前边,杨桓笑意盈盈,想装作礼貌,却藏不住狐狸尾巴,明晃晃的就像大尾巴狼披着羊皮,遮都遮不住那毛茸茸的狼尾巴。 “我说不必客气那就是不必客气,走都走到这儿了。既然是我带来的客人,那当然要看顾好你们的安全,现在天色不早了,万一你们在出去的路上出了什么事,那可就不好了。” 【看书福利】关注公众..号【】,每天看书抽现金/点币! 天色不早? 柯雪抬头看大亮的天空,头顶那轮太阳牢牢的挂在天上,一时半刻也没有下班的意思,顶着头顶的暖阳,她的表情一言难尽。 她倒是轻松自在的看热闹,装傻装的开心,只是苦了陆勋。 陆勋不知道裴子实他哪来的那么足的底气。 现在的情况是他们两个战斗力约等于没有的人,单独面对杨府一群强壮的护院、也许还有私兵,还有一个看着战斗力就不弱,至少比他俩强的杨桓。 若是碰上聪明人,那可能还有得商量,他们的身份天然便是保护伞。 可问题是面前这些人都是没什么脑子,但凡认准一件事就会蛮干的蠢货! 现在杨桓认定他们是骗子,这也就意味着不管他们再说什么这人也不会相信。 那么问题来了,在语言发挥不了任何作用的情况下,两个战五渣要怎么脱身? 陆勋拽住柯雪胳膊的手下意识的收紧,面上还绷着一副风轻云淡的表情,就好像没看出杨桓话里边的威胁。 杨桓不知道他是真没听出来还是装的太好。 但那已经不重要了。 从走进这座府邸开始他们就已经退无可退,在杨桓眼里,他们早就成了那案板上的肉,到了他手里,那还不是想什么时候下锅就什么时候下锅。 杨桓带着他们停在一座院落前。 从外边看,这座院落破败的不成样子,一眼看过来都让人震惊杨府里竟然有这么个格格不入的院子,瞧着比起柯雪从前在柯府生活的那个小院也不逞多让。 里边杂草横生,一看就是长久没人居住也没人打理的模样。 之前跟在后头的护院主动走到最前边开路。 不是把院子里的杂草清理掉,而是拨开遮住视线的枯枝。 进门后往右转,有一条几乎要被树枝遮挡起来的小路,拨开枯枝能看见一条被枯黄的树叶覆盖的小径,扫开地面的枯叶,露出那条窄小的只能容一人通过的小路,几个护院退回后面将柯雪二人身后的退路遮的严严实实,现在他们只能往前走,也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一直往前走,尽头的房子会令你们满意。”杨桓扔下一句意味不明的话,便退到一边,让两人打头走在前面。 他们能拒绝吗? 杨桓的表情告诉他们——不能! 这里空气潮湿水汽足,掉落的枯叶踩上去软塌塌的,不像北方那般酥脆的能发出喀嚓声。厚厚的一层落叶铺在地上,让整个地面都显得松软,沿着小路走了几分钟,一座房子映入眼帘。 从外表看上去端正精致,整体都是木色,虽然简单却不单调,确实是文人喜欢的模样,若是非要挑出什么问题,那只能与这座府邸的其他建筑格格不入。 这里和杨府其他建筑的青砖碧瓦贵气逼人相比,说是两家人都有人信! 屋子的门没关,小路的尽头就是房间的入口,从外面能清楚的看见里面的一角。 木质的软塌上覆盖着柔软的蚕丝软垫,软塌上的茶几雕刻着精致的花纹,桌上摆放着一套茶具,是一套奶白色的玉器,玉质通透,是上好的和田玉。 一角尚且如此精致其他地方想来一定也是一样的奢华。 杨家,贻害也! 没有给他们太多震惊的时间,身后的门突然砰的一声关了个严实。 猛然转身,只能透过纸窗看见外面站着的人影,柯雪抬高音量惊道:“杨少爷这是何意?!” “自然是好好招待你们,莫急,今晚便有我三叔亲自招待你们兄弟二人,在那之前只能先委屈你们呆在这里了。” 招待? 哪种“招待”? 柯雪眼神微冷,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垮下来,瞧着阴沉的吓人,嘴上接的顺溜:“真不知道你们这是什么待客之道,哪有把客人先关起来的?” 顿了片刻,她又像是恍然大悟,又惊又怒:“还是说你们根本就图谋不轨?快放我与文长兄出去!” 门外的人根本没理她,从屋里只能看见映在窗户上的那个影子越走越远,直到彻底消失,再听不见外面的脚步声。 柯雪上前试着推推门。 纹丝不动。 转身直奔软塌,只剩她和陆勋,总算能收起那傻里傻气的人设伪装,翻个白眼摆弄起桌上的玉器,冷笑两声发泄早就憋了一肚子的怒火,抬头就对上陆勋别有深意的目光。 陆勋给人的感觉倒是没怎么变,毕竟他基本就是本色出演,不过是敛去几分锋芒。 他也在另一边的软榻上坐下,支起手臂直起上身凑近俯视柯雪,目光犀利:“你冲动了。” 柯雪把玩着玉器的手一顿,又很快继续把玩的动作,就好像刚才那一顿只是错觉。 “不,只是演的高兴,没忍住加了点戏。” “你要怎么收场?” 柯雪笑得不怀好意,眼睛里恶意满满:“为什么要收场?” 第107章 开门红 ,宰相是怎样炼成的 为什么要收场? 陆勋眼神微凝,盯着柯雪看了一会儿,突然嗤笑出声。 “看着我的眼睛,裴子实,你再说一遍你冲没冲动?” 柯雪抬头,面对那似笑非笑的视线,这到嘴边的鬼话那还真说不出来。 她当然冲动了,没冲动都不该说出他们俩的真实身份,即便后来打的补丁很好,杨桓他根本不信,也掩盖不了这个既成事实的失误。 若非冲动,她不该以身犯险,甚至还拖陆勋下水。 若非冲动,她也用不着装疯卖傻到那种程度,无疑用力过猛。 悔不悔改是另一说,但认错得积极。 柯雪放下手里的白玉茶杯,叹气:“都这个时候了我们是不是就别计较这点小事了?我承认,我冲动了。” 这道歉话听得陆勋额角突突直跳,心脏都漏跳了一拍! “什么叫‘都到了这种时候’?” “你没有计划?” “……”柯雪抬头看着他,沉默不语,气氛僵硬的可怕,直到她突然伸手,冲他竖起大拇指。 别!你可别竖起拇指!我害怕! 陆勋急的团团转,柯雪表情深邃老神在在,甚至重新拿起了桌上的茶杯摩挲把玩。 “裴子实,”陆勋直接把她优哉游哉空闲的手一把按在桌子上,方才还像热锅上的蚂蚁,下一刻突然就冷静了,“你就真没有什么想说的?也不打紧,要是今天真折在杨府,折在那断袖之癖的杨正荣手里,能有你裴子实与我一道,我也认了。” 好家伙!破罐子破摔豁出去了? 这心态可真好。 “我是那种只管点火不管灭火的人?莫急,你就等着瞧看,今晚热闹。” 热闹? 热闹! 杨桓的三叔杨正荣是个远近闻名的人,名气甚至不比他那做家主的大哥弱。但二者声名远扬的方式完全不同,杨正荣有名,只为一件事——断袖之癖! 若说断袖之癖,这事在这年头其实不少,但其他人大多都很低调,两个人私下里藏好,周围的人知道了,也都心照不宣不会宣扬。 但杨正荣就不一样了,他还年轻的时候据说有过一段相当轰轰烈烈的初恋——和别人不一样的是,他初恋的对象是个男人! 更要命的是他和那初恋情人也不知因为什么,恋爱谈得轰轰烈烈,分手也分得轰轰烈烈,分手之后那情人如何暂且不提,杨正荣是彻底变成了个流连花丛的花心大萝卜。 一开始看上谁还客气的勾搭,随着年岁增长,增长的不只是越来越宽的体型,还有那日益增长的脾气,但凡看上谁便一定要得到,渐渐仗着家族势力越发肆无忌惮,偏偏杨家得势,真的无人能管得了。 这么些年下来,不知道害了多少人! 别的地方都是漂亮的女人出门小心,这坞城可就不一样了,只要好看的,不管男女,最好都别出门。 无聊的消磨时间弄得柯雪昏昏欲睡,陆勋也是心态够好,即便柯雪卖关子没说明白,他也一点都不担心,下午的阳光正好,夕阳隔着层窗户纸打在人脸上让人昏昏欲睡。 等到了晚上外面传来乱糟糟的脚步声,紧锁的房门被打开,杨府的家仆进门,带着怜悯的眼神看过去,以为会看到两个脸色苍白憔悴的人,却没想到看到的两人一个躺在软榻上,一个趴在桌子上,都无知无觉睡得正香。 趴在桌子上的陆勋听到动静揉着眼睛起身,顺便摇醒了软榻上的柯雪。 这房子里住过不知多少俊秀青年,他们或是自愿、或是被迫、亦或者是有求于杨家,以自身跟三老爷做了交换。 不管是什么理由进来的,在这里呆上一下午,大多脸色苍白神色惶惶,少部分能硬撑着保持镇定,但也绝对做不到眼前这两位这般睡得如同死猪! 别说年轻的家仆了,就连带头的杨府老人都被这俩人惊得差点忘了正事。 “你们莫不是专程来做木桩子的?”柯雪揉着眼睛,恢复精神之后的第一句话便是挑衅。 作死之道已经深入骨髓,救不了。 为首的仆人如梦初醒,挥手招来跟在身后的几个年轻人:“时间到了,别耽误三老爷的正事,把他们带走!” 那几个年轻的家仆眼睛里藏不住事,眼底带着怜悯,但动作却毫不手软,两人走到陆勋那边,一把将他拽起来,两个走到柯雪这边,正要拽人,却被柯雪一句话钉在原地。 “可怜,被带了绿帽子你也不知。”她伸手一指走到自己眼前的家仆,满脸惋惜道。 可能是这表情太真挚,那家仆原本伸手要抓的动作一顿。 旁边的另一人却没有犹豫,甚至加快了动作,一把抓住柯雪的胳膊,力气大的像是要把它折断! 柯雪疼得倒抽一口冷气,试图甩开,没成功。 管事的张张嘴似乎想制止,柯雪扬起眉毛厉声斥责抓住自己的那位,直接将管事的没出口的话堵回肚子里。 “我还什么都没说,你就做贼心虚了吗?” 那只抓住她胳膊的手猛地放开,速度快的都来不及过脑,只是下意识的动作,等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也已经晚了,他只能掩饰性的挠挠手臂,好像这才是他突然放松的原因。 被柯雪点名被戴了绿帽子的那位也看到了这一连串的举动,再抬头看过去的眼神也带了三分怀疑。 “什么绿帽子?你别胡言乱语!你不就是想拖延时间?我们不会中你的计!”刚才抓她的那位横眉冷对,表情沉郁,又伸手来抓,看起来恨不得生吞活剥了柯雪。 这次却被另一人挡住了。 “这小子胡言乱语干扰我们心神,哥,难道你还不信我吗?” “还是兄弟?啧!什么绿帽子天知地知,他老婆知,你也知。你还要装傻?”伸手再次指向被戴了绿帽子的那位,眼神怜悯。 整了半天这人是被自己老婆和弟弟联手给绿了? 真惨。 “如果是一家人那我有可能是弄错了,这样你们两个衣服的针脚一致就解释得通,嫂子为弟弟做件衣服,不是什么大事。” 那弟弟顿时松了口气,紧接着回过神来就开始洋洋得意:“哥,你看吧,我怎么会动嫂子?你竟然还怀疑我?” 不等那哥哥说话,柯雪紧接着说道:“却没想到嫂子除了做衣服,竟然还可以给弟弟做荷包吗?这万域的风俗真是和我们东篱有很大不同。是我误会了,我得给你们二位道个歉。” 那弟弟下意识的去摸荷包,哥哥顺着他的手定睛一瞅,立马变了脸色,柯雪的话都没说完,哥哥上去就给了弟弟一拳! 有了第一拳就有第二拳、第三拳。 这里一片混乱,抓着陆勋的人也不得不过来帮忙拉架,家丁全都乱成一团,柯雪趁机退到陆勋身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低声道:“既然是热闹,就要像这样开门红才对。” 陆勋偏头看过去,裴子实的表情不声不响,表象下却是他从没见过的带着丝丝血腥气的可怖! 若说之前的裴文像兔子,那此时此刻,便像脱缰的野马、盯住猎物的猛虎! 坞城,到底有什么值得裴文去区别对待的? 还是说……他区别对待的不只是一个小小的坞城,而是整个万域? 陆勋垂下眼眸,不言不语。 第108章 你见过茅房爆炸的样子吗 ,宰相是怎样炼成的 柯雪明白她今天露出的破绽太多了。 若是陆勋不会起疑,那才不正常。 但是她也清楚他不会问。 家丁们有把战火进一步扩大的趋势,人堆里一片混乱,从里边传来说话声、怒斥声、喊叫声……听得人耳朵嗡嗡作响。 【书友福利】看书即可得现金or点币,还有iphone12、switch等你抽!关注号【】可领! 一开始只是两个人的打架,慢慢向外扩展,把上去劝架的人全都给卷进去,乱哄哄的打成一团。 本该作为囚徒的柯雪和陆勋在旁边看热闹看得津津有味,眼看着一时半刻停不下来,两人甚至点评起谁的动作更标准、打人更疼,谁骂功了得,谁一直在中间和稀泥,想两边都不得罪结果却被两边都打。 一开始只有柯雪,后来听得多了陆勋也忍不住加入话题。 臭味相投! 不,划掉,是志同道合! 他算是看明白了,裴子实今天就是要大闹杨府! 怎么收场? 可不就是闹大了根本用不着收场嘛! 人堆里伸出一条不知是谁的胳膊,说时迟那时快,一胳膊怼上软塌上的茶几,伴随着一连串清脆的玉器碎裂声,吵闹的场面刷的一下子安静下来。 不,可以说是死寂! 管事的人终于狼狈的将双方扯开,还不等站稳就看见地上的一片狼藉,顿时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 和田玉的茶壶茶杯,这是三老爷最喜欢的一套,据说这东西还是当年万域灭国的时候从宫里流出来的,珍贵程度不言而喻,这东西被打碎了,不管是谁动的手,在场的这些人全都逃脱不了干系! “是谁干的?” 管事的脸色难看的吓人,在一片死寂中突然出声,几个参与打仗的家丁顿时就是一哆嗦。 没人回话。 “你最好自己站出来主动承认,否则后果只会更加严重。” “还有你们,”他锐利的视线依次扫过所有家丁,“如果不想被连坐,最好实话实说。” 一个矮个子家丁颤巍巍的往前迈了一步,顶着管事像刀子似的目光,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这小个子惨了,他可真傻,你瞧管事的表情,他站出来也没法善了。”柯雪压低声音与陆勋窃窃私语。 陆勋嘴角挂着似有似无的笑,瞥了她一眼:“他惨不惨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你该进行下一个节目了,不然我们俩就该惨了。” 这话说完,管事终于注意到角落里优哉游哉的两人,皱眉分出四个没犯事的人带他们去准备,生怕耽误了三老爷的事。 几个高高壮壮的仆人过来,光看体型随便拎出来一个都能对付他们俩,柯雪相当识相的主动往门口走。 家丁们看这俩人够识相也就没伸手抓人,只两个在前两个在后,堵住了他们所有的退路,杜绝逃跑的可能,便放心的带着他们往目的地——和这间雅致的别院相连的建筑,三老爷杨正荣的院落。 两个院子之间有一个连通的后门,从前边进来看不见这条不起眼的小路,明明紧密相邻,却一个显眼又华贵,另一个被挡在布满破落树枝的林子里,要多不起眼就有多不起眼。 从后门走进去,家丁领着他们走后面的窄路,柯雪突然捂住肚子停下:“等等,我肚子疼,能先去趟茅房吗?” 打头的家丁不满的皱眉,就要过来拉人,就被柯雪一句话钉在原地。 “你们可得让我解决干净,作为一个优秀的家丁,你们难道不该为你们三爷今晚的体验感考虑吗?” 家丁们各个“虎躯一震”,是真没想到他会说出这么一句玩意儿。 陆勋:“……” 这都什么虎狼之词? 他怪异的盯着柯雪瞧,真心觉得这家伙真是什么都能说得出口。 “行了,我带你去,你跟我来,剩下你们两个先把另一个带进去。”他分配好任务,指挥其他人行动。 柯雪赶紧阻拦道:“慢着!” 家丁满脸不耐:“又怎么了?” “我要文长兄与我一道。” 家丁横眉冷对,拽着柯雪就想走:“怎么?你还没断奶吗?” 眼看胳膊拗不过大腿,柯雪一巴掌拍上那只抓住自己胳膊的打手,像是咬牙好久才做出决定:“不行!要不你这样想,也让文长兄顺便解决一下,省的一会儿紧张想上厕所败了杨三爷的兴致,那可就不好了。” 真是没看出你是这样的裴子实。 你讲话可真是越发“通俗易懂”了:) 陆勋嘴角抽搐,他自认说话无所顾忌,却得承认,面对眼下这种情况像裴文这般的撒泼耍赖,破罐子破摔,他是真的做不出来。 别说陆勋了,柯雪今天说出口的话要是被东篱的文士圈里那些人听了,怕是立刻会对她退避三舍。 他们也不想想,能和京城里有名的纨绔李宏李少爷玩到一块去的,那能是什么正经人吗? 不是正经人的柯雪豁出脸皮还真就让家仆妥协,带着陆勋,浩浩荡荡的一行人一道去茅房。 毕竟要脸的人永远玩不过不要脸的,嘴笨的玩不过嘴巴溜的。 而柯雪,她是不要脸,嘴巴还溜。 “你们进去吧,我们就在这里等着,我警告你们,别耍什么花招!” 带头的家丁重点看了柯雪一眼,毕竟这俩人里边谁更能作妖,一目了然。 柯雪做了个虚假的乖巧表情,在一众家丁的目光洗礼下,拽着陆勋抬头挺胸,比出征还像出征的大步走向……茅厕。 能进同一间茅房的好兄弟! 至于柯雪的实际性别? 有人知道吗? 天知地知柯雪自己知。 现在怕是趴在陆勋耳朵旁边跟他讲裴文其实是个女的,他都不会信,不但不会信,他还会大声嘲笑你眼瞎,或者开玩笑的技巧过分拙劣,谁也骗不了。 “我假设你有什么计划?” 这里面的味道实在“醇厚”,门一关差点让人一口气上不来直接晕过去,陆勋按按嗡嗡作响的脑袋,强忍住头晕眼花的感觉,今天已经数不清是第几次的觉得他被裴子实给坑了! 面对他的质疑,柯雪表情从容,甚至挤出一抹神秘的微笑。 “当然,第二个节目即将上场。” “你见过茅厕爆炸的样子吗?” 陆勋:“……”不,我没见过,而且我确定这辈子我都不想看见。 第109章 炸了吗?炸了 ,宰相是怎样炼成的 他嗓音晦涩艰难:“我能选择退出,请你单独‘表演’吗?” 柯雪从口袋里掏出两块“重要军用物资”——打火石,回答的干脆:“不能。” 那我能选择死亡吗? 这个还真能,就是可惜得委屈你跟着茅厕里的微生物一块死亡。 不能把微生物不当活物,千千万万的陪葬,这可是秦始皇都没有过的待遇! 好家伙,多荣幸! 她都丧心病狂到这个份上了,陆勋还能说什么? 他觉得自己最好安安静静地当个观众,此时此刻此地的参与度,不要也罢。 “我们得找个安全的地方。” 窗户边上,柯雪探头望出去,外边是一片树林,树枝遮住视线,只能看见一片绿油油,一片未知,看着就跟安全不挂钩。 但是柯雪清楚就该走这里没错。 路不是白走的,她已经把地形摸了个七七八八,如果没有意外,从这个窗口出去一直往前跑就能从另一条路绕到杨府正面,刚好和他们之前走的小路画成一个圆。 “小心点,一会儿别弄出动静,要是被发现了抓回去,那我也没办法,只能委屈你牺牲一下了。”柯雪拍拍他的肩膀,特别淡定的火上浇油。 “这么有信心被发现被抓到的不是你自己?” “没信心。”柯雪摇头,“你看看咱们两个,身材长相,摸着良心说,哪个更有可能招断袖的喜欢?” 恐怕不是断袖不断袖的问题,而是是否眼瞎的问题。 按理说陆勋已经不算什么十分出众的长相了,但耐不住他气质好。 柯雪现在的模样那是要身高没身高,要长相没长相,还长了一张气死人不偿命的破嘴。 这只要不瞎就知道该选谁吧? “万一人家就好这一口呢?”陆勋不置可否。 “哪一口?” “幼童。” 柯雪:“我怀疑你在侮辱我的身高。” 陆勋:“不用怀疑,你的身高没什么好侮辱的。” 柯雪回以饱含深意的凝视。 来啊,继续互相伤害! 讲真,她的身高在女性中绝对是高个子,再加上还有一定的生长空间,怎么说这都不该是一个值得担心的问题。 可若是跟男人比...... 可能是觉得刀子捅的还不够狠,陆勋竟然又补了一句:“放心承认,不必谦虚,毕竟我只是在陈述事实。” “你再多说两句磨蹭一会,家丁该察觉到不对冲进来了,到时候咱俩就真该鱼死网破了,你要试一下吗?”柯雪率先从窗子翻出去,不太灵活,但也勉强能看。 后边陆勋乖乖跟上,两人轻手轻脚,草丛还是不可避免的发出沙沙声,有家丁转过来冲着紧闭的茅厕大门嚷嚷:“你们能不能快点?还想在里边呆多久?” “快了快了!急什么急?不得解决干净吗?你闭嘴别说话,你一说话我上不出来。”柯雪把头探进窗户里,扬声答道。 围观者陆勋一言不发,但嘴角明显有在抽搐。 这人设崩塌的如三观崩毁的速度一般迅疾! 把头缩回来,无声的做个呕吐的动作,挥手示意陆勋轻手轻脚走路小心点,她自己一马当先在前边探路。 这活儿从前都是吕卓的。 天天在校场上被折磨得惨,真的离了武力担当又非常怀念。 今天若是吕卓在,哪里用得着像现在这么迂回? 不过迂回也有迂回的玩法,比起直来直去的只能舒爽一刻,更有回味悠长的别样乐趣。 说白了就是擅长猥琐发育。 他们蹑手蹑脚的退到安全距离外,随便在地上捡了些枯叶树枝,打火石上下摩擦,燃起的火落在树枝上冒起黑烟,如此重复几次才真正燃烧起来,又快速相继点燃几个树枝,柯雪的表情绝对已经称得上跃跃欲试的兴奋了。 “看谁投的准?” “万一谁投得都不准呢?” 柯雪头都不抬:“没救了等死吧,想想你会为这么个理由而失身,你就投得准了。” 彳亍吧...... 行的非常勉强,行的很分裂:) 陆勋秉持着少说话多做事的原则没有再怼回去,俩人一起专心致志的干一件非常意义的事。 ——投壶! 【看书领红包】关注公..众号【】,看书抽最高888现金红包! “壶”是他们爬出来的那个窗户口,箭是手里燃烧的树枝。 幸亏这玩意好歹在君子六艺里边,不然今天难逃一劫。 “你确定我们这里是安全的对吧?” 陆勋一边努力,一边还是没忍住确认。 这地方可是炸茅厕计划的唯一策划人裴子实选定的,万一选择错误被波及…… 光是想想,陆勋就很有种想把她按进茅厕里的冲动:) 说话间,不知哪根树枝投的准了,整个茅房都在一瞬间燃烧起来,不知道柯雪哪来的力气,一把将陆勋拽下去,两人一起放在层层树后。 下一刻,伴随着后知后觉的一声巨响,整个茅厕由内而外的炸开,整个杨府都因为这声巨响而抖三抖。 爆炸中心的墙壁彻底破碎成不规则的石块,这还不算完,破碎的石块往不同的几个方向砸出,一连毁掉几棵树木,在地上深深砸出几个坑,就连屋顶都被掀的蹦上去几米高! 再看等在门外的四个家丁,他们就惨了,毫无准备的被气浪掀翻,基本直接被震晕。 更惨的是那些随着爆炸喷出来的污物,直接当头浇下,淋了一身! 这画面,绝非一般人能消受得起! 呕! 柯雪自认不是一般人,但这场面她也顶不住,嗯,看得想吐。 和画面同时传来的是那不管离得多远都能闻得清清楚楚的味道,扑面而来,熏的人差点一口气上不来。 谁也没说话,从藏身的树后站起身,简单的比划着做个交流,两人迅速撤离。 这只是一片景观树林,面积不大,很快就绕到正面大路上。 不出所料,大路上一团乱,来来往的仆人脚步匆匆,有拎着扫把的、拎着水桶的、拿着各式各样工具的。 一队家仆从他们藏身的这片树林走过,空气都弥漫着臭味,家仆们各个用袖子捂住口鼻,大家行色匆匆,谁也没发现在路过一片树丛时少了两个人,又有两个人迅速顶上。 直到几次更换跟着的队伍平安离开茅房附近,闪进一间院子确定没人,这才有功夫找个角落长舒一口气。 再深吸一口气。 可能是炸茅房这事干得太不厚道老天都看不下去了,还不等她一口气吸完,远处又是一声地动山摇。 “砰——!” 连环爆炸! “纯正”的厕所味弥漫整个杨府。 当然包括她没吸完的半口空气。 “!!” 柯雪的脸,绿了! 第110章 再起波澜(两章合一) ,宰相是怎样炼成的 “别告诉我这就是你全部的计划?” 陆勋的脸白的像被刷了漆,瞧着甚是吓人,其实柯雪也不比他好几分,不过是强撑着没吐出来。 柯雪扶着墙勉强站着,伸出三根手指竖在陆勋面前,虚弱道:“别急,还有第三个节目。” “你听好,不管你还计划了什么,若是还如同刚才这个这般‘有味道’,我豁出去了也会跟你同归于尽。” 陆勋说的轻飘飘,殊不知他的脸色有多“狰狞”,柯雪装作被吓到的样子缩缩脖子:“冷静,莫冲动,坞城杨府可不是什么风水宝地,这里偏僻又贫瘠,不是什么风水宝地,可不符合你选择长眠之处的标准。” 她这纯属故意气人,用的还是他自己从前说过的话来。 陆勋被气笑了:“你下一个打算收拾的是杨桓,我说的对吗?” 柯雪点头,不意外他能猜出来。 那杨桓口无遮拦,纵马伤人,仗着杨家少爷身份肆意嚣张,却又瞧不起平民百姓的生存之道,所思所想全都是些过分理想自视甚高的空中楼阁,最可恶的是不过话不投机的几句交谈,就想把他们俩送到那断袖三叔的床上。 不管这是因为他本身不知轻重,还是习惯性的不把别人当人看。说她记仇也好,柯雪都绝对没有轻轻放过杨桓的理由。 陆勋老神在在:“我有些想法,子实接下来听我安排如何?” 瞧着柯雪半天没说话,他挑眉:“怎么,子实不敢吗?” 不敢? 你说不敢就不敢了吗? 柯雪冷哼一声,从陆勋含笑的眉眼里看出了平静下掩藏的恶劣。 显然他打的不是什么好主意。 柯雪张张嘴,想说什么却没说出口。 行吧,她还真有点不敢。 “听你安排就听你安排,我将文长引为知己,不管怎么说我都相信文长不会害我。” 又来了,裴式捧哏戴高帽,不管是单纯的捧场还是捧杀,此招屡试不爽! “跟我来。”陆勋对她这套路无比熟悉,根本就没理会她的话,拽着人目标明确的往一个方向走。 瞧这轻车熟路的样子,像是蓄谋已久。 现在的杨府,乱成一团的已经不止区区一个茅厕附近,刚一出院子就差点迎面撞上两个丝帕捂鼻迎面走来妇人打扮的女子。 陆勋走在前头更早看清情况,一把拽住柯雪把人拉住,柯雪心底一惊,不用抬头都知道是什么情况,赶紧更深的埋下头,和陆勋一起低头站到旁边,等那两个女子先过。 却没想到过了一会儿等来的不是渐行渐远的脚步声,而是两双女子的绣花鞋。 “你们两个抬起头来。” 一个成熟的女音,带着点当地方言特有的婉转,虽婉转,语气却是强硬调似乎是个常年管事的人,发号施令声音淡淡自然而然。 柯雪心里一突,却也碍于此刻的人设不得不听从,缩着肩膀抬起头,眼睛却还是不敢直视面前这两位。 但光凭余光也能瞧见两位妇人一个年长些一个年轻些,身上的穿的都是顶好的蚕丝料子,颜色鲜艳,染色极好,她眼睁睁的看着年长女子的深色绣花鞋停在她面前。 心头一跳,不应该啊,跟文长相比她不起眼的很。 人都是视觉动物。面前站了两个人,你如果两个都不认识,那肯定是更倾向于跟更养眼的那个说话,除非有什么特殊原因非她不可。 绣花鞋的主人极具穿透力的视线依此扫过他们俩的脸,这目光锋利的像有人拿着一把小刀贴着脸皮刮过去,目光稳稳的在她的脸上停留一段时间,然后收回。 明明只是几个呼吸的时间,柯雪却感觉像是过了一年。 “你们两个是哪个院的?我怎么没看见过你们。”女人平淡发问。 一时拿不准这女人是谁,更拿不准她只是随口一问还还已经在怀疑什么。 但是女人似乎格外注意柯雪,她又拿不准主意该不该开口。 不等她自己想明白,陆勋向前一步,不动声色的侧身替她挡住女人的目光。 “回夫人的话,我与子实是三爷院中的侍从。今日午时桓少爷送来两人,现在已经准备好了,管家便命我二人去通知三爷。” 没有别的选择,整个杨府里面最熟的就只有那个好不容易才逃出来的院子,这番半真半假的话已经是眼下能编出来最贴近实际的话了。 女人一声轻笑,手一挥,身后跟着的家仆表情凶恶的围上来,二话不说按住两人。 不是没有反抗,只不过以他们二人的战斗力,做出来的也不过是徒劳的挣扎。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知道你们哪里露馅了吗?” “杨府的家仆不会不认识我。而你们叫我什么?夫人?” 她脸上的笑意更深,走上来端起柯雪的下巴,长长的指甲划上她的脸颊,隔着面具,她都被激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而实际上我就是你口中的‘管家’,在杨府有且只有一个管家,那就是我。” 话是跟陆勋说的,眼睛却始终盯着柯雪。 柯雪被她看得头皮发麻。 “送去各房的仆从都是在我这里报备过。不巧的是只要见过,我就会有印象,只有你们我一点印象也没有。” 现实版的翻车! 谁能想到杨府竟然会有一个女管家?这杨家嚣张跋扈,用人倒是不拘一格,也不知这女管家是个什么身份。 身份再高的下人那也还是下人,气质上便能分辨得出来,打眼一看眼前这人,谁看出这竟是个下人? 穿着打扮、气势步态……没有一点和“下人”搭边的地方! 柯雪诗图把自己的脸从女人手里解救出来,却被察觉出她意图的女人一把按住,手指用力,捏得她下巴生疼! 她凑到柯雪耳朵旁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声道:“如果没猜错,你们二位该是被少爷送去三爷院里的那两位吧?” 这大秋天的冷风配上她耳边轻浅的呼吸在耳朵上一吹,柯雪没忍住真的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我再猜猜,方才的爆炸,也与你们有关?” 柯雪不慌,同样轻声回话:“你待如何?” 不否认也不承认,这人的目的肯定不是要揭露他们,否则也不会到她耳边说话。 “不知你身边那位与你称兄道弟的人知不知道你有两张面孔?” 女人突然起身,手还留在柯雪的脸上,突然发力,众目睽睽之下她那一层平平无奇的伪装被掀开,露出下面和她本来面貌更接近,不过男性化一些的精致伪装。 柯雪的心高高提起,生怕她看破这第二层伪装。 女人收回了手。 谢天谢地! 柯雪长舒一口气,紧接着感受到陆勋投来的那极具穿透力的目光,顿时又觉得这口气舒的早了。 女人侧开身,让身后的仆从和另一个年轻女人都可以看到柯雪,又突然出手捏住她的下巴,稍微用力强制她抬头。 周围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柯雪被迫抬头,这才看清两个女人的脸。抓住自己的这个长了一张精致漂亮风韵犹存的脸,瞧着也就二十来岁,可周身气质的沉淀表明这人绝不止这个年纪。年轻些的那位长相同样精致,带着少女特有的纯真,不过刚及笄的年龄,穿着一身鹅黄色的衣裙,活泼又漂亮。 此刻,那双灵动的眼睛直勾勾的落在她的脸上,下意识的半捂住嘴巴,竟是直接看呆了! “小姐!” 身边这位自称是管家的女人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刚才还被柯雪这张脸勾了魂的小姐一下子惊醒,彻底红了脸。 “这...静姨,我们府上什么时候有了这般长相的仆人?” “不对,听方才静姨你的话,这莫不是个贼人?不知郎君可是与我们杨家有什么误会?郎君如此俊秀的长相,奈何要做贼?” 那小姐像是要凑近了瞧瞧,却被身边的丫鬟给拦住了,她扁扁嘴,倒也没任性坚持。 “我与文长兄长在路上结识了纵马的杨少爷,聊得来便决定拜访贵府,却没想到竟然被人误会成送与杨三爷的礼物关了一下午。现在想想可能是仆人带错了路。” 她转过头看了陆勋一眼,正对上那复杂难言的表情。 陆勋冷哼一声偏过头一言不发,很明显这是怒火难消。 毕竟突然发现称兄道弟引为知己的人竟然连脸都不是真的,只是生气却没想断绝往来那都已经是轻的了。 文长的问题只能暂时延后,毕竟眼前的问题亟需解决。 文长置气不出力,只能她来解决。 “正好我们听见府里出了问题,便想着先与文长离开贵府,改日再备礼登门拜访。” “与兄长在街上认识的?桓兄长的性格我清楚,想来必然不会是什么愉快的场面,我先代兄长给二位致歉。” 那位小姐想也不想就给自己兄长判了死刑。 柯雪闻言挑眉,瞧着这杨家姑娘一脸的纯真诚挚,看着可一点都不像杨府能养得出来的人,就连说起自己的兄长,语气像是在说陌生人,根本没有几分感情。 再看这位杨姑娘说完话下意识看向那位管家的动作,还有眼神里的信任和依赖,任谁看了都不会觉得面前这是一对主仆。 反而更像是...... 母女? 转眼间柯雪就有了思量,却感觉到下巴上的手指又猛然收紧了三分,疼的她没忍住一声抽气,又差点吸进去一口满满的“有毒气体”。 “至于三叔的事……” 小姐正要说什么,却在管家的目光下渐渐收了声。 这是一个正常的管家能拥有的权限? 别胡扯了好吗? “虽然三爷那边只是误会,但还是去人说一声为妙。不然若是桓少爷说了这件事,晚上找不到人,误了三爷的事可就不好了。” 那被叫做静姨的管家捏着她的下巴把她的头掰过去,一双眼睛在脸上扫来扫去看个不停,最后啧啧两声突然松手,捏着的时候觉得疼,这刚一松手的瞬间更疼! 下巴好像都不是自己的了,她打赌自己的下巴上肯定有两个指印! 她的这张脸,和自己真正的脸很像,同时和前万域帝的脸也很像。 万域皇室的长相随着国家覆灭,皇室皆亡的传闻一道被埋没在历史的车轮下,按理说这张脸不该被一眼就认出才对。 除了在宫里呆过的人外,很少有人能有这位静姨这般的敏锐。 不说别的,光是从她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就看出相似之处,进而直接发现她第一层伪装,这份眼力,就连那些见过万域皇帝几面的宫女都做不到! 静姨这女人,到底是什么身份?为什么会出现在坞城?为什么会成为杨府的管家? 一次两次也就罢了,几次三番的盯着她的这张脸,她是对这张脸有多大的意见? 怕是这样还不止。 那目光乍一看平静,其实里边晦暗而阴森,对着这张脸的恶意不可谓不深。 这股恶意不是针对她这个人,而是这张脸、这个长相。 “既然你需要向杨三爷交差,用我一个人也就够了。我这朋友姓陆,陆家虽远,但本家人出了事也不至于鞭长莫及。所以可否放我的朋友先行离开?” 柯雪一只手揉上下巴,目光微凉,却能在如此窘境下依旧从容不迫。 那看着这一幕的杨家小姐盯着她的眼睛更亮了。 【看书福利】送你一个现金红包!关注【】即可领取! 陆家确是万域的大家族,只不过陆勋出身的东篱陆家和万域这边这个大族可没什么关系,眼下柯雪也不过是借个名字吓唬人罢了。 接下来的事不便让文长参与,他能先回去搬救兵也是好事。 静姨答得痛快,她直接命令家仆将人送出门,陆勋也没反对,只不过在临走前留下意味深长的一眼,看得人脊背发凉。 感觉他可能事猜到了什么。 更急迫的是眼下的情况。 “小姐先回房歇息,待我把眼前这事处理好再去找您。” 打发了小姐,现在真的只剩下他们两个和一堆仆从了。 静姨根本没给她更多耍嘴皮子的机会,直接命人押着她往三爷的院子里去,越是往前走气味越是浓郁,像是认定就是她搞的鬼,厌恶的看了她一眼。 “凭着这张狐媚子的脸,给三爷一个交代是确实是够了,今晚有你受的!” 走在半路上,静姨到底还是没忍住心里快要满溢的恶意。 柯雪挑眉看她,明明一言未发,看得久了却也能让人感觉出那无声的嘲讽,就像在看什么跳梁小丑。 静姨果然忍不住恨意方寸大乱,她凑到柯雪耳边,低声恨道:“看什么看?小心我挖了你这双和那贱人长得一模一样的眼睛!” 眼睛? 若是没记错,她这双眼睛长得像母后? 那眼前这位静姨又是什么身份? 第111章 你们这些男人 ,宰相是怎样炼成的 原本以为这人的怨恨是针对万域皇室,或者准确来讲是针对她的父皇,却没想到结果是如此的出乎意料,这股恶意的对象竟是她的母后。 能有资格去恨她母后的人,身份必然不可能只是个杨府管家如此简单,也许这也能解释为何她在杨府的地位如此特殊。 十几年前的老黄历,即使她功课做得足那也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全调得出来的。 万域国都长安人、世家贵女至少也是个新晋官家的千金、单名为“静”…… 这倒是让她想起个人。 万域后宫中的一位嫔妃,梁丞相的女儿,后来被封为贵妃的那位——静妃。 心思电转,时间也才过去短短的一瞬,押着她的家丁毫不留情的推了她一把,那力道可不轻,她无声的呲牙咧嘴,不确定被推到的肩膀有没有青紫一片。 谁说家丁傻?家丁最会看人脸色。她不得管家喜爱,这些家伙便也跟着狗仗人势。 但这种事计较不得,就类比狗咬你一口,你不能咬回去。 话是这么说,但是也不是叫人忍下吃过的亏,而是换种方式,比如你可以向狗的主人索要赔偿。 柯雪是那种平白被骂的人吗? 尤其还是被骂妈。 “我当是谁,也怪你实在没什么存在感,我想了如此久才对上号。”她笑意吟吟,端的是兵不刃血的风姿,但你要是真被这副外表迷惑那下场一定凄惨,“真没想到昔日梁丞相家的女儿竟然还活着,而且跑到坞城杨府来做管家,若梁丞相的在天之灵能看见你今日的所作所为,想来一定会为有梁夫人你这般出息的女儿深感欣慰。” 一口一个梁夫人,这么叫一点问题也没有。虽然万域亡国,但是她父皇死之前可没有将“静妃”打入冷宫。 深感欣慰? 梁静的表情直接僵在脸上。 当年长安城被叛军包围,梁丞相宁死不屈,整个梁府都没能逃过一劫,叛军烧杀掳掠,虽然未能亲眼目睹那场惨案,但光是听说便能想象当时惨状。 而十几年后的现在,她却做了杨府管家,表面光鲜的杨府内里有多肮脏没人比她更清楚,就连三爷这样荒唐的人做的那些“名扬千里”的事搁在杨府里边根本不算什么。 杨府有多恶心,做了多少恶事,她就做了多少恶事的帮凶! 这对她来说何其讽刺? 带头走在前边的梁静突然停下脚步,转过头,近乎恶狠狠的瞪着柯雪。 身后押着柯雪的家丁不得不跟着停下。 柯雪注意到她的眼眶泛红。 “牙尖嘴利的孽种有何脸面说我?你自己还不是苟延残喘?我听你那朋友说你姓什么?姓裴?一个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的孽种有什么资格说我?” 话里头的恶意浓烈到难以掩藏,扭曲的表情让从没见过静管家这般模样的家丁都下意识的抖一抖。 她一步步逼近,在柯雪此刻本就处于弱势的情况下带来越来越重的压迫感。 可惜她的气势再强,也比不过做了十来年帝王的东篱帝。这般的恐吓还不足以吓到柯雪。 柯雪蓦然笑了,不为她的讽刺而愤怒,只摇头道:“若我是孽种,那你又是什么?又能好到哪去?我是苟延残喘,那你难道就不是了吗?” 这心扎的,端端正正,一剑插进去毫不留情! “你、你个……” 不等她说完,柯雪直接打断:“来来回回就是这么一句,你就不能换着别的花样说说吗?” 她一边说着,一边挣开仆从的束缚,她表情淡然,周身的气势却是凌厉的宛若一柄出鞘的利剑,骇的那几个押解她的家丁一个字都不敢多说,甚至被她看了一眼便是一身的冷汗。 柯雪缓步而行,步步紧逼走到梁静面前。 梁静没注意到自己在下意识的后退,她脸色难看到涂了口脂的红嘴唇像是要吃人! 柯雪继续一步步往前走,随着她的动作,梁静也在一步步的后退,直到退无可退,身后是一面墙壁,梁静这才猛然惊醒。 可惜晚了! 柯雪根本没给她说话的机会,她在男子中不算高,却是比梁静高些,这会儿俯身低头嘴唇停在梁静的耳边,呼出的热气让人生起一身的鸡皮疙瘩。明明呼吸是热的,她清清冷冷的模样却让人觉得心底发寒。 比起梁静方才那流于表面的威胁,她这才是真的吓人。 在她耳边留下一声意味难明的轻笑,柯雪突然拔高音量,满意的看到她不知是被震的还是吓得一抖。 “可悲可叹,至少我没有替赵氏做管家不是吗?“ 这句收尾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连柯雪也没想到梁静竟然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崩溃。 撕心裂肺的哭声突然传出来的时候柯雪当即懵了一下,她还真没遇上过这种情况,就连上一个跟她吵架的女人——那位胡搅蛮缠的朱四小姐,也皮实得很,绝对不会出现像梁静这般崩溃大哭的情况...... 也正是这略一犹豫,让她方才好不容易聚拢起来的气势一下子烟消云散。 仆从们从那种被压制着不得不向柯雪低头的危险状态中脱离,各个都已经出了一身冷汗,即便清醒了再看向柯雪的眼睛里也尤带恐惧。 恐惧是有,但想凭借这点恐惧让这些人听她调度得以脱身,却是晚了! 没钱看小说?送你现金or点币,限时1天领取!关注公·众·号【】,免费领! 柯雪只是有点可惜,却没有多少后悔,虽然错失良机,但这机会本就飘渺,而且她还真没打算就这么离开杨府。 不管是杨家本身,还是这位梁静夫人,都已经成了她不得不留下来的理由。 当年赵宽反叛的那一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传闻皇室已被尽数斩杀,就连她都是养母、也就是东篱与万域皇亲私奔的柯家小姐用自己的孩子给置换出来才得以生存,那梁静又是怎么活下来的? 本以为真相大白的事突然多了一层迷雾,她绝不可能一笔带过不闻不问。 梁静不知她在想什么,上一刻还在哭,下一刻却突然咯咯直笑,瞧着让人不得不怀疑她精神有些问题。 她一面捂嘴笑,一面像个胜利者般推开和她距离很近的柯雪,笑着说道:“会为女人的示弱而心软,这是你们这些男人永远改不了的劣根性!果然,屡试不爽。” 依稀记得自己好像是个女孩的柯·你们这些男人·雪:“......” 谁就“你们这些男人”了? 还不能被你这精神病患者似的表现给吓着了? 第115章 啪的一声,断了 ,宰相是怎样炼成的 远在坞城外的柯雪,狠狠打个喷嚏! 这会儿她已经把假面给贴回去了,又是那张陆勋熟悉的脸,只可惜看到底下那张脸的姿容,再看这张平平无奇的脸,陆勋竟然有点理解她为什么要把脸遮住。 不然长了那张脸,怕是连万域的国境都逃不出去,更别说平安跑到东篱的帝都了! 察觉到自己走神了,赶紧清理掉脑子里没用的废料。 柯雪的营帐内,陆勋坐在她对面,瞧那模样她要是说不出个子午卯有,那她真就死定了。 “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 他也不急,端起一杯茶轻轻抿了一口,这会特地加了一大把调料——不是往自己的茶杯里,是往冲茶的茶壶里。 那味道,柯雪都不用凑近了都能闻到! 她苦着脸,眼睁睁的看着陆勋给她倒了满满一大杯茶。 “有,隐瞒长相是我的错,但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认命的端起茶抿了一点,脸色刷的一下——绿了! 不能怪她这个反应,实在是人的认知不那么好改变,在她的印象里茶就该是不加香料单独冲泡,不管再喝几遍她也适应不了。 赶紧给自己倒了一大杯水灌下去,这才长舒一口气缓过劲。 陆勋全当什么都看不大。 “为何要去东篱?裴子实,别说只是因为战乱?”他重重放下茶杯,一声脆响,茶水洒出些许,他没去管,只面无表情道,“哦,我突然发现你可能根本不叫裴文,甚至可能都不姓裴?” 万域的皇族姓氏为傅。 柯雪赶紧取了桌边的抹布,主动把洒出来的水给擦干净,动作相当麻利。 “那哪能啊,姓裴名文字子实,童叟无欺。至于为什么去东篱,万域没有一个能使战乱平定下来的明主。不去东篱,难道要去北疆吗?” 不欺童叟,可惜陆文长,你既不是“童”,又不是“叟”…… 柯雪随口胡诌的毫无压力,无比真诚。 且除了姓名之事,其余全是实话。 陆勋盯着她看了一会,她倒是表情坦荡,最后还是不得不信了柯雪的鬼话。 虽然逻辑上合情合理,但是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好不容易搞定了一个,柯雪瞧着他告辞离去的背影,想着后面还有好几个,一个比一个更难对付。 下一位…… 她抱着从杨正路手里抢过来的宝剑,在门外找到了坐在石头上比雕塑还没存在感的吕卓。 这人刚才还好好坐着,一看到她脸色当场就是一变,之前像没有存在感的雕像,现在倒是存在感极强,但是他简直像零下一百九十六度的液氮! 不用犹豫,一秒钟就能把人给冻上。 本来要路过这里的士兵各个脚底画圈,出于求生欲主动从帐篷后面绕路。 一时之间这一大片竟然出现了“千山鸟飞绝”的“盛况”。 “赔罪礼物。”赶紧把剑给塞过去。 看到这把剑,吕卓的脸色非但没变好,甚至更糟了。 柯雪觉得自己实在不争气,在吕卓面前怎么就这么心虚呢?到底谁才是阁主? 她试图解释:“这不是实在憋得慌,就临时起意了一下嘛。” 吕卓冷笑:“临时起意正好挑在暗卫都不在的时候?您这是蓄谋已久!” 柯雪摸摸鼻子,还想说什么,却被吕卓打断。 “您知道自己在心虚的时候总有一个小动作吗?下意识的摸鼻子。” 顺着他的手所指的方向,柯雪默默放下了还留在鼻子上的手。 生活不易,猫猫叹气! 属下一个个都这么精明了,还要阁主怎么活? 幸亏她就没打算走主公的路子,不然光是想到再多出几个十几个“吕卓”,她就头疼,不光头疼,还呼吸困难。 眼见柯雪除了干笑就没别的反应,吕卓也不是非得问出个理由,说到底柯雪是阁主,他也没那个权力去管,可在安全这件事上他有绝对的发言权,否则以他们阁主的性格,早晚得把自己玩进去。 也不知阁主最后会选择谁作为明主,吕卓实在难以想象什么样的人才能压制的了自家阁主。 伸手接过柯雪递过来的长剑,这表示他心底那点气消了。 气消了也不妨碍他做出决定,以后阁主身边至少要跟着一个暗卫。 柯雪背后一凉,眯起眼睛瞅瞅吕卓,这么轻易就原谅,肯定是还有什么后手。 罢了罢了,吕卓自己有分寸。 为什么直到现在燕飞羽也没有派人来叫她? 按照那人平时的性格,怕是早就忍不住了,更别说她刚在坞城里闹出这么大一件事! 能不见缝插针,趁机打压,那就不是燕飞羽了。 直到现在都没有消息,还真有原因。 ——他接到了一封信,东篱帝的信。 行军在外,军中唯有两个人可以给陛下去信汇报情况,一个是他这个主帅,第二个就是副将丁云。 是的,虽然直到目前为止,陆勋和柯雪一个监军一个军师作用显著,但能直接派人跟陛下联系的只有主帅和主将两位武官,倒不是说这样的规矩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带兵在外从来都是如此。 燕飞羽看着手里的信,眼神像是要把它盯出一个洞! 信上先是对近期的战果表达了肯定,又说自己已经了解了情况,知道了他和裴文不和。并直截了当的让他多听军师裴文的建议,千万不要被偏见蒙蔽。 虽然没有直说,但是字里行间都显示出父皇了解的远比他去信的时候写上去的东西详尽的多。 他脸色如此难看的原因有二。 其一是父皇半分情面没给他留,直说他应该多听听裴文的意见。 其二是父皇从何处了解的情况都不必去想,是,且只能是通过丁云。 到底谁才是主帅? 这军中到底谁才说了算? 他强忍着在主营帐发泄情绪,哪有时间去做一次结果已经注定的试探? 跟裴文交锋,哪一次不是他吃亏? 他在这心烦意乱,殊不知,他父皇那边的情况也不见得有多好! 最近坏事连连。 先是忠远侯世子被找到,所谓失踪绑架案原来只是为爱与情人私奔。 若仅是如此也就罢了,他还胆大包天到刺杀公主! 这里边乱糟糟牵扯出一地的鸡毛,忠远侯府,连带着几个为秦铭远提供过帮助的中小型世家的下场正如预见般的凄惨。 大皇子德王燕明轩那边的情况一片混乱,只知道似乎是和罗家起了什么冲突。 居庸关的勋王父子动作频频,看得东篱帝的神经绷紧又松开、松开又绷紧,在崩断的边缘来回试探。 最活跃的要数勋王世子,似乎所有的异动都是与一个女人有关,而那个至关重要的女人,前两天离开居庸关不知所踪。 东篱帝一查,好家伙,跑了的女人是李家的余孽! 他紧绷的那根神经,终于彻底崩断! #送888现金红包#关注vx.公众号【】,看热门神作,抽888现金红包! 第116章 谋而无断 ,宰相是怎样炼成的 理智的弦彻底断裂的东篱帝二话不说就以“许久不见甚是想念”为借口派人请勋王回京觐见。 燕宏霖不知道自己做下的亏心事被人捅到了陛下手里,但对这这张怎么看怎么怪模怪样居心不良的诏书,他心生退意。 能苟住这么久,他得多亏了自己总是精准的直觉,这会儿有所感觉他不敢不信。 他左右为难,不知自己是该硬着头皮返京,还是该怎么做。 恰在此时,另一波使者,秘密拜访勋王府。 匈奴头曼单于派来的人。 目的简而言之就仨字——谈、合、作! 等燕宏霖了解了情况,他差点憋不住眼睛里的惊诧,或者说惊骇! 要知道,匈奴可是在雁门关外,虽然现在连夺了雁门关附近几座城池,但距离居庸关,可是很远。 更不要说中间必须途径北疆,最关键的是进出北疆的两道关口,哪怕有一处出现纰漏暴露身份,这伙匈奴人都绝对无法出现在他的面前。 可偏偏这些人现在只能在这里,悄无声息,身上干干净净,分毫都不狼狈! 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瞧着对面人高马大,外域特征明显的匈奴人,燕宏霖没有因为对方带来的压迫感而乱了阵脚。 家里边的熊孩子不在场,他正常发挥晚宴没有问题。 “我为什么要与你们合作?你们真是打得好算盘,匈奴想要拿下北疆,胃口倒是不小。别说等到成功后我能拿到什么好处了,恐怕到时候整个中原的人都得恨死我,那时这里再无我的立足之地。” 任凭使者说了一大堆,燕宏霖嵬然不动。 “勋王殿下当然可以不与我们合作,但您真甘心一辈子都要缩在小小的居庸关?连带着您的子子孙孙永远都缩在这座城池中不离开?” “您这样做,东篱的陛下就真的会放过您吗?” 别看那人长得一点都不“中原”,可中原的话他说的无比流利,若是闭上眼睛听,绝对不会认为说话的是个匈奴人,想来他们能平安到这,这口纯正的官话起了大作用。 使者不知道自己这番话正好戳到了燕宏霖的心窝子,陛下派来的使者整日催促,殊不知使者越是急迫,他越是心里没底不敢动身。 比起怀疑陛下是否发现了他苦藏十年的秘密,他不知怎么就无意中引起了帝王的猜忌的可能性确实更高。 别以为这就能松口气,看看历朝历代引起帝王猜忌的人都有什么下场吧!他还是不会有什么好结局。 “这......”他犹豫了。 使者又添把柴、加把劲:“世子的事闹的不小,外面对此众说纷纭,不知你们东篱的陛下能听到多少?” 是啊,李梦溪的身份敏感,修人为了那个女人把事情闹得不小,听闻最近京中正在处理一件刺杀公主的大案,作案者还是忠远侯府的世子...... 虽然李梦溪的身份藏得严,那也经不住有人故意透露。而且修人与那秦铭远同为世子,他若是陛下,也不会对修人有任何好感,偏偏,这次觐见陛下指名道姓要修人一同前去,说叔侄二人有好些年没见过面...... 明显是来者不善! 想通这一点,燕宏霖更加动摇。 匈奴的使者不知道自己歪打正着的话全部说在了点上,他只看到燕宏霖咬咬牙,右手握拳猛地击打左掌心。 “干了!” 燕宏霖决定铤而走险。 真的下了决定,他反而没有了之前的犹豫和紧张,虽然眼珠赤红,青筋暴跳,心里却像是突然就松了那根筋绷的弦。这边答应了匈奴使者。他转头就去接见陛下派来穿消息的使者,这回满面笑容,再不像从前那般一味敷衍。 话里话外都是说再等几日稍作准备就动身,使者虽然觉得这态度转变的奇怪,但也没深究。 奉旨动身就好,别的没有必要计较那么多。 接下来的几天风平浪静,却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民间却不知上层的风云涌动,倒是最近随军出征的裴军师,以京都百姓为起点,在整个东篱狠狠出了一把名。 京城街上的包子铺 卖包子的王甲神神秘秘的跟到店里买包子的客人说:“你听说了吗,御史裴子实……” “啊,你说万域发生的那两件事?当然听说了!这裴榜首虽然年轻,但行事老练,我本来都快忘了他还未加冠的事了,直到这次。” 后面排队等待的人凑过来:“是呗,能干出这种事,看来裴御史还真是童心未泯。” 王甲没忍住哈哈大笑,差点把手里的包子笑掉。赶紧手脚麻利的把包子包起来递给客人。 “什么童心未泯,那是智谋无双!我不清楚坞城是哪,也不知道杨家如何,不过我敢肯定一定是他们活该!” 别看他俩的对话像是在打哑谜,但现在上东篱任何一座城的大街上随便扯出一个人,几乎没人不知道这件事。 而且一度被传闻笑谈。 杨家也跟着出了一把名,只不过他们永远都是话题里的反面角色,那个被说成是活该的跳梁小丑。 裴御史是怎么进的杨府,传闻里可是说的明明白白。 随着口口相传,理由从一开始的“杨家郎君有眼不识泰山掳了不该惹的人”变成了“裴御史长相俊美,杨家小郎君见色起意”。 最后更是把柯雪伪装出的那张平平无奇的脸给传的俊美非凡,尤其好笑的是竟然还有所谓曾经参加过章府雅集的人站出来发言,说自己见过裴文,确实长相俊美,让人见之难忘。 也不知说话的是哪个眼瞎的人。 东篱都已经传成这样,万域境内更热闹。 比起坞城杨府,大家关注更多的是东篱军与颜寻一战。 赵宽拿到消息的时间也不过比孟湛略晚而已。 “主公,臣认为东篱此次来者不善。”说话的是一个名为郭阳的谋士。 赵宽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没钱看小说?送你现金or点币,限时1天领取!关注公·众·号【】,免费领! “若东篱是真心实意来援助我军,根本无需特地派遣五万大军,甚至命皇子领军,军中更是有这种能轻松战胜颜寻的谋士始终不显山不露水。” “若非孟湛痴傻,派了颜寻为我们试探出东篱人的深浅,可能待五万大军到了梁州我等不知他们的狼子野心,到时候我们毫无准备,而对方准备充足,打个措手不及,我们定会损失惨重。” 赵宽点头:“其他人怎么看?” 又有一人站出来。 “我与郭从事所想恰恰相反,东篱出兵五万又派皇子领兵,正是为了表现结盟的诚意。” “那裴文不过是今年新晋的学子试榜首,我想哪怕是东篱帝也不一定知道他于军事能有此等本事,所以只能说是误打误撞,此事与我们有益,若是能好好利用盟军,想尽快解决孟湛轻而易举。” 赵宽又点点头,这话说得也有道理。 他阵营里的谋士武将各自选择了自己认同的一方,一时之间争论不下,赵宽也没说什么,直到眼看着争论了半天也没能有一个结果。他这才头疼的叫停。 “关于此事先暂停讨论,东篱人将至,先去思考如何安置,剩下的事多做观察再行定夺。” 谋而无断,便是如此! 第117章 北疆完了(二合一) ,宰相是怎样炼成的 风雅涧 【书友福利】看书即可得现金or点币,还有iphone12、switch等你抽!关注号【】可领! 燕萱蹲在花园里摆弄着一片开放的秋菊,层层叠叠的花瓣被她一根根的揪掉,随风飘远,可怜兮兮的洒在四处。 可她像是看不到似的继续揪揪揪,小侍女桂圆只敢远远的站着,来这之前主子就吩咐过她不要靠近,尽管焦急她也不敢不听话。 能不急吗?再这么揪下去,那些花可就都要秃了! 燕萱确实是没看到满地的残花。 她在走神,准确来讲,她已经走神很久了。 事情不对。 哪里都不对。 色的嗅觉让她嗅到了那黑云压城风雨欲来的气息,思考良久也想不通问题出在哪。 父皇为何会突然传召勋王入京?难道是要对勋王下手? 可按照父皇的脾气,绝对不会忍不下这一时的气而陷整个国家于风雨飘摇。 除非是被什么东西突然刺激到。 可她想不明白,最近有什么能把父皇刺激到失去理智? 禁宫里,有两个人对东篱帝的表现毫不惊讶。 准确来讲是一个人谋划,一个人知道全部,却听之任之。 前者是最近仿佛整个人消失般悄无声息的三皇子燕洛宣,后者,是自十年前便万事不理的太后。 燕洛宣其实也没做什么,不过是用尽自己全部的力量压下了李梦溪出逃的情报,直到前些天一切才突然暴露出来。 不是因为他觉得此刻是最恰当的时机,只因为这已经是他手里仅有的暗卫力量所能做到的最大限度。 云琼殿内,近来极力缩小存在感的燕洛宣听着下面暗卫的禀报,一张脸上是面无表情,所思所想分毫不露。他站在窗口往外看,这个方向笔直往前,隔着几座宫殿便是父皇的寝宫养心殿。 他像是要穿透这几座宫殿的阻隔,看到养心殿里的人此时此刻是什么表情,定然不会有什么好脸色。 只要想想他没什么好脸色,燕洛宣心里便是一阵舒畅。 没转身,他知道暗卫还站在身后,轻轻勾起这些天的第一抹微笑,道:“无妨,你们做的已经很好了,既然不巧是这个时机被他发现,那也只能说合该如此。” 暗卫知道他在说什么。 所谓“这个时机”便是忠远侯世子秦铭远刺杀晋明公主。 陛下的心情本就糟糕,突然又得到李梦溪出逃,偏偏又是逃亡居庸关的消息,一下子就挑拨了本就敏感起来的神经。 他不关心陛下如何,但却不能不关心自家殿下。 暗卫燕一颇为担忧:“陛下得到李梦溪的消息,相信用不了多久就能知道是殿下压制出手压制消息并在暗中帮助李梦溪出逃。到时候……” “不必担心。”燕洛宣嘴角的弧度都没有变一丝一毫,“知道也无妨。” 燕一实在拿不准殿下的意思。 是说有了被陛下知道后的应对措施? 虽然不知道具体情况,但他对自家殿下总有种莫名的信任,觉得若是殿下,必然有应对之法。殿下也没有义务与他一个小小暗卫解释什么,便没再多问。 燕洛宣终于转过头看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 说什么?难道要说他根本就没有任何计划?要说他不在乎只是因为只有两种可能。 一种是朝廷跟勋王打起来,东篱陷入动荡,到时候父皇也不会有时间管他;另一种更糟,因为父皇的怒火,东篱这仅仅维持的表面平衡被打破,创建基业需要几年十几年的努力,想打破却只需要一瞬间。到时候父皇怕是更没有时间去计较他的小小设计。 若是这一切发生之前父皇对他这昭王余孽实在不信任,觉得他会反叛,就先下手为强,他也什么都做不了。 想凭借他自己手中的这点从太后手里分出来的暗卫破解陛下花了大力气设下的局,那根本就是痴心妄想! 是死是活都是他那好父皇说了算,若真是必死无疑,那临死前他也必然会送这位大伯一份大礼! 平静之下是破釜沉舟般的决绝,说真的,对于一个从前全部的生活目标就是要从自己父皇手中活命的皇子来说,那些真相真的一下子就击碎了他那低到不能更低的目标——生存。 现在他觉得如果真的死在这里也没有什么不好。 他唯一对不起的人大概就只有祖母。 有那么一瞬间,站在窗边的燕洛宣让燕一感觉他好像随时都会乘风归去,缥缈的让人抓不着、触不到。 “殿下……”燕一下意识的叫道,等回过神发现燕洛宣已经转身来看他,那种好像随时都会消失的感觉终于烟消云散。 燕一这才有时间回过头来想自己,懊恼的发现自己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殿下一定能得偿所愿,只要勋王入京,陛下必定会为昭王平反。” 说到勋王入京,燕洛宣嘴角又扯起笑意,等听到“平反”,他嘴角那点刚扬起的笑意又尽数隐去。 燕一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话。 哪里都错了。 燕洛宣离开窗边,秋天的风本就刺骨,在窗边站了这么久,浑身冰凉,尤其是指尖,冷的像冰块。他不在意的收拢袖子,脸色比往常苍白几分,只是燕一虽然是暗卫,但终究是个粗心的男人,没有发现主子的异常。 燕洛宣转身带着燕一往屋里走,靠上软塌。 “陛下会寻个由头斩杀勋王,却不会为昭王平反。”他说的笃定。 燕一不解其意。 “老虎被触碰了胡须,杀勋王是必然。但目前时局动荡,以德王的母家罗家便可窥见一角,世家蠢蠢欲动,而德王明显相形见绌压制不住。” “又有出征的秦王虎视眈眈,只待这次征战归来,手中兵权便可与德王身后的世家分庭抗礼。” “我就不必多说。” “排行第四的是位公主,暂且略过。” “还有一股势力藏在暗中,难以判别归属,也许...是未加冠的五皇子。” 自从出了个裴文,现在谁也不敢小看未加冠的少年人,毕竟颜寻轻敌而被坑了一脸血的前车之鉴还在那立着呢。 好巧不巧,五弟又恰好与那裴文交好。听说是在秋明书院认识的,一个老师一个学生,若说没有什么特殊原因就熟悉起来了,那他是不会信。 燕洛宣下意识的便把那股在暗处几次三番活动的力量归结到燕修泽身上。 殊不知被他暂且略过的人才是这一切背后的推手。 “这般复杂的局势下,父皇必定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为昭王平反。” 如果说的难听点,即便不是在这个节骨眼上,他的好父皇也不一定会为昭王平反。 毕竟当年的叛乱,他是用雷霆手段处理的,虽然是怕世家趁机生变,但也过于血腥,被牵连其中的人不少,若是为昭王平反,那必定需要承认自己的过失,先不说他自己会不会愿意权威受到质疑,单说如今的局势,也不允许他那么做。 罗府 家主罗仁在和府上的门客讨论勋王之事。 但凡在京中有点路子的,都知道陛下召勋王回京一事不简单。 罗家作为超级世家,手里的情报不少,甚至比当局者迷的东篱帝更先一步调查到三皇子燕洛宣在其中的作用。 只是他不明白燕洛宣想做什么。 “子虚,你说三皇子为何如此?”他问坐在自己对面的门客。 在罗家议事的主厅堂里,罗仁和被唤作“子虚”的门客面对面坐着,一边下棋,一边谈事。 “兴许只是一时起意,正如从前一般。”陈朔,字子虚,东篱颍川陈氏子弟,来京中暂时投效于罗家做门客,其实也是在估量局势。 他一面说着,一面回忆了一下近几年在京城广为流传的三皇子干过的让人大跌眼镜之事。 比如最近的,传闻三皇子钟情于新晋御史裴文,在章府雅集两情相悦情定终身,却不被陛下所接受,于是敲打两人一番,结果三皇子再陛下面前痛哭流涕着请求,终于换来帝王的松口。 传的有理有据,剧情完整,传谣者胆子也够大。 但从此事传出去却无人质疑便可窥见一斑,三皇子燕洛宣在百姓眼里到底是个什么荒唐的形象。 所以这会儿思考燕洛宣想要干什么...... 谁能猜得到他想干什么! 谁知道呢,这位皇子风评极差,从来随心所欲,与陛下的关系更是极差中的极差,兴许人家就只是想要给陛下添点堵也说不准。 “也许。” 罗仁没有多说,只在棋盘上又落下一子。 看棋路便可窥见人品性格,虽然不尽准确,但确实能从中看出一分两分。 陈朔下棋四平八稳,不爱冒险但稳扎稳打。 想做高付出高收益的赌徒肯定不适合来找他,但若是想温水煮青蛙稳扎稳打,来找陈朔再合适不过。 “勋王那边将要出大麻烦,子虚你说居庸关布好的棋是否要动动?” 所谓“动动”,便是趁虚而入,趁着勋王父子来京,让他们罗家在边关布置的力量暗中夺权,便是勋王父子逃过一劫,也拿不回自己的领土。 陈朔思考良久。 “若勋王离开居庸关,大可一试。” “此话何解?” “勋王敏锐,察觉到陛下此次召回暗藏玄机,必然不会贸然上路,尤其陛下连同勋王世子一同召回,事情太过蹊跷。” 罗仁拿着棋子的手一顿:“你是说勋王会抗旨?” “不一定。勋王必定不会束手就擒,居庸关占据地理优势,关外就是北疆国界,北疆刚刚经历过匈奴入侵,且国主年事已高又身体不佳,此时国力虚弱,若是勋王投靠,必会接纳。” “不过若非走投无路,勋王绝不会放弃自己在居庸关经营了十年的基业。”陈朔分析。 罗仁又道:“李梦溪出了居庸关便彻底失去踪迹,德王对世家的行动又频频阻挠,颇有他父亲当年的势头,这情况下有几个世家已经退缩,毕竟保全家族延续才是最重要的。” “再有,上次躲在暗处将我们的事捅到德王手中的势力毫无头绪,我查了所有皇子,全都对不上号。” 陈朔沉吟片刻,迟疑问道:“您有没有考虑过未加冠还没有封号的皇子?” 罗仁执棋的手蓦然一顿。 “你是说五皇子燕修泽,和疑似站在他背后的裴文?” 也无怪乎他这么怀疑,裴文这个人出现的就神神秘秘,说是万域逃亡过来的,但从没听过万域有一个大家族姓裴。 若非大族子弟从小培养,还未加冠的裴文难道是在逃亡的路上自学成才的吗? 所以不少人猜测,裴文用的不是原本的名字,于是所谓“寒门出身”根本没几个人相信,对他到底有多少本事一概不知。 若是背后有个庞大的家族,那即使人在随军出征,只要安排好了,想趁机做点什么简直再简单不过。 陈朔没有明确的给出回答,只抬头看了罗仁一眼。 罗仁也没再说什么,一时厅堂里只能听见棋子落地的声音。 除了罗家,景家、朱家,还有其他那些大大小小的家族都在讨论勋王之事,几乎所有人意见都一致——陛下不该在此时动手。 被所有人讨论的勋王,不鸣则已,一干就要干出来个惊天动地的大事。 正如众人所猜测,他不是会自投罗网的人,可谁也没想到他能破釜沉舟到那种程度! 崇明十一年深秋 重组的雁门关一片压抑,一连几周都是黑云压顶的阴郁气息,空气中仿佛还弥漫着挥不散的血腥气,昔日付家的将军府被重建更改为守将议事办公之处,从附近城池迁来的百姓根本填不满这座空城,城外更是荒无人烟到几里路也不见一个人家。 谁也没想到悄无声息了许久的匈奴人竟会在这临冬之际再次大举入侵! 依旧是单于头曼亲自领兵,匈奴二十八部落听从调遣。 和上次不同的是,头曼不再是个刚死了父亲的小可怜,不像上次那般在二十八部落首领眼中只是个不可靠的毛头小子。 这一回,头曼剑尖所指,莫敢不从! 攻北疆、抢金银、夺城池、剑指燕京! 新建成的雁门关根本就没有任何防守效果,头曼大军只用了一天,便让这座城池的土地又被北疆人的鲜血滋润了一遍。 接下来更是惨烈。 半月时间,北疆连失五城,匈奴人之猖狂,整个中原举世震惊! 北疆后知后觉,虽然反应缓慢,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终于在第六座城池,挡住了匈奴人。 就在局势胶着时,东篱勋王突然出兵突袭北疆雁门关。 北疆毫无准备的迎战,腹背受敌之下,本该固若金汤的居庸关竟然像雁门关那般被人一日攻破! “北疆完了。”吕卓惜字如金。 东篱的五万援军到达梁州之时也是北疆近况被传到柯雪手里的时候,看着手里的姜黄色信纸,几乎是要把它盯出个洞,柯雪先是倒抽一口冷气,又缓缓呼出。 “岂止北疆,”柯雪盯着信纸的眼神有些放空,“东篱没法独善其身,整个天下都要完了。” “而我们这次出征的大军……”她骑在马上回头往后看,乌压压一片的人。 “有人该行动了。”她转头看向吕卓,眉眼弯弯,眼睛里却没有笑意,“千机阁很快就要做出选择了。” 第118章 父子决裂 ,宰相是怎样炼成的 上溪城外 匈奴士兵一路打来,非但没有分毫疲态,反而因为烧杀抢掠而得到不少物资,被滋润的膘肥马壮,各个带着骇人的煞气。 软弱的人便是看他们一眼,都能被吓得腿软失去行动力。 【领现金红包】看书即可领现金!关注微信.公众号【】,现金/点币等你拿! 北疆也没有什么好的战术,只坚持一点——死守上溪! 死守上溪。 能是那么好守得住的吗? 北疆燕京,国师府 骆行舟没想到自己纵横官场几十年,竟然有一天会在自己儿子手中翻车。 望着那小子手里的一叠信纸,还有被扔在桌子上的零散信件,骆行舟坐的四平八稳,实则在心中默念这是自己儿子,可不能杀人灭口了事。 国师骆行舟长了一副公正清廉的面相,轻易就能让人觉得可靠,他能有今日的成就,这张年轻时俊秀,老了看着可靠的脸给加了不少分。 这会儿他绷起脸颊,让被他盯着看的人下意识的去怀疑是不是自己有错。 可惜今天站在他面前的是骆枫。 昔日缠着柯雪叫老师的憨厚孩子此时同样绷着脸,在东篱时还带着天性的耿直,短短不到一年间却像是被抹平了棱角。 “告诉我,您是不是故意同意我去秋明书院读书,把我支开,就为了这件事?”扬起手里剩下的半卷信纸,骆枫不想质问自己的父亲,可是事实摆在眼前,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 骆行舟蹙起眉毛:“没大没小,这便是你在秋明书院求学学到的东西?当初果然不该心软同意你去东篱,瞧瞧他们把你教成什么样子了?” 骆枫气极反笑。 “我为自己没有留在北疆而庆幸!若说没大没小,这还是父亲您珠玉在前教的好。为人臣子,连基本的忠诚都做不到,因为您的一己私欲,雁门关被屠城,现在更是有五座城的百姓被烧杀掳掠,您活的安心吗?真的不会午夜梦回噩梦缠身吗?” 骆行舟脸色铁青,霍然起身,眼见骆枫越说越过分,几步跨出,抬手直接给了他一巴掌! “啪!” 骆枫被打的偏过头,他闭闭眼睛,猛地收声,书房里一片死寂,只能听见骆枫尽力压抑怒火平复粗重呼吸的声音。 他双眼赤红,声音却是极冷:“我再问您一遍,您真的要一错再错下去吗?” 骆行舟打了人,他自己其实也不好受,这会儿再没了刚才打人时的威势,苦笑道:“后不后悔,回答这个问题有什么用呢?现在我还有退路吗?难道你要我在朝堂上站出披露自己的罪行才甘心?还是说只有我死了你才甘心?” 这样的责难几乎就是指着骆枫的鼻子骂他不孝。 同样是父子矛盾,但骆枫不是燕修人,不会被父亲的一时示弱而蒙骗过去。 “我从未想过要您如何,至少不要一错再错,您这些天在朝堂上的表现儿子也有耳闻,其他人看不出您的目的是因为他们没有看过我手里这些信件。”骆枫叹气,愤怒之余,从心底涌上来一股股疲惫。 他也不想再与父亲掰扯明白。 或者换句话说,其实根本就掰扯不明白。 “您好自为之吧,我决定向陛下请命,前往上溪支援。” 骆行舟心脏差点停跳一拍,赶紧道:“你去那里做什么?你去那不是添乱吗?!” 骆枫却是已经做出决定,不会因为他的一两句话而动摇。 “做什么都行,若是陛下批准,我便尽我所能。”骆枫说的轻,可也足够让骆行舟听见,“死守上溪城。” “你这逆子!你是要用你自己来威胁我?” 骆行舟气得要命。 骆枫正了八经的给骆行舟行了一个大礼,就着跪在地上的姿势道:“感谢您这么些年的生养之恩,母亲那边还请您去跟她说我的决定,我已经注定对不起母亲了,不能再对不起我的国家。” 好一个不能对不起我的国家! 骆行舟踉跄着后退几步,扶着桌子站稳,骆枫咬咬牙,狠心的没有站起来,更没有上去扶,态度相当坚决。 “好、好、好!如果这是你的决定,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滚!你滚!” 骆枫又是深深叩拜,然后站起身,最后看了他一眼,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骆行舟的视线里,刚才还满面怒火的人像是突然老了十岁,他颤抖着手一张张收起桌上这些他通敌卖国的罪证,终于没忍住老泪纵横。 傻孩子,没有退路啊! 朝堂上与匈奴勾结的不止他一个,他的一举一动都在那头曼的注视下,他没有选择。 能在今天把枫儿摘出去,他已经心满意足。 至于枫儿接下来的安全…… 他已无力顾及,但以枫儿之能,该不会折损于上溪城。 把信件都整理好收起来,他靠在椅背上闭起眼睛。 其实没什么是在意料之外的。欲壑难填与虎谋皮,早晚会有这么一天。 他这辈子最后悔的事,第一件就是与匈奴合作,第二件是害死付鹏,致使雁门关被屠城。 东篱的居庸关终于变成了真正的居庸关。 北疆哭了,东篱笑了。 可刚笑了不过两天,东篱京都朝堂的这帮人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打下居庸关的勋王可没有把这片土地交给东篱朝廷的意思! 在长驱直入雁门关的那天,燕宏霖下达的第一个命令,就是封锁与东篱接壤的边界,不能出不能入,俨然就是裂土自治的模样。 东篱的世家不意外,晋明公主不意外,燕洛宣不意外,甚至连东篱帝也不觉得意外。 东篱帝已经知道是谁在背后下手,挑拨自己的神经,致使自己一时冲动令勋王造反。 是他的挂名儿子,三皇子燕洛宣。 但是正如燕洛宣所料,东篱帝果真没有处理他,只将他从头无视到尾,只要他没有露出掺和朝堂之事的兴趣,那他就是安全的。 燕洛宣也乐得如此,干脆成天在京城里闲逛,甚至荒唐到亲自跑到戏园子去唱曲。 可以说现在他是整个京城里边最有闲心的人。 闲到燕萱碰见了都嫉妒得慌。 这是个人才,能在风雨之中我自嵬然不动,靠一个人缓和了整个京都的气氛。 最近严重缺人到眼冒绿光的晋明公主燕萱,盯着燕洛宣的眼神冒起绿光。 小伙子,我看见骨骼轻奇…… 第119章 上了贼船 ,宰相是怎样炼成的 缺人缺疯了的燕萱趁着局势一片混乱,还真成功浑水摸了不少的鱼。 这被燕萱用吃人不吐骨头的目光盯上的倒霉蛋不是别人,正是号称要一心治学不参与官场的邵林。 这事还得从李将军家那个京城著名纨绔,小胖子李宏说起。 自从柯雪随军出征,他们这吃喝玩乐铁三角就缺了一角,李宏只能隔三差五上门去找邵林,被烦的多了,邵林也抓住了和李宏相处的要点。 那就是一个字——吃! 天南海北满京城的大小馆子,李宏全能如数家珍。 这一天,李宏又拉着邵林出门,目标直奔风雅涧附近的一家包子铺,这家的包子,在京城里算是一绝,平常人想买都得排挺长的队,也就是李宏,不嫌丢人仗着身份众目睽睽的插队,再加上他“名声在外”,大部分人都不愿意惹一身的晦气。 惹得起的人不想与这么一个纨绔计较,免得掉了身份。惹不起的也只敢在心里腹诽,绝不敢将所思所想宣之于口。 这么一圈算下来,李宏竟成功横行无忌。 就是惨了被他拉着的邵林。 再这么下去,他的名声怕是就要和李宏一样“响亮”了。 李宏今天一如既往的视身后的长队于无物,想扯着邵林上前边。 一扯,没扯动。 再一扯,还是纹丝不动! 邵林今天打定主意,丢人已经丢到头,他的名声用不着“更上一层楼”。第数不清次数的想念裴子实,只有他才能治得住李宏,前脚人一走,后脚李宏就像脱缰的野马。 瞧着比起他爹李大将军,李宏甚至更怕年纪轻轻的裴子实。 联想到子实近来的战绩,邵林真心为小伙伴感到高兴,裴文和他不一样,人家从一开始的目标就相当明确,就是高官厚禄青史留名。 跟颜寻一战,一方备战良久,一方突然遇袭;一方熟悉地形,一方甚至刚刚才摆脱水土不服的局面。 再加上颜寻的名声响亮,为孟湛立下汗马功劳,孟湛能有今天,颜寻出力不少。 这么一合计下来,裴文瞬间就从籍籍无名一跃成为凶名在外,是智计无双的谋臣。 现在回头一看,见了裴文就像耗子见了猫似的李宏,还真是挺有先见之明,兴许这就是活得简单的人天然的直觉。 若是邵林生在现代,他一定会明白有一个词最适合形容李宏——单细胞生物。 “学子试的第二名,当真对官场一点兴趣也没有?”趁着邵林想东西,旁边的人声音轻缓的问。 “此生所愿,唯与书籍相伴。” 邵林起初没有反应过来,但这个答案好像已经千百次的被镌刻在心上,自然而然便脱口而出。 他转头,看见了一个瞧着有些眼熟的俊逸青年。 明明眼熟,却又让人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他没多想。 反正自己身上也没有什么好让别人觊觎的,就当是碰上个对他好奇的权贵子弟,只觉得这位兄台看着他的眼神颇为奇怪,就像他是一盘菜,恨不得把他吞下去。 只见眼前这笑意盈盈的青年还是一派平静的表情,既没有对他的回答表示赞同,也没有表示不解。 李宏早就冲到前排抢包子去了,其他人的注意力也全在那边,这个角落只有他们二人,紧接着他就听青年问:“若是天下再无一张能让君安心治学的书案呢?” 这问题乍一听上去挺奇怪。 其中的意思也确实奇怪。 这种弯弯绕绕的说话方式肯定难不倒蒋昭、柯雪这般的谋士,然而对邵林来说却是让他一愣。 【送红包】阅读福利来啦!你有最高888现金红包待抽取!关注weixin公众号【】抽红包! “此话何解?” 燕萱有那么一瞬间的失语。 翻车了。 兴许是最近跟大小狐狸们说了太多话,她有点绕不出来。 于是表情愈发坦然,这反而让邵林心底升起不好的预感。 总觉得他只要听了接下来的话,就下不了贼船了。 燕萱干脆讲得无比直白:“若是天下大乱,君当如何?跑到深山老林隐居避世?” 邵林:“......” “这位兄台,我不懂你为何有此一问?北疆战乱,东篱却是和平安定,你的假设只能是假设。何必要为一个假设自苦?恕林回答不了你的问题。” 燕萱摇头,伸出一根手指摆了摆,道:“君确定要在街上与我讨论这个问题?” 邵林感觉到自己的眉尾青筋狠狠一跳。 到底是谁先开始的这个话题? 燕萱像是看不见他眼底的质疑,回身一指风雅涧的方向。 “不弱我们去我府邸风雅涧详谈?” 要是不加“风雅涧”三个字,邵林肯定是要拒绝的,可这家伙坏就坏在她说的是“我府邸风雅涧”。 这是晋明公主?? 终于知道那点眼熟是怎么来的了,不就是有点像上次有过一面之缘的三皇子吗? 邵林被吓了一跳,一瞬间都没绷住脸上的表情,瞪大眼睛呆呆的看着她,直到买完包子回来的李宏二话不说给他手里塞进两个包子。 拿着热乎的包子,邵林闭闭眼睛。 饶是他再迟钝,这会儿也得发现哪里不对。 不,不用怀疑,是哪里都不对! 完了,这是真的上了贼船。 燕萱拐人第一步圆满成功,心情不错。 看看嘴里叭叭说个不停,对京城里一切撵鸡遛狗的杂事全都如数家珍的李宏,燕萱摸摸下巴若有所思。 或许能来个买一送一? 别把不务正业不当成本事,没有废物的能力,只有不顶用的主上。 于是她表现的无比亲切,笑眯眯道:“这位就是李将军家的郎君吧。我与林兄料得投机,正打算去我府上继续聊。既然你是邵林的朋友,一定有独到之处,不若一同去我府上,正好前些日子我在深巷酒铺购入了一车好酒,回去之后便取来让二位品鉴。” 在她满怀真诚的目光下,李宏没有立刻说话,这让邵林疑惑的偏头看过去。 结果正对上一口包子噎在喉咙里,差点把自己憋背过气的李宏。 他看过去的时候,这兄弟终于把那一口包子给咽下去,顺带打了个响亮的嗝。 第117章 北疆完了(二合一) ,宰相是怎样炼成的 风雅涧 【书友福利】看书即可得现金or点币,还有iphone12、switch等你抽!关注号【】可领! 燕萱蹲在花园里摆弄着一片开放的秋菊,层层叠叠的花瓣被她一根根的揪掉,随风飘远,可怜兮兮的洒在四处。 可她像是看不到似的继续揪揪揪,小侍女桂圆只敢远远的站着,来这之前主子就吩咐过她不要靠近,尽管焦急她也不敢不听话。 能不急吗?再这么揪下去,那些花可就都要秃了! 燕萱确实是没看到满地的残花。 她在走神,准确来讲,她已经走神很久了。 事情不对。 哪里都不对。 色的嗅觉让她嗅到了那黑云压城风雨欲来的气息,思考良久也想不通问题出在哪。 父皇为何会突然传召勋王入京?难道是要对勋王下手? 可按照父皇的脾气,绝对不会忍不下这一时的气而陷整个国家于风雨飘摇。 除非是被什么东西突然刺激到。 可她想不明白,最近有什么能把父皇刺激到失去理智? 禁宫里,有两个人对东篱帝的表现毫不惊讶。 准确来讲是一个人谋划,一个人知道全部,却听之任之。 前者是最近仿佛整个人消失般悄无声息的三皇子燕洛宣,后者,是自十年前便万事不理的太后。 燕洛宣其实也没做什么,不过是用尽自己全部的力量压下了李梦溪出逃的情报,直到前些天一切才突然暴露出来。 不是因为他觉得此刻是最恰当的时机,只因为这已经是他手里仅有的暗卫力量所能做到的最大限度。 云琼殿内,近来极力缩小存在感的燕洛宣听着下面暗卫的禀报,一张脸上是面无表情,所思所想分毫不露。他站在窗口往外看,这个方向笔直往前,隔着几座宫殿便是父皇的寝宫养心殿。 他像是要穿透这几座宫殿的阻隔,看到养心殿里的人此时此刻是什么表情,定然不会有什么好脸色。 只要想想他没什么好脸色,燕洛宣心里便是一阵舒畅。 没转身,他知道暗卫还站在身后,轻轻勾起这些天的第一抹微笑,道:“无妨,你们做的已经很好了,既然不巧是这个时机被他发现,那也只能说合该如此。” 暗卫知道他在说什么。 所谓“这个时机”便是忠远侯世子秦铭远刺杀晋明公主。 陛下的心情本就糟糕,突然又得到李梦溪出逃,偏偏又是逃亡居庸关的消息,一下子就挑拨了本就敏感起来的神经。 他不关心陛下如何,但却不能不关心自家殿下。 暗卫燕一颇为担忧:“陛下得到李梦溪的消息,相信用不了多久就能知道是殿下压制出手压制消息并在暗中帮助李梦溪出逃。到时候……” “不必担心。”燕洛宣嘴角的弧度都没有变一丝一毫,“知道也无妨。” 燕一实在拿不准殿下的意思。 是说有了被陛下知道后的应对措施? 虽然不知道具体情况,但他对自家殿下总有种莫名的信任,觉得若是殿下,必然有应对之法。殿下也没有义务与他一个小小暗卫解释什么,便没再多问。 燕洛宣终于转过头看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 说什么?难道要说他根本就没有任何计划?要说他不在乎只是因为只有两种可能。 一种是朝廷跟勋王打起来,东篱陷入动荡,到时候父皇也不会有时间管他;另一种更糟,因为父皇的怒火,东篱这仅仅维持的表面平衡被打破,创建基业需要几年十几年的努力,想打破却只需要一瞬间。到时候父皇怕是更没有时间去计较他的小小设计。 若是这一切发生之前父皇对他这昭王余孽实在不信任,觉得他会反叛,就先下手为强,他也什么都做不了。 想凭借他自己手中的这点从太后手里分出来的暗卫破解陛下花了大力气设下的局,那根本就是痴心妄想! 是死是活都是他那好父皇说了算,若真是必死无疑,那临死前他也必然会送这位大伯一份大礼! 平静之下是破釜沉舟般的决绝,说真的,对于一个从前全部的生活目标就是要从自己父皇手中活命的皇子来说,那些真相真的一下子就击碎了他那低到不能更低的目标——生存。 现在他觉得如果真的死在这里也没有什么不好。 他唯一对不起的人大概就只有祖母。 有那么一瞬间,站在窗边的燕洛宣让燕一感觉他好像随时都会乘风归去,缥缈的让人抓不着、触不到。 “殿下……”燕一下意识的叫道,等回过神发现燕洛宣已经转身来看他,那种好像随时都会消失的感觉终于烟消云散。 燕一这才有时间回过头来想自己,懊恼的发现自己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殿下一定能得偿所愿,只要勋王入京,陛下必定会为昭王平反。” 说到勋王入京,燕洛宣嘴角又扯起笑意,等听到“平反”,他嘴角那点刚扬起的笑意又尽数隐去。 燕一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话。 哪里都错了。 燕洛宣离开窗边,秋天的风本就刺骨,在窗边站了这么久,浑身冰凉,尤其是指尖,冷的像冰块。他不在意的收拢袖子,脸色比往常苍白几分,只是燕一虽然是暗卫,但终究是个粗心的男人,没有发现主子的异常。 燕洛宣转身带着燕一往屋里走,靠上软塌。 “陛下会寻个由头斩杀勋王,却不会为昭王平反。”他说的笃定。 燕一不解其意。 “老虎被触碰了胡须,杀勋王是必然。但目前时局动荡,以德王的母家罗家便可窥见一角,世家蠢蠢欲动,而德王明显相形见绌压制不住。” “又有出征的秦王虎视眈眈,只待这次征战归来,手中兵权便可与德王身后的世家分庭抗礼。” “我就不必多说。” “排行第四的是位公主,暂且略过。” “还有一股势力藏在暗中,难以判别归属,也许...是未加冠的五皇子。” 自从出了个裴文,现在谁也不敢小看未加冠的少年人,毕竟颜寻轻敌而被坑了一脸血的前车之鉴还在那立着呢。 好巧不巧,五弟又恰好与那裴文交好。听说是在秋明书院认识的,一个老师一个学生,若说没有什么特殊原因就熟悉起来了,那他是不会信。 燕洛宣下意识的便把那股在暗处几次三番活动的力量归结到燕修泽身上。 殊不知被他暂且略过的人才是这一切背后的推手。 “这般复杂的局势下,父皇必定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为昭王平反。” 如果说的难听点,即便不是在这个节骨眼上,他的好父皇也不一定会为昭王平反。 毕竟当年的叛乱,他是用雷霆手段处理的,虽然是怕世家趁机生变,但也过于血腥,被牵连其中的人不少,若是为昭王平反,那必定需要承认自己的过失,先不说他自己会不会愿意权威受到质疑,单说如今的局势,也不允许他那么做。 罗府 家主罗仁在和府上的门客讨论勋王之事。 但凡在京中有点路子的,都知道陛下召勋王回京一事不简单。 罗家作为超级世家,手里的情报不少,甚至比当局者迷的东篱帝更先一步调查到三皇子燕洛宣在其中的作用。 只是他不明白燕洛宣想做什么。 “子虚,你说三皇子为何如此?”他问坐在自己对面的门客。 在罗家议事的主厅堂里,罗仁和被唤作“子虚”的门客面对面坐着,一边下棋,一边谈事。 “兴许只是一时起意,正如从前一般。”陈朔,字子虚,东篱颍川陈氏子弟,来京中暂时投效于罗家做门客,其实也是在估量局势。 他一面说着,一面回忆了一下近几年在京城广为流传的三皇子干过的让人大跌眼镜之事。 比如最近的,传闻三皇子钟情于新晋御史裴文,在章府雅集两情相悦情定终身,却不被陛下所接受,于是敲打两人一番,结果三皇子再陛下面前痛哭流涕着请求,终于换来帝王的松口。 传的有理有据,剧情完整,传谣者胆子也够大。 但从此事传出去却无人质疑便可窥见一斑,三皇子燕洛宣在百姓眼里到底是个什么荒唐的形象。 所以这会儿思考燕洛宣想要干什么...... 谁能猜得到他想干什么! 谁知道呢,这位皇子风评极差,从来随心所欲,与陛下的关系更是极差中的极差,兴许人家就只是想要给陛下添点堵也说不准。 “也许。” 罗仁没有多说,只在棋盘上又落下一子。 看棋路便可窥见人品性格,虽然不尽准确,但确实能从中看出一分两分。 陈朔下棋四平八稳,不爱冒险但稳扎稳打。 想做高付出高收益的赌徒肯定不适合来找他,但若是想温水煮青蛙稳扎稳打,来找陈朔再合适不过。 “勋王那边将要出大麻烦,子虚你说居庸关布好的棋是否要动动?” 所谓“动动”,便是趁虚而入,趁着勋王父子来京,让他们罗家在边关布置的力量暗中夺权,便是勋王父子逃过一劫,也拿不回自己的领土。 陈朔思考良久。 “若勋王离开居庸关,大可一试。” “此话何解?” “勋王敏锐,察觉到陛下此次召回暗藏玄机,必然不会贸然上路,尤其陛下连同勋王世子一同召回,事情太过蹊跷。” 罗仁拿着棋子的手一顿:“你是说勋王会抗旨?” “不一定。勋王必定不会束手就擒,居庸关占据地理优势,关外就是北疆国界,北疆刚刚经历过匈奴入侵,且国主年事已高又身体不佳,此时国力虚弱,若是勋王投靠,必会接纳。” “不过若非走投无路,勋王绝不会放弃自己在居庸关经营了十年的基业。”陈朔分析。 罗仁又道:“李梦溪出了居庸关便彻底失去踪迹,德王对世家的行动又频频阻挠,颇有他父亲当年的势头,这情况下有几个世家已经退缩,毕竟保全家族延续才是最重要的。” “再有,上次躲在暗处将我们的事捅到德王手中的势力毫无头绪,我查了所有皇子,全都对不上号。” 陈朔沉吟片刻,迟疑问道:“您有没有考虑过未加冠还没有封号的皇子?” 罗仁执棋的手蓦然一顿。 “你是说五皇子燕修泽,和疑似站在他背后的裴文?” 也无怪乎他这么怀疑,裴文这个人出现的就神神秘秘,说是万域逃亡过来的,但从没听过万域有一个大家族姓裴。 若非大族子弟从小培养,还未加冠的裴文难道是在逃亡的路上自学成才的吗? 所以不少人猜测,裴文用的不是原本的名字,于是所谓“寒门出身”根本没几个人相信,对他到底有多少本事一概不知。 若是背后有个庞大的家族,那即使人在随军出征,只要安排好了,想趁机做点什么简直再简单不过。 陈朔没有明确的给出回答,只抬头看了罗仁一眼。 罗仁也没再说什么,一时厅堂里只能听见棋子落地的声音。 除了罗家,景家、朱家,还有其他那些大大小小的家族都在讨论勋王之事,几乎所有人意见都一致——陛下不该在此时动手。 被所有人讨论的勋王,不鸣则已,一干就要干出来个惊天动地的大事。 正如众人所猜测,他不是会自投罗网的人,可谁也没想到他能破釜沉舟到那种程度! 崇明十一年深秋 重组的雁门关一片压抑,一连几周都是黑云压顶的阴郁气息,空气中仿佛还弥漫着挥不散的血腥气,昔日付家的将军府被重建更改为守将议事办公之处,从附近城池迁来的百姓根本填不满这座空城,城外更是荒无人烟到几里路也不见一个人家。 谁也没想到悄无声息了许久的匈奴人竟会在这临冬之际再次大举入侵! 依旧是单于头曼亲自领兵,匈奴二十八部落听从调遣。 和上次不同的是,头曼不再是个刚死了父亲的小可怜,不像上次那般在二十八部落首领眼中只是个不可靠的毛头小子。 这一回,头曼剑尖所指,莫敢不从! 攻北疆、抢金银、夺城池、剑指燕京! 新建成的雁门关根本就没有任何防守效果,头曼大军只用了一天,便让这座城池的土地又被北疆人的鲜血滋润了一遍。 接下来更是惨烈。 半月时间,北疆连失五城,匈奴人之猖狂,整个中原举世震惊! 北疆后知后觉,虽然反应缓慢,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终于在第六座城池,挡住了匈奴人。 就在局势胶着时,东篱勋王突然出兵突袭北疆雁门关。 北疆毫无准备的迎战,腹背受敌之下,本该固若金汤的居庸关竟然像雁门关那般被人一日攻破! “北疆完了。”吕卓惜字如金。 东篱的五万援军到达梁州之时也是北疆近况被传到柯雪手里的时候,看着手里的姜黄色信纸,几乎是要把它盯出个洞,柯雪先是倒抽一口冷气,又缓缓呼出。 “岂止北疆,”柯雪盯着信纸的眼神有些放空,“东篱没法独善其身,整个天下都要完了。” “而我们这次出征的大军……”她骑在马上回头往后看,乌压压一片的人。 “有人该行动了。”她转头看向吕卓,眉眼弯弯,眼睛里却没有笑意,“千机阁很快就要做出选择了。” 第118章 父子决裂 ,宰相是怎样炼成的 上溪城外 匈奴士兵一路打来,非但没有分毫疲态,反而因为烧杀抢掠而得到不少物资,被滋润的膘肥马壮,各个带着骇人的煞气。 软弱的人便是看他们一眼,都能被吓得腿软失去行动力。 【领现金红包】看书即可领现金!关注微信.公众号【】,现金/点币等你拿! 北疆也没有什么好的战术,只坚持一点——死守上溪! 死守上溪。 能是那么好守得住的吗? 北疆燕京,国师府 骆行舟没想到自己纵横官场几十年,竟然有一天会在自己儿子手中翻车。 望着那小子手里的一叠信纸,还有被扔在桌子上的零散信件,骆行舟坐的四平八稳,实则在心中默念这是自己儿子,可不能杀人灭口了事。 国师骆行舟长了一副公正清廉的面相,轻易就能让人觉得可靠,他能有今日的成就,这张年轻时俊秀,老了看着可靠的脸给加了不少分。 这会儿他绷起脸颊,让被他盯着看的人下意识的去怀疑是不是自己有错。 可惜今天站在他面前的是骆枫。 昔日缠着柯雪叫老师的憨厚孩子此时同样绷着脸,在东篱时还带着天性的耿直,短短不到一年间却像是被抹平了棱角。 “告诉我,您是不是故意同意我去秋明书院读书,把我支开,就为了这件事?”扬起手里剩下的半卷信纸,骆枫不想质问自己的父亲,可是事实摆在眼前,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 骆行舟蹙起眉毛:“没大没小,这便是你在秋明书院求学学到的东西?当初果然不该心软同意你去东篱,瞧瞧他们把你教成什么样子了?” 骆枫气极反笑。 “我为自己没有留在北疆而庆幸!若说没大没小,这还是父亲您珠玉在前教的好。为人臣子,连基本的忠诚都做不到,因为您的一己私欲,雁门关被屠城,现在更是有五座城的百姓被烧杀掳掠,您活的安心吗?真的不会午夜梦回噩梦缠身吗?” 骆行舟脸色铁青,霍然起身,眼见骆枫越说越过分,几步跨出,抬手直接给了他一巴掌! “啪!” 骆枫被打的偏过头,他闭闭眼睛,猛地收声,书房里一片死寂,只能听见骆枫尽力压抑怒火平复粗重呼吸的声音。 他双眼赤红,声音却是极冷:“我再问您一遍,您真的要一错再错下去吗?” 骆行舟打了人,他自己其实也不好受,这会儿再没了刚才打人时的威势,苦笑道:“后不后悔,回答这个问题有什么用呢?现在我还有退路吗?难道你要我在朝堂上站出披露自己的罪行才甘心?还是说只有我死了你才甘心?” 这样的责难几乎就是指着骆枫的鼻子骂他不孝。 同样是父子矛盾,但骆枫不是燕修人,不会被父亲的一时示弱而蒙骗过去。 “我从未想过要您如何,至少不要一错再错,您这些天在朝堂上的表现儿子也有耳闻,其他人看不出您的目的是因为他们没有看过我手里这些信件。”骆枫叹气,愤怒之余,从心底涌上来一股股疲惫。 他也不想再与父亲掰扯明白。 或者换句话说,其实根本就掰扯不明白。 “您好自为之吧,我决定向陛下请命,前往上溪支援。” 骆行舟心脏差点停跳一拍,赶紧道:“你去那里做什么?你去那不是添乱吗?!” 骆枫却是已经做出决定,不会因为他的一两句话而动摇。 “做什么都行,若是陛下批准,我便尽我所能。”骆枫说的轻,可也足够让骆行舟听见,“死守上溪城。” “你这逆子!你是要用你自己来威胁我?” 骆行舟气得要命。 骆枫正了八经的给骆行舟行了一个大礼,就着跪在地上的姿势道:“感谢您这么些年的生养之恩,母亲那边还请您去跟她说我的决定,我已经注定对不起母亲了,不能再对不起我的国家。” 好一个不能对不起我的国家! 骆行舟踉跄着后退几步,扶着桌子站稳,骆枫咬咬牙,狠心的没有站起来,更没有上去扶,态度相当坚决。 “好、好、好!如果这是你的决定,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滚!你滚!” 骆枫又是深深叩拜,然后站起身,最后看了他一眼,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骆行舟的视线里,刚才还满面怒火的人像是突然老了十岁,他颤抖着手一张张收起桌上这些他通敌卖国的罪证,终于没忍住老泪纵横。 傻孩子,没有退路啊! 朝堂上与匈奴勾结的不止他一个,他的一举一动都在那头曼的注视下,他没有选择。 能在今天把枫儿摘出去,他已经心满意足。 至于枫儿接下来的安全…… 他已无力顾及,但以枫儿之能,该不会折损于上溪城。 把信件都整理好收起来,他靠在椅背上闭起眼睛。 其实没什么是在意料之外的。欲壑难填与虎谋皮,早晚会有这么一天。 他这辈子最后悔的事,第一件就是与匈奴合作,第二件是害死付鹏,致使雁门关被屠城。 东篱的居庸关终于变成了真正的居庸关。 北疆哭了,东篱笑了。 可刚笑了不过两天,东篱京都朝堂的这帮人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打下居庸关的勋王可没有把这片土地交给东篱朝廷的意思! 在长驱直入雁门关的那天,燕宏霖下达的第一个命令,就是封锁与东篱接壤的边界,不能出不能入,俨然就是裂土自治的模样。 东篱的世家不意外,晋明公主不意外,燕洛宣不意外,甚至连东篱帝也不觉得意外。 东篱帝已经知道是谁在背后下手,挑拨自己的神经,致使自己一时冲动令勋王造反。 是他的挂名儿子,三皇子燕洛宣。 但是正如燕洛宣所料,东篱帝果真没有处理他,只将他从头无视到尾,只要他没有露出掺和朝堂之事的兴趣,那他就是安全的。 燕洛宣也乐得如此,干脆成天在京城里闲逛,甚至荒唐到亲自跑到戏园子去唱曲。 可以说现在他是整个京城里边最有闲心的人。 闲到燕萱碰见了都嫉妒得慌。 这是个人才,能在风雨之中我自嵬然不动,靠一个人缓和了整个京都的气氛。 最近严重缺人到眼冒绿光的晋明公主燕萱,盯着燕洛宣的眼神冒起绿光。 小伙子,我看见骨骼轻奇…… 第119章 上了贼船 ,宰相是怎样炼成的 缺人缺疯了的燕萱趁着局势一片混乱,还真成功浑水摸了不少的鱼。 这被燕萱用吃人不吐骨头的目光盯上的倒霉蛋不是别人,正是号称要一心治学不参与官场的邵林。 这事还得从李将军家那个京城著名纨绔,小胖子李宏说起。 自从柯雪随军出征,他们这吃喝玩乐铁三角就缺了一角,李宏只能隔三差五上门去找邵林,被烦的多了,邵林也抓住了和李宏相处的要点。 那就是一个字——吃! 天南海北满京城的大小馆子,李宏全能如数家珍。 这一天,李宏又拉着邵林出门,目标直奔风雅涧附近的一家包子铺,这家的包子,在京城里算是一绝,平常人想买都得排挺长的队,也就是李宏,不嫌丢人仗着身份众目睽睽的插队,再加上他“名声在外”,大部分人都不愿意惹一身的晦气。 惹得起的人不想与这么一个纨绔计较,免得掉了身份。惹不起的也只敢在心里腹诽,绝不敢将所思所想宣之于口。 这么一圈算下来,李宏竟成功横行无忌。 就是惨了被他拉着的邵林。 再这么下去,他的名声怕是就要和李宏一样“响亮”了。 李宏今天一如既往的视身后的长队于无物,想扯着邵林上前边。 一扯,没扯动。 再一扯,还是纹丝不动! 邵林今天打定主意,丢人已经丢到头,他的名声用不着“更上一层楼”。第数不清次数的想念裴子实,只有他才能治得住李宏,前脚人一走,后脚李宏就像脱缰的野马。 瞧着比起他爹李大将军,李宏甚至更怕年纪轻轻的裴子实。 联想到子实近来的战绩,邵林真心为小伙伴感到高兴,裴文和他不一样,人家从一开始的目标就相当明确,就是高官厚禄青史留名。 跟颜寻一战,一方备战良久,一方突然遇袭;一方熟悉地形,一方甚至刚刚才摆脱水土不服的局面。 再加上颜寻的名声响亮,为孟湛立下汗马功劳,孟湛能有今天,颜寻出力不少。 这么一合计下来,裴文瞬间就从籍籍无名一跃成为凶名在外,是智计无双的谋臣。 现在回头一看,见了裴文就像耗子见了猫似的李宏,还真是挺有先见之明,兴许这就是活得简单的人天然的直觉。 若是邵林生在现代,他一定会明白有一个词最适合形容李宏——单细胞生物。 “学子试的第二名,当真对官场一点兴趣也没有?”趁着邵林想东西,旁边的人声音轻缓的问。 “此生所愿,唯与书籍相伴。” 邵林起初没有反应过来,但这个答案好像已经千百次的被镌刻在心上,自然而然便脱口而出。 他转头,看见了一个瞧着有些眼熟的俊逸青年。 明明眼熟,却又让人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他没多想。 反正自己身上也没有什么好让别人觊觎的,就当是碰上个对他好奇的权贵子弟,只觉得这位兄台看着他的眼神颇为奇怪,就像他是一盘菜,恨不得把他吞下去。 只见眼前这笑意盈盈的青年还是一派平静的表情,既没有对他的回答表示赞同,也没有表示不解。 李宏早就冲到前排抢包子去了,其他人的注意力也全在那边,这个角落只有他们二人,紧接着他就听青年问:“若是天下再无一张能让君安心治学的书案呢?” 这问题乍一听上去挺奇怪。 其中的意思也确实奇怪。 这种弯弯绕绕的说话方式肯定难不倒蒋昭、柯雪这般的谋士,然而对邵林来说却是让他一愣。 【送红包】阅读福利来啦!你有最高888现金红包待抽取!关注weixin公众号【】抽红包! “此话何解?” 燕萱有那么一瞬间的失语。 翻车了。 兴许是最近跟大小狐狸们说了太多话,她有点绕不出来。 于是表情愈发坦然,这反而让邵林心底升起不好的预感。 总觉得他只要听了接下来的话,就下不了贼船了。 燕萱干脆讲得无比直白:“若是天下大乱,君当如何?跑到深山老林隐居避世?” 邵林:“......” “这位兄台,我不懂你为何有此一问?北疆战乱,东篱却是和平安定,你的假设只能是假设。何必要为一个假设自苦?恕林回答不了你的问题。” 燕萱摇头,伸出一根手指摆了摆,道:“君确定要在街上与我讨论这个问题?” 邵林感觉到自己的眉尾青筋狠狠一跳。 到底是谁先开始的这个话题? 燕萱像是看不见他眼底的质疑,回身一指风雅涧的方向。 “不弱我们去我府邸风雅涧详谈?” 要是不加“风雅涧”三个字,邵林肯定是要拒绝的,可这家伙坏就坏在她说的是“我府邸风雅涧”。 这是晋明公主?? 终于知道那点眼熟是怎么来的了,不就是有点像上次有过一面之缘的三皇子吗? 邵林被吓了一跳,一瞬间都没绷住脸上的表情,瞪大眼睛呆呆的看着她,直到买完包子回来的李宏二话不说给他手里塞进两个包子。 拿着热乎的包子,邵林闭闭眼睛。 饶是他再迟钝,这会儿也得发现哪里不对。 不,不用怀疑,是哪里都不对! 完了,这是真的上了贼船。 燕萱拐人第一步圆满成功,心情不错。 看看嘴里叭叭说个不停,对京城里一切撵鸡遛狗的杂事全都如数家珍的李宏,燕萱摸摸下巴若有所思。 或许能来个买一送一? 别把不务正业不当成本事,没有废物的能力,只有不顶用的主上。 于是她表现的无比亲切,笑眯眯道:“这位就是李将军家的郎君吧。我与林兄料得投机,正打算去我府上继续聊。既然你是邵林的朋友,一定有独到之处,不若一同去我府上,正好前些日子我在深巷酒铺购入了一车好酒,回去之后便取来让二位品鉴。” 在她满怀真诚的目光下,李宏没有立刻说话,这让邵林疑惑的偏头看过去。 结果正对上一口包子噎在喉咙里,差点把自己憋背过气的李宏。 他看过去的时候,这兄弟终于把那一口包子给咽下去,顺带打了个响亮的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