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克斯之陨》 第1章 《卡克斯之陨》作者:文泽荆【cp完结】 简介: 有参考部分现实神话、历史文明。 攻的原型有参考风神翼龙。 没有存稿,不会坑。 祂于后土被遗忘的失落之地上苏醒,这里也是残缺神魂最后的归处。 以灵体方式存在的祂与此间息息相关,纵使生灵不再,风的每一次呼吸里都有祂的喟叹,残魂所滞留的土地上充满着祂的低语。 这其实是一种既无过去,亦无来路的禁锢。 唯一造访的法则眷属为祂封名“启”,祂被迫迎接以自由为价的别离时刻,失落之地由此将祂“放逐”。 卡克斯诞生于法则,意在修正扰乱的秩序,祂令诸神退回各自的复苏之地,在眷属的扶持下苟延残喘,甚至陨落。 为了脱离封名后禁锢自己灵体的身躯,启在诸神最后的领地上寻找着法则的分身,却也在无意之间逐渐接受着卡克斯的侵吞…… 首位被认为陨落的神明留下了祭台上的最后一丝“风痕”,祂保留下的并非眷属,而是新神的火种,法则被割裂的另一半让祂入世。 新神埃弗摩斯的诞生,即是为了揭露腐朽的法则,在法则的半身觉醒之前,夺去束缚祂的封名。 “你剥夺了我的元初,让我再无归处。” “我会让风带着你的气息造访各处,那是你的夙愿。” 启x埃弗摩斯 卷一:希风的新生 第1章 神启丛云 穹顶被积云完全遮蔽,天际透出一片昏黄,层林间响起形如风啸的裂空之响。 一节枯枝突然出现在四处逃窜的妘昭脚下,令她一个踉跄,又在即将撞上旁边的巨树时生生刹住步伐。 身后穷追不舍的两团黑雾便趁机迎了上来,向她露出雾气中心狰狞的一圈利齿,裂空之声便来源于此。 妘昭的面色未见惊惶,只是一边扶着树干后退,一边把手伸向了插在发髻间的羽骨簪。细看之下,她的指尖却还在微微颤抖。 这个举动似乎让未存多少思考能力的黑雾生出忌惮,但很快它们就融合为了一个更强大的个体,妘昭甚至能从其利齿环绕着的黑色漩涡里听见野兽般的咆哮声。 与此同时,一道刺目白光自林间穿透而来,如烈焰烧灼般直接击散了黑雾的半体。 黑雾一连撞倒了数棵枯树,惊起一片鸦鸟,它被重创后发出的嘶鸣几乎要将她的耳膜刺破,妘昭的目光却一瞬不眨地盯着那道白光的来处,墨色的瞳仁终于现出几分闪动之色。 形如利箭的白光渐渐变淡逸散开来,入侵了黑雾周边的空间,将其彻底包围。 原本散开的光圈又在瞬息之间凝固为光点,扫荡完那圈利齿后突刺进黑色漩涡,从内部击溃了黑雾。 妘昭自树干后走出,在原地阖眸调息了数秒,待她再度抬头时,脸上浮现出不属于劫后余生的释然。 与此同时,一个身披斗篷的清俊少年就这般出现在对面树木虬结的枝干上。 少年跳下树干时的动作显得有些不协调,像是还未适应这副躯体,但他赤足在地面上行走的步伐又格外沉稳。 枯枝碎石偶尔会在足部皮肤上留下几道划痕,内里却无血液渗出,而是在下一秒直接复原。 他仅仅是朝妘昭所在之处瞥了一眼,就蹲下身开始查看黑雾消逝后在地面留下的烧灼黑坑。 一丝光线自他指尖延展而出,笼罩住那片痕迹,片刻之后,地面便恢复了原样。 他起身时掀开了篷帽,露出一头茶色的短发,而后将目光定定落在妘昭身上,“你是此间神灵的眷属。” 古老的语言藉由对方清越的嗓音传入她的耳中,这只是一句不掺杂任何情绪的陈述。 她双手叉拢至眉心,俯身向其一礼,“天空神之眷属妘昭,求问神讳。” 少年无悲无喜的面容上终于出现了几丝厌恶,但源头并不在妘昭身上。 “启,一个暂时的名讳。” 淡然抛出这话时,他摩挲着颈间嵌有绿松石的黄金纹饰,而妘昭继续俯身,等待着启的后文。 在一片僵持中,启渐渐表现出了不善处理此种状况的犹疑,这被她尽收眼底。 她谨慎试探道:“您在寻找离开的方法吗?” 事实上,妘昭早在数天之前就感知到了启的存在,那也是地处边界的法则屏障开始加固的时刻。 即使今日自己没有引他现身,对方也迟早会为了离开此处而找上她这个眷属。 启看向黑雾消散的地面,答非所问,“我感受到了异变的产生。” 妘昭面色怆然,“那是邪神卡克斯的眷属。伪篡真陨,法则的力量在消失。” 此处是天空之神的复苏之地,启却感受不到同类的气息,因为天空神羲君早已陨落多时。 妘昭取下羽骨簪,额间现出羽形印记,青色翅翼自其背后展开,穹顶顷刻间就被双翼带起的冽风撕开一道亮隙。乍泄的天光给他过于苍白的皮肤染上了一抹蜜色。 她再度俯身,过腰的乌发垂落,双手奉上骨簪,将自己羽翼根部的弱点暴露无遗,“祭坛封存着一部分吾神的传承之力,这截羽骨是释放神力、开启屏障的钥匙。” 启注视着她微微颤抖的脊背,了然地勾起唇角,他拿起那截羽骨,细细端详其上的裂痕。 第2章 “原来如此,天空神的残骸。”启饶有兴趣地放还了羽骨簪。 在看到对方瓷白而无血管的手摁上自己的翼根时,妘昭不由屏息以待,所幸他很快就放过了脆弱的翼根,转而指着颈间金饰正中镌刻着的铭文“启”。 “我曾经轻信过他神的眷属,这就是代价,我得到了一个虚假的名字。” 妘昭看出那是封印的痕迹,咬紧了下唇,“为了救赎吾神的其他眷属,我需要您的助力。” 启淡淡地扫了她一眼,目光最后停驻在那截羽骨上,“你刚才的动静应该已经惊动了某些东西。” 说罢他向后指去,光线直接将一小团伺机偷袭的黑雾烧灼殆尽。 启如方才一般吞噬掉黑雾的残魂,让地面恢复了原状,然后看向面露愕然的妘昭,“带路吧。” 距此数百里外的边界之地。 表面带有流动符文的屏障被一层黑雾笼罩着,若是有想窥探外界的生灵,其双眸将被混沌覆盖,那就是法则的效力。 这样的屏障来自于法则“恶”的一面,遍布于整个后土的神明复苏之地,意在遏制诸神。 但它在此前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几乎失去了所有效力,否则它也根本不会放任启这个“外来者”漂泊至此。 而今,它的背后操纵者另有其人。 又一次见证过启对邪神眷属的单方面虐杀后,妘昭在一片被枯败侵吞的原野上停下了脚步,灰色的烟气在空气中静静流淌,与天空的阴霾无缝相连,倍显压抑。 越靠近腹地,不断浓郁的邪神气息使她的步伐一再放缓,而启的脚步虽依旧沉稳,但处境较她更为恶劣,指尖只余一点微弱的光晕,似乎受到了天然的克制。 两人一路搜寻,感知到的除却神明陨落后带来的死气再无其他,眷属们的气息消失殆尽,仿佛从未存在于世。 即使是在这种境地下,妘昭的面色也不见茫然,取而代之的是深沉的凝重,好像提前知晓了最坏的结局。 那股自元初羁绊产生的哀恸鲜明地传递到了启的神魂之中,但他回身探究地望向妘昭时,对方只是循着他的脚步低头速行,将层层波澜埋藏于心。 第2章 叛神者 他停下了脚步,“当有眷属衰亡时,新的眷属才会诞生。你是在为这个悲伤喃楓吗?” 在原野上肆虐的风停止了,妘昭轻轻摇头,“现在的您是不会明白的。” 启银灰色的眼眸紧盯着远处覆压而来的积云,“你有你的目的,而我只是个行者。” 话音刚落,他就跳离了原先站立的地方,巨大的轰鸣声后,一尊人面鹿身的青铜神像拔地而起,而在其背部伸展出一双遮天蔽日的羽翼。 神像表面遍布藤蔓,如果只观其上身,那是一位身披羽衣、髻簪兰蕙,以面具遮去半容的女神,但这又与下半身的鹿形构成了一种诡异的和谐。 妘昭的眼瞳出现了一瞬间的涣散,伸展开的羽翼垂落,喃喃道:“吾神......” 启审视着这尊所谓天空神羲君的神像,没有感知到一丝一毫力量的存留,它只是一尊毫无灵性的死物。 他又将视线投到跪拜在地的妘昭身上,作为眷属,她不可能意识不到这一点。 在那巨大的羽翼之后,云层开始变换,与此同时,她髻间羽骨簪的裂痕加深了。 启腾跃而起,指尖微弱的光芒汇集为一条光带袭向神像,在即将触碰到羽翼的时候,轨迹倏地偏离,消失在云层之中。 他再次感受到了邪神的气息,那种如同附骨之蛆的阴森力量至今仍紧紧束缚着他的灵体,现在也压制了他的所有力量。 黑云涌动,雷电轰鸣,启暂时失去了四肢的控制,摔落在地。 他两眼眯起,看着电光映照出的结界边缘,其顺着原野一路延展而去。 自他们在原野上第一次遭受力量压制伊始,这张巨网便已设下。 他唯一能笃定的是,同封印自己那时一样,邪神卡克斯并未亲临。 神像上缠绕着的青色藤蔓开始缓慢蠕动起来,从它们的顶部释放出黑烟,彻底笼罩了结界中的一切。 妘昭维持着跪拜的姿势,底座的几根较细的藤蔓慢慢绑缚住她的双翼,又试探着去触碰那支羽骨簪。 藤蔓率先伸出的那端瞬间变得焦黑,它们躁动地围绕其间,却没有再做尝试,而是将她包裹成茧,神骨的光芒也随着藤蔓的收紧渐渐黯淡。 比起妘昭,藤蔓显然对启更为忌惮,因此仅用一根粗枝松松缚在他的腰上。即使没有触觉,他依旧对缠绕上自己腰间的藤蔓表现出了本能厌恶。 神像空洞的双眼注视着这一切的发生,闪电侵袭而下,在地面留下道道黑痕。 若是从空中俯瞰,便会发现黑痕组合成了一只头生鹿角的凤鸟轮廓。 藤蔓吐出的烟气迫不及待地依附其上,地面也在此时慢慢坍陷,他们就这样被裹挟着沉入了深渊。 但当藤蔓尽数追随而去时,鹿角凤的图腾明灭几瞬,映照出了青铜神像上那横亘双翼的裂痕。 自羲君陨落后,作为天空神复苏之地的云境已彻底沦陷,此时此刻的地下洞窟内,木质祭台上盘踞着数个邪神卡克斯的眷属。 藤蔓将两人拖行到了祭台阶下,启腰间的束缚被很快解开,而妘昭依旧被困在茧内,气息渐弱。 第3章 此处的压制较外界减轻了些,启慢慢找回了四肢的控制权,起身瞪视着祭台上那团巨大的黑雾。 似乎是察觉到了启外溢的怒意,从黑雾的利齿漩涡中渐渐走出了一位身着黑色长袍的老者,黄金面具遮去了他的上半张脸,下半张脸上纵横的沟壑就像是把皮绷在了一副腐朽的枯骨之上。 他将手持的黄金权杖在身前放平,倒是躬身向其一礼,“天空神眷属妘羿,幸睹神容。”他嘶哑的嗓音破坏了话语里仅剩的恭敬。 看着他身边包围着的黑雾,启的唇角扬起一丝嘲讽,“不过是个叛神者。” 妘羿举起权杖,黑雾便被其尽数吸收,他的面容上没有丝毫被戳穿的恼意,仍旧欠身道:“您不过是想离开这儿罢了,何必拘泥于方式呢?” 启的指尖轻轻抚过颈间的铭文,“邪神的爪牙在我这里一向没有任何信用可言。” 妘羿的目光透过面具牢牢锁在他身上,“我明白了,那就请您暂时在一边观赏吧。” 黑雾重新从黄金权杖中释放而出,只不过这一次的目标是启。 黑雾钻入了他颈间的刻印,把那种当初被封印时神魂撕裂的痛感复刻出了十之一二。 他这次所失去的,不只是对这副身躯的控制,还有对外界的全部感知力。 妘羿缓缓步下木阶,封闭的地下空间内平地起风,让祭台上的铜鼎中燃起黑焰,与岩壁上莹蓝色花朵的微光相得益彰。 同方才结界中如出一辙的烟气弥漫开来,由藤蔓缠绕而成的茧受其滋养,粗壮的枝条上长出黑色的尖刺,片刻之后,从藤茧底部泅出了猩红色的血液。 妘羿做了个驱赶的手势,藤条便慢慢退散开来,露出正中的人形。 妘昭原本绣着卷云纹的白色绸衣彻底被血浸透,比她的躯体看起来更触目惊心的是她那被尖刺生生洞穿的双翼。 她的乌发粘连着血痂,而羽骨簪更是掉在了血泊之中,横亘其上的裂痕几乎要让其崩裂为两半。 妘羿拾起那截天空神的残骸,用较为尖锐的那一侧蘸取了尚且还温热的血液,在地面上绘出了鹿角凤的图腾。 与此前不同的是,几乎是在他落下最后一笔那一瞬间,法阵便光芒大盛,吞噬了妘昭鲜血淋漓的躯体,待光芒逐渐散去,原地只留下了一尊青铜雀鸟雕像。 启无从知晓神识被封闭的时间,外界的一切事物于他而言似乎回复到了自己诞生之初的模样。 他诞生于一座与世隔绝的岛屿上,原本就没有固定的躯壳,当他知道自己的呼吸同那片失落之地频率一致的时候,才真正代表了他的觉醒。 那座岛屿并没有生灵的存在,只有从后土漂泊而来的残魂,它们不知自己的来处,总是聚集在面朝瀚海的岩壁最高点上,直到魂体彻底消散。 第3章 失落之地的骗局 他并非生而知之,却在见证这些残魂的逝去时产生了一种难言的悲悯,但这很快又演变为一种惊惶。 因为他发现那些残魂最后都化为了他的力量。 偶尔他也会遇见那些尚保有一丝意识的残魂,透过它们的力量,他看见了外界光怪陆离的片段。 他第一次知道,茫茫瀚海并不是世界的尽头,在他目之所不能及之处,还存在着一个百态的后土大陆。 如果他能拥有躯体,如果他能踏上那片土地......那他会得到什么呢? 浊浪拍击崖壁的怒吼将他从这种畅想中扯身出来,它无情地侵蚀着花岗岩,不知道已经过去了几个纪元。 就像此时的他一样,已经模糊了时间流逝的概念。 而他更加悲哀地发现,无论那些残魂曾经短暂地拥有过何种历久弥新的情感,最后深深印刻在他们魂灵之中的只剩下无尽的痛苦。 但当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成功凝聚出了最初的身形——一个光团。 他观察的视角变了,他开始仰视那些比他高出许多、漂浮着的残魂。 他学会了拙劣的模仿,可以用光团捏造出各种各样的躯体,即使它们通身雪白,没有五官,仅有一个粗糙的轮廓。 不过后来他厌倦了,因为无论怎么尝试,他也无法复制那些情感,于是他又变回了光团的模样,不再去观察残魂。 他的呼吸明明是与这座岛屿相连的,但他却能清晰地意识到,他们并不是一体相生,他在那段时间对岛屿莫名产生了极高的归属感,像是终于接受了自己无法离开这里的事实。 直到有一天,他同往常一样呆在那片灰色沙滩上,将新迷失在此处的残魂们抛在身后。 他注视着那片浩海,想起自己尝试“逃”往外界的经历,反正最后都会被深蓝色的波浪送回沙滩。 他静静地观察着拍击着沙滩的巨浪,只是这一次,它们裹挟而来了一个活物。 他之所以知道那是一个活物,是因为对方甫一落地就睁开了双眼,而里面的光彩直直朝他袭去。 这其实是一个颇为滑稽的场面,光团子和少年模样的“活物”对上了视线。对方澄澈的银灰色眼眸映照出了他此时的模样,像是生来就是为了捕捉他的存在一般。 得到这种认知的他依照对方的轮廓改变了自己的身形,但在对方眼里,他依旧是一片纯白。 他们静静对峙着,他拼命搜寻着从别的残魂那里学来的,“外界”的语言。 第4章 “你...哪...来?” 对方露出了惊喜的神情,令没有五官,面部一片空白的他异常欣羡。 对方用手指轻轻勾着茶色短发翘起的发梢,认真地回答道:“后土,我来自后土。” 他很费了些时间才从零碎的音调中拼凑出了对方的意思,然后他指向海之彼岸,习惯性地偏头表示疑惑。 对方鼓励一般地颔首,又朝他介绍道:“我叫卡克斯。” “ca......s......” 虽然不能看出表情,但对方显然感受到了他的窘境。 自称卡克斯的少年让他第一次看到了真实的笑容,少年用被海水浸润却依旧温热的手拉着他纯白的手臂,然后让他把手覆上了自己的声带。 少年一遍又一遍慢慢重复着自己的名字,直到他试探性地开口:“卡...克s......” 对方没有在意他生硬别扭的发音,而是将溢满眼底的笑意继续展露在他面前。 他对时间流逝没有任何概念,只记得自己激动地用尽脑海中所有“窥视”而来的见闻与卡克斯交流。 卡克斯知无不言,且用同样的方式让他慢慢掌握了这门语言。 他对这个突然出现的少年的确存有很多好奇,但里面绝对没有恶意的揣测,因为这一切对他而言都是极为新鲜的直接经历。 他知道,外界的生灵会图谋,会争斗,会厮杀,却也会团结,会结契,会共生。不过在潜意识里,他显然没把岛屿上的一切纳入这个范畴。 他对卡克斯产生了天然的依赖感,而那时的他并不知道,这也是印刻在“秩序”里的法则之一。 他在渐渐学会体悟情感的同时明白了何谓患得患失,于是当有一天他坐在崖顶上时,向其问道:“卡克斯,你为何停留?” 卡克斯垂眸,这让他产生了对方在沉思的错觉,然后他听见对方回答道:“我想仔细看看后土之外的世界。” 他头一次感受到了些许郁闷,因为这不是他想要的答案。在长久的孤独之中,成为谁的唯一是他的夙念。 他知道卡克斯一定能察觉到他的情感,一定又会对他说一些稍作弥补的好话。 可是对方没有,只是静静地凝视着他,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这让他极为挫败,又在崖顶独自坐了很久,以至于他没有发现,刮向岛屿的海风愈发强劲,像是急于驱逐什么。 在他已经很久都没有理会过卡克斯的时候,对方却来主动找他长谈。 他们再次聊起了初见时磕磕绊绊学会的种种词汇背后的含义,他很喜欢这样的时光,因为这时候卡克斯才会收敛起所有,只注视他一个人。 劲风吹拂,卡克斯的声音却是如此清晰地传入了他的耳朵里,“你想过有朝一日,和我一起离开这里吗?” 他先是坚定点头,然后又迟疑摇头,“我不能。” 卡克斯的脸上没有任何憾色,“只要你想。” 他没有任何五官的脸就是他现在茫然状态的最好写照。 对方的眼中终于出现了点点无奈,“好吧,换个问题。你相信我吗?” 这次他更加笃定地点头,没有一丝踌躇。 这样的回应仿佛取悦了对方,卡克斯甚至伸出手去,摩挲着他的脸庞,感受着他灵体状态下的温度。 少年再次开口时语调温和,却又不会让人察觉到这背后的循循善诱。 “既然如此,那你想和我一起离开这里吗?” 第4章 燎祭的伤痕 对方眼底的势在必得给了他极大的信心。 他蓦地抬头,“我...真的可以吗?” 卡克斯怜悯地看着他,语气轻松:“很简单,只是需要一点你的力量而已。” 似乎感受到了他的迟疑,对方干脆地转身将去,声音里多了几分冷然的憾意,“或许,比起力量,更重要的是你的信任。” 他怔愣地看着卡克斯的背影,仿佛下一秒对方就会消失在风中。 “我相信你!”带着孤注一掷的情感,他扯住了对方斗篷的后摆。 “我想去看看,卡克斯的故乡。” 背对着他的卡克斯勾起唇角,让原本俊秀的容颜透出了一种邪性。 多么懵懂无知的新神啊......不敢相信,这样的造物居然是法则半身。 见卡克斯的脚步终于肯为自己停留,他才缓慢且极为不舍地放开了对方的衣角。 “我该怎么做,才能用力量让我们离开这里?” 他的言语里充满了不安与惶恐,卡克斯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握住我的右手,然后,慢慢释放你的力量。” 他试探性地把力量化作光晕集中于他们交握的右手上,感受到了对方对自己力量的索取。 卡克斯就在这时发问道:“你喜欢我的这副躯壳吗?” 他呆愣地点头,卡克斯的神色瞬间变得古怪,喃喃道:“那就好,毕竟,是专门为你准备的‘容器’。” 他还没来得及去深思这番言辞,对方便开始吟唱起一种他未曾听说过的古老咒语。 霎时间,灼烧感从右手依次传遍全身,这是他自诞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疼痛,几乎让他瞬间就被剥离了神魂。 他漂浮于半空,看着自己的身形再度化为光团,而卡克斯则俯下身来,淡淡道:“为了纪念一个新时代的诞生,我替你,封名为‘启’。” 第5章 对方的话语中仿佛携带着言灵的咒力,紧紧束缚住他的神魂,他在昏迷前的最后一秒,下意识看向对方,但他满眼所见,只有一团黑雾。 当他再次醒来,耳畔只剩下了波涛的怒吼,自己正漂浮于汪洋之上,岛屿在目之所及处已经变成了一个小黑点。 他低头看着那双熟悉的手,又揉捏着自己的脸部轮廓,没有丝毫得到躯体的欣喜,因为他发现自己变成了卡克斯的模样。 与之不同的是,他的颈间多了一副黄金环饰,那是封印的象征。 他顾不上心中的惊惶,本能地朝岛屿的方向靠近,却一次次地被浪花阻挠。而就连他的呼吸,也与那座岛屿再无关联。 不知这样的拉锯战持续了多久,最后他还是被麻木地裹挟着去往那片曾经无限神往的土地。 启睁开双眼,等待着躯体活动权的渐渐归位,看来黑雾已经离开了封印他的媒介,让他得以从沉睡中醒来。 他已经太久没有体会过直击神魂的疼痛了,以至于让他想起了那般久远的往事。 周遭全是潮湿腐烂的气息,他卧躺其间,倒也不急着起身,借助岩壁四角火炬的微光,审视着这一方天地。 此处像是一个祭祀坑样的存在,抬头望去能看见四角形的夜空。自己被卡在一堆长短各异的象牙中间,破碎的黄金饰品散落了一地。 占据大部分空间的还是那些半埋于沙地里的青铜礼器,它们的表面无一不有燎祭过的黑痕。 因为被压制的神力尚未恢复,他颇费了些气力,才挣脱起身,开始仔细查看青铜器上的铭文。 可以看出,除却众神之间通用的古老语言,天空神的眷属们在漫长的与外界隔绝的岁月中,创造出了自己的象形文字,上面寄托着他们对羲君的怀念。 启并不遗憾自己对于这些形如符画的文字一窍不通,或许是自己诞生时的性情使然,即使是在这般凶险的境地下,他依然能够全心全意地对一种文明的传承张力肃然起敬,他依旧对外界持有一种元初的新奇感。 火炬上的焰影在坑底奇风的干涉下诡秘起舞,启一遍遍地抚过岩壁,确认没有暗藏玄机的设置后,阖眸探寻,除了淡淡的血腥气之外一无所获。 他听闻有些神明会有血祭的癖好,羲君显然不属于此列,但她陨落多时,眷属的力量本就会渐渐衰亡,更何况......他们之中出现了妘羿这个叛神者。 启将视线再次投向了那些陷于沙土中的青铜礼器,兀自拾起其中一根最长的镶金象牙,把其作为了称手的挖掘工具。 借助着头脑中对祭台图纹的印象,每当一件青铜器出土,他都会将其朝正位摆放,意图重现当日祭祀的盛况。 这些祭祀礼器大多都是以展翅飞鸟形象为参照熔铸的半人高塑像,唯有中间发掘的那尊塑像,形态尤为怪异。 底座处的凤鸟细颈尖喙,身形短蛮,然而却在头顶羽冠处伸出两支粗长多岔的鹿角。 这般奇特构造的结合,让启很容易就联想到了那尊天空之神的青铜神像。 四下依旧寂静一片,他感受不到任何妘羿这个始作俑者的气息,甚至连黑雾的存在也彻底消失了。 他缓慢走过每一尊塑像,却始终找寻不到血腥味的由来,倒是被它们身上燎祭过的黑痕吸引了目光。 如果是每一尊塑像上都留有黑痕那当然不足为奇,但启陡然发现,那黑痕只集中于鸟形塑像的羽翼之上,而处在中心的那尊鹿角凤塑像上并无黑痕,两侧收起的羽翼上横亘着一道裂缝。 这样的布置简直就像切断了它们最引以为傲的力量源泉一般,启无端联想到,那般的祭祀礼和所谓的血祭并没有太大差异。 当务之急,是找到祭祀礼的受飨对象,以获知妘羿的目的。不过他有预感,绝对不会是天空神。 第5章 破局之兆 他无法通过从空中俯视的方式来查看临时还原的祭祀法阵,自然无从得知整个仪式中还缺少了一件最重要的祭祀礼器。 在改变了数次塑像摆位皆宣告无果后,启暂时放弃了从法阵下手的想法,转而开始寻找祭祀坑底神力的残余。 尽管清楚知道这只是杯水车薪,但在无法从内部突破现状的情况下,他不得不动用自己的力量。 坦而言之,比起神魂的疼痛,他更厌恶的是任何意义上的禁锢感。 另一边,天空神的祭台。 由妘昭所化的铜鸟塑像被妥善地安置于坛座之上,四面镇有镂饰螭纹的高细圆柱,竖直延伸的凹槽间尚且残留着血液的殷红。 妘羿静静伏拜于侧边,先前缠绕其周身的黑雾在祭台之上一齐发出了嘶哑的悲鸣,它们最终聚合为了一个高大的人形黑影。 他将头埋得更低,黄金面具紧紧贴合于地,连带着头上天神羽冠的翎尾也拖曳下来。 “吾神。”极度的惶恐透出了他的敬畏之心。 讽刺的是,他所敬畏的对象在不久以前还只是一堆缺乏自我意识的造物。 黑影径直穿过妘羿的身体,拾起了被他方才同样供奉于坛座的黄金权杖和羽骨簪。 “还不是时候。” 听见黑影口中发出含糊不清的音节,妘羿如蒙大赦,跪直身体后道:“请您暂候,我尚在寻找完全解放传承之力的方法。” 第6章 黑影不置可否,权当是一通废话,“他呢?” 妘羿再次跪伏下去,他知道对方指的是启,于是他尽量斟酌着用词,“我已经借助了您的力量去试探过了,请放心,那位大人随时可以成为传承之力的‘容器’。” 黑影不再多言,他却感受到一股强盛的威压正碾过自己的脊背,几乎让他的脏器挤做为血肉模糊的一团,偏生他的喉间像是被人硬生生扼住了一般,只能发出“嗬嘶”的不稳气音。 罪魁祸首仿佛无知无觉,在妘羿惶然的注视中悠悠开口:“真是可惜,还是不能让你见证我真实的模样。” 尾音藉由地下岩壁一直传向远方,不知要往何处去。 妘羿身上的威压方慢慢式微,待到其完全撤去时,他已彻底失去了起身的气力。 黑影所附身眷属的躯体到达了崩溃的临界点,因而身形浅淡将逝,但他留下的五个字依旧掷地有声:“没有下次了。” 妘羿艰难地抬首,邪神浓烈的气息终于完全散去,卡克斯收回了他身上邪神眷属的力量。 但其实他刚才直面的仅仅是卡克斯眷属化作的“传声筒”,甚至算不上分身。 如果不是因为法则的禁锢让其无法以真身的形式亲临后土,那自己现在根本没有存在于此的必要。 那最后留下的五个字,分明是对他的最后通牒。 妘羿拖着自己苍老腐朽的身躯匍匐爬向坛座,本神陨落带来的衰弱即使是在他已经另侍他神后,也不可避免。 他咬牙拿起了那根镌刻着鱼鸟纹的黄金权杖,藏于面具后的浑浊双目闪过了一道精光,如果能得到一丝一毫传承之力的加持,就连这样必然的衰弱也能逆转。 为了打破飞鸟与鱼般的界限,迄今为止,他已经牺牲了自己的全部同胞。 祭祀坑中的神力残留实在微乎其微,将其尽数吸收后,他的指尖依然只能出现薄弱的光晕。 不过让启稍加欣慰的是,这其中并没有邪神的力量。虽然他很不想承认,但自己目前的这具躯体对那种力量的接纳度极高,甚至说是源泉般的存在也不为过。 他才刚刚收敛起些许外放的警惕,岩壁四角的火炬便在此时悄无声息地瞬间熄灭。 他下意识抬头望向坑顶,熟悉的场景变换又在他眼前徐徐展开。 厚重的黑云吞噬了天光,狂风自上而下灌入坑底,扬起一阵沙尘。 待这阵小型“风暴”平息,原本残缺的祭祀法阵被一座突然出现的铜鸟塑像所补全,这些青铜礼器上镌刻着的铭文开始散发出淡淡的金光,最后更是连点成线,直直指向处于法阵正中间的鹿角凤塑像。 与此同时,空气中的血腥味渐渐浓厚,地面上的沙土甚至出现了殷红的痕迹。 启面色凝重地仰视着头顶的阴霾,像是预感到了什么,立时借助指尖的一点点神力攀附于岩壁之上。 他对突变的预料极为敏锐,因为就在下一刻,一道形如光箭的利器撕破了积云,直直朝法阵中央落去,瞬间爆发出数道强光。 启不可避免地受到波及,但他身上被强光灼烧过的痕迹很快淡去,直至白皙的肌肤恢复如初,在这期间,他没有感受到一丝痛楚。 他眯起眼睛,认出降落于地的赫然就是那支羽骨簪,并竖立在鹿角凤底座之前。看样子,那就是开启法阵的钥匙。 他严阵以待,指尖的光晕到了此刻所能凝聚的极限。却未成想到静候片刻后,其上的光芒渐黯,本该触发的法阵反倒开始分崩离析。 启借力于崖壁,灵巧地安稳落地,没了法阵的束缚,原本萦绕于此间血腥气像是为了寻求庇护一般,顿时疯狂涌向他身侧。 他之所以能默许它们的靠近,是因为在这个瞬间,他终于感知到了其他神魂的波动,它们无一不在鸣泣着陨落的命运。 启长叹一声,将指尖的光晕逸散于虚空之中,这是他尚在岛上时,安抚神魂的方式。 狂风吹鼓着他的斗篷,令他不悦皱眉,“法阵的开启已然失败,还不准备现身吗?” 四下无人回应,于是启径直去往法阵中心,试探性地将手伸向天空神的遗骸。 果不其然,他被一股力量弹开了,但他眉头紧锁的缘由并非是妘羿的从中作梗,而是拒绝他的意愿来自于羽骨本身。 未等启弄清所谓天空神的遗志,地底处再度响起藤蔓“窸窣”的声音,与先前装扮一致的妘羿在藤蔓的护送下现身,只不过这次他的脊背明显更加佝偻。 【作者有话说】 攻在下下章出场 第6章 夙念未明 启感受到对方身上的邪神气息已经接近于无,他垂眸凝视着带有微弱光芒指尖,可自己的力量限制仍然没有松动的迹象,甚至还在加速消耗。 像是看出了启的疑惑,妘羿漠然道:“我说过,您只需要等待而已。” 启不悦蹙眉,他的嗓音里甚至还维持着那种虚假的敬意。 话音刚落,祭祀坑四角的火炬被一阵黑风重新点燃,原本围绕在启身侧的血雾像是受了刺激,顿时在两人面前聚集收紧为闪电之状。 启显然明白血雾所忌惮的是什么,他仅是瞥了一眼妘羿身边蠢蠢欲动的黑色尖刺藤蔓,然后平静开口:“可你也让我等得太久了。” 说罢他的躯体便直直倒向沙土,与此同时,一道亮光自他颈间封印溢出,以迅雷之势席卷了那团血雾。 第7章 光团在空中凝作没有五官的纯白人形,细看之下,其余轮廓都与他那副暂时的躯体极为相似。 这是封印不完全的体现,启的神魂可以暂且脱离禁锢,完全释放他吞噬魂体的本能。而代价则是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会失去所有的力量。 不过同他方才所剩无几的力量相比,这样的结果显然还算不上太糟糕。 黑藤并未理会他“舍弃”的躯体,反倒是攀附上了法阵内的青铜礼器,原先用来联系各塑像的光线彻底黯淡下去。 妘羿浑浊的双目死死盯着空中的神魂实体,根据自己和那位邪神为数不多的“和谐”相处时光,他知道了卡克斯关于启性情的一点“主观”解读。 这位新神的行事风格,总会给人带来意外的“惊喜”。 果不其然,下一秒,被安抚过的血雾就从启的指尖释放而出,凝为针芒细雨,密密匝匝地袭向四处攀附塑像的黑藤。 这些富有生命力的黑藤在血雾腐蚀下形成的烟气中微微抽搐,“当啷”,覆盖妘羿上半张面容的黄金面具应声落下,暴露出他额间正往面部其他位置疯狂扩张的狰狞鸟形图腾。 而图腾的中心,赫然是三片羽形印记,那是妘羿曾为天空神最强眷属的证明,也是现在造成其反噬的源头。 他一手捂面,开口时嘶哑的嗓音显得戾气十足,“利用这些残魂触发‘神罚’,真没想到,您还有这种能力。” “因为我厌倦了被动和欺骗,况且,我也只是顺应了他们的愿望。”启收拢手指,将黑藤腐蚀殆尽的血雾陆续温顺地回到他的身边。 但妘羿身上的异变并未停止,甚至愈演愈烈——随着他脸上的图腾逐渐加深,他枯瘦的后背展开了一双深紫色渐变骨翼,将那身黑袍撑得七零八落。 这样的他,让启无论如何都无法将其与从残魂记忆里窥视到的,那最高眷属的模样联系在一起。 那双残破的翅膀上还零星挂着几片同色羽毛,只是羽根处已完全发黑腐烂,聊胜于无。 妘羿苍老腐朽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被迫暴露真身的激愤,但坑底之上的天空再次被层云遮盖。 “即使能暂时限制住我的力量,您这样做也是毫无意义的。天空神残骸对您的接受度甚至远不如我。” 妘羿颤颤巍巍地伸出右手,那截黯淡的羽骨便飞回到了他的手中。 启缓慢摇头,他的目的并不是限制住对方,而是释放出一个天空神残骸对其认同度会更高的眷属。 在他方才和一众残魂短暂“交流”时,他就想到了这个破釜沉舟的方法。 他再度化身为光团,依照法阵的图纹轨迹极速穿越其间,切断了用以连接的所有光线,最后停留在了那尊突兀出现的铜鸟塑像前。 启高举起由血雾凝就的闪电,一举劈下,黑色的裂缝自塑像三级底座向上延伸,而其余塑像的双翼也在此时受不住裂痕的加深,齐声碎裂。 爆出的血雾纷纷涌入铜鸟塑像的裂缝,助力着封印的破除,由启神魂所化的光团缓缓散作数以万计的光点,最后汇往颈间金饰的铭文。 他又回到了那副躯体,但当他坐起身时,没有错过妘昭自裂缝而始的新生。 她的下半身化作了鹿形,上半身被绒羽覆盖,乌发间生出稚嫩短小的鹿角,背后徐徐展开青色的巨翼让她腾空脱离了禁锢其神魂的塑像。 这一幕深深刺激到了妘羿,他回望了一眼自己早已腐朽的双翼,攥紧了手中的羽骨簪。 原来如此,羲君最后的眷顾尽数给了这个象征着其陨落的眷属。 妘昭眸中新生的茫然在一瞬之间转为清明,额间三瓣羽形印记闪过一道流光,双翼掀起的烈风便形成了遮天蔽日的沙尘暴,强势覆盖住坑底的一切。 尘暴在风中以螺旋式冲入天际,强硬地撕开层云,甚至露出了法则设下的将此处与外界隔绝的屏障。 在一片灰暗里,她准确地抓住了启的手臂,裹挟着上升气流朝天裂之处飞去。 沙土于风歇之时重新落入祭祀坑,妘羿半个身子伙同那些残缺的塑像被掩埋在一处,“神罚”造成的反噬渐渐平息,他静静看着手心中断作两截的羽骨簪,眸色历经几番变化。 碧空如洗,林染薄翠,峰耸山绵,眼前的景象同在云境时大同小异,但启知道,他们已经来到了另一方神明的复苏之地。 自他们穿过屏障后,妘昭又变回了原本的人形,额间却依旧保有三瓣羽印记。 她面上带着初识时的凝重,对启郑重一礼,“谢谢您方才听取眷属们的请求,解放了我的神魂。我知道您有很多疑惑,但属意将您带往此处的那位大人绝对会给您想要的答案。” 妘昭躬身等待着,经此一遭,她的指尖已经不会再产生细微的颤抖。 像是看出了她莫名的笃定,启一面浅笑着,一面翻看自己毫无力量波动的手掌,眼里却始终兴致缺缺。 “我不认为他知道我想要什么,或者只是我的欲求恰好与他的某种意图重合了一段而已。” 第7章 风眠之地 他径直走向处于浅草掩映间的巨石,屈腿坐下,眼神偏向旁侧,“况且,我之所以答应你同类们的请求,不过是为了能够离开那里。” 启用余光瞥见妘昭的神色顿时变得古怪起来,但好像并没有往自己希望的那个方向发展。 第8章 “......抱歉,我得提醒您一点,法则屏障的束缚尚未解除,我们其实不能在此处停留太久。” 他一面露出愿闻其详的表情,一面又讽刺道:“看来,你口中的那位神明也不过如此。” 妘昭缄口不言,心下却多了几分淡定,同那位大人所推测的一样,其实这位象征着法则半身的新神,某种意义上非常单纯。 启见她脸色平静,无半分急怒,便另问道:“那么,现在我们身处何地?” 这次对方立即答道:“玛萨,风神的复苏之地。我们此刻所见,并非玛萨的真实面貌。” 他微微蹙眉,“指引你来到我身边的不是风神。”风神是已知最早陨落的神明。 妘昭谨慎开口:“那位大人致力于清除邪神的势力,恕未亲临,我将您带到此处的确是奉其令。原因......初见时我已经解释过了。” 启跳下石块,虽然少了神力的波动,他的动作却丝毫不见凝滞,反而显得和躯体愈渐贴合。 “比起纠结原因,我更关心你口中那位大人的名讳。” “光明神,索俄。”也是将羽骨簪交给自己的神明。 “我记下了,带路吧。” 微风渐起,妘昭蓦然抬首,一时猜不透对方的想法,启倒是随意地将身上的斗篷解开,露出里面的亚麻色短衫。 见她终于露出愕然的神情,启将头一歪,漫不经心道:“反正,你又不能给我答案。” 枯枝被踩断的“吱呀”声在丛林间此起彼伏地响起,虽然眼中所见景色循环往复,但那都是幻象所致,事实上,他们正缓慢接近着玛萨的腹地。 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沉默却让妘昭不觉压抑,因为她明白,启并不在意她刚才的言辞。 妘昭在识破妘羿的阴谋逃出云境后,受到了光明神索俄的照拂,那位神明是天空神的旧友,羲君也将开启传承之力的钥匙——羽骨簪托付给了他。 回到云境解救被封印在礼器中的其他眷属是她的夙愿,她自然而然地向索俄献上信仰,祈求他的相助。 于是,妘昭就得了这么个如此古怪的命令,但她果然还是无法将索俄对启只言片语的描述同眼前的少年联系在一起。 毕竟,他是维持着这个世界秩序的法则半身。就连邪神卡克斯,也不过是另一半身所创造出来的“伪神”。 至于光明神的目的......那不是现在的她应该追溯的。 “到了。”一直跟在后方沉默不语的启突然出声提醒,令妘昭再次惊叹其敏锐的洞察力,即使对方如今神力未复。 原本熟悉到腻味的林间景色被前方掩映的枯枝所打破,它们张扬的躯体虬结于一处,仅留下了一人宽的狭窄甬道,妄图从此窥视前路者入目皆是诡秘的黑暗。 这里就是通往玛萨中心的入口,所谓风眠之处。 呼啸的风声带着呜咽从他们的耳廓经过,像是无言的催促,启从中感受到了其他神明的气息,虽然那其实微乎其微。 妘昭默立一旁,“以我的力量,还没有资格进入风神的领地。” 启明白了她的言下之意,未再多加犹豫,绕过妘昭径直走入窄道之中。 脚底潮湿软塌的触感令他仿佛行于烂泥之上,满目的黑暗并没有模糊他对空间的概念,四面在逐渐变得开阔起来。 但每当启妄图偏离窄道,另辟蹊径时,一股不知从何处起的冽风便会无声而又精准地堵住他的所有退路,让他彻底陷入风的矩阵。 在他产生时间已流逝过好几个纪元的错觉后,那股一直徘徊在他身侧的风突啸着拂去前方的所有黑暗。 因为神力不再,启此刻的双眸并不能立马适应光线,待他终于能够勉强视物,才发现自己正立于山巅,吸引他视线的并非是被苍翠草甸环绕的风神祭台,而是远方那座被波浪所驱赶的岛屿,那是他诞生的地方。 他很快就收回视线,曾经想拼命离开的地方,如今已经和他再无联系。 这时,一道苍老浑厚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不必留念束缚你的地方。” 启侧身回望,与祭台上刚刚凝就的残魂对视,那是一位身披墨绿色长袍的白发老者,与妘羿因本神陨落而变得苍老腐朽的容颜不同,他所展露出的形象显然是自身的选择。 启抱臂而立,眯起双眸,“束缚?” 老者但笑无语,摊开掌心,四面八方的风便争相聚集,最终在他掌上汇成了一幅立体虚影,那赫然是启与卡克斯在失落之地初见的景象。 启陡然变色,老者却只淡然道:“风会记录下万物间的一切讯息,包括你的目的。” 启冷声道:“风神,与其评述我的目的,不如挑明你,或者说是你们的意图。毕竟,迷雾重重的言辞总是让人恼怒。” 老者缓慢摇头,“自从陨落的那一刻起,我就失去了风神的名号,你可以直接称呼我为‘阿涅’。” 他顶着启审视的目光继续说道:“我们的目的,都与卡克斯有关。” 启听到邪神的名讳后已然没有太多的情感波动,算是默认了他的说法。 “众神的复苏壮大威胁着此间法则的存续,于是,率先觉醒自我意识的法则恶之半身创造出了所谓的维序者,那就是最初的卡克斯。” “众神在卡克斯的扫荡下连连败退,法则设下了阻隔诸神复苏之地的屏障并趁机掠夺着他们的力量,很多神明由此陨落,但我不在其中。” 第9章 阿涅喟叹一声,少数仍在苟延残喘的神明也已经快迎来他们的终焉。 第8章 传承的火种 “我并不好奇你陨落的缘由。” 那段对于诸神而言不堪回首的岁月,在启的内心没有激起任何波澜,但抛出这句话后,他还是维持着倾听的姿态。 阿涅的残魂愈发浅淡,凝视启的双眼却依旧炯炯有神,“我推演出了这场灾难,虽然无法阻止,但我以最先陨落为代价留下了火种,希望能藉由你的力量让他诞生,他拥有我的传承,将代替我成为不受此间法则屏障束缚的风神。” 启嗤笑一声,“你们的言语间总是带有我会平静接受这一切的笃定。” 阿涅怜悯地看着启阴沉的面容,朝深海彼岸遥遥一指,“那么,我现在回答你最初的问题,你自以为诞生于那座岛屿,但其实你在尚未产生意识的时候就已被卡克斯封印在了这处失落之地。” 他掌心上的画面开始发生变化,背对着海岸的高大黑影将一个光团缓缓放在了海崖之上,当它试图在离开前最后一次触碰光团时,手臂遭受了严重的灼烧。 奇异的直觉攫取了启的心神,冥冥之中,启准确感受到那个黑影是卡克斯的化身。 “邪神预见了自己因你而衰亡的征兆,却暂时无法触碰身为善之法则的你,甚至于后来无法亲临后土,这都是被其吞噬的恶之法则在发挥效用。” 启阖眸闭气,对方的话语在他脑海中再次披上了直觉的伪装,他替阿涅回答道:“因为在诸神陨落的过程中趁机吞噬了创造自己的法则半身,卡克斯现在失去了操纵法则屏障的能力,也就是说,我只能借助各处神明的传承之力破开屏障。” 他原本毫无力量残留的指尖突破了噬魂后的束缚,猝然迸发出白色光束,在草甸上划出数道灼痕,但祭台却毫发无损,上面的石刻符文流光一瞬,将白光的力量尽数吸收。 启的失态给了阿涅掌握主导权的机会,他循循善诱道:“迄今为止,你所拥有的一切都是虚假的,就算我不提醒你这点,你也会为了解开封印而四处寻找卡克斯的踪迹。” “这并不是我的请求,而是与诸神的合作,毕竟,你清剿卡克斯的动机比谁都更为充分,除非你愿意平静接受被他吞噬的结局。” 前任风神的残魂倏地消散,留下的话语经由风的传颂,长久停留在启的耳畔。 他的眼底晦暗不明,又因为刚才反常的神力消耗气息不稳,在这堆繁杂的言辞中至少有一件事是明确的,不管是众神的授意还是卡克斯在暗中的推动,他终有一日,会直面卡克斯的真身。 法则的两个半身,终究会再次融合。 启将视线移向祭台,阿涅的残魂消失后,这里便恢复了本来的面目。 黑色的荆棘拥护着其间大理石圆台,上面遍布的繁复刻纹看不出岁月的流痕。 荆棘的尖刺刺入了他的足底,却没能如愿受到鲜血的浇灌,因为这副虚假的躯体根本不会有任何血液渗出。 启感受到了一股新生的力量,他知道,自己刚才爆发出的一部分力量被祭台下的“火种”吸收了。 他冰冷的指尖拂过圆台中心的几道刻痕,其上的纹路极尽简约,与外围繁复的花纹截然不同,像是在模拟风的轨迹。 启半跪于地,将右掌与圆台贴合的那一瞬间,四面陡然兴起冽风,如利刃般切割着他的面庞,远处海面上的云层翻滚着以配合怒涛的吼叫。 他喃喃自语,“看来,新生的你也和我一样厌恶束缚。” 气旋掀起的风暴久久未平,在这般喧嚣的环境中,启却无端感受到了一丝平静,或许是因为此刻的祭台已经变作了“风眼”般的存在。 他右掌所覆的中心圆台周侧的符文渐渐泛出流动的金光,巨大的吸力连带着他的手腕让中心深深凹陷下去。 启的手指触及到了冰冷的钙质外壳,那像是某种生物的卵壳。 四周崩裂开来的石块阻挡了他继续摸索的指尖,他微微蹙眉,然而此刻的他使不出任何力量去清理周遭的杂物。 所幸裂痕很快便蔓延至其身下,他起身灵巧跃至台面边缘,等待着中心台面的完全塌陷。 风仿佛得知了他的意图,瞬间涌入原本未受风暴波及的祭台,却唯独避开了他所站立之处。多余的石块被尽数清走,露出台底“火种”的全貌。 那是一枚半人高的卵,通体椭圆,米白色的外壳点缀着细小的褐色斑点,顶部壳膜和壳顶的空隙间隐隐透出光亮。 启面无表情地走近,壳里的光源分明是方才从他指尖吸取的力量,他轻轻敲了敲卵壳表面,以示催促。 对方不为所动,只是壳内的光芒黯淡下去,显然在消化着他的力量。 启盘腿在它面前坐下,闭眼假寐,百无聊赖地等待着力量的恢复,虽然他极为不满阿涅的言论,眼下也只能循着他们安排的道路收下天空神的传承之力。 几刻钟后,海面上的风暴渐渐平息,而卵壳的表面终于产生了黑色的裂痕,与此同时,来时那条狭窄的甬道就这般凭空突兀出现在面向海面的崖顶之上。 启收敛起散漫的神色,微风轻柔地刮蹭过他的侧颊,像是尚存有留恋般地奔向海崖。 一道青影破壳而出,在升空的过程中其类鹤形的身躯迅速膨胀,土褐色膜翅带起的气流撕破了云层,又在到达穹顶的前一刻直直俯冲而下,膜翅边缘退化的小型钩爪舒展开来,开始紧贴着深蓝色的海面滑翔。 第10章 它长细而钝圆的喙部发出一声长鸣,在修长的脖颈转动之下,它琥珀色的瞳孔很快就捕捉到了启的存在。 巡游过一周后,它借助海面的风速上升力再次回到了山巅,它以四肢着地的形态挪移到了祭台边缘,并朝着启温顺地垂下头颅,眼眶前的红色脊冠也变为了青色。 启刚才已经目睹了它滑翔的全过程,现在凝视着眼前翼展近十米的庞然大物,探究之色反而取代了所谓的恐惧。 【作者有话说】 攻出场了 第9章 元初启性 “你身上真是...没有一点和阿涅相似的地方。” 面对启的评价,它暂时还作不出什么回应,只是用钝圆的前喙轻轻推搡着他,崖顶上出现的黑色甬道也开始释放出风暴般的吸力。 启最后回望了一眼那座岛屿,隔着一层因风暴刚歇而产生的茫茫海雾,他在脑海中勾勒出了它的清晰模样。 也许要用上很久的时间,但总有一天,他会以自由之躯再次踏上那片土地。 它目睹着启的身影被甬道完全吞噬,然后长啸一声,化作绿光紧随其后,彻底封闭了此间与外界相连的通道。 与来时不同,启返程时行于一片纯白之中,带着缱绻的微风围绕在他身侧,让他渐渐拾取对时间的流感——为了躲避卡克斯的耳目,阿涅冻结了玛萨中心祭台的时空。 妘昭依旧维持着静立的姿态,再次见到启时眼中却不乏惊喜,启觉得心里有些莫名,但他压下了多余的情感,例行公事般地问道:“你在此地等待了多久?” “不过瞬息。”她依言回答,感受到了启身上浓厚的他神气息。 就算阿涅为后土最古老的神祇,个体也不应该具有冻结时空来瞒过卡克斯的能力,这样的设置......至少还需要两个神明的助力,不知道光明神索俄又在其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妘昭观察着他思索的神情,小声道:“我们还有半刻钟的时间,就会被强行传送回云境。” “地点呢?” 见她目露为难,启换了个话头,“若我取得天空神的传承之力,卡克斯当然乐见其成,这让我离他更近了一步,但我觉得,你的那位同类不会将这力量拱手相让。” “妘羿不会忤逆邪神......对方可以给予他新生。” 她果然知道些许阿涅所说的,背后的真相,试探出这一点的启收敛了脸上的凝重,不赞同地摇头道:“你太小看叛神的反噬了。” “或许吧,因为那不在我所熟知的范畴里。” 此时的她完全陷入了自己的情绪漩涡,眼底浮现出时而茫然时而沉痛的眸光。 让她痛苦的缘由,还有过往回忆与残酷现实带来的落差,这却又成为了启无法开口探索的范畴。 他对这片复苏之地过去发生的一切都一无所知,但他明白,情感与动机都是极为复杂的造物,虽然启很不愿承认,是卡克斯在那座岛上教给了他这样的认知。 他重新披上斗篷,只露出线条流畅的侧颜,“我会收下天空神的传承之力,作为交换,我将实现你的夙愿。” 作为法则半身所给出的承诺,天生便具有言灵的效力。 妘昭从情绪中瞬间抽离,目的达到的她恭敬谢礼,脸上更多的神色却是不解。 在启平淡的注视中,她还是纠结发问:“我不明白,您行事总带有一丝......轻巧,况且,我还欺骗过您。” 她能感受得出来,启最为厌恶欺骗与背叛。 启也跟着她迷惑起来,“轻巧?我只是单纯不喜他人冠冕堂皇的粉饰,让我的本心告诉我该做什么。” “只会遵从本心么,您可真是位与众不同的神明。”妘昭不禁感叹道,哪怕是受旧友羲君所托的光明神索俄,也没有向自己许下过这种诺言。 启倒不想去探究“与众不同”这样的形容和自己的适配度,毕竟他在潜意识里并没有把自己归入众神的群体中。 他重新审视起眼前乌发黑眸的少女,许下承诺的动机?那大概是来自于对她执着信仰的好奇吧。 恰至其时,穹顶上的屏障被法则的效力硬生生撕开一道缺口,这是他们不得不离开玛萨的标志。 在被迫吸入裂缝的前一刻,妘昭如梦初醒般地问道:“等等,难道您没有从风神祭台里带出什么吗?” 启瞥了一眼身后重新合拢的虬枝,甬道已经彻底消失了。 “我带回了一个迷路的‘火种’,你现在可以祈祷一下它能自己跟上来。” 两人的身影被裂缝吸入后纷纷消失,天地间却再度开始变换色彩,狂风乍起,像是在挑衅法则的权威。 一个高大背影出现在了启所站立过的地方,他的身上披着和阿涅如出一辙的长袍,交叉错落的藤枝裹挟在他棕褐色的发辫中。 他向裂缝合起的地方缓缓抬起右臂,猛然收掌,一道风刃瞬间破空而出,法则的屏障便被再度开启。 他是不受此间屏障限制的新任风神,阿涅复苏之时为了获得推演的能力,放弃了创造眷属,这也使得他接受了风神的所有传承,包括思想。 法则设下屏障的目的似乎还带着一些欣赏反叛的恶趣味,本神会被屏障所困,直至陨落,而夺得其传承之力的眷属,便可以逃脱在绝望中等待消亡的命运,打破屏障。 第11章 同时,屏障只进不出的特性又给法则的反叛游戏增加了新的竞争者,比如说启。 从裂缝中掉出的那一刻,妘昭及时展开双翼,稳稳抓住启的臂膀,他们停留在了最初那片原野的半空之中,能遥遥望见那尊耸立的巨大青铜神像。 妘昭带着启随空中气流滑翔而下,安稳落地。脚底草叶的刺挠本不会让他产生任何感觉,但启还是敏锐低头望向地面的植被,它们正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迅速衰亡着。 “吾神!”妘昭的双眼在启的印象里第一次被惶恐完全覆盖,于是启将目光越过她颤抖的指尖,向着远处神像的方向延伸而去。 天空神青铜像身后遮天蔽日的双翼从中间崩裂开来,残翼落于鹿身四肢处的底座之上,遍布在神像表面的黑色藤蔓却蠢蠢欲动,像是绞杀敌人前的蛰伏。 “先别靠近。”启低声提醒道,他没有忘记上次妘昭被其蛊惑过的经历。 幸而妘昭虽然面色惶然,眼神尚还清明,“我不知道,羽骨簪断裂后还有这般后果。” 她所在意的,不只是残缺的神像,整个云境的生气都在渐渐枯萎,这甚至是在当初羲君陨落时,也未曾达到过的程度。 第10章 通天引灵 启没有再纠结妘昭的隐瞒,“既然羽骨簪不能用来开启传承之力,那就没必要再浪费时间。” 卡克斯收回眷属的力量后,他们在此间的活动便未受压制,于是启果断上前,渐渐靠近了那个由雷电劈就的黑痕组合而成的凤鸟图腾。 他在蹲下查看前,又回头向妘昭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后者摇头,表示没了卡克斯的助力,自己现在已经不会被蛊惑。 除却原野上突兀的黑痕外,地面足以称得上是完好如初,已经看不出曾经坍陷过的痕迹。 启不出所料地在黑痕上感受到了妘羿的力量残留,整个图腾似乎是作为传送阵法般的存在,但在触发前如此大费周章的准备,很难不让人猜测它还具有其他用途。 他们目前暂时未察觉到妘羿的所在之地,启却并不觉被动。 妘昭展翼腾空,盘旋数圈过后缓缓落地,黑痕的一笔一画都与她记忆中的模样重合。 她目露凝重,“这的确是象征着吾神的图腾法阵,但妘羿改变了它的效力,它一直在吸收地面万物的生气。” 启自然而然将其与祭祀坑里的法阵联系在一处,不过他还是先另起一问:“即使妘羿现在已是叛神者,他的力量来源竟仍是地面的生灵么。” 这与启此前的猜测不同,见识过那些青铜塑像双翼上的裂痕,他下意识就认为那才是他们力量的关键所在。 他向缠绕于神像的黑色藤蔓投去厌恶一瞥,显然对当时被它们束缚的经历极为介怀,而且,它们皆受妘羿的驱使,这就是推翻自己猜测的最好证据。 妘昭像是看出了启的情绪,眉眼间流露出一丝宽慰,“不止是他,所有的眷属都是如此,因为他们都诞生于大地,岂能忘本?” 见启神色新奇,她继续解释道:“吾神虽有呼风唤雨之能,但她真正的神职,在于引万物通天。” 只有极少数的残破神魂会前往失落之地,而后土上所有生灵的诞生都扎根于现世的土地,它们的神魂最终都会飘至云境,经历“通天”的轮回过程,除却神明的眷属。 羲君会在燎祭礼上令衰亡的生灵脱离此世的限制,将它们的神魂送往法则身边,让其审判神魂们来世的归处。 羲君也是唯一能直面法则的神明,他神对法则的传讯都由她代为转达。 她的眷属们,在这个过程中充当收集者的角色,负责于祭祀前将前往轮回的神魂封存于青铜礼器。 其实在恶之法则创造出卡克斯之前,众神势力扩张的时代,羲君和其眷属也无法离开云境,因为他们都是法则为维持轮回秩序的囚徒。 面对众神的这场灾难,不同于前任风神阿涅是藉由推演得知,羲君在最后一次面见法则时便发现了异变的预兆,恶之法则的私心正在觉醒。 她本以为,云境不在维序者——邪神卡克斯的“扫荡”目标之内,毕竟她和眷属们因天职所限,永囚于此,但恶之法则的授意是破而后立,重建所有秩序。 既然其余神魂都会在这场浩劫中尽数进入轮回,他们又如何能幸免? 面对陨落的终局,羲君未觉惊惶,她明知正是出于自己的缘故,眷属们也被连带失去自由。 她只怕在自身陨落后,眷属们会受到更多的压制,于痛苦中走向衰亡。 或许这也正是一个契机,无论如何,羲君都希望他们能成为独立于自己的群体。 妘昭触摸着额间的三瓣羽印记,“这便是我诞生的意义,我的存在,就是为了解开眷属们身上的束缚。因此......严格来说,我算不上是吾神的眷属。” 启默然半晌,他想起了初遇时对方所说的话,这果然不是他能明白的。 “所以,你才是开启传承之力的钥匙?” 妘昭极为缓慢地点头,“羽骨簪中的确存有吾神的一部分神力,吾神为了让我不受屏障限制,没有赋予我力量,我只能暂借其力。” “妘羿在祭祀坑里设下的传承法阵没能发动,那是因为他不知道,羽骨簪并非法阵的主导者,而且也根本不需要其他眷属的神魂作为祭品......” 第12章 她话音未落,启就拉着她迅速奔向一旁,下一秒,穹顶的层云被一道巨影撕开,翼龙俯冲而下,其又在即将滑翔至地面时转换了形态。 落地时掀起的狂风吹起来人松散的发辫,他没有顾忌站在一旁的二人,而是径直上前,对着天空神羲君巨大的神像微微欠身,以示敬意。 启抬手制止了欲开口求问的妘昭,眼神从那人发间的藤枝一直移到他苍青色的长袍上,“火种?” 对方顿时侧首,嵌于其深邃面容上的琥珀色双眸明晰映出了他的身影,即使是在人形状态下,启也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但比起其他,启现在更关心对方的语言体系,若是无法沟通,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有卡克斯那样的耐心,去“跨物种”教授一门语言。 似是感受到了他的情绪,对方的眸中闪过几分奇异的色彩,“火种非我名讳,作为新任风神,我将以埃弗摩斯为名。” 听到对方自曝名讳,启并不打算作回应,反倒是妘昭露出了了然神色。于是在埃弗摩斯的眼神询问下,她斟酌道:“这位大人,不喜欢别人呼出他的‘虚名’。” “启。” 他淡淡掷出这个字,脸上却难得有了几分纠结,他实在不善应付......这种场面。 埃弗摩斯见状,眸光扫过他颈间的金饰,不甚熟练地勾起唇角,“我在接受记忆传承时,便知晓了你的名讳。” 启从这个表情里品出了一丝宽慰,能感受到对方很笨拙地在适应新生的躯体。 他心中原先的异思荡然无存,毕竟这和曾经的自己尤为相似。 第11章 诡中求意 原野上呼啸而过的风猛然四散开来,埃弗摩斯默然阖眸,在经由风的助力感应数息后,抬手指向了极东之处,“那里,有你们要找的人。他在一团......黑色藤蔓中休眠。” 启同妘昭交换了个眼神,知道他所指的是妘羿,不过当务之急,是寻机破坏掉眼前吞噬此间生气的法阵,尽管这可能会打草惊蛇。 启极为不耐地瞪视着指尖,他之前并非没有尝试过暂时脱离躯体的禁锢,解放噬魂的本能,但这一次,他的力量却迟迟不曾恢复,毫无招架之力的境地让他尤为急躁。 埃弗摩斯抱臂伫立一旁,在未知晓不同体系神力碰撞的结果之前,他不想贸作尝试。 “让我来试试吧。” 妘昭从绸衣腰侧的暗袋中摸出一柄缠着布带的小石刀,她深吸一口气,然后决绝地将其刺入了自己的一侧翅膀。 汩汩流出的鲜血甫一触及到黑痕,便生出丝丝缕缕的白烟,而鹿角凤图腾的形态像是被晕染的笔画,逐渐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羽骨簪的力量已经尽数融入了她的血脉,虽然只是纯粹无法再生的消耗品,但分出一些用以破坏这样的法阵绰绰有余。 唯有源自羲君的力量,方能使躁动的生灵得到安息。 只是她右翼的片片青羽被血尽数污染,看起来有些触目惊心罢了。 妘昭以拇指拂尽刀刃上的鲜血,即使面色苍白,她的脸上却带着从未有过的冷静,“‘神罚’对妘羿的影响还未消失,趁他尚无一战之力,我们得抓紧时间,寻到真正的传承法阵。” 但刚才滋生的白烟却在此时聚往一处,且逐渐翻滚入天,引动了穹顶层云间的电光,于是埃弗摩斯顿时以身挡于二人之前,斜向空撑起一道风障。 闪电裂空而至,不过并未将他们作为目标,直接劈向缠绕在羲君神像上的黑色藤蔓,后者在瞬息之间就化为了灰烬。 埃弗摩斯收起风障,在一片缄默中,其余两人同他一道注视着从藤蔓束缚中解放的神像,他们都有相似的预感,在神像身上还会发生其他异变。 落于底座的残翼碎片的边缘溢出点点光芒,悬浮而上,又在半空中停滞片刻后,它们再度与神像合为一体。 与此同时,神像原本空洞的双眼金光大盛,白烟重新沉于地表,替代了原先构成图腾的黑痕。 此举仿佛又刺激到了被法阵强行吞噬的生灵,地面隆隆震动,出现了数道龟裂的痕迹,在没有力量加持的情况下,启只能勉力维持身形。 一条手臂及时横在他背后,让他不至于踉跄倒地,启带着迷惑回首望去,埃弗摩斯原本沉静的面容上迅速闪过一抹异色,却仍旧稳稳扶着他。 启的迷惑绝不是认为此举不妥,而是他曾听卡克斯讲过,雏鸟破壳之后会对第一个见到的对象产生某种微妙的情结,他在思考这番说辞套用在埃弗摩斯身上的可能性。 他甚至现在都还未意识到,那时的卡克斯仅是在用雏鸟来影射他。 埃弗摩斯挥动另一只手来引风驱散地震后的尘烟,地面开始合拢,原本藏于深渊中的木质地基却在抬升间得以重见天日,其上还覆有形如满月的巨型玉盘。 见周遭渐趋平静,埃弗摩斯缓缓松开手,启也将方才的突发奇想暂时抛下,因为他在玉盘上发现了和青铜礼器上的铭文如出一辙的刻印,像是一个新出现的法阵。 妘昭收起自己仍在流血的一侧羽翼,强撑着以单翼飞离地面数米,为的是能把玉盘上的刻印铭文尽收眼底。 她拖着沉重的身躯落地,再次拔出那柄石刀,开始凭自己刚才所见的记忆,在裸露的土地上复刻玉盘铭文的组合形式。 第13章 边缘环绕了一圈流动的云纹,作为背景的连绵象形字意为群山,法阵中间则是一株枝桠横生斜出的参天巨树,但又把类鱼形文字安插于每个分叉间。 与现世情形联系最为紧密的便是树下敛翅的一众飞鸟,它们的双翼上俱有着几道狰狞的刻痕,痕印的尾端势头很猛地延伸开来,却又在靠近树根时生生消失。 “这是个未完成的法阵,但并非用于开启传承之力,在它身上没有妘羿的手笔。” 她一面向其他两人解释,一面眉间紧锁,这些看似杂乱无章的象形文字组合在一处,明知它们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但源于血脉,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让她着实不得破译的章法。 埃弗摩斯不再秉持他先前的谨慎,而是选择向玉盘甩出了一道风刃,又在堪堪击中的刹那瞬间收势。 整个过程中,法阵都没有产生任何的力量波动,算是坐实了妘昭的说法。 启凝视着她刚刚结出血痂的伤口,“......或许你可以试试再向里面注入一丝力量。” 妘昭略一颔首,显然同他想到了一处,调息数秒后,她不顾崩裂的痛感,在双翼扇动间缓缓引出了数道青色的纯粹神力。 被她投往玉盘表面的神力虽未受到排斥,但依旧与铭文刻印相融得极为不易,半刻钟后,方才点亮了巨树的根部。 妘昭犹豫着收回指尖,“羽骨簪留给我的力量有限,我不能在它上面耗费掉太多。我想去往祭祀坑内寻找线索。” 埃弗摩斯闻言召回了前去查探妘羿情况的和风,开口时语气还算平静,“你们所忌惮的人离苏醒不远了。” 妘昭置若罔闻,毫不犹豫地用石刀捅裂了先前的伤口,以鲜血为墨,在自己脚下绘制出一个仿自妘羿的小型传送法阵。 落下最后一笔的那一瞬间,地面合拢的裂缝未再张开,但她的身体却渐渐沉入地底。 启本欲依法效仿,埃弗摩斯却在他踏上传送法阵前一刻,让风声经过他的耳畔:“我会守在此处。” 对方还维持着那副随性站立的模样,唯有琥珀色的眼眸透出几分锋芒。 第12章 蜉蝣撼树 两人降落在祭台之上,启立马便从四面的高细圆柱上嗅见了血腥味,连带其上的螭龙纹都显出暗红色。 “上面有羽骨簪的力量残留。” 妘昭仅瞥了一眼就收回视线,“那是妘羿为了把我制为祭祀礼器所设的恶阵,现在已经没有任何效力了。” 她示意启不必在意,随她继续前往祭祀坑。 启若有所思,如此巨大的出血量,足以让她流失大半的力量,难怪妘昭在最后一次索取力量时造成了羽骨簪的断裂。 不同于上次是被动带往祭祀坑,两人此番亲身在石道中摸索,方觉奇异:一连走入了数个封闭的洞穴,却分明感受到了前方石壁中还潜藏着巨大力量。 启记下了每一个洞穴中力量波动的频率,暂时失去自己的神力后,他就对外界的力量尤为敏感。 “从前天空神的祭祀之地,应该不至位于地底。” 妘昭脸上的血色稍稍恢复,总算有了同他交谈的气力,“确乎如此,不过自我诞生——吾神陨落后,眷属们便将祭台设于地底。” 岩壁上每隔数步,就会出现用作照明的莹蓝色花丛,她伸出指尖,花丛上便飘出点点真实可见的力量光团,附着其上。 妘昭感念着那段艰苦的回忆,“因为地底的生灵气息,其实更为浓厚深沉。眷属们没有吾神那般的力量,只能借助于更强大的外力,勉强维持通天引灵的轮回过程。” 之后的结果她隐去不言,眷属们自是无以为继,神魂在陨落之前被叛神的妘羿封于青铜礼器。 听了她的解释,启却攥紧了双拳,他霎时明白了那时失落之地骤然增长的残魂是从何而来。 它们都是被轮回法则所抛弃的生灵,是经由眷属主持的燎祭礼却无法往生、沉渊于痛苦的冤魂。 而将它们尽数吞噬、得以化出具形的自己在那个时候就已欠下了因果,或许正是因此才给了卡克斯侵入失落之地的可乘之机。 妘昭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作为在前方探路的“斥候”,她全神贯注地感受着祭祀坑的方位,他们的时间已经经不起任何消耗了。 待明显察觉到他们是在向下行进时,她终于如释重负,“祭祀坑就在下面,您曾和其他眷属的神魂相连过,那能告诉我他们现在还好吗?” 启向她点头,目色之间却多有犹疑,饶是他,也无法确定神魂们在经历过他的“噬魂”后,能否安然无恙。 妘昭心中稍定,并未追问太多,而是加快了脚力,在半刻钟后再度见到了那片四角形的天空。 四周皆缄默无声,青铜塑像们仍旧半埋于沙土之中,看得出来妘羿在离开前并未妄动它们。 与此同时,羲君神像之下。 埃弗摩斯闭眼静候,周遭咆哮的风凝为无形之箭,迅猛拦截着自极东而来的一团黑雾。 受到冲击后,黑雾陡然膨胀,隔着风障露出了数张满是狰狞獠牙的裂口,源于邪神的黑暗气息暴露无遗。 埃弗摩斯神色了然,这就是在他传承记忆中,卡克斯那缺乏自我思想的眷属。 他抬高右手,正欲在收拳时将其绞杀,黑雾利齿环绕的漩涡中却突然发出一声嘶吼,刹那间,天地为之变色,风障被瞬间瓦解。 第14章 埃弗摩斯扫了一眼反被风割破的长袍,清楚那是由于自己和天空神下辖神职有所交叠的缘故。 他沉默注视着从漩涡中挪步而出的妘羿,一股强烈的死气萦绕在对方额间的羽形印记,昭示着其现在的力量全靠卡克斯支持。 威压渐临,让他不禁蹙眉抵抗,一道嘶哑的声音就在此时清晰传入他耳中,“你和阿涅的境界比起来,真是差得太远了。” 埃弗摩斯薄唇抿起,他初时的判断出错了,这分明是卡克斯才会吐出的话语。 “即便新生让你脱离了屏障的限制,现在的你也只掌握了神力的一点皮毛,孱弱不堪。” 面对卡克斯的嘲讽,他未作任何回应,垂眸在掌心蓄力,对方所说皆为事实,但与深受法则掣肘的卡克斯相比,他未必没有一战之力,毕竟这副临时的躯壳在他看来随时都可能崩溃。 数道旋转凌空的风刃顺势而发,寄居于妘羿体内的卡克斯漠然一笑,嘴里呢喃起简短的咒语。 这次阻拦下他攻击的甚至不是那些黑雾,而是破土而出、搅扭成墙的尖刺藤蔓。 被邪神之力加持过的藤蔓显然不满足于此,卸掉风刃的冲力后,让其按原来的轨迹反弹回去。 埃弗摩斯神情微动,转而掀起飓风化解,心里明白,这对卡克斯来说只是小打小闹。 果然,更为强劲的威压化为实质,逐渐覆盖了穹顶,巨大的黑雾刹那间分裂成数团攒动的个体,电光在它们蠢蠢欲动的躯体里闪烁。 妘羿作为曾经天空神最强大的眷属,承袭了一部分神职,这样的力量如今被卡克斯炼化得怖恶万分。 他屏息凝神,开始调动周身每一丝可以为己所用的力量,在与邪神对峙时,他必须争分夺秒。 空气流动的缓慢程度几乎到了凝结的地步,此番情形持续数秒,最后被电光的呲鸣所打破——融入空气的电火织就为一张巨网,几乎切断了埃弗摩斯所有退路。 如果他此时倾尽全力,其实尚有一丝全身而退的机会...... 但在下个瞬间,他的身形逸散无痕,像是同风融为了一体。 紧接着响起一声凄厉长鸣,只见现出翼龙原形的埃弗摩斯背部一片焦黑,双翼却仍在鼓动唤风,用以维持隔绝邪神气息的屏障,因为在他的身后,就是那尊复原的神像和未完成的阵法。 电网的势头未受到任何减弱,他们之间的力量差距犹如天堑,不过卡克斯却迟迟没有对他落下致命一击。 “告诉其他苟延残喘的神明,既然抱着与我为敌的想法,就该看清自己的力量。” 第13章 光明箭矢 风眠之地玛萨,风神祭台。 天马洁白的鬃毛和其御者猩红色的披风一道迎风飞扬,它用前蹄刨挖着残破祭台旁的碎石堆,翅膀开始不安地挺立,发出一声嘶鸣。 身披铜甲、端坐于其背的光明神索俄向前方举起手中的长剑,“幻神索依姆,你还真是一如既往地喜欢躲躲藏藏。” 他右臂一旋,长剑便轻而易举地发出一道白色剑气,虚空中的某个空间就被他这一击硬生生撕开了一处裂口。 索依姆那头银色的卷发率先暴露在他眼前,紧接着是那双被黑布遮挡严实的诡异眼眸,传闻内由星空覆盖。 “那是因为现在的我敌不过你的真身,光明神索俄。” 同包裹住他身躯的那团混沌一样,索依姆的声音极具迷惑性,在看到索俄那依旧未曾放下的长剑后,他甚至还能粲然一笑。 他完全从被强行劈开一道裂缝的空间里脱离出来,以索俄的目力,只能看见空间内像是布满星辰的夜空。 “冒着惊动卡克斯耳目的风险,还将会面地点定在了风神的复苏之地,索俄,你的目的还真是令人好奇。” 索俄将长剑缓缓置于天马的肩颈之下,“此处时间停滞,卡克斯暂时还无法探知。” 透过黑布,索依姆饶有兴趣地注视着索俄褐色的眼睛,替对方说出了后半段未竟的目的:“新生的风神,快不行了。” 汹涌的波涛在此时冲上断崖,击碎一片白色珠沫,索俄承受着索依姆的窥视,短短数秒,他自身神性中阴暗的一面便开始蠢蠢欲动。 这还只是有黑布阻挡的效果,看来索依姆在卡克斯手下又得到了不少力量。 索依姆似乎终于觉得这样的对峙太过无趣,循循善诱道:“索俄,你我为了摆脱屏障的限制,选择将眷属吞噬殆尽以增加自身的力量,就算如此,已经违背了法则之规的我们依旧会陨落。我不相信你能安然接受这样的结局。” 索俄金色的短发在阳光中熠熠生辉,他抬眸喝止道:“收敛起你的傲慢,索依姆。我亦不相信选择投入卡克斯麾下的你未存二心。” 索依姆闻言,笑容恣意,再度开口时却回避了这个话题,“好吧,那我们来聊点别的——你为何会觉得我会帮你保下风神?” 说话间,他还顺势避开了索俄劈斩过来的又一道剑气,左右他真身不在此处,就算硬接下此招也不痛不痒。 索俄收回剑势,漠然看着索依姆隐没于混沌中的险恶嘴脸,“恶之法则的意志尚未完全消失,导致屏障的约束力有失稳定,但卡克斯迟早会完全掌握那部分力量,届时,亲临后土的他必不会再坐视善之法则收下其他神明的传承之力。” 第15章 也不会容忍还有尚未陨落的神明。 索依姆将银色长发缠绕于指间,“不错,卡克斯现在的一切计划,都是基于恶之法则还能对他产生阻挠的情况下。这样看来,我的确不该放任不管呢。可是让风神招架不住的,仅仅是被卡克斯分身控制的眷属而已。” 光明神注视着风神祭台损毁后其上残存的花纹,“阿涅的考量定然不止于此,留给风神的成长空间还很大。善之法则并未明确和我们的目的达成一致,我们需要风神在他身边。” 阻止卡克斯的关键,仍是善之法则。 “抛开已被卡克斯夺去传承之力的神明不提,现在仍在苟延残喘的不过你我,风神,为自身眷属所囚的净化之神珀尔菲,哦,还有本来已经陨落,结果传承之力被其眷属争相抢占的战神特里芬。” 明明是在陈述众神沉重的现状,索依姆的语气却充满了轻佻的漫不经心。 索俄凝视着对方,像是要透过厚重的黑布,直面那双会引人入幻的眼眸。 “我要你做的很简单,替我遮掩行踪,现在的我还不能与卡克斯正面对上。” 索依姆颇为赞同地颔首道:“现在的你我,最好都不要这么做。” 光明神不再搭话,手中的黄金长剑化为一柄巨弓,其身下的天马挥动双翼,将他载至半空。 长弓满拉,金光自索俄腕间溢出,顷刻形成了一支黄金箭矢,他瞄准了远处西方的某个点,松开弓弦。 巨大的冲击力集中于箭簇,犹如白日流火般突破了此间屏障,索依姆见状引出一团混沌相助,为箭矢的轨迹作伪饰。 索俄缓缓放下长弓,目送着二者互相裹挟而去,幻神索依姆在他眼前迅速重新藏匿于虚空,无论方才如何言说,对方显然对卡克斯的忌惮只多不少。 鬃毛光泽趋于黯淡的天马旋转下降至地面,垂下头颅,鸣声喑哑,因为索俄刚刚那一箭,倾注了自身的大半神力。 索俄能感受到箭矢在继玛萨之后,已经穿过了云境的法则屏障,他阖上褐色眼眸,与天空神的约定尚且历历在目,目前的他也确实只能做到这个地步。 陷入绝境的埃弗摩斯再次恢复了人身,他无法探知卡克斯此时的想法,即使妘羿的身躯承受不住强劲的邪神之力,对方也可以轻而易举将他这个新神扼杀。 卡克斯注视着伤痕累累的埃弗摩斯,肯定道:“阿涅给了你一副不错的躯体。” 话音刚落,他就舍弃了妘羿残破的身体,形成了启曾在阿涅掌心所见过的那个黑影,埃弗摩斯琥珀色的瞳孔微微放大,却不是因为卡克斯的举动,而是,一股巨大的力量正在靠近。 卡克斯浑然不觉,或者说是察觉了也并不在意,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埃弗摩斯,“我之所以留下你,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想看看这一次,他还会不会对另有目的的你献出......” 埃弗摩斯看着黑影被那支黄金箭矢穿透,这让卡克斯明显不悦,因为他发觉自己低估了某些神明。 但在黑影消失的前一刻,卡克斯未尽的话语还是逸散于他耳畔,那是“信任”二字。 【作者有话说】 本来昨晚要更的,结果和舍友玩牌玩到了十二点半(目移) 第14章 重构昔光 埃弗摩斯原本澄澈的双眸终于蒙上一丝了茫然,众神真正的目的,这种近乎绝密的事情,卡克斯是如何得知的? 他低低喘息,调整着自己狼狈的状态,他原以为那支黄金箭矢在消灭完卡克斯的分身后就会消失,可它的速度丝毫不受影响,直直冲向了木质地基上的圆形玉盘。 这次,埃弗摩斯没有阻止它,他沉默地看着带有光明神力的箭矢刺入中心的巨树铭文,出乎意料的是,光明神的力量没有受到法阵的排斥,反而点亮了巨树的整个轮廓。 法阵的完成度迅速提升,丝丝缕缕的青色纯净神力自玉盘外围的云纹逸出,化作光点盘旋其上。 不知为何,明明法阵看似藉由光明神的力量开始缓慢运行,他却从其中嗅出了替代品的味道。 埃弗摩斯收回视线,转而去查看妘羿的躯体,黑影消失后,对方再次呈现出了遭受神罚时的状态,只不过这一次,身躯腐化的程度已经到了不可逆转的地步。 他其实并不清楚卡克斯附身其上的动机,但正如卡克斯所言,扼杀新生的神明并非其此行的最终目的。 如果没有受到光明神索俄的阻挠,邪神要去往的地方,定然是善之法则的所在之处。 他正欲起身,却被一阵微弱的力量波动转移了注意力,他伸出左手,被电击过的手背还残留着触目惊心的焦黑痕迹。 埃弗摩斯浑然不觉,开始在对方长袍侧边的暗袋里翻找着什么,直到力量的热度停留于他的指尖。 他的手捏紧又松开,那截断裂的羽骨簪赫然躺于掌心。 与此同时,祭祀坑底。 妘昭听从了启的建议,用象牙将其他的青铜塑像从沙土中解救了出来,唯有正中的那尊鹿角凤塑像依旧纤尘不染,双翼犹在,甚至还隐隐同她额间的羽形印记产生共鸣。 妘昭不确信地渐渐靠近,直到被细如丝线的光影缠绕住双翼,她能感受到,自己羽翼上的伤痕正在被治愈。 与治愈同时展开的,还有塑像对她力量的渴求,献祭法阵的限制已经被某种外力解开了。 第16章 她怔愣地凝视着鹿角凤,心知那便就是自己神魂最后的归处。 启从她的眼中读出了前所未有的平静,仿佛所有的颠沛流离都是为了此刻。 “在此之前,我想再见他们一面。” 她喃喃道,指尖在泪珠滑落的同时凝出绿色光辉,不顾力量的损耗,依次注入双翼俱毁的铜鸟塑像。 淡淡的血色开始弥漫此间,像是刮过一阵凄然风雨般冷寂,即使得到的回应微弱如斯,妘昭仍然餍足阖眸。 正当此时,启原本枯竭的神力终于有了几分波动,耗费于诸多神魂上的噬魂之力开始回流。 他出声打断妘昭,“这里不是你的终点。” 数条光带自他十指流动而出,以更为强劲的姿态将神力汇入塑像,血色加深,恢复了血雾的姿态。 妘昭面露凄然,“您没必要做到这种地步,毕竟,这是您所不知道的过往。” 启轻轻摇头,“它们马上就会告诉我答案的。” 他目睹着血雾升入天际,朝巨型神像的方向飘动而去,一股飓风铺面袭来,顺势卷走了祭祀坑底的鹿角凤塑像。 妘昭没有阻止,而是带着微讶的语气问道:“那是,风神的气息?” 镇守玉盘的埃弗摩斯感受到了神魂们的到来,几乎未等他有所反应,血雾便争先恐后涌入玉盘,点亮了其上的飞鸟纹饰。 神魂们的意志却并未消失,这是埃弗摩斯在完成传承后第一次尝试着与灵体对话,它们自始至终只在重复一件请求:将鹿角凤带往此地。 他自然知晓启和妘昭与鹿角凤同在,但此刻没有犹豫的时间,他有预感,得到鹿角凤的力量完善法阵后,将会带来关乎终局的线索。 鹿角凤受飓风裹挟脱离了祭祀坑,绿色光芒从它羽翼裂缝而出,迅速将整体包裹,它的形态也在空中于瞬息之间发生了变化。 以至于最后来到埃弗摩斯身前的,是一片巨型的绿色尾羽。 同治疗妘昭时一样,丝丝缕缕的光线也缠绕上他的伤口,留下温和的触感。 在追随血雾点亮玉盘前,它甚至还颇有灵性地在其上方盘旋了数圈,似乎在为点燃昔日的光辉而激动不已。 尾羽最终点亮了作为图案背景的连绵山脉,柔和的绿光更是为其镀上了一层青辉。 到现在,玉盘法阵上还剩下错落于巨树枝杈间的鱼状铭文黯淡无光。 打算静观其变的埃弗摩斯没有错过接下来的一幕,法阵主动伸出力量光带,袭向妘羿残破的躯体,剔除掉其上的黑暗物质后,它只得到了一枚小小的光点。 然而当光点被放归法阵后,被弃置在地的黄金权杖一并飞落至法阵,协同光点那微弱的力量点亮了鱼状铭文。 玉盘上的所有铭文依次闪烁过几轮后,相较之前更为猛烈的地动毫无预兆地席卷而来,而与之相对出现的,是藉由绿色神力迅速搭建的通天神宫。 四根粗壮的承重柱拔地而起,立于木制基底之上,它们的顶部俱出现了空气飞转产生的漩涡,目的是收集无数掩埋于地底的灰屑。 一息过后,灰屑便在空中重现了回溯时光般的神迹--它们的色彩由焦黑变为橙褐,甚至还从微小的个体聚集成为数个长条方形的整体,那是拼接神宫的原材木料。 被四根巨柱环绕的玉盘白光大作,释放出一股强大的念力,扁方形木料开始有条不紊地按程式组合,形成四面围墙高耸的木构平台,平台中心精细刻着玉佩铭文的缩版印痕。 虽然埃弗摩斯能够准确解读出这个过程,但其实他眼前的每一次异变,都发生在瞬息之间。 待“底座”建好,祭祀坑中由眷属们所化的青铜塑像也被玉盘念力的磁场吸引而来,它们以众星捧月的方式环绕着中心的刻印。 此举激活了玉盘所附带的第二法阵,乳白色的树根自平台中心钻出,生长势头较之前的黑色藤蔓更为强劲,如同凭空降临了一棵巨树。 它的树枝树干都与寻常无异,唯独原本属于绿叶的位置被飘浮的绿影所取代,那是眷属们的生命之树。 从前每当有眷属折损时,他们的神魂都会送此温养,以造出崭新的个体。 鹿角凤被带走后,随着坑内法阵中心的转移,地面开始重新抬升,直至高过原野数米,成为了一处天然祭台。 启和妘昭一齐望向远方,见证了神宫拔地而起的全过程。 第15章 双生引厄 遥远之彼方,独峰之巅。 天色灰蒙,此处是法则屏障最为牢固的地方,却无黑雾笼罩。 索依姆在每次穿过这层屏障时,神魂都会本能地感到一阵恶寒,似乎受到了两种力量厮斗的波及。 由乳白色大理石砌就的神殿伫立在侧,于庄严肃穆中透出冰冷的死气,看来里面那位邪神,刚刚才把恶之法则的反噬给压制下去。 幻神几不可察地露出一丝笑意,借由身周混沌的簇拥,飘然而入。 而当他真正进入神殿内部,瞬间就被迎面袭来的罡风打散了身躯,单手支颐着下巴的卡克斯倚靠在主座一侧,神情是索依姆从未见过的狂躁。 事实证明,幻神极为识时务,这也是往日众神知其阴邪,却始终不曾将索依姆当作劲敌的原因。 索依姆收敛了周遭的混沌,显露出被白色羊毛织品包裹住的身躯,面对邪神的真身,他谦卑地行了个跪礼,但卡克斯没有把一丝注意力分给他。 第17章 卡克斯转黑的发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回赤色,这昭示着另一股力量在他体内彻底平息。 “幻神。”邪神原本的声音清亮,音色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 索依姆得到召唤,蓦然抬首,透过层层黑布,他依然能够清楚看见邪神睁开了那双与启如出一辙的银灰色眼眸,同启有七分相似的面部轮廓显然更为成熟。 是了,那副用作封印善之法则的躯体,本来就是卡克斯根据自身特征所造出的分身。他也不敢置喙邪神的恶趣味。 在巨大的神力压迫下,他再度低下头,“索依姆乐意为您效劳,维序者。” 卡克斯实在厌恶了对方迄今为止的种种虚礼,那常年藏匿于混沌中的身躯里,明明满是不安分的反动因子。 受邪神的这种念头所驱使,虚空中陡然伸出黑雾状的锁链,将幻神拖拽至卡克斯脚下。 最牢固的那根锁链扼住了索依姆的咽喉,令他只能发出“嗬嗬”式的气声。 邪神俯下身来,毫不犹豫地用指尖挑开了他遮蔽双眼的黑布,无畏地注视着其眸内的星辰风暴,“你和光明神背地里的那些勾当,我都知道。” “呜...唔!”索依姆的挣扎更为剧烈,像是急于为自己辩解。 卡克斯将食指搁于唇间,那是让他噤声的警告,“别紧张,多亏了索俄箭矢上的神力,我才能暂时把祂的意志给压制下去。顺便,还让天空神的传承之力得以释放。” 但在下一秒,邪神的话锋一转,“也许比起苦思如何用好你这枚不安分的棋子,我该去好好考虑让光明神索俄为我所用。” 卡克斯的唇角逐渐浮现起一个残忍的弧度,索依姆原本的挣扎也变成了惊恐的颤抖,邪神伸手握住了他颈间锁链的两端,开始缓缓收紧。 在这样的酷刑之下,直击神魂的痛苦几乎让索依姆晕死过去。 所幸,卡克斯惯会把握神力的使用,在幻神神魂崩溃的前一秒收回了力量。 劫后余生的索依姆双眸紧闭,体内不小心溢出的混沌颤颤巍巍地帮其系回黑布,那种痛苦牢牢印刻在他的神魂里,他却只能在邪神面前压抑自己的喘息声。 “你们总是试探我的耐性,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依旧怀有反动之心,我还以为,那个天空神眷属的下场,你早就铭记于心了。” 卡克斯坐回主座,漫不经心地抬手向上一指,用黏土铺设的天花板上绘有壁画,整幅画面被黑色线条无序分割为数块,那是后土的地图。 地图上大部分的色彩都无比黯淡,唯有边缘的少数板块还散发着微弱的荧光,分别是天空神属地云境、风神属地玛萨、幻神属地普内铎、战神属地狄斯塔尔、净化神属地蒙厄泽,以及位于大洋彼岸的,失落之地所在的岛屿。 索依姆终于能使出一点力量,他僵硬地维持着双膝跪地的姿势,等待着卡克斯的下一步指示。 “他们很快就会取得天空神的传承之力,届时,云境便会脱离我和祂的掌控。” 邪神语气平静,因为这对于他的长远利益而言算不得什么要事。 索依姆噤声不言,他知道在此前很长的一段时间内,邪神与恶之法则都在争抢对屏障的掌控权,此消彼长,不过令启穿越屏障进入云境,是出于二者的共同授意。 “善之法则很快就会前往你的复苏之地,我希望在你拱手‘献’上传承之力前,能让我见证一出好戏。” 为他人编造幻境,是幻神最为精妙的神技,他几乎在一瞬间就明白了卡克斯的意图——邪神指示他对启做出进一步的引诱。 “索依姆领命,可是,风神在此期间恐怕会成为一大阻挠。” 卡克斯的神色没有丝毫变化,笃定道:“这次,风神会和你站在同一阵营,诸神为了苟延残喘,不惜放弃最后的虚伪,真是可怜至极。” 幻神得到了邪神的默许,渐渐退入虚空中的神域空间,他万分庆幸自己每次都未以真身到访,否则会让卡克斯窥探出自己的更多计谋。 神殿内重归寂静,邪神褪去了外罩的黑色斗篷,内里袍衫上繁复的法则铭文散发着流光。 为了抑制恶之法则的残余影响,卡克斯甚至不惜对自己的真身施加了封印,这令自己在后土的行动受到极大限制。 虽然他和恶之法则的目的不同,且苦于恶斗双双被限制于此处神殿,但他们都想收回剩下的神明传承之力。 况且善之法则,注定要归于他们中的一方。 “不光是我,你也迫不及待想用真身见到他吧,否则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试图影响我的意志。” 自言自语的对话戛然而止,他以手覆面,左眼赫然变为了猩红色,原先被压制下的力量又开始蠢蠢欲动,模糊和清亮的两道声音交织在一起于神圣殿堂内久久回荡。 “毕竟,那可是属于我们的半身......” 第16章 回溯起源 苍青色的羽翼划过劲风,使妘昭得以借力将两人送至神宫祭台,她落地时未收敛殆尽的神力纷纷汇入巨树上漂浮的绿影。 答案已然明确,只需要她来完成法阵的最后一步。 埃弗摩斯整理着被邪神力量割破的衣袍,淡然开口:“天空神的气息,从来没有如此浓厚过。” 启循声望去,风神棕褐色的发辫在方才与邪神的交锋被齐齐割断了一缕,披散在其冷硬的侧脸边。 第18章 能让风神狼狈不堪的力量......他指尖凝出探查的光点,几乎霎时间就锁定了始作俑者。 埃弗摩斯如有所感,坦言道:“我并不知晓邪神的目的。” 启眉间微蹙,在无言中表达了他对卡克斯的厌恶。从很早之前开始,对方的秉性就一直让他琢磨不定。 不过此刻他也不欲纠结,因为更大的力量波动正牵动着在场者的心神。 启凝望着眷属们的生命之树,自言自语:“我得先去向他们寻求一个答案。” 在潜意识中,他并不想轻易带走这份传承之力,那是一种掠夺。 是了,他很好奇,这份传承的坚守。 一条笔直的光带自他颈间延展而出,与巨树的根部相连,眷属们出乎意料地接纳了他的力量。 启浅灰色的眼眸闪过一抹红光,却又缓缓阖上,他过去从未采用过这种形式,不同于副作用极大的噬魂,这更像是直接借神魂耳目,追溯过往。 前提条件是,他必须取得神魂的全盘信赖。 与此同时,妘昭回应着生命之树的渴求,将从羽骨簪中得来的神力渐渐返还。 依旧是那片原野,只是本该浓黑如墨的夜空变为了不详的深紫色,那尊巨大的青铜神像消失不见,留下一抹熟悉的身影静静伫立。 那抹身影主动转身与他对上了视线,精巧无双的苍青色羽衣仅仅包裹住她的上半身,因为在她婀娜的身姿下赫然是四蹄着地的鹿身。 她通身的钗环配饰皆为黄金制品,唯有鬓间的香兰蕙草和遮去上半张面容的青铜面具打破了这种统一,如果不是半透明的身躯使然,几乎让人难以看出她仅仅是一个幻影。 鹿蹄走动时在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回响,待她走近启的身侧,未有任何顾忌地摘掉了那半张青铜面具,露出同妘昭有八九分相似的面容。 见启的脸上并无过多惊愕,她平静道:“此处是我的传承空间,善之法则,我们很早之前就已经见过面了。” “天空神,你想让我看到什么?” 面对启唐突的发问,羲君面色不改,“回忆的画面本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能否从中找到想要的东西。” 羲君摊开双手,绿色的神力自地面引向天穹,形成了数个风暴漩涡,巨大的力量俯冲而下,又在地面创造出数个法阵。 她径直走入第一个法阵,没有任何征求他意愿的想法,仅仅解释道:“这里,承载着一切的开端。” 在羲君身影消失在法阵的前一刻,启踏入了法阵。 他跟随着天空神走过了一片浓重的黑暗,但当他再度可视物时,羲君早已不见踪迹。 即使身处回忆,启所见的景象也真实可感,深不见底的崖底不时有风呼啸而过,宏伟的神殿外,过去的天空神正等待着法则的召见。 大门在他的眼前开启又关闭,而他周侧的场景也发生了变化,如同直接穿墙而过,进入神殿的内部。 鹿蹄在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发出“嘚嘚”的声响,那时的神殿内就已设主座,待羲君跪坐静候,一道黑影便倚坐其上。 即使有着面具的遮挡,启仍从羲君的眼神中读出了转瞬即逝的错愕,但她很快再度埋首,如从前一般开始汇报诸神的传讯。 黑影没有五官,启却不难从中感受出那股熟悉的游刃有余,他冷冷盯着对方模糊的轮廓。 “那不是邪神,那是你的半身,恶之法则。” 天空神的幻影不知何时又出现在他身侧,贴心地指出了他的误区,“虽然我承认,祂和邪神存有太多的相似点。不,这样才是正确的,毕竟祂是邪神的创造者。” 羲君传达完毕后,画面有长达数秒的静默,直到一个光团蹦蹦跳跳地出现在主座后,又轻而易举地被黑影禁锢于掌心。 羲君的幻影隔空一指,“那就是你,真是令人印象深刻的初遇,对么?” 启:...... 他别开视线,突然窥见了天花板上的那幅壁画,与后来的画面不同,此刻的后土地图上除却大洋彼端的失落之地,其余诸神的复苏之地俱有荧光闪烁,不同的光彩代表着他们的神力各异。 天空神的幻影也随之仰头望去,喃喃道:“一切的平静都还未曾打破。” 跪坐于地的羲君缓缓起身,从前恶之法则未能化形时便可通神言,对她的谕令皆是直接传入她的神识,这次也不例外。 羲君走出了那道厚重的殿门,他们的视角瞬间转换至殿外高崖,那里尚且没有法则屏障的阻挠,只见羲君展开双翼飞往云境的前一刻,目光凝重地回望了一眼法则神殿。 幻影带领着启又回到了一片黑暗的空间,他们朝下一个法阵的入口不断行进,“恶之法则借我之口让众神明知了祂的苏醒,却没有引起预想中的震荡,直到风神阿涅来访,他在卡克斯诞生之前就预知了这场浩劫。” 羲君立于祭台之上,向眼前的白发老者予以致意,“风神,你未曾离开玛萨,已逾百年。” 她能感受出对方作为贤者高涨的神力,虽然带着盛极将衰的不祥之兆。 “不错,因为我用这些岁月积攒下来的力量,推演出了未来的趋势。” 羲君几近色变,每位神明都具有预言的能力,但这同时会给他们造成不可逆转的后果。 她不愿追问何至于此,因为阿涅的眼神已经告诉了她一切,于是天地间便只闻她的叹息:“异变带来的总是厄运么......” 第19章 第17章 再现燎祭礼 阿涅苍老的声音中不乏淡漠,却异常清醒,“即使恶之法则未曾觉醒,众神之间也势必会爆发一场浩劫。” 天空神注视着祭台中央象征生生不息的神树,“你的到访,是否也带有诸神的意愿?” “只有光明神和净化神愿意相信这种结局,因为他们的视线尚且还未在力量膨胀中变得短浅。” 羲君明白他的意思,众神的力量在各自的复苏之地鲜少得到遏制,他们正在逐渐染上诸如贪婪、傲慢、妒忌、暴虐一类的恶习,并计划着扩张与掠夺。 他们正在消磨着自身的神性。 而选择藉由她向法则传讯的神明也愈发减少,后土原本就不甚谨严的秩序已经到了摇摇欲坠的地步。 她与光明神、净化神的神力同源,皆存有新生的光辉,她亦好奇自己的两位旧友同风神达成了怎样的共识。 阿涅却绕过了这个问题,“灾厄可预知,不可阻止,但天空神,在所谓的维序者诞生之前,我需要你的表态。” 羲君静默片刻,“我长囚于此,没想到也能成为你们计划中的一环。况且,我希冀改变的,从来都不是我自身的处境。” 阿涅朝天释放出一道风刃,瞬间触及到了顶部的绿色屏障,“不过你依旧选择了用屏障来躲避法则的耳目。 画面开始在启眼前变得扭曲,最后彻底归为一片漆黑,他选择不置一词,因为天空神只会让他看见提前设定好的回忆片段。 幻影用那双黑曜石般的深沉眼眸将他包裹,象征性地解说着未尽的回忆,“我选择与他立下情愿助力的誓约,虽然我甚至不知道,灾祸降临的具体时间,那也是我和风神的最后一次照面。” 她话音刚落,下一个法阵的入口即在前方开启。 苍青色双翼带起一阵罡风,面覆黄金面具的青年趁机借助风势盘旋而下,落于浓雾缭绕的原野。 巨大的青铜神像下的其他眷属纷纷收起双翼,恭敬行礼道:“大祭司。” 启认出了他额间的三瓣羽形印记,那赫然是处于巅峰时期的妘羿。 妘羿扫视了一圈地上的青铜礼器,示意眷属们继续进行生灵气息的封存,他则恭敬上前,摘下面具,向神像跪拜道:“羿,求见吾神。” 细雨渐起,浓雾尽散,妘羿的眼眸在清明间映出了神宫的倒影,这一次,天空神是以素衣荆钗的人形姿态降临此间。 妘羿低垂着的桀骜眉眼闪过惊惶,其余眷属或许无法感知,但继承了羲君诸多神力的他瞬间就能察觉,眼前神明的力量几乎跌破了最低点。 可她此刻的语调还能称得上一句镇定自若,“何事惊扰?” 妘羿俯首,“云境的边界似乎出现了新的禁制,不止我等,其余生灵也受困此间。” 羲君沉痛阖眸,灾厄已经开始,她却没有得到任何外神的传讯,风神他们...... 她没有过多的失态,低声道:“继续探查,务必护佑其他生灵。” “妘羿听命。” 浓雾再次笼罩了这番天地,天空神退回神宫,注视着被生命之树涵养的一截羽骨,在她转身的瞬间,启注意到了其后背的两个血洞。 “我不知外界时局如何,但尚有倾尽全力便能护佑住云境的笃定,所以我炼化了羽骨,想在陨落后为他们留出一线生机。” 启从幻影身上感受到了一抹哀戚,还是选择说出了自己的猜测:“你预料到了会有眷属反叛。” 天空神的幻影定定地凝视着他,“是的,追求自由是所有生灵的天性,尤其是在自身足够强大的情况下。但这正是我一直想赋予眷属们的。” 妘羿重新带回黄金面具,好教外界看不出他沉重的神色,他走过修复完毕的青铜器群,一众眷属没了方才的恭敬,挥动着双翼纷纷凑过来。 “羿,听说你又去边界了,这次能看到外面的景象吗?” “羿,吾神传达了何种新的谕令?” ...... 乌发黑眸的眷属们七嘴八舌地环绕着他,羽翼在扑腾间闪出苍青色的流光。 面对一言不发的妘羿,他们其实并不在意,默认他遵守着大祭司的礼制。骚动很快平息,眷属们又开始各司其职,为几天后的燎祭礼作准备。 妘羿在离开时突然有了一种冲动,他想知道如若云境不再得到神明的庇佑,眷属们又该何去何从。 画面又走到了尽头,幻影摇头道:“燎祭礼如期而至的时候,羿没有现身,忙于炼化羽骨簪的我并不知他在边界经历了什么。” 启道:“也许邪神在那时候就已经侵入云境了。” 四周没有被黑暗吞噬,证明这段回忆还未结束。 神宫祭台之上,立于神树下的天空神再次恢复了往日里人面鸟羽鹿身的形态,身着的卷云纹华服用金丝滚边,原本簪花结草的乌发被尽数梳拢入头顶缀有尾羽的平顶冠内。 其余眷属各捧一方青铜礼器,彼时上面还未刻有铭文,而是鱼鸟的象形画。 羲君操纵着吐出黑烟的藤蔓,看着被缠绕的礼器顶端“噌”地燃起黑色的火焰,这本来是该由妘羿来完成的祭祀步骤。 眷属们们纷纷鼓动双翼,力图加大火势的同时引导着内里的神魂不断朝生命之树聚集。 羲君低声吟咏着古老的神言,这是她在灾厄降临后第一次试图与法则沟通。 第20章 万幸的是,法则如往常一样接受了她的轮回祝礼,于是天空神自额角处伸出两支粗壮多岔的鹿角,令它们成为了联通神魂与神树的媒介。 待神魂停于枝头,被送入绿色树影,天地间陡然风雨大作,势可劈万物的雷电撕开了穹顶,从中爆发出一股强劲的吸力,接受轮回审判的神魂们就这般飘然离去。 出于封存自身力量,以备不时之需的缘故,光是进行这样的祭祀都让天空神显得有些力不从心,可为了让此成为法则不知的秘密,她必须不露破绽。 第18章 破则之念 但就在下一秒,羲君蓦地喷出一口血雾,身为通天之神的她,竟然遭到了神魂们的反噬,这是前所未有的情况。 “吾神!” 眷属们的惊呼让她强行稳住心神,并将暴动的神力镇压于生命之树的根部。 “无碍,祭礼不可废。” 她话语中的威严不容置喙,惴惴不安的眷属们闻言继续安送万物神魂归去,穹顶的裂缝渐趋合拢,只待天空神作最后的修补。 羲君本能地想要以双翼引动流云作补,方后知后觉抽去羽骨、以待炼化后,自身的双翼已然成为了一副摆设,再无任何效力。 于是她改翼为指,强行从自己的神魂中抽取出了纯净的绿色神力,完成了燎祭礼的最后一个步骤:回天。 她实在是太过虚弱,以至于没有意识到,从此次燎祭礼伊始,神魂便开始大量流入失落之地,并没有受到法则的审判。 裂缝消失在刹那之间,天际被云层覆盖,逐渐回归常色,连同羲君暴动的神力也一并平息下来,她的眷属们分别跪伏在各自负责的礼器之侧,那是求问神安的意思。 天空神的目光一一扫过他们,最后停留在了中间空出的,属于大祭司的席位上。 其余眷属见状微微抬头,面面相觑后,一个看起来较为年长的眷属起身拜道:“吾神,我愿前往追查大祭司的下落。” 羲君不置一词,在那位眷属的带头下,陆续又有几个身影起身拜请。他们都头戴羽冠,任凭一根青色翎羽垂至腰间,那代表着他们是刚诞生不久的天空神眷属。 天空神在众目睽睽之下阖上眼眸,她深刻记得自己每一个眷属的模样,不止是新生的,还包括那些由于神魂不稳,在祭礼被反噬泯灭的眷属。 哪怕她手下的眷属同她一道被长久地禁锢此地,从事着周而复始、秩序谨严的燎祭礼,也会有代代更迭,更遑论其余神明座下充当祂们爪牙的蓄意争斗者。 但眷属们的数量总是恒定的,同一神魂便可以在这个过程中无限轮回重生,除非主神陨落和强加干涉。 不过羲君惯会把新生者看作独立的个体,从不去以过去的影子束缚他们,这又是对新生眷属另一种意义上的承认。 在画面长久的沉默中,启静静聆听着幻影阐述与他的种种心境,而后出声询问:“邪神的眷属们,似乎与众不同。”它们可以随意分裂融合,又好似没有神魂、仅凭指令本能行事的傀儡。 即使天空神陨落已久,或许未曾有对邪神多加了解,他也不愿放过一丝能够探知卡克斯信息的机会。 两厢背景如今俱处无声的环境中,启早就做好了得不到答案的准备,而最后幻影的确只给了他一句模糊的话语:“那毕竟是诞生于恶之法则的‘维序者’。” 换言之,那是经由法则创造出来的神明,必然会在某些方面体现出与其他“正统原生”神明的差异。 幻影扔出此话后便不再多言,回溯的画面又开始缓慢移动。 带着个体独立的想法,天空神宽言道:“那不是现下最要紧的事情。” “是。”出于对神明的天然信任,出列的那几个眷属恭敬地退回礼器周侧,等待着她的后续命令。 羲君让平息下来的神力回流入体,并匀出部分给予一众眷属。 “如遇不测,尚可存有自保之力。” 得到神力加持的眷属们并未放下心中的惶然,天空神的这番话对他们而言,实是灾厄之前的预言。 然而羲君接下来的话语则更让他们迷雾重重,“如果你们可以拥有追寻自由的机会,那便去抓住它罢。” 一个少年模样的新生眷属沉不住气,“大祭司若是一去不回,那不应以寻求自由论之,他这是打算自甘堕为叛神者!” 紧接着就是死寂一般的沉默,羲君观察着每个个体的神情,发现他们都对此予以赞同。 “你们虽为我之眷属,却无法像其他眷属一般来去自如,长囚于此,可有怨?” 依旧是那位年轻的眷属率先答道:“请神恕罪,我曾心怀窥视外界之妄念,却知助吾神通天引灵乃是本命所在,不敢有怨。” 余者皆拜于地,“不敢有怨。” 这却让羲君的眼神更加哀戚,喃喃道:“竟至于此......” 队伍中最为年长的眷属出列,“吾神,那也是法则使然。” 老者的话语在启的耳边,不,是在整片空间内久久回荡,代表着天空神幻影不宁的心绪。 “他们提醒了我一件事情,追随我留于此地并非出于和我的羁绊之深,而是法则所赋予我和他们的‘命运’。” 启的神色也在这个瞬间变得极为复杂,“所以这更加坚定了你的决心。” 第21章 幻影终于卸下了一直以来的平静,“我本欲求法则解放眷属,独自承担这样的‘天命’,可众神之灾无可避免,我必须在陨落前造出新的破局之法。” 启虽有动容,却依旧准确地捕捉到了被忽略的细节,“我很好奇妘羿的行踪。” 幻影注视着画面上自封于神宫,炼化羽骨簪的天空神,兰草随着她摆首的动作轻轻摇曳,“直至陨落,我同他也没有迎来重逢的时刻。” 在最后的那段时间里,即使是苦守神宫外修复祭器的眷属,也觉察到了外界的动荡,似乎有一道更为强悍的屏障加固了云境的禁制,甚至还在吸收着此间生灵的力量。 连日的神力消耗让羲君的感知力一再减弱,她和生命之树的链接几乎已经无法斩断,但羽骨簪仅能作为一个储存力量的容器。 妘羿是唯一没有经历过更迭的初始眷属,继承了天空神的大量神力,他消失后,她也就失去了交付羽骨簪的人选。 现有眷属的力量上限都无法承受羽骨簪的力量,他们更没有带领余下的眷属冲破法则的限制,获得自由的意志。 就在这样的危急时刻,她迎来了旧友光明神索俄的到访。 第19章 神羽的逝去 法则屏障的禁制不断吸收着云境生灵的力量,万物凋敝,拂晓的光亮也无法带来新生。 一道剑势劈开了阻挡日辉的阴霾,硬生生在屏障表面撕开了狰狞的裂缝,白骢天马的身形率先显露出来,在它的嘶鸣中,光明神乘风降临此间。 出乎意料的是,索俄并没有遭到法则的干涉。 守护在神宫之外的眷属们自然认得光明神的风姿,纷纷迎了上来,躬身行礼,却又在礼毕抬头时感到惊疑不定。 索俄的铜甲上布满新鲜的血迹,散发出肃杀之意,那双一贯淡漠的褐色长眸中带上了某种决绝。 在传闻中,光明神会在拂晓之时从自身的复苏之地塞因出发,驾驭天马行过后土各地,朝晖便自他金色的长发尾端倾泻而出,驱散各地的黑暗。 而每当日近黄昏,他又会启程返回塞因,回收天光,让大地重回夜色的怀抱。 可如今,象征着光明长存的发丝被修剪至耳下的位置,以往纯粹的金色中也夹杂了灰调的色彩。 索俄望向他们的视线中不乏沉痛,这加剧了眷属们的忧虑——他们知道外界厄变的势力已经开始侵蚀着云境的一切。 但光明神最后只是沉默地越过了他们,亲手用光束驱散了他和神宫之间隔着的浓雾。索俄利落地翻身下马,将天马留于外间,带着一身血气步入神宫。 处于藤蔓环绕中的羲君髻发散乱,素白长裙被黑烟晕染,她背靠生命之树,虚弱地和索俄对视,“现在的你在我眼中,恍若将堕残阳。” 不到极盛,永不知何为堕落。 她能感知到,光明神同那时的风神阿涅一样,体内的神力增长到了神魂所无法负担之境地。 她见索俄不语,叹道:“违背法则、吞噬眷属、以强自身的下场,你比我更为清楚。” 这样的神明不管获得了怎样雄极一时的力量,最后的结局都是走向陨落。 光明神缓缓收紧双拳,“为了不受法则屏障的约束,我连塞内都能舍弃,何况是他们。” 饶是羲君再如何抗拒,她仍强迫自己直视着对方那双内敛狂意的褐色眼睛,然后她听见了索俄的低声呢喃:“我已经没有归处了......” 她吃力地从树根处分出一缕神力来稳住心神,“法则到底做出了怎样的判决?” 光明神麻木地开口:“祂创造出了名为卡克斯的新神,意在让其成为维序者。我从未见过那般强悍的造物,他与诸神的第一次交战,致使了半数神明的陨落。” “自此以后,诸神的复苏之地交界处便出现了屏障,阻隔众神、吸取力量,这已经被认定为是恶之法则的‘杰作’。” “风神早就预料到了厄运的征兆。” 天空神的话语里带着未卜先知却对灾祸避无可避的不甘,她鲜少表现出这般泯除神性的情绪。 启本以为画面到这里又会戛然而止,毕竟天空神在他面前似乎极为避讳和风神有关的回忆,可是幻影伫立一旁,仅作观者。 于是他看见,索俄向天空神展示了风神属地玛萨祭台的景象。 光明神解释道:“风神的陨落,是他自身的选择,不过他为善之法则留下了‘火种’。” 即使她此刻神思恍惚,却也敏锐地猜测出了善之法则的身份,那个光团......居然是扭转诸神终焉的关键么。 她拨开周遭对自己神力索取无度的藤蔓,“说明你真正的来意吧,光明神,我的时间不多了。” 索俄能感受到羲君的神魂正在一点一滴地流失,“老朋友,卡克斯已然表现出了反噬恶之法则的倾向,所以我才得以趁其相争,打破屏障的限制,与你相见。” “我希望有朝一日,你能将传承之力借与善之法则,让他能有一战之力。” 天空神平静地回望他褐色的眸子,从其中看出了明日不再的意味。 “这就是你的目的?” “确切来说,也是风神的遗志。” 光明神的坦诚反倒让她畅快起来,“我自然会遵守和风神的誓约,不过,作为旧友,还有一件事我想委托与你。” 第22章 未等她言说后文,索俄已经用右手握住铜剑的剑柄,以神格的名义郑重起誓,应下了她最后的请求。 此处回忆停滞,幻影带领着启走向最后一个法阵,“风神的做法给了我启发,我由此决定,用即刻陨落的代价创造一个生而无力、不受法则屏障限制的‘眷属’,我赋予了她‘昭’的名讳,希冀她能为云境带来新生。” 启盯着前方法阵的入口,“你把羽骨簪交给了光明神。” “光明神舍弃自己的复苏之地后,一直在各地致力于同卡克斯的眷属交战,如果昭有所不测,便可凭借和羽骨簪的天然联系召唤索俄。当然,光明神必然能提早一步感知到这些。” 生命之树失去羽骨簪后,象征着蓬勃生机的绿影散去大半,这更加快了她神力流逝的速度,羲君的身形逐渐变得透明,证明一切已是回天乏术。 光明神转过身,他不愿亲眼目睹旧友的陨落,即使那是为了实现对方的夙愿。 就在那一刹那,他听到了天空神的轻声询问:“我们共同的朋友,珀尔菲还好吗?” 索俄怔住了,他上次未能成功造访净化神的复苏之地蒙厄泽,因为珀尔菲那被邪神污染的眷属,牢牢控制了蒙厄泽的局势。 所以他只能回答道:“下次见面的时候,我会将你的问候带到的。” 留给他的仅有沉默,光明神迟疑片刻,还是问道:“不用召集眷属们,为你做最后的送行么?” 背对着神树的他无法得见,天空神此时的躯体几乎逸散了一半,她安详地阖上双眸,让她最后所见的光景是一片黑暗。 “等到他们真正脱离了这样的命运,再与我告别吧。” 话音和她的身形一道消失,与此同时,神树的树顶处出现了一个由所苍羽包裹住的“茧”。 第20章 归原 遮蔽神宫的浓雾散去,天际乌云压顶,暴雨将至,巍峨的神宫轰然倒塌。 血腥与尘埃的气息萦绕在光明神的身侧,他麻木地抬头,听见了远方雀鸟此起彼伏的哀鸣,它们都在悲泣着神明的陨落。 背负着青铜礼器的眷属们静默地在他眼前聚集,面朝着神宫跪拜,即使暴雨将他们的苍羽浸透,他们也未曾挪动半分。 索俄铜甲上的血迹被冲刷殆尽,尽数融入大地深处,他将利剑插进泥土,俯身为自己的老友做了最后的致哀送别。 他指着树顶苍青色的羽茧,向所有眷属宣告道:“那是天空神最后的眷属,记住,以昭为名的她将会带来新生。” 而后,索俄在眷属们的注视下带着羽骨簪决绝离去,在陨落之前,他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为首的年轻眷属率先起身,“我将......继承吾神的遗志,驻守云境,直到光明神口中的预言实现。” 其余眷属默然跟从了他的选择,无法往生的神魂没了神明的指引,终有一日会带来灭顶之灾。 就算此刻的他们力微难挽,也无法弃之于不顾。 他们运用羲君留下的神力为青铜礼器刻印下铭文,以加强效力,又挖造了祭祀地宫,终日蛰伏于地底,靠着微薄的生灵之气苟延残喘。 在这样的境地下,他们仍坚持着用自己的神魂,温养着生命之树上的羽茧,等待着她的降生,那是他们与天空神最后的链接,回忆也由此走到了终端。 “这些回忆不属于你。” 面对疑窦顿生的启,天空神的幻影莞尔一笑,“我说过,昭其实不能算作是我的眷属,她某种意义上,是和新任风神同等的存在。她的力量已经传递到了这里,因此接下来的回忆,她才是主人。” 启浅灰色的眸子闪烁一瞬,“你和阿涅一样,彻底放弃了复苏的机会。” 提到风神,天空神隐约有些抵触,但她还是云淡风轻地带过了这个话题,“万物,本就不存在永恒。” 她用手拨动着虚空中的光影,感受到妘昭返还过来的神力已经达到了临界点。 启顺着羲君的目光向上望去,绿色的阴影在他们上方聚集,最后形成了一个通道口。 一面羽翼渐渐显露出来,然后是印有卷云纹的白色绸裙,待妘昭的整个身躯进入此间,启方才发现她又恢复了之前的鹿身形象。 神采重新归入她涣散的黑眸,这让启将她的眼神变化尽收眼底,他无法形容那内里汹涌着的深沉,因为他还没能窥得后续的回忆。 妘昭试探性地问道:“这能算作是我第一次拜见您吗?” 羲君望向她的眼神中充满怜爱,“我很遗憾,不能用真身和你相见。” “没有关系,您交给我的使命将尽,我也将追随您而去了。” 天空神对这点避而不谈,敛容正色,朝虚空中的某个角落道:“风神远道而来,何不现身一叙?” 已看不出任何受伤痕迹的埃弗摩斯缓缓走出,手里拿着那副曾为妘羿所有的黄金面具。 他的视线一一扫过他们,最后落在了羲君身上,“我受它指引而来,看来想要与你相见的眷属不止一个。” “如果不解决掉他的夙念,传承也会无从进行。” 羲君目光凛然,最后还是从他手中接过了黄金面具,内里溢出的缕缕黑烟迅速将她包裹在内。 她似乎浑然不觉,低声呢喃着,“羿,好久不见。” 妘昭犹豫着上前提醒道:“吾神,他残害眷属,已经沦为了叛神者,不再受飨大祭司之名。” 第23章 天空神看着凝聚于指间残余的邪神之力,笃定道:“那是卡克斯的手笔。” 虽然早有预料,启依旧攥紧了双拳,埃弗摩斯感受到了他波动不稳的情绪,若有所思。 羲君驱散了环绕她身侧的黑烟,又目睹着它们凝就为一幅巨大的回忆画卷,“我想要知晓,他最后的遭遇。” 画面与天空神之前的回忆有所重叠,依稀可以看出是在妘羿领命前往边界之后。 妘羿逆风疾速滑翔,在距离边界数十里的地方堪堪停下,屏障的状况同他上次探查时一般无二,依旧闪烁着存有禁制的流动铭文,这让他极为忌惮。 远方传来阵阵尖锐的叫声,他蓦然抬头,看见覆压天穹的鸟群径直以身撞击屏障,在一瞬间化作了焦黑的尸体。 这极具冲击力的一幕就发生在数里之外,妘羿谨慎地向前徐行,不料鸟群络绎不绝,无休无止,甚至于地上的走兽也从云境四面八方聚集而来,狂躁着奔向屏障。 这次他得以看清,他们躯体上的焦黑并非来自于屏障的防御性反噬,而是因为屏障将它们的生灵之气迅速抽取殆尽。 妘羿谨记着羲君临行时的托付,面对发狂的飞禽走兽,他没有半分犹豫,召唤雷电阻挡了它们的去路,以求让鸟兽们惶恐退却。 但天地间很快就只余雷鸣哀叫,而即使是死于雷电之下的生灵,它们的生气也依旧会被屏障尽数吸收。 妘羿在产生更大的伤亡之前及时撤回了雷电,他已经可以肯定,向鸟兽们施以惑乱的源头就在屏障之上。 于是他封闭了自己的部分神识,以免在直面屏障禁制时受到与飞禽走兽们如出一辙的蛊惑。 孰料在他决定飞向前沿时,天地改色,这场骚动也随之停止。 他尚未意识到,短暂的沉寂,是因为要迎接更为强劲的存在。 第21章 无别之逝 野兽般的怒吼自屏障上方传来,他凭借本能飞离了自己当前所在的站位,勉强躲过了第一波神力外溢的破坏冲击,而半数的飞禽走兽都在这从天而降的力量场中直接化作了灰烬。 不属于此间的黑雾大面积地笼罩而来,数张内含利齿的裂口组合在一处,将包围圈不断缩小。 妘羿在这时尚且还有突围一搏的力量,但他紧盯着被控制的生灵们,咬牙从羽翼上扯下数片苍羽,它们一脱离双翼,便迅速膨胀聚合,最终在鸟兽的外围构成了一道保护羽茧。 带着可怖利齿的黑雾们嘶吼着靠近,尖牙几乎已经抵住了他的咽喉,妘羿全身紧绷地等待着,因为他天生的灵性并没有从这些怪物身上感受到杀意。 果然,利齿象征性地在他颈间留下红痕后,便开始退却,并没有试图攻击妘羿织就的羽茧,仿佛它们搞出如此阵仗的目的仅仅是为作警告。 但妘羿严峻的神色未有松动,跟随在天空神身边多年,他早就熟悉了各路神明的气息,唯独这次,从黑雾们身上散发出的那股熟悉的陌生感让他尤为忌惮。 果然,异变就在黑雾退却十步后骤然产生——从他那防护严密的羽茧底部,汩汩流出了黑色的血液。 这悚然的一幕就在无声无息间发生,妘羿甚至没有察觉到,那种破坏之力是在何时侵入羽茧之中的。 他缓缓撤去羽茧,目之所及之处尽为鸟兽的枯骨,那森森白骨上甚至还弥漫着不详的黑烟,被用作组建羽茧的苍羽们也迅速发黑,光泽不再。 在他被眼前景象震撼之时,一阵嘲讽般的轻笑伴随着陌生的气息而来,令他猛然挥动双翼升至半空,横眉怒视着天空中的某处。 “擅闯云境者,还不现身!” 对方止了笑,又听得抚掌三下后才终于出现在鸟兽的枯骨之上。 某种意义上来说,妘羿是第一个得以面见卡克斯实体的生灵,只不过他如何也没有想到,之前那般强盛的破坏之力出自眼前这个赤发黑袍的孩童。 但不可否认,这个稚子身上的确散发着和法则同源的气息,每次天空神主持完燎祭礼从法则神殿返回后,那股气息都能在接下来的数月间萦绕在羲君周身。 孩童注视着他凝重的脸色,嘴角漏出一声嗤笑,然后漫不经心地任由那些黑雾小心地靠近自己身侧。 “你是法则的使者,还是......”妘羿在那双淡漠的浅灰色眸子投向自己前止住了话头。 面对他唐突的发问,赤发稚子倒是干脆地解答了他的疑惑,“法则创造了我这个维序者,仅此而已。” “维序者?” 对方似乎对他一直紧绷着的模样极为满意,甚至还因此多生出了几分耐心,“不过我不太喜欢这个名号,所以我将自己的名讳定为卡克斯。” 这个名讳的释义是——邪恶本身。 妘羿身在半空,背后的双翼微微舒展着,做出一副戒备的姿态,“既造访云境,还请挑明你的目的。” 卡克斯这时却没了接受他盘问的兴致,将手掌轻轻收紧,一股巨大的压力就迫使着他落于地面,四肢也都被无形的力量禁锢着。 妘羿被迫仰视着卡克斯,无可避免地对上了其危险的视线,仅在刹那间,他的神魂和思想便毫无保留地被对方读取了一遍。 “看来,即使是天空神麾下最强大的眷属,心志也尚存松动啊。” 之前的种种都未让妘羿神色大变,但就是这样一句轻描淡写的话语,让他的心头抽动了一瞬。 第24章 明明眼前孩童的面容稚气满盈,妘羿却从对方的笑容中感受到了深沉的恶劣。 “现有的秩序岌岌可危,你内心会犹疑,也说明你早就看清了这种事实。或者说,在漫长的岁月里,你已经不再满足于固守一方了。” “住嘴!” 妘羿在此时寻机暴起挣脱了束缚,被污染过的苍羽瞬间化为绿色光影直接袭向了卡克斯。后者神情散漫喃楓,苍羽没入他的黑袍后就再无痕迹。 短暂而无力的爆发后,妘羿终于找回了往日的冷静,看向邪神的眼神无比冰冷。 卡克斯则怜悯地注视着这个落单的眷属,在他眼中,对方是何等的弱小。 “不必在我面前掩饰你的私心,我很乐意成人之美。” 妘羿嫌恶地侧过头,“......我拒绝,我自会去向吾神请罪。” 话音未尽,他整个身躯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举起,然后重重抛掷向屏障。 伴随着一声闷吭,最先遭到屏障吸食腐化的是他的双翼,紫黑色的毒素甚至深入了骨髓,令曝露出的羽骨呈现出了诡异的花纹。 屏障对他力量的索取还在加速,待卡克斯第三次打起响指时,终于如愿以偿地听见了“猎物”崩溃的痛呼。 卡克斯稚嫩的面庞上扬起微笑,说话间的姿态却带上了居高临下的意味,他看着已被折磨得看不出原形的妘羿,“现在可以重新好好考虑我的提议了吗?” 妘羿颓然地垂眸,用已经半是白骨的右手狠狠戳向眉间的三瓣羽印记--只要他一旦身陨,即使是神力衰微的天空神也一定可以知晓此地发生了什么。 “啊啊啊!” 不料邪神看穿了他的打算,授意两团张开利齿之口的黑雾吞食掉了他的双臂。 “如果你肯早点配合,何至于受这些苦楚,我想要的只是天空神的传承之力罢了。” 卡克斯步步逼近,纵然是需要仰视他的角度,也未见其气势稍弱。 妘羿呼吸急促,嘴角溢出殷红的鲜血,“纵有私心滋生,我也永不背叛吾神。” “没关系,其实自始至终,你的意愿都并不重要。” 邪神朝虚空一指,黑雾们得了他的号令,纷纷化作黑焰包围住那具残破的躯体。妘羿感到自己的神魂都几乎要被焚毁殆尽,偏生那极具蛊惑力的声音在他的识海中挥之不去。 你从不愿被囚于此,你已经压抑太久了。 信仰只会给予你枷锁,反叛才能带来新生。 做出选择吧,除非你愿意接受消亡的结局。 这些话语伴随着神魂上的剧痛一遍遍地回响,最后成功让他走向了崩溃,就算是幻神索依姆,只怕面对这种蛊惑之力,也得甘拜下风。 黑焰平息,留在屏障之上的赫然是黑羽之茧,真正的妘羿,也于此刻消亡。 “你喃楓苏醒的那一日,方为异变之始。” 做完这一切后,卡克斯未再多做停留,此时的他还不能让恶之法则察觉到自己背后的“动作”,他还无法与其正面抗衡。 第22章 灾厄前夕 年幼的妘昭被头戴羽冠的眷属抱在怀中,奋力睁大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眸去仰望苍穹,而后,她的视线又移向远方。 “昭,怎么了?” 抱着她的正是当初那个主动向羲君请罪的年轻眷属,妘昭于数月之前从神树的枝头上诞生,与她一同降世的还有一尊鹿角凤塑像,自此以后,她便由眷属们轮流照看。 妘昭指着浮现出黑雾的彼端,“那里,有灾厄的气息。” 她身上仿佛存有一种未消的神性,惯会用稚嫩的嗓音去平静地陈述事实。 眷属目光一凛,纵使数月了无音讯,他也不会认错这股气息的源头是谁。 他的掌心聚集起了绿色的光球,随后又炸裂开来,化作道道光条飞去通知其他的眷属。 而他自己则带着妘昭先行飞入地宫之内,只怕接下来要面临一场恶战。 刚刚破茧而出的妘羿茫然地看着自己深紫色的骨翼,那种恨意尚且未从他的脑海中完全消失,却又让他陷入头痛欲裂的困惑之中。 他忘记了很多情感,也忘了这股恨意的源头,唯有心上的那点愧疚刻骨铭心,但一道黑烟融入他额间的羽形印记之后,种种崩坏之处便尽数被邪神留下的蛊惑之力予以修正。 妘羿缓缓摘下黄金面具,对了,追随天空神的下场便是永囚于此,直至陨落,他已经宣誓效忠邪神,现在的使命是夺取天空神的传承之力。 被邪神重塑过的骨翼反而让他的身形更为迅捷,妘羿不消片刻就再次降临到那片原野之上。 那尊再无神力滋养的巨大天空神青铜像悲悯地注视着他如今的模样,令他本能地瑟缩了一下,也让识海出现了空白。 天空神,陨落......这不可能。为什么?! 一种自神魂深处而来的悲痛击中了他,直到邪神之力不厌其烦地把这些感情清理殆尽。 于是当妘羿面无表情注视着向他包围而来的其他眷属时,他已经真正意义上成为了邪神称手操纵的棋子。 最靠近他的几个眷属早已摆出了攻击的姿态,他们一齐念道:“叛逃者,当诛灭其神魂,如今由我等代行神罚。” “叛逃者?”妘羿仔细咀嚼着这几个字的意味,张开了那双可怖的骨翼,“为了替吾神阻挡法则的责难,我付出了何等代价,甚至未能恭送吾神离去,到头来竟落得一个叛逃者的罪名。” 第25章 骨翼的存在太过惹眼,上面的每一道紫色毒痕都在昭示他所承受的极端痛楚,在场的其他眷属面面相觑,最后一致决定让生命之树来做出评判。 妘羿被他们簇拥至神树面前,他不以为然地伸出手去触碰树根——无论神树承不承认他的眷属身份,现在的他都有能力应对其他眷属的集体围剿。 然而下一秒,他却愣在了原地,即使速度异常缓慢,但绿色的光影也从他的指尖源源不断地传送至树顶,这是神树对他的眷属身份予以认同的证明。 妘羿的手掌捏紧又松开,他不明白神树的意思。 事实上,那是出于羲君在陨落的最后时刻未能与他相见的一丝遗憾。 他周围的眷属逐一跪拜下去,高呼着“恭迎大祭司归来”,然后各自扯下数片苍羽用于修补妘羿的双翼,最后甚至还奉上了他在燎祭礼时惯用的那根黄金权杖。 苍羽掩盖了骨翼腐蚀过的痕迹,妘羿重新戴上黄金面具,以权杖击地,在绿色树影的笼罩下宣告道:“我此次归来,是为代行神职,传承通天之使,以明吾神之志。” 眷属们闻言埋头再拜,妘羿的视线却越过他们,锁定在了一道幼小的身影上。 那是一个乌发过肩、身着素色绸裙的女孩,正冷漠地看着这一切。 “她是谁?” 负责照顾妘昭的年轻眷属急忙起身将她护在怀中,“大祭司,她是吾神陨落前创造的最后眷属,以‘昭’为名。” “昭,日明之意,可惜你生不逢时,辜负了吾神赋予的名讳。” 妘羿残忍地宣告着这个事实,妘昭的双眸却无惧地直视着他,“我的使命和你不同,我会带来新生。” 妘羿倒没想到她会这般回答,朗声笑过后,又对其他眷属道:“你们务必好好教导她,勿负吾神的意志。” “是。” 余者皆俯首应和,谁也没有发现立于树下的妘羿眼中划过一丝阴翳。 “昭,快下来!” 妘昭不顾其他眷属心急如焚地呐喊,紧贴着天际的屏障飞速翱翔着,这样的速度让他者难以比拟。 事实上,她才刚刚掌握了飞行能力,她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内就出落成了少女模样,面容也和天空神越来越肖似。 当然,其他眷属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因为天空神一贯以青铜面具示众。 “下来。”一道威严的声音自群体中传来,妘昭对大祭司怀有本能的忌惮,于是换了个方向俯冲至祭祀坑。 那个曾对她照顾有加的年轻眷属正在为祭祀礼器刻写铭文,还因她的突然到来受了一惊。 他扔下手中的刻刀,温声开口道:“怎么了,我感觉到大祭司他们在呼唤你。” 妘昭替他整理好被自己降落时的冲击力掀倒的象牙,“不知道为什么,我忍受不了和大祭司呆在一起。” “是因为他当初的那句话吗?” 妘昭的脸上浮现出怅惘,“不全是,我总是......觉得他所念不纯。” 他深思熟虑了一阵,然后答道:“确实,最近的燎祭礼上,我感受到了他的力量已经不再纯粹,甚至出现了神魂失控的情况。” 这致使青铜礼器越来越难以修复,其上的黑痕无法泯灭,对力量本就在不断衰弱的眷属们来说更是雪上加霜。 “不过除此之外,他所做的一切都无可挑剔,还主持了吾神的祭礼。” “但愿如此。”妘昭惨然一笑,她知道对话应该至于此处了。 他们却没有注意到,脚下有一根细藤正悄悄缩回地宫深处,将他们方才的对话一字不漏地传递给了妘羿。 第23章 残害与泯灭 妘羿脸上的神情未见紧张,他知道自己身上的异变迟早会被察觉,只是他耗费了数月时间从各处下手,企图寻找到解放传承之力的方法,却无一有终。 他站在神宫的断壁残垣之前,摩挲着黄金权杖上精美绝伦的鱼鸟花纹,夺神之力的难度就像打破飞鸟与鱼的界限一般。 现下看来,只剩下最后一个破釜沉舟的办法,送那些愚忠的眷属们去“见”他们的神明。 这晚的夜空无星无月,往日的清朗如今被诡谲的迷雾所取代,妘羿举着一盏内有蓝色火焰跳动的明灯,缓缓出现在地宫通向祭祀坑的入口处。 入眼而来的是一个接一个的羽茧,每当夜幕降临,眷属们便会以自身作为向青铜礼器传送灵气的媒介,来维持燎祭礼的效用。 即使已经做出了要抽取他们神魂的残忍决定,妘羿还是选择先绕过羽茧,来到那尊鹿角凤塑像面前。 每一个眷属都告诉他,这是羲君最后留下的物件,但实际上,没有一个眷属能发掘出它的真正作用。因此,它仅仅只是燎祭礼的“见证者”罢了。 他收回视线,将黄金权杖高举过头顶,一阵“窸窣”声响起,深绿色的藤蔓仿佛通晓了灵性,很快便包围了祭祀坑的底部,并从顶部开始喷出黑烟。 “哐当!”阴影处传来阵阵闷响,还伴随着紧张的呼吸声。 这未让他多加警觉,因为他感受到那是妘昭的气息,是那个诞生自天空神陨落之时,没有任何力量的“眷属”。 他凭依着对气息的敏锐捕捉操纵藤蔓,将妘昭从藏身的羽茧之后揪了出来,欣赏着她脸上仅剩的镇定与防备。 第26章 妘羿率先粲然一笑,“关于你出现在这里的原因,我需要一个解释。” 妘昭冷冷注视着处在黑烟包围中的鹿角凤塑像,“我更想向大祭司讨要一个说法。” 她的身躯被重重抛在沙土之上,扬起的烟尘脏污了她的衣裙,这副狼狈的模样落在妘羿眼中,令他畅快了很多,因为妘昭如今的模样实在是和天空神太过相似了。 妘羿对她怀有一种天然的敌意,却又从来没把她放在眼里过,就算是在这种情境下也只是指使一根藤蔓束缚住妘昭的身躯,让她充当旁观者的角色。 随着黄金权杖下令般地落下,妘昭眼中对他的愤然逐渐变为了惊恐,那是她第一次见到邪神卡克斯的眷属。 黑雾一样的身躯从妘羿的斗篷中源源不断地涌出,而后在她的面前露出了锯齿状的裂口。它们的吼叫声充斥在这方狭窄的天地内,却仍没能唤醒处于羽茧状态下的眷属。 妘羿并不是它们的实际发令者,现在也只是伫立一旁,观摩着邪神眷属抽取神魂的方法。 只见它们的裂口中突然迸发出一股强劲的吸力,将羽茧上的苍羽硬生生地拔除,露出血淋淋的肉体,而后又把各自的身形分散为数团,钻入方才被它们开拓出的缝隙。 羽茧的状态被强行破除,祭祀坑内响起眷属们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妘昭看着汩汩流向自己脚边的献血,奋力挣扎着想要突破藤蔓的桎梏,却最终无能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她看着前日与她纵情欢笑、翱翔天际的眷属如今羽翼断折、肢体残缺,最开始是神魂,到最后连他们的身躯也被黑雾尽数吞噬。 那个她最为亲近的年轻眷属费力地转过头,其实那时候他的脖颈已经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歪折,他的嘴唇翕动着,目光死死钉在妘昭身上。 她明白对方最后眼神里的用意,那是让她快逃离这里的意思。可是她连这点自保的能力也没有。 眷属眼中的神采在急速逝去,不光是他,其他眷属在最后时刻也选择了看向妘昭所在的地方。 “为什么不连同我一起吞噬?”她在激愤状态下质问着妘羿,更像是在质问着邪神。 妘羿终于不再掩饰眼中嫌恶的鄙夷之色,似是不解天空神陨落前创造的眷属怎会如此孱弱。 “因为你实在太过弱小,根本没有什么吞噬的价值。不过放心吧,这只是献祭给邪神的仪式,要夺取天空神传承之力时,想必你的神魂还是能派上些用场的。” 他看着开始疯狂撕扯着藤蔓的妘昭,嘲讽道:“你瞧,我根本没有对它们施加多少力量,却都让你无法挣脱。” 妘昭知道自己生而无力,可她在这样的境地下依旧选择竭尽所能地挣扎,因为眷属们从不以她的弱小否认她的身份,而是照顾有加。 妘羿窥破了她内心的坚持,嗤笑道:“那不过是出于对天空神的愚忠罢了,你竟把他们对你的这点怜悯视若珍宝。” “纵然是这样又如何?总好过你这个背叛本神的堕落者!” 这句话没有惹怒对方,而是让他脸上的笑容更加放肆,“你如何就能够笃定,他们未曾有过半分怨怼?” 她的神情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两行清泪夺目而出,声音旋即低了下去,“终有一天,我会偿还这份恩情。” 数道绿影从邪神眷属的裂口中逸出,被分别封印在司守的青铜礼器之中,其上的铭文也迅速变得模糊不清。 妘羿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徒劳挣扎的模样,“一切都结束了,将你的神魂献给邪神吧。” 泪痕放大了妘昭脸上的惊恐,她在刹那间爆发出的冲劲竟让她的上半身脱离了藤蔓的束缚,得以展翅鼓风。 妘羿原本未将此等末路行径放在眼里,直到他清楚地感受到了另一股力量的靠近。 至纯而炽热,这是......光明神索俄的气息。 当他意识到这一点时,白色剑气已然抹杀了一半的邪神眷属,顺道解放了妘昭身上的藤蔓。 妘羿以权杖迎击,最后还是直接用身体承受了半数伤害,“不可能,在法则的限制下,光明神为何还拥有此等强大的力量?” 他和妘昭同时望向夜空,面容刚毅的光明神身骑天马,漠然地注视着这一片残局。 随后,索俄的食指朝鹿角凤一指,顿时激发了虚空中的某个法阵,自其青铜双翼处释放出了绿色的光芒。 这宛若一张巨网,将妘羿牢牢困在其中,一阵惨叫声过后,他的躯体迅速衰老弱化着,苍羽纷纷凋落,露出了深紫色的骨翼。 后来他再也握不住那根黄金权杖,被噬魂般的疼痛折磨得在沙地上四处抓挠。 妘昭冷冷看着他的报应,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索俄方才不知用何种方法,触发了天空神的神罚机制。 光明神让那根羽骨簪浮于半空,天空神的神骨对妘昭有着命定的吸引力,这促使她不觉展翅,飞向索俄的身侧。 “羲君将云境托付于我,这根神骨却是留给你的。” 索俄无法停留太久,虽然他一直游走于各处沦陷的神明属地,致力于扫荡卡克斯的势力,可以他如今的力量,还不能直面邪神。 于是他最后决定带着妘昭前往风神属地的时间停滞之所,在用蛮力突破结界离开之前,神明蓦然回首,注视着“叛神者”徐徐开口道:“告诉卡克斯,光明不承认他篡夺而来的地位。” 第27章 第24章 无神之境(卷一完) 所有的影像都归于混沌,回忆就此走到终点,四散来的黑烟带着最后的眷恋,在天空神的发丝间停留了一瞬,然后彻底泯灭无踪。 羲君用双手捧着那张黄金面具,注视着其上的光彩渐渐黯淡,即使曾做过多次推演,当真正看到她神陨之后的种种灾厄时,她亦不能免除其中深沉的哀戚。 作为那段回忆的亲历者之一,妘昭垂眸沉思,却又在目睹了天空神的那滴滚泪后放弃了开口的想法。 待那滴眼泪滑落入地,空间内开始缓慢生成荧绿色的漩涡,那是羲君外放的传承之力。 她平静地端详着启的面容,“现在的您,已经知晓了这份力量的厚重,所以在传承之前,请听取我最后的请求。” 埃弗摩斯的脸上满是了然,启没有放过这个细节,只道:“我与妘昭立过誓约,自然会让此地未了的夙念尽数消解。” 羲君将双手叉拢至眉心,在向启行过传统的拜神礼后,又用柔和的眼波包裹着妘昭。 “善之法则,我向您请愿,给予我所辖眷属自由,让其成为独立的存在。” 而后她收回视线,决然道:“并令云境,再无神明。” 启抬手,漩涡中的力量便蜂拥而至,无数记忆碎片重新在他的神识中组合上演,迸发出他所未曾经历过的喜怒哀乐。 余者一时难寻启的身影,他宛若处于风暴中心,茶色的发梢也受到了传承之力的渲染,隐约有了增长的趋势。 待风暴平息,他感受到这副躯体最终还是没有发生任何变化,邪神所下的封印,果然非常力可撼动。 “吾神!” 在妘昭惊慌失措的呼喊中,羲君的幻影自底部开始消散,与此同时,妘昭额边的鹿角喃楓也开始抽枝生长。 天空神将指尖缠绕着的最后一点黑烟没入眉心,“誓约已然成立,我该带着他一起走了。” 这平淡的反应换来了妘昭的诘问,“为什么唯独要留下我?为此而献身难道不是我注定的命运吗?” 况且,这也能算作是对其他眷属的回报。 羲君摘下青铜面具,露出那张与她极为肖似的脸,“你既诞生于我陨落之后,又为何对我怀有如此强烈的信仰,是出自生来的命运吗?” 在天空神的温声询问中,妘昭逐渐放低了声音,“......不,虽然其他眷属一直教导我要敬重您,您是我们力量的直接来源,可真正想让我追随您的,是您奉献出的希望之晖。” “因此在您逝去后,眷属们仍愿意传承通天之使,而您留下的神骨,也给予了我救赎他们的力量。” “我和其他眷属将永远追随您的意志,是您为云境带来了新的白昼,在您之后,云境不会再出现新的神明。” 天空神看着妘昭的身躯逐渐成长为完全体,然后将手中的青铜面具交付给她,含笑道:“如今,你才是新生的希望,请背负着云境的过去,走向明日。” 羲君将目光投向启,“待我与法则的誓约生效后,其余眷属便会得到新生的机会。至于妘羿......虽然他犯下滔天之罪,但他的神魂为邪神所伤,已经无法转生,就让他随我而去吧。” 此时,天空神的幻影仅残留了颈部往上的部分,在最后的时光里,她的眼神倏地放空,似乎越过他们,看向了更远的未来。 但实际上,那是她在离去之前,向风神秘密传递了一条讯息。 “神位不正,好自为之。” 得到天空神忠告的埃弗摩斯神色如常,除了他们,另外二者并不知道这段小插曲。 巨型苍翼自妘昭身后展开,她的喉间模拟出了雀鸣般的清啸,与天空神作别。 她颤抖地戴上那副青铜面具,感受到它与自己面部贴合的同时,一股充沛的力量也输入了体内。 另一副黄金面具还静静躺在地上,无人问津。 妘昭犹豫了一瞬,将它拾起后嵌在了青铜面具之上,至此,所有的传承宣告结束。 整个空间开始迅速坍塌,转眼之间,他们便回到了生命之树下。 启轻声叹道:“到此为止了么......” 接下来,就该他来履行约定了。 他立于祭台之上,摸索着操控刚刚获得的力量,迄今为止,他们都弄错了一件事情,天空神并没有把传承之力放于法阵之中,法阵的真正用途是开启传承空间,辅助解放。 启引出绿色的通天之力,让它们填补了神树上空缺的树影,在神树的涵养下,它们很快就变得极为纯粹,然后一齐脱离神树,飞向祭祀坑所在的方向。 看来,他们也得尾随而去。 妘昭展翼腾飞入空,埃弗摩斯显露出了缩小版的翼龙姿态,身形尤且抵得上数头巨兽。 启沉默半晌,还是任由妘昭抓住他的手臂,带他飞离神宫,风神化形的翼龙缀在他们身后,不时发出厚重的长鸣。 待到他们降落于祭祀坑底,方才的绿色树影已经栖于每尊塑像之上,由眷属神魂所化的血雾也重新开始聚集。 启放出的通天之力修补了塑像双翼的裂纹和黑痕,原本用以封印的祭祀礼器如今成为了温养眷属神魂的工具,待他们再次诞生,便会产生一个新的种族。 此时此刻,启终于感受到了这股神力的强大,在暴涌的力量中,他有一只浅灰色的眸子变为了绯色。 第28章 “我以善之法则的名义起誓,承认尔等的独立,赋予尔等自由、繁衍、生息之权。” “此后免受通天轮回所困,万物自有道,待邪神陨落,法则将不再插手轮回一事。” 启每说出一字,他眼里的绯色便加重一分。 妘昭只当那是神力高涨的证明,可风神却知道,那代表着启体内的力量正在与邪神的封印分庭抗礼。 “我赋予尔等新的族讳,以羽为名。” 妘昭沉稳颔首,如初见时行了一个拜礼,“羽族妘昭,拜谢法则。” 这一刻,启从她身上看到了天空神的影子。 云境的屏障就此解除,妘昭却选择守候在祭祀坑内,等待着她的族人们醒来。 在他们临行前,妘昭好意提醒道:“光明神曾告诉我,毗邻云境的是战神特里芬的复苏之地狄斯塔尔,他与吾神亦有来往,祭祀坑内的象牙便是他送来的礼器,用以安抚在争斗中逝去的神魂。” 她取出原先那柄缠着麻布的石刀,将外面用象牙打磨而成的匕鞘递交给启,“它由战神所赠象牙打磨而成,战神虽已陨落,他的眷属们应当也识得此物。” 启郑重地收下此物,又伫立了许久,然后莞尔道:“我好像能够理解一点现世的情感了。” 他的笑容实在是转瞬即逝,却也让在场的二者都难以忘怀。 妘昭低下头,“请让我再次为欺骗您而道歉,但我衷心希望,您总会得到真心相待。” 启的眼神俶尔变得复杂,“我已经不再对这些抱有任何期待了。” 幻神属地普内铎,幻神神庙内殿。 索依姆紧闭已久的眼眸骤然睁开,从他胸口处的混沌中生成了一道不断膨胀的身影,细看下去,那道身影凝成了人形的轮廓。 不多时,一个衣着褴褛的男孩便从幻神手下制造而出,确切来说,算是重塑。 他有着一头纯黑的过肩发丝,削瘦的双颊上骨相突出,眼距极近,红色竖瞳配上其狭长的眼廓,让旁者不难联想到处于捕猎状态的毒蛇。 除却那诡异的容貌,更让旁者无法忽略的是,他的颈间用麻绳挂着一具蛇的头骨,足足有他的半头大小。 男孩颤颤巍巍地想要起身站立,却又徒劳跪坐于地,“吾神。” 就连他的声音,也是与诡异外表相和的沙哑干涩。 “双头蛇穆克,在一众眷属之中,我只赐予了你真正的复生。” 穆克努力违背蛇性本能,直起身体,“是的吾神,穆克感激不尽。” 他小心翼翼的捧起挂在颈间的头骨,“那我的兄弟,他是否也能得到这样的神赐?” 幻神轻蔑地扫了他一眼,敷衍道:“只有当你完成好我交代的命令时,才拥有和我谈条件的资格。” 穆克的双眸变得更加猩红,“请吾神下达命令,穆克自会听命。” 【卷一:希风的新生 完】 卷二:善恶的荒诞戏 第25章 神惘 “我们该走了。” 虽然埃弗摩斯的性格并不急躁,可他还是选择了开口催促。 “嗯。”启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毕竟他们还将前往数个神明的复苏之地,在面对前路未知的风险时,心情总是沉重的。 “上来。” 风神在他们面前迅速化作了翼龙的形态,它以膜翅边缘的钩爪撑住巨大的身躯,同他们初见那样俯下头颅。 翼龙背部被邪神所伤的狰狞伤口刚刚愈合不久,导致那处的皮肉与别处相比颜色较浅。 启犹豫数息后,指间甩出一道光带,松松绑在翼龙的脖颈上,接着用足尖在光带表面灵巧地点踩了几下,最后戴上兜帽,在翼龙脖颈与脊背的连接处盘腿坐下,避开了风神背后大部分的伤口。 翼龙的脊冠蓦地变为赤色,它长鸣一声,平地起风,在膜翅舒展间直入云层。 妘昭静静目送他们远去,乌黑的眸中倏然闪过一丝疑惑,她方才,好像看到启的发尾处夹杂了几根黑发。 应当是她多心眼花了,妘昭收回视线,转过身时亦展翅而起。即使再无束缚,她也会常驻于云境,等待族群的苏醒。 为免他需要在自己脊背上费心保持平衡,埃弗摩斯在启的周身筑起数道风障,它们本来藉由外力产生,却在此刻成为了风神力量的一部分。 翼龙滑翔的速度极快,且每隔片刻便会腾云直上,但启目之所及仍然只有云海,神明的复苏之地,果然比他预想的要更广阔。 百无聊赖之际,他伸出一只手去试探着触碰风障,就他来看,风是一种兼有破坏与守护的奇特力量,前任风神也曾因此一度被奉为众神之首。 虽然两任风神都未在他面前展示过全力,但启可以敏锐察觉到二者间的神力差距犹如天堑一般。 在他要触及风障的前一刻,它却突然消散了,与此同时,埃弗摩斯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别碰。” 那是风神在借助神魂直接向他传递讯息。 启感受到数道旋转着的风刃重新在自己面前聚集,再度构成了风障,“看来,它们会绞杀任何胆敢靠近的力量。” 风神默认了他的这种猜测,又减弱了上升的势头,将飞行的高度维持在低云之上。 冗长的沉默继续横亘在他们之间,启无意去了解风神的想法,如果可以的话,他不想与任何现存的神明打交道,像天空神那样的存在少之又少,在恶之法则觉醒之前,诸神想必也在各怀鬼胎。 第29章 而他呢,被迫卷入了这场劫难,邪神忌惮他的觉醒,也用行动证明了这一点,但归根结底,启从来都没有认可过自己善之法则的身份。 比起沉湎破坏的恶之法则,他只是对争斗存有一种天生的倦怠感,而且性情也带有极端的一面,如果这也能算作是“善”的话,后土的秩序势必将再次受到威胁。 但与之相对,就像安于围绕在他身侧的血雾一样,启同样拥有着天生的共情能力,早在失落之地的荒岛之上,他就能感同身受地理解残魂们的种种情感。 思及此,启摩挲着颈间的黄金纹饰,他目前讨伐邪神的动机仍旧不是出于对后土的所谓责任感,他只是想获得真正的自由,然后,去慢慢理解这世上的一切。 他的思绪方才停歇不久,一股陌生的力量便席卷而来,耳畔也在此刻响起了风神的传音:“趴下!” 劲风横扫,翼龙的身躯迅速向下俯冲,试图降落,启在乱窜的气流间睁眼望去,洁白飘逸的云海变作了诡谲迷乱的混沌,并且还在不断阻绝着翼龙的退路。 他阖眸片刻,发现这股力量中并没有卡克斯的气息,也与妘昭描述中战神特里芬的神力特征相去甚远,看来,这就是众神里心怀鬼胎的一员。 混沌没有攻击他们的意图,更像是引路的棋子,但每当埃弗摩斯试图唤风驱散它们,脱离“既定”的航线,便会被一众混沌挤压在逼仄的空间内被迫前行。 显然,那位神明的力量在风神之上,翼龙形态的他仍保有一定的思考能力,这般令旁者生厌的方式......让他想起了幻神索依姆的名讳。 启也同样做了尝试,尚不能完全确定对方和邪神无关,他特意只释放出天空神的力量代为试探,孰料呼风唤雨、雷电之能也无法奈何周身的混沌。 时间的流逝速度在不断被模糊,不知过去了多久,混沌开始缓慢地散去,曝射而来的却不是久违的天光,而是淡影般的星色。 确切来说,他们此刻更像是被星空远远地包裹着,无论从何种角度看去,得到的都像是立于地面仰望星空一样的视野。 方才混沌的阻隔让他们丧失了方向感,埃弗摩斯没有选择妄动,而后,他向四面八方释放出的“风探”没过多久就遭遇了法则屏障的阻碍。 看来他们已经来到了那位神明的复苏之地,现下只能被迫放弃前往战神属地。 翼龙在向下滑翔时略微收势,若单从眼前看,它好似要升赴星空,然而实际上是降落至未知之处。 启周身的风障始终不曾撤去,此刻帮他承担着大部分压力,让他得以不受骤降带来的冲击波。 当他们再次看到熟悉的天景,已然是半刻钟之后,埃弗摩斯把滑翔的速度放得极缓,最后平稳地落在了一座山岗之上。 它静静趴伏着,启的身手并未受到在空中长久颠簸的影响,轻盈地从其脊背上一跃而下,立于苍翠的高山草甸。 他脚踩用黄金作底的束带凉鞋,其又与他小腿上的那半截藤枝相连,这也是妘昭所赠,兴许是觉得纵然启赤足时脚上的伤口会快速愈合,左右权当作是副防具。 此地实在过于安静,且之前如影随形包围他们的混沌再无踪迹,启与恢复人形的埃弗摩斯对视了一眼,从彼此的眸中看到了如出一辙的戒备。 在接收过由微风传递而来的讯息后,风神终于可以确定这里就是他传承记忆中的幻神属地。 “这里是幻神索依姆的复苏之地,普内铎。如果他早已陨落,那么我们刚才所面对的,恐怕是他麾下一个能凌驾于大多数神明力量之上的眷属。” 第26章 反叛者的诚意 再次身处敌暗我明的情况,启却先是不疾不徐地环视过四周,而后才道:“风神,既然你承袭了阿涅的记忆,那么想必,你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埃弗摩斯并不打算点破他话语中对自己的怀疑,语气蓦地带上了一丝凝重,“你最好祈祷,我现在的猜测对象是错误的。” 风神的目力极佳,对力量的敏感程度并非不敌于启,可此时的他确实无法探查到周围的其他危险气息。 启直截了当地往低处走去,不时用指尖凝就的光带在裸露的碎石滩上抽出一条易于下足的小径。 维持着人形的埃弗摩斯跟在他身后,翼龙本体的体型太大,容易暴露,他们不能再陷入更加被动的局面。 他们成功下到了山体背面的一处缓坡,视野也较之前在高处时有所改变。 启盯着那些稀疏灌木丛间的黑灰色碎石块,“风神,你察觉到了么,此处的死气相较起之前的云境来说更为浓厚。” 埃弗摩斯早早就在他身后不远处停下,刚好未曾迈入这片黑灰碎石滩,启听到了他略带思虑的话语:“这会干扰风的洞察力。” 埃弗摩斯此前一直注视着他的背影,自然没有忽略掉启那几分自获得天空神传承之力后就陡然变黑的发丝,看来,他神的力量果然对邪神的封印有着抑制作用。 启理解对方的谨慎,毕竟不是谁都像他一样拥有一具如此怪异的自愈躯体,但他还是只扔给风神一句话:“你可以在此处等待。” 他沉着地向前走去,在冥冥之中认定碎石的异色与死气有关,却不知这片碎石滩还会延伸多远。 启每走过一段,便会俯身捡拾数块碎石,感受着其上沾染的死气量。 第30章 虽然只有很微小的变化,但和他猜测中所想的递增关系不同,死气量总是在波动增减。换言之,这片碎石滩已经被死气侵蚀得极为“均匀”。 埃弗摩斯依其所言停留在原地,不过并非是出于对黑灰碎石的忌惮,而是因为方才他在一瞬间察觉到了幻神的气息,但启却无知无觉,哪怕周身已被混沌占领也视若无物,显然已经踏入了幻境。 与此同时,一道轻佻的声音在风神的耳畔响起,“欢迎来到我的领地,新任风神,或者该称呼你为埃弗摩斯?” 虚空骤然裂开,索依姆的上半身在混沌的簇拥下出现在他身后,埃弗摩斯并未回头,而是下意识看向站在碎石滩中的启,见其仍浑然不觉,才将心神彻底转向后方。 索依姆并未因他的这种忽视态度而恼怒,淡然评价道:“善之法则果然还是太稚嫩了,居然会被我的幻境所困。” 埃弗摩斯这时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对方身上的邪神之力,不禁悚然,如若不是幻神主动放出气息,他也无法得知这层关系,幻神并未陨落,而是选择投往邪神麾下。 当然,那也是出于幻神的被动影响,他总是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足以惑动神魂的力量。 索依姆继续循循善诱道:“看到你并不意外的模样,我就知道,我没错看阿涅的目的。” 埃弗摩斯避开了对方更进一步的靠近,琥珀色双眸中透出丝丝冷意,“这么说来,你在向邪神投诚时也拱手献上了众神的计划?” 索依姆桀然一笑,“不必一副急于讨伐我的口吻,你没有拆穿我的幻境,就说明我们之间尚能谈个交易。” 埃弗摩斯没有否认幻神自负的猜测,讥讽道:“邪神耳目众多,恐怕不会对你的反叛坐视不管。” 索依姆的笑容凝固了一瞬,却仍未动怒,反而饶有兴致地向埃弗摩斯抛出了一个消息,“该不愧说是阿涅的传承者么,纵使弱如蝼蚁,仍有气力挑衅,勇气可嘉,我和光明神一起保下你果然是正确的选择。” 他满意地看着埃弗摩斯脸上一贯冷毅的面具错愕地破裂开来。 “那支箭矢......” “如果没有我的相助,光明神的箭矢又怎会对邪神造成如此‘重创’?” 索依姆没有摘下遮蔽双眸的黑布,等待着埃弗摩斯的回答,和风神谈判时,他尚不屑于使用最高阶的幻惑之术。 埃弗摩斯的神情恢复寻常,他知道这就是幻神给出的诚意。 幻神心中讥诮而面上不显,继续笑道:“邪神耳目众多,可普内铎毕竟还在我的掌控之下,你完全不必对此介怀。” “风神,我再重申一次,我来是为了和你做个交易。” 启估计自己已经在碎石滩上行进了几刻钟,但仍望不尽稀疏的灌木丛和诡异的黑灰石,他阖眸以稳定神魂,终于感受到了不对劲之处。 他强迫自己不再去看脚下的碎石,而是回首望向来处,风神的身影已经从那里消失了。 更为奇怪的是,没有邪神的干扰,他的力量分明并未受到任何限制,神魂却愈发躁动不安。 启向眉间注入一丝安抚神魂的天空神之力,想以此勉强让自己镇静下来,然而就在此时,阵阵细微的摩擦声传入他耳中,冰凉的触感也自其脚踝升起。 他下意识看向足底,全然不知自己的视线已有些无神涣散,一条黑灰色的细蝮蛇正缠绕在他小腿之上,吐着猩红分岔的蛇信,而那冰凉的触感即是来自于其六边形的鳞片。 他中幻术已久才有所察觉,受其影响,启此刻的肢体动作都异常迟钝,甚至蝮蛇张开毒牙的动作在他眼中都慢放了好几倍。 千钧一发之际,风刃破空而来,直直将蝮蛇椭圆形的头颅劈作了两半,只剩其蛇身还牢牢缠绕在启的右腿上。 先前不见踪影的风神现在就站在他旁侧,面无表情地把剩下的蛇身从他腿上解开,又用风刃劈成了数段。 启艰难地聚焦视线,看到了残缺蛇头上纤细莹白的毒牙,他的腿上没有伤口,也有可能已然愈合,只是右侧腿上缠绕着的藤枝全部被劲风波及,纷纷从中间断裂开来。 第27章 伪幕祸种 “放心,它的牙没有碰到你。” 因为目眩,启无视了埃弗摩斯试图搀扶他的动作,“......我在意的并不是这个。” 见他又要逞强站定,风神叹息着催动神力,一股风直接将启托举而起,让他虚坐在堪堪离地的空中。 “喂!” 埃弗摩斯用眼神制止了启的反抗,然后解开穿插在自己发辫上的藤枝,再细致地在启的小腿上缠绕了数周,让它们代替了被他风刃所断的青藤。 棕褐色的发辫散开,却没能为埃弗摩斯的面部轮廓增添上几分柔和,启怔愣注视着他在整个过程中的动作,又把视线移到他垂落的发丝上。 “多谢。”话虽如此,但启觉得这样的答谢好像过于冷硬,于是微微侧首,避开了埃弗摩斯的正脸。 埃弗摩斯对其正色道:“我知道你不在乎受伤,但方才那蝮蛇的毒素实在有损神魂,最好还是避免被它所伤。” 启这次选择与他坦荡对视,“这份情,我会予以奉还的,不过我得纠正你一点。” 埃弗摩斯琥珀色的双眸中透出了愿闻其详的意味,又听得启道:“如果我不曾拥有这副怪异的躯体,我也会在乎。” 第31章 启的这番话让埃弗摩斯的眸色骤然变得深邃,这还是启第一次在他面前剖白情感,虽然这只能算作是一点微不足道的进展。 启突然意识到了这句话其实有些“僭越”,或许是幻术残留的缘故,否则自己为何会在他面前表露真实想法。 “请放我下来。”他的语气温和,却又带着不容拒绝的疏离。 这引来了埃弗摩斯深沉的注视,显然,风神不会放过这个时机。 “容我暂且拒绝,我们之间存在某种误解,不及时对其加以修正则会影响到我们共同的目的。” 启颇为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倒也没否认他的说法,“说说看。” “我想,虽然您并不愿意与众神有所来往,但我们之间需要一点作为盟友的信任。” 启嗤笑道:“这般自大的话语,只会让我再次确认你就是上任风神的继承者。” 微风吹拂着埃弗摩斯的褐发,但他不为启的冷言冷语所动,低声道:“我是藉由您的力量诞生的新神,只有完全得到您的认可,才会真正继承神位。” 背后的话音即是:他没有理由不向启献上忠诚。 启以手托腮,双腿随意交叠悬在空中,似是在考量这番说辞的可信度。 在长久的缄默中,埃弗摩斯脸上的神色始终不曾异变,只状似无意地绷紧了上身,这是在故意向启示弱。 启当然看出了这一点,“别紧张,我只是有些惊讶,你的行事风格在我看来完全不像是一个初生的个体。” 他看向埃弗摩斯的眼神变得极为复杂,又有些恍惚,仿佛有片刻的时间沉浸在了那久远的回忆之中。 “......如果您刚才的承诺还有效的话,那么我希望能用这份情来换取一些您的信任。” 面对埃弗摩斯的直白,启眯起了银灰色的双眼,“我接受你的提议,但那份情,我依旧会在他处偿还。” 未等风神动作,启就兀自挥退了聚集在自己身下的风流,缓步走向埃弗摩斯的身侧。 “你和过去的我完全不同,这很好,以后也不必再顾忌,就将‘启’作为我的名讳相称吧。”他同风神现在所行的种种,的确是在为开启一个新纪元而奠基。 埃弗摩斯知道启指的是什么,垂眸不语,这是第二次,启在他面前表露真情。 因此,作为交换,他也应该回报一些“真实”。 埃弗摩斯立刻俯首道:“那么也请抛却‘风神’这个称呼,目前为止,只有‘埃弗摩斯’这个名讳是完全属于我的。” 启收敛了所有神情,仅在唇角留有细微的弧度,“埃弗摩斯,我接受你的提议。” 他们开始重新查探这番天地,启蹙眉继续深入似无边界的碎石滩,“虽然之前有幻术的影响,但此地浓烈的死气却是真实的。” 埃弗摩斯陡然让几块黑灰碎石在风中化为了齑粉,亲身感受过其中的死气含量后,证实了启的说法。 “我现在只能确定,方才对我施加幻术者与死气的制造者并不相同。” 埃弗摩斯示意启看向碎石滩上的蛇尸,“之所以不同,是因为已经陨落的幻神麾下所谓的最强眷属,其实是两个个体。” 他淡漠地看着被劈成两半的蛇首,“他们一起被称为双头蛇。” “旁者总认为,只有当他们其中的一方完全得到身体的所有权后,才会变得更加强大,但其实,他们根本无法真正摆脱另一方的影响,而那也才真正造就了他们的强大。” 启第一次认识到后土之上还有这样拥有近神之力的造物,心下谨慎之余又添了几分好奇,不禁想尽快引其现身。 于是他屏息凝神,下一秒,其他蛰伏在灌木丛和碎石堆中的蝮蛇纷纷被他指尖散出的光束穿透了头颅,腥臭的污血在裸露的地表上显得更加触目惊心。 想来这些蝮蛇先前定是受风神的力量所震慑,才暂时放弃了对他群而攻之。 “它们也还真沉得住气。” 启伸出手掌欲收走蝮蛇们的神魂,却发现一无所获,而对它们的杀戮只会让此处的死气更浓烈罢了。 不断聚集的死气似乎到达了一个临界值,除却掉幻术的干扰,启这次清楚地看见,逼迫他们来此的混沌正在覆压这片天地。 与此同时,地表隆隆震动,似乎在地底有什么生灵迫切地渴求着混沌的力量,所以混沌暂时对他们没有敌意。 他再次凭借对危险的敏锐觉察力向后移动了数步,埃弗摩斯紧跟其后,退至混沌笼罩的边缘。 混沌以一种极为恐怖的速度掠过他们身侧,在地面制造出了一个巨坑,同时也使其下的“生灵”露出了真面目。 那是一截无头无尾的巨型蛇骨,随着混沌的不断注入,上面渐渐长出新鲜的血肉。 第28章 空寂之地 肃杀的腥气弥漫此间,先前被混沌遮蔽的天光重新映照在启凝重的侧脸上,他紧盯着这诡异的一幕,却始终没有出手的打算。 因为单单生成的只是血肉,他未曾感应到一丝一毫神魂的波动。 埃弗摩斯顺着他的视线望向蛇骨,代他评价道:“这像是一个蹩脚的法阵。” 启看着腿上曾被蝮蛇缠绕过的位置,“看来那些蛇并没有从我身上得到它们想要的东西。” 现下只有少量混沌还萦绕在巨坑周侧,比起启的耐心,埃弗摩斯干脆利落地召唤风刃击退了它们,那些停止再生的血肉在蛇骨上蠕动着,像是在垂死挣扎。 第32章 启的指尖凝起光晕,面对这恶心的一幕,他尚有重重戒备,并毫不介意立刻帮蛇骨回归它原初的模样。 不料埃弗摩斯沉默稍许,还是上前制止了他的决定,“传闻双头蛇的血肉为不洁之物,内含恶咒。” 启凝就的光晕在其掌心上闪动了几瞬,“你终于从阿涅那纷繁杂乱的记忆里面找出了有用的信息,是这些混沌带给你的灵感吗?” 埃弗摩斯不语,他们之间已经表露了初步建立信任的意愿,这是在向自己先前的犹豫隐瞒兴师问罪。 他抬手朝蛇骨一指,“那么请告诉我埃弗摩斯,我们又该如何妥善处理这种死物?” 埃弗摩斯垂下眼眸,“我们不必为其停留,拜它所赐,这里残余的幻术已经消失殆尽。” 最后一点混沌弥散开来,碎石上的黑色也渐渐褪去,他们所处的地方,分明是山腰上的一处缓坡。 埃弗摩斯的目力极佳,紧挨着山谷肥沃土地而建的村落建筑被他尽收眼底,他们一同眺望着那些灰扑扑的低矮石屋,虽无混沌笼罩,只见一番祥和之态,二者的神色依旧不见放松。 启灵巧地借力于裸露的岩壁,几个起落间便下降了数十米,从不见滞涩的动作来看,他似乎已经渐渐习惯了这具躯体。 不管先前这里是否有幻神眷属停留过,即使他们一直都在被暗中窥视着,以双头蛇如今合体被打断的情状,此刻法阵败露,想必对方也断然不会再选择现身。 山麓周边的植被覆盖程度与山上迥乎不同,这更印证了他们方才所见法阵的性质,不过同当初在云境时相比,蛇骨吸收生灵之力的强度要胜过数筹。 高大的橄榄树零零散散地分布在茂密松软的草地上,又被穿流而过的溪涧均匀地分隔两地。 启蹙眉的弧度缓和了几分,一直都在被迫陷入各种危险境地,他竟未曾得闲单纯欣赏后土的各异风光过。 若他真能见证邪神陨落的那一日,真能得到所谓的自由,届时,他还会将这些风光视若珍宝吗? 就在这短暂放空思绪的瞬息中,启感受到埃弗摩斯的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于是他迅速摒除了这般情感,在周身释放出绿色光影——自从得到天空神的传承之力后,他对生灵气息的觉察便更为敏锐。 “这里没有死气残留。”启收回力量,带着质询的眼神看向身后的埃弗摩斯,风轻轻刮过他耳畔,待其向风神“复命”完毕后,埃弗摩斯亦给出了和他相同的答案。 此处异常静谧,风声被埃弗摩斯遏止之后,便只剩下了水击卵石之声。 启缓步踩过松软的草皮,仿佛也同时接触到了其下的沃土,他停留在涧岸边,溪水湍急清浅,露出底部失去棱角、颜色混杂的卵石,而他面容的倒影可以在刹那中被无数次击碎。 这样的认知让他心中漫起不详的冷意,像是蛛网上挣扎无果的弱虫,但他隐隐觉得这样的比喻并不贴切。 也许是之前残留的幻术所致,他的神识已经在短暂的时间里发散了太多次。 与他不同,风神习惯了俯视与仰望,此刻埃弗摩斯的目标像是极为明确,他的视线仅仅逡巡在橄榄树的树干之间,绝不分给更高处的山峦。 埃弗摩斯倏地以一种旁者难以企及的速度穿过溪岸,原本披散着的发丝飞扬起来,显得更加凌乱。 启循声望去,对方和他的距离约莫已有百步之远,此刻正伫立在一棵高大的橄榄树下,注意到他的视线后,右手向上一指。 阳光自枝叶掩映间透出,逆着强光,启看到了一截缠绕在浅棕色树干上的半透明蛇蜕,它的表面还没有风干蜷曲的迹象,显然刚刚生成不久。 它的体型看上去比碎石滩上的蝮蛇更为粗壮,只是仿佛在蜕变时承受了极大的痛苦,以致摆出了绞杀猎物的姿态。 埃弗摩斯的语气十分严肃,“死气的踪迹最后在这里消失了。” 他们互相对视了一眼,眼中俱有狐疑,因为不管蜕皮过程如何,都无法从其上看出双头蛇的特征。 启伸出光带,将那截蛇蜕纳入斗篷的侧囊之中,然后看向远处静静伫立着的村落,当今之计,那里是他们唯一的目的地。 “悉悉索索”的声音响起,那是蛇类腹部鳞片摩擦过岩壁的痕迹,穆克的下半身拖着一条与上身不符的粗壮黑色蛇尾,却也让他的行动更加自然迅捷。 他的眼眸刚刚脱离蜕皮时的乳浊色,这使猩红色的竖瞳显得透亮纯粹,他兴致勃勃地靠近岩坑,又在看见了那截血肉渐渐腐化的蛇骨时,流露出了失望的色彩。 穆克低头与颈间的蛇类头骨叙话,“明明就还差一点了,我们只要得到善之法则的部分神魂就好,索依姆大人是不会怪罪的。” 他用沙哑的音色轻声说道,仿佛那真的是句寻常的安慰。 在确认完村落中没有任何活物的气息后,二者沿着中间的主道而行,两侧低矮的石筑房屋临水而建,灰蒙的表面使其更显古朴冷寂。 虽然形状不规整的木门全部紧闭着,但他们偶尔还是能透过边缝,窥见一点内部的陈设,大多都只有一张石床和一张用橄榄木制就的木桌,极尽原始简约,似乎只是作为一个暂时的停驻点。 第29章 蛇行 较具独特性的便是每座矮屋表面石壁上纵横而无甚曲度的白色线条,痕迹似乎刚产生不久,酷似某种生物在痛苦之下制造出的爪印,却看不到任何的血迹残留。 第33章 启将自己眼前所见深深映入神识,顺势发问道:“除却双头蛇之外,幻神是否还有其他的兽形眷属存在?” 埃弗摩斯这次果断摇头,立刻就给出了答案,“双头蛇是个例外,大多数神明的眷属都同你我外形相仿。” 启知晓对方向来不会主动说出未竟之言,倒也不急于一时问出有关双头蛇更多的特殊之处,话锋一转:“幻神陨落,他其下眷属的气息消逝得也未免太过迅速了些。” 埃弗摩斯随后看向他的眼神可谓是意味深长,半真半假道:“在幻神的领地上,我们必须得提防流于表面的真实。” 启在这话的提醒下回忆起了不久前的险境,面色沉了三分,虽然一直未见到幻神真身,这位神明在他心目中的印象着实已经差到了仅次于卡克斯的程度。 想到这点,他向前的步调陡然提升,没有注意到身后埃弗摩斯渐趋复杂的神情。 他们很快就走过了整个村落,尽头处已堪堪接近坡岭背面,植被也茂密起来,溪水的源头是处静潭,散发着潮湿的冷意。 虽然缺乏流动性,却依旧清澈见底,然而难以看透它的深度。 绕进潭水后的丛林,一座与其他石屋迥乎不同的建筑突兀地撞入二者的视线范围之内,房屋的一半用棱角分明的巨石勉强搭出了雏形,石壁上亦布满了白色线条,只不过看起来终于不再像是爪印。 另一半则直接用树枝敷衍地堆砌了几下,上面还因为久经潮湿而长出了不少青苔。 从那个不能称作是门的构造望去,狭窄的内里空荡得没有任何陈设,只能堪堪算作是个供生物蜷缩的栖身之所。 先前村落里的那些石屋虽然历史久远,但内部依旧纤尘不染,比起它们,显然这里更像是处古老的遗迹。 诡异的是,启感应到此处生灵残留的气息是自他们来到幻神属地后,最为浓厚的。 他转身同埃弗摩斯交换视线,或许,他们即将迎来初步收获。 四周依旧无比静谧,只有天边流云浮动,二者却默契地开始屏息凝神,不放过任何细微的动静。 待终于从周遭植物的气息中分辨出一点不同寻常的气息,他们同时朝前方更深的丛林望去,枝叶遮天蔽日,翠色层递加深,能望见的最远之处仿佛处于一片黑暗之中。 启出手的动作相较埃弗摩斯快了一瞬,光带准确无误地延伸至丛林深处,缚住了一个矮小的身影。 他略微收拳,光带便飞速地在林间穿梭着,将其所获的“猎物”带到二者面前。 被启缚住的生灵一开始挣扎得还颇为激烈,后来似乎是敏锐觉察到外界的目的并不是夺走他的性命,便渐渐收敛了攻势。 在松开光带之前,启甚至还抽空回首向埃弗摩斯道:“我希望阿涅留给你的记忆能让你认出这是谁。” 埃弗摩斯的脸上难得透出几分无措,“请别再这样说......我不会再做隐瞒了。” 启挑眉一笑,朝风神露出“最好如此”的表情,“记住我们之前暂时达成的誓约,我可不会轻饶毁诺者。” 他刚刚放开了光带的上半部分,露出的一双带着薄怒的猩红色眼眸便死死锁定在二者身上。 穆克恢复了四肢健全的孩童形态,虽然他将双眸都变幻作了寻常瞳仁,但和他那副长相配合起来,也并没有降低多少诡异感。 而在怒气的加持下,他沙哑的嗓音竟也能吐字清晰:“放开我,你们这些擅闯吾神属地的外来者。” 他的臂间还小心翼翼地环抱着一个由枯枝搭就的鸟窝,里面静静躺着几枚满布斑点的白色鸟蛋,却因为方才的颠簸而尽数碎裂,混合在一起的蛋黄与蛋清糊在穆克胸口的毛制布料上。 启注意到了穆克护住鸟窝的动作,他当然不会依言放开对方,但那惨不忍睹的衣料还是引发了善之法则的一点同理心。 “抱歉,你本来是想把它们放回枝头的吧。” 此话一出,穆克原本还怒气冲冲的神情顿时变得匪夷所思起来,他上下打量着眼前身披斗篷的短发少年,心想会产生这样的臆测……该不愧说是善之法则吗? 所以他最后选择诚实答道:“不,我只是想吃掉它们,没关系,你的插手并没有改变它们既定的命运。” 在他们短暂的对话过程中,不知应该对此作何反应的埃弗摩斯选择了默默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而启也的确因此失语一瞬,不过他很快就跳开了这个话题,“我们并非有意闯入幻神的领地,是双头蛇困住了我们。” 光带的束缚再次放松,现在仅是禁锢住了穆克的双脚。 穆克直截了当地把鸟窝扔在一旁的树下,“你们想从我这儿得到他的下落?” 他的视线依次扫过启和埃弗摩斯,故意在后者的脸上停留了较长的时间,直到最后感到一阵劲风吹刮过丛林。 启的注意力全放在穆克眼中含有微讽的不可置信上,只当埃弗摩斯此番的威胁是为了从其口中尽早问出双头蛇的下落。 他何尝不知此时此地,出现一个像穆克一样的幻神眷属是件多么怪异的事,可缺乏线索的他们没有其他选择。 “埃弗摩斯,停手。”启出声制止,替穆克抗下了风的威压。 穆克的神色和缓了些许,“你的同伴一直都这般急躁么?果然,外表才是最好的伪装。” 第34章 启沉声道:“你并非要选择拒绝到底,大可说出你的条件。” 穆克眯起狭长的眼眸,低声呢喃着几句古老的咒术,几条细长的黑麟蝮蛇便从林间的落叶中钻出,毫不在意树下仍淌着少许蛋液的鸟窝,迅行至启面前时还吐着蛇信。 “本来那些鸟蛋也算是它们的一顿美餐,现在只能用你的血肉代替了。” 第30章 违诺之共性 蝮蛇的行进速度比启预想中的更快,却不急于对他发起进攻,而是在双腿上缓慢缠绕,像是在寻找展示毒牙的时机。 启没有感受到任何冰凉的触感,也并不在意它们躯体上沾染着的湿土在瓷白的皮肤上蹭染了褐色的脏痕,更遑论惧怕蛇类椭圆形头颅中隐藏着的莹白毒牙,看向穆克的浅灰色眼眸依然无比镇定。 对方漫不经心地任由那黑色的鳞片和紫红色的蛇信在启瓷白的皮肤上纵横,甚至还有闲情微笑着同埃弗摩斯搭话道:“我将用你同伴的血肉来喂养它们,你竟然要选择安心做个旁观者么?” 埃弗摩斯轻瞥对方一眼以示警告,穆克定然知道了他和索依姆的交易内容,却依旧一副无惧暴露的口吻。 于是他故作云淡风轻之状,随意地拢住因力量外泄而飞舞的褐色发丝,道:“启有自己的打算。” 果然,原本对自己处境无动于衷的启倏地扬手,在蝮蛇发起攻击的前一刻用数条光带囚住了它们的要害之处。 “抱歉这样做伤害了它们,可我已经因为害怕失礼而没有取走它们的性命。”启看向穆克时的眼神显得极为无奈,其中仿佛真的带有一丝歉意。 穆克沙哑的嗓音配合着此刻他冰冷的神色,“我厌恶一切违背诺言者。” “诺言?你是指没有任何誓约仪式见证的那句自言自语吗?” 启纯良无害般地笑着,不疾不徐地抛出后话,“况且,它们想要的又并不止是我的血肉而已。” 启打了个响指,被掌控住要害的蝮蛇便纷纷落地,再无任何动静,“你看,就连它们自己,躯体上都没有神魂残留。” 冰冷的压迫感逐渐从穆克脸上消失,就算被启识破,他也没有半分慌张惶恐,还能抚掌赞许道:“倘若你真的这般容易轻信他者而看不破这一切,那的确是没有资格见到双头蛇的。” 如果说方才穆克还把注意力放了几分在埃弗摩斯身上,那么此刻,他已经对眼前的善之法则萌生了别样的兴趣,暂时无暇顾忌风神的存在。 所以他又对启开出了新的条件:“僵持毫无意义,你们既然能来到吾神的属地,想必不是等闲之辈,如果你们能在事后许诺我一个愿望,我就将你们带往双头蛇所在之处,这样如何?” 话虽如此,穆克猩红色的眼眸却始终紧盯着启,并且适时补充道:“放心,这个代价,我相信你一定能够承担得起。” 想到未随自己一道复生的兄弟,他的眼底随着声音渐低而划过丝丝落寞。 启注意到了最后这句话仅用了“你”,虽然他从来都不对能隐瞒住自己的真实身份抱有任何期待,但穆克显然是在知晓他善之法则身份的基础上提出了这个条件。 这时,一道经由神魂力量的传讯在他耳畔响起:“启,在我的记忆中,没有找到能和他匹配的幻神眷属。” 启面无表情地接收了埃弗摩斯的传讯,在这种时候提起穆克的身份,是在提醒自己要谨慎许诺么? “我接受你的提议。” “为什么?” 启意料之外的爽快让穆克下意识地发问。 启随意地摊手道:“因为我们就只是两个被双头蛇的一时兴起所波及的外来者而已,寻找他的目的就是为了离开普内铎这个诡异的地方......因为如果不抓住你这个突破口,我们可能会浪费很多时间......无论什么理由都好,你想听多少我都能说出来。” 站在启旁侧的二者统一露出了愕然的神情,觉醒后的善之法则,真是出其不意地不断带给他们未知的一面。 启毫不惊诧于他们的反应,浅笑着对穆克道:“想知道真实理由吗?” 穆克还未从刷新的认知中走出来,在他的引导下呆愣点头。 启双手抱怀,“那就拿你的真实名讳来交换。” 穆克咬住下唇,良久后缓慢吐出了一个名字:“......凯因德。”他像是极其害怕交换不平等,立刻追问道:“那么你的名讳呢?” “随你喜欢怎样称呼都好,反正我所拥有的也只是个虚假的名讳,迄今为止,我尚且还未完全接受它。” 他一边说着,一边摩挲着颈间镶嵌着绿松石的繁琐金饰,穆克随他的动作望去,目光锁定在那个“启”字铭文上。 穆克满脸被戏耍后的神情,差点解开了对竖瞳的伪装,“所以你的理由呢?那总该是真实的吧?” 埃弗摩斯的心底微微扭曲,他先前还提防着穆克用他与索依姆的交易内容加以要挟,现在,对方竟然轻而易举地便让启掌控了言语上的主导权。 其实,他眼前的这二者在某些方面的单纯可谓是平分秋色,看来,双头蛇在二者缺少其一的时候的确不能再被称作是“双头蛇”。 面对穆克的急切,启收敛起面上所有的漫不经心,正色道:“理由就是,凯因德,我和你一样厌恶所有的欺骗者与背诺者。” 第35章 与此同时,他的指尖开始蓄力,又往地上的几具蝮蛇躯体中注入点点光辉,让它们得以复苏,这姑且算作是他的诚意。 “现在,可以为我们带路了么?” 凯因德亦更正辞色,呢喃着一句冗长的咒语,那几条刚刚恢复行动力的蝮蛇便化作混沌钻入其长袍之中,而胸口之前被蛋液污染的布料也重归洁净。 他再度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启,并摆出一副不肯再多透露的寡言姿态,“你们随我来。” 凯因德带领着他们向丛林深处走去,湛蓝的碧空上偶尔飘过几缕絮云,逐渐热烈的日晖点亮了远方树枝交错间投下的阴影。 那个被他们遗忘的鸟窝仍旧静静趴在原地,湿软的泥土上还残留有蛇行的痕迹,然而突变就陡然发生在下一刻:遍地流淌的蛋液与蛋壳重新组合,和鸟窝一齐回到了枝头树杈;泥土表面再次冒出浅淡的青绿,覆盖了蝮蛇行进后的道道浅痕,一切仿若从未发生。 第31章 迷失的光影 天空神之属地,云境。 自从传承仪式后,这里终于迎来了难得的平静。 在地底阖眸守护着祭祀礼器的妘昭猛然睁开双眼,她感受到了一股不断靠近的熟悉力量,便立刻振翅飞向生命之树,因为那里有一位旧相识正在等候着与她会面。 妘昭疾速之下收回双翼,朝树下的身影行礼道:“索俄大人。” 光明神依旧是她记忆中的那副模样,不过如今拥有力量的她很容易便看出了索俄的虚弱之态,连带着其发色都更为浅淡。 妘昭梳拢的乌发间簪着莹蓝色花朵,白色裙身环佩香草,她总是有意识地模仿着天空神的装束,此刻竟真令索俄陷入了片刻恍惚,她与羲君实在是太过相似了,早在初见时他就这般认为。 天马发出一声悠长的嘶鸣,让光明神不得不脱离了这种错觉,他也的确不能在云境停留太长时间。 “我追随邪神的踪迹而来,不必紧张。” 她低头称是,并和索俄一起注视着生命之树上一团仅存的绿色树影,那代表目前羽族复苏的个体唯有妘昭。 “善之法则促成了云境的新生,屏障的限制解除后,我未曾踏足过他神领地,却亦能察觉到邪恶气息依然在暗处蠢蠢欲动。” 妘昭眉间的忧色浓重,倘若卡克斯的眷属卷土重来,自己的力量恐怕无法护佑还未转生成功的族群。 她的心情变化使树影的光芒突变黯淡,而索俄及时制止了这种势头,“卡克斯无法完全压制未被其吞噬殆尽的恶之法则,邪神的眷属既然没有再次现身,那便暂时不会踏足云境,他的主要目的仍是得到善之法则。” 妘昭轻声道:“对于那位大人,妘昭实在无力回报,唯有祈愿他往后能尽数避过灾厄。” 这不是无心之言,她隐隐觉察到,自己在族群复苏前所要忍受的长久孤寂同启相比不算什么,那位大人自降生起,便未曾拥有过任何值得交付信任的对象。 光明神侧身而立,因她的这番话而陷入了沉默,妘昭注意到了他铜铠表面的细微的划痕,那定然是索俄和卡克斯麾下眷属缠斗后的结果。 索俄始终在寻找邪神神力不稳无暇顾及他的时机,辗转于各处被占领的诸神属地去剿灭卡克斯的爪牙。 她知道,像光明神这样频繁出入法则屏障,处处与邪神作对的行径定然会承担巨大的代价。 她的语气中满是担忧,“索俄大人,请务必小心。” 索俄回以平淡神情,“无论是法则本身还是邪神,他们都不会在意我这个将陨之神。” “我来此是为了确定和天空神的承诺已经履行完毕,再多作停留恐怕会引来邪神的爪牙,你好自为之。” 他翻身上马,用光芒在天空中开辟出了一条通往他处的道路。 妘昭注视着那条通天之路,突然高声喊道:“请等等,索俄大人,我想向您请教最后一个问题。” 索俄制止了正欲起飞的天马,示意她说下去。 妘昭此刻的神色不见丝毫犹豫,因为这是一直盘踞在她心中的疑问,“我想知道,您的立场是否可以代表众神的意志?” 听此一言,索俄便明白妘昭对他和阿涅的关系始终存疑。 “不能,因为我还尚未作出最后的抉择。” 天马骤然展翼翱翔,使索俄留给她的言语中混杂着呼啸的冽风。 驱使着天马的光明神面沉如水地离开了云境,近来与他交锋的邪神爪牙实力大幅提升,再加之先前消耗在箭矢上的神力迟迟未复,这些都逐渐令他有了力不从心之感。 索俄凝视着手掌上前日被黑雾所伤而留下的裂口,违背法则规定而行的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可若是给他再次选择的机会,他依旧会走上这条不归之路,即使杀害自己眷属的情景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 因为他曾经背弃过光明,所以这是他的赎罪之路。 光明神面无表情地迫使自己冷静思考下一步,自上次共同算计过卡克斯后,索依姆便一直杳无音讯,想必不是受到了邪神的刁难与威胁便是又产生了新的诡计。 天马踏云而行,在索俄的授意下暂时在苍穹之上停留,这使得他的视野极为开阔,得以瞭望四方。 而距离他最近的北方属地便是净化神珀尔菲的复苏之地蒙厄泽,他上次与这位老友见面,还是在灾厄初启时,那真是一次不算愉快的离别。 第36章 为了避免正面应对邪神,索俄一直不曾踏足传承之力尚存的神明属地,况且蒙厄泽已不再处于珀尔菲的掌控之下,但这次,他需要这位老朋友开导他内心的迷障,希望他来的尚且还不算太迟。 下定决心的光明神深吸一口气,在天马俯冲直下的同时全力掷出长剑,剑气势头强劲,直直劈向蒙厄泽的屏障,却在还未触及之时便被一股紫黑色的力量截获。 巨大的威压猛然向他袭来,天马发出一声痛苦的鸣叫,虽然这样的威压奈何不了索俄,但也让他的脸色凝重起来。 这种力量并非来自卡克斯,它的持有者显然只是半神之体,不过能接下自己虚弱状态下的全力一击,此者不可小觑。 他又试探性地对屏障发起了几次攻击,逐渐发现了其他端倪,盘踞在屏障深紫色的力量更像是一种防御机制,大多数情况下都在被动阻挡外界的进攻。 这意味着,持有者的本体应该暂时离开了蒙厄泽。 不过能留下如此强劲的力量只为隔绝蒙厄泽与外界的联系,他这位故友的处境…… 一障之隔的蒙厄泽内遍布着黑色的腐蚀痕迹,枯死的植物随处可见,星罗棋布的死水潭中散发着恶臭,没有谁能据此回想起这里曾经的祥和模样。 所幸正中心尚存一片净土,鸟鸣清涧,植被茂密,像是最后的失乐园。一个身披紫纱的修长身影端坐在磐石之上,他正用抱于怀中的七弦琴不断弹拨出悠远的乐声。 外界不间断的冲击使乐声戛然而止,珀尔菲蓦然回首,露出那雌雄莫辨的清秀侧颜,并用宛转的嗓音喃喃道:“......索俄?” 第32章 昔者难悟 珀尔菲轻叹一声,澈如朝露的冰蓝色瞳孔中闪过切肤的凄楚,他再度弹拨起由龟甲制就的七弦琴,琴音便开始迅速以他为中心聚集,进而传扬至蒙厄泽的每寸土地。 外围枯萎腐蚀的植被和黑沉恶臭的水潭被瞬间净化,紧接着却突然以更快的速度恢复了污染之态。 琴声中明显出现了震颤,他又一次意识到自己的力量已经无法阻止污染的蔓延趋势,但珀尔菲很快便恢复了镇定之姿,毕竟净化蒙厄泽全域本来就不是他的目的所在。 这乐声传扬甚远,直到最终逼近边界,在屏障外和索俄陷入僵持的深紫色力量如有所感,立刻钻入屏障,退回到蒙厄泽的深处。 光明神同样认出了弹奏者,收敛起长剑的锋芒,神情复杂,刚刚是珀尔菲帮他引走了屏障的“守卫者”。 根据他和净化神多年的交情,他能大致听出珀尔菲琴声中传达出的讯息,对方这是在催促他尽快离开蒙厄泽。 索俄原本紧握着的长剑倏地化作绘有阳炎纹路的弯弓,在他将弓拉满的前一刻,一支耀如日晖的箭矢同时凝就,那是传闻中能穿透所有空间的无双利器,连邪神都已经以身证明了它的强劲。 此刻的光明神再无法顾忌神力的消耗难以为继,即使天马已经展翼将他载离了蒙厄泽的边界,背负着沉重思想的索俄也难以释怀,那就让这成为偿还的开端吧。 珀尔菲面朝着一片未经污染的纯净湖泊,将长至脚踝的白发撩于耳后,平静地看着那团深紫色的力量构成的灵体不断向他靠近。 凌空喃楓箭矢随后迅猛而至,竟硬生生被那团灵体拦截下来,箭矢表面的光芒慢慢消失,这是灵体在吞噬着光明神留在其上的力量。 净化神放下怀抱的七弦琴,踏过水滨走向它们周侧,灵体见状立刻抛弃了那支箭矢,飞冲过来亲昵地蹭着他白色的发丝。 珀尔菲的身形一顿,通过缓慢的抚摸来回应它对自己的亲近,声音故作柔和:“回去吧,继续履行你主人所托付的职责。” 灵体闻言,高涨的兴致沉郁下来,不情不愿地停止了和他的亲密接触,因为它感受出了珀尔菲敷衍的心情。 纵然如此,它还是在离开前朝净化神伸出了一条触肢,珀尔菲有些意外,但依旧选择静观其变。 原来他方才走动时覆盖住胸口的轻纱略微有些滑落,灵体的动作极为克制,像是不愿玷污圣洁,在帮他整理时尽量避免触及到那病态苍白的肌肤。 无可避免,珀尔菲还是感受到了那种熟悉的滑腻,这令他不觉回忆起了一些难以启齿的片段。 珀尔菲的腹部有道繁复且向两边一直延展至后腰的黑色纹路,在薄纱的掩映下若隐若现,那是他被迫种下的印记,使他的行踪时刻处于监管之中。 “谢谢你。”珀尔菲的嘴角勉强扬起一抹弧度,却也如云雨初霁,然而当他注视着湖泊中灵体离开的倒影时,眼神逐渐只剩下了淡漠。 待蒙厄泽重归静谧后,珀尔菲才悄然拾起索俄留下的那支箭矢,目露怀念地观察着上面细致的纹饰。 他的指尖划过精巧的箭身,一段铭文便浮现出来,所幸,这条隐秘的讯息并没有被发现。 片刻后,箭矢彻底化为光粉,依附在珀尔菲发间的月桂冠上,枝叶舒展的同时他被黑暗力量侵蚀过的躯体也一并得到了片刻的净化,那是索俄冒险越界向他输送而来的一点纯净之力。 郁结的心绪使他露出苦笑的神情,珀尔菲对着湖泊中扭曲的倒影自言自语道:“索俄,我的老朋友,我避而不见并非埋怨你过去作出的抉择,但你不是我等待的契机,所以我注定给不了你希冀的答案。” 第37章 被长久囚禁于此地,有时候连他自己都会开始怀疑过去的种种风采是否真实存在,而他也不愿在面见索俄时,看到那双一贯冷静的褐色眼眸中出现怜悯与沉痛。 只怕任何一个相识者看到他如今的模样,想必都不会把他和当初那个法则身侧的“处刑者”联系起来。 七弦琴的乐声迟迟不曾响起,因为他尝试着将自己融入了这片虚假的寂静。 他总会等到转机来临的那一天。 幻神属地,普内铎。 为他们带路的凯因德磕磕绊绊地行进在丛林中,表面看上去也许是因为他身体前后两片垂落至地的布料,然而这只是他太久没有使用过双腿的一点不习惯。 自从他们被迫困在幻神属地,怪异的事物便层出不穷,所以比起这点,启其实更关注周遭的环境。 即使行进的速度异常缓慢,他们也理应深入了丛林腹地,但启偶尔回头时却依旧可以望见来时降落的那座山峰。 如果不是眼前的景色明显发生了变化,诸如雀鸟虫兽一类的生灵纷纷现身,他几乎要再次认为误入了和玛萨祭坛一样的时间停滞之地。 接下来他们又跨越过三条溪流,远处一座比树尖稍高的低矮山坡才终于显露了身形。 “当你们登上山顶时,自然能够见到他,那么,祝你们得偿所愿,也不要忘了我们之间许下的誓约。” 凯因德费劲地解说着,尽力使自己的沙哑声线表述清晰,在此之前,他一直都处于闭口不言的状态,仿佛换了种性情。 见凯因德打算停留此地,启不置可否地顶替了他领路者的身份。 刚踏出数步,身后便传来埃弗摩斯波澜不惊的话音,“他消失了。” 启脚下的步伐却不见丝毫犹疑,“能带领我们来到此处,他也算是尽心了。” 在最后的路程里,那种对于距离的偏差错觉终于消失殆尽,当他们告别最后一棵橡树,已经能隐隐仰头望见,由白色大理石铸就的恢宏神庙就坐落于山巅。 第33章 暗流涌动 它依地势而建,整体呈半环形,因此确切来说,庙宇建筑处在最中心的位置,延伸出来的两侧石壁仅作装饰效用。 石壁上铭刻着古老的浮雕,受到岁月侵蚀的边缘部分泛着混浊的淡黄色,但这无伤大雅,因为这些浮雕的主体部分都由流云构成,间或夹杂着对星辰的刻画,单一而又诡谲。 启对此鲜有头绪,这里甚至比他们之前在村落游荡时还要安静,让他不得不时刻在掌心积聚着力量。 他们正前方的神庙底部有着三级阶座,这使得旁者必须微微仰首,才能看清那飞檐上的三角形雕花纹饰。 神庙的外围还紧密排列着数十根高度齐平、下宽上窄、凹槽延伸的大理石柱,柱顶雕刻着芼莨叶并漩涡水花,极尽华美,却始终不见任何有关蛇形的元素。 神庙的唯一入口——巨型石门就伫立在石柱之后,被日光透过横梁浮雕照下的阴影掩去了大半部分。 启用目力就能测量出来,柱与柱之间的空隙只容单者侧身通过,评判道:“这里的一切,都像是经由精心设计后做出的陷阱。”尤其是在现如今万籁俱寂的情况下,这种感觉来得更为强烈。 “自从来到这里后,我们便一直处于被动之中。”埃弗摩斯简短地陈述了这个事实,然后开始通过聆听风声的变化估算着神庙内部的面积。 左右一线伸展开来的设计会导致内部没有正殿存在,而所有石料的分布都均匀无差,最厚点自然是那两扇远高出阶下石壁的巨门。 以二者的力量,自然不需用蛮劲打开神庙的入口,但埃弗摩斯神情一凛,“风的轨迹受到了阻碍,有一尊神像就藏于这扇石门之后。” 启立刻释放出一根纤细的光丝,它成功钻入了石门禁闭的空隙之间,光丝的另一端则牢牢系在他的手腕上,“你觉得,破开石门和让双头蛇现身,这二者哪个更为迅速?” 他本不欲如此莽撞,可实在厌倦了有一方在暗处窥视的感觉。 埃弗摩斯后退一步,“我只知晓,你无需我来相助。” 话音刚落,那钻入门缝的光丝便迸发出灼目热芒,又听得一阵石块在地面“隆隆”挪动的沉闷之声。 而在整个过程中,启仅是攥住缠绕在腕间的白色丝线,游刃有余地轻轻扯动着。 自从发现自己的力量时常因为各种原因而滞涩消减后,他就开始注重控制力量的技巧。 倏忽之间,石门大敞,没有出现预想中灰尘袭面的情景,但长久未开启的腐朽气息仍然不可避免地往外翻涌,最后被埃弗摩斯临时引来的山风尽数驱散。 入目依旧是一片石壁,但其上不再饰有浮雕,和外围如出一辙的凹槽石柱被镶嵌至里,只露出半个柱身。 石柱之间的相隔距离不似外围紧密,或许是因为每个柱身上都多出了一条蛇形雕塑,这些雕塑形态各异,却无一不是处于捕猎前的紧绷状态,又因为雕刻者高超的技术而呈现出栩栩如生的动态感。 埃弗摩斯事先查探到的所谓神像,实则是一个怪诞至极的塑像:上半身大体与他们无异,但在左肩肩头连接着一条蛇的半段躯体,蛇首足有常者头颅大小,下半身则拖着一条粗壮的蛇尾,雕塑者甚至还细致入微地刻出了蛇鳞。 第38章 诡异的是,雕塑者唯独没有刻画出塑像的容貌。 原本消失的凯因德被一众混沌狠狠贯入埋葬着半截蛇骨的巨坑内,他猩红的竖瞳中闪过一丝本能的凶性,却又很快被惶恐取代。 索依姆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无力起身的凯因德,将所有混沌撤回周身,狂风不断吹刮着他覆于双眼上的黑布,似乎要揭露出他最为可怖的一面。 所幸直到最后,索依姆也没有打算对凯因德施展幻术,语气中却再不见平日里的散漫轻佻:“我应该提醒过你,不要因为心存侥幸而对我有所欺瞒。” 幻神虚空一指蛇骨,“否则,我现在就能斩断所有能让他复生的退路。” 凯因德强行直起上半身,跪地祈求道:“吾神,凯......穆克知错。” 索依姆神色冰冷,“我说过了,不要再提起那个名讳。” 凯因德垂眸不语,等待着幻神的后续惩罚。但眼前的神明忽又轻笑一声,向蛇骨中注入了一团混沌。 血肉开始疯狂在白骨上滋长,凯因德见状,犹疑地拿出之前为瞒过启而藏起来的蛇首头骨。 这次,头骨准确无误地与颈骨相连,最后竟然也渐渐长出了血肉,甚至用上下颚做出了咬合的动作。 凯因德的瞳孔中闪着不可置信的光芒,他颤抖地伸出手去,几乎可以称得上是虔诚地抚摸着那新生的皮肉。 然而下一刻,就似幻术复原一般,上面的血肉纷纷剥离化为了灰烬,但凯因德清楚这不是幻境,他方才真的感到有一瞬间,他们重新建立了链接。 他抱着那些残骸,下意识地向索依姆望去,眼中满含希冀,可幻神只是怜悯地注视着他,“你看,复生根本不需要善之法则的神魂加持,我之所以没有选择让你们同时复生,不过是因为觉得他还没有被惩罚够而已。” 索依姆轻轻地把手放在凯因德额前,让其身体迅速发生异变:蛇尾彻底地取代了双腿,可伸缩的毒牙暗藏于口,脖颈的长度拉长了两倍,竖瞳中只剩下了残暴。 “既然你想重回与其共生的状态,那么就得替他履行好我的命令。” “我帮你清除了多余的东西,又借给你力量,你可不要辱没幻神之名。” 凯因德不作应答,缓缓放下怀中的残骸,朝着远处神庙所在的方向,骤然露出一个嗜血的笑容。 身处庙宇之内的启敏锐转头,怔愣地看向他们来时降落的那座山峰,“我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的力量波动。” 他话音刚落,眼前那些石柱上的蛇形雕塑表面便开始产生裂缝,直到石块完全崩落,这一切不过发生于刹那之间。 第34章 厄运难解 蛇形雕塑纷纷从沉睡中醒来,用以锁定他们的竖瞳中满是冰冷,它们丝毫不急于发起攻击,但不断伸缩的蛇信还是暴露了其狠毒的捕猎计划。 身后的石门并非如想象中的那般轰然关闭,只是门外的整个世界都陷入了一片混沌,而启也无暇再去追查那阵突如其来的力量波动。 他们左右两边的甬道都被随后苏醒的众蛇彻底堵住,石壁与殿顶连接的缝隙间也骤然冒出团团死气,让二者能占据的空间越发逼仄。 “我为我的鲁莽而感到抱歉。” 当埃弗摩斯于不动声色间竖起风障来阻挡众蛇的第一轮进攻时,启轻叹一声,如是说道。 而后,他与埃弗摩斯并肩而立,一丝电光在指尖划过,释放出璀璨的火花。 “这是......天空神的力量?” 埃弗摩斯脸色微变,这种转换掌控力量的方式让他想起了某位邪神。 在风障筑起的狭窄空间内,启的斗篷被狂风波及,令他索性将其弃置于地,火光直接在他瓷白的小臂上映出了斜影,“这只是我的一点小探索,它的实用性还有待见证。” 闪现不止的火花脱离了他的指尖,开始沿着风障外围弥散成网,与此同时,他们感受到了蛇肉的焦臭气息,蛇群中有的还未来得及收起毒牙,其头颅就被电光直接撕扯为两半。 启尽心控制这股不属于自己的神力,眼神间亦同埃弗摩斯一样透出几分怔愣,“天空的力量,真是难以控制。” 埃弗摩斯凝重的话音将他带离了这种慨叹的瞬间,“它们和你之前在凯因德手下制住的蝮蛇一样,没有神魂,却能无限再生。” 启闻言将视线重新投向张开狰狞血口的蛇群,“你有什么好提议吗?我想我的解决方法可能比较......野蛮。”而且不到必要时刻,他绝不愿使自己因“噬魂”的副作用而完全陷入被动。 埃弗摩斯注视着门外的混沌,摇头道:“我们此刻应该已经脱离了先前所处的空间,这里变成了一个独立的‘刑场’。” “这和我们被迫留在幻神属地时的情况不同,我可以尝试着打破它,但是无法保证我们接下来会流落到哪个空间内。” “等等,或许我们可以凭借那张蛇蜕上的气息追踪到原先的空间。” 启试图从斗篷的侧囊中找出之前那张疑似与双头蛇有关的蛇蜕,却只能找到妘昭交付给自己的象牙制品。 那张蛇蜕消失时,竟然瞒过了他的耳目,而且自携带伊始,其上死气的味道便近乎微不可察。 这一切都太为诡异,令他眉间紧蹙,在不自觉失了控制的力道,迸发开来的雷电之力使蛇群的再生出现了瞬间的凝滞。 第39章 埃弗摩斯目光一凛,风刃划破混沌,待他摸索到其他空间的入口后,踏出那扇石门化为了本体,并用收敛过利甲的两只足爪抓住了启的双肩。 翼龙的长啸在虚空中久久回荡,像是风暴将至的一个信号。 巍峨高耸的神殿后庭,伫立着一棵巨大的月桂树,枝叶繁茂,淡黄色的纤小花朵盈盈垂落,送来阵阵香风。 身着黑色袍衫的邪神眼底一片躁郁,但他还是容许了这棵与毁灭之力毫不相干的月桂继续留在这后庭的隐秘之处。 卡克斯收起复杂神色,他知道那又是恶之法则在影响自己的抉择,于是他果断释放出力量从月桂树的顶端折下了数根枝条,毫不在意地用手拿握着枝叶,使得月桂枝的生气迅速流失。 他仅仅往前迈出了一步,身周的景象便立刻变换成神殿内的庄严之景,即使卡克斯身负诸多禁制,这座由他完全掌控的神殿也仍旧可以任他随意穿梭。 神殿中早有一者在跪地等候,卡克斯漫不经心地将那些月桂枝条扔在其面前,“你已是半神之体,却始终不肯奉我为主,甘愿为了净化神而跪求多时,布恩洛凡,我很敬佩你的‘忠诚’。” 来者的整个身躯都裹在巨型斗篷之中,面容亦被隐去,他伸出古铜色的双手,指间带璞且有黑色利爪,珍重地拾起地面上的月桂枝条。 他完全不顾邪神话语中的未尽之音,只沉声道:“卡克斯大人,按照约定,布恩洛凡听候命令。” 例行公事般的询问,此前邪神会在这之后直接让他退下,但今日,卡克斯显然是有意召他来此。 “我受限颇多,对后土正在发生的一切难免有心无力,不过我向来只看重结局——传闻你拥有预见他者厄运的能力,今日便让我见识一二吧。” 斗篷的兜帽中登时露出一双金色的眼眸,“你想见证何者的厄运?” “幻神索依姆。” 袍衫鼓起,无数触肢的阴影投落在大理石地面上,布恩洛凡静止了片刻,而后答道:“既陨的结局,无需介怀。” 受半神之体所限,他只能预见大体走势,而无法看见具体的画面。 卡克斯露出满意的微笑,“如此最好,我从不容忍怀有二心者存活于世。” 他未说明范围几何,但这显然也是一个毛骨悚然的警告。 布恩洛凡正待告退,却被一种领地被犯的愤怒毫无征兆地直击神魂,令他的金色眼瞳再度显现出来,有谁在试图闯入蒙厄泽。 邪神注意到了他的反常,了然道:“你制止不了净化神的向外之心。” 布恩洛凡沉默半晌,其躯体在他眼前化为一滩黑沼,然后彻底消失在神殿中。 卡克斯望向头顶的地图壁画,普内铎散发出的微弱荧光就在邪神的注视下迅速黯淡。 其实一切早该如此,他之所以授意索依姆出演这部剧目,就是因为他从恶之法则的记忆中发现了许多有趣的过往。 譬如,神者失格。 依附于屏障上的深紫色力量瞬间散开,布恩洛凡穿梭于腐臭的池沼间,各类毒虫纷纷退避至旁侧,而来之不易的月桂枝条则被他用袍衫妥善包裹着,避免其被污浊的气息侵袭。 他的步伐起先还带着兴师问罪般的躁郁,却又在看到那抹身影时瞬间收敛了周身所有的戾气。 布恩洛凡站在那净土之外,悄然屏住呼吸,珀尔菲背对他立于湖泊中,濡湿了大半的白色发丝在静水中轻轻曳姿,和几根原先编作桂冠如今却四下散落的枝条纠缠在一处。 他撤下身上过大的袍衫,露出覆有部分紫色鳞片的健壮肉体,这种趋势同样出现在他的脸部轮廓上,那是对本体特征保留的结果,更显面容中的桀骜。 “哗啦”的水声响起,当珀尔菲倏然对上那双金色眼眸时,布恩洛凡感受到了那股熟悉的沉静氛围,净化神仿佛永远不会失去这份恬淡。 珀尔菲拾起水中的月桂枝,赤足缓缓走向湖岸,布恩洛凡亦跟随而去,用袍衫裹住他赤裸的躯体,闷声道:“是谁闯入了蒙厄泽?” 珀尔菲起先有些闪避,最后还是接受了对方的袍衫,“布恩洛凡,不要明知故问。” 怀抱住自己的那双手骤然收紧,“是光明神索俄,对么?我不会错认那令人生厌的张扬光芒。” 金色的瞳孔扫过他身上的每一寸肌肤,就像在巡视领地一般,这样的认知让珀尔菲扭过头去拒绝与其对视,却又不由分说地被那只收敛起利爪的右手扳过下巴。 布恩洛凡定定地注视了他片刻,然后低下头去,埋入他的颈窝,先前的气势在此刻化为了莫名的委屈。 第35章 无隅 “吾神,我只是接受不了您的衰亡......” 珀尔菲放任着他对自己表达出的依恋,布恩洛凡看不见净化神的眼神,但里面一定没有他想要索求的情感。 “那不应该成为你投向邪神的理由。”珀尔菲的声音从他头顶传来,语气淡漠,平静地向他陈述事实。 布恩洛凡维持着拥抱的姿势,珀尔菲却明显能感到有几根滑腻的触肢在暗处蠢蠢欲动,他轻叹一声,腰间磨蹭产生的奇异感让他逐渐无法忽视。 “我不想在这种‘琐事’上与您争辩,你明知布恩洛凡会竭尽所能给予您所求......除了自由。”最后几个字的语调骤然下跌,显然布恩洛凡余怒尚在。 第40章 珀尔菲冰蓝色的眸子透出真切的哀伤,其程度之深令布恩洛凡下意识松开了对他的桎梏。 净化神决然转身,注视着泛起涟漪的湖面,捏紧了手中的月桂枝条,他的容颜经历过冗长的岁月流逝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随时间尘封的只有过往的锋芒。 布恩洛凡轻轻执起他紧握的手,几根细长灵活的触肢在极短的时间内便将月桂枝尽数编为桂冠,最后由布恩洛凡亲手为他戴上。 月桂树生长于法则圣殿内,其枝条中所蕴含的净化之力,可以勉强维持他虚弱的神魂。 珀尔菲再次被迫靠在对方怀里,白色长发散落在那古铜色的肌肤上,更添惊艳。 他看着二者相拥的倒影,备觉讽刺。布恩洛凡似乎沉浸于某段久远的回忆之中,“吾神,您永远至高无上。” 珀尔菲勾起唇角,他现在除了一点微薄的净化之力,便只剩下了一个神格,这样的恭维之词,他已经失去了相配的资格。 “闹够了吧,布恩洛凡。” 对方不情不愿地松开他,但灼灼目光一直在他身上逡巡,直到他安坐于磐石之上。 “你为邪神占卜了厄运?” 拜布恩洛凡在他身上种下的印记所赐,珀尔菲能感知到对方的举动。 布恩洛凡跪坐在他面前,金色的眼眸中满是漫不经心,“我不明白邪神为何不打算亲自料理幻神的反叛之心,不过,那也不是我该在意的。” “邪神比你想象中的更具耐性,他在达成目的之前,或许还有其他想要探求的事物,毕竟他继承了恶之法则的大多数秉性,不是么?”就像容忍自己的存在一样。 珀尔菲话语中的循循善诱让布恩洛凡再次意识到,他的神明从来没有放弃过插足外界的事务,甚至对他有诸多隐瞒。 “我知道您不愿再对我展露内心,但无论是幻神还是邪神,甚至牵涉到善之法则身上,我都只会在意您的存在。” 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那昳丽的容颜,企图从中看出一点动容的波澜,却未能如愿。 翼龙翱翔于宽阔的甬道,两侧散落着数个空间的入口,顶部则是一片光怪陆离无边延伸的星空,和他们在神庙石壁上看到的星辰有相似之处。 这里的气息极为纯净,如果不是空间画面的不断变化印证着时间的流逝,启几乎认为他们步入了另一个陷阱。 但无论如何,他们都是被排斥的异类,熟悉的危机感很快便从四面八方袭涌而来,翼龙的滑翔速度正在不断减慢,唯有头顶的星空亘古不变地审视着闯入空间通道内的不速之客。 启知道埃弗摩斯没有贸然选择立刻离开通道进入一处空间的原因,毕竟在幻神的地盘上,目之所见不可尽信。 他在此处无法感知运用天空神的力量,所依仗的便只剩下自己那时常滞涩的本初之力。面对迫近的无形威压,启仿效埃弗摩斯操纵神力的方法,在他们周侧筑起四面泛着微芒的防御屏障。 启很清楚,比起守护,他的力量更偏向于破坏,所以与此同时,他的十指间都亮起璀璨光点,纯净的力量凝结出实体,汇成条条光带,它们寻找着可供绞杀的猎物,丝毫不欲掩盖此间渐趋恐怖的威压。 翼龙亦发出骇然的吼叫,这里没有自然的风能给予他助力,埃弗摩斯在滑翔时所仰仗的是其自身的力量。 似乎正因如此,他才没有在启构筑的屏障表面进行加固,而是企图通过膜翅催发而出的凛冽风刃去撕裂令他们陷入被动的无形阻碍。 他们通过神魂交流着对策,几番施力过后,终于得以继续在甬道间向前通行。 然而那些虚假的空间入口承受了他们大多数的破坏之力,于倏忽间开始迅速扭曲并压缩至极点,之后纷纷迸发出道道银色的力量光束,直入星空,拼接出了一个巨蛇图腾。 随之一道爆发的还有浓烈的死气,它们甫一接触到启所持的光带,便争先恐后地依附于上,贪婪地吸取着力量,迫使启不得不收回光带。 它们拼命撞击着防御屏障,彻底阻拦了甬道前后的退路,启感到抓住自己双肩的利爪放松了一瞬,耳畔重新响起呼啸的风声与愠怒的吼叫。 翼龙在瞬息之间盘旋直上,以它巨大的躯体为中心,风暴开始形成,并以势不可挡之力将外围的死气一扫而空,即使还有死气在源源不断靠拢,他们也暂时脱离了完全被动的局面。 启能感受得出来,这样的迅猛招数耗费了埃弗摩斯多半的神力,躲藏在暗处的敌人拥有如此强悍的力量......那么他也应该拿出全力来探寻幕后主使的居心。 第36章 幻惑之空 但他尚未来得及出手,便感受到了一种禁锢感——那些原先形成蛇形图腾的光束纷纷聚拢,化作一张巨网紧追着翼龙的躯体不放。 翼龙发出阵阵痛呼,表面皮肤上新添了数道烧灼的痕迹,这是光网的杰作。 它奋力挥出风刃,却给予不了巨网丝毫的伤害,眼见即将被逼入绝境,启及时抛出光带,在拉锯中奋力反向吸取光网的力量。 陌生的力量在他的体内产生了排斥,他咬牙强忍着不适,逐渐使力量单方面回流到自己体内。 一次性吸取了过多的力量,启很快便喘息着收回光带,瞪视着眼前黯淡的光网。 可还没给他喘息的机会,巨网重新分离开来,化作无数条凶猛无比的蟒蛇,这一次目标更为明确地直接袭向翼龙。 第41章 翼龙痛苦地挥动双翅,神力大量消耗的它避无可避,数条蟒蛇绞缠着它的躯体,张开狰狞的毒牙开始向它的体内注射着毒素。 即便如此,它也不曾放松过抓住启双肩的指爪,启注意到了这一点,心下复杂。 他才刚刚恢复一点力量,就全部用在了剿灭众蛇上,他操纵着光点在蛇身中飞速穿梭,不断爆发出血雾,但这甚至跟不上它们复生的速度。 很快,启便感受到了颈间的紧缚感,封印本就让他的力量受限,此刻就算没有邪神的力量加以压制,他也无法完全自由地使用自身的力量。 他勉力支撑着,却能清楚察觉到翼龙的气息正在变弱。 一道声音突然在自己耳畔响起,“别再为了我而耗费力量......至少我会尽力把你送出去。” 处于极端疲累中的启尚未反应过来对方这番话的用意,便只听翼龙奋起怒吼,脊冠处凝就一道巨型风刃,孤注一掷地在前方劈开了一道出路。 而后,它直接将启甩进那方未知的空间,并迅速封闭了入口。 身后翼龙的惨叫声明明变得渺远,却仿佛梦魇般如影随形,启无知无觉地漂浮在半空,撕扯着颈间的黄金封印,再度因为自己的无力而产生怒意。 第二次了,自己为他所救,已经是第二次了。 即使因为前任风神的关系,自己对他颇有芥蒂,也无法对这两次经历无动于衷。 此刻的他四周都被浩瀚的星空环绕着,失去了方向感与时间的流逝感,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并非不具备穿梭空间的能力,只是从来没有实际运用过。 但在这种情况下,就算他能穿梭回先前的空间,也会陷入死局。 他依旧无法使用天空神的力量,那么这便说明,这个空间也不存在于现世。 启漫无目的地在星空之下游荡着,星海无边无际地延伸至远处,让他联想起了自己在失落之地时惯爱遥望的那片大海。 自己现在还和那时候一样无力,在广阔的事物面前深深惶恐于自己的渺小。但有所不同的是,他会转身望向与自己同坐于崖顶的卡克斯,希望能在对方的眼底发现同样的情绪。 其实他早就该有所察觉的,卡克斯时常会露出漠然的神色,只有在面对自己时才会露出全心全意包裹一切的笑容。 那种笑容曾无数次地给予自己满足,给予他深受重视的错觉,尤其是在他们一同眺望星辰大海的时候。 “满天繁星映射到海面上,就形成了粼粼波光,真是美丽的景色。”卡克斯在自己耳畔喃喃感慨着,他被话语中的笑意所感染,这种在自己眼里早就变得乏味的景象仿佛也生发出了不一样的意义。 天地间静谧得只剩下了风浪声,到最后,他总是会偷偷拉近二者之间的距离,借着假寐的由头靠在对方的肩头上,他知道卡克斯会接纳自己的亲近。 现如今的他视线清明地望着四周的星空,淡淡的怅然萦绕于心间,没有什么好留念的,毕竟他们之间的结局破碎得如此彻底。 而事实也的确不容启再多陷入回忆,因为一股森冷杀意正迅速袭向他的后方。 启在千钧一发之际支起了一道力量屏障,吃力地抵挡住了向他抽打而来的粗壮蛇尾。改换了形态的穆克瞪大那双猩红色的眼睛,一道空间裂缝正在他身后缓慢合拢。 他的喉间发出“嘶嘶”的诡异叫声,不依不饶地持续破坏着启的防御屏障,面容上被残暴的戾气所充斥,逐渐显现出失控般的癫狂。 启不知道消失已久的穆克为何出现在这里,但对方如今来者不善的模样,让他不得不先加入战局。 从穆克出现在他们面前开始,启就没想过可以信任对方,他只想拨云见日,快点见到幕后主使,为此就算是踏入陷阱也不甚在意。 他察觉到了穆克存有一定的二心,本以为可以加以利用,不成想根本没有这样的机会。 自己还没有找寻到出去的方法,眼前失控的穆克便是唯一的线索,但以自己目前的状态...... 他把目标暂且定为控制住对方,看似强大的攻击尽数避开了要害之处,却能在肉体上给予穆克极大的痛楚。 出乎启意料的是,他以为穆克同样拥有肉体自愈的能力,不过虽然对方的攻击速度未曾减弱,但那躯体上被自己所创的伤痕并没有要愈合的迹象。 发现这一点的启也无法掉以轻心,穆克的迅猛攻击让他不得不频繁护住自己露出的破绽。看似在被动防御的他又操纵着光点让对方不时露出痛苦的神情。 纵使他的力量所剩无几,也尚能与对方僵持周旋,他们的对招速度逐步放缓,都在静默间寻找着释放出关键一击的机会。 随着一声砰然炸响,启的防御屏障被蛇尾彻底击碎,与此同时,数道蓄势待发的光带也将穆克的躯体层层缠绕起来。 禁锢住对方要比启想象中的艰难上数倍,他的力量如果稍有滞涩,便会让穆克挣脱而出。 启全神贯注地向外输送着力量,直到光带将对方包裹成茧后,才慢慢收回力量,喘息着在半空中维持着站立的姿势。 孰料下一刻,穆克的头颅破茧而出,利用那增长过的脖颈缠绕于启的肩头,并将毒牙狠狠嵌入了他的皮肉。 这一切发生得太过迅速,启虽然没有痛觉,但能感受到自己本就见底的力量还在加快流逝。他费力地想把那对毒牙拔出来,可是它们连同那诡异的头颅一道死死钉在了自己的肩头上。 第42章 第37章 死局开场 与此同时,那条黑色的蛇尾也顺势缠上他的身体,泛着森寒光芒的两只利爪不费吹灰之力就撕碎了他的亚麻短衫,下一步便打算直捣胸腹。 他差点就按捺不住地将手指插入对方的颈骨之中,最后还是尽力忍下嫌恶,毕竟即使撕裂了穆克的脖颈,或许也无法拔出那对毒牙。 启心神稍定,眼中的浅灰消逝不再,取而代之的是绯色的瞳仁,在他的注视下,穆克可怖的猩红竖瞳逐渐失去了焦距,钳制住他身体的力道也缓缓放松。 光魂与混沌交缠着从对方乌黑色的发间逸散而出,启眸中的绯红开始变得极其不稳定,瞳色在不断跳转着。 他强制性地剥离了穆克的神魂,虽然这对他自身来说代价巨大,但至少比不上“噬魂”的副作用。自从上次获得天空神的传承之力后,他对力量的运用仿佛有了新的理解。 启一手捧着那团从穆克身上抽出的混合体,腾出另一只手来让对方的头颅与自己的肩头分离。 穆克失去意识的躯体彻底软倒下去,又因为空间内的浮力悬在半空,启向后退却了半丈之远,侧首看向肩头的伤口。 刚一愈合立刻便又腐坏糜烂,如此反反复复了数次,那处皮肤才重新恢复了光洁,其毒性之烈可见一斑。 如果自己有痛觉的话......怕是无力使出刚才那招了吧。 他移开视线,看向左手掌心中周身环绕着一层混沌的神魂,自己好像颇被其排斥,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它们二者同体而生,如同心脏一般有规律地在他的掌心之上跳动着,启试图把它们分开,却发现这几乎是无法办到的事情,每当他表露出这样的倾向,那团混沌便会作出吞噬姿态,要让二者一同毁灭。 启面无表情地和它们对视了一会儿,转而细细端详起转变了形态的穆克,怪异畸形、理智全无,他在冥冥之中认定是那团混沌所为。 现在,他需要一个容器来盛放这双生神魂。搜寻一阵无果后,启长叹一声,两手半合,将神魂压缩于其间,同时也在脑海中构想着具体的形状。 白光散去,躺在他掌心的赫然是一对吊坠,左半侧漆如黑耀,右半侧亮如白昼,当它们拼合起来时就是一颗心脏的形状。 他已经大概回忆起了埃弗摩斯打开空间的方法,既然穆克能够追踪到此,说不定可以对其的力量加以借用。 启将全身的感官都调动起来,用心去竭力感受空间之外的世界,在千丝万缕的联系中寻找到自己的来处,他已经做好了施展“噬魂”的准备。 在更早之前...... 翼龙身上的蟒蛇尽数垂落,露出伤痕累累的脊背和膜翅,而头顶星空的巨蛇图腾依然灿然无比。 “风神,希望你不要怪罪我下手过重。” 索依姆翩然而至,戏谑地看着众蛇的尸体堆积在他脚下。 恢复了身形的埃弗摩斯冷冷回视,不置一词。 索依姆周围的混沌蜂拥而上,将蛇类的尸体侵吞殆尽,“可是如果我不这样做的话,善之法则又怎么会相信你的诚意呢?” 黑布遮蔽了幻神的双眼,使得他唇角微讽的弧度格外凸显。 埃弗摩斯终于开口反问道:“这里已然是幻境的中心地带,你想如何取得善之法则的一部分神魂来挽救自己的陨落?” 幻神的话音和聚拢的死气一道来到风神身边,“放心吧,我向来不喜欢采用太过强硬的手段,况且,你们还等着善之法则能早日成长起来呢。” 他的后半句话再次戳开了众神计划的一角,果不其然接收到了埃弗摩斯警告一般的神情。 “别这样看着我,你知道的吧,我也不想让邪神长存于世,至少在这点上,你可以完全信任我。” 埃弗摩斯则直接摇头,道:“我完全无法理解像你这样的存在,应该如何自处。” 索依姆唇角的弧度因他这番话而加深,如何自处?最艰难最黑暗的时光已然过去,从今往后,自己存在于世的理由就只剩下了一个。 于是他欣然抚掌打断了先前的谈资,“善之法则即将踏入我受邪神之命编造的幻境之中,我会暗中为你留下一个通道,至于他会在你和邪神之间选择谁,那就各凭本事了。” 一旁的混沌为埃弗摩斯奉上一片蛇蜕,正是启先前遗失的那块,现在则被作为在幻境中找寻其影踪的重要道具。 面对风神投来的疑惑目光,索依姆不以为然,“我在幻境中能做到许多旁者意想不到的事情。” 所有虚假的空间入口被尽数收束,最后在巨蛇图腾的蛇首处出现了一个狭窄的通道,“时间不多了,请吧。” 索依姆目送着埃弗摩斯毫无犹疑地离去,唇角的笑意不减,无论善之法则如何选择,走入的都将是一个死局。 这些神明,从来都是高傲的,他们独来独往、各据一方,但在面对侵犯他们共同利益的更高等的存在时,又会选择群起而攻之。 他们的神性,早就卑劣得有悖于神位称号。 在万籁俱寂间,他缓缓解开脑后的布结,露出的却不再是那双布满星辰的眼眸,而是和穆克如出一辙的猩红色眼睛,唯一有所不同的是,那是一双属于人类的眼睛。 法则圣殿,内室。 等待邪神例行传召的布恩洛凡跪伏于外,又在一阵琴音响起时错愕抬头,“你......怎会在此?”自己明明在珀尔菲身上种下过印记,对方离开时他绝对会有所察觉。 第43章 珀尔菲一袭黑色华服,和其披散着的如雪白发形成鲜明对比,而他的脚步即使在见到布恩洛凡时也未有停驻,抱着七弦琴推开了同在两人眼前的那扇巨门。 “净化神受我传召而来,你自然无从知晓。”卡克斯立于窗边,淡声开口,解答了布恩洛凡的疑惑。 身后如芒视线在背,珀尔菲依旧无动于衷,抱琴向邪神一礼,顺从道:“净化之神珀尔菲在此。” “卡克斯大人!吾神力量衰微,可否......” 布恩洛凡话音未尽,便被珀尔菲斥道:“布恩洛凡,不得无礼,退下!” 大门下一刻在布恩洛凡面前轰然关闭,隔绝了内里的一切声响。 第38章 所惧怕之物 “别来无恙啊净化神,暂时脱离了自己‘眷属’的掌控,滋味如何?” 珀尔菲闭口不言,并不打算迎合邪神的恶趣味。 “算了,我原本因为你会很享受和‘眷属’混在一处的......不过没想到,我们还能以这样的方式相见,毕竟先前,你可是恨不得让我神魂俱灭。”卡克斯兴味盎然地观察着珀尔菲的神情,却一无所获。 珀尔菲敛起冰蓝色的眼眸,“那是因为你在那场战争的最后,选择了手下留情,否则今日,蒙厄泽的污浊已经遍布后土各地。” 邪神忍俊不禁,丝毫不为净化神话语里的机锋所恼,“说得不错,你的确暂时是不可替代的存在。” 他特意咬重了“暂时”二字,提醒对方是时候结束这个话题了。 珀尔菲亦再度行礼,“不知‘维序者’召我来,所为何事?” 卡克斯不再遮掩,任由一只眼睛变为了猩红色,开门见山道:“我需要你帮我压制恶之法则的力量,在我与启重逢之前,我不希望有第三者的力量存在。” 珀尔菲并没有太多意外,只是在弹拨七弦琴之前提醒道:“我可以令祂暂时陷入沉眠,不过如此一来,你本身的力量也会受到压制与削弱。” 卡克斯闲适地坐回主座,“我当然清楚这一点。” 珀尔菲见其毫不在意,垂眸拨弦,琴声一开始还如天籁之音般和缓动听,而后渐渐混入神力加持,弹拨间便是一次净化过程。 卡克斯起先还能阖眸保持平静,但净化神逐渐加深的力量让他性情中暴虐的一面显露无疑,恶之法则也开始蠢蠢欲动,二者合一对琴声发起反噬。 珀尔菲神色痛苦,琴声却不见凝滞,反倒更为激昂,像是修罗索命时所演奏的处刑曲,因为他现在演奏时所消耗的是自身神魂的力量,他原本的力量已经在那场大战中被夺去了大半。 被弃置门外的布恩洛凡一直在试图突破,但他作为没有神位的半神,注定了无法破除邪神设下的禁制。 一曲终了,珀尔菲立刻在脱力的作用下半坐于大理石地面,并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咳,咳咳咳......” 星星点点的血迹喷射在地,昭示着他神魂的损伤之重。 邪神骤然睁眼,抬手解开了几道他之前为压制恶之法则而给自己设下的封印,充盈的神力在此间肆虐着、叫嚣着,它们想要征服,想要重回后土。 珀尔菲望着卡克斯的背影,喘息着开口:“你是要前往幻神属地去见善之法则么?” 邪神停下脚步,“不错,布恩洛凡竟然还愿意透露给你这些。” “咳咳,你之前让他帮你占卜索依姆的厄运,我能感受得到。” 卡克斯重归浅灰色的眼眸看向他的腰间,那里有着他者的力量残留,“的确如此。而且幻神在我这还尚且存有价值,我真的很想知道,他是如何以区区凡体取代神明的。” 珀尔菲的神色倏地变化,这件事情除了当事者之外,便只有自己、天空神和当时尚未分裂的法则知晓。 邪神他,竟然已经可以窥探到法则的一部分记忆了。 “不必惊惶,待要问话的时候,我会让你再次离开蒙厄泽的。而现在,你已经停伫很长时间了,跟着你的‘眷属’一道退下吧。” 巨门瞬间开启,卡克斯步履稳健地走出内室,连一个眼神都没分给维持着跪姿的布恩洛凡。 珀尔菲呆愣在原地,彻底瘫坐下来,甚至没有拒绝布恩洛凡抱他起身的动作。 布恩洛凡本想直接给他输入力量,但犹豫一瞬后还是未果放弃,原因无他,自己充满邪秽暴虐的力量和珀尔菲的净化之力相斥。 他抚摸着珀尔菲的头发,拭去那唇上的血迹,轻声道:“吾神,和我一起回蒙厄泽。” 珀尔菲意识涣散地靠在他怀里,伸出手去抚上了对方护在自己脖颈处的臂弯,喃喃道:“琴......” 一根触肢从布恩洛凡身后探出,替净化神举起了那把七弦琴。 待珀尔菲再次醒来,发现自己赤身裸体地浮躺在蒙厄泽中心的湖泊之上,不,在自己身体下方的不是湖水,而是某种巨兽的脊背。 他试探性地坐起身,却因为脊背的弧度而差点滑落下去,巨兽尾部的几根触肢及时把住他的腰,让他稳稳坐回原处。 “布恩洛凡......”他能猜到对方现在的气愤程度,但又的确没有心力去安抚。 巨兽的头颅缓缓转过来,上面长着虬结的锋利双角,而那金色的竖瞳一瞬不眨地注视着他,其实在他沉睡之时一直如此,只是在他醒来前一刻才转首而去。 第44章 “您的神魂已经几乎要破碎了,邪神到底让您做了什么?” 那兴师问罪的口气和人形状态时几乎一模一样,珀尔菲又感觉心头一窒,索性有触肢及时替他递来了新鲜的月桂树枝叶。 “咳咳,事关善之法则,我不得不应召。” 珀尔菲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和善,“怎么还这般望着我?你以为我是去向邪神祈求自由的吗?” 一片沉默之中,巨兽就这样定定地看了他好一会儿,“我是在想,我在您心里究竟是怎样的存在?如果能在您心中哪怕有一点点的分量,您是不是就不会这么冒险了?” “您知道我最害怕的是什么吗?不是您脱离了我的掌控,而是有一天您不管不顾地奔向陨落的结局,而我却无法阻止。” 第39章 沉落无渊 布恩洛凡低哑的嗓音中带上了一丝颤栗,他心底的不安造就了他的偏执,此刻他却把自己最深层的惶恐和盘托出,选择向他的神明献上最脆弱的软肋。 与他的患得患失相比,珀尔菲的反应称得上是极为淡然,巨兽的金眸中露出凄凉,又是这样的眼神,又是这种给了你似乎可以包容一切的错觉,但实际上什么也不曾挂念过的眼神。 “无论是何种存在,都喜欢穷尽力量去追求毕生不可得之物,那些让他们沉湎其中、有着致命吸引力的事物,却又从来不会真正属于他们。” “你明白这一点吗?布恩洛凡。” 珀尔菲缓缓起身,赤足行走于湖面,使之荡开层层涟漪,将这番话留待其思考。 湖岸边散落着丝丝缕缕的布条,他勉强能辨认出这是自己先前所着的那件黑色华服,而这破损程度之深显然也是布恩洛凡的杰作。 他的语气依旧平和,“说说看,你这样做的目的何在?” 水中巨兽的体型又增大了几倍,使湖水再度漫过了他的腿,“我不喜欢您穿着它去面见邪神。” 珀尔菲渐渐靠近,捧住了那覆盖着紫色鳞片的下颚,安抚性地拍了拍,“我只是在投其所好而已。” 他见好就收地放开了巨兽,心中明白再这样下去可能会让对方再次丧失理智。 但事实比他预想的还要糟糕:滑腻的触肢向他猛然袭来,迫不及待地挤进难以启齿的某处,就连他的呼声与唇舌也被它们在刹那间全部掌控。 珀尔菲身体的支撑点完全倚仗着这些不断膨胀着的黑暗造物,清亮的湖泊仿佛化为了一滩泥沼,让他的神魂沉沦迷失,在喘息间放任异体游走过每一寸肌肤。 作为神明的自持在这个瞬间被不断汹涌滋长的妄念所吞噬,就如同他所剩无几的力量那般,触肢禁锢着他的躯体,表面生出看似锋利实则柔软的尖刺,致力于打开他这个“完美之匣”。 他的理性、淡漠、敛情被绞了个粉碎,以至于到了最后,就连抬手这样简单的动作也无法藉由自己的力量办到。 他涣散迷离的眼神成功让对方给了他喘息的机会,那双金眸的主人此刻正居高临下地注视着自己,也成为了新一轮潮涌的开端。 布恩洛凡化为人身,利爪透过触肢间的缝隙在珀尔菲白皙的皮肤上留下划痕,温热殷绯的液体很快便流淌下来,又被化作了触肢们的养料。 他抚摸过净化神侧脸的手上带着怜惜,也希望能帮对方降低一些体温,“或许您会认为我是在亵渎神明,但我不过是想教会我的神明如何在他的信徒面前学会坦诚罢了。” 触肢瞬间四下散开,让珀尔菲得到了暂时的自由,但他为此而付出的代价便是在下一刻,承受布恩洛凡激烈的索求。 这与先前喜欢横陈在自己身上的它们不同,布恩洛凡采用了一种最为原始的方式来表达爱意,尽管这不是自己所需要的。 事情的结局往往会演变为唇舌之间的缱绻较量,水波荡漾,天色晦暗,他们就维持着这般交缠相拥的姿势,一同沉入湖底...... 由混沌所化的吊坠缓缓升空,内里蕴含的巨大力量正源源不断地注入到启的体内,还差一点,他已经快要抓住跨越空间的诀窍。 强劲的冲击力开始生成,硬生生地在空间内挤压出了一道裂缝,却无法从外界窥视另一侧又是怎样的一个世界。 缝隙越来越大,最后形成了一个吸力极强的黑洞,像是有千万只垂落挣扎的手在引诱他陷入陷阱。 启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并不多,再三犹豫后,还是拉拽着穆克的蛇尾,带着其一同踏入了黑洞。 他的整个身躯才刚被黑洞吞噬,就感受到了强烈的失重感,不是从高山之巅坠落,而像是沉入了深海。 四周昏暗无光,他刚举起指尖光晕用以照明,便看见穆克的躯体在自己眼前一寸一寸地消失殆尽。 他想尽力阻止自己的坠落,不愿离风神所在的空间越来越远,更担心......自己会永远陷入这样的“无望之海”。 启只能通过感受自己的状态来推断外界的变化,他的力量一开始还有缓慢恢复的趋势,到后来便完全停滞了下来。 现在,掌握在他手心里的只有那两块封存着混沌与神魂的吊坠,它们虽然尚有力量,却不足以支撑启再故技重施一次。 而他所不知道的是,还有一股力量一直在他身边注视着全过程。 这真是一件极为恐怖的事:当身体适应了失重感后,紧张和恍惚会交织着上演,最后再一起走向麻木,走向崩溃的边缘。 第45章 启不知道自己坠落到了怎样的深度,这已经变得不再重要,因为无论处于哪个位置,都没有谁能回应他,回应他恐惧孤独的心灵。 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天,那个与卡克斯决裂的日子,被对方强制封印在了这副怪异的躯体内,离开了自己一直想逃脱的孤岛。 那一天也是这样,不过他是在海面上沉浮着,浪花不会容许他彻底坠入深海,但天地间又的确只剩下了他,剩下了幻灭的他。与生俱来的身份究竟带给了他什么,漫长漂泊的经历让他厌倦,一切的一切都失去了存在的理由,他痛苦过、绝望过,然而挣扎只是徒劳,如果他能完全释放出力量,是否也会怀着一颗毁灭之心再度降世呢? 于是就在此时,一股他曾经无比熟悉的气息再次出现在他身侧,令启接近于无感的神魂突然颤动起来,包裹住他的黑暗仿佛被他者吸走了一部分,让眼前的世界开阔敞亮起来。 他所惧怕的黑暗尽数褪去,他终于降落在了实地上,此刻正身处于一个纯白的空间内。 启失态般地喊叫着,“是谁?是你吗?” 许久不曾在他面前露面的黑雾们从肉眼看不见的缝隙中鱼贯而出,规矩地收敛起了自身的利齿,将他团团包围。 第40章 对峙与抉择 “启,好久不见,我终于可以用真正的姿态来迎接你了。” 启惊疑不定地望向声音的来处,黑雾中陡然升起一个身影,对方玄色礼袍的表面布满法则赋予的纹路,张扬的赤色长发温顺地垂落于身后,一双银灰色眼眸中含着势在必得的笑意,迫不及待地将他包裹。 对方的面容和自己现在的躯体有七分相似,看起来更加成熟,两者简直就像是同体托生的兄弟一样。 错不了,即使躯体不同、音容改换,那个刻骨铭心的名字依旧在启的心中呼之欲出。 他依旧坐在“地面”上,而对方在黑雾的簇拥中稳稳站立,甚至和善地伸出一只没有血色的手,像是准备拉着他起身。 他自己率先站了起来,冷漠开口:“邪神,不必多此一举。” 卡克斯的手在启戒备的视线中悄然收回,“我知道你对我的憎恶,你甚至不愿意再开口唤出我的名讳。” 迎着启锋利的眼神,他继续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因为那来源于对过去的眷恋之情,你也从来没有遗忘过,对么?” “卡克斯,”启蓦地抬眸,“名讳只是一个代号,无论如何称呼你,你在我眼中都是邪恶本来的化身。至于你口中所谓‘对过去的眷恋’,那种东西早就被你自己亲手毁灭掉了。或许甚至根本不是亲自,你只是派出了一个眷属来为我编造出了一个骗局。 “不是眷属,那是我的分身。”邪神的表情变得有些复杂。 卡克斯微微俯身,试图与启平视,“我们本就该为一体,我实在是太想触碰到你了,迫切想让你来到我的身边。”他恳切的语辞中又带着丝丝咄咄相逼的蛊惑。 启霍然往后退了几步,语气依旧强硬,却因为这个动作显出了几分弱势。 “你不是恶之法则,不,就算是恶之法则,我的另一半身,也不能剥夺我的自由。” “自由......哈哈哈哈。”虚空中,邪神骤然爆发出一阵笑声,然后戏谑评价道:“启,你从一开始就错了,这是你永远无法得到的事物,就算你身为法则的一部分,是更为高阶的存在,也无法逃脱宿命的禁锢。” “所以,你得学会接纳它,凌驾它,而不是妄图逃避。这算不得是件难事,就像我永远会接纳你一样。” 卡克斯步步紧逼,身侧的其他眷属膨胀着吞噬了此间的光亮,“至少,你不会再独自陷入这样的黑暗了,不是么?” “别在我面前露出你那贪婪的丑恶嘴脸!你贪恋的只是我的力量,就像你吞噬了创造自己的恶之法则那样,别再为你想颠覆世界的欲望辩白!” 启不甘示弱地瞪视着邪神,原本受躯体所限,自己无法在其面前施展出任何力量,可此刻,他的眼眸里淬着绯色的光芒,竟也能在掌心处聚集起力量。 “原来如此,取得天空神传承之力的你,封印开始松动了呢。” 卡克斯满意地注视着启眼底深处的恨意,因为那个眼神,他感受到了愉悦般的快感。 暴怒之下,数万光带从启的指尖倾斜而出,径直朝黑雾袭去,穿透它们的利齿,从内部将它们剿杀。 最后,光带停留在了邪神的脖颈之处。 “为什么不反抗?即使我在你面前的确孱弱不堪,你也不该拒绝我的挑战。” 启单方面与邪神对峙着,因为力量爆发而产生的劲风鼓吹着他先前破损的短衫。 卡克斯抬手轻轻拨开了横陈在自己颈间的光带,继续走近,“当然是为了让你的怒火能够平息。” 启不再收敛攻势,卡克斯也不甚在意地任由那些光带穿透过自己的身体,他成功从启的神情中看见了几分慌乱。 “真可惜,看来你不会再对我展露亲近了,明明在失落之地的那座岛屿上,你每天都希望我能为你而停留。” “住口!”启被彻底激怒,内心最深层次的情感被翻出来狠狠撕碎、践踏,而一切的罪魁祸首便是自己曾经最为信任的对象。 卡克斯的语调又渐渐温和下来,“启,我能窥探到你内心的挣扎,虽然众神向你表达了合作的意愿,但你其实并不信任他们,你甚至一点都不想履行身为善之法则的职责,无时无刻不在被迷惘蚕食着,你不愿意坦诚承认,在内心深处,你觉得后土的事物都与你毫不相干......” 第46章 在启力量的不断注入之下,光带化为尖锐的利刃,将卡克斯的躯体切割为数块,黑色的血液四处飞溅着,他的侧脸也被溅上了一道血迹。 “卡克斯,你凭什么在我面前卖弄那些自以为是的揣测?即使我对这个世界不抱有任何感情,这也不会是我毁灭它的理由,因为万物各有其道义,我无法背负它们身上的因果。” 邪神血肉模糊的躯体在下一刻瞬间复原,那些肉块被精妙地组织起来,拼出了那张令他极为生厌的脸。 “你在云境学到了不少东西,也终于学会了如何忤逆我的想法,真是......让我有些不快呐。” 卡克斯的声音骤然低了下去,“看来,你今日无论如何都不会主动和我离开了。” 启再次召唤出了光带,算是默认了他的说法,同时猜测自己此刻应当身处幻境之中,否则卡克斯尚且无法以真身姿态降临后土。 邪神看出了启心中所想,语气又变得轻松起来,“你想的不错,除非你也有这个意愿,否则现在的我确实没有将你强行带离的能力。” 他话锋一转,“不过,我可以把你独自留在这个空间内,凭你现在的能力,是无法自己找到出口的。如何,是长久地受困于无边黑暗,还是跟随我一起去开拓新的秩序,作出你的选择吧。” “他哪个都不选。” 虚空中突然闪过一道传音,令在场的二者均为之一滞,一个面带惊愕,一个面露嫌恶。 幻境空间的顶部开始龟裂,伴随着破空之响,散发的埃弗摩斯降落在两者之间,将启护于身后。 卡克斯危险地眯起双眼,满是被不速之客打断进程的不悦,“哪儿来的蝼蚁,这次是想直接在我手上陨落吗?” 第41章 为风存留的禁忌 启亦决然摇头,“风神,你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精纯的神力缓缓在埃弗摩斯周侧流动,从他身上丝毫看不出之前有过重伤的痕迹,“这里是幻境,而我们都非其中的主导者,邪神,贸然的自负会为你带来灾厄。” 卡克斯瞬时闪现至他身前,黑色的锁链顷刻缠缚上埃弗摩斯的身躯,“原话奉还,虽然你打断了我们的叙旧,但没关系,待我先解决了你也不算迟......” 面对这样的绝境,埃弗摩斯神情淡然,正欲实行绞杀的锁链却突然失去了目标,因为原本被绑缚住的风神完全消失,在原地只剩下了一阵清风。 他竟然在一瞬间,骗过了邪神的耳目。 无法虚空索敌的锁链垂在邪神身侧,让他不悦蹙眉,“和上次相比,你的确有所长进。”这是个肯定句。 漫天黑雾翻涌而去,封锁着空间内所有可供逃脱的道路,做完这一切,静候风神被逼现身的卡克斯还不忘回身望向启,“是你对他交付了信任么,就这么想让风神成为你的助力?” “至少,我能得到多种选择的机会,况且,我还有些东西得偿还与他。” 启的语气中带着淡淡的嘲讽,他亦不清楚自己与风神力量强弱的关系,他现在只是在单方面表达对邪神的厌恶,不论是谁,只要能成为他逃离无边黑暗的助力就好。 指间凝就的光带飞扬而去,与黑雾们分庭抗礼,启用左手拉扯着颈间的黄金配饰,虽然封印者在场,但他仍咬牙坚持着一面对抗封印,一面释放力量为暂隐的埃弗摩斯制造助力。 这一幕深深激怒了邪神,致使其体内迸发出的暴虐之势瞬间就扭转了局势,启脱力地半跪于地,唇角却渐渐浮现出一抹笑容。 他直起腰背,不顾咽喉被扼住般的窒息痛苦,徐徐释放出他现在能够使用的全部力量,因为就在刚才那一瞬间,启感受到了埃弗摩斯的气息,并试图与之相连。 他知道这是种冒险的行径,不久之前,他对风神的态度还是不甚明朗的怀疑。 但此刻的自己又能如何呢?自从他觉醒了意识的那一天开始,他有曾获得过谁的真心吗? “我是藉由您的力量所诞生的新神,只有完全得到您的认可,才能真正继承神位。” 我没有理由,不向您献上忠诚。 那日对方向自己请愿的场景仍旧历历在目,神位不正么......那么,就让他看看,在自己手下觉醒的风神,究竟可以拥有怎样强大的力量。 启的身躯缓缓倒下,原本的神魂光团暂时脱离了封印,凝就成为他在失落之地时最常使用的姿态。 他向两侧高高举起双臂,在内心深处呼唤着风神的名讳,每条之前被黑雾所累的光带都延伸拓展开来,法则铭文在其上如有生命般地流动着。 启眼底的绯色逐渐变得澄澈,这和之前在云境赋予羽族新生时一样,他再次触碰到了自己原初的能力,执掌此间法则的恐怖力量。 卡克斯霍然捂住左眼,即便如此,还是从他的手指间透出了猩红色的光芒。 这是......善恶法则之间在产生共鸣?! 与此同时,数百道凛冽的寒风自四面八方袭来,呜咽的呼声是他们的征鸣曲,在靠近邪神身侧时,它们一齐化作不断旋转着的飓风,成为能够撕碎一切的杀阵。 邪神的身躯被其先前为遏制恶之法则的禁制所困,现下又正被风刃切割,但他却依旧狞笑着,即使发现组成身体的肉块被风阻隔而无法复原。 直到......那种割裂的共鸣感越来越强烈,越来越排斥他的身体,迫使他不得不离开。 第47章 邪神面色不虞,语气倒是极富耐心,“呵呵,我会记住这场挑衅,不过启,总有一天,你会心甘情愿地来到我的身边。” 空间内凭空出现了一个通道,邪神残破的躯体化作一道黑影,脱离了这场幻境。 风改变了轨迹,收敛了攻击的架势,本为无形之物,却在虚空中汇为一体,风神,再度降世。 彻底耗尽力量的光团无意识地在空中徘徊着,最后钻回了颈间的封印,启的指尖颤动了几下,终究因为脱力而没有立时醒来。 埃弗摩斯静静守候在喃楓其身侧,一双琥珀色眼眸里看不出任何情绪的波动。 启的神魂行走于一片无垠之地,他很清楚自己如今的状态,巨大的疲惫裹挟着他不断向前。 他竟然,真的和卡克斯再次相见了,对方显露出的真正嘴脸让过往的回忆彻底破碎,自己从今往后,再也没有任何怀念的理由。 这样就好,就让它永久尘封起来,成为自己漫长岁月中无法被碰触的禁匣之一。 他累到了极点,哪怕是在虚拟的神魂世界,也会忍不住迷茫地停留,坐看无边寂寥。 和煦的微风轻轻拂过他的脸颊,亲昵解意,仿佛可以包容他的所有。 他放任它们萦绕于自己的指间,神思恍惚间听见了翼龙的长鸣,“竟然可以进入到这里......看来我们之间的确已经建立了某种联系。” 一个高大的身影从远处缓步走来,他亦静静注视着那头飘散着的棕褐色长发,来者很快便在他面前站定,俯下身来向他伸出一只手。 他选择了抓住那只手,其之干脆果决甚至让对方都有一瞬的怔愣。 因为他已下定决心,换了一个令自己停留的理由。 启缓缓睁开眼眸,看见了神庙内泛黄的壁顶。而埃弗摩斯正执起他的右手,通过这样的方式向自己输送着纯粹的神力,其神情专注,注意到他苏醒后也没有要分心交谈的意思。 “你是如何找到我的所在之处的?”他听见了自己嗓音里的虚弱。 对方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久到他以为自己不会得到回答时,才听得埃弗摩斯沉稳的语调道:“我原以为自己无法脱身,但寄存于巨蛇图腾中的幻神残念找到了我。” 第42章 意在真实的欺骗 神庙内的一切都恢复了原状,那尊怪异的没有雕刻出面容的半人蛇像就伫立在二者身侧,启平静地望着它,心中隐有猜测,“和双头蛇的下落有关?” 埃弗摩斯垂眸,“幻神驱散了众蛇,并向我提出了一个交易。他要你,替他找回被双头蛇夺走的神格,届时自会献上传承之力。” 启制止了对方继续为自己输送神力的举动,“我不喜欢中间者的存在,而合作的前提也应该是对当事者不加隐瞒......也罢,方才的你我根本无暇顾及这些,幻神既已是残念,想必更是自身难保。” 他选择了对风神的话语表示信任。 “况且,你之所以能在幻境中找到我的下落,这其中不可避免地有着幻神的助力,我说的对么?” 启的神情中带上了一丝难言的复杂,他的敏锐让他大概能猜到什么,但和往常不同,他身上的某种东西正在发生改变。 “......你现在需要休息,这些容后再议。”埃弗摩斯一贯冷毅的面具终于出现了点点裂痕。 “不必了,你没有否认我的说法,那么现在,我需要见到幻神,这应当也是一直藏于暗处的他所希望的。” 启的视线中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沐浴在其中的埃弗摩斯犹疑了一瞬,最后还是拿出了那张蛇蜕,启亲眼看着风刃将之粉碎。 与此同时,神庙回廊内的半人蛇塑像表面开始布满裂痕,随着一声轰然崩裂之响,一缕混沌飘然而出,紧接着在不断膨胀间挤满了这方天地。 它们最终汇聚出了一个令风神无比熟悉的身影——幻神索依姆。 只是混沌仅仅凝就了他披挂着羊皮的上半身,他的下半身已经和虚幻融为了一体,整体看起来如同强弩之末。 索依姆病态苍白的皮肤和双眼上所覆盖的黑布形成了诡异的和谐,他无比虚弱的声音从空中传来:“善之法则,请宽恕索依姆的无礼,躯体濒临崩溃的我只能以这种方式和您相见。” 如果不是埃弗摩斯亲眼所见,他根本无法想象一贯以傲慢著称的幻神会作出此等卑微姿态。 在索依姆现身之前,启已经率先起身站立,与幻神不同,他不想展露出自己虚弱的状态。 “无妨,我一向不拘泥于这些虚礼。我的确从你身上感受不出任何属于神明的气息,幻神,为何觉得我能帮助你找回神格?” 面对这开门见山的语言风格,索依姆不疾不徐地答道:“因为双头蛇夺走我神格的目的在于您啊,善之法则。” 启略微蹙眉,他的语气旋即又暴露出虔诚而惶恐的意味,“毕竟任何一个想取代旧神的存在,都必须得到法则的认可,其实也就是您的一点力量,将它与神格融合后,新神就此诞生。” “既然如此,双头蛇应当早些在我面前现身才是。”而不是像现在这般各处留痕,本体却迟迟不肯现身。 索依姆操纵着那副看起来随时都会崩溃的身躯来到启的身边,恭敬地行过拜神礼后,道:“这是我所犯下的罪孽,双头蛇本由我创造而出,我却放任其野心一再滋生,如今酿成此等恶果。” 第48章 他停顿了数息,沉痛道:“双头蛇,想成为第二个如邪神那般的存在。”启面色不改,令旁者看不出其听信了几分,将黑白二色的吊坠抛扔至空中,“比起这些,我更想知道,你是否能认出这是何物?” 索依姆从空中接过吊坠,手指渐渐收紧,却无法将其碾碎,他缓缓抬头,“您封存了双头蛇向善的那一面。” 启不置可否,“他原本的性情就极为乖僻,捉摸不透。我之前以为他只是双头蛇的一个诱饵,却不想双头蛇竟能如此轻易地现身——他的躯体会消失在幻境之中,是你的手笔吧。” 埃弗摩斯淡漠地看着幻神,并不打算插手这场戏目。 索依姆故作叹息,“不错,无论是双头蛇亦或是我,都没料到您还保有剥取神魂的能力,如果不是双头蛇最后将神格献与邪神引其降世,他的这副躯体便会被我用作苟延残喘的容器。” “我想您应该能看出来,和我即将崩溃的身体一样,双头蛇袭击您时的神志已然失控。” 他将吊坠扔还与启,其中代表白色神魂的那一方正在渐渐被黑色侵染,启静静地看着它在自己手中变为纯黑的存在。 “效仿邪神的背叛者,结局便是被自己的贪念所吞噬。幻神,你说得不错,虽然我此刻亲眼所见了双头蛇的恶业深重,但恶业的源头,的确在你身上。” 索依姆抚掌道:“您果然足够敏锐,只是您不知道,神明的诞生有时候便是灾厄的开端。” 启对其一直以来的一面之词无动于衷,这句话过后,才表露了几分愿闻其详的兴趣。 混沌簇拥着幻神落地,令其作出忏悔之态,“您听说过,人类这个种族吗?” 埃弗摩斯未曾料到对方会谈起这个禁忌的话题,他隐而不发的异态使神庙之外风云大作。 身为原初之灵的人类诞生于一个久远以前的时代,他们或许在后土上创造过极为灿烂的文明,遗憾的是,这些记载与痕迹都随着法则的踏足而亡佚。 在迄今为止最早的记载里,是法则唤醒了沉睡在各地的神明,令寂静荒凉的后土焕发了新生的色彩。 众神和其下眷属一道,建设着各自的领土,拥护着法则的权威,这段被一笔带过的历史存续了千万年的时间,隐去了其中无数次的争斗与堕落,亦隐去了,人类的末日。 “人类的数量已经因为法则的‘清洗’而变得稀少,多数的神明更是排斥着他们,将他们从世代生存的土地上驱逐。最后,从各地流浪而来的人们大多来到了普内铎——这片他们认知中的尚未被神明涉足之地。” 索依姆的语气甫一停顿,似乎又一次回顾这段沉痛的历史给他带来了极大的负担,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种恨意的真实。 他解下黑布,向启展示着那双遍布着星辰的眼睛,“我复苏的那一日,光明被星辰吞噬,群蛇伺机而动,带来了无尽死气,再次掠夺了人类的生机。我的诞生,于他们而言便是灾厄,他们的消逝却助长了我的强大。” “您说,生来便背负着恶业的我,能够得到怎样的结局呢?”索依姆将头伏低下去,银色的卷发也失去了以往的色泽,像是诚心要向启寻求一个答案。 第43章 引渡因果 空气坠入了长久的沉默,启摩挲着神庙回廊内半凸出的石柱,“你无需在我面前忏悔,无论这些是谎言还是真实,其实我所关心的只是你创造出双头蛇的原因以及如何帮你夺回神格,然后离开这里。” “这就是我所能给出的真实。” 索依姆因言抬首,唇角极快划过一丝笑意,和启表面不近人情的话语不同,那双浅灰色的眸子里仍有动容。 是啊,那些人类的神魂必定会被驱逐至失落之地,想必善之法则应该很清楚,自己曾经见证过这些神魂的恨意,就算当时的他并不知人类是何种存在。 脑海在瞬息间闪过多种讯息,而现实中的索依姆只是惶恐道:“请原谅,我一直以为,在面见法则时便会受到审判,所以此前甚至不敢在您面前现身。” 启神色淡然,“我没有审判他者的爱好,而且照你所说,最先受到审判的应该是那些生来高傲驱逐人类的神明。” “我从来没有承认过自己善之法则的身份,这个世界被任何一个个体所掌控,都将是场险恶环生的浩劫。” 他捏碎了两块黑色的吊坠,那无从寄托的神魂和混沌瞬间将他包裹,启再次借助了天空神的绿色光影,安抚着躁动的灵体,并继续对怔愣在原地的幻神道:“我可以成为神魂们倾诉的对象,却无法真正体味它们的痛苦,这个世界上的很多事情,我都无能为力。” 从启身上发散出的那种深深的倦怠感直击在场者的神魂,也向二者传递出一种讯息:他其实很清楚,他者向自己的每一次倾诉都带着自身某种隐秘的愿望,而被迫单方面承受这些的自己,实则无比可悲。因为他所真正想要的东西,不可能经由倾诉得到。 或许此刻站在他们面前的善之法则明白这场会面别有目的,但他依旧再次选择了倾听,希冀着用自己的力量至少让一切回到正轨。 “......双头蛇,是我将麾下眷属巨蛇穆克与一个人类孩童融合的结果,他叫凯因德,是这场灾厄里最后的幸存者,我用蛇体为他重塑了失去的半身,他从此拥有了两种意识。我甚至许诺他终有一日会寻机复兴人类,但是他对神明的恨意从来没有消失过。” 第49章 索依姆谦卑的话音刚落,原本顺从依附于启指间的神魂便开始躁动不安,仿佛印证着他的话语。 启将它托举在手心,“身为神明,察觉到这一点后,不可能坐视不顾。” “不错,我将他的恶念封印在了山腰之处——我的诞生之地,也就是那段惊扰过你们的蛇骨。他在那时便想过要侵吞您的神魂。” 启目露叹息,“如此深重的仇恨,就算取你我而代之,也难寻本初。既然你想夺回神格继续以神明姿态存留于世,那么从一开始,就不该抱着高位者的怜悯留下他。” 索依姆佯作苦笑,“他深知我的罪孽,纵然恶念不再,仍然选择投靠邪神,依靠其力夺走了我的神格。” “不过,善之法则,我并非想要留存于世,现下无法依托神格,我的力量即将消散,我希望您夺回我的神格后,能够将其彻底销毁。” 启看向他的目光终于有所改变,“我以为你会割舍不下神明的地位。” 索依姆欠身一礼,“毕竟这才能算作是真正的忏悔,不是吗?神格会让新的幻神诞生,像我这般会带来灾厄的力量,不该重现于世。” 他抬手,用力量重塑了原本崩裂的半人蛇塑像,这次为其雕琢出了穆克的面容,“在我消失后,我希望双头蛇的形象能继续伫立于此处,直到一切恢复原初。” 唯有这句话,他用上了十足的郑重和恨意,而这都被他尽数深埋于心。 神庙的顶部开始坍塌,阳光倾泻而下,积年的尘埃在风中飘荡,索依姆的躯体渐渐和混沌融合在了一处,最后形成一道银色的精纯力量。 它试探性地绕着启的身躯转了几圈,接着钻入了启脖颈间的封印。这次接受传承之力的反应不比上次,启只觉体内多出了一股毛骨悚然的力量,难以掌控,也没有封印松动的感受。 周围的光景也在他愣神间发生了变化,恢宏的神庙顷刻化作了残壁断垣,唯有索依姆留下的塑像还完好无损。 启踏出了那道巨石门,只见幻境褪去,不受控制的死气如浓雾般快速席卷了这片土地。天空被极夜覆盖,亘古不变的银河飘荡于穹顶,草木枯荣,山峦蚀化,就连他们来时所见的村庄,也湮灭在真实之中。 “你相信他的言辞吗?”身后一直默不作声的埃弗摩斯突然开口。 启阖上眼眸,“我只觉得疲累,你的沉默又是为了什么?” “在思考如何向你解释这一切。” 启摊开手心,原本被他安抚着的神魂正在渐渐消失,“兴师问罪毫无意义,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双头蛇的魂魄存留下来,我还是摸不清他的目的,幸好,他给了我们离开的方法。” 死气虽然在外弥漫,可始终避开了他们所站立之处,埃弗摩斯与他同看着这片天地,“我还以为,您会想要多停留一会儿。” “埃弗摩斯,我的确很累,但我希望这一切能有个尽头。” 风神第一次见到他的脸上闪过了悲悯的色彩,启抬手引渡着一众死气,将它们尽数吸收入体,恶念震颤着他的心灵,叫嚣着寻求解脱。 如索依姆单薄的言辞所说,这片土地上的确背负着罪孽深重的恶业,面对这一切,启可以以旁观者的姿态抽身而退,但他必须被迫接下幻神的传承之力,即使这背后又是一个淬满毒液的陷阱。 启背对他而立,眼底的光彩渐渐消失,“从接过传承之力的那一刻起,幻神就将他的因果赋予了我,他的话语中也许多有漏洞,但恨意却是真实的。他敢如此行事,也是在提醒我,我根本无法拒绝这一切。” “即使我知道众神背后的不怀好意,但我并不打算成为谁的棋子。” 第44章 善恶的过往 埃弗摩斯神情一滞,想要出手阻止他的举动—— 启强行抽离了那股刚至体内的银色力量,企图利用它与死气产生共鸣,唤起自己所想见证的关于普内铎的真实,却只引起了死气的暴乱。 然后他当机立断,把幻神的传承之力和死气一同注入双头蛇那即将消逝的神魂,三者激荡间唤起了更加巨大的力量风暴,最后,启将勉强保存下来的神魂封入塑像之中。 “放心,我只是为了提醒自己,这片土地上的因果还等着一个了结。” 他缓缓退后,随着一阵尘屑抖落,塑像的眼眸中闪过红色的生命之光,竟是通过这种方式得以暂时复生。 它的石质身躯无法动弹,视线却尚且清明,看见面前的二者后又立刻变得凌厉,“吾神的气息消失了......你们做了什么?” 启言简意赅地总结道:“他在我面前忏悔了一通,现在已经踏上了赎罪之途。” 凯因德的眼底闪过一丝茫然,启状似无措地耸肩道:“看你的表情,难道这一切都是他的一厢情愿吗?” 凯因德怨毒地注视着埃弗摩斯,用嘶哑的嗓音打断了启,“像他那般虚伪的神明尚且未偿还自己的罪业,何以轮到吾神?” 启颇为意外地品味着这番话语,风神却像早已料到了这种情况,此时只是淡漠地向凯因德予以回视。 凯因德注意到了启的反应,阴恻地提醒道:“你的同伴背弃了你,而选择与吾神做交易。” 启的视线扫过依旧镇定自若的风神,不由蹙眉,最后还是妥协道:“这些暂且不论,我之所以用幻神的力量让你复苏,是因为我想向你,双头蛇的一部分寻求真实。” 第50章 他的眼眸中含有深沉的请求意味,紧接着又抛出了一个颇具诱惑的条件,“关于先前我们所约定的那个见到‘双头蛇’后的代价,我也可以依诺兑现。” 凯因德怔然地盯着他半晌,而后嗤笑道:“虽然不知道用了何种手段,你已经得到了吾神的传承之力,又何必抓住我这残魂不放,反正你的目的也只是离开这里而已。” 启并未因其的态度而后悔,“你说的很对,但这一路走来的经历让我明白了一件事,因为这所谓的命运,恐怕只有当一切恢复到正轨时,我才能得到解脱。” “命运......呵,就算是法则,也无法脱离它的控制吗?”这番话里用上了十足的讽意,凯因德的目光却沉静了下来,更像是在自嘲。 然后他收敛了所有情绪,郑重道:“善之法则,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这将决定我是否会答应你的请求。” 启平静地用眼神包裹着他,这又是一种无声的催促。 “你会为了某种事物而产生偏执之心吗?” 刹那间,启感到两道如芒视线同时落在了自己身上,但他不加犹疑地答道:“当然,我也由此为命运所困,所以我从不认为自己可堪法则之名。” 那双猩红竖瞳里的色彩变得复杂,“我们果然是同类,厌恶欺骗却又变得偏执。” 凯因德不再多言,塑像上的光芒逐渐变得黯淡,到最后接近于无。与此同时,他最后的残魂钻入了启的神魂之中,为其编造出了一个幻境。 “作为双头蛇诞生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然失去了身为人类的记忆。这里只有我能给出的真实,你许诺的代价也不必兑现了,因为我一直知道我那被称为穆克的半身所犯下的罪孽,根本无法得到宽恕。” “不过我很快也会前往他所在之处,我没有忘记我失控的缘由,吾神从一开始就不打算赋予我新生。” 凯因德那带着极尽悲凉与执念的声音长久地在此间回荡,最后归于平静。 启在幻境中睁开了双眼,入目是一片被鲜血污染的旷远原野,他这次并非是以旁观者的角度,而是附身在了亲历者身上。 这副躯体仿佛刚刚经历了蜕皮过程,变得极为虚弱,重生后的凯因德面对自己怪异躯体时的惊惧尽数传递到了启的意识之中,然后在他们的视线中同时出现了一个硕大的蛇头。 更为惊悚的是,蛇头连接着的躯体只有一半,蛇身直接从他的肩头钻出,而下半身则是一条粗壮的蛇尾,这与神庙中屹立着的双头蛇塑像如出一辙。 他的记忆混沌一片,忘记来处与归宿的凯因德迷茫地将自己的视线放得更远,陡然发现鲜血来自于形形色色的人类尸体,而在他的潜意识里,这才应是自己原来的模样。 腹中的空虚几乎快将他的意识吞没殆尽。在发现处于自己肩头的蛇并无攻击意图后,他顾不得自身诡异的变化,奋力挪动着蛇尾,依靠着本能行动,到最后几经爬行,终于靠近了这血腥地带的中心。 腥臭腐烂的气息本该让他退却,然而他改变后的身躯竟然对那些血肉产生了一种......渴求。凯因德拼命抑制着自己现下嗜血的本能,将利爪刺进蛇尾企图让自己清醒。 “不要抗拒,一切都是为了活下去。”这样的意识突然闯入他的脑海,他惊疑不定地侧首,对上了巨蛇的猩红竖瞳。 虽然很不可思议,但他无法否认,这样的确是巨蛇向他传递出的讯息。 “不,不!”他低声嘶吼着,否认着这不属于己身的暴虐因子,甚至鼓足勇气将利爪伸向了肩头的蛇身,却迟迟无法下手——他也不能违背本能,去伤害他躯体中的另一个意识 凯因德最后绝望地想将利爪刺进叫嚣着空虚的腹部,即使他才刚刚复生,已然濒临崩溃,怎么样都好,孤独地身处这样的炼狱当中,不若让他的神魂重归虚无。 然而这副躯体中的另一个意识阻止了他,巨蛇操纵着从他右肩处伸出的蛇尾,拾起一块沾染了腐肉的锋利石棱,毫不犹豫朝自己的蛇身划去。 新鲜的血液滴落在凯因德的脸上,他再也抑制不住自己重生后嗜血的本能,尖牙骤然抵上了巨蛇的脖颈...... 待他眼眸中的暴乱渐渐平息,巨蛇也奄奄一息地缠绕在他的手臂上,吐出黑色的蛇信。 “你用自己的血肉滋养了我,为什么?”经历了方才的一切,即便听到自己陌生的嘶哑至极的嗓音,凯因德也不再只顾着恐慌。 第45章 十日之惑 他的困惑很快便得到了回应,与之前相似的意识重新进入了他的脑海,“我不愿看着你为了逃避本能而选择放弃这来之不易的新生。” 巨蛇抬起自己的头颅,轻轻蹭着他的手臂,这次的话语直接从蛇口中吐出:“我知道记忆尽失的你有着无限迷茫,但我想,你从来就没有忘记过那个带着重要羁绊的名字,我的名字,对吗?凯因德。” 凯因德,这是他唯一清楚记得的,关于自己的名讳,至于另一个...... 每当他想去深究巨蛇所说的羁绊,一种极为复杂的情感便占据了他的全部神魂,附身其上的启也能感受到他痛苦挣扎的过程。 躁动的利爪无数次地刺破掌心,直至血肉模糊,凯因德终于无神地念出了那个深刻于自己神魂的名讳:“穆克......难道你是穆克吗?” 第51章 刹那间,这个名字像是开启了某种禁忌,无数混沌涌入凯因德的脑海,带着无尽的蛊惑。 启费神稳定着自己的神魂,将其与凯因德的感受稍稍分离,才不至让整个幻境被这种刻骨铭心的冲击力损毁,功亏一篑。 而凯因德的意识则彻底被混沌包裹,只能听见巨蛇的低语,“我亲爱的兄弟凯因德,你终于想起了我的名讳,幻神的降世摧毁了我们人类的故土,带来无限灾厄。” “神明带着虚伪的怜悯让神魂尚且未灭的我附身于蛇体,我祈求着他将你一并救回,我愿与你共存,即使要将两具残破的身躯融合。” “神明责备着我的贪婪,夺去了你我的羁绊,并要求你我永世侍奉,替他遮掩血腥的过往。让我们将仇恨暂且埋藏,伺机篡夺他的神格,祭奠人类的末日。” 凯因德此刻的困惑和不断上涌的莫名恨意此消彼长,但他并不打算轻易信服,无视了巨蛇的话语,放任自己因为嗜血的后遗症陷入沉睡。 而启却能一眼看出,巨蛇的身上根本不存在和凯因德同类的神魂,这放在他面前就是个拙劣的蒙骗。 但他一次次在本能的折磨中醒来,陷入了对血肉的无限渴求,最后给予他救赎的仍是自称为“穆克”的巨蛇。 启明显察觉到了凯因德的变化,在日日夜夜被其血肉的浇灌滋养中,他终于承认,自己和巨蛇存在着某种羁绊联系,否则巨蛇如何能忍受那一次次的钻心痛楚,甘愿献出血肉助他违背蛇性本能。 第七日,他终于捱过了这段蜕皮新生后的适应期,开始在这片土地上巡游。 他挨个辨认着那些尸体的面容,无可避免的归属感涌上心头,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他也曾是这般模样,拥有着四肢,是他们中的一员。 巨蛇在一旁宽慰着他,鼓励他靠近已然将血腥气冲淡的溪流,湍急的溪水中隐隐约约显出他们的倒影。 凯因德看见了自己类蛇的面容,猩红色的竖瞳,黑色的过肩发丝,巨大粗壮的蛇尾,可怖的利爪...... 但他没有像初时那样陷入崩溃,而是询问着巨蛇,彻底失去了人类的身躯,是否比他更痛苦。 巨蛇露出森然眸光,以蛇体复苏是为报仇,何谈痛苦。 它再次亲昵地缠绕上凯因德的躯体,“让我痛苦的,只会是你的遗忘。” 第八日,巨蛇引领他来到了成为断壁残垣的村庄,述说着人类不久之前的生活盛况。 被众神驱逐至此的人们坚韧地征服了河谷,在自然之灵蕴集之地留下了文明的痕迹。 来自各方的人类传唱着自己的语言,神明的鄙视没有让他们忘记灿烂的成果。 他们用金黄的麦穗赶走饥荒,用亚麻的粗布抵御寒冷,用粗糙的陶罐盛装甘泉。 他们歌颂着来之不易的平静,渴求存活的执念让他们放任众神抹去他们作为原住民的历史。 见凯因德露出神往之色,巨蛇言辞郑重,“我有预感,被法则所惩的神明即将回到这片土地,现在,让我们将这份执念深埋于心,为了复仇,也为了拿回我们在人类时期的羁绊,相信我们卑躬屈膝的隐忍终会得到回报。” 身为局外人的启难言地望着这一切,凯因德的动摇在他的意料之中,旁者纵会嗤笑短短几日的改变过于轻易,却不知身临其境的绝望与迷惘只会让凯因德拼命抓住面前唾手可得的目标。 巨蛇伸长脖颈,吐着蛇信向他展示着一侧倒塌石壁上的白色划痕,“人类不相信任何载体,他们将来自各地的文字印刻入石壁,以此来抵挡岁月的转瞬即逝。如果人类之间的回忆与羁绊也能这般,那我则不必因你的遗忘而痛苦。” 已有动容的凯因德嘴唇翕动着,巨蛇一遍遍地在他面前强调着他的遗忘,仿佛那是一种罪孽,如同受到蛊惑一般,他最后无力道:“我很抱歉,穆克,你独自承受了这些过往,选择与我共生,而我却轻而易举地将它们遗忘。” “即使没有这些,我也不会忘记你的血肉所带来的恩惠,终有一日我会予以偿还,纵然是要忤逆神明。” 巨蛇餍足地盯着他,“凯因德,记住你我之间的誓约,我憎恶违诺之人,如同憎恶神明。” 第十日,传闻中因带来灾厄而被法则所惩的幻神降临此间,他的银发与星夜相得益彰,混沌拥护着他那虚弱的身躯,诡谲的黑影笼罩大地。 神明重伤归来,面带嫌恶地指使混沌吞噬了人们腐烂的尸体,佯装惶恐的巨蛇引领着凯因德一道在他脚下叩拜。 内心本该悲愤万分的凯因德悄悄抬头,窥视着神明的面容,那被黑布遮去大半张脸的苍白容颜让他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震颤。 一瞬间,从巨蛇身上间接得来的对神明的仇恨暂时瓦解,只剩下了想要多加靠近的执念。 这样的念头一经产生就让他蓦然低头,巨蛇的话音再次在他的脑海中出现,告诫他小心幻神的蛊惑之力。 第46章 遗忘与归属 与后世对幻神的诡谲印象不同,此时的他面色冷淡,在他周身充斥着的是收敛了无数憎恶与恨意般的沉寂。 这样的存在却走近凯因德与巨蛇的身侧,为其俯身,解下面上所覆的黑布,让启和凯因德一齐见证了那双仿佛被星辰所侵染的眼睛。 巨蛇受幻神的威压所迫,安静地垂首一旁,任由幻神捧起了凯因德的双颊。 第52章 神明的视线痛心疾首地扫过他怪异的身躯,颤抖地低语道:“你可记得我的名讳?” 凯因德莫名,他的记忆中分明没有一丝一毫有关幻神的影踪,此刻神明表露出的悲伤却与他产生了共鸣。 他压下这些寻不见缘由的熟悉感,恭敬叩首,说出了巨蛇告知于他的,幻神的名讳——索依姆。 神明沉默半晌,身侧的混沌蠢蠢欲动,一阵劲风扫过,巨蛇的身躯多出数道血痕,凯因德以身相护,质问着银发神明突如其来的震怒。 “吾神,您已允诺我们的复生,为何要伤害我的兄弟,穆克?” 最后几个字甫一落下,空气便在一瞬间凝滞,凯因德明确感到透过黑布,幻神正在瞪视着自己,那种可怖目光最后锁定在了巨蛇身上。 “因为它不敬‘神明’。”幻神一字一句地说出这条罪状,听起来似乎只是一个无故发怒的借口。 凯因德心下一惊,幻神已经知道了巨蛇的企图了么......于是他彻底放下所有姿态,虔诚地祈求着神明的宽恕。 “仅仅是在我受罚的十日里,就能让你接受一段完全陌生的羁绊,真是可笑至极。” 启听出了幻神的落寞,凯因德却将其完全忽略,“穆克用血肉滋养了我七日,我会连同遗忘的那部分一起,永久铭记这份恩情。” 幻神残忍一笑,轻蔑道:“一副躯体中拥有两种意识本就为法则所不容,那么,你就为了他舍弃自己的名讳,成为附庸吧。” 神明翩然离去,声线冰冷,“别再试图找回过往,从今以后,你们共同的名讳只有一个,双头蛇穆克,我的眷属。” 隐忍的愤怒在此刻外放为威压,几乎将凯因德的脊背压垮,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再次尝试着起身,发现躯体里的另一个意识陷入了沉睡。 他本该继续为了巨蛇祈求神明的宽恕,但他只是怔愣地看向神明离去的地方,心间被难言的悲伤填满。 久陷混乱的他,竟然关心起神明的落寞。 巨蛇只会在夜幕星河下醒来,继续向他叙说他未曾记起的过往,每晚都会告诫他未解的仇恨,而每当黎明到来,身体的主导权再次被凯因德掌控。 元气稍复的幻神视他为无物,拖着虚弱的身躯致力于重建被死气破坏的一切——包括那化作废墟的村庄。 凯因德越来越适应蛇类的躯体,他游走其间,默默观察着不远处的神明,即使之前遭到了那样的对待,他仍旧忍不住想靠近,想了解被神明所压抑住的情感,后来他将其归结于作为眷属的本能反应。 而或许是因为有幻神的传承之力加持,启透过幻境,真切地看到了他们彼此之间某种相连的痕迹,实在难以描述,却又像混沌那般纠缠不清。 石制建筑拔地而起,神明也在一瞬间发现了他的存在,放下正施展着力量的双手,低头不语。 见他默许,凯因德大胆地上前,“吾神,它们似乎还缺少了什么。” 幻神转向了他所在之处,“你觉得是什么?” 凯因德指向表面平滑光洁的灰色石壁,“人类喜欢将从各地迁移带来的文字铭刻于石壁之上,因为那可以抵御岁月的流逝。” 他无知无觉地说出这番话,不想激起了神明最后的希冀,“你想起来了什么,对吗?” 这是自那以后,神明第一次显露出自己的情绪。 “不,我并没有想起作为人类勉力存活时期的记忆,只是我的兄弟穆克告诉了我这一点。” 一段石棱凭空出现在幻神手中,“你果然,早已不是他了。” 然后他越过凯因德,默然无声地开始在石壁上凿刻出粗犷的线条,身侧不安分的混沌暴露了他并不平静的内心。 凯因德注视着他刻下的一个又一个的象形文字,心底交织着的熟悉与陌生感呼之欲出,“您能够理解人类的文字吗?” 神明的动作停顿了一瞬,嗤笑道:“当然,这可是‘我’降世时亲手毁掉的文明遗迹。” 他忍不住凑近了些许,道道白痕印在他猩红色的竖瞳中,最后徒然摇头,“真奇怪,曾经身为人类的我却忘记了它们。” 幻神复杂的目光扫视着被他亲手缔造的双头蛇,那副躯体与人类的相似之处愈发减少,他长叹一声,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 “如果你还记得的话,我或许会更想毁灭这一切吧。” 他留下这句未竟之言,举起石棱,不再理会凯因德,在沉默中继续雕凿。 那时的幻神看上去与后世的形象大相径庭,他就像是一个背负着所有不堪的行者,终有一日会在沉寂中受到反噬。 启察觉到了这一点,而长久以来的经历让他明知,真实的边缘往往浮动着虚假。 “凯因德,你的内心在动摇。” 又一个无月之夜,覆盖着黑麟的巨蛇如是说道。 被它所告诫的凯因德远眺着那座恢宏的神庙,那是幻神沉眠之处,“你们总是一遍遍地提醒我,我遗忘了许多重要的事件,却没有谁能真正指明我往后的道路。” “穆克,我知道你在担忧些什么,我没有一刻忘记我们之间的约定。但索依姆大人同样令我在意,我的神魂对他产生了一种无法言说的归属感,我想弄清这一点,这或许和我所忘却的记忆有关。” 第47章 抉择 第53章 “凯因德,你的内心在动摇。” 又一个无月之夜,覆盖着黑麟的巨蛇如是说道。 被它所告诫的凯因德远眺着那座恢宏的神庙,那是幻神沉眠之处,“你们总是一遍遍地提醒我,我遗忘了许多重要的事件,却没有谁能真正指明我往后的道路。” “穆克,我知道你在担忧些什么,我没有一刻忘记我们之间的约定。但索依姆大人同样令我在意,我的神魂对他产生了一种无法言说的归属感,我想弄清这一点,这或许和我所忘却的记忆有关。” 他感受到巨蛇的蛇信贴上了他左边胸口的位置,又听得对方低沉的话语,“我的兄弟,我并非是想阻止你去追寻记忆,只是人类的心灵实在太过容易被蒙蔽,纵然你已经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凯因德不再惧怕它的触碰,用收敛起利爪的手抚摸着那六边形的鳞片,以示安抚。 今夜的普内铎迎来了自他复苏以来,死气最为浓厚的时刻,披泽着星光的群蛇伺机而动,在这片刚刚经历过灭顶之灾的土地上蜿蜒爬行。 蛇群朝丛林而去,又试图在裸露的山岩上攀缘,似乎要作为最虔诚的信徒去拜祭神明。 凯因德收回视线,继续仰望着那片混沌的星空,他不愿去打扰沉睡中的幻神。 而巨蛇如同在以往的每一个良夜那样,安静地伏首于他的肩头,静候着黎明的到来。 但当天光逐渐变得浅淡,巨蛇将头颅伸至他眼前,平静问道:“凯因德,如果有一日,我需要你为我付出我的血肉,你会陷入犹疑吗?” 这唐突的发问并未引起他的疑惑,“不会,因为我会永远铭记那七日的恩情。” 他的回答取悦了巨蛇,让那猩红色的竖瞳边缘逐渐被星辰覆盖,与此同时,死气从他们身后的山腰处喷涌而出。 “穆克?你这是......” 反应过来异变正在发生的凯因德直直对上了巨蛇的双眼,一股强劲的力量顷刻占据了他的神魂,甚至连在幻境附身于上的启亦有所波及。 在这样的巨大冲击下,启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找回自己的神魂意识,同时也看见了,当凯因德再次苏醒时,已经来到了那座神庙。 他的利爪上糊满了混沌,周围散布着死去的众蛇,他们身上却没有一丝伤痕。 但他根本就顾不上这些,眼前的一幕让他惊恐地说不出话来——幻神正举着巨蛇的头颅,任由混沌将其吞吃得只剩白骨。 幻神将巨蛇的躯体强行从他的双肩上斩下,并斩下了属于他下半身的蛇尾。奇特的是,他没有任何痛感,仿佛它们不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但瞬间上涌的情绪还是淹没了他,幻神看着那可怖的猩红竖瞳,便知道凯因德将问为何。 “你所谓的兄弟,完全占据了这具躯体的主导权,企图趁我虚弱之时侵吞我的力量。别露出那副不可置信的神情,你早已明知它的目的,不是么?” 凯因德绝望闭眼,“您应该将我也一并除去,连同我的异心。” 幻神却转身进入了神庙回廊,将他独自留在尸骸之中,“记住,这是我最后的仁慈。” 他彻底抛却了对时间流逝的感知,任凭自己和蛇尸一起腐坏,但他的伤口很快愈合,甚至还长出了新的坚韧蛇尾,唯一不同的是,身体里的另一个意识完全消失了。 在这期间,幻神一次也不曾露面,环绕在神庙周边的暴虐气息却一日更比一日深重。 直到有一日,自称为“处刑者”的净化神珀尔菲降临在这片似乎已被抛弃的土地上,他用七弦琴演奏出的空灵之乐清理了此间的一片狼藉。 他赤足踏上了由大理石铺就的地面,并为凯因德而驻足停留,后者从那冰蓝色眼眸中看见了怜悯之色,浓烈却又并不让人排斥,仿佛可以平等地包容一切。 于是在对方向他低头叙话时,凯因德并未选择无动于衷。 “现实切断了你的退路,内心却又使你迷茫。” 凯因德自嘲一笑,“不知名的他神,你如何能懂得这一切?” 珀尔菲衣衫垂下的白色绸缎因远处混沌的暴乱而飞扬,他弹拨着七弦琴,轻声道:“幻神的力量不存在上限,因此需要不断更换身躯来防止崩溃。用一部分神格缔造你之后,他的力量本就不稳定,此刻陷入了这种境地,却也强撑着没有选择直接将你吞噬。” 凯因德听着他的劝慰之词,冷漠道:“如果当时给人类带来灾厄的他能够舍弃怜悯之心,任由我们这些人类逝去,便也不会面临今日的困局。” “他一直都想还原普内铎的一切,包括人类。可是他控制不了幻神的力量,正在被影响着同化。” 在珀尔菲淡然的语气里,“他”和幻神是两个不同的个体。 “你这是想让我自愿献身与幻神?”凯因德抓住了重点。 珀尔菲平和一笑,“我此番前来,是奉法则之命,如果幻神完全被自己的力量反噬,那么我会替法则收回他的神格,也就是说,你们二者,最多只能存活下来一个。” 凯因德上下打量着那纤弱的身躯和代表着纯洁的发色,眼底的怀疑丝毫不加掩饰。 “不必怀疑,作为‘处刑者’的我完全有这个能力。” 他只是略微抬眸,甚至没有动用手中的七弦琴,凯因德便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瞬间凝固。 第54章 所幸他很快就收回了外放的神力,仿若一切都未曾发生。 “呵,真是傲慢的神明,恐怕在驱逐我们人类时,也带着这般的嘴脸吧。” 珀尔菲未见恼色,“你分明从未记起过这些往事,却在此刻觉醒了种族间的归属感,真是可堪奇迹。” 凯因德本欲继续反驳,一团紫色的不明物体便迅速从珀尔菲的身后窜出,在空中膨胀后直接死死将他压制于地面。 于是他终于见到了净化神外露的情绪,俊秀的面容上有着些许怒意,但更多的则是无奈,“我竟一时没有察觉,让你跟来了这里。” 紫色物体这才不情不愿地放开了凯因德,刚一分开就顺道分裂出数条触肢,张牙舞爪地对他进行恐吓。 凯因德:...... “布恩洛凡,回来。”珀尔菲肉眼可见地对其十分头疼,无可奈何地将它抱于胸前。 待他再次恢复成一贯的平和模样,净化神正色对一脸不忿的凯因德道:“我没有资格代表众神向人类致歉,但我也不会放任他们的罪孽,迫于一些原因,我无法让你看到真实,只是希望你不会辜负内心。” “你心中的迷茫,来源于缺失的记忆,来源于被迫周遭的引导。你的神魂偏离了原先的归宿,让你失去了本我。” 凯因德努力领悟着这番言论,“......有一点你说得对,一直以来的确是由旁者来引领我的方向,而失去记忆的我怯懦地接受了这一切。但如今这样危急的情况,已经不容我再寻找一个答案了,不是吗?” 凯因德看向被暴乱混沌环绕着的神庙内殿,濒临崩溃的幻神就在那里沉睡着,而他成为了唯一的转机。 是在不明不白中消逝,还是选择归于幻神让其存活,他的内心出现了一瞬的犹疑。 净化神不动声色地静立一侧,等待着他最后的抉择。 凯因德绕过神明,蛇躯灵巧地在地面上滑动着,他已经完全习惯了这副躯体,“在神明眼中的我们是何等渺小,只怕我无论如何选择,你都有应对的方法吧?” 他本以为珀尔菲不会回答自己,但在进入神庙内室的前一刻,他听见了那个温和的嗓音:“更大的灾厄即将降临,我想尽力让一切回归合理,或者说,创造出合理。” “令人捉摸不透的神明,不过,那已经不是我能在意的事情了。” 第48章 复苏 凯因德将利爪嵌入了巨石门缝,感受到了莫大的阻力,即使他用尽全身的气力,也才能勉强撼动一二。 除去石门本身的重量,内里还有一股排斥着外界的力量,那来自于幻神。 事件瞬间陷入僵局,粗壮的蛇尾横扫而过,发出轰然声响,石门依旧自岿然不动。 正当他脱力喘息之时,他的身前突然出现了一个黑洞,还未等凯因德能有所反应,其猛烈的吸力便瞬间将他吸入内室。 然后他很快就发现,那并不是吞噬万物的黑洞,而是由无数混沌组成的通道,自己仿佛身处泥潭,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作为彼方的出口。 这是迫不及待地想将自己吞噬吗?自己原本还想和幻神谈谈的......谈论什么?关于那个据说幻神曾许诺过的,复苏人类的誓约吗?还是那让他难以言说的熟悉感? 其实这样的结局也挺好的,他终日都被疑惑、惶然、愧疚所包围着,这些令他迫切想逃避的事物却成为了自己存活于世的理由。 但他在偶然间仍会产生这样的感觉,自己好似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随风而起,不知要落往何处,即使偶尔会有想要自己寻找方向的时刻,却也无法撼动那无数世间的主宰。 在凯因德安心接受于寂静中死去的结局后,光线却突然投射而入,照彻着他的错愕。与此同时,他还听到了某种生物撕扯血肉的声音。 他尝试着重新起身,朝光源所在的位置探寻,很快他就知道了自己被混沌放过的原因——这里有着它们更渴望的力量。 巨大的穹顶垂挂着穂形吊饰,日光经过时在地面洒下蜿蜒的阴影,在庄严肃穆中平添了一种怖恶,尤其是那阴冷的空气中蕴含着浓厚的血腥气息。 殿堂内的陈设极简,主室空旷,许久不见的幻神靠坐在角落里的半壁柱之下,银色卷发铺散一地,像是失去了意识,由混沌所化的众蛇争先恐后地爬上他的身躯,噬咬他的血肉。 一股毫无缘由的冲动在心间上涌,凯因德亮出口中的毒牙来震慑群蛇,但它们无知无觉地继续着反噬进程,于是他又让临近的几条在利爪下化为了碎片。 此举终于引起了混沌的众怒,几乎蜂拥而上,意图铲除他这个异己,毕竟他的身上具有一部分的神格,也能算作是和幻神同源。 带着剧毒的白牙纷纷刺入他的皮肉,防不胜防,凯因德的动作逐渐凝滞起来,混沌已然融入了他的身躯,他感到神魂受到了污染,全身的血液都被搅动着,甚至,渐渐渗透到他苍白的皮下。 他不断在身上抠划出伤口,放出沸腾奔涌的血液,这种痛苦终于使他有气力摆脱了攀附而来的蛇群,得到了片刻的喘息机会。 “吾神,凯因德前来归还神格。” 他慢慢蛇行至被血污浸染的半廊柱下,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幻神阖眸时的容貌,用于遮蔽双眼的黑布早已被撕破弃置一旁,眼前的神明分明是个还未长成的少年,只是眉间紧蹙,兴许是受到的反噬太深。 第55章 鬼使神差间,他收起利爪,想用指尖去触碰那病态苍白的皮肤,在内心认定这是神格在共鸣。 然而他最终还是和幻神拉开了距离,因为不得不腾出精力来应付那些失控的混沌,他并不觉得自己现在所做的事具有任何意义,更多的是在遵循本能。 他渐渐无法招架混沌迅猛的攻势,毕竟曾为人类,不懂得如何最大运用力量。他回头瞥了一眼神明,在心里暗自后悔自己的多此一举,还不若就像刚才那样在寂静中迎来死亡。 他应该怎样唤醒神明?他不知道如何直接归还神格。面对步步紧逼的混沌,只有这两个疑问盘桓于他的脑海,也是一切僵持不下的原因。 如若这就是终局的话,那也没关系吧,自己无论如何都是要迎来灭亡的,更何况,他是死过一次的人。 最坏的结果便是他和幻神一起消亡,想必那位净化神会妥善处理好这一切,而那是他根本无暇顾忌的。 他将利爪渐渐伸向咽喉,血线淌向胸腹,“幻神,凯因德即将殒命于此,我的诞生便是一片混沌,因此如无根浮木,外界给出的任何真实都能使我动摇。” “我的心中满怀怨憎与迷茫,奋力寻找着支离破碎的过往,复生于我而言,无比痛苦。但如果您还能听到我的诉求,收回缺失的神格,请遵守那份誓约,让我曾经的种族得以存续。” 血腥气让混沌更为骚动,它们盘踞于内室穹顶,对血肉的贪欲有如实质。新鲜的血液在凯因德微屈的掌心中形成一个浅洼,那代表着他正在不断流逝的生命力。 他将手作斗状,鲜血便汩汩染就了幻神双唇上的绯色,顺着下颚流向那遍体鳞伤的躯干,他的表情已然从虔诚转为麻木,仿佛此刻决定献出血肉的人另有他者。 这是他唯一觉得可供尝试的方法,是的,他还是选择了主动献身,如果这具躯体真由幻神所造,在这般紧要的关头,就让他还清血肉吧。 复生的每一日,于他而言都萦绕着绝望的余韵,令他深知自己的渺小与无知,他的行事目的失去了自我的依凭,变成了模糊的感觉,现在,又变成了一场豪赌。 耗尽血液的躯体倒在了神明身下,看来,终究是这样的结局,不过意外的是,即使成为了飘荡的魂体状态,他也依然保有自己的意识,只是不免失去了大半良智。 他以为自己会跟随轮回法则的指引,前往那个传闻中的万物通天之地——云境。但和来时如出一辙的吸力强行挽留了他,这股巨力来自于他的后方。 幻神终究还是睁开了双眼,闭塞空间内原本就无比沉闷的空气彻底失去了流动性,神力的强烈波动使每一粒尘埃都分毫毕现。 全身被噬咬的伤口并未阻碍神明起身的动作,他将凯因德的神魂囚于两掌之间,眼底的星辰图案时隐时现。 他端详了许久,却没有立刻吞噬那能令自己摆脱困境的关键,新的混沌开始在他身边生成,更为确切的说法,那也是他身躯的一部分。 “这样的痛苦,我既经历过一次,自然也能承受第二次。” 幻神的自言自语注定了不会得到任何回应,他神情漠然地缓步向前,内室壁檐上的灯火瞬间亮起,映照出一幅绘有黑色巨蛇蜕皮之景的壁画。 先前暴乱过的蛇群对此时的他既觊觎又忌惮,在原地摆出了攻击姿态,可幻神仅是走过,便足以让它们湮灭。 第49章 无法逃避的同化 魂体状态下的凯因德仍保留着部分意识,因此他目睹了幻神接下来的疯狂举动——先是让那堵墙面塌毁为一片废墟,而后释放出的神力直接冲破内室,打通重重回廊,精美绝伦的建筑在顷刻化作断壁残垣。 纵使幻神表面压制下了反噬的力量,但他的内里时刻都充斥着沉迷于毁灭的癫狂,直到漫天烟尘久久不曾散去之时,他才终于停下了这场破坏,似乎感受到了厌倦。 他复又颓然跪地,护住手中的神魂,露出了怀念与憎恶并存的扭曲神情,然后决绝地将其摁入胸膛。 神格归位,凯因德和他一齐经受着重塑身体的痛苦,犹如身处星河之上,神魂被风暴撕碎了千万次,到最后彻底弥散消逝于亘古不变的夜色。 漫长的折磨在第二日拂晓时迎来了终焉,当幻神再次支撑起身躯背对着日辉站立,凯因德残存的意识也随之觉醒。 神明的身形单薄,但在他脚下,日光照射出的阴影是一条盘踞着的巨蛇,神格重新归位,他成功免于了这场灾祸,而净化神早在他摧毁神庙之前就离开了普内铎。 与幻神沉默的外表相对,凯因德的意识在幻神心中无穷无尽的落寞与痛苦中沉浮着,而这让自己之前无所依凭的痛楚显得那般的渺小。 他的躯体腐坏了,但他被吞噬的神魂只是像被禁锢在了一个单独的空间内,他沉眠的时间越来越长,然而却间或能窥探到外界的景象。 幻神的力量的确得到了稳定的掌控,内心的癫狂与偏执也随之解放,更不若是受到了神格本身的影响。 他开始召唤眷属,形态色彩各异的巨蛇纷纷应召,忠诚地伏首于其身下,它们只认得神格的气息。 也许幻神质疑着它们的忠诚,凯因德的神魂这般想到,否则的话,当自己下次醒来时不会看见那样惊悚的一幕。 第56章 巨蛇们在幻神的授意下开始交缠厮斗,山林震动,溪脉断绝,它们撞击间掀起的鳞片混着血丝,淬着毒液的白牙争相欲嵌入敌手的身躯。而最后落败的一方则会迎来被分食血肉的结局。 神明居高临下地欣赏着这场野蛮的戏目,被他封存于内心的凯因德慢慢接受了事实:幻神并无什么特定的目的,这样做只是为了满足他扭曲的心理。 每个获得最终胜利的眷属都会被他亲手开膛破肚,然后重新复生的眷属又会投入新一轮的杀戮,后来他厌倦了这一切,不再把它们用于圈禁内斗,而是任由它们在普内铎的附近惹是生非。 幻神的行踪也不再局限于普内铎,开始以“索依姆”的名讳游荡四方,彼时的众神对这位据说刚刚复苏的神明知之甚少,他们中的大多数都对其持有轻慢态度。 他深知这点,却也能压抑住内心的种种翻涌着的本能厌恶,选择与众神交涉,然而他真正的目的是去窥探被众神隐藏起来的一面,他想知道那种傲慢造物的隐秘的脆弱。 凯因德神魂的苏醒时间越来越短,记忆变得支离破碎,在那段过往中,启见识到了许多陌生的神明,甚至还见到了被被奉为众神之首的前任风神阿涅。他难得与索依姆兴致相投对是,对方也表现出了对这位前任风神的厌恶。 但在这些记忆中,启唯独没再见到净化神与天空神的身影。 千万年的岁月逝去,众神之间爆发过大大小小的纷争,而索依姆也因其独特的对幻境的操纵能力让众神见识到了他的潜力。 力量的强盛与内心的空虚一并增长,他从来不曾在外界展露出自己真实的一面,到后来甚至利用幻术放大其余神明心中的恶念,往往在暗地里挑起争端,并乐此不疲。 在这时,他的力量已经超越了绝大多数的神明,但他仍不满足,连同凯因德一道 根本没有谁知道他真正的愿望。 再之后,索依姆长居于普内铎——那片几乎被他此前种种行径毁掉的土地,在他体内的凯因德感受到了他的疲累,于是他为自己编造了一个幻境,来消磨他等待时的无趣。 幻神站在高山之巅——巨蛇穆克的埋骨之地,开始吟诵久未吐露的言语。 “过往的星辰已然熄灭,幻惑的来日为其送行。” “长久的孤寂并非苦痛的根源,它令我铭记混杂的罪孽,我将向自己祈愿,终有一日揭露祂们的丑恶之姿,让命数的掌控重归人类。” 他周身不断震颤着的力量在碎石滩中心形成了一个巨坑,烟尘散去,令原本深埋于地的巨蛇的骸骨和凯因德腐坏残破的身躯裸露在外。 然后幻神背朝深坑,于后仰中缓缓倒下,在两具骸骨的包围中阖上了双眸。 漫长的岁月过去,凯因德的神志正在渐渐流失,几乎很少感受到自己的神魂波动,他正慢慢和幻神融为一体,或者说,被其同化。 他不再纠结自己一片空白的过往,在献身与幻神之后,自己所寻求的真实和答案似乎都褪去了色彩。 反倒是在他的执念钝化,思绪浮荡之际,他更能淡然地看待这片被各路神明所分割占有的土地。 那些卓尔不群的存在身上所具有的高傲仿佛与生俱来,他们习惯将其他生灵贬入污泥,在各自的领地上肆意妄为。 他们喜欢制定各类规则,玩弄弱小者的命运,又时常陷于彼此之间的争斗,爆发出旷日持久的纷争。 如果这就是所谓的神性的话,那么这片土地有朝一日定会迎来坠入深渊的浩劫,他开始理解幻神面对众神时内心的轻蔑与憎恶。 在观摩幻神与众神的交涉中,他第一次知道了法则的存在,神明强悍,却并不具备创世之力,只有祂,才是一切的开端。 可是幻神一直避讳着祂的存在,至少在凯因德清醒时,未能得幸一睹其的真容。后来他也大概猜到了缘由,令这些神明复苏的存在,或许会带来更大的灾厄。 他也对幻神有了更多的改观,除了偶尔发作的癫狂,对方不会像他神那样拥有着险恶的行径,亦从不会用高傲的姿态看待其他生灵,唯一令其稍感兴趣的,便是戏弄诸神,坐看几方俱伤的纷争。 幻神从不将自己看作他们中的一员,这样的认知在他心底涌现,对方比任何生灵都要厌恶扰乱着此间秩序的高傲神明。 第50章 誓约的烙印 他似乎开始能够理解一点幻神的痛苦,即使拥有强大的力量,也无法改变如此混乱的现状,其实幻神,才是能与这后土大陆上大多数生灵共情的存在。 他甚至作出了假设,如若人类不因幻神复苏带来的毁灭之力灭亡,那么他们也无法在众神的排挤下存活。 幻神在巨坑中陷入了长久的沉眠,凯因德以为那是为了缓解其与生俱来背负着的深沉痛苦,他一定会为自己编织出一个无忧无虑的欢愉幻境,至少给予心灵以短暂的翱翔。 可是在神明的幻境中,自己看到的却是无尽的绝望:宛如星辰坠落的幻神原体神格裹挟混沌撞击了山峦,原始密林在震荡波的冲击下纷纷矮倒,飞禽走兽四散遁逃,以降落坑为中心形成的死气海引诱出一众蝮蛇。 它们开始无差别地攻击着此间所有的活物,履行着身为眷属的职责,源源不断地把生灵之力贡献与幻神,用作他的复苏。 第57章 坐落于河谷的人类村落也因这场浩劫而倒塌,未被掩埋的幸存者们惊呼着四处奔告。 作为生灵中最具灵智开化的人类,他们势必会成为蛇群的重点目标,蛇类的身躯在欲望渴求的催化下膨胀,有的如绞杀寻常猎物那般,令人在痛苦中窒息而亡,更多的则是将毒液注入到幸存者体内,在他们的皮肤变得青紫时再尽情吞噬他们的血肉。 凯因德无惧血腥气息,他急切地在这个幻境中寻找着自己的身影,却发现就像回到了刚刚复苏那日一般,他根本就无法在一众残破的死尸之间找到任何可供辨别的信息。 当普内铎生灵涂炭,而幻神即将就要获得复苏,重临世间之时,这段幻境就会戛然而止,开始重复此前的所有过程,分毫不差。 凯因德清醒的时间极短又间隔许久,自从幻神开始编造幻境后,他就在暗中数着遭数,令他惊悚的是,他前前后后统共已经清醒过五次,而幻境始终在不断循环着。 神明的动机究竟是什么?他是真的想通过这种方式来提醒他还背负着尚未偿还的罪孽么? 如若真是这般,那么自己迄今为止所做的种种,也不算全然白费,至少比起其他神明,他更愿意把所谓的人类的复苏计划寄托于幻神。 幻境终会迎来崩塌的那一天,只是并非出于幻神自身的意志,而是基于外界的动荡,被赋予“邪恶”之名的卡克斯降临,背负着法则的指令,终于要对诸神进行裁决。 毫无疑问,这样的突变取悦了幻神,而当他了解到卡克斯的反噬之心后,心中的激颤更是让其近乎癫狂,那代表着他等到了一个绝佳的契机。 他再次离开了普内铎,带着自己那张幻化而成的“假面”。 虽然凯因德未能亲眼所见索依姆是如何向卡克斯投诚的,但原本不屑于阴暗力量的众神多数都被他斩灭了神格,就此陨落,足见他被邪神赋予了怎样的恐怖力量。 曾被蔑视的孤神,竟一跃成为了焦点。 他明白与邪神的交易不会太过长久,毕竟对方的目的便是掌控一切,届时对方定不会容忍自己存活于世。 即使在明面上无法反抗邪神,幻神心中的讥诮却只增不减,吞噬了自己制造者的邪神也是为了取代法则的效力。 幻神愈发膨胀的野心并未让凯因德恐惧,不论对方最后的目的为何,那也不会比众神妄行于世的时代更糟糕。 启被强制剥离出幻境,神魂回到了现世,凯因德没有向他展露被幻神再次复苏后的记忆。 这并非是他故意为之,而是残魂已然耗尽了自身的力量,此刻只留下了一声执念未了的叹息。 启原本平躺在冰冷的石板之上,起身时动作尚还带凝滞,放任他者入侵自己的神魂给他留下了不小的后遗症。 于是他忽略了,身后的风神垂下手臂,指间不知何时施展过能力,还残留着淡淡的光影。 启拒绝了他的搀扶,在巨大且华美的石柱前站定,“这里还未有一个了结,总有一天,我会再度踏上这片土地。” 埃弗摩斯看着那单薄的身躯,“您是选择了将人类的命运也背负于肩么?” 启却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埃弗摩斯,我看见了你和幻神的交易内容。” 风不动声色地从他们之间溜过,寡言的风神缓缓跪地,内心波澜不惊。 在幻境中,他成为了启坠入深渊时最后抓住的那双手,也因此得到了来自“正统”的承认,将从阿涅处继承而来的神格彻底融合,解放了全部的力量。 现在的他,只需要通过传承记忆中的间接经验,去一步步摸索力量的使用方式。 启一无所知的是,这样的联系不仅使他神位得证,还让他得到了类似从属关系般的认可。 所以,方才启在幻境中经历过的一切,他都分毫不差地尽收眼底,也由此,抓住适当的时机解决了碍事的残魂。 现在,他可以无畏无惧地跪在此地,平静地等待启接下来的兴师问罪,而不是去拆穿暴露对方的谎言。 启抱臂站在原地,极轻地笑了一声,“难道你觉得现在的我还能对你做些什么吗?而且,我也不会去尽信他们的一面之词。” 见对方如此干脆地在自己面前服软,启探身过去,用一指挑起埃弗摩斯的颔部,“你曾经说过,彼此之间存有信任方能便于合作消灭邪神,让一切回归正轨。” “那么现在,我决定承认它的作用。” 他的手指紧接着往下,准确无误地抓住了埃弗摩斯的右腕,那是一个准备起誓时的动作。 “你知道的,因为邪神的例子在前,我一贯无法对他者付出信任,所以我需要你的誓约来作为担保。” 神明之间的正式誓约,带有纯正的神圣性,起誓时无需耗费太多力量,仅需彼此间内心的认同,却也是在二者的神魂中刻下烙印,一旦违背誓言,便会招致巨大的反噬。 因此,自诩高傲的神明鲜少许诺,鲜少立誓。 启并不寄希望于对方能答应这苛刻的要求,分道扬镳是他推演出的最大可能,不过即使对方给他带来了意外之喜,他也能安然接受。” 风神用左手回握住启,这代表着他接受了起誓的决定。 启挑眉以对,符文在他的皮肤上涌动,他在为这场誓约施加法则的见证。 第58章 各自的一缕精纯力量同时在二者的指间凝就,然后分别钻入了他们的眉心,它们将为彼此的神魂刻下誓约的烙印。 第51章 裂痕 “我以神魂起誓,令你我的命运从此相生、相系、相亡。” 启率先宣读完誓约内容,极为精简,但又囊括颇多,譬如,誓约一经确立,他们的神魂往后将生死相随。 誓约未成,现在的风神还拥有最后的反悔机会,但他未加犹豫,而是直截了当地将誓约内容复述了一遍,金色的符文在二者的身躯上缓缓流动,最后隐没入体。 他本想以此来与埃弗摩斯彻底划开界限,不料现在形成了这样的局面...... 对方难以捉摸的举动令他心中生出莫名的烦躁,这在不自觉间影响到了他的语气,“埃弗摩斯,在我看来,你只是众神手下的一件工具。” 风神缓缓松开了他,神色有所变动,却终是沉默着没有否认。 启因埃弗摩斯的反应生出些许怒意,最终却又化为了自嘲,“风神,你拥有我难以企及的自由,或许此话不该出于我口,但我确乎想知道,你,或者说是你们,为何就笃定我这样的存在......能让一切重归原点?” 他使用了一种模糊性的说法,因为此时的他尚且不知,何为原点。 那双正仰视着他的琥珀色双眸仿佛一丝一毫的阴霾也不曾拥有,然后启听到了对方的回答。 “不,您错了,我不曾拥有自由,在这片混乱的土地上,任何生灵都不配提起这个词。” 埃弗摩斯平淡地叙述着这个事实,而后继续道:“我的所有,都来自于外界,来自于前任风神的传承之力和您的承认,因此,我的确无法按照自己的意志行事。” 启的视线从风神褐色长发上划过,“你还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埃弗摩斯长叹道:“一路走来,您应该也有所觉察,作为法则的一部分,你未被封印前的力量足以颠覆这一切。而致力于寻求自由的您,必须要解开这道封印。” “目标分明如此明确,您却依旧常常陷于挣扎与动摇当中,是因为您内心明白,自己肩负着的所谓责任,让您永世不得自由。” “但您其实不会放任向您求助的生灵于不顾,云境是,普内铎……亦是。所以,我们相信,您会再度回到至高之位,创造出真正的秩序。” 他的语气中根本不带有什么情感色彩,像是被设定好的傀儡,而这当然也无法说服启。 “埃弗摩斯,你并不了解我,而且,你从始至终就不曾将我视作一个独立的个体。” 启说出了自己一直以来的感受。 风神神情中的默然渐渐褪去,未曾明显表露过的疑惑取代了它的位置,“抱歉,我无法理解您的意思。” 浅淡的悲哀在启的心头蔓延,他虽然一直知道埃弗摩斯与自己同行的目的不纯,但在幻境中遭逢邪神被其相救时,他也曾有过片刻的动容,甚至不惜用神魂给予其认可,让对方的神位得证。 他不愿再重蹈覆辙,但当自身坠入无边深渊,他依旧会本能地渴求为他而来的温暖光点。 他稍稍平复心绪,冷声道:“如你所愿,你我神魂就此相连,建立了远比信任更为深刻的联系。不过,从今往后,在众神的立场和我的立场之间,你必须做出一个选择。” “那么,您希望我站在谁的立场上呢?” 启定定地注视了对方半晌,却从中看不出一丝讽意,似乎真的是在恭敬地征询着他的意见。 意识到这点后,他一把松开了对方的右腕,“……随我来。” 他拿出体内那股不太受自己管束的幻神之力,像是试图与其交涉般喃喃道:“我不曾希冀你能令邪神布下的封印松动,但我此后所行之道,是为复原一切。” 启虽然不知这番话语能否传递与幻神的意志,但在其淡漠的吐露之后,银色神力理解了他们的意图,盘旋升空,为他们开启了环形通道,那会通往他们本该早已到达的战神属地——狄斯塔尔。 埃弗摩斯没有再化作翼龙姿态,力量的解放让他得以更自如地改变部分姿态。 于是他仅是在后背张开了一对土褐色的膜翅,并向启伸出了左手——虽然对方可能不是太想接受。 与他臆想中的不同,启自然地搭上了他的掌心,像是一种……挑衅。 风呼啸而过,令埃弗摩斯得以借力翱翔,偕同启一道进入了前往狄斯塔尔的通道。 因此他们都不曾注意到,普内铎满目疮痍的土地渐渐恢复了往日的生机,被摧毁的一切都尽数回到了原点。 索依姆睁开了双眼,他的身侧散发着银色的微芒,这里是一处被各种力量流波所占据的纯白空间,绿色的光影率先映入眼帘,那是启身处云境时从天空神处获得的传承之力。 羲君,真是好久不见,他漫不经心地想着,虽然他们统共就只有几面之缘。 绿色的纯净之力仿佛也认出了他,力量的运转凝滞了一瞬,却又终究没有来到他的身侧。 他也识趣地没有再靠近,可笑,现在的他只是神魂的一个分身,阴暗的力量气息竟还这般浓厚,让其他纯净之力退避。 于是索依姆开始审视着空间内的其他力量——漂浮在空中的微弱光带是启自身濒临耗尽的神力,占据了大半空间的黑色锁链来自于邪神卡克斯的封印,空间内的纯白正在与其分庭抗礼。 第59章 最后,则是由风神输送而来的部分精纯神力,它们无色无形,却让空间内凭空多出了飓风的聒噪声,令他不悦蹙眉。 罢了,反正欺骗产生的羁绊注定不会长久,他倒是很期待,风神的真实面目被拆穿后,善之法则又是怎样的反应。 事实上,他和善之法则并没有多少恩怨纠葛,只是生来带有创世之力,却因恶之法则的介入失去了坚韧的心性,这样的存在,结局只能是被取代。 这片空间极为广阔,而索依姆此时身处之地,仅堪堪能称得上是边隅一角。 待他想再往内深入,原本漂浮于半空的光带便纷纷交错在一处,拦截住了他的去路。 在它们的无形威胁之下,索依姆无奈退却,身处对方体内,他可不想贸然惊动。 而且,这样的防备之策也在他的意料之中,善之法则接受他的力量后,选择了将其禁锢,绝不轻易启用。 只不过纵使这般,也不会有谁料到,他的一部分神魂竟能依附于力量之上,直接进入善之法则的体内。 第52章 所藏之心(卷二完) 这种特性源于很久之前的一桩往事,那也是他所极其不愿回首的——他的神魂曾经被硬生生地碎裂成无数屑尘,最后是强烈的执念支撑着他,让其得以从尘埃中凝就成碎片,然后再得到复原。 此时此刻,想必凯因德的神魂已经彻底消逝了吧,连被放逐至失落之地的资格都不具备。 不甚上心的想法,却让星辰迅速吞噬了他的双眸,索依姆面无表情地在自己的手臂上划下伤口,痛苦于他而言,是平息情绪最有效的良药。 如果不是那强大的自愈能力,在他全身的肌肤上,会看到形态各异的各种狰狞伤口。 真正的凯因德早已死去,即使自己曾在净化神的帮助下,去往云境祈求天空神追回了他的神魂,复生后被“污染”过的他已经失去了作为自己兄弟的资格,那样的造物绝不会是他! 对,冷静下来,即使身处逆境,索依姆也不曾放弃过寻找转机,夙念未了,他尚得存活下去。 而造成这一切的原罪是什么?是阴邪的降世?不,更深层的原因来自于神明丧失的神性。 他们啊,永远对世间生灵致以施舍般的眼神,肆意妄为,抛却自身的职责,不惜俯下高傲的头颅来戏弄众生。 享有漫长岁月的他们却容不下生命短暂的人类,甚至这个指令是由这个世界的“缔造者”法则所发起的。 在他还尚未成为幻神的久远时代,作为人类这一被抹除种族的幸存者,力量孱弱的他在那时便暗自许下誓言,直至此身尽灭,否则他定会不断寻机去夺回本应属于人类的黎明。 这并非是毫无可能的妄想,因为自最初的那场胜利——他成为幻神之后开始,在与众神的博弈中他便鲜少有落于下风的时候。 众神的堕落与纷争本应令他嗤之以鼻,然而这同时也极大地取悦了他自己,他终于能够像众神蔑视其他生灵一样去蔑视神明,冷眼旁观他们的因果报应。 看来比他更按捺不住的是已经经历过分裂的法则,祂抛弃了作为“处刑者”的净化神珀尔菲,转而造出了名为“邪恶”本身的“维序者”卡克斯。 邪神完美地继承了恶之法则的力量和思想,估计彼时的祂完全意想不到,被自己亲手造出的“工具”会联通一部分神明来撼动他的掌控。 而自己,在这场闹剧中也扮演了相当重要的角色,不过他并未展露出自身力量的全部特质,始终有所保留。 邪神出尔反尔的背叛早在他的意料之中,不过其余几位神明也并不打算坐看其成为后土新的主宰者,于是后续的纷争也能称得上是旷日持久。 最后这以索依姆的倒戈作结,诸神落败,后土渐渐形成了如今的局面。 他从不后悔这步险棋,这是最快的方法,与双方的目的都不同,他的目的是创造毁灭的终局。 卡克斯虽从他的助力变为了他的障碍,不过这根本没关系,邪神终究也只是恶之法则的一件工具,即使因为得到几位主要神明的助力而反噬了法则,时局的发展方向也终究会脱离邪神的掌控。 至于落败后的邪神……他根本就不会在意,他真正关注的只会是善恶两大法则的交战,虽然现在其中的一方,好像完全没什么长进。 索依姆嗤笑一声,身形瞬间化作一道银光,融入力量洪流,对于他而言,这里就是个绝佳的避难所,用以安放温养他的主要意识。 只是他的神魂初来乍到,根基不稳,不过得益于卡克斯设下的封印,至少降低了善之法则的敏锐度。 所以他得在被察觉之前,研究透彻此处力量运转的方式,然后逐渐渗透到各处,届时,这些光带都将不再会对他构成威胁。 既然善之法则不知道如何妥善使用力量,那么就让他来成为一大“助力”,顺便…… 飓风从银色神力流波下招摇地吹刮而过,风神越界般的窥探与监视果然还是令他很在意。 他向埃弗摩斯提出的交易内容是各取所需,虽然后来在他的默认授意下,凯因德破坏了风神想要寻求的信任。 不过正如前文所言。欺骗得来的羁绊根本不会长久,所以对方现在前来破坏自己的计划也是无可厚非,只是这样的试探,他根本不会放在心上。 第60章 于是就在下一秒,这些无色无形的力量也无声地从空间内消失了,它们成为了索依姆的第一份补给品。 风神啊,上一任的确是个难缠的存在,这一任…… 阿涅的神力尚且还达不到“创造”的境界,其耗尽所有神力托生的那枚所谓的火种,在他看来缺陷百出,甚至连自身的坚定意志都不存在。 如此也好,极易受到蛊惑的善之法则应当也不会为其多费心神,否则,涉及羁绊之类的事物那还真是叫他难办,毕竟,变数常常就发生在一念之间。 与此同时...... 被困于各地屏障内的生灵浑然不觉,后土最高层面的主宰力量刚刚完成了一次交替。 自从邪神被迫退出幻境后,便一直深居于内殿之中,不曾有过传唤之举,布恩洛凡心中隐有的猜测终于得到了证实。 珀尔菲当日不惜损毁神魂也要来面见卡克斯的目的,是因为他早已察觉了邪神的意图,而不是真正的示弱。 一道低沉的声音落于净化神的耳畔, “邪神的气息暂且消失了。” 彼时,他们刚刚经历了一场餍足的情事,他收起利爪的手指甚至还在那不着寸缕的躯体上游走点拨,然而更深层的目的却是想要寻求一个答案。 “是啊,既定的事实,我还以为你会表现得更欣喜一点。” 即使被对方制于身下,珀尔菲的气势也没有丝毫缩减,甚至还有反唇相讥的气力。 身体上拉近的距离阻止不了情欲的褪去,最终还是布恩洛凡率先妥协,“您是知道的,我不想和您一直这么僵持下去。” 珀尔菲紊乱的呼吸终于平静下来,耐着性子道:“布恩洛凡,我说过了,你不能得寸进尺……难道这些时日的朝夕相处对你来说都还远远不够么?” 布恩洛凡沉默了片刻,果断摇头。 “远远不够,一直以来都有个疑问盘桓在我心中,于是今日,我想向您寻求一个答案。” 他的双臂仍旧各分一边地俯撑在净化神的身侧,为其身心制造了一种桎梏感。 对方身上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致使那双冰蓝色的瞳孔显现出了些许的无奈,如果他猜得没错,这个问题一定与对方那过强的妒忌之心有关。 “您的这些所作所为,实则都是在为善之法则铲除障碍,我很好奇,您和他之间究竟有着怎样的过往,能让您不惜令自己的神魂受损?” 布恩洛凡的质问声在耳畔响起,珀尔菲却因此开始发散思绪,善之法则……那是自他从月桂树的枝头诞生后,第一眼所见的造物。 他之所以会成为“处刑者”,也是出于对方的引导与认可。 就算此后发生了诸多事宜,甚至还经历了数次轮回,但他的立场一直不曾改变,他追随着善之法则的理念,并延续至今。 一个粗暴的亲吻将他的神思一把拉回现世,震怒之下,珀尔菲瞬间让二者的舌尖同时品尝到了淡淡的血腥气息。 珀尔菲拭去唇角的血迹,又用尽全身气力挣脱了对方的桎梏,眼底凝结了更深厚的残忍寒意,“想要得到一个答案?祂之于我的意义,正如我之于你。现在,你可以放开我了么?” 卷三:无间战意 第53章 狄斯塔尔的驭象者 布恩洛凡为那森冷的眼神所伤,在踌躇间向后退却了几步,而后整个身体瞬间缩小,化作一团紫色的透明软体。 他从来没有见过珀尔菲如此震怒的模样,情急之下选择了服软。待珀尔菲神色稍缓地起身行走,他又灵活地挪动着自己的身躯亦步亦趋地跟于其后。 而事实上,净化神并没有固定的去处,他仅是漫无目的地沿着湖岸踱步,即使蒙厄泽大片的土地已受到不可逆转的侵蚀,但这片最后的净土也足够广阔,能让他恍惚忆起往昔的种种。 丰美的水草生长于湿地,引待候鸟停留,在它们的身后是无私包容着生灵的澈洁水域,再稍远一点,能够看见竖直挺立的松树挤在一处成林,更远处则是覆满花草的连绵青山。 不过,在最初的时候,蒙厄泽的面貌较如今更为污浊,它是一切邪恶之物的盘踞之地,如有实体的黑暗缓缓蠕动着,互相吞噬贪食。无论是生灵还是恶念都交缠为一体,将此处化为现世的炼狱。 与其他神明不同,把蒙厄泽作为属地,是出于珀尔菲自身的意志,他以一己之力背负起了这片土地所有的黑暗与污浊,而蒙厄泽也随他的到来彻底改变。 如今他的哀伤,也有大半来源于此。 净化神再度坐于湖畔,水草缚上他的脚背,将阴冷的温度传递,两行清泪无声淌下,那是神明在悲泣命运的无常。 一个紫色不明生物在水底迅速泅渡,因为急切动作显得有些滑稽,还不忘小心翼翼地隐匿着身形,自以为神明没有察觉到它的靠近。 珀尔菲抬眸一瞥,指尖在虚空轻点,沉在水底的紫色团子便被迫托浮出水面,又瞬间将其收于掌心。 紫色团子在净化神的手中被揉圆搓扁,却甘之如饴,至少这样,它得以再次接触神明的躯体。 沙哑的嗓音自其头顶传来,轻捧着它的神明喃喃道:“在很久以前,你只能保持这种形态时,是不会像如今这般处处忤逆我的。” 紫色团子原本安分地待在他掌心,闻言颤动着躯体,生发出两根细窄的触肢,去接住他冰凉的残泪,然后再轻轻为其拭净面庞。 第61章 吾神明明就很需要我,布恩洛凡如是想到。 然而在下一刻,珀尔菲却直接将它重新扔进了湖底。 在前往战神属地狄斯塔尔的途中,启与埃弗摩斯没有再遭遇像普内铎那样的诡异情状,而且比起所谓的双头蛇,启更愿意相信那是幻神的手笔。 风的轨迹即使在陌生的通道中也显得极为平稳,这一切还源于翼龙膜翅那得天独厚的滑翔能力。 在不疾不徐间,启明显感受到了空间正在进行跃迁,他们行进过程中依旧会存有凝滞感,像是破除了重重无形障碍。 虽然手掌交握,但除却偶尔传来的破空之声,二者省去了所有的话语,因为根本就没有任何交谈的必要。 启攥着放在斗篷夹层内的象牙匕鞘,过往的那些不快暂且被他抛诸于脑后,面对狄斯塔尔这片他从未涉足过的土地,新奇又取代了对险恶的忌惮,但他清楚地知道,这是在麻痹自己。 通道的边缘隐约透出裂隙,属于另一片土地上的炽热日光映照着前路,他们终于到达了狄斯塔尔的屏障入口。 不加犹豫地穿过其后,他们便正式见证了战神属地的现状:只零星点缀着几丛灌木的荒漠之上,一轮红日挂于东方,陡然极端拔高的气温炙烤着二者的肌肤,裹挟着热浪的空气致使地面的景色看起来微微扭曲。 但他们第一眼见到的,其实是铺天盖地袭来的箭雨和在荒野上奔腾的象群。箭雨阻碍了埃弗摩斯的滑翔轨迹,令其侧身改换方向的同时张开了风障。 木箭削尖的箭头自然敌不过强劲的风力,眼见便要失势垂落,却倏地接收到了另一股无形的助力,得以再次奋起并企图穿刺过风障。 在埃弗摩斯相携闪避下,启始终被其护于身后,这使得他心中的尖刺更甚,于是他将这种......不忿的情绪尽数发泄到未知的威胁上。 趁风神暂时挡住了攻击,他双眸眯起,看清了在荒野上对峙着的两拨象群,它们的顶背均披挂有鞍甲,上面又筑有四面包裹的木制“壁垒”,可同时容纳两个身披布甲、做好拉弓取箭准备的......战神眷属? 群象粗粝的肌肤均为灰褐色,且在长鼻两端长有骇然的乳白獠牙,唯有对边为首的是一只白象,且四柱足边和顶额处都带有熠熠生辉的火焰花纹。 而它的顶背未筑壁垒,仅有一个立于其背的驾驭者,那是一个身上没有任何护具的少女,高空隔远距,令启的视线只能被她的那头火红色长发所吸引,随风飘逸,极富生命力,像是在这片荒原上开出的热烈花朵。 而在她的双手上都凝聚着力量,看来,她就是指挥者,授意了攻击的指令。 启准确地抓住了目标,自他指尖四下蔓延而出的光带轻而易举地穿过了风障,形成一张巨网,包裹住仍不懈致力于突破前路阻碍的箭矢。 他听见了地面上眷属们的惊呼和象群的吼叫,操纵光带将箭雨尽数奉还。 与旁者的惊慌失措不同,少女很快便做出了应激反应,指挥箭矢调转方向,两股力量在半空中较劲,启能感受到箭雨的势头得到了加强。 但他的本意也只求震慑,并不打算真的让箭雨伤及任何生灵,原本准备在千钧一发之际销毁它们。 而今难得遇上这样强劲的力量,如若再多用上几分力,势必会引起能够掀毁一切的冲击波。 于是启直截了当地令光带吞噬了这些箭矢,化解了这场对峙,但换来的却是对面象群的骚动——与它们对峙的另一拨象群趁机往荒野深处奔逃。 隔空远望,白象背上的红发少女由立改坐,怨毒地瞪了启一眼,而后先不顾这两个外来者,指挥身后的象群进行追击。 第54章 交涉 停下这场乱局——这是启的第一想法,而他也的确将其付诸实践,自从发现自身的力量在邪神封印未除的情况下不足以满足大多数的释放需求后,他便开始习惯借用他神的力量。 在普内铎从幻神处得来的传承之力太过诡异,使他决定除却逼不得已之时,他都将会把这股银色的不详力量封存于体内,排除了任何轻易启用的可能性。 即使幻神的银色之力在为他们打开屏障通道时表现得极为安分,启却根本无意于此刻产生借助其力的想法。 他的视线忽而又移动到半空中二者交握的手掌上,其实在他的眼前便有一个好上数倍的选择,只不过在经历缔结誓约的那次事件后,他们的命运绳结虽然看似是捆绑在了一处,但实则上是将彼此推向了更远的彼端。 启银灰色的眼眸中闪过了一丝讽意,他怎么能去向众神的“工具”寻求助力呢? 于是熟悉的绿色光芒开始在他空出的右手手心上绽放,莹润的色彩象征着旺盛的生命和希望,这是他在云境从天空神羲君那里得来的传承之力,而那段奇幻的经历也带给了他自来到后土以后,少有的触动与......悯世之心。 操纵起来越来越令他得心应手的天空之力徐徐上升,并成功吸引了一部分地面奔逃双方的注意力——他们在颠簸的象背上观望着,如果启此刻能分出心神来感知他们的情绪的话,不会错过其中怀念的成分。 与此同时,白象背上的红发少女也抬手示意象群中大部分的成员停止追击。 但就在数息之后,仍旧只见那灼目的日光和澈净的无垠碧空相得益彰,毕竟此处位于荒漠之上,云汽稀少,天空神的力量受到了限制,根本无法发挥出其最大的效力。 第62章 不过还不等其余众者做出更进一步的反应,天空便率先产生了剧变,荒漠中几乎无法得见的层云带着铺天盖地、足以厚压一切的强劲气势降临穹底,这又像是风暴到来时的前奏。 那同时引发出的黑色旋风驻守在他们身侧,自然让外界看不出二者此刻的状态。 不顾向自己传输而来的神力,启极力想将左手抽离,却发现出于誓约的某种言灵效力,他不能打断埃弗摩斯的助力之举。 还有,其实他异常明白,无论在心上有着怎样的龃龉,现在都不是个紧抓其不放的好时机。 只要他不再抵制,力量的传输过程便变得极为顺利,层云集结化作了灰蒙的积云,像是一片梦魇,肆无忌惮地要开始侵吞地面众者的心神。 象征着神力正在疯狂外溢的征兆自然出现在埃弗摩斯的身上,他久未竖起的散发长度似乎还在不断延伸,在边缘处更是已与风痕融为了一体。 终于,当风神和天空神的力量在启的手心中积累到了一定的程度时,积云中便开始闪过滚雷的身形,如同战鼓敲响时的“隆隆”闷响更是紧随其后。 被以红发少女为首的象群所追赶的对象失去了谨严的队形,他们正驾驭着灰象狼狈地四下逃窜,眼见就要这般分散消失在荒漠深处—— “噼啪”惊雷在趋暗的天空中划破这里充斥着的杂闷,也在地面上开道,形成了数条焦黑的痕迹。 从天而降的劫难阻断了他们的退路,却准确地避免了中伤,甚至当少数弓箭手将在颠簸中跌下象背时,启及时施力令他们平稳落地。 此举过后,红发少女审视着启的目光再次变得复杂起来,这个外来者,似乎不想偏袒任何一方,但既然他拥有那般恐怖的力量,无论是以何目的来到狄斯塔尔,那么自己也不该失了礼数。 雷电隐匿了身形,积云也在逐渐散去,纵然势微,在场者也无一敢轻举妄动。 “放开我。” 埃弗摩斯只感到启在力量收回后立时就抽离了左手,又在半空之上铺出层层光带,在足尖轻点之际用以减少缓冲的阻力。 实体坚韧的光带一路延伸,最后一根离地数米,托举着他,让他能够与白象上的少女平视。 而几乎是待他一到身前,红发少女便立刻指挥驮载着眷属们的象群前足跪伏行礼,“降临狄斯塔尔的强者啊,请原谅瓦勒莉先前的无礼之举,此刻,我将携族人一道感激您的出手相助。” 自称是瓦勒莉的少女最后盈盈俯身,两手握拳交于眉鬓,朝启一礼。 启掏出斗篷夹层中的象牙匕鞘,高高举起让他们能看得真切,“我无意插手你们之间的纷争,来此处是为寻求战神之力的相助——这是从天空神处得到的信物。” 瓦勒莉的棕色瞳孔中露出了了然,她方才也从启释放的力量中感受到了一股蓬勃的生命气息,这样的力量除了羲君和传说中的“法则”持有,旁者想要复刻的难度绝不亚于一步登天。 他和云境一定有着非比寻常的联系,否则不会在取得传承之力后,还获取了战神赠予天空神的信物。 但如若他是邪神的爪牙,那么,这对狄斯塔尔的现状来说,将会是雪上加霜。 瓦勒莉心下凝重,面上却挂上了淡淡的歉疚神色,“遗憾的是,迄今为止,还没有谁能解放吾神的传承之力,再者,我们也需得明知您前来借力的目的为何。” 恭敬在她的话语间快速流逝,他们陷入了无声的对峙,而瓦勒莉也在暗下决心,她对自己从战神处继承而来的增益力量保有自信。 不过启也并没有施动力量的打算,“我理解你对我的所有猜疑,但最起码我们之间有一个共同的敌人。” 见瓦勒莉只是将目光移到被他所制服的另一象群上,启波澜不惊地念出了邪神的名讳:“卡克斯。” “我猜战神的陨落一定与其有着不可言说的联系,我也曾遭遇过邪神的毒计,所以我想,至少我们的复仇目的尚且还算是一致的。” 第55章 长于绿洲 瓦勒莉将目光重新落回到他身上,沉声道:“请随我来,连同你尚在空中的同伴一道。” 她挪出了象背上的主位,启未加犹豫便撤回光带,选择和她同乘一象,象背之上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颠簸,令他很快就能维持住站姿。 白象调转方向,引领象群往回行进,处在边缘的几只灰象被它们的御者驱使上前,开始处置那些俘虏——他们粗暴地用麻绳绑缚住御者,却温和对待着那些大象。 启不动声色地扫视了一周,发现两拨“眷属”俱是高鼻深目的长相,发色和瞳色也多以栗、棕为主。而瓦勒莉虽然也为棕瞳,但因那头红发显得格格不入起来。 埃弗摩斯收起自己的膜翅,借助风势从空中徐徐降落至临近地面的位置,他在方才也有着不俗的表现,离他较近的眷属同样回以拜礼。 他却见之无动于衷,利用被他控制得出神入化的风速,化作无痕之光在瞬间闪身至白象身侧,与二者并驾齐进。 彼时的瓦勒莉正在为启介绍着荒漠中的风物,埃弗摩斯此举则给了她不小的惊动,见其又默不作声地和他们一同行进,不由悄声向启控诉道:“你的那位同伴可真是性情古怪,你成天和寡言的他待在一处,难道不觉烦闷吗?” 第63章 启倒觉得眼前的瓦勒莉更为古怪,明明不久前还对自己持有强硬的防备态度,如今却可以旁若无人地说起这些。 “不用管他,你刚刚说到了荒漠中的绿洲。” “好吧。”瓦勒莉无奈妥协,但心下更有了几分猜测。 象群所经之处都是千篇一律的荒漠景象:因被烈日曝晒而有些龟裂的土黄地面,零星为其稍做点缀的灌木丛,以及不时刮过的沙尘与砂石。 她在这期间屡屡故意想与风神那琥珀色的平静双眸对视,最后都以失败告终,那张靡丽的面庞上也同时表露出了不忿。 启注意到了她暗中的动作,不禁觉得有些好笑,不过一旦想起自己也因埃弗摩斯失过态,顿时便没了任何兴致。 于是他主动挑起了其他话头,对瓦勒莉道:“我听见那些眷属称呼你为‘神使’。” 瓦勒莉没有否认,甚至还补充了这一点,“是的,我曾立下过誓约,将永生永世侍奉吾神特里芬,因而被授予了‘神使’的名号。但你弄错了一点,他们并不是吾神的眷属,我不知道你是否能认出他们的真实身份。” 她故意将这个悬念抛给启,启的心中几乎是瞬时就有了答案,“这么说的话,难道他们是......人类?” “没错,只有我和脚下的这位老朋友,才算得上是吾神留下来的遗产。”瓦勒莉说罢在象背上略微俯身,亲昵地抚摸着白象的头顶。 眼见启又在频频回望着那些弓箭手,她调笑道:“怎么,我还以为你们这些神明已经遗忘人类的存在了呢,毕竟就连法则也不大能容得下他们。” 启忽略了她话语中的讽刺意味,轻轻摇头,“我并非神明。” 瓦勒莉的表情更加意味深长,“拥有强大的力量,又能够得到天空神的认可......我想现在,我已经猜到了你的身份。” 启抬眸正视着她,令其感受到了从眼底传递而来的深沉绝望,“那又如何呢?我从不承认自己的身份。” 这样的他周身带有巨大的压迫感,但很快他就指向一旁道:“所以比起我,或许你猜猜他的身份会更有趣。” 瓦勒莉甚觉无趣,双手摊开,“你不告诉我真实答案的话,我会认为他是你的‘神使’,毕竟,你们之间立下的誓约丝毫不可撼动。” 言及于此,埃弗摩斯才终于掀起眼皮,瞥了她一眼,却是没有否认。 启表现得更为淡然,“我和他之间,只是存有合作,并且这样的关系还面临着岌岌可危的局面。” 对,现在的他和埃弗摩斯,都只是因为誓约的效力才被迫捆绑在了一起。 瓦勒莉轻笑着在内心嘲弄环绕在他们中间的这种别扭气氛,眼前少年模样的神明的心思其实很好猜,而他的力量同伴虽然沉默淡情,但在象群行进途中,已经于无声间为他们挡下了数次横风的侵袭。 三者各怀心思地随象群向前,直到身后人群的欢呼声打破了他们之间的沉寂——绿洲的轮廓显现出来,那是荒漠中的明珠。 边缘与沙地接壤的地方蔓生出了浅草,全靠它们的一路延伸才保持住了这片水土,站在白象背上的启纵目远望,那界面处的连绵山脉阻挡住了不时兴起的尘暴。 群象踩过柔软的草皮,纷纷扬起长鼻庆贺它们得胜归来,紧接着它们又踏过草原上的一弯湖泊,互相往彼此干燥的皮肤上喷水。 坐在象背上的人们也一同卸下弓箭,高声放歌——那种粗犷古朴的发音方式并不在他的认知范畴之内,启猜测那可能是独属于他们这个族群的语言。 在他们的感染下,瓦勒莉亦扬声附和了几句,这也是一个信号,因为就在草甸蔓去的缓坡之上,出现了数个接应者。 “他们这是在歌颂胜利与绿洲。”瓦勒莉回身冲启解释道,眉梢间带上了尘埃落定般的松快,又挥手向前来接应的人们致意。 那些人都是老弱妇孺,手捧花环,相互扶持着前来迎接来者,与披戴皮甲的战士们不同,他们身上都用动物毛皮制成的衣物厚厚包裹着,似乎是为了防御过强的日光。 身后的歌声停止,接应者们却又开始轻轻吟唱起来,那像是某种古老的赞歌,空灵地在绿野上回荡。 随后,强健有力的战士们纷纷跳下象背,任由他们为自己戴上花环,并以歌声作为回礼。 一个穿着棕色鹿皮裙的小女孩怯生生地走到白象身前,想向瓦勒莉递上花环,白象极通人性,长鼻仅是灵巧地一卷,便将她放坐在象背上。 瓦勒莉用不知名的语言朝她道谢,接过花环后却又递给了启。 “那是她赠予你的。”注意到小女孩视线里毫不掩饰的疑惑,启适时提醒道。 “你帮我们阻止了叛徒的逃遁,花环理应献给你,这代表着我们最诚挚的祝福与感谢。” 启没有立刻接过,瓦勒莉转身将事情的整个来龙去脉简短地向小女孩翻译了一遍,大概理解之后,她睁着那双明亮的眼睛,用期待的眼神盯着他。 第56章 朝圣者 那是失落于传闻中的族群——人类,法则和神明因为他们的灵性而多加毁灭,像是枯守着一个虚无缥缈的预言,将惊惧惶然波及给周身万物。 但当他亲眼所见,又不觉人类有何特别之处,想来还是因为自己向来都是个旁观者。 第64章 他的心间突然浮上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他此前......从未切身接触过这些在神明看来羸弱不堪却又拥有着坚韧生命的存在。 花环间夹杂着启茶色的碎发,仿佛沾染上了更多带有希望的盎然绿意,他微微俯下上半身,唇角不甚熟练地露出一抹微笑,用极轻的声音说道:“谢谢你。” 启一直习惯正色以待万物,但每每当他释放出这种温和气场,旁者也会坚信不疑地认为这就是他最本初的性情。 就如此刻,小女孩瞬间向他展露出比他更为自然、灿烂的笑容,那代表着她从启的微笑中看到了值得信任的友善,也愿意以数倍报之。 紧接着,她又腼腆地示意瓦勒莉蹲下,小声在其耳边说了几个短句。 瓦勒莉轻嗤一声,朝启朗声道:“她在问我,这位远道而来的天神,名讳为何?” 霎时间,启感受到数道视线聚集在自己身上,不,这些视线一直存在,只不过现在变得更为强烈了而已。 不知为何,他最在意的是那道从身侧袭来的目光,因为甚至就连埃弗摩斯,也在关注着他接下来的反应。 启的声音开始变得无比艰涩,但他依旧在众目睽睽之下给出了答复,“你告诉她,我的名讳意为起始。” 这样的解释或许听上去有些傲慢,不过瓦勒莉知道,眼前的少年绝对有着能和其匹配的资格。 于是她也就将原话翻译了一遍,声音正好能让所有的在场者都听个真切,而此遭过后,落在启身上的视线也更为崇敬。 “你叫什么名字?” 启蹲下与其平视,用温和的目光包裹着小女孩,等待的却是瓦勒莉的回答。 “她的名字叫阿黛拉,意思是生长于绿洲的一种常见紫花。”她还贴心地向启示范了这个名字该如何用当地的语言发音。 学习语言的过程总会让他想起一些久远的记忆,而他此时感受着声带陌生至极的震动,比任何时刻都要更清楚那些早已无可追忆。 自上次一劫,邪神好似遭受了重创,至少现在,他的身侧还没遇见什么诡异的征兆。 这也许是个机会,让他能够稍稍放松,暂时抛却前尘往事,去试图更加理解这个世界的机会,那正是他曾经无比渴望的。 其实,在他的神魂深处不愿一直就这么被迫下去,他也想寻求这些责任重担,为何会由己背负的答案。 启隐约感觉,只有当他领悟了这一切的真谛,届时,他才能真正不负自己的名讳,给予这片土地终结与起始。 经过短暂的练习之后,启终于勉强能流利地吐出指代她名字的音节,脸上带着从未有过的不自在,引得阿黛拉再度展露笑颜。 瓦勒莉也被这个场面给逗笑了,但还是轻声催促着恋恋不舍的阿黛拉,告诉她大家需要马上得到修整。 象群被接应者牵引着,缓步往绿洲中心行进,启虽然收敛了情绪,但明显能感觉到他周身的气场换了个温度。 埃弗摩斯收回那不易被察觉的视线,眼底晦暗不明,在他御下的风,现在已经拥有了能够探知情绪的能力。 启,鲜少有这般感到轻松的时刻。 群象踏过原野的缓坡,细碎的浅色花朵掩映在青翠的草甸中,有的还傍水而生,兼有装饰湖泊的作用。 但它们更像是前路的指引者,在它们的带领下,启终于看见了所谓狄斯塔尔的中心地带。 那是在绿意包围中裸露出的一片沙地,间落于其上的用泥土夯实过的低矮平屋,而人类的居所们又环绕着一座宏伟的高台,取料源于远处山脉所生长的松木枝,彩绸编织而成的飘带由麻绳固定,从台顶延伸至台底,此刻正在风中猎猎作响。 启即便站在高大的象背之上,若是想将高台的全貌尽收眼底,也仍需如其他朝圣者那般抬头仰望,在那至高点,甚至犹与天空接壤,仅差一步之遥,就可迈向那片澈蓝云稀的天地。 但在此之前,得先越过那尊英武绝伦的石雕——他身负重甲,一手执锋利战斧,一手握拳收于心口,立于白象之上,面容俊美毅然,威严地审视着台下众生。 那就是将狄斯塔尔作为属地的战神:特里芬。 石料的本色使然,旁者看不出他身上的色彩,此为一大缺憾,但雕刻者甚至将其半长发丝的线条也雕刻得流畅无比,足见观察之细,技艺之高。 不知为何,启用余光扫视着瓦勒莉的赤发,总觉得那和石雕的发丝一样,在微风吹拂中富有蓬勃的生命力,能够在荒原上点燃无数火种。 但震撼之余,现实时间实则也只过去了数息,瓦勒莉一扫皮甲下的长裙,率先俯身参拜神像,“为荒漠带来明珠的吾神啊,瓦勒莉和英勇的战士们不负曾与您立下的誓约,再次守护狄斯塔尔于无恙,愿您的无上光辉能在天国继续护佑我们,恩赐下无间战意。” 除却启和埃弗摩斯,以及那些被俘虏来的敌人,其余无论是人类,还是象群,都随着瓦勒莉的号召相继参拜。 他们脚下的白象亦哀鸣一声,高高扬起它的长鼻,石雕中的巨象通身带有火焰纹路,与其极为相似。 启看见了它眼周的湿润,抿唇不语,这里的万物果然都颇通灵性,白象深沉的哀伤在此刻清晰地传递给了他。 高台上的神明石雕并不会给予任何回应,但这也不会阻止这场朝圣仪式的进行。 第65章 天边逐渐晕上烧红霞光,瓦勒莉才向后方高声呼喝了几句,几个身强力壮的人类青年立即得令,驱赶着那些俘虏前往他们的关押地。 第57章 真言与信任 虽遭押挟,但他们均神情呆滞,不见颓唐惊惶,更没有丝毫的反抗。仔细看去,他们身上的皮甲也损毁严重,早已失去了应有的光泽,还散发出阵阵恶臭。 事出反常,瓦勒莉神色凝重,因为外来者的突然闯入,让她尚且无暇顾及这些细节,此刻疑窦顿生,毕竟狄斯塔尔的反叛势力颇成规模,决计不会像是如今所看到的强弩之末。 饶是如此,她也没有在启面前表现出过多的忧喃楓虑,除却防备外还有释然的因素,自从后土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秩序被打破、战神陨落,苦苦维持狄斯塔尔现状的她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总有一天,这样的过渡期会迎来它的转变,考量得再悲观一点,或许自从身侧的二者穿越屏障来到狄斯塔尔,这里的平静便已经被打破了。 绿洲的范围还在不断缩小,对这些脆弱的血肉之躯而言,这里已然是最后的容身之处。很多时候,即使人们没有在她面前刻意表露,她也能知晓他们内心深处的不安。 因为求生不再是他们的渴望,而是在漫长的颠沛流离生活中产生的执念。 但无论如何,她都会守护住这片土地上的所有生灵,这是她与战神特里芬的约定。 于是为了活跃氛围,烈日刚刚西沉,宏伟的高台前便燃起了篝火,白象带领着其余灰象前去觅食,除了看守者之外,人们几乎都席地围坐于火塘边缘,在火焰的跳动间低声吟唱。 而未等瓦勒莉邀请,启便主动在其身侧坐下,以示自己并无其他心思,可以坦然接受监视。只是原本如影随形跟在他身旁的埃弗摩斯突然不见了踪影,启完全可以运用二者神魂之间的联系来探得对方的具体位置,但他最终还是没有引发彼此神魂的共鸣呼唤。 白日留守在驻地的女性们身穿厚实的毛皮,那些多来源于狩猎所得,她们为前去驱逐外敌的战士们端来了新鲜的羊乳和沸煮过后的肉干。 阿黛拉也在其列,正艰难地将一个阔口松木碗高高举过头顶,瘦削的她身裹的衣物有些过于繁重,让她只能缓慢地在人群中挪移。 见启的目光一直落在阿黛拉身上,瓦勒莉抿唇一笑,“难道你是想去帮帮她吗?” “嗯。”启的掌心已经生出光点,这也是他难得坦诚的时刻。 瓦勒莉的指尖无意识地在地面画圈,“她不会接受你的帮助。狄斯塔尔的人们早就知道如何在恶劣的环境下坚韧地活着,所以他们都异常独立。” 吐露出这番话语的她语气稀松平常,细听之下又不乏苦涩和麻木。 篝火底部燃烧着的松木枝不时发出“噼啪”声响,跃动的火焰和瓦勒莉的赤发相得益彰,恍惚间她的面容似乎也更加具有虚幻的美感。 启的沉默早在她的意料之中,一贯以旁观者自居的存在,不会去贸然评说新接触到的事物。 而阿黛拉也终于挪移至二者身前,她的视线来回逡巡,仿佛在做出一个艰难的抉择,最后,她还是将举起的松木碗递给了瓦勒莉,却不住用手指向启,看向瓦勒莉的眼神也愈加急切。 这逼得瓦勒莉只能无措撇嘴,佯作不情愿地将其转递给了启,启盯着那盛装着乳白色液体的松木碗,神情瞬间泛上几分莫名,因为这些液体还在散发着淡淡的膻腥气息。 所以他只能怔愣抬眸,将自己的疑惑返还给瓦勒莉。 “这是一种用动物乳汁制作而成的佳酿,喝下它后可以治疗思虑过重。阿黛拉特意要用它来款待远道而来的客人。” 在启无动于衷的注视下,她收手仰头,浅尝了一口酒液,示意对方完全可以放心,还细心地掏出巾帕将碗沿擦拭干净,这才重新递还与他。 启从她手中接过后,鼻尖轻嗅,最终仿照她的模样浅尝辄止。 一股醇厚的乳味席卷了口腔,却在舌尖上留下了辛辣的刺激感,待这些感觉都尽数褪去之后,就只剩下了迷蒙的醉意。 “滋味如何?” 启缓缓放下木碗,不知是否出于火光映照的作用,他原本冷白的肤色上浮起红润,这点尤其体现在他的双颊。 “......确实可以消除愁思。”他现在只觉神魂都处于放空状态。 瓦勒莉意外地没有因他的反应加以嘲弄,而是以颇为怀念的语气说道:“我第一次尝试时,也如你这般无法适应。” “是吗?想来那已经是很久远的事情了。”启的戒备心理和神魂的清醒程度一起降低了。 阿黛拉听不懂二者之间的对话,于是她只能怯怯地在篝火边坐下,和其他人类一道静静地注视着他们。 瓦勒莉紧接着自嘲道:“对于我们这样的存在来说,时间的流逝可算不得什么。” 启并不喜欢对方这种满不在乎的态度,在这种状态下却又实在想不出反驳的措辞,“算的,我在这个世界上所度过的每一息都令我无比绝望。” 瓦勒莉知道醉意会让饮用者吐露真言,于是她轻声问道:“是因为邪神卡克斯在这片土地上的恶行吗?” 与她相对而坐的启竟然真的开始思忖这个问题,良久后才终于作出了回答,“不止是他,虽然我在后土上度过的时光很短暂,但我遇到了很多——神明、眷属,以及......人类。他们,大多数都不值得我交付信任,而且还会使用各种手段,因为想从我身上得到些什么。” 第66章 说到最后,他的喉间倏地涌起一种淤塞感,没错,一直以来,他都深受其扰。 “可以理解,不过为什么你会如此执着于旁者的信任呢?依我看来,以你的力量,完全不需要在意这些......在如今看来有点不切实际的情感。” 真是一针见血的反问,这个世界上,现在仿佛只会充斥着绝望。 启却立刻出声反驳了她,“不,立足于信任的羁绊依然重要,它可以支撑夙念的实现。即使......我不曾拥有过他者真实的信任。” 第58章 夜谈 瓦勒莉用指尖隔空描绘着火焰的形状,“看来,就连你那位寡言的同伴,也没能得到你的信任呢。”说出这句结论的时候,她的余光还在不经意间瞥向人群中的某个角落。 启没有立即回答,他改换了坐姿,环抱住自己屈起的双腿,依旧面对着篝火。这个动作使他看起来像是个渴望温暖的行者,而一路颠沛流离的苦楚则不断加深着他的脆弱。 此幕当前,一开始别有用心的瓦勒莉却受到了真实的触动,在很久很久以前,她也曾如此的孤寂绝望,对自己命运的一切都手足无措。 当她刚刚到达记忆之门的边缘,眼前少年的问询又将她拉回了现实,“我想知道,你对抗邪神的契机。” 瓦勒莉瞬间就明白了启的意思,淡然答道:“我只是为了替吾神报仇,守护狄斯塔尔这片土地。至于其他的......我并没有那般神通广大的能力,也没有那种高尚无比的美德,总而言之,我的目的里定然不包括救赎整片后土。” 启稍一阖眸后又睁开,看起来像是重新清醒了一遭,客观评价道:“这可比那些神明的理由听起来真实多了。” 瓦勒莉不置可否,知道醉意还萦绕于其身,所以故意逗弄:“我喜欢你的语言风格,因为我也是这么想的。” “他们一开始不满于恶之法则的统治,与邪神勾结,最后又愚蠢地被卡克斯玩弄于掌心,真是有损神明之名。” 顶着她愤愤不平的语气,启继而问道:“所以你知道一部分的真相,对吗?”这句话带上了微不可察的颤抖,或许,他离解开封印又近了一步。 “是啊,尤其是在亲眼目睹反抗这两种阵营的吾神陨落之后,我又怎么能不对这些记忆犹新呢?” 但她的情绪转变得很快,下一秒便微笑着向启提出了一个建议,“既然你想从我这儿知道真相,而我也还对你不够了解,不若从现在开始,我们来轮流回答各自的问题。切记,不能拒绝。” 启直接颔首答应了瓦勒莉的提议,他现在根本不在乎去计较背后的各种图谋。 “那好,你是远道而来的客人,你先请。” 在这种场合,瓦勒莉表现得更加游刃有余,甚至让守候在一旁的阿黛拉为她重新取来了斟满佳酿的木碗,豪爽地将其一饮而尽。 “......众神究竟在谋划什么?” 真是的,一上来便问到了核心问题,瓦勒莉眯起双眸,再次看向那隐匿于人群中的身影,如果自己真的如实回答了,那么这位新任风神又会作何反应呢? “这个问题算是浪费了,我前言已经提到过了,意图推翻恶之法则秩序的他们与其创造的“维序者”卡克斯勾结,结果却反被邪神利用。” 即使醉意未解,启看向她的眼神也依旧无比凌厉,“你明明知道,我前言指的是当下。” 两相对视之下,瓦勒莉率先歉然道:“请原谅我的失礼之举,但每当看到你凝重的神情,我就忍不住地想逗弄一二。” 启立刻移开视线,声音低沉,“真是既恶劣又坦诚。” 瓦勒莉随手一撩自己披散着的赤色长发,似乎并不如说起来的那般感到抱歉。 “若是提到当下,自吾神陨落之后,我就鲜少离开狄斯塔尔,再加上屏障的限制,更是消息闭塞。不过——我可以肯定,那些神明定然会去追求原先的目的。” 她模棱两可地给出了这个答案,启这次却淡然接受,“你想从我这里知道什么,尽管问吧。” 瓦勒莉双手交叉支颐着下巴,挑眉道:“你是怎么说服幻神把力量借给你的?那家伙......在我的印象中可并不好相与,和他的眷属一样,危险如毒蛇。” “我已经刻意隐藏过这股带着邪性的气息,竟还是这般容易被察觉。” 启轻揉着眉心,挑挑拣拣地简要挑明了前因后果,也并不避讳过程中透露出了更多信息。 末了,他甚至还能向对方寻求共鸣,“这一切听上去都很荒诞,是吧。” 瓦勒莉却轻轻摇头,“在我看来,幻神会采取这种方式,说明他对自己所谋划的事物很有把握,他向来以戏弄诸神为乐,我也无法知晓他的真实目的。” “不过你既然能猜出这背后存有阴谋,就该更妥当地去处理幻神的传承之力,也许,单单只靠封印还远远不够。” 意识到自己多言,她又讪讪添上一句,“以上这些,怕是都能抵得上两个问题的答案了。” 处于昏沉状态的启没有理解到她的调侃之意,而是直接道:“我想知道战神对这一切的态度,因为那也决定了你的立场。” 他静静地等待着瓦勒莉的答案,却不料对方蓦然抬手,外溢的增益之力便让火焰窜上了数百丈的高空,在黑夜中映照出了石雕的整个身躯。 第67章 身后围坐着的人们在错愕之后纷纷起身高呼赞颂战神显灵,因此那位坐在人群边沿,身披长袍掩去面容者便格外突出。 良久后,火焰才消耗完她释放出的力量,重新被限制在火塘之内。 “他是一位伟大的神明,虽有战神之名,却比任何神明都要珍重生灵的性命。未能追随他到最后一刻,我时常追悔莫及。” “他既不满恶之法则的统治,亦不支持众神和卡克斯的筹谋,吾神唯愿世间生灵各得其所,也相信,万物,自有所行之道。” 瓦勒莉的语气像是在向旁者讲起一位身边亲密的故人,眼眸里带着无限的怀念与敬重。 “就如你在云境得到的那柄象牙匕鞘,吾神知道云境为通天之所,于是便将象群尸骨中的象牙献给了天空神,因为它们经久不朽,富有灵气,最适合用作祭祀礼器来温养各路等待轮回的神魂。” 启再次掏出那古朴的匕鞘,细细端详过其上自然形成的纹路,而后将之置于她身前,“这于我而言只是取得你们信任的凭证,或许我现在应该物归原主了。” 瓦勒莉小心翼翼地拾起它,珍重地让它与心口贴合,“......能得到吾神的遗物,瓦勒莉感激不尽。” 她端起重新盛满酒液的木碗,真心实意地向启祝酒,启虽然不明所以,但碍于盛情难却,依然浅抿了一口那带着膻气的液体。 孰料这比先前的后劲更甚,启能感觉到自己理性的一面正在渐渐退化,而他却又无能为力。 瓦勒莉早就料想到了会是这种结果,还是佯装正经道:“又该轮到我提问了——你还记得自己的身份吗?” “......他们都说,我是法则的半身,可是我不认同这个身份,像我这样的存在,也担负不起这种宿命。” “法则,应该是更伟大的存在,就如你口中的战神那般,心怀后土的所有生灵。可我只是因为邪神的封印被迫接受了这样的宿命,其实在我的心中,万物不曾拥有过一席之地。” 只有在醉意的影响下,启才能这般毫无顾忌地吐露出自己的真实心声,他也不求回应,这仅是纯粹的发泄。 她提起裙摆起身,与启并排坐下,“若是真正不在乎的话,是不会像你现在这么痛苦的。” “虽然我不是很清楚你一路走来的种种经历,失望也好,愉悦也罢,但我觉得,你的心在动摇中已经有了答案。或许不是因为你的私心过重让你无法心系万物,而是你在害怕,害怕自己的力量不能让万物在卡克斯的手上得到解脱。” 启浅灰色的眼睛里充斥着迷离,又在激动之下颤声发出了几个气音,最后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一般,将木碗中剩下的酒液一饮而尽,喃喃道:“我竟然不能反驳......” 他甚至为此“浪费”了下一个问题,“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对此,瓦勒莉倒是表现得很洒脱,“因为曾给予我救赎的吾神说过,哪怕素不相识,在旁者遭难时,也要不吝献出自己的善意。我们初遇之时,他就是这般对待我的。” 看着启呆愣的神情,她状似苦恼,“不过果然,才半日的时间不能让你对我产生信任,连带着对我方才话语中的真心程度也存有怀疑。” 启垂眸道,“不,与之相反,我得感谢你——有些事情我其实明白,却总是被绝望裹挟,陷入自己制造出的无尽深渊。” “毕竟我一直强调着自己的苦难和遭受的背叛,仔细想来,我也并没有主动为他们付出过什么。” 瓦勒莉看得透彻,摇头道:“是他们总想从你身上得到些什么,才会来到你的身边。包括我现在的所作所为,也有我的目的。” 启并不因为她的坦诚以告而动怒,只在唇角现出一抹苦涩的笑意,附和着她的话语,“那我也有我的目的。” 为了表现公平,她也“浪费”了一次提问机会,“我还是很好奇,你和你那位同伴,究竟有着怎样的过往?” 第59章 一日之交 启的目光去往了更远的彼方,因为他正在追忆着种种往事,“你应该也能感受得出来,他的力量和风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是前任风神所留下的‘火种’,不,更为确切地说,是神明创造出来的一件‘工具’。” “但他的诞生也借助了我的一部分力量,所以在最初的时候,我虽然对众神不满,却不得不承认,其实我的心中一直渴望着能和他产生一点共鸣,毕竟从前的我在刚刚产生意识之时曾无比的懵懂,才会遭受蒙骗,以落得今日此等被动的境地。” 仅仅是他的一点只言片语,瓦勒莉便能敏锐地推断出大概的症结所在。 阿涅,被誉为“智者”的那位前任风神,曾在那场纷争中发挥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很显然,就算他早已身陨,也会为后世留下大量充满各种计谋的遗物。 瓦勒莉对此不感兴趣,如果最后是众神推翻了法则的统治,在这场灾厄中得以幸存,想必届时的争斗会更加混乱且旷日持久。 无比清楚这一点的她本该沉默等待着启的后文,却又正确预判了事件的发展方向,“所以你的那位同伴在众神的授意下做出了一些......背叛你的事情,才会让你们彼此之间失去了正常的相处模式。” 启并没有急于认同她的说法——虽然事实的确如此,但此时此刻的他正被另一种情感操纵着,逐渐坠入迷乱。 第68章 “......这一切的症结仍然在我,是我还对他者怀有不该存在的希冀之心,但我只是,真的太孤独了,才会以为由我亲眼见证诞生的新生事物便可以和我建立一些......真实的羁绊。” 他蓦地抬臂挡住双眼,即使内里根本就分泌不出那些湿热的情绪载体,“我把他称作是众神手下所创的‘工具’,其实我比他更像是一件‘工具’,不是从自我意志的层面而言,而是从命运无常的层面而言。” “真奇怪,我现在的胸怀竟又变得如此宽广。” 瓦勒莉的半张脸都被火光映照出一层蜜色,她的眼底漫溢出了某种难言的情愫,低头看着碗里那未被饮尽的酒液。 对外粉饰过的言语难免失真,不过在这些酒液的加持下,任何生灵都会在她面前吐露出真实。 她是真的没有想到,是这些事物埋藏在启的心底,牵动着他的心弦,这让她不禁想起了在和战神特里芬相遇前的自己。 于是她尽量宽慰道:“立场不同,私心蔓滋,你们既然都拥有各自的目的,在看清这一点后,却依旧缔结了生死相随的誓约。而且最重要的是,他还接受了这种苛刻的条件。” 语气陈述,但暗含疑问。 启没有去计较这已经是她所问出的第二个问题,而是放下手臂,让双眼重见夜色中的火光,“只是赌气之举罢了,我也没有想到他能坚持到誓约仪式成立。老实说,既然他的‘面具’都已经被我揭穿了一部分,那么分道扬镳对我们来说才是最好的结局。” 瓦勒莉示意阿黛拉上前为自己斟酒,豪饮过后,红唇扬起一丝戏谑的弧度,“事已至此,他竟还执意要留在你身边,那么定然是对你有所图谋,何不转而从他身上寻找可利用之处?” 面对她的“挑拨”,启只是自嘲一笑,又将那碗中酒液饮下了三分,坦言道:“我既没有什么可图谋的,也想不出可以怎样去利用他者。” 他的回答在瓦勒莉的意料之中,这场对话很快变成了她的单方面询问,话题中心也随之跑偏,“你曾经说过,让邪神身陨是我们共同的目的,因此前来寻求合作与借力。难道在那之后,你就没有其他想要实现的愿望吗?” 启轻轻摇头,在昏沉之时做这个动作让他颇为费力,“不,我现在只记得自己最初的愿望,在我最初被困于一座孤岛之时,最大的愿望便是能够踏上彼岸的广阔大陆,做一个行者,去见证那个我想象中拥有无限美好与新奇的世界......” 瓦勒莉替他说出了未尽之言:“然后当你有一天终于能踏上这片土地之时,发现自己行过之处充斥着无止尽的混乱和绝望,而最后就连你自己,也会深受其所困。” “事实如此,往后我也只能尽力而为。” 他们之间又沉默了许久,似乎不打算继续进行之前有来有往的问询。 后来还是瓦勒莉岔开了话头,“......我可以与你立下誓约,在找寻到解放吾神传承之力的方法后,便借力于你。我只有一个谈不上条件的请求,那就是往后不要让这里的无辜生灵受到伤害,拜托了。” 启虽未回绝,却有些莫名,“你分明也拥有着守护狄斯塔尔的能力,何故用此作为立誓条件?” 瓦勒莉的神情有几分凄然,她回首望了一眼远远围坐在一团的人们,“那是因为我有预感,总有一日,我会为了守护这片土地而殒命,并且,那一天即将到来。” “......我认识一个天空神的眷属,她也和你怀有同样的志向。” “她也和你缔结了契约吗?” “嗯,因为我好奇她所一直执着的事物和情感。” 瓦勒莉深深地看了启一眼,“愿你的怜悯之心永不泯灭。” 启不懂得真正的怜悯之心为何,他的答案和那时一样,他只是按照本心所想行事而已。 他们在战神石像和篝火的见证下完成了立誓仪式,待法则铭文显现又隐没于他们的手臂之下,瓦勒莉终于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神情。 紧接着,她又简明扼要地开始向启介绍起狄斯塔尔现在的局势,“被我们所俘虏的背叛者们,来自绿洲之外的茫茫荒漠,自吾神陨落之后,他们因不满于我的统领而出走,却时常前来大肆抢掠,不过他们最主要的目的还是吾神的传承之力。” “他们坚信,那能将荒漠变为绿洲——实际上并没有这种作用,在这之后再把吾神的力量献与卡克斯。” 启望向高台下的囚所,“如你所言,他们既是潜在的威胁,也是一大诱饵。” 瓦勒莉赞许颔首,眸光渐深,“所以今夜,注定不能放松警惕。” 启只觉自己眼前被一团白雾所占据,下一刻便缓缓倒地,她目睹了全过程,眼中的歉然却不似作伪,“抱歉,烦请你先陷入沉眠,这也有助于稳定你体内混杂的力量。” 瓦勒莉的指尖逸出一丝赤金色的力量,瞬间涌入了启脖颈间的封印,这是她的增益之力,待察觉到那道封印被破开了几分后,她才收回力量,徐徐起身,迎上了那个身穿长袍的身影。 第60章 无解之惑 瓦勒莉的指尖逸出一丝赤金色的力量,瞬间涌入了启脖颈间伪造为黄金饰品的封印,这些是她的增益之力,过去力量未曾被封闭过的她虽然没有神格,但却拥有足以和神明匹敌的能力。 第69章 待察觉到那道封印被自己破开了几分后,她才收回力量,徐徐起身,迎上了那个身穿长袍的身影。 来者毫不在意身后人群的目光,径直向篝火边的二者走来,止步之后脱下外袍,俯身将其盖在了启的身上。 瓦勒莉默默伸手去靠近火焰的边缘,感受着驱散夜间寒意的温暖,反问中带着戏谑,“冷吗?” 埃弗摩斯:...... 她没有等来对方的回答,只是看着他让启枕在了自己盘坐着的腿上,披散着的褐色长发还有几缕骚刮在启的颊侧。 “喂,新任风神,可否告知你的名讳?要知道,你之前偷听的时候可是我没有让你暴露。” 面容冷硬俊朗的神明终于抬眸回答道:“我名,埃弗摩斯。” “......带来希望的再起之风么。”瓦勒莉意有所指地将视线移到启的身上,“那你可还真是有负于你的名讳。” 埃弗摩斯不置可否,良久后才答道:“我有愧于善之法则,但我无法违背众神的意志。”听上去像是权作一个迄今为止种种为之的解释。 瓦勒莉神情复杂,“那只能说明你还不是神明的完全体,你方才也听到了善之法则的真心之言,难道在你看来,心中就不曾有过一分一毫的触动吗?” 埃弗摩斯淡然地望着她质问的神情,“所以我会和他一起前往诸神为他设定好的终局,在此之前护他周全。而最终,作为“工具”的我,也只能以绑定神魂相陨的方式来补偿他。” “至少到了那个时候,他的身边会不再孤独。” 瓦勒莉开始重新审视他,“我也不便再多说些什么,只是希望你日后不会有后悔的时候。况且,我不觉得你此前护住了他的周全。” 她听得对方忽而又道:“战神没有错看你,也多亏了你擅长解意的特性,能替他消除掉一些夙念。” 这种语气......听起来倒真像前任风神,于是瓦勒莉彻底琢磨不清他的心思,不过那显然也不是自己能够插手的范畴。 她看着眼前这幅诡异而又和谐的画面,在心下叹息,最后再正色劝诫道:“风神,以他这种脆弱的状态,你明明只需要付出一点点真心就能轻易得到他的信任,可是你却偏生弄巧成拙,造成了如今这种僵持的局面。” 埃弗摩斯为启掩好了衣袍的边角,用那双琥珀色的眼眸漠然地注视着瓦勒莉。 “......我的意思是说,托付真心比你那想当然的生死相随更能算作是对善之法则的一种补偿。” 空气中有着刹那的停顿,风疾速穿过绿野,使得篝火在暗沉的夜色中展露出诡谲多变的舞姿。 埃弗摩斯的手轻抚过那茶色的发丝,声调低沉,“对于他,善之法则而言,和我的相遇就是一场命运造就的错误。所以从一开始,我就不能给予,他也不能从我身上寻求到太多。” 瓦勒莉抱臂于身前,“我还以为,你既然已经身为神明,至少不会再去相信什么宿命和因果。” “他比你更懂得这个道理。”话虽如此,埃弗摩斯的眼底却不见任何轻蔑,只有仿佛他生来就是宿命最忠实的信徒那般的虔诚。 “你以为你有多了解他?他到现在甚至都不信任你,而你也确实不值得他信任。” 瓦勒莉不欲再与他多言,端起两只装盛过酒液的松木碗就要往溪水边走去,刚走出几步路,便又听见了身后风神传来的声音。 “战神的眷属,我还有一事相问。” 她不情不愿地回头,在恍然间看见埃弗摩斯的面容上出现了前所未有过的神情,纠结、落寞,更多的则是困惑。 “半日的时间,为何就值得你向他交付真心?” 刚才的那番话已经彻底消磨了瓦勒莉的耐心,于是只给了他一个冰冷至极的眼神,“那是因为我曾在吾神面前发誓,要善待、帮助这片土地上每一个不含恶意的生灵,以此来赎清罪孽,这是我的信仰,也是我的个体意志,而我自然也有着自己的评判标准。” 她继续一字一句道:“请你不要忘记,继承了吾神意志的我依然厌恶着诸神。之所以没有戳穿隐匿在人群之中的你,是因为得到过吾神认可的善之法则往后还需要你的力量与守护。记住,消灭邪神才是我们的共同目的,如果你执意要在此之后再生混乱,结局就将会脱离你的掌控,善之法则也是不会再容忍你的。” 此言已尽,还未等瓦勒莉观察到埃弗摩斯的反应,她便先被一种危机感扰乱了心神,此时距离拂晓还有极长的一段时间,而漫天黄沙已经悄然自远处席卷而来,这向来都是敌方将要入侵前的征兆。 于是她立刻扔下手中的木碗,又喝止了人群中骤起的慌乱,迅速腾跃至半空中化为一道流火——这也是她真正的本体。 其余的青壮年实际上在夜幕降临之后就时刻保持着警惕,此刻已经穿戴好皮甲,负箭执弓,高呼着召唤那些平日里与他们并肩作战的灰象们。 埃弗摩斯依旧岿然不动,打算静观其变,躺枕于他腿沿的启却轻轻颤动了一下手指,紧接着在下一秒骤然睁开了双眼,只是他那清秀的面容上无悲无喜,让旁者看不出任何的情绪。 “我已经与她订立了契约,现在就该是我履行誓约内容的时候了。” 他淡淡地撂下了这句话,埃弗摩斯并没有再阻止启起身,外表看上去也似乎对启实际上一直清醒着的这个事实丝毫不感到意外,但当他被那双仿佛混杂着无数言语银灰色的眼眸所包裹的时候,心间顿时涌起一种怪异的感觉。 第70章 启已经知道了,那又会在心中作何感想呢? 他并不认为瓦勒莉所说毫无用处和借鉴的必要,只是缺乏自我意志的他实在难以理解这些,他从传承之力中得来的所有技巧,都是为了众神既定的目的所服务。 而在很多事物上,他都只识其表面,难解其本质。 现如今这种僵持局面的形成是表面上是由于没能妥善处理好与幻神做交易时的风险,最根本的问题还是出在“信任”二字上。 况且,正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其实一开始错误的、怀揣着图谋的相遇便注定了往后的道路会坎坷不堪。 善之法则总会自认为是个旁观者,但实际上,其的共情能力远远超过了他,因为他自己在大多数的时候根本就无法去理解某些情感的产生和发展,以及它们对那些痴者而言是怎样的刻骨铭心。 尤其是在和善之法则的神魂有了更多更密切的连接后,他本来可以更了解、接近对方,最后获取信任,但他却又习惯于去观察对方情感的每一次变化以及契机,那真可谓是弥足鲜活。 而在自己的内心之中,分明也会涌动着各种他难以解释的情绪,结果最后全部都被他藏匿在沉默寡言的外表之下。 被启斥为神之“工具”后的他幡然醒悟,其实并非是他不好奇这些情感的本质,而是印刻于自身神魂中的限制让他缺失了这种宝贵的能力。 众神的目的便是延续先前失败过的计划,或者说是为更进一步,在一并解决完法则和邪神之后,通过神明间新的争斗来确立秩序。 他当然知道推进此事所会给后土带来的严重后果,但他根本无法违抗神明制造出的“本能”。 此刻的他,仿佛走入了一个死局,不过至少,也许在找到解决方法之前,他还可以继续在善之法则面前扮演“影子”的角色。 突然,一阵巨响在耳畔炸开,那坐落于高台之下,原本用于关押俘虏的土房,于刹那间分崩离析,即使它已经得到过瓦勒莉增益力量的加持。 第61章 鏖战 那些俘虏颤颤巍巍地从废墟中走出,浑身都在剧烈抽搐,暴起的青筋像是如有生命一般不安分地蠕动着。 启回身遥望,用本体迅速闪现至绿洲边缘的瓦勒莉已在空中和黄沙形成的沙柱缠斗起来,地面上驾驭巨象的战士紧随其后发射出数根箭矢,于顷刻间冲断了沙柱的形体,但沙砾无穷无尽地在空中聚集,被击散的沙柱也能很快复原。 它们还伺机进入驭象者的口鼻,致使他们在痛苦中窒息而亡,失去驭者的灰象们被风沙迷眼,也失去了阵脚,在冲撞间造成伤亡。 远处已然陷入鏖战,身后的老弱妇孺们却未见慌乱,有的加紧舂制着那些不知名的药草,还有的则也披挂上皮甲,随时准备替换处于前线的战士们作战,首当其冲的便是这些行为诡异的俘虏。 但那些俘虏的四肢渐渐扭曲到了一个常人根本无法达到的弧度,紧接着发出“咔嚓”的声响,他们的四肢骤然与躯体分离,无数黄沙从他们四肢的断面、七窍以及心脏的位置涌出。 启再顾不得其他,立刻闪身挡在了他们面前,掌间蓄起绿色的光影,向天空寻求力量的回应。 那点光影却像风中残烛般很快熄灭,启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双手,掌心里取而代之的是银色的混沌。 他心情复杂地回忆起方才发生的事情,他的的确确昏睡了过去,那时也是自己体内的这种银色力量将他唤醒,让他得以听见另外二者的交谈内容。 自己明明因为忌惮幻神,已经将它们妥善封存了,为何还会脱离自己的掌控? 眼下的形势不容犹豫,虽然他并不清楚该如何使用幻神的传承之力,但也无法放任这些黄沙在此地肆虐。 启目光一凛,企图尝试着去驱动这些混沌,不过它们反而开始贪食起他的力量。 与此同时,风的轨迹瞬间改变,原本叫嚣着横窜四方的黄沙被隔绝压缩至一处,从空中传来埃弗摩斯的声音:“要用毁灭之念操纵它们。” 毁灭之念......启垂眸品味着对方的话语,是要让他化身为邪恶的存在吗? 一直以来,折磨他的、纠缠他的,都只能算作是怨念,目的非在行恶之举。如若放任自己坠入恶念,那么局面将一发不可收拾。 这难道也是幻神所喜闻乐见的吗? 虽然极其不情愿再与对方有任何瓜葛,但在下一刻,启冲天际喃喃道:“记得要阻止我。” 而后他任由那些濒临失控的混沌将自己包裹,以他的身体为中心,空中起先只是出现了数条蝮蛇的身影,然后它们很快便合体为一束,汇聚成了一个巨蛇的头颅。 化身流火的瓦勒莉不断分身与沙柱们缠斗着,此刻也被这巨大的动静分去了心神,“那是......幻神的毁灭之力?” 蛇头陡然亮出血盆大口,莹白色弯如利钩的毒牙狠狠地嵌入了黄沙的“身躯”,仿佛要将它们拖进无止无尽的深渊。 地面上剩余的人们惊恐地看着这一幕,完全忘记了劫后余生的欢呼,因为巨蛇紧接着调转头颅,俯向地面,似是在寻找新的猎物。 所幸它最后放弃了那些老弱妇孺,毕竟他们身上残余着的生气实在太过微薄,根本不值得它为此停留。 它将作为力量主供者的启带离了地面,同时显现出蛇头之外的身尾,以及其上斑驳的华丽花纹,随即在半空中朝着绿洲边缘蜿蜒行进。 第71章 瓦勒莉注意到了巨蛇的意图,她且战且退,终于有余力为地面的战士们释放增益之力,提高了他们撤退的速度和箭矢的杀伤力,让他们不至于再遭遇先前风沙对牺牲者那般的摧残。 她的流火本体映红了大片夜空,也让她能够看清巨蛇的七寸之处俨然是失去意识的启。如今这种情况,自己一面要击退沙柱,一面还要应付不知是敌是友的巨蛇,而风神的气息从刚才开始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逼不得已之时,她就只能解放战神联合诸神为自己施加的封印,不过那样一来,又有谁能来阻止陷入暴动的自己呢? 就在瓦勒莉分神之际,虚空中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长啸——恢复正常本体大小的翼龙披戴夜色滑翔而来,尖锐的利爪瞬间擒住了巨蛇的脖颈。 它甚至还能顺道用双翼在荒野上掀起飓风,协助瓦勒莉一起逼退足以将绿洲侵蚀殆尽的黄沙。 局势瞬间得到逆转,瓦勒莉有了喘息的机会,在保证剩余的所有战士都成功撤回之后,她朝翼龙高声提醒道:“埃弗摩斯,善之法则还在它的体内!” 即使翼龙没有任何应答,但瓦勒莉确认对方已经接收到了自己的意思,因为它再次避过巨蛇的绞杀之后,开始伺机用长喙攻击蛇头稍往下一点的位置。 巨蛇不断扭转着自己的头颅,通过这种方式释放着滔天的怒意,但它足够聪慧,通过观察最终发现了翼龙的弱点——恢复本体后对风力掌握的精确度将会随之降低,而它要长久想留驻于空中本就需借助风力滑翔,如此一来,行动总有凝滞之时。 巨蛇成功抓住了这一重点,又拿出了身为捕猎者的耐心,开始不紧不慢地回应着风神本体的挑衅,其实它是在等待那个将猎物一举捕获的时机。 而当巨蛇的蛇尾顺发而动,终于缠住翼龙的一只足爪时,它就知道,这样的策略奏效了。 但就在它张开双颚,准备朝翼龙体内注射毒液之前,风神的变化速度比它更快,埃弗摩斯在空中放弃了本体,以迅猛至极的速度直直地穿过巨蛇的两颚之间,然后再利用风力的托举,将自己牢牢地固定在了与启只隔着一层混沌的地方。 未等巨蛇反应,他就开始发动起风刃风暴,随机攻击蛇身的某处,混淆其视听,而风刃们在巨蛇身上留下的每一道伤口都是寸寸诛心之痛。 第62章 为谬,为终 埃弗摩斯的手臂被阵阵冽风所包裹,直接以一击贯穿了巨蛇脖颈最薄弱之处的皮肤,但与此同时他的手臂也受到了混沌的严重吞噬,浓厚的血腥气息随着风的轨迹飘向各处。 由幻神的银色之力外化而成的巨蛇在天空中扭曲地挣扎,在其体内处于半昏迷状态的启终于露出了痛苦至极的神色,他的动摇也激起了混沌们最后的动乱。 他们之间的誓约深埋于彼此的神魂,若是启之前就已经欣然接受了这一切,那么此时此刻也不会拒绝他的唤醒。 埃弗摩斯琥珀色的瞳孔倏地变为了纯白,释放出的强大威压令蛇躯得到了无形的禁锢,趁此机会,一丝神魂自他眉宇间逸散而出,最后再缓缓注入启的体内。 几乎是在这缕神魂进入的那一刹那,它便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围剿”,就连这具本是作为囚笼的身躯都在排斥着风神的靠近。 错综复杂的困境并未使风神的残魂止步不前,它反而倾尽所有地在对方那千疮百孔的神魂面前展现着善意与温暖。 此举果然奏效,就在对方的神魂空间即将对它展开之际,它却忽被数道银色利刃刺穿了身体。 “索依姆,阴魂不散的家伙。”风神的虚影脱离利刃,迅速闪现至旁侧,一字一顿地吐出这个名讳,冰冷的语气中暗含着怒意。 独属于幻神的戏谑声线开始在这片空间中响彻,“之前与你交涉时,我尚且以为你真是个为达目的舍弃情感的‘工具’,现在看来,你也有沉不住气的时候啊。” “出来。” 索依姆爽快地依言出现在他的身后,手中高高托举着一个光团,纵使用黑布蒙面,都能令旁者感受到他身上毫不掩饰的轻蔑之情。 “这是......你都对善之法则做了些什么?” 幻神欣赏着风神难得的失态,大发慈悲地开口道:“自然就如你所想象的那样,放心,我得的本意并不是要为难你,而是为了聊表谢意——毕竟,如果没有你的言语加持使善之法则的心神震颤混乱,我也没那么容易趁虚而入。” 埃弗摩斯的沉默在他的意料之中,索依姆继续扬声道:“难以置信对么?在你的心中怕是也认定,善之法则根本不会对你敞开胸怀,但甚至就连祂自己也没有意识到,曾对你许下过得到信任这种隐秘的愿望。” “......我早知道你不会这般轻易消失,无需再多言,说出你的目的。” 听到这样的回答,索依姆嗤笑着在他的眼前踱步,“我的目的?这种无论如何都能达成的事物有何趣味可言?我早说过了,今日这般鲁莽地在你面前现身是为了道谢,精通幻术的我,可以帮你替换,甚至是抹去祂的记忆。” 言尽于此,他终于满意地看到了风神眼底的愕然与动摇,于是他继续引诱道:“你的本意,就是要获取善之法则的信任,便于日后行事,所以当初才选择与我交易。但同时也因为我,你的计划出现了变故,甚至连自己也陷入了纠结。” 第72章 幻神手中的光团也在这番言语下开始痛苦挣扎,得到的却并不是安抚,而是幻神指间收紧的力量,感受到那如芒的视线,他只是随意地摊开手,“哦,你不用担心,当然实际上也没有担心的立场,这仅仅是善之法则的记忆,而非是神魂本体,我暂时还没那个能耐让祂彻底在我的摆布之下。” “如果我拒绝你的答谢呢?”话至于此,埃弗摩斯已经处于随时蓄势待发的状态。 索依姆睁开了那双极具迷惑性的眼睛,笃定地盯着他的神情,“你真的能放任自己和祂的关系再无转机吗?不,你不会的,而且,即使你内心再怎么对祂生发出同情和怜悯,你也不会忤逆众神的计划,篡改记忆,让祂能在这条既定的末路上短暂地抛却痛苦,不正是你所想看到的吗?” 在说出这番言辞之时,幻神甚至还对他轻佻地挑眉,仿佛在嘲讽对方根本没有任何拒绝的余地。 埃弗摩斯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失陷于索依姆的蛊惑,而是反问道:“我很好奇,你那滔天的恨意究竟从何而来?” 这个问题让索依姆低声笑了出来,不无讥讽道:“譬如众神当初策谋想令法则消亡,是因为祂的存在阻挡了他们堕落的神性和不断膨胀的欲望,自负的他们如何能容忍受制于此,因而将其认定为法则的罪孽。我的恨意么,自然也是因为旁者的罪孽。” 他似乎总算厌倦了在他者面前多费口舌,居高临下地将那个光团推至风神的胸前,“我不会干涉你的抉择,记住,从始至终,都是你在掌控着你们之间的羁绊。” 在索依姆的注视下,埃弗摩斯缓缓向其伸出掌心,答案已经立见分晓。 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感受取悦了幻神,“恭喜,你即将得偿所愿地获得祂的信任,同时满足自己那隐而不发的同理心,直到——终焉的到来。很快,祂就会明白,能够沉沦于幻境,实是一种幸福。” “那么在此之前,请不要妨碍我对祂神魂的索取,毕竟我的力量本源在于吞噬与毁灭,我很乐意寄宿在这副躯体之中休养。” 幻神的身影瞬间消失,只剩下轻轻捧托着光团的埃弗摩斯,善之法则的记忆于他而言是一片未经开拓的土地,等待着他去尽情塑造。 他知道,这是一步再坏不过的错棋,但若是追究起来,他们之间的相遇本身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错误。所以,他毅然摒弃了这些迟疑的想法。 他至今依旧不够理解大部分的情感,不过他认同了幻神的观点,在迎来终局之前,他想尽量减轻对方的痛苦,而且届时自己也完成了众神赋予的使命,失去存在的意义后,会遵照誓约内容追随善之法则而去,想必如此一来,祂应该就不会再孤单了吧。 第63章 终晓复苏 圣殿内外分明寂静无声,萦绕于此的冰冷气息却又昭示着无数危机的变数就蛰伏在黑暗的阴影之中,不过这并不足以让布恩洛凡生出惧意。 内庭是好不容易到达此处的阳光唯一能肆意照耀的地方,边缘台阶上的阴影陡然升起一团黏腻的造物,它们很快塑形为一具健壮的躯体。 不顾泄露自己气息的风险,布恩洛凡缓缓靠近位于中心的那棵月桂树,他坚信着这是让净化神的神魂得以长久存续的关键,为此特趁邪神不备,前来盗取。 在树影斑驳间,无数触肢在他身后蠢蠢欲动,时间根本不容布恩洛凡犹豫,眼瞳中金色毕现,触肢们便深入地底,去寻找将其连根拔起的机窍。 月桂枝头的浅金花朵开始簌簌飞落,而这都是受他污浊力量的影响,在地底探索的触肢也同样被月桂树的根部所排斥,再难深入。 布恩洛凡当机立断,蓄力用利爪嵌入了巨树的主干,想要强行将其拔出带走,可他又不得不顾忌那迅速枯萎的枝叶,只得改嵌为握,同时唤回触肢来收集零落于地的月桂枝条。 饶是如此,月桂树仍然巍然不动,平静地藐视着布恩洛凡蜉蝣撼树般的行为。 在他的耐心彻底告罄之前,他率先感受到了一股危险至极的气息,随后而来的便是绝对压制的力量,于无形中将他死死禁锢。 “又是一个前来挑衅的蝼蚁么?”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布恩洛凡的眼神里起先充满了桀骜不驯的不屑,可当他看到从回廊深处缓缓走来的身影,心中的危机感大作。 来者揭开兜帽,侧颜瘦削,任由深黑色的发丝静静垂落,他的双眸是如红月般的绯色,薄唇抿起,弧度虽然微微上扬,却还是显得分外冰冷。 他的模样,俨然就是改换了发色和瞳孔的卡克斯,只不过,他实际上是更为可怖的存在。 “无礼之徒。”没有等来布恩洛凡的回答,令他稍有不悦,而对方也在他威压的强制下跪倒于地,口中顿时呛出数口血沫。 “咳,咳咳,你并非邪神。” 答案已然呼之欲出,珀尔菲的压制过于极端,竟然唤醒了一个更为危险的存在——旁者只知晓祂为法则恶之一面的化身,却无谁胆敢直呼祂的真实名讳洛比泽。 至于传闻中的善之法则......祂低调地让世人根本无从得知祂的名讳。 布恩洛凡强行支撑起身躯,全力冲破了横加于身的压迫力量,眸中不见惊惶,只有逢敌时全神贯注的那股狠劲儿。 洛比泽颇为新奇地注视着他,“不错,维序者只是我造出的一件不太称手的‘工具’,联合众神忤逆我的意志,还致使我现在只能使用他那低贱的身躯。” 第73章 布恩洛凡的身躯逐渐在其眼前化为一滩污泥,迅速蠕动着覆盖了他脚下的地面,目的在于暂时禁锢住他的行动,而后又分出一部分紫色的团状身体,挥舞着数条触肢继续致力于撼动月桂树的根基。 此番举动在洛比泽看来不痛不痒,久未释放力量的祂仅是轻轻试探了一二,双脚便轻松挣脱泥潭,甚至还顺道扯下了几道卡克斯先前为抑制祂所设下的封印。 布恩洛凡的目光中透出了一抹阴狠,他之前没有直面过法则任一半身,不曾知晓实力悬殊至此,更何况现在的洛比泽还尚未达到全盛时期的力量。 那么,一直让珀尔菲无比挂念的善之法则又怎会沦为受众者摆布的棋子? “你是净化神麾下的眷属吧,他的气息总是容易辨别。所以,是他授意来盗取月桂树的?” 洛比泽轻轻掸去长袍上所沾染的污浊之气,仿佛对坚持闭口不言的布恩洛凡有着无限的宽容和耐心。 然而事实总是相反的,那吸附于树干的紫色触肢们被尽数击落,充斥着邪恶力量的黑雾已在不知不觉间遮蔽了所有阳光。 但那些触肢仍在坚持攀附,洛比泽淡然挑眉,只见一道光刃划过,数条触肢便连同月桂树的主干一齐被拦腰斩断。 紧接着他又主动纤尊降贵般地踩上了那些紫色的残肢,来回碾动,语气中毕显遗憾,“可惜了,长久地留恋于净化神的温暖,竟让你忘却了作为黑暗污浊意识体的化身,到底应该如何处事。” 在场所有的残肢纷纷化作血水回流,用以支撑布恩洛凡的人形躯体,“我和吾神之间发生过的一切都不容你置喙。” 洛比泽不以为意地抛出新的问题,“难道你就不好奇,净化神为了唤醒我,究竟付出了何等代价吗?” 祂看着布恩洛凡不情不愿地收敛了所有的攻势,对方的心思其实极好拿捏,毕竟他和净化神之间的种种在诸神看来算不得秘密。 亲手栽植月桂树的善之法则对净化神而言,如师长一般的存在,作为另一半身,洛比泽当然也清楚这些过往。 当初,也是珀尔菲主动请命前往蒙厄泽,将其作为自己的属地,目的是镇压那些后土本源的污浊与黑暗。 “他为此,奉献出了自己的一半神格。” 洛比泽感受到那股暴虐因子又开始在布恩洛凡的周身萦绕,见好就收地安抚道:“你们之间的事情我没有插手的必要,但我也不想辜负这份良苦用心,你应该清楚,与其靠这株生命垂危的植物,不如向我祈求。” 祂的面容、语气、神态都和卡克斯极为肖似,不,确切地说,是后者肖似前者。 意识到这点的布恩洛凡终于垂下自己高傲的头颅,在恶之法则面前彻底妥协,“......需要我付出怎样的代价,你才肯让吾神远离陨落的命运?” 洛比泽的目光越过他,投向了更远的彼方,平静开口道:“我在寻找我的半身,祂叫赛蒂启诺,出于某种原因,我暂时还不能靠近祂,不过相信用不了多久,我们彼此之间就会迎来重逢。” 第64章 救赎之日 这是一个布恩洛凡闻所未闻过的名讳,但眼下这种情况,他很快就锁定了目标,“善之法则由风神一路守护,据说现在已经到达了战神属地狄斯塔尔。” 对方却在他面前轻轻摇头,“我不会像卡克斯那样急不可耐,当初赛蒂启诺出于对我的失望才愤然离我而去,那么当祂在外受够欺侮之后自然会明白,唯有我的身边才是祂真正的归处所在。” “我要你做的,是追踪光明神索俄的踪迹,并寻机将他解决。这对你来说,应该不算太困难。” 布恩洛凡的眼中闪过茫然,他实在不明白这二者之间究竟有何联系。 “素闻净化神与光明神私交甚笃,想必你也不愿意让这个细节成为一大变数吧。” 祂的这番话瞬间戳中了对方的痛处,一阵紫色风暴刮过,面前已再无布恩洛凡的身影,和他一起消失的,还有那段被洛比泽斩下的月桂树干。 真是沉不住气,刚刚苏醒过来的洛比泽暗自感慨,又略一抬手,祂脚下的地面便开始显现出龟裂的痕迹。 布恩洛凡曾经使劲浑身解数亦不能触及的月桂根部就这样升至半空,完全暴露在太阳的光辉之下,而洛比泽只是随意地把它丢弃至一旁,因为真正令祂在意的事物正静静躺在坑底。 微弱的光芒在黑色的土壤中艰难发散着,坑底的正中心放置着一个巨大的光茧,从外表能隐约看出内里存有一具躯体,但是却毫无气息波动。 这是赛蒂启诺——也就是启真正的身躯,它深埋于月桂树下,本是想藉由月桂树的灵气滋养,但时日逐渐久长过后,反倒是月桂树在汲取着它的力量。 洛比泽令光茧悬浮于内殿天花板的壁画之下,然后倚靠于主座,神情无比复杂,当初赛蒂启诺为了逃离祂,甚至不惜舍弃了自己的躯体和那痛苦的回忆。 至今,这种行为仍被洛比泽视为背叛,所以,当被众神算计困于卡克斯的体内之时,祂采取了蛰伏的方式,也不曾干预卡克斯对赛蒂启诺所做的种种,因为这样的报复方式让祂感到畅快。 长期执掌法度的经历使祂学会了伪装,但那些刻于祂神魂中的偏执与毁灭的意志从未消失过,甚至形成了一个独立的个体——而那就是“维序者”卡克斯的前身。 第74章 洛比泽虽然不满于他的存在,却在关键时刻亲手为其打造了躯体,希冀卡克斯能成为自己遏制众神的助力,结果却并不如意。 现在想来,正因为是分身的干系,所以卡克斯才继承了自己那些隐秘的情感与欲望,甚至张扬着要更甚于祂。 祂兴趣盎然地想要传召那些徘徊于失落之地、未入轮回的神魂,这个世界的法度已经荒废了太久,让祂并不介意善之法则在外继续放纵一些时日,毕竟多数神明的传承之力已被卡克斯代替着收入其囊中。 或许最后等待令赛蒂启诺与自己闹斗一场,祂就会看在过往情分的基础上再度回到自己身边。 其实祂从来都没有真正在意过众神的谋划与算计,因为洛比泽的心中十分清楚,像祂们这样的存在,根本不会迎来所谓消亡的终焉。 祂存在于世的时间实在是太过漫长,所以祂早已学会了放下稚嫩者才会拥有的执着情感,仅让执念停留于自己的半身。 比起卡克斯,祂似乎又多出了几分从容的风度,但没有第一时间赶赴到其身边,并不代表祂没有采取任何喃楓措施。 一道紫色的身影冲过了蒙厄泽边界,在快速飞行间偶尔散落于地的月桂枝条也被触肢们立刻拾起,直到他到达中心地带,蹙起的眉才微微舒展开来。 水草蔓布于湖泊,化作本体的布恩洛凡衔着那段来之不易的月桂树干,丝毫不在意绿藤缠绕在自己的双角上,他无暇分心,时刻谨慎着不让利齿对其进行二次破坏。 此处看似是浅畔,实则暗藏玄机,他用锋利的蹼爪在沙砾堆积处制造出了一道深沟,悉心用带状的水草作垫,又在顶部布下了层层水障,用于净水的循环。 而净化神珀尔菲,此刻就在这里沉眠。 这种反常的情况自然令布恩洛凡心急如焚,现在亦然,如果他能提前知晓珀尔菲的目的和其将付出的巨大代价,那么无论如何,他都会阻止这一切发生。 巨兽缓缓吐出月桂树的残躯,等待着它们像往常一样发挥作用,即使他心中无比清楚,这并不足以挽回净化神的衰颓之势。 那金色眼眸中是难得一见的缱绻温柔,正如珀尔菲怀念过去那个不会轻易忤逆的他一般,布恩洛凡同样珍惜着过去那个满心满眼只有他一个的吾神。 纵使到最后依旧是回天乏术,他也已经做好了永远追随对方的准备,只是像自己这样的存在,即使意识体能一时消散于天地之间,终有一日也会再度复苏,孤独地在这个世界上活着。 因为他本来就是无数在深渊中沉沦于缠斗的污浊集合体,不死不灭,唯一对他有效的惩罚便是绝望的孤独。 布恩洛凡至今仍能回忆起那个最初的时刻,当他第一次聚合为一个完整的个体,赤裸着身躯降临世间,入眼便是那些无边无际、覆盖住整片天地的黑色泥状物,并且还不断散发着阵阵恶臭,那时的蒙厄泽,就连天空,都失去了纯净的色彩。 一个清楚的认知在他的脑海中浮现出来:他生来便属于这里,注定要与这些污秽之物为伍。 但几乎不过数息,他就做出了抉择,他才不会甘于与它们混在一处,既然获得了新生,那么他便有机会去追寻那些前所未见过的美好事物。 他坚信,只要离开这里,彼方一定拥有着蓬勃的生灵,事实上就在他离开之时也并没有受到任何阻碍。 他赤足跌跌撞撞地向前行进,在渡过泥沼时觉醒了本体,他只用了短短几日的时间,便到达了蒙厄泽的边界。 第65章 酿就恶果之源 布恩洛凡至今仍记得那份欣喜,因为他终于看见了除却黑、灰以外的色彩,站在边界能够眺望到临近属地的丛林,于他而言那就是真实的绿意。 但彼时的他还不懂得如何收敛自己那能夺取生灵气息的毁灭之力,所以当他甫一踏上那块土地,嫩绿便立刻褪为枯黄,甚至头顶的天空也再度蒙上阴霾。 这一幕深深地刺激了他,也让他明白了自身力量的可怖,那天他在原地伫立了良久,最后缓缓地退回了蒙厄泽的边界。 令他更为痛苦的是,即使他及时止损,那些被他夺去灵气的生命也无法再恢复原状。 名为绝望的情绪第一次将他笼罩,他分明已经是独立的意识体,与那些只会缠斗相互吞噬的黑暗生物不同,但摧毁生命的事实又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即使拥有了真正的躯体,他也依然是黑暗的同类。 布恩洛凡对自己的力量产生了忌惮之心,更恐惧长年累月和那些污秽之物待在一处,自己也将染上暴虐。 然而天地之大,这里是他唯一的容身之处,他很清楚,自己是异端的存在,向往外界对他来说实是一种妄念。 不过令他意想不到的是,这种充满绝望的深渊之地有朝一日也会迎来它的救赎。 原本他已放弃了执着于外面的世界,终于能平和地和黑暗共存,接受自己既定的命运。但当他如往常一样陷入沉眠之时,一阵舒缓的琴声将他唤醒。 他倏然睁开了那双金色的竖瞳,琴声从四面八方遥遥传来,令他难以辨认来处。 所幸,他就是来者要寻找的目标。 那是令他永远无法忘怀的相遇,当他急切地想见到奏琴者时,白发蓝眸的神明已经盈盈向他走来,丝毫不曾在意左右拖曳至地的白色轻纱被污浊所沾染。 第75章 然后他听见神明轻声开口对他吐露着言语,但未曾接触过这些的他并不通晓神言,不过他还是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了值得自己交付信任的光彩,友好、和善。 激动开始在他的心间上涌,却又害怕自己的巨兽本体过于丑陋,唯恐将造访于此处的神明吓退。 于是他捂住自己的双角,化作了人形姿态,比珀尔菲高出了一个脑袋,依旧俯视着神明。他似乎也意识到这样还是颇为失礼,遂深深埋首,只敢用四散的余光去窥视神明。 此等举动成功换来了珀尔菲的展颜一笑,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布恩洛凡都投其所好地维持着这份恭敬之心,但实际上,那只是净化神在欣慰,在庆幸,因为这代表着他并不是纯恶的化身。 一笑过后,神明又开始阖眸弹奏起那把七弦琴,他们周身的污秽之物起先在不屑叫嚣挑衅,而后开始痛苦挣扎,最后被尽数净化,得到了应有的救赎。 布恩洛凡原本认为自己也是这其中的一部分,比起消失的恐惧,他所持有的情绪更多是坦然,毕竟他已经在孤独与绝望中磋磨了太久,这样的日子会让他麻木,会让他失去感受痛苦的权利。 既然现在在眼前就出现了解脱的方法,他根本没必要逃避,坦然接受这种结局总比围困于现状要好上百倍。 他甚至向所谓的天地之间生发出了感激之心,能在最后一刻遇见如此美丽的造物,聆听琴音鸣续,他也算是在一瞬间追求到了一直以来所执着的美好。 但就在布恩洛凡决意赴死之时,琴声却突然中断,珀尔菲将七弦琴别于腰间,用双手试图搀扶起他躬下的脊背。 明明肌肤间相触之时是彻骨的冰凉,他却觉得犹如被灌输了暖意一般,这让他头一遭品尝到了甘之如饴的滋味。 不过在珀尔菲的授意下,很快他就陷入了深沉的昏迷,待他再度醒来时,蒙厄泽已经完全变换了面貌,成为了他想象中的生机盎然之所。 与此同时,布恩洛凡看向静湖中的倒影,发现自己也一并改换了面貌,变成了一个紫色的......肉球? 因为珀尔菲使用净化了之力,专程替他剥离了多余的毁灭气息,并打算从头开始,教会他如何去操纵自己的力量。 神明同时教会他的还有对言语的理解,但当他终于能熟练掌握这一切时,他早已忘却了初遇之时珀尔菲向他吐露出的音节为何。 某一天,布恩洛凡再度拥有了改换姿态的能力,虽然他的本体看上去依旧可怖,但那已经比原来好过数倍,至少不会让他再羞于用本体去见珀尔菲。 能够再次化形的喜悦却渐渐被长久的等待冲淡,神明已经多日不曾归来,布恩洛凡仰望着那片澄澈得看不出原来阴翳的晴空,第一次明白了这个道理:于他而言,珀尔菲是能和整个世界相提并论的存在,但自己并不是神明眼中特殊的存在。 对净化神而言,他和周遭的万物没有任何分别。 能不被歧视和偏见所捆绑,这固然很好,却不是布恩洛凡想要的。自己所真正想要的......他盯着那双深紫色的蹼爪,惊觉自己的欲望正在逐渐膨胀,他已经贪婪地不满足于现状。 他最后还是等到了净化神的归来,神明的模样依旧如他们初遇时那般纯洁无瑕,而从那平和的眼神看来,珀尔菲似乎也对他隐秘的愿望与索求一无所知。 布恩洛凡原本打算表现得更加冰冷,好叫对方知晓自己多日未相见在心底累积下的怨怼,可他还是败给了那双冰蓝色眼眸中的惊喜神色,因为珀尔菲正在为他的进步而衷心高兴。 不过喜悦之余,每当他瞥见自己身上未褪尽的紫色鳞片以及不同寻常的肤色,他的眸光就会黯淡几分,在他看来,这样的躯体,与圣洁一点也不相配。 于是望着那抹近在咫尺的身影,他终于咬牙提议道:“吾神,我如今的模样依然丑陋不堪,所以我想祈求您,请带给我彻底的净化吧。” 珀尔菲对他的情绪转换之快感到非常奇怪,毕竟过去的他从来不会提出这种要求,更不会在话语间带上一股消沉,甚至他偶尔还会流露出一种涉世未深的单纯。 第66章 初解厄运 净化神看着布恩洛凡别扭的神情,隐约间突然明白了什么,放缓了语气,“布恩洛凡,这世上的每个生灵都是独一无二的存在,不必介怀于自身的缺憾。” 珀尔菲抬手,轻轻触碰后又摩挲他脸侧的鳞片,体会着那棱角分明的线条感,“况且,我也并不觉得你这副模样丑陋。” 他喜欢被神明称呼为“布恩洛凡”,因为他以为那是神明为自己所起,是独属于他的名讳。而他要等很久以后才会知道,那只是外界众神对蒙厄泽黑暗事物的一个统称。 不过此刻的他就为这三言两语着了道,脸上竟浮现出了几分绯色,甚至收不住自己的力量,让几根触肢灵巧迅速地从身后冒了出来。 他不安地用余光去瞟珀尔菲的神情,又听得对方的一声喟叹,接着看见了净化神在自己面前哑然失笑。 珀尔菲忽略了布恩洛凡致力于回收触肢时的慌乱,温和道:“等你完全掌握了自己的力量,届时,你便可以亲眼去看看外面的世界,那并不是一个会对你满怀恶意的世界。” 净化神的话语似鼓励,更似安慰,自己本该立时生出对未来的希冀,但他的思绪却被另一种念头所禁锢:如果净化神能长伴自己身侧,那么他甘愿永远固守于蒙厄泽,即使岁月流逝过千万年,他也不会厌倦。 第76章 于是他表情阴翳地开始垂眸思索,完全无暇顾及身后不安分的触肢分身,它们兴奋地冲向水畔边的香草芳兰,拔起一丛开得最盛的芷兰,殷勤地想要献给珀尔菲。 看着那丛根部还沾带着湿泥的兰草,布恩洛凡的表情瞬间变得更加窘迫,这次他成功地一举回收了那些触肢,小心地用自己的两只蹼爪捧起了娇嫩的芷兰,再恭敬弯腰,缓缓递至神明身前。 他低垂着头颅,根本不敢去窥视珀尔菲是何种反应,因而错过了那复杂的神情,困惑中带有苦涩,唯独不见欢愉,“你真是,一直都在不断带给我新的惊喜。” 布恩洛凡闻言身躯一震,继续高高地把兰草举过头顶,“那么请您收下......虽然我这样做是在残害生灵。” “我会好好珍惜的,快起身吧。” 珀尔菲言出必行,浅蓝色的神力自他指尖逸出,托举起那丛无辜的芷兰,保存下了它们最美的一刻,然后将它们饰于腰间银色的七弦琴之上。 不知为何,抬头望见这一幕的布恩洛凡依旧有些失落,因为他原本以为,那些淡黄色的花朵会被妥善安置于柔顺的白色发辫之中。 重新直起脊背之后,他又期期艾艾地说道:“吾神......你还会再离开吗?”离开蒙厄泽,离开......布恩洛凡。 “自然,作为‘处刑者’,我有自己的职责。” 珀尔菲看见了布恩洛凡眼底的失望与落寞,他突然变得难以开口,只得话风一转,“不过我既已将蒙厄泽作为属地,自然有归来的时候。” 布恩洛凡侧首回避了神明宽慰自己的视线,直接重开话头,“......我曾听您讲述过外界其他神明和自身眷属的故事,您因为生来特性是为净化万物,故而不曾有过眷属。但您孤身远行,我实在放心不下。” “所以,请让我成为您的眷属吧,至少在您遇到危险的时候,我能感知到您的存在,然后......赶到您身边,替您一一扫除障碍。”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双冰蓝色眼眸,迫切地想要从中寻找一个肯定的答案。 珀尔菲将侧发撩至耳后,“布恩洛凡,你似乎对我产生了执念。”这句话里疑惑的成分远大于问责。 他怔愣了一瞬,没有否认,“是的,是您给予了此地救赎,让我获得了新生......所以我想要侍奉您是理所当然的。” 净化神轻轻摇头,“蒙厄泽久困于黑暗侵扰,若我不加干涉,迟早会滋生暴动,受囚于此地的污浊便会危害整片后土。净化万物本就是我的职责之一,你也不必感念至此。” 这番话,珀尔菲明里暗里都只在陈述着一个事实:我并非单为你而来。 布恩洛凡的金眸中透出坚定,“即便如此,我也不会改变自己的决定,在我心中,您永远是最独特的存在。而且,本就是您教导我要学会怀恩感念。” “......你长居于此,又曾受过我疏浅的教导,会产生这种念头并不奇怪,只是有时候,执念太过,便会酿就灾厄。” 见他不屈不挠地要和自己僵持到底,珀尔菲联想到赶赴圣殿拜见善之法则的安排,只得妥协,“我答应你,但我将与你所订立的并非主从契约,而是一个双方都能随时自由取消的平等契约,它的效用是共感彼此之间的神魂状态。” 这时候的布恩洛凡尚且懂得什么是见好就收,桀骜的面容上满是温情的微笑,尤其是当他看到那代表誓约成立的符文没入肌肤深处时,他突然就觉得,自己与珀尔菲之间的相遇一定是神迹。 即使自己并不是神明眼中的全世界,那也根本没有关系,他只需要像往常一样蛰伏在黑暗之中那样,默默守护在珀尔菲的身边,只要自己不被厌弃,不被抛下就好。 但就在誓约完成的那一刻,布恩洛凡第一次觉醒了可以预知他者厄运的能力,他的眼前开始出现一片因各种力量混战而变得焦黑的土地,而遍体鳞伤、浑身鲜血的珀尔菲静立于其上,缓缓回首,朝他露出一个凄苦的微笑。 这一幕深深刺激了他的神魂,令他开始痛苦低吼,净化神不由得担心起誓约对他的影响,操纵神力尽力安抚,恢复意识的布恩洛凡最后还是选择了隐瞒,只将这些权当作是过去长居于黑暗中的反噬。 那时的他并不知道,他所看到的这些光怪陆离的碎片会在往后尽数成为事实。 第67章 谬误之忆 回忆果然只适合浅尝辄止,因为过度沉浸会让重回现实的布恩洛凡更加痛苦,也令他无比惧怕,他们之间多舛的命运会阻碍长久的相守。 月桂枝干迸发出愈来愈明亮的光芒,而后四散为无数泡沫,包裹住珀尔菲的整个身躯。 那纤长浓密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似是神明苏醒的前兆,但很快,几缕紫黑色的力量涌入他的额间,令他再度陷入沉眠。 巨兽最后深深望了一眼净化神的睡颜,封闭水障,并在湖底留下了数个挥舞着狰狞触肢的分身。 恢复人形的布恩洛凡猛地冲开水面,目光冰冷地望向远处的某个地方。 光明神索俄,将在自己手中难逃陨落的命运。 对于身在狄斯塔尔的众者而言,这是一个惨烈的夜晚。 低沉的呜咽声和惊魂未定的吼叫在绿野上不住回荡,瓦勒莉迎着众人有所变动的目光,端着一碗净水走向埃弗摩斯身侧。 第77章 而启就静静躺在他怀中,披盖着他的外袍,身上依旧有受伤的痕迹,与往常不同,这次的伤口愈合得尤为缓慢,也是真正意义上的昏迷不醒。 埃弗摩斯将自己那条血肉模糊的手臂背至身后,又用眼神示意瓦勒莉先把木碗放下。 “今夜过后,善之法则对你的态度怕是会改观不少。” 瓦勒莉的身上亦有负伤,此刻正用清水冲洗着伤口里的沙砾,但还是有气力刺激刺激他。 埃弗摩斯没有把视线从启的面庞上移开,头也不抬地问道:“你的本体为流火,这样直接接触水也没干系么?” 她闻言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艰难地扯开一抹笑容,“即使有妨碍那也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自从力量被封印之后,我便没了这些顾虑。” 话虽如此,从她的表情来看,却没有丝毫想恢复力量的意思。 埃弗摩斯终于看向了那些忙于搬运尸身的人们,“那些你所庇护的人类,对你的信任已然产生了动摇。” “......我知道,都是因为沙魔重现于世,不过我确实未曾想到,那些反叛者会甘愿把自己献祭给它。” 埃弗摩斯对她眼底的凝重不以为意,“也许他们根本就不是自愿的。” 瓦勒莉更是对他的态度嗤之以鼻,倘若风神肯在一开始就全力以赴,那么伤亡不会像这般巨大。 不过即便是像他这种不完全的神明,又怎么会在意区区生灵的存亡呢? 二者之间的对话到此为止,都在默默等待着启的苏醒,今夜袭击绿洲的并非是沙魔的本体,但经此一役,想必它在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卷土重来。 数息过后—— “咳,咳咳......”伴随着一阵猛烈的咳嗽,启倏地睁开双眸,半坐起身的他从嘴中不住吐出沙砾。 埃弗摩斯表现得毫不在意对方弄脏了自己的衣袍,反而细心地递上瓦勒莉端来的清水,用其为他净口。 启的眼眸初时还带着呆滞的迷蒙,瓦勒莉不觉有他,只当那是神力耗费过度的后遗症,因为他很快也状似恢复了清明。 孰料对方所言的第一句话便是温声细语地向风神道谢:“说来惭愧,埃弗摩斯,这已经不知是第几次为你所救了,多谢。” 听到此等言论和语气的瓦勒莉目瞪口呆,如果不是因为有风神在场且自己也无那种能力,她定然要去探查一下对方的神魂是否陷入了错乱。 而埃弗摩斯闻言只是轻轻颔首,撤去了那被弄脏的衣袍,仍旧将对方拥在怀中。 启甚至也没有要挣脱开来的意思,就着这个在瓦勒莉看来无比别扭的姿势,又转身问道:“那些逝去的生灵,是否都得到了安息?” 瓦勒莉犹疑了一会儿,如实答道:“族人们将尸身放于祭台之下,正在为他们做着最后的祈祷与告别。” 启终于脱离了埃弗摩斯的扶靠,沉默半晌后在她面前站定,“若是我能更好地使用这些力量,想必他们也不会承受这无妄之灾。” “请让我前往祭台,为他们进行最后的祝礼,至少这样,他们不至于在失落之地沦为无知无觉的残魂。” 瓦勒莉难以置信地看向他,立刻朝他躬身一礼,“请您,务必要让他们得到真正的安息。” 启朝她宽慰一笑,径直走向人群聚集之处,并且还默认了埃弗摩斯的跟随。 瓦勒莉惴惴不安地望着二者的背影,如风神所言,现在的她不敢再去接收那些复杂的视线,因为她在过去是和沙魔同样可怖的存在,他们都是狄斯塔尔的灾厄。 启没有刻意隐藏自己的气息,因此人们很快就发现了他的存在,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带着赤裸裸的忌惮与审视,不过他们最后还是让启来到了祭台之下,风神则再次隐入人群。 堆积于地的尸身们都整齐摆放着,那些难以搬运的象尸都是由瓦勒莉用本体亲自带回来的,启环绕着它们走过一周,从那痛苦的神情中不难想象它们死前的惨状。 面前的人们已经重新陷入了悲恸,不知是谁开的头,随着晶莹的泪珠滚落,他们纷纷低吟起生命逝去的哀曲。 启阖眸试图与他们产生共鸣,他所一度尘封的悲悯之心在此刻体现得淋漓尽致,每个人的情绪都完整地传递给了他。 待他再次睁眼时,向每个人的脑海中都传递了一条讯息,这成功跨越了语言体系的障碍,直达神魂。 幸存者啊,我赞美故者们的英勇,欣赏你们延续生命的坚韧......此刻,就让他们在我手中得到安息,他日,定然获得新生。 与此同时,他还使出力量渐渐将神魂与尸身剥离开来,极尽所有精力安抚着它们的恐惧和痛苦。 匿于暗处的埃弗摩斯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某种意义上这勉强能算作是他的“杰作”——他在篡改启的记忆时专注于二者之间的羁绊部分,其余都未做太大调整,甚至还向启传授了一些使用力量的方法,譬如该怎样将讯息直接传达给神魂。 在这些举动之下,人群中有的停止了哭泣与吟唱,将信将疑地把目光投向启,战神的石雕在夜色中竟也能散发出淡淡的银色光彩,见证着启立下的誓约。 安心待在其体内的索依姆出于刚刚妄动过善之法则记忆的缘故,此时格外安分地放任启尽情使用自身的力量。 突然,他感受到了一股极其危险的气息,这也导致他只能收起大部分的神识,伪装成所谓的幻神之力。 第78章 那是一种近乎来自无底深渊的力量,其势头之盛仿佛可以横扫它所至之处的一切事物,索依姆无法感知到它的确切位置,许久未曾萌发过的本能恐惧禁锢了他,因为这种可怖的力量,他在卡克斯身上也未曾感受过。 待到它的威压稍解,索依姆立刻便去查探埃弗摩斯的反应,毕竟风神与善之法则神魂上绑定了契约,想必感受会更为强烈。 但令他匪夷所思的是,风神完全没有感知到这股力量的存在,精通幻术的他可以确认这点。一个猜测开始在他心中生根发芽,或许,这股力量的目的只是为了监视启的存在而不被任何事物发现。 第68章 疏于情思 幸而,这股力量似乎对他并没有敌意,仿佛只是将索依姆看作一只再孱弱不过的蝼蚁。 有它在场,索依姆暂且不敢再妄生事端,留给他最好的选择便是安分守己。 沐浴在众者目光之中的启抬手高吟起古老的咒语——自他醒来之后,使用这些力量都是出自本能。 在发动力量之际,他浑身都透出足以照彻黑夜的光芒,那茶色的短发也瞬间曳长至脚踝。 绿色的光影如同藤蔓生长般拔地而起,将平复过痛苦的神魂们纷纷包裹入内,形成数个透明的泡沫,而后那些鲜血流尽的尸体们也渐渐湮灭如尘埃,长眠于地底。 启倏然收回力量,那些泡沫也随着他的动作融入了那脖颈间的封印之中,这并非噬魂,他是打算以自己的神魂温养它们。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人群,看见了他们眼中的不解与敌意,然后在手心中缓缓托举起方才从神魂中收集而来的哀思,指引着它们回到自己的亲属身边。 在场的每一个人都与之产生了共鸣,沉浸于这种情绪同停留脑海中的逝者做出最后告别之后,他们的眼底终于被敬意所完全占领,一齐高声赞颂。 启依旧不曾通晓人们的语言,但他可以察知他们感激的意图,这也怪异地将他内心中的空虚填满。 就好像,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是有生灵需要他,他的存在并非毫无意义,他似乎也可以和自己的身份相配。 奇怪,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想法?自己不是早就已经下定决心了吗?要和前来协助的新任风神一道,消灭邪神,然后......还这片土地真正的自由,即使这需要以自己身陨的代价来实现。 对,这样的目标尚且宏大渺远,自己又怎么能在此处产生片刻的动摇呢? 况且,自己并非独身行于这条无比艰辛的道路,数次拯救他于水火之中的风神,是他值得交付信任的同伴。 只要有对方在,他就不会再陷入孤独,也不会再回忆起那被邪神欺骗的惨痛经历。 思及此,启向人们致意一笑,步履轻快地开始寻找埃弗摩斯的身影,只是稍长的头发绊住了他的脚步,他茫然地执起茶色的发丝,不解这副身躯为何在这次使用过力量之后就产生了变化。 于是他俯身,采撷了数根顶部青嫩的野草,它们在启的掌心间被细长的光带灵巧地编结成环,最后他用自己刚刚制作的草环将过长的发丝绑结为一束。 在此期间,有一道视线始终落在他的身上。 启如有所感地回身望去,那个他一直在寻找的身影已然近在眼前,“埃弗摩斯,你来了。” 他的语气中带有如释重负后的轻松,回首时脸上的笑意也自然流露,仿佛只有确认完对方就在他身边时才能完全安心。 风神重新换上了一件外袍,朝启轻轻颔首,直面他时眼神中却又带上了几分回避的意味,不过沉浸于自我安心中的启完全不曾在意这样的细节。 他身上发生变化的不止是发丝的长短,那张原本还有些幼态的面庞变得更加棱角分明,彻底褪去了稚嫩,就连他的身量也拔高了一截,只不过整体看上去仍显纤瘦。 “方才使用力量时,可有过滞涩感?”埃弗摩斯无法用自己继承而来的记忆解释这一切。 启勉力回想,将之前内心里的动摇和盘托出,末了还补充道:“......可能是在失落之地度过的那段时光太过刻骨铭心,所以时至今日,我仍在受其影响。” 半晌没有等到埃弗摩斯的回应,他低垂着脑袋,似乎有些后悔在对方面前提及这些莫名产生的想法。 毕竟,这有违于对方给予自己的恩情。 他站在原地思来想去,瞥见了风神同样披散着的褐色发丝,想起对方曾经用于束发的藤饰如今绑在自己的脚踝之上,心中不免又平添了几分愧疚。 因此他如法炮制,不多时,一个较之前精巧更甚的草环就稳稳落于启的掌心——有了上一次的经验,他这次制作起来颇为得心应手。 他将草环递给了神思正忙于游走的风神,还不忘指着自己的脑后道:“你瞧,像我这样,头发就不会阻碍你的行动了。” “......多谢。”风神神色复杂地接受了他的馈赠。 听到埃弗摩斯的回答,启脸上的无措神情终于消失,轻松道:“埃弗摩斯,你总是像这般辞色严正,让我猜不透你的真实想法。难道你忘了么?就是因为这样,当初我们彼此之间在建立信任时才异常艰难。” 跟他相比,埃弗摩斯则语气淡淡,“是么?那么久远的事情,你竟然还能如此详尽地回忆起来。” 第79章 不知为何,启一听到这种言论,便心生不满,“因为共同的目标,我们成为了同伴,又因为你的数次相助,我才得以在邪恶之力的围剿下脱险。即便我行事向来听凭本心,那些背信弃义之事,我也断然不会去沾染。” 启这次毫不避讳地直视着风神的那双琥珀色眼眸,气势有些咄咄相逼。 埃弗摩斯不曾料想到在篡改了记忆之后,他们之间会迎来这样的发展,这让一向疏于情感的他只得说出一句:“抱歉。” 见启盯着自己手中的草环不言,埃弗摩斯顺从地将褐色长发绑结为发辫,尾端用草环固定。 启这才恢复原本的辞色,神情愉悦,“一直以来承蒙你的恩情,我终于也能为你做些什么了。” 经此一遭,他才想起被自己抛诸于脑后的正事,于是凝重道:“想必只有平息了狄斯塔尔的祸端,才能知晓如何获取战神的传承之力。我们得去寻找瓦勒莉,事已至此,为了守护这片土地,她会告知我们真相。” “嗯。” 埃弗摩斯亦步亦趋地跟在启的身后,内心却涌上了一阵陌生的沉闷感。 虽然记忆改换之后的启有时会令他措手不及,但正因如此,他们之前缔结下的神魂誓约才更为牢固,这代表着在幻神的助力下,他已经基本上掌控了善之法则。 但是他同时也很清楚,某种意义上,自己陷入了没有归途的深渊。 第69章 无措的割裂 逝者带来的哀思褪去过后,人群中的骚动也渐渐平息,老弱者们拿出了之前备好的药草来治疗伤患,死里逃生后的其他战士则靠坐于火塘前,借着焰火的红光修复整理着各自的装备。 当他们找寻到瓦勒莉的身影时,她正跪坐于高耸的祭台长阶之下,面朝着战神特里芬的石制神像。 那神情看上去不似是在祈求神明意志的庇护,而像是在忏悔自己守护不周的罪行。 启不忍贸然前去打扰,于是静立在一旁,顺着对方的视线仰望着战神的风姿。在这种情境之下,他又成为了局外者。 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或许也会欣羡这种深沉的羁绊,可一路走来,他只觉空落寂寥,因为他所见过的羁绊由执念使然,大多都以悲剧收场。 背对他们跪坐的瓦勒莉抬手擦拭掉泪迹,而后缓缓起身,回首注视着改换过面容的启,一字一句地开口道:“我的本体是‘淬炼之火’,看来在我的增益之下,你身上的封印又解开了一部分。” 启的指尖试探性地摸上自己的颊侧,声音低落,“......可是我的身体也随之发生了变化,但我并不知晓自己原本的模样,因为这副躯体是邪神的杰作。” 他无措地看向埃弗摩斯,那是他内心迷茫时下意识的表现。 “埃弗摩斯,你会帮助我一起找回丢失的过往,对么?”启旁若无人的话语中满是期许。 迎着瓦勒莉复杂的视线,风神走上前去俯身与他平视,长长的发辫垂落至一侧,郑重道:“当然,这是我们之间立下的誓约。” “咳。”瓦勒莉出声打断了他们,深深看了启一眼后道:“你随我来。” 她引领着启登上长阶,来到了石雕神像的基座之下,瓦勒莉的掌心间骤然燃起一簇火苗,替他照亮了基座表面铭刻着的粗犷纹路。 启粗略地看去,便觉得这仿佛是一幅情节连续、描绘简略的壁画:起先是象群在迁移中寻找绿洲,远处矮小的人形也随之到来。 在那之后讲述的便是逃难来的人类试图融入此地生灵,与它们和谐相处的过程,几乎可堪称得上是一笔带过。 被重点描绘的是曾在狄斯塔尔发生过的灾厄,一轮烈日炙烤着无边无际的荒凉漠野,黄沙四处飞扬,生灵在这样的极热地狱中纷纷倒下。 然后便是人们纷纷跪地祈求的画面,他们祈祷任何能拯救他们于水火的存在降临此间,而答案也不负他们所念——身驭白象、手执巨斧的战神特里芬出现在了画面之中。 白象用长鼻吸走了风沙,他则将巨斧投掷向烈日,引出了一团流火,这时突然出现了另一位身骑天马的神明,其拉弓射出的黄金箭矢准确无误地将流火贯穿。 画面忽又一转,手捧象牙的战神站在生命之树下,将象牙奉递给半人半鹿的天空神羲君,彼此之间仿佛达成了某种交涉,而那团流火和驾驭天马的神明也在场静候。 此后的记载就此中断,最后一块壁画上描绘的则是人们驾驭群象在原野上拉弓狩猎的情景。 “我时常担心有朝一日在自己身陨过后,这些过往便会彻底尘封,所以在为吾神修筑神像之时,我顺道也刻下了当时的情景。” 瓦勒莉继续轻声解释道:“如你所想,我就是灾厄之一的流火,曾经夺走过无数的生机,于是吾神联合其他几位神明封印了我的大部分力量。” 启对这样的结果并不意外,他的指尖在那些刻痕上逡巡,“那是什么让你决定守护这片土地,恐怕不止是单纯为了偿还罪孽吧。” 她垂眸颔首,“带给生灵的痛苦除却我,还有沙魔,吾神当年也一并将它降服。然而他认定沙魔天生恶性,选择直接将它镇压,却唯独对我手下留情。” “那是为了表达感激么?” “是啊,不过不是因为他一时的仁慈,而是感激他能理解我的内心。” 第80章 瓦勒莉掐灭了掌心间的火焰,起身望向夜空,一向清朗的穹顶被丛云遮盖,这是不祥之兆。 她阖眸一瞬,转而又有了几分释然,“我无意在此为自己开脱,但造成罪孽的的确是我的本能,而并非是我心怀恶念。” 启沉默了半晌,心中透彻,“如果你真的恶念缠身,是不会在战神陨落之后,执着于守护这片土地的。” 此刻无关其他,瓦勒莉感激地看了他一眼,继续娓娓道来,“作为‘淬炼’之火,亲近光明便是我的天性,所以自诞生开始,我就习惯依附于日光,享受着它们的光芒和温暖。” “所以我不知道,被我增益过后的日光会炙热得令水源枯竭,植被衰亡,岩岭熔化......当我意识到事件的严重性时,即使我不再依附于日光,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于是我惊惶地在荒漠上奔逃,失控的力量不住外溢,而这片荒漠曾经吞噬过无数生灵,由此,沙魔催生而出,更加肆无忌惮地残害生灵,我却无能为力,释放出的力量都会被它吸收,只能重新隐匿于日光之中。” 即使现在能轻描淡写地说出这些过往,对瓦勒莉而言也依旧无比沉重,但是她别无选择,当原本应该被封印住的沙魔再次现世,单以她的力量已经无法庇护这片绿洲。 现在剩下的时间已经尤为紧迫,她必须,去寻求眼前二者的帮助。 启再次开始仰望这尊神像,不知为何,如今的他觉得素未谋面的特里芬一定是既强大而又温柔的存在,于是他试探性地说道:“我猜,战神的到来,不止救赎了此地的生灵,他也成为了你心中的救赎。” 正低头忐忑不安等待其后文的瓦勒莉蓦地抬头,愕然过后便露出苦笑,“你说的不错,正是因为他看出了我的懦弱与无措,我才认定要跟随他,并且赎还自己对这片土地的伤害。” 她忽而凝聚力量,让金色的光芒在壁画的每一线条上流转生辉,随着一阵“隆隆”震动,内里的夹层显现,那赫然是由战神所持的战斧。 斧柄古朴且富有铭文烙印,其斧刃通体犹如用黑岩塑造,锋利无比,势可破空,在它们的衔接处还镶嵌着一颗色如鲜血的宝石,只是光芒十分黯淡,如蒙尘翳。 整柄战斧目测足有半人高,当瓦勒莉费尽全力才将其从夹层中取出之时,它已经自动调整了大小,但丝毫看不出它与瓦勒莉之间有着任何共鸣。 “吾神的传承之力就封存于此,我虽然仍不知道如何开启,但现在是时候将它交给你了。” 她用双手将战斧递交与启,还不忘戒备地盯着作为旁观者的埃弗摩斯。 启心中暗知它的重量不凡,却也没料到稳当托举起战斧需要足足耗去他四条光带,自己果然又被这些神明的遗物排斥了么。 他开口时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听上去如常,“我们必须离开绿洲去寻找沙魔的本体,否则不知道那些反叛者究竟在外发生了什么。按以往的经验来看,我不相信他们会自愿成为邪恶的助力。” 瓦勒莉的想法和他不谋而合,“自然,沙魔从很久以前就觊觎着我那能带来炙热的力量,我可以引诱它现身。至于这里的人们......吾神留下的白象会守护好他们。” 启看着她下定决心与沙魔同归于尽的眼神,“......你可以留下,继续守护他们。” 瓦勒莉缓缓摇头,她会这般决绝也是因为只要一闭眼,她就会想到那些惨死的尸体和猜疑的眼神,甚至会想到更早以前,在她还未遇到战神之时,那由烈日与干旱造成的死亡地狱。 “在战神陨落之后,长久守护在他们身侧的是你,我相信这份情义不至于因为一时的伤痛就彻底泯灭。” 启浅灰色的眼眸在夜色中却还是显出了几分透亮,似乎是在用眼神安慰她不必恐惧和逃避。 她的心间难言的情绪五味杂陈地上涌,自从启失控醒来之后,她就察觉到了对方的不对劲。 虽然启对世间万物有了更多的悲悯之心,但之前那个满怀颓唐苦闷却不乏真实的他仿佛被压制在了深渊之下,现在的启在她看来就像是被虚构出的曙光所吸引,所麻痹。 瓦勒莉几乎立刻便可以断定,这一切必定和风神脱不了干系,而自己此时苦于没有证据和能力去探查善之法则的不寻常之处。 见她迟迟不曾出声,启耐心解释道:“我的躯体和你们都不相同,自愈能力极强,更不会有痛觉,即使凭我现在的力量解决不了沙魔,它也无法伤我分毫。” 瓦勒莉对他展露出的关心勉力一笑,“可就算如此,也不能代表旁者能不在乎你愈合好的伤口。” 启脸色平静地说出了记忆里被设置好的信条:“自这场灾厄产生以来,整片后土已经有了无数的牺牲,我既身负法则之名,便要以讨伐邪神为己任,待一切尘埃落定,我的愿望便是让生者各得其所,让逝者迎来新生。” 他一面说着,一面抬起右手在战斧的锋利斧刃上狠狠划过,狰狞的伤痕在二者的注视下瞬间愈合,最后他总结道:“所以你不必为我担忧,我随时可以为了后土的生灵与卡克斯同归于尽,怕也只怕自己会陨落在同他的决战之前。” “如果我不曾拥有这般强大的自愈能力,那么我也会为了它们忍受伤痛。” “这是命运赋予我的使命。” 第81章 他的这番话让埃弗摩斯出神良久,因为风神想起了在很久之前,他曾经带着无限落寞说出的那句话。 “如果我不曾拥有过这副怪异的躯体,那么我也会很在意。” 那时的自己听后是怎样的感觉?好像在心底的位置突然出现了莫名的尖刺,但时至今日,即使心间的反应再次上演,风神却也依然无法理解这是怎样的情感。 “埃弗摩斯?” 启的呼喊将他从割裂感中拉回了现实。 “在因何事出神?我打算现在就离开绿洲,去寻找刚刚遭到重创的沙魔,你要和我一道赴险吗?” 启微微侧身在他面前站立,只留给他一点侧颜,但又因为彼此之间身量的差异,从这个角度看去,埃弗摩斯可以看到他束结于脑后的那稍显粗劣的草环。 “……我同你一道时,不会让你遇险。” 第70章 悲渊未明 启闻言浅笑,“我对你有足够的信任。” “不过,还有一件事令我在意,方才壁画上出现的那身骑天马、弯弓搭箭的神明,不知为何,我在冥冥之中认定他就是光明神索俄。” 他观察着埃弗摩斯的神情,了然地颔首,“看来我猜得不错,他曾经守护过云境,想必尚在后土的某处抗击着邪神麾下的余孽......”他故意拖长了话尾。 风神轻叹一声,“您是想从我这了解一些有关他的更多讯息吧。” 启用无辜的眼神看着他,“我记忆有失,而以往每次向你提起其他神明时你都讳莫忌深,于是我只能出此下策。” “......我们的神魂之间分明都已立下了永恒的誓约,难道你在这些时刻还对我存有欺瞒之心吗?” 埃弗摩斯突感心中绞痛,那出于激增数倍的愧疚作祟,短暂沉默之后的他终究还是作出了解释,“我并非故意想对您有所隐瞒,只是众神曾经不敬秩序,堕落神性肆意妄为,我不愿意让之前发生的种种过往动摇您的守护之心。” 启听了这番话后却是若有所思,“就连光明神索俄,也是堕落者中的一员么。” 他重整容色,选择暂时放下这些问题,毕竟目前的当务之急是平息狄斯塔尔突起的祸乱。 丛云密布为翼龙提供了绝佳的滑翔环境,纵然是处于巨大的本体形态,埃弗摩斯也能灵巧而准确地操控气流的轨迹。 因为时间紧迫,两翼的破空速度是平日里的数倍,不过即使是在这种情况下,他也能保持脊背的平稳。 启盘腿坐于其脊骨正中凸起的部位,四道风障一面让他免于空中冽风的侵袭,一面又使他能泰然自若地向地面俯视。 翼龙每每乘风而上,双翼都会完全舒展开来,紧贴着丛云底部进行滞空飞行,这也让启的视野更为开阔。 在他们的正下方是可以勉强窥见远处荒凉岩岭的茫茫荒滩,因干旱而龟裂开来的土地上颤颤巍巍地零星生长着耐旱的矮丛植物。 可以想见,生灵想要在这片土地上勉力活着该是多么得艰辛。 他又开始回望来时的绿洲,那已然成为了他眼中对一个黑色小点,跟这广阔荒滩比起来简直渺小不堪。 启的内心因酸涩感而堵胀,他产生了一种现实的联想,恐怕就算沙魔不曾再次现世,凭人类现有的力量也无法苟延残喘太久。 那片绿洲,总有一天会被漫天黄沙所吞噬。 此等感受尚未完全散尽,他又被新的景象所吸引——在龟裂裸露的大地上出现了数座石堆,每一座的正前方都立有被打磨过的木牌。它们的形状、大小都算不上规整,严格遵照的只有某种先后顺序。 位于边缘处的石堆风化严重,又被狂沙卷走了大半残留的部分,露出了其下掩埋的森森白骨。 “那是什么?”启轻声向埃弗摩斯询问,他知道对方会用神魂回应他的问题。 翼龙左侧的琥珀色竖瞳转动了一瞬,紧接着启的脑海便响起风神低沉的嗓音,“是人类埋葬同类的地方。” 启又深深望了一眼才收回视线,叹道:“寻常生灵在这世上存续的时间实在太过短暂,人类如此,恐怕也是为了能将心中的念想寄托一二。” “不过遗骸便是生灵最后留下的痕迹,这点不似神明,就算陨落消散,他们的力量总会依附于各处,若有朝一日能够将力量重新聚集炼化,想必诞生出新神也不是毫无可能,譬如——作为风神的你。” 话音刚落,他的眼前就出现了埃弗摩斯的神魂虚影,正当他惊愕对方的这种能力之时,风神的虚影对他俯身一礼,“您忘了最重要的一步,我的诞生同时还藉由了法则的力量。” 启好整以暇地目睹了对方的这一举动,“埃弗摩斯,我当然不曾遗忘,这是我们最初缔结信任的原因。你也无需这般疏离,虽然我时常不知道你究竟在固守着些什么。” 虚影缓缓抬头,“您的意思是......” 他侧首避开了那稍显困惑与炽热的视线,“我想,我们之间应该是一种更加亲近的关系。” “抱歉,我不太能明白这些。” 风神的回答有着意料之外的干脆,像是已经习惯了去逃避这些自始至终都在扰乱他的情感。 启伸出手想要触碰埃弗摩斯的手腕,那是他们立下誓约时交握之处,却发现自己的手直直穿过了风神的虚影,根本无法相触。 第82章 于是他退而求其次地轻抚着翼龙脊背上紧绷的皮肤,叙语间尽显宽和:“从很久以前我就发现,你的冷静自持并非出于天性,倒更像是在迷惘之中下意识的反应。其实,你比我更加不能理解现世的种种情感。” 见埃弗摩斯不语,他的兴致也没有受到半点削减,“但这或许也只是我的臆测罢了,无论如何,你多次拯救我的事实是不会改变的,我也不会因为你情感上的迟钝而失去对你的信任。” 他平静地注视着虚影,眼神中带有包容的力量,然后那是他第一次在风神脸上看到了如此鲜明的困惑神情。 “......如您所言,我在情感方面是个无知者,所以您又为何要向我吐露这些?” “埃弗摩斯,因为终有一日我会陨落,虽然我早已坦然接受了这样的结局,但我还是希望,能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羁绊的痕迹。至少我希望,能和你毫无隔阂地度过这段时光。” 此番言语再度增添了风神心中的难言,待过了良久后他方道出锥心之言:“我并不是您最好的选择。” 启在他眼前直截了当地摇头,“我不这么认为,你虽受前任风神影响颇深,但既然能协助我讨伐邪神,说明你自身也拥有对这世间万物的悲悯之心。” “我力量孱弱,即使得到了其他神明传承的助力,恐怕也要与卡克斯同归于尽方有逆转一战的机会,待我陨落之后,望你坚守此心,代替我去欣赏后土的新生。” “我答应您。” 然而他始终不曾直视启的双眸,因为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一点,纵然自己能改变善之法则的记忆,却并不能改变其本性。 此刻他也无比清晰地明白,用真情去换得启的信任,其实异常容易。 不过那不是自己所能拥有的情感,他只是一件被赋予了使命的工具,难得会产生的愧疚之心也权作了这往后路途的守护之力。 埃弗摩斯知道自己可能永远也无法回应启所希冀拥有的短暂羁绊,所幸现在,他们表露出的情绪都是虚假的,如果不是因为他修改了启的记忆,对方也不会对自己有所期待。 但如果他在降生时没有被阿涅赋予那样的使命呢?届时,他可以用真意去作出回应么? 他不知道,且幻想终究不能变作现实。 启默默注视着风神的幻影在眼前渐渐消失,不由露出怅然若失的神情,能得到埃弗摩斯的承诺固然是一大幸事,但这好像还不足以弥补自己内心中缺失的那一部分。 自从使用幻神之力失控以后,他的神魂便时常昏沉恍惚,力量也迟迟未能恢复到处于封印下的最佳状态。 启低头看向自己依旧白净的双手,脑海中却浮现出它们被银色混沌环绕侵蚀着的场景,他的躯体内部实则千疮百孔,残破不堪。 风障仍在他身侧尽职守护,但也不时有微风轻扫过他的发尾,使那浅茶色的发丝在阴云之下不住摇曳。 他握紧双拳,即使力不从心,自己也要坚持着不能倒下。 启不曾注意到,就在头顶层起的积云之中,有一团黑影正睁着那双猩红色的眼眸,贪婪地窥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远方的圣殿之内,洛比泽斜靠于主座,他的发色已经近乎纯黑,猩红眼眸也因兴奋变作竖瞳。 一道空间缝隙在他眼前展开,清晰实时地展现出黑雾的所见所闻,而他就是那状似漫不经心的观赏者。 他的怀中还抱着一具纤弱的身躯,皮肤呈现出长久不见日光般的病态苍白,面容俊美,细看之下就连睫毛也是不染污浊的纯白。 那副身躯的雪色长发拖曳至地,颊侧一缕较短的碎发被洛比泽轻捻于指间,似乎仅仅只是这样简单的娱乐就能让他无比愉悦。 那是赛蒂启诺真正的身躯,属于传闻中的善之法则。 画面中二者方才的对话也被洛比泽一字不落地听去,他的神情显得阴晴不定,因为这让他想起了很久以前,赛蒂启诺在自己面前为人类求情的模样。 他冷冷地端坐于主座,看着赛蒂启诺就那般眸中含泪地站在大殿之内,指向穹顶的后土地图,“人类才是这片土地上原有的生灵,你又为何无法容忍他们的存在,是因为执掌了过久的法度磨灭了你对万物的仁慈吗?” 当初的他又是如何回答的?他当然不会回答,也没有在意赛蒂启诺的感受,他根本不觉得自己的所有物能够忤逆自己的决定。 第71章 逢逆诀 自第一次产生自主意识起,双生同源的羁绊便烙印于神魂,他们明明在一起度过了漫长的岁月,甚至远远超过了这片土地存在的时间。 在一切初成混沌时,他和赛蒂启诺的命运便紧紧绑缚住彼此,不曾分离,于是即使他们打算长留于后土,洛比泽也理所当然地认为这样的传统应该永远延续下去。 只是他的确没有料想到,他所珍视的半身,其实一直想离开自己身边,这也是赛蒂启诺至今都不明白的一点。 洛比泽自认为已经尽乎所能地给予对方富足的一切,他为赛蒂启诺修筑了高大宏伟的圣殿,让对方和他同享尊名,就连那些逐渐丧失神性、高傲堕落的神明,也对未曾蒙面的善之法则敬畏有加。 习惯掌控万物的洛比泽早已遗忘了共情的方法,也因为积威过盛而覆上了虚伪疏离的假面。 第83章 纵然在外界看来,祂们是对等的存在,但实际上,洛比泽把赛蒂启诺视作自身的所有物,就像见光便会流失色彩的一件宝器,高山之巅勉力生长着的一株孱弱绿意。 而他,恶之法则洛比泽,就是那收藏宝器的黄金牢笼,围困绿意的无底深渊。 他无法接受赛蒂启诺的推拒,却又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那只是无法忍受权威被挑衅。 也许正是因为洛比泽真正的愿望被否定于冰冷的心底,所以“卡克斯”才应运而生。 他更加不屑于承认那所谓的邪神,其实是自己的分身,自从分裂出这股意识后,洛比泽一直致力于将其彻底泯灭,可是一贯无所不能的他却迎来了失败。 到最后,洛比泽甚至不得不主动为对方制造了一具躯体——因为彼时正逢善之法则出逃之时,分身乏术的他不得不出此下策。 这愚蠢的决定果然给他带来了不少麻烦,但所幸,现在一切又重新回到了他的掌控之中。 思及此,洛比泽愉悦地眯起那双见惯了杀伐场面的猩红竖瞳,随着一阵锁链撞击的杂音响起,赛蒂启诺那光洁的脖颈被套上了坚固的铁环,延伸出的长链堆叠于主座之下,另一头则被洛比泽牢牢抓握于掌中。 他这次难得作出了反省——既然赛蒂启诺想要逃离自己身边,去寻找所谓的真正自由,那他完全可以把锁链延长,给予对方机会。 毕竟自负的他一直笃信着,结局必然是他收回锁链,将赛蒂启诺再次带往自己的身边。 啊,自己那被外界生灵骗取信任、肆意欺侮过的半身届时又会是一番怎样的神情呢?想必如此一来,就能安心继续与他在圣殿中度过漫长岁月了吧。 洛比泽略微扯动连接着对方颈环上的锁链,赛蒂启诺那失去神魂的躯体便顺势靠于他的肩侧。 这样的接触似乎仍然不能让他满意,于是紧接着一缕黑暗气息没入了其额间,只见那纯白色的睫毛轻轻颤动几下,才终于无措地睁开了双眼。 但它们却并不能和发色相得益彰,因为赛蒂启诺的瞳孔如同覆上了一层灰翳般浑浊不堪,而这也是他曾经想逃离洛比泽的证明。 再广阔的荒凉之地同样犹有尽时,在翼龙的奋力滑翔之下,二者终于来到了黄沙肆虐的领域。 翼龙快速降于半空,且同时不忘发出数声带有威胁震慑意味的长鸣,这本有悖于风神平日里谨慎的行事风格。 不过他实则也并不认为满天黄沙能理解这种威胁,所以他只是在试图唤起能为自己所用的风力。 很快,风神的指令便得到了回应,无形的风障几乎是拔地而起,一路升至与层云底部齐平的高处。 翼龙的身形在神力的迅速释放之下也膨胀了数倍,其轮廓被光影所描摹,堪堪能和未知的敌人形成对峙之势。 炽热的温度炙烤着此间的一切生灵,但启却丝毫没有受到影响,因为他此前一直在积蓄力量,等待最合适的时机。 启没有忘记不久前失控的经历,因而他需得掌握更多操纵力量的方法,只是眼下飞尘四扬,最管用的举措莫过于降尘。 他从翼龙的宽阔脊背上起身站立,抬眸看向那已经不再高远的天空,在两股力量分庭抗礼的焦灼之间,丛云已经越来越有陷入雷暴的趋势。 启的眼前再次闪过了天空神的身影,他已经借用了太多次羲君的神力,可这还是他首次试图控制云雨。 他的手指紧攥着那道附形于颈间黄金环饰的封印,巨大的力道仿佛能将其硬生生捏碎,即使仍有卡克斯的封印阻挠,他这次也要顺利释放出天空神大部分的传承之力。 从天而降的甘霖为苦于久旱的生命带来了延续的可能,如若运用得当,就算是在这片死亡之地上,也能实现生机。 羲君的力量一直默默支撑着自己,启也对此毫不排斥,甚至能谈得上欣羡,在他看来,自己如今拥有的毁灭之力远远超过了这些蕴含着光明与温暖的力量,这些不是他所想要的结果。 当那些积蓄的绿色光影倾泻而出,巨大冲击力令原本守护在他身侧的风障也纷纷破裂,启在翼龙与黄沙对峙发出的长啸中被神力托举入云...... “轰哐!”随着第一道莹白色的闪电劈下,天空仿佛也和那些龟裂的荒地一般被撕开了一道无比狰狞的“伤口”,只见云层在缓慢挪动时开始携带细碎的电光,整天较之前更显黑沉。 不多时,无数硕大的雨滴包裹着悬浮于半空中的尘埃,然后一同坠向地面,渗入极为干旱的地底。 这些雨声落在耳畔时不再是保守的淅淅沥沥,而是犹如风暴过境般彰显着它们的气势之强盛。 透明的雨流在翼龙土褐色的膜翅下形成了一长条水帘,风神也趁机发难支持着暴雨的侵袭——由其双翼所生成的飓风配合改变了雨水轨迹,使它们毫无阻碍地斜穿过了那堵高大的风障。 就在这样的数重冲击之下,那些飞扬而上的黄沙终于消散了些许,露出前方地面恍若无限绵延的金色沙丘,位于它们顶部的沙砾也在雨水的冲刷下渐渐被裹挟带走,倾斜着肆意流淌,沙地上布满了如这般纵横交错的湿流。 但这样的光景不过仅仅持续了数息,因为这些流动的生命力和旷日持久的炙热比起来实在是太过渺小,刚降下的雨滴顷刻便会被蒸发消逝于空。 第84章 身居云层之上的启周身环绕着电光,力量释放的同时也令自身那飘逸的发丝将要挣脱草环的束缚,此刻的他面色凝重——从空中向下俯视,他可以清楚地看到,沙尘又起,且在那看似平坦松软的沙地之下,有数个未知生物正在不断蠕动前行。 他还来不及去察明埃弗摩斯是否也注意到了潜在的危险,便看见空中的沙尘凝结出了实体箭矢,从四面八方朝翼龙迅速袭去。 启心下一紧,自掌心间释放出的数条光带立刻穿透了云层,前往追击拦截。可虽然同为力量实体,这些光带却无法接触到沙尘,更遑论去削减它们的破空之势。 甚至就连风障也无法阻挡它们的靠近,于是风神索性再次放弃了作为翼龙的本体,将身形彻底融入肆虐的狂风中,伺机而出。 那些由沙尘化作的箭矢不仅具有超凡的穿透力和破坏力,还兼顾灵巧与准度,意识到风神隐匿风中之后,它们立刻加快了干扰空气的速度,随时准备在埃弗摩斯现身之时群而攻之。 雷声渐歇,雨势减小,在这般巨大的损耗下,借力果然不能支撑太久,启勉力坚持,现在风神尚且分身乏术,如果他此刻耗尽力量,怕是无法再停驻于云层之上。 他不能给埃弗摩斯增添其他负担,但也无法再去盲目动用体内的幻神之力,更何况他们才刚至沙漠边缘就已被逼入此等困境...... 如此孱弱的自己,日后又怎能直面迎战邪神? 不,他绝对不能止步于此,纵使仅仅究其本身的力量,亦有极大的探索空间。 更何况,他的身上还背负着一件神明的遗物。 在天空重新被沙尘所彻底接管的前一刻,风神的残影开始于各处闪现,试图混淆箭矢们的方向感,与此同时,绿色光影中蕴含的力量也到达了尽头。 一具纤弱的身躯从空中直直坠落而下,令埃弗摩斯瞬移的身形有了几分凝滞,但那只是被启所暂时抛弃的肉体,埃弗摩斯的褐眸中映出了一抹白色的光团,在一刹那间就明白了启的意图。 善之法则将于此处,展示“噬魂”之威。 只不过现下并没有捕捉到沙魔的实体,他又如何能扭转逆局? 然而下一刻风神便意识到自己判断失误,在那光团之中逐渐显现出了战斧的形态,启暂时脱离身躯的目的并非妄图一举吞噬用作工具沙尘,而是试图直接唤醒借用战神残留的力量。 第72章 守护与战意 那柄古朴而又不乏锋利的战斧原先需要启用四条光带才能勉强托举,此刻却光芒大盛地独自悬浮于半空之中,那颗无比黯淡的红宝石也像经由了重新打磨般,逐渐散发出鲜活的绯色。 此等场面的确犹如战神再临,令在空中追击的沙之箭矢都油然生出了几分忌惮之意,不敢轻易靠近其周侧。 埃弗摩斯得到了喘息的机会,却顾不得修整,立刻闪身俯冲接住了被启暂时舍弃的身躯。 它们对危险的预判意外地精准,因为就在下一刻,被光带牵引着高高举起的战斧忽而劈开了眼前的空间,刹那间罡风四散,直接剥夺了沙魔对沙之箭矢的控制权。 来自于战斧的巨大威压较飓风更为有效,这还同时伴有战神气息的加持,漫天黄沙被顷刻压制于地表,天地间暂且恢复了暗流涌动的虚假平静。 作为外来者的他们本不该贸然行事,但碍于敌者的蛰伏之举,他们必须铤而走险地确定沙魔本体的实际位置。 炽热的温度扭曲了靠近地表的空气,使其景象也呈现出恍惚的惑乱之感,于是埃弗摩斯以人形姿态怀抱着那副躯体,在风的助力下重新升至高空。 处于噬魂状态下的启消耗的是为神魂之力,这些力量不仅源自自身,还得益于在失落之地吞噬的那些残破神魂的力量。 虽然不知为何之前毫无回应的神器此刻愿意接受启的附体,但想必驱动战神的武器需要消耗大量的力量,所以埃弗摩斯精准地估计出:以启目前的神魂状况,至多还能再发动一次如方才一般的招术。 他们之间根本没有沟通战略的时间,埃弗摩斯只能屏息凝神地专注观察,尽力配合启的下一步表现。 绯色渐深的宝石开始有规律地闪动,周遭的空气流动越来越缓慢,到最后竟是成功禁锢住了那一整片空间。 与此同时,启之前瞥见的那些埋于沙地之下的未知生物也一举突破了地表表面——那是数条巨型肉虫,拥有着和沙漠相近的褐色外表和间隔的螺旋型花纹。 头部的最前端却是肉粉色的裂口,内里紧密排列着足以撕裂绞碎任何生物的尖牙,其身形粗硕,唯有尾部忽而细化,还覆盖着一层角质般的透明组织。 它们的身躯虽然看似行动起来会颇为迟缓笨拙,但实则极其迅猛敏捷,甚至能依靠尾部的立地伸缩而腾跃出数米的高度。 不过即使起势甚猛,这些沙虫们也并未突破战斧在周遭制造出的“绝对领域”,笨重的身躯往往在半空中停滞片刻,便猝然下落,重新陷于沙底。 于是它们果断将目标锁定在埃弗摩斯身上,风神漠然置之,而此时从斧柄底部延伸出的光带也来势汹汹地阻断了沙虫的前路。 然而解决掉它们并非是启的最终目的,在经过了长久的蓄力过程之后,他的神魂操纵着战斧,向地面挥出破空一击...... 第85章 数刻之前—— 当启以魂体形态初附于斧身,他感受到的不是预料之中的排斥,而是一股强大的吸力,许是太久没有受到过力量的注入与滋养,这把神器极其渴求着他神魂中难得纯粹的力量。 纵然这也许会对自己的神魂有所损伤,可启仍然感到了一丝庆幸——仿佛他每次都能凑巧发现困境的化解机窍,只是既然如此,当瓦勒莉将战斧初次交与自己的时候,它又为何毫无反应,宛若一件废器? 百思不得其解之中,启选择了解决眼下的危机,他在内心中从未轻看过任何敌者,也从瓦勒莉的描述里渐知,被称作“沙魔”的存在实则应为狄斯塔尔自然之灵的化身。 它的意志即为这片夺命沙漠的意志,纵使瓦勒莉身负的淬炼之力使它成为了沙魔,但究其本身——那曾经吞噬过大量生灵的沙漠,蕴藏着让外界敬畏的恐怖力量。 而所谓的沙魔与众神相比,缺失的只是代表着某种“承认”的神格,如果单论真实的力量,它绝对不遑多让。 这样的存在就像这世上的黑暗一般,永远无法真正湮灭于天地之间,启亦明知,自己所能做的,仅有镇压,尽力让沙漠恢复原有的模样...... 但是,光凭这样,就能解决狄斯塔尔的困境么?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内心变化,原本只一味专注于索取力量的神器放缓了吸收速度,主动将一部分控制权交予给他。 后来,启方知,那是对拥有守护之心者的初步认可。 待他成功与特里芬的战斧缔结了联系,才发现这不同于他想象中的暴虐肃杀之器,源源不断的战意鼓舞着他的内心,目的却并非征服与掠夺,而是守护与复生。 启对自身神魂之力只能暂缓危机的事实心知肚明,当这柄神器在他的操纵下挥舞出罡风,击退了敌者进攻的猛势,他的心神仿佛被另一种存在所占据。 他与战神特里芬“素未谋面”,此刻却产生了深沉的共鸣,既定的概念伴随着战神的低沉喃语在他的脑海中闪现:英勇是为守护的前身,唯有真正英勇者,才得以承袭无间战意,进而掌控命运。 英勇、守护、战意,以及......命运。 命运,这个词的发音久久停留于启的神魂之中,不曾磨灭。 面对命运时,他看不见自己的终局,心中的迷惘远远超过了所谓的恐惧,他其实遗忘了接受命运安排的动机,等到偶尔惘然之时,守护之责便已加诸于己身。 一阵劲风横扫过境,天地为之变色,这是启脱离战斧前的全力最后一击,他丝毫没有收敛力道和势头,将那绵延千里的沙丘削平了一半。 “嘭!”与此同时,沙地之下的肉虫也未能幸免,罡风掀开了地表松软的细沙,数截断裂开来的虫躯在其中痛苦蠕动着,在挣扎中流出黑色的血液,这些血液最后很快又被日光蒸发殆尽。 第73章 生之逆转 嵌于战斧的红色宝石闪现出最后的光芒,而后瞬间黯淡,笔直地从空中坠落,就连刚刚脱离它的魂体也无法挽回这种颓势。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腐臭气息,只是方才于此地肆虐的狂沙不复存在,除却那些战斧施力留下的惨状之外,一切像是终于恢复了平静。 埃弗摩斯一面单手环抱着那副躯体迎上启将要回归的神魂,一面又唤起地表的热风,指挥它们拦截特里芬的战斧。 但风神随后便微微蹙眉,因为在战斧的周身似乎筑起了一道防御机制,形成了独立的空间,让那些受他差遣的飓风根本无从靠近。 这却并未减缓战斧的下坠速度,可任凭埃弗摩斯施展何种能力,他的力量也依然只能直接穿过而无法触碰到这件神器本身。 当初恶之法则本来属意让战神特里芬取代净化神珀尔菲“处刑者”的地位,只是后来特里芬甘愿驻守于这苦热之地,而不愿与所谓的众神为伍,故而不曾成为焦点。 至于他所持的那柄战斧,旁者也只知其强悍无比,却鲜少亲眼得见其所能释放出的恐怖威压。 此刻的它在吸收了启神魂中的力量后,却猝然脱离了他们的掌控,就像是凭空生出了自己的意志一般。 但它是那位战神的遗物,那位在埃弗摩斯的传承记忆中与卡克斯相争到最后一刻的战神,想必应该不会受邪恶所惑才对...... 情急之下,他将两道风刃炼化到了极致,一并掷出,想藉由它们直接撕裂战斧无端制造出的用以隔绝外界的空间。 两道风刃在半空中交叉旋转,掀起了巨大的风暴,随着速度的跨越式提升,它们的边缘逐渐显露出了有形的白色刃锋,直直劈向战斧坠落时的必经轨迹。 在这样强劲的拦截与破坏之下,战斧下落的势头肉眼可见地遭受到了削弱,而凝结了风神现有最强力量的刃锋也不负所望地使那处空间出现了裂痕。 只是那细痕的蔓延速度过于缓慢,而战斧在受到阻拦后竟然开始自发地凝结力量实行反击之举。 埃弗摩斯目光一凛,他未曾料想到这件神器拥有如此强烈的独立意识,能够在短短一段时间内掌握并操纵从启神魂中吸收而来的力量。 既然如此,先前战神特里芬陨落,狄斯塔尔靠瓦勒莉的庇护苦苦支撑之时,为何它就如死物一般无动于衷? 不过埃弗摩斯无暇深究这些,此刻的他不仅要将大部分的注意力放在这场较量上,同时还要看顾怀中的启,以及提防随时可能卷土重来的沙魔。 第86章 他的那身长袍在狂风中猎猎作响,沙魔敛去了声息,天地间唯有他的力量在肆虐暴动。风刃在此时合二为一,彻底被镀上了一层纯白的光芒。 然而战斧也蓄势以待,宝石重新显现出了那绯色的光彩,最后将通体化作一团流火,竟能与风神的力量分庭抗礼而不落颓势。 轻靠于他肩颈处的启却在此时睁开了双眼。 “不必阻拦它,它会为我们指引沙魔的本体所在之处。” 身处飓风包围之中的战斧感受到了启的苏醒,欲要破开风刃阻拦的势头更为强烈。 埃弗摩斯和启对视了一眼,望见了对方眸中的镇静,随后抬手缓缓收回了攻势。 几乎是在风神的力量稍有放松的那一瞬间,战斧便即刻冲破了阻力,又在自带空间的保护下疾速沉入地底。 轰鸣之声四起,它以破竹之势迅速横扫了目之所能及的沙洲区域,还有数条未来得及退离,选择在原地蛰伏待命的沙虫也因它身负的威压断裂为了数截,那些触目惊心的尸体则被不断抛至地表。 这也算是间接向二者证明,被清剿过的领域已经足够安全,让神魂暂时脱离过身躯的启却仍能不受限制地使用力量,此刻的他正作为“引路者”,指挥光带在沙地上方腾空延伸出一条道路来。 至于风神为何不再化作原形态的翼龙,飞越这片茫茫沙漠,一是出于神力的过度消耗,二则是一直以来隐匿于局外的法则屏障在漫天狂沙散尽后,竟然重新显露了出来。 埃弗摩斯控制风力屏退了光带两侧任何可能扬起的风沙,缓缓发问道:“您为何知晓它的目的?”还能在施展过”噬魂“之后拥有如此充沛的力量。 启摩挲着颈间的封印,感受到邪神施加的力量又松动了一二,心下稍宽,语速不急不缓地向风神阐明了他附身于其上的过程。 他的神魂被迫脱离的确源于驱使战斧时,其仿佛无休止的索取将他的力量消耗殆尽,但就在最后一刻,战斧又让一部分自身的力量回流到他的神魂之中。 而面对这样一股纯正的力量,若是他的感觉不会出错的话,它们应该从属于战神传承之力的一部分。 启虽一时不解这股力量的用途,但他和战斧的链接并未因神魂的脱离而断裂,“去寻找沙魔的本体”则是战斧试图向他传达的第一条讯息。 果然,从他神魂中抽取出的力量给对方带来了改变,或许还令其觉醒了自我意识。总之,现在的它已然能够独立施展出转换之后的力量,并继承了过去战神的意志。 “阿黛拉!” 天空中的丛云渐渐积压,站在水泊草地边的女孩闻声回头,褐色的眼瞳略微睁大,目光中却有种呆滞般的茫然。 “呼,我找了你许久,原来你在这里。” 瓦勒莉身着用兽皮制作的护甲,蹲下身来仔细查看无故消失半天的阿黛拉是否身体有恙,“还好你没事,大家都很担心你,欸,你怎么......穿成这样?” 阿黛拉的身上披着一件褴褛且过短的旧皮衣,甚至无法遮盖膝盖以下的身体部位,皮毛原本的光泽已经完全看不出来,但瓦勒莉认得这件衣物。 早在战神刚刚陨落,她初次作为神使接任领袖职位之时,便已有族民私下组织迁移,他们亲眼见证过瓦勒莉的力量给这片土地带来的伤害,故而无法认可她作为守护者的身份。 他们提前准备了水和干粮,在拂晓之前驱赶着一部分灰象与族群中仅剩的几头骆驼,离开了一直以来作为庇护所的绿洲,妄图翻越过茫茫大漠,离开狄斯塔尔,寻找到新的家园。 更为年幼的阿黛拉则也在双亲的照料下被换上了崭新的皮衣,她和父母一起坐在平稳的象背上,懵懂无知地开启了漫长的迁徙之旅...... 第74章 神迹无临 没有谁知道那支队伍最后究竟遭遇了什么,就像根本没有谁知道为何阿黛拉能够活下来那样。 瓦勒莉很快就察觉到了他们的“出逃”,她没有让其他人随着她去冒险寻找,而是利用本体流火的超凡速度孤身前往。 她至今也无法平静地向旁者描述那时自己亲眼所见的惨状,化作本体的她在长空中来回逡巡,焦急地搜寻着众人的气息。 彼时的瓦勒莉刚刚经受了神明陨落之殇,又尽心提防着开始在暗处展露爪牙的邪恶存在,再加之与人们的隔阂依旧颇深,她的每一日都在如履薄冰中度过。 若是这次她不能寻找到贸然离开的人们,那么她的处境会更加艰难,可即便如此,瓦勒莉也从未想过要抛下这片土地上的生灵,而促使她执着于此的缘由起初仅是特里芬对她的理解。 她至今仍对那温和的口吻念念不忘,战神在为狄斯塔尔驱散灾厄之时,并未降罪于她的逃避,而是不顾光明神的反对,用封印的力量赋予了自己新生。 甚至“瓦勒莉”这个名讳,也是特里芬赋予她的,意为“英勇的正义使者”。 从此以后,她不再惧怕因为无法控制自身的力量而给外界带来伤害,也不必再陷入无能为力的自我厌弃之中。 战神只是履行了救赎的职责,她也只是那其中微不足道的一份子,但这就已然足够成为瓦勒莉追随特里芬的理由。 毕竟仅是在赎还罪孽这个层面上,守护此方便是她无法推诿的职责。 第87章 瓦勒莉终于在人们出走的第三天发现了一点蛛丝马迹,残破脱水的皮衣七零八落地下陷在沙地之中,她无惧地表沙砾的高温,赤足从空中落下,却在将要触地时堪堪停住。 即使极其细微,但她仍旧感受到了那一丝浅淡的血腥味,像是暴风雨前悄然滑过鼻尖的尘埃气息,与此同时,她还听见了从地底传来的“窸窣”声响。 巨大的危机感在刹那间直击神魂,瓦勒莉瞬间化为了流火分散于空中,果不其然——她方才站立的地方已经被涌动的几支“沙流”所包围攻陷,若是它们平静下来,那便与普通沙砾无异,但此刻富有的生命力又证明了它们绝非俗物。 随着沙流的聚拢翻动,显露出了更多人们曾经留下过的痕迹,瓦勒莉从其中看到了残破的骨骸,内心沉痛的同时也惊愕于他们的遭遇。 毕竟即使遭遇不测,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残骸也不应该呈现出焦黑的状态,这样的惨状简直就像将其上残留的所有生机吸收殆尽了一般。 瓦勒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因为那在地表涌动的沙流正狡猾地等待着袭击她的最佳时机,她不敢贸然迎敌,即使孤身深入大漠搜寻的这种行为本身就已足够鲁莽。 在接受过战神的封印之后,虽然她几乎只保留了增益的力量,但处于流火本体的状态下时,瓦勒莉仍未失去不凡的破坏力,也是战神教会了她控制力量的技巧。 她沉心与之对峙了许久,在这个过程中,她逐渐看透了这些沙流身上最大的特质——它们将从各处吸收来的水分封锁在体内,故而拥有了那半液体化的“身躯”和仿佛能够吞噬一切的气势。 那么,其实击退它们对自己而言便并非难题,只是要动用曾给予过这片土地无限伤害的力量。 烈阳高照,炙烤着干旱的大地,地表的温度本来已异常可怖,可与瓦勒莉周身此时散发出来的热意相比,高下立见。 她在火焰的旋转包围中恢复了人形,与此同时,那些烈焰化作簇簇流火,势要燎原般紧附于沙流的表面。 似乎是因为极其忌惮能够瞬间蒸发水分的强温,沙流主动表现出了退意,沿着来时的道路消失在了她的视线范围之外。 撤离得如此轻易,难免令瓦勒莉生疑,可眼下她满心都是那些无端遇害的人们,至少要将他们的尸骸带回安葬。 瓦勒莉收回了火焰,跪趴于地赤手拂去表面的沙砾,极富耐心地收集着残骸。此刻的她无暇去顾忌其他尸骸的下落,默然认为他们全都无一幸免,葬身于沙海。 直到,她看见了从沙地之下颤颤巍巍伸出的那只手。 阿黛拉的存活是个奇迹。 瓦勒莉毫不犹豫地抓住了那只象征着生机犹存的手,将阿黛拉从沙砾的束缚中拯救出来。 直到这时她才发现,对方被鲜血浸透的毛毯包裹住了全身,想必方才那点浅淡的血腥气息便来源于毛毯。 阿黛拉身着的衣物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模样,像是在沙地中沉寂了数十年,不仅口鼻间全是黄沙,表面的皮肤也已经出现了严重的脱水症状。 但这依旧无法说明阿黛拉未随之变作尸骸的原因,纵使能感受到那微弱的呼吸对瓦勒莉而言宛如神迹再临。 事出突然,她不敢耽误分毫,亦无心细究为何自己之前未曾感受到阿黛拉尚且存活。 瓦勒莉只顾得上收整一部分挖出的残骸,便怀抱着奄奄一息的阿黛拉回到族部去接受及时的医治。 人类的血肉之躯实在是太过孱弱,每当她飞过一座沙丘,就能察觉到阿黛拉的生命又流逝了一分。 于是她只能一次又一次地试图将速度提升得更快,无论如何,她都不愿再看到任何生灵因为自己的过失而死去。 在那时,心急如焚的瓦勒莉未曾注意到,怀中的女孩微微睁开双眼,在视线重新变得清明前覆盖住其瞳孔的是一种诡异的呆滞。 固守于绿洲的人们表现得比瓦勒莉更为沉痛,但却很快接受了这个事实,任由谁都知道那片一望无垠的沙漠曾经吞噬过无数的生灵,所以他们自然而然地将其归咎于沙魔的手笔,对瓦勒莉的态度也无甚变化。 而失去所有的阿黛拉则顺理成章地得到了怜惜,毕竟剩下的每一个人都曾萌生过寻找新家园的想法。 第75章 风暴前音 但当瓦勒莉试图再次回到发现残骸之地时,却迷失在了茫茫大漠,血腥气息早已消失得一干二净,没有半点留存。 因此,她也只能效仿前人的做法,为这些遇害者们立起了一座座空坟,在那石堆之下埋葬的是她之前收集来的残破布料。 人们没有去怀疑瓦勒莉的说辞,亡者对他们而言是值得敬畏的存在,因此他们只是带上肉干和酒液,在她的带领下驾驭象群前往极为简陋的坟场,聊表哀思。 拥有火焰花纹的白象缓步走在队伍前列,瓦勒莉端坐于平稳的象背上,怀中抱着双眼依旧无甚神采的阿黛拉。 她本不愿对方经由此再次回忆起当日的惨状,但多日来浑浑噩噩的阿黛拉却对自己被抛下的事实作出了强烈反应,逼得她不得不妥协。 剩余的族人们把醇白的酒液倒入纵横干裂的大地,唱起瓦勒莉尚不能完全理解其意的哀歌——他们拥有自己的语言,却没有与之一一相对应的文字,只能靠口口相传保留。 第88章 瓦勒莉在第一次试图去理解他们的语言时,就不无悲哀地想,与此相比,人类的生命延续更为不易,或许有朝一日,这些人类会先于这片土地消失。 所幸直到最后,也没有人察觉出任何异样,但阿黛拉作为唯一的幸存者,却并未加入他们的拜祭仪式。 她从始至终都一言不发地注视着远方,仿佛知道是瓦勒莉欺骗了本就陷入绝望边缘的人们。 不过随后她便渐渐变回了寻常孩童应有的模样,和剩下的人们继续坚韧地在这片土地上度过了数年,在此期间,她也见证了瓦勒莉一步步得到人们拥护之心的过程。 此时此刻,面对瓦勒莉的疑问,阿黛拉几不可察地笑了一声,“原来你还记得啊。” 瓦勒莉的瞳孔瞬间睁大,因为对方所吐露的,乃是她过去在战神麾下才会使用的“神言”。 不等她反应过来,平和的绿原之上已然掀起了力量风暴。 “这是......结界?!真正的阿黛拉在何处?” 瓦勒莉心中明白自己已经错失了先机,且通过对力量差距悬殊的感知,即使她现在化作本体,也无法强制突破对方设下的结界。 是她大意了,在得知外出采集草药的阿黛拉失踪后,她便不管不顾地孤身去四处寻找——瓦勒莉从来没有忘记她亏欠阿黛拉的东西,也没有一日不对有关其的事情上心。 现在看来,阿黛拉恐怕是凶多吉少...... 她的质问却引起了对方的不满,女孩形象的阿黛拉漫不经心地低下头去观察自己褴褛的衣衫,“为何要否认我的存在?还是说,原来你所认同的阿黛拉只存在于你的印象之中。” 面对未知的敌人,瓦勒莉的脸上丝毫不见怯懦,身形直挺,屹立于莽原之上,战意正如她那头张扬的赤发般热烈。 “我不会让任何存在扰乱狄斯塔尔的和平。” 阿黛拉露出了轻蔑的神情,却笑而不答,下一秒,黄沙纷纷从她的口鼻中溢出,而她的身体也在肉眼可见地发生变化——溢出的黄沙在将她全身包裹完毕后,为阿黛拉重塑了躯体。 于是她以新生的少女姿态再度出现在瓦勒莉眼前,身着的皮衣也泛着崭新的光泽,阿黛拉无所顾忌地走近瓦勒莉的身侧。 除了那张清秀的面孔,瓦勒莉从其身上再找不到一丝阿黛拉过去的影子,又听得对方道:“所以你才会觉得,那些叛逃者的死亡都是理所当然的,这其中自然也包括我的亲人。” 瓦勒莉看着阿黛拉挑衅的微笑——用那样一张脸作出这种表情其实颇具违和感。她沉痛阖眸,像是也要说服自己一般冷冷道:“你不是她,会以黄沙塑体的只会是沙魔。” “无论我是这二者之中的哪一个,和你都有很深的渊源,难道不是么?” “若我是沙魔,那么当初便是你的增益之力使我产生了灵智,若我是阿黛拉......因为那份所谓的愧疚,你像养育自己的孩子一般养育了我。” 回答她的是瓦勒莉掌间燃起的火焰。 阿黛拉不以为意地止住了话头,不知从何处生出的黄沙顺势也开始在这片结界中蔓延开来,接下来,她要用行动让瓦勒莉知道,自己此行真正想讨要回来的是什么。 距离狄斯塔尔不远处的某片焦土之上—— 天马发出一声亢奋的嘶鸣,它携背上的光明神闪身避过了又一次袭击,但那些具有扫荡天地之势的紫黑色触肢并不打算给他们任何可以喘息的机会,不断寻找着破绽,寻机绞杀。 而不同于那些触肢癫狂的表现,它们共同的控制者布恩洛凡却是一脸镇定地在黑暗物质的托举下立于半空,在他的身侧还有数团从前隶属于卡克斯,现下依旧为洛比泽所用的黑雾眷属。 正是多亏了它们的指引,布恩洛凡才能这么快锁定光明神索俄的具体所在。 他侧颊上紫色鳞片的覆盖程度又多了几分,这代表着他心中的毁灭之念正在不断加强,换言之,过去他依循珀尔菲的告诫而压下的黑暗渐渐蚕食着那本就来之不易的光明。 他本以为靠吞噬自身眷属苟存的索俄充其量就是强弩之末,毕竟那头象征着光明充沛的金发已经完全变为了银色,再也无法重现昔日的光辉。 故而他也未曾料想到,对方竟然还能应付自己和邪神眷属的双重攻击,且还未动用那传说中的最强绝技——黄金箭矢。 不过几轮回合下来,布恩洛凡的耐心已经彻底告罄,他本就没有多余的时间浪费在这些琐事上。 刚才是因为他还在蒙厄泽的结界之上留存了一部分力量,否则的话,力量处于全盛状态的他根本不会容许光明神此刻还能在自己眼前驾驭天马。 布恩洛凡没有动用自己预知厄运的能力,在净化神曾经的挚友面前,他莫名产生了一种自负,无论使用何种手段,他都一定要不屈不挠地让对方走向陨落的终局。 他一直都想为珀尔菲讨回这份余孽,之前是迫于卡克斯的存在而不敢轻举妄动,现在重新回归的恶之法则既然给了自己这个机会,那么他不会放过任何曾经伤害过净化神的存在。 第76章 交涉的筹码 因此他不免对索俄施以嘲讽:“光明神,何不全力一战?难道是觉得凭我的实力不配成为你的对手吗?” 而一直以来沉着应对迅猛攻击的索俄终于正视了他一眼,明明不带任何情感,布恩洛凡却仍旧从中品出了轻蔑之意。 第89章 这样的认知彻底点燃了他心底的怒火,他额间狰狞的双角顶部冒出了缕缕黑烟,而那些曝露在外的触肢已然看不出原本的模样,表面被重重蠕动的黑暗物质包裹着,这却赋予了它们更快的速度和更强的破坏力。 面对即将袭来的强击,索俄调转马头,将右手高举过头顶,他的掌心瞬间迸发出万丈光芒,甚至直接泯灭了距离他较近的黑暗物质。 待光芒淡去,只见他的右手赫然握着一柄崭新的铜剑,剑镡处刻有繁复的阳炎花纹,这便是传说中光明神所持有的最强神器。 见对方终于肯全力应战,布恩洛凡的金色竖瞳中顿时染上暴虐神色,与此同时,黑色纹路也渐渐爬上他的面庞,那潜藏于内心被黑暗所推动的好战因子正叫嚣着渴望与这所谓的神明一决高下。 四散开来构成巨网的触肢们在布恩洛凡力量全开的风暴中聚合为一束,像是一支代表暗夜降临的巨箭,目标无比明确地袭向光明神。 索俄波澜不惊地挥出一道白色剑刃,同时淡然开口道:“莽撞冒失,与黑暗为伍,你真是辜负了珀尔菲的心血。” 布恩洛凡闻言气极反笑,此时那些黑色纹路已经在他古铜色的面部之上定型,形成了月桂枝叶的形状,“你没有资格在我面前提起吾神,他不曾怨恨你的背弃,不代表我就会放过你。” 剑刃缓冲了黑暗之箭的攻势,却无法将其完全化解,但光芒纷纷从剑刃的边缘涌现而出,一齐剿灭了黑暗。 如布恩洛凡所认为的那样,光明神索俄的确已经大不如前,但出于自身神力对黑暗的天然克制,才能和得到恶之法则的布恩洛凡僵持不下。 拥有这种力量特性的,除却光明神索俄,还有净化神珀尔菲和天空神羲君,也正是因为神力同源,他们才在漫长的岁月中成为了挚友。 索俄始终处于守势,黑暗之箭被他化解之后,用不了片刻便会卷土重来,布恩洛凡所持有的黑暗之力仿佛用之不竭,更遑论一旁还有黑雾眷属伺机发动袭击。 但纵然是在这般危急的情况下,索俄也能沉着应对,这倒是让他的真实目的更加扑朔迷离。 沉浸于战局之中的布恩洛凡也没有在意,他们在缠斗时实则一直在向狄斯塔尔的方向靠近。 陷入沉眠的珀尔菲此刻正在经受梦魇的侵扰,虽然他的神魂得到了月桂枝干的力量,得以再延续一段时日,但珀尔菲心中明白,自己已经没有时间了。 一定要,要到祂的身边去,哪怕自己只能将记忆传输给善之法则也好,只要自己能为祂做些什么。 珀尔菲的神魂在刹那间爆发出了足以扫清梦魇的强大力量,他在湖底睁开了双眼,感知到了布恩洛凡此时的动向——已经到达了距离战神属地不远的地方,如果自己前往那里的话,或许能够赶上见到善之法则。 见他醒来,那些被布恩洛凡留在湖底作为看守者的分身们纷纷骚动起来,想强制让他再次陷入沉睡,安静休养,却又无一被那双冰蓝色眼眸中释放出的冷漠神情所逼退。 珀尔菲的指尖不带任何情感地抚过腹间繁复的黑色纹路,那是布恩洛凡对自身所有物的标记。 “带我去往你们主人的身边。” 那些紫黑色的分身没有可称得上是面容的东西,此刻却面面相觑,最后犹豫着推出了一个最小的长着数条细长触肢的紫色肉团,见了净化神就想飞扑入他的怀中。 净化神知道它们的意图,耐心地用神力回应着它们的情感,然后再次轻声说出自己的请求,“我还有很多言语要告诉你们的主人,所以拜托了,请让我前往他所在之处。” 不待那些分身反应,就从湖面传来了另一道声音:“真是可悲,曾经高高在上的神明,如今竟要祈求自己眷属的分身。” 这种声线珀尔菲再熟悉不过,他目光一凛,再顾不上分身们的阻挠,上半身浮出了水面,果然,出现在自己眼前的便是占据了卡克斯身躯的洛比泽。 对方悬浮于湖水之上,只是在抬眼间便搅乱了静泊的宁静,也顺道阻止了试图发动袭击的那些分身。 此时的珀尔菲虽然全身被湖水浸透,形容狼狈,但也丝毫不惧突然降临的恶之法则,甚至还能自嘲一笑:“没想到,我唤醒了一个更为危险的存在。降临于此的,恐怕也并非你的真身吧。” 洛比泽略一抬手,那段被吸走了所有生气的月桂枝干便从湖底浮向空中,以此来示意珀尔菲为何还能在此与自己对峙。 良久之后,净化神方道:“......你想要什么,我不相信你会对我有所谓的怜悯之心。”毕竟因为善之法则曾经养育过自己的那段经历,对方一直对自己怀有妒意。 洛比泽给了他一个赞许的眼神,缓缓启唇道:“我想要蒙厄泽的黑暗之力。” 珀尔菲的指尖勾住耳后的白色发丝,语气间尽是漫不经心,“以你恶之法则的能力,你尽管化为己用便是,何必要如此大费周章。” “布恩洛凡的体内有你埋下的净化之力,吞噬了他对我而言无甚益处,不止是他,自从你将蒙厄泽作为自己的属地之后,这里的黑暗之力就已经不再纯粹,是你改变了它们。” 珀尔菲的指尖顿住了,他当初来到蒙厄泽时,的确也带有这样的考量,彼时洛比泽的野心不断涌现,暗中在各地搜寻着可供自己吞噬的纯粹黑暗,他担心善之法则的处境会越来越不利,于是主动请求前往净化蒙厄泽。 第90章 “很遗憾,我已经无法再去收回自己的力量,恕难从命。” 洛比泽注视着立于湖面的他,眯起双眼,“如果我说,我能给予你想要的呢?比如,迎接赛蒂启诺的回归。” “此刻的祂被风神篡改了记忆,像是傀儡一般只为了众神的阴谋而行动,你忍心坐视不理吗?祂可是你最为敬重的对象。” 第77章 将别 珀尔菲攥紧了双拳,忍耐许久才未在祂的戏谑注视下失态,洛比泽现在是要自己明白,既然祂已然归来,那么在蒙厄泽和善之法则之间,自己必须作出选择。 但事实上,这份答案呼之欲出,他也根本没有反抗和选择的余地。 他的视线死死锁定在洛比泽身上,而接下来的这番话语又仿佛要耗尽他的所有气力,“......我答应你,帮你得到蒙厄泽的力量,与之相对的,我要先去往祂的身边。” 洛比泽表现得意外爽快,“当然,我想由你来迎接赛蒂启诺,再合适不过。毕竟,你是祂最喜爱的‘孩子’。” 对于洛比泽分明拥有力量却未第一时间夺回赛蒂启诺神魂的原因,珀尔菲当然心知肚明,只不过即使嫌恶至极,也不能于此刻昭显罢了。 “交易”达成,见珀尔菲正以一种极为复杂的目光在那些紫黑色的分身上来回逡巡,洛比泽但笑不语,眼底蕴含着名为残忍的风暴,他缓缓抬手,在蒙厄泽开启了一场单方面的杀戮。 珀尔菲虽然面露不忍,却依旧选择决绝侧首,甚至还有意识地屏蔽了那些凄厉无比的惨叫声,因为每每当他听见时,都会错认为是自己的双手正在沾染着那些黑色的污血。 仅仅只过去了一刹那,他就感受到腹上和后腰处的黑色纹路开始隐隐发烫,果然,如此大的动静,布恩洛凡即使身处远地,也不可能完全一无所知。 但珀尔菲只是面沉如水地尽力忍耐着这一切,头也不回地踏入了洛比泽开辟出的通道,因为他已经不剩下多少时间了。 他最后所能做的事情,便是让善之法则能拥有脱离其掌控的能力。 二者一路追随战斧留下的气息,约摸行进了半日,入眼也还是风景相似的茫茫沙原,如若不是启勉强与那件神器建立了联系,再加上埃弗摩斯能够辨认风的轨迹,他们迟早都会迷失方向。 纵然日光已被莫名凸显的法则结界所遮蔽,也无法缓解半分空气中的灼热,除却那些不知何时又会卷土重来的沙虫,他们几乎成为了天地间唯二的生灵。 启察觉出战斧就在不远处的前方持续徘徊,看来他们终于抵达了沙洲的中心,越来越靠近沙魔的本体。 他明白接下来不免又会遭遇恶战,自己的力量是强是弱,此刻就显得尤为重要。 他无法让卡克斯当面解开对自己设下的封印,之前从前任风神处知悉,唯有希冀得到众神的传承之力后才能强行冲破封印,这些便是自己讨伐邪神的筹码。 以封印如今的破坏程度,想必彻底得到战神的力量后,这一直以来对他造成诸多限制的桎梏便会形同虚设。 然后,他将和埃弗摩斯一道前往蒙厄泽,去解救那传说中被眷属所囚的净化神珀尔菲,希望能从净化神身上得到最后的传承之力。 不知为何,启在第一次从风神口中得知净化神的名讳时,心中就无可抑制地涌现了一种惘然之情。 虽然这种情感转瞬即逝,却仍留给了他莫名的沉痛,就好像......硬生生地从他的神魂之中夺去了一部分。 于是启下意识地摩挲着颈间金饰,以此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这种屏障,已经不会对我的力量产生太大的影响了。” 彼时风神成为了新的引路者,也敏锐地看出了启心中所想,“不必逞强,接下来请将全部障碍都交与我来扫除。” 启难得见到埃弗摩斯如此自负的模样,拂去脸上方才由狂风卷来的沙砾,神情稍霁,“难道你方才其实并未使出全力么?” 面对他的调侃,埃弗摩斯选择了如实相告:“我的力量在得到强化之后,极易失控,若非陷入真正的绝境,我不会全力以赴。” “原来如此,你我神魂相连,这种联系也在渐渐增强你的力量。我相信终有一日,你会超越阿涅,成为名副其实的新任风神。” 他停步伫立了片刻,视线穿过重重沙丘极目远眺,似乎想用这种方式直接预见未来。 这亦是无声的托付,他再次在风神面前请求对方在自己陨落之后不忘神职。 “您所顾虑之事在很久以后才会成为真实,到那一日......埃弗摩斯也不会忘记自己是如何诞生的。” 埃弗摩斯让自己的语气尽可能地听上去诚恳,如果可以的话,完成自己作为“工具”的使命后,届时他或许真的可以追随启而去,以这种方式来偿还对其的亏欠。 启泰然自若地继续和对方并肩而行,闻言摇头,“风是这天地间最为自由的造物,待一切尘埃落定,脱离使命的责任束缚之后,你就代替我去各处看看吧。” “只可惜这片我下定决心要守护的土地,我却没有机会走遍它的每个角落。” 从他身上自然流露出的既定悲情,令埃弗摩斯根本无法心无芥蒂地迎上对方那带有无限期许的视线。 启并未逼迫对方对此作出任何配合的反应,而是如释重负地轻声道:“危险的气息在靠近,闲谈到此为止。” 第91章 他甩出的光缎带有绵延不绝之势,与此同时,启的身形也化为了幻影,并随着光缎的延伸进度而不断闪现向前——吸收战神的一部分力量后,得益于封印的大幅度松动,他甚至可以更为灵活地使用这具身体。 埃弗摩斯亦紧随其后改变了风的轨迹,长袍隐去,将身躯融入无形之中,如影随形地追随着光缎。 在最后的这段路程中,他们不约而同地提高了警惕之心,然而除却不绝于耳的聒噪风沙之音外,他们竟没有遇到任何阻碍。 当他们最终到达战斧徘徊之处,周遭的景象终于产生了变化,四面开始出现一些遭受了轻微风化侵蚀的岩壁,地面的硬化程度也明显提升,像是形成了一座天然的围城,勉强将狂沙阻隔在外。 第78章 未知遗迹 启缓缓阖眸,而后又再度睁开,在这瞬息之间,他已经将自己的力量散布至围城各处,构成了一个足以形成剿杀之势的屏障。 他静心通感,自身的感觉也许会被沙魔四散的力量混淆,但他相信战神神器的直觉,只是战斧如今的方位处于地底,这让他不得不提防潜在的危险。 “埃弗摩斯,风的耳目会更为敏锐,拜托你了,我现在要探查战斧的具体位置,需要你的力量相助。” 风神向他伸出右手,纯净的无色神力在其指尖流转,而后顺从地流向了启的躯体之中,这种原本应该狂暴无比的力量此刻却能安然为他所用。 启曾借用过诸多力量,倒是从未感受过契合度如此之高的神力,这其中或许有他们神魂相系的原因,但类似绝对服从的投入也实属难能可贵。 在埃弗摩斯的助力下,启这副躯体的敏锐觉察度提高到了过去的数倍以上,他甚至能感受到数百里之外生灵的微弱呼吸,原来,在这片沙原之上,生机尚未绝迹。 启听取着风从四处带来的讯息,转身看向埃弗摩斯,“我已尽自己所能将风的能力运用到了极致,却也只能确定战斧在地底的大概位置,至于地底之下的情况......很是错综复杂。” 风神沉思片刻后方才开口,“深入此等腹地后,你我的力量都会遭到削弱,请务必小心。” 启解下斗篷弃置一旁,露出内里所着的亚麻单衣,“自然,那么就由我来开辟通道吧。” 簇拥而上的光带将他徐徐托举至半离地面的高度,启这次却并未操纵光带破开地面,而是令一种极为繁复的法阵纹路在地表蔓延,但这其实只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破坏法阵。 先前刚脱离失落之地的启遗忘了所有运用力量的方式,其本身的力量也十分孱弱,起初只能依靠吸取残破神魂来达到供能的目的,根本无法现在像这样发动法阵。 于是埃弗摩斯在为他重塑记忆之时,将自己传承而来的有关力量的记忆也分予了他一部分,所以此刻,他才得以采用这种更为省力的方式。 破坏法阵的构建条件虽然简单,但只要往其上倾注巨力,它的效果依旧十分可观,不止于此,任何辅助力量使用的法阵无论发动条件多么简略,神力的大量投入都可以助它们跨越鸿沟,爆发出未知的力量。 但启给出的指令很简单,仅仅只是破坏本身,于是在力量操纵上他根本无需花费太多精力用于技巧,毕竟他的目的也足够鲜明。 伴随着一阵轰然巨响,飞沙走石,在地底构造显露出来的同时,埃弗摩斯迅速令风将那些不断下陷的沙砾和被炸起的尘屑一同卷运而去。 地底之下的确别有洞天,不过出乎他们的料想,被启所破坏的一角正是地底建筑的一部分,似乎因为长埋于地下,建筑保存得很完整,甚至还能辨认出它所用石料原本的颜色。 如此大的动静,却不见沙魔采取任何的举措,但二者仍不曾掉以轻心,依靠着启与战斧之间的微弱链接寻找方向,在先行之时便提前放出力量探查五步之外的范围。 瓦勒莉曾告诉过他们,沙魔的意志可以依附于各处风沙之上,亦能同时拥有诸多分身,所以在决定深入地底之时,他们就做好了在暗中被包围的准备。 敌者是这片沙漠上最为可怖的存在,也是最强的自然之灵,这让启不得不叹服战神的力量,竟可封印此等造物,只是可惜,特里芬的终局是落败于邪神。 此时的他们已经从启破坏出的那个孔洞之中进入到了建筑的内侧,唯有亲自深入,方知其精细之处,那种严丝合缝的夯造技术与力求简约肃穆的建筑风格足以让每一个外来者怀疑,这其实是神之造物的遗存,出于某种不可知的原因,在此被黄沙埋没。 启的掌心间燃着一团光亮,在其照耀之下,他的双眼不打算放过建筑内部任何一个细节。 与其他方面相比,内部的结构设计却丧失了实用性,两侧是打磨到极致光滑的厚重石壁,只在中间余一条狭窄阴冷的甬道,仔细侧耳倾听,竟还有如似呜咽的寂寥风声。 启令掌心的光团自我悬浮于空中,照亮了他与埃弗摩斯之间的一片区域,侧身问道:“你能尝试调动彼方的风么?” 埃弗摩斯摇头,他在一进入此地时便密切关注着力量的多寡状况,“那些不是风,而是不断流动着的力量,且距离我们相当遥远。” 所幸这条通道并没有延续太长,他们很快便进入了第一个内室——四面的石壁瞬间得到削薄处理,穹顶被设计为椭圆形,再饰以壁画,其上灰蒙一片,似是被沙尘夺去了所有色彩。 第92章 建筑内部的色调整体也的确以灰暗为主,除却石料本身便是色彩之外,其他都像是他者故意为之,如果此处便是沙魔本体的盘踞之地,那么足见其观念分外扭曲。 内室中没有任何多余的陈设,倒也并不显得空荡,因为石制地面上正凌乱地堆积着各种巨兽的骸骨,甚至还有数条象牙散落其间。 长久的静谧只会平添此地的诡异,启举着光团靠近它们,试图从这些尸骨之上感应神魂的残留与去处。 但尽管他已经极其谨慎地控制着力量的运用,那些骸骨却还是在光团靠近之际化为了齑粉,唯有那些象牙依旧留存于原地,其上带有数道狰狞的刻痕,显然是被蓄意破坏过。 启继续加强了投入其中的力量,终于感受到了来自某一象牙中的回应,纵然微弱到仅有一瞬,但启清楚接收到了一条讯息——这些生灵最初的目的是离开绿洲。 “它们,似乎隶属于之前那些迷失在沙漠中的叛逃者。” 启起身拍去了衣衫上的尘埃,继续推测道:“看来沙魔身上的封印早已松动,一直在暗中吸食生灵之气来壮大自身的力量。” 埃弗摩斯认同了他的观点,“沙魔本应是狄斯塔尔的主宰,就算是战神亲临,最后也只能将其勉强镇压。” 第79章 为你而来 启眼神凝重地看向通往下一间内室的回廊,单从此处望去,只能隐约窥见一点光亮。 故而他的语气中尽显担忧,“我能感应到特里芬的战斧就在前方,继续深入内室在所难免,只是如此一来,你的力量势必会受到更多的抑制。” 埃弗摩斯微微俯身,用右手抚上启的肩头,眸色中透出使之安心的光芒,“不必对我有所顾虑,我会尽全力守护您的安危。” 启摇头笑对此言,垂眸看着自己的双手,而后攥紧双拳,“希望届时,我的力量足以结束这一切。” “但在此之前,我还有件事要做。” 说罢他用天空神的力量把那些骨骸汇集至一处,提炼其生气,将之压缩为一颗明珠后嵌于黄金颈饰的铭文之下。 “您是想将它们带离此处?” 启的指尖抚过明珠冰冷的表面,“都是些无辜的生灵,我想赋予它们安息......现在,让我们继续前行。” 此刻距离地宫千里之外的绿洲边缘—— 先前设下的结界之中突然爆发出足有万丈高的火焰,几乎染红了半片天空,但此番景象转瞬即逝,随着绯色力量的快速爆发,黄沙再度成为了结界的主宰。 风沙之下,阿黛拉抬手掐住了瓦勒莉的脖颈,她的手由黄沙聚合而成,粗粝的沙砾同灼热的温度一道在瓦勒莉颈部的皮肤上留下了紫红色的伤痕。 随着她轻轻松手的动作,瓦勒莉犹如一张破布般被弃置于地,再无声息。 她的视线在那具躯体上停留了一瞬,然后淡然移开,总结道:“作为战神特里芬的眷属,你实在是太弱了。” 结界被渐渐撤去,露出被灰蒙色所覆盖的天空,阿黛拉目光冰冷地盯着远方的某处,“我已经将她解决,你也不必再隐匿身形旁观这一切了,索依姆。” “沙魔,我可没有袖手旁观,而是在负责解决另一个麻烦。” 草地上响起了蛇尾挪动般的“窸窣”杂音,以黑布蒙眼的索依姆和一个人身蛇尾的怪物一同现身,后者的长相与凯因德如出一辙,正瞪大那双猩红色的眼睛,似乎将阿黛拉当作了下一个猎物。 阿黛拉对它的这种态度有所不满,“幻神,管好你手下的双头蛇。” “抱歉,这是我近来最为得意的‘造物’,初尝鲜血的它有些躁动在所难免。” 魂体形态下的索依姆歉然笑道,实则却无任何诚意。 她看着所谓双头蛇唇角边尚未抹去的血渍,终于生出了一丝忌惮之意,“你的意思是,是它解决了战神的坐骑?” “不止于此,为表诚意,我还会让它向你献上新鲜血肉。” 索依姆揭开了眼上的黑布,令其中惑乱的星辰印入了阿黛拉的双眼,她失去了片刻的清明,而后又被幻神拉回了现实。 但就在方才的短短一瞬间内,索依姆带她回顾了双头蛇在绿洲的人类聚居地上开展的那场血腥杀戮。 按理来说,习惯夺取生灵气息的沙魔应该对此无动于衷,此刻却因为阿黛拉怀有的人类意志而心生复杂之情。 于是她笃定道:“看来你的人类之心已经完全被磨灭殆尽了,即使是为了向神明复仇,竟也能牺牲掉无辜的同类。” 索依姆反唇相讥,“纵然是在从前,他们也并不是我的同类。倒是附身于人类躯体的你,产生了一些无用的情感。” 阿黛拉不予理会他言语中的挑衅,“你如此莽撞行事,善之法则他们不可能毫无察觉。” “身处地宫之中的他们尚且自顾不暇,我相信你也不会让他们安然无恙地离开的。” “就算我没有在地宫中布下陷阱,你也会出手的吧。” 目的被拆穿的幻神也依旧气定神闲,他最后忘了一眼天边浮动的光影,然后重新覆上双眼,轻声提醒道:“你的下一个复仇对象——光明神索俄,很快就要到达此地。” 天地间被黑白两道光束夺去了所有色彩,二者的每一次碰撞都在不断激发着巨大的能量风暴,刹那间,黑色的光影一滞,竟生生停止了攻势,欲以一种最快的速度赶赴来处。 第93章 那是因为布恩洛凡察觉到了蒙厄泽的异动,此刻的他再顾不得光明神的生死。 索俄见状亦收敛了外放的神力,只是在双手间凝就了一张长弓,弯弓搭上了三支黄金箭矢。 但在那个白色身影真正出现之时,双方都不约而同地停止了战斗——这也是珀尔菲初临此地时所见到的景象。 身着白底金纹圣袍的珀尔菲立于原野之上,雪发用草环高高束起,与以月桂枝叶制就的额饰相得益彰。 “吾神......” “珀尔菲。” 两道声音也同时响起,令净化神露出难言的神色。 于是他缓缓开口,“你们的缠斗乃至两败俱伤,是洛比泽所喜闻乐见的场面,却不是我想看到的结局。” 比起急于质问的布恩洛凡,索俄的面色可以称得上一句平静如水,只是眼神在细微之处仍然显露出了久别重逢后的欢欣。 在他定定看向珀尔菲的时候,珀尔菲也留给了他一个可容无限解读的眼神,凭他们以往的默契,仅是这样一个简单的神情变化便可以表达诸多意味。 在这之后,净化神彻底无视了一旁的光明神,主动向处于震怒之中的布恩洛凡走近,不忘面露担忧地看着对方如今的变化,伸出手去佯作想要触碰那些新生的纹路,果不其然地被对方闪身避过。 “你现在是在为我的出逃气恼么,认为我在你和善之法则之间选择了后者。” 布恩洛凡不答,他黑发的尾端已经和数根触肢融为了一体,还在蠢蠢欲动准备伺机袭向光明神。 出乎珀尔菲意料的是,对方忽然勾唇一笑,尽显凄然,“吾神,难道不是么?好不容易走出蒙厄泽的您还愿意和我一起回去吗?” “那如果我说,我是为了见你最后一面而来的呢?你会谅解我的决定吗?” 第80章 心之裂隙 他继续走近布恩洛凡的身侧,这一次,对方默许了他的接近,似乎也是想静观其变。 珀尔菲缓慢而坚定地捧住了对方的脸颊,然后踮起脚尖,主动在对方的唇间献上一吻。 他感到有两道视线同时落在了自己身上,惊愕与不解交织在一处,珀尔菲的心中生出了犹疑,睁眼再次用余光向光明神示意,却被一双收敛了利爪的有力手掌环住腰肢,被迫加深了这个吻。 在这种情境下......珀尔菲不知道对方是以何种想法在享受这最后的深深一吻。 抱歉了,布恩洛凡,此番对你的亏欠,或许永远也无法偿还。 那金色的瞳孔骤然圆睁,丝丝缕缕的净化之力自布恩洛凡体内回流入他的身体,珀尔菲此举是为了回收当初用于遏制其身上的黑暗之力。 当初将自己的神力留存于他体内,是为了以免他一踏出蒙厄泽,就面临着力量失控、残害生灵的风险,而如今,是为了便于洛比泽吞噬他的力量。 这其实是个风险极大的决定,以自己如今的气力,布恩洛凡其实可以轻而易举地打断这一进程。 但在此期间,对方无动于衷,甚至还将他拥得更紧,直到这个过程完结之时,才迅速将他推向了光明神,“索俄,快带他离开这里!” 下一刻,布恩洛凡的周身迅速被紫黑色的火焰包裹,这预示着其体内的黑暗物质濒临彻底失控的边缘。 他被迫显露出了狰狞的巨兽本体,广阔的天地间唯余他痛苦至极的吼声,索俄毫不犹豫地放出一支用于撕裂空间的黄金箭矢,携净化神一同离开了此地。 “你......后悔吗?” 在漫长的空间通道内,看着侧坐于天马脊背上陷入怔愣的珀尔菲,索俄终是问出了自己内心的疑惑。 珀尔菲仰面同光明神对视,“当初和他相遇之时,我便已铸下过错,如今更是没有后悔的机会。” “你是为了善之法则。”索俄理解他的意图,神色复杂地盯着未知的前路。 “不错,洛比泽即将降临此处,祂觊觎布恩洛凡作为黑暗本身的力量,但要吞噬掉那些得到解放后的力量,需要耗费不少的时间。” 而这正为他们争取到了片刻喘息的机会,也让他得以去往善之法则的身边。 “与黑暗产生过纠葛的你,最后还是选择了光明。” 珀尔菲摇头,“这只是对我们而言的光明,我选择的是报答赛蒂启诺大人的养育之恩。如果没有祂,我根本无法脱离月桂树,更不会得到如今的形体。” 他还未能解救那位大人,又怎么能,放任自己沉沦其中。 索俄自嘲道:“也罢,像我们这样的存在,也不会知晓情感究竟为何物,我只是惊讶你会在此期间献身与他,甚至是放任他对你的独占欲。” 这番话让珀尔菲想起了自己腰腹间尚未祛除的印记,似乎又在隐隐发烫。 于是他选择开口转移话题:“......老朋友,你很久之前曾向我询问的那个问题,现在的我或许可以回答一二。” 净化神看着光明神黯淡如银灰的发色,明白自己和对方的时间都所剩无几,不过自己的答案对索俄来说估计也是聊胜于无。 “不必执着于过往,那会阻止你走向来日。” “作为故友,我不希望你迎来和我一样的终局。比起我,你拥有更多的选择,这次,你还要与阿涅之辈为伍么?” 此言一出,索俄便明白了珀尔菲的所有意图,他真的坚定选择将最后的时间和力量尽数献给了善之法则,也是在逼迫自己与过去决裂。 第94章 二者之间陷入了片刻的沉寂,他们默契地不再去谈起过往的种种恩怨,因为他们都心知肚明,此去,便是永别。 越临近此行的目的地,他们便越能感受到四处弥漫的血腥气息,珀尔菲蹙眉道:“我们来晚了,你还能感受到淬炼之火的存在吗?” 索俄的话音间终于产生了一丝动摇,采用了一种委婉的说法,“她......回归到了日光之中。” “你会为了她而悲伤吗?毕竟,她最初是藉由你失控发散出的力量才得以诞生,虽然直到最后一刻,她也没能知道这个事实。反倒因为特里芬从你的手下救下了她而选择成为了战神眷属。” “珀尔菲,在我的记忆中,你并不会对这种事情多加言语。” 即使被索俄指出了自己的反常之处,净化神的脸上也不见有任何愠色,而是感慨道:“看啊,身为神明的我们尚且都有无法偿还的事物与罪孽,所以有时候我也会认为,这个世界上需要新的秩序来维护——当然,不是采用恶之法则那种极端的做法。” 光明神接过他的话头,“我们无法见证这个世界的终局,甚至也无法给予自身救赎......希望善之法则能够做到这一点。” 法则屏障如洛比泽所承诺的那般没有起到任何阻挠的作用,他们终于穿过了漫长的通道,降临于狄斯塔尔的绿洲之上,同时也感受到了数股不同寻常的危险气息。 索俄当机立断地握紧手中的铜剑,在挥砍间用光束暂时开辟出了一条确保安全的前路,并令天马载着珀尔菲先行一步。 “此处交由我来解决,它会听从你的命令,去往你指定的方位。” 净化神注视着他挺立的背影,说出了心中最后的挂念,“我听闻,是你见证了羲君的陨落。那么她最后的心愿是什么?” “......她希望自己的眷属能够得到自由,云境得以成为无神之地。” “我理解她的意图,作为旧友,只可惜不能亲自与她作别。” 天马的一双翅膀瞬间化作了光翼,它扬起前蹄,陡然腾跃至云层之上,足以媲美清晨日光笼罩大地的速度。 珀尔菲在它的脊背之上看着自己已然半透明化的躯体,他一直在索俄面前掩饰自己的状态,如若不是方才从布恩洛凡处拿回了一点力量,此刻的情况还会更加严重。 但他无甚在意地很快便将视线移向了远方,神色终于如云雨初霁, “啊,找到了。” 第81章 未知无痕 两个内室之间的距离远远超过了他们肉眼所估,随着阴冷的气息不断扑面而来,二者也在逐渐提高自身对环境感知的敏度。 突然,启注意到了回廊石壁上的一角,因为那里陡然出现了一行精心雕凿过的符号图案。 在这样怪异的建筑中出现任何事物都不足为奇,但偏偏此前他在普内铎的石屋之上也见过类似的图案。 而在凯因德的记忆中,幻神将其称之为人类的文字。 他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埃弗摩斯,“我无法解读这些文字,它们似乎由人类所创,但若非幻神提及,我甚至从来不曾在意过人类这种生灵的存在。” 启的表情极度迷茫,他脑海中涉及这方面的记忆无比紊乱,沉闷的空气也使得他万般难受。 风神轻轻执起他的手,安抚性地向他体内输送纯净的力量——这足以驱散任何沉疴。 “不必为此忧虑,当务之急是找到这片空间的出口。” 启将手覆上那些图案,“看来你也察觉到了,我们误入了空间的障眼法。我本想借此寻到突破之处,毕竟强行突破恐引发新的危机。” 埃弗摩斯的周身倏地悬起用于探测的风流,“但进入此处之后,压制我的力量明显减弱了。” 这终于令启稍稍放心,甚至还有余力调侃:“听闻在众神之中,风神和光明神同为操纵空间的翘楚,只是不知,此二者中谁可更胜一筹。” “......我与索俄,在这点上都无法企及前任风神阿涅。但面对这样的空间,我可以尝试着突破它。” 启此前见识过多次风之神力作为攻防的效用,可就连埃弗摩斯自己也鲜少提及对空间能力的运用。 或许是由于法则屏障的诸多限制导致对方无法施展这种能力,但启的直觉告诉他,埃弗摩斯一直都在刻意不展示出自身的全部实力。 这并非无端的猜测,不过启的确猜不出对方如此行事的目的,而且,他们之间分明约定过——要向彼此交付信任。 因此,启很快便忽略了这个想法,专心致志地观察对方是如何施展力量的。 风本无色无形,他却能清楚感受到埃弗摩斯神力的去向,它们没有去追逐回廊前方那个虚假的入口,而是钻入了两侧石壁,这是风神的第一步尝试,企图直接使空间延展开来。 看似在释放后分散的力量实则一直与它们的力量源头相系,不过数息,每一股神力都布置完毕,在整个空间内形成了一个繁复相连的法阵。 这个过程并非看上去那般轻易,需要施力者将神力脉络和空间结构把握到极致,如今,埃弗摩斯一改此前藏拙的做法,在启面前做到了这一点。 “真是不错的惊喜,埃弗摩斯,你的成长速度比我想象中更快。” 被夸赞者不知可否,因为接下来他还需要集中运用神力,争取发挥出空间法阵的最大力量,正所谓“风过无痕,却感世繁”。 第95章 即使法阵的架构一帆风顺,也无法保证实际发动起来能够不受任何阻碍。 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发生,启的体内也同时生发出光丝,交织形成似茧般的护盾包裹于那些神力之上,以备不时之需。 空间的确做出了应对之策,不过从始至终都没有任何要攻击二者的意图,只是在默默吸取着法阵的力量——它的目的并非是要消灭他们,而是将他们无限期地困在此处。 风神似乎也终于厌倦了这样的拉锯战,翼龙的幻影正自他身后徐徐显现,埃弗摩斯琥珀色的双眸闪过一瞬红光,紧接着法阵便光芒大盛地得到了二次延展。 这一次,石壁上终于出现了明显的裂痕,启亦倾注着自身的力量,助力突破。 因此他们谁也不曾注意到,有数股细微的力量涌入了石壁上的文字图案,令其散发出浅芒。 随着一声裂空之响,眼前原先所见的情景顷刻崩逝,空间终于不堪重负地坍塌,但与此同时,两种异样的感觉涌入了启的心间:一种来自于天空神之力——那些绿色光影之前从未如此躁动过,另一种则是...... “埃弗摩斯,我......无论如何都感受不到瓦勒莉的存在。” 此刻的他们成功突破了方才的空间,进入了下一间内室,启面有隐忧,银灰色的眼底满是挣扎之色,如果瓦勒莉遭遇不测,那些人类在面对危险时根本没有多少自保能力。 “事已至此,唯有速战速决。” 听到对方的回答,启长叹一声,他必须得认同埃弗摩斯的说法,而这某种意义上也反应了他们的最终目的仍是得到战神的传承之力。 在和埃弗摩斯一道出发之时,他并非没有做过最坏的打算,为此还与风神合力在绿洲边缘留下了守护屏障,但他甚至都不知晓这道屏障是何时消失的。 究竟是何等存在,屏蔽了自己和风神的感官。 他强迫自己敛容正色,认真审视新的空间,以提防暗处未知的危险。此处内室比前者开阔不少,且在四面墙上都留有数个无门的通道,不知作何功用,亦不知哪一条能够通向前路。 中心地带也如先前一样堆放着“废弃之物”,但不是轻轻一碰就会化作齑粉的骸骨,而更像是还能在骨架上绷着一张皮的干尸,且这些尸身明显属于人类。 从胜过恶臭的腐朽气息和褴褛的衣衫来看,它们这种状态已经维持了许久,这不禁令启想起了那几个被沙魔所控的叛逃者,或许,它们正是沙魔所备用的皮囊。 他与战斧的链接越来越强烈,这也证明,至多通过这个空间,他们便可见到被战斧所追踪的沙魔本体,只不过先前的空间障眼法太过轻易地让他们通过,或许沙魔会在此处布下真正的重头戏。 风神的力量虽然在地底仍遭压制,但他现下逐渐适应了这种逆境,且已能继续放出风流进入各处通道向前探查。 启站在埃弗摩斯旁侧,过于浓厚的尸臭味让他退后远离了室内中心,而当他下意识抬头望去,竟在穹顶之上窥见了那行一模一样的文字图案。 第82章 时局突变 这行再次出现的文字有可能是连接两个空间的媒介——启的脑海中忽然闪现过这样的认知。 他们也没有再多的时间耗费在此处,故而察觉到这一点后,启直接无视了那些可怖的尸身,将自身汇聚的力量用于破坏文字图案。 然而结果却是,这股来势汹汹的力量在接触到图案之前便了无声息地消失了。 确切来说,比起消失,更像是转移。 埃弗摩斯注意到了启的莽撞之举,他还未来得及对此表态,一道自某一通道窜出的风刃便猝不及防地割断了他的一缕褐发。 “小心!”启高声喊道。 这仿佛只是个灾厄的前兆,各通道内很快便有新的力量对他们造成袭击,这其中不止含有风之力,还有那些牵连不断的光带在持续发动进攻。 无形风障应时而生,在力量和屏障发生碰撞之时,埃弗摩斯更加鲜明地感受到了,这些是他们为强行破开上一个空间所释放出的力量。 可本该流逝的力量此刻却被他者操纵,化作了刺向他们的利刃。 屏障受到的冲击始终不曾减弱,启说出了自己所观察出的细节,“……即使我们能成功化解它们一时的攻击,它们也会从新的通道中卷土重来。” “我想尝试着重新回收它们。” 毕竟吞噬力量,其实是他的本能,只不过在他发现自身更偏好毁灭之力后,他也便不再轻易使用这种能力。 以免……堕入自己所一直憎恶对抗的黑暗深渊。 世间生灵既然以“善”来定义自己,那么他势必要走向黑暗的对立面。 他是如此坚信着这份虚假植入的记忆,认定这就是命运生来赋予给他的职责。 埃弗摩斯的动作却是较他更快,就近吸收了一小股刚刚试图冲击屏障的风神之力,只见一阵黑烟浮动,他打算回收的力量竟直接就地产生了一场爆炸。 他回头与启对视,“此非最好的破局之法。” 启的双手各延伸出一条加宽的光带,眯起眼眸,“可若是我们能将这些力量一步步地尽数引爆,它们也无法再循环消耗我们的神力。” 他分明只是腕间轻动,那看似厚重难舞的光带便穿过光带,在外高速旋转,先一步将从八分袭来的力量收拢于自身,然后在它们引爆前一刻将光带围收成茧,完美封锁了爆炸的威力与范围。 第96章 与此同时,一种久违的充实感涌上启的神魂,他还是无意识地吸取到了一些破坏性的力量,自己的身体的确也对它们分外渴求。 习惯借力的他早就已经遗忘了,上一次自身力量充盈究竟为何时。 即使这样的过程看上去简单,启依旧花去了数刻的时间,他猜的不错,这些返还回来攻击他们的力量果然得到了背后操纵者的加强。 袭击在启的举措之下渐渐平息,埃弗摩斯却仍旧保留着那层风障,以备不时之需。 这个房间内可供他们使用的线索不多,也无法拼凑出背后者的目的。而经过了方才的教训,强行突破这一方法被排除在外。 在所有被操纵的力量全部被启转化后,通道又响起了躁动不安的流动之音,风障表面闪过数道流光,是埃弗摩斯在用神力进行加固。 可当他鲜明感受到即将到来的巨大冲击之时,他还是选择了瞬间收回屏障,携启一道悬于穹顶之下。 “轰!”从四面八方瞬涌而出的沙流在地表激荡汇合,它们极有默契地聚合为各种生灵的形状,似乎在挑选最适合展现出的躯体。 不过它们最后还是决定利用现有的躯体,化作巨浪之态吞噬了内室中央的干瘪躯体。 那些死尸在沙流中浮沉,黄沙替代了他们缺失的血肉,使他们得以再次以人类的姿态立于此间。 融合适应过新躯体后,这些沙之傀儡一齐抬头仰望着悬于高空中的二者。 被这么多双空洞混浊的眼睛所注视,启感受到的不是惊惧,而是夹杂着复杂情感的悲哀。 孱弱的生灵无法掌控自我的命运,无故身陨已然不幸,身躯还要化为沙魔操纵的傀儡,在此继续承受折磨,不得解脱。 但形势不容启再陷入怅惘,纵使无飞翔之能,傀儡们身体的每一部分都可以转换为沙流形态,譬如此刻,他们的手臂一致抬升,使得沙流柱纷纷延伸向上,袭向二者。 埃弗摩斯的躯体本可化作风流轻松避开来势汹汹的攻击,在看了一眼专注研究文字刻印的启后,他却选择直接拦下一众沙流,为其隔绝出一片较为安全的空间。 听着身后力量碰撞的声音,启再度屏息凝神地想要触碰那曾见过的,传闻中属于人类的文字。 用此作为空间媒介的意图究竟何在?他不相信吞噬了大量人类生命的沙魔却对这些文字。 当他思绪飘摇之际,整行文字被流光所包裹,而他的手指也终于触碰到了实体。 但就在启得以触碰其的那一瞬间,无数的混沌从这短短一行刻印的表面喷涌而出,无差别地包裹着此间的所有事物。 启的手指被墙面紧紧吸附住,与此同时,蛰伏于他体内的某种力量也开始蠢蠢欲动,同外界的混沌进行内外交汇,使他尤为痛苦,且绝不亚于被卡克斯封印的时刻。 如今只有在神魂受到攻击之时,启才会感受到痛觉。 在他即将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启辨认出了这种自己无比熟悉的混沌气息——源于幻神索依姆。 一只苍白的手从混沌中伸出,准确地抓住了他的右臂,混沌在向两边散开之时,出现的是索依姆的面容。 而他却并未像来时那般轻松离去,因为一道风刃正堪堪停在距他脖颈只差一毫的地方。 埃弗摩斯沉声开口道:“索依姆,你是想对我们之间达成的协议临时反悔么?” “如你所见,正是。我已经没有耐心看你陪他在我们设下的陷阱之中浪费时间了。” 他摊开双手,用一团混沌将陷入昏睡的启完全包裹起来,轻松得像是与风神对峙根本不会耗去他任何精力。 “我以为你至少会等到善之法则取得战神的传承之力后。” 索依姆赞许点头,“我原本的确是这般谋划的,只不过我向来喜欢跟随时局变化而调整策略。” “……不妨透露给你一个消息,洛比泽正在与完全失控布恩洛凡恶斗,若是祂能成功吞噬那些黑暗之力,重塑身躯,回归巅峰,那么善之法则就是我手上最有利的底牌。” 第83章 重逢之欢愉 傀儡们的进攻仍在不断加强,但风神不愿在幻神面前显露分身乏术之态,于是生生撕开了一道空间裂隙,内里传来的巨大吸力引渡着那些碍事的沙流。 索依姆对此不吝赞赏,“不错的能力,只不过你还没发现吗?这一切皆由幻象所致。” 他轻轻拊掌了几下,周遭的情景便尽数褪去,露出本为废墟的外表。 穹顶紧接着便出现了如同黑洞试样的通道,他打算随包裹着启身躯的混沌一道离开此地,同时也不忘挑衅道:“看来习惯伪装的你还没忘记如何使用力量,那么想必你也能从这里脱困。” 埃弗摩斯的脸上出现了难得的阴沉,他当然不会对索依姆此时的所作所为坐视不管,这同样也不符合阿涅交给自己的任务宗旨。 只不过,是索依姆让他得以篡改善之法则,这也意味着对方随时有能力让启拿回原本的记忆…… 这也是他犹豫的唯一原因。 而索依姆也不欲和风神开战,尽管自身胜算极大,但当务之急是将为自己所控的善之法则带走,否则定将多生事端。 二者都在暗中凝聚着力量,即使时局所限让他们无法展开一场鏖战,一次神力的相互碰撞也是在所难免。 第97章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星星点点的细碎光芒忽而显现于二者之间,随后,从地表之上传来一道温和而不失威严的声音:“你们,皆不可带走善之法则。” 索依姆用于离开的黑洞竟也在来者的神力压制之下被迫关闭,但他未有任何愠色,甚至还撤去眸上黑布,朝来者一礼。 埃弗摩斯亦收敛了狂暴的力量,当有第三方在场时,急于和幻神一决高下绝非明智之举。 率先来到这个幻术空间的是天马那纯白无暇的双翼,它们于交错间挥出两道光刃,进而穿越了穹顶处原本的黑洞通道。 紧接着,手捧七弦琴、侧坐于马背的白发神明便出现在二者的视野范围之内,即使在圣袍包裹之下的是一具半透明的躯体,他也依旧拥有着不输给眼前二者的气场。 索依姆行了个拜神的礼节,又展露出那双星辰褪去,原属于人类的眼眸。 而他的种种怪异举动也让风神觉得尤为意外,究竟是何等原因能让幻神真心实意地表达出敬意。 “‘处刑者’,真是别来无恙。” “已经……很久不曾听到过这个称号了。”淡淡一句,权作应答。 珀尔菲神情肃穆,直接无视了埃弗摩斯,因为能令现在的他感到棘手的唯有幻神而已。 因此他的神情只是微微一动,索依姆便明白了要将风神排除在外,趁埃弗摩斯不备,心领神会地释放出了大量混沌予以拖延,使得他们有了一片可供交涉的空间。 “我现在应该如何称呼你?是幻神索依姆,还是人类穆克。” 索依姆沉默了片刻,自嘲一笑,“你可以不必纠结这个问题,现在的我估计既不能称为神明,也不配为人。” 珀尔菲长叹一声,还是决定采取更温和的方式来交涉,“我知道你对塞蒂启诺大人心怀怨憎,可这一切都并非是祂有意为之。” 他又把视线放在启身上,“他只是唤醒塞蒂启诺大人留下的一点残魂,就算用于要挟,洛比泽也势必不会收手放过你。” 净化神的这番话语一时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就在他再度打算开口之时—— “你已经快要消失了。” 幻神的语气中没有犹疑,只有肯定。 珀尔菲微微怔愣,他没有想到对方会有闲情提起这个显然易见的事实。 索依姆在空中挪移至天马身侧,“忘记了么?当初的你也这么说过,那是在我即将被幻神的神格所吞噬的时候。” “所以,看在这个层面上,我可以考虑你的请求。” 他们的身份地位似乎完全发生了颠倒,曾为“处刑者”的神明不再高高在上,而曾为孱弱人类的他,此刻却拥有了让元初神明所忌惮的力量。 但他始终对珀尔菲有着不一样的观感,毕竟,在他跪地祈求寻回凯因德的神魂之时,只有净化神心生怜悯,借着与天空神的情分回应了他的请求。 只是幻神神格过于阴邪失控,才招致了如今的局面。 “塞蒂启诺大人是我的养育者,也赋予了我净化神的神格,我想,复苏之后的祂会有办法让一切回归原点。……我保证,凯因德他会得到救赎的。” 再次听到这三个字的名讳,索依姆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或许吧。” 幻神瞥了一眼光明神的坐骑天马,故作恭敬地让出了位置,让珀尔菲得以接近那具处于沉睡中的躯体。 “抱歉,我本想以更正式的姿态来拜见您。” 净化神告罪的声音近乎呢喃,在此刻,他终于抛下了一切烦扰之物,虔诚地享受与亲长重逢的时刻。 他的身躯又透明了几分,这却并不妨碍他展露喜悦,寄居于启体内的天空之力也如有所感地协助其驱散了幻神设下的混沌。 七弦琴自珀尔菲的腰间缓缓飘浮至上空,绽放出灼目的白色光芒,这道光芒和珀尔菲所佩戴的额饰相联通,其中附着的便是净化神的神格——那是每个神明在诞生之时得到法则认可的证明。 即使神明陨落,他们的神格也会依旧长存于世,等待着下一个继承者,但如今的珀尔菲为了让赛蒂启诺复苏,竟是打算直接献祭出自己的神格。 索依姆见他如此,也善意提醒道:“他脖颈上的封印系卡克斯所设,本来就已因吸收了其他神明的力量而松动,现下要破坏它不算难事,只是封印上附带的另一个法阵有些麻烦。” “换言之,邪神为他打造的这副躯体本质上就是一个盛装神力的容器,待封印被吸收的力量冲破之后,赛蒂启诺的残魂就将和这些力量一起封存,用于对抗卡克斯体内的恶之法则。” 珀尔菲指尖微颤,正在思考着神力的调度问题,“恶之法则压制了邪神,想必此等法阵的效力也大不如前。那么,接下来就让我将祂的残魂与他神的力量剥离开来。” 索依姆对接下来要展开的过程不感兴趣,侧头戏谑道:“真是奇怪,属于你的时间分明已然所剩无几,但你的心中却没有丝毫的惧意,反而产生了愉悦的情绪。” 第84章 月桂遥落 他的身躯又透明了几分,这却并不妨碍珀尔菲展露出喜悦,寄居于启体内的天空之力也如有所感地协助其驱散了幻神设下的混沌。 七弦琴自珀尔菲的腰间缓缓飘浮至上空,并随之绽放出灼目的白色光芒,这道光芒和珀尔菲所佩戴的额饰相联通,其中附着的便是净化神的神格——那是每个神明在诞生之时得到法则认可的证明。 第98章 神格或许会从个体的力量中产生,但即使神明陨落,他们的神格也会依旧长存于世,等待着下一个继承者。 不过如今的珀尔菲为了让赛蒂启诺复苏,竟是打算直接献祭出自己的神格。 索依姆见他如此,也佯作善意地提醒道:“他脖颈上的封印系卡克斯所设,本来就已因吸收了其他神明的力量而松动,现下要破坏它其实算不得难事,只是封印上附带的另一个法阵有些麻烦。” “换言之,邪神为他打造的这副躯体本质上就是一个盛装神力的容器,待封印被吸收的力量冲破之后,赛蒂启诺的残魂就将和这些力量一起封存,用于对抗卡克斯体内的恶之法则。” 珀尔菲指尖微颤,正在思考着神力的操纵调度问题,“现在是恶之法则压制了邪神,想必此等法阵的效力也大不如前。那么接下来,就让我将祂的残魂与他神的力量剥离开来。” 索依姆对他即将要展开的过程不感兴趣,侧头戏谑道:“真是奇怪,属于你的时间分明已然所剩无几,但你的心中却没有丝毫的惧意,反而产生了欣慰的情绪。” 净化神先引出了启体内那些属于羲君的绿色光影,闻言释怀一笑,“......我从很久以前就开始设想自己的终局,事到如今,我自然可以坦然接受这一切。况且,如果能偿还一点那位大人恩情的话,真是太好了。” 过去,作为“处刑者”的他在处决那些四处作恶的黑暗造物时,总是会正色以待,而在行使净化之责泽披万物时,他的神情纵然柔和,却是不见更多情绪。 此后,邪神降祸,众神相叛,他神力衰微,被囚蒙厄泽之时,眉眼间总郁结着深沉的愁思。 上次展露像如今这般的笑颜,就连珀尔菲自己也遗忘了到底是什么时候。 对面传来了一阵带有微讽意味的笑声,“珀尔菲,你还遗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索依姆此言引得他蓦然抬首,难道说...... “你此番的确是偿还了善之法则的恩情,但那被你抛弃的黑暗本源呢?” 珀尔菲不语,只是一双失神的冰蓝色眼眸已经透露了他心中的动摇,时至今日,那些在他腹部和后腰处的黑色纹路也依然没有消失。 布恩洛凡是这个世界上的黑暗本源,纵使一时不敌洛比泽,也不会轻易消失。 终有一日,他会再度化形,降临世间。 “也对,在你决定选择善之法则的时候,就已经认定布恩洛凡会在和洛比泽的战斗中落败了。” “......多说无益,但我的确辜负了他的情感。” 珀尔菲不欲再理会幻神,加快了使用神力的进程,与此同时,索依姆也伸手收回了之前潜藏于启神魂之中的力量。 注意到对方冰冷的视线,索依姆直接摊手道:“如果我未从他身上吸取到足够多的神魂之力的话,我也不会让你得以与之相见,更不会顾念着旧情去答应你稍显过分的请求。” “而且,从他身上吸取力量最多的其实是风神。所以现在,您就宽恕我的无礼吧。” 这同时也是在提醒珀尔菲,现在是他在牵制风神。 珀尔菲垂眸,知道自己没必要与其再做口舌之争,直接用指尖从黄金颈饰中抽出了一股灼热的力量,极富生命力的它们还在不断涌动着。 除却那些在失落之地被吞噬吸取的残破神魂外,这便是启体内的最后一股外力。 他目睹着如赤霞般的洪流消散而去,这便是淬炼之火的增益之力么,那个在光明神力量失控时分裂出的存在……也不知此刻和沙魔对峙的索俄状况如何。 但他尚且自顾不暇,将所有外力抽出之后,珀尔菲便必须得以身破坏邪神的法阵,这将会付出极大的代价,换言之,此刻的他距离陨落,仅有一步之遥。 如此前所说,他并不惧怕,也毫不犹豫,只是在开始之前,珀尔菲不顾天马抗议般的嘶鸣,再次撕裂了空间,强制性地将其传送回狄斯塔尔的绿洲。 索依姆对此仅是轻轻扬起唇角,“你果然还是不够信任我。但其实,你也不应该信任索俄。” 珀尔菲催动着七弦琴,奏出的清越琴音化作了实体的净化之力,尽数涌入了启的封印之中,“......我知道索俄在过去背叛了我,但无论如何,如果失去了他的制约,我绝不能安然离去。” “况且,当初引诱索俄吸收自身眷属导致其力量失控的始作俑者,不正是你么?” 神力开始以净化神为中心大量聚集,与此同时,琴身表面出现了数道裂缝,这昭示着珀尔菲的神格正在破碎泯灭。 饶是如今力量已经深不可测的索依姆,也被此等震撼场面逼得退避三舍,不过他却毫不在意地想道,毕竟对方是“正统”的神明。 身后混沌的躁动渐渐平息,引得索依姆回身望去,风神停止了突破自己的防线,这是要放弃了吗?还是打算另辟蹊径呢? 黄金颈饰在震荡中化作了齑粉,这一直以来加诸于启身上的桎梏终于得以解脱,代价却是......从空中徐徐坠落的珀尔菲。 他努力睁大双眼,看见光团脱离了那副用作容器的身体,正无措地在半空中徘徊,他想发出指引其前路的声音,但发现这对于现在的自己而言是徒劳的。 珀尔菲最后留恋且担忧地看了一眼光团,没关系,他在神格的力量里储存了一份记忆,想必赛蒂启诺大人能够顺利找回自我,也能找到暂避之处。 第99章 他当然不会尽信索依姆,因此早就布施下了一个传送法阵,若有其他心怀不轨的力量试图接近,便会即刻发动,传送地点定在——失落之地。 自己赋予赛蒂启诺的力量终究是有限的,可至少能护住祂一时,至于这之后的种种,他相信赛蒂启诺的能力。 啊,真是静谧的时刻。 珀尔菲安然阖眸,他已经尽力做了自己能做到的一切,接下来,迎接他的便会是永眠了吧。 毕竟,这个世界上唯一会接住他的存在......已经被他亲自抛弃了。 而且,就算是一同逝去的话,他也不会再遇见布恩洛凡了。 只希望对方重生之后,能放下对自己的执念。 索依姆只是瞥了一眼脱离出封印的光团,便移开了视线,比起赛蒂启诺的残魂,他现在倒对那具名为“启”的躯体更感兴趣。 但那对于他来说早已是囊中之物,因此他还是把目光放在了渐渐陨落消逝的珀尔菲身上,算是表达最后的一点敬意。 索依姆召集混沌重新吞噬了被抛却的那具躯体,这次他是真的打算离开此处,至于那团残魂,想必马上就会被得胜归来的洛比泽直接收下。 在离开之前,他停顿了一下,不知向谁说道:“那行人类文字的意思是‘归来’。当然,这一般都得是在复仇之后。” 白发神明的躯体逸散过后,地宫的地面上只剩下了一粒种子。 在它的周围,还散落着七弦琴的碎块,其上那株用于装饰的兰草也迅速枯萎。 幻神没有选择带走那枚种子,而是直接携混沌一道遁入了身后通往未知地点的通道。 几刻钟后,地宫内室的穹顶直接被外力掀开,顷刻间碎石滚滚,那些沙之傀儡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巨力冲散了身体,且一时无法复原。 这时原本还在空中徘徊的残魂也已然消失不见,但来者显然在意的不是这个。来者目标明确地落于地面,用收敛了利爪的手指从砂石掩盖之间拾起了那粒浅褐色的月桂种子。 “我才是胜者。” 第85章 自由之日 回忆为寂静的庭院内镀上了一层别样的柔光,赛蒂启诺从回廊的阴影处缓缓走出,赤足踏上困于四方天地中的一片枯黄草地,翠绿色如同象征着生命流光般的眼眸底部郁结着深沉的悲哀。 祂摊开右手掌心,那里静静躺着一粒月桂树的种子——这是洛比泽为了让祂解闷而特意搜寻来的稀有种子。 赛蒂启诺埋下种子的动作分外谨慎,仿佛唯恐伤害了一个新生的生命。但其实,是祂越来越无法控制自己体内的毁灭之力,也是出于这个原因,祂默许了洛比泽行使所有权责。 祂没有对其施加任何力量,想要任其自由成长,但种子甫一入土,便立刻生发出嫩绿的芽苗,似乎天生便通晓灵性。 而在它的影响下,周遭的土壤表面的枯败之景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浅草冒头、欣欣向荣的场面,小小的月桂种子却赋予了这片死寂之地以生机。 赛蒂启诺的眸中难掩惊喜,这株月桂在初时便具有这般强劲的净化之力,或许日后的它能够强大到产生神格。 殊不知,在祂对月桂树幼苗产生期望之时,幼苗也感受到了祂的心声。 这便是珀尔菲所持有的,关于赛蒂启诺的最初记忆。 在察觉到这株月桂所具有的灵气特性之后,赛蒂启诺就开始日日向它倾注力量,不仅如此,祂还长久伫立于庭院之内,用一种现世难以理解的“神之语”哼唱着那古老无名的曲调。 在这样强劲的加持之下,它的树身不断茁壮成长,很快便亭亭而立,而月桂树下也成为了赛蒂启诺常去的休憩之所。 祂时常半倚于树干,丝毫不顾衣袍是否会沾染上污渍,并放任披散的白发覆盖住一片青草地,眼眸中还透出一点迷蒙的光影,似乎越过重重殿堂,到达了祂无法去往的远方。 此般宁静祥和的岁月不会持续到永远,随着时间的流逝,这很快就引起了洛比泽的不满,源于祂那病态的占有欲。 世间最至高的两个存在并没有为此争执太久,因为赛蒂启诺单方面地选择了退让,终日退居于庄严冰冷的内殿。 尚未化形的珀尔菲不知道二者之间的过往纠葛,他只是本能地察觉到,在这个世界上仿佛没有任何力量能化解赛蒂启诺内心的痛苦。 许久之后,当月桂树的枝头开出第一朵伞状的浅黄色小花时,赛蒂启诺才带着自己那愈发衰弱的身体,终于又出现在月桂树下,再度向树身内倾注力量。 彼时的珀尔菲已经产生了完整的灵智,拥有了独立思考的能力,因此他很快得以成功化形,并以稚嫩孩童的模样降生于树下。 他拥有与赛蒂启诺如出一辙的雪色长发,冰蓝色的瞳孔中同样充满生机。 他被赛蒂启诺小心翼翼地抱在怀中,看见了对方眼中满是不可思议的欣慰光芒。 甚至于在洛比泽因为新生力量动静过大而现身此地时,赛蒂启诺向祂发出了一同抚养珀尔菲的邀约。 这当然遭到了拒绝,洛比泽不会容忍任何存在夺去赛蒂启诺的目光,先前将种子赠予对方的时候,祂没有料想到会是这样的发展。 似乎是害怕洛比泽会将其夺走一般,赛蒂启诺紧紧抱着珀尔菲,“可是,他已经把我认作了他的亲长,我想在自己最后的这段时间里,亲自养育他成长。” 第100章 “最后”这个概念在二者心中产生了层层涟漪,祂与黑发红眸的洛比泽对峙着,在对方准备蹙眉开口时,先一步咳出了黑色的污液,它们触目惊心地污染了赛蒂启诺身着的白袍——那其实并不是血,而是毁灭性的力量侵蚀祂身体后留下的物质。 亲眼见证这种场面的洛比泽不得不松口答应对方的请求,并在赛蒂启诺稍显冰冷的视线中离开了庭院。 这时赛蒂启诺才拭去唇角的污迹,对怀中的珀尔菲歉然一笑,“抱歉,一定吓到你了吧。洛比泽总是如此,实在难以让我放心。” 珀尔菲静静地看着祂,伸出手去抚上祂的侧脸,与此同时,赛蒂启诺感到一股净化之力正在帮忙清理自己体内的沉疴。 “这是你的力量?你果然是个会为我不断带来惊喜的孩子。” 见祂神情愉悦,珀尔菲轻轻颔首,开始试探性地学着运用从祂们那儿听来的语言,“......因为我想治愈您的痛苦。” 赛蒂启诺的表情凝滞了一瞬,而后淡然道:“谢谢你,不过那都是徒劳的,我的身体内部早已腐朽不堪,这种衰亡根本无法逆转。” 珀尔菲盯着自己孱弱的双手,“没关系,我还会变强的,我一定要报答您养育我至今所用的力量。” 赛蒂启诺但笑不语,抱着他走出了庭院,穿过回廊和一众殿室,来到了与现世相连的高山之巅。在这期间,二者倒是没受到洛比泽的任何阻挠。 “那片广阔的土地,才是你的归处,当你成长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就离开这里吧。” “可是如此一来,您又会很孤独了,我不想看到您那样。”珀尔菲伸手环住祂的脖颈,企图黏在祂身上。 赛蒂启诺只觉他是新生的个体,难免会有稚气,现在和他谈论这些恐怕为时尚早,于是抱着他回到了庭院之内。 但珀尔菲一直对祂用敬辞相称,某一天赛蒂启诺看着身高已经超过自己腰间的他,终于道:“你可以直接叫我赛蒂启诺。” “那么赛蒂启诺大人,您能赋予我一个名讳吗?” 听到这样的请求,赛蒂启诺只得忽略敬称的问题,思忖一二后答道:“我鲜少为生灵‘封名’,如果稍有不当,被赋予名讳者便会沦为封名者的附庸。所以我此前才一直避免称呼,或者称呼你为树灵。” 对此,珀尔菲坚定答道:“若您就是传说中的神明,那么我愿意成为您的眷属。” 赛蒂启诺俯下身,盯着他认真的神情,忽而笑道:“不,拥有自由才是这世间最难能可贵的事情。以后就别再说出这样的承诺了。” 祂的语气依然温柔,眼神却不容拒绝,珀尔菲垂眸,“我知道了,但还请您赋予我名讳。” 正在这时,万丈霞光穿透过结界,在二者身上留下一丝暖意。 “如此纯澈的光芒......那么就叫你珀尔菲吧。” 话音刚落,象征着言灵生效的法阵就在珀尔菲的脚下展开,力量爆涌而出,将他层层包裹,数刻之后,光芒平息,出现在原地的是成年形态的珀尔菲。 他对自己身上产生的变化十分满意,因为只有拥有了更多的力量,他才能治愈赛蒂启诺千疮百孔的身躯,才能......帮助对方获得渴望的自由。 “看来,我真是个不错的‘媒介’呢。” 注意到珀尔菲的疑惑,赛蒂启诺适时解答道:“还没察觉到吗?你已经得到了自己的神格。” “这也是您赋予我的么?” “不全是,我只负责‘转换促变’,若是你自身的力量不够,也不会产生这种变化。” 珀尔菲闻言正色道:“我知道了,那么现在,请让我试着治愈您。” 像是为了让对方死心一般,赛蒂启诺坦然地接受了他用于探查自己躯体的力量,在对方脸上不出所料地看到了那尤为失望受挫的神情。 “......我会外出历练的,请您等我变得更强。” 赛蒂启诺苦笑着摇摇头,“无论如何,你的确不该在这儿待下去了。我会试着说服洛比泽,让他帮你引荐诸神,不若就先从天空神羲君开始吧。” “我不明白,您分明受到了祂不公正的对待,为何不能与我一同离开这里?” 赛蒂启诺将视线移向了圣殿之上,祂知道洛比泽能听见他们之间所有的对话,但祂依旧如实回答道:“我与祂双生一体,出于一些异常复杂的原因来到了这个世界,为了拯救濒临衰亡的祂,我和这个世界本原的存在做了一笔交易......” “总之,洛比泽往后将会负责协助这个世界的运行,我希望在自己消逝之前让祂回归正轨。否则,我愧对于这片土地。” 可您分明是在一味地纵容祂,这句话珀尔菲并未说出口,因为他并不能从这些平淡简短的话语中推知出过往的全貌。 但即使祂与洛比泽双生一体,这样的关系也实在太过......怪异。 珀尔菲如是想道,全然不知赛蒂启诺将他的神色尽收眼底。 祂长叹一声,告诫道:“离开这里,你会与更多的生灵产生羁绊,但一定要谨记一点,不要为情感所束缚,也不要过度执着于任何事物。” “因为这会让你失去自由。” 不要像祂一样,如今只剩下痛苦,这是赛蒂启诺的未尽之言。 珀尔菲似懂非懂地点头,忍着心中的不适在圣殿内见到了黑雾形态的洛比泽和传闻中的天空神羲君。 第101章 也是在一个微风吹拂过绿意的良日,他向赛蒂启诺正式告别,准备踏上自己原本应该归属的那片土地。 而当他以“处刑者”的身份著称于世时,又已经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 第86章 真实的欲求 地宫内室之中—— 光团在经过记忆回溯之后,渐渐塑造出一个青年形象,与珀尔菲回忆中赛蒂启诺的身形相差无几。 空中传来了祂的低语,“传送至失落之地的法阵......虽然未曾料想到会有复苏的这一天,但很可惜,无论是洛比泽还是卡克斯的气息都不曾消失,所以现在的我还不能逃避这一切。” 祂的指尖凝结出布满铭文的力量,这便是所谓的法则修正之力,即使刚刚恢复部分记忆的祂所能做的事情甚少,却也足够留住珀尔菲的本体。 赛蒂启诺犹豫了片刻,终是没有带走月桂树种,因为自己此行凶险异常,而且一股强大的黑暗力量正在靠近,是个新生的......神明,对方已经创造出了类似神格的存在。 但祂能感受得到,对方不带任何敌意,力量也没有要失控的迹象。 思索之后,祂在月桂种子上留下了一个封印,至少可以让珀尔菲的本体短期内无法生长,如此便不会受到黑暗的恶意侵蚀。 持有黑暗之力的存在脚步渐近,而随着一阵强光闪过,残魂的光团彻底消失于此间。 更早以前,濒临狄斯塔尔边界的战场。 两股黑暗势力在此交锋,一方稍有顾忌,一方毫无理智。 洛比泽凝神驱动黑色咒文,它们化作了实体的锁链,袭向仅仅依凭本能进行无差别攻击的布恩洛凡。 不过这些锁链还未至半空,便被化为黑色尖刺的触肢们吞噬,而后甚至还能速度不减地继续向洛比泽发起进攻。 巨兽形态下的布恩洛凡原本就力量更为强劲,再加之净化神解开了对他的力量压制,现在的他,正处于全盛时期的巅峰。 这种状态还会随着毁灭之念的加深而得到突破,洛比泽很快便看出了这一点。 但祂并不打算继续使用卡克斯的躯体,即使对方的意识已然沉睡不醒,这也让祂无比厌恶。毕竟力量遭到颠覆进而失去掌控被压制的耻辱,祂绝不容许自己再经历第二次。 因此祂一改之前的漫不经心,面色阴郁地瞪着眼前头生双角、遍覆麟甲、身如巨蜥的兽体,对方作为这个世界上原初的黑暗,还得到了完全解放,这必将是一场鏖战。 既然吞噬是他们共同的喜好,那么...... 洛比泽的红瞳中霎时凸显出疯狂之色,身侧张开裂口的黑雾骤涌,不多时便与那些黑色尖刺形成了对峙之势。 他们虽然都展露出了强劲的实力,但也不乏弊端,靠本能毁灭一切的巨兽会优先放弃战斗技巧,而本体不再,暂时占据邪神躯体的洛比泽力量未恢复至全盛状态,且需分身监视各方,祂自是更倾向于速战速决、以优取胜。 边缘如锯齿状的裂口是黑雾撕碎猎物的最佳利器,黑色触肢虽经由过强化变为坚硬尖刺,一旦与之交锋,仍不免磨损断裂,但它们除此之外,还具有极其恐怖的再生能力。 洛比泽自诩拥有足够的精力和耐性耗尽对方的力量,不过纵然他们已交手过数千次,布恩洛凡的进攻势头却始终不曾减弱,反倒像是更先厌恶了这种战斗模式。 巨兽裹挟着愤怒与哀恸两种情绪的吼声响彻荒漠,如果不是此地生灵甚少,或许都会被此惊动而四下逃窜。 只有在这种情况下,布恩洛凡才会显露出狼狈。 洛比泽停滞于高空,黑色长发随衣袍一齐飞舞,彼时的祂方用黑雾阻挡下巨兽释放出的冲击波,见状讽笑道:“被彻底利用后又遭逢抛弃,何其可怜。” “不过你也对净化神索求颇多,现在何必执着于此呢?” 布恩洛凡缓缓抬起头颅,原本只余狠戾的金色竖瞳划过一丝茫然的情绪,深埋于底的理智终于触动了一二。 是啊,自己在此到底是为何呢? 自己已向吾神索求了足够多的事物,相伴的时光、只看向他的视线,甚至是那等禁忌的欢愉......那么为何他的心中依旧空虚,依旧无法满足? 原罪究竟是无限膨胀的贪欲,还是——自己根本就不知道真正想从珀尔菲身上得到的是什么? 在他陷入迟疑的瞬间,洛比泽的黑雾眷属已然将其团团包围,只待最后的蓄力一击。 然而就在此时,狄斯塔尔的深处陡然升起一道仿佛能穿透万物的光束,其劲头之强竟是直接破坏了法则屏障。 能达到这种效果的力量......答案已经不言而喻。 洛比泽对此没有任何表态,只是沉默着降下剿灭的信号——所有黑雾闻声而动,凭空形成了一道巨大的裂口,彼方是所有被其吞噬力量的存放之处。 布恩洛凡比祂更能鲜明地感受到那股纯净力量源于净化神,很久以前他们缔结的契约依然存在,他们可以感知到彼此的神魂状态。 而就在他们“诀别”后不到半日,珀尔菲便在他无法触及之处逝去。 难以忍受的强烈痛感不断向布恩洛凡袭来,那些苦楚并非来自皮肉之上,而是待浮于表面的愤怒瞬间散去后,徒留给他的痛彻心扉之感。 一直以来不曾找寻到的答案仅仅在刹那间便有了结果,他想要的其实很简单,却也显得足够贪婪,因为他从始至终想要得到的都是珀尔菲的真心。 第102章 但现实中,他却一次次地错失了机会,甚至亲手毁灭了这个原本纯粹的愿望。 所以,只余追悔莫及...... 巨兽尾部的触肢迅速生长,直到能环绕住整个躯体,他便是依靠这个挡下了洛比泽的倾力一击。 洛比泽目光一凛,显然看出了些许端倪,被解放了黑暗之力后,竟然还在渐渐恢复理智...... 被动防守依旧会落入颓势,但触肢们的最终目的是作为茧来保护主体,令其得以顺利强化。 即使暗中集聚力量的布恩洛凡没有泄露出任何威压,洛比泽还是敏锐地察知到了空气中的变化,对方尚未破茧而出,自己的行动竟然受到了牵制。 不,不是他的力量,而是—— 洛比泽脸色苍白,眼眸中旋即充满怒火,是净化神,祂没有想到,此刻已经陨落的珀尔菲留下的力量竟还富有效用。 自己当初顺利能压制下卡克斯的意志,净化神可谓是功不可没,而今,那些纯净之力想挣扎着脱离这副躯体。 它们想去往之地,是布恩洛凡的体内。 第87章 转机 意识到这点的洛比泽疾速催动着自己现有的全部力量,再顾不得去维持表面的高傲,数道禁制立时撕裂空间,穿透了祂的躯体。 这是祂情急之下施加的封印,目的在于防止卡克斯的意志苏醒以及拦住想要脱离而出的纯净之力。 洛比泽拭去唇边的血迹,眼中的疯狂之色转瞬即逝,因为祂眼前那巨大的黑暗之茧的表面,缓缓裂开了一道罅隙,这预示着布恩洛凡已经顺利完成了强化,即将破茧而出。 但此等劣势却令祂的战意熊熊燃烧起来,自己将要面对的是这个世界上本原之初的黑暗化身,那么较之祂这个外来的至高毁灭者,该当如何呢? 是的,纵然是到了如今这种局面,洛比泽依旧怀有祂与生俱来的自负,毕竟在祂看来,这个世界上的生灵是何其的低等。 天幕彻底被浓墨覆盖,力量风暴在空间停滞后陡然兴起,洛比泽抽出插在自己胸前的一道黑色禁制,瞬间把顶端淬炼磨砺得极其锋利,上面布满了各类古老的铭文符号,祂将以此为最终武器,与获得新生的布恩洛凡一决高下。 巨茧表面又新添了多道裂缝,无数威压争先恐后从其中释放而出,仿佛叫嚣着要撕裂天地间的一切活物。 有几道甚至还突破了黑雾的防御,“放肆”地擦过洛比泽的颊侧,这种赤裸裸的挑衅终于让祂不再静观其变,祂向天挥刃,一把劈开了浓墨渲染的天幕,随着“轰隆”的雷鸣,交织在一处的闪电直接劈向黑暗之茧,顺道将那广阔的漠野也化为了焦土。 不过此举并未对茧造成实质性的伤害,而那些势头汹涌的电光反倒是被破茧而出的一根触肢所吸引,最后尽数化为了新的“养分”。 与此同时,巨茧的中心也发生了一场足以撼动天地的爆炸,待尘烟散去,布恩洛凡新生的躯体终于得以曝露——那是一团在焦土之上不断蠕动着的紫黑色凝冻形怪物,乍看上去和他之前的分身相差不大,但如今的他不光形体膨胀到了一个恐怖的大小,再生的能力也不可同日而语。 “丑陋的造物。”洛比泽注视着那些试图向自己袭来的黑色黏状物质,冰冷评价道。 祂挥动起右手所持的禁制之刃,横扫出的劲风却并未阻挡住它们的攻击。除此之外,这些新生的造物还可以直接穿过黑雾的阻拦,并将其瞬间吞噬。 洛比泽感到有些许棘手,因为祂不愿延长这场战斗所要耗费的时间,但在众多变数之下,祂只得接受这个事实。 并且,那些被祂强行封在体内的纯净力量也在无形中制约着自己...... 布恩洛凡庞大的身躯迅速吸取着焦土中残留的破坏之力,很快便化为己用,不给洛比泽任何喘息的时间。 如果说祂之前还有所保留,那么接下来,二者将各以天地为主场,倾喃楓尽力量迎战。 盘踞于地面的布恩洛凡不断扩大着自己的控制范围,旨在最终营造一个封闭的战场。 洛比泽虽然也看出了他的目的,但受自身情况所限,对这种行为只能延缓,无法斩绝。 当地面怪物的力量积蓄到一定程度,其选择立刻爆发而出,这也达到了布恩洛凡预想中的效果,他成功禁锢住了洛比泽,纵然只是一瞬。 祂当机立断地在周身筑起黑雾屏障,以防范群起而攻之的触肢,但布恩洛凡显然志不在此,洛比泽行动被限制的那一瞬间,从怪物体内窜出一道紫色身影,并迅速升至半空——那是人形化的布恩洛凡。 他与洛比泽之间的距离仅有数步之遥,原属于净化神的力量自然对他的靠近反应强烈,几乎要突破禁制。 然而在此等紧要关头,紫色身影也只是缓缓向其体内的净化之力伸出了一只手,仿佛这是一个寻常的邀请。 它们也用行动回应了布恩洛凡的邀请,洛比泽顿时感到神魂一阵撕裂般的剧痛,紧接着,那些净化之力便突破了祂设下的禁制。 “你是......如何做到的?”洛比泽方才高高在上的姿态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愤然质问。 紫色身影显现出了具体轮廓,布恩洛凡新生的躯体更加健壮,头上雄伟的双角边缘由金线勾勒,而那些原先未能完全褪去的紫色鳞片已经化为了皮肤上的淡淡纹路,宛若古老诡谲的图腾。 第103章 直到那些净化之力依恋地主动缠上他的黑色利爪,布恩洛凡才终于分给了祂一个眼神,“恶之法则,我看见了你的终局,不属于此世的力量,只会走向灭亡。” 这样一句形如诅咒的预言,致使洛比泽对其异常怨憎,虽然祂今日无法收下布恩洛凡的力量,但这也并不妨碍祂对其反唇相讥,“那么你呢?作为此世黑暗的化身,分明拥有着预知他者厄运的能力,却再也无法与净化神相见。” 胜负已定,布恩洛凡未再像之前一般莽撞冲动,他面无表情地举起了右手,然后在他放下的那一刻,洛比泽的躯体便被无数黑色尖刺所贯穿。 布恩洛凡知道无论是恶之法则,还是邪神卡克斯,其实都未在这一击下消失,自己只是给予了他们重创,若要使其真正意义上地泯灭,势必要前往法则圣殿。 天地间重归宁静,他立于焦土,摩挲着自己侧颈处新生的黑色纹路,那不仅代表着他执念未消,也是他依靠自身获得“神格”的证明。 在这之后,他动作轻柔地把缠绕于自身利爪的净化之力放置于掌心,呢喃道:“是布恩洛凡错了......但无论您在何处,我都会去往您的身边。” 下一刻,他徒手撕开了空间,只留下一地焦土在热风中渐渐寂灭。 另一边,地宫的内室之中—— 幻神口中放弃突破混沌的风神怔愣看着眼前手持战斧的特里芬,方才也是他以斧劈开了石壁,将自己拉入更深一层的地宫。 这里明显是一间囚室,阴暗逼仄,地上还散落着囚锁的碎片。 埃弗摩斯将目光投向特里芬的腕间,那里还有一个未来得及砍断的环锁。注意到他的视线,特里芬立刻用战斧将其卸下,还解释道:“我被封印在此地太久,顾及不上此等细节。” 风神也很快接受了这个事实,正色道:“我得到的讯息有误,不知战神并未陨落。” 特里芬爽朗一笑,“其实也相差无几,只是我的神格尚有修复的可能,所以此刻还能站在你面前。这点你应该能明白吧?新任的风神。” 第88章 燃世光焰 面对埃弗摩斯意料之中的沉默,特里芬活动着僵硬的躯体关节,另起话头,“你来到此地的目的,我大概能猜出一二,不知我的传承之力于你而言有何用途。” “......特里芬,既然你已经复苏,那么这些话就应该留滞日后。” 战神裸露着的上半身遍布伤痕,只有腰腹间还留有残甲,但他满不在乎地将巨斧往肩上一扛,“我不相信你没有出去的方法。” “你为何会被囚禁于此?”这个问题的答案是一切的关键所在。 “沙魔之所以能够冲破封印,是因为借用我的一部分力量。”特里芬并不想在此事上多言,只作出了一句简短的解释。 理解他意图的埃弗摩斯也未再追问,现下时局变动,善之法则不知所踪,但自己已从其处得到了足够的神魂之力,或许他应该提前去向阿涅复命。 神力吸收回归之后,昔日的囚室便不堪一击,战神之斧直接破开了数层石壁,而在此期间,也没有出现任何沙魔爪牙的踪迹。 特里芬对其的气息最为敏锐,他凝神片刻,很快便得出结论,“它不知被何物所牵制,我暂时在地宫之中感受不到主体的力量。” 埃弗摩斯透过石壁上的窟窿,望向此前与混沌交手的地方,那里的力量波动也已经彻底平息。 特里芬的声音忽然在他身后响起,“战斧在把力量传递于我时,我接收到了它所见的一切,绿洲的困境、族群的现状,还包括你与善之法则之间发生的种种。” “虽然不知道你究竟听命于谁,但你和善之法则之间的羁绊在我看来毫无信任可言。” 这背后的意思便是,他知道风神不值得信任。 埃弗摩斯却不卑不亢地答道:“能令我效忠者,自始至终都只有吾神阿涅。” 特里芬迅速审视了他一眼,在短短数息间,风神倍感周身仿佛被猎手锁定了一般冰冷。 “原来如此,你本质上也只是一个携带了神格的眷属而已。真不清楚阿涅他是如何办到的。” 他们进入了原先的内室,没了沙魔主体力量的支持,那些沙之傀儡都重新变回了干尸,特里芬挥斧掀开了崩裂地面的沙砾,在遍地狼藉间有了新的发现。 战神一一辨认着力量残留,幻神索依姆、净化神珀尔菲、善之法则、风神,以及一股令他十分陌生的黑暗之力,且刚留下不久。 “聚集在此处的神明不少啊,就连光明神的天马也留存过力量。”特里芬的神情却不似他语气中的轻松——他能准确分辨出众神的力量,自然能够大致知晓狄斯塔尔绿洲之上如今的状况。 纵然躯体伤痕累累,这也不曾阻碍特里芬施展重回的神力,他一路以巨斧开道,很快便在最后一道石壁上劈开了出口。 “......总之,不管你们各自有着怎样的谋划,我都不会和你去面见阿涅。” 自从察觉到人类的惨状后,特里芬便彻底失去了与埃弗摩斯交谈的兴致,他向来对这些满怀阴谋的神明没什么好感。 埃弗摩斯注视着他的冲动之态,“吾神阿涅的目的很简单,让一切恢复原初。而能让这些神魂得以安息,甚至复苏的,唯有善之法则,这其中自然也包括人类。” 第104章 “作为平息纷争的神明,想必这也是你的愿望。” 战神面容毅然,意味深长地反问道:“那么这是你自身的意志吗?” 特里芬自然没有得到风神的回应,他亦对此置若罔闻,身形在疾行之间迅速消失于茫茫沙原。 躯体半化为黄沙的阿黛拉不断阻击着索俄释放出的光刃,而在距离二者不远处,正伺机对光明神发动进攻的双头蛇被突然嘶鸣出现的天马暂时压制。 与此同时,索俄也看见了那道象征着净化神陨落的光束。他的又一位老朋友,逝去了...... 但自己的罪孽,却还未偿还殆尽,他还需在这世上继续苟延残喘。 光明神终是分神了一瞬,阿黛拉见状立刻在他周边制造出了数道沙柱,面对这沙之囚笼,纵然对方是神明,也会难以脱身。 但索俄很快便重拾了战意,隔空布下数个法阵,待他以咒文促其发动后,每个法阵中都射出一道光箭,个体威力虽不及他射出的黄金箭矢,却也已足够于刹那间破解困局。 “想不到你竟然还有这样的实力,这可和我在索依姆那里听说的不同。” 阿黛拉操纵沙流继续奋起追击,一时间黄沙四起,遮天蔽日般如同浩劫将至的前兆。 而索俄也罕见无所顾忌地展露着自己的力量之盛,冷漠回应道:“我虽神力衰微将陨,不过对付你们,依旧绰绰有余。” 话音刚落,从各个法阵中又射发出无数的光点,它们就近吞噬着空中的沙砾,天际渐渐重回光明。 天马的四蹄也燃起白色火焰,利用超凡的速度指引着光明下落,使战场上形成了一片属于光明神的领域,以成剿杀之所。 突然暴绽而出的光明减缓了敌者的行动速度,索俄趁势向上掷出铜剑,其在空中变换为一张黄金巨弓,索俄的身形同时变为了一个高大的光影,用于弯弓搭箭。 光影的指间顺势延伸出了两根箭矢,分别锁定了陆地上的二者。 一方是这片死亡沙原的化身,一方是幻神制造出的蛇人怪物,与它们战斗绝对不可久耗。 索俄的眼神之中是从未有过的凛然与决绝,这一击几乎灌注了他现有的全部力量,为的便是能够速战速决——就算是只能尽快脱身也好。 然而就在黄金箭矢成型将发的那一刻,光影却忽而被数道沙流冲散,致使箭矢偏离了轨迹。 在身体遭受沙流重创的同时,索俄勉力想看清周围的一切,眼前所见却只有一只猩红色的竖瞳。 这是......承袭于索依姆的幻术?想不到幻神竟将这种能力也赋予了双头蛇。 但是,自己不能为此所困,他用光焰灼烧着眼前的红色,强行让自己脱离了幻境。 一粒光点骤然从光明神的胸口中浮出,他那偏向于银灰色的短发迅速生长,直至能够重新在空中飘扬,众法阵合为一体,由此散发出的耀眼白光为其发丝镀上了一层金边。 索俄不顾身躯上的数个狰狞创口,停驻于半空,缓缓拉开那已恢复为普通大小的长弓。 天马此刻也自远处飞来,口中衔回了那两根黄金箭矢,并在将其归还的那一瞬间,为索俄挡下了一次攻击。 面对这盛大的光芒,阿黛拉眯起双眼,示意双头蛇故技重施,但她没有料到,最应该防备的不是光明神指间的箭矢,而是自法阵中降下的燃世光焰。 第89章 赤金飞芒 比旱砂之地还要炽热的光焰,它们的燃烧分明没有依托任何事物,却能绵延千里,将敌者圈禁在自身的领域。 阿黛拉的身体被沙魔重塑,因此尚能抵御高温的侵袭,而这对双头蛇而言有着天然的克制——它的皮肉表面焦黑一片,粘黏着污血的黑麟纷纷脱落。 “嘶......嘶嘶......” 它吐出蛇信,舔舐着手臂上的伤口,四周环绕着的光焰让它不得不将蛇尾蜷缩成一团,但它眼中虽有忌惮之意,更多的还是对捕杀“猎物”的势在必得。 随着最后一团光焰降下,迸射出的万丈辉芒致使他们的视野被短暂剥离了一瞬,而后,光明神指间的箭矢破空而出,一举贯穿了他们的躯体。 那是传说中能穿透一切空间的光明箭矢,射中敌者后还能不断吞噬他们的力量,将其化为己用。 阿黛拉咬牙拔出射中腹腔的箭矢,震怒于索俄破坏自己新生躯体的行为,于是她看着在空中脱力的光明神冷笑道:“比起你对世间生灵的伤害,我的所作所为根本不值一提。” “你此刻降下此等灭世光焰,是想像那时用自己失控的力量燃尽一切么?” 索俄依旧维持着全盛形态,被镀以金光的发丝呈现出了昔日的光辉,“沙魔,我持有的罪孽并不是你为自己开脱的理由。” “呵,你已是强弩之末,而我始终等待着光明坠落的那一刻。” 阿黛拉缓缓举起双手,数十条沙虫破土而出,表面皮肤的角质受过强化,因此光焰的灼烧不会使它们退却。 她刚刚才吸收了大量生灵的血肉,力量充沛,先前种种只是为了试探出索俄目前能拿出的全部实力。 索俄剧烈喘息着,改弓为剑,凌空挥出道道光刃,纵然这可以将沙虫们瞬间切割为数段,却无论如何也比不过它们躯体再生的速度。 阿黛拉欣赏着他在空中御敌的姿态,用群沙托举起了一具躯体,“她可比你好对付多了。” 第105章 位于头部的黄沙散去,露出了瓦勒莉陷入永眠的面容,她的生气已经完全耗尽,不知为何,她的躯体依旧留存于世。 光明神的眼角因为神力的高强度消耗而汩汩流出了鲜血,这对他的视野有着极大的影响,但他依然认出了那个被自己所“抛弃”的眷属。 “瓦勒莉......” 他垂下手臂,像是在为其致哀。 “说起来,我之所以能产生灵智,也少不了她的助力,要怪就怪这副躯体中还残留着对她的恨意吧。” 说罢,她终于毫不犹豫地将瓦勒莉的遗体抛向了熊熊光焰。 “等等!” 索俄伸出未执剑的左手,妄图阻止眼前即将发生的一切。 就在此时,一股赤金色的力量袭来,包裹住瓦勒莉的躯体,令其免于化作灰烬。 “沙魔,别来无恙。” 肩扛巨斧的特里芬在千钧一发之际赶赴战场,改变了僵持不下的局面。 “战神得以亲临此地,看来是幻神食言了。” 阿黛拉转头冷冷剜了双头蛇一眼,虽然她并非没有估计过索依姆背叛的可能性。 而后者只是瞪大那双猩红色的竖瞳,向新出现的战神发出“嘶嘶”的挑衅声。 索俄缓缓落地,和特里芬并肩而立,虽然不知对方为何能够重现于世,但既然如此,风神也应紧跟其后才是。 他正想开口询问,战神却率先调侃道:“真是鲜少见到你这般狼狈的模样。” 他们俱是残铠覆身,只不过索俄的伤势还未来得及疗愈,那些被沙流贯穿出的伤口实在是触目惊心。 而特里芬的躯体虽然被长期禁锢于地宫,但因为神格缺失使他陷入了长眠,所以此刻重获神格的他力量尚且充沛。 索俄暂时压下了与其叙旧的闲情,“先解决眼前的困局,其余种种皆可容后再议。” 特里芬闻言目光一凛,将斧锋朝往阿黛拉所在的方向,“自然,就如我们当初来到狄斯塔尔那般,这一次,也要将你成功封印。” 沙流的涌动代替了再度宣战的信号,作为此地自然之力的最强化身,今时不同往日,她有迎战两位神明的把握。 赤金色的神力不断在战神的周身流转着,那在风中飞扬着的红褐色发丝显现出蓬勃的生命力,他扬斧释放出积蓄已久的神力,唤醒了之前为双头蛇所败的坐骑。 随着一声高亢的象鸣响起,新生的白象踏过沙尘,出现在众者眼前。 它的体型又增大了不少,几乎是寻常灰象的两倍,其通体的火焰印记也焕然一新,两根洁白无瑕的象牙上闪过锋利的弧度。 白象用两只前掌重击沙地,以此逼出了在潜伏于地下的沙虫。双头蛇见状亦露出蛇类的尖牙,将躯体膨胀数倍,硕大的蛇尾在地表拖出一条蜿蜒的痕迹,加入了新一轮的缠斗。 ...... 败北的神魂重新归位,坐在主座上的恶之法则阴郁地睁开了双眼,看见了那些被弃置于地的锁链。 而卸下所负枷锁的赛蒂启诺静静站在壁画之下,只留给祂一个背影。 赛蒂启诺?仅凭那些残魂,竟然能让善之法则于此刻复苏,果然是自己小看了净化神的能力。 洛比泽注视着祂的视线逐渐变得躁郁,但依然向其伸出了双手,“我说过了,终有一日,你会自愿回到我的身边。” 第90章 本为灾厄 赛蒂启诺终于转过身来,面朝主座,神情分明无比祥和,而洛比泽却从那被灰翳覆盖的双眸中看出了漠然之意。 洛比泽感受不到对方身上有过任何的力量波动,也可能是这副被毁灭之力侵蚀得千疮百孔的身躯早已承载不了强大的力量。 长久的缄默是他们彼此之间的对峙,直到“当啷”的声响在圣殿内回荡——是赛蒂启诺摘下了颈间最后的环锁。 祂温声说出了久别重逢后的第一句话:“我现在应该如何称呼你呢?在我眼前的究竟是所谓的恶之法则洛比泽,还是邪神卡克斯?” “你......” 这恰好戳中了洛比泽的痛处,只因说出此言的是赛蒂启诺,因而祂尚能隐忍。 “难道你忘记了么,我的眼前只有空寂的无边黑暗,所以才更能看清事物的本质。” 赛蒂启诺的嘴角扬起一个稍纵即逝的无声微笑,洛比泽却从其中看出了难掩的讽刺意味。 但念及对方刚刚归来,祂反而主动离座,走近赛蒂启诺的身侧,“你这是在埋怨我太晚寻回你?那么需要我把风神之流一一带来供你泄愤吗?” 洛比泽伸手欲触碰对方的发丝,却被赛蒂启诺闪身避过,“你还是不明白我离开的缘由,而且在冗长的时间里变得更加偏执。” 祂的语气尽显哀伤,无神的双眼中缓缓留下两行污血,但真正令他在意的另有其事,这些不过只是“虚假”的眼泪。 “赛蒂启诺,你无需担忧。如今众神凋敝,只待抹除卡克斯的存在,我便可以无所顾虑地使用力量,届时我会依你所愿去塑造这个世界的秩序——前提是你要留在我的身边。” 洛比泽再次试图抚上祂的额发,将二者的距离拉近,这一次,祂没有避开,而是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 “正因如此,你才会不明白这一切。” 赛蒂启诺的胸前陡然出现了一个黑色漩涡,巨大的吸力令二者的神魂都同时感受到了震颤。 第106章 “这是......?!” 对其毫无防备的洛比泽瞬间被移出了原属于卡克斯的躯体,黑色的实体神魂在空中飘荡。 祂竟从不曾知晓,赛蒂启诺还拥有着此等力量,洛比泽的神魂看着那具躯体逐渐恢复成赤发模样,然而却迟迟无第二种神魂逸出。 赛蒂启诺抬首用失明的双眼仰望着祂的神魂,却更像是在睥睨不肯认清自我的洛比泽。 “还没意识到么?卡克斯是你心中最深层的恶念,但归根结底,你们是同一个体,且已经重新进行了融合。” “换言之,你们所作出的每一个决定,其实都有着对方的影子。” 那股吸力使黑色神魂从空中来到了赛蒂启诺的眼前,使之得以听到祂的低声喟叹,“显然你在身为卡克斯的时候更不吝表达自己的欲望,否则我也不会这么快意识到,一直以来你都想将我吞噬,以求彻底地占有。” 洛比泽欲开口反驳祂这些荒谬的说法,却发现自己被禁锢了言灵。 赛蒂启诺伸手慈爱地抚摸着眼前的神魂,同时感受到了对方的惊愕,祂刻意放轻了声音,使自己的话语听上去宛如亲密者之间的呢喃。 “我知道你有着诸多疑问,但这只是我接受了体内毁灭之力的结果,那也是我的本质。” “现在你只需要记住——” “我即灾厄。” 祂将洛比泽的神魂置于掌心,这样的画面似曾相识,只不过如今角色调换了过来。 “不必惊惶,我并没有要吞噬你的打算。但失落之地的神魂们一直都等待着有谁能指引它们前往轮回,我想,你一定是最合适的选择。” 净化神为祂留下的传送法阵并未失去它应有的用途,逃亡与流放,在此刻消弭了本质上的区别。 法阵发动时闪过道道白光,而后整个圣殿重归寂静,赛蒂启诺感受到洛比泽曾经使用过的躯体最终化为了尘烟。 祂无动于衷,因为自从洛比泽失去本体后,其他的躯体对其而言都只能算作是暂时的替代品。 赛蒂启诺的残魂按照记忆来到法则圣殿时没有受到任何阻拦,因为祂在自身躯体中留下的力量足以指引复苏时尚且迷惘的自己。 在试图回到这副躯体的过程中,祂便已经发现了那些毁灭性的侵蚀痕迹,以及显得分外沉重的过往...... 过去的祂在绝望之际仍选择将这些放置于躯体之中而非残魂,便是预知到了今日的局面,预知到了自己总有一日会归来。 穹顶之上那被黑暗笼罩着的壁画经由祂的力量重新点亮,赛蒂启诺所真正关注的只有隔绝失落之地与后土之间的那片瀚海。 祂已经差不多厌倦了这一切,那里是祂为自己选好的安眠之地。 祂期盼着终局的到来,不过在此之前,祂得先解决众神的谋划。 第91章 一隅过往 风神属地,玛萨。 澄澈碧蓝的天空中传来一声长啸,巨大的翼龙缓缓降落在山崖之上,面朝着那片不曾平静过的无尽瀚海,海水的表面已经变为了浓墨色,似乎有更深层的黑暗潜藏其中。 翼龙舒展着双翼,又在一息之间化作了青年的模样,紧接着,一簇银色的火焰在埃弗摩斯的掌心处聚集,那是他这段时间从赛蒂启诺身上提炼得来的力量。 埃弗摩斯神情凝重地望向大洋彼岸的失落之地,在他抵达玛萨之前,正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坠落于此,但他却无法藉由风的足迹进行探查——那是连此世的风也会排斥的地方。 于是他暂且收回了视线,转身来到了先前被启破坏过的祭台遗迹,他便诞生于此。 埃弗摩斯的目的并非是为了追忆,而是要唤醒这个世界上已知最为古老的神明。 群风从四面八方聚集而来,激荡于此间,原本坍塌的风神祭台顷刻被妥善修复,其上宛若具有流动性的符文散发出细微的光芒。 他将掌心的力量置于圆台中心,整个法阵终于彻底浮现而出,巨大的冲击波鼓吹着他的衣袍,以及饰有草环的发辫尾端。 不过这只是个开端,很快,便有另外两种不同的火焰在法阵的角落处升起,它们分别来自光明神和......幻神。 但这还不足以使法阵产生下一步的变化,出现在圆台之上的只有阿涅的残影。 埃弗摩斯在力量的天然压制下半跪于地,俯首道:“吾神,埃弗摩斯如约归来。” 身披青色长袍的老者开口时便带有问责之意,“可你并没有如约完成身负的任务。为何未取回战神之力暂且不论,你带来的只是祂神魂中的一部分力量,而要唤醒这个世界本身的意志,我们需要一方法则的献祭。” “......是我未能成功获得祂的信任。” 阿涅抚了抚花白的须发,眯起双眼,“那是因为你陷入了犹疑,从而错过了一次又一次的机会。” 埃弗摩斯一言不发地长跪于地,平静听训。 “你可以对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个生灵产生怜悯之情,除却法则的化身。给予诸多生灵苦难的祂们不配得到宽恕。” “是。” 他此前的每次沉默,都是源于心中的犹疑不决,但他也确乎做出了多件背叛之举。这样也可以归结为是受固有的程式影响么? 若是他真的不曾拥有自我,又为何会多次错失良机。 第107章 埃弗摩斯的脸上出现了迷茫之色,阿涅则将他的变化与挣扎尽收眼底。 “我虽不愿你以工具自居,但作为最古老的神明之一,我比他者都要更清楚其中的利害关系。因此我希望你能摈弃不必要的杂念,不要辜负我将神格赋予你的用意。” “况且,你如今于突兀中产生的情感,难免带着一丝盲目。” 在对方的劝诫之下,埃弗摩斯的目光重归坚定,“我明白了,现在纠结于此毫无意义。那么,请您下达在这之后的指令——善之法则的神魂应该已经去往了法则圣殿。” 阿涅沉吟片刻,“唤醒这个世界的意志,是为了驱逐善恶法则,可若是能让祂们同归于尽,那便不需要再多此一举。” 这和他原本下达给埃弗摩斯的指令有些契合,但口吻更为决绝,无形之中像是在逼迫他这次不再存有所谓“无用”的情感。 埃弗摩斯跪地仰望着阿涅的残影,语气依旧恭敬,“我继承了您的一部分记忆,可仍不知晓善恶法则的来历。” 他原以为对方会回绝自己的问题,不过阿涅只消片刻便开口为他解惑道:“身为外来者的祂们不属于此世,之所以误入这里,是因为善之法则意欲拯救祂的半身。” “据说此世之外存在着一处空间裂隙,而诞生于裂隙中的祂们生来便具有吞噬的力量。然而因此导致的力量失控使得恶之法则即将消散,于是误入此世的善之法则与这个世界本身的意志作了笔交易,以举世之力温养恶之法则的神魂,代价是善之法则要以身承担会令这个世界崩溃的种种负面力量。” “不过,恶之法则也随之成为了这个世界的新主宰。” 埃弗摩斯聆听着这些往事,心底也不免为对方的坦诚相告而讶然,“善之法则......是否参与过那些恶行?” 阿涅但笑不语,只朝他露出一个极其古怪的眼神,似是叹息,但更像是狠决。 “这些你不必知晓了,我之所以会坦诚相告,也是因为你即将失去不必要的记忆。” 对方话音刚落,埃弗摩斯的瞳孔便骤然放大——残影向他释放出了一道直击神魂的力量。 银色的流光散去,他目光呆滞地瘫倒于地,陷入了昏迷。阿涅在刹那间篡改了他的记忆,而他却未对其有丝毫的设防。 那道力量自埃弗摩斯的体内退出后,又停留在他的发辫处,不费吹灰之力地将草环割为数段。 “那些过往,就算早已遗忘,也仍旧在影响着你。” 阿涅的残影冰冷地注视着地上的那具躯体,转而看向了失落之地的所在之处,“埃弗摩斯......这封名可真是独特。” 天空神属地,云境。 一股纯粹的绿色神力重新回到了这片寂静之地,引得生灵躁动不安,那棵神树依旧伫立于神宫之上,树冠处萦绕着一道淡淡的光影。 守候在祭祀坑底处的妘昭怀抱着几只鸟蛋,这些都是不久之前从祭祀礼器中诞生的同族。 感受到天空神的传承之力后,她的第一反应是不可置信,毕竟那位大人应该还需要羲君的助力。 但她还是选择放下鸟蛋,飞向了生命之树的旁侧,却见到了一个“不速之客”。 赛蒂启诺倚靠着树干,白发也随之披散在衣袍之上,即使双目失明,祂仍准确地朝对方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妘昭,好久不见。” 妘昭错愕地看着那双无神的灰色眼眸,一股熟悉感倏地涌上心头,“您是......那位大人?” 赛蒂启诺不再在意称呼问题,“不错,你也不必紧张,我此番前来,是为了重启通天之责。” 第92章 万物之始 祂如今的躯体与性情都和从前大相径庭,面容的轮廓精细得不似此间造物,那过于瓷白的肤色显出几分病态,通体却又奇异地呈现出一种颓靡的美丽,这便是妘昭初见其真身的感受。 赛蒂启诺感受到她怔愣已久,不由温和地出言提醒道:“不打算带我去看看那些新生的羽族个体么?” “啊,请随我来。” 她刚欲展开双翼,赛蒂启诺的脚下就亮起了传送法阵,二者瞬间便来到了位于地底的祭祀坑之中。 “您好像已经拿回了属于自己的力量。”妘昭摘下脸上所覆的青铜金面,毫无芥蒂地朝祂露出了一个欣慰的笑容。 赛蒂启诺用手摸索到了那些用于温养神魂的青铜礼器,“但这让我更加痛苦。” “您的眼睛?!” 妘昭的指尖立刻凝就起绿色的力量,企图能够治愈祂丧失的视力。 赛蒂启诺微微侧身,那是一个委婉拒绝的回避动作,“聊胜于无,不必为我耗费力量。” 在如今的祂身上,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恣意之色,仿佛只剩下将陨时的淡然。 思及此的妘昭捧起三枚新生的鸟蛋,缓缓将其递入对方的怀抱,“您看,它们都是藉由您的力量才得以诞生的希望。” 赛蒂启诺平稳接过,亲身碰触到生命的奇异感使祂空洞的眼底也划过一丝神采,祂抬首郑重其事地告诫妘昭,“雏鸟在破壳之时,会对第一个所见者产生天然的依赖,我相信你能好好引导他们。” 她忐忑不安地看着正用指尖抚过青色蛋壳表面的赛蒂启诺,“妘昭听命,不过还有一些事情,我想向您请教。” 赛蒂启诺的动作停顿了一瞬,了然道:“是有关光明神的么?” 第108章 “......不止于此,我久居云境,也不知外界如今的局面如何。如有需要的话,也想出一份微薄之力。” 妘昭一如当初地向祂行了拜神的礼节,等候着祂的应答。 “索俄应当暂时无碍——我不会答应你的请求,这是一条极其危险的道路,而那些孱弱的新生个体需要你的守护。” “可是——” 赛蒂启诺抬手召回了随自己一同来到云境的绿色光影,“请放心,我依旧拥有着天空神的助力,它将护佑我的神魂不致一时被毁灭之念裹挟,造成一些不必要的破坏。” 妘昭即刻起身,黑曜石般的双眸中忧色不改,“那您方才所说的重启通天之责,是为何意?” “自从‘邪神’降世,侵吞法则后,通天祭礼便几近荒废,如今在失落之地聚集的神魂已濒临失控,它们需要新的法则来进行指引。” 祂的神情近乎悲悯,语气似是在自我内疚,内疚失职之举。 “您,这是要将这份责任担负在自己身上吗?可这本就不该由特定的个体来担负。” 因为怕祂执意如此,妘昭忍不住同祂争辩,最后却又只能徒然道:“我不希望您像吾神那般消亡。” 她泫然欲泣,却见赛蒂启诺招手示意她靠近,妘昭虽心有不解,但还是本能地上前,然后于下一刻僵直在原地——祂真正的躯体较之前更为高挑,因此很容易就能摸到妘昭的发顶。 歉然与落寞两种情感在祂的脸上交织,“啊,请原谅我的冒犯,毕竟我已经很久没从他者处得到这样的关心了。” “......没关系,您一定经历了很多苦难。” 赛蒂启诺不置可否,“我没有要将通天之责赋予个体的打算,我的目的是为它们创造一条公正的轮回之路。” “妘昭定然全力相助。” 祂感受到了妘昭的坚定和信服,于是失笑道:“那么,我必然不会辜负你的信任。” 数息之后—— 原先由祭祀礼器温养着的神魂被暂且转移至生命之树的树冠之上,遍布符文的法阵覆盖了地底的祭祀坑,不止是礼器,那些镶有金饰的象牙也在祂力量的牵引下散发出不朽的白色光芒。 而振翅高飞的妘昭则致力于驱散阴霾,使穹顶重归澄澈明净,强劲的气流自她翼角挥出,足有掀起狂风暴雨之势。 站在法阵中心的赛蒂启诺感受到了她的力量之盛,这让祂产生了瞬间的恍惚,似乎许久之前,自己身边也有一个类似的造物。但祂记忆未全,根本无法回忆起对方的面容。 祂最终只能无果地压下这莫名的感伤,阖眸蓄力,将万物的生息都引入己身—— 刹那间,万丈光芒自祂体内迸发而出,目标明确地飞往失落之地...... 狄斯塔尔,沙洲战场。 正挥斧落下惊世一劈的特里芬陡然察觉到了象牙的异动,那绝不是错觉,于是他喃喃道:“这是什么未知的力量?” 光明神替他抵挡住了一次沙柱的袭击,敏锐地感受到了战神的异样,“看来是远处发生了什么我们意料之外的事。” 但彼时的他们正陷入了鏖战之中,面对沙魔和双头蛇这种强劲的对手,他们根本无法掉以轻心。 双头蛇暂且不论,沙魔作为这片地区的主宰,力量近乎无穷无尽,而他们一个复苏不久,一个身负重伤,胜算实在渺茫不堪,到最后竟有了且战且退的趋势。 然而就在此等紧要关头,特里芬却忽而回首对索俄道:“我会被困于地宫不止是因为沙魔的阻挠,更重要的是,这里曾为人类文明最为繁盛之处。如今化为沙原,也是那些至高主宰者的手笔。” 索俄在距离他较远的地方弯弓射穿了两只沙虫的头颅,高喊道:“特里芬,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不,索俄,我的意思是,即使今天陨落于此,那也能算是一种赎罪。” “而你也就不必再为过往所困了。” 光明神拭去了脸上的血迹,抑制住心中的动摇,“纵然结局如此,沙魔也必须在今日被我们再次封印。” 阿黛拉已与他们缠斗过好几轮,她背后所靠的沙原源源不断地向她供给着力量,因此她面上未显出丝毫疲态,轻蔑地欣赏着眼前神明回光返照般的垂死挣扎。 “战神说得不错,你们的确该为自己的高傲付出应有的代价。” “世间生灵,皆苦于神明。” 第93章 光明的忏悔 她话音刚落,黄沙就如海啸般腾起万丈,朝已是强弩之末的两位神明席卷而去。 特里芬见状迅速将战斧掷于空中,其瞬间化为了光点,而后张开了赤金色的防御结界。 这也为索俄创造了进攻的机会,在他的授意下,天马停止了与双头蛇的缠斗,双翼挥动下向阿黛拉所在之处射出无数光刃。 阿黛拉自然可以避过它的攻击,但索俄的目的本就不在于此——只见没入沙地的光箭尾端纷纷延伸,顷刻便形成一个光之囚笼,将阿黛拉包裹在其中。 光明神握紧双拳,瞳孔骤缩,就是现在! 他挥剑凌空劈出了一道异空间的裂隙,凭借着最后的力量令其吞噬了囚笼之所。 狂暴的黄沙瞬间失去了力量供给的对象,在空中缓缓回落,而那些不断翻滚出地表的沙虫也暂时蛰伏回地底之下。 第109章 白象的四肢燃起汹涌的烈焰,正烧灼着双头蛇的尾部,那痛苦的嘶鸣让脱力的索俄暂时恢复了一些神智。 他此番算是透支过度,彻底回天乏术,从空中坠落的他重重摔在沙地之上,只能徒劳感受着那烈阳一般的温度和力量从自己的体内不住地流逝。 特里芬降落在他身侧,喟叹道:“即使你耗尽力量,也只是权宜之计,沙魔很快便会寻找到突破异空间的方法。” “......我不明白。” 索俄的眼眶边缘还在不断涌出鲜血,它们顺着面部轮廓流下,染红了银灰色的发丝。但他却执拗地注视着眼前的战神,“拥有着无间战意的你曾带来过无数希望,现在又为何如此悲观?” 前后的转变差距实在太大,令他不得不生疑。 特里芬蹲下与他对视,凝重道:“我的感觉不会有错,方才有谁发动了通天法阵,重启了轮回之路。” “无论祂为哪一方至高的存在,我想祂都不会容忍神明继续留存于世。而我此番复苏的目的,也只是尽力封印住沙魔罢了。” 他看着光明神渐渐趋于透明的身躯,眸中划过沉痛的哀伤,如若不是先前独自迎战沙魔和双头蛇时消耗太大,否则索俄也不会如此轻易地陨落。 待到这时,索俄反倒释然一笑,“你也觉得,罪孽深重的我不该就此离去吧。在诞生之时便因力量失控招致祸患,而后跟随众神背弃法则,甚至不惜吞噬眷属......” 特里芬出声打断了他,“索俄,你始终都无法战胜自己的内心。任何生灵都曾懵懂无知,只是持有这般超脱凡世力量的我们,生来便失去了这种权力罢了。” “这也是我当初要让你赦免瓦勒莉的缘由。” 一提起这个名讳,索俄的嘴唇翕动着,许久才又道:“可被我们间接残害过的生灵却无法再归来,身负的罪孽如何也消磨不清。” 在他即将迎来终焉的时刻,特里芬也只能缓声劝慰道:“......那并非你们的本意,况且,世间的轮回法则自会赋予他们新生。” 索俄勉力摇头,眼眶中的血已近乎干涸,他忽而看向了瓦勒莉尸身所在之处,“不,就像我无法与她,与我的其他眷属去往同样的彼方。” “她虽然向我献上信仰,甚至被人们奉为我的神使,但那也只是因为她遗忘了你的存在。” 光明神的躯体已经逸散了一半,“是么,既然已经到达了尽头,就让我如此相信吧。” 特里芬将声音放得更加和缓,“你还有什么未尽的愿望吗?不过或许我也只能做个旁听者。” 索俄收敛了眸中的惘然,神色一凛,“阿涅企图唤醒这个世界本身的意志,驱逐法则。” “事到如今,你还是要同风神为伍吗?我一直都觉得他不值得信任。”特里芬的语气中已经带上了些许逼问的意味。 索俄的话语则和他剩下的躯体一同逝去,“我只是希望,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回归原初......” 天地间的色彩再度变换,一簇光束以极快的速度陡然升入高空,不断吸附着白昼的光亮,令夜幕提早降临。 待其所吸收的光明积蓄到了极点,便招致了一场旷世的光焰骤雨,而当它们落地之时却未对地表生灵造成任何伤害,反倒令其恢复至全盛的模样。 目睹了全过程的特里芬低喃道:“......我也一样啊。” 另一边—— 原本致力于驱散阴霾的妘昭被这突然的变故逼至地面,她立刻用青羽在赛蒂启诺的身前制造了一层屏障。 而赛蒂启诺却直接穿过了屏障,伸手接住了落下的光焰,感受着其中裹挟的温暖,“不必严加防备,这是光明神最后的忏悔罢了。” 妘昭收回屏障,与他一起“欣赏”着此等难得的光景,但她的语调已然染上了浓重的哀伤,“......光明,终究还是坠落了吗?” 赛蒂启诺感知到了妘昭的情绪,侧身纠正了她的说法,“无论是光明还是黑暗,都不会有真正消逝的那一日,所以大可安心。” 与此同时,生命之树下也迸发出足以媲美日晖的光芒,妘昭神色惊变,因为那是族人神魂的温养之地。 于是她不顾一切地飞身前往,而早已看穿一切的赛蒂启诺立于原地,迎风感受着飘散于空中的纯澈神力——那也是索俄分散于各地的传承之力。 因此当妘昭赶至树下,眼前所见皆是新生的鸟蛋,而最初诞生的那三枚,蛋壳表面已经出现了明显的裂缝,雏鸟们正欲破壳而出。 是光明神的力量,促进了它们的诞生与成长。 意识到这一点的妘昭迫不及待地想让赛蒂启诺亲身感受新生的生命,但对方早在她回到祭祀坑前就已先行离开。 卷四:终焉溯环 第94章 强弱之分 阿黛拉终于突破了光之囚笼,这集结光明神最后的力量所铸就的枷锁耗费了她不少的心神。 她环视四周,发觉自己此刻处于一个完全纯白的异空间之中,且因与沙原隔绝而暂时被切断了力量来源,让她不得不一直使用人形。 “呵,没想到索俄也会像幻神一样搞出这些故弄玄虚的把戏。” 阿黛拉无所顾忌地开始在这片空间内行进,这源于对自身力量的自负,她从始至终都不曾认为这能困住她多久。 而或许只过了数息的时间,一道裂缝便出现在她眼前,她的脚步甚至都没有任何的停顿,直接走入了那片未知的“领域”。 第110章 阵阵白光瞬间闪过,熟悉的黄沙再次出现在阿黛拉脚下,但她十分清楚那都是假象喃楓,不过...... 她低头看着自己重归稚嫩的双手,既然这一切都是幻境,那么自己作为“真实”,形体又为何会随之发生变化? 也罢,就让她看看光明神为自己设下了怎样的陷阱吧,这些神明总是喜欢垂死挣扎一番。 正当阿黛拉思及此时,远处的绿洲之上忽而响起巨象跑动时的“隆隆”闷声——驾驭白象的正是一头赤发的瓦勒莉,她的视线在四处逡巡着,最后终于锁定到了阿黛拉身上。 她神色一喜,而后用那生疏蹩脚的部族语言说道:“阿黛拉,不要靠近危险的沙漠!” 阿黛拉愣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瓦勒莉从象背上轻盈跳下,表情急切地来到自己身边。 啊,难怪如此熟悉,这本就是自己经历过的过往,沙魔本体的一部分附身于阿黛拉,所以需要靠近沙原定期补给。 只是不知索俄展露这些的用意何在。 她抱着静观其变的心态,却面露哀色地朝瓦勒莉说出了同当时一样的话语,“抱歉,但我真的很思念他们。” 瓦勒莉当然知道她口中的“他们”是谁,当即心头一窒地俯身抱住了阿黛拉,眸中随即流下两道清泪,“这一切都是因为我所犯下的罪孽,对不起。” 背对着瓦勒莉的阿黛拉本该无动于衷,但当自己的衣衫被对方的眼泪浸透时,她的心间突然升起一种奇异的感觉。 或许是属于沙魔的力量在异空间中暂时受到了压制,一些人类的无用情感又在蠢蠢欲动,她如此想到。 良久过后,瓦勒莉才缓缓地松开了她,望向那片似乎无边无际的沙原,“......我可以带你去看望他们。” 这也是阿黛拉早已熟悉过的流程,于是她百般无赖地等候着对方将自己抱上象背。 但现实与她的记忆有所出入,瓦勒莉并未马上偕同她前往那些空冢所在之地,而是开始在绿野上采集着紫色的野花,那双曾操纵过无边烈焰的双手如今却手法生疏地将它们编织成了数个花环。 随后,她从这一众花丛之中挑选出了最为精致的一个,将其小心地戴在了阿黛拉的发间。 见对方面露愕然,瓦勒莉旋即解释道:“你的挚亲之所以选择将绿野上的紫花作为你的名讳,应该是希望你能够坚韧地活下去吧。” “虽然,这番话由我来说显得有些不太合适。” 她伸出手去抚摸着阿黛拉的发顶,已经不知多少次作出过这种承诺:“你放心,我会将我的所有都奉献给这片土地上的生灵,剩下的每一日里,我都将以赎罪作为自己的信条。” “......你其实不必在我面前一直强调这些。”阿黛拉终于忍不住道。 孰料此言一出,瓦勒莉顿时微讶地捂住嘴,而后美艳的面庞上露出笑容,令绿洲上的一切花朵都为之失色,“你以前从来不会在我面前多言的——我可以认为你这是逐渐信任我的表现吗?” “随你。” 这段插曲还未过去,阿黛拉就感受到自己力量的流逝速度在加快,她还是得深入沙原,尝试着从中汲取力量。 她知道之所以造成如今的局面都是因为自己太过自负轻敌,但她一时也不想直接用蛮力突破这个异空间。 安稳坐于象背上的她被瓦勒莉妥善护在怀中,风沙不时经过她们身侧,偶尔还会在耳畔发出诡异的呜咽之声。 每当遇到这种情况,瓦勒莉就会贴心地帮她捂住双耳,低头告诉她无需惧怕,自己会一直陪在她的身边。 但无法从沙原中汲取力量这一事实让阿黛拉尤为烦躁,她此前竟未看出光明神还有此等能耐。 瓦勒莉察觉到了她的异状,以为这一切都是源于对双亲的思念,于是开始轻声低唱起族群中的古老歌谣——这些唱段一般用于安抚稚嫩的孩童,也能使心灵重归寂静。 直到那些简陋的坟冢出现在她们的视野之中,瓦勒莉方才停止吟唱,先行将阿黛拉送往地面后,她紧接着飞身一跃,用身侧卷起的旋风清理了企图吞没群冢的沙砾。 阿黛拉就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即使风沙拂面,她也没有显露出任何神情,但瓦勒莉那飞扬的裙摆却真切地映入了她的眸中。 “阿黛拉。”降落于地的瓦勒莉语调温和地唤回了她的思绪。 “嗯?”阿黛拉还未来得及多作回应,手里就被塞入了一众花环。 瓦勒莉的眼神中满含鼓励,“去吧,我想我是没有资格为这些亡者献上祭礼的。” 不,我更加没有资格。 阿黛拉漫不经心地想着,但还是接过了花环,无甚感情地将它们摆放在空冢前竖立着的木牌边。 她以为这无聊的回忆终于到达了尽头,不料瓦勒莉却走上前来,在空冢边长跪不起。 晶莹的泪水再度出现在她的眼角,令阿黛拉无端地心生厌烦:即使流出再多的眼泪又有何用,根本什么也无法挽回,只会一遍遍地向外界证明自己的软弱。 待瓦勒莉的情绪稍稍平复下来,她又自言自语地抛出一个疑问:“像我这样的存在尚且留存于世,那为何没有挽回他们性命的机会?” 站在她身后的阿黛拉嗤笑一声,开口时没能收敛住作为沙魔的傲慢,“人类本就孱弱不堪,拘泥于此的你更加软弱。” 第111章 第95章 寂冷沙尘 瓦勒莉沉默了许久,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去追究她为何会说出此番话语,而是自我剖析道:“我们,不过都是被命运裹挟着的沙砾罢了。” “但是,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人类执着于延续传承的原因。” 阿黛拉紧盯着她的背影,稚嫩的脸上闪过残忍之色,“那又如何?现在的我们充其量也只是在苟延残喘而已,说不定何时就会被眼前的沙原所吞噬。” 瓦勒莉静静地听着她的观点,然后缓缓起身,膝下的位置遍布红色的磨痕,“任何一种生灵在诞生之初,都只知求得生存,而待其形成文明,则往往要经过足以使沙洲变换的时间。” 她指向沙原的彼端,“吾神曾告诉我,那处埋葬着人类文明鼎盛过的证明,这也是族群中人最初来到狄斯塔尔的原因——他们认为这里尚存希望。” 是了,地宫的秘密最初就是在这时由瓦勒莉披露而出的。 阿黛拉回想起了更多的细节——她在听闻此事之后很快便在沙原中寻找到了地宫的遗址,然后在其中发现了诸多未腐的尸骸,以及战神的躯体。 联想到这个层面,她终于对瓦勒莉多存了些许耐心,“不管这里曾经拥有过多么辉煌的文明,它们存续的时间都比不过风沙。” “但风沙会铭记曾经存在过的它们。况且,就算是风沙,也会有变化消逝的那一日。” “你究竟想说什么?” 渐趋躁郁的阿黛拉对上了瓦勒莉平静如水的视线,对方似乎喟叹了一声,才缓缓道:“我只是希望你偶有欢愉的时刻便恣意享受,即使遭遇不幸之事也能化险为夷。那些所谓宏大渺远的事情都不及安稳度日重要。” 阿黛拉听着她在自己面前描绘一个几乎不可能实现的美好愿景,觉得她分外的天真可笑,“这片土地上的生灵根本不会产生这样可笑的想法,生存对于它们而言是永久沉重的命题,还是说,你想将这样的愿望强加于我?” 阿黛拉终于耗尽了所有的耐心,即使力量受到了限制,她也能轻松颠覆眼前的假象:无论是坟冢,还是遍布黄沙的翳空。 这片空间重归纯白,而唯一未在她的力量破坏下消失的,便是瓦勒莉。 哀伤之色长久盘踞于其眼底,阿黛拉释放出的沙流一遍遍地穿过她的躯体,而她仍旧一步一步坚定走近对方身侧。 此等魔怔的行为让阿黛拉心生复杂,但她却只是冷笑道:“怎么,是还想再经历一次身陨的痛苦吗?” 瓦勒莉的身侧燃起火焰,其不住产生的光辉映照着她眉眼间无尽难言的神色。 “不,我来向阿黛拉作最后的告别。” “呵,还不明白么,她的神魂在为你所救之前就已被我吞噬,她的躯体从始至终都只是我的一具傀儡罢了。” 话音未落,她的周身便再度闪现出无数的光影—— 当她刚回到族群时,瓦勒莉处境尴尬,却仍然对她百般照料; 当她随其他妇女采摘草药归来时,瓦勒莉总会在绿洲之畔等候她,手中握着一束紫色的花朵,然后张开双臂给予她一个温暖的拥抱; 当夜幕降临之时,与众人一同围坐在篝火边的她总能听见瓦勒莉用以振奋士气的歌声; ...... 甚至每当她为接受风沙传讯而离开绿洲时,在日晖逝去之前将自己带回的也是瓦勒莉。 循环往复的画面最终定格在躯体成熟的她掐住瓦勒莉脖颈的那一刻,这令她再度重温了一遍对方的眼神,痛苦、惊愕,以及那被她忽略的一抹释然。 不受抑制的沙流顷刻暴起,试图强行冲破这片空间,身处熊熊烈焰之中的瓦勒莉注视着她的失态表现,神情间是不带丝毫嘲讽意味的平和。 “为何要否认自己的内心呢?我所珍视的一直是你啊,阿黛拉。” 回答她的是一场巨大的沙暴,似乎连她周身的火焰也能瞬间熄灭。 “不要试图从我身上寻找到那个人类的痕迹!” 瓦勒莉的所作所为彻底激怒了对方,整个空间也出现了濒临崩溃的迹象。 但自始至终,瓦勒莉的躯体都不会遭受到任何实质性的伤害,在被击碎后也能瞬间复原,于是穿过沙暴的她无视了对方的滔天怒意,含笑发问道:“那你为什么要向我复仇呢?作为沙魔觊觎我的力量无可厚非,可你却并未取用我的力量......不过如此一来,我便也算向你赎清罪孽了。” 阿黛拉的神情逐渐变得狰狞,“竟然会产生此种荒谬至极的念头——你以为站在你面前的是谁?” 瓦勒莉却像是在透过她注视着另一个存在,“阿黛拉,我们都无法掌控自身的命运,就像我于无意懵懂间铸就了灾厄,而沙魔夺去了你挚亲的性命。” “我一直希望在绿洲上奋力生存的人们能够延续下去,想看到新的文明兴起,更想见证你成长的过程。” “我知道终有一日自己为守护这片土地而逝去,我也希望你能亲眼见证我的陨落,那意味着我做到了第一次见面时就在心中向你许下的承诺。” 她的胸口正被数支沙流贯穿,她好似完全感受不到痛苦一般,缓缓向眼前的阿黛拉张开了双臂,与其记忆中的一般无二。 阿黛拉的眸中出现了一瞬的怔愣,狂怒也渐渐得以平息,最后她收敛了暴走的力量,但始终不肯接受瓦勒莉的拥抱。 第112章 “杀你,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之所以没有拿走你的力量,是因为你太过弱小。” 而瓦勒莉轻轻摇头,上前一步主动拥住了她,却又在她的耳畔呢喃道:“沙魔,你还记得自己最初是如何产生意识的吗?” 是借助了她,淬炼之火强大的增益能力。 后土力量充沛之地,往往会诞生力量集结体,其中佼佼者甚至可以通过法则的转化之力获取神格,稍次一点的媒介也能助其产生意识。 所以要封印沙魔,还有一种办法。 这一次,空间内所有的画面都尽数褪去,甚至连那纯白的背景都被黑暗吞噬。 瓦勒莉的怀抱化作了一道禁制,束缚住了阿黛拉的行动,猩红色披风的剪影闪过,铠甲加身的索俄毫不犹豫地搭箭射击,令黄金箭矢穿透了阿黛拉的胸口。 第96章 失坠的前音 “光明,是能够穿透任何空间的存在。” 这与之前的任何一次攻击都不同,依附在箭矢上的光明不再致力于焚尽一切,而是为了唤醒那微乎其微的良性。 后知后觉被暗算的阿黛拉奋力想拔出胸口的箭矢,瓦勒莉却先其一步地抚上了她的脸颊,语气十分轻柔,“别忘了,阿黛拉,我们都需要偿还犯下的罪孽。” 下一刻,阿黛拉的身躯被从四面八方袭来的光刺彻底击碎,而黄金箭矢依旧钉在被逼出的沙魔本体幻影上。 瓦勒莉看着那不住挣扎的褐色沙流,坚决地握住了箭矢的尾端,熊熊火焰立刻将二者包围于其中。 就在烈火即将焚尽一切之时,伫立在火光中的她回身看向光明神,“虽然我依旧未回想起与您有关的记忆,但谢谢您完成了我最后的愿望。” 索俄的神魂早已陨落,如今出现在异空间内的他也只是幻影形态,于是他收起长弓,平淡道:“毕竟是我亏欠了你许多。不过,你之前分明可以再支撑一段时间。” 火舌已经吞噬至瓦勒莉的半腰处,她惨淡一笑,“在与沙魔的战斗中,我本就一直落于下风,后来感知到族人尽数为双头蛇所杀,便觉得就这样结束掉一切也不错。” 所以心存求死之志的她,不消多时便被阿黛拉击败,但未尽的执念仍旧留存在这副躯体之中,让索俄得以利用此点为封印沙魔作最后一搏。 “这个世界上不存在能轻易消弭的夙念。”身躯与其一同快速逝去的索俄继而说道。 “那么,您未完成的愿望又是什么呢?” 瓦勒莉没有等来回答,烈火成为了她眼前最后看到的光景,这一次她迎来了真正的终焉。 而随着异空间的崩塌,索俄所仅剩的一点残魂也即将消失殆尽,他注视着那跳动的火苗,阖眸等待着最后的时刻。 他未竟的愿望...... 是未消除那无止无休的纷争?还是内疚于自身罪孽未除?亦或是迄今为止也未能拥有一颗坚韧的心? 无数思绪在极短的时间内聚集于神魂,然后又随着他的衰亡而快速散去。 不,也许他走向的不是衰亡,现世降下的光焰即可证明他成为了更加长久的存在,他会化作此世无处不在的光辉。 方才还气势汹汹袭向特里芬的沙虫瞬间倒地不起,用以组构它们身躯的腐肉纷纷散落,流出的浓稠污血染黑了一大片沙地。 与此同时,纷纷降落于地的光焰雨也迎来了尾声,白昼重临。 天马的前蹄踩住了双头蛇的断尾,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鸣叫,而为索俄所开创的异空间再次出现在众者眼前,从中飞出的却只有那一支封印住沙魔本体的黄金箭矢。 特里芬抬手接住了它,指间紧攥的力度证明了他的痛心程度,“......不愧是光明神,想不到最后,竟然会是这样的结局。” 他望向一片狼藉的广阔战场,即使沙魔与幻神麾下的双头蛇都先后败北,然而一切还远远未到尘埃落定的时候。 陷入沉思的战神因此并未注意到,一缕混沌正自双头蛇被斧头劈作数段的残尸中匆忙遁入地底。 普内铎,幻神神庙的某处内室之中。 人面蛇身的怪物毫无气息地躺倒于地,正被数团混沌竞相撕扯着血肉——不久前它才刚被索依姆亲手了结了性命,只因它是其制造出的又一个“残次品”。 而那缕从狄斯塔尔逃窜归来的混沌顾不得去加入自己的同类,但它甫一入内,便被立于内室角落的索依姆吞噬入体。 “原来如此,真可惜,这是我近来最为得意的作品了。” 索依姆说及此处,下意识地看向了那些已然堆积如山的尸骨,它们因为各种各样的瑕疵而成为了混沌的食物。 不过他的语气中也不见明显的惋惜之意,对于他现在的实力而言,再创造一件称手满意的“工具”只是时间多寡的问题。 况且,他还得到了一件不错的“容器”——身披宽大斗篷的少年靠坐于石壁,浅灰色的眼眸因为神魂已失而目光呆滞,这便是赛蒂启诺的残魂曾经使用过的躯体。 幻神开启了自己设置在此处地底的法阵,大理石板便缓缓挪开,露出一个深坑,那里尽是一些体含剧毒的黑色蝮蛇,算是他用以造物的原材料之一。 任谁被一众猩红竖瞳所注视,都会顿觉毛骨悚然,但索依姆早就习以为常,其中凶性最强者反倒会更受到他的青睐。 第113章 “除却会限制力量外,这具身体堪称完美,看来卡克斯的造物能力仍在我之上啊。” 索依姆一面欣赏着那具被遗弃的身躯,一面又从深坑中选出一条黑色蝮蛇,将之与混沌缓缓相融,企图通过这种方式制造出新的双头蛇。 他自然知道赛蒂启诺觉醒的消息,之所以没有任何举措,只不过是想静观风神的下一步动作罢了。 再不济,现如今的普内铎几乎已经成为了他掌控下的一座“孤岛”,索依姆根本就没有后顾之忧。 一具新的躯体在他的见证下逐渐成型,当它睁开那双与他如出一辙的眼睛时,索依姆便知道,他先前折损的“工具”已经拥有了新的替代品。 但无论是残次品也好,满意的作品也罢,它们都是依照凯因德的模样制造出来的,即使索依姆从来不会将它们看作是凯因德。 因为他永远无法忘记,真正的凯因德,本就应该是人类的模样。 如果此地的宁静从来未被打破过,如果那象征着灾厄的幻神神格不曾降临此间,或许他们可以作为人类,平淡地度过短暂的生命...... 只是可惜无论是过去,还是未来,这样的念想永远不可能实现,于是索依姆很快便否认了脑海中的惘然,他还是一如既往地憎恨着众神与法则,甚至与日俱增。 他会亲眼去见证,至高者的陨落。 第97章 滥用与忌惮 特里芬在暮色沉沉中将最后的黄金箭矢立于沙原与绿洲的分界处,那会作为一个醒目的界碑来记载这里曾发生过的一切。 白象伸出长鼻揽住他的身躯,争斗暂且平息后,他们才终于得以享受重逢时的欢愉。 然而衔着光明圣剑的天马却只能在一旁发出几声如同呜咽的哀鸣,手握战斧的特里芬理解它的悲恸,宽慰道:“若是你无处可去的话,大可和我们一同留在狄斯塔尔。” 天马能通晓神言,它通过摇头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也罢,想必你有着自己的打算,无论是继承光明神的意志,还是自由翱翔于各地,总之,好好存活于世吧。” 特里芬抬眸看向那尸横遍野的惨状,这些都是双头蛇的杰作,天马明白他所望为何,借用圣剑上残留的光明之力驱逐了围绕在人们尸身上的死气。 白象亦紧随其后,利用自身锋利的獠牙迅速掘出了一个巨坑,用作于尸体的长眠之处。 “如果羲君尚在的话,你们一定可以获得苦难尽除的来世。” 特里芬发出一声喟叹,他内心的仁慈与外表的勇猛有力形成了鲜明对比,在战斗意志中诞生的他自然清楚,纷争所带来的种种痛苦。 因此,他先前才会向云境祭出那些能作为通灵媒介的象牙,希望能引渡更多生灵的神魂赶赴来世。 在众者身后,风的轨迹却悄然发生了变化。 纵然深陷哀伤,特里芬的敏锐度依旧不减——瞬间察觉到异样的他向天空彼方掷出了战斧,并示意白象和天马做好迎敌的准备。 率先而至的是尖锐刺耳的示威鸣叫,层云底端陡然出现了一只巨兽的身影,它的翼展极广,与之相比,身躯则显得过于轻盈纤瘦,而赤色的脊冠和混沌的眼眸昭示着它正处于一种极为狂暴的状态。 “风神的本体?!” 瞧着对方这般来势汹汹的模样,战斧也未露出任何退意,而是直接与之凌空对峙。 翼龙在空中盘旋了几周,倏然发难,直接从长喙中吐出数道风刃袭向地面众者。 特里芬见状握紧双拳,斧柄上的红色宝石便绽放出赤金色的光芒,成功在半空中架构出了一层防御屏障。 这对刚经历过一场恶战的他来说其实尤为吃力,但他知道,埃弗摩斯的背后操纵者为阿涅,无论其指使埃弗摩斯对目的为何,他都必须要破坏对方的计划。 风刃触及屏障之后会反弹一部分神力,而这些力量很快又被新的风刃所吸收,致使它们的威力层层递加,屏障的边缘最先出现裂缝,最后一路延伸至作为中心的战斧处。 意识到这一点的特里芬神色凝重,也许是因为突兀出现的翼龙正处于狂暴状态,否则它的力量不会提升得如此迅速。 在场者中尤擅飞行的只有天马,而它也扬起前蹄,飞冲至穹顶,作出了迎战姿态。 它方才的速度足以与光束媲美,因此特里芬根本来不及阻挠,只得让战斧多作掩护,与此同时,他迅速思索着风神突至并发起攻击的动机何在。 最坏的结果便是为了夺走自己的传承之力,但令阿涅如此急不可耐......看来一定出现了他所不知道的变数。 天马丝毫不惧发出警告吼声的翼龙,它甫一张开洁白的双翼,便于刹那间射出无数光刺——光明与风都为能够穿透空间的物质,就是不知究竟谁能更胜一筹。 面对天马的进攻,翼龙却敛翼在后,看似将要毫无章法地斜冲着滑翔而去,实则...... “退后!”与此同时,从地面上传来特里芬急切的吼声。 然而一切都为时已晚,整片天空的气流都被瞬间阻断了轨迹,天马则被直接禁锢在了一个临时创设的空间之内,等待它的将是风神单方面的屠戮。 随着道道凄厉的嘶鸣声响起,空中迸溅出无数天马被风刃直接肢解后的碎块,它们聚积于云底,形成了一片昏沉的血雾。 第114章 更加可怖的是,这残忍的一切只发生在须臾之间,且战斧还未靠近,就已被那股巨力击落于地。 是因为天马从不在目标范围之内,于是翼龙才选择了“速战速决”。 它丝毫不在意天马的惨状,迅速把视线移向了神力经过大量消耗的战神,朝他发出几声威胁般的鸣叫。 真是毫无理智可言,特里芬见识过了翼龙的疯狂举动,眼神却更为坚定毅然,他并不惧怕陨落,只是忌惮在自己身陨后,传承之力落入阿涅之手。 而风神的力量短期内能得到如此大的提升,本身就极为可疑。 对方的神力中,似乎掺杂着浓重的毁灭之念,使其反为所控。 特里芬咬牙抬手召回了战斧,他不是没有直面过毁灭的力量,只不过那得追溯到那场旷日持久的诸神与法则之争。 正当他打算奋力一搏之时,天地间又出现了新的变化——一道陡然张开的裂缝。而狂风所架构起的“杀戮”空间则被其中窜出的一股有形的白色力量轻易打破,气流也随之重新开始流动。 “穿梭空间的运用能力,看来还不够熟练啊......” 自言自语的赛蒂启诺从撕裂的空间通道中缓慢降落于地,祂的出现立刻吸引了众者的目光,并令他们无比忌惮。 “善之法则?”很快便从错愕中脱离出来的特里芬准确地说出了祂的身份。 而赛蒂启诺对此没有任何表示,抬手指向了翼龙所在之处,纤细的光线顿时逸散而出,组合构成了一座精巧的牢笼。 不顾其挣扎,围困住翼龙之后,祂嗅到了新鲜血肉的气味,无神的双眼移向那些夹杂着碎肉块和骨架。“阿涅就这般忌惮我的存在么?竟还指使他的眷属滥杀无辜。” 除却呼啸而过的冽风,祂没有,也不需要得到任何回应。 纯净的力量在赛蒂启诺的掌心中聚集,再缓缓四散而去,依附于血肉之上,不多时,重获新生的天马便自光芒中走出。 为此,祂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但赛蒂启诺仅是云淡风轻地擦去了嘴角的乌黑血迹,这是祂对光明神身化光焰所表达的敬意。 第98章 执念的囚徒 祂试探性地伸手抚上天马洁白的羽翼,温和嘱咐道:“这一次别再莽撞行事了。” 赛蒂启诺从光焰雨中好不容易积攒起的一点光明之力,此刻被尽数用于复活天马。 对方依恋地蹭了蹭祂的手心,赛蒂启诺这才抽回手,准备回应那道一落在自己身上便不再移开的视线。 “我难得的善举令你很惊讶吧,战神特里芬。” 窥视被点破的特里芬俯身一礼,“请原谅我的无礼,我只是想探知您的目的所在。” “不必紧张,我之所以来此,是为了收拾残局。”赛蒂启诺直截了当地说出了他想要的答案。 坚毅之色出现在特里芬英武的面容上,“您的神魂先前修补了我附着在战斧上的神格,为表谢意,接下来我会尽力完成您下达的指令。” 他毫无顾忌地对上了那双布满灰翳的眼眸,空气中一片静默,只有远处的天际传来阵阵翼龙挣扎时发出的怒吼。 “那么现在便告诉我,被囚于地宫之时,你究竟看到了什么。” 特里芬闻言,终究还是移开了视线,而赛蒂启诺始终静候于原地,仿佛拥有着无限的耐心。 “......人类的过去。” 赛蒂启诺略一颔首,“果然如此,洛比泽真是偕同众神惹下了不少麻烦。” 与此同时,翼龙即将突破身上的桎梏,紧接着却又被新的光线所缠缚,这一次顺道将它的长喙也层层缚住,使二者的耳畔彻底安宁下来。 “请您务必要提防恶之法则。”特里芬正色道。 赛蒂启诺的唇角微微上扬,阖眸露出一个凄凉的笑容,“那是自然,不过我存在的时间实在是太久了,久到我几乎要忘记曾经和你有过何等交集,让你如今能这般信任我。” 毕竟,此前的祂长居于圣殿之内,就如同依附于洛比泽的影子一般。 善之法则于众神而言,是传说级别的存在,鲜少有谁能得知祂的名讳,他们甚至一度认为赛蒂启诺早已为恶之法则所吞噬,和其融为一体。 “仅凭您曾以一己之力背负这世间的毁灭之念,便足够受到特里芬的敬佩。” 赛蒂启诺知道他所言不虚,于是轻轻喟叹一声,“我犹在时,纵使洛比泽的恶念如何膨胀,都尚能斡旋遏制一二,可就在我身陨后,后土的秩序就被轻而易举地破坏殆尽。” “能背负毁灭之念又如何?灾厄本就无穷无尽,我所能做的,只是勉力恢复秩序,给予万物容身之所罢了。” 特里芬蹙眉,“这么说来,恶之法则当初遏制诸神,是因为您的身陨?” 祂摘下兜帽,令白色的发丝曝露在风中,“这些事情的联系远没有这么简单,不过世者好像都认定我才是弱势的那一方,虽然我也并未因此而困扰——” 赛蒂启诺话音一滞,“因为这只是我来到这个世界所要付出的代价。” “我明白了,”特里芬明知祂不欲透露更多细节,于是抬斧指向天际,“那么您打算如何处置风神?” 听闻此言,赛蒂启诺的笑容中增添了几分深意,右手缓缓收紧,位于空中的囚笼便瞬间坠落,在沙地之上砸出了一个深坑。 第115章 “自然是要好好清算。” 特里芬顿时听见了骨肉碎裂的声音,犹疑道:“埃弗摩斯身上似乎有种不同寻常的力量,这使得他完全失去了理智。” 翼龙坠落时的烟尘还未散尽,却根本无法靠近赛蒂启诺,“如果你使用的工具不再称手,你会怎么做呢?” 这个问题的答案不言而喻,销毁,亦或是重塑,埃弗摩斯显然属于后者。 塞蒂启诺陡然撤去了多余的光丝,只余下一根横陈于翼龙的脖颈,即使被对方的褐色竖瞳瞪视,也不见祂有任何怒意。 特里芬预料到自己接下来或许会见识一些血腥场面,不由得摇头叹息。 但塞蒂启诺却是在处置风神之前向他下达了指令,“我要你去寻找月桂树的种子。” “可是净化神业已陨落,即使能寻来树种,也无法重塑他的神格。”特里芬不解发问。 “我在树种上留下了封印,这会遏制月桂树的新生,为的是让珀尔菲能暂且不受黑暗的侵蚀。” 特里芬收敛了愕然神色,沉声道:“请您放心既然他还有复苏的可能,那我势必不会坐视不管。” 塞蒂启诺欣慰一笑,将掌心间的浅金色光团凝就为一段月桂枝交付与他,“这些是珀尔菲唤醒我时留下的力量,你将它们带去,我不便亲自前往。” 战神虽仍觉莫名,但还是收下了那段月桂枝,“我以为您会先让我去监视幻神。” “不,若是不解决这件事,陷入迷惘与狂暴的黑暗又会卷土重来。” 塞蒂启诺清楚前后的因果,祂也不知这样的抉择孰对孰错,祂只是希望将自己视作亲长的珀尔菲能摆脱那悲哀的结局。 不过那位以其眷属自居的黑暗化身,恐怕并不乐意自己插手。 “你刚复苏不久,又协助光明神封印了沙魔,休整过后再启程也不迟。” 塞蒂启诺能感觉到特里芬的虚弱,那强健的躯体上伤痕累累,仅剩的铠甲也残破不堪。 特里芬却拒绝了祂的好意,“我本以封印沙魔作为终点,既然侥幸未陨,便需得为了某些遗志前进。” “我倒是好奇光明神的遗志为何。”话音刚落,原属于索俄的铜剑便飞入了塞蒂启诺手中。 听罢战神的解释,祂难免心生扼腕之意,“又是一个执念的囚徒,不过为了偿还罪孽,也只能如此。” 他们一道陷入了沉默,许久之后,特里芬最后看了一眼那仍未放弃挣扎的翼龙,便正式向塞蒂启诺辞别。 不过他仅仅带走了白象,天马则留待原地,毕竟它会追随光明神器所承认的拥有者。 第99章 诞生之初 “跟在我身边的话,会很危险。” 天马仍纹丝不动,眼眸里闪动着祈求的色彩,赛蒂启诺却表现得更为决绝,祂轻轻揭开袍衫,露出胸口处的苍白肌肤,再用铜剑在其上划开了一道伤痕。 祂始终神色如常,因为巨大的痛苦早已使祂麻木。 最先涌出的依旧是那些污黑的液体,待它们稍稍止住,便能一窥肤下的内里——祂体内盛装的并非脏器,而是一团又一团不断蠕动着的黑色线状物质,这使得祂无时无刻不在被蚀骨的痛苦所折磨。 赛蒂启诺在它们妄图脱离自己的躯体之前勉力愈合了伤口,“如你所见,我是毁灭的化身。离开这里吧,带上光明神的神器,去哪里都好,至少现在的你是自由的。” 每当抚过那双翼上的洁白羽毛,赛蒂启诺的心间便会涌上一丝欣羡,虽然如今的祂也可以翱翔于天际,但无形的枷锁从未消失。 天马的喉间发出了几声呜咽,它俯首从赛蒂启诺手中衔过铜剑,片刻过后再次展翅高飞。 赛蒂启诺微微仰首,祂的眼前依旧是一片黑暗,可祂能感受到那腾飞时产生的气流。 许久之后,祂才缓步走向被光丝所缚的翼龙,无悲无喜的面容上流露出几分寞然,“如今,终于只剩下你我了。” 随着祂一步步的靠近,巨兽以双翼拍击地面的动作更为激烈,却苦于牵制长颈的光丝而无法向前发起攻击。 “你真是太不安分了。” 赛蒂启诺在摇头间下定了结论,又在胸口处将双手聚拢合十,待其稍稍分离,巨大的吸力便自此处迸发而出,近乎贪婪地吸取着风神的力量。 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但于风神而言实质上是一种救赎,极易失控的毁灭力量会吞噬附身者的神智,致使其最终万劫不复。 而赛蒂启诺正将这股力量吸入自己体内,恐怕就算风神处于神智清明之时,也不知道祂目的为何。 翼龙在激烈的神力索取之下彻底昏厥,当耳畔只剩下力量的流动之声,赛蒂启诺的心间漫过一种被命运玩弄的荒诞感。 “埃弗摩斯,希望之风......原来他们唯一不曾夺走的,便是我赋予你的名讳。” 灰暗的力量源源不断地化作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伴随其增长的还有空虚和悲哀,当祂重回这副躯体时,尘封已久的记忆便再度显现。 祂存在于世的岁月,的确无法计量,就连祂自己,也模糊了对时间长短的概念。 但赛蒂启诺永远不会遗忘,当自己最初拥有意识时,所看到的画面——祂诞生于空间裂隙之中,陪伴祂的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而未形成固定形态、飘浮于其间的祂是裂隙中唯一的光点。 第116章 祂那时没有名讳的概念,更没有自称的必要,祂起先只是在裂隙中漫无目的地游荡,后来祂发现常有来自外界的零星力量漂泊迷失于此,吞噬的本能便让祂将其尽数化为了自身的力量。 而一旦有了这样的认知,贪欲增长的同时,祂也开始寻求能离开这里的出口,毕竟没有谁愿意永堕黑暗,忍受那看不到尽头的孤独。 黑暗使祂无数次地迷失方向,支撑祂不曾放弃的,是那些不断误入裂隙的外界神秘力量。 但在祂找寻到出口之前,因为对经过身边的力量来者不拒,于是祂的身躯出现了濒临崩溃的征兆,这也是祂第一次直面毁灭之力的侵袭。 祂时而觉得自身被分裂为数以千万计的碎片,时而觉得自己被压缩为了微末的尘屑,此等痛苦让祂品尝到了绝望的滋味以及对消逝的极端恐惧。 若是祂不曾意识到自己存有前往外界的可能,恐怕这种感受不会来得这般强烈。 这迫使祂不得不放弃一部分力量,但已被吸收的力量沾染了祂的神识,离开祂体内后汇聚为了另一个独立的个体——亦是最初的洛比泽。 对方的出现暂且抚慰了祂孤寂的内心,祂们虽然没有什么交流的手段,但对方始终如影随形地跟在自己身后,仿佛自己是其唯一的依靠。 与此同时,祂的力量渐趋平稳,已经能够完全为祂所用,这展示了祂超凡的适应能力,却也为日后埋下了最初的祸端。 不过祂所化身的光团始终纯白无垢,而洛比泽的外表则显得灰暗不堪。并且,对方诞生之时纵然自身力量孱弱,吞噬的欲望却丝毫不亚于祂,因而经常受到反噬。 祂初次对另一个个体产生了忧心忡忡的情绪,贪念不足反招致祸患的滋味,祂较对方更为清楚。 或许当洛比泽在自己身侧诞生的时候,某种牵绊就已将祂们相连,不论日后走向了怎样的穷途末路,至少现下想来,对方那时候的确给予了自己陪伴的温暖,很长一段时间内,祂们都只拥有彼此。 后来,接踵而至的外界力量越来越狂暴,这无疑在说明一个残忍的事实:有朝一日,此处缝隙也会被毁灭的气息所彻底破坏。 面对此等不详的征兆,祂始终没有放弃寻找离开裂缝的出路,当祂在无边黑暗中长途跋涉之际,洛比泽就被祂妥善护于怀中,如此一来也是为了防止祂继续吞噬那些狂暴的力量。 但事实证明,祂的想法极其天真,无论是外界的情况,还是洛比泽自身的选择,都未能让一切按照祂所期望的那般发展。 洛比泽最终还是因为吞噬过多的毁灭之力而走向了失控,致使整个裂隙空间内震荡不堪,祂一面压制风暴,一面以身躯作为支撑,阻止着这片空间的坍塌。 祂根本不认为自己能审判洛比泽的行为,对方只是犯了和自己相同的错误,而且这个错误也直接促使了洛比泽的诞生。 祂最后直接吸收了洛比泽体内泰半的毁灭之力,才成功阻止了这一切,不过祂根本顾不上耗费巨大的自身,因为经此一遭,祂感受到洛比泽正在离自己而去,直到完全消逝于此间。 哀恸令祂再度奋起,祂将剩下的所有力量布施于先前坍塌产生的裂缝,希冀能以这种方式创造一个出口。 祂已然明白,若只是一味坐以待毙,祂们迟早会化作黑暗的一部分。 第100章 无尽浮沉 幸而在自己的身躯崩溃之前,来自外界的一线光明终于眷顾了此间,为祂们打开了通往“希望之乡”的通道。 当祂甫一跨越出那道裂隙,外界猛烈的力量风暴瞬间袭来,令本就脱力的祂彻底陷入昏厥,但祂仍旧紧紧护住怀中的洛比泽,救赎对方也已成为了祂逃出裂隙的动机之一。 在那之后不知又过去了多少时间,祂只记得,一阵窒息感迫使自己在沉浮中睁开了双眼,黑色的海水迅速占据了祂的视野,波浪既似驱逐又似挽留般地任意推拒着祂的躯体。 祂奋力挣扎,也只能使头颅浮出海面,等等,自己的躯体...... 祂惊疑不定地发现自己拥有了新生的四肢,又用那瓷白的双手去仔细触碰自己的面庞,黑色的发丝随潮水飘浮荡开,最后散落于两侧锁骨间。 但祂顾不上去感受更多的变化,而是环视四周的海面,妄图寻找洛比泽的踪影,既然自己业已化形,那么洛比泽的身躯也势必会发生变化。 最后祂孤注一掷地选择潜入海底,初时的窒息感已经不足以阻挡祂下潜的决心,可当祂完全适应了海底的环境,却仍不曾找寻到一丝一毫有关洛比泽的踪迹。 潮水之下是一片浑浊,不时有黑色的漩涡和暗流经过祂身侧,似乎在深处还含有更为可怖的物质。 祂在黎明时分再度浮出了海面,迷茫而无措地注视着朝霞间或为海水表面镀上一层深绯色的滚边。 而在祂视野不曾为日晖所照耀之处,出现了一座光秃的岛屿,紧接着,如有生命力一般的潮水将其推向了那座孤寂之地。 祂没有任何反抗,直到脚底终于触及了那片由灰沙覆盖的海滩,和先前不同,一旦脱离了海水的浮力,祂根本没有在陆地上行走的能力喃楓。 于是趴伏于地的祂只得仰望着这座岛屿的层层叠叠的山崖,在其至高点矗立着一座恢宏庄严的圣殿。 第117章 不知为何,自看到圣殿的那一刻,想要登顶前往的渴望就不断萦绕于祂的心间,但这一幕显得颇为狼狈,因为赤身裸体的祂只能近乎爬行般地在沙地上挪动。 后来,祂的眼前出现了一道斜斜的阴影,祂试探性地抬头,与一双猩红色的空洞眼眸对上了视线,对方同样拥有着一头黑色的发丝,只不过长度被修剪至耳后的位置。 祂的嘴唇翕动着,想询问对方的身份,新生的喉舌却发不出像样的音节。 对方亦一声不吭,只是脱下了身上的洁白外袍,交由祂裹身,又伸手扶抱着祂,令之能够勉强站立。 巨大的法阵也同时在二者脚下显露纹路,伴随着空间的扭曲,数道强光闪过,祂们瞬间被传送至位于山巅的圣殿内部。 立于冰冷的石制地面,祂们头顶之上,是一幅精细的壁画,那源于这个世界的造物者。 待祂收回视线,微微晃神之际,身侧的黑发少年便已消失不见,而祂的眼前出现了另一个和自己如今的躯体构造相同的存在,只是对方须发皆白,一双眼睛也浑浊不堪,面庞上遍布沟壑,浑身被长袍包裹,裸露出的皮肤也尽显老态。 不久之后,祂就会明白,出现在自己眼前的老者是这个世界本原般的存在,也间接铸就了祂日后的种种苦难。 老者的视线执拗地锁定了祂,双目也同时散发出几分可称癫狂的喜悦,被其注视,祂只觉如芒在背。 “你好啊,外来者。”对方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明明传入自己耳中的是从未觉晓过的陌生语言,祂却能准确理解对方的意思。 可还不待祂作出任何反应,浩如烟海的信息就瞬间涌入祂的神识当中——语言、文明、生命......有关这个世界的一切。 虽然那是对方擅自为之,不过也的确省去了不少麻烦。 除此之外,对方还将一面水镜移向祂的身前,让祂能清楚地看到自己如今的形态。 清晰的面部线条勾勒出完美轮廓,经由水镜映照在那翠绿色的眼眸之中,而即使身形高挑,那长过脚踝的黑发也已成为了一大牵绊。 祂轻轻拉扯着自己面部的皮肉,说出了通晓语言后的第一句话:“我为何会拥有这样的身躯,是因为你么?” 祂的眼神中不乏戒备,却又实在无法从别处寻找到答案。 老者将祂稚嫩的表现尽收眼底,“你可以如此认为。” 祂猜测不出老者的目的,不过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打算,“我在寻找和我共生者的下落,如果你不知道答案,那么接下来就不要妨碍我。” 话音未落,先前那个沉默的黑发少年便闪现至祂身侧,老者以一言点破了祂的疑虑,“很可惜,你没能认出祂来。” 见祂站在原地沉默,老者继续说道:“你的学习和接受能力都很强,并且兼有生机与毁灭两种特性,你比祂更适合作为‘容器’。” 这加深了祂的忌惮,“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但我一定会带祂离开。” 身侧的少年陡然倒地不起,浑身抽搐,不多时一团灰暗的物质便从其体内徐徐升起,最后被老者囚于掌心。 “你确定么?祂本就因为吞噬了过多的毁灭之力而濒临灭亡,如果没有我的相助,你早就迎来了同祂的别离。” 那既是一种漫不经心却又能掌控一切的语气,也是一种赤裸裸的威胁。 “......利用祂引诱我来此处,你究竟想从我身上得到些什么?” 祂依旧不习惯用双脚站立,但仍勉力维持住身形,瞪视着眼前的“罪魁祸首”。 老者举起了对方的本体,“这个世界上所存有的毁灭之力已经远远超越了其能够承载的限度,正如祂的身躯一样濒临崩溃,我一直在寻找着救世之法。” 祂毫不留情地说出了心中所想,“但这与我们无关。” 老者乜斜着瞧祂,似是在嘲讽祂的天真,“你以为你能成长到如今的地步,所吞噬依靠的那些力量是从何处而来?如果不是你们吸取了太多从此世‘泄露’而出的力量,我也无法在你们有难时施以援手,将你们引渡于此世。” 第101章 渡岸 这么说来,那时祂所见的那一线光明......其实将祂们引向了另一个“深渊裂隙”。 来之不易的自由与光明转瞬即逝的绝望之感,顿时席卷了祂的内心,也使祂形容狼狈地跌坐于地。 老者始终漠然旁观着祂的心境变化,并“善意”提醒道:“当然,生来便具有吞噬之力的你只会越来越强大,何必去在意一个微不足道的‘共生体’呢?” 作为世界的本原,只求万物平衡的冰冷法则便是其唯一的信条。 这激起了祂心中的波澜,也促使祂立刻就下定了决心,“祂曾陪伴我度过漫长的孤寂岁月,所以我不能对祂置之不理。” 这正好迎合了老者的目的,但祂却听得其嗤笑道:“因此,惧怕孤独的你永远无法成为真正的强者。 祂未加反驳,只用一双眼睛平静地注视着眼前的造物者,等待着对方表明态度。 “你的共生者可以从此世中获得维系身躯的力量,作为交换,我需要你以己身去承载此世的毁灭之力,以及在我沉睡期间,负责维系世界的运转。” 祂的神情早已麻木不堪,“......我答应你的所有条件。” 第118章 “放心,约定的期限不会是永远。” 造物者的口中开始呢喃起古老的咒语,象征着契约内容的符文在祂的皮肤上跳动,最后彻底没入其中,契约就此成立,一旦违背,祂将遭受不可想象的反噬。 不过造物者却迟迟未归还手中的光团,“祂虽沾染了你的意志,但终究本性至邪,会招致祸患。” “我既要维系这个世界,那么日后自然不会对其的所作所为置之不理。” 从祂此番话中,造物者大致便能预知到日后的结局,但其本身的目的便是在沉睡之前寻找到合适的“容器”。 这一切源于世界诞生之初的特性——任何自然生灵的力量都会带有毁灭的阴影,待积聚到一定程度后,终有一日会失控爆发。 此等特性也使此间的生灵丧失了“进化“的可能,纵使拥有巨大的力量积累,也无法使之发生本质变化。 创造万物已然耗去了造物者的大半力量,使其即将陷入沉眠,因此必须为那些阻碍世界发展进化的毁灭之力寻找到一个合适的“容器”。 造物者最终还是归还了表面灰暗的光团,失而复得的祂则紧紧将其护于怀中,姿态戒备,却显得分外无助。 “在我沉睡期间,我的‘耳目’也会遍及各地,请遵守你我之间的约定。” 得知使洛比泽复苏的具体方法之后,祂面无表情地见证了对方的消逝过程,造物者的意志沉眠过后,祂又在原地尝试了许久,才得以勉强站立。 此时此刻,祂终于拥有了喘息的机会,可那偌大的圣殿让祂感到无比孤寂,因为纵然洛比泽被赋予了新的躯体,其神魂却还未复苏。 祂的手指抚上了自己的喉间,造物者将一种极其古老的语言体系授予祂,每当那些晦涩难懂的音节从口中释出的时候,祂便会意识到自己并不属于这个世界。 和造物者对峙,继而被迫签订契约之后,巨大的迷惘吞噬了祂的内心,祂跌跌撞撞地跑向了石门之外,眺望着汪洋的彼端,那片正被黑暗物质笼罩着的土地便是造物者所创造出的杰作。 按其所说,祂的职责便是负责将那些邪秽的物质尽数吸入体内,与之相对,造物者赋予祂的权限也会增强祂的力量。 祂将会掌控令这个世界生生不息的法则之力。 …… 那段时光对赛蒂启诺而言无法单纯地用苦涩一言概之,在此期间,未曾离开过岛屿的祂学会了站立与行走,适应新生躯体之后,祂也渐渐开始体悟造物者所留下的有关这个世界的一切。 有朝一日,祂一定会踏上那片土地,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但在洛比泽未复苏之前,祂宁可固步自封地守住那一方天地。 祂会在暮色彻底降临海面前引渡大量的毁灭之力入体,它们会在其体内形成沉疴,使祂在晨昏之间饱受躯体与神魂的双重痛苦,甚至于后来,祂的发根处都显现出了代表着衰亡的白色。 除此之外,祂还需得从其中提炼出温和无害的力量,用于供养洛比泽的神魂。 但祂的种种付出亦有回报——在某一个寻常的拂晓,当那绯红色的朝霞照彻海面,再将它渐变的余晖渐变涂抹在海蚀崖的表面,祂第一次看见了天空原本的底色。 祂拖着那副疲惫的身躯,坐在高山之巅,翠绿的眼眸中划过叹服的神色,此等光景使得深海也褪去了它的可怖。 于是祂在安顿好洛比泽的神魂之后,踏过深灰色的沙滩,逐渐步向瀚海...... 祂漫无目的地在海上漂泊着,位于对岸的土地是如此得广阔无垠,以至于祂根本不必担心无法到达目的地。 波浪没有再推拒祂,而是顺从地将其送往那片充满了祂向往的大陆。 不过半日的光景,祂便受到了一重又一重的震撼,作为一个“外来者”,祂新奇地睁大双眼,目之所及尽是祂从未亲眼见过的生灵——虽然它们都存在于造物者赋予祂的讯息之中。 祂顺利地穿越了危机四伏的森林,却不知道那是因为生灵对祂身上的毁灭气息尤为敏感,在祂到来之前就已纷纷逃避。 但祂浑然不觉地继续前进,最终迎着猛烈的狂风成功登上了丘陵的顶部,在祂的脚底——那被绿意盎然所包围着的地方,出现了一座由坚石砌就的城邦建筑。 此刻的祂虽然时时忍受着被侵蚀的痛苦,不过目力尚且未受影响,能够清晰地看见城门之下伫立着两个身披皮甲、手握长矛的守卫者,半敞开的城门不时有人来往,守卫者则负责盘问他们的去向。 令祂最感奇异的是,他们所使用的语言和造物者同为一个体系,显然源头来自于后者。 他们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身体构造也引起了祂的好奇心,而祂也不忘心怀谨慎——化作光团迅速地从高空掠过翻越了城门,又在城内的一处角落变换为原本的姿态。 祂在暗中窥视那略显逼仄的石板街道,注视着来往的人群,最后终于大胆地试图融入其中。 第102章 群落 数道目光顿时便落在了祂的身上,虽然似乎不带任何恶意,却也让祂如芒在背,只默默用余光去注视着那些人类所贩卖的一应看起来有些粗糙的商品。 这显然是这座小城中最为热闹的集市,祂看到人们往往使用海贝、矿石等进行交易,换取自己需要的商品。 第119章 然而就在此时,一阵狂风乍起,瞬间吹飞了祂面前那位商人用以贩卖的一张布料,祂见状下意识地便伸手阻止了它被风刮走的命运,并未加犹豫地将其物归原主。 做完这一切后,祂本打算继续自己的“人类观察计划”,不承想商人却主动叫住了祂,“嘿!善良的异乡人,你的衣服怎么看上去如此滑稽?” 祂闻声回头,那是个身着亚麻短衫,留有一头褐色短卷发的青年,正好奇地上下打量着祂的外表。 对方的发问使得祂重新审视起自己的衣着——祂的身上仍只披着从造物者处得来的一件白色袍子,却因为过于宽大而露出了大半个胸膛以及一双修长的腿。 换言之,祂身上的布料只遮蔽住了关键部位。 平心而论,祂也并不觉得这有何不妥,因为此时的祂没有何为羞耻感的概念。 商人却以为祂的沉默是因为囊中羞涩所导致的窘迫,因此拿来用于收腰的细绳,将那片布料裹在了祂的身上,并在右肩处用骨制别针固定。 他很满意自己的临时改造,“这下看上去终于正常一点了。” “......谢谢。”祂终于找到了这种情境下用于表达情感的正确话语,毕竟祂对此还不甚熟练。 在祂的认知中,对话应该就此停止,但对方却继续与祂攀谈道:“你不必感到不适应,每天都有很多异乡人来到玛萨城,大家早就对此习以为常。” 祂垂眸答道:“是么。” “不过,他们的行为举止不会像你这么奇怪。” 青年用手挠着脸颊,先前的感受还没有这般强烈,现在的他则更加觉得眼前的这位异乡人始终和这座城邦格格不入。 祂闻言环视四周,见过往行人的发色、服饰与长相也不尽相同,于是祂收回视线,依旧不知道自己为何显得奇怪。 在那道有些瘆人的视线注视之下,青年才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抱歉,我失言了——我的名字是亚尔纳,你呢?” 名字,似乎只是人类所独有的一个称呼,祂此前倒是从未想过有关名讳的问题。 “......赛蒂启诺,请这样称呼我。” “不错的名字,符合你方才的善举。”亚尔纳如是赞道。 祂为自己挑选的名字,意为“善者”。 “那么赛蒂启诺,远道而来的你也是为了来参加祭典的吗?” 日将西斜,亚尔纳收拾好摊位上的一切,招呼祂与自己同坐在石阶之上,他们一同看着涌动的人潮。 “祭典——那是什么?” 对方的表情比赛蒂启诺还要更加惊愕,但仍耐心回答道:“笼罩天空多日的阴翳终于散去,说明我们的祈祷传递给了造物者,所以城中会举行一次盛大的祭典。” 亚尔纳心驰神往地向祂描述着届时的场面将会多么壮观,而赛蒂启诺虽然没有任何概念,却依旧在认真倾听。 “而且,据说今日有人在城中看见了白色的流光,说不定那就是神明降临的痕迹。” 赛蒂启诺仔细思忖了一二,发现那所谓的白色流光应该指的是自己。 “不过,最近城外的森林里似乎出现了能操纵风的怪物,破坏力极强,城中怕是不会像以前一样热闹——希望祭典不要被其破坏。” 亚尔纳压低了声音,忧心忡忡地说着自己的顾虑,而赛蒂启诺的注意力却早已被街边的表演者所吸引过去。 那是个怀抱着七弦琴,高声弹唱赞歌的美丽少女,她犹如天籁般的嗓音让过往的每个人为其驻足,且不时有人在她面前留下海贝和矿石。 亚尔纳也顺着祂的视线望去,不以为然道:“啊,她每天这个时候都会在此表演,那是她谋生的手段。” “不过你怎么对这里的一切都感到如此新奇,你究竟来自于何处?” 赛蒂启诺没有立即回答他的问题,因为祂正专注着聆听乐曲。 赋予我们生命的造物者啊 请不吝您的恩赐 继续守护我们的安乐乡 我们将为您献上忠诚的信仰和所拥有的一切美德 每当风轻柔地掠过 那便是您存在于世的证明 ...... 白昼未逝 而是化作了长夜的附庸 我们会在风息之所得到永恒的安眠 歌声戛然而止,头戴桂冠的少女在人们的喝彩声中抱琴一礼,然后就此离去。 塞蒂启诺收回视线,喃喃自语,“她和你们不一样。” 那个少女不是人类,而是月桂树的树灵,她那带有净化治愈之力的歌声深受人们的推崇。 亚尔纳不理解塞蒂启诺话语中的深意,只是兀自解释道:“当然了,她好像一直都在来往于各地表演,而我从出生到现在就没离开过玛萨城。” “对了,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面对亚尔纳的追问,塞蒂启诺有些不知所措,最后只能妥协道:“……我来自于大洋的彼岸。” 对方的视线顿时带上了审视的意味,“大海的另一边?从来没有船只到达过那里。” 因为人类的船只一旦靠近深海,便会遭遇海难。 “算了,你既然不愿意透露自己的真实来历,我也不便再刨根问底。” 亚尔纳起身拍了拍衣料上的灰尘,望了一眼逐渐晦暗的天色,“我就先回去了,或许在过几日的祭典上,我们还能再见面。” 第120章 他走出几步,回头见塞蒂启诺依旧沉默地坐在原地,又奋力地冲其挥手,露出一个热情的笑容,“回见!” 塞蒂启诺也迟钝地抬起手臂,拙劣地模仿着亚尔纳的动作。 祂继续观察着形形色色的人类,直到夜幕降临,城中的守卫者开始驱赶滞留的人群,祂才悄无声息地如来时一般离去。 第103章 了无归处 浓重的墨色为万物都布上一层阴影,离开玛萨城的塞蒂启诺行于山林之中,祂力量未复,只得徒步而行。 夜风呜咽着呼啸而过,令祂不禁回想起了亚尔纳所说的关于怪物的传闻。 与此同时,祂体内的毁灭之力又开始蠢蠢欲动,又行过数步后,塞蒂启诺终于体力不济地靠倒在一棵枯树上,顺势阖眸调息。 此时外界的温度业已骤降,但对于祂这种存在而言,不值一提。 真正引起祂注意的是在树叶被风拂过的“沙沙”声响之外,远处的高山之上传来了数声古怪的鸣叫。 但塞蒂启诺并不惧怕那状似危险的生灵,祂擅长通过吞噬获得力量,这根本不足为患,甚至可以补给祂的力量。 不过如非迫不得已,赛蒂启诺不会选择去主动吞噬其他生灵,因为在祂看来,它们的生命都过于短暂渺小,光是存活于世就已经耗去了它们所有的力量。 祂虽主动屏去了视觉,但依旧倾听着周围的动静,直至风声之盛到了无法忽视的地步,赛蒂启诺才再次睁开了双眼。 “啪嚓”响起枯枝被踩断的声响,来者停留在距祂仅有几步的地方,隐没于阴影之中。 借着那浅淡模糊的月色,赛蒂启诺只看清了对方的那双琥珀色的竖瞳。 “你......是迷路的旅人吗?”对方走出阴影,率先开口道。 赛蒂启诺怔愣地注视着他高大的身影,来者拥有强健的体魄和一头随意飘散的褐色长发,身上亦披着一袭亚麻袍衫,纵然眼眸与野兽相似,内里却不带任何恶意。 见祂不语,对方继续解释道:“从前也会有迷路者误入此处——我可以为你指引方向。” 赛蒂启诺扶着树干勉力站起,体内传来的阵阵疼痛让祂无法控制好自己的神情,那有些狰狞的表情落在对方就像是为了虚张声势而作出的恐吓之举。 “夜晚的森林对于人类来说极其危险,光是寒意可能就会夺走你的生命。”青年出乎意料地富有耐心。 待祂暂时压下疼痛,才低声反问道:“难道你没发现吗?我和你一样,并非人类。” 闻言,青年深邃的面容上闪过一丝惊讶,之后仿佛是为了确认一般上前一步,再颔首道:“你的气息的确和他们有些不同。” “乘风而来,你就是人们口中所说的怪物?” 面对祂颇显无礼的发问方式,青年依旧诚实回答了祂的问题“......我的确用狂风驱逐过人类,不过那只是为了让他们寻找到正确的道路。” 赛蒂启诺却完全曲解了他的意思,“看来是我误入了你的领地,那么我离开便是了。” 若不是由于其体内的狂暴之力作祟,祂也不会在此歇息。 于是赛蒂启诺不再与其纠缠,祂一声不吭地起身,准备返回来路,祂急于返回也只是因为担忧自己远在大洋彼岸的半身,左右自己的力量过一段时间就会恢复。 祂执拗地向前走去,对方看着祂蹒跚的脚步,闪身拦住了祂,“是我失言了,但如果你被它们发现的话,会很危险。” 赛蒂启诺越发不懂他的种种举动,祂也根本无法信任眼前的青年,“说出你的目的吧,这个世界上应该没有莫名产生的善意。” 祂所怀有的戒备在对方的意料之中,青年继而正色道:“再往前行进数息,就会出现一道深渊,在其底部涌动着狂暴的风之力,若是有其他生灵靠近,它们便会群而攻之。” 赛蒂启诺看见对方不住摇头,“这里本就不适合人类定居——纵然你否认自己是人类,那些力量对你而言依旧很危险。” 狂暴的风之力?赛蒂启诺不禁蹙眉,希望那不会是毁灭之力的一部分。 想到不久前被迫签订下的契约,祂在心底叹息一声,看来自己必须得去亲眼求证一二。 但祂的沉默在对方看来却是恐惧的表现,于是青年宽慰道:“你不必担心,我会将你送回应归之处。” “不,我是在好奇你的身份,以及,是谁赋予了你这样的职责。” 对方虽然没有立即为祂解惑,但他周身风的轨迹瞬间发生了变化,呜咽的狂风从四面八方聚集于此,青年的身后骤然张开一双膜翅,将其吸入体内。 黑夜终于迎来了它应有的宁静,因赛蒂启诺而变得澈净的穹顶中点缀着稀星。 “按照人类的说法,我应该是这片土地的守护者,这是在我从风中诞生之时就已知悉的概念。” 他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向赛蒂启诺阐释了这个事实,却看见祂眼中忽而闪过些许复杂的神色,似乎还带有一点哀伤。 青年此前也不曾遇到过这样的情况,下意识便道:“你......真是和我以前见过的人类都不一样。” “我不是人类,也不是其他任何一种生灵。” 赛蒂启诺偏过头去,不知为何,祂方才竟然感受到了一丝欣羡,如果祂的命运也是这般注定,或许面对所要遭受的种种痛苦时就不会再多加抗拒。 第121章 “那么,你又是从何而来呢?”对方的声音依旧平和,仿佛已经看破了祂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事实,又仿佛,赛蒂启诺可以得到他的理解。 “在海洋的另一边——其实今天是我第一次踏上这片土地。”赛蒂启诺望向海岸所在之处,如实答道。 “与你相对,我从诞生那日起,就不曾离开过这片土地。” “那听上去像是很久远的事情。” 赛蒂启诺自顾自地在一段爬满青苔的枯树桩上坐下,祂已不再急于回到那座岛屿,此地是否还盘踞有毁灭之力,是祂目前最为关心的问题。 对方眯起那双奇异的竖瞳,似是在回忆具体的时间长度,最终,他终于找到了合适的形容,“那时候这片森林还是被海水所淹没的沙地,我也亲眼目睹了一众生灵的诞生。” “那你了解人类吗?在我看来,他们拥有其他生灵无法轻易企及的智慧。” 毕竟其他生灵都无法和自己用造物者所创的语言交流,或许将这种语言赋予人类,本就是造物者对这个族群的一种偏爱。 赛蒂启诺从未将自己和人类的立场相通,祂只是在简单探讨一个和自己无甚关系的种族。 “我亲眼见证了那被他们称作为“玛萨”的城市是如何发展壮大的,或许有一天,人类的足迹将会遍布各地,甚至成为世界的主宰。” “但他们的躯体和其他生灵一样孱弱不堪,如果你的预言能够实现,恐怕那也要等到很久之后了。” 风从他们身侧缓缓经过,最后缠绕于青年的指间,“对我而言,那是瞬息之间就会发生的事。我不曾离开过这里,从四方到来的风流却可为我带来远方的讯息,那里的人类文明更为繁荣。” 他的影子遮挡住了赛蒂启诺身前的月光,“行者,或许有朝一日你也会去往那些地方。” “那是无甚牵绊的自由者应去之处,可惜,我不是他们中的一员。” 赛蒂启诺翠绿色的眼眸中流露出几分迷茫,曾几何时,祂的目的只是逃离裂缝,而现在,祂的目的是控制此世的毁灭之力并使自己的半身复苏,至于那无法触及的未来......实在让祂处于神往而又绝望的矛盾之中。 然而回答祂的却是对方的一句情不自禁的赞叹。 “真是美丽。” “当你的眼眸每每流露出神采,便会让我想到群风经过的森林。” 赛蒂启诺骤然抬头,一个祂未曾在自己身上感受到的词语从对方口中吐露而出,令祂分外惊异。 “......你不觉得这样太过唐突了吗?” 祂别扭地侧过头去,佯作望向夜空的几点残星,但其心中却忽而涌起一种奇异的感觉,今日所发生的一切,对祂而言都是新奇的。 “抱歉,因为我的确不曾见过这样的眼眸——你的心情很是低落,是在担心不能离开森林吗?” 青年此时又一改先前以守护者自居的姿态,在距他只有两拳远的树桩上坐下,“但你也似乎并不想回到你的应归之处。” 赛蒂启诺感到一阵莫名的烦躁,“为什么就不能任由我待在此处?我不会去触碰你所忌惮的事物,也不需要你的善意。” 祂知道自己的语气过重,但这样的话语还是不受控制地向对方传递着,到最后,祂闷声说道:“......而且,我根本就没有可以称得上是归所的地方。” 若不是被造物者强行拉入这个世界,不是为了自己的半身...... 这是赛蒂启诺最为悲哀之处。 第104章 鲁莽 对方用平静的目光包裹着祂,直到赛蒂启诺渐渐收敛了自己突如其来的躁郁情绪,却也因为想躲避他的目光而将整个身体都蜷缩了起来。 体内的隐痛一刻都不曾停止过,此刻更是痛到了令他无法忍受的地步,但祂初来乍到,若是连这种程度都无法忍受,又何谈去奢望未来。 “那么,有什么是我能帮到你的么?” 青年见状,抬手轻轻拍上祂的肩头,神情间有些慌乱无措,想来作为守护者的他不曾与他者有过这样的交集。 赛蒂启诺对他不予理会,青年长叹一声,“上来吧。” 话音刚落,他便立刻化身为一只拥有一对土褐色膜翅的鹤形巨兽,林中空地顿时被他的身躯所填满,但这和他真正的身躯大小其实还相差数倍。 位于翼龙头顶的苍青色脊冠变为了赤色,他高啸着俯下连接着尖细长喙的头颅,温顺地等着赛蒂启诺坐上自己的脊背。 赛蒂启诺闻声抬头时便见证了这极为震撼的一幕,不明所以的祂眼中的新奇远胜过了恐惧,但祂并没有依照对方的意思登上那对祂而言过于宽阔的脊背,而是首先试探性地抚摸了几下翼龙的长喙。 冰凉光滑的触感从指间一路传导至体内,赛蒂启诺下意识地盯着自己的手指,不自知地露出了一抹极浅的笑容。 翼龙继而用长喙轻轻推搡着祂的胸口,这是一种无言的催促,待赛蒂启诺终于平稳地坐上了它的脊背,一阵狂风便自地面乍起,为翼龙的顺利升空提供了足够的气流动力。 察觉到对方意图的赛蒂启诺顿时生出了几分紧张之意,虽然祂在还为光团形态时在裂隙当中一直是处于飘浮状态,但现在的情况与当时大相径庭。 这是真正的飞翔,即使是在夜色的遮蔽下,赛蒂启诺也依旧能看到位于头顶之上的流云,不过很快祂就将视线移向地面,那绝佳的视力使得祂能将森林中的每一个角落都尽收眼底。 第122章 翼龙飞行时的高度和速度都把控得极佳,气流经过面颊时的刺痛完全可以忽略不计,赛蒂启诺起初还略略有些担心是否会有坠落的风险,但身边那几道无形的风障却始终守护着祂的安危。 因为对方尚且处于翼龙形态,所以自其展翼起飞后,二者间便没有任何的交流。祂同时也在心中猜测着对方的目的,直到海岸出现在眼前,这一切仿佛才有了明确的答案。 他还是......执着于送我归去么? 赛蒂启诺不无自嘲地想着,不过祂认为,海浪不会那般轻易地接受对方的贸然“入侵”。 果不其然,当翼龙刚刚飞过浅海区域,海面上瞬间风浪大作,掀起了一场巨型暴风雨,甚至伴随着电闪雷鸣。 翼龙喉间发出一声悠远的长鸣,敏捷地侧身避过道道闪电,在这种危急的情况下仍能护佑祂无恙。 但最大的威胁仍然来自于海底——一股又一股的灰暗力量冲破海面,试图从不同的角度袭击翼龙,并阻截它的全部退路。 翼龙高声鸣叫着,似乎是在对这种挑衅作出应有的回应,而后,它停止了不断拍击着双翼的动作,利用自身向下俯冲滑翔的力量将整个身躯化作了一道“风刃”。 与此同时,负责保护塞蒂启诺的风障也瞬间融合为一个防护罩,使得祂能够趴倒在翼龙的脊背上而不至于被倾摔入海。 塞蒂启诺在风与电的齐声怒吼中猜测着对方的用意,结果很是简单明了,翼龙此举是为直接强行突破目前的困局。 但那仿佛无穷无尽一般的灰暗力量仍在海面之下蠢蠢欲动——塞蒂启诺之前吸收的只是更为外化具象的毁灭之力,而真正威胁着此间生灵的,是那些潜藏于瀚海之中的未知危险。 造物者拥有那般巨大的力量,但其既然作为这个世界的意志而诞生,也就不得不着力于修补这个犹如残次品一般的世界。 思及此的塞蒂启诺漠然地抬起自己的一只手,指尖释放出一点微弱的毁灭之力的气息,那些冲破海面的灰暗力量便像闻到血腥味的野兽一般,朝祂的那只手汇聚而去。 翼龙显然也发现了塞蒂启诺的举动,顿时发出短促的鸣叫,但已来不及阻止这一切。 风障在巨力的涌入下不堪重负地出现了裂痕,随着一道清脆的响声,终于化作了纷纷散落于空的齑粉。 而被诸多灰暗力量包裹着的塞蒂启诺则离开了翼龙的脊背,缓缓升向天空。 祂的双眼失去了之前的神采,那些毁灭之力争先恐后地涌入祂的胸口,妄图在祂体内寻找到那些“无故消失”的同类。 目睹这一切的翼龙也同样受到了这种力量的牵制,不过因为有塞蒂启诺在前,它们也只是暂时束缚住了翼龙的行动。 …… 不知时间究竟过去了多久,总之,当塞蒂启诺再度睁开双眼时,映入眼帘的赫然是翼龙那伏倒在地、伤痕累累的身躯。 祂绝不会看错那焦黑的痕迹,这显然是由毁灭之力的攻击所造成的。 眼前的翼龙阖上了那双琥珀色的竖瞳,唯有胸腔间还尚且有微弱的起伏,确认完对方性命无忧的事实后,塞蒂启诺感到自己的心头瞬间松懈下来。 不过随之而来的便是自己身体上的阵阵钝痛,但令祂更为在意的是,自己的发色已经由原本的黑色彻底变为了白色。 毁灭之力的侵蚀,短短时间内竟已到了这种地步…… 塞蒂启诺有些悲哀地想着,难道还未能等到祂看到自己半身复苏的那一刻,自己便已经要先行衰亡逝去了吗?” 祂挣扎着勉强坐起身,眼前的翼龙却倏地睁开了一双现下看来压迫感极强的眼眸。 第105章 渐近 它缓缓转动着自己的头颅,展翼高鸣,然后瞬间化为了人形姿态,那些处于翼龙形态时留下的伤痕也随之出现在了如今的躯体之上。 一束阳光斜斜地从头顶的岩壁缝隙中透射而下,此时的赛蒂启诺方才意识到,自己所处之地似乎是翼龙的巢穴,并位于一处巨大的山洞之中。 “所以我们是如何回到这里的?”祂听见了自己开口时略显沙哑的声音。 “......在你将那些诡异的力量尽数吸收之后,我们才得以脱困——请原谅我的鲁莽。” 青年注视着祂已然变换颜色的发丝,自然明白赛蒂启诺究竟为此付出了何等的代价。 赛蒂启诺没有回应他的歉意,而是凝神望向洞口外那纵有月光却依旧黑寂的夜空,喃喃道:“破晓的时刻还未到来么?” 但这其实已是第二日的夜晚。 赛蒂启诺试图站立,因为祂想走出翼龙栖身的巢穴,弄清此处的方位。然而才刚刚迈出一步,对方就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即将踉跄倒地的祂。 “不要勉强自己。” 祂轻轻推开了对方的手臂,“我只是想亲眼一见这是何处。” 对方却直接横抱起祂,走向洞穴外,“失礼了。” 赛蒂启诺初时不免挣扎一阵,其后彻底妥协,因为祂发现自己的身体状况的确较之前更差,而浑身乏力的祂对于痛苦的感知也变得麻木起来。 祂被对方稳稳托举着,但由于布料的遮蔽作用,他们肌肤的相触面积并不大,不过赛蒂启诺仍感受到了对方带着凉意的恒定体温。 祂在夜色中,有些看不清青年的面容,于是祂盯着对方脖颈处的阴影陡然发问道:“此地的守护者,你可曾拥有名讳?” 第123章 青年的脚步一顿,很快答道:“不曾。” 赛蒂启诺在他怀中自顾自地颔首,“果然,这是人类才惯常使用的交流方式。” 不知为何,祂的话语使得对方勾起嘴角,“你对人类究竟了解多少呢?” 赛蒂启诺忽而有一种被戏弄了的感觉,祂移开视线别扭道:“......总之在你之下。” 对方倒也未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改为单用左手托住祂的身体,右手则指向斜下方,“位于山腰处的洞穴是我的栖身之所,在这里可以俯瞰整片森林,你看。” 环绕在他们周围的只有不时经过的风声,而赛蒂启诺细听之下,夜晚的森林本身因生灵的存在而拥有着无限的热闹与喧嚣。 “真是富有生机的世界。”赛蒂启诺不禁感慨道。 “是啊,作为风的化身,这样的感觉于我而言尤为强烈。” 良久之后,赛蒂启诺测试后与其对上了视线,“你就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青年闻言略微思忖了一二,方才答道:“——你所表露出的悲哀与痛苦都不似作伪,我相信你不会威胁到这片土地,自然也会尊重你的秘密。” 赛蒂启诺始终凝视着他,“可我对这片土地也没有多少热爱之情。” 对方没有任何激动的反应,“这并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因为你只是一个行者。” 祂接下了青年的话头,“一个刚学会行走的行者。” “怪不得你的行事风格与众不同,原来是刚诞生不久的生灵。”青年倒是未对此怀有多少惊异。 赛蒂启诺果断摇头,“不,我早已在黑暗中飘荡了许久,意志诞生之久远或许同你不相上下。”甚至更早。 冽风本裹挟着夜间的凉意,但却根本无法靠近他们身侧分毫。 “这让我更加好奇,瀚海的彼端——你的归所究竟是何种模样。不过现在的你需要静养。” 对方调转方向,抱着赛蒂启诺返回了洞穴。 待将祂扶靠于石壁后,青年又解下了上半身所着的宽大袍衫,用其盖住了赛蒂启诺的身躯,以起到维持温度的作用。 而他自身也在其旁侧坐下,阖眸假寐,等待着黎明的到来。 但赛蒂启诺并无眠意,半睁着眼睛,轻声道:“但我在今天才正式拥有了名讳。” 祂的声音在万籁俱寂间近乎呢喃,“赛蒂启诺,我很喜欢这个名字。” 当祂翌日清晨从沉眠中醒来,发现那属于青年的袍衫依旧盖在自己身上,洞穴中却不见其踪影。 赛蒂启诺发觉自己的力量有所恢复,这次吸收毁灭之力后的状态超出了祂的预想,于是祂独自走向洞穴外,用身体感受着日晖的温度。 祂抬手聊作遮挡,耳畔又出现了一连串低沉的鸣叫,祂眯着眼俯瞰而去,一片湖泊在阳光的普照下波光粼粼,而自己欲寻找的对象正以翼龙的姿态沐于湖中。 赛蒂启诺站在原地犹疑了数息,最终还是决定去往对方所在之处。 祂纵身一跃,打算在空中化为光团姿态,但无色无形的群风却抢先一步托举住了祂的躯体,并以极快的速度将祂送往湖泊。 赛蒂启诺平稳着陆,手中尚且还捏着对方留下的袍衫,祂扶住树干站立,湖中却再不见翼龙的身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拥有健壮身躯的青年。 他下半身隐没在湖水之中,回身时正好见证了赛蒂启诺的到来,但两相对视,二者的眸中明显都带有一些无措。 赛蒂启诺的目光从对方濡湿的发丝移向了那张深邃的面容上,他似乎才刚刚浮出水面,因为一串水滴正顺着其高挺的鼻梁滚落而下。 “你为何要待在此处?”祂直接问出了自己心底的疑惑。 神色恢复如常的青年缓缓走向祂所在的湖畔,在行进过程中回答了祂的问题,“因为澈净的湖水可以用来洁身,而置身于其中也能使内心得到安宁。” 话音落下,他们之间的距离也仅有几步之遥。 如此静默了一瞬,赛蒂启诺倏地开始剥去自己身上的衣料,直至赤身裸体的地步。 青年察觉了祂的意图,惊愕之余别过头去移开视线,然后向赛蒂启诺伸出了左手。 赛蒂启诺不明白何为俗世所要遵循的羞耻之心,当踏入湖水中时,祂只是单纯对从足底升起的清寒之意感到好奇。 随着湖水逐渐漫过了腿肚,祂能更加鲜明地感受到湖底世界的精彩——摇曳着的水草总是轻轻拂过自己的腿部肌肤,其间亦偶有游鱼流窜,而足底所踩的是湿软的砂土...... 在此期间,对方一直牵着祂向湖泊中心的方向行进,直到湖水与祂的肩头齐平。 第106章 地裂喃楓 赛蒂启诺不明白何为俗世所要遵循的羞耻之心,当踏入湖水中时,祂只是单纯对从足底升起的清寒之意感到好奇。 随着湖水逐渐漫过了腿肚,祂能更加鲜明地感受到湖底世界的精彩——摇曳着的水草总是轻轻拂过自己的腿部肌肤,其间亦偶有游鱼流窜,而足底所踩的是湿软的砂土...... 在此期间,对方一直牵着祂向湖泊中心的方向行进,直到湖水与祂的肩头齐平。 赛蒂启诺掬起一捧湖水,然后默默注视着它们从自己的指缝间流走,待祂再度抬首时脸上终于有了笑意,“好凉。” 第124章 青年静静看着祂自娱自乐地重复这样简单的举动,直到赛蒂启诺忽然向他扬起一阵水雾。 猝不及防的他只得仓促抹去那一脸的水珠,与阴谋得逞的赛蒂启诺对视,单看神情,任谁都会认为后者极为无辜。 但青年并没有要报复回去的打算,在他看来,自己需要对新生者持有足够的包容心,容忍这种行为自然也不在话下。 而赛蒂启诺对外界的事物向来敏锐,祂已经意识到了对方的自持,因此心中也清楚这样做不会招致对方的恼怒。 阳光安静地散落在静泊的表面,点点粼光跃上祂那显得有些灰败的白色发丝,竟像是为其镀上了一层浅淡的金色。 发丝在水中飘散开来,金色也随之褪去,赛蒂启诺只要稍一俯身,便会望见自己衰亡的证明,这使得祂渐渐停止了戏水的动作,眸色沉沉地望向远处的天际。 “你可以暂住于此,风已然接纳你成为这片土地上的一员。” 青年缓步移至其身后,温和地说出了自己的提议,这或许亦源于他对新生者的宽容。 “此处的确有着让我停留的理由。” 赛蒂启诺转身面对着他,右手掌心缓缓升起一团灰暗的力量,果不其然,青年的神色陡然一变,“难道你可以调遣它们?” 祂不置可否,“我只是一个适合盛装它们的‘容器’,仅此而已。至于你口中那狂暴的风之力......我需要确认其是否属于这些毁灭之力的一部分。” 青年直接否决了祂的提议,“恕我直言,这实在是太过危险。” 赛蒂启诺表露出的神情尽为认真,“正如你是此地的守护者一样,吸收这些危及世间的力量是我的职责。” 青年欲言又止,徐徐微风却在此时带来了一阵从远方传来的悠扬歌声,赛蒂启诺阖眸倾听片刻后睁开双眼道:“人类的声音为何会到达此处?” “那是他们在举行祭典,我得去加固设置在四方的屏障,以免人类误入其中。” 他走上湖岸,拿起被赛蒂启诺带来的袍衫,随意套在自己身上后,化身为纵横天际的翼龙飞往歌声的源头所在之处。 赛蒂启诺亦走向了水位较浅的湖畔,凉风拂过肌肤时的寒意于祂而言完全可以忽略不计,而那团毁灭之力再次显现于祂的掌心之上。 翼龙的离开正好为祂提供了机会,自己体内的毁灭之力会指引祂前往其他同类所聚集的地方。 祂如此想着,神情间有一闪而过的歉然之色,只希望那时自己能独自应付。 即使来到玛萨,获得了前所未有的体验,甚至留恋,祂也未曾忘记自己的半身此时还在那冰冷的圣殿之中,等待着被祂唤醒的那一刻。 祂也未曾忘记,自己与造物者所立下的誓约内容和体内蠢蠢欲动的可怖力量,祂实则从未拥有过自由——这种珍贵而又空泛的事物。 人类的祭典,称颂着他们所想象出的“造物者”,孱弱无力的生灵总是四处寻求庇护,希冀着这世间最为强大的存在能够为他们驱赶灾厄。 赛蒂启诺走上岸沿处那湿软的土地,目光再次落在自己诡异的发色上,以此番模样再度进入人类聚居地的话,怕是就连亚尔纳见了自己也会避之不及吧。 祂俯身捡起先前被自己随意弃置于地的布料,还有那枚细长的骨针,但无论作出何种尝试,祂都不得其中要领,最后只得随意将其披挂于躯体之上,权当遮蔽。 调息与休养已使得祂恢复了大半力量,而时间也不再充裕,于是一阵白光散去,化身为光团的赛蒂启诺以一种极快的速度飞向祂所感应到的“深渊”所在之处。 片刻后的祂进入了森林的另一个角落,眼前的景象也随之发生变化,极尽荒凉,不止是枯枝败叶陡增,就连寻常生灵也了无影踪,可见旁者对此的忌惮之意。 而赛蒂启诺不止察觉到了眼前可见的变化,祂隐隐感受到,此处的空间设置也与外界有所不同,简而言之,时间的流速在此地变得极为缓慢,与外界相比,几乎是成倍的差距。 看来此处的确潜藏着不同寻常的力量,赛蒂启诺脱离了光团的形态,外放的力量使得祂周身的气流暴涨,而这也会被认定为挑衅的标志。 绿植的覆盖到最后聊胜于无,逆着狂风,祂徒步来到了一处纵向无边延伸的地裂,其下正不断传来风流的凄厉呜咽。 迄今为止,赛蒂启诺没有受到任何袭击,如果对方所言不虚,那么定有其他力量镇压了狂暴的风力。 于是祂将一部分感官附着于一根光带之上,令其进入地裂底部进行探查,并以此来推断地底的深度。 但不过数息,一阵剧痛便向祂的神魂袭来——祂放出的那条光带遭遇了袭击,被瞬间切割为数段,直到化为齑粉。 赛蒂启诺捂住额角,将感官附着于其上果然还是太过冒险了啊......祂方才差点未能保持住身形。 不管地底的存在有何等可怖的力量,目前看来对方尚且还不具备离开地裂的能力,可探查的进度停滞不前,未知全貌,祂不能再莽撞行事。 此时此刻,祂甚至还能分出一线心神望向来处,毕竟时间流速的差异也让自己无法忽略,若对方要前来兴师问罪,那么事态则会更加复杂。 第107章 一隅 赛蒂启诺捂住额角,将感官附着于其上果然还是太过冒险了啊......祂方才差点未能保持住身形。 第125章 不管地底的存在有何等可怖的力量,目前看来对方尚且还不具备离开地裂的能力,可探查的进度停滞不前,未知全貌,祂不能再莽撞行事。 此时此刻,祂甚至还能分出一线心神望向来处,毕竟时间流速的差异也让自己无法忽略,若对方要前来兴师问罪,那么事态则会更加复杂。 翼龙巨大的身躯紧贴着树冠滑翔,风本无形的特性又让其无法被外界生灵察觉。 但它已经靠近了歌声的源头——怀揣着虔诚信仰的人们换上华服,手捧着各类祭品,从城中浩浩荡荡地向山林进发,因为那兴建于搬迁之初的祭台掩没于丛林深处。 这样的盛大场面翼龙早已见证过多次,它转动着琥珀色的竖瞳,目光从那些姿容各异的面孔上扫过,最后停留在那些大多由食物组成的祭品上。 虽然自己并非祭品的受飨对象,但它每每都会在食物腐败变质之前将其清理殆尽,它的确在诸多方面对人类抱有欣赏之意,不过他们对此地生态的破坏,也时常让它生发出喟叹。 翼龙收回视线,各处的屏障都已重新布设过,以人类的力量绝对无法突破,于是它召来流刮向天际的飓风,使得它的飞行高度不断上升,得以顺利转向返回。 突然,它滑翔的身形一滞,不是因为人类又在森林中惹出了何种事端,而是……有谁闯入了那个禁忌之地。 它的脑海中瞬间就浮现出那个来历不明的少年。 多番尝试无果后,塞蒂启诺只能再次以身涉险,祂在自己周身张设出一道透明的球形屏障,并令一些毁灭之力附着其上,用以寻找同类的气息。 然后,祂屏气沉心,纵身一跃,风流瞬间便与屏障发生了激烈地碰撞,所幸,虽然遭遇阻力,但赛蒂启诺仍能感受到自己正在缓慢下降。 唯一让祂担忧的是,祂未能从那些阻拦自己的风流中觉察到一丝一毫同毁灭之力相似的气息,如果祂的猜测有误,那么被封印在深渊之中的究竟又是何等存在。 四周的喧嚣忽而彻底沉寂,打断了赛蒂启诺的思绪,因为待祂刚刚平稳着陆,狂暴的风便尽数消失于此间。 赛蒂启诺的指尖燃起光点,照亮了所站之处附近的一片黑暗区域,祂正处于两块岩壁中间的狭窄甬道,而从足底的触感来判断,自己此时仿佛仍踩在林地之上。 赛蒂启诺感到一筹莫展,祂又驱使光点飞往更高处,去逐一照亮那些隐藏于黑暗之中的岩壁。虽然崎岖,但远远未到无法攀越的地步,那么,困住地底生灵的究竟是什么。 祂将光点收回至身前,一边继续向这片寂静之地的深处行进,一边亦不忘环顾四周,却唯独忘了脚下。 “唔!”被异物划破肌肤的痛觉自足底传递而来,让行走本就不熟练的祂差点跌倒于地,于是赛蒂启诺用数条光带托举住自己,而后咬牙取出了那些嵌入血肉的碎片。 它们通体白色,但背面无一不有细小的棕色的斑点,且极易破碎,赛蒂启诺一时看不出它们属于何种生灵,只是又略略提高了警惕性。 沉寂已久的风流忽而乍起,即使向祂袭来的仅是阵阵微风,在此等局面下也都显得尤为诡异。 风能传递讯息,自然也能将祂受伤后散发出的血腥味送往远方。 很快,由冽风制造出的呜咽声再次回归,这一次,它们的目标极为明确,始终在赛蒂启诺的耳畔循环往复,像是要驱赶祂走向一个既定的地点。 意识到这一点的赛蒂启诺陡然释放出力量,整个深渊都顷刻被光亮所覆盖,而这也终于让祂见到了这处地裂之下的“囚徒”。 那是一个被钉在岩壁上的老者,此时正居高临下地看着祂,他因为被某种无形之物钉住了四肢而无法动弹,但赛蒂启诺却认出其为四道风刃。 “见到你的那一刻,我便感受到了转机的来临。” 老者浑浊的双眼紧紧盯着祂,声音因为久未与旁者有所交流而变得极其嘶哑。 赛蒂启诺仔细打量着他褴褛的衣着,看上去只是个普通的人类,但本能让祂觉得,对方的身份绝没有那般简单。 于是祂的回答分外冷漠,“很可惜,我并不是你所要等待的那个转机。” 祂状似无意地收回视线,打算对其不予理会,再静观其变。 不过纵然对方一派久苦于囚禁的模样,那张苍老的面容上也尽是镇定的神色,丝毫不为祂的态度而动摇。 “想必你已经遇见过那位守护者了,否则的话,旁者无法得知此地的具体位置。” 赛蒂启诺向前继续行进的身形一顿,回首答道:“停止你那无畏的揣测吧,我到此而来的目的与你无关。” 这在老者看来只是虚张声势,他的眸底瞬间闪过狡黠之色,“难道你就不曾好奇么?作为人类的我,为何会被守护者封印于此处。” “因为这里,同样封印着他的秘密,而误入此地的我自然无法再离开。” 第108章 失信 这在老者看来只是虚张声势,他的眸底瞬间闪过狡黠之色,“难道你就不曾好奇么?作为人类的我,为何会被守护者封印于此处。” “因为这里,同样封印着他的秘密,而误入此地的我自然无法再离开。” 像是终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讯息一般,赛蒂启诺果然为之停下了脚步,语气间却仍未见几分信服,“他大可直接剥夺你的生命,而不是将你毫无意义地困于此处。” 第126章 老者的嘴角扯出一个略带讽刺的笑容,他用尽全力去移动右手的指节,刹那间狂风四起,又在逼近赛蒂启诺面庞的前一刻尽数消散。 他的情绪倏地激动起来,歇斯底里地咆哮道:“就是你口中的守护者,让我成为了此等狂暴力量的‘容器’,它们吞噬了我的生机,否则我也应该是一副青年模样。” 赛蒂启诺面色凝重地注视着老者狰狞的表情,最后仍旧坚持道:“......他不会做出此等举动,那违背了他的守护之心。” 但老者的身躯的确为血肉之躯,这一点让接触过人类的祂无法否认。 老者却不打算放过祂话音中的动摇之意,重归平静的目光中带有明显的讽刺与叹息之意,浑浊的眼珠从那道宛如天裂的裂缝一直扫视到地底,而后才以那苍老沙哑的声音循循善诱道:“他的确为守护者,这里便是他的诞生之所,但具有极强破坏性是风能与生俱来的特征,因此他打算将那些容易失控的力量封印于此处。” “不过后来,随着他的力量不断强大,那些力量也变得越来越脱离其自身的掌控,开始觊觎裂隙之外的种种生机。于是,如你所见,类似于我这样的‘牺牲品’就此出现。” 为了防止赛蒂启诺再次迟疑,老者随即开口补充道:“再向前走出数百步,你便可以看见一众生灵的尸骨,到那时,我所言是否为虚,你的心中定然自有答案。” 赛蒂启诺这次未作出任何回应,但当那双翠绿色的眼眸中不住闪过迷茫的色彩,再听见那稍显躁郁的脚步声,老者便明白,自己的目的已然初步达到。 事实上,即使对一个新生的个体而言,取得其信任也绝非一件易事,因此在赛蒂启诺如其所言看到那些森森白骨之后,对二者都同时产生了怀疑。 交涉不深的情况下有所隐瞒是常有的事,就连祂自己,都未向守护者吐露出真实的来历,祂也遵守着来往有回的规则。 不过,若那老者所言为实,继续放任狂暴的风吞噬生机,到最后必然会成为一大灾厄,并为自己立下的誓约带来不小的麻烦。 祂将目光移向尸骸,它们中的大多数都属于森林中的寻常动物,还有几具勉强能看出是人类的残骸靠于岩壁,一众白骨都被不知是何种力量而侵蚀地看不出原貌。 看着它们的赛蒂启诺也同样联想到了自己的终局,毁灭之力的危害,没有谁比日日忍受痛苦折磨的祂更为清楚,既然失控的风之力还未转化为其的一部分,那么自己或许应该提前防范。 祂正欲转身返回,足尖却忽而踢触到一块冰冷的碎片,待赛蒂启诺垂眸看去,才发现那是一颗蛋卵的底座部分,祂拿出先前误伤自己的碎片与之比对,原来这就是翼龙的卵壳。 那样一个庞大可怖的存在,最初竟然是以这种方式诞生的...... 翼龙极速滑翔至赛蒂启诺先前经过的“禁区”交接处,它已经能感受到那些不安分的风流正在伺机冲出地裂,去袭击这片土地上的无辜生灵。 早前便时有这种事发生,被卷入地底的生灵被其吸尽了旺盛的生命力,永远长眠于地底。 为此,他不得不在划出一条清晰的界限,并每日将自己的意识附于群风,使它们在森林中来回游荡,唯恐误入此地的生灵继续成为牺牲品。 若是赛蒂启诺得以突破自己的结界进入地底,单论对方的力量,被自己压制过的狂暴之风尚且还无法对其造成威喃楓胁,但正因为其为新生个体,故而心智极易被蛊惑。 到达地裂边缘的它未化身为人类姿态,而是直接以身化风,迅速追击着赛蒂启诺的踪迹。 “这么说来,在你之后,他还会去寻找新的‘容器’?” 赛蒂启诺的语气中又带上了几分漫不经心,祂蹲下身摩挲着蛋壳锋利的边缘,感受着那些残留于其中的至纯之力。 “你说得不错,到那时,此地的生灵都会沦为他的力量。” 面对老者的危言耸听,赛蒂启诺莞尔,“你为什么觉得我会拯救你呢?” “我来到此地是为了求证一个答案,就算你说的是实话,那这件事也同我没有任何干系。” 话语间尽显凉薄,但赛蒂启诺并非不具有天然的怜悯之心,只是对方在祂看来的确不值得信任。 正当此时,头顶突然透来一线光亮,老者顿时丧失了语言能力,而面色凝重的青年瞬间闪现至赛蒂启诺的身侧,打断了二者的对峙。 “请随我离开。”向赛蒂启诺伸出一只手的他语气很是平淡,仿佛对方闯入的并非什么禁忌之地。 赛蒂启诺垂眸握住那只手,旁若无人道:“......抱歉,所以你会聆听我的辩解么?” 青年不置可否,用手臂托带着祂飞离了深渊,重临那极度荒寂的地表。 待其松开自身,祂便听得对方道:“外来者,你不应该出现在此处。” 赛蒂启诺拢住被风吹鼓起的布料,与其对视,“我保证不会再有下次了,因为我已经得到了确切的答案。” 第109章 天职 二者僵持不下,最终还是青年率先松口道:“你并没有听信他的一面之词——我很好奇你判断的依据。” “我也曾动摇过,但是,这个世界上应该不会再有谁愿意冒险将我送往归处。” 青年闻言一愣,这于他而言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虽然他们在海上遭遇了袭击。 第127章 赛蒂启诺却不打算给予他缓冲的机会,反问道:“作为交换,我也很好奇,为什么你对瀚海的彼岸不敢兴趣?” 末了,不等对方回答,祂便先行补上一句:“若是受所谓的天职所限,那未免也太可悲了些......” 但祂本身对得到答案不作期待。 “因为恐惧。” “并非恐惧彼岸拥有着何等可怕的力量,而是恐惧窥视外界过多,留驻于此的心会动摇。” 站在林地上的青年侧耳倾听着远处传来的人类赞歌,语气平淡地向祂阐释了这个事实。 赛蒂启诺缓步走过他身侧,欲循声前往祭台所在之处,祂回望对方的眼眸在此时变得更为通透,“可是当你产生恐惧的那一刻,动摇的种子便已在心底扎根生长。” 青年摇头,“自身尚且迷茫的行者,你无法为我指明前路的方向。我也无意再追究你的擅闯之举,还请你自行离开。” 祂欲言又止,看见对方眸底已经带上了不易察觉的决然,便知此事毫无转圜的余地,却仍坚持道:“毕竟是我无礼在先,你这般要求无可厚非,只是我......想看看人类是如何举行祭典的。” 和祂莽撞的闯入行径相比,这个请求并不过分,因而青年略一思忖后便颔首应允。 数刻之后,赛蒂启诺和对方一同坐在那粗壮的枝干之上,前者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眼前的盛大场面,而众人却根本无法察觉二者的踪迹。 这是一片少见的林中空地,石砌的三层祭台足以容纳上百人,此刻,人们正围拢为圈,将手中的一众祭品高举过头顶,口中称颂着那古老的赞歌。 他们姿容各异,但每个人都盛装出席——脚穿由软木和皮类制成的露背鞋,身上原本显得有些单一的布料被天然染料绘出各种纹路饰样,再辅以枝叶作饰。发色多为褐棕色,或长或短的发丝间均有叶冠点缀。 而最令赛蒂启诺无法移开视线的,便是他们面容中的虔诚与喜悦。 与频频惊讶的祂相比,已经见证过多次此等场面的青年只是垂眸不语,置身事外。 人们的歌声渐渐停歇,但有一道高亢嘹亮的声音却始终回荡于林间,声音的源头来自人群中心,正是那日在闹市之中怀抱七弦琴歌唱的白裙少女。 在她的身侧,同样位于人群中心的还有一个衣着华贵的中年男子,其用衣饰来彰显自己的领导地位,是形如城主的存在。 围拢的圆圈缓缓散开,人们在祭台上纷纷放下自己献上的祭品,而少女朝城主等人深鞠一躬,便抱琴告辞。 当她经过二者所在的那棵古树上时,她却如有所感地抬头一望,虽然外界根本无法看见他们的形体,但赛蒂启诺还是能感受到对方那如有实质的目光。 不过很快,祂的心神又被旁者分去,赛蒂启诺正奋力寻找着曾帮助过自己的亚尔纳,最后却一无所获。 或许会在祭典上再遇——这只是一句轻飘飘的话语,在祂眼中都仿佛已成了一个诺言。 日渐西沉,当最后一个人类的身影消失在林间,赛蒂启诺便顺势跳下枝干,平稳落地,指间依旧紧紧捏着那枚骨针。 祂最后望了一眼城邦所在之处,不免心生落寞,毕竟,亚尔纳的出现某种意义上也教会了自己什么。 青年安静地站在赛蒂启诺身后,并不多作催促。 “我初到此处时,在玛萨城中遇到了一个人类,他赠予我用于蔽体的布料,这般微不足道的小事却使我理解了何为善意。” “因此,我选择以‘赛蒂启诺’作为自己的名讳......” 祂陈述着观摩人类祭典的原因,亦是临别时的叙话,不论如何,祂都希望对方能记住自己的名讳。 但在祂话音未落之余,青年却以掌为刃,陡然向侧边的树林挥出一道风刃,并沉声道:“出来!” 此举惊动了栖息在林间的群鸟,徐徐降临此间的夕阳拉长了来者的影子,然而更早出现的是那道柔和空灵的声音——“请见谅,阿卡狄娅并非有意窥视。” 拥有着一头棕色卷发的白裙少女再次回到了祭台旁侧,姿容秀丽的她不卑不亢地在二者的注视之下行过一礼。 “月桂树的树灵,为何会在此处?”不等青年开口,赛蒂启诺便以一言点破了她的身份。 阿卡狄娅随手拨弄着琴弦,“在天际沉积多日的灰暗之力被一朝清空,所以出于好奇,我想知道究竟是何等存在给予了此地救赎。” 青年侧首注视着赛蒂启诺,眸光中隐约闪烁着一些复杂的神色。 祂没有放过这个微小的细节,又收敛起自己脸上的戒备之色,“看来,如何对抗这些力量,你们有自己的方法,希望我没有多此一举。” 阿卡狄娅感受到了二者间古怪的气氛,蹙眉道:“守护者,难道你在还未觉察出对方身份的情况下就要放任祂离开么?” 见青年沉默不语,她摇头叹息道:“固步自封的家伙......” 但很快她便直接忽略了对方,转而郑重地嘱咐赛蒂启诺,“早在你进入城中的那一刻,我就已觉察到了你的不同寻常,是你将那宛如阴霾一般的力量尽数吸纳入体,使此地免于黑暗侵扰。不过,若是再这般勉强自己的躯壳,那么很快你的身体就会崩溃。” “所以,你需要学会和这些力量共存,甚至是主动掌控它们。” 第128章 她的视线落在祂那白色的发丝上,平静地阐释着这个残酷的事实。 沉闷之间,赛蒂启诺却扬起了嘴角,“没关系,很长一段时间内,我都不会倒下的。” 祂走出几步,回身望着明显相识的二者,“在离去之前,不妨告诉你们我的来处——诞生于瀚海彼岸的我以维系这个世界作为天职,此番前来,不过是好奇我所要庇护的土地,究竟是何种模样。” 第110章 赋名 “那么月桂树的树灵,你和他一样也是此地的守护者么?” 赛蒂启诺将这个问题抛给了阿卡狄亚,目光却未从青年身上移开过一瞬,而后者也缓缓与祂对上视线。 头戴桂冠的阿卡狄娅弹奏起暗含悲戚的曲调,“不,我和他不同,行走于各方的我旨在净化万物。” 她原本伪饰作褐色的眼眸骤然化作澄澈的蓝色,那动听的乐曲中被注入了净化之力,赛蒂启诺感到体内的钝痛在得到减轻,而那巨大的枯枝之上也生发出新的绿意。 “你眼中的世界一定无比广阔。”祂抚上自己的心口,眼中流露出欣羡之情。 在哀婉的乐声中,赛蒂启诺看到了阿卡狄娅苦涩的神情,“那样一来,你将会发现世上的苦难无穷无尽,自身的力量不过是微毫的助力,根本无法改变生存的困局。” “为何妄图改变这一切?难道你也被赋予了天职么?”赛蒂启诺面露不解。 阿卡狄娅停止了弹奏,看向祂的眼神无比坚定,“没有谁赋予我这样的职责,这仅仅出于我自身的意志,因为我不想废弃这自诞生起便具有的净化之力。” 她看出了赛蒂启诺内心的迷茫,“看起来你像是被强迫着接下了此等重任——赛蒂启诺,或许只有亲自感受过这个世界,你的前路才会得以明晰。” 这是祂第一次听见旁者呼唤自己的名字,祂再次得到了他者的善意。 那么作为回应,自己应该...... “阿卡狄娅,谢谢你为我带来的美妙乐声,这减轻了我躯体上的痛苦。” 对方微微一笑,“不必,我也无法根除毁灭之力对你身躯的影响,好在这种程度的净化我尚能做到。” 她转头看向身后始终一言不发的青年,“所以,现在能告诉我要让赛蒂启诺离开这里的原因吗?” 回答她的是两者心照不宣的沉默。 青年终是开口道:“阿卡狄娅,还请你不要过问这些。” “啊,让我猜猜,是不是和你封印在深渊中的那些狂暴力量有关?”阿卡狄娅挑起一边眉梢,语气中满是笃定。 “......对此,我再次向你致歉。”赛蒂启诺微微躬身,希望能让对方的态度不再那般强硬,毕竟祂已经算是被证实了身份。 她眯起那双轮廓狭长的眼眸,视线在二者的脸上来回逡巡,颇具戏谑意味。 褐色的发丝被风拂过,那代表着他不宁的心绪,“如果你能发誓不再靠近深渊的话,那便留下吧。” 这个条件对于赛蒂启诺而言不再苛刻,因为祂已经察明,深渊之下盘踞着的并非毁灭之力。于是祂在二者面前郑重立下了誓言,而违背誓言的代价是对所执着之物求而不得。 阿卡狄娅对此曾制止道:“你其实不必做到如此地步的......”说罢还复杂地瞥了一眼守护者。 “不,这样就好,建立信任并非易事,这是必要的保障。” 赛蒂启诺接受了她的好意,又鼓起勇气朝对方道:“你曾说过生来无名,那么可以让我用‘埃弗摩斯’称呼你吗?虽然那时你未能成功飞越瀚海,但我不会忘记这份善意,或许,你就是那阵裹挟着希望的守护之风。” 阿卡狄娅和刚刚被赋予名讳的守护者同时怔愣在原地,前者旋即笑道:“祂竟然对你还有着这么高的评价。” 后者平静以对:“只是一个用作称呼的名讳罢了,我并不在乎。” 夜色业已悄然降临,阿卡狄娅听着群风那愈渐高涨的呼啸声,但笑不语。 得到埃弗摩斯应允的赛蒂启诺神情间终于轻松了几分,向阿卡狄娅询问道:“你知道城中一个叫亚尔纳的人类吗?我曾受到过他的帮助,今日却未在人群中发现他的踪迹。” “亚尔纳?那个布匹商人?”阿卡狄娅仔细回想着,但也只依稀记起对方是个有着一头棕色短发的普通青年。 “抱歉,如果我之后听闻了他的近况,我会向你转告的。” 赛蒂启诺轻声向她道谢后,郑重道:“我得暂时离开这里,回到我应在的归所。” 祂的力量已然恢复,必须尽快回到自己的半身身边,对方还等着祂用力量唤醒。 眼前的二者都不具备挽留的立场,埃弗摩斯默认了祂的决定,而阿卡狄娅则祝福祂一切顺利。 “埃弗摩斯、阿卡狄娅,回见。”在化身为光团之前,回过身来的赛蒂启诺生疏地举起右手,学着人类的模样向他们挥手告别。 阿卡狄娅再度弹奏起曼妙的乐曲,直到光团在夜幕中彻底消失不见。 “你真正的目的,绝非出于好奇。” 面对埃弗摩斯的质疑,她并不慌乱,指尖稍顿一瞬后便继续抚动琴弦,“我的确从祂身上看到了拯救同族的希望,可这也不代表我会做出对祂不利的事情。” 这个被毁灭之力浸润已久的世界,早就不适合如她这种具有净化之力的生灵存活。 第129章 所以自她诞生起,便孤独存活于世,行走各方以收集残余的月桂树种,但那些种子却始终无法生长发芽,更遑论诞生出新的同族。 因为它们都遭受到了“污染”,附着于其上的黑暗气息吞噬了它们的生机,即便是她,也无法加以净化。 而赛蒂启诺的出现,则让她看到了同族复苏的可能。 埃弗摩斯不甚赞同她的说法,“阿卡狄娅,不要横生事端。” 阿卡狄娅显然也不想对他多加理睬,“就因为此前力量失控过,凡事只要一触及深渊,你便分外敏感,讳莫如深,其实你根本不必如此抗拒祂的存在。” “还是说,你在害怕与外界建立羁绊?” 语出犀利的她让埃弗摩斯无从反驳,“......我们各自所负的职责不同,本不该有交集。” 这苍白无力的说辞让阿卡狄娅仍旧自顾自地分析道:“不过我能感受到祂身上并无恶意,看上去好像还很信任你,难道这就是作为‘雏鸟’的心态吗?” 第111章 背离的半身 以光团形象孤身飞越瀚海的赛蒂启诺未再受到如那日一般的阻挠,黑灰色的海面风平浪静,只有祂知道海面之下究竟潜藏着怎样的危险。 积云依旧黑压压地沉于天际,祂已经能遥望见那座孤岛的轮廓,但一思及要回到圣殿之内,祂便只剩下满心的疲惫。 或许是因为从前过得太过痛苦,短短几日的“休憩”都能让祂产生了名为眷恋的情绪。 赛蒂启诺起初并没有探索圣殿内部构造的兴致,祂仅仅只是靠坐于冰冷的石壁,日复一日地注视着似乎永远不会醒来的少年。 孤寂与空虚禁锢着祂的心灵,而吸纳毁灭之力的职责又让祂的身躯每日遭受疼痛的折磨,于是就连在那片土地上得到的微小善意都会化作祂此后坚持下去的动力。 但下一刻,祂逐渐发散的思绪却被突如其来的变动打断,积云中央涌动着一股强劲的黑色力量,裹挟着电光的它们瞬间劈向岛屿。 塞蒂启诺心下一惊,立刻释放出力量加以阻击,汇聚为光束的力量与黑暗纠缠于一处,与此同时,圣殿上方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将所有力量尽数吸收。 祂收敛住自己的力量,不可置信地看向漩涡中心,那里出现了一股令祂熟悉而又陌生的气息——在历经不知多少个日月的等待后,祂的半身终于得以苏醒。 还不等赛蒂启诺靠近,漩涡便在力量翻涌间勾勒出了黑发少年的身形,祂在睁开双眼后很快就锁定了已至身前的赛蒂启诺。 同源的羁绊将祂们相连,然而不真切之感此时仍然横亘于祂们之间。 “你......”赛蒂启诺在空中恢复了人形姿态,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刚刚复苏的半身。 与祂面容极为肖似的黑发少年将周身的力量收于掌心,生疏地向祂露出一个微笑,也并不言语,而是主动上前抱住了祂。 天空和海面重新回归平静,赛蒂启诺亦缓缓将手搭向对方的肩头,后知后觉产生的喜悦终于在心间漫溢开来。 直到,祂听见对方在自己耳畔平静质问道:“为什么要离开我?” 对方是如何知晓自己前往过彼岸的?!赛蒂启诺瞳孔骤缩,下意识地想挣脱出对方的怀抱,却发现徒劳无功。 注视着自己的那双猩红色眼眸逐渐显现出躁郁之色,映出祂惊惶的神情。 最终还是赛蒂启诺率先妥协道:“我只是太过孤独了......” 幸而,对方接受了这个答案,眼中的暴虐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令他者毛骨悚然的笑意,“我以为,你是在试图抛弃我。” 赛蒂启诺压抑下心中莫名产生的不安,备显勉强地弯起嘴角,“不,我一直期盼着你的苏醒。” 祂轻轻抚上赛蒂启诺的侧颊,而后带着其徐徐降落至山巅,“那看来是我太过急切了。”注意到对方隐隐的抗拒,祂的眸光又冷了几分。 对方甫一扬臂,便打开了圣殿那庄严肃穆的高大石门,赛蒂启诺的视线经由二者交握的双手和白色的袍衫,最后一路移向那头浓密的黑色短发。 依旧是自己记忆中的模样,但是,这仓促的相见实在让祂措手不及。 随着石门完全敞开,出现在祂眼前的是被肆意破坏过的内殿:崩裂的墙壁、坍陷的地面、不断落下尘灰的穹顶......而不待赛蒂启诺有所反应,对方已经先行使用力量让所有陈设复原。 赛蒂启诺感到分外茫然,能够如此熟练地运用力量,对方的表现实在不像一个刚复苏不久的个体。并且,祂虽不知道这里此前发生了什么,但却在心头笃定这是对方的手笔。 正当祂低头思忖时,少年拍了拍身侧的石床,示意赛蒂启诺与自己同坐。 赛蒂启诺带着满心疑虑坐在离对方几拳远的地方,而这一幕落在少年眼中,令其强烈不满。 少年猛然执起祂的左手,将其贴于脸侧,那分明是一个依恋的动作,却带上了几分强制意味。 “在我们还未获得这副躯体的时候,便如此般互相索求温暖,难道那些在黑暗裂隙中的岁月,你已全然忘却了么?” 对方语带幽怨,眼底却是无边冰冷。 赛蒂启诺在话语的牵引下也回忆起了那段时光,明明依旧刻苦铭心,为何自己又会产生一种疏离之感。 第130章 突然,祂的腕间传来了如同骨裂般的剧痛——是对方死死捏住了祂的手腕,强行将祂的思绪唤回。 “赛蒂启诺,留恋那片土地的你背叛了我。” 少年一字一句地说道,眉目间像是凝结着寒霜,对方每吐露出一个音调,赛蒂启诺的神色便难看一分。 祂奋力甩开了钳制住自己的那只手,近乎失态道:“为何你会知晓这些?”甚至连自己的名讳也不例外。 “因为我就是你曾经抛下的一部分啊,又怎会不知本体的动向呢?” 少年森冷一笑,继续嘲讽道:“原来,长久的相伴竟比不上一时的新奇。” 赛蒂启诺握紧了双拳,“......我没有忘记那段相依为命的时光,与造物者交易的目的也是为了再次唤醒你的意识。” 对方的脸色缓和了几分,“那么,该如何解释你前往那片土地的动机呢?” 一派质问的口气终于令赛蒂启诺的耐心彻底告罄,但思及对方复苏不久,祂还是将躁郁之情强压于心,“正如你所说,无论如何,我们都不会分离,你不用对此感到不安,这里依旧是我最终的归......咳,咳咳!” 祂感到喉间一阵如被烧灼般的疼痛,几条紫黑色的血线骤然溢出嘴角,并随即沾染了祂身上的亚麻布料。 赛蒂启诺不愿去看对方的神情,只是面露苦涩地抓起一缕白色的发丝,“既然你我有共通之感,你岂会不知我为了救你,究竟付出了何等代价。” 最初,祂也拥有着一头如暗夜覆压般的黑发,后来,发色褪去,依旧留存于身的只有那时刻发作的隐痛。 少年侧过身来,轻柔地擦拭着祂嘴角的污血,“我当然知道,可若是你肯主动接纳它们,躯体也不会是如今的状态。” 第112章 落差 “想知道我为何能苏醒得如此之快么?” 那双猩红色的眼眸顿时变作竖瞳,丝丝缕缕的黑暗气息萦绕于此间,而被围困其中的赛蒂启诺面色更加冷淡,祂起身与对方拉开了距离,厉声道:“你竟然选择继续与它们为伍,若是此番再次失控,无能为力的我只能袖手旁观。” 少年对祂的警告不以为然,但神情间佯作落寞道:“我知道你惧怕孤独,所以才会铤而走险。” 黑暗气息被对方瞬间收敛得一干二净,而那道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较之前更加热切,于是稍稍稳定下心神的赛蒂启诺也缓和了语气,发出一声喟叹,“曾经,我的愿望是和你一起离开裂隙,之后又为了唤醒你的意识而致力于吸纳毁灭之力。既然我已经选择要背负这一切,你又何必操之过急。” 对方深沉地凝视着祂的面庞,再伸出手去摩挲那灰白的发丝,意味深长道:“因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事物是永恒不变的,如果我迟迟未醒,总有一天会被你厌弃。” 赛蒂启诺心头一窒,放任了那逐渐亲密越界的碰触,对方的不安究竟源于何处?为何自己无法给出足以说服对方的答案。 因此在对方再次向自己索求温暖的时候,祂没有拒绝宛如桎梏的怀抱,在对方三言两语的刻意引导下,赛蒂启诺产生的动摇让其心中陡然升起一股难言的愧疚之感。 “所以在我暂时离开的时候,你才会如此不安,原来你一直都对我存有误解。” 听见那些安抚之辞,背对着祂的少年嘴角边渐渐浮现出一抹带有嘲讽意味的弧度,却仅是继续趴伏在赛蒂启诺的肩头之上,用实际行动来向其表明那伪造出的不安情绪。 待氛围稍缓,少年方才又道:“我诞生自那被你废弃的力量之中,自然会心有忧虑,惧怕被你再度抛下。” “那一日永远不会到来。” 虽然对方的语调颇为古怪,但却被满心愧疚的赛蒂启诺自动忽略,当许久之后的祂回忆起这一幕,便会惊觉洛比泽对自己怀有的病态情感在这时就喃楓已能窥见一二。 月色从不曾造访孤岛,包括今夜,而暗沉的潮水拍击礁石的怒吼声也无法打破此地的死寂。 片刻后的祂们互相靠坐于海崖之上,如同还在裂缝中一般汲取着彼此的温度,只是各方的心绪再不复从前,亦或是不似赛蒂启诺所以为的从前。 “你不打算亲自为你复苏不久的‘半身’命名吗?” 神思恍惚的赛蒂启诺闻言,下意识推拒:“不,那应该由你自己决定。” 对方眸光一黯,即刻起身,望向被黑暗笼罩着的夜空,“唯有黑暗才会容忍恶念的存在,我欣赏它的这种特性。” 于是祂选择以黑暗的象征为名。 “......洛比泽么?” 赛蒂启诺不甚熟练地吐露出了一段陌生的音节,尚在裂缝中的时候,同为力量实体的二者思想相通,而今却需要经由造物者赋予的语言体系交流。 洛比泽没有回应祂的呼唤,而是压下怨怼道:“为什么他就可以得到你赋予的名讳?” 祂明白对方所指为何,垂下眼眸,“因为他不会在乎一个虚名,但你和他不同,所以我认为应该听由你自己的内心。” 这样的答案成功取悦了对方,但洛比泽依旧语含威胁,“启,不论旁者如何,这个世界上都只有我们能够理解彼此。” “我希望你能记住这一点。” 赛蒂启诺感受到对方如有实质的目光毫不掩饰地流连过自己的每一寸肌肤,这让祂感到分外压抑,却又只能被迫忍受。 第131章 一旦脱离了特殊的背景环境,所带来的种种落差感便会纷至沓来,实在令祂措手不及。 于是急于躲避这种氛围的祂选择侧过身去,捂住胸口,露出一副疲态,然后在缄默中倒伏于地,任由倦怠与疼痛将自己包裹。 祂已然忘却了对方是何种反应,只记得自己在那个良夜中真正陷入了沉眠。 然而事实上,洛比泽早就看出了赛蒂启诺的想法,待其气息逐渐平稳后,祂面色阴暗地看向彼岸,粲然一笑,“那些孱弱的风可不会为你带来所谓的希望。” 祂握紧双拳,足底腾空,周身浮涌起的灰暗力量顿时咆哮着奔向浪潮所推拒的彼岸...... “已经许久不曾看见过祂的踪迹了呢。” 在林间演奏的阿卡狄娅发出一声轻叹,看向倚靠于树干的埃弗摩斯,从那依旧沉默的姿态中看出了一丝动容。 但她最后只等来一句:“祂本就不属于此处,之前不过是误入。” 这也使得她失手拨断了一根琴弦,令那清越的乐声戛然而止。 “不过若是祂知晓了那个消息,定然会感到悲哀吧,毕竟人类的生命实在是太过容易逝去了。” 听闻此言,褐发的守护者双眉微蹙,“那个曾给予祂帮助的商人?” 阿卡狄娅对他的反应并不意外,一把扯下断弦,“是啊,原本只是染上了一种人类间的寻常疾病,但稍一恶化,不出几日便夺去了他的性命。” 埃弗摩斯回想起了赛蒂启诺那时蕴藏于眼底的期许,这片土地上的万事万物在祂看来都颇为新奇。 如果祂这时便身在此处,听闻这个噩耗后,那双翠绿色的眼眸里又会是何种神情呢? “阿卡狄娅,你会为人类而感到惋惜么?” 面对他突然的发问,阿卡狄娅嘟囔道:“这可不像是你会说出的话语——当然,只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存活得太久,早已对此司空见惯。” 她稍一细思,很快就反应过来,“你这是想知道祂的想法吧。真令我吃惊,你之前明明想让祂远离此处。” 埃弗摩斯的神情不似方才镇定,“......月桂树灵的性情都如你这般吗?” 阿卡狄娅拿出携装着月桂树种的布包,在他眼前晃了晃,“这你得向它们询问。” 回答她的自然是一片沉默,她又自讨没趣地开始另起话头:“不过我曾听闻,在距玛萨城不远的地方,生长着一棵巨树,据说是万物神魂的往生之处,兴许还会有再次相见的机会吧。” 第113章 阴诡 埃弗摩斯却一反常态地抬手打断了阿卡狄娅的话语,因为群风向他传达着一个危险的讯息:天际正在产生剧烈的异变,那股汹涌的力量便来源于大洋彼岸。 他们视线交汇的那一刹那,俱从彼此的眼中看出了凝重之色。 或许从赛蒂启诺初次造访的那一日开始,表面持续已久的平静假象就已宣告结束。 与此同时,赛蒂启诺从长久的沉眠中醒来,发现自己正躺在圣殿内的那张石床之上,并且躯体上的疼痛消减了不少。 但是,自己现如今的力量宛如干涸枯竭的泉眼。 祂来不及去细究缘由,下意识地寻找着洛比泽的身影,懊恼自己的毫无防备。 一开始只是想逃避而选择假寐,可为何最后又完全沉溺其中?明明洛比泽的复苏并未带给自己如释重负之感...... 赛蒂启诺颇为费力地凭借那纤瘦的臂膀推开了石门,不可置信地看向外界的景象——一道半球形的屏障将整座岛屿围困在其中,其上遍布着的灰暗力量遮蔽住了祂的视野,屏蔽了祂对洛比泽的感知能力。 这一切显然是洛比泽所为,力量尽失的赛蒂启诺有些沉重地想道。 但祂却并不知晓对方困住自己的动机,难道是惧怕在自己面前掩饰不了吞噬的本能么?如此一来,彼岸的世界将会危险异常。 就算是为了遵守与造物者之间的约定,祂也不能坐以待毙,必须想方设法去阻止洛比泽的恶行。 祂正在不吝用最大的恶意去揣测对方。 因此在这个瞬间,赛蒂启诺深刻地意识到,潜藏在自己心底的对洛比泽的防备与忌惮,它们与信任、依赖等情绪纠缠于一处,形成了二者间那复杂的羁绊关系。 顾忌是真,此前的付出亦为真,这应当成为祂们彼此间心照不宣的事实。 沉下心来的赛蒂启诺阖上双眸,缓缓抬手,事到如今,只能尝试使用这种方式。 祂感受到了屏障表面力量的流动轨迹,之前的祂仅是单纯将毁灭之力吸纳入体,却不曾转化为自身力量的一部分,因为祂深知这样一来随时会有力量失控的风险。 不过眼前的形势刻不容缓,所以赛蒂启诺选择了奋力一搏,而这也让祂看到了自身在吞噬方面的潜能。 即使在此期间剧痛再度袭来,祂伫立于崖顶的姿态也不曾被撼动分毫,而那些力量的确听从了祂的召唤,不断汇往祂的体内。 枯竭之感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力量的暴涨与充盈,从中亦会滋生出名为贪欲的原罪。 深谙此道的赛蒂启诺按捺下不平的心绪,集中精力去尝试操纵被自己转化成功的力量。祂将其凝聚为掌心间的一个微小光球,然后令之悬浮于空。 祂的眼眸中划过绯色,随着一阵刺耳的破空声震彻苍穹,无数光丝于刹那间从球身中迸发而出,如利刃般直接将屏障切割为细散的碎块。 第132章 作为力量的释放者,赛蒂启诺亦为之震撼,祂不得不承认这种强大的力量足以让任何一种生灵迷恋。 然而破坏的效用还远不止于此,碎块很快又被摧毁为齑粉,光丝不断向天际延伸,大有将一切阴霾吞噬殆尽之势。 但这同时也昭示着祂正在逐步失去对毁灭之力的掌控,意识到这点的赛蒂启诺迅速升至半空,迫使自己收回对光丝的供能。 破坏屏障的初步目的已然实现,祂没有必要继续与这些力量纠缠,即使祂的身躯在主动渴求它们。 待其回落至地面,便立即被脱力的空虚感所包围,果不其然,这种冒险行径对祂而言损耗巨大。 赛蒂启诺拭去嘴角不知何时涌出的污血,目光涣散地望向那遥远的彼岸,灰暗的混沌盘踞于穹顶,其间蕴藏着更深层次的黑暗气息,也是洛比泽独有的气息。 自身的消极猜测在这个瞬间已经基本得到了证实,抛却一切繁杂心绪的祂静心感知着对方的具体方位,将阻止洛比泽作为第一要务。 暂时无法再使用任何力量的祂毫不犹豫地从崖顶处纵身一跃,沉于瀚海。 此时此刻的洛比泽正行走于一片无边荒野,漫不经心地审视着这个令赛蒂启诺无比神往的世界。 突然,祂步伐因感知到屏障被破而停顿,为了阻止祂而主动选择使用毁灭之力的赛蒂启诺确乎让祂意外。 不过昨日的种种就已使祂明白,脱离裂隙的祂们不可能再回到从前的那种相处模式,赛蒂启诺也不会再如那般纵容自己。 暴虐之色从精细的面容上一闪而过,作为从其体内分散出的一部分,洛比泽知道赛蒂启诺实则拥有着远超自己的潜能,只要祂愿意与毁灭之力为伍,所得到的力量甚至足以颠覆这个世界。 昨夜趁其不备,从对方体内吸取力量时,洛比泽对此点的感知尤为强烈。 但赛蒂启诺并无此意,祂始终默默忍受着力量相斥的痛苦,反倒是会被一些孱弱的生灵所吸引,对这个世界怀有的情感更多是新奇与喜爱而非掌控。 这与洛比泽的观点相悖,以吞噬为本能的祂心中毫无悲悯,正如造物者评价的那般——祂至邪的性情终究会招致祸患。 然而届时,承担这个后果的将会是赛蒂启诺,因为这是其与造物者的誓约内容。 不过洛比泽懂得不宜操之过急的道理,所以祂此番并非单纯被贪欲驱使,昨日的失误让祂需要一个“契机”来重获赛蒂启诺的信任。 第114章 轮回之所 祂能感受到这片土地上的各方都拥有着极为丰沛的力量,只是之前苦于毁灭之力的压制而无法进行“转化”,或许祂们的到来可以赋予其机会。 但让洛比泽更加在意的是毁灭之力的源头,于是浸润毁灭气息已久的祂受其指引来到了这片荒野——亦是阿卡狄娅口中生命之树的所在地。 洛比泽已能通过遥望看见那巨大的树冠,可此地显然不会让旁者轻易靠近,因为就在祂欲继续行进之时,眼前突现那融合了毁灭与生机的绿色光影,守护着轮回路径的它们是比飓风还要恐怖的存在。 明明情况分外危急,洛比泽却倍感兴奋,面对光影的威胁,祂倏地召唤出了数团黑雾,它们的表面都生长着一圈锯齿,用以将猎物撕碎后再行吞噬。 而那些源于树冠的绿色光影也不甘示弱地汇为一束,以横扫之势向祂袭来。 两相撞击,撼动天地的同时也使寻常生灵纷纷逃窜,但它们最后都被团团黑雾夺去了生机。 昨夜的祂吸收了赛蒂启诺的力量,得到了增益效果,因此这种程度的攻击在洛比泽眼中只能视作是负隅顽抗。 洛比泽身后弥漫着的黑雾遮天蔽日,沉溺于毁灭快感之中的祂势在必得地挥击出一道掌刃,轻而易举地化解了守护光影,并令其化作了黑雾的养分。 此举同时也破坏了生命之树隔绝外界的屏障——一阵风暴乍起,洛比泽顿时扬手抵御,眼前虚假的景象逐渐褪去,显现出的全然是一派荒凉之所。 所谓的生命之树不过也只余枯枝烂叶,而在其树下还有无数生灵的神魂在徘徊挣扎,因为它们俱被周身的灰暗力量束缚着而不得往生。 洛比泽无比漠然地注视着一幕幕惨象,在祂看来,这样的痛苦远远不及自己曾经在裂隙中所遭受过的万分之一。 而且,祂生来便缺乏悲悯之心,又如何能够与之感同身受。 祂最终选择将万物生灵的神魂从束缚中解放出来,也只是出于对力量的贪婪。 但这却使得祂有了别样的发现:那些灰暗的力量中实则蕴含着生灵的恶念与一部分记忆,在经由祂吸收消解后,被解放的神魂将会纷纷飞向生命之树的树冠,然后再度构成绿色的光影。 与之前向洛比泽发起攻击的光影不同,它们更像是作为养料而存在——洛比泽从中感受到了一股新生的气息。 祂收回视线,“原来如此,毁灭之力竟是源于生灵轮回时被‘洗’去的恶念。” 赛蒂启诺没有意识到这个根源上的问题,可以说对方此前所作的一切都只是在维持一时的假象罢了。 洛比泽来到此处原本只为吸纳更多的毁灭之力,却不想自己似乎发现了一个极其有趣的秘密。 不过早已陷入沉睡的造物者定然也知晓这一切,却仍然为了寻求救世之法而将祂们从裂隙中召来...... 第133章 祂眸光一凛,看来,作为“容器”而存在的赛蒂启诺依然至关重要,那么此后维系这个世界秩序的职责理应由祂来担负。 源源不断的灰暗力量涌入洛比泽的体内,力量充盈的感觉使祂的头发瞬间暴涨,变作与从前赛蒂启诺一般无二的黑色长发。 黑雾的群体再度得以壮大,而有些无法与恶念分离的神魂也随之被祂吸收,竟是较单纯的毁灭之力对祂更加有所助益。 这就是轮回之所的特性么......若是能妥善利用,届时,自己的力量又会达到何种程度呢? 思及此的祂加快了吸收力量的进度,与此同时,树冠之上的光芒也愈渐耀眼,直到诞生出一个光茧和数枚鸟蛋。 目睹这一幕的洛比泽并不意外,反倒缓缓露出一个笑容,毕竟是祂吸纳了压制原生力量的毁灭之力,赋予了生命之树“转化”出新个体的可能。 光影盘旋往复,最终从光茧之中诞生出了一位人形鸟翼鹿身的奇特物种,此即为日后的天空神——羲君。 背生两翼的她平稳落地,在睁开双眼的那一刹那便将视线准确锁定在洛比泽身上,“外来者,是你唤醒了我们,你是谁?” 洛比泽驱散了身后的黑雾,又将剩下的神魂尽数解放,而后方才答道:“我即法则。” ...... 在察觉到大洋彼端的异动后,埃弗摩斯瞬间化身翼龙赶赴而去,被他抛于脑后的阿卡狄娅只得立刻提起裙摆,气喘吁吁地抱着七弦琴在其后追赶。 “守护者!” 待她终于到达了海边,对方已经化作人形,垂眸看着在灰色沙滩上昏迷不醒的少年。 除了浑身由于被潮水冲刷过而湿透了之外,同分别那日相比,塞蒂启诺看上去没有任何变化。 但那蜷缩的姿态与痛苦的神情又无一不在暗示着与其分别后,祂遭遇了不幸。 阿卡狄娅稍稍顺过气来,在埃弗摩斯身侧站定,略微对赛蒂启诺如今的身体状况探查了一二,面色渐沉,“气息怎会如此微弱,祂这是为了吸纳力量而透支了自己的身体——异变就是祂带来的吗?” 埃弗摩斯笃定摇头,俯身扶抱起赛蒂启诺,让其能够依靠着自己的胸膛,再转而看向一旁的阿卡狄娅,“你的净化之力应当可以将祂唤醒。” 刚刚历经长途跋涉的她长叹一声,“我尽力而为。” 阿卡狄娅此番未再将力量融入乐声,七弦琴仅是她便于操控力量的媒介,现下的情况需要她直接祭出大半的力量。 “奇怪,祂的身体在排斥我的净化之力,这样下去祂将难以为继。” 多次尝试依旧无果后,阿卡狄娅渐渐收回了自己的力量,并下意识地去观察埃弗摩斯的神情。 然后她看见对方一声不吭地将最为精纯的风之力注入赛蒂启诺体内,与其说祂的身体是在吸收,不如说是在吞噬埃弗摩斯的力量,但让阿卡狄娅更加愕然的是,这竟然颇有成效。 先是那苍白的指节轻轻颤动了一下,继而是平稳下来的呼吸,直到最后,在场的二者再度见到了充满生机的翠绿色眼眸。 赛蒂启诺的眼底一片茫然,祂忘却了在海上漂泊的自己是何时失去的意识,无知无觉地揪紧了埃弗摩斯的一缕褐色长发,而对方也纵容了这种行为。 阿卡狄娅重新尝试去用净化之力抚平祂的痛苦,所幸这一次,赛蒂启诺的躯体不再排斥她的力量。 “......多谢你们出手相助。”祂勉力一笑,眉眼间却是凝结着无限愁绪。 “你究竟在彼岸遭遇了什么?”塞蒂启诺这副虚弱姿态落在阿卡狄娅眼中,令她倍感同情。 赛蒂启诺注视着失去平静的海面,答非所问,“我在寻找自己的‘半身’,这对我来说很重要。” “难道那才是你所感知到的......异变?”阿卡狄娅将视线移向埃弗摩斯,后者默认了她的说法。 “我知道祂的具体方位。”赛蒂启诺挣扎着欲自己站起,最后还是接受了埃弗摩斯的搀扶。 忽而,祂动作一滞,怔愣地遥望另一个方向,“......洛比泽正在向此处靠近。” 第115章 诡辩 诡异的黑雾渐渐覆压了整片天空,赛蒂启诺顿时神色大变,沉默地挡在二者身前。 但从浓雾包裹中走出的实则只是洛比泽为传讯幻化出的虚影,祂冷漠地斜睨着在场的另外二者,又旁若无人地向赛蒂启诺走近。 “启,我的本体一直在别处等待着你的到来。” 虚影的身后凭空开启了一扇通往异空间的“门”,它伸出手去想触碰赛蒂启诺的侧颊,却被对方轻轻避开,“我自会前往,关于你所设下的那道屏障,我同时也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赛蒂启诺说罢,面色不虞地召唤出飓风驱散了天空之上的浓雾,祂已经适应了先前埃弗摩斯向自己体内输送的力量。 一切终于再度恢复平静,唯有虚影留下的那道传送之门还未曾消失,从中散发出的阵阵黑暗气息在无声催促着赛蒂启诺应当尽快离开。 祂转身而立,果不其然从二者的眼神中看出了警惕之色。 见状,赛蒂启诺主动向后退了数步,直到自己距离传送门仅有一步之遥,然后忐忑不安地移开了视线,“抱歉,如果祂真的会做出对此处不利之举,那么我定然会加以阻止,请相信我。” 第134章 祂的话语显得有些苍白无力,但赛蒂启诺只得在歉然间先向他们作出保证。 心力交瘁的祂甚至来不及等到一个回应,便步入了那扇通往未知之地的传送门。 一只强有力的手却在此时抓住了祂的臂膀,赛蒂启诺讶然回眸,抓住自己的竟然是一直不曾表态的埃弗摩斯。 同样感到惊愕的还有阿卡狄娅,她在震惊之余喃喃道:“为什么会如此鲁莽,甘愿为了一个相识不久的个体而冒险......” 门后那巨大的吸力倏地将两者一道卷入其中,瞬息之间发生的剧变让阿卡狄娅根本无从阻止。 待传送之门关闭,赛蒂启诺与埃弗摩斯飘浮在黑暗的甬道之中,被一众力量洪流推搡着向前。 “你又何必如此。” 比起有谁可以一起共同面对的喜悦,祂更多感受到的是莫名,但当祂垂眸看向自己与埃弗摩斯相连的手臂时,脸上不自知地露出了微笑。 这次对方倒是给出了明确的答复:“因为我对你不够信任。” 赛蒂启诺眸中的神采顿时黯淡下去,并随之挣开了对方的手臂。 孰料埃弗摩斯继续道:“你重伤未愈,未必有一战之力。既然祂在你口中会危及这片土地,那么我也不能坐视不管。” 至于赛蒂启诺方才那明显不对劲的举动,他只当是对方还不习惯与自己接触,因而厌弃唐突之举。 这让赛蒂启诺更不知道到底该如何面对埃弗摩斯,于是祂选择低声岔开话题,“......其实我并不知晓洛比泽的真正目的。” 联想到对方昨夜的种种表现,自己只能往最坏的情况揣测,祂亦不知,如果并非怀有吞噬力量的目的,初次“造访”这片土地的洛比泽会拥有一段怎样的经历。 对方也会像自己一样感知到外界的善意么?矛盾的情绪不断在心头涌动,之前急于逃离屏障、追踪洛比泽的祂此刻终于有了喘息的机会。 如果洛比泽贪欲不改,自己定将用尽一切办法阻止祂的恶行,这是祂无法撼动的决心,事实也的确贴近于此——在发现自己被其围困于孤岛之时,赛蒂启诺率先产生的情绪是为遭逢背叛后的愤怒。 但就算这样,或许祂的心中仍怀有对洛比泽的包容。 “即使祂是你口中的所谓‘半身’?” 赛蒂启诺的嘴唇翕动着,最后却未能发出一个完整的音节。 埃弗摩斯的语气中分明不含有丝毫的逼问色彩,更像是在引导赛蒂启诺逐渐看清自己的内心。他能感受的出来,赛蒂启诺此前在自己面前所展露出的那种种脆弱迹象,很大一部分都要归咎于洛比泽。 “......我可以告诉你我和祂之间的过往,虽然经我讲来那可能会显得有些枯燥——如果你愿意聆听的话。” 对方不置可否,却抬手指向祂身后之所,那里正有一个光点在不断闪烁着,他们显然已经抵达了出口的近处。 赛蒂启诺瞬间噤声,收敛了表面的茫然之色,和埃弗摩斯一起顺着力量的指引前往未知的彼方。 短暂的放空竟让祂遗忘了,自己的一举一动实则都在洛比泽的窥视之下。 满眼所见皆为荒野,这对于二者而言都颇为新奇,但不等赛蒂启诺对眼前的景象表达出更多的叹服之情,被黑雾簇拥着的洛比泽便翩然而至。 不过即使早已知晓埃弗摩斯也跟随着赛蒂启诺穿过了自己的传送法阵,洛比泽依旧无法完全遮掩住那昭然若揭的阴暗神色。 “洛比泽,我需要一个解释。” 顶着对方炽热的视线,赛蒂启诺再度说出了自己的诉求。 “我自然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但前提是没有‘第三者’在场。” 洛比泽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了后半句话,同时毫无预兆地释放出一道黑色的光束,将二者分隔开来,然后令层叠的黑雾直接带走了赛蒂启诺。 赛蒂启诺只觉身体腾空了一瞬,便猝不及防地被对方带往树冠处盘旋着无数道绿色光影的生命之树下。 “所以,这是......何处?” 祂的目光被那些莹润的光芒所吸引,即便尚有毁灭气息的留存,也皆可忽略不计,巨树所散发出的生机倒显得二者与此格格不入。 “万物神魂的轮回之地,也是毁灭之力的源头所在。” 像是要向赛蒂启诺展示自己的成果一样,洛比泽引动力量,让那些象征着万物神魂的光影顺利分散至各方,而被留下的灰暗力量则被其吸纳入体。 赛蒂启诺终于看出了其中端倪,“你的意思是,足以颠覆世界的毁灭之力源于万物神魂轮回时被剔除的恶念。” “不错,幸而此处的毁灭之力已经由我尽数接管,否则以你现在的躯体状况,恐怕会被其反噬。” “那么,这同你困住我究竟有什么干系?” 被迫与埃弗摩斯分离,不知其现状的赛蒂启诺对此没有表露出太多兴趣,而洛比泽的种种话语目前在祂看来也皆为诡辩。 对方总能不断消磨自己所剩无几的信任。 洛比泽语带嘲讽,“赛蒂启诺,不要将一切都归咎于我,若是我自复苏后便孤身离开,你也会因为不信任而加以阻止。” “所以你得理解我,理解这份复杂的心情,记住,我所做的一切只不过是想让我们拥有自由的容身之地。” 第135章 言至末音,讽意又被字句间的恳切之情所替代。 二者间分明力量悬殊,赛蒂启诺的眼中却毫无怯懦之色。 “......我姑且接受这番说辞,不过,正如你所说,为避免你再被贪欲蛊惑,在此期间,我必须要对你严加看管。” 令祂未曾想到的是,对方几乎是欣然接受了祂提出的苛刻条件,不过却意有所指道:“那是自然,你我现下皆为此世的维系者,这片土地上还有诸多深厚的力量等待我们赋予其‘转化’的恩赐。” 听闻此言,不知为何,赛蒂启诺的心中产生了源于本能的抵触,祂蹙眉看向洛比泽,“我亦对此有所察觉,但究其根本,你我都不可以高傲之态自居,要学会敬畏此地生灵。” 洛比泽在祂的告诫下首次露出了一个称得上是和善无害的笑容,“我怎会忽略此点,毕竟身为外来者的我们终究不属于此地。” 所以你也不必对这些生灵怀有多么深厚的感情。 这是祂真正想让赛蒂启诺明白的事实。 第116章 祝语 赛蒂启诺面色不改,兴师问罪道:“你我之间的一切不必将埃弗摩斯牵扯进来,他现在被你困在何处?” 笑容被阴恻的凉意所取代,“他并不信任你,你又何必在意他的状况。” 但在赛蒂启诺那道略显冰冷的目光注视下,洛比泽还是选择了妥协,无边黑雾被祂尽数唤回,而在场二者均见证了翼龙乘风再起的过程。 它琥珀色的竖瞳中闪过锐利的光芒,随即像是锁定了目标的猎手一般,朝二者疾速滑翔而来。 洛比泽方才利用黑雾围困住其时,便已对埃弗摩斯的力量略加试探过一二,就算是祂也不得不承认:“它本是风的化身,即使我不出手,此等桎梏也无法困住它太久。” 赛蒂启诺对此不置一词,祂只是微微仰首,在狂风呼啸间感受到那巨大的躯体遮蔽住了大片光亮。 而翼龙在其头顶盘旋过数圈,最后笔直地俯冲而下,瞬间在祂的身侧化作了人形。 赛蒂启诺不自知地将其上下扫视了几番,像是在以此确认对方身上是否有着受伤的迹象。 埃弗摩斯察觉到了祂的企图,淡然垂眸,“我并无大碍。” 洛比泽见状冷哼一声,意有所指道:“启,根据你我刚达成不久的共识,你应该知道怎么做。别忘了,宿命注定了你的脚步不会为任何事物停留。” 一言罢之,祂顿时不知所踪,佯作洒脱地把此间留予两者,实则却藏于暗处窥视着这里的一举一动。 “那就是你所珍视的‘半身’?祂的身上的确有一种极其危险的气息。” 出乎意料的,竟是一向寡言的埃弗摩斯率先开口。 “......我会对祂加以看管的——祂毕竟曾是我的一部分,若是有朝一日祂为祸于世间,我将难辞其咎。” 即使洛比泽在刚复苏之时就趁机侵吞了祂的力量,赛蒂启诺也依旧未对其采用强硬措施。 但此时此刻,祂更多的心神则是寄托在对方身上,因为从那波澜不惊的神情中,祂看不出埃弗摩斯的真实想法。 然而即使知道对方现在心怀何种情绪,祂也不知该如何与之相处。 埃弗摩斯注视着那些萦绕于树冠的神魂,明白这是生命之树的所在地,至于那些残留的力量,则指向了赛蒂启诺的那位半身。 无论祂目的为何,这些原本在此地徘徊而不得解脱的神魂确乎得到了救赎。 “看来虽经受波折,你最终还是得偿所愿。” 赛蒂启诺闻言一怔,在惘然中勉力答道:“祂苏醒后,会和我一同担负维系世界的职责——神魂的轮回通天之路此前已被毁灭之力阻断,眼下我应当再造通天。” 消弭毁灭之力的影响是一条漫长的道路,而洛比泽更热衷于将其看作是秩序与法则的再塑。 祂直截了当地岔开话题,抬手感受着拂过指尖的微风,任由其带走自己的种种忧思。 “届时,不止是你所守护的土地得以无恙,毁灭之力制造出的阴霾也将彻底失去威胁。” 风自祂的指尖离开后,又眷恋地在其发间穿梭,纵然祂根本不曾抵达过这片土地上的大多数地方,不得回应的赛蒂启诺陷于自己的想象之中,语气竟显出几分神往。 埃弗摩斯终于抬眸直直望入其眸底,“......你曾经说过是被迫接下了这沉重的职责,今后恐怕会遭受难以想象的痛苦。” 对渺远未来的幻想彻底从祂脑海中逝去,赛蒂启诺的嘴角随着祂的手臂一道垂落,“可现在的我已经弥足痛苦,若不沿此道而行,更加不得解脱。” “你心性未定,故而旁者的话语能使你轻易动摇。” 赛蒂启诺蓦然抬首,不明白对方为何会突然挑起这个话头。 而接下来所发生的一切更是让祂不知所措,埃弗摩斯握住了祂的手腕,查探到除了自己留下的风之力外,赛蒂启诺原本的力量已尽枯竭。 他长叹一声,正色道:“你之前显露过的情感不似作伪,我希望你能听凭本心行事,而非轻信他者。比如,是谁夺走了你的力量?” 赛蒂启诺的眼神迅速变得黯然,“是我的‘半身’。” 察觉到那股黑暗气息再次显现,埃弗摩斯意识到洛比泽并未走远,而是一直在旁窥视,但思及自身的立场...... 第136章 于是他给出了最后的忠告:“我无意查探你们之间的过往,只是如果不能看清自己的内心,那么将受缚于外界。” 他没有松开对方的手腕,而是向赛蒂启诺传输了自己的一部分力量以傍身。 风分明总给世者一种凌冽感,但赛蒂启诺却觉得自己的体内融入了一股暖流,替自己填补了缺失的某一部分。 “你的身躯拥有接纳一切力量的特质,如果身遭不测之险,这些力量至少可以聊作保护。” 耳畔传来埃弗摩斯低沉的嗓音,赛蒂启诺轻轻弯起唇角,那双翠绿色的眸子里也被浸染了暖意,“埃弗摩斯,我很羡慕你,因为你的内心充满了善意与坚毅,它们使你明晰前路。” “我相信有朝一日,你会比我做的更好。” 埃弗摩斯缓缓松开了祂,视线从那头白色长发上划过,进而移向玛萨城所在的远方,而这也代表着离别的时刻悄然降临。 “这还是第一次,有谁为我送上祝福之语。不愧是‘希望之风’。” 赛蒂启诺的神情间充盈着从未有过的欢愉,或许正如埃弗摩斯所言,自己的内心极易因旁者的话语而动摇,譬如此刻。 那时的祂,只要一句简短的祝语,就能在桎梏加身的情况下获得片刻的喘息,甚至抛弃此前的悲观想法。 原来,逃离出裂缝的自己所得到的也不尽然全为绝望。 “埃弗摩斯,总有一天,我的足迹会遍及各处,直至毁灭之力走向终结。如果那一日,我还留存于世的话,我想留在你所守护的那片土地上。” 情绪混杂为一处,在心间不断翻涌,于是赛蒂启诺遵从本心,直白而热烈地说出了自己的愿望。 第117章 和解之厄 对方眼神渐渐变得复杂深邃,最后于平静中道出了离别之辞,“那么,再会了,赛蒂启诺。” 这还是第一次,他如此郑重地唤出自己的名讳。 埃弗摩斯的身躯在刹那间化归无形,只见数息之后,翼龙那巨大的躯体再度翱翔于天际。 “再会......”赛蒂启诺向天空伸出手去,却又怅然若失地放下。 这一幕自然也被暗处的洛比泽尽收眼底,祂攥紧了双拳,强压下自己心中的暴虐和嫉恨,总会一天,祂会清算这一切,只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 如何重获赛蒂启诺的信任,再利用其的力量助自己达成目的,这才是眼下最紧要的事。 洛比泽看向那承载着无数神魂的生命之树,倏然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祂扬唇展笑,心生一计。 “初次见面,赛蒂启诺大人。” 感受到一股陌生却并未危险意味的气息,祂收回视线,有些惊讶地望向身后,只见那人面鹿身的女神朝祂略施一礼,其姿容貌美,清亮的黑眸中带有不加掩饰的恭敬。 像是恰如其分地为了解答祂的疑惑一般,洛比泽也同时出现在赛蒂启诺身边,“她是生命之树的守护者,被造物者冠以‘羲君’之名。” 羲君轻轻颔首,眼眸低垂,“由于此前毁灭之力泛滥,我被迫陷入沉眠,不过正是法则——你们的出现,才让我得以获得新生。” 言罢,她再度向二者行过深深一礼,而那些绿色的光影也顺势吸纳了更多受到‘净化’后的神魂。 “法则?”赛蒂启诺第一次说出这个陌生的词汇,下意识地蹙眉看向洛比泽,“这是怎么回事?” 被其质问的洛比泽神色镇定如常,“我只是告诉了她,我们留在这里还有未尽的职责,比如维系这个曾濒临崩溃的世界。” 赛蒂启诺虽仍有戒备,但面对此刻安分守己的洛比泽,祂也无法再冷言相对,即便迄今为止,祂已经在诸多方面对其加以包容。 祂转而看向羲君,眼神温和,“此前都是由你来指引它们进入轮回的么?” “不,我在此之前并未获得躯体,只是栖居于生命之树内,听凭造物者的指令,由祂来干预生灵的来世之所。” 羲君如实回答了祂的疑问,在与那双翠绿色眼眸对视之时,她的脸上出现了一瞬的怔愣。 即使被毁灭之力缠身,也丝毫不掩祂眸色的纯澈,就像是自然的馈赠一般。 “你的敬意我受之有愧,此后轮回通天之举,有劳你了。” 赛蒂启诺能感受到,在羲君的安抚下,此间神魂身上的恶念也在不断被剥离,至于恶念的去向...... 不知何时又笼罩着四周的黑雾将其当做了自己的养分,吸纳间尽显贪婪。 洛比泽向祂摊开手,无奈道:“别这样看着我,我不过是想帮你把痛苦分担一二罢了。” 赛蒂启诺觉得每次面对洛比泽时,自己身上的疼痛便会愈发不可忽视,“......若是你因此再度失控,那我该如何是好?我已经没有余力再给予你一次救赎了。” 但祂此言却勾起了对方的笑意,“你果然还是很在乎我,正好,我有一件礼物想赠予你——也是为了向你赔罪。” 赛蒂启诺不明所以地看着对方唤来羲君,令其从结为环状的光影中抽出了一个经过复原的人形神魂,那俨然是逝去不久的亚尔纳。 “你还记得么?这是与你产生交集的第一个人类的神魂,在他的生命因为疾病而逝去后,我特意免去了他被同化为光影的命运,就是为了能交由你处置。” 第137章 “现在无论是让其成为你的‘眷属’也好,亦或是直接将其吞噬,我都不会加以阻拦。” 得到其力量支撑的神魂甚至恢复到了生前的模样,只是眼神涣散,形同一具傀儡,再无赛蒂启诺那短暂回忆中的人类模样。 祂面色复杂地移开了视线,当用质询的眼神看向羲君时,后者即刻淡然答道:“您既然身为得到造物者承认的‘法则’,这一切自然是听凭您的处置。” 赛蒂启诺通过不住摇头来表达自己的抗拒之意,“不,这样做根本就毫无意义,应该让他继续归入轮回。” “也对,毕竟你同他之间的羁绊实在谈不上深厚,甚至远远比不上那个玛萨的守护者。” 明明是平静的陈述,洛比泽的话语间却像是暗含讽意,不过赛蒂启诺顾不上追究,祂不知道为何一个鲜活的生灵会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只剩下残缺的神魂。 “世上的生灵为何大多都孱弱不堪......”亚尔纳的神魂如其所言在眼前渐渐化作一团光影,而祂也喃喃说出了自己的困惑。 洛比泽此番则是一反常态地轻握住祂的手腕,又用目光包裹着祂的全部,“我们会长存于世,旁观它们的衰亡与新生。但非其族类的我们,永远只有彼此。” “你我在暗无天日的裂隙之中度过了漫长的岁月,我知道外界的一切对你而言都分外新奇,所以难免心生惶恐,继而偏激。” “可我们本就为一体,没有谁比我更了解你的希冀与痛苦。” 洛比泽乖顺地收敛起绯红眼眸中常态的阴沉之色,面对塞蒂启诺时尽显谦卑之态。 祂甚至不惜跪地俯身,让其将手搁放于自身发顶,表现出全身心的依赖与服从。 在塞蒂启诺欲将手抽离之时,祂虽面有不甘,最终还是放任了对方的举动。 塞蒂启诺的神色几番变幻,羲君不知何时已然离开,将此地留待二者交谈。 “我......从来不曾忘记过那段时光,你因我向往外界而惶恐,我亦担忧你再度被贪欲驱使铸下新的罪孽。” “洛比泽,方才你所言是真是假,我已无从判断,不过你确实是藉由我诞生的个体,我会再给予你最后一次机会,这也是我应该担负的责任。” 塞蒂启诺在挣扎中做出了这个决定,并向洛比泽伸出自己的右手,而这旋即被后者紧紧握住,再度与其相对而立。 “我的半身,感谢你对我的包容。” 祂强调着二者相系的身份,却又将一众诡计歹念涓滴不遗地掩藏于心。 那被塞蒂启诺赋予名讳者,终会为己所灭。 第118章 风意无痕 “日月失坠 飞鸟绝迹 幽深之林寂灭 为厄运所侵的彼方啊 乐土无系......” 时过境迁,一袭白裙的阿卡狄娅坐于残阳照彻下的三级石阶之上,清亮悠扬的歌声伴随着悲怆的琴音在一片残壁断垣间回荡。 而她所在之处,正是曾经的玛萨城遗址。 与其说阿卡狄娅是在尽情歌唱,不若说这是一种虔诚的祈祷,因为她此举是为了向那一去不复返的行者寻求帮助。 远处,身披斗篷的青年身形一顿,暂且搁置下进城的打算,选择在原地驻足聆听。 歌声断断续续,直至在肆虐的狂风中完全消失,在此期间,风掀起兜帽的一角,露出了几缕白发和一张疲惫的面容,那正是久未踏足于此地的赛蒂启诺。 停止歌唱的阿卡狄娅缓缓起身,四周再无其他生灵,因此她不再伪装自己的容貌,用那双冰蓝色的眼眸望向祂所在之处。 “和我一样,你终究还是回到了这里。” 哀婉的语调融进了渐沉的暮色之中,再次与祂相遇,阿卡狄娅似乎对此并不意外。 即使相距尚远,她的话语依旧分毫不差地传递给了对方,赛蒂启诺行进的步履不改,却在下个瞬间闪身而至,解下了用于遮蔽面容的斗篷。 祂的面容较之前有了细微的变化,轮廓更加鲜明,也褪去了一层稚嫩,翠绿的眸色却再不似从前那般澄澈。 阿卡狄娅知道,这并非是经受漫长岁月洗礼后的结果,所有的一切都源自于力量的消涨。但彼时,她既未从赛蒂启诺身上感受到浓烈的毁灭气息,又感受不到其的力量有所波动。 “好久不见,阿卡狄娅。” 甚至就连那嗓音都浸染在从容之中。 “自上次离开后,你便再也没有造访过玛萨,然而时光飞逝,这里早已不是你初见时的模样。” 赛蒂启诺扫视着宛如废墟一般的玛萨城,像是要把它的每一处建筑细节都印刻进脑海,“这里的环境已不再适宜人类生存,他们选择迁徙也无可厚非。” “那么,你是为了守护者而来?他......” 阿卡狄娅面色犹豫,这加剧了赛蒂启诺心中不安的预感。 “我感受到了风过于狂暴的气息,所以前来查探。” 她轻轻摇头,“守护者将自己封闭于深渊之中,我们根本就无从靠近。况且,你曾与他约定过,往后不再试图靠近深渊。” 赛蒂启诺面上的平静不改,实则也是因为祂足够决然。 在过去的那段漫长时光中,行过各方的祂一直致力于与洛比泽一道唤醒各方本原的力量,用以构筑新的秩序,自然也见证了更加强盛的人类文明。 第138章 比起洛比泽眼中流露出的忌惮,祂却对人类产生了更为浓厚的兴趣,生命如此短暂的他们在尽力演绎着无数的悲欢与纷争。 祂们并不具有造物者那样崇高的身份,却是真正的“造神者”,虽然祂们也仅是协助其质变而已。 那些因祂们而蒙获新生、卓尔不群的存在被冠以“神明”的称号,成为了各方力量的代表,并且负责镇压着一部分还未形成毁灭之势的混沌恶念。 而与此同时,洛比泽也替祂“分担”了诸多的毁灭之力,延缓了祂的衰亡进程。 更为重要的是,自那以后,对方再未失态过。 不过祂如今造访玛萨,亦是避过了洛比泽的耳目,后者正致力于将造物者所修筑的圣殿搬离孤岛,使之矗立于一座从海底拔地而起的独峰之巅。 那座被彻底废弃的孤岛则会成为残魂的放逐之所,待它们身上留存的恶念散尽,便会组成全新的神魂。 阿卡狄娅再次出声打断了祂的思绪,“看上去你体内的力量得到了一定的遏制,至少短期内应是无恙——但前往深渊对现在的你而言,风险犹在。” “埃弗摩斯......在我离开的这段时日里,他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四处流窜的风随着祂的诘问而继续飘荡,阿卡狄娅第一次从祂脸上读出了不加掩饰的哀伤之情。 这让阿卡狄娅下定了某种决心,“请随我来。” 她带领着赛蒂启诺穿过了城邦的遗迹、幽深的密林、静谧的湖泊,直到夜幕终于完全笼罩世间,二者才得以来到一株稍显衰败的月桂树下。 “这是我的本体所在之处,所以无论外界如何,我最终都会回到这里。” 阿卡狄娅从暗袋中掏出了裹装着树种的布包,将数枚种子尽数倾倒于掌心,再不加犹豫地把其埋入树根。 月桂树立刻焕发出新的生机,而与此同时,阿卡狄娅的发丝也变作了象征着纯净的雪色,那是净化之力充沛的体现。 赛蒂启诺目睹了她吞噬同类以增进己力的全过程,“......不管埃弗摩斯遭遇了什么,我都不会对他坐视不管。正如你现在决意牺牲自己的同类一样,我也拥有着护佑这片土地的决心。” 神思恍惚的阿卡狄娅原本将视线放于远方,闻言却又把视线移向了祂,“在此之前,守护者便已经孤身支撑了许久,因为被镇压的狂暴风能失去了控制,导致他自身的力量也濒临崩溃。后来我遍寻方法而不得,才不得不向你求助。” 所以事到如今,祂才有所察觉。 赛蒂启诺喟叹一声,“我一直都在向他展示着自己孱弱的一面,他应当也对我的能力不抱期望,故而不愿向我求助。” “他的确不愿你再回到这里。” 阿卡狄娅神色复杂地说出了这番话,又即刻补充道:“因为他希望你能前往更为广阔的土地而不被束缚——他认为自己也会成为这桎梏的一部分。” “埃弗摩斯为何会成为我的桎梏?”赛蒂启诺几乎是瞬间提出了这个疑问。 “这些话他只向我提起过一次,他那时将你比作雏鸟,觉得自己担负不起你的信任与真情。我想,这或许也是一种在意的体现吧。” 语毕,他们之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直到被赛蒂启诺自嘲的轻笑声所打破。 不过祂旋即便严正辞色,“阿卡狄娅,现在我需要你的力量相助。” 祂略一阖眸,再度睁开时眼周被绯色的光芒所勾勒,无数光点悬浮而起,分散各处去寻找那个熟悉的气息。 “抱歉,迟来的我不能遵守同你的约定了。” 第119章 无法挽回 赛蒂启诺的脚下逐渐显现出金色法阵的轮廓,阿卡狄娅见状立即释放出自己纯净的净化之力,任由其被法阵所吸收。 于是祂周身的威压剧增,甚至阻断了狂风的轨迹,待力量积聚至极点,随着一道强光闪过,膨胀的光壁顿时遮天蔽日,赛蒂启诺成功架构起了笼罩玛萨全域的屏障——这是为了防止因自己体内的毁灭之力失控而横生破坏。 但法阵的作用并不止于此,轮廓淡褪后便以光之漩涡的形式继续存在,至于它所通向的彼方,则是祂曾发誓不会再踏足的深渊。 赛蒂启诺回身看向阿卡狄娅,“他就在深渊之下。” 风沙迷眼,大地上蜿蜒狰狞的龟裂昭示着这片土地之下镇压着某种陷入狂暴的力量,这是二者在穿过通道后的所见之景。 而其中横亘最远的那道裂隙,则潜伏着狂风的源头——无数风刃自裂口处生成,进而为害各方。 赛蒂启诺在自己和阿卡狄娅周围筑起坚固的球形屏障,用以抵挡足够将一切切割为碎片的风势,情况较祂所预想的还要严峻,不过并非一筹莫展。 祂开始向裂隙周边布施力量,一面用以感知埃弗摩斯的具体方位,一面用于之后一举突破深渊的封印,这是个极其漫长的过程。 “......很久以前,守护者便意识到风能极易失控的特性,故而他令那部分力量脱离己身,将其封存于此处,却不料它们由此拥有了独立的意识......” 屏障之内,阿卡狄娅轻声讲述起那段过往。 赛蒂启诺移开视线,“我曾听说,这里便是埃弗摩斯的诞生之所。” “不错,所以我们眼前的景象会反映出他的力量状况。他之所以不曾离开玛萨,也是因为担忧被自己镇压的那些力量得到解放。” 第139章 祂喃喃道:“避世而居的他,其实拥有一颗温柔的心。” 阿卡狄娅垂眸用手指摩挲着琴弦,“从以前起,我就在好奇一件事,你似乎对他有着很高的评价。” 赛蒂启诺却不觉她唐突,“你在意的并不是我对埃弗摩斯的评价之高,而是我为何会对只有数面之缘的他施以援手。” 心思被戳穿的阿卡狄娅面色不改,“所以,我能得到一个答案吗?” “获取信任、建立羁绊,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譬如人类,那些生命如此短暂的个体,他们的羁绊依靠着血脉的联系和朝夕相伴的相处,这是我通过观察得到的结论。” 赛蒂启诺扬手挡住新一轮袭来的风刃,“但我同他们不一样,或许正像你们所说,我会如雏鸟一般轻信他者,因为哪怕是微不足道的善意在我看来都弥足珍贵。” 祂话锋一转,“我虽不知道你们之间有着怎样的过往,不过你此番亦为他付出良多,看来我对他的判断不错。” 阿卡狄娅郑重地注视了祂半晌,冰蓝色的眸底闪烁着坚定的神色,“......接下来,我会将我所有的力量都尽数奉上,希望除了救回守护者之外,你还能答应我一个请求。” 她俯身一礼,“请你往后对我的同族稍加庇护,因为我即将逝去。” “你为何会作出此种决定?”赛蒂启诺感受到了她的体内凝聚着充盈的纯净力量,但与此同时,多出了另一个体的陌生气息,那是阿卡狄娅所制造出的新生命。 “月桂树灵的力量依托于传承,此前历代皆以净化世间恶念为责,故而我生来便知自己存在的意义。” “但眼下,我却因毁灭之力泛滥而走向了衰亡,若我将同族的种子和自身的力量相结合,下一代则会拥有比我更加强盛的力量。” 说罢,阿卡狄娅撤去了伪造的假象,她的身躯实则已经呈现出半透明状态。 在埃弗摩斯失控、自身力量疾速衰微而不得不回到本体旁侧后,她便是以这样的姿态一直等待着赛蒂启诺的到来,期待对方能够带来转机。 “......我明白了,抱歉,这一切都是因为凭我的力量还不能完全压制住毁灭之力。” 赛蒂启诺的眼神中透出一抹无力的哀凄与无措,祂原以为和洛比泽对所谓建构秩序的努力至少也应有微末的成效。 若祂能安分做一个合格的“容器”的话,或许埃弗摩斯的力量便不会失控,而阿卡狄娅也不会被迫进行传承。 “赛蒂启诺,你不必为此而感到抱歉,我和守护者都知晓,作为新生个体的你,一直以来遭受到的诸多胁迫带给了你无限的痛苦。” “我要收回之前的话语,请你永远不要尝试着去运用毁灭之力,那样之后所带来的反噬终有一日会颠覆这个世界。” 她将双手搭上赛蒂启诺的肩头,为祂传输着自己最后的力量,“原以为我剩下的时间至少还能与守护者当面告别,如今看来已经无法实现了。那么,就让我发挥最后的效用吧。” 阿卡狄娅在身躯即将逸散之际放开了祂,化作一道白色流光涌入深渊,它们和赛蒂启诺沿途布置的力量产生了共鸣,在激荡间一举冲破了埃弗摩斯设下的层层封印。 狂风在这一刻消失殆尽,赛蒂启诺缓缓撤去球形屏障,凝视着对方留下的七弦琴和一粒种子。 第120章 负罪何辜 巨大的负罪感和无力感渐渐禁锢了祂的内心,祂的确来晚了,既不知道毁灭之力的负面影响不仅没有得到预想之中的抑制,还造成了更多生灵的衰亡...... 但祂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排除掉外界的限制阻碍,祂拾起阿卡狄娅的遗留之物,将其化为光点存入体内,再赤脚走过斑驳开裂的地面,然后毫不犹豫地一跃而下。 深渊之下永夜无昼,唯有赛蒂启诺的造访带来了一点微渺的光亮,封印被冲破后,狂暴的力量便停止了嘶吼,在无声无息中蛰伏着。 囚徒、尸骸的痕迹像是被完全抹去一般尽数消失,此处较之前更为阴冷压抑,自祂再次闯入深渊后,赛蒂启诺便感受到自己一直处在窥视的目光之下。 而现在,自己的感知力和方向感也受到了遏制。 “......埃弗摩斯?” 除了足尖踢走石砾的声响外,祂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但就在下一刻,一阵劲风席卷而来,强制带走了对此猝不及防的赛蒂启诺。 祂周身散发出的光芒并未因此熄灭,于是祂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每当要撞上坚硬的石壁时,飓风便会及时牵引着祂改变轨迹。 它们并没有要伤害祂的意思。 在初时的惊愕过后,赛蒂启诺也不再反抗,它们会带自己前往的地方,那必然是埃弗摩斯的所在之处。 待疾速穿过漫长的狭窄甬道,赛蒂启诺在晕眩中发觉自己来到了一处地底岩窟的洞口,那用以堵住洞穴的岩石被飓风轻而易举地掀起,随后将祂送入洞穴。 被浓重的黑暗包裹着的祂一时有些愣神,因为这让祂想起了那段不堪回首的孤寂岁月,故而祂很快便起身,在掌心间燃起光焰,开始寻找埃弗摩斯的身影。 即使祂其实也不知道应该面对如今的对方,但从方才的情形来看,或许埃弗摩斯理智尚存。 现在的祂纵然可以一举驱散这些黑暗,不过为了保存力量起见,祂并没有这么做。 第140章 从脚下传来的触感湿滑而又冰冷,这让祂首先联想起的不是水痕,而是血迹。自从祂进入洞穴后,鼻尖便一直萦绕着一股淡淡的腥气。 祂俯下身去用指尖轻触,借着微火的光芒,看清了那是混合着污血的沙泥,待祂再将光焰延伸而去,四周出现了更多的血痕,有的甚至早已干凝发紫。 赛蒂启诺并不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景象,祂曾和洛比泽一道行于纷争平息后的人类战场,那时的场面比现在更加触目惊心。 随处可见的残破尸体发出阵阵腐败后的恶臭,污血使大地失去了原有的模样,被迫染上争斗的色彩,而后又锈蚀着器刃...... 在洛比泽嘲讽人类不自量力的时候,祂却在思考,纷争的起源是人类之间为了抢夺各类资源存活下去,他们最后却又因为纷争而丧失了生命。 这样做的意义究竟何在? 与此同时,洞穴深处传来了一声低沉悠远的长鸣。 祂陡然站直身体,握紧双拳,“如果你就在此处,请给予我回应——唔!” 这次向赛蒂启诺袭来的不再是狂风,而是一只三趾利爪,巨大的重压顿时将祂死死固定在地面。 祂费力地抬头望去,只看到了那只锁定自己的琥珀色竖瞳,赛蒂启诺几乎是瞬间便认定,自己眼前的就是阔别已久的埃弗摩斯。 “咳,咳咳,能先松开我吗?” 赛蒂启诺被压得差点喘不过气来,但暂时还不想强行使用力量挣脱,毕竟祂现在对埃弗摩斯的情况可谓是一无所知。 祂抛弃了应有的谨慎,大胆地用手去戳摸趾爪上的鳞片,冰凉却不光滑,每片上都遍布着细小的凸刺。稍有不慎,便会划伤手指。 他们就这样静静地对峙了半晌,在此期间,赛蒂启诺感到对方的视线毫不避讳地在自己身上流转过千百次,才慢慢松开了自己。 赛蒂启诺缓缓坐起身来,艰难调整着自己的呼吸,所着的袍衫已经因为几番波折而变得脏污不堪,但祂根本顾不上这些,望着黑暗中的那双眼睛,试探性地问道:“......你还记得我,是么?” 回应祂的又是一片缄默,于是赛蒂启诺想在对方有所反应之前用光焰看清他如今的模样。 不过祂指间的新生光焰还未完全燃起便被一阵力量强制熄灭,就连祂掌间原本的那簇光焰都没能幸免。 看样子暂时不能进行正常的沟通,赛蒂启诺在心头叹气,眼下这种情况又待如何呢?若是拖延得太久,引起了洛比泽的注意,届时又会让自己无比头疼。 见其陷入思忖,对方的喉间发出阵阵低吟,四周岩壁上的火炬依次亮起,点亮了整个洞窟,而赛蒂启诺也由此看清了他如今的模样。 除了那双琥珀色的竖瞳外,其余部位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褐色的肤色得到加深,表面有无数凸刺的鳞片覆盖在其皮肤表面,呈三角形的头颅上不再饰有脊冠,而是长出了独角,原本尖细的长喙也变作了上下分明的鄂部,在下颚处亦有尖刺密布。 其后肢变得粗壮无比,用以支撑站立,脊背上出现了两列圆钝凸起,但更引旁者注目的则是那背生的六片膜翅和那条末端带有分叉骨板的长尾。 而方才用于压制祂的三趾前爪则已与膜翅完全分离,平日里的用途是抓取“猎物”。 翼龙的身躯便几乎占据了洞穴内五分之一的空间,与对方这等庞然大物相比,自己已然是渺如蝼蚁,祂却还隐隐觉得,这不是对方最终的体型大小。 借着这光亮,赛蒂启诺也更加直观地看清了自己如今的狼狈模样,就连发丝也被血污所沾染。 但比起这些所谓的变化,更让赛蒂启诺无法忽略的是对方那遍布着伤痕的躯体,甚至就在他们对峙间,翼龙的腹部都还在不断地渗出鲜血,在地面形成了一小片血洼。 “阿卡狄娅在逝去前曾告诉我,月桂树灵传承的意义便是为了净化世间,这是印刻在她神魂中的宿命。” “......但我却始终无法真正接受自己的‘宿命’,所以我明明拥有阻止这一切发生的力量,现在却要你们来承受毁灭之力带来的灾厄。” “我对此感到很抱歉。” 祂的眼下出现了两道污黑的痕迹,喃喃地述说着自己的“罪孽”,那么迄今为止,自己和洛比泽行于各方所作的种种“努力”又算什么呢? 第121章 狂暴之因 “嗬嘶!”翼龙喉间再次发出了奇怪的声音,而后它长尾一卷,便轻而易举地让赛蒂启诺悬于半空。 “......放我下来。”祂擦去在脸上纵横的污泪,希冀着对方能够明白自己的意思。 眼前的庞然大物却充耳不闻,转身向洞穴的更深处进发,被它缠缚于尾端的赛蒂启诺硬生生地忍下了一阵又一阵的颠簸,这使得祂头脑发昏,也无法再仔细周遭景象的变化。 祂最后被对方裹带至一处深潭之畔,头顶倒挂的岩石底部不时会有水珠滴落,在潭面泛起层层涟漪。 此处没有火炬照明,唯一的光源是从顶部缝隙间透下的浅淡月光,清寒如水。 然后祂如愿以偿地脱离了长尾的桎梏,被对方放置于浅洼处,身上的脏污瞬间污染了清澈的水质,潭水所自带的寒意也就此沁入了祂的肌肤。 赛蒂启诺不知道翼龙究竟有何意图,祂勉强起身后不住摇头,想要甩落掉发丝上的水珠,却又被那只趾爪摁入水中。 第141章 与此同时,对方甚至还用利爪剥去了祂身披的那些布料,让祂整个身躯都沉于潭水之下。 这让赛蒂启诺再也无法忍受,于是随着一阵强光闪过,抛弃布料的祂出现在洞穴的另一侧,神情间也带上了几分戒备。 “虽然你的气息的确和他一般无二,但埃弗摩斯绝对不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祂口吻坚决,掌间光芒乍现,顷刻便在翼龙的四周地面上构筑起一大法阵。 阿卡狄娅将最后的力量尽数留给了自己,祂无论如何也要让埃弗摩斯恢复原状。 法阵定格成型的那一刻,随着翼龙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无数形如光带的锁链破阵而出,瞬间禁锢了翼龙的行动。 赛蒂启诺收紧右拳,锁链则开始吸收翼龙身上的力量,不过与此同时,阿卡狄娅留下的净化之力也在为其治愈着伤痕。 翼龙倒是未表现出明显的反抗意愿,于是赛蒂启诺的眼神再度软化,“作为守护者,你已经担负了足够多的重任,希望如今的我可以为你分担一二。” 当务之急,是要找出狂暴之力的源头,否则埃弗摩斯恐怕无法再恢复正常。 祂自其体内抽取出的力量在洞穴内横冲直撞,却也远谈不上直逼毁灭之力的程度,面色凛然的祂再次分出一股力量进入对方体内探查,先前被阿卡狄娅压制下去的疼痛又在蠢蠢欲动。 症结何在?祂一遍遍地向自己发问,但始终一无所获。 不过现在看来局面还处于可控状态,或许应该在自己寻找到合适的解决对策之前,先将对方囚于此处。 正当祂要下定决心之时,翼龙突然开始使用浑身解数妄图挣脱赛蒂启诺设下的桎梏,因为一道裹挟着霹雳电光的黑暗力量冲破了岩壁,目标明确地向它袭来。 赛蒂启诺在电光火石间撤回了法阵,再于仓皇中释放出力量来为二者抵挡下这次冲击。 “洛比泽......够了。” 待到碎石散落,烟尘尽消时,就此显露出洛比泽的身形,被黑雾簇拥着的祂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赛蒂启诺狼狈的形容。 祂手指微收,巨大的威压便将翼龙彻底压制于地,再用锁链施以禁锢。 其身后的黑雾立刻奔涌而下,在遮挡间为赛蒂启诺披上一件黑色的外袍。 “启,我不在的时候,你总是会作出一些错误的判断。” 洛比泽漫不经心地吐露出此般话语,泰然自若地扫视着洞穴中的一切。 赛蒂启诺注意到随祂一道降临的还有一个沉默寡言、态度恭敬的老者——他曾妄图用诡言迷惑自己的内心。 祂的语气也由此变得冰冷,“这件事情根本就无需你们插手。” “是么?”洛比泽佯装无辜地摊开手,“希望你一会儿之后还有这个自信。” 其转而朝身侧的老者吩咐道:“阿涅,开始吧,让我的半身好好看看所谓守护者的‘真面目’。” “是,洛比泽大人。”须发尽白的老者微微欠身,准备发动力量。 “等等,不要伤害它!” 赛蒂启诺欲挡在翼龙身前,行动间却又受到了黑雾的限制。 “放心,我还不屑于此,你只需要当个旁观者罢了。” 洛比泽那张与祂极其相似的脸上露出势在必得的笑容,这在赛蒂启诺看来却是毛骨悚然。 被其称作是“阿涅”的老者亦从翼龙身上抽取出了一部分力量,洛比泽见状眯起双眼,渐渐撤回了用于压制埃弗摩斯的力量。 赛蒂启诺眼看着翼龙的瞳孔瞬间充满了血色,而后挥动六翼,直接腾空穿过了洛比泽先前在洞顶制造出的巨坑。 洛比泽望着夜空中那个愈渐变小的身影,转身向赛蒂启诺伸出一只手,“我们也不能落后,对吧。” 当然,赛蒂启诺没有接受祂的邀请。 翼龙庞大的身躯游荡于天际,飓风在它巡视的领域中不断生成,最终汇聚为一场无法抑制的风暴。 数息之后,三者一道出现在森林上空,目睹着狂风单方面横扫生灵的全过程。 “啧,虽然威力依旧无法和毁灭之力相比,不过这已经能算得上是一大灾厄。” 见赛蒂启诺面色渐沉,洛比泽抬手收回了黑雾,“在有关他的问题上,我们永远无法达成共识。你也不必对我心怀怨怼,这只是为了让你认清他本质的必由之路。” 对方从一开始就致力于主动操纵毁灭之力,一直在其面前处于弱势地位的赛蒂启诺眸色有如寒刃,“无论如何,在没有查清事件真相之前,你我都不能妄下定论。” 洛比泽粲然一笑,“那你现在大可去试试能否阻止被狂暴之力操纵的他。” 祂对赛蒂启诺的力量留存情况心知肚明,眼下压制自身的躯体疼痛都显得颇为勉强,更何况要面对的是得到狂暴增益后的翼龙。 赛蒂启诺将洛比泽眼中的轻蔑尽收眼底,祂咬牙化身为光团,疾速飞往风暴中心,而翼龙一觉察到祂的靠近,便立即从口中释放出数道风刃,每一道都带有足以割裂万物的强盛气势。 第122章 未经沉湎 光团灵巧地避过道道破空之刃,翼龙身侧的空间已经濒临撕裂的边缘,见风刃无法阻挡赛蒂启诺,双眼通红的它怒吼一声,锋利的趾爪直接穿越了相隔的空间,抓住了光团的尾端。 第142章 其表面的温度本该无限接近烈阳,但为了不伤及埃弗摩斯,赛蒂启诺及时收敛了自己的力量,故而翼龙只是感受到了一阵被灼烧般的疼痛,很快便将光团纳入了飓风的控制范围。 群风环绕中,赛蒂启诺恢复了形体,在悬浮间奋力保持着平衡,并呐喊道:“埃弗摩斯,不要为狂暴之力所控!” 祂急切的吼声让翼龙的血瞳中出现了短暂的空白,而赛蒂启诺的指间再度延伸出数条光带,只不过它们这一次承担的是安抚作用。 在目睹赛蒂启诺的所作所为后,洛比泽眉间的痕迹越来越深,这已经耗尽了祂仅有的一点耐性,于是祂极不耐烦地朝阿涅投去厌恶的目光,后者心领神会,嘴唇翕动间使用出禁忌的咒术。 就在光带即将触碰到对方的那一刻,翼龙的眸色再次被血红所覆盖,原以为交涉已稍有进展的赛蒂启诺瞳孔骤缩——对方的利爪将祂的光带尽数撕裂,并一举贯穿了祂的胸口。 带着血肉的利爪缓缓从祂的体内抽离,剧痛之下,赛蒂启诺只觉自己犹如一片残破的枯叶,即将在风暴中化为齑粉。 祂用手堵住那不断喷涌而出的污血,费力地扭转身体,用涣散的双眼和洛比泽对上了视线,看到那绯色掩映间尽显冷漠。 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对么? 祂自嘲一笑,不带任何留恋地闭上了双眼,任由漫涌而至的黑雾将自己与狂风隔绝开来。 下一刻,黑雾纷纷被赛蒂启诺所吞噬,用以填补自身血肉的同时祂也在汲取着裹带毁灭气息的力量。 “洛比泽大人,这......”老者欲言又止,他忌惮赛蒂启诺会破坏自己的复仇计划。 洛比泽抬手打断了他,神情复杂,“没想到祂真的能对几面之交的个体做到这种地步——我改变主意了。” 祂望向在毁灭之力影响下神思恍惚的赛蒂启诺,嗤笑道:“我知道你对剥夺你自由的守护者恨之入骨,意图向其复仇。但我认为仅是令其泯灭,实在太过轻易。” 老者立即恭敬道:“谨遵您的指令。”言罢还不忘一瞥在翼龙面前重新稳住身形的赛蒂启诺。 试图操纵毁灭之力后,赛蒂启诺的眼底渐渐爬上灰翳,祂却浑然不觉般抬起右臂,夜幕之上有一种令此世所有生灵都会惊惧的力量正在积聚,作为“最大的容器”,一旦祂决定不再限制自身的力量,便足以达到灭世的效果。 不过与此同时,以祂为中心也开始延展出一个与此世相斥的异空间,在这个空间内,除祂以外的生灵都会丧失行动的能力。 而赛蒂启诺将在场者都纳入到这个空间之内后,才缓缓放下手臂,刹那间,一道裹挟着光电的黑色冲击波从天而降,犹如天罚般劈中了翼龙巨大的身躯。 这一击势裂苍穹,力撼群峦,就连洛比泽也不得不抬手抵御,更是使翼龙的肉体直接湮灭,只余一团后天自风中诞生的神魂。 空间的禁制并未解除,赛蒂启诺剧烈喘息着,祂意识混沌,指尖仿佛还残留着适才的余威,于是祂无意识地握紧了右拳,眼中的灰翳却渐渐褪去。 那代表着祂成功抑制住了毁灭的欲念——若非如此,这片土地早已化为了焦土,甚至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都无法孕育出任何生灵。 到最后一刻,仍是抑制自身的本能占了上风。 但这也代表着接下来,祂便再无余力去顾忌之后的种种后续。 赛蒂启诺因毁灭之力反噬而崩坏的身躯在夜空中定格一瞬,然后瞬间如流星般失坠而下,洛比泽则是立刻飞身而去接住了祂。 “看来您的目的已经达成,那么洛比泽大人,现在我可以随意处置守护者之魂了吗?” 洛比泽凝视着怀中伤痕累累的躯体,未曾移开视线,“稍安勿躁。” 祂话音刚落,那原本即将逸散的神魂便在二者眼前化为一枚圆卵,细看之下内里还有微光闪烁。 “他竟是以这种方式获取了‘神格’......呵,若是赛蒂启诺知晓了又待如何呢?” 洛比泽的语气中有着不加掩饰的妒意与愤怒,却转而向阿涅道:“他所负的神格是对你的嘉奖——新任风神,希望你的复仇计划不要让我失望。” “那是自然,请您放心,他的神魂将会遭受永恒的折磨,我也不会让他有任何接近赛蒂启诺大人的机会。” 赛蒂启诺体内的生机在迅速流失,胸口上原本强行愈合的伤口再次崩裂,污血早已将黑袍浸透,但作为承载世间之重的“容器”,祂还远远未达到终点。 于是祂在洛比泽怀中再度化作光团,陷入了长久的沉眠。 不过祂在沉睡时所面对的终于不再是无边黑暗,终于第一次出现了有关“梦境”的概念。 梦境真实而又虚幻,并穿插着光怪陆离的回忆碎片,但所叙写的是一个崭新的故事——祂并非来自异世,自始至终都只是作为一个寻常行者与埃弗摩斯和阿卡狄娅邂逅。 他们的耳畔会是夹杂着沙沙叶声的悠扬琴音,祂会在林中静坐时不吝慷慨地分享自己的见闻,埃弗摩斯或许依然含蓄,但定会让微风拂过祂的笑颜...... 这些宛若寻常友人间会做的举动,却让祂不可望也不可及。 某一日当祂睁开双眼,看到的是冰冷的圣殿穹顶而非碧蓝天空之时,祂便明白了此点。 第143章 第123章 浅尝辄止 因为沉睡过久,祂躺在石床上的躯体异常僵硬,不过祂几乎是瞬间便感知到了洛比泽的存在,于是赛蒂启诺轻声开口道:“我丢失了一件很重要的东西,你能帮我找回来吗?” 对方的声音仿佛自虚空中传来,“你指的是那个被你亲手湮灭的守护者么?” “......不,我对此感到颇为无趣,我所丢失的,乃是月桂树灵托付于我的遗物。” 七弦琴和那枚月桂之种,在祂力量不济时被毁灭之力排解出体,不知所踪。 赛蒂启诺在挣扎间撑坐起身,而洛比泽正缓缓自殿外行来,裸露在外的双手布满了狰狞的灼痕。 “你的手?”祂愣坐在原地,终于回想起那时是对方接住了光团化的自己,而失去意识的自己根本无法收敛表面的高温。 见状,洛比泽开始不动声色地驱动力量,于是祂手上的伤痕得以瞬间复原,但赛蒂启诺清楚,那并非象征着痊愈,充其量只能算作是一个精妙的障眼法。 “无妨。倒是你,若非我及时出手,你早已逸散为世间的尘埃。” 逼近石床的祂令赛蒂启诺不自在地挪开了视线,“不会的,在我的使命结束之前,我不会倒下。” 其口中所谓的“使命”,在场的二者都心知肚明。 洛比泽后退了一步,言语上却仍在紧逼,“我不明白你为何要对他付出至此,过去的游历已让我们之间的关系得以缓和,如今你要因此而再度与我置气么?” 祂眼中的狂躁丝毫不加掩饰,无比的怒火仿佛能燃尽一切。 “明明我也可以给予你所渴求的情感——” “够了!” 赛蒂启诺突如其来的情感发泄打断了洛比泽接下来的话语,见那双猩红竖瞳中余怒未消, 祂直接转身面向另一侧,尽量平静道:“之前托付你寻找的东西我会自己想办法,现在,请让我独自待一会儿。” 许久过后,赛蒂启诺才听到身后响起离开此处的脚步声。 在此期间,祂一直维持着面壁而坐的姿势,直到那脚步声终于消失远去,祂才得以舒出一口气,再用手掩面,发出一声压抑已久的痛吼。 亲手消灭翼龙肉体的那一刻,失控的祂第一次感受到了对方神魂的痛苦,那并非祂所给予的痛苦,而是因为身不由己。 所以赛蒂启诺由此认定,自己的信任未曾错付。 ...... “回忆果然只适合浅尝辄止。” 望着眼前因力量被自己吸取而陷入昏厥的翼龙,双目失明的赛蒂启诺上前伸出一只手,轻轻抚摸着那略显粗粝的肤表,然后再缓缓俯身趴伏于其上。 “埃弗摩斯,曾经的我想要平静的自由,可现在的我只想要永恒的安眠。” 祂一面悄声呢喃,一面试图唤起二者先前结下的神魂契约,那将是让风神恢复理智的关键。 “不过在终局到来之前,我会为一切善后。” 身驭白象的特里芬根据手中月桂枝的指引一路奔走,在距蒙厄泽尚有一大段距离之时便被迫停下——那黑色的如雾瘴气阻挡了他们的前路,这显然是布恩洛凡所为。 狄斯塔尔与蒙厄泽并不接壤,而特里芬过去也与珀尔菲交集甚少,即使是在后者成为“处刑者”后亦是如此。 不过他的确十分敬重这位执掌净化之力的神明,在对方身上有着同善之法则一般的献身大义,甚至当初不惜孤身进入被视为黑暗盘踞之地的蒙厄泽...... 虽然最后珀尔菲的确成功收服了“黑暗本原”,还任由其成为了自己唯一的眷属。 特里芬凝视着那层由瘴气构筑而成的屏障,依眼下的情况,唯有咬牙硬闯。 但不待他思考出最佳的闯入方式,瘴气中便陡然伸出无数紫黑色的触肢,目标准确地向他手中的月桂枝袭来。 白象扬起两只前蹄,熊熊火焰蔓延而去,形成一派燎原之势,不过与那位靠自身力量获得神格的“新神”相比,二者的差距实在是太过悬殊。 触肢并非能够完全无视烈焰,只是火焰焚烧的速度远远比不上祂们的再生能力,更何况这是在对方的主场之上。 而特里芬也未有坐以待毙的打算,他抡动战斧,用赤金色的流光加剧了火势,再以斧刃试图挥劈开眼前的无数触肢。 就在这时,瘴气屏障的表面突然出现了一只巨大的金色竖瞳,于转动间冷然注视着这两个入侵者。 “把你带来的东西留下,然后立刻离开。”瞳孔内里传来了布恩洛凡冷漠的声音。 特里芬不曾退让,“我奉命而来,自然要先见到净化神的遗身。” 那只瞳孔中的神情瞬间变得极为不耐,但最后竟能将所有的情绪隐忍不发,只是接下来说出的话语像是在宣示主权一般:“没有谁能惊扰吾神的安眠。” 战神也很难得地未与他僵持下去,话锋一转:“光明神之前所降下的光焰对此可有助益?” 的确有所助益,彼时的珀尔菲已经脱离了树种形态,成长为了一株......嫩绿但却不及布恩洛凡半掌高的月桂幼苗。 并且,就如同寻常植物一般完全无法与之沟通。 所以,那条月桂枝将会是唤回珀尔菲的关键。 金色竖瞳死死锁定着特里芬手持的月桂枝,眼中的狂热丝毫不加掩饰,不过因为不想再伤害到珀尔菲所珍视的种种,他早已有所收敛,否则的话,战神如今不可能还能这般“悠闲”地同自己对话。 第144章 “善之法则将此物托付于我时,道此物的作用是让月桂树种再次成为‘珀尔菲’。你既然已宣誓成为了净化神的眷属,那定然会保证他的安危,也能看出我是否对他有威胁。” 面对竖瞳的瞪视,特里芬毫不畏惧,晓之以理地试图达到自己的目的。 “我可以让你见到吾神——但白象和战斧就不必了。” 特里芬闻言干脆利落地将斧柄一扔,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布恩洛凡的那只竖瞳又忿忿不平地看了他一眼,才在屏障表面打开了一道裂隙,“......随我来。” 第124章 意未逢 一团紫色的烟雾在前聊作指引,待特里芬终于踏上蒙厄泽的地界,才发现屏障内里的光景与自己所想象的完全不同,可怖的黑暗只存在于外边界,这里简直就如同世间最后的净土。 原来如此,身为黑暗本原的眷属一直压抑收敛着自己的气息,在光焰降世赋予各方新生后,对方甚至未曾伤及此地的一花一草。 形容狼狈的战神仰望着周身的参天大树,即使连绵的绿意与紫黑色的天空形成了违和感,但其万物生灵所蕴含着的勃勃生机也不似作伪,仿佛此地犹在净化神的庇护之下。 特里芬步步紧随,跟着紫雾穿越了绿意盎然的森林、缓行于一望无际的草地、踏涉过星罗棋布的水泊...... 直到最后,他们来到了那片宁静无澜的湖泊近前。 湖泊中央缓浮起一大块湿土,土壤中生长着一株浅绿色嫩苗,那便是珀尔菲如今的沉眠之所。 紫色的烟雾渐渐消失,又有一个高大的身影随之破出了水面——即是得获新生的布恩洛凡。 很显然,之前出现在特里芬眼前的都只是他的无数分身之一。 他收回指尖的利爪,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月桂幼苗同之前相比是否产生了新的变化,一无所获后才终于将目光投向远处的战神,而特里芬同时也感受到了来自他体内的神格气息。 也许自己应该称呼他为“新神”。 黑发金眸的布恩洛凡此刻处于人形状态,面容间自有一股桀骜之气,一道形如月桂枝的刺青横陈于右颊侧,且古铜色的肌肤外还覆盖着绘有繁杂花纹的紫黑色“甲胄”——那其实更像是一种生物的外骨骼。 但他额间两侧原本弯曲延伸的双角却像是被硬生生凿断了一般,只在原处留下了两个边缘不平的凸槽。 “如你所见,勿要惊扰吾神的安眠。” 布恩洛凡的嗓音低沉冷漠,神情间也颇为不耐,视线则始终逡巡于特里芬手中的月桂枝之上。 “......希望它能成功唤醒珀尔菲。” 那段由光点所化的枝条缓缓脱离了他的掌心,悬浮于半空,再直接没入月桂幼苗所在的土壤。 数刻已过,但除了初时叶片上有闪过一瞬流光外,幼苗在二者眼中并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变化。 布恩洛凡眼中难得积聚起的光彩逐渐褪去,略显颓唐地捂住了自己的双眼,继而又像是释怀了一般低喃道:“这样也好......吾神或许也不愿再见我一面。” 特里芬摇头打断了他的痛苦,“净化神之眷属啊,我已完成了善之法则交付的任务,那段枝条也发挥了自己应有的效用。” “掌管通天之责的那位女神曾经告知于我,只要神魂犹在,转生复苏皆有可能——告辞。” 离开蒙厄泽后,自己需得立刻赶赴普内铎,去监视幻神索依姆的一举一动。 珀尔菲,虽然不知道你为何不愿立刻醒来,但我已没有再耗费的时间了。 战神的身形很快便化作赤影流光飞逝而去,徒留布恩洛凡独自黯然神伤。 万籁俱寂间,他自水中取出了一把新铸的七弦琴,漆黑的表面打磨得当,泛着难掩的光泽,而那琴身之上缠绕着的兰草还在散发出淡淡幽香。 用以铸造其的材质实则无比坚硬,因为那取自他的双角。 他郑重地将自己所铸的七弦琴置于土壤之上,“抱歉,您原来的那把琴我已经无法修复了,所以我斗胆用自己的双角为您重铸了一把。” “不论何时,当您醒来,便会看见布恩洛凡对您的心意。” 言罢于此的他再度沉入湖底。 一切重归静默,片刻后,几点雨滴却忽而在湖面之上掀起了涟漪,紧接着万物生灵都受到了甘霖的洗礼,那会为它们注入更多的生机。 淅淅沥沥的雨声不绝于耳,这是一场万物的盛宴,在充沛的雨水冲刷下,盘踞于天际的那些瘴气似乎也在渐渐消散。 与此同时,多日来不曾变化的幼苗也不自觉地在雨幕中抽芽冒尖、舒展枝叶,再度拥有那如臂粗细的树干和苍翠欲滴的树冠,直到最后,盈盈浅金缀满叶间,散发出馥郁的香气。 微风吹拂,纤花遥落入水之际,树杈间出现了一个沉睡的稚童,他浑身被树叶覆盖,刚刚过肩的白发间缠绕着桂冠。 雨声很快便惊扰了他的安眠,他揉着惺忪的睡眼,无措地看着这个对他而言尤为陌生的世界,冰蓝色的眼眸始终在寻找着什么。 雨声渐渐停歇,他环顾四周,撑着树干站直身体,打算直接一跃而下。 结果两条突然袭来的触肢在他跃下之前就已抢先将他举起,他在半空中下意识地扑腾了几下,然后便与缓缓浮出水面的布恩洛凡对上了视线。 第145章 两相对视,俱是一惊。 “吾,吾神?” 眼前的稚童像是不理解他的话语般歪头以示疑惑,又颇感新奇地揉捏着困住自己的那些触肢,看到它们一阵战栗过后,再露出一副天真无邪的笑颜。 布恩洛凡万万没有想到,与珀尔菲的重逢会来得如此迅速......以及不知所措。 喃楓  他再三检查自己手指,确保不会有利爪突然生出之后,又用一层凝冻物质覆盖住自己体表的“甲胄”。 两条触肢这才裹带着那具幼小的身躯向下落入布恩洛凡的怀抱,与布恩洛凡僵硬的托举动作相比,稚童眼中的新奇感更甚,一双新生的手掌触碰到了他颊侧的那道月桂纹路,来回摩挲,发出阵阵清脆的笑声。 然后,稚子的注意力又被那两只秃角所吸引,察觉到其视线的布恩洛凡心中一阵落寞。 但是对方仅是轻轻扯动着他的发丝,待唤回他的心神之后,再权作掩饰般,不加吝惜地一把摘下自己的桂冠,扣在了布恩洛凡的额间。 由于头部大小的悬殊,桂冠很快滑落,布恩洛凡沉默着操控触肢在其落水前将其捡回,郑重地为稚童重新戴上——他甚至还考虑到了对称性的问题。 触肢又把布恩洛凡所重铸的七弦琴举至他眼前,“喜欢么?” 对方眼中划过一丝别样的色彩,迫不及待抱琴入怀,手指几乎是顷刻喃楓便放置于弦上。 布恩洛凡也目露柔和,希冀着可以通过这种方式唤回他的记忆。 但随琴弦弹拨间流泻而出的却不再是美妙乐声,而是足以让万物为之震慑的......魔音。 并且,此时的他还不知如何收敛自己的力量,琴音四窜、鸟兽惊走之际,布恩洛凡果断收回了七弦琴,藏于背后,朝一脸莫名的稚童温和道:“......这个不适合用来给你玩闹。” 第125章 顽劣之子 珀尔菲定定地看了他数息,然后像是为了表达抗议般一口咬上布恩洛凡的手臂,又不断挣扎着想要脱离他的怀抱。 “别咬。”布恩洛凡的手臂瞬间液化,虽然这点疼痛根本就不足挂齿,但他担心自己坚硬的表皮会磕到稚童的乳牙。 见其赌气不愿同自己待在一处,所以他只能依其所愿地把珀尔菲放下,蹲下身与之平视,又将藏于背后的七弦琴在稚童眼前晃了晃,“把琴还给你之后不能胡来,知道么?” 稚童即使是在与那双金色竖瞳对视时也不觉害怕,反倒还趁布恩洛凡同自己视线齐平之际,伸出双手去使劲拉扯着眼前古铜色的面庞。 不过在感受到那陌生的触感后,他很快便收回手,顺道捏了捏自己的侧颊,然后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仿佛在这比较间知晓了二者的某种差距。 布恩洛凡全程一副神思游离在外的模样,他真的非常不擅长应付......此种场面,更为确切地说是新生的个体。 片刻后,重新拿回七弦琴的稚童不再理会身旁的“庞然大物”,兀自坐在水边高地之上,高高举起琴身,仔细观察着细节的同时还不忘用脚丫划水嬉戏。 但他像是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一般,未再试图演奏“魔音”来使鸟兽惊走。 布恩洛凡也在他身边坐下,默默注视着这一切的眼眸里透出一点微不可察的柔光,新生的黑暗神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一些记忆片段。 自己刚刚获得形体时颇不适应,常常还同此前一般肆意穿梭于各方,故而总是形容狼狈,不过他会在察觉到珀尔菲即将到来之际藏入湖底,让流水涤清污秽。 而珀尔菲在看到他那头浸水过后也难掩毛糙的黑发后,便会微微蹙眉。 他不是没有尝试过直接将头发截短,只是很快又会生长出来,令他烦不胜烦。 某一日——当他终于能稍微理解一点珀尔菲教授给他的语言时,面容明显和缓的珀尔菲拿出一段藤条,将他的头发编结为松散的发辫。 那是珀尔菲唯一一次为他束发,然后在他不小心弄散后便彻底放弃了管理他的形象。 布恩洛凡厌恶自己的外表,却迷恋着珀尔菲的一切,尤其是那总缀结有珠链的雪色长辫。 甚至于在一个个漫长的夜晚,当他粗暴地将珠链扯出后,他触碰其发丝的动作仍是极尽温柔的。 直到后来,连续遭逢打击的珀尔菲在被囚于蒙厄泽的那段岁月里放弃了束起那头长发,任由发丝肆意垂落。 之前的种种纠葛渐渐褪色,也使二者间的尖锐矛盾在此刻得以搁置——这是一场意想不到的重逢。 那些微光很快却又趋于黯淡,因为自己对珀尔菲所怀有的情感,终究会随着其记忆复苏迎来审判日。 “啪!”带有凉意的水花直接拂面而来,让沉浸于回忆中的布恩洛凡猝不及防。 他毫不在意地抹去脸上的水珠,而始作俑者正一脸戒备地盯着他,像是某种闯祸后反倒受惊的幼兽。 布恩洛凡好整以暇地挑眉望去,背后的触肢开始蠢蠢欲动地靠近水面。 意识到自己此番太过“顽劣”的稚童匆忙起身,想要携琴逃回本体,却脚底一滑地扑向水中,好在一条较粗的触肢在他将要呛水前缠住了他。 触肢吸尽了稚童身上的大部分水迹,再提起他轻轻摇晃了几下,意在甩落剩下的水珠。 他的表情既郁闷又不满,因着知道自己有“错”在先,所以此刻才安分地任由布恩洛凡重新将自己托抱起来。 第146章 “吾神从来不会作出这样的举动......至少在我眼前不会。” 布恩洛凡试探性地屈指戳了戳他的侧颊,然后收获了对方的瞪视。 冰蓝色的瞳仁在圆型眼廓的衬托下褪去了几分凌厉,被这样瞪视着的布恩洛凡没有感受到丝毫的威胁,反而变本加厉地轻扯着稚童脸上的软肉。 这终于彻底激怒了对方,他只见一道绿光从自己怀中溜走,迅速窜回了作为本体的月桂树内——甚至不忘带走那把七弦琴。 而无论布恩洛凡怎样操纵喃楓触肢去敲击树干,稚童也不再给出任何回应。 于是他索性盘腿在树前坐下,闭眼假寐,静静守候着这一方净土。 不多时,像是以为他真的陷入了沉睡一般,树杈间又倒挂下一个小小的身影,其这次抱着琴灵巧地跳下树梢,平稳落地,视线移向了更远的森林,然后苦恼地望向近前的湖水。 以自己现在的能力,还不足以飞越整片湖面,况且方才差点呛水的危机感还停留在脑海中。 但是那里有着充裕的生气,令自己心生向往。 新生的树灵警惕地看了布恩洛凡一眼,面色犹豫,似乎对其求助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当然现实也的确如此。 他无趣地在原地打转,二者不通言语,也不知道对方能否明白自己的想法。 就在这时,布恩洛凡睁开双眼,缓缓指向了森林的方向。 “你想去往彼方么?” 第126章 扉间 !稚童顿时往后退了数步,脸上的惊异被布恩洛凡尽收眼底,后者努力使自己的神情尽可能地看上去和善,见对方的目光终于被自己的手指所吸引,他松下一口气,想必对方大概能理解自己的意思。 果不其然,稚童眼中的警惕消散了些许,又在犹疑间向他走近。 布恩洛凡则表现出了十足的耐心,每一条触肢都被他安分地收于后背,不让对方感受到一丝一毫的威胁感。 然后,自己指向远方的右手被对方轻轻握住,上下摇晃——这是应允的意思。 “你的琴呢?”他突然问道。 稚童不再理睬他的问题,而是站在距其五拳远的地方,朝他张开双臂。 算了,那定然被藏于本体之中,享受树灵主动亲近自身的布恩洛凡如是想到。 降雨过后的空气中蕴含着浅淡的尘埃气息,待二者成功飞越湖岸之后,稚童的视线就再未落在他身上,双眼近乎贪婪地环视着林中的盎然景象,内里充斥的并非新奇,而是眷恋。 作为树灵,亲近自然乃是本能。 布恩洛凡瞥了一眼满是泥泞的地面,因而未立刻将其放下,选择先释放出一种凝冻般的黑色物质包裹住其裸露在外的双足,那是为了避免脏污与划伤的风险。 不出他所料,刚一落地,稚童几乎就要窜出他的视野范围之外,活泼好动的鲜明品性在其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布恩洛凡对此并未加以干涉,他始终不动声色地跟在离对方不近不远之处,同时还不忘替其扫除诸如蛇蚁毒虫这类潜在的危险。 但令他颇感惊喜的是,无论想要行至何方,稚童最后总会通过回身遥望的方式来确认他的存在。 这让他觉得,自己已经获得了对方的初步信任,正在被渐渐接纳。 信任......一个他们之间过去仿佛永远无法谈及的词汇。 望着那在晴空下富有别样光泽的雪色发丝,以往的光影又开始在布恩洛凡的脑海中不断闪回,心中疑问油然而生:他们之间曾经拥有过双向的信任吗? 在自己铸下大错之前,珀尔菲究竟是如何看待他的呢? 他呆愣在原地,眉间少有地被郁色和迷惘所占据,自胸腔中传来了一种绞痛感。 月桂之种还未发芽生长时,独自守候在蒙厄泽的他也未产生如此强烈的不安与焦躁,因为那时满心满眼皆是如何才能复原蒙厄泽的一切,以等待珀尔菲有朝一日的归来。 耳畔传来了在草地上奔走的脚步声,使得他激动的情绪稍有收敛,定睛瞧去,不及自己腰部高的树灵正对面而立,仰望着他的双眼中夹杂有诸多困惑,只是再不见先前那种带有审视意味的目光。 接收到这样直白的注视让他有些久违的不自在,“啊,没关系的,不用顾忌我。” 见对方仍没有要离去的意思,布恩洛凡按耐不住地伸出手掌去轻轻揉着对方的发顶,又细心地为树灵整理勾缠在桂冠中的发丝,将其绕于耳后。 金色的竖瞳中满是缱绻,因为他为此刻的宁静而沉溺。 新生的个体全程没有表现出任何要推拒的迹象,目光中的不解却是在不断加深,直到布恩洛凡再次蹲身抱住他,那巨大的力道使得他奋力反抗起来,对方顺从地放开他后,树灵便迅速奔跑着消失在森林深处。 即使布恩洛凡尚能追踪到那在阳光下拉长的斜影,但怅然所失的他并未迈出那一步。 ...... 夜幕降临,湖畔枯坐着一个高大的身影,惨白的月光只会在云层间或散去之际迷蒙地照亮那延展而去的湖面和那生长于高地之上的月桂树。 清新的幽香具有缓解倦怠的功效,眼前的月桂分明已是长成的模样,而自其诞生的树灵仍旧稚嫩,这其中多少沾染了一些急于求成的色彩。 布恩洛凡身后的灌木丛中陡然响起“窸窣”声响,自以为隐匿技术绝佳的稚童探出头来,窥视着那被月光所眷顾一般的背影。 第147章 他现在不能过久地脱离本体,此刻从全身上下传来的困倦感便是最有力的证据。 不过白日里他也接受了不少万物生气的滋养,倒是不觉力量贫乏,体内仿佛还产生了阵阵热意。 再三犹豫之下,他还是主动“暴露”了行踪,走到跟前一手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脊背,又用另一只手指向自己的本体,希冀着能用这种含蓄的方式告诉布恩洛凡自己的诉求。 对方缓缓转身,冰蓝色眼眸骤然对上了金色竖瞳,“我以为你不愿再回来见我。” 注意到他的愕然,布恩洛凡接着自嘲般地呢喃道:“......也对,毕竟你的本体还在这里。” 纵使不明白对方话语的意思,依旧有一股难言的悲伤涌上其心头,再留滞下苦涩的余味。 他低头看着足上用以保护自己的凝冻物质,仿佛明白了什么。 自己于对方而言,是极其重要的存在,但自己却不知道缘由何在——他的心智在悄然间渐渐成熟。 对方如来时一般携他一道飞越了湖面,回到本体所在的湖中高地,放下他后也不着急离去,大半个身体浮出水面,像是要亲眼目睹他回归本体后才会安心。 于是,树灵在融入月桂树之前回首凝望了其数息之久,热意让他的头脑发闷,所以待他收回视线后便立马进入树干之中休养。 此时的他们还尚不知晓这代表着他身上即将发生一场迟来的质变。 “哗啦”的水声响起,两只蹼爪踏上了松软的土壤,多余的水珠被布恩洛凡身上的凝冻物质吸收殆尽后,他才轻轻靠坐于那看上去并不粗硕的树干,安详地阖上眼眸。 树冠遮蔽了本就漠薄的月色,满树纤花无风簌簌,停留在他的躯体之上。 长夜于他们这种个体而言不过弹指一瞬,在破晓即将到来的那一刻,却是树干抢先散发出了微芒。 而一双白皙的手臂正横陈于那古铜色的肩颈肌肤。 第127章 悲泣 自诞生起,月桂树灵代代传承的使命便铭刻入珀尔菲的神魂深处,随之继承的还有前代们的记忆与悲喜以及其他未能诞生个体对世间的渴望。 是了,这个世界上根本不可能同时存在两个月桂树灵,为了保证净化之力的纯粹,每一代树灵都是举月桂全族之力而诞生——这是他的前代阿卡狄娅在最后时刻意识到的事实。 但在阿卡狄娅之前,树灵诞生之间相隔的长短远远超过了如今,是毁灭之力的壮大影响了这一切。 不过本该作为前代消逝的珀尔菲,却再度作为月桂树灵而复苏...... 雪色的长发散落其后,沾染了一方尘土,恢复青年模样的珀尔菲渐渐找回了双眼的焦距,惊觉自己竟是以背后拥抱的姿态同布恩洛凡相贴。 随熟悉触感而一并到来的还有前日作为稚童时的那些记忆,依凭本能行动的自己竟做出了那种......举动。 他强迫自己镇定,感受到对方悄无声息后猜测其尚在沉睡,于是打算缓缓脱离如今这种尴尬的境地。 稚童形态的他还可使用一点微弱的力量,恢复原本姿态的他则力量近乎枯竭,珀尔菲心下叹息,尝试把躯体重心从对方脊背上移回,再尝试站立。 而一根蛰伏已久的触肢瞬间乍起,绑缚住了他的双腿,与此同时,自己的左腕也在对方的钳制之下,强制性地将他扯入怀中。 当被那双蕴藏风暴的金色竖瞳所注视的时候,珀尔菲的面色是不加掩饰的平静,侧坐于对方两股之间的他甚至还能仿效稚童的做法,用右手去触碰布恩洛凡脸上的纹路。 “如果你是想向我复仇的话,那么尽管来吧。” 珀尔菲静静等待着对方的下一步动作,眼中没有任何惊惧的神色,能作为一个孱弱的个体而复苏已是奇迹,此刻就让自己偿还一二吧。 沉痛的嗓音在自己耳畔响起,“......难道您想对我说的就只有这句话么?” 感受到珀尔菲复苏的那一刹那,布恩洛凡便知道审判的时刻已然来临,然而他的神明却认为自己满怀复仇之心。 “你——” 下一刻珀尔菲便被对方紧紧抱住,那困惑的话语也被直接打断。 “别动。” 他的瞳孔在震惊之余微微睁大,因为抱住自己的黑暗化身,此刻正在不断颤抖。 珀尔菲露出难言神情,几番犹疑之下,终是选择伸手去轻轻拍击对方的脊背,然后听得其道:“吾神,布恩洛凡并无复仇之心,我只是想请您从今往后别再对我有所欺骗。” 二者稍稍分开,珀尔菲便立即以指点于其唇,示意其噤声,仿佛意识不到这是一种多么亲密的举动。 “不论如何,我们之间都不该维持这种关系。” “你也不该对我怀有如此之深的执念,毕竟是我利用了你。” 布恩洛凡舔舐着他的手指,抬眸间尽是热切,令珀尔菲下意识地抽手而去。 “——在同恶之法则的那场争斗中,是我赢了。” “所以吾神,从今往后我不再是您可以随意丢弃的工具,我已经拥有了为您办成任何事的力量。” 黑暗的化身低垂着头颅,在神明面前以卑微之态宣告着一大事实。 珀尔菲注视着自己被其拽住的手腕,笑容凄然,“你希望我不再欺骗你,那我便先告诉你,一开始我为何会选择蒙厄泽作为我的属地,为何会......悉心引导你向善。” 第148章 “是为了替赛蒂启诺大人分忧,以防恶之法则和毁灭之力变得更加强大——因为那时的你可能会轻易倒戈。” “换言之,我并非是专为‘你’而来。与此相对,你需要的也只是一个‘引导者’,恰巧出现的是我罢了。如果是除我以外的他者来到此处,想必你也会对其产生执念。” 即使是在之前被囚于蒙厄泽的那段世界里,他也有在利用对方获得喘息的机会。 他原本以为布恩洛凡听完这番话后会像往常一样勃然大怒,但对方仅是情不自禁地亲吻着自己的手背,眼神是前所未有的镇静。 “您说的不无道理,可我也觉得不能用假设来否认一切。” 对方的目光沉沉望进他的双眼,让珀尔菲油然产生了一种冒犯感。 他直接移开了视线,“......这已是一具无用的躯体,或许,你贪恋的是这副皮囊么?” 他将手伸向了身上所覆的绿叶,似乎已不再羞于展示,而在他暴露更多之前,数条触肢阻止了他的消极举动。 “如果我说,我一直以来只想得到您的心,恐怕您不会相信吧。” 在珀尔菲怔愣间,布恩洛凡话锋一转,“吾神,既然您执意要同我划清界限,分道扬镳,那么请先将七弦琴物归原主。” 珀尔菲自然也忆起了那把由对方双角铸造而成的七弦琴,感受到对方的态度终于趋向冰冷,语气是自己都未曾发觉的落寞,“......那是自然。” 他步履沉重地来到树干前,从中取出了通体黑亮的琴身,本想不加犹豫地递还给身后者,却还是被其上缠绕的兰草吸引了注意力。 初见时的情景尚且还历历在目,如今走向陌路,心中不由生出几分唏嘘。 事已至此,他只得缓缓交出了七弦琴。 布恩洛凡并未立即接过,“今后,您又有何打算呢?” “虽然我失去了力量,但我依旧会选择追随善之法则。你也不再是我的眷属,大可去追寻自由。” 此刻的珀尔菲神色释然,将其当作是一场寻常的告别。 “没有了您的约束,您就不担心我四处作恶么?” “......你不会的,唯独这点我可以笃信。” 珀尔菲这次将七弦琴直接放置于地,然后侧身欲行,并未有预想中的阻拦。 布恩洛凡履行了自己的誓言,满足珀尔菲的一切愿望,甚至是结束二者间的所有关系。 但涌出的泪水却暴露了其的内心——甚至就在守候月桂树种生长的那无数个日夜里,他都未曾落泪。 察觉到那股不同寻常的气息,缓缓转身的珀尔菲所看见的便是这般光景。 第128章 重启 黑暗的力量随着布恩洛凡的心情变化而动荡,围绕在蒙厄泽边界的瘴气也开始蠢蠢欲动,或许他在刚刚产生酸涩泪意时就已经认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但还是想用这种方式来做最后的挽留。 把执着当作是爱的证明,他觉得这样的自己异常卑劣。 于是布恩洛凡捂住了双眼,“不用顾忌我,请快点离开这里。” 四下寂寥无声,珀尔菲的气息却仍未离他远去,而是再度向他靠近。 “是因为我利用了你,所以不甘我就这样离开么?” “没关系,你现在依旧有反悔的机会——向我复仇。” 离开这里也好,承受复仇的怒火也罢,总之,他们之间需要一个结束关系的信号。 早已明晰此点的珀尔菲伸出手去,想要为他拭去泪水,然后没有任何悬念地被加以阻止。 布恩洛凡一面抓住他的手腕,一面颤声道:“吾神......我只是想拥有一个和您重新开始的机会,这才是我真正想向您传达的话语。” 缄默在二者之间蔓延开来,珀尔菲认真思索了许久,才沉声开口:“赛蒂启诺大人从前只教导过我,不要被情感所束缚,所以我并不擅长处理复杂的关系,一切皆以目的为先。” “或许如你所说,走到如今这个地步的我们需要一个重启的机会。但是,在我们寻找到各自的答案之前,分开才是最好的选择。” 这的确是他内心中的真实想法,他履行了和布恩洛凡方才的约定,不再加以隐瞒。 在那怨憎与愧疚之间是否存在爱意,对珀尔菲而言尚且是个未知的命题。 布恩洛凡缓缓放下遮盖面容的手,眼底也带上了几分释然之意,“我明白了。不过,您将它一并带去吧。” 他指向那把弃之于地的七弦琴,“必要时,其中蕴含的力量可以护您无恙。” 拾起七弦琴的珀尔菲深深看了他一眼,突然道:“抱歉,我没能教会你如何去理解情感。” 见布恩洛凡沉默不语,于是珀尔菲发动自己微弱的力量,两脚稍稍悬浮于空,向湖岸飞越而去。 他们之间迎来了真正的离别。 珀尔菲终于徒步来到了蒙厄泽的边界,最后阻拦他的便只有那些盘踞的瘴气。 光明神业已陨落,其留下的光焰助力了自己的新生,神格消逝,实则是将该神明的力量再次分散四方,泽被万物。 正如这依旧会到来的曙光,即使自己已不再是神明,净化之力也在各方抵御着秽物的侵袭。 除此之外,虽然只察觉到了极少残留的力量,但珀尔菲辨认出了特里芬的气息,原本被认定陨落的战神再次显露出踪迹,这让他不得不在意。 第149章 幸而恶之法则先前设下的屏障早已名存实亡,当务之急是前往云境,或许那自天空神处继承的同源力量会帮助自己摆脱无力的窘境。 未待他有所动作,琴身之上已然泛起金色微光,刹那间瘴气散退,为他开辟出了一条通道。 ...... 夜间,某处干燥的洞穴内—— 盈盈光点照亮了岩壁,简陋的石床上躺着一个身披白袍、伤痕累累的青年,而另一侧,则是屈腿而坐的赛蒂启诺。 祂那无神的灰翳眼眸始终朝向青年所在之处,直到其手指终于略略颤动了一二,然后悠悠醒转过来。 赛蒂启诺在岩壁上摸索着寻找支撑点,方才起身走向石床,用自己的力量对其进行安抚。 让埃弗摩斯的神魂从狂暴中安静下来,的确费去了祂不少心神,至于记忆封面,祂也对恢复程度的多少无甚把握。 对方的手掌同自己一样冰冷,在这方狭窄的洞穴之中,他们连互相取暖都做不到。 “埃弗摩斯,你的意识已然清醒,为何迟迟不肯睁眼,是因为顾忌着我的存在么?” 祂侧身在石床边坐下,语气温和,并无责备意味,倒更像是老友间的打趣。 握住的手掌逐渐变得僵硬,赛蒂启诺虽然目不能视物,却能感受到对方的视线正在自己身上不断逡巡。 “......启?” 赛蒂启诺的微笑瞬间失去了真意,“除了洛比泽和卡克斯之外,没有谁会再那般称呼我。” “果然,想让他恢复记忆还是太勉强了。”祂喃喃自语道,丝毫未发现对方的眼神不断趋于复杂。 撑起上半身的埃弗摩斯注视着祂,尝试去理解对方的意图,“赛蒂启诺,所以你是希望我用这个名讳来称呼你?抱歉,我的记忆方才有些混乱,但并没有忘记和你的过往。” “是么,那真是太好了。历经了不知多少个日夜,我们终于得以重逢。”与表达出的平淡话语不同,此刻祂的心中充满了难有的雀跃之情,虽然祂知道这实际上有些不合时宜。 “你的眼睛?”埃弗摩斯从睁眼的那一刻便发现了祂双眼的异常。 “啊,那并不是什么严重的问题,反而让我能看到更多真实——比起这个,我更想知道你为何会沦落至此。” 祂正欲起身,却因为先前为埃弗摩斯输入了过多的力量,一时无法稳住身形。 对方眼疾手快地搀扶住祂,更为直观地看清了其眼中遍布着的灰翳,那显然是被毁灭之力严重侵蚀后的恶果。 “你看上去比我还需要休养生息。”他不由分说地将赛蒂启诺摁坐回原处。 后者在膝前交叠着双手,语气中带上了几分执拗的急切,“或许吧,但你还未回答我的问题,这对我来说很重要。” 埃弗摩斯将白袍披于其身,却是回避了祂的问题,“你我当初,本就不该有太多交集,何况当务之急,是阻止阿涅的阴谋,他想唤醒造物者以坐享多方争斗之利。” 赛蒂启诺用袍衫附带的兜帽遮住了自己稍显灰败的白发,“这点不用你说我也明白。如今在我看来,他不过就是个篡取他者神格的无耻之徒。” “你方才说自己记忆错乱,可还记得自己被其操控时的所作所为?” “记得。”即使认为赛蒂启诺此刻是在兴师问罪,埃弗摩斯也未加犹豫地给出了真实答案。 而后,他看到对方露出一个久违的真挚笑容,“这才是我所熟知的你。” 第129章 叙情 纵然无法察觉埃弗摩斯微愣的眼神,祂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自己的唐突。 但很快,赛蒂启诺的神情又变得无比温柔,“在我眼里,你总是坚定不移,仿佛任何事物都无法撼动你的内心,那曾让我无比憧憬。” 祂以为对方会像往常一般沉默,也就不再期待所谓的回应。 埃弗摩斯垂眸站立,“......那只是你过去对我怀有的一点幻想,我并非你想象中那般强大,而你也并非自己所认为的那般孱弱。” 赛蒂启诺倏地轻笑一声,很快便又语带感慨道:“可我每次出现在你眼前时,总是一副狼狈的模样呢。即使是作为那个懵懂无知的‘启’时,也是如此。” 果然还是很在意啊,褐发青年如是想到,这一次选择坦白自己的内心:“我很抱歉——对我在失去本我时所作的种种。” 埃弗摩斯指的是骗取信任的那些行为,他知道塞蒂启诺最在意的便是信任与誓约。 “请别在意,这于我而言也是一段有趣的经历,如果不是那时的我同你缔结下了神魂间的誓约,恐怕我无法如此顺利地唤醒你的记忆。” “只不过那时的你,可不会像现在这样坦诚。” 繁星与残月俱被乌云覆盖,呜咽的风声招摇着游荡四方,远方充斥着不安的躁动因子。 祂说罢起身,下意识拍去了衣袍上的灰尘,拒绝对方的搀扶后步履平稳地走向洞口,顺道转移了话题,“你也感受到了吗?从普内铎飘散而来的邪恶气息。看来留给我们休憩的时间不多了。” 埃弗摩斯注视着眼前的赛蒂启诺,那看似镇静的面容下实则暗含隐忧。 于是他率先说出了自己的顾虑,“索依姆带走了你作为‘启’时使用的那具躯体,虽然不知其目的为何,但势必会横生事端。” 第150章 这却不是赛蒂启诺真正在意之事,祂轻声叹息,“原来除了珀尔菲之外,你们都不曾知晓,幻神本为人类。” “罢了,当初就连我与羲君也认为,他的神魂早已被幻神的神格所吞噬。不过无妨,有特里芬在前察探,我相信他的能力。” 埃弗摩斯正色分析道:“我对战神的处事风格知之甚少,不过幻神诡计多端,我恐其为之所惑。” 塞蒂启诺颔首赞同,“你说得不错,幻神的力量源于万物的贪婪妄念,因而无比强大的同时也极具迷惑性。” 祂伸出指尖,其上凝聚出一团微小的银色混沌,那是先前残存于神魂中的最后一点幻神之力。 “索依姆一直致力于汲取我残魂中的力量,本身吞噬成性是一方面原因,更多的则是因为他需要这种力量来帮他稳定神格。” 随着塞蒂启诺力量的注入,银色混沌逐渐膨胀开来,甚至反噬性地想要吞食祂的手指。 不过在即将触及手指的前一刻,它便已因为无法容纳那过多的力量而直接彻底泯灭于塞蒂启诺的指尖。 祂简单地演示了一番承载幻神神格所需付出的代价,让埃弗摩斯很快便抓住了关键所在。 “除非加以压制,否则躯体一旦崩溃,便只能另寻他者。” 塞蒂启诺缓缓放下手臂,“不错,当初也是因此才给了他神格易主的机会。万物妄念无处不在,使得幻神的力量最接近于毁灭之力。” 这也是真正让祂感到棘手的原因,更何况对方曾是人类中的一员,而祂们也的确给人类带去过灭顶之灾。 祂的目的是让一切得以复原,而不仅仅是消灭幻神这般容易。 埃弗摩斯在此番话后沉默了良久,塞蒂启诺眼前只有空寂的黑暗,故而以为对方是在沉思以思考对策。 孰料其却陡然发问道:“你的身躯……可还会如那时一般疼痛难忍?” 塞蒂启诺一愣,旋即笑道:“我好像没有在你面前提起过这些,看来你依旧保有一贯的敏锐性。” “放心吧,自我诞生起,疼痛便和我如影随形,如今早就习以为常。” 祂所言不虚,能如此刻用原本的躯体站在这里,就已称得上是一个奇迹。 与略显苦涩的笑容相比,祂的内心却被温暖逐渐填满,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容易满足真是自己不改的特性。 可能是因为,祂依旧享有孑然一身的孤独。 在相持间,埃弗摩斯嗅到了一股浅淡近无的血腥味,他循迹看向塞蒂启诺的双脚,发现其上有着明显被石棱划伤过的血痕。 出血量虽不多,但却迟迟无法止血。 “你脚上有伤,在这里坐着,不要轻举妄动。” 塞蒂启诺察觉到其欲走出洞穴的意图,几乎是本能反应般不假思索地拽住了他的手臂。 埃弗摩斯对此耐心解释道: “我并没有治愈之能,只是想去寻些水来,为你清洗伤口。” 祂却不断摇头,“我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根本无法用寻常的方法治愈,你不必为我费心费力。” 不等对方作答,祂又忽然抛出另一个话题:“我希望自己能在世上留下羁绊的痕迹——所以我们现在这样,算得上是人类说法中的‘朋友’了么?” 唯有此,祂希望埃弗摩斯不要沉默以对。 “……或许不该这么简单地予以定义——失礼了。” 他略略施力,将塞蒂启诺重新抱坐于石床,然后如其所言步入深沉的夜色去寻找净水,徒留对方在洞穴中沉思。 塞蒂启诺对疼痛的感受在经年累月的忍受中变得麻木迟钝,即使现下处于双目失明的状态,祂对疼痛的敏锐感依然没有丝毫长进。 坐在那张由自己临时打磨出的石床上令祂的双脚微微离地,能吸引对方的注意力,那么说明伤口也许已到了触目惊心的地步。 但塞蒂启诺只是不甚在意地前后摆动了一二,纵使延缓不了躯体衰败的趋势,祂也大可用力量伪造出治愈完成的假象。 最后之所以没能成功阻止对方,是因为祂心中那颗隐秘的种子又开始重新发芽。 对方不多时便用树叶所做的容器带回了所需的净水,因着塞蒂启诺对其力量再度失控的担忧,他选择了徒步前往。 洞穴位于山腰处,像是仿照他过去在玛萨时的居所。于是他依声辨位,成功找到了山泉所在之处。 待他回到那依旧充满光亮的洞穴,便看见塞蒂启诺在石床上维持着缩躺姿势,似乎想从这个动作中汲取温暖,亦或是消解孤独。 第130章 囚所 可就算有再明亮如昼的光点,也无法驱散祂眼前的无边黑暗。 布料撕裂的声音骤然响起,埃弗摩斯以其蘸取泉水,为赛蒂启诺轻轻擦拭着脚上的伤处。 祂不自在地数次将脚缩回,直到被对方握住了脚踝,“伤口很快就处理好了,你且再忍一忍。” 脚踝受制,赛蒂启诺将头侧向一边,“......不是因为伤口的疼痛,是我已经太久,太久没有从他者身上汲取过温暖了。” 清创完毕后,埃弗摩斯从衣袍上撕扯下更多的布料,神色复杂地为祂缠缚起双足,“与你经受过的苦难相比,这点温暖又算得了什么。” 赛蒂启诺失笑地抚上他那亦满布伤痕的臂膀,“疼痛会让我时刻警醒,而片刻的温暖却可使我意志薄弱。” 第151章 “而其中最令我痛苦的并非躯体上的伤痕,而是情感的破碎。” 祂倏地收回手,埋首于双膝之间,那是一种自我封闭的姿态。 埃弗摩斯见状在祂身侧坐下,权作陪伴,那褐色长发和其灰败的白色发丝交缠在一处,格格不入中又有一种诡异的和谐。 良久,这片狭小的空间中终于又响起了祂声如蚊蚋的话语:“我现在依旧觉得,如果你还是最初的‘你’,那么我就一定能得到你的理解,就像那时你随我一道进入了洛比泽构筑的通道。” “我可以承受痛苦,但我无法忍受孤寂——有时候无法被理解也是一种孤独。” “在你还未醒来的时候,我的心中便已涌现出无限话语,我却无法将它们尽数传达予你,况且我们之间并不存在那种深厚的情感。” 耳畔不断传来赛蒂启诺的自我剖白,断断续续的话语中将其那敏感脆弱的内心暴露无遗。 再三犹疑之下,埃弗摩斯终是将右手放于其肩头,以示安抚,“不要在他者面前展露自己的脆弱。” 赛蒂启诺缓缓抬头,让他看清了眼中那愈发厚重的灰翳,语气低落,“......看来是我越界了。” 埃弗摩斯一愣,抽回右手,“我并非是要责备你,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何还能对我如此信任。” “我曾经被迫消灭过你的肉体,但你觉得现在的我可还有一丝一毫想伤害你的意图?” 不知为何,塞蒂启诺的声调骤然拔高,尾音又备显哀戚。 埃弗摩斯很快就作出了回答,“不,那时候的我力量失控,你做出了正确的抉择。” 塞蒂启诺面露凄惨之色,“正如你作为“工具”时骗取了我的信任那样,当时的我亦身不由己,我们不过是被命运玩弄于股掌之中的可怜者罢了。” 祂摸索着触碰到了埃弗摩斯的掌心,似乎是想借这个动作来让自己获得一份安全感。 出乎塞蒂启诺意料的是,对方就像理解了这种意图一般轻轻搂住了祂,让祂能将头靠在自己的胸膛上。 “你似乎很不安。” 祂听得埃弗摩斯在头顶道。 “我是在害怕,这来之不易的一点温暖又会再次离我而去。消灭你肉体的那一幕成为了我永恒的梦魇,我在真相未明之际就同你近乎永别。” “我却还有很多话语没能向你传达,想和你分享见闻,想向你倾诉迷惘,想与你拥有更深的羁绊。” “即使在你眼中我无足轻重,可岁月流转,我一直相信着终有一日能和你心意相通。但是这一切最终都只是妄想而已。” 言至情难自抑之处,两行乌黑的血迹便又出现在祂的眼下,触目惊心的同时更平添命运无常的悲哀。 埃弗摩斯脸上罕见出现了无措的神情,也不顾被染污的衣袍,试探性地用指腹轻轻抹去那些痕迹,“塞蒂启诺,别哭,我就在这里。” “……正因如此,我才无可避免地沉浸于其中。” 埃弗摩斯叹了口气,“那么请告诉我到底应该怎么做。” 念及对方记忆尚处于紊乱状态,所以塞蒂启诺并不急于讨求真相,而是轻声说出了自己简单的愿望:“让我享受一二此刻的静谧便好。” 待塞蒂启诺的情绪完全平复下来,星月都已快淡出天幕,因为黑夜终究要为黎明让位。 而在此期间,二者始终维持着这个有些别扭的姿势,即使相顾无言,氛围也较之前更为和缓。 塞蒂启诺感受到了时间的流逝,于是祂强迫自己离开了对方的怀抱,“我会在曙光到来之际自行离开,你重伤未愈,此处洞穴便是我为你准备的休憩之所。” 埃弗摩斯沉声道:“不,请让我随你一同前去普内铎。” “可你的力量依旧有失控的风险。在我想出对策之前,我都希望你能留在这里,我不愿再见你重蹈覆辙。” 请求劝说的话语中却带有不容拒绝的气势。 而祂显然也不给埃弗摩斯反应的机会,当机立断地在洞口布下了一道只容自己通行的屏障。 瞬间闪现至洞外的塞蒂启诺想象了一番对方的神情,竟为自己目不能视感到一分庆幸之情。 第131章 双恶 瀚海深处,位于失落之地的孤岛—— 这里不分昼夜地充斥着残魂们的呜咽与嘶吼声,它们虽已成为魂体,但从那扭曲的面容中尚能看出生前的模样。 洛比泽先前暂用的躯体被黑色锁链禁锢于高大的海蚀崖之上,四肢与主要关节处都被光箭所贯穿,令其动弹不得,只能眼看着自己的神魂成为温养这些魂灵的养分。 “没想到最后,你我都成为了败者。” 这具躯体里又响起了另一道声音,正是被其压制的卡克斯。 洛比泽自嘲地笑了笑,“那又如何呢?是我们都小瞧了赛蒂启诺。” 祂进入了自身的冥想空间,与赤发黑眸的卡克斯两相对峙,面带厌恶地盯着对方那同自己几乎一模一样的容貌,他们之间的差别,似乎只有那相反的发瞳颜色。 而自从被赛蒂启诺放逐至失落之地后,这样的对峙几乎每日都会上演。 “别将我与你混为一谈!”洛比泽的性情显然更为急躁。 卡克斯则反唇相讥道:“被围困在此处多时,你可曾想出破局之法?” 第152章 他看着目露不忿的洛比泽,“还是说,你从此打算坐以待毙,听凭赛蒂启诺的处置?” “够了,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不会再容忍你的存在!” 黑雾瞬间吞噬了卡克斯的神魂,而下个瞬间,他又重新出现在洛比泽的眼前,发出一阵带有讽意的笑声。 “即使你把我从自己体内剥离而出,再赋予我恶之名讳,也不要忘了,你我终为一体,唯有融合,才能发挥出最大的效力。” 洛比泽轻嗤道:“融合?那么先前想要反之将我吞噬的又是谁呢?” 卡克斯也不再伪饰,在祂面前彻底摊牌:“自诩为‘法则’的你想要祛除一部分阴邪极端的念头,这便是我的前身——所以我对你怀有憎恨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吗?在这点上,赛蒂启诺看得比你透彻多了。” 但凡是涉及到有关赛蒂启诺的话题,洛比泽便会无比狂躁,不过此时此刻,祂却少有地陷入了沉默,对方是在借此影射着自己和赛蒂启诺之间的关系。 “......你究竟想怎么做?” 对方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眸中锋芒毕露,“你想让赛蒂启诺成为你永世的附庸,而我的目的自始至终都只有一个——那就是吞噬他者以强自身。哦不,或许这才是你心中最真实的欲望。” 看着卡克斯势在必得的神情,洛比泽忽然低笑起来,“原来如此,我总算明白为何之前会让你趁虚而入了。” “因为我一直偏执地持有这种欲念,所以越来越看不清最初的怨憎是由何而起。” “我不想被赛蒂启诺抛弃。” 卡克斯眼中那丝愕然顷刻变为了嘲讽,“事到如今,何苦再为自己开脱,你究竟对赛蒂启诺怀有的是何种情感,站在你眼前的我便是最好的答案。” 洛比泽面色平静,“你就放下那些心思吧,我不会再因你的种种话语而动摇。” 话音刚落,祂的神魂形态便在这片空间内变得趋于透明,二者的对峙又将以这种不了了之的方式而结束。 卡克斯也颇有耐性,意味深长道:“事到如今,想要求得祂的原谅实在是愚蠢至极的行为。” 洛比泽重新睁开双眼,望着那些在海滩上徘徊迷惘的残魂,再将视线移向更远的大洋彼岸,这样的景象,赛蒂启诺一定已经无比厌倦。 祂无法准确形容出在心中纠缠的复杂情绪,只是多日来饱经苦痛和孤寂的折磨,让祂回忆起了些许二者间最初的模样。 或许只有通过这种方式,才能使洛比泽有反思之心。 【作者有话说】 因为不想拖到明年,所以这章很短,大家新年快乐 第132章 清算 但在漫长的岁月中,祂明明有无数次挽回二者关系的机会,却终究出于那最初被其抛弃的怨憎而不曾迈出那一步。 不,这只是借口,从洛比泽诞生的那一刻起,祂便一直以自己的欲望为先,顺从于本能,将赛蒂启诺抛弃自己的过往视作后续做出一切偏执行为的合理借口。 时过境迁,这种不加抑制的欲望开始无限膨胀,除却干预世间秩序的野心之外,祂竟还生出了吞噬赛蒂启诺的恶念,也就是邪神的雏形。 即使后来出于种种原因,这股恶念作为遏制诸神的工具被祂驱至体外,也未能阻止反噬本体的恶性轮回——就如当初的祂和赛蒂启诺一般。 诸神不满于祂统治世间的野心,反抗者分为了两个阵营,一方以风神阿涅为代表,意在扩张自己的势力;另一方则以净化神珀尔菲为代表,意在维护善之法则。 而第三方则是向自己倒戈投诚的幻神索依姆,虽然其也在多方间不断周旋。 最终率先在明面上反抗自己的珀尔菲却受到了其余两方的共同清剿,神力衰微,因为他所效忠的始终都是沦为自己影子的赛蒂启诺。 祂剥夺了珀尔菲“处刑者”的名号,又在诸神初露端倪时用那股产生独立意识的恶念制造出了所谓的“维序者”——邪神卡克斯,就此拉开了混厄开场的序幕...... 赛蒂启诺如今把自己囚于此地温养神魂,却迟迟不作下一步打算,不知其意在何为,是想让自己也体会一下成为“容器”的痛苦么? 洛比泽早已在心中认定,祂不会再给自己忏悔的机会,但还有一点让祂尤为在意——只余残魂之躯的赛蒂启诺为何还会拥有如此强大的力量? 一个荒谬的猜测在洛比泽心中生出,却很快便被急于否认的祂搁置,不可能,无论是过去还是未来,赛蒂启诺都不会如祂这般主动将身躯与思想都献由毁灭之力...... 拂晓时分,玛萨。 一道光束穿破层云,以惊雷之势降临于高山之巅,最后显现出赛蒂启诺那纤瘦的身形。 祂面色一凛,脚下便即刻出现流动的符文,它们交叠为一处,而后渐渐扩展为足以包裹玛萨全域的银灰色屏障。 至此,清剿之势已成。 在完全受自己掌控的屏障中,赛蒂启诺开始用光带搜寻追踪阿涅的神魂,范围之广以至于不放过任何一寸土地、任何一粒尘埃。 自光带反馈而来的数处谬误在赛蒂启诺的意料之中,阿涅狡诈虚伪,从藏身于玛萨而不曾为他者所知这件事上便可见一斑,甚至之前还联合其他神明在此处铸造了一个时间停滞的空间。 既然新的搜查头绪已然出现,于是赛蒂启诺漫不经心地收回四散的力量,携其一道深入腹地。 第153章 待那虬结交错的枯枝树根再次出现在祂身前,纵使无法亲眼得见,赛蒂启诺亦有恍若隔世之感。 那时被封印于另一身躯中的自己,在多方的欺瞒之下来到此处,最后唤醒了尚在卵壳中的埃弗摩斯。 的确如此,埃弗摩斯对他们而言是用来接近自己的最好工具,也许正是出于这个原因,他们费力保住了埃弗摩斯的神魂。 祂面色漠然地轻轻屈动指节,灰暗色的物质从其掌间一经溢出,便迅速将面前的一众障碍物吞噬殆尽。 尘埃散尽,接下来呈现与祂的是一片狂风呼啸的黑暗空间,但祂却未加犹豫地走入其中,丝毫不在意那里会蕴藏着危机重重的陷阱。 飓风之下本该寸步难行,而赛蒂启诺早在周身布下一层防护罩,不仅有隔绝外界之途,还可吸取狂暴的风之力。 “你应该明白,考验我的耐心从来就不是一个明智的抉择。” 赛蒂启诺冷冷宣告着自己耐心即将告罄的事实,锋芒毕露的尖锐话语直接将矛头指向了尚未露面的伪神,自然也没有得到任何应答。 沉静面孔下早已压抑着无限的怒火,那既源于被命运无常的戏弄,又包含对推动这一切发生的外力的憎恶。 祂的胸口处出现了同击溃洛比泽那时一般无二的漩涡,以巨大的吸力将仿佛在叙说无限痛苦的群风吸纳入体。 风声停止的同时,祂禁锢了这个虚无空间内的一切——就连神魂也无法逃脱其间。 “咔!”随着一声巨响,整片空间顿时崩裂,无边黑暗于刹那间尽散,光明则以赛蒂启诺为中心不断蔓延开来。 在祂看来颇为拙劣的障眼法被破解之后,此地恢复了本来的模样,那座因埃弗摩斯重生而毁坏的风神祭台如今完好无损地矗立在莽草掩映间,其上还分别漂浮着从各方收集而来的神力。 它们构成了一个召唤法阵的大体框架,距离完成仅有一步之遥,如今却存有被强行催动开启的痕迹。 看来在自己破解黑暗空间时,对方正打算用拖延得来的时间放手一搏。 空间虽毁,威压未消,赛蒂启诺仍是此间唯一可以肆意活动的个体,祂缓缓走近祭台旁侧,手中所执的黑色锁链也逐渐显形,而锁链的另一端则系于地底。 “风本无形,但若是利用这拘禁神魂的法则禁制,只怕也在所难逃。” 赛蒂启诺语气平淡地轻扯锁链,阿涅的神魂便就此被祂从地底摔落至祭台之上,依旧是那副老者的模样。 “咳,好久不见,善之法则。” 他虽未料想到回归后的赛蒂启诺拥有如此恐怖的压制性力量,但话语间依旧不曾露怯,这加重了赛蒂启诺对其的厌恶。 于是祂一边想象着那丑恶的嘴脸,一边收紧了锁链,力道之大几乎要将阿涅的神魂绞为碎片。 神魂那痛苦的嘶吼声响彻耳畔,赛蒂启诺的心中却无快意,只是强忍狂躁继续冷漠道:“还不明白么?我未必有耐心同你慢慢清算。” “现在,我要你在我面前亲口说出所犯下的种种罪孽,虽然你根本就没有被赦免的机会。” 第133章 破碎的真相 赛蒂启诺精妙地把控着锁链的力道,又在阿涅神魂即将破裂的前一刻收回部分劲力,好整以暇地欣赏其剧痛之后奋力喘息的神情——即使祂无法亲眼得见。 “真是疯狂。”阿涅的嗓音苍老而又嘶哑,他恶狠狠地瞪视着眼前居高临下的善之法则。 “这种程度便已无法承受了么?疯狂......我只是在发泄对命运的怨憎罢了。”赛蒂启诺的话语中带有无尽憾意,祂在于怅然所失间表达沉痛。 阿涅稍稍恢复了一些气力,挣扎着想要拖延时间,“你这样的存在,本就不该拥有如此巨大的力量。” 赛蒂启诺轻轻摩挲过锁链的表面,黑色的禁制铭文很快便从祂手指所触之处一路蔓延,在阿涅惊恐的神情中攀附上他的神魂。 “聒噪,既然你不愿意亲口陈说自己的罪孽,那便没有让你继续开口的必要了。” 随着一阵嘶吼过后,阿涅的神魂在祂的授意下被压缩为了纯粹的力量,置于祭台之上,使所谓用于唤醒造物者的法阵更加完善。 赛蒂启诺感受着面前数股不同属性的神力,虽然天空神、光明神此前也参与其中,但现在已经没有再追究他们的必要。 而祂也不会摧毁这个凝结一众心血的法阵,待祂将一切收尾得差不多以后,自会利用它去结束与造物者的交易。 祂扬手将这个法阵暂时封存起来,却又在最后一刻从阿涅的风之力中取出了记忆的碎片——祂此前未向埃弗摩斯询问过往,是因为顾忌曾经摧毁过对方肉体的事实,而如今选择面对,则是为了弥补真相未明的缺憾。 记忆开始缓缓流入祂的神识,初时,深渊的光景占据了大部分篇幅,那代表着阿涅的“囚徒”生涯。 他诞生于风的狂暴面,所经之处尽是灾厄,于是作为拥有风之力的一方守护者,埃弗摩斯将他囚禁于深渊,以抑制他的狂暴性情。 而那些自己曾在深渊亲眼得见的枯骨尸体,则是偶尔有生灵不小心误入时,被他吞噬后的杰作。 他本性难移,因此囚期被无限延长,力量也被不断削弱,这使得他更加躁虐,于是在赛蒂启诺出现时,才会想方设法地对其进行引诱。 第154章 祂面无表情地掠过这段记忆,在将开启下一段时突觉沉重,不出所料,那里便潜藏着自己想要的真相,也会反映在自己离开后,埃弗摩斯又是如何继续度过那些漫长岁月的。 直到下一刻,祂毫不犹豫地开启了剩下的记忆。无所谓了,自己目前所要做的便是弥补所有的缺憾,这样才能在万物复原前安心离去——即使自己并不想直面,一直在逃避。 赛蒂启诺此前曾猜想过,埃弗摩斯陷入狂暴的原因和旁者阴谋的关联程度,但异变最初的确是产生于埃弗摩斯己身。 这是阿涅记忆中的直观感受,没有作伪的可能,不过细究之下,便可察知这也与毁灭之力的泛滥脱不了干系。 祂失神了片刻,接下来的画面更是让祂内心激荡:一团黑雾陡然降临此间,并解开了对阿涅的束缚。 果然,祂就知道,这背后绝对与洛比泽脱不了干系,在自己因吸纳毁灭之力而休眠的时刻,这样类似的场面不知上演过多少次。 ...... 感知到阿涅逃离深渊的埃弗摩斯在追击途中正面对上了洛比泽派遣至此的分身,在其与阿涅双重伏击下,一时竟也未落于下风。 直到洛比泽如同开启禁忌之盒般引来毁灭气息时,战局方才发生了逆转。 当看到埃弗摩斯因力量失控而痛苦万分、本体变异时,赛蒂启诺倏地攥紧双拳,最后却又缓缓松开,祂挥散阿涅那些尘封的回忆,也未立即在盛怒之下去往失落之地向洛比泽兴师问罪。 祂只是淡然地撕裂了面前一片空间,像完成例行事项般将下一步前往的地点定于幻神所在之处。 第134章 纠葛 当第一缕曙光挑开夜色最后的面纱,万物也由此而渐渐苏醒。 经过一昼夜不眠不休的长途跋涉,珀尔菲仍赤足在这处不知名的森林中穿梭,从草叶边落下的晨露濡湿了他的脚背,其上已有不少红色的划痕。 丛林中危机四伏,他不是没有遭遇过野兽毒虫的侵扰,只是每次还未等他有所动作,自琴身处发散的力量便已为他扫清了所有障碍——黑暗之力足以让万物震慑。 故而此刻的森林在他眼中是如此地安静祥和,但珀尔菲眼中的忧虑之色却从未褪去。 自他踏入这片森林起,便致力于寻找能让自身力量恢复一二的生机,亦可谓借力于自然。 不过他很快发现,此处所呈现出的皆是浮于表面的生机,生灵在无知无觉中已有了衰亡的迹象。 他非但没有强行吸取它们的生气,反倒还匀出一部分微薄之力来延缓这种趋势,同时在心中喟叹,此处尚且如此,那别处又当是何光景? 以微知著,这个世界正在不断走向崩坏毁灭的终局。 而本该耗尽力量消逝的自己,却再次承蒙善之法则的助力重临世间,如今还能在此凭借孱弱的力量作着一些无谓的挣扎。 即使一时悲从中来,珀尔菲的步伐也没有放慢过半分,从很早之前他就已然明知,个体的力量永远无法拯救一切,但所创造出的光明哪怕只能照亮一隅之地,这便足矣。 或许以自己如今的能力连云境也无法按时抵达,可这并不会成为他坐以待毙的理由,况且,他一直希望能够连同赛蒂启诺一起拯救,这是他的夙愿。 思及此,珀尔菲回望了一眼来时的林间小道,那里没有留下任何自己的足迹。 直到他的身影在树林掩映间完全消失,树荫下才缓缓升起一小团黑色的身影。 时过日中,一块草地上的天然巨石成为了他的休憩之所,虽然珀尔菲如今的体质只能算是堪堪胜过人类,但他也感受不到饥饿和干渴,仅有徒步后身躯的疲累。 他不再用树叶蔽体,而是变化出一件往日惯穿的白色袍衫,又为求行走便利将尾摆系至膝上,此刻躺卧之间,布料绑结处便有所松动,盖住了他腿上先前被灌木划伤的痕迹。 就连那头过长的头发也由藤条绑束在脑后,以求清爽,唯有几缕较短的碎发垂落耳畔。 至于那柄七弦琴,在危险未至时,珀尔菲都会选择将其妥善收于体内,不轻易示外。 他原本只打算躺下调息数刻,不过滚滚乌云顷刻便至,自己已与本体相隔甚远,无法化作月桂形态,眼见暴雨欲来,他情急之下也只能到就近的树下躲避。 然而就在硕大雨珠降下的前一刻,在他头顶上方不远处突然凌空展开一张黑色薄膜,其最后不断延伸,变为一道笼罩这一隅之地的半球形屏障。 珀尔菲怔愣地望着眼前的突变,随后神色复杂地移开了视线,倒也没有尝试着强行走出这道防护罩。 黑色屏障遮蔽了大片天光,一片黑暗之中,他重新在巨石上坐下,静静等待着骤雨的势头过去。 忽而,他的脚踝处升起一阵异样的触感,冰冷而又湿滑,像是某种凝冻物质。 珀尔菲却稍稍放下心来,虽仍觉别扭,可他已确定并非是布恩洛凡亲临此地,看来对方遵守了和自己的约定。 他未出声阻拦,直到那团不明生物一路向上,最终跳到了自己胸口处,甚至还亲昵地蹭了蹭——它是布恩洛凡那不加掩饰自己本能的分身之一。 对方通体漆黑,几乎与黑暗融为了一体,但珀尔菲尚可准确地捕捉它的存在,而后者在被其缚于掌心后,黑色的外表可疑地泛起两团绯色,并伸出细小的触肢抓住了他的一根手指。 第155章 “你是如何追踪至此的?” 明知自己不会得到回答,珀尔菲依旧问出了内心的疑问。 分身静止了片刻,似乎在思考该如何回答,最后暗示性地用触肢碰了碰他的腹部,那些黑色的纹路在他重获新生之时也一并生长了出来,他竟然无知无觉。 珀尔菲顿时有些头疼,待它却依旧语气和善,“虽然很感激你对我的帮助,但我和你主人之间有着太多的纠葛,所以请别再跟着我了。我也会在骤雨初歇之时继续前行。” 孰料分身听后,将自己的身体不断拉扯变形,最后完全攀附上了他的手掌,以示抗议。 第135章 受眷者 珀尔菲一言不发地盯着那赖在自己左手上不放的黑色生物,片刻之后,对方终于不情不愿地放开了他,瞬间蹦落于地。 他短叹一声,俯下身用指尖轻划过它黏滑的表面,“谢谢,那么再见了。” 但当珀尔菲试图向前迈出一步时,却触发了不知何时设置在他脚下的黑色法阵,强光立刻包裹了他的身躯。 待他再次睁开双眼,便发现自己已经到达了云境的边缘地带,而那黑色的分身似乎并未跟来。 结果最后还是接受了对方的帮助......真是越发纠缠不清了,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偿还。 他即使神情复杂,也丝毫不减自己行走的速度,带着寻求力量的目的踏上故友的属地,希望自己还能有拜祭羲君的时间。 望向那用作通天之能的生命之树,往事历历在目,珀尔菲不由得径直朝那个方向靠近。 这时却忽而传来几声清脆短促的鸟鸣,他冰蓝色的眼眸中倒映出青色尾羽的模样,一众青色飞鸟正从他头顶飞过,像是在向入侵者示威。 他微微一笑,甚至主动伸出手去,妄图呼唤它们。 而珀尔菲与生俱来的亲和力也的确做到了这一点,不多时几只飞鸟便敛翼滑翔,降落至他身侧。 “看来,羲君的夙愿实现了。” 他一一抚摸着它们的颈羽,“这段时间里,又是谁在照料你们呢?” “照料它们的人是我,珀尔菲大人。” 手执金杖的妘昭以人形姿态出现在他身后,并缓缓揭下了覆盖住上半张脸的青铜面具,与珀尔菲记忆中羲君的模样有所重合。 “羲君的眷属么?你和她有很多相似之处。”珀尔菲仅是同她对视过一眼,便给出了这种定论。 得到了这样意料之外的评价,妘昭有些不知所措起来,“......因为我一直在追随吾神的道义,或者说是在进行一种拙劣的模仿。” 她额角的鹿角若隐若现,珀尔菲见状歉然一笑,“是我言辞唐突了,不过我也曾模仿过他者。” “难道您是指赛蒂启诺大人?” 长久的沉默过后,他轻轻颔首默认,而后敛正辞色,“我今日前来,是想寻找能让我力量恢复一二的方法。” 妘昭也一改先前的失态模样,“抱歉,我虽然可以将力量借给您,但我不会这么做——这是赛蒂启诺大人的意思。” “......原来如此,我正好奇这股熟悉的气息是从何而来,原来那位大人不久前曾造访过此处。” 不等他继续开口,妘昭便坦白道:“我奉祂之令,庇护族人的同时看管失落之地,以防突变。而祂也料到您复苏后会想方设法恢复力量前往祂身边,赛蒂启诺大人却不愿您再为祂涉险。” 珀尔菲默不作声地低头望着如今已无一丝力量的手掌,眸中亦划过凄楚之色,“那位大人,是如同我师长般的存在,我一直想助祂脱离这种身不由己的宿命,也想......再见祂一面。” “所以就算知道我如今所作所为无济于事,我也无法坐以待毙。” 妘昭的脑海中同时回响起赛蒂启诺的喟叹之言,“那孩子已经为我付出得够多了,到了让我无以偿还的地步。” 于是她的内心又开始剧烈动摇,最终垂眸道:“能够依凭自己内心行动,是被幸运所眷顾的对象。我知道您是吾神的挚友,也从索俄大人那儿听说过您作为‘处刑者’的事迹。” “想必若是将我的力量借予您一部分,一定会发挥出更大的效力。” 她高举起储存着一部分天空之力的金杖,其上的鱼鸟铭文渐渐浮于半空,最后化作一道苍青色的力量汇入珀尔菲体内。 他感到自己的躯体正被一种同源的力量滋养着,带给他生生不息之感,且不会有所排斥。 向他传输完力量的妘昭自嘲一笑,“我又何尝不想为那位大人做些什么,只是我实在太过弱小,贸然前往只会给祂徒增不必要的负担。” “请不要妄自菲薄,迄今为止,你已经做得够好了,不光是我,羲君和赛蒂启诺大人也同样会为你感到骄傲。” 经过重铸的七弦琴出现在他怀中,珀尔菲耐心地调试着音准,在练习使用新力量的同时也为她献上离别之曲。 第136章 幻诡 乐声开始还有些艰涩,后来逐渐变得悦耳,穿透碧空的曦光倾泻而下,显现出他斜长的影子。 而就在这隅阴影中,存在着某种正蠢蠢欲动的物质,它悄然探出一点黏滑的躯体,似乎也在此刻沉醉于琴音。 妘昭对此有所察觉,但见珀尔菲神情无恙,也便未打断他的演奏。 一曲终了,怀抱琴身的珀尔菲向妘昭郑重一礼,妘昭亦言尽担忧之辞,“珀尔菲大人,您刚复苏不久,还请务必小心。” 第156章 他则勉力一笑,“我向来珍惜赛蒂启诺大人给予之物,自然包括这具躯体。” 况且,他还有一段尚未处理好的关系,只是这后半句话,注定被他压抑于心。 然而还不等他稍稍缓和神色,一阵急躁的狂风便穿越丛林,令二者便同时感受到了那自远处传来的不详气息。 随后,一道巨影疾速掠过云境上空,地面上的二者只来得及辨别出其为一个身有六翼的怪物。 珀尔菲收回视线,“风的意志改变了,看来在我们尚未察知的时候,又出现了一些棘手的变故。” 他向妘昭颔首致意,目露凝重地化为一道光束追随巨影而去。 原本围绕在他们周边的飞鸟们受惊般纷纷发出不安的鸣叫声,妘昭忧心忡忡地望向远处各方势力汇聚的中心,喉间发出一声清脆悠长的呼哨,示意族人们稍安勿躁。 她复又行至生命之树下,取下簪饰在乌黑发间的尾羽,将其融于金杖,刹那间,她额间三瓣羽形印记毕现,一道以妘昭为中心的屏障在云境上空缓缓生成。 她虽然接受了赛蒂启诺的安排,但在必要时,她仍会放弃后方守护者的身份。 维系这个屏障暂时耗尽了妘昭的所有力量,待她稍稍稳定身躯,便发现在自己的屏障之上突然多覆盖了一层黑色物质。 她露出戒备姿态,握紧了手中的金杖,而“始作俑者”也在她不善的目光中渐渐显形——俨然是人体形态的布恩洛凡。 “不速之客,说出你的来历。” 出现在她眼前的显然只是对方的一个分身,但与他唐突的行为相比,语气倒是体现出了几分礼节,“这是对你愿意帮助吾神的谢礼,如果要抵御黑暗力量的侵袭,我制造出的屏障会更加有效。” 而妘昭只是重复了一遍先前的问题,“你究竟是谁?先前寄附在珀尔菲大人影子里的是你吧?” 这引起了对方的沉默,良久,在他的分身幻影将要消失之际,才轻声答道:“我是吾神唯一的眷属,布恩洛凡。” 更早之前,普内铎。 山峦环抱,崖壁冷泉汩汩流下汇入溪涧,再消失于幽深的密林,呈现出一种未经发掘的原朴气息。 宁静祥和的界外之境,想必这是大多数来访者会产生的第一印象。 但是赛蒂启诺显然不会具有如此兴致,即使除却视力外的其他感官依旧能带给祂审美感受。 祂很清楚,自己实则处于一片满目疮痍的空间,此刻显现出的一切平静都将如幻想般褪尽消散。 自空间通道中走出,祂便以一种毫无防备的从容姿态进入了这片秘境,因为在祂看来,这只是终局推进的必要过程。 祂于寂静无声中向远方平静开口:“以人类之躯夺取神格的存在啊,现在,你可以向我尽情展露你的真实。” 一种惊悚的阴寒瞬间袭向赛蒂启诺的神魂,与此同时,属于蛇类的凉滑鳞片也渐渐贴合上了祂腿部的皮肤。 失去了视觉,其他感官会变得更加敏感,被蛇类所绞缠的恐惧也会相应扩大。 不过表面陷入困境的赛蒂启诺只是轻嗤道:“无聊的把戏,这样的幻境还远远不足以让我沉溺其中。 祂准确捕捉了蛇类的弱点之处,然后一举捏碎了它的头颅,此等血腥的举动令其他在暗处蛰伏的群蛇有所顾忌,暂时收敛了蓄势待发的毒牙。 “远道而来的善之法则,请原谅索依姆眷属的无礼——因为它们代表着我最深层次的想法,这也是你所求的一部分真实。” 赛蒂启诺的眼前忽而变得清明,目之所及尽是夜空,银发黑袍的幻神就站在祂的身侧,那双充满星辰一般的双眼也未再被黑布所覆盖,在这片奇异的空间内散发出别样的光彩。 视觉的恢复说明祂已经深陷对方的幻境之中,这个认知让赛蒂启诺终于正视起一脸阴鸷的索依姆,或者应该称呼他人类时的名字——穆克。 【作者有话说】 终于考完期末啦,明天回家就可以开始正常走榜更新了 第137章 灰翳初现 但赛蒂启诺依旧以其如今的身份相称,“幻神,别再作出一些无谓的挑衅,那只会导致谈判破裂。” 祂的心丝毫不因重见光明而有所动摇,身处这片空间的二者都处于神魂离体的状态,这是一场正面交锋。 “那么善之法则,我可以向您求得一个问题的答案么——凭你如今的实力,全力以赴的话我自是不敌,可您偏偏没有使用这种最直接的方法,反倒是要倾听我的‘真实’。” 赛蒂启诺已经习惯了索依姆惯带讽意的腔调,面色不改地平静答道:“我并无毁灭一切的想法和权力,况且我也的确对你那深沉的执念产生了好奇。” “好奇么?哼,你们总是能如此轻易地说出一个限定词。” 虚空之中,索依姆嗤笑着捂住了自己的双眼,赛蒂启诺却从这个动作中读出了余韵只剩癫狂的痛苦。 待其缓缓放手,索依姆眼中的星辰业已消散褪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猩红,两行血泪也顺势在他的苍白的脸上划过界线模糊的痕迹。 而他的眼神也瞬间变得阴狠起来,花色各样的群蛇源源不断地从其身后爬出,“我无时无刻不在心底发泄着对你们的恨意,无论是神明,还是造神者,你们才是使秩序动荡的罪魁祸首。” 第157章 “人类因你们的存在而走向了末路,但现在与你对峙的我,原本便是人类。” 话语间,从四面八方涌出的蛇类已将赛蒂启诺彻底包围,似乎只要索依姆一声令下,便会立刻群起而攻之。 与此同时,赛蒂启诺周身形成的威压瞬间将最内圈的毒蛇化为了血沫,并且还有几滴污血迸溅到了祂灰白的发丝上。 “我说过了,不要让谈判破裂。” 这却让索依姆的笑声顿时充斥了整片空间,“善之法则,事到如今,您竟然都还不能放下自己的高傲吗?” 他忽而闪现至其身侧,并隔空割断了那些沾有血污的发丝,语气中似乎裹带有无尽的惋惜之意,“果然,就像是人类在衰亡时产生的征兆,或者说是更甚。” 索依姆就像是要试探出赛蒂启诺的最终底线一般做出了此等挑衅之举,并话锋一转道:“怪不得当初卡克斯要为您另造躯体。” 他所指的便是那具赛蒂启诺曾经使用过的躯体,但索依姆不知的是,那具身躯最初并非由卡克斯所造,却是赛蒂启诺以备不时之需的应对之策。 而夺回那具躯体,也是赛蒂启诺此行的目的之一。 所以祂毫不在意地打断了索依姆的自言自语,“幻神,你也差不多该意识到了,你我都是在拖延时间。” 赛蒂启诺周身爆开一层血雾,破碎的蛇尸纷纷散落,空间中一片腥臭气息。 索依姆并不欲和祂正面硬碰硬,身形渐趋透明,那是将要遁走的征兆,“不错,只是凭借您分散出的神识,能够顺利让战神脱离幻境么?” 祂垂眸回击道:“正如你迄今为止所做的一切那样,不加以尝试又如何能知道最终的结果?” 赛蒂启诺从始至终都未向幻神出手,便是因为祂明白单是消灭一个对方的分身并无意义。 星空在祂眼前迅速消散,但自己未再回到最初的那片宁静之地,而是直接追踪先前分散出的神识,意图前往战神所在之处。 一系列灰色的物质在祂的指尖汇集,最后化为一道利刃劈向虚空,强制打开了通往其他幻境的通道。 战神特里芬是平息世间纷争的神明,而其本身也诞生于人类的战场之上,故而与人类颇有渊源。 赛蒂启诺并不知晓在特里芬被囚于地宫的那段时间内,一遍遍在他眼前回溯究竟是怎样的人类过往,所以这次的机会便是一个关键的突破口,也能借此消弭其身所负的执念。 可以说,这便是令战神率先前往普内铎探查的最大目的。 祂到底是以神魂姿态进入幻境,虽然视线不再受阻,但总归有所限制,不过祂在必要时会阻止出现牺牲。 赛蒂启诺如今分身乏术,却仍挂念着自己对于外界的种种安排,希望一切都能如自己所预料的那般顺利度过...... 然而就在祂即将步入战神所在幻境的前一刻,突然发觉自己在洞口设下的封印屏障被外力强行突破了。 “埃弗摩斯。”祂低声念出风神的名讳,果然,对方又成为了新的变数。 随着祂神魂的消失,一切终于暂时平静下来,恢复了那片祥和宁静的景色,连绵山脉兀然耸立,潺潺流淌的溪水经过草甸,不知要汇往何处。 那么这一次,命运又将会如何玩弄他们呢? 六翼巨龙在高空中发出阵阵低沉的龙吟,赛蒂启诺所担忧的不无道理,以埃弗摩斯如今的情况,的确不适合强行催动本就裹挟着狂暴因子的力量。 但先前在被赛蒂启诺困于山洞时,无论他使用何种方式试图攻击屏障,最终都不了了之,后来也是适逢屏障自身弱化,才令他得以突破。 这同时散发出了一个让他不安的信号,作为缔造者的赛蒂启诺一定是遭遇了某种突发情况,毕竟二者都领教过幻神的诡计多端。 所以即使冒着力量再次失控的风险,他也必须前往赛蒂启诺的身边,这一切不该只由祂尽数背负。 巨龙琥珀色的眼眸中划过哀伤之色,埃弗摩斯回忆起了夜深之时,赛蒂启诺在他眼前流下的泪水——其实祂的内核一直未曾改变。 祂渴望和谁建立羁绊,渴望去见识不一样的景色,更渴望能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一分属于自己的痕迹。 作为个体背负了过多的责任和力量,带来的并非从容之态,而是深沉的惶惑与无力。 法则这种秩序,本就不该由个体掌控,而命运,更是无法掌控。 埃弗摩斯此番前去,是为了偿还先前被控制时亏欠赛蒂启诺的种种,但是,他也同样不愿看见对方走向毁灭的终局。 因此,这次他无论如何都会全力以赴,放手一搏,为残酷的命运轮回做个了结。 第138章 垂死之志 赛蒂启诺再次立于草甸之上,而与之前所不同的是,这一次,祂明显感受到了充沛的生灵气息——在河谷的那一畔。 但自己明明追随战神气息而来,却误入了另一个未知的幻境。 祂眉间紧蹙地悬浮至半空,发觉有一道微弱的气息正在不断向此处靠近。 视觉的暂时复原的确带给了祂不小的助力,譬如此刻让祂能够清楚看见那个在草地上匍匐爬行的瘦弱身影,而当赛蒂启诺想要靠近对方时,果不其然发现自己无法触碰这幻境中的事物...... 穆克一次比一次费力地靠爬行挪动自己渐趋沉重的身躯,饥饿和干渴使得他全身的感官都濒临崩溃的边缘。 第158章 在这种情形下,他依然不时抬头惊疑不定地望向天空,直到再三确认此地不会被灰翳的力量覆盖后,才再次开始缓慢的爬行进程。 可那如同风中残烛般的身体注定他无法坚持太久,或许今日他的生命就将走向尽头,而迄今为止支撑他坚持苟延残喘下去的也就只有求生的本能而已。 若是在其他情况下,赛蒂启诺这时早已移开视线,可对方那双猩红色的眼睛又昭示了幻神与眼前这个人类应当有着什么不同寻常的渊源。 于是祂神色复杂地继续注视着穆克的挣扎,看到他在夕晖将落时终于挪动到了浅溪之畔,可面对这近在眼前的甘泉,他已经没有气力再痛饮一番了。 而就在他生机将灭之际,一切终于又出现了转机,一队刚从树林中打猎归来的人类注意到了溪畔那个脏污不堪的孱弱青年,七嘴八舌地嘀咕着那些对他而言分外陌生的语言。 穆克的口中被灌下清凉的溪水,看着那些和自己发瞳颜色皆不同的人类,比起面对未知环境的惶恐,生命得以延续的庆幸先占据了他的全部思想。 在被其他人带走之前,他目露怀念地注视着溪水深潭处映出的黑发红眸,在他那已无法回去的归所,没有人会在意外表面容的奇特。 穆克被那队人类带往了他们暂时的落脚之处,那是一众错落有致的低矮石屋,听见打猎者们归来的动静,石屋里又走出了一些前来迎接的人类,和这些救济了自己的人类一样,他们也都是些青壮年,且能从面部轮廓、发色等处看出同族的痕迹。 人群将他团团围住,带着不同情感的目光纷纷落在他身上,说是救济,他们也只是让穆克喝了几口溪水而已,于是他只能默默忍受这些各异的视线。 紧接着,又有人在他身前站定,俯首用那分外陌生的语言向他询问着什么。 见他目露疑惑,青年摇头回到人群之中,然后另一个青年换了种不同的语言。 如此几番,皆是无果而终。 直到他们中为首的那个高鼻深目的壮年男人用穆克所熟悉的语言问出了一句:“我们没有恶意,只是想知道你是从何处流亡而来的。” 穆克犹豫后答道:“多谢你们相助,我来自玛萨城,那里如今已被狂风骤雨所毁灭。” 他简短的话语却令在场所有人的心中都蒙上一层失望的灰翳,毕竟玛萨曾为他们后续逃亡的目标之一。 但首领仍勉力冲他露出一个笑容,招手示意旁者拿来一些在丛林中摘得的浆果,用以让穆克补充体力。 穆克接过后还来不及道谢,便抢先往嘴里塞了数颗,但马上又像意识到了什么似的将剩下的浆果妥善收进麻布衫的一角,转而跪坐起身向首领道谢。 首领则无所谓地挥挥手,“我们都是从各方逃亡而来的,你若是没有去处的话不妨加入我们,这样才更有活下去的可能。” 他在说出这句话时,在场者均面色凝重,因为最近打猎时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人迷失于森林,再也无法归来,在准备下一次迁徙前,他们急需更多的力量,但穆克却只当是寻常的好意,“我明白了,谢谢你们的好意,只是我还必须得去告诉我的兄弟。” “哦,你的兄弟?他现在又在何处?”首领兴味盎然地问道。 穆克垂眸,“我和他逃离玛萨之后,便暂时栖居于山洞,我外出寻找食物时迷失了方向,于是来到了这里。” “但你若是现在返回,只怕太过危险。”首领好心提醒道,他也不想错失一份新力量。 长跪于地多时的穆克猛然摇头,终于找回了能让自己保持站立的力量,“那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属,况且我在离开时与他有过约定。” 不过短时间内穆克尚且还不具有重新穿过丛林的体力,且在意识到自己方才的态度过于强硬后,他转而询问起首领,“您懂得我所使用的语言,但您好像并非来自玛萨城。” 首领的目光向另一侧远眺,“没错,我们中的大多数都来自狄斯塔尔,那个绿洲上的富庶城市——我能通晓多种语言,则是因为我曾是那里的商人。” 言尽于此,他长叹一声,待原先围拢在旁侧的人们也纷纷散去,这才继续向穆克言道:“总之在潭侧还有一座废弃的石屋,如果你不嫌弃的话就暂且住下吧。” 虚弱至极的穆克一路寻找着支撑点,终于来到了首领口中的那座石屋,虽然废弃不久,但甚至只搭建起了一半,若是遭遇极端天气,想必根本避无可避。 这里却是他目前唯一的落脚之处,他必须抓紧时间休憩一二,才能尽快返回山洞,找到期盼自己带回食物的兄弟——凯因德 于是在第二日的晨曦还未穿透云层之时,穆克便已怀揣着昨日剩下的浆果重新启程,饶是脚程极慢,他却也如匍匐前进求生般咬牙坚持着。 先前的垂死挣扎使他混淆了时间流逝的概念,他不能让凯因德一直枯等下去。 第139章 坚韧的缘由 立于高空的赛蒂启诺注视着他单薄的背影消失在丛林深处,从这一举动中看到了人性所存有的某种光辉,然而究竟又是什么导致具有坚韧信念的他最后只能悲剧结尾,这便是赛蒂启诺至今留滞在此处幻境想寻求的答案。 即使是在日晖普照的白日,穆克也依旧提防着森林中一切潜藏的危机,体能透支后的他昨日只用了些浆果和净水果腹,但只要一思及那尚在远方等待自己的凯因德,穆克便可忽略喉间充血的痛苦,再次迈出万分沉重的步伐。 第159章 他们本就为亲属血缘关系上的兄弟,这点从相似的发色和瞳色上便可窥见一二,只是不知孰为兄,孰为弟,但从记事起他们就同在最底层摸爬滚打,相依为命。 穆克知道自己和凯因德外表与众不同,或许他们的父母亲长便是出于这个原因将他们遗弃,不过他无暇去憎恨那些假想中的亲人,一直以来只要能和凯因德互相扶持,他便已然得到满足。 稍长之时,为了躲避那些对他们外表带有偏见的目光,他带着凯因德一路颠沛流离来到了以包容性而著称的玛萨城。 但这般微小的愿望在凯因德因为病中的自己偷窃药草而被打断双腿时逐渐走向了破裂,彼时的他们已在朝不保夕的流浪生活中成长为了青年,有了更多的机会去改善现状,命运却再次给了他们当头一棒。 当那遮天蔽日的阴霾吞噬了天光,瘟疫也随之而至,日趋极端的天气更是使这座原本无比繁华的城邦彻底陷入了死寂。 唯一可称得上是眷顾的,便是他们从这场瘟疫中幸存了下来,并成功逃离了那座充斥着死亡的炼狱。 作为这世间的两个渺小个体,他们并不会将灾厄同毁灭之力的泛滥联系在一处,在朝不保夕的逃亡之路上,他们根本就无暇考虑灾厄的源头,一如今日。 这并不是穆克第一次遭遇险境,先前他带着行动不便的凯因德,早就经受过了各种难以想象的苦难。 凯因德知道自己已经成为他的拖累,可他却从未想过要丢下对方自生自灭。 迄今为止命运带给他们的都只是苦难,如果失去对方,那么他也将失去存活下去的目的。 所以纵然分外艰辛,穆克依旧背着凯因德远离了那片被阴翳笼罩的土地,直到误入丛林,为了寻找水源和食物才不得不与对方分离。 其实他一直都明白,凯因德频频提出要将自己丢下,实则是心中极其不安的表现,没能够给予对方足够的信任与安全感,穆克日日都在为此而无比愧疚。 他也无法忘怀在作出将对方暂时独留在山洞中之时,凯因德脸上的神情。没有任何的怨憎之色,对方眼中只有无尽的释然,直到他离开之际也不置一词。 穆克在走出洞穴许久后才意识到,凯因德是在用自己的眼神无声地审问着他的内心。 抛却万千思绪,心急如焚的他在跨越一段树根时被不慎绊倒,而他第一时间则是去慌忙地查看那被护在怀中的浆果,看到的却是布衫上的一片脏污。 此时日头已渐趋西斜,然而他再次迷失于这片森林,现在甚至连要带给凯因德的食物也因为自己的一时大意而毁于一旦。 “对不起......对不起!”趴伏于地面上的他浑身颤抖,干裂的嘴唇不断哆嗦着重复道歉之辞,迫不及待涌出眼眶的泪水晕湿了他身下的尘埃。 但真正令他绝望的是,当他好不容易鼓足勇气去观察天色时,天际竟然骤然产生了层层叠叠的混沌物质,看起来就和灾厄将临玛萨城时如出一辙。 这暂且阻止了穆克继续发泄苦痛,他强迫自己重新站起,并咬牙朝那未知的森林深处行进。 只要自己还能走下去,那么便尚有寻找到凯因德的希望,他只能如此坚信,也只能用这个执念来支撑自己的躯体。 原本只在天际聚集的混沌逐渐向地面发散,形成了类似浓雾的遮蔽效果,天光受限,这也使得穆克失去了对时间流逝的判断力。 在此番诡谲景象中令他惧怕的只是自己体力的快速流逝,因为那会导致自己无法回到凯因德所在之处。 赛蒂启诺无法去触碰这个幻境中的任何事物,自然,那些盘踞的混沌也无法对祂构成威胁,祂看着穆克的四周都已被这些诡异的力量包围,但他却仍有路可循,在自己看来,这简直就像是有个背后操纵者在故意指引他前往既定的地点。 那些“浓雾”的深处,也许会藏有穆克想要寻求之“物”。 此时的穆克已经完全进入了混沌为他设下的“陷阱”,每当他穿过一片浓雾,他的前路便会明朗一二,浓雾只会重新在他身后聚集,使他不辨来路。 这并不能让穆克的心中生出退缩之意,毕竟如若不能找到凯因德所在的山洞的话,他最好的结局便是被这座诡异的森林所“吞噬殆尽”。 他的目标,从始至终都是令二人一起活下去,而非独自在这看不见任何希望的世界上苟延残喘。 穆克从很早以前便已领悟了此点,只可惜还未能向凯因德好好传达自己的想法,恐怕就要葬身于这片不知名的土地。 不知时间又过去了多久,他的腿脚俱已完全失去了知觉,却仍在凭本能向前行进,或许这便是自己的回光返照之态。 穆克近乎绝望地注视着眼前的混沌,如是想道。 刹那间,一道光亮却突然照耀在自己的颊侧上,那是独属于夕晖的色彩,惨红的光芒竟能穿透烈阳都无法破开的浓雾,使他看清眼前熟悉的景象。 命运的眷顾似乎化作奇迹终于在此刻降临,他一下子软倒在地,颤颤巍巍地捧起怀中所剩无几的浆果,将它们高高举过头顶,而那个自己遍寻而不得的山洞,就这么静静向他敞开了入口。 穆克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向了山洞,用已经完全嘶哑的嗓音高声呼喊道:“凯因德!我不是要抛下你独自离去,而是带着食物一起回来了!” 第160章 洞内寂静一片,根本无人回应他的欣喜情绪。 “......凯因德?”穆克一边走近,一边声音中又带上了些许惶然。 不等他走出几步,便已看见那个日夜牵挂的身影——凯因德整个身躯都包裹在一块表面凝结有污血的破布内,在四下的缄默中阖眸靠坐在岩壁边,似乎他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 穆克颤抖地伸出手指去确认对方是否还活着,万幸的是,凯因德的鼻间还尚有微弱的气息。 第140章 忏悔与惊惧 他小心翼翼地用手指碾碎所剩无几的完好浆果,让那些绯红的汁液流入凯因德的唇中,并在自己心中不断祈祷这会让对方恢复稍许元气。 在他忐忑不安的视线注视下,那满是尘灰的灰紫色嘴唇终于翕动了一下,开始凭借求生的本能汲取香甜的果实汁液。 但凯因德依然无比虚弱,甚至无法发出像样的声音,双眼也只是像彻底迷离般半睁着,露出两道绯色的细缝。 待他终于渐渐找回自己眼前的焦距,视线汇聚在穆克脸上的瞬间,凯因德却露出了无比惊恐的神情,全身筋挛,垂死挣扎般用指尖死死抓挠着地面,同时喉间还在不断发出嘶哑的痛喊。 穆克不知道凯因德独自一人待在山洞时究竟经历了什么,按照如今的情形来看,对方可能是见证了某种可怕至极的场面。 他同样心有余悸地回头望了一眼洞外被混沌所包围的森林,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再一把抱住了凯因德,企图用这种安抚方式让对方找回自己已经归来的实感。 此时他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对方浑身冰冷,唯有头颈处的温度烫得超乎常理,并且嘴唇乌黑发紫,即使不是瘟疫,也是某种棘手的疾病。 穆克再次责备起贸然独自行动的自己,但也只能无措地继续给凯因德喂食一些浆果的酸甜汁液,祈祷那会为对方增加战胜病魔的助力。 那象征着绝望的泪水又为灰头土脸的他增添了几分狼狈,穆克将自己身上为数不多的布料扯下,尽数裹缠在凯因德身上。 “我的兄弟......凯因德,请原谅我......” 他不住喃喃道,而后颤抖地掀开盖住对方腿足的脏布,青紫斑驳的皮肤裹着两截畸形的腿骨,有的地方甚至已经开始生疮。 这一切,皆是因他而起。 穆克深吸一口气,重新用那张破布将凯因德牢牢裹住,并试图用自己的拥抱来替对方阻挡渐近的死神。 也许是他的忏悔与祈祷引来了命运今日对他的第二次“眷顾”,总之,凯因德在如血残阳即将褪尽之时慢慢恢复了一部分意识。 “穆克......”光是这样一句简单的呼唤仿佛就用尽了凯因德的所有力气。 而将他紧紧抱住的穆克尚未来得及吐露话语,在匆忙间拈起一个表皮微微破损的浆果,用眼神征询着他有关进食的意见。 凯因德则费力摇头,以示推拒,眼神流露出绝望过后的释然之色,“只有你能......活下去。” 穆克却不由分说地把浆果再次塞入他口中,“‘我们两个要一起活下去’,这才是迄今为止我能坚持下来的原因。” 凯因德猩红色的瞳孔扫过他脸上的坚定神情,剧烈咳嗽几声后方才开口,语气中带有无限的哀伤与不舍,“昨夜我一度昏沉,陷入幻觉,又隐约被一条毒蛇所伤,我能感受到自己生命的流逝。” 他每说出一段字句,穆克的情绪便又低沉几分。 对方只觉自己现在处于回光返照之态,于是继而说道:“我感到它的毒牙分别咬中了我的双肩。” 就着太阳落山前的最后一点光亮,穆克立马开始查看是否有他所描述的伤口,万幸的是,自己一无所获。 他抱住对方安抚道:“凯因德,根本就没有毒蛇留下的痕迹,那只是你独处时产生的可怕幻觉,一切都已过去,明日一早我便会带你离开这里。” 视线直直投向洞外的凯因德心中却没有半分雀跃,那些真的仅仅是自己的幻觉么? 珀尔菲以身化就的光束正疾速跨越空间,远处力量的震荡越发激烈,让他颇感棘手的同时也隐有无措之感。 希望以自己如今的力量,可以对赛蒂启诺大人有所帮助。 不过他更希望,自己这次能有和赛蒂启诺大人好好叙话的时间。 忽然,另一道更为澄澈圣洁的光芒阻挡了他的前路,使得他不得不在半空中恢复了原身。 待光芒散去,他惊讶地叫出了来者的名讳,“帕迦?” 在他眼前的分明是那拥有着纯白之羽翼的天马——光明神之眷属,珀尔菲的目光紧接着落在其口中所衔的神器上,它也并未随着光明神的陨落而消失。 “你是来将它交予我的吗?” 珀尔菲立于聚集的云层之上,伸手接过了那柄铜剑,悲怆地抚过它雕饰着日晖纹路的黯淡剑身。 事已至此,光明神的武器在自己手里也发挥不出任何价值,只会让他徒增伤感。 而天马则如释重负一般地开始仰首释放力量,光芒从它的躯体中迸射而出,纷纷汇入那柄神器之中。 紧握着铜剑的珀尔菲则在恍惚间再次听到了老友光明神索俄的声音,“交给你了。” 天马的身形也随着那道声音的沉寂而渐渐消失,直到这时,珀尔菲才在光明神的力量之外感受到了赛蒂启诺的力量。 第161章 “是那位大人重塑了你的身躯......可是如今你为何又要放弃这来之不易的二次生机?” 珀尔菲伸出手去,天马也依恋地蹭了蹭他的手指,最后发出了一声不似诀别时刻的鸣叫。 他凝神握住剑柄,眼中为难之色不减,于是很快,铜剑又在他手中化为了长弓的形态,不过显然,这也并非珀尔菲所擅长使用的武器。 受月桂树灵传承记忆的影响,自己惯常用作释力媒介的,仅有那柄七弦琴而已。 但思及七弦琴如今的来路,珀尔菲还是果断选择再次转换神器的形态,这需要他完全掌握这笔残余的光明之力。 加上他并不知晓的在暗处守护着自己的黑暗之力,此刻竟有四种不同的力量在珀尔菲身上聚集。 而最终,长弓在他的掌间化作了一柄被莹润光芒所包裹住的尖利长矛,与此同时,风雨雷暴也开始在他的四周积攒力量。 待所有力量都被他吸纳至极致,珀尔菲准确无误地将银色长矛朝空中的某个点投掷而去,并因此成功打开了通往力量震荡中心的通道。 许久未掌控如此巨大的力量,暂时上涌的充盈感取代了消耗神力的疲惫,他也趁此时机毫不犹豫地进入了自己刚刚开辟的异空间通道。 当然,寄附于他影子之中的存在也随之踏入了异空间。 他一直在暗处观察着珀尔菲的一举一动,防止对方再次透支使用力量。 第141章 脱困的表象 “凯因德?” !他的意识这才在穆克的再三呼唤下归来。 穆克眼中的忧色不减,正专注地观察着自己的面容,不放过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抱歉,可能是我太自说自话了,不过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永远不会将你抛下。” “只要有我在,你就不会再陷于孤独。” 诸如此类的誓言被他句句抛出,而凯因德却充耳不闻地闭上了双眼。 穆克的眸光黯淡一瞬,几番犹豫之下无言地伸出双手把对方牢牢护于怀中,仿佛背对着洞口的自己就能成为凯因德的最后防线。 翌日,当朝晖再次照耀大地之际,奄奄一息的凯因德趴伏在穆克的脊背上,任由对方将自己背往充满未知的丛林。 他们昨夜依靠互相汲取温暖抵挡住了寒夜的侵袭,就如过去那每一个流浪的日子。 “你支撑不住的时候,就把我随意扔在某处自生自灭吧。”他凑近穆克耳畔,气若游丝而又近乎平静地说出这段话。 穆克抿着干裂的嘴唇,选择沉默以对,一心只想尽快带凯因德远离这片诡异之森。 阻挡视野的混沌似乎终于在晨曦的光芒中有所收敛,退散两侧,为他们让出来了一条林中窄道。 而正当他毫无选择余地地踏上那条路途之时,凯因德侧首望向渐远的洞穴,忽而瞳孔骤缩,因为就在那洞口处的磐石之上,盘踞着一条黑麟蝮蛇,此刻正吐着蛇信和自己对视。 凯因德猛然转头,却并未告知穆克自己方才所看见的景象,但在这个瞬间,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先前的遭遇并不是幻觉。 惊惧让他的脸色更加惨白,也令他彻底安静下来,内心也逐渐与穆克背道而驰。 如果那些都是真实的经历......他不愿让穆克知道自己其实有过怨憎的情绪,毕竟对方一直以来的想法都分外“天真”。 穆克的步伐时有踉跄,但他却能背着凯因德不止不休地一直前进,直到终于将那些诡异的混沌甩在身后,他紧蹙的眉宇才得以舒展,费力抬头望了一眼日头,自言自语道:“希望能在日落前走出这里。” 然后他循着水声前进,成功找到了一处清澈的溪涧,这使得他麻木的眼神中立刻透出名为希望的光彩。 穆克将凯因德妥善安置在叶片苍翠的大树下,让对方得以用那粗壮的树干作为靠坐的支撑。 由于缺乏装水的容器,他只能匆匆掬了一捧溪水,再快步递到凯因德的唇边。 但对方的双眼就如始终被死气萦绕着一般无神,只是麻木地接受着穆克为自己所做的种种。 对此,穆克仅仅认为是凯因德过于虚弱所致,故而他在略作休整后便背着对方再度启程。 凯因德的意识在此期间曾几度陷入昏迷,但每每睁眼醒来,他都仍趴伏在穆克的脊背之上。 分明如此单薄,却又担负起了自己的全部重量。 这一次醒来,四周已是一片黑寂,穆克在星月的注视下背着他逐渐接近森林的边缘。 那浅淡稀薄的朦胧月光覆盖住了一部分夜色,几点残星则突兀地在他们头顶高悬,冷漠地审视着两个行者。 “真是虚幻的景色……”他的这句低声呢喃只有穆克能清楚听见,也是他今日为数不多的话语之一。 于是穆克十分配合地回应道:“为什么这么说?” 凯因德不再缄口不言,而是语气古怪地答道:“无边的夜空似乎可以包容一切黑暗,但每日我们所见的都并非同一片夜空。” “或许那也就印证了一点,我们心中都会不断滋生出新的黑暗。” 他声线嘶哑,吐字却无比清晰,就如一道惊雷响彻于穆克耳畔。 “凯因德,我,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他们已经快要走出幽深的森林,却又要踏入夜色深处。 第162章 穆克心神不宁地琢磨着对方话中隐藏的意图,孰料凯因德却率先轻笑一声,打破了二者之间的静默,“没关系,那只是我自己心中的疑惑罢了。” “……你真的需要好好休养一阵——不过我们终于要到了。” 穆克抬手虚指了一个方向,“那里也有从别处逃亡来此的人们,我在濒临死亡时,是他们救了我的性命。” 他的语调中满含劫后余生的希望,但凯因德却不认同道:“接纳我们对他们而言没有好处——我是个累赘。” 平静说出这个事实后,穆克的身形明显僵硬了一瞬,最后连脚步也一起无力地停滞在原地,“这我知道啊,凯因德,可是我已经没有更好的办法了,我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让我们两个平安活下去。” 说到最后,他的喉间已然梗塞,而凯因德也沉痛地闭上了双眼。 “穆克,你知道我为什么甘心为了你去窃取药草吗?因为我始终记得,在那些流亡的日子里,你总是慷慨地与我分享一切。” 这些记忆碎片是他在独困山洞,被迫吞食尘土以充饥之时不断循环的场面,直到最后完全扭曲。 他们曾一同分食过与尘土混淆在一处的面包屑,用散发着恶臭的破布蔽体来抵挡户外长夜的彻寒。 凯因德惧怕的并不是死亡本身,而是到最后自己却回归了孤独。 可以说,他的时间一直停止在穆克离开洞穴将自己留下的那一刻。 但是,他并不后悔当初为了穆克去偷窃药草的决定。 奇异而又繁复的花纹开始蔓上凯因德的双眼,仿佛有另外一个声音也在随之质问自己道:“你真的不曾后悔么?” 对此无知无觉的穆克则郑重道:“过去的我会如此,以后的我自然也会和你分享所拥有的一切。” 凯因德闻言,自嘲般地看向自己已呈畸形的双腿。 这当然是不可能实现的…… 他知道穆克一直以来都较他而言更为天真,可是如今这习以为常的性情,却变得碍眼起来。 “……我真的可以再相信你一次吗?” 穆克完全忽略了“再”的存在,恢复了之前的步伐节奏后信誓旦旦道:“当然,我发誓。” 第142章 诡夜 “那么我会始终铭记着你的誓言,直到这具躯体彻底失去生机。” 这使得誓言的意义达到了分外沉重的地步,但此时的穆克显然并未意识到这一点,反而倏然笑道:“毕竟在这个世界上,我们就是彼此之间唯一的依靠。” 此后,穆克不再分心去思及其他,让他挂念的只有脚下的道路和背上的凯因德。 他的身躯迎来了前所未有的疲惫,可支撑他每一次迈步的,便是和凯因德一起活下去的信念。 黎明很快便超越了穆克的脚步,体力过度透支的他又不得不半眯起红肿的双眼,在曙光的轨迹中寻找前路。 当穆克真正看到人类聚落的那一刻,激动的确席卷了他的内心,而他的身体则直接趴倒于地。 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凯因德只来得及后撤身体,避免让更多的重量化作对穆克的压迫力。 随后,他瘫坐于地,小心翼翼地将穆克的身体翻转过来,无所谓地让因体力不支而昏迷过去的对方枕在自己那受过重创的腿上。 这时,他方抬头环视四周,用冷峻的目光打量着这处流亡者建造的临时聚落。 错落有致的石屋无一例外不是门扉禁闭的状态,这莫名的死寂也令凯因德的内心尤为不安。 他的目力极佳,在审视这些建筑的同时也注意到了其外表上的刻痕,应是由削尖的利器所致,在石壁上留下了某种白色的符号。 那很容易将让人联想到“文字”,人类文明传承的重要载体,也是他们这种底层者根本无法深入触碰的事物,就如同财富和能力一般从来只掌握在少数人的手中。 所以凯因德很快便不为所动地移开视线,再缓缓把穆克的头从自己腿上移放于湿软的土地,艰难地用那畸形的伤腿向溪水之畔跪行。 凯因德愤恨地向下瞪视,他并没有损耗过多的体力,如今会落得这般艰难的境地,都是因为自己的伤患之处。 他握紧双拳,改跪行为匍匐,咬牙不断往水源处靠近,即使身上涌现出新的伤口也未曾停下。 如此几番之后,他的努力终于使穆克的喉间得到了溪水的润泽,至少这样好过坐以待毙。 但就在他最后一次双手托举着甘霖回到穆克身边之时,却看见了那条黑色蝮蛇正盘踞在其胸膛之上,就如离开山洞那时一样。 冰凉的溪水很快便从僵直的指缝间溜走,短短数息的时间,就已让凯因德回忆起了那个梦魇一般的夜晚。 孤独,恐怕一个是世间群居动物都会极力避免的词汇。 蒙昧的时代里,远离孤独并没有被赋予多少情感上的意义,更为直接的释义则是活下去的能力与保障。 而在大多数人类的认知中,世间万物皆由造物者所创造,却唯独偏爱人类,故而使人类拥有了超越其他生灵的智慧与能力。 但凯因德更宁愿相信只有少数的人类受到了造物者的偏爱,毕竟祂并未消弭人与人之间的差异。 他与穆克从记事起便是被抛弃的孩子,本该孑然一身的他们却因相似的面部特征而不曾分离过。 第163章 他们有时会被视作异类受到驱赶,有时又会避开群体栖居在阴暗处,他们最好的选择也就只是成为比奴隶地位稍高一点的苦工,依靠那微薄的报酬去换取一餐的口粮。 穆克口中的一起活下去,也不过只是在这个艰难的世界上互相挣扎而已。 这点凯因德先前可以无视掉,如今却不得不痛苦地直面无比黑暗的未来。 残废势必会令他日渐沦为弱势的一方,凯因德既无法忍受自己躯体上的痛苦,也不想去察觉穆克对自己态度的转变。 自己终有一日,一定会被对方抛下的…… 那个夜晚,凯因德躺在那处荒僻寒冷的洞穴中,任由那无数的负面情绪铺天盖地般占据了自己的全部思绪。 久未进食的胃部已经绞痛到失去了知觉,干渴的嘴唇间满是尘土,还有那根本就无法抵御的寒冷……一切的一切都让他无比绝望。 而就在这时,洞内某处黑暗的角落却响起了“嘶…嘶”的诡异声响。 那好像是属于蛇类的动静,他的神经立刻绷紧,缓缓蜷缩起自己的身体,即将丧生的恐惧完全取代了先前对于命运的怨憎。 他只能听着那些怪声离自己越来越近,却毫无办法可言,自己的身体状况也容不得他及时做出反应。 于是他很快便在黑暗中阖眸等待着自己的最后时刻。 但他闭眼的那一刹那,身体却前所未有地感受到了失重的痛苦,就像坠入了一个无边的梦境。 疑似蛇类制造出的怪声戛然而止,凯因德也在认为外界暂时没有危险后睁开了双眼,然后竭尽全力才未让自己惊恐的叫喊声脱离喉间。 因为他发现自己正悬浮于一片繁星璀璨的夜空,而在自己无所依托的脚下,一条巨蛇正张开足以将他整个人轻松吞下的血盆大口,仿佛下一刻,他就会落入深渊。 凯因德冷汗直流,不过并未做出剧烈挣扎的举动,在确认自己不会下落入蛇口后甚至开始打量那粗壮的蛇身。 就在他识破这个“拙劣”幻术的那一瞬间,巨蛇的躯体便迅速化为了无边的烟尘,成为了闪耀夜空的一部分。 与此同时,凯因德先前产生的种种负面情绪也变成了真实的话语不断地在他脑海中回响,一次又一次地试图击溃他敏感的心。 他终于不堪重负地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吼叫,直到一个陌生至极的声音出现在这片空间内。 “你并不是我最佳的‘容器’。” 凯因德甚至从这句毫无根据的话语中听出了一丝惋惜之意。 下个瞬间,他感到手臂上一凉,竟是有一条细长的黑色蝮蛇缠住了自己,对方的竖瞳中也充满着不怀好意的危险。 “不过,先标记一二,也并非不妥。” 凯因德此时此刻方才意识到,这些陌生的话语竟是由眼前这条无比危险的毒蛇在传达。 第143章 心魂相系 明明那条黑蛇还未向自己发起攻击,他的全身就已经像是被麻痹过了一般僵硬,彻底沦为了一只唾手可得的猎物。 见他如此反应,蝮蛇不再发出人声,而是极为悠闲地游攀至他的肩头,露出了那可怖的白色毒牙。 初时凯因德尚能感受到毒牙刺破肤表的剧痛,但很快他的感官便因毒液的大量注入而彻底失灵,致使意识也如同坠入了无尽的海底。 ——或许这就是为何穆克归来时,见到的却是了无声息的自己。 那么黑蛇留下的咬痕突然消失这一事实,到底又该从何解释? 再到此时,盘踞在穆克胸膛上的黑蛇正悠闲地吐着蛇信,而仅仅是和它对视了一眼,凯因德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在一瞬间冻结。 他倏然狠厉地将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哆嗦着上前想要驱赶对方,却始终无法战胜那本能的恐惧。 黑蛇似乎对他的反应感到分外轻蔑,甚至不愿摆出攻击猎物的姿态,随着人声的逐渐接近消失无踪。 凯因德惊魂不定地望着穆克倒下的躯体,他几乎是立刻扑了过去,想利用对方的体温给予自己安慰。 那犹如梦魇的幻境产物竟然映射到了现实之中,而且对方的出现绝非毫无缘由。 他冷汗直流,双眼茫然地环视起四周,在自己被这一切所困之时,他和穆克的周围已经聚拢起了人群,其中不少人都显然还记得穆克,纷纷露出讶然之色。 他们之中为首的依旧是那个有着一头栗色短卷发的壮年男子,此刻正面无表情地盯着凯因德受伤的双腿。 ……所有的一切都在表明这些来自于幻神的真实记忆,不过其中还有大量属于凯因德的独白,视角的不断变换也正揭示了其记忆的混乱。 还有一个更为可能的结果——这只是幻神想让塞蒂启诺见识的真实,毕竟混淆思想、动摇心灵是为索依姆最擅长之处。 祂作为局外者般凝视着记忆碎片所蕴藏的每一个画面,祂的时间自然不多,未选择直接粗暴摧毁幻神的神格也是为了不让同化成毁灭之力的混沌形成足以再次灭世的力量。 而祂之所以属意战神特里芬率先前往普内铎,也是念及其曾守卫过狄斯塔尔,幻神又正好同沙魔有过短暂的交易。 塞蒂启诺本在与索依姆对峙之时便分出了神魂去追踪特里芬的气息,而后却误入幻神的回忆,这并非因祂力量不济所致,只可能是战神遭遇了何种不测,让祂暂时无法追踪。 第164章 面对被动的局面,塞蒂启诺缓缓抬起了右手,力量也在其掌心凝聚,幻境中短暂回归的视力并不让祂贪恋,因为眼前的黑暗早已失去了产生恐惧的意义。 但这不代表记忆碎片未令塞蒂启诺的内心有所波澜,以人类之躯篡夺幻神的神格——穆克的确打破了不可逾越的规则。 因此塞蒂启诺即使不知晓这背后所付出的残酷代价究竟为何,祂也明白对方一直以来都背负着巨大的怨憎痛苦。 不止是幻神,自祂和洛比泽降世以来,无数的灾厄已令这个世界满目疮痍,再次面临如此局面,祂的内心依旧存有迷茫。 “真正的我早就逝去,如今留存于此的不过是当初作为底牌的一缕残魂。” 祂毫不避讳地低声道出这个事实,随后强行从记忆空间中开辟了一条出路。 紧接着塞蒂启诺眼中的色彩开始迅速淡去,直到最后祂的眼前重归一片死寂的黑暗。 失去视力确实会令其余感官更加灵敏,遑论祂还拥有感受他者气息的能力,不过此刻四下万籁俱寂,祂的脚也未落于实地,而似悬浮于虚空。 塞蒂启诺不以为意地静心扩大着感知范围,这一次祂所寻非为战神,而是自己的残魂曾寄附过的那具躯体。 忽然,祂的心间猛然震颤了一瞬——那源于久未相连的某种感应,是神魂生死相依的契约。 看来自己设下的屏障终究还是被风神给强行突破了,塞蒂启诺意识到自己不能再忽视埃弗摩斯发出的信号,自心灵处直击神魂的颤动让祂必须给予回应。 因此下一秒,祂的胸口处形成了一道光束,一直延伸到黑暗的彼方,与此同时,远方似乎也传来了阵阵低沉的龙吟。 数息之后,塞蒂启诺察觉到光束终于成功链接到了对方,彼此的距离开始不断拉近。 祂将山洞中的一切视作诀别时刻,所以才会暴露出自己的脆弱心绪,以了却夙愿。 塞蒂启诺在等待的短暂过程中阖上了双眸,那么,现在你又是带着何种情感与目的来到我身边的呢? 冽风撕破了他们相隔的空间,势不可挡之威压又在祂面前生生收敛,随后出现的便是翼龙那庞大的六翼之躯。 “是你在这里吗?” 明知故问中带有一丝平复过的愉悦。 旋风再次闪过,面前的庞然大物瞬间化作人形状态,轻轻地握住了塞蒂启诺的手腕,仿佛是在无言回答祂方才的问题。 另一个体的体温烙印在祂的腕间,这极易令其心生贪恋,但塞蒂启诺还是不由分说地抽出了手腕,依旧平静问道:“这一路走来,可曾遭遇过幻神的阻挠?” “我既能到达此处,那些障碍自然也被清除殆尽。” 琥珀色的眼眸落在那单薄的躯体上,再随白色发丝滑落至祂无所凭依的脚下。 很难想象,就是这样看似脆弱的存在,掌握着这个世界能否继续维系的关键。 “埃弗摩斯?” 或许正是因为他凝视得太过专注,塞蒂启诺在心底浮现出一种奇怪情愫的同时也试探性地伸出手去,想要确认埃弗摩斯的所在之处。 于是他们的手掌顺理成章地得以相握,像是为了能在这虚空之中汲取彼此的温暖。 “你不该冒险来到此处,别忘了,风的力量随时都可能有失控的风险。” 比起责备,塞蒂启诺更像是在解释自己设下屏障的缘由。 卷五:幻隐命途 第144章 怜悯的枷锁 “还是说,这依旧出自你想要赎罪的心愿?” 祂仍然纠结于对方究竟为何而来。 无数风刃清除着企图再次混淆空间的混沌之力,那凌冽的气息却在即将波及他们周身时化作了柔和的微风。 直到这时,对方迟到许久的回答方才落于塞蒂启诺耳畔。 “我……始终无法放任你去独自面对这一切……但这不全是为了赎罪。” 埃弗摩斯同祂相握的力道又紧了几分,似乎直白地说出这些话语于他而言分外为难。 不知二者之间,谁能率先学会坦诚相待。 塞蒂启诺不作言语,只是摸索着将另一只手也覆盖在二者交握之处,倏然轻笑道:“我明白了,谢谢你。” 直到他们缓缓松开了彼此,祂脸上的笑容也并未随言语中断而消失,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珀尔菲立于高山之巅,同掩映在薄雾中的神庙遥遥相对,细看之下,便会发现那些迷蒙的雾气其实是躁动不安的混沌。 他的一头白色长发被悉数编入饰有月桂枝叶的发辫,所着也非再是一袭素洁袍衫,而是覆盖住要害部位的铠甲,与手持的银色长矛相对应。 借助了天空之力的他略微蓄力后便踏云而行,目标直接指向神庙内部,他亦想为塞蒂启诺夺回那具躯体,其上曾灌注过他的大部分神力。 珀尔菲遇到的阻挠不会少过他者,之所以能先一步到达此处,凭借的便是对自己神力的准确感知。 长矛周身自带的光芒已然破开外层的薄雾,剩余的混沌也在这股威压之下选择暂时退却。 再次重临此地,过往的回忆不可避免地自角落处悄然漫出,于他而言,在普内铎的经历也令自己的心境迎来了一次重大的变化。 让他渐渐明白,自己并不适合“处刑者”的身份。 第165章 电光陡然在矛尖处凝结,珀尔菲旋臂挥出数道利刃,在巍然不动的石门上留下了焦黑的突兀痕迹。 他刚才已经使出了七分的力道,威力却还不足以击毁石门。 珀尔菲在原地站定,呼气蓄力,提起长矛纵横一扫,随着阵阵闷响传来,那巨大的防护石门终于轰然倒塌。 若是全盛时期的自己,何至于花费如此气力。 他轻轻摇头,拾级而上,飞扬的尘土让他一时看不清神庙内部的景象,但只要一踏入此处,自己就必须时刻提防着幻神设下的陷阱。 譬如此刻的他很快便发觉了一众蛇类雕像的异样,手中的长矛蓄势待发。 不过就在他以为群蛇即将破开封印而出的前一刻,背后却忽然响起一道阴森的声音:“净化神,这里不是你该闯入的地方。” 珀尔菲根本不需回首,便知晓这道声音来自于谁。 所以他仅是侧身答道:“幻神,关于我来到此地的缘由,窃走那具躯体的你再清楚不过。” 索依姆嗤笑一声,“如果你的目的只是拿回自己的力量,那我也不会感到棘手——真有趣,那是索俄留下的神器?” 对方的双目上依旧覆有黑布,珀尔菲却明显感到有一道饶有兴致的视线落在了自己手中的银色长矛之上。 而下一刻,周身环绕着不少混沌的索依姆倏地闪现至他身前,状似随意地将双手摊开,“别紧张,我并不想剑拔弩张地进行这场谈判。” “……如今这种局面,我所能做的唯有打倒你。” 那双冰蓝色的眼睛里没有任何犹豫之色,竟是前所未有的杀伐果决。 索依姆对他这番言语不置一词,径直上前抚摸起那些栩栩如生的蛇形石像,良久过后方开口道:“在你助善之法则找回记忆的时候,我就已做出了让步,也就当是偿还了你那时对我和凯因德倾注的怜悯之情。” 珀尔菲的眸光瞬间变得异常复杂,毕竟这是无法反驳的事实,也是对方作为人类所残存的最后一丝善意。 他收起长矛,背于身后,长叹道: “……一切早已无法挽回,只是你始终不肯承认罢了。” “那如果时光回溯,你依旧会选择为了我们两个渺小人类的命运而去祈求天空神么?” 索依姆那漫不经心的语气中却潜藏着求真之意。 “过去的我曾经有过许多错误的决定,比起后悔,我更想尽力去弥补。” “可你方才说,一切已经无法挽回,让我懂得迷途知返。” 空气间瞬间陷入死寂,连每一粒尘埃都在为索依姆突然释放出的威压而震颤。 他取下了眼上所覆的黑布,露出一双不再属于人类的眼眸,然后看向正蹙眉站在原地的珀尔菲。 “净化神,掌握了诸多秘辛的你果然还是应该在那时就迎来陨落的结局为好。” “否则的话,就会像如今一样站在我的对立面,连丝毫谈判的余地都没有。” 索依姆的眼中闪过轻蔑之色,如今的珀尔菲在他看来并不是个合格的对手,或许处在全盛时期的对方还能让自己提起与之一战的兴致。 他看着珀尔菲面容上不加掩饰的戒备之色,神色忽又稍加缓和,“虽然我已将你的恩情尽数偿还,再无亏欠,不过若你此刻想要一走了之,我仍然会给予你这个机会。” 珀尔菲抽出长矛,“但我没有任何要退缩的打算,看来这场谈判注定无法进行。” “是么,我早料到会如此,所以打算换一个谈判对象。” 索依姆话音刚落,他们周围的光景便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璀璨的繁星变得近在咫尺,而在他们的身下却是万丈深渊。 仓皇之间,珀尔菲只来得及利用天空神的力量聚起一道惊雷,迅猛的攻势随即被无数的混沌卸去威力。 “只要你有过瞬间的动摇,我就可以让你在不知不觉间进入幻境。” “原来如此,你也是如此对付特里芬的么?” 面对珀尔菲的逼问,索依姆但笑不语,“我不过略施小计,最大的问题是你们现在神力不济,却还敢贸然闯入普内铎。” 第145章 心结 null 第146章 心血 珀尔菲盯着自己指尖斑驳的血痕,仿佛又经历了一番十指连心的疼痛,“这好像不止是单纯的愧疚,还有一些我自己也不明白的情感。” 这仿若转机的言语下一刻却又步入了迷途,他握紧双拳,“罢了,不过是些虚假的幻境——我很清楚自己真正最惧怕的到底是什么。” 布恩洛凡与其对视间,看着珀尔菲的神情又恢复了一贯的淡漠,移开视线后苦笑道:“......当然,毕竟您向来心系大局。” 他轻轻将其放下,仅是因担忧其脱力倒地而扶住了对方的双肩,未等珀尔菲再度开口,身侧的触肢便为自己献上了一条珠链。 珀尔菲侧首疑惑望向布恩洛凡,似乎不知对方为何作出此番举动。 “您的头发需要整理。”他适时提醒道。 那条珠链则是许久之前某次情动之时,被他亲手从其发间解下的遗落之物。 珀尔菲的眼神愈发怔然,这却使得布恩洛凡错会其意,于是紧接着另外几根触肢又递上其余数条样式各异的饰物,皆是同样的来源。 “你......这些都不重要。”珀尔菲以手掩面,对在意起细枝末节的布恩洛凡颇感无奈。 第166章 他用长矛勉力支撑身体,稍一抬手,一头白色发丝便被干练地束于脑后,只剩下那几根触肢还在高举着珠链。 然后他方才用一种极其复杂的语气道:“多谢你出手相助。” 无关其他,布恩洛凡总算未再听出疏离之意,因而指挥触肢收回珠链,垂眸道:“身为您的眷属,这是我无上的荣幸。” 末了,迎着对方不解的视线,他又补充了一句,“我也会一直等着您的答案。” 刹那间,珀尔菲只觉心中充盈着某种不断鼓涨的情感,在每每要到达临界点时,便会蔓延开一片酸涩。 不是痛苦,更甚痛苦,明明只是寥寥数言,竟能引发满心震颤。 他用了比以往相比更长的时间来恢复正常辞色,同时也不忘继续未竟之事,幻神的分身被布恩洛凡消灭后,他便感知到了那具躯体的准确方位,即使那里遍布阴暗不安的力量。 幻神一定利用其承载了自身那极易失控的神格,凭借自己在完善那具躯体时所倾注的净化之力都足以对幻神的神格形成重创。 赛蒂启诺当初创造其也是为了有朝一日能留下一条退路,让这个世界再次逃过毁于一旦的命运。 但祂在刚开始尝试的时候便频繁受挫,创造出的躯体根本就无法承载祂的力量,更遑论是残魂,所以这个计划曾一度被搁置。 直到珀尔菲孤身闯入神殿耗尽全力重塑了这副躯体,赛蒂启诺救世后留下的残魂才终于有了容身之处。 至于这具躯体最后落入邪神卡克斯之手,被对方用来引诱新生的“启”,实则也在珀尔菲的意料之中。 由净化之能延伸而出的治愈力量使得其成为了又一个理想的“容器”,也耗费了珀尔菲的诸多心血。 旁者皆认为净化神是在那场旷日持久的恶战中失去了大部分的力量,成为在眷属名为庇护实为禁锢下苟延残喘的弱者。 孤立无援的他能做到的事实属有限,尤其是在卡克斯取代洛比泽后,珀尔菲只得藏匿于蒙厄泽的深处,默默隐忍,却从未放弃过关注这具躯体的动向。 他在面对幻神分身时用尽全力仍落于下风,今后的道路势必更加困难。 若是此时向布恩洛凡求助,一切则会更加得心应手,但是自己只怕没有这个立场。 珀尔菲面上的纠结之色却使布恩洛凡心领神会,他嘴角扬起一抹残忍的弧度,主动释放出大片黑暗能量,致力于直接摧毁神庙内部的建筑。 蛇群此时也倾巢而出,五彩斑斓的花纹昭示着它们身怀剧毒,来势汹汹地不断发起攻击。 这让珀尔菲暂时无暇思考先前的命题,他快速愈合了指间的伤口,银色长矛的两头此时也都化为了尖端,交替释放出道道冲击波,而在光明和净化双重神力的加持下,一波又一波的蛇群被直接泯灭。 布恩洛凡的金色竖瞳中满是杀意,黑紫色的触肢上陡然凸起类似于荆棘的尖刺,收割时产生的血雾又被其上遍布的吸盘所吸收。 不过当他的目光触及珀尔菲时,已然只剩下柔和——无休无止的蛇群被他以触肢阻挡在两侧,在黑血和尸骸之上为其开辟出了一条前路。 他甚至还若无其事地向珀尔菲伸出手去,“让我来扫清一切障碍,助您拿回力量吧。” “......布恩洛凡。” “吾神。”他依旧恭敬地回应着对方的呼唤。 象征着法则誓约的言灵悬浮在珀尔菲的身侧,“我在此立誓,待到尘埃落定之时,我会认真考虑你我之间的关系。” 这已是自己目前能给出的最大承诺。 布恩洛凡看着那言灵没入了他的身体,再印刻进那双冰蓝色的眼眸,难免心生动容,作出越界之举,譬如用指腹摩挲对方的侧颊。 “唯愿您能珍重己身。” 那白皙的指节最终还是被收敛了利爪的他握于掌心,各怀心绪的二者相携而去,是久未有过的平静。 原以为会是冰冷至极的触感,却不料仍是温热的,这样的体温,自己只在结合时感受过。 珀尔菲暗想,原来这就是黑暗的温度。 忽而,空间内再度迎来了新的力量波动,布恩洛凡当机立断地挡在他身前,用一双金眸瞪视着眼前出现的风力漩涡。 随着狂风散尽,来者赫然是相携降临的埃弗摩斯与塞蒂启诺。 于是布恩洛凡只得怅然若失地盯着自己被松开的手掌——珀尔菲已然将先前的种种抛于脑后,此刻双眼正一瞬不眨地望向塞蒂启诺。 他的嘴唇几番颤动,不可置信地喃喃道:“......塞蒂启诺大人,真的是您。” 塞蒂启诺虽然视觉受限,但却能拒绝埃弗摩斯的搀扶,准确无误地走向珀尔菲所在之处。 后者则收起长矛和铠甲,以最本初的姿态快步奔向祂的身畔,旁若无人地拥抱着自己那如同亲长般的存在。 塞蒂启诺抚摸着他的额发,柔声道:“珀尔菲,作为我最珍爱的孩子,迄今为止你已经背负了太多职责。” 珀尔菲看向那灰翳的瞳孔,神情低落,“但我依旧无法改变命运,现在连治愈您的双眼都无法做到。” 祂顺手吸取了珀尔菲身上残留的幻神之力,又替其梳理了一番体内混乱的神力,再露出一个宽和的笑容。 “你还是同幼时一样习惯妄自菲薄。” 第167章 第147章 衰落之兆 “......我只是想为您,为这个世界再多做些什么。” 珀尔菲从未有如此放松过,而那被他们所忽略的二者则默默清剿着残余的混沌。 片刻之后,赛蒂启诺缓缓松开了他,示意叙旧暂停,“不过现在,我们得先拿回被幻神夺走的躯壳——你应该能感知到具体的方位。” 如昼巨芒开始在银色长矛的尖端处聚集,随后似焰雨般分散至各方,珀尔菲短暂阖眸后向赛蒂启诺汇报道:“我已经锁定了躯体的位置,只是无论从何处突破,都有无法避开的障碍。” 他不止一次试图直接唤回自己的力量,但它们早已与那具躯壳融为一体,更像是被封在了其体内。 而此刻幻境状似已被完全破除,恢复了神庙原有的面貌,大批混沌物质却又盘踞而来,阻挡前路。 布恩洛凡走近他身侧,“幻神设下的那些阻碍根本不值一提,让我来解决它们。” 就连一言不发的风神也做好了蓄力攻击的准备。 但这些力量在受到冲击后并未立即消失,其再生的能力反倒超越了被消灭的速度。 赛蒂启诺并不赞同这样的做法,对毁灭之力再熟悉不过的他一眼便看出了个中端倪,蹙眉摇头道:“我们的力量都太过容易失控,在不知幻神何时会引爆收集的毁灭之力的情况下,不宜轻举妄动。” 珀尔菲像是猜中了祂的打算一般,语气间充满了担忧,“您是想再次用自己的身躯去承载这些力量?可这种做法分明就凶险万分。” “所以早在一开始的时候,我就想独自解决这一切。事到如今既无法寻到战神的踪迹,那么便没有再耗费时间的必要。” 祂的胸前逐渐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从其中延伸而出的不再是莹润的白色光带,却是象征着禁忌的黑色锁链。 交错碰撞的链条大有封锁住整片空间的气势,它们穿透了神庙内部的石壁,并不断吸取着沿途经过的力量。 这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吸收法阵,而位于法阵中心的赛蒂启诺,其胸口也在法阵正式生成的那一刻被锁链所贯穿。 “赛蒂启诺大人!” 一切发生得太过迅速,令在场者都根本来不及阻止,珀尔菲更是发出了近乎失态的喊声。 祂作出此举,可谓是在直面幻神于普内铎所设下的全部陷阱,潜藏的毁灭之力源源不断地被祂吸纳入体,却一时看不出成效。 于是更多的铁链穿透了祂的胸口,直到完全察觉不到附近有任何的力量波动,赛蒂启诺方才离开了法阵中心。 祂的体内一次性被灌注了太多的毁灭之力,嘴唇呈现出病态的青紫色,发色则更加枯败。 埃弗摩斯及时用双手稳住了祂的身体,再利用神魂相连的关系尝试着为其输送自己的神力。 对于风神的举动,珀尔菲并不诧异,只是上前为赛蒂启诺处理伤口,却发现愈合速度极慢,内里的污黑物质还在不断溢出。 他不由得握紧了双拳,察觉到珀尔菲的情绪变化,赛蒂启诺的语气依旧无比平淡,“真正的我早已逝去,如今以残魂之姿尚能发挥此等效力,这些伤口也变得不足挂齿。” 自己只是暂时复苏以获取再次镇压毁灭之力的能力,无论如何,祂的结局都不会有任何改变。 珀尔菲沉默起身,布恩洛凡刚想劝导一二,但见其手中的长矛再度化作了那不堪其用的光明神器。 “您已经为我们解决了最大的障碍,接下来我想借风神的能力一用。” 他手持阳炎长弓走向埃弗摩斯,后者顷刻间便明白了他的意图,点头致意。 “吾神!您不熟悉光明神的神器,开启通道的任务大可交由我。”布恩洛凡情急之下握住了长弓的彼端,他不愿见其再透支力量。 珀尔菲的目光中只剩下镇定,不容拒绝道:“你的力量反倒会引发毁灭之力的共鸣,不要辜负塞蒂启诺大人的良苦用心。” “现在只有我最清楚其方位,况且,我自己的力量本就应该由我亲自拿回。” 天空神的力量助他拉开长弓,珀尔菲闭眼寻找着与光明神力的共鸣,希冀逝去的故友能在此时助自己一臂之力。 忽而,他感受到一股纯洁温暖的力量正在自神器中回流至自己体内,这也代表着自己的祈愿最终得到了回应。 耀辉渐渐在他的指尖凝结,最后化作一支通体金色的箭矢,与此同时,珀尔菲也瞄准了虚空中的某个方位。 在黄金箭矢离弦的那一刹那,埃弗摩斯猝然用右臂唤起一阵旋风,用助推的方式延长了箭矢的穿行轨迹,使得这支箭矢甚至超越了光明神巅峰时期的水准。 破空之箭直接穿透了无数阻碍,且在所过之处俱引发了大型爆炸,冲击波的余威也为他们开辟出一条现成的通道。 而数条巨蛇也循通道爬行而来,朝他们露出狰狞毒牙,这些头颅几乎与一个人类等高的斑斓蛇群,便是幻神麾下最为棘手难缠的一批眷属。 塞蒂启诺伤口处传来的血腥气息则更加激起了它们的捕猎欲望,巨大的身躯行动起来反倒异常灵活,攻击方式却较为原始。 眼下为了尽快离开此处,布恩洛凡也再顾不得引发力量失控的限制,带有黑色尖刺的触肢和埃弗摩斯释放出的无形风刃相互配合,很快便击退了蛇群的攻势,顺带破除了它们坚硬的鳞甲。 第168章 在他们解决蛇群的间隙,珀尔菲则带着塞蒂启诺先行化作光点穿越通道,去往黄金箭矢所在之处。 他用尽全力去提升速度,脸上出现了少有的急躁,因为塞蒂启诺身上那触目惊心的伤口还在等着他拿回力量去治愈。 就连塞蒂启诺也察觉到了珀尔菲的反常,“无妨,我只是一次性将所能感知到的毁灭之力全都吸纳入体,故而躯体的恢复速度会减缓罢了。” 他抿紧双唇,并不言语,只是利用埃弗摩斯和布恩洛凡争取来的时间,成功到达了自己感知之所。 第148章 落空 那是一间巨大的密室,四面皆为坚固的石壁,由于缺少光源,珀尔菲再次祭出了光明神的神器,用光焰点亮了这一方空间。 他也由此发觉,自身应是处于地底,原来因是穹顶之处的地方只有一片浓重的黑暗,就连释放出的光束也很快就被其吞噬。 与此同时,通道也猝然关闭,留下断后的二者并未及时赶来。 珀尔菲顿时露出忧虑之色,现在的他们都尚不清楚幻神的真实力量究竟已经到了何种地步,说不定会让风神和布恩洛凡陷入什么危急的陷阱…… 一只手轻轻放在他的肩头,带来几分安心的实感,“珀尔菲,不必仓皇,我还能感受到他们的气息。” 塞蒂启诺胸前的伤口终于开始缓慢愈合,此时面对未知的处境,他也率先选择宽慰对方。 忽而,自角落处响起了细微的蛇行声响,珀尔菲立刻严阵以待,不由分说地挡在了塞蒂启诺身前。 “那是……” 震惊之余,他止住了话音,而无法视物的塞蒂启诺也从那古怪的气息中隐约察觉到了什么。 位于四角壁沿上的火光摇晃着映出了来者的外貌——黑发红眸,上半身裸露出的人形之下连接着粗长有力的黑色蛇尾。 这俨然是一具被幻神改造过的躯体,同时也将净化神的力量封入了其中。 意识到幻神目的的珀尔菲看向对方的视线也不禁变得复杂起来。 事已至此,又何必再自欺欺人,不过徒增感伤。 剑拔弩张的氛围却被对方率先打破,“两个不速之客,你们是如何来到这个地方的?” 他的口中吐出蛇信,那双猩红色的竖瞳也微微眯起,像打量猎物一般紧盯着眼前的二者,显然,他们的回答于其下一步动作没有任何影响。 “凯因德。” 珀尔菲将长弓收起,试探性地唤出了他的名讳,而塞蒂启诺则悄然在暗处布施起力量。 此举果然奏效,至少从凯因德的眼神看来,对方暂时放弃了将他们一举击杀的想法。 他们不愿损毁这具躯体,只得等待时机将其生擒。 “……是穆克让你们来的吗?他已经很久没来过了。” 他突然开始神情落寞地自说自话,目光也随之移向了顶部的黑暗深渊。 趁此机会,塞蒂启诺猝然发难,数条锁链自地底窜升至空,直接封锁了凯因德的行动。 链条相撞的声音不绝于耳,在挣脱不得的情形下,对方的面目也逐渐变得狰狞,快速低吟起那不知名的咒术。 无数蛇群很快便被其召唤而出,而头顶处的黑暗深渊内,也陡然伸出一只巨大的蛇首,其上甚至还有一对类角的骨质凸起物,令旁者难以想象它掩藏于黑暗之中的躯体究竟有多么巨大。 凯因德此刻也停止了挣扎,目光冰冷地指向两个外来者,语气愤恨道:“将他们的血肉给我吞噬殆尽!” 珀尔菲挡在操纵锁链的塞蒂启诺跟前,手中长矛的每一次挥刺都会带来一簇光焰的燃烧效果,空气中很快便传来血肉的焦臭气息,地面已是一片狼藉。 巨蛇见状,立刻张开血盆大口,妄图一口吞下珀尔菲的身躯,而塞蒂启诺则以更快的速度用锁链洞穿了它的咽喉。 蛇首在痛苦的刺激下无差别地横冲直撞,四面的石壁也都在震动中产生了不同程度的裂痕。 直到它的两颚被塞蒂启诺用锁链绑缚至动弹不得的地步,巨蛇才终于安分下来。 “住手!不要伤害它们!” 凯因德声嘶力竭地指挥着众蛇退却,眼中仍有怨愤,却不得不在珀尔菲和塞蒂启诺面前暂时低头。 “……放过它们,说出你们的目的。” “穆克从我们这里夺走了一件重要之物。”塞蒂启诺平淡开口道。 凯因德咬牙切齿地反驳着祂的话语,“我根本就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你的躯体,乃至神魂,早已湮灭,现在的你,只是个转瞬即逝的替代品。” 塞蒂启诺残酷地叙述着这个不争的事实,神色淡漠间也似有一丝唏嘘之意。 “何其高傲,你又有什么资格否认我的存在?” “——因为我曾见证过你的消亡。” 一直未曾插话的珀尔菲突然开口,瞬间遭到了对方的瞪视。 “你之所以能够驱使群蛇,是因为躯体内承载了幻神的部分神格。” 珀尔菲走上前去用矛尖挑破了他的肩头,伤口果不其然地瞬间愈合,“而拥有这不同寻常的自愈能力,则是出自我的力量。” 孰料对方继续反唇相讥道:“我根本就没有必要相信你们的话语,你们也休想夺走这具躯体。” 他的十指在暴怒之下生出了利爪,疯狂撕扯着塞蒂启诺用来束缚他的锁链,直到鲜血横流时也不曾放弃。 第169章 塞蒂启诺轻轻摇头,“别再执迷不悟。” 锁链很快便从凯因德的身上抽取出大量混沌之力,被塞蒂启诺尽数吸收后,对方已是奄奄一息。 正当要分解这具躯体,收回净化之力时,自顶部传来了狂风的呼啸声,随后那巨大的蛇首也瞬间被无数触肢所洞穿。 埃弗摩斯降落至塞蒂启诺身侧,而后姗姗来迟的布恩洛凡也从黑暗中走出。 这段插曲并未耽误塞蒂启诺回收力量的举动,然而这片空间的底部却在此时被瞬间引爆,待冲击波散去,人首蛇身的凯因德已然不知所踪。 危机时刻,祂的面前及时竖起了一道缷去威压的风障,而布恩洛凡也用自己的触肢将珀尔菲紧紧护在怀中。 眼见助珀尔菲恢复力量的愿景再次落空,布恩洛凡眼中充斥着躁郁之色,“诡计多端的幻神。” 塞蒂启诺却若有所思地俯身拾起了断裂的锁链,“无妨,幻神铤而走险的同时也暴露了自己的行踪。” 一旁的埃弗摩斯则静静凝视着祂狰狞的伤口,解下外袍为祂披上,权当遮盖。 塞蒂启诺摸索着触碰他的心口,感受到他稳定的气息,脸上顿时露出轻松神色,“你没受伤,真是万幸。” 埃弗摩斯轻轻将祂的手腕移开,“我会控制好我的力量,所以在非必要的时候,别再损耗自己的躯体。” “……你这样只会让我对这个世界平添无法实现的眷恋。” 祂也不再多言,无论幻神如今是何等的强大,要想从自己手中夺走躯体,其真身也必然要亲临此间。 如今利用锁链上留下的力量,便可追踪到幻神的真身所在。 第149章 禁制 “希望这次过后是真正的终局。” 在锁链穿越空间的那一刻,塞蒂启诺喃喃自语道。 埃弗摩斯听见了祂的轻声祈愿,更加坚定了自己内心的选择。 他不会放任对方独自逝去,即使塞蒂启诺为己身设置的终局是归于永恒的虚无。 想必方才从其手中夺走凯因德耗费了幻神不少神力,以至于四者在穿越虚空之时,几乎未遇到任何阻碍。 珀尔菲心事重重,而在他身边的布恩洛凡也随之放缓了速度,“若是感到疲惫的话,您尽可依靠我。” 不假思索的摇头是他得到的回应。 他也不加气馁,选择如影子一般继续跟随其穿越重重空间,很快便与前面二者拉开了距离。 “……与幻神眷属缠斗的时候,可有受伤?” 正当布恩洛凡以为他们之间要一直沉默下去时,他的神明却忽然侧首对自己表达了关切。 这也令他即刻受宠若惊道:“不曾。” 珀尔菲的视线默默落在他被蛇尾所抽伤的臂膀之上,伸出手去在伤痕处凝结起了光芒。 “我自身的力量不济,也只能治愈这种程度的伤痛。” 他不知道凭借布恩洛凡的思想能否懂得自己的言外之意,收回力量后便对上了那双炯然有神的金眸。 其嘴角显露出与长相格格不入的温柔笑意,“我不会再让吾神为我费心,所以也请您量力而行。” “……如此便好。” 珀尔菲的身体逐渐化为一道迅疾的光束,并快速赶上了前面二者的脚步。 然而等候已久的一段触肢捕捉了这道光束,以更快的速度在黑暗中穿行。 他们依照锁链的指引一路越过空间,直到即将靠近之时才被故意泄露而出的毁灭之力所逼停。 塞蒂启诺面对着这道幻神所设下的最后防线,给出了自己的认可,“能制造出一众幻境,并掌控着如此巨大的毁灭之力,这样的存在不仅超越了人类,更是超越了大多数的神明。” 先前于幻境所见的记忆片段此刻又在祂的脑海中浮现,究竟是何等深沉的执念,才能支撑着对方走到了如今这个地步。 “塞蒂启诺大人,这次请让我来承载这些力量。” 祂却充耳不闻地吸取着侵蚀性极强的力量,“我说过了,这很快就将成为一具无用的躯体。” 珀尔菲见自己无法阻止,下意识就将急切的目光投向守护在其身侧的埃弗摩斯。 而他也的确不负所望地阻止了塞蒂启诺,让一部分毁灭之力引渡到了自己身上。 意识到埃弗摩斯所作所为的塞蒂启诺紧抓着他的手臂不放,“你的力量随时都可能有失控的风险,别再为我作出这些无谓的牺牲,那不值得。” 对方却在这时表现出了从未有过的固执,在刹那间爆发出巨大的力量,并用风障将彼此分隔开来,硬生生地吸取了一众灰暗的力量。 塞蒂启诺心知一切已无法阻止,于是沉默着用锁链攻破了这最后的一道屏障。 空间即刻崩溃,尘嚣散尽之时,充满绿意的山野森林再度出现在他们眼前,就如回归到了原点。 这里,便是最后的幻境。 …… 穆克抱着怀中彻底失去温度的躯体,来到了关押战神特里芬的囚所。 那块用于覆盖双眼的黑布已然被鲜血完全浸润,浓重的血腥味唤醒了特里芬的意识。 遍体鳞伤的他整个身躯都被混沌禁锢绑缚着,被关押于这座简陋的石屋内。 这已是他不知道第几次从幻境的梦魇中脱离而出,这一次却明显看出了幻神的狼狈姿态。 第170章 准备冷眼旁观的他在注意到那具躯体时瞳孔骤缩——经过幻神改造过的躯体依旧保有大量净化之力。 特里芬的嘴角尚且留有未干涸的血迹,这却并不妨碍他对穆克露出嘲弄之色,“强弩之末又何必垂死挣扎。” 幻神并不急于言语,将怀中的身躯妥善放于石床之后,抬手便驱动了绑缚在特里芬身上的混沌。 比起肉体上被侵蚀吞噬的痛苦,无数次坠入噩梦幻境才最是令他无法承受。 争斗掠夺时的喊杀声、在烈日曝晒下的黑紫色血迹、尸横遍野的腐臭气息…… 同在狄斯塔尔地宫时的处境一样,特里芬一次次地陷入人类充满争斗的过去,一遍遍地质疑着自己存在的意义。 不过这次穆克很快便收回了对他的惩罚,特里芬也得以再次于现实中清醒。 此时此刻,穆克方才冷冷道:“你的神格是时候用来发挥它最后的效用了。” 他在擒拿下战神之后,便将其囚于此处,仿效过去沙魔的做法,利用幻境激发出战神身上所寄附的争斗恶念,加以吸收的顺带引出了对方的心魔。 特里芬正咬牙忍受着混沌施加于自己肉体之上的痛苦,闻言眼中亦无任何惊惧之色。 这正是自己一直都在等待的时机。 那柄被对方封存的黑岩战斧再次出现在特里芬眼前,作为战神的神格便寄存于其上血红色的宝石之中。 幻神此举,是想引爆此神格以彻底毁去维系那副躯体的净化之力。 就在对方的手指即将触碰到宝石表面的那一瞬间,特里芬骤然暴起,无视了被混沌啃噬血肉的痛苦,在穆克的手臂上留下了一道象征着法则的禁制。 在刚入普内铎之时,塞蒂启诺曾释放出神魂碎片去追踪特里芬的所在之处,即使碎片的讯息被幻神使用幻术阻断,一部分属于塞蒂启诺的神魂之力却暗中来到了特里芬的身边。 第150章 归位 而如今,战神成功将这股力量作用于幻神的真身。 黑色的禁制铭文在幻神的左臂上迅速蔓延着,纵使他当机立断地斩断了左臂,那些符文依旧在沿着那苍白的皮肤疯狂生长。 而这个破绽则再度给予了特里芬机会,他伸手召回了战斧,令自己的神格重新归位。 穆克顿时露出阴鸷神情,捂住手臂断面的伤口默不作声地挡在石床前,召集混沌向特里芬发动袭击。 塞蒂启诺他们的气息已经越来越逼近,为了保全“凯因德”现在所使用的身躯,他不顾自己濒临崩溃的身体强行使两半神格融合在一处,眼下必须速战速决。 他一手扯下了眼上所覆的黑布,即使还在淌血的眼眶无比疼痛,但他仍对特里芬施加了自己最强的幻术——让对方深陷于自身的执念。 特里芬深知以自己如今的状态无法避过幻神的最强一击,故而早在其处理禁制时便以损耗自己的神格为代价积蓄起仅剩的力量,先其一步挥砍出赤金色的冲击波。 这一击所发出的爆炸声也由此暴露了他们所在的具体方位。 但穆克此时也无法顾忌这些,只得先调集起周身的混沌挡下战神的全力一击。 爆炸所产生的余威渐渐消散,幻神瞪视着倒地不起的特里芬,对被对方算计这一事实分外急躁。 自己原本还不想这么快以本体面对善之法则等众,如今这样的局面却让他只能放手一搏。 没关系,在自己目前为止所度过的岁月里,他已与命运搏斗过无数次。 彻底失去光彩的血红色宝石被他握于手中,然后轻而易举让其碎成齑粉,显露出赤金色光芒是战神所剩无几的神格之力。 穆克毫不犹豫地准备用其毁去净化之力, 在面对那具被自己改造过的躯体时也没有丝毫的手软。 不过是粗劣的“替代品”而已。 迄今为止,自欺欺人的他无比清楚,无论如何,最初的凯因德都不会再有归来的那一日。 而现在,自己的神格也没有再防止其失控的必要。 于是穆克漠然看着赤金色的火焰把“凯因德”的躯体焚烧殆尽,这也毁去了他的最后退路。 下一刻,繁复的法阵花纹开始在他脚下生成,继凯因德之后,自己的身躯也迎来了崩溃。 作为代价,穆克将自己在数年蛰伏中从各地所收集炼化的毁灭之力尽数释放而出。 他落后特里芬一步,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真正时机。 石屋轰然倒塌,穆克的形象消失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一条足与天地比肩的银色巨蛇。 它通体遍布的鳞甲泛出森冷至极的瘆人光芒,粗壮的蛇尾能够轻而易举地扫荡一片森林,在其蛇首处还生长有一对锋利的叉角。 这样的存在,俨然便是普内铎的最高主宰。 就在这时,数道风刃破空而来,直直攻向蛇首之处。 银蛇灵巧地避过了来自空中的攻击,用一双猩红竖瞳死死锁定住正展翅高翔的六翼巨龙。 而它的驾驭者,便是被风障所包围着的塞蒂启诺。 地面也同时出现了一只黑色的类蜥巨兽,原本属于长角的部分如今只有两个崎岖的凸起,四肢都为锋利的蹼爪,其尾部则由大量黑紫色的触肢所构成。 与它们三者相比,借助天空神的力量而悬浮于半空的珀尔菲则显得身形十分渺小。 第171章 饶是如此,他手中的银色长矛依然不可小觑。 斗争一触即发,塞蒂启诺却敏锐察觉到有大量本属于毁灭的恶念之力正自地面某处逸散至各方。 故而祂自翼龙的脊背上站起,确认具体方位后便向那处投掷出一条锁链,随后自己也闪现至其旁侧。 埃弗摩斯知晓祂此举的意图,眼见自己无法阻止,便全力投入围剿幻神的斗争中,这样至少能为对方扫除一大障碍。 天际在银蛇的召唤下聚集了无数混沌,它们类似于灰翳的阴霾外形不似洛比泽和卡克斯的眷属那般凶残,却拥有着与其不相上下的贪婪噬念。 翼龙灵活躲避着混沌一次又一次的集体袭击,而本不适应在空中对敌的珀尔菲不断挥动着长矛,用光焰对它们进行精准打击。 位于地面的巨兽也不甘示弱抓住了那银色的蛇尾,身后的无数触肢立刻用吸盘侵蚀起那些坚固的鳞甲,还有一些长有黑色尖刺的则专攻其防护较为薄弱的腹部。 幻神的蛇形化身看似落于下风,但三者的攻击始终为对它构成有效的致命威胁,他们制造出的所有伤口都会即刻愈合。 如此拖延下去,自身破绽渐出,也只会对他们不利。 正当他们僵持不下之时,在空中与混沌缠斗的珀尔菲陡然收到了塞蒂启诺的传讯。 显然与他同在空中的翼龙也得到了塞蒂启诺的指示,和地面上的巨兽一道用躯体掩护着珀尔菲前往其身边。 “塞蒂启诺大人。” 刚刚脱战的珀尔菲颇感吃力,他看着塞蒂启诺从石屋的废墟之中捧出了一团赤金色的火焰。 他们一同等待着焰光渐渐熄灭,最后剩下的是一枚金色的月桂叶片。 塞蒂启诺将其递还到珀尔菲的手中,“特里芬不愧为真正的勇士,他用燃烧自己神格的代价保全了所有的净化之力。” 珀尔菲郑重地收下了自己失落已久的力量,金色的叶片迅速隐入其眉心,以他为中心迸发出巨大的力量。 察觉到他已几乎恢复到了曾经的巅峰状态,塞蒂启诺欣慰一笑。 “去吧,这里就交给我了。” 第151章 不见终焉 同祂擦肩而过时,珀尔菲只觉心底的那道裂隙又在隐隐作痛。 “请您务必要平安归来。” 赛蒂启诺笑而不语,从掌心飞出的一道锁链顿时袭向巨大的银蛇,其与特里芬在幻神身上留下的禁制产生了共鸣,这也为珀尔菲等争取了片刻的时间。 于是他们之间不再有感伤之辞,仅以这场简短的告别作为落幕。 祂立于法阵中央,用身体吸收了部分已经逸散而出的毁灭之力,随后连同释放出毁灭恶念的法阵一起消失在珀尔菲的面前。 他亦带着失而复得的力量决然转身,圣洁的光芒重新降临于珀尔菲其身,那是一种与光明相比似而非同的力量,也是世间一切邪恶力量的克星。 在赛蒂启诺控制住银蛇的间隙,布恩洛凡和埃弗摩斯已然分别抓住时机对其发起了致命攻击,而现在他要做的便是抑制幻神的再生。 珀尔菲抬手掷出了形态化为长矛的光明神神器,对其倾注过自己的力量后,它的躯体在空中瞬间膨胀了数十倍,一举击穿了巨蛇的头颅。 与此同时,随着赛蒂启诺的消失,禁制的力量也出现了松动,幻神在这种情境之下仍能保有自愈能力,实属罕见。 速战速决方为上策,这是不争的事实。 巨兽身后触肢所留下的腐蚀性液体已使地面一片疮痍,而银蛇盘踞于地面的部分可谓是布满了触目惊心的伤口,毕竟这种毒液也会阻止伤口的愈合。 不止是性情一向急躁的布恩洛凡,就连沉稳的埃弗摩斯也开始挥动六翼,仿佛再无顾忌般地使用着暴风之力,在天地间掀起了足以撕裂一切的飓风,近乎残忍地片片割去蛇骨上所攀附的血肉。 珀尔菲正将体内积聚的种种神力逐渐外放,不再有所保留。霎时间,引动风雨雷电的天空之力、与阴霾灰暗针锋相对的光明之力,以及他自身刚刚取得的力量终于融合为一体。 当初正是因为神力具有同源性,他们才得以成为密友,各尽其责。 如今得以在这终焉将近之时再度与二者的力量并肩而行,珀尔菲不止回想起了羲君和索俄的昔日之姿,更是仿若看到了过去的自己。 “请你们助我去往更远的彼方......” 在轻声呢喃中,珀尔菲的眉心延伸出了金色的枝叶纹路,三者的力量最终化作新生与净化的初始,使得原本失去了神格的他不再孱弱。 被他隐匿于神魂之中的七弦琴渐渐显现,在珀尔菲触碰到琴弦的那一刻,琴身的角质表面便立刻褪去原本的黑暗色彩,最后被象征纯洁的白金色所取代。 那足以净澈一切不堪的乐声顿时自他的指间流泻而出,率先得到救赎的是满目疮痍的大地与森林,其次便是那被混沌所遮蔽的碧空,白金色的力量直冲天际,扫除着沿途所至的灰翳。 最后,自然是幻神本身。 那柄插入它头颅的长矛逐渐分解为无数光点,其与净化之力融合过后,在银蛇的身体上燃起了滔天光焰,直到它的肉身彻底湮灭于世间方才停止。 珀尔菲注视着这分外残酷的光景,心中并无任何快意,只有无可奈何的悲悯。 第172章 泪珠悄然自眼角凄楚滚落,他比谁都要清楚之所以酿成今日结局,当初的自己实在难辞其咎,如今若要问自己是否悔于一时的怜悯之心,他也......无法回答。 在施展力量的同时,珀尔菲也分出余力来为布恩洛凡和埃弗摩斯治愈了身上的伤口。而以燃烧自身神格为代价保住净化之力的特里芬,也在他力量的注入下最终求得了一线生机,只是仍然深陷在沉眠之中。 一切状似业已了结,化作人形的埃弗摩斯看向赛蒂启诺消失的方向,更像是自言自语般道了一句:“我要追随祂而去。” 方才察觉到赛蒂启诺气息消失的那一刻,他的内心便已开始动摇,只是被幻神的存在绊住了脚步。 而如今,他又该去何处寻得祂的影踪? 他们彼此间唯一相系的,仅有许久之前立下的那段誓约而已。 但很快,埃弗摩斯的身形也消失在天地之间。 继混沌之后,天空的界限又再次被细密的雨丝所混淆,火焰并不因此而出现熄灭的征兆,这却浇灭了珀尔菲心中的希望。 “据说风可以跨越一切空间,可这也不足以改变赛蒂启诺大人的命运。” 一道黑色的屏障出现在其头顶,为他遮蔽风雨,与他同看这一片静默景象。 布恩洛凡的声音自其身后传来:“我以为,您会阻止善之法则。” “......过去的我曾尝试过,却发现在命运面前的挣扎皆为徒劳。唯一的作用,也只是用力量为赛蒂启诺大人保住了那副身躯。” 那双冰蓝色的眼眸里溢满了哪怕是在被囚之际都未曾有过的恍惚绝望,他似乎被生生抽离了除此之外的所有情绪,最终化为空壳。 布恩洛凡用指腹轻轻为其拭去泪痕,“——我拥有预见他者厄运的能力。” 珀尔菲抬眸,眼中终于有了一丝不明所以的茫然。 “可在诸者之中,我始终无法窥见善之法则的厄运,也就是祂的终局,我不得而知。” 这能算作是一种慰藉吗?他们彼此之间都心知肚明,然而一切还尚未结束—— “布恩洛凡,那么接下来关于你我之间......” !对方陡然变色,珀尔菲话音未落,亦本能地感受到了危险,便即刻回身架起了一道防护屏障,因为就在火焰逐渐势微之际,突如其来的爆炸冲击波再度波及了此处。 其威力之大,竟瞬间让屏障的表面产生了裂痕,也给了来路不明的敌者可乘之机。 冲击之下尘埃漫天,布恩洛凡极力伸出触肢想将珀尔菲拉回后方,却一无所获。 他惊怒之下甚至动用了在对方身上种下的印记,可那却表明珀尔菲的气息并未远离他身边。 待到尘烟散尽,地面上只剩下了一个深坑,而在坑底中央则出现了一个灿若星辰的圆珠。 “强弩之末可真是死而不僵。” 布恩洛凡愤愤道,他一眼就能看出圆珠实是未被烧成灰烬的幻神神格,而不知所踪的珀尔菲只怕是被其吸纳入体。 第152章 渺亡 面前是无尽的黑暗与亘古的寂寥,赛蒂启诺行于其间,窒息感渐渐将祂吞噬,脚步声却始终不绝。 自己一直以来所积攒的力量,都是为了此刻,只是未曾想到,原本用以作退路的最后底牌会如此迅速地被使出。 祂已然深入毁灭之力的中心,到此的唯一目的就是将它们尽数化解。 这样的过程,赛蒂启诺在很久以前业已经历过,甚至就连洛比泽也认为,祂那时的陨落是绝望中的自尽之举。 造物者在创世后不久便陷入了沉眠,那只是外界浅显的认知,真正的祂早就同化为了毁灭之力的一部分,所以诸神企图唤醒这方力量的计划从一开始便是无稽之谈。 这个残酷的事实,就算是自己也是在陨落那刻方才知晓。 原本即使有自己吸纳这些狂暴的力量,也只能勉力维持世间生灵的存活,然而洛比泽无序统治的野心则加速了世界崩坏的进程,以至于到了无力回天的地步。 因为一时的吞噬贪念,赛蒂启诺便要对恶之法则的存在负起永远的责任,而那时的祂除了化解灭世之力外,再无能唤起洛比泽的忏悔之心。 这一执念助祂留住了最后一缕残魂,选择回归失落之地,成为下一次灭世的救赎。 时至今日,祂依然未对这个世界表露出多少情感,两次牺牲自我的抉择都仅是在绝望中聊作弥补的下策。 自己确为灾厄,令洛比泽诞生却又受其遏制,致使其贪念膨胀,为祸世间。 此次毁灭之力不似从前来势汹汹,毕竟只能算作是幻神收集的“余孽”,这副残魂之躯恰好可以胜任与其同归于尽的命运。 而祂被痛苦折磨至麻木的神魂,也终于能得到解脱,坠入永恒的安眠。 于是赛蒂启诺成为了黑暗中唯一的光源,无数轻盈的光带自祂胸口处迸发而出,飘散于空,网罗着法阵内的残余力量。 先前被自己所收集而来的诸神神力也在此时与毁灭之力进行融合,不断削弱着其所具有的狂暴性。 无尽的痛苦顿时涌入祂的脑海,毁灭的力量大部分源自生灵存于世间所产生的恶念,而非只是轮回之际求之不得的执念。 因而赛蒂启诺需得在化解封印这些力量的同时,承载每一个生灵曾经遭受过的痛苦。 第173章 一息的时间却被无限延长,如果没有坚韧的心性去抵御这一冲击,那么迄今为止的一切努力都将前功尽弃。 祂深知自己内心的脆弱,所以在决定进入此处时就已对那寥寥无几的羁绊作了了结。 在这最后的时刻,祂的心头却缓缓漫上了一丝慰藉,来此世一遭,至少也曾得过他者真心相付。 至此,赛蒂启诺彻底成为了一具“空壳”,而力量平息的速度也开始急剧加快。 自地底破土而出的流光直冲天际,随后又以更快的速度消散于世间,就像是一场悄然的落幕。 但这足以让他者知晓,从今往后,再无善之法则。 被神格陡然围困住的珀尔菲此时尚不知晓外界的动静,他以为会在这片星空遍布的空间内见到幻神最后的残魂,可眼前只有一个被群蛇所绞缠撕咬的黑发青年。 对方浑身是血,受伤之重甚至辨认不出其原本的面容为何,此刻更是气息奄奄。 珀尔菲立刻使用力量令群蛇瞬间化为了齑粉,本能地想要救下这条垂危生命。 但对方虽已至弥留之际,却仍死死护着怀中的某物,那是一块刻有某种文字的石板,也是对方最后的宝物。 还未等珀尔菲上前,他的身形便已然化作了无数星辰,整个空间也随之动荡崩裂,而那块石板则主动飞至其面前,似乎让珀尔菲进入神格内部只是为了托付此物。 珀尔菲隐约察觉到了这个事实,眸光沉沉地盯着缝隙开裂时泄露出的外界天光。 就在他即将踏出此地的那一瞬间,耳畔忽而传来一道形似喟叹的缥缈之声:“请将我们,埋葬于此。” 珀尔菲骤然回首看向声音来处,两个白色的虚影相携而去,飞蛾扑火般主动迎向可使夜色尽褪的光芒。 那座破损的石屋成为了穆克与凯因德新的栖身之所,聚落中人对穆克的态度也明显冷淡下来,故而穆克根本没有休养生息的时间,他不停地出卖着自己的气力以换取融入这里的资格。 此时也正是人心惶然之际,外出打猎遇袭的次数越来越多,在密林中失踪的人数也在不断增加。 但为了生存,人们依旧照例进入森林,储存食物的同时也在暗中为了迁徙而作准备。 穆克却对此一无所知,日日都在忙碌劳累的间隙悉心照料着凯因德。 断骨已经长合,却因为畸形错位而导致其再无站立行走的可能,凯因德在这般情境下越发沉默寡言,即使敏锐察觉到了其余人等在暗中规划着什么,他也未向穆克开口询问。 “这次狩猎,我要与首领他们同去。” 说出这句话时,穆克正将一个盛满甘甜泉水的粗劣陶罐放在他身侧,原本平躺着的凯因德费力起身,瞥了一眼罐口边缘的缺口,“......这会很危险。” 穆克掏出一柄兽骨制成的短匕,在石壁上尽可能地将其磨砺得更加锋利,而后放入了凯因德的掌心,“我知道,可人手不够——我这样做也是为了能获取更多的食物。” 他权作宽慰地在凯因德那瘦骨嶙峋的手臂上拍了拍,“没关系,当初的我能带你走出密林,如今也一定能够平安归来。” 说罢,他又忽而想起什么似的再喃楓度拿起匕首,在凯因德对面的石壁上刻下了一段让其分外陌生的文字。 颠沛流离的人们朝不保夕,所以会在每个停留之处就近刻下遗言,穆克此番便是效仿于此,不过他从他者处习来的文字也只能表达出“归来”一意。 看着那些歪歪扭扭的刻痕,凯因德根本无法想象出这段文字的原貌,但仍将其看作了正式的誓约。 黑蛇在那日之后完全销声匿迹,他的心却未得解脱,这段时日的沉默背后是难掩的惶然。 第153章 忘怀之兆 于是他牵住了穆克脏污的袍角,嘴唇几度翕动,但始终无法将其和盘托出。 “你......何时归来?” 对方为他难得的主动关心而感到受宠若惊,快速答道:“应该不出三日,我们不会贸然深入。” 这之后又是一片沉寂,凯因德缓缓松开了穆克的衣角,尽其所能地露出了一个微笑,“——不要食言。” 穆克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腕,“当然。” 第二日拂晓之时,一行人携带了简易的狩猎武器,跟随首领向密林进发。 穆克沉默地缀于队尾,他的身形和外表都显得与其他人格格不入,而他们之间要交流起来也很困难。 他已经学会了忍受那些如同注视着异类般的目光,不去深思其中暗含了多少恶意,凯因德受伤之后就变得很敏感,不如让自己来抵御这些视线。 为避免迷失方向,一路上众人都用骨刀在树干上留下了标记,然而他们今日的运势并不好,黄昏已至,除了采集到一些野果外,几乎没有捕获到任何像样的猎物。 首领的脸色变得越发难看起来,如果这次狩猎空手而归,那么他们在迁徙时也无法获得及时的补给。 这段时间接二连三的不顺也使得其无心打理胡须,不修边幅的他显得更加蛮横,甚至不再忌惮会引来野兽的风险,用干枝枯草燃起了火堆,并指定让穆克负责守护夜晚的安全。 穆克对此没有任何异议,如果他在夜晚没有与凯因德同眠的话,就会因为担忧而彻夜难眠。 第174章 惨淡的月光、忽闪的残星、侵骨的寒冷以及此起彼伏的鼾声,穆克在静静感受着这些的同时祈祷破晓快些到来,他好早点回到凯因德的身边。 待到夜色最浓厚之时,火堆燃烧所产生的光亮渐渐黯淡,不断翻涌而上的困倦睡意也让他的意识开始模糊不清。 直到一道惨叫声划破了整个夜空—— 穆克尚未从迷糊中完全解脱出来,一些温热的液体便溅到了他的脸上,他下意识地伸手去触摸,哪怕只能借月而观,他也能看出那是猩红的鲜血。 随后他迅速从火堆里抄起一段还在“噼啪”燃烧声的枯枝,先其他人一步照亮了声音源头:一条足有一人长的粗硕黑蛇正牢牢绞缠住他身旁的青年,两颗毒牙死死钉于其脖颈,鲜血正从创口处不断飙射而出。 所有人都清醒了过来,然后便各自惊恐地展开了奔逃,最后竟无一人敢上前。 那个青年在毒素和失血的双重作用下很快就气息全无,穆克飞快地扔掉了会引来野兽的火把,原本还在打颤的双腿立刻迈开步伐,以最快的速度赶赴向记忆中的来处。 远方野兽的鸣叫、脚下踩断树枝发出的脆响,以及自己渐渐粗重的喘息声萦绕于他耳畔,穆克的步子逐渐沉重,喉间涌上了刀割般的痛感,心脏也感觉快要跳出胸口,但处在极度恐惧中的他却根本不敢停下。 于是,他彻底迷失了归去的方向,像只困兽般在丛林中横冲直撞地窜逃,穿在身上的已经不能再被称之为蔽体的衣物,而只剩下一些破烂肮脏的布条。 一直紧绷着的神经早已濒临崩溃的边缘,短短数日,即将丧命的厄运就又找上了他。 他的脑海中闪过无数光景,先是那些外出打猎却再也没有归来的人们,再是自己迄今为止一直颠沛流离的生活,最后浮现出的是自己兄弟的面容。 凯因德,凯因德。 穆克在心中不断默念着对方的名讳,希望哪怕最后自己命陨于此,也不要忘记与对方的约定。 在距他不远处的前方忽然闪过了一道幻影,而忙于逃出丛林的他自是浑然不觉有何异样。 待穆克又奔跑了一段时间,前方却陡然出现了一座山坡,而在其上隐约能看到人类建筑的痕迹。 他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般慌不择路地爬上山坡,发现自己方才所望见的是一座荒废已久的庙宇。 还未等穆克担心起这里又会有什么未知的危险,一阵眩晕感袭来,他就已被拉入了幻境之中。 待他刚刚能看清周围发生剧变的光景,眼前的一幕又让他吓得几乎昏死过去——遍布繁星的夜空之下,盘踞着一条比之前那条还要大上数倍的黑蛇,此刻对方正用那双猩红竖瞳牢牢锁定着自己。 看着那如有山丘般高大的怪物,穆克的心间顿时涌上名为绝望的心绪,自己最终的归宿果然还是葬身于蛇腹。 他甚至都失去了逃跑的力量,任由对方蛇尾一卷,就封锁了自己的所有退路。 然而一道声音就在此时突兀地传入了他的脑海:“我名,索依姆。” 语气极其漫不经心,听起来像是在戏弄手中的猎物。 穆克惊恐地抬头望去,黑蛇的视线始终不曾移开,紧接着那道声音再次响起:“没错,我就在你眼前。” 他被吓得瘫坐在地,终于神志不清地开始发出刺耳又绝望的尖叫声。 黑蛇依旧巍然不动,传入他脑海中的声音甚至有些戏谑,“弱者的反应,真是百看不厌。” 末了,索依姆又补充道:“我并没有想吃你的打算。” 听到这句“保证”,穆克用紧闭双眼的方式来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并鼓起勇气质问道:“那你把我引来此处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只可惜他看不出黑蛇的表情,不然就会发现索依姆对他能知晓这点露出了诧异的赞许之色。 所以接下来对方的话语变得更加直白,“我想要占据你的躯体——我的神格需要换一个能够承载它的‘容器’。” 穆克在这句话的冲击下缓缓睁开了眼睛,“......为什么是我?” 索依姆意味深长道:“我喜欢执念深重的生灵,这会有利于神格的融合。唔,其实你兄弟的身体也不错,残废的双腿想必和蛇尾更加适配。” 后半句话让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失声道:“你对凯因德做了什么?!” “不必担心,在挑选躯体这件事上,你的优先度高于他。” 穆克攥紧双拳,眼中燃起怒火,声音嘶哑:“别伤害他!” “前提是你能自愿承载我的神格,我可不愿因为反抗过于激烈而毁掉一具不易寻觅的躯体。” “我答应你。” 纵然不知道自己眼前的究竟是何种怪物,又会用自己的躯体干出什么事来,但在此种被动局面下,他只能接受对方的要求。 第154章 罪时何终 独处的时候,不安的心绪就会被无限放大,这是凯因德早已获得的经验,却仍然无法习惯。 他一遍又一遍地用指尖去摩挲石壁上穆克留下来的那段象征着“归来”意思的文字,企图从中获取一丝坚持下去的力量。 而当他强迫自己坠入梦境,过往的记忆便开始在脑海中徘徊,无端蒙上一层挥之不去的阴翳。 他想起了幼时随穆克四处流浪的日子,两个外形与旁者迥乎不同的孤儿要想存活于世,必须得付出更多的艰辛。 第175章 支撑人活下去的是信念和本能,而它们在能轻而易举夺走人性命的伤病饥寒面前,简直是不堪一提。 更何况,还有那些诸神于不经意间对世上生灵所制造出的威胁。 人类不知这些灾厄背后的始作俑者是为神明,而神明亦不知,或者说是不在意自己一时变得无序的力量会对其他生灵造成怎样的伤害。 朝不保夕,也使人们变得更加自私冷漠。 但在凯因德的心中,让穆克活下去的优先度大于自己——他始终不曾忘记,幼时穆克带着即将饿死的自己走遍了全城,最后才通过乞讨得来了一小块黑硬发霉的面包。 他因那一小块面包而得以存活下来,而同样饿得气息奄奄的穆克则一边看着狼吞虎咽的他,一边跪伏于地,抓起混有尘土的面包屑塞入自己嘴中。 那极为震撼的一幕令凯因德时至今日都依旧记忆犹新,于是这也成为了他不顾一切也要为穆克找来药草的动机。 远处传来嘈杂的人声,他陡然从梦境中抽离而出,正好望见黄昏已至的日落之景。 凯因德抿紧下唇,这已是穆克离开的第三日,他们却杳无音信,丝毫没有任何要归来的迹象。 此刻他听见人声,便费力起身,向外爬跪而去。 这座荒废的石屋远离聚落主体,故而他得以蔽身于树后,用那极佳的目力去窥视其他人的动向。 剩下的数十个人类聚集在首领所居住的石屋前,正七嘴八舌地探讨着什么,即使凯因德偶尔能听清几句异常激动的话音,却因为语言的障碍而无法理解其意。 多番争执之后,他们似乎又终于达成了共识,人群很快散去,凯因德也继续躲回了自己栖身的石屋。 他不是没有想过最坏的情况,也从来就没有奢望过这些排除异己的个体会在迁徙时带上自己这个累赘。 只是他们一走,那谁又能去寻找几乎可以判定为已经失踪了的穆克呢? 凯因德忐忑不安地望向密林深处,在心底不断呼唤着对方的名讳,祈求穆克不要辜负了彼此之间的誓约。 夜幕很快降临,但凯因德依旧没有等来任何希望,而剩下的人们则各自背负着沉重的行囊,高举起手中的火把,在月色的冰冷注视下快速向远处行进。 偌大的聚落中如今悄无声息,又是只有自己被留下了呢,凯因德闭上双眼,不无绝望地想道。 突然——就在人群离开的方向,尖叫声迭起,甚至还伴随着某种野兽进食的声音,这也使得穆克再次谨慎地探出头来,见证了自己在清醒状态下所看见的最后景象。 无数藏匿于黑暗中的粗长黑影正朝此地而来,借着那点浅薄的月光,凯因德看清了它们是一条又一条凶猛的毒蛇。 他被这突如其来的危险吓得几乎不能成功发声,凭借着求生的本能想逃离逐渐靠近猎物的蛇群,却被残废的双腿所拖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恐怖的生物离自己越来越近...... 毒牙破开皮肉的那一瞬间被无限延长,因为麻痹神经的毒素也随之注入了凯因德的体内。 但他其实还未完全失去意识,回光返照般地开始不断挣扎,似曾相识的剧痛让他想起了那条能口吐人言的黑蛇,对自己而言,那就是一切噩梦的开端。 最后的时刻,他的双眼直直朝向石壁的方向,即使他已经看不到那段文字,也依然幻想着能与归来的穆克重逢。 究竟是谁,率先失约? 如果真有神魂这种东西存在的话,那么穆克此时觉得自己的神魂已经碎裂成了无数碎片,更为可怕的是,在承载融合幻神神格的全过程中,他始终都被迫处于一种无比清醒的状态。 这也意味着,他对自己的身体已经完全失去了掌控权。 待那些强劲的幻神神力全部注入自己体内,暴虐无道等一系列负面情绪顿时占据了他的内心,但与其说是自己的意识被彻底泯灭,不如说是陷入了暂时的昏厥。 因为不知过了多久,他得以再次睁开了双眼。 而映入眼帘的却是另一副陌生而又圣洁无比的面孔,那由珠链绑束的白发尾端随风曳动,看向他的冰蓝色眼眸中透出了一丝怜悯,“看来你已经被我成功唤醒。” 确认过他再无威胁后,对方才将手指缓缓从他额间移开。 穆克迷茫地看着自己已被混沌所包裹住的身躯,丝毫回忆不出先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这是......怎么了?” 身披白袍的净化神再度发话:“人类,看看你的周围。” 听罢其所言的穆克如梦初醒般依言望去——不,甚至都无需视觉,仅凭那在鼻尖萦绕不去的腥臭气息便能知晓此地发生了何等惨烈的屠杀。 入眼皆是人类残破的尸块,而那些已经断为数截的蛇身则是珀尔菲所为。 这是怎么回事,那凯因德......凯因德呢? 他用视线焦急寻觅,但其实更希望自己能无果而返。 忽而,穆克的眼前闪过一抹熟悉的身影,晴天霹雳下,他不可置信地淌过那条被鲜血染红的溪涧,“不,不。啊——啊啊!” 死不瞑目的凯因德倒在距离溪水不远处的草地上,面色惨白、嘴唇青紫,颈侧的血液已然流尽,但他仍维持着本能向前爬行求生的姿态。 穆克飞扑过去,不顾肮脏的血污,也无视了凯因德那已被群蛇吞吃得差不多了的下半身,拼命想用自己的怀抱去温暖对方冰冷的身体。 第176章 “凯因德......对不起,我不想食言的,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他原本只是贴近对方耳畔轻轻呢喃,最后却演变为了对自我的激烈控诉,他的精神也在这接二连三的打击下终于完全崩溃,眼见又有要失控的迹象,珀尔菲立即使用琴音攻向穆克的神魂。 但本该分外奏效的一击却被陡然升起的混沌所吞噬,融合过幻神神格的穆克已经改换成日后作为索依姆时的模样,此刻正一脸戒备地瞪视着珀尔菲,愤恨道:“休想将我与他分开!” 第155章 圣殿之争 净化神用平静的语气向他道出了残酷的事实,“方才我抑制了幻神的力量,使得你的神魂并未被索依姆完全吞噬,若你再任由心性狂躁,我也无力回天。” 似乎因为接受了幻神的力量,穆克的性情如今变得分外暴虐,“那又如何?我失去了我的兄弟,也就失去了继续存活下去的意义,不若就此舍弃这副身躯,去往凯因德所在之处。” 珀尔菲望着他的绝望之态,轻轻摇头,“即使如此,你的神魂也无法去往其身边——只会被幻神的神格永远禁锢,直到这副躯体崩溃,最后落得被幻神完全吞噬的结局。” “我凭什么相信你的一面之词?”虽然是恶狠狠的语气,但穆克的眼中已有动摇之色。 白发神明渐渐走近他的身侧,俯身仔细查探了一番怀中尸体的状况,自始至终都是一副冷静自持的姿态,“他的神魂大部分都被幻神所吞噬,只有少部分前往了轮回之所,但不完整的神魂会使他最终徘徊于‘失落之地’——不过比起此地的其他人类,他还算尚有转机。” 穆克那黯淡了多时的双眼终于出现了转机之色,他急切地跪地祈求道:“我不知道您的身份,但您若是能唤回他的神魂,哪怕是一部分都好,我愿意为此而付出所有!” 净化神的目光频频扫过那些尸横遍野的景象,内心似有无限的纠结,复又叹息道:“我会为此去请求天空神,但前提是你得随我去面见‘法则’。” 他听后便陷入了沉默,良久过后,方才自嘲一笑,“难以置信,神明竟然真的存在于这个世界,但我们根本就不需要你们。” 对于穆克的言论,珀尔菲既未反驳,也未赞同,只是静静等待着他的答案。 “——我在幻神的控制下大开杀戒,恐怕最后也无法善终,既然如此,我又有什么是不能应许你的呢?” “只有一点,我要带凯因德同去,这次,我不会再将他丢下。” 穆克话音刚落,一扇巨大的通道之门便凭空出现在他眼前,净化神垂眸应允了他的请求,先其一步进入了那在穆克看来充满未知的空间。 法则圣殿,内室。 珀尔菲用余光瞥了一眼端坐于主位的洛比泽,微微俯身,权当行礼致意,“洛比泽大人,幻神降临之后借用蛇类的躯体屠戮了无数生灵,已经引发了巨大的暴乱,而如今是这个人类的身躯在承载着幻神的神格。” 洛比泽的视线漫不经心地落在怀抱着凯因德尸身的穆克身上,“你的意思是说,凭借着区区人类的力量现在居然压制住了幻神?” “......你可以这般理解。”珀尔菲并未提起自己的力量在其中发挥了何等作用,显然与洛比泽不合已久。 穆克感受到对方那双猩红色的眼睛数番落在自己身上,却始终兴致缺缺,他跪伏于地,最后也只听得对方向珀尔菲道:“作为人类他做出此举自当受到应有的惩罚,退下吧,也不必让赛蒂启诺知晓此事。” 最后这半句,则是对净化神赤裸裸的警告。 “是。” 珀尔菲即刻便转身离去,只是在经过穆克身侧时,微微侧首向其递去了一个宽慰的眼神。 那道身影消失的下一瞬间,突然窜出的黑色锁链就牢牢锁住了穆克的咽喉,将他的整个身躯都托举起来。 “幻神的神格......既然自己无法承载,不若献之于我!” 穆克感受到自己体内所残余的幻神之力正不断被那条锁链吸去,但他就连挣扎一二的气力都没有。 神魂再度被撕裂的痛苦使他又失去了意识,这等酷刑远不是一个人类所能禁受住的考验。 就在这时,圣殿内室的大门被一阵外力猛然推开,察知到来者的身份,洛比泽立马松开了缠缚在穆克颈间的锁链。 来者正是一身黑袍的赛蒂启诺,此时正未置一词地望向主座上的洛比泽。 祂淡淡扫过躺在地面上因为缺氧窒息而不断抽搐着的穆克,目光陡然变得冰冷, “如果我此番未曾亲自前来,恐怕他已然被你所吞噬。” 孰料洛比泽竟自若反驳道:“赛蒂启诺,你得明白,我只是替他作出了最好的选择。” 赛蒂启诺欲待再做争辩,体内上涌的毁灭之力却令祂眉间紧蹙,不得不先忍耐下这阵痛苦的发作。 但祂仍不打算让洛比泽如愿,咬牙道:“放了他,至于幻神的神格,珀尔菲自会替你我处置妥当。” 第156章 答案 世间最为强大的两个个体在此势同水火般地对峙着,赛蒂启诺将自己的沉痛尽数融进了看向对方的视线。 “这算是——你对我的请求么?” 洛比泽的笑容中带着不加掩饰的恶劣,随后又走下主座,踏过躺倒在地的穆克,向其步步逼近。 第177章 最后祂彻底忽略了殿内的不速之客,专注地牵起赛蒂启诺那冰冷的手指, “幻神的力量源于执念,普内铎那座废弃神庙中所残留的念想对其大有裨益,我想回收的,是这部分力量。” 祂伸出另一只手,向赛蒂启诺展示从穆克体内提取出的幻念,示意若不加以干预,它们就会成为毁灭之力的前身。 赛蒂启诺看出那是人类过去对于自己所想象出的造物者的祈愿,他们甚至还为此修筑了庄严肃穆的神庙,用以供奉心中的神明。 可这依旧无法令其信服,祂直接甩开了洛比泽的手,“你我的到来才使得世间力量有了转化的可能,幻神也是因此才得以诞生。如今其铸下大错,我们才是罪魁祸首,你又何必对一个弱小的人类赶尽杀绝。” 那双翠绿色的眼眸在往日里会令旁者联想到覆满蔓藻的静泊,此刻却只溢出戒备与忌惮之色。 这样的认知让洛比泽没来由地觉得烦躁无趣,于是祂于突兀间岔开了话头“我很好奇,你当初也曾像他祈求珀尔菲那样,为了我而去向造物者苦苦哀求过吗?” 愕然荡开了那片绿色静泊,赛蒂启诺缓缓答道:“那个人类,是为了不失去自己的‘唯一’才会选择向素未蒙面的珀尔菲倾诉祈求。” 在沉默间,洛比泽已经听出了祂的话外之音—— 可你,已经不再是我的“唯一”,或者说,从来就未成为过这种角色。 “原来如此......真是让我不爽的答案。” 洛比泽忽而以手掩面,嘴角的笑容却愈发癫狂,“那么就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会放了他。” 赛蒂启诺平静与其对视,“这样的决定自然再好不过。” 得到洛比泽保证的祂转身离去,并不担心对方会选择食言。 至少现在,得到这个答案的对方不会再去挑战祂信任的底线。 所以各怀心绪的祂们都没有注意到,几滴裹带着怨恨的眼泪正直直坠于那冰冷的地面。 旷野之上,澄澈的天空中忽然出现了一道黑色的裂隙,从中步出的则是珀尔菲那高挑的身影。 几乎是在他落地的瞬间,一个头戴羽冠、身负青色双翼的天空神眷属便闪现至其身前,恭敬行礼道:“净化神,吾神知道您会前来,此刻她正忙于为大祭司疗伤,特派我在此迎接。” 珀尔菲轻轻颔首,“有劳你们费心,我本不该此时前来叨扰,可实在是有要事相求。” 眷属见他神色凝重,于是伸手点亮了额间的羽形印记,“既然如此,那么还请您随我来。” 他挥动双翼,腾空而起,遥遥在前为其引路,而珀尔菲则顺着对方的飞行轨迹,穿越变化多端的迷障——为了维护生命之树的安全,羲君还尚在时云境的迷障每日都会发生变化。 “吾神,净化神到访。” 眷属一路将珀尔菲引往神宫,此刻正收敛起双翼向羲君行礼复命。 一道温和的女声随着神宫大门的缓缓开启而应声出现,“有劳,还请他入内一叙。” “是。” 那位眷属并不打算和珀尔菲一同前往,复命完成后便去和其余眷属一道维护通天仪式所需的青铜礼器。 珀尔菲拾阶而上,很快便看到了生命之树下用鹿身跪坐于地的天空神羲君,那双完全伸展开来的青羽巨翼正覆盖在怀中的妘羿身上。 “是我贸然前来,见谅。”他只看了一眼便移开视线。 “无妨,你我之间又何必如此客气。”羲君撩起未梳弄成髻的乌发,先让妘羿靠坐于树干,然后才从容起身与珀尔菲叙话。 “我今日拜访......是想请你帮忙探查一个残魂的下落。” 天空神清丽的面容间无悲无喜,“珀尔菲,你应该清楚,强行唤回残魂会导致一系列恶果。” 她微微侧首,道出的话语依旧一针见血,“作为‘处刑者’的你,现在又为何独对个体的命运产生怜悯?” “......这一切,都是为了牵制幻神。” 羲君听后便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最后方颓然道:“是么,神明的降生已经祸及了太多无辜的生灵。” 珀尔菲继而解释道:“幻神的神格会过于损耗宿主的躯体,现下它正附于人类之上。” “原来如此,是想让我设法拯救那个人类的神魂吗?” 她露出棘手之色,垂眸迅速思考着对策。 “不,只是那被无辜祸及的人类中的一个。” “身负幻神神格的人类,其神魂中寄予的执念令他现在还尚可与之共存,维持这样的现状总好过让幻神神格被恶之法则所吸收。” 羲君略有惊讶,但很快便接受了这个事实,并揣测出了此番用意,“看来这是那个人类所提出的条件。” 净化神摇头,目光望向头顶的绿色树影,“这也是我的请求,我已经无法再胜任‘处刑者’的职责了。” 她黑曜石般的眼眸中映照出了他的愁绪,柔声道:“你为维护善之法则,背负了良多职责,甚至还不惜亲临蒙厄泽......在我看来,你有时也应让心放空一二。” “我会设法全力助你,这自然会付出相应的代价,但向你们收取代价的不会是我。” 在得到对方了然的眼神后,她猝然开始催动体内的力量,引渡生命之树上的残魂,以防它们飘荡至失落之地。 第178章 珀尔菲默默注视着整个过程,心底无比清楚,向他们收取代价的是那无处不在的命运之轮。 数刻之后,一缕残魂被莹润的绿色光芒裹挟着飞往远方,再度涌入那逝去已久的躯体,而其体内所残留的幻神之力却引发了剧变。 仪式终了,羲君稍感脱力地靠住树干,缓缓阖上双眸。 净化神见状,再次告罪,打算返回普内铎。 但她在珀尔菲将离去之际复又睁眼告诫道:“即使神魂能够再次复苏,那也不再是从前的个体。望你们谨记此点。” 第157章 落定之初 两只鹿角上所缠绕的藤枝迅速枯萎,强行召回残魂耗费了羲君大量元气,她却因为珀尔菲方才的剖白而陷入沉思。 善与恶的平衡即将打破,接下来的每一次抉择都将会改写这个世界的命运——如果珀尔菲不再作为“处刑者”存在,那么谁又会取代他的地位? 在两大法则对峙之后,凯因德的尸身便被洛比泽当作弃物扔往下界,不知所踪,而意识逐渐回归的穆克却无法阻止这一切,甚至连睁开双眼这等小事也无法做到。 他能感受到自主座之上散发出的暴虐气息,即使洛比泽对赛蒂启诺作出了口头承诺,穆克也并不觉得自己此番能顺利逃过一劫。 但随着大门再次开启,珀尔菲不疾不徐的脚步声给予了他些许希望,“洛比泽大人,我奉赛蒂启诺大人的命令,前来将这个人类带回普内铎。” 令他分外惊讶的是,面前的恶之法则竟然一声不吭,直接默许了对方带走他的行为。 月桂树下,澄澈温暖的神力被大量注入穆克体内,不仅为他疗愈伤痕,还助他脱离了那似乎永远不会醒来的噩梦。 珀尔菲同时借此机会利用本体之力,对新生的幻神神格进行了压制。 “......多谢。”穆克作为人类的品性还尚未泯除,但他也深知眼前神明与法则之间有着深远的联系。 不过此刻,他仍选择暂时收敛了心中的负面情绪,向珀尔菲真挚道谢。 而面对他的举动,净化神眼中只是划过了一丝稍纵即逝的怜悯,便为其开启了回到普内铎的通道。 “我已兑现了承诺,但愿你能够学会控制幻神力量。” 穆克蓦然抬首,注意力全然放在前半句上,“难道你真的召回了凯因德的神魂?” “只是一些残魂罢了。” 净化神看着眼前的人类露出泫然欲泣的神情,又听得其喃喃道:“这就已经足够了......” 他跪地向神明郑重一礼,而后头也不回地踏入了传送通道。 待通道彻底关闭,珀尔菲绕过恢宏的回廊,来到了最偏僻的里间一角——自从毁灭之力对身体的侵蚀愈发严重后,赛蒂启诺便常将自己封闭于此,只容他出入,洛比泽自然也被拒之门外。 他略微欠身,道:“一切皆已处置妥当。” 内里没有回音,紧闭的大门却倏地开启了一道窄缝,但从罅隙中只能窥见一片黑暗。 这是赛蒂启诺特意隔绝出的空间,时间的流逝在此也变得缓慢,目的是避过洛比泽的耳目。 穿过那片黑暗,内室原本简约的布置方才显露出来,而赛蒂启诺正专心致志地雕琢着光团中的一副躯体。 “赛蒂启诺大人,这是?” 祂没有停止使用指间的力量,只淡淡答道:“一条退路而已。” 浓重的血腥味仍未散去,黄昏将近则又为这片被鲜血染红的土地平添了几分萧瑟冷意。 穆克被传送至森林一角,当他的双脚再次踏上松软的土地时,心中同时掺杂着期待与不安两种情绪。 他敏锐地辨别着方向,身负幻神之力让他对万物气息的感知更加准确,于是穆克开始在林间奔跑,就像是为了弥补未能及时赶到的遗憾。 终于,他望见了那个让自己无比牵挂的身影——但那是在一众尸体的簇拥间,一个人身蛇尾的怪物正啃噬着血肉。 “凯因德?!” 怪物闻声回头,原本断开的双腿已被粗壮的黑色蛇尾取代,两只利爪上还挂缠着某种组织器官的残片,一张口便露出了锋利的血色尖牙。 而在它的一侧肩头,还“生长”着半截蛇身,比起怪物呆滞涣散的眼神,这只蛇首两侧的竖瞳显然更具威慑力,穆克甚至从中看出了明显的挑衅意味。 新鲜的血肉对怪物有着极大的吸引力,它已然学会了如何利用蛇尾去灵巧地追踪猎物,嘴里还不住发出诡异的“嘶嘶”声。 刚刚经历过重创的穆克避之不及,被其重重扑倒于地,他不明白凯因德在复生之后为何变成了眼前这个已经不能被称之为人类的怪物。 “咳咳,凯因德,是我啊——” 穆克的话音骤然中断,因为其肩头的那条黑蛇用身躯缠扼住了他的咽喉,使他瞬间处于窒息的边缘。 濒死时的求生本能使得他抓住了那两只即将落下的利爪,一双眼睛死死盯紧对方的脸,企图从中看出一点点熟悉的痕迹。 但这终究只是徒劳,对方甚至加大了力度,想即刻置他于死地。 穆克心中强烈的不甘与滔天的恨意顿时翻涌而起,与此同时,他的眼睛也漫上了诡谲的星辰图案。 在这股摄人心魄的力量面前,原本压制着自己的怪物瞬间倒地昏迷,穆克这时才得以从窒息感中解脱出来,喘息着捂住自己青紫交加的脖颈。 第179章 他并不知道,处于幻觉中的凯因德始终认为自己是在啃食蛇类的血肉,就如对方并不知道方才穆克爆发出的力量是从何而来。 被珀尔菲压制的索依姆仍留有部分力量在此徘徊,所以凯因德的神魂一经回归,便顷刻被其侵蚀。 但此刻,幻神神格抛弃了它原来的宿主,和穆克的身体彻底融合在一起。 即使感受到了体内汹涌的力量,名为绝望的悲恸也依旧将穆克吞噬殆尽,只是在此之前,他忽而露出了一个阴沉的浅笑...... “这一切都是因为我的失职。” 从纷繁记忆中脱身而出的珀尔菲握紧了那块石板,似是为了发泄内心的酸楚。 所有狂暴的力量都已平息,天地间也再不见赛蒂启诺的踪影。 “吾神!” 直到布恩洛凡的呼唤将他的思绪召回,他方才露出一个悲情至极的笑容,“布恩洛凡,赛蒂启诺大人呢?” 对方片刻的犹疑已然给了他答案,珀尔菲长叹一声,望向这片满目疮痍的土地,“......可是一切都还未完全结束。” 他缓缓抚过白金色的琴身,随着乐音远扬,生机开始以他为中心向四周蔓延开来,这便是净化与新生的力量。 而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他将会走遍各方,致力于清除毁灭之力所留下的余孽 第158章 解厄之途 三日后—— 经过无数次海上风浪的阻挠,埃弗摩斯才终于得以登临这座传说中的孤岛。 失落之地,即为残魂徘徊放逐之所。 潮水褪去,再度化为人形的他脚踩湿沙,而一众残魂早就注意到了他的存在,不过像是心存忌惮般并未靠近。 埃弗摩斯伸出手腕,其上浮现出一圈金色的禁制图案,或许就是它令残魂们无比惧怕,而它的存在,也让自己对寻回赛蒂启诺的神魂抱有一线希望。 在过去的三日里,他使自己的身躯幻化为群风,但即使寻遍了每一寸土地,也未能找到一丝一毫有关赛蒂启诺的踪迹。 这道禁制源于许久之前,他们二者之间以神魂立下的生死相随的誓言。 正当他凝望着腕间时,从高大的海蚀崖上传来了一道虚弱至极的声音,带有无限讽意,“是赛蒂启诺让你到此同我做个了结吗?” 埃弗摩斯循声望去,看见了因被光箭钉住四肢而动弹不得的洛比泽,祂的气息已与寻常残魂无异,所以自己竟一时未察觉到对方的存在。 那些光箭显然是赛蒂启诺的手笔,将洛比泽囚于此处的同时也令其用自身力量温养残魂。 他淡漠地收回视线,不作言语,眼前的恶之法则已不再具有任何威胁。 洛比泽见他如此,目眦欲裂地喊叫道:“赛蒂启诺究竟在何处?” 一道冰冷的视线封锁住了祂接下来的言语,“很久以前,赛蒂启诺就已然消逝于世间,你我如今寻觅的,不过是祂的一点残魂。” 埃弗摩斯鲜少像这般瞪视着他者,嘴中则继续陈述着残酷的事实,“看来长囚于此已经使被夺去力量的你变得分外迟钝——为了平复毁灭之力,赛蒂启诺再度选择了牺牲。” 空气仿佛凝结了数刻,洛比泽的脸上方显现出一个惨淡的笑容,不再向埃弗摩斯“兴师问罪”,而是自言自语道:“直到最后,祂都没有在意过我的存在......” 祂的嘴角猝然溢出黑血,这是神魂遭受反噬的征兆,埃弗摩斯也敏锐感知到,这副躯体的主导权在须臾间完成了一次交接。 “风神,真是好久不见。” “......卡克斯。”埃弗摩斯冷冷吐出这个久未提起的名讳。 这个名字原本代表着邪恶本身,但还有一重释义是为厄运。 卡克斯用那双漆黑的眼睛仔细打量着埃弗摩斯,末了意味深长道:“怪不得赛蒂启诺会对你另眼相看。” 埃弗摩斯表现出了极大的耐性,根本就不为所动。 对方也自讨没趣,“那么,我想你应该愿意告诉我你来此的目的——虽然我已经大概猜到了。” 纵然是在如此狼狈的境地下,祂依旧维持着一副高傲姿态。 可埃弗摩斯并不在意卡克斯的态度,他轻轻摩挲着腕间的禁制痕迹,“赛蒂启诺一定还未完全消失,否则我们之间的誓约也不会继续延续。” 听罢此言,卡克斯猝然发笑,“风神,即便你自诩能穿越一切空间,但总有你无法触及的地方。” “以及——你也无法跨越时间,去挽回赛蒂启诺陨落的命运......唔!” 一阵剧痛传来,是风刃在其胸前留下了一道狰狞的伤口。 埃弗摩斯缓缓收手,脸上终于出现了明显的怒意,这却让卡克斯更加激动,咄咄逼问道:“事到如今,你有何动怒的立场?你不也同我和洛比泽一样,辜负过祂的情感吗?” “现在的你执着地想要寻回祂,又是出于何种情感呢?莫非只有愧疚?” 对方所问出的每一个问题,都是埃弗摩斯束缚己心的枷锁。 不,当然不止是愧疚,只是自己很难界定另外的情感。 而卡克斯还在居心叵测地揣度着他的内心,“难不成,你也妄想占有祂?” 这使得埃弗摩斯对祂使用了囚禁阿涅时的手段——风障不断在前挤压着祂的躯体,令光箭刺入得更深。 第180章 对方的瞳孔再次涣散,与此同时,另一个意识夺回了身躯的主导权。 “咳,咳咳,卡克斯是我恶念更进一步的投射产物。” 见洛比泽复苏,埃弗摩斯默默撤回了风障,不过目光中依旧带有审视的意味。 祂也知晓二者方才的对话,略微调息后,陈述道:“你来此,是为了向我们寻求办法——我会助你。” 埃弗摩斯闻言抬眸,“理由。” 洛比泽猩红色的双眼中存有的不再是暴虐和狂躁,而是一丝释然,“如果你亲眼见证了我被囚于此处的漫长时光,就能理解我此刻的选择。” 赛蒂启诺承受过的痛苦胜过自己千万倍,最后还是为了这个本不属于祂们的世界选择了自我牺牲。 洛比泽如今唯一的执念,便是赛蒂启诺即使是在最后一刻,也没有对祂表露出一丝一毫的在意。 两次,皆是如此。 祂沉痛阖眸,再次睁眼时对埃弗摩斯道:“那时纵然没有我加以阻挠,你和赛蒂启诺之间也依旧无法善终。” 埃弗摩斯目光沉沉地凝视着祂,对于这件事,二者都心照不宣。 “如今亦是,畸形发展的羁绊又能带来什么?” “——你就是这样一步一步令祂陷入绝望的么?” 他骤然发难,直接打断了洛比泽的后话,“如果祂能有其余的选择,也就不会再度牺牲自己......祂还是在意着这个世界,甚至选择将你的罪孽也一并担负!” 洛比泽久久都未有回应,因为祂根本就无法反驳,是祂,将赛蒂启诺对自己的感情亲手消磨殆尽,最后只剩下一份沉重的责任。 泪水缓慢滑过祂苍白的面容,那已成为如今的祂全身唯一的清澈之处。 第159章 末途逢生 “是啊,比起我,祂更在意这个世界,明明一开始也是因为愧疚......如果去往云境都无法召回祂的神魂,那么现在只剩下最后一个地方。” 话头终于落在实处,久远的记忆开始在洛比泽脑海中不住翻涌。 “我和赛蒂启诺曾在不属于此世的深渊裂隙中度过了漫长的岁月,后来方被造物者召唤至此,在深海中获得了如今的躯体。” “那也是阿涅所一心想要唤醒的至高者。”埃弗摩斯淡淡补充道。 洛比泽顿时露出了一个嘲讽的笑容,“诸神竟然妄图唤醒其来制约我们,殊不知所谓的造物者也不过是个衰微之徒,而且赛蒂启诺早已使其陨落。” 即使亲耳听到这种秘辛,埃弗摩斯也无动于衷,他此刻的目标唯有履行腕间的誓约。 “总之,我现在唯一能联想到的地方便是那处,但自从来到此世,我们都未再找寻过返回的方法。” 因为那是祂们都不愿再次回归的地方。 得到自己想要的线索,埃弗摩斯却并未即刻离去,而是问出了自己万分在意之事:“祂......第一次陨落之时,你是如何寻回那些残魂的?” “无意识的神魂残片,最终的结果自然是徘徊于失落之地。” 此言之后,祂便摆出了一副缄口不言的姿态,不再给予对方提示。 纵然处于这种境地,洛比泽仍抱有一番恶劣的情感,祂倒要看看,对方接下来会作出何种抉择,又是否会无功而返。 埃弗摩斯脚踩湿软的沙滩,浑浊的黑色海水漫过他的脚背,似在述说这片海域的贪婪。 他却未同来时一般化作本体飞离孤岛,而是缓慢而又坚定地逆潮而行。 海水逐渐吞没了他的半身,此刻的他仍有脱身之能,但埃弗摩斯直接投入了那翻涌的浪涛之中。 洛比泽注视着他消失的全过程,最后嗤道:“真是愚不可及。” 这样的举动当然极为冒险,毕竟这怪异的海水竟无半点浮力,反而具有让所有事物一沉到底的恐怖吸力。 也许其本身,便是一个巨大的死亡漩涡。 暗流涌动,海面逐渐离自己远去,身躯正变得无比沉重,又因骤降的温度而僵硬不堪。 即使勉力睁眼向下望去,窥见的也仅是一片浓重的黑暗,他像是来到了真正的深渊。 他如此铤而走险,也只是为了在将陨之际触发誓约所留下的禁制。 沉闷、窒息,海水中似乎有着某种物质在吞噬他的力量,想要令他的神魂彻底破碎湮灭。 莫大的痛苦正加诸于身,埃弗摩斯唯一在意的便是那腕间的印记,即使那只代表着他们之间为数不多的过往。 浑浊的物质侵入了他的口鼻,埃弗摩斯的心中却无半分惊惧,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他都会履行追随对方而去的誓约。 他明白赛蒂启诺的孤独,但永远无法感同身受,也无法给予对方所希冀的羁绊与情感。 就连这场“赎罪”,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风神的气息已近乎消失,而或许是因为吞噬过强大的神力,海面暂时变得风平浪静,崖壁之上的洛比泽兴致缺缺地收回了视线,打算顺应赛蒂启诺给予的惩罚,继续在煎熬中度过自己的陨落之途。 遍布黑暗的海面之下,缓缓浮动起数段金色的铭文,它们犹如自海底升起的光明,驱散了寒冷与湿暗。 周围充斥着浪涛激荡的喧嚣,而被黑暗所包裹的埃弗摩斯一息尚存,只觉一双纤长的手臂轻轻搂住了自己的脖颈,将他带离海底。 第181章 那轻柔的触感足以令任何一个濒死的生灵产生留恋,他费力想睁开双眼,却发现自己连这般简单的动作都始终无法做到,其余感官也变得更加迟钝。 直到万籁俱寂之时,他才听清了耳畔的一句呢喃。 “埃弗摩斯,睁眼。” 五感骤然回归,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万里青空,自己身下的草甸还带有晨间的露水。 种种迹象都表明,他已经远离了那片诡谲的海域。 事实也的确如此,埃弗摩斯此刻正处于崖顶之上,身后则是风神的属地玛萨。 他在怔愣间望向自己的腕间,发现那道金色的禁制已然彻底消失,连一丝一毫的痕迹都未留下,仿佛昭示着迄今为止的一切都是幻梦一场。 原来,那早已不是誓约的证明,而是赛蒂启诺对二者羁绊的最后了结。 悟出此意的他顿时以手掩面,此刻,所有的立场与自持开始在心中交替崩裂,最终成为无法消弭的执念。 在神思恍惚间,他步步走向那座曾被摧毁过的风神祭台,那也是新生的自己与赛蒂启诺初次邂逅之所。 他靠坐于一块曾为祭台主体的磐石,便再未挪动,直到不知又经过了多少个日夜,那身负双翼的羽族少女降落在祭台旁侧。 妘昭看着眼前颓靡的神明,犹豫着说出了自己与珀尔菲的追踪结果,俱是一无所获。 数息之后,那沙哑干涩的声音终于清楚地传入她耳中,“祂已经不会再归来了。” 妘昭摘下面具,默默垂泪,末了却倏然感受到一股让自己产生共鸣的力量。 她的神色间又出现了一瞬惊诧,“此地怎会存有吾神的传承之力?” 埃弗摩斯也忽而察觉到了凭空涌出的力量,待其凝神分辨时,方才发现这里竟然聚集了多种神明的传承之力。 而随着它们的泄露,那个被赛蒂启诺亲手摧毁的法阵终于显现出了身形。 “这是......阿涅用于唤醒造物者的法阵,但造物者业已陨落多时。” “您是如何得知的?” 突兀出现的法阵令妘昭分外疑惑,又在内心祈祷着这能够成为一大转机。 埃弗摩斯并不觉得洛比泽所言皆为真实,不过这确为如今唯一的线索,他必须抓住这最后的希望。 而且,对那些过往秘辛有所了解的,除却恶之法则,还有曾经身为“处刑者”的珀尔菲。 第160章 求索 水渚之上,高大的月桂树周身散发出浅金色的微芒,与倾泻而下的日晖相得益彰。 待到光芒最盛之际,月桂枝条纷纷垂落,而后四散各方,用以修复被死气长时间笼罩过的世界。 回归本体休眠以畜养元气的珀尔菲也在此时苏醒过来,从树干中缓慢走出的他若有所感地望向远方。 而随着他的复苏,巨兽的头颅顿时浮出水面,又在上岸那一刻化为人形姿态。 布恩洛凡向珀尔菲奉上一片苍青色的尾羽,并解释道:“此物是在您休眠之时我截获而得,应是一道传讯。” 珀尔菲沉默接过,尾羽在他手中化作清影,融入其脑海之中。 祭坛、法阵、造物者...... 久未提起过的事物在他的脑海中回荡,这些时日珀尔菲不是没尝试过在过往的记忆中寻求方法,只是它们太过纷繁复杂,实在让他无甚头绪。 “吾神?” 他回神之际便迎上一双关切的金眸,尘埃落定之际就该给出的答案,却因为连日奔忙而一拖再拖,对方知道他实则心乱如麻,也未再主动提起。 但率先移开视线的是布恩洛凡,珀尔菲暂时被这段插曲转移了注意力,颇感奇怪,然后便发觉对方的目光又频频落于自己身后。 他下意识转身望去,只听得珠链碰撞间发出的清脆悦响,终于从忧虑思绪中反应过来的珀尔菲抓起发辫,发现里面被编入了三条珠链。 而始作俑者,正是布恩洛凡那乖顺趴伏于地的某一团分身。 心情......总觉得有些微妙。 “抱歉,我这就把它收回去。” 布恩洛凡见他呆愣许久,主动打破了沉默。 “......无妨。” 珀尔菲俯身拾起那团黑紫色分身,将其置于掌心随意揉圆搓扁,看似是作为惩罚在发泄,实则是临时起意的逗弄。 所幸他也只是点到即止,放过分身的同时余光却瞥见了布恩洛凡古怪的神色。 “你怎么了?现在我们又该启程了。” “是......” 布恩洛凡努力收起隐忍的神情,毕竟珀尔菲不知道,自己与分身共感,方才那数息于他而言可谓是一大煎熬。 珀尔菲见他的脸色几经变化,不明所以,只当是对方不情愿随自己奔忙。 的确,毕竟自己都还未兑现承诺,又怎能心安理得令对方跟随。 “我不会强迫你,孤身自去便是。” “不是这个原因!” 他瞬间便知道珀尔菲误会了什么,忽而难以抑制地低吼出声,引得其更加茫然。 “布恩洛凡,你先冷静。” 珀尔菲短叹一声,向他走近,却见布恩洛凡步步后退,越发像是被自己所逼迫的对象。 他只得停伫在原地,“我归来的时候可以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吗?” “......我当然会随您同往,不过还请您忘了这件事。” 第182章 “好吧,只是临行之前,我还有一事未成。” 白金色的力量被他引渡于指尖,而后迅速融入了布恩洛凡额角处的两个凸起,重塑起一对新生的锋利黑角。 对方愕然触摸着那对较之前更为坚硬的角,惊喜的情绪被珀尔菲尽收眼底。 “我从来没有忘记过欠你一个答案,奈何近日难以分心——你若有任何不虞之处,也大可一吐为快。” 但布恩洛凡只是凝望着他,“不曾有过。” 珀尔菲稍稍避过那过于直白炽热的视线,“既如此,那便启程吧。” 高崖之上忽而出现了一道空间裂隙,妘昭见二者相携而出,不由得想起之前布恩洛凡设下屏障之举。 珀尔菲径直上前,审视着那被严重毁坏的祭台,“你适才那道传讯中,提到了阿涅所制造的法阵就在此处。” 妘昭不明他为何无视了立于一侧的埃弗摩斯,只立时颔首,指向祭台上浮动的诸神之力,“我和风神设法恢复它的原貌,却根本无法做到。” “复原之后,又能如何,仅凭这样是无法唤醒陨落者的。” 他的目光淡淡扫过埃弗摩斯的腕间,即使风神的面容仍是一贯的冷毅,也难掩颓靡之色。 “珀尔菲大人,难道真的就毫无办法吗?” “在他作出那等鲁莽之举前,或许还有。” 珀尔菲的脸上难得带上了几分复杂的怒意,就自己看来,实在不明白为何其能得到赛蒂启诺最后的“眷顾”。 就算从前因为洛比泽,造成了二者间的羁绊失序,赛蒂启诺大人却始终对其抱有一份特别的情感。 明明曾多次告诫自己不要被情感所困的存在,却毕生都囿于这些牵扯不清的羁绊,最后选择用责任来维系它们。 而一道低沉的声音就在这时唤回了他的神识,“你说得不错,但如今就算只有一线可能,我也要抓住它。” 这是珀尔菲头一次听埃弗摩斯说出此种话语,但他的目光依旧少有松动,“那么,不顾其他,你为何要如此执着于赛蒂启诺大人呢?不明己心者,永远无法得偿所愿。” 他的发问令其余三者皆陷入了沉默,妘昭左右相顾,终是未加劝阻。 未能得到答案在自己的意料之中,珀尔菲收起眸中的犀利与沉痛,绕过他靠近法阵,“罢了,我又何必纠结于此,那是你们之间未了的羁绊——事到如今,我也只能勉力一试。” 依洛比泽所言,造物者既已陨落,那么妄图用法阵将其唤醒便是徒劳,不过赛蒂启诺当初仍选择把它破坏殆尽,说明其必然有所用处。 珀尔菲将力量注入数息后便发现了端倪,一方力量的消涨毫无用处,这个法阵所看重的是“平衡”。 且不谈无法从已然陨落的神明处汲取力量,如何界定平衡的限度也是一大难题,或许就因为此,阿涅未能成功完善法阵便为赛蒂启诺所灭。 珀尔菲为此做了诸多尝试,皆以失败告终,此番的棘手程度远超以往。 他开始试图在记忆中寻找蛛丝马迹,赛蒂启诺曾吸收过洛比泽体内的诸神之力再将祂囚于孤岛,那么若能得到赛蒂启诺一丝一毫的力量,兴许一切尚有转机。 第161章 海朝 自己在失去神格之后,在祂的助力下重塑了躯体,自己的体内定有赛蒂启诺的力量残余,但眼下的情形却不容许他奉献躯体去铤而走险。 作为月桂树灵,他需得履行净化之责,尤其此时毁灭之力才刚被化解不久。 “这副躯体是藉由祂的力量才得以新生,我愿献出此身。” 埃弗摩斯始终凝望着那光芒时明时暗的法阵,清楚珀尔菲的发现或许是开启法阵的唯一方法。 他的语气略有松动,“我不会阻拦你,只望你能不负这次新生。至于法阵开启后无法预料的种种,我们恐怕无法及时援助。” “不,赛蒂启诺大人怎会忍心看你们以身涉险,一定,一定还有别的方法。” 妘昭颇感无助地收起羽翼,极力想阻止风神的决定。虽然她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丝可能,但迄今为止,已经有太多的牺牲。 一直以来默默降低自己存在感的布恩洛凡抱臂而立,金眸中却突然闪现过陌生的画面——那源于他能窥见他者厄运的力量,令他若有所思地望向埃弗摩斯。 布恩洛凡最终也选择了站在珀尔菲那边,“随他,若执念无法消解,他也只会一直迷失下去。” 即使会大大削弱自己的力量,埃弗摩斯的手指仍然向眉心探去,将风神神格强行剥离了身体,这样一来,即使自己遭遇不测,只要神格尚存,世间的风能就不会陷入暴乱。 剧痛加身也无法撼动他的神色,抛弃了神格的他走入法阵中心,法阵在吞噬其力量的同时令他的躯体顷刻逸散。 眼前袭来的是无数黑暗,埃弗摩斯渐渐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感知,这或许可以说明,他正在成为法阵的一部分。 看来他们找到了正确的方向,他的心中涌起转瞬即逝的欣慰之情,仿佛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已得到成效。 每当他直面内心时,对赛蒂启诺存有的执念便会促使他不断做出违背原本性情的举动。 皆因,无法对其放任不顾的他想要改变赛蒂启诺的终局。 但在外界看来,他消失之处只剩下了一片死寂。 第184章 埃弗摩斯默不作声,目光直直望向祂,而后答道:“一个和你很像的存在。” 这显然不是少年想要的答案,于是祂轻嗤道:“我并不知晓离开此处的办法,不过若你能安然留下,也未尝不可。” “——你一直都独自在此么?” 埃弗摩斯离祂又近了一步,投下的阴影漫上那苍白的脚掌,使这个问题带上了些许不依不饶的意味。 “这又如何?能独享一方静谧,也不必再去贪恋其他,我求之不得。” 祂骤然离开对方影子所占据的范围,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丝毫不顾埃弗摩斯正亦步亦趋地跟在自己身后。 少年灵巧地沿着崖壁坡度稍缓的另一侧攀登,似乎并不受视觉有损的影响,而随之来到高处的埃弗摩斯也见证了这座岛屿的全貌。 高处所见的景色与崖底相比极为割裂,仿佛进入了另一重幻境,这里的一草一木,飞鸟走兽,令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从前的玛萨。 山泉从坡顶倾泻而下,最后汇为一处深潭,引得少年停伫,只见祂摸索一阵,就近从旁折下一片宽大的草叶,用其制就了一个简易的饮具。 身坐于磐石之上,那清凉甘甜的泉水流入喉间,令祂的心情舒爽不少,于是顺手便把剩下的甘泉递向一旁的跟踪者。 对方从祂手中接过,略有犹豫,最后将其一饮而尽。 少年悠然自得地支颐道:“为什么要一直跟着我?我说过了,你只要安然处之,便不会有生存之忧。” 埃弗摩斯垂眸看向手中的叶盏,“因为我想知道,你是如何在这里生存的。” “......随你。” 祂从磐石上一跃而下,决定暂时对其不予理睬。 直到黄昏将尽,一路无话的埃弗摩斯才跟着祂来到了那处栖身的山洞。 此时,少年的怀中堆满了野果和枯枝,稍显费力地将它们放于石壁一角,拒绝了对方再三伸出的援手。 规整完一应事物后,祂背靠着石壁坐下,闭目养神,主动忽略了身旁的不速之客。 但埃弗摩斯仍默默施展着对风能的掌控,在摩擦间点燃了枯枝堆,火苗腾起,猝不及防的少年被呛得咳嗽连连。 “抱歉。” 他鲜少露出仓皇神情,只得不断轻拍着对方的脊背,直到那剧烈的咳嗽声渐止。 “也许让你到此来是个错误......”被迫紧贴于其胸膛的少年低声呢喃着,这句话带有诸多意味。 祂那过长的黑色发丝垂落在其指间,一双碧眸在火光闪烁间显得分外莹亮,这一幕被对方尽收眼底。 埃弗摩斯仔细端详着祂的面容,却发觉方才少年眼中绽放出的光彩仿佛只是自己的错觉。 “你的眼睛是怎么回事?” 少年在他怀中缓慢摇头,缄口不言,倒是突兀反问道:“我一直都能感受到你的视线,那么在你眼中的我到底是何种模样?” 对方屈指轻拂过祂的脸颊,然后与祂分开,“比起外在,我更想看清你皮囊下的内心。” “内心。”少年茫然地将手置于心口,而后戏谑一笑,“那有什么值得看清的?我所展露出的种种,便是想让你知晓的模样——你越界了。” “赛蒂启诺。” 对方依旧如从前那般静静望着祂,即使刚刚才出口打断了祂的话语。 少年也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般,语气忧伤,“看来那是一位对你而言极其重要的旧识。” 也仅仅是旧识罢了。 “你说想看清我的内心,那我更想知道,你究竟是如何看待我的。” 二者都心知肚明,却迟迟未挑破那一层薄膜。 祂阖眸等待着埃弗摩斯的答案,直到被对方再度拥住,赛蒂启诺才倏然睁开了双眼。 “这是......什么意思?” “我无法——对你放任不顾,也不愿见你永陷孤独。” 赛蒂启诺的眼眸明灭几瞬,果然,还是因为那泯然众者的怜悯与责任。 “埃弗摩斯,我不需要这些,现在的我已然明白,除却责任,我的执念便是想成为谁的唯一。” 各种意义上的唯一,这是祂自深渊裂隙中苏醒之际,就一直渴求的羁绊。 而一贯寡言自持的你,分明化解不了我的执念,为何又要在尘埃落定之时不断追寻我的所在。 千言万语封存于口,埃弗摩斯凝望着那双碧眸,缓声道:“我早已......对你有了同之前不一样的情感。所以,才会想要不断探寻你的所在。” 赛蒂启诺攥住了他褐色的发丝,不再伪装,与其琥珀色的眼眸对视,不可置信道:“这,真的不是谎言么?” “不是。” 祂骤然松了气力,苦笑一声,“我明明,已经习惯了忍受孤独与痛苦,已经接受了这样的结局,你现在却告诉我这些——让我,如何是好?” 第163章 融魂 他们的发丝交缠在一处,正如那终于同频而行的思绪,赛蒂启诺用自己颤抖的指尖去触碰对方的侧颊,不自觉地想汲取近在咫尺的温暖。 埃弗摩斯亦用手包裹住祂冰凉的手指,琥珀色的双眼平和地映照出祂的面容。 赛蒂启诺感受到对方的另一只手揽在自己腰侧,将二者的呼吸禁锢在这一方怀抱之中。 随着力度的加大,他们额间相抵,鼻息相触,祂继而情不自禁地用双手环住埃弗摩斯的脖颈,暂时放弃去纠结方才那个问题的答案。 第185章 “我永远不会放弃去追寻你的身影。” 郑重的誓言落在自己耳畔,却让祂的内心再也无法沉寂下来。 赛蒂启诺阖眸片刻复又睁眼,“埃弗摩斯,你应该知道,现在的我再也禁不起任何的欺骗与利用了。” 所以,你现在所说的每一句话语,我都会永远铭记于心。 对方轻抚过祂的发顶,眼底第一次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怜爱之色,“我永不食言。” 一种微妙的感觉开始在祂的心间漫溢,赛蒂启诺甚至觉得,这只是自己痛苦之余的一场幻梦。 燃烧的火堆发出“噼啪”炸响,打破了这片静谧氛围,夜幕已然彻底降临。 趁着昏黄的火光,赛蒂启诺的手指开始佯作无意地摩挲过埃弗摩斯的双唇,又在将收回手时被对方一把握住手腕。 就算此刻正被那灼灼目光所凝视,祂也并无仓皇之色,反倒添了几分心意相通的欣喜。 “埃弗摩斯,”祂的指尖流连于对方颈侧,“你知道寻常生灵之间是如何享受欢愉之事的么?” 对方的神色骤然变得无比复杂,这副模样令赛蒂启诺的眼中盈满戏谑笑意,暂时抛却所有痛苦的祂欺身而上,在其颊侧落下一吻。 “人类,好像就喜欢以此来表达情感。” “......这样的说法不够准确。” 赛蒂启诺一脸莫名地看着埃弗摩斯,还未来得及开口发问,便被对方以吻封唇。 祂无处安放的双手只得搭于其肩头,承受着被索求的感觉。 那一刻,祂感受到了自神魂深处产生的震颤,这仿佛补全了祂所生来缺失的一部分情感。 “爱。” 从深吻中“解脱”而出的赛蒂启诺喃喃念出这个词,此刻这种情感正充盈着自己的内心。 跃动的火光照彻着祂陡然生成的泪痕,那不再是两条污黑的纹路,而是无色的轨迹,甫一产生便被对方用指腹轻柔擦去。 “你会像那时一样指责我的脆弱吗?”祂指的是二者上一次在山洞中的经历。 他的吻落在赛蒂启诺眼下,“那并不是指责,赛蒂启诺,我的确不希望你在旁者面前暴露出自己的脆弱。” 看着祂怔愣的神情,埃弗摩斯又补充道:“抱歉,看来是我让你产生了误解。” 赛蒂启诺缓慢摇头,用手覆上自己心口,“不知为何,现在的我觉得很安心。” 二者的心境都在方才的越界举动中发生了剧变,此时的相顾无言更像是一大前兆。 于是沉寂过后,祂主动将对方的发丝绕于指间,“据说,刚才的举动代表的只是‘开端’,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背对着火堆的赛蒂启诺开始解开对方为祂系上的布结,任由微光在那苍白的皮肤上镀染了一层蜜色,虽然这很快便被另一身影所遮挡。 ...... 神魂在互相交融,被压抑的情感不断暴涨,祂却更希望这是一场清醒的沉沦。 这里是祂的神魂空间,只要祂愿意,朝晖便永远不会再升起,可赛蒂启诺也无比明白贪欢的代价为何。 几缕晨光斜照在燃尽的火堆上,祂如有所感地睁开了双眼。破晓将至时二者尚在相拥,此时的祂也不觉疲累,通体都有种难以言喻的餍足感。 不待赛蒂启诺支起身体,祂只需略微抬眸,便能将那深邃的面容纳入眼中,可祂却默默移开视线,背身扯过衣衫,来覆盖那些痕迹。 纵然如此,祂仍无法忽视那来自背后的视线,但自己绝对不能再行放纵,沉溺其中。 赛蒂启诺咬紧下唇,“今日,你便离开此处吧。” 对方的反应是祂意料之中的冷静,“我不会独自离去。” “我......无法和你一起回归现世。” 祂的眼神分外哀凄,却又含有几分释然,“我的神魂会永囚于海底,这是为了‘我们’的赎罪。” “赛蒂启诺,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我都从不认为你身负罪孽。” 那双有力的臂膀从背后怀抱住祂的身体,就如同这话语一般笃定地选择了祂。 祂没有任何要挣脱的意图,只是平静陈述着事实,“困住我的三条锁链,分别代表着‘创造’、‘法则’、‘命运’,也是最初的三大神格。” “没有固定形体的造物者率先觉醒,创造了此后的世间万物,却因独掌权力的私欲将尚未觉醒的‘法则’与‘命运’放逐于外界。” 赛蒂启诺的语调像是在讲述一段与己无关的往事,但被镇压于海底的事实又间接表明了其渊源之深。 怀抱渐渐收紧,祂的语气依然平淡,“后来,作为‘法则’的我吞噬了‘命运’,将一部分力量分离出体,导致了二者反面洛比泽与卡克斯的诞生。而造物者也因毁灭之力泛滥,将我们召回此世。” 祂随后安抚性地拍了拍埃弗摩斯的臂弯,“我清楚自己的罪孽,事到如今更是无任何怨言。而你的到来也已化解了我的执念,所以,就让我们的遗憾终于今日吧。” 他们很快就结束了这个已形如桎梏的怀抱,埃弗摩斯沉声道:“但洛比泽和卡克斯,还尚在失落之地等待你的处置。” 第164章 了断 赛蒂启诺起身走出洞穴,抬手去感受那普照万物的耀眼日光,“我一直都能感知到祂们的状态,也清楚祂们不会有悔过之心——事到如今,这已毫无意义。” 第186章 “像我们这样的存在,终局也不过是将力量重新归于‘世界’本身,所以你大可放心,祂们会被我永囚于失落之地。” 祂泰然自若的模样深深刺痛了埃弗摩斯的双眼,让其只得徒然开口道:“......那么,我还能为你做些什么?” 赛蒂启诺闻言,视线中隐约透出几分柔和,但笑不语。 片刻后,化作本体大小的翼龙挥动六翼,乘风而起,让坐于其脊背的赛蒂启诺能够尽情俯瞰下空的光景。 这座岛屿的大小在赛蒂启诺的力量下不断扩张,地表的风貌也千变万化,几乎囊括了祂所行过之处。 祂的指尖轻轻抚过那些冰冷坚硬的鳞片,最后在其上留下了一连串的金色符文,它们是最元初的法则之力,可再保其无虞。 岛屿又变回了原本的模样与大小,翼龙开始紧贴海面低空滑翔,徐徐海风经过赛蒂启诺的面庞,就像是再次赠予了祂一个温柔的怀抱。 赛蒂启诺目带眷恋地凝望着翼龙庞大的身躯,而后渐渐阖眸,是时候了。 飞翔中的埃弗摩斯骤然感到一股剧烈的痛苦,那像是将自己的神魂硬生生地碎为齑粉,再分别投入无数相异的空间...... “埃弗摩斯大人!” 施展完力量的妘昭如释重负地看着埃弗摩斯逐渐恢复了意识,额间的羽形印记还在闪烁着苍青色的流光。 在她身侧,还站立着刚刚撤回七弦琴的珀尔菲。 再度回归现世的埃弗摩斯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腕间,一圈朴素的草环不知何时取代了原本的金色痕迹。 在他怔愣间隙,珀尔菲却突然开口,“风神,你见到了赛蒂启诺大人,对么?” 心知珀尔菲应当有所察觉,埃弗摩斯起身平视对方,“......祂就被神格封印在海底的最深处,凭你我的力量还不足以让祂离开。” 此言令对方瞳孔骤缩,忽而降临的希望使珀尔菲近乎失态地捂住了面颊,他没有再多次求证其所言的真实性,而是不住思考着破除封印的可能性。 “净化神,你同祂更为亲近,或许,祂有向你提及过自身的‘罪孽’。” 听其转述赛蒂启诺所言的珀尔菲陷入了沉思,几番思索后方才答道:“当初祂的陨落,并非是为了化解毁灭之力,而是为了和造物者之间做个了结。” 他话音刚落,远处岛屿上便爆发了一股直冲天际的黑色光束,因这突如其来的异常,珀尔菲眉间微蹙地同埃弗摩斯解释道:“在你归来之前,我曾托付布恩洛凡去严加监视失落之地的异动——刚才那便是属于他的力量。” 不久之前—— 束缚住洛比泽的光束陡然消失,让四肢剧痛、力量衰微的祂瞬间自崖壁之上坠落。与此同时,祂沉寂多时的神魂空间内闯入了大量带有金色光晕的锁链,裹缚住祂意识的力道似要将其拖入海底般窒息。 但洛比泽惊愕之余,却并无任何要反抗的意图,即使分隔再久,自己也不会错认这股力量究竟来自于何者。 赛蒂启诺,你果然没有消逝,也没有......将我遗忘。 彻骨的寒意和无边的黑暗笼罩着祂的周身,令祂无法看清赛蒂启诺的所在。而在这片陌生的空间内,除却窒息感外,时间流逝的速度也变得无法预计。 不知过了多久,洛比泽才被获准从那窒息感和寒意中解脱而出,就像是一个在海面上不住挣扎的求生者。 但祂的确身处瀚海——浮出海面后席卷而来的浪涛使祂猝不及防地被弄湿了全身,而不远处的沙滩上隐约坐着一个身影,正在看向这方。 神魂状态下的洛比泽暂时脱离了躯体上的痛苦,得以存有气力越过那些巨大的礁石,狼狈地向那个身影不断靠近,同时还在心中默念着对方的名讳。 至于那座看似充满生机的岛屿,在祂看来实则无比讽刺。 赛蒂启诺抱膝坐在湿沙和白沙的交接处,海风逐渐猛烈,祂却掀开了斗篷的兜帽,展露出自己最初的模样。 祂的视线其实没有特定的落处,只是出神地望着远方,直到那个不速之客闯入了自己的视野。 “赛蒂启诺!”洛比泽跌跌撞撞地踏上沙滩,这声呼唤夹杂了太多复杂的情绪,决不可单纯以怨恨定义。 “好久不见......洛比泽。” 赛蒂启诺甚至朝祂露出了一个微笑,但那不达眼底的笑意又让洛比泽不自觉地停下脚步,只能任由那海水反复淹没自己的脚踝。 “的确,我们好像从来不是那种能够平静谈话的关系。” 祂起身拍掉衣摆上沾染的沙砾,却是主动向其走去。 “今日不为其他,只为了结我们之间的恩怨与纠葛。” “......你还是喜欢天真地自说自话。” 洛比泽伫立在原地,望着眼前那同自己极为相似的面容,不由得对其冷言相向。 可赛蒂启诺看向祂的眼神中已经摈除了其他情绪,只剩下了平和与释然,“没关系,我本来就从不希冀你能有所反省。” 这番话彻底刺激了洛比泽的心魔,“那又有何用!毕竟就连我的诞生,都仿佛携带着无法宽恕的罪孽。”所以才会一开始就被你分离出体。 “不,洛比泽,迄今为止你曾有过很多次机会,但你从来都对此不屑一顾。哪怕你曾有过半分悔过之心,你我也不至于今日在此做些无谓的纠结。” 第187章 猩红色的眼眸里已漫上暴虐之色,“既然如此,当初的你就该将我一举消灭,现在又何必躲于此处,对我多费口舌?” “因为你我都有必须要偿还的罪孽。” 浓重的哀伤使碧泊荡起层层涟漪,也在瞬间动摇了洛比泽的内心。 似乎赛蒂启诺长久以来,都只会在自己面前流露出诸如此类的负面情感。 祂的失态神色转瞬即逝,很快便又恢复了最初的淡然,“还不明白吗?为了赎罪,我已经无法离开此处了,对外界的干预也越来越受限,最后——永陷孤独。” 或许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孤独依旧是赛蒂启诺最恐惧的存在,只是如今,祂的忍耐程度已经提升许多罢了。 第165章 最后的贪念 洛比泽一怔,旋即嘲讽道:“如果你能早早舍弃那些无用的情感,又何至于承受今日的痛苦,甚至甘愿接受这种终局。” 言语中虽携带讽意,祂的内心却依旧沉闷无比,洛比泽并未遗忘自己在误认为其彻底陨落时流下的泪水,祂无法否认对赛蒂启诺的在意,以及更深的欲望。 “因为它们都是我不断求索的答案,也是我最初的欲望。” 希冀自祂眼底升起,又因为缺乏支撑而徐徐坠落,使得这样的对话彻底中断。 “今日的你唯有两种选择,归于元初,或是被我永囚于失落之地。” 洛比泽低笑一声,“我此前还以为,你真的遗忘了我的存在。” 祂骤然逼近赛蒂启诺身侧,未待祂再冷言相对,便发现了其神魂上有过交融的痕迹。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你还容许他者进入了这片空间?” “我没有向你坦白的必要,洛比泽。” “究竟,是谁?” 祂咬牙切齿地继续追问道,长久的囚禁已经磨灭了洛比泽的耐性,体内的另一神魂又无时不刻不在使祂愈发癫狂。 赛蒂启诺目光冰冷地看着对方的眸色开始不断变换,最后归于一片漆墨,看来情绪波动会是二者主导权交替的契机。 “为何要逼祂至此,你我之前更是没什么好谈的。” “启,但我可是一直想同你好好叙旧呢。” 祂顶着那张属于洛比泽的面容,于暴虐间增添了几分阴邪,此刻正戏谑观察着赛蒂启诺的神情。 “别再那般称呼我,这会让我觉得自己的名讳受到了侮辱。” 赛蒂启诺冷冷瞪视对方,心知比起洛比泽,卡克斯对自己的憎恶更加纯粹。 祂所想要的,应当只是吞噬自己的力量罢了...... 无视对方的警告,卡克斯极为自然地抛出另一个话头,“身为祂内心恶念的投射,和洛比泽共存了这么久,我比你更加了解祂内心深处的欲望与恶念。” “可惜,我对此并不感兴趣,卡克斯。” “真是久违了,我还以为不会再从你口中听到这个名讳。” 赛蒂启诺第一次从对方面庞上看到名为怀念的情感,却也只耗费了祂刹那心神,正如祂所言,自己并不在意卡克斯的反应,充其量是为了与之做个了结。 “不必警惕,也不必惊讶,事到如今,我也不会像洛比泽一般纠结于种种琐事。” “那是因为......你一心只想将我吞噬罢了,说不定现在还依旧抱有这样的贪念。” 卡克斯能感受到赛蒂启诺对自己与洛比泽之间态度的不同,于是心生恶劣的祂即道:“但过去的我也曾短暂满足过你的贪念,不是么?” “那座岛屿,也与此处大为不同,看来你并不念旧。” 面对祂的步步挑衅,赛蒂启诺只是俶尔一笑,“你反复强调自己不同于洛比泽,现在却表现得很是在意那段时光。” “还是说,你希望这能在我漫长的岁月中留下稍许微末的痕迹?” 赛蒂启诺走向海畔,只留给对方一个单薄落寞的背影,“卡克斯,我的确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都心怀怨怼地执着于你,可那同如今的我已经再无任何干系。” “若你还记得那时我懵懂无知的模样,将其封存起来吧,因为从此以后你再也不会拥有这样的印象。” 祂回首望向对方,却发现站在那处的已经重新变回洛比泽。 赛蒂启诺的唇角勾起一抹嘲弄的弧度,事到如今,这又是在逃避着什么。 祂的耐性已在方才耗费殆尽,不等洛比泽再言兴师问罪之辞,二者眼前的景象就顷刻发生了剧变。 无论是这座岛屿,还是赛蒂启诺的身形,都在对方的注视下迅速消失,取而代之的则是深海之中的一块巨大坚冰。 真正的赛蒂启诺,就被封存其中。 洛比泽惊愕之余,不顾海水带来的窒息感,下意识地向其靠近,并试图拉扯那些绞缠其上的锁链。 此时一道渺远的话音传至祂耳畔,像是无可奈何的喟叹,“作出抉择吧,洛比泽,别再......囿于过往的成见。”也别再逃避自己应当担负的罪孽。 即使三道锁链穿体而过,青年的神情也依旧无比安详,似乎这并非赎罪之途,而是真正的安眠之所。 见证这一幕的洛比泽看出了囚禁赛蒂启诺的三者究竟为何,也因此瞬间抛却了先前的龃龉,心间升起难言道钝痛感,隔着冰面想要再次轻抚祂的面容。 “你分明怨恨着被迫承载一切的命运,却为此无数次地放弃自我——真是愚蠢,直到最后都在被职责所束缚。” 第188章 话音未落,祂的眼前便出现了赛蒂启诺的虚影,那双绿眸中也不乏悲悯色彩。 “当初造物者将你我召回此世,是因为恶念导致的衰亡使祂无力再反抗世界本身,故而就此沉眠于此地。” “我的‘第一次’陨落,并非仅是无力再承载毁灭之力,也是出于我来到此地,将造物者剩余力量吞噬的事实。” “......是因为想要反抗我么?” “不,”赛蒂启诺果断摇头,“我只是不忍这个世界由于某一些个体的贪念而分崩离析,我需要‘创造’的力量,来助我化解毁灭之力——即使这会令我仅有残魂留存于此世。” “洛比泽,你我都曾是这个世界存续的阻碍,正如我此前所言,现在的你只有两个选择。” 对方注视着祂的幻影,伸手欲触时却是穿体而过,洛比泽看向空无一物的手心,并未直接回答祂的问题,而是低声笃定道:“被你容许来到此处的,还有风神,你果然还是对他念念不忘。” 赛蒂启诺不置可否,淡然地凝望着祂突如其来的落寞。 “那只是......一场让我沉沦片刻的迷梦罢了。” “是么——分明你再次选择了妥协与压抑。” 这让赛蒂启诺深觉莫名,祂稍稍抬眸,“我竟不知,你何时学会了去理解我的心情。” 祂们俱从彼此眼中看出了模糊的身影,正如那错综复杂的纠葛。 第166章 替代 一声长叹后,洛比泽第一次如此平和地向他开口道:“你应当也知晓,其实,还有第三种选择。” “我,可以代替你承受这一切。” 此言在二者心底激起千层浪涛,赛蒂启诺却又恢复了漠然至极的姿态,“胡言乱语,先不论这是我的职责, 就连卡克斯的神魂你也迟迟镇压未果。” “但这是你内心的愿望,对么?” 洛比泽的确成功捕捉到了赛蒂启诺的一丝动摇,语气中却再无半分嘲讽。 “如果你一定要我作出选择,我宁愿还予你自由——我会携卡克斯的神魂一道代你受过。” 赛蒂启诺满眼猜忌地看着对方,完全不明白祂的意图,“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分明......从未反省过。 洛比泽露出了一个看上去分外残忍的笑容,“或许是,为了让你永远无法遗忘我的存在——顺带向你证明风神的无能。” 见其抿唇不语,神色凝重,洛比泽垂眸道:“在被囚于失落之地的那段时日里,我时常会回忆起过往的每一个细节,直到它们再度化作虚妄的泡沫。” “不管是由于生性贪婪,还是心怀恶念,因为我,我们总归走到了今日此种局面。与其再度两相伤害,不若......真正助你实现愿望。” 洛比泽直接无视了一旁的幻影,走近那块巨大的坚冰,缓缓将自己的神魂与其上的一众锁链相连。 “我根本就不需要你以这种方式来赎罪!” 赛蒂启诺的神魂顿时回归了坚冰内的躯体,试图用自己的力量来排斥洛比泽的神魂,但新的力量于封印而言更具吸引力,很快,排斥的势头便迅速减弱——而洛比泽的身形也渐渐融入冰体...... 待那黑暗力量散尽过后,众者亦登临失落之地,布恩洛凡收回力量,冷然望向已被毁去半数的山崖。 珀尔菲用视线确认过对方无碍后,复又正色道:“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脸上颇有不忿之色,“吾神,是我看管不力,让一股未知的力量带走了恶之法则。” 崖壁之上早已空无一物,其余三者不约而同地将视线投往瀚海深处。 身负通天之力的妘昭喃喃道:“我感受到了海面之下那神魂震荡的气息。” 忽而,握紧腕间草环的埃弗摩斯如是向珀尔菲请求道:“请助我,再次前往祂的身边。” “吾神!” 思及方才开启法阵所付出的巨大代价,布恩洛凡的这声呼喊也是为了提醒珀尔菲三思。 对方却只是平静地看向埃弗摩斯,最后劝诫道:“这次,你可能真的会面临神魂俱灭的结局,再无归来之日。况且,我们还尚未寻到解除封印的方法。” “净化神,法阵的形态正在褪去,这也许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他亦因此而迟迟不肯使神格回归体内。 如若他果真身陨,无主的神格便会自行将风暴之力还予世间。 纵然赛蒂启诺主动推开了他,他也要再度将其寻回。 因为迄今为止,他表现在外的漠然与逃避已经给予了对方太多的伤害。 片刻后,埃弗摩斯的身影消逝于祭台中心,与此同时,法阵的维系已将至极限,珀尔菲每时每刻都必须损耗大量神力去修补不断涌现的裂隙。 幸而有妘昭在旁助力,法阵才得以维持住大致形体,不至于瞬间分崩离析。 待法阵终于暂且平稳下来,珀尔菲瞬间脱力,身后的无数触肢便在其倒地前支撑住了他的身体,也顺带接住了自空中坠落的七弦琴。 妘昭见状仓皇上前,鹿角中央凝聚起绿色的光芒,将其注入珀尔菲的体内,使他的意识尚能保持清明。 珀尔菲双眼涣散地坐躺在一众触肢之上,多日来严重透支力量的副作用也在此时一齐涌现,致使其连挪动一根手指这样轻微的动作都无法做到。 第189章 “珀尔菲大人,您尽可安心休养,接下来请交由我来维系法阵。” 妘昭尽力对其加以治愈后,便在祭台前顶替了他的位置。 他只觉眼前模糊一片,耳畔妘昭的声音也仿佛是自极远之处传来,令他听不真切。 冰冷的触感忽然自颊侧传来,那是布恩洛凡在用指腹摩挲着他苍白的皮肤。 随后,珀尔菲听清了对方的低声絮语,“自从善之法则消逝后,你一直以祂的意志为己任,不断逞强。” “只怕到时我等来的并非您的答案,而是您倒下的躯体。” 感受到对方不安的他心头一颤,奋力想抬手去给予布恩洛凡慰藉。 但还未待珀尔菲成功挪动指尖,一个裹带多种情绪的吻便猝不及防地印上他的双唇,与此同时,无数触肢包裹成茧,完全遮盖了此间光景。 惊诧之下,他甚至找回了一点身体的控制权,却也至多只能顺势被动地环住对方的脖颈。 缀于发辫尾端的珠链在碰撞间发出杂音,而后被布恩洛凡轻轻扯下,任由那白色发丝四下散开。 珀尔菲顾忌着旁者,终于生出些许推搡气力,感受到他的抵触,对方很快便又放过了他,并将自己的胸膛作为其新的依靠。 他仰头微微喘息,阖眸颤声道:“......不要肆意妄为。” 布恩洛凡置若罔闻,只管变本加厉地俯首轻蹭着他的颈窝。 无法忽视的痛感传来,珀尔菲瞳孔骤缩,于刹那间抓住了布恩洛凡的双角,想以此逼迫对方停下。 几番推拒间,他的颈侧已被对方留下了数处红痕。 第167章 终厄 温热的吐息覆于其上,带来些许酥痒感,肤上被种下的黑色纹路此时又陡然开始发烫,对方正将那祛除过黑暗气息的力量渡入自己体内。 他们原本属性相斥,这些分外精纯的力量定然经过数次提炼。 抓握住其双角的手渐渐松开,珀尔菲不解地凝望着布恩洛凡的面庞,但现在的自己的确需要补充力量。 见他妥协,布恩洛凡也便不再“僭越”,在力量传输完毕后收回了所有的触肢,姿态也恢复了原本的恭敬。 “多谢。” 稍稍得以回复的珀尔菲束起长发,指尖轻扫过脖颈,神色复杂地抹去了那些痕迹,不再去探究对方的眼神,转而专注于祭台之上。 从先代眷属继承而来的金杖被置于阵中,苍青色的力量在妘昭的操纵下流转于其周测,能独自支撑如此庞大的法阵,身为新生个体,妘昭的力量足以使旁者刮目相看。 “珀尔菲大人,此处有我支撑便好。” 奋力维持的她勉强分出一丝心神,向其表达了自己的担忧。 而珀尔菲平静道:“我较你更为熟谙如何维系法阵平衡,况且这需要赛蒂启诺大人留在我体内的力量。” 但这本就是个强行复原开启的法阵,发挥过一次效力后便已作废,如今的他也只能复制出其的大致功能,仿照原先的模样加以描绘维系。 换言之,再次选择以这种方式前往的埃弗摩斯担负着较之前还要巨大的风险。 如果他未能成功到达封印之畔,恐怕就会迷失于种种虚幻的空间。 不过迄今为止的每一次抉择,都是一场豪赌,他也只能在尽力之余等候结果。 如其所料,藉由法阵力量以跨越异空间的埃弗摩斯并未顺利来到封印之所,而是遭到了一众流窜力量的围剿。 他的身体悬浮于这片陌生的异空间,所见之处不是黑暗便是灰翳,至于那些横冲直撞的力量流,则会在经过他旁侧时带来阵阵形同呜咽的风声。 深渊——对这个概念的认知突兀地在埃弗摩斯的脑海中闪现而过。 体内先前赛蒂启诺留下的法则之力也在此时躁动起来,最后筑起一道阻挡力流的球形屏障。 而借由这稍作喘息的时机,埃弗摩斯注意到这些看似无序流窜的力量,尽数都汇往了远方一个形如漩涡的缺口之中。 那看上去就是此间唯一的出口,在屏障的掩护下,他顺利混入了这支庞大的“队伍”,又在即将靠近之时被迫停下。 因为每一道妄图脱离这片空间的力量,在穿过缺口的那一瞬间便被直接湮灭。 纵使他身负跨越空间之力,也无法保证能在这种情形下全身而退。 但自己不能被困于此处,赛蒂启诺落寞的身影尚在眼前不断闪过,他现在所作的种种努力,皆是为了让其解脱。 短暂的蓄力后,风神作为六翼巨龙的原身毕现,而护佑他的屏障也顿时化作了片片鳞甲上的金色流光。 随着一声巨吼,所有流窜的力量都在强劲的风力下被迫改变了自身的轨迹,转向其身侧聚集。 翼龙琥珀色的竖瞳锁定了漩涡处的某一光点,心知这是自己唯一的机会。 海底深处因洛比泽对封印的撼动而爆发了阵阵冲击波,禁锢着冰体的锁链愈发收紧,终在那光滑的表面留下不平的划痕。 这也直接冲击了赛蒂启诺的神魂,封印反噬产生了久违的剧痛感,令祂意识暂失的同时也让在那座岛屿上所发生的一切更加恍若隔世。 封印吞噬一切的特性让对方成功入侵,洛比泽眸色暗沉地盯着穿透其胸口的三道锁链,面无表情地试图将封印的铭文转移至自己体内。 第190章 而此举亦令蛰伏于祂体内的卡克斯苏醒过来,再度在其脑海中与之对峙。 “我不相信,你会真心忏悔,甘愿赎罪。” 脑海中响起同从前一般令祂厌恶的声音,洛比泽在忍受痛苦之余扯动嘴角,“我的动机——你是永远也不会明白的。” 卡克斯似乎有一瞬间的默然不语,但祂很快便话锋一转,“现在的你,还认为我是你极端恶念下诞生的产物吗?” 此时此刻,象征着神格封印的三条锁链已经逐渐从赛蒂启诺体内抽离而出,像蔓草一般缚住了洛比泽的腰腹,但它们在放过赛蒂启诺的同时也将其力量彻底吸取殆尽。 洛比泽能感受到自己的躯体正变得越来越僵硬,而那些转移至自己身上的封印也让祂看到了关于元初的真相。 于是许久之后,洛比泽方才答道:“不,‘命运’的半身,被赛蒂启诺分离出体后,你就像一道诅咒寄附于我体内,等待觉醒的那一日,但厄运的诅咒最终却应验到了赛蒂启诺的身上。” 过去,被洛比泽视为可利用的“维序者”新神,实则是厄运的化身。 “看来,你是想将自己过去所犯下的罪孽都归咎于我对你的影响。可你别忘了,身为‘法则’反面的你,生来便带有恶念。” 卡克斯阴森一笑,即使自己此番已和洛比泽一道被封印完全束缚。 “你憎恨祂将你抛却,而我,则憎恨祂在深渊内为自保吞噬了‘命运’神格!”言至末尾,祂已带上了几分歇斯底里的语气。 洛比泽却笃定问道:“不要忘了在失落之地同赛蒂启诺的那些记忆——曾是祂‘唯一’的你难道就没有动摇过么?” 长期共存于一体的祂们,情感上分明就产生了双向的影响。 对话再次中断,封印的转移也到达了最后一步。 创造依循法则,法则受制创造,命运改写二者。 “造物者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却不甘将世界交由‘法则’与‘命运’维系,选择将其流放——一切皆由贪婪私念而起,也正如你我所负之罪。” “或许,赛蒂启诺的愿望并非永恒的安眠,而是让这些维系世界的元初之力不再由个体所背负。” 三道沉重的锁链贯穿的不止是祂的胸口,祂与卡克斯的神魂也因此而四散碎裂,最后汇入封印。 洛比泽的嘴角溢出黑紫色的血液,不断流逝的生机却也使祂褪去了以往的极端暴虐,言语间重归平和,“这样的厄运,就由我来终结......” 第168章 希风再临(完结) 封印在一片死寂的缄默中得以重塑,身处高崖之上的余者只能看见那在海面上迅速生成的黑色漩涡,这本是一副末日之态,但随着无数光束自漩涡中涌向天际,那亘古不变的光明再度泽披万物。 他们无法分辨这股力量的来源,却无一例外地都感受到了来自创世之初的共鸣。 而其较净化之力更为强盛精纯,化解残余毁灭气息的同时也在助力着新的生机。 珀尔菲目光沉重地凝视着仍在不断翻涌的瀚海,示意妘昭收回力量,事到如今,已经没有必要再去耗费力量维系那个效果未知的法阵。 因为不论是赛蒂启诺还是埃弗摩斯的气息,都已完全从此世消失,也包括,那两个一直被他们视作邪恶的存在。 “可是,埃弗摩斯大人的神格尚在,或许......” 见珀尔菲缓缓摇头,妘昭的话音也渐渐中断,她低垂着脑袋,释放出的引魂之力亦是徒劳。 “这样的终局——你可曾预见?” 他罕见地主动询问道,布恩洛凡听见其颤抖的声音中存有最后一丝希望,可自己终究只能如实回答:“吾神,我无法预见这一切。” 这并未使珀尔菲心底的光点彻底黯淡下去,他收回视线,阖眸露出一抹苦笑,“追随执念而去的个体,或许终有一日,能够得偿所愿。” 或许,他们都会于自己不可知之处迎来重逢的那一日...... “结果到最后,你还是未给予我自由。” 赛蒂启诺用手覆上那已然变为绯色的左眼,在最初的那片深渊中喃喃自语。 洛比泽代替祂终结了这场厄运,但也使得祂在脱离封印的那一刻丧失了所有的力量。 这于祂而言,又是一种解脱。 只不过当祂的神魂再次苏醒后,周身的光景便已从黑暗的海底变作了这片自己再熟悉不过的时空混淆之深渊。 这里依旧充盈着漫无边际的黑暗,连带那些流动的未知力量都染上了几分诡谲。 与此同时,赛蒂启诺也发觉了自己身体的变化,不止是那只异色的瞳仁,金色的法则铭文深深印刻入祂颈侧的皮肤,使祂拥有了一具自愈能力极强的躯体。 如果不是这种能力,祂早已于力量流一次次的流窜冲击中湮灭,但身体对痛觉的保留,又让祂时刻遍尝苦楚。 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原点,只是这一次,赛蒂启诺不再致力于去吞噬其他力量个体,而是平静地忍受着孤寂与痛苦。 恍惚间,赛蒂启诺也会在脑海中捡拾起那些渐渐远去的过往,心知或许直到此世终结,自己的这具身体才会随之毁灭。 那一日定然十分遥远,祂亦无半分躁动之心,用指尖轻触颈侧铭文,被自己吞噬后始终不曾现身的“命运”,也许其正授意着这一切的发展。 第191章 思及此,飘浮于空的赛蒂启诺再度阖上双眸——祂本是无眠的存在,近来却无数次地迫使自己陷入沉眠。 因为时间的流逝,于祂而言已经毫无意义。 祂在自己的梦境中勾勒出了富有勃勃生机的万物,甚至揣摩起了造物者创造它们时的意图,祂复又在梦里行过了每一寸曾到达过的土地,不知为何所见的却都是相似的光景。 于是,厌倦重复景色的赛蒂启诺最后来到了玛萨——那是祂第一次离开失落之地时所登上的土地。 真安静啊,连一丝风都不曾经过,天地间再次只剩下了自己,即使眼前是片片绿意之森,也无法掩盖现实中的黑暗与虚无。 空荡的天空所撒下的日光不会带给祂温暖,正如祂那无法被填补的空虚内心。 看来就算在梦境中,一切也不能尽如意。 意识到此点的赛蒂启诺缓缓睁开了双眼,重新去接纳深渊里的无限绝望。 但除了习以为常的黑暗外,力量流的轨迹似乎发生了异变,它们不再是零散地四处流窜,而是仿佛团结一致地向自己所在之处逃亡,带来巨大的冲击波。 失去力量的赛蒂启诺只能赤手阻挡这一威势,未曾意料到它们并非冲击波的制造者。 风暴紧随其后席卷而来,伴随着阵阵低吟,赛蒂启诺错愕抬头,在风中勉力睁眼望向彼方——翼龙庞大的身躯顿时映入眼帘,浅淡的金光包裹着对方的鳞甲,使之成为了深渊中的唯一光点。 对方的到来令深渊出现了一道裂隙,那毫无疑问通往外界。 “......埃弗摩斯?” 祂不可置信地低声发问,疑心是因为长久的孤独让自己再次产生了错觉。 埃弗摩斯依旧维持着本体形态,但在金光辉映下,他的躯体之上也难掩斑驳的伤痕,显然,他在来到此处之前经历了难以想象的磨难。 翼龙用琥珀色的竖瞳凝望着祂,一道传音便在此刻于赛蒂启诺的脑海中响起:“我一直,都在追寻着你的气息。” “元初之风,能够跨越任何空间。” 赛蒂启诺摇头,在徐徐和风中粲然一笑,“你跨越的不止是空间。” 还有那些令我绝望的时光。 “这就是故事的结尾。” 血红的残阳斜斜照在阶下,一个身披斗篷的年轻行者刚刚结束了对自己行记的讲述,此刻正起身拍去斗篷沾染上的一层薄灰。 祂用词晦涩,仿佛是某种极其古老的语言,但仍令在祂身前倾听的一众孩童意犹未尽。 直到一个稍长的男孩指了指天色,他们方才一哄而散。 见他们离开,行者掀起斗篷,露出覆于左眼的一只黑色眼罩,然后拿起腰带上所挂的水袋畅饮。 祂不久前在狄斯塔尔救了一队被沙尘所困的商旅,这袋“佳酿”就是人们硬塞给祂的赠礼。 眯起绿眸仰视天空的祂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但很快一道稚气的声音又唤回了祂的意识。 “请问......您刚才所说的都是真的吗?真的有名叫狄斯塔尔的沙洲地带,还有生命之树所在的云境?” 行者愕然循声望去,眼前是一个去而复返的男孩,他个子不高,长着一头卷曲的短棕发,褐色的眼睛里满是对祂的好奇。 这好奇中恐怕还有很大一部分,来自于祂的黑色眼罩。 “当然,只不过现在人们可能不再用这些名字来称呼它们。” “太好了!等我长大后我也要像您一样四处旅行。” 男孩对祂的话没有一丝怀疑,得到肯定答复后担忧地瞅了一眼天色,便要再度离开。 “等等,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行者终于发觉自己对他的面容产生了几分熟悉的感觉。 对方不假思索地答道:“我叫亚尔纳,是城里医师的儿子。” “啪嗒”,行者手中的酒袋突然掉落,引得亚尔纳不解回头,“您怎么了?” “没什么。”祂望着远处天空中渐近的巨大黑影,由衷称赞道:“真是个好名字,愿你能得偿所愿。” 【正文完结】 【作者有话说】 完结撒花qwq接下来还会有几个关于诸神过往和后日谈的番外。 说实话,我写这本没有一天不卡文,再加上大纲偏移、大学压力、双坑同填等各种现实因素,我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都没有走榜更新,经常还会有随缘摆烂的心态。这本的灵感来自于我那未完全治愈的中二病,最初在脑内构想时非常通畅,结果实际写作…… 不过在反思各种不足之前,我觉得能写完这本长篇已经是我写作上的一大进步。之后我会先把隔壁的校园文写完,下本应该是百合,未来也会写一本西幻……总之,我会继续加油,为爱发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