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使命,叫扶贫》 第一章 战前动员 3月的嫩江,春风里还带有几分俏皮的寒意,冷飕飕谈不上凉爽。 2019年3月10日14时整,嫩江县干部职工近万人集聚一中足球场,整齐划一站成21个方阵,分别代表着嫩江县21个乡镇和社区,每个方阵前都有一面印有“脱贫攻坚”字样的红色队旗,迎风招展,操场两旁战鼓轰鸣,气势磅礴。 “立正——” 主席台上传来的声音,响彻云霄,一种严肃与威严,让人肃然起敬。 此时,足球场上静得出奇,就连手机振动所发出的声音都听不见,不用怀疑,所有的人都自觉将手机调整到了静音状态。 和平时期,这种高度自觉,王宸一工作了二十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坚定的眼神目视着主席台,松散的手指不自觉的握在了一起,渐渐的双手捏成了铁拳。 “……对党忠诚,积极工作,为共产主义奋斗终身……”,随着会议议程的有序推进,王宸一脑海里不断翻滚着十年前入党宣誓的情景。他开始参加工作就在医院,从未在基层工作,没有与老百姓打过交道,至于扶贫工作,脑子更是一片空白,他有些茫然,不知所措,却又信心满满。 显然,为奔赴扶贫一线,献身扶贫事业,王宸一在不断的进行心理准备和调试。 “2020年如期高质量打赢脱贫攻坚战,这在中华民族几千年历史发展上将是首次整体消除绝对贫困现象,让我们一起来完成这项对中华民族、对整个人类都具有重大意义的伟业。” “在扶贫路上,不能落下一个贫困家庭,丢下一个贫困群众。” “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主题,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新长征路上,每一个中国人都是主角、都有一份责任。” …… “脱贫攻坚,三大战役之一。希望我们高度自觉,坚决扛起新时代赋予我们的社会责任!”主席台殷切嘱托。“撕掉黔州、撕掉嫩江的贫困标签,就靠大家,我们一定要在贫困主战场大显身手,下一翻‘绣花'功夫!” 王宸一与其他人一样,腰板挺直,纹丝不动的站在人群中,目光炯炯有神注视着主席台,浑身上下充满着扶贫劲。心想,要努力走好他们这一代人的长征路,实现“两个一百年”奋斗目标,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即将用满腔的豪情与壮志,抒写自己的未来,将血与泪洒向扶贫主战场,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刹那间,王宸一仿佛脱胎换骨,暗下决心,彻底改掉在单位长期养成的养尊处优、懒惰与麻木的不良习惯,全身灌满了从未有的正能量,脑海里浮现出现身脱贫攻坚的壮丽情景。 “我们是扶贫战士,服从命令是天职!” “出发!!” 军令如山,闻令而动! 近万名扶贫战士如排山倒海,浩浩荡荡离开了县城,奔赴扶贫一线。 第二章 青谷溪 嫩江县脱贫攻坚全体指战员,所有战士,按时报到,及时服役。 王宸一所分配的“连队”,在和平镇龙江村,由6名战士组成龙江村脱贫攻坚队,战友分别来自县交通局、县妇幼保健院、和平镇人民政府,攻坚队设在龙江村委会,攻坚队长由和平镇人民政府镇长担任,和平镇计生协专职副会长负责处理攻坚队日常工作。 龙江村在磨丫与朱场村之间,离嫩江县城8公里,距镇政府所在地10公里,国土面积4.1平方公里,耕地面积2141亩,海拔850米,森林覆盖率65%。 属一类贫困村,拟2019年出列。 辖6个村民组,户籍人口214户758人。 全村有党员23名,低保户21户52人,五保户1户1人,重病户4户4人,残疾人10户10人。 建档立卡贫困户68户301人,已脱贫54户285人,未脱贫13户35人,贫困发生率11.62%。 安顿就绪,分配任务时得知,王宸一负责新房子组的全面工作,安黔汉负责老房子组全面工作,王宸一与安黔汉是来自同一单位,同事。恰好新、老房子组是插花地,天然融合,地理上没有严格的四至界限。 新、老房子组,人们统一称为青谷溪,一个多么美妙而神奇的名字。 羊子岭是龙江村最高的山峰,海拔1800米,站在羊子岭鸟瞰龙江村,龙江村尽收眼底,这一带视野开阔,重峦叠嶂,松林茂密,松涛阵阵,植被良好,脚下是连绵起伏的巍巍群山和隐藏其间的大小峡谷。 惟青谷溪,犹如一条青龙蜿蜒匍匐而下,形象生动的穿梭在峡谷间,羊子岭俨然似龙尾,而青谷溪是龙头。 青谷溪有何、王二姓人家居住,何、王二姓因联姻和特殊的地理位置,素来亲如一家,团结似一人。 据讲,青谷溪占尽风***位很多,如“玉盘托珠”、“金丝吊葫芦”、“天鹅抱蛋”等,实属风水宝地,何、王二姓正好坐于龙的左右眼睛这个穴位上,有“画龙点睛”之说。因此,这里人才辈出,古有王开?,清乾隆时期状元,浙江任职,位居高位;国民党时期,何继尧,黄浦军校毕业,后随蒋介石迁往台湾;如今各行各业皆有贤能,誉满天下。 不过,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异常艰苦,出入不便,仅有一条耗时六年由群众自发修建的毛马路与外界相连,尚未通车,与其他村组相比较,青谷溪绝对算得上是“贫中之贫,困中之困”。 第三章 夺命红斑蛛 “今天由我带你们去青谷溪走一走。”赵支书左手拿着一根很短且磨得锃亮的铜烟杆,歪着油黑的脸,慢条斯理用打火机点燃裹在烟斗里面的紫黑色土烟,嘴里吐出的烟雾在空气中弥漫成烟圈充满了整个办公室,味道带香但有些刺眼,面带一种让人无法琢磨的笑容,正在给负责新、老房子组的两位同志说:“要注意哦!青谷溪自古以来称为‘小台湾',工作不好做。” “是吗?”王宸一斜视了一眼赵支书,心里想着战役未开,就有动摇军心之嫌。 于是,王宸一、安黔汉在赵支书的带领下,按计划行事,熟悉地理环境,了解风土人情,入户核实每家具体情况。包括人口组成,收支状况,交通条件,教育、医疗、住房保障,吃穿住行以及油盐酱醋等等。彻底搞清楚每家每户的真实情况,啃下组织交待的“户户清”这块硬骨头。 天气有些意外,出乎往日的晴朗,雪白的云像群山一样随风漂浮在湛蓝的天空,湿润的空气中带着万物复苏的清香,王宸一、安黔汉在城市呆久了,不自觉深深的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灌满了全部肺泡,精神抖擞了许多。俩人各自背着一个“为人民服务”的凡布书包,里面装有纸笔和其它必需品,信心满满向着尚不通公路的青谷溪走去了。 青谷溪东面山脚下,一条没有水的河流在杂树野花的掩藏下害羞的延伸至乌江。两面高山悬崖,只有天下暴雨,山洪暴发才赋予这条河本身的意义。离河近公里路程,一上一下有两栋破旧木屋,房檐下到处都是蜘蛛网,瓦片凌乱许久没有翻修,残垣断壁,房屋四周随处可见牛羊踩过的脚印和留下的粪便,看得出很久没有人生活居住了。 “这家人属于新房子组,全部迁居县城,户口簿上只有一个姓文的近80岁的老人。”赵支书底数很清,喘着粗气对着王宸一说。 “哦。” “到时候,去城里再核实一下。”赵支书补充了一句。 “行,只是不知道属于那个社区,坐于那条街?”王宸一吃力的看着赵支书,“你有他们的电话号码吗?” “应该有。”赵支书打开了手机,搜索着主人的电话号码。 随后,王宸一认真的记了下来。 “哇”安黔汉发出几乎是救命的声音,在深山峡谷间回荡。 原来,赵支书正在叫王宸一记电话号码时,安黔汉走在最前面,不小心满脸被全身长满毛的致命红斑蛛逮个正着,蜘蛛网将头部裹得很严,大概七八支红黄黑三色相间的蜘蛛臂正张牙舞爪,同时发出一种可怕的声音很烦躁,屁股如豆般大小鼓得很圆呈褐绿色,正在向安黔汉脸部来回发射着毒液。 “不好了。”赵支书意识到问题的严重,一脸铁青。随手从地上捡起一根木棍迅速的将红斑蛛从安黔汉的脸上打落下来,踩在脚下,并连拉带扯的将安黔汉拖至就近一丢弃的水井边,用山泉水不断的揉搓安黔汉的脸部。“走,回攻坚队!” 路上,安黔汉的脸开始红肿,头部奇痒难受,呼吸急促,脸色苍白。 “快,打120!”赵支书看情况不对。 “不用,”王宸一对着赵支书说:“我用车送他去医院。” “这种属于中毒,蜘蛛分泌的毒液含有神经毒素和组织溶解毒素,毒性很强,可引起血管炎和组织坏死等。”医生如此解释。 “有危险吗?”王宸一探问了一下医生。 “没有,幸亏你们处理及时,否则,就比较麻烦了。”医生一边消毒一边回答。 “哦,谢谢!”赵支书和王宸一才松了口气。 离开医院时,医生开了一些如虎纹镇痛肽之类的新药,叮嘱道:“按时服药便是。” 还好,有惊无险,平安无事。 第四章 初识贤达 第二天,赵支书因村里有事,没有继续带路,安黔汉和王宸一从村委会沿老路继续向青谷溪走去。 “老乡--” 两只黄狗,很瘦,不知从什么地方疯狂的扑了出来,眼里布满了血丝,张着血盆大口,露着几颗白生生的獠牙,不时向地上乱石撕咬,火星四溅,狂暴的叫声响彻山谷,撕破了这里原有的乡村应有的宁静,让人心惊胆寒。 老屋里一家老小正围在桌边吃饭,似乎没有察觉外面所发生的一切,王宸一有些诧异,提高嗓音喊了一句:“你们在吃饭呀?我们是刚分来的驻村干部,负责咱们青谷溪扶贫工作的。” “里边坐。”迎面而来的是六十岁左右的男人、光头,浓密的胡子将嘴巴遮得很严,只有张嘴时才看见两排长得很齐的黄牙,身材魁梧,个子高大,半天抬起头看了一眼王宸一和安黔汉,怯生生的说了一句,便埋头喝了口酒,又开始往嘴里塞饭了,胡子上的饭粒很显眼,不断触犯着王宸一胃觉和视觉所能承受的底线。 其他人也一样,没有更多理睬,只顾吃饭。 饭桌上,一钵野菜,一碗辣椒,半杯残酒。 汤钵里冒着白气,漂浮着零星几滴油珠,辣椒是用水和盐做调料搅拌而成的。 饭桌四周围坐了五六个人,吃起来很香,很守规矩的样子。 其中有一个小男孩,头比身子还大,眼睛鼓得很圆,头发稀疏有些焦黄,不爱说话,显然,食物的营养没有跟上身体成长的速度。 房子很破,瓦片稀疏,屋顶能看见蔚蓝的天空。 堂屋中央简单摆放了一个供奉祖宗的香火牌位,牌位中间,红底黑字“伟大的祖宗”,字迹粗糙,上面布满灰尘,未按当地风俗写“天地国亲师位”等诸神牌位。堂屋隔壁,室内一角摆满了书籍,有《资本论》、《水浒传》、《伤寒杂辩论》、《养殖技术》、《民间文学》、《马克思主义经济学》、《四书五经》等等。板壁上,全部是用火烧过的木柴头或者粉笔歪歪斜斜写了些看不懂的古语或与时代不相称的不雅言语,密密麻麻,四处涂鸦,如: “当官不为民作主/猪狗不如/欺上瞒下/不得好死/叫我搬迁/天诛地灭/老百姓血汗钱,官者榨取,因此我穷。/啊!/苍天睁眼” …… 在房子左下侧,树林里,用木棒搭建了两个简易棚,里面装满了牛和羊,房前屋后,四处是牲畜放养的粪便,一股股刺鼻的粪臭味在空气中弥漫。实际上,这里风景优美,山清水秀,一家人住在这深山老林,冬暖夏凉,与世隔绝,完全是一个从现代走向远古的最好打卡景点,宛如仙境。如果不是新房子组其他人介绍,还真难发现这里有人家住。 “老人家,我们是一家人,你什么辈份呀?”王宸一无心欣赏周围的风景,并与主人拉起了家常。“我也姓王。” “你姓王和我有什么关系哇。” “你这样说就不对了呀?我们姓王的,在任何地方都是有老有少的,”王宸一灰头土脸,“要不,就按年龄,您是长辈?叫叔。” “我才不听你哪些呦。” “你凯老亲爷(嫩江农村骂男人的一种口语),人家把你脸看大呢。”一妇女从屋内跳了出来骂了几句,显然是他的妻子:“同志,你们不要计较哈。” “没有,没有,”王宸一连忙招手。 “我知道,他们又是来叫我们搬迁的,是上面派来的狗腿子。”说着说着就挎了一根烂塑料袋,里面装满了书,往树林中的简易棚走去,打开了牛圈门,“如果,你们是叫我们搬迁的,你们就回去吧!不是叫我们搬迁的,还可以跟你们谈哈。” “什么搬迁呀?”王宸一故着不知,“我们是才派来驻村的,我叫王宸一。” “我叫安黔汉”,安黔汉在一边急忙补了一句:“我们俩是同事,来自县妇幼保健院,我们不谈搬迁。” “不谈搬迁,鬼才相信?” “真不谈搬迁。” 男主人把牛和羊赶出了圈门,几声吆喝,几十头牛和羊很听话,活蹦乱跳瞬间淹没在山林深处,我们尾随而至,跟在男主人的后面,主动搭讪。 “不要耽误我时间,我要开始看书了。”男主人从塑料袋里面取出了书,坐在河边被水冲刷得非常干净的一张大石板上,瞟了一眼站在一旁的王宸一和安黔汉,很不情愿的说了一句。 “叔,我和安黔汉一开始工作就在医院,今年是组织要求我们来驻村的,与大家一道脱贫致富的,”王宸一强压怒火,俯下身子与男主人坐得很近,讨教似的:“我们没有接触过基层工作,经验不足,还望您老人家指教。” “指教?不敢!”男主人态度有些改变,但脸上露出的笑容很快又收了回去,“你们这些干部我见多了,在我面前少来这一套。” 大石板上围坐了三个大男人,一时无语。 王宸一也顺便从塑料袋里取出了一本书——《屈原》,只见书扉页上到处都是男主人认真书写的评语,评语后面都有主人留下的真名,叫王贤达。王宸一心中无比纠结,考量着现实社会,又看看眼前专注看书的这个人,脑海里仿佛在思考着什么。 “叔,看得出,你生活中最重要的东西,就是牛和书哈。”王宸一不忍心打挠。 “嗯,是的!”王贤达眼睛睁得很圆,“我的生活离不开书,什么样的书我都看。” “哦。” “那你的书通常是谁给您买呀?” “我的儿子买得多一些,”王贤达一提到书浑身来劲,“以前我经常喝酒,自从爱好看书后就不喝酒了,儿子把寄给我喝酒的钱,全部都用来买书了。” “这个习惯好呀!” “家里以前没有通电,我借助电筒或者柴火的光线,都要看到深夜。” “要注意身体哦。” “您经常看书,知道脱贫攻坚政策吗?2020年我们国家就要在现行标准上全面脱贫奔小康,届时,我们要向全世界宣告的,”王宸一借势直奔主题,“我同安黔汉就是来驻村搞扶贫工作的。” “脱贫攻坚不是要因户施策、因地制宜吗?”王贤达打开了话匣子,对近年来的扶贫工作不满,“之前,上面派来的帮扶干部天天要我搬迁,仿佛要把我赶出龙江村一样,我很不理解!” “他们没有跟你讲清楚搬迁政策吗?” “讲了,但要因地制宜嘛。”王贤达用手指了指眼前这一大片山林,说到,“我现在养了四十几头牛和七十多只羊子,如果搬迁了,就如同断了我的生路。” “那也是哈,”安黔汉顺着王贤达的思路,“这里养殖条件比较好!” “当然啰。”王贤达的眼睛一亮一亮的。 你一言,我一句,王贤达干脆放下书本,开始与王宸一和安黔汉胡扯起来,王贤达自称是天上星宿,他一生充当打手,制造假药,坑蒙拐骗,无恶不作,被毒蛇猛兽咬过,被车撞过,从高处摔倒……历经七十二难,却毫发无损,大难不死,特别是2017年政府严格按程序取消他的最低生活保障政策时,他说老天都不允许,结果下了足足一个多月的雨,来报复政府人员。于是,他彻底相信,自己是天上星宿,弃恶从善,请风水先生选址,建造庙宇,供奉菩萨。 然而,他自己所居住的房子破漏不堪。2013年,享受了危房改造政策,获得18000元的补助款,用于维修加固。结果,王贤达对于实施危房改造却不闻不问,村支两委因限期改造被逼无奈,承包给当地木工,就近取材,而王贤达茶饭不供,寒了村支两委的心。 王贤达,系新房子组人。2014年因自身发展动力不足进入贫困系统,属建档立卡贫困户,未脱贫。田土山林共8亩,其中田土4亩。住房木屋结构,50年代初修建,跑风漏雨,危房;饮山泉水,肩挑;不通公路,出入不便;有一个学龄儿童,就读于二十里开外的龙江完小,住宿。 王贤达没有更多透露他的家庭经济收入,至于户户清的信息主要来源于王宸一的观察和判断。 “他妈的,这里的人为什么会是这样呢?都什么时代了?”安黔汉很生气,一种无形的压力和打击向他扑面而来,“最起码的尊重都没有,何谈教育下一代。” 天黑了,王宸一和安黔汉借助手机电筒光线,返回了攻坚队,一路无语。 回到攻坚队,已是晚上十点过了,其他战友都准备熄灯睡觉。王宸一和安黔汉还没有吃饭,到厨房草草的弄了点饭下肚,回到寝室,开始工作小结,规划和编制工作方案,绘制其负责辖区地图,标注每家每户坐标,整理白天收集的信息。 第五章 战略转移 按时完成上级交给的“户户清”任务,必须要有时间表、路线图,否则很难完成。 青谷溪由于交通闭塞,条件恶劣,人们纷纷通过各种渠道,不同程度都在县城违建了房屋,后来嫩江县城区域规划发展,通过拆迁安置后人们才得以安居乐业,真正在老家居住的不足十户,而且大多都是年纪大的不愿进城的留守老人。新、老房子组在家的就只有10户27人,其余全部都在县城安了家。 “喂,你是青谷溪何爼吗?我是驻龙江村的干部,今天晚上十二点钟来你家,了解一下家庭情况,麻烦你稍等一下哈?”要盘清家底,工作重心还得转移至县城,采取“农村包围城市”的策略。于是,王宸一与安黔汉星夜兼程返回县城开始逐家排查,顺藤摸瓜,查了东家查西家,就这样不断的打电话,不断的与主人约好。 此时,城市已退去白天的繁华。街上,偶尔可见美男少女相互缠绵的影子,出租车拖着低呜的喇叭声来回穿梭于大街小巷。 “师傅。”王宸一刚从城北一农户家中出来,巧好碰见出租车路过,便急忙招手停下,“城南风背上,去吗?” “去,50块。”师傅有些疲倦,边打哈欠边回答。 “要那么多钱?”王宸一迟疑了一下。 “白天都是25块,还没有人去,”师傅换了一下档,踩下油门,准备要走,“过了晚上十二点,收费要加倍的。” “哦,好!”王宸一用手示意了一下,上了车。 “兄弟,我在车上,马上过来。”车上,王宸一再次拔通了何爼的电话。电话中,何爼很不情愿,说话有些吞吞吐吐。 “你是扶贫干部?”出租车师傅看到王宸一背着印有“为人民服务”字样的书包和手里拿着的资料,主动问了一句。“明天去不行吗?” “不行,”王宸一说:“一是时间紧,任务重,离交卷的时间只有两天了;二是与农户已经约好的。” “哦,你们今年已太辛苦了。”师傅知道今年脱贫攻坚的力度。 车上,有轻音乐。 夜色下的县城,对于王宸一来说,熟悉又陌生。 “喂,该下车了。”师傅推了一下沉睡的王宸一,“风背上,到了。” 原来王宸一与出租车师傅简单交流了几句,歪着身子就睡着了,可能是太疲倦了吧!的确,王宸一与安黔汉清晨六点起床,兵分两路,不漏一家,不漏一人,逐户排查。饿了,在街边简单的买点面包充饥,时而在城南,时而在城北,时而在城东,时而在城西,时而在城中,时而往楼上跑,时而又在路边,风一样的身影随着农户居住地不规律分布而四处乱窜。 “到了?”王宸一揉了揉眼睛,半信半疑,向四周望了一下,付钱下了车。 “喂,何爼吗?我已经到风背上了,你住哪儿呀?”王宸一再次拔通了农户的电话。 “我在风背上小窝坨这个地方,你从风背上的入口处向前走七百米左右,再往左拐向前走有一口幸福井,往幸福井的右边沿一条土路一直向前,绕过一棵香樟树再沿石阶向下。”电话那边像教科书一样,似乎说得非常清楚,王宸一却听得云里雾里,又不好意思说出来接一下他,压住内心莫名烦燥的火力,只好“哦哦哦”答应不停。 王宸一根据何爼的提示,记住了几个关键词,什么“向前”、“左拐”、“幸福井”以及“香樟树”,理论上,到达目的地应该没有问题。 没有路灯,王宸一打开了手机电筒,借助微弱的光线朝着已经设计好的“路线图”行进。实际上,风背上是一个笼统的地方,涉及的范围比较大。王宸一在县城工作生活了二十多年,第一次听说有“风背上”这个地名,同样,也是第一次来这个地方,至于什么路口,他根本就不知道。如果第一个“路口”走错,结果只有一个,将会一错再错,他试图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 “何爼,麻烦你出来接我一下,好吗?”王宸一很真诚,试探性的问了一下何爼。“这里路口太多了,我不知道从哪一个路口进来。” “好嘛……这都找不到……真是的……”何爼很不情愿,嘟嚷了几句就挂了电话。 半小时后,有一束灯光若隐若现从巷子的深处摇摇晃晃射了出来,王宸一朝着灯光走去。 “你是何爼吗?”王宸一离光线还有二十米左右就喊了一句。 “是的。”何爼很干脆。 “不好意思,打扰了,”两个人见了面,礼节性的握了一下手,王宸一很感激,“幸亏你来了,要是从刚才那路口进去,就糟了。” 巷子很深,左穿右拐,好不容易来到了何爼家里。 一进家门,一股汗臭带酸的味道扑鼻而来,光线暗弱,满屋狼藉,家徒四壁,脏乱差齐全,墙上挂着一台别人送的旧电视,一台电炉子在客厅中央,上面乱七八糟摆满了东西,墙角堆放着白天拾荒来的如塑料瓶之类的废品,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流着口水半跪在地上呆呆的看着王宸一笑,踩在二楼地板上,摇摇欲坠,仿佛大厦将倾,一种莫名的担心向他袭来,压迫着王宸一。 “既然是扶贫干部来帮扶我们,你空手就来了。”何爼瞟了一眼王宸一,很直白没有掩饰,“用什么来帮扶?” 王宸一很尴尬,迟迟无语,感觉空气更臭。 经了解,何爼,非贫困户,系新房子组人,2010年进城。户籍未迁,共6人。4个子女,其中3个儿子1个女儿,长子长期外出杳无音信,次子修车厂学徒,三女儿读八年级,四子智力一级残疾,家属在家看护四子,何爼本人在县城打零工。收入基本达标,人均年收入4000元左右,吃穿不愁;因违规占地修建,多次被社区强拆和劝拆,危房;未缴城乡居民医疗保险;未安装水电,邻居借用。 离开何爼家,已经是凌晨1点50分了。 路上,空无一人,没有出租车,王宸一走在大街上,心里凉凉的不是滋味,想起了战友安黔汉并微信视频,安黔汉还在城北一农户家中座谈。 “你们都还没有休息呀?”回家途中,王宸一见几位同样背有“为人民服务”书包的战友,并打着招呼,“你们是哪个攻坚队的啊?” 一位年轻人回应得很响亮,“大柿子的。” “水井湾的,”人群中有个人声音很大。 “你是哪个攻坚队的啊?兄弟。”一位中年男子很热情,向着王宸一打着招呼。 “和平的,驻龙江。”王宸一疲倦而自豪。 此时,田秋广场上,不约而同,三三两两集聚了七八个人,都是入户核实收队回家的驻村干部。有的扭着腰,有的拍打着大腿,有的坐在地上不停的用嘴吹着起了血泡的脚板。 “战争,就是要有牺牲的嘛!”60岁左右的妇女,很坚强,诙谐幽默,“哪点痛算什么?走,归队,明天继续战斗。”她的一句话,点燃了所有在场人即将熄灭的战斗激情,提振了继续战斗的信心和决心。通过交流,得知这位老大姐是县农业局派驻水井湾乡的驻村干部,她还有一年就要退休了,局里面实在派不出人,局领导叫她支持一下扶贫工作,她欣然接受并承诺将竭力发挥余热。 星星,调皮的在天际眨着眼睛,轻风,在耳旁萦绕。 此时,王宸一的心情仿佛经过战争洗礼过一样,干净而执着。但回想起在农户家中的一情一景,深感决战脱贫攻坚,决胜全面小康,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肩上的任务很重。 第六章 灾后重建 第二天清晨,天还没有亮,安黔汉叫醒了还在熟睡的王宸一。 王宸一从睡梦中醒来,打开窗子,一股寒冷的强烈的风从窗外灌了进来,王宸一蜷缩着身子向后退了几步,稀稀疏疏的雨点拍打着窗玻璃,节奏越来越快,玻璃拼命呼嚎,仿佛要被击碎。 放眼望去,还很模糊的天色带着黑色的云向村攻坚队屋顶压来。 近处的松树,在狂风的蹂躏下,身子柔软,低头弯腰,失去了原来的刚性。 “昨天晚上,不都有星星和月亮吗?”王宸一有点怀疑,再次打开了窗子探了个究竟。“天气预报也没有说今天有雨呀。” “这样的天气我还是第一次见。”安黔汉有些犹豫,“今天,还要按计划进行吗?” “哎,躺一会再说吧!”王宸一被这突如其来的天气惊呆了,看着窗外,声音有点发抖。 窗外的风声,雨声,声声刺耳,随之而来的是雷电交加,****。 原本不属于这个季节的天气,不知是那根神经搭错了桥,变得如此狂暴,发疯似的撕裂着大地,山摇地动,天昏地暗。 风雨里裹胁着树枝,铺天盖地,所到之处,一片狼藉。 “抢险救灾……”龙江村攻坚队微信工作群里发出了急促的响声。 “快,起床!”随后,副队长曹放着急的声音在风雨声中显得格外有力。 很快,攻坚队全体成员聚在了一楼,待命行动。 “组织群众,抢险救灾,”曹放部署工作,“灾情统计上报,分组行动。” 风雨持续了一个多小时,攻坚队全体成员,冒雨分头行动。 王宸一和安黔汉走在去青谷溪的路上。 “闪开!”安黔汉突然惊天一句,并拉着王宸一的衣服猛烈的扯了一下,双方都扑倒在了路边水沟里。 轰隆一声巨响,巨石从崖顶飞泻而来。 巨石离王宸一和安黔汉不足一米,如果不是安黔汉及时发现并采取果断措施,王宸一和安黔汉就此葬身在这个叫庙沟的小地方了。 于是,生命结束,梦想结束,一切都将结束…… 于是,有了坟头,野花和小草…… 王宸一和安黔汉贪软在路边,任凭山水冲刷。 无尽绝望的眼神,望着还在受狂风和暴雨蹂躏的青谷溪,不知从哪来的力量,王宸一和安黔汉吃力的从沟里站了起来,拖着湿透的身子继续向青谷溪匍匐前行。 “老天了,啷个办哟。”还没有到达青谷溪,就听到有人在呻吟。 “完了。” “老天爷呀!” …… 凄厉的叫声一波接着一波,和着咆啸的电闪雷鸣,翻滚在青谷溪峻峭的山崖。 “救命呀,受不了了……” 王宸一和安黔汉刚一走到老支书何世良家,一眼就看见被风吹倒的木屋里,正被一根大梁死死压住的何世良八十多岁的妻子的肩膀上,整个人只露出了一张模糊的脸,微弱的发出求救信号。 近八旬的何世良站在院坝的正中,被风吹得东倒西歪,打不起任何主意,看见接近死亡的妻子哭天喊地,拼命求救。 “快,去叫人来。”王宸一向着安黔汉边说边打着手势。 其实,王宸一心里非常清楚,青谷溪在家的人不足二十人,且全部都是老弱病残,但惟一施救的办法也只有如此。 安黔汉很快消失在风雨中。 王宸一迅速拿了一根木棒向大梁走去,王宸一赤手将瓦砾刨开,使劲将木棒支于压住老妇大梁的下面,只见老妇的手臂已断裂,下面有一木楔插于老妇的胸口,呼吸微弱,近乎死亡。 王宸一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拿出手机拨打了120。 安黔汉很快叫了几个还算有力气的老人,在风雨中合力将压在老妇身上的大梁移动了两米,有的人打雨伞,有的人喂热水…… 120来了,医生接走了老妇,何世良同车去了医院。 风停了,雨住了,天边倒挂彩虹,与残破的村庄显得格格不入。 王宸一和安黔汉迅速走遍了青谷溪的每家每户,查看灾情和人员伤亡情况。 每到一处,老弱病残的村民看到王宸一和安黔汉,紧紧的握着手,仿佛抓到救命稻草一般,舍不得放开。 “青谷溪:重伤1人,轻伤12人,房屋倒塌10栋,直接经济损失达200万元以上,急需上级支援……”王宸一在龙江村微信工作群发布了这样一条信息。 很快信息得到了回复。 嫩江县组建的灾后重建工作组,如天兵天将神话般降落在青谷溪,有力有序开展灾后重建工作。王宸一和安黔汉积极投身于灾后重建工作中,与工作组、群众一道,建房子,通道路,清淤泥,接水管,消杀以及补植补种等等。很快,在县灾后重建工作组的全力救灾下,青谷溪恢复了往日正常的生产和生活秩序。 扶贫路上,不知为何?上苍有意识安排了这样一个插曲。 王宸一和安黔汉在抢险救灾中连续奋战了四天五夜,手脚磨出了血泡,身心疲惫,安黔汉因体力不支,多次昏倒在救灾一线,这一倒,倒在了群众的心坎里,青谷溪群众纷纷数起大拇指,绝口称赞。 “好干部啊!国家的好干部。”王宸一和安黔汉走到哪里都能听到这样的声音。 第七章 户户清 “明天就是‘户户清’交卷的时间了,”王宸一看着安黔汉,特别是那双在灾后重建中磨出血泡的手脚,心疼的提醒了一下:“你准备得如何了?” “老房子组的,通过前期逐户走访,基础信息已经完全掌握,明天可以准时交卷了。”安黔汉信心十足:“只是目前还没有形成书面材料。” “哦,那明天整理好了,上报吧!” “嗯” “王昭权家是什么情况?”王宸一不放心,试问了一下安黔汉。 “王昭权?那个组的哟?老房子组没有这人吧!”安黔汉用手摸了一下较为凌乱的头发,“不可能,老房子组没有这人,要不然,我会一点印象都没有?” “要不,你问一下老房子组组长吧!” “好。” 安黔汉拔通了老房子组组长王世和的电话。 “王组长,您好!请问一下我们老房子组有王昭权这人吗?” “王昭权?让我想想,”王世和想了半天,“应该有,只是二十多年没有看见过这人了,安书记您问这人干嘛?” “不是,我们在‘户户清’摸排工作的时候,没有发现这人,为了摸清人口信息和家庭情况,向您核实一下,我们的扶贫工作不能落下一个群众嘛。” “那是。” “您确定有这个人哈,属于老房子组的?” “确定。” 原来,王宸一在县城农机三巷,户籍仍在龙江村新房子组王世谱家中摸人口信息时,得知王昭权的情况。 王昭权系王世谱侄子,老房子组人,未婚,左眼残疾。王昭权的户口簿一直在王世谱家中保管,单独户口,二十多年前因失恋离家出走,至今未回,偶尔与王世谱有电话联系,在潘多拉市务工。 健康状况,良好。 无房。 王宸一离开王世谱家时,习惯性的拿出手机,将已泛黄的老式户口簿拍了一张相片,包括扶贫工作需要的所有信息。 还顺便将王昭权的电话号码,记录在了工作簿上。 王宸一打开手机,将图片从微信中发给了安黔汉,并翻开工作簿将王昭权的的电话号码也给了安黔汉。 “谢谢!” 安黔汉打开手机的数字键,迫不及待的按着王昭权的电话号码,紧接着拔通了电话。 对方的电话铃声,优美而动听。 “通了。”安黔汉欣喜若狂,感激的看着王宸一。 “喂,哪位?”一口纯正的潘多拉口音,从手机的喇叭里传了出来,很清脆。 “您是王昭权吗?” “是的。” “哦,我是龙江村的驻村干部安黔汉,负责老房子组扶贫工作的。”安黔汉小心翼翼的介绍着自己的身份和工作性质,深怕对方不高兴,或者说不理解,就挂了电话。工作中,被挂电话的事情经常发生,安黔汉通话时,格外注意着语气和语速。“耽误您一点时间,了解一下情况,好吗?” “扶贫干部?”王昭权既兴奋又感动,离家二十多年,从来没有什么干部问过,“您需要什么情况呀?” “哦,是这样的,2020年全国将在现行标准下全部脱贫,扶贫路上,我们不能掉一户落一人。”安黔汉借机宣传着国家扶贫政策,“您现在有几口人啊?居住在什么地方?收入如何?现在干什么?” 等等。 王昭权如实回答着安黔汉的问题。 安黔汉提在嗓门的心,终于放下了。 因为,对方配合得很好,没有挂电话。 “这次多亏你呀!”安黔汉罕见地紧握着王宸一的手。“否则,是要被通报的。” 安黔汉深知脱贫攻坚督查之严,追责问责力度之大。 “我会让你,被通报吗?”王宸一看着紧张的安黔汉,不快不慢,一字一句,幽默的调侃着,“工作嘛,是需要相互帮助的嘛。” 王宸一安慰着安黔汉。 其实,户户清工作,王宸一内心也没有底,包括攻坚队所有成员。 因为,扶贫工作所需要的信息,还有少部份人,有意识或者故意隐瞒事实,给户户清工作带来了难度,即使长期生活和工作在这片土地的村支两委,村情也未必完全掌握,更不用说户户清了。 如果第一手资料没有掌握好,接下来精准识别的工作就是一句空话。 因此,各级组织,很注重“户户清”这一环节,出台史上最严的追责问责就不难理解了。 王昭权,漏统。 不过,同样的问题,也发生在了王宸一的身上。 新房子组人,何前进,与王昭权情况,雷同。 王宸一和安黔汉,彻夜未眠,反复核对,确保不漏一户,不掉一人,保证户户清数据高质、有效。 于是,双方再一次采取了措施。 一是数据交换对查。如身份证号码、电话号码、存折一卡通、耕地(林地)面积以及教育医疗住房保障等情况。 二是辖区房屋比对。闲置的宅基地、无人居住的破旧危房与户主相吻合,从源头上查漏补缺。 三是与村民了解核实。 …… 第二天,天很快就亮了。 当然,交卷的时间也随之而来。 新房子组“户户清”的书面材料,已成形。如下: 新房子组现有20户75人。 残疾人户2户2人,无搬迁户,建档立卡贫困户4户15人,已脱贫1户4人,未脱贫户3户11人,贫困发生率14.66%;疑似漏评4户17人,漏评率22.66%; 水、电全无1户3人;不和谐户5户27人。 无产业,集体经济为零。 供水水源点1个,高位水池与老房子组共用。 由于水源点在邻村磨丫境内,直线距离五公里以上,两地群众因水资源纠纷不断,多处水管渗、漏水,无管理人员,无水质检测报告,饮水安全不保障。 参合参保达60%,建档立卡人口8人未参合,参合率达53.3%。 辍学生2户2人,辍学率2.6%。 通组路未通,连户路未硬化。 无安全住房,危房率1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