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月安》 2021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跳上来说句 新年快乐! 未来一起加油! ——巫为子 第一章 出宫 昭阳二十八年,知月国每年七月开始的游水节正起。 夏日阳光明朗,适合去河边玩耍的好日子一个接着一个,忙碌了大半年的蒙城百姓感叹好时节,都携着家眷纷纷出城,寻些个依山傍水之地,好好赏玩夏初的光景。 平日里繁华似锦,人流如织的知月国都城,就这样开始了它每年两月的安宁日子。 …… 昭阳二十八年,八月初。 镇守边疆的淳南王驱走了盘桓在知月边境近十年的赫明国乱贼,即将班师回朝的消息传遍了整个知月国。 为了亲眼看见这位知月百年一现的英雄,也为了参与他回城的盛大庆典,知月国各地的百姓提前结束了正在兴头上的游水节,疯了一般开始往蒙城涌入。 纵使皇帝下令限制每日进城人数,但仍然有许多不得入城的百姓流连于城外,放下行囊就地安寝。 好不容易宁静了一个月的蒙城,再次回到了它平日的热闹,甚至,远远超过了平日的热闹。 倒是让人不能想象,淳南王回来的时候会是一种何等壮观的场面。 …… 昭阳二十八年,八月二十日。 淳南王入城在即,皇宫上下都在做着最后的准备工作,所有宫人都被调动起来,紧张筹备了半余月的庆典工作可不能在这最后关头功亏一篑。 “公主今日要出宫去么?” 小宫女拿着一个扫帚站在春和殿的正殿门口,软软的拦住那个乔装打扮之后,仍能一眼看出是她家公主的人,正偷偷摸摸的要从正殿窗口爬出。 “阿云,不要拦我,今天淳南王回来,这样热闹的时候,我混出去玩一个时辰就回来,不会被父皇发现的。” 当朝皇帝最小的女儿,纯安公主姒月从窗上跳下,猫着腰躲在寝宫前两盆硕大的梨树中间,躲避着殿外来来往往的宫人,悄声对那个名叫阿云的侍女如此说道。 “可是殿下……”阿云面露难色,“陛下说过,今日殿下除了春和殿哪儿都不能去。” “若本殿下今日非去不可呢?” 听到她搬出父皇,姒月非但没有丧气,反而“噌”地一下从两棵树中间站起,看来是恼怒非常的样子,动作却轻柔的连一片梨树叶子都没碰掉。 她难得语气不善,把殿外行路的宫人都吓了一跳,纷纷就地跪下,不知道春和殿是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月儿怎么这样生气呀?” 阿云正不知所措,她这些日子才被提到春和殿做事,又因为纯安公主喜欢她温柔利索,整个春和殿竟然只剩了她一个在纯安公主跟前的。 虽说殿下脾气很好,但偶尔遇到这种情况,她毕竟是个奴才,总是要被吓个半死。 是以在听到这个温柔的女声之后,阿云的心渐渐放了下去。 五公主来了便好…… 姒月看见五姐过来,很高兴的窜过去:“皇姐姐今日怎么过来了?父皇不是让皇姐帮忙准备晚宴之事的嘛?” “时间还早,我听说父皇叫你今日都待在春和殿,怕你闷先过来看看你。”姒星摸摸小妹的发顶,很慈爱的说道。 “你想出宫玩儿?”姒星看看仍在跪着的阿云,回头打量着姒月异常的装扮,笑着数落她,“小乞丐似的,就你这模样,还不等出宫门就要被父皇抓回来了。” 姒月听这话有戏,忙装得委屈巴巴的看向姒星:“那……皇姐……帮帮月儿嘛……” “算了……”姒星叹了口气,“父皇现在带着几个皇兄出宫去了,我便带你这个小丫头出去逛逛吧。” 姒月刚要欢呼,姒星看了看殿外赶忙捂住她的嘴:“小声些,你还想大家都知道你要偷溜出去不成?” 姒月忙乖巧点点头,规规矩矩地站好,很恭敬地对姒星行了一礼:“五公主,奴才已备好出宫的车驾,请五公主移步。” “真是个鬼机灵。”姒星敲敲她低下来的脑袋瓜,又对阿云招招手叫她下去,才继续对姒月说道:“只能出去半个时辰,得赶在父皇他们回来之前到宫里,所以,出去之后千万不可以乱跑。” “知道了皇姐姐,我最乖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 “今日还真是热闹啊,皇姐你看那边的茶楼,都挤得没边了。”姒月跟着姒星在秋斋楼坐下,很高兴的打量着蒙城。 淳南王进城的日子果然非同寻常,平日里就人满为患的各种酒楼茶楼,今日更是挤得毫无虚空之处,尤其是临街的那几家茶楼,许多人竟是买了杯茶站在二楼的楼台上,等着看英勇的淳南王回城盛况。 “毕竟是淳南王回城的日子,那些专程进蒙城的百姓,可不得找地方歇歇。”姒星喝了口茶,也看着外边,嘴角是淡淡的笑意。 姒月趴在楼窗上,扭头看见皇姐如此神色,狡猾的笑了一下,凑近姒星:“皇姐,在想什么呀?” 姒星一愣,看着小妹脸上调侃的笑容,忙敛了笑意,转过头故作镇静:“我没想什么呀。” “我知道姐姐今日带我出宫是为何事。”姒月靠上椅背,捏了个荷花糕在手里,娇笑道,“姐姐才是想见淳南王的那个人,是不是?” “才没有。” 姒星心中一紧,被人说中心事的慌乱被姒月尽收眼底,她轻笑出声,觉得姐姐这模样十分的难得有趣: “是是是,姐姐才没有想见那小王爷,都是小妹我闹着要出宫玩儿,姐姐不得以才陪着我出来的,倒让我来瞧瞧这小王爷长得什么模样。” 姒星略微松了一口气,抿了口茶水镇定了心神。 “不过,皇姐也不用太避讳嘛,这些年父皇的意思朝中上下有谁不明白的,不然这些日子也不能叫姐姐亲自参与宴席的布置,再说,这些年坊间传闻那淳南王长得极俊美,姐姐能得如此佳婿,这是好事,小妹也替姐姐开心的。” 姒月一席话又冲口而出,姒星被还未咽下的那口茶水呛住,这丫头,说话怎么还是没个遮拦,也是十七的人了,言辞还跟孩时一样大胆得很。 第二章 初见 “淳南王回来了!” “呜呼!王爷回来了!” 百姓的欢呼声突然炸裂,姒月闻声,再一次趴上窗户,父皇去接淳南王的队伍却还只能看到一个头,不过那浩浩荡荡的队伍扬起的尘沙倒是先传了过来。 “人都还没见着呢,就欢呼起来。”姒月嘟囔一句,咬了口糕点。 “城门到这里也离得不远,在百姓们看来,就是一样的了。”姒星也站过来,看向那呜呜泱泱队列的眼底含着浅浅的期待。 …… “来了!来了!” “王爷来了!” 不过片刻,高呼声一阵高过一阵,姒月、姒星往下看去,列队的车马徐徐前进,宝马美人接踵而至,看起来是那淳南王特意带来进献给父皇的。 可高涨的欢呼声持续才不过片刻便又突然止住,取而代之的,是一阵阵抽吸声。 一般来说,百姓面见皇族会缄默不言,这是为了表示对帝王的尊重,不过父皇今日早就免了俗礼,应该不会出现这种情况呀,姒月稍微困惑了一下,却在看见那位淳南王之后,突然懂了,为什么大家都似被惊到一般。 皇帝的步辇行在中间,与步辇并行的,是一个骑着匹黝黑骏马的男子,远远看过去五官英挺,穿着一袭黑色长衣,满头乌发只随手束了一下,松松垮垮的飘在身后,暖风吹过发丝四散飞扬,反像他的披风一般,带着一份天然的慵懒魅惑,丝毫看不出是在军纪严明的军营待了十年的人。 姒月在蒙城生活十七年,见过的世家公子数不胜数,却也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好看的人。 “看来有时候也得信信传言,没想到这人真如传闻那样好看。”姒月半个身子挂在窗口,撑着下巴嘟囔着,“不过,貌若天神者,必为动乱之源。不知道此人会不会……” 不多时,百姓已经从淳南王的美颜暴击中回过神,场面再次热闹起来,一浪高过一浪的欢呼压住了姒月的呢喃。 淳南王虽长得俊美,一路的表现却是没有什么架子,道路拥挤,车队行进缓慢,只见他偶尔恭谦的低头与父皇交谈,偶尔微笑着扬手回应百姓的热情。 “看起来倒是个温柔不自傲的家伙。” 姒月打量他,不想那淳南王突然抬头,目光却是往她们的方向看来,姒月这回本就是跟五姐偷偷出宫,被他突然的转头惊了一跳,手里咬了半块的糕点直直落下去,正巧落在底下看热闹的男子头上,引来一阵叫骂。 按道理,这样热闹的场面队伍中人是不能听见他们这里小范围的矛盾的,可姒月被姒星拉进窗口之后,分明看见了那淳南王还未来得及收起的笑意,以及,皇长兄狠狠杀过来的眼神。 不过,想来应该不是为了她们……吧。 姒月抱着一丝侥幸,如此安慰自己。 “你又调皮了。”姒星捏捏她的鼻子,“咱们该回去了,不然被父皇发现,我可就惨了。” “知道了。”姒月摸摸鼻子,笑得别有深意,“不过,姐姐看见他了,现在高不高兴?” 后者听见这意有所指的话,双颊微红,忍不住轻咬下唇,平时就很明艳的模样在此刻更带上了几分娇媚。 “说什么高不高兴的。”姒星虽如此说,嘴角那抹压不住的笑意却完全出卖了她,“赶紧走吧。” …… “月儿~” 暮色时分,姒月刚刚回到春和殿换好衣服,一道威严的男声便在屏风后响起,她相当死心的闭一闭眼,然后才调整好自己的微笑出来见人。 来人姒昊,是她一母同胞的哥哥,也是当朝太子,时年五十岁。 虽然是长兄,但因为姒昊年长她三十余岁,在她眼里也跟父皇没什么两样,是以在姒昊跟前,她总不能像在四哥姒阳跟前一样撒娇卖乖。 “皇兄怎么过来了?”她睁着自己的大眼睛装着无辜,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般。 “别瞪着你的眼睛,多少年了,一说谎就这样,我还能不知道你?”姒昊用食指的关节敲敲她的额头,然后在正位坐下,“说吧,你今天去哪儿了?” “月儿哪儿都没去呀,父皇说的我可都有好好听的。”姒月替他倒了杯茶水继续装傻。 姒昊接过茶小抿一口,难得苦口婆心地对姒月说道:“今日也罢了,只是月儿,父皇这次罚你禁足,你是不是不高兴了?” “才没有呢,月儿是那么小心眼的人嘛?” “真的?” “当然,皇兄不信我不成?”姒月挑着下巴,很不服气的说道。 “那就好。”姒昊放下茶杯,“父皇禁你足是为了你好,等过了这阵子,你想去哪儿玩都由着你来。” “那还要多久啊?”姒月小心翼翼地问道。 “等五妹跟淳南王成婚,就行了。”姒昊说着,不待姒月的反应,人已经站了起来,“时间不早了,我也该去宴会了。” “对了,这几日我会往春和殿派些人手,这么大一个地方,就一个人伺候成什么样子?” “人不准往外送走,不然便加你禁足时间,听见没有?” 姒月一句话没说出来,听见最后那句要加时间,只好乖乖听命,真是碰上两个爹爹了。 人生何其艰难…… “殿下,太子殿下送了许多人和玩意儿过来。”阿云很高兴跑进殿里,“说是淳南王从西域带回来的奇巧物件和奇花珍草一类的,殿下快去看看吧。” “真的!都拿出来我看看。”姒月刚才还颓丧无比的模样瞬间便转为晴天,很高兴的冲了出去。 …… 九月初,七月流火犹在,姒月正乖乖待在春和殿侍弄她那两棵梨树,她是真不敢相信,自己居然也老老实实在寝宫待了这么十日,果然是有进步。 她剪下那些长势不好的叶子,小心的把它放在一边的竹篮筐里,又带上小手套,将肥料一点点倒进大瓷盆内,精心侍奉的样子跟她平日判若两人,也只有在这时候才能在她身上看出些“静若处子”的美感在。 其实,为着祥瑞的缘故,皇宫原本严禁梨花一类的花草。 只是姒月从小跟着皇帝出巡,偶然见过一次之后,回宫便吵吵着要在寝宫前种上。 历帝老来得女,又加上皇后因姒月难产离开,他也就把后半生对待子女的心血全部倾注在了姒月身上,对她的要求几乎是有求必应。 但皇宫毕竟关系国运,禁忌颇多并不只是为皇族,文武百官也劝过几次,但历帝最后居然还是力排众议,同意让姒月在春和殿种上。 虽然只是盆栽,但于她来说,也已经是无上珍宝,为了感念父皇的宠爱,这么些年姒月也一直在亲自培养这颗梨树。 倒成了她唯一坚持下来的事情。 第三章 成婚亦是兵变 “殿下!” 阿云欣喜的叫声响彻整个春和殿,吓得姒月手一抖,差点剪着自己的手指。 “又怎么啦?”姒月扯掉手套,挥挥手叫身边的宫人把竹篮筐和修剪物件拿下去,洗了手顺势便躺倒在一旁摆着的躺椅上,很安逸的喝了口果汁,“不是五姐成婚的事情都不要来烦我。” “正是五公主成婚之事呢!” 阿云话音未落,姒月人已经弹了起来:“五姐什么时候成亲?” “三日之后。” “怎么这样着急?” 阿云见问,凑近了一点,在姒月身边压低声音说道: “奴婢也觉得奇怪呢,就趁去御膳房的功夫打听了一下,殿下你猜怎么回事,原来那淳南王是早已有王妃了的,连陛下都未通传,就在那边疆地带娶了。” “怎么回事?” “前些日子宴会上,陛下当着群臣的面提出要五公主与淳南王成婚,结果淳南王却是一点面子都没给陛下和五公主留,当众就把自己已有正妃的的事情说了出来,还说什么五公主金尊玉体,万万不可与他做侧妃,请陛下替五公主另寻良配。” “那天在殿上候着的人都被这王爷的话惊得不敢抬头呢。” “父皇可说什么了没有?”姒月没想到这人居然来了这么一出,看着是个温顺乖良的,没想到居然如此大胆,“不过,既然已有正妃,怎么又说三日之后成婚?” “陛下素来温和,听说却也没有多说什么,随意提了个别的,也就岔过去了,这几日宫里私下也都在说这事情呢,今日又闹出这一遭,大家也都没探听到消息。” 阿云平日温柔乖巧,今日却也是一副很苦恼的模样,宫里素来秩序井然,难得闹出点文章便如此劲爆,也是叫他们这些宫人热闹了起来,都在盘算这事情到底什么情况。 姒月看着这丫头冥思苦想的小脸,敲了她脑袋一下:“行了,打听到消息有赏,便不要再去跟人议论了,你毕竟是个婢子,跟人家闲话被皇兄他们听见了,可没你好果子吃。” 阿云这才恍然大悟一般,忙捂住自己的嘴,是了是了,这些日子在春和殿安逸惯了,居然忘了进宫初时姑姑的教导,真是该死。 “父皇从来不是残暴的,应该不会把那位正妃处死,想来只是换了个位置罢了。”姒月把杯子里剩的果汁一口饮尽,又丢了颗杏干进嘴里,“不过,当众给父皇和五姐没脸,这人也真是猖狂。” “但是不管怎么说,殿下三日之后便能出去了。”阿云替姒月新添了一杯冰镇果汁,在她膝旁跪坐下来,替她温柔的捏腿,“殿下这次出去,可不可以带上奴婢呀?” 姒月垂眸看了她一眼,颇为傲娇的轻笑一下:“这个嘛,看本殿下心情吧。” …… 纵然只有短短三天时间准备,但消息宣布才不过一日,从各国来的使团却一个接着一个,仿佛早就得知消息一般。 各国进献的贺礼几乎填满了整个内务府,一项一项的抬给姒星看过后,才入了她的嫁妆单子。 …… 三日后,姒星成亲在即,这次准备的时间虽然仓促了些,但知月国五公主和淳南王的婚礼还是轰动了整个天下。 整个蒙城被红绸包裹,光是送亲的队伍就占满了整条街道,十里红妆,凤冠霞披,一直在宫中没什么存在感的五公主姒星终于扬眉吐气,风风光光的嫁入了当今最受百姓赞誉的淳南王府中…… 当然,上面这些都是姒月从宫人嘴中听了来的,直到成亲这天,她都还被父皇禁足在春和殿内,哪儿都不准去。 “凭什么不让我去?大家都是兄妹,他们去得,我就去不得?”姒月叫人搬了一盆冰球到春和殿的亭子里,很是不满的抓起冰球一个个往地上砸去。 “没天理!讨厌讨厌!” 她把剩下的冰块一咕噜全倒在地上,冰水混着还未溶解的冰块,风轻轻吹过带着地上的寒意拂到姒月身上,早秋天气微凉,竟吹得她一个激灵,姒月搓了搓双臂,赶忙跑出去瘫坐在自己的躺椅上,很有历尽沧桑的老年气息。 “不知道皇兄他们都在吃什么呢。” 她裹上小毯子看天,天色已经开始昏黄,晚风吹过,庭院里那棵粉花落尽但尚且郁郁葱葱的樱树不断随风招摇,是平日见惯的场景,却在此时的姒月眼里变成了一只只夺魂的手,叫嚣着朝她来索命。 “要死。”她慌忙扯过小毯子盖住双眼,“我堂堂知月国小殿下,虽说锦衣玉食长到现在,大权在手,但从来也没有杀过人啊,干嘛来找我索命,真是的。” “阿云!” “阿云!” 她连叫几句,殿外候着的侍从慌忙跑进来,单膝跪地:“阿云姑娘去御花园收花了,殿下有何事?” 男人的声音,都这个时候了,皇兄安排的人居然还没退下去。 姒月头也没回依旧捂在毯子里,发出闷闷的声音:“没事,你下去吧,在门口说说话,别像个石雕似的就行。” 侍卫愣了一下,不知道该在公主门口聊些什么,但也不敢反驳,只好挠了挠头遵命退下。 殿外几个侍卫僵硬的对话还未过三轮,宫内又加了一群人吵吵嚷嚷的叫喊,混杂着忙乱无章的脚步,在这禁忌森严的皇宫有一丝深深的违和。 “怎么回事?”姒月把毯子披在身上走到殿门,迎面跑来一群人夹着一个满身血红、披头散发的……人,嘴里惊慌失措的喊着些什么,却因为太过惊骇,竟然没有一个把话说明白的。 “殿……下。” 那个满身血污的人见到姒月,原本快要涣散的双瞳突然现出光彩,不断在流血的双手也不住的往前伸来,倒把姒月惊了一惊。 “快把他扶进来。”姒月让开道,叫那几个宫人就近把这人安置在院子里的躺椅上,又遣人去请了御医过来,才过来问他:“你是怎么回事?” “太子……殿下……保小人……出来,淳、淳南王……他……谋反了。” 那人很艰难的说完这句话,嘴里已经涌出许多鲜血,还不等姒月再多问他什么,人已经晕了过去。 第四章 家亡 宫内各处已经收到消息,呼喊奔走声响彻天际,姒月跌坐在地,明明是送皇姐成亲的好日子,却在一夕之间,天地变色。 “不行,我要过去找他们。” 她挣扎着起身,往外边跑去,却被侍卫们狠狠拉住,寸步不得行: “殿下不可,现在外边正是重兵把守,陛下和几位殿下一定会没事的!您千万不要莽撞行事,辜负了陛下和太子殿下的一番苦心啊。”为首的侍卫如此说道,眼中全是不忍。 提到皇兄,姒月终于冷静了一点。 是了,皇兄几个都在,他们自小习武,连禁军首领都曾夸过的,肯定不会有事的,不会的不会的。 她呆呆转身,痴着双目,由侍卫们拽着,泪珠却忍不住一颗颗滴落,眼中的悲伤却没有随着泪珠滴落而离开,反而愈发浓烈。 心,控制不住的慌了起来。 “殿下!”阿云惊慌失措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看见被一群侍卫围住的姒月,忙扑过去搀着她,“殿下,奴婢刚才过来的时候,听见宫里人都在说,淳南王他……” 阿云见她双目空洞,泪水不受控制的往外涌出,狠了狠心才继续说道:“奴婢听说,四位殿下……都已被淳南王……斩、斩杀了。” 她还没说完,人已经跪了下去,几乎是匍匐在地不敢抬头。 原本拽住姒月的侍卫们手扶佩剑,亦跪拜在地。 所有人跪在地上,不敢抬头看姒月脸上的悲恸,这是天家的尊严,纵然悲痛欲绝,亦不要被人看见,更不要人因此而产生怜悯。 姒月晃了一会儿神,走进寝殿,抽出挂在桌案后的长剑,飞奔着就往外面跑去,然而还未踏出春和殿门,一口热血从喉头喷涌而出,整个人已经昏了过去。 …… 蒙城淳南王起兵兵变,历帝重伤昏迷,四位皇子薨逝的消息一夜之间传遍了天下,整个知月国陷入黑暗之中。 百姓们紧锁大门不敢外出,朝中大臣被囚于金銮殿,皇城上下皆被控制,每一个进入蒙城的人都被严密搜身,却不再放行任何一个出城之人。 昭阳二十八年,九月七日,沉寂三日之后的淳南王齐越终于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似乎是为了扭转在百姓心目中的恶劣形象,他派手下的侍卫带上数箱银两,在皇宫门口散发给民众。 历帝姒骁掌管知月三十余年,做事仁厚公正,在百姓中亦是有口皆碑,所以,纵然淳南王做出如此讨好之举,也鲜有人买账,可他却仿佛对百姓的冷淡毫不在意,散银之事持续了整整三日才结束。 三日之后,姒月也终于从昏迷之中醒来,阿云慌忙替她倒了杯水,小心喂她喝下之后才满是关切地对她说道:“殿下您终于醒了,可有哪里不舒服?” 姒月环视一下周围,依旧是她熟悉的春和殿,与平日分毫未变,听声音却比平日热闹了许多。 “外面在吵什么?”她木着脸转了个身。 阿云看一眼外面,又看一眼姒月,小心翼翼地回:“是那……淳南王……知道殿下悲痛昏迷,叫人送了些补品过来,现在在外面清点呢,这三日就没断过。” “滚。” 姒月听到那三个字,闭了眼睛强压下心头的恨意,从牙缝中挤出这个字。 “殿下……”阿云有些胆怯,淳南王现在领兵攻占了蒙城,她…… 见姒月没有反应,阿云咬了咬牙,站起来决绝的往外走去,罢了,死就死没什么好怕的。 但是还未走到门口,却又听见身后的人说道: “过来。” 气息微弱,仿佛一缕青烟,随时就会消散。 阿云转身,看见姒月正挣扎起身,忙小跑过去扶住她:“殿下需要什么?奴婢替你拿。” “扶我起来。” 阿云愣了一下,却依言小心的搀紧姒月,跟着她的脚步来到寝殿门口。 原本还有些吵闹的宫人见到昏迷多日的纯安公主醒来,连忙跪下行礼,姒月攀着门框冷眼扫视着跪了一地的人,却已经没有了熟悉的面孔,看来宫里的旧人都已经被换掉。 被换掉,不是已经被处决,便是被遣散出宫,但是为了些婢子,那淳南王应该不会如此大费周章,想来是前者了,姒月稍稍松了口气。 “都滚出去。” 她躺了三日,期间虽然一直被阿云用汤药吊着,却依旧没什么气力,此时说出来的话也是轻飘飘的,听起来没什么怒火的样子。 但下人的畏惧上位者之心属天生,即便姒月这般模样,这一句话还是吓得他们伏跪在地,哆哆嗦嗦的向她讨饶。 “看来,这些人没有侍候好我们的纯安公主。” 姒月原本正往殿里走,听见这道陌生的声音,却下意识的停住脚步。 “既然如此,那便拖下去砍了吧。” 众人讨饶声再起,这回却比刚才的惧意更加深切,哭的喊的一齐出来,姒月没有回头都能想见后面的场景。 “王爷若要惩办下人还请自便,只不要污了我这春和殿。” 姒月叹了口气,头也没回便叫阿云关了寝殿门。 并非她狠心,只是至少现在,她已经提不起多余的同情,给这些从未见过的陌生人。 门外的叫嚷声一时止住,姒月重新躺下,睁着眼睛看着床顶的垂幔:“阿云,你帮我把帘子放下来。” “纯安公主现在怎么样?”有人不请自来,甚至毫不客气地走进了她的寝宫,姒月隔着床帘看一眼外面,脑中已经浮现出了第一次见到他的样子,‘祸乱之源’,她轻哼一声,果然不错。 “本王叫府人拿了些雪参过来,阿云姑娘替公主熬好拿过来吧。” 阿云为难的看了一眼姒月,最终还是向两人告了退走了出去。 “近日天气开始转凉,公主的殿里也可以用上暖炉了。”齐越相当自然的在姒月的床边坐下,仿佛进了自己家一样。 姒月翻了个身,没有理他。 “公主那日晚宴没有参加,我还当殿下瞧不上我这种在沙场上打打杀杀的,今日看殿下的气势,原来是齐某多虑了。” 他调侃她,语气中都带上了几分笑意,却并没有嘲讽。 姒月在枕下摸索,有段时间她常做噩梦,皇兄知道了,专门送过她一柄短剑,说是在大庙开过光,让她枕着睡下可以免去梦中鬼怪骚扰。 虽然只是心理慰藉,但是也被她一直放到了现在。 她把短剑收进怀里,闭目祈祷了一下,还好现在手边有这个。 姒月回头看了一眼齐越的位置,坐起来一点,手中的短剑在锦被下不断翻转。 “殿下身体未愈,我建议不要贸然行动,免得伤到自己。” 第五章 报仇 齐越含着笑意的声音在帘外响起,姒月握着剑柄的手一滞,转头看着那个朦胧的影子,哪怕隔着帘子都仿佛能看见他妖冶的笑。 “我这春和殿花草多,从未叫牲畜进来……” 姒月冷哼一声,用力把帘子扯下,然后一个翻身,用尽全力一刀刺向齐越,却被他灵活的躲开,站在不远处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殿下这又是何苦?” 姒月经他一躲,直直的砸向地上,她原本就没有恢复好,这一下更是撞得她头昏眼花,眼前顿时一片漆黑。 她微微喘气,说话却强提了气息:“本殿下说了,春和殿不欢迎畜牲。” “我不过来扶你,便是我不守君子之道,我过来扶你,便会被你所伤,殿下如此,还真是叫我难办。” 齐越没有跟她在‘畜牲’的问题上纠缠,把话引到了姒月身上,他话说得娇涩,仿佛真是为难一般。 “面首……”姒月轻嗤一声,揉了揉太阳穴,睁眼已看到他蹲在自己身边不远的地方。 “我便是面首,也只是纯安公主一人的面首。” 齐越暧昧的冲姒月笑笑,激得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祸国之妖’,亦不及眼前人三分。 若是他不是起兵谋反的那人,或许她此刻真会为他这句话心动,可惜…… 姒月手起刀落,短剑已经直挺挺的刺入了齐越的右胸。 “殿下,药膳已经煮好了,您……” 阿云端着小白盅走进殿内,看到淳南王和姒月两人一跪一蹲在床边深情对视,下意识地要退出去,可还没等她转身,只见姒月手中一动,她这才发现殿下手里握着的东西…… 短剑从齐越的身体里抽出,继而又被她狠狠的刺进左胸,一定得是心脏,否则叫他活下来,难解她心头之恨! 姒月两剑捅完,全失了力气,手一松已经躺倒在了地上,纵然冷汗涔涔,她嘴角却始终噙着一抹笑意。 鲜血不断从齐越胸口涌出,几乎沾满了他雪白的衣袍,呵,还真是会挑衣服。 “殿下!您没事吧!” 阿云见姒月倒地,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慌忙冲进来把她扶起,手中药膳洒了一地也没顾得。 姒月已经晕了过去,许是成功刺到齐越叫她心头畅快,这次她晕过去后难得的没有皱起眉头,只是与前几次另一个不一样的是,她仿佛陷入一种完全不省人事的状态,不管阿云用什么办法都不能激起她一丝反应,除了呼吸,她几乎与一个死人没什么两样。 阿云从没有经历过这种事情,前些日子姒月晕倒也能在迷糊中嘟囔出声,眼下这活死人的模样实在叫她害怕,竟没有顾得上身边那个流血的人,呜呜咽咽的哭起来。 “她没事,只是这几日没有好生休息,睡过去了。” 齐越捂着心口的剑,惨白着脸有些无奈的看着地上的人,原本鲜艳如蔷薇的红唇此时变得煞白,若不是他生得好看,阿云此时怕也是要被吓晕过去。 “只是你若是还不叫人进来,本王便真的没命了。”齐越气息逐渐变得微弱,仿佛微风拂过一般,他唇角渗出一丝鲜血,好看的眉头皱起,显然是被伤得不轻。 阿云看看他,又看看怀里的姒月,这人就连这副鬼样子都好看,真是世间少有的绝色啊。 可惜是殿下的仇人,若是她叫人来救他,只怕到时候殿下醒来,也要恼恨她了。 想到这里,阿云只好避开齐越的目光,动作小心的把姒月搬到床上:“王爷还是不要为难奴婢,我是殿下的人,怎么能帮殿下想杀的人呢。” 说完她也没有回头,把地上的小白盅捡起来看了一眼,真是可惜了里面的雪参。 齐越倒是轻嗤一声,果然是有主有仆,两个人都是狠角色。 血越流越多,若是还不能来人救他,他这命只怕真要呜呼了,想到这里,他强忍疼痛,一把把阿云拽过来,然后毫不犹豫地把胸前的剑拔出顿在阿云眼睛前,只要他轻轻一动,便能顺利刺进她眼睛里去: “本王劝你现在便叫人进来,否则,这刀可不长眼睛。” 阿云被他吓住连叫喊都给忘记。 这人不是被殿下刺了两剑吗?为什么还能有这样大的力气? 她看着近在咫尺的剑尖,眼睛连眨都不敢眨一下,生怕一动便碰上剑刃。 “还不叫人吗?”齐越的气息越发微弱,手下的劲却没有松懈丝毫,“原本本王想着留着你的眼睛,既然你不识趣,便休要怪本王心狠了。” 齐越果然是个心狠手辣的,话还没有说完,已经不再给阿云机会,手下一动,剑已经进了阿云的眼睛。 阿云右眼被刺,不受控制的放声大叫,撕心裂肺的叫声响彻整个春和殿,在寝宫外守着的众人,听见这声音,终于一窝蜂冲了进来,就连床上的姒月都仿佛被惊到,瑟缩了一下身子。 齐越听见殿外的声音,知道人已经进来,一把捂住阿云的口鼻,手下渐渐用力,最后竟然把她闷死在了手里。 冲进殿内的宫人们一进来便看见这副场景,纯安公主昏睡在床上,淳南王浑身血污靠坐在床边,手中还捂着一个右眼插刀的小宫女,小宫女眼中流下的鲜血污了他满手,他却丝毫没有介意,只是狠狠的捂住她的嘴,仿佛只为了叫她不发出声音一般。 …… 姒月这次的昏迷历时更久,久到冬去春来,久到淳南王的两道伤口都已经结痂生肉,久到淳南王变成了摄政王,久到昭阳宫里的历帝能睁眼看天,她都依然安稳的沉睡在春和殿里,没有丝毫醒来的迹象。 “王爷,今日也不回府么?” 姒星站在永明宫门前,目光有些忧伤的看着齐越,成婚半年,他却总是借口辅国留宿在宫里,从来没有跟她一起用过膳,更没有碰过她。 因她被贬为侧妃的张氏端着一碗扇贝羹从偏殿出来,看到她如此模样,把手中的盘子交给宫人,很是温和的站在她旁边:“王爷最近政事繁忙,这些日子,托公主的福百姓才终于接受了王爷,王爷总是不能刚得民心便开始懈怠。” 第六章 苏醒 张氏一席话说得有理有据,姒星无法反驳,只是神色复杂的看向她。 姒星以王妃身份进入淳南王府,府中上下事务自然也都交由姒星管理。 原王妃张氏文禾领着她熟悉了大小事务之后,在齐越的吩咐下,很自然的负责起照顾齐越饮食的任务。 自从齐越摄政,留在宫内打理堆积如山的奏折,张文禾便被叫去宫内专门管理齐越的饮食,姒星却因为王府的诸多事情只得留下,只能偶尔进宫来坐几个时辰,连夜都不曾过过。 说她心中对张文禾一丝妒意都没有,那是假的。 “公主跟妾身一起进去给王爷送膳吧。”文禾见她愣愣的不说话,转身接过食盘,笑着对姒星说道。 “文禾,拿走吧,本王现在还不想吃东西。” 齐越头也没抬,撑着头目不转睛地看着手中的信纸,是赫明国传来的交好书信。 朝堂上这两天为了赫明国的事情闹得不可开交。 一部分大臣觉得,赫明国国力强盛,若两国相交,知月未来的发展也能顺利一些,况且知月如今又有齐越,任凭赫明国狼子野心也定然不敢放肆。 但另一部分却觉得,赫明国历来嚣张,每逢出征,不论用何种手段一定要胜,且从不跟打赢自己的国家交好,现在他们的做法,简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齐越把纸随手丢在一边,揉了揉眉心,继而提笔在丞相的奏章上写了些什么,才闭目靠上了椅背。 文禾见他事情办完,把小碗放在桌上,站到齐越身后替他按起头来:“王爷刚接手政务不久事情繁杂,但也要好好保养自己的身体才是,这几日您几乎昼夜未歇,伤了身体知月国又要乱了。” “这几日也辛苦你了。”齐越摸上文禾帮他按摩的手,展开她的五指揉搓着,“想要什么,直接告诉千刃就是。” “妾身只想王爷好,并不需要什么。” 两人之间的情绪变得暧昧,姒星仿佛局外人一般站在一旁,冷冷的看着他们俩的互动,掩在袖中的双手紧握成拳,面上却看不出丝毫的怒意。 “王爷……” “王爷!” 姒星想要说的话还没说出口,千刃的声音与她同时响起,却因为激动盖过了姒星的声音,在这有些空旷的永明宫回响着长长的余音。 齐越看着满脸喜色,没有丝毫规矩可言跑进来的千刃,面上有些不悦,但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放下文禾的手,问了一句:“怎么了?” “纯安公主醒了!” 千刃摸着头傻笑,他被王爷派到春和殿打杂就快一年了,可算盼到殿下醒过来,他应该也能回去了吧。 千刃话音未落,永明宫里的三人皆是一愣,还不等姒星和文禾有什么反应,齐越已经掠过她们飞身朝春和殿跑去。 …… 姒月的突然醒来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安静过完近一整年的春和殿难得的热闹喧天,手忙脚乱拿水盆、递毛巾,送膳盒、熬药汤的人来来往往,肩擦着肩…… 却依旧井然有序,仿佛为这天做了许久的准备。 申时刚过一刻,齐越已经冲进了春和殿,后面跟进来的千刃喘着粗气,一进院子便抱着樱树瘫坐在地。 “王爷!” 寝殿里正在帮姒月换衣服的人看到齐越吓了一跳,慌忙扯过一件外袍罩住姒月裸露的肩膀,不敢再动弹但也不敢叫他出去,只好就这样尴尬对立。 “殿下……可有哪里不舒服?”齐越稍微走近两步,手想扶上姒月变得瘦削的双臂,最终却只在空中抓了一下什么都没做。 姒月刚醒,目光还有些呆滞,但是在看清齐越的那一刻眼中分明有些微惊和不解,为首的宫女见齐越没有想出去的意思,大着胆子把姒月的外袍系好,便带着其余宫人退了下去。 “殿下怎么不说话?”齐越走过去扶着姒月在床上坐下,“是看我没死掉,所以很惊讶么?” 姒月任由他带着走,依旧没有回复,只是呆呆地看着他,眼中的情绪早已抚平,仿佛刚才的波动只是齐越眼花一般。 “王爷,殿下的汤药好了。”有宫女在寝殿门口怯怯地喊道,生怕扰了摄政王的清净。 “进来。”齐越应了一声,盯着姒月的眼睛里终于渗满了狐疑。 “殿下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一直不说话?” 宫女见问,放下汤药盅小心的回复: “回王爷,御医过来看过,说殿下因为昏迷时间过长,现在嗓子或许是干涩所致,需调养些时日才能开口说话。” “下去吧。” 齐越放下心,拿起药盅在姒月床沿坐下,轻轻吹凉一点才送到姒月嘴边。 但她却依旧是那副呆呆地模样,看着齐越送到唇边的汤匙,微微一撇头,并不愿意喝。 姒星和文禾此时也已经到了春和殿,看着满院子的宫人忙忙碌碌,只不见刚才飞一般跑过来的人,便往寝殿内寻去。 千刃在院子里打下手,看见两个王妃的动作也不敢阻拦,王爷不是好惹的,这俩人也不是好惹的,干脆装着没看见,由她俩过去。 还未进门,文禾和姒星先听见了齐越的声音: “殿下得喝了这个才能快些好起来。” 站在门口的两人忍不住伸头一看,听见王爷如此具是一惊,她们王爷,何时有过这样的好脾气…… 姒月抬眼,齐越正目光炯炯地看着她,那双桃花眼仿佛能勾魂一般,慌得姒月把眼睛一躲,刚巧看见门口的两个女人眼里闪着难以自持的妒意。 “殿下是怕苦么?”齐越再次舀了一勺药送过去,异常耐心的等着姒月张嘴,“如果是怕这个,我刚才替殿下尝了尝,里面放了许多蜂蜜,并没有苦味的。” 姒月收回目光,伸出一只手推下齐越伸过来的汤匙,把它压进碗里,又皱着眉楚楚可怜的攀上齐越端着碗的手臂,紧紧抱住,这般撒娇的模样把齐越和在殿门偷看的两人惊了一跳。 “殿下……这是何意?” 姒月靠过来的那一刹那,齐越霎时僵住身子,对她突然的亲近感到很不适应,但又不希望惊扰到她,只好僵硬的转动脖子,看见的,却是姒月的发顶,和因为外袍散开而微微露出的香肩…… 第七章 第一个吻 “若是不想喝药,殿下先喝杯水吧。” 齐越按下心中的悸动,随手把药碗放到一边,准备去倒一杯白水过来。 姒月看他要走,瞥了一眼门外,伸手搂住了齐越的腰,绕到他怀里,整个人贴了上去。 “不许。” 她樱唇轻启,依然没能发出声音,但齐越看明白了她的意思。 然后还不等他反应过来,姒月手下微微用力,两人一起倒在了床上。 姒月手抚上齐越俊俏的脸庞,明明是情意绵绵的动作,在他们俩身上却偏偏有一种屠夫与狼的错觉。 两人的唇不断靠近,齐越一手揽上姒月的纤腰,一手按住她的头,加速了这个过程。 姒星站在殿外看着眼前的一切,不由得攥紧手里的帕子,似乎要把里面两人也像这帕子一般绞死在手中。 文禾站在后面半步的位置,将姒星面上的狰狞看得一清二楚,她轻咳一下,往前走半步,朝里头轻唤道: “王爷……” 张文禾的声音不适时的响起,床上吻得热切的两人却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齐越甚至还闲出一只手放下了一边床幔,一副无关人士勿扰的样子。 她回头看一眼姒星,觉得有些尴尬:“公主……咱们去外面等王爷吧。” 姒星此时已经压下脸上的狰狞,眼色里却蕴含着浓浓的不善,只是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目光如炬的看着寝殿里的两人。 张文禾见她仍是没有要走的意思,很无奈的叹口气,她跟在齐越身边十年,深知王爷脾气是什么样,凡违逆他的人几乎都没有好下场,刚才她大着胆子叫他一声没有被怪罪已经是王爷给她面子,现在姒星还不走,只怕到时候……她俩都没有好果子吃。 “月儿。” 姒星恼恨的看了半晌,在里面两个人进行下一步动作前,张口叫了姒月的名字。 床幔后的人果然猛地停下了动作,姒月仿佛受到什么打击一般从齐越身上起来,翻了个身看向殿门。 姒星刚好看到床幔后姒月透出来的半张脸,还是她熟悉的小妹,可眼里的光却不如往日单纯,仿佛一颗蒙上了厚厚尘埃的明珠,虽然仍能看见其中透出来的光,但也失去了最初的那份清亮。 看来,皇兄他们的事情给她的打击不轻啊。 “王妃到这里来有什么事?”齐越坐起来一点靠在床上,大手一揽再次把姒月收进怀里,伸手摩挲着姒月细白柔软的脸蛋,“若是无事,便带着人退下吧。” 姒星看着床幔后两人亲昵的动作,按捺心头的不快,温言说道:“臣妾许久未见月儿,想跟她说几句话。” “哦?只是不知道殿下愿不愿意?” 姒月点点头,抓住齐越衣襟的手却没有放开,人也紧紧贴在他身上,一副受惊的小白兔一般,同意得稍微有些勉强。 “既然如此……”齐越搂着她坐起,把床幔扯开,露出了他们俩的亲密动作,“本王也只好跟着一起聊聊了。” …… “月儿现在可还有哪里觉得不舒服?” 姒星在床边坐下,看着自己的夫君抱着自己的小妹坐在床上,一勺一勺喂着药汤,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但在他俩面前依旧很好的维持着端庄的姿态,温和的样子是天下难得一见的大度坦然。 姒月点点头,手却搂紧了齐越的脖子,跟他紧紧的粘在一起,像是连体儿一般。 “殿下现在还不便说话,王妃少问问题,只管说话便好。”齐越把空碗放到一边,轻轻擦拭了姒月的嘴角,不带什么温度的说道。 姒星有些尴尬,眼神飘忽了一下才满脸笑意的继续对姒月说:“月儿刚刚醒来,应该还不知道,父皇的情况好些了,最近已经可以起来小坐一会儿了。” 姒月听了,果然微微松开搂住齐越的手,跟他坐开一点,眼里燃起欣喜,姒星很满意的看着她的动作:“等月儿好些,咱们一起去看父皇吧?” 姒月也不点头,只是人已经坐到床沿,捡起地上的鞋子就开始穿起来,意图十分明显。 “殿下现在就要去?”齐越一把拉住她,完全禁锢住姒月所有行动,“现在外面寒凉,殿下刚醒不久,还是等过些时候再去吧。” “不要!” 姒月挣扎了一下,下意识地说话,却只发出了微弱的声音。 “有臣妾陪着,王爷不必担心。”姒星出来打圆场,“月儿也学过一段时间的武,从前身体比我还好上许多的。” 齐越却没有搭理她的话,只是对姒月说道:“殿下如果一定要去的话,本王便一同前往。” 说完,他坐起来帮姒月穿好鞋子,没等自己王妃一起,抱着姒月便先走了出去,留下姒星一个人满脸羞愤的坐在原处。 姒月!我迟早要让你付出代价。 …… 步辇里,三人并排而坐,偌大的御花园里难得的空旷,只有抬轿宫人的脚步声在整齐有序的“哒哒哒”响着。 姒星看看旁边的齐越,知道刚才强要姒月出来惹他生气,此时也不敢先说话。 只有姒月一个人,仿佛没事人一般,拿着个大大的水壶往自己嘴里猛灌,丝毫没有感觉别扭。 “殿下的嗓子恢复不急于一时,这样喝水太伤身体了。”齐越强硬的拽下姒月手里的水壶,劝说道,“若有许多的话要对陛下说,殿下可以写下来,本王代为传达便是。” 姒月没有搭理他,擦了擦嘴直接从齐越手里把壶抢了过来,继续往嘴里灌。 “停。” 齐越见她一意孤行,也不继续阻拦,只是把步辇叫停,然后对她说道:“殿下既然不愿意听我的,那便等嗓子好了再去,今日便先回春和殿吧。” 宫人得令,已经转身往来时的路走去,姒月把最后一点水喝完,伸手把壶往齐越手里一塞,轻咳两声:“本、殿下、今天,非、去……不可。” 她断断续续地说完,作势要往步辇下跳,齐越果然拉住了她,把水壶往外一丢,恨恨地说道:“去昭阳宫。” 第八章 阴谋 历帝最近醒来的时间渐长,偶尔还能到院子里坐一坐,只是即便经过了这一年的光景,他却依旧不能开口说话,渴了饿了也只是自己忍着,所有行为都像一个婴孩,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 御医看了多回,也没有找出症结所在,只能一直服用千年灵芝熬成的水,勉强提起他的精神。 步辇在昭阳宫外刚刚停下姒月便跳了下去,也没顾得上等他们先一步进了宫殿。 昭阳宫依旧,参天的浓绿松树和围了半个宫殿茂密生长的菊花仍是姒月往日见到的模样,仿佛一切都没有变过。 刚才在路上,姒月还有些近乡情怯的感觉,现在真切的进到曾经熟悉的地方,她才觉得自己刚才的胆怯实属可笑。 一个穿着月白长衫的公子拿着张单子从寝殿里走出来,刚巧碰上冲进来后站在原地愣神的姒月,看清她的模样之后,脸上的愁云转为欣喜: “姒月!” “宋……良?” “是啊!您终于醒过来啦!”宋良把单子收进怀里,跑到姒月跟前,“我前些日子刚回来,原本想去看看您的,只是宫里人说春和殿封禁,谁都不让去,我就只好,在陛下这里先落脚了。” “我那会儿……” “殿下那会儿正昏迷,为免外人暗算,所以本王封禁了春和殿。” 齐越的声音从后边响起,还不等姒月回头,人已经站在了她身边:“殿下,咱们先进去看看陛下吧。” 说完,把剩下两人当作空气一般,很自然的揽着姒月先往殿内走去。 …… “父皇……” 姒月跪坐在历帝床边,手紧紧握住姒骁布满褶皱的手,小心翼翼地轻声唤着,“父皇……月儿……来……看……您了。” “您……快些……醒过……来……吧。” 只是她身体也才刚好,说不过两句,便忍不住轻咳起来。 兼之今日天气并不算晴,乌泱泱的天空压在外边,仿佛空气也不甚清新,让她一时有些喘不过气。 “殿下喝了这个。”宋良递上一个小瓷瓶,轻轻抚上姒月的背,细心解释,“这是我从极炎之地找回来的绿荷仙,佐以极寒之地的冷泉水熬成的水,喝了能润喉明目,清寒解毒。” “宋哥哥果然待月儿极好,便是出去游历都想着她。”姒星掩唇笑道,“怪不得当日父皇想将月儿许配于你,现在看来,也只有你能压一压她那性子。” “公主不要取笑臣下了。”宋良收回手,看着姒月面无表情的把水喝下,掩了心中的失落,淡笑道,“微臣不过是希望殿下身体早日安好,绝无其他念头。” 姒星还想说什么,齐越冷目一甩,面色不善的看过来,慌得她只好把下半句要说的憋回肚子里。 “宋良,你可知我父皇的病是怎么回事?”姒月没有搭理姒星的调侃,把空瓷瓶握在手里,“听宫人说,父皇这半年,醒来时间不定,偶尔白日偶尔深夜,醒来之后,行为也如三岁幼童,你在外行走多年,可曾见过这种?” 宋良的药果然奇佳,姒月刚喝下,说话便已如往常那样流畅。 “殿下不用着急,我回来不久,也替陛下诊过几次,面上看起来绝无大碍。”宋良温言宽慰她,“只是若想寻到最终症结,还需陛下醒来我检查一番再做决断,这些日子陛下清醒的时间不长,确实给我的诊断造成了一定困难。” 宋良话到最后,脸上也跟着纠结起来,把姒月的心也跟着揪紧。 “陛下吉人自有天相,殿下不用过于担心。” “当然,躺在这儿的不是你,你自然不担心。”姒月冷笑一声,站起身背对齐越,叫人看不到她的表情。 “本殿下乏了,不想与人在一处,王爷和姐姐先出去吧。” 姒星还没反应过来,齐越已经依言站起,没做丝毫挣扎:“本王到外面等,只是陛下与殿下身体皆未痊愈,切莫过了彼此的病气到身上。” 说完,他便拖着姒星走出了昭阳宫。 宋良看着齐越的身影消失,又看了看姒月眼中压抑的怒火,有些好奇的问道:“月儿为何如此恼恨那摄政王?” “摄政王?”姒月有些困惑的转过身,“你说齐越?” “是啊,你刚醒,也难怪不知道。”宋良走过去把历帝的双手盖进被子里,“陛下昏迷多日,知月国的朝政又……”他说到这里有些顾及姒月,稍微停了一下,“无人代理,朝中大臣便举荐他暂理朝政,做了摄政王,等陛下醒来。” “为何举荐他?”姒月大惊,难道那些人不知道父皇因何昏迷?四位皇兄因何薨逝?居然叫这样一个人干涉朝政? 宋良被她的怒意惊到,思索一下才回答:“我听宫人和蒙城的百姓说,当时他跟公主成婚之日有浅清国的间谍混入,搅了个天翻地覆之后,还害得你四个皇兄……和陛下……,他带着府兵突出重围,才保了整个蒙城没有沦陷,所以……” “什……么?” 姒月听完,眼中除了怒意,还蒙上了浓浓的不解,怎么会这样?当初皇兄的人可不是这么告诉她的,这个齐越,居然给她来这么一套! 难怪他居然还能活着见她。 她还以为齐越是借自己的兵力强行镇压了全城,没想到,他做得更绝! 居然玩儿起了阴谋,玩儿起了人心。 “有什么不对吗?” 宋良担心的看着她,姒月原本就一年未醒,全靠汤药吊着命,现在因为震惊,小脸惨白惨白,仿佛随时就会死掉一般。 “父皇……和皇兄,都是,他,杀的。” 姒月很艰难的说完这一句话,脑中再一次回想起了皇兄的侍卫来给她报信的模样,忍不住发起抖来。 “你这话……什么意思?”宋良过去扶她坐下,“你说的他,是摄政王?” “是。”姒月深呼吸几次,“皇兄的人亲自来给我报的信,绝对不会有错。” “可是,百姓们都说是公主亲自给他做的证……” “你说什么?五姐?” 宋良还没说完,姒月压低了声音打断他,“怎么可能?” “我这几年在深山游历,许多事情都没收到信,所以一回知月便把上下消息打听了个遍,所有人都是这样跟我说的,怎会有假?” 第九章 广安 接二连三的打击仿佛把姒月推入冰窖。 她醒来看见齐越,惊疑他为何还能活着。 之后看见姒星,恼恨她为何不在这些日子动手将齐越除去,居然还能安然待在她身边。 只是,她没有想到,五姐非但没有报仇的心思,居然还倒戈帮了齐越一把,让她不得不去深想,四个皇兄惨死婚宴,会不会有姒星的参与。 “竟是我天真了。”姒月轻嗤一声,抓着桌沿的五指骨节渐渐泛白,用力得直要把它捏碎一般。 “不过,或许公主也只是权宜之计,我们可以找个机会试她一试。”宋良见她气恼上头,出言宽慰,“只是有一事,我倒是想跟你说一下……” “良哥哥直说便是。” “我原先也以为陛下昏迷不醒是因为婚宴事故留下的后遗症,可是这些日子替陛下诊脉,我才突然发觉,陛下的的昏迷或许是被下了一种名叫广安的药。” 宋良拿起桌上的壶倒了一杯水,不断晃动杯身,里面的水摇摇晃晃,倒也一直没露出来。 “这是一种效果奇佳的慢性药,无色无味,如白水一般,连续服用先会让人陷入昏睡,继而使人全身疲软,只能窝居于床榻,到最后丧失神智,连基本的日常生活都无法自理。” “据我师傅说,广安因为能害人于无形,又能在三日之内挥散,连行迹都找不到,所以从前后宫和宅院的女人们常用,不过从先帝开始,便已经列入禁药名单,最近几年,整个知月只怕都找不到几瓶。” “我原本只是觉得陛下的症状有些像广安,毕竟偌大的皇宫,没有几个人敢谋害陛下,不过你刚才说摄政王谋反,我倒觉得,说不定有这个可能。” “只是……若果然是他,一个王爷,居然能有这样大的能耐找到数量不小的广安,真有些不可思议。” 姒月看着宋良手里的杯子,又看看父皇,心里的怒火四溢,但现在皇城被齐越控制,不能让他知道他们的怀疑,姒月只好强压下心里的怒火:“你可知道有什么办法能验证?” “我刚才也正是在发愁这件事情。”宋良把杯子里的水泼到角落,“师傅云游四方,也只找到过一瓶,还没研究透彻那东西就消散了,连复刻都没来得及。” “我现在告诉你只是想让你注意自己的饮食,千万要小心些,陛下的事情有我来解决。” 宋良说得坚决,俨然一副战士要上战场的坚决。 “这东西无色无味,若有人真要害我,我到哪里去防范?” 姒月无力地靠上椅背,脑子里飞快思索,皇爷爷驾崩多年,父皇登基之后,因为母后的缘故,更是把许多皇爷爷的相关文献都封存起来,现在可到哪里去找这个广安? “我知道很难,但是所有饮食必须是你信得过的人经手,虽然麻烦,但最简单最直接,也最有效。”宋良依然语重心长的劝她,“至于那个齐越……” 他说着,目光悲伤的看向姒月:“看到你跟他走进来的时候,我就清楚,你已经有计划了……” 姒月不敢看他,眼神不复刚才的担忧,有些不敢看他,只是低头搅着衣摆。 “放心,我不会阻拦你,因为我明白你是什么样的人,陛下昏迷不醒,四位殿下惨死,换做是我,也会想亲自报仇的,只是……”宋良看着她,眼里的光似乎要把她看穿,“不论什么情况,一定要照顾好自己,我会等你,亦会帮你。” 姒月慌乱的站起来,跑到历帝的床脚蹲下,紧紧握住父皇的手,声音有些颤抖:“宋良……不要等我,不值得。” “这不是殿下来决定的,是宋良的决定。” “殿下,时候不早了,殿下该回宫吃药了。” 齐越的声音刚好在外面响起,姒月难得的感激门外那个小人,在现下这个尴尬的时候解救了她。 “我……先走了,父皇的事情拜托你了。”说完,姒月逃也似地跑出了寝宫的门。 宋良是个好人,可她已经决定踏入火坑,若是从前,她一定毫不犹豫地跟他在一起,但现在…… 一切都太晚了。 她注定是要下地狱的人,可她不能带着他一起,她没那本事,也不想看到一个这样温柔的人为她陪葬,趁她现在还有良心可言,她必须远离他。 姒月刚跨出殿门,齐越刚好朝她过来:“殿下可有不舒服?” “没有。”姒月匆忙跑到齐越身后,抓住他的一只胳膊,将头埋在齐越臂弯,“我以后,不想再来了。” “怎么了?”齐越抬头看一眼跟出来的宋良,有些不解。 “没怎么,我只是……” 姒月悄悄看了一眼站在台阶上的宋良,黄昏的余晖照在他身上,仿佛一个落入凡尘的神祇,从来,他在她面前,便如天神,可惜…… “不喜欢跟不喜欢的人在一起。” 宋良目光一黯,自嘲般笑笑,明知她是故意的,但真听见她亲口说出来,果然还是会觉得苦涩。 “是宋良逾越了。” “本王听闻宋公子医术绝佳,所以想着把他留在宫里为陛下治疗,没想到他竟然冒犯殿下?是本王考虑不周。”齐越好整以暇地看向神色低落的宋良,“殿下想怎样惩戒他?” “本殿下与他相识多年,惩戒便算了。”姒月下意识地攥紧了齐越的胳膊,更贴近了他,“让他在宫内诊治好父皇,就离开吧,至于其他……”她看向齐越,眼底暗含威胁,“王爷知道我的。” …… 从昭阳宫回来,天色已经大暗,也不知是天大晚的缘故还是别的,春和殿内乌压压的,看起来服侍的人手更多了一些。 齐越扶着姒月在榻上坐下,替她斟了杯白水,小心的放到她手上:“殿下先喝口水润润喉咙,等用过晚膳再喝药。” 姒月看一眼杯子里微微晃荡的白水,不由得想起下午宋良跟她说过的话。 广安…… 她抬头看一眼齐越,眼中的怀疑没来得及收住刚好落尽他的眼里。 “殿下在担心我下毒吗?”他走过来坐到姒月身边,“那我先喝一口?” 说完,他作势要把杯子拿过来,却被姒月拦住: “怎么会?我当然是信王爷的。” 语毕,一口饮尽了杯中之物。 第十一章 撕破脸 “从昭阳宫回来,殿下看起来就不太开心,在担心陛下的身体?” “有宋良在,我不担心。” 姒月把杯子放下,这话是真,从昭阳宫回来,太多事情等她去验证,而父皇有宋良照料定然会康健,不需她过多担忧,现下,她无心虚头巴脑的虚与委蛇,只想知道姒星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爷先出去,有些事情,我想跟五姐说。” 齐越听了,倒也没有太多惊异,只是帮她把空杯拿开,缓缓起身:“本王在外面等。” …… “月儿想说什么?”没了齐越,姒星看起来自在不少,给自己倒一杯水,言辞缓和的说道。 姒月却没有那么急于开口,等着姒星把手里那杯水喝完才问她:“五姐在淳南王府过得可好?” “自然极好。” 姒星不紧不慢的回道,手中把玩着那只白瓷杯,今秋南湾古窑出来的第一批瓷器,连昭阳宫和府上都没有用道,春和殿竟先拿到了,王爷果然…… “是吗?”姒月看姒星拿着一只杯子把玩,神色变得越发不善,只当她知道自己要跟她说什么,也不继续瞎扯,直奔主题而去,“我留下五姐,只有一事想问……” “我昏迷一年,五姐可有想过要杀了齐越?为皇兄报仇?” 姒星拿着杯子的手一滞,缓了一会儿才有些苦涩的说道:“月儿,你知道我的,我并不想参与到这些事情里面。” “四个皇兄在你的婚礼上惨死,父皇昏迷至今,皇姐,你跟我说你不想参与到这些事情里面?”姒月冷笑一声,“皇姐你跟齐越在一起的时候,难道就没有觉得恐怖吗?” 姒星脸色白了一下,但依旧保持刚才那份莫可奈何:“月儿,我从来在宫里,就是没有本事的那一个,嬷嬷跟我说过,母妃还活着的时候,对我的要求便是嫁得一个好郎君,出嫁从夫……” “父皇说过,淑妃娘娘温良贤德,若她真的在世,怎会这样教导你?”姒星话还没说完,姒月便打断她,“即便是弑兄仇人,也无条件的服从?甚至为他,不惜在天下人面前撒谎?” “我曾以为大家一同长大,虽不是一母所出,情分应当也要比一个男人来得亲,姒星,你如今可真是让我刮目相看啊。” 听到姒月直呼自己名字,姒星刚才一直维持的无奈和苦涩在瞬间破碎,冷笑一下,但语气仍旧温柔: “是啊,我做不到亲手杀了枕边人,因为皇兄对于我来说,与齐越并无不同。” “你什么意思?” “罢了,我原本也觉得,到今日还演戏是没什么意思,既然已经挑明了,那就摊开说吧。” 姒星站起来,在春和殿内游走,外面陪侍的宫人已经被齐越带下去,姒星也越发的肆无忌惮起来。 姒月的目光随着她的身影而动,不知道她要说些什么怨辞出来。 “全天下都知道,知月国六殿下姒月,是历帝的掌上明珠。” 她在桌案前停下,那上面放着一颗硕大的夜明珠,是姒月刚出生时历帝派人寻遍天下才得来的宝物,姒星的手轻轻抚上去,她原本曾以为,这颗珠子会是父皇送她的礼物,真是可笑。 “你出生便被众人瞩目,天下间所有人都说,是因为父皇老来得女才对你视若珍宝,但只有我知道,并不是这样。” “你出生时,皇后难产死去,从古至今,没有一个害死母后的人会得到皇帝和所有皇兄长的宠爱,只有你,因为皇后一纸懿诏,不光保全了性命,还得到了全皇宫的宠爱,不仅承袭了皇后的尊号——纯安,还与皇子一般,被称作‘殿下’。” “而我呢?”姒星狠厉的笑了一下,手抓上书架上挂着的长剑,“我比你大不过五岁,若说父皇老来得女,我与你并无差别,唯一的差别,便是我是一个妃子难产所出,没有能保全我的懿诏,宫里所有人,唤我公主,却没有人真心尊我。” “明明我俩并没有不同,明明我俩都是害死母亲的人,为什么你能得到一切?而我要在宫内挣扎生活?” 姒月被她的怨气惊到,从不知道姒星心里竟然藏了这样多的怨气,一时间有些说不出话来。 “那年,父皇突然派了大批人马出去,说要为宫里的小公主寻一颗最大最好的夜明珠,我曾以为那会是属于我的礼物,以为父皇终于想起了我……” 姒星苦笑一下,秀美的脸庞上苦涩和狰狞相融,在夜晚的烛光下有一丝妖冶的美感, “但是我没想到,我满怀欣喜等待的东西,原来是专门为你所寻。” 她看向姒月,手中抽出长剑向她比划过来,“你永远不知道,当我从嬷嬷那里听来皇后难产去世,而你不仅没有被送去锦安司,反而被留在昭阳宫,得到了那颗夜明珠的时候,我是,多么想手刃了你。” “可这也不是你倒戈站到齐越那边的原因!” 姒月不惧她手里的长剑,满怀怒意的眼睛直直的看过去,“血浓于水,父皇养你至今,对你虽可能不是很好,但从你及笄开始,便一直在操心你的亲事,他说过淑妃娘娘薨逝之后你过得艰难,所以一定要为你找一个天下最好的人,他是我们的父亲,怎么可能一点都不曾记得你?” 说到这个,姒星更绝得可笑,一剑劈向了姒月面前的楠木桌子,厌恶的说道:“你知道什么?” “我从你出生之后,便对这个皇宫不再抱有期待,我听从嬷嬷的教导努力修习琴棋书画,做一个温婉贤良的公主,即便风头比不过你,但也终于在外面有了一点名声。”她自嘲的笑笑,仿佛觉得自己做的所有事情十分可笑,“只为了能寻得一个如意郎君,早早脱离这片苦海。” “你以为我不知道父皇处心积虑为我寻驸马之事么?我远比你更早知道。” “从我十五岁开始,我就知道父皇已经为我定好了人选,镇守边关的齐越,若是他不死,他便永远是我的驸马。” 第十二章 “什么意思?” 姒月不解,虽然齐越在边关的将士中因为容貌和武力一直很有名气,可他那时候再怎么负有盛名,在外人看来,也不过是一个依托军功而起,随时都有可能会死掉的戍边战士。 何况当年赫明国派来求亲的使团接连不断,若不能为姒星定下一个地位强悍到足以压住赫明国的驸马,两国的矛盾只怕会愈加激化。 这样一个人,不论为着什么缘故,配皇家的公主,都是绝对不可能的。 “月儿以为,齐越是什么人?”姒星冷笑一声,把长剑随手一扔,在桌旁坐下,“若果真如你所见,只是一个普通的戍边王爷,自然不会是咱们深谋远虑的父皇的选择。” 姒月听出她话中有话,将地上的剑捡起收好,对她说道:“五姐有话不妨直说。” “父皇还未登基前,皇爷爷手下曾有一员猛将……” “我知道,武孟阳。”姒月知道这人,即便到了今日,军营里还偶尔有偷偷提及此人的将士。 “没错,世有高门武氏一族,代代以所著之文辞藻华美盛誉天下,唯有武孟阳一人,自幼喜读军书,长到十岁进军营上战场,骁勇善战、运筹帷幄,连许多常年征战沙场的老将都难望其项背。” “这些我都知道,但是跟齐越有什么关系?” “你知道,武家因何而灭?”姒星见她急不可耐,反倒了杯茶,不急不忙的问她。 “不是说……武孟阳长子武清在边境通敌,将边防布局出卖,导致我知月数百万将士惨死沙场,所以父皇下令诛武氏九族……”姒月说着,想到了什么,“莫非,齐越是武家后人?” “你还没有太傻。”姒星放下杯子,“齐越的确是武氏子孙没错,只是武清通敌一说,不可尽信。” 她嗤笑一声,很不屑的说道,“父皇登基,武孟阳已垂垂老矣,原本不足为惧,但武氏一族因为武孟阳的缘故,年轻辈多弃文从武,看热闹的人起先以为他们家族历代不涉刀剑,没过几年只能重操旧业。” “但是没想到,才过了几年,武清便一跃成为边防军的统帅,手握兵符,一时成了炙手可热的大红人,不光知月上下巴结他,就连各国使臣在进到知月之后,一定要拜访的,也是他。” “父皇虽以仁爱治国,但只要是皇帝,就不可能不忌惮手握重权的将臣,所以,他想了个法子,叫边防军伪造一份武清通敌的证据,名正言顺地灭了武氏满门。” 姒月当年查武家文献,曾在史官阁找到过一份残卷,姒星今日所说与那份残卷所书相去不远,只是虽然如此,她仍旧没有弄明白: “听你的意思,父皇早已知道齐越是武家后人?” “不错,父皇当初听到探子传来的消息,震怒之下本想直接派人过去结果了他,可惜……”姒星笑了一下,说到这个,她心里的确满是愉悦,“父皇当日忌惮驻守边关的武清,却敢杀他,因为知月与赫明国之间仍有转圜的余地;而今日,父皇虽然更加忌惮可能会向他复仇齐越,但不敢杀他,是因为现在的边关,没齐越不行。” 幸亏有他,不然今日她如何能摆脱她的好父皇、好皇兄。 “所以他想到一个好主意,叫齐越与皇家联姻,虽不一定能完全压制住他,可有一个皇室女在他身边,既能牵制他,又能更快得到情报,确实是最完美的办法。” 姒星说到痛处,冷笑一声,“可是,知月只有两个公主,你是父皇最宝贝的人,所以,父皇和皇兄商定这个计划之后,丝毫没有犹豫,便选定了我。” “我,亦不过是父皇的,一颗棋子。” 她看向姒月,眼里全是冰冷的恨意,掺杂着一丝自嘲,让姒月都觉得于心不忍。 即使现在过去多年,说到这些伤心往事,果然还是会痛心,明明大家都是一样的,她却每次都会成为那个被自己的亲生父亲利用、算计的人。 姒星深吸一口气,稳定了情绪才继续说道: “他们当初说,我嫁给齐越可能会恨他们,却一定不会敢背叛他们,毕竟我是仇人之女,若没了皇家支撑,我进到的淳南王府便是龙潭虎穴,在齐越手下必然不会好过。” “但很遗憾,他们过于乐观,也小瞧了我。” “齐越回蒙城那日,我就找到了他,也要感谢你那天闹着要出宫,否则我还真的很难找到那么绝佳的机会,叫人把我的愿意倒戈相助的意思传递给他。” 她说着,对姒月一拱手,挑着下巴很得意的笑道, “我以为在婚宴上能把你们所有人都解决掉,可没想到父皇和姒昊居然警惕到那种地步,不光齐越回来的晚宴没叫你,就连我的婚宴,也把你禁足在宫里,倒叫你躲过一劫。” “不然,你今日或许不用坐在这里跟我对峙,也能少些烦恼。” 姒星说完,撑着下巴环视整个春和殿,她曾经是多么希望可以住在这里啊,不只是因为华美的装潢,还因为,住在这里,即代表拥有父皇最单纯的爱意。 可惜,一切破灭得太快了,让她连一丝期待都不想再抱有。 姒月许久没有作声,姒星看她呆滞的模样,觉得有些好笑,花朵养于温室,果然不知世间严寒肮脏。 “小殿下是父皇和皇兄心尖上的,这些肮脏污秽之事,竟真的一点都没有进到耳朵里。” “皇姐,当真如此恨父皇?恨我?”姒月愣愣的,没想到一向温婉的五姐在心中藏着如此多的恨意。 “月儿以为,我只是因为父皇的偏心么?”姒星饮尽杯中的茶水,轻蔑地笑道,“人心是什么样的,我远比你清楚,何况是父皇这样的皇帝,便是偏心你我也无话可说,我最无法容忍的,是他从头到尾,从未把我当成过他的女儿!” 姒星狠厉的叫道,尖锐的喊声把姒月吓了一跳:“他让我嫁给齐越,说我会恨他,却不敢背叛他……” “背叛……哈哈!”姒星仰头笑着,呼吸有些急促,“在他心里,我是什么?一个不敢出卖他的间谍,一个有用则用,不用即弃的棋子,却唯独,不是他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