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城梁朝肃》 第1章 她不是梁家人 洗手台上静置的验孕棒出了结果。 鲜红两道杠。 连城抬手揉搓脸,眼中密密麻麻的血丝,满脑子天崩地裂,形容不出的害怕,只剩一个想法。 这是禁忌。 绝不能暴露。 窒息间,庭院传来引擎声,楼下当即热闹起来,有脚步声快速走到她门口,保姆王姨唤她,“连城,大公子出差回来了。” 连城手一抖,只觉猝不及防,西南项目紧急,梁朝肃怎会提前回来。 不等她深想,门外王姨又催。 连城只得嘶哑应一声,“马上。” 她迅速拉开洗手台镜子,胡桃木壁柜第二格,放有梁朝肃很久以前的打火机和烟盒。 拿起火机,一把火将罪证全烧了,又拧开水龙头,仔细冲净缝隙灰烬。 连城这不是谨慎过头。 梁朝肃当过兵,有常人想象不及的机警敏锐。连城觉得他那一双眼,洞若观火,能透视人心。 门外王姨第三次催,“连城,夫人叫你,大公子带了礼物。” “来了。” 连城开门下楼。 挑高三层的大客厅灯火通明,连城第一眼望见她母亲。 五十岁的贵妇,皮肤莹白细腻,衣着打扮温柔,比太多豪门贵妇的雍容华贵,多添了仁和慈爱。 宠溺望着把玩珍珠的亲生女儿梁文菲,眸光柔和能凝出水来。 连城心头一涩,揪得她近不了一步。 十八岁以前,她也是被梁母捧在手心的掌上明珠。 但梁文菲带着亲子鉴定回来,一切天翻地覆。 梁文菲才是梁家正牌大小姐。 而她,只是个被抱错,又因为梁母良善不舍留下的外人。 “靛省盛产玉器,送我碧玺玉镯,菲菲耳坠,那你父亲呢?” 坐在侧位沙发的梁父摆手,“几十岁的人了,不讲究这个。” 伫立对面的男人轻笑,递上礼物盒子。 从连城这个角度,单看男人背影,属于英贵成熟那一挂,兼具宽肩劲腿,穿着一身高定深色系西装,风姿出众,气势沉着。 乍一看,稳重又严肃,还有一种冷漠疏离的禁欲感。 可连城亲身体会,梁朝肃是一头披着文明外衣的狼。 内里是最阴鸷,疯狂,残暴的灵魂。 梁父干咳一声,打开盒子。 沙发上母女猝然间一阵大笑,间歇相互对视,默契十足的促狭。 因为梁朝肃正巧挡着,连城看不见是什么礼物,只瞧见梁父佯怒瞪眼,随即绷不住笑出声。 一片灯火中,温馨欢乐的景象。 连城情不自禁走过去,立在梁母沙发旁边,“爸,妈,文菲姐,大哥。” 笑声戛然而止。 梁文菲腻在梁母怀里,撇她一眼,“你怎么下来这么晚?哥哥出差很累,还好心带礼物,你好意思让他等你。” 连城望梁朝肃,梁家祖上有混血,到他身上格外显化,长相立体,眉骨高,眼窝深,鼻梁直挺。 灯火一渲染,眼窝阴影浓重,更衬出他眼神锐亮发冷,直插人心。 连城后背直冒冷汗,低头避过,“抱歉。” 梁文菲心中畅快。 连城嘴刁牙利,单打独斗,她没一次是对手,可哥哥回来就不一样了,哥哥永远站在她这边儿,而且深深厌恶连城。 梁文菲偏头面向梁朝肃,眼睛却一直盯在连城身上,不怀好意问,“哥哥,连城是什么礼物?” 梁朝肃笑一声,声音磁性醇厚,语气却漫不经心,“她没礼物。” 梁文菲立即喜笑颜开,梁母张嘴想说什么,被她一把拉住。 偌大的客厅沉寂几息,才有梁父出声,“为什么没有?” 梁朝肃一派从容镇静,轻描又淡写,“她不是我妹妹。” 连城一阵窒息。 四年前梁文菲回到梁家,梁朝肃迅速也回了家,而后没多久,就为了梁文菲闯进她房间,断了她的念想。 从那天起,白天她是不受待见的外人,晚上是被他捏在掌心的玩物。 当然不再是妹妹。 气氛更向凝滞划落。 几息后,梁母径直转移话题,“菲菲和黎川的婚事提上议程,接下来三个月忙着张罗,今年我们家的体检就提前到这个星期,你们做好准备。” 连城一怔,只觉得一盆冷水从头浇下来,冻她骨头发凉。 梁家每年体检,一般安排在年尾。 她本来算好还有两个月。 足够她处理肚子里的炸弹,现在骤然紧迫到一星期了? 梁文菲第一时间注意到连城的不对。 “你害怕?害怕什么?害怕我和黎川结婚?” 连城心里更乱了。 黎川,沈黎川。 以前连城的未婚夫。 梁文菲对沈黎川一见钟情后,梁朝肃帮忙,变成了她的未婚夫。 因为这个,沈黎川是个雷点,连城碰一回,炸一回。 果然梁文菲话音未落,所有人就都看向她。 其中,梁朝肃眼神最阴戾。 四目相撞,如刀如刺。 梁朝肃最厌恶她贼心不死,再跟他的亲妹妹抢沈黎川。 连城好不容易把笑脸端住,“你想多了,我是怕医生又诊断我不孕不育,再加腹腔镜,疼得要人命。” 她输卵管天生不畅,子宫也有问题。年年检查结果出来,梁朝肃都会强迫她接受各种腔镜手术。 连城想到手术室的天花板,无影灯,冰冷的长导管戳进身体,心情更差。 忍不住看梁文菲,“他做你未婚夫四年,跟我才两年半,论日久生情,你怕什么。” 梁文菲面色难看。 订婚是两年,可谁不知道连城跟沈黎川青梅竹马。 “哥哥——”梁文菲搬靠山。 “道歉。”梁朝肃声音结了冰,寒瘆瘆的警告,“菲菲结婚前,不准你见沈黎川。” 连城:“……” 真是无语他妈给离谱开门,离谱到无语家了。 四年来,哪一天允许她见过。 下一秒,余光扫见梁母满脸不认同,梁父不耐的焦躁。 她惨淡一笑,低下头。“抱歉。” 一场合家欢,不欢而散。 …………………… 洗漱后,连城拉开浴室门。 床边多了一双米白色简约男士家居拖鞋。 她顿时僵住,立在原地不动了。 梁朝肃倚在床头,意有所指,“念念不忘,不甘心?” 连城清楚刚才楼下的事,她不交代清楚,不算完。 “不至于。” 梁朝肃冷笑一声,几步跨过来,扣住她后脑勺,力道强悍。 “知道我为什么提前回来,还不给你礼物吗?” 梁朝肃愠怒时,有一种雷霆万钧的犀利威慑力。 明明他声调不高,面容也不狰狞,可那种冷峻凛冽的怒意,从眼眸射出,能将人四肢百骸都冻住。 连城本能的开始颤抖,咬紧牙关,“因为你不认我这个妹妹。” 梁朝肃手顺着后脑勺,摸到她的脸,“还想隐瞒吗?你最近做了什么?” 连城瞳孔紧缩。 她这几天就做一件事,发现自己好像怀孕,上网买验孕棒,测试确认,消灭证据。 难道…… 他发现了? 第2章 你心虚什么 连城又觉不对。 刚刚她在浴室又检查一遍,现场处理很干净。 而且手机购买记录提前清空了,快递寄到公司,纸盒也撕碎扔掉…… 全程并无遗漏之处,连城稳住心神。 “我上班有监控,下班家里也有,路上交通半小时,全程司机盯梢,路边的狗都比我有隐私,我能瞒什么?” 梁朝肃眉眼深冷,提醒道,“早上见了谁?” 连城心下立松。 不是怀孕…… 她喘口气,“沈黎川。” 这点,连城无惧。 “早高峰友谊路出了车祸,堵车时他停旁边儿。双方司机在场,你不用怕我给梁文菲使绊子。” “不使绊子,你们回忆什么?回忆过去相爱?共鸣当下可惜?” 梁朝肃俯首,近距离审视她。 近到他的英俊都锋利,毒刃一般,轻易将人剖开一道口子。 连城努力诚恳,“只是随机扯到以前,许多事我已经忘了,聊不上几句话。” “没聊上——”他忽地笑,眼底却无一丝温度,“为什么不报备?” “我问心无愧,为什么要报备?”连城反问,“况且,不管我做什么,司机会一字不差报告你,用不着我多此一举。” 梁朝肃面容阴郁,从表面看不出信,还是不信。 他这个人,出了名的棘手难缠,城府极深,很少有人瞒得过他这双利眼。 连城不敢松懈,直挺挺任他打量。 梁朝肃在她脸上找不到破绽,又问,“刚才提到结婚,你心虚什么?” 连城心口咯噔。 她以为在楼下岔过去了,没成想还是瞒不过他。 只一瞬间的马脚。 梁朝肃脸上温度消失殆尽,猛然俯首咬住她嘴唇。 戾气,凶猛,不是吻。 更像要吃了她。 直到铁锈味充斥,梁朝肃甩开她,狭长的眼眸锋亮,“我看你是死不悔改。” 察觉他怒火膨胀,连城连滚带爬远离他。 梁朝肃嗤笑一声,扯开衬衫扣。 光亮照在他袒露的胸腹肌肉,腹肌壁垒纵深,呼吸间肌理起伏贲张,扑面而来一股雄性荷尔蒙的野性,攻击力直捣人心。 平心而论,上流圈子位高权重者多不胜数,无一有他出彩。 权势,财富,样貌,身材,能力,五角俱全。 可谓万中无一,女人见他发疯,爱他死去活来。 连城蜷缩在床头,不看他一眼,“我生理期到了。” 梁朝肃一顿,手指顿在皮带扣上,“我记得是下个星期。” “前几天供暖刚开,夜里热燥,吃了几袋冰,提前了。” 梁朝肃松开皮带,大步过来掀她睡裙,手指粗茧刮蹭到大腿根细嫩皮肤,砂砾摩擦的刺痛感。 连城咬牙忍住。 梁朝肃不仅手指有茧,虎口掌心也粗粝。 她悄悄上网查过,应该跟他部队服役有关,因为他肩头也有茧子,符合长突击步枪,或超远程狙击步枪留下的枪茧特征。 许多次深夜水深火热,她两腿架在他肩头,粗粝厮磨,蹭掉她一层皮。 男人手指触到厚厚阻隔物,“真来了?” 连城垂眸,“你不信,浴室垃圾桶有证据。” 她深切体会过梁朝肃的多疑本性,准备自然万无一失。 男人彻底烦躁,“故意的?” 她过去有装身上不适的前科,也曾大量喝凉水吃冰,甚至服用药物,提前或延长生理期。 连城拉下裙摆,细声细气否认,“真的太是热了,没忍住。” 她嗓音大声清,小声甜,这会儿低眉顺眼,无辜又乖巧,像细雨绵绵里,不堪惊扰的枝头梨花。 铁石心肠的男人见了,也得捧着她。 可梁朝肃看多了她装模作样的可怜,涉及原则问题,他硬下心肠发力一扯。 连城扛不住他力道,被掼倒在床尾。 “我有没有警告你,禁止吃冰冷食物?” 连城不吭声,乌黑浓密的发丝,铺洒在床上,遮挡住脸,露出一小截儿下颌,白润皮肤与乌黑发丝形成冲击,可纯可魅。 但她不打扮,不保养,头发光泽度不够,缺少莹亮的质感,显得脆弱。 梁朝肃一时伫立不动,声音有松缓,“回答。” 连城没察觉。 她对梁朝肃积存太多负面情绪,被他暴力甩出那一刻,已经到极限了,“你准备打我吗?” 梁朝肃蓦地深吸气,灯光描绘他的轮廓,阴沉至极,“我对你动过手?” 梁朝肃没有动过手,但他有的是外路子的下流手段,简直叫人难以启齿。 十八岁到二十岁这两年,连城反抗特别激烈。除了顾及梁父梁母,不敢惊动梁家,她试过不限于逃跑,拍他裸照威胁他。 最激烈一次,代价是休学一年。就这一年,黑夜白天,他生生用层出不穷的手段,教会了她表面顺从。 连城从过去找回理智,不敢继续激怒他,“没有。” 梁朝肃俯身,掌心落在她脸上,随着发丝拂开,露出连城整张脸。 她眼中有水迹,盈润润的,倔强不肯落下,眼睫眨也不眨,像一只牛脾气的野鹿。 连城察觉他的手逐渐向下,也察觉到他胸膛近在咫尺,灼烫攀升,沸腾独属于男人饱胀的情欲。 连城不敢置信他竟如此禽兽,刚要挣扎。 梁朝肃却先一步退后,转身离开。 连城大惊大喜,目不转睛盯着门口,过一分钟,才懈了劲儿,瘫软在床。 ………………… 接近夜里十点钟,梁母忽然敲门。 连城急忙去开,“这么晚,您怎么来了?” 走廊灯光熏熏橘黄,映出梁母笑意生暖,“你哥哥不给你带礼物,是他的错。你父亲特意叫他去书房批评,妈妈过来看看你。” 连城心头酸软成泥,让开门,“妈妈,我没事。” 梁母眼眶也发红。 连城忽然被她抱住,耳边是梁母哽咽的声音,“连城长高了,也瘦了。” 扑面袭来的玉兰香,暖融融,流淌灌溉她。 连城像丢弃在风雨里的小猫,终于被母亲叼回去,软了四肢,全心意趴在梁母怀里,挨挨蹭蹭。 “没长高,妈妈能抱住我。”连城矮下身,环住她腰,“是有瘦,以后不减肥了。” 话音未落,连城明显感到梁母的手臂又拥紧几分,“减肥节食了?怎么不找营养师跟着,亏了健康可不好。” 她几欲落泪,埋首在梁母怀里厮磨,“妈妈对,听妈妈的。” 可梁母下一句话令她如坠深渊。 “正好要体检,这次我吩咐医院给你做全套,查查微量元素,还有内部脏器,缺什么营养,有没有损伤,发现才好补救。” 第3章 他的无情 “不要。” 声音破了腔,连城意识到反应过度,牵强一笑,“妈妈,每次体检我受罪,结果都一样,这次我不做了,好不好?” “不听妈妈话了?”梁母面颊贴上她额头。“你是我一手养大的,怕不怕疼,坚不坚强,我能不知道?” 换个时间,这话连城肯定眉开眼笑,欣喜坏了。 可她怀孕了,梁朝肃的孩子,只有满心惊慌,无处安放。 “菲菲和黎川结婚,妈妈理解你心里委屈,但菲菲怀孕了,事已成定局。” 连城一怔,没想到梁文菲也有了身孕。“什么时候的事,怀孕多久了?” “不久,刚测出来。”梁母握住她手,“连城你该向前看,世家子弟里出彩的,并不只有黎川一个,你眼光放一放,只要你看上,妈妈替你做主。” 自小在上流富贵圈里长大,连城清楚梁母这句的分量。 上流联姻是体统,你图我权,我图你财,再不济共享人脉。 当然,这一切建立在血脉上。 连城是公开宣明的假货,按常理,将来嫁个暴发户,已是挂靠梁家颜面。 梁母现在让她在世家子弟里选,是表明态度,梁家认她这个女儿。 连城一时百感交集,却不敢答应,“妈妈,我刚毕业,想忙两年事业。” 梁母以为她放不下旧情,不由着急,“连城,你是晓事轻重的,有些事心中想想无妨,毕竟谁也不是圣人,但做出来,就不一样了。” 什么做出来,什么不一样。 是怕她争抢沈黎川,梁家难堪,还是怕梁文菲伤心。 连城发现她笑不出来了,“妈妈,我没想。” 其实她该多阐明几句,敞开天窗说清楚,她早就放下沈黎川了。 可心中刚升起的温暖,凝聚成了铅,坠得她疼,坠的她空,天旋地转。 “那好。”梁母好言好语地信了,“你把证件给妈妈,妈妈帮你安排体检。” 连城双手冰凉。 她意识到逻辑进入死胡同。 体检不再是单纯检查,成了她不捣蛋梁文菲结婚的投诚书,她答应就是她服软,不答应代表心有不甘,预谋生事。 梁母察觉她手心冷腻的汗,目光带上怀疑。 连城一时想不到办法,只能答应,“证件没带在身上,我明天拿给您。” 梁母离开后,连城愣在沙发上,很久没有说话。 不光是体检的问题,她证件还在梁朝肃手里。 那个男人,不见兔子不撒鹰。 她想拿证件,还不知道要付出什么代价。 ………………… 转天早晨,连城起了个大早,卡在佣人起床准备早餐的空档,从正门敲响梁朝肃的门。 王姨正巧经过,连忙阻住她,“连城,大公子有起床气,最厌恶人早上叨扰他,你知道的呀。” 连城深有体会,可没别的办法。 梁朝肃看似禁欲,其实最重欲,一旦动了念头,有的是不做到最后,就纾解的办法。 更何况她生理期本来就是假的,实在不敢两人单独相处,冒不起这个风险。 “王姨,我找他是正事。” “什么正事不能早饭时说的哇。”王姨真心实意劝她,“大公子脾气不好,你别惹他又对你发火。” 梁家上下全都清楚,梁家最想赶连城走的,不是梁文菲,是梁朝肃。 平日冷眼相待,一旦连城犯错,他声色之厉,毫不念旧情。 连城不认错,不罢休。 “王姨,我心里有数。” 连城毕业回来后,对梁朝肃避之不及,王姨实在不解她这次,“连城——” 下一秒,双开的红木门,从内拉开。 连城回头。 梁朝肃穿着深黑缎面睡袍,领口严整,他气势天然带有三分凛冽,主导性的,侵占性的锋锐。 加上他身姿高大魁梧,腿长手长,配上不太好的表情,显得格外有震慑感。 “什么正事?” 他在屋内听到了。 王姨心虚,“您醒了,我下去催催早餐。” 王姨抬步开溜。 连城大骇,“王姨等我一下,我说句话跟你一起下去。” 王姨犹豫止步,余光瞥梁朝肃,见他似笑非笑,原本阴沉的一张脸,愈发透出寒意,“大早上叫我起来,就是交代我一句话?” 连城硬着头皮,快速开口,“妈妈要我准备体检,你把东西给我。” 梁朝肃明知故问,“什么东西?” 王姨目光跟着疑惑。 连城用力捏紧手,她想拉王姨当保险,避免梁朝肃近距离接触。 可有好处,必定有坏处,坏在事清不能说的太明白。 倘若她点明是证件,接下来如何解释她证件会在梁朝肃手里,在一个嫌憎她的人手里。 “你知道的。” “不知道。”梁朝肃目光犀利,语气已然不耐,“牢记你的身份,不要无事生非。” 门嘭的关上,连城神情木然。 王姨叹口气,过来拉她下楼。“连城,大公子是男人,男人跟女人不一样,在他们眼里,血缘是无解的。” 足够委婉了,连城道谢。 只是王姨理解的兄妹感情,跟梁朝肃警告的感情不一样。 他是威胁她,牢记禁忌关系见不得人,不要生出一丝招致暴露的举动。 事实上,连城已经后悔了。 她知道梁朝肃薄情寡义,对她毫无容情,却因为记忆中宠溺她的哥哥,永远留有一丝余地。 事实再次证明,梁朝肃对她只有亵玩,没有感情。 早餐时,梁文菲视线在桌头桌尾两点,来回跳跃。 梁朝肃气定神闲由她看,连城垂头喝粥,不理她打量。 “连城一大早喊哥哥要什么?” 连城眼皮不抬,继续喝粥。 梁文菲表情顿时不好看,目光移向梁母,“妈妈,你让连城准备我们家体检吗?她一大早问哥哥要证件。” “没有。”梁母回应她,“妈妈昨晚只要了连城的证件。” 梁文菲忽然笑出声,“连城是不是以为妈妈安排你帮忙?” 找茬生硬,段位太低。 连城心里乱糟糟,不耐应付她,一撩眼皮看她。 梁文菲做好迎战的准备。 连城又垂下眼,戳碗里的粥。 梁文菲一脸的蓄势待发,不上不下卡在那,憋涨得发红发绿。 她撂筷子,下狠招,“我冤枉你了?你不是自作多情,难道是想找理由,乘机讨好哥哥?” 梁朝肃望过来,目光说不上戏谑,还是不屑。 连城握紧筷子。 她不想打低端局,菜逼非往脸上舞。 就算梁朝肃在,她是包子,那也是灌汤的。 第4章 要她嫁给别人 连城抬头笑,“你早餐盐放多了?” 梁文菲不信连城是关心。“什么意思?” “看把你闲的。” 话放出去,连城拎包走人。 梁文菲反应过来,气红了脸,转头搬靠山,“哥哥,你看她。” “站住。”梁朝肃目光幽凉,“梁家送你读书,就是供你磨尖牙利齿?” 梁文菲露出一抹笑。 胜利的,炫耀的,洋洋得意。 连城瞥见那抹笑,又望梁朝肃。 他今天穿了一身铁灰色西装,袖口手腕露出一款白金腕表,整个人成功又成熟,天生一股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上位者风度。 仿佛任何事在他面前不值一提,任何人看不进他眼中。 可谓目下无尘。 却时时宠应梁文菲,高射炮来打她这只小蚊子。 连城敌不过,只能忍气吞声,“是我的错,对不起。” 她安慰自己,这叫能屈能伸。 出门还是红了眼。 司机小刘老远见她出来,没有像往常打开车门,只慢悠悠抽着烟。 连城不解,“你今天休假吗?” 小刘点头。 连城也不多问,转身往大门方向走。 早饭她提前离席,时间多有空余,足够走上公路打车。 旁边的宾利忽然降下车窗,“连城小姐。” 连城顿住,“张哥有事?” 张安跟小刘不同,小刘是梁家雇佣轮班制司机,谁都可以用。 张安是梁朝肃专用司机,受梁朝肃信赖器重,属于能递上话的心腹。 梁家除了梁父梁母,见他都喊一声张哥。 有意思的是,连城从前喊他张哥,是礼貌。梁文菲刚回来不明情况,跟着喊,梁朝肃听过一次,特意纠正她。 梁文菲喜不自胜,又问连城用不用改。 梁朝肃回答,“她跟你不一样。” 连城那时痛苦,像心脏捧在手里,被人拎起来摔地上,用脚碾得稀巴烂。 “梁先生说小刘学识不足,不明白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典故,以后禁止他为您开车,三日内会为您配备一名专属司机。” 连城觉得屈辱。 路遇沈黎川这个误会,她以为梁朝肃警告过,就算结束了。 毕竟他那么小心呵护梁文菲,麻烦暗地能解决,绝不会声张出来影响她。 可眼下,明摆着通告所有人,她有意勾引姐夫沈黎川,一来震慑她,二则是让所有人盯着她。 想到这,连城忽然明白梁母昨晚为何会有那一遭,更明白这个体检她是如何躲不过去了,也不能躲。 怀孕暴露和被认定心怀不轨,下场说不上哪个好,反正她都扛不起。 张安忽然下车,拉开车后门。 连城余光出现一双黑皮鞋,向上延伸出笔挺的西裤一角,冷峻的熟男风。 她刚挪开视线,就听到男人不太高兴的声音,“上车。” 连城不想上车。 这两天没一个好消息,眼前还飘着梁文菲得意扬扬的笑。 数不清郁气梗在胸腔。 连城背好包,径直往大门口走。 男人声音是真不痛快了,“你再走一步试试看。” 连城一动不动,不往外走了,却也没转过身。 “上车。”梁朝肃屈指叩击车门,“别浪费我时间。” 连城攥紧拳。 想到证件还在梁朝肃手里。 这次要是不做忍者神龟,闹过了头,怀孕曝光,王八都没得做。 她扭头上车。 车门被带的“砰”一声震响。 小破脾气。 梁朝肃斜瞥她一眼,没计较,吩咐张安开车。 张安也是个人精,车刚启动,隔板立时升起来。 后座密闭,空间死寂,男人气场也更凛冽,“今天早上这一会儿,你犯几个错误了?” 连城紧靠车门,胸脯急促起伏几下,勉强平复。 她目光盯着自己脚尖,“两个。” “说。” 连城不是死不认错的性子,假如她真违背良知道德,自我检讨绝不打折扣。 可梁朝肃指的错事,是什么错事。 是她不听话,不想粘他。 是她不长眼,偏偏长了嘴,怼梁文菲下不来台。 可叫连城自己看来,她不是性玩具,更不是软包子。 她何错之有。 连城嘶哑着声,“一错,不该在王姨面前增加暴露风险。二错,不该跟梁文菲争执。” “只是这些?” 男人身影侧过来,他身高一米八八,肩宽背阔,车窗外清晨白亮的光,投在他身上,在连城身上拓出影子。 一团大的,辗轧一团小的。 剥夺她自尊,还要踩她向泥里,再低一头。 她红眼眶,“我不该明知道你有起床气,还打扰你休息。” “我没有起床气。”梁朝肃钳住她下颌,抬起来,硬逼她对视,“刚才是不是也哭了?” 无论多少次,连城依旧对他的敏锐感到惊心动魄,“没有,刚才是风吹到了。” 梁朝肃拇指摩挲她眼尾,茧子粗粗刺刺,连城忍不住哆嗦。 瑟瑟缩缩的可怜样儿。 男人泛出微不可察的笑意,“说谎。” 连城哆嗦更厉害,梁朝肃最不容忍她说谎,说一次教训一次。 她条件反射的乖觉,“我错了,绝没有下次。” 梁朝肃却不喜反怒,面庞阴沉下来,“你很怕我?” 连城心下嗤笑。 刚刚将她面子里子,连人践踏成泥了。 让她面对梁文菲只能跪着,不能反抗、不忿。 现在多问这一句,好彰显他仁慈? 连城不接他仁慈,转而问,“我证件可以给我吗?” 梁朝肃掌心贴着她脸,目光从她眼睛落到嘴唇。 晦暗又幽深,充满暗示。 连城早上白折腾那一通,还是没逃过。 好在梁朝肃在外不会太孟浪,应该只是一个吻。 她硬着头皮凑上去。 碰触的一瞬,梁朝肃摁住她后脑勺,摁得不留余力。 吻的加倍凶野。 直到榨干她,窒息濒死。 连城伏在他怀里,拼命喘息,贪婪摄取每一口活着的氧气。 梁朝肃也喘,抚着她头发,意犹未尽,“菲菲怀相不稳,我请了京里的妇科圣手给她安胎,顺便看看你的病。” 晴天霹雳。 连城两眼发黑,嗓音发紧,“什么妇科圣手,又要做手术?” “中医,针灸,或喝药。” 梁朝肃抚摸她的动作幅度稍大一些,连城条件反射似的痉挛。 “其实。”连城尝试挽救,“我不治挺好,不孕不育对你没风险。” 梁朝肃手一顿。 连城察觉到,却不敢抬头望他神色。 怕隐藏的心虚,被他一眼看穿。 “就没想过以后?你嫁人怎么办?” 第5章 产检现场被抓 连城不可抑制揣测。 他在试探? 还是,打算结束这段禁忌关系? 她欣喜刚冒头,旋即想起梁朝肃这个人从不说废话,出口的每一个字,必然有所指,有所用。 他问以后嫁人。 说明他至少考虑到了她的婚事。 连城一激灵。“我嫁谁?” “你想嫁谁?”梁朝肃抬起她的脸,“菲菲结婚了,母亲下一个就会考虑你。” 连城真心疑惑,“那你呢?” 不论年纪,还是重要性,梁朝肃作为长子,继承人,婚事都是迫在眉睫,一等一的大事。 梁朝肃捋她发丝,别到耳后,瞳孔里映着她发白的小脸,鼻尖上还有一颗小痣,“正在看。” 连城倒吸口气。 简直要疯。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坏事全攒一块儿了。 她不仅要应付体检,处理身孕,还要预防做小三。 “不愿我结婚?”男人注视她,眼睛又深又黑,一片探究。 连城不明白了,有什么好探究的。 他结不结婚,她的意见最不重要。 难道,和梁文菲一样,怕她捣乱婚事? 连城谨慎,“你看上谁了?” 他盯着她,仍旧上面那句,“正在看。” 连城心里有数了,这是提前给她做预防。 不过他想多了,她恨不得有多远滚多远,比谁都不想沾他。 “那我们是不是——”连城试探,“该结束了?” “你想结束?”梁朝肃捋她发丝,神色意味不明。 连城拿不准他态度,按耐住喜悦,“你有妻子,我绝不碍眼,也不生非。” 她到底留个心眼儿,没把意思全挑明。 梁朝肃性格强势冷傲,喜欢做主导者,最讨厌被人挑剔,摒弃。 梁朝肃又注视她半晌,眼神越来越莫测,阴了一张脸。 高高吊起的铡刀,亮着锋的。 连城喜悦全无踪迹,提心吊胆,小声嘟囔,“我证件。” 她肠子悔青了,吻完喘气就该直接讨要的。 现在这一耽误,只会更难。 果不其然,再抬眼,男人更冷了,罩了层冰似的,里头却无形沸腾凶火。 连城战战兢兢,再不敢提。 唯恐外面冰破了,在车里直接烧死她。 一到公司楼下,她立马下车逃远。 “连城。” 她同事拎着包,从另一方向追上来,“你不是今天请假吗?怎么还来上班?” 连城头皮发麻,条件反射看身后,车已经开走了。 梁朝肃没听到她请假。 她松口气,“附近办点事,正好经过。” “什么事啊,大清早挤早高峰过来。” 连城心放回肚子。 她进这家公司,从未跟人提过和梁家的关系。平时司机送她,也停在五百米远的小巷口,她独自上班,生怕被人发现。 关系也未暴露,连城脸上有了笑,“有个朋友约在这边儿。” 她说着,朝路边招手。 同事眼瞅着,她上了一辆黑色奔驰轿跑,迅速消失在车流中。 不免跟人嘀咕,“连城不是挺清高吗?什么时候勾搭的男朋友,看起来很有钱啊。” 被误认有钱男朋友的短发白瑛,将车停在一所私立医院门口。 探身先帮连城解开安全带,“我帮你这么大个忙,真不告诉我,那不负责的野男人是谁?” 连城带好帽子口罩,开门下车,“下三烂渣男一个,别提他坏心情。” 白瑛搂住她肩膀,“渣男?沈黎川?” 连城猝不及防呛住,纳闷了,“我看起来就那么旧情难忘?怎么都觉得我会对他死缠烂打。” 白瑛笑而不语,连城可能不是,沈黎川绝对贼心不死。 白瑛是连城高中死党,大学出国深造学医,私立医院是她家族企业。 连城没有证件,全靠刷白瑛大小姐面子。 前期抽血准备非常顺利,却卡在最后一关。 医生盯着b超,态度慎重,“之前做过检查吗?你子宫先天条件不好,流掉这个孩子,未来大概率不会再有。” 白瑛蹙眉,凑过去重新检查,面色越来越凝重。 连城心口一沉,“还能手术吗?” 白瑛示意医生出去,反锁门,“不建议。” 她打比喻,“许多人缺钱,发疯了想中彩票,可彩票只有一张,机会只有一次,错失了,下半辈子孤苦,又会悔不当初。” 连城闷声不语。 她哪管得着下半辈子苦不苦,眼下这关过不去,她立马就得死。 “再有。”白瑛也觉棘手,“普通流产是小手术,我找的医生足够稳妥。你子宫情况复杂,从影像显示来看,手术风险极高,至少要上级医生出手。” 连城明白了,小手术,白瑛能替她掩盖下来。 惊动上级医生,白瑛就瞒不住梁家了。 “那渣男是谁?”白瑛难免追问,“我知道你跟梁家的关系,但眼下搞出人命,如果渣男能负责,你们以结婚为目的。有梁文菲未婚先孕例子在前,梁家不会对你做什么。” “梁文菲是梁文菲,我是我,没得比。” 连城下床,猛地踉跄一下。 白瑛连忙搀扶,发现她四肢发抖,不免拧紧眉,“你这是怎么了?” 连城面色如纸,没接茬,“孩子的事,我再考虑一下。今天多谢你,还请你务必帮我瞒住。” ……………… 与此同时,梁朝肃摁下医院一楼电梯。 早上连城刚下车,他接到梁母电话,梁文菲情绪受刺激,小腹疼痛不止,她本就怀的不稳,梁朝肃自然重视。 于是没去公司,当即折返回家,专程送她来医院。 白家私立医院的妇产科,在上流圈子很出名,广受好评。 梁文菲怀孕后,白家特意安排大主任亲自负责。 检查完,梁文菲去了洗手间。 也是凑巧,出来正撞上连城立在电梯口。 她背着包,专注看旁边显示屏轮播的孕期知识,画面中孕妇轻抚小腹,她也抬手。 梁文菲眼看她轻抚下腹,霎时间心头大乱,几步上去,薅住连城头发,“你怎么在这?是不是也怀孕了?” 她突然从后袭来,连城猝不及防,被揪着头发,拖倒在地。 “你怀的是谁的孩子?”梁文菲厌恨又害怕,扯着她逼问,“是不是黎川的?” 连城反应过来,翻身挣扎。“疯了吧你,哪有孩子?” 梁文菲眼睛猩红,“你敢说没有孩子?不怀孕,你来产科做什么?” 白家是私立医院,重视服务和客户隐私。妇科产科是分开的,三楼产科,二楼妇科。 倘若不是怀孕,常人等闲不会出现在三楼。 连城噎住。 第6章 没怀孕来医院做什么 梁文菲时刻审视她表情,见此大受刺激,揪扯升级成撕打。 故意踹她小腹。 连城受了一脚,竭力避开,梁文菲下了死力气,挣扎间,连城头发被大力拽掉几缕,胸口连掐带拧,疼得几乎背过气。 连城也激出火了,一把钳住梁文菲,快要搪开时,蓦地想到梁文菲怀象不稳。 倘若有个万一,梁朝肃绝对扒她一张皮,梁母也伤心。 她稍一缓劲儿,梁文菲变本加厉贴上来,连拖带拽地,不忘脚踹。 连城后仰闪避。 “哥哥。”梁文菲占不到便宜,哭腔大喊,她已经习惯事事找梁朝肃替她解决,“你快出来,连城怀了黎川的孩子,她要抢黎川。” 连城大骇,梁朝肃也在? 这时,白瑛穿着白大褂,从旁钳住梁文菲,拖开她,“医院禁止喧哗打架,连城是来找我的,你少给她乱扣帽子。” “是吗?” 连城僵硬到窒息,视线里是灼白的走廊光影,梁朝肃一步步走过来,在光亮中脱颖而出,气场凌厉逼人。 他抬手毫不费力格挡开白瑛,护住梁文菲。 目光却从始至终钉在连城身上,一钉一个洞,从她狼狈的蓬头散发,直至小腹。 连城条件反射后退。 “哥哥,别让她跑。”梁文菲嚷嚷着,她不在乎脸面了,她只要沈黎川,“我怀孕,她也怀孕,摆明是要坏我婚事。” “放屁。”连城恼急了,“你当沈黎川纯金的,人人见了不撒手。拿你当人的时候,麻烦你长点耳朵,我是来找白瑛的,没怀孕,不破坏你的婚事,祝你跟沈黎川锁死。” 连城申明过很多次,无意回头沈黎川,偏偏所有人失了智,就认定她旧情难忘。 “我记得——”梁朝肃慢悠悠开口,“白瑛不是产科大夫。” 连城捏紧拳头,心跳骤然猛烈。 “我的确不是产科大夫。”白瑛挡在连城身前,“连城听说梁文菲来了医院,主动要来看她。” 圆上了,连城喘口气。 “从几楼过来?” 白瑛准备开口,梁朝肃示意她闭嘴,一张脸隐隐的不悦,“让她说。” 梁朝肃在部队训练过,连城觉得他可以称为侦查专家。 面对面的侦讯,她没把握。 万幸,白瑛跟她的确先去楼上,“八楼骨科03诊室。” “不对。”梁文菲手指白瑛,“真要看我,她们应该一起从电梯出来,可白瑛是后面才出现的,而且是从隔壁诊室出现,这说明她和连城,本来就在产科。” 梁朝肃微微眯眼,又看连城,“你在产科做什么?” “我绝不可能怀孕。”连城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注视他,一字一顿提醒,“我在生理期。” 她刚才慌得乱了方寸,一直被梁文菲逻辑带着走。 忘了她生理期,虽然是假的,可昨晚梁朝肃亲自验过。他眼毒,心毒,精明,不信她解释,却不会怀疑自己。 “生理期?”梁文菲狐疑。 “不信?”连城冷笑,随即示意卫生间,“我可以脱下来给你看啊。” 梁文菲也算了解连城,话到这份上,连城百分百证据确凿,十拿九稳,但她刚才抚摸小腹的神情,实在难忘。 而梁文菲又有身实例,孕早期一直有轻微血迹,类似于生理初期或末期的出血量。 思及此处,她脑海倏地划过一道电光,仿佛破案般,一手拽梁朝肃袖子,一手指连城。 “哥哥,她不是生理期,她就是怀孕,跟我一样早期见血,所以她偷偷请假来医院,她想保胎。” 梁朝肃视线陡然锐利起来,仿佛一把雪亮的手术刀,直插连城心底,解剖出她的秘密。 连城迎着他的目光,一时间措手不及。 她以为搬出生理期,这关板上钉钉地过了,压根儿没想到梁文菲的怀相不稳,就是早期见血。 偏偏昨晚她拿吃冰这个理由,应付的梁朝肃,只怕他本就怀疑她是故意不想与他亲密。 这下子,梁文菲逻辑自洽,再接上昨晚,只怕梁朝肃三分疑心也到七八分了。 “她没怀孕。”电梯处突兀立了一个人,面孔清润温朗,身材颀长,芝兰玉树的贵公子。 “除了昨天堵车,我半年内没有再面对面跟她说一个字,倘若各位不信,可以查我行踪。” 梁文菲整个人温柔下来,“你怎么来了?” 沈黎川缓缓走过来,上下打量她,“母亲告诉我,你身体不舒服,现在还好吗?” 梁朝肃面色却更寒。 早晨梁母并没有通知沈家,就算他带梁文菲进医院,被人凑巧看到告诉沈母,沈黎川来得也太快了。 他越过沈黎川,看向电梯。 医院繁忙,时时有人要上下楼,电梯受程序影响,一般都是顶层底层之间往返循环,一旦上行,就会一直上行到顶楼。 屏显上数字攀升,确实单趟上行,说明沈黎川是从楼下上来,不是从楼上。 他一直不发话,梁文菲却清楚他绝对不会放过连城,随即放心雀跃地挽上沈黎川手臂,“宝宝没有大碍,就是被连城气到了。” “她气你什么?医生还在吗?”沈黎川带她往诊室走,“我问问注意事项,以后好照顾你。” 诊室门重新合上,挑刺的人走了,连城却更窒息。 医院白昼一样的灯光,快要照不清梁朝肃一张脸,眉骨眼窝被阴影填满,骇人至极。 “我真的是生理期。”强烈心虚导致连城浑身在抖,越来越明显。“我是来找白瑛的,不是怀孕。” 梁朝肃抬步逼近她。 白瑛知道连城到极限了,张开手臂拦住他。 “都说梁家家风好,我今天算是见识了,好一个尊卑霸道。连城的确不是亲生,可梁千金又打又骂,梁大公子审问逼迫,什么脏的臭的,都往她身上泼,有理强行污蔑没理,合着你们那她当奴隶撒气呢。” 梁朝肃目光阴鸷,扫她一眼,不容抗拒拽出连城。 连城抵挡不了他巨力,直向他怀里跌,她几乎痉挛,“白瑛——” “梁大公子,旁人怕你,我可不怕。”白瑛死死拽住她另一只手,“连城从未对不起梁家,你们没资格如此苛待她。” 她想到什么,表情也阴沉,“还是她当年未婚夫被你设计,送上梁文菲床榻,现在做贼心虚,知道偷来的,始终是偷来的,不安稳,就把气全撒在她身上?” 第7章 施舍的一次宽容 梁朝肃充耳不闻,只盯连城,视线相对。 他的压迫不留余地,如同雷暴下黑暗的海水,搅着无底漩涡,吸住她,粉碎她。 “没有身孕,你来医院做什么?” 连城坚定咬死,“我来找白瑛。” 梁朝肃并不相信,“找她为什么单独出现在产科?” 白瑛往回拽连城,“因为她找我倾诉。梁文菲天天欺负她,你压着连城,硬让她受,她心里委屈成山成海,哭湿了我衣服,我换衣服晚下来一步不行吗?” 梁朝肃望着连城,她本性要强,从不会找人疏解委屈,也不会找人哭。 更何况,她跟旁人不一样。 别的女人受欺负,娇里娇气眼泪汹汹,她是属刺猬的,委屈当场扎回去,绝不留到心里。 脑海却闪过早上她洇红的眼尾,梁朝肃静默几秒,睨一眼白瑛,又睨连城,“是这样吗?” 连城有些呆愣,梁朝肃……这么好说话?就这样信了? 几乎是立刻,白瑛狠捏她手,连城立即反应,“是。” “你委屈什么?”梁朝肃表情七分冷漠,三分情绪莫名,“哪次争执,你没有尖牙利齿怼回来,菲菲气到来医院,你委屈在哪?” 连城以为习惯的,五脏肺腑却颠了个倒,血液逆冲,撞红她眼眶。 忍不住有水迹,顺着脸颊滴落,濡湿地面。 梁朝肃蓦地发力拖过她,挟抱进怀里。 白瑛伸手阻拦,他一把搪开,耐心耗尽的冷冽,“白二,你不怕我,不如去问问你父亲,他怕不怕。” 威胁。 赤裸裸的威胁。 白瑛志不在商场,不受限制,自然一身是胆。 白父却跟梁朝肃同在经商赛道,明面白父是上一辈,天然占辈分优势。 实际上,多少次白父回家呐喊,狼来了,狼来了,畏梁朝肃如虎。 ……………… 梁文菲有沈黎川管,连城被挟上梁朝肃的车。 车窗关得严严实实,车内空气滞闷,连城更闷,一言不发。 车辆行驶出街口,道路绿化带正在更换树木品类,道路堵塞,车速也降下来。 她扭头,趴在车窗上,辨认新换树种,身后梁朝肃递过来手帕,“你今天哭三次,眼泪不值钱了。” 不值钱了。 连城攥紧衣角,骨节泛白。 到底是有多看不上,多厌恶不屑她,才会用不值钱来评价一个女性。 她不接手帕,抬袖子胡乱抹干眼泪。 梁朝肃的手僵在半空,脸色发沉,猛然挥臂,手帕甩落到前座中控台。 张安小心从后视镜觑他神色,快速升起隔板。 车内死寂一会儿,再出声时,男人腔调无疑更冷漠了,“有没有要交代的?” 连城知道他在提醒,她主动坦白请假欺骗一事。 正确的选择,是她立刻开始阐明错误,表呈自己坚决改正的决心。 可这次,连城迟迟不语。 她不想,也不敢开口。 在医院一切发生的太快,她根本来不及跟白瑛串供,万一有细枝末节的差别,被梁朝肃警觉到,他今天难得的好说话,会直接发展到不可收拾。 见她又撇头看窗外。 梁朝肃下颌紧绷,突然伸手一揽,连城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他锁在怀里。 男人手指插入她头发,指腹贴着头皮,按压到伤处,连城嘶一声。 “疼?” 梁朝肃扒开她头发。 连城头发浓密,细软,发根连着发根,那一小片,肉眼可见的斑秃,红肿。 可见,梁文菲下手之狠。 他摩挲,指腹粗粝像砂砾滚着热烫,反反复复地磋磨,疼痛升起,却随即被温度慰贴,“这次你气菲菲进医院,我不会追究。” 施恩似得。 连城浑身的血冲上头,怒视他。 倘若是她打了梁文菲,十倍百倍,梁文菲不满意,这事没完。 轮到她,轻飘飘揭过,她反要倒回去,感谢宽宏大量。 糟践她,如践踏一只畜生。 梁朝肃不受她愤怒影响,继续沉声问,“祝菲菲和沈黎川锁死,是真心的吗?” “是真的!真的!” 四年来,数不清多少次了,她发誓发到自己后几百辈子天打雷劈,发不了财。 依旧次次不信,连城爆发,“好马不吃回头草,跳楼不做烂小三。我对沈黎川没有旧情,每天活在你眼皮底下,白天上班,晚上你看。你是老年痴呆,还是阿尔兹海默症——” 腰间突如其来一阵冲击,她被调换姿势,两腿分开,跪在他腿两边,正面骑坐在他怀里。 胸膛贴胸膛,鼻尖对鼻尖,咫尺之遥,清晰到他睫毛也根根分明, 连城一僵,脑子骤然清醒了。 “你这态度,还想要证件吗?”严丝合缝的厮磨,连城感受他身躯一层层攀升火热,有情欲唤醒,在他眼中沸腾。 连城慌了。“我生理期。” “硬气骂我的时候,怎么忘了?”梁朝肃有一丝笑,却毫不退让。“吻我。” 梁朝肃不打女人,他惩罚手段暧昧高明。 吻不如说咬,让她疼,让她长记性。 连城偏了角度,点在嘴角。 一触即分。 男人甚至来不及反应摁住她。 他面容一沉,不依不饶的,“重新吻。” 梁朝肃生的英贵,眉浓眼亮,鼻子俊挺,嘴唇偏薄,却不削薄,只是时常抿着,衬他威严,压迫感十足。 带有色眼镜,也不能违心评他面目可憎。 可连城不想吻。 好一会儿,男人见她心不甘情不愿,单手从西服内袋,掏出一张证件。 正面朝她,有她扎着马尾辫的小像。 连城劈手去夺。 她往左扑,他换到右手,她向右去,他又转回左手。 一次,两次……五六次下来,她在他腿上起来坐下,坐下起来,连蹭带磨地,杵着她的火热,雄赳赳气昂昂,逼慑死人。 连城又怕又气,十分恼火。 扭头从他腿上下来,下到一半,证件又出现到她眼前。 就近在咫尺,连城双手合住,啪的一声,证件夹在手心。 梁朝肃忽然笑,“拿得走吗?” “你不动,就拿得走。” 梁朝肃真不动,单纯用两根手指捏紧,连城用上双手夺,抽不动分毫。 这下,连城气的都打哆嗦,眼眸烧着火。 第8章 他要调医院监控 却水亮亮的。 张牙舞爪但可怜,毫无杀伤力可言。 梁朝肃闷笑出声,眉眼锐利地进攻性散去,短暂柔和。“你那点力气,就别使出来丢人现眼。” 连城觉得被逗弄取笑,像花果山里猴子气急败坏,人慢悠悠欣赏猴子手舞足蹈。 她屈服凑近。 触碰的刹那,梁朝肃叼住她嘴唇,捏开唇齿,凶狠吻进来。 绞得她舌头,舌根发麻,十分野蛮。 直到榨干氧气,连城眼前一阵阵发黑,不忘上次经验。 “证件给我。” 连城晚饭后,去卧室找梁母交证件。 梁母正在和梁文菲看各大品牌送过来的婚纱选册,见她过来,招手示意她坐。 连城顺着她指尖方向,坐在旁边单人位沙发。 梁文菲腻在梁母身边,兴头正足,十分厌恶她打扰,“什么事?” 连城看梁母,细声细气,“妈妈,证件。” 梁母接过,“体检定在下个星期三,记得跟公司请假。” 连城心情沉重,今天星期五,五天时间一眨眼就过去。 她能做什么?该怎么做? 梁母推开婚纱选册,坐过来盯着她,“你今天请假去医院了?” 连城心脏猛地收缩一下。 她预料梁文菲回来一定添油加醋告状,往常是泼脏水,她不虚。 可这次怀孕,是真的。 而梁母,作为梁家当家主母,绝非三言两语就能糊弄过去。 连城试探着主动解释,“就是去看看白瑛,不是怀孕。妈妈,我绝对不会再跟沈黎川有纠葛,一丝一毫都不会有。” 梁母坐过来,握住她手,“妈妈信你。这次,你哥哥从京里请了妇科名医,正好结合体检,看看你的病。我安排一院的妇科主任,来给你做检查,务必详详细细,不漏差错。” 连城眼皮一跳。 她知道梁母会有所措施,可没想到梁母连问都不问几句,压根儿不给她辩解的机会,直接釜底抽薪。 明摆着,不信她了。 但连城愚昧的,始终对梁母抱有一丝期望。“妈妈,能不治吗?” “是不想治,还是不敢治?”梁文菲视线瞟向她,“妈妈对你始终有情分,是委婉给你留面子。你不会真以为医院里,白瑛几句话就能糊弄过去吧?” 连城大脑一片空白。 看看梁母,又看梁文菲,被她眼中得意畅快刺痛,不肯示弱,“你给我乱泼脏水,我不奇怪。我奇怪的是,沈黎川跟我四年见面次数,屈指可数,你是怎么硬把屎盆子往他脑袋上扣?” 她完全想不明白,“在医院,沈黎川被你逼得出示行程,任你查,你都不信,你到底是爱他,还是恨他,非要他深陷豪门女色的舆论漩涡?” “好了。”梁母见不得连城欺负梁文菲,“连城,你能言会道,妈妈知道。可菲菲是你姐姐,又怀着孕,你不该这样敌视她,刺激她。” 一盆冷水兜头泼下来,连城从头到脚骨头缝都是凉的。 梁文菲出现后,连城自觉对不起她,主动回归亲生父母处。 但那时梁家怀疑养育梁文菲的那家人,是恶意换婴,势必要那家人付出代价。那家人抵死不认,直接报警。 警方介入下做了亲子鉴定,竟发现连城跟那家人,也没有血缘关系。 至此,那家人嫌疑洗清,却也不要连城了。 连城就准备自己离开,梁母少见落了泪挽留她,后来再加梁朝肃那件事,她就这样被留下了。 可这四年,连城感觉梁母跟她越来越远,直到这一刻,情分无形中稀薄成烟。 她试图挣扎,“妈妈,我没有敌视,事端缘由是她挑起的,她在医院动手,我头发——” “医院的事,朝肃原原本本告诉我了。”梁母打断,“连城,菲菲怀着孕,力气能有多大?还有白瑛帮你,要是有个万一,你想过菲菲出事的后果吗?” 她想过的,所以她捱了打。 白瑛也有分寸,拉开梁文菲时,还伸手护着她。 可连城说不出话,只觉空气里有刀,一字一刀,将她剐成血淋淋骨架。 她不知道怎么出的梁母卧室。 踩上台阶时,梁文菲追上来,“你最好没有怀孕,也跟黎川毫无瓜葛,否则,不用等到体检,你马上就会死得很惨。” 她除了跟梁母告状,俨然还有其他准备。 连城心惊肉跳,“什么意思?” 梁文菲逼近她,“哥哥做事最严密,已经派人去取医院监控,你是去见白瑛,还是去做别的,明天真相大白。” 连城三魂不见七魄,行尸走肉般游荡回房间。 她床头壁灯开着,光亮笼罩一个人。 梁朝肃半靠在床头,棉质的深绿睡衣,衣襟半敞,袒露的胸膛肌肉强悍,血气方刚。 更多疑,老辣。 可笑她自作多情,竟然觉得在医院他轻飘飘地放过,是他心软了。 连城没有靠近。 梁朝肃从床头拿起她手机,“什么时候改了密码?” “前几天。” “我同意了吗?” 连城情绪在煎熬,忍不住问,“你派人去调了医院监控?” 梁朝肃面不改色,“你有意见?” 她不该有意见? 连城盯着他,“你告诉妈妈,我跟白瑛二对一梁文菲,她吃亏,我沾光?” “你没沾光?” 连城几乎是冷笑,她沾了什么光,是医院大庭广众之下,被扯着头发撕打,还是审卖国贼一样,全家上阵。 抑或着,梁文菲只要没骑到她脸上,把她撕碎了侮辱尽了,烂成梁文菲鞋底的泥巴,都是梁文菲吃亏。 连城胸膛鼓胀起伏,抬手指门冷声,“出去,请你出去。” 梁朝肃一动不动,“密码。” 连城一口气梗在喉咙,气得两眼晕花,“梁朝肃,我在你眼里是不是很贱,不是人,是畜生对吗?” 梁朝肃皱眉,察觉她情绪在爆发的边缘。“你又闹什么?” 不耐,烦躁,他的蔑视在灯光下纤毫毕现。 连城眼睛都被激红了,“我闹?什么叫闹?我有血有肉,挨了打知道疼,挨了骂知道难受,我白天被梁文菲凌逼,晚上被你蹂躏,要是我稍微自保一下就是闹,那什么是不闹,你告诉我,什么是不闹?” 第9章 监控来了 “行了。” 梁朝肃两步并三步,拽她离开门口,“大晚上喊什么,你冷静点。” “我还不够冷静。”连城大力挣脱他,“我还要怎样冷静?” 胸腔震荡的愤怒、查监控的惊恐,集糅成疯狂猖獗的藤蔓,迅速占领连城整个人,围剿的她密不透风。 “当年抱错,是我一个婴儿使得坏的吗?你妹妹无辜,我就不无辜?你心疼梁文菲,护她爱她,给她搭梯子上天成仙都行,你糟践我做什么,你凭什么糟践我?” 梁朝肃发力一拽,不容置疑压制她,捂住她的嘴,“我什么时候糟践你?” 连城心凉下来,挣扎都不想挣扎了。 她预料过梁朝肃很多回答。 因为沈黎川,因为他表面禁欲,暗里需要她这样一个发泄对象。 因为梁家养育她二十二年,她欠梁家的。 未料到是这么一句。 听起来,他从不觉是糟践。 连城密密麻麻哆嗦,她天真了,无情无义的人,哪里会有心。 “你不糟践我。”连城后背无力到弯曲,“你是玩弄我,医院里,车里,态度风轻云淡,再趁我没警惕防备,悄悄去查实证。只为了梁文菲一句怀孕,这么大费周章,你可真是一个好哥哥。” “菲菲不会无风生浪。”他声音很沉,“你反应这么激烈,是怀了吗?” “怀了啊。” 连城瞪着他,拍肚皮,“我这里面好多东西,长导管,硬导丝,送进来的造影剂,不都是你一次次盯着我怀的吗?” “连城。”男人恼了,是警告的意味。“我是不是太纵容你了?” 连城长久窒息后,霍的冷笑,“对不起呢,我又犯错了呢,有眼无珠不识您抬举了呢。” 她到底不敢激怒梁朝肃,话落转身去了浴室。 洗完澡也不出来,硬耗到男人生气离开。 这一夜,连城睁眼到天亮。 七点多,梁文菲嚷嚷着,让她下楼。 梁朝肃端坐客厅喝茶,他生活助理打开电脑。 连城凑过去。 屏幕上画面显示,她被白瑛一路搂着上了八楼,进了03诊室。 秘书又播放另一个视频,她和白瑛乘电梯下楼,时间显示十点零三分。 连城心里猛松一口气,她和白瑛的确上过八楼,可九点就下楼抽血准备。 视频被处理过。 看来昨晚故意气走梁朝肃,她通知白瑛亡羊补牢是有用的。 “还有吗?”梁文菲问秘书,“走廊监控呢?” 秘书觑一眼梁朝肃,小心道:“昨天有位一线明星预约产科,监控提前关闭了。” 梁文菲不见关键视频,始终放不下心,“什么一线明星?架子比梁家都大,我每次去也没听说还能关闭监控?” 秘书捧她,“娱乐圈的人乱,怀孕大多见不得光,跟您比不了,梁沈秦晋之好,光明正大,谁不羡慕。” 梁文菲受了好话,没挑刺儿,偏头等梁朝肃定主意。 见他微微侧身,望着连城。 眼底蒙了一层乌云,却不是厌恶,不悦,更像其他东西。 说不上来的古怪潮晦。 她不知怎的,心口莫名一沉。 再看连城,她垂头耷脑,看不见神色,只一头浓密长发披散而下,笼在肩头,婀娜间自有一股冷清清的气韵。 就是这气韵,沈黎川午夜梦回念念不忘,最会勾引男人。 梁文菲不安,“哥哥,哪有这么凑巧的事,我看她是早有准备,让她去抽血。” 连城一震,抬起头来,“狗如果有智商,都说不出你这话,有本事自己守住,少怨天怨地怨别人。” “连城。”楼梯上传来一声呵斥。 梁母走下来,“我教养你长大,你就只学会辱骂别人?” 连城望向她,眼前雾蒙蒙不清晰,“妈妈,这次可是你亲耳听到的,是梁文菲先胡搅蛮缠攀咬我,我才反击的。” 梁母径直越过她,立在梁文菲身边,“你的礼貌呢?你该称呼菲菲,姐姐。” 刹那,连城沉默了。 有理不讲理,是她错,无理迂回还是她错。 她不能再自欺欺人。 四年来,梁文菲事事找碴儿,梁母作为一家主母,能不知道吗? 无非,觉得她就该受着罢了。 压制了她,梁母转头牵梁文菲手,“该去沈家了,今天商议婚礼流程,你和黎川的婚戒也到了,到时候你们试戴,我和沈夫人顺便选选礼服首饰。” 连城杵在那儿,目送梁母背影消失。 她惯常硬气,反叛起来谁都顶,只有梁母,轻松只言片语,便杀得她丢盔弃甲。 梁朝肃看在眼里,表情喜怒不明,“我最后信你一次,抽血免了。” 连城回头望他。 深觉他语言艺术修炼高深,即便今日不抽血,四天后体检避无可避,无非是等一日,和等三日的区别。 叫他讲出来,倒成了深情厚谊,是信了她在车里,跟沈黎川没有旧情的申明。 “那——”连城弯眉眼,“谢谢?” ………………………… 连城上楼后,迅速收拾好东西。 法定双休,对她这样的职员,来讲是假期。 梁朝肃作为总裁,自然不一样,他主力扩张北方市场,一月前才调回,正是整和适应总部的新阶段。 双休这两日,公司事务加酒局应酬,只会比平时更忙。 连城躲在窗帘后,眼见他走到车库,管家跟在他身后。 “连城这两日出门,记得让司机跟着。” 管家请示,“连城小姐的专属司机星期一到岗,这两日不如让小刘继续跟着?” 梁朝肃仰头,朝连城房间望两眼,有松动,但不足以他食言。 “安排其他人。”他重申,“我说过,禁止小刘给她开车。” 连城差点被发现,稳住心跳,确定楼下引擎声远去。 她拎包下楼,在门口被管家拦下,“连城,大公子交代,你出门要安排车辆。” 连城攥紧包袋,假装不经意,“那小刘吧。” “大公子禁止小刘开车。”管家其实对连城很有感情,“我特意问过,大公子态度很坚决。” 连城咬牙,监视她,防备她,还妄图她记恩感念。 第10章 跟他奸情暴露 管家心有不忍,劝她,“连城,你忍几日,别跟大公子硬着来,等文菲小姐结婚,尘埃落定,就不会再针对你。” 连城体会他好意,“钱叔,我知道了,你安排人开车吧。” 她一日忍不得,倘若不自救,这四天就是等死。 …………………… 连城在一家茶餐厅心急如焚等白瑛。 白瑛晚了整整一个小时才过来,脸色非常难看,一坐下先灌一杯茶。“你肚子里真不是沈黎川的孩子?” “怎么了?”连城察觉她不对,“是不是视频手脚被发现了?” “那倒没有。”白瑛愠怒,“梁朝肃给我家老头打招呼,叫我注意言辞行为,交友他不管,狼狈为奸惹到他不行。” 连城捏紧茶杯把手,“孩子不是沈黎川的。” 别的,她说不出了。 只是怀疑,没有实证,梁朝肃就能施压白家。 如若再叫白瑛帮她在体检中做手脚,稍微不慎,引起梁朝肃猜疑,完全是害了白瑛。 “不是沈黎川,那是谁?”白瑛狐疑,“梁朝肃为了他妹妹,天天监视你,回家晚几分钟,他都要过问。你在他眼皮子底下,能跟谁发展关系?” 连城满心堂皇,拼力维持表面平静,实在抽不出思绪回答。 她越沉默,白瑛狐疑越大,猛然一道灵光,恍然大悟,“梁朝肃?” 轰隆。 连城面无人色。 茶水被她抖出来一地。 “还真是他!”白瑛立刻确定了,简直怒发冲冠,“他怎么敢?他怎么能?我槽他妈的禽兽——” 她声音不受控,隔壁包厢门,突然咚一声开了。 连城慌忙拉住白瑛,哆嗦着手捂她嘴,“别声张,我跟他关系要是暴露,梁家没人会放过我。” 白瑛稍稍找回理智,扒拉下连城手,紧紧攥着,“什么时候开始?还有没有人知道?” 连城跟梁朝肃的关系,太禁忌,世俗难容。 她担惊受怕四年,怀孕后更寝食难安。 数不清的害怕聚成洪水,理智勉强拦着,白瑛这句没有偏见歧视的,第一时间的关心,直接一触即溃,让她眼泪泛滥成灾。 “沈黎川跟梁文菲酒醉上床。”连城抱住她,“我那时不接受,跟沈黎川一起找证据,惹到他了。” 白瑛回想,“怪不得当时你忽然放弃。” 话落,她脸色阴沉滴出水来,“还有人知道吗?” 连城灰败到麻木,“没有了,梁朝肃主要是为梁文菲,加上关系实在禁忌,他一直谨慎,不会让别人知道。” “你怀孕——”白瑛拍她脊背,“他有察觉吗?” “应该没有。”连城也不确定,“梁家都知道我的病,如果不是这次梁文菲闹出来,没人觉得我会怀孕。” “你就是没有怀孕。”白瑛盯着她,十分郑重,“全是梁文菲疑心生暗鬼,污蔑折腾你。” 连城心知她意思,拒绝了。“梁朝肃防备你了,他那个人警觉,睚眦必报,你别——。” “你别自己吓自己。”白瑛训她,“他是人又不是神,我家的医院,我家的医生,他手遮不了天,视频的事他不就没发现?” “但体检不只你家医生。”连城摇头,“梁朝肃请了京里妇科中医,我母亲不信我,又请市一院妇科主任亲自给我做检查。” “怎么会?就为了梁文菲一个猜测?”白瑛难以置信,“阿姨不是一直舍不得你吗?” “四年了——”连城说不下去,跟梁父梁母感情再深厚,也经不起亲生女儿时时挑拨,还有梁朝肃有意隔绝。 白瑛棘手,“你一向聪明,别说你瞒到现在,没有办法。” 连城闭上眼,沉默拒绝。 白瑛要恨死,“你不让我继续插手,等体检暴露,我之前帮过你,梁朝肃一样不会放过我,我这是自救。” 连城犹疑,白瑛瞪视。 四目相对,连城反而果决。 她从包里拿出一张卡,“我之前在一院做过腹腔镜手术,知道妇科主任的情况,她小儿子玩鞭炮,高度炸伤,很缺钱,我觉得可以试试买通她。” 白瑛问,“那京里来的中医呢?” 连城咬住下唇,“我还在想。” “知道是哪位吗?我有老师在京城,不是没有提前通融的可能。” 连城惊喜,“我马上回去探。” 她和白瑛离开后不久,一个二十出头,油头粉面的公子哥,捂着肚子,踹开隔壁包间门,“沈黎川你找的什么地方,一盘点心,我肠子都快拉出来。” 沈黎川抬起眼,温润脸上头一次显出最阴鸷,晦暗的神色。 仿佛波涛怒海,死死压抑,可越压抑,越疯狂。 公子哥骇了一跳,“怎么了这是?梁文菲又催你回去订婚事了?” “婚事?”沈黎川声音都森寒。 恼怒又讥诮。 ………………………… 连城在房间等到深夜,走廊响起踉跄脚步声。 经过她房门,顿一下。 连城不自主屏住呼吸,脚步声又离开。 连城深吸气,攥紧门把手,拧开。 “梁朝肃——”她微不可察的颤音,“能不能——” 梁朝肃身上弥漫着一股浓郁的酒气,眼神也迷离,“有事?” 连城侧身,示意他进门,“有件事。” 她停几息,补充,“只耽误你几分钟。” “说吧。”梁朝肃坐在床尾沙发,用力揉太阳穴,“什么事?” “解酒的。”连城递上水杯,“你喝了很多?” 男人接住一饮而尽,杯子放下时,面色松缓许多,“不多,他们灌不醉我。” 连城干巴巴捧,“你酒量好,千杯不醉。” 他眼睛隐约有笑意,拽松了领口,“今天这么殷勤,有事求我?” 连城视线扫过水杯,那里面没有解酒药,只是白水,“这次体检,我没有怀孕,等梁文菲结婚后,我是不是就能解除嫌疑?” 梁朝肃靠在沙发靠,朝她伸出手,“你想问,我们关系会不会结束?” 连城望他,“能吗?” 梁朝肃猛地扯住她,一拽,连城整个人跌进他怀里,额头撞在坚硬胸膛,震得脑袋嗡嗡响。 第11章 绝不承认她 连城忍不住呻吟。 男人神色一动,大掌盖住她额头,缓缓揉两下,力道大,掌心茧子又粗又烫,连城觉得不像揉,像搓。 疼的她躲开。 梁朝肃手空在半空中,声音冷下来,“离开我,想找谁?” 连城小心观察他神色,眼神刚对上,就被他眼中搅漩的漩涡吸进去,这么汹涌,凛冽,深不见底。 她一激灵,结合上次,立即察觉问题的危险性。 “不找谁。”连城倒打一耙,“是你说治好我不孕不育,要我嫁人的。” “我什么时候——”酒精上了头,梁朝肃反应不及往日敏捷,话出口才想起来。 他捏眉心,努力维持清明,“那你想嫁吗?” 连城微愣,这话搁平日,梁朝肃绝不会出口,他只会眯起眼,冷静无声的审视。 毕竟话出人口,事先过脑,是能伪装违心的,微表情小动作是生理反应,未经过训练的人,掩饰不来。 他真醉了! 连城大喜,“不想。” 转而哄他,“我病都治三四年了,一点希望也没有,京里来的老中医医术再好,只怕对我无效。所以,我没想过嫁人。” 连城知道话中逻辑生硬,但梁朝肃这会儿,思维绝没有平日缜密敏锐。 她继续,“而且针灸,就像容嬷嬷扎紫薇,容嬷嬷龇牙咧嘴扎一针,紫薇啊地喊一下,老童年阴影了,我不要。” 连城以前撒娇卖乖,小性儿使得劲劲的。 梁朝肃那会儿作为哥哥,最宠她,没少受连城磨缠。 她从新发自内心的贴近他,撒娇耍赖。 梁朝肃眼底漾出柔软笑意,嘴里轻声斥道,“胡说八道,薄先生怎么会是容嬷嬷,他专攻妇科,放眼全国排得上号,你的病我问过,不难治。” 是太久没听到的宠溺口吻,连城怔愣几秒,倏地又反应过来。 他提不难治。 不难治,说明在他心里,她依旧有病,没有怀孕。 连城大惊大喜,揪住他袖子问,“你是不是没觉得我怀孕?” 没曾想从她口中说出怀孕这两字,梁朝肃陡然清醒,连城在他眼中察觉到微妙而危险的东西,“你怀没怀有体检。” 连城不敢吭声了,老老实实趴在他胸膛。 梁朝肃骨架大,肌肉硬实,充满力量感,体温隔着衬衫,热熏熏传递到她身上。 连城像被坚实的火炉罩住,等他眼睛又带上酒意的迷离,才涩声追问,“薄先生?大名叫什么?我怎么没听过?” 经刚才那一遭,梁朝肃不理会她了。 伸手扯衣襟,袒露出大片精壮胸膛。 灯光笼罩,蜜色皮肤沁了一层汗,汇聚在肌理的沟壑中,随着呼吸起伏滑动。 既有成熟男人蓬勃的雄性张力,又有英贵俊朗的强大安全感,随便哪个女人都能轻而易举被折服到心坎。 连城却鼻尖酸涩,在她眼里全是往昔要星星不给月亮的哥哥,心头泥泞一片,“哥。” 梁朝肃神色忽变,掀起她睡裙,一巴掌打在屁股上,他没收力道,声音有多响亮,火辣辣就有多疼,“叫名字,我不是你哥。” 烟味,酒气,混着他身上醇厚的气息,浓烈,独特,连城却无望至极。 他醉到这步田地,仍旧不忘梁文菲,不认她,摒弃跟她过往所有感情。 连城舌根都苦涩,抬头看他,“对,你是梁朝肃,你不是我哥。” 梁母,也不是她妈妈。 梁家,更不是她家。 她心中忽的明确一个念头,一个她试过很多次,从没有成功过的。 最危险的念头。 “嗯。”梁朝肃掌心再度摁住她后脑,迫使她贴在胸膛,“体检证明你清白,我会让薄先生全力医治你,不会耽误结婚生子。” 连城注意力被结婚生子夺去,没注意到这次她没问,是梁朝肃主动提及。 连城戒备望他一眼,短短时间,梁朝肃一个从不说废话的人,提及她两次结婚生子。 她忽然想到梁母那晚劝告,让她放放眼光,世家子弟任凭挑选,替她做主。 联姻。 她脑子豁然开朗,上流社会重视联姻,却不重视那一张证,一日没生下血脉子嗣,一日地位不稳。 只有治好她,嫁出去才能为梁家稳固关系,带来利益。 可笑她当时还以为梁母是承认她,原来一家人早就商量好了。 连城如鲠在喉,伸手推开他,“你该去回去休息了。” 男人不松手。 他醉醺醺,力道却大,搂着她腰肢,钢铁牢笼般,健硕高大的体魄禁锢她毫不费力。 连城又不敢挣扎太过,谨防擦枪走火,幸好他是真的喝醉了,醉的睁不开眼,摩挲她脊背的手掌,越来越缓慢,心跳也沉缓。 在寂静无声的浓夜里,近距离贴在她耳边,仿佛旷野经久不变的风,自然,亘古,安宁,轻抚过她。 连城睡着了。 男人睁开眼,注视她良久。 脸颊贴上她额头,无声无息。 …………………… 第二天。 连城醒来时,房间里只有她,睡的地方也从沙发挪到床上。 窗户开了一道小缝,满室酒气散的干净。 连城拿起手机,屏幕上显示一条未读,她解锁。 是白瑛的回复,简简单单一个句号。 代表ok。 连城删除,她洗漱好,下楼去餐厅。 意料之外,餐厅竟空无一人,很安静。 梁父出差,梁朝肃时常不在家用早餐,唯独梁母吃不惯外面饭菜,必定要在家的。 梁母在,梁文菲就会在。 这个时间段,绝不会如此空寂。 连城进厨房找王姨,“妈妈今天有事吗?” 王姨正在煲汤,锅内沸腾着,她声音模糊,“——家有事,一大早,夫人和大公子,文菲小姐就去了。” 连城没听清,凑近问,“哪家有事?” 王姨盖上锅盖,声音清晰了,“沈家,好像还是急事,夫人急匆匆的,大公子脸色不好,文菲小姐还哭了。” 连城诧异。 到结婚这步,有太多急事,日子不对,八字不好,礼服、戒指、场地、宾客,谈不拢撕破脸都有。 可能叫梁文菲哭出来的,极少。 她生出不好的预感,屎盆子扣多了,这次不会又来吧? 念头刚升起,外面就响起引擎声。 连城出去,正撞上梁文菲风风火火进来,见到她一瞬间,表情尖锐的狰狞。 第12章 逼她抽血验孕以证清白 “你现在是不是很得意?”她冲上来,同时高高举起手,“黎川不打算跟我结婚了,你还敢狡辩你没有怀孕?” 连城后退闪避,梁文菲手臂在空中划出破空声,力道太猛,带得她踉跄。 连城一把扶住,并非她圣母好心,实在是梁文菲现在金贵,万一在她面前摔倒有个意外,到时候黄泥掉裤裆,不是屎也是屎。 “少装模作样假好心,贱人!”梁文菲挥臂扬开她,另一只手趁势举起来,迅速落下。 连城厌烦至极,狠狠扼住她手,“大清早,你又发什么癔症。沈黎川跟你结不结婚,管我屁事。还有怀孕,视频都证明了,你是没长眼,还是健忘症?” “我不信。”梁文菲怒不可遏,“视频被你做了手脚。” “泼脏水没完没了?”连城直视着梁文菲,“你这么疑神疑鬼的性子,我不信从医院回来后,你没有去查沈黎川的行程。我这半年就前天堵车见他一面,隔着俩车门,还有交警,大庭广众之下,我能意念怀孕,还是沈黎川蒲公英成精,风一吹,种子就落到我身上?” “够了,连城。”梁母快步走过来,一把推开她,护住梁文菲,“菲菲是不是疑神疑鬼,你去医院抽血,结果一出来什么都清楚了。” 连城接连倒退几步,勉强稳住身形,心却晃荡得快要从嗓子眼蹦出来。 她察觉梁母态度变了,以前纵容梁文菲,对她有孕实则半信半疑。 偏偏这个档口,沈黎川反悔了,五分怀疑直接窜升九分。 连城知道这次不能善了了。 她微微打个颤,“妈妈,我是您养的,脾性、观念,人格都是您塑造的,您教我自重自爱,教我人要有尊严,您最了解我的,现在不信我了吗?” 梁母沉默。 她的沉默不像心软怜惜,更像是一种体面默认。 默认连城这次必须抽血,以此证明跟沈黎川毫无关系。 连城十指全蜷在一起,死死抠住手心,目光越过梁母,看向餐厅门口的男人。 梁朝肃似乎也赞同,视线隔空交汇,他一对浓黑的眉宇下,眼睛锐利幽深。 连城从未指望过他会站在她这边,可今天没有第二条路,任何微末的希望,她都必须抓住。 “梁朝肃。”她颤声喊,“你说过信我,这话还算数吗?” 静默数秒。 连城心如死灰。 梁朝肃走过来,铁铮铮的神色冷峻又淡漠,“沈黎川找法源寺大师出面,以半年内没有适宜日期为由,推迟婚事,你知情吗?” 连城眼皮狠狠一跳。 权贵名门最讲风水,注重命理。日期不合这件事可大可小,感情坚固的自然不怕。要是不坚固,再遇上一方想反悔,拿这个借口先拖延,拖延到大众都默认了,退婚顺理成章。 沈黎川这个举动,不论出自什么目的,她是一点沾不得。 “我该知情吗?你出尔反尔不信我,总相信自己吧,我昨天从医院回来,一直在全家人眼皮底下,我像是知情吗?” 梁文菲恨恨,“你要是没作怪,为什么不敢验血?” “谁说我不敢验。”连城扭头,“我要不敢验,就不会答应体检,可这次算什么?医院人多眼杂,一旦传出去,梁文菲你考虑过梁家的颜面吗?” 连城竭力定神,观察梁朝肃和梁母的脸色。 梁朝肃老辣,喜怒不辨,梁母却是有些迟疑。 沈黎川本是连城的未婚夫,当年订婚没多久变成梁文菲的。圈子里已经议论纷纷,至今不忘。 假若再传出沈黎川推迟婚事,连城紧接着去医院验孕。 前后串联,绝对是重磅的猛料。 古往今来,艳闻越错综复杂,越涉及禁忌血亲,就越吸引人。 梁母现在即便不冷静,也能想到会传成什么德性。 连城及时抓住这丝迟疑,“再者,现在抽血和三天后体检没区别。没必要赔上梁氏集团的口碑,一旦掀起舆论,影响股价,董事局利益受损,届时群起为难爸爸和梁朝肃,你替他们出面稳定?” “你危言耸听——”梁文菲卡壳,她在口舌上一向斗不过连城。 梁母显然被说动,一家主母再偏向女儿,也不能赔上家族。 她转而看向梁朝肃,只有哥哥,每次都会无条件帮她,“哥哥。” 连城也看梁朝肃,他这一刻眼神奇异,双瞳浓亮,饶有兴致地,意味不明的,看不懂却黏在她身上。 连城头皮发麻。 再回神,他面色已然全部冷硬,声音也冷硬,仿佛她刚才是个幻觉。 “心理学上有一种现象,一个人突然大义凛然,占据道德高地裹挟他人意志时,要么是真的高尚无私,要么是极端心虚,你是哪一种?” 连城立即要辩驳,张嘴却忍住了。 寂静数秒,梁文菲立即判定,“哑口无言,你心虚了。” 连城攥紧手,她不能慌,更不能急着回答。 梁朝肃侦讯强,谈判更是高手。南方商界流传一句话,宁愿酒局喝到死,不上梁氏谈判桌。 他精于语言陷阱。两个选项,看似第一个是生路,倘若她回答是为梁家,为梁氏,等于承认是占据道德高地,辖制梁文菲,避免抽血。 届时,梁母刚升起的那点迟疑,会彻底烟消云散。 梁家富贵,验孕方式也多,单纯抽血也可以安排私人医生上门,还有更简单的办法,验孕棒。 梁文菲蠢,没反应过来,梁母只要一冷静,绝对能想到。 她必须在有限时间,让梁母亲口答应她不用抽血。 连城抬起头,在梁文菲彻底锤死她之前,先发制人,“你说对一半,我哑口无言,可那不是因为心虚。” “妈妈——”她目光移向梁母,”我只是很难受。每次梁文菲无事找事,您觉得我不尊重她,占口舌之利欺负她,我并不想这样,可也只有这样,您才会看我一眼。” “恼火也好,失望也罢,您的目光会落在我身上。” 连城每一句话都是真情实感,此时一泄而出,后背不知不觉垮塌下去,险些站不住。 “当年是妈妈留下我,要是妈妈现在嫌我了,让我走好了。不要这样轻贱我,让我连作为一个人的尊严都没有。” “尊严是自己给的。”梁母脸上毫无动容。 沈黎川推迟婚期的时机,实在太巧了。 连城声泪涕下的自我剖白,肝肠寸断,化作一把刀,插中梁母心中的不安猜疑。 “你要有尊严就去验,事实会证明你的清白。” 第13章 一个亿让她去联姻 连城情不自禁抽搐,胸腔在这一刻腐烂成脓血。 她知道,梁母再也不是她的依靠了。 一分一厘都不是。 连城垂下头,不言语了。 梁朝肃伫立不动,梁文菲正抱着梁母手臂,欣赏连城挫败到颓丧的神色。 他又看连城,她失了全部心神,双眼毫无光彩,垂头潦倒立在那儿,无望,悲切。 发现众叛亲离,毫无余地,那样绝望到悲沉的哀痛。 “这三天,她禁足。”梁朝肃突然出声,“直到体检,家里的佣人会盯着她,她出不了门。” 一锤定音。 峰回路转,连城抬头望梁朝肃,他乌黑的瞳仁,破天荒没有戾气,也不锐利。 恍惚间对视上,连城撇头错开,转身上楼。 梁母不解,过来问梁朝肃理由。 梁朝肃随口搪塞,没有在楼下逗留,径直跨上台阶。 经过连城房间时,她房门紧闭,寂静无声。 梁朝肃握上门把手,门被反锁了。 连城清楚他有钥匙,如果他真想进去,锁门拦不住他。 可她仍旧反锁,梁朝肃眼前闪过她楼下佝偻的身形,胸腔涨着一股燥意,“连城。” 连城立在门后,一动不动。 “你还有什么不满意。”他暴躁拧门把手,“不抽血,你目的已经达成了。” 梁朝肃在提醒她,适可而止。 连城摊开手,掌心三道纹路,道道被渗着血的月牙掐痕阻断,从命理上讲,掌纹横断,半生坎坷。 可她麻木了,不觉得疼。 给她坎坷的梁朝肃,更不会觉得她疼了,刀子戳到身上,还叫她别反抗,适可而止。 连城重新攥紧拳,脑海里那个蠢蠢欲动的念头,越发明晰。 凶猛的像大江来潮,浩瀚淹没她偷跑被梁朝肃发现惩罚的恐惧。 但念头再猖獗,她现实是体检这一关还没过。 门内久久无声,梁朝肃阴着一张脸,转身回房,靠坐在椅子上半晌,拨出去一通电话。 “薄先生,我早上让人传给你的病历,收到了吗?” “收到了,宫腔问题复杂,具体还需要把脉面诊,但就您提出的要求,可能不太现实。” 梁朝肃停顿一下,“必须要针灸?” 薄先生在待客,有絮絮低语的交谈声,他应和一声才回答,“针灸疏通经络,特定病症比药物管用,如果您坚持——” 欲语还休的未尽之语,梁朝肃久经商场,不会听不懂。“不用针灸,投资翻倍。” 电话挂断。 薄先生忽然笑,“梁家这位继承人铁汉柔情啊。” 客人凑趣:“怎么说?” “投资给我中成药研究项目一个亿,叫我务必保住梁千金的胎,后来又添了一个宫腔特殊难症的病人,要求不针灸,投资翻倍,不是铁汉柔情,是什么?” 客人眼皮一跳,试探道:“可我听说这位病人是他抱错的妹妹,关系这几年很不好,怎么忽然这么在乎?” 薄先生摆手,“豪门里的事,哪能信传言。你赶紧把我医书还回来,接下来我要好好研究研究怎么个治法。” 半个小时后,客人告辞出来,白瑛老远迎上前,“老师,行吗?” 客人摇头。“不行。” “薄颐章的中成药项目是他命根子,梁氏投资两个亿,你朋友倾家荡产能给的比梁氏还多吗?” “再者,梁氏继承人也不像你说那样,对你朋友深恶痛绝。这投资的两个亿,其中有一个亿,就只为了避免你朋友受针灸之苦。这么看来,你朋友其实没必要隐藏怀孕,她怀孕,梁家只会开心。” 白瑛惊愕失色,磕磕巴巴道:“一个亿……避免针灸之苦?” 客人点头,“梁氏继承人给薄颐章打电话时,我就在旁,亲耳听到的。” 白瑛大为震撼,梁朝肃这几年对连城什么样,上流圈有目共睹,倘若不是梁母一直留着连城,梁朝肃早就将连城扫地出门。 更何况,他还为了梁文菲抢沈黎川,强占连城。 明里暗里,将连城折磨透了,怎么会为连城不受疼,就花一个亿? 难道,他对连城日久生情了? 她回到南省,立即打电话约连城,可电话不在服务区,微信不在线,公司请假,还直接请到星期三。 体检就在星期三。 白瑛眼皮疯跳,找去梁家,门口保镖一口替连城谢绝见客。 这下子白瑛确定,连城被软禁了。 连城也知道白瑛星期一来找过她,门卫拒绝的时候,她从窗户看见了。 但她手机被梁文菲抢走,房间网线切断,电脑只能用来扫雷,一切联系外界的方式,全被切断。 身边24小时有人盯梢,踏出房门,不管去哪儿,都有人寸步不离。 她成了瓮中之鳖,只能枯等。 煎熬到星期二下午,梁父出差回来。 前脚风尘仆仆刚到家,后脚沈父带着沈黎川上门。 “大师预言是预言,沈家绝没有搁置婚事的意思。朝肃这两日大可不必动手,婚期两家可以商量。” 梁父不可置否。 沈父咳嗽一声,示意沈黎川表个态。 沈黎川坐的端直,目光梭巡众人,梁父、梁朝肃严肃,梁母和梁文菲期待。 一对偏心,不讲理的父母。 一个无耻的大舅哥,还有卑鄙的未婚妻。 他笑,“我刚才在门口遇到白家二小姐,她说连城被禁足了。” “她忤逆母亲,略施小戒。”梁文菲脸上期待化去,咄咄反问,“你为什么这么关心她?” 沈黎川眉峰一挑,望向梁父,“伯父,都说您婚姻美满,几十年不见绯闻。我请问,也是伯母私底下严防死守,扑风捉影,无中生有的结果吗?” 客厅一片寂静。 沈黎川意思很明白了,简单一句询问,就引出梁文菲咄咄逼问,他很不满。 梁父就曾多次劝梁文菲,女人多疑可以,疑成疑心病要不得,没有男人希望天天被抓特务似得盯着。 他抬手叫管家,“叫连城下来,顺便去请白家小姐进来。” “爸爸,连城决不能见外人。” 梁文菲不愿,她是真怀疑连城与沈黎川有首尾。 并非她多疑。 女人天生第六感敏锐,感情里男人爱不爱,心在哪,嘴上再严,也会从眼睛里流露出来。 更何况,沈黎川这半年并非只见连城一次,她查了他的行程。 第14章 梁文菲抓奸在床 面对面交谈确实只有堵车那一回,可私底下,从连城毕业回来开始,沈黎川每天去公司都会特意绕路,卡着时间经过连城上班的公司,远远见她一面。 风雨无阻。 “好了。”梁父喝止她,“夫妻一体,信任是基础,我在外应酬喝醉,你妈妈怀疑过吗?连城这几年见黎川次数一把手数得过来,有孕纯属无稽之谈。” 连城下楼正巧听见最后一句,心头酸得发胀。 梁父是标准严父,话少,不苟言笑。 没想到会是梁家唯一一个信她的人。 白瑛也进门。 两人凑在侧位的沙发上,连城背着手,白瑛在她手心写字,“京城不通。” 连城一瞬紧绷。 白瑛又写,“市一院可以。” 连城垂下眼,迅速思考对策。 市一院的妇科主任买通了,代表她体检无碍,但随后就是薄先生诊脉这关,梁朝肃没有提及薄先生什么时候到南省。 有可能是明天体检,也有可能推迟。 今天晚上,她必须想办法弄清楚。 “婚期我会再找大师想办法。”沈黎川目光隐晦扫过连城,压抑又潮涌,“但我希望梁家能答应,以后不会再有查我行踪,胡乱攀扯的事出现。” 梁朝肃一直不出声,望着沈黎川,又望连城,再接收到梁文菲求救的视线。 “任何一段关系出错,都不是单纯一方的错误。”他从沙发上起来,目光发凉又严峻,“是你没有给足菲菲安全感,遇到问题不耐逃避,漠视她的不安,用冷暴力惩罚她,我是否有冤枉你?” 梁文菲双眼爆红,哥哥一如既往是她最坚实的后盾。 连城却心如刀绞,梁朝肃给梁文菲多少好,给她就有多少坏。 沈黎川没给的安全感,他帮梁文菲全从她身上讨回来。 这一刻,沈黎川与她心意相通,冷声质问,“所以你这个当哥哥的,就要替折磨别人?我是男人,名声已经坏过一次,连城呢?她也是你妹妹,你对她难道没有一点兄妹情谊吗?” “没有。”梁朝肃神色犀利又阴郁,“血脉不同。” 没有。 血脉不同。 连城握着拳,这话梁朝肃多次提过,可这一次,是首次在外人面前公开态度。 这么决绝果断,毫不迟疑,狠得她的心脏发颤。 “抱歉,是我失礼了。”她拽白瑛上楼。 背后是掉针可闻的寂静,她感受到所有目光集聚后背,看她落荒而逃。 “梁朝肃有病吧。”白瑛反锁门,气得捶墙,“还有你爸妈,直到咱们上楼,没人替你反驳一句。” 连城心底刚因梁父有点热乎气的冰窟,几分钟的功夫冰冻更深。 她蜷缩在沙发上,勉强支着精神,“薄先生那边,到底什么情况?” 提起薄先生,白瑛愤懑一滞,面上带出深深疑惑,“梁朝肃投资薄先生中成药项目两个亿,其中一个亿是因为你。” 连城不解,“为我什么?” “为你免受针灸痛苦。”白瑛观察她神情,“他坚决要治好你的病,还怕你受疼,会不会他还在乎你?” “可能吗?”连城冷声冷气,“刚才他那样子,你也看见了,像有一丝一毫的在乎?” 别说在乎,那绝情冷漠的神态,放到仇人身上也不违和。 白瑛一时无解,“那他这一个亿是为什么?” “你觉得呢?” “他……他……”白瑛脑海没有一星半点梁朝肃对连城好的画面,来解释他为连城花一个亿的行为。“他不会真神经病了吧。” “应该是为了联姻。”连城四肢虚浮,“他最近总提到我婚事,治好我才能给梁家带来回报,至于免受针灸,巴掌打了给颗糖,甜甜我,我才能心甘情愿为梁家做事。” 同时连城清楚,一个亿真金白银砸下去,薄先生那边机会渺茫了。 室内一时寂静,愈发显出连城喘息无力又艰难。 白瑛沉默听了半晌,只觉梁家空气中,风霜刀剑严相逼,四面楚歌,连城是囚徒困兽,而她只能生生看着,束手无策。 “你准备怎么办?” “走一步看一步。”连城仰头靠着沙发背,凝望天花板,“我今天先探明薄先生来南省的时间,如果就是明天,只能在体检前,想办法见薄先生一面。” 再缥缈稀薄的希望,连城还是想争一争。 白瑛觉得即便能见面,机会也渺茫,只是眼下有希望,总比等死强。 她还要准备明天连城抽血作假事宜,没有多待。 下楼离开时,发现客厅已经其乐融融,梁文菲面带甜蜜邀请沈父留下用饭。 沈黎川先一步应许。 迫不及待的样子,白瑛直呼刚才走眼。 而她走后,三楼走廊突兀出现一道影子,轻轻停在连城门口,敲了敲。 连城开门,仅仅一道门缝,影子跨出一步,强行挤进去。 门立即合上。 沈黎川颀长的身形抵着门,笔挺清俊,却悲沉愤怒,急促地喘息,眼睛直逼连城,像沸腾的岩浆,一瞬喷发。 “四年前,你不是自愿的,对不对?” “是梁朝肃逼你的,你心里还有我,是不是?” 连城没想到来人会是他,措手不及骇在那。 “私奔那天,那个电话——” “都过去了。”连城抢断。 当年双方父母捉到沈黎川酒醉欺负梁文菲,现场衣物撕碎一地,床上还有梁文菲的处子血,他百口莫辩。 只有连城信他没碰梁文菲,可两人前脚找证据,后脚梁朝肃就做主退了她的婚。 等连城千万百计,问松了酒店侍者的嘴,梁沈两家已经重新定下沈黎川和梁文菲的婚事。 沈黎川激烈反抗过,被梁朝肃联合沈家父母镇压,沈黎川没办法了,要带她私奔。 私奔那天恰逢台风登陆,狂风暴雨折断树木电线,满城没过小腿的积水,根本无法出行,沈黎川无奈推迟一天。 连城接完电话,在房间继续收拾行李。 梁朝肃一身寒气闯进来。 后来台风停了,连城赤身裸体,哆哆嗦嗦,濒临崩溃。 梁朝肃将她扣怀里,盯着她给沈黎川打电话,说她舍不得家人,吃不了苦,不愿跟沈黎川瞎胡闹了。 祝他跟梁文菲,订婚快乐。 “过去的事,都过去了。”连城垂下眼,平定情绪,“现在我对你,没有多余的想法。” “是没有,还是不敢有?”沈黎川俯首凝视她,“你怀了梁朝肃的孩子。” 他如此肯定。 连城头皮一瞬间炸开,坚决否认,“没有。” “集安路芸柠茶餐厅,我在隔壁。” 于此同时,楼下。 “黎川呢?”梁文菲问。 “好像上楼了。”身边佣人也拿不准,“我看见沈公子往楼梯方向去了。” 梁文菲一惊,沈黎川来梁家多次,疏淡客气得很,从来不会主动上楼。 她目光扫过二楼,静寂无人。 再往上,连城房门隐约露出一丝微光。 贱人,果然不安分。 她夺路奔上楼梯。 第15章 沈黎川不让她留下孩子 楼上。 连城面色失了血色,惶恐失声,“你想做什么?” 沈黎川一字不吭,神情阴冷肃杀。 他是温润公子那一挂的,连城见过他最疾言厉色的时候,都比不上这一刻的戾气。 “这个孩子不能留——”他耳朵忽然一动,下半句当即收住。 楼梯上传来噔噔噔的脚步声。 急促。 紧迫。 避无可避。 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已经到了二楼拐角。 连城看看沈黎川,再看一眼门,锁扣是反锁的。 可又不能一直反锁。 如果脚步声是梁文菲,那就是奔着沈黎川来的。 她晚一秒开门,说不清。 直接开门,万劫不复。 祸迫眉睫,连城心焦如焚。 几乎就是下一秒,房门被人狂暴敲响。 “开门。”梁文菲凶狠,“我知道沈黎川在里面,连城你这个贱人,开门——” 连城攥紧门把手,窗户刮来初冬料峭的寒风,冻的她止不住哆嗦。 “你开门!”梁文菲拧门锁,门分毫未动,她心里怀疑几乎肯定了。 梁文菲立即破口大骂,“你还敢反锁,贱人,我家养你二十几年,占了我的富贵,你不计我的恩,反倒记仇了?装可怜清冷,走气质路线,也不看看你这劣质基因生出来的烂货,配吗。” 连城拳头攥得咯吱响,骨节泛白发麻。 门锁拧动的响声越来越尖锐,梁文菲骂得也越来越疯魔,“你以为勾引黎川,就能留在上流圈继续荣华富贵,做你的春秋大梦。今天你碰黎川一下,我砍了你那双贱爪子,剥了你的骚皮,开门,你他妈的,开门。” “这也是我没给你安全感?” 声音不大,来自二楼与三楼的楼梯转折处,却不带一丝温度,瞬间冰封梁文菲的谩骂,她循声回头。 沈黎川伫立在拐角第一阶,巨大水晶吊灯折射灿光,泼墨似斜落在沈黎川身上,衬他风度翩翩,却有一股怒意凛骇的气势。 梁文菲看看他,再看看连城房门,脸上惊疑不定。 这时,连城的门也开了。 她面无表情瞥向楼梯处一眼,注视梁文菲,“不是要进来吗?我房间里还有一个沈黎川,你去看呀。” 连城身上衣衫齐整,棉制的衬衫没有压倒性的皱褶,面色也苍白,不像运动过。 沈黎川气息比连城还平稳,没有丝毫粗重的喘息,头发蓬松浓密,发型却丝毫不乱。 就算是察觉有人上楼,提前防备,沈黎川也无法瞬移到二楼三楼楼梯拐角处。 思及此处,梁文菲一时呆住,她刚承诺不会再神经过敏,不到一小时时间,在自己家里,自打自脸。 “怎么了?”梁母听见声儿上楼,“出了什么事?” “她要进我房间抓奸。”连城特意咬重抓奸两字。 梁母看了一眼沈黎川站立的位置,马上明白个大概,“连城你又误会你姐姐,菲菲不是抓奸,是妈妈叫她上来喊你用饭。” 连城一愣。 忽然意兴阑珊,反驳的念头都没有了。 她是梁母一手调教的,她会的东西,梁母更会。 梁母想袒护梁文菲,连城不惊讶,可她都能到许多种破局的办法,梁母偏偏选择踩她去烘托梁文菲。 公平,连城不指望,可要是连最基本的人,都不让她当了。 她还留在梁家做什么。 ……………… 晚饭,连城四年来首次任性,没有下楼入席。 梁文菲恼恨连城抓住不放,让她在沈家人面前难堪。 饭后梁父叫沈家人去书房,她拉住梁朝肃告状,“我觉得黎川肯定上去找她了。哥哥,我实在不放心,我想查监控。” 梁朝肃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叩击沙发扶手,“你从发现到上楼用了多久?” 梁文菲回想,“一分钟?还是两分钟?我不确定。” “两分钟的时间什么都做不了。”梁朝肃面上浮着笑,眼底却阴翳,“你骂过火了。” 梁文菲条件反射不服,一直以来梁朝肃无条件站她,再者她就算有错,也是没有查明确定,贸然行动浮躁了,跟她骂不骂连城,过不过火有什么关系。 她噘起嘴,“她该骂,一个假贱货,死皮赖脸赖在咱们家赶都赶不走,我骂她是她活该。” “是我不放她走。”梁朝肃后仰,靠着椅背,“她证件一直在我手里,哪也去不了。” “为什么?”梁文菲表情僵愣,“哥哥不是最想赶她走?”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赶她走。”梁朝肃目光幽凉,“你即将嫁到沈家,脾气该收敛就收敛一些,今天的事,我不想再有第二次。” 梁文菲手一紧,倏地想起查医院监控视频那个早上,梁朝肃古怪莫名的眼神,不像看一个无关紧要的外人,更像是男人看女人,晦暗又浓稠,很值得人仔细意会品味。 这个念头像刀一样直直劈开梁文菲,劈得她生生一个激灵,声带成了发锈的机器,卡卡迟迟的,“哥哥你——不会——你看上——她了?” “这就是你的推测?”梁朝肃笑了一声,“你有空多跟母亲学学,沈家不比梁家差,对儿媳要求是同样的,嚣张跋扈可以,但蛮横无理,就让人怀疑你没有脑子,智商不够。” 这批评丝毫不留情面,态度也是前所未有犀利,直刺梁文菲面颊,她尴尬又委屈,“我知道了,哥哥。” 梁文菲还未受过这样的教训,闷声一句,掩面而逃。 梁朝肃的目光跟着她背影上楼,在二楼离开她,望向三楼连城的房间。 走廊灯光昏黄,她房门冰冷紧闭。 头一次,没有言辞锋快的反击,隐忍缩着在房间,佣人送几次餐都敲不开房门,特意叫王姨上去,才叫开。 梁朝肃胸膛闷胀,抬步上楼。 连城没有开灯,室内一片灰蒙蒙寂静中,钥匙插进门锁拧动的声音,无限放大,刺耳。 连城没动弹。 几息后随着脚步声沉稳靠近,淡淡酒气充斥鼻腔,并不刺鼻,却霸道蔓延开来。 她不抬头,感觉有一束目光落在头顶,如火,似冰,烙得她头皮发麻。 连城先败下阵来,闷声闷气,“你来干什么?” “这里是梁家。” 连城歇了声。 梁家。 梁文菲的家,梁朝肃的家,父母的家,唯独不是她的家。 又是一大段崩成弓弦漫长的寂静。 这次轮到梁朝肃不耐了。 “说话。” 颀长的黑影覆下,十足的冷峻。 连城被罩在影子里,喘息都无力,“说什么?你想审问我什么?” 第16章 被他发现了 夜风吹拂窗纱,盖住灯罩,室内黯淡,她也黯淡,垂头丧气黯淡,声音有气无力黯淡。 梁朝肃眼神阴郁,抬起她下颌,眼睛没有水迹,脸颊也干燥,不像哭过。 她的确比旁人坚强,想得开,有韧性。 他沉默一瞬,语气到底缓和了,“不审问你,想说什么说什么。” 连城望进他漆黑的眼眸,一片认真幽邃。 她二十二年半的人生,几乎日日都有他的参与,他了解她,她亦了解他。 一个冷漠寡情,城府极深,理智到极致的男人。 他越理智,连城越找不到他任何苦衷。他就是纯粹为了梁文菲,理性冷静地伤害她,压迫她。 就如同此时,他罔顾她反锁房门的拒绝,硬生生闯进来,不过是因为梁文菲对刚才沈黎川一事,还有疑虑,请他这个靠山来审问。 连城浑身在颤,挺直腰背,在他眼皮底下数手指,“说我不懂礼貌提前上楼?还是沈黎川来找我,又或者没给梁文菲台阶下,憋屈到你的好妹妹了?” “沈黎川来找你?”男人背对着窗,黑色衬衫与窗外深浓夜色交融,一样的沉,一样的冷。 冷得她心脏痉挛,猜测他为此事而来,和他亲口确认,是两种不同的体验。 “是。” 沈黎川来梁家次数不少,却从未上楼。 连城坚决否认,是打不消他疑心的,到时候查监控就完了。 只有真话掺假话,顺着他们的怀疑,满足他们猜想,再说假话,才显得可信。 “他敲我门,我没开。” “为什么不开?” 为什么不开。 连城冷笑,“我敢开吗?能开吗?只是个捕风捉影的怀疑,你妹妹都要砍我手,剥我皮。我要是开了,彻底脏水洗不清了,到时候你妹妹动手,会有人救我,替我说句公道话吗?容许我反抗吗?” 梁朝肃忽然一把拽过她,箍在怀里,抚摸她面颊,“沈家在,她不会打你。” 连城拨开他手,“那沈家走了呢?” 梁朝肃手掌滞在半空,皱起眉,“不会。” 连城分毫不信,她信梁文菲不会动手,还不如信沈家不会走。 男人的手掌又贴上她脸颊,继续问,“不开门,只是怕挨打吗?” 连城这次没有避开,胸膛激烈起伏几秒后,平复冷静下来。 主动以一种乖顺的态度,低头道,“我还怕跟沈黎川扯上关系,门一开,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到时候除非我死——” 死字出口,男人轮廓冷硬,大力扯住连城,下一秒,堵住她嘴。 这类事,梁朝肃从不温柔。 粗犷,啃咬,深入。 越来越来激烈。 连城毫不挣扎,罕见的顺服,勾的男人心软,心越软,下腹的火烧得越猛烈。 他放任自己一点点失控,连城却不能放任他。 察觉到他肌理绷紧,有勃发的欲望炽热,连城一把推开他。 可也不能太决绝,会激怒他。 她今晚还有任务,必须试探出薄先生来南省的时间。 “你这是做什么。”连城带上哭腔,梁朝肃大男子主义,见不得女人眼泪,即便对她毫无怜惜,也会不耐烦,不再碰她。 “你明明厌恶我,不信我,骗着我玩,也不承认我,碰我不觉得恶心吗?” “我什么时候觉得你恶心?”男人喘息着,目光含着她的影子,沉迷,燃着情欲的暗火,“不过我确实不承认你是我妹妹。” 连城痛苦闭上眼。 梁朝肃一扯,她猝不及防,重新撞进他怀里,嘴唇烙印在他喉结。 感受到他沙哑发声时的震颤,嘶哑,“至于骗子,你骗我的次数,罄竹难书。” 连城的方向正对梳妆台,男人健壮的身影完全遮盖她,她在镜中只露出一双眼睛,惶恐,慌乱,没有女人的清丽水灵,只有血丝布满的锈色斑斑。 声音也沙哑,“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我行程你了如指掌,做什么,跟什么人说了什么话,你都知道。” “你偷偷请假去医院,我就不知道。”梁朝肃低头,眼睛漆黑幽邃,无底洞一般,有欲望,却没有温度,“你是去见白瑛,还是沈黎川?” 连城表情一滞。 她竟忘了梁朝肃比梁文菲还多疑,再加上他缜密老练,滴水不漏。 沈黎川在医院出现的时机那般巧,最紧要关头插进来,带走梁文菲。 只怕当时梁朝肃已经起疑,这两天私底下必定仔细查过。 而她那天请假仓促,经不起人仔细挖掘,如果顺藤摸瓜,就会挖出她有孕。 连城吓得眼圈泛红。“白瑛,我见谁都不可能见沈黎川,我对他真的没有心思。当年订婚,是我青春期到了,他作为青梅竹马,一切水到渠成。 “后来他跟你妹妹在一起,我醒悟我对他的感情,并不是爱,没有什么旧情难忘,更不会有旧情复发。” 刚才那般侮辱都没哭,现在却眼眶发红,梁朝肃胸口憋着燥意,还是问,“真心话吗?” “真心话。”连城坚定点头。 梁朝肃毫无征兆收紧双臂,连城被束缚紧箍,他胸膛温度隔着两层衣衫烫入她肌肤纹理,潮热的气息钻进她耳朵。 连城大骇。 “梁朝肃。”她哆哆嗦嗦撑开他胸膛,“我真的跟沈黎川没关系,要是明天体检证明我清白,我能不能不把脉?” “为什么?” 连城手心冒汗,她攥住袖口,“我认命了,针灸疼,我不想再白受罪。” 她知道梁朝肃花大代价,避免她针灸,但梁朝肃不知道她知情,连城就一点不能表现出来。 梁朝肃动作一顿,面上闪过什么,却一言不发。 连城凝望他,“行吗?” “你真的怕疼吗?”梁朝肃抿唇。 连城不是娇气的小女孩,她哄得了梁母,哄不住他。 可哄不住,她说得多了,他也听进耳朵。 心软了。 连城脸上表情勉强,“我真的怕。” “五个月前学校运动会,你膝盖摔伤,随手拿酒精冲洗。”梁朝肃提醒她,“毫不迟疑,眉头未皱一下。” 连城瞬间绷直,戒备望着他。 他什么意思? 发现她了? 第17章 体检主任竟仔细检查 夏末她快毕业那会儿,梁朝肃正是稳定北方市场扩张成果的基础阶段,忙的早出晚归,焦头烂额。 对她的盯防,降到最低点。 她才有机会偷偷跑回南城,敲定工作,赖在老宅。 若不然按梁朝肃的安排,她该继续在外地读研读博。 精进学业,连城并不反对。 她恐惧的是,继续大学那四年跟梁朝肃同居的日子。而住在老宅,父母眼皮子底下,梁朝肃必然顾忌,她至少不用夜夜都要应付他。 “你知道——”连城醒悟,艰涩问,“你一直在盯着我,知道我偷偷面试,准备回南省?” “知道。”梁朝肃掌心摩挲她脸颊,手指描画她眉眼,“我给你两个选择,你选了最难的那个。” 最难。 是暴露了她的真实面目,不驯,不乖,反抗之心不死,触怒了他? 连城骨缝嗖嗖冒寒气,脑子纷乱涌现毕业后这三个月的场景。 梁朝肃的怒,梁朝肃得恼,梁朝肃次次为梁文菲的威压,最后想起给薄先生那一个亿。 他心知肚明她怕疼是借口,却还是顺水推舟免除针灸,连哄她联姻的甜头都敷衍至极。 或许……不单是敷衍,也做给外人看。 她一句怕疼,梁家就出一个亿避免她疼,越显得梁家重视她,联姻才能加筹码。 连城想到这,脸上颓靡得很,梁朝肃的心机城府,她哪里玩得过。 他走一步算十步,连城十步都走完,才看清他一步的预谋。 “那薄先生什么时候来,我治就是。” “明天下午。”梁朝肃抬手抚摸她眉眼,“你是不是忘了回答我的问题,为什么不想治?” 连城一哆嗦,引得梁朝肃神色冷峻,又盯她。 “我怕……”连城磕磕巴巴,“你一直不做预防,我有病反而安全。” 她精神紧绷到极致了,惊慌难以自持,投映在梁朝肃眼中,他忽然轻柔下来,“不用怕——” 不用怕什么,他不说。 连城浑浑噩噩,余光瞥见他手,食指中指上一道挨一道,细密的小口子,像薄刀片划的,不深,却都渗着血。 她脑子不受管控,下意识问,“你手怎么了?” ……………… 星期三,一个乌云低垂的好日子。 一大早梁文菲亲自上楼叫连城起床。 体检需要空腹,早餐也免了,梁文菲直接压着她下楼上车。 医院早就做好迎接准备,一系列抽血做完,梁文菲寸步不离连城,来到b室。 市一院的妇科主任,是一个四十岁的干瘦女人,穿白大褂,戴无框眼镜,一瞧就是资深医生。 她视线扫过梁文菲,落在连城身上,微不可察地停顿。 这一顿,连城敏感察觉到,心里大松一口气。 “两位小姐,哪位先来?” 梁文菲推连城,“她。” 连城一动不动。 梁文菲即刻反应,不屑讥讽,“怕了?” 连城看着她,等梁母进来后,问梁母,“妈妈,我有个要求。” “什么要求?”梁母皱眉。 “我看你没有要求,纯粹想拖延时间。”梁文菲推搡连城。 连城侧身,避开她的手,“妈妈,检查结果我没有怀孕,梁文菲必须向我道歉。” 梁母一怔,反应过来,“回家再说。” 连城不信,别说回家,只怕她做完检查,道歉这事提都不会让她提。 梁母不赞同。 连城就一动不动。 梁文菲硬拽一步,她又挣扎回来一步。 当着外人的面,如此偏激,心胸狭隘,不顾体面,梁母恼火,“你要造反?” 连城眼神直勾勾的,“妈妈,你这样袒护她,是觉得我四年来乌遭遭的冤枉,抵不上一句道歉?” 梁文菲唾骂她,“结果还没出来呢,冤枉你什么了?” 梁母依旧不让步。 争执间房门敲响,梁朝肃在门外问,“怎么了?” 梁文菲打开门,气得红了眼,“连城非要我向她道歉。” 梁朝肃矜持守礼,微微侧过身,视线没有探进房间一步,“结果出来了?” “没做。”梁文菲靠山来了,泫然欲泣,“她非要我答应道歉才做。” “那你就道歉。” “什么?”梁文菲震惊,“哥哥,你——” 她迟迟说不出后半句,昨天的狐疑卷土重来,翻倍涌上她心头。 哥哥二十八岁了,禁欲到极端。 圈子里千金小姐前仆后继,他从来不假辞色。 身边秘书,助理,私人顾问,司机,能接触他的全是男性,也没有白月光,毫无红颜知己。相亲就推拒忙,女合作伙伴请吃饭,他一概约在公司餐厅。 守身如玉的不像一个正常男人。 梁文菲又转头看连城,她之所以对连城穷追猛打,有一条很重要的原因,连城不像一个女孩。 或者说,连城不像一个没有经过男人滋润的女孩。很多时候,她冷不丁就发现她眼角眉梢妩媚的女人风情。 如果滋润连城的不是沈黎川,而是…… 梁文菲心口惊悸,张嘴要告诉梁母。 梁朝肃先一步截断,“昨晚那一闹,沈家对你有意见了。” 他语气轻缓,却不容置疑,“沈黎川将来要继承沈家,合格的当家主母应该像母亲那般,你太情绪化,不是好事。” 梁母马上意会,梁文菲昨天两次冲动,沈父嘴上不说,心里难免不爽。 倘若,今天连城清白,梁文菲立即道歉,那以前的过激行为,大可以解释为小女生在爱情里患得患失,并非性情浮躁多疑。 梁母扭头答应连城,“如果证明你未怀孕,菲菲会道歉。” 连城坐上检查床,门合上前的缝隙中,填满男人修长挺拔的体态,神情阴郁又冷峻。 她一怔。 门合上,却油然而生一种不好的预感。 妇科主任的手很稳,一寸寸,一厘厘地挪,不放过连城腹部任何一个角落。 检查得非常用心细致。 梁母见此,非常满意。 梁文菲神情紧张,立在主任身后,她做过几次检查,亲眼见过胎儿在子宫模样。 可连城宫壁与常人不同,她见一处,问一处,主任解释一处。 连城跟着心悬一分。 她用钱能买通主任,却买不通仪器。 梁文菲明摆要盯着检查完每一处角角落落。 就算主任再避开,宫腔就这么大,能避到哪去,迟早要发现。 这时,梁文菲忽然眯起眼,紧盯着显示屏,“这是什么?” 第18章 梁朝肃是不是发现了 主任面不改色,语气稍带些不耐,“还是宫壁。” “宫壁是这样吗?” 主任已经检查完了,“连城小姐宫壁跟常人不同。” 梁文菲还要她再仔细看一遍。 梁母已经放下心,止住她,“医生这样详细,不会有错。” 梁文菲只好舒口气,转身走到梁母身边嘟囔,“我真的亲眼看见,她在产科门口抚摸小腹,不亲眼确认,我放不下心。” 连城接过纸,擦小腹,“我羡慕不行吗?” 梁文菲瞪她一眼,想讥讽几句,忽然想起什么,止住话,拉着梁母快步出门。 主任趁收拾器具的功夫,在她耳边小声喃,“胎儿发育好像有问题,我刚才竭力避开,只模糊看到边缘,你最好找时间,重新做检查确定。” 连城倏地望向她,主任点头。 她又垂下眼,撑在床边的手轻轻发颤。 良久,才道谢。 …………………… 连城出来的时候,血检的结果也出来了。 梁文菲拿着报告单,一项项比对自己的数据。 梁朝肃立在她身侧,表情不太好,“数值怎么低这么多?” 医生按往年体检数据做手脚,也按往年回答,“越低代表越难有孕。” “放心了?”连城上前拽过自己的报告,卷在手里,“我不仅没怀孕,还极难有孕,你该诚恳向我道歉了。” 梁文菲不吭声,她拉不下脸。 “怎么外国人附体,突然不会说中国话了?” 梁文菲咬牙,“还有一项,哥哥请的中医还没给你把脉。” 连城顺势去瞥男人的表情。 他伫立在那儿,眼底一片灰蒙蒙,没有温度。 连城拿不准他态度。 分不清他现在是放心了,还是保持怀疑。 最好是放心,只有他放松警惕,她才能抓住单独见薄先生的机会,拼死一搏。 但拼死一搏未必有用,她死之前,有口恶气必须出,“你知道为什么沈黎川一直对你不热络?” 直戳死穴,梁文菲发疯,“还不是因为你这贱人。” “错误从不在别人身上。” 连城睥睨她,慑于梁朝肃,语速极快。 “你多疑像骨子长虱子,开水烫都烫不死。人家找你花钱月下,你花钱找出轨证据,人家说今晚月色真美,你问回忆哪个白月光。谈恋爱都是浪漫至死不渝,你是怀疑至死方休。” “远赴人间惊鸿宴,绿帽全叫你看见,当真是天若有情天亦老,你爱上谁谁死得早。” 梁文菲目眦欲裂,转头拉梁朝肃。“哥哥。” 连城脸上讽刺一收,防备至极。 梁朝肃注视她,也许是幻觉,也许是看错了,连城恍惚觉得他目光消沉又孤寂。 可这两种情绪,跟梁朝肃此时此刻居高临下的地位,毫不沾边。 “菲菲道歉。” 他声音平直,不冷不厉的。 连城浑身汗毛炸开,确定他脾气在即将爆发的边缘。 是觉得她发疯怼梁文菲过了。 还是有别的事,联想到她刚才不好的预感,连城一时如临大敌。 “哥哥——” “道歉。”他强硬。 梁文菲直愣愣盯着他。 刚才她告诉梁母自己的怀疑,梁母并不信,觉得是她婚期将近,大小姐脾气闹得太过,哥哥怕沈家对她产生不好印象,才冷脸教训她。 并不是袒护连城。 可她的感觉却越来越不妙。 “对不起。”梁文菲眼眶涨红,眼神却隐晦发狠。 连城毫无畅快的感觉,梁朝肃视线整个锁定她。 他背着光,高鼻深目处两团阴影浓重,愈发显他深沉,目光也深入阴暗。 一旦触及,便将她吞噬淹没。 远处突然传来梁母呼唤声,“朝肃,过来一下。” 梁朝肃没动。 连城盯着他视线,五脏六腑被恐惧撕开无数口子,飞快想是不是哪个环节暴露,还是全部暴露。 当男人与她擦肩而过,梁文菲快步追上去,连城所有筋脉痉挛到垮塌。 她瘫坐在走廊椅子上。 …………………… “你今天为什么这么冲动?”白瑛扶起连城,搂着她靠坐。“又是逼道歉,又是言语挑衅,不像你性格了。” “白瑛。”连城脸埋进她白大褂里,“接下来,我没有把握。” 两个亿的薄先生,别说连城这样一个境地尴尬的假千金,就是白瑛有家长宠爱,事业有成的二代,也束手无策。 或者说,三十岁以下的二代都束手无策。 除了梁朝肃,他在家族话语权和权威性这方面,一骑绝尘,无可匹敌,只比她们大五岁,拉开的却是五十年的距离, 所以,白瑛理解连城面对的压力。 “也并非全无办法。”白瑛小小声。“薄先生很爱他妻子,两人青梅竹马,十五岁确定感情,十八岁定亲,半生风雨,起起落落,如今惧内得很,而且你们有共同点……” “你想让我走夫人路线,拿沈黎川那段卖惨?”连城不是太赞同。 “我怀孕已经是抱上核弹了,要是搬出沈黎川搞什么情深似海,棒打鸳鸯,到时候梁文菲闻着味儿,立马狂犬病发,叫来梁朝肃这个三只眼,把整件事翻个底朝天 白瑛忍俊不禁,不合时宜哈哈哈,“你这张嘴,黛玉真传。” “抬举我了。”连城瘫着脸,“我是风雪山神庙,倒拔垂杨柳的带鱼,不是黛玉。” 白瑛吭哧吭哧笑不停,“就算哮天犬真闻到了味,也是你这关过去后了,到时候兵来将挡,见招拆招,我不信你斗不过他们。” “真斗不过。”连城坐起身,“现在是怀孕刚一个月,孕期反应,身形变化都没有,再等几个星期,万一孕吐,别说斗梁朝肃,梁文菲这个段位我都干不过。” 白瑛笑容顿住,脸上表情显得认真,“你做好决定了?” “什么?” 连城满脑子大吐特吐时,梁文菲踹门闯进来大喊,【瞧啊哥哥,我就说她孕吐呢。】 以至于白瑛话音一转,她一头雾水根本反应不过来,“什么决定?” “你要留下这个孩子吗?”白瑛又问。 连城沉默,低头视线落在小腹,手抬起一瞬又放下,上次就是在医院被梁文菲撞见她抚摸小腹,引出一连串的惊险。 她苦笑,“还在想。” 事实是,梁朝肃缜密如天罗地网,梁文菲时不时危机一发,她每天十面埋伏,清晨一睁开眼就是九死一生的战场。 再加上她心中时刻想的是另一个念头,留不留孩子真没想过。 第19章 以为我会碰你 “这个问题,我不能给你任何意见。”白瑛捏连城的手,“只能劝你多想,慎重。” 慎重什么,连城心知肚明,无非是这辈子送子观音只赏她一次脸,她要是不接,下半辈子孩子的边儿都别想摸了。 连城深深吸气,呼气,又想到市一院妇科主任的提醒,孩子还可能有问题。 千头万绪勒得她喘不过气,“我这命运的齿轮一点没转,人生的链子倒是快要掉完了。” 这话说的惆怅,白瑛完全笑不出来,试图安慰她。 自小她们二代千金有一个小圈子,圈子里梁文菲那种自傲出身,脾气烧包的占大多数,剩余少部分是女强人那一派的。 白瑛两个阵营都混过,四年前连城身世曝光,两个阵营看不上连城了,不带她玩,白瑛就觉出无趣来, 恰巧她当时学医出国,被内科外科细胞解刨的教材,还有老外不当人的学阀导师,折磨到神经崩碎,全靠连城越洋电话,妙语连珠解救她。 白瑛重复一个记忆最深的,“天生我材必有用,磨难全是送经验,千难万险千帆过,金山银海天地广阔。” “那是对你。”连城恹恹,“天生我材必有用,我想能不用就不用。” 白瑛刚要回她,不远处斜插进来一道声音,冷冷冰冰的。 “不用什么?” 连城呼吸一滞,几乎是立刻从白瑛身上窜起来。 梁朝肃伫立在三米开外,手上拿着一叠报告单子,出众的身形和气势,让人来人往的大厅仿佛成了虚化的背景板,显他英姿勃勃,更显他深沉,不好惹。 连城迎上去,含糊道:“没什么,就是随便聊聊。” “天生我材必有用,你能不用就不用?”梁朝肃俯视她,盯着她的表情,“是不想上班了?” 连城心下猛松口气,嗯嗯啊啊,嘴上一通应付。 梁朝肃这个人不好骗,不好糊弄,但有些事上,他老古板。 新闻时事,行业变化,他洞若观火。 年轻人网上发疯的热词,阴阳怪气的口花花,他一无所知。 多少次,连城不正经内涵他,梁朝肃正儿八经的接受。 他现在误会到工作上的,连城一点都不奇怪。 “后悔了?” 他撩一眼白瑛,不咸不淡的,招呼也不打,转身往外走。 连城急忙跟白瑛挥手示意,小跑追上他,“什么后悔,后悔什么?” “职场勾心斗角,实习生工作繁重,当年你如果选择读研,这些苦头不用吃。” 连城推开玻璃大门,殷勤请他先走,“也不能这么说,先苦后甜我懂得。” 上班只是伺候老板,还能摸鱼应付。读研伺候导师,再加梁朝肃,时刻不能放松半点,连城疯了才会后悔。 梁朝肃身形一顿,微不可察的,连城没有发现。 只看他面无表情,大步往前走。 白家医院占地面积广,豪横的在主大楼西北方,圈出一大块露天停车场。 梁朝肃的车靠近绿化灌木丛,旁边梁父的车已经开走了。 “爸爸妈妈怎么不等——” “等什么。”梁朝肃拉开驾驶座车门,“等你吗?” 连城脸上表情凝滞了,沉默坐上后座。 梁朝肃不耐烦,“滚前面来。” 他之前隐约的不高兴,这会儿一点不掩饰,带着车内的空气都凝滞沉寂。 连城坐进副驾,主动解释,“我刚才没有不尊重,拿你当司机的意思。” 梁朝肃突然伸手过来。 连城惊惶靠上车门,安全带勒得越发紧,穿过胸前的部分,束缚出两个高耸的轮廓。 梁朝肃指尖逼到眼下。 连城抬手要挡,男人手背擦着她的手,落在副驾储物箱锁扣上,手指轻轻发力,哒的一声打开。 连城眼睁睁看他将一叠报告塞进去,再收回手,全程眼风不带她一下。 倒显得是她反应过激,自作多情。 “以为我要碰你?”他眼尾挑她,语气不大好。“不想我碰你?” 连城只当没听出他的嘲讽,半真半假只回后面那句,“青天白日的,医院人多,我害怕被人发现,反应大了些,没你想的那个意思。” “撒谎。”梁朝肃锁上车门,欲笑不笑的。“我好骗吗?” 连城果断摇头,“您英明神武。” 梁朝肃猝不及防这个回答,脸上冷沉皲裂一瞬,又绷住,“你这句也在骗我。” 连城简直了,举手发誓,“您英明神武,深不可测,无可匹敌,万寿无疆。” 梁朝肃沉默一秒,“你惯用的伎俩,虚虚实实,以假乱真。” 总结分毫不差,连城不禁惊出一身冷汗。 他提惯用的伎俩,是他很早就发现了? 多早? 还是他才发现,诈她的? 察觉她有不认的意图,梁朝肃喉咙挤出一声哼,“就像这句,英明神武,万寿无疆是假,深不可测,无可匹敌是真。” “都真。”连城嘴硬。 “都假。”梁朝肃松开方向盘,神情专注到深沉,“这次假,昨晚没见沈黎川也是假。” 连城脸上没了血色,她到现在要是还没有明白体检时,梁朝肃莫名的阴沉是为何,就太傻了。“你查监控了?” 她连一句象征性反驳都没有,梁朝肃面容更阴沉。 “这次我没查。” 连城不信,不查监控,怎么发现她撒了谎。 也是她不长记性,梁朝肃什么时候信任过她,哪次不是先威吓她,看她绞尽脑汁,用尽三十六计,听她言辞恳切,逗弄够了,转头该查的实证,他一次不落。 她满腹恼恨,不说话。 梁朝肃看着她,眼睛深邃仿佛在她身上凿了个洞,洞穿她所思所想,“我以前哪次查,冤枉你了?我不信你,是你撒谎成精,咎由自取。” 连城攥着拳,一口接一口的吸气,仍旧缓解不了心头的窒息感。 她为什么撒谎,是她愿意吗,是她喜欢吗,是她有别的选择吗。 她说真话,跟沈黎川没有关系,没人相信。她想选择结束关系,离开梁家,梁朝肃压着她证件,发现一次严惩一次。 她试过无数种反抗的方法,到头来发现只要梁朝肃不点头结束,她就必须服从顺从,像签了卖身契的奴婢一样侍奉他,讨好他,发自内心臣服他。 第20章 他问身上干净了吗 挡风玻璃忽然落下一颗雨点,豆大的,啪一闷响,随即几个呼吸的功夫,霹雳啪啪砸响一片,嘈嘈杂杂将车内隔成一个独立密闭的小世界。 梁朝肃的轮廓,在灰暗色阴影里越靠越近,连城察觉到闪避,却被他摁着后脑勺凶猛吻住。 他解了安全带,也解了她的,连城察觉他手臂揽在腰间收紧发力,一瞬间的失重,被他抱进驾驶座,骑坐在他腿上,后背顶着方向盘。 雨声加大,风声激荡,他越吻越危险,负面情绪加压,点燃了他爆炸想要宣泄的情欲。 连城太了解他惩罚时的发泄,有多难以控制,毫不收敛,没有尽头似的,是沦丧暴烈的野兽,是没有理智和怜惜的。 她现在绝对经不起他发神经。 趁喘息的间隙,连城飞快转移他的注意力。 “我昨晚没骗你,当时敲门声响起,我以为是你才去开的门,发现是沈黎川时,他已经进来了。我昨晚讲的话也是真的,我对他毫无男女之情,也没有多余的想法。” “你没有,他有。”梁朝肃额头抵着她粗喘,“他推迟婚事是蠢蠢欲动,上楼见你,是想确认你心意回头。” “他想回头,是他的事,与我无关。” 事到如今,连城索性把话说得绝情无义,说死了。“我的心意非常明白,这世界上不是只有他一个男人,过去式就是过去式,何况这个过去式已经让你妹妹怀孕了,还时不时给我带来麻烦,我现在听到他名字都头皮发麻,呼吸同一片空气都觉得窒息。” 梁朝肃拉开距离,打量她。 连城为人伶俐,口舌功夫特别厉害,怼人的话,能编成顺口溜。 逼急了,发誓也发得出口成章。 可每次太机灵,就显出她不走心,全是敷衍应付,以便掩盖自己的真实想法。 梁朝肃一直不吭声,连城实在忐忑不安。 车外急雨忽然停了,乌云散去,天光投进车内,照亮了他。 皮肤眼睛充斥情欲的激红,毫无平复退散的倾向,反而莫名其妙地更澎湃了,连城不可抑制的害怕,竭力后仰推开他。 梁朝肃单手钳住她两只手腕,另一只手撩起她衣摆,摩挲腰际,茧子带着热度,手指上还有结痂的伤口。 两相叠加的粗粝,像滚烫的热砂,研磨小腹。“身上干净了吗?” 连城全身绷紧,她腹中藏着他的骨血,隔着一层皮肉,梁朝肃手掌的热量细密渗进去,像倾注打入的岩浆。 再加上他烧着欲望的眼睛,活生生内外共焚,连城肝胆俱裂,心脏仿佛都要跳碎了。 “没有……”她情不自禁地磕巴,“我……量大。” 梁朝肃想说什么,中控台上手机响了。 停车场另一边也走过来一家人,车外小孩子天真烂漫的笑,车内尖锐的铃声震动。 梁朝肃深吸一口气,激烈的喘息声闷在喉咙,胸膛绷紧平复着。 连城感觉到桎梏松懈的一刹那,手脚并用爬回副驾,迅速扣上安全带。 余光瞥手机上来电显示是梁文菲。 一瞬间诧异至极,倒不是诧异梁文菲打电话,是诧异梁朝肃的备注。 不是菲菲,不是妹妹,连名带姓的三个字。 正式,规矩,生疏。 一点不匹配他给予梁文菲的宠溺和纵容。 “哥哥,黎川带着父母过来重新商议日子了。” 梁朝肃望一眼连城,意味不明的不愉,很值得品味,“不是要过两天?” “黎川心疼我,他说早定,我早安心。” 梁朝肃拽松衣领,似笑非笑,“他这会儿倒积极。” “哎呀哥哥——黎川是认真的。”梁文菲娇嗔一句,语气又低落下来,“可是他爸妈好像对我意见很大,哥哥你快回来吧。” 电话挂断,梁朝肃已然全然冷淡下来,不光情欲消退,眼中温度也消失殆尽。 他发动车,“刚才的话,你最好说到做到。” 连城品味出他的威慑,“绝对做到。” 沈黎川不知道当年实情,两人还能相安无事。 现在他全知道了,连城想到他闯进房间的那个眼神,愤恨激荡,不管做什么,无疑让她现有的情况,更雪上加霜。 ………… 车开出医院范围,绕了几条路都在换绿化。 刚刚才下一场急雨,路上车少人少,愈发显出工人忙碌。 她不自主多看两眼,只剩枝干的碗口粗大树根部包着圆土块,吊车吊起来种,洒水车跟着浇水,穿着黄马甲的植树工人来来往往。 连城仰头看天,灰蒙蒙的,初冬料峭,横看竖看也不是植树的好时节。 “很好奇?” 梁朝肃忽然出声。 连城扭头。 他也在望绿化带,望那些光秃秃刚种好的树,眼中积压翻滚着肆意,那肆意来得毫无缘由,没头没尾的。 连城实在搞不懂,嘟囔着回,“冬天不适合种树。” 梁朝肃收敛视线,目视前方,“不适合,不是不能种。” 现代园林绿化发展多年,只要钱到位,大雪天种树也能活,但那代价太大,政府决不会批准市政这么大动干戈。 “是要举办国际峰会吗?” “没有。” 连城皱起眉,“那平平常常的,市政哪来的钱?” “市政没有。”梁朝肃瞥她一眼,“我有。” 连城惊了一下,梁朝肃这四年完全显现出他经商的魄力手段,眼力毒辣,做事老练,唯利是图,平白无故砸钱给市政,满城换绿化,还是碗口粗的老树。 只这几条街的花费,大几千万都打不住。 实在跟他的作风不相符。 “那换的是什么树种。”连城着实好奇,又不敢直接问,旁敲侧击的。 梁氏在城郊有一个绿植园项目,早年项目刚开始,投资不大,种的都是些平常树种。 这几年项目不断扩展,连城听梁文菲偶尔提过,绿植园升级了许多珍稀品种,要是淘汰下来的老树,捐给市政,跟政府打好关系,也不是不可能。 “春樱。” 连城陡然愣住。 绿植园没有春樱,倒是因为梁文菲喜欢,磨得梁父大笔一挥,在绿植园升级品类清单里,添了许多春樱种类,关山,麒麟,白普贤,红普贤,还有她最喜欢的松月。 只是她喜欢的松月,比不上梁文菲仅提一嘴的松月。 前有梁父追加投资,后有梁朝肃满城春樱。 第21章 警告她给梁文菲坐踏脚石 回到梁家,连城一进客厅,梁文菲正在倒茶,身边坐着沈黎川,右侧是沈母沈父。 一张长沙发挤着四个人,愈发显得对面梁父梁母坐的沙发空荡。 氛围却是融洽和乐的。 连城不太想掺和进两家合宜的场合,礼貌打完招呼,告辞上楼。 梁朝肃叫住她,“这就是你的教养?客人还在,坐下。” 连城转过身,眼风扫过梁文菲和沈黎川,“这种场合,我不适合在。” 梁母余光瞥见沈父沈母同时望一眼梁文菲,面色不太好。 她心里一咯噔,沈家是诗书传家的儒商,格外注重人品礼仪,今日来,沈父态度寡淡,沈母也颇有微词。 梁文菲坐到他们中间,温言软语哄了好一会,才见缓色,连城这一句,犹如风吹火星,眼见重燃。 梁母当即转头紧盯连城,语气严厉。 “菲菲在医院已经主动跟你道歉,大庭广众之下她知错能改,你还要抓着不放到什么时候,梁家养你二十几年,你就只记住不好,没记住恩吗?” 连城沉默。 记仇不记恩,梁文菲辱骂她时也讲过。类似的话,从两个不同的人嘴里讲出来,要么是看法惊人一致,要么是私底下早有交流。 而当人下意识盘算恩情,就是索求回报的时候,所以在梁母看来,梁文菲折辱她,是她应该的,梁朝肃压迫她,是她应该的。 梁家养育了她,她该献上皮肉血骨,粉碎自尊人格,为梁家生,为梁家死,为梁家五体投地,鞠躬尽瘁。 她不能有一丝一毫反抗,否则就是忘恩负义,忤逆狂悖。 “母亲,女孩们偶尔拌嘴,论恩仇就过了,梁家家大业大,也用不着计较一份养恩。”梁朝肃忽然出声。 他坐得端直,瞥向连城的眼神也严肃,“还不过来跟母亲道歉。” 连城一动不动。 她望见客厅悬吊的水晶灯,折射的五彩晶光划出两个世界。 沙发是一个世界,光华璀璨,热闹团结。 她站的楼梯口,是另一个世界,昏昏暗淡,形单影只。 如此割裂崩碎。 连城忽然弯眉笑,“您就当我白眼狼,生性狭隘刻薄吧。” 她转身上楼。 梁朝肃少见发了火,“过来,坐下。” 他声音前所未有的戾气,危险。 连城脚步一顿。 对上沙发上男人目光如冰,冻得她心脏一阵阵发寒。 再远处,沈父沈母睨一眼她,再睨一眼梁文菲,脸上不虞改换庆幸。跟着梁母紧绷的神情肉眼可见的松缓,与梁父对视间,心照不宣。 连城蓦地想起车里梁文菲的电话,瞬间醍醐灌顶。 梁朝肃是在帮梁文菲洗清名声,先是故意让她看到电话备注,心中惊异,再而车里提出春樱,一起一落,心绪不平。 回来后再强留她,进一步激恼她,现场上演一出她叛逆乖张的戏码,用事实证明梁文菲行为过激,全是事出有因。 连城骨头缝都渗出寒气。 难怪南方商界都传梁朝肃深谋远虑,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女人之间玩手段,她没输过。 可他仅一个电话,这么短的功夫,已经想好解决对策。一步步,一句句,暗藏陷阱,引着她自动跌进坑底。 手段高超,心思深狠,对她性情的把握,也精妙绝伦,再来一次她还是逃不过 想明白这点,连城也不抵抗了。 明摆着是踩她衬托梁文菲的局,梁朝肃哪里会放她临阵逃脱。 连城退下楼梯,视线梭巡一圈。 两排沙发只剩梁朝肃身边一个空位。 她不想坐,却必须坐,犹豫几秒,紧靠着扶手坐下。 客厅内沉默一瞬,重新热络起来。 她和梁朝肃之间本来隔着不大的距离,随着客厅气氛越发火热。 他竟凑近她,语气愠怒,“车里答应我什么?你不敢留下,是怕直面沈黎川和菲菲亲密?” 连城偏头,望见他眼中铺落了水晶吊灯几点灿光,黑亮沉郁,冷静到整个人都锋利。 想法却是摸不着边际。 她答应不沾沈黎川,不应该是见人就躲,拉开十万八千米的距离?坐下观看沈黎川亲密梁文菲,岂不是更彰显她在意难忘。 “恶心。”连城撇开头,懒得猜他心思,更不想看他,“我看不喜欢、厌恶的人,只会觉得恶心。” 身旁的男人不知道听没听出来,喘息声是急促了。 引得对面沈母关心,“朝肃不舒服?” 梁文菲刚才为保形象,一直不敢插言,这会儿实在忍不住,“哥哥是还在生连城的气,她一直看不上我,什么都想跟我争一争。” 连城撩眼皮。 梁文菲怕她再揭老底,如临大敌。 梁母也瞧见了,先声夺人,“你又想闹什么?私底下牙尖嘴利,菲菲忍你了,如今是商量她的终身大事,你能不能有点大局观。” “母亲。”连城叫不出妈妈,“我什么都没讲。” 话音未落,连城腰间猝然一紧,力道出奇的大。 她心口狂跳。 始料未及梁朝肃竟如此胆大妄为,知道他是在警告她老实点,安安静静做梁文菲的踮脚石。 可七八双眼睛盯着,他不怕被人发现吗? 或许……他已经不怕被发现。 如今外界公认他是克己复礼的禁欲主义,决不会跟妹妹有奸情苟且。禁忌曝光,所有人只会认为,是她不知廉耻勾引在先。 他是受害者,得大众怜悯原谅,她是妖妇贱人,骂名苦果全由她背。 连城从头到脚仿佛浸泡在冰潭里,一声不敢吭了。 “越大越不像话……” “次次顶得菲菲下不了台……” “太浮躁,戾气重,不服管教……” 简直颠倒黑白。 连城顾不上这些,精神崩到极致。 她垂头认下所有,梁朝肃手臂却没有收回,一直箍在她腰际,时不时手指摩挲一下。 他动一下,她打一个寒颤。 “梁副董什么时候结婚?”沈黎川突然出声。 沈母一怔,随即也好奇了。 梁朝肃在二代子弟中实在太拔尖了。 生的模样俊朗,能力更强,野心勃勃的事业型,四年攻克北方,梁氏资产上翻数倍。私下不抽烟,不爱酒,不好色,不赌博,投资必赢,重点是顾家。 除了上班,必要的应酬,剩余时间全泡在家庭上,事事操心,事事耐心。 沈母再偏向自己的儿子,也觉得沈黎川不论哪个方面,都比不上梁朝肃。 这一想,她倒理解梁文菲了,谁有这样一个哥哥,看黎川也会焦躁不满。 第22章 梁母亲眼所见猫腻 “朝肃二十八岁了,与他同岁的孩子都会走路了,你是真能坐的住。”沈母是真心实意的佩服,她要有这样一个儿子,全世界的姑娘她能筛一遍。 “哪里坐得住。”梁母瞪梁朝肃,“从他二十岁,我就给他相看,挑身材样貌,挑家世情趣,就没一个他看得上的。” 连城不在意她们的话题,但梁母视线一过来,她不由慌张,情不自禁双臂环抱小腹,压住梁朝肃乱动的手指。 梁母视线移走,她来不及松口气。 沈父视线又移过来,端详他,“朝肃从部队回来后,大刀阔斧,锐意进取。事业心,圈子里人加起来都比不上,可能不喜欢娇柔贤惠的大家闺秀,更偏向能并驾齐驱,跟得上他的伙伴。” 沈父位置在侧对面,隔着一张小叶紫檀的茶几,虽然拉开两三米的距离,但视角比同侧梁母,更能看清整体。 连城手臂架开,变成十指交叉在小腹,两边手肘曲着,全遮挡住。 姿势拘谨的僵硬,整个人小刺猬炸刺一般。 梁朝肃喉咙里闷出一声笑。 偏偏被梁母听到,不由探头看他。 梁朝肃一贯不爱笑,即使上面领导组下来的官方接待,他态度敬重,笑纹却淡。 遑论笑出声,梁母瞧他面容平静,八风不动,一时又觉得是自己听错了,随即嗔怪他。 “你沈伯父说得对吗?你喜欢事业强一点?怎么不早说。” “不喜欢。”他否定的毫不迟疑。“我事业心强,是想保护家庭,跟择偶类型没有关系。” 梁家家大业大,就算没有梁朝肃这几年飞速扩张,也用不着“保护”这样的形容。 全场不解目光聚集过来,包括一直没出声的梁父。 连城手心,后背,额头一茬茬冒冷汗,架着的手臂情不自禁哆嗦。 梁朝肃丝毫没有收敛的意思,旁人目光越专注在他身上,他越压着她紧贴。 从侧面看,连城右侧肩膀已经贴上他胸膛。 肉眼可见的,梁母这次察觉了,皱紧眉头,张嘴要斥责她。 “那梁副董喜欢什么样的?”沈黎川再次抛出话题,引走众人注意力,“二十二,二十三岁的小姑娘,年岁跟你不相配。二十五,六岁的刚好,我有几个北方学姐,家里不差,介绍给梁副董认识认识?” 梁母经沈父那一点拨,觉得沈黎川说得在理,“二十二确实岁数小,不稳重,不懂得体贴人,连城今年就这个岁数,实在叛逆。” 二十二岁,连城…… 梁文菲心头一动,不住地打量连城。 目光不狠毒,不像找碴儿,直勾勾地审视,比以往更叫连城警惕。 她实在忍不了,借着梁文菲角度太偏移,重新双臂环在小腹,右手伸在左肘下,狠推梁朝肃手。 “二十二挺好。”梁朝肃眼底带笑,手指分开她手指夹住,十指相扣似的,掌心贴着她柔软的掌心。 他喉结上下滚了滚,哑着嗓子,“不稳重是年轻有活力,不懂体贴可以调教。” 叛逆……他在嘴里含了含,最终压进喉咙。 男人喜欢年轻,漂亮的女人,很正常。 梁母没感觉到不对,只有沈黎川和梁文菲,双双脸色一变。 梁文菲心中怀疑更深了。 梁文菲勉强笑,“哥哥就会开玩笑,黎川你快把那几个学姐微信推给哥哥,要是发展得快,说不定还能和我们一起结婚,双喜临门。” 沈黎川拿出手机,主动走过来,二维码递到梁朝肃眼皮底下,“梁副董加吧,学历,长相,身材,家世都跟你匹配。” 他太靠近,余光只要稍稍偏移就能发现。 连城全身紧绷,用力挣脱梁朝肃的手,却被他死死扣住,手臂也收紧,像是要把她半抱在身侧。 沈黎川似有察觉,扫一眼两人紧密奇怪的姿势。 梁朝肃瞥他,散漫不羁地笑,“南北差异大,我还是喜欢南方的小姑娘。” 沈黎川欲笑不笑的,“南方小姑娘?这么具体,梁副董有人了?” 他声音裹满了冰,四面相对,充斥着愤恨的阴鸷。 梁朝肃眉梢一挑,漫不经心的语气,“你问题太多了,我认为我有资格教你一个道理,男人成家立业,是责任更是义务,你的注意力该收敛收敛,总盯着别人家事,只会荒废事业,怠慢妻子。” 妻子。 沈黎川咬牙碾碎这两个字,眼睛烧穿了火,再次凑近,肩膀胳膊若有似无擦到连城面颊。 他没察觉,刻意压低声音,阴森森的,“你真以为……” 梁朝肃毫无征兆推开他,一手拎着连城衣领,推她离开沙发,“上楼。” 这一瞬发生的太快,在场人皆是一愣。 几束目光盘旋在三人身上,来回打转。 梁文菲登时起身,刚才沈黎川身体完全遮盖连城,距离太近,她已经忍不了。 现在哥哥一把推开。 是连城对沈黎川动手了?还是动嘴了? “连城你碰——” “菲菲。”梁母及时截断她后半句,印象刚刚好转,绝不能功亏一篑。 一句话的停顿,连城小跑上楼。 怎么看都像落荒而逃。 梁文菲牙根咬得嘎吱响,眼中凶光触目惊心。 连城顾不上楼下如何解决,她坐在梳妆台,一口接一口大喘气。 镜子里映出一张仓皇惊慌,快要崩溃的脸。 连城本就清楚以现在状态,她在梁家撑不久。 而今天梁母的态度,梁父的默认,梁朝肃超乎寻常的不好对付,更是将这个不久,缩短到无限小。 还有沈黎川,他如今真的是个炸弹了。 她得离开。 而且得尽快离开。 可离开前,她还有一关未过,薄先生…… 梁朝肃说薄先生下午到,连城卡着午饭时间点提前下楼,准备再刺探一些消息。 楼下梁母在小花厅招待沈母,梁文菲在旁沏茶水。 梁文菲回梁家后,梁母打心眼为她着想,疼她的同时,制定了许多豪门爱好的学习计划,以便她尽快融入圈子。 梁文菲刚开始学得起劲,后来嫌弃舞蹈太累,弹琴要练,插花美学素养要求太高,只有梁母亲手教的梅花小楷,和梁朝肃盯着的茶艺,学得不错。 但不管她学没学会的,连城都被禁止再表现出来,她从小就有的舞蹈室,练琴室,花艺室,梁文菲不学后直接拆除了。 而梅花小楷和茶艺,梁文菲在的场合,她必须说不会。 这般想来,踩她烘托梁文菲,已经是很久以前的惯例了。 只是她一直不承认,不愿向深处想,也制止自己想,宁愿自欺欺人罢了。 第23章 不要痴心妄想承认你 连城没有进花厅,在楼下转了一圈。 梁家待客一向是分开的,梁母在花厅招待沈母,梁父就会带沈父去书房,连城本就不是找他们,可转完一圈,梁朝肃的影子都没见着,甚至沈黎川的也没有。 她皱紧眉,进厨房问王姨。 连城背影消失在厨房门口,二楼台球室面向挑高客厅的窗户也关上。 室内桌球灯很亮,映出拿着长球杆的两个男人。 一个面相温润,横眉怒视。 一个冷漠深沉,意味不明。 梁朝肃敛眸用巧粉蹭完杆头,随手撂在桌脚,俯身架杆,在一众不能打的球里,精准瞄准一个,角度准头分毫不差,手臂收紧发力,黑球入袋,一桌死局顿破。 “你不是我的对手。” “当然不是。”沈黎川目光巡视球台,眼角眉梢全是讽意,“我与连城道德感高,比不过梁副董和梁千金无耻下作。” 梁朝肃立在他斜对面,“什么时候知道的?” 不绕圈子,不装无辜,直接挑明了。 沈黎川一愣之后,胸腔沸腾的恨怒,轰然炸开。 他甩手扔下球杆,砰一声,杆头撞在墙上,应声折断。 “刚知道梁副董的好手段,不愧是绝世好兄长,帮亲妹妹爬假妹夫的床,从古至今还是头一遭。为亲妹妹侮辱养妹,更是闻所未闻。” 折断成两截的球杆,咕噜噜滚过来,沈黎川一脚踢开,双手撑在球桌上,光亮纤毫毕现照出他脸上厌恶恨极的神色。 “圈子里盛赞梁家家风好,忠诚仁义谦让慈善,现在听来真叫人恶心至极,笑掉大牙。如此肮脏的手段,腌臜的心思,禽兽不如的行径,你们算个人吗?只怕蛇蝎都比不上梁家。” “骂够了?”梁朝肃好似无动于衷,后退几步,坐在沙发里,“现在该我问你了。” 沈黎川简直要笑,“问我?你有什么资格问我,凭你不要脸,龌龊又歹毒?” 他这些唾骂,对久经商场的梁朝肃根本不起作用,小儿骂街于事无补,梁朝肃从来目标明确,只做不说。 “集安路芸柠茶餐厅,那天她是去见白瑛,还是去见你?” 沈黎川表情沉下来,连城自然是见白瑛,他只是恰巧在隔壁。而连城见白瑛目的是隐瞒怀孕,梁朝肃现在问起,显然是已经知道那天连城的行程。 是他已经知道连城怀孕了? 沈黎川觉得不是,那天连城惊恐彷徨,他字字在耳,走的时候特意关照过茶餐厅的老板,侍者封口,监控删除。 连城今天体检也过了,梁朝肃的反应不像有察觉。 梁朝肃后仰,翘起一条腿,眯起眼不放过沈黎川任何一丝表情变化,“你前天派人接触白家医院体检主任,又是为什么?” 沈黎川蓦地退后几步,面容隐藏进阴影里,“没有为什么,我不能接触?” “你可以接触。”梁朝肃目光锐利,“要是询问菲菲情况,关心她身体,我不会过问。但你问的是连城怀孕,不该好好解释一下?” 沈黎川心下一松,他找体检主任问的全是连城前几年体检状况。 话题只进展难孕,而不是怀孕怎么隐瞒。 “那应该是你向我解释,连城从小身体很好,你强占了她,她马上不孕不育,说的过去吗?” 他伸手转过台球桌上方的灯,刺眼的光线直射梁朝肃。 照在他脸上,紧绷的线条,寒冰一般的阴鸷凛冽。 “我再提醒你一遍,她身子好不好,能不能怀孕,都跟你没有关系。”梁朝肃站起身,几步逼上前,钳住吊灯,硬生生反转向沈黎川,“你要是不死心,听听这个。” 梁朝肃拿出手机,连城诚恳的声音一泄而出。 【当时敲门声响起,我以为是你才去开的门……我对他毫无男女之情,也没有多余的想法……这世界上不是只有他一个男人,过去式就是过去式……给我带来麻烦……听到他名字都头皮发麻,呼吸同一片空气都觉得窒息】 沈黎川用力扭转吊灯,可力道相差太大,吊灯纹丝不动,照着他脸上拼尽全力的狰狞。 “你可是真二十四孝好兄长,为了梁文菲什么都肯做,这些是她的真心话吗?只怕是你威逼压迫,她反抗不了屈从罢了。” “是不是真心,你听不出来?”梁朝肃嘴角一丝笑,凑近他,“她性子摆在那,这种话出口,绝不会再回头。” 沈黎川呼吸急促,太阳穴青筋暴起,“你觉得你赢了吗?为你无耻的亲妹妹赢得一个男人?” 梁朝肃云淡风轻挑眉,“不是吗?” “你输了。”沈黎川收回手,“梁文菲即将嫁进沈家,未来她过什么日子,在我不在你。而你,更可笑,丢了西瓜捡芝麻,你不当连城是妹妹,她现在也不会当你是哥哥,你将来必定后悔。” 梁朝肃倏地发笑,“这就是你的想法?一种精神妄想的胜利?” 他直白到极点,“连城最好没有痴心妄想我做她哥哥,我这辈子也绝不后悔否认她这个妹妹。至于菲菲未来的日子,你说了不一定算,但我说了你绝对要听我的。” 沈黎川注视他,恼恨到极致,“你梁家势大,我沈家也不差。” “沈家不差,你差得远。”梁朝肃睥睨他,“我劝你乖乖做好一个妹夫,否则我不介意联姻变入赘。” 沈黎川目眦欲裂,他想反驳梁朝肃,偏偏梁朝肃有这个能力,梁氏目今已有国际化发展的计划,吞并沈家或许有难度,但拖垮沈家,联合他人围剿沈家,不过是时间耗费的投入。 沈黎川转身拉开门,脚步刚抬起,顿在半空,意外又惊诧,“连城?你什么时候来的。” 连城视线越过他,扫进室内,触碰到梁朝肃立即缩回,“刚到。” “都听见了?” 连城手指颤一下,没否认。 沈黎川转头看梁朝肃,想从他脸上找出放狠话被听见的心虚,可惜男人立在灯光后,阴影的暗沉,只显出他冷漠。 “你听清楚就好。”沈黎川意有所指,“禽兽不会后悔,血脉里的东西不会变。” 连城垂在身侧的手陡然攥紧,抬眼望他神色。 沈黎川皮肤瓷白,眼睫天生浓翘,眼珠偏向咖啡色,使他看人时一腔真诚清透,此时别有深意。 连城明白他血脉不是笼统指梁家了,而是指她肚子里的孩子。 第24章 不要不识抬举 “沈黎川。”身后男人警告,“我只宽容你这一次口无遮拦,你和你沈家不要不识抬举。” 沈黎川一顿,喘息声又粗急几分,瞥见连城垂下头的那一丝神色,他深深吸气,迈步离开。 连城听见他脚步声下了楼梯,反手关上台球厅的门。 梁朝肃依旧伫立在原处,光线只照亮他身上宝石蓝西装,挺阔,板正,天生压人一头的威势。 “有事?” 连城左手背后。“没事了。” 她来时想得好好的,用创可贴小意关心他的伤,待他态度满意软化,再伺机打听薄先生。 但想和做是两码事,她自认足够清醒,却仍旧感到痛苦。 连城转身拉门。 “站住。”梁朝肃问她,“手里拿的是什么?” 连城吸口气,“没什么。” “没有你藏什么。”身后声音由远及近,转瞬一具宽阔的胸膛贴上来,举起她的左手,连城立即右手抱住,不让他看。 “打开。” “没有东西。”连城撇过头。 台球厅门口没有开灯,昏昏黯淡,连城长发披散着,在昏暗里是愈发浓稠的黑,衬得她侧脸极白,下颌小巧,仿佛一张苍白的纸,十分易碎。 梁朝肃抿唇,语调缓了一些,“自己拿出来,别让我说第二遍。” 他声音在男人中少有的兼具磁性和醇厚,只是他日常话少,多是拿主意定局面的决断,磁性醇厚就变成铿锵有力,犹如金石相击。 此时再缓,连城也惧怕他。 手痉挛似的张开,白皙掌心上两张皱皱巴巴的创可贴。 梁朝肃拿起创可贴,摊开抻平,干胶布背面印满一只连一只的小鸭子,嫩黄色,憨态可掬。 他被刻刀划破的两根手指,条件反射一翘,“给我的?” 连城忍不住呛他,“我不会痴心妄想。” 男人一张脸顿时沉下来,声音也冷,“所以这创可贴,你本来是用来关心哥哥的?” 不是给梁朝肃。 连城垂下头,一言不发。 梁朝肃手指发力,创可贴扁成一团,隔空丢进垃圾桶,“以后送哥哥的东西,不要让我看见。” 连城忽然奔过去,梁朝肃神情一变,“站住。” 连城置若罔闻,捞出垃圾桶里的创可贴,干胶背面防粘布已经脱离,胶布粘连,彻底抻不开了。 她紧攥着,“当我这次没来过。” 连城开门,男人扼住她手腕。 连城甩他,动作刚起,被强硬压下,连同她整个人箍进怀里。 “你来过。”梁朝肃掰开她手指,取出被攥团更紧的创可贴,强迫她看,“这是证据,证明你听到我的话,以后也要牢记住。” 他扬手一丢,两团创可贴重新坠进垃圾桶。 连城怔怔看着,牢记住…… 其实她早就记住了。 只是从小到大十几年感情,要割舍就如毒瘾戒断,不经一番骨肉支离,死去活来,她操纵不了。 而今天她送创可贴的这点虚情假意,都被他深恶痛绝,毫不留情碾碎,以此作为警告,可见厌恶她到极点。 连城心里彻底划开一道沟,往后她是真的能了。 “知道了。”连城推开他,“可以走了吗?” 不反驳,不抗争,这么听话。 梁朝肃脸上渐渐浮起一丝笑,“除了创可贴,还有话要对我讲的吗?” 连城一惊,仰起脸观察他,“你觉得我还有别的话?” 她目的半途而废,根本没有问出口,难道他从进门就看出来? “那你有吗?”梁朝肃任她看,她目光多停留几息,他嗓音也莫名暗哑。 “你这次很乖,我答应你一个要求。” 连城不喜,反而头皮都炸开。 梁朝肃喜欢钓鱼执法,连城以前天真,瞧他脸上带笑,眼神也柔和,他问有没有想要东西的时候,连城直白回答,证件。 结果自然不必说,她多次偷拿证件逃跑,梁朝肃只用这一句话确认她贼心不死,下场是惨痛的。 大学考试季,她连旷一个星期课,在他床上昏天暗地。等到导员怀疑她失踪,电话联系梁母,梁朝肃才放她一马。 “没有要求。” 梁朝肃微顿,似乎有些失望,抬起她下巴,注视她,“菲菲婚期定下了,腊月初九,母亲给她陪嫁梁氏百分之三的股份,南省三套庄园,二十六套房产,金银玉器不计数。你与她同岁……就没有想要的?” 连城观察他神色,飞快分析他意图。 摆清梁文菲嫁妆丰厚,是暗示她梁家很重视婚事,警告她别生乱。 提及岁数相同,应该是指她也该嫁人,连城想起薄先生那一个亿,如此大的投入,可不是要尽快找到回报。 可她明面不知道一个亿,要是顺着他意思,表现出对婚事的迫切,以梁朝肃的精明,指不定要察觉出纰漏来。 连城攥拳,但也不能不接茬,“没有想要的。” 话题拐到这,她灵机一动,“我身子还没好,不适合结婚,还是等薄先生看看再说。” 梁朝肃蹙紧眉,连城心里一咯噔,“怎么了?” 梁朝肃手抚上她脸颊,手心干燥温热,茧子随着摩挲,剐蹭肌理,不易察觉的隐忍。 “薄先生出车祸了,暂时来不了。” 连城肺腑一震,勉强维持住表情,“怎么会——什么时候?” “上午去机场的路上,跨江大桥十二连撞,他的车在末尾,现在昏迷不醒。” 连城迅速调整好情绪,同情急切,“还伤到哪里了?医生有没有说他什么时候醒?” 梁朝肃端详她,“你很关心他?”他顿了顿,自我解答,“你一向有这好心。” 连城没接话,薄先生车祸她该怜恤同情的,偏偏心中最多的还是喜悦,庆祝她逃过一劫。 梁朝肃还想说什么,门外佣人敲门,“大公子,夫人叫你入席了。” ……………… 连城这一顿饭,吃的闷声不吭。 席间梁文菲如何撩拨她,她不带一丁点反应,散席就快步上楼。 薄先生这最难的一关,她过得始料未及。 但梁家有钱有势,梁文菲保胎重要,没有薄先生,也会有张先生,李先生…… 指不定明天就蹦出来一个。 连城不会次次好运,她得尽快找到一种不会半路被抓,跑完不会被逮的离开方式。 第25章 她找死 第二日,星期四,连城能去上班了。 到了车库,新司机也到岗。 “我姓韩,连城小姐可以称呼我老韩。” 连城握住老韩的手,一个四十上下的平头男人,个不高,身材精干,眼神很亮,手上有厚茧。 她望一眼管家,“老韩以前当过兵?” 管家回应,老韩却一言不发。 一般人少说会自我介绍一下,再不济也要惊讶问一句,“您怎么知道。” 老韩这样沉默,要么是梁朝肃吩咐他监视,要么是本性如此。 连城心一沉。 她上个司机小刘就得过梁朝肃吩咐监视她,但小刘爱抽烟,她抓到几次车内有烟气,没有揭发他,小刘态度自动松缓下来。 若非堵车遇见沈黎川,梁朝肃不会察觉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老韩这种当过兵的闷性子却不同,踏实,认死理,一身部队里训出来的服从就是命令。 等到公司,连城更确定了,一路上她话题从孩子换到中年危机,连半老徐娘的寡妇都侃上几句,个个踩在四十岁男人的心坎上。 老韩除了点头摇头,仿佛不会说话。 在她准备离开的关头,司机换成这样一个人,无异雪上加霜。 连城心中丧气,面上端着笑,从电梯一路挤到工位,电脑刚开,总经办的秘书突然大驾光临,“梁连城,来一趟总经办。” 连城眼下正是实习末期,除了不爱加班这一条有毛病,剩下的专业能力,为人处事全部满分,项目组内一致通过实习生里就留她。 带组经理不免要问,“黄秘,什么事情?是不是连城哪里不懂事,惹了眼了?” 只要是职场就有内斗,项目部内争项目,更是掐到血流成河,哪个组新进了得力的种子选手,其他组防备下手,老生常谈了。 黄秘笑容完美无缺,“好事,小柏总要见她。” 连城满头雾水。 她进这家公司特意调查过,柏氏起家在北方,一年前才在南方设立这家深恒建筑分公司,经营范围跟梁氏有重叠,却不搭边。 无它,资格不够,属于梁氏吃席,它拣剩菜的那种。 柏家派来开阔市场的小柏总,是偏房第三女,年岁比她大两岁,能力不好不坏,所以这一年业绩不温不火。 现在突然要见她,是发现了她的身份?还是梁朝肃打了招呼。 随即连城否认,梁朝肃不会关照她的事业。 跟着黄秘书一路上楼,小柏总像是等她很久了,连城一进门,就指椅子,“坐。” 连城记得小柏总全名,柏惜文,颇有港风意味的名字。 一见之下,人如其名,瘦的干练,齐肩短发,眼神很亮,不掩饰野心的那种亮,一种强信念感的精英范。 二代里事业挂。 连城坐下,静等她开场。 “公司正在竞争梁氏一个大单,项目部为此重组了一个专项组,现在到了最后冲刺阶段,人手不足,李经理向我推荐你。” 柏惜文开门见山,“我看了你实习期过手的两个项目,基本功很扎实,想法也很好,如果你同意加入专项组,即刻转正,薪资按组长级别发。” 连城这下确定,她跟梁家的关系被发现了。 柏惜文像看穿她心思,却不点破,“你可以好好考虑考虑,除了项目冲刺,最后这半个月要加班,会有些累之外,分红丰厚,项目完成还有晋升。” 连城心头一动,加班…… 如果有一个避不过的必要性加班,当做借口,她留在外面的时间大大增加。 一来能有时间琢磨离开的路子,二来,还能避开梁朝肃,她生理期已经假装一个星期,再拿这个借口搪塞梁朝肃,显然不行 “我个人当然愿意加入专项组,但我恐怕能力有限,不足以达到小柏总的预期。” 豪门不分地界,培养出的千金,别的或许不会,言谈机锋绝对会打。 此能力非彼能力,指的是她对梁家的影响,项目组图她梁家的身份。 可连城心里没底,要是梁氏那个项目,不用梁朝肃亲自审核,高管大部分认识她,大概率给一两分薄面。 如果梁朝肃亲自过目,有她不如没有。 柏惜文豪迈摆手,“预期是预期,项目风险我还是懂的。” 这就是要赌了。 连城被黄秘书亲自送到人事部,重新签了正式入职合同。 工位从楼下换到楼上,专项组的组长姓刘,一个笑容可掬的弥勒佛。 并非连城一照面就给人起外号,组长真名米乐福,自我介绍弥勒佛,这外号组员都叫。 除此之外,还有黄角大仙,太阴星君,黑无常,白无常,连城头一次见职场,要以姓为基准,起神仙外号的。 可入乡随俗,她正式入职第一件事,竟是上网搜封神榜,给自己立地成仙。 ……………… 白瑛来找她时,连城还在头疼这事。 “看你今天能来上班,我就放心了。”白瑛吁口气,“沈黎川那个大傻春,竟然在梁朝肃眼皮子底下,来找我家医院的主任,好在我提前打过招呼,要不然这次要被他拖累死。” 连城已经知道了,想来梁朝肃体检时,那格外阴沉的表情,应该就是因为这个。 还有梁文菲抓奸那次,他上楼审问她有一句,是见白瑛还是沈黎川。 她当时以为是问她偷偷请假去医院那次,昨天在台球厅听他问沈黎川茶楼,才惊觉原来那次见白瑛,在有意赶走司机的情况下,他竟也知晓。 连城忽然发现,除了怀孕这件事,她旁的,竟没一件瞒的过梁朝肃。 他的城府和手段,简直让人不寒而栗。 “薄先生车祸,你昨天走大运了。” 连城坐在花坛边,晃悠腿,“死中求活,岂能长久?” “说的也是。”白瑛叹气,“那往后你准备怎么办?” “跑呗。”连城恹恹,“沈黎川现在知道我怀孕,他看我的眼神,让我觉得他在攒把大的。还有梁朝肃,我是真怵他,头上三只眼,八百个心眼子,玩不过,只有跑的起。” 白瑛一时难以接受,“跑什么?你要是决定脱离梁家,换个小城市不就好了,怎么跟封建社会逃命一样?” 可不就是在逃命。 连城有气无力看她一眼,“你是不是忘了梁朝肃在图我联姻?他拿一个亿跟我玩,结果我要脱离梁家,这不是找死吗?” 第26章 把她卖给老头做情妇 白瑛拍脑袋,“那你也不用跑啊,这……这……” “不用这,我留下死的更快,他志满意得安排好联姻,利益都分割好了,发现我怀了他的孩子,哪个联姻对象能忍?他赔了本,还陪上名声,你觉得是他能放过我?还是梁家能放过我?” 都不能。 白瑛闭嘴了。 过了会儿,白瑛又忍不住,“那你可以……可以不要孩子……” 连城觉得她天真,“梁朝肃图我联姻的前提,是治好我不孕不育,我现在打掉孩子,就算手术瞒得过梁家,后续瞒得过老中医吗?” 白瑛摇头。 连城索性摊开了讲,“再往幸运了看,梁朝肃为了自己名声,替我瞒下来。那接下来,他那种商人本性,一个亿总要有回报。” “可我流产导致真不孕不育,豪门世家联姻是不可能了,只有给有钱老头做填房,最坏是送达官显贵做情妇。” 填房,情妇。 白瑛想反驳梁家名声在外,哪至于如此。可脑海里闪过医院走廊里,梁文菲不由分说的厮打,还有梁朝肃不留余地的压迫逼问。 她张口结舌。 连城看的很清,“白瑛,能想的路,我都想了,但事实是我没路走,除了消失,梁朝肃逮不到我的那种消失。” 白瑛担忧而来,丧魂落魄离开。 ………… 连城回到工位,隔壁太阴星君来统计外号。 连城翻遍封神榜,没一个跟她名字贴近,只能瘫着脸,“土行孙。” 太阴星君全名叫泰多多,是位中等个,偏圆润的姑娘,最是爱美。起外号时,要不是弥勒佛嫌嫦娥太直白,她不会选太阴星君这么隐晦的称号。 所以非常不理解,连城长着一张仙气脸,身材婀娜,气质又出众,怎么会选土行孙这个矮丑挫当外号。 “你要不再想想?嫦娥这个称号给你,弥勒佛绝对没有意见。” “不用,土行孙多吉利。” 泰多多愣住。 他们深恒是建筑公司,组里竞标的是梁氏植物园扩建项目,说来算去都是跟土打交道。 土行孙封号“土府星”,擅长地行术,起这外号,简直是请老祖宗上身,吉利附体了。 “倒也不必牺牲这么大——” 连城一怔,反应过来是泰多多想歪了。 她哪是给公司图吉利,那是给自己跑路求神通。 “没事,打工人打工魂,老板加薪我成神。” 泰多多倒抽一口凉气,想说什么,碍于还不熟,只丢下一句,“今晚留下加班。” 这本就是连城目的,自然毫无异议。 专项组对梁氏植物园的扩建情况,仅限于书面了解,连城回忆梁文菲的显摆,适当补充一些小细节。 就这样早出晚归三日。 不仅前两日完美避开梁朝肃,今天星期六也加班,不用待在梁家。 而专项组成员也大多接受连城,工作沟通和交接上,融洽又丝滑。 加之弥勒佛感动连城在外号上,为公司,为项目的倾情奉献,决定在为她举办一个新人欢迎会。 下午刚上班,在群里宣布,“今晚不加班,为我们新进土行孙这员大将,一起嗨翻白玉京。” 不用加晚班,还是去白玉京,群里一片欢呼雀跃。 连城皱眉。 白玉京玩一圈可价值不菲,况且背后梁朝肃参股,梁文菲还挂了总经理的头衔,隔三岔五去视察一圈逞威风, 万一不凑巧碰上……晦气。 可她一介新人,没得挑剔的余地。 好在项目组资金有限,再奢侈也只能在二楼角落里开个小包。 连城一路无惊无险进到包厢。 白玉京的包厢,分国风和异国风情两种,他们这个是国风款。 泰多多转悠一圈,嘴长得合不上,随手拉人感慨。 “早听说白玉京奢华,却不失雅致,还是娱乐场所出了名的正规,进出都是高端人士。哪像我们小县城,ktv,酒吧装修都是土豪金,进门也不查证件,全是二流子刷脸。” 连城准备抽离的手停住,“不查证件?” 泰多多啊一声,心情放松,话也多起来,“不查啊,我们那就是南省下边排不上号的小县城,不仅娱乐场所不查,平时打车,坐大巴也不用证件,还有那种二三十的小宾馆,随便住,方便得很。” 连城心肝都在颤,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她这三天正发愁,证件又压回梁朝肃手里,跑路不方便,机会就蹦到眼前。 连城正想追问几句,泰多多却不耐说了。 包厢里狂欢已经开始,唱歌的唱歌,玩游戏的玩游戏,泰多多扎进入群,连城多次凑近,都被其他同事热情打断。 见眼下实在问不出什么,连城找借口出了包间。 用手机查泰多多提的小县城,发现是距离南省竟不远,而且就有直通的班车。 连城急忙搜是否要用证件,官方回答必用,底下却有评论,只要上面不检查,上车给钱就行。 连城心跳加速,这一刹那,走廊暧昧的昏光,都感觉明亮了。 继续往下翻。 斜里倏地横插过来一只手,抢她手机,连城条件反射背手躲过。 就听一道戏谑的声音,“连城大小姐,偷偷摸摸看什么呢?这么见不得光,在偷人?” 连城锁定屏幕,收起手机,才撩眼皮看来人。 一头蚊子血色的头发,涂脂抹粉一张脸,一米七的个子,日式花美男的打扮。 来人是狐天德,狐家这辈唯一的男丁,上面五个姐姐,围着宠出来一个贾宝玉,最爱管女人间的私事,视梁文菲如自己的林黛玉。 她退一步,“别紧张,偷狗都不偷你。” 狐天德脸色一变,盯着连城看几秒,忽地转笑。 “说得对,你现在就只配偷狗。毕竟圈子已经公开了,你心肠歹毒,对菲菲怀恨在心,勾引沈黎川不成,就仗着臭牙尖嘴,气菲菲见红,想害她流产。还在白家医院假装怀孕,刺激菲菲,坏她的名声。” 连城没了表情。 原来那天在沈家面前踩她还不够,还要扩散到人尽皆知。 不过,这的确符合梁朝肃行事的风格,做事做彻底,不给敌人一丝反击的可能。 为了梁文菲,他这个哥哥还真是不遗余力。 头一次逼得连城哑口无言,狐天德鄙夷又痛快。 第27章 圈子里都看连城是狗 “如今真相大白,所有人都知道你真面目,圈子里,再不会有你的容身之地。连城,你早不是梁家千金了,知道大伙儿现在怎么看你吗?” 连城不用想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词。 这四年圈子明里暗里的轻蔑排挤,从未断绝。有梁文菲事事外传,梁朝肃对她有多差,圈子里人人跟随,就有多差。 放在以前,连城鲜血淋漓。 但眼下,她很平静。 一种暴风肆掠过,满地残碎,绝望却已经接受的平静。 以及,知道自己即将重建的希望。 毕竟,她要跑的,不是吗? 狐天德见不得她平静。 “你还在装什么款,千金小姐的架子你配端吗?” “大伙儿看你就像是一条狗,一条死皮赖脸的狗,赖在梁家,赶也赶不走。” “不过,我觉得你连狗都做不好,只知道巴结朝肃哥,却忘记家里还有菲菲这个主人。” 连城突然大步逼前,面容从阴影里脱颖而出,灯光照亮她眼底的寒刀冰刺,凛冽的骇人。 “我什么时候巴结梁朝肃?” 狐天德情不自禁怂退两步,连城再度欺上,逼他继续后退。 “至于狗,我只被狗咬过,你这么刻薄嘴贱,所以才当了汪汪先锋官吧。” 狐天德后背抵上墙壁,一撞之下才反应过来,随即恼羞成怒。 “你才是狗,你怎么巴结朝肃哥的,大家全知道。又是大清早借收证件,去敲朝肃哥的门。又是梁夫人让你抽血,装柔弱接近朝肃哥。” 他捏着兰花指,掐嗓子学女腔,“‘你说过信我,话还算数吗’。” “简直笑掉大牙了,想借勾引朝肃哥留在梁家,也不看看朝肃哥什么段位,你什么品种,他恶心死你了。” 连城面色苍白,荒诞又难堪。 那般没有尊严的哀求,时隔几日被不在场的人,绘声绘色学出来,一字字碾着讥诮。 就跟寒冬腊月被人扒光衣服,赤裸裸游街示众,身上最不想被瞧见的不堪隐密,被人细致观赏,品头论足,再口口相传。 她心中再平静,也忍受不了自尊这样被人冒犯。 “这些,都是梁文菲告诉你的?” “是又怎样,你难不成还想抵赖?” “我抵什么赖?”连城再次逼上前,“真是物以类聚,狗以群分。梁朝肃狼心狗肺,薄情寡义,梁文菲狗仗狗势,长舌鼠肚,你是狐朋狗党,鸡飞狗叫,可惜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狗屁不通。” “说得好。”楼梯口突然传来一个声音,熟悉的让人毛骨悚然。 连城后背窜着凉气,转过身。 梁朝肃不知何时伫立在楼梯处,注视着他们。 铁灰西装外套里是纯黑半领毛衣,下身少见穿了白色裤子,稍阔的版型,休闲又慵懒。 他却整个人发沉冷淡。 或许距离太远,连城没感觉他恼怒,戾气。 “朝肃哥,你来了。” 狐天德喜上眉梢,抬步过去,经过连城时大力一撞。 连城毫无防备,侧身撞上墙壁,右肩锁骨震裂般疼痛,她咬紧牙忍下呻吟。 视线里是狐天德头也不回的背影,大步冲到梁朝肃身边告状。 狐天德刚开口,就看见梁朝肃瞧他的神色阴骇,眼神也冰冷危险。 他后背一茬茬起寒毛,忍不住惶恐,难道是刚才连城骂得太狠,梁朝肃把他也迁怒了? 狐天德一激灵,不由加快语速汇报,间歇鄙弃连城一眼,添油加醋把连城的可恶最大化,来显出他委屈无辜。 连城捂住肩膀,梁朝肃视线已经转移到她身上,狐天德说一句,他凝重一分。 心下不由冷笑,她发誓天打雷劈,他都保持怀疑,梁文菲那边的人胡诌瞎编,他照单全信。 果然是严于律敌,宽于对己。 “你有什么想说的吗?”梁朝肃问她。 连城敛去眼底嘲讽,“我想说的很多,但你信吗?” “上楼。”梁朝肃示意连城,“楼上人都在场,你想说什么,一句句慢慢说。” 连城全身绷紧。 她当然不会以为,梁朝肃这是在给她解释的机会。 事实上,连城现在很后悔。小不忍则乱大谋,一时的自我尊严捍卫再好,她骂的再爽快,都抵不上被抓个正着下场凄惨。 若上楼后,只是当众凌辱她一番,连城愿意自扒脸皮给他们踩。 最怕是,梁朝肃已经激怒了,拿出以前惩罚她的手段,到时候发现她怀孕,会给她活路吗? 再或者,梁朝肃从此更加严格看管她,影响跑路计划,她该怎么办? …… 到了包厢,狐天德先一步去跟梁文菲嘀咕,连城立在门口扫了一眼。 奢华的法式大包厢,分内外两个厅。 内厅什么样,连城瞧不清楚。 但外厅可能碍于梁文菲怀孕,没有一丝烟酒气,宽敞的水晶桌摆着五颜六色的饮料,长拐角沙发坐满了人。 竟然全是熟面孔,圈子里同龄的千金公子,常住南省的基本到齐了。 梁朝肃刚过去,c位就自动空出来,他没坐。 抬手指了最靠边的单人沙发,挤在上面的两个公子,几乎同时蹦起来,笑容满面请他入坐。 恰逢此时,沈黎川从内厅出来,见到连城一时怔住。 室内本就隐晦打量的视线,当即复杂喧闹起来。 若是视线在空中有轨迹,会呈现一个定点的四边形,沈黎川,梁文菲,梁朝肃,和她。 “过来。” 梁朝肃抬手唤连城。他在有第三人的场合,对连城一向是漠视嫌恶的态度,不让她靠近,不与她交流。 现在突然这一声,连城心直往下坠,克制住万千不好的想法,立在他两米开外。 他目光隐隐是不高兴的。 连城觉得正常,楼下听见她那样辱骂,他高兴才是有鬼了。 她立在原地不动,沈黎川走过来,帮她找位置坐,“你怎么来了,先坐下。” 连城怀孕后,明显孕期反应还没有,但身体已经容易感到疲累。 她道谢,要去坐下。 “站着。”梁朝肃靠着椅背,大开大合的坐姿,气势凌人,“我让你坐了吗?” 第28章 给她一次深刻的教训 连城收回迈开的腿。 梁朝肃语气发凉,“你不是有很多想说?站在那儿,当着所有人,一字一句说清楚,务必让每一个人都听见。” 这话玩味又戏谑。 包厢里本就带着巨大信息量的视线,此时再投注到连城身上,丝毫不加掩饰了。 嘲笑的,鄙视的。 淹没了她。 沈黎川上前一步,替她挡住,转眼被梁文菲直接拖走。 室内陷入更深的寂静,目光更赤裸,放肆。 从看一个人,变成居高临下的俯视,铺天盖地,从四面八方而来,血淋淋一寸寸,剥去连城作为人的皮肤。 想来挺可笑,她骂梁朝肃狗,梁朝肃就真让她变成狗。 她艰难维持自尊,梁朝肃轻易就让她自尊当众击垮。 连城嘴角一抹僵硬的笑,背到身后的手,紧攥到麻木抽搐。 这份屈辱她得忍下,忍下了才有以后离开,天地广阔的好日子。 “各位,很抱歉占用大家宝贵时间,再此我要诚恳向梁文菲小姐道歉,对不起。还要向梁朝肃先生道歉,我错了,我不该有痴心妄想,也不该对梁文菲小姐不敬,我是梁家慈善收养的一条——” “闭嘴。”梁朝肃豁然起身,眉眼间惊怒不止,“你要说的就是这些?” 连城嘴角弧度坚持不下去。 还觉得不够? 又瞥见沈黎川也站起来,忽然明白了。 “对不起,是我废话了。”连城转向沈黎川,“沈先生,我们之前阴差阳错有过一场交集,为此大家心里都很不愉快。” “今天趁大家都在场,我真心实意向你,以及你的未婚妻梁文菲小姐,还有她肚子里的孩子道一声恭喜,祝你们永结同心,恩爱百年。如果我对你,对你的婚姻,有一丝越距,不好的想法,就得死绝。” “别说……” “够了。”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连城没有去看沈黎川,只望向梁朝肃。 他双拳攥着,整个人都绷紧,像一跟张到极致的弓弦。 随时便会射出凛冽的冰箭,射进她的血肉,射穿她的胸膛。 要她的命。 连城实在不明白了,到底还要她低贱到什么程度。 趴在地上,给所有人磕一个?还是去舔梁文菲的鞋面,以示她真做了狗? 梁朝肃手指狐天德。 “你起来,是谁传连城心肠歹毒,意图害菲菲流产,你去指出来。” 在场人纷纷怔住,沈黎川到嘴边的话也卡住。 连城却比所有人加起来都淡定。 她知道,他们一定莫名其妙,不是痛打她这只狗吗?怎么突然间要替她这只狗伸张了。 怎么会是伸张,欲抑先扬罢了。 狐天德面上还僵硬着刚才的扬眉吐气。 他呆愣几息,迟钝对上梁朝肃阴鸷的眼神,刹那间好似有千斤万斤,压的狐天德窒息。 身体却噌地弹起,站直,“是……是……” 他咬牙,“是我自己。” “你自己?”梁朝肃犀利至极,“狐家成精了,修出千里眼,顺风耳了,不仅知道我家里的事,知道连城讨好我,控诉我不信她,甚至连原话都一清二楚。” 狐天德额头止不住冒汗。 他不想在梁文菲面前表现这么怂蛋,但余光里但凡扫到谁,玩的穿一条裤子的二代,也避开他目光,唯恐被他攀咬上。 在座的都清楚,以梁朝肃现在的地位,他们捆一块也招惹不起。 倒不是说梁家势大到他们家族联合都抗争不了,要真到那层面,反倒好了,自有国家插手清算。 他们怕的是自身利益受损,这四年梁朝肃向外扩张北方市场,向内,在南省搞的一手合纵联合,对他们家族或投资,或合作,或打压,用利益结成一张大网。 商人有钱赚就是爹,他们要是得罪这个钱爹,家里那个真爹绝对大义灭亲,亲手扒他们一层皮。 “不是。是……”狐天德也怕家里受打压,偷眼去瞥梁文菲。 梁文菲不看他,视线在沈黎川和梁朝肃身上来回梭巡。 深爱的未婚夫目光胶着在连城身上,他前尘难忘,梁文菲心知肚明。 可如今最亲近的哥哥,突然帮连城。 不,这不是第一次有偏向。 从上个星期古怪的目光开始,会教训她辱骂连城,压她给连城道歉。 虽然梁母次次劝她,哥哥是为她着想。 梁文菲心底始终有一个声音,哥哥不对劲,哥哥对连城有了别的东西。 “不用问了,我让他传的。”梁文菲盯着梁朝肃,“可这不是哥哥默许的吗?” “我什么时候默许了?” “星期三体检完回家,哥哥难道忘了吗?” 梁朝肃本就阴翳的一张脸,愈发透出寒意。 “那天是为你商议婚期,我默许什么了?” 梁文菲放在腿上的上,倏地攥紧。 她看看梁朝肃,又转头,目光里的狐疑危险,霍然刺穿连城。 连城面无表情,心中却像一只本就沉底的桶,晃晃当当,吊起来一点。 梁朝肃骗她,却绝不会对梁文菲撒谎,现在这一出,是想唱什么? 而且梁文菲的目光……连城眼皮一跳,下意识去捕捉辨别。 可没等她细看,沈黎川突然笑出声。 梁文菲扭过头去看他,连城皱紧眉,顺着望过去。 发现沈黎川眼中灰蒙蒙一片,又有说不出来的东西。 沉寂,坚定,晦暗……不可名状。 “怪不得家母时常要我跟梁副董想学为人处事,确实自愧不如啊。” 沈黎川语态着实耐人寻味。 引得在座的一头雾水,止不住想追问,可慑于梁朝肃,无一人出声。 只有梁文菲,“什么意思?黎川,你在说什么?” “大家还不明白吗?” 沈黎川盯着梁朝肃,对上他暗沉威慑的目光,不受影响,侃侃而谈。 “梁副董再厌恶连城不安分,也不想传她恶名,牵连到菲菲。毕竟谈资就是谈资,一方恶臭,另一方好的也被谈论,菲菲怀着孩子,一个孕妇活在旁人口舌中,梁副董这样的好哥哥,怎么能忍的了呢。” “而且连城今日姿态太低了,万一传出去……外人天然同情弱者,届时又不知道会怎么想菲菲,所以梁副董才不高兴。” 梁文菲恍然大悟。 心底那个声音弱下去,却仍旧还在,她不免问,“是这样吗?哥哥?” 连城冷笑。 梁朝肃这个哥哥当得简直呕心沥血,绕这么大的圈子,以至于她都有一瞬的动摇,却原来还是为了梁文菲。 更可笑的是,梁朝肃做这么多,梁文菲犹有怀疑。 果然是被偏爱的有恃无恐,她这个得不到,自觉平静了,却依然骚动。 连城记下这次教训。 第29章 看她如看垃圾 梁朝肃见连城垂头耷脑的,辨不明神色,脊背也垮塌,总归是不愉快。 他又睨连城几眼,她仍旧一动不动,没有一点支棱起来,舌战群臣的伶俐韧劲。 不由一口浊气憋在胸腔,鼓噪得很。 梁朝肃眯眼看向沈黎川,声音寒冰,戾气外泄,“你很懂我?” “不敢。”沈黎川面上云淡风轻笑。 内里一颗心高悬。 他知道梁文菲对梁朝肃跟连城的关系,起了疑心。 刚才险之又险解释过去。 此刻瞧着梁朝肃,却不像摆脱怀疑的松懈,反而有种说不出的愤懑。 竟是真像要为连城伸张? 可要他对连城有一丝不忍,就不会明知梁文菲怀疑,还故意显露。 完全不顾连城会面临怎么的下场。 沈黎川捏紧扶手,别有深意提醒他,“毕竟梁副董一向藏而不露,就好比这次西南顾家,三房继娶太太带过来的继女,爬了顾家继承人小叔子的床,这么禁忌背德的事暴露,顾家股票大跌,小叔子地位不保。” “梁副董出人意料,一力扶持小叔子,百般理解,万般支持,说到这儿,可能大家都会误会,梁副董心胸宽广,能包容这般脏事。” “但实际上,梁副董大笔资金投入,促成小叔子跟继女结婚,而结婚之后,小叔子因一意孤行,在顾家众叛亲离,为保地位只能紧紧依靠梁副董。依我看,这顾家姓梁,指日可待。” 众人醍醐灌顶,望向梁朝肃的目光七分佩服,三分恐惧。 梁文菲却是彻底放松下来,这样一个老谋深算,手段高超的哥哥,她具有荣焉,“我哥哥最厌恶男女之间的肮脏事,顾家是他——” “我不厌恶。”梁朝肃直接否认。 他一向在外镇静从容,这次却声色俱厉,垂在身侧的手,克制不住紧攥成拳,骨节发白,青筋几乎冲破皮肉。 在场的二代不约而同心中一突,面面相觑,他们从小受家族教育,心眼眼力经受锻炼。 如今连城与梁朝肃明面有一层“兄妹”关系,可终究不是血亲,本质上是男人和女人。 而现在,梁朝肃忿然作色,否定的不假思索,甚至有些过于积极了。 这其中……会不会有猫腻? 眼见不少视线定格连城,沈黎川眼皮止不住狂跳,“梁副董的确不厌恶。” 他刻意高声拉回注意,“今天是我多嘴了,不够机密慎重,涉及梁副董对顾家的布局谋划,请大家不要在外多言。” 众人犹如当头棒喝。 心里那点桃色猜疑,眨眼消失无踪。 是了。 顾家盘踞西南几十年,资产估值近百亿,要是梁朝肃不断然否认,传出他对禁忌关系厌恶非常,惊了顾家小叔子,到嘴的蛋糕就飞了。 气氛严肃起来,所有人讳莫如深。 连城止不住的寒颤,一股铺天盖地的,感同身受的惊恐害怕,在她血管里凝结成冰,深深冻结四肢百骸。 梁朝肃对顾家禁忌如此冷血狠辣,那同为禁忌关系的她呢? 是不是会比跟白瑛分析的那些下场,还惨一百倍。 她实在待不下去,趁着众人还在震慑中,迅速拉门离开。 ……………… 连城回到楼下小包厢。 这么长时间,一众人早唱的嗓子哑了,酒也喝饱了,横七竖八瘫在沙发和地上,你一言我一语,畅谈心事。 见她来了,弥勒佛带头讨伐她缺勤团建。 连城见他不是真的生气,更像玩闹,回得没有很正式,“不是说这是我的欢迎会?” “死相。”弥罗佛捏兰花指点她,“几个碟,几个菜啊,这样呛领导。” 弥勒佛手短,圆圆白白的,捏兰花指,胖萝卜扎两小辫。 连城被逗笑,在楼上紧绷的神经,舒缓一点,“没办法,土行孙施展遁地神通,呛人是物理附带。” 弥勒佛觉得这句回的对味,刚想顺几句,旁边泰多多实在受不了,推他。 “我的佛,您往那边挤黄角大仙行吗,月亮不能种菜,也没必要挤扁吧。” 弥勒佛听话挪了挪,“行了吧,谅你酒后失德,我不计较了啊,上班给我尊敬点领导。” 连城又松懈一些。 在包厢胡侃了一会,陆陆续续有人告辞回家,连城有意等着泰多多。 楼上这一遭,她逃跑的心坚定成秤砣,不止坚定,还刻不容缓。 泰多多一提出要走,连城立即跟上。 下楼时,佯装无意问,“璀县是不是有个裕同书院啊,现在门票要钱吗?” 泰多多扭头盯着连城看几秒,叹口气。 连城一个实习生能破格转正加入专项组,他们私底下都猜测是不是有后台。 可如今看小姑娘总是没事找话,努力想跟老员工混交情,实在不像有后台的硬点子,挺可怜的。 “不要钱,会进大门就行。” 连城一脸惊喜,“那查不查证件,我身份证丢了,能不能去玩几天吗?” 泰多多知道她是套近乎,不会真的去。 但也没有挑破敷衍,只是拍拍她肩膀,“能,找我们县城的短途中巴车,不查证件,住宿小旅馆也不查,但是,你没时间,咱们项目组加班到解散。” 连城心里激动,她已经上网查到坐车不用证件,这次想问的是,没有证件能不能生活。 能生活,她就能藏起来。 到了楼下,连城殷勤送泰多多上了出租车,自觉拍下车牌号,告诉泰多多回到家,记得告诉她一声儿。 司机闻言从后视镜看她们,“小姑娘,这话说给我听得的吧,放心,叔这是正规公司,家里女儿跟你俩一般大,禽兽不了。” 泰多多有些尴尬,却体会连城细心好意,“知道了。” 心下决定以后在公司,有时间多照顾连城一些。 连城笑眯眯目送她车尾消失。 往回走时,步伐都有些轻松雀跃。 她以前尝试离开,潜意识认为没有证件寸步难行,所以每次都要千方百计拿到证件才跑。 而往往,她不用证件时还好,一用证件,梁朝肃闻着味儿,就能过来逮她正着。 这次她吸取经验教训。 大局在她啊。 经过路边垃圾桶,有矿泉水瓶散落在外,连城好心情捡起来。 帮垃圾找到垃圾家,垃圾不要破坏我的家,地球母亲…… 她嘴里嘟囔陡然顿住。 一辆车滑行过来,后座车窗降下。 从她附身抬头的角度,灰银色垃圾桶盖子,顶着一张梁朝肃的脸。 肃穆,威慑,写满压迫。 可怎么看都不像垃圾,像刀,像枪,像封喉毒药,一切致命的东西。 连城退后几步,视角变换。 白玉京外立面五颜六色的灯光,辉映他高高在上。 明明平视,却像俯视她,如同俯视垃圾桶。 俯视垃圾。 第30章 让她当狗 梁朝肃问她,“高兴什么?” 连城心头一跳,这是看见她跟泰多多了? 随即又想起,出了白玉京大门后,她就没再多问,那时是怕问多了,泰多多难免起疑。 此时不由庆幸。 梁朝肃心思如网,她多次逃跑,证件在他眼中就是个测探她的雷达,只要她无缘无故提起,他会立即警觉。 “没高兴。” 梁朝肃眼神阴郁,“大晚上雀跃欢歌,我瞎吗?” 果然是看见了,只怕看的时间还不短。 连城不吭声。 梁朝肃神色更危险,灯光主色由红转蓝,衬他一张脸隐隐发青,“是包厢没皮没脸你开心?忽然想通了喜欢给菲菲当狗?” 连城失了表情,“我当狗你不高兴吗?” “高兴。”梁朝肃皮笑肉不笑都没了,“你乐意当狗就继续当,可要是以为当狗,能得沈黎川护你,那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连城沉默。 原来散场了,还不忘堵她,是要替梁文菲警告。 所以她在包厢,为什么会有梁朝肃替她出头的错觉? 脚踩到脸上了,问一句疼吗,她就真觉得人在关心她。 连城忽然笑,贱啊,她可真够贱的。 “你笑什么。”梁朝肃脸上结出冰霜,“想起沈黎川护你,开心的都笑出来了?” “没有。”连城望着他,“只是觉得你没必要这么防备,要是觉得我刚才生死誓言还不够,我现在回去发个更大的。” 连城其实迷信,生死太重,不能轻易挂在嘴边。 以前多次赌咒也都避开了,总觉得不至于到这个地步。 可哪里是不到呢? 是她浮云遮望眼,嘴里喊着心死了,平静了,心里还生着可笑的期望。 这几天梁朝肃用事实的巴掌,把这一个个虚幻的泡沫,全拍散。 她要是再丢不下,连城觉得,她可以不用跑了,直接躺床上,大腿一张,先做梁朝肃的性娃娃,再被他转手出去,一辈子换无数张床躺着好了。 梁朝肃神色不紧绷了。 想说什么,眼尖发现连城细密打着哆嗦,他不由皱眉想训她。 可看了一眼连城穿着。 初冬料峭,她里三层外三层裹得严实。 全身上下黑灰两色,只露出一张白生生的小脸,不是故意穿的单薄,受冷。 而且连城在穿着上,一向让他很放心,永远保守,不露身段,不露俏,风情和妩媚只到床上才会显露。 是仅他一人才看过的绽放。 “冷?”他声音也柔和下来。“上车。” 梁朝肃拿起遥控器,调高车内温度。 “我还有同事……” “我脾气好吗?”梁朝手一顿,透过车窗盯她,“上车。” 连城不再多说,拉门上车,在手机上给弥勒佛发一通道歉讯息。 车辆驶出街口,眼瞅着拐向西城。 连城后背炸出一层冷汗,“这不是回家的路。” 她先出声,打破了无形的僵持。 梁朝肃再憋不住,扯过她摁在怀里,拇指蹭着她的唇。 眼睛里涌动着许多看不明的暗潮,仿佛有千言万语。 连城僵成冰棍,这是要跟她清算包厢里的帐了? 转眼,他收敛情绪。 “今晚不回去。” 连城心沉到谷底。 梁朝肃看似禁欲,实则重欲,她这次装生理期七天,又磨过一个星期五。 这会儿夜不归宿,只怕是忍够了,憋久了,要发泄。 嫌弃在梁家有限制,不能尽兴。 还不如跟她算账。 连城说,“母亲禁止我夜不归宿。” 这条其实是为了防止她晚上勾搭沈黎川,实质发生点什么。 连城还抗争过,不想时隔不久,她反倒要感谢这一点。 “怎么不叫妈妈了?” 连城一顿,她放下了,接受梁母不再是妈妈的事实,可没想到一个简单称谓,他马上就能揪住。 不由愈发觉得心细如发,缜密不好瞒。 “年纪大了,妈妈是小孩子喊的。” 梁朝肃闷笑,“是有自知之明了,还是怨怪母亲不偏向你?” 自知之明…… 连城望他,她现在最不缺自知之明。 所以确定他是在点她,不要奢想梁家人的身份,更不要奢想梁家人的认同。 连城应下前一点。 车窗外已经闪过两条街,她拉回话题,“回家吧,你妹妹晚上不见我,睡不着觉,再受惊见红可不好。” “吓不到她。”梁朝肃眉尾一挑,拿出手机拨号,“知道你跟我在一起,她不会多想。” 连城骇的一把抱住他手,“你疯了——” 她话音未落,手机里响起梁母的声音,“朝肃?有事吗?” 梁朝肃望着连城,“我跟——” 连城急得捂他嘴。 梁母像是听到一点动静,“你跟什么?” 连城心快从嗓子眼跳出来,梁母跟梁父几十年恩爱,气质和煦温柔,可不代表她是心慈手软的善茬。 圈子里贵妇能以她马首是瞻,一是看在梁家地位上,二是梁母自身手腕足,眼利,心硬,没她摆不平的事。 倘若被梁母察觉她竟敢跟梁朝肃有猫腻,立即会雷霆行动,她连逃跑的机会都没了。 “求你——”连城整个人都在抖,拼命做口型。 梁朝肃眉眼发沉。 这一会功夫的静默,梁母再出声就严肃下来,“朝肃,你身边是谁?” 梁朝肃拽下她手,“我带连城——” 他真的说出来了。 连城颓然瘫倒,脸上一层层血色褪去,比纸还苍白惨淡。 一双上翘的狐狸眼,完全失了神采,整个人干枯又麻木。 梁朝肃攥紧手机,外面霓虹迷离一座城,他沉翳如一片幽寂的死海。 “……马上回去,让菲菲不要胡思乱想。” 连城倏地一震,死里逃生的不真实,四肢百骸蔓延的漫长麻木,在这一刻内外夹击,让她一时失了反应。 车从西城绕了三天街,又遇上堵车,回到梁家时,已经接近十点。 梁文菲和梁母竟都未睡,坐在客厅等他们。 连城硬着头皮在外厅衣帽间换拖鞋,梁朝肃动作比她快,先一步离开。 经过她时,疏淡冷漠的模样,比刚才在车里挂完电话还冷沉几分。 连城是一点捉摸不透他脾气,低眉顺眼跟在他后面,绕过入户屏风。 梁母立起来,越过梁朝肃,目光直逼连城,几分愠怒,几分凌厉。 “物以类聚,狗以群分,朝肃狼心狗肺,菲菲狗仗狗势,那在你心里,我是什么,你父亲又是什么?” 第31章 被梁母抓到 连城不禁一抖。 “母亲,我不是你想的那种意思……” 她话没说完,梁母指着她鼻尖喝断。 “梁连城,梁家可曾短过你吃,短过你穿?” “没有。”连城小声回答。 “那你浑身的戾气忤逆是从哪来的?”梁母眼神不善,气势骇人,“是我们刻薄你了?虐待你了?还是打你迫害你了?让你天天怨声载道?” 连城先看梁朝肃,冷冷淡淡,单从面上看不出什么,再看梁文菲,春风得意,轻笑不屑。 加害她的人,从容淡定,畅快淋漓。 甚至不觉有错,毫不亏心。 连城垂下头,只觉无话可说。 梁母当她理亏,火上加火,“梁连城,你心里是不是全家都欠你,菲菲不该回来,朝肃就该偏你,我和你爸爸一辈子只爱你,我们一家都要围着你转。” 眼见是动真怒了。 “母亲。”梁朝肃请梁母坐下,“她口无遮拦,我已经处理了。” "我知道。"梁母怒容一顿,稍有收敛,拍梁朝肃的手,“你做很好,没让菲菲受委屈,又封了口,不让外传。” 梁朝肃嗯了声,眼风扫过连城,“还不给母亲道歉。” “对不起。”连城一脸悔意,“我不该出言不逊。” 她不该意气用事,冲动鲁莽只会坏事。 “不该没大没小。” 惹梁文菲,就等于惹梁朝肃,打得过小,斗不过老的,很没必要在逃跑的关头,给自己找麻烦。 “这次我真的知道错了,以后绝不再犯。” 只要忍得一时风平浪静,从此天高海阔,她自由了。 十成十的乖觉诚恳,梁母神色稍霁。 梁朝肃却全身绷直,英贵俊朗的脸上一片沉冷,没有丁点温度。 眼神也阴翳森森。 连城以为他还不满意,张嘴要再检讨几句,梁朝肃冷声撵她,“滚上去。” 连城道歉本就是无奈之举,眼下被赶简直求之不得。 一丝停顿都没有,几步窜上楼梯。 梁母望她背影,“这次还像话。” 梁朝肃一言不发,仰望三楼紧闭的房门。 像话吗? 她什么时候是逆来顺受的性子,压不服,镇不屈,鲜活,伶俐,勇敢,就地反击才是她的特质。 这般忍辱负重,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 梁朝肃抬步要上楼。 梁母拦住他,一本正经唤梁文菲摆出几张照片,“挑一个,明天去见。” 梁朝肃立在原地,扫一眼,“挑不出,下次。” 梁母不让他走,梁朝肃马上二十九了,婚事说什么不能再拖。 来回推诿之际,梁氏的秘书一通急电,西南顾家出了意外,顾家继承人不打招呼飞来南省找梁朝肃。 梁朝肃顺势脱身,大晚上身披夜色出门。 梁母气出火来,“跑,跑的和尚跑不了庙,整个南方几万千金,就不信没一个他能上看的。” 梁文菲收拾照片的动作一顿。 梁母挑出来的这批千金小姐,端庄的,漂亮的,温柔的,大气的,什么样都有。 她一个女人看了也觉得眼花缭乱,哥哥是男人,男人是视觉动物,没道理对美女连欣赏的兴趣都没有。 梁文菲不知怎的又想到连城,还有哥哥她在身上,绝无仅有的露出的潮暗目光。 心中豁开那道怀疑的口子,再度张裂。 “妈妈,哥哥忙事业一直不结婚。”她望着梁母,眼睛漆黑一片,“家里还有连城,她跟我们没有血缘关系,哥哥现在又帮着顾家继承人,外界会怎么看我们?” 梁母脸色立变,“你听到有人传风声了?” “嗯。”外界没有,但梁文菲心里有。 梁母蓦地挺直身。 朝肃和连城关系紧张,她往日从没往这方面想过,可菲菲一提,她蓦地想起体检那日回来,在沙发上,连城靠进朝肃怀里,被朝肃一把推开,赶走。 随即又想起,菲菲之前有两次提到连城跟梁朝肃有猫腻。 见梁母眼中光芒前所未有凝重危险起来,梁文菲图穷匕见。 “妈妈,连城是个记仇不记恩的白眼狼,梁家对她再好,也无济于事,现在又牵连到哥哥,倒不如把她嫁出去,联姻还能有点用处。” 梁母皱紧眉,沉默几息。“她不是梁家血亲,人尽皆知,联姻的话……” 梁文菲明白她未尽之意,好门第看不上连城是个假货,低门第联姻没有价值。 “您忘了省厅长家有位小公子。”梁文菲笑,“虽然有传言他早年玩的太厉害,伤了身,得过病,但现在人不是还活的好好的,可见传言不可信。” 梁母一言不发,她倒不是要否决。 只是市长小公子,传言得的病太骇人。 艾滋病啊。 连城嫁出去,回门万一传染给他们怎么办? …………………… 第二日,连城四年来首次早餐吃的风平浪静。 梁文菲没有找茬,梁母看她的目光更是仁慈到极点,中途还给她夹了两筷子菜。 连城面上受宠若惊,实则后背汗毛都竖起来。 她从前有妄想,会欣喜若狂,现在缺爱的脑子清醒了,只觉得事出反常必有妖。 但她也没多问。 不拘是什么意图,只要她跑的够快,什么事都落不着她。 一连三日,连城加班早出晚归,梁朝肃也不见踪影。 第四天早上,摸清梁朝肃在忙顾家的事,短期内回不来。 她心中另一件大事,主任怀疑孩子有问题,再次产检就有了实施的机会。 中午趁着午休时间,跟弥勒佛再请了一小时的假。 “相亲啊,一个小时够用吗?” 这几天,连城已经知道弥勒佛是精神状态特别美丽的领导,日常在发疯和发奋间发癫,说话极有趣味。 “够用。”连城哈哈哈,“撂衣服,解扣子的事,一个小时绰绰有余。” “咳——”弥勒佛一口水全呛进气管。 连城笑眯眯拍他背,帮他喘气,“想什么呢,黄领导,我那是验货。” 弥勒佛条件反射看自己下半身,滚圆的西瓜肚绷开两颗扣,看不见腿,看不见脚尖。 他呵呵,“果然女人,你的名字叫肤浅。” 连城戳他肚皮,“偏见了不是,好看的锁骨前篇一律,有趣的肚子弹来弹去。” “那你验的是有趣的肚子,还是好看的锁骨?” 连城想了一下,“好看的肚子?” 弥勒佛哼一声,转身就走,走没两步,又扭头,“死相,注意安全。这一小时不计你请假,特批,不影响全勤。” 连城大笑,“谢嘞,我好心的佛。” 她没敢去医院,在路边找了个黑诊所。 两百块速战速决,孩子没问题。 但她有问题。 第32章 逃跑计划被怀疑 连城一直觉得梁朝肃若不是做了她十八年的哥哥,只凭他的所作所为,连城恨不得生啖其肉。 他的孩子绝不会留。 可那个孩子在她身体里六周了,乖的出奇,她蹦跳激动,不受影响,不让她孕吐,不让她嗜睡,像是知道她处境危险,不声不响陪着她闯过六周风风雨雨。 而现在,他早早有了心跳,在b超扩响下,向她正式宣告,妈妈,我来了。 连城舍不得了。 她这四年午夜梦回,在铺天盖地的难过里挣扎沉落,渴望有人继续爱她,给她一个家。 如果,认清梁家不是家之后,上天怜悯她可怜,送她一个家呢? 要不然多少家庭千盼万盼,送子娘娘何必对她这个被判不孕不育死刑的人,投来慈悲? “连城?” 街头车流川息不止,一辆黑色特殊牌照的宾利分流而出,停在她等待的公交站台前,后车车窗降下,露出梁朝肃一张凉薄的脸。 “你怎么在这?” 连城心跳不可遏止地飙升,手指紧攥包袋。 “出来买点东西。” “买什么?” 连城不由恐惧又厌烦,恐惧被他发现,厌烦他抓间谍似的,无休止严防审问。 “公司机密。” 梁朝肃眉梢一扬,“对我也算机密?” 连城噎住,深恒现在指着拿下梁氏植物园扩建大单,这关系到柏惜文年终在柏氏年会的成绩脸面,更深层,还关乎到她在柏家的竞争地位。 全深恒的资源倾注,这个项目简直像破釜沉舟,有背水一战的味道。 要是梁朝肃眼下忽然想过问公司情况,别说机密,就是全公司基本账目都能清算给他一观。 “这位是?” 连城视线探向车内,后座还有一位男士,视野受限,只看到一身耀眼的白西装,潇洒不羁的坐相。 不管是谁,眼下正好她拿来转移话题。 “顾家,顾星渊。”梁朝肃嘴上介绍,却没有让开身位,毫无引荐的意思。 连城明显怔愣,却识相不追问,正巧余光瞥见红绿灯光转过来一辆公交车,她礼貌笑着点头。“知道你忙,不耽误你了。” 公交车要进站,车辆不好一直堵在站台,等梁朝肃一抬手,张安立即起步离开。 后视镜里,连城一袭黑色长大衣登上公交车,消失在站台。 顾星渊收起懒散坐正,“你妹妹……很怕你?” 梁朝肃眼皮一撩,“何以见得?” 顾星渊望着后视镜,公交车上来,他眼前还飘着那打扮沉闷,一点没有二十出头鲜亮劲的小姑娘,见到梁朝肃的一刹那,情不自禁的绷紧,戒备。 “她不怕你,那就是不喜欢你。” “她喜欢。” 这么肯定,以至于不假思索,坚定到决然。 顾星渊扬眉,扭头望他,“是你真认为她喜欢,还是希望她喜欢?” 话有点绕,张安却条件反射在后视镜看梁朝肃。 果然见他轻轻扬了手。 车辆格挡升起。 梁朝肃嘴角含笑,眼睛毫无笑意,“你逾越了。” “我跟小柔结婚的时候问过你。”顾星渊撞上他的目光,隐晦,试探,暗藏机锋,“为什么不计代价,也要支持我这个惊世骇俗的背德之人。那时你不回答,今天是好日子,不如给个答案。” 梁朝肃靠在椅背,恣意中自有一股强横威势,“顾家估值76亿。” 顾星渊却像是吃下一颗定心丸,放声大笑,“你这样说,我不怕了。” 梁朝肃望窗外,公交车超车变道,车身流水样越过他们。 最后一排显出一团深黑色轮廓,单薄,小巧。 故意别着头,不看向这边。 不看向他,一个眼神正面的照会都不想。 怕他了? 公交车身完全越过,露出绿化带里刚种好的春樱。 树根用麻绳扎裹半人高的树衣,棕黄色捆了一座城,手指上新增的伤口,毫无征兆一阵抽搐的疼。 窗外近距离并行一辆黑色卡车,车玻璃瞬间成了一面镜子,清楚映出他的瞳仁乌漆,幽凉。 一种压抑,危险的深浓。 ……………… 连城开始觉得梁朝肃跟她八字相克,但凡动弹一点,都能被他撞上。 好在她找的小诊所,在居民区狭道里,离站台隔了一条街,他就算长了三只眼,也未必能联系起来。 而顾星渊,她认识这个名字,顾家众叛亲离也要结婚的逆子继承人,她的禁忌老前辈。 现在顾家扶起另一脉,要夺回顾家主导权,顾星渊这几天飞来南省,应该就是与梁朝肃商量对策。 连城不关心他们的事,但关心这件事带来的影响,亲身经历顾星渊身败名裂,梁朝肃会对自己这段禁忌产生什么想法。 会不会对她逃跑计划,造成影响。 只要想想,就觉得紧迫的很。 回到公司,连城从包里翻出一盒栗子糕。 泰多多爱吃这个,但她减肥,吃原味不加蔗糖的,连城加钱让老板重做一锅。 这会儿保鲜盒一打开,还冒着热气,香味扑鼻。 泰多多到嘴边的礼貌拒绝,变成,“我尝一块。” “什么尝一盒?”连城佯装为难,“好吧,都给你。” 泰多多笑的喷渣滓,“少勾引我,我减肥可不是说说。” “对,还发朋友圈和微博。” “受不了你,你也吃。”泰多多没忍住又来一块,看着连城柳条一样的身材,实在好奇。 “你天天嘴不停地,还这么瘦,是不是有什么减肥秘诀?” 连城在公司吃的才多,回家对着梁朝肃和梁文菲,跟阎王判官轮流兑命似的,分秒都惊魂,胃抽搐到喝口水都想吐。 哪像她在公司这么放松,同事还友好有趣,“秘诀就是坚持仰卧起坐。” 晚上一个仰卧,早上一个起坐。 后半句她没说,说了话题就扯远,绕不回来了,“我还喜欢徒步,旅游。对了,你们璀县还有好玩的吗?这次项目结束,不是要放假七天,我想短租个房子,在那边儿玩玩。” 泰多多皱眉,目光狐疑。 她不觉得连城像是旅游。 就像起初她以为连城纯粹是套近乎,可是这几天,连城接连从她这里问了不少问题,哪片城区治安好,那篇城区检查松,物价怎么样…… 大多是网上搜不到,只有本地人清楚的情况。 综合起来看,像要移居璀县一样,问得细的发指。 不,现在这个法治时代,移居都不需要问这么细。 更像要潜伏,像逃亡踩点子。 她一个小姑娘。 这太不正常了。 第33章 梁母逮到梁朝肃在她房间 “我们那就一个裕同书院,没什么好玩的。你要是想旅游,省内4a景区好几个,去我们偏僻小县城干吗?” “体会风土人情啊,景区都是冷冰冰的商业模式,东西贵的要死。”连城讪笑,“我这种穷还想浪的人,当然要有特殊旅游方式,我又是一个人,自然要准备详细一些” 泰多多噗嗤笑,同为天下穷人,勉强可以理解。 这次明显已经引起怀疑,连城适可而止,没有继续追问。 她反思,过于细问泰多多一个人,太暴露目的了,组内二十七个人,来自五湖四海。 她倒不如每个人的家乡问一遍,说不定可选的目标还能扩充几个。 到时候就算梁朝肃发现,也能混淆她真正的行踪。 ……………… 晚上七点,梁母几个电话催连城回家,班是加不成了。 连城心里七上八下,这几天梁母的视线白热化,看的她胆战心惊。 今晚这电话简直是明示。 我要弄你了,请不要不识抬举。 踩着限定的最后时间进了客厅,王姨迎上来,“连城,太太马上回来,让你在房间等她。” 连城应和上楼。 到了房门口,却愣住,门开着一条小缝,漆黑幽邃。 连城头皮发麻,她房门一向离开就锁,钥匙除了她,就只有梁朝肃有。 她深吸一口气,推门,进去,反锁。 下一秒,灯开的刹那,她也被人凶猛摁在门后。 根本不给反应的机会,粗鲁拽过她手举在头顶,下身用结实的大腿直接顶开她的。 连城一个字没喊出来,就被吻住,唇舌攻入。 先撕咬,再掠夺。 连城记得王姨的话,梁母马上就要回来。 她用力抵住他舌头,往外推,偏偏在男人看来,这像是极其罕见的主动,不由心头一荡,更凶猛。 强势,不容拒绝,还有一丝微不可察的沉郁躁怒。 如同一个残酷暴君。 连城眼前发黑,才被气喘吁吁松开稍许。 “生理期过了?”梁朝肃胸膛像滚烫迸发的岩浆,倾轧住她。 连城感受到他硬实到迫切的威胁。 一时间艰难喘息着,脑浆子都转动起来,她该怎么办。 她该怎么办? 快半个月了,她要是再装,就是找死。 可要她回答没有,他立即发疯。 连城额角鬓边沁出一层冷汗,“母亲马上回来——” 男人一路吻下脖颈,“门反锁,她进不来。” 进不来…… 连城明知道眼下不合时宜,还是忍不住痛恨梁朝肃薄情寡义。 梁母叫门,她晚一分钟不开,就有说法,迟迟不开算什么。 他永远只顾欲望发泄的痛快,丝毫不会考虑她的处境,就像昨天车里电话,明知道会引起梁母怀疑,依旧要打。 虽然不知道最后关头他为什么改口,但连城不会再犯贱,认为是顾惜她。 连城推开他头,“母亲说有事找我,不开门她会很生气。” “在你心里,母亲不讲道理?”他不由分说拽开衣襟,袒露的胸腹肌肉壁垒精壮,张满进攻性。 俯首居高临下地姿势,笼罩下来,封死她所有退路,凶悍侵略。 连城左遮右挡,抗拒他的手,“我没有不敬的意思。” 太生分了。 梁朝肃解皮带的动作顿住,目光紧盯着她。 突然间妈妈改口母亲,受欺负不反驳也不反抗。 换了个人似得。 不是听话了,乖巧了,是心里那份渴求关注怜爱,殷切期盼归属的认同感,荡然无存了。 “你怨母亲对你不好,害怕我……”梁朝肃没再动,炽热的情潮在冷却褪去。 锋利成一把手术刀,剖解她的心,“觉得梁家不是你家了?” 连城不惊讶他发现。梁朝肃那么敏锐聪明,到现在没察觉才是怪了。 只恳切回答,“我有了自知之明,不再痴心妄想。” 连城以为这是正确答案,符合他一直以来的警告教训。 不防他猛地桎梏更紧,神情说不出的骇人。 坚硬的肋骨抵在她胸膛,仿佛要伸出来扎穿她,又仿佛要勒断她,将辗成一片血泥。 突然,门外高跟鞋辗轧走廊,惊心动魄的声响。 由远及近,停在一门之隔的咫尺。 梁母的声音,“连城,开门。” 连城慌了神,情急之下挣开梁朝肃,目光在屋内急切梭巡,找一个藏人之所。 耽误这一会儿功夫。 梁母声音带上不耐。“连城?快开门。” 连城心脏缩成一团,脸色一层层惨白下去。 偏偏梁朝肃伫立在那,不躲不避,注视着她,注视身后的门。 他当然不怕被梁母抓到。 这几日梁文菲谈到顾家禁忌,梁母讽刺顾家主母做事愚蠢。 继承人事关家族,不容有失,只用把污名全推到继女头上,安排舆论大炒是她下贱,不知廉耻勾引。 等公关把继承人择干净,再雷厉风行处理继女。 上流社会贵妇们招数数不胜数,兵不见血刃。 无故失踪都是轻的,就怕突然被人贩子拐卖,沦为子宫畜生。 到时候就算顾家继承人找过去,一个脏了的女人,还能情深似海吗? "连城!"梁母开始敲门。 几息后,门把手拧动,锁扣碰撞出咔咔的凝滞声。 响声越来越急促,尖锐。 再拖延不得了,连城拽起梁朝肃,用尽全力往衣柜拉。 不想梁朝肃挥开她手,他呼吸不稳,眼神沉翳,抬手握住门把。 连城大惊失色,飞扑过去抱住他手臂,却再次被挥开。 她后背撞上墙,震荡的疼痛,抵不上从脚底窜上无尽寒气,一瞬间冻结心脏。 他竟是真的要开门…… 连城耳朵响起轰鸣,前后左右,化无数倒计时的丧钟,一声声撞碎她。 毫不费力地,瓦解她迄今为止所有努力自救的挣扎。 她来不及逃跑了。 她完了。 门扉开启的瞬间,梁朝肃身影侧是梁母一张怒气不耐的脸。 连城木讷看着梁母神色从将要发脾气的恼火,霎时骇变。 震惊,难以置信,恐慌。 再到蓦地刺向她,危险,锐利,史无前例的阴毒。 连城不由自主跌退一步。 “你怎么在她房间?” 梁母吐出一个字,连城身体不受控哆嗦一下。 第34章 让她搬走 梁朝肃原地不动堵着门,余光扫过连城,表情波澜不惊,“我来让她搬走。” 梁母脸上惊怒交集,盯一眼连城,再看一眼他。 他身上西服扣得严密,领结也系的端正,找不到情欲的荷尔蒙涌动,面无表情,一派沉冷端持。 梁母自认算是了解他,他眼中也没有心疼、怜惜、紧张的掩藏情绪,相反,还是一片黑浓翻搅的恼意。 梁母心绪稍稍回落,“为什么?” 梁朝肃语气冰冷至极,“她有自知之明,不该住在梁家。” 这般绝情,冷漠。 是铁了心要赶人走。 梁母注视他良久,心绪又落回一点。 还是有疑问,“那你怎么开门这么晚?” 梁朝肃扫一眼惊魂丧魄的连城,坦诚的残忍至极,“她不让我开。” 梁母一愣,越过梁朝肃去看连城。 她浑浑噩噩,呆杵在那儿,眼眶湿漉漉的红,眼尾有无助的泪痕。 机械般对上她的目光,还震荡在一片灰蒙蒙的绝望,回不过神。 梁母醒悟了,这是不想搬出去,在乞求朝肃。 朝肃应该被求的不耐烦,所以才一副恼火的样子。 梁母让梁朝肃先离开,“我有事找她,你去小花厅等我,我也有事跟你讲。” 梁朝肃挺直身,迈步离开,越过梁母后,忽然回头瞥连城一眼。 这一眼,没有温度,一潭黑暗不见底的死海。 连城又是一哆嗦,垂头避开。 梁母关上门,拉连城在沙发上坐下,“妈妈问你,你不想搬出去吧。” 连城迟钝点头,她当然不能搬出去。 梁朝肃离开前那个眼神,是惯常发现她逃跑,狠厉惩罚她才会有,突然赶她离开,绝非是大慈大悲放过她。 “那好,我告诉朝肃留下你,妈妈的想法是梁家养你二十二年,不提资源投入,只说感情也舍不得你,现在菲菲婚期定下,妈妈也给你挑了一个家世优秀的男人,年轻俊俏,最会体贴人。” 连城不吭声。 梁母也不用她出声,她也没有第二个选择,“见面时间地点,妈妈都替你约好了,明天下午五点,盛园,你记得提前到。” ……………… 梁母通知到位后,下楼走到花厅。 梁朝肃换了一身休闲服,仍旧是沉稳的深色系,肩宽腿长,英武挺拔。 坐在单人位小沙发,手臂敞在扶手上,仰头面向天花板,无声的寂静。 看不见具体神色,只有一种落拓的消沉。 梁母心头一软,又担忧又心疼,“顾家很难缠?妈妈知道你事业心强,也要多注意身体。” 梁朝肃坐直身,“谢母亲关心,我心里有数。” 梁母不知该说什么好,她这个引以为傲的儿子,早慧主意强,在别的二代十几岁叛逆时,他已经有了城府。 等成年后,更是长成深不可测,智慧冷静到极端的模样。 母子间情分犹在,亲近不足了。 “她搬吗?” 梁母挪椅子,挨着他坐下,“妈妈舍不得她,就让她在家里住吧。” “她求您了?” “嗯。” 梁朝肃一顿,表情还是平平淡淡,眼睛里波动了浪潮。 梁母不想一家人的亲密时间,浪费在提连城身上,“菲菲告诉我,你这几天吩咐人卡狐家的生意,还一竿子把黎川支到国外去了?” “嗯。”梁朝肃不做痕迹偏离身子,“沈黎川二十三了,我在他这个年纪,已经能单独开扩市场,他要娶菲菲总不能一事无成。” 梁母无奈笑,推了他一下,“你当谁都能跟你比。” 沈父夸他事业心比所有人加起来都强,那是毫无夸张的说法。 梁母甚至觉得,是梁家朝不保夕,濒临破产了,才说得通他那种不要命的拼法。 梁朝肃坐姿散漫,目光游离在半空,仿佛不经意瞥向三楼。 一片灯火通明的窗口,只有最靠边的两扇,黑洞洞的,一片冰冷。 她怕黑,却不开灯。 “能力不能比,女孩子却对他念念不忘。” “舍不得菲菲嫁出去?”梁母听出他浓重的醋意,不免打趣,“那你这个哥哥对妹夫,以后不是更看不顺眼。” “他真结了婚,我看他顺眼。” 梁母噗嗤笑,只当他是一腔哥哥怨愤,面对妹妹结婚的铁定事实,无奈接受了。 “那狐家呢?”梁母问,“菲菲跟狐天德关系好,狐家出事,她担心。” “狐天德嘴贱,不长眼。”梁朝肃戾气深重,“就让狐家好好教教他。” 梁母整个人一愣。 狐天德嘴贱对象是连城,难道朝肃是替连城出气? 随即想起黎川临走前,把那天包厢里的事,从新着重讲了。 婚事在即,菲菲名声重要,务必不要起冲突风浪,不然结婚不好看。 梁母深耕豪门多年,自然懂在舆论里无辜,不如没有舆论的道理。 想来朝肃是恼了狐天德多次挑事,拖累到菲菲。 但即便有黎川殷切嘱托,梁母心里还是留下一道痕迹。 等再提他婚事,顺便提一句连城相亲,却不想梁朝肃敷衍几句,直接离开。 ……………… 第二天,连城特意六点下楼,避开早餐时间,直接上班。 此时天还黑着,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 车库里,四五位司机吃早餐的吃早餐,洗车的洗车。 连城避着墙跟,走到最里面,老韩性子闷,一向不合群,车也停的偏僻。 可不曾想,到了车边,车洗的干干净净,人却没有。 身后已经有司机看到她,惊讶之余先告诉她,“连城小姐,老韩这几天请假了。” 连城皱眉,这几天上车,她自聊自说一路。 总算在昨晚,撬送了老韩这位钢嘴硬汉。 知道他家里有个成年被拐卖的女儿,老韩在外面拼命挣钱,支撑妻子在全国各地辗转找人。 轻易是绝不会请假的,全勤决定到年终奖,十几万比老韩命都重要。 “他生病了?还是家里有事?” 那司机脸色不自然,“不知道,老韩刚才过来,张哥说批他几天假……” 连城没了声音。 漫长的沉默后,连城在司机暗含同情怜悯的目光下,出了车库,摸黑走路出门。 梁家宅邸坐落在城南半山腰,离交通主路刻意拉开距离,保持私密性。 最近的公交站点,直线距离一里地,但盘山公路弯曲逶迤,下来至少四五里路。 这段路,这四年,连城走过无数次。 惹到梁文菲她走。 惹到梁朝肃她走。 梁母生气她走,不明原因司机忽然“放假”,她更要走。 第35章 他出奇的反常 去年腊月二十三小年夜,倾盆大雨。 具体原因连城不记得,只记得梁文菲跟她吵架,输的狗血淋头,梁母拉偏架,让王姨收拾她行李,假期刚开始就赶她回学校。 大雨急风,不让司机送,连伞都没人给一把。 她那时是怎么忍下的,为什么不跑? 倘若那时跑了,哪至于现在步步惊心,死中求活。 是了。 那时半路被梁朝肃开车拦住,直接押送回学校附近的房子,摁着她发泄到年三十晚上,他身心舒畅,赶回南方热热闹闹过年。 找个保姆牢头,监视她在冰冷房子里坐牢,甚至春节晚上依旧觉惩罚不够,还特意打电话吩咐保姆,禁止她看春晚。 堪称幼稚的手段,偏偏精准拿捏住她有家的渴望,刺中她痛不欲生。 所以,这次没让他发泄,故意拉开门吓她魂飞魄散,只能算开胃小菜。 老韩放假,是正餐信号。 往后还不知道有什么在等着她。 …………… 身后弯道忽然有引擎声急速接近,灼亮的车灯从山壁转向路中央。 连城抬手遮住刺目白光,避到路边。 几乎眨眼的功夫,她刚站稳,车辆在身侧急停。 连城眼睛适应光线,渐渐聚焦,正看见副驾车窗降下。 驾驶座张安,探身冲她笑,“连城小姐,请上车。” 连城看向后座,黎明光亮是深浓的海蓝色,目光所及的一切事物都蒙昧,车里没有开灯,看不清有没有人。 梁朝肃虽然经常不在梁家用早餐,出门时间却不会这么早。 连城算着,怎么着也要七点左右,她抱有一丝稀薄的希望,拉副驾门。 张安一脸笑容阻止,“连城小姐,后座。” 这就是梁朝肃在了。 连城深吸口气。 她不能耍性子拒绝。 昨晚阴差阳错梁母想歪了,她逃跑机会还在。 未来仍旧可期。 做好心理建设,连城上车。 车辆滑行,张安不用吩咐就升起隔板。 同时打开了阅读灯,车厢刹那明亮四射。 男人身体轮廓在最熏黄的光线里,黑皮鞋,黑西裤,黑衬衫,皮带勒出劲窄的腰。 穿的简洁低调,就是有一股成熟男人的英气韵味。 “今天这么早上班?”梁朝肃翘起腿,坐姿随意,“早饭也不吃?” 连城刚才一直不看他脸,此时听他这寻常语气,忍不住偏头瞥他神色。 或许是造车厂家故意设置,阅读灯的光线,有一种其他灯光没有的柔和,此时笼罩住他,竟弱化掉他的锋利。 让他都跟着柔和。 仿佛没打算跟她继续算账,亦或是昨天的恼怒,纯属她幻想。 即离奇,又离谱。 “项目忙,早餐公司管。”连城惊疑不定。 “梁氏植物园的项目?”梁朝肃伸手拎住她包袋,从她肩膀脱下。 连城条件反射胳膊夹住,他轻而易举夺走,拉开拉链,手机,充电器,纸巾。 再无其他。 “这几样东西用着这么大个包?” 连城牙根紧咬,后背直冒虚汗。 当然不止这些,在今早出门前,还有她从网上查到的璀县地图,标注泰多多提到各个地点,以及行动预案。 她是觉得纸质显眼,累赘,早上背下来后,就赶紧烧了。 “包背习惯了。”连城伸手,一手拽包,一手抢手机。 “换一个。”他不由分说开窗丢掉旧包,从脚边拎出一只铂金包,定制的雾面大象灰,今年南省贵妇抢破头的限定款,限定色。 梁母和梁文菲各得一只,梁文菲还特意开了个party出风头。 “不用了。”连城拿回充电器,纸巾,试图抢手机。 梁朝肃手臂顺势圈住她,另一只手抱手机丢进铂金包。 撑着包口,示意她手里物品,“放进来。” 连城挣扎两下,察觉他手臂勒紧,再无抵抗将东西扔进去。 梁朝肃像是满意了,抚摸着她头发,力道轻缓,“这几天我接送你。” 连城一僵,垂下头掩饰表情,“项目组加班不定,不好耽误你时间。” 梁朝肃注视她,只看见一片沉默的发顶。 每一秒的无声,写满惧意。 是他这三个月教训给狠了。 再气她毕业后选了错误答案,想让她长记性,知错,也不该逼成害怕。 害怕……就更远了。 “植物园是梁氏的项目。”梁朝肃喉结滚动,抬起她下巴,“你不加班,对项目只有好处。” 连城肤色瓷白,五官绮丽,眉毛浓黑轻挑,是富贵花的长相。 近看会发现,鼻尖有小痣,比芝麻粒还小的一点,为她明艳平添娇憨。 他吻落上去。 连城后仰躲避,恰巧捕捉到他眼底松软着一层光,是冷硬夹杂柔情。 不由心中警铃大作。 不算账便罢了,又是包,又是暗示听话,就给项目。 这是要唱哪出怀柔大戏,又图的是个什么目的。 …………… 连城艰难捱到公司都没想通。 愣愣在工位坐下缓神。 泰多多打完卡进来,见她先是一惊,接着怪叫,“不是吧,你每天到底来多早,我今天整整提前一小时,你还在。” 连城抬手揉搓脸,打起精神回,“加班工资三倍,我把公司当家。” 泰多多竖大拇指,“土行孙大佬牛b。” 途经连城工位,她余光不经意一瞥,脚下当即走不动道。 “birkin,鳄鱼皮大象灰,带配货七八十万,你那二代男朋友送的?” 连城目光随着她视线一扫,才发现她习惯性将包堆在桌角,忘了收起来。 “高仿。”她面无异色,大方扔给泰多多,“微商花了我半个月工资,保证不到专柜验不出真假,怎么样?行货吗?” 泰多多拎起来,翻来覆去看几遍,“行货。要不是你随手扔给我,跟扔烂白菜一样,我还真不一定信你是微商买的。” 连城挑眉。“为什么?” “为你那开奔驰轿跑的二代朋友啊。”泰多多凑近八卦,“昨晚公司大群你没看?你以前a组那个同事刘兰,在群里爆料你请假跟二代去开房,要不是弥勒佛在群里怼她,她还要把照片发出来。” 连城大群设置了消息免打扰,昨晚事多,她也没看。 此时点开,未读消息一千百多条。 她大致浏览下来,就是有人质疑她转正有后台,德不配位,挤走了本该加入专项组的刘兰,引出刘兰直接锤她勾搭二代。 连城看见弥勒佛出现的时候,已经刷到大半了。 公司九成的人在场吃瓜,弥罗佛严词批评刘兰诬陷同事,要求她公开道歉。 刘兰下不来台,直接在群里,爆连城昨天在小巷黑诊所做产检。 至此,群里沸腾。 连城脸色苍白,刷到最后,是柏惜文亲自出面叫停。 第36章 黑诊所产检被传播 泰多多眼见连城脸色不好,紧攥着手机,手背青筋鼓跳。 可见是气的狠了。 连忙绕进工位,搂住她肩膀,安慰道,“别听她瞎放屁,咱们组都清楚你有实力,弥勒佛私底下还夸你新人战斗机。” 看她神色毫不松缓,泰多多明白症结是谣言了。“你看她最后离谱的,根本没人信,弥勒佛不信,我也不信,连小柏总都让她闭嘴。” “真的没人信?”连城心惊肉跳,“她说我去产检。” 泰多多手上用力搂紧她,“傻逼才信,咱们组谁不知道你昨天去卖和记的板栗糕,那家排队都要一小时,加上往返,你两个小时的假都够呛。” 连城勉强冷静下来。 泰多多隔着工位,把自己包扔进椅子,“不过,你是得好好想想个说法。” 连城心又提起来,“什么说法。” “跟弥勒佛怎么交代啊。”泰多多理所当然,“工作这么忙,你嘴馋就请假去买板栗糕,虽然组里人人吃你的嘴短,但领导吃东西又不认好,你还骗他是相亲……” “泰多多,以为叫太阴星君说我坏话,我就听不到了?” 连城扭头。 弥勒佛无声无息,不知何时就立在她俩身后,对上她目光,脸色一沉,“好看的肚子?我看你是好吃的肚子。” 连城理亏,讷讷不吱声。 泰多多要帮她说话,弥勒佛兰花指警告,见她闭嘴,才扭头问连城,“领导也不为难你,这事在公司大群,损的是专项组颜面,你给句准话,刘兰是污蔑吗?” “是。”连城攥紧手,“黑色轿跑是我闺蜜的车,我入组那天就是她来找我,监控可查。” “那妥了。”弥勒佛手肘撑在她工位格挡上,“怀孕也是瞎编乱造,我等会儿下去找他们组长,刘兰必须给你公开道歉。” 泰多多两臂伸直,给他竖双拇指,“我的佛,纯爷们。” 弥勒佛撇刘海,“不是胖子娘娘了?” 泰多多没想到跟连城私底下嘀咕,被当面问到脸上,尴尬呵呵。 连城描补,“不娘娘,胖那是瘦小身躯,容不下您伟大的人格。” 弥勒佛满意离开。 泰多多叫连城一起去公司食堂吃早餐,连城心里一团乱麻,拒绝没去。 她在小巷产检,帽子口罩捂得像恐怖分子,特意避开监控。 进出巷子前,还留意过四周是没有人的,刘兰是从那知道她产检的? 一早上全是惊吓,千头万绪的,连城大脑cpu都要转废,越想越头疼。 她打开包,准备找手机先问问那黑诊所老板,是不是有人去查过她行踪。 结果第一眼手机没看见,反倒是莫名多出一个餐盒。 银色铝制长方体,盒盖正中间一个花体梁字。 连城一怔,梁母偶尔会在下午餐时间,做些手工糕点,再用这种款式的餐盒装好,送给亲近的贵妇,或者送到梁氏给梁父,梁朝肃。 她一直知道有这样的餐盒,甚至清楚放的位置,却从没有收到过。 此时一见,手比脑快,打开后发现是一个玉米火腿三明治。 立即醒悟,这是佣人给梁朝肃准备的早餐便当,他爱吃玉米,在北方同居那四年,连城无数次早起给他准备过。 当然,是他强制的。 虽然从未明着要求,但偶尔一天她偷懒,梁朝肃早上阴沉脸出门,晚上阴沉脸回来,看什么都不顺眼。 她要没在上床前,低三下四让他消火,那到床上火气能烧死她。 记忆不美好,连城看三明治也恶心,想不通怎么会在她包里。 她给张安打电话,“他早餐忘在我这了。” 张安那边儿明显一停顿,语气作态,“连城小姐,我只是司机,这事儿我管不了。” “不用你管,你帮我告诉他一声。” “大公子这会儿已经到梁氏,我一个司机不好上楼,您不如自己问问?” 连城拒绝,但拒绝话尚未出口,张安电话已经马不停蹄挂了。 这种明显避她不及的态度,连城理解。 她跟梁朝肃关系禁忌,是只有死路,随时沉底的破船,谁沾她,好处没有,反倒连累己身。 连城没打电话,拍了一张照片发给梁朝肃。 有选择的情况下,她一句话都不想跟他说。 消息发出去,一直没回复。 连城早有预料,梁氏事务繁忙,就算不繁忙,以梁朝肃对她的态度,已读不回非常正常。 反正她主动通知到位,他再想找事也没借口。 等到组里早会结束。 连城回到座位,梁朝肃竟有回复,“给你的,吃了。”。 盯着这行字看了一分钟,心中疑惑不断扩大,到了毛骨悚然的地步。 一早上又是给包,又是态度温柔,现在竟还准备了早餐。 他到底在图什么? 连城还未细想,余光瞥见弥勒佛下楼,估计是要找刘兰的组长。 她立即跟上。 现在不确定刘兰知道多少,万一真有实证,对峙时翻车,她今日大限就到了。 下了楼,刘兰去洗手间不在,弥勒佛被组长请到办公室。 连城没跟进去,找借口去了洗手间。 进去时,刘兰正对着镜子刷睫毛,从镜子里看到连城身影,怔愣一瞬,手忙脚乱收起睫毛膏,低头准备离开。 连城一见她这么心虚,心里先松三分气。 要有证据,或是亲眼所见,必不会是这个反应。 “听你说,我傍富二代了,还开了房,怀了孕?” 刘兰充耳不闻,绕开她继续往外走。 连城直挺挺拦住,“不跟我这个当事人说说?” “你自己干的事,自己心里清楚。”刘兰睫毛轻抖,晕出一片黑迹,“那天早上黑色轿跑难道是假的?” “轿跑我不否认。”连城仔细辨认她情绪,“那我产检,你又是从哪看见的?” 刘兰双手捏紧,她只看见连城在小巷附近出现,而巷子里有黑诊所,是她刚在那里偷偷流过产。 昨天弥勒佛咄咄逼人,她脑子一热冲口而出,这会儿又怕又慌。 她不想公开道歉丢人,可不道歉连城闹大,去小诊所来一出自证清白,再发现她流过产,在公司她就没法待了。 连城刚要开口,进来一个女同事,“组长让我来叫你们。” 连城瞥一眼刘兰,转身离开。 她已经确定,刘兰什么都不知道,只是误打误撞想污蔑她,碰巧了。 这事儿,在公司好处理,刘兰一道歉,什么污言秽语不会再有。 可带来的影响却岌岌可危。 梁朝肃耳聪目明,又一直防备她,难保察觉风声。 再有,柏惜文清楚她身份,这次谣言处理的雷厉风行。 跟梁朝肃生意场上一碰面,拿来攀谈再合适不过。 短期内闹两次怀孕疑云,就算澄清,上班时间在站台碰见她却是事实,她当时敷衍,又没给一个合理解释。 以梁朝肃的多疑谨慎,大半会安排自己人再查一遍。 毕竟他势大人多,查一遍毫不费力,却能更安心。 连城想到这儿,头都要疼炸。 祸不单行。 下午三点,连城接到梁母电话,“连城,你现在回来试衣服,五点钟盛园见面,你上班那套衣服不得体。” 连城虚脱,竟忘了还有相亲这事。 第37章 外人的温暖,家人的寒冰 梁母仿佛只是下命令式的通知,根本不等连城回话,挂断电话。 连城沉默几秒,曲起手肘撑着桌面,将脸埋进手心。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说不出的疲累,像铺天盖地席卷来的淤泥,倾覆她,侵入四肢,冰冷在骨缝深处蔓延漫长。 忍不住想在闭上眼的黑暗中,多躲藏一会儿。 可逃避无济于事。 谁不是上一秒妈的,下一秒好的,精神不稳定,还谈个癫的自由。 连——斗战胜佛——城,起身。 弥勒佛看看连城假条上的理由,竟然还是相亲,再抬眼看看连城。 小姑娘本来一张俏白的脸,这会儿更白到失了血色,眼睛里布满密集血丝,颓靡中带着无法发泄的焦躁。 他一句没多问,批好她的请假条,嘴上淡淡,“环城路回民小吃街不错,钱江广场电影院音效最好,吃好玩好散散心。明天回来,公司再有人议论,领导还带你干她。” 连城噗嗤笑,强撑的若无其事,在一句直率的袒护里酸楚垮塌。 好悬端住表情,坦诚道,“我这次真是相亲,不是为谣言委屈。” 现代人相亲就算见阎王,也不至于笑中含泪的。 弥勒佛顾着女孩儿自尊,“领导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想告诉你,有时候遇到脏水,先检讨别人,再安慰自己,千万别想不开,往自己身上找原因。” 明知道弥勒佛是指刘兰,连城还是猝不及防被击中一下,在这个怎么都做不对的世界,竟然有人告诉她,她没错。 连城深吸口气,“谢了我的佛。” 弥勒佛不在意摆手。 连城从公司出来,打车回到梁家。 梁母等在客厅,一见她,指着茶几上纸袋,“换上,再好好化个妆。” 连城应一声,提袋子上楼。 梁母准备的是一件米白针织长裙,高领长袖的款式,没有丝毫露肤度,却能将人的身体曲线分毫毕现。 连城平日绝不会这么打扮,她的衣服,款式要老,颜色要暗,布料要多,裹的密不透风,丑的毫无意趣,才能降低梁朝肃对她的兴趣。 她不打扮也是这个目的。 二十岁出头的年级,哪个女孩儿能不爱美,不过是想要自保罢了。 只是梁母这次明显是动真格,精心挑选的衣服,不会容她推脱。 连城在外面裹了一层土灰色大衣,下楼后,梁母果不其然不高兴,“外套脱了,年级轻轻不要穿这种颜色的衣服,丢梁家的脸。” “母亲,现在是冬天。”连城揪着衣襟,“只穿裙子很冷,我可以到盛园再脱。” “车里有暖气。”梁母盯着她脱掉,“现在脱,冻不坏你。” 连城明白她反抗,也不会有结果,争执到梁母动怒,只会残酷镇压。 不如老实顺从,忍过一天是一天,反正她计划也就在这一个星期。 见她乖乖脱掉,梁母面露满意,待从头到脚打量一圈,脸上就更满意了。 连城个子不算高,只有一米六五,可身材比例惊人的好,一把不堪盈握的小腰,衬得胸是胸,臀是臀。不管是上面,还是下面,形状饱满而圆润。 少见的水滴与蜜桃并存。 梁母在豪门见多了绝色,一时竟也移不开眼。 心里惊诧在她眼皮底下竟没发现,这个非亲生的女儿出落的如此水灵。 不由有些后悔这次安排的相亲,以连城的条件,就算非亲生,也能联姻更有价值的对象。 可菲菲积极促成,这次相亲安排算她头一次着手理事,梁母不会拂她面子。 ……………… 到了盛园,穿过大厅时,身侧忽然有人喊,“念慈。” 梁母本能停步,她的名字是姚念慈,自从嫁到梁家,几乎都是尊称梁太太,梁夫人。 几乎没有人再叫她的名字了。 她扭过头,看清来人后,先是不可置信,“海英?” 海英走上来,一把抱住她,“好久不见你了,没想到会在这碰上。” 海英是梁母出嫁前的闺蜜,有三四年没碰过面,梁母介绍完连城,实在舍不得走。 看时间接近五点,她犹豫一下,吩咐就近的侍者,领连城先上楼去包厢。 连城跟着侍者到了三楼,这一层是专门服务高级会员的,有七个vip包厢,靠近楼梯的两间,一间门虚掩着,隐约有些男女混乱的声音,另一件门开着。 背对着门,坐着一位男士,头发黑亮浓密,黑西装显得肩背挺拔。 听见门口动静,回过头。 包厢里炽亮光线照清一对清隽的眉宇,仪表堂堂。 瞧见她,眼中一瞬惊艳后,露出一丝笑,礼貌内敛。 连城偏头找侍者,想确认是否这个房间。 不想身边空空,侍者不知何时已经离开。 连城回过头,包厢里男士起身,拉开身边座椅,“请坐。” 连城有些犹豫,梁母忘了告诉她相亲对象是谁,她心有抵触,竟也没问。此时想打个招呼确认,都开不了口。 僵持几息后,硬着头皮进去。 距离拉近,更显出男人高挑的个头,肤色白皙,笑的浓一点,眼角有淡淡的纹路。 连城猜他年纪,应该三十往上,再多猜不出了。 上流圈层不论男女都善于保养,四五十像三十岁的,大有人在。 “先自我介绍。”男人极为绅士,替她推椅子入座,“我姓时,时恩。” 连城附和,“梁,梁连城。” “连城小姐不用拘谨,我们之前见过。”时恩递过来一杯茶。 连城愣神,没忍住抬眼看向男人。 时恩眼睛极亮,看人却不锐利,端正不冒犯,气质清正涵雅。 就算连城对男人一向不上心,他这种出众夺目的,见一次不可能一点印象都没有。 “不好意思。”连城更拘谨,“我想不起来了。” “不怪连城小姐。”时恩含笑,“当时那种场面,连城小姐可能无暇顾及路人。” 连城更疑惑。 时恩笑了一声,话未出口,脸上先带歉意,“白家医院,我朋友送他女伴产检,我恰巧也在。” 连城一窒。 时恩察觉到,温声道歉,“是我冒犯了,并非是有意提及,只是想对连城小姐坦诚,我见你的第一面。” 连城面上没什么表情。 气氛滑向僵硬时,走廊突兀响起一道男音,“后悔相亲不妨明说,把我晾这半个小时算怎么回事?” 梁母声音不悦,“梁家说到做到,中途从不反悔,我看着连城上楼。” 连城不由看向时恩。 他也是一脸惊诧莫名,“连城小姐要相看的人不是我?” 第38章 要让她灰飞烟灭 连城皱紧眉,听话音,与梁母对峙那位才是她相亲对象。 豪门讲究面子,梁母绝不会同时安排她相亲两位,那太打脸了。 她反问,“你确定你相亲的人是我?” 时恩一顿,似乎想起什么,有些懊恼,“抱歉,我并不确定。” 他没有详细解释。 走廊男音声调陡然高起来,“梁夫人,这次相亲什么情况,咱们都心知肚明。我名声不好,圈子里正经千金娶不上,所以正好把死赖在你们家,上不了台面的玩意儿卖给我,从我爸那换好处。” “那既然是卖,就拿出点卖的态度,她现在挂梁家名头,不用伺候我,可也不能装逼拿乔,还用着梁氏千金的身份。” 梁母声音跟着恼怒,“嘴巴放干净点,注意你的态度。” 那男声回,“要态度?行啊,梁夫人要是用梁氏千金小姐的身份,把她嫁到我家,我跪舔她都行。可梁夫人,你会吗?” 梁母不吭声。 连城等两秒。 这两秒钟的停顿,是梁母那句子弟任选的真假确定,也是她对前十八年感情,最后一丝期待。 梁母的嗓音穿透门板,给出答案,“先安排人找到她。” 连城垂下眼,霍然拉开门,“不用找了。” 梁母闻言扭头,见她立在隔壁门口,瞪大眼,“你怎么在这儿?” “我进错房间了。”连城回答。 她声音细柔,语调疏淡,听得出南方吴侬软语的口音,却混杂几分北方的字正腔圆。 极具辨认度的抓耳。 相亲对象才跟着回头,看见她眼前一亮,从头到脚打量。 胸大腰细,长腿翘臀,长得明艳,穿的清纯,气质却冷。 三相矛盾,反倒显出她说不出干净讨喜,和外面妖艳贱货、装纯欲女,完全不一路。 是他没玩过的货色。 相亲对象干咽一口唾沫,神色殷勤起来。“连城。” 他挤过来,自来熟抓连城手,“刘青松,我爸是刘建军,现任办公厅厅长。” 连城本就避开他的手,听完他介绍完,条件反射倒退好几步。 刘青松在二代圈子声名远播,哪怕她现在不被圈子接纳,都听到他的传闻。 十四侮辱同学,十八诱奸少妇,出国留学吸大麻,开裸体派对,染上梅毒才治好,又查出艾滋。 “连城,你躲什么。”梁母在后督促,“打个招呼。” 连城愕然望梁母,她不信梁母消息灵通,会不知道刘青松什么底细。 原来不是忘了告诉她相的是谁,而是怕她知道后,不配合生出事端。 连城再不想撕破脸,也忍不下这般算计。 她扭头就走,刘青松眼疾手快扯住,“跑什么跑,你长的不错,合我心意,我还有几个问题要问,我们进包厢说。” 皮肤接触的瞬间,他掌心冰冷湿滑,黏腻的触感,仿佛无数虫子沽涌,爬到连城身上。 连城起了一层叠一层鸡皮疙瘩,发力狠狠甩开他,闷头往楼梯口冲。 刘青松被她避瘟疫似得,嫌恶又惊慌的态度激恼,抬手薅住她头发,强行扣进怀里,另一只手撅起她下巴。 “梁千金告诉我,你除了跟沈黎川那段,就没有别的男人了,现在是处女吗?” 连城眼睛充红,梁千金是谁不言而喻,到现在她要是再想不通前因后果,简直蠢了。 她之所以忍下不反抗,是觉得以梁母做事体面的程度,拿她联姻换利益,头一次对象不会太差,她场面上应付过去就行。 可她忘了还有梁文菲。 脑海忽然又划过一个身影,眼前像有一条丝线串起来,积存一天的匪夷所思,彻底明悟。 昨晚梁母说有事跟梁朝肃商量,今早他就出奇反常。 想来给包是物质安抚,态度好是没必要跟她清算,毕竟再多惩罚,比不上把她嫁给艾滋病。 那盒三明治就是怜悯了,如果梁朝肃对她有怜悯的话。 连城下颌锥心的钝痛,刘青松五指还在收紧,“这时候出神,是在想你的野男人?那你不是处了吧?” 连城痛的脸色煞白,说不出话。 刘青松扭头看梁母,“梁夫人,梁千金承诺的干净人,现在变被玩过的贱货,那之前商量好的合作,咱们得从新谈。” 如此赤裸的讨价还价,犹如一只无情铁手,将连城看似光鲜的人皮,彻底扒开撕碎。 她是菜市场一只拨光毛过称,正待交易的鸡。 梁家卖她说是足秤,卖家压价嫌她脏了。 梁母说什么,连城已经听不清了,浑身血液烧滚似得涌上头顶,骨缝里却渗着无休止的寒气。 她到底做错什么,要受这无休止的羞辱。 是她愿意被调换?还是她愿意赖在梁家不走? 是她当真无耻处处挤兑梁文菲?还是她有出卖过梁家? 明明她从未妄想梁家什么东西。 她只想做个人而已。 连城朦胧间,感到禁锢她的力量被推开,有一双手臂及时撑住她。 却很有礼貌,并未进一步触碰。 她涣散的瞳孔渐渐聚焦,定格在一张清隽的脸上。 目光相对的一瞬,对方眼尾细纹蕴出温柔安抚的笑,“别怕,我在。” 连城张嘴,迟钝喊他名字,“时……恩?” 下一秒,他面孔倏忽闪远,连城腰际被大力收紧,身体贴上另一幅钢铁之躯。 鼻腔惊入森冷的气息,锐利划破她跟世界隔开的那张膜。 凛冽,寒气沉沉的声音,直通脑海,冻醒她,“这是梁家的私事,不用时先生多管闲事。” 连城视线里正好有时恩,他顿了一秒,神色慎重,“我无意插手梁家家事,但连城小姐状况并不好,她不愿意——” “她愿不愿意,梁家自会处理。”梁朝肃音调夹了冰刀似得,“时先生动手,出格了。” 一旁刘青松龇牙咧嘴捂着肩膀,“听见了吗,这事儿我和梁家都愿意,用不着你逞能,北方来的傻逼。” 时恩不理他的侮辱,目光坦率落在连城脸上,“连城小姐,我国宪法保护公民婚姻自由,如果有任何人强迫,违背你的意愿,你都可以求救。” 梁朝肃冰冷的眼神掀起波澜,抬起连城下巴,面容浮着笑,却比不笑更阴戾,“告诉他,你愿意吗?” 连城直挺挺望进他眼中,森冷交织着火焰,仿佛她反驳,他会直接让她粉身碎骨。 灰飞烟灭。 第39章 别人救她,他不让 “愿意。” 连城撇头,挣脱他手指,她只是怕再多看他一眼,就露出眼中痛恨厌恶,在外人看来却像主动埋入他怀中。 梁朝肃浑身寒气尽敛,扣住她后脑勺,压她紧贴胸膛,“时先生听清楚了吗?” 连城又出现耳鸣,做人的尊严,被人轻贱踩碎和自己践踏,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体验。 特别是,有好心人伸出援手时。 可连城万分清醒,这援手她握不住。 从前梁朝肃对她只是泄欲,她都无法逃脱,现在投入一个亿,准备拿她联姻,更不会容她逃离。 她此时搭上时恩援助,梁朝肃绝对会出手。 届时,且不说连累时恩,只她马上就能逃跑的计划,就会前功尽弃。 时恩走后,梁母上前将连城拽离梁朝肃。 刘青松在梁朝肃面前,恭敬不少,“肃哥,真没想到您今天也会露面,不如我们包厢里谈,我爸那——” “不用了。”梁朝肃居高临下睥睨他,“这声肃哥,留到订婚了再叫。” 刘青松哈腰点头,一脸喜色,“您说得对,订婚再改口更正式。” 他自认回答得体恭谨。 却不想梁朝肃盯他一眼,表情淡去,声音里温度消失殆尽,“今日就到这,你回去吧。” 梁母没阻止,刘青松对她气焰嚣张,梁朝肃此时弹压,她是赞同的。 刘青松瞥一眼连城,她此时垂头缩在梁母身旁,头发被他抓的乱哄哄,像一只冷淡的小猫。 还是仙姿玉貌的长毛布偶种。 越清冷,越引人破坏蹂躏她。 他喉结滚动,“您日理万机都抽空来了,我怎么好回去,不如咱们今天就把事商量定下,也省的改天再占您时间。” 梁朝肃抬手解袖口,目光不紧不慢撩他一眼,平平淡淡,看不出喜怒。 刘青松嘴巴再张不开。 几息后,他冲动没了,人也退了。 走廊安静下来,梁朝肃目光定格连城。 灯火通明,混着包厢的白光,铺洒在她身上,针织裙轮廓凹凸起伏,饱满紧实。 裙子米白色,衬出她裸露的手和小腿,更娇腻瓷白。 少女感的娇软的身体,总是格外蛊惑人,激发人所有潜藏的,不能表露的东西。 更何况,她从未这样打扮过,还化了妆。 活色生香的。 从未在他面前显露。 “朝肃?”梁母唤第三遍,眼睛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连城,“你盯着连城看什么?” 梁朝肃面无表情走进包厢。 梁母跟上,连城最后一个跨进门口。 “滚。”梁朝肃气势骇人。 连城脚步停滞。 男人扯松领口,“还要我说第二遍?滚去停车场找张安。” 连城深吸口气退出去。 门关上,梁母严肃看向梁朝肃,“你这是什么意思?” 梁朝肃嫌恶扫一眼室内,椅子就在身侧,却不坐下,“这顿饭,母亲会坐下吃吗?” 梁母面色难看,“相亲是两个人的事,我一个长辈不好在场。” “原来母亲也害怕脏病。”梁朝肃站姿笔挺,“那连城嫁过去,以后回梁家呢?” “她不回。”梁母挎着包,“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 “梁文菲嫁出去也不会用回吗?” 梁母一噎,恼火了,“菲菲是你亲妹妹,嫁的是黎川这样出挑的继承人,能比吗?” 她火气上头,反而冷静,厉声质问他,“你现在是在袒护连城,而诘问我吗?” “我不该问吗?”梁朝肃理直气壮,“联姻事关合作,是找伙伴,找队友,梁氏现在发展在我,您不问我意见,是要拖我后腿吗?” 梁母气势一滞,强撑不落下风,“一次相亲而已,菲菲问过了,你现在支持顾星渊,恰巧他有个项目卡在刘厅长手里,我们这是帮你。” “梁文菲吃喝玩乐的脑子,也影响您了?”梁朝肃下颌紧绷,眼底凉意惊人,“项目为什么会卡在他手里?您当真觉得是我能力不足,拿不下?” 这话几乎明说了,是她们瞎胡闹,乱出牌。 梁母理亏,却也被他刻薄,梗得粗喘气,“刘青松不合适,那你指合适的。” 梁朝肃脸部肌肉紧绷,半晌后,他走到门口,“连城的婚事,我有安排,不用母亲操心。” 这话不对。 梁母彻底冷静下来,脑海里过一遍他出现后的画面,眯起眼,意味不明的探究,“你今年快三十了,近十年身边就没一个称心如意的女人?” 梁朝肃身形一顿,重新转回身,“有。” 梁母手无声攥紧,“是谁?怎么从来不听你说过?” 梁朝肃风轻云淡,“没到结婚那一步,我不想惊动人。” 梁母心中飞速计算,他性格谋定而后动,没有十成把握从不轻易显露。 真有红颜知己,不到走心那步,确实会瞒着。 可这个红颜知己范围太松泛,秘书,高管,出身不好的普通女人,她不在意这些,在意的是另一个。 梁母试探,“我见过吗?” “我身边哪个女人,您没见过?”梁朝肃抻平衣摆,抬腕看表,“公司还有事,您随意。” 他拉门就走。 梁母不问个心里有底,不敢放他走。 追至楼梯口,迎面撞上一个贵妇,她尚未恼怒,就被抱个满怀,“念慈,我还以为你已经走了呢,原来还在。” 这一耽误的功夫,梁朝肃背影已经消失在楼下了。 ……………… 连城坐在车后座,张安避讳与她独处,自她上车,他就下去,销声匿迹了。 寂静的车厢,更放大外面的声响,皮鞋稳重的踩踏声,由远及近。 一声声沉闷,一声声辗在连城心上。 独处的时候,总是这样,他高高在上,她惴惴不安。 男人的侵略性,会在静谧里无限放大,压迫得不留空隙,封闭所有氧气,偶尔施舍一点,在她主动开口求饶之后。 连城今天心力交瘁,思维迟钝,实在张不了口。 “你错了吗?” 连城喘息都筋疲力尽,垂着头不说话。 天际这会儿悬着最后一丝天光,介于黑夜与白天最后的交界,射入车内的光,是靛蓝色。 她小小一张白皙的面孔无限朦胧,无限梦幻。 耳垂带的珍珠耳扣盈润润的,米白色长裙,清纯又妩媚,梁朝肃注视了她良久。 气氛危险,绷紧。 却微妙。 远处张安踩着最后一丝天光,为车内带来彻底的黑暗。 第40章 她的恨永久凝固 “梁先生问清楚了。时恩也是来相亲,女方姓梁,我看了走廊监控,连城小姐是主动进入房间,全程二十几分钟,门关着,聊什么没人知道。” 连城头皮一紧。 她是误会之下才进的房间,在张安嘴里倒像迫不及待了。 梁朝肃挥手让张安避开。 不让司机上车。 连城身体紧绷成一根弦,拉伸到极致,不受控的哆嗦。 “打扮花枝招展,以为相亲对象是时恩这种?”他背着光,面孔阴森晦暗,“不闹不抗拒,坐了二十分钟,对象换成刘青松,怕了想跑了,时恩救你,正好躺在他怀里,勾引他替你出头。” 连城冷声,“我没勾引他。” “那你喊他名字,荡漾什么?一见钟情,急不可耐了?” 连城攥紧手。 豪门子弟家世,特权,财富,造就了他们猖狂嚣张,目空一切的资本。 刘青松那样,是烂摆在明面,恶贯满盈的废种。 而梁朝肃这种叱咤风云的继承人,再坏也顾及修养。 落人口实的言语侮辱极少,更遑论这种荡妇羞辱。 今天她不愿顺从,损坏相亲,是触到他逆鳞了。 梁朝肃身影倾轧过来,“他不过是北方万泰集团董事的私生子,没有正式相认,你能嫁他什么?” 连城指甲扣进手心。“我嫁人就不能看品德,只能算利益?” 这么袒护一个初见面的相亲对象。 梁朝肃尚能克制的怒火,犹如倾注热油,彻底燃爆。 “品德?”他攥住连城手臂,逼她凑近,直面自己,“什么是品德?刚见面就确定的品德,聊二十分钟的品德?你有资格看品德吗?” 字字锥耳,一句话的试探,彻底证实他要拿她联姻。 连城脊背坍塌下来,五脏六腑像挖空的蚁巢,灌入沸腾铝水,火滋火燎的痛苦,连带她往日所有破碎伤乱,永久定型凝固。 无法遗忘,无法抹平。 “我不看品德。” 连城声调再无半分颤动,冷清的毫无感情。 “衣服是母亲准备的,我穿了;妆要画,我画了;刘青松,我也相了。他有艾滋,我一时接受不了,表现过激,我下次跟他道歉。” “下次?”梁朝肃鬓角鼓了鼓,语气更嘲弄,“听起来跃跃欲试?那你现在是接受了?” 梁朝肃的多疑,是从骨头缝里长出来的,一个问题会会从各个角度反复确定,激恼她,试探她,从微末反应推敲她真意。 连城按捺住心里澎湃的恼恨,口中乖巧迎合他,“是,我想通了。刘青松有病,肆无忌惮,刘厅长却精明。我嫁过去,为了刘家名声,大概率不会让刘青松碰我,只有我健康,活得滋润,刘家艾滋的传言才会显得虚假。” 男人面无表情凝视她。“你图什么?” 连城明知该怎么回答,张了口却是无声,不得不再一次深呼吸,找回自己声音,“荣华富贵。刘家养我是吉祥物,该有的一样不会少。” 掐着她手臂的力道越来越大,连城感觉他手指深陷皮肤,下一秒就要捏断她骨头。 “你了解艾滋病吗?刘青松确诊后,刘厅长从不让他回家。你们结了婚,会单独住在外面,刘厅长还能管的了你们上床?” 梁朝肃掌心落在她脸上,猛然发力撅起来。“等你得了病,全身溃烂流脓,无休止发热,肌肉关节像钻进数不清的马蜂,内里疼痛不休,外部瘙痒不止。那时候,刘家不会救你,梁家也不会。” 男人描述的太生动,太绝情,简直毫不避讳把利益交换后,她的下场摊开。 连城被刘青松碰到部位,仿佛感到细细密密的马蜂流窜,蛰得她惊痛抽搐,完全丧失力气,颓倒在梁朝肃怀里。 男人逗弄似的轻抚她脊背,缓了声,“怕了吗? 怕了吗? 连城耳边震响。 推她进火坑,胁迫她服从,再告诉她结局,恐吓她,只是为了试出她破绽。 连城大脑轰轰隆隆的,一部分喊着要清醒,要忍耐,一部分是被高高在上俯视,被肆意摆布玩弄的激恨,情绪如烈火烹油,将一颗心寸寸焚烧成灰烬。 “你怕吗?”她仰起头,拉起他的手,十指相扣,“你的手,你的胳膊,还有你的胸膛,你的腿,你现在触碰到我的每一寸地方,刘青松都是触碰过。” 她前倾,更紧密贴着他,“感受到了吗?那种蜂群钻涌的蛰疼,它在我身上,也在你身上,生疮流脓,你也跑不掉。” 她主动靠近,还是十指紧扣的亲密,梁朝肃脸色刚舒缓,就听她这么不驯,毫无悔改,勃然大怒,“艾滋触碰无法传播,你嫁给刘青松那种脏玩意儿,以为我还会碰你?” 连城望着他,沉默半响,忽然笑声更大,“那我可要谢谢你放过我。” 这话一落,梁朝肃面色陡然森寒如冰封。 咫尺之遥的距离,清晰到他睫毛根根分明,修理整洁的胡茬显露微不可察的青色痕迹。 锐利刚烈的雄性攻击力,在对视间,活生生压倒,撕碎她。 连城觉察到极致的危险。 从未有过。 是她多次逃跑未遂,也没见到的危险。 眼见一触即发的紧迫,张安突然回来,解救了连城。 “梁先生,夫人过来了。” 连城立即推开他,后背紧贴进车,拉开距离。 梁朝肃目光钉在她身上,完全没有收敛的倾向。 不仅不收敛,神色随着时间推向绝无仅有的阴戾,刺进骨头里。 连城一激灵。 飞速拉开车门,一溜小跑迎上梁母。 梁母本就是过来找她。 海英那一牵绊,叙旧还能推脱,帮时恩道歉说和,梁母却不能不给旧友面子,耽误这一会儿功夫,她火急火燎的赶来。 “没跟朝肃先走?” 连城听出梁母的别有深意,垂下头,“他不待见我,我等您。” 梁母深深凝视她一眼,走到车边,梁朝肃已将车窗降下,手搭在窗框上。 梁母张嘴要继续审问包厢里的怀疑,目光忽然一凝,抓住他手,“你这伤是怎么回事?前几天不是好了吗?” 梁朝肃看一眼又新叠加的口子,轻描淡写,“不小心。” 梁母气他不爱惜身体,“梁氏业务有让执行副董天天动刀的吗?今天不给个解释,我不会放你走。” 梁朝肃瞥一眼立在原地不动的连城,任梁母翻动检查他的伤,“您不是恼我了,怎么一眼还关心我的伤?” 梁母瞪他,“你这是什么话,你伤重要还是那点闲事重要?” 待发现食指指腹有两道绷开的狭长深口,皮肉卷着,血迹在周围洇开一片。 她先是心疼,脑海蓦地划过一道闪电,猝然回头盯着连城身上米白色长裙。 左胳膊内侧,隐约露出几点凝固的艳红血迹。 梁母脸上明显一怔,复而直勾勾审视连城。 第41章 他问什么时候怀的 “连城,你身上为什么会有朝肃的血?” 梁母质问完,又看梁朝肃,“你们刚才动手了?” 连城不等梁朝肃回答,立即咬定,“他拽我,我挣开了。” “你为什么挣开?”梁母声音严厉,“朝肃手上有伤,你没看到?” 连城呆愣,从未想到梁母会是这个反应。 梁朝肃收回手,也盯着连城,眼里的光凉浸浸,“母亲第一反应是我的伤。狼心狗肺的东西,看到也不会在乎。” 连城一而再而三被他羞辱,心中愤懑至极。 她在乎那一次,创可贴扔进垃圾桶,还要警告她别痴心妄想,当她贱到没记性,上赶着送脸给他踩。 梁母目光来回梭巡,连城一言不发,拳头攥的死紧。 朝肃毫无表情,阴鸷又森寒。 她心中怀疑又不确定了。 这么紧张,势如水火的氛围,会存在两个有暧昧的人中间吗? 梁朝肃的手机响了,他扫一眼屏幕,显示是顾星渊。 他摁掉。 电话立即又响。 梁朝肃再一次摁掉。 电话锲而不舍。 梁朝肃不是好脾气,连城听过梁氏的高管评价他,是新世纪后的冷血君主,对外纵横捭阖涤荡一切,对内不容置疑独裁专制。 这点在方方面面都有体现。 就电话而言,连城至今未见过,有人敢被他挂断后,重打第二次的。 梁朝肃不耐接起,“什么事?” “小柔怀孕了。” 停车场寂静空旷,顾星渊急躁,难以自持,声音大的穿透喇叭,连城也听见了。 “我三叔必然会有针对她的行动,我们计划要改一改,优先保护她。” 梁朝肃手一顿,余光瞥向连城,“什么时候怀的?” “一个月前,她身体不好,医生交代不能受惊,计划推进势必会影响刺激她,不可行了。你现在在哪?我们需要重新商议一下。” 涉及机密,梁朝肃向梁母点头示意。 升起车窗,窗户逐渐缩小的缝隙里,模糊传出他的声音,冷酷无情、 “能不能护住她,护住孩子,是你这个当丈夫的责任——” 连城面色惨白。 作为相同禁忌关系的例子,面对顾星渊妻子怀孕,他全然不在乎,刻薄寡义至此。 就算她早有心理准备,依旧如坠冰窟。 毛骨悚然。 ……………… 梁朝肃急事离开,连城迅速收拾好情绪,跟梁母上车。 车开出盛园。 梁母拉过她的手,意味深长问。“你觉得,你哥哥做的对吗?” 连城斩钉截铁,“对。” 梁母意在敲山震虎,不想她如此坚决,反倒愣住。 连城迎着她惊疑的目光,一脸毫不掩饰的厌恶,“这世上什么都能变质,唯有家人亲情不能。” 梁母一下一下轻拍她手背,又问,“你们小姑娘不一直向往这种,冲破一切,放弃世界也要爱的感情吗?” 梁母一再试探,连城骂的更加痛快,“这不是感情,这是三观不正,猪狗不如,眼里只有欲望,丑陋龌龊的人渣。” 梁母张大嘴,发不出声。 连城反倒握住她的手,轻抚她手背,“母亲不认同吗?能跟亲人赤裸相对,不在乎父母伤心,亲人难过,难道不是狼心狗肺?” 话说到这份上,梁母只能符合,“父母养育,倾尽心血,这种人确实狼心狗肺。” 连城不由自主露出一丝笑意。 梁母自问一双眼睛能看穿所有妖艳贱货,话是不是真心,有没有作假,她分的出来。 不免迷惑了。 她和菲菲一致怀疑,连城为留在梁家勾引朝肃。 而且很有可能已经勾引成功,若不然,在狐家的事上,菲菲多次祈求,朝肃怎么会不松口。 可倘若真有什么,能骂的这么同仇敌忾,义愤填膺吗? 梁母沉默半响。 转而说起相亲,“这次是妈妈欠考虑。你不是妈妈亲生的,凭自己的条件,官家子弟是攀不上的,妈妈选刘青松,是也是想保你以后生活水平不落。” 她刻意一停顿,审视连城。 果然抵触。 情绪瞒不过她的眼,那刚才确实是真心实意了。 再开口,梁母声音正常多了,“既然你接受不了刘青松,这门亲事就算了。” 连城惊诧。 梁母下意识避开梁朝肃,“妈妈再怎么说养你这么多年,关乎你一辈子幸福,怎么舍得强迫你。” 连城垂下眼睑。“谢谢母亲。” 她好亏。 早知道梁母准备改换主意,刚才跟梁朝肃,就该更理智,更冷静,更忍耐。 哪怕他再刻薄,过分,她应该是装出逆来顺受,麻痹他,好为逃跑创造宽松条件。 ……………… 回到梁家,连城上楼,反锁好门,给白瑛打电话。 “我准备走了,有一笔私房钱,明天取出来给你,你帮我开个新户。” 白瑛已经接受铁闺蜜要跑路的事实,此时心头酸涩,“连这个都要防备吗?” 连城叹气,“不防备行吗,我今天刚被抓去跟刘青松相亲,你当梁朝肃那一个亿是白花的?只怕我跑后,前脚用银行卡取钱,后脚就被抓住。” 白瑛怔住,“刘青松?是我想的那个刘厅长的小儿子?” “嗯。” 白瑛像是踩中尾巴的猫,一下子从床上窜起来,“刘青松有艾滋啊,梁家不知道吗?” 连城声音悲凉,“知道。” “卧槽,这他么是谋财害命了吧。”白瑛捶床,“阴险歹毒,灭绝人性。连城你跑是对的,以前是我瞎了眼,认不清形势人心。” 连城鼻子一酸,笑声比哭还难堪,“我以前也做梦,梦梁家还当我家,能有人哪怕稍稍爱我一下,我一定会很听话。” 白瑛攥手机,“连城,你有家,我家——” “别说傻话。”连城堵住她话茬,鼻音浓重,“你帮我已经是上贼船了。再说——我有家了,那可是送子娘娘座下的童子,她会很爱我,我也会很爱她,将来有十几年的时间,跟我黏在一起。” 白瑛反应过来,“等等——你决定留下孩子?” “是。”连城深吸气,“白瑛,我想过……我幻想有人给我个家,如果没人给,能有个人,让我给她一个家也好……我知道这样有目的性的出生,对孩子不公平……” 连城捂住脸,“可……我会做个好妈妈。给我姑娘世上最绵长不变的爱,永远不会放弃她,不会突然不爱她。哪怕死亡来临,我保护她到最后一刻。” 白瑛说不出话。 她不谈恋爱,没有孩子,体会不到做母亲的心情。 但,她体会连城。 体会她,无助凄惶到破碎,想将自己缺失渴望,弥补在孩子身上的绝望灵魂。 “你会的。”她哭腔比连城还大,“我也会,我是她二妈。” 第42章 对她又有阴谋 第二天,连城没有早起。 梁朝肃忙顾家的事,昨晚没回来,梁母的相亲也告一段落,她稍稍能松懈一点。 下了楼,走到厨房,满屋玉米香味,她走到王姨身后一看,果然锅里沸腾着嫩黄色。 “怎么煮这么多?”连城替王姨拿盘子,“是要做什么吗?” 王姨捞出玉米穗,瞅一眼门口,才小声跟她嘀咕,“不知道,大公子吩咐的,让我煮熟了,把玉米粒脱好,分袋放在冰箱里。” 连城心脏一窒,“他在家?” “在啊。”王姨声音更小了,“听门卫小张说,是凌晨三点钟回来的。” 连城皱紧眉,“他一般不是超过凌晨就住外面,不会回来了吗?” 王姨对她不设防,亲近十足,“谁说不是,昨晚小张值班打瞌睡,被张安一喇叭嘀醒,睁眼看见大公子的车,吓都吓死了。” 连城没吭声,立在原地思索几秒,跟王姨道别,“我突然有些事,早饭就不吃了,先走了。” 她走出餐厅,准备开溜。 却不想正撞上梁朝肃下楼。 这几天冷空气南下,他西装里面没穿衬衣,换了灰蓝色的毛衣,半高领,清贵又成熟,眉目一股阴郁的凌厉,相当压人。 连城当作没看见他,转身快步往外走。 “站住。”梁朝肃立在楼梯倒数第三台阶上,目光上下将她扫个遍。 昨天曼妙的打扮再不见踪影,一如往常的长黑大衣,黑色高领羊绒内搭,黑色阔腿裤,不仅一分肌肤不露,曲线也遮得严实。 乍一看瘦长黑桶成精,若不是那一头长发披散,几乎看不出是个女人。 梁朝肃下一阶楼梯,将要再迈步,却停下,“你的包呢?” 连城双手插进口袋,左边手机,右边充电器,挤得她拳头在口袋鼓囊囊,“东西不多,用不着带包了。” “以前烂袋子,你就用得着?” 连城假装没听懂他意思,“那不是烂袋子,是ck挎包。” “连城。”梁朝肃没耐心陪她兜圈子,语气平平,却不容忽视,“去拿。” 连城垂头乖巧,“我现在去。” 她抬步往门外跑。 梁朝肃面色一沉,“你去哪拿?” 连城脚步不停,“去公司。” 她话音未落,人在门口没影了。 梁朝肃脸色又阴一个度,缓步下楼,走进厨房。 等他人模人样从别墅里出来,施施然坐上车。 连城立在大门边,早晨寒风吹到她脸色发青,发丝狼狈不堪。 梁朝肃的车将近门口,身后她如何都叫不开门,发出轻轻一声电子锁扭开的声音。 两扇大门缓慢洞开,连城裹紧大衣,面无表情从仅拉开一人宽的缝隙里挤出去。 头也不回,沿着路消失在弯道。 张安回头请示梁朝肃。 男人唇抿成一条线,盯着门口空荡无人的那段路,面目深沉阴骇。 “走。” 张安踩下油门,因为拿不准怎么个走法,是直接到公司?还是追上连城? 他另一只脚,一直点在刹车上。 好在,从来开门到他们离开的时间不算长,仅仅足够连城转过门口那一小段弯角。 后视镜大门消失的刹那,连城背影就出现在前方。 张安频频偷瞄后视镜,注意着男人的神色动作。 连城听见身后车声跟上来,她顿了顿,让到路边,等他们先走。 张安立即减速,掩饰不住的惊喜,“连城小姐在等您。” 梁朝肃视线定在路边那一抹单薄影子上。 冬天早晨的雾浓,偶尔一阵风吹过,吹得白雾飘散如丝,笼罩住她,也虚虚渺渺看不清,抓不住。 梁朝肃按耐不住的心惊,挺直脊背准备下车,她豁然转过身,正面朝他。 口鼻呵出白色雾气,睫毛上沾满水珠,颧骨鼻头冻得发红,被白皙皮肤衬得刺眼。 梁朝肃分不清她是哭的,还是冻的。 张安车没停稳,他就推门下车。 连城见车停就想跑,可梁朝肃身高腿长,健步如飞,顷刻抵达眼前。 解开大衣扣,一把将她裹在怀里。 他像火炉,她像冰雕。 火炉一直在这儿,冰雕却倔得不肯靠近。 梁朝肃胸膛起伏,像将要喷发,等连城被他塞进后座,仰起头,他脸色又冷的,犹如车外数九寒天。 “为什么不穿羽绒服?” 车内温度高,一冷一热,连城打个喷嚏,“车上有暖气,公司有地暖,用不啊——” 她猝不及防又打一个喷嚏,零星喷嚏末正对梁朝肃一脸。 连城条件反射屏住呼吸,全身僵硬,望着他瞳孔紧缩。 梁朝肃胸膛一阵躁动,俯低头,低声唤她,“连城。” 连城见他不像恼怒,缓了神,“嗯。” 她声音不是软糯的那种音色,这一声模糊在喉咙里,软得温柔。 梁朝肃喉结滚动,盯她半晌,又唤她,嗓音不再沉冷,略沙哑含浑,“连城。” 连城已经缓过劲儿,不耐应他,撇过头。 梁朝肃静默几息,突然扣住她后脑勺吻她。 出乎意料,吻得不凶狠,唇舌没了攻城略地的野蛮,倒像战后重建的细致抚慰。 察觉她缺氧就松开,吻她眼皮,鼻尖,耳垂,颈部动脉血管,细细轻啄,几乎有了缠绵的意味。 连城摸不准他的心思,痒得发抖也没有闪躲。 脑子翻来覆去思索,昨天在车上闹得那样难看,跟刘家的相亲也被梁母推了。 虽然不明白梁母为什么推掉,但梁朝肃绝不是轻易放弃的男人,那他这会儿态度就显得格外诡异了。 “送你的包不喜欢?”他唇挨在她面颊,又吻她鼻尖小痣。 连城却绷紧,正头戏来了,她打起十二万分警惕,“喜欢,就是太贵重。” 为她老实相亲刘青松的安抚品,连城现在想起来就想吐。 “既然贵重,为什么扔公司?” 连城垂下浓密的眼睫,声音听不出心虚,“昨天是母亲催得急,我忘了。” 梁朝肃闷声轻笑,“谎言。” 连城头皮发麻,不自主再次僵硬。 他伸手轻轻抚摸她头发,眼睛摄取她目光,“这次骗我就算了,包不喜欢就不背。” 连城默不作声,盯着他脸上表情,不敢放松。 “饿吗?”梁朝肃任她打量,右手从后座中央扶手柜拿出餐盒,“吃了。” 连城犹豫一秒,接过打开,仍旧是玉米火腿三明治。 她不由自主看一眼梁朝肃,他到底有多喜欢吃玉米,吃了四年都不腻。 连城这个陪吃的人,都吃到伤了,现在看见玉米就想吐。 她硬着头皮一口口干咽下去,哽到胃抽搐,但面上依旧平平静静,我动作温顺斯文。 梁朝肃的眼神深邃一些,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惊涛骇浪,“今晚不回去,我在你公司附近有套房子,刚装修好。” 连城惊的瞳孔紧缩。 她就知道,一切超常的温柔态度,到最后必定是有预谋可图。 第43章 求你了 到了公司附近,连城拉开车门,准备下车。 梁朝肃侧身越过她,将车门重新关上。 他身躯毫无征兆笼罩住她,胸膛贴上她的脸颊,连城感觉被他臂膀环到背后。 车外不断经过匆匆上班的人群,端着咖啡,提着早餐,肩膀挎着包,路过这辆牌照特殊的豪车,都会投来好奇的一瞥。 连城甚至在一众陌生的脸孔上,识出她公司组里的人。 她情不自禁瑟缩,抬手推开。 肩膀忽的一沉,有柔软衣物包裹她,织物里充斥他的气息,清新寒冽,锐气逼人。 连城低头看,还是黑色羊绒大衣,却不是她的。 不免愣怔抬头望他,忐忑提醒。“我要上班了。” “嗯。”他扣上一颗衣扣,打开门锁,“去吧,晚上我来接你。” 他这种态度行为,简直让连城生出,两人在柔情蜜意谈恋爱的错觉。 可她很清楚,这不过是给小红帽指路的狼外婆,图的是晚上拆吃入腹。 她连衣物都不推辞了,逃也似的下车跑远。 张安降下格挡,后座浓郁的玉米香味,一瞬扑到鼻尖。 他觑着梁朝肃神色舒缓,有心凑趣,“连城小姐还是这么喜欢吃玉米,您亲手做的,她更喜欢吃了。” 梁朝肃面色寡淡,靠在后座阖住眼皮。 张安也不尴尬,他本不该逾越妄论男人的私事。 梁朝肃这个人冷漠疏离,距离感十足。 一般权贵家庭的心腹司机,绝对能说上贴心话。外人大多也这么看他,可张安自己清楚,他不是。 不仅他不是,梁朝肃身边一切亲近的下属,都不是。不管秘书,生活助理,还是顾问,他是真的只当工具在用。 除了梁家人,张安没见过他与谁接近。可就是梁家人,张安觉得他也隐隐冷淡,不够亲密。那种说不清道不明,又实实在在存在的感觉,太奇怪了。 以至于张安内心深深恐惧,一个对所有人都淡漠的人,却手腕出奇强横,开疆辟土从未停止,压力万钧时,他不会累吗?他累的时候,情感栖息点在哪? 倘若没有,那还是人吗?成魔了吧。 ……………… 连城离开车辆范围,就脱下大衣。 经过垃圾桶,一万个想扔进去,可理智及时拉住她。 到了公司,一进工位,连城马不停蹄把大衣塞进铂金包,扔到桌底,不小心又踩了两脚。 虽然是不小心,但不得不说,爽到了。 她抬起头,弥勒佛不知何时趴在她工位隔断上,捕捉到她脸上痛快,兰花指翘她,“死相,元气满了,项目收尾给领导出全力啊。” 连城眼底涌现轻松的笑意,“是,人已回归工位,迎接破天富贵。” “去。”弥勒佛眼角棱她,“少给领导打预防针,不要想奖金多少,多想想你为公司做了什么。” “不是吧,我的佛。”不远处男同事哀嚎,“大家都这个年纪了,没必要掏心掏肺掏情怀吧,直接掏钱多好。” 泰多多从隔壁露头,“我的佛,我从来都觉得你跟别的领导不一样,他们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只有你,是想给大家京城一套,沪市一套。” 连城噗嗤笑,弥勒佛瞪她这个罪魁祸首一眼,“逼宫了是吧,都给我转头看窗外,看到什么了吗?” 连城站起身,楼下行人如织,“别人在外面搂搂抱抱,我在公司好的收到。” 弥勒佛气出窍了,“是让你看这个吗?那是江山,想分天下,把江山打下来再说。” 他甩手走人。 泰多多尔康手,“我的房——” 男同事喊,“我的娘——” “我的老婆还没相——” 弥勒佛脚下一趔趄,好悬稳住。 连城吭吭哧哧,笑得停不下来。 泰多多没坐下,给她递水,“收收收,笑出鹅叫了,还没问你昨下午相亲怎么样?” 连城笑声立止。 泰多多,“怎么?见到理想型了?” 理想型没见过,想暗杀的倒是有一个。 连城呵呵笑,“对方要求嫁进去洗衣做饭,伺候公婆,三年抱俩,还得一男一女,我饭没吃就跑了。” 男同事大惊,“什么年代了,怎么会有人对美丽可爱的女孩子要求这么多,连城你不如看我,我择偶标准就三个字,求你了。” 连城十动然拒,“好女人志在四方,窝边草长不到我心上。” 男同事看泰多多,泰多多无情冷女,“不考虑物种的话,我想跟我的房结婚。” 一上午哈哈哈过去,连城趁午饭时间溜出去见白瑛。 白瑛拿出一张卡,“我左思右想,新开卡太明显了,这是我以前在国外的账户,梁朝肃就算怀疑我,短时间内也查不到什么。” 连城收下,顿了两秒,两人同时张开手臂,抱住彼此。 “保重。” “今天走吗?” 连城没松开她,“哪有这么快,我公司还有个尾巴没扫干净。” 白瑛皱眉,“你都准备离开了,不会还在意你那项目吧?” 连城笑,“也不是。” 她把黑诊所产检,阴差阳错被人捅出来的事,从头讲了一遍。 “我跑后,这传言再传到梁朝肃耳朵里,他会怎么想?” 白瑛惊呼,“你怀孕心虚才跑的。” 连城叹气,“歪打正着了不是,他再去黑诊所一确认,本来我跑几年,他找不到就放弃了。现在有了血脉流落在外,他那重视家人的性子,不死不休。” “那你想怎么扫尾?” 连城头疼揉着额角,“要么,让他彻底信我不可能有孕,要么把公司传言误导了,覆盖了,提到我都不会再提我怀孕。” 白瑛着急,“前一种,你是在梁朝肃脸上玩火,后一种倒是个办法,具体实施呢?” 连城张开口,声音还没发出,电话就响了。 屏显是泰多多。 连城接通的一刹那,泰多多焦急的声音震响喇叭,“你在哪?快回来,你姐来公司闹事了。” 连城一怔,跟白瑛对视一眼,“我姐?” “对啊,就你姐,带个红头发娘炮,非要见你,弥勒佛说你不在,她还不信,这会儿正在你工位坐着呢。” 连城心脏猛地一缩,要真是梁文菲,只要梁朝肃不在场,她没虚过。 可这会儿她工位,七八十万的铂金包,梁朝肃的大衣,可就在桌子底下。 万一被翻出来—— 连城眼前一黑,来不及跟白瑛告别,一步三窜往公司跑。 第44章 铂金包被发现 连城刚出电梯,正好撞上刘兰。 刘兰一见她,下意识退后想躲。 连城微微眯起眼,盯她两秒,笑问,“上来有事?” “嗯。”刘兰脸色僵硬,“一点小事。” 连城歪头,目光越过刘兰,落在她身后敞着门的消防通道,“在公司无论大小都是公事,怎么还偷偷摸摸走楼梯?” 她语重心长,“像见不得人一样,你什么事?老同事了,我帮你啊。” “不用。”刘兰脚步往后退,目光躲闪,“我,我——突然想起来一点小细节,不麻烦你了。” 连城没有阻拦,静静看她消失在消防通道。 梁文菲刚来公司闹出点动静,刘兰就冒头凑近,怎么看都不像能安分,把事翻篇儿。 连城太阳穴突突直跳,早知道跟梁朝肃关系危机四伏,可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烂船洞叠洞,窟窿多得补不过来。 她带着补不完的烦躁,一进项目组范围。 就听弥勒佛大声呵斥,“员工电脑保存都是公司机密,你要是再不听劝阻,我就叫保安了。” 连城眼皮一跳,快步过去。 狐天德杵在工位档口,拦着弥勒佛一众人,梁文菲在她工位坐着,东摸西看,桌面上翻得一团糟。 “梁文菲,你狗校毕业的。”连城越过弥勒佛,拽狐天德,“带着你男狐狸精快滚。” 梁文菲置若罔闻,弯腰拉开桌下柜子。 连城后背汗毛瞬间炸起,一把搪开狐天德,进工位拽梁文菲衣服,“你手欠啊,母亲教你的规矩礼貌,你一点学不会是吧?” 梁文菲目光凝滞在桌底最深处,不顾连城拉扯,蹲下身把阴影里的东西拎出来。 沉甸甸,鼓囊囊,把一只她两倍配货,还等了一个月的奶昔白限量款铂金包,撑的变了型。 这几年梁母给连城的花销,加起来也买不起这只铂金包的扣子。再有,每年梁父梁母生日,连城礼物没断过,算起来,远超给她的花销。 就算连城还有以前的积蓄,这包她也拿不到。 她假千金身份公诸于世,那些奢侈品的柜姐,早就将她踢出vip名单了。 只能是旁人送的,还是个财力地位跟梁家有一拼的人。 梁文菲抬头厉声问:“谁送你的?” 连城强抢过来,迅速扔到隔壁泰多多工位,“同事买的高仿,不是我的。” “你当我瞎吗?”梁文菲站起身,“哪个高仿,能有真包的工艺手感?” 连城不搭理她,拽她出工位,“出去说。” “你做贼心虚?”梁文菲挥开她手,直奔泰多多工位,“今天这包你不交代清楚,休想离开。” 泰多多这会儿已经确定,连城这姐姐不是善客。 她快步堵在自己工位口,拿出手机,“我劝你就此打住,你再过来一步,我马上报警。” 梁文菲从回到梁家,父母疼爱,兄长宠溺,嚣张惯了。 别说报警,就是市长来了,她也丝毫没在怕,脚步根本没停。 却不想狐天德拦住她,看一眼几步与泰多多站一起的连城,“不能闹大,我爸妈刚去你家——” 他刻意压低声音,连城支起耳朵也听不到。 只看见梁文菲怒火中烧,几息后却忽然冷静,颐气指使连城,“狐家的事,你现在回家表个态度。” 连城不明所以,狐家家大业大,用着她表什么态度,而且梁家什么时候顾及她的态度。 不过她一句不多问,眼下将梁文菲带离公司才是最重要的。 等她们三人离开,办公室紧绷气氛一松。 弥勒佛拍手,命令人各回工位,角落有个女同事突然举着手机,惊呼,“梁文菲!刚才那女的,是梁氏集团四年前刚回归的真千金,梁文菲。” 办公室为之一静,而后轰然炸开。 泰多多一马当先窜到女同事身边,扒着她肩膀看手机,其他已经坐下的人,此时也纷纷簇拥过来。 “那连城——” “假千金?” 弥勒佛挤进来,恍然大悟,“怪不得连城知道梁氏植物园的数据。” 一群人闻言面面相觑,“有连城在,那我们项目岂不是——” 话音未落,泰多多骤然奔回自己工位,捡起连城扔在地上的包,她动作太大,包口一霎敞露,一件男士大衣滑落出来。 泰多多手忙脚乱拎起,弥勒佛过来帮她整理,触手一顿。 大衣面料手感轻盈顺滑,色泽丰润明亮,质地绝非一般羊绒材质。 刚才查出梁文菲身份的女同事,凑过来好奇摸一把,“卧槽,这是骆马绒,我上大学给衣料工作室打零工见过,这材料进口还要办《濒危野生动物植物种国际贸易公约》的证,做一件大衣至少20万起。” 同事们只觉打开新世界的大门,又纷纷围过来,“连城是梁家人无疑了,可这大衣怎么是男式的?” 泰多多手一顿,又有人嘀咕,“说起来,今早在公司附近小巷口,看见一辆车牌南a05050的劳斯莱斯,不会也是梁家的吧。” 弥勒佛窒息,“你确定车牌是南a05050?那可是梁家大公子梁朝肃的车。” 他接手项目时,小柏总偶然提到了梁朝肃,说他是个很会隐藏情绪的男人,商场老狐狸勘测人心如鬼神,却没人能猜中他心思。 明摆着有特殊含义的车牌号,挂出来三四年,没一个人能找出答案,对症下药巴结他。 “那……这大衣……不会是他的吧。” 断断续续的话音,在寂静的办公室格外清晰,刘兰缩在消防通道口,屏气凝息听完全程。 连城是梁家假千金,坐梁朝肃的车来上班,还有梁朝肃的大衣…… 她跟梁朝肃关系这么好,却被自己诬陷怀孕流产。 刘兰骇的站立不稳,刚才连城对她态度那样敌对,明摆着不打算放过她。 她不能坐以待毙。 刘兰四肢瘫软,忽地又想到,刚才连城与梁氏真千金几番撕扯,不像姐妹,更像仇人。 仇人的仇人就是帮手,说不定能求动真千金帮她呢? ……… 连城回到梁家,一进客厅,气氛紧迫,空气凝固。 沙发上,梁母守不住贵妇范儿,怒目圆睁,旁边狐天德父母,一个面色沉重,一个悲愤。 三个人六只眼,全盯在对面沙发独坐的梁朝肃身上,男人周身一如既往冷锐,挺直腰背姿势端正,面色却淡然自若,甚至显出几分心不在焉。 连城迟疑着未迈步,就听梁母出声,“只是天德几句话的小事,妈妈出面,还不够你对狐家停手?” 连城抬起的脚,彻底在原地放下了。 梁朝肃声线平平,“不停。” 第45章 关系要我挑明吗 狐爸放在膝上的手克制不住颤抖,狐夫人捂嘴泣出一声。 梁母重重拍沙发扶手,“你给我个理由,是不是为了——她。” 顾及狐家外人在,牵涉奸情禁忌,梁母不好点明。 梁朝肃抬眸,七分漫不经心,三分笑,却不深不浅,琢磨不透他心思,“谁?” “连城。” 梁母开口。 梁朝肃笑容不变,靠后一仰,手臂悠闲搭在沙发背,敞着腿,大开大合的坐姿。 “没听到母亲叫你,还不过来。” 连城心口一滞,他一直背对门口,她屏住呼吸都能发现,实在警觉瘆人。 而梁母那声非同一般,像是叫她,又像点她名字诈梁朝肃。 连城敛下心神,缓步凑近,趁人不注意,偷偷瞥男人。 回来路上,梁文菲告诉她,自包厢后,梁朝肃对狐家大开杀戒,只一星期功夫,已经伤到狐家根本了。 这种行事力度,用为她名声惩戒狐天德,根本解释不通。 更何况梁文菲本人都多次求情,梁朝肃毫不收手。 因为有狐天德在场,梁文菲没有继续往下讲,可一路瞪她的眼角眉梢,都显露怀疑跟她有关。 “连城,天德出言不忌,你是当事人。”梁母咬字咬的幽深微妙,“现在妈妈问你,你原谅他吗?” 原谅个屁。 连城才不是心胸宽广的伟大女人,她记仇记到每个字的偏旁有几个比划。 但凡她有实力,警察不抓她,我国刑法上对人身伤害的定义,从小到大,她全给狐天德来一遍。 但逞一时爽快只会让她烂船窟窿更多,对她近在眼前的自由,没有任何好处。 况且,她现在自知之明多到头发丝都是,除非她脑子贱没了,才会痴心妄想梁朝肃为她出气。 “原谅。”连城面色恳切,同时想为自己争求更多,“我那天也出言不逊,母亲原谅我了吗?” 梁母没理她,全神贯注审视辨别梁朝肃脸上每一分表情。 他面色变得无波无澜,情绪仿佛退潮的海水,从他脸上消失,身上褪去。 坐姿毫无变化,又像凝固,手臂筋脉如同青紫色的小蛇,迥劲凸出。 但细审,这些又都平常,仿佛是她杯弓蛇影。 梁母这会儿是真真切切体会到,外界为何传他难缠,心思像没有底,深不可测了。 她只能主动亮剑,“连城也原谅了,朝肃,狐家的事儿——” “不停。”梁朝肃态度强势,他目光没有专门停留在狐家某个人身上,哪个人反应稍大,他就立时关注那个。 犀利,冰冷,威慑于无形。 人在他视线下,只觉得灵魂都被锁定住,从头到脚都是麻的,五脏肺腑也紧缩成一团。 狐天德受不住,猛然跳起来。 刚才他和梁文菲跟在连城后面过来,连城站着,他们坐着。 连城唯唯诺诺低头时,他还觉得快意。 梁朝肃为连城出头,连城扶不起的阿斗,回打他脸,让他体会一腔好心用在,全做驴肝肺。 未曾想,男人态度不变,他们地狱不改。 眼见狐天德拉着他父母落荒而逃。 连城跟着要离开。 梁文菲尖声喝住她,“站住,你别想跑。” 她唤门口保镖,进来看着连城,转头望沙发上的男人。 “哥哥,狐家人走了,有些话我就明说了。” 梁朝肃风轻云淡,“说。” “我一直都认为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哥哥,可从我跟黎川婚期定下来后,我看不清了。” 梁文菲站起身,走到男人面前。“母亲爱我,给我精心准备陪嫁,哥哥那么宠我,却什么都没给。你秘书告诉我,你之前在西南出差,买了玉华压箱底的翡翠原石,是给我准备的结婚礼物,哥哥现在也不打算给我了?” 梁朝肃解开西装扣子,“母亲给你集团百分之三的股份,你还想要什么,我把整个梁家都给你?” 梁母见不得他们亲兄妹争执,“朝肃,你妹妹不是这个意思,她是委屈结婚这么大的事,你礼物都没有。” “沈黎川那个大礼物还不够?” 梁母一噎,情不自禁去看连城,当年算计,她心知肚明,往常避讳这个话题,没想到朝肃当众揭出来。 连城面带微笑。 时过境迁,她放不下也放下了,现在只看狗咬狗,超有意思。 梁母和梁文菲还是不了解梁朝肃,他这个人,九分权欲,一分感情,拿这一分感情,富贵尊荣,梁朝肃有求必应。 还会帮着镇压她,以供她们开心。 可想去撬动他的权势蛋糕。 真,痴心妄想了。 这个词用在自己身上,痛苦。 被他人体现出来,玄妙无穷。 连城饶有兴趣继续看。 不曾想对上梁朝肃眼睛,一片无边无际看不透的黑暗。 连城头皮一紧。 下一刻,梁文菲的矛头也戳过来,“哥哥正大力入主顾家,股份资金不宜生变,我可以理解。那连城的包呢?” 客厅里气氛骤然凝滞。 连城后背也麻了,“那包不是我的。” 梁母眉头皱出川字纹,“什么包?” 梁文菲望了连城一眼,阴森笑,“今年m家全球限量发售的那款奶昔白鳄鱼皮铂金包,整个南省只有三只,两只在我和您手里,另一只在她公司座位下。” 梁母神情一变,骇然,惊沉,狠戾,清晰无比。 最后直勾勾注视梁朝肃,“妈妈是m家在国内排进前三的客户,调查一只包的去向,朝肃,你觉得难吗?” “母亲出面,自然是不难。”梁朝肃西装外套大喇喇敞着怀,胸腹轮廓结实,一股无法言说的雄性野劲,霸气又张狂。 梁母拿出手机,找出m家经理,“朝肃,你希望我拨出去吗?” 连城瞳孔紧缩。 脖子僵硬偏移,望向男人。 这通电话打出去,一切再无挽回。 她不会蠢到,将希望寄托在男人有一分怜惜她上。 连城赌的是他权欲熏心,顾星渊夫人怀孕,他们内部分歧,梁朝肃眼下必须稳住自身。 可她失算了。 梁朝肃甚至笑出一声,抬手作请的手势,一派气定神闲的绅士风度,无谓自若的强大。 连城寒气一瞬从脚底窜到头顶,再想开口,已经来不及了。 梁母电话拔出去。 “您好,梁夫人,有什么能为您服务?” 梁母攥着手机,声音是温和有笑意的,眼底漆黑的,冰的,“那款限量奶昔白铂金包,南省第三个拿到的是谁?” 第46章 把他脸撕烂踩在脚下 “抱歉梁夫人。”经理姿态谦卑,话音却坚定。“涉及客户隐私,我们无法透露。” 梁母怔住,豪门富贵,内幕多,八卦劲爆,各大奢侈品牌自然都把保护隐私,列为头等要事。 可那是对大部分人而言,她作为金字塔顶尖,品牌方只会予以予求。 “是那个人比梁家还厉害?”梁母心中更沉,视线定格梁朝肃,“还是那个人根本就姓梁?” 经理稍稍一沉默,回答仍旧四平八稳,“不好意思,我不是很明白您的意思。” 含糊其辞的回答,梁母眼睛喷火,正要强行逼问,经理忽然有急事,仓促结束通话。 头一次有品牌方敢挂她电话,梁母怒极反笑。 “梁朝肃,你现在只手遮天,当我奈何不了你?” 梁朝肃翘起腿,手指有一搭无一搭点着沙发,“不敢。” 梁母盯着他。 几秒之后,蓦地手指连城,气势骇人,“跪下。” 连城尚不及反应,身后保镖得梁文菲示意,一个摁肩,一个踹腿,强压着她咚一声响,膝盖磕在地上。 梁朝肃手指微不可察一僵,再出声,一丝调笑,一丝凌厉,“母亲这是做什么?杀鸡儆猴?” “妈妈从不对你横加管教,不是因为你优秀,而是你自持克己,所以,倘若有错,绝不在你。” 梁母嘴角也有一丝笑,“连城,我从小教你要知廉耻,不说谎话。你昨天在车里说什么,我记不太清了,你现在重复一遍。” 连城颤抖。 她没觉得那话有错,可骂的是梁朝肃,当面重复,她用词有多肆无忌惮,梁朝肃就能她代价,付的有多肆无忌惮。 “你不说,难道心中有鬼,那话是唬我的?” 连城攥紧手,男人依旧不骄不躁,扫视她,睥睨她。 而梁母的目光已经恨不得吃了她。 两害较长短,她眼下不说,梁母确认奸情,第一反应绝对是把她关起来,梁朝肃不会救她。 而她说了,梁朝肃再恼怒,也得找私下时间泄愤。 只要空出几个小时时间差,足够她做很多事了。 “妈妈,我就说——” 连城稳声打断梁文菲。“我认为顾星渊背德,三观不正,猪狗不如,是眼里只有欲望,丑陋龌龊的人渣。” 迎着梁朝肃陡然凛冽的目光,没有错过他一丝一毫表情,“能跟亲人赤裸相对,不在乎父母伤心,亲人难过,是狼心狗肺。” 男人猛地站起身,拳头攥的青筋直蹦,仿佛下一秒,血管就会爆裂开。 梁母被他脸上神色骇住,反应过来疾言厉色,“朝肃,你不认同吗?” 男人面孔像一团压摧城池的乌云,翻涌着,咆哮着,越来越骇人,直压连城而去。 这般反应,梁母心下那点侥幸,荡然无存了。 浑身哆嗦着站起来。 在她话音出口的刹那,梁朝肃忽地又敛去所有情绪,只有漆黑的眸愈发幽暗深邃。 “这就是您和梁文菲疑神疑鬼的事?”他声音含着愠怒,厌恶,悲沉,太多交织在一起,无法辨明。 梁文菲在旁瞧着不安,总让一直对家人包容忍让的哥哥,刺骨冰冷了。 她细声解释,“是哥哥对狐家不罢手,还有那只包,我们疑心也是有原因的。” “蠢货。” 梁文菲难以置信倒退一步,瞪大眼,“哥哥你骂我?” 梁朝肃注视她和梁母。语气冷森森,“我从不愿外面的事影响你们,我跟刘家是死敌,狐家老大是刘家支持者,这是我不罢手的原因,那只包——” 他看向连城,满眼阴鸷,带着某种让人心惊的意味,“你不是喜欢说实话,你来解释。” 连城吓得五脏六肺都在抖,掏出手机,“包是高仿,同事放在我那的,如果母亲不信,她给我分享过链接,我可以证明给您看。” 梁母正要接过。 梁朝肃突然嗤笑,这一声响亮至极,逞了满腔的恼恨,令人闻之森然。 “母亲要是仍旧不放心,就依我上次的意见,让她搬出去,梁家早就不是她该待的地方。” 他转头唤来管家,当着在场所有的人面,“收拾她的东西,让她滚。” “不用了。”连城挣脱保镖钳制站起身,她浑身在抖,苍白的毫无人色,“都是梁家的东西,与我无关。” 她闷头冲出客厅,冲向院门。 这急转而下的变故,只发生在眨眼之间,好一会儿,梁母才回过神。 梁文菲呆立在旁边,不敢相信赶不走的狗皮膏药,就这样揭下了。 始终怀疑的猫腻,原来哥哥另有谋算,包还真是假的,甚至哥哥早有赶连城走的打算。 梁朝肃舌尖顶着牙槽骨,滚了一圈,对着梁文菲下命令,“沈黎川非洲创业,你作为妻子,明天飞去陪他,以后梁家的事,与你无关。” 梁母反应过来,急了,“你妹妹这次也是为你好——” “她是外嫁女。”梁朝肃声音幽森,“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 ……………… 连城出了院门,立即掏出手机打车,又给司机加了三百块钱,让他以最快速度开上山。 等坐上车后,她又给白瑛打电话,“急事,出来老地方见。” 电话那边,白瑛一顿,“好,我正巧也有事要告诉你。” 等白瑛到了茶楼门口,刚要进去,却从斜里窜出一个人,直接拽着她跑进茶楼后的小巷。 白瑛认出连城,没有挣扎,顺着她的力道,七拐八绕,竟绕到离茶楼两条街的城中村。 “你到底要去哪?”白瑛实在跑不动,“是不是梁朝肃发现了?” 连城也停下,撑着膝盖急喘,“没发现,不过也差不多,我公司那尾巴扫不了了,今天就得走。” 白瑛搀扶到她,避到街道阴影深处,“那到底什么事,你快说清楚。” 连城胸腔像破败风箱似的,声嘶力竭,“梁朝肃给我一只限量版铂金包,被梁文菲发现捅给她妈,刚才三堂会审,梁朝肃逼到恼了,赶我离开梁家。” 白瑛惊喜,“那这是好事啊,他赶你走,你就不用躲了。” 连城手都要摆断,“你听我说完,他赶我走之前,我痛骂了他一顿,把他脸撕下踩烂,粘上前还吐口唾沫的那种。” 第47章 连城离开第一天 白瑛呆住。 脑子里顺着梁朝肃的行事作风一捋,猛然打个激灵,“我家那老头说,商场如战场,真刀真枪干起来,双方骂的比谁都脏,可从来没人敢骂梁朝肃,骂他一字,他能把人乡下的地都收走,犁庭扫穴,坚壁清野,是个狼灭。” 连城喘息更重了,“这只是一方面,他恼火之下赶我出梁家,那一个亿的投资,算彻底打水漂了,新仇旧怨加一块儿,我不跑都不行,公司那边我来不及管了,你帮我去趟黑诊所——” 她话没说完,白瑛一把抓住她手,“不用去,我想告诉你的事就是这个。” 连城拧眉。 白瑛眼中有喜色,“中午你急着回公司,我那时跟在你后面,没跑两步,被沈黎川的秘书拦住了。” 连城眉头更紧了。 白瑛激动摇晃她手,“你不用再怕黑诊所产检这事,沈黎川秘书保证,就算梁朝肃去黑诊所查一万遍,那老板都不会说你一个字。沈黎川还安排好你出国,机票,签证,新身份——” 她从怀里取出一叠折成厚方块的纸,塞进连城手里,“你计划是在国内,还要躲躲藏藏几年,现在能出国,梁朝肃三只眼也看不了那么远,你躲都不用躲,下飞机就是新生活。” 连城从最外层,一页页翻开展平,不仅是出国手续,还有国外几处房产,列成单子的联系电话,从国内到国外,只要她准备离开,从踏出梁家开始,照着电话打下来,每个环节都有人保障掩护。 她手轻轻发颤,直到纸张全换到另一只手上,露出最里面一只千纸鹤,在纸张折叠的缝隙中,隐隐露出字迹。 白瑛解释,“秘书说,这是沈黎川给你的信。” “我知道。”连城轻声重复,“我知道。” 白瑛见她脸色凝固成一层石灰石的惨白,眼神黯淡的无光,又有竭力压制的涩楚。 “是他——” 白瑛刚开口,连城的电话响了,刺耳尖厉,在寂静的街道惊出数只野猫。 连城折叠纸张,将千纸鹤夹进去。 手机来电显示刺目紧迫,白瑛也看见了,脱口而出,“梁朝肃果然没准备放过你。” 连城深吸口气,又过五六秒才接起。 男人声音听不出情绪,“在哪?” 连城极力控制心绪,“公司。” “被赶出家门,还能去公司上班?” 砍人一刀,还打电话问人怎么不死,白瑛听着眼睛都烧出刀子来。 连城眼神示意她稳住,语气平铺直叙,剥离所有情绪,“除了公司,我无处可去。” 电话里安静下来,没有说话,也没有挂断。 又等了几息,那边男人声音低沉,“请长假,我去接你。” 白瑛勃然色变。 连城攥着手机,骨节发白,嗓音因惊颤破出一丝真实情绪,“我现在不想见你。” 同时又极其清醒,明白此时不能激怒他,稳住他才是当务之急。 连城补充,“可以给我一下午冷静的时间吗?” 时间太长,男人火气之下,没那个耐心,时间太短,不够她跑到安全的地方。 手机屏幕亮起,电话被挂断。 连城脊背骤然坍塌下来,颓然无力,白瑛张着嘴深深呼气,“他这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连城大步往外走,“百分之七十可能是答应,但我赌不起那百分之三十。” 她马不停蹄,要走。 ……………… 离连城公司不过两条街。 男人挂断电话,吩咐张安,“回公司。” 张安立刻打转向灯,变道转弯。 梁朝肃手指摩挲手机。 半晌后,新的一通电话拨出去。 那边很快接起,“是太阳磁暴,地球末世,还是我叔叔钢铁侠上身,把你都干败了,你竟给我打电话。” 梁朝肃不理会他的调侃,视线里是绿化带飞速闪过的春樱,“接下来两个星期,你自己想办法,不到满盘皆输,不要烦我。” 顾星渊沙发懒躺惊坐起,“你搞我?你老婆也怀孕了?” 男人不悦,不言语。 顾星渊嘴欠,“哦对,你连老婆都没有。既然没老婆,这么危险的时候,你放什么假?” 听着那边冷然无声,顾星渊得意躺回去,调侃,“你不能因为自己得不到老婆,就往死里挤兑我这个婚姻美满的人。” 这次梁朝肃有回复,冷笑道“连保护妻儿都要向我求救的人,哪来的脸,提婚姻美满这四个字?” 电话撂断。 顾星渊气的又坐起来,对着身边一脸笑意,剥橘子的女人,愤愤不平,“他吃枪药了,跟我横什么,当抗争整个社会世俗,易如反掌啊?” 女人喂他,“但他有这个实力,不是吗?” 顾星渊事业,感情,味觉三重酸了,“你帮我还是帮他?” ………… 连城告别白瑛,坐上巴车。 绿化带里春樱一片绿意,每一棵都生机盎然,穿过整座城都是这样积翠。 连城听到邻座两个小女生小声雀跃,“没想到樱花树全种活了,明年春天花开,风一吹满城樱花雨,一片粉雾,想想就要激动死了。” “我也是,看不出政府平时老古板,浪漫起来简直梦幻。” 连城拉上窗帘。 两个小姑娘说对一半,她也没想到梁朝肃那样一个古板冰冷的人,纵容亲妹妹,能有这般细腻又盛大的心思。 等车开上高速,省城成了后方模糊的暗影。 连城松懈下来,抻开手里卷着的纸筒,最外面两层被手心冷汗濡湿,她没在意。 直接放到一边,拆开那只千纸鹤。 时隔四年,连城再一次见到沈黎川的字。 【在茶楼得知真相后,我有无数个念头冲动,叫嚣着,恨不能挑明一切,将梁朝肃撕成碎片。 然后,我想起你的眼睛,盛满颠簸的惶恐,每一刻写着死中求活,下一秒劫后余生。在其中,我还看到你防备我,如同防备他。 连城,我很羞愧。 这四年,我一直觉得自己是尊重你的决定。 你信我,我就反抗。你要离开,我就放手。你因梁文菲避着我,我也接受。 两个月前,我看到梁文菲诬陷你,你躲在花园里哭,所有的鲜花争奇斗艳,世界无限好。可你的苦楚,委屈,悲伤,却只能是无声寂寥。 我意识到我错了。沈梁联姻,是我无法推掉的责任。我在必须娶梁文菲的事实面前,一面接受,一面拒绝所有与她的亲密行为,固守着以前的你。 致使她将怨恨发泄到你身上,伤害着现实的你。 那天晚上,我碰了她。 我告诉你这些,并非增加你负担,而是想告诉你,我踏出那一步,已经明白我们再无可能。 所以这份好意,你千万不要有防备。 万毋接受。】 连城僵滞着,有些窒息。 翻到背面,竟还有字。 第48章 你必须走,越远越好 这一页,沈黎川的字,由端正俊逸,急转凌厉,从运转提顿的运笔痕迹中,锋利破纸而出。 【连城,梁朝肃远比你想象的强大得多。 这四年,他疯魔如同掠夺机器,势力发展之广,已经到弹压狐家,同时力压沈家,强迫我出国的地步。 但他同时面临危机,顾家是一滩泥沼,他投入越多,陷得越深,眼下梁氏过半的资源,已被牵涉绑缚。他资金缺口之大,绝非一般合作能弥补,而这个关口,他却抽调一亿流动资金去治你的病。 其中图谋不言而喻。 我相信以你的聪慧,定然早有察觉。可时局之紧张,你会因为缺失信息,而过分低估。 京中有消息,三日前,他邀请的a国梅奥顶级脑科团队,抵达协和,与协和王柳院士组建医疗小组,全力唤醒薄颐章。 倘若薄颐章醒来,救命之恩在前,他再不会被收买,被打动,必定全力诊治你。 连城,我们从小耳熏目染豪门博弈,我相信你读到这,已经明白我的意思。 所以,连城,你必须走,越远越好。 切记。】 连城长呼一口气,心里那块石头算是彻底沉底了。 她当然明白沈黎川的意思,信中有三个重点。 第一,梁朝肃能迫使沈家继承人出国,动真格找她,易如反掌。 第二,梁朝肃危局困境,拿她联姻是最便捷,有效,利益最大化的当务之急。 第三,薄颐章车祸,他下大力救治,没有及时止损,说明他形势严峻至极,无力再选第二方案,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当她成为扭转胜负的关键,梁朝肃会任她离开吗? 拼尽全力找她,她逃得掉的吗? 连城有一种发自灵魂的恐惧,从心底最深处蔓延出来,缓慢侵占每一根血管,直到她四肢沉重到麻木。 这张信纸,千斤重,最终被她缓慢折起来。 一如从前,她和沈黎川折过成千上万的千纸鹤信一样。 但那时,是少年含羞的心事,用青春期矫情却郑重的方式传递。 现在,连城叠这一遍,是给这段被胁迫封禁的感情,彻底划上一个句号。 她又翻看那叠纸,这次仔细多了。 心里火烧火燎,她要听从沈黎川,放弃原本计划,逃往国外吗? ……………… 冬季天黑的早,临近五六点,又下了场大雨。 伴着电闪雷鸣,肆虐犹如台风登陆。 张安将车停在连城公司附近小巷口,后座男人踹他座椅,“停门口。” 张安不敢违背。 按理来讲,风雨激荡,车确实该停到门口,免得连城小姐经受瓢泼雨打。 但张安私底下认为,说不定,连城小姐宁愿承受着恶劣天气,也不想在同事众目睽睽下,暴露关系。 从写字楼涌出的人群,渐渐稀疏。 剩余零星几个,分散在大堂,或远或近关注着门口的劳斯莱斯。 梁朝肃透过车窗,盯着门口,电梯处又涌出一波人群。 熙熙攘攘散去,露出最后的泰多多,她歪头,肩膀夹着电话,不耐看表。 嘴里断断续续讲着话,等走出大堂,看见门口停的黑色豪车,下意识多停留几秒,脸上闪过普通人都会有的羡艳。 等她越过车头,迈开眼的下一刻,错愕又转回来,盯着车牌反复确认,肉眼可见的惊疑,爬上脸庞。 梁朝肃挂断手机,七次无法接通,他耐心全无。 稍稍抬手。 驾驶座等待多时的张安,立即下车,快步迎上泰多多。 等他几句话问完,如遭雷劈定在那。 就算打死他都想不到,连城竟然下午根本不在公司。 一时间,从车里投在后背的视线,都变得滚烫灼烧,叫人头皮发麻。 张安犹带几分侥幸,要求泰多多带他上楼,亲眼确定。 梁朝肃看着他匆匆上楼,再看着他拎着鼓实的铂金包,面带惊慌下来,原本告罄的耐心,转向阴寒。 张安坐上车,将包交给梁朝肃。 他一言不发,张安已经感受到车内空气在稀薄。 “连城小姐——”张安咬牙,闷头汇报,“并不在公司。我询问了她的组长,从上午离开后,她再没有出现,也没有请假,组长当面又联系几次,均未接通。” 男人迟迟没有指令,张安硬着头皮,小心抬眼一瞥。 冷不丁四目相对,电光火石的一刹那。 波涛汹涌。 随即他神色冷漠,“去白家。” 车辆启动,消失在雨幕,大堂里偷摸探出一个身影,举着手机拍完最后一帧,停止录像。 ……………… 连城出了南省,在省道边的小饭店,潦草吃了顿饭,趁着七点多骤雨初歇,坐上开往璀县的巴车。 上了车,果然没查证件,连城松口气,走到车最后靠窗位置坐下。 靠近后车门的小屏显示器,正在播放南省新闻。 “插播一条新闻消息,两小时前降雨量超过30毫米,风力十级,新泰路,人民路,中环受到影响,道路积水严重,两旁树枝断裂,有关部门正在抓紧恢复,请相关出行民众注意绕行。” 连城敛下眼眸,又是暴雨,又是狂风,道路不畅的,与四年前那个台风天,何其相似。 不同的是,那时她没有跑掉,这一次,她已在路上。 而两次都要带她离开的沈黎川—— 连城重新拿出那叠纸,一张张抻开,对折在对折,折出一只只千纸鹤,放在腿上。 他心中句句在理,切中要害,但他忘了梁文菲。 一旦确定她失踪,梁朝肃会如何找,连城不敢确定。 但梁文菲,绝对会先把沈黎川身边犁上三遍。 经手安排她出国手续的秘书,只是个拿工资的打工人。 就算忠心,守的住一轮询问。等梁文菲这哮天犬,喊来梁朝肃这三只眼的二轮,三轮呢? 连城太清楚梁文菲在这上面,有多神经质,杀伤力惊人。 简直就像个忍者boss,不经意就会从各种意想不到的地方,挑出线头,给她致命打击。 连城实在惹不起。 再有,既然都决定往前看了,还是不要连累沈黎川,为她承担风险。 这份好意,只能铭感五内,心领了。 外面又下起雨,车内暖气带上潮乎乎的闷,连城拆开新买的手机包装盒,装上提前准备好的卡,什么都顾不上,当先下载一款视频软件。 登录白瑛的账号,她更新了一条私密视频。 那是她们约定好,传递她走后消息的。 第49章 被警察查到 白瑛接到白父急电,暴雨赶回白家。 “什么事?” 白父坐在茶桌后,梁朝肃在他对面,坐姿挺拔,“连城跟你在一起?” 白瑛一屁股坐在白父身边,翘起腿晃荡,“不在,她最近在公司搞996福报,没空跟我混。” 白父看梁朝肃一眼,伸手放下她的腿,“那连城有没有联系你?” “有啊。”白瑛积极翻出手机,找出通话记录,“下午跟我嚎啕大哭,失踪的爹,偏心的妈,作威作福不做人的兄姐,剩一个破碎的她。” 白父听得高血压都飚上来,一把捂住她嘴。 可是已经晚了,梁朝肃手指摩挲茶杯沿,“我看在你父亲的面上,跟你好好说话,不是我好说话。” 白父干笑一声,打圆场,“小姑娘间小抱怨,我这傻闺女实心眼,当真了。” 梁朝肃瞥白父,“她是实心眼,那连城是奸猾多嘴?” 白父梗住,讪讪赔礼,“我失言,梁副董包涵。” 白瑛扒下他手,态度尖锐,“你垃圾袋成精啊,这么能装?连城都被你赶出梁家了,你现在演起袒护来了,有意思吗?” 梁朝肃审视她表情几秒,忽然起身,或许是角度变化,白瑛看清他眼底一瞬爆发的惊怒。 “她在哪?” 白瑛莫名其妙,却不甘示弱也站起身,瞪着他一字不吭。 气氛正僵硬危险之际,梁朝肃手机响了,他扫一眼,再放下。 面孔情绪不明,声音在冷和沉之间,仿佛有理智到冷静,又仿佛已恼怒到骇沉。 但他操控情绪的能力实在太强了,再想深究,那一丝惊怒也不见了,只剩毫无喜怒,毫无温度的一双眼,摄取住她。 “你中午去公司找她,见了沈黎川的秘书?” 白瑛怔愣几秒,随即像踩中尾巴的猫,“你跟踪我?” 随即她反应过来,“不对,是你查我。” “没有否认,就是承认。”梁朝肃嘴角一丝笑,寡淡却无限锋利,“所以她去找沈黎川了?” 白瑛抿唇坐下,掩饰性拿起白父茶杯,“沈黎川这盆脏水算是过不去了,什么时候都能扯上。生物的多样性,还真是在你们亲兄妹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白父在桌下踹她小腿警告。 梁朝肃目光始终定格白瑛,他皮肤是小麦色,又穿了黑色西装,本应该显得暗沉,偏偏在他身上有男人凛冽狂野的侵略性。 此时不加掩饰,一对视上,心惊肉跳。 “有沈黎川,她就是去国外了。”男人肯定的语气,又问,“几点的飞机?” “什么国外,什么飞机。”白瑛心跳加速,“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白父一巴掌拍在她肩头,示意梁朝肃的脸色,“一家人吵吵闹闹,都是正常小事,你别跟着瞎胡闹,快老实交代。” 白瑛震开白父手,“爸,你怎么也跟着不三不四的人,往自己闺女身上泼脏水,我——” 打打闹闹,没有实质。 梁朝肃阔步离开,白父慌忙起身去送。 男人背影已经穿过,消失垂花门口。 白父立在门口,白瑛跟在他身后。 车尾橘红色灯光急速被夜幕吞噬,她心里却没底。 白父转过身,拍拍她肩膀,叹气,“傻了吧,你那点道行,连我都玩不转,还想跟他跟斗。坑爹啊……” 白瑛叫他尾音颤的后背发毛,“我什么都没说。” “这事又不用呈堂证供,跟你说不说没关系,有个微表情就够了。” 白瑛一怔,立即掏出手机捣鼓。 白父老神在在,不看却跟看了一样,“不至于全盘暴露,体检的事,我帮你掩盖了,这回算离家出走。” 白瑛头皮发麻,“你知道?” “废话,我要不知道,梁朝肃那天取监控,你们俩就被发现了。” 白父背手往回走,“既然他都怀疑了,你当就查个监控?还有体检,梁夫人派人查一遍,梁朝肃前后各一遍。还是我把沈家那小子推出去,转移注意力,这事才了结。” 白瑛从头到脚都麻了。 体检背后这么曲折,那黑诊所呢?沈黎川秘书已经被查到,那连城身孕和行踪,还能瞒住的吗? ………… 连城也这般想,口袋里一叠千纸鹤,都仿佛着了火,烧得她坐立不安。 行踪上,她误打误撞,算走正着了。 可身孕,又成悬念炸弹了。 连城点开评论,留言。 “我没有按照沈黎川的安排出国,这次有闺女,我想自己走。而现在身孕极可能暴露,之前告诉你的璀县,距离太近,风险高,我不会多待。至于去哪,不用担心,我有很多预备方案,等稳定下来,再告诉你。” 她准备再写几句,安白瑛的心。 车辆却猛然急刹,连城整个人前倾,上半身狠狠磕在前排椅背,侧脸火辣辣生疼。 车内怨怪声一片,司机来不及道歉。 车门打开,上来两个交警。 “乘客上车都查过证件吗?” “当然查过。”司机义正言辞,“我们安通年年市级优秀企业,不管政策还是法规,绝对积极响应,严格照办。” “那行,今天接到紧急通知,例行检查证件。”交警笑了,面向车内朗声道:“请大家提前把证件准备好,多谢配合。” 交警提到证件时,连城已经蹲下身。 她个子不算高,身材纤细,勉强能缩在座椅下,却挡不住身子。 警察不来后排还好,一旦来后排,她躲无可躲。 脚步声,说话声,一寸寸逼近,连城后背一茬茬冒出冷汗。 前面司机见一大半乘客都带了证件,情绪放松下来,跟交警搭话,“这刮大风,还有雨的,多冷啊,还要你们出勤,什么紧急通知是有领导临时要来检查吗?” 交警跟这些跑运输的司机都面熟。 虽然记不得名字,却说不上什么时候就在一起抽过烟。 眼下一个个乘客检查下来,证件都有,态度不由得更和气,“没领导,没检查,就是紧急通知。” 连城心头一跳,不等她细想,脚步声已到前排。 “请您出示证件。” “谢谢您的配合。” 一声声下来,前排几个人很快查完。 脚步声再次响起,连城想再往里面缩,却结结实实毫无余地。 她被巨大的恐惧攫住。 第50章 让沈黎川等着 入夜九点,雨停了,风小了。 省城霓虹连绵,从高处俯瞰,水雾漂浮在高楼大厦之间,一切迷离朦胧,看不清了,消失了。 梁朝肃立在落地窗前,有彩色的光影偶尔掠过他,被他眼中黑瘆瘆的凉意吞没。 私人助理立在不远处,小声汇报,“沈先生秘书在南意机场定的航班,直到起飞,连城小姐都并未出现。我按照陆地交通速度推算,在四个小时之内能到达的机场,还有如云和临城的姜合机场,同样没有连城小姐的出行记录。” 他汇报完,退出去,轮到下一位。 “省城和周围几个县市道路口,均未发现连城小姐行踪。” “监控显示下午两点二十六分,连城小姐与白瑛进入东城城中村,此后再未出现。” “连城小姐手机丢在东二环距离城中村五百米的垃圾桶,电话卡也在。” “连城小姐从加入深恒项目组起,多次追问成员家乡。我整理后发现,多是经济不发达的小县市。您吩咐重点关注的泰多多还提到,连城小姐是要以无证件,人情味浓为方向,整理出一份经济实惠的旅游清单。” 一个个人进来,再一个个出去。 梁朝肃身后的书桌上,堆起一摞摞文件。 直到最后一人躬身关上门。 房间寂静,落地窗倒映的霓虹五光十色,半晌后,突然被一声冷笑惊散。 浮现出男人的面孔,仿佛在冰天雪地凝冻过,从眼睛,再到嘴角,阴骇,肃杀。 对上了。 对上她突然消失的反骨,逆来顺受的态度。 根本不是教训给过了,吓的怕他。 反倒是教训太轻,逃离之心不死。 有多蛰伏,就有多想离开他。 以至于忍辱负重,连与刘青松那种肮脏玩意儿相亲,都能一口答应,瞒着他。 即使被他发现,挡了,她也怕了,却死不悔改。 梁朝肃在书桌后坐下,按顺序,将助理们整理的文件,一份份又看几篇,其中几个细节,其缜密,其冷静,更是让他眼中凉薄几乎溢出来。 一把扯开衣襟,扣子崩飞出去,袒露的胸膛急剧隆起。 手指上几道新添的伤口攥的裂开,鲜血顺着手指滑动,一道道凝聚在屏幕上。 他视若无睹,划开屏幕锁。 电话接通。 男人声音凛冽如冰,“一,去查深恒项目组她问过的城市。二,调各大银行她名下所有账户的消费记录。三,密切关注白家白瑛的动向,不管是现实,还是网络。” 至于国外,沈黎川还有没有其他招数,她会不会走其他方式去跟沈黎川汇合。 梁朝肃眼底寒光乍泄,他会亲自去确认。 ………… 巴车在璀县重点站停下,连城带着口罩帽子,迅速从出口离开。 车上检查的最后关头,后面新来的一辆巴车,竟一大半都没有证件,后车交警呼叫支援。 已到她前排的两个交警,粗略一扫,见后排无人,就匆匆下车,连城惊险逃过一劫。 这一夜,连城在璀县偏远郊区的小旅馆住下,价钱比泰多多说的还便宜,只要二十。 环境自然不能算好,房间一股霉味,破桌子,烂椅子,硬板床,床单被子是老板娘自己家的,八十年代的牡丹大红花,可惜中间破了大洞,露出里面发黄发黑的棉絮。 老板娘顺着她目光一看,拍腿怒骂:“哎呦,就说那两个小黄毛不是正经人,再年轻能干屁股肉多,也不能把老娘被子操烂。” 她抓起被子,扛在肩上,“知道你们小姑娘爱干净,姐心好,这换被子的钱,给你打五折,三块。” 连城掏出老板娘刚找的零钱,面额最小的是十块,她付了,“有饭吗?” “以前没有,现在有了。”老板娘不客气收下,“面条吃吗?加肉再给五块。” 连城豪横,不仅加肉,又加五块钱的炒鸡蛋。 素的她不挑食,但她肚子里闺女要营养。 吃饱后,和衣躺在新换的被子上,连城视线里是并不整洁白净的天花板。 老实讲,她从小到大都没住过这样的环境,吃过咸到蛰嘴的面,油泡的炒鸡蛋。 对比上流社会豪宅奢靡,室内新风系统净化过的空气,饮食清淡,吃的少盐少油少碳水,每日食材全球空运。 她竟神奇不觉落差难受。 这里没有哮天犬,也没有三只眼,更没有乱伦的禁忌关系,没有日益敌对的父母。 没有朝不保夕,没有风霜刀剑,没有岌岌可危。 她静静躺在这,五脏六肺,四肢百骸,那些时刻绷紧的穴窍,张开,松缓,每一根血管畅通无阻,血液轻快流经全身。 连城心底蔓延出一种酸胀,发痒发麻,喉头不自觉的哽咽,她想哭。 但她没有。 她松懈,愉悦,自由,终于喘的上气,感受每一口空气吸进肺里,霉味变成土壤,在她身上开出花。 更何况她有二十万,是买通妇科主任后,她仅剩的积蓄。 算起来,还不够梁文菲头上一只发卡。 可看老板娘这一间房,一餐饭,烟火气浓郁的小城物价。 二十万,足够她安稳踏实将闺女生出来,哺乳,断奶,学会走路,学会说话…… 叫她妈妈。 妈妈—— 房间突然熄灯,黑暗里有断断续续的呜咽声。 ……………… 后半夜,梁文菲半梦半醒,听见一阵急促的拍门声。 与她关系好的佣人刘姐,尖利唤她,“大小姐,大小姐,醒醒,大公子回来了,大小姐——” 梁文菲将真丝眼罩推到头顶,惺忪着眼,打开门。 “什么事?” 刘姐松口气躬身笑,“大公子回来了,吩咐我收拾好您的行李,十五分钟内带您下楼。” 梁文菲看向楼下,一脸懵。“收拾行李,去哪?” 这个问题,刘姐哪里答的上来。 大公子锐利高冷,寡言却永远一锤定音。 梁家佣人里,除了待得最久的管家和王姨,平时根本无人敢多过问他的事,更不敢凑近调笑。 刘姐今日值夜班,男人忽然披霜带露的进门,挟着一身森寒凉意,周身气压低到能碾碎人心,想来不会是什么好事。 她只会摇头。 梁文菲面露嫌弃,“一问三不知的蠢货,也就我家好心,会高薪养你这种智障。” 她换衣下楼。 客厅没开水晶吊灯,之后沙发周围的灯带晾着,珍珠白的光芒,在深浓雨夜,显出一种无机质的惨白。 光亮深处,梁朝肃靠在沙发闭目养神,黑衬衣黑西裤,全身唯余右手裹纱布,一点白。 她迈下最后一阶楼梯,刚准备唤,男人已经睁开眼。 漆黑的眼眸胜过这冬夜无尽的森冷黑暗。 像一片寸土不生的死亡深渊,一旦跌入其中,从此彻底湮灭。 梁文菲几乎窒息,心脏猛然收缩到极致。“哥——哥——” 梁朝肃目光摄取她,“给沈黎川打电话,让他在机场等着。” 第51章 致命惊魂 第二天,连城绕着璀县兜了几圈,在泰多多重点推荐的随云河边,将那叠千纸鹤,全放进河里。 然后头也不回约了四五位中介租房子。 她表现的非常有成交意向,却始终犹有一丝疑虑,推脱回去考虑一下。 等把整个璀县跑遍,夜幕时分,连城坐上开完邻省山区小镇的客运小巴,在手机上统一回复中介。 【非常抱歉,我遇到了更合心意的房子,谢谢你今日带我看房。】 五个中介很快有了回复。 连城看完后,一个个删除微信。 她觉得很抱歉。 从白瑛说她被盯上了,沈黎川留在国内助理被调查的程度上看,梁朝肃绝对不会放过她上班的公司不查。 而她遇到泰多多的时候,形势远不如现在这般严峻,或者说,她没发觉这么严峻。 以至于在公司毫无遮掩,好在泰多多表现怀疑后,她把全项目组都问个遍。 梁朝肃就算查到了,十几个县市,光是筛选就够耗功夫。 她在最有可能的璀县,落满可疑行迹,再一个个排除,又是一番功夫。 这两番功夫耽误的时间加起来,足够连城跑的再远一点。 …………………… 与此同时,南非奥茨胡恩机场,一架湾流g650私人飞机降落在跑道。 因为时差原因,当地正值下午一点钟。 而且与国内不同的,不仅只有时间,季节也截然相反,南非12月到2月为夏季,6到8月为冬季。 此时入夏,日头毒辣,地面气温三十六度。 梁文菲一出飞机,身上穿的防晒罩衣,戴着的遮阳帽,登时成了蒸笼的锅盖。 下舷梯的这几步,她已经受不了,只想扭头飞回国内。 可身后沉稳的脚步声,像是古代战场后面的督军,谁敢回头,一刀毙命。 不远处,秘书撑着伞的沈黎川微微眯眼,隔着空气中波动的热浪,对上舷梯上的男人。 梁朝肃少见未穿西服,深蓝polo衫,纯棉白长裤,行动间淡淡的皱褶,随性简单,却自带一股犀利的森然。 在南非这样炎热的地方,他锋芒毕露的冷峻,实在格格不入。 梁文菲敷衍抱一下沈黎川,就钻进他身后车内,空调的冷气缓解她无处发泄的脾气,再转眼,梁朝肃已到车边。 沈黎川微笑伸出手,“欢迎梁副董,难得见你这种大忙人,有心惬意休假。” 梁朝肃越过他的手,直接上车,门嘭一声关上。 沈黎川身旁秘书长年不在国内,见此皱眉,“梁氏兄妹未免姿态太高,对您实在怠慢。” 沈黎川笑了一声,“姿态高好,他姿态越高,我越开心。” 秘书不知道国内的事,面露不解。 沈黎川笑而不语,拉开副驾车门。 一路车内掉针可闻,连隐蔽的空调送风声,都变成不堪重负气氛的刺耳战鼓。 司机是个身材健硕的资深雇佣兵,主业是护卫沈黎川的保镖,梁朝肃上车后,他敏锐察觉到什么。随着气氛越来越紧张,他脊背绷直,浑身肌肉收紧,蓄势待发的姿态。 沈黎川从容不迫,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不用紧张,梁副董是我连襟,不会对我做什么。” 司机瞥一眼后视镜,后座男人坐姿随意,闭目养神,但他身板魁梧宽阔,肌腱孔武有力,非健身房那种花架子,是真正充满爆发力的精干。 而且他的手糙,茧子是枪茧无疑,还是没有被时间消磨的枪茧。 这跟老板之前提到的国内豪门继承人,毫无相干之处。 车辆途径一段草原公路,司机忽然发现男人眼睛睁开了,唇边一抹笑。 他条件反射做出防御姿态,道路两旁突然掀起一片烟尘,或远或近四辆敞篷吉普,呈四角包围姿势,如同扑食的猎豹,冲上道路,锁定他们。 前方两辆甚至有两把微冲,和霰弹枪。 司机不得不踩下刹车,后座梁文菲尖声大叫,沈黎川面色严肃,“告诉他们,我们是华夏人。” 司机刚准备摁下车辆扩音器,后座男人蓦地冷笑一声,不屑睥睨的意味。 随即推门下车。 梁文菲骇的魂不附体,惊声尖叫一时都停了。 此时吉普车上的人,纷纷端着枪下车。 沈黎川攥紧拳,骨节泛白。 梁氏进军海外是今年夏末才开启的计划,梁朝肃没来过南非。 不明白当地是军阀政府,各方势力拉锯混战,还有本地土著部落,枪弹无眼,夺走一条生命太容易了。 “下车救——” 他刚拉开车门,就呆愣在那。 吉普车上清一色的武装人员,集体枪口朝下,为首四十岁左右的黑人张开双臂,热情拥抱梁朝肃。 男人神色寡淡,似乎不喜欢身体接触,短暂一瞬就推开,接着望向沈黎川,“你来这里一星期了,摸过枪吗?” 中年黑人像是听得懂的华夏语,殷勤将手中微冲拉开枪栓,走过来塞到沈黎川手中。 另一边保镖当即色变,下意思迈步,立即被后面两辆车的人,就地制服。 梁文菲处理事物反应的中枢神经,已经彻底瘫痪,在后座呆若木鸡。 连车门被壮汉打开,枪口朝下示意她下车时,都毫无反应。 梁朝肃并不在意她安危,只关注沈黎川,笑意深邃,“你手里的是德产mp7冲锋枪,全长380毫米,重1.8千克,包括40发弹匣,配用4.6x30毫米枪弹,弹道低伸,穿透力强。在100米射程上,可以杀死这片草原最凶猛的动物。” 沈黎川脸色惊疑不定,枪栓已开,稍有不慎就会走火,他控制枪口始终朝下。 “你认识他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梁朝肃并不回答这个问题。 抬手一招,左侧后车又下来一个人,从后座抱出一把长狙,小跑过来递给他。 沈黎川从未见过梁朝肃放出这样强悍,狂性的气场。 那杆铁黑色,冷冰冰的致命武器,像撕开他身上文明束缚,袒露出最真实的野蛮,冷血,以及无情。 男人检查枪,“在九公里之外,我有一片合法狩猎场,考虑到你没玩过枪械,有威胁的所有大型猎物,我会直接狙杀,而一些小型的羚羊、野兔,狐狼,就放进150米的距离,供你试枪。” 沈黎川怔愣在那儿。 非洲草原广袤,世界动物保护协会联合各国,在非洲设有保护站,巡防点。 这片土地上枪械易得,合法狩猎权却难搞。 他想破脑袋,也想不透梁朝肃哪来的狩猎场。 可梁朝肃如此倨傲,藐视,对脚下这片混乱暴力滋长的土地,驾轻就熟的潇洒从容。 让人无法怀疑他话中真实性。 “我拒绝。”沈黎川深吸口气,压下心中千头万绪。 蹲下身,将枪平放在地上,“每一种生命都值得尊重,我不会猎杀任何动物。” 他话音未落,吉普车下来的人,哄堂大笑。 而远在万里以外的国内,连城笑不出来。 她刚下小巴,汽车站出口的隔离栏后,站了两个她意想不到的人。 很熟悉。 虽然只见过了了几面,但连城铭记于心。 在她大学刚开始的两年里,最成功的两次逃跑,都结束在这两个人手里。 第52章 他的另一个身份 梁朝肃检查手中的长狙,枪栓拉开关上,关上拉开,丝滑的顶针碰撞声,比微冲清脆得多。 梁朝肃的态度,也比沈黎川镇静得多,一种居高临下的蔑视。 “你这慈悲心肠,真正了解过脚下这片土地吗?地球上最具生物多样性的大陆,动物数量繁茂。新世纪后,像你这样的大量投资者,用工业快速增长人口,扩张城市,致使生态失衡。” “而合法的狩猎,只要不乱捕滥猎,在可控范围本身就是一种保护方式,还能通过狩猎活动为野生动物保护筹集资金,“取之于动物,用之于动物”。这才是真正的尊重生命。” 沈黎川猛然间,竟找不到词句辩驳。 梁朝肃背好枪,一手攀在颈后,转动头颅,动作间从骨子里迸发的气场,打碎一切禁忌,肆意至极。 “走。”他一挥手,当先上领头的吉普。 梁文菲被安排在第二辆,与沈黎川同坐后排,后视镜里,他们的车被司机开着,夹在第三。 车队掀起一片尘土,为首那辆,驾驶座是那个四十上下的黑人觑着梁朝肃,“刚才那番保护尊重的发言,也只有boss这样有格局的人,才能——” 男人坐在副驾擦枪,不耐打断,“诓他的。” “啊?” 十分钟后,沈黎川和梁文菲如在梦中,恍恍惚惚下车。 狩猎场有服务主楼,梁文菲不参与狩猎,被安排在顶楼vip房间做spa,梁朝肃没有进去耽误时间的意向,拎着沈黎川直扑建筑后方辽阔的草原。 在一片不算茂密的丛林里,换上迷彩装束。 沈黎川无法反抗,被他强硬塞进一辆专用专用猎车,正式开始寻找猎物。 引擎声,轮胎粗暴地抓地声,在干燥的草丛惊起一片飞鸟,不乏非洲犀鸟,鹰隼类稀有保护动物。 “瞄准,扣动扳机。”梁朝肃朝不远处一只鸟,扬下巴,“你不是最喜欢放冷枪,今日放够。” 他后半句别有深意,沈黎川不会听不懂。 沈黎川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放在膝盖上的枪沉甸甸,像是压在他心上,让他直白直刺,“所以你没有找到她对吗?” 梁朝肃斜睨他,“你很开心?” 沈黎川攥紧拳,“我不止开心,我还——” 梁朝肃突然拔出手枪,直对准沈黎川脑门。 黑洞洞枪口,扩散的死亡阴影,兜头笼罩下来,沈黎川手脚先是不自觉的抽搐,而后全身血液疯狂回缩心脏,那种炸裂的张力,上涌扩散至瞳孔,这一刻是麻木的,是呆滞的。 眼睁睁看着对面一脸凛冽的男人,毫不迟疑扣动扳机。 沈黎川甚至连闭眼都做不到。 装了消音器的手枪,子弹射出的那一瞬,声音像订书机果决穿透纸张的闷沉,轻易。 沈黎川全身发冷,不受控的哆嗦,分不清生死之时,听见身后一声沉闷的肉体倒地声。 他木讷投去目光,一只脖颈鲜血淋漓的野牛,倒在他们车外五百米的地方。 “开心吗?” 梁朝肃云淡风轻收回枪,表情幽冷。 沈黎川牙齿磕磕碰碰,发音稀碎不成声。 梁朝肃嗤笑,“那只野牛算你的。” 沈黎川这次牙缝里挤出三个字,“不需要。” “我给你的东西你最好要。”梁朝肃继续开车,“特别是你的脸和我的耐心。” 这幅架势,与国内深沉凛冽完全相悖,狂野中凶悍至极。 沈黎川缓过劲儿,咬牙切齿,“你今天是准备恐吓我,逼出连城的下落?” 他话音未落,梁朝肃降速,“她没上你安排飞机。” “所以你是怀疑,我把她藏在其他地方?” 副驾车门突然咚一声巨响,巨大的冲力几乎将车辆掀翻,沈黎川抓紧安全,下一秒冰冷枪管贴在他鼻尖,瞬间升温,爆出音速,噗嗤一声子弹击进血肉的声音。 车辆轮胎落地,他副驾玻璃上贴着两只黑褐色长角,视线往下,露出灰色的皮毛。 “长角羚,又名剑羚。” 梁朝肃收回枪,意味深长,“跟你留在国内的秘书,长得很像。” 沈黎川瞪大眼,恐惧,愤怒,两种人类最激烈的情绪在大脑交织,撕碎他的防线,“国内是法治社会,你对他们做了什么?” “是你做了什么?”梁朝肃将车熄火。 四目相对的一分钟,他面目深沉,眉眼阴戾,那副锐利森寒的攻击力。 尖刻入骨。 沈黎川瞳孔激涨密密麻麻的血丝,胸膛隆起的幅度越来越大,越来越急。 半响,勉强稳住。 声音嘶哑,“体检那天,梁夫人说连城娇气忘恩,又叛逆尖锐。” “可我认识她二十年,她从不娇气,你妹妹怕打雷,怕天黑,怕虫子,怕一切传闻中女人应该怕的东西。” “连城不是这样。她说电闪雷鸣是雷公电母谈恋爱。黑夜没月亮,是太阳腻着月亮老婆,缠着她不让上班。她说毛毛虫是丑小鸭的翻本,爱天鹅就要爱丑小鸭,她喜欢蝴蝶就不能只喜欢蝴蝶,也要喜欢毛毛虫。” 梁朝肃声音不对劲,“不怕天黑?” 沈黎川目光仇视,神色却不自主温柔,“当然不怕。她十六岁想晚上抓蝉,梁夫人不同意。她趁月黑风高翻院墙,管家在那边撑她,我在外面接。她跳下来才发现手电筒掉在墙内了,不敢回去捡。 “蝉抓不了,她就带我去后山吹风。黑暗里虫鸣怪声无限放大,她又后悔了,说我长得太好,怕女鬼一见钟情把我魂勾走,她小寡妇哭坟——。” “闭嘴。”男人猝然厉喝。 脸上从容、蔑视、威吓全淡去,只剩一张没有表情的面孔,格外骇人。 沈黎川置若罔闻,“连城也不忘恩,她爱梁夫人胜过自己,梁夫人爱花,她就跟着爱,樱花的粉,玫瑰的红,茉莉的白,栀子的香,梁夫人喜欢的种类,她私底下全种过,可惜她种蔬菜次次丰收,养花却回回不行。” “不等我安慰她,她已经哈哈大笑,说给梁夫人养了半院子的黄瓜花,又能看又能吃,才符合华夏人骨子传承的务实种地基因。” 梁朝肃胸膛燥意鼓涨得快要炸开。 想听,却不愿听。 他离开的那几年,是她和沈黎川最甜蜜的几年。 沈黎川眼睛固执瞪着他,声音越来越大。 “她也不叛逆,不尖锐。你们兄妹一个糟蹋她,一个欺凌她,她忍无可忍了才自保,可那点微末的,小小的自保,梁夫人一出面,她就一触即溃,道歉检讨,次次不落,把自己血肉心脏放在地上踩。” “她尖锐在哪?叛逆在哪?” 第53章 他们关系能存在四年的原因 梁朝肃表情不太好。 沈黎川情绪越来越悲愤,“她最爱笑了,一点不遮掩。嗓门大,清亮,嘴巴也张得大大的,一口牙齿,露出来闪闪发光,那么耀眼,带动所有人不自主也跟着快乐。” “她爱美。喜欢漂亮的仙女裙,做梦都想一夜长到18岁,天天穿高跟鞋。她还喜欢口红,眼影,喜欢一切能让她漂亮的东西。梁夫人管教严,她不敢违背,我就偷偷送她,她也偷偷学了化给我看。” “可她现在呢?不笑了,沉默了,穿得老气黯淡,她那一头长发——”沈黎川眼眶发红,声音不住地发抖,哽咽。 “在18岁以前,乌黑茂密,每次她蹦蹦跳跳扑进我怀里,像一匹锦缎泄在我臂弯,如今跟她整个人一样,干枯萧索了,在你一次次荼毒下——” 他声音戛然而止。 锃光瓦亮的冰凉硬物顶上太阳穴,圆孔深深压进眉梢,直达灵魂的森森寒意,沈黎川体内几乎血液凝固。 “说完了?”梁朝肃脸上笑容来得触目惊心,“勿谓言之不预也,她往日如何是往日,以后再不好也跟你没关系。” “而这种警告。”梁朝肃扣动保险栓“吧嗒”的脆响,让人骨头发麻,“你让我重复了三遍。” 沈黎川僵硬。 警告,简而言之,是对犯错误者的一种示威性的告诫。 权力,是对资源分配的资格,当两相叠加,权力有多大,警告就有多威慑性。 而梁朝肃在事业上的走火入魔,无疑让他成为不容置疑的支配者,说一不二的强硬派。 在国内,沈黎川背靠沈家,尚有余地。可这是万里之外的混乱地带,以眼前男人袒露出的这份桀骜恣狂的模样,当真做什么,游刃有余。 气氛降至冰点,狩猎车上装备的卫星电话震响,打破了僵局。 梁朝肃另一只手接听,“说。” “b0ss,查到了,姓沈的身边没有女人,连贴身秘书都是男的。这一个星期不是考察,就是跟政府那帮婊子开会,住的地方也固定,拉桑市中心那几家酒店,哦对,酒店侍者也不要女的,简直变态……” 电话里不知名男人还在絮絮聒聒,梁朝肃面无表情挂断。 连城没来沈黎川身边。 沉默半晌,他蓦地收起枪,讥笑,“你做得再多,回忆再多,她没选你。” “这不是选。”沈黎川目光沉寂,“我只想帮她最后一次,她没有上飞机,是她给我答案,她放下了。” 梁朝肃见不得这种远隔万里仍旧心意相通的契合,仿佛拆不散,切不断,只能肉体分开,灵却交融在一起。 他的怒气,沈黎川不看他的表情都能感觉得到。 但沈黎川比他更愤怒,悲寂的,消沉的,落寞的,心若寒灰。 “你不就是为了满足你妹妹一腔私欲。我娶她,善待她、孩子,我和连城……不会再有其他,你可以放心,放她走吧。” 梁朝肃岿然不动。“我放不放她,轮不到你做主。” 沈黎川刚准备说他资金缺口一事,用不着连城联姻,沈氏会补足,就当豪赌一次。 梁朝肃贴身放在战术服最内层的私人手机响了,是国内的电话。 没开免提,那边说了什么,沈黎川没有听清。 下一秒,梁朝肃打开车窗,胳膊伸出窗外打了个手势。 很快,从后侧方开过来一台车,梁朝肃一言不发打开车门,换开另一辆车扬长而去。 留下那台车原本的司机,对着一脸惊疑的沈黎川,呲牙笑,“boss吩咐我,务必带沈先生享受一次最刺激的狩猎,好留下深刻印象,以供沈先生以后每天从中吸取教训。” …………………… 国内。 夜更深了,接近凌晨,这两日激荡的风雨谢幕,路两旁香樟树冠摇散开,树下一地残枝枯叶。 黑色宾利碾碎落叶,开出等于小城范围,驶上高速。 连城在后座,沉默望着车外黑暗起伏的山脉。 实在想不通,是从哪里有了疏忽,竟然没出南省就被抓到。 “连城小姐。”副驾萧达递过来一份打包饭盒,“晚上没吃饭吧,先垫一些。” 连城没推辞,接了,“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 萧达本来撇回的头,又转过来,一丝恭敬却好笑的意味,“现代社会,摄像头密如天网,找一个人很容易。”又看连城手中饭盒,“天气冷,饭菜容易凉。” 连城揭开饭盒,入目就是鲜黄玉米粒炒豌豆,她碰也未碰,只挟旁边两样菜。 咽几口,闲侃一般,“可是监控摄像不是国家管控吗?你们怎么有权查看。” “公家的,不能看,但私人的,给钱任查。”话毕,萧达皱眉,“您不吃玉米吗?” 关窍一点,连城如梦方醒。 梁朝肃势大钱多,只要有个目标范围,再加上她没有证件,坐不了火车飞机,可不就顺着汽车站查。 但这背后必然人力投入巨大,说到底,她之前低估局势,错判梁朝肃挖出她的决心,又离开仓促,是必败的局面。 左思右想,千算万算,连梁文菲都考虑进去了,结果还是一场空。 连城胸腔梗了一口气,对萧达的问题,不自主带出几分厌恶,“不喜欢。看见就恶心。” 一切能跟梁朝肃关联上的东西,都让她觉得厌恶非常。 萧达顿住,与司机面面相觑,四只眼睛,一模一样的惊疑不定。 两秒后,司机切换导航目的地,“那带您去服务区吃点别的。” 连城后面一直没说话。 回到省城,萧达没有送连城回梁家。 绕道她公司附近新开盘的豪宅,翡翠公馆。 连城没多走动,只打量几眼客厅。 浅灰主色,米白辅色,新中式的装修,线条细节上又偏柔和,不是梁氏地产统一交付的橘色轻奢装,像是为女人精心设计的,高雅却不失温馨,又禁得起回味和考究。 她不禁觉得稀奇。 梁朝肃重欲,纵欲,却又谨慎得很。作为圈子高头势猛的侵略性人物,他在个人方面要无懈可击,才不会翻船。 这也是他们关系能存在四年的原因。 第54章 被抓到首次见面 毕竟从梁朝肃的角度,她尽在掌控,知根知底,不会被人收买出卖梁家,也就不会出卖他。 更甚者,她身份还禁忌,既能提供偷情的氛围,还有乱伦天塌地陷的离经叛道。 越是紧迫有暴露的风险,越能刺激得热血沸腾,发泄他事业上千斤重担似的压力。 现在忽然可能有这样一个女人,得了他的心,连城稀奇过后,反倒更惶惶不安。 梁朝肃有了女人,不再需要用她发泄,那推她出去换利益,无疑更刻不容缓了。 “连城小姐,这套宅子是平层,面积大,房间多,不如我带您先熟悉一下?” 连城有些出乎意料,她有什么好熟悉。 “不用麻烦,告诉我住哪个房间就好。” 萧达眼神有些奇怪,“看您喜欢。” 连城立在沙发边,不碰不坐,“好的,你们今晚也住这吗?” 萧达哪敢跟她同居一个屋檐下,“梁先生两个小时后到,我们不打扰了。” 他道声别,转身离开。 连城望向窗外,凌晨四五点,正是天最黑的时候,前半夜的霓虹少了大半。 黑色巨兽吞没城市一般,四下无人,不知道现在再跑,还有没有机会。 仿佛过了很久,又像眨眼一瞬,房门毫无征兆从外面打开,门关立了一道高大身影。 骤然对上那双锐利的眼睛,连城心脏电击般抽搐,强烈的惊惧导致她四肢不由自主抽搐,痉挛,她移不开目光,无法动弹,看着男人一步步走近。 玄关换衣间的灯带,随着男人身影亮起,蔓延至客厅与玄关交界处,焦黄的灯光转换成灼目白亮。 对比之下,男人眼底几乎见不到光,像前天暴雨压城的阴暗,森然,压迫。 “你不是赶我走吗?”连城先声夺人,“我顺你意离开,为什么要抓我?” 梁朝肃解开大衣扣,脱下随手扔在沙发。 瞧了眼坐在地毯上的人。 身上还是前天跑出梁家的衣服,黑长大衣皱皱巴巴,头发干枯凌乱,眼下青黑成片,脸色苍白憔悴,街头捡垃圾都比她状态好。 想起萧达调查的资料,座椅狭窄的巴车,二三十的小旅馆,十分冷静有条理的,中介租房混淆视线。 比两年前长进不小,乃至现在还能撑住,反咬一口。 他嗤笑了声,略弯腰,俯视她,“母亲说你是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还真未看错。养你不如养条狗,都知道舍不得。” 连城闭了闭眼,这些话听一万遍,依旧次次扎进骨髓。 痛不欲生,却刺穿恐惧,令她清醒。 她不确定梁朝肃如今查到多少。 萧达出现后的反应,与之前逮到她十分相似,不像发现她有身孕。 连城猜测,可能是抓到她的时间太快了,只发现她的行踪,没有进一步往深处查。 所以她不能破罐子破摔,闺女安全,她还能跑。 不为敌之其势汹汹所吓倒,不为尚能忍耐的困难所沮丧,不为某些挫折而灰心,给予必要的耐心和持久。 关关难过关关过,步步艰行步步行。 连城忍住泪意,睁开眼,“我以为——梁家不要我了。” 男人蹲下身,“什么时候的以为,从你问同事家乡,妈妈改口母亲,包厢里忍下侮辱,屈从相亲?” 借口又被戳破,连城猜到这些会被查出来,并不惊疑,继续下一个“那些只是想法,是你赶我走,我才——” 男人猝不及防钳住她下颌,毫不留情的力道,恨不得掐死她一般,“你的想法就是离开梁家,离开我,这四年我不够宠你?还是太宽容,养大了你的胆子。” 尖锐的疼痛从下颌传递脑海,下一秒就仿佛骨头断裂,粉碎的感觉,让连城根本说不出话。 生理性的眼泪滴在男人虎口,梁朝肃咬紧牙根,甩手松开。 连城被力道甩趴在地上,咫尺之遥的距离,她才发现地毯上的浅色花纹,竟是榴开百子。 她撑起手肘坐起,蓦地一阵头晕目眩,又重重跌回地毯。 梁朝肃脸色骤变,拳头攥到手臂筋络都凸显。 几秒后,抄起她横抱放在沙发上,从大衣里拿出手机打电话,“准备车,去医院。” 连城大骇,顾不上眼前发黑,伸手拽他衣摆,却不想抓到了他的手,“不用去,是我没吃东西,低血糖。” 她其实在高铁服务区吃了,怀着闺女,她不敢不注意营养。 但眼下,她找不到合适的理由,骗过一步是一步。 她手凉的很,甫一握上来,如同一块冰,没留指甲,甲盖是瓷器那种毫无生命力的白。 梁朝肃握着手机,顺着她主动握上来的手,移向她的脸,额头浮着虚汗,鼻尖沁着汗珠,苍白的脸颊被他失控掐出青紫。 整个人颓败的脆弱易碎。 男人扒下她的手,转身走远。 连城急切去抓他,“梁朝肃——” 得到男人一声厉喝,“躺着别动。” 连城眼前还在发懵,看不见,却听声音不像来自玄关,她稍稍放下心,躺回沙发。 那种眩晕的闷痛,渐渐如同潮水褪去,连城眼前清明起来,客厅的灯仿佛全开了。 映的阳台也清晰,是梁氏最新推出的空中花园概念,跃层挑高十米,左边角一棵春樱,依次是月季花架,有梁母最喜欢的玛格丽特王妃。 从连城有限的视角,还看见靠近阳台门边种了几株百子莲。 她条件反射去看沙发下地毯,确定是榴开百子无误。 梁朝肃这是在求子? 连城没再往下想,有空揣摩他的私生活,不如想想自己怎么脱身。 等听到脚步声接近,她自觉坐起身。 男人手里端了只盘子,嫩黄色的煮玉米和意面,怼到她眼皮底下,另一只手递银叉。 连城心下惊疑不定,手上毫不迟钝接下。 扮演一个饿到晕倒,饥不择食的女人。 梁朝肃伫立在侧,不动声色盯着她狼吞虎咽。 房间清净,除了她吞咽声,就是男人的呼吸。 起起伏伏,渐生波涛。 连城咽下最后一口玉米,察觉他的呼吸声在逼近。 下意识抬头,正对上男人晦涩的眼睛。 “你告诉萧达,不喜欢吃玉米,看见玉米就恶心。” 连城嗓子里的玉米粒卡住了。 “很多事,都是由一个谎言追溯出更多谎言,直到真相。”梁朝肃夺过她手中盘子,银叉,“你清楚我的手段,是你坦诚,还是我挑明?” 有一瞬,连城心脏要从嗓子眼儿跳出来,浑身血流加快,在血管里左冲右突。 第55章 再难也会新生 连城手心直冒冷汗,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怀孕。 但她对梁朝肃斗争经验丰富。 就好比打牌,牌局试探之初,对方底牌一无所知,自然是出最小的,影响最微末的,然后在你来我往的反应中,推测出底牌的大概范围。 她低头,先承认已经被戳穿,双方心照不明的。 “你妹妹在白家医院公众场合,对我大打出手,明知道我难怀孕,还往我身上泼脏水,连母亲也——我的确有了离开的想法。” “那是你跟沈黎川藕断丝不断,让她分辨不清。”梁朝肃注视她,“连母亲都看不清。” 她看似易懂,却从不袒露真心,他也看不清,猜不透,无法确定……她心里还有没有沈黎川。 “什么是藕断丝不断,还要怎么样才算分清?”连城实在把持不住,忍无可忍了。 她与沈黎川从小一起长大,不会走路就天天玩耍,牙牙学语口水互喷,换牙时漏风的笑还定格在照片上。 她的青春期,他的变声期,每一桩不足外人道的少年心事,懵懂,萌动,酸甜。 乃至那晚,沈黎川红着耳尖,红通着脸,期期艾艾小手指勾她,不敢看她,却鼓着勇气,“能不能……吻一下送我的千纸鹤。” 月明风清,蓝色风信子摇摇晃晃,遮住她吻他那下,只露出附赠千纸鹤的唇印。 湿漉漉的,被他珍而重之护在手心。 可,都被抢走了,用最卑鄙无耻的手段,强横监视她,强迫她,她连一句正式告别都做不了。 要时隔四年,在一张寥寥七百字的纸鹤里,隐忍默认。 而施暴卑劣的加害者,还要将自己歹毒的错误,转嫁到她身上,仿佛是她下贱淫荡,不知廉耻破坏感情。 纠缠不休。 连城浑身哆嗦,“我难不成是受过专业训练的特工?能在你们兄妹俩多疑神经病监视下,一边被你草,一边跟沈黎川发展地下情?” 梁朝肃抬手把盘子撩在茶几,哐一声,像一桶冰水,把连城满腔激愤,泼冷静了。 一时无言,室内寂静下来。 窗外天际线拉出一抹鱼肚白,与近处夜幕交接,窗边的深沉夜色涌到那儿,从黑到深紫,再到浅紫,一切黑暗被光亮驱散。 万物终将黎明。 再难也会新生。 连城怔怔望着那片天幕。 梁朝肃也看着她。 看她安安静静的坐着,剥去抵抗他的对峙,呼吸清浅,近在咫尺,一伸手就能揽进怀中。 温软,恬静,在寂静无声的夜里,蔓延出细水长流,平淡又安稳。 梁朝肃情不自禁跟着软下来,捉住她的手,一根根分开手指,扣住,掌心相贴。 十指相扣,她总是过分雪白,骨节纤长,衬的他手宽大粗糙,肤色也深,他的茧子、伤口,磨砺她的幼嫩。 就像之前,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他垂眸看许久。 天边红日出现的那一线,主动缩小坦诚的范围,“沈黎川让你出国。” 连城转过头,举起被他紧扣的手,“但我没选他,他安排的机票,新身份,我通通没用。这四年,我日日夜夜见的人是你,有工夫去想其他吗?” 光是应付他,试图远离他,她就拼尽全力,心力交瘁了。 梁朝肃眼底深浓的寒意渐渐瓦解,抬起另一只手轻捋她头发,“看在你主动避开的份上,这次就算了。” 言下之意就是不准备追究她逃跑,和惩罚的意思。 连城难以置信,梁朝肃什么时候这般好说话,只因为她没找沈黎川,就轻拿轻放,一笔带过了? 如在梦中似的,庆幸刚刚冒头。 男人解开衣扣,压她坐进怀里,“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连沉感受紧贴他袒露的胸膛,肌肉垒块坚硬如铁,手臂如收缩铁闸箍紧她,像要将她勒紧身体。 每一下心脏跃动的震颤,都在不加掩饰的,放出幽深炙热的情潮。 “梁朝肃。”连城大喊他名字,男人狂热的唇舌乘机攻进来,他不抽烟,不酗酒,进屋之前应该喝过浓茶,口腔里清苦的茶涩味。 平心而论,并不能为异味,难闻。 连城却觉得胃里翻江倒海,奋力推,却被他反剪压制,铺天盖地的吻,逼到她脱力。 梁朝肃欲罢不能,手指撩开她衣衫,“想不想我。” 连城张嘴要说话,他仿佛不需要答案,又被堵进来。 唇舌绞缠,厮吻的力量几乎入心入肺。 梁朝肃入了迷,往下吮吸她的脖颈,语调喑哑呢喃,“这次全满足你,好好长记性,再有下回,就不止床上这么简单了。” 连城心脏紧缩到抽搐,强忍着天旋地转。 头三个月,禁止同房。 她现在怀孕八周了,闺女胎心那么强壮有力,接下来是nt,唐氏筛查,到大排畸,再有16周,她就能看到闺女的脸…… 有那么多美好的事要做,不能在这里止步,她绞尽脑汁想办法脱身。 “我洗澡——”连城眼角有水迹,时间太短,她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能拖延,“我这两天没洗澡,住的地方不好,坐的车人多,又酸又臭。” 话音未落,失重感惊现,男人托举起她,大步往走廊方向走。 “你要洗,我帮你。”他喘息着,又补充,“我什么时候嫌过你。” 连城脑子像过量加载的cpu,热的快要炸开,顾不上他前言不搭后语,只明白他是迫不及待就要发泄。 她再挣扎,编理由,躲无可躲。 双开的主卧门被他一脚踹开,连城抽出手,举起。 倘若这一巴掌落下,梁朝肃大男子主义肯定被激怒,她再骂两句狠话,撕破脸,不管后果如何,这种事确实躲过去了。 门外突然响起敲门声,紧迫,剧烈地,惊地连城手势一收,指甲刮着男人下颌线下来,沁出几粒雪珠。 梁朝肃看她一眼,敲门声更惊心动魄了,还夹着萧达着急的声音,略显慌乱,“梁先生,梁董事长从北方回来了,现在务必要见你,实在拦不住。” 连城条件反射一抽,引得男人瞥她。 四目相对,一个瞳孔缩紧,一个欲海狂乱。 连城心中诸天神佛求了个遍,不知那位应了她。 第56章 梁朝肃求子 梁朝肃深吸气,抑制住不断炸开的沸腾的冲动。将她放下,摸了摸她脸颊,头也不回离开。 连城听着脚步声远去,浑身如抽丝般瘫软下去,大口喘息着。 另一边,梁家。 梁朝肃挟着一身压抑阴鸷的冷气,大步刮进客厅。 梁父一见他,就起身甩手上楼,“来书房。” 这会儿不到早餐时间,梁母还未起床,只有几个佣人在走廊打扫,梁朝肃没有立即上楼,转到厨房,王姨正在给两个新来的厨师开早会。 说到,“——大小姐去了国外,连城小姐已经——不在梁家了,今日早餐只需做先生太太和大公子的分例。” 面对门口的厨师忽然躬身打招呼,“大公子。” 一边示意王姨。 梁朝肃寡淡颔首,对王姨口气缓和一些,“我近日不在家里住,吃不惯外面的饮食,麻烦王姨去我那儿照顾一段时间。” 雇主发话,王姨不敢直接拒绝,迟疑的委婉,“可夫人那里——” “我去说。” 男人走后,两个新来的厨师,不约而同长出一口气,“不愧是王姐,之前小张说,大公子对谁都不假辞色,只您和管家不一样。” 王姨笑容僵硬,管家是管家,她一个管厨房有什么不一样。 梁家真对她不一样,从小看着长大的人,已经被无情赶走了。 ……………… 书房开着一盏落地灯,梁父立在书柜前,手里捧着一本书。 梁朝肃进去后,没出声,在靠近书柜的单人位沙发坐下。 “猎场怎么回事。”梁父头也不抬,翻过一页书,“菲菲告诉我,你不仅是幕后的老板,还在猎场很有名,人人知道你枪法准,身手强,养着一帮雇佣兵,陪你模拟战场对抗。” 梁朝肃靠在椅背,“工作压力大,释放情绪。” 梁父啪一声合上书,放回书架,“这句话可以搪塞住你母亲,对我最好不要有敷衍。” “父亲,是要我就个人承压问题做一场详细汇报?” 梁父坐到他对面,专注审视他,“我回来后,你母亲哭了,自己一手养大的儿子,无形中竖起一道墙,抵触她的接近,防备她的关心,只剩一层虚假的恭敬。” “儿大避母。”梁朝肃镇定自若,“我快三十了,难道父亲希望我腻在母亲怀抱里撒娇?” 梁父眯起眼。 在外,所有人都羡慕他后继有人,生的一个麒麟子,将梁家推上顶峰,于内,却是一场家庭失控,巢里的小鹰羽翼全丰,已经桎梏不住了。 他退一步,“你母亲伤心你在连城婚事上的强横态度,就算为了梁氏,你以后多加注意。” 梁朝肃翘起腿,手搭在大腿上,“连城已经不是梁家人,母亲以后不用操心她的婚事。” “这件事,我不同意。”梁父又强硬起来,“养了二十几年,突然在你大力支持顾家的借口赶她走,外人会如何看待梁家,揣测什么?” 梁朝肃半阖着眼,“不用外人,母亲已经胡思乱想,我赶她走,是为母亲放心。” “那你投给薄颐章的一个亿呢?” 图穷匕见,梁朝肃脸色不好。 “还为薄颐章请了梅奥的脑科团队。”梁父层层加码,锤定结论。“只为治好连城有孕。” 好半响,书房内谁也没说话。 四目相对,梁父面色越来越来凝重之时,梁朝肃突兀一笑。 待到笑纹淡了,“父亲猜的没错,我的确迫切希望治好她,她的婚事,我也不愿有人插手。” 门外梁母捂住嘴,另一只手攥着门把,几乎凝固。 门内,梁父问,“那你母亲是胡思乱想吗?” “父亲觉得呢?”梁朝肃反问,“父亲认为,我会跟连城乱伦,背德,还为她治疗不孕,意图她生下我的孩子?” 梁父怔住。 其实,梁母之前声泪俱下,梁父是信了三分的。 但此时一经反问孩子,他陡然清醒,梁朝肃再荒唐浪荡,也不会在后代血脉上犯糊涂。 万害无利的事,总不会娶了连城吧。 “你母亲关心则乱,我会安抚她。至于连城,这个关口她不能消失,我派人把她找回来。既然都不待见她,找回来就安排她远嫁吧,没必要为她,损了一家和气。” 梁父交代完,当先出门,揽着梁母下楼,细声安慰。 早餐已经摆上餐桌,梁朝肃落后一步就坐。 梁母见他一直不碰餐盘里的玉米三明治,只喝了一杯咖啡,就几片熏肉,“朝肃,你怎么不吃主食?” 梁朝肃,“我不喜欢吃玉米。” 梁母惊诧,“你什么时候改口味了?” “昨天。” 突如其来,还有具体时间,梁母觉得奇怪。 只是梁父才说她关心则乱,她不好太神经过敏,吩咐王姨撤下梁朝肃的西式早餐,换上跟他们一样的中式早点。 ……………… 萧达感觉自己要完。 不放连城出门,他就要替连城去买女人贴身的私密物品,还是卫生巾这样碰不得的一级危险物。 放连城出门,违反男人的命令,路上万一出个差错,他不死也要褪层皮。 “要不您在手机上叫个跑腿?” 连城一脸为难。 萧达目光落在她身上一直未换的衣服,“您不换洗一下?” “洗了。” 萧达错愕,“那您衣服不需要换吗?” 连城也惊讶,“这里的东西,我不方便动吧?” 萧达能跟在梁朝肃身边四年,从他简洁、从不重复的命令里,完美领会含义。自然是个阅读理解满分,不存在交流偏差的人精。 “这套房子是梁先生送给您的。”萧达懊恼之前的隐晦,“主卧里已经准备好一应您的衣物用品。” 连城如中雷劈。 萧达见她这幅模样,到嘴边的话一拐,换成实际证据,“不动产证书在主卧书房,您不信的话,可以自己去看。” 连城梦游似得关上门,查了房本,主卧里逛一圈。 窗帘,床品,地毯,不影响视觉设计的前提下,尽量靠近北方那四年同居的房子。 再出来,她立在客厅地毯边角,看着榴开百子的缠枝纹,阳台上的百子莲,她设想拿下梁朝肃的勇士,绕了一圈成了自己。 连城毛骨悚然。 梁朝肃到底想做什么? 第57章 梁母对连城冷淡的原因 连城想不通,也没时间钻牛角尖。 她换下衣服,加价点了个超快特派,还有碘伏,没敢买红墨水。 她赌梁朝肃只会盘问每一样的理由,不会真的去翻垃圾桶,看她血迹真不真。 等东西刚到,门恰巧从外推开。 外面早就天光大亮,照的玄关通明,男人颀长的身影过于笔挺,像一只蓄满攻击的野兽,无处发泄的躁郁。 连城观望几眼,不往前凑,更不多问,只做耳聋眼瞎的摆设。 梁朝肃脸上的表情更沉晦了。 连城感应他激涨到快要压制不了的脾气,低下头准备忍受他情绪的发泄。 大学那四年同居,也是如此。 起初,她积极应付,小意关心,但如同那两张创可贴,反倒换来他更恼怒一顿惩罚,连带警告。 后来她就学乖了。 梁朝肃根本就不屑她关心,在他眼中她就是一个发泄垃圾桶,乖乖承受便是。 哪是一个人呢。 “顾星渊的妻子怀孕了。”男人的声音由远及近,“外界反应很大,顾家扶持一位新继承人,切断了顾星渊的资金流,我最近焦头烂额。” 连城心中一动,果真如沈黎川信中所言,他麻烦缠身了。 那这套房子,在这个迫切需要她解救的档口,恐怕如同那只包一样,也是安抚她顺从的产物。 甚至他之前轻拿轻放的态度,都有了解释。 连城疑惑全解,回过神,一双焦糖色手工皮鞋已经逼进她视线。 “而你。”男人影子笼罩下来,寒津津的燥意,“总是在我最忙的时候,给我制造麻烦,先是逃跑,现在又有父亲找你,要将你远嫁。” 连城蓦地抬头,没注意,撞上男人下巴。 顾不上尖锐的疼痛,她捂住额头,半遮住眼,借着遮掩,自下而上打量他表情。 他逆着光,脸上风暴沉晦,恼怒不加掩饰了。 这是不是说明梁父找她远嫁,出乎他意料,跟他意见相悖。 连城口舌发干,倘若真是她猜测这样,那她岂不是只要顺应梁父,用梁父离开梁朝肃掌控,她就有了再次逃跑的机会。 男人拿下她手臂,一双眼睛锐利如电,直盯着她“你想嫁吗?” 连城觑他神色,果断摇头。“不想。” 梁朝肃指腹摩挲她前额那一片红。 应得干脆利索,满腔诚恳,再加上举手发誓,是她一贯不走心敷衍他的不二法门。 可这次敷衍,倒不算骗,她眼底铺满发自肺腑的,对嫁人的抵触。 连城态度给出去了,却半天等不到男人下一句。 她又偷偷抬眼,正撞上梁朝肃瞳仁黑漆漆,像两个无底漩涡,搅动着许多情绪。 她一样分不清,脊背发毛。“我真不想,但我服从你的安排。” 这样总行了吧。 一头回答了问题,又补充表明了顺从他。 按以往对敌经验,达不到满分,勉强过关却是稳的。 梁朝肃终于有了反应,“你每次这么听话,结果都相反,你觉得我该信你吗?” 连城竖起三根手指,“在人生大事上,如果我撒谎,下半生任你处置,绝无怨言。” 梁朝肃明显呆怔。 有那么一瞬间,连城似乎看见他瞳孔骤缩。 不禁反思之前誓言,天打雷劈不得好死,现在想来都太假大空,梁朝肃务实,不怪他不信。 不过这种誓,不是真决定要跑,她也不敢发。 下一刻,身体骤然悬空,连城来不及惊呼,就被男人裹挟进怀中。 “你留在南省,父亲找到你是时间的问题。我本来会直接送你走,现在给你第二个选择,你自己拒绝父亲,脱离梁家。“ 连城惊地手心冒汗,要真被送走,只怕跟当年报警后休学一样,落得严加看管。 她不由庆幸,“我选二。” 梁朝肃凝望她,目光似曾相识,在她毕业那会儿不读研时,好像见过一次。 连城心中咯噔一跳,转移注意力,“那我去上班?以便他找到我?” 梁朝肃气笑。 ……………… 与此同时,梁家。 梁母捧着一盏花胶燕窝进入书房。 屋内窗帘半开,梁父靠着椅背闭目养神,眉头紧蹙,心事重重。 “你刚从北方出差回来。”梁母将燕窝盏放在他手边,“生意上的事,就别想了。现在朝肃独当一面,你就算退休也不差什么。” 梁父晃着摇椅,“哪里是独当一面,梁氏成他一言堂了。” “怎么。”梁母品出郁闷的意味,忍俊不禁,“前浪嫉妒后浪啊,那可是你亲儿子。” “不嫉妒,是管不了了。”梁父端起燕窝盏,皱着眉一口喝了,“这种甜腻腻的补品,我不爱喝,下次别做了。” 梁母嘴上应着,都几万个下次了,还不是端了就喝,她扶住梁父椅子,“你说远嫁连城,他顺着你,一个字都不反驳,怎么还管不了?” 梁父沉吟不语。 说起来像被他说服,但实际上,根本不像那回事,总感觉背后还有什么。 他在商场摸爬滚打几十年,深知直觉这种东西,好的不一定灵,坏的绝对准。 “我以前有没有问过你。”他握住梁母的手,“为什么忽然对连城就冷淡了?” “她——”梁母有些僵硬,见梁父神色郑重,才道:“我发现黎川那件事后,她对菲菲和朝肃生了怨恨之心。” 梁父颔首,“这几年,连城对菲菲的确有些刻薄。那朝肃呢?” 梁母面色更差,“你还记不记得菲菲订婚那日,朝肃让她上台祝福,下台后她一个人站在角落里,看朝肃的眼神,简直叫我害怕。” “后来我又关注几次,每每见到她的眼神,不是怨怼,就是黑压压一片,简直触目惊心。” 梁母,“梁家养她十八年,菲菲没回来前,全家可着她捧。可到头来,为个沈黎川,她就这样怨恨在心,根本养不熟,我才彻底冷了心。” 梁父碾手指,“既然她恨朝肃,你现在怎么又怀疑连城勾引朝肃。” “你不懂女人。爱的时候,女人是小猫,是玫瑰,有爪子,带刺,那是情趣玩闹。可要是由爱生恨,爪子是刀,尖刺是剑,为了剖开男人的肚腹,是能隐忍蛰伏,不择手段的。” 梁父一怔,他跟梁母是两小无猜到婚纱,感情上顺风顺水又专一,对女人的爱了解充分,对女人的恨,那是想都想象不到。 “你是觉得,连城勾引朝肃,是为了报复他?” 第58章 梁父惊觉不对 “差不多。”梁母理由是充足的,“菲菲最先发现苗头,那时候正巧朝肃从顾家出差回来,有顾星渊身败名裂在前,我很难不怀疑。” “放心吧,朝肃不是轻易能上勾的人。”梁父隐下不安,先安慰梁母,“这次叫她回来,就远嫁出去。嫁妆给足,保她下半辈子富贵,也算弥补她错失黎川,全了一场父母情分。” “可……”梁母心里还是有坎,“她要真跟朝肃有什么,远嫁岂不是放虎归山,万一将来她拿来威胁梁家呢?” 梁父,“你啊,就是太护犊子了。放心,要真是这样,我会处理好。” 门外,来收杯盏的佣人顿住,悄无声息退下楼,回到厨房。 楼上。 梁母趴在梁父膝上,“你在真好,我担惊害怕半个月,你一回来就万事大吉了。” 梁家的名声全了,朝肃的忤逆没了,不用害怕连城报复,菲菲马上就能成婚,日子又平顺起来。 梁父轻拍她背,“是我不好,这次就在家里多待几个月,陪陪你。朝肃的婚事也该正式对待了,等他成婚,我就退休,到时候你可别嫌我天天腻着你。” “那我肯定腻。”梁母咯咯笑,“刚结婚那会儿,你24小时粘着我,半夜上厕所都要爬起来守着门,好像我一眨眼就不是你老婆了。” 她转念想到梁朝肃,“都说父子相承,你说朝肃结婚了,会不会缠得烦死他老婆?” 梁父跟着一想,连连摆手,“想不了,想不了,他比我年轻时可锋锐多了,冷得能割伤人,真结了婚,能相敬如宾就不错。” ……………… 在应对梁朝肃的欲望上,连城准备就没有落空过。 算日子,距离她上一次装生理期,正好一个月。 日期对的合情合理,合法合规,梁朝肃又轻微洁癖,沾着女人经血爽快,他是绝对做不到的。 连城得以睡个觉补眠。 但梁朝肃并不好打发,哪怕房本上现在户主是连城,梁朝肃却是登堂入室的祖宗。连城这一夜心惊肉跳,脑神经都被抽干用空了,对他洗完澡出来宽衣解带,呆滞了一会。 “你不去公司吗?” “我需要休息。” 梁朝肃解开浴袍带子,胸腹肌理分明的线条一霎漾出,他随手脱掉,扔在床脚凳上。 连城惊得回神,见他留有一条睡裤,仍旧不敢放松戒备,“你睡眠浅,我会影响你。” “睡四年,还能影响我,你故意的?” 梁朝肃掀开被子,拿遥控器关窗帘。 屋内徐徐从白天转向黑夜,昏昏沉沉,只能看清人的轮廓。 连城立即缩手缩脚上床。 “怕黑?” 连城,“你不是知道?” 他的睡眠浅,不仅是对些微的动静反应警觉,还对光敏感。 所以睡觉的环境,伸手不见五指。 但连城从四年前开始怕黑了,每当看不见的深浓淹没,仿佛那夜狂风暴雨从未过去,她被捂着嘴,生生拖入地狱。 所以,在北方那套同居的房子,在她频频睁眼到天亮后,梁朝肃网开一面,换上这种稍有蒙亮的窗帘。 这套房子也装着这种窗帘,可见他清楚的。 那为什么要这么问? 她卷被子的动作顿住,升起警惕,“你怎么了?” 梁朝肃透过蒙昧的深灰凝视她。 他夜视能力是在部队实战中锻炼出来,这几年也未曾拉下。 不仅能看见她卷成严严实实细长筒,双手防备性揪住胸前被角,还能看清她鬓发散乱,绷紧的表情,一双如临大敌的眼睛。 抗拒与他亲密接触,连日常生活习惯都掩饰,她不是不走心敷衍,她是发自内心抵制他。 “毛毛虫是丑小鸭的翻本,喜欢蝴蝶就不能只喜欢蝴蝶,也要喜欢毛毛虫。”梁朝肃寡淡出声,“但我不喜欢虫。” 连城一瞬起了数不清的战栗。 她忽悠沈黎川一起捉黄瓜架子菜青虫的说辞,梁朝肃怎么会知道? 连城借着黑暗装糊涂,“那你喜欢蝴蝶?” 梁朝肃声音更复杂而阴郁了,“我不喜欢蝴蝶,更厌恶虫子。” 他斜靠在另一边,离得远,连城只能看见一团模糊的轮廓,但目光是冷的,寒的,犹如实质,能洞穿人。 连城想,她现在裹的就像虫,“被子——你要盖吗?” 这次黑暗里,没有回应,只隐约呼吸泛起涟漪。 连城左摇右滚,把自己晃出来,晃得头晕目眩,没发觉他什么时候贴近,一头磕在男人胸膛。 脑瓜子当即嗡嗡的,还未及有其他反应,男人的臂膀自然收拢上来。 像夏日暴晒过的钢铁牢笼,滚烫,桎梏,牢牢圈起她,激的她想逃。 连城一动不动,“你怎么也用栀子花的沐浴露?” “不喜欢?” 连城打了个哈欠,“你不喜欢,你喜欢薄荷那种冷香。” 梁朝肃透过沉黯凝望她,哈欠的热气就喷在他心口,酥酥麻麻透过皮肉,“你会关注我?” 搁以前,连城早竖起雷达,把这话拆解几十遍。 但现在或许是因为怀孕,她太困了,脑子懵一团浆糊,答的不假思索,“以前你的洗漱用品,都是我买的。” 梁朝肃怔了一秒。 蓦地发笑。 连城模模糊糊听见他笑声,警报解除,她彻底沉入黑暗。 梁朝肃听着她呼吸一秒平缓,枕在他臂弯,长发扫在他胸膛手腕。 柔软的没骨头,不扎人。 至于沈黎川口口声声讨伐的那些干枯毛躁,他会养出水润光彩,再不受她不爱打扮的蒙骗。 …………………… 梁家。 王姨交接完工作,去小花厅和梁母辞行。 梁母剪掉月季花枝,示意桌上红包,“王姐,朝肃突然换口味,你去了以后要多注意,还有他手上的伤,务必叮嘱他,不能再有了。” 王姨收下红包,“我记住了,多谢太太。” 她转身退下,在门口恰巧遇上梁父,他换了一身象牙白的唐装,虽然上了年岁,却风度翩翩,英俊儒雅。 王姨私心觉得,他和沈黎川在气场,气质方面,比大公子梁朝肃更像父子。 “先生。” 梁父轻微颔首,扫见她手中红包,“是有什么喜事?” 梁家对佣人宽厚,谁家红白喜事,批带薪长假,备丰厚礼物,还会额外准备一个这样的红封。 王姨解释,“大公子调我出去照顾他一些时日,这是夫人提前给的奖金。” 梁父笑意渐渐褪去,“他要出去住?” 王姨还未开口,花厅梁母扬声,“王姐你先去吧,我跟先生有话说。” 梁父皱眉,“这件事,怎么没人告诉我?” 梁母面色有些黯淡,“我也是才被朝肃通知,前几天我和菲菲怀疑他,还为狐家出头,他不满了。” 梁父觉得不对,他了解梁朝肃,睚眦必报却不是小肚鸡肠,何况是对至亲,“我记得,他一向跟佣人并不亲近,怎么这次特意吩咐王姐?” “应该是王姐主管厨房吧,他说吃不惯外面的饭菜。” 梁父脸彻底冷了。 梁母察觉不对,“怎么了,难道不是这个原因?” 第59章 梁朝肃到底想干什么 梁父摇头,看了眼她身侧花架,笑,“这株玛格丽特再养,花房就得扩建一下,这次我给你画个中世纪帝政风的图纸,到时候建好,再种几株黄金庆典,蓝色阴雨那种蓝紫偏灰的花色也不错。” 梁母眉开眼笑,“你以前月季和玫瑰都分不清,现在品种花色倒是如数家珍了。” 梁父又谈笑几句,回到书房。 门关上,他心情却难以平静。 他觉得现在必须用一个冷静商人思维来梳理一下思路,而不是一个父亲无谓的担忧。 首先,念慈是女人,看待问题自带感情千丝万缕的联系,过于主观的判断不可信,但有时候女人的第六感,不亚于雷达警报。 第二,那一个亿,用什么理由解释都牵强,何况朝肃连理由都没给,一句反问就囫囵带过。 第三,连城为什么恨朝肃,他知道当年菲菲强抢不光彩,但以连城的性子,十八年养育之恩在,不至于恨之入骨,报复朝肃累及梁家。 最重要的逻辑对不上,勾引不成立,但猫腻却实实在在有。 就像他亲自发现的这点,王姐服务梁家十几年,安于厨房那一亩三分地,不冒头,不凑前,她擅长的菜,连城喜欢,而不是朝肃。 梁父唤来秘书,“近期关注一下王姐。” 如果真如他所想,那这四年间的事,他有必要好好查查。 ……………… 连城突然惊醒。 一股热气喷在头顶,她被严丝合缝抱在怀里,脸颊紧贴着一片温热胸膛,腿被一条远超她结实健壮的腿压着,脚趾有毛茸茸汗毛的触感。 连城屏气凝息。 昨天那一觉补到入夜,醒来梁朝肃不在,萧达来给她送晚餐,顺便往冰箱填补食材。 偶然提到,“梁先生为了找您,动了很多人手,现在您找到了,那些人就要撤回来,重做安排。” 连城要害怕重头戏来了,动了很多人手,说明撒网广泛,谁知道无意间捞着什么。 这会儿一睁眼,夙兴夜寐的活阎王就在眼前,隔着一片朦胧的灰暗,眼下乌青,下颌滋生的青灰胡茬,落拓憔悴,比她更像奔波逃亡许久。 这么忙,这么累,到底查没查到,有没有怀疑。 连城简直想抓着他肩膀,疯狂摇醒他,问出个一二三四。 “看我做什么?” 冷不丁,连城被一双冷亮如寒星的侵略十足的眼睛摄取住。 男人睡着时,五官立体,只显得成熟英气,一睁开眼,成熟英气更浑厚了,却徒添锐利,叫人心生畏惧,不敢直视。 连城移开视线,“你——早上想吃什么?” 她本想试探问他最近累什么,但想起他昨天已经说为顾家焦头烂额,现在再问,不是显得她没心没肺不记他的话,就是显出她别有用心。 梁朝肃收紧手臂,用下巴蹭她额头,“你想吃什么?” 连城倒抽一口凉气,在心中大骂他是狗比,自己钢丝球成精,胡茬硬的像针,次次蹭她发际线都后退。 “包子,豆浆,虾饺,面条,萧达昨天补了一冰箱,我现在去做。” 连城不愿意跟梁朝肃早上多腻歪,危险又过于亲近。 最重要是她该去换下生理期用品,收拾旧的,伪装需要时间。 梁朝肃不松手,“不用,王姨来了。” 连城沽涌的动作都惊的僵住,“哪个王姨?来哪里?” 她那不可置信的苍白脸色,没有一丝一毫是喜悦,纯然的惊恐。 梁朝肃惬意淡去。 气氛冷下来。 半晌后,连城兵荒马乱翻身下床,顾不上洗漱先去了厨房。 果不其然,背对门的忙碌身影,是一眼就能认出的熟悉,连城张着嘴发不出声。 心中激荡的愤怒,恐惧,一瞬澎湃爆发上头,梁朝肃到底想干什么。 梁母多次怀疑在前,梁父釜底抽薪远嫁她在后,他非要曝光出来,被人抓到实证,把她处理了,消失的悄无声息。 不。 不对。 他还要用她解困局。 连城脑子里电光火石,蓦地想起他给的第二个选择,拒绝梁父的后面,还跟着一句脱离梁家。 她当时全是借梁父摆脱梁朝肃的激动,竟忽略了这四个字。 脱离梁家,就不能联姻。 不能联姻,他怎么换利益。 他花这么大代价,又是一个亿,又是梅奥团队,还花大量人力资源寻找她。 他到底想干什么。 “连城?” 话音伴随锅铲落地的哐当一声巨响,把门口屋内的两个人都震得醒过来。 王姨眼睛都快瞪得脱框,顾不上擦手,揉揉眼重新看她,“真是你,你怎么——你怎么——” 她张口结舌,迟迟没有下半句。 连城也说不出话。 “她一直住在这儿。”客厅穿过一个人,梁朝肃从背后搂住连城,宣告占有性的姿势,“以后王姨就专心照顾她。” 这次,王姨彻底呆若木鸡了。 炉灶上煲的砂锅粥,咕嘟嘟冒着香气,备菜区的青瓷花小碗里,还有姜丝,葱花,生菜碎。 看分量不多,一人份而已。 因为梁朝肃要求的上岗时间,是今日早上六点以前。 王姨又觉得他冷血赶走连城,心生懈怠,也就真的早上六点才到,对这套房子里还有一个人,一无所知,毫无预备。 但也就几秒时间,王姨捡起锅铲,问梁朝肃。“那我再下一碗面,连城小姐爱吃虾饺,香芋包,您吃不吃?吃了我多蒸一些。” 连城立即跟着她话走,“王姨,有鸡蛋吗?再蒸个水蛋吧,咸口的,放香油,葱花。”她也问梁朝肃,“你要吃吗?” 从锅铲那一声震响,梁朝肃就猜出王姨应该没见到萧达,事先通知不到位,装糊涂的反应却一流。 难得还有个小戏搭子,在应付他上,演技很有几分天赋。 他不捧场都对不起这一出无缝配合,“吃,你吃什么我吃什么。” 连城就听见,王姨手中锅盖又撞出铛一声响,她给找理由,“是烫到了吗?” 王姨,“啊——嗯。” 连城快步过去,握住她手,“快冷水冲冲。” 梁朝肃右手手指反射一颤,重复结疤的伤口,狰狞又裸露。 他眼底漾出的笑意淡去消逝,目光在水流下叠握的双手上,停留一会儿,转身离开。 第60章 伪装生理期要暴露了? 厨房里水龙头自男人身影消失,就关停了。 这片空间,又剩下砂锅粥咕嘟冒泡的声音,蒸气在空气里扩散,只稍稍靠近,熏得睁不开眼。 连城揭开盖子,放姜丝,生菜。 王姨递锅铲,“连城你和——自愿吗?” 连城搅粥,“王姨,多放点肉末吧,我最喜欢吃了。” 话音被水汽冲得稀碎,连城匆忙撇过头,避开蒸汽。 可太晚了,粉饰的太平就像一只纸糊的老虎,撕破后,带动一种更深层的,从眼底涌现的,一塌糊涂。 王姨添好肉末,什么都不问了。 连城也沉默。 两人面前的窗户,正对小区草坪,不知从哪滚出一个小女孩。 黄粉相配的公主裙凌乱上卷,露出藕节一样胖乎乎的腿,裤袜沾满草末。 跟着出现一位长发年轻女人,手里拎着书包,走到她身边,举起手。 连城不自主投去注意力,小女孩已经坐起身,肉嘟嘟的侧脸,坠出一个c,灼白阳光一打,光影在白生生的小脸蛋上,投出红晕。 她头上还扎了两个小揪揪,对折起来,也只有连城小拇指粗,风一吹,发茬颤巍巍,像小鸭子的绒毛。 不过颜色要重一些,染着晨光灿灿的橘红。 年轻女人是她妈妈,双手在头顶竖起两根手指,屈膝蹦跳一下,转过身,一蹦一蹦,蹦出画面。 小女孩撅屁股爬起来,追上妈妈的方向,她好像还不会跳,只能蹲下起立,蹲下起立…… 裙子扑闪扑闪的,真的是一只非常认真,又努力的小青蛙。 王姨突然道:“你小时候比她还可爱,圆乎乎的,白嫩嫩的,来厨房摸糖罐,结果吃到盐,气的掉眼泪豆豆,又不敢发出声,小鸭子似得憋着嘴……” 连城情不自禁设想她的女儿,设想这样一个阳光和煦的冬日午后。 头上没了梁朝肃的阴云,梁家也远去。 她会在早餐后,带她去草坪上跳小青蛙,但,有可能小孩子都不会蹦跳。 还是先教小鸭子,一摇一晃的,最简单了。 ……………… 饭后,连城去洗手间。 梁朝肃吃下最后一口蛋羹,垂着眼看碗。 厨房里王姨探头探脑,他面无表情,一动不动。 显然,这是在等她。 王姨知道,他既然把这段时间梁家天翻地覆的事,摊开不演了,那她要么上贼船,要么被封口。 王姨硬着头皮过去。 梁朝肃语气平淡,“王姨一直喜欢她,照顾她十分上心,从前她被你养的活力四射,以后也如此。” 王姨嗫嚅着,想说的太多,却一句说不出口,到最后她索性一言不发。 梁朝肃只当看不见她的排斥。 “她这几天生理期,多做些滋阴补血的炖盅,盯着她禁止生冷饮食。” 王姨讷讷,“连城很爱惜身体,她不吃冰,也不贪凉。” 梁朝肃一动不动,王姨却发觉他姿态僵硬,不过他养气功夫好,不显山不露水,再细看还是那副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淡。 “盯着她就是。” 他强硬下命令,王姨只能点头。 梁朝肃只准备交代这几句,说完就起身离开。 徒留王姨呆愣在原地,攥着手反应不及。 就这样? 不警告? 不封口? 这样稀松平常,就不怕她报告梁家? ………… 连城在洗手间听着外面静悄悄无人后,才拎着捆得严严实实的垃圾袋,偷偷出门。 她之前买碘伏,是用来伪装生理期的,洒在那种东西上,团起来从背面只要不细看,就能蒙混过关。 但没想到东西刚到,梁朝肃就回来了。 她来不及给自己合理制造伤口,那碘伏自然用不上,现在那东西干干净净一片白,她不得不想办法处理。 连城知道梁氏旗下的高档小区,统一配备有感应和脚踩开关,负压加消毒,全封闭的垃圾屋,平时垃圾由物业保洁上门收取,但也会有保姆自己去丢。 说起来这垃圾屋,是南省全国首推垃圾分类,当时民众并不适应,议论沸腾。 只有梁氏积极响应政策,起到良好的模范企业带头效用,被政府直接树立成典型。 那段时间南省的广宣时段,全是官方称赞梁氏地产的新闻,梁氏宣发部门继而发力,什么小区绿化全线装配阿基米德引水装置,什么业主私密高级会所,各种新概念乘着官方东风深入民心,一举奠定了梁氏高端豪宅的逼格。 而这,只能算梁朝肃商业履历普通的一笔,淹没在他赫赫辉煌的战绩中。 无懈可击手段高超是他,防不胜防见血封喉也是他。 商场的老油条和他过招,几个月就败下阵来。 连城却和他拉锯四年,在王姨出现的那一刻,在一直信任自己的人眼里,显露她腐烂的,发臭的内里,连城也滋生绝望了。 但当未来的美好,能具象到细节,就像她看到草坪上的小女孩,都能激发无限憧憬,她又渐渐生出勇气。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管如何——磨下去。 心思稳了,连城开始思索该如何收拾烂摊子。 首先,梁朝肃今早面无异色,说明他铺出的人手,没发现其他不对的地方,那她就含糊过去。 再者,就是王姨。她在梁家二十年矜矜业业,老实本分,从未出过差错,再过三年她就退休了。 对比之前一位在梁家工龄十八年的花匠回乡养老,梁母派人帮他翻新一栋二层小楼,给了一辆代步车,还有十八万的红封。 王姨只会得到更多。 倘若连城祈求她帮忙隐瞒,等于害她晚年不保。 还有,公司刘兰那个尾巴,虽然有沈黎川帮忙掩盖住黑诊所,但她眼下又回来了,为保这段时间风平浪静,万无一失,还是要处理一下,才能放心。 “去哪了?” 陡然一道声音,冷不丁地劈进耳朵,连城吓得一抖,抬眼见梁朝肃立在玄关,下意识找话题避开,“你要上班吗?” 见他一言不发,仍旧直直盯着她。 连城硬着头皮,“丢垃圾了,有血腥味,你鼻子敏感。” 男人眯起眼,仍旧不语。 平层空间大,房间里空荡荡,不说话就一片寂静,厨房也没声音,王姨好像不在。 连城一边松口气,一边心里没底。 假证是处理了,但给出的解释,显然不能取信梁朝肃。 第61章 他问碘伏的用处 梁朝肃,“看见萧达了吗?” 萧达从昨天凌晨就跟在物业入职似的,在楼下大厅迎宾前台站岗,连城知道他是盯梢,但刚才满脑子千头万绪,她竟没注意。 “……”连城斟酌一下,照实说,“没看见。” 梁朝肃神色平静而凌厉,“我昨天让他离开了。” 连城蓦地怔住,什么意思,撤走盯梢,是想钓鱼执法,还是要真不打算软禁她? 同时,她后知后觉,梁朝肃好像误会她丢垃圾,是为侦查敌情了。 连城悬着的心触底了,垂下眼,“那我能去上班吗?” 梁朝肃注视她头顶发旋几秒,忽然一声笑,“别人努力是为生活奔波,你努力是什么?送上门朝九晚六,给柏惜文那个次女,拼出马尔代夫度假的机油钱?” 阴晴不定,阴阳怪气的。 连城让开门口,“那我不去了。” 半晌,不见他走。 连城又抬眼看他,才发现他只穿了衬衣,裤子是棉质的休闲款,在玄关熏黄的光线映衬下,骨量宽阔肌肉精壮,比往常准备上班的严肃板正,要散漫闲适, “你——今天不上班?” 梁朝肃腔调没什么耐性,冷漠发沉,直接戳穿她,“你不愿意我在家。” 连城不打算在这个关系紧张的时候招他,“你不是说你最近为顾家焦头烂额,很忙?” “顾家的事有顾星渊,我不是他父亲,不会手把手护着他。” 连城心底冷笑,明明是趁虚而入,图人家产,结果摊子太烂,作茧自缚,叫他说来,倒成了风雨同舟的帮扶。 她无话可说。 越过他往里走,进入客厅,就看见王姨在阳台给花木浇水。 连城犹豫几秒,走过去。 她第一次到阳台,才发现靠近月季花架半米远的地方,还放有秋千藤椅,小茶几,可以想见悠闲时,坐在上面晃荡晒太阳的惬意。 但这套房子存在本身,就不会令人感到惬意舒适。 连城收回视线,拎起王姨不远处水桶,装模作样帮忙。 王姨见她来,往旁边给让两步,给她挪地方。 两人肩膀挨肩膀,王姨余光扫向室内,男人坐在吧台前,开了一瓶功能饮料,一时半会儿没动弹的意向。 她又等了片刻,跟连城小声嘀咕,“大公子不上班?” 这个问题,连城刚问过,微不可察摇了摇头。 王姨挺过早餐那会儿,缓过神,一肚子话有待开口,可男人不离开,她不好说。“他不是事业心很重,很忙吗?” 在梁家时,神龙见首不见尾,梁夫人一问不是出差考察,就是加班开会。 这个问题连城也问了,但梁朝肃答的虚伪至极,她不想告诉王姨。 王姨又瞥室内,手里喷壶没水了,她没注意,连城给添几勺水,“大公子……是不是在监视你?” 王姨原本就不信连城会勾引梁朝肃,早上连城又是那种反应,她思来想去,关于前因后果的猜测,一个比一个不好。 可能真实情况,跟梁夫人猜想南辕北辙。 连城脸色僵硬,垂着眼睑不说话。 王姨心头当即一酸,“夫人吩咐我多关注大公子手上的伤,每天都要汇报。” 连城屏住呼吸,眼睛眨也不眨望住王姨。 王姨抓住她手腕,“我看那伤有些严重,还是要妥善处理一下,用纱布或者创可贴包起来,过两天应该就会好。” 连城久久等不到她说别的,不仅对她的事只字不提,看王姨的眼神表情,像是在说,对梁母也会只字不提。 连城窒息时间太长,除了紧紧反握她手,剧烈喘息着,说不出只言片语。 感激,惶恐,还有深深的不配得感,交织成酸甜苦辣,入心入肺,呛得她眼泪直流。 门口突然传来噪杂声,连城背着身,匆忙擦干净眼泪,揉了把脸,才转头看玄关。 萧达立在门边,在他的示意下,乌泱泱的职业装们拎着行李箱进来。 去往主卧方向,不多时又乌泱泱退出来,向梁朝肃躬身告辞离开。 连城满头雾水,等人都走完了,进入客厅。 身后王姨跟着出来,立即被萧达叫走。 大门关上,房子里只剩下她和梁朝肃。 男人稳坐在高脚凳上,一只脚支地,一只脚踩着脚蹬。手边的功能性饮料,开了口,几乎没碰。 连城觉得,大概率就是没碰。 日常生活中,梁朝肃不沾烟酒,清淡饮食,与他同龄的男人,在花花世界,物流横流里沾遍污浊。 他遏制本性,生活习惯恪守到如盾空门的苦行僧。 以至于,他身上那种高深莫测的冷漠禁欲,发自骨髓般真切凝固,丝毫不会给人虚假,名不副实的印象。 “你手上的伤,要不要处理一下。”连城其实一个字都不想问。 上次那两张创口贴,还有那句痴心妄想,都叫她坚定再舔着脸关心梁朝肃,她就是狗。 但现在这伤,成了王姨的绩效指标,连城能帮她的,也就力所能及减轻她的负担。 还是汪汪两声吧。 “王姨让你问的?” 连城迈开腿,一步步靠近他,硬着头皮捉起他右手,“王姨本分又厚道,不会支使我帮她顶事。” 梁朝肃坐着都比她高,但高脚凳高度也有限,并没有高出多少。 是以,视线还算平齐,咫尺距离,清晰看见她卷曲的长睫毛,黑亮的瞳仁,专注无比。 连城捧着他手翻来覆去,又一根根手指分开合拢。 来来回回几次,梁朝肃没表现不耐,她反倒开始怀疑梁朝肃有病了。 神经病。 具体表现为,压力过大,无处宣泄,导致的自残行为。 台球厅她送创可贴那次,他食指疤痕只有四道,中指两道,都不算深,属于创可贴可以治好的范围。 现在,连城看着他手,只想送他去医院。 “你这食指上这道口子要缝针吧?” “不去医院。” 连城闭嘴。 过几秒,她见梁朝肃没抽回手,才又试探,“那——我给你上药?用纱布包扎一下?” 同时屏息,等他反应。 要梁朝肃这次再拒绝,翻脸骂她痴心妄想,连城绝对甩手走人,此后再不犯贱,大不了后半生她给王姨养老。 梁朝肃凝视她,另一只手抬起来扶住吧台,圈住连城在方寸之间,他干燥灼热的体温透过单薄衬衫一寸寸蒸着她,焐着她,压迫的收拢感让她躁动不安。 “你买的那瓶碘伏。”梁朝肃突然挨近她,气息冲击她脸颊,湿漉漉的潮热,“是用在什么地方?” 连城心头一惊,她买那瓶碘伏,一点没用上,反而成了致命破绽。 在没有伤口的前提下,买碘伏完全是悖论,总不能是预知自己要受伤, 第62章 梁朝肃亲口承认要嫁她联姻 “你用吗?”连城将他食指单独岔开,指尖碰了碰结痂的伤口,“碘伏容易染色,确实有碍观瞻,但用纱布包住,不会影响你上班。” 她皮肤白,手指纤长,骨节秀气,这分白在指尖格外显出甲盖的粉,指腹细细软软,点在他伤口,像蝴蝶飞来轻轻吻。 梁朝肃眼眸渐深,“没有其他理由?”语气仿佛随口一问,平静的甚至能品出几分柔和退让。 “有。”连城偏头望他,“我现在能列出十条八条,但我实际不想说。” 梁朝肃眸色更深了。 身高差相距23厘米,可是他坐着,连城站着,角度几乎平齐,脸颊贴着脸颊。 连城抬眼,是他似海深沉的眼睛,垂眸,视线落在他喉结,凸起锥形凌厉的形状,他这个人有多锋锐,她心脏有多痉挛。 良久,他哑声,“是给我准备的吗?” 连城一僵。 其实她如果应下来,买碘伏的理由就顺理成章了,但她赌梁朝肃那一万个心眼子,随时在审视,推论,析微察异。 在逃跑被抓的当天,她会买碘伏关心他才怪。 可她也不能否认,一旦否认,明摆着她居心不良。 连城干脆沉默。 是与不是,她不说,反倒有了进退的空间。 梁朝肃久等不来答案,竟没有追问。 连城拿来碘伏,当着他面开封,用棉棒浸透消毒。 “纱布也是你买的?” 连城很诚实,“王姨带来的。” 不仅是纱布,还有酒精,红、紫药水,她刚才找到时,肠子都悔青了,早知道有王姨带,她何必留下这么大个破绽。 ……………… 一直到包扎完,梁朝肃目不转睛注视她。 吧台的气氛灯,是橘黄色的水波纹,混着灼亮的日光,照着他深刻的眉宇间,有一种不可言喻的认真。 这认真,抛却了他的凛冽,锐利,深沉,像猛兽收束所有攻击力,不可言传,意会不得。 倏地,梁朝肃接到一个电话。 连城隐密呼出一口气,平顺胸腔窒息的憋痛感。 电话那边声音焦躁异常,连城听出是顾星渊。 “你那边怎么回事儿,非要对狐家下死手?逼得狐老大搭上我三叔,你玩我?” 连城来不及再听,梁朝肃拿着手机去了书房。 电话那边的顾星渊这几天,忙到四脚朝天,精神状态十分美丽,每晚睡前原谅一切,早晨醒来干翻世界。 但局势就像一个触底反弹的波波球,他之前有多雄才大略,现在就有多惨绝人寰。 只能恶人先告状,倒打一耙。 “我三叔现在支棱了,狐家注资,刘家开绿灯,有钱有人,联合董事越过我,召开董事局会议,会议内容都下发给顾氏所有员工,谈论怎么罢免我这个总裁。” 梁朝肃不言不语,打开电脑看完邮箱最新几份报告,越看眉头越深,越看脸色越寒。 顾星渊,“梁副董,您现在是摄政王监国,哥们我,还是个屁股没坐稳的苦逼太子,所以您老行行好,出山行吗?什么假,不能过了这关再休?” “我前几天出师表都给你留下了,你是怎么按着走,都能偏出这么大的差错来?”梁朝肃回了几封邮件,“是因为你姓顾,不姓刘?所以连阿斗都不如,是不堪大用的废物?” 他声音一出,顾星渊玩脱了心虚,气焰就落,“过分了啊,人生来有别,再说你也不是诸葛亮,现在局面已经这样了,你拿个主意。” 梁朝肃嗤笑,“那就那按之前原计划走,不该出现的孩子处理一下,先稳住董事会,等那笔资金到位,再一举翻盘。” 顾星渊觉得他在画大饼,“那资金什么时候到位?” “她结婚后。” 门外,连城心跳停滞,垂在身侧的手不由自主哆嗦。 刚才她并没有偷听梁朝肃电话的打算,去了主卧,准备看一下萧达带来那批职业装,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绕到衣帽间才发现,原本准备给她的清一色黑白灰保守风,全替换成一水鲜亮粉嫩的千金名媛小短裙,皮草大衣。 鞋也更新换代,五颜六色的高跟鞋从高到低,跟从粗到细,挤满整个鞋柜,硬找不出一双平底的。 连城想不明白,梁朝肃又抽什么风,实在没忍住过来找他。 结果正巧听见这一句。 顾星渊孩子问题,她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现下虽有感同身受的唇亡齿寒之感,但最怕还是梁朝肃后半句。 还有什么比亲口证实,更来得确凿无疑呢。 一切忽然不问自通了。 逃跑能被轻易放过,大方送的豪宅,再到刚才莫名其妙低柔的态度,是送她联姻前的宽容麻痹。 特意找王姨过来,吩咐把她养得活力四射,换上鲜艳靓丽的衣服,就是从卖相上考虑了。 毕竟以她现在这副山里老土寡妇的模样,只会让联姻对象倒尽胃口。 可他为什么又要她脱离梁家? 连城脑子乱糟糟一团稻草,迈开的腿,又收回来。 梁朝肃应着电话,瞥了门口一眼。 顾星渊还在滔滔不绝,“那你妹妹结婚,我是不是要送个大礼?谢她为我们旗开得胜。” “你老老实实处理好自己的事,就是大礼。” 连城听不下去了。 不管她在梁家处境如何,梁朝肃认不认她,在外人看来,梁朝肃现在都有两个妹妹。 而亲妹妹梁文菲的婚事,是沈梁两家秦晋之好的大喜事,是十年前就定下的结盟,跟顾家风马牛不相及。 在加上旗开得胜这四个字,顾星渊这句跟指名道姓连城无异。 她转身离开,却踌躇原地,不知道该去哪。 这套大平层,全部六百三十平,五个房间,两个主卧,两个书房,茶室,会客室,spa间,健身房,还有一个家庭影音室。 在法律,她是这一切的主人,在空间上,随便一个角落,舒舒服服塞下她。 可连城却觉得无立锥之地。 它是一座会爆炸的火焰山,她待下去,拖下去,逃离的速度慢一点点,就会被涌动着高温的溶浆,融化得尸骨无存。 王姨被萧达别有深意一番谈话后,送回来,打开保姆间的门,当即愣住。 连城呆坐在她床尾,放在膝上的手密密麻麻在抖。 “怎么了?”王姨反手关上门,“是不是他欺负你了?” 连城垂着头,看不见表情,“王姨,你告诉梁夫人我在这吧。” 第63章 你能瞒得住什么 王姨大吃一惊。 “连城你的事,千万不能让夫人知道。” 连城刚才满脑子都是要离开,愤恨的情绪炸开一朵朵激荡的花,冲击之下破口而出,现在被王嫂一拦,她冷静下来。 “抱歉王姨,我知道他们正在准备远嫁我,你就当我那句话没说。” “不是远嫁。”王姨搬了小矮凳,坐在她对面,“是——” 她显得很为难,目光带着酸楚的怜惜,连城尚未想通这怜惜式的欲言又止代表什么,就被握住手。 王姨的手,带有常年厨房工作的粗纹,水侵蚀下脱皮毛刺的下压感,沉甸甸渗入她肌理。 “连城,梁家对你已经——只剩防备了。”王姨手掌温热,说的话却冻透人心,“小叶去梁先生书房收拾杯盏,听见夫人说远嫁你,是放虎归山,万一你和大公子真有什么,将来会威胁梁家。” 连城凝固住,一汪皲裂的冰湖,越澄澈,越惨败。 王姨都不敢去看她的眼睛,“然后梁先生说夫人护犊子,真有什么,他会出手处理。” “王姨——”连城手在颤,嘴唇在抖,“我在梁家长大,我性情什么样,王姨你都了解,你觉得……我有一天会威胁梁家吗?” 王姨摇头。 连城脸上神情快要崩塌了,“那他们养大我,为什么——这么想我,这么敌视我?” 为什么突然不爱她了? 关于这四年,连城始终想不通,就算她不是亲生,可十八年亲子融融,那些温情,疼爱,倾心教养,一日一日,一点一滴垒成高墙。 就算全球升温,冰山融化也是慢慢消失,为什么到了她,高墙一夜之间瓦解土崩,支离破碎? 之前相亲,梁母最后反悔,她以为是梁母气她跟梁朝肃扯上关系,触了逆鳞,冷静下来还是舍不得的,是多少有些垂怜的。 所以这次梁父回来,再绝情也是选择远嫁她,而非像梁朝肃那般直接赶她走,拿她换利益。 可现在这一切,原来还是她这个卖火柴的小女孩,从客观存在的火焰里,自我幻想,自我陶醉。 而她每次觉得看清现实的自我冷却,原来还有一层层,更深入,等待她跌落的空洞,冰冷。 “连城——”王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小叶是新来的,囫囵听这两句,就守着规矩退下来,若不是恰巧在厨房撞上她空手而归问了下,王姨连这两句都不知道。 连城想勉强笑一笑,嘴角却有千斤重,坠着只会往下弯。 这状态,她不想再打扰王姨,趁着梁朝肃还在书房,连城躲去主卧。 下午梁朝肃在书房连开四场的视频会议,连城短暂睡了午觉。 晚饭,梁朝肃在餐厅吃,连城提前在厨房吃过。 回主卧,梁朝肃去洗漱,连城在衣帽间,他洗漱出来,连城去洗手间。 他敲门问,连城就出来去阳台浇花,他一到阳台,连城又去看王姨。 梁朝肃伤口被处理积蓄的那点耐心,消耗一空了。 连城清楚这样玩闹似的躲避,在他耐心告罄那一刻,就必须结束。 梁朝肃才不会管她心思状态,哪怕她整个人碎成二维码,扫出来也必须是——我很好,有什么能服务您。 回到主卧。 梁朝肃靠坐在床铺左侧,“洗澡了吗?” 连城面容僵住,“洗了。” “为什么不换睡衣?”他视线扫视连城毛衣长裤的打扮,“晚上不准备睡觉?” 连城伫立在床尾,“我睡衣被偷了。” 梁朝肃停顿两秒,才好笑问,“被谁偷了,这里还能进贼?” “不知道,我就是找不到。” 梁朝肃瞥她一眼,“一柜子睡衣,一件都找不到?” 连城确实找不到,那一衣柜红黄紫绿,不是露胸露腿,就是露背露腰,布料最齐整的是吊带,但那吊带——是透明的。 “一柜子睡衣只有你的。” “跟我演上了?”梁朝肃起身,逮住她走进衣帽间,“这些裙子是我的?” 连城闭气几秒,凝视着他,“不是你的,难道是送给我的?” “你说呢,总不能是送给王姨。” “我不喜欢打扮,你为什么送我这些?” 梁朝肃注视着她仰起的脸,一言不发。 衣帽间灯光是珍珠色,他新换的睡衣是深海蓝,一明亮一幽黯,对撞、笼罩在他英挺峻拔的身型上,有一股沉寂消极却尖锐的攻击性。 连城退后一步,她其实意气用事了。 梁朝肃这几年高歌猛进,风浪危机确实有,但并不伤及根本,最后也都匍匐在他脚下,成了勋章荣耀,只有这次顾家。 把他生生拖住,缠死,能解局的办法,也不是靠他的手腕谋略,而是通过卖掉一个女人。 现在被她直面问到脸上,无疑大大刺伤了他的自尊。 连城最终换上一件最保守的睡裙,背对着他钻进被子。 旋即就被人从后面的拥住。 丝绸睡裙的肩带红艳细窄,衬着她浑圆白腻的肩头,在夜晚床头暧昧的壁灯下,魅色丛生。 梁朝肃握住她肩膀,大手沿着曲线流连而下,连城挡了几次,在小腹才双手抱住,“生理期。” “两个生理期了。” 他鼻梁高挺硬实,顶住连城肩膀吮咬,清晰的压磨感,还有他呼吸的热度。 连城敏锐察觉他的憋闷、躁郁,有种平时忍着无处发泄,现在忍不了,濒临爆发的焦狂。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连城连他另一手臂也抱住,竭力拖延,分他的神。 梁朝肃一顿,“什么问题?” 连城也在想什么问题。 什么问题,足够吸引他注意力,又足够败兴,却不至于激怒他,又能让她问完安全脱身呢? “今天,我听到你电话了。”连城睁着眼,目光直视,没有着落点,“对面是顾星渊对吗?” 梁朝肃头抬离她脖颈,“在书房门口站那么久,明知故问。” 连城下意识转头看他,“你知道?” “来得匆匆忙忙,走时蹑手蹑脚。”梁朝肃将她翻过来,面对面,“憋了一下午怪里怪气,你能瞒得住什么?” 连城想得深了,他知道她在外面,那些话可以不说,但他说了,是不是算是给她明示。 那再比如刚才,非要她换上睡衣,是不是一次服从性测试。 第64章 燎倒他一身骨头 她不穿,她反抗,就看出她态度消极,不愿顺从联姻。 而她穿了,代表她妥协,听话。 连城又惊又怕,愈发觉得梁朝肃的城府深不可测,一举一动都深意十足。 “你想问什么?” 微哑磁性的嗓音在耳畔只两三寸,甚至还有更近。 连城一个激灵,回过神。“我听到你说孩子,是顾星渊的孩子吗?” 有刚才试衣间意气用事后,他的反应在前,连城是绝对不会再提联姻,顾家的局势也能不提。 那只剩下这一个问题了。 “是。” 连城面露不忍,张嘴想继续问,可问什么都是在八卦别人的惨痛。 一条生命的去留,兴冲冲来往人间,被人间利益抹杀,最后流连在别人口舌,一片谈资。 连城就算没有怀着她姑娘,都觉得残忍至极。 梁朝肃静静凝望她。 沈黎川口中的连城,晶莹剔透。 他眼中的连城是连城。 豪门满地的现实主义里,唯一的理想主义。 博爱,悲悯,纯粹,道德。 “是他们没有做好计划,出了意外,对顾星渊现在而言,是最好的处理办法。” 这般冠冕堂皇。 连城脸上的表情险些端不住,主动低头埋进他胸膛。 潮热的呼吸一下下烙印在心口,她凌乱的发茬,毛茸茸微微的痒,仿佛还有她头皮的温热,贴着他最脆弱的咽喉。 梁朝肃鬓角的青筋鼓了鼓,像一座压抑不住的火山,在欲望积蓄到巅峰时刻,轻轻靠上来一颗火星,燎倒他全身骨头。 他忽然。“我不会这样。” 连城以为听错,抬起头,男人眼睛一片浓稠。 她心如擂鼓,喉咙发干,“万一呢?你以前不是说过计划赶不上变化。” 这话,梁朝肃还真说过。 连城大二那年暑假,他忙,答应好放她一个人回梁家,但行李收拾好,机票定了,在放假的前一天,他反悔了。 连理由都没有,蛮横一句计划赶不上变化,就应付揭过。 梁朝肃显然也记得,有些被气笑,“那次是逗你,孩子这么宝贵,我绝不会允许有意外这种事发生。” 连城舌根也苦涩,“确实,你一向运筹帷幄。” …………………… 第二天一早,连城乖觉换上试衣间的衣服,洗漱后去了趟厨房。 王姨正在收拾碗筷,还告诉她梁朝肃中午不在这里吃。 连城皱眉,“他要出门?” 王姨,“是啊,刚才你洗漱那会儿,他接了个电话,听起来挺急的,然后他就吩咐我中午不用准备他的饭。” 连城眉头更紧,踌踌躇躇在房子转圈,经过健身房,才发现他正在跑步机上挥汗如雨。 梁朝肃有晨练的习惯,在北方同居时,一日不辍,日常训练量远超正常值,跑步机绑铅块负重一小时,只算开胃菜。 跑完步后,是卧推杠铃。 他身上白色短袖已经湿透,在哑铃凳躺下后,汗珠顺着浓密的乌发一颗颗滑落,砸在灰色地砖上,很快洇出一片水迹。 连城走进去,凑近,“吃早餐了。” 梁朝肃一言不发,好像在默数。双臂举起,落下,杠铃起起伏伏。手臂和胸膛的肌肉壁垒收缩扩张,一鼓一鼓,姿势非常标准,张满男性力量爆炸性的美感。 连城等着他停下,“二百五。” 梁朝肃用毛巾擦汗的动作停下,抬头看她。 连城后知后觉像骂人,出声纠正,“二百五十一。” 二百五是你。 更像了。 连城脸呆住。 梁朝肃又看她一眼,略低下头擦头发时,眼尾隐约蕴出几条淡淡笑纹,“你屁股痒?” 连城屁股肯定不痒,纯粹是她出师不利, 目前在敌我形势上,她处于绝对劣势,在战术上,就要格外主动积极,绝不能跟着敌人的步调走,陷入被动。 梁朝肃一直回避她什么时候上班,她不能天天追问,以免意图太明显,引起他怀疑。 但其他的,她可以敲敲边鼓,做做准备。 比如手机,比如跟外界联系。 “你今天上班?” 男人站起身,一手拎着毛巾,一手单提杠铃放回原位,“这是你的每日一问?” 连城看着他喝水,“那你今天出门?” 男人喉头吞咽停止,水杯也放下,目光专注她。 鹅黄色的羊毛小衫,白色直筒裤,干净娇俏,脸颊还有睡足的红晕。 一副精神十足,冲出门去,却又努力掩饰,以至于吞吞吐吐的迫不及待。 梁朝肃眼底笑意扩大,“是有事。” 实在言简意赅。 不过,这也是一贯梁朝肃的画风。 连城亦步亦趋跟在他后面,时不时左摇右晃,探头观察他神色。 以图能找到机会开口。 但梁朝肃只有一副面无表情的面孔。 刚进主卧,男人向上一扯脱掉上衣,宽阔的背肌凸起,胳膊抻动间又凹陷,犹存的汗珠聚成一行,顺着肌肉纵深的沟壑流下。 连城止步门口,不跟了。 梁朝肃偏头看她,解了运动裤抽绳扣,脊背拱起,褪下裤子。 腰腹间仅剩的布料也全湿了,黑色不透明,却格外凸显轮廓。从大腿根部延伸出的筋脉血管,蛰伏在皮肉之下,迥劲,结实,发达。 连城头发都要炸开,她反应算不算慢,但男人脱得更快。 从进门还没到卫生间,他就毫无顾忌的赤裸,仅仅两个呼吸的时间。 “过来。” 连城脊背一僵,转身溜得更快。 但门关的比她还快,身后烈风扑袭,她被人从后面一把托起,顶在门后,困在精壮勃发的灼烫胸膛之间。 铺天盖地的吻,兜头覆盖她裸露头脸的每一寸,额头,眉心,眼角,鼻头那颗小痣,男人牙齿碾磨,舌头吮舔。 “梁朝肃,别,别——”连城摇头躲,“我不行——” “我行。” 下一秒,行字尾音堵进唇舌,连城睁大眼,舌根被绞缠的发麻感,让她有种快被吞掉的恐惧。 外人无法想象,也难以想象,衣冠楚楚的梁朝肃在脱下衣服后,浑身硬胀,充血发红时有多危险。 那种澎湃暴戾,凶猛支配的掌控感,那种回归到最原始弱肉强食的野蛮侵夺性。 没有女人能抵抗,也没有女人能承受。 连城上半身猝不及防一阵凉意。 她的小衫脱在地上,男人仅剩的遮挡,也在恣意纠缠中不知所踪。 第65章 情火易燃 本该七点半的早餐,延迟到八点四十。 好在,这套房子厨房配置很齐全,保温抽屉不大不小,刚好能放下两人份餐食。 不用担心早餐冷热,王姨心情却不减沉重。 目之所及,厨房里所有用具,均出自比利时私人专定,橱柜,刀具,锅具按照个人身高,使用习惯,量身定做。 比之梁家厨房的德造标准进口货,这里更像一个花了心思的小家。 “王姨?”连城走进厨房,“他的早餐装盒。” 王姨惊醒,“大公子不吃完再走吗?” 连城脸色红白交替,极其僵硬,“他来不及。” 王姨不是未经人事的小姑娘,她这个年纪什么都经历过,早餐推迟这一个小时发生什么,她心知肚明。 不仅心知肚明,还知道男人这会儿应该在冲澡。 “连城,生理期——你注意保护——” 王姨吞吞吐吐,连城面孔呆木,“我——没——”她说不下去,“知道了。” 连城觉得,她还是被梁朝肃的态度麻痹了。 从前他欲望大,两人单独相处不到三句话,搂搂抱抱,磨磨蹭蹭,进而火星燎原,这一个多月,阴差阳错,他素得清汤寡水。 再加之这两天同床共枕,他虽然抱得紧,却俨然一副不动手脚,正人君子的做派,连城接连睡几个好觉,自然而然降低了警觉性。 “王姨,不用装玉米,我以后都不吃。”男人立在餐厅,整个人神清气爽,视线带过连城,“也不要再做。” 王姨依言倒出玉米,心里却充满嘀咕。 一个人的口味就算变了,也是从喜欢吃,过渡到不那么喜欢吃。 他却不同,直接一眼见不得了。 这么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的性子,太分明极端了。 连城提餐盒送他出门。 玄关的灯光渲染出男人的轮廓,高大矫健,穿着深蓝色的双排扣西装,扣子系得规整,领带严谨,一派沉稳成熟的冷峻,一点都不看出在浴室里,豪放狂浪的放纵堕落。 “我想——” “出门?”男人换上皮鞋,站起身,“你不想。” 连城憋气,“我不想出门,我无聊,想手机。” 她理智是不能急于求成,可刚才他路子太野,虽然她死死捍卫住裤子,但上半身一塌糊涂,两只手臂上山下乡,实在没力气动弹了,他反倒来劲儿,一遍遍圈着,把着,手心胸脯磨得冒火,他还没发泄完。 退一万步讲,她这会儿耍耍性子,正当正要。 梁朝肃透过她,望一眼厨房,王姨接触他视线,当即缩回脑袋。 “我记得。”梁朝肃意味深长注视她,“你上一次殷勤送我出门提要求,是临近毕业,学校公布最后一批保研名额。” 名额公布后,连城名字位列第一,院士导师亲自打电话来慰问。 连城当着他的面,聊得欢欣鼓舞,暗地里,实习入职合同都签了。 “……”连城窒息。 半晌后,她仰起脸,“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梁朝肃眯起眼。 连城不再多说,转身就走。 男人拽住她手臂一扯,轻而易举将她拽回来,“跟我横脾气?” “不敢。”连城扫见他抓住不放的手,十几分钟前刚包的纱布。 想着浴室里他没皮、没脸、没底线的折腾,连城恶向胆边生,“你这伤口,也是我别有用心,拆了吧,省的我又骗你。” 她劈手抽开绑好的蝴蝶结,纱布是她绑的,熟门熟路,几下就抽散大半。 梁朝肃钳住她,胳膊收紧,结实的肌肉鼓胀,如同铜枷铁锁箍住连城,一寸也动弹不得。 “又演上了。”梁朝肃面上浮着恼,“你这点以进为退,倒打一耙的招数,使出来多少次了。” 连城表情空白一瞬,顿了顿,摊下脸,“我还会暗度陈仓。” 梁朝肃气笑,可不是,这四年同居冷不丁毕业读研用了一回,确实出其不意,打他措手不及。 “绑上。” 连城觑他几秒,窝囊低头,“这可是你要求的。” 她重新包好纱布,绳结绕来绕去,绑成一个死结。 梁朝肃垂眸,审视这个死结。 连城,“……绕多了,捆不了蝴蝶结。” 梁朝肃睥睨她一眼,松开她,推门离开。 连城磨牙,转身回到厨房。 王姨正在处理玉米,有一半已经倒进垃圾桶,连城上前留住剩下一半,“王姨,他不爱吃,我爱吃。” 王姨表情堪称奇妙,一个两个都不正常的奇妙,“可……萧达说,你现在看见玉米就恶心。” 所以今天的玉米只是点缀,还是一人份的。 连城当着她面吃一大口,“那是昨天,今天我又爱吃了。” 王姨哭笑不得。 对比梁朝肃一碰不碰,果然连城就是个恋旧性子,从小喜欢的东西,变口味也只是短暂时间。 也幸好与梁朝肃那种绝情不一样,她私心觉得爱憎极端分明的人,容易偏执,容易入魔。 “那我以后偷偷给你做。” ……………… 顾星渊在南省郊区有一座庄园。三个月前,梁氏植物园淘汰的观赏性花木,顾星渊接手一大半。 经过三个月的蓄养,即使冬天,也有一片苍翠碧绿。 从窗户望出去,后方还有一片法式园林围绕着湖泊,湖泊里白天鹅,水鸳鸯,与周围风景又交映成趣。 一派世外田园的平静豁达。 顾星渊跟专门请上门的茶艺师,赏着景从茶经聊到国内外茶叶史,又就蒙古茶砖和英国红茶,是不是脱胎于国内,展开一番精彩辩论。 虽然辩论分不出输赢,但彼此输出的内容精彩绝伦,顾星渊成功赢得茶艺师晶亮崇拜的眼神一枚。 这时,门从外面推开,梁朝肃姗姗来迟。 茶艺师素手茶香,沏出一杯红茶递给他。 顾星渊神情有些落寞,“小柔走了,她知道我决定打掉孩子,宁愿跟我离婚,也不伤害孩子。” 梁朝肃端起茶杯抿了口,“管不住欲望,自作自受。” 顾星渊哀声长叹,“我其实有些心寒,我为她走了九十九步,刀山火海全闯一遍,现在众叛亲离,独木难支了,她竟也不理解我的难处。” 茶艺师给他续茶。 梁朝肃声音淡淡,“七十亿和一个女人,你选的很正确。” 顾星渊愁云惨淡,“可是我闹这一次,现在孤家寡人,董事局召开会议,支持罢免我的人数竟然占九成,我已经败了。” 梁朝肃,“那就认错,离婚,重新联合董事。” 茶艺师表情一动。 第66章 绿茶和连城告他强J 顾星渊眼含怨气,“你说的容易,顾星宇给董事们画的饼,我吹都不敢吹,怎么联合?” 梁朝肃言简意赅,“我兜底。” 顾星渊抬眸,茶艺师也吃惊对上他的眼睛。 男人神情平淡,没有郑重其事的严肃,也没有稳操胜券的自傲,更没有负重承担的坚忍。 就是一派淡而无味,仿佛近百亿在他掌中,也就比同今天天气很好,茶不错,外面风景怡人之类无关紧要的闲话。 这种九鼎不足为重的气魄,比他冷淡矜贵的英俊,更叫人惊心动魄,血脉贲张。 茶艺师交叠在小腹的手,攥紧一霎,再抬起来斟茶,视线就完全偏向梁朝肃,暧昧感含羞地拉出丝。 顾星渊察觉到,不知出于什么意图,突然问,“刚才聊许久,还没问你叫什么?” 茶艺师面颊泛红,仿佛一株长在江南水乡的娴静娇花,“我姓连,名是叠字,叫盈盈。” 梁朝肃投去一瞥,“姓连?” “是。” 顾星渊笑得耐人寻味,“那你与梁副董倒有缘,他有个假妹妹,叫连城,而亲妹妹也泡得一手好茶,还是他手把手教的,你们应该很有共同语言。” 梁朝肃打量连盈盈。 跟连城年纪相仿,一头绸缎般乌黑亮丽的长直发,小巧秀蜜的心形脸,音色一股软粘缠绵的娇甜,皮肤还很白。 顾星渊,“刚才你好像提到,你还没有过恋情,是从小到大一个都没谈吗?” 连盈盈耳朵也红了,垂下眼睑,长而浓密的睫毛,像蝴蝶怯弱受惊的翅膀,轻轻颤动回答,空中扑满不胜羞怯的粉末。 一般来讲,历经风浪,功成名就的男人,最喜欢这种易掌控,情绪价值极佳的粉末。 梁朝肃在看,又没在看,目光打量过后就收回,倾注在茶水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梁副董的手——”连盈盈只说一半,又软绵绵吞下后半句。 有女孩情不自禁关心的单纯关心,又恪守茶艺师的职业道德,不打扰,不多问客人私事。 一片少女洁白的春心,显露稍许,就默默收回。 乖巧识趣,懂规矩,印象绝佳。 梁朝肃笑了声,却没了下文。 他身上有锐气的冷淡,是高高俯视的疏离。 正襟危坐的姿态,一言不发时,令人发怵,紧张。 顾星渊,“连小姐一片好心,你这是做什么。”他目光移向连盈盈,“他这手这伤,说起来可有一段文章——” 男人放下茶杯,瓷器磕碰桌面,清脆一声响。 他什么都没讲,顾星渊却收了声。 室内陷入沉寂,气氛像时间静止 连盈盈慢慢红了眼尾,胭脂红绯拖在乌木黑瞳后,望着梁朝肃,恋恋黏缠他。 此情此景,是个男人,都会被搅动一肚柔肠。 顾星渊十分怜惜,多给了三倍的时薪,吩咐管家务必亲自送她安全回到住处。 女人旗袍婀娜的裙摆,恋恋不舍消失在回廊。 顾星渊的风流浪荡,如同一张面具,全揭下来,“小柔一个人在国外。” 戏演完了,梁朝肃不耐听他情场上九曲回肠,准备走。 “我老婆有孕,我不能陪伴在侧,你也有责任吧。”顾星渊拦住他,“几十亿的局,作为伙伴,我牺牲这么大,你是不是也得表示表示,牺牲色相策反一两只眼睛?” “你牺牲,是因为你差错频出,不堪大用。”梁朝肃掸了下杯沿,瞧了眼他,“我是你的救命恩主,不是你的比惨对象。” 顾星渊噎住,“我就不信你这辈子永远不吃爱情的苦。” 梁朝肃迈步往外走,“能力足够,只有水到渠成的甜,没有阻碍丛生的苦。” 顾星渊不服输,“你等着。迟早有一天,有个女人折腾你死去活来,跪地求饶。” 可惜,男人早已经走远,压根儿没听到。 …………………… 连城不觉得自己是笼中鸟,她认为自己是困兽。 困兽犹斗的困兽。 梁朝肃不放她出去,切断她跟外界的联系,但房子里又不是只有她一个人。 连城借了王姨手机,没有直接拨打电话,或者短信。 先登录白瑛的账号,刷出私密视频十几条。 从头看到尾,犹如数九寒天,被人兜头泼下十几桶冷水,从头到脚都结出冰碴子来。 原本不打算打的电话,不得不冒险了。 白瑛那边像是刚下手术,隐约还有巡回护士清点器械的声音。 连城声音一出,那边立即寂静了。 随着一声关门反锁声,白瑛惊诧的声线,在空荡的地方产生回音,“你怎么用的是王姨手机号,你现在在哪?真被三只眼抓了?” 连城还没来及回答。 白瑛又问,“是不是前天?沈黎川跟我打电话,梁朝肃那个神经病简直疯了,他在非洲有猎场,玩长狙,还用枪顶着沈黎川的头,在最剑拔弩张的时候,他接了一通电话,丢下沈黎川就回国了。甚至连梁文菲,他走的时候都没交代。” 连城刷视频已经知道了,“是那天。” “艹。”白瑛想要国骂,“你现在在哪?他有没有对你怎么样?打你了吗?不如我们直接报警吧。” 连城,“你当我没报过?早两年前,当地报警不行,我甚至外地报警,但户口在梁家,闹到最后,也就家务事结案。” “你告他强j乱伦,这种事一出,警方再想和稀泥,都不会按家务事处理了。” “然后我姑娘怎么办?” 白瑛张口无言,警方立案走程序势必检查身体,孩子一曝光,就算能排除万难把梁朝肃送进去,梁父梁母也不会任由血脉流落在外,更不会任由毁了梁朝肃的连城,舒舒服服活着。 就算熬过了梁父梁母,可梁朝肃强j又判不到死刑,出狱后,他会怎么对待连城。 只要想想就头皮发麻。 “你现在还好吗?”白瑛冷静下来,“你能给我电话,肯定已经看过视频了,孩子的事你不用再担心,我家老头出手,肯定万无一失。” “但有一点,梁朝肃之前查我的人手撤了。查沈黎川却没有撤,那个联系我的秘书,要不是有了沈黎川的老爹护着,梁朝肃能把他肠子里所有事都给捋出来。” 连城想问的就是这点,“诊所,有没有——” 白瑛,“我不确定,我去那个诊所看了,你那天就诊的记录,监控都没有,我拿钱问老板,也就一句五十多岁的人了,记不清。但我老头说梁朝肃手下的人跟锦衣卫东厂一样,能不能让老板想起来,五五的概率。” 连城,“你有没有确定他的人去没去——” 外面突然传来王姨一阵咳嗽。 连城挂断电话,删除记录,拎出充电线插上电源。 门锁清脆一声响,一张脸渐渐分明。 梁朝肃眼底尽是寒意。 第67章 连城你贱不贱 梁朝肃走近,“在做什么?” 连城手里拎着充电器,坐在王姨床边,保姆间的窗户小,射进来的光晕淡淡,她睫毛扑扇,投下的阴影,也是淡淡的。 “王姨手机坏了,我修修。” “我记得,你大学没学手机维修。” 连城眨了眨眼,“这还用学吗?我看看就会,难道你不会?” 梁朝肃眸光漆黑,摸不到底的深浓。 连城眼睫颤动一下,黑浓的小刷子,不像蝴蝶的翅膀,也没有勾人摄魄的粉末,只有小刺猬团起来,防备人的硬刺。 扎的人又疼又痒。 气的人无可奈何。 连城伶俐拨动尾插,屏幕一刹亮起,绿莹莹的充电涌泉流入电池框框。 她惊喜,振奋,“王姨,你快来,我把你手机修好了。” 王姨急急忙忙进来,脚步间,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拿起手机,大吃一惊,“真的啊,连城小姐真棒,还会修手机呢。” 连城严肃点头,“也不是很棒,就比王姨夸得,再棒一点点。” 梁朝肃蓦地发笑,小戏精以身传教,教出一个老演员。 偏偏还演的像模像样,努力又真诚。 “王姨,去做饭吧。” “……是。”王姨迟疑应一声。 保姆间狭窄,梁朝肃身高体健,在有限空间里,威压无限放大, 她磨磨唧唧,犹犹豫豫,进来一秒钟,出门一分钟。 一分钟后。 门还是关上了,连城盯着门板上发呆。 梁朝肃绷着脸,挡住她视线。 连城没抬头,也不低头,就盯着面前深蓝西装裤,裤管笔挺,隐约显现腿部轮廓,修长有力。 她在心里飞速计算,手机不巧被抓个正着,修手机的解释,蒙鬼都不信。早上的招数都拆穿了,现在继续演,也没意义。 而外面黑诊所,还不知道有没有被沈黎川的人暴露出来。 她现在待在这房子里太被动,徐徐图之就是等死,但冒进只会暴露她意图,激怒梁朝肃。 想来想去,想不到一个好主意。 连城整个人都深感疲倦,那种从内向外的累,让她干脆不想了。 反正王姨都过关了。 连城起身,越过梁朝肃,晃晃悠悠回主卧,瘫在沙发上摆烂。 梁朝肃迟一步进来,“联系了谁?白瑛还是沈黎川?” 连城瞥他一眼。 一时间只感觉更累,被一个神经病,用一个傻逼问题纠缠四年。 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她还要熬多久? 跟王姨搭台演戏,默契有趣,单独对上他,连一句敷衍都懒得演。 梁朝肃唇抿成一条线。 连城明白这是脾气到顶了。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梁朝肃虽然坦白也不宽,但抗拒绝对超从严,她吁气,“白瑛。” 梁朝肃冷着脸,将她拽起来,逼她正经起来,“联系她做什么?” 连城耷拉着眼皮,“报平安,省得她担心我被你打了,干掉了,世界上再没我这个人了。” “你当警察是政府养来吃白饭的。”梁朝肃气笑,声带薄怒,“我在你们眼里,就是这么个形象?” 连城抬眼瞥他一下,又垂下,“那我在眼里是个什么形象?别有用心的骗子,痴心妄想的贱人,贪恋富贵的狗皮膏药?” 梁朝肃脸色发青,“你这是又闹什么花招?” 连城这会儿也想笑了,这四年不仅她应付梁朝肃颇有心得,梁朝肃对她的警戒防备,也是日进不衰,有增不减。 她何德何能啊。 连城,“我耍花招,你一眼就能看穿。次数多了,我累了,没意思了,摆烂了,你想怎么样我,就怎么样我吧。” 梁朝肃眼睁睁看她闭上眼,一副引颈待戮的模样,连带整个人恹恹地。 他用力扯开衬衫,他火力旺,室内暖气又躁,只觉得内外全是火,逼得他想发作。 连城摆烂发蔫,人趋利避害的第六感还在,察觉他定格在脸上的视线,变得火辣刺人,睁开眼盯着他,“梁朝肃——” 对梁家最后那点愿景,彻底化成虚无,她突然很想问问,求个明白。 这世界上,所有事都不是凭空转变,所有感情,也不会骤然冷却。 明明在那个狂暴雨夜的前一天,她外出晚归,梁朝肃还在客厅等她到深夜,桌子放着她睡前牛奶,冷了热,热了冷,王姨都埋怨她害哥哥担心。 甚至更远,梁文菲刚回来,他会顾及她情绪,带她去听演唱会,去梁氏上班捎上她,怕她落单。 她的生日,梁文菲在宴会厅公开亮相,他沉默陪她躲在后院看星星。 那时,梁母待她犹有深情,不会逼她强行出席宴会,宽容她和梁文菲的小摩擦,梁父出差回来,还带给她最喜欢的手办娃娃。 连城当时留下,是真的以为,梁家能是五个人。 所以那晚骤变后,很长一段时间,连城反复沦陷在自我检讨里。 是不是她没做好,对梁文菲不够忍让,沈黎川本就不是她的,一切全是物归原主。 可不论她怎么改正都不对,怎么卑微还有错。 刚开始的那一年夜晚,她应付完梁朝肃,背对他侧躺在床边,眼泪滑过鼻梁,流进另一只眼睛,再流到枕头上,浸得头发湿漉漉,冰冷从脸颊蔓延全身。 白天起来,再把心肝脾肺捧出去,捧给梁母看,梁父看,梁文菲看,梁朝肃看,捧给家里佣人看。 晚上收回来,伤口缝补完,第二天再捧出去。 后来伤口太多,她不知道该用什么来填补。 血液里仅剩的温度,仅够她艰难自保活着。 “血缘关系——是不是真有那么神奇重要?” 夜风灌入窗户,连城声音很轻,裹挟着飘飘荡荡,传入耳朵,却陡然激荡,震碎,天崩地裂。 梁朝肃脸上恼恨,猝不及防冰冻结成厚厚冰壳,凝固他惊怒交加的阴鸷。 脾气彻底爆发。 “你还在白日做梦?”梁朝肃撅起她下巴。“睡你这四年,不够明白?” 连城察觉他力气还在不断收紧,几乎捏碎她下颌骨。 “这两日的殷勤原来还是为了梁家。”梁朝肃嗤笑一声,“连城,你贱不贱?是母亲态度还不够明白,还是梁文菲不够狠,梁家从上到下有一个人欢迎你吗?” 连城扒他手,“我只想问个明白。” “身体力行的事实,你亲身经历。”梁朝肃并不信,“还不够明白,用得着问?” 连城眼中情绪一瞬塌陷个干净。 脸上神情,像冰封后坍塌的碎末,在这个刚入夜的时刻,彻底沉入黑暗。 “我以后永远不会再问了。” 梁朝肃不放过她,扯住她头发,逼她抬头对视,“我以为你逃跑不选沈黎川去国外,是脑子清楚了,现在看来不过是演一趟,等着母亲或者父亲找你?” “不是。” 连城是麻木的姿态,头皮的揪痛感抵不上骨缝渗出的痛麻感,梁家养大她这一身皮骨,此时所有细胞都在炸裂,粉碎,一塌糊涂。 第68章 一直有人在偷拍 “别狡辩了。”梁朝肃语带讥讽,像是烦透了她吸人水蛭似的甩不掉,“等父亲找到你,你老实拒绝,离开梁家。” 连城强行推开他手,抚顺凌乱的头发,挺直脊背,盯着他问,“你不是要我嫁人,我脱离梁家,怎么嫁?” “谁说你嫁人,就必须在梁家?” 梁朝肃脸上神情在这一刻堪称玄妙,唇角竟勾着一丝寡淡纹路,又不像在笑,仿佛只是寻常的唇角纹理,很值得人去意会品味。 连城说不出话,僵直着背望着他,他的心肠到底是什么样的铁石做的,又染什么墨才能达到这样的黑。 就像她想不出,什么人能给梁朝肃解困局,还不需要她有梁家人的身份。 除非刘青松那样,或许比刘青松更差。 更或者有特殊爱好的,上了年岁的…… 半月前她振振有词跟白瑛分析,半月后兜兜转转亲口证实。 “这是我最后一次,愿意给你选择的机会,别选错。” …………………… 王姨炖好乌鸡汤,连忙来敲主卧门。 没几秒,门开了。 梁朝肃冷着脸越过她,王姨趁机进门去瞧连城。 她垂头呆坐沙发上,两颊头发散乱,看不见表情,整个人比昨天保姆间那副模样更苍白惨淡。 王姨吓了一跳,快步走过去,握住她肩膀,从头到脚检查一遍。 除了脸颊上有几个泛红指印,在白皙皮肤上格外刺目,其他手臂大腿倒没有明显伤痕。 “他掐你了?” 连城牵强回答,“王姨,我今晚没心情吃了,想睡觉。” 王姨张张嘴,干巴半天,喃喃道,“连城,王姨看着你长大,看着你长大——”她倏地握着连城手,“今晚喝完汤,王姨明天偷偷放你走。” 连城摇摇头,只笑,“王姨,我有些累,先让我睡一觉好吗?” “好。”王姨半抱她起来,“你睡。” 连城其实睡不着,但她需要一点时间来整理状态。 这两天与梁朝肃朝夕相处,冷不丁回到那四年同居的状态,日夜提防的紧绷感,更多了孩子这一颗核弹,时刻伪装生理期,连城是撑不住了。 说到底,她也才二十二岁,刚从大学毕业,相仿的年轻女孩,譬如梁文菲,被人捧着,呵护着。婚姻,事业,地位,财富唾手可得。 连城不期望跟她比。 她羡慕泰多多。 早上赖床到上班最后一刻,追公交顺便买早餐,上班打完卡,边工作边吐槽,偶尔讨论几句电视剧情,侃几句明星八卦。 任务完成下班了,约同事闺蜜路边烧烤,散场后,拎着没喝完的啤酒吹着晚风,慢悠悠回家去。 日常也会烦恼,房价高,工资低,加班多,领导唠叨,妈妈催婚,还有怎么打扮好看,星期天去哪里打卡拍照…… 这是连城见识的,一个正常二十多岁女孩子该有的桃李华年。 让她忍不住去幻想,去比较,越比较,越觉得她十八岁那年开始的冬天可真长啊,长到春天远得像梦幻泡影。 梁朝肃这个人,谁对他对手,都害怕。 她的小心思,说没说慌,在他面前都是透明的。连城忍不住想,她之所以能把怀孕瞒到现在,不是她有多聪明。 纯粹是这四年医生诊断深入人心,梁朝肃相信了而已。 ……………… 与此同时,餐厅。 王姨端上最后一盘菜,扭头回去厨房。 梁朝肃忽然问,“她吃板栗糕吗?” 王姨停住脚,没转身,“应该吃。” “环城路回民街和记的?” 王姨呆愣,她跟着梁夫人认识许多糕点铺,南屿的御酥铺,中环街的老吉祥,还有市政府门口的桂香斋,在上流阶层是下午茶钦点铺子。 但回民街和记,她闻所未闻。 一时想不通,梁朝肃这个十指不沾阳春水,从不爱关注吃食的人,是从哪得知的地方,含浑道,“板栗糕,连城小姐都吃。” 梁朝肃没再出声。 等王姨再出来,餐桌边已经没有了男人的身影,她害怕梁朝肃又找连城霉头,匆匆盛了一碗鸡汤去主卧。 结果,主卧里静悄悄,只有床左侧鼓起一个小包,王姨缓了心,轻手轻脚拉下被子,连城睡得昏沉,双臂抱着下腹,膝盖快顶到下巴,戒备不安的姿势。 王姨看了几秒,退出去前,去了一趟洗手间,带走垃圾。 ……………… 和记位于回民街中间商铺,左右皆是餐饮店,烧烤餐桌摆在马路牙子上,路边还有小吃摊。 街道狭窄,出来宵夜的人多,张安开了三分之一的路程,实在走不动。 梁朝肃吩咐他靠边停,下车走向和记,板栗饼新出了一锅,店内蒸气弥漫,闻不大出板栗的香味,倒是油汪汪的甜腻。 但排队人很多,梁朝肃立在队伍当中,身姿出众,穿着黑色西装,笔挺冷峻,眉目间一股压人的气魄,引人瞩目,却又不敢靠近。 轮到他时,老板头皮僵硬,回民街这几年成了平价夜市街。 游手好闲的二代,他也见过几个,但这种浑身贵气,又威仪峻拔的男人,他是真没见过。 “新出了芋泥,紫薯馅的,要不一并带点?” “不用。” “大老板带点呗,不值几个钱,但味道特别好,紫薯芋头都是我们自己乡下种的。” 梁朝肃付了板栗饼的钱,“喜欢什么,就要什么,不吃别的。” “那您口味还挺专一,可吃久了总会腻,尝尝其他口味——” “不会腻。” 他声音变冷,沉稳有力,老板不敢多言,双手递过食品袋。 梁朝肃拎了,回到车上。 电话突然响起,是梁父。 梁朝肃盯着屏幕几秒,按下静音。 车窗外五光十色的灯牌在烟气里迷蒙,烧烤摊的小串灯,一簇簇光斑映照进车里,男人英贵俊朗的面孔陷在明暗之间。 张安隐约察觉到一丝不耐,躁火,还有无法发泄的阴郁。 这种阴郁在夏末那会儿长达一个月, 张安的电话有了动静。 来电显示是管家。 张安得了示意,接通,“大公子在哪?” 张安请示后,“梁先生已经休息了。” 管家那边好像也在请示,片刻后,“明日提醒大公子,务必回家里一趟,先生有事。” 张安应了,电话挂断,车辆启动。 被抛在车后喧闹的人潮里,一个人影躲躲闪闪,举着手机追出路口。 人影憧憧,张安没有发觉。 梁朝肃,也没有。 第69章 跟他终极谈判 连城睡了不到半小时,半昏半醒间,察觉有人靠近。 空气中弥散冷静又疏离的味道,鼠尾草,弗吉尼亚雪松,乌檀木,所有男士香水的基调,在他身上格外凛冽。 一股禽兽人渣味。 连城装睡翻身,背对他。 “起来吃东西。” 连城一动不动。 男人又重复一遍,“王姨说你没吃晚饭。” 连城仍旧闭着眼。 梁朝肃掀开被子,掐着她腰窝,一把搂起来,连城骇了一跳,“你干什么?” 梁朝肃抱她去餐厅,“吃饭。” “我没胃口。” "你说的,想怎么样你,就怎么样你。我想让你吃饭。"梁朝肃在餐桌边坐下,就着抱她姿势,舀了一勺鸡汤,“喝了。” 连城呆滞了一下,“成年人的话不必太当真。” 话刚开口,乌鸡汤浓郁的油花腥味冲入喉咙,梗得她胃里一阵翻涌,条件反射干呕,好在胃里没东西吐出来,反应看着不明显。 可咫尺之遥,梁朝肃岂会没有察觉。 “你想吐?” 这三个字,往常是叙述,顶多算关心,但此时,连城实打实心虚,被他反问惊得血液倒流,止不住发虚。 “胃痉挛了。”连城撇过脸,“都说没心情吃。” 梁朝肃低眸审视她,没出声。 保姆间门开了,王姨披衣从厨房另一边出来,瞧见他们姿势一愣,走过来拿走鸡汤,“这汤不新鲜了,时间一长就腥,连城小姐胃寒,会不舒服。” “胃寒?”梁朝肃皱眉看连城,“我怎么不知道?” 连城勉强挤出一丝笑,“小毛病,没必要敲锣打鼓都知道。” 梁朝肃胸膛明显鼓了鼓,脸上罩了霜。 连城清晰看见他眼底皲裂出戾气,一瞬压下,下一瞬爆发更多。 她咬着牙根,烦死他阴晴不定,“不是胃寒,是我气——情绪激烈引起的。” 梁朝肃眼中风暴更浓,从玉米,怕黑,再到成年人话不当真。积蓄在血液里的火焰,这一刻彻底蓄成岩浆,迸裂爆发。 “又在演,你私下地下骂我多疑,一个小问题都能纠缠不休,可事实是什么,是你虚伪,谎话成精,四年来,戏演到生活习惯滴水不漏。” 王姨浑身一颤,惊怔到瞳孔都在颤。 四年……这么早…… 但等不及她细想,梁朝肃撅起连城下巴,力道大,捏她唇瓣也撅起,“你累不累,有真的时候吗?” 连城这几年纤细得很,骨架又小,在梁朝肃高大英武的体型下,细细软软,好似下一秒就折断。 王姨扑上来,扯住他手臂,“连城小姐没骗你,是我岁数大记错了。” 连城乘机扒开他手,连滚带爬窜下他大腿,“王姨,你去睡。” 王姨不放心走,但连城不容置疑送她回房。 “他之前不是这样的,他性子冷,可从来没对女人动过手。”王姨焦躁又忧心忡忡,“连城,他一会儿再对你动手怎么办?” 连城表情很稳,“放心吧,对付他,我有经验。” 自从梁朝肃做了神经病,她的精神抗力与日俱增,这会儿状态已经缓过来。 连城替王姨关好门,返回餐厅。 餐厅窗外是霓虹迷离的街道和高楼,幽森的浓夜,迷离的灯火,一缕与一缕交织,有人在合家欢乐吃晚饭,有人在绞尽脑汁,求着还有明天。 连城背对着,站在餐桌另一面。“我们谈谈。” 男人面目沉在背光的暗影中,“谈什么?” 连城撑着桌沿,“你现在下这么大一番功夫,是为了叫我嫁人对吗?” 梁朝肃眼神阴郁。 连城冷声,“我服从安排,但我情感上并没有嫁人意向,也——”她想了下,还是夹了三分慌,“放不下父亲母亲,你现在盯我逼我,只会让我害怕,惊惧,我需要时间。” “什么意思?” 连城牢牢锁定他面容,“我跑不掉,也不会跑,你实在不放心,安排保镖看门都行。顾家很忙,你的精力时间,该放在那上面。” “赶我走?” 连城,"是请,正式与你商量。" “我让你很不舒服?” 连城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再问一遍,但她现在走的坦诚路线,用不着违心说好话,“是。” “我哪里让你不舒服?” 连城判断他表情,眼下这种状态氛围,是他们四年来头一次。 他好像真的不喜欢她虚以委蛇哄他,往日好话用尽,他阴森入骨,现在排斥摆明了,他反倒情绪稳定。 连城有些明悟,梁朝肃憎恶她至极,她越小心讨好,越像狗皮膏药巴着沾着,撕不掉。 早知道,早知道…… 让他王八买西瓜,滚得滚,爬得爬,何必摁头自己天天当舔狗,白吃屎了。 “我已经说了,我害怕你。”连城揣摩出他心思,调整态度,“你太精明,老辣,我骗不过你,就像警察抓小偷,小偷宁愿坐牢,也不想跟警察在审讯室,天天被盘问审查。” 男人一动不动,凝望了她一会儿,忽然起身捉住她,“只是不喜欢被怀疑?” 连城不喜欢他的多了,但坦诚不是一下全倒出来,一句真话说出来是真诚,全部真话倒出来是刨坟。 “你喜欢?”连城避开回答,“之前梁夫人和你妹妹怀疑你,你喜欢?” 梁朝肃望着她这副针锋相对的模样,他厌恶她说谎,可真话与谎言一样,并不中听。 “喝不下鸡汤,有些板栗糕。”他顿一下,补充,“和记的。” 连城一愣,“哪个和记?” “环城路回民街。”梁朝肃面容淡淡,仿佛今日矛盾都揭过,“你那次请假去买的那一家。” 连城窒息了,盯着他眉眼,分不清他这是新一轮威吓,还是在试探。 那天她先交待老板做糕点,乘排队的功夫去黑诊所产检,中间相隔一条街。是他查沈黎川的人,发现什么了? 连城维持新立的“真实性”人设,“我晚上不吃发胖的糖油混合物。” “吃。”梁朝肃打开盒子,“吃胖了有人要你。” 连城一时看着甜腻的糕点,都裹满了毒药,如鲠在喉,又恶心至极。 ……………… 翌日早餐后,梁父陪着梁母在花园剪花枝。 “菲菲打电话喊非洲太热了,五星级酒店的环境都比不上国外连锁宜家,她想回来。” 梁父不当回事,“那就回来,黎川创业本来就难,菲菲怀着孕,只会分他精力。” 梁母插花动作凝滞,看着梁父一副风轻云淡模样,哭笑不得,“是不是你们这些商海浮沉的男人,都聪明,老成练达,万事举重若轻。” 这称赞,在梁母这可不常有,梁父放下剪刀,“怎么说?” 第70章 梁父出招,风雨欲来 梁母,“之前朝肃让菲菲出国,是想让她陪着黎川有同甘共苦的情分积累,沈夫人知道后,还特意感谢我教得好,对菲菲刮目相看。” “所以,我答应她回来后,一直头疼怎么跟沈家那边圆。”梁母说到这,觉得自己还是思维局限,“结果你这么一说,倒成了为黎川着想了。” 梁父笑,“还以为是什么难事,叫你夸我这一回。菲菲如果真要情分,自然还是一陪到底,做实名声为好,但她既然喊了,以她的性子,估计早跟黎川闹过多次了,再留下去反倒彼此生怨。” 他思忖,“但沈家那边既有的改观印象不能丢。这样,等她回来,趁着她在非洲晒黑还没转过来,再加上长途飞行的疲惫感,你先带着她去拜访沈家,别的不用解释,就只说对不起黎川,菲菲娇气陪不了他了。” 梁母也是豪门里身经百战的贵妇,立即反应,“以退为进!” 梁父但笑不语。 梁母几十岁了,双目依旧亮晶晶,嘴上却嗔,“怪不得我觉得对付不了朝肃,原来是遗传了你十成奸猾。” “不是对付不了,你的长处在夫人堆里。” 小花厅气氛正好,管家引着一位西装革履的男人立在门口,“先生,周秘书来了。” 梁父淡下神色,上楼去了书房。 “按照您的吩咐,寻找连城小姐的范围,扩大到周边县市,王姨那边,自从到了大公子的住处,就不曾出门,仅有一次采购食材,是与大公子助理萧达一起,我们没有机会靠近。” 梁父脸色微不可察的发沉,拉开抽屉,拿出雪茄盒。 周秘书自动上前接过,剪好雪茄顶,“夫人不喜欢您抽烟,您不要抽多。” 梁父没理,鼻腔喷出烟雾,“朝肃这几天,一直住在那?” “是的。”周秘书又退开,“大公子这几天在忙顾氏的生意,视察了一次集团,剩余时间待在翡翠公馆。” 梁父抽烟动作很猛,烟雾大股涌进肺腔,他呛住。 周秘书关切上前给他拍背,梁父抬手挥退,“趁他今天回来,你替我上去看看。” 周秘书迟疑,“大公子——规矩森严,公私分明,不太喜欢秘书进入他的私人生活。” 一般豪门像他们这样的秘书,工作到一定年限后,公与私是很难分清的,集团的事他们办,雇主私事他们也办。 这些年,唯一例外就是梁朝肃,他身边没有能靠近他的人。 周秘书私心认为,梁家这位大公子生在古代,绝对是帝王心术修炼集大成者,满朝文武战战兢兢,日思夜想摸不准他这位主子的爱好,心思。 只能兢兢业业恪守他定的规矩,拼命完成他给的任务,为发挥一颗棋子最大的用处骄傲。 梁父,“有我,你怕什么?” 这就是在梁家工作的好处了,标准高,规矩严,却从不甩锅,推责任,薪酬丰厚。 周秘书恭敬的笑十分真诚,“保证完成您的吩咐。” 他退出门,迎面撞上立在门口的男人。 他今日没穿正装,休闲夹克黑色呢料裤,头发没用摩丝定型,几缕碎发散乱在额头,跟以往的沉峻,不苟言笑,相距十万八千里。 整个人英气却温和了,一丝从容的闲适,虽然还是没个笑的模样,但这点改变,要是为了某个女人,想想都能叫人发疯。 只是那个女人,最好不是那位。 最最好,那位也不在翡翠公馆。 “大公子。” 梁朝肃扫他一眼,颔首进门。 ……………… 连城一觉醒来。 整个房子空荡荡,一片安静。 梁朝肃走了,王姨也不知道去了哪。 她盛了粥,独自坐在餐厅。明媚的阳光斜照在桌面,光影里埃尘纷飞,有几千几万粒。 昨晚她那一通,不知道起没起效果。 生理期装了四天,犹如刷爆的信用卡,快到头了。 还有黑诊所,板栗糕一出,她心里是真没底了。不是不信沈黎川,论人品,沈黎川多梁朝肃八辈子的德。 论手段,不比梁朝肃,就只他助理萧达,沈黎川实在纯良都玩不过。 “连城。”玄关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你怎么只喝粥?保温抽屉里还有菜呢。” 王姨风风火火去厨房洗了手,端上来好几道菜,清蒸鲈鱼,白灼基围虾,丝瓜炒鸡蛋,还有蒸饺,芋头糕,牛奶。 连城有些懵,“王姨,他不在。” “我知道。”王姨用围裙擦手,“大公子今日一早就出去了,这些是给你一个人吃的。” 连城没多想,拉王姨坐下,“我吃不完,王姨陪我。” 王姨没推辞,挨着她坐,却不动筷子,“连城,王姨想问你一件事。” 连城目光刚偏过来,王姨蓦地补充,“我知道佣人的规矩,你要是不想说,就当王姨没问。” 连城一愣,放下筷子。 王姨期期艾艾,“连城……你,你是不是怀孕了了,大公子的孩子?” 连城的手倏而一紧,僵硬成冰。 她忘了,王姨在梁家二十年不犯错,有口皆碑,一是实诚,二是心细。别人想不到,没察觉的,等发现,她已经默默全准备好,做好。 “我——” 连城喉咙晦涩,她对梁朝肃满口谎言,那是她自保的倒刺。 可对王姨,拿职业生涯,退休待遇袒护她的王姨,她一丝虚伪都是辜负,一句谎言,都该吞一万根针。 “很明显?” “不明显,不明显。”王姨直摆手。 连城紧张,她更紧张,声音几乎含在嘴里,“是我倒垃圾先发现你生理期是假的,昨天又喝不下去鸡汤,再加上这几天你贪睡,最重要是我有经验。” 连城不说话。 她忽然发现,跟白瑛预料过的每一种坏情况,一件件都在实现。 继一堆烂摊子后,孕期反应如约而至。 一次鸡汤干呕,是肠胃不适,次次见不得荤腥,傻子都知道有问题。 “那你瞒着……”王姨声音有些抖,“是不是,他不想要?连城你和他之间,你是怎么想的?” 事到如今,连城再多托辞,都不如直言坦白,“我想走,带孩子消失——” 这几天,梁朝肃不上班,连城应付他已经耗尽心力,他偶尔出门,连城都在补眠回血,王姨了解的信息,全靠一点点拼凑出来。 此时,听连城说完这四年,王姨只觉喘不上气,难以置信,呆怔在巨大的震惊里迟迟回不过神。 “王姨。”连城很冷静,握住她手,“我和孩子命只有一条,但要命的事一件不少。眼下最紧要的一件,他今早离开的时候,有没有收拾行李?” 昨晚的招数,到底奏没奏效? 第71章 梁父派人查房 梁父书房。 他手中雪茄未抽完,灰白色烟雾在室内缭绕,延伸。梁朝肃停在烟雾接近溃散的边缘,立住后,又退一步。 梁父见他动作,掐了烟头,“我记得你以前也抽烟。” “您也说了,那是以前。” 梁父挥散烟雾,起身开窗,“压力大烟瘾可不好戒,你母亲监督几年,才克制我,你的烟好像无声无息突然就戒了。” “母亲不喜欢烟味。”梁朝肃等烟气散完才走近,“您该一早就戒。” “哦?”梁父突然反问,“那这么说,你的烟是因为谁不喜欢闻而戒的?” 梁朝肃面无表情,“您将我?” “父子间闲聊。”梁父在沙发上坐下,两手一摊,“你母亲催不了你的婚事,搬我这个快退休老将冲锋,我这辈子就拿你母亲没辙,可不就得有个交代?” “你拿母亲没辙,是您的事。”梁朝肃坐在他对面,“我不做您讨好的筏子。” “那你做什么?”梁父面带笑意,“做气你母亲的逆子?” 梁朝肃撩眼皮,瞥梁父一眼,“您嘴皮子磨刀工,去找沈伯父,他汉语言专业对口。我最近很忙,但不介意捎您一程。” 梁父这次是真笑了,“你母亲说你遗传我十成奸猾,我看不止,青出于蓝,父亲老了。” “您老当益壮。”梁朝肃站起身,“没事,我先走一步。” “顾家的事,我看了财报。” 一句话,成功让梁朝肃坐回来,“您有指教?” “你做得很好。”梁父眼含骄傲,“我无可指摘,只是朝肃,财报上缺口十亿,这让我很疑惑,你为什么不急?” “急,是人最多余的情绪反应,除了内耗于事无补。”梁朝肃给梁父定心丸,“最迟三个月,我给您满意答案。” 梁父沉吟一声,“你对顾星渊这个人什么看法?” 兜了一圈,终于露出庐山真面。 梁朝肃轻飘飘问,“我现在与他是合作伙伴,您的看法呢?” “我听说他的妻子怀着孩子出国了?” 梁朝肃不可置否,不接招。 梁父继续,“顾星渊三叔找我,你昨天私下提出要给顾星渊兜底,他有些慌了,请我给你带句话,顾星渊能给你的,他可以再退让百分之三,齐平你和顾家的股份占比。” 梁朝肃眯起眼。 梁父,“而且从长远看,顾星渊并不是一个好的合作对象。他妻子怀孕出国,说明他们这段惊世骇俗的感情,没有经得起考验,顾星渊有了向世俗低头的意向。” “但他大逆不道一场,身名俱败,原本稳固的地位,有了裂痕,日后顾家挑战夺位的人只会层出不穷。” “你扶持他,是扶持一棵站不稳的烂树,往后这棵烂树还会因你过于支持,嫉妒你的成功,将他的失败,还有感情上的不顺全推到你身上。” “亲则生狎,近则不逊。这是人性,没有例外。” 梁朝肃不咸不淡,只回一句,“知道了。” 知道了,却不是受教了。 梁父品味良久,突然笑,“刚才周秘书出去碰见你了?” 梁朝肃挑眉,“是。” “你骤然搬出去,我还没送你新居礼物,周秘书这会儿替我去一趟,给你个惊喜。” 梁朝肃盯着梁父,须臾云淡风轻,“多谢父亲。” 梁父目光却一直直勾勾注视他,“忘了告诉你,你妹妹要回来了。” 梁朝肃皱眉,“这个时间点,她该陪沈黎川。” “你说菲菲?”梁父眼神愈发诡异,“怎么不是连城?” 梁朝肃面孔涌现不耐,一层层叠加出来,最后已然厌烦到极致,“父亲,这种没有证据,捕风捉影的猜疑,我希望是最后一回。” 他转身,离开。 梁父脸上的表情凝固。 ……………… 连城得知梁朝肃出门穿的休闲夹克,没有行李后,心就止不住往下沉。 她简单收拾一下,跟王姨出门下楼。 连城想试试梁朝肃的底线,以前她的策略,是在避免惹毛他的有限程度上,争取机会。 但是现在,连城有一种预感,内忧外患,风雨欲来。 翡翠公馆,是去年梁氏地产,重新定义豪宅标杆的立标之作,小区容积率再创国内新高,绿化庄园化,造景奢华。 连城散步似的,跟着王姨闲逛。 临近一处水榭,忽然涌出一队人马,为首的男人脸色极差,身后西装保镖人高体壮,阵仗不小,气势汹汹从另一个方向离开。 连城收回视线,半途却停住。 水榭里又站出一人,眉宇清隽,气质内敛,一头浓密黑发,打理得很规整。 穿着咖色羊绒大衣,肩背挺直,身姿修长。 王姨发现连城脚步停滞,有些疑惑,“连城,你认识?” 连城主动向男人靠近,“认识。” “时恩。”她刚扬声。 水榭里跑出来一个黑西装,“冯先生,我建议您听从冯董的安排。您出身小城市,可能不太明白世家规则,婚姻是势力资源的再次整合,对您也有益处。” 男人笑容非常礼貌,也仅仅是礼貌,“刘助,我会认真考虑。” 黑西装不满,“冯先生,从一个专业律师角度,我是非常诚心地建议您,冯董很重视这次合作,如果差错出在您身上,我想,那种结果,大家都不想看到。” 连城立住。 时恩看到她,明显一怔,随即绅士朝连城点了下头,跟黑西装低语几句走过来。 “梁小姐,好巧。” 他脸上看不出被人目睹私密难堪的尴尬,连城也含笑回应,“冯先生,上次多谢你。” “时恩。”他沿着连城来时方向走,特意放慢速度,是不疾不徐引导她散步漫谈的姿势,“还有,不客气。” 连城立在原地,无意跟上。 冯时恩侧头等待,叶隙撒下的光斑,刚好铺陈在他脸上,眼眸是深琥珀的焦糖棕,与他周身的气度很衬,一个端正有风度的儒雅男人。 “梁小姐,我那天有给你造成麻烦吗?” 连城抿唇,顿一秒,“连城,还有,帮助不是麻烦。” 冯时恩眼尾泛起几道笑纹,比之前礼貌的纹路,纵深一些,带着眼底都弥漫笑意,“连城小姐,顺路吗?” 有梁朝肃这种威迫无耻的人,天天欺压,连城很不自觉,就会对温润端方的正人君子起好感。 第72章 被梁父的秘书发现 兼之冯时恩在盛园走廊,帮过她的狼狈,她此时也见了他的难堪。 更重要的是称呼,他强调简称时恩时,脸上一闪而逝的抗拒,更像抗拒冠上冯这个姓,而不是拉近距离。 连城那一瞬停顿后,“连城”这两个字脱口而出,仿佛——她也认同,连城才是她的名字了。 这点差别很小,不是有同感共鸣人很难察觉到。 但时恩这一句连城小姐,是分寸,也是体贴。 连城挽着王姨,“散步而已,东边顺路,西边也顺。” 冯时恩迁就两位女士的速度,“那南北呢?” “南边不行,南边有水,北边可以,但小草青青,脚步轻轻,请您绕一绕。” 冯时恩先是一呆,脚下迈几步,正好看见草坪上竖的标语,哑然失笑,“连城小姐,是个有趣的人。” “谢谢。”连城得体回,“时恩先生也是个很有涵养的人。” 算上那天相亲,见这两面,不管是在梁朝肃气势威逼下,还是刚才秘书明胁暗讽,他的风度是少见的稳重平和,恪守着礼仪修养。 没有锋锐刺人的攻击性,如沐春风。 “连城小姐这句称赞,我很惭愧。”他音色清朗,焦糖色的眼睛透满歉意,坦荡的真诚,“那天相亲误会,其实在梁夫人出现之初,我就应该站出来解释,是我误导你错进了房间。” 连城摇头,“误导谈不上,我连相亲对象都没问清楚,而你只是误认了姓氏,从某种意义上讲,你还被我耽误了一次相亲。” 话音刚落,连城感觉王姨被她挽着的手臂,陡然僵硬。 她正要问,前方传来一道惊奇的声音,“连城小姐?王姐?” 一个男人走上眼前,“连城小姐,您怎么在这儿?离开梁家这几天,一直住这里?” 连城脊背绷直,整个人僵停两秒后,才端住表情,语气寒暄,“周秘书,你呢?在这儿买房了吗?” 她没想到下楼一趟试梁朝肃态度的,反倒把梁父的人试出来。 但她本就有顺应梁父,脱离梁朝肃掌控的计划。只是一直被压着,不能出门,而她又不能直接在梁朝肃的住处,联系梁父。 周秘书的出现,是危险,也是契机。现在想躲肯定躲不过去,不如迎头而上,取得主导权闯过去,再一次离开,指日可待。 周秘书啼笑皆非。 翡翠公馆最小面积的三室两厅,挂牌成交价四千万,周秘书年薪五百万,咬咬牙背上几十年房贷,也能成为豪宅“尊贵”的业主。 但他是个经济适用性格,这些年在梁家很出名,连城不会不清楚他有多抠门。 周秘书干脆顺着她的话走,“有限的工资三年没涨,倒是连城小姐,您在这买房了?” “那倒也没有。”连城嘴角勉强勾起弧度,“虽然我财富自由,但它经常不在我账户里。” 明知道是兜圈子绕路子,周秘书还是忍不住笑,“看来连城小姐最近受苦了,不如我送您回家,您与梁董诉诉苦,让它回到您的账户里?” 他目光移向王姨,“王姐也回去一趟吧,夫人挂心大公子的伤,想听你亲口汇报。” 王姨条件反射看向连城。 连城稳住她。 周秘书见她没有推阻,心下一松,注意力才落在冯时恩身上。 他办事一向牢靠。这种一看回去就是三堂会审的情况,事发经过,在场细节,他势必要交代的详细透彻。 “不好意思,在下情急疏忽,多有怠慢。”他朝时恩伸手,“您是?” “冯时恩。”男人抬手握住,“家父是万泰董事冯开疆。” “久仰久仰。”周秘书职业微笑,“那您跟连城小姐是?” 冯时恩征询式地望向连城,见她神色平静,“朋友。” 周秘书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个来回,“恕我冒昧,您二位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周秘书,这冒昧有些过了。”连城拿架子,“这几天我很想念父亲母亲,如果你没有其他事要忙,不如我们现在就回去。” 周秘书一扬眉,不再多问。 连城向冯时恩歉意告辞,坐上周秘书的车回梁家。 路上,周秘书事先电话汇报梁父。 连城做好进门直面狂风骤雨的准备。 一进客厅,沙发上不仅端坐梁父梁母,表情凝重,还有梁朝肃单独坐在侧面单人位沙发,旁边立着梁文菲。 连城视线梭巡一圈,再垂下眼,手心忍不住一茬茬冒着冷汗。 她最近好像时运不济,实际情况总比预想更坏,更难。 “父亲,母亲。” 连城先打招呼,对上梁朝肃时,那目光要多凉,有多凉,让她一声虚假伪装的哥哥,卡在喉咙,不敢出口。 最终,她硬着头皮掠过,“菲菲姐。” “菲菲姐?那日走的多硬气,我还以为你总算有了点骨气,知道尊严。”梁文菲嗤之以鼻,“爸爸舍不得你,你回来多你一张嘴也不是不行,但我事先声明,在我面前夹着尾巴做人,再跟以前一样,还撵你滚。” “菲菲。”梁父出声警告,但也没多说,就转向连城。 “连城,你这几日去了哪里?爸爸托了市局的人找你,都没你的音信。” 梁父语气和蔼,连城精神缓解一下,“我住在白瑛那儿,心里——难受,一直没出门。” 这是回梁家路上,她紧急用王嫂手机和白瑛商量好的。 对白瑛,连城很愧疚。 从体检起,她像烂成泥的伥鬼,自己腐烂,还一再拖朋友下水 室内寂静,梁母是等着梁父发话,梁文菲望着梁朝肃,一脸迫不及待的喜闻乐见。 因为她的哥哥,脸色阴翳幽森到极致,眼里的痛恨,厌怒,不加掩饰。 “周大志汇报,是在翡翠公馆找到的你。” 一室等待中,梁朝肃反倒先出声,“据我所知,白瑛并不是翡翠公馆的业主。” 这话一出,不只连城望他,梁父梁母目光也怔怔望他。 周秘书汇报后,梁母最先怀疑,梁朝肃跟连城同居,而后被调走的王姨成了佐证。 梁家上下都清楚,自从梁文菲回到两家后,这个家里唯一待连城亲近的,不曾改变动摇的,只有王姨。 第二,是管家。 可梁朝肃作为怀疑对象,非但不心虚,反而成了挑刺审讯的先锋。 就是如梁父这般洞明人心,也开始匪夷所思了。 连城强作镇定迎上梁朝肃的目光。 “我找王姨。” 梁朝肃原本阴寒的面孔,涌现一抹笑,极为讽刺,“穿着家居拖鞋?” 梁母立即探头看向连城脚下,白色毛绒绒的室内家居半拖,隐露脚跟,脚踝也若隐若现。 第73章 被抓回梁家 “这双鞋你怎么拿到的?” 连城不明所以,“快递送的。” 梁母探寻她脸上的表情,“a家秀场预发布新款,国内只有我被品牌方提前赠送两双,一双咖色给我,一双粉色给菲菲,白色那双设计师亲笔签名,非卖品。” 连城前半句绷紧神色,倏然一松,甩掉拖鞋,赤脚站在地上。 “我不知道这双拖鞋像秀款,但我买的是义乌货,想来是商家潮流拿捏的太死。如果母亲有怀疑,可以让人来验,这上面绝对没有签名。” 梁文菲使唤刘姐上前查。 连城弯腰替她捡起来一只,余光不露声色带过梁朝肃。 她荷包空荡,买不起奢侈品,习惯性不关注,但梁朝肃不一样,他如今头衔副董,却是实权皇帝。 梁父的身家,都未必比得过他。 这些上流贵妇追逐攀比的奢侈品特权,于他也就一句话,甚至通知都不用亲自出面。 品牌压箱底的看家珍藏,双手奉上。 上次包早有准备,这次拖鞋,防不胜防,万幸是出门时,她看白绒绒的长毛可爱,忍不住揉了好几把,清楚上面没有签名。 “一次,两次了。”梁文菲显然也记得,目光在她身上衣服打转,“上衣d牌秋冬高定款,裤子也是a家的。连城,你这一身下来三十万不止,也是义乌出品?” 连城见刘姐朝梁母摇头,神态更从容,“我虚荣,买不起也想穿名牌。” 梁朝肃胸膛反复隆起,像是濒临一个临界点,他平息后,正对上梁父观察的视线。 “朝肃,你不想让连城回来?” 梁朝肃似笑非笑,“我赶她走,还不够表明态度?” 梁父脸上闪过一丝意味深长,再瞥连城,“那连城你怎么想?父亲知道你受了委屈,告诉父亲,你还愿意留在梁家吗?” 连城一怔,没想到进度这么快,设想的狂风暴雨,只开始一双拖鞋,就到最后阶段。 她隐晦扫一眼梁朝肃,他面孔凉渗渗,暗含警告。 他警告她珍惜最后一次选择的机会,却从来没有给过她选择。 她垂下眼睑。“父亲这么问,是舍不得我吗?” 梁父大概没料到连城这个回答,停顿几秒后,“舍不得。”他有丝笑意,“连城长大了。” 相比同龄的梁文菲,她成熟太多,冷静太多,也……聪明太多。 可就是聪明的太多,反而显露出痕迹。 梁父心里搅动起风雨。 连城只当没听出后半句的别有深意,抬手袖子囫囵抹过眼角,“那我留下。” “我不同意。”梁朝肃像风雨欲来的天际,沉暗的,翻卷的乌云,压人慑魄。 梁父这次不急不怒,腔调悠悠,“为什么?理由呢?” “我厌烦了。”他说,“我厌烦在无意义的地方,跟一个满口谎言,死皮赖脸的人无休止纠缠。如果赶她走,都还能回来——” 梁朝肃从头到脚扫视连城,眼中没有惊,没有怒,没有被她再一次欺瞒谎骗的雷霆之火,阴翳凝成黑浓无底的死海。 触目心惊的凉意。 倒灌淹没她,冻死她。 “那就迁出她的户口,撤掉她的姓氏,以梁氏的名义向社会公告,与她彻底断绝关系。” 连城至少有长长一段时间,是忘记呼吸的。 浑身的感官都在退化,只剩下耳朵无比清晰,万籁俱寂,又震耳欲聋。 是梁文菲在笑,梁母抽冷气。 是梁父在问,“你确定?” “确定。” 是男人的一声讥笑,饱含腻烦,厌弃,阴戾。 “父亲不用再猜忌,母亲不用再担心,我也不用时时刻刻分神多想这些,皆大欢喜。” “你是厌恶她,还是厌恶我和你母亲有怀疑?” “有区别吗?一切根源在她。” 连城觉得荒谬。 她没有很大的志向,二十二岁踌躇满志的年纪,她最大的渴望是安安稳稳,活的像个人。 想余生无数夜晚,都如那晚小旅馆的风和月。 想有一天说话能像老婆娘那样生动的,不用掩饰,不假思索的喊一句,“姑娘给你打折,三块”。 她那么羡慕泰多多,却从不敢奢望生活待她,能如待泰多多一样。 如果可以,她能在璀县一个十几平米的角落,或许再大一点,一点点就好。 她分出两个房间,闺女小时,另一间房做书房,玩具室。闺女大了,刷上她喜欢的颜色,做她的小卧室,钥匙放在她那里,不经允许绝对不骤然闯入。 而为这一颗小草似得的期望,她对他阳奉阴违,努力反抗所带来的一切连锁反应,又成了她罪不可恕的滔天大罪 恨不得大卸八块毁掉她,极尽所能创伤她,把她撕碎,碾碎。 ………… “连城。”梁父不知何时立在她面前,“来书房,父亲有些话想跟你谈。” 连城僵怔着回神,“好。” 她迟钝跟着梁父迈上楼梯,依稀感觉背后有一道视线,深入,压抑,森冷又炙烤如火,如芒刺背。 书房。 梁父像小时候每一次书房畅谈一样,坐在窗边的单人位沙发上。 连城在原地犹豫几秒,也像小时候似得,坐在沙发旁的矮凳上。 梁父眼尾起了皱褶,笑意在他脸上蔓延,“这几年,朝肃开扩北方市场,我要坐稳后方,你上大学又不常在家,算起来,竟有四年,咱们没说过贴心话了。” 连城强颜欢笑,“以前学历史,看历朝历代都是打江山容易坐江山难。后方资金调配,人员供应,关系保障,梁氏这四年高歌猛进,父亲居首功,是幕后英雄。” 梁父笑出声,手指在空中点她,“你这张嘴,果然是你母亲教出来。” 连城嘴角牵强,不说话。 梁父的眼睛也亮,没有梁朝肃的锐利,是岁月洗涤下的世事练达。 “怨你母亲吗?” 连城声音很轻。“不怨” 梁父靠在椅背,“连城,你母亲这个人呢,太疾恶好善,极其护短,像草原上的母狮子。” 连城垂下眼睑。 草原上的母狮子,护崽,可她,早就不被当做崽崽了。 第74章 梁朝肃毁了她一切 梁父注视她,目光穿透皮肉照见她的骨头,“她重情,也就是太重情,容不得感情出现一点瑕疵。” 连城在他视线下如坐针毡,“您想说什么。” “这次回来,我发现你母亲对你心结很重,当年她是家里最舍不得你走的人,她爱你,非常爱,甚至菲菲刚回来那会儿,她私心是偏向你的。” 连城喉咙发涩,张嘴却发不出声。 梁父拍拍她头,“所以当你为了沈黎川一个外人,对你哥哥,对菲菲生出怨恨的眼神时,就刺透了她的心脏。” 不是预想的警告,或试探,可比敲打更直击灵魂,试探连城脸上表情凝固住。 半晌,她声音像生锈的齿轮,迟迟钝钝,一种不敢触碰,难以置信的涩麻,“我的——眼神?” “菲菲订婚宴,你祝福完下台,自那以后,你母亲又观察了很久,你望朝肃的目光,让她害怕。” 连城呆滞望着梁父。 荒诞的震惊,震碎全身的每一处筋骨,她不知道该用什么停止,仿佛这一刻起,信念崩塌。 就在刚刚,梁朝肃驱逐她,要剥离她的姓氏,她都没有这种感觉。 这种一字字,一句句变成真空机,抽干房间氧气,她在字句中,眼神里一点点窒息,一点点休克,心脏化成一潭脓血的感觉。 这四年,她一直闷头往下熬,从来不敢回头望。 她第一次被梁母问,是否对梁朝肃有意见,她嘴上答着没有,手上拉紧衣衫,掩盖皮肤上凌乱残暴的痕迹。 第二次,梁母深夜敲门想与她谈心,一门之隔的背后,她被捂着嘴,抵在墙上,用冷漠的夜色,凉透了回应。 第三次,第四次……乃至后来半年里的无数次。 连城眼前天旋地转,撕扯了她这么久的剜心之苦,陡然爆发出惊天动地的绝望,悲恸。 她无数次,无数次,想问梁母为什么突然不爱她了,梁母也无数次,无数次,主动寻她一个解释。 可梁朝肃。 梁朝肃是一个恶魔,踩着她的身体,粉碎了一切。 夺走沈黎川。 夺走她妈妈。 夺走她本来可能有的家。 怎么会这样一个人,怎么就突然骤变,戕害她一无所有,人生都兵荒马乱,终日惶惶,找不到出路。 他,才是那个根源。 ……………… 人在五脏六肺终于被掏空时,血管里涌动的血液,是凉冰冰的,没有温度的麻醉剂。 在四肢百骸里,麻木无处不在的钝痛,隔绝神经的感触,反应,以便机体存活。 这时,人没有眼泪,没有情绪,在极度的崩溃和极度的仇恨之间,抽空灵魂,淡漠成一具行尸走肉。 连城全程被王姨搀扶着。 她知道梁父还是留下了她。 只是她原本的房间,被梁文菲养了宠物。 梁父将一楼最东的客房分给她,毗邻保姆间,佣人值班,人来人往,梁朝肃无法再忽然闯入她的房间。 连城裹着被子,缓了很久,才渐渐感觉脸上凉意,抬手一摸,指尖上水迹像上等解除麻醉的药剂,她开始感受窒息的抽痛,来自骨缝深处,驱散浑浑噩噩。 王姨进来给她送宵夜,扒拉开被子,手心试她额头温度,擦干她的脸,又往下扯她裤子。 连城一把保卫住,“王姨,我哭了,但没尿裤子。” 王姨手顿了下,继续扒,“那也得看看。” 话罢,两人都怔住。 王姨朴实无华,嘴上从来不占人便宜,但有时候,词句之妙就在于直发肺腑,却阳错阴差,风马牛大乱对。 “我是想看看——”王姨手松开,“你有没有出血。” 连城下午从书房出来那会儿,无声又哀寂,脸色惊了所有人一跳,梁朝肃态度坚定如铁,也不了了之。 王姨更是心如蚁噬,回梁家这番险象环生,她活了大半生,都觉得惊心动魄。 连城还是个小姑娘,又怀着孕,这么大的精神刺激对孕妇是致命的。 连城条件反射看向门,见反锁的严实,才松口气。 这口气彻底将她从似是而非的世界颠倒出来,她感受到无法描述的难受,在身体上剧烈地喷呛出,像血肉筋皮翻出来,重塑一遍。 当所有地方都麻涩刺痛,小腹的知觉,反倒成了无法感知,无法区分,不知道是空荡,还是正在痛。 连城顾不上王姨在场,褪下裤子。 中间部位,凝固的红色,一抹,指甲盖大小。 连城心脏骤然紧缩,一时间方寸大乱,恐惧致使她六神无主,只会望着王姨,“我——王姨——我。”她声线抖的失控,细细崩乱的哭腔,“我流血了。” 王姨早有预感,跟她一样慌,却比她有经验。 在天崩地裂,孤立无援的时候,有经验比什么都重要。 “别怕。”王姨拉过被子,盖住她下半身,“别怕,连城。王姨两个孩子了,早期见血很正常,只要不多,只要没有继续流,没关系的。” “你躺下,先躺下,王姨给你找换的衣裳,再去拿点药,前一阵梁文菲也出血,她东西乱,我偷拿几颗,发现不了。” 语无伦次的,嘴唇都在抖。 连城咬着牙根,身躯轰然坍塌在被子里,说不话的话窝在肺腔,泡软她一颗心,又在心上烫出成千上百个洞,一个个洞血肉飞溅。 二十年。 王姨在梁家二十年,管着厨房,拿着梁母千万补品库的钥匙,却从未动过梁家一分一厘,她身清自正,永远活的踏实安心。 继隐瞒之后,现在却拖累到去偷东西。 这时代海晏升平,安居乐业。可沾上她的人,一个拿家族冒风险,另一个,老实人逼得犯法,做贼。 她是个罪人。 罪人。 …………………… 梁文菲怀孕后,作息晚九早七,这会儿八点多,她挂掉沈黎川的越洋电话,正准备睡觉。 王姨突然出现在她门口,着实让她惊讶。 “大小姐,夫人今日煲的参茸,对安胎特别好,您也喝一碗?” 梁文菲没接,目光很是狐疑,“王姨不是很喜欢连城,今日给我献殷勤?” 王姨嘴角勾的非常僵硬,“大小姐,往日是我没想明白,梁家待我宽厚,我不能生外心。” “外心?”梁文菲起了兴致,“你这外心指的是什么?” “梁家只有一个大小姐。”王姨进门,“大公子今天表了态,我和佣人们在下面都清楚了。” 梁文菲闷笑,指了旁边桌子,“放那儿吧,王姨你在梁家很多年了,马上就要退休,心里是该有点数。野鸡养的再久,不是凤凰,凤凰以前再落魄,也比野鸡高贵,这是血统,哥哥分的最清楚。” 王姨背对她顿了几秒,才转过身,“我记得了。” 她推出门,匆匆下楼。 却在楼梯转角处急停。 悬吊的水晶灯,折射五彩缤纷的光芒,辉映在一道挺拔颀长的身影上。 挡在台阶中间,一动不动。 第75章 连城崩溃爆发 二楼,主卧。 梁母坐在衣帽间的梳妆台前,保养皮肤。“朝肃跟连城,是我多心了,对吗?” 断绝关系,夺除姓氏,真有关系哪会这般狠厉绝情。 梁父立在衣橱前,搭配她明日去沈家的衣服。 闻言,头一次没积极接梁母的话茬。 梁母最近都围绕这件事,反复拉扯,她想要一个肯定的答复。 让这件不光彩的事,彻底尘埃落定。 “真算起来,自从菲菲回来,朝肃对连城的态度,就冷下来。刚开始那两年,连城寒暑假回来,惹到菲菲几次,朝肃就赶她走。” “去年,小年夜下大雨,连城又跟菲菲吵起来,我也让她回学校,安排了车,结果朝肃还不同意,就扔了把伞,连城没拿就走了。现在想想,他们两人厌恶几乎敌对了。” 梁父挂好衣服,应了声,“他态度一直这么恶劣?” 梁母回头,“差不多,特别是连城毕业后回来这三个月,菲菲跟她频频摩擦,她只要还嘴,朝肃看见就打压她。其实有些过错,并不在她身上,但朝肃硬压着她道歉。我当时觉得这样挺好,他只要一直压着连城,我就不用害怕连城能反击报复的他了。” 梁父微眯起眼,思忖良久,才问,“连城大学那四年,你了解吗?” 梁母脸上闪过一丝厌弃,“怎么不了解。我以前教她敏而好学,结果她自持聪明,大学三天两头地逃学,起初还请假,假请得太多,学校不批,她就旷课,一个月她们辅导员能打我四次电话。” “后来我实在烦了,交给秘书处理,她更猖狂,变本加厉不声不响消失一个星期,秘书兜不住,电话又打到我这儿。” 梁母挥手,腻烦溢于言表,“她性子小时候不错,活泼可爱,长大了,为一个沈黎川,扭曲得不像样,失心疯。” 梁父出神唔一声,不知道在想什么。 梁母感觉被敷衍,眼睛冒出火,“想什么呢?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要留下连城?朝肃能跟她划清界限,这不是很好嘛,也不用操心她远嫁,出嫁妆、让利益的。” 梁父笑一声,好声好气道歉,“一份嫁妆而已。世上没有事是空穴来风,有嫌疑还是抓在手里,放在眼皮底下牢靠,你就当花钱买心安了。” “你还不信朝肃?那去查监控好了,翡翠公馆是梁氏旗下的,物业也是,你再私派周秘书去一趟,轻而易举。” 梁父摇摇头,“你想简单了。” 他这个儿子,如今离去掉副董副字,只差顾家这一局。 早不是能被他辖制掣肘的人了。 就像自古以来,皇帝与实权太子,父激则子进,父和则子敬。 说到底,还是周大志抓人地点,错了那么点意思,连城又着实聪明机敏,他不想明火执仗跟朝肃起冲突,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再有,他原先就对那四年有疑虑,书房里轻微一探,连城的反应,更将这疑虑肯定下来。 他们之间,到底谁主动,谁被动,感情到什么程度,还是了解了,再决定处理这件事的力度,方式。 当然。 如果这时,有人手里阴差阳错有些实证,不拘视频,抑或者照片,能递到他手,那就不用等了。 但梁父纵横几十年的人,也知道这是空谈幻想。 不得不叹一声,作罢。 “什么想简单了?”梁母等半天,就只等到一句叹气,急得催,“你倒是说明白。” 梁父不打算在梁母面前,解析他大权旁落的老年心酸,准备拿个别的理由唬过梁母。 就在这时,楼下突然传来梁文菲一声大大的惊呼,“哥哥,你怎么在连城房间?” ……………… 连城在床上等了一个小时,门外传来响动。 她坐起身,“王姨——” 话音未落,门口的身影就逼至眼前,没有一丝停顿,抓住她手臂,将她从床上提起来。 钳住她的下颌,迫使她高高仰起头。 床头的壁灯只开了一盏,昏昏沉沉。 连城看见梁朝肃那张脸,阴冷绷紧,铁青中怒火与寒意交织,眼神刀刃般恨不得活剐了她。 “你又在骗我。”他手臂肌肉贲张,收紧的力道,几乎将连城勒断,“一次又一次,我信你,容忍你,给你选择,你是次次欺瞒,不长记性。” 连城没有挣扎,也不说话,只望着梁朝肃。 想透过他的皮肉,看看里面到底是怎样一颗心。 能在完全毁掉一个人全部的生活,感情后,对着千疮百孔的躯壳,比受害者还痛恨,还恼怒。 甚至恍惚还有一丝受伤。 连城几乎笑出声,却是似哭似笑,“父亲舍不得我,我想有个家,难道有错吗?” “梁家不是你家。”梁朝肃胸口剧烈起伏,戾气横生于爆发毁灭一线之隔,“要我说多少遍,你才记得住?” “我记住了,可我缺爱。”连城扒开他手臂,松懈一分,他收紧两分,胸腔里困顿进不来氧气,她话音混杂上嘶鸣,“谁不想安安稳稳,有父母疼爱,有个落脚港湾,我在梁家长大,感情割舍不下。” 连城这话如此,心中冷静到极点。 她了解梁母。梁父说她重情,容不下一点瑕疵,非常准确。 所以从梁朝肃台风天闯入她房间的那刻,就算梁母没有发觉她的眼神,一切也回不到从前了。 舍弃只是取决于时间早晚,她跟梁朝肃乱伦关系暴露时,终究会成深仇大恨。 她也明白,梁父留下她,不是舍不得,是可掌控的威胁,就不算危险。一旦掌控不了,商场身经百战的男人狠起来,比女人绝,比女人恶,比女人没有人性。 但反之,梁父怀疑,就会盯紧梁朝肃,克制他。 蚌鹬相争,渔翁得利。 在夹缝中,连城总能找出逃离的契机。 梁朝肃盯着她,眼球一缕缕血丝激涨,“你今年二十二岁,不是两岁,不是十二岁,离开梁家不会死。” 他声音含着怒火,躁动,失意,还有许多不能分辨的情绪,交织在一起。 “但凡你有一次选对选项,想安安稳稳,落脚港湾唾手可得。” 连城难以克制抖的哆嗦,声音几乎不成语句,“你指的安稳是什么?是那四年陪睡小姐的日子吗?” 第76章 怨恨如火焰点燃 她神经绷紧到极限,以为自己能冷静。 可他锋利又冷毒,搅动她一下午烧得人灰飞烟灭的情绪,激涨,炸裂。 天旋地转,烈火焚身。 “谁的安稳,谁的二十二岁,跟我一样稀巴烂?什么安稳是泡在苦海深渊里看不见光,没有一点甜?” 连城奋力抽出手臂,指着窗户上的倒影,“是她啊,是连城啊,你看她,是不是一只阴沟里的老鼠,躲躲藏藏,人见人打?” 她又哭又笑,“我觉得是。所以我现在没疯没傻,装着一颗万念俱灰的心脏,还能跟你在这里声嘶力竭,我都觉得自己坚强。” 崩乱都最后,连城抬手死死捂住脸,颓败的气息同眼泪,一起在指缝支离破碎。 黯淡的暖光笼罩着床和床头柜上,再远,光影朦胧披在床脚沙发,墙角斗柜。 棱角圆润,柔和,细腻,温馨,也支离破碎。 无药可救。 梁朝肃眼底惊涛骇浪翻涌起,圈着她的手臂,情不自禁松懈,下一秒又惊悸收紧。 “那四年。” 他呼吸紊乱,喉间黏连竭力压抑的涩哽,语气生硬如刀,“你就是这样认为的?” 连城望着他,“那你认为是什么?在你眼里我是什么?是妨碍你妹妹幸福的拦路虎,是你床上的泄欲工具,是你次次教训依旧不愿向你臣服的贱人,每一次反抗,每一次活得像个人样,你都要狠狠粉碎,狠狠教训,恨不得把我碎尸万段,碾成粉末,重塑一个我。” “你到底有多憎恶我,才会这样对待我,非要我一无所有,非要我一切毁掉,非要我趴下来,舔你跟梁文菲的鞋,像一个十恶不赦的罪人自带枷锁,自呈罪状,再被你们抽筋拔骨,驯成一条母狗卖出去。” “我这四年——”连城彻底崩溃了,“我这四年,到底过的都是什么日子啊——” 窗外荒凉怪诞的夜色衬透,窗户上映着两个影子,身体紧密相贴,手臂轮廓凸显在胸前,好似一把刀,刺穿了两颗心脏。 “连城——” 连城视线穿透朦胧的水雾,男人五官深刻的阴影,连带着房间昏暗的光与影,褪色成一片虚无,只剩他一双眼睛,锐亮的攻击力。 仿佛与她同等痛苦,甚至比她更痛。 不待她看清楚,便在水雾里朦胧如泡影,一闪而逝。 门外,王姨突然敲门,极力压抑,又过分急促。 连城率先反应,拼尽全力推搪他。 梁朝肃臂膀纹丝不动,注视她的挣扎。 她鼻尖小痣被湿漉漉的水迹虚化,白皙脸颊是麻木灰白,像一张脆弱的纸,上面晕出一道道焦急,慌乱,惊恐万状,绘出抵制,违抗的形状。 竭尽全力远离他,摒弃他,从不肯看向他,也不愿走近他,了解他。 他的好,她不记得,是坏。 他的坏,更是糟,劣,恶,歹意,狠毒,他是坏种,是噩梦,是一切动荡的源头。 一千多个深夜相拥,在评语那一栏,她的归结是分崩离析,肠穿肚烂,血肉横飞。 梁朝肃突然摁住她后脑勺,粘稠潮湿的激吻。 他脸颊厮磨着她眼下的湿痕。 水迹冰凉,在不遗余力的阻隔、冷却他们肌肤相触间那点仅存的温度。 纷乱的敲门声,停了。 须臾,改换成王姨急出颤音的声音,“大小姐下来了……” 连城发狠咬下他舌头,血腥味在齿间流窜融化。 比血腥味更锥人心骨的是她的眼睛,怨恨如火焰点燃,再一眨眼,眸中水汽如油,浇进火里,浇进恨里。 梁朝肃松开她,刹那的死寂。 他手臂蜿蜒曲折的青色血管,鼓跳到迸裂。 连城以为他要动手,感受他快要炸裂的胸膛,辗轧着她,一下又一下硬邦邦濒临极限。 却放她躺下,拇指粗粝的指腹擦过她唇上嫣红,拉好被子。 盯着她,一步步后退,拉门离开。 脚步声远去,消失在门口的一霎。 是梁文菲声振屋瓦的尖叫。 “哥哥,你怎么在连城房间?” 连城蓦地坐起。 作为一个清楚梁文菲杀伤力的过来人,连城的经验就是梁文菲别来。 这一声,要说不是给二楼梁父梁母报警,连城不仅改姓,还改名,叫智障。 ……………… “你看见了?” 梁朝肃立在走廊与楼梯交界口,英挺的五官半隐匿在阴影中,一片晦沉。 梁文菲刚走下楼梯转角处,闻言撑着扶手探头往他身后看,“哥哥,你这个方向就是连城的房间。” 梁朝肃静静盯着她,疏离冷冽,像笼罩在漫天大雾里锋利的尖刀。 在灯光朦胧深处,显得格外有震慑感。 梁文菲畏惧他,讪讪垂下眼。 梁父梁母也走到二楼楼梯口。 梁母披着睡袍,目含惊疑,“朝肃,你在做什么?” 梁朝肃敷衍,“有事,先走了。” 梁母眉头一蹙,当即冷声叫住他,“有什么事?” 梁朝肃仰头,面无表情看向梁父,"父亲,这个家是不是永无宁日?" 他目光寂然的,楼梯瀑布式悬吊的水晶灯亮光璀璨,折射出他眼底又恍惚波涛丛生,怒,恨,躁,晦,悲涩,痛沉,黯淡,消极…… 太多了,多到远超出一个人情绪承载的极限。 密密麻麻,真真切切,活生生毁灭成灰,又统统归于极黑的静默。 梁母心头一跳,止不住莫名的慌意,来自一个母亲的第六感,却找不到现实的依托,不上不下,在肺腑浮躁成空中楼阁。 想它落地,又怕它落地。 她退让萌生,“怎么会,你是——怎么了?” 梁朝肃只看梁父,“是不是?” 梁父搀扶有些颤软的梁母,隔着一层楼的高度,视线穿过稀薄空气,与他相触,“你想安宁,自然安宁。” 梁朝肃转身离开。 梁母看着他宽阔背影消失在门口。浓夜漆黑的凛冬寒风,吹动他身上单薄衬衣,猎猎如风,从模糊到彻底看不清,看不见,消失了。 梁文菲缩手缩脚上楼,立在梁母身边,“妈妈,哥哥是不是生我气了?” 梁母唇角的笑,勉强又僵硬,“菲菲,你真的看到你哥哥在连城房间吗?” 楼下。 连城握紧门把手,手心一股黏潮的冰凉。 第77章 梁朝肃查到黑诊所产检 梁文菲看一眼梁父。 他脸上笑意不落,没有梁母的失态,从容自若,还有几分温和。 她缓口气,“我下楼,哥哥立在走廊中间,走廊最里面就是连城的房间我,我……” “菲菲。”梁父揽住梁母肩膀,“猜测衍生猜忌,次数多就成了狼来了。不过你还小,又是关心哥哥,爸爸不会批评你。只是要记得吸取教训。时间不早了,回房休息吧。” 楼上脚步声散去,连城脱力委顿在地。 没等她喘口气,门把被人拧动,王姨伸臂进来递东西。 “连城,药。” ……………… 顾星渊披星戴月回国,到翡翠公馆楼下时,天际泛起了第一缕鱼肚白。 萧达引他进书房。 格外宽敞严谨的书桌后面,梁朝肃低着头,手边长长一卷皮质工具袋,黑色收纳刀套里,放满一把把噌亮刻刀,平口,推式,圆尖,三角钉,喇叭棒…… 顾星渊粗略一数,齐全的不像个刚接触玉雕的新手。 他笑出声,“前两天你手不是都包扎起来了?我还以为你要等伤口愈合再继续。” 男人专注手上精雕细琢的功夫,桌面上特制的射灯灼亮,映照他手上的玉扣半成品纤毫毕现。 玉质是最上等的老坑玻璃种,雕工却生硬,匠气,新的这几笔,更是似是而非,硬的戾气。 顾星渊心脏隐隐作痛,“我玉华压箱底的料子,你可真舍得糟蹋。” 光亮边缘是梁朝肃的脸,隐在暗影里,眉峰纹丝不动。 他骨相生的凌厉英气,此时一丝不苟的严肃,有种凛然不可侵犯的庄严感。 衬得顾星渊吊儿浪荡,独角戏唱的实在没滋味,“你当时横刀夺爱,说这是一个礼物。谁家好人的礼物,绝世美玉,赝品雕工。难道是送给你妹妹新婚贺礼?走一片心意的纯爱路线?” 轻浮。 梁朝肃换了把推式刻刀,撩眼皮冷冷道:“有事?” “没事。”顾星渊抻了把衣摆,故作云淡风轻,“我刚从国外回来。” 梁朝肃刻刀一停,注视他几秒,“动手了?” 顾星渊抬手摸脸颊淤青,脖颈刚结痂的抓痕,“动手了,还动嘴了,小柔厉害起来,我是一点招架不住,只能掏空自己,什么都给了。” 梁朝肃领悟他的黄腔,一张脸绷的发沉,“滚。” “绝情。”顾星渊大咧咧靠坐桌边,“我是看你一向支持我和小柔,才来和你分享这个好消息。” 梁朝肃垂眸,盯着手里的玉扣,“她怎么原谅你的?” 顾星渊目露惊诧。 合作这么久,梁朝肃这个人有多高深的城府,就有多冷漠的内核,从头到脚,骨子里透出的,都是冷眼旁观这四个字。他心是冷的,肚肠是硬的,情绪是一片不生波澜的死海。 八卦好奇跟他不沾边。 “因为孩子。”顾星渊眸底温柔,分享欲到底占了上风,“小柔没来顾家前,跟着她母亲颠沛流离,过得很不好。我诚心实意越洋千里,把一切都和盘托出了,她心软,为了孩子轻易就原谅了我。” 梁朝肃手中刻刀划脱,刀锋直入食指,刚结疤的伤口即刻鲜血淋漓。 那血汩汩直冒,眨眼间,流过手掌,在桌上洇出殷红的一摊,手中玉扣血色混浊,几乎看不见水润的种头。 顾星渊惊得站直,扬声喊,“萧达,急救箱。” 梁朝肃神色寡淡,丢开手中刻刀,将玉扣放进一旁丝绒盒子,示意匆匆拎箱而来的萧达,“洗干净。” 萧达放下急救箱,不废话,不迟疑托起丝绒盒去清洗。 顾星渊在旁羡艳,“你这些助理好像话都不多,能力出众,怎么招来的?” 梁朝肃撕开纱布包装,“人事招的。” 顾星渊稀奇,“我当总裁这几年,世界千姿百态,职场千奇百怪,人才都是大海捞针,怎么你们梁氏hr雷达成精,定向瞄准?” 梁朝肃目光定格在纱布上,冷声下逐客令,“还有事?” 顾星渊哽住。 他离开后,萧达托着盒子回到书房,“小沈总秘书行踪查清了,除了安排连城小姐出国事宜,还……” 他谨慎瞥一眼男人,捋了一下时间线逻辑,“半月前深恒有位女员工传言,亲眼目睹连城小姐在环城路的黑诊所做产检。也是那日,您在公交站台,碰见连城小姐。小沈总应该也是听到了风声,特意派秘书去了一趟。” 梁朝肃脸上的神情渐渐凝固。 萧达眼神不敢接触他,直直固定在脚尖。 室内渐渐探入晨曦的金光,落在窗边书架一角,厚重的书脊烫金名字亮的刺目。 呼啸山庄。 歌剧魅影。 梁朝肃猝然起身,“去查。” 萧达领命。 未及,男人又叫住他,“安排医院,避开与白家有关系的。” …………………… 连城早晨醒来,发现出血并未停止。 王姨一大早先来看她,也开始着急,“之前梁文菲请得那个家庭医生交待过,要是用药不能停止出血,就要赶紧去医院。” “我知道了,王姨。”连城换下衣服,“今天早餐准备什么?父亲还吃广式早茶吗?” 王姨,“吃,最近是虾仁鱼籽烧麦,蛋黄瑶柱糯米鸡,红米肠,但夫人不允许多做,碳水量超标了。” 连城跟着她来到厨房,“我做一道虾仁鱼籽烧麦,王姨,昨天我母亲找你了吗?” “没有。” 厨房人多,王姨指挥几个正在准备西式早餐的厨师,挪到另一边,才小小声,“不仅没有,还没有指派来人问我一言半语。” 连城眼珠动了动。 梁母不是息事宁人的性格,昨晚跟捉奸在床就查一个踹门而入,她舍不得惹急梁朝肃,却又不是舍不得她,叫她出来三审六问,才是正常程序。 再有梁父。 梁父找她回来的目的,是远嫁她。 而远嫁她的原因,是怀疑她跟梁朝肃有猫腻,所以才用这样一个不动声色的方式,相对和平处理掉。 恰恰在这个基础上,周秘书在翡翠公馆楼下逮她正着。 怎么看,这次都是地狱模式,只要再进一步,不管是去查翡翠公馆的监控,还是去白瑛住处证实,连城都跑不掉。 结果,梁父只是书房一段脉脉温情的谈话。 这太古怪了。 连城从小在梁家长大,梁父的城府手段,她是耳熏目染的。 对待这些老谋深算的人,看待问题要学会拔高视角,不看行为看动机,也就是行为背后的根本逻辑。 第78章 孩子保不住了,留不留 那再从梁父的动机推行为,他的动机是想处理她和梁朝肃关系,那这一番话的落脚点,就是给她与梁朝肃添堵,俗称离间。 毕竟她有多渴望母爱,真相揭晓的那刻,就有多恨梁朝肃。 连城脑海忽然划过一道闪电,脊背骨都在发麻。 她自己清楚,她恨梁朝肃是因为这一切拜他所赐。 那梁父怎么确定呢?他能这么做,是不是代表,他已经怀疑这四年,甚至已经再查这四年了? 眼下的按兵不动,只是在等着证据查实? 连城头脑风暴,快把自己疯到爆炸。 她这番推论并不严谨,逻辑漏洞很多。 最基本一点,梁父作为一家之主,面对背德乱伦这种毁灭家族的烫手事,最好是雷霆手段,以防夜长梦多,迟则生变,他行事方式完全没必要这样温吞。 连城想不通。 说不定是她想太多,把提防梁朝肃那八百个心眼子,用来揣测他人,把好人想成坏人,简直被害者妄想。 但无论是与不是,这种情况最坏。 等于给她新一次逃离,上了个争分夺秒的倒计时。 她离开得稍微慢一点,梁父手握实证,届时就不是蚌鹤相争,渔翁得利,而是腹背受敌,死拉死拉滴。 早餐刚摆上桌。 靠近门口的佣人突然出声,“大公子回来了。” 连城抬头,梁朝肃立在玄关,灰色的毛呢大衣脱下,露出笔挺板正的纯黑毛衣,西裤,换上家居拖鞋,绕过镂空屏风。 他身形一动,连城就倒退几步,回到厨房,王姨也默默退回来,“他怎么又回来?不是已经搬到翡翠公馆了吗?” 闻听此言,连城心里再沉,也忍不住笑,“王姨,你变了。” 王姨望她,“连城,王姨昨晚——王姨没本事,帮不了,还害你。” 明知她处境有多艰难,被人气势一逼,依然放他进门,替他望风。 连城喉间拥堵。 她忘了,王姨是个老实人,接不来俏皮话,只有一腔热诚。 “哪里害我?昨晚我特别威风,大骂了一顿,狠狠出口恶气。” 这时外面餐厅,突然梁母响起惊呼,“朝肃,你的手——刘姐,去拿药箱。” 连城跟着王姨出来。 偌大的餐厅忙忙乱乱,梁母常用的两个佣人,围着她立在梁朝肃身边,梁父在主位探身去瞧,梁文菲训斥刘姐腿脚太慢。 而慌乱的中心点,梁朝肃态度漠然,对喧闹关心无动于衷。 连城刚站稳,男人蓦地偏过头,凝视她。 在灯火最深处、晨光熹微之中,他眉眼深重,像昨晚的浓夜还未过去,却又比作昨夜更深入,晦暗。 古井无波,却又暗潮汹涌。 “你到底是在做什么?”梁母一圈圈解开被鲜红洇湿的纱布,心口又疼又怨。 梁朝肃目光依旧钉死在连城身上,不言不语。 梁母低着头没发觉,这段时间她在梁朝肃身上得不到的答案太多了,“你怨妈妈,要跟妈妈生分了吗?” 最后一层纱布掀开,食指大大小小的伤口错乱叠加,大部分刚刚结痂,黑褐的血块凝结物密密麻麻,剩下不多的完好皮肤,泛着青紫色的淤肿。 梁母五脏肺腑揪成一片片,掉出眼泪,“怎么这么严重,王姐不说已经愈合了?” 王姨上前支支吾吾。“是愈合了——” 这几天梁朝肃的伤口,连城早晚换药包扎,她对梁朝肃有了情绪,具体情况没看,没多问。 梁母愤怒,“什么是愈合?愈合是伤口长好,这疤刚结,况且严重成这种程度,你怎么不跟我汇报?” 王姨局促攥紧手。 “去医院,伤口太深了。”梁父过来擦掉梁母眼泪,脸色也沉得厉害,“你成年,我和你母亲不会太干预你的生活。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么严重的伤势,你过了。” “医院待会儿就去。”梁朝肃拿过梁母手中新纱布,粗糙裹两圈,拴紧,“早餐是什么?” 王姨立即回答,“有中式,有西式,餐点都在这里,您如果还有想吃的,我现在安排人做。” 梁朝肃拉开椅子,坐在梁父位置左下首,“不用麻烦,就上中点。” 梁家早餐施行分餐制,但厨房备餐时会额外预备一些,以防万一,王姐匆匆回到厨房去准备。 梁父皱紧眉,回身坐下。 梁母坐在梁父右下首,梁文菲一直紧挨着她坐。 连城沉默绕过桌位,坐在梁文菲下手。 甫一坐下,男人视线又扫过来,隔着一张桌,白亮的灯光漫过他的脸,愈发刺目锐利。 像猖獗长出藤条,捆住她,勒死,又像毒刃剖开她,解析她这个人。 连城垂下眼,避开他眼神。 彼此都心知肚明了。 她先装模作样捅他一刀,昨晚又怨怼不驯,彻底撕破脸。 梁朝肃就算现在立地成佛,都不会放过她。连城亦是,她腿打断,筋脉抽空,爬也爬开梁朝肃。 接下来,一场硬仗。 餐桌上梁母一直温切关怀梁朝肃,问来问去,想问明白缘由。 梁朝肃有一搭没一搭应着。 梁文菲昨晚毛躁一次,心里忐忑,怕真的惹气了他,“哥哥,你要不要搬回来,住家里?” 连城嘴里东西哽住。 只能叹,梁文菲果真是是她生命里绝杀的无敌忍者,总在冷不丁的地方,以想不到的方式,打穿她的防。 梁母点头,“搬回来,你手上的伤,以后我天天看着。” 梁朝肃这次没出声,就是不反对。 一直没说话的梁父,放下羹勺,“朝肃最近忙,翡翠公馆在市区,离梁氏近,方便,不必强制他回来。” 连城一丝希望,竖起耳朵。 梁朝肃夹起一只烧麦,咀嚼几口,垂眸盯着碗中剩下的半只,“我搬回来。” 梁父一顿,眼底漾过一抹精光,“搬出去的时候,你告诉你母亲是嫌麻烦,这会儿不嫌了?” 梁文菲笑嘻嘻看着梁朝肃,“哥哥顾家嘛,我刚从国外回来,母亲又担心,哥哥肯定要住家里的,之前就是这样。” 连城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一大早殷勤起来做烧麦,就是摸摸梁父态度。梁父不是梁朝肃,明面上不会限制她人身自由。 最有可能是派助理跟着她,盯个梢,她推辞不了,却能想办法拖延。 趁拖延的时间,她就可以去医院,先保胎,阻止出血。 再找白瑛串供细节,路上顺便买一部手机,补办之前手机卡。 接着助理到岗,她正常上班,借机寻求逃离机会。 但梁朝肃这一出现,她设想全白费,说什么都像拿喇叭喊,大小姐出门,有仇统统来逮。 早餐结束,连城一声不响回房,进了洗手间。 小腹一晚上断断续续地抽痛,在早餐那会儿,发展成坠疼。沉甸甸的,实在不是好征兆。 她褪下裤子,鲜红血迹洇出刺目一片,已经与她生理期的量相等。 连城不自主捂住小腹,洗手台镜子里,映出一张仓皇惨白的脸。 这张颓败无人色的脸,与她一月前验孕在镜子里,看到的一模一样。 那时,她万般不想有这个孩子。 现在呢? 舍得吗?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声音。 第79章 梁朝肃要带她去医院检查 声音来自客厅,隐隐约约是梁文菲欢声笑语。 “孩子……两个月……健康……去沈家……” 连城一激灵,起身出了洗手间。 声音更清晰了。 “妈妈,中午我们在沈家留饭吧,爸爸也去,您上次要跟沈伯伯下棋,今天正巧,你们都空闲。” 梁父应了。 连城来不及喜,下一秒,梁父问,“朝肃你呢?” “我去医院。” 连城攥紧手,屏气凝神等着外面声音渐落。 紧跟着,院子里响起汽车引擎声。 连城立在窗户边,眼见梁父梁母一辆车,梁文菲单独一辆。 两辆车驶离院子,梁朝肃扶着车门,仿佛早就察觉她的窥视。 目光准确无误捕捉到她。 连城想,她的僵硬必然一览无余,同样男人亦是,他的面部肌肉紧绷,极为沉重的阴郁感。 连城躲不及,索性不躲了。 就伫立在窗边,与他对视片刻,目送他上车,远去。 尾灯消失在视线里的那一刹,连城抑制不住雀跃,在原地激动握了一下拳头。 什么叫柳暗花明又一村,什么叫船到桥头自然直,什么叫苍天有眼。 连城觉得,风水轮流转,她的运气又回来了。 天命附体。 比这更顺畅的是出门。 从离开房间,到走出大门,无人阻拦。 管家甚至询问需不需要派车。 连城一脸笑意拒绝。 她事先借了王姨手机打车,加钱让师傅上山,目的地是白瑛的住处。 两次产检都引发危局,连城说什么都不想再有第三次。这次她吸取经验,白瑛找了位可靠的医生,在住处帮她检查。 连城拐过两个弯道,离她两百米的路边,蛰伏着一辆黑色劳斯莱斯。 车后窗的窗户半开着,露出男人漆黑的双眸,深不见底,一眨不眨攫取住她。 连城条件反射后退两步,转身往回跑。 比她更迅猛的,是车上下来的脚步声,如恶虎扑食,雄鹰俯冲。 连城弯道没有跑过,就被一把从后面抱住。 已到深冬了,山路两旁的树木依旧苍翠繁茂,不比北方一片枯黄的瑟瑟。 可身后裹挟她的男人,却比北方那四年加起来,还森寒,凛冽,恐怖得让人不敢与他产生丝毫接触。 连城更不敢,她奋力挣扎,踢踹。 眼见离车厢越来越近,连城瞳孔紧缩成针,大力荡着腿,以图落地。 梁朝肃手臂揽过她腿弯,一霎收紧,弯折,连城像个团成球的小孩子,被他箍在怀里,却反常没有勒紧。 始终给她留有一丝空隙,不挤压她,却又不让她挣脱。 直到车门嘭一声关上。 张安仿佛等待已久,刹车油门一松一踩,车辆平稳,又快如箭矢。 前后座之间挡板升起。 连城剧烈喘息着,激剧运动加重了小腹的坠胀感,疼痛针刺般在左下腹收紧。 连城额头沁出密密麻麻的冷汗,分不清是疼的,还是怕的。 怕梁朝肃。 怕她姑娘。 可越怕,越要冷静。 她掐手心,稳住情绪,冷声望他,“你想做什么?” 梁朝肃眼底是惊涛怒海,翻涌着,视线触及她额头湿汗。 抬手擦去,指腹的温度是深冬绝对没有的炙热。 那一抹热度渐渐烧成烈火。 蔓延到掌心,连城眼睁睁看着他手直击而下,精准覆上她小腹。 “怀了吗?” 连城僵硬住。 “你发什么神经。”她直视他眼睛,“体检那天,报告单数据你逐项对比,问过医生。这一个月,鸡飞狗跳,我怀什么?怀空气吗?” “我再问一遍,怀了吗?” 梁朝肃掌心灼烫,轻轻摩挲她腹部,温度透过皮肉,抵达痛感最尖锐的地方。 像骄阳驱散寒意,坠胀感依旧,刺痛却舒缓了。 “我也再说一遍,我生理期。” 梁朝肃手一紧,下颌线绷紧似一张弓。 连城感受他胸膛肌肉发硬发僵,心跳隔着胸骨,野蛮又激烈,一下下撞的她心跳也呼应,忐忑到极点,也心虚到极点。 果不其然。 梁朝肃翻了旧账,“你以前不是没装过。” 连城拿住他的手,推开,“你也说那是以前。从那次后,你不是提高警惕,几次识破我了。” 梁朝肃盯着她脸上每一寸细微的表情,“有一有二,不能再三。连城,我耐心有限,到底怀了吗?” 连城心口抑制不住的抽搐,电击似的,沿着经络麻痹全身。 “没有,我不孕不育。如果又是你妹妹怀疑我有孕,那我体检当天b超检查,她与母亲都在,一寸寸仔细看过……” “深恒刘兰。”梁朝肃打断连城,“她目击你在环城路黑诊所产检,那天我恰恰在站台碰到过你,还有沈黎川,他的秘书也去过黑诊所。” “为此,他还耗费大量人力功夫去掩盖这一行迹。可欲盖弥彰,抵不住我的人抽丝剥茧,依旧能查清。” 连城的手隐隐发抖,苍白面容一寸寸染上惨淡。 原来如此。 从谣言刚起时,她就想过今日。 一直来不及处理的隐雷。 终是石破天惊。 梁朝肃声音发紧,粗哑的仿佛沙子在磨,“如果你怀了——” “我没怀。” 连城坚决否认,“我不可能怀你的孩子,我有多难孕,南方北方最顶尖的妇科专家,十余位共同确诊,你不信我,总得相信医生。” 梁朝肃不再出声。 对峙良久,他偏头看窗外。 连城一口气尚未松懈,余光扫见窗外连绵的树木,不知不觉变成高楼大厦。 车速也降下来。 连城陡然警觉,“你要去哪?” 梁朝肃看着窗外向后掠过的景物,“医院。” 连城没松懈的气,梗死在胸腔,梗的她崩溃,紧紧被一线理智拉拽住,“你疯了,你到底想要我怎样?” “连城。”梁朝肃唤她名字。 车外阳光璀璨,映照出他深刻的眉目,线条锐利,可光线又是不讲道理的,折射万物,也折射他眼眸。 往日浓黑看不穿的眼底,恍惚溢满一片暖阳的柔意。 连城嗤之以鼻。 梁朝肃与她,身体再亲密,零距离,负接触,也掩盖不了彼此裂痕隔阂,如深渊,如汪海,填的下这世间所有负面,糟糕,极端。 独独不会有一丝美好。 她不会有。 梁朝肃更不会有。 “你不用警告我。”连城远离他,“梁朝肃,我说的话,你永远不信,那铁证呢?” 她解开裤子锁扣。 一片鲜红。 第80章 千钧一发,沈黎川回来了 车内。 鸦雀无声的死寂。 连城穿好裤子,找出车内遥控,降下挡板,“张安,停车。” 车速稍降,张安一头雾水,从后视镜请示男人。 光线明亮,他坐姿端直,面容清晰,却像藏匿在一片晦暗深处。 张安敏锐察觉到,气氛比他想象的,更凝滞,更压抑,还有一种形容不出的沉重。 连城又拍他椅背,“停车,我不去医院。” 她深知血迹是误撞正着,又恰在她装出的生理期之内。梁朝肃是男人,再聪明,再谨慎,没有怀孕亲身体会,很难联想到孕期出血上。 眼下,只要她抓住这一点,不去医院。这一关不仅能过,还能扫除之前被怀疑有孕的阴影。 男人沉默。 张安得不到示意,不敢停车。 连城转回头,注视梁朝肃。 他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孔,比衬外面蓝天白云,喧闹车流,一股成熟到深邃的冷峻幽沉。 在欲望最癫狂狰狞,在恼恨最气急败坏的时候,仍旧难掩骨相的俊美,维持端重的风仪。 许多女人痴迷他,为他一丝笑,一个眼神神魂颠倒。 渴求触碰他的一片衣摆,得他一分亲近。 以至于这些年,无一人会相信,日日夜夜纠缠到她崩溃,绝望,恨不得同归于尽的人,是他。 或许还有人觉得他如此禁欲端持,他的坏,他的狠,他的毁灭,何尝不是一种特殊。 连城绝不如此。 她冷笑,“这是你的报复?让我再经历一次荡妇羞辱,抽血,b超,像之前无数次打着治疗幌子那样,刺目花白的无影灯,冰冷无情的长导管,我每一次耐不住疼痛的呻吟,你是不是畅快极了?” “等我从医院出来,父亲母亲就会闻讯赶来,母亲咬牙切齿地恨我,父亲对我彻底失望。你在他们眼里依旧霁月光风,只有我这个勾引你的无耻养女付出代价。” 连城语调平淡,局外人叙述一般,“到时候就顺应你意,迁出我的户口,剥去梁姓,然后呢?我再一次被你养起来,治好不孕,等着嫁人?” 梁朝肃目光投注到她脸上,他的神态熟悉又冷酷,看不穿的千言万语,静默背后的锋芒毕露。 连城早过了,觉得他另有苦衷的心软阶段。 这四年,逼迫是真的,欺辱是真的,她因他面无全非,也是真的。 “那你错了,我恨你。” 驾驶座上,张安只恨这车挡板垃圾,升降时间比他职业生涯都长。 终于,最后一厘米的缝隙也消失。 女人骤起的惊呼呜咽,被当中截断。 连城用力反抗。 这个吻,比巴掌还莫名其妙,爆发的始料未及。 凶狠,暴烈,尖锐。 两人在剑拔弩张中,共同窒息到最后一秒,连城眼前昏花,头晕耳鸣。 梁朝肃那张咫尺的脸,在她视线里模糊成一片黑白噪点,只剩一双犀利锐亮的眼睛,穿透朦胧,刺中她心脏。 一片痛苦的寂静中。 梁朝肃注视她无神的眼睛,也注视着她眼眸中的自己。 连城有一双顾盼神飞的妙目,双眼皮褶皱清晰秀美,在她清晨刚睁开眼的时候,左眼褶皱会多出一层,显得她呆萌傻气。 但呆气的非常可爱,睡意惺忪的眼神是不设防的,全心意的。 视线清明的刹那,连城拉开距离。 “你说这些。”梁朝肃拖她回来,掌心摁在她小腹最柔软的位置,力道轻忽,仿若没有。“不过是为了刺激我,威胁我,不去医院。” 连城脸上爬上战栗的小疙瘩。 梁朝肃目光森寒,极致的洞穿力,“你留在梁家,也是为了躲避我,你对父亲母亲并无多少不舍。连城,四年时间,我能走上这个副董的位置,你觉得你那些花招,能跟我演几次?” 连城喉咙发干,盯着他一动不动。 “你明白,心里很清楚,但你次次演,被戳穿了,下次还敢。你凭什么认为信任耗尽后,我依旧纵容你这一套?” 连城垂下眼,睫毛颤颤巍巍,脊梁骨都是冷的。 “这次医院一定会去。”梁朝肃抬起她的脸。“你恨不恨我,都在我掌心。” 连城浑身紧绷,他吐露一个字,喉结滑动一下,凌厉的尖凸,划破她的肚腹,重击她五脏六腑,带上枷锁。 “梁朝肃——” 连城匍匐在他怀里,他的心跳,贴在她脸颊跃动,胸膛温度是岩浆,如火山地动山摇喷发般,死亡倒计时。 连城必须制止,自救。“我们一定要这样?如果我恨你,就永远不会听话,我嫁了人会跑,怀了孕会堕,届时你就满意了?你为什么不能给我一个喘息的机会,非要逼我疯癫,自杀,万劫不复?” 梁朝肃手上一紧,眼中自始至终的冰霜,裂开一条缝隙。 连城迅疾捕捉到,“你已经亲眼所见,我没有怀孕。你去医院,是为了惩罚我之前骗你,给我教训。” 她声音嘶哑起来,软趴趴瘫软在他臂弯,“梁朝肃,我二十二岁,比不上你商场对手那些老狐狸。我不聪明,手段也不高明,我玩不过你,我只是想喘息一下。” 连城的一滴泪淌在眼角,滑入发迹,濡湿的水迹冷的他心口一揪。 梁朝肃眼底渐渐松弛,掌心贴上脸颊,拇指拭去眼尾水迹。 连城望着他,水雾氤氲的眼睛,倒影他,含着他。 “我很累,没有一丝力气,一低头眼泪就掉,闭上眼不想睁开。” 车辆降速,地下停车场甬道对向驶来一辆车,橘亮的黄光照在墙壁导向标识上,绿莹莹化成一个动态的箭头。 指向她的末路。 梁朝肃神色倏而温柔,手臂加力拥住她,在她耳畔柔声,“这次检查……” 他的话突兀被一阵铃声打断。 之前上车撕拽,他的手机掉在座椅上,此时一低头,来电显示是竟是沈黎川。 别的来电,梁朝肃直接挂断,但沈黎川的…… 他注视着连城,接起。 沈黎川声音充满疲惫,背景是机场广播,“我要见你,就现在。” 梁朝肃眉尾一挑,讽刺的意味。“想见就见,你还不够资格。” “如果加上沈阔民呢?”沈黎川胜券在握,“你和顾家欠缺的最重要一环,够资格吗?” 第81章 孩子保住了吗 连城头昏脑涨从地下车库出来。 沈黎川见梁朝肃的资格充足,男人放了她一马。 这一马。 连城想,要么是他信了她没怀孕,要么是他不信任何人,一定要亲自盯着检查。 关乎到还有没有下一次。 连城不得不慎重。 但再慎重,她这会儿是真没脑力想了。 路边拦了一辆出租直奔白瑛住处。 白瑛和女医生早已等候多时。 她一到,先做腹部b超。便捷式b超仪影像模糊,女医生再有经验,也只能确定胎儿着床无恙,还在宫内,胎心却快的超出正常范围。 女医生抽了血,带回医院化验,等结果出来,再下诊断。 连城焦灼等在白瑛住处。 白瑛比她更焦灼,火急上房了,“要是严重,我带你去京城。我老师在京中的人脉涉及政要军官,我豁出去求他护你,短时间内梁朝肃没办法。” 连城刚经过一番惊心动魄,这会儿又是生死悬疑,她就是铁打的,也撑不住。 浑身瘫软在床上,望着天花板,“那到时候,你家就要遭殃了,帮我伪造检查结果,涉及医疗违法,就这一项,你家医院官司缠身。还有你的行医资格,不能断送你的职业生涯。” “那你怎么办?”白瑛干脆在她身边躺下,“不要这个孩子了?这样也好,至少你不用像现在这样步步惊心,太难了。” 连城嘴唇哆嗦,唇齿仿佛千斤重,张不开,动不了。 白瑛见状也沉默了,她清楚去京城保孩子,等于主动暴露,连城说梁朝肃那个性子绝不会善罢甘休,她家老头子也肯定这一点。 真枪实棒亮明车马,只会是鱼死,网不破。 这时,白瑛手机响了。 两人对视一眼,白瑛咬牙接起。 女医生明显松口气,“血项数值虽然低于正常范围,比预期的结果好,勉强在能接受的范围。以这个出血量来看,宝宝真的是非常坚强,非常少见。我的诊疗方案是卧床静养一段时间,输液加口服药物,时时关注胎心变化,所以建议您考虑住院。” 连城面色苍白,“别无他法吗?” 关于梁父的猜测,不管对不对,都加重了连城的紧迫感,而且她现在的情况,连卧床都做不到。 女医生停顿几秒。 白瑛当然不会跟外人透露连城的事,但是就隐秘上门检查这事本身,已经能让女医生察觉异样。 毕竟白家私立医院,多年来服务豪门权贵,糜烂的关系,惊爆的内幕,见怪不怪了。 “如果不考虑住院——”女医生迟疑,“国际上最近新出一种保胎针,疗效出奇,但临床反应很大,有些全身出红疹,有些加重孕吐,反应不一而足,具体看体质。” 白瑛反应激烈,“临床试药都不稳定的针剂,你也是医生,怎么敢胡乱推荐?” 连城拉住她,问女医生,“对宝宝有影响吗?” “对胎儿疗效很好,只是会加重母体的孕期反应。” 连城拿过白瑛手机,“那就打针吧。” 白瑛来不及反对,连城挂断电话。 “你疯了。”白瑛气急败坏,“你知道孕期反应加重意味什么吗?每年数不清妊娠反应严重的孕妇,因为严重的恶心呕吐、无法进食,由于缺乏能量和营养物质导致身体器官功能损害,肝功能和肾功能异常、体内水电解质紊乱而不得不终止妊娠,严重的……” 她颤声,“甚至会死。你住在梁家,反应激烈起来,不还是要暴露,你清醒一点!” 连城沉默。 室内只有白瑛粗喘,气氛压抑得过度。 良久,连城才能发出细细的颤腔,“可我没办法了,白瑛。我明知道用梁家离开梁朝肃掌控,是才出虎口又入狼窝,但我太笨了,想不到别的办法,找不到别的人来制衡梁朝肃。” “现在也是,我想不到别的办法来保住我姑娘,又不暴露她,我只能走一步,算一步,抓住眼前每一丝出现的机会,争取不死在半路。” 白瑛垂下眼,迟钝许久,才哑声,“这孩子是梁朝肃的血脉,骨子里流的是他的血,长大了有百分之七十的概率与他长得相似,性格也是。连城,你其实可以——任其自然,至少保住你自己。” “我姑娘跟他没关系。”连城摇头,“你不懂,没我姑娘,我根本撑不了这么久,可能早在包厢那会儿,就真当狗了。现在不是我姑娘需要我,是我需要她。护着她,我才有勇气一直抗争。自由本就是条条框框,但总有一笔出牢笼,我和她共盼这一笔。” 白瑛望着她,久久不语。 连城身上有不世出的清澈,上流圈层物质横流,越是被贪欲杂念侵蚀,越是向往这种污泥里长出自我透彻的花朵。 梁母的绝情偏狭,梁父的旁观冷漠,梁朝肃的险恶歹毒,梁文菲的多疑嫉妒,一家集齐人性阴暗。 好人只怕给的不够多,坏人怕得到的不够多。 “……梁家配不上你。” 连城想笑,笑不出来。 白瑛翻身下床,又给女医生打电话,“是不是有一种听胎心的小型仪器吗?巴掌大,能自己在家检测。” “那种胎心仪网购就好。”女医生道,“不过那种都是市面上的通用货,一般十二周才能听到,十周的话,每次要特别注意位置,不一定能精准找到。” 白瑛接着又问了一大堆。 电话挂断后,连城苦笑,“都说妈妈不容易,以前觉得已经够足够体会,如今亲身经历,才明白不及其中辛苦万分之一。” 白瑛披衣服准备去拿药,闻言回头,“你不是要心疼梁夫人吧?” 连城眼神发直,“我在想……生我的那个人。” 白瑛放心了,“等你们娘俩天宽海阔,就去找呗。” ……………… 与此同时。 张安开车抵达盛园,接近中午十一点半。 盛园前幢主楼客似云来,梁朝肃避开正门,从贵宾通道进入后院。 盛园的经理正在等他,“沈先生和沈氏小公子在壹号院。” 他指向后院苍翠竹林,最大最高的飞檐建筑,“已经等您半个小时了。” 梁朝肃平淡应一声,经理殷勤在前面的引路,“沈先生秘书谨慎,要求屏蔽壹号院所有通讯工具,希望您待会不要见怪。” 第82章 关于新一次逃离计划 高官政要,开会出差发表讲话,恨不得全世界直播,但私底下,只言片语,一字千金。 因为言谈中多少会涉及政策倾向,国家宏观调控,每一步都会自上而下,对各行各业产生深远影响。 梁朝肃这四年是南北乱杀的商场巨鳄,跟这位一把手沈先生也算老交情了。 秘书见他,快步迎出廊下,双手握住梁朝肃,上下晃动,“梁副董。” 经理识趣退下,秘书小声道:“顾家内斗,在靛省是大新闻,沈先生非常关心,行业是繁荣的,也该是稳定的,但沈三公子出面,一些尺度问题,您自己把握。” 这就是政策要宽泛了。 梁朝肃不露声色颔首。 绕过紫檀屏风,梁朝肃从容入席,他穿衣一向喜黑爱重,风度是万中无一的压人于无形,坐在一身官气的沈先生身边,丝毫不落下风。 倒显出,另一边沈黎川,憔悴又稚嫩。 像个奔波劳累的书生。 等一席方散,沈先生带着秘书离开,沈黎川嘴角温润的笑,直接落下。 视线长长久久盯在梁朝肃身上,“今天之后,银行批给顾家的贷款额度会加大,虽然不能直接解了你们的困局,但四分危急是有的。” 梁朝肃解了颗衣领扣子,挺括的衣衫有了松散的闲适,没那么板正,严肃,可他浑身威慑却一分不少,甚至更多。 “沈先生虽然出身沈家,却出了五服,你能说动他出面,想来出力不小。” “你不用阴阳怪气兜圈子。”沈黎川站起身,他皮肤在非洲晒黑了些,此时却有苍白的味道,“你放了连城。梁文菲说你要剔除她的姓,跟她划清界限。我不明白你的用意,却清楚你不会真的放她走。” “哦?”梁朝肃饶有兴趣,伸手示意,“请阐述你的理由。” “梁朝肃,我不是你的下属。”沈黎川一字一顿,“你的高姿态,在我面前只会显出你妄自尊大。” “姿态高低分人。” 盛园仿古的灯光似烛火,光影飘摇在梁朝肃的纯黑西装上,一层柔化的暖光,他转着桌上茶杯,神色悠然,漫不经心的戏谑。 “卑求我者,姿态低他们受不起,但要是一家人,高姿态就没必要。对吗?妹夫?” 沈黎川胸膛剧烈鼓噪,深深吸口气,强压下去,“你说得对,我付出了很大代价。这代价,我买连城自由。” 梁朝肃手一顿,茶杯水面折射如火的灯光,映出男人凛冽如锋的锐气,“你配吗?” 他放下茶杯,起身拍沈黎川肩膀,强压他坐下。 沈黎川晃动肩膀甩脱,男人的手掌稳固如山,不可抗拒,压的他动弹不得,“妹夫——妹妹梁文菲的丈夫,这是你的护身符,别让我后悔那两枪没有穿透你的头。” 他转身要走。 沈黎川咬牙切齿,“连城总说她市侩,威武就屈,但那只是玩闹话。她有韧性,也能忍耐,却宁折不弯。” 男人止步。 “你已经凌辱她四年,到极限了。”沈黎川说,“光脚不怕穿鞋的,鸡蛋碰不碎石头,却能让石头染一身腥。你功成名就,将来贤妻子孝,一生辉煌,何必赶尽杀绝,非要逼的她恨之入骨,鱼死网破。” 梁朝肃怔了一秒,蓦地嗤笑。 是有多心有灵犀,才能隔开四年,依旧对彼此了如指掌。 一个刚歇斯底里,前无仅有的哀求他,扛不住了。 一个字字精准,句句是对,不计代价要救于水火。 他转身,“你和梁文菲的婚事提前到元旦。” 梁朝肃居高临下俯视他,视线在他脸上来来回回扫视。 沈黎川僵硬着背,一动不动。 “你今天的代价,我也不白叫你付。算是彩礼,等她嫁过去——” 他气场中的威慑感,充满炸裂的强势、压迫,“我翻倍算给你。” 沈黎川盯住他。 “这份代价,我只付给连城。” 男人置若罔闻转身离开。 是自信沈黎川无计可施,也是对他不屑一顾。 ………………… 白瑛风风火火回来。 拿了药,打包了午饭。 保胎针打上后,连城坐起来,靠在床头吃饭。 她本来要下床,白瑛制止了。 “姑奶奶,你在梁家不得安省,在我这儿就直接躺平吧,休养一时是一时。” “修养不了。”连城捏着筷子,“下午我要去挂失证件,买手机,补电话卡,再买几件衣服。” 证件,手机,白瑛都明白,这些东西在梁朝肃手里,他不会给。 但—— “衣服是怎么回事?” 连城咽下口中食物,“我之前离开,梁文菲把我东西都清掉了,现在房间拿去养阔耳狐。不过这也是好事,梁朝肃有我房间钥匙,又同住一层楼,现在换到楼下,可安全多了。” “她是不是——算了。”白瑛咽下脏话,“只能说她果然是梁家人,基因里的东西一模一样。” 连城不接话。 白瑛耐不住,又补一句,“长得好看的叫嫁人,梁文菲这种嫁祸于人,可惜沈黎川了。” 下午三点多,连城发现出血量减小。 白瑛开车带她办好计划前面几项,等到买衣服,两人意见迟迟达不到统一。 “我不要鲜艳的颜色,黑白灰百搭。” “你没发现吗?你黑漆漆,梁朝肃也黑漆漆,是你无意识学他,还是他学你,你们情侣装?” “……”连城,“给我大红大绿搞上,不要修身款。” 白瑛志满意得,战绩塞满两只三十四寸超大行李箱。 “一切准备就绪,你接下来什么安排?” “我想出国。”连城在新手机上存下一个号码。“沈黎川之前给我的信里,有一张能帮助我处境的名单,除了他的秘书,助理,朋友,还有几位蛇头。” “他安排出国的手续合法正规,跟那几位蛇头没有关系,之所以写上,是为了以防万一,所以这次梁朝肃应该没有查到这里,我想试试这条线。” “出国跑远是对的,但蛇头?”白瑛皱眉,“那种专门钻空子带人出国的灰色生意,人可靠吗?” 连城四年抗争,都在合法途径,用合法方式,但社会总有黑暗面,权势在黑暗面畅通无阻,梁朝肃次次精准,次次无误。 连城教训吃这么多回,干脆搏一把大的。 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 只要到了大洋彼岸,连城不相信地球是梁球,梁朝肃就算属深海大章鱼,触须也大不过太平洋。 “可不可靠,我也不知道。”连城发出一条短信,然后删除,“但不去试,永远都不知道。” 白瑛比个拇指,“可以,状态回来了。” 梁朝肃已经六个小时没在她附近出现,身边又是最亲的白瑛,连城忍不住挽住她手臂,“晚上蹭你顿饭,加满血再回去。” 白瑛将要回话,嘴渐渐张大,却发不出声音。 连城顺着她目光望去,斜前方不远处,熙熙攘攘人潮中伫立着一个男人。 第83章 不安分的恶臭 连城这次被抓住后,想过很多次再见沈黎川的场景。 歉疚的,遗憾的,或许还有伤怀,最后怅然若失。 归于接受现实的平淡。 可真到这一刻,是无言。 “去啊。”白瑛抽出手,“这会儿三只眼不在,你至少能跟他说声谢谢。” 连城脚步一动,沈黎川已经先于她走来,穿过人潮,越过商场装饰用的皮卡丘,阑珊的灯火,越是明亮,越是照的他黑了,瘦了,头发剪成利落的发茬。 一身风尘仆仆,两眼疲累倦怠。 “我补了梁朝肃的窟窿,他不愿放你自由,但应该不会逼你联姻了。” 连城“谢谢”迟钝在唇舌之下。 “我知道还有梁董那边儿,他正在接触北方的人,但始终没下决定,短期内你应该是安全的。” 连城想问的话也卡住。 她恨这一刻的笨嘴拙舌。 “连城,你不用出声。”他眼底有笑意,“你的眼睛会替你告诉我一切。窟窿我补了,代价很大,但从另一方面看,加固了沈梁合作,我不亏。梁董那里,我什么都没做,是他要嫁你的动作大张旗鼓,人尽皆知。” “我回来呆不久,但在这期间,我竭尽所能帮你,帮你——” 他刻意不提的后半句。 也在眼睛里。 我帮你,帮你的孩子,帮你飞向自由,不要有负担。 ………… 知不可乎骤得,托遗响于悲风。 连城上学一笔一划写过很多遍。 当时只觉得拗口,难记,笔画烦人。 但现在。 匮乏的语言拼凑不出她感受万分之一,只想到这句。 也只有这句。 不是成年人一败涂地,无可体会。 白瑛也难受。 高中时期连城和沈黎川,简直是他们所有人眼中,堪称梦幻的一对天作佳偶。 满足所有关于爱情的遐想,爱人的假设,婚姻的期盼。 “要不——今晚都去我那吃饭?老同学好久不聚,感觉都陌生了。” 沈黎川缓缓摇头,“不去了,去了麻烦。” 这麻烦指的是什么,三人都心知肚明。 以至于白瑛想打哈哈,笑一句,“你下厨,不麻烦”都不能。 “为什么不去?” 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声音,距离很近,几步远。 连城觉得眨眼间,后背就贴上一具结实胸膛,一起一伏地鼓动。肌理勃发的温度好似能穿透衣物,炙烤她,烫的她想逃。 “你绕大半个城,不就是想来见她。”梁朝肃声音贴在她头皮,气息吹拂起她发丝,“见了不吃顿饭,枉费你这一番功夫。” “你们吃。”连城离开他身前,提过行李箱,“我先回去。” 梁朝肃攥着她手腕,夺过箱子,“回哪去?跟梁家大小姐的丈夫不清不楚后,再大摇大摆回梁家?” 沈黎川神色冷下来,“白瑛只是礼貌提议,我与连城都未答应。” “你与?”梁朝肃唇边笑意阴翳又嘲讽,“与这个字,你说出来透着一股不安分的恶臭,让人欲呕。” “那梁副董的安分是哪种?”白瑛帮连城掰他手指,“平平常常遇见打个招呼,就上纲上线,古代男女大防,也没有一句话就定人死罪的。” 男人手指如钢筋铁箍,两人协力死活也掰不开,连城感觉到他对沈黎川见她的厌恶,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而这种无以复加,她不领到教训,不开口求饶,不平息他胸膛怒火,是收不了场的。 她让沈黎川和白瑛先离开。 沈黎川并不愿意,白瑛反倒毫不犹豫拽他离开。 梁朝肃根本不是好人,沈黎川多留一秒都是火星子点引线,激化矛盾。先把他糊弄走,她再回来救连城。 连城收到她隐密示意,垂头思考对策。 这一层女士鞋服,相对楼下高奢品牌平价不少。来往的男女成双成对,都是年轻人,普遍休闲的打扮。 梁朝肃西装革履,气质强势又禁欲,位高权重的威严感,立在人群中耀眼的瞩目。 连城不想在公众场合与他多待,万一被人拍到,熟人看到,捅给梁父梁母,又是一场难打的硬仗。 她点亮手机屏幕看时间,“五点多了,你饿吗?” 态度超乎寻常的平和,梁朝肃一怔,鬓角骨头还在鼓,出口却是,“手机哪来的?” 态度松动的,没抓着沈黎川不放。 连城神经一缓,走向电梯,“刚买的。现代社会什么都能没有,没手机不行,会很无聊。” “无聊是你自作自受。” 梁朝肃下颌绷紧,“你有一次听话,就不是今天这境地。” 连城摁下电梯。 她感受到身侧男人的尖锐,听懂他不仅是指这一次的阳奉阴违,往前溯源还有无数次。 归根结底,是她不想失去人格,做奴隶。 而梁朝肃恰恰只需要一个没思想、不违抗的奴隶。 连城爆发过一次,这次已经能冷静。 冷静的说不出话。 好在,电梯恰到好处地停了,门打开,里面已经有了七八个人。 厢体不大,七八个人并不拥挤,连城却犹豫了,“要不,我们等一下部吧。” 她话音刚落,里面的人就摁下关门键,电梯门缓缓合上。男人突然问,“为什么要等下一部。” 连城瞥一眼他的脸,矜贵英挺,疏离感十足,又瞥他穿着,西装笔挺,出类拔萃的身高,深重压迫的气势。 在密闭空间,就像大白鲨进鱼池,一动不动都压人慑魄。 更重要,是太拥挤,大白鲨怒气会翻倍。 “你乘惯了专用电梯,不会习惯这样拥挤的场合。” 别人也不习惯身边站着大鲨鱼。 梁朝肃从电梯门投映的影像凝视她,明亮的光线照的她犹如一汪月夜下静谧的湖,柔和,波光粼粼,微波荡漾,美不胜收,却并不理人。 仅仅在不常有的偶尔,疏忽送一阵风,轻轻地,漫不经心抚过你。 湖不在意,人却难忘。 ……………… 到了地下车库,张安竟不在车里。 连城惧怕梁朝肃是要带她去医院检查,磨磨蹭蹭不上车,白瑛送沈黎川走,应该也是在地下车库。 但商超地下车库一眼望不到边,她开始后悔,刚才事急从权,却从的没有脑子,找个咖啡店都比坐电梯地下车库靠谱。 第84章 哄他似得 “不是要吃饭?” 梁朝肃放好行李箱,“磨磨唧唧等沈黎川?” 又来了。 连城僵着脸,“我等他干什么?你警告过了,他是你妹夫,为了能回梁家,我也会跟他保持距离。” 男人打开副驾,扶着门框,一动不动盯着她看。 “划清界限。” 眼神还是胁迫的,凌厉的,却没了之前活吃她的凶狠。 连城心下厌烦,这一点点试探,倒像哄他似得,“不见面,不说话,他在我走,他走我留。” 她确实该这样。 沈黎川有责任心,喜欢孩童。青春期那会儿,言情小说泛滥成灾,男女主不是出身孤儿院,就是常去孤儿院做义工。 恰恰他们那时追潮流,有闲钱和爱心,觉得自己和男女主一样闪闪发亮。 但现实往往枯燥乏味,真实的孤儿院并不像小说中那种飘着孩子银铃般的笑声,每个小天使都活泼开朗有朝气。 那里建筑老旧,设施能维持基础已算不易。 为了方便管理,五岁以下的幼童,不分男女,留着统一的发型,穿着相似的衣服。 一张张小脸,眼睛是警惕的,紧张的,并不爱说话,举止瑟缩。 一群富贵堆里养大的少爷小姐,去过一两次,就完全失去兴趣。 只有沈黎川。 南省二十一家孤儿院,新房子,新日常保障,新管理人员。从他第一次进去笑容消失的那一刻,就开始了。 所以没有那封信,连城也知道,梁文菲怀孕的那一刻,就是他在回答诀别。 连城早在四年前就诀别过,这一回,还由她早一步,彻底割裂开。 她不要他付出,也不要他帮助。 就这样。 就如同两条平行线,这辈子往下走。 永不相交。 梁朝肃脸还是沉的,眼神却收敛,“他威胁我,如果再逼你,就同归于尽。” 连城盯着他看几秒,觉得这话说的巧妙。 是逼她,沈黎川会跟他同归于尽。 还是她同归于尽。 她猜测是后一点,沈黎川不会说出前一点这种偏激的话。 “算不得同归于尽,顶多以卵击石。” 她索性也回巧妙,没有主语,全凭他理解。 梁朝肃顿几秒,轮廓柔和下来,拍车门,“上车,别叫我请你。” 连城不相信他,不愿挪步,绞尽脑汁编理由。 男人眼神又开始危险时,白瑛气喘吁吁跑过来,“你手机静音啊,我电话打到运营商都要骂我死舔狗了,你怎么就不看一下。” 连城扶住她,往车尾走,“太专心了,没注意。” 她一把掀开后备箱,白瑛立即拎行李。 配合无间,走的迅速。 梁朝肃竟也没拦,连城察觉背后视线一直盯着,说不上冷厉,却别有一种叫人毛骨悚然的意味。 连城心中大呼庆幸。 这狗比,刚才果然准备带她去医院检查。 梁朝肃目送白瑛的奔驰尾灯,消失在出口,眼底化出的笑意,才泯灭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无限讥讽与凉薄。 他给梁父去电话,“我让张安去城西酒窖取了四瓶珍藏,今晚您可以与沈伯父一醉方休,母亲那里我替您挡。” 梁父笑,“条件呢?” “绑死沈家。” 梁父一点就透,“你指菲菲的婚事?” “提到这个月底,免得她肚子大了,穿婚纱不好看。” 梁父不接受这个理由,“你从不关注女人衣着,我要听实话。” 梁朝肃发动车,引擎咆哮声中,他轻笑,“我觉得肚子大,穿婚纱危险,这是实话。当然,不排除我想带顾星渊动一动,这酒您喝吗?” 梁父不知在想什么,有些沉吟。 梁朝肃拐出地下车库,“你要不喝,我叫张安回来了。” 梁父,“不用麻烦,小事一桩,合作愉快。” 梁朝肃挂断电话。 绿灯亮起,车辆驶进十字路口,夕阳的金光透过路旁摩天大厦,交辉在此处,透过车窗,照清他嘴角嘲弄的嗤笑。 …………………… 翌日,连城起床洗漱时,发现出血量再次减小。 她轻抚小腹,那种涩木的钝胀感几乎消失。 心下顿缓,抬起头,看见镜子里的女人面上带笑,快要生锈的眼睛有润光。 等到早餐时,梁文菲比她更愉悦,兴奋不已。 “我婚期一下子提前这么多,只剩二十多天了,婚纱钻戒,还有宾客这些都要加快进程,忙的过来吗?” 连城疑惑顿住。 梁文菲继续,“而且黎川这期间,还要飞到非洲处理那边的事,到时候婚礼排练,他都不能在场。” 连城这次明白了,这是沈黎川和梁文菲原定年后的婚礼,提前到月底。 梁朝肃坐在斜对面,撩眼皮,瞟连城,见她筷子一顿后,闷头继续吃饭。 外面天光大亮,餐桌灯火通明,她侧脸淹没在光里,白皙润洁,秀丽小巧,并不紧绷,也没有伤怀。 更没有悲愤,懊丧,一副过去式风雨不惊的模样。 “朝肃?”梁家加大声音,“朝肃,你在想什么,菲菲叫你好几声了。” “有事?”男人声音意外的柔和。 梁文菲感受到了,愈发快乐,“哥哥,是不是舍不得我?可我马上二十三了,就是正当结婚的年龄。不过我以后经常会回来住,免得哥哥想我。所以哥哥快给我吧。” 梁朝肃夹了一只烧麦,“给你什么?” “玉啊。”梁文菲放下筷子,在空中比划一个大圆,“就你之前去靛省出差,给我和母亲带翡翠礼物那次,你在顾家玉华买的压箱底老坑玻璃种大翡翠,不是给我的结婚礼物吗?哥哥,你现在就给我吧,我叫人赶工首饰,结婚那天我想带。” “谁说那是给你的结婚礼物?”梁朝肃咬了口烧麦,没咽下就皱眉放到一边。 梁文菲大为惊诧,“不是给我,那是给谁?” 梁朝肃喉结吞咽,没回答。 梁文菲目光在餐桌梭巡一圈,“难道是给妈妈的?” 梁母摇头笑,“要是给我,早送了。” 梁父坐着主位,忽地抬首,审视梁朝肃,辨不清意味的眸色,分不清喜,也分不清怒,只觉得幽深莫测,寒的人脊梁骨发麻。 他目光扫过连城,又移回来,“那次,你为什么没给连城礼物?” 第85章 梁朝肃知道梁父在查那四年 连城埋头干饭,骤然被点,条件反射仰起头,正撞上梁父目光。 与梁朝肃同样的深透性,其中的尖锐却更直白,没有梁朝肃晦涩难懂。 连城头皮一紧,垂下头装作吃饭。 梁朝肃放下筷子,用餐巾擦嘴,“一个月前的答案,我想您记得起来。” 梁父面上犹带笑意,“为什么不认她?” 餐厅一霎被按了停止键,声音停了,在座的人不约而同望向连城,心中隐而不发的猜疑,在沉默冷峭的每一秒,化作没有硝烟的战场。 连城屏气凝息,这答案她已经不想知道了,却碍于回梁家缺爱无依的人设,不得不瞥向梁朝肃。 昨晚白瑛送她回来,推行李进门,正撞上梁父们也刚到家,梁父脸上一闪而过的意味深长,有惋惜,有满意。 连城领悟,恐怕梁父压根一分钱,都没信她之前住白瑛那儿。 所以见她带行李回来,装的一副确有其事的模样, 才会是一种惋惜她差缺补露,明面上小辫子抓不住了,却又满意她将眼下各有顾忌,勉强维持脆弱平衡的太平,粉饰的更充足。 想想也是。 一个漏洞百出,过于低劣的谎言,梁父这种老谋深算的高段位神仙演起来,实在像天蓬元帅投胎掉猪圈,捏着鼻子都嫌腌臜。 “我为什么要认她?” 梁朝肃丢下餐巾,“父亲,您的人手才刚派去北方,什么都没开始查,就把矛头露出来,太急了。” 梁文菲一脸茫然无知,看向梁母。 梁母跟梁父私下多次谈过,虽然梁父从来露喜藏忧,不讲实际行动,但提到北方,她隐有明悟。 特别是梁父罕见沉了神色,绷紧好久,才又缓出一丝笑,“吃饭吧。” 连城本就没有的胃口,彻底消失无踪。 她那八百个心眼子,没多想,没想错。 梁父真的在查北方那四年。 更甚者,梁朝肃早有察觉。 却没阻拦,没反击,任其发展。 这一刻,连城喉管尚未咽下的食物,凝固成一颗沉甸甸的巨石,冰冷下坠,直直坠入无底深渊。 她竭力控制住想望向梁朝肃的眼神,攥紧筷子,戳着碗里的粥。 低垂的视角,闯入一片碳灰色西装衣摆,沿桌边闪过,随着男人沉稳的脚步声远去。 这世界上大部分男人是一页浅薄的纸,有阅历有深度的是书,再稀缺一些,能抵抗基因掠夺性,打心眼尊重女性的是传世名著。 梁朝肃不在这个行列。 他是深渊。 刮着寒刺入骨的罡风,积着不可测量的黑暗,黑暗里全是要命的刀锋。 不用跌进去,就这么立在边缘,已叫人千疮百孔,死无葬身之地。 早餐后,佣人告诉连城,梁父在书房等她。 连城上楼走到书房,门是开着的。 梁父正抱着梁母宽慰,“你太悲观了。你也看见连城昨晚回来,是带了行李的,说明那几天她确实在跟白家那孩子住。” “而且连城从小在豪门长大,什么事会导致什么后果,她门清,真跟朝肃有什么,那是万劫不复。况且她才二十二岁,大好的年华,哪舍得废了自己一生。” 梁母被安抚住,退出梁父臂弯,瞥见门口连城。 猝然间,梁母眼睛风雨欲来,却很快冷森森稳住。 一字不发,沉默越过连城出门。 梁父在书桌后坐下,连城反手掩上门。 “家里最近不太平,你应该察觉了。”梁父示意她往前站,“父亲想问问你的想法。” 连城立在桌边,隔着一张书桌,她神色恭敬而诚恳,“我很害怕,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梁父向后靠进椅背,目光在她脸上停驻许久,突然口吻遗憾。 “连城,你真的很聪明。有你这份聪明,就算跟梁家没有血缘,我也会培养你。在梁氏飞速扩张的时候,你能大施拳脚,经理,副总,地区总裁,进入董事会,菲菲资质不如你,将来得到的也不会有你多。” 连城垂下眼。 梁父,“可如今不行了。有些话,如果父亲直白揭穿,那你太难看了。所以今天父亲只字不提,只想问问你,喜欢北方吗?” 连城清楚,这是要谈远嫁了,而且谈的很有技巧。 梁文菲的刁难和梁母的冷落,她这几年过得仓皇,现在得知梁父有意培养她进公司,一步步得到成功,权柄,尊重,地位。 最后还给了梁文菲做对照,暗示她有朝一日必定翻身。 结果,在真真假假的怀疑里,一切梦幻泡影,子虚乌有了。 梁父在鼓动她的人性。 谁不渴望尊贵,巅峰的人生,谁又能接受一切唾手可得,最终因为别人而交臂失之。 失去后,是不是要痛恨那个害自己一塌糊涂的人。 连城吸口气,交诚意,“喜欢。我很喜欢北方,那里有雪,有一眼望不到边的森林,草原,一年四季是南方想象不到的美。” 梁父手指点着扶手,眼尾有笑意,“望不到边的森林,草原,那到北部边境了吧。你不觉得远?” “不远。” 梁父笑意牵连到嘴角,倾身推过去一张卡片,“既然你不抗拒,这个男孩子,可以先聊一聊。当然父亲不是强求,如果你觉得不合适,直接拒绝,父亲再给你物色。” 连城接过,上面只有一个联系方式,别说照片,连姓名都没有。 她没多问,抓住机会提要求,“我公司请的假到了,我准备上班。” 梁父顿了顿,“当然。”他颇有深意,“连城,你有充分的自由。” ……………… 梁父一家之主发话,她有充分自由。 连城出了书房,立马自由出门找白瑛。 她今天的针,该打了。 “疗效是有了。”白瑛用棉签按住针口,“你反应呢?有没有想呕吐,起疹子,嗜睡,或者头晕?” 连城摇头,“暂时没察觉。” 白瑛没松气,反而更加提心吊胆。 她昨夜挑灯夜战,把这种针剂从发明到临床,所有的论文数据,和后续跟踪调查全部翻个遍。 一千人中,胎儿保存率百分之八十,母体反应加重率百分之九十五。 剩余那百分之五,是运动健将,或长年健身人士,身体健康水平,连城比不了。 第86章 女鬼都没梁朝肃缠人 白瑛丢掉棉签,终是放不下心。 “等你不出血,这针立马停。后续用药养着,一定要密切注意身体出现的反应,又发现就给我打电话。还有,我给你买的胎心仪也到了,每天胎心稳住,你姑娘好好的。” 连城翻身平躺,“那我能上班吗?梁朝肃搬回去了,待在梁家,我不放心。” “他是狗皮膏药啊,怎么阴魂不散,女鬼都没他缠人。”白瑛又道,“在梁家有他爸压着,你不放心什么。” “他查到黑诊所了,伺机抓我去医院检查。好在没撬开老板的嘴,我躲着他,能拖一阵是一阵。” 还有梁父已经摸到北方去了。 但连城不想给白瑛制造焦虑,隐下不提。 这是她的手机突然震动,来电显示是那条她存下的号码。 连城立即接起。 “土行孙小姐?” 白瑛听见称呼,瞪大眼。 连城抬手拉下她眼皮,这是她昨天短信中,自我介绍的化名。 “老鬼?” 老鬼敷衍应一声,开门见山,“你能知道那个号码,说明是熟人推荐,值得信任。我做生意不喜欢罗里吧嗦。去哪?几个人?私人恩怨可以做,犯法潜逃我不沾。” 连城又捏白瑛的嘴,止住她惊呼,“北欧,一个人,私人恩怨。” 老鬼咂摸一声,“可以,二十万一口价。” 连城一怔。 白瑛挣开她手,连城眼疾手快再捂住,“我再确定一下,走你们的路子不需要证件对吧?” “需要,也不需要。”老鬼笑,“国外偷渡是重罪,我们不能犯法。用证件出国后,我们在邻国帮你再跳转一次,这次不用证件,没有信息,你的去向绝对安全。” 连城不说话,有些犹豫。 老鬼等了几秒,没耐性,“你走不走,给个准话。” 连城,“走,什么时间?” 老鬼,“五天内,具体安排我到时候发短信通知你。” 连城挂掉电话。 白瑛实在不能苟同,“就这样?什么都不问,面也没见,万一诈骗你钱,或者出了国,就把你卖去缅北呢?” 连城删掉通话记录,“所以,还要你再帮我最后一次。我走了之后,约定时间内没有联系你,不要犹豫,直接报警,我离开前会把蛇头的照片,还有信息全留给你做线索。” 白瑛,“……” 连城笑,“而且你看,他们根本不敢在国内犯法,说明很怕我国警察。孙猴子逃不出五指山,国家爸爸永远的神。” 白瑛绷不住脸,恨恨点她脑袋,“你什么都想好了,我除了听从老佛爷安排,给你来声‘喳’,还能做什么。” ………… 到了中午,白瑛拿手机进来,让连城选餐厅订餐。 掀开被子,才发现她出去这一会儿功夫,连城就睡着了,旁边手机一声声震动都没吵醒她。 白瑛知道她在梁家睡不安稳,没唤醒她,拿起手机一看,来电显示梁朝肃,更不唤她了。 关机,拉好被子。 回到电脑前,继续查针剂的论文资料,没一会儿门铃响起。 她拉开一道缝隙,门外伫立着一个男人。 身型高大颀长,穿着双排扣的碳灰色西装,冷峻威慑,一双眼不由分说定住她。 白瑛条件反射关门,男人跨出一步,鞋尖顶住门框,包着纱布的手强硬推开门。 “她呢?” 白瑛这套公寓面积小,原本三室一厅的布局,她一个人住,全打通了,只留一间主卧。 梁朝肃环顾一圈,房间不像一个女人居所,物品乱七八糟,资料,毯子,零食随意摆放,靠近落地窗的电脑开着,全是晦涩的论文。 他对其他女性没有丝毫好奇心,也有教养,并不窥探,一掠而过。 找不到人,就收束视线,落在门口,“她在哪?” 白瑛不搭腔,冷着脸指门口,“出去。” 梁朝肃安排完顾星渊那边麻烦事,抽会空儿,不想有限时间,消耗在白瑛门口,“白瑛,我对女人并没有额外的耐心。” 他全身穿着、仪态,无时不渗着一种浑厚的侵略感,面无表情时,稍泄三分气势,就压制的人心惊肉跳。 白瑛嘲讽的话卡在喉咙,那句‘不仅没有耐心,还没有良心’迟迟发不出声。 卧室,连城心头一紧,连忙下床。 门虚掩着,并没有锁,她拉开声音几不可闻。 男人却格外敏锐。 连城身形显露的刹那,他转过身。 白瑛手术室待久了,不喜欢灼目刺白的灯光。 她房子的灯,统一偏暧昧,迷离,橙色和橘色交辉,照在梁朝肃的衣服上,挺括,颜色,凛冽的格格不入。 连城没有走近,就立在卧室门口,“有事?” 这是一句废话,她心知肚明,梁朝肃目的来逮她去医院检查。 他迈步走过来,“故意不接我电话?” 连城下意识翻口袋找手机,“刚睡着,没听到。” 梁朝肃慢了脚步,立在她面前。 连城个子矮,将将到他下巴。 两人一贴近,他就找不到她人,看不到她脸,俯下首也只有头顶一片乱蓬蓬的发,发旋偏左,有两个。 都说一个旋人拧,两个旋人横。 她是又拧又横,窜的还快。 连城稳着一动不动,冷不丁往后退,但男人胸前也长了眼,能看见她脸上显露的表情。 她刚退一步,拦腰撞上一截结实手臂,力道反噬,额头撞上健壮的胸骨,肌肉硬的像铁。 咚一声震响,伤害的却只有她脑瓜子,梁朝肃表情纹丝不动。 连城自认是意志力还算可以。 长这么大磕磕碰碰,在所难免。就算力道反冲,她倒栽葱轱辘过去,爬起来拍拍灰,一拳还回去。 能用道理干明白的事,就别用眼泪。 所以她不理解,那种撞一下鼻尖酸,红眼眶,掉眼泪,啪叽一下摔地上文学。 但此时,她理解了。 人生理反应是不受控的,并不区分性格娇气,还是坚强。 当脑仁像扣在大钟里被撞锤敲得轰轰响,就是迪迦奥特曼来了,也站不住。 她过去傲慢和偏见了,可可爱爱的女孩子能有什么错,错的当然是狗男人啊。 第87章 沉沦失控 梁朝肃当即搂进手臂,止住她下蹲姿势,“什么毛病,现在改连环招——” 他突然皱眉,视线出现她潮红的眼眶,乌盈盈的眼球震颤,呈现一种不自主持续的摆动。 白瑛察觉不对,推开他查看连城。 连城摆手站直,她缓过那一阵天旋地转,眼前清明了,胃里却抽搐上来一股反涌,来不及说话,奔去洗手间。 梁朝肃脸色阴沉,几步跟到门边,白瑛堵着门,说什么不让他进去。 “女人私卫全是个人隐私,你再无礼,我叫保安了。” 连城伏在洗手台,单手扭开水笼头,流水声遮掩了她干呕的声音。 或许是早上没吃下东西,胃管反流的酸水涌到喉头又回落,反复几次,难受的她眼泪冒花。 门外白瑛声音也模糊不清,逐渐高昂,“……生病?可不就是精神病,被你逼得吃不下睡不好,头晕目眩,应激呕吐,做个梦都是阎王索命,你再多逼两次,就能看到她上天台,下城河,再不济躺你们梁家浴缸里,手腕一抹,长长久久睡个安稳觉。” 梁朝肃声音耐性所剩无几,“让开。” 连城清楚白瑛性子,吃软不吃硬,遇强则强,能刚就刚,而梁朝肃软硬不吃,不受呛,不忍气,睚眦必报,真被他记成账本了,白家伯父出面搬出梁父,刀下都留不了人。 她往脸上撩两下冷水,冰冷激得脑仁一清。 连城拉开门,未擦干的水珠滴落在睫毛,她撑着没闭眼,眼前却一花,鼻息间涌入梁朝肃衣服的香味,那种沉厚冷冽,比冷水更能唤醒她状态。 “你没吃饭?” 连城察觉他粗砺手指抹过沾水的鬓发,湿冷的水迹在皮肤洇开,“你来的时候,正准备吃。” 白瑛立即接话,“预定餐厅的时间都快过了,我们现在去。” 梁朝肃挡开她,手臂圈着连城往外走,“她不去,你自便。” 白瑛还要继续拦,连城手背后示意。 出了门,白瑛没追来。 连城注视电梯显示屏不断下降的数字,“你要带我去检查吗?” 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人,寂静,空气稀薄。 梁朝肃目光停留在她脸上,眼波幽邃,压抑,像潮平海阔的水面,暗潮汹涌全在底下。 “还出血吗?” 连城转头望他,“生理期不叫出血。” 梁朝肃俯首凝望她,从她秀丽却浓的眉,一寸寸细细临摹到鼻尖小痣,微抿的唇,线条嘟嘟,颜色像玫瑰化开的汁水,滴在他眼瞳中,世界惊春。 连城猝然后仰。 但晚了一秒。 后脑勺被宽厚的大手裹住,唇舌犹如洪水冲垮的堤坝,再牢固的防御,在他面前不堪一击。 硬邦邦的牙齿碰撞她,有力火热的舌头绞着她,深邃的眉眼近在咫尺。 连城一向没有接吻道德,她从来不闭眼。 梁朝肃这个人,单从外貌,连城找不到能与他相较的。 五官已经足够浓墨重彩,更生出独一无二的气势风韵。 他冷的峻峭,沉得庄重,生活习惯清心寡欲,不吸烟,不酗酒,口腔清新,永远与他本人相似的一丝微凉。又在澎湃中,火热时,欲罢不能,像被妖女引诱的神明,破禁,堕落,转为黑暗里疯狂的魔。 连城还感受他在一点点失控,沉沦。 “梁——”她呼出一个字,从稍分开的缝隙中,看见电梯门外惊掉手中大葱的阿姨,迅雷不及掩耳捂住腿边小男孩的眼睛。 “小夫妻,伤风败俗——” 电梯门又关上,连城窒息,心理身体双重意义上的。 梁朝肃背光俯首,面容拢在暗影中,“不去医院。” 连城在二楼出电梯,头晕乎乎,看楼道扭扭曲曲,脚下踩棉花似得踉跄,嘴里十分顽强,“真不去?” 梁朝肃半抱半扶,听到这句话,又看她。 眼眸雾蒙蒙,眼角含泪了,比衬红肿的嘴唇,泫然欲泣又呆呆楞楞的模样,可怜又可爱。 一看就是短时间内,脑子没机灵过来。 梁朝肃眼底翻出成片逗弄的浓烈笑意,扩散到面容前,俯身一把打横抱起她。 在消防步梯的台阶上,俯首唇研磨她的唇,一颠一落,深入一点。 吞下她所有娇滴滴的喘,接招她所有坏脾气的抓挠挣扎。 ……………… 接近晚上八点,连城虚脱回到梁家。 王姨关心她,“连城,你晚饭吃了吗?身子不好,要注意卧床休息,别乱动。” 连城下午医院的确没去,却被带回翡翠公馆,她生理期余额不足,但好在还有几丝血迹,窝窝囊囊,推来挡去几个小时,没酿成大祸。 走的时候,梁朝肃那双眼睛如狼似虎。 连城不敢想,一头即将憋足七七四十九天的勇猛豺狼,笼子到期了,放出来有多可怕。 “吃过了,王姨。”连城喉管里还塞着食物。 中午带晚上这两顿,她吃得太艰难了。 王姨离开后,她给白瑛打电话,报告这一发现,“我好像失去味觉了,吃什么都苦,完全没有食欲,非常容易头晕,动不动就晕,” 白瑛那边噼里啪啦敲键盘,“吃不下,有没有饥饿感?头晕是怎么个晕法,不动的时候也晕吗?” 连城有气无力躺在床上,“没有饿的感觉。头晕……看见梁朝肃,我就头晕。” 白瑛分明一顿,“所以这通电话,我是你跟梁朝肃电梯play中的一环吗?” 连城手机一抖,“你知道?” “知道。”白瑛情绪稳得诡异,“那阿姨就住我对门,一眼就认出你。梁朝肃无情把人家挡在电梯外,可不一上来,就敲我门说道说道?” 连城羞耻至极,“让我死,好事不找我,坏事乱伦我。” 白瑛这次才笑了,“放心吧,我告诉阿姨了,不会乱讲传开的。你孕反开始了,再没胃口,也要按一日三餐吃,如果硬吃都咽不下——” 她严肃起来,“无法进食,那就是最坏的情况。” 连城快要吐出来的东西,又勉强咽下,忍着恶心,“这种情况会持续很久吗?” “你出血停止了吧。”白瑛问,“如果不再打针,三四个月药效会代谢完。” 连城又问了几句,挂断电话。 门外突然有人敲门,“连城,睡了吗?父亲有话想跟你谈。” 第88章 跑路路费到手 连城仓促收拾一下,打开门。 这几年跟梁父单独相处,一般都是在书房。来卧室找成年儿女这种私密行为,梁父守礼,对梁文菲,也没有几次。 连城请他在入门处小沙发坐下,“这么晚了,父亲有什么事?” “你跟那个男孩子联系了吗?” 连城恍然大悟,她竟把这事忽略了,“我今晚联系。” 梁父笑一下,语气温和,“父亲不是催你。无论谁远嫁到饮食习俗迥然不同的地方,都需要一点时间接受。” 连城坐在他对面小凳上,“谢父亲体恤。” 体恤。 梁父琢磨这个词,亲近不足,恭敬有余。 看来,不仅是他们心生隔阂,连城这个怀疑对象心也冷了。 情谊双方都虚假,私底下没了再演的必要,他直截了当,“你大学休学了一年,怎么没告诉我和你母亲?” 连城心头一跳,旋即稳住。 从早上得知梁父去查北方,她就考虑如何应对。 但她这次离开,进展的迅速而顺利,已经大致确定了时间。 也就是说,不论情况再坏,拖够五天足矣。 届时天高鸟飞,这里洪水滔天,也淹不到她长了翅膀的。 “大一下学期出了状况,我就暂时休学了。”连城耷拉着眼睑,“不过学业没耽误,原定四年本科,我按时毕业了。” 梁父很长时间没有出声,连城垂头,看脚尖。 她这种避重就轻,转移重点的回答方式,忽悠不住梁父。但梁父不知道盘算到哪去,蓦地又温柔下来。 “连城,你的嫁妆想要什么?” 连城并拢腿,乖乖巧巧,“听您安排。” 梁父掏出一只小方盒,递到她面前,“记得有一次,朝肃弄丢了你一只小蝴蝶粉宝石发卡,你伤心好久,父亲最近恰巧遇见一款相似的。看看,喜欢吗?” 连城依言打开盒子。 时隔太久,她已经忘了那只发卡的样子,但肯定没有这一只昂贵。 花丝镶嵌的工艺,蝴蝶翅膀轻轻颤动,触须顶端米粒大的粉珍珠,光泽盈润。粉宝石是顶级帕帕拉恰,红宝石的变种,具有卓越的硬度、光泽。 在色彩上比粉钻,更添粉红或粉紫的色调,最受上流社会三十岁以下千金们的喜爱。 简而言之,两百万。 连城心中一动,仰起头。 梁父已经站起身,“这算父亲送你的礼物,不算在嫁妆里。” 他离开后。 连城再次将门反锁,盯着盒子里两百万半晌,掏手机加好友。 梁父给的相亲对象,非常积极。 验证消息发过去两三秒,显示通过。 无缝衔接一条,仿佛早已编辑好的长信息。 【你好,连城小姐。我身高一米八七,体重八十三公斤,家族没有遗传病史,身体健康,情史干净,只有高中短暂一段恋爱,初吻还在。】 连城,“……” 她删掉打招呼的‘你好’。 泰多多说,相亲遇见不了爱情,只能见证生物多样性。 连城倒不至于如此,但心底对梁家父子拿她联姻的抵触,还是不自主延伸出一点,到这个未曾谋面的相亲对象身上。 “谢谢你的坦诚,我很丰富,无法简介。” 如此明显的敷衍,连城相信每一个在豪门长大的二代,一见即知含义。 对方回复,“连城小姐确实是个丰富而有趣的人。” 确实?有趣? 连城皱紧眉,她总觉得对方语意,并不像客气的恭维,“你认识我?” “我之前见过连城小姐。”对方显示正在输入。 连城等他输入完,跳出一条,“非常漂亮,像风中枝头一朵白梨花。” 风中的……小白花? 连城凝固住,连对方名字都不想问了,潦草回一句,“曾经婀娜多姿,如今又大又圆,花谢了,现在结果两百斤。” 不等对方回复,她就补一句,“晚安吧。” 跪安吧,别让我求你。 对方名字下方又出现正在输入。 连城打个哆嗦,设置消息免打扰,退出微信界面。 手机今晚不想再碰,连城取出那枚粉宝石蝴蝶发卡。 两百万…… 两百万,买不了尊严。 那是开玩笑。 她尊严早被梁家兄妹践踏完了,离开路费二十万,花光她积蓄,正愁异国他乡,要穷极一时。 这两百万,解她燃眉之急,是立身根本。 连城扣住盒子,心潮澎湃。 天命保佑,接下来顺风顺水顺财神。 ……………… 早上起床,连城发现出血停止了。 小腹坠胀的不适感,也消失不见。 走到厨房,王姨正开晨会,说到要来一批名贵食材,安排相应擅长的厨师处理。 连城没明白,晨会已经散了。 王姨招呼她到一边,从保温柜塞给她一碗玉米烙,“自从他不吃玉米,夫人就不让做了,你偷偷在这里吃。” 连城小时候爱吃糖,坏了四颗牙,疼到半夜睡不着,都止不住她吃甜食的劲头。 长大反而不爱吃了。 不过玉米烙是王姨哄她的拿手菜,连城夹起一块,放进嘴里却迟迟咽不下。 喉管里空无一物,却堵的严丝合缝,她这一口嚼到最后,勾动胃里天雷地火,直往上反酸水。 王姨拧眉。“是不是孕吐来了?” 连城模糊应一声,转移她注意力,"是沈家要来吗?子弹鱼翅和星月鳕鱼,还有大蓝龙,做海鲜盛宴招待他们?" 王姨摇头,面色不自在,“四天后大公子生日,夫人邀请了几位千金,算家宴,也算……” 连城,“相亲局。” 王姨观察她神色,“那天——” 连城实在咽不下,放下碗,却一脸轻松,“那天我不在。” 五天是老鬼给的最后期限,说不定不到梁朝肃生日,她就溜之大吉了。 趁不到早餐时间,连城出门。 按常理,生理期装不了,她本该死赖在梁家,躲避梁朝肃。 可梁朝肃能放任梁父查北方真相,说明他百无禁忌,甚至就等梁父能抓到一点实证,驱逐她滚出梁家。 但连城一万个想不通,梁朝肃既然不怕梁父发现,为什么不干脆揭穿,堵死她所有路,让她万劫不复。 而是这样不明不白,磨着耗着,玩闹似的。 再往前想,每次她闹出怀孕疑云,以梁朝肃平日的性子、处事方式,在一开始梁文菲抓她在白家医院里,就逃不过。 毕竟吩咐人抽她一管血,也就是他一个眼神而已。 第89章 暂且饶她这一回 连城本来准备去深恒,到了写字楼下,突然接到沈黎川电话。 街头早八人络绎不绝,背景嘈杂。 沈黎川声音穿透喇叭,微不可察的消沉,“连城,你要走了吗?准备去北欧哪个国家?” 连城惊得呆住,知道她反抗之心不死,且了解的如此详细的人,只有白瑛,她自己,和蛇头老鬼。 白瑛看沈黎川,如大傻春。认为每次他不掺和则以,一掺和绝对烂摊子,收拾不完,绝对不会将她计划泄露给沈黎川。 连城想到老鬼。 蛇头们从事这种灰色生意,怎么可能凭一通电话就信任到底,背后绝对会调查。 她之前发短信自我介绍,虽然含含糊糊没报出沈黎川全名,但蛇头那个号码那么重要,想必知道的都是自己人,查一圈猜出沈黎川,也不是很稀奇。 “是要走。至于去哪,就不告诉你了。”连城走到无人处,“沈黎川,我一直想跟你正式说声再见,但之前千纸鹤,我放璀县的河里了,大自然千风万水都听到,今日我就不说了。” 沈黎川顿了很久,才回声嗯。 “再见的话不说,送你一些离开的安心。我偶然救过老鬼一次急,他们这个行当,人烂却重恩义。那二十万,我不让你出,你肯定拒绝,这点安心就当我为你送行。” 连城垂眸,“你之前——” “我之前说过的代价,对吗?”沈黎川有丝笑,笑的却仿佛千沟万壑,深海,火焰,他掉下去爬不上来,一霎之后,这丝笑也湮灭不见。 “那是迎娶梁文菲的彩礼。” 连城松口气。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祝他幸福太假,祝他平安,又像绿茶他不幸福。 最后长久的沉默里,气氛微妙而又沉重。 沈黎川听着电话里,近在耳畔的清浅呼吸声,门外是沈父谆谆劝导。 “这次不是父亲背叛你,就算父亲不阻止你,没认作彩礼,只要梁朝肃想,你也斗不过他,梁文菲有这样一个好哥哥,是她的福气,将来也是你的福气。” 沈黎川凝视着窗外,一棵凋零的法国梧桐,错落疏朗的枝杈遮掩了晨光。 窗台上两只鸟,一只迎着朝阳飞走,一只留在原地,隔着玻璃与他对视。 “连城,蛇头稍后会联系你,祝你一路顺风,再别回来了。” 电话挂断。 连城放下手机,蛇头已经发来短信,约一小时后,在市中心正弘城见面。 早高峰拥堵,从深恒到正弘城,保守预计四十分钟。 时间不宽裕,连城索性不去深恒,在路边拦了出租车直奔正弘城。 她坐司机正后方,出租车空调暖风的味道,刺激她头昏脑涨,胃里翻腾不休。 争取司机同意后,她摁下窗户,冷风沿着缝隙灌进来,吹的她头发乱舞,隐约看见有个相熟的身影,像是刘兰,举着手机在追她。 她并不确定,捋头发想要看清。 车辆拐过路口,绿化带里粗壮的春樱,完全遮住了视线。 连城没有叫停,黑诊所已经被梁朝肃发现了,刘兰这颗雷爆过,她跟她无话可说。 ……………… 正弘城是十几年的老商场,设施格局已经跟不上时代,前年换了个总经理,干脆走上怀旧复古风。 在一众时髦摩登,追求高大上的商超里,倒成别具一格,人气重回。 跨进正门口,连城没有走远,绕过门口八十年代风的火车头陈设,找了张椅子坐下。 就像有感应似得,她望了一眼自动步梯,那位被南省商业顶刊报道过的总经理,躬身为中间男人介绍什么。 他们前后,被几名保镖并商场工作人员严密簇拥住,阵仗赫赫。 连城想躲,来不及了。 人群中央的男人,霎时间抬头,目光像高空俯视的鹰隼,在一众喧闹,纷扰的视线中,精准攫取她这一缕。 连城被施展定身术,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梁朝肃眼底闪过诧异,偏头对商场总经理吩咐几句。 总经理脸上殷切一顿,望向连城方向。步梯到顶,大阵仗继续视察,队尾一名保镖直奔连城过来。 连城刚保胎不出血,现在转身跑,保镖不出大门就能拦住她,索性不动,趁这会儿功夫,发信息告诉老鬼改天。 保镖引领她去了二楼贵宾接待室,连城捧着热茶,开始想接下来怎么应付梁朝肃。 可惜,没等她想出子丑寅卯,门外响起脚步声,沉稳的,有力的,不疾不徐的步调。 连城低头喝口热水,门被人从外推开。 “王姨说你今天上班。” 梁朝肃穿着深灰色商务正装,领带也扎的整整齐齐,立在门口灯光下,面容是一团模糊的暗影,周身自带一股独属于他的凛然不可接近的气势, 连城听不出他喜怒,不确定是不是诘问,“是今天,下午去。” 梁朝肃走近,“上午呢?早餐不吃就出门,约了谁?” “没谁。”连城小口啜水,“白瑛上班了,我随便逛逛。” 梁朝肃俯身,面颊现在她额头侧上方,近距离看着她,“什么时候你有这闲情逸致?” 连城略抬起头,杯中热水看不见的蒸汽,热熨着两个人的脸。 光亮与梁朝肃练成一线,他眼睛浮光掠影,潜藏着无形的暗涌,近距离对视,不经意就被卷进去,吸进去,成为他俘虏。 连城举起水杯,“你嘴唇起皮了,要喝吗?” 梁朝肃视线下移至杯中,眉尾轻挑,目光又移回她脸上,“白水?加糖了吗?” “加了。”连城煞有介事,“加了七勺,七星连珠甜蜜蜜。” “为什么是七勺?跟七星连珠又有什么关系?” 连城微笑,少了怕堵不住你心眼子,七星连珠就地穿越,离开你这个大傻逼。 “六六大顺也行,下次给你安排。” 梁朝肃被逗笑,眼睛里沉沉的黑暗,转换明亮的光,“下下次呢?” 下次都没了,还下下次呢? 连城略作思忖,“五福临门,四季平安,三羊开泰,二龙腾飞,一帆风顺,怎么样?够不够?” “真心话?” 连城胃里开始翻江倒海,“是的呢。” 语气曲里拐弯,十足阴阳怪气。 梁朝肃不是粘在互联网的冲浪蜘蛛,知道怪,但不知哪里怪,怪在哪。 他睥睨连城几眼,接过水杯。 暂且饶她这回。 第90章 梁朝肃表露心迹 连城见他喝了,松口气。 梁朝肃余光扫到,这回还是留到下回再饶。 “你还没交代,不吃早餐急着出门做什么,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连城窒息了。 如果时间可以夺走一切,为什么夺不走这个神经病。 她实在想不出一个合适的,逻辑通顺的理由。 只能瘫着脸,“秘密。” 梁朝肃将水杯隔在桌子上,双手撑在她两侧,宽阔健壮的身形自上而下,笼罩禁锢住她,以至于室内的明亮,黯淡了。 在阴影之下,煞气四伏,寒意蹿升。 连城,“你确定要听?” 梁朝肃毫无征兆抬起她下颌,距离太近,近到他唇鼻气息沸烈如火,点燃她脸颊。 连城忍不了这逼人的热度,情不自禁后撤,却被他力道扣着向前,潮湿在鼻梁洇开。 她陷在铺天盖地的细吻里,仿佛一只在热带雨林被毒瘴拥抱的羔羊。 “王姨告诉你,我生日。” 连城手指一蜷,“四天后——” 他唇舌攻入,口腔有渺淡的酒气,转瞬被清香的茶味覆盖,但连城对酒气十分敏感,怀孕更加翻倍敏感了,喉咙像被下了一只钓钩,刹那坠到胃里,勾起翻涌。 她奋力推开,捂住嘴,牙关咬的紧紧的,强压呕吐。 梁朝肃扯下她手,不知是被拒绝的不忿,还是重燃对她的怀疑,脸色森寒。 连城恶人先告状,“你喝酒了。” 梁朝肃顿住,她厌酒恶烟,一丝气味,都难以容忍。 但商业应酬难免喝酒,特别是在合作庆祝时,他象征性抿过一口,之后就改喝茶了。 没想到,还是被她觉察出来。 他递杯子,“喝水,漱口。” 连城捧住,没注意攥住了他右手食指,裹缠的纱布刹那间洇出血迹。 她惊得丢开。 梁朝肃看着被扔烙铁似丢掉的手指。 丢掉后,血迹渗透纱布,在指尖汇聚成一颗豆大的血滴。 连城感觉他要发作,手比脑快,撂下杯子,去牵他手腕。 他今日带了一款皮质腕带,白金黑底表盘的腕表,成熟简洁的大三针设计,在三点位设置了日历显示窗口。 连城扫见上面的日期,这种日子也没几天了,再看他手指就诚意的多,“纱布要换,我帮你?” 梁朝肃瞥她两眼,简短嗯。 商场的贵宾接待室预备有医药箱,平时是以防万一,也是应付检查。 连城打开小银箱子,整理好镊子,棉球,酒精后,才小心翼翼解开梁朝肃手上纱布。 距离上一次在梁家早餐见到他伤势,短短不过几天时间。他第一指节尚未拆线的伤口,再次叠加一道横向深入的口子。 连城抑制好奇心,先用酒精冲洗伤口,黑褐色的结痂并不牢固,她动作轻到不能再轻,依旧帮了倒忙,报复他似得。 那道口子再次裂开,酒精混着鲜红,滴落在她铺好的纱布上,叫人看了就眼前发晕。 “去医院吧。”连城不敢在动他,“太深了,你之前的伤口还没有拆线——” “你包。”男人言简意赅。 连城不懂一个大男人有什么忌讳行医的,不过她说话肯定不比梁母有用,劝多了,只会平添他烦躁不悦。 连城咬牙,不冲洗了,用镊子夹起一块纱布摁上去先止血。 与此同时,梁朝肃神色柔缓,目光凝聚在她身上。 她生的明艳,性子却偏冷,在意的东西不多,对不在意的就更不上心了。 这份不上心外显出来,看不穿的人会以为她乖巧。 但就是看穿了,她瞪大眼,像麋鹿一样无辜,纤细,脆弱,无措,比平常真柔弱的女人,更搅人心弦。 血止住了,但口子太深,连城不是专业医护,深怕乱动再出血。 正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的时候,梁朝肃手机响了。 连城离得近,听清了那句。 “梁先生,梁董的人已经查到,连城小姐大学四年一直外宿,需要阻拦吗?” 连城手下一松,望向梁朝肃。 男人神色异常的平淡,漫不经心的掌控感,“不用。” 连城手垂下。 心中棉花似得堵,又石头似得,无休止往下坠。 太快了,照这样的速度,梁父根本用不了四天,只怕明晚前,就有定论。 “我在梁家只求一片栖身之地,钱,势,权,我碰不到分毫,对你没有影响。” 她手从他身上抽离,带着温度,柔软一起消失。 一双上翘灵秀的眼睛,冰霜覆盖,怨恨在冰层下疯狂滋长,直至从眼尾溢出。 “对我影响很大。” 连城胸骨积压了数不清的脓血,顺着喉咙几欲冲破而出,“你跟顾家的危局已经解了,用不着卖我去联姻,我在不在梁家,对你影响在哪?” 梁朝肃面色沉下,沉的阴骇,戾气,寒气彻骨,“你是这样想的?” 连城注视他。 梁朝肃眼底幽深无尽的漆黑,惊裂出一座火山,炽烈的岩浆喷射出,熔化刚才平和的气氛。 他扯住连城手臂,强拽她靠近,“你永远是这样,永远自欺欺人。别人显露一点细枝末节,你能推出全貌。到我,只会强编应圆,你得出这个结论的逻辑通顺吗?能说服自己吗? 连城面颊苍白,一言不发。 梁朝肃胸口硬的胀烈,一下下顶着她,“我用你去联姻,却赶你出梁家?你没有梁家的身份,连的哪门子的姻,能跟谁联?你不会想不到,你是不愿想,想了也往偏处扭曲,对吗?” 他面容是冷的,眼睛是冰的,阴郁爬满他眼角眉梢,“回答我,你想了吗?想的什么?” 连城话盘旋在舌尖,“情妇,给上年纪的人做填房。” “……”梁朝肃有片刻的无言,沉默这几分钟,连城恍惚看见他咬牙切齿背后,想要生吞活剥她的苍白。 “梁家容不下你后,你继续住翡翠公馆,里面设计布置,跟从前那四年一样。” 连城屏住呼吸,“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会不知道?”梁朝肃俯低头,目光仿佛长满了隐形的尖刺,刺她皮开肉绽,“布置陈设一如往昔,我们跟从前一样,你上学也好,上班也罢,在我身边,朝夕相对。” 连城耳边轰隆隆,全是幽森恐怖的深渊巨响。 梁朝肃的脸,头顶炽白的灯带,模糊了,坍塌了,她大脑成了一片空白。 每一寸筋骨,崩到断裂,从皮肉包裹中刺出来,扎穿她的蜗牛壳,将她曝晒在烈日下。 第91章 定下出国路线 分不清是她惊愤到极致,力气失控,还是梁朝肃有意放她一马。 连城慌不择路跑出贵宾室,逃离商场。 冬至后,第一场雨下得突如其来,蒙蒙的雾气中,一辆出租恰到好处停在她身边。 连城拉开门,坐进后座。 脑子惊涛怒海,想不到一个合适容纳她的去处,勉强告诉司机,“带我转转吧,一直开,别停就好。” 司机仿佛见怪不怪,一句不多问,打起计程表,汇入川流不息的车海。 连城趴在车窗上,整座城市都笼罩在雨雾中,高楼大厦幽冷迷离。 她竭力避免去想梁朝肃,去想他亲手撕开的漏洞。 有些事,只能糊涂蒙昧,做一个蠢货比事事清醒、透彻分明强。 不然她该怎么面对七零八碎、千疮百孔的当下,让她面目全非、鲜血淋漓的缘由,是梁朝肃舍不得她了,想养着她生孩子,将往后余生,兑换成无数个惨不忍睹的四年。 这感觉就像以前山贼见色起意,半夜闯进家里,烧杀抢掠,一无所有,再掳走做小妾。 连城只要一想,心脏就像被看不见的铁手抓住,攥紧,呼吸都变成负担。 下午连城实在无处可去,得知白瑛休班后,她又去白瑛住处,补了一针保胎针。 之后浑浑噩噩,在白瑛家度过一个夜晚。 第二天,白瑛去上班,连城重拾精神,约老鬼见面。 这次她吸取教训,约在老城区一家私人小网吧,键盘泛着油光,椅子露出海绵,空气弥漫的烟味浓到呛人。 梁朝肃那种身份地位,就算经过,也绝不会踏入一步。 老鬼并不嫌弃,但也不想多待,“沈总相托,我肯定出全力。你把证件给我,后天早上六点,在汽车站售票口见,咱们出省乘渔船出海,然后换船入境邻国,再从邻国安排你飞往格陵兰,然后你可以就地隐居,或者自己再换地方都行。” “只是出国这一步需要证件,对吗?” 老鬼肯定,“国内严,国外就是大筛子。你放心,后天之前,不会用你证件申请出入境,这点谨慎,我们还是有的。” 连城松气,犹豫一下,还是问出口,“必须是后天吗?不能提前?” 老鬼撩眼皮审视她,“你很急?” 连城点头。 老鬼,“急也要等,如果没有沈总的情分,我现在就能送你出国,但行踪根本经不起查。” “说起来,你本来就是要走这种只管出国的路线,是沈总慎重嘱托,我才启用海上这条线。这可是给我自己准备的退路,方方面面到位后,国安来追你,都不怕。” 连城给了证件,付了十万现款定金。 老鬼走后,连城也离开网吧。 昨天下过雨,老城区地面坑洼不平,积了不少小水坑,连城左闪右躲,将出城中村时,一抬头竟碰见一个意想不到人。 冯时恩。 他穿着休闲款的军绿色飞行夹克,复古蓝色牛仔裤,裤脚塞进大黄靴的靴口。 脱下前两次华丽的名牌外壳,立一栋老式红砖小院门口,像个进不去家门的颓靡青年,不断有包装高档的礼盒,从门外扔出来,溅起泥水,滚到他脚下。 直到他脚边再无一丝空地,牛仔裤和靴子一层黑褐色的泥泞污秽,门从里面反锁,间歇还有喋喋不休的苍老喝骂。 “拿着东西滚,喜欢名流富贵,当你的人上人,就别来假惺惺看我,让人恶心。” 冯时恩弯腰捡起地里礼品,掏出纸巾擦干净,整齐码放在门口,“阿婆,那我回去了。您注意身体。” 连城退避到一边。 她非常能体会,人在狼狈难过时,心绪茫茫然是一片坠沉,只想于无人处安静低落,旁的人即便不出声,也是一种不合时宜,尴尬的打扰。 冯时恩却停在她面前,“连城小姐,这次还顺路吗?” 连城不可避免想到翡翠公馆那条绿荫路。 两人算起来,倒挺有缘分,从乌龙相亲开始,像冥冥中同类相吸,你来我往、竞相见证彼此仓皇不堪。 “顺。”她抬步往前走,将红砖小院遗忘在身后。 她只字不提刚才,冯时恩再次出乎意料,出了声,非常突兀,“我其实并不想回到冯家,也不想冠上冯这个姓氏。” 连城不擅长安慰人,也不喜欢窥探被人隐私,往常这种话题到此,她就会及时停住。 冯时恩望过来。 他有一双‘梁朝伟’式的眼睛,专注,脉脉,忧愁,浓眼睫下焦糖色瞳仁笑时,是蜜糖,不笑时,是同销万古愁的浓酒。 面容诚意而含蓄,只想邀人静静共饮一杯。 “回到冯家以前,我在安平有一栋二层小楼,在望佳山脚下,在麦田旁。乡下院子很大,有六分地,种满了蔬菜瓜果,夏天的黄瓜,冬天的白菜。” “西墙角有一棵桃树,小楼门前是一棵杏树,树冠很大,开花的时候非常烂漫,阳光照射,光斑洒满整个院子,没有勾心斗角,没有利用强逼,想睡到几点就睡到几点。” 连城听得入神。 她眼睛清澈,像蓄满一汪春水养了两颗黑水银丸,上翘的眼尾弯弯,如同月牙般,别人不屑的言辞在她这,聆听的真挚静谧。 涓涓流淌的温柔。 冯时恩被月弯勾中,竟开始觉得赫然,“是不是很幼稚?” “没有。”连城问,“山鲁省可以种黄瓜吗?” “可以。”冯时恩偏头,迁就她的步伐,缓慢再缓慢,“北方才是黄瓜的种植地。” 连城闻言也偏头,她在南省种黄瓜,又好又壮,一茬茬地开花结果。 “我十八岁离开那年,政府带头成立了一个农业基地,产量供应全国,你现在吃的黄瓜,说不定就是我们基地种出来的。” 连城想象一下漫山遍野的黄瓜花,真心诚意夸赞,“你们那里一定很美。” 冯时恩眼底浮出笑,瞳仁琥珀糖一样,凝视连城。 接近正午,阳光从屋檐墙角泄露出一道,正好落在她脸上,光芒碎金,皮肤凝润如脂,乳白的小绒毛,软糯细密,鼻尖有一颗小痣,显得她俏皮。 “连城。”他倏而改变了称呼,“梨花谢了结果,你也不是胖梨。” 第92章 梁母知道她跟梁朝肃四年猫腻 连城惊愕。 她最近事多,可梨花这说法,用来敷衍梁父介绍的相亲对象,实在记忆犹新。 当时对方那种说不出的油腻感,单看词句不能说错,字里行间不得喜欢,粘稠的,堵得人说不下去。 “看来是我冒昧到你了。”冯时恩闷声笑。 “之前知道是连城小姐,但不想听从家人的安排。那些话让你不适,我很抱歉。” “没事,我回的——也敷衍。” 她忍不住看他几眼,怎么瞧,都很难将他跟那些话联系起来。 出了城中村,连城提出告辞。 她下午准备去一趟深恒,黑诊所已经暴露,不用在怕传言,但她想看看项目组,看看弥勒佛,泰多多。 梁朝肃这个人做事严厉,手下人也不会是和蔼可亲的模样。能把她在公司的小动作摸得这么详细,只怕反反复复,问的很难缠。 冯时恩不算真正温润君子,谦谦如玉那一挂,却自有一番霁月光风,端正不失仪,“我失礼在先,况且仍然顺路,还请赏面给我赔罪的机会。” 连城依旧拒绝,“我本就不怪你,哪里来的赔罪——” “不怪他什么?”梁朝肃不知何时伫立在不远处,注视着他们。 路边绿化带春樱树叶萧索,光秃秃显得寒冬凛冽,他脸更凛冽,唇边笑意疏淡,不如不笑。 “冯——”他大步走过来,唤冯时恩名字,却像想不起来。 等人自我介绍。 “冯时恩。”冯时恩与他握手,“梁副董久仰。” 冯时恩微信上自我介绍身高一米八七,梁朝肃一米八八,相距一公分的身高差,两人面对面站着,并不显眼。 但梁朝肃身材健壮,穿着正装,肩背挺拔,浑然有势,风度更相距甚大,温和与锋锐,人会喜欢温和,却不自主尊敬锋锐。 “昨晚给你时间冷静,你想清的就是这个?跑来跟人相亲?”梁朝肃目光从她身上,移向冯时恩,“进展如何?她得你喜欢吗?” 冯时恩彬彬有礼,“连城是位心底善良,活泼有趣的女孩子,我与她正在相熟阶段。” 梁朝肃嘴角犹有笑纹,神情却严肃阴寒。 连城也望冯时恩,他也抵抗相亲,此时这话,听起来竟像认可了。 “正在相熟阶段?” 梁朝肃身上的锐气,是商场厮杀出来的。 尤其是他面无表情,眼睛幽森时,更是显得惊心动魄,危机一线。 连城攥紧手,只觉得囚困她的牢笼,越收越紧,在揭露他心中歹念后,她就只能臣服,做他手心一只雀,被他占有,从身到心,忠诚到做梦也只能梦到他。 这个时候相亲,是戳了他的肺管子,触了他的大霉头,但连城也不想解释,她需要一个理由,来掩盖自己出现在城中村的真实目的。 “梁朝肃。”她扯他袖子,“这是父亲的安排。” 梁朝肃眯起眼,他比同龄人早经风浪,不到三十,距巅峰只有一步之遥,他的气势要多沉厚有多沉厚,所有人在他凌厉审视的目光下,都做不到淡然处之。 连城见多了,竟生出几分抗性,对冯时恩歉意颔首,“冯先生,今日让您见笑,我还有事,不多打扰了。” 上次见面更正称呼时恩,现在又变成冯先生。 冯时恩立即领会,这算一种委婉的拒绝,眼中明显闪过遗憾,随即退回到男女之间安全距离,一种不再以相亲目的的距离。 “连城小姐请便。” 有礼,温文,尊重。 连城再度颔首,迈步离开,眼见走出五六米,梁朝肃一动不动。 与冯时恩相对而立,气氛对峙。 两人出奇都是一副平静的面孔,冯时恩平静下是察觉异常,却按捺住的好奇。 梁朝肃的平静是一种寡淡,以他的敏锐精明,不会听不懂她拒绝了相亲,冯时恩也退回到安全距离,所以,他身上那股警告也淡。 一动不动,只会是在等她。 等她低头,等她认错。 有情人间,男人眼泪是兴奋剂,傲娇是撒娇,赌气是可爱,女人低头是哄,认错心甘情愿。 可有仇呢? 面目可憎。 连城走下人行道,拦了出租车扬长而去。 梁朝肃看着出租尾灯汇入车流,几个超车,消失在川流不息中。 他垂在身侧的手无声攥紧,右手食指皮肉崩裂的疼痛,清晰而剧烈,像骨头生出倒刺,拔不掉,融不了。 冯时恩正准备礼貌告别,看见他手上纱布洇出血迹,不免关心,“梁副董——” 梁朝肃的手机震响,他冷冷瞥一眼,接起。 冯时恩识趣不再出言,街边吵闹,他听不清电话那边到底说了什么。 只隐隐约约非常急切,重复着车祸、大出血,疑似流产…… 他尚未反应过来,就见梁朝肃勃然色变,转身大步仓促上了车,在引擎咆哮声中,风驰电掣而去。 ……………… 与此同时,梁家。 自从连城大学四年外宿的消息,传回来梁家,梁父把自己关在书房,整整一天一夜。 梁母在一次次叫门不开后,担忧达到顶峰,指挥保安撞开门。 门开的一刹,浓烈令人窒息的烟气,张牙舞爪直扑梁母。 她直奔书桌后,逼至梁父面前,眼圈泛红,是呛的,也是气的,“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是集团大危机?还是你在外面有了私生子?” 梁父与她恩爱几十年,别说私生子,外面女人长什么样,他从来都是过眼即忘。 但现在梁母能这样说,也说明是真动了火,他不讲实话,过不去。 “朝肃和连城——”他说不出口,换了种说法,“连城大学那四年,一直外宿。” 梁母能做贵妇圈十几年的领头人,绝不蠢笨,甚至在男女私情方面,她的经验要比梁父多的多。 “是谁——”她浑身哆嗦,“是不是连城勾引的朝肃。” “现在只查到这。”梁父连忙揽住她,给她支撑,“你先不要激动,他们俩谁主动,谁被动,很可能跟我们猜测不符,所以你不妨忍住,等一切起底,再无疑问后,再做处置。” “我不忍。”梁夫人眼眶的红蔓延进眼球,血丝激涨,喘着粗气,“给连城打电话,叫这个贱人回来。我要问问她——” 她尖声高昂,不可抑制的哆嗦,“问问她,我养她十八年,锦衣玉食,就养得她升米恩,斗米仇,恩将仇报,勾引从小一起长大的哥哥?” 第93章 那四年,他们并非没有好时光 梁父挥手,门口佣人立即关门。 他搂着梁母,“这件事,你听我的,等到证据……” 室内烟雾缭绕,像一团青灰色的流云,云中窃窃私语。 另一边。 梁朝肃赶到医院,抢救室的红灯惊险刺目。灯下,顾星渊瘫软在椅子上,白衬衣,亚麻西裤上洇透了鲜红的血,脸上手上十几道伤口,有些还有玻璃渣。 梁朝肃走到他面前,他也长久没有反应,哭不出,说不出。 在极度崩溃和极度怨恨间,麻木如同一具抽干灵魂的躯壳。 梁朝肃皱紧眉,环顾四周,竟无医生来处理伤口。 这时,走廊尽头匆匆奔来一个男人,是顾星渊的助理,他手里捏着一长串缴费单子,见梁朝肃如见主心骨。 “梁副董,我们夫人是rh阴性血,医院现存血量不够,已经紧急安排从其他医院调,可是交通拥堵,直升机需要事先跟有关部门申请,您看?” 孕妇大出血是分秒必争的危急时刻,梁朝肃对女人怀孕早有心得,十分清楚现在走正常审批,多一分钟,说不定就是生死之差。 “去找我秘书,一切方便,由他带你。” 助理匆匆又去,顾星渊从浑浑沌沌中回到现实,捂着脸,精神崩塌,“是我,是我冒进,沈家出现,局势一松,我以为稳了……” “打电话叫小柔回来……我还去接她,可我忘了狗急跳墙,顾星宇豁出去,他一败涂地,就要我也一无所有……” 梁朝肃平常看不上他这般不经事的样子,眼下却出乎意料,沉默听他句不成句,调不成调的发泄。 “我做了那么多准备,保镖,住所,产检的医护,我筛了一遍又一遍,我以为给小柔的是万无一失,可万无一失,也怕玉石俱焚,要饭的狠起来不要命,皇帝也能杀……” 梁朝肃身型笔直,岿然不动。 顾星渊突然问他,“你是不是不认同?如果换做是你……”他隐隐有再度崩溃的迹象,“以你的能力,是不是就护住了。” “我没有孩子,可以。”梁朝肃俯视他,面目冷淡却幽邃,像无底的深洞,择人而噬,无懈可击,“如果有孩子,太娇贵,孩子娇贵,母亲更娇贵——” 他没有继续往下讲,但顾星渊已经领会。 梁朝肃雷厉风行,却步步为营,能激进,也能沉住气。什么样的情况,用什么方式。 如果是他,从一开始就不会让小柔成为众矢之的。 ……………… 连城又是晚上九点后,才回到梁家。 前几日这个时候,梁父梁母已经在卧室,准备休息了。 今天却坐在客厅,并着手中照片册,谈论梁朝肃婚事。 连城立在玄关,只听一句,梁母的目光就穿过镂空屏风,直戳她身上。 连城心下惊跳,强行按捺住,一步步走进客厅,“父亲,母亲。” 梁母脸上像凝聚一层虚假的石蜡,眉梢眼角都是凝固的,一动不动,叫人心底发毛,却如何也看不穿她掩藏在面无表情下的真实情绪。 她身边,梁父笑意就柔和的多,十分自然,视线在连城头发停留片刻,“那发卡怎么不带?不喜欢?” 连城一笑,“喜欢,太贵重了,日常不方便。” 梁父劝她,“你是梁家的千金小姐有什么不方便,带上吧,父亲喜欢心意被人尊重。” 连城不推搪,点头应是。 梁母胸骨急剧起伏一下,盯着连城,目光如炬,梁父揽住她肩膀,轻轻晃一下。 是安抚,是暗示。 梁母吸气还是沉不下心,抖开梁父,“后天朝肃生日,他约了几位千金来家里庆祝。你成年了,又是养女,粘着朝肃惹人非议,你懂我意思?” 连城忧惧全去,忍不住冒出喜悦,“明白的,我明天晚上就去白瑛家住,等生日过了再回来。” 有了梁母发话,她后天消失光明正大,被发现的时间也会合理押后。 等梁朝肃生日过完,腾出手找她,说不定她在邻国,已经登上销声匿迹的飞机,就此消失的一干二净。 连城带着即将远走高飞的兴奋入睡。 这一觉,心中有底,未来可期,她这几个月来,头一次在梁家睡得安稳。 梁朝肃从医院出来,接近凌晨。 中午,顾星渊的孩子没保住,妻子大出血昏迷不醒。下午,京城飞来的专家联合省医院,开会讨论治疗方案,预期并不好。 顾星渊从icu出来后,仇恨已经从骨子里疯魔,一个办事激进的疯子,狂性大发,比暴戾的疯子更不计代价,没有理智。 梁朝肃否定他同归于尽,但支持他报复雪恨,两人商谈到半夜。 接下来一段时间,他可以想见的忙碌。 梁朝肃回到梁家,佣人过来报告。 “夫人也得知连城小姐大学一直外宿,反应很大,梁董劝住后,夫人暂时冷静。但后天您生日,夫人禁止她出现,连城小姐答应了,会提前一天晚上住在白瑛小姐家,直到您生日过了再回来。” 梁朝肃静默一秒,走到连城门口,推门,发现反锁了。 佣人替他取来钥匙,“梁董和夫人,睡得晚,这会儿刚睡着。” 梁朝肃拧开门把手。 连城侧卧在床边,她睡觉非常规矩,一个姿势蜷缩到天亮。他在时,枕着他臂弯,小猫一团窝在他怀里,又乖又软,又挑剔,手能搂她,不能乱摸,腿能圈她,不能压她身上。 嫌他硬,嫌他壮,嫌他力气大,野蛮,时间久有病,男人毛发糙一点,她也嫌。 可嫌的娇贵,嫌得骄矜,嫌的他一点生不出气,只想凑上去团团揉揉,勒进骨血,然后被她忍无可忍踹一脚,冷脸骂他烦死了。 他们那四年,并非没有好时光。 只是她记仇的很,那个暑假他是真想放她回梁家,也是真的工作突生变故,他要飞去国外,不带上她浪费这一次天时地利。 她上飞机嘟嘟囔囔,下飞机眉开眼笑。 他勤勤恳恳奔波开会,通宵达旦,废寝忘食。 女秘书带她半个月游遍欧洲,电话不接,短信不回。女秘书交差的照片上,她一心回国,愁眉不展,私底下社交账号一天十条旅游视频,见牙不见眼,天天nice,happy,verygood。 他‘手滑’点赞,三分钟后账户注销了,又记他的仇——盯犯人严防死守。 一松懈就跑,一严厉又恨,软硬都不吃,乌龟没她能忍,刺猬没她棘手。 但,她如此鲜活。 第94章 大女人志在四方,离开不用声张 连城迷迷糊糊间看见一张脸,眉宇浓重,几分疲态,窗帘的缝隙,渗入零星月光,柔柔落在他肩头。 她一激灵,惊得睡意全无,拢着被子,坐起来。 “你怎么进来的?” 梁朝肃没想到她突然醒,见她吓得魂不附体,开了床头壁灯,“梁家哪个房间,我不能进?” 壁灯光芒黯黄,并不刺眼,连城看清他身上西装整齐,心下稍缓,还是裹着被子爬起来,坐远一点。 “很晚了,你有事?” 梁朝肃坐在床边没动,默许她警戒,保持她认为安全的距离,“冯时恩不是善茬,以后不准再见他。” 连城皱眉,清风朗月,光明磊落不是善茬,那谁是善茬? 半夜非请闯入,坐人床头的,才是善茬? 但她也没反驳,再过一天,她就走了。 这辈子确实不会再见,“知道了。” 梁朝肃被口不对心敷衍的次数太多,定定望她两秒,“真的?” 连城不喜欢说谎,更不喜欢做骗子,但在梁朝肃面前,朝不保夕,她每天谎话现编几百句,编到最后,她就是骗子。 对骗子,梁朝肃自然一句都不会信,怀疑又审视。 “真的。” 也许是马上就要走,连城说了两句真话,“我不喜欢相亲,也无意跟他有发展。” 她又不是见了男人就软,一个眼神,春心萌动,说句话,天雷地火,同走一段路,马上深爱不能自拔了。 恋念不已,不见面会死。 梁朝肃眼毒,老辣,她真心诚意,不会没察觉。 却迟迟不语。 连城屏气凝息,感受他目光越来越深邃,搅动着极端的,冲突的隐晦,在朦胧黯淡的光晕中,无限放大,变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罩在她身上。 突然,他伸手过来。 连城往后退,被被子绊住。 梁朝肃抓住她脚踝,拖到近前,“想清楚了吗?” 连城呆滞一秒,想明白他指什么。 可她怎样才算想清楚? 被他驱逐出梁家,养在翡翠公馆,然后看在侍奉到位的份上,赏她一个孩子傍身? 特别是在他邀请名门千金,生日宴相亲的当下。 想清楚当情妇,做外室? 她垂下头,明知道该敷衍过去,稳住他,明天才能你好我好,后天再也不见。 却怎么都张不开口,发不了声。 梁朝肃并没如往常恼怒,他俯身,轻轻抱她坐在怀里,连同薄软的蚕丝被,一起接纳,拥了个满怀。 “你不回答,也可以。”梁朝肃微微就首,近距离注视她。“之前让我给你喘息的机会,我再信你一次。” 连城不可抑止仰起头,观察他表情。 但他这个人深沉至极,表面判断不出他是试探,还是真心,因此连城囫囵点头,不乱说话。 梁朝肃被她小鸡逐米的毛茸茸脑袋逗笑,浑身的压力,不虞,不知不觉松散,“有期限。” 连城点头的动作一滞。 她就知道,梁朝肃哪会轻易高抬贵手。 “月底沈黎川结婚前。” 连城垂脑袋,不吭声。 梁朝肃权当她答应,起身脱衣服。 连城匆忙去阻止,被他一把抱起来,进了洗浴间。 ……………… 第二天,连城醒来时,梁朝肃已经走了。 她松口气。 昨晚她已经没了生理期的理由,在她明显抗拒后,他虽然依旧强压她解决问题。 但是这个强迫,折中了,他们各退一步,没做到最后。 今早更是走的悄无声息,对标之前,梁母堵住他在她房间,哪怕她哀求,他也我行我素的开门暴露。 连城很惊讶,梁朝肃要给她喘息机会,竟是真的。 但,她不需要了。 早餐,连城照旧没在梁家吃。 梁母的态度,已经表明快要图穷匕见了。 连城只期望,这匕首,能拖到明天以后,再现。 她简单收拾几件衣服,带上梁父给的粉宝石蝴蝶发卡。 出门时,正巧碰见梁父,他刚晨练完回来,穿着一身象牙白的太极服,红光满面,气度潇洒从容,完全看不出六十岁的模样。 梁家的男人,往上数几代都如此,外表英俊,体型峻拔,骨相美大于皮相,上了年纪也不松弛,天生驻颜有术。 “这么早就去找白瑛?”梁父扫见她头上发卡,笑意浓厚,“连城是个大姑娘了,这些首饰该多带带。” 连城脸上浮着笑,“父亲一片心意,肯定多带。” 梁父又问,“那个男孩,你们聊得怎么样,见过面了吗?” 连城,“昨天见过了。” 梁父眉尾微不可察一挑,没有往下问,转而换了话题,“顾星渊出了车祸,孩子没保住,妻子昏迷不醒,这事罪魁祸首是顾家自己人,处理起来很麻烦,让人头疼。你跟朝肃不睦,这几天别招他霉头。” 连城顿住。 梁父好整以暇打量她,温声解释,“顾星渊婚事大逆不道,顾家早就准备处理,只是朝肃瞄准机会,撑着他罢了,但那女人不同。” 什么不同,不过是柿子捡软的捏,男人有错都在女人身上,好处他们爽,恶果女人担。 连城面上恰到好处,面露一丝不忍,不叫梁父看出破绽。 出了梁家大门,她表情如同垮塌的砖石,滚滚下跌,七零八碎。 梁父不会平白无故告诉她顾星渊妻子的下场,还点出这几天梁朝肃很忙,总觉得有预告,也有警告。 预告她真相大白不远,警告她不要执迷不悟。 连城一时稀奇,梁父好像并不打算有证据后,直接处理掉她,结合他一直追问相亲,竟像暗示她幡然悔悟,然后远嫁离开。 但这只是她凭空猜测,梁父的城府太深,虚虚实实,往往让人觉得看清了,自愿跳进无底洞。 她先去白瑛那儿放好行李,陪白瑛在街边小摊吃早餐,豆浆当酒,两人豪迈干了五六杯,一场离别宴,结账十七块五毛。 连城付的。 白瑛以此做借口,把微信里的钱,全赔给她做路费,又送一张卡,不给连城,是她干女儿的奶粉费。 连城不收不让走。 磨缠到十点多,连城本来要去深恒的,手机上忽然收到弥勒佛拉她进群的消息。 点进去,群名叫【梁爸爸爱我,请狠一点】 连城一窒,她想退群了。 下一秒,群里视频刷屏,她点开。 纸花喷彩,龙飞凤舞,墙上,地上,天花板,一片五彩缤纷的狼藉,中间闪过保洁阿姨,立在楼道口的死亡凝视。 弥勒佛立在群魔乱舞中央,爬上桌子,指挥人开音响,“不要停,接着凑乐,接着舞……” 连城,“……” 弥勒佛以前抱怨,上班如上坟,可赚了钱,连城觉得他比鬼还高兴。 下一秒,出现个更高兴的。 泰多多拽着弥勒佛裤子,爬上桌,“签合同奖金二十万,感谢梁氏,我的爹,感谢小柏总,我的妈。我房子首付齐了,老娘在南省有家了……” “我彩礼攒够了——” “我妈乡下房子能盖了——” “我能去治病了,我有孩子了——” “……” 这句,大可不必喊出来。 她刷到最后,弥勒佛@她,“连城,你的奖金也发了,有时间,您老屈尊来把这破班上一上。” 连城没回。 白瑛系好安全带,“深恒还去吗?” 连城摇头,都感谢梁爸爸了,看来梁朝肃那次惊扰,他们没放在心上。 她看着窗外绿化带春樱,飞速被抛在后面,忽然笑,“大女人志在四方,离别不用声张,你明天睡好觉,不用送我。” 第95章 踏上自由之路 最后这一晚,连城睡得不安稳。 时不时就迷迷糊糊突然醒来,看窗外霓虹彩色迷离,到空寂幽冷,一座城安眠,已经后半夜了。 她轻手轻脚摸到床头,手机显示凌晨两点。 还有一条未读微信。 连城点开,是梁朝肃。 凌晨十二点过一分,“我送你个礼物。” 简简单单六个字,连城做四年阅读理解,这会儿不想再高考似的,绞尽脑汁去分析。 已读不回,关机再睡。 五点多,她坚决谢绝白瑛相送,打车来到汽车站。 老鬼买好了票,坐在站门口小吃摊上,吃早餐。 连城靠近才发现,竟还有她的一份。 “沈总嘱咐,你吃不下油腻有腥味的东西。”老鬼一样一样清点,“烧麦,香菇糯米馅的。包子,白菜粉条馅。豆浆,牛奶,玉米粥,你捡喜欢的吃。” 连城坐下,“他还告诉你什么?” 老鬼这次没有不耐烦,“说你身子弱,晕车可能会吐,长途交通疲累会嗜睡,避免过度颠簸。说实在,我老婆怀孕都没你这么娇贵,要不是沈总对我有恩,你这种单子,我真不想接。” 连城戳着碗里玉米粥,百感交集。 沈黎川细致温柔,做事没有大男子主义,以女性意愿为先,只会默默铺好路,尊重又体贴。 “那边——”老鬼忽然示意她左侧身后,“那个长头发,白大衣的女的,是不是认识你?” 连城扭头。 刘兰看清她正脸,拉着行李箱激动挤开人潮,大步快跑过来。 “梁连城。”她伸手扯住连城胳膊,禁锢性的大力,仿佛怕她跑了,眼睛打量老鬼,见他其貌不扬四十出头,目光却凶狠,以为是梁家配给连城的保镖。 “我有话,要跟你一个人讲。”刘兰指着人少的站口,“我们去那边。” 连城皱紧眉,“我跟你无话可说。” 刘兰咬牙切齿,“你们仗着有钱有势,打压我在南省待不下去,只能回老家。可梁连城,你那点脏事,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有证据,你敢让梁家看吗?” 连城从未向刘兰出过手,更何况是让人在南省待不下去。思来想去,得知谣言影响,并有可能会出手的,只有梁朝肃。 在目睹血迹,确认她没有怀孕后,给刘兰这个传谣言,害他虚惊一场的人,一些教训,完全符合梁朝肃睚眦必报的性格。 “你的谣言——” “不是谣言。”刘兰眼睛充红,“我有切实的证据,若不然,我现在不会拦你。” 连城眉头更紧,除了谣言,她想不出刘兰还能握有什么实证,但刘兰反应底气十足…… 她看老鬼,老鬼背身,听不见,看不见,您请自便。 连城跟着刘兰,来到汽车站旁边小道。刘兰拿出手机,调出几段视频。 “你跟梁朝肃上床了,对吗?他经常送你上班,在公司两三百米的小巷口,我花钱查了对面便利店的监控,有一次他下车亲了你,还有他的大衣,最近一次,他那种矜贵有钱的人,会出现在和记买板栗糕,是给你的吧?” 连城一段段查看视频,不搭腔。 刘兰看着她的手,“你不会想把我手机砸了吧?那我劝你省省,这么重要的东西,自然要备份很多份。怎么样,你觉得这证据送到梁家——” 连城不耐她拉长的腔调,“你想要什么?” “聪明。”刘兰拊掌,“那我就直说了,一亿买断视频,我回老家养老,你继续乱伦。” 连城点头,“可以,但是我手头能调动的现金不够,需要时间。” 她今天离开南省,晚上出海,明天入境邻国,后天晚上落地格陵兰,拖过这三天,刘兰就算在梁家公开,搅得天翻地覆,梁母恨得要将她剥皮拆骨,也八竿子打不着她。 刘兰,“我在网上查过了,一亿现金流确实少有,但你们这些从小荣华富贵的二代,珠宝首饰不会缺吧,给我这个也行。” 连城仿佛没脾气,“今天梁朝肃生日,你应该不想在他生日正高兴的时候,给他添堵,明天也暂缓,后天吧。” 梁朝肃一面未露,抬抬手就被打压她出南省,刘兰敢捏软柿子连城,却不改惹怒梁朝肃,勉强答应。 连城目送她拉着行李箱,坐上一辆出租。 老鬼一句没多问。 七点大巴发车。 快出省城时,梁朝肃又发来一条微信。 “怎么不回?” 在未出海前,连城还要稳住梁朝肃,梁家,尽量拖延被发现的时间。 她回,“生日快乐。” 梁家。 梁朝肃斜靠三楼栏杆,俯视楼下客厅,梁母喜气洋洋和几位千金交谈,梁文菲眼含挑剔,时不时提一两句,问题尖锐。 手机震动,连城竟然信息秒回,他闷笑一声,“现在才说,你敷衍我。” 连城发来一段视频,“办公室热血沸腾,刚提二十万奖金,忙忘了。” 梁朝肃点开,办公室,上班时间,狂放乱舞,个个踩中他雷区。 去年梁氏承接几十亿国家级项目,除了银行短信通知奖金到账的那刻,掌声轰鸣,员工该上班上班,该下班下班,处理好手头紧要工作,才包机去马尔代夫七天游。 他皱眉看到最后,“怎么没有你?” 连城又秒回,“他们太闹了,我是摄影师。” 梁朝肃笑出声,连城不喜静,但喜欢别人热闹,她静静围观,时不时说两句俏皮话,给气氛添柴加火。 楼下,梁文菲喊他,“哥哥,快下来啊。” 梁朝肃一扫,面色无波无澜,低头回连城,“晚上我接你。” 连城这次回得慢,‘正在输入……’在名字下方时隐时现。 一分钟后,“我也给你准备了礼物,明天给你。” “为什么是明天?” “就明天。” 连城收起手机不回了,梁朝肃测谎机一样,时刻警惕她,说得多,漏洞就大,这会儿扣到一个字眼,她离开的难度成倍往上翻。 还不如不回,让他自己猜,就比如上次问为什么买碘伏,她不说,反倒进退得宜,过了关。 第96章 梁父定位连城的位置 另一边,梁家二楼书房。 周秘书站在书桌前,翻开文件,“没有进展,或者说推进不了,本来连城小姐在哪里租房,我们已经查出大概,但昨天突然插进一只手,严防死守,现在蛛丝马迹都查不到。” 梁父面孔隐在暗潮里,“是朝肃?” 周秘书躬身,“有猜测,无实证。” “那就是了。” 梁父手指有一下无一下点着桌面。 他之前就怀疑,连城既然能对朝肃,不自然流露痛恨的眼神,又怎么会跟朝肃四年来有特殊关系。 再有,他看人从未错过,连城乐观耿直,孝顺坦率。 这种性格底色,不会因为一个沈黎川就报复养育她的家人。那她恨的原因,就很值得琢磨。 而这种最不好的琢磨,此刻终于确定。梁父商界鏖战四十年,也有几分受不住。 最看重的儿子,最骄傲的儿子,梁朝肃从不行差就错,他老练狠辣,办事谨慎,滴水不露。 在名利场翻云覆雨的老狐狸们,都对他束手无策,那些废物二代的荒唐浪荡,更跟他扯不上关系。 可他偏偏逾越雷池,做了世家最忌讳的事,冒了天下大不为。 梁父脸上的晦暗,像铺就一层厚厚的灰。 “叫人撤回来吧。” 周秘书应下,还有几分迟虑,“也不一定是大公子,之前您尚未开始查,大公子就已经知道,要拦早拦了,这会儿拦,未免亡羊补牢,又惊动您,不是他的风格。” “你还没察觉吗?”梁父声音没有温度,“这几天,你们进展顺利,全是他在操纵,一步步,他想让你们查到什么,你们就查到什么,若我没有猜错,你们会一帆风顺,查到月底,把证据交到我面前。” 周秘书僵住。 梁父靠在椅背,“但他昨天改主意了。” 有些话,不能跟秘书太详细,梁父摆手,让他退下。 ……………… 中午十一点,下了大巴车,老鬼带连城乘三轮,突突一个小时,到达海边一个小渔村。 进村的水泥路紧靠海岸线,连城看见月弯似的弧形海岸线尽头,是一个简陋的码头,距离有点远,大部分被苍翠山头遮挡,模模糊糊,只有延伸出去的轮廓。 她一上午安安静静,晕吐却能忍,再难受不抱怨一句,老鬼对她有了点好感,促狭道:“我们傍晚六点就从那出海,你是渔船新聘请的厨娘,擅长做多国好菜,还会酿酒,船长破格录取。” 连城眺望码头,给自己加人设,“会酿酒,不会喝酒,脾气不好,骂人超凶。” 老鬼一顿,本以为她会不适,名门贵女养出来的娇气,可不止身体上。 “我有点明白沈总为什么要帮你了,你这性格,在豪门不常见。” 连城瞥他一眼,“我骂人难听,在豪门也不常见。” 车在村口一块老山石停下,石头红字刻着渔村名字,刘哥庄。 老鬼扶她下车,“你不想我提沈总,这句是不是点我,下次我再开口,你就要骂我了。” 连城环顾四周,“小孩子无话不谈,成年人心照不宣。” 小渔村离码头很近,泊岸口不多,只有五六个,海浪里飘飘摇摇有艘渔船。 那应该就是晚上出海的渔船。 老鬼咂摸她话,引着她进村,“我懂你意思了,再问我就是小孩,不问才是成年人,那我问一半,我是未成年18岁。” 两人进了一所独院院子,主屋小平房,右侧用铁皮搭了厨房。 连城一直沉默,等进了屋,才递给他一个盒子“你有老婆对吗?这个粉宝石发卡收吗?或者有别人收吗?” 老鬼打开,合上。 “国内不行。你是躲仇家,大笔资金流动,就是留线索引人来抓你,现金更不行,你带百万上路就是肥羊,不安全。” 连城收回盒子,“那就是国外可以。” 老鬼刺她,“心照不宣。” 连城梗住,他真的四十岁? 幼稚。 口袋里手机震动,连城等老鬼出去,拿出一看。 是梁朝肃。 “我给你喘息机会,不包括容忍你拒绝见我。” ……………… 梁朝肃发完信息,收起手机,绕过红木屏风,进了宴会厅。 梁家有专门宴请用的中西式宴会厅,今日名义是家宴,邀请的客人只有几位千金,摆在中式宴会厅。 与平日就餐的餐厅长桌不同,宴会厅是乌金木大圆桌,圆桌正上方是璀璨的中式吊灯,灯火复古明亮,映衬圆桌中间红玫瑰插花,热情如火,暧昧丛生。 梁朝肃目光在室内梭巡一圈,脚步微不可察一顿。 梁母安排的座位非常有意思,梁父居主位,梁母在他右手边,左手是沈父,沈父下来沈黎川和梁文菲。 梁母下来是几位千金,桌子空余位置很足,却只有千金们中间摆了一把空椅。 梁母笑意殷切,“今日你是寿星,就坐娇客中间。” 梁朝肃神色淡淡坐下。他穿了一件半高领的黑色羊绒毛衣,外搭灰蓝色休闲西装,没系扣子,闲适松散,显得没那么严肃威慑。 坐下后,西装自然敞着怀,胸膛腰腹肌肉健硕,却并不夸张,一股令人血脉贲张的野劲儿,面容却沉稳,不见波澜,隐隐透着一股冷淡的疏离。 特别是他一字不答梁母的问题,更显得冷漠,难以企及。 两旁几位千金偷偷望他几秒,面红耳赤,却无一人敢主动与他搭话。 席间掉针可闻的寂静,渐渐凝固成压抑。 梁母的笑容消退于无,腔调警告,“朝肃,青黛是你高中同学,依依跟你青梅竹马,还有之桃,她现在是姜氏总经理,跟你还有生意往来,梁家不是无礼之家,别人好心来为你庆祝生日,你想让母亲颜面扫地吗?” “单纯庆祝我生日,母亲邀请了,我自然照顾周到。”梁朝肃眼睛黑沉,“但要是有其他目的,我恐怕不行。” “为什么不行?”遮羞布被掀开,梁母心中早积着火,索性不演了,“你三十了,这个年纪成家立业,是你应有之义。” 梁朝肃,“二十九,三十是明年,明年成家立业。” 梁母一哽,梁父怕她气着,正待帮腔。 入门处的屏风绕出一个身影,溜着墙根急匆匆走到梁父身后,附耳小声,“梁董,连城小姐发卡里的定位显示出了省,现在位置在一个海边渔村。” 第97章 梁朝肃问她在哪 梁父惊诧看周秘书。 周秘书肯定点头。 隔着沈父一个座位的沈黎川,听不真切,沉默垂下眼睑。 桌上,梁母脸色极其僵硬,“实岁二十九,虚岁三十,我有说错吗?” “母亲自然没错。”梁朝肃笑纹浮现在皮肉上,却笑意全无,“但虚就是虚,您只有一个出生二十九年的儿子。出生三十年的,父亲认吗?” 混不吝下,藏不住寒森森的不满。 他两边的千金如坐针毡,尴尬又不安。 之前被邀请时,梁母就挑明,梁朝肃不知情,却没想到反应如此大。 梁父沉下脸,曲指扣桌子,“朝肃,你过头了。对长辈,有些玩笑是亲密,有些玩笑是侮蔑。向你母亲道歉。” 梁朝肃起身,向梁母举杯,“是我唐突。” 语气疏离,动作客套,他一饮而尽,仿佛在梁母心中倒进一缸醋,酸得蜇人,酸得她心肺绞成麻花。 从她怀疑连城跟他有猫腻起,母亲间平淡却浓厚的感情,滋生出一线裂痕。 越来越大,越来越宽,短短两个月,不受控的,疯狂拉开割裂,直到成了天堑。 她鼻腔也酸涩,“朝肃,你相亲——” 梁朝肃将杯子重重搁在桌上,沉闷的震响,阻断了梁母的话。 “不好意思母亲,我最近特别不喜欢相亲这个词。”他环视全场,面容阴恻,气场也危险,“我不会相亲,只会扩张,谁对我有意思,我对谁有意向。” 千金们几乎窒息了。 梁朝肃在南省是独一份,首当其冲的联姻首选。老一辈们看他能力强横,无出其右,千金们看的另一方面。 他样貌气质矜贵禁忌,有一种特殊的性张力。 去年梁氏年会,几个千金陪同父辈都出席了,梁朝肃穿着深空灰的西装,走在梁父左侧,错后一步,却比梁父更威仪堂堂,又兼之年轻,眉目间暗藏锐气。 上台后,就立在那里,灯光一下一下,红与蓝交替,从他面庞流转而过。主持人一项一项介绍梁氏一年的发展,三句里三句提到他,台下掌声雷鸣经久不灭。 而他在万众瞩目中,纸迷金醉里,面带微笑,无波无澜,像一尊在上俯视的神像,近在咫尺,只待人去走近他,把他的禁欲自律,统统攀折下。 让他堕落,眼睛看你,心里是你。 可往往在攀折之前,相当难以靠近,特别在他抵触的情况下,会被当做敌人。 就如同此刻。 梁母神色一寸寸变白,又一寸寸激火,“你放肆——” 梁朝肃望向梁父,“父亲,养出一匹狼,就别期望狼温顺,任由摆布。我的婚事,不接受联姻,相亲,更不接受安排。您和母亲两情相悦,我亦如此。” 沈黎川蓦地抬头看他,四目相对,隔着一张宽大的圆桌,彼此却仿佛都望进对方眼底,看到同一个人的身影。 两秒后,沈黎川垂眸。 梁朝肃拉开凳子,大步出了宴会厅。 而他走后,沈黎川嘴角勾起一抹笑,隐约轻松安然了。 ……………… 连城傍晚吃过饭,老鬼招呼她去海边看日落。 冬季海边风寒冷冽,连城回屋,准备多添一件衣服,行李箱刚开,收到梁朝肃信息。 “在哪?” 连城心口一沉,她不能准确给地点,不管是公司,还是白瑛家,如果梁朝肃这会儿就要去找,不到半个小时就会暴露。 但也不能不回,或者敷衍太明显,梁朝肃会察觉。 第98章 除非杀了她 她定了定心,“我在外面准备礼物。” 这样太笼统,看起来还是像敷衍,只有具体到细节,详实的空城计,才能蒙的住人。 连城煞有介事,“二十万以内,你喜欢什么?领带,衬衣我以前都送过了,腕表这个价位不衬你,钱包?现在手机支付,你应该用不上。” 梁朝肃看着手机明显顿住,僵怔的姿态,竟有几分措手不及的模样。 顾星渊抬手制止秘书汇报,又观察几息,忍不住问,“出了什么大事?沈家不帮忙了?还是银行资金不批?” 梁朝肃没有回答他,起身走出会议室,发视频给连城。 连城秒拒。 梁朝肃发信息,“怎么不接?我看看你。” 连城手心冒汗,只有文字,听不见语气,她无从分辨,梁朝肃是不是起了疑心,而且这个可能性很大。 因为梁朝肃不喜欢视频电话这种方式。 以前连城有事打视频,他从来拒接,只接受她面对面请求。 他助理萧达说,视频不正式,连城意会,这是嫌她求人不够尊重。 “我在等你回答,你喜欢什么。” 她脊背绷直,一眨不眨盯紧屏幕。 “戒指。” 连城松口气,话题能被带着走,说明疑心不大。 她还能救。 “知道了,我考虑考虑。” 信息发过去,等了五分钟,梁朝肃没有回复。 连城肩膀松懈下来。 很好。 又成功拖延了时间。 …………………… 与此同时。 梁朝肃接到梁父电话,“回来一趟,我有事找你商量。” 他拒绝,“明天,今晚我也有事。” 梁父,“顾星渊的叔叔来南省了,轻重缓急,你自己斟酌。” 电话挂断。 周秘书犹有忧色,“大公子虽然公私分明,但今天是他生日,他会回来吗?” “会不会——”梁父老神在在,“你等会就知道了。” 周秘书手中平板响起一声通知,他皱眉划拉几下,惊声道:“梁董,连城小姐出海了,她竟是真的要走。” 梁父伸手要平板,周秘书绕过书桌,躬身为他展示定位图,“要阻拦吗?” “不。”梁父撇开平板,“帮她瞒下渔船出海的海关信息。” 周秘书更惊讶了,“您要放她走?” 梁父笑的意味深长,“为什么不呢?” 一段私情,隐秘又刺激。男人主动,女人被迫,关键点从来不在被动者身上,他雷霆行动处理连城,只会让朝肃感情更坚固深厚。 毕竟男人本性就喜欢做救世主,特别是心爱女人的救世主。 所以从有怀疑开始,他就没打算走梁母那种先安抚,再送走,最后毁掉的强势路线。 这种路线只对仰赖家族,受制家族的窝囊废有用,对朝肃得怀柔。 周秘书跟梁父二十年的老人了,梁父所思所想,他能体察大半。 “那我们之前针对连城小姐的布置,岂不是白费了。” “白费就白费,周大志,我再点你一次。她若是一直待在梁家,跟顾星渊那个菟丝花女人一样,只会被动承受,听从安排,那她的下场也跟那个女人没区别。 梁父声音幽冷,带着一种冷血的寒意。“我不会放过他,念慈更不会。但她坚韧,顽强自救了,这情况就不一样。” “对不会屈服的犟种,做事不能做绝,除非你杀了她,弄脏自己的手,否则就等于逼出一个仇人,还是知道你不能外传绝密的仇人。” 周秘书领教。 楼下传来佣人的声音,“您回来了。” “嗯。”梁朝肃声线冷淡,“不用准备,我待会还要走。” 梁父示意周秘书,“照会顾家的人,半个小时之内务必赶到,把事闹大,今晚拖住他。” 第99章 梁朝肃发现了 翌日上午,九点。 连城在邻国加里加尔上岸入境,到这一步,依旧在用她证件。 出入境信息记录在案,抵不住人查。 而梁朝肃昨晚出奇平静,连城此时回想,那点小伎俩根本拖不住他。 只能是别的要紧事,比如梁父提到的顾星渊妻子流产。 不过,这只是她根据了解的信息,有限推测,也有可能是别的事。 梁朝肃属于严谨不懈的工作狂,梁氏事务多杂,随便冒出一件,都能叫他在找她的路上掉头。 可连城心中不安稳,总有一种非常不祥的预感。 老鬼办理好证件,挤开人群,隔老远看见连城又换了衣服。 国内深冬料峭,他们出海时,羽绒服大衣外穿内裹,接近邻国却是越来越热。 老鬼之前还怕大小姐狼狈出逃,准备不充分,衣服带的不合时宜,但这一路,温度上升,连城剥洋葱般脱衣服,总有得体适宜的一件。 是他狗眼看人低了。 “假身份办好了,登机没问题,但到了北欧,还是建议你买个当地的身份,安稳些。” 连城点头,身份自然还是要多转换两次,眼下麻烦,是买将来平安。 老鬼顿一下,“国内的老证件,要留着当纪念吗?” 连城,“处理掉吧,没什么值得纪念的。” 老鬼嘿嘿笑,“看来你在国内过得非常不好。” 连城不意跟他谈论这些,又拿出发卡,“现在能卖吗?” 老鬼拿手机看了眼,“能,两个选项,一,卖发卡,搭乘晚上十点的飞机,二,现在去机场,半个小时后就有飞往格陵兰的航班。” 连城皱眉。 不等她考虑,手机收到梁朝肃的微信,“你在公司?我现在过去接你。” 她入境后买了国际漫游流量,为的就是第一时间察觉国内动向,拖延两天,已经是梁朝肃能容忍的极限。 连城果断拔掉电话卡,关机,“我选二。” ……………… 梁朝肃又等两分钟,连城没有回复。 他眯起眼。 面目乌云汇聚,几分惊,几分怒,交织在一起,强悍的阴鸷气。 这两天她异乎寻常的和顺,信息秒回,有问必答,每年生日,礼物她会准备,却不算上心。 衬衣的尺码问助理,领带的款式问秘书,时兴什么买什么,价格也小气。 四年加起来不到两万,哪里会舍得二十万全给他。 除非…… 梁朝肃猝然出声,吩咐张安,“叫萧达派人去白瑛住处、深恒公司查。现在立即掉头,我要回梁家。” 张安瞥后视镜,见他脸色铁青,重复拨出电话。 车内寂静到张安能听见自己心跳,自然也听到电话中风雨欲来的“对方已关机”的提示声。 联想到连城一言不合就偷溜的累累前科,张安肺管子呛血一般,骨震皮骇地窒息。 他不敢再多看,立即将吩咐传达,马不停蹄变道掉头。 一月初,南省的深冬也显出料峭的萧瑟,车道两旁春樱,枝桠稀落,多余的枝条被剪掉,只剩灰褐色的主干,裹着麻黄色树衣。 沉重又深刻,寂寥又无言。 惊掠过后座男人的眼,狂风肆掠后,化作一片盛大的荒芜。 车刚驶入梁家车库,梁朝肃不等张安停稳,推门下车。 他人高腿长,箭步如飞,顷刻穿过客厅,上了二楼。 梁父与梁母坐在露台煮茶,一勺玫瑰露,五钱陈皮,梁母保持身材,又加一小把薏米去水肿。 真正的茶艺,滚水汤壶,滚球洗杯,落茶高冲,酒茶入杯。材料越是简易,滋味越是悠长清苦,梁母这乱七八糟一配对,茶叶淼香,全掩盖了。 梁朝肃脚步声接近,梁母仿佛还生他的气,冷着脸起身,越过他扬长而去。 梁朝肃回头目送梁母一步步远去,再看梁父姿态悠闲,舀了一勺山泉水冲壶,重新煮白茶。 他喉咙挤出一丝冷笑,“父亲母亲配合默契,这两日一环套一环,精彩纷呈,拖延至今,想来连城已经被送走了。” 梁父动作慢悠悠,却不绕弯子,“你以为连城的性格,我能强迫将她送到哪去?” 茶壶渐渐溢出清渺的白雾,阻隔在两人中间,梁父虚怀若谷,梁朝肃锋芒逼人。 “她和你,我不查,心里也大概清楚了,你更清楚。”梁父慢条斯理涮洗茶具,“留不住的人,你放她走,免生怨恨。” “是免生怨恨,还是免父亲脏了手?”梁朝肃声冷,眼神戾气,迸射出的凉意,前所未有的凌锐刺人。 “以您的手段,在怀疑初升的那一刻,就应该有结束了。可您顾忌我,怕逼得我反抗,家族内讧,如同顾家一般招致外贼,还怕这四年梁氏扩展太凶,树敌无数,被人趁机围攻,更怕我怒上心头生出怨恨,干脆逼您退位。” 他突然又笑两声,熔浆一般烧穿心肺,却含讥嘲的冷笑,“您怕这么多,还敢动手,是依仗什么?” 梁父浑身的从容飘然,消失无踪了,白雾里隐现一张诡异的面容,“我是你父亲,顾星渊斗他叔叔,结果就摆在医院。” 他稍微探身,“所以,我顾忌重重又如何,拼力一把,最差我直接退休,梁氏四年成绩化为虚有,可你……朝肃,你敢赌吗?” 梁朝肃面孔一层又一层翻涌起漆黑森冷的暗潮,将要掀起狂涛骇浪,又蓦地归于无波平静,面孔之下搅漩成一个无底海洞,深不可测,窥探不得。 梁父看不懂。 梁朝肃逼前一步,俯身让他看,“父亲,您真敢赌,之前就不会瞻前顾后,装聋作哑。现在又为什么敢了?” “还是连城对吗?你坚信我这次掘地三尺都找不到她,而后时间会抹平我的不甘愤怒。” 他眼睛仿佛巧夺天工的利刃,破开人的心防,一丝一缕细察四肢百骸,“您掌握着她的行踪。” 梁父猛地怔住,呆坐在那。 梁朝肃却并没有乘胜追问,拿起梁父沏好的茶,一饮而尽,“好茶。” 他将茶杯放在梁父手中,大步离开。 …………………… 梁朝肃到翡翠公馆时,萧达资料已经整理好。 “连城小姐近两日,除了与冯时恩老城区相——”男人一个眼神射过来,萧达及时改口,“见面,大部分时间待在白瑛住处,去过深恒,却只到楼下,并未上去,深恒二十万的奖金,并没有领取。” 梁朝肃眼波愈发深浓,面容说不上多恼怒,却有强烈无形的危险,像火山喷发前,最后那平静一秒。 萧达站在火山口,脚后跟止不住一阵阵往头顶窜凉气。 第100章 梁父得知连城怀孕,派人去抓 萧达深吸口气,“昨日早晨五点钟打车,去了市郊的汽车站,与她同行的是一个四十岁的男人,监控角度问题,没有拍清那个男人的正脸。” “不过,监控里还有另一个人与连城小姐产生交集,是之前造谣连城小姐的刘兰。” 他瞥男人脸色,“她握有您送连城小姐上班亲密的视频,还有衣服,您买糕点作为辅证,要挟连城小姐给她一亿封口费。连城小姐用您生日作为理由,推脱了三日。” 梁朝肃呼吸一敛,抚摸玉扣的手缓缓捏紧,良久,呵呵低笑出声,“她与我父亲倒是默契,都觉得这次肯定不会再回来。” 这四年,地下游击般,从不肯他们关系暴露,有一丝的风险,绞尽脑汁,千方百计地找补遮掩。 梁家餐桌上,得知他不阻拦人去查北方四年,手背上青筋缕缕的青筋,筷子几乎捏断,不肯抬头看他,浑身却恨意昭彰。 他又心软了,愿意暂缓计划,明年春来不行,可以秋冬。 再次退让的结果,如同那四年十几次,别无二致。 她要的哪里是缓和喘息的机会,她要的是用他真心退让,再次铺就离开他的路。 全部奖金给他礼物? 可真是个天大的礼物。 “梁先生?”萧达躬着身,又唤一遍,“是否派人手去找连城小姐?” 梁朝肃抬眸,瞳仁黑瘆瘆的望不到边际,沉翳,压抑,又窒息。 “先查她最近接触的人,再查之前她在深恒探问过的小城市。” 萧达又等三秒,男人已经垂眸,示意他退下。 萧达惊怔住。 梁朝肃人狠,冷漠,做事却严密,对连城小姐事上,更是吩咐的深入细致。 对比上次的条理严明,这次显得过于粗泛。 态度也比上一次平静,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实在古怪。 他一肚子匪夷所思,不敢多嘴问,将要退出门时。 男人又吩咐,“放了刘兰。” 更叫人摸不着头脑,萧达跟他这么多年,十分笃定,这个‘放’,不仅是指不再追查,更指扯掉之前的封杀。 找得没有之前周密,人更放得贸然轻易。 难道,他终于冷了连城小姐,冷了这段关系的热度? 萧达关上门。 ……………… 从加里加尔飞到格陵兰,全程十一个小时。 当地与国内时差,慢七个小时,连城到的时候,国内应该深夜了,这里正值下午。 但格陵兰地处北极圈,每到冬季会有长达几个月的极夜,天色朦胧,不见太阳 接连奔波两天,精神时刻紧绷,飞机上老鬼劝她休息,连城根本睡不着。 这会儿,踏下舷梯,双脚踩在停机坪平整的水泥地面。 格陵兰冷冰冰的天色,是一种掺着冷灰色的幽沉,天空黯蓝与草坪的绿纠缠,填满她的眼睛,如此辽阔,如此苍茫。 连城手脚发软,周围无处不在,漂浮着异国他乡的空气,毫无避讳地填充她,也粉碎她。 背离祖国山河,却去掉心头枷锁,无以言喻的滋味,她分不清,轻松怅惘混在一起,淹没她想蹲下来,抱头嚎哭一场。 老鬼惬意伸个懒腰,回头望她,手忙脚乱掏纸巾,“女人啊,情感充沛。” 连城没接纸巾,抬手一摸,才迟钝感受到脸上、指尖有凉意,划过下颌,滴落在衣领上。 她胡乱抹把脸,张口想说,“下一步去呢?” 却陡然失了控,如同一架全速负荷运转的机器,在任务完成时,零件七零八落的崩散。 她手脚卸了力,筋脉生出困麻,血液在四肢百骸里高歌嘹亮,耳边是澎湃的心潮,一下下冲刷神经,越欢畅,越疲累。 眼前恍惚看见绚丽的极光,在天幕变化飘摇,远处有女童银铃般的欢笑,好像她梦中的女儿,不待她看清,一切归于漆黑寂静。 再醒来,来不及看清身处环境,摇摇晃晃的颠簸,震荡的胃里翻江倒海,不自主翻身“哇”一声吐出来。 老鬼哎呀呀,一手抽纸抹她嘴,一手擦车垫上的污渍,连城已经没食欲很久了,每顿饭为了孩子营养,勉强硬塞,也塞不了多少。 此时呕吐出的,全是清水,味道一点点酸,不到难闻的范畴,老鬼估摸一下,“接下来,你千万忍住,这边租车不贵,赔偿要命,等你那发卡换钱了,我在给你租一辆劳斯莱斯,让你使劲吐。” 连城抓住要紧字眼,“什么时候去还钱?” 她总有不祥的预感,也可能是太怕梁父的城府,就算老鬼看过,没有额外的东西,但还是越早出手越好。 “本来是要送你去黑诊所,我们身份都是临时的,北欧这边上档次的医院都不能去。不过既然你醒了,去诊所,还是直接卖发卡,你自己选。” “卖发卡,开快一点。” ……………… 五个小时前的国内。 梁家来了一个不速之客,声称发现了梁家不成被外人察觉分毫的惊天大秘。 管家引领这位女客上楼,梁父从来不在书房接待生客,一般都是在楼下的几间会客室。 眼下突然破例,管家忍不住在不冒犯的情况下,隐晦打量她。 身量不高,跟连城小姐差不多,眼神却没有连城小姐清正,贪婪,邪欲,狠毒,充满令人不适的戾气。 跟梁文菲刚回来时差不多。 管家收回余光。 到了二楼梁父书房,刘兰收束视线,乖巧立在书桌后。 “证据呢?” 刘兰殷切捧出手机,屏幕解开就是视频。 梁父一段段潦草划过,眉眼温润,一派从容,看起来完全不放在心上,“我有一个问题,非常好奇,因为我实在想不通,你可以帮我解答吗?” “当然,当然。” 他平易近人,甚至称得上和蔼可亲,气度却高谈雅步,自有一番威仪,刘兰手都在抖,拘谨的很,“您随便问。” “我的儿子,行事百般严密,他不想让人知道的事,就是我也发现不了,你又是从哪里察觉不对的呢?” 刘兰背后搓手,她完全是以己度人,造谣生事,后来怕被报复,才挖空心思搞连城。 “我——”刘兰咬牙。 连城在公司排挤她,又打压她滚出南城,现在更是框她,引的梁朝肃又查她。 这次要是搞不死她,后续她又鼓动梁朝肃出手。 “我碰到她在环城路黑诊所产检,那诊所,您儿子后面也派人去过,我有照片。”她试探拿起桌上手机,划拉两下,推到梁父面前。 “我就住附近,之前她进诊所产检那次,我没拍到。一星期前,我又碰到了这个人,瞧着眼熟,就拍下了。” 梁父扫一眼,唇边弧度加深,“刘小姐,我喜欢听实话,这个人你不会瞧着眼熟,是专门在网上了解过梁氏年会吧,去年,只有去年他在公开场合陪同朝肃出席过。” 刘兰像被掐中脖子,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梁父无意跟蠢人断来龙去脉,拉开抽屉,撕下一张支票,“刘小姐,一千万,会有专人跟你彻底删除这些视频照片,有些备份,想不起来也没关系,那些人都是网络高手,他们会处理。” 刘兰被送出梁家。 周秘书急匆匆被唤过来。“梁董,您找我?” “我要连城一管血,就地检验,如果怀孕,即刻带回。” 门外一个身影轻手轻脚离开,走到二楼露台,“大公子,如您所料,梁董动了……” 第101章 被人追上 老鬼不喜欢格陵兰暗无天日的空旷,放眼望去,四野冰川冻雪,镇中心的街道也空无一人,十分寂寥冷清。 他们开车穿过整个小镇,连城坐在后座,怀里抱着一个书包,里面有二十万欧元。 按当下汇率,两百万人民币,约等于二十五万七千欧元。 但他们身份不实,走的地下渠道,扣除汇率和抽成,能保留二十万,已经是看在老鬼多年朋友的份上。 连城盘算拿钱落户,北欧五国,老鬼推荐冰岛,她来的季节,正适合观赏北极光,最重要是冰岛人均社恐,落户价格也低,只要她能宅的下去,根本不惧再被发现。 “想什么呢?”老鬼从后视镜瞥她,“待会乘船去冰岛,落地先找人办户籍,我有门路,隔天就能好,然后立马办银行卡,存钱,买房子,家具,水电我帮你查一遍,没事我就该回国了。” 脱离牢笼的路,走到这儿,基本结束。 连城安全了,心下松散,眼睛里在笑,“看不出来,师傅你还会修水电,多才多样艺术家。” 老鬼一愣,“你这语气——当我是出租车司机?不对不对,多才多艺在夸我,加上艺术家,又像讽刺。” 连城摇头,“不是讽刺,是感谢,夸你大侠,把年纪带进去了不好,夸你懂得多,太粗浅,夸得不够,艺术家带上别的职业,有登峰造极的意思。” “在我心里,你不是蛇头,因为真正被国家通缉的罪犯,你不帮。你帮的是我们这种,被私仇逼到无路可走的人。老鬼,你是摆渡人。” “……”老鬼,“你也不是娇气千金小姐,你跟沈总——非常像。” 连城不意他又提沈黎川,“你好像很崇敬他?” 老鬼颔首,有抬眼从后视镜瞥她,却当即色变。 连城心里一咯噔,没问怎么了之类的话,直接转头透过后车窗玻璃,往后看。 两百米不到的距离,两辆黑色路虎,如同钢牙铁齿的黑豹,并排向他们飞掠。 眨眼间又进百米,来者不善的意味,比车前牌照还分明。 “抓稳,安全带系紧。”老鬼变换档速,在两辆车分开,欲行夹击之时,猛打方向盘,车辆犹如横冲直撞的野牛,一瞬冲下路去,直直窜进雪原。 由于气候寒冷,格陵兰缺少树木森林,灌木丛、地衣和草地居多。 后面两辆车应该不是本地人,地形不如老鬼熟悉,连城一直帮老鬼报方位,从左侧五十米,拉长至左斜面三百米,又绕过两丛灌木。 后车窗视角只剩这雪岛上晦沉的天色,和被雪色澄澈出的朦胧,在天地间,一望无垠的辽阔,逐渐引擎咆哮的追赶声,也泯灭在茫茫雪尘中。 连城一口气未松懈,又见老鬼沉着脸,驶上一道小道,车速不减反增,“我在这里没仇人,我肯定。那两个人是找你的。” 连城头皮一紧,“我们信息泄露了?” 老鬼,“我是摆渡人,这一路什么样我绝对清楚,你查查带的东西,有没有追踪器,或者信号发射之类的。” 连城僵住。 老鬼从后视镜瞥见,“也对,你应该从来没接触过这种东西。让你查,你也查不明白。” “我行李箱只有衣服,拉链款,套头卫衣。” 她个人买衣服,不会挑带纽扣的款式,容易解,容易脱,太‘方便’。 “箱子出国入境,四五次安检,应该没有别的东西。”连城嘴唇抑制不住的哆嗦,“除了那只发卡,我一直贴身带着。” 老鬼沉默。“你这仇人,是准备跟你不死不休吗?” 连城不回答,回望后车窗,只觉得弥天的雾色里,隐隐约约又出了一套枷锁。 半个小时后,他们抵达码头,之前定了时间最近的船票,经过雪原那一圈大绕路,此时到闸机口,检票员正准备关闸。 老鬼拎着她的行李箱,三步一跃狂扑过去,在闸机将要闭合前一秒,拎箱子卡住,回头喊她,“快点钻,这船走了,要再等俩小时,备不住那帮人就追上来了。” 连城箭步挤进去,向目瞪口呆伸手要拦的售票员,展示订票信息。 老鬼撑着闸机跃进来,售票员耸耸肩,并没有出言指责。 连城松口气。 老鬼催促她上船,“北欧生活节奏慢,国内是飞机赶火箭,这里是老太太过马路,日常生活戾气不重,你出格一点,没人理你,但他们心理特脆弱,每年雪化了,一地泥巴,能搞出几千人的抑郁症——” 连城以前环游欧洲,就像国内旅游团,吃吃饭,拍拍照,到此一游,没有深入了解过当地人的生活,听老鬼讲来有趣,他却盯住岸边,戛然而止了。 连城心头怦怦惊跳,再次回头。 …………………… 距上次针尖对麦芒的势如水火,梁朝肃这次早晨回梁家,沉稳端持,面孔平静的无波无澜。 可耐心更不好了,简短朝梁母打过招呼后,就上楼回了房间。 梁母受不住他冷待,早餐后几次想上楼,被梁父拦住。 “你是他母亲,不是保姆。”梁父送她去梁文菲的房间,“顾星渊的叔叔讨好我,送了一块冰种紫罗兰玉料,你与菲菲去找设计师定个图,争取在月底菲菲结婚的时候,你们娘俩能用上。” 梁母喜欢玉器温润养人,手腕上正带着梁朝肃送她的碧玺手镯。 那天,他刚从靛省出差回来。 家里每个人都有妥帖的礼物。 菲菲是青春活力的耳坠,梁父是把玉质的假烟斗,委婉劝他少偷偷抽烟。 只有连城没有,理由也冷峻,不留情面。 那样厌恶的态度,怎么可能是他主动。 梁父理解她的心情,揽着肩膀送她上车。 等尾灯消失在庭院门口,周秘书不知从哪出来,“夫人,恐怕很难接受——” 不远处小花园有园丁浇水,周秘书甚至人多嘴杂,咽下“连城怀孕”这后半句。 “念慈重感情,她啊,帮亲不帮理。”梁父眸色温柔,“将孩子看的比什么都重,一段禁忌发生在亲生骨血身上,那孽障绝不可能是朝肃,只会是连城。” 第102章 末路狂奔 周秘书提着公文包,跟在梁父身后。 绕过入户屏风,他似有所觉抬头。 三楼,梁朝肃靠着栏杆,向下俯视,他穿着黑衬衫,黑西裤,全身上下找不出第二个颜色,整个人沉肃又冷峻。 周秘书快要想不起来,上次见他穿休闲夹克的心慵意懒,浑身凛冽像被人揉碎,气场都带三分柔情似水。 入户屏风匆匆又绕出一人,恭谨瞥一眼梁父,没有越级汇报,小声附在周秘书耳边。 几息间,周秘书面色风云变幻,竭力控制抬眼望向三楼的目光。 梁父觉察出不同寻常,脚步一缓,停在楼梯口。 三楼,梁朝肃手肘拄着栏杆,脊背微弓,十指交叉在下颌,楼层间的灯带映射在他面容,轮廓深刻的阴影沉晦,神色却休闲,仿佛有什么正在发生,发生的尽在掌握。 “周大志。”梁父偏头唤周秘书,眼睛却盯在三楼。“什么事?” 梁朝肃也作聆听状。 “我们派出去——的人,被拦了。”周秘书控不住偷瞄楼上,目光接触到梁朝肃,刹那又敛下,“人逃了。” 梁父身形发僵,胸膛急促起伏良久,才平下气,一步一台阶,来到三楼,“朝肃,有话想跟父亲谈谈吗?” 梁朝肃直起身,背靠栏杆,“我无事和父亲谈,是父亲有事要和我谈?” 周秘书倒吸口凉气,最后一步台阶,说什么都不上了。 梁父喉咙像被人塞进一把火,梁朝肃锋芒凌人,性子冷肃,脾气尖刻,但平时有涵养。对下属,公事公办,用不上计较,对长辈,尊重谦逊,即使对方进三分,他也是让的。 眼下,变了。 姿态凌厉,言语间夺占主动权,压制对方,这是商场上克敌的手段。 “刘兰是你放到我面前的,对吗?” 梁朝肃不否认,“父亲看重子嗣,哪怕微乎其微的谣言。” 梁父面上没有笑,那双苍老雪亮的眼睛,沉晦了雾,一缕缕朝内翻卷,越卷越浓,越浓越狠。 “引蛇出洞,黄雀在后,现在拿谣言诓我罢手,你觉得我还会信吗?” “当然不会。” 梁朝肃变换姿势,走廊的射灯没了遮掩,笔直照射在他脸上,灼亮白光平静如水,“三言两语,只有梁文菲那个傻子信。” 梁父几分不悦,却盯着他没有说话。 “我还会暗度陈仓。” 这话,他字字含在唇齿,小心吐露,又吝啬吐露,吐露了更恋恋不舍,像小孩子回忆吃糖,甜蜜在过去那刻,向往挤满心头,当下难耐欲死。 梁父明显没听懂,对他异乎寻常的神色也戒备。 这时,周秘书硬着头皮闯入战场,小声向梁父报告,“纪董背叛了您,顾家的事,他公开支持副董。” 铁杆心腹猝然翻脸,在他准备支持顾星渊叔叔,挟制梁朝肃的关头。梁父商海浮沉四十年,看问题当然不止表面一时成败,他看的是深层动机。 梁朝肃在向他宣战。 他是继续紧抓连城,全心意阻拦禁忌乱伦,还是调转头,保住自己董事长的权位。 在对手都是他的情况下,二,只能选一,无法齐头并进。 梁父突然缓下神色,勉强一笑,“朝肃,你这——并不能叫暗度陈仓。” 梁朝肃,“那要看您怎么选。” 梁父又面无表情,一瞬了然了。 保权位,放弃紧追连城,是梁朝肃围魏救赵。 放弃权位,继续抓连城,暗度陈仓也能牵强解释。 毕竟这词的释义,是不加掩饰公开做一件事,吸引对手注意力,从而方便暗地展开其他行动。 等梁朝肃成了董事长,大权在握,他更不能压制他了,届时,梁朝肃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无人可以阻挡。 梁父失了从容风度,深深吸气,铁青着脸转身下楼。 ……………… 连城透过舷窗,注视码头登船口,两拨人高鼻深目的外国人相互对峙。 老鬼也在观察,“体型较矮的那帮人,是刚才开路虎追咱们的,体型像正把式的,看起来跟他们不一伙,难道来救你的?” 连城垂下眼,“都不是,我在国内有两个仇家,一个老仇家,一个小仇家。” 老鬼嚯地一声,“那您这仇家,好对付吗?” “小的,多疑谨慎,但我应付四年,勉强能对付。老的,深不可测,有经验,应该比小的厉害。” “瞧瞧。”老鬼扬扬下巴,“哪帮人是老的,哪帮人是小的?” 连城忍不住皱眉,“他们又没举牌子,我怎么知道?” 老鬼,“两群人,没有一个你相熟的面孔?” 连城又仔细辨认一遍,“没有,老的小的,手底下都是国人,从未听说他们有外国势力。” 之前出国就是觉得,梁朝肃大章鱼成精,变成北海巨妖,触须也越不过太平洋。 没想到,失算了。 老鬼神色严肃,“不一定要有势力,只要给钱,雇佣兵能上天入地。现在我去买吃的,吃饱了,休息好,下船后,你有一场末路狂奔。” 白色船尾消失在海上蓝灰色的迷雾里,延绵的雪岸与冰山,在天地间苍茫而混沌。 码头上,身材高大的那波人放下望远镜,领头人挥手,示意撤离。 另一帮,在等吩咐。 “那伙人不好惹,我怀疑他们身上有武器。这跟雇主提供的情况完全不符,我建议推掉这生意。” “一个不会华夏功夫的女人,和一群带枪的混蛋,那是两个价格,我同意推掉生意。” “我也同意。” 立在中央的敦实男人,环视一周,“现在情况又变了,一百万欧,换一管血,肚子有没有种,都只要一管血。” 一伙人面面相觑,忽然又对来自东方的上帝,重燃起满满热情。 ……………… 船刚靠岸,老鬼拎着行李,从贴身衣服内袋掏出一张卡,领连城存钱,换装,重新租了一辆沃尔沃,加满油。 “两种情况。好情况是他们也坐船,晚我们三个小时靠岸,坏消息,格陵兰到冰岛有飞机,我查过航班,半个小时后落地,机场离这里不远。” “而我,送你到冰岛,已经算超额完成任务了。” 车内昏暗逼仄,紧闭的车窗更让空气沉闷凝滞,压抑的让人透不过气。 连城望车外。 入夜了。 冰封的山,寂静的海,深邃的黑沙滩,雪在夜幕下,一种幽寂的蓝色,仿佛一生那么长的笔直马路,车辆飞驰着。 开往世界尽头。 第103章 梁朝肃觉得沈黎川是懦夫 “后面新出现的那伙人,身材壮硕,行动时核心收紧,手会无意识放在后腰。如果我没猜错,他们应该持枪了。” 老鬼一路的嘻嘻哈哈收敛干净,目光直视前方,不敢从后视镜看她。 “你知道我有老婆,有女儿,我干这个操蛋买卖,天天提心吊胆,就是想让她们娘俩过上好日子,住大别墅,开豪车,想买的包,买,想玩的洋娃娃,咱全迪士尼正品,我……就是个蛇头。” “你女儿几岁?”连城从行李中翻出一个巴掌大的挂饰娃娃,“这是我——这是我之前去璀县旅游时,特别喜欢的纪念品,你带回国,送给你女儿吧。” 老鬼不接,连城从后座扔进他怀里,“当一个念想。” 如果她被抓到,怀孕暴露,被梁朝肃养在翡翠公馆,那这个在自由路上买的娃娃,至少依旧自由。 “那张卡——” “那张卡,谢谢。”连城艰难笑,“我明白你是好心给我路上减负,也怕我带着现金不安全。好意眼下我无法推辞,一旦有机会,稍微安稳点,我就把你卡丢海里……省得邮回国,还要出邮费。” 老鬼岂会听不出她含义,不多用,免增加拖累他的风险,不回邮,免得暴露他在国内的地点。 “前面路口停吧。”连城指路,“你给我办的这个身份,有国际驾驶证,我车技也稍微有一点不错,飙个车,飘个移小意思。” 深夜了,冰岛像一只被雪包裹起来的盲盒,黑得透彻,漫漫,无边无际,又寂静冷清。 车灯只能照清前方一簇之地,路面碎冰发出细小的咯吱声,连城开着车,听得入神。 就算这条路通往世界尽头,在她真正见到尽头前,绝不束手待毙,就算爬,就算滚,就算做一条匍匐的狗,追逐在自由的路上,她的尾巴也是热烈摇着的。 …………………… 梁家气氛古怪。 晚餐时,沈黎川忽然上门见梁朝肃。 两人照面之下,一言半语未露,却默契十足,一前一后上楼,去了梁朝肃在三楼的书房。 梁文菲更惊诧了,“哥哥不是很厌恶别人进他私人书房。” 不像梁父偶尔还会在书房见客,梁朝肃的房间是禁地,谁也不能进,不能看,卫生都是自己打扫的。 所以之前连城大早上去敲他门,梁文菲才大感滑稽可笑。 梁父看她,长相,性格像梁家人,智商不像,若连城的聪明机敏,能生到她身上,梁家如今兰桂齐芳。 楼上,沈黎川甫一进门,呆愣住。 梁家整体装修背景是米棕色系,梁父的书房也不例外,顶多加一点咖色,家具换成胡桃木主色。 听说是梁母追求温馨的家庭氛围,特意请国内云平大师,在新中式基础上融进原木风加以设计,细节上尽显女主人的细腻心思。 唯独这间,家装背景是深沉的黑色,灰色。 只有窗帘,书桌,书柜,地毯,两把完全相同椅子,冷寂,空荡,过于一尘不染,以至于寂寥荒芜。 梁朝肃坐下,却并没有为沈黎川让座的意思。 沈黎川不计较这点礼数,事实上,从太早以前,梁朝肃对他态度就谈不上好。 他几步跨到桌前,“为什么不放过连城?” 梁朝肃手肘撑在桌面,拊掌,“好问题,你又是从哪得知我没放过她?” 沈黎川不踩他陷阱,“她这几天不出现,是离开了对吗?你在梁氏针对梁伯父那一番动作,是伯父发现,并阻拦了,是不是?” 梁朝肃眼睛如同一张网,用他的城府,阅历,老辣编织的结实莫测,直勾勾罩过去,没有几个人能躲避。 沈黎川毛骨悚然,强撑着,忽然想到连城。 想到,她这四年是不是也经受着这般锥心剥骨的逼视。 如果有,她要怎么样才能坚持抗争四年。 没有被击碎,没有被污染,从不堕落。 她所思所想依旧妙趣横生,世界在她眼中千奇百怪,每个人进入她内心世界,都像爱丽丝梦游仙境。 他视线中忽然出现连城,黑檀木桌子倒扣的相框里,连城站在没过脚踝的溪流里,岸边水草青青,蔓长的枝条在水中轻抚她的脚趾,阳光射出粼粼的波浪,她比波浪还晶莹。 她在笑,明媚又灵动,稠白的肌肤,也是流动的,是一汪比溪水澄静的春日湖。 谁见过她,谁能忘了她。 梁朝肃猝不及防收回相框,照片那面对着自己,粗糙的背面对他, 沈黎川,“什么意思?” “我的女人,你盯着看,我还没问你什么意思。” 沈黎川表情凝固成石,荒诞,虚妄,无稽,惊悚,最后反应过来是可笑,“你的女人?你喜欢她?还是占有欲?” “你觉得呢?” 沈黎川根本不想深究一个无耻之徒的内心,他只抓紧机会,“如果你喜欢她,更应该放她走。” 梁朝肃面容浮显一层嘲讽,像对待迂腐的书生,愚昧念经的僧人,空谈误国的囊臣。 他对沈黎川,总是喜欢这种——沈黎川努力辩解,疏讲道理,最后被他驳倒的场面。 “喜欢她,就应该尊重她的意愿,是放手,是希望她活得顺心快乐——” 梁朝肃这次却连完整的话,都不愿听,摆手打断,“你觉得自己喜欢的很理性,很克制,甚至能放弃她,很伟大?” “我从来不觉得自己伟大,是我发自内心对她的小心翼翼和不忍打扰,我对她一日不曾减少,但我会克制,喜欢一个人,要为她着想。” “你这是懦弱。”梁朝肃面目不起波澜,眼底郑重,坚定,一往无前,空前自盛,爆发出来的光,像一把灭世的火,悍然,霸道,暴烈,烧起来穷尽一切。 “你爱她,刚才却连一个爱字都不敢提,你想做她的白马王子拯救她,却瞻前顾后,是蒙着眼睛的驴,四年都不敢抗争。” “你说放手?”梁朝肃眉眼带笑,好笑的,鄙薄的,在这满屋沉黯中,犹如亮锋出鞘,锐不可挡。 “你当然要放手,你冲不破家世困扰,无能。放不下骨肉道德,愚夫。更别说什么尊重她,你不过是怕面对违背她意愿后,她愤怒的目光,你承受不了她厌恶你,怨恨你,却舍得把她后半生交到一个素未谋面,未知的,不如你的人手上。” 第104章 梁朝肃的电话 梁朝肃缓缓起身,手撑在桌面,探身近距离看他,“沈黎川,你的爱,太多杂念,无论哪个都能让你半途而废,实在稀薄,孱弱,一文不值。” 沈黎川情不自禁后退一步,“你怎么肯定,她后半生找的那个人不如你?” 梁朝肃气定神闲摊开双臂,一派豪迈屹然,胜券在握的气魄,“谁如我,你吗?” 他像一把收敛隐忍的绝世神兵,狭路相逢这一刻,他最疏狂强横,目空一切的孤高、煞气,陡然迸发,喷薄,炽烈。 是一道惊天动地的威势。 携万钧之力。 碾碎如鲠在喉的敌人。 “你在我面前,算个什么东西。” 沈黎川后退的那一步站定。 他垂眸看脚下,刚才他距离书桌几十公分,这一步后退,距离成了一米。 这一米………… 他缓缓攥拳,攥的发青,发白,感受胸腔粉碎,血肉残骨,零碎狼藉,喉间涌上一口浓腥,几乎站立不稳。 “可感情并不是谁强,就能被谁持有。”沈黎川面色苍白,“慕强是人的天性,大部分人会在强力统治下屈服,却总有小部分,越压迫越不屈,血是热的,脊梁是硬的,我是世俗懦夫,连城不是。” 他转身走到门边,握上门把手,“你永远困不住她。” 梁朝肃坐下,一室暗潮,他隐匿当中,神情并不真切,轮廓沉寂,隐约是无动于衷的。 时间一分一秒在桌角电子屏上跳走,梁朝肃耐心所剩无几时,接了一通电话。 “梁先生,找到连城小姐的踪迹了。” …………………… 连城按照老鬼留的信息,开车穿过一片冰原,经过红顶小镇,在一片黑白蓝青的自然苍茫中,这里房子主体白色,屋顶艳红,别具活力,一见之下,那种在天地间浩渺远游的孤寂感顿消。 连城有种从原始回到人类世界的热切。 她其实不该停下,小腹坠胀的闷痛从下船开始,一波波扩散,越来越持久。 有先兆流产的前科,连城不敢大意,驱车在镇上找诊所。 导航引导途经一条狭窄的小巷,连城踌躇几秒,倒车换大路。 方向盘刚打一圈,她之前来的路上风驰电掣出现一队悍马,比普通车身更快,引擎声更野,在雪路的抓地力更强,眨眼间逼到眼前,四散有序包围住她。 连城小心翼翼倒车的速度,在对比下,犹如九十岁老奶奶参加百米短跑,十足安逸。 被抓的,也非常安逸。 “连城小姐。” 对方拉开车门,领头的壮汉身边甚至配备了翻译,“别怕,我们来保护你了。” 连城,“……” “这位是约瑟夫,我们队长,接下来,由他亲自贴身保护您,直到护送您安全回到您的国家。” 翻译是个瘦高的白人青年,一队肌肉莽汉中,他看起来格外好打,几分弱不禁风的斯文气。 连城目光在他身上停留太久,翻译抬手示意,“连城小姐,不用感动,之前那伙儿追你的人,已经被我们阻拦在后,您现在非常安全,可以解开安全带,下车走两步,活动一下长途开车酸麻的四肢。” 连城勉强挤出一丝笑,“我下车可以多走几步吗?” “当然。”翻译躬身邀请,绅士有礼,“队长可以把他的车开远一点,连城小姐想多走几步都可以,保准您累了,刚好上车休息。” 连城感觉小腹的疼痛,仿佛蔓延到骨头,舌根有苦又涩,虚假的圈子她不想再绕,“是谁雇佣你们,梁朝肃,还是梁正平?” 翻译身姿不变,“车上有电话,您请上车。” 滴水不露,连城没做无谓的挣扎,乘机开车,撞不开悍马,撞死人她又不是法治咖。 她心里万中无一的侥幸,希望这帮人是梁父雇佣的,不管是刘兰举报,还是别的,只要梁父目的是斩断禁忌关系,她都能狡辩两句,说不定化敌为友。 倘若是梁朝肃,她打个寒颤,一颗心如同北极圈的冰山,一层一层冻结不化。 上了车,她被安排在后座,那位肌肉壮硕的队长,堵在她左侧,像一座山,一言不发,目光却寸步不移。 连城看出他浑身肌肉绷紧,警戒地蓄势待发,蓦地想起老鬼提到有伙人疑似带枪,她视线控制不住落向男人的腰侧。 尚未看清,眼前突兀横隔一只手机,绿莹莹屏幕,光芒柔和,区号后面的号码刺入眼睛,扎穿她仅有的微末侥幸。 她缓慢接过,放在耳边,一言不发。 那头仿佛听出她迟钝阻塞的呼吸,男人声音不带情绪地穿透喇叭,“这就是你给我的礼物?” 连城眼睫在颤,她也听见男人的呼吸,沉稳有力,在电流里轻微的变调,仍旧像爬不出的深渊。 她破开黑夜大海噬人的浪,飞跃万里高空,冰原雪海的空气冰冷又异常清新,灌木是阴郁的黑色,海岸线长到她下半生可以一直走。 连城从来不曾想过自杀,她凭什么为别人的错,惩罚自己失去在世界鲜活的机会。 这一刻,都淹没在无力挣扎,恐惧却无序扩张的深渊之中,一切扭曲,抽离,粉碎成千万片,在她眼前融化了。 “满意吗?”她声音嘶哑,“这是我最真挚,掏心掏肺想送给你的礼物。” “非常满意。”梁朝肃甚至一丝笑,他身上那种驾驭感炉火纯青,对所有挑衅几乎都呈蔑视态度。 连城一直觉得如果没有这段禁忌关系,他实在无懈可击,可偏偏,他就要在她平凡无奇的人生里,做一个闪闪发光的神经病,把她余生都堂皇搅碎。 “梁朝肃。” 连城满身的心灰意冷,折磨得她几欲发疯,“那以后我年年送你,次次不落,一直送到你天打雷劈,送到你入土归西。” 电话那边突然爆发一阵响亮的笑,在连城耳边蔓延开来,浑厚,磁性,欣然之至,“我完全奉陪。” 好似冰岛雪海兜头倾灌下来,连城淹没在其中。明明四肢刺冷,窒息,可心里却犹如火烧,五内俱焚。 第105章 梁朝肃没打算让她回国 连城垂着头,麻木挂断电话。 冰岛不同于格陵兰,它位于北极圈的边缘,没有极夜,虽然日照时间很短我,但仍旧能看到阳光。 太阳升起的时候,已经是中午十二点。 连城奔袭一夜,疲惫到极点,撑到日出的这一刻,眼睛是一扇装了磨砂玻璃的窗户,克制不住地要关闭,朦胧中被灿烂金光射醒了。 那一瞬,冰山弥漫万丈霞光,斑斓碎满雪原,另一边陪她一夜,漫长而黑暗的海岸线,蜿蜒成一条璀璨至极的路。 连城四肢,忽然在极致沉重里生出力气。 人总是这样,用大把时间迷茫,在几个瞬间开悟。 欲望总是以厌倦收场,梁朝肃一句‘完全奉陪’,就真能跟她消耗一辈子? 连城不高看人性,也不高看男人,更不高看神经病。 况且,她能离开一次,就能离开第二次。 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 从头越,苍山如海,残阳如血。 ………………………… 梁家早餐后,梁母邀请了客人,在小花厅插花,梁父也同样有客人,在楼下会客室。 梁朝肃下楼,在客厅恰巧同时撞上两拨客人。 梁母身边女客,是刚在他生日宴上出现过的高中同学,严青黛。 梁父那边客人更熟悉,顾星渊的叔叔,顾舟山,身后还跟着一个二十刚出头的女人。 梁朝肃视线在她羞怯垂下的眼睫上,停留两秒,就无趣掠过。 世间亿万万人,相似者何其多,她们有幸与她三分像,五分像,再有七八分,哪怕十分像,皮囊之下,也不是她。 画皮枯骨,一见生厌。 梁母对这种有预谋撮合暧昧的场合,明若观火。 梁朝肃视线甫一停驻之初,她便察觉到。 余光也隐晦瞥向顾舟山身后。 年岁不大,气质温柔娴静,头发乌黑齐腰,心形脸,白皮肤,模样甜。 梁母顿下,笑问梁父,“顾先生身边这位是哪家千金,有女客来,怎么不叫我?” 梁父与梁父多年夫妻,几十年心意相通,许多含义一个眼神就照会,“舟山,你来介绍?” 顾舟山洒然一笑,“我太太的远方侄女,姓连,叠名盈盈,今年二十二,s大金融毕业后,就跟在我身边打打下手。” 梁母面上看不出满不满意,她身边立着严青黛,目光自上而下打量一圈连盈盈,大方伸出手。 “你好,我父亲是严成德,你来南省应该听过我的名字。” “青黛小姐。”连盈盈也大方,另一种脉脉娉婷的大方,“我看过您的节目,您的播音腔非常标准,在南省这么多主持人中出类拔萃。” 梁母笑而不语。 一个飒爽直率,下马威,一个以柔克刚,下评语。 一见即了然,双方是竞争关系,还算聪明。 可惜都不太耐得住。 好在,还算体面,勉强算个中上。 梁母瞥向梁朝肃,他伫立在不远处,穿着白衬衫黑西装,浓眉深目,英明神武,世家小姐能与他并驾齐驱者,万中无一。 但男人总归是要成家,拖得久,什么脏东西都能蹦出来,扰乱视听。 梁母唤他,“青黛和连小姐与你算同龄,两个都是好孩子,你坐下聊聊。” 梁朝肃没动,一张脸冷漠寡淡,泛着隐隐的不耐。“聊什么,并购?” 梁母一噎,生日那天浑话,吓退大半千金,回去说辞大差不差。 本人样貌英气魁梧,太冷厉强势,好像不喜欢女人,对相亲抵触太大。 风声传出来,梁母气得够呛,晚饭都吃不下,回房就联系其他千金,却不料接到严青黛电话,想向她请教花艺窍门。 梁父得知后,当即给顾舟山打电话,而后莫名其妙亲她一口,夸她贤内助,好财神。 梁母觉察出他应该是有其他正事,不免偏头看梁父。 “朝肃。”梁父唇边笑纹浅淡,“你顾叔叔,有几句话——” “父亲。”梁朝肃脸上如出一辙的表情,“我的态度不变,我今日也必定会出门,不管红粉骷髅,还是顾家威胁,我软硬不吃。” 梁父神色变换,“你想好了?” 梁朝肃眼睛漆黑深邃,一种浓稠却凛冽的眸色,比坚定复杂,又比复杂无可披靡。 视线在半空与梁父相撞,电光火石间,仿佛有澎然巨响。 梁父心下勃然愤怒,与戚戚交杂在眼底,从连城离开后,你来我往,刀兵相接,他们各自目的昭然若揭,却又从来没有言明揭开。 此刻如同决战前,交战双方最后一次照会,愿不愿停手,愿不愿回头。 梁朝肃给了答案。 梁父蓦地出声,“倘若,我硬来。” 梁朝肃迈步,“我接招。” 身后梁母豁然色变。 ……………… 连城不明白,这群人为什么停留在冰岛,非但没有把她直送回国,反倒租了别墅。 跟她玩起,冷酷雇佣兵团的掌心宠,十位外国猛男团宠我,千金小姐和她的兵团男仆,女王大人,要东不给西,但是出门不可以哦。 简直——毫无下限。 连城受不了这氛围,干脆闭门不出。 她的房间在二楼,窗户正对一片辽阔冰原,撕床单翻墙下去,就是万里白中一点黑,比马路中间放金条,还惹眼。 趁天黑四合溜走,她倒是想过,也尝试了,床单刚从窗户露头,房顶倒挂下一个微笑僵硬的斯拉夫男仆。 连城,“……” 天性不爱笑,倒不必勉强,特别头朝下,比猫头鹰像蝙蝠。 她沉默关上窗。 落地灯射出的光晕昏黄朦胧,温暖的橘黄色,缭绕在她指尖,连城向后回扯,五指被暗影攥住,往前一伸,熏人欲醉的光明,正在轻吻她。 可,太虚假了。 不管是这群雇佣兵的态度,还是梁朝肃那通电话后,仿佛将她撂一边的平静。 除非,梁朝肃就是这般安排,根本没打算让她回国。 之前追她的是两拨人。后来的这波,眼下已知是梁朝肃的人,另一波,除了梁父不做他想。 可发卡里有定位,说明梁父一直掌握她的行踪,那为什么在她没出国前不动手,偏偏要等到国外。 是要国外方便动手,好要她命吗? 随即,连城又否认,梁父城府深不可测,国外动手,哪有海上动手方便,真准备要她命,那晚出海她已经失足落船了。 第106章 到底知不知到她有孕 连城忽地想到刘兰。 梁朝肃发现她失踪,查到汽车站附近监控轻而易举,刘兰的出现瞒不过他。 是不是他又再次威胁刘兰,而刘兰惊吓之下,找了梁父。 连城之前拖延刘兰时,就曾想过。刘兰手中的证据,在梁父着手查北方四年的情况下,已经不重要了。 她既然识趣离开,梁父不会因为有了实证,多此一举把她抓回去。 唯一能引动梁父出手的,只剩下刘兰误打误撞下,那条她去黑诊所产检的谣言。 连城想通后,手脚一片冰凉。 怪不得。 怪不得,梁朝肃不让她回国,子嗣在前,梁家现在必定风起云涌。 那……梁朝肃呢? 他怎么想,会不会再次怀疑她有孕? 连城感觉小腹又抽搐起来,痛却不坠,像针尖轻刺,她无言抚上肚子。 十一周了。 走廊响起脚步声,沉稳停在门口,接着响起敲门声,轻轻两下。 连城以为是翻译,没防备打开。 隔着门口一步之遥,男人逆着走廊的灯束,身上羽绒服寒气重,灼白的光影撒下,他轮廓凛寒到极致,仅有一丝温度在嘴角,弧度上弯,分不清是什么笑,总之不是愉悦。 连城条件反射关门。 嘭的一声,震得门框发颤。 门后,连城浑身哆嗦着,也在颤。 这时,敲门声又响,依旧轻轻两声,穿透门板,一下一下,在室内掀起一场巨大的震荡,颠簸。 像海啸狂澜猛起,席天卷地,她却从头到脚,重带枷锁,沉沉坠地,困顿不得逃离。 “笃笃”,仍旧两下敲门声。 轻,缓,泰然自若,不容置疑。 连城心中大恸,梁朝肃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梁父一旦怀疑她有孕,在派的人手没有抓到她前,必定会拦住他的。 是她哪里没考虑到? “连城。”梁朝肃声音低沉,字正腔圆的声调。 在异国他乡,本该生出亲近。 连城心脏却被一把攥着,有片刻的耳鸣,咬牙勉力扭开门把。 梁朝肃仍旧伫立在那。 屋内暖气充足,他身上黑色羽绒服已经脱下,搭在臂弯。剩一件,半领浅灰毛衣,线绒软糯,纹理细密。 在走廊灯光下,无限柔和,模糊了胸膛结实精壮的轮廓,也模糊了贲张起伏的呼吸。 生出一种风平浪静的沉定错觉。 连城目光上移,掠过他下颌滋生的胡茬,直直撞进他眼睛,又黑又深,无声注视她。 “过来。”他张开手臂,露出一整副怀抱。 连城攥紧拳头,一动不动。 梁朝肃不催,定立在那,通明灯火,渲染他五官,眉骨鼻梁投下的阴影,占了面容三分之一,愈发显得他深沉,难测。 “万里之遥,乘风破浪都走了。这一步迈不动?” 连城垂下眼睑,不往前走,反倒后退,“你身上有烟味。” 梁朝肃一顿,猝不及防从走廊灯火中,披影而出。宽阔胸膛顶上她鼻尖,一步一步,逼着她跨进落地灯朦胧暧昧的光影中。 连城眼前是一堵灼热的铜墙铁壁,鼻息间没有烟味,没有酒味,只有雪松的清苦,乌檀的沉厚,混着冰岛不化雪的寒。 冷峻浓厚。 连城屏息,小腿撞上单人沙发,她挪动的幅度一直很小,轻易稳住身形,男人还在步步紧逼。 连城忍无可忍抬手推他,“要杀要剐,你给个痛快的。” “还有烟味吗?” 连城又恐惧,又烦躁,咬牙切齿,“没了,你香的很,荷兰小香猪都没你香。” 梁朝肃并不生气,他自出现后的表现,比之前加起来都要平静。 仿佛他恼怒等级是按距离计算,她跑的越近,他怒火越旺,越远,他反倒熄火。 连城脑子不合时宜乱蹿想法,却及时打住。 梁朝肃虽然一直神经,但他有智慧,有城府,心思像没有个底,根本捉摸不透。 怒是怒,不怒说不定更怒。 连城瞥他神色。 梁朝肃也看着她。 屋内暖气空气干燥,又关闭了门窗,光线在她脸上,凝出光晕,面色却不好,苍白惨淡,下巴尖了,眼睛是快干涸的水洼,戒备性的浑浊。 “我的礼物呢? 连城敏锐捕捉到他眼睛深处的怒意,是压抑不住泄露的一分,稍纵即逝。 她不出声。 梁朝肃知道她为什么不出声,她机灵又急智地。应对他,试着,探着,一点点摸索。 他不露危险,她进。他露一丝,她原地等待。 倘若他怒火冲天,她估算无法应对后,比他还激奋,掀桌掀的干脆利索。 连城攥紧手,总觉得像在自己坟头蹦迪,今晚躺不躺进去,神仙难料。 “我想给你升级一下,父亲赞助我两百万,戒指我给你买个大的,怎么样?” 梁朝肃喉结滑动,目光久久定格在她的脸上,仿佛要凿出一个洞,一窥究竟。 连城手心的汗越冒越多,“钻石不衬你气度,我给你买个玉石的吧。” 梁朝肃眼底倏地塌陷,角角落落,边边缝缝都是波澜,“为什么想到送玉?” “那该想什么,男人——” 她眼前一花,男人的唇舌堵进来。 连城先是感觉舌头被绞住,力道七分怒火澎燃,三分恨之不及,吮的她十分害怕。 狗东西,刚才果然在装淡定。 下一秒,她眼泪冒花。 梁朝肃一万条罄竹难书的罪状里,胡茬位列前十。 滋生又快又密,根根雄浑,如同铁丝一般。 连城下颌被碾压,厮磨,唇舌被撕咬,掠夺。 “梁朝肃,你没刮胡——” 万分难得的喘息机会,被她一句浪费掉。 连城睁着眼,看男人眼睑闭合,睫毛浓密,发泄着凶狠,暴烈,在每一秒的纠缠里相互窒息。 欲罢不能。 她还感受他腰腹激昂起弧度,精壮的轮廓,彪悍的桎梏。 男人的怒火在女人身上,极易转变成其他火焰。里面憋着的矛盾越多,转变后,万箭齐发指向你。 要么融入他骨血,要么被他融入。 连城太清楚,梁朝肃怒火转欲火后的模样,男女这种事,男人太疯狂,女人要送命。 她急切挣扎,躬身拱开他。以为欲望上脑的男人,是不会轻易被塘开的。 可顷刻,梁朝肃顺着她挣扎的力道,松懈,唇舌也温柔下来。 连城心止不住往下跌。 他不放,她危险。 他放了,更危险。 是知道她怀孕了吗?还是怀疑? 第107章 梁父 元旦节,南省下了雨。 傍晚天雾蒙蒙的,阴潮得很。周秘书匆匆下车,皮鞋踩过院中落叶,落叶上雨水飞溅,湿了他的裤脚。 狼狈黏在脚脖,行走间啪啪乱响,他伸手抻一下,就再也顾不上,三步两脚穿过梁家客厅,直上二楼。 梁父书房有客人,梁氏几位花甲之年的老董事。 气氛很热络,董事们畅谈当年挥斥方遒,脸上涌现指点江山的红光,仿佛自己依旧能提枪上阵,在商海浮沉中杀个七进七出。 梁父是其中最不受回忆袭扰的人,他眼睛清亮,嘴角挂的笑纹疏淡。 在热闹喧沸里,他是聆听者,也是话题引导者,更是掌控着。 等到最高潮,几位董事热血沸腾,他才笑意蕴浓,问一句,“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这话,声清调朗,音量不大,却掷地有声。 场面像被按下停止键,董事们是无形被掐中脖子的鸡,目瞪口呆,呼吸僵窒。几秒后,面容上的热情,犹如一阵华丽却虚飘的烟雾,风一吹自然就散了。 留下面面相觑,彼此都是青白交加。 梁父表情在一分一秒的寂静拉锯里,一纹不变,眼睛的温度渐渐褪去,最后像一张面具浮在脸上。 周秘书在门口头皮发麻,踌躇足足两分钟,才上前打破这僵局。 “梁董,我有要紧事向您汇报。” 几位老董事,如闻圣音,刻不容缓起身告辞。 周秘书回身关好门,梁父还坐在沙发上,手中茶水端在半空,耷拉着眼皮,不知在想什么。 周秘书屏气凝息,静静陪了会儿,等他缓缓吹茶末,押了一口茶,才低声报告,“大公子——不在南省。” 梁父恍若未闻,继续啜饮。 周秘书僵硬到四肢发紧,弯腰鞠躬,“是我失职,连城小姐卖掉发卡,失了定位,雇佣的那伙人,也不如大公子找的专业,眼下——被甩掉了。” 梁父抬眸,捏着杯子指沙发,“坐。” 周秘书第一反应不敢坐,但更不敢违抗。 在梁父下手,屁股半坐,挨了个沙发边,继续汇报。 “顾星渊最近动作横行无忌,孩子没了,老婆生死茫茫,他有这份恨意,甘愿做大公子麾下的狗,只要大公子能帮他报仇,他什么都肯做。特别是——” 他小心觑梁父脸色,“一些大公子不方便做的,他——” “他矛头指向我了。”梁父撂下茶杯,“老家伙们被疯狗吓住,畏怯想背叛我。” 后半话,太重。 周秘书小心翼翼打圆场,“支持您的董事们年级都大了,半辈子风雨过来,想给儿孙留下家业,不敢冒险也能体谅。” “留家业?”梁父研磨这三个字,“周大志,你觉得我不是朝肃的对手?必败吗?” “当然不是。”周秘书浑身冒冷汗,“您在商界赫赫威名,谁人不知。董事们也不是怕顾星渊那个半吊子,说到底是顾忌他背后的大公子,更是顾忌您。” “您只有大公子一个儿子,眼下跟您辖制大公子,赢了又如何,您总有把梁氏交给大公子的一天。大公子是冷性子,老董事们不怕,小董事们怕。” 梁父向后靠在沙发背,目光出神,“你说——他是不是早预料到这一幕。” 周秘书心知肚明,这个他指的是梁朝肃,但父子相对,有些话题,哪怕梁父问,他也不该回答。 室内寂静,空气也沉默。 梁父眯着眼,琢磨心事。 朝肃不在南省,更不会在国内,他这个点消失,去了哪不言而喻。 可这个针锋相对的要紧关头,梁家震荡,梁氏内部不稳,顾家惊涛怒浪,三方倾轧,他撒手如此轻易,如此稳的住,是有超乎常人的魄力心性,本就承压能力强,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 还是—— 连城真的怀孕了,他必须去安抚? 梁父思及此,回神带上笑,眼底却森寒无尽,“朝肃有深谋远虑,我是他父亲,自然不能被比下去,这局啊——有的走。” 周秘书早有预料。 梁家的男人是狼,无论哪个角度,做事凶狠决绝,坚持不懈,永不屈服。 倨傲,偏执。 周秘书,“那从压制顾星渊入手?” 梁父微不可察的嫌弃,“周大志,你跟我多久了,看问题还是这么肤浅。顾星渊顶多算靶子,你费劲打倒靶子有什么用。朝肃手下这样的靶子,萧达,苏成怀……一把手都数不过来,随时可以驱使。” 周秘书讪讪受教。 “行了。”梁父摆手,示意他退下,“这事,用不上你。你去把我夫人和菲菲叫回来。” …………………… 连城睁开眼。 一片漆黑。 她鼻尖正对男人胸肌正中沟壑,温热紧实的胸膛,呼吸间一鼓一落,简直要把她埋了。 她动弹两下,男人手臂箍紧,不算重,连城老实了。 她声音闷闷,“梁朝肃?” 男人一动不动,连城被他勃发的肌肉,捂得窒息。 一转头,耳廓贴上他左怀,心跳隔皮骨,一声声稳健有力。 黑暗中,只剩这个声音,也只有这个声音。 连城倾听半晌,稳得恍惚未醒,刚才抱她只是肌肉反应。 连城不信,但也没拆穿。 她需要一点时间来想对策。 那个恨不得把她生吞活剥的吻后,她以为梁朝肃会问怀孕,不问也会旁敲侧击,试探一二。 出乎意料,他没有。 不仅没有,他身上那种烈火焚身的欲望,也隐下退却。 一个重欲凌厉的男人,什么情况下才会,才会克制脾气,忍耐欲望? 连城心中最坏的猜测,呼之欲出了。 但她又仔细观察过,他的眼神没有无意间落在她小腹。抱她睡觉,拍屁股也不摸肚子,往日如何,现下依旧如何。 人的想法,是无法掩藏在小细节里,总会不经意流露。 梁朝肃面冷心狠,城府深沉,却看重家人,真怀疑她有了他的血脉骨肉,平时再不动声色,也会显露一两分的。 连城心里翻来覆去,实在没底。 最后只能暂定主意,不管他到底知不知道,怀不怀疑,只要他不揭穿,连城就想办法与他虚与委蛇,避免掀桌撕破脸,她离开的机会才大。 第108章 绝世忍者boss,梁文菲 走廊里有脚步声,由远及近,在门口静滞半晌,迈步离开。 连城早不想跟梁朝肃待了,挣开他,从被子里探出头,“有事吗?” 门外脚步一顿,又返回来,是翻译的声音,“梁先生,连城小姐,请问要吃早餐吗?” “吃,我现在下去。” 连城翻身,往外爬,齐平梁朝肃时,他毫无征兆睁开眼。 冰岛正午十二点才有日出,此时窗外是黑篮色,室内更晦暗。 连城仍旧跌入一双清明锐亮的眼睛,眉骨高深,鼻梁挺直,眼窝是深潭幽涧,更是深渊。 谁凝视他,谁都会被吸进去,尸骨支离,任他摆布。 连城移开视线,“起床了。” 她掀开被子下床,去卫生间洗漱。 梁朝肃起身。 落地灯之前被连城顺手打开了,梁朝肃慢悠悠走过,朦胧的橘色落满他全身。 他身上只穿一条藏青色睡裤,裤腰松垮,恣意袒露的腰腹肌肉壁垒分明,腹沟出隐露几分浓密的毛发,是一具成熟威武,充满荷尔蒙的男性身体。 连城迅速出来,迎面撞上,“你怎么不穿衣服?” 梁朝肃视线落在她身上,衣服里三层外三层的严整,鬓角几缕头发湿浓,脸颊刚洗过,还带着几分水汽,有一抹正好浮在她鼻尖小痣,不朦胧,反而放大似得清晰。 他抬手抹掉,“洗这么快,牙刷了吗?” 连城强忍着没有后退,“刷了。”她顿一下,打量着梁朝肃神色,“我们今天回国吗?” 梁朝肃手顿住,掌心缓缓贴上她脸颊,“你想回去?” 连城当然不想回去,梁父正怀疑她有孕,现在回国,是龙潭虎穴,自找麻烦。 她是试探梁朝肃,他什么时候离开。 怎么安排她,是逮她回去,还是如她猜测,留她在冰岛。 先把情况摸清楚,她心中有底,才能再想离开的办法。 但这回,她不回答,梁朝肃也不出声,眼底晦沉不明的幽邃,凝望了她一会儿,“去吃早餐。” 他放下手越过她,进了洗手间。 连城僵立在原地。 梁朝肃—— 不对。 反应不对,眼神不对。 他强势,不想回答,他会夺取掌控权,带动问题方向,绝不会回避问题。 而且他眼神乌浓幽邃,却没了锋锐,讳莫如深。 “在等我?” 连城被人从后搂住,男人宽大的手,握住她肩膀。恰巧是右手,食指层叠的伤口,有的愈合,有的结疤,还有两道最深的缝了针。 他不带防护,黑色绳结有水迹,洇了伤口。 连城盯着看几秒,忽地仰头轻声问,“你这伤什么时候拆线?” 拆线,这种小事自然不必回国,但可以做个由头,重新引出话题。 梁朝肃俯下首,灼热的气息胶着在她鼻尖,“最近。” 连城呼吸带他的温度,肺叶火滋火燎。 第一次回避问题,是她敏感,那第二次呢? 她之前不明情况,不愿贸然判断。 这会儿,却要往深处想。 梁朝肃既然决定圈养她,甚至花一个亿请名医治她不孕,给她一个孩子。 那说明,她怀孕,他是欣然接受的。 以他的行事作风,有一分的怀疑,连城昨晚就医院抽血b超一条龙了。 他这么模棱两可,到底想干什么? 还是再等什么? ……………………………… 梁文菲被周秘书找回梁家,脸上不大高兴。 梁母抓着她手,促狭,“真如你哥哥说的,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还没嫁出去,就收不回来了。” 梁文菲随她上楼,更不高兴,“哥哥那次是为了连城出气,我也没看错,那只奶昔白铂金包就是哥哥送给她的。” 梁母心中一梗,恨恨道,“不管是不是,现在都结束了,她识趣自己离开,我与你父亲看在过去情分上放她一马。” 梁文菲到现在都想不通,“可是哥哥那么聪明缜密,她到底是用什么手段勾引上的,下药了?还是趁哥哥醉酒——” 提到醉酒,她猛然顿悟,“妈妈您记不记的,四年前我刚回到家里那会儿,哥哥是喝酒的,而且酒量不错,好几次酩酊大醉被人送回来,后来忽然就戒了。肯定是连城嫉恨哥哥帮我得到黎川,她故意用同样的手段报复哥哥。哥哥吸取教训才不喝了。” 梁母脚步微顿,竟有几分严肃,“菲菲,你哥哥眼下正议亲事,过去的事,不要再提。” 梁文菲知道背德这事传出去的厉害,却又为梁母罕见的冷脸伤心。 低头呐呐,推开二楼茶室门。 梁父正在煮养生茶,金银花味道浓郁,直蹿入肺腑,梁文菲只觉整个人都在苦汁子里滚一圈,当下退后避开,说什么都要梁父开窗散风,把茶倒了再进去。 梁父笑呵呵照办,梁母袒护他,稍有微词,“金银花性寒,味甘,清热解毒、疏散风热,你父亲心事重重解解火,你该体谅的。” 梁父摆手,“看见你们娘俩,我什么心事都解了。念慈,这次我真的需要你。” 梁母立刻就急了,梁父是她的先锋官,是镇疆大将,他都抵不住,敌情要兵临城下了。 “什么事?你倒是说明白。” 梁父示意梁文菲,梁文菲一动不动,两眼清亮,“父亲什么事?跟我有关系吗?” 梁父喉间一堵。 梁母替他解释,“你父亲让你把门关上,反锁。” 梁文菲哦一声,乖乖起身去了。 梁父舒口气,握住梁母的手,“念慈,我告诉你之后,你千万要稳住。朝肃是咱们俩的孩子,如果他有孩子了——” 梁母不是蠢货,她性子激,平常冲动,此时却沉定稳重,若不是手上力道紧的碎骨,梁父几乎以为她和梁文菲一样没听懂。 “连城?” “这么快,严青黛——”梁文菲表情凝固住。 梁母在梁父颔首后,心中长久以来,那座不敢落地的空中楼阁,在继落地后,彻底坍塌了。 “多久了?”她浑身如火焚,瞋目切齿,“是不是之前翡翠公馆那段时间?” 梁父摇头,“上次体检后,连城有位同事,看见她去环城路的黑诊所做产检。” 梁文菲一激灵,忽然大声嚷,“我没冤枉她,体检那次我没冤枉她。” 梁父都被她喊懵了,“什么?” 梁文菲声线亢奋,拽梁母手臂,“妈妈,我那天在白家医院没看错,她就是抚肚子了。面带期望,根本不是她羡慕,是她知道怀孕了高兴的。” 梁母皱眉,与梁父面面相觑。 他拉下梁文菲撕扯梁母的手,“之前连城体检,抽血正常,还做了b超。” 梁文菲不以为意轻讽,“这有什么,白瑛跟她是闺蜜,在白家医院帮她在验血单上做手脚,不要太容易。还有那个b超医生,虽然是妈妈特意请的,可我早就感觉不对了,谁检查挪探头跟挪炸弹似得,再仔细也不是这个仔细法。” 梁父忽然起身,轻步走到门口,豁然打开门。 门外,倾身偷听的佣人措手不及,站立不稳,扑倒在地上。 第109章 王姨被梁文菲打 早餐后,连城匆匆去洗手间。 一直以来,她有一种超能力,是所有事情,最终发展都能超出她的能力。 先兆流产打保胎针时,白瑛叮嘱她密切关注自身反应,那时她急着出国,实在顾不上留意。 可日子长了,像一根拉伸的线,盘着缠着,越积越多,端倪现下已经无法忽视。 她真真切切失去了进食的欲望。 没有味觉,没有饿感,食物硬咽下去,到胃里是一吨铁,又撑又沉,叫她坐立不安。 但,连城不敢吐,更不敢不吃。 不单是为瞒梁朝肃,还是为她闺女,胎儿发育需要营养。 连城拧开水龙头,单手撑着洗手台,另一只手掬水搓脸。 身后门开了。 洗手间空气憋闷,没有呕吐酸味。水龙头扭动到冷水阀,连城指尖一下下戳着水流,大部分水,在她指尖集成注改换方向,小部分水珠四溅,濡湿她小腹衣衫。 梁朝肃皱紧眉,疾步过去,右臂夹住她,轻微用力,连城双脚离地,被转换了个位置。 余光看见他另一只手,大力扭闭水龙头。 “我记得,我不下百遍警告你,禁止碰凉水。” 连城在他臂弯中仰头,“我不孕,碰不碰凉水没有影响。” 梁朝肃视线停驻在她脸上,一直望不穿的眼底,仍旧黑浓深邃,连城在里面找到都是自己小小倒影,毫无其余波动。 从前连城总觉得他神经,脾气比鬼难缠,一句话不对,早上离开臭脸,回来脸不臭,必定从床上发泄找补。 情绪不稳定,心眼比针小,好烦一男的。 这会儿,连城竟开始怀念以前那个神经病,至少她经验丰富,总能应对。 不像现下,整个人变幻莫测,云遮雾绕,无声无息侵入她皮囊之下,审探一颗心。 大女人能屈能伸,危局险境该低头低头。 连城服软,“我之前看到镇上有首饰店,你戒指还买吗?” 梁朝肃眼尾隐约有丝笑,蔓延到眼底。“想出门?” “你这几年工作忙,很少放松。冰岛有极光,可以出海观鲸,冰川徒步,还有蓝冰洞。”她表情缓又认真,“如果——你短时间不准备回去的话。” 前面干巴巴,最后一句才是目的。 梁朝肃凝视她。 连城以为这次仍得不到他回答了,男人忽然嘴角勾起笑意,缓缓涌现整张脸,“你以前不是和沈黎川有约定,这辈子只和他看极光?” 连城微怔,她和沈黎川的约定多了,上天入海,火星遨游。她意气风发时,还说要带沈黎川穿越古代打天下,封他白天做宰相,晚上爬龙榻。 但过去不可追。 好在,眼下好烦的那男的,又回来了。 连城,“那你看不看?” 她不耐烦了,上翘的眼角弯弯,像小狐狸刚蹬到鼻子,立即就窜上脸。 梁朝肃声音都有笑,“不看。” 连城稍停一秒,扒拉开他,走人。 梁朝肃展臂捞她回来,圈在臂弯和胸膛间,严丝合缝裹挟着往外走,“今天不看,今天买戒指。” …………………… 元旦后,南省大放晴。 沈黎川上午九点到沈家,接梁文菲去医院做nt产检。 其实一个星期前就是十二周检查,但那时连城正准备离开,他没心力应付梁文菲,梁母操心梁朝肃相亲,也顾不上。 梁文菲自回到梁家,一直被捧在手心千娇万宠,陡然间重要的产检,无人陪她,闹脾气拖延至今。 一进客厅,梁文菲正在二楼大吵大闹,佣人挤满走廊。人群中央,隐约还传出王姨的声音,又抖又小,听不清。 沈黎川眉头一蹙,箭步上楼。 “老东西,梁家赏你工作,给你薪水,你那一家老小,可以说也都是梁家这份钱养活的,你心不向梁家,还为连城那个贱人偷我东西。” 沈黎川拨开佣人。 王姨委顿在地,梁文菲揪住她头发,居高临下俯视,“我知道盗窃罪坐不了几年牢,但现在报警,你儿女这辈子都别想考公了,他们会恨死你。这就是你帮那贱人下场,老无所依,流浪街头。” 王姨浑身密密麻麻在颤,“我没偷,连城也没有怀孕,那药跟我没关系。” 梁文菲身侧站着刘姐,立即出声,“大小姐房间一直是我在打扫,平常佣人不能进。最近只有你那晚送汤水进过,还恰巧放碗的地方,正放着大小姐的药,你还狡辩。” 沈黎川听明白了,上前隔开王姨,“我拿的。” 梁文菲愣怔。 沈黎川斜瞥刘姐,“我记得让你告知菲菲,我母亲过于关心菲菲和孙子,我拿药去让我母亲放心。” 他目光移向梁文菲,握住她手,“母亲在国外认识一位医生,我把药给她,让她亲自问问,才能安她的心。” 别的事,沈黎川说什么,梁文菲都信,但只要牵涉连城,那个狐狸精似的女人,能把哥哥都拿下,她不安到极点。 “母亲有这么在意我吗?” 沈黎川环顾四周,佣人拥挤,闹哄哄一片,梁父梁母在家不可能听不到,至今却不出现。 他心中一沉。 发狠拿出电话,拨通沈母,“上次您要验菲菲保胎的药,现在有结果了吗?可安心?” 沈母微不可察顿一秒,“安心了,必利町的药不错,副作用小,不影响胎儿。” 必利町是保胎药名,梁文菲肯定沈父沈母从未问过,但——也不排除沈黎川私底下告知。 沈黎川看出她犹有怀疑,“您儿媳不信您会在意她,她——” 梁文菲脸色陡变,迅捷扑上来,夺手机解释,“伯母,我没有不信您,是黎川开玩笑的。” 沈母声音稳中带笑,“还叫伯母啊,看来这改口费,我要准备得十分丰厚才行。” 梁文菲声音甜腻,和沈母继续聊。 沈黎川让佣人退下,扶起王姨,“怪我来晚了,让您受惊。” 王姨整个人又僵硬又惨败,面孔在灯光下凝了一层蜡般,嘴唇哆嗦着,望着他长长久久,字不成字,句不成句,“连城——连城那孩子,乖——她不会怀孕的。” 沈黎川紧咬牙根,悄声,“我明白。” 他没亲自送王姨,眼看她一步一蹒跚,走下楼去。 再转身,梁文菲正好递电话,“伯母,有事要交待你。” 沈黎川接过,沈母恼怒,“晚上回来,给我解释。” 他嗯一声,挂断。 进房间后,梁文菲去找产检用的东西,沈黎川一样样帮她装包。 垂下的眼睫长直,投下浓积的阴影,遮住眼中寒意,“下次别动这么大的火,连城不孕是事实,你每次想得多,结果都是自己气自己。” 第110章 梁朝肃再问怀了吗 “我没想多。”梁文菲尖声反驳,“那个贱人就是怀孕了,不是你的孩子,却是哥哥的,之前在白家医院我也没打错她。” 沈黎川手上力道一紧,青筋暴起。 梁文菲看见了,又恨又痛快,“你想不到吧,当年她舍弃你,转脸就爬上哥哥的床。现在爸爸妈妈,已经派人去体检那次的医生,市一院的妇科主任,还有白瑛……这回,那贱人死到临头了。” 沈黎川站起身,姿势并不快,腿部缓慢发力,再到脊背挺直,有无形的强势延伸扩展,绷碎温润,醇厚残褪。 “一口一个贱人。”他面无表情,“是你自我介绍?” 梁文菲大惊大骇,瞪着他,哆嗦着手指他,张开嘴,嗓子却失了声。 沈黎川面容晦黯,是一团溢出黑雾,带了毒性,每一缕仿佛都是那四年里的一天,“你哥哥说我懦夫,我觉得很对。温和有礼,友爱善良是给人的。梁文菲,有些话太狠,我比不了你哥哥能说得出口,今天点到为止。” 梁文菲哆嗦蔓延全身,“你——你——” 她胸腔震荡,血肉一块块化作脓血,翻涌起来,痛碎理智,却对着沈黎川骂不出来。 委屈,恼恨,还有几分不能接受,最后眼泪决堤。一把推开沈黎川,夺门去找梁父梁母。 沈黎川没追,一步步下楼,穿过客厅,庭院。 车库里,司机见他身影,连忙下车,替他拉开车门。 沈黎川坐进后座,拨出去一个电话,“替我约见顾舟山,还有之前梁家体检的医生。” ……………… 冰岛。 下午一点,太阳完全升起来了。 梁朝肃没带别人,自己开车载连城出门, 他们所在的这座小镇,建筑普遍低。 三层小楼,最高不过四层。外立面灰或白,维护的很干净,屋顶红或绿,配上主体四四方方的形状,长框田字格的窗户,像童话故事还原到现实,舒畅,梦幻,自在。 梁朝肃牵着她走过主街,沥青路犹有碎冰,连城一脚一声咯吱,踩得她烦躁,伸手拽围巾。 梁朝肃眼疾手快攥住她手。 连城忍了忍,“裹的太严,我看不见路。” 梁朝肃重新拉好围巾,“我牵着,你认真跟着我走,摔不到你。” 连城面色僵硬,“我想自己走。” “你不想。” 梁朝肃分开她手指,重新扣住,察觉她抗拒,“冰半化,地面更滑,你确定你想摔倒?” 连城心头一跳,落后一步,盯着他。 梁朝肃穿了长款羽绒服,带着线帽,围巾也是灰色的,半掩住下巴,露出眉眼平静,嘴角弧度浅淡。 没有国内西装革履那样,冷峻又板正,这会儿看的出的,一份慵懒,三分散漫。 不像是别有深意。 连城皱眉,终是十分不踏实,接下来老老实实被牵着,穿过长街,抵达拐角的珠宝店。 这个小镇不算冰岛的旅游景点,镇上这唯一一家珠宝店,是老板私人开设。 人流量小,柜橱里款式不多,连城目光梭巡一圈,钻戒,银饰是主打,黄金很少,玉石一件没有。 她当下想走。 梁朝肃拉她坐在钻戒展柜前,抬手解她围巾。 老板是个身材肥胖的中年白人,隔着玻璃展柜打量两秒,用英语问,“h国人?” 梁朝肃也用英语立即纠正,“华夏人,我们来自华夏。” 他是非常标准英腔,声音又沉又稳,改换语言,声调里的压迫、不悦,气势浑然未变。 老板觑他两秒,不同于亚洲人普遍扁平柔和的五官。 他眉高目深,轮廓刚劲凌厉,穿得简洁低调,就是一股难以形容的锋芒压人,十分耀眼。 不好惹。 老板正式诚恳道歉,见他神色稍霁,不愿直面他,转向连城,“您想要什么款式的戒指,订婚?还是结婚?” 连城头皮发麻,跨进珠宝店,她就认识到一个巨大错误。 她只想用这个借口,试探梁朝肃,取得出门机会,却忽略冰岛不是国内,玉器这里或许有,但绝不会是她想的那种款式。 太大意,她以前绝不会如此马虎。 “不。”连城起身,“我们走错了。” 梁朝肃手臂圈在她身后,手搭在柜台,她坐着,距离空间适当,站起来背紧贴他胸膛,有一瞬仿若化作火炉,她在其中,必成灰烬。 “这里戒指不合适。” 在全世界范围内,“一颗恒久远,真爱永流传”的宣传,将钻戒钉死在婚姻意义上, 而就她跟梁朝肃的关系,让她送钻石戒指,太讽刺,太诛心。 让她恶心。 “合适。”梁朝肃摁她坐下,示意老板取戒指试戴。 他点中的都是对戒,光彩闪耀,克拉并不大,色度却好。有一款男戒是扭曲缠绕的藤蔓,尖刺成笼,绞住最中间的钻石。 连城看着他拿起,心头寒意蔓延进骨缝。 分不清他是想安抚,还是又一种深层次的试探。 如果是安抚,他拿这戒指给她画大饼。 ——你看,钻戒,潜在结婚意义,乖乖听话被养在翡翠公馆,未来可期。 如果是试探。 ——怀孕了,为了孩子将来,更该老老实实顺服,博取他的心。 什么叫双向奔赴,梁朝肃画饼,她吃,这就叫双向奔赴。 可是凭什么。 他凭什么。 觉得婚姻对她是饼,拿出来,她就会吃。 连城忍着密密麻麻的战栗,却忍不住胃里骤然掀起的波涛汹涌。 她推开面前盛着戒指的托盘,来不及再推梁朝肃,喉咙上涌的酸水,冲破牙关。 “哇”地吐了梁朝肃一胸膛。 老板吓了一跳,匆忙弯腰从柜台下翻出纸。“您先清理一下,洗手间在柜台左边。” 梁朝肃俯首凝视连城,抬起手,却在空中迟钝,微不可察的一息后,抚上她脊背,帮她舒缓,没接老板茬。 连城怀孕后,孕吐反应很小,从来没有吐出来过,此时有了第一次,仿佛堤坝打开闸门,一波波无休止反酸水。 她攥紧手,指甲盖嵌进掌纹皮肉,丝丝痛疼钻心,酸水勉强被压下。 梁朝肃始终沉默,连城感受他力道轻柔的不可思议,几分珍重,几分郑重,几分说不清道不明潮晦,像潮汐凶猛卷来,一波叠一波冲上岸,却不退去,在近海汇聚成海啸,吞天灭地,一触即发。 连城四肢僵麻,紧张的呼吸都停止。 绞尽脑汁,权衡利弊。 她仰头,直直对上梁朝肃叵测幽深的视线,“钻戒,我绝不会送你,更永远不会屈服你,只要想想被你养在翡翠公馆,跟你继续同居就叫我恶心呕吐。” 梁朝肃轻抚她的手顿住,先是沉默,寂静的如同海啸凝固,眼底的锐亮却分明,刺入她,剥开她,直达最深处。 连城听见他哑声问,“怀了吗?” 第111章 日子绝望如尖叫的玻璃 “没有。” 连城一口咬定,“体检,两次生理期,你亲眼所见。” 梁朝肃脸上浮着一层面具式的平静,往日他城府深,即使是面具,也紧贴在面孔上,叫人无从辨认。 此刻却异常分明,虚假。以至于面具之下的阴骇,戾气,在他每一秒沉默盯人的时刻,都鬼气森森。 连城毫不闪避,迎击他目光。 漫长抗争,每一次拼尽全力,到头来都化作梦幻泡影,时常陷入没有办法,没有退路,找不到一丝希望的境地。 谁能不累,她是真的累,累得崩溃,持续崩溃,再到习惯崩溃,崩溃很久却不死。 就算日子绝望到如同尖叫的玻璃,是指甲抓挠棺盖,甲盖四分五裂,木刺锥进指尖,血肉模糊。 窒息与疼痛,共同在占据心脏的前一秒。 她也不放弃。 梁朝肃望见她眼底孤注一掷的灼亮,积蓄全身力气,满店晶灿折射耀光的钻石,加起来抵不过她的眼瞳。 坚毅,决绝,凛然。 是山巅不可及的雪,进一步,爆发天翻地覆的雪崩,一切再无回旋的余地。 “你答应我,送我戒指。”他喉结上下滚,声音沉厚下掩盖了涩苦,“赖账?还是又骗我?” 连城确定,他至少有八九分确认她怀孕了,但眼下却没有撕破脸。 不压她去抽血化验,也不继续逼问,不求那个必要的答案,连城预备好的白热化、即将引爆的愤恨全部冷却。 心底陡然泄力,指尖控制不住颤索,“扳指,我送你扳指。” 梁朝肃想搂她肩膀,胳膊抬起,在空中转向,拿起柜台上纸巾,擦拭胸口,“这里没有扳指。” “以后。”连城一张张给他递纸,嘴上开空头支票,“回国了,我赔你十个。” 梁朝肃胸膛震荡,话音在闷笑声中,低沉浑厚又含糊,“十指都有啊。” 老板听不懂华夏语,只见两人莫名其妙剑拔弩张,气氛绷到下一秒拔枪,火拼到不死不休。 又三言两语和好如初,算不上你侬我侬,但女人乖巧,跟着男人去洗手间处理污渍。 再出来,男人气场中的压迫和逼慑感消弭无踪。 女人垂头,嘴唇红肿。 老板在他们离开后,抬腕看表,三分钟。 看起来人模狗样,原来内里花架,远不如快五十的他。 呵。 …………………… 沈黎川在茶楼约见白瑛。 白瑛起初不想来。 连城远飞海外,至今未报平安。她家老头实时播报,梁氏风起云涌,父子相残,顾星渊状若疯狗,顾舟山四处联合,偏偏旋风涌中心点,梁朝肃失踪了。 白瑛心中有了猜测,在早晨收到梁母私下会见体检医生消息时,沉坠成毛骨悚然的不详感。 她坐下,开门见山,“连城又被梁朝肃找到,梁家也知道她怀孕了,对吗?” 沈黎川垂着眼,“梁家只是怀疑她有孕,梁朝肃在冰岛。” 白瑛胸膛急速鼓胀,忍了忍,“你找我来,就是告诉我这些?” 沈黎川听出她暗藏的不满讥嘲。 白瑛爱恨刚烈,瞧不起他这四年,分明割舍不下,始终隐忍不发。私下骂他温煦过头,就是陈腐,叫他有爱抗争,少娘们唧唧优柔寡断。 沈黎川那时,以为是连城要放弃,她爱梁母,为亲情退让爱情,他过多纠缠,只会让连城难以自处,在梁家境地不堪。 等到真相大白,他已碰过梁文菲,背弃连城,再想抗争,配不上她了。 “不是。”沈黎川对白瑛好脾气,“我准备以沈家支持顾舟山,帮助梁董,辖制梁朝肃,逼他回国。有些事就不方便再做,想请求你——” 白瑛听懂了,没好气,“不用你请求,梁家那一窝子蛇蝎要查的是我家医院,市一院妇科主任又是我买通的,左右脱不了干系,我家老头已经出手了。” 沈黎川含了笑意,“多谢。” “不谢。”白瑛注视他,“但你支持顾舟山,就等于插入梁家内斗,你父亲会同意?” 沈黎川转着手中茶杯,“我总要成长的,不能一辈子在父亲掌心。” 白瑛竖大拇指,“你总算雄起,爷们一回。那连城呢?梁朝肃就算回国,必定会带上她,她还是跑不掉。” 沈黎川没有过多解释,“他们父子过招,没那么简单,我有安排。” …………………… 珠宝店回来,梁朝肃换下衣服,开了电脑,处理国内事务。 连城窝在他旁边沙发,捧着热牛奶出神。 珠宝店对峙耗尽心力,她其实很想去床上睡一觉,但她没有午休习惯,加上刚才呕吐过。以梁朝肃的缜密,必定会再次联想到孕期反应。 届时又是一场风波迭起。 她强打精神,集中注意力。 室内暖气很足,梁朝肃穿着一件棉质黑衬衣,袖子挽到小臂,肌肉迥劲,线条流畅有力。右手腕带着一款机械腕表,敲击键盘偶尔磕到,哒哒作响。 但他审批文件,一向认真严苛,全神贯注,根本没注意。 连城却被“哒”的眼皮沉重,牛奶险些捧不稳,模模糊糊想,“既然这么忙,怎么不回国?” 梁朝肃闻声,从屏幕上分神,瞥她一眼,“不回,你不是要看极光,出海观鲸,冰川徒步,还有蓝冰洞。” 连城一顿,才发觉疲累下口不经心,竟然问出来了。 再者,当时就是找由头,想什么说什么,况且那也是让他去看。 就算退一万步,她想看,也是得到自由后,带她姑娘去。 跟他有什么关系。 梁朝肃捕捉她脸上神情,“不愿和我去?早上为什么邀请我?” 连城收敛表情,脑子彻底清醒了。 早上那会儿,他先问想出门吗,她借梯子搭由头。 当时一心只想试探他态度,忽略上下语境,现在回想,确实有默认跟他一起出门的语义。 “我误会了。”连城啜牛奶,“我以为你不忙,要来度假。” 小骗子,永远主动解释权在她,前面讲,后面改。 改不了,就歪曲歧意。 梁朝肃注意力完全从文件移开,连城嘴是标准樱桃小口,上唇嘟,中间唇珠绵软,下唇相对薄一些,红艳艳沾一圈牛奶。 他眸色渐深,“我就是来度假。” 第112章 他不接受,是他确认怀孕了 连城一激灵,全身的困乏不翼而飞。 她明白度假只是个好看的说法,梁朝肃是表明短时间内,他不打算回国。 她之前想过了,梁父对她怀孕起疑,却抓不到她,必定有所动作,而梁朝肃要养着她,在她很有可能怀有孩子的情况下,把她留在冰岛,远离国内,才是最安全的做法。 但连城没想到,梁朝肃不是待一两天,而是一段时间,梁父老谋深算,不论做点什么,都能搅动风云,威胁到梁朝肃的地位。 他权欲深重,四年来穷极扩张,夙兴夜寐,才奠定今日地位风光,想也知道轻易不能丢舍。 这个时候,他不回去主持大局,在冰岛跟她干耗什么? 他不回去,一天二十四小时贴身监视,她怎么找机会离开? “不愿我留下?” 梁朝肃放下电脑,倾身拿走她手中牛奶,放在桌上,“想我回国,再找机会溜走?” 连城瞪大眼,“你怎么凭空污人清白?” 梁朝肃没想到她回这句,猝不及防被逗笑,“不想溜走,为什么赶我回国?” 他身形宽阔健拔,肩膀到胸膛,仿若铜墙铁壁,一寸寸倾轧过来,连城竭力后仰,“你少过度解读,别说赶,这两天我带走字旁的字,都没说过。” 梁朝肃手臂撑着沙发扶手,俯首凑近,“说了。” 连城脑海迅速过一遍,不记得有,“不可能。” 梁朝肃眼中显露笑意,“早晨第一句,起床了。” 连城,“……” 沉默是一个人最大的无语,微笑是无语后最大的礼貌。 但对梁朝肃这种记忆力惊人的神经病,她礼貌不出来。 “词穷了?” 难得还有她张口结舌的时候,梁朝肃笑意更浓,一把托起她,转换身位,他坐进沙发,连城伏在他身上。 自下而上吻住她,鼻尖抵在鼻梁,并不深入,唇舌辗转围着她唇型打转,一圈牛奶了然无痕,取而代之另一种晶亮暧昧的水迹。 在她唇周细小绒毛上,在唇珠上,唇瓣上,从内而发的樱桃色。 连城察觉他竟没有桎梏,立即手撑沙发靠背,起身远离。 他分明放松了警惕,手臂闲散搭在扶手。 她抽离的那一刻,却被拢住,收紧,压缩成一个牢笼,牢笼里她被迫俯首,由他霸道攻开唇齿,舌缠绞杀,惩罚性的深入,挤占。 连城心下破口大骂,神经病又搞钓鱼执法。 ………………………… 冰岛日出晚,日落也早,下午五点,天就黑了。 等到九点,国内霓虹才刚开始斑斓,这里已是黯然长夜,四下寂静无人,风雪在蜿蜒延伸出去的路灯,肆掠显影。 卧室门窗隔绝了暴风雪,一片稠浓晦沉里,连城呼吸清浅,长发铺洒男人一怀,沉沉睡去。 梁朝肃又等了一会,感受她濡湿胸口的呼吸绵长,他披衣下床,拎着电脑,直奔隔壁房间。 关门声传来,连城蓦地睁开眼,胃里翻江倒海,全是作呕的酸水。 她硬咽下,翻身蜷缩到一边。 以梁朝肃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谋略成算,下午耽误一会儿,晚上就加夜班。 国内局势应如她所料,危局波谲。 连城想了一下午,梁朝肃不回国的原因。无法确定是别有它谋,还是在等她怀孕水落石出。 若是后者,梁朝肃未免太瞻前顾后,与他老辣凶狠、一击致命的行事风格南辕北辙。 之前刚开始同居,星期天他不上班,但工作运转起来,不分节假日,他偶尔在书房批文件,或者开视频短会。 连城躲他都来不及,书房更不会进。但有一次,梁朝肃上火嗓子起疱疹,发神经一会儿要喝水,一会儿要含冰块,保姆伺候他,他不满意。 连城替他跑两趟,也烦了,索性坐在书房,看他还能闹出什么新鲜花样,结果他老实了。 直到一通地区总经理请示他的电话,梁朝肃几个关键问题下来,对方回答不算模糊,也不具体。 其实不怪他,这算高层的通病,话不说死,责任不沾。梁朝肃怫然作色,他做事严谨,不吃下属油滑这一套,下分任务,务必一是一,二是二。 也就是从那之后,他开始着手整顿下属,培养自己的班子。这也是他四年就能开拓北方市场,不到三十岁,就能爬到副董的一个重要原因。 与此同时,一墙之隔。 梁朝肃正在听取梁氏高管汇报工作。 桌上开了一盏小台灯,光线并不强,仅照亮桌面范围,梁朝肃向后靠在电脑椅上,整个人隐在晦暗阴影中,视频里只显现一幅轮廓,精壮,姿态懒散,一股冷淡尽在掌握地松弛。 高管们也放松,轮流汇报完。还有高管担心,“您计划进展非常顺利。但梁董执意支持顾舟山,并非没有道理。顾星渊性格偏执,做事浮夸跳脱,眼下不管不顾,占据三分上风,可万一……梁董有察觉,对他下手,他远不够看。” 梁朝肃声音寡淡,笃定,“我父亲不会对他下手。” 大会议室,高管们面面相觑,有人胆子大,“您……怎么能肯定呢?” 梁朝肃大约是心情好,难得解释一句,“因为他认为那是无用功。” 话毕,他挂断视频会议,重连萧达。 萧达显然准备很久了,穿着正装,坐姿端正,“梁先生,按照您的吩咐,小王在梁董议事时主动暴露,果然彻底击中梁董对连城小姐怀孕的疑心,他立刻派人彻查之前体检,还有夫人特意请的市一院妇科主任。” 梁朝肃坐直,视频里出现他下颌,熬到半夜,胡茬开始滋生,一片浓密鸦青色,他绷紧,短硬胡茬也抻得根根直竖。 "直接告诉我结果。" 萧达表情闪过几分虚,“梁先生,非常抱歉。目前结果是连城小姐没有怀孕。” 话毕,有一分钟时间,视频中静到呼吸消失,只剩电子元器件嗬嗬运转的电流声,仿佛躺在病床上年逾古稀的老人,沉重,艰难,渴望大于希望,希望一分一毫积蓄,光明重现了,结果却是回光返照。 梁朝肃不是那个垂危老人,他不接受,基于他已经确定,“过程。” 萧达直诉重点,“梁总彻查医院,全程监控透明,连城小姐的抽血结果并无篡改。查到市一院妇科主任,在体检前收到白瑛小姐一百二十万,梁董亲自见了那位主任。” “得知那一百二十万缘由,是白家医院自去年开始,就私下接触主任,期望挖走她,主任一直拒绝,直到负担不起孩子高度炸伤的医疗费用,才答应白家,如今主任的离职手续已经办好,下个月入职白家医院。” 梁朝肃不置可否,静等下文。 萧达果然继续,"梁董并不信,但追查至去年,时间线符合,会面地点清晰,还有白总的通话记录,和猎头的聊天记录辅证,确认与连城小姐无关。" 门外,连城赤脚贴在门上,整个人陷在冰火两重天,起起伏伏,颠簸落不了地。 第113章 原来他一切尽在掌握 梁朝肃指尖有一搭无一搭点着桌面,“我父亲没有放弃对吗?” “梁董做事全面。”萧达心里对梁家这对父子的博弈,叹服到只有四个字,‘神仙斗法’。 “他信世间有巧合,但巧合本就是一种人力造成的阴差阳错,在底层逻辑上,只分有意和无意。梁董认为是有意,但很奇怪,他并没有继续深挖,转而把重点放在黑诊所上。” 梁朝肃言靠回椅背,言简意赅,“白逸仙。” 萧达透彻,能做到明面天衣无缝,白瑛没这个本事,只有她父亲白逸仙。而这位白先生不着调又记仇,一旦深挖,把连城小姐怀孕抖出去,梁董百般想遮掩的丑闻,大白天下,一切失控。 萧达,“既然您与梁董都十拿九稳,为什么还要花费人力物力,追查到底。” “我父亲是要切实证据。”梁朝肃靠着椅背仰起头,摄像头照不进昏暗,只有一团幽暗沉寂的轮廓,迟迟没有下句。 萧达没指望梁朝肃突然下凡尘,能与他剖析自己,短暂静等几息,继续汇报。 “京中薄先生醒了,医生说他大脑受创,昏迷时间又久,需要一段时间来恢复。” 梁朝肃不在意了,“知道了。” 门外,连城腿脚,像被镊子一根一根抽去筋脉血管,肌肉失了支撑,无法伸缩发力,只剩骨头硬撑着,一点一点杵在地上,挪远。 有时候,她都在想。上辈子她是不是白起,坑杀四十万人,抑或着多尔衮,嘉定三屠,成千十万冤魂缭绕,血流成河,抑或着是慈禧,葬送国运,五千年历史差点被窃。 这辈子才有梁朝肃这个,智商万中无一、手段绝无仅有、精神癫狂抽象的神经病、魔鬼,死死纠缠。 常人一件事,迷惑日久,有机会必定要自己亲自确认,要真相大白,才能尘埃落定。 梁朝肃需要吗? 他不需要。 她人在手中,强迫验孕,只会把她逼绝望,逼发疯,如同之前回到梁家那晚,怨恨爆发、攻击尖锐,把他们之间虚假的和平,全扯碎撕烂。 何必呢? 她肚子里有孩子,一不能情绪激动,影响胎儿,二怀孕肚子总会大,再等过一两个月,想瞒也瞒不住。体态笨重,想跑也跑不了。 三他就算想迫切确认,找梁父冲锋陷阵,自把结果捧到他面前,顺便把关系、孩子过了明路。 他只需要在最后,梁父痛下杀手的这步,插手阻止。 省时省力省心,轻而易举就尽在掌握。 而这般手段,他那四年不下一次在她面前展示过,敌人殚精竭力,合纵连横,他稳住,看着,在事务发展的最底层,结一张结实雄浑的大网。 关键顶点,猝然收紧,不费吹灰之力,赢得最大,赢得最多,不伤己身。 可笑,她第三者视角,还恨那些人,怎么总是晚一步发现他的狼子野心。如今轮到自身,才体会到谁人面对他,能不是羔羊? 连城捂紧小腹,无声无息瘫倒回床上。 四年不休,要束手待擒吗? 她不想。 可这围局四面八方,密不透风,她看不见亮光,也看不见头。 …………………… 老鬼没想到沈黎川会亲自来找他。 彼时,他正带着孩子在公园学滑轮。 临近正午,阳光充足,气温暖和,公园里种的都是四季常青树,深冬萧瑟,绿意染上几分苍凉。沈黎川白皙如玉的脸,甫一出现在其中,苍凉尽销,温润如回春三月。 老鬼短促交待孩子几句,一溜小跑过来,“沈总,您怎么过来了?” 沈黎川谦让他在公园凉椅坐下,“我想再拜托你一件事。” 老鬼阔气摆手,“您千万别讲拜托,别说一件,就是十件,百件都行,您的事就是我的事。” 沈黎川笑了一声,成年人意会的酸涩,“我救你妻儿是偶然,本并不图什么。只是我现在一次两次找你,怎么看都像挟恩求报,还是报大于恩。” 老鬼听懂最后一句,凝目看了沈黎川两分钟,他学历不高,只念到初中。 见沈黎川的第一眼,他想起芝兰玉树,是翩翩贵公子。 如今这一眼,他想起白玉有瑕。绝非贬义,世俗污浊不染孩童,人成长,学会肩担负重,少年意气消弭的那刻,世俗会在眼睛里沉淀成暗潮,有些人是麻木,有些人是沉稳。 他自己是麻木,后来有妻有子,蜜里开花,才有今天。 “没有报大于恩。之与您是偶然,之与我,是她们娘仨三条命,在加我这一条,和四年好日子。” 老鬼油嘴滑舌,能吹能侃,真心话都在酒中。眼下风寒树影,公园人潮往来,他清醒,说的也烫嘴。 “我没文化,肚子里的话,说出来总变味。总之,她们娘仨,您救了,我这条命,您拿去,是杀人还是放火?我唯一请求,您看在我不犹豫的份上,照看她们娘仨后半生。” “……”沈黎川都有片刻无言,完全没料到,老鬼想到杀人放火这地步。 “不是。”他摇头,忍俊不禁,“相比于杀人放火,这次拜托,都像工费出差。” 老鬼混久了,江湖气重。以为大哥叫他牢底坐穿,没想到大哥是拿钱,让他出门买烟,顿时大口舒气。 就在这时,小路尽头,秘书急促摆手。 沈黎川余光瞥见,脸色一沉,不再浪费时间,“还记得连城,吗?她现在被人困在冰岛,我想请你去救她。不会让你白跑,两千万——” 老鬼张嘴要喊。 沈黎川截住,“三个孩子的学业基金,从小学,初中,高中,再到大学,或者出国读哈弗,麻省,全程有人跟踪辅导。 “干干干。”老鬼狂点头。 沈黎川起身要走。 老鬼忽然多嘴问,“沈总,您跟那位连城小姐——” “她啊,是我以前未婚妻,后来——” 沈黎川话到一半,秘书小跑迎上他,絮絮耳语几句,不知说了什么,两人疾走离开。 老鬼怔在原地。 沈黎川即将有妻有子。他之前只当连城是沈黎川朋友,根本没往别的方面想。 送人到目的地后,多跑冰岛那一趟,都算他对的起沈黎川托付。 可这会儿,看沈黎川提起连城。成年人忘怀是心如止水,绝非恋念宠溺的口吻,情犹深重。 一时间,老鬼悟了,也悔了。 这不约等于,他把恩人心中老婆,拉枪战,飚飞车,急需队友援助的时候,给撂冰岛那大雪原了。 第114章 梁朝肃不值得她赔上一生 连城早晨醒后,下床,洗簌,早餐,再上楼回到房间。 她态度不冷不热,梁朝肃五句话,她不搭两句。搁以往,梁朝肃早就神色俱厉,逼迫她道歉,端正态度,但他没有,温柔又宽和。 除了盯着她多吃,吃够营养,他表现正常的,仿佛从未怀疑过她有孕。 走到这一步,连城一万个想破罐子破摔,把积压四年恨火,爆发个天翻地覆。管他权势滔天,管他囚笼枷锁,下半辈子就算被锁起来,她也要时刻痛击他,让他不得安生。 可那种生活下,她这四年坚持不懈算什么。 人要自觉矜贵。 梁朝肃一个神经病,魔鬼,又哪里值得她赔上后半生。 连城面无表情,第一次生出恶毒的想法,如果梁朝肃抽烟,喝酒,不健身就好了,照他四年扩张那般压力,脑梗、肺癌、猝死,病魔迟早战胜他。 “在想什么?” 连城脊背毫无征兆贴上来一副胸膛,硬邦邦的,坚实如铁,温热有力量。 梁朝肃的身体,是男人中最有雄性威慑,最矫健,肌肉最适中的,线条流畅有型,肢体轮廓修长,也粗壮。狂野的性张力,威猛又雄浑。 短时间,病魔战胜不了。 连城微笑,“在想你总不穿上衣,这么冷,怎么没有生病。” “体魄好。”梁朝肃下巴抵在她肩窝,歪头看她,“你是不是在心里咒我?” “我能咒你什么?” 梁朝肃胸膛震震笑声,“猜不到,你一向想法别开生面。” 连城皱眉,“你是不是在心里骂我?” 梁朝肃诧异,“这从何说起?” 连城扒开他头,转过身,“你骂我古古怪怪,不是正常人,所以你猜不到我的想法。” 梁朝肃顿住,蹙眉凝望她,“我并没这个意思,别开生面是夸你思维奇妙。” “啊,奇妙。”连城阴阳怪气,“稀奇古怪的喵喵叫,奇妙。你不仅骂我古怪,还骂我是畜生。” 梁朝肃表情僵硬,整个人匪夷所思,“你这是过度解读。” 连城摊手,“是吗?可那也是你过度解读我在先。” 话音未落,她转身离开。 梁朝肃呆怔一秒,仗着腿长手长,一臂捞回她,托着屁股竖抱起来,仰头瞪她,脸上却笑,“你又记我仇,幼不幼稚。” 连城仗着天时地利,不抱他头,使劲薅他头发泄恨,“我幼稚,你成熟。成天心眼两百个,插上秧一年三熟。” 梁朝肃气笑,却由她揪扯,在房间里绕圈,“那你幼稚是什么?” 连城叫他绕的不稳,晃得头晕,“可可爱爱,你放我下来。” 梁朝肃停下脚步,仰头,蕴满笑意眼睛倾注她,“是可爱,还是放你下来?” 连城察觉,在他眼中气氛微妙的让人恶心,她撒开手,“梁朝肃,你眼里有眼屎,好恶心。” 这句恶心,她十足真情实感。 身下男人果然僵硬,眼中笑意褪去,几分尴尬,几分皲裂,偏头避开她视线,手臂也松了劲。 连城自己滑下去,闪身出门。 梁朝肃抬手擦眼角,眼尾,手指上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他盯着看一会儿,倏地哭笑不得。 ……………… 连城下楼,兜了一圈找人。 她这两天观察过。这七个雇佣兵,中年队长话不多,令行禁止,铁血派。翻译是参谋,奸猾,会多国语言。 剩下要么脾气爆,要么眼神凶,不好相处。只剩那位倒挂她窗户的斯拉夫,有些少年气,可以接近。 连城有自知之明,她手里只有二十万欧,比不过梁朝肃财大气粗,买不通人放她走。 她只套点话,竭尽所能掌握身边情况。 以备万一。 绕过一楼几个闲聊的佣兵,连城逛到地下室,发现这里被改造成了简易健身房。 那位小斯拉夫,正在挂单杠做引体向上,左右臂轮换单吊,右臂纹狼头咬着两把交叉长枪。 整个人被汗水湿透,军绿色t恤粘在身上,肌肉轮廓分明,该凸的凸,该凹的凹。 连城没有多看,走过去跟他招呼。 豪门子弟自小双语培养,长大看个人爱好,发展其他语言,梁朝肃精通英、德双语,连城会英、法,俄语仅限一句‘乌拉’。 但雇佣兵是个国际行当,除了不能华夏混,满世界哪里给钱,他们去哪,英语是必备。 单杠上的男孩恍若未闻,与之前笑不出,依旧僵硬笑的态度,迥然不同了。 连城顿一秒,和他套近乎,“你那晚是怎么倒挂在窗户上的?是脚上绑着东西吗?还是只用脚勾住?真的棒极了。” 小斯拉夫无意搭话,那位雇佣他们的梁先生,看起来并不“大方”,但他给钱特别大方。 这个大方,足以让他们从心眼里,主动避开他另一个不“大方”。 连城继续努力,“你们那里人都这么高冷吗?不爱跟女人说话?” 不太礼貌的语气,暗含挑衅。 小斯拉夫依旧无动于衷。 事不过三,过三就超出闲聊范畴。 连城退出来。 刚上一楼,看见梁朝肃背对她,正与那群佣兵交谈。 他换上墨蓝色毛衣,手里拎着羽绒服,裤子也更换了厚的,脚上踩着雪地靴,是出门的架势。 连城心头一动,缓步靠近。 梁朝肃仿佛背后长眼,没几步就察觉她靠近,胳膊自然一扬,落在她身后,圈住她,“可以,你们准备。” 对面队长一颔首,挥手带人,扬长出门。 连城仰头,望梁朝肃,“他们要走?”又看他手里衣服,“你也要出去?” 梁朝肃抚摸她头发,“不是要看极光?” 连城根本不想看极光,但抓紧每次出门的机会,“看极光要特定地点吧,还要看云层和极光指数,在哪?离这里远吗?” 梁朝肃勾起她脸颊发丝,捋到耳后,逗她,“天涯海角。” 继订婚戒指大饼后,又来暗示天涯海角。 看来,不管多冷峻的男人,在孩子前提下,哄女人都放下的身段。 连城胃里连续抽搐,“太远了,没到地方,先冻死。” “车里有暖气。” “那饿死。” 梁朝肃眼底笑意消失,放下手,“你不愿意,不去了。” 连城一把扯住他,“年轻不嗨,老年痴呆。” 梁朝肃注视她,一言不发。 连城知道他想听什么,也能糊弄过去。可心中鼓噪着引颈待戮的彷徨绝望,叠加刚才小斯拉夫,明显得到授意的防守戒备。 当前当下,她一个字说不出来。 “我上去换衣服。” 不待梁朝肃说话,连城转身上楼。 第115章 老鬼来救连城了 冰岛十二月末,正是观赏极光的好月份。 他们穿过冰原,在一片没有障碍物和光污染的小山坡停下,梁朝肃吩咐其他人原地等待,开车爬到坡顶。 此时夜色不深,四周雪色消寂,发动机熄火后,风声刮过窗户,一下又一下,空旷的孤独感。 似乎,天地间只剩她和梁朝肃。 连城解开安全带,推门下车。 梁朝肃拦住她,“半个小时后才有极光,你现在下车太冷。” 连城半只脚踩在雪地,从车门拉开的缝隙探出头,风大呛了一脸,几缕漏进脖子,她一哆嗦,回转身体,“附近怎么没有其他人,地点对吗?” 梁朝肃揪住她肩膀衣服,拽她上车,“我靠谱吗?” 外面太冷,连城关上车门,“想听实话?还是天打雷劈的实话?” 梁朝肃皱紧眉,抬手掐住她脸蛋,力道很轻,晃两下,“不信鬼神,但要积口德。” 连城扒开他,“我懂,封建迷信你嗤之以鼻,财神殿前长跪不起。” 梁朝肃蓦地发笑,他来冰岛后,苍茫雪色与浓稠长夜,仿佛消去他在国内一身戾气,时常松弛,时常笑。 冷峻孤傲男人的慵懒与性感,对女人是一种堕落又迷人的极致危险。 可惜,连城深知,这种迷人只是他表象,有病才是他必杀技。 “我什么跪过。” 连城回想,十八岁以前的日子,像蜂巢里蜜蜂守卫的蜜,甜归甜,当下去碰,蛰的也是真痛。十八岁以后,不愿回头想。 她往旁边挪几寸,紧贴车门,“男人膝下有黄金,你站着也能赚,确实不用跪。” 梁朝肃伸手,连城躲。 没想到他虚晃一枪,根本没掐脸,揽住她肩膀,单臂发力,把她从副驾薅到怀里,“不跪神,我跪人。” 连城骤然失重,晃得头晕想吐,听不清他说什么,却感觉耳畔袭上男人雄厚的吐息,潮热卷着她耳蜗。 痒得她缩脖子,胃里酸水一下窜上来,顶住喉咙。 在怀孕心照不宣的当下,她吐不吐,似乎没有影响。 连城扭身抱住方向盘,咬牙忍下。 她偏不。 梁朝肃似有察觉,并不阻止她,连城感受背后目光定格在身上,幽深如海洞,滔天大浪挟风夹雨,吸住她往下坠,等着她往下落。 她一言不发,扛过眩晕和反胃。 天际忽然幽光蒙亮,泛起雾状的白色飘带,犹如女神裙摆的薄纱,萤绿光影从裙摆延展,倾泄整片天空。绿光中还有不断迭变的粉色、紫色,掠影舞动,梦幻的仿佛不在人间。 连城立即推门下车。 梁朝肃跟在她身后。 她羽绒服是白色的,下车急,没有戴帽子,墨藻般浓密的发丝,被风吹的四散,漫过整张脸,间隙露出红通通的鼻头,娇俏却脆弱。在混沌的风雪里,她就那一撮,仿佛一吹就散了。 破碎,看的见,抓不住。 梁朝肃从后拥住她,双臂环绕过她小腹,“连城。” 连城仰望天际,仿佛没有觉察,很是敷衍应一声。 头顶极光迷离,变换多姿。许多见过极光的人都认为,这一生最浪漫,最刻骨,最沉淀记忆深处时光,莫过于此。 连城大部分长发压在他胸膛,脸侧几粗缕,风一吹还在飘摇,漫过她眺望的眼睛。 梁朝肃沉默凝望她许久,唇落在她脸颊,慢慢向后,贴上耳廓,风声大,他呢喃。 “你喜欢女孩还是男孩?” 连城仿佛没听见,分不清是故意,还是雀跃。她挣开梁朝肃,蹦跳出去,弯腰捧了满手的雪,转身朝梁朝肃一抛。 澄静雪末很快被风吹开,露出她眉眼弯弯,“你带相机了吗?或者把我手机还我,我想记录下这刻。” “你听见了,对吗?” 连城笑容悬浮在脸上,丝毫不变,疑惑歪头,“你没带?” 她指责,“梁朝肃,你不靠谱。” 梁朝肃表情在极光里晦暗变幻,眼睛又浓又亮,他大步上前,手臂微张,像一张网。 连城飞速倒退,是一只受惊的小鸟,振翅远离危险。 几步后,梁朝肃停住脚步,凝视连城。 她头发迎风飞舞,在朦朦亮的天地里,忽远忽近。 始终在他视线范围,却不肯靠近他。 ………………………… 极光一般出现两个小时,掠过天际消失时,也可以开车去追。 连城没这个心情,雪地又耗尽体力,上车后,她索性闭着眼装睡,避免应付梁朝肃, 也许是上天可怜她,路过小镇,她感到窥探,睁开眼正对上路边,一个与老鬼七八分像中年男人的目光,他平稳移开,进了一家餐厅。 连城立即坐起身,“我想去洗手间。” 梁朝肃瞥她一眼,“很急?” 连城小幅度抖腿,捂肚子,“我都憋醒了。” 梁朝肃一顿,目光从她脸上落到小腹,踩刹车缓靠在路边,“国外公共厕所很少,且要收费,我跟你一起。” 连城没指望他会不跟,抬手一指。“来不及了,就那家餐厅吧。你点餐,我去洗手间,服务员不会拦的。” 国外不仅公共厕所少,店铺内洗手间也仅向顾客开放。路人想进,浪费口舌,争赢了也要付费。 梁朝肃顺着她手指方向,望过去。是一家24小时快餐店,窗户上贴着牛肉汉堡和大杯可乐的宣传广告。 时近午夜,临窗座位趟了几位流浪汉。 他皱眉,“再忍忍。” 连城转身小跑,“梁朝肃人有三急,急急不可待。” 她溜到门口,进门的功夫快速梭巡室内,并没有刚才看见那个人影。 连城心一沉,闷头走向洗手间,有服务员喊住她。 连城头也不回,手臂晃一圈,潦草指身后,用英语喊,“他点餐。” 服务员拿起菜单,连城进入洗手间。 进去后,她又为难,倘若那个人真是老鬼,他是个男人,想找他,该去男厕所。 连城正踌躇,从门口射进来一个纸团,落在脚边。 她一愣,条件反射看门口,门没关严,门板晃晃悠悠,一人宽的缝隙里,什么都没有。 连城捡起纸团,闪身进了格子间。 纸条上字迹龙飞凤舞,恍若鬼语。 她逐一辨认。 【连城小姐,我是老鬼,沈总派我来带你走。但是你身边那伙人太凶了,我冰岛有熟人,也不能正面抗。沈总又说,之前派人追你的老仇家,马上要加派人手带你回国,叫我们趁乱找机会。现在那伙人还没到,机会没来,你再等等。】 第116章 要不要假意顺从 连城刚辨认到最后一个字,门外传来脚步声,从门口一间间敲门,“连~城?” 是刚才叫住她的女服务员,外国人发不准华夏字音,喊了一声后,‘连城’,去掉城字,只有一个“连~” “连~” 连城快速撕碎纸条,应了一声。 女服务员脚步声靠近。 她摁下冲水键,看着纸屑被水流卷走,一张不剩后,推门出去,“有事吗?” 女服务员正巧停在门口,门板猝不及防打开,吓了她一跳,连拍胸口,“omg,omg,你的丈夫担心你是否有不便。” 连城歉意,“抱歉,是我不小心。没有什么不便,非常顺利。” 她洗手出门,梁朝肃就等在外面。 店里灯光灼亮,偏橘黄色,一束光影正巧从他头顶笼下,立体凌厉的五官落下浅浅的阴影,即便穿着羽绒服,依旧威严矜贵,派头十足。 在路边这种连锁快餐店里,他风华夺目的格格不入。 连城直面迎上,“订餐了吗?” 梁朝肃目光越过她,看向她身后女服务员。 女服务员拇指食指一捏,像ok,剩余三根手指翘的格外开,又不像。 “非常顺利。” 连城回头,“你让服务员监视我?” 梁朝肃迈步到她面前,裹住她手,水迹未干,凉凉的湿滑,“你去太久了。” 连城抽手,“你告诉她,你是我丈夫?” 梁朝肃目光在她面孔流连,“你不愿意?” 连城仰头注视他,她肤色冷白,快餐店这种干枯迷离的橘色灯光下,暖得不真实,也平静得不真实,“你会吗?” 连城转身离开。 来到冰岛后,戒指、天涯海角、丈夫,就算画饼,也已经超出包养的范畴,仿佛要直白明示了,梁朝肃准备娶她。 特别是在怀孕心知肚明的当下。 他万分纵容宠溺,薅头发,不理不睬,回呛他,他统统照单全收。 像是为了这个孩子,他愿意退让娶她,让她重回十八岁以前的日子,让这四年恐怖压迫一笔勾销。 从豪门千金到豪门阔太,他这四年励旰图治,奠定的地位风光,与她共有。 多么美好宏大的前景。纸迷金醉,万千浮华,世界性的顶级资源,她能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连城拉开车门,坐上副驾,手指止不住地哆嗦,几番扣不上安全带。 可他凭什么。 凭什么认为女人是拜金肤浅的虚荣生物。爱恨由权势,权势够大,就能忘却施暴者给予的艰难苦恨,毫无芥蒂感恩戴德,与他和乐美满,养育孩子。 再有,她又不愚蠢,且不提梁家内部反应如何激烈。只说外界,顾星渊实例在前,挑战世俗,权势地位难以为继。人家情比金坚,并不在乎。 那梁朝肃呢? 以他四年来所作所为,会为了她放弃权势,名利,富贵? 简直是狗屁不通的悖论,痴人说梦。 说到底还是为了孩子,她两次坚决离开,抗拒之大,应该出乎他意料,让他觉得棘手,所以他这次步步退让,饼越画越大,越大越圆,只为稳住她。 连城垂头耷脑,想刚才老鬼的纸条。梁父老辣,做事从不冒进,马上加派人手带她回国,只能说明他即将查实她怀孕证据。 他查实,梁朝肃也就彻底确定。 届时,还会跟她演心照不宣吗?看管她的人是不是更严密,老鬼能找到机会吗?她能有机会吗? 还是她假意认命,听话一点,表现出对结婚的向往,以放松他警惕。 连城心中乱七八糟,纷乱无头,并未注意车外的动向。 …………………… 梁朝肃谢绝服务员打包的提议,示意送给临窗坐位的流浪汉。 他阔步出门,那位佣兵队长下车,迎上他,附耳几句。 梁朝肃面上神情分明不变,又无端地沉肃了一些。 一路沉默。 连城回到别墅,困倦疲乏,眼睛都睁不开。 只想上楼洗漱,直接睡下。 梁朝肃叫住她,“外面快餐不干净,正好新换的厨师到了,你垫点夜宵再睡。” 自租下别墅,一日三餐都是佣兵照管。他们长年在外,有几个人厨艺非常不错,法餐,英餐,意大利,梁朝肃没到前,连城顿顿轮换,也算吃遍欧洲。 梁朝肃到之后,比她挑剔,立即派人找厨师,可这座小镇并非旅游名点,会做华夏菜的厨师少,口味正宗的就更少了。 梁朝肃找到一个,换一个,算下来,这已经是第四位。 连城如今味觉丧失,吃什么都是啃木头,不想在营养摄取足够的情况下,为难自己。 “我不饿。” “雪地撒欢那么久,运动消耗你不饿?” 连城立在楼梯上,借着地势,居高临下注视他。 他微仰着头,一楼灼亮的灯光笼罩在他脸上,眉宇浓黑,眼睛明亮幽深,眼底恍惚被光影汇聚了温柔。 连城神态也柔缓,“吃什么?” “虾仁蛋羹,红豆粥。” 连城下楼,越过他,在餐桌边坐好,“红豆不好煮,厨师下午就来了吗?” 她轻声细语,不算温柔,姿态落落大方。眉眼不含笑,在灯火中一片细腻纯真,朦胧安定的氛围。 梁朝肃凝目看几息,走过去,坐在她身边。 从进门起,佣兵们四散消失。连城知道他们会分批在别墅四周值夜,但警惕应该不高。 毕竟不是预防带刀枪武器的正经敌人,只是‘保护’她这个手无寸铁的女人,以防她出去遇到危险。 倘若,梁父的人找来这里,两方起冲突,她乘乱离开,机会能有几分? 新来的女厨师,年纪不大,先送上来一碗蛋羹。 连城心事重重,没多打量,闷头塞完。红豆粥上的时候,她如何也吃不下。 “你饿吗?”她把粥推到梁朝肃手边,“夜晚雪地开车,集中精神也耗神。” 梁朝肃今晚格外爱凝视她,目光久久定格在她脸上。按以往经验,这种目光是他爆发前兆。 连城心里一咯噔,手心登时冒汗了。 “上楼先睡。”他说。 连城惊怔缓过,转身离开。 梁朝肃进房间时,连城开着灯,已经睡着了。 夜色太深,周围太静,灯光熏黄柔和,流淌在床头。她长发披散在枕头上,蜷缩的睡姿,被子遮住口鼻,只露一双酣睡的眉眼,在光影中清澈又柔美。 梁朝肃撩开她勾上脸颊的一缕发丝,手掌贴上她脸颊,无声无息,他整个人亦无声无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