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流也是泥石流》 第一章 卿本佳人奈何独女 雨丝丝缕缕的下着,敲打着窗棂,奏出滴滴答答的乐曲。 江南的水乡,缠绵而多情,带有着别致的清爽意味,雨总是自然而然的落下。 窗内人看着雨,亦或是看桥上看风景的人。 蓝色的剪裁贴身马甲,白色的内衬,显的有些突兀。 白色的陶瓷杯被白皙的手把玩,平添了几分肃静的气息。 “怎么,还没找到人?”男人的声线低沉,衬了滴滴答答的雨声,分外好听。 “是......小的办事不利。”黑色西装男子一本正经语气严肃的回答了问题,却露出了一副胡说八道的俏皮神情,“怎么?那人那么重要啊。” 男人不再言语,把手里的杯子砸在了桌上。 只听到那可怜的小几发出了一声清冷的脆响,竟是比那杯子的声音还要清灵几分。 “哎哎...我的大少爷哟。您可是别......” 话还没说完,外表黑色西装一身炫酷的玄轩就被自己口中的“大少爷”一个凌厉的眼风钉在了原地,半个字都多余说不出来。 “小姐,小姐......”身后的丫鬟上气不接下气,“您出来也不披肩外套。” “我这身子...也就这样了。”转过头映入眼帘的便是她的眉眼,柳叶细梢眉,春风剪水眸,好一个楚楚可怜的江南美人。 “您可千万别太这么说了,老爷听见是要生气的。”小丫鬟絮絮叨叨的为自家主子将特地带出来的厚实衣衫披上,熟练的安抚着,“咱们楚家就你您这么一位千金小姐,虽说少爷是有那么好几位,但女眷这边当然是您这位长房唯一的女儿尊贵。您可千万别想那么多有的没的。” 站在断桥之上的楚云卿不再言语,只是将充满哀愁的眼神望向河面,并不指望这虽是自幼跟在自己身边的怜儿体悟自己的心境。 知冷知热的人并没有什么不好,但倘若不能惺惺相惜,那便是不必多言的了。 一个时辰过去了... 两个时辰过去了... 云卿的腿开始麻了...... 雨还没有停,不仅是楚云卿心里的雨,更是自然环境中的雨。 虽说富有眼力见儿的怜儿早已将油纸伞为她撑起,但这单薄的油纸伞,怎么能为楚云卿丰富的内心世界撑起一片天地呢? 自己的父亲对娘亲极致宠爱是她从小看在眼里的,但父亲为此承担的压力也是她从小看在眼里的。娘亲不是正房,她最初出生不过顶了个长女的名头。父亲笑谈自己是长房,正好她合了个长女,是个好意头,希望自己成为一朵无拘无束的云朵,自是佳人,吾家卿卿。 可是在自己眼里面心里头,自己以后怕是随处漂泊的云彩罢了。 家里是个大家,叔叔伯伯姨姨婶婶亲戚又多,母亲并非正房无需那么多的应酬,只需安心享受父亲的宠爱,提防着他人的算计就是,而自己作为长房长女,或者说已经年逾四十父亲唯一的女儿,务必是要出席各个家族内外的活动的。 单单这样还不够,即使父亲不要求,纵然自己不是那么争强好胜的人,可终究不能失了父亲的脸面,不能让这个大家族因为自己的关系蒙羞。 利益牵扯一层层,可是娘亲似乎一直天真可爱,比自己的谋算还要少上几分,父亲时常还得为娘亲多想着几分心思。 虽说嫁个门当户对的人家应该是不愁,可是父亲若在一大家子的压力下,需要自己前去联姻也不是不可能的存在。 更何况自己不仅有庶出的哥哥,更是有嫡出的哥哥,明里当然对自己好的居多,只是人心隔肚皮,究竟不是一个母亲肚子里出来的,亲兄弟古往今来阋墙者比比皆是,更何况是自己当今这般处境? 想着想着就不由悲从中来,不可断绝起来。楚云卿的泪便像止不住似的,大珠小珠纷纷落入桥面,与雨水汇入一起随着桥身坡度地放缓淌入断桥之下的河中。 正准备仰头四十五度仰望天空的她满面伤春悲秋,想要挪动步子才发现......自己的腿麻了。 “怜儿。”楚云卿低声唤起自家丫鬟,“娘亲可有让你传些什么话给我?” 终于等到小姐开了金口的怜儿像连珠炮似的开始发挥自己的传话功能: “三姨太让我告诉您,咱们今儿个晚上吃藕粉丸子。您要是想吃呢趁早回去,说不定还能赶上一口热乎的。” “这怕是不让我在家吃了。”楚云卿凄苦地摇了摇头,自己本就是挑食的性子,只是面对家里长辈,多少得克制着点儿。 自己的母亲也是挑食惯了的,这招在父亲面前撒娇打滚十分纯熟,但未必什么吃什么不吃。不过自己的小性儿总不能自个儿埋怨自个儿。 楚云卿只好幽幽叹口气,朝怜儿嘱咐:“伞收了吧,这么点儿大的雨,打着伞,怪像精神病人的。” “小姐......那咱们?”怜儿一脸谙熟操作的模样,向楚云卿征询着接下来的准备。 “咱今儿,下馆子吃吧。” 语气里藏不住的是自怨自艾的愁蕴悠长。 第二章 馆子小菜犹真香 “小姐,咱们这礼拜都是第几次下馆子了,您也不避讳着些。人家家古代那些个话本里面,都是女扮男装,就能遇上如意郎君。您这也不装扮也不修饰的,直愣愣的就来了。” 怜儿边说话边扫荡着面前的佳肴,不带一丁点儿的迟疑,丝毫没有顾忌自家主子还坐在跟前儿满脸愁丝状。 母亲受宠可能没有别的好处,好处就是,发零花钱的时候手里绝不紧紧巴巴。 虽然说该勤俭的时候不会格外为谁变通些什么,但是谁家娘亲不会希望自己的孩子在外能够敞敞亮亮的呢。 寻了个保密性强的馆子,便能搓一顿还不错的饭菜,至少得是合了自己的口味的。 毕竟,能获得如己所愿的事情又有几件呢?苏云卿并不打算顺着怜儿的话继续下去,毕竟话本里的才子佳人究竟是话术多一些。想着楚云卿手中的茶水杯子便握得又紧了几分。 自己也算看过几天书,听过几个故事的。除了国内的,外出留过洋的秦哥哥便给自己讲过那些欧洲城堡里的故事。 虽然说没有亲眼见过那些王子公主,但是王子就跟皇子差不多,公主自然就是公主。 只不过是欧洲那个地方的国家比较多,王子和公主就多一些罢了。 虽然楚云卿并不知道世界有多大,也不清楚欧洲是个什么模样,但她知道,那些故事里起初都是美好加美好,也就是锦上添花,成婚之前似乎总是这好那好,成婚之后的故事就已然无人知晓了。 毕竟,秦哥哥是绝不会骗她的,他说那后面没有故事了,那必然就是没有故事了,不会是胡诌。只会是意蕴悠长,就如同他讲的那...那“欧·亨利式写法”一个样子。 “对了,小姐。老爷今儿指明了,指腹为婚的就是您。” 怜儿刚拿起一个卤得油光水亮的大猪蹄子,就被自家小姐口中的茶水喷了一脸。还来不及将自己脸上的茶叶沫子擦干净,就听到隔壁包厢传来了暧昧的声响。 “周成君?”楚云卿满脸不可思议,虽然是知道自己家奶奶当年与周家的老太君指腹为婚,没想到两家生了三胎都是儿子,就在老太君四十八岁那年怀上了个女儿,只是当年楚家最小的嫡出小少爷也就是她小叔已经十五岁了,实在不方便耽误人家家姑娘。只好将婚约移到了下一代。 而这一代周家统共就一个嫡出的儿子,当心肝子珍珠子似的疼宠,老太爷去的早,家中女眷多又极其偏疼他,以至于出了个无法无天的霸王本色出来。 倒是有几分红楼里薛家少爷的德行,不过有没有一个似宝钗的妹妹的就不大清楚了。 那周成君本人她也见过,虽说有一副还算得上俊秀的皮囊,但是实质上怕是个实打实的纨绔子弟。 自家父亲一向偏疼自己,不愿女儿早嫁,也曾推诿过不必是长房庶出女儿嫁了去,怕是委屈了世交的孩子。虽然是自贬,但也是一片殷殷爱女之心。 不过这时候怎么就......怎么就答应了?楚云卿心中五味杂陈,自然无暇顾及前前后后的奇怪声响,再加上虽常来常往于市井之中,但对于男女之事确实所知甚少。 对面的包厢之中,玄轩双手背立于窗边。言之凿凿:“阿煜你站这儿怎么就那么有气势呢,是不是我姿势不太对。” “自己一个人在那儿窃窃私语着什么呢,还不快过来。一会儿茶凉了。”秦思齐看着嘴里念念有词的发小不由失笑。 玄轩一脸深沉,似乎没有听到有人正在跟他说话。 一个茶杯“哐”的一声砸在桌子上,玄轩像是听到了如雷霆霹雳,一溜烟跑到桌边坐定。 顾景煜原本盯着茶壶似乎对其虎视眈眈,听到玄轩位置的椅子发出声响便不再做出其他的动作。 不亏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自始至终这两个人都是一个吃饭得人催,坐在景煜身边就吃的比谁都香。一个干事得人陪,看着玄轩一脸惊慌似乎能得到某种意义上的满足似的。 玩闹的伙伴,大概就是玩伴的真实含义了吧? 秦思齐也不管这俩人面前的杯子里都是空无一物,拿起自己斟了一半的茶水自顾自牛嚼牡丹起来。 三个人相对无言,就在这时,似乎听到有靡靡之音。 “少爷,不可~~~”女声娇媚可人,似乎都能将身下男人的魂勾了去。 “哪里有什么可与不可,你既来了我们家,那必然是要归于我处的。”男声清润,但说出来的话确是实打实的霸道油腻。许是没有人能想到龙井拿了猪油来润,能泡出一泡什么玩意儿的东西出来。 “您都订了楚家的那女儿,还这样折煞人家~~~” “你说楚云卿?不过就是个庶女,仗着生了自己的是个得宠的,居然想要做我正妻?” “那你下了聘~那她可不是就要做你正妻吗?那小可儿,只得独自伤心死了。”“她啊,木头样的人物,哪里有我的小可儿可心呢?” 一男一女滚在地上,衣衫能见华丽却显褴褛,既像是被什么洪水猛兽扯破的,又像是被什么凶残野兽啃破的。 正颠鸾倒风不知天地为何物,推门而入的苏云卿面前就是这样一幅景象,想要尖叫出声,却径直晕了过去。 恍惚间似乎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醒来却发现已经身居家中。面前是不断流泪的嫡母和怒气冲冲的娘亲。 嫡母开口的第一句话就让她留下了泪: “你父亲已经打定主意让你嫁到周家了。” 第三章 倘若不出嫁嫁他 “他家少爷纵然好看了些,咱们也是犯不着那样的。”太太平素对自己这个唯一的女儿也甚是疼爱的,毕竟是家中唯一的小女儿,也并不会给她的地位身份造成什么样的威胁,为营造一个庄严慈爱的嫡母形象,她也是惯会做面子工程的。 楚云卿没有听懂嫡母在说些什么,想要问些什么却不知从何开口:“母亲......”刚唤了一声便被娘亲打断,声色俱厉:“卿卿,你......身体可还有什么不舒服?” “我......”还来不及多说,楚云卿忽然感觉到自己似乎小腹处极痛。“罢了罢了。”嫡母杜韵慕连忙摆了摆手示意娘亲芸娘不必再说了,“让孩子好好休息,我们都先出去吧。”“是。”娘亲似乎还有什么要向苏云卿讲述,只是嫡母已然发话也没有什么空间再继续与她言明,只能应和后与嫡母一同离开。 看着窗外明媚的春光,楚云卿的泪淌了下来。 本能的觉得十分惶恐,似乎已经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一般。 品着那几句话,繁复揣摩,繁复思量,却反复无常感觉到生命的脆弱与迷茫。 身边没有了熟悉的怜儿,其他的人自己一贯是也不亲近的,恐怕也是什么都问不出来的吧? 不允许自己外出的禁足令是父亲下的,谁又能做些什么呢? 窗外有桃花枝伸入房内,有芬芳,有蜜蜂,有起舞的灵魂共鸣着的动植物,还是那只知道吸食花蜜的昆虫呢? 是夜,有纸条被悄悄递了进来:“我知道你不会做那些事,但是我没有什么办法。我本想着我再央求你父亲,或许能改变上一二分的主意,还有可能......只是你不该冲动,不该觉得娘......不会为你谋划着什么。木已成舟,明日出嫁,喜庆些吧。” 字迹是熟悉的娘亲的簪花小楷,她也练过,是因为母亲因着这一手好字得以与父亲相识,才有绵延至今的盛宠不衰。更是因为母亲认为识文断字对一个姑娘家也是十分重要的。 楚云卿依旧没有明白自己做了什么,只好将自己蜷在被子里,抱紧紧那个脆弱又不知道如何开口的自己。 就是因为冲动,就是因为无法妥协,就是因为这些浅薄的原因,所以说自己就必须得嫁给这样一个自己不爱的人。 提前已经做过了心理准备,但是实打实的想法无法向任何人诉说仍然是让人万分难过的。 不管是娘亲还是怜儿,都不在自己的身边。 连丫鬟都不愿意在自己身边议论些什么,只能是有人叮嘱过什么。 父亲连自己一面都不愿意相见,怕是丢了他的人吗? 复杂的思绪中,苏云卿睡了过去。 一夜无梦,第二天便是出嫁,家里终究不肯过于委屈自己,十里红妆虽然不至于,但是一里嫁妆还是有的。母亲身边的巧巧陪着她出了嫁,身边的夫君不是可心人,他的心尖尖是那与她一起过门算作平妻的他嘴里的小可儿。房内房外的丫鬟都在议论,她楚云卿是怎么怎么污了自己的清白勾引尚未指明指腹为婚的是谁。二房嫡女的楚可原本定了是注定嫁给少爷,只是这长房庶女非得丑人多作怪,就是拼着自己的容颜,非要嫁给大少爷,竟然不惜下药......终究居然是被少爷坐着轿子抱回了苏家大院的。那可太太向来是少爷的可心人儿,两人牵牵衣角都已经从小到大了,那些可是求都求不来的缘分...... 可楚家人谁不知道,楚可是二房太太在娘家抱回去的孩子,人生前半段叫了七八年的苏可。她想过解释,但又如同在家的最后一晚一样无助。她又能倚靠谁呢?深门大院,怎样才能保全自己呢? 两顶轿子一起进了府,成婚那日夫君先去了她那里,转眼的功夫,挑了个盖头连子孙饽饽都没有吃便抬脚出了门。 楚可先怀了孩子,成婚第十一个月生了个大胖小子,夫君高兴的更是在家中专宠她一人。 红旗不倒是生了嫡长子的蒋可。家外彩旗飘飘是数不清的可人儿们。 举案齐眉,是他人的。相敬如宾,也没有。花天酒地,是丈夫的一贯选择。 楚云卿成婚后始终是淡淡的,毕竟她那里也没有什么喧闹的地方,何须白费那些周章呢?她总是劝慰着自己,终究是意难平,一年都挨不过,在年夜饭楚可甩了脸子之后回到自己院子,找了新裁的白布,自挂了东南枝。 最后留在那棵朝向东南的树下的小几上的白色绢布上,是用簪花小楷留下的墨痕:“何须浅碧轻红色”,只是已然“无人问津无人留”罢。 第四章 那便无需回忆忆他 “花飞花谢花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女扮男装的小女孩摇头晃脑,吟诵着并不正确的诗句。 “狗屁不通。”先生一个爆栗敲下去,小小的孩子吃痛直呼出声。先生也并不以为意,自顾自的向前走,似乎教训一个小小学生,只是老师应尽的责任质疑。 “你还想回去吗?”站在身侧许久的引领者向苏云卿发问了,“你似乎有很多割舍不下的东西。” 不知道一般阴曹地府的引领者是都会这样字字斟酌的说话,还是今天带她走的这位引领者格外与众不同,甚至显得柔和到残忍。 楚云卿挣扎过,不是在深宅大院中,而是在蹬开板凳的那个刹那。 过往的画面的眼前一帧一帧的回放着,笑意盈盈的娘亲,严肃但对自己极尽爱护的父亲,并不是很懂她但却很懂她的怜儿......很多人很多人,都在自己并不漫长的人生中留下了痕迹。或浓或淡,但都影响着她走的每一步路。 “我是来带你走的。”忽然有个人平白无故的出现在她身边,一袭黑衣,却在辩驳着自己并不是什么黑无常,不要那么称呼他,并嚷嚷着自己的名字很好听,不过不必告诉她。 “那我还要做什么?”楚云卿还能带着些笑意看着来人,似乎对于格外与书本中不一致的引领者并没有多少好奇心。 那人端详她许久,还是开了口:“你执念太深,我带你回去看看吧。” 楚云卿苦笑一下,连阴曹地府都需要完成自己的任务,或许是因为现在离去的自己似乎并没有完成好家族给予的任务吧? “你想回去看看吗,关于你之前的记忆。我人很好,不勉强别人的。”引领者倒是话很多的样子,一副任君选择的模样,倒是多了些人们在街上宣传着的自由平等的味道。“去。”苏云卿点了点头,没有一丝犹豫。 她看到了过去的她。 过去站在街上捧着镜糕就能欢喜上半日的她,坐在家里换个新发髻就能蹦跳上三尺高的她,和秦思齐谈天论地能够眼神明亮的她。 这样的她,不仅有挂念着的亲人,更拥有着自己的喜怒哀乐,恩怨嗔痴。富有感情,虽然时常会想着很多,但是担忧惦念也不无道理。有时候可能会偶尔性的冲动一把,但她唯一的一次关于自己的冲动,却结结实实的毁了自己的一生。 “还想回去吗,你的执念似乎更深了。” 陪了她走了一路的引领者与她一起回到了那树下,那小几旁。 原本看着院中锦鲤池中的鱼儿的她转过头,定定的盯着,眼神又透露出从前从来都没有过的斩钉截铁的味道:“我要回去。” “那便抹去那些转折后的回忆回去吧,这些就当是一场梦了。”引领者竟露出了笑容,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 引领者轻轻在她太阳穴上一点,苏云卿便趴在小几上睡了过去。黑衣引领者看了天,又看了看面前的女孩儿,摇了摇头。 隐约间楚云卿感到自己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便似乎不再会有下文了。 既然没有回忆,又哪里会有那么多牵绊和羁绊呢? 第五章 有心开花花儿不愿开 “小姐,小姐,快醒醒。”女孩儿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在这儿睡着可是要感冒的。”苏云卿睁开眼,面前不是苏苏,是一直跟着自己的怜儿。 “怜儿。”苏云卿一把抱住了自己面前的人,语气里竟是带了几分显而易见的依恋,“我感觉自己似乎失去过你一次了。” 倒是怜儿开始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小姐,小姐,那么多人看着呢...” “我...似乎失去你过。”两个人同时开口,待苏云卿发现身处的包厢里除了自家怜儿和自己之后,恨不得将头埋进怜儿为自己披上的衣服里。 “怎么,苏妹妹知道我们要来,专门去跟我们打招呼,走错了门儿还要在这儿埋怨我吗。”秦思齐笑得如同雨天初霁,扇子一打,颇有一位翩翩贵公子的气韵。 玄轩看得惊了半晌,对着顾景煜说不出话来。顾景煜盯着面前的姑娘,似乎誓要从她的脸上瞧出一朵花儿来。 看到自己两位兄弟连打个招呼的打算都没有,秦思齐正要开口,便被缓过神儿来的玄轩打了岔子:“我叫玄轩,旁边这位是顾景煜。小时候应该都是打过照面的交情,只是没想到苏小姐出落的如此落落大方,竟是让玄某认不大出来了。” 苏云卿挂着客气疏离的笑容点点头,并没有多说的意思。 这几人忙着攀谈,倒是忘了地上还躺着两个人。 被忽视许久的周独苗十分愤懑,穿好衣服也已经半晌了,这些人怎么不理他呢? 周成君咳嗽两声,苏云卿才反应过来。是她径直冲入了周成君的厢房,虽然说他很快护住了苏可,只是还是被她看了个明明白白。似乎自己因为什么原因昏了过去,而刚刚才醒......秦思齐一行人是来搭救自己的。 此时应该做的是趁着乱局,表明自己的看法——这男人,不能嫁。不求一生一世一双人,但是也不能单单为了家族联姻,就为这么个与苏可龙凤呈祥的人成婚。 苏云卿淡淡的目光扫过。开了口:“打扰各位的雅兴了,今天我做东,还希望各位给个面子。至于那婚约的事......” “婚约?什么婚约?”玄轩本人一脸懵逼的径直问了出口。秦思齐做了个口型,提醒他不要多问,之前余光倒是瞄到了苏云卿听到对方的回话之后自己的表情不是很美好。 当他还来不及细看,就感觉到自己碰到了一股有杀气的目光。此时是不便多看,遇到这种事情也不便多说。正因为此,秦思齐相对应的脑中已然假设了好几种情况以及相应的解决方案了,随时准备出手解决乱局。 就在这般剑拔弩张的时候,思量定了的苏云卿悠悠开口:“我已经知道那桩指腹为婚的婚约落在了我头上,而如今被我撞个正着,周少爷怕是应该给我一个交代。”语气不至慷锵有力,但也语义鲜明。 角落里尚不得整理好着装的苏可咬着嘴唇,脑中的小剧场上演个不停。自己就知道应该把这女人先弄昏过去,这般局面,怕是不太好搪塞。只是这几个人怎么就也只知道硬闯呢?行侠仗义难道已经成了沪上少爷圈中的本色了吗? “我...登门赔罪?”周成君知道自己理亏不敢看她,只是陪着小心回应着苏云卿的话。无暇顾忌苏可。再不知轻重,也是明白家族的事情摆到明面儿上可就容不下自己办下的这桩事情了。 苏云卿向怜儿微微示意,怜儿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我们家小姐并不是那般轻薄的人,如果没看错的话,那边那位怕是表小姐吧。” 怜儿开口悠悠的,径直点明了苏云卿并不愿意多开口提到的人。 毕竟这位表小姐自从被接到苏家,就多多少少和自家小姐有些不对付。 明里是二房家大太太婚前与丈夫的私生女,暗里实际上不知道是谁家的女儿送到苏家来混淆血脉。 不单单为了那一个嫡女的身份,也是为了争这个和周家联姻的好名分。这些可是几家姑娘想攀都无处可攀的关系身份。 “姐姐,我们是真心相爱的。”苏可处处不忘点明——他们之间有的可是真爱啊。 终于将那破布衣衫穿上身,能够将必须遮挡的地方遮住的苏可大概是没读过几个话本子,张口闭口就是些大家多用懒了不想再用的台词。当然,手或许是一双巧手,不然估计也没法儿大胆将那些零零散散的衣服片子穿在身上了,或者说是更没有其他的本事去引诱本就意志力不甚坚强的被苏家刚刚点明要迎娶苏云卿的周成君了。 “我并不是那般残忍的人。”苏云卿居然露出了笑容,此时的她看起来是如此的诚恳,“我可以替你们向父亲说明,我无心嫁你。你再争去争取,就能名正言顺的成婚。这样不是很好吗?”她并没有避讳身边还站着秦哥哥和两个似乎并不怎么熟悉的大男人,“这件事人证不少,希望我们之间不需要到我劳师动众,麻烦他们的地步。”眼神若有若无的扫视了一圈,却对上了顾景煜灼热的目光。心下有些奇怪,但却并未多以为意。转身唤了怜儿拿了自己的手包和伞,向秦思齐一行人笑了笑,便离开了。秦思齐向周成君打个招呼,向他点点头,似乎在做什么示意。顾景煜紧跟着苏云卿追了出去, 周成君忽然心脏一阵抽搐,似乎自己刚刚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有些嫌恶了看了身边的苏可一眼,扔下了一句“不必跟着了。”便与因为被留下而冷了半天脸的玄轩一同离开到了另一个包厢。只是周成君显然脚步匆匆,仿佛自己丢了多大的人一般。 第六章 娘亲的吐槽功底 一主一仆在太阳底下晒着太阳坐着活计。 “小姐小姐,你是怎么想的啊。”怜儿一边绣着帕子,一边发问。楚云卿摆弄着手里并不熟悉的针线活:“我已经禀明了娘亲,一切就按照娘亲的意思来。总之她定不会应允我嫁给周成君的。”“那...顾公子那边,您是怎么考虑的?”怜儿小心翼翼的向当事人打听着八卦。“顾公子....”楚云卿应承着怜儿的话,忽然发现有些不对,“好啊你个怜儿,竟为个外人来编排我...”装着就要朝怜儿的肩上打,脑中却是回想起了当时的事。 “楚小姐请留步。”顾景煜脚步匆匆追上了起身离开的主仆二人。楚云卿转过身就看到眼前一个并不相熟的身影,脑中略略回忆一遍,发现确实没有检索到什么关于这人的确切信息,只好直接发问:“请问有什么事情吗?”“我是顾景煜,我想娶你。”顾景煜说出这话的时候阳光是很好的,正好能替他长长的睫毛染上一层亮晶晶的模样。但之后他说了什么自己也不知道了,似乎是一句再见都没有说就直接落荒而逃了。因为内心慌乱,在自己屋内待了好一会儿才做了出房门的打算。 难道...已经开始恐惧可能遇到的感情了吗?但仔细回忆起来,这个人也不是告白,也不算求婚,几乎没有什么印象。回了家才被怜儿补充了详细的内容,之前应该是见过的,和秦哥哥关系挺好的男生,算是新兴的家族。家里情况什么的不是很清楚,但是好像是出国留学过等等一堆情况。 与娘亲说了具体的内容,想要相商。却先被训了一通“女孩子在外面要保护好自己啊,不要莽莽撞”类似的话。询问了自己心中的问题。不过到没有收获到想象中的确切答案,反而是一通分析直接给你安排上了。 “那顾家的孩子倒是个好孩子,虽然说不是什么大家大族的,当然就不会有那么多烦心事。他们家也就着自己的发展,也就最近几年的事情,相对应的你若嫁过去,是能拿上权说得上话的。按照你父亲的身份,该说什么也都还是有点分量,你若嫁了他,是没有什么说不过去的。于情于理,咱不吃亏。前提是他是认真的。” 想到娘亲对于顾景煜的评价,楚云卿不由感到有些委屈。难道就因为对方还不错就能把女儿嫁了吗? 看什么事情都偏向通透,虽然不讲什么大道理,但能给你把事情阐析的明明白白的。用平铺直叙的语言把这些描述出来似乎没有什么问题,但要是涉及个人情况,那可就是问题了,甚至还是大问题。 “周家这件事情做的确实不地道,我是不大能放进眼里的,你父亲应该看法也相似。但像是他们家那种所谓的高门贵族,包括咱们家这些亲戚,都是不大将这些女人啊情况啊放在心上的。既你是嫁过去做正房当大太太,他们若不是依着自己身份,恨不得把所有小女儿都陪过去做以前的妃嫔媵嫱去才好。” 对于家中亲戚,在娘亲刚嫁过来的时候使绊子的都不少。有的是瞧着大太太表面上就顺顺当当的,有的是看不惯长子出国留学回来就直接继承了家业的。虽然出国者为所欲为者甚多,但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担此大任者云云甚多。要不是老太太手腕强硬,真还未必能护得住她那个只认死理的爹。 “如果周成君自己能说服家中族人是好,让他直接娶了苏可也罢。都是给了他家的颜面的,没有必要为这件事情来干扰别人的思绪。但要是周成君并不承认,只是一味的要娶你,那才是不好办呢。”说到这儿,娘亲还特地戳了戳她的头,满脸的恨铁不成钢,“你娘亲我也不是个一味依靠别人的人,你这孩子怎么能这么没主见呢?周家似乎已经来了人跟你父亲说些什么,周家老太太也来了,和你祖母不知道聊了些什么。我一会儿差人去请你父亲,你且等着吧。小没心肝的东西,只知道让我担心。” 楚云卿捂着自己的脑门,只好朝自己亲爱的母亲大人送上一个充满明媚的微笑。却得到了以下评价:“这孩子,长得没我好看就算了,怎么脑子看起来还不甚灵光了呢。” 在娘亲的唉声叹气下,无奈中接受了藕粉丸子的洗礼,等候着即将要前来的父亲,为这件事做一个了结。 第七章 无心插柳柳未必成荫 “我认真问你,你是不是不喜欢那个什么周家的纨绔?” 苏云卿点了点头。 “那你是不是不讨厌顾家的顾景煜?” 苏云卿又点了点头。 “你心思重我是知道的。但是为了你的事,我是必须操心过问的。”娘亲的眼神中透露出坚毅和郑重,“既然你是我生下来的,又是独女,你就不能怪我把有些话说得过分明白。” 苏云卿看着自己的生身母亲,似乎告诉了她那天的事情,在她面前的娘亲,就已经不再是原本那个似乎在父亲面前总是天真烂漫的小女孩儿,而是面对各种各样的事情,都能够自己应对得宜的主妇一般。 听了母亲一番叮嘱,苏云卿只能被迫接受了那些共识。有时候,没有经过拼一把,谁又会知道能怎么样呢?难道人生就只有嫁出去那么一条路吗?似乎是的了,家里的娘亲必须依从于拥有话语权的父亲,毕竟还有一个她必须称之为母亲的女人牢牢地把握着拥有嫡长子的权利。似乎女孩子就格外的难得争取权利一些。 虽然说从前的时候是有曌娘娘的,但是那时候都是什么时候了,如今连皇帝都没有了,哪儿还能再谁家出一个曌娘娘呢? 苏云卿大大的眼睛里充满着激流在碰撞,似乎随时眼泪都要夺眶而出。掌握自己的命运,似乎就是一件那么艰难的事情。虽然说各地都在讲革新,但从前的那些人和如今的这些人,不同是有的,相同也是有的。自己无法切实的把控自己想要做的事情,也是真的。屈从于世界,难道真的是自己的宿命了吗? 听闻顾景煜说要按照当时的约定娶了自己,不也是个光说不做的假把式吗?那周成君也未必会遵守着自己的约定,具体的内容恐怕还得自己思量。 流干了眼泪的苏云卿并不打算一个劲儿的持续想着那些有的没有,但是无奈似乎自己连自己的思绪都控制不了了。想要不想什么,就总会有些什么东西涌上自己的心头。直到娘亲要求自己用簪花小楷抄上几遍大悲咒才开始作罢。 几日不出门的苏云卿,隐隐约约听了些消息,却确实不清楚是真是假不强求。就一个人单单的闷在屋里抄写,也不出门看那些庭前花开花落了。两耳不愿闻窗外事一般。 周成君也迫于家里的压力要娶了苏可,不为着别的,就单单是因为苏可怀上了孩子。二伯母都已经找上了门。周成君本来还打算要拖上一拖,没什么主见的他并不打算早早的结婚,也并不打算随随便便被一个女人打发上了门。但好歹算的知道是自己的孩子了,毕竟一家子还要清誉,也不能白白置了苏家女儿的清誉。至于这个苏家女儿是不是苏云卿,倒不成了周家能够转圜的余地之内了。 某日周家老太太亲自登门和苏家老太太谈了一个晚上,两个年逾花甲的老太太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似乎那一晚上的牌九声就没有歇下来过。但是第二天,连大街小巷都已然知道周家那个宝贝疙瘩要迎娶苏家二房的嫡女苏可儿,而那所谓只有一个的长房庶女,倒被晾到了一边儿似的。 “这些消息不是咱们家的人传的。”正在优哉游哉吃着葡萄的娘亲大大咧咧的坐在椅子上。苏云卿如今倒是更愿意和娘亲说一些娘俩儿之间的体己话:“二伯母?”疑问的句子确实肯定的语气。只是娘亲满脸的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十分显眼:“那是咱们家的吗?” “怎么,谁不是咱们家的了?” 这声音听起来,倒是有些像久未踏入娘亲房中的父亲。 第八章 父亲的论断手段 父母之间商量事情向来都是屏退所有人的,但这次没有。苏云卿才得知,原来喜欢耍着小性子的母亲竟然在父亲面前扮演的是这样一位知性的女性军师形象。 “这次的事情是关于你。”坐在主位上的父亲顿了顿,“时代变了,媒妁之言既然无法成功对立起来,那么必要的是征求你的意见。”坐在一旁的娘亲点了点头,神色中透露出的是凝重。 “周家亏欠了的是我的女儿。但是,咱们家不会再追究。” “周家已经是过去式,但要不要将顾家变成将来时,这是你的事。” “顾家也并不是什么小门小户,一切的考虑不可能单单是为你一人。” ...... 坐在房中看着怜儿绣着作为新嫁娘的她的娘家要为她配上物件。 “我可以。” 似乎做好了要再进行一番劝说的父亲忽然沉默,面对她的直爽不知道怎么继续开口。那份神情里透露出来的是一份不忍吗?她不知道,但在那一刻,她也并不想要清楚的知道了。 面对家族,无法做到去拖累母亲自私的离开家是她作为女儿的责任使然。 她并不想要勾勾索索的活在这个世界上,因为不管在什么样的处境下,她意识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不管怎么样,如果她不去尝试改变一下自己的世界。可能她怎样都无法去真正的认识这个世界,去闯荡出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 光阴蹉跎数十载,父母养育之恩不弃。无论顾家怎样,顺理成章的嫁过去。似乎成了她唯一的选择。顾家小子是什么情况,倒是成了最后需要考虑的问题。苏云卿自嘲的笑了笑,这人生居然要先交给别人去主宰吗? “既然他答应了什么都可能后悔,那就先约束定他。”苏云卿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如此坦然的向父亲表露着自己的想法,“我希望这件事情,可以让父亲来帮助我完成。” 这个时候的她也说不清楚,父亲眼中多出的是尊重,是惊讶,还是别的什么。 “小姐小姐,你看这鸭子可不可爱啊?”怜儿一脸调笑的看着自家小姐。正在回忆着发生过的事情的苏云卿猛地被唤,还没有反应过来眼前就塞了两只变了形的鸳鸯。 “你这绣得...不是鸳鸯吗?”苏云卿一脸懵懂,怔怔地看着怜儿。 怜儿笑得直不起腰:“小小小小小姐,你果然审美不怎么会发生变化。你肯定不会忘了,你小时候拿起绣花针看着绣娘绣鸳鸯,自己就绣成了像极了这般的模样。当时绣娘还说,你这鸳鸯怕不是和要做烤鸭的填鸭放在一边儿地方养大的,如此肥硕。”“我?”苏云卿恍然惊觉,自己拿起绣针又放下绣针,这件事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了。 “好怜儿,你敢这么调笑我。”苏云卿眼睛一瞪,终于显现出几分属于这个年龄段少女特有的娇憨,“我啊,这就把你放到那填鸭堆里。过两个月再捞出来,看看你是不是也能养出这样子的肥硕模样。” 笑得满床打滚的怜儿不敢回嘴:“我的好小姐,你可别再逗我笑了。您这弱柳扶风的模样,我怕您去了那堆子里,怕就回不来了。” 那小小的院子里,主仆两人的笑声还能传出去很远很远。这一刻,没有人会打扰她们。她们也不需要去面对那些属于世俗纷扰的问题种种。世间万千,如果总有个能够一同欢笑的人相伴,也是甚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