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奏蝉鸣》 第一章 余家废宅 “呱呱,呱呱!” 老鸦扑扇翅膀,盘旋落在枯树,来回走动,黑豆大的眼睛,始终盯着废宅天井。 躺在门板上,双眼紧闭,脸色浮现青灰病容的少年,名叫白芷,今年十四岁,颠簸流离的生活,在他身上留下深刻的痕迹。 眼窝深陷,瘦骨嶙峋,暖热的阳光烘干冷汗浸湿的衣衫,少年从昏睡中醒来,胸口仿佛压着磨盘重物,便扯开上衣交领,露出胸膛,上面印着一个紫红色的手掌,略微浮肿,里面尽是淤血。 ‘朱砂掌,必须放尽毒血才能自救。’ 白芷伸手在门板周围搜寻,片刻找到一块碎裂的石片,毫不犹豫地在胸膛划了几记,腥臭的黑血缓缓从破口淌下,却没有流尽,仍有些余毒未拔除。 胸闷的感觉散去许多,少年坐起身,抬头仰望寓意不祥之兆的乌鸦,还在扑腾翅膀,发出怪叫。 ‘聒噪!这扁毛畜生也敢欺我?’ 白芷掂量石片几下,随即用力甩出,淬不及防之下,老鸦胸口正中少年的暗手,怪叫声随即戛然而止。 它喝醉酒似的摇晃摆动,双足无力抓住枯树枝干,只见碎羽纷飞,噗通一声掉下来,撞在瓦片上,滚落至天井,刚好就在少年触手可及的地方。 ‘正好与我进食,血肉入腹,滋养体力。’ 白芷抓住老鸦,放到嘴边,咬开喉咙喝下暖热湿滑的禽血,生冷不忌地嚼吃它的血肉,边吃边吐出羽毛,至于内脏,碍于那难忍的腥臭味,只能弃置。 ‘天无绝人之路,我又活过来了。’ 嘴角尽是污迹的少年,印堂晦气尽消,此番茹毛饮血,打破界限,掀开缝隙,唤醒散乱的记忆,眼睛更是发出淡绿的幽光,有如鬼物,不似生人。 ‘原来是这样,真是旷世奇缘。’ 他仔细端详双手,属于年轻人的手,忍不住有些动容。缺乏充足的饮食,肤色有些枯败,不过还有机会补救。 “从今日起始,我就是白芷了。” 少年尖细的稚气声音有些沙哑,仿佛历经沧桑岁月的老人,此话出口,精神为之大振,似乎脱下无形的枷锁。他站起身,按照记忆所示走进老大的房间,找到金创药,洒在胸膛的伤口,又用干净的麻布条裹了,翻窗离开废宅,不发一言走进茫茫的人潮。 …… 泽随城西坊门街,有一座荒废没落的民居,灰皮大半剥落,露出黄褐色夯实的泥版墙,青黑屋瓦爬满肥厚绿苔,窗纸发黄朽烂,门板摇摇欲坠,每到深夜便有凄厉的风嘶,闻者无不牙酸。 此地原属大户余家所有,去年水浸全城瘟神横行,全家死了个干净。在外行商的家族子弟闻讯后即刻动身返乡,一番和议均分田产,地契、房契都归了二房,却没人敢住进来。没过几月,缺人打理照料,荒草丛生,便渐渐成了废宅。寒鸦枯树,枝桠影影绰绰,野狗鼠狼出没,每至深夜,荧荧磷火浮沉,直似荒野郊外乱葬岗。 春山江码头混饭吃的苦力,贩卖山货的挑夫,游离失所的孤儿,这群头上无片瓦遮风、脚下无寸地立身的闲散人等,却不避讳这么多禁忌,他们总是人来人往,在这里暂时借居,休憩后又匆匆上路,从不留恋此地,也从不关心身边的人。 废宅人气渐渐兴旺,很快被城里大泼皮过街鼠看上,棍棒、拳头一路招呼过去,甚至还动了刀子,才将它霸下独占。余家得知后哪肯甘心,便向衙门相熟的班头递话,给了五两松纹银的茶钱。此人粗看是个和稀泥的老好人,却是黑白两道通吃的笑面虎,稍事过问,过街鼠便乖乖地献上孝敬,加了一倍不止的银子。班头笑纳入手,左右寻思,便找了交好的书吏,耗费少许润笔钱,写了一张为期五年的租约,每年租金五两。余家二房收下二十五两银钱,乖乖低头,也不敢随意声张。 这等大户人家的住宅,通常邻水而建,前门通巷,后门临水,每家都有自用的小码头,洗濯、汲水浇灌、停靠舟楫乌篷,要不是荒废无人理会,也不至于平白落到这群混混手里。 那些孤儿一个没跑,全落到过街鼠潘见河手里,听话的还能混口饭吃,半饥半饱且活着,桀骛不驯的便打断手脚,待磨去野性驯服收用。有几个重伤后骨头没长好,全落了残疾的毛病,被这大泼皮打发去城东要饭,每天都要缴清搜身,不然不给饭吃。 城东码头那一带,舟楫如流,白帆如云,行商的货船多不胜数,车水马龙,极为兴盛热闹,可谓泥沙俱下,鱼龙混杂。过街鼠也算是武林上有名号的人物,热衷结交江湖朋友,仗义疏财,出手极为阔绰。他背后有大户撑腰,又勾连衙门的捕头,尽管码头那儿乱,只有他耍的开,吃得住,虽是人人喊打,却无人敢动他。 大泼皮潘见河亲自训练那群孤儿,唤为黄雀,看风、铁算、插手、帮轿,前后十来天,就扔到大街小巷练手艺,却是严令只许向外人下手。入夜时分,雀儿回巢,才能返回余家废宅,缴清一天所获上桌吃饭,若敢私藏就打个半死。这群孤儿多多少少都被打过,吃了痛,便知道规矩,久而久之,便成了定例,日后新人加入,言传身教,渐渐深入人心。 光阴如梭,乌飞兔走,转眼就是两年。 夏季入伏,某日,暴雨临城,山洪暴发,城外浮杯岩有赤气冲天,状如鸡冠,经日才散。乡野之间,好事者众说纷纭,甚至有人以身涉险,传言泥石水流冲开一座前朝的贵人隐墓,泄漏出陪葬的珠宝光华云云。 传闻引来众多江湖豪杰,武林侠客,其中不乏凶名赫赫的江洋大盗,升棺发财的掘冢蟊贼,一时间,山雨欲来风满楼,搅动本已浑浊不堪的泽随城。衙门几个领班的捕头看着实在不像话,怕冲撞县府诸位大人,便亲自出面弹压,更有经年的老快手,乐滋滋地拿出一叠海捕文书,准备按图锁人领赏。 大茂朝历经二百三十七年,已近帝国黄昏,旱涝灾害频发,时有流民逃难,流落山野啸聚,却因政令通达,延承着赫然积威。恁你武勇过人的豪杰侠客都得蹲着,凶名远播的盗贼歹人都得卧着,时机未至,不得伸展。 第二章 睚疵必报 城外浮杯岩被山洪冲刷,尽管雨水退去露出黄泥,此地却成了泽国,且封堵所谓前朝贵人隐墓的罅漏,宝光收敛不复冲起,即便积年的掘冢老贼,一时间也无从下手。 几个初出茅庐的江湖少侠,为出风头,又或是被人怂恿,不知深浅以身相试,蓦然泞滑错脚,黄泥覆顶,若非有高人搭救,差点失陷其中,一命呼呜。 风雨过境,连日放晴曝晒,候至黄泥浆水干透板结,一干江湖豪杰、武林侠客都忍不住跃跃欲试,至于江洋大盗、掘冢蟊贼也开始蠢蠢欲动,试图浑水摸鱼,有幸分一杯羹。 侠以武犯禁!这等人自持武力过人,脾气极为暴躁,一言不合就开打,除了官面的捕快,谁都不怵。碍于禁令,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拔刀相向,便以摔杯为号,缠斗厮打,可惜拳脚无眼,难免伤及无辜,轻则头破血流,重则筋断骨折。只是群架斗殴,还有人敢围观,这群好事者若被殃及,也是自讨苦吃,怨不得他人。 白芷此前却是心生羡慕,就近观摩江湖豪杰的拳**锋,你来我往,极为热闹。不料某位江湖少侠被重手击退,失了身形,跌个嘴啃泥,面皮丢尽,人前受辱,便拿身边围观者泄愤。他一时走避不及,被少侠以朱砂掌拍中胸膛,当场咳血三口,昏死过去。 早就预伏在附近的捕快们,仿佛闻到腥味的夜猫,铁尺、枷锁齐上,驱散围观的人群,准备拿人受法。谁知这群江湖豪杰轻身功夫不错,腾挪身法飞檐走壁,一哄而散尽数走脱,只抓到几只连赏格都没有的蟊贼,拖回衙门权作交差,又打了一顿板子,直接扔进牢房里等死。 至于一条命去了五成的白芷,经年的老快手都知其根底,丢在门板上,叫过街鼠潘见河来领人。若是不救,白白落得刻薄寡义的恶名,只会令手下人人自危,以后不肯出力,这大泼皮也无法可施,只能交了一笔车马费,把半死不活的白芷领回废宅。 所幸有几个交好的孤儿伙伴照料,只是身无分文,请不起草药郎中,撬开牙关,喂了几次食水,此后只能听天由命。 白芷能活下来,却是自身的特异资质,苏醒后打杀寓意恶兆老鸦,晦气尽消,茹毛饮血,忆起前尘往事。 百步藩篱,关不住展翅的雏鹰,千尺深潭,锁不住得水的蛟龙。 离开余家废宅,融入茫茫人潮的少年,左顾右盼,熟悉的街道,摊贩的叫卖,喧闹的人气迎面扑来,渐渐重拾记忆,泽随城的坊市格局随之油然浮现。 眼看城中大道在望,白芷拐了个弯,转入螺壳巷,放养在门口的鸡鸭,不待他走近便惊慌走避,左突右冲,留下一地鸡毛鸭绒。 没奈何,只能贴着墙走到宅子的后门,眼看周围无人,白芷便蹬着晾晒衣服的竹竿,噌噌噌,偌大一只狸猫上了高墙。伏底身体蹿前几步,伸脚抵住一棵枝繁叶茂的青松,背部挨着墙壁,慢慢滑进院子。 蹲在树下,也不虞被人发现,观望左右情状,入眼尽是热气蒸腾阴晾的千张,还有卤过的香干。偶尔有人走动,却是翻动晾晒的诸多豆制品。白芷暗道一声抱歉,趁着附近无人,顺手摸了几块豆干,用一沓油皮裹了揣进怀里,束紧腰带,悄声无息地按照原路离开。 余温尚存,犹有热气,啃了几口‘素肉’,白芷心生歉疚,寻思着日后回报,心事稍定,便头也不回地匆忙走掉。 填饱肚子,力气不断滋长,熟门熟路地找了几个小户人家,顺手摸走一口袋皂角,又寻了一座地处偏僻的小码头,把身上的成年老垢洗刷干净,并浆洗衣服,拧干晾晒。此番用力,牵引到伤口,胸闷恶感渐去,显然伤势有所好转。 多亏此时炎炎夏日,地气升腾,这身短打衣衫很快干透,白芷把它穿上,尽管有些地方磨破露肉,未免有些不美,他也不以为意,没有勉强遮掩。 触摸胸膛正中,仍有余毒的伤口,尽管用布条绑住,又覆了金创药,依旧隐隐生疼。尽管少年老成,颇有城府,白芷的性情却并非犯而不校的恕道,而是秉承以眼还眼、以牙还牙的直道。 ‘自路上行人闲言碎语获悉,浮杯岩的隐墓还未出土,自持身份的武林侠少怎肯让耗费不菲的衣衫沾染污水黄泥,必定在酒肆茶楼消磨打发时辰。待寻到赐我内伤的正主,看他在何处休憩,入夜后给他一个报应,方能泄我心头之恨。’ 整理妆容,蓬头垢面的小贼,露出眉清目秀的本相,可惜粗布衣衫泄了根底,若是换上青衣小帽,直似书香门户子弟的书童。 带着一身皂角的清香,白芷经由小巷返回大路直道,原本低眉垂目,蹑手蹑脚,眼光滑移不定的贼相,如今高视阔步,昂首挺胸,顿时判若两人,即便相熟的伙伴也分辨不出,更别说一眼之缘的‘仇人’。 转去东城区,临近春山江码头,人流如织,每日吞吐货殖,银钱钜万,由此产生极大的需求。城中富商、乡野大户纷纷投资,酒肆扎堆,茶馆如林,又有勾栏瓦舍,尤其是首屈一指的春雨楼,乃泽随城有名的销金窟,据说切菜的厨娘就有二十人。黄昏时分开始营业,直至夜露深寒,三更时分才缓缓散场。 江湖侠少囊中颇丰厚,也经不住脂粉场靡费不菲的消磨,温柔乡也是英雄冢,故此这群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多数在兼营客栈的酒肆栖身。 白芷在有名的河西街来回兜转几次,就找到此行的目标,青藤阁二楼临街的窗台,七个人意气相投的少侠,并着两张八仙桌推杯换盏,觥筹交错之际,满嘴胡言乱语,极为放浪形骸。他目光一瞬不瞬,找到酒酣耳热,脸色微醺的正主,白衣微尘,不过中人之姿,眉目却有一股英气。 ‘酒量不深,也敢豪饮,人生地不熟,羁旅异乡为客,真是不知死活。难道自持身怀武功?’ 华灯初上,侠少们酒足饭饱,有人伸手招来跑堂的伙计会账,一番推让争抢,总算有人掏钱,众人连忙抱拳谢过,忙不迭散去。有人赶场子继续以酒会友,也有人回房休息,吐纳调息,不敢耽搁功行。白芷盯着那侠少进了三楼的客房,点亮一根油蜡烛,扬手晃了晃,熄灭火折子,坐下借助微弱的烛火翻看一本书册。 ‘秘笈!’ 白芷瞬间眼眉急跳,按捺胸口的烦闷,许久过后才平复心情,双手握紧拳头,嘴角露出淡淡的微笑。 过了一刻钟,又看见侠少吹熄蜡烛,和衣而睡。他就在附近闲逛,观察地形,熟悉大街小巷的格局,预设退路和逃脱的陷阱,随后就在一户大门紧锁的人家闭目休养精神,身形藏在黑暗里,也不虞被人发现。 等到深夜,更夫敲响竹梆子。三更天,白芷蓦地睁开眼,绿幽幽地仿佛夜猫子,起身舒展手脚,发觉肚子有些饥饿。 借助屋檐墙角投下的阴影遮蔽,他潜进青藤阁歇火闭灶的厨房,顺手摸到一把牛耳尖刀,想了想,用草木灰合水将刀身涂黑。又找到掌勺师父未用尽的零碎熟食卤肉,随意割来取用,仔细嚼碎慢慢咽下,趁机思索自己的遗漏。 厨房污水横移,脚底有些潮湿,白芷精神一振,走到高处,脱去草鞋,用蒸炊面食的布条将双脚裹上,随即悄声无息地摸到三楼的客房。 毫不反光的牛耳尖刀缓慢地挑起木档横销,轻轻推开房门,“吱呀”,微不可闻的一声,房里鼾声如旧,白芷闪身进入,眯着眼睛盯着正主。 蹑手蹑脚地交替脚步接近,和衣而睡的侠少近在咫尺,蓦地,白芷身形伏低,随即虎扑而上,左手捂住他的嘴鼻,右手势如闪电地划过仇家的脖颈。 “噗嘶……” 第三章 有仇报仇 深可见骨的伤口,阳刚的气血,蓦地从断成两截的喉咙喷涌而出,丝竹之声不绝于耳。 痛彻心扉,少侠猛然梦中惊醒,武人的本能察觉生死危机,双手推掌,使出全力,誓毙袭杀之敌。可惜,酒意未去,准头稍有欠缺,被白芷侧身撤步轻易避过。待他招式用老,旧力尽去,新力未生之际,双手紧握牛耳尖刀,刺中少侠胸膛,刀身尽数没入,几乎将心脏切成两半。 痉挛剧痛袭来,一脸英气的青年身躯蜷缩成虾米,不停地抽搐颤抖,喉咙里咯咯作响,生命之火摇曳将熄。 临死前,回光返照,少侠抬头盯着刺客,目光刻毒狠戾。白芷不慌不忙地撕开衣领,扯掉裹伤的布条,露出胸膛正中,余毒未尽的朱砂掌印。 昨日人前受辱之事猛然想起,随手泄愤一击,竟然惹出决断如斯的死敌,吊住性命的一口怨气瞬间消散,心比天高的武林俊彦,带着遗憾命赴黄泉。 双眼幽绿的白芷瘫坐在地上,后背冒出冷汗,正在喘息平复心情,蓦然看见一条虚影从少侠的尸身浮现,大半凭空消失,不知去向,少许扑面而来,带着阴冷的煞气。 大敌毙命受死,心气渐散,双手合力一击,牵动未愈的伤口,正是身心俱疲之际,哪能躲避,顿时被它透体而过。谁知丹田穴升起一股螺旋引力,将阴煞尽数吞没,随即腹中隐然绞痛,如刀锯斧钺,仿佛领受衙门的酷刑。 白芷也是硬气,一声不吭地默默忍受,双手紧抓床柱,青筋暴起,血气褪尽,指节发白,显然痛极。 过了半晌,折磨死人的痛楚才渐渐消去,额头冷汗淋漓的白芷正欲起身,腹部悠然升起一股热气内息,弥漫至全身。若水若柔,绵绵不尽,直似置身温泉,不过片刻过后,暖意渐渐消散。 先前受伤导致竭弱的气机,由此旺盛勃发,有如惊蛰雷霆震动生机,领受寒冬风霜而衰败的草根,沐浴阳光雨露,不断滋生嫩黄的芽苗。 ‘原来是这样,真的是旷世奇缘,竟然能强行夺取人的精气。’ 借助窗外透进来的皎洁月光,白芷仔细端详双手,自然毫无变化,茁壮生机滋养身心实为潜移默转,哪能短时间内见效。 房内血腥气息弥漫,渐渐浓郁,闻者欲呕,白芷也不敢耽搁时机,却不慌不乱地上前搜身。 走到近前,嫌那双无神的眼睛碍事,伸手拂过闭上,这才动手。片刻过后,他在少侠的腰囊里掏出一个瓷瓶,揭开封口,里面都是绿豆大的药丸,晓得武林中人常备伤药,便取了几颗吞服。继续翻找,摸出几块碎银,半吊大钱,用一根细麻绳串着,还有一本线装书册,封面篆文他大字不认一个,却用心记住。 说来也怪,此前记性极差多次误事,如今却有过目不忘之能,翻看图文并茂的书页,竟然一字不漏,全数记下。 将毫无价值的秘笈放回原处,银两一概不取,吊钱却解开系绳取了几个,又重新打了活结。白芷上前抽回牛耳尖刀,紧绷的肌肉几乎将它吃住,费了一点力气才收回凶器,在少侠的腰带来回揩拭,直到血迹不存为止。 他按原路退出这间客房,小心翼翼地带上门,放下横档插销,下了楼,经厨房回到污水横流的后门。身上血腥气味犹是浓重,怕引来野狗,便褪去一身衣服,用葫芦瓢取缸中存水搓洗,又以沾水的布巾擦拭上身,重新裹伤。 夜深露重,袅袅暑气尽去,涔涔寒意逼人,方才意外得来额外进补,白芷正值血气翻涌之际,哪会怕这点冷水。待洗浴完毕,穿上半干半湿的衣衫,又将浸湿的草鞋扔进余烬未熄,熬煮米粥的灶台里。 一阵恶臭的浓烟扑面而来,仓促编织的草鞋干透后遇火就燃,片刻化为灰烬。 白芷出了酒肆,避开巡夜的更夫,返回余家废宅,途中左思右想,为了以防万一,染血的衣衫不能留,便用牛耳尖刀切割成零碎布条,裹了石子随手抛到河里,待回到城西坊门街时,全身赤条条地一丝不挂,临到门前,他用牛耳尖刀将青砖撬起,把凶器藏下,覆上一层浮土,青砖放回原位,用脚踩实。 众人都已睡下,鼾声正起,白芷知道大泼皮过街鼠难得在正房入宿,蹑手蹑脚地近前倾听,果然不出所料,里面毫无声息。 ‘也不知道去哪里逍遥,说不定眠花宿柳,正在风流快活。’ 白芷知晓户枢朽烂,缺乏保养,开关房门必有刺耳声,便由窗户进了房间。借助淡淡的月光翻找箱笼,取了一套干净的半旧衣裳穿上,躺在床铺,原本昏昏欲睡,却因体内精气盈沸,辗转反复难以入眠。 似睡非睡,熬到五更天鸡鸣声声,他才恍恍惚惚地进入梦乡,没过多久,大街小巷住户人家的妇人起身开灶炊火准备早饭。晨雾还未散去,就有小贩沿街叫卖,只是声音不敢过大,怕扰人清梦,又担心没有招揽到生意,委实左右为难。 早起的鸟儿有虫吃。过街鼠潘见河豢养的一班黄雀,不消吩咐,早早出去自行觅食,乞讨的孤儿也拖着伤残的手脚,各去前往‘霸占’的地盘等着好心人的施舍。 至于大泼皮手下的混混、地痞,沉湎于酒色犹未醒来,不过家法规矩、拳头棍棒都在,谁敢不听话?那几个小乞丐就是榜样,以致于新拐来的流民孤儿,也被驯服地唯唯诺诺。 四水归堂的院子,原本天井处躺在门板上的白芷,就被低着头,匆忙奔走的人有意无意地遗忘。毕竟胸膛正中江湖少侠的一掌,当场昏死过去,接连两日,能吊住一口气就算福大命大。因此就连他交好的几个孤儿伙伴,也漠然无视,忙不迭地随众人出门,生怕看见、听见什么。 日上三竿,白芷终于睡醒,扯走裹伤的布条,石片划破的地方已经收口,余毒尽去,显然那瓷瓶里装的是对症之药。下床活动手脚,隐痛具无,伤势已经好转。 蓦然想起昨夜那蜷曲尸身浮现的虚影,凛冽的阴煞,直似鬼物冥灵,却不知何故,宛如清风拂面,融入体内。 ‘身体和普通人并没有什么不同,说不上是天赋异禀,难道是另有原因,不过话说回来,多亏江湖少侠的精气。’ 习武之人,气血数倍,甚至十数倍于常人,即便强夺其十之一二,对仍是少年的白芷来说,不吝是一剂大补之药。 他避开左右厢房的耳目,由窗户外出,融入城中人流,沿街叫卖吃食的摊贩,人头涌涌极为热闹,忍不住腹里饥火中烧,便用昨晚顺走的大钱,从小贩处买了五个肉包子,两三口吃了一个,稍微垫着肚子,这才开始细嚼慢咽。 正享受最后一个皮薄馅大的肉包子,白芷突然察觉自己被人盯着,便举目四望,看见一队衙门的黑皮眼睛瞪大,怀疑的目光扫来扫去。 ‘昨晚干的事终于被人发现了,衙门的反应也够慢的,不过区区一位江湖少侠,能引来多少风波,还要拭目以待。’ 事实上,他真的小瞧亲手犯下的命案,尤其是在这个关键时期,几乎引起黑白两道的正面冲突甚至火拼。尤其是有门道与官面沟通的大侠,从书吏处获得验尸的文状,积年的老仵作验明脖颈伤口,证实是快刀所致,至于胸膛几乎将心脏切成两半的一击,也被视为出自杀性极重的江湖刀客。 那少侠复姓南宫,单名凌,出自武林世家旁支,资质不差,在族中颇有地位,由此得了真传,以朱砂掌闯出一点薄名,为人有些傲气,除了几个同龄的豪杰,简直目无余子。 此前当众炫耀掌法,一言不合与人比试拳脚,结果被重手击退,颜面无存,泄愤一击几乎将白芷打死,因此被死而复生的‘白芷’报复,也是咎由自取,要怪就怪自己行走江湖历练不够,怨不得他人。 一个积年的老快手,察觉白芷身上的淡淡的血气,藏在人群里或许遮掩过去,可是人人都躲避衙门黑皮的扫视,低眉垂目,唯独他淡然以对,便显得有些不同。 ‘我认得此人,叫什么来着……嗯,有些忘了,模样也大不相同,不过根底却仔细,老潘豢养的黄雀,街道上混食的插手。’ 他眼睛盯着白芷,伸手招呼几下:“小子,你过来。” 第四章 一波三折 衙门黑皮伸手招呼,卖包子的摊贩附近,一干人等忙不迭地散去,唯恐走避不及被牵连,就连周边几个卖米糊、油条的摊贩,生意也颇受影响,小半条街的人流为之一空,只有几条野狗兀自转来转去,闻着香味啃食散落在地上的早食。 白芷被官面上的人盯着,也不敢动弹,自省反思,明白自己与旁人格格不入,便低眉垂目,默默吃完最后一个肉包子,双手放在膝盖,装出乖巧听话的神情,慢慢走上前去,忽然灵机一动,胸膛用力紧绷,还未愈合的伤口便渗出鲜血。 老快手一声招呼,宛如横行的净街虎,当是自家的威风,便有些洋洋自得,不过身后的捕头不满地“啧”了一声,顿时将他的快意尽数打消。衙门里规矩不止森严,等级差距更是苛刻,尽管资历、功劳摆在那里,恁你积年的老快手,也不敢和捕头较劲,他便有些懊悔,思索着如何挽回颜面。 若是过街鼠在此,碍于他和衙门几位捕头多年的情谊,老快手还不敢将他庇护的插手怎样,可是孤身一人的白芷便不同了,有的是手段叫这小子开口。三木之下,何求不得? 走到这队衙门黑皮前的白芷,身上的血气越发浓郁,不过在场的都是老手,当然看出他身上带伤,带队的捕头袁平更是不以为意,眼皮眨了几下,很快想起白芷的身份。 “原来是你,两日前被人打地昏死过去,躺在门板上奄奄一息,若不是我叫老潘将你领回去救治,保准一命呜呼。咦!你的气色不错,伤势竟然好地如此之快?” 捕头出面,快手们便住口不敢言,白芷心里暗念‘民心似铁,官法如炉’,方才鸡飞狗走的一幕叫他惊心,立即摆正自己的位置。 “回捕头老爷的话,小子只是被人打伤胸肺,一时岔了气,这才晕死过去。家里常备伤药,对症施治,日前就醒转过来,只是双手酸软无力,不能与人动手。” 惯看泽随城中混混、地痞唯唯诺诺的模样,即便大泼皮过街鼠也是两面三刀,神色不卑不亢的白芷倒让袁捕头有些意外之喜,忍不住暗自寻思: ‘不愧是差点死过一次的人,胆气也磨练出来,畏威而怀德,说不得将来可作趁手的利器,拿来一用。潘见河那狗才,每月孝敬越来越少,如今也养肥了,正好宰杀拿来吃酒。这意思从班头流露出来,既是试探风色,又是敲打我等,想必为期不远。’ “新伤未愈,受不得风寒,用过早点,尽量在家歇着。最近街面上不平静,叫老潘悠着点,别惹了不该惹的人,否则连我也保不住他。” 白芷连连作揖谢过,袁捕头抬了抬手,他就后退几步,往城西坊门街走去。 这队衙门的捕快离开,白菜街才恢复热闹,只是人气有些低迷不振,诸位小贩敢怒不敢言,毕竟泽随城是方圆五十里的大县,居不易。 江湖风波渐起,城外浮杯岩的墓葬引来黑白两道的豪杰,蜂拥而至,碍于朝廷严苛刑律,自然吹不进衙门,不过风浪太大,难免波及到全城。流金淌银的春山江码头若是受损,来往客商避往它乡,何止是诸位大人,就连捕快们的收入也会大受影响。 南宫凌的尸身收殓后放在城外鸡鸣山的义庄,随身之物都由小吏封存,尤其是秘笈书册,众目睽睽之下,以火漆封口,放置在衙门里,非其家人不得领取。自持江湖规矩的豪杰们有些不满,却也只能压在肚里,一位抱打不平的白道大侠飞鸽传信,将噩耗通知南宫世家。 青藤阁为免声誉因此事毁之一旦,花了大价钱买通上下,官府冷眼漠视江湖中人由来已久,自然乐得顺水推舟,便将此案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原本一件无头凶杀案改为客栈旅人暴毙,将一条性命轻描淡写地朱笔勾注,不影响诸位大人的考评,下面捕快无事一身轻,又不用和自持武功的江湖中人打交道,自然皆大欢喜。 最关键的是这些武林少侠,敲不出多少银钱,拔刀相助或许可能,仗义疏财就大不易,而且为了一点车马、茶水费,惹出嫉恶如仇的大侠,背后被人敲黑棍的事情,又不是没有前例,只要做的隐秘,哪个捕快敢将性命轻掷一赌。 武林的侠客能和官府说上话,刀头舐血的黑道豪杰也有自己的蛇虫鼠道。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无论京城州府,还是县郊乡野,任何地方都有地头蛇,只要肯用钱开道,门路并不比白道逊色。 泽随城的大泼皮,过街鼠潘见河便成了黑道群雄眼中的香饽饽,以他遍布城里城外的耳目,相信不消几日就会发现蛛丝马迹,挖出作案的江湖刀客。 衙门捕头口中的老潘果然了得,被‘碎石脚’龚琪请出春雨楼后,为了一点江湖名声,领着一帮兄弟用心查找,旁敲侧击之下,竟然在青藤阁的厨房发现一点线索。可惜犯事的人也是老手,即使动用山中猎人训过的老犬,也只是在河道两岸徘徊,无法继续追查下去。 城外浮杯岩泥浆沼泽随着连日曝晒干透板结,前朝贵人的隐墓便重回众人视野,追缉谋害南宫凌的主凶之事,便不了了之。 调养了几日,白芷的身体恢复如常,只是人前人后还是一副病容,焦头烂额的过街鼠哪里顾得上用过的插手,只是花在他身上的银子着实不少,有些肉疼,不得不继续压榨。 连日放晴,无所事事的白芷便在城外春山江的支流乌溪垂钓,他耐得住性子,每天空手出去,傍晚回家,竹篓里总是装满鱼虾,偶尔也会下水摸些田螺,与众兄弟改善伙食。一时间,人缘大好,尽管没有上街出工,却赢得交口称赞。 有个心眼挺多的小兄弟抽空看白芷钓鱼,只见个把时辰端坐在树荫底下,一动不动,头上草帽尽是落叶,仿佛庙里的泥塑木雕,教他大吃一惊,回家传扬出来,即便过街鼠手下的混混也不得不刮目相看。 倒是潘见河知悉此事后,转念一想,不屑地笑骂,“一人独钓能有多少?不过装满竹篓,十数斤而已。我有大网,抛洒出去,一次渔获足以抵得上他一日收获。” 虽没有读过书,这大泼皮却粗通集众之道,自然看不上白芷的行径。不过他也没有深思,为了这张渔网,衙门上下都得打点,逢年过节都要孝敬,否则如何能出头上位。更别说江湖朋友往来,耗费更是不菲,不然东城码头一带,谁会给他面子,一个拳脚功夫连江湖三流都不及的城狐社鼠,还不是看在银钱的份上。 南宫世家派出族中子弟,来泽随城接走‘暴毙’的南宫凌,随行人中有一位面容清矍的老人,面色红润,鹤发童颜,行走间大袖飘飘,不似武林中人,却有几分山野隐士的风骨。 据说他在城外义庄开过棺,验明正身后,独自返回城东青藤阁,在南宫凌‘暴毙’的房间盘腿闭目枯坐片刻,随后起身下楼,双眼也不睁开,行云流水地走进厨房,指着大厨背后的刀架,好事者这才发现少了一把牛耳尖刀。 凶器算是找到,可惜下落不明。围观者忍不住窃窃私语,却是对这位江湖奇人的灵机钦佩不已。 闭目独行的老人从后门出去,路人风闻此事后,从者更众,各种小道消息不胫而走,很快惊动衙门的差役,下情上达,连轮值的班头袁平都有所心动。 ‘市井多奇人!可惜本案已经了结,南宫世家恁是多事,如今街头群情汹涌,若有人振臂一呼,定会闹出许多是非。’ 袁捕头打定主意,立即与几位轮休的班头通气,意见一致后,四班胥役都持定水火棍、铁尺、枷锁,在街头巷尾隔离疏导人流。 有人抱着法不责众的侥幸,捕快们的棍棒、拳脚可不是白给,教训几个出头鸟,便压伏这股戾气。 飞鸽传信的白道大侠青云剑徐川闻讯赶来,看见闭目的老人,便心头大定,与身边的少侠们分说,这是南宫世家的供奉,身怀异术,已年过古稀。 众人自是不信,尤其是江湖上摸爬滚打的豪杰,不少人都是刚过不惑,武功越发精湛,气血却悄然衰退,正在缓缓走下坡路。 “井底之蛙!四十六年前,追魂手古照青可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一流高手,山涧奇遇得了前朝炼气士的遗泽,便入山求取长生之路,从此销声匿迹。十二年前在南宫世家出现,面容如同稚子,一掌断河,折服阖家上下,成了首席供奉。想必他老人家已练气有成,否则不能解释古稀之年,身心具在巅峰,气血仍然活泼。” 一位江湖有名的包打听,趁此良机卖弄,要挣个脸皮回来,赢得少许薄名。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在场无论黑白两道的侠客豪雄,若非碍于一掌断河的声威,非得上前讨教老人练气的秘诀。 南宫世家的供奉古照青也在河边流连,持着苍翠未褪的竹竿稍稍搅动,很快挑起一团湿透的布条,凑近取下,却是裹着石子,便放在鼻端轻嗅,果然闻到淡淡的煞气。老人眼眉微不可查的轻跳,三指虚捏的石子,蓦然入手握紧,片刻过后,摊手松开,落下簌簌石粉。 “碎石如粉!”有眼力不错的豪杰见此心惊不已,追魂手何止是江湖一流高手,超一流高手也未必做到。 古照青循着气机来到城西坊门街,在十字路口停下,轻轻顿脚,一块青砖震开,露出下面的浮土所覆的牛耳尖刀,上面斑斑血点,尽是南宫凌的气息,忍不住心中一痛。 灵机至此中断,他睁开眼睛,矍铄的目光扫视周围,凭着直觉,盯着余家废宅,以及提着鱼篓刚刚进去的少年。 ‘血煞!找到了。’ 第五章 寒玉蝉 南宫世家的老供奉正待上前,突然一阵怪风吹来,余家废宅滴水檐角蓦地跌下两块瓦片,“啪嗒啪嗒”,瓦砾碎块四溅,宛如平地起惊雷。追魂手心里惊疑不定,所幸养气功行极深,面色一如既往恬淡,围观的好事者,等闲根本看不出。 ‘杀机初现,便有天兆示警,定是应在此子身上。吾辈炼气士,上体天心,下察民意,岂敢造次,且饶过他一遭。’ 被黑白两道视为武林超一流高手的古照青,收敛体内气机,如同城中用过晚饭,闲来路上漫步,活动手脚的老者,飘然走过粗条石铺成直道,径直往城外走去。 经过余家废宅门口时,老供奉眼角余光瞥了白芷一眼,或许是老眼昏花,或许是心有所感,竟然在他背后‘看见’恶兆的黑鸦,一闪而没。 ‘果然不出所料,此子也是应劫之人,只是星命已醒,难以用秘术转嫁,实在令人扼腕唏嘘。’ ‘可惜,风华正茂的南宫凌,雏鸟折翼,族中又少了一个杰出的子弟。’ ‘此番造势已火候十足,动静再大些,怕是要惊动官府,既是无头公案,还是不了了之为好。’ 古照青站在泽随城西门,伸手搭额眺望,轻轻摇头,默然喟叹一声。南宫世家派出随行的执事燕七立即上前,微微躬身,一副聆听的模样。 “气机中断,显然是个行家里手。凌儿怎会惹出如此仇敌?莫非冲着南宫世家而来。小七,飞鸽传信,提醒家里小心防范,外出行走的族中子弟也要加倍提防。” 燕七听罢凛然,立即飞奔而去,执行南宫世家首席供奉的命令,此前族长曾有言在先,古照青的话效力等同旁支一房家君,尽管身为外姓人,也拥有超然的地位。 ‘不尽是一掌断河的无匹武力,古老继承前朝炼气士的遗泽,有种种神妙的异术,替家里挡住不知多少明枪暗箭,如此才有南宫世家眼下蒸蒸日上,虎踞南武林,窥视中原的势头。’ 人过中年的执事,对老供奉简直言听计从,寥寥无几的话中,着实品出许多滋味。急切之下,燕七也忘了掩饰,施展出古照青点拨过的轻身提纵术,转眼绝尘而去,毫无踪影。 追魂手察觉此事,略微有些不满,旋即心头一点阴郁自行散去,转身和江湖黑白两道的豪杰群雄拱了拱手,矍铄的眼睛扫视一圈,也没有发现几个可堪造就的良材,要么年岁过大,要么江湖习气太重,尽管心里有些鄙夷,礼数却作了个十足,顿时让一直尾随的众人如沐春风。 照足江湖规矩致意后,古照青大袖飘飘,径直往城外鸡鸣山义庄而去,那行云流水的身法,让许多武林少侠艳羡不已。即便成名多年的豪杰,也对这位重出江湖的追魂手,如履平地的从容,无不感到心摇神曳。 “古前辈,莫非已达到从心所欲,举手抬足,合乎自然的化境。”徐川吐出一口长气,暗道今日才知山外有山,天外有天,果然不虚此行。 “必定是前朝炼气士传承之功。不过据传闻所说,入门颇为容易,壮大体内气机却要长年累月的水磨功夫。”一位与青云剑交好的大侠,似乎有些来头,这番说话很快引来共鸣。 “确实可敬,古老前辈,少年成名,却甘愿入山隐居潜修。这份心性、毅力,你我都未必能做到。谁能在毫无名师指点,光凭几本书册,独自一人暗中摸索中前行,忍受几十年的枯寂?一路行来的途中,有多少次挫折、困顿,犹疑不前,想想都不寒而栗。”徐川摇了摇头,似乎将疑问尽数摆脱。 泽随城西门的热闹,亲眼目睹的市井百姓以口耳相传的方式,很快传遍阖城上下,其中少不得添油加醋,将古照青描述地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当晚乃至今后一段相当长的日子,泽随城的谈资,便少不了炼气有成的追魂手,连带南宫世家,也被人拿来说道。 返回余家废宅的白芷,卸下竹篓里的渔获,呼朋引伴地准备晚饭,还未开吃,耳朵里就灌满回巢的‘好友’在街上听说的传闻。 千人千面,容貌清矍的古照青,很快从古稀之年的老人,上升为碎石如粉的江湖超一流高手,旋即又成为烛照源流的破案圣手,凡此种种名号,不一而足。 白芷笑了笑,表面上随声附和,内心却对此人极为戒惧。灵觉过人的他曾察知有人窥视,一闪而过,却没有杀机显现,不过古照青出自南宫世家,对于亲手宰掉族中子弟的凶手,想必不会抱有宽宥的同情,哪怕南宫凌有错在先。 摒弃所有杂思愁绪,白芷忙忙碌碌地和伙伴摆菜上桌,乌溪垂钓一天的收获,尽在众人眼前, 个头硕大的草虾,都装在青竹笼屉隔水蒸熟,放在大方桌正中,热气升腾,众人也不怕烫手,伸手掏摸了一把出来,鼓起腮帮子,用力吹几口气,稍有些冷凉,便胡乱塞进嘴里,连皮带壳嚼食。 白芷也是如此,只不过去了肠线和虾头,嫌它脏污,恐会坏了肠胃。自从死里逃生,醒转过后就知道自己与旁人不同,不过他也是和光同尘的个性,人前仍是没心没肺的模样。 几个混混路过看见,不屑地哼哼两声,自去正房大厅吃厨娘切的鱼脍,用仔细剁碎的姜末并陈醋拌匀,伸手捏着片过薄如水晶的鱼脍蘸着吃。 既然有人孝敬,何必费钱去买。这是过街鼠潘见河的座右铭,有他言传身教,手下的混混、地痞们便心领神会。再则,白芷运气不差,偶尔下水摸些田螺、螃蟹回来,有时还会入手几条河鳗。 这可是稀罕玩意,被誉为水中人参,码头鱼市上若有人出货,转眼就被官宦、富商的门子得去,有钱也买不到。若非如此,那群孤儿,连同白芷在内,草虾都别想吃到,顶多闻着点香味。 饮食里有荤腥,气血的亏损不足便慢慢补上,瘦骨嶙峋的白芷,四肢渐渐粗壮,就连脸上也多添几块肉,力气倍增,下水的时间也随之延长。 乌溪毗邻浮杯岩,有一条河段甚至绕过那片泥沼,连日放晴,骄阳似火曝晒,山洪引发的浊水渐渐澄清。 白芷依然‘抱病在身’,每日按时前去水流湍急处垂钓,随身带着空酒坛,用途不明。据说下水时放在河底,半埋在泥沙里,摆成阵列,牵引出涡流冲走淤泥,嫌水流不够湍急引不来大鱼。 如此古怪的门道,别说寻常的混混、地痞,就连见过世面的过街鼠潘见河也不知晓,当做是白芷的家中秘传,暗地留心记住。 南宫世家派来泽随城的人手,接走‘暴毙’的南宫凌,原本此事就到此结束,临别前却留下首席供奉古照青,以及两位资历深厚的执事。义庄不是久留之地,一行三人便在东城自然居落脚,隔着城墙,眺望白帆如云的春山江。 流金淌银的泽随城东码头,显然入了南宫家族的眼,趁交接南宫凌的遗物在县衙里走动,提前疏通门路。 县里诸位大人听闻古照青有炼气士的传承,便纷纷登门求教养生延寿之道。为了这份人情,速行见效为上,老供奉便一一赠予精炼的丹药。 几位大人都是惜命,便以门下行走的老仆试用,谁知午间服食,傍晚才生效。原本仆人体弱气虚,如今却龙精虎猛,耳聪目明,饭量大增,直似壮年。明白丹药神效确实不凡,不免有些明珠暗投的遗憾,所幸剩余不少,便按照嘱咐化水饮用。药力缓缓散遍全身,不过精力充沛、不易疲劳而已,这就是缓行的法子,最是正道不过,诸位大人都是识货的人,无有不喜。 挣下这份人情,南宫世家才获许在城东码头立足,有官府的人撑腰,追魂手古照青的盛名压着,暗流或许汹涌,蹦跳出头的都是江湖小虾米,不值一提,此事便成了定局。 黑白两道多次明里暗地交手,都没有分出胜负,浮杯岩隐墓被淤泥再次掩埋,也看不到冲天宝气,有些胆大妄为的狂徒便打算提前下手。 出身苍南宜山的私盐贩子,通过泽随城的地头蛇物色人手,找到一个怕穷不怕死的入地鼠,双方一拍即合,准备漏夜动手。 在绕过浮杯岩的乌溪下游,水流缓慢的河段准备翻桨船,在上游又备了快马,又在对岸布置多处疑阵。候至夜深人静时分,入地鼠便在偏僻处,取出吃饭的家伙,曲桨铲。一根手臂粗的铁笔,旋开后露出三层九片铁叶子,尾部装上风车的摇柄,前端用力抵住山体斜面,随即用力旋动,只见碎草泥沙不断卷起,往两边分开落下。寻常的黄泥山怎会是这件盗墓利器的对手,不过盏茶功夫,入地鼠便钻进几丈深的盗洞里。 正在洋洋得意之时,铁叶子突然碰到墓穴的砖墙,金铁交鸣之声传出,外面虫声蛙鸣顿时戛然而止,入地鼠双手尽是刺骨寒意,沿着曲桨铲不断传来。情知大事不妙,便想抽身而退,可是只听一声震雷,瓢泼大雨倾盆而下,黄泥浆水沿着洞口不断灌注,洞壁滑不溜丢,无从借力,更担心土质松软会被坍塌活埋,掘冢的老蟊贼差点咬碎满嘴黄牙。 六月的天气,说变就变,可是来的如此突然,此前根本毫无征兆,入地鼠便知道自己失算了。不甘心就此受死,可惜后退无门,他只能另寻生路,再打一条盗洞出去已不可为,因此只能继续向前。 扭动机括,收起九片铁叶子,手臂粗的铁笔用力钻进墓墙砖石的缝隙,一下、两下、三下,双手隐隐发麻,终于凿碎一块坚如金铁的墓砖。接下来的事情不消多说,入地鼠赶在淹死前,进入乡野传闻的前朝贵人的隐墓。 气息外泄,不少身怀异术的武林豪雄,察觉浮杯岩的动静,立即知会江湖朋友抢先下手。黑白两道,无论自命不凡的侠客,还是杀人越货的江洋大盗,都身披蓑衣,头戴笠帽,默不作声地在雨中潜行,途中不少彼此结怨的人认出各自身份,碍于丰厚的墓藏,皆隐忍不发。 自然居三楼客房,正在打坐炼气的古照青,悠然醒转,目光透过窗纸,遥望城外的浮杯岩,灵气逼人而来。 “寒玉蝉!蜕蛹初鸣?” 第六章 玉蝉脱壳 窗户无风自启,伸手凌空摄来油绸雨披,撒网似的抛开,古照青哧溜一声钻进去,蹬腿跃出自然居,恰好落在栓马石上,随即施展八步赶蝉的绝顶轻功,越过三人高的城墙,化为一根利箭,往浮杯岩方向疾射。 被无数缰绳拽曳摩挲地极为溜滑的石柱,在南宫世家老供奉借力离开后,蓦地绽放几条裂纹,随即垮塌散落一地碎块,可见古照青的急切,为了寒玉蝉,竟是全力以赴。 随着这头天生灵物蜕蛹初鸣,吐纳天地元气,灵力潮汐引发天文奇象,原本溟濛小雨顿时变成滂沱大瀑。雨水迎面打来,在绸布雨披上噼里啪啦连成绵密一片,即便练气有成,寒暑不侵的老供奉,此刻也感受到沁心的寒意,显然受了灵机所摄。 二十息,后发先至的古照青,竟然率先抵达浮杯岩,孤身一人独自站在最高处,吐露气息席卷而下,旋即找到灌满泥浆水的盗洞。 破空声不断,武林侠客,江湖豪杰纷至沓来,瞧见茕茕孑立,站在山岩顶端的身影,那双矍铄的眼睛,顿时明白此人的身份,不敢与之争抢,收了身法,落在湿滑的黄泥山上。黑白两道彼此犬牙交错,黑灯瞎火,看不清楚周围的人,谁也不敢暴起发难。 雨云实为灵气激荡显现,随着蝉鸣声不断低落,灵力潮汐缓缓退去,弥漫天空的阴云逐渐消散,露出月朗星稀的夜幕。 皎洁的银霜洒下,摘走笠帽的侠客、豪杰看清周围人等的面目,互相提防,谨慎地退避,按照各自身份,归入泾渭分明,已成对立之势的黑白两道阵营。 古照青解下雨披,捻须细想,忽然长身而起,飘然落在武林侠客这方,周围的大侠欣然围上,拱卫着心目中的超一流高手,信心十足。 心怀惴惴的黑道豪雄,目睹追魂手选择白道侠士,顿时首鼠两端,左右为难。江湖习气深重,谁也不服谁,也没人敢出面整合,露出一盘散沙的窘相。 半晌,一路急赶的众人气息调匀,古照青才悠然开口:“前朝贵人隐墓中有一件奇物,名寒蝉,羊脂白玉琢磨三年所制,呈茧蛹之形。有言在先,此物与我有缘,还望诸位不要伸手。” 能让炼气士都心动的奇物,想必来历不凡,尽管在场诸位很是眼馋,急欲追根究底问出详细,却不敢贸然得罪久负盛名的追魂手,便慷他人之慨,拱手致意。尤其是黑道各路豪雄,巴不得古照青快快寻获入手所谓的寒蝉,即刻离开,自是服服帖帖。 追魂手环视左右,白道的大侠忙不迭地连声应承,也不敢当面恶了古照青,即便心高气傲的少侠,也是如此。 只见他轻轻点头向江湖同道致谢,抬脚一顿,无可匹敌的柔力浸入脚下黄泥山,将不远处淹没盗洞的泥浆积水推出,露出直通墓穴的门径。 在场黑白两道侠客豪雄无不哗然,如此神乎其技的一脚,顿时打消许多人心中的愤懑不甘,不过他们的目光很快转到幽深昏暗的盗洞。 就在此时,一条黑影奇快无比地蹿出,神态极为狼狈,大口喘息吐出闷气,不停地干呕。黑道中人,很快认出他就是掘冢发财的地老鼠吴九,待他回过神来,大袖飘飘的古照青站在此人面前,眼睛盯着他咽喉处,犹自往下滑移的囊肿。 ‘寒玉蝉自行择主!不,只是被它操控的傀儡。察觉危机临近,不得已而为之。可惜,寄宿在江湖三流之辈体内,恁是浪费积蓄的灵气。’ 电光火石之间,古照青便将来龙去脉推敲出大概,细节详情容后再补,为了这头蜕蛹化形的灵物,他不得不破例出手。 “倏”地一声,武功身法籍籍无名的地老鼠吴九,五体投地震塌盗洞,蓦地借力滑行,转眼蹿下黄泥山,离开浮杯岩,径直往乌溪投去。 一击落空,古照青稍稍惊疑,施展八步赶蝉的绝顶轻功,后发先至,在河边截停脱胎换骨般的掘冢蟊贼。 气机弥漫仿佛海碗扣下,笼罩四野,迟滞地老鼠吴九的身形,恁他如何腾挪变幻方位,赖以成名的追魂手,分毫不差地印在此人胸膛,震地脏腑移位,全身筋骨酥软躺在岸边地上。 赶在灵物潜入檀中穴前,古照青截断气机,左手覆盖吴九的口鼻,右手绵绵柔力不断推搡揉挤,气血逆行,逼迫寒玉蝉回到咽喉,继而破口而出,被全力施为的追魂手扣住。 ‘幸好我山涧奇遇所得炼气士玉册曾记录此物,只是蜕蛹初鸣,长出爪足,还未展现银纱蝉翼,否则被它走脱,便错过成道之机,岂不抱憾终生。’ 正当古照青五指如山,禁锢灵物自由,志得意满之际,寒玉蝉吞吐灵气,蓦然再次震鸣,饶是他练气有成,也禁不住应和节气的灵机,右手指骨酥麻松脱,本命真元都为之撼动,追魂手不攻自破,露出少许破绽缝隙。 回气极快的老供奉,伸出左手覆压而至,寒玉蝉左右为难,不得不再次蜕去蛹皮,毫无防护的灵物顿时走脱,就近投入水中,一闪而没。 “岂有此理!”养气功行极深的古照青,强忍住没有破口大骂。 子时天地交泰,灵机截断,就此失去寒玉蝉的下落,他怒极反笑,随即冥思默想:“此间事体处处反常,莫非我与它无缘,这才导致机缘旁落,也不知会落到谁的手里,且让我拭目以待。” 片刻过后,右手受蝉鸣震动一应异状复原,望着掌心玉质温润的蝉蜕,古照青通体舒泰地吁了一口气: ‘总算给我几分薄面!时运真是玄奇,若是不争,机缘定然失之交臂,强行夺取,我便成了灵物化形之劫,只是不知如此结识,翌日收获是恶果还是善缘。’ ‘也罢,毕竟是我成道之机,如有反噬,独自承受便是。可惜我与南宫世家相交甚深,恐怕会带来祸患,日后还需另寻良机化解。’ 古照青思及此处,便心生去意,正待转身离去,瞧见软瘫在地上的吴九,满脸青黑死气,显然中了墓穴尸毒,只是先前凭寒玉蝉压着,如今却命不久矣。 ‘幸好随身携带清灵丹,能解百毒,否则只能耗费体内气机,事倍功半。’ 老供奉收起寒玉蝉的蜕蛹,贴身藏着,又取出腰囊的瓷瓶,倾出一颗绿豆大的药丸,右手二指揉捏吴九下颚,紧闭的牙关顿时松开,将清灵丹投入,掬一捧河水助其吞咽。不过盏茶功夫,药力化开,尸毒如春阳化雪,渐渐消去,气息也转为平和。 察觉地老鼠吴九眼珠子乱转,眼皮微张,古照青便知其毒伤尽去,只是装睡不肯醒来,嘴角含笑,起身飘然而去。 待他走远,几个白道侠客、黑道豪杰才敢过来一探究竟,估料不到,吴九奸猾成性,知道自己落在他们手里不会有好下场,翻身投进雨后浊流滚滚的乌溪,载浮载沉,故意曝露身形,去寻接应的那伙私盐贩子,意图祸水东引。 身为幕后黑手,苍南宜山的盐枭们,很快被黑白两道高手发现,气怒交加之下,动了真火的豪雄没有留手。即便翻桨船逆流而行奇快无比,也没有逃脱层出不穷的追杀,乌溪河两岸血肉横飞,只有寥寥无几的私盐贩子,骑上快马逃走,余者尽殁。 泽随县东门城墙,守夜的兵丁纷纷举火,大队衙役快手,在三位缁衣捕头率领下持械而立。黑白两道侠客、豪杰不敢抗拒朝廷的威严,如若不然,惹出兵营大军,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由此讲和平分墓藏珍宝,将浮杯岩前朝贵人的隐墓合力掘开。 谁知这座墓穴开启后竟然空空如也,陪葬的金银珠宝一件都无,只有主墓室存着乌木棺椁,里面保存完好的银缕玉衣,状若婴儿,头顶卤门中空。有人忍不住伸手触摸,立时凹陷塌下,仿佛古籍传说中的尸解皮蜕。 “此处莫非不是前朝贵人隐墓,而是炼气士的修炼之地。不好,我中毒了。”方才胆大妄为的狂徒,手指青黑死气,不断蔓延全身,忍不住开口痛呼。 众人见此忙不迭地逃离墓穴,心血来潮的危机这才攥紧他们的心神,贪欲迷人眼,这些血气方刚的武人,不知不觉中被炼气士布下的禁法所制,几乎尽数丧命。 未几,状若疯癫的狂徒破土而出,腰缠银缕玉衣,功力进展几乎臻至一日千里的地步,“我八脉贯通,炼气大成,上天入地,无所不能。” 言罢,凌空借力,虚渡乌溪,谁知他毒气攻心,早已油尽灯枯,身形不断下坠,一百八十玉片崩断银丝系绳,纷纷扬扬地沿途洒落。 不少有心人戴上鹿皮手套抓摄入手,借助胶结月光细看,竟是半句口诀,‘莫非是练气的秘要。’ 一时间贪念复起,如火炽烈,甚至为了争夺玉片大打出手,毫不顾忌方才彼此都在相同阵营。 半件银缕玉衣在身的狂徒毒发身亡,怪笑声顿时戛然而止,沉入乌溪河里,旋即浮沉不定,全身青黑囊肿,面目全非,缓缓顺流而下。 冷眼旁观多时的大侠,甚有名望的青云剑徐川,眼眉轻跳,出人意料地使出浮光掠影的绝顶身法,在乌溪河里一沾即走。他也不敢伸手触碰,却是用剑鞘挑起半件银缕玉衣,旋即跃上河岸,往上游奔去。那里有盐枭备下的快马,虽非千里驹,却也是一条退路。 与其辛苦厮杀争夺散落的玉片,不如强抢银丝系绳缠着的半件玉衣,不说功行深厚的江洋大盗等一干豪雄,就连自诩正气的白道侠士,也忍不住追上去。黑道自是旗帜鲜明的抢掠为先,至于大侠是为同道中人青云剑徐川拔刀相助,还是趁乱下手分润一二,就得拷问他们自己的本心,能否禁住诱惑。 这一夜,注定无比漫长,黑暗中的厮杀临到天光透亮,还在继续,直到最后彼此双方都筋疲力尽,这才罢手。 不少没有门道的蟊贼、少侠休憩后神完气足,兀自在河岸泥浆里搜寻,功夫不负有心人,竟然也有所收获,引来不少人将附近一带草皮翻开,甚至挖地三尺,依旧无果后才肯罢休。 按时到乌溪垂钓的白芷,津津有味地瞧了风雨过后,尤为热闹的大戏。只是不知为何,今日的大鱼群集而至,却总是不咬钩,让他心痒痒的一直磨牙。 ‘干脆下水空手抓捕算了。’褪去衣衫,只穿一条过膝的短裤,白芷贴着岸边草皮慢慢滑进河里,鱼群受惊吓原本该四下逃散,谁知仍旧喁喁吐浮萍,青鳍戏鳞波,似乎正在拜见某物。 岸边水浅,白芷伸手摸索,片刻过后抓到一块硬物,来回震荡刷走淤泥,放在面前端视,却是一块玉片,正面阴刻水浪花纹,背面却是蝉蛹的浮雕,活灵活现,不似死物。 此物入手后,透来丝丝寒意,鱼群随即散去,正当他懊悔不已,将玉片收入怀里,准备继续垂钓时,一个满脸横肉,络腮胡的大汉在对岸戟指喝骂。 “兀那小子,快将大爷的失物,速速归还,否则……哎呀。” 不耐烦的白芷,甩手一发石子,将满脸横肉的大汉额头击中,顿时淤血浮肿而起,仿佛头上长角。 “小贼,你找死也不看看地方。”大汉伸手招呼,同伙立即赶来,顺手还牵引一条小舟。众人纷纷上船,长篙抵住岸边,向对岸划去。 白芷“啧”了一声,看出他们都有武功在身,两腿赶路,平地奔走难逃他们围捕,不过乌溪河底还有自己埋下的暗手,为了干扰视听,故布疑阵,便大喝一声。 “水遁,湖光潜鳞。” 话音刚落,他鱼跃而起,投入乌溪河里,半晌也没有浮出水面,所幸昨夜滂沱大雨,浊水横流,小船上所有人恁是睁大眼睛也无从发现。 “雕虫小技,不过如此。各位兄弟,水流湍急,这小子走不远,就近看看水面的浮草,没准就是他的气门。” “喏!”众人整齐应声。 一个资历深厚的瘦高水匪,压低声音询问:“大哥,左右不过半大小子,何必如此较真?” 大汉冷哼一声,捂着额头淤伤:“你懂什么?我瞧见这小贼,下水摸到一块玉片,据说南湖黄鹤洲三十七条水路总瓢把子放话,五百两雪花银一片,这买卖干一票就够我们吃几年了。” “那倒也是。不过,大哥,那小子似乎有点来头,水性极好,不可轻视。” 瘦高水匪的话提醒了络腮胡大汉,行走江湖,妇、孺、翁、媪为四忌,只是白花花的银两近在眼前,不肯甘心失之交臂。 半个时辰过去,还是一无所获,怒火中烧的水匪才知自己被人戏耍,正主早已走脱,便上对岸取了白芷的衣衫,翻遍里外,终于在衣角发现一个印记。 “潘见河,泽随城的地头蛇,竟然还有这等手段,闻名不如见面,倒要与他会一会。” 第七章 急转直下 大雨过后,乌溪河里浊水泛滥,白芷跃入水中,闭着眼睛找到自己前日倒置放在河床的酒坛,掀开上面的镇石,双手抓住坛口,往脑袋扣下,里面尽是潮湿的水汽,满是泥腥味。几息过后,身心恢复平静,便顺着水流,踩着河床上的鹅卵石,慢慢潜行到下一个酒坛存放处。 如是反复五次,白芷便远远离开水流湍急的垂钓地,在下游里许的岸边,一蓬茂盛的灯芯草丛中,头顶着酒坛缓缓浮出水面。仔细观望周围,鸟雀虫鸣如斯,浮杯岩的异动吸引所有人的目光,哪会顾及此地,这才放心地抓着草丛固定身形,临上岸前反扣酒坛,确保不会被人发现。 湿水的短裤黏糊糊地贴在身上,白芷脱下后用力拧干,又重新穿上,半干半湿地颇有不适,不过聊胜于无。出水没多久,舌头含着的玉片传来绵密震颤,口齿渐渐发麻,他便张嘴吐出拾获的玉片,见了天光,震鸣又复隐去。白芷晓得此乃罕见的奇物,只是不明其根底,身怀重宝不自知,也怕被人发现,便打定主意瞒下。 白芷对危险的直觉极为敏锐,知道乌溪经此变故已物是人非,追索玉片的歹人为数不少,先前几个水匪模样的大汉,恐怕只是冰山一角,因此不敢久留此地,便踩着田垄土埂,往附近农庄而去。途中顺手牵羊地借了一身短打衣衫,用一根细麻绳穿过玉片左右两角的小孔,吊挂在脖子上,贴身藏好,这才沿着乡间小径,放心地返回泽随城。 途中,挑担进城卖菜的农夫,跑单帮的行商,摇动拨浪鼓招揽生意的货郎,等等诸如此类,忙碌奔波为了讨生活的人,渐渐汇聚在官道上形成汹涌的人流,越往前越是密集。 临到县城西门,白芷想起自己两手空空回去,不好和伙伴们交代,眼看天色尚早,便转头往附近不远处的柳叶河而去。翻卷裤脚过膝,捋高袖子,在浅水处掏摸田螺,也许是不久前被人捕捞过,入手的都是小指头大的仔螺,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为了避免涸泽而渔,便取其三成,稍微洗刷外面的泥毛青苔,用刚摘下的几张新鲜荷叶承着。 丢了一身衣衫,还有常用的鱼篓,白芷也不在意,左右不过都是身外之物,再则为了那块貌不惊人,却极为灵异的玉片,这笔‘买卖’也不算亏蚀本钱。 炎炎夏日,地气升腾,躺在树荫下乘凉的白芷,眯着眼睛望着随风摆动岸边垂柳,心思蓦然一动,回想起仇家身上发现的武功秘笈。封皮篆字他一个都不识,里面的古文却能认出大概,至于图案,便是所谓的招式。 他有过目不忘之能,便闭上眼睛,放飞意识,由于少年心性,一时间浮想联翩,思潮起伏。许久过后,稍微定下心神,才将书册上的图案演练成整套武功。起先一板一眼,仿佛扯线木偶打完十八幅招式图,随着上手熟练而渐入佳境,到最后情不自禁,竟然起身而立,闭着眼睛跟随感觉演武。 也许体内精气过人,如此演练三遍,额头只是出了一层薄汗,不过神情却有些萎靡,显然有所损耗。察觉暑气渐消,风中传来炊烟的味道,白芷慢慢睁开眼,愕然发现光阴飞逝,已是黄昏时分,便急匆匆地将田螺用荷叶包住,往泽随城西门而去。 城西坊门街,余家废宅,白芷还未走近,就闻到一股死气沉沉的怪味,原本应当极为热闹的天井,如今静悄悄地毫无人气,他心里重重一沉,面色如常地与它擦肩而过,就连脚步也没有错乱。 过了十字路口,无处不在的盯梢视线渐去,白芷暗地吁了一口气,仔细寻思一番,径直去了附近的酒肆,将田螺折价卖给厨房,换了几个放凉后还有余温的油煎果子,坐在店门口的角落,倾听客人们的闲谈,以及路过的市井百姓口耳相传的小道消息。 ‘过街鼠被人告发售卖私盐!肯定发生变故,按理状纸还未递到县衙,就该被相熟的文吏压下,再由被银两喂饱的班头知会。告发者要么失足落水,要么一病不起,最后不了了之。’ ‘两相都不好使,看来他在劫难逃,就连余家废宅这座新开的分巢都被端了,可见上官的确动真格下手。他这几年赚下偌大一副身家,惹来大人们的眼馋,如今猪仔养肥,可以开杀。’ ‘过街鼠这次载了,可是总要有一个正当的理由,否则日后谁敢站出来,为县里的大人补贴家用。大侠开口闭口都是道义,黑道豪杰也避开不江湖的规矩,这次官府掀桌子坏了规矩,以后别想把手伸过来捞钱。’ ‘不!肯定另有原由,只是我不知道而已,以如今插手的身份,只是一个棋子,而且已是不起眼的弃子。’ 想到此处,白芷眼睛暗沉,别人他管不着,也不想管,只是朝夕相处的几个孤儿伙伴,如今下落不明,生死不知,为此很是忧心。若非那几口食水,白芷也熬不到醒来,不管前生今世,他都是恩怨分明的性子,否则也不会为了一记朱砂掌,漏夜刺杀武林少侠。 除了城西坊门街,余家废宅这座豢养黄雀的分巢,在城南小石桥附近,老潘还有一座院子,那是他起家的老巢,想必也被官府查封了。 ‘不过,狡兔三窟,贼性成狐的老潘,隐秘地在城东码头上置办一座货栈仓库,此事就连跟在他手下多年的老油子混混都不知情,想必是一条备用的退路。去看一眼,也是好的。’ 候至华灯初上,城东坊市人气鼎沸热闹时,孤身一人的白芷随大流地行走在大街上。临到出城门前,贴身藏着的玉片陡然震鸣,顿时分开八片顶阳骨,倾下一桶冰雪来,凛冽寒意将他惊醒,复仇的热血顿时冷却下来,身体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这几天,泽随城里里外外,都有黑白两道的江湖高手出没,半桶水都没有,只是略通皮毛的白芷,如是和他们争斗,不过以卵击石罢了,更何况压服江湖的官府,更是不能对抗。 ‘小隐于野,大隐于市。潜伏下来,观望风向如何再说。我有江湖少侠的武功秘笈,勤加练习,至少也要有一定的自保之力。’ 打定主意后,白芷便没有出城门,随意寻了一座酒肆客栈,毛遂自荐地在厨房帮闲,瞧他手脚勤快,掌柜地也就没有赶人,问他出身来历,被一句水患流民搪塞过去,善心大发,便容留白芷这个半大小子在柴房栖身。 夏天日长夜短,酒肆营业至戌时三刻,食客散尽才打烊关门。残羹冷炙归拢后,拼成一大桌冷盘,跑堂的伙计、店小二、杂役、火工、帮闲,收拾干净后上桌享用。新来的白芷少不了被人冷眼排挤,分到一些汤汤水水,不过糙米饭还是管饱,他细嚼慢咽吃了八成饱就停住,又主动起身帮忙收拾碗筷,到是博得一些赞许。 月上枝头,夜深露寒,独自躺在柴房里的白芷,双手抚摸圆鼓鼓的肚皮,据说有助消食。过了半晌,他从怀里掏出贴身收藏的玉片,回想起先前示警的震鸣,深知此物的灵异,只是未得其门而入,于是放回怀里,头一侧,没过多久,传来轻微的鼾声。 皎洁的银霜透过窗户洒下,隔着一层细麻衣衫,玉片背面的浮雕蝉蛹吞吸月华,灵性渐渐复苏,发现资质不凡的宿主,顿时化为一抹流光就要沉入与其相融。 谁知就在此时,一只黑鸦虚影浮现,将细微的灵性彻底溃灭,凄厉的哀鸣无声传来,周围的促织虫吟顿时停歇。 玉片发出绵绵密密的震颤,沉寂的精气逐渐活跃,一丝内息自丹田气海而起,沿着经脉循环,每走一个小周天,内息便壮大一分。五脏六腑里蕴藏的水谷精气,源源不断转化成武林中人三句不离口的内力。 白芷在竹意轩待了三天,过街鼠售卖私盐案终于水落石出。四班胥役押贼起赃,城东货栈满满一仓库白花花的粗盐,价值钜万。潘见河难逃一死,名下产业尽数充公,又被罚了一大笔款子,全副家当都赔进去都不够。 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往昔依附过街鼠的地痞,为了自保纷纷反咬一口,使劲地攀污、泼脏水,又牵扯出几条命案,这下可好,手上沾血的混混一个没跑。那些老油子奸猾似鬼,只拿好处不动手,花钱买命反而侥幸脱身。 至于街道上厮混的雀儿,竟然下落不明,据说被人提前掳走,也不知是何缘故。白芷知悉此事后,唏嘘一番,心情很是沉重,只能借助繁重的活计,以此缓解锥心的痛楚。 黑白两道的侠士、豪杰永远都是江湖漂泊过客,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泽随城只是他们偶尔投注目光的驿站,目的达成后,官府稍微大势威吓,他们便趁机作鸟兽散。 名头太大的追魂手,也不能久离南宫世家,诸事稍定后,立即启程离开,他这一走,教许多人都喘了口大气,伸展手脚开始四下活动。 古照青得了寒玉蝉的初蜕,正要坐生死关,将充盈全身的内气转为真元,开辟髓海灵池,反哺神魂,修复陈年隐伤暗疾,以此奠定道基。此后一身真元源源不断转为法力,待蓄满灵池,抚育出真灵,能出阴神夜游,方可仙业有望,从此逍遥长生。 第八章 物是人非 沉默寡言的白芷,在竹意轩的厨房帮闲,手脚勤快不说,人也极为机灵,许多琐碎小事稍微点拨就能上手,又不知疲累地劈柴火,备足一个月的份,就被掌勺的大厨看中他的腕力,要提拔这个帮闲打下手。 放出风声后,羡慕者不少,眼红他的人更多,尤其是熬资历都没有出头的几个老帮闲,庸庸碌碌之辈,不过二十来岁,心思却被妒火烧尽了良心。暗地勾连大厨手下的学徒,许以重酬,故意将砧板切配的苦活交给白芷。 原本这个位置有三个伙计,磨出满手血泡,硬是咬牙捱出厚厚的老茧,才吃住这碗饭,所幸他们调去畜栏,负责宰杀猪羊的台案,也算是一桩优待。 大厨知道此事后,既没有反对,也没有赞许,一声不吭,冷眼旁观白芷如何应付。能在短短七天内,劈出一个月份的柴火,他的腕力、膂力早已超过常人,而且拥有内力缓解疲劳,耐力更是悠长。尽管竹意轩挂出干锅仔排的招牌菜,厨房的红案砧板忙个不停,白芷一个人干着三人份的切配活,还能忙里偷闲跟在大厨身后观摩学习厨艺。 这一幕令那几个老帮闲恨地牙痒痒,却不能不说个好,即便见过世面的店小二,进厨房看见白芷挥舞砍骨刀,上下翻飞,随着一连串不停歇的“嚓嚓嚓”声,极有节奏地将肋排切成均匀的小块。那行云流水的顺畅,全神贯注的认真,以及切配完毕,分类装进碗盘的从容,气定神闲的淡然,总是令人赏心悦目。 久而久之,竹意轩的切配伙计白芷,也被好事者耳口相传,在附近的市井百姓闲话中,成了难得的谈资。不少犹疑不信的人还偷偷进过厨房,目睹他神乎其技的‘刀法’,回去后自是赞不绝口,惹来一帮老饕食客,连带原本一个月为期的招牌菜,整整卖了三个月,直到秋风起、蟹黄肥,菜单食谱顺应天气,换上应时令的头牌菜,黄酒蒸蟹。 切配的活回落轻松,白芷也没有闲着,没有攒够资历,还不能碰锅铲、大勺,于是又变成帮闲,整天在厨房里忙忙碌碌,四处帮人打下手。渐渐地,赢得众人的信任与好感,就连原本敌视他的几个老帮闲,也不得不承白芷的情,闲暇时有说有笑,不再是正眼都不瞧一眼的疏离模样。 几个月下来,拥有充足的饮食,每日以繁重的工作熬炼筋骨,锤炼基本功,原本身体干瘦的白芷,吹羊皮筏子似的鼓胀起浑厚结实的身板。拥有奇异的玉片,不值一提的内力也如雨后春笋般的节节拔高,无时不刻都在壮大,早已超过普通的江湖中人。 三流高手论拳脚招式,二流高手比内力精妙,一流高手凭天资根骨,至于开山立派的宗师,或融汇百家之长,推陈出新,或别开蹊径,创出崭新武道,以飘然出尘的天人之姿傲立江湖武林的巅峰。 大茂朝开国皇帝手下,更有以武入道的五绝巨擘,举手抬足就有风雷随行,尤其是精通刺杀之道的阴士隐。据说前朝大景的国子监大祭酒,就是死于此人手里,直接导致大景朝皇室供养的炼气士集团群龙无首,因意见相左无法调和而崩溃,在改朝换代的鼎革洪流中烟消云散,除了名山大川屈指可数的隐修,皆投身战场尽殁。 炼气士的法脉传承,大多毁于战火,至于断简残编也没有落得好下场,要么付之一炬,要么被新朝皇室束之高阁,又或者被存心不良的门阀、世家收藏,秘密笼豢供养,窥视炼气士的种种异术,甚至禁忌的寻龙点穴。薪火种子,一代一代地传承,时隔多年,大茂朝皇室也改变初衷,不再敌视炼气士,并视其为朝廷的爪牙,纳入统治者的武库。 立秋以后的泽随城,随着大泼皮过街鼠授首,陷入混乱的局面渐渐澄清。被老潘压制多年的三个大混混,得到官府默许,肆无忌惮地鲸吞他的地盘,又各凭本事软硬兼施地拉拢,试图瓜分他的手下。 缺少能服众,扛起老潘旗号的豪杰,一盘散沙的混混们,被轮番的打压磨地毫无脾气。部分毫无道义的老油子地痞,打着良禽择木而栖的主意,选择投靠崛起的大混混手下。为了邀功安身,甚至变本加厉,凶狠地反咬一口,将老潘的残留羽翼,往火坑里推。 有人看不过眼,准备出面收拾残局,尤其是过街鼠背后的几家城中大户,损失不可谓惨重,不吝断了左臂右膀。不过他们拿县衙的诸位大人也是没辙,因此只能将先前收起的棋子,扔进已成犬牙交错之势的棋盘里,重新经营布局,在不起眼的角落放下边星。 至于这新棋局能否盘活,就在于他们物色取代老潘位置的人选,是否能够担当重任,压服桀骛不驯的街面混子。 “我知道你的身份,城北大户陆家族长的亲随,老潘还在的时候,与你几次会面,说话都和颜悦色。只是你找错人,我不是街上的二指捡,而是竹意轩的厨房帮闲。” 在柴房安歇的白芷,半夜被人打扰,结果被人叫破身份,差点发作将此人当场掌毙,还好仍有一丝侥幸,可惜对方没有给他机会。 “城西坊门街的余家废宅,老潘亲自拿下开出分巢,豢养一批扒窃外人的老家贼,你也是其中一份子,这事不容质疑。那些提前转走的孤儿,你相知相识的好友,就在我们陆家的别庄,需要派一个人前来指认你?何必弄地那么生分?毕竟我们都是一家人,在一口锅里捞饭吃。” 白芷听了这番话,面沉如水地沉默半晌,直到陆家来人露出不耐烦的神色才开口,不过口风还是很紧,没有透露再次投效,重归陆家门庭的打算,只是推搪的闲话。 陆家族长的亲随被白芷惹恼怒了,正当他起身发作,准备开口呼唤门外侍立的族中护卫,竹意轩的帮闲也露出可怕的獠牙。 白芷运起内力灌注双手,将一根还未劈砍,手臂粗的干柴,就像拧干潮湿的麻布,直接绞成碎裂的木丝。 如此可怕的指力、腕力,令见过大场面,深夜登门拜访的恶客,露出骇然的面色。“噔噔噔”,接连倒退三步,避让不及,撞在柴堆上,一个屁墩坐在地上,咯地生疼。 “你,你你……” 手指着白芷,陆家族长的亲随,嘴皮子哆嗦,却没有说出一句完整的囫囵话。 第九章 月黑风高 撕下藏拙的面纱,毫无掩饰展露自己今非昔比的武力,白芷缓缓站起身,俯视着方才颜面大失,眼下回过神,却已恼羞成怒的陆风。 此人明知这次招揽‘旧部’有些仓促,却为了博取功劳自行其是,如今当面惹怒白芷,没有丝毫顾忌地展露底牌,令人毛发悚然的指力、腕力,他的怒火不仅没有熄灭,却因‘下人’的悍然悖逆,触动了这位陆家半个掌权人的上位者威严。 门外,夜风呼啸,凛冽的寒意,枝桠树叶忍不住瑟瑟发抖,亘古永在的月亮投下皎洁的光华,映照在发黄的窗纸上,留下恶鬼爪牙似的斑驳怪影。 白芷看见跌坐在柴堆上的陆风,面色泛红,随即转为铁青,尤其是下巴的三缕长须,颤动着起伏不定。目光往上稍抬,果然看见他哆嗦的嘴皮,以及气歪掉的鼻子,双眼更是怒火中烧,仰头狠狠地给予白芷,恨不能生食其肉的刻毒盯视。 ‘嘿!我没得罪他,怎么一脸欠债不还找打的苦瓜脸。’ 初谙世事,不知道人情世故的白芷,出于好心上前伸手搀扶,谁知陆风眼下已是杯弓蛇影,眼神游移,在地上的一堆木丝和白芷的双手之间来回滑过。 直到白芷的右手,轻轻搭在陆风的肩膀,还没有用力,他就看见这个中年男人眼角剧烈抽搐,失控似的急欲挣脱。你推我让之间,只听见“呲啦”一声,陆风的左袖被扯掉,露出精心保养还算细皮嫩肉的胳膊,肩膀上面五个指印,红肿泛青,令人触目惊心。 ‘不好,扯断袖子,还差点弄伤他,当场脸面丢尽,加上招揽我不成功,保不准会变成仇家。’ 陆风脸色霎时一片雪白,心生后怕,赶紧起身,却因为撞散柴堆,地上尽是细条干柴,连滚带爬地蹿出柴房。白芷起先还有些好笑,刚踏到门槛上,左右两道劲风骤然袭来,过人的直觉令他双手运起五成力气抵挡,只听见“啪啪”两声,暗中偷袭的两个陆家护卫反而震开,接连后退三步,才卸去力道。 ‘一言不合,就暴起发难,可是我也没听到他发号施令,难道这就是大户人家的默契。’ 毫发未伤的白芷走出柴房大门,准备送走深夜登门的不速之客,看见两个抱着手不停揉搓的褐衣壮汉,眉头拧紧,一脸痛色,心里有惊有喜,抬手刚想打招呼,已如惊弓之鸟的陆风立即远远退后,面上露出后悔的神情。 ‘该死的老潘,手下有如此狠辣的恶犬,却不系上项圈笼豢,如今放出去养出野性,成了孤狼,倒过来反咬自己人。’ 陆风咬牙切齿地冷哼一声,两个忠心耿耿的家族护卫,对视一眼,看出白芷硬点子扎手,并肩子上,不分前后双双前冲,打出一套江湖上已入品级,颇高明的联手合击术。 起先,白芷被他们左右合击,上下攻伐,弄地手忙脚乱,顾此失彼之下,中门大开,被一个下颚有寸许刀疤的大汉,一记重拳轰地身形大失,差点跌倒在地。 瞧见两个充其量连江湖三流高手都不算的大户人家的护院,面露欢欣鼓舞的喜色,触及旧伤的部位,隐隐生痛,白芷气不打一处来,决定不再留手。 ‘狮子扑兔,尚用全力。我还未出道,何须讲江湖规矩。’ 白芷双手运起十成功力,在地上一拍,借力反震起身,冲向击伤自己的疤脸大汉,凶性大发地对掌,内力急吐,顿时将他撞开,收不住脚跌在地上。 陆风赶紧上前扶起,只看见护卫的手背尽是密密麻麻的血点,肩膀酸麻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心里重重的一沉,面色也难看到极点。 双手只是微微发麻的白芷,腿肚子忍不住颤抖,不是因为害怕得罪陆家感到惶恐不安,而是发觉自己的武力远超想象,感到由衷的兴奋,内力运转地更快,少许消耗即刻补上。 他望着面有戒惧之色陆家护院,用黄鼠狼盯着小公鸡的垂涎眼神,看地他心里发毛,主动冲上来讨打。 没有合击术,这几手庄稼把式根本不够看,而且招数毫无章法,比街头混混撒泼还不如,显然对方已失常心。 白芷哪里会和他客气,双手握拳继续硬碰硬,以伤换伤,打断此人的右手,抓住他弯腰呼痛的空当,一脚侧踹,踢中壮汉的胸膛,蜷缩成煮熟的虾米,面色涨地通红,额头更是渗出密密麻麻的冷汗。 陆风眼看几个照面的功夫,白芷就把两个正值当打之年的家族护卫放翻在地,心里既凄凉彷徨,又忿恨异常,心里暗骂几声白眼狼,却不敢说出口。他长于驭人和人心谋算,却依仗族长的权威和信任,才能施展,自身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因此当两个护卫毫无还手之力时,陆风只能绞尽脑汁,想出破局的对策。 电光火石之间,发散的心思收束,顿时明白自己的失误之处,可是他除了陆家族长,谁都不服,因此也不会主动揽责上身,反而将罪过推到白芷的头上。 ‘这半大小子,怎么可能在短短三个月内,从籍籍无名的扒窃插手,摇身一变,成了武功入流的高手,这里面肯定有鬼。’ 突然想起收拢在陆家别庄的孤儿们曾经提及的琐事,白芷被江湖少侠打伤后,不再上街出工,而是常常往城外的溪流垂钓捉鱼。 ‘那条小河蛮有名气,发生许多事,我记得是……乌溪!’ 白芷原地站着,平复过于激荡的内力,蓦然看见面色愁苦的陆风,嘴角露出喜色,心里有些不舒服。 “小贼,我已知道你的根脚,浮杯岩的墓葬,炼气的秘诀。好家伙!江湖道上,有人出价一千两雪花银收购,没想到在你身上,至少有一块玉片。” 陆风长身而起,脸上露出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的神情,不停地嘿嘿怪笑。 “完了,你完了。只要我放出风声,你上天入地都没有生路可逃。一千两银子,别说江湖三流之辈,就连二流高手都可以收买,而且还能从中获得秘诀,简直就是一本万利的好买卖。该死的小贼,你还有何话可……” 原本打算放他们一马的白芷,最受不了被人威胁,脾气上来,双眼泛起鬼物似的绿光,双掌赤红如血,一步踏出,竟然将青石板都踩碎。 “呃!” 陆风此时恍然明白,自己手无寸铁,也没有反击之力,嘴舌上卖弄,彻底得罪此人,还惹来白芷的杀心,顿时悔恨地连肠子都青了。 就在这时,阴风尖啸,院子里的几棵老树,干透的枝桠发出令人牙酸的怪声,乌云漫天而来,遮蔽银盘似的圆月,天地一片昏暗,似乎不忍看见接下来血腥的一幕。 玉片是白芷的最大秘密,岂容旁人窥视,以此为把柄胁迫他就范,因此肆无忌惮地露出杀意。 自作死的陆风坦然闭上双目,眼角蓦地滑落泪光。 “月黑风高,杀人夜啊!” 第十章 诛尽杀绝 深呼吸三次,平息惊怒交加的心情,白芷的眼神转冷,杀意却炽烈如火。只见他一步踏出,青石板再次碎裂,陆风忍不住双手抱头,身体微微发抖,白芷右手五成火候的朱砂掌作势就拍下的时候,胸口蝉蛹玉片蓦地震鸣。 ‘秋风未动蝉先觉!灵物竟然再次示警。’他连忙侧身,顺势用力蹬腿,贴地往前翻滚。 “哚哚哚”三根袖箭呈品字形,钉在青石板上,箭镞尽数没入,尾端兀自震颤,显然力道颇强。 “诡诈之辈,小爷我差点着了你的道,心思果然狠毒。” 白芷挺身而起,反掌拍断陆风的左肘,碎裂的衣袖里滚落一管三才袖箭,随即被他一脚踢走。就在此时,蝉蛹玉片犹自震鸣,白芷不意中瞥见陆风的右手,黑洞洞的大袖正对着他,一时之间无法躲避,连忙用左臂横档护住胸口,右手握拳,一招烂大街的黑虎掏心,轰向此人的胸口。 “嚓嚓……哚”,两根袖箭穿透白芷内力护身的左臂,一根袖箭则擦肩而过,钉在柴房的大门上,差点将一指厚的门板洞穿。 承受锥心之痛的白芷,内力几乎散乱反噬,所幸过人的腕力、指力,仍旧将卑鄙的陆风轰断了三根肋骨,软软地后仰瘫倒在地。 断茬刺入心肺,连声咳血不断,不过这陆家族长的亲随也是个狠人,偷袭得手,勉强咧嘴扯出笑脸,却由于剧烈的痛楚,眼泪忍不住流下来,似笑实哭,说不出的怪异。 “哈哈……哈哈!”陆风连声怪笑,又不断咳嗽,血沫从嘴角滑落,糊满丝丝白霜的两鬓。 两个重伤的褐衣大汉,勉强挣扎起身,被白芷一脚一个再次踢翻,匍匐在地,却因为职责所在,犹自强行提气,半跪半立,一副蓄势待发的作态。 白芷瞪了他们一眼,走近柴房,将门板上的袖箭摘下,眯着眼睛仔细端详,果然发现箭镞有倒刺,暗骂一声阴险小人,将袖箭捏成两段。 他走到软瘫在地的陆风身边,俯视着陆家族长的亲随,“能坐在那个位置上,果然不容小觑。亲身涉险,以自己为诱饵,设下陷阱偷袭伏击,你也算是一个狠人。不过,耍狠的人,何止你一个。” 说完,他抓住左手臂的袖箭,用力往下穿刺,木质箭杆几乎尽数没入,只余留铜底的尾端,血水四溅,顺着穿透皮肉的箭镞不断滴落在地。 白芷如法炮制,将另一根袖箭透体而出,拗断尾端,将两发暗器拔走,自救的过程中,他始终一言不发,冰冷的眼神盯着脸色铁青的陆风。 他看见陆家族长的亲随,微微抬头,叹了口气,喃喃自语:“都是自家人,怎么会弄成这样?” 俗话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死,其声也悲。陆风自知不能幸免,才流露出一丝悔意。 两个面色哭笑不得的褐衣大汉,心里不知道骂了陆风多少句脏话,却不敢诉之于口。局势变化突然急转直下,窥破白芷一身武功的行藏,以此为把柄胁迫他人就范,原本一桩好事,却无端招惹出死敌,都是陆风自己找死,却连累他们。 左臂皮肉翻卷,伤口深可见骨,白芷也是硬气,用一根洗净晾干的布条裹伤,尽管血水还在不断渗出,却没有先前泉涌似的可怖。 “我的伤势不轻,如果不及时救治,恐怕这条手就废了。” 白芷盯着刀疤脸的褐衣大汉,上前右手使出朱砂掌,直接将他打死,丹田自然升起一股螺旋力道,将阴煞和少许精气吸入转化。 就在这时,贴身收藏的蝉蛹玉片,蓦地渡送出一股寒气,右手顿时曲指如抓,扣住大汉的额头,尚存活力的精血,破体而出,化为热流源源不断进入白芷的体内。 ‘吸星之法!不,这是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的至理。我气血大量流失,玉片奇物才展现出如此灵异。况且我本身的资质,似乎也有些古怪,不知道是与生俱来,还是……’ 片刻过后,刀疤脸大汉的尸身,仿佛脱水的干尸,枯瘦地有如朽木。这一幕令还苟活着的两个不速之客,无不悲愤交加。 尤其是不远处的陆风,看见白芷的身板,随着攫取家族护卫的精血,而缓缓地鼓胀,至于缠着布条的伤口,早已不再滴血,甚至都没有渗出血水,显然伤势大好。 ‘如此自私自利的异术,莫非就是炼气士的秘要。不对劲,传闻中,他们都是餐风饮露的高人,怎么会如同吸人元阳的阴邪妖鬼?’ 忽然想起白芷那双绿幽幽的眼睛,望之真的不似生人,却与阴间的冥灵差相仿佛。 陆风的脸色瞬间煞白,身为族长的亲随,依附陆家三代人的家生子,他略微知道家族祠堂,白纱流苏幕帐后面的先人神牌,年年祭祀不断,岁岁供奉不绝,逢年过节都要敬香的原由,曾出过一任县令的陆家确实门楣光耀,有冥土福地的祖先庇护,这才保佑族运绵延,百年来开枝散叶,成为泽随城有名的大户。 假如被‘妖化’的白芷生吞活剥,恐怕死后都不能安身,深山老林里,为虎作伥的乡野传说不枚胜举,陆风头一次后悔招惹此人,可惜一切都晚了。 白芷解开左臂裹伤的布条,穿透手臂的箭伤果然收口愈合,痛楚也渐渐消磨,清凉的寒气和温热的暖流来回交汇,嫩红的肉芽不断滋生,伤势转眼好地七七八八。 ‘不够,还不够。’ 又打死另一个大汉,可惜蝉蛹玉片已彻底沉寂,只是吸到此人的阴冷煞气,当白芷站在陆风面前,这位陆家族长的亲随,早已心防失守。 白芷望着他神情崩溃,又一副狰狞的脸色,知道陆风底牌尽出,色厉内荏,就将赤红如血的右手缓缓放在他的额头。 寒凉的阴风呼啸而过,银盘圆月稍微露出小脸,随即又藏入浓云里浮沉。 陆风双目怒瞪,眼角几乎崩裂,看见依稀的淡薄月华洒落,从白芷的肩膀淌下,他面目藏在阴影里看不清神情,视野中,五根手指越来越大,似乎遮蔽星稀的夜幕。 “噗通噗通噗通……”。 耳目远胜从前的白芷,听见擂鼓似的心跳声,胸口高低起伏不停,两鬓稀疏霜斑的陆风,头发顷刻间花白一片,仿佛瞬间老了二十岁,当他的手指贴着他的额头,维系生命的一口气吊不上来。 “噗通……噗通……噗……通。” 陆家族长的亲随,竟然被白芷一番作势,活活地吓死,浓如实质的煞气,顿时迎面扑来,贴在檀中穴上的蝉蛹玉片,发出轻微的震鸣,尽数将亡者的怨恨化解为无。 ‘犯下三条人命的大案,泽随城,恐怕不能再待下去,海捕文书不日传遍吴越之地,日后只能亡命天涯。’ 白芷叹了口气,照例上前搜身,两个褐衣大汉身无长物,只有几两碎银和一把大钱,至于陆家族长的亲随,也没有什么值钱的物什,除了两管用过的袖箭,又打碎青石板,好不容易才回收了三根箭矢,填装归回原位。 ‘这倒是一件利器,行走江湖也算用得上,正所谓有备无患。’ 他用布条将袖箭绑在左臂内侧,用力扯了几下也没有动静,就放下袖子,也不怕有人发现。 等到心平气和后,白芷蓦地想起一事:‘我在竹意轩待了三个多月,也有些情分,在柴房杀人,罪名自是一力承担,却难免会牵连到他们。青藤阁为了平息南宫凌之事,买下一个暴毙的名头,几乎将今年的利润拱手交出,竹意轩死了三个,难道又是暴毙?陆家可是泽随城的地头蛇,豢养着大泼皮潘见河这头过街鼠,背后牵扯到多少利益?岂是竹意轩能抗下?’ 他寻思着嫁祸他人的想法,将最近的大出风头的人物,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突然想起老潘授首后,三头饿狼似的大混混。 ‘离竹意轩最近的是打理米店生意的过山风周敬,此人身家丰厚,手伸地最长,道上的兄弟人人侧目,正好拿来陷害,即使没有成功,也能教他吃不了兜着走,以后长个记性。’ 入秋的夜风,寒意吹毛入骨,白芷开了竹意轩的后门,如若无物地扛着身板单薄的陆风,贴着墙角的阴影,悄声无息地一路潜行。到了地头,刚想将这具尸身扔进去,一头趴在门墙角落里的恶狗,突然闻到风中传来死人的气味,睁开泛光的眼睛,从藏身处离开,咧嘴低沉嘶吼,目光盯视着准备祸水东引的黑衣人。 “嗯!”武功在身,耳目远胜常人的白芷,蓦地转头,望着这只被行家练过,养出凶性的‘猎犬’,眼睛转成幽绿,释放出淡淡的煞气。 那头恶狗陡然受惊,天生的灵性,仿佛看见来自阴间的可怕妖鬼,一声哀鸣,两股站站,夹着尾巴,慌乱地败退,远远逃走离开。 吓走过山风的看门狗,白芷往院子里扔下一具尸首,如法炮制地将两个褐衣大汉,也陆续扔进去,经竹意轩的后门返回柴房,将作案现场尽力掩饰,抹除各种痕迹,这才放心地补觉。 普通的凶杀案也就罢了,关键是刀疤脸大汉枯瘦干朽的尸首,有几分异术的痕迹,估计衙门的捕快、仵作短时间内摸不清楚底细,只能请示州府和省城,出动针对江湖高手的六扇门,或者能绞杀炼气士,以武入道的统领级羽林卫。 一来一回,州县衙门彼此扯皮,中间不知花费多少时日,有这个不算短的缓冲期,白芷就能金蝉脱壳,随时远走高飞。 体内气血大量流逝而异常苍白的脸色,却因沸腾的精气泛起红晕,竹意轩的厨房帮闲,迷迷糊糊之中进入梦乡。 阴冷的煞气,积存在丹田,潜移默化引导白芷的心性,变得冷血和残暴,他犹自不知,沉浸在内力精进的愉悦中无法自拔。 第二日,天还没亮,起了个大早的白芷,就听见厨房案板滚滚碾动,鼻端闻到炊蒸包子的香气。 新的一天开始了,兼卖早点的竹意轩,为了招揽回头客,几乎将利润压到近乎于无,价钱实惠,份量又足,人气旺盛,生意自然滚滚而来。香滑浓稠的白粥、皮薄馅大的包子、酥脆筋道的油条、香辣可口的米糊,更有葱花、姜米、酱黄瓜、榨菜皮等佐餐小料,一应俱全。 没过多久,隔壁两条街上人声鼎沸,一队衙门的黑皮在竹意轩门口匆匆而过,白芷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暗忖这是周家米店的位置。 ‘真慢,现在才发觉?为何衙门的人总是姗姗来迟?难道是帝国黄昏的暮气?’ 白芷忍不住陷入深思,他不动声色的脸,在浓烈升腾的锅气里若隐若现。 第十一章 初出茅庐 陆家族长的亲随死在大混混周敬的米店院子,旁人知道大概,无须提点,稍微动点脑子都知道有人陷害,只是如今泽随城的形势有些怪异,处处沉渣泛起,已搅成浑水,不知道多少人在观望,或早早下场。 官面上自然四平八稳,诸位大人任期未满,还有年许时光收刮地皮自肥,至于屡受打压的黑道,至今都没有恢复元气,介乎两者之间的灰色地带,自从大泼皮潘见河这头过街鼠命赴黄泉,许多人都盯着他的位置,从而引发动荡风波。 衙门的老班头汪胜,家里新纳的小妾燕玉惜,拐弯抹角和过山风周敬有些葭莩之亲,虽是远地不能再远的旁支,却被嗅觉灵敏的大混混缀上这条线,甘愿伏低做小,百般巴结奉承,又送上许多银钱财物,逢年过节殷勤地来回走动,总算博得汪捕头的几分人情。 这只鼻毛都修炼成白色的老狐狸,积年的老班头,在县官面前也说得上话,却持身甚严,该拿的不会短手,不该拿的从不轻碰,上官交代的事情办的妥妥帖帖,对下面又很是优容,即使手下办砸了差事,高高举起的板子,也会轻轻落下,实为衙门里有名的老好人。 今日本不是他轮值,早上刚刚醒来起身洗簌,就有门子通传周家米店的事情。望着枕边人,一脸哀求的宠爱小妾,默想片刻,连早点都没顾得上吃,立即穿戴整齐,进了县衙刑房。 堂下草席盖着三具尸首,经老仵作墨五验过,书案上只呈有两份文状,另外一份,只写了小半。汪胜上前匆匆翻阅一遍,又从头到脚仔细品味,原本揽事上身的主意立即打消,放下验尸文书,上前半蹲半坐,掀开草席,观看死者的情状。 当他看到陆家护院田柱的尸身,脱水似的干枯,拳头顿时紧握,捏得指节发白,气喘如牛。良久过后,老班头才平复心情,放下草席,起身走到一旁。知机的刑房快手,立即将座椅端到他面前,汪胜轻轻点头,转身坐下,犹自喘着粗气。 轮值的捕头袁平闻讯赶来,抬脚跨过齐膝高的门槛,径直走到‘提拔’他上位的老班头面前。 “胜哥……”千言万语,刚开头就卡住了。 汪胜抬起头,眼睛泛起血丝,隐隐暗红,“袁头,这事牵扯太多,不是你我可以办下,就连泽随城诸位大人,恐怕也要头疼。” 袁平在他身边坐下,起初有些不忿,不过想起‘知遇之恩’,便额首应是。 “刚送走过街鼠老潘,就来这么一桩怪事,里面的水很深,我们不能涉入太深。城里城外大户的明争暗斗,县尊与大户的较量,或许还有武林高手,黑道的亡命之徒,甚至诡异莫名的江湖术士,不管是谁,伸根手指,就能捻死我们。别忘记二十年前,婺州城北灵羊祠,为了压服那头成精的树怪,不知牺牲多少人,至今都没有绝其根,只能削减枝叶。” 新晋没几年的袁捕头,明白这是老班头的提点,立即应声是,语气却恭敬许多。 “谁会是幕后黑手?” “过街鼠也算江湖上有名号的人物,泽随城的地头蛇,尤其是不久前,由于浮杯岩的破事,着实认识不少同道中人。因江湖道义,会有人为他出头,这不稀奇,怪的是为何向老潘背后的陆家出手,而且杀死的是权位不低的族长亲随。为了私仇,还是责怪陆家没有及时伸手救援,这里面大有文章可作。陆家有可能借题发挥,把手上失去的利益,又拿回去,尤其是眼下,人家可是苦主。若是发力一口咬死过山风周敬,至少能夺回城东的……” 汪胜略微抬起右手,拇指扣住食指,比了一个划拳的手势。 “三成!不多,不过总比两手空空要好,财帛动人心,难怪闹出这么多事。胜哥,这次我们还是吃了原告,再吃被告的路数?” 汪胜轻轻摇头:“例钱收得,竹杠就不必敲了,我可不想被人背后打黑棍。袁头,你能上来,应该知道前任怎么下去的。” 袁平双肩微耸,背后渗出冷汗,“那些该死的江湖高手,不单止打断老徐的两条腿,还捏碎他的膝盖,成了废人,连站都站不起来,当年他可是脚骨力最矫健的快手。” “连骨头都能捏碎的指力,想想我都不寒而栗。公门这碗饭,实在不好吃。老徐和我资历差相仿佛,就是吃相太难看,虽是咎由自取,却也冒犯衙门的威严,若是让我查出是谁下手,哼……” 出于同病相怜的心思,汪胜捏着座椅的扶手,生生将其掰断,断裂的木茬刺入手指,硬是不吭声,还是眼尖的袁平发现,立即为他拔走木刺,亲手敷上金创药。 泽随城的县衙,受理陆家的状纸后,一声令下,就有捕快将周家米店的老板周敬传唤到堂上,这次只是走个过场。即便陆家也知道这是有人存心陷害,却仍旧不依不饶地咬住过山风,仵作墨五的第三份验尸文书迟迟不出,证据不足,官司就得继续打下去。 入秋后天气转凉,地面仍有暑意未散,尸首保存不易,只能以冰块镇着,停在城外鸡鸣山的义庄。 陆家护院田柱干尸之事,可能涉及异术,早已具文递呈州府,提刑司派人验过尸首,也不敢断夺,就呈文给省城的制台大人。 如白芷预料所见,地方官员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小算盘,不断来回扯皮,臃肿而庞大的官僚体系,迟钝僵化,仿佛暮年的老人,已近帝国黄昏,仍好整以暇,坐看夕阳西下。 领了陆家车马费的快手们,却是用心查找,可惜时日过了这么久,连驯养过的猎犬也茫然无绪,一直在街头打转。有几次路过竹意轩,曾经踯躅不前,可是隐然的煞气,混杂在猪羊宰杀的血腥味里,它们彻底迷失缉凶的方向。 领到上个月的工钱,一两二分银子,白芷请辞厨房的帮闲。掌柜一度好言相劝,试图为竹意轩挽留这个街知巷闻的人物,却看到他眼中去意已决,为了彼此留下情面,便顺水推舟。 解开樊笼,纵弛缰绳,得回自由身的白芷,秘密地去陆家别庄看过几个孤儿伙伴,又折返泽随城螺壳巷,心里默念一饭之恩岂可忘,在晾晒豆干的竹席上,放着十倍补偿的二钱银子。 无事一身轻后,白芷从城东出了泽随,搭乘一艘逆流而上的客船,独自站在船头,满腔热血激荡沸腾,不自觉地伸开双手,顿时觉得百舸争流的河面极其辽阔浩荡,浓郁的清凉水汽迎面扑来,精神为之振奋。 ‘能来到这个世界,真是旷世奇缘。这里既有刀光剑影的武林,风波险恶的江湖,又有飞天遁地的炼气士,入山尸解的修真者,甚至练形霞举的仙人。长生不死的仙人,竟然真的有。’ 这时,一个年龄与白芷相差无几的半大小子,走上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位兄台,你在想什么?” “成仙!”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白芷恍然发现被人近身都毫无察觉,顿时心里抽紧,如同炸毛的夜猫,瞬间亮出爪牙。 声音不大,却被江风吹到身后,船工或许还好些,至于略有耳闻的客人,早就忍不住哄堂大笑,随即口耳相传,迅速广为人知。 “哈哈哈哈……”笑声连绵不断,里面有讶异、嘲讽、讥诮,也有羡慕、钦佩、鼓励,不一而足。 ‘脸皮都丢尽了。’白芷狠狠地瞪了身边,一脸无辜表情,却强行忍住笑意的少年,突然目光一凝,发现他两耳的怪异,轻轻抽动鼻子,果然闻到一丝淡淡的幽香。 “想笑就笑,何必为了面皮故意掩饰?我最看不起表里不一的人,反倒是那些同行的船客,坦荡露出本色。” 白芷说完这番话,看见假小子面色一阵红一阵白,眉头紧锁,不过片刻就放下,嘴角翘起,微微露出笑意。 ‘笑不露齿!这是有教养的小家碧玉,还是从小培养的大家闺秀,反正不会是普通人,不知道是不是出自名门?当面刺他也不发作,城府颇深,必须小心周旋,别在阴沟里翻船。’ “少爷!”样貌清矍的老者走上前,“船头风大,水汽寒意入骨,小心着凉。” 一身素白士子服,玉树临风的少年,轻轻点头,又向白芷拱手一礼,立即随老人离去,随后返回船舱二层。 笑声很快低落,走南闯北的旅人都是见过世面之辈,此前肯定听过许多豪言壮语,不会被白芷区区一句成仙打动。嬉笑过后,底舱的气氛却活跃许多,借助刚才的热闹劲,许多人开始和左右的旅伴攀谈。 ‘笑吧,笑吧,我倒要看看,谁笑到最后?日后我得道成仙,霞举飞升,你们这群凡人还在尘世打转,在冥土沉沦,如此云泥之别,再来笑话你们不迟。’ 返回船舱二层的客房,老人坐着,少年却站立,神色恭敬,沉默片刻,她忍不住开口询问:“师父,刚才那个小子,蛮有趣,为何不让我与他结识?” “你能看出他武功在身,眼光自然是极好的,可是你不知道,他身怀血煞,印堂灰黑晦气浓郁,必定是个能惹事的灾星,跟在他身边,难免被连累。况且,他体内气机初现,命格破裂开隙,也不设法修复,想必是个散流的炼气士。没有师门照应,咒劾鬼神的符箓,光是应付见缝就钻的魑魅魍魉,就够他受的。等着吧,衰、亡、病、败、死、灭、丧,恶兆临头,迟早给他收尸。” “是,师父。” 客船船头,茕茕孑立的白芷忍不住鼻子发痒:“阿嚏!” ‘你娘咧!谁在惦记我?’ 第十二章 作祟 入秋后,暑意渐渐消退,暖热的晨曦朝阳,无法撼动薄雾溟濛的长河,没有出过远门的白芷独自站在船头,观赏河道连绵不断的舟楫白帆,蔚为壮观的一幕令他沉醉。 两岸宛如青玉似的苍翠丘陵,金秋惠风吹过,草色隐隐泛黄,仿佛镀上一层富足的淡金。 远处,阡陌相连的水田,沉甸甸的穗子,尽是颗粒饱满的稻谷,被和缓的暖风吹过,仿佛镜湖扬波,打着旋向四周泛起涟漪。 得益于沿岸翻车源源不断的抽水,以及完备的沟渠灌溉体系,辛劳的农人再次得到大自然的慷慨回报。 虽说商贸经营获利十倍、百倍甚至千倍于田亩所产,不过银两、铜钱都不能当饭吃,尤其是耕读传家的农户,将自己耕耘的水田视为安身立命的根基。 只可惜,如今土地兼并地利害,田税逐年加多,除非家中能出一个功名在身的士人,免除相关的赋税,否则水滴石穿坐食山空,再厚的家底也会耗光。 长远的事情,白芷不去理会,捱至日上三竿,江面薄雾散去,带着一身潮湿水汽的他回到舱内,暖热的人气顿时迎面扑来,里面夹杂着各种怪味,早点的熟食香气,汗水捂热后的馊味,水藻晾晒后的芳香,洗脚上船仍有淤泥,干透后的土腥,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他忍不住鼻子发痒,立即侧头面朝舱外,闭上眼睛打了个喷嚏,顿时清涕口水齐飞,头脑壳竟然隐隐发晕。 船舱二楼,容貌清矍的老人,名叫刘芷江,婺州同知的幕僚,精通算筹、账册,他皱起两条长眉,额头挤出一个川流不息的‘川’字,心里蓦地一沉。 ‘不出所料,这位刚刚入门的小友,散流的炼气士,开门揖盗,已被疫鬼附身,正要借助其精气繁育眷族,化为瘴疬殃及同行的旅客,何其无辜。’ 白芷感受到额头发热,晕沉沉的如同灌铅,便运转内力周天循环全身,良久过后,才好受许多,却没有除尽病根,他伸手摸了摸发痒的鼻子,不敢进船舱,只是坐在舱板上,背靠舱门。 刘老灵视无差,自然从头到脚目睹过程,不禁有些讶异,命格破裂透出罅隙的少年,竟然将疫鬼压制在鼻端无法动弹,或许呼吸吐纳稍有不适,体内却生机勃发,并无疟疾症状出现。 ‘疫鬼藏于江河水泽,随波逐流遍及四方,身为魑魅之属,却是远古圣王的眷族,多如天上繁星,不可计数。若是作祟害人,寻常人还真不是对手,这小友的资质有些古怪,待我仔细查看,定要探出底细。’ 秋高气爽,白芷晾晒太阳至周身暖热,清涕不流,鼻子通透为止。那头疫鬼被炽烈如火的气血,压制地动弹不得,只能乖乖地蜷缩而卧,不过临睡前,它却发出呼朋引伴的晦暗魑语。 两岸浸水腐烂的败草,河床吞吐泥沙的蚌类、钉螺,都有状若蚊蝇的细碎黯影浮现,碍于猛烈的阳光,晦明晦暗仿佛萤火虫。这群魑魅之属,自背阴处攀援上船,还没靠近白芷的身体,就被如日中天的气血焚烧殆尽,只是它们前仆后继,如同向火的飞蛾,丝毫没有停歇。 ‘真是蔚为壮观!阴阳和合,十月怀胎,至瓜熟蒂落,降生人间,凡人命格尽管贫贱富贵分出高低,本质却是状若鸡子,无有罅漏,等闲魑魅阴物不得近身。’ ‘可惜这小友,窥见炼气的门径,却在硬朗的壳膜上开出缝隙,等若开门揖盗,自然引来逐臭的苍蝇。’ ‘好在此人武道气血、内息已小成,无形有质的疫鬼之属,都不得伸展手脚,由此诸病不起,旅途不染小恙。’ ‘不过魑魅中却有几种神眷之族,穷神、衰神,甚至虚耗之类的祸神,窃人财物,断送时运,更能招灾惹祸,诸事难成,直至蛀成空壳为止。’ ‘炼气士所求长生仙道,为天地鬼神所嫉,一路逆水行舟,怎会如此轻易?越是高深莫测之时,反噬越是利害。’ ‘如今只是魑魅鬼属,将来没人提点,得罪冒犯各路正神,那就动辄得咎,不得不远离尘世人间,入山结庐独居,梅妻鹤子才能暂得清静,不过到那时只是一介隐士而已,勉强苟延残喘度日,仙业自然无望。’ 刘老灵眼看见底舱独坐的白芷,气血被鬼神消磨,渐渐萎靡不振,几丝暗影趁隙而入,钻进少年的体内,忍不住摇头轻叹。 他也是过来人,深知其中的利害,翻修老屋发现一匣练气秘诀,刚刚入门就倒霉透顶,喝凉水都塞牙,走路也会摔跤,独在家中坐,风雨过境也能掀翻屋顶瓦片,处处漏水,风邪入体,差点一病不起,耗尽家财。 当年体悟出自身有败亡之兆,舍弃无谓的傲气,毛遂自荐投效孤身上任的泽随县令麾下,以能写会算闻名,充任幕僚宾客,得了钱谷师爷的任职,托庇于官气,诸邪不侵,这才堪堪保存残命。 可惜托庇于官气,便有枷锁在身,道业从此艰难,辗转多年,依旧一事无成,无法筑基开辟灵池,只是练成几门异术。 其一,就是灵眼,并非上穷碧落下黄泉的仙眼,只能观看凡人的气机,时运的走向,比招摇撞骗的江湖术士高明。 不过心知肚明可以,若是与人说道,便是祸从口出,犯了忌讳,招来戾气五残之精,如影随形缠身。轻则夺目收回异术,重则断手断脚,至于无知之辈还敢逞能鼓动如簧之舌,便成衰亡破败之运,眼不能视,耳不能听,舌不能言,百病自起,困顿一生。 其二,便是请神上身,从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摇身变成武林一流高手,能施展法武一体的玄妙神技。可惜这门异术代价不菲,练气至今二十年,只召请过三次,寿数仿佛开闸放水的堤坝,且覆水难收,泄漏出去损耗的寿元导致不惑之年,容貌已近花甲。 还有两门异术自从练成后,却没有机会动用,或许代价同样不菲,因此刘老不敢轻易尝试。 当年招揽刘芷江的县令黄煜,官气被此人汲取挡灾,辗转几个大县,蹉跎多年才积累资历擢升为婺州同知,官场倾轧,仰赖他避过几次,却消磨了雄心壮志,便转入地方细心经营家业。刘芷江这有名的钱谷师爷盯着,多年来已为黄家积累千亩良田,账目上清白如水,族中库房却存有数十万两雪花银。 族中知其有异术,此人却从不轻示,不意中发现家君的四房小妾的独女天资独厚,便生出心思,收为记名的徒弟,女扮男装带在身边。他先前走错路,痛定思痛后,揣摩炼气士的道路,却有几分心得,如今要在这徒弟身上施展,冀望她道业有成,翌日反哺过来,能拉他一把。 如今看到未入流的散修炼气士白芷,刘芷江依稀再见过往的自己,想要亲近提点一二,却碍于冥冥之中无处不在,无形无相的天律,只能远远观望。 白芷枯坐半日,感觉腹中饥火燎烧,便起身去船尾用午饭,经过底舱过道,无意中被一个脚步急匆匆的大汉撞地身形大失,差点跌坐在地,面皮大丢,便恶狠狠地瞪眼。 那大汉名叫吕达,浓眉大眼,四肢粗壮,先前仗着人高马大,强行挤在前列,又独占一张方桌,刚刚酒足饭饱,觉得无所事事,正想寻人消遣开心,撞开白芷这个半大小子,暗中爽快得意,却被他一记瞪眼,惹出心头怒火。 他和泽随城顺风镖局的趟子手赵刚学过拳脚,举过石锁,有几分蛮力,尽管只是江湖三流,欺负普通人却也绰绰有余。捋起袖子,伸开蒲扇大手,就要捉住这半大小子,好生炮制一番。谁知白芷身手极为矫健,仿佛泥鳅滑不溜丢,几次擒拿手都落空,惹来周围旁观好事者的嗤笑。 这笑声从四周传来,仿佛捅了马蜂窝,原本气恼中的吕达,眼睛顿时泛红,怒火攻心竟然失去理智,将这半大小子当作江湖中人,施展出招招致命的重手。 白芷的气血、内力被诸路前仆后继的魑魅鬼属耗费不少,如今不得不施展出来,便有几分凝滞,一时不察,竟然被吕达撕扯掉左袖,顿时怒火勃发,双掌运起内力,掌心如火如炽。 左挡右拆,破去大汉的攻势,五成火候的朱砂掌就要拍到吕达的身上,突然贴身佩戴的玉片发出无声的蝉鸣震动,散出冰冷的寒意,唤回失去的理智,白芷蓦地眼睛眯起,将一击必杀的掌招改为寻常的肘击,重重地轰在此人的肚皮。 剧痛袭来,吕达蜷缩身体,侧卧在地上,额头冷汗直冒,面色涨红仿佛煮熟的草虾,晓得自己招惹了一个不得了的人物,迷晕的脑子顿时恢复清醒。 ‘孤身独行的少年,这是江湖大忌,我怎会突然忘记了,莫非被鬼迷了心窍。’ 白芷看出他的想法,暗自寻思:‘何止是你被迷惑,就连我也差点着了道。’想到这里,突然感到一阵心悸,便一言不发地扬长而去,前往底舱的船尾食间。 沿途人等纷纷躲避,刚才几个回合就分出胜负的交手,显然已震撼不少旅客,再也不敢轻视半大小子的白芷,尤其是他会武功。 ‘运道不错,手下也有分寸,晓得不能出人命,看来可堪造就。’刘芷江拈须细思,似乎有所心动。 排队买酒饭时,早已知情的旅人纷纷让位,白芷也没有客气,噔噔噔冲到第一个,点了一尾红烧鱼,一碟辣子鸡丁,一盘清炒白菜,还有四碗大米饭,就准备会帐。 谁知,他在怀里掏摸几次,都没有找到盘缠,心里蓦地重重一沉,丢脸是小,无钱在身是大。 ‘肯定是刚才和人打斗,无意之中失落了,也不知道落到哪个人的手里。’白芷脸色讪讪,没钱会账。 周围同船的旅客都看出明白,有些人已经失笑,尽管立即收敛,讥嘲声还是落到他的耳朵里。顷刻间,白芷面色大变,捏着拳头咯咯作响,气氛陡然一转,仿佛绷紧的弓弦。 ‘穷神附身作祟,破财之灾总是难免,未免他走上歧途,还是要帮上一帮。’刘芷江伸手招来记名徒弟黄郁君,着女扮男装的他去解围。 第十三章 江湖术士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 白芷点了饭菜,却没有银钱会账,听到周围有人讥笑,面色顿时阴沉如水,正当他寻思如何开口解释的时候,一个脸色焦黄,手指修长的中年秀士,径直排开人群走上前,伸手从袖子的暗袋里掏出一块碎银。 “这位小兄弟的饭钱,记在我的账上,再来一碟麻婆豆腐,一盘清炒香菇,一盅酒酿炖鸡蛋,送上二楼。” 负责收钱的伙计,将碎银放在手里掂量,不放心地又置在秤盘上,随即眉开眼笑:“这位客官,整好一两银子,会过两位的饭菜钱,还剩三钱有余。” “來一坛陈年花雕,至于剩下的,算是给你的赏钱。”说完,伸手延请,招呼这位身怀武功的少侠,同去客船二楼。 能免去尴尬,白芷心里也是暗自舒了一口长气,心知此人必定别有目的,不过自己身无长物,能被人看中的,或许就是先前露了一手的武功。 两人行至过道时,浓眉大汉已回气过来,灰溜溜地躲避到船头,白芷看见中年秀士嘴角冷然晒笑,顿时心中一凛,对这个人不禁提起小心戒备。 ‘晚了一步!’刘芷江心里恍然若失,明白自己先前犹豫不决,断了雪中送炭的情分,而且先前引走徒儿与他结识的机会,连一面之交都免去。 伸手招回记名徒弟黄郁君,婺州同知的亲信幕僚捻须细思,眯着眼睛开了灵眼,观看与白芷同座的中年秀士的根底。 ‘三分灰黑鬼力,五分纯白人气,二成淡红神光,灵机混浊干扰,原来是法力在身的江湖术士,兼修鬼道,敬奉神祇。可惜了,若是武功修为能臻至江湖二流高手,三光均衡,按时辰取巧投机,开辟穴窍灵池,成为左道真人,举手抬足也有伟力在身。眼下,估料会一些鬼打墙之类的障眼法,又或是神打术,却不是我的对手。’ 白芷与中年秀士对坐二楼船舱临江的窗台,忽暖忽冷的江风吹来,他的鼻端忍不住有些发痒,为了避免涕泪交加的尴尬,便运转气血封闭鼻子,转用嘴巴呼吸。 自有秘术看出对面寡言少语,只顾着扒饭吃菜的半大小子,身怀内力和高明的武功,只是江湖经验不足,不过一只初出茅庐的江湖雏儿。中年秀士思索着自己的筹谋,便想拉拢他同行,雇为保镖,前往阴风山黑水村的鬼市。 阴风山一带原是前朝古战场,有一座垒土成丘的将军墓,震慑压服三座万人坑。十五年前,不知什么缘故,将军英灵沉寂,而后被一群鬼狐占据。 这些含沙射影的祟妖,以尸气入手转修鬼道,竟然一举成功,以妖鬼之身打通阳世和阴间的隧井,涌出淡黄泉水,开辟出一方地上阴域。 每至深夜子时,天地阴阳交泰,大将军墓陪葬品,三座万人坑葬的刀兵盔甲,就会被阴域催化成磷火浮现,介乎虚实之间,极为诡异奇变。 其中不少器皿蕴含浓如实质的煞气、尸气,更有罕见的金精之气,堪称鬼道灵材,若能捕获入手,以自身精血祭炼,往往能成为不错的法器。于是风闻此事的江湖术士,渐渐聚拢在此地,形成一座村落,久而久之,变成旁门左道之一妖鬼道的总坛。 鬼狐之长姓涂名黎,有阴神修为,升座开坛,授予门人咒劾鬼神的妖篆。不少困顿不堪的散修炼气士,要么亲身投效供其驱使,要么资质不凡被收入门下,阴风山渐渐兴盛,连带黑水村也水涨船高。 可惜好景不长,妖鬼道蓬勃兴盛,又奉鬼狐祟妖为神,被朝廷视为淫祀,此时帝国已近黄昏,对神祇祭祀却依旧把控甚严,于是派出大军涤荡妖氛。 以武入道的军将都入羽林卫,不过军中炼气士仍为数不少,凝聚军神真灵,轮番攻打,都无结果,便设法唤醒大将军的英灵,里应外合,终于将妖鬼道的总坛阴域击破,诛杀涂黎于阴风山,又把鬼狐一族连根拔起,尽斩其首级,筑京观彰显大茂朝的武功。 妖鬼道经此一役,元气大伤,连阴域源泉的隧井也被封闭,不过黑水村的鬼市犹在,时常有江湖术士冒险到此捞捕,所获颇丰,惹来浑不怕死,困顿潦倒的散修炼气士。 只是最近尸气凝聚沉淀,不少散布于山野的妖鬼道弟子的残骸,出现诡异变化,与野兽相合,转成凶戾的尸妖,在阴风山一带徘徊。 大将军的英灵得了朝廷封号,恢复祭祀,可惜香火不盛,神域展开极为有限,因此井水不犯河水,夹在两者之间的黑水村,出于平衡的需要,反而相安无事,风波不起。 细嚼慢咽用过午饭,白芷精完神足,恢复几分本色,中年秀士伸手招来伙计撤走两件餐盘,揣摩对面而坐的少年的性情,估料他是个粗中有细的少侠,便存了结交的心思。 身无分文的白芷知道自己有些利用价值,既然此人卖好,尽管戒备警惕,表面上却和气融融。 中年秀士自称夏侯英,来自燕赵之地,原是贩卖皮毛药材的行商,经营多年积累丰厚身家,被奸人觊觎设计陷害,几乎倾家荡产,于是看破荣华富贵,携仅余不多的盘缠,遍访名山大川。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寻获炼气士的法脉传承,只是所得尽是断简残编,窥见长生殿堂不朽仙道,却不得其门而入,只能转而求其次,冀望练形尸解,避开冥土沉沦。 白芷自然不会轻易相信,暗忖且听你吹嘘如何圆谎,面色却是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或许是他少年脸嫩,江湖经验不足,竟然将这位自称夏侯英的同船旅人蒙住,自以为得计,打定主意慢慢收网。 两人相知恨晚地长谈,直至河岸两边船夫渔歌晚唱,艄公的号子此起彼伏,才察觉肚子饥火中烧。白芷赧颜羞涩一笑,夏侯英不在意地抬手招来伙计,要了两份时鲜菜肴。 婺州同知的亲信幕僚刘芷江,午间用饭时已知少年的姓名,当时就心惊肉跳,默坐吐纳调息,才平复杂乱思绪,可是他自己错过结交的时机,缘分浅薄几乎仅存一线。回到舱房后,左思右想,终不忍见坑蒙拐骗的江湖术士,把纯良质朴的白芷断送前程,便想要拉他一把。 可惜,夏侯英将白芷看地死死的,片刻不离开视野,即便刘芷江令徒儿打着偶遇的名头,再度结识也没能成功,于是便死了这条心,放任不管。 第十四章 祓禊之术 命运长河自此分出岔道支流,摆在白芷面前的是两条路,一是追随中年秀士夏侯英去所谓的阴风山黑水村,二是结识不久的少侠黄郁君延请他去婺州,谈到城北灵羊祠极为灵验,香火旺盛,可以敬香祈神求福或花钱请祝师拔灾除厄。 原本后者更适合白芷,可惜如今他的命格开裂,被祸神、穷神、衰神寄宿,福气、禄力、寿命逝如流水,并在冥冥之中干扰他的判断力,左右命运偏没落、破败、衰亡的方向,尽管没有一口回绝,留了三分余地,可是也没有首肯与黄郁君及‘老仆’同行。 听到白芷的选择,刘芷江也是无可奈何,为了保住这份情面,他将六甲秘祝私下传授给这个少年,说常默念此咒,可以祛除邪恶,入山林而辟瘴疫。言辞恳切,让白芷有些感动,而且心中默念几遍后,果然有些灵感,身心为之轻松,就有些意动。 可惜,寄宿在他体内的祸神极为难缠,将这些微积蓄的福气转眼耗去,白芷顿时心窍被迷,而且被激起的江湖道义影响,心神动摇片刻又恢复原样,且自持密咒在身,越发打定前往阴风山的决心。 谢过老人的善意,白芷还算良知未泯,便约定践行与友人的行程,日后必然会去婺州黄府,拜谢今日的恩义。 刘芷江临别前,刻意叮嘱:“六甲秘祝之事,仅限于你我之间,不许第三者知道。” 白芷立即明白过来,他也小心提防着中年秀士,就点头同意:“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若是泄漏出去,叫我……嗯,头顶流脓,脚底生疮。” “噤声!你也是个莽撞脾气,须知举头三尺有神明,以你如今的身份,万万不可随意许下诺言。” 此话出口入耳,白芷心里蓦地一惊,可惜衰神暗中作祟,清明的意识顿时又迷糊过去,他唯唯诺诺地点头,看地刘芷江有些心伤。 客船停泊在青岚江绿汀洲,船工抛出缆绳系在岸边的柱石,又放下几块舷板,船客们肩扛背挑纷纷上岸,各奔东西。白芷挥手告别少侠黄郁君和他的老仆,随中年秀士夏侯英前往位于桐川的阴风山。 一路行来,人烟渐渐荒落,由于入秋的枯水期,山涧小溪干涸见底,山野之间茶水亭极为罕见,即便有也多是破败,生意冷清地难以维持,价钱却贵地不可思议。要不是中年秀士盘缠带足,这一趟山路行来,白芷那点银钱即便没有遗落,也不足够抵达目的地。 露宿荒郊野外,两人用的是梅菜酥饼,满满一大口袋,有百来个,好在里面油水十足,五花肉也够大块,这才没有短了体力。 第五日黄昏时分,白芷抬头看见若火炽烈的晚霞,被一座高耸入云的两尖山中分为二,又有晦明晦暗的灰黑烟云腾空而起,转眼消散干净。 身怀精湛内力,耳聪目明的白芷,眯着眼睛仔细一瞧,这哪是山岚烟气,根本就是夜燕、天鼠,俗称蝙蝠的生灵,而且成千上万只,数也数不清。 “终于到地头了,接下来就要拜托小兄弟,仰仗你过人的武功,震慑那群胆怯如鼠的江湖术士。”夏侯英感概万千,浑然不觉把自己都连带进去。 白芷看见中年秀士精神一振,旅途疲劳不翼而飞,忍不住有些好奇,不过他还是拍着胸脯:“大哥你尽管放心,一切都包在我身上。” 俗话说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夏侯英刻意结交之下,两人早已兄弟相称,白芷欠下许多人情,便默认此事。 由于最近几日常常默念六甲秘祝,加上远离俗世,少了气机的干扰,他已能压制体内的穷鬼。祸神没了凭借,也不得伸展手脚招灾惹祸,只有衰神还在消耗白芷的运力,暗中耽误内力修行,而且饮食过于单调,缺少时鲜蔬菜,已令他肠胃有些不适。 突然之间,一只野鸡从山路旁边的草丛跃出,似乎受了惊吓,白芷瞧见它铿丽的尾翼,蓦地心里一动,掏出袖子暗袋里的石子,随手甩去。 估料不到,他百发百中的飞石,竟然一击落空,为了挽回颜面,又接二连三几下,结果都是堪堪擦身而过,顿时令白芷颜面大失,有些哭笑不得。 夏侯英目睹‘保镖’的窘迫,心中重重一沉:‘糟糕,附身的衰神已影响他的武功,令其准头大失,这可不是好事,说不得要伸手拉他一把。’ 站在白芷的背后,看他不依不饶地继续和野鸡隔空缠斗,中年秀士无声地叹了口气,右手剑指,夹着一枚桃核,按照方位,临空画圈,先演化出五行相生图,随即又划出五行相克阵。自左手离火起,去右脚庚金、回头顶乙木,落左脚戊土,往右手癸水,又返回火位,默念北斗星君解厄去灾秘祝。 ‘净!’阴刻符文的核桃凭空冒出光焰,顿时化为乌有,夏侯英耗费一成法力,将白芷体内作祟的魑魅鬼族尽数消灭,又驱走祸、穷、衰等神眷之族。 如此简化的祓禊之术,正是中年秀士从同行手里得来,不知凡几的江湖术士,集合众人的智慧结晶,当初他可是花费了不菲的代价,如今施展在白芷身上,果然神效非常。 不过这只是治标不治本,只要命格裂隙还在,那些鬼鬼祟祟的魑魅之属,还是会继续附身白芷,以他的身心为苗床,繁育出多不胜数的眷族。 一时间,神清气爽的白芷还未知此事,不过他的飞石准头突然大好,一枚细石击中野鸡的脖子,顿时将它折断,跌落在伸手可及的草丛里。 “哈!今日的晚餐有着落了,吃了那么多天的梅菜酥饼,嘴里淡出个鸟来,也该换换口味了。”他上前捡起野鸡,转头面向中年秀士,“夏侯大哥,等我露一手,从竹意轩掌勺大厨偷学到的厨艺。虽然眼下没有灶台、猛火、铁锅等一应餐具,不过漫山遍野都是佐料,待我搜集齐全,做一个酥烂肥嫩的叫化鸡,保管你吃地满嘴是油,齿颊留香。” 中年秀士也是个会吃的老饕,干粮仅能填肚,却不能满足口腹之欲,听到白芷的自夸之辞,嘴里尽是口水,忍不住擦一把,袖子都被打湿了。 第十六章 投宿 鼻青脸肿的昂藏大汉眯着眼睛,望着两人走远,这才爬起身,拍了拍衣衫沾染的尘土,讶然一笑,随后默念秘语,一团灰黄影子蓦地从泥坑里跃出,宿在他的右手,匍匐着动也不动,显然元气小伤。 大汉有些心疼,连忙咬开左手食指,逼出一滴精血,给豢兽喂食,良久过后,灰黄影子缓缓沉入手背,化成米粒大的檀萝蚁印记。不远处的屋角,有人遥声相呼,昂藏大汉心里暗中提防,面色三分冷然,七分平和,一副我不好惹的脸色。 两个怪人候在屋檐下,一个戴着蛛纹面具,穿着血迹斑斑的长袍,露在外面的双手,用细麻布条缠绕地严丝合缝,一个左脸面颊有三道虎纹,眼睛宛如暗淡的琥珀泛着黄光,双手体毛浓密,皮肤黝黑,仿佛生铁之躯。 “蛛女殷璃,伥鬼胡彪,叫俺过来,又有什么狗屁倒灶的事?” “你这个小蚂蚁,掂量生人,吃点小亏而已,冲我们发什么脾气?”脾气暴躁的虎纹壮汉冷哼一声,山林王者的气势顿时勃发。 “都是自家兄弟,何必斤斤计较?蚁王大哥,那两个生面孔,似乎有点来头。”蛛女殷璃连忙劝架,也不偏帮哪一方,就事论事转移话题。 昂藏大汉点了点头:“确实,那个小子身上有很浓的狐臭,武功却是江湖高手的路数,内力精纯,怕是有不下十年的火候。啧啧,这份功力,难道刚懂事就开始练武,简直不可思议。更可怕的是那九条狐狸尾巴,你们没有正面抗过,不清楚里面的虚实,条条都有灵性,似乎寄宿着成了气候的兽魂,落在行家手里,就是替身代形的利器。九命猫他老人家肯定中意,不过徒弟都这么不好惹,那个世外高人模样的师父,恐怕更是棘手。” 胡彪此时也冷静下来,收敛气势,伸手摩挲着硬如钢针的须茬:“九条尾巴?九尾狐!我曾经听过一些传闻,创建阴风山基业的鬼狐一族,源流出自东海青丘国。上古时期,有圣王坟墓中修行灵狐,受命寄形绝世妖姬祸乱中土,功成后却受了天谴神罚,一口怨气化出鬼狐,可惜碍于天律不被青丘接纳,不过同属狐族,肯定有隐秘的联系。闹不好,这两个生人是狐族的使者,来阴风山收回鬼狐的遗产。” 蛛女殷璃目光一瞬,眼色迷离若斑斓蝶翼,显然正在运用秘术占卜凶吉,或推演实情:“鬼狐之长涂黎有阴神修为,至少有两个灵魂,不会那么容易伏诛,没准斩形代死,本体早已脱离远遁,藏在某个隐秘地方勤修苦练。” 两个大汉沉吟片刻,相视对望都有些震撼,胡彪右手握拳,与左掌狠狠一拍:“我说呢,军神真灵横扫过后,又筑京观彰显武功,本该镇服百年,阴风山尸鬼短短时日就能兴起,已能和大将军墓分庭抗礼,恐怕背后另有隐情。麻威兄弟,这次冒险试探竟然有此收获,当记你一个大功。” 被称为蚁王的昂藏大汉嘿嘿一笑,也不以为意,‘信你就白日见鬼。若非位阶差距不小,除了拼命不是你的对手,我早就干掉你,取而代之了。回去老巢后,定要将豢兽精炼,至少磨砺出铁爪钢牙。’ 这三人的对话,尽管压低声音,也被许多精通各种秘术的同道中人听去,尤其是豢兽术士中数一数二的九命猫,他的天听地视术,除了传音入密,黑水村中能瞒过他耳朵的事还真不多。 一只黑猫悄声无息地出现在屋顶,望着分头散去的三个同行,昏暗夜色中,泛起绿光的眼睛,盯着走到村尾的中年秀士和白芷,踏进铁王郭距的栈房,抬头望着银盘圆月,喵呜一声。 突然,这只夜之生灵弓背高高拱起,身躯吹气似的膨胀,旋即连头的猫皮落下,露出双手抱肩,蜷缩如赤子婴儿的怪客。 他睁开眼睛,将猫皮缠在腰际,负手在背,轻若鸿毛地跃下,来到蚁王麻威的豢兽被九尾狐砸阻的陷坑,伸手采了一点气息,放在鼻端嗅闻,忍不住摇头,随即飘然而去。 ‘不会吧,连九命猫大人都不敢伸手,那两人实力也寻常,只能糊弄外行人,难道真是狐族的使者?’ ‘鬼狐一族的遗留,打通阴域隧井的秘法,阴风山那些兽身尸妖,这可不得了,让外人得去,多么不值当?’ ‘是极,是极!这些家当原本属于我们妖鬼道的门人,当初为鬼狐之长涂黎做牛做马,如今正好分他家产。’ ‘可惜多年过去,一直找不到关键的钥匙,当年鬼狐们传授的都是支离破碎的法决,毫无体系可言,一直不得其门而入。’ ‘恐怕这两人身上就带着钥匙,或者打开宝库的敲门砖,否则不会如此高调进黑水村,外面的同道中人都晓得,我们才是手掌大权的村老。’ 黑暗中,鬼鬼祟祟的影子,出于私心和权欲,正在密谋害人的伎俩,不过在此期间,无论中年秀士夏侯英,还是九尾狐白芷,都会安然无事。 眼下两人投宿郭距的栈房,更不会有人来找事,这里可是黑水村的禁区之一,各种私下谈判都选在这里,谁敢动手坏了规矩,铁王雷霆发怒,三天三夜都不会停手。 这位内力修行地如渊如海的武人,得了练气秘诀,化出一门赤阳炼铁手,专破各种阴邪之物,等闲江湖术士,恁你多少鬼蜮伎俩,都在他面前都是无用。 自从把黑水村空手拆了两次,就没人敢冒犯他的虎威,有他坐镇,村外游荡的尸鬼也不敢进来骚扰,也算是两厢便宜。 白芷随着‘师父’夏侯英进了铁王的栈房,迎面扑来暖热的火气,顿时感觉精神振奋,旅途积攒的疲劳随即消散许多。 中年秀士进门后,径直往右,到柜台与一个满面红光的中年人秘语接头,得了一块巴掌大的木牌,白芷瞄了一眼,天字三号,按捺心情随夏侯英上楼。 “师父,刚才和人打架,动用内气,徒儿肚子有点饿地慌,您看是不是随便吃点。” “行!将行李放在房里,熟悉地头,你自个下来用点晚饭,一路上长途跋涉,有点累,记得早点睡。” “是,师父。不过我盘缠用光了,您看是不是再给点酒水钱。” “挂账吧,随你吃喝多少。” “好嘞!” 白芷用力点了点头,抢先上了楼梯,左手就是天字五号房,往前三步并作两步走,就看见临街的天字三号房,开门后看见皎洁月光透窗洒下,将行李往里面床铺一丢,就急匆匆地下楼。 “伙计,来三斤牛肉,十个大包子,一坛陈年花雕,下酒菜齐活上,都挂我师父的账。” 还在楼梯上的中年秀士差点错脚摔倒,脸上哭笑不得,不过他盘缠够多,也不在乎这点小钱,就按着楼梯扶手,安步当车地前往定下的房间。 关上门,他嘘了一口气,装世外高人也挺累的,要不是有个江湖二流高手作弟子,还真不好糊弄黑水村那些同道中人。 眼看月光皎洁,银盘高悬天幕,正是修行的好时机,便推开窗户,从袖子暗袋里取出一个拳头大的三脚香炉,状若骷髅颅骨,放在窗台,又焚了一炷冷香,运用太阴月华秘仪,拜月默祷。 这一幕,让暗中观望的人,忍不住生出果然如此的想法,又见他膜拜北斗七星,摄入淡薄的星光,更是毫无疑问。 ‘正统的妖狐修士路数,既是人身,必定是狐族的使者。’ 栈房一楼,客人寥寥无几,显然过了用饭的时辰,白芷正在大快朵颐,环视左右,听见喁喁低语,双手笼在袖子里,与外面行商的生意人并无二致,不禁暗暗点头。 第十七章 斗法 栈房外面,不是何时开始,细雨斜梳,密密麻麻地敲打在泥瓦上,发出嗦嗦唦唦,春蚕食桑的柔音,升腾的热气渐渐消散,夜凉如水的寒意,无孔不入地渗透进来。 白芷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侧头望着溟濛雨景,冷雾凭空而起,缱绻缠绵地徘徊不去,面前食盘还有一个大包子,他拿到手里,外皮只有余温,咬了一口,里面鲜香可口的肉馅还很热辣,便抿了一口陈年花雕,酒水虽冷,经过嗓子却酝酿出一线暖流。 三斤白切牛肉已下肚,下酒菜也吃的七七八八,酸辣萝卜丝所余不多,腌黄瓜只有寥寥无几,他就着油炸花生,抿着花雕酒,惬意地消磨着秋雨的时光。 客人越来越少,要么返回二楼定下的房间歇息,要么冒雨返回自己的居所,冷清的气氛,虽没有到打烊的时辰,伙计们却开始抽板片封门。 就在这时,白芷看见一个撑着油布雨伞的姑娘,踏着夜色细雨,从青条石板长街上款款而来,柔若无骨的曼妙身姿,看地几个伙计出神,就连封门的动作都顿住了。 红袖素手,收起乌黑的油绸伞,一举一动都毫无多余,甚至没有震响手腕上的一串细铜铃铛,她握着伞柄,轻轻洒了洒,原本驻留的雨水珠子顿时滚滚而下。 一个老伙计醒过神来,眉头皱起:“朱雯!”随即想起什么不妙的事情,立即往后退开。 暮雾随身的姑娘,惊退的栈房伙计,白芷心里一紧:‘来了一个恶客,竟然都没人来照看,难道来头很大,必须小心应付。’ 半睡半醒的掌柜,眼皮抬起,瞥了一眼雨夜登门的贵客,冷哼一声,却也没有什么不当的举动。 被伙计唤作朱雯的红衣女子,却也不敢放肆,即便是她也很忌惮铁王的名头,将雨伞斜放在门口,抬手挑起一缕鬓发,绕指而过挂在耳边,踏进郭距的栈房。 这个魅惑的动作看地白芷一愣,随即心里微晒,‘不过如此,这一手对付别人还行,落到我的眼里,也只是寻常。’想到这里,嘴角无意中露出堪称‘可恶’的冷笑。 ‘不妙!百试百爽的魅手竟然无效,莫非这小子真是狐族的使者,见过恁多风流阵仗。’红衣女子身姿摇曳如风中摆柳,踩着碎步,径直来到白芷一人独占的桌子对面。 她微微张口,露出绵绵密密糯米似的贝齿,未语先笑,声音脆如黄鹂:“伙计,来一碗琥珀光。” 勾魂夺魄的声音,白芷感受全身酥麻,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恰在此时一阵夹着细雨的夜风吹来,即便是红衣女子朱雯,也不知道是受冷,还是被她的声音所摄。 周围弥漫白梅的寒香,似是对面女子系在腰间的香囊所发,油炸花生米的焦熟,酸辣萝卜丝的清脆口感,即便是陈年花雕的甘醇,相较之下也寡然无味。 白芷的鼻子有些发痒,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思前想后,干脆用嘴巴呼吸,此前被疫鬼寄宿,他已习惯换一种吐纳方式。 酒越喝越少,下酒菜也所余不多,红衣女子朱雯看见对面的少年还是没有入套,心里就平添几分焦躁,忍不住出手,却谨慎地踩在铁王划下的红线边缘。 她端起玉碗,左手展袖遮挡,喝下价值不菲的兰陵酿,随即借助酒力,张口吐出一团桃花瘴,仿佛具有生机的活物,直往恍若无闻的白芷的鼻子钻进去。 眼睛半开半闭的掌柜缓缓起身,瞪了红衣女子一眼,好整以暇地等了片刻,左手翻开账册,右手拨弄算盘,噼里啪啦地打地连珠响。 尽管没有用鼻子呼吸吐纳,白芷还是着了道,毕竟他只是初出茅庐的江湖嫩雏,不知道人心险恶,江湖术士的各种奇诡异术。 眼神迷离若丝,面色红潮泛起,原本酒力就很是浅薄,加上旅途积攒的疲累,白芷陷入奇香桃花幻术中。 七位身披栖霞云裳,花容月貌的天女,在他的如梦幻想中翩然若掌中飞燕,起先还是一曲堂皇大气的霓裳舞,由于白芷不动声色,很快演变成放浪形骸的狂舞。落英缤纷散落,鬓乱钗横,水袖流云,露出欺霜胜雪的藕臂,泛起酣醉瑰丽的红晕。白里透红的纤纤玉指,直似玛瑙珠玉,凌空播弹丝弦,风吹云裳空留雪,萦萦倚立神女峰,看地白芷目瞪口呆。 幻境中失了颜色,栈房中呆坐的白芷也悠然出神,红衣女子放下专用的酒碗,捂嘴浅笑,顾及到铁王的威名,只好强行忍住。 这一忍,便岔了气机,幻术就有几分凝滞,踏入脂粉陷阱中的白芷恍惚后飞快醒来。 ‘还好,前世经历风流阵仗不知凡几,这天女舞有些新鲜,却也很平常,两者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此念刚起,就破了朱雯的幻术,受了反噬,一缕情丝就蓦然失去,她心中隐然发痛,想出手讨回这件珍宝,却碍于铁王的规矩,不得不忍气吞声。 ‘这个小子莫非经历狐族的蜂游蝶舞,否则如何能以清静心破我的幻术?郭距的脾气一点就炸,容忍一次,可不会容许我两次出手,若是被他撵着满村子跑,恁是丢脸,以后不好见人,真棘手!’ 红衣女子喝完美酒,一刻都不敢多待,怕自己被情丝所困,至于失去的珍宝,怀春少女的情愫,‘日后再寻机会讨回就是,真的无法可施时,还可以请妖刀宰了这小子。’ “伙计,会账。” 说完,起身丢下一块碎银,脚步匆忙地出门,连雨伞也忘记带走。 ‘有意思!这小子手不提,脚不动就破了朱雯的魅神术,也没有出乖露丑,莫非真的有来头。’栈房掌柜手里噼里啪啦响个不停,脸上却露出饶有兴趣的神色。 “这位小哥,我们铁王栈房有一些客人寄售的小玩意,要不要赏玩一番?” 白芷侧身而坐,转头望着童叟无欺的掌柜,心里暗喜:‘按照老掉牙的路数,激走雨夜恶客,触发关键剧情人物的好感,接下来是沙里淘金的寻宝环节。’ “那怎么好意思!真的可以让我开眼吗?” 第十八章 俯拾仰取 安置木板封门的伙计们相视一笑,望着白芷随掌柜请进堆满破烂的杂物间,哼着小曲放好最后一块门板,各自占据桌子,脸上尽是一副等着看好戏的神色。 掌柜在前面引路,白芷瞧着杂物间门楣和插销上的鸟篆符印,青光隐隐如染铜绿,小吃一惊:‘你娘咧!里面藏着什么鬼东西?’ 似乎看出白芷的疑惑,掌柜也不在意,上前一步,借助宽厚背影的遮掩,伸手凌空虚点几下,随即轻松地拉开插销。 “咯吱吱”,一串令人牙酸的铁器摩擦声,他倒是恍若未闻,白芷却忍不住心里发毛。 ‘平生最讨厌这种铁噪,其次就是指甲抠刮玻璃,能让人疯掉。’ 杂物间似乎封闭太久,里面积蓄着将近饱和的气息,白芷看见掌柜的手还没碰到门板拉环,房门就自动打开,随即无形的煞气狂潮迎面扑来,单薄的衣衫猎猎作响,仿佛被凛冽的入秋夜风吹过。 双目隐隐发痛,白芷不得不眯起眼睛,不过余光所及,却看见掌柜的胡须都没有掀动,只有衣角微微摇晃,心里暗赞一句:‘又是一个深藏不露的高人,身形如山岳屹立,气息如渊面宁静不波,虽还有少许瑕疵,却已臻至圆融若丹的境界。’ 杂物间不大,一眼望到尽头不过二十步,也就是十五米,左右十二步,即九米左右,里面有一座被压塌的木架子,堆满各种破烂,残缺的盔甲,烧焦的兽皮,干枯的杂草野花,暗淡无光甚至隐然发黄的珍珠,撕裂成几份的线装书,散落一地,沾血的刀鞘,血迹呈现紫黑色,还有石灰硝制过的首级,待在没有盖子的木盒里,圆目怒睁,如此种种古怪物品不一而足。 所幸的是积尘不多,并无蜘蛛网等碍眼的闲杂物,让一心准备淘宝的白芷暗自舒了一口气。 “白小兄弟,里面请!”掌柜盛意拳拳,白芷如何敢说个不字,关键的是此人必定是个罕见的大高手,既然如此给面子,岂能蹬鼻子上脸。 白芷踏进杂物间,各种古怪的气味顿时扑面而来,耳边还响起嘶嘶嗦嗦的怪音,心里讶异极了,‘不说这扇门,就连这房间也有古怪,仿佛活物的肚子,又像是隔绝一切的牢笼,重重枷锁封锁囚禁着里面的这堆破烂。’ 堆至过膝的杂物,白芷根本不放在眼里,他好奇的是散落的书籍,‘可能是道书,修行的秘要。’于是上前仔细搜集,字体有些怪异难以辨识,不过撕裂的痕迹却很容易对上,片刻不到,白芷就拼凑出两本秘笈。 掌柜看到他的选择,眼睛笑地眯成一条缝,杂物间里有什么他最清楚不过,一本是前朝军中炼气士的筑基秘要,不过寻常货色,且被人刻意删减过,最多练气大成而已。一本是鬼狐传授的妖鬼道术,内有七条咒劾鬼神的妖篆,十二种驱使低级山精水怪的魍魉文,零零碎碎不成体系,彼此也无法串联,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 白芷小心翼翼地翻着书页,看出有小部分不知所踪,估计是被压在破烂堆底下,便有些左右为难,又想起自己只是依仗一身武功,难以和会各种异术的江湖术士抗衡。 ‘九尾狐,确实立下大功,不过却是便宜师父赠送,随时都可以收回,而且没有传授使用的秘诀,等于随身带着定时炸弹,这种东西再强,也是有多远扔多远。外物不可凭借,打铁还需自身硬。’ 心里有了决断,白芷便向身边捻须的中年人拱手一礼:“掌柜的,你也太荒废疏事!” 此话一出,铁王栈房的伙计们都愕然地不知所措,即便身份疑是郭距的掌柜,也停住捻须的动作,神情悠然出神转为目光如炯。 “白小兄弟,果然不同凡响,开口就是先声夺人,不过达者为师,敢问小兄弟何以教我?” “指教不敢当,就是和掌柜交流切磋生意经,这方面您才是行家,不过我也有一番心得。”白芷见好就收,以退为进,果然引起对方的注意。 “我是泽随城人,三江交汇之地,物阜民丰,正所谓银钱如流水,俯仰皆可得,不仅八方特产商货不缺,民众购买消费也极为阔绰。” 几个生僻词出现,掌柜有些发愣,不过望文生义,很快就理解白芷的话,不由地点了点头。 “寻常一块糖糕,普通人家自街头小贩买来当早食,不过三文钱一块,炊蒸后趁热洒上青红丝,又或是放几颗蜜枣、果脯,价钱至少贵五成。” “这还是用廉价的红糖,糕饼色泽发黄泛黑,中等人家根本看不上眼。他们喜欢掺雪糖的白糕,用酒糟发过面,密密麻麻的孔眼缝隙,入口松软如棉,又有淡淡的酒香。” “这样的糖糕十文钱一块起步,用料上选,出自名家之手,或是老字号的可以卖到二十文。两者成本差距不过一倍,利润却至少翻了两番,甚至四番。” “至于富贵人家,我也有所耳闻,用料是当年的新麦,小磨碾过的霜糖,以食盒承着,价钱就不是我能问津,不过想来也是不菲。” “所谓英雄莫问出处,富贵当思原由,用在生意上,我们就得以势压人,自抬身价,以堂皇为包装,以来历撑场面,与众不同才能显示铁王栈房的气派,只卖贵的,不卖对的。” 掌柜地仔细品味白芷的这番言论,其中包含一番道理,让他隐然心动,尤其是最后一句,反复咀嚼,越是琢磨越有滋味。 良久过后,他才慨然一叹:“白兄弟,不愧是见过世面的人,比我们这些乡下人懂的多,小门小户没什么见识,日后还望你不吝指教。” 白芷连忙摆手:“掌柜的,不瞒你说,我也是乡下人,只是见多了,用心记住而已。正所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我不过一只井底之蛙,偶尔跃出来看到一番风景罢了,您能在黑水村做买卖,也是一个能人,我刚才还在担心,怕说出来让您笑话,掌柜的,果然雅量如海可撑船。” 伙计们面面相觑,估料不到这世上,竟然有如此无耻之人,马屁当面拍个不停,掌柜好像被灌了迷魂汤,晕乎乎地开口就免费赠送三样杂什。 得了铁王栈房掌柜的口头允诺,白芷搓了一把额头冷汗,暗地发誓要把两本书凑齐,不过刚才说了好话太多,再继续下去,恐怕过犹不及,适得其反,就改换语气。 “掌柜的,这杂物间乱地不成样子,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确实要好好收拾整理。既然蒙你许可送我三件,无功不受禄,实在该用心落力,就看我为你演示一番。” 得了应允,白芷撩起下摆,塞进腰带里,又问掌柜要了簸箕、棕扫帚、猪鬃刷等物件,将杂物间里面随意堆放的‘垃圾’一件件请出去。 那些伙计看到后,连忙起身向掌柜示意,却见他混不在意地轻轻摇头,于是又做回原位。只是干坐着看一个半大小伙忙里忙外,有些拉脸皮,就纷纷上前帮忙,掌柜也没有开口阻止。 不过盏茶功夫,杂物间就清空干净,里面积尘不多,白芷稍微清扫,又用沾水的干净麻布,擦拭地纤尘不染,没别的秘诀,就是用心。 垮塌的木架,拆走折断的木板,脱离的榫卯部件复位后,还能微微摇晃,白芷就用方条斜置,将横档和承木连接加固,靠墙摆放,层层叠叠放着猪鬃刷清理过的小件寄售物品,包括珠玉、书简、首饰之类,一看就知道值钱的货物。 至于地上就分门别类地开出几个区域,白芷最喜欢护具,寻找不同的部件,凑成一副完整的盔甲,这是他孜孜不倦的爱好。 “这些铁甲零散卖是不成的,凑齐了才能卖上大价钱。” 就在此时,白芷感受凑齐的盔甲发出隐然震动,蓦地一惊:‘咦!这一副山文甲,添上护心镜后,竟然有煞气凝聚,耳中还听到金戈铁马的惨烈厮杀声,难道里面寄宿阴魂。’ 良久过后,震鸣停歇,这副山文甲焕然如新,随即气机深藏,巍然不动。 眼尖的掌柜眉头轻跳,‘灵器,寄宿军魂英灵的盔甲,若能驱使地如臂使指,不吝是一件利器。可惜的是由四个部件拼凑而成,且是普通军士所穿,并非军将级,否则还有特殊的灵异之处。’ 白芷的眼角余光看见掌柜脸上浮现讶异神色,突然灵机一动,一个疯狂的想法油然而生。 “掌柜的,您说白送三件杂物,这两本搜集后补全的书册归我,您德高望重,又是有身份的人,想必不会反口毁诺。” 铁王栈房的当家人,很快明白过来,暗道这个小兄弟的心思真是慎密,当下点了点头,只是目无表情,有几分冷然。 “那么这件凑活着还能用的破烂,也归我所有,您不会攥着不放吧?做生意的买卖人,要守誓言信约,一旦自食其言,声誉也就大损,一钱不值了,您说是吧?” 掌柜的轻轻摇头,随即额首应声:“话倒是没有说错,不过白兄弟你身子骨还没有张开,恐怕撑不起这件三十斤重的山文甲,即使里面穿上棉衣,时间短暂还可,长了恐怕力气用尽,举步维艰。” 白芷掂量过每一个部件,自然知道掌柜所言不差,“那倒也是,至少得等两年。等会,我在这件盔甲前心后背贴上非卖品,充当船底压舱石,先寄放在这儿,您意下如何?” 铁王栈房的当家人自是无二话,反而关心这位小兄弟收集的两本残书,白芷坦言:“掌柜的,不敢欺瞒您,我有修书的本领,这残本落在我手里,一定会让它们焕然如新。” “修书?你是修书匠?年龄不对,难道你会几手修书的技艺?” 看到白芷点了点头,掌柜的兴趣被他成功勾出来,“这门手艺不错,倒要好好观摩一番。” 目送他离开杂物间,兴冲冲地跑上二楼,一个老伙计走上前:“掌柜的,这小子真有趣,空置多年的杂物间到他手里,竟然玩出许多花样。” 铁王栈房的当家人讶然一笑:“还以为他是冒牌货,热衷搜集书籍,又会修书的手艺,知书识字,腹中也有几分文气,有些千年世家旁支的路数。可惜初谙世情,多有惊人之语,却华而不实,看来与世隔绝已久,真能牵扯上关系的只有隐世妖族。正所谓孤坟磷火绕枯树,月下狐狸夜读书……嗯!是夜读书,还是爱读书?” 伙计们呐呐无言,掌柜摇了摇头,将杂物间重新封闭,“铁王栈房,以后又要多一个营生。” 白芷回到二楼天字三号房,便宜师父早已睡下,他从包裹里抽出一条汗巾,借屋檐滴落的雨水打湿,脱了衣衫擦拭身上的汗迹,夜风吹来,通体清凉舒泰。 穿上另一套换洗衣裳,借助昏暗的油灯,小心翼翼地翻看两本还未修复的秘笈。 ‘交涉成功,得到两本功法!’ ‘不错,真的不错,我能感受到字里行间蕴含着淡淡的灵韵,牵动体内的气机,显然是毫无虚假,背后隐藏着伟力的痕迹!飞鸿踏雪,总算逮到你了。’ 昏暗的油灯下,少年虔诚的神色,将两本残书视若珍宝的表情,很多年以后,黑水村的居民都没有忘记。可是当时,他们却不以为意,没有抓住潜龙在渊时结交的机会,等到风云际会,龙飞九天时,一切都晚了。 尽管那时天地大劫,一盘散沙的旁门左道凋零地利害,就连正道许多叱咤风云,强盛一时的大派,赫赫威名也被雨打风吹去,可是草根似的江湖术士,却有很多顽强地存活下去,有的甚至冲天而起,俯视苍生大地。 “咦!这是一首藏头诗。白龙鱼服之王,常游清冷之渊,豫且弯弓搭箭,遗目而为灵丹。” 噗哧!昏暗油灯蓦地升起一道游龙银焰,皎洁如夜中月华,顿时虚室生白,满目都是华彩。 白芷心里暗喜:‘你娘咧!一个光亮术!’ 第十九章 咒术 面朝墙壁,和衣而睡的夏侯英蓦地翻身,如此近距离的灵力绽放,他若是还没有察觉,坟头早已长满荒草。睁开眼睛,中年秀士双目微微刺痛,连忙伸手遮挡,慢慢坐起身,透过指缝漏过来的微亮,眼睛已重新适应。 满屋都是白光,源头竟然是一个古旧的油灯,三寸高的游龙银焰灯芯,夏侯英看地目瞪口呆:“怎么回事?” 白芷听了立即伸手去掐灯芯,谁知他的手指刚刚触碰,宛如活物的灵焰瞬间熄灭,光华收敛殆去,如旧时的昏暗。白芷看见便宜师父的眼角抽动,显然受了不轻的刺激。 “你弄出来的?怎么可能?体内气机初现,只有微薄的灵力,如何能使出这种灵性的光术!” 夏侯英满脸不敢置信,不过当白芷将四分五裂的碎纸拼成完整的书页,并指出疑似咒语的藏头诗,他便忍不住心里默念,良久过后才点了点头。 “内有水神显化的灵迹,牵涉一桩公案,且指向有名的英灵射手,似乎是新的法咒,可惜传承甚少,只有淡不可察的灵韵。嗯!你得了先机,如今连我也无法使用。这种渊源颇有趣,也不知道是哪个术师埋下的传承,落在你手里也不差。” 白芷心里暗暗窃喜,不过面色却还是原样,‘这本书里面没准还藏有很多宝藏,等着我去发掘。’ “稍等,你就在楼下用过一顿晚饭,从哪里得来价值不菲的残本,不会又是手痒了吧?进黑水村之前,我就告诉过你,这里的人都不是等闲之辈,不比外面愚氓的凡夫俗子。” 白芷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一道来,从栈房老伙计唤作朱雯的红衣女子雨夜登门开始,直至掌柜赠送三样杂物间的‘垃圾’为止。 中年秀士听完后,目光炯炯地盯着这个便宜徒弟:‘拔除体内寄宿的鬼神之属,这小子的运道却还是吉凶参半,黑水村修行鬼道的江湖术士甚多,气机牵引之下,那些作祟的鬼物又来附身,恁是麻烦。’ 思前想后,夏侯英决定还是自己幸苦些,不能把咒劾鬼神的符咒轻易传授,否则千里驹一旦脱缰,恢复野性,就再也束之不住。 “名为朱雯的红衣女子,我也有所耳闻,确实是个利害角色,尤其精通幻术,极为精妙。不过你也不用理会,屏住呼吸就能令其大半手段无用武之地。” “至于铁王栈房的掌柜,能结识他却是一桩机缘。传闻郭距是朝廷的人,负责在此监视阴风山的妖鬼道,防止死灰复燃。如若不是拥有这个身份,奇诡异术层出不穷的黑水村哪能容忍他盘踞,当然一身至阳至刚的内力修为也颇可观,据说一只脚已踏进以武入道的境界,若是成就武道真人,单枪匹马横扫黑水村不在话下。” “朝廷的人,郭距来自军方?还是出身衙门?”白芷有些好奇地反问。 “肯定不是军方,我至少有八成的把握,他是六扇门的人,里面不乏术士、法师,他们针对江湖豪强,武林世家由来已久,毕竟本朝太祖潜龙在渊时,也是江湖中人。呃!有点扯远了,总而言之,郭距能以铁王之名威震黑水村,那也是拳脚打出来的声望,不止是在这散流炼气士、江湖术士云集之地,在外面也是响当当。” 白芷看着便宜师父面上犹有荣幸的神色,心中腹诽:‘你老人家,恐怕和六扇门也脱不了干系。’ 闲话说过,吹熄了油灯,两人和衣而睡,夏侯英自是占着竹席床,白芷只能打地铺。睡下没多久,经脉中的内力缓缓运转,他是无时不刻都在努力,堪称丰盛的夜宵,迅速消磨成水谷精气,不断滋长茁壮体内的气机。 命格的缝隙随着灵力的增长继续开裂,无处不在的穷神之属飞蛾扑火似的冲来,可惜中年秀士借助北斗七星施展的祓禊之术形成的防护还在,它们不得门而入,只能在他身外兜兜转转,渐渐形成一股乱流。 第二日,天际吐露鱼肚白,寒凉的晨雾还在村中回荡,风铃叮当,早起采气的‘有志之士’已收取完毕,三三两两互相点头致意,各去忙活准备早食。 投宿的栈房不卖早餐,尽管门板取下,却没有生意上门,过了没多久,一个人过中年,模样老成的伙计,在栈房外面挂上一块尺许见方“当”字的黑底金漆招牌,顿时吸引往来奔走的村民注意。 竹意轩待过三个月的白芷,习惯睡地比鬼晚,起地比鸡早,不过他没有叫醒便宜师父,自己翻开干粮袋,掏出仅剩不多的梅菜酥饼充饥。咬了一口,感觉味道有些不对,仔细嗅闻却发现焦香的风味都没了。 夏侯英被他举动吵醒,坐起身,伸了个懒腰,看出白芷的疑惑,便开口解释:“黑水村里修鬼道的江湖术士最多,豢养耳报神、柳童子的不知凡几,没准这些干粮的‘香气’被它们夜游时摄去,嚼之无味而已,填饱肚子还是可以。” 白芷暗道一声晦气,往嘴巴里塞酥饼,干巴巴地如同咀嚼锯末,没过一会,洗簌完毕的中年秀士过来陪他啃干粮。 看到夏侯英脸上难看地如同死了爹娘的苦涩,白芷忆起这个便宜师父是有名的老饕,心里总算平衡许多。 用过简单至极的早饭,中年秀士嘱咐‘徒弟’看着行囊,他要去村里探探风色,一心想着修书的白芷立即点头同意,两人在栈房门口挥手作别。 望着夏侯英远去的背影,白芷蓦地松了口气,刚才没见着掌柜,问过相熟的伙计,才知道店主人不到日上三竿不起身,赧颜着商量借一点面粉,兑水熬煮成糨糊,用来修书。 谁知伙计客气极了,去了厨房,直接拿出一小袋没用完的白面。白芷看他挺热心的,也不怕被这个伙计学去,就请他打下手。 没想到,这个口子一开,其他几个伙计都过来挤眉弄眼,白芷不好拒绝,干脆将两本随身携带的残书放在桌上,又去准备其它修书的物件。 剪子、切刀、竹片,一团粗韧的麻线,随手做了一个木锤,接下来开始熬煮糨糊。 ‘我记得一份面粉兑六份水,粘性最稳定,可惜没有温度计,无论以前还是现在,对火候的掌握都不行,弄不好煮熟成面糊,那就惹人笑话了。’ 达者为师!白芷就开口询问栈房的伙计,谁能控着火候,众人都望着一个面有炭色的老头,他当场就点了点头。 熬煮白芷要的糨糊,这位老伙计却没有用灶台,而是取出一副画轴,缓缓摊开后,白芷看见上面绘着一只鼻喷烈焰,吞食木炭的黑犬,绕着贴在简易的桶形小灶上,几块焦炭无风自燃。 如此神奇的一幕,旁观的伙计视若无睹,白芷心里却讶异吃惊,突然想起便宜师父说过的话,‘这座黑水村真是江湖术士、散流炼气士云集之地,连不起眼的老人家,也有这种灵异之物。’ 不再深思下去,白芷把一个凹底黑陶盘放在小灶上,里面是兑水的面粉,他用一根干净的竹筷不断绕圆搅拌。片刻过后,热气升腾,兑水的面粉变成粘稠的流质,呈现为半透明的米粿状。 ‘温度上升好快,继续下面恐怕会煮熟。’ 就在这时,几块焦炭燃烧殆尽,老伙计不慌不忙地封住进风口,余热留存不去,保持着陶盘的温度,八成左右,不高不低。 “成了!” 第二十章 修书 薄薄一册书,只有二十六页,白芷借了掌柜记账的毛笔,蘸过墨水,在每一张书页右下角落,用自己才看懂的数字符号分别注明页码,随后剪断钉装的麻线,将整本残书彻底拆开,着手对每一页进行修复。 这本前朝军中炼气士筑基秘要,被人强行拦腰撕开,又叠放在一起后,从上到下撕了第二次,碎纸大小相差不多,只有四张。白芷用承着焦炭的薄皮铁勺子,将书页褶皱仔细熨平,放在旁边稍待片刻放凉。 看到伙计们眼前一亮,纷纷争抢着帮忙,白芷心里暗喜,乐得有人免费打下手,按照事先拼完整的书页,四张碎片凑到一块,用筷子挑起一团糨糊,落在缝隙上,随即用削薄的竹片,沿着‘伤口’的走势轻轻刮过,留下薄薄地一层凝冻。 白芷轻轻吹气,使糨糊加快干结,片刻功夫,一纵一横,留下两条晶莹的涎线。由于粘性上佳,当他揭起时,一张修复后完整的书页出现眼前。白芷稍微用力吹了一口气,纸页高高扬起,发出哗啦啦的声响,随即落下晃悠悠地来回飘荡。 “竟然如此简单!”烧火的老伙计有些讶异,眼睛盯着不断搅拌的糨糊,将火候、用料牢牢记住。 “关键是面粉和水的用量,大致在一两面粉,勾兑五两水,不能超过半斤。”从厨房借出面粉的伙计从头到尾,眼睛一瞬不瞬,仅凭经验就估算出大概的配方。 白芷点头首肯:“火候也很重要,过头了就煮成面糊,火力不够,就熬不出鱼胶似的糨糊。其实我还有几个配方,不过仓促之下,置办不齐整,只能将就了。” 老伙计露出好奇的神色,“还有更好的法子……”忽然想起这是人家的手艺,便立即沉默不语,唯恐被人误认为觊觎窥视修书的秘法。 白芷也不在意,还开口安慰劝解:“其实我这门修书的手艺也很寻常,只是比别人多用几分心思而已。一旦点破关键,谁都能上手这门技艺。不信,你们来试试,我也可以偷会懒。” 快速拉近彼此之间的距离,就是共同的爱好,或者从事相同的工作,有话题可以交流,情谊就是这样一点一滴积攒出来。 伙计们怎会知道他的心思,都当作这是难得的际遇,欢呼一声,各自分了几张残破的书页,照葫芦画瓢地重复白芷的举动,果然将残本修复如新。 白芷一个人干这活,要小半个时辰,加上五个伙计分摊,只用了一刻钟,就完成练气秘要书册的修复。 ‘人多好办事,确实有道理。’ 按照事先写下的页码堆放在一起,书脊处发黄的孔眼对齐,带钩的锥子挑着麻线穿过,重新系上活结,随后用重物压住,用切刀整齐削去边缘破损起毛的部位。竹筷挑起一团糨糊,落在书脊上,来回涂抹均匀,用一张新鲜的桑皮纸覆盖上去,多余的部分对折后塞进破旧的封皮里,用糨糊黏住。 “果真将这本残书修复成功,焕然一新!”老伙计忍不住喟叹,其他人脸上也露出赞同的神色。 白芷将这一幕尽收眼底,“这只是权宜之策,新书外面光鲜,翻开后就露出马脚了。不过修书的本意不在此,多是为了重抄撰录的母本。存世漫长的孤本,人为损坏还好,只要不是殁于战火,搜集碎片齐全总能修复。最怕是保管不善,被虫蚁蛀咬,书页永久损毁,或是湿气霉烂,墨迹化散,就不是我这个刚入门的学徒能够修复。” “我听说过有一种奇异的宝珠,能将多余的墨水吸走,留下没有脏污的字迹,极具灵性,出自深潭大湖,源于一种名为大骊的灵兽,被好事者称为墨龙,水府龙裔的分支,又唤作移墨珠。” 不知何时出现的掌柜,将一段秘闻娓娓道来,伙计们立即向店主人点头致意,随即散开在栈房各处忙碌。 将修复后的练气秘要拿来欣赏,掌柜翻看几眼后,轻轻摇头,他自然看不上这种货色。不过片刻过后,白芷却看见掌柜点了点头,显然是对他修书技艺的肯定和认可,心里暗暗窃喜。 “白兄弟果然与众不同,有这手技艺当敲门砖,黑水村虽是鱼龙混杂,却哪里都可去得。”说到这里,掌柜顿了一下,随后从袖子里取出一本封皮被涂黑的书册。 “这是我在将军冢扑捉磷光得到的道书,此前没有出现过,估计是贵人的随葬品。一个使刀的对头为了争抢此物,便和我打了一架。刀光剑影自是不必说,其中也有几分凶险,不过最终还是被我得到。可惜入手前,那人极为不忿,出刀斩了三下,用了透劲,将大半书页斩开。你看,能不能修复如初?” 白芷不是信口开河的人,只是伸手:“还没看过这书的损伤程度,可不敢和掌柜打包票,不过你若是信地住我,就让我放手一试。” 掌柜将破损的道书递给白芷,他翻开一看,情况还没有恶劣到无法挽回的地步,修复成功也有七八成把握,就点了点头。 “这本残书,简单修复还行,不过斩出的刀痕有些奇特,边缘焦黑,仿佛被火燎烧过,难免会出现某些字辨识不清,已超过我刚入门的技艺水准,您可不能埋怨我。” “没事,只要你竭尽全力就好。这本道书我也是凑巧得手,不能修复也没有差别,如果能焕然一新,那就是喜从天降。不管成不成,白兄弟以后在铁王栈房用度,全部五折。” 白芷忍不住擦了擦手,“那怎么好意思!我以前在泽随城竹意轩,给掌勺大厨打过下手,酒饭的利润不过一倍之数,如果打五折,再算上伙计的工钱,掌柜你就是在做一桩赔本买卖。” “天字三号房,两个人而已,你们又不是大肚汉,能吃喝用度多少?”掌柜不以为意,摆了摆手,随即换了个话题。 “今晚十五,子时天地阴阳交泰,阳气转衰,阴气大盛,将军冢的随葬品,以及三座万人坑的刀剑盔甲,都会被妖鬼道的阴域催化成磷光,破土而出,状若萤火虫飘飞浮游。白兄弟,如果有兴趣,可以试试自己的运道。我也会去转一圈,带你过去,那些人多少也给我一点薄面。” 白芷一直都在等这个,当下连忙点头应承,‘总算刷够剧情人物的好感度。这不,免费的保镖都赚到了。不过才两次交涉,就一举成功,未免顺利过头。莫非我打开世界的方式不对,低难度就能通关。’ 时间就在忙碌中飞快流逝,用午饭的时辰,中年秀士兴冲冲地走进铁王栈房。 霸占一张桌子,独自一人进行修复残破道书‘剧情任务’的白芷,进度不过百分之六,抬头看见便宜师父归来,立即放下手头的精细活,伸手招呼,等夏侯英入座后,就将上午发生的事情粗略告之,又把掌柜延请他夜探将军冢的事提了一下。 中年秀士心里惊疑不定:‘也没过多久,一个上午而已,这小子就搭上铁王栈房掌柜这条线,运道也好地太离奇了。’ “去看看也好!黑水村鬼市,就是村民得自阴风山和将军冢的收获。妖鬼道的阴域真是玄妙,竟然能将地底埋藏的物件,不论大小,统统催发成萤虫磷光在地表浮游,若是能参透其中的奥秘,说不定能学会一门袖里乾坤的藏形术。” 第二十一章 启程 袖里乾坤极为玄妙,即使刚入门的炼气士,薄有灵力也能上手,隐介藏形百八十斤的重物只是等闲。直至练气大成,破除关隘开辟灵池,成为拥有绵绵不尽法力的真仙,能开辟福地洞天,即所谓的壶中日月,这门奇术才走到尽头。 得知便宜徒弟要随栈房掌柜夜探将军冢,中年秀士夏侯英也忍不住心热眼馋,不过他此前风闻其中的艰辛,那些阴域磷光极难捕获入手,而且没有人照应,即便得到贵重物品,也保不住被人夺走,因此他取回包裹,返回天字三号房,立即着手准备应对的手段。 铁王栈房对外面打出“当”字招牌,中午卖酒饭时就有几个客人留意改头换面的杂物间,白芷拼凑完整的一副山文甲,套在铁架上成为最惹眼的标志,不过前胸后背都贴着“非卖品”的字条,却让客人忍不住与熟识的伙计询问原由。 得知已被人预定买走,其余人等只是啧啧称奇,一个体格魁梧,眉目之间英气勃发的年轻人却忍不住扼腕叹息,抱怨明珠暗投。 白芷听了心里有些窝火,不过不知者不罪,倒也不好责怪此人,他伸手招呼已混地熟络的伙计,询问这个年轻人的底细,从厨房慷慨借出小半袋面粉的王运福,抱着送菜的托盘,附耳过去小声回答。 “此人姓叶名芝秋,黑水村有名的江湖术士,拳脚武功精熟,会炼制神行符,据说得了奇门遁甲的残卷。他要这套凑齐备的盔甲,肯定是为了练成甲马神行咒,快如骏马神驹,日行千里,夜行八百。据说踏水凌波也是如履平地,的确是一件不可多得的奇物,可惜繁琐地很,黑水村至今都无人练成。” “原来如此,有这件甲马在身,为驿站邮亭递送信件,为商人打探各地货物行情,给富翁走马承镖,也不愁没有用武之地。” 说到这里,白芷看到伙计脸色怪怪地,一副想笑又笑不出来的模样,随即改口,“如果和人对敌,光是以急速投掷寻常的石块,杀伤力恐怕不低于重锤,真是压箱底的杀招。即使不敌落败,也是一重保障,打不过,还可以远遁离去嘛。” 王运福此时凛然正色,想起白芷的‘身份’,暗中寻思:‘不愧是狐族的使者,先抑后扬,喜欢戏弄人。传闻狐族极善敛财,看来这位白兄弟潜移默化得了真意,而且未雨绸缪,胜负都有成竹在胸,智计确实远胜常人。’ 这位伙计当下连连首肯,白芷不以为意,慢条斯理地用完午饭,休憩片刻,继续和碎纸片打交道。 直到华灯初上,夜色笼罩黑水村,‘剧情任务’完成度刚过一半,白芷起身伸了个懒腰,活动酸麻的肩膀,抬头看见面色带着几分笑意的掌柜,翻看修复成功的书页,津津有味地咀嚼上面的真知灼见,与自己所习互相印证,已略有小得。 “白兄弟幸苦,这顿晚饭我请。”说完伸手招呼,已熟识的伙计王运福立即端上餐盘,三菜一汤,还有装满海碗的白米饭。 白芷连忙把修书工具收好另置,又将桌面清扫干净,这才从容地将酒菜放在面前,啜饮几口灶台上温过的陈年花雕,“呼”地吐出一口酒气,悠长的气息,尽显自己江湖二流高手的修为。 掌柜阅人无数,眼睛何等犀利,自是看出这位小兄弟刚刚踏入武道,对于如此精湛的内力,实在有些违背常理,难以理解。 ‘莫非此乃狐族秘术,能将内力灌注给指定的族人体内。二流高手,放在江湖上已是一方豪强的水准,即使在黑水村,也有一定的地位。不过那个师父,以秘语与我接头,却是门中客卿的暗号。什么时候开始,六扇门和青丘国搭上线了?大概是有狐族的传人出世,她们通常走夫人路线,内院深闺重重,或许已掌握权柄,逐渐渗透染指到朝廷的爪牙?’ 一时间,铁王栈房的店主人,浮想联翩,眼神穿透泥墙,望着北方,在那遥远之地,有他的恩主,朋友,对手。 昔日对酒当歌的同僚,如今恐怕所存不多,要不是来往书信,差点断了联系。自己被人借故贬斥,在荒山野岭充当看守的牢头,管事的狱吏,却因祸得福,练成赤阳真气,修成炼铁手,已臻至练气巅峰的境界。 ‘若是成就鬼神辟易的武道真人,我就杀尽黑水村,提他们的人头为进身之阶。不过在此之前,还需仔细和他们周旋。妖鬼道余孽屠其志,得了将军冢一道金精之气,练成一柄妖刀,兵与身合,在体内孕育灵胎,却没有磨砺出锋刃,恐怕这一代最有希望成就阴神的就是此人。’ 杀尽黑水村江湖术士、散流炼气士,如此心志,才见铁王的本色,不过郭距眼下却还需博取众长,借他山之石以攻玉,早日挣脱枷锁,冲破障碍。 用过晚饭,休憩片刻,白芷运转内力加快消磨体内满溢的水谷精气,这份勤修不缀的努力,自然落入掌柜的眼睛,暗道一声:‘难怪!’ 铁王栈房早早打烊,候至月上柳梢,郭距领头,后面跟着中年秀士夏侯英和九尾狐白芷。临行前,白芷再三要求,又将掌柜推出来卖人情,总算从便宜师父手里得了催动这件灵器的法决。 当下在栈房外面,青石板直道上演示,只见衣衫下摆掀开,五条狐狸尾巴陡然勃发壮大,化为拳头将两块尺许见方的青石板轰碎,随即转念一动,凌空虚握,把深深夯入泥土中的栓马石拔起少许。 “不错,真的不错!刚柔并济,水火通行,白兄弟为何雅兴大发,在此演示自己的技艺。”掌柜眼眉轻挑,随即收敛平复如初,他是有眼力的人,当然看出白芷绝非少年心性,所作所为必有原因。 白芷压低声音:“左右都有耳目,这也算是打个招呼。” 夏侯英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对这个便宜徒弟,生出几分忌惮。郭距却哑然失笑:“到了地头,人人都去寻自己的机缘,未必会来找你麻烦。况且,由我带你进去,他们多少给我一点薄面,白兄弟却是多虑了。” “防范于未然!人心贪婪,我是见多了!”如此老气横秋的语气,中年秀士微微点头,即使黑水村赫赫有名的铁王,也凛然正色。 “走吧!时辰快到了。”一行三人都有武功在身,脚步极快地没入夜色,黑暗中,无数人影飞蹿而去,方向都是一致。 月上中天,阴风山与将军冢之间的地带,蓦地升起幽绿光柱,仿佛地底喷泉,嘭的一声炸裂成无数磷火萤光,纷纷扬扬降落,极为壮观绚丽。 第二十二章 奏蝉鸣 冲天而起的幽绿磷光缓缓往外扩散垂落,以阴域为根基,撑起遮蔽天穹的夜幕,无数萤火虫似的细微颗粒晦明晦暗,无时不刻都在呼吸吞吐圆月的光华。 从铁王栈房而出的三人,脚程甚快,不过还有更多有心人早早到场。借助磷火的微光,白芷看见三三两两扎堆聚拢,身穿奇装异服的江湖术士,他们不动声色的面孔都被映照成幽绿色,仿佛来自阴间的冥灵。 白芷环视周围,发现这是一座杂乱不堪的乱葬岗,充斥透骨冰凉的阴气,高低起伏的地面,到处耸起土包,里面都是薄薄的一领草席裹着,随意挖个浅坑将就埋下的尸首。有的被野兽刨出来,啃食后留下支离破碎的残骸,甚至只剩下一滩发黑的血迹。 ‘这就是凡人的归宿,一掊浮土葬平生。我若不踏进长生仙路,百年之后也是这般下场。’对死亡的敬畏,令白芷坚定修行的信念,他已有所觉悟。 一行三人在阴域边缘处止步,郭距望着第一次喷发殆尽,磷光漫无目的地浮游飞散,对身边的两人嘱咐。 “阴晴圆缺涨落的月华潮汐,对阴域影响极大,平日也有磷火浮游,不过只有月圆之夜的光华,才能引动沉睡在深处的奇物浮现。它们年岁久远,本身都有一定的灵性,因此极难捕获。年初,妖鬼道门人屠其志以血为引,钓出一道金精之气,与配兵融合,铸出妖刀灵胎,已能和我炼铁手较量,甚至盗取赤阳真气,不过没有磨砺出锋芒,还是略逊一分。” 白芷想了想,忽然记起掌柜给他那本封面涂黑的残书,页面碎片边缘的燎灼痕迹,说不定就是摄取赤阳真气的妖刀所为。 “没准,屠其志与你交手,正是为了借助您的赤阳炼铁手,试图磨砺出妖刀的锋芒。” 郭距听了,不由一愣:“不错,那件灵胎颇有神异,能盗取摄走真气,可惜他没有料到炼铁手除了破邪之力,还有铄金点玉之能。我趁金精之气没有彻底定型的间隙,以十成功力催动‘日月烘炉’,打伤它的灵性,差点让妖刀融化。若非如此,屠其志怎会蛰伏长达半年之久,不过估算日子,他也该出山了。” 话音刚落,一道断金碎玉的有形刀气破空袭来,地面甚至犁出尺许深的沟壑。白芷看出这一击只是示威,便屹立不动,他的便宜师父夏侯英,出于惜命保身的原则,后退一步,站在郭距的身后。 白芷忍不住瞥了他一眼,看见夏侯英脸色微红,暗道:‘还好,你总算有些羞耻心!’ “哈!”郭距负手在背,面色如常,手不动,脚不抬,张口吐出一道赤阳真气,状若利剑,与有形刀气凌空对拼,顿时止住它的去势,并瞬间将其燃烧融化。 ‘口吐飞剑!这份修为相当接近仙人的境界。’夏侯英眼皮急跳,感觉头有些晕眩。 “屠老弟!闭关多日,连有形刀气都练成了,着实精进不少。不过我也没有原地踏步,得了大将军随葬的道书,已得沙场争斗的军道杀意。你我拼杀,胜负还是五五开,徒让旁人得了便宜。自你练成妖刀,村里对金精之气眼热的人多如过江之鲫。别忘记,鹤蚌相争,渔翁得利的故事。” 远处,一个半身焦黑的怪人连连冷哼,却也没有进一步的举动,甚至掉头转身就走。 ‘嘶!连妖刀都不敢和铁王争斗,我们这次垂钓就没有机会了。’ ‘不是不敢,而是不值,屠其志也是不缺智慧之人,他肯定顾虑重重。’ ‘一山不容二虎!诸位请放心,他们迟早会再起争端,我们只需拭目以待就好。’ 黑暗深处,鬼鬼祟祟的影子们,以秘法互诉衷肠,也不怕有人听见,不过那份私心,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惊走妖刀屠其志,周围的江湖术士,望向铁王的眼神变得更为敬畏,连带‘九尾狐’白芷和他的师父,由于郭距的声望,也笼罩着赫赫威风。 “行了,可以自由行动,相信不会有人妨碍你们,我也有自己的目标。”铁王向身边的白芷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脸色讪然的夏侯英,“对了,现在是阴域第一次喷发,都是寻常货色,第二次才有灵物出现,其中不乏阴气的结晶,村中修行鬼道的江湖术士最眼热就是这个,当心和他们起冲突。” 白芷和夏侯英一口答应,郭距便笑了笑,身上涌现几分火热的气息,化为一根利箭往阴域核心区域冲去。沿途掀起滚滚热浪,卷动浮游的幽绿磷光,仿佛裂海分云,蔚为壮观。 “师徒”两人互相对视,默契地分头走开,夏侯英也修行鬼道,对阴气结晶也很是眼馋,不过他知道自己的分量,不敢过于接近核心区域。 孤身一人的白芷,举头望明月,阴云被风吹过,时聚时散,低头环视周围,只影形单,便放心下来。 他看见周围疏疏落落的萤火,有一团指甲大的磷光,吞吐阴气月华渐渐垂落,悬在离地三尺的地方浮游,显得有些奇异,便伸手捕捞。结果它浑不受力,嘶地一声,从指缝溜走,接连几次,都是如此,便让他起了疑心。 白芷慢慢地伸手过去,手指头接近至三寸处时,感受到人气,磷光顿时受了无形的法则之力,往前游走。 ‘不出所料,这些阴域催发的随葬品、刀兵战器,与生人的气息隐隐排斥,用手去捕捉,徒劳无功而已。’ 想到这里,他隔着衣衫抚摸便宜师父赠送的灵器九尾狐,默默念出法决,只见五条狐狸尾巴勃发而出,捏成一只手掌,形若箩斗,在磷光下方布置陷阱。白芷伸手轻按,如同赶狗入巷,遁进死胡同,总算抓住这团萤火。 “嘭”,磷光炸开,现出两只铁护腕,随即“哐当”一声,跌落在地。 白芷上前拾取,出乎意料的轻,摩挲掉上面的铁锈,仔细端详,发现和自己拼凑的山文甲部件差相仿佛,便明白过来。 扔进袖子里,轻飘飘地也不坠手,白芷继续用九尾狐捕捞磷光,多数都是杂物,兵器、铠甲部件之类地很少见。 突然,淡淡的白梅寒香从夜风中传来,白芷蓦地想起红袖素手,撑着绸布雨伞的红衣女子。上次中了她的幻术,陷入幻觉中几乎无法自拔,如今再次遭遇,也说不上是好是坏,当下立即闭住鼻子,以嘴巴呼吸。 暗香疏影,一袭红衫女娇娆。月色下,朱雯双目炯炯,爱恨交加地望着白芷,爱意起自幻术反噬失去的情丝,她自是恨意怒火居多。 ‘阴气之盛如涨潮,月华浓郁如水泊,天时地利,正好借来一用。这个小贼,窃走我的情丝,也不归还,让我心神无主,举止失措,丢了面皮,真是可恨。且趁其不备,施法吓死他,情丝无凭,自然归还原主。’ 朱雯从随身的腰囊里取出一只枯叶蝶,合掌默念秘咒,随即缓缓搓动。只见淡不可察的烟气从指缝里缓缓升起,如有灵性,不被夜风撼动,聚集成一枚白骨骷髅头。 ‘去!’ 早有戒备的白芷,发现冰冷刺骨的恶意袭来,抬头看见灰烟笼罩的骷髅头疾驰而至,顿时暗道一声不妙,催动灵器甩尾鞭击,人却伏地躲避。 “该死的小贼!”朱雯忍不住骂了一声,右手戟指虚抬,与目标擦身而过,即将没入地面的骷髅头,顿时止住去势,悬空浮起,势如闪电地击中避无可避的白芷,将他拖进恐怖的幻境。 合抱粗细的九尾狐颇具灵性,三条蓬松的狐尾铺地,两条尾巴则把酥软无力的白芷翻身,躺卧在上面。 幻象术士朱雯提气纵身来到近前,看见眉清目秀的少年,被团团簇簇的狐狸尾巴拱卫,说不上的俊逸,极具邪魅的妖异。至于脸上,也不再露出可恶的笑意,突然心里一软,上前伸手,想抚摸白芷的嫩脸。 陷入‘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的幻象世界,白芷孤身一人独行在荒落的村子。处处都是野火焚烧的焦黑痕迹,他抬头看见一块黑底金漆的“当”字招牌,上前拾取查看,一股熟悉的感觉迎面扑来,‘铁王栈房!’ 白芷如梦初醒,蓦地发现自己身处黑水村,而且是被战火焚烧过后的村子。 周围场景宛如流光逝去,等一切停顿后,他看见干枯露出河床的大江,成百上千条搁浅的货船,‘繁华的码头,泽随城。’转头看见荒草丛生的断垣残壁,无数尸骨无人收埋,任凭风吹雨淋,朽化成尘土。 时光的过客,即使在此处稍微停驻逗留,也有几分岁月沉淀的感情。白芷忍不住呜咽一声,状若失去家园的野狗,离群索居的孤狼。 朱雯的幻术没有击倒他,反而令白芷出离愤怒,勃发的怒火仿佛有形之物,陡然冲天而起,幻象世界开始瓦解崩溃。一只黑脉金斑枯叶蝶扇动翅膀飞来,降落无数鳞粉,试图维持局面,将他再次拖进幻术。 可惜,就在这个时候,白芷的胸膛正中,蓦地浮现出一只玉蛹,已完成二次蜕皮,拥有银纱羽翼,出于护主的灵性,它声嘶力竭地奏出蝉鸣。 无形的声浪,频密地震动,撕碎枯叶蝶的形体,就连鳞粉也被远远荡走。毫发无伤的白芷若有所思,看见幻象世界仿佛平滑的镜面出现一道裂痕,随即迅速蔓延,无数晶莹剔透的镜面碎片崩溃瓦解,他的意识随即返回身体。 看见红衣女子的‘爪子’就要触及脸面,睁开眼睛的白芷立即伸手抓住,停止她的举动:“你想干什么?” 朱雯顿时花容失色,连忙抽手而退,白芷一时不备,竟然被她脱身。 只见红衣女子抽出一条手绢,用力擦着白芷碰过的地方,嘴里喃喃自语。 “你自行醒来,你竟然可以自行醒来?你不是人!”随即顿足借力,慌不择路地转身逃走。 “你娘咧!用幻术暗中陷害,没有成功,竟然骂我不是人!这世上竟然有如此无耻之人?我唾弃你!” 白芷起身,朝红衣女子逃跑的方向,吐了一口口水。随即想起什么,伸手摸遍全身,发现衣衫整洁,暗中吁了口气。 第二十三章 各显本领 酝酿多时的阴域沐浴皎洁的月华,地面隐然微微震动,黑水村的江湖术士,特别是有经验的精细人,都知道第二轮喷发即将开始,或近或远地聚拢在隧井附近,唯独最核心处只有四个人,各自占据一个方位,泾渭分明,彼此互相警惕。 一个是赤阳真气大成的铁王郭距,负手而立,模样说不出的悠闲。一个是练成妖刀灵胎的妖鬼道弟子屠其志,左半身皮肉焦黑,右半身肌肤白皙,极为怪异。一个面有针须的老头,双目泛出绿光,竖立一条金丝仿佛猫儿睛,豢兽术士中的佼佼者九命猫,替身代形术造诣之高,无出其右。还有一个怪人,全身肌肉贲张,露在外面的双手绘制黑色的兽篆,夜风吹过掀动衣衫,手臂连肘至胳膊都有妖纹蔓延,好像穿着一身内甲,气息深沉内敛,无人知其深浅。 “我只求道书,别的一概不要。”郭距深得兵法精要,先声夺人,提前锁定目标,“谁敢坏我的大计,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屠其志连连冷哼,不假颜色:“某家妖刀灵胎尚需一道金精之气,方能尽全功。不是我贪心,实在是有人故意打伤灵性,坏我修业,否则我也不会漏夜至此。”说完斜视铁王一眼,看他面色如常,暗骂一声无耻,同样偃旗息鼓。 九命猫弹出双手利爪,寒光闪动,他舔了舔嘴角,笑道:“冥灵鬼物!” 浑身兽篆的怪人,舒展原本紧锁的眉头,“灵物无主,各凭气数运道。” 三人面色都有些难看,显然对这个答案有些不满,这意味着争抢过程中,可能出现同级的对手,铁王忍不住瞪他一眼,妖刀和九命猫同样怒视。 怪人见此立即反击:“郭距,你别吓唬人,拼掉兽魂铠甲,我担保你赤阳真气耗费泰半。你朋友多,仇人也不少,真气用尽之时,就是败亡丧命的下场,运气好一点还可以落荒而逃,不过远遁离开黑水村,有失职守,小心你性命不保。屠其志,身为妖鬼道弟子,不思复兴衰落的道统,反而孜孜不倦地瓜分阴域遗产,不怕鬼狐之长涂黎找你托梦么?他可是修成阴神的纯血妖族,有两条灵魂,没准躲在什么隐秘地方勤修苦练。至于九命猫,练术不修道,即使替身代形术出神入化又如何,能致长生?还是可以冲破神禁,开辟灵池?沉湎于鬼道,汲取阴气精华,冢中枯骨而已,劝你悬崖勒马,返回正途要紧。” 铁王摇头笑骂:“口是心非之辈,又来卖嘴,若非兽魂铠甲在身,我第一个宰了你。” “一刀砍死他算了,留着挑拨离间,徒然坏了我等多年积累的情谊。”屠其志右手掌缘筋肉蠕动,现出一截有眉有眼的刀刃。 九命猫很干脆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红皮葫芦,“金乔正!” 怪人瞬间察觉周遭隐现勾魂锁禁,立即闭口不言:‘呼名落魂咒?晦气,他什么时候练成这左道之术,真是成祸害了。’ “你们瞧瞧,黑水村有名的狂徒,如今有口难开,哑然无言了。听不到许多聒噪声,真是痛快。”郭距忍不住哈哈大笑。 屠其志看见怪人委屈的模样,难得吃了一次瘪,就收起掌沿刀,抱手而立,嘴角也露出淡淡的笑意。 “嘭!”地底震动停歇,成百上千的阴气结晶,蓦地喷发出来,往四周散落,边缘地带最为稀疏,越往里面,掉落地数量就越密集。 白芷有幸捡到一块,弯如月牙,仿佛犬齿獠牙,色泽碧绿如玉,有几丝杂质。用力捏住,结果奇硬无比,即使以他如今的指力也无法留下痕迹。借助月光就近仔细端详,谁知就在此时,胸膛的寒玉蝉陡然震动,他灵机触动,将阴气结晶贴身放在玉片上。 哧溜一声,阴气精华尽数为之所夺,白芷拿出月牙石,发现它玉髓已去,质地变得极为松脆。 寒玉蝉得了阴属灵气,突然萌发隐匿、潜藏的本能,感受到周围无处不在的恶意,缓缓地沉入白芷的体内,只在胸膛皮肤留下一个印记。 原本浑厚的内力受了这一剂大补药,接连冲开奇经八脉几处未打通的关隘,单一的周天循环变得更加繁复,而且穴窍积蓄的内力也水涨船高。 ‘好东西,真是好东西!每日摄取水谷精气,苦苦打磨杂质转化成内力,怎么比得上从天而降的大馅饼。’ 白芷伸展九尾狐,攫取跌落在周围地面的阴气结晶,多数都是月牙石,偶尔也有几块猫儿睛,都给寒玉蝉汲取其中的精髓,随后缓缓反哺自身。 有些眼馋到处都是晶石的核心区域,不过他看见便宜师父夏侯英也不敢过于接近,就打消了自己的浑水摸鱼的主意。 铁王郭距、妖刀屠其志、豢兽术士九命猫、兽魂使者金乔正,黑水村的四霸,根本看不上路边石子似的阴气结晶,连弯腰拾捡的力气都欠奉。他们互相盯视彼此,感受隧井深处蠢蠢欲动的灵物,即将露面吞吐太阴月华,随时都会翻脸爆发争斗,因此提神戒备。 “吼!”三道黑影从隧井里一跃而出,带着血色腥风,避开各据一方泾渭分明的四人,往外围寻常的江湖术士扑去。 “冥虎!”有眼尖的炼气士,看见斑驳间隔的黄纹,爪足自有阴风缠绕,顿时失声喊出。 “好东西,驯服了豢养成阴属灵兽。” 几个豢兽术士喜出望外,拿出擒捕的手段。尤其是以伥鬼为名号的胡彪,手下养着两头虎伥,都是凶戾无比的鬼物。若非他有虎妖的淡薄血脉,根本驾驭不住这一对随时都会反噬的夫妇阴灵。 “用火焰烧它一烧,先削去冥虎的锐气!”一个年轻的豢兽术士,不知天高地厚,举起火把,含着一口松香粉末,撮嘴催发出一道橘黄炽炎。 “别用凡间的火焰!”胡彪的提醒姗姗来迟。 风助火势,不惧凡火的冥虎蓦地全身燃起幽绿磷炎,身形瞬间膨胀三倍。平地一声吼,另外两头冥虎立即踏风纵跃而至,将身一扑,就地翻滚,同样变成炽炎形态的巨虎。 “你干的好事!”胡彪出离愤怒了,别说是‘伥鬼’本人,就连其他村民,也深深地怨恨贸然出手的年轻豢兽术士。 第二十四章 蝉翼刀 自责不已的年轻人,愧疚地取出一个黄皮葫芦,里面盛满阴风山背汲取的冷泉,以冰玉镇着,保持凛冽的寒气。 “殷师姐,看在同门的份上,助我一把。” 蛛女无奈地叹了口气,十指张开,白骨蜘蛛得了号令,急忙喷出纵横交错的缚魂丝,凌空结成一面巨网,伸展开大约亩许方圆,将三头冥虎全数笼罩在内。 “寒泉招来,蛛丝冰封,法网难逃,急急如律令!”豢兽术士子午明,展现出不为人知的一面。 只见黄皮葫芦蓦地急速喷涌出冰泉,化为寒潮将缚魂丝冻结成冰晶绳网,瞬息垂落,将三头冥虎贴身囚锁地动弹不得,消磨它们护身的幽绿磷炎。 “快快动手,我法力有限,只能坚持十息!” 胡彪忍不住哈哈大笑,双手合掌往前一推,大袖猎猎作响,两头虎怅卷起狂风冲出,一左一右夹击冥虎,三拳两脚就打掉它的嚣张气焰,身形缩水八成,变成一只花狸,被雄虎怅捏着颈皮,拎出冰晶法网。 蛛女殷璃身后,冲出被白芷教训后的麻威,右脚踏前一步,招出精炼后的檀萝蚁,在地面犁出三道锋刃似的妖气,尽管难以撼动法网的威严,却顺利在一头冥虎身上撕出深可见骨的伤痕。 伤及元气,炽炎形态的巨虎顿时恢复原型,不过胡彪仍旧没有放过它,檀萝蚁来回犁了两次,这头隧井里出来的阴灵,乖乖地低头认输,被蚁王纳入怀中。 至于最后一头冥虎,也没有落得好下场,众多江湖术士齐声招呼,鸡骨钉、穿心针、铁莲子、飞蝗石、蝙蝠镖,仿佛一场骤然暴雨,将它折磨地死去活来,嘭的一声,炸裂成无数碎片,在阴域催化中化为乌有。 看到这一幕,白芷暗道:‘真是一群穷凶极恶之辈,惹怒他们可没有好下场。’故意避开江湖术士密集的区域,悄悄地在地面翻捡各种阴气结晶。 在一处野兽刨走浮土,衔走尸首的浅坑,白芷发现两颗质地金绿的晶石,静静地躺在腐臭的泥土里,吸取周围无处不在的月华,缓缓褪去颜色,显得极为灵异。 他正想上前拾取,突然泥土里露出一头乌梢蛇,张嘴用力一吸,将两颗晶石含在嘴里,囫囵吞下肚,随即睁开眼睛,朝白芷瞪了一下。 手背被盯视的部位,隐然发麻刺痛,白芷抽身急退,收回细看,竟然出现一道刀锋掠过的伤痕,蓦地想起铁王栈房的伙计,修复残书时闲谈的妖刀屠其志的事迹。 “金精之气!” 急速扑来的竟然是郭距,分心两用,瞟了一下白芷的手背伤口,赤阳炼铁手电闪而出,抓住准备潜藏逃走的‘乌梢蛇’,强行将它从地底泥土抽出来。 这条得了蛇性的金精之气,已有几分灵机,身躯甩动,如藤蔓攀树,卷缠着铁王的手臂,逐渐收紧,试图将其绞断。 妖刀屠其志晚来一步,体内灵胎蠢蠢欲动,想也不想化出妖刀,朝郭距手肘斩下。 “你疯了?”威名赫赫的铁王,这位宗师级的武道高手,临危不变,左手握拳轰出十成赤阳真气。 眼尖的白芷就近扑到一处浅坑,匍匐在地面,‘基于弹坑理论,两大高手对拼的余波,不会对我造成太大的损伤。’ 果不其然,只见郭距的拳头和屠其志的妖刀,碰撞的瞬间,蓦地爆发出震雷般的轰鸣,阳罡真气四散横扫,将毫无防备的江湖术士直接吹走,震耳欲聋的金铁声回响不断,继续折磨他们的耳朵。 “能斩破我的手指,没开锋的妖刀,真是可怕,这道金精之气更是不能给你!”铁王轰出右拳,将屠其志震退。论回气速度之快,郭距为黑水村第一,转如兵道器修的屠其志,全副心神都在灵胎上,为此耽搁功行修业,如今更是拍马难追。 地面的剧烈交战,使原本浮现的灵物萌发危机的本能,不再眷念太阴的月华,继续潜藏在地底。 九命猫和金乔正相视一眼,心知今晚错过时机,对莽撞的屠其志格外愤怒,连带得理不饶人的郭距也被他们敌视。 当然江湖术士出身的他们,本能地站在一起,当铁王看见豢兽术士、兽魂使者和妖刀站在一起,即便是他也忍不住皱眉。 差点被浮土掩埋的白芷,此时才回过神来,挣扎起身,刚刚在浅坑露出头,就看见如此怪异的对峙一幕。 旁观者清,当局者迷。想起自己被掌柜带来阴域,如果他无法幸免,自己也不容易走脱,立即搅动脑汁,霎时灵光闪现,他立即开口献计。 “金精之气,金乔正。” 郭距立即醒悟过来,松开捏住‘七寸’的右手,使出缩骨功,哧溜一声,脱出乌梢蛇的绞缠,旋即运起柔力将这条化形的金精之气,推送到兽魂使者的怀里。 屠其志哪会和金乔正客气,他本是妖鬼道的弟子,与散流的炼气士根本不相干,擎出妖刀反手横斩,立即被并举双手形成的兽魂盾阻挡。 “该死的屠其志!” 三十二个漆黑兽篆瞬间消失,手臂顿时空白一片,金乔正心惊于妖刀的可怕杀伤力,忍不住破口大骂,可惜急怒攻心的他忘记了,九命猫的呼名落魂咒还在持续生效。 十道勾魂锁禁纵横交错而来,穿过兽魂使者的额头,试图将他灵光泯灭。 就在此时,九命猫犹豫了,没有金乔正压着,与他隐然同盟联手,无论是铁王还是妖刀,都可以将他踢开。 ‘豢兽术士上不了台面,即使整合黑水村的同道中人,也无法抗衡妖鬼道的余孽和朝廷的牢头,散流的炼气士还是拉拢的价值,不能彻底得罪,至少维持村中旧时格局。’ 想到这里,他将红皮葫芦收起,刻意延缓咒术的时效。金乔正得了喘息之机,立即运转秘术,将本命兽魂与自己交换。 随着额头正中一个魅字兽篆消失,九命猫的左道之术自行破解,不过那头在身上游走不停的金精之气,却不停地吞食着好不容易才祭炼而成的兽魂。 “收!” 所有漆黑兽篆、邪异妖纹全部消失,露出原来面目的金乔正解开腰带,抖手振动,变成一条长短指骨连接而成的鞭子。 这位兽魂使者不再轻视妖刀的锋芒,即便没有磨砺出刀刃,一击斩掉三十二个兽篆,也足以令他敬畏,不敢卖弄口舌。 就在此时,阴域隧井深处,被禁法封闭的律令法网,翻涌出漆黑的幽泉,阴气浓度之高丝毫不下于那些晶石。 泉水上升至与地面平齐,沐浴太阴月华,骨碌碌的浆泡炸裂,现出两朵并蒂牡丹花,花瓣猩红,仿佛鲜血凝成,花蕊嫩黄,散发出一股诱人的腥香。 “原来你躲在这里,鬼狐之长涂黎!”负责监视妖鬼道,防止死灰复燃的铁王郭距,看都不看这蝇营狗苟的三人,飞身越过障碍,双手凝聚十二成赤阳真气,合掌拉开现出一把利剑。 察觉危机临近,隧井升起无数藤蔓交织而成的禁制,里三层外三层,严密防护。 “嘶!”一剑横斩,军道杀意真剑破开层层藤网,削落并蒂牡丹花。遭受重创,漆黑的幽泉底部传来痛苦的惨嚎。随即一团没有面目的灰色肉块,顶着姜黄色布袍从隧井升起,无数筋肉蠕动,形成四肢的雏形,手脚也依次化出。 “佞太岁!”有眉有眼的妖刀破空斩来,将化形的肉块辟成两半,关键时刻,屠其志做出选择,他不会给涂黎复生的机会。 分成两半的肉块,伤口衍生出无数菌丝,牵连着残躯即将融合为一。妖刀试图再次斩落,谁知它的左手裂出七道缝隙,陡然睁开幽绿眼睛,射出斑斓怪光,轮番不断打击,竟然将屠其志连人带刀击退。 回气过来的郭距,伏低身体正想前冲,同样被七只怪眼盯视,勉强运起真元护体,才堪堪保住性命。 “我来吧!”金乔正此时站出来,“论炼气、武功,在下不敢和二位相提并论,不过术业有专攻,这头太岁火候不够,不是我的对手。” 隐藏的兽魂铠甲再次浮现,金乔正默念秘咒,将所有兽篆全部催动,只见成百上千的游魂飞蛾扑火地飞向侫太岁,七眼怪光能射落多少,顶多十轮,还不满百数,就被兽魂缠身,不论如何动作,都无法甩脱。 “嚓嚓嚓!”春蚕食桑的啃噬声,七颗幽绿眼睛旋即被兽魂分食。已融合为一的侫太岁,胸腹部位现出三十六条缝隙,还未开眼,就被兽魂撕挖出宝石似的眼睛吞掉。银辉质地的团块不断衰败失色,隧井的藤网枯萎朽落,转眼化为乌有。 九命猫在旁观察良久,发现侫太岁无法离开隧井,顿时明白过来,双手指爪变成寒芒利刃,化为一阵龙卷风暴,在它身边不停盘旋,直至切成无数碎片为止,随即被兽魂吞食地一干二净。 “该死的叛逆,你们等着,我还会回来的。”侫太岁死后,隧井深处传来怒吼咆哮,渐渐低落深藏,也不知道去向。 “涂黎果然没死,侫太岁只是暂时寄宿的假身,不过阴神显化的并蒂血牡丹,被铁王一剑削落,至少打退一个境界,没有三五十年水磨功夫,他老人家回不来。” 屠其志轻抚妖刀,被斑斓怪光扫过,只磨砺出寸许锋刃,远远不及赤阳炼铁手。 “不过,他却盯上你了。屠老弟,小心涂黎的鬼蜮伎俩,早日练成妖刀为好。” 郭距摄来化形为乌梢蛇的金精之气,意外地发现它缩水一圈,却没有多想,直接扔给似友似敌的‘故交’。 “为何先前阻拦着不给我得手,如今却大方相赠。”屠其志将妖刀化进体内,继续温养灵胎。 “是友是敌,一刀足矣。”铁王哈哈大笑,“涂黎现世,我要亲自禀告,就有机会脱离樊笼了。” “没有你的炼铁手,谁能与我试刀?”屠其志望着九命猫、金乔正,两人连连摆手,环视周围聚拢过来的江湖术士、散流炼气士,都一脸紧张。 “散了吧!” 屠其志先行离开,随后黑水村的居民三三两两结伴离开,到最后,铁王从浅坑里拉出白芷,这个小家伙今晚给他的惊喜不少。 郭距伸手:“白兄弟,你截取的金精之气。” 白芷耸了耸肩,摊开双手,随即想起什么,从袖子里抽出一把薄如蝉翼,宽不过三指,长尺许的怪刀。 “金精之气融成兵器!可惜,只是凡铁,浪费了如此良才美质。这把刀有什么名堂?”铁王也是有眼力的人,稍微看了一眼,就没了心思。 “软硬皆可,硬可抵挡百兵,软可以缠绕为腰带,最为奇异的是晶莹剔透,仿佛传说中的无形仙剑,无影神刀。呃!真要取个名字,就唤它作蝉翼刀吧。” “蝉翼刀?好名字!今晚发现金精之气的人就是你,得其一分也不为过,灵物有主,这就是缘分。” 白芷眼睛一转:“掌柜的,刚才发生的事情,实在过于离奇。” 郭距听了,点了点头:“不错,承平已久的黑水村,又要风波不断了。” 月色如往昔皎洁,夜风呼啸声不断。一行三人返回铁王栈房,各怀心事沉沉入睡。黑暗中,鬼鬼祟祟的影子们再次活跃,基于险恶的人心,密谋着各种鬼蜮伎俩。 第二十五章 攻守同盟 雄鸡一唱天下白,铁王栈房的伙计没有起地比鸡还早,却也迎着晨曦打开店门,掸尘、擦拭桌椅板凳,随后兴致盎然地闲聊说笑。 白芷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身,不仅养足精神,顺带把昨晚囫囵吞下,差点没把他撑坏的阴气精华散入体内各个穴窍,只需水磨工夫慢慢抽取消化。凭借敏锐的直觉,白芷相信只要将体内的阴气纯化提炼,就能积蓄出足够的内力,随时可以凝练出真元。 在此之前,还是晦光养韬较好,于是他收拾好铺在地板上的被褥,看了一眼犹自呼呼大睡的便宜师父,轻轻摇头,随即点了点头,转身出了天字三号房,顺手带上房门。等他走远后,夏侯英才慢慢睁开眼,隐隐发痛的头陷在山间新藤编织的软枕里,不知道寻思着什么,许久侧身继续睡觉,昨晚累坏他了。 回到自己熟悉的方桌,摆上各种用惯了的工具,熬煮新鲜的糨糊后,白芷继续忙碌着进行修复道书的‘剧情任务’。他有过目不忘之能,不过记下书中的内容,便会头晕昏眩,因此不得不分心两用,与相熟的伙计说笑。 栈房掌柜和往常一样,日上三竿就准时露面,不过他一直待在柜台里,拨弄算盘将账目反复核对,噼里啪啦一阵快手速打,却有些心不在焉。 抬头望着门外,人来人来,脚步匆忙,仿佛屁股后面有一根无形的鞭子在不停抽打,摇了摇头,收回目光。环视店内,只见角落里,还在修复残书的白芷,郭距心里一热,有些动容,不过昨天晚上,这位小兄弟给他的‘印象’,可谓惊喜交加,因此并不能简单地以平常的目光看待。 郭距慢慢踱步走到白芷面前,刚刚踏进一丈之地,‘九尾狐’就抬起头,不慌不忙地站起身,点头致意。 “灵觉不俗,即便我没有收敛气息,白兄弟的气机张开的‘环’着实大的惊人,而且进步的速度快地不可思议。前日投宿的时候,不过一口小井,深浅一眼看清,如今却壮阔如池塘,而且深不见底,看来昨晚的一番古怪际遇,让你的修行突飞猛进。” 白芷连忙谦让:“多亏掌柜提携,有幸参与其中,凑巧捡了几块阴气结晶,吸纳后内力已有所突破。” “收获不止如此而已?那把金精之气点化的短刀,也极为灵异,为何不抽空练习刀术,至少也要将那把蝉什么刀,熟稔掌握才行。” “掌柜的,不是蝉什么刀,而是蝉翼刀,刀身晶莹剔透,薄如蝉翼,我才为它取名。”白芷伸手按在腰带上,很想抽刀出来显摆一番,不过考虑到财不露白,就硬生生忍下冲动。 “对对对!你看我的记性,真是糟糕透顶了。”郭距自嘲轻笑,顺势在‘九尾狐’对面落座,翻看修复的书页。 白芷继续忙活手上的工作:“先贤曾说过: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掌柜让我修复残书,约定两日为期,怎好怠慢拖延。还有昨晚夜探将军冢一行,承了您偌大的人情,敢不效力?” 郭距心里震动,良久没有说话,“有感恩怀德之心,白兄弟,日后必成大器。” 白芷笑着点了点头,没有多说废话,手上动作却加快许多,满脸炭色的老伙计熬煮糨糊都不够他用,连忙再开一炉,才堪堪满足白芷的需要。 三刻钟过后,最后一页残书碎片拼凑完整修复,他起身伸了个懒腰,活动双手十指:“成了!” 郭距满意地接过封面被涂黑的道书,这时门外传来一声:“什么成了?”随即半身焦黑半身白皙的黑水村一霸屠其志,施施然地踏进铁王栈房。 “你……一夜之间,竟然灵胎大成,那把有眉有眼的妖刀现在何处?” 白芷看到身边不远的掌柜,双手虚握,表面上古井不波,体内的赤阳真气却全数催动,仿佛海面上成型的飓风,显然处于一触即发的状态。 ‘他已提起戒心,在防备谁?屠其志的妖刀,昨晚他们不是握手言和吗?’ 黑水村的四霸之一,双手摊开,表示自己并无恶意,随后慢慢地走到附近的方桌,没有任何多余动作,大马金刀地坐下。 “郭掌柜,你该不会要离开黑水村吧?”屠其志双手放在膝盖,身体微微前倾。 “某家正有此意,鬼狐之长涂黎依然在世,妖鬼道死灰复燃,这是十万火急的大事,我必须亲自面见统领,将详情和盘托出。” 屠其志叹了口气:“恐怕你没有机会了!” “什么意思?”郭距双眼圆睁,瞪着这位‘故交’,“莫非昨晚得了金精之气,灵胎大成,又要与我试刀?” “非也非也!”门外走进九命猫,豢兽术士中的佼佼者,不仅修成左道之术,凌迟侫太岁一战,武功也颇为可观,“屠老弟的言下之意,铁王大人还得担任看守的牢头,监视妖鬼道的动静。” 不止是郭距,就连白芷都有些糊涂了,他暗地寻思:‘掌柜脱离樊笼的条件是涂黎复活,妖鬼道死灰复燃,反过来推论,那就是……’ “昨晚的并蒂血牡丹,侫太岁,难道都是假象?某些有心人故意放出来的烟雾?” “不愧是洞隐烛微的六扇门神眼,稍微提点,郭大人就识破了迷阵。”门外有人出声,却不肯走进来。 铁王自嘲一笑:“我当是谁呢?脱了兽魂铠甲,我就会吃了你吗?金先生,你太小看我郭某人了。既然昨晚并肩作战,同抗强敌,以往种种恩怨一笔勾销。” “就等您这句话,足够了。”金乔正走进铁王栈房,找了合适的位置坐下。 黑水村四霸各自占据一张方桌,彼此你看我,我看你,良久爆发一阵爽朗的大笑。白芷的身份有些尴尬,不过他也不想动弹,继续待在原位。 “屠老弟,说说吧,昨晚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是妖鬼道的弟子,据说是最早投效那一批,应该很清楚鬼狐一族的底细?” 白芷看见屠其志的脸色黯然神伤,随即恢复正常,他右手拇指扣着小指:“我以妖刀起誓,昨晚斩杀的‘涂黎’绝对是冒牌货,即使那头侫太岁,也不是鬼狐之长原有的豢兽。” 九命猫听罢,点了点头:“不错,如果是阴神修士的豢兽,凭我的爪子,还无法将它撕碎。” 金乔正眼睛一亮:“我刚出道的时候,吃过一头百年火候的木太岁,难缠程度还在这头侫太岁之上,简直岂有此理。涂黎的豢兽,传闻拥有千眼,能抽取地气,致使一县之地连年干旱,并能招来吞食一切的蝗灾。怎会被我三两下手脚摆弄地死去活来?分明是有人暗中作祟。” 郭距双手合掌,平复体内盈满沸腾的赤阳真气,见他恢复正常,其余三人也松了口气。巅峰状态下的铁王,在场所有人都不敢轻撄其锋,即使是妖刀大成的屠其志,也没有理由和他对着干,毕竟郭距身后是压服江湖的六扇门,甚至还有君临天下的朝廷。 铁王回头望了一眼白芷,收回目光:“思来想去,能做到昨晚那种程度的人,在黑水村不过一掌之数。想必他们听到传闻,说狐族使者前来阴风山,回收鬼狐的遗产,因此装神弄鬼,把死掉的‘涂黎’搬出来当门面招牌,试图打发走这一波的来人。” 屠其志点了点头:“不只如此,肯定还有原因。一盘散沙的妖鬼道内耗不休,加上我若即若离地游荡在外,无法扛起大旗,将妖鬼道重新整合为一,他们开始着急了,试图逼我表态。昨晚那一刀,就是我的态度。” “那五个人都有嫌疑,甚至干脆就是他们联手。侫太岁的眼睛还不过半百之数,估计是当年大战过后捡到的碎片,拼凑而成的子体,分明就是一个赝品,竟然拿来糊弄世人,真当我们都是有目无珠之辈。”九命猫恨恨地说着,他最看不起自以为是的人,动不动就智战、布局、连环计,不知道打铁也要自身硬的道理,绝对实力碾压之下,任何计谋都是笑谈。 “对付那五人,恐怕有点棘手。当初鬼狐传授的都是用于战阵的道术,神煞咒杀、阴阳符剑、正反五行术,那五人结成阵法,生克随心所欲,不容易破解。”深知其中利害的屠其志,当年就是强行修炼阴阳符剑,结果逆火攻心,反噬后半身焦黑,半身白皙的怪模样。 “关于这个,屠老弟请放心,九命猫的呼名落魂咒一出,保管废掉他们的咒杀术。至于阴阳符剑,那五人最高造诣也不过御剑在一丈之地,大体呈现游鱼形态,妖刀一出,尽破就是。唯独正反五行术……嗯!确实难以对付,不过关键在于五人配合默契,缺一不可,只需提前牵制,甚至诛杀其中一人,这大阵就不攻自破了。” 白芷望着这位兽魂使者,有些讶异:‘金乔正似乎早有准备,针对的手段简直层出不穷。’ 郭距点了点头:“说的没错,不过一切都要等到昨晚之事最后真相大白。屠老弟,今日天气不错,有没有兴趣与我携手去将军冢,探一探阴域的底细。”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屠其志站起身,双手掌沿边缘,筋肉蠕动虬结,各自浮现出一截刀刃。 “黑水村的猫狗都是您的耳目,鬼道阴灵反而惹眼,监视那五人的动静,就拜托给您了。”铁王言辞恳切。 九命猫连忙起身回应,他望了一眼面有尴尬之色的金乔正,没有兽魂铠甲,本质就是一个散流炼气士而已。 “至于金先生,先恢复旧貌再说。七十二旁门,三十六左道,巫门驭兽术练至巅峰,确实可以灵兽为舟,白日霞举飞升。不过那得是有根脚的灵兽,否则扛不住雷火罡风侵袭。巫门源远流长,道统不需修改,只是将兽魂转为尸鬼而已。我的这位小兄弟,狐族的使者白芷,会帮上你的忙。” 金乔正想了想:“黑水村外面游荡的尸鬼,彻底清理掉它们,我一人足矣。” 郭距笑着摇摇头:“还有在阴风山徘徊的兽身尸妖,鬼狐颅骨筑造的京观。” 白芷心里“叮”了一下,‘新的剧情任务来了!刷怪、攒经验、升级的路数?我的蝉翼刀,早已干渴难耐。’ 第二十六章 涤荡妖氛 芳草萋萋的旷野,秋日的金风褪去草尖的浓翠,涂上一抹淡淡的熏黄,时而一阵骤风吹来,在草海卷起层层涟漪,嗦唦嗦唦,野草随着这首无比曼妙的天籁翩翩起舞,早已熟透的草籽不时脱离穗子,落在地面或者被风提携着飘往远方,将生命的希望传播到远离家园的陌生地方。 白芷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匍匐在草丛里,抬起头观望在荒野游荡的尸鬼。它们三三两两地散布在村子的外围,漫无目的地走来走去,偶尔找到一点可以入口的食物,就会欣喜若狂地冲上去,一副饿狗抢食的模样。饥饿驱赶着尸鬼不停地觅食,以此维持着它们腐烂的生命。 ‘这一片区域,大概有五十头,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如果它们一哄而上,我只能有多远跑多远。不过这些尸鬼的脑子都坏掉了,只剩下野性的本能,说不得可以利用便宜师父给的魅尸香。’ 没了兽魂铠甲,行踪飘忽不定的巫门炼气士金乔正,此时却以土行术潜藏在离白芷不远的地底,‘既然铁王如此称赞这个狐族使者,总要给郭大人几分面子。’ 他双手推挤排开周围松软的泥土,从怀里掏出一个凹地陶盘,中心处阴刻着由四个线条简单的兽篆勾勒而成的人脸。白芷准备狩猎,而金乔正就等着收割战果。 湿滑的鸡鸭内脏,浇上药粉化开,冒出浆泡的热血,添入各种香料,再用骨磷点燃,浓烈的腥臭传来,白芷只吸到一点,就忍不住呕吐出来,赶紧闭住鼻子的呼吸,转到上风口。随后抽出变成腰带的软刀,抖手一震,瞬间恢复成蝉翼刀。 浑身都是渗出血水的窟窿,已轻度腐烂的尸鬼,闻着朝思暮想的诱香,如同发狂的野狗,恶狠狠地扑上来,凑到近前不停地吸嗅。 丝丝缕缕的灰黑烟气,仿佛阴间使者黑白无常的勾魂锁链,套在它们的脖子上,一点一点地收紧绞索,可惜尸鬼们毫无察觉地沉醉其中,甚至为了争夺靠近的位置厮杀扭打。 秋风未动蝉先觉,暗送无常死不知! 白芷看见里三层外三层聚拢在一起的尸鬼,不由心头大定,体内的寒玉蝉也没有任何示警的迹象,便从藏身处蹿出,举起蝉翼刀。 “嘶!”宛如林间第一缕晨风掠过树梢的轻吟,匹练晶光闪过一头尸鬼的脖子,“噗通”掉落一颗丑恶的首级,犹自闭着眼睛,沉醉魅尸香的诱惑中,至死都无法自拔。 丝丝缕缕毒蛇似的灰烟,从无头尸鬼的脖腔里升起,在半空徘徊片刻,随即慢慢沉入地底。 兽魂使者祭炼的巫器有收魂、养魂的灵效,顺利摄入尸鬼的怨魂,剥落由妖鬼道弟子施加的恶毒诅咒,化了一颗阴气结晶,淡淡的灵雾生出,缓缓滋养它仅存不多的淡薄魂质,变得更为致密、坚固。 陆续又有七条怨魂落下,金乔正忍不住喜出望外:‘这个小子动作好快,我都有些赶不及了。’ 白芷的一面倒屠杀还在继续,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极为粗浅的基本刀术,已提炼出用于江湖搏杀的战技,白纸一张的蝉翼刀,也已染上浓烈的煞气。 外圈八头尸鬼解决后,魅尸香的效果还在持续,不过少了骨渣的延迟,大概只有盏茶功夫就会燃烧殆尽,白芷不得不加快刷怪的速度。 躲藏在地底深处的兽魂使者,刚刚用掉一块阴气结晶,又有八条尸鬼怨魂飘飘然地落下,他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姓白的家伙,年纪轻轻,却心狠手辣如斯,真敢下手。那些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尸鬼,都是与妖鬼道为敌的江湖中人,曾经都是凡人。’ 把可怜又可恨的尸鬼当怪在刷的白芷,残暴指数直线上升,不过这毕竟不是单机游戏,魅尸香的效力快要耗尽的时候,某些积年的大尸鬼已挣脱诱惑,恢复凶暴的本性。 ‘最后四头!’拥有充沛的内力支撑,无论耐力还是持续作战能力都翻番的白芷,站在满地无头尸鬼中间,运起真元护体的秘诀,一身筋肉顿时如钢似铁。 在铁王栈房掌柜处触发的修复道书剧情任务,除了收获郭距的好感,刷高友好度,还趁机窥视其中的文章,学会军道修士的护体罡气。可惜他现在的修为还是江湖二流高手,甚至没有提炼出自己专有的独门真气,因此无法成就风雷随行,罡气密布全身的境界,咽喉、腋下、胯部等要害部位都是罩门。 一头身材魁梧的大尸鬼,枯瘦的双手握紧,随后十指缓缓生出刀刃似的指甲,箭步跨出,仿佛猎食的恶狼,凶狠地朝白芷扑去。 另外三头尸鬼静立不动,闭着眼睛,身体微蹲,双手抓住膝盖,一副没有睡醒的模样,还沉醉在魅尸香的诱惑中。 不想用真元护体的身躯硬抗大尸鬼的爪子,白芷抽身往后退了一步,顿时令它的攻击和后招连续技全部落空。 力道用尽,招式用老,来不及回气的尸鬼察觉危机临近,急忙收回双手,可惜白芷没有给它机会,身体伏低箭步前冲,薄如蝉翼的快刀一记横斩,顿时削落大尸鬼的右手腕。 “噗通”,齐腕而断的伤口溅落几滴腥臭的黑血,落在断手上,竟然刺激地使五指抓住地面,深深地陷入其中。 ‘乖乖隆地咚,韭菜炒大葱!这种强悍到令我发指的生命力,开挂了吧,标准的头目级精英怪。’ 白芷得势不饶人,反手横刀平斩,谁知那头大尸鬼学了他的路数,后退撤步,就将一切攻势化为乌有。薄如蝉翼的刀锋掠空,刃尖离它的脖子只有毫厘之差。 ‘现学现卖!这脑子也太好使了,进步的速度飞快,恐怕不是普通的精英怪。’白芷发现这头大尸鬼还算完好的裤子,腰带上套着一块巴掌大的锦缎,尽管沾染灰尘秽迹,依稀可以看见上面描着一把斧头。 ‘江湖中人,帮派成员,道上的兄弟,生前肯定是个高手。哎!想不到死后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还是尽快送它回老家吧。’ 电光火石之间,白芷在懒驴打滚和铁板桥之间做出决定,尽管周围也没有人看见,他还是选了高难度的后者,刀刃似的爪子带着腥风袭来,结果与白芷堪堪擦肩而过。随即他抬脚踹击,正中大尸鬼的下巴,将颚骨踢碎,头颈转了半圈。 “哧溜”一声,白芷使出旱地拔葱,连续两个后空翻接转体一周半,平安地脱离大尸鬼的怪爪笼罩范围。心神稍定,他看见‘精英怪’没有继续追杀,而是左手抓住头,使劲扳回原位。 ‘这泼怪竟然还有正骨的绝招,难道生前是大夫?你娘咧!头都扭成麻花了,还能接回来,已经不能用常理去推断。’ “趁你病,要你命!”白芷给自己提了个醒,瞧准时机,趁大尸鬼摇头晃脑活动筋骨的空当,前冲近身,双手握住蝉翼刀,使出八成功力,一记斜斩劈落。 这一次,大尸鬼没有退后自救,反而向前跨出半步,侧身用肩膀抵住白芷的双手。这份武学智慧,或者武人的本能,完全出乎他的预料之外。 ‘断了一只手,反而更利害了,不会是修成天残地缺诀吧!真是要命咯。’ 弃刀,双手运起朱砂掌,赤红如血的拳头,将一股阳罡之力尽数打入大尸鬼的体内。 白芷只听见“噼里啪啦”一阵绵密的声响,破坏力出乎意料之外,竟然将它的左手连胳膊全部废掉,而且如中定身术,僵化当场。 ‘明白了,朱砂掌有破邪之力,与江湖中人交手或许看不出来,对付这些尸鬼才能显示奇效。’ 白芷得理不饶人,六六三十六式朱砂掌,尽数往大尸鬼的身上招呼,骨裂声连续不断,仿佛一串五百响的鞭炮。 “呼!打完收工。”白芷跳出圈外,散去双手的朱砂掌力,赤红如血的颜色渐渐淡化,恢复原来的模样。 至于那头仿佛中了死灵定身术的大尸鬼,如同被海大富海公公的化骨绵掌击中,全身软绵绵地寸寸矮落,终于咽下最后一口气。不过命赴黄泉的途中,被兽魂使者金乔正截糊,那就不是现在的白芷能够得知。 经验值暴涨的白芷如今正在地上摸索,那把蝉翼刀果然晶莹剔透,掉在地上,费了一番手脚才找到。不过如今已找到对付尸鬼的办法,白芷就把它束在腰上,继续充当一条腰带。 魅尸香越来越少,灰黑烟气已淡不可闻,白芷知道时间有限,只待回气完毕,运起十成功力,立即合身扑上。 剩余的三头尸鬼,无论灵性,还是武功根基,都稍逊那头大尸鬼三分,白芷几次千钧一发之际,吐出破邪的朱砂掌力,将它们定住身形,趁机施展身法腾挪转动避过。随着时间推移,尸鬼身上的伤势越积越多,甚至到了难以为继的地步。 ‘一对一的碾压式杀戮,一对三的破解围攻,已不能再刷更多的经验,它们也没有利用价值了。’ 白芷脸色稍冷,抽出薄如蝉翼的快刀。霎那时,一泓秋水荡风尘,匹练寒光将三头尸鬼枭首,就地正法。 第二十七章 人生如戏 不到一个时辰,单枪匹马的白芷就把在黑水村外游荡的尸鬼剿灭一半,稍微走远些,找了片干净的草地,盘腿坐下调息。一刻钟过后,疲劳尽去,身体恢复如初,消耗的内力回到原有水准,他又继续开始狩猎村外的尸鬼。 用掉便宜师傅给的魅尸香,白芷不能痛快地飞速刷怪,索性持着蝉翼刀专门找落单的尸鬼。待他走远后,以土行术潜藏在地底的兽魂术士缓缓地冒出来,头顶着一蓬枯黄的败草,仿佛戴着古怪的帽子。 ‘姓白的小家伙,手脚也不干净,留下这些无头尸体,徒然引来疫鬼栖息繁衍,日后必成隐患。既然受铁王郭距所托,承了几分人情,就卖好给他,由我亲自出手来化解了。’ 金乔正从怀里掏出一个拇指大的瓷瓶,揭开软木塞,凑到尸鬼的残骸上,轻轻抖了抖,将行走江湖杀人放火、毁尸灭迹必不可少的化尸散倾倒少许出来。 “嗞啦嗞啦!”一蓬浓密的白烟腾起,能把鼻子都酸掉的恶臭,兽魂使者连忙捂住口鼻抽身急退。只见五十条尸骸,连皮带骨转眼化为一滩血水,缓缓地渗入地面,想必来年这一片野草将会格外茂盛。 以游戏人生的心态看待世情的白芷,毫无负罪感地把一头头尸鬼送回老家,无论是吹毛断发的蝉翼刀,还有具有破邪之力的朱砂掌,狩猎的时候都无往而不利。与游戏不同的是这些小怪不能刷新,因此随着时间的推移,村外游荡的尸鬼越来越少,白芷进退的余地却越来越多。 摸着咕咕叫的肚子,没有用早饭的后果终于出现,体力消耗后恢复极不容易,白芷低头看着脚下的影子,估摸时辰已到中午,再继续下去,耽搁了饭点就只能吃残羹冷炙了。于是顺手一刀砍翻被朱砂掌震慑无法动弹的最后一头尸鬼,轻轻甩动蝉翼刀,沾染在刀身的血迹滚滚而下,收好放在腰带,施施然地返回黑水村。 经过村口时,两头尨首人身的石雕,那双朱砂点开颇有灵性的眼睛,柔和地盯视着白芷,显然清除村外的尸鬼,赢得它们的认同。 ‘这两尊石雕,历经风霜雪雨的侵袭,岁月在它们身上留下斑驳的痕迹,年头也够长久了,不会变成妖怪吧?嗯!守着黑水村的村民,估计成妖也是一对好妖怪。’ 走近华盖似的槐树,白芷胸膛深处蓦地传来震动,夜探将军冢时,降服并抽取金精之气,将牛耳尖刀点化成蝉翼刀的寒玉蝉,沉寂多时后终于恢复灵动。 他鬼使神差地把手贴在树身,五指顿时生出强烈的吸力,无孔不入地穿透满是褶皱和裂缝,已木质化的树皮,源源不断地抽取老槐树的灵气。 霎那间,白芷如饮甘霖,冥冥之中突破命运迷雾,回望自己走过的道路,人生分岔口的失之交臂,注定自己今后前途多舛。立足当下,依稀看清周身缠绕的乱流,那些作祟的魑魅之属,被蝉翼刀的煞气逼开少许距离。命格的裂隙犹在,没有设法修复,随着气机萌发提炼灵力,罅漏将越来越大。 白芷感到一阵晕眩,身在迷局而不自知,如今总算感受到紧迫的危机。这就是没有师门的散修的固有缺陷,关键时刻缺少提点和庇护,注定修行的道路极为坎坷,甚至中途夭折也不无可能。 在黑水村待了几天,周围都是江湖术士,无门无派的炼气士,耳濡目染之下,对修行也算有点认知。 ‘难怪便宜师父敬奉神灵,态度极为恭敬虔诚,每夜焚香拜月默祷,摄取星力转化为施法的源泉,原来这长生仙路真是不好走。区区一介凡人,无论贫富贵贱,生死都有定数,唯独仙道,求索长生不死,突破原有的格局,跃出命运之河,伫立在时光之上,任光阴逝如流水,难怪被鬼神嫉妒,恨不得扼杀在襁褓里。’ ‘所幸的是我遭逢奇遇得到寒玉蝉,分明就是仙人的遗留,具备种种不可思议的灵异,有益于奠实根基。’ 想到这里,潜入胸腹的寒玉蝉,骤然发出欢快的轻鸣,白芷顿觉通体舒泰,全身二百零六个骨节阵阵酥麻,仿佛过电一样。 ‘今日不问自取,借了一点灵气,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来日必定百倍偿还。’这份心思也不知道老槐树能否收下,白芷了却心事,直起身慢慢收回手掌,经过黑水村的直道,踱步到铁王栈房。 沿途,不时听到有人窃窃私语,都是谈论郭距和屠其志联手进入阴域隧井的事。有什么利益能让对敌中的黑水村双雄携手,肯定大的吓人。许多经历昨晚一战的江湖术士,都有些忧心忡忡,他们显然都想到了传承妖鬼道,开坛授符的道主鬼狐之长涂黎。 回到栈房,用过一顿丰盛的午饭,白芷收拾碗筷餐盘,也不劳烦相熟的伙计动手,随后坐在僻静的角落,默默消化水谷精气,顺带炼化体内的阴气,壮大自己的灵力。 没有练成餐风饮露的本领,辟谷更是没有影子的事,维持生机和自身的需要,习武后饭量大增的白芷,用度是常人的三倍。囊空如洗的他,早先时候被穷神附身,所有银钱消失地无影无踪,也不知被谁捡到。 ‘就当是做了一件好事,接济穷苦人家。’白芷如此安慰自己,心里好受许多,突然想起昨晚捕捉阴域磷光,捡到一堆破铜烂铁的杂物,放在箱子里也没有用,还是尽快处理为好。 ‘都当了,从新开典当行的栈房这儿换点银钱,行走江湖,没有银两在身,那是万万不行。’ 人情归人情,生意归生意。尽管和栈房的伙计混地极为熟稔,压价的时候,他们从来不会留手,把心怀发财大计的白芷打击地摇摇欲坠,可是囊中羞涩,一文钱逼死英雄汉的事例历历在目。 白芷咬咬牙,还是选择全数卖了,连那一对质地明显不俗的铁护腕都没留下自用,结果全数脱手,换来不过二钱六分银子。 返回二楼天字三号房,便宜师父夏侯英不知去向,‘想必听到铁王和妖刀携手的传闻,要么在村中探听风色,要么就在将军冢附近观望。’ 关上门,没了妨碍,白芷取出另一本修复的道书,据说是鬼狐传授的妖鬼道术,内有七条咒劾鬼神的妖篆,十二种驱使低级山精水怪的魍魉文,一直没有机会修习。灵力低微时,光是浏览一遍,就会头晕目眩,现在体内灵机小成,却是不用担心。 笔走龙蛇的妖篆,有眉有眼,形制如同鸟篆虫文,带有淡淡的灵韵。白芷观想存思,牢牢记住一条咒劾鬼神的符箓,临摹一遍,似乎没有找到诀窍,毫无功用,也不气馁,如此反复再三,终于一笔将它完成,印记在脑海里。 陡然心神大震,白芷察觉缠绕在身边的乱流少了一股,心里有些满意,如法炮制地学会三条妖篆,突然头晕目眩的感觉再度袭来,他便知道自己灵力用尽,已到了极限,便不再勉强自己,合上道书默坐调息。 这时,窗外响起雀鸟尖喙敲打木棱的轻鸣,白芷心里一动,便起身下床,轻轻推开窗户,用木杆撑着不使它掉下来。 一只泛起荧光的黄雀扑扇翅膀飞来,落在窗台上,蹦蹦跳跳地来到他面前,嘭的一声,散去形体,露出一张符纸折叠的纸鹤。 白芷心里一动,将它恢复原状,上面写了一句话:山文甲,随你开价。落款是叶芝秋。 ‘这条大鱼终于忍耐不住,上钩了!这个竹杠得使劲地敲,不敲白不敲,盘缠也有下落了,都应在此人身上。’ 白芷憋不住地坏笑,双肩瑟瑟耸动,就像一只偷到鸡吃的小狐狸。 第二十八章 买卖 黑水村的禁区之一,不允许私斗的铁王栈房是村中江湖术士和散修炼气士公平交易的首选之地,尤其是白芷牵头整理杂物间后改头换面,多出收买售卖经营当铺生意的典当行,更是成了许多手头拮据的‘有志之士’的理想之地。 自诩为识货的人用各自擅长的秘术,试图在垃圾堆里淘出宝贝,可惜大浪淘沙,能入眼的价值都不菲,毕竟世上没有几个蠢人,把宝珠当瓦砾售卖。 白芷在楼下默坐,等待叶芝秋多时,心里把价码不断翻番,期间看过不少人乘兴而来,败兴而归,一个时辰下来也没有几单生意,就忍不住摇了摇头。 过了饭点,栈房的伙计都闲着,相熟的王运福就凑过去,问他为什么摇头,白芷刚开始还在藏拙,禁不住他反复追问,就提点一下。 “收下那么多破烂,栈房的银钱所余不多了吧?” 王运福想了想,确定这个并不算是秘密,就点了点头:“掌柜压价收买,来者不拒,账上的钱确实不多。” “典当行的生意,低进高出,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这些大家都懂得。” 王运福挤眉弄眼,压低声音浅笑:“这是行业规矩,白兄弟也是门清。” “可是,铁王栈房开在黑水村,方圆十里人烟稀少的荒僻地方,不比物阜民丰的州府,关起门做生意,钱压在手上,没有流水般的使出去,会不会连你们的工钱都受影响。” “你和掌柜交好,与我们极为熟稔,也不是外人。白兄弟,不瞒你说,我还真有点担忧。” 白芷听到这话,心里就有数了,手指着门口进出,越来越稀落的客人:“修行四要,财侣法地,银钱排在首位。一旦入得门径,财去如流水,即便金山银山也禁不住修行耗费,往往转眼家徒四壁。村里江湖术士、散修炼气士人数不少,他们手头上也很是紧张,拿不出更多的钱财,何不将典当行里的‘宝物’脱手一批?一来,趁机回笼资金,栈房的钱柜该时时充盈,有备无患才对,二来,撒点饵料喂鱼,否则迟些时候,鱼都饿死了,怎能钓到大鱼?” 王运福认真地思索白芷的话,良久才点头认同:“白兄弟说到我心里去了,流水不腐户枢不蠹的道理,我也懂,不过这事我可做不了主,得等到掌柜回来,问过他老人家才行……” “嘘!王兄弟,这事稍后再谈,我要钓的大鱼来了。” “什么?”顺着白芷的目光,王运福看到栈房门口,刚刚走进来的叶芝秋,顿时明白过来,打了个心照不宣的眼色,起身离开。 白芷趁机起身,伸手招呼一下,立即引来黑水村后起之秀的瞩目。他轻轻额首示意,继续往前走近杂物间,观赏一番后,看见那件山文甲还在,就放心地点了点头。避开周围人的注意,默默地走到僻静角落,在白芷的面前落座。 刚刚落座,叶芝秋就开门见山:“那副铁甲,据说是白兄弟亲手拼凑而成,铁王郭距已应允送给你,只是放在里面寄存。” 白芷面色不动,轻轻点头:“叶兄弟也是能人,消息蛮灵通的,这事很多人知道,原由就罕为人知。” 简短的寒暄过后,叶芝秋很快进入正题,他是直爽的个性,学不会拐弯抹角,东拉西扯空谈一通,半天也没说到正事,而且据说对方是狐族的使者,狡诈刁钻那是肯定没跑。 “实话与你说罢,这副铁甲我有大用,开个价吧,不管多少,我都要了。不过也别太高,黑水村除了我,没几个人会买这粗使玩意。” 白芷有点踌躇,他心里的价位不高,考虑到黑水村的日常消费,或许还得再压低几分。 突然灵光闪过,他想起某个有趣的典故,面色有些无奈地举起一根手指。 “什么?一百两!你是拦路强抢的劫匪么?开个诚意的价钱来。”叶芝秋按捺不住,差点拍案而起。 白芷狠狠地盯着他两眼之间,叶芝秋的目光有些退缩,随即反击过来,似乎学了秋波、目击之类的秘术,白芷眼角抽痛,可是为了银子,强行忍住。 两人‘眉来眼去’许久,经过几轮交战,气势稍弱的白芷伸出五根手指。 “五十两!这个价钱还算公道,毕竟那副山文甲我也就近看过,品相不好,处处都是劈砍的痕迹,铁锈也没有除尽,即使买回去,也得精心洗练几次。” 白芷干脆握着拳头:“叶兄弟,当我是门外汉罢。压价还用这种低劣的手法,真是看错你了。” 他闷咳一声,正色道,“刚才我开价,可是一千两整,你的人品看来不错,也不会用到坏处,就拦腰砍去一半,五百两。这个价钱放在外面,买五副山文甲都绰绰有余,不过我这件宝贝与那些凡铁截然不同。不止是经历岁月洗练,沙场争战沾染的煞气极重,而且更重要的是里面寄宿着军魂,天然的灵器。若是得了他们的认同,穿戴者就有五人之力,更别说以秘术祭炼,赋予种种不同的神异。叶兄弟有奇门遁甲在手,不是不识货的人,何必拿话诓我,显得毫无诚意。” 叶芝秋赧颜收回目光,忍不住自言自语:“我在黑水村没有进项,坐吃山也空,早年的积蓄省着花,现在也所余不多了。你若是有心卖给我,就别开高价,生意谈不成,我也认了,最多每晚都去将军冢守株待兔,日积月累,总能如你一样,凑齐一副铠甲。” 言辞恳切,又极为婉转,似乎受了委屈,白芷的心如何硬的起来,他隐隐感觉有些不对,不过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于是点了点头,正想开口再次大幅度压价,突然寒玉蝉悄然震鸣。 白芷突然浑身一个激灵,恢复清醒的意识,心里压着火,对叶芝秋无孔不入的手段有些生气,不过他也没什么多余的应激反应,只是将右手的拇指扣住,伸出四指。 ‘奇怪,钩心术明明起效,为何他突然挣脱出来,向我表示不屑,还是嘲弄我修行低微。啧!不亏是狐族的使者,真是小瞧他了。’ “四百两,还是太高。说实话,那些军魂我不敢用,除了兵道炼气士能够沟通,与我奇门遁甲完全格格不入,只能请修行鬼道的积年术士出手,送他们到下面去,再以纯粹的阴气反复洗练。耗费确实不菲,希望白兄弟能够体谅。” 叶芝秋看出对方是吃软不吃硬的角色,尽管对其中的门道极为熟稔,却有些江湖嫩雏的稚气。 白芷继续压住一根手指,这让他大受鼓舞,就想继续诉苦博取同情,谁知白芷一口咬住:“三百两,不二价!要买便买,不买就到此为止。” 看出对方意志极为坚决,不会受到苦情哀求的动摇,叶芝秋伸手在袖子里掏摸,心里一沉:“这副铁甲三百两,我买了,不过银钱确实不足,只有二百七十六两。还有,我至少得留下十两银子傍身,每日吃穿用度,又得预留十两,抹去零头,干脆二百五十两。” 白芷的眼皮不停抽搐,心里十万头野马奔过,看到他的脸色不好,叶芝秋立即改口。 “另外附送我少年出道时,在东海碧峤山潮音洞捡到的一件铁扇。可别小看此物,上下两侧扇面内部有机簧,能发梨花钉、牛毫针之类的暗器。摊开此物,五根扇骨,由我亲手祭炼奇门遁甲中的收兵诀,能藏住鱼肠、白虹之类的剑器。” 白芷的脸色这才好看许多,“扇子就算了,我用不惯。你看能否把那条秘诀作价相授?” “这法决何止五十两。尽管实属偏门,却也是奇门遁甲所出,旁人得去我还不怕,你是什么身份,被你获悉,岂不管中窥豹,举一反三窥视我的修业根基。” 白芷突然想起自己身负狐族使者的名头,这个身份平时用着狐假虎威确实不错,没人敢招惹,想不到关键时刻拖累自己,‘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先贤诚不欺我。’ “作价六十两,如何?而且我可以对天发誓,保证不会以此窥视你的道业。” 叶芝秋忍不住晒笑:“你我何德何能,敢对天发誓,舍近求远而已,还是脚踏实地,对路过的鬼神起誓,请求见证罢。” “也好!”白芷发过誓言,两人开始讨价还价,最终叶芝秋用二百二十五两和奇门遁甲中的收兵诀,换来自己朝思暮想,附着四位军魂的山文甲。 这笔买卖,双方都认为大赚特赚,两人相互道别,各自急匆匆地返回私属地方。 第二十九章 暗器 铁王栈房二楼天字三号房,白芷关上房门,放下横挡木方,挂上插销反锁,推开窗户观望左右,确保没人注意到这里,这才将窗户闭合,放下白纱布帘。 做完这一切,白芷环视左右,还剩下头顶的气窗扇页,他正想攀援上去关拢,突然发现自己有些可笑,如此大费周章的举动,徒然引来旁人瞩目而已。 ‘我这是怎么了,难道又是鬼迷心窍。或是取巧得到炼气士的法决,被这天降之喜砸昏了脑袋?’ 白芷忍不住哈哈大笑,将密封如盒子般的天字三号房恢复原样。大白天关地这么严实,房内着实闷热,即便内力大成,他的额头都泛出少许细汗。 光明正大地坐在床铺竹席上,白芷仔细咀嚼叶芝秋给的一本薄册,只有区区十二页,却包罗咒语、手势、轨仪、图文、注释,正文不过三页,注释却占据绝大部分。 若没有这部分,那些隐晦的字句只有内行人才能解读,因此白芷的心里不知道谢了叶芝秋多少次。至于《奇门遁甲》中分出来的收兵诀,说来艰涩困难毫无头绪仿佛一座迷宫,不过有密匙开门却容易很多,这条法决和袖里乾坤体系的藏行术差相仿佛,只是更为简单,只能开辟狭长的凹槽,存放五金之类的器物,尤其是短剑类,堪称微缩剑匣。 ‘将尺许长的短剑,缩小九倍,收存在寸许长的铁器内。涉及到空间压缩折叠干涉,虽是寻常的秘诀,却可以窥见仙道的莫大威能,以及背后隐藏深不可测的法则。’ 学会这条法决,白芷突然感觉头有些晕眩,显然灵力用去不少,比咒劾鬼神的妖篆消耗还大,这让他心惊的同时也有些窃喜。 手头上只有一把蝉翼刀,绕成腰带,这可是寒玉蝉汲取金精之气,将牛耳尖刀点化出来的神兵,白芷还不想在上面试验秘诀,生怕一旦失手,会毁了这把利器。 默坐考虑片刻,他径直下了楼,与相熟的伙计商量片刻,花了三倍价钱,把那一对曾经作价当掉的铁护腕给赎了回来。 用一块破旧的刺猬皮慢慢去掉上面的赤褐锈迹,白芷精心打磨赋予它们锃亮的崭新面目,随后按照收兵诀记载的步骤,把线条简单的藤纹用钢针刻印在上面,每刻一笔就念一次咒语,两相配合,从未出错。 他的双手极为稳定,或许在竹意轩厨房帮闲时,无意中练成基础刀术的缘故,又或者与体内寒玉蝉奏鸣,震动全身骨节有关,总之一条首尾相连的九曲青螺藤纹,白芷完成地相当漂亮,即便原主叶芝秋一路旁观,恐怕也说不出二话。 看见最后一笔完工后,细微的灵气微粒在纹路上闪过,多数都是自己的默默付出,他的心里有些明悟,‘难怪灵器难得,原来都是炼气士的心血结晶,谁肯轻易舍弃,除非为了更大的利益。’ 环视左右,房内没有趁手的剑器可供演练,白芷下意识地以拇指碾磨食指的印痕,突然心里一动,将那根从王运福手里借来的半尺长钢针,贴着套在左手的铁护腕,念了一声。 “收!” 哧溜,五寸长的钢针突然急剧缩小,化为一抹流光钻进藤纹的曲螺里,白芷愣了片刻,随即哈哈大笑,随即想起什么,勉强压抑住自己的喜色。 “放!” 半尺长的钢针突然复原出现,贴在铁护腕上也没有掉下来,白芷想起什么,用力往前甩动,只听到“哚”的一声,仿佛机簧弹射出去的暗器,那枚钢针钉在木板墙上,尾端兀自震颤不休,显然力道不俗。 白芷起身近前,右手拇指贴墙压着钢针,用力拔了出来,发现尖利的前端入木三分,不由一阵心喜,蓦地想起自己可以籍此大量发射暗器。 ‘藏一把短剑多么浪费,不如藏一捆钢针,突如其来这么一下,保准什么对手都会措手不及。’ 白芷思索片刻,立即把昔日在泽随城竹意轩干翻陆家族长亲随陆风‘掉落’的三孔袖箭翻找出来,拧走管状外壳,将里面的机簧和钢片拆解下来,对铁护腕进行改装。 ‘似乎还有一点欠缺,就是如何将暗器机关复原回位。尤其是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单手完成压机簧、重复填装。’ 白芷绞尽脑汁都没有头绪,便有些气闷,收拾整理竹席上的零碎,突然看到屋檐下一只八卦将军编织蛛网,捕捉往来的飞蚊苍蝇。 灵机一动,前世的记忆碎片泛起,他想起某位在岩石丛林中,凭借绳索荡秋千,除暴安良的青年游侠,具有借鉴的价值。 ‘嗯!加上滑轮省力,大概一根中指就够上弦。’白芷悠然出神,正在浮想联翩。 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春风又绿江南岸,堤上柳树绿荫随江风飘荡,两个江湖高手相逢于道左,互相看不顺眼,继而发生交战。 对手面目模糊,‘白芷’面如冠玉,目似点漆,两人刀光剑影,匹练似的雪光滚来滚去。突然‘白芷’握拳,弹出中指,一根尖利的钢针出乎意料急射,在不可思议的角度击中对手要害,终结这场战斗。 染血的柳絮随风飘零,纷纷扬扬落下,将此人埋葬,至于一指定胜负的白芷,则挥了挥衣袖,悠然走进明媚的春光里,背影渐行渐远,直至融入风中。 ‘啧啧!不要想地那么美好,江湖规矩,暗器伤人是极为下作的手段,更别说杀人了,会被黑白两道群雄唾弃。尤其是成名的高手,苦心经营的英名毁于一旦。’白芷拍了拍脑袋,收回自己脱线风筝似的念想。 把得自炼气士叶芝秋的秘诀消化完毕,白芷收拾心情下了楼,从典当行里转买一捆钢针,眼看天光还早,就独自出了栈房,径直往村外走去。 游荡的尸鬼被他绞杀殆尽,新的目标就转到阴风山,据说上面有积尸气沉淀附着妖鬼道弟子的残骸,融合山涧野兽继而复苏的兽身尸妖,具有生前三至五成的道术。 “没准干掉它们,能‘爆’出妖鬼道的道书。” 白芷检点身上的物品,一对发射暗器钢针的铁护腕,一把薄如蝉翼的神兵利器,只能动用五成威力的灵器‘九尾狐’,关键时刻示警、震鸣接触异常状态的寒玉蝉,这是最大的依仗。 默念六甲秘祝,顿时神清气爽,震慑阴邪之物的朱砂掌,似乎能把它们定身短暂的片刻,自身内力大成,奇经八脉贯通,穴窍积蓄的阴气抽丝剥茧,无时不刻壮大体内的灵机。 白芷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随即独自一人漫步上山。刚开始一切如常,毫无异状,就在他举步踏入阴风山地域时,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迎面扑来。 顿时有毛骨悚然的感觉,那是来自命运的无声警告,禁止他越级挑战危险的敌人。毕竟白芷迈步踏入炼气士的门槛时日尚短,说到底,他的本质只是一个散修,而即将对面的是一群接受道派的正统传授,拥有道术的敌人。尽管死而复生,本领十不存一,只凭野兽的本能求生,近乎于野生妖怪。 就在白芷上山没多久,全副武装,穿着山文甲的叶芝秋,快如奔马地从黑水村口大槐树疾驰而至,遥望没入崎岖山道的背影,旋即摇了摇头,跟着踏入阴风山地域。 紧接着黑水村四霸之一的兽魂使者金乔正从地底浮现,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继续以土行术隐藏身形,悄声无息地缀尾跟随。 ‘不出所料,这头小狐狸终于上山了,那条滑不溜丢的老狐狸去哪儿了?’ ‘跟着铁王郭距和妖刀屠其志,进入将军冢阴域,现在正探索地宫,一路破了许多禁制,估计时辰,快到尽头了。’ ‘鬼狐之长究竟是生是死,就看他们两位能否揭开谜底,我等几位妖鬼道的薪火种子今后是去是留,很快就见分晓。’ ‘我估计,郭大人和屠师兄,这次恐怕讨不了好。法禁重重封闭的隧井连着大将军的行宫,卧榻之地岂容外人觊觎窥视。再则,祂可是正封的神灵,有名的军神,极擅战阵统驭,寻常的阴灵在神域中作战,通常会被赋予一丝神力,点化出甲胄兵器,为了神灵奋勇向前,直至战殁消亡。’ ‘人力有穷,神力却可绵绵泊泊,常用常有,尤其是大将军这种进入国祀体系的正神,统帅英魂大军,更是棘手。昔年朝廷剿灭妖鬼道时,凝聚军神英灵附身以一敌百的沙场战将,还一度相持不下,结果大将军醒来,铁马金戈千骑冲锋,就把妖鬼道域撕成碎片,虽是阴属层阶高低差距的天然压制,不过大将军展开的神域才是关键。’ ‘败都败了,提起陈年旧事,徒然揭开我们身上的疮疤而已,当年我们的行径并不光彩,当了带路的向导,才保存性命。’ ‘可惜,我们地位卑微,还不如屠师兄,他的剑术曾经被军中炼气士看中,要带走他秘密培养,幸好屠师兄触类旁通领悟出妖刀灵胎的秘诀,留在黑水村,试图捕捉将军冢孕育的金精之气。’ ‘我们也不差多少,朝廷看不上妖鬼道的道书,弃如敝履,甚至集中焚烧,却被我们趁机拾取其中的断简残编,凑出正反五行术和其它用于战阵的秘诀。’ 心神交谈到这里,黑水村的五位村老不约而同地发出怪笑,却自矜身份而压抑住,入了周围猫狗的耳朵,显得有些怪异,即使九命猫也有些摸不着路数的感觉。 第三十章 首战大捷 阴风山,妖鬼道总坛所在地,昔日与朝廷大军争战,鬼狐之长涂黎直接抽取山气展开妖鬼道域,并转化成门人施法的灵力源泉,导致山上地力贫瘠寸草不生,即使十年光阴过去,也没有恢复元气。 没有郁郁葱葱的林木,浓翠欲滴的肥厚植被,自然吸引不来蜂蝶,就连过往的雀鸟也从不停留歇息。每至夏季飓风过境,倾盆大雨冲走泥土,汇聚成泥石流,在山涧溪谷倾泻而下,渐渐地露出崎岖不平的岩石山体。 原本晨曦时分薄烟稀雨溟濛,水气升腾接云脚,傍晚黄昏促织声声不断,蛙鸣空谷回响的盛况,就此一去不复返,只剩下丑恶荒芜的不毛之地,盘踞着嗜血的尸妖,在阴风山上不停游荡,随着光阴的流逝,驻留在残骸里的憎恨渐渐淡去,遗忘在记忆的角落。 凭借野生妖怪的本能,它们把阴风山能吃的飞禽走兽捕杀殆尽,唯一无从下嘴的就是住在山腹石窟,出入经由两座尖峰的蝙蝠。 据说其中有一头青翼蝠王,久受阴气滋润,吞吐日月精华,已开了髓海灵窍,多年积蓄下来已拥有深不可测的法力,借助惊蛰春雷震动万物复苏生机,蜕去旧躯雷击化形,转成一头妖怪,两只蝠翼受妖气淬炼,已成钢筋铁骨,唯一可惜的是没有炼化喉中横骨,无法说人语。 白芷想起自栈房伙计处打探到的小道消息,蓦地回忆起前世点滴,‘据说蝙蝠翅膀烤着吃,软骨滴油嘎嘣脆,翼膜焦香鸡肉味。’他抹去嘴角的口水,心里又有几分期待。 转过近乎荒废的山道拐角,高低不平的石阶,处处都是干涸后的泥浆,白芷也没有在意,继续迈步跨过去。就在这时,胸腹之间潜藏的寒玉蝉突然轻微震鸣,他原本散漫的心神骤然一紧。 观望周围,左侧前方十步处斜斜地躺着一块岩石,粗看仿佛戴帽的老人乘凉歇息,占住地方极为关键,导致山道不得不绕行。白芷猫着身体,蹑手蹑脚地蹿越过去,沿途没有碰到任何一块山道上的碎石,直至宽厚的背部倚着巨石,这才缓缓地吐出一口长气。 白芷感受着体内寒玉蝉不停震鸣示警,立即屏息静气,不过十息,他看见一头狼首人身的尸妖脚步蹒跚地下山,全身粗黑硬毛,仿佛尖利的铁针,背部附着肥厚的青苔,以致于身躯有些微微佝偻,两脚与山岩长年累月摩挲早已血肉模糊,甚至脚趾部位露出森森白骨。 ‘这头野生野长的尸妖,体内尸气多些,妖气却很是寡淡,似阴灵鬼属多于山林妖怪,可以归入僵尸的行列中,肌肤韧如皮革,骨头硬似铜铁,不是神兵利器,还真拿不出手。所幸的是我有蝉翼刀,还有震慑阴邪之物的朱砂掌,唯一难以揣测的是它会施法,鬼狐传授的妖鬼道术,也不知道它现在还剩下几成?不想那么多了,一面倒地压着打,不给它机会施法,此战赢家必定是我。’ 白芷微躬身体稍往前倾,左脚在地,右腿曲膝,脚掌抵住岩石,全身矮蹲随即借力蹿起,扑向后背空门大露的尸妖,内力运转,双手顿时鲜红如血。 听到破空风声,狼首人身的妖怪也是惊觉,野性的猎杀本能蓦然苏醒,只是自己变成猎物,忿恨地想要转身迎敌,不料双峰贯耳的朱砂掌力,将它的脑袋差点拍烂,狼首七孔流血,脚步踉跄地往前扑到。 ‘这么容易,寒玉蝉示警难道有错?’ 白芷来不及细想,右手抽出束为腰带的蝉翼刀,抖手迎风一晃,匹练似的晶光飞快卷向尸妖的脖子。 “咔哧”,刀刃在颈椎骨节之间,撕裂的喉咙里发出“呵呵”地短促漏风声,白芷二次发力,眼看就要将这头野生妖怪枭首,突然一只遍布粗黑硬毛的手臂抓住刀身,用力将它推走。 眼看力敌不过,白芷趁机抽刀,原地转身,反握刀柄,劈在尸妖的腰际,‘狼是铜头铁额麻杆腰,即使变成妖怪,这个弱点肯定还在。’ 皮革似的腰肌在蝉翼刀的锋芒下,毫无抵抗力,旋即就被切开偌大的口子,里面腐臭的污血倾泻而出,在地面山道蚀出星星点点的凹坑。 朱砂掌一击碎颅,蝉翼刀两记皆破尸妖的身躯,元气小挫之下,它不得不露出底牌,只见狼首双目凶芒瞬息敛去,胸膛正中传来一阵怪异的蛙鸣,仿佛解开某种封禁。 “嘶!”尸妖转身切进偷袭者的安全范围,蝉翼刀搅碎内腑的风险立即破解,白芷看见一张人脸在胸膛浮现,张口吐出两把不停旋转的弯匕,立即抽回蝉翼刀放在身前抵挡。 “咯叮,咯叮!” 格飞两把匕首,白芷左手握拳,伸出中指上弦,只听倏的一声,一枚钢针插在人脸的右眼,将它的反击当即掐灭在萌芽状态。 护身灵器九尾狐,五根狐狸尾巴齐出,握成拳头将尸妖砸趴,白芷双手握刀,居高临下地以一招力劈华山,将狼首当中破开。 蓦地耳边听到一阵鬼哭狼嚎,白芷瞬间头晕目眩,几乎把持不住蝉翼刀,当场脱手。就在这时,寒玉蝉骤然轻鸣,大大缓解他头胀欲裂的疼痛。 白芷连忙抓住蝉翼刀,后跃几步,退在山道上吐息回气,‘还好我有这件灵物护身,能解除所有异常状态。’ 借助体内的灵机,他隐约看见这头伏尸山道的野生妖怪身上,丝丝缕缕邪气升起,凝成一个陌生的妖篆,悬浮在半空,落下二十七道手臂粗,梳子似的阴气,严丝合缝仿佛一座不可逾越的屏障。 ‘你娘咧。这头尸妖好利害,懂得施展道术。一个痛苦徽记么?’ 野生妖怪站起身,双手将破成两半的狼头并拢,白芷看见密密麻麻的肉芽不断滋生,就连脖颈、腰际的伤口也渐渐愈合,心里就有些不安。 ‘精英怪尸鬼,颈骨折断都能复位,而至少高一阶的尸妖,头颅砍开都能复原,难道我就不能碰到稍微正常点,一刀就能杀死的妖怪?’ 如此惊人的扭转,并非没有代价。为了祭出这枚妖鬼道篆,尸妖耗尽所余不多的法力,而破颅一击更是令它体内的妖气迅速枯竭。 阴气梳子屏障渐渐稀疏,白芷一心两用,紧盯那枚凌空悬浮的陌生妖篆,暗暗记住,眼角余光则不停扫视尸妖,原先怒而贲张的粗黑硬毛不断脱落,接着是那些细碎的狼皮和一撮撮的毫毛,纷纷扬扬地掉在地上。 野生妖怪胸膛正中的人脸已浮现成为头颅,一副随时都会挣扎出来,逃离囚笼的模样,白芷看见它完好的独眼透出刻毒的怨恨,倾尽三江五湖水,也难熄心头之恨,就起了斩草除根的想法。 蝉翼刀斜斩劈落,尸妖连忙弹出双手爪子交错抵挡。叮地一声,沛然莫当的反震之力传来,白芷趁机松手脱刀,欺身直进,朱砂掌轰中那个人头,威猛阳刚破邪之力倾注而入,顿时将它拍扁。 关键要害一击,这头野生妖怪再也维持不住这副身躯,原本融合为一的狼首睁开双眼,仰头吸气,就想发出呼朋引伴的嚎叫。 谁知就在此时,五条狐狸尾巴抓住薄如蝉翼的神兵,飞快地在它刚刚愈合的伤口横斩而过。与上次不同,用尽妖气连身躯都开始崩溃的尸妖,无法阻挡金精之气点化的利器。 一颗惊容犹在的首级翻滚落地,腥臭的紫黑色血柱冲天而起,片刻过后,这具无头尸妖后仰倒地,重重地摔在山道上。 白芷忍不住哈哈大笑,摩挲双手,想趁着斩杀尸妖的凌厉气势,上前摸尸,试图爆出点装备,谁知寒玉蝉的震鸣骤然加剧,立即明白对方还有杀手锏,就在地上捡起几块石头,用力砸过去。 果不其然,无头尸妖胸膛正中被拍扁的人脸,蓦地张嘴吐出黑烟,一分为三,变成三条毒蛇,分别噬住飞石,注入酸毒蛇液,片刻不到,就将它们蚀成碎末。 ‘运气!还好我有寒玉蝉示警,否则真的着了尸妖的诡道陷阱,不死也要半条命。’白芷拍了拍胸口,平复过于激荡的心情。 等到酸毒深入泥石,余威尽去后,他才小心翼翼地上前,先用九尾狐试探,发现毫无反应,这才放心地上前搜身。 白芷的运气似乎用尽,来回摸了三遍,都没有任何发现,‘什么尸妖,分明就是身无分文的穷鬼,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干翻它,结果什么便宜也没捞到。’ 也不能说什么都没有,不甘心初战失利的白芷在附近仔细搜寻,找到两把弯刃短匕,握柄羊头,蒙着银灰蛇皮,刃身遍布绵绵密密的松纹,被蝉翼刀格挡飞开,刀刃也没有留下缺口,显然不是凡铁兵器。 还有野生妖怪伏尸山道时,邪气显化的陌生妖篆,具备震慑、晕眩、剧痛之能,还有形成屏障的奇效,已被白芷暗记在心。以他在妖鬼道术的修业,揣摩多日,肯定可以化为己有,不吝多了一种对敌的手段。 ‘想要富,淘宝刷怪盗古墓!’白芷抬头仰望阴风山,路程才走了十分之一,心里不由自主地变得急切。 待他稍微走远,叶芝秋仿佛一阵风似的来到无头尸妖附近,伫立许久,观看周围的痕迹,反向推演刚才发生的战斗,对狐族的使者有些刮目相看。随即抽空收集掉落在地上的一撮撮狼毫,掰掉四颗獠牙,这才施施然地继续跟上白芷。 不远处,以土行术尾随的兽魂使者,低声浅笑:‘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两个小家伙都太嫩了。’ 金乔正伸开双手,掌心出现一个繁复的黑色兽篆,遥相对着滚落山道的狼头,蓦地摄取到一条虚影,落在手臂上,形成大片妖异的花纹。 ‘一头尸妖的价值,至少抵偿百头野兽,剿灭阴风山妖鬼道余孽,看看是否有机会,去挑战山巅石窟的青翼蝠王。’ 兽魂使者心里已有计较,悄然没入山岩,恢复实力和地位在此一举,他可不会手软,关键时候,该露面时就绝对不会不出头。 第三十一章 设伏 拿到一血的白芷,志得意满地在曲折山道漫步,大约走了一个时辰,都没有碰到一头尸妖,不由地暗暗奇怪。 太阳落下的方向,清晰的远山轮廓渐渐模糊,漆黑的浓云如浪翻卷,层层叠叠汹涌而至,他怎甘心就此退去,丝毫不理会灰暗的天色,反而加快步伐。 可惜,阴风山的尸妖似乎得知同伴已然身陨,全部不知去向。白芷踌躇之间,抬头看见成千上万的归巢的蝙蝠,汇聚成一头吞鲸巨蛇,身长里许,径围十数丈,咆哮着冲进两座尖峰之间,唯恐被山风夜雨打湿了翅膀。 “回去吧!连那些只具有细微灵性的夜鼠,出于敬畏天地之威的恐惧,也提前返回巢穴,你又何必毕其功于一役?” 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在白芷身后不远处突然响起,他头也没回,只是顿住脚步:‘这货是谁呀?刚好在我感知范围之外,也没有露出敌意,故此寒玉蝉没有示警。’ 突然灵机一动,白芷想起不久前打过交道的炼气士:“叶兄弟,你不待在家里将山文甲祭炼成神行甲马,跑到阴风山上来陪我看风景么?” 叶芝秋看着后背空门大露,浑身都是破绽的白芷,感觉无从下手,便有些捉摸不透这个胆大包天的少年,思量片刻,才回答。 “阴风山并非你我可以窥视根底,妖鬼道余孽残骸复苏为尸妖,早已将此山视为自家领地,此前你撞见的不过是巡山的小妖,再往上行走,遭遇的就会是连铁王也感觉棘手的大妖。” ‘开山怪吗?’白芷暗自寻思,良久才点了点头,“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既然拳拳盛意,你先等会,我再往前翻过这道山岭,如果还是毫无所获,就与你下山。” 叶芝秋听了,露出果然如此的脸色,没有动用神行术,只是轻身提纵,三步并作两步,直接跨越崎岖的山道,重重地落在白芷的身边。 他看了一眼全副武装的交易对象,‘穿着三十斤重的山文甲还能如此气定神闲,面不改色,轻功未免好的过分。’ “白兄弟,我知道你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不过阴风山的尸妖,发起恶来比成精的老虎都利害,你又何必冒险犯禁?” 说着说着,叶芝秋就伸手搭在白芷的肩膀上,出于善意的劝谏,完全没有遭到对方的抵触,他的心里有些得意,‘狐族的使者,就这般水准,那也忒不够看。’ 谁知就在接触的同时,一股震鸣突然传来,叶芝秋的左手所有骨节全部酥麻难当,若非他意志坚定如钢似铁,眼看当场就要出丑。 白芷毫无所觉地往前迈出半步,将双方的尴尬当场化解,侧头回望脸上惊色稍纵即逝的叶某人,若无其事地耸了耸肩。 “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说到底,郭掌柜只是做生意买卖,不像我们这些江湖中人,提着脑袋刀口舔食。他察觉点子太硬,不敢下手,那是另有顾忌,不肯出死力,哪能和我们相提并论。” 叶芝秋忍不住皱眉,他是不肯将身家轻掷豪赌的性子,因此极为珍惜生命,由于双方分歧过大,仔细思量也没有找到反驳的话头,只好点了点头。暗中搬运气血,左手些许阻滞顷刻之间贯通,可惜还有几根麻筋酸着,有些难受。 “既然如此,在下就舍命陪君子一会,翻过这道山岭还是没有见着尸妖,我就是用强,也要拉你下山。” 白芷闻言轻笑,伸手比划了一个延请的动作,叶芝秋只能硬着头皮上前,与他并肩同行。 不远处的泥石,突然荡漾出涟漪水纹,一圈圈地往外震开,兽魂使者金乔正艰难地冒出头,察觉阴气浸润,对土行术有一定的阻碍,却混不在意,举目望着结伴而行的两人,忍不住摇头。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想不到,那个姓白的小家伙,竟然把叶家的嫡子也拖下水,不愧是狐族的使者,恁是狡诈刁钻。’ 翻过山岭,白芷伫立在高处,环视周围尽是荒落,枯黄的败草,一丛丛地零星散布,附着在岩石之间的浮土,山风吹来,颤颤巍巍地摇摆,一副随时都会被风卷走的孱弱模样。 “打草惊蛇!那些尸妖知道我们来了,不知道躲避在哪?山涧、沟壑,石窟、洞穴,随便一处地方就能藏身,毕竟它们身前都是道业有成的超凡脱俗之辈,并非懵懂的野生妖怪。” 白芷听了叶芝秋的劝慰,以自己体内的灵机扫过附近这一带区域,依旧空无一物,心里有些失望,面色却没有多少改变。 “事已至此,我还有什么话可说,只能和你一同下山。” 叶芝秋笑了笑,“漫道山路难行,下山却是极快,白兄弟的脚力不错,不若我们比试一番。” 白芷轻轻摇头:“你有神行甲马在身,在下怎敢和你比试,这一局赢家必定不是我,何必自讨苦吃。” 叶芝秋立即结束话题,两人相视一笑,都觉得对方脾性爽朗、干脆,符合自己的交友标准,此前少许龃龉,都是小节,就此烟消云散。就像白芷根本不问对方一路跟在后面的原由,也没有对叶芝秋突然现身,言辞劝谏表露谢意。 ‘有点像是君子之交,这两个小家伙的气度,远胜村中多数人,即便是我,以信任和诚意来说,也不可与他们同日而语。不止是孤吝刻薄,不近人情,有时候也斤斤计较过头,失去转挪的余地,无怪乎身边都是泛泛之交。’ 金乔正眼下就隐藏在两人脚底,忍不住自省其身,顿时有一股神清气爽的感觉油然而生。蓦然之间,他察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敌意,似乎被猎食者盯着,右手小臂的灰黑色妖异花纹,发热发烫,隐隐有血光流动。 ‘不好,尸妖不是躲避走开,而是聚拢在一块,准备伺机猎杀他们,我得提醒知会一声,否则无论是谁遇险,叶家也好,铁王也罢,我都难逃问咎。’ 兽魂使者刚想起身示警,突然灵机一动,按捺心情继续思量。 ‘不对,这是一个难得的机遇,诱出所有尸妖,如果被我一网打尽,就能荡尽妖氛。夹缝中的黑水村若要抬头崛起,手里没有捏着阴风山是不成的,只可惜我一人未免有些势单力薄,恐怕无法全歼,只能重创或轻挫。’ 叶芝秋转身,踏着碎石铺成的简易山道走在前面,白芷望着晦暗的天色,无可奈何地轻轻摇头,收起蝉翼刀,束为腰带,倒退着下山。如此谨慎的举动,令以秘术隐匿身形和气息的尸妖们无从下手。 一头猪面人身的巨尸忍耐不住嗜血的凶性,撕碎松脆的石皮,从藏身的山岩一跃而下,双手利爪寒光隐隐,蹄足质如铜铁,却是越过白芷,扑向正在下山,露出毫无防护的后背,毫无所觉的叶芝秋。 “轰!咯嘣咯嘣……”山猪尸妖穿透目标身躯,奋力一击全部落到空处,将崎岖的山道震碎一截,碎石四溅滚落下山,全数承受反噬的力道,即使以尸妖的铜铁之躯,它也不好受,没有当场筋断骨折,还是仰仗尸气多年淬炼的缘故。 叶芝秋突然出现在巨尸的头顶处,站在一块凸起的石棱上,左手抓住山壁,摊开右掌虚握抓摄,虚幻似的影子顿时散化成烟气,源源不断地聚拢在掌心。 变生肘腋,白芷临场应对奇快,护身灵器九尾狐膨胀勃发,五条狐狸尾巴瞬间伸展,仿佛一座厚实的屏障挡住所有飞溅而来的碎石,烟尘还未消散,他微微下蹲,仰躺往后倾倒,即将撞击的瞬间,双腿在石阶借力,几乎贴着崎岖不平的山道滑移而去。 一路行来,拥有过目不忘之能的白芷,将地形牢牢记住,尽管山道高低起伏,曲折多变,他总能在关键时刻提前规避,如同一条单人皮划艇,在山涧小溪自如地漂流,旋即远遁而去,离开猎杀者的视野。 这一下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尸妖们立即盯上施展诡道暗害同伴的叶芝秋,他浑身一个激灵,感受到凝如实质的恶意,不禁打起退堂鼓。 一只明显头目模样,全身缠绕无数毒蛇的尸妖,从藏身处破土而出,几乎贴着陡峭的山壁横跑,双手捏出剑指,立时就有两头乌梢电闪弹射,可惜它们依旧扑了个空。 叶芝秋的身体如同虚影,穿透而过,瞬息变成白烟消散,却没有重新聚拢,以致于对凡人气血极为敏锐的蛇身尸妖都没有找到方位。 它走到震碎的山道,伸手打算拉出排第八的老猪,谁知被它拍开,兀自挣扎起身,瓮声瓮气地哼哼两声。 就在这时,两条狐狸尾巴贴地而来,卷住猪面尸妖宛如柱石的双脚,往前一推,它撞到山壁,失去身体重心,不得不后躺倒地,一根狐尾圈着它的脖子,用力往后扯,顿时将这头尸妖从山道拉出,直接丢到山下。 “狐尾!”蛇身尸妖发出嘶嘶嗦嗦的怪声,蓦地想起生前许多事情,蓬松的鬼狐之尾,不仅是身份的象征,还是调和体内纷乱的气机,用于施展妖鬼道术的灵力源泉。 它的双手顿时化为巨蟒,噬向悄然折返,陷杀老八的白芷,可惜的是身形没有暴露,两条毒蟒无从下口,灵性自具的它们只能朝狐尾下手。 “别!”生怕伤害那几条狐尾,若是些许损失,它都会心疼。 就在这个空当,白芷一跃而起,中指上弦,双手齐发,一口气射出十根钢针,全部命中目标。 他面色不变,眼中微带笑意,谁知仔细一瞧,却蓦地心里一沉,原来缠绕在蛇身尸妖胸腹部位的毒蛇,陡然探出獠牙蛇吻,凌空噬中钢针。 ‘十连发,竟然毫发不伤,这头尸妖好利害。’他落在山道上,看见影影绰绰的尸气乱流,自知不敌,便心生去意跃下山道,狐尾抓住峭壁上凸起的岩石,交替摇荡,转眼又消失无踪。 山麓某座枯水的沟壑,原本是一条小溪流经之地,被泥石流淤塞,如今却躺着腰骨断成几截的猪面尸妖,即使皮粗肉厚,也经不住高处坠落,在崎岖不平的山壁翻滚,以致于全身多处擦伤,甚至尖利的骨头断茬露出体外。 最快抵达此处收割战果的竟然不是白芷,尽管他很清楚落点,不过以神行术赶路的叶芝秋却走直路率先到达。 第三十二章 双杀 遍体鳞伤的猪面尸妖,张口吐出一团不时炸裂火星的黑烟,极具灵性地延伸拉长,仿佛湿滑的蛞蝓在身上游走,行经之处留下沥青似的粘稠体液,伤势顿时大为好转。 重伤变成轻伤,轻伤则飞快地痊愈,至于曝露在体外的骨头断茬,也被强行压回原位,以妖气刺激骨质,加快修复速度。即便它的积蓄极为丰厚,在一系列的自愈中不免急剧流逝,仿佛水库开闸放水缓解旱情,尽管救灾成功,库存水量却倾泄地快要见底,以致于这头巨尸的妖身都出现崩溃的迹象。 不过一切都是值得的,解除神行术,在沟壑顶端现身的叶芝秋,看着挣扎起身的猪面尸妖,忍不住暗叹,自己来迟一步。不过他也看出巨尸妖气萎靡不振,低落地若有近无,因此即使惜命从不轻掷筹码豪赌的性子,也忍不住一跃而下,准备收割这头毫无法力,空有一身蛮力的尸妖的性命。 在山道上亲身领教这个凡人术士,出神入化的障眼法和替形术,猪面尸妖跌倒过一次,哪肯再上他的恶当,因此抬起粗如柱石的右腿,重重地顿脚,便有一股白色气浪以它的身躯为核心,涟漪般的往外扩散。 意料之中,触碰的目标仿佛虚无的幻影,被气浪拍成柳絮似的碎片,不过一息,继续疾走的波纹抓住伏地身体,藏在一块巨岩旁边的正主,往内圈反馈震荡。 ‘逮到你了。’ 猪面尸妖右腿跪立,右手贴着地,默念秘咒,大喝一声:“赦!” 只见半空出现一件五齿钉耙的虚影,宝气升腾,寒光闪烁,握柄在前,钉齿在后地落在地上,一路倒拖过去。沿途不管多年风霜洗练的山骨、水流激荡冲刷而成的硬石,都如同土鸡瓦狗,一触就碎。 被尸妖识破行藏的叶芝秋,抬头看了一眼,心里重重一沉,‘法器!’立即以神行术避开。 谁知那五齿钉耙极具灵性,硬是中途拐弯,仿佛咬住兔子尾巴的猎犬,矢志不渝地继续追溯。 ‘岂有此理,不过是一件法宝的仿制品的仿制品,竟然能将我逼到这个境地。待我走远些,看它还能否追上。’ 风驰电掣的叶芝秋,引走猪面尸妖的五齿钉耙,它还没来得及喘息,姗姗来迟的白芷,好整以暇地以五条狐狸尾巴攀援着岩石棱柱,缓缓地下降到壑谷的底部。 用尽底牌,妖气十不存一,这头阴风山有名的尸妖,面对虎视眈眈的索命之敌,蓦地恢复野猪的兽性,它五体投地往前扑到,匍匐在地面,手脚蜕变成蹄足,不停地刨着土,默默地积蓄怒意和力气。 “真可怜,堂堂妖鬼道真传弟子,身陨后余气与山林野兽相合,为了求存竟然屈服于懵懂的兽性,你的存在简直辱没了所有修士。” 白芷义正言辞地指责,令灵性未泯的猪面尸妖犹疑不定,当它的意识再次被狂野的兽性压倒,体形巨大具有吨位级数的山猪,发动了野蛮冲撞。 “冥顽不灵!”白芷身后的五条狐狸尾巴,立即往周围延伸,抓住附近早已视为目标的巨石,卷起后轮番朝巨型山猪前进方向砸落。 这些个头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岩石,在尸妖眼里不过是碍眼的石子,只需稍微低下头,硬如钢铁的前额直接撞上去,就将它们踢走,凌空碎裂成渣。 不过它的速度却渐渐放慢,再也没有刚才一往无前的气势。白芷暗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五次遭遇飞来横祸的阻碍,足以放尽它的戾气,恁你如何强势,如今也颓败不堪。’ 望着一座肉山掀起滚滚烟尘呼啸而来,白芷后退三步,身体贴着怪石嶙峋的山壁,就在即将碰撞的瞬间,纵身一跃而起,五根狐尾抓住凌空突起的崖石,将他飞快地提了上去。 抽出蝉翼刀,双手紧握一跃而下,他的目标是撞地头晕目眩,脑壳裂开的巨型山猪的脖子。 “咔呲!”薄如蝉翼的刀刃切如猪面尸妖的脖颈,就要顺势而下将它斩首的时候,缠绕在身上的黑烟蛞蝓发疯似的聚集在伤口,粘稠的沥青质地,极大地遏阻蝉翼刀的去势,即便白芷二次发力,也没有砍开骨节,撕裂它的脖腔喉管。 ‘你娘咧!砍怪还得用开山斧,这种裁纸刀片鱼脍还成,对付皮粗肉厚的妖怪,就力不从心了,亏我对它颇为期许。’ 白芷担心蝉翼刀陷落,连忙运力抽取,发觉极为沾手,左手朱砂掌,往刀身一抹,顿时消去黏糊糊的黑烟蛞蝓,可惜浑身不时炸裂的火星,在他的掌心留下几条细微的伤口。 猪面尸妖的妖气消耗一空,为了愈合伤势,不得不抽取自身的血肉精气反哺。 白芷看见膘肥体壮的巨型山猪,脱水似的瘦了一圈,顿时情知不妙。就在他双手紧握蝉翼刀,准备施展自厨房案板上锻炼成型的基础刀术,给它来个生猪肉刺身时,去而复返的叶芝秋从山猪身上一跃而过,随后碎石如粉的五齿钉耙,直接把侧躺在地的猪面尸妖切成六截。 出则见血的法器渴饮尸妖的污血,化为流光淡化消失,白芷看着气喘吁吁的叶芝秋,摘下头盔,露出大汗淋漓的额头和湿漉漉的头发,心里稍惊。 又失去一个同伴,阴风山的尸妖发出凄厉的尖啸,白芷和叶芝秋不以为意,反而默契地上前搜身,结果忙活半天下来,依旧毫无所获,只能各自分走一根獠牙当作留念。 当他们离开枯水的溪谷,携手往黑水村的方向行进,兽魂使者金乔正悄然出现,捡漏的行家,这次摄取到的是一团寡淡的黑烟,落在胸腹部位,竟然形成一片异常繁复的黄棘妖纹,遍生尖利倒刺,曲卷如球,团团簇簇,显得有些与众不同。 ‘与修士的灵魂不同,这是成了气候的妖灵,其中有三分鬼狐的气息,余者尽是阴风山的地气。唯一奇怪的是那件法器的虚影,灵性自成能追索残敌,又有碎裂一切的威势,来头肯定不小,它是如何弄到手?’ 金乔正眼馋心热,只是恁他用尽手段,也无法从巨型山猪的残骸找到蛛丝马迹,又不甘心放弃,着实为难。 稍远处,几股炽焰似的尸气急速赶来,他的脸色顿时一片阴冷,冷哼一声,双手拇指相抵,其余八根手指蓦地浮现漆黑的兽篆,飞快地射进周围的山岩,匆忙之间布置一个坑杀尸妖的陷阱,随即缓缓地沉入地底。 “老八!”率先抵达的是蛇身尸妖,望着陨灭的兄弟,张了张嘴巴,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缠绕在它身上的毒蛇瑟瑟发抖,不停地滑移游动,显然感受到宿主的强烈怒意,有些不安。 一头虎目黄睛的尸妖,忍耐不住地发出咆哮,“卑劣的凡人,该死的术士,用诡诈之道陨灭了两个兄弟,如不百倍奉还,他日阴风山还有我等栖身之地?不若今日尽起阴兵,踏平黑水村。” 以土行术潜藏在地底的兽魂使者,闻言心里惊疑不定:‘这头尸妖非同一般,不仅灵智与常人无异,决断又快又狠,想必生前也是妖鬼道弟子中的佼佼者。我必须返回黑水村,将尸妖大举来犯的消息,尽快告知村人。’ 思虑停当,金乔正立即发动落石陷阱,即使无法重创它们,也可轻挫几分,并趁机争取备战的时机。 “轰!”地动山摇的震荡,风化多年的岩石,炸裂成无数大小不一的碎石,携裹着滚滚烟尘不停翻落,其势仿佛天地之威。 几头尸妖都是见过世面的佼佼者,骤逢奇变,当下各凭本事逃生。那头地位非同一般的虎头尸妖,四肢缠着旋风,蓦地拔地而起,不退反进,几乎贴着落石离开沟壑。蛇身尸妖则将缠绕全身的毒蛇全部散去,躲藏在附近的地裂缝隙里,干尸骷髅似的本体奇快无比地避开不断落下的碎石,在陷阱生效前逃出生天。唯一可惜的是一头牛角尸妖,仗着铜皮铁骨的妖身,与天地之威对抗,起先还有余力,很快应接不暇地被碎石埋葬。岩石缝隙里不断渗透流出淡绿色的鲜血,所过之处,枯黄的草叶竟然渐渐返青,显然血液里蕴含着强烈的生机。 有幸目睹这一幕的金乔正,惋惜地看着这些宝贵的妖血白白流逝,不过示警最重要,因此毫不停留地以土行术遁走。 叶芝秋的神行术,即使带着一个人,脚程还是比白芷快许多,不过经过村口时,尨首人身的两座雕像却以灵性的目光盯着他的左手。 白芷现在还受便宜师傅夏侯英的祓禊之术保护,顿时灵机一动,炯炯目光盯着掌心的细微伤口。 “不好,这些伤口不仅有火毒,还有尸妖的剧毒。”叶芝秋也是警醒的人,看了一眼就知道底细。 白芷没有针对的办法,只能向他求助,“怎么办?” 叶芝秋凑上前仔细端详伤口,“还好,火毒尚浅,可以用冰玉拔除。至于尸毒更是简单,用半斤左右的糯米,混合朱砂敷在伤口上,自然会徐徐抽取毒素。这是天生一物降一物的至理,万万不会有错。” 白芷听了点了点头,立即返回铁王栈房,找到熟悉的伙计,告知详情,置办相关的治伤事宜。 第三十三章 风起云涌 拔除火毒须深具灵性的冰玉,稍次些也可以用甘霖咒祝祈过的玉石,铁王栈房的伙计在典当行仔细搜寻,找到一枚颜色泛黄的玉珠,叶芝秋取来观看,摩挲片刻除去外面的灰皮,默念密咒,稍顷恢复温润的本质。 按在白芷的左手掌心伤口,来回滚动,灼热不休的火毒抽丝剥茧地消失,沁人心脾的清凉缓解他的伤势。由于内力闭住相关的穴窍,尸毒只能徐徐蔓延,又被逼在掌心部位无法侵蚀血脉,因此白芷亲自划开伤口,将糯米和朱砂的混合物敷在上面,转眼间,腐臭的尸气缓缓抽离,将糯米熏染地灰黑一片,越往上颜色越浅。 换了两次对症的良药,伤口渗出来的血液,渐渐恢复鲜红的颜色,白芷松了口气,叶芝秋则将拔毒后的污物收拢后,全部扔进栈房的灶台里,焰色呈蓝中泛绿,仿佛磷火显得有些诡异。 白芷用洗净的布条裹伤,暗忖自家的左手恐怕在这几天内都不能运功发力,叶芝秋宽言安慰,说了些闲话,眼看天色越发昏暗,正欲起身告别,栈房外面急匆匆地闯进来一个中年秀士。 此人正是白芷的便宜师父夏侯英,身上衣裳褴褛,神态有些狼狈,胡须少了一半,尽是烟熏火燎的气息,想必不久前经历过一场大战。 碍于师徒情谊,白芷连忙起身,快步走过去,作势搀扶,夏侯英摆了摆手,转头望着门外。就在此时,又有一人踏着沉重的脚步走进来,白芷定睛一看,却是铁王栈房的掌柜郭距,肩膀上扛着双目紧闭,面如金纸的妖刀屠其志。 向来刀不离身的黑水村一霸,如今两手空空,气若游丝,命悬一线,显然遭受重创。郭距稍微示意,就有伙计急冲上前,把两张方桌拼在一块,铁王将‘妖刀’轻轻地放在上面,继续以赤阳真气维系住他的性命。 闻讯赶来的九命猫脚程最快,村中遍布他的耳目,至于金乔正,碍于黑水村法禁重重的格局,用不了土行术遁地而来,只能以双脚赶路。 “怎么了?”望着性命危在旦夕的屠其志,九命猫这位拔尖的豢兽术士,不免悲从心来,不过他看到郭距被射成筛子的衣袖,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鬼狐之长果然没有死,不愧是创建妖鬼道的道主,成就阴神的修士,深谋远虑不说,布局也极为深远,想来开辟阴风山基业之时,就预见朝廷联手英灵大军绞杀的局面,提前埋伏许多暗手。所幸的是屠老弟的妖刀灵胎超出涂黎的预计,不仅摧毁他复生的躯壳,还斩杀其妖魂,将碎片收摄溶入灵胎,终将妖刀锤炼至大成境界。” 郭距避而不谈阴域发生的惨烈战事,只是将屠其志的遭遇粗略描述,此举果然引开九命猫的关注,连带前后脚走进栈房的金乔正也安抚下去。 不过兽魂使者是来示警报讯,提醒村人防备阴风山的尸妖大举进攻,于是立即将来龙去脉捡重要的关键述说。 郭距闻言,不过是扫了白芷一眼,连带叶芝秋也没有呵责,他沉思片刻,“阴风山确实是我等心腹大患。不过据你所说,尸妖折了三头,狼九,猪八,牛五,少了三成,高端战力只有虎王与蛇女,不过伥鬼阴兵却不容小觑,黑水村都不是对手。依我看,还是托庇大将军的神域之下,请英灵大军发兵。” 金乔正犹疑不定:“那岂不是将黑水村拱手让出吗?” 郭距闻言冷笑:“若不是大将军势大,明里暗里压着阴风山,夹缝中的黑水村还能有存身之地。我知道那五个村老时常散布传言,受他们影响的炼气士,都指望着能在双方之间摇摆,左右逢源,可是不论公理还是道义,朝廷正封的大将军才是真正的依仗。墙头草最是要不得,哪边风头大就靠哪边,有奶就是娘,长此以往,双方都不会信任我们,真的起冲突,第一个绞杀的就是黑水村。” “柿子捡软的捏!乔正老弟传来的示警消息,不就是尸妖说要尽起阴兵踏平黑水村吗?可见往日我们行事有不少地方确实不对路。”九命猫却是肯定郭距的意见。 “黑水村尽是江湖术士,散修的炼气士,彼此互不统属,仿佛一盘散沙,也没有人出来整合,恐怕抵挡不住尸妖统属的阴兵的兵锋。再则唤醒大将军,将神域延伸过来,派出大军支援,都需要时间,如何能够撑到英灵进场?”金乔正的话说出许多人的心声。 郭距沉思许久,才给予回应:“我能找到一些人,都是朝廷各方势力安插在黑水村的暗子、内应,想必会站在我们这边。九命猫,你尽快统合村中的豢兽术士,以现在的声望和威名,他们不会有多少抵触。至于金老弟,不是说你人缘不好,而是性子实在孤高,在散修炼气士中地位不错,却没有多少人会响应,不过大局如此,你还是尽量说服他们,叶家的小子起个好头,至少能拉到一批人。还有剩下的那些人,习练妖鬼道术,受村老的影响很深,拉过来也会坏事,就让他们尝尝阴兵的军锋吧!” 白芷默默地听完这几个巨头的会谈,忍不住喟叹:‘谈笑间,将黑水村整合出主次分明的两大集团,不愧是六扇门出身的郭大人。对黑白两道又拉又打,没准他心里早就有相应的预案。眼下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局面,或许正是他想要的,实在是用心良苦。’ 九命猫和金乔正商量一些细节后,立即起身告别,去村里动员,叶芝秋被兽魂使者带上,临走前看了白芷一眼,暗道一声珍重,就匆忙地走了。 铁王栈房的买卖全部封停,六个伙计标杆似的站在郭距面前,被一一分派寻人的任务,他们都是黑水村的地理鬼,很快找来郭大人想要的人。 豢兽术士子午明,蛛女殷璃,还有两个散修炼气士,环视左右,尽管身份不明,不过当着郭距的面,他们都心知肚明,身份暴露了。 “我不管你们是哪位大人安插的内应,又或者和我一样担负相关职司的暗棋明子,如今时局动荡,黑水村随时都可能倾覆,正需要大家同心协力。逃是逃不出去的,左右都是耳目,稍微风吹草动,谁都不是蠢人。再则,方圆十里尽是荒无人烟的旷野,阴风山兵锋所向,势单力孤,逃走一个死一个,逃走两个死一双,还不如守着黑水村,依仗地利优势层层抵抗。” 子午明少年心性,对自己身份暴露还有些不明之处,便忍不住开口询问。 郭距冷哼一声:“这很难吗?阴域冥虎一战,你动用律令,法咒独有灵纹展现,你当我们都是瞎子?还是聋子?只是以你的年纪,实在难以相信,你不会是授印法师吧?” 子午明听了,立即挺胸往前半步,“在下不才,还没有被授予完整法印。” 郭距一听就明白对方的根脚,看了蛛女殷璃一眼,‘六扇门在江湖招募的术士家族,优秀子弟从官塾启蒙,入得律令师的门户,只是如此杰出的法师,为何会派到鸟不拉屎的黑水村?对了,过于耀眼夺目,遮掩了许多人的光彩,被打压发配至此。’ 似乎触动心里软肉,曾经冷酷无情的六扇门神眼郭距郭大人,出于同病相怜的情绪,目光便柔和几分。 第三十四章 坚壁清野 沉寂多年的黑水村,很快被郭距派出去的人折腾地鸡飞狗跳,村老立即从耳目处得知,尸妖统属的伥鬼阴兵即将大举进攻的消息,面色不由地大变,指桑骂槐地诅咒罪魁祸首,转头也去匆忙布置,开启护村的阵法。 得知子午明是授印法师,尽管没有赐下完整的法印,却也有官职在身,郭距便高看一眼,让栈房的两个伙计随他去将军冢的镇守神祠上香,献三牲祭礼。 “对你而言,这是一桩机缘,只要唤醒沉睡的大将军,必定与他结下一段善缘,随后将来龙去脉详细分说,这位英明正直的军神不会放弃这个千载难逢机会。他肯定会尽起英灵大军,或许分兵行围魏救赵之计,去占据阴风山的妖鬼道基业,或依托黑水村削弱伥鬼的兵锋,总之大将军站在我们这边,此战就赢定了。” 子午明闻言,思索片刻就点头同意了,不过他望着自己师姐,想拉她一块去,郭距连忙制止:“蛛女,我另有安排,整合黑水村的豢兽术士,单是九命猫还不够,殷姑娘须得从旁协助一二。” 目送这两个年轻人匆忙离去,郭距转向一高一矮两个散修,暗忖:‘这两个寂寂无名之辈,平日里在村中声名不显,隐藏地可真够深的,不过去掉炼气士那层掩饰的皮,都是私下拿着俸禄,身属朝廷的人。’ “李智、陈思,二位出身来历,我一概不想知道,你们也别告之于我。眼下黑水村危若累卵,看在彼此都是来自朝廷的份上,还请二位倾尽全力,别无所求,风雨同舟就可。外面风浪险恶,此地已成风眼漩涡,我都不敢妄言自己能侥幸存活。只是战局危殆时,希望你们二位能与我并肩作战。这年头,能托付后背的人不多了。” 瘦高个,名为陈思的中年人,拱手致意,随后解下斜背着的剑匣,扣动机簧。白芷看见金红色的三尺光焰猎猎冲起,凛冽的沙场煞气顿时扑面而来,而后一把三尺三分长的青锋剑缓缓升起,剑身尽是笔走龙蛇的符箓,被此人抓住抽离剑匣,手腕顺势抖出三朵剑花。 郭距扫了一眼,暗暗点头:“法剑师,上面依稀是御剑术的咒文,看来你走的是斩将夺旗的沙场剑道,难怪会来黑水村,这里是有名的古战场。盘桓三年有余,不知你炼出几把子剑?” “二十四!”陈思颇为自得,下巴微微抬起,不过郭距却轻轻摇头。 “太少,太少。我认识一位羽林军副统领,炼成七十二支血纹法剑,而且并非法力幻化的剑影,不经历战阵,沙场征伐,永远练不出真正的沙场剑术。” 陈思闻言有些羞恼,不过他知道自己资质‘愚钝’,否则早就入选羽林军,何必跑来黑水村,偷偷摸摸地在将军冢汲取煞气。 郭距看他有些灰心,便不忍再次打击,宽言安慰:“不过,眼下却有一个天赐良机,阴风山的尸妖举兵来攻,你正好可以籍此锤炼法剑。至于你吗?”他转头望着面团团,一身员外打扮,性格毫无棱角的李智,想开口询问他的本领。 谁知这位姓李名智,粗看极像和气生财的富家翁,右手掐诀,默念秘咒,瞬息间,就有四条尺许长的剑盾灵符从广袖里飞出,分立四方,拱卫着胸腹等要害部位。 “法符师,能指挥地如臂使指,颇具灵性,看来是自行修习,而不是法正授印,能臻至四箓法师,甚为难得。” 郭距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扫视,突然灵机一动,抚掌大笑:“剑师为矛,符师为盾,加上我近战无出其右的赤阳炼铁手,组成三人战阵,足可以一当百,横扫尸妖的伥鬼阴兵。” 李智与陈思相视一眼,都明白过来,放松地吐了一口长气,铁王的名声,全凭他一双手打出来,他们自然知之甚深,能傍上这座靠山,性命总算能保住了。 又闲话了几句,突然地面轻微震动,黑水村弥漫的灵气顷刻间寡淡三分,郭距连忙走到门口,举目望着村头,大槐树的繁密枝条瑟瑟发抖,枯黄的树叶纷纷扬扬落下,仿佛下了一场骤雨。 “那五个妖鬼道的叛逆,真是怕死,竟然提前开启护村大阵,历年积累的阴气结晶,不要钱地砸下去,看来他们准备拼命了。这样一来,黑水村就变成硬骨头,尽管能啃下来,没准就要折断几颗獠牙,尸妖并非无智之辈,肯定会等法阵失效。拖延几日,我们的准备也能更充分。” 化泥为石的法术灵光此起彼伏,村中的江湖术士都不是蠢人,立即动手将居所的泥墙点化成砖石,硬度不比城防墙逊色。 郭距点了点头:“开启护村大阵,敌人进不来,我们也出不去,将所有人都绑在战车上,那五个村老果然精明过人。”转头望着栈房里的一干人等,“大家都各自去准备吧。” 李智、陈思应了一声,施施然地出了栈房,安步当车返回各自家中。四个伙计听从掌柜的安排,去村中打探消息。 夏侯英拱了拱手,拉了便宜徒弟几下,没有成功,就把护身灵器九尾狐顺手拿走,独自回到二楼房中。 白芷看着一脸忧色的郭距走到妖刀的面前,伸手渡送赤阳真气,抚平调理他体内纷乱的气机,“屠老弟,快快醒来吧,没有你臻至大成的妖刀,那些尸妖还真不好对付。” “郭大哥,他这是怎么了?” 抬头看见还没离开的白芷,郭距勉强笑了笑:“半饥半饱地饿了多日,如今一口吃撑了。” 白芷将刚才发生的事情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立即听明白郭距的话,想了想:“掌柜的,你这样渡送好不容易才凝练而成的真元,徒然耗费自己的元气不说,还不利于屠其志苏醒。” “此话怎讲?若非我护住他的心脉,鬼狐之长的妖魂临死反噬,就能要了屠老弟的小命。” 白芷毫不退缩地顶了回去:“先前或许是这样,不过眼下妖刀的现状,却如同吹足气的羊皮筏子,膨胀至极限,而您还不停地往里面灌水,试图压服里面的气息,其实却是在弄沉这条小船。” 郭距是当局者迷,听了白芷的‘劝谏’,立即明白过来,“有道理!看来是我想差了,取回赤阳真气不难,不过得自涂黎的妖鬼道灵力却有些棘手。对了,你是否修行过妖鬼道术?” 白芷点了点头,将那本黑皮道书从怀里取出来,郭距忍不住哈哈大笑:“白兄弟,看来你也是个有心人。罢了,宣泄出去,白白便宜村老,还不如用来成就你的道业。” 郭距打开典当行的封禁,从一个小箱子取出一枚玉匣,里面有长短九枚金针,分为两组,其中北斗七星针守住心脉诸穴窍,阴阳两针则破开屠其志的丹田气海。 “待会,灵力倒灌入体,你可趁机修炼妖鬼道术,有这源源不断的支持,必定一举成功。”郭距笑骂一句,“便宜你了!” 白芷听了很是期待,按照郭距的指点,做好相应的准备。 郭距认穴奇准,施针完毕,立即推宫过血,拿捏屠其志的经脉,打开一道口子,将沸腾的灵力全部宣泄出去,就像行将漫溢的堤坝开闸放水。 白芷的右手,感受到滚滚铁水似的炽流汹涌而至,那是妖刀精炼的内力,同时冰冷刺骨的寒流呼啸而至,经左手迅速弥漫全身,必定是妖鬼道的阴属灵力。 天降之喜,所幸的是白芷全身经脉具已贯通,小周天三百六十个穴窍开辟成蓄水的池塘,分流后刚好可以容纳灌注而来的武道内力。 至于源自鬼狐之长涂黎妖魂的灵力,经过屠其志的消磨过滤,已变得不那么狂暴,白芷吸取后,不由自主地修炼道书上,咒劾鬼神的妖篆,又将十二种驱使低级山精水怪的魍魉文全部上手。 发现还有多余,便尝试凝练得自狼首尸妖的收获,具有震慑、晕眩、剧痛的能力,还能形成梳子状屏障的陌生妖篆。 幸好他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失败几次后,终于被他凝练成功,这一枚妖篆具有几分道韵,甫一成形,便如同天际滑过的流星,在混蒙黑暗的髓海闪烁火花,照亮一片狭小的区域。 ‘这就成了!’ 白芷和郭距,不约而同地心惊。 第三十五章 临事制变 恰在此时,命悬一线的屠其志,微微张口吐出一道悠长的浊气,恢复几分清醒的神志,郭距趁机收手,将阴阳两根金针抽起。 白芷断了灵力源泉,妖鬼道术修炼便告一段落,不过他此番大有收获,心满意足已极,看出两人大半日米水未进,就拱手致意,询问是否用点吃食。 屠其志双手撑着桌面坐起身,面色有几分苍白,气息却粗壮许多,闻言点了点头。郭距也感觉腹中空空,饥火燎心,便顺便指点一二。 “井里寒凉的水气镇着未用过的卤味,屋檐下挂着风干的腊肠,厨房灶台的蒸桶里应该还有没卖完的干饭,别多费心,先整点填肚的肉食来,主食迟点再说。” “好嘞!”白芷立即去厨房忙活,很快传来一阵锅碗瓢盆的乱响。 郭距上前,左手扶住屠其志的后背,右手轻捻慢拢,抽起护住他心脉的七根金针,压抑已久的气血沸腾着在体内奔流,仿佛经受寒冬枯萎凋零的老树,沐浴春天的甘霖,柔和的暖风,渐渐抽出新芽嫩叶,重新焕发出勃勃生机。 屠其志侧身下地,踉跄着走了两步,下盘很快恢复如山岳般的稳重。白芷端出一个木盘,上面有装满两个海碗,犹有余温的白饭,搁着两双竹筷,还有三大盘均匀切过的卤肉。 “小兄弟的手脚忒快,比郭掌柜的伙计强多了。” 白芷轻轻一笑,将托盘里的饭菜摆放在干净的桌子,转身又返回厨房继续忙活。看他走远,妖刀毫不客气地上前落座,端起海碗,抄起筷子,扒了一口饭,运筷如飞,堆成一座小山的咸香肉片,随即急剧减少。 郭距也不谦让,你来我往,风卷残云,将餐盘上的饭菜一扫而空。尽管两人都是武道修为臻至江湖巅峰的绝顶高手,不过还未修炼到辟谷的地步,能餐风饮露为生,因此空空如也的肠胃填满饭食,飞快消磨的水谷精气,渐渐反哺自身,很快疲态尽去,尤其是屠其志,面色恢复红润。 白芷知道武人大肚宽肠,饭量比常人大几倍,陆续端上大碗的面条,浇头是腊肠碎粒炒辣椒,佐以醋泡葱花,酸辣可口,两人大快朵颐,吃地不亦乐乎。 ‘必杀,渝州酸辣粉,看我把你们撑死。嚯嚯嚯!’ 白芷豪气地一挥手,“厨房里,还有一锅面条,管饱。辣子炒腊肠的浇头,管够。”这旁若无人的姿态,好像他才是栈房的店主。 实力带来底气,修成八种妖篆,兼得驱使山精水怪的妖鬼道术,白芷如今的状态,体内灵力盈满欲沸。按六扇门的标准来说,已是入流的江湖术士,若是肯投效,授一个从九品的术师没跑,在黑水村也算是鹤立鸡群的人物。只可惜,这股意外得来的灵力不能长久,用完了就打回原形。 郭距和屠其志都是谙熟人情世故的老江湖,当然一眼看穿白芷的心境当下的变化,默契地相视一笑,也不多嘴乱说,坏了彼此的兴致。 三人闲坐片刻,照例是身为栈房的掌柜,郭距先开腔,他闷咳一声,引来两人注意:“屠老弟,妖刀灵胎眼下如何情状?” “臻至大成,且灵胎与我相合,可施展人刀合一的绝顶杀招,比如全身上下都可出刀。”说完他右手握拳,缓缓伸出食指。 白芷看见一抹精光流过,有些晃眼,随后屠其志轻轻地在木质托盘一角划过,“哧”地一声,碎块掉落在桌上。 这一幕,让铁王郭距忍不住眯起眼睛,他是个识货的人,当然看出屠其志已今非昔比,修为方面何止接近,甚至已超过他许多。不过眼下伥鬼阴兵大举进攻黑水村的局面,这个共患难的袍泽战友,自然是越强大越好,如此才可以将他推到第一线。 “利害!有形刀气已遍布全身,简直就是人形的精钢刺猬车,瞬发百箭,横扫千军。屠兄的人刀合一可否一试?” 妖刀难得赧颜:“只有大体的构想,还没有现成的招数。” 郭距暗地舒了口气,随即想起什么,“稍微等会,我刚入门时遍览群书,曾经看过前朝大剑师杜棠的一页手书,待我复写出来与你过目。此人也练成人剑合一,分为风雷两式,又统领大军绞杀诸路起事的豪杰,当者披靡,若非被阴士隐刺杀,还有更进一步的余地。” 屠其志哪里学过前朝历史典故,随口应了两声,片刻过后,一页墨迹未干的蝇头小楷,由郭距亲手递到面前。 一目十行地匆匆看过,再仔细看了一遍,随后又耐心地咀嚼其中字里行间隐藏的武道精义,他慢慢地放下这一页书,视之为珍宝,闭目沉思许久,才忍不住喟叹。 “人刀合一,人剑合一,都是殊途同归,万变不离其宗。大剑师杜棠以沙场征伐凝练军道杀意,化入剑式,自是追溯其根源。至于我的根基、源泉,却是鬼狐的妖鬼道,狐族崇月……嗯!起手式有了!” 屠其志双手合掌,高举过顶,往后抱住头,体内的妖刀灵胎原本融合身躯渐渐沉寂,受此吸引浮现而出,自掌沿化出锃亮如雪的刀身,判注凡人生死的北斗七星闪耀片刻,旋即隐匿潜藏。 “以狐族拜月为基,这起手式能引来北斗星力,看来确实不同凡响,只可惜杀意不够,正需要沙场磨砺。”郭距心里一片坦然,任何招式都是千锤百炼才出真章,若是顷刻间就能成就,那就剑师不如狗,高手满地走了。 屠其志听了这金玉良言,立即收起妖刀,平复体内激荡的内力和灵气的冲突,若非灵肉合一臻至完美,这一式绝对发挥不出全部威力。 “鬼狐拜月都是隔绝闲杂人等,私下独处时施行,我也是偶然机会见识过几次,若是……”妖刀转头望着白芷。 郭距连忙摆手:“这位白兄弟,你我还不清楚根底吗?天色微黑就早早就寝,何尝夜中拜月?倒是他的师父,那位中年秀士,却极为精擅,而且还有摄取北斗星力的法决,正合你意。” 屠其志连忙起身,神色里掩饰不住迫不及待的心情:“那就要秉烛夜谈,抵足而眠了。” 郭距扬起手:“你可自去,二楼天字三号房,即使威逼利诱,也要从他口里掏出几分硬货。” 屠其志拱了拱手,谢过不提,脚步匆匆地上了楼,可见他内心的灼热焦急。 白芷可不管便宜师父的下场,转向栈房的掌柜:“郭大哥,你尽是出主意帮人,阴风山的尸妖怎么对付?” 郭距想了想,随即叹了口气:“尸妖的根基不在阴风山,而是阴域那口封闭的隧井。当初军中炼气士布置匆忙,致使留下可供利用的罅漏。我与妖刀联手闯进地宫深处,斩了鬼狐之长涂黎复生的躯壳,将他成形的妖魂摧毁,不料走投无路的真灵却趁机遁走,也不知去向,终究留下一个隐患。” 说到这里,他就有些唏嘘,显然阴域地宫之行,并不轻松,否则以他遍布全身的赤阳真气,衣衫硬如精铁,竟然如筛子似的,被射出无数透明窟窿。 突然,一股炽烈如火的铁血气息陡然升起,不断地往外蔓延。白芷受此波及影响,感觉整座栈房前后摇晃了一下,虽然很快恢复原样,却有头晕目眩的后遗症,随即耳边听到无数金铁交鸣,豪气冲云的怒吼,战马嘶风的啸声。 “浩浩荡荡的军气洪流,应该是大将军醒来的征兆。郭大哥,你派去镇守神祠上香献祭礼的人,果然不负使命。” 郭距轻轻点头,“白兄弟,你炼气的时日尚短,能感应到大将军的浩然正气神威,不简单啊。”说完他冲白芷眨了眨眼睛,脸上露出你的秘密我已知道的怪异神情。 将军冢的方向,年久失修,却依然干净整洁的镇守神祠内,猩红柔纱质地的帷布后面,有一尊大将军的石像,质地温润如玉,内部却隐藏着刀锋般的锐势。 香火祭礼升起缕缕青烟,承载子午明的祈祝,化为一道烟火,穿透层层阻隔,迅速传递到阳世与冥土的隔层,一处山川地气凝聚的福地。大约方圆百里,核心区域耸立着一座箭塔、岗哨、弩车连绵不绝的千步大城,落在一处积薪石台上,点燃紧急军情的烽火。 内城深处白虎厅,孤寂默坐多年的阴神悠悠醒来,他身穿大红长袍,一条金丝缠玉带压着,头上束着发髻,他伸手取来桌案上的虎符大印,顿时锃亮的甲片,从地上飞起,依附双臂,蔓延而上,结成盔甲披挂全身。 左右两侧雕像般的部属,顿时活过来似的,抖落岁月的尘埃,恢复为朝气蓬勃的军将。 第三十六章 勾心斗角 将军冢,镇守神祠,帷布后面,一双金黄的眸子缓缓睁开,洞悉战机的目光穿透一切阻隔,望向露出獠牙盘踞阴风山的恶狐,看出它的虚实和底细。 昔日遭受重创的经历,尽管缩回巢穴里舔拭伤口,休养多年后恢复元气,不过累累伤疤比任何刻骨铭心的记忆都来的深刻,令这头霸占阴风山的野兽再次退缩了。 ‘曾经打散的煞气,竟然再次凝聚成形,依附妖鬼道蛊惑的凡人灵魂,将它们蜕变成兽驭阴兵。死后也不安生,这群妖鬼真是该死!’ 大将军移座来到烽燧烟墩,掌心闪过一道金光,熄灭了火光烟柱,英魂虎符与金印神职相合,唤来城中沉寂多年的点将台。 这座高台有三层,两侧都有石梯,顶层是大将军所在,端坐罗伞之下,背后旌旗迎风招展,猎猎作响,依稀可见“雄武”二字。第二层部属军将拱卫,生前都曾立下大功,刻名在镇守神祠的石碑上,个人武力不敢说以一敌百,以一敌十还是绰绰有余。第三层是十八位掌旗使,跨坐冥火夜骥,各自领着百位神智清醒的英魂。 二千军骑,还有与之数目相差不大的步兵,比绞杀妖鬼道时军势更盛,显然大将军因功受了朝廷正封,纳入国祭体系,尽管香火信仰不多,却自有源泉。 鼓点一声,大将军起身,将萦绕在右手的青烟化为千百颗雨滴洒落,点将台外茫然无神的军魂,靠近前面的部分沐浴甘霖,顿时恢复神志。 缺手断脚的身躯瞬息补全完整,残破的盔甲恢复整齐的套装,随后被无形的吸力牵引到点将台第三层。生前是骑兵,脚下就多出鞍桥、铁镫等马具,余者都归入步兵,按照生前的职司多出枪矛弓箭等战具。 ‘多出二百骑,可以擢升两位掌旗使。’大将军抓起案上两根金纹红底令牌,扔到第二层两个被他看好的军将身上,旌旗顿时化出两面子旗,随同降下。 他们从点将台第二层石梯走到基层,新编入的英魂顿时归附旗下,红缨铜锣一声响,二百头冥骐履空而至,骑具自动与之相合,自行转职为骑军。其中一位新的掌旗使,擅使弓箭,受他影响,部从战器多出弯弓箭囊,晋为罕见的弓骑兵。 大将军满意地额首微笑,升起点将台,携着全副武装的部属,来到阳世地面的镇守神祠。尽管阴阳相隔,互不相扰,不过此地也是他神域延伸,却是可以容纳香火供奉,神力点化的英魂。 一刻钟后,全军适应阳世环境,大将军便下令一千骑军前往阴风山附近徘徊,窥视尸妖的动静,二千四百步兵化为滚滚军气洪流,直接进入黑水村,还有一千骑军他亲自统领,待在神域内伺机而动。 将军冢的异变,很快引来阴风山尸妖的瞩目,毕竟炽烈如火的军气冲天而起的异像,无疑昭示大将军苏醒归来。 它们还未商量出具体的对策,一千英魂骑兵已飞快抵达山脚,作势欲攻。阴风山的狐形煞气无须驱使便自行反击,谁知对方丝毫不怵,凝聚英气与军旗相合,化为金戈铁马的阴神,一击枭首,将煞气击碎,随后立即乘胜转进,继续骚扰。 “可恶!”虎目黄睛的尸妖俯视着不断给阴风山放血的骑军,屡屡顺利得手,还不停收割煞气,许多伥鬼阴兵受此影响,已虚弱无力作战。 “阴风山的基业要紧,黑水村的存亡与大将军何干,我们必须留下至少一千的精锐阴兵,才能防止鸠占鹊巢。”蛇身尸妖谏言固然有理,可是相应地也削弱了征伐黑水村的兵力。 一只獐头鼠目,五短身材的矮个尸妖,发出唧唧的怪笑声:“一千不够,至少得预留三千,别忘记在镇守神祠,还有大将军亲自统领的一千骑军,如果不惜耗费神力,展开神域统帅全军,以一敌二不在话下。我看最好留下五千精锐,进可攻,退可守,才是万全之策。” 虎头尸妖忍不住怒吼咆哮:“麾下过万大军,留下一半守山,剩余五千能成什么事?黑水村开启防护大阵不提也罢,迟早失效,不过英魂大军进驻却也是不争的事实,依仗地利优势,他们肯定能抗到最后。” 蛇身尸妖张开嘴巴,吐出蛇信子般的舌头,发出嘶嘶嗦嗦的怪声:“关键是我方没有一位能与大将军正面抗衡的高手,因此才被对方捏在手里的一千骑兵牵着鼻子走。” 虎头尸妖无奈地点了点头,似乎有些垂头丧气:“阴风山的地脉之力被抽地一干二净,这几年荒落也没有多少灵气积蓄,我们只能联手展开狭小的尸气妖域,碾压黑水村尚可,却对付不了吕大将军。” 一只羊头鳞身的尸妖,捻须寻思许久,展颜大笑:“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我等都怕大将军夺占阴风山的基业,为何不反过来,尽起大军直接绞杀只有一千骑军随身拱卫的大将军。情势危急之下,不怕游离在外的一千骑军不返回救主,甚至可以将进驻黑水村的步军也勾拉出来。” 蛇身尸妖默想片刻,立即起身赞同:“英魂骑军破千能凝聚军气成为阴神,我方阴兵过万,没有理由聚不出真形?不若烧毁鬼狐颅骨所筑京观,将妖鬼道积蓄多年的怨气全数倾泻到大将军的身上。当年他就是罪魁祸首,若非起兵反戈一击,里应外合之下,妖鬼道域没那么容易破灭,我等前身也不会被追击斩杀殆尽,尸骸被山涧野兽啃噬地七零八落,不得不与之相合。” 猴脸独脚的尸妖,忍不住叹了口气,身边的马脸大汉面色也有几分潸然,若非机缘巧合之下,尸气聚拢沉淀与他们的残躯结合,他们也不会复苏归来。 统帅伥鬼军团,实力位居首位的虎头尸妖,结合众人意见,立即布置下去:“佯攻黑水村,主力绕到将军冢,围困镇守神祠,绞杀吕大将军。期间,围点打援,来多少英魂大军,就吃掉多少。” 阴风山,吃够苦头的狡狐,收起爪牙安静地休养,任凭敌人如何挑衅,都伏卧着一动不动。 黑水村,站在高处,有幸目睹此战的头领们,各怀心思返回居所,两个巨人较量,第一回合,却是大将军完胜。 铁王栈房的门板,有十位英魂入驻,化出阴刻军士图形,活灵活现,却收敛气息看似寻常。其余诸位村民的居所,也有相应的变化,都是在悄声无息中改变。 “大将军用兵,真有鬼神不测之机,若不是亲眼目睹,我还真的不敢相信,黑水村眼下处处藏兵,简直就是固若金汤。” 夏侯英由屠其志好生招待一番,被迫吐露许多狐族的隐秘,不过也不是没有好处,妖刀亲自引荐他进入黑水村最强大的阵营,整合散修炼气士、豢兽术士以及其它奇人异士的集团,以四位当家为首脑。 “不见得我们已稳操胜券,任谁都知道鸡鸣五鼓,黎明破晓,晨曦来临,无论伥鬼阴兵,还是英魂大军,由于阴阳相隔,都要潜匿隐藏,避开烈日的光华。那些尸妖却不受限制,要时刻警戒,它们很可能光天化日之下,伺机偷袭、暗杀村民。” 恢复泰半实力的金乔正,说话的嗓门也开始渐渐增大,而且由于他使动两张嘴皮子,说了许多甜言蜜语拉来不少人,地位随之水涨船高。 第三十七章 弄假成真 候至月上中天,亥时三刻,盘踞在阴风山的恶狐悠然醒来,眯着眼睛俯视不好下嘴的黑水村,这块硬骨头里面藏着许多油水,值得啃咬一番。 嗖!一根骨质镝矢冲天而起,凄厉的尖啸惊起许多夜枭,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益鸟,盯着凌空炸开的幽绿磷火烟花,仿佛火树银花绽放不休,耀眼的光焰来回晃荡,在它们的身后投下扭动的影子。 “哗啦哗啦!”早已整装待发的伥鬼阴兵军团,好像夏日雨季山洪暴发,迅速从山巅汹涌而下,沿途崎岖的山麓,嶙峋的山岩石骨,被如履平地的它们冲毁淹没,直到山麓地势平缓的地带,为首的两头尸妖才将大军一分为二。 虎头尸妖率领伥鬼驾驭阴风,急袭将军冢镇守神祠,远远绕路过来的千骑英魂,有不少弓骑兵,尾随不坠屡屡弯弓搭箭,却总是被阴风壁障吹走。 羊头鳞身的髯须老丈面色阴冷地嗤笑:“你看,我可有说错,放着空巢给他们占据,都不敢进驻。绞杀吕大将军,这些英魂就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不怪乎他们急着返回,要吃掉英魂骑军吗?” 实力最强,统帅所有伥鬼的虎头尸妖一言不发,显然不会为了大将军的一千部属,乱了既定的战略。 蛇身尸妖带走寻常的阴兵,直奔黑水村,路上偃旗息鼓静默无声,不过凝如实质的尸气,在炼气士眼中不吝是黑夜中的火炬,用尽一切手段都无法掩饰。 村头第一条纵横交错的直道,一个亲附村老的独眼巨汉得了暗令,立即推动木槌撞击示警的铜钟。 “噹……噹……噹!”急骤的声音,一声快似一声,仿佛悼亡的丧钟,告死的勾魂使者。 历年积累的阴气结晶,用簸箕盛着,被五双大手不要钱似的投进位于黑水村中轴线的一口枯井里,三纵三横六条直道两旁泄水的地沟,顿时充盈着绵绵泊泊的阴气。 “与正反五行术相合的阴阳八卦阵,难得他们凑出这么多晶石,积蓄着实丰厚,这些年收刮的库藏都拿出来,看来诚意十足。” 金乔正双手抱臂,站在铁王栈房的楼顶,居高临下地指点江山,期间不忘时不时露出遍布妖纹和兽篆的双手。 “我看他们是在讨好协防驻守黑水村的大将军的部属,护村大阵早已开启,尸妖的阴兵不会硬碰硬对耗,只会不断梭巡、穿插,寻找可以利用的缝隙罅漏。” 九命猫抽动鼻子,发现自己闻不到任何气味,如此浓重的阴气已开始侵蚀到他的身体,连这位豢兽术士中的佼佼者都不免失去嗅觉,其他人恐怕深受影响,因此一眼看穿村老们的用心。 “那五个老头不看好一盘散沙,各自为战的村民,反而选择极力拉拢大将军的部下。同是阴属,香火供奉的英魂比尸妖的阴兵更适应阳间,在阴气凝成灵雾的黑水村,它们简直就是如鱼得水。” 郭距不愧是六扇门的神眼,比九命猫的眼光又长远了几分,不过他也有些无可奈何,凭借体内沸腾如铁水的气血,阴气灵雾根本无法近身。 “村头的石雕活过来了,起身束棘柏为鞭,身披苦苔为衣,还点化了四头岩灵犬,与阴兵对峙。” 屠其志感觉有些不可思议,村头的石雕每日经过时都是灵性潜藏,估料不到黑水村倾覆之危时,竟然挺身而出。 郭距微微皱眉,随即神色舒展开来:“受了钱祭、香火供奉,灵性自具的行路神,村寨的守卫,旅人的保护者,司职辟疫、财运,城隍土地体系的下级属神,属于地祇的一类。那五个老头绝不可能造就出来,只能是潜藏在村中的某些奇人异士,真是有心了,深谋远虑如斯。只可惜……” “可惜什么?”初闻神道隐秘,三人都连忙追问。 “黑水村几乎与世隔绝,村民多是江湖术士、散修炼气士,供奉祭礼不厚,香火更是断断续续,这一对行路神连村中横行的疫鬼都无力驱逐,恐怕神力低迷仿佛枯水浅滩,顷刻间就被阴兵一拥而上淹杀了。” 话音刚落,挥舞棘柏长鞭的石雕,凌空甩出一朵鞭花,鞭梢点中一头阴兵前锋,山涧老藤编织的盔甲,竟然爆碎成渣,星星之火的神力乍现,瞬间催化阴兵的怨气,徒然留下一具腐朽发黄的枯骨。 双方交战,拔得头筹的竟然平日不起眼的石雕,阴兵咧嘴呲牙,露出野兽似的满嘴獠牙,他们极为不满甚至忿怒,可惜生死不由己,行动都被牢牢的拘束。 蛇身尸妖对这意料之外出现的神道石雕有几分忌惮,微微放纵缰绳,就有三十头阴兵越众而出,气势汹汹地扑杀上去。 身形与山林之王差相仿佛的四头岩灵犬,低吼一声冲上前去,一个照面就折去对方半数阴兵,自身不过是掉了耳朵,身上多出十几条刀痕。趁着仆兽打开局面,两位行路神,手持棘柏鞭子默契配合,三息不到,就将阴兵们全部催化成枯骨。 眼尖的郭距目睹这一幕,面色不变,只是点了点头:“原来如此,难怪形制是尨首人身的雕像,村中有盘家的人潜伏着,而且是个使鞭的高手,驭兽的术士。” 屠其志和金乔正立即盯着九命猫,目光游移在他腰间的九指鞭上,他忍不住叫屈:“我隐姓埋名多年,功行促成外号,本名反而被人遗忘,不过我可以发誓并非盘家的人。再说,除了铁王,谁敢在村中用真名?不怕被人下诅咒刻么?” 蛇身尸妖接连尝试几次,都无法将枯骨唤起,重新变成阴兵,顿时不战而怯,令大军包围黑水村,轮番攻打,试图找出护村大阵的罅漏。 “真是无胆匪类,竟然被两头行路神吓地不敢强攻?”中年秀士夏侯英暗骂了几声,按照既定的对策,前往自己防守的区域,临走前拽走便宜徒弟白芷。 方圆五百步的黑水村,仓促间被村中江湖术士合力,将半人高的短垣,掘土堆叠成丈许高的厚墙,又用化泥为石的法术点化成混同一体的壁垒。白芷亲自试过,箭射不进,刀劈不入,除了溅起细碎的石屑,些许伤痕根部无济于事,估料捱住阴兵轮番攻打,一个时辰都不是难事。 阴兵的战略是佯攻,牵制村中协防固守的步军,不过一刻钟过后依旧毫无战果,只会令对方警觉。 蛇身尸妖转念一想,无法容许凡人继续嚣张,驾着阴风梭巡全村,发现村头东北角防守较为薄弱,就命令弓手射箭压制这一段,致使负责防御的村民难以露头,随即又令为数五百的阴兵堆叠人梯,蚁附壁垒强攻进去。 阴兵潮水似的涌入黑水村,当场淹杀来不及走避的四个江湖术士,不过当它们继续卷起汹涌的潮汐时,退驻在民居里的散修们交替施法,当下遏阻席卷之势。 尤其是踩着阵盘浮空而来的五个村老,正反五行术调用阴阳八卦阵里储备的阴气,竟然化形凝出实体,一面梧桐为体,铜丝为弦的古筝,落在粗通音律的村老霍山怀里。 只见他双手轻拢慢捻,弹奏出一首《蕉窗夜雨》,随着淅淅沥沥的雨打芭蕉声,流落在外无法返家的乡愁,仿佛急骤的山涧夜雨,又似弓阵频密发出密密麻麻的箭矢,将越过垒墙冲入村中的阴兵,钉在地上,射的千疮百孔,露出腐朽气息浓重的枯骨。 打散阴兵的煞气还可以重新凝聚重塑,可是淡淡的乡愁却将其中不少怨魂消去恨意,送入长眠的安息。 这一幕让蛇身尸妖无法坐视,不过它并非稍微受挫就退走的人,而且这只是小败,如果轻易放弃,那才是不可思议,会让所有人都明白这支阴兵大军的目的。 “冲锋!” 鼓声阵阵,阴兵们汇聚过来,踩着同袍搭的人梯,疯狂涌入黑水村。村老霍山杀人不见血的愁思筝音,能影响几百头阴兵,却无法对付潮水般涌来的大军。 阴阳八卦阵差点被这股嚣张的气焰冲毁,始料不及的村老连忙驱动阵盘浮空遁走。 嫌古筝累赘碍事,霍山连忙将它丢弃,谁知这件来自将军冢阴域月中喷发的乐器,自有灵性,一遭主人弃置,铜弦震鸣呜咽回荡,无风自动。有些阴兵推挤着无意中靠近,莫名其妙的就被吸扯进去,这一幕让它们主动走避。 阴兵如潮水涌入,协防黑水村的英魂步军立即现身,自发组成枪盾阵列,进行针锋相对的巷战,加上依仗民居就地抵抗的江湖术士和散修炼气士,不停释放法术交火收割,佯攻顿时变成总攻。 压力顿时一轻的村尾部分,四个主持大局的当家互相对视一眼,立即摒弃前嫌,与村老并肩作战。 眼看烟火信号发出,夏侯英还在踌躇不定,白芷却一马当先地跃出防守的城墙段落,别人都在青石板路上疾奔,他却以轻身提纵术横跨民居。 ‘走直线,距离最短,速度最快。’ 白芷的身后,效仿者渐渐增多,后发先至的铁王蹿过时,还冲他比起大拇指,默默地点了个赞。 第三十八章 风雨同舟 放纵缰绳,恢复野蛮的兽性,阴兵们癫狂地发泄长久以来被妖鬼道压抑的怒气,在黑水村横冲直撞,接连摧毁多栋石质民居,将数条小巷拓展成足以施展兵力优势的正面战场。 眼看场面失控,蛇身尸妖举起双手,试图抓住飘荡的缰绳,可是阴兵默契地共同抵制,柳絮似的黑雾丝丝缕缕升起,凝成淡薄的黑纱荒帷,以致于驱使它们的法印出现裂痕,失去支配阴兵的能力。 ‘如果我有完整的妖鬼道法,或者获得道主涂黎的大印,岂能让这些蝼蚁逃脱我的操控。’尸妖后悔不迭,先前不知怎么回事,竟然神志迷乱,放任阴兵脱离掌握。 ‘难道有高阶的术士对我下暗手,怎会连我都无法发现。’它心有所感,抬头回望阴风山,两座尖峰将月钩一分为三,‘莫非是青翼蝠王?糟糕,怎么漏算了这头深居简出的大妖。’ 阴兵细微的阴属本质,无法跨越数个层阶,撼动阴神修为的道主,只要开辟妖鬼道的鬼狐之长涂黎没有彻底消亡,蝼蚁般的阴兵,反抗只会是徒劳无功的下场。 可是当它们进入黑水村的阴阳八卦阵里,呼吸吞吐浓如实质的阴气灵雾,无时不刻都在壮大体内的灵质,约束行动的缰绳脱落后再也无法套上,毕竟尸妖的法力有限,无法一次束缚将近五千头阴兵。 所幸的是它们对生灵的憎恨还是延续继承下来,尤其是对拥有香火供奉成为军神部属的英魂,简直羡嫉至刻骨铭心。 阴兵们如同一群恶狗野兽,凶悍地扑咬上去,试图在铁桶一般的锋线上撕扯敌人的血肉,可惜英魂步军就地抵抗的枪盾阵列,仿佛铜墙铁壁,除了碰地头破血流,折断爪牙,什么好处都没有捞到。 位于安全区域的江湖术士,伸手凭空招来一团火焰,或凝聚水汽冻成冰霜,赋予刀剑的形态,遥遥释放远程攻击,以‘冰火两重天’扫射锋线上的阴兵。如此密集的道术攻击,当即打了它们一记闷棍,可是自主度更高的阴兵,默契地吐出浓重的怨气,增厚黑纱荒帷,把散修的法术威力削弱近半。 前后脚赶到的白芷目睹黑色洪流冲垮一片村居后,遭到四面八方的合击,在白色英魂严防死守的防波堤前不断崩溃,重组攻势,继续崩溃,不由地点了点头。 二千五百英魂组成的八个阵列,击穿民居的墙壁,彼此气息连接在一切,终于将军道阴神凝聚出来。 他有四分大将军的雄姿,披着一件黑铁甲胄,猩红的披风猎猎翻卷,手持一杆炼银枪,甫一成形,睁开金黄双眸,目标对准阴兵核心处的蛇身尸妖,骤然横跨距离,使出斩将夺旗的沙场枪术。 “想杀我,没那么容易!” 缠绕尸妖全身的毒蛇,齐齐张开嘴巴,尖利的獠牙喷发出三十六道赤阴蛇焰箭,顿时将阴神扎成着火的刺猬,燃烧的草垛。 可是它忘记了,对方并非大将军的本体亲至,而是聚散英魂军气而成的阴神,他瞬间使出金蝉脱壳的军道神术,黑铁甲胄与头盔连披风一并脱去,所有神力融入炼银枪,电光火石之间,神枪贯穿蛇身尸妖的头颅,泯灭它的妖魂。 本体消亡,缠绕在它身上的毒蛇随即萎顿,快速地脱水变成蛇蜕似的干尸。彻底失去主宰的阴兵狂乱地夺路而逃,黑纱荒帷顿时碎裂不成形,由于军气所凝聚的阴神其力用竭,英魂步军受此影响,整体实力下跌两成,竟然被部分阴兵突围逃走,总数大约一百来头,尽是藤甲在身,手持刀兵武器的精锐。 所幸的是它们失去方位,竟然冲进黑水村核心区域,还在阴阳八卦阵的范围之内。还剩三千的阴兵,被大将军的英魂步军不断蚕食,双方兵力总量从二比一,跌倒三比二。 “尸妖统领的都是些杂鱼么,死了二千阴兵,才换来英魂不到四百的伤亡。” 夏侯英召出护身灵器九尾狐,用自己在阴域地宫捡到的灵兽骨头反复摩挲,擦出细微的红色火苗。这种燃灵的火焰,妖异的狐火,对付阴属的敌人最是恰当,化入九条狐狸尾巴,转成风车似的焰轮,攻击不敢言胜,防守却是绰绰有余,将一条四人并行无碍巷子挡住,毫无死角,形成死胡同。 与他默契配合的白芷,闻言轻轻呲笑:“这便是军制约束下的正规军,与仓促组建,全凭利益诱惑和暴力驱使的匪徒的差距,岂可同日而语。能杀伤四百英魂,还是多亏尸妖施展的妖鬼道术,将它们武装到牙齿。” 左手朱砂掌,右手蝉翼刀,震慑、定身,绞杀、收割,白芷如同勤劳地农夫,将逼到墙角的十二头有鳞阴兵,有条不紊地砍杀。 夏侯英望着这个便宜徒弟,心里隐隐震动,几日不见,竟然进步地如此之快,不得不刮目相看,‘源源不绝的内力,快要赶上江湖一流高手了。嗯!姓白的小子和铁王他们走地很近,难免不受到一些指点。’ 白芷竿头直上既有因缘际会的原由,也有他每日勤修不缀的功劳,再则和尸鬼交手,斩杀尸妖也积累颇为丰厚的经验,而且还是间接挑起阴风山与大将军交战,顺带连累黑水村的‘元凶’,如今阴兵行情看跌,几乎有跳水之兆,他便有水涨船高之势,无论做任何事都无往而不利。 被尸气、妖气侵蚀最为严重的阴兵,多多少少都带有直属尸妖的特征,这些有鳞阴兵就与它们的统领脾性相似,极为狡诈奸猾。 当墙角只剩下五头阴兵时,它们突然弃刀,伏跪在地,连连叩头,浑身瑟瑟发抖,直似秋风扫过枝头的落叶。 夏侯英自诩为见多识广,将狐火焰轮稍微放缓几分,“弃暗投明,它们要投效到你麾下听用,真是不可思议,还有这般聪明自知的阴灵?” “小心!”白芷觉得有些不对劲,正欲挥刀横斩时,两头有鳞阴兵头上突然长出蟠羊角,反冲奔袭中年秀士,竟然将狐火焰轮边缘处击溃,其势不尽地继续往前逃窜。 “岂有此理!”夏侯英面色稍红,幸好天色入夜,别人也看不见,‘八十岁老娘倒绷孩儿。眼皮底下出了这么大一个丑,若是被人知道,我的脸面往哪儿搁?’心里对目睹这一幕的白芷,瞬间全无好感,恨不得他一直没有在场。 “杀!”白芷同样有些措手不及,蝉翼刀挥出的时候,不由自主地带上一丝怒气,谁知心头瞬间清明,灵机闪现,刀身震荡传出寒蝉的奏鸣。 中刀的三头有鳞阴兵,如同被十成功力的朱砂掌震慑、定身,无法动弹不说,伤口乃至全身被引发共鸣同震,顷刻间土崩瓦解,竟然连腐朽的枯骨都没有留下。 “嘶!”夏侯英忍不住都抽一口凉气,‘这一刀,竟然有些灵韵道意,若是斩在我身上,恐怕也难逃一死。啧啧!阵中提升,白兄弟颇有几分沙场征战,军道种子的味道。’ 将这条小巷清理干净,夏侯英与白芷稍作休整,立即就近参与绞杀,越过英魂步军防线的阴兵。 几乎将体内灵力用尽的江湖术士、散修炼气士,现在都握着阴气结晶,吸取其中的阴属灵气快速恢复战力,尽管不可避免地吸取到难以消化的残渣,不过日后自可徐徐消磨。 承平已久,并不熟悉战事的他们,往往最快速度将法术挥霍殆尽,重复集火浪费的现象既普遍又严重,这就导致漏网之鱼越来越多,不过进步的速度也极为飞快,已熟悉战争的旋律和节奏。 不知道是否镇守神祠那边出了问题,协防黑水村的大将军的部属,英魂步军的战力有些低落,已困锁不住急欲挣脱囚笼的阴兵。 阴风山顶洞窟的青翼蝠王,收起遍布鳞片的翼膜,手足并用地爬上尖峰,俯视着乱成一锅粥的黑水村,以及里三圈外三圈,被驾驭阴风黑雾的伥鬼重重包围的将军冢镇守神祠,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第三十九章 得道多助 青翼蝠王,这头高来高去,尸妖都奈何不得的山野异兽,受阴风山余气所钟,深具灵性,先前暗中下手,散走蛇身尸妖的运数,令其气满志骄,干扰甚至左右它对部下的指挥,导致阴兵军团失控,引导黑水村的战局倒向大将军和修士的联盟。 ‘妖鬼道域坏了桐川的地脉,致使此地二十年来寸草不生,成了荒落冷僻的岩石山,连累我的功行越发难以精进。’ ‘除掉傀儡似的尸妖,请大将军入驻,调和山川地气,想必两相便宜。’ ‘他是国祀军神,绝难跨过天然的障碍,取得阴风山的山主之位。这个尊贵的位置,除了我还会落到谁的头上。也罢,将欲取之,必先与之,我就再帮他一次。’ 青翼蝠王从身上扯落几块鳞片一撮银毫,化成一团‘蝠气’飘飘荡荡地降落在黑水村。被它选中的几个关键人物,突然之间福至心灵,不经意地突破自身的局限,释放前所未有的凶威。 豢兽术士中原本只是崭露头角的蚁王麻威,在召唤精炼后,变成铁嘴铜牙的檀萝蚁参战时,如有神助似的打开现实与梦境之间,位于虚无缥缈处的檀萝国。 瞬间,干燥的黄泥层层叠叠地拱起一个土丘,地面青石板往外倒伏。噗嘶一声,泥封破裂,露出深幽的空隙,随后成千上万只指头大的檀萝蚁,密密麻麻仿佛潮水似的涌出,越过英魂步军,扑向尸气、妖气混杂后异化的一股流窜阴兵。 “咯嗞嗞……咯嗞嗞!”无数春蚕食叶的声音,听地所有人毛骨悚然,不止是山涧老藤编织的盔甲,就连阴兵本身也被啃食地千疮百孔,皮肉尽消,露出腐朽的枯骨。 在这天灾似的祸害面前,无畏无惧的阴兵也忍受不住地自行崩溃,它们分头逃窜,急欲逃出黑水村,可是由于入口处被英魂牢牢封堵,阴兵只能在村里继续流窜。 ‘檀萝蚁巢的攻击,充其量只是啃食百来头阴兵,想不到竟然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这位豢兽术士绝对没有如此惊人的实力,谁在背后帮他?’ 百忙之中祭起妖篆道符,形成梳子状的屏障,抵挡一波逃兵,白芷注视着打开局面的熟人,暗自寻思是否有场外因素加入战局。 ‘不管是谁,总之局面胜算都在向我方倾斜,这就是好事。’左手掌心刚刚愈合的伤口,搬运气血和内力施展朱砂掌后,再次破裂,皮开肉绽的伤势,令白芷只能以蝉翼刀对敌。 配兵时灵时不灵的震鸣,他用心尝试多次,都无法抓住渺渺茫茫之间浮游无定的灵机,只是偶尔阴兵走避,招数落空导致怒气勃发时,寒玉蝉释放清凉的寒意浇熄心火,他才能下意识地奏鸣出已具灵韵道意的蝉翼刀。 ‘明明领悟出诀窍,为何总是不能明确把握住这大成的刀意,还得依靠灵物才能挥出,我的资质不会那么愚钝吧?那么只有一个解释,尽管我已学会七条咒劾鬼神的妖篆,缠绕周身的噩运乱流少了许多,却还有穷蝉,虚耗之类的祸神隐隐跟随,使我无法达到圆融若丹的至境。’ 这是江湖术士和散修炼气士的积弊通病,白芷先前也是察觉到自身隐患,才上得阴风山,打算刷尸妖爆出妖鬼道的入门筑基道书,结果一无所获,如今这条瓶颈果然成了修行路上的难关。 ‘妖鬼道书,盘肠大战之中,不能指望那些尸妖了,即使真的爆出,那么多人盯着,落不到手里,只有向神道求取。’ ‘据传闻大将军身为古战场的镇守军神,有神力点化滋长气机的灵丹,具有不可思议威能的道韵法器,军中炼气士集思广益而成的道诀。’ ‘灵丹、法器都是外物,只有道诀才是修士的根本,虽然不清楚这位军神为何会拥有、掌管道诀,可是用膝盖去猜,也知道这是一个难度甚高的支线剧情。’ 白芷斩杀视野里最后一头阴兵,稍微喘息片刻恢复几分体力,立即冲向施展赤阳真气,化出军道杀意真剑,肆虐流窜残兵,把它们赶地狼狈不堪的郭距。他的身边有法符师李智抵挡四周的刀兵,法剑师陈思则以御剑术,指挥二十四把子剑扫射弓手阴兵,配合地极为默契,形成完美的三角战阵,推进,推进,不断地推进。 ‘论杀敌速度之快,只有屠其志能与之相提并论,不过效率就压过妖刀多矣。解救镇守神祠,刷大将军的好感,还得仰仗这位郭大哥。’ 黑水村战局如火如荼的时候,尸妖们率领伥鬼大军围攻镇守神祠,将此地围地水泄不通。待在神域里伺机而动的大将军部下无法冲出重围,施展不出骑军冲锋的锋芒,只能下马转成步军,所幸它们都是英魂,步战也极为精熟。 一着不慎,猎猎军气依托神域形成一座金色城池,主持战局的大将军一心三用,神力不免摊薄,再加上尸气阴风黑潮如浪拍岸,反复掀起乱流冲刷,神域已是风雨飘摇,随时都会倾覆的境地。以致于他不得不耗费透支勉强维持,这就造成麾下英魂部属整体实力削弱两分。 指挥若定的虎头尸妖蓦地心里一痛,知道蛇女已毙命陨落,凭着彼此相连的气息,隐隐得知死于神力,尽管不知道是谁下手,大将军肯定脱不了干系,便决定孤注一掷,将鬼狐颅骨所垒的京观燃烧殆尽,将领受风霜雪雨岁月洗练的妖魂,吐出历年积累的怨意和仇恨。 深得兵法精髓的大将军,面色不变地端坐辎车之上,头顶罗伞遮蔽若有若无的敌意,反弹走阴毒的诅咒。丝丝缕缕的甘泉落下,如同屋檐前的雨帘,随即化为青烟升腾,聚合在伞顶,凝成水滴往复流淌,维持神域不失。 落饵垂钓,孰料不到猎物没有咬钩,却露出爪牙噬向猎人,眼下关键就是破开困局。游弋在外的一千骑军此前几次三番地骚扰,确实打杀了不少伥鬼,不过几头尸妖亲自出手,也杀了不少英魂,甚至令一位掌旗使差点变成光杆司令,英魂数目跌落千骑,已凝聚不出军气阴神。 蓦然之间,黑水村传来大有斩获的战情反馈,五千阴兵已被击溃,遮蔽洞察战机目光的黑纱荒帷烟消云散,份属盟友的凡人修士正在大肆收割残兵,大将军便起意将这支步军收拢与英魂骑军汇合,以此解围。 就在胜负天平倾向大将军的时候,伥鬼军团核心,连同基座搬来的鬼狐颅骨京观,被阴气潮水冲走泥沙,露出尖嘴长腮,层层叠叠的森森白骨,浇上滚烫的兽脂热油,虎头尸妖一声令下:“举火!” 橘红色的火焰顿时熊熊燃烧,顷刻间蔓延整座京观,被军中祭酒禁锢受苦多年的鬼狐怨魂,在烟柱显化狰狞而快意的面目。火焰烧烬尸身的天然桎梏,重获自由后,放肆地在狭小的区域狂啸,如哭如诉,如悲如泣,转眼嬉笑声声不断,性情变化莫测,比诸喜怒无常还诡异莫名。 “我就知道,这些该死的狐狸靠不住,将它们从囚笼里解救出来,不念恩情也就算了,根本不听指挥。”羊头鳞身的髯须老丈,躬着身,嘴里恨恨不平。 虎头尸妖想了想,去了束髻的铜箍,披头散发,单手倒立,嘴里念念有词,却是以昔日道主涂黎传授的符印道术驱使这些鬼狐的怨魂。 五十五只妖鬼蓦地驻留半空,神色凝滞,稍后恢复如常,却收敛嚣张的气焰,顺从恭敬地任凭尸妖指使。 透支妖力越阶施展禁术,虎头尸妖无时不刻都在承受刀刃抠刮骨头的痛苦反噬,情知纵容不得鬼狐怨魂反噬,嘴里连叱两声。 顿时,京观崩塌,烧焦的颅骨腾空而起,鬼狐怨魂如倦鸟归巢,返回各自的‘居所’。焦骨蓦地染成浓艳欲滴的血红,排成六组阵列,当头锋线五只颅骨,其余都是十只。 “杀!” 大将军终于动容,将身影投到神域,显化出十丈高,全副武装的军神幻形,不料这一下正中虎头尸妖的下怀。 鬼狐怨魂嗅到熟悉的神力味道,倾尽三江五湖之水都难以洗刷的怨意,沉寂多年后终于醒来,六组猩红焦骨阵列后面,涌动着体量大至不可思议,仿佛暴风般的无匹洪流,席卷周围的阴气,连带数目只剩下四千的伥鬼大军,都不免受到影响,褪去斑驳的虎纹,妖气为之一空,蜕成寻常的阴兵,继而变成冢中朽骨,节节散化掉落在地上。 “哈哈哈哈!” 临到绝境,大将军反而发出大笑,镇守神祠外的骑军和步军终于合流,正在击穿疲弱的伥鬼,意图进入神域共同抗敌。 “时机不对!若是大茂朝日暮途穷走上不归路,天下烽烟四起,行鼎革之势,人神两道具已崩坏秩序,这一下反噬,确实能要我的命,不过如今却不行。尸妖,你们有底牌,我也有靠山。” 大将军幻形的背后,升起一座箭塔、岗哨、弩车连绵不绝的千步大城,城头匾额懋武二字,旌旗猎猎,竟然借助阳世地面的基业,展开完整的神域。一团煞气在城中白虎厅升起,凝聚成咆哮山林,慑服百兽的黑纹巨虎,它的身上涌动着沛莫能挡的神威,仿佛没有边际。 妖鬼道宣泄出来的怨意大河,在此广袤无边的海洋面前,只是不起眼的细流,恁谁都知道胜负已分。 虎头尸妖这才想起大将军已入国祭体系,紧急时刻能调用军道百神之力,震慑、碾压一切内外隐患对敌。 ‘失算了,这次真的失算了。我本以为他沉寂多年,神力枯竭,神域萎缩,早已被人遗忘而凋零,没成想,还有如渊海般的潜力。’ 可是,箭在弦上,尽管胜算十不存一,它也不得不发。 第四十章 手到擒来 繁星点缀夜幕,风卷残云遮蔽弦月,镇守神祠上空,身披乌江战袍的军神幻形,身后冲起密密麻麻的金红色光气焰柱。威仪自具的军道神灵屹立其上,或冷眼漠视,或抱臂倨傲,或不屑一顾,若隐若现也看不分明。 只听,战鼓如雷震鸣,万马奔腾的蹄声,风嘶长啸怒吼连连,更有十万旌旗,金戈铁甲的英魂大军,如羽如林,一眼望不到边际。 自知有败无胜而进退两难,鬼狐的怨意怒潮,不得不强行抽取伥鬼军团的阴属本质。眼看好不容易才收取的部下,仿佛风中秋叶不断凋零,虎头尸妖把心一横,干脆与伙伴结成狭小的妖域,将阴风山成形的煞气也召唤出来,与鬼狐颅骨战阵融合为一。 碧焰磷火顿时冲天而起,浓如实质的妖气突破限制,使鬼狐一族敬拜的九尾天狐得以凝聚成形,尽管丈许长的枯瘦身躯有如实体,为了撑住场面,硬是被尸妖散化强行增大十倍,体形与大将军差相仿佛。不过如此一来,淡化成绵薄的雾气,张牙舞爪地发出桀桀怪啸,背后升起九条尾巴,却总是给人一种打肿脸充胖子,底气虚弱的感觉。 三千英魂步骑军已击穿伥鬼的包围阵列,前锋与镇守神祠只差十步距离,大将军眉色舒展,露出松了一口气的快意。 就是现在! 尸妖们依稀听到号令,毫不犹豫地将法力尽数付出。鬼狐幻形顿时全身炸毛,无数狐毫腾空而起,向心神稍微露出破绽的大将军激发射去。 联袂赶来此处的白芷与郭距等人,眼中哪里看见鬼狐的毫毛,分明就是伥鬼军团手里的枪矛利器,仿佛豪雨瀑布冲向‘淬不及防’的军神幻形。 “小心!”白芷忍不住脱口而出,随即想起什么,脸色讪讪地自嘲一笑,这会提醒已经晚了。 “轰!”大将军当机立断,双手握拳互相碰撞,激发出一面神力圆盾,护住胸口心脏位置。 漫天洒落的枪雨,旋即收束密集,钻向军神幻形最重要的地方,那是护心镜的位置,眼下却是大将军的神体所在。 缠绕尸气、妖气、煞气的长枪短矛甫一接触神力盾牌,当即发出“嘡嘡嘡”的脆响,大部分应声断裂成几截,还未跌落到地上,半空中就催化成尘烟消散。不过它们并非毫无功用,撞击的瞬间也泯灭抵消了部分神力,逐渐削弱这面圆盾。 “哚……哚哚!”久守必失,随着时间的推移,盾牌越来越薄,折断的枪尖甚至嵌在上面,而且越发密集。 白芷看到这惊心动魄的一幕,顿时目瞪口呆,喃喃自语:“盾牌不行,球形的护罩更好。” 不知道这番话是否被大将军听到,神力圆盾吹气似的鼓胀而起,裂缝破损越发变得严重,随即一声轰鸣,却是这面盾牌瞬间炸裂,黄金神气四溢横流,仿佛暴风将枪矛的雨瀑都冲地为之凝滞、缓和。 不过三息,第二波冲击再次来临,不过护心镜似的巨盾却变成球面的护罩,受力面缩小,至少九成枪矛都顺势滑走,无力地跌落到神域,被同化消融。 双手握拳撞在一起,维持防守姿势的大将军,目光垂下,望着步骑英魂进入镇守神祠,肃冷的脸色恢复从容的淡然。抬眼凝视技穷的鬼狐,嘴角微翘,露出淡淡的冷嘲。 ‘这团成形的煞气,再次击碎的时机当在不远,必将其彻底断绝根基,不留下任何死灰复燃的可能。’ 鬼狐凭借目光交汇,已知对方毫不掩饰的杀意,举头望月,却见阴云密布遮蔽天空,遍寻不着可以借力的源泉。不过即便夜空无云,眼下时机也不对,尸妖若是选择圆月发起全面战争,没准它还可以凭借太阴之力,施展出一种上古异术,至于现在却不能继续对耗法力,尤其是大将军展开军道神域,拥有绵绵不绝的神力可以挥霍,没有道域凭仗的鬼狐,选择近身交战,发挥自己肉搏的特长。 四肢银钩似的爪足,九根铁骨狐尾,满嘴的尖牙利齿,二十六颗都闪耀流淌可怕的猩红寒光。就在枪矛雨瀑即将消停的瞬间,鬼狐一跃而起,扑在大将军的身上,后退踩蹬住他的膝盖,前爪抓住他的双手,用力往外分开,狐尾游移在外形成屏障抵挡英魂大军可能爆发的狙击,张开血盆大口,啃噬着神力护罩,试图一口咬破,撕挖出里面藏着的大将军的神体。 “哼!”军神一声冷笑,千步大城升起,仿佛囚笼将鬼狐困锁,飞爪、钩锁从天上地下,四面八方齐齐飞来。 鬼狐的九条尾巴即便旋成风车,仍旧有许多漏网之鱼破开屏障,尤其是它的死角已被大将军破解获悉。 随即,鬼狐两根后腿被飞爪钩住,百名步军合力拉扯,它的力气都压注在嘴里,怎会顾得上这偏远部分。落在千步大城的地上,被神力锁链禁锢,身形遭挫后退一沉,失去重心后,不得不改变战术,与大将军进行角力。 人立而起的鬼狐,为了速战速决,决定透支作为存世根基的伥鬼军团。身上浮现出无数妖异的纹路,仔细一看,尽是扭曲的人脸熔炼而成。 白芷与郭距等人,正在紧张地观望两个巨人角力,不意间发现伥鬼成片倒伏在地,几头尸妖也气虚疲弱,突然福至心灵,为了援助大将军结下一份善缘,他们决定尽快绞灭这支老弱残兵。 被九尾鬼狐几乎榨取干净的伥鬼军团,怎会是这群凶神恶煞的对手,尤其是实力隐然为黑水村第一的屠其志,由于灵胎融合涂黎的妖魂碎片,具有对妖鬼道所出的阴属灵类额外的杀伤力,略微被它的锋芒扫过,就会身躯破碎,当场崩溃成无数碎片。 铁王郭距则谨慎许多,眼中只盯着为首的尸妖,由于连场大战,赤阳真气耗费过半,他已凝聚不出军道杀意真剑,只能在双手燃起阳罡烈焰,却也一路摧枯拉朽。陈思以御剑术左右横扫两翼辅助,李智则用浮游的剑盾符抵挡四面八方的敌意攻击。 白芷跟随在三角战阵后面捡漏,薄弱蝉翼的神兵所过之处,罕有一合之敌,‘这些伥鬼连驾驭阴风飞腾闪避的天赋都失去了,都被挂上减速、疲劳、虚弱的减益状态,此时刷怪真是爽快。’ 有便宜怎可不占。黑水村民尽是七窍玲珑的江湖术士,颖悟绝人的散修炼气士,否则也走不上修行之路,眼看伥鬼们力竭气虚,大呼小叫地冲上去,岌岌可危的阵列顿时被撕裂出无数缝隙。 恰在此时,重整装备的英魂派出神完气足的五百骑军,冲出镇守神祠,里应外合,四面开花,将伥鬼军团分割切碎。 “完了,一切都完了。”虎头尸妖双目泣泪,猩红若血,麾下部属仿佛春阳融雪,迅速地消亡,连带反噬自身,体内原本盈满欲沸的妖力,此时已贼去楼空。 其余兽身尸妖情知大势已去,望着毫无斗志的虎王无法振作,便思虑自己的退路,所幸的是奸猾成性的它们都保留二成余力,眼下就是当用之时。 羊首鳞身的髯须老丈最是狡诈,故作扶持摇摇欲坠的虎头尸妖稳定局势,待其它尸妖相视一笑,默契地分头逃窜,被屠其志、郭距等人衔尾追杀,它才丢开碍眼的虎王,极力收敛气息,缓缓沉入阴气浸润已变得障碍重重的墓土里。 就在它双手抱肩,泥沙埋过脖颈时,一抹银纱寒光贴地闪过,惊诧面色凝固脸上的羊头,顿时冲天而起,旋即被一只掌心皮开肉绽的左手用力牢牢抓住,随后系在此人的腰上。 身为最快取走尸妖的性命,拿到尸妖首级的白芷,继续挥舞蝉翼刀,冲向节节败退的小股伥鬼,一刀一个,时灵时不灵的蝉鸣奏响,就是横扫一片。 糨糊似的杀意充盈他的脑子,晕沉沉地,已不记得斩杀多少敌人,当白芷挥刀砍向视野里还站着的孑然人影,却被一把灵气深藏的刀兵格住。 “白兄弟,你犯浑了,向我挥刀?”屠其志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仿佛一桶冰水浇下,白芷瞬间恢复清醒,连忙收刀束手。 火热的战意退潮似的消去,他大口大口喘气,疲惫和身上的伤口痛楚一并发作涌现,白芷眼前一黑,差点当场晕倒。 ‘不能倒下,我不能倒下,现在是关键,能否突破局限就在当下。’他强忍全身的酸痛,抬着头,却看见妖刀温暖柔和的微笑,仿佛春风拂面,与刚才凛冽寒冬的冷酷截然不同。 “战事,如何?”白芷忍不住开口询问,声音却沙哑低沉地连自己都听不见。 “你不会自己看?”屠其志回了他一句,继续望着千步大城的僵持。 巨狐与军神的角力已到尾声,失去存世根基的伥鬼军团,它连幻形都无法保持,不得不露出维持身躯的关键节点,那些被怨魂染成猩红的鬼狐颅骨。 白芷看见构成四肢爪足的二十个颅骨已粉碎破裂,九条铁骨尾巴也不复旧观,只有嘴里二十六颗尖牙利爪,还在啃噬大将军的胸膛,它似乎孤注一掷。 “到此为止!” 英魂大军已打扫完战场,确保没有活口留下,眼看时机成熟,军神幻形张口吐出一道金色霹雳,当场将鬼狐齑成碎末。 所有猩红颅骨如遭雷霆,急骤地震颤后凝滞半空,被一阵轻风吹成粉末,如同大漠风化的岩石。碎裂的煞气被千步大成拘禁,缓缓地碾磨后,融入大将军的幻形,在他的左肩浮现出一头呲牙咧嘴的赤铜狐首。 大战结束,阴云被风吹散,露出弯如黛眉的弦月,就在此时,一条妖异的真灵蓦地蹿起,望月逃窜。 “等你多时了,涂黎!” 一道有眉有眼的刀光化形破空而至,谁知反应过来的军神更快一步,伸手剑指,凌空将涂黎真灵慑服,点化出枷锁囚笼,顺势一甩,震开屠其志的妖刀。 “鬼狐之长,妖鬼道主,杀不得。” 第四十一章 功赏 黑水村将军冢镇守神祠一战,以阴风山尸妖以及辖制的伥鬼阴兵军团全灭为结局,缓缓降下帷幕。堪称中流砥柱,引导战局走向胜利的自然是统帅总数将近五千英魂的大将军,其次是黑水村的江湖术士、散修炼气士,还有一位出力不小,身影却若隐若现,罕有人知的幕后人物,自然就是阴风山的大妖青翼蝠王。 击溃并收割死灰复燃的妖鬼道残余势力,大将军此战的损失尽数补齐,糅合阴风山川林地气、三座万人坑尸气而成的鬼狐恶煞,只需水磨功夫将其碾碎吞化,就能点化出更多的灵性英魂,充实麾下的羽翼,并提升自己在军道神祇中的地位。 千步大城渐渐沉降,融入神域,回归阳世与冥土夹缝区域的福地,稍过片刻,承载英魂们的点将台离开镇守神祠,被大将军送回原处。 恪守“神人两分,互不相扰”的天律,大将军留下部分神体,融入玉石雕像,与前来拜见的屠其志和郭距等人,隔着一匹猩红柔纱质地的帷布,进行亲切友好的交谈。 充当门神,站在镇守神祠外面的只有寥寥无几的数人,霍山被村老推举,独自前来,九命猫、金乔正率众多江湖术士剿灭村中流窜的阴兵,颇具功劳,有份得到大将军的神恩眷顾,唯一例外的是实力相对较弱的白芷,竟然也被允许侍立门外,到让许多远远观望的人刮目相看。 右手按刀,盘腿坐在地上,默默运转内力,调理体内气机和灵力的白芷,片刻都不耽搁自己的修行,耳聪目明的他自然一字不漏地听到神祠内堂,双方的对话。 按照他的理解,最初关于鬼狐之长涂黎的真灵,该如何处置一事,妖刀屠其志与大将军,充分地交换了彼此的意见。由于分歧过大,大将军不得不透露少许鬼狐一族背后的渊源,以及隐藏在朝代更迭幕后的脉络,并严厉警告屠其志,如果彻底毁灭鬼狐,将会发生可怕的灾难。 妖刀犹自不信,大将军无可奈何之下,示意屠其志走到帷幕近前,隔着薄纱一指点在他的额头,却是以施展“浮生若梦”的神技,在梦境世界逾越时光,目睹他执意屠戮鬼狐一族的后果。半晌过后,妖刀恢复清醒,面色阴沉如水,默然无语,涂黎真灵便任由大将军处置。 轮到铁王郭距,功劳着实不小,阴兵也好,伥鬼也罢,死在他手里的不下二百之数,更有马面尸妖的首级,论功行赏,被大将军赐下一个巴掌大的真元葫芦。 “此物能灌注、收容、提取武道真气,专门用于冲破修行瓶颈的天然障碍,若是以灵力祭炼,可提前感悟体会灵池真人的境界。” 闻弦歌而知雅意,郭距自然听出大将军的言下之意,以及善意的规劝,‘武道真人即凡人的最高成就,再往前就无路可走,即便是军道神祇,也劝我改走术师之道。’ 铁王知道自己的资质不低,不过也无法和天赋异禀的武道真种相提并论,由于出身并不是世家、望族,从小扎下的根基也只是寻常武人的底子,他起家的垫脚石还是踏进六扇门后,接触各种江湖收藏的库藏秘传得来。 人生际遇反复太快,由于没有坚实的后台靠山,被竞争日益激烈的同僚联手赶出州府,沦落到不毛之地的黑水村,充当守墓的翁仲,监狱的牢头。孰料不到心灰意冷之际,放下高高在上的身段,与奇技在身的江湖术士交好,触类旁通后,竟然因祸得福,练成诸邪辟易的赤阳真气,只差少许就可以破开障碍,成为开山立派的宗师。 郭距双手摩挲真元葫芦,温润的质地仿佛翡翠美玉,他的路走地太远了,想要改过来,非深思熟虑不能做出决定,他躬身向大将军致以谢意,随同得了一粒灵丹的屠其志走出神祠。 深知兵法精义和人心的弱点,大将军快速功赏,抚平损失不轻的黑水村民的怨怼,洞悉气机的目光,针对每个人都有相应的厚利结好。有些并非大将军自己所出,而是从其他神祇处调用,只有这个隐瞒着真相,其余都是示之以诚。 村老霍山得到五行之精,眉飞色舞地匆忙离去,准备与友人重炼阵盘,将正反五行术的威力倍数提升。九命猫收下一篇豢养灵兽的秘诀,并得到大将军的亲自点拨,不日将启程前往东海寻找机缘。金乔正则获取失传巫器虺盅的祭炼秘法,其中有不少稀罕的材料,分布在天南地北,所幸的是他心中有数,因此不劳烦大将军指点。 法剑师陈思的二十四把幻剑,被大将军亲自点化成血纹真剑,无形的煞气剑影化为实体,也只有军道神祇有此大能。法符师李智蒙神恩眷顾,就地晋升两阶,能运使六道剑盾符箓,臻至六合之数,若是返回所属的道院述职,由于是自身苦修,并没有法正授符,担任法职祭酒勉强可行,让这两位一直拿朝廷俸禄的碌碌之辈,一跃冲天。 稍后轮到白芷,独自走进镇守神祠内堂,揖礼拜见大将军。不知是什么缘故,他得到的待遇与其它人截然不同。 面前突然垂下一团青辉光焰,落地化为金丝楠木书案,上面有三件器物,分别是左侧玉碟盛着的金色灵丹,浮沉在甘露之上,隐隐有异香传来。中间一只青铜方壶,顶盖仿佛八角凉亭,遍布灵韵自具的云纹鸟篆,呈螺旋状。白芷望了一眼,心神就差点被它吸进去,连忙避开视线,不敢再看。右侧是一根尺许长,两指宽的短简,或者称之为小号的笏板,羊脂白玉质地,粗看平平无奇,却灵气深藏不显,显然根脚极为不凡。 ‘想必这就是传闻中神力点化滋长修士气机的灵丹,具有不可思议威能的道韵法器,以及军中炼气士集思广益而成,直入灵池真人的道诀。那根玉简,不就是存放修真秘要的优盘么?’ 白芷心里一动,目光炯炯盯着玉片,面上忍不住露出欢喜的笑意,他毫不掩饰的神情落在大将军的眼里,只当他是少年心性,修士的本色,也不以为意。 为了以防万一,白芷谷壮胆气,向帷布后面的军神雕像深深拜下:“大将军,请恕我无礼,不知这书案上的三件宝物,到底是什么来由?” 第四十二章 炼妖壶 群星闪烁的夜幕,一轮弦月高悬天穹,缱绻不去的铅灰阴云,被骤起的冷风吹散,皎洁的月光洒遍妖氛涤荡殆尽后的大地,躲藏多时的夜之生灵,争先恐后地来到地面,沐浴在熟悉又陌生的光华下,尽情地享受没有天敌的快乐。 归属国朝祭祀体系,战争源力中诞生的军神,不同于川林诸神,根基扎在森罗万象的大自然,大将军吕梓源身为古战场的镇守之神,却能察觉到原本不多的地气正在枯竭,不过地脉深处却潜藏着复苏的苗头。 剔掉盘踞在阴风山的尸妖这块病灶,必然会在短期内造成轻度失血,不过另一方面也是为了除尽余毒,否则尸妖们万一留下什么后手,可以再度死灰复燃,那么刚刚落下帷幕的惨烈大战,就变得毫无意义。 最近十年,吕大将军必须持之以恒地消化此战的成果,轻易不能离开福地,因此随着弦月的滑落,维持玉石雕像分身的神力飞快流逝,沿着无形的渠道,返回本体神躯,待在阳世地面镇守神祠的时间已所剩不多。 相较白芷对三件赏赐之物的疑惑,大将军对这位少年本身的兴趣更为浓厚,被鬼祟的阴雾缠身,缝隙处却透露出温润如玉的灵光。 ‘瑕不掩瑜的君子,本性不坏,只是走错了路。如果引他投笔从戎,几年以后,我大茂朝又多一员猛将。只可惜,盯着玉简的眼睛,流露出一心向道的坚决,恐怕很难令其改弦易调。’ 大将军肃容正色:“此三物分别为剑丸,法器,药饵。左侧玉碟盛着灵池真人兵解的法剑,内有一篇御剑诀,灵机深蕴,若是取用,有几分道迹却要小心。当中是降服山林精怪的炼妖壶,得自妖鬼道的秘藏,涂黎依第五王朝隐士壶中子所传要诀炼制,开山立派的根基,可惜损于战火,道韵残缺不全,只剩下与袖里乾坤差相仿佛,收摄凡物之能。右边则是灵池真人蜕去凡体转为道躯时,服食的玉膏,有伐毛洗髓之力,脱胎换骨的神效。” 白芷心里重重一沉,‘什么?跟传闻差地也太远了罢!灵丹变成剑丸,法器倒是没差,只是这个炼妖壶,怎么听起来这么耳熟?而且炼妖这个卖点也没了,只剩下装东西的壶。至于直入灵池真人的道诀,为何会换成从来没有听说过的玉膏?’ 此前大将军凭犀燃烛照的目光,看出堂前诸人的气机和修行进度,顺水推舟赐予相应的灵物,轮到白芷的时候,却不知为何,存心作弄他似的,给出三选其一的抉择。 ‘剑丸、炼妖壶、玉膏,这三样都是外物,与预想中的道诀相差太远。我有与寒玉蝉匹配的蝉翼刀,飞剑固然是好,却不适合我,如果真的别无选择,还是拿下耳熟能详的炼妖壶比较靠谱。尽管残缺不全,所幸还有存放取用的功能,如同随身带着仓库,这个对以后游历大江南北,闯荡江湖太有利了。’ 白芷热切的目光从玉简处拔起,转向中间的青铜方壶,他正在思索该如何开口,才能不失修士的体面,又能洗去刚才神色瞬变的原由。 大将军嘴角露出淡淡的微笑:‘果然不错所料,这个少年为求道诀而来。也不仔细想想,若是真的从我手里得了成道的秘诀,在虎狼之地的黑水村,不吝小儿闹市持金而过。明面无人敢发作索要,难保不会有人暗中抢夺,倒时坏了他的性命,我也成了间接的帮凶。再则,根据神禁天律,道法不能轻传,有损天眷不说,还会有连带责任。除非他成就长生真人,真仙入岩稳定地脉,参与天地周期循环,获得福荫天眷,否则我都会被追究问责。’ “眼看就要鸡鸣五鼓,我存世驻足的时辰所余无几。年轻人,尽快挑选出自己所要之物,这次分别,即便有缘,再见也是十年之后了。” 白芷心里一急,正欲上前收取恩赐的宝物,不知怎么回事,突然左腿被绊了一下,斜斜地跌向右边的玉膏。 ‘一次性消耗品!万万不可取得这个叫玉膏的玩意,还是中间的青铜方壶罢。’说时迟,那时快,反应过来的白芷,震松骨节极力扭腰,强行将斜倾的身体改为当中扑倒,双手紧紧抓住入手冰凉的法器。 “炼妖壶,我选择炼妖壶。”有些狼狈却没有丢脸的少年,眼角余光看见金丝楠木的桌案上,左右两侧的剑丸、玉膏化光飞走,顿时心里隐隐肉痛,尽管知道是自己的选择,不过人都有几分贪心。 ‘如果给我机会,三样选择两样,就好办多了。算了,不想那么多,既然大将军处没有,我就遍访名山大川,一定要找到成仙的道诀。’ 猩红柔纱帷布后面的一双黄金眸子,蓦地如珠闪动,仿佛雷光绽现,随即收摄神力余波,闭上眼睛缓缓沉寂,返回本体神躯。 没有大将军吕梓源入驻的镇守神祠,炽烈如火的军气仿佛篝火积薪熊熊燃烧一夜后的余烬,暗红炭火潜藏深处,只余烟气袅袅。 色彩斑斓的飞檐翘角褪去琉璃质地,恢复成普通的瓦当,不过表面涂漆似的留下一层光彩照人的油膜。四周墙壁破损处恢复如新,只是岁月留下的痕迹犹在,风霜侵袭剥走的墙皮也没能复原,未免让许多人感到惋惜。 白芷离开内堂,走出镇守神祠,体内沉寂多时的寒玉蝉,才稍微得以伸展,刚才笼罩在大将军的神威下,这件仙人遗留仿佛遇见对头天敌,一动不动,静谧安详如胎儿。 门外还在等他的只有铁王一人而已,手里摩挲着真元葫芦,巴掌大的灵器,被他灵活的十指玩出许多花样,一会上下翻飞时隐时现,一会在起伏的指节上翩翩起舞,仿佛注入不可思议的生机,如同眷恋主人缱绻不去的灵性活物。 “结束了?那么走吧。”他根本不问白芷有什么收获,或许无论白芷从大将军手里获得什么,郭距都不在意,径直在前面领路。 白芷却一副少年心性,忍不住献宝,从怀里掏出青铜方壶,“郭大哥,你看,大将军奖赏给我的法器,炼妖壶。嗯!尽管有些残缺,修复后却有大用。” “炼妖壶!”郭距的脚步放慢几分,看了一眼所谓的法器,暗自摇头,不过为了宽慰这位小兄弟,他却笑着开口:“这是一件不得了的宝物,白兄弟,不介意的话,能否给我鉴赏一番。” “给!”白芷毫不犹豫地双手递了过去。 此举让郭距有些惊讶,右手翻转,真元葫芦顿时隐匿,不知去向。他笑着收下青铜方壶,仔细观赏片刻,发现残损的地方很多,尤其是缺失了持壶的双耳,使用时有些不便。 不过为了照顾白芷的面皮,他只能点头称赞:“还好,毕竟是一件法器,尽管有些破旧,日后寻找机会,徐徐修复就是了。白兄弟,你运道不错,据我所知,这可是黑水村第一件法器,村中江湖术士、散修炼气士没有根脚,又非名门大派出身,多数都是以随身之物,用自己心血祭炼,有几分灵韵罢了,勉强称得上灵器,与凝聚道律而成的法器相比,真的不可同日而语。” 说完,他将‘破损的炼妖壶’还给白芷,没有借而不还,这一幕让许多暗中观望的人,打消了不必要的念想。 与阴兵惨烈厮杀了一夜,黑水村所有人多多少少都带点伤,运气不好的甚至命赴黄泉,余者都伤疲不堪,匆忙救治裹伤后,封门上锁在自家经营的一亩三分地里休养。 曙光如剑撕裂黎明的帷幕,残夜飞速消退,往月亮滑落的方向坠去,静悄悄的村子迎来晨曦,淡薄的雾气弥漫着不肯消去,顽强地驻留在草尖,直到暖热的阳光将它们送走,带去天空的深处。 第四十三章 曲终人散 大战过后,黑水村缓慢地消化胜利的成果,无论是普通的江湖术士、散修的炼气士,还是甚有名望的村老,朝廷的坐探,都在默默地碾磨着体内随阴属灵气而来的沉渣。 现在是他们最为虚弱的时候,守护村子的安全,不使雨后春笋似的在荒野出现,游荡徘徊在附近的野兽窥视黑水村,以铁王郭距为首的武道群雄,不时出击狩猎,以死亡和鲜血给兽群一个狠狠的教训。 吃过苦头,受伤的野兽返回巢穴,舔拭伤口,远远地离开不好惹的黑水村,转向其它目标。没有尸妖作祟,何止阴风山这片狭小的区域,整个桐川地界都出现生机盎然的局面。 成群结队的飞禽走兽,从不同方向抵达此处,罕有人烟的荒野是它们繁衍生息的乐园,偶尔也有路过的禽鸟,在山涧、悬崖歇脚,在树梢、高枝上度夜,仲秋的金风吹来远方飘荡的种子,有的落在贫瘠的荒地,有的落在富饶的丘陵平原,沉寂着等待寒冬霜雪的洗练,等到来年入春的惊蛰雷鸣,万物复苏的契机,它们将在统治这一片土地,在荒芜的高山涂染生命的嫩绿。 阳世与冥土的夹层区域,带着鬼狐之长涂黎的真灵,返回桐籚福地的大将军,将其渡送到乌江战袍左肩的狐首铜像,赋予长史之职,参赞阴风山妖鬼道脉事务,亲自点化其为属神。 ‘不出所料,自涂黎担任神职,冥冥中多出一丝古老的神性,丰产和子息繁衍,年代久远甚至可追溯到远古末代圣王。麾下拥有此等属神,羁縻在本体神躯,自可徐徐转化获取其中玄妙,以军道神祇之身染指阴风山山主之位,即便大茂朝鼎革,神人秩序崩坏,也可以独善其身,转成桐川的山神,归入川林神祇一脉,经历万古而常青。’ 大将军离开白虎厅,自这最高处,俯视凝聚军气和谥号而成的神域,呈现欣欣向荣的局面。消化阴兵缴获所得,又点化出三千英魂,不吝是一记大补,羽翼损失尽数补齐,还充实许多,尽管欠下不菲情分,不过份属同僚,还可酌情商量讨价还价。 又垂顾冥土桐川地界,阳世阴风山妖鬼道的余荫所化,一座正在崩溃的柱形坛台,高有百丈,分九层。 底部是无数扭曲人脸,越往上,狐狸的特征越发明显,直到顶端,尽是盘踞阴风山的尸妖阴灵,它们还没有来得及享受香醇的血祭美酒,摇晃动荡的基石使高台仿佛无根的浮萍,惶惶然而不知所措。 ‘纵容大愚若智的尸妖,占据阴风山妖鬼道的基业,行鸠占鹊巢之事,绝了鬼狐的念想,才是正理。若是被涂黎主持,说不定寻了什么法子,重新接续阴风山地脉余气,岂不功亏一篑?’ 大将军当即调兵遣将,派出经年的掌旗使,并四员没有司职的军将,率领刚刚归入麾下的英魂,离开桐籚福地,前往冥土桐川地界,攻打外强中干的妖鬼道脉,以此磨砺新兵不说,还可以收割阴气,化解亡者的怨恨。 此举冥冥中被天律记载,自有阴功福气回报,大将军神龄长久,不比近年擢升的军神,行事滴水不漏,一环扣着一环,将妖鬼道的油水,也就是丰硕战果,压榨到最大极限。 七日之期未至,中年秀士夏侯英以北斗星力,施展在便宜徒弟身上的祓禊之术,因大战那晚激烈的阴气灵力冲击,而提前崩溃。 白芷病了,发着高烧,头晕目眩地挣扎坐起,躺在天字三号房的窗台晒太阳,他的心情不是很好,甚至可以说有点糟糕。 过了三天,静悄悄的黑水村恢复昔日人声鼎沸的盛况,不过多数人都在收拾行李准备远游。妖鬼道的余孽都被清除干净,搜遍所有尸妖的残骸,都没有找出筑基的妖鬼道书,江湖术士们失望极了,多数人都打定主意离开,至于散修的炼气士,也很干脆地决定云游四方。 巫门炼气士金乔正走了,揣着失传巫器虺盅的祭炼秘诀,前往天南地北搜寻材料,临别践礼祭过村口行路神,当夜与阴兵大战,可教他开眼了,从此不敢小看神道。 豢兽术士的佼佼者九命猫,来到铁王栈房,与郭距等人道声珍重,一一作别。按照大将军的指点,踏上前往东海的旅途,寻找捕获灵兽,将其驯养成渡过罡风雷火的舟楫。 没过多久,铁王示意,法符师李智将阴风山妖鬼道余孽连根拔起的经过录为文状,以飞鸽传书道院,此举不止惊动了六扇门,连军方都有所震动,自然发令找回各自派出的部属述职,因此郭距也走了,带着六个伙计动身回家。 临别前,铁王将这座栈房打包赠送给屠其志,有妖刀坐镇,没有哪个不开眼的蠢人,敢趁着人心浮动的时候,顺手牵羊往自家倒腾值钱的玩意。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白芷突然起身,额头撞中棱角,触动冥冥中的灵机,站在狭窄的窗台上,舒展手脚,将零碎学会的招式,融为一炉,打了一套极为粗浅的拳法。 “花拳绣腿,庄稼把式,三脚猫功夫。”栈房门口传来一阵讥笑声,有几分熟悉,时日隔久了,也有点陌生。 白芷忍不住前后错脚勾住窗台,头下脚上翻身,突然看见撑着油伞,雨夜中款款而来,红衣女子曼妙的背影,蓦地想起她曾经施展可怕的幻术,讶异地“啊”了一声。 孰料不到,这一下让红衣女子受惊转身,刚好与白芷额头冲撞,差点没让她坐倒在地,兀自揉搓着红肿的额头,忿忿不平地喝骂几声该死的小贼,待看清楚来人是谁,改口已来不及,便捂着脸,转身匆忙地走了。 白芷翻身纵跃下地,望着远去的背影,有些慌不择路的狼狈,更有几分畏之如虎的慌乱,他搔了搔麻痒的头皮,发现自己身上并无异常,对这红衣女子越发没有好感。 转身走进栈房,径自去厨房弄了一锅面条,叫醒沉湎于醉乡的屠其志,两人默默无言地用着过了时辰的早点,慢慢地恢复交谈、说笑。 妖刀已搬进栈房,送别铁王还是昨天,两人在村外使出全力对战。郭距一招不慎,惜败屠其志大成的妖刀灵胎之下,却被他伸手扶起,两人相视一笑,快意饮酒,直至将栈房库藏喝干。 白芷懂得什么是男人的浪漫,有一种是花前月下,喁喁低语,山盟海誓,海枯石烂,还有一种是情投意合,肝胆相照,高山流水,相见恨晚。 收拾碗筷,将厨房灶台清理干净,白芷返回栈房大堂,看见站在柜台里的屠其志,酒意消退恢复神智,听到他嗟叹一声:“村子冷清极了,阴风山可是极为热闹。白兄弟,有空上山走一趟。” 白芷想了想,略微听过传闻:“据说外面来了一些生人,都想在山里做点沙里淘金的活计,这可是一本万利的买卖。不过他们也不仔细想想,若是真的那么容易找到妖鬼道的遗留,我们怎会束手侧目,任由他们施为。” 屠其志点了点头,“最近阴风山地气正在复苏,那些掘地三尺的寻宝人,闹的动静有点大,我担心会坏事。略施薄惩就够了,不必弄的血流成河。” “放心,这事包在我身上。”白芷右手按住束成腰带的蝉翼刀,杀灭阴兵的煞气顿时勃发,将见缝就钻的祟鬼之属,硬是逼地远远离开。 妖刀有些皱眉:“你的杀性太重了,锋芒毕露不是好事。那晚,你连我都敢出刀,莫非忘记人外有人,山外有山?” 白芷凛然正色,收敛自己在沙场征伐熬炼出的煞气,‘晦光养韬,晦光养韬!’发觉没什么用,连忙暗念郭距临别前赠送的一篇‘冰心决’。 第四十四章 上山 正午时分,孑然一人的白芷再次踏进阴风山地界,由于荡尽妖氛煞气,这次并没有冰冷刺骨的寒意侵袭而来,只觉得山涧凉风迎面吹来,拂走平地丘陵之间兀自不肯离去的秋燥热气。 拾阶而上,地势平缓的山麓一带,白芷看见几个拾荒模样的人,持着木锤铁铲,不时敲打疑是藏宝处的山岩,他忍不住摇摇头,继续往上走。 行至山腰陡峭之地,破空的风声渐渐频繁,白芷环视左右,看见不少陌生的人影,在沟壑、深谷上下扑腾。尽是有功夫在身的江湖豪杰,多数为手脚麻利,自诩眼光有独到之处的年轻人,岁数与白芷差相仿佛,眼睛却长在头顶。 看见白芷走近,他们就像护崽的母鸡,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又用堪称凶狠的目光,打消对方的好奇心。白芷每次都摊手耸肩,装出一副路人的模样,默默走开,直到脱离江湖豪杰的视野,那锐利如刀锋的敌意目光,才会从自己的要害处离开消失。 经过一处山道拐角,仰望仿佛戴帽老人的巨岩,猎杀尸妖的经历,熟悉的感觉令白芷忍不住嘴角微翘。 谁知这一下,令隐藏在暗处的某个青年俊杰忿忿不平,以为自己被人识破行藏,他纵身从崖角跃下,双脚不丁不八地站在山道石阶上,左手叉腰,右手戟指,正想呵斥此人,叫他乖乖下山。 不料,眼前蓦地一暗,弧形的山道扭成麻花状,无数碎影镜片聚拢,复又散去,忍不住眯着眼睛盯视,可惜闯山的陌生人,竟然原地消失下落不明。 “障眼法!雕虫小技尔。山道狭小,岩壁陡峭,看你能往哪里躲?” 抽出腰间软玉钢打造的薄剑,一招仙人指路,居高临下点向此人先前站立之处,无功而返后,立即变招,转为拨草寻蛇,可惜也落了空。 ‘糟糕!遇见一个术士高手。’ 这位武林俊彦抬头望着陡峭的岩壁,没有发现任何踩踏借力的痕迹,当机立断抽身而退,翻身回到巨岩顶端,鹰隼似的眼睛,扫视着周围所有动静。 山风呼啸,带来丝丝沁人心脾,解去秋乏的凉意,可惜此人内心的燥热却越积越多,暗中用指甲掐了一下掌心嫩肉,轻微痛楚令其恢复冷静和清醒。 ‘眼前一切都属真实,不是江湖术士在搞鬼,能在不知不觉中,把我拖进幻境,都是积年的老怪物,不会如此生面孔,而且气息还如此稚嫩。’ 收敛煞气的白芷,不欲与人无故开战,便以妖篆开道。孰料不到,只是稍微震慑、晕眩此人,就翻身跃下山道,攀援着凌空突起的岩角,施展身法,仿佛一只山林纵跃的猿猴,无声无息地闯关过去。 借力跃上山道,轻飘飘地仿佛一根羽毛,回望只影形单的武林俊彦,还在来回摆头扫视左右,白芷越发没有和他打交道的兴趣,继续往前走,身影很快消失在嶙峋的怪石之间。 ‘如此狭小的区域,连以体内气机感应周围动静的本事都没有,没有资格和我较量。’ 远远缀在后面的中年秀士夏侯英,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忍不住喟叹:“曾几何时,我这个便宜徒弟,不过是一只初出茅庐的嫩雏,如今振翅高飞,青云直上,已远远地走到前面去了。” 这番话说给自己听,似乎也说给跟在身后的盯梢人,可惜藏在视野之外的看客,根本没有理会,眼睛一直盯着夏侯英,给他的压力不可谓不重。 ‘妖鬼道的余毒都拔除干净,谁还会盯着我这个冒牌的狐族使者,会是村老吗?他们知道我的底细,眼下正在闭关重炼阵盘。难道还有别的势力,觊觎着阴风山的基业,如今旧主尽去,终于忍耐不住要粉墨登场了。’ 中年修士离开山道,来到僻静处,伸展护身灵器,攀援着陡峭的岩壁走捷径,便宜徒弟白芷施展‘九尾狐’带给他许多触动和灵感,如今活学活用,等若多出山地代步的滑竿软轿。 一路上,人影越发稀少,至山顶群峰之间,身法翩若惊鸿的武林高手,飞崖走壁如履平地,多数都是匆匆而过,有惊无险,略过不提。 白芷来到阴风山巅峰,眼前豁然开朗,天然形成的空旷平台,大约十亩方圆。直上直下的崖壁,有大大小小三十多个深洞,有的风化坍塌,有的碎石掩埋,剩余地团团簇簇。粗看依照九宫布置的格局,走到近前却发现形似绽放的花骨朵,又像是层层叠叠的骷髅头骨,显现出诡变妖异的观感。 望着妖鬼道全盛时期,开坛授符的残破祭台,回荡的山风,卷起枯黄的草叶滚来滚去,无情的岁月侵袭,将一切繁华摧毁殆尽。 白芷走到高台,盘腿坐下,闭上眼睛,将体内灵机铺散开去,仿佛稳坐中军帐的八卦将军,不停编织着绳网,捕捉着周围的异常动静。 良久过后,他睁开眼睛,自然毫无发现,黑水村比他聪明的人不少,尤其是与妖鬼道有千丝万缕联系的散修和术士,甚至是那五个村老,都曾经亲自重回旧地,用各种秘法试探,可惜都没有找到所谓鬼狐一族的遗产。 ‘现在只能去两尖山,问候隐匿不出的蝙蝠,尸妖的动静都在它们的眼皮底下,恐怕多少知道一些隐秘。’ 白芷离开妖鬼道总坛祭台,有一条隐秘的盘山小道,贴着崖壁转过去,大约走了一刻钟,来到渡口似的峡谷,隔阻尸妖的天堑,如今也难倒他,白芷抬头望着笔架似的两座尖峰,距离似近实远。 他的举动引来一些有心人的瞩目,这十丈方圆的峪口很快有奇装异服的客人到访,白芷伸手按住腰带的蝉翼刀,那透亮的水晶质地叫许多人眼羡不已,却没有人敢上前打扰一个煞气盈满欲沸的少年。 这世上,有驻颜不老的灵丹,也有返老还童的奇功,虽然稀罕地连皇宫大内也不常见,可是每过几年,江湖上就会有仙人游戏人间的事迹,专为点化有根骨的传人而来,几次三番试练考验,断绝尘缘,带回虚无缥缈之间的仙境,解开道禁,踏上仙途。偶有支离破碎的仙丹秘方、道法口诀流传,这便成了大多数左道旁门的源流,可惜都是止于术道,没有叩开长生之门,年寿耗尽,同样一抔黄土葬平生。 白芷以眼角余光环视左右,约有十四人,男女老少都有,甚至有一个络腮胡的侏儒,忍不住有些吃惊。 情绪流露,顿时引起此人注意,发现白芷上下打量的目光,顿时火气上冲,毫不顾念行走江湖的大忌,从怀里抽出一支竹节,对准白芷,手指扣着引线,用力一拉,红磷硫磺擦出火星,点燃这个大号的炮仗。 “危险!霹雳堂的飞火雷,大伙快退。”眼见不凡的人到处都有,明白自己不是目标,纷纷先打起壁上观的主意。 呼啦啦,一帮人全部抽身而去,唯独留下孑然一人的白芷,不闪不避,甚至转身面向半人高的侏儒。 “啾……”竹节烟花发出尖利的镝啸,瞬发而至,来到白芷的面前,只见他飞快地抽刀挥出,一抹冷光闪过,薄弱蝉翼的神兵,将它一劈两半,余势不减地继续往前。 “啪啪”两声轻微的脆鸣,在白芷身后响起,随即熠熠华彩,在这荫暗的峡谷峪口绽放,火树银花不断闪现,仿佛盛大的舞台缓缓拉开帷幕。 流光溢彩在白芷肩膀淌游而下,面目反而藏在暗影里,有些模糊不清。 一刀,只用了一刀,他就在众人心目中留下深刻的印象,如此别具一格的登场方式,想必日后将广为流传,名声远播。 ‘一个生面孔的少年人,身怀浓厚煞气,想必是在杀伐中练出极高的刀法,既是初出江湖的嫩雏,也是身怀绝技的高手,没准不知道霹雳堂的威名。’ 络腮胡的侏儒有些惴惴不安,唯恐在江湖同道之间丢了面子,又担心自己的性命。谁知白芷仔细看了他一眼,气机感应发现对方的武道内力不过尔尔,又没有灵力在身,收刀束为腰带,左手竖掌轻轻一推,施展震慑、晕眩道符,便不再理会。 瞬间如撞墙壁,往后连翻跟头卸走力道,趴在地上的侏儒想起身找白芷理论,结果几次挣扎起身都没有成功,反而喝醉酒似的坐在地上,几番压抑,忍不住干呕。 “兼修武道的术士!”围观众人中,有眼力不错的老江湖,便开口点破,为人释疑解惑。 “哼!不懂装懂,这是法武同修的炼气士。”有人有腹语术驳斥,声音若远若近,显然用了几分心机。 一位面色焦黄的持丈老翁,排开众人走上前:“妖篆‘惊蛇’,这是道符不假,却源自妖鬼道。小兄弟,可否告知你的出身来由?” 白芷顿时发觉压力如山,巍峨峻拔矗立眼前,更有山雨浓云汹涌而来,眼前的老人家,显然不止是武道高手,而且和他一样,都是炼气士,水准还很高的样子。 犯不着为此小事翻脸,便抱拳致意:“此前上山,宰了一头尸妖,临阵偷学。” 这个回答出乎很多人的意料,即便老丈也有些意外,他摊开左手,托着两枚鸽卵大的玉石球,荧荧白光,显示对方没有说假话。 一时间,连他也讪讪不言,显然被白芷的天分触动心事,不过他还是应声解围:“小兄弟所说,真实不虚。” 白芷趁机又给他一击,“区区在下,家住黑水村。” 这又是一句大实话,可是这话没人想听,尤其是如今的场合,着实有些尴尬。 第四十五章 折翼 “呵!”持丈老翁闷咳一声,收起左手的玉球,在场诸位都是老江湖,东张西望别过头去,就此略过不提。 既然所有人都在装糊涂,白芷也懒得和他们计较,当即将对面两尖山的根底捡重要的分说。听闻笔架似的山峰为不出世的妖怪居住,尽管从未害人,许多江湖中人心里不免打起退堂鼓。 不过此时被一位少年三两句话就吓地顿足不前,甚至临阵脱逃,日后若是有人传扬出去,什么脸面都丢光了,因此尽管心头有些惴惴,依旧没有人挪动脚步,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面面相觑。 没有人动身离开,周围弥漫着一股怪异的氛围,一位头发稀疏的罗锅怪客,便默默地走到峪口,解开打着补丁的粗麻衣衫,露出背部的‘包袱’,震动全身骨节,身形竟然拔高三分,转眼变成彪形大汉。 “刚才我还在思疑,高风亮节的三眼神驼凌珲,怎会来阴风山趟浑水,原来是易容术天下第三的楚留云假扮,就不怕凌大侠得知此事找你晦气。” 持丈老翁望着伸手抓住人皮面具,准备露出真实容貌的千面人,眼睛瞬也不瞬。这位江湖有名的情报贩子,一时错手,用力过甚,将好不容易才制成的面具撕地破了相。 白芷暗暗皱眉,刚才这位老人家分明用出惑乱神志的迷心术,不免有些下作,不过用在冒名顶替使用他人身份的易容者头上,也说不上是坏,便当作没有发生这回事,抱臂继续观望。 既然损失无可避免,千面人楚留云干脆连套头也一并摘下,露出玉面书生似的本相,只见他剑眉入鬓,目似朗星,鼻似悬胆,闻言轻笑:“凌大侠何等人物,岂会与我一般见识。” 持丈老翁轻轻摇头:“三眼神驼生平最厌憎有人假借他的名头,尤其是你用包袱装罗锅,不知道这是他的禁忌?据说凌珲还未成名时,曾经在东海青离山遇见异人,吃了一枚桃子,开了天目,专精觅迹寻踪,恁你易容术千变万化,也逃不过凌大侠的神眼。” “啊!”楚留云忍不住失声,乱了方寸,不过想起那位大人的邀约,便也不当一回事:“我又没有用凌大侠的名头犯下什么事,只不过借用三眼神驼的名头上阴风山,不虞被人打扰罢了。他便是逮到我又能如何?再则这副面具破了相,连套头露了行藏,今后无法使用,费我一个月苦功,算是扯平了。” “这搪塞耳目的场面话,你还是当着三眼神驼凌大侠的面说罢,看他会不会轻饶了你。”持丈老翁说完,侧身而立,看死人似的望了楚留云一眼,目光晦暗,叫他心里忍不住烦躁不安。 “有完没完!这条天堑阻住去路,若是有办法就使出来,没有好主意,就哪凉快哪里待着。”来自霹雳堂的侏儒就是炮仗的脾气,刚才哑火没有发声,现在又恢复粗野的蛮横。 楚留云轻轻点头,站回在峪口,从包袱里取出一个仔细叠好的披风,用力抖开后,似乎触动什么机簧,嘭的一声,摊开舒展成鱼尾鳍似的船帆。 “机关术!”不知名的腹语再次响起,空谷回荡,在场诸位都是耳聪目明之辈,竟然不知道是谁一口喊破千面人的行藏。 “江湖上机关术士早已断绝传承,只有六扇门和羽林军保存着薪火种子,楚兄弟真是能人,竟然投效朝廷,甘当鹰犬,难怪不怕凌大侠的问责追究。” 络腮胡的侏儒来自霹雳堂,百年前也有熟稔机关术的匠师,由于六扇门压制江湖的策略,失落在一场大乱战中。此时被人点破,眼睛顿时红了,盯着楚留云,恨不得生吞活剥。 “自以为是!六扇门的机关术骐翼,是以镔铁为骨,软钢为筋,覆以双层油绸,夜中飞翔悄声无息。我这件鱼龙帆,却是出自东海碧波岛,主干出自鲸须,浸油的鲨鱼皮为蒙布。平日收起随身携带,用时才出来透透气,至今天为止才用过两次。若是不信,过来闻点海水腥味。” 楚留云脸上不动声色,这番话却把在场所有人都狠狠地嘲弄一遍,不过他见好就收,不等众人发作与他为难,将鱼龙帆披在身上,双手抓住两端活扣,身体微微矮蹲,随即用力蹬腿蹿起,许是他轻身功夫不错,竟然一跃三丈,借助帆板又往前滑翔十丈左右。 白芷看到这熟悉又陌生的一幕,心里蓦地升起一个念头:‘这货是谁呀!竟然弄出三角滑翔伞出来了。难道……’ 就在在场诸位以为楚留云会飞过天堑似的沟壑,抵达对面的两尖山时,突然一阵阴风刮来,卷过崖壁产生紊乱的气流,顿时将鱼龙帆吹地猎猎作响。噗嘶一声,坚韧的浸油鱼皮禁受不住风刀的割剪,破出十数道裂口。 楚留云就此折翼,迅速下坠,惊呼声脱口而出,却在峪口袅袅回荡,随即被风吹散。 “可惜了,易容术天下第三的江湖奇才,竟然英年早逝。” 说腹语的神秘人,这次没有幸灾乐祸,与刚才的刻薄、毫不留情揭他的根底,有着截然不同的情绪流露。 也许是知道楚留云此番十死无生,面露愧疚的大有人在,即便霹雳堂的少堂主雷动,也有些扼腕叹息。若是能从千面人身上找回机关术的传承,他坐稳堂主之位就有十成胜算,当然若能将阴风山鬼狐一族的道统传承寻到带回去,同样是一桩不世大功。 “还是让我来试试吧。怎么说,区区在下也是住在黑水村的术士,虽然岁数没有各位年长,却也有一点异术在身。” 白芷站了出来,与叶芝秋交好,不经意学会对方折纸化雀的法术,当即从腰囊里掏出一沓桑皮纸,十指飞快翻动,不过十息就折了四只纸鹤。 右手托着,催动体内灵力,将其点化成黄鹂,轻轻念了一声:“穿荆度棘,倦鸟知返,此令疾!” 四只荧光黄鹂扑扇翅膀,分成上下左右四个方位,依着前后顺序飞去,白芷右手四指虚握,遥遥操控。在场众人有不少初次见此异术,忍不住屏息静气,以观其效。 大约飞了十丈左右,一阵阴风再次吹来,直接将当头一只黄鹂撕成无数碎片,上面附着的一点灵气也被散化。白芷冷哼一声,右手用力握拳,随即弹指展开,三只黄鹂随即加快速度,穿过壁障似的阴风乱流。 “风煞!这次老夫看清楚了,分明是对面笔架山的地主不愿见生人,利用天然的穿壁风,故意设下的禁法。巧在无迹可寻,妙至自然天成。” 持丈老翁点破其中的原由,也没有什么破解的办法,他是服食药饵延寿长生的路数,眼见奇高,却没有异术在身,空守宝山而不擅用的典型。 “不慌!且看我施展。”白芷接过话头,操控飞到对面林木繁茂之处的三只黄鹂,寻着攀援树木的藤蔓,啄断后一一接驳,束成一根藤索。 “奇怪!这几只传信的符鸟,竟然如此灵异?小兄弟,你练地是哪一门道术?” 持丈老翁讶然,忍不住开口,只是连他也有些进退失措,竟然询问白芷的师承,这在修士而言可里禁忌。 所幸的是白芷只是散修炼气士,也不知其中的门道,侧头回话:“黑水村中奇人异士不少,我是与一位奇门遁甲的传人交好,从他手里学会。符鸟本是凡物点化,赋予灵性,便要看施术者的本领。” ‘符鸟,这种变化系的活化术,不过是零级戏法,我见过法符师的活化绳,束缚捆人、打包行李,那才叫利害。’ 不到一刻钟,三只黄鹂衔着藤索自峡谷底部飞腾而来,唯独那里没有阴风吹袭,不过高低差距过大,没人愿意兜远路,都想走捷径。 这就是人的本性! 第四十六章 登顶 小指粗的藤索,还有新鲜的叶子没有除尽,有小段甚至带着棘刺,白芷也不在意,慢慢收至紧绷。说来也怪,这回却没有触发阴风出现,似乎破解了禁法似的,许多人暗暗焦急,忍不住来回走动。不过楚留云半空折翼就是刚才,因此他们互相对望后,不约而同地把目光移向出头的少年术士身上。 顿时有一种芒刺在背的感觉,白芷暗笑连连,若无其事地将藤索系在柱石岩角上,伸手拉扯几下,韧性十足无法撼动,便用上三分力气,结果令他非常满意。 转身,抱拳,道声:“在下这就去了。”说完,纵身跃上柱石,用力一蹬,两脚几乎贴着藤索滑行,一眨眼就是三丈,显然轻身功夫不弱。 峪口平台上的江湖豪杰们,眼睛死死地盯着身形渐渐伏低,速度越来越慢的白芷,心里默数:‘四丈、五丈、七丈……力道用尽,蜻蜓点水,又往前滑行,八丈,九丈……十丈了。’ 白芷已过了武林侠士心目中期望出现的“十丈”这个触发点,结果令楚留云折翼的阴风禁法竟然没有出现,眼睁睁地看着这个自称黑水村居民的少年术士,两次借力纵跃,安全抵达对面的笔架山。 “各位,我先走一步了,你们慢慢来,不用急。”白芷伸手召回三只黄鹂,放出去试探附近山林草木荫深之处,发觉没什么阻碍,顿时全力施展身法,仿佛一只受惊的寒蝉,穿过一片茂密的山林,转眼消失在郁郁葱葱的树冠之间。 留在峪口平台的豪杰们,估料不到这少年竟然如此洒脱,走地如此干脆。 “不好,他走的如此急促,不会是早就有所意向罢。” “这就对了,他是黑水村的术士,没准和妖鬼道有些隐秘的联系。” “没错,不能给他抢先捷足先登,我们尽快过去。” “还好,还好,他没有剪断藤索,总算留下一点香火缘分。” 自诩正气的白道侠士好歹还会顾及颜面,不像某些人已口不择言,就像癫狂的野狗,开始胡乱攀咬。 可惜,在场诸位不是每个人都和白芷体量相差不大,再则以轻功而言,若非内力臻至一流高手的境界,施展地都是爆发性的重腿借力。 凌波微步这种传说中的轻功,在江湖上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个人能施展出来,即便次一级的八步赶蝉,也有些近于炼气士的蹑空术。 这时,一个双手过膝,身高不过四尺,尖嘴猴腮的青年侠士适时地站出来,一身短打的猎户装束,软底鞋前端整齐削去,露出青筋暴起的脚面和趾甲如钩的怪异双足。 “一根藤索未免有些单薄,恐怕受不得多人吊坠,待俺过去,再寻些山涧老藤,一根变成两股,来回拖拉几次,索性搭一座软桥。若是遇见野生不知名的妖怪,不是对手,这也是一条退路。” 在场众人寻思片刻就同意了,因为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选择信任武林七矮中排行第四的郭睛明郭少侠。 只见他将多余的青藤系在腰带上,一招金钟倒挂,吊在藤索上,手足并用,飞快地往前蹿走,就像一只成精的通臂猿。 行至十丈处时,郭少侠明显放慢手脚,待试过确实没有阴风吹袭,他的速度再次变得飞快,转眼间就抵达对面。 落足一株青松,解开藤索的扣结,郭睛明面色有几分犹豫,手上忽然停止动作。就在峪口平台的诸位江湖豪杰以为他要变卦,却看见这位郭少侠将自己的外衣撕成数十根布条,连在藤索上,打上死结,开始往回拉。 “不愧是江湖上最讲义气的郭少侠。” “解袍割衣,睛明兄实为我辈楷模。” …… 颂扬之语多有夸张,却屡不绝口,由于多数出自白道侠士,除了惹来旁人的侧目,却也没有什么妨碍,即便持丈老翁,也暗暗点头。 既然有人做出榜样,自诩正义的侠士也不甘落后,纷纷倾囊相助,多数都是随身携带的披风、换洗的外套这类衣裳,切割成布条,一带二,二带四,几次来回拖拉,就将一根藤索变成八根布条勾连的软桥,脚下六根充当借力的桥面,左右两根权作扶手的栏杆。 这番变化安全无虞,即便众人之中,轻功最差的霹雳堂少堂主雷动,手长腿短,徒具一身夯力,也可以慢慢地挪过去。 “走!”持丈老翁一马当先,他的双脚似乎粘在软桥上,身形有些飘忽摆荡,却以鸠杖找回平衡,轻易走过对面,与武林七矮中的郭少侠拱手致意。 此后江湖豪杰们依次横渡天堑,都与郭睛明道谢,唯独忽略某人,甚至有意无意地闭口不提,似乎忘记谁才是第一个抵达笔架山,并搭建索道横桥的先驱。 稍远处的白芷,自然将这一幕尽收眼底,耳聪目明,从山风中听见众人的交谈,他自嘲地笑笑,也不以为意,径自往两尖山前进。 茂密的山林,草木气息异常浓厚,不比阴风山荒落破败的惨况,简直就是一颗石砾相较与金沙。 ‘那头传说中的大妖青翼蝠王,确实志向长远,竟然在尸妖的眼皮底下,把两尖山经营地铁桶一般,桐川山脉的川林余气尽数依存此处,功劳卓著,想必受了不少好处。’ 齐腰高的灌木草丛,行进间极耗力气,白芷走了里许便有些疲惫,就跃上枝干挺拔的参天古树,借力纵跃继续赶路。 后面破空声越来越密,显然江湖经验丰富的豪杰们走是惯走捷径,喜欢抄近路的性子,白芷也不当一回事,不紧不慢地按照自己的节奏,对周围偶尔出现的毒蛇虫蝇视若无物。 他有煞气在身,稍微释放出一点,就能教这些山野生灵知难而退,至于那些江湖豪杰,或多或少踏入天然的陷阱,不得不放慢脚步,因此率先穿过这一片山林的人自然就是白芷,他站在遍布青苔的岩壁上,歇息片刻回气。 不过一刻钟,白芷看见持丈老翁离开山林,气息有些急促,很快就恢复平静,‘这位老人家的养气功夫,极为精深。’ 陆陆续续有人脱困而出,身上多少带着大战一场后的狼狈,白芷更是轻视,随即想起什么,暗念冰心决洗去自满虚荣的骄矫之气。 经过刚才的试探,在场所有人,除了持丈老翁,其余人等都是江湖中人,没有隐藏着术士或者炼气士,白芷心里就有了几分计较。 先向老人家点头致意,他也不看待在下面的侠士、豪杰,身如壁虎,双手抓着突起的石角,双脚踩蹬借力,在陡峭的岩壁上游走。 ‘学会轻功,恐高症不翼而飞,我也轻易混成攀岩的专家了。’ 在场来自江湖的诸位看地目瞪口呆,有些人忍不住纷纷议论。 “这不会是法术罢?简直如履平地,在陡峭的山崖上形同奔跑。” “初学的江湖术士,哪里会有这种法术,倒是有几分岩羚山涧纵跃的痕迹。” “我也想试试,不过并不精擅壁虎游墙功,恐怕无法贴着直上直下的岩壁行走。” “依我看,还是另寻它路比较好,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我们还是分头搜寻,看看是否还有其它通往峰顶的路。” “不行,不能半途而废,这座笔架山须得由轻功卓绝的人出面,上去后如法炮制那座软桥,搭出一副绳梯供我们上下。” …… 如此大言不惭的话,竟然出自白道侠士之口,他们眼睛睁大地望着郭睛明,无声地示意他应该主动站出来。 谁知武林七矮位列第四的矮脚虎,抬头仰望笔架山,看见秋日西移,暗沉的阴影吞没了岩壁的不平,沉思许久,终于轻轻摇头。 他是好名声,爱出风头,不过郭少侠可不是给人当枪使的呆子,恰恰相反的是他很谨慎,而且很有自知之明。 来到两尖山,其中一座唤作莲花峰的山巅,白芷俯视着下面进退两难的江湖豪杰,近几日离别时积蓄在心头的滞气,顿时烟消云散。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只有走到高处,才能将遥远的天际、地平线,乃至天下纳入视野,由此开阔心胸,陶冶情操。 ‘故老传闻,仙人都入山修行,莫非就是为了这份体验。那么位居夜幕天穹的群星列宿,那些星君神人,又会用怎样的视野俯视苍生。’ 白芷心思急转,浮想联翩,却不敢宣之以口,以如今他的身份,确实有些不适宜。 第四十七章 妖域幻境 绿树成荫的笔架山发生的异状,很快引起待在阴风山的江湖群雄瞩目,彼此相熟的人默契地离开,结伴闯上山顶妖鬼道总坛,发现竟然空无一人,那些蛮横地将他们拒之山下的高手踪影全无,想必用了什么办法,已抵达对面那座山。 自发地四下搜寻,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被他们发现隐秘的小道,绕行到背面的峪口平台,山涧老藤和布条编织的软桥犹自在风中晃荡,似乎嘲笑这些人的软弱不堪以及目光短浅。 一窝蜂过去是不成的,轻功卓绝的人在江湖上毕竟不多,众人拾柴火焰高,捐出多余的衣衫,硬是将索道宽度拓展两倍有余,多出经纬线编织的桥面,两侧栏杆扶手甚至用麻绳接续。 中年秀士夏侯英混在人群里,周围杂乱的气息,越发难以察觉隐匿潜形跟在身后的追踪者,抬头望着向西偏移的日头,两尖山投下的阴影逐渐拉伸延长,他待在平台边缘地带,眼神暗沉不知道在想什么。 从互相谦让到彼此争抢,江湖群雄们按照势力和实力的差距,排出通行的顺序,这一闹耗费又许多辰光,等到他们抵达对面的山林,已是日暮黄昏时分。 成千上万只蝙蝠扑扇翅膀,从满是孔眼缝隙的山岩攀爬而出,渐渐汇聚成一团遮天蔽日的乌云,往山下四周散去。 这些夜之生灵原本是以蝇虫为食,还会吃水果、花蜜之类的杂食,不知为何,其中一群狐脸蝙蝠,张开嘴巴露出嗜血的獠牙,对准贸然上山的江湖人,肆意扑咬追击。 寥寥无几的蝙蝠自然可以应付,可是当对手是几百甚至上千只,任何一位武林高手都只有落荒而逃的份。原本抱成一团的江湖群雄,立即被驱赶散开,借助枝繁叶茂的山林,躲避这些夜灵的猎杀。 有几个走避不及的人就地联手抵抗,尽管脚下堆着几十只死去的蝙蝠,可是到了最后,还是被它们扑到身上,吸走全身血液而死。 伏在尸首上不停蠕动的的几十只嗜血蝙蝠,大口大口吞吸着鲜血,滋滋作响,令周围所有人牙酸胆寒不已。 若是死战不敌,毙命于武林高手,还有情原可讲,毕竟技不如人,可是若死在兽吻之下,那就颜面无存,连身后名都丢地一干二净了。即便黄泉之下,也是愤懑在怀,死不瞑目。 在莲花峰上搜寻洞口多时的白芷,突然感受到一股寒泉水似的冷冽气息透体而过,此前他上阴风山斩杀尸妖,有过差相仿佛的经历,顿时明白过来,那头传闻中的青翼蝠王,正在借助山川地气,展开自己妖域。 ‘阴风山的妖域,由于是尸妖联手展开,尽是与死亡、衰竭,瘴气、疫病相关,却不知道蝙蝠成精的妖怪,展开的领域会有什么名堂。那些蝙蝠突然嗜血成性,不惧生死,恐怕脱离不了干系。难道是族群领主延伸出的进攻、命令,糅合捕食、猎杀这些野兽领域的分支。’ ‘你娘咧!这个两尖山支线剧情,难度不低,或许比主线将军冢英魂阴兵会战逊色,却犹在黑水村战役之上。’ 摸着有些干瘪的肚子,白芷感觉有些饥饿,武道修行成果出现,消磨体内水谷精气,已是身体自发的本能,食量至少是常人的三倍。 ‘一天吃三顿不顶事,难道改变食谱,与一天吃六餐的僬侥人看齐。’ 他忍不住摇了摇头,将杂乱的思绪甩走,瞅准一条可以容许三人并排行走的裂隙,纵身跃下,双手展开平衡身体,哧溜一声,钻进山岩里,一闪而过。 黑暗吞没了孤身一人的白芷,昏暗的天光远远地抛在身后,越来越小,直至看不分明为止。裂隙仿佛一口不知根底的隧井,双脚落在实地,只发出轻微的闷响。 以自身的气机感受周围环境,发现空无一物,鼻子轻轻嗅闻,只有淡淡的兽毛臭味。放心下来的白芷,从怀里取出一个扁盒,打开后里面是一根盘卷成蚊香状,浸透油脂发软的粉条。又取出一个竹筒,里面是行走江湖必备的火折子,撮嘴忽地一声吐气,火星猛烈燃烧,焰芯复燃。 慢慢凑到浸油的粉干点燃,只有低靡的豆大火焰,白芷随即默念只有自己才会的光亮术,将其变成一道尺许长的游龙银焰。 借助耀眼却不灼热的光源,他眯着眼睛,扫视周围环境,发觉自己身处中空的石窟里,伏低身体,清晰可见蛇虫鼠蚁的痕迹,不过不知为何它们踪迹具无。 ‘莫非被我的体内的煞气吓走,不会这样轻易,恐怕和那头展开妖域的青翼蝠王,脱不了干系。’ 白芷忍不住啧啧称奇,认准一个方向,安步当车地踩着崎岖不平的山岩往前走。 没过多久,他转过一条曲径,眼前豁然开朗,密密麻麻的钟乳柱石之间,离碎的荧光透出微曦,弧形的洞顶仿佛镶嵌无数星钻,洒下斑斓的虹光。 “自然造化之瑰丽,浓缩天地于一隅,钟灵毓秀之所在,不吝为鬼斧神工。这哪里是妖精的巢穴,分明就是神仙的洞府。”白芷忍不住开口赞道,空旷没有边际的石窟,吞没他的声音,沉寂不知多少岁月的隐秘所在,迎来第一位客人。 藏身暗处的青翼蝠王,反复咀嚼着白芷刚才的赞语,俯视着这个凡人修士,被影影绰绰的各路鬼神作祟缠身,无时不刻散逸细微的运力,人生前途渐渐蒙上一层不祥的阴影,蓦地心里一动,为将来争取山主之位,蜕变化形的登神大计,它也不得不提前未雨绸缪。 神道之所以容忍修士存在,实际上自有其原由,大体上是双方彼此依存和利用的关系。举例而言,人道俗神若要崛起,除了天子册封,纳入国祭体系,朝廷有关部门,即道院,按照惯例会安排法职人员入驻,擢升为庙祝、香头、祝师仔细经营。 至于在野的川林神祇,往往亲自寻得有根骨的异士,为宣扬神威、司职和权柄的祭师。他们通常受胎成形时,一点天地灵气化育凭宿,生来就有阴阳眼之类的灵能,能看见鬼神之属,容易踏上修士之路,只要愿意被拉拢,同样也受神祇眷顾。 按照通常的路数,青翼蝠王却要三试白芷,以验明他的心迹,究竟是一心向道,千军万马踏上独木桥,去追求虚无缥缈之间的成仙机缘,还是愿意百年之后,在某处福地享受与神同在的荣光。 此念一动,青翼蝠王的妖域顿时骤变,荧光暗影瞬间崩溃坍塌成无数碎片,随即按照特定的规则重新组合而成。 熄灭游龙银焰的光亮术,还在暗中摸索的白芷,突然察觉到沛莫能挡的妖气扑面而来,刚刚提神戒备,右手按住腰带蝉翼刀柄,准备接战时,如同林间晨风拂过,柔和地毫无杀伤力。 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抬起左手,放在额前,同时身体沉下蹲立,两脚不丁不八前后站着,稳住重心。 孰料不到,当他察觉周围并无异状,慢慢放下手臂,突然发现眼前大变,自己如今置身在一座雄峻的千步大城前,一条碧波白水大河环绕拱卫。 ‘幻术!竟然如此逼真,恁是豪阔舍得花本钱。’没有后退,白芷外松内紧,闲庭信步地往前走,似陌生又有点熟悉,仿佛旧地重游。 ‘对了,这城池规模,有点像泽随城,毕竟生于斯长于斯,一草一木都极为熟稔。’ 明白幻境是根据自己的经历所演变,白芷对幕后黑手的手段又有几分忌惮,阅读思维可不是一件快乐的事。 他经过城门,青砖铺成的大道,两侧绿树成荫,只是没有人,显得有些冷清,甚至寂寥。不走直道,故意拐进小巷,途经熟悉的坊井,多年取水在井口石条留下十数条深邃的光滑勒痕,白芷伸手触摸,入手冰凉,犹如亲临其境,内心也是冷意升起。眼睛盯着深不见底的水井,突然有一股冲动,教他跳下去,寻幽探密。 “哼!”白芷一声冷笑,将泥足深陷的自己拔出樊笼,顿觉浑身一阵轻松,如沐春风般的爽快。 不知何时,周围环境陡然再变,白芷抬起头,发现自己站在金碧辉煌的宫殿前,两侧云柱蟠龙,九层汉白玉台阶,一尘不染。 他昂首阔步踏上石阶,行至殿前,里面音乐传出靡靡之音,宫门无风自开,白芷举目看去,十数个雾笼轻烟的纱衣舞姬,举手抬足霞光迸射,蹑空而行,仿佛腾云驾雾的姑射神女,随着曲调婆娑起舞,风姿毫不逊色术士朱雯施展的幻术天女,甚至犹有过之。 ‘略有一番惊喜罢了!前世阅尽人间春色,浮生若梦,岂能打动我?不够看,真的不够看。’ 高朋满座的数百宾客,各据一席跪坐,桌案上堆满琼浆玉露、山珍海味,彼此推杯换盏,正是酒酣耳热之际,醉态天真,对闯进大殿的白芷也视若无睹。 第四十八章 蝠气 如此声色豪奢,富有四海,不知是仙人的洞天福地,还是帝皇的宫廷大殿,幸好白芷坚持这是幻境,即便饮过佳酿,酒力发作导致神志略略浮动,也没有沉迷其中,反而对华发青松的神女品头论足,不吝褒赞之语,却无色与魂授,足见其心性,竟然把持地住。 ‘这杯酒不错,蕴含寡淡的灵气,干了。这个难道是朱果,食过之后通体舒泰,不亏。’ 白芷有一个错觉,如果眼前一切都是游戏,那么此刻头顶标示着自身灵力的数值,就在不断地刷新百位数,升级的天赐金光频频降临。照这样下去,不消一个时辰,他就能积蓄出足够的灵力,开辟髓海灵池,伐毛洗髓,脱胎换骨,蜕去凡体,转成道躯,从此奠定长生仙业,逍遥快活自在,直到岁月尽头。 可惜,这一切都是妄想的幻境,仿佛做了一个美梦。身为修士,在黑水村耳濡目染已久,白芷已知道亡者托梦确有其事,尤其是在冥土担任司职的鬼神之属,确实可以随夜入梦,给予凡人凶吉祸福的预兆。新神或许还未掌握这方面的能力,不过古老的川林神祇,却个个精擅。 一位乌发青须的老翁醉意正浓,还不忘给白芷添酒,他连声喊:“够了,够了。”随后端起铜爵,起身离开自己的位置,脚步踉跄,却径直往大殿上首走去。 途中惊扰婆娑起舞的诸位神女,撞碎了虹光彩霞,搅散了薄雾轻烟,白芷跌跌撞撞地继续往前走,不时揩油抽水,却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直至来到殿主正位前,恭敬地上前拜见唱诺,得了免礼平身的谕令,随后缓缓起身,将杯中酒双手奉着,高举过后致意,一饮而尽。 面目被五道冕毓珠帘遮掩的金袍王者,一双青眼隔空望来,似乎看透白芷的本性,这第二重幻境算是勉强过关,接下来才是最后的考验。 突然之间,场景再次变换,眼前一切化为无数流光往身后飞逝,白芷从山腹的阴暗石窟,来到遍布青苔的崖壁陡峭。 日暮途穷,倦鸟归巢纷纷入林安歇,枭鸟、山猫、猞猁这些夜之生灵却开始醒来,振奋精神准备打猎。或许受了某个伟大意志的驱使,或许是被血腥气味严重刺激勾起食欲,越来越多的蝙蝠加入到猎杀江湖中人的游戏里。 原本担任进攻主力的狐脸蝙蝠,换成个头更大的鼠耳蝠,它们拥有两只比普通蝙蝠大一倍的巨爪,而且锋利如刀、弯曲如钩,连岩石都能抓碎,更别说没有真元护体的寻常江湖人。 与嗜血的狐脸蝙蝠相比,鼠耳蝠只是嗜杀成性,并不喜欢啃食腐肉。观望的白芷暗自奇怪,那些死掉的武者未免烂地太快,即使秋老虎发威,天气依旧酷热,温和的自然循环,也不可能转眼之间就把尸首消化殆尽。 ‘难道是那头青翼蝠王在搞鬼,或许是妖域不为人知的一面,待我仔细看清楚再说。’ 将体内灵力集中双目,幽暗深沉的眼睛自行凝出一层虹膜,白芷盯着遍体鳞伤的江湖高手倒下,奄奄一息行将倒毙。蓦地,靛蓝色的青烟从泥石缝隙、树皮裂缝里源源不断涌出,仿佛冥土无常使者的勾魂锁链,无孔不入地渗透,进入重伤者的体内,随后夺取生机,将吊住性命的一口气轻轻散去。 ‘不好,这是剧毒瘴气,被妖气驱使,对重伤者而言就是催命符,即便一流高手也能造成影响。’ ‘等等,我现在应该身处地底洞窟,眼前一切到底是幻境?还是真实?难道又是一次游戏。我是出手救呢?还是不救?’ 白芷的耳边突然出现两种声音,一个是冷静、中立、拥有独特视野,仿佛白云悠悠,孤独伫立岩壁经年,傲然面对霜雪的青松,鹤立鸡群俯视芸芸众生;一个是冲动,血性,不无善良、勇武,秉承并奉行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的行事准则。 沉思许久,两种意见彼此交锋,不相上下,白芷伸手按住腰间的蝉翼刀,吁了一口气:“我毕竟是凡人,见不得妖怪杀人还能袖手旁观。” 他纵身跃下崖壁,几次换脚卸去冲力,片刻功夫抵达暮色笼罩的山林,薄如蝉翼的晶刀仿佛无物,横刀斩削,将闻声赶来的十几只鼠耳蝠全部宰杀。 血腥气味刺激附近的同类纷沓而至,白芷将蝉翼刀使地水泼不进,风吹不入,可是他的下盘有几处破绽,被伏低身体匍匐在地面的狐脸蝙蝠悄悄接近,突然扑咬住白芷的小腿,满口尖利的嗜血牙齿暴起,刺破没有真元护体的肌肤,吸血的同时还注入麻痹猎物知觉的毒液。 潜藏在胸口檀中穴的寒玉蝉,蓦然振动发出警示,正巧白芷怒意满满,气机牵引,糅合体内的灵力,释放出前所未有的寒蝉震鸣。 “叽……嘹!” 白芷身周数十只蝙蝠闻声而坠,大多数鼠耳蝠七孔流血而死,反而有少数的狐脸蝙蝠苟延馋喘,挣扎着起身,却踉踉跄跄地直不起腰。 ‘你娘咧!刚才这是超必杀?还是瞬杀大招?’ 没等他惊喜中恢复正常,平复体内过于沸腾的灵力,腰间的炼妖壶蓦地隐然震动,白芷惊咦了一声,顿觉灵力被它不断抽取,随后封盖自启,壶口涌出一股清光,在周围地面扫来扫去,三息不到,就将已死和半死不活的蝙蝠,统统吸进去。 原本装满一麻袋的蝙蝠尸骸,如今却填不满这个巴掌大的青铜方壶,直到将战场打扫干净,才停止抽取白芷的灵力。 他运起灵力凝集双眼,凑近壶口,没有看见任何异常,不多时,却有一小团灰黑色的烟雾状妖气缓缓升起,白芷的直觉告知他好坏参半,忍不住伸手轻点。 谁知得了人气,妖雾蓦地蜕化出一对蝠翼,飞快地冲进额头,稍微受阻,便降至鼻根,舒展翅膀遮蔽双眼,将汲取运力,介于有无形之间,虚耗之类的祸神祟鬼全部斥离。 白芷顿时身心透爽,仿佛三九寒冬喝下一大碗温过的甘露酒,绵绵泊泊地暖意,驱散踏入修行之路后便困扰自己,无处不在的寒气。 时刻关注他的青翼蝠王,看见炼妖壶,恨地不住磨牙,暗骂:“好一个吕大将军,竟然下手如此之快。” 其实这件残破的法器,隐秘处积存的蝙蝠尸骸还有许多没有炼化,这一团蝠气只是其中小部分,而且是抽取白芷的灵力所为,有点诱之以利的迹象。 至此,还困扰白芷的作祟鬼神,只剩下穷蝉、勾漏之类的穷神,隐隐地散去财运,干扰他的修业。 第四十九章 援手 自青铜方壶炼化的蝠气入体后,白芷的运道好的出奇,每次挥出蝉翼刀,都会发出尖利刺耳的震鸣,干扰蝙蝠的飞行,不断坠落地上,喝醉酒似的挣扎不起身。至于那些勉强能抵抗蝉鸣刀啸,得了山川地气余荫的积年鼠耳蝠,一旦被薄如蝉翼的晶刀掠过,周身筋骨不由自主地共鸣震动,通体酥麻,软瘫倒地,惟有闭目受死而已。 白芷趁着这股蝠气还未消散的劲头,在附近一带的山林四处赶场,着实救下不少江湖豪杰,有些人会拱手致谢,白芷回礼后匆忙地走掉,有些人知道他的身份,出身黑水村的术士,于是冷眼漠视,甚至干脆束手而立,嘴上不说,心里可是埋怨连连,白芷也不以为意,尽到一份心意就够了。 再则刚才的混战,被蝙蝠扑杀的都是江湖上不入流的“豪杰”,至于那些招数精湛,内力深厚的高手,往往默契地互为犄角,甚至背靠背地就地抵御,凭借各自本事,从血腥的兽吻里逃出生天。 当越来越多受伤流血不止的人倒在地上,被青翼蝠王的妖域无孔不入地侵蚀,汲取他们的生命力和远胜常人的丰沛气血,数量丝毫不见减少的蝙蝠群,便转移目标,开始猎杀那些江湖高手。 其中有些人运道不错,乱战之中还能保持清醒的意志,再也顾不上妖鬼道的传承,循着原路准备返回阴风山,甚至远远地逃出桐川地界。 可是当他们抵达那座麻绳和布条搭建的软桥,发现它不停地在山风吹袭中来回飘荡,幅度是如此的剧烈,根本无法行走。 这些遇强即屈的人,根本不愿,也不敢用自己的性命去为别人开道,彼此你望着我,我望着你,都希望对方可以先站出来,勇于牺牲。 到最后,在场众人的耐心已燃烧殆尽,始终没有一个人,哪怕平日素以义气为先的侠士,都不肯冒险。 掌管笔架山大混乱全局,一心登临山主之位,真正的幕后黑手青翼蝠王,适时发现这个唯一的罅漏,原本准备立即补上阴风散魂禁法,蓦地想起人间孙子兵道“围三阙一,虚留生路”的战术,于是故意网开一面,意图削弱江湖高手的防抗。 麾下的蝙蝠数目虽多不胜数,不过牺牲也是有限度的,尤其是如今的桐川地界,森罗万象的大自然被盘踞阴风山的尸妖打破,造成严重失衡。那些随意滋生的毒虫蚊蝇,多得仰仗蝙蝠倾力扑杀,否则黑水村附近这一带哪会如此恬静,游荡旷野的尸鬼就是病源,早该诸病并起,疫鬼横行无度。 越来越多侥幸存活的江湖中人,察觉此处的异状,纷纷施展身法赶至软桥前。所幸的是并非每个人都是自私自利的无胆匪类,关键时刻敢站出来的就有四人之多,尤其是其中以轻功见长的武林七矮排行第四的郭睛明郭少侠,发现众人驻足不前,顿觉出风头的时候又到了。 独自走到拴在合抱巨木的软桥前,拱手向周围众人致意,看到不少人身上都带着伤,便扔下一句:“待我走过去看看再说。” 说完,一个箭步蹿上去,双脚踩着颠簸浮沉的桥面,仿佛身临钱塘江潮汐交汇,浪涌大潮,单薄的矮小身体仿佛一叶扁舟,在暴风怒海中忽隐忽现。 越往前走,桥面摆荡的幅度越大,他时而屹立山峰,时而身处低谷。充当栏杆扶手的麻绳已不堪用,郭少侠狼狈不堪地抓住经纬线编织的柔软桥面,就像一只浮游的大田鳖,用四肢手脚艰难地往前挪动身体。 在场所有人的小心悬在嗓子眼,紧盯着郭睛明艰难地穿过中点,突然一阵剧烈的穿壁风吹来,竟然将软桥直接翻卷,刚好裹着这个勇敢的过桥人,严严实实地甚至透不过气来。 “你们这群蠢货,还不把桥面拉直,将扶手的麻绳牵引绷紧。”在蝙蝠的爪牙下吃过苦头的持丈老翁,此时循着气机也赶了过来,冷眼旁观一会,就忍不住出言指点。 作为青田刘家的修士,潜修多年,导致他在江湖上籍籍无名,因此不得不借助鸠杖用上一点惑心术。 所幸的是当下所有人经历刚才的混战,心神躁动不安,就连体内的气血也盈满欲沸,再加上这条对策,无需深思凭直觉就知道对路,因此他的伎俩立即奏效。 人多力气大,再则穿壁风是骤起的阵风,不能持久吹袭,因此十几个人抓住桥面和两侧的麻绳,用力绷紧拉直后,竟然抗住这股邪门的怪风,将郭少侠拯救出来。 精明过人,工于心计的郭睛明,立即逮住这个机会,晕头晕脑的迷糊劲还未散去,身体自发地往前飞蹿,只用了三息,就抵达对面的峪口平台,躺坐在地上干呕连连,听到热切关心的呼唤也不回答,只是不停地招手示意自己安然无事。 照例是轻功卓绝的高手先过去,可是再有三人安然脱身后,那些牵引桥面、麻绳的人不干了,觉得自己吃了大亏,尤其是其中的白道侠士,任由两个黑道高手离去,心里满满的愤懑,蛮不是味道。 当他们离开自己的位置,准备经由这座软桥,脱离笔架山的蝙蝠,穿壁风适时吹起,再次将波荡起伏不定的归路摆在众人眼前。 这等情状,如无绝顶轻功根本无法横渡,方才武林七矮的郭少侠就做了明显的示范,至今都在对面峪口平台躺着回气。 总要有人牺牲自己,成全大家,可是人性的自私自利,却导致离开位置的人越来越多,即便还留在原地,都是出工不出力,打算看着风头过去,就丢下一切保命为重。 笔架山上还在抵抗蝙蝠猎杀的武林高手越来越少,秋日的夜色昏暗地较快,除了逐渐逼近的蝙蝠,还有其它凶禽猛兽,被杀戮的血型气息吸引而至,盯着气血丰盈,滋味想来必定不错的武人们垂涎三尺。 光与影,此消彼长,白芷蕴含灵力的双眼看见妖域的新变化,那是无形的枷锁囚牢,笼罩着整座笔架山,甚至延伸到阴风山。竟是青翼蝠王借助光影的变幻,顺应天时,利用附近山林草木茂盛的地利,释放出类似鬼打墙的大型迷宫幻术。 ‘不好,我得尽快知会他们,否则就会被妖怪一网打尽了。’ 白芷的热心肠没有得到任何回报,由于他在江湖上名望太低,因此落得与持丈老翁截然不同的下场,被所有人视为与骗子无异的江湖术士,厌恶甚至敌视。 “这年头,报喜的喜鹊总是比告死的乌鸦受欢迎。” 自嘲一笑的白芷,被人屡次呵斥,知道自己乌鸦嘴不受落,可是心里还是有些难过,毕竟没有帮上忙。 藏身幕后的青翼蝠王决定再推他一把,尽起笔架山的蝙蝠,汇聚成两条里许长,径围十丈的大骊烟龙,张牙舞爪扑向,为了顺序位次而争论不休的江湖高手。 突如其来的总攻,打乱所有人的小算盘,死于兽吻的下场,以及身后名声尽坠的下场,令武功卓绝的豪杰抛弃了一切顾及,模糊了黑白两道的分野,忘记了彼此的恩仇,一股脑地冲上软桥,随后不断往前冲。 仅仅容许一人通行的小桥,不多会,就挤上去四五十人,桥面不由自主地往下坠,重地连穿壁风也无法掀动。 可是真地如此顺利吗?还没有过桥的人,总数是对面安然无恙与桥上的人的总和,再翻一番,其中大部分都是一流高手。 为了夺路而出,上桥的豪杰越来越多,绷紧的麻绳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显然无法承受如此多的人。 白芷眼见着一幕,心里重重沉落:“不好,快停下,这座桥要坏了。” 及时‘赶到’的噩耗,让许多犹有理智的人顿足不前,可是仓促搭建的软桥已承受不住如此重的负荷,尤其是布条和藤索编织的桥面,几个没有打死结的地方扯脱,顿时产生连锁反应,这条“唯一”的生路就此断送。 六七十位江湖高手惨嚎着跌落沟壑峡谷,与先走一步的楚留云做伴去了。只有寥寥无几的幸运儿及时抓住充当栏杆护手的麻绳,被重重地甩在怪石嶙峋的崖壁上,翻滚之间落下遍体鳞伤,可是他们犹自咬牙坚持,为了这一线生机,死活都不肯放手。 白芷伸手戟指,大声呼喊:“对面的,抓住绳子,把他们拉上去。” 峪口平台的郭少侠等人,反应过来,立即上前施救。 “完了!完了!前无退路,后有追兵,我们这次死定了。”霹雳堂的少堂主雷动,由于个头矮小,轻功一般,没有挤上桥,因此幸运地躲过一灾,可是他只是暂缓自己的死期,逐渐逼近的蝙蝠烟龙,谁又能逃过去。 “别慌!一定还有办法。” 白芷忍不住大吼,动了真火,用上内力,当即震得周围枝繁叶茂的老树瑟瑟发抖,他按住腰带的蝉翼刀,蓦地想起寒蝉震鸣过后,就连最凶悍的鼠耳蝠也失去抵抗力。 ‘声音的速度,比什么招式都快,而且是全范围攻击。’ “野兽深惧火焰,本是天性,尤其是野性生灵,举火遏阻它们。”白芷开口指点,很快得到回应。 尤其是惜命如金的霹雳堂少堂主雷动,不知道他腰囊里兜住多少雷火砂,一洒一大片火焰,借助风势顷刻间熊熊燃烧。 “雷雨天不见蝙蝠,它们惧怕雷霆巨响,谁会音波功,就倾力以赴。” 说完,白芷就听到山林之王的虎啸,其声势威严赫赫,如迅雷不及掩耳。逐渐逼近的蝙蝠烟龙,果然受到影响,凝滞片刻,后来者撞落先头许多前锋。 “竟然有效!” 仅存的江湖豪杰,这群原本背水一战的哀兵,精神为之大振,咆哮声、尖啸声、怒吼声,接连不断响起,由内力推动,杀伤力显然不同凡响。 第五十章 脱困 夕阳返照,黄昏的光辉点亮最后一抹绚丽灿烂,映在两头成形的大骊烟龙,在地面投下狰狞的凶暴之影,可是几十个背水一战的江湖高手,催动内力连连咆哮怒吼,掀动此起彼伏的声浪潮汐,层层叠叠地汹涌而上。 两相对冲碰撞,明显不支的竟然是气势如火般炽烈的烟龙,白芷抬头仰望天空,看见当场震死或震晕过去的蝙蝠,不断往下坠落,好像下了一场阵雨。两头“遍体鳞伤”的巨龙受到重创,随即被野兽的求生本能驱使而四散飞蹿。由于处处着火的山林,浓烟滚滚,热浪燎眉,出于畏火的天性,它们也不敢落下。 一团乌云顿时笼罩在笔架山,不断盘旋却不肯离去,青翼蝠王展开的妖域,统领所有的蝙蝠,无论是哪一个类别,都无法挣脱他的支配。过了一会,毫无灵性的普通蝙蝠离开笔架山,前往附近觅食,呼啦啦无数翼膜振动的声响,天空的乌云寡淡了大半,剩下的都是青翼蝠王的眷族,以及常年吞吐日月精华,快要成精的蝠妖,飞入郁郁葱葱的山林,待在枝繁叶茂的树冠,密谋着害人的勾当。 “哗!”联手逐退迫在眉睫的兽群,在场所有人忍不住发出欢呼,天干物燥,火势越发炽烈,见机的人忙不迭的扑灭火焰。 白芷吁了口气,忽然想起什么,立即从腰囊里掏出几张桑皮纸,手指不停翻飞,十息不到就折了四只纸鹤,注入灵力将其点化成与夜色混同的黑燕。 “去!”暗中下达指令,只见四只暗夜的精灵,如利箭笔直地掠过山林,直往对面峪口平台飞去。 临到中段位置,突然一股阴风吹来,直接将它们撕碎成纸屑碎片,白芷冷哼一声,望了一眼侥幸脱身的几个“幸运儿”,没有流露羡慕的目光,反而怜悯和惋惜他们即将面对的遭遇。 成气候的妖怪并不缺乏智慧,柿子捡软的捏,自然会有成群结队的蝙蝠,去对付势单力孤的郭少侠等人。 收回目光,白芷环视左右,趁周围无人注意,悄悄地隐入黯淡的树影里,随后头也不回地往山下走去。 他有灵眼在身,能看穿普通幻术,因此青翼蝠王借助笔架山地气展开的妖域,催发出鬼打墙之类的障眼法,顶多能糊弄江湖豪杰,却无法对白芷造成干扰,阻碍或者阻滞他的脚步。 不过窥伺阴风山脉山主之位的大妖,受到符鸟飞渡的启发,复刻白芷的形态,以妖气覆体,变成临危之际力挽狂澜,并赚取些许名声的少年,试图重建软桥。 以川林地气点化普通的蝙蝠,神不知鬼不觉地变化为黄鹂,衔着轻盈的藤索飞往对面的峪口平台,暗中停止阴风散魂禁法,众人还以为是他运道使然,便有些欢喜,暗中窃窃私语。 如法炮制地以撕碎的布条搭建索道,在场所有人都来帮忙,即便夜色昏暗无光,也有人挑灯再战,因此不到半个时辰,一座横跨两山之间沟壑峡谷的软桥再次出现。 青翼蝠王幻变的‘白芷’扬手招呼,“轻功卓绝的人过去探路,如果可行,按照先后顺序过桥,绝不能一拥而上,重蹈覆辙。” 这回‘白芷’的话终于有了点分量,即便有人仍旧执着于黑白两道势同水火的立场,可是刚才还在并肩作战对抗蝙蝠群,如今转眼就要翻脸,侠义的名声还要不要了,因此恁谁也不敢宣之于口。 再加上不知何时掀起的穿壁风,随时随地都能把人折腾死,于是先逃离笔架山,成为在场所有人的共同心愿,压倒一切不满和不分的声音。 漆黑的夜幕笼罩四野八荒,对面峪口平台的人,只剩下模糊的影子,即便重建的软桥,中段往前的部分,也有些看不分明。 除了天色的原因,化身为白芷的青翼蝠王,在其中也居功甚伟,不惜耗费妖力,将借助地利布置的阴风散魂禁法再次催动。 夜风开始呼啸而来,进一步加大江湖豪杰们的担忧,他们原本就是一群私心很重的人,如今更是惜命不肯冒险,刚才的争抢变成互相推让。 “还是我先来吧。”假冒伪劣的“白芷”比白道侠士还正派,只见他纵身跃上桥面,快步却不失稳重地往前奔走,很快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有眼力不错的高手,隐隐约约地看见白芷走到对面的峪口平台,和郭少侠等人击掌庆贺,顿时放下心来。 一个接一个地走上软桥,不时有人拉伸绷紧过于晃荡的桥面,恢复平静的稳定,供给后来者安全的通道。 待在笔架山这边的人越来越少,剩下的都是轻功普通的高手,例如短腿的霹雳堂少堂主雷动和持丈老翁刘剑屏之类的老弱病残。 当周围只剩下寥寥无几的十来个人时,持丈老翁踏上软桥,两脚突然发软,隐隐之间一阵心悸传来,修士的直觉告诉他这是一条不归路。 他停住脚步,后面的人也发现老人的不对劲,没有连声催促,反而有人开口询问:“怎么了?” “不对劲,对面太安静了。那些人的品性我还是有些了解的,一旦脱离困境逃出生天,至少有大半会离开峪口的石台,径直下山,对我们不管不顾,而不是像现在摇手招呼。” 惜命如金的雷动,连忙追问:“不会是有妖怪藏在我们中间,在这里作祟弄鬼罢?” 持丈老翁暗暗点头:‘这人也有点灵性,能见微知著,可惜出身霹雳堂,而且地位不低,恐怕难以引为门人。’ “黑水村的术士,与妖鬼道多少都有点关系,小心驶得万年船,提神防备总是应当。”刘剑屏伸手摩挲六尺长的鸠杖,不知使出什么法术,杖身泛起乳白荧光,杖头更是如火炬般燃烧着鸡血红的光焰。 老翁将鸠杖高举过顶,照亮横渡两山之间的软桥,前面部分还好说,过了中段,尽是被旋风裹着,不停扑扇翅膀的蝙蝠。 “岂有此理,原来是妖怪作祟害人的陷阱,不知坑杀了多少豪杰侠士。” 刘剑屏已出离愤怒,运起体内阳和罡气,舌绽春雷,大喝一声:“破邪!” 青翼蝠王的幻术顿时支离破碎,软桥失去遮掩,也露出原本的面貌。一位黑巾覆面的豪杰,蓦地急蹿而上,踩着桥面布条索道往前飞渡,待过了中段接连换脚,踏着悬停在半空,裹在风里蠕动的蝙蝠群,借力往前飞越。 穿透黑暗的迷雾,终于看清峪口平台,名叫“白芷”的少年,站在一群被蝠毒杀死或麻痹瘫倒在地的豪杰里,滋滋有味地扑咬幸存者的喉咙,吸取他们的鲜血。 “去死!”黑巾高手腰带抽出一把软刀,蓦地闪现匹练晶光,将眼前的邪恶之徒劈成个两半。 “扑啦啦!”幻术自解,“白芷”全身连衣衫褪色发黑,随即分成两半的残骸变成百来头蝙蝠,扑扇翅膀四下逃离。 “你娘咧!该死的青翼蝠王,竟敢冒充我的身份骗人。”忽然想起什么,真正的白芷擎出腰间的炼妖壶,揭开封盖,壶口对准裹在风里的蝙蝠,将体内的灵力不断注入。 “收!” 几百只晕头晕脑的蝙蝠,被清光扫过,飞快地缩小,自动投入青铜方壶里。三息不到,炼出一团蝠气,被白芷涓滴不剩地全部吸纳。 ‘先收点利息!’ 藏身暗处的青翼蝠王,懊恼极了,无法一心多用的它专注着对付豪杰侠士,忽略去而复返,隐藏身份的白芷,气地牙痒痒地,如钢似铁的翼手直接捏碎一块巨石,碾磨成粉末为止才消去心头怒气。 “过来,救人!”白芷遥遥招呼,还待在笔架山的十几个江湖高手,有持丈老翁的鸠杖照亮前程,忙不迭地过桥,即便腿短的霹雳堂少堂主雷动,也小心翼翼地慢慢挪步过去。 第五十一章 救人 闻讯踏入阴风山寻宝的江湖豪杰,半数失足堕落山崖,尽是入流的高手,安然抵达峪口平台的皆为碌碌无能之辈,大多数中了蝙蝠的剧毒,已经毒发身亡,余者也是濒危等死。 白芷和其他人尽力抢救,试过许多解毒药,都只是稍微缓解,并没有彻底根除,这让他们的热情迅速冷却。再加上不知何时会卷土重来的蝠妖,如芒在背地威胁着幸存者,因此毒伤症状稍微减轻的豪杰们咬牙坚持着循原路下山。 “前门拒虎,后门进狼。”白芷砍断了软桥的所有藤索布条,这条通道留着就是个祸害,青翼蝠王的妖域将以此延伸而来,插手阴风山并将其纳入手里。 持丈老翁刘剑屏深有同感,重重顿了一下鸠杖,回望了夜风吹拂下,松涛如浪的笔架山,头也不回地径直下山。 待所有人都离开后,故意留在最后的白芷,开始动手把尸体抛下山崖,被混入妖力的蝠毒噬中,谁知道他们会不会尸变,就像以前游荡在黑水村外的尸鬼。那些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怪物,大多数只是普通人,至于眼前这些,尽是是武功在身的江湖豪杰,一旦尸变就太可怕了。 贴着怪石嶙峋的山崖一路翻滚下去,轻者筋断骨折,重者变成一堆血肉模糊的烂泥,怀着负罪感的白芷说服自己是在做一件利人利己的好事,这才能硬着心肠继续忙碌着清道夫的工作。 待他从尸堆里翻出武林七矮排第四的郭少侠时,蓦地发现僵硬冰冷的尸体,心脏部位犹有余温,‘运气不错,还没有死透。’ “我觉得,你还可以抢救一下。” 身体麻痹无法动弹,神志还保持清醒的矮脚虎郭睛明,眼角顿时渗出晶莹的泪光,大概是避过被白芷抛尸荒野,侥幸逃脱死亡的命运,而感动流下的眼泪。 白芷的手里没有对症的解毒药,也没有甘霖咒之类的拔毒法术,先将所有尸体都扔下悬崖,随后扛着还有一口气吊住性命的郭少侠,匆忙地离开阴风山。 待他走远,察觉风头不对,就以泥甲术与岩石融合的中年秀士夏侯英,这才解开秘术离开藏身处,站在峪口平台俯视下面的百八十条尸体,擦了擦嘴角的口水。 下面放着一大堆财富,便宜徒弟不识货,他可不是没脑子的人。单以随身兵器而论,就是一笔横财,更别说可能找出真传级别的武功秘笈,这可是许多门派的根基,不可以用钱财衡量。还有江湖豪杰的颅骨,若是能完整取下,将来卖给成气候的野狐,作为人化之术的奠基,那就更值钱了。 不过,连他也知道的事情,盘踞笔架山的青翼蝠王怎会遗忘。它估料到白芷会抛尸,早就驱使麾下的蝠妖,在悬崖底部候着,丢下一具就捡一条,因此当夏侯英安步当车地抵达两山之间的峡谷,发现只有一滩滩的血迹,根本没有任何一条尸体。 “失算了。”中年秀士顿时明白过来,待他起身准备离开时,虎视眈眈,成百上千的蝙蝠铺天盖地的涌来,将可能泄漏此事的夏侯英一口吞没。 一直藏身暗处负责盯梢的神秘人,叹了口气,“人心不足蛇吞象。”随即风驰电掣地离开阴风山,返回黑水村。 当他卸下行头,换上平常的装束,出现在铁王栈房,与屠其志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许久,久到妖刀有些不耐烦时,扛着郭少侠的白芷终于出现在门口。 “妖毒!”屠其志的眼光毕竟老道,一眼看穿矮脚虎郭睛明的现在的情状,“精气散逸,游魂离体,他快要死了。” 白芷喘了口大气:“屠大哥,正想问你讨个人情,这个人,或许可以救上一救。” “哦!为了一个陌生的江湖中人,你要欠我一个人情,这值得吗?”妖刀目光炯炯地盯着白芷,想知道他是不是出自真心。 “谁没有私心,我的人情也不是白欠。此人在江湖中身份不低,背后有靠山,又与六个奇人异士烧过黄纸,结为异姓兄弟。救他一命,何止多几条人脉,这对我日后行走江湖,太有利了。” 白芷的实话实说,出乎屠其志的意料,他想了想,讶然一笑,点了点头,准备出手救治。 “叶兄,这么晚了,你怎么也在这儿?”看到熟人在场,他忍不住好奇发问。 叶芝秋伸出右手食指放在唇边,随即朝屠其志轻轻点了点,示意白芷先别说话。 臻至圆满大成的妖刀,除了是一件杀伐的刀兵,也是救命的灵器,区区祛除妖毒,也不过是一件小事。 屠其志握着有眉有眼的长刀,目光不停闪动,可惜无法看透此人体内毫无规律的毒流,便闭上双眼,刀脊贴着躺在长桌上的郭少侠的身体不断来回拖动,片刻功夫,终于找到具有灵性,在矮脚虎体内不断肆虐的妖毒。 “杀!”妖刀震颤不休,匹练似的灵光浓缩成针芒,刺入郭少侠的中极穴,将刚刚经由此处的蝠毒制住,尽泄其妖气,随即钩住它拔除体外。 “化!收摄!”屠其志的妖刀震散蝠毒,随即灵胎将所有妖气和毒素全部吸纳。 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了,妖毒自发聚拢,抗拒消融不说,还在刀身丝丝缕缕地凝聚出斑斓条纹,青意隐隐,状若蝙蝠的印记。 屠其志只是略微皱眉,不敢将灵胎融入体内,只是握持着,以自己的灵力慢慢碾磨。 “这妖异的蝠毒,不消多说,定是出自盘踞笔架山的青翼蝠王,却是一份大礼,待我彻底消化后,便可反向推演出它的根脚。” 白芷却察觉到其中不对劲的地方:“奇怪,只是一个寻常的江湖中人,这妖毒应该将它毒杀,怎么拖延到现在?” 叶芝秋不愧是叶家的嫡子,便开口解释:“这世上,一物降一物的生克多如繁星,数不胜数。彼之毒药,我之灵丹,大体便是如此。有些剧毒对凡人没什么害处,却对我们这些修士有很大的妨碍。青斓妖毒就是此理,不过它们也不是没有克星,有些医道神祇,如岐黄,扁鹊、元化,座下的灵兽,能吸纳妖毒于体内,顷刻间净化殆尽。嗯!据说南疆的百地蛮族,流传着蛮荒时代盛行的巫术,其中的虫王称为蛊,也是以毒为食,又能以此施行降头诅咒,手段极为隐秘,简直无迹可寻,很是难缠。” “吁!”白芷吐出一口凉气,感叹这世上简直处处杀机,稍不留神就会栽跟头,由此收敛自己居高临下的俯视心态,对头顶的星空更为敬畏。 屠其志及时察觉到这个小兄弟的转变,满意地点了点头,将栈房交给两人打理,自己回房继续对付灵胎里潜伏下来的妖异蝠毒。 侥幸逃过毒发身亡命运的矮脚虎郭少侠,昏沉沉地睡去,毕竟先前在他体内肆虐的蝠毒,没有要掉他的命,却多多少少损坏经脉,甚至各种脏器,此后在一段相当漫长的时间内,他都要在休养中渡过。 无事一身轻,放松下来的白芷,才与叶芝秋开始闲话。 门外细雨斜梳,阵阵凉意随风而入,两人都是武道高手,又是修业不俗的炼气士,虽不至于寒暑不侵,却也不怕这点冷风。只是躺在桌上的武林七矮毒伤刚愈,恐怕受不得如水的寒凉,因此两人合力将他平稳地抬到二楼的客房安置,随后才结伴下楼。 耽误了两顿饭,先前不觉得什么,现在闲坐下来,却感到有些饥寒交迫。白芷摸着咕咕叫的肚子,看着同样如此的叶芝秋,爽朗地笑了笑,尴尬的氛围顿时消散,他起身去厨房,摆弄片刻,就端出酸辣可口,装满两个大海碗的面条。 两人稀里哗啦地吃地满头是汗,惬意地打了个饱嗝,默契地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随后在大厅里自斟自饮。 “白兄日后有什么打算?”叶芝秋不提夏侯英的事情,他早就知道两人的关系,因此将噩耗埋在心底。 “此间事了,妖鬼道的传承恐怕是空,我也不多想了。再盘亘几日,我就离开黑水村,甚至出了桐川地界,云游四方,遍访名山大川,去求仙问道。”白芷毫无掩饰,直接说出自己将来的打算。 叶芝秋还有什么话可说,只能低着头慢慢啜饮杯中的苦酒,这个新相识的朋友,先前彼此互相看不对眼,如今却是不打不相识。 他抬头望着雨夜,悠然出神片刻,突兀地说了一句:“你的师父夏侯英,恐怕是不会回来了。” 白芷稍微愣神,似乎有所察觉,便点了点头:“不错,我在笔架山的时候,就知道他也上山了。师父身上的狐臭味,迎风三里都能闻到,想必是永远地留在阴风山。” “可惜了。”叶芝秋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不知道言下之意指着谁。 夜色越发深重,黑水村头灯火尽熄,唯有铁王栈房还有火光透出,在深秋冷雨统治的桐川地界,成为唯一的显眼标志。 第五十二章 试刀 黑水村村口,白芷向村寨的守卫,旅人的保护者,司职为辟疫和财运的两位行路神,献上钱谷香火的践祭,随后与叶芝秋挥手作别,独自踏上求仙问道之路。 待他走远,身影没入旷野尽头,叶家的嫡子才回过神,茫然若失地回到铁王栈房,看到屠其志持着妖刀准备出门,便忍不住开口:“妖刀前辈,你这是去哪里?” “耗费一日一夜,水滴石穿的苦功,某家终于将蝠毒消融,不单化尽妖气,还将其转为一抹嗜血毒光。只可惜分量太少,省着点用,只能施展几次,不好白白浪费,就想找那五个无胆匪类试刀。” “什么?你又要试刀?”叶芝秋脸色顿时煞白一片,突然想起可怕的往事,双手用力连着拍打三下。 “啪啪啪!” 叶家嫡子的身上,立即浮现出一具光焰缭绕的马甲,由数百条道符纵横交错编织而成,间有云纹雷篆,灵光闪现,只见两腿生风,迈步跃出,便一溜烟走了,眨眼就跑地没影子。 屠其志左手摸着下巴胡须的短茬,饶有趣味地回想着刚才发生的一幕:“五行术的火遁,用八卦中的巽风催涨火势,这不就是失传的风火轮嘛。还有融入甲马神术,出自某位司职旅行、盘缠的地祇,驿马迫火行?有意思!” 抬头仰望天空,长吁了一口气:“唉!连叶家都变了,转向神道,他们可是仙人的后裔。这世上,还有什么不能改变?” 好友郭距一体打包赠送的铁王栈房,弃如敝履地连门也不关,屠其志双手抱臂,妖刀夹在胸前,刀柄斜躺在左肩,施施然地往村头方向行进。 如果试刀顺利,黑水村无人是他对手,谁敢打栈房的主意?如果失败了,他就要即刻远走高飞,或云游四方采撷五金之英,或闯荡江湖博取众长。这栈房作为战利品,转手丢给那五个老头,想必也不会破败没落。 毫不掩饰的战意,越往前走斗心就越发提升,步履经过之处,甚至燃烧熊熊的烈焰,屠其志怀中的神兵却静谧如初,只是妖刀灵胎的每一次吞吐呼吸,在附近引动可怕的灵力漩涡,仿佛饥饿多年的恶兽,随时准备挣脱枷锁,破笼而出吞噬一切。 这一幕让附近监视的耳报神、柳童子惊慌失措,分明感受到恐怖的天敌,因此藏身在暗处的有心人得到的都是断断续续,甚至杂乱不堪的讯息。 “不好,屠师兄是冲我们来的!” “我们又没有招惹他,这究竟是为什么?” “难道是祭炼五行阵盘的事被他获悉了,可是也不能拿我们开刀。” “理由吗?只要找,总能找到。自屠师兄妖刀灵胎大成,我就知道会有这一天。” “没错,我也是这样想。可惜这一天来的太快了,再过三日,我们就能把新阵盘演练至得心应手。这时机,掌握地太好了。” “要开战吗?” “宁死不屈!” “就与他拼命罢!” “我估计,胜负五五开。” “有五成这么多,足够了。”村老为首的薛貂,转头向老四瞩目示意:“古筝冷渊霜钟,经历阴兵一役,又多了几分灵异,弃之不用太可惜了,有扰你出面拖延片刻。” 霍山摇摇头,“自我临阵接敌抛弃它,就不能动用了,所幸投效我们的修士当中,有一位精通音律,我以反五行土属的黑砂术封其双眼,倍增乐感,想必能使出冷渊霜钟的全力。” 薛貂不及深思,立即点头:“阴气结晶的灵石,还有不少库藏,都用上,定要将战场杀伐的筝音,推至巅峰。至于我们五人,先待在黑水村吸引屠师兄的注意,待他与音律术士交手,就以土遁离开。” “喏!” 屠其志继续往前走,气势越蓄越足,他相信如此状态下,妖刀一击足以击败正面任何强敌,‘若是当日,吕大将军赐给我的神恩不是灵丹,而是真元葫芦,或类似的灵器,说不定还能再往上攀升两个境界,灵肉合一,再突破到人刀合一。’ 就在这时,村中直道纵横交错的坊井,突兀地站起一个双目尽墨的中年人,一身洗地发白的秀士青衫,钩丝云水纹路的大袖随风飘扬。双腿盘坐,放着一面梧桐为体,铜丝为弦的古筝。 只见他冷然一笑,十根指甲不住延伸,状如兽爪弯钩,轻轻拨动嵌鸡血红丝的铜弦。 “噌”地一声清音,无形的音波,卷起附近浓郁的阴气,化为一把猩红利剑,急射而出,撞上屠其志的狂热好战气焰,顿时翻转跳起,当头斩落。 “音煞剑气!可惜,火候不到,具有可以捉摸的轨迹真形。” 屠其志脚不抬,手不动,直接吐出一口气,模仿当日郭距口吐利剑破其刀罡,直接将音煞剑气吹散。 打碎的浓郁阴气也不浪费,收摄随身,倍添自己的气焰,较之刚才还要炽烈。 “刚才只是开胃小菜,现在开始上正餐。” 刚刚转职没多久的音律术士,将失去光明的愤懑,尽数化入灵韵自具的筝声里,双手十指连弹,顷刻之间发出几百式剑招,仿佛夏日午后的狂风骤雨,瞬间淹没屠其志。 音速之快远超寻常江湖中人的招数,只有某些资质不同凡响的武道真人,才能借助兵器使出音速攻击。 近一点的有大茂朝开国五虎将中的箭道真人,能发出电光雷矢,号称每发必中。稍微远一点的有大景朝末代剑庐之主,修业只是勉强抵达灵池真人,却是三百年来剑道炼气士中无法逾越的丰碑,唯一能将御剑术臻至音速的修士。 “毕竟只是阴属的音煞剑气!若能再进一步,练成无迹可寻,大象无形的境界,或许还可阻扰我的脚步,至于现在,远远不够。” 碎石如焚的烟尘还未散去,屠其志昂首阔步迈出,破开护体刀罡,噬中他身体的音煞剑气,哧溜连声,被他的妖刀灵胎吞没。 不过音律术士的全力施为也不是没有功效,至少将屠其志脸色的散漫尽数打去,他开始认真了。 第五十三章 收场 “噌噌噌!” 筝音引动的煞气不再变成锋锐的利剑,化出三具耕地开田的犁铧,竟在遍布土遁禁法,青石板铺成的直道上铲出尺许深的沟痕。 沿途过处碎石如粉,浓郁阴气凝如实质,隐隐有呜咽鬼哭怪嚎传来,仿佛一头自冥土底部往上攀爬的鬼神,探入人间的嶙峋利爪,以催破一切的气势笔直向前。 如此赫然威势,没有吓着屠其志,反而令其试刀的心情变得格外急切,他的目光穿过面前的虚像,看透音律术士的背后,那不断燃烧的阴气结晶。 ‘泼水似的下本钱,那五个铁公鸡终于舍得拔毛了。上一次还是阴兵围攻黑水村,开启护村大阵有幸目睹过,什么时候把我与阴兵等同对待,这可真是有点抬举。’ 妖刀出鞘,有眉有眼的刀刃快如闪电地连发三招,正对音煞犁铧的轨迹。 “嘶嘶嘶!” 月轮似的银白刀气,在地面辟出深邃的印痕,细碎的石子,黑土的颗粒不断抛起四下溅射,打在村道两旁的民居砖墙上,噼啪有声极为响亮。 说时迟那时快,两相对撞之下,地面高高耸起土丘,随即坍塌凹陷下去,整齐的青石板不断脱离原位,表面遍布细碎的裂纹,随即变成碎石滚落凹坑底部。 音律术士的音煞犁铧竟然更胜一筹,尽管锋芒已失,余势还未抵近屠其志就耗尽阴气,不过却免去被妖刀灵胎吞吸,成为对方的资粮的机会。 “交手了,屠师兄提前出刀,显然是见猎心喜,想必不会罢手。” “我们趁此良机离开黑水村,金银细软全数不带,轻身上阵,一时半会他也追不上。” “真是可惜,那位刚刚招入麾下的音律术士,有我们全力支持,竟然能和屠师兄不分上下。”霍山有些感概莫名,人才难得,如此轻易舍弃真是千金虚掷,入水无响。 “别做梦了。屠师兄只是在逗他玩,真要下狠手,我担保不出三招,那托名为飞熊的江湖术士血溅当场。” 薛貂额首同意,没有必胜的把握,他也不敢直面妖刀灵胎大成的屠其志,五成胜算那是唬弄别人,也是欺骗自己的美妙谎话。 只待新祭炼的阵盘演练成功,五行相生循环生生不息,所受伤害大伙均分,每次攻击集合五人之力,倒是可以和屠师兄一较长短,至于眼下这局面,还是暂避风头为妙。 “走吧!” 怀抱五行阵盘,薛貂灌注灵力激活核心处的戊土符印,四位师弟连忙将手搭在他的身上。 只见一团耀眼夺目的黄云腾起,卷住五人囊括其中,随即缩成栲栳大的光团,入土即没,却是借助早早改道的地脉,破开禁法借助土遁远远逃离黑水村。 屠其志恍然若失,似乎察觉那五个村老,不敢正面交手一战,而是选择退避,不由地暗骂一声: “无胆匪类!早年眼看风向不对,将鬼狐一族卖给朝廷,甘为大军带路,剿灭尸鬼道的气魄不知道去了哪里。真是江湖越老,胆子越小!” 瞧着音律术士好死不死地继续挡路,他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双手握持妖刀,一抹嗜血的妖异毒光,在刃面匆匆流淌而过。 外号飞熊的江湖术士,被黑砂禁术封闭眼睛,少了外界光影色象的干扰,却赋予他更强的灵感。察觉生死危机迫近,不远处的屠其志仿佛身处暴风眼核心,尽管平静无波,却能体会到惊人的气势正在孕育成熟。 ‘好家伙!不愧是号称黑水村之首的男人,连铁王郭距也惜败一招半式,我可不能和他正面对上。真的会死人!’ 音律术士双手在筝面来回拖动,割裂出十三道伤口,渗出的鲜血染红了铜弦,却是以自身的热血,喂食寄宿在冷渊霜钟里的阴兵,令它们沉睡中醒来,斩杀来犯的大敌。 “铿……!”兽爪似的如钩十指飞快地掠过筝弦,阵阵金戈铁马的厮杀声传来,借助浓郁的阴气,曾经带给黑水村噩梦的阴兵再次出现。 枪矛刀剑锃亮分明,仿佛洗尽尘埃的神兵利器,腐朽的枯骨呈现为黄铜质地,破旧的铠甲焕然如新,周身更是弥漫炊烟似的灰雾,显然已脱胎换骨,成为仅次于阴将或鬼神的过渡魂体。 ‘古筝有灵,久埋地底不见天日,受隧井里蕴含的冥气侵染,已变成阴魂凭藉的灵宝,沟通阴阳两界的鬼道冥器,甫一出世便能自行吸纳阴兵收为附属,日后定能成为道韵法宝。’ 屠其志丝毫不敢疏忽,犯下大意轻敌的过错,脚踩生死门,双手转乾坤,罡气随身,遍布风雷,心静神已定,刀落鬼神惊,预留两分力,骤然挥出击败铁王郭距的绝招妖刀屠神。 招式一出,灵韵自成,有眉有目的刀身蓦地多出一张嘴巴,张口吐出妖呼尖啸,仿佛催化岩石为粉的无情岁月之风,当即将迎面而来,狂潮汹涌而来的音煞攻势抵住。 二十四头阴兵凝在半空,如同冻蝇钻窗动弹不得,鬼气精髓所化的兵器,顷刻间破裂解体。精良的吞兽铠甲丝扣脱落,离散甲片下雨似的掉下,还未接近地面就碎成粉末。唯有黄铜质地的骸骨勉强得以保存,不过也被刀气侵蚀地千疮百孔,仿佛被无数食银蚁啃噬过似的,失去大半精髓轻飘飘地倒退飞走,随即被冷渊霜钟吸纳收容。 “啊……”音律术士估料不到全力施为之下,竟不敌对方一招,铺天盖地的反噬临身,灵性的古筝自然不肯为他分摊,于是外号飞熊的江湖术士全数承受。 一身洗地发白的秀士青衫,被刀气割裂成碎片布条,纷纷扬扬落下,浑身上下尽是细密的伤口,纵横交错迸射出无数鲜血。 瞬息过后,他似乎被一团血雾笼罩,顷刻间油尽灯枯,短暂的巅峰过后,走到人生的尽头。体力不支的他翻身坠进枯井,“噗通”一声撞在井底,气息若有若无,所幸还未彻底消失。 抛弃旧主的古筝冷渊霜钟,趁机滚落地面,却点尘不染,只是伤了元气,失了几分神彩。 屠其志上前捡起这件灵器,方才与音律术士一战,真是令他惊喜交加,故此舍不得这件村老临别时的赠礼。 “好东西!以后就跟我罢。” 古筝轻鸣,霜钟余响,显然极为欢欣,为的是被英雄挑中,不至于明珠暗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