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家喜事:开矿娇妻福气满满》 第一章 穿越就被祭天 “笑笑!笑笑!你最是乖巧懂事的,怎么能…怎么能这么残忍!让娘亲白发人送黑发人啊……” 范氏伏在女儿的躯体上痛哭不已,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女儿了无生气的脸蛋,不肯接受她已经死了的事实。 一旁的王老婆子瞧着哭得像要跟着去了的范氏就觉得恼恨,这母女二人一样的招人嫌! “你个扫把星!就知道哭哭哭!哭个没完了是不是?你这蠢妇生的女儿,跟你一样的蠢!同样是死,当了天女祭天,为大家求水是多好的一桩好事!还能得些钱补贴家里!偏偏这小蹄子不肯! “如今倒好!偷跑了出来,滚落山崖,还不是死了?死都死得这般没用!” 一旁的张希小小的身体因为气愤生出无限的勇气来,猛地扑向王老婆子:“你住口!姐姐都是被你给逼死的!” 王老婆子一个踉跄,身子倒退几步,不可置信的看着张希,便开始破口大骂。 “反了天了,你个小畜生,你是忘了你自己姓什么了,是不是?你姐姐跟你不是一个爹生的,根本就不是你的亲人,我才是你的亲奶奶!张大元,你是个死人,是不是?你老娘都被欺负成这样了,也不来帮着?你个废物!真没用!” 说着王老婆子就要自己动手,一把扯住了范氏的头发就打了上去。 张大元十分为难,一边是自己的老婆孩子,一边是自己的亲娘。哪一头他都不能狠心,只得用身子挡着两边,生生挨了王老婆子几脚。 “哎…好痛……” 张笑笑悠悠转醒,便发现浑身疼痛异常,好像骨头都被打断了,重新接上似的。 她不是出来跟导师勘测地质一脚滑下山崖吗? 怎么竟然没有死?这群人又是谁? 她下意识地用胳膊抱住自己,却发现自己伸出的胳膊又短又肥,她现在竟成了一个小孩子! “啊!”她一声惊叫,这具躯体原来主人的记忆便如走马灯似的在她的脑海中一一闪现。 原先的张笑笑为了逃避被抓去祭天偷偷跑了出来,却不小心滚落山崖,虽然有横生的树枝挡了几下,不至于摔成肉泥,最后还是碰到了头一命呜呼了。 她这一声尖叫不打紧,众人皆被她吓住了。 范氏喜极而泣,扑过来,一把把她揽进怀里。 “可太好了!我的笑笑醒了!她没有死!当家的你快来瞧瞧,孩子活过来了!” 张笑笑被范氏抱了个满怀,瞧着她大滴大滴的眼泪往外滚,虽然还没能接受自己穿越的事实,也是当真感动。她安慰着范氏:“娘亲,快别哭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就是头有点儿疼。” 张大元被吓愣住了,他刚刚可是亲眼瞧见张笑笑头上有一个大口子冒着血呢!笑笑这孩子还真的是命大! 可王老婆子不这么想,本以为到嘴的肥鸭子飞走了,这会儿竟又飞回来了。赶紧让张大元去通知神婆:“你赶紧回去村里通知大祭司,神女抓到了,先前说好的事情还算数!” “你们谁敢再把我女儿卖去当神女,就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范氏母鸡护崽子似的把一双儿女护在身后,她的相公是个懦弱的,保不准耳根子一软就又被他的母亲说服了,她只能以死相逼。 张大元就算再怯懦,这会儿也有些于心不忍,他看着王老婆子不善的面色,嗫嚅着: “娘,要不让笑笑去祭天这件事情就算了吧。你给大祭司的八字本来就是假的,被村里人发现了怎么是好?况且笑笑都死过一回了,大难不死也是老天爷的意思!笑笑是个有福气的孩子……” “什么!”原来笑笑被选中当神女,都是王老婆子搞的鬼!范氏实在气极了。 “娘!我和笑笑对你从来都是恭恭敬敬,骂不还口,打不还手。你为何总是要针对我们?笑笑她还是个孩子,虽然不是你们张家的亲生孙女,却也很懂事,从小就帮家里做事,你的心肠是石头做的吗?” 王老婆子不屑的啐了一口:“切,你也知道这小杂种不是我们家的,那我们张家凭什么好吃好喝的养着她?你瞧瞧她小小年纪就这般痴肥,家里就是被她吃穷的!我瞧着她也嫁不出去,还赖在家里白吃白喝,把她卖了给家里存一笔进账有什么不好?你一个再嫁妇还带着拖油瓶嫁进我们家就不错了,肯养着你就给我乖乖地听我的话!” 张笑笑听着王老婆子的话,脑海中闪过从前她时常欺负原主的刻薄模样,这王老婆子就是欺软怕硬,她必须得让她的娘亲和她一样硬气起来。 “娘,她既然不把我们当家里人,我们又何苦赖在这儿任她欺负呢?我偷偷跑出来其实就是来找水源的。我觉得神婆的话不可信,若是以我一个小女子祭天就能找到水源,天下就不会大旱了。我滚落山崖之前已找到了一处水源,待会儿我就带你们去。” 王老婆子肯定不能让张笑笑走,拦住了母子三人:“你们想走,除非我死了!” 张笑笑可不会被她的狠话吓到,她的这个奶奶才舍不得死。她顺手抄起身边的小锄头就往王老婆子头上招呼,王老婆子果真灵活一闪。 张笑笑不过是声东击西,一手拉着自己的娘亲,一手拉着自己的弟弟,便往记忆中的姥姥家跑去。 张大元在他们后面拉住了王老婆子,又挨了好几脚。 “娘,算了吧......” 王老婆子气不过,恨声骂道:“你个废物,老婆孩子都看不住!” 骂声越来越远,张笑笑带着母亲弟弟一路狂奔,这刚刚还失了许多血的身子渐渐体力不支。可算到了姥姥家,才发现这个小山村是真的穷!姥姥家除了几张床板,就没有什么像样的家具,说是家徒四壁也不为过。 范氏委委屈屈地把前因后果和自家母亲说了一遍,姥姥听得亲家母的狠心和女婿的懦弱,跟范氏又是好一阵儿的抱头痛哭。 听到姐姐和外甥女被如此欺负,范氏的弟弟范增允可听不下去了。他一拍桌子,震得桌板都断了,把张笑笑吓了一大跳,她这便宜舅舅力气可真大! 第二章 包在我身上 范增允怒喝到:“真是岂有此理!当范家的人都死绝了是不是?都被人欺负成这样了,还怎么能忍?我待会儿就去老王家找那老虞婆讨个说法!” 他的话音刚落,外头的门板就被人拍得砰砰作响。 “亲家母,赶紧把门开开,我知道你们把笑笑藏在家里了,可笑笑当神女祭天是定好的了,你们还是赶紧把人交出来吧,免得闹起来伤了和气!” 王老婆子掐着嗓子的虚情假意把范增允气得不轻:“都欺负到咱们家里了!来得正好!” 他一把拉开了门,却见王老婆子身后乌泱泱地跟了一群人。 范增允眉头一皱便觉得不好:“你这是做什么!打算要把笑笑从我们范家强抢走吗?” 王老婆子咧着一口黄牙笑得不无得意,挑衅地看了他一眼。这双拳难敌四脚,看他们还能往哪儿跑! 王老婆子直直地走到搂着张笑笑满脸警惕的范氏面前,苦口婆心到:“范氏,你怎么能如此不懂事呢?笑笑当神女祭天,那是造福百姓的大好事一件!笑笑也是我的孙女,我怎么能不疼呢?可为了大家伙儿不再受苦,折进去我一个孙女不算什么。你还是快点把笑笑交出来吧,祭祀的仪式都已经准备好了,若是因为你误了吉时,让天神降罪,连累村里,那你可就是村里的罪人了!” 范氏被这么大一点罪名压下来,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张笑笑已经冷笑连连了。 “奶奶,你可快别演戏了,我娘亲可当不得全村的罪人这个罪名!倒是你,为了银钱用虚假的八字欺骗大祭司,才是真正的不敬神灵!” 王婆子的打算一下子被捅到众人面前,一张老脸的气得失了控,大声掩饰着心虚:“你胡说,你的八字是大祭司算过的!怎么会有错?” 大祭司跟了王老婆子一起来的,听到众人都在小声议论纷纷,心里不由得紧张起来。 这连日大旱,已经把大家弄得人心惶惶,多次拜神求雨无果之后,她这个大祭司的地位已经在大家心目中大大下降了,连神牌前的贡品都少了许多。 好不容易王老婆子肯把家里的孙女献出来做神女祭天,可不能让她溜走了! “没错,神女乃是天选之人!以神女祭天,上天必能解除旱灾!若是你们范家人因为私心不肯交出神女,灾祸必将株连整个山村!” 大祭司的话一出,众人便又被煽动起来要上前抢人。 “住手!族长来了!” 人群传来骚动,王老婆子慌了神,她怎么忘了,范家还有一位族长在! 张希被范增文抱在怀里,得意地冲自己的小舅舅挤眉弄眼,范增允可算是松了口气。 还好大哥回来得及时,刚刚见他们人多势众,他就偷偷让张希溜出去把自家大哥叫回来了。 张希个子小,很敏捷,脑袋又灵活,大家都没注意到这个偷溜出去的小家伙。 范增文年纪虽不大,但曾中过功名,是出了门的学究,平时又稳重能拿主意,大家都是信得过的。 此刻他神情严肃,双目炯炯对众人沉声到:“今年突逢旱灾,村里已经举行了好几次以猪羊祭天供奉的求雨仪式,并没有什么效果,看来咱们还得另想办法。我一直在与族中几位长老商量对策寻找水源,相信很快就能讨论出结果还请大家再等上一等。” 大祭司第一个不依,若是不举办祭天仪式就找到了水源,村里就再也没有她这个大祭司的立足之地了。 “之前以牛羊祭天,天神不满意才会如此,必须得以神女祭天,才能让上天解除灾祸!?” 范增文的眼睛似乎能看穿她的打算,盯地她心虚。 “上天有好生之德,笑笑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天神仁慈,以生灵本就是对天神不敬,诸位将心比心,谁能舍得将自家儿女活生生地祭天?知天命而尽人事,我身为组长,必定会尽力一试,为大家找到求生之法。” 范增文一字一句重重地砸在众人心上,也没有人闹着要抓笑笑了,大祭司心知已经没有转圜,狠狠地咬了咬牙:“还请组长为村民考虑,尽快想出办法,不然,神女祭天,势在必行!” 王老婆子走时也甩下狠话:“你们若不把她交出来,范氏就别想再进我们张家的门!” 一群人又乌泱泱地散了,范增文的神色却依旧阴沉。 “大舅舅可真威风!”张希这个小机灵鬼儿最会活跃气氛,黏在舅舅的怀里撒着娇。 范增允一把把张希抱过来,用胡茬子扎张希的小脸。:“怎么不夸夸小舅舅?” “哎呀小舅舅也厉害!好痒……”?张希不满地抗议,可爱的模样逗得众人笑出了声。 “我只是暂时拦住了他们,却并不是长久之法,还得找到水源才行。”范增文的心情依旧不轻松。 张笑笑一听便乐了,勘测地貌寻找水源,这不是她的专长吗?原来上天让她穿越到此处是派这个用场。 “大舅舅放心!我必能找到水源,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了!之前我已经在山中看到过几处地方可能有水。” 范增文却不置可否,冷冷地瞥了她一眼:“你一个小孩子家家的添什么乱?还嫌你闹得不够大吗?”这件事情到底都是因她而起,范增文的语气隐隐有些不耐烦。 张笑笑的性子也很执拗,这么一激倒被激出了斗志:“希儿,小舅舅,你们可愿意跟我一同去找水源?” 范增允知道自家哥哥最是古板,一直对张笑笑这个来源不明的孩子心存芥蒂,但他是真心喜爱姐姐的两个孩子,也觉得范增文话有些过分。 范增允一笑,露出两排洁白的大牙:“你也知道,你小舅舅有的就是力气!走,咱们找水去。” 张笑笑心里存着事儿,一言不发地走在前头。范增允一手提溜着张希,?一手拿着家伙什有些烦恼,女儿家的心思难猜,他也不好安慰。 第三章 小舅舅相信你 不过他眼尖地瞧见一个小崽子正偷偷摸摸地跟在他们后头,大声而又刻意地叫了起来:“哟,这不是地主家的小公子吗?” 张笑笑一回头,便瞧见了被逮了个正着,神情有些窘迫的清秀少年。 原主的记忆当中有这个人,这周见深虽是周地主家的独苗苗,被家里娇宠着长大却一点也没沾上不良习气,也不知是不是被保护得太好的缘故。 原主曾经机缘之下搭救过他,谁知从此就粘上了一张狗皮膏药,甩也甩不掉了。 “那个……我就是想来给你送些水。”周见深小声解释着。 眼下家家户户都缺水,干净的饮用水比什么都珍贵,能这样大大方方地拿出一袋水给她,真不愧是地主家的傻儿子。 少年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从腰带上解下水袋递到张笑笑面前:“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张笑笑对这个豆芽般纤弱的男孩可没什么兴趣,在她眼里,他不过是个小屁孩。 “不用了,我们正要去找水源挖井呢。”?张笑笑拒绝了他递来的水,他也不恼,只是硬把水塞到她怀里,眼神小心翼翼中带着可怜巴巴:“那我能跟你们一块儿去吗?我有力气能帮你挖井!” 真不是张笑笑瞧不起他,她才不相信他这小胳膊细腿有多大力气! “可别!你是地主家的少爷,金贵得很,万一不小心碰着伤者我可吃罪不起,你快回去吧!” 张笑笑说完转身便走,狠心假装看不见那双水汪汪的眸子。范增允看着那小子还在原地傻傻站着,笑得促狭。 “哟,傻小子还是个痴情种子,还在那儿傻呆呆望着呢,你也忍心不回头看一眼?” “小舅舅!”张笑笑跺了跺脚,像是被气得又羞又恼。 范增允只当她是不好意思了,也不继续闹她了。 张笑笑一路上已经看好了,小山村四面环山,正值盛夏又连月不下雨。山上大片草木早就枯了,只有几棵积年的古树盘根错节,还留有生气。 这里地属中丘陵地区,风化裂隙水的含水层一般在五六米的深度,以现在这种技术条件,挖一次就极费时费力,需得尽量确定泉眼的位置。 张笑笑看了半天选中了两山之间一片碎石岩谷处,神色颇有些自信:“就是这儿了,错不了。” 范增允有些摸不着头脑,怎么自己这外甥女摸摸石头,看看太阳就确定了位置呢。 他拿起锄头在这里刨了个坑做标记,疑惑的问道:“你怎么就能确定是这儿?” 张笑笑有些发愣,也不好从现代地理学解释得过于严谨,想了想才道:“我从前就听村民们说两山夹一嘴,地下必有水。两山相交处的盆地地势低,水必定会涌入此处。并且此处多碎石,雨水必能从碎石缝隙涌入地下,我摸着这石头,质地不如其他石头摸起来疏松多孔,又有被水流侵蚀打磨的痕迹,才大胆猜测,也有赌的成分。” 范增允看着自己的外甥女侃侃而谈,惊得嘴也合不拢了,眼前的张笑笑虽然只是个十四岁的少女,生得肥圆,脸也被肉挤得看不出五官,神态语气却无端让人信服。。 倒是张希这个小马屁精已经拍着手夸了起来:“姐姐真棒!” 有了范增允的帮助,张笑笑确定了泉眼的位置并做好了标记,便信心满满地回去准备找人来挖井。 张笑笑才走到范氏的房门口,准备告诉她这个好消息,她便听到了范氏的抽泣声和男人的说话声。 她悬住了拉着门把的手,仔细地听了听,原来是大舅舅范增文的声音。 “你还是赶紧带着两个孩子回去吧。毕竟你是二嫁,又带着个拖油瓶去的。王家虽对你多有苛责,但哪个婆婆不会拿媳妇儿立规矩呢?他们也不算太过分。” 范氏抽抽噎噎,泣不成声:“大哥说这话未免太狠心!若是只苛待我一个便也罢了,可是笑笑还小,他们却要笑笑的命!我怎么还能回那狼窝?” “王氏虽然蛮横,张大元待你还是不错的。你若是不回去,被王家休弃,你这样的,可就再也别想嫁出去了!” “张大元是个耳根子软的,只听他母亲的话,我一个人怎么能护住笑笑?为了笑笑,哪怕我后半辈子不嫁人也不算什么!有我一口吃的我总不会叫两个孩子饿死!” 张笑笑听到范氏如此坚定地护着她,心里百感交集,又是感动,又是心酸。她推门而入,高声到:“大舅舅,我已经找到挖井的泉眼了,请你带些人手跟我一道去吧。” 范增文见范氏听不进劝,愤怒地冷哼一声,全然迁怒于张笑笑:“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跟着添乱!眼下不是你胡闹的时候!若不是因为你这个来历不明的野种,你母亲也不会落得这般凄惨!” 张笑笑咬着唇,心中酸涩,他根本没有把自己当成一家人。可是她还是稳了稳情绪:“大舅舅,我的出身不是能由我决定的。但我保证我以后不会拖累母亲了,还请你相信我这一次。” “是啊,笑笑可能干了,我真的相信她能找到水源,就带些人去试一试可好?” 张希也来抱住自己大舅舅的腿,可怜巴巴地撒着娇:“大舅舅,你就试一下吧。” 范增文冷冷地挣脱张希的手,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你们爱折腾便去折腾吧,我可丢不起这个人!” 范增允叹了口气,他这个大哥,有时候就是这么固执。 “笑笑,你别难过,你大舅舅就是这么一个老古板,小舅舅相信你!” 张笑笑收起情绪,点了点头:“嗯,只是要辛苦小舅舅多出些力了。” 既然拉不到帮手,三个人又收拾了些农具干粮,便又往山里走。这次一定要把把井挖出来!张笑笑暗暗下定了决心! 也不知为什么,张笑笑总感觉身后有人在跟着他们。她敏锐地找准时机一回头,大喊一声:“谁?” 范增允连忙撸起袖子护在姐弟二人身前:“快出来,我看见你了。” 一个男人的声音从大树后面走了出来,嗫嚅着:“小舅子...笑笑...是我。” 第四章 挖井 范增允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你还有脸来?” 张大元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蚊子嗡嗡似的解释着:“我知道我做错了,这次我来就是想把娘子和孩子们接回去。” 张笑笑反问道:“奶奶同意你来接我们回去了吗?” 张大元又是好长一阵沉默。 张笑笑冷哼一声,失去了耐心转身就要走。 “诶,笑笑,你们别走,你们这是要上哪儿去?”张大元忙不迭地跟上来。 张笑笑并不搭理他,范增允白了他一眼:“我们要去挖井,你别挡着我们。” 张大元揉搓着衣角,憋出一句:“那我也要去,我力气大,能给你们出份力!” 本着免费的劳动力,不要白不要的精神,张笑笑也就没有再拒绝了。 只是到了先前踩点的地方,却看到那里已经那里有人影了。 “周见深?你怎么在这儿?你跟踪我!” 张笑笑一下子反应了过来,原来这家伙被自己拒绝了,却还是不死心,悄悄地跟着他们来了。 少年有些窘迫,手里拄着锄头,旁边有一个小小的土堆,瞧着已经挖了一米深了。 “你别生气,我不是故意要跟踪你的,我就是想帮你的忙。”周见深拿手背抹了抹脸上的汗解释着,白白净净的脸上立刻多了一个泥手印。 张笑笑看着他好欺负的样子,也泄了气,加上范增允也在旁边劝着:“人多好办事啊,周公子古道热肠要帮忙,你就成全人家吧。” 张笑笑嫌弃地看了周见深一眼:“行吧,你要留下就随你,你细皮嫩肉的自己小心点。” 这话进了周见深耳朵里,便是关心他,担心他受伤。他笑得傻气,心里甜蜜蜜的,果然,他喜欢的女子就是如此善良!虽然傲娇,也不失可爱! 如果张笑笑知道他脑子里此刻的想法,必定会狠啐一口:“呸!果然是地主家的傻儿子!” 但她此刻正在专注而认真地捧了一抔周见深挖出来的土研究,她撵了撵,的确像是隔水层的土质,应该错不了了。 “小舅舅,你继续从这儿挖吧。大概挖出个三人高的坑,便能出水了。” 走之前张笑笑就想到了挖到地下氧气少,这里没有现成的油灯,她自己用破棉絮拧了灯芯,做成油灯带着。 “这个灯你们就放在井底,要是灯灭了赶紧往外爬,不然会有危险,切记!” 看着张笑笑严肃认真的样子,范增允还觉得好笑:“哪儿就这么严重了。” 周见深默不作声地接过灯就把灯放到了坑底。 范增允:“……” 几个爷们儿轮流挖着土,一个挖了一会儿,就换另一个,倒也不很吃力。 张笑笑的身子胖,下不去井口,就跟弟弟一起运土,把井里挖出来的土运到一边。 只是,坑越挖越深,眼瞅着三个人搭人梯都不能够到坑顶,却还没挖到水。 张大元有些泄气了:“笑笑,你会不会是想错了主意?我看这地方不像是有水的样子,要不咱们在另选一个地方吧。” 范增允也不想打击张笑笑,赶紧安慰着:“笑笑,你本来也没什么经验,找错了地方也不打紧。周公子你也先别挖了,省些力气吧。” 张笑笑拧着眉头沉思着,不应该呀,难道她真的判断错了吗?她是不是应该重新找个地方? 只有周见深一言不发,依旧在埋头挖土,仿佛没有听到他们说话。 他相信张笑笑的判断,况且他一锄头下去,挖出来的土的确越来越湿润了。 张笑笑也迟疑了,没有现代化的工具,她也不能断定自己的推测是不是正确的。 “有水了!”范增允叫了起来,他的脚感受到了水的凉意。 “还真的是水!”张大元也有一些不敢相信,他先前帮着挖了,但他心里还是怀疑的。 周见深扬起头,冲着张笑笑一笑,他就知道,她的直觉是对的。 不知怎么,张笑笑竟然被他真诚而傻气的笑打动了。分明想说他傻,却说不出口了,到了嘴边变成了一句:“你快上来吧,辛苦你了……” 三个人都爬上来后,张笑笑让小舅舅在这儿守着,她则带其他人回去报信。 张大元却在心里打起了小九九:这水已经挖出来了,娘应该也可以松口了,他也能把范氏接回来了! 想到这里,他便捂着肚子,哎哟叫唤起来。 “你怎么啦?” “我这肚子突然痛起来了,刚刚松了劲儿,现在忍不住了……哎呦!你们先回去吧,我先去方便一下。”张大元一副腹内绞痛难以忍受的样子。 “行吧,你快些的。”张笑笑等不及要把好消息告诉范氏,也没多想。 离家越来越近,她瞧见姥姥家似乎来了许多人,热热闹闹地抬了许多东西来。 “娘!这是怎么回事?”张笑笑看着抬来的箱子上都缠着红布绸缎,范氏以看见她就在抹眼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娘!这是怎么回事?”张笑笑看着抬来的箱子上都缠着红布绸缎,范氏一看见她就抹眼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大舅舅!我娘尚未和离,你这样是把我娘置于何地?”张笑笑怒喝一声,把媒人都吓了一跳。 范增文背着手冷哼一声:“婚姻之事乃是父母之言,媒妁之命,哪里有你说话的份!赶明儿我书休书一封给姓张的送去,你娘就是自由人了,怎地就不能嫁人?” 涂着大红腮帮子的媒婆一甩帕子,笑得谄媚:“是啊!这x家可是好人家!也不嫌弃你是二嫁,还带着两个小的,只图你人好。直接就把彩礼都给送过来了。这样爽快的人家哪里去找呀?你还是赶紧答应了吧,这可是天大的喜事!” 范氏架不住媒婆的劝说和范增文的施压,眼看着就要含泪点头答应。张笑笑赶紧扑进范氏怀里:“娘!你不用为了我委屈自己,我已经挖到水源了!你就算不嫁人,我以后也能养活你和弟弟!” 张希也一边哭,一边拉住范氏的胳膊:“娘!我不要你嫁给别人,不要你被别人欺负。我以后都懂事听话,不惹你生气……” 范氏也跟着抹眼泪,抱着小的,哄着大的:“都是娘不好,护不住你们,你们都是好孩子,是娘做错了。娘不该一时错了念头,没有考虑你们的想法。娘不嫁了,以后就好好的守着你们过日子。笑笑啊,你也不用为了哄娘高兴骗娘,没挖到水,咱们就再想其他的法子。” 第五章 河神的旨意 媒婆是拿了钱的,事情被搅黄了让她很不爽。 “小小年纪净胡乱说话!这村里都干旱了多少天了!你就能找到水源?” 张笑笑知道范氏和大家一样,都不相信她,赶紧坚定地看着范氏:“是真的!我已经让小舅舅在那儿守着了,我正式回来找人手帮忙的!” 张希也在旁边帮腔:“姐姐没有撒谎!” 范增文依旧不相信:“是真是假,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吗。你若是撒谎骗人,今天你母亲就必须得嫁人!” 张笑笑等的就是这句话:“好!我这就带你们去!” 张笑笑带一行人到了水井处,却听到有打斗声。 范增允虽然有一身力气,但也是双拳难敌四手,头上破了个口子正汩汩往外冒血。 周见深也没好到哪里去,原本整洁干净的衣服被人抓成了烂布条子,身上还挂了好几处彩。 张笑笑赶紧冲了上去,便看见王老婆子个大祭司正指挥村民占井,张大元怯懦地喊了两声:“你们别打了……”但压根儿就没有人听他的。 张笑笑一把揪住他的领子,质问到:“是怎么回事!是不是你喊来的人?” 张大元眼神闪躲,不敢直视她:“我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 张笑笑看到他这副懦弱的样子就气儿不打一处来。 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但现在追究他也没有用,他们已经打得眼红了。 跟着他们来的人也不少,一看到真的有水井,而且马上要被隔壁村抢走了,也急了,立刻加入了抢夺。 如此你来我往,谁也不让谁,抢得不可开交。 谁也没注意到张笑笑已经走到了井边:“你们都给我住手!这井是我找到的!你们再抢,我就从这儿跳下!脏了这口井!让你们谁也得不到!” 王老婆子一点也不着急她跳不跳下去,立即说:“你们都听到啦,这井是笑笑挖的。笑笑是我老张家的,所以这井就是咱们村的!” 神婆站在王老婆子身后,双眼微眯,手上的黄铜摇铃叮当作响。 “这是河神的恩赐!河神是我们张家村请来的,张家村的村民虔心侍奉,所以得到了水源!” 说罢,她的双眼猛地挣来,目光如炬:“若是有人想要强占河神的恩赐!必定会遭天罚!” 她的话音刚落,平地卷起一阵狂风,两村的村民都停下了推搡抢夺。 张家村的村民全都喜形于色,眉眼之间满是得意:“听到了吧?是我们张家村请来的河神!这水井就是我们村的!谁抢谁就会遭天谴!喝了不该喝的水,肚肠也会烂掉!” 而张笑笑的舅舅们所在的丰水村村民则是面面相觑,脸上一片失落。 范增允气得脸红脖子粗,明明是他们辛辛苦苦挖出来的水井,谁能接受这会儿被人摘了桃子! “哪里的神会这么偏心?大家都是人!凭什么这水他们能用我们不能用?如果真的有这样的河神,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不值得我们信奉!” 范增允的话糙理不糙,一部分丰水村的村民及时清醒了过来。 对呀,就算真的有什么天罚,也不能让他们就这么活活渴死啊! 真被逼到了这个份儿上,还怕什么河神的惩罚? 张笑笑看到了村民们的反应,灵机一动,有了主意。 她先伸手示意,让丰水村的村民稍安勿躁:“大家都听我说,其实,这个水井不是我自己找到的,是河神指引我找到的!” 张笑笑以为,大家接受她的这个说法,需要些时间。 但是,她显然低估了古人的迷信程度。 她这么一说,大部分村民直接相信了,甚至有一部分人觉得恍然大悟: 这才对嘛!张笑笑这么一个小姑娘怎么会这么厉害,凭自己就找到水源呢? 一定是有神仙相助,才会这么容易呀! 他们不但没有怀疑,反而觉得合情合理。 以为需要多说几句才能让大家信服的张笑笑:“……” 她扶额打断了村民的议论纷纷,继续说道:“河神既然选中了我,就是信任我!所以这处水源到底归谁,应该听我的!否则河神如果生气了,大家都无水可用!” 村民们讷讷不言,显然在纠结到底要不要相信张笑笑的话。 神婆倒是没想到,一直以来能与神通灵,是她在村里安身立命的本钱。 河神这么好用的一张护身符,竟然被张笑笑拿去用了,她又怎么会善罢甘休呢? “张笑笑,你休要在此胡言乱语。你虽说是河神钦定的祭品,也不可以胡乱传达河神的旨意!” 张笑笑挑了挑眉,笑得非常理所应当。 凭什么只有神婆能用河神当挡箭牌?她也要用! “我说的都是实话,信不信由你们。” 张笑笑的笃定让大部分村民选择了相信,小部分的还在持怀疑态度。 神婆大喝一声,手中的骨杖重重捶地:“不要听她胡说!她都是骗人的!” 她看着张笑笑的目光逐渐变得凶狠:“?张笑笑,如果你乖乖地让开,河神还会念你一份功劳!要是你再在这里捣乱,我就替天行道,把你烧给河神!” 张笑笑听出了她的威胁,丝毫不怵,反而当众挑破她的威胁。 “你别把大家都当傻子!你这话不就是想逼迫我把井水让出来,如果不让就要把我烧死吗?你以为河神会让你这么做吗?” 神婆气疯了,这个张笑笑就是在胡搅蛮缠,她打定主意跟自己抢河神代言人的身份了! “好啊,你口口声声说是河神指引你的,那你怎么证明呢?” 神婆的话其实也点出了大家心中的疑问,他们需要更多的证据,才能完全信服。 张笑笑乐了,这话简直正中她的下怀,她正愁怎么让他们相信呢! “行啊,你不是想让我证明吗?那我就证明你们看!” 她神神秘秘地开口:“其实刚才河神跟我说了,不用祭祀也能求雨。大家都跟我来!带几捆干草去山腰烧了,就能有雨!” 有村民不信:“哪有这样的事情,烧几捆草就会下雨?” 张笑笑的笑容充满自信:“你不信我,难道还不信河神?” 那村民瞬间哑口无言。 第六章 你等着吧 有了大多数人的相信,剩下的那群人也将信将疑地跟了上去。 神婆还在他们后面叫嚣,想要阻拦他们:“不要相信她,她说的都是疯话!” 然而并没有什么用,神婆只能气咻咻地放出狠话:“我倒要看看你搞出什么名堂来!若是没有下雨,我立马就让你祭天!” 张笑笑看都没有看她,拿起一捆干草,就往山腰处走:“那你就等着吧,老妖婆。” 一众村民也学着她的样子,割了几捧干草跟在身后。 等行至两山夹击的一处山谷中,张笑笑停住脚步,一脸欣慰:“就是这儿了。” 一个黑脸汉子凑到前头一看,满脸失望:“这不是我平常放羊吃草的谷道么?能有什么稀罕的……” 张笑笑没有说过,将干草扔在山谷中,乡亲们也随着她的动作三三两两地将干草扔了上去,堆成了一个干草堆。 她胸有成竹地扔出一个引火奴,让乡亲们站到远些的地方。 起初只有几个火星子,很快四散的火舌顿时以燎原之势,将周围一切能燃烧的东西点燃。 以干草堆为圆心,大火飞快地蔓延了起来。 “你这是在干什么呀?你这是要把我放羊的地方给毁了!还不快救火啊,否则会有山火!”黑脸汉子大声地叫嚷起来,觉得张笑笑就是在胡闹。 张笑笑走过来拦住他:“大家不要惊慌,这一切都在我的预料之中!这些干草,柴火燃尽之时,火就会停,不会蔓延到山上去的!” 说完这番话的功夫,火已经越烧越大了,众人也顾不得,纷纷躲到上风口处。 暂时安全之后,黑脸汉子又是一脸痛心疾首:“多好的地方啊!那里的草羊都爱吃,就让你这么毁了!” 张笑笑一脸淡定,气定神闲道:“草木灰是最好的肥料,叔你就放心吧,明年山谷里的草会更肥美。” 这场火烧了足足有一盏茶的时候,火势越来越大,火光冲天。 村民们的耐心也随着大火逐渐燃尽,脸上满是被哄骗的愤怒:“雨呢,我们连个雨点子都没看见!” 话音刚落,他们的脸上就传来一阵凉意,几颗豆大的雨珠砸在村民们的脸上。 有人抹了抹脸,一脸震惊地看着手上的水:“…雨?真的是雨!” 就在此时!不期大雨从天而降!村民们都高兴疯了,纷纷奔走相告:“真的下雨了!谢谢老天爷!” 张笑笑也被淋得浑身湿透,可脸上的笑意怎么也掩不住。 反应过来的村民连连朝张笑笑跪拜,这次是真心服口服! 多日来的旱灾,被张笑笑就这么轻松的化解。她现在在村民们心里那就是天神下凡,比神仙还要神! 那个黑脸汉子带头跪在地上,梆梆梆地磕头,口中不断求饶:“天神奶奶!小人刚刚多有不敬!您就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我吧!” 张笑笑没有立马叫他起来,只是对众人淡淡到:“现在还有谁不相信我的吗?” 村民们齐齐跪下叩拜:“求天神奶奶原谅,小人再也不敢了!” 张笑笑看了看跪在地上三跪九叩的村民们,又看了看他们身后气得发抖的神婆,挑衅一笑。 神婆知道自己大势已去,多年以来在村民心中树立的威望算是付诸一炬,怎么能不恨得牙根痒痒! 她冲了出来,手机的黄铜铃铛响得癫狂:“你们都别相信她,这都是雕虫小技的障眼法!” 然而,神婆的话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张笑笑看着她的恼羞成怒,冷冷一笑:“现在我已经证明了,我的话才是河神的旨意!那么我现在宣布这个水井,属于丰水村!” 范增允高兴得又笑出了一口大白牙,和丰水村地村民欢呼不已。 而张家村的村民则是满脸失落,但也没有人再敢带头闹事。 神婆咬牙切齿,这个张笑笑,居然一而再再而三的坏她好事! 那就不要怪她狠心了! 她躲在村民身后,趁着没人注意,偷偷地靠近井边,飞快地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白色纸包,悄无声息地把里面的东西扔了进去。 临走时,神婆笑得阴狠,目光阴恻恻地透着寒意:“张笑笑,你等着吧!有你遭报应的时候!?” “那就走着瞧咯!我没做亏心事,我又不怕,真有报应,也该报应在做了坏事的人身上。” 张笑笑丝毫不惧,她就喜欢看这个老妖婆不爽又不能拿她如何的样子!气死她最好! 张家村的村民离开后,张笑笑还要继续指导丰水村的村民一些挖井事宜。 可她现在这副身体本就长期营养不良,再加上跳崖之后也没怎么调理,刚刚又面对了一系列紧急的情况。 她一下子做完了这么多的事情,现在绷着的弦一放松,人就直接撅了过去。 张笑笑直直地栽倒下去,重重跌在地上,意识模糊之前,只看到范氏着急地向她扑来。 村民们七手八脚帮着范氏,把张笑笑抬去了城里老郎中家。 第七章 求求你救救她 老大夫看了看她没什么血色的脸,皱着眉把了把脉,神色愈发凝重。 范氏急切地追问:“大夫,这是怎么一回事?好好的孩子怎么就怎么晕倒了?” 老大夫的胡子撇了撇,眼中似有责备:“你是怎么当娘的,孩子都瘦成这样了!她的营养压根就没有跟上,气血更是亏空得厉害! 我看她还受了内伤,皮肉伤就算好了,也必须得好好调理调理才行!这小身子骨怎么扛得住啊?眼下最要紧的还是要把命吊住!” 范氏一听这么危急,眼里立马包了一汪眼泪,她惊慌失措地抓住老大夫的衣袖:“那……那可怎么办?大夫,求求你,求求你救救她!” 老大夫被晃得烦了,甩甩袖子:“哎呀,你求我有什么用!赶紧去找好药材!年份越高的山参越好!” 范氏依旧慌乱无措,山参?这让她去哪里找? 张家是绝对不会为了她这么一个拖油瓶的女儿尽心的!范氏不由得悲从中来,放声大哭了起来。 而这一切,都被人听了去,很快就传到了周见深的耳朵里。 他微微蹙起秀气的眉头,手掌重重拍在桌上:“真的吗?他要多少年份的山参?” 来报信的仆人小心翼翼打量着自家的小少爷:“大夫说是越老的越好……” 周见深的眉头松快了些,脚步直直往后院库房迈:“那还不快去拿?我记得母亲库房里就有一根六十年的大红参!” 老仆人吓得心肝儿乱颤:“少爷,这可使不得啊!那可是老太爷手里传下来的传家宝啊!” 周见深头也不回:“那我还是娘的命根子呢!放心吧,我就拿半根!” 这半根和一根有什么区别啊?老仆人慌得不行,赶紧颤颤巍巍地追了上去。 周家的管家来送山参的时候,张家只有王老婆子在家。 他准备等一等,亲手把东西送到范氏手里。 王老婆子看着那个蓝布包裹,直觉认定周家送来的一定是好东西。要是她昧下来拿去换钱…… 王老婆子混浊的眼珠子一转,心里就有了个主意。 “周管家,你在这儿干等着口渴了吧?喝杯油酥茶吧?”王老婆子笑得谄媚,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液体。 “不用了,我在这儿坐等就行,老嫂子,你自己去忙吧。”周管家没有去接。 王老婆子眼神一黯,这里面她加了点料,保管让周管家坐不住直奔茅房。 但是他要是不喝的话,就难办了…… “诶,这是我们庄稼人的一点心意,周管家你可别看不上啊!哎哟!” 王老婆子推搡之间,“?一不小心”就把手里的油酥茶泼了出去,大半碗都流到了周管家身上。 “?对不住啊,真是对不住啊!周管家我手没拿稳!” 王老婆子心里偷笑,拿手不停地在他身上掸着。 周管家被烫得又疼又狼狈,只能赶紧回去换衣服。 王老婆子一副得逞的样子,把蓝布包裹打开一看,眼睛都亮了! 这么粗的一根山参,得多少年份啊?她只见过手指根那么粗的,药材店里都要卖好几十两呢! 这要是换了钱……她悄悄地将蓝布包裹收进了自己的箱子,打算寻个机会当了! 等到周管家再次奉自家小主子的命,来看望张笑笑时,才知道她并没有好转。 他皱着眉头问哭哭啼啼的范氏:“范娘子,那山参没有用吗?” 这下轮到范氏惊讶了:“什么山参?” 等范氏知道事情的原委之后,又伤心地哭了起来。 这王老婆子就是貔貅投胎,从来只进不出,这山参要从她嘴里抠出来,那可真是难如登天! 她一路哭着来求张老婆子:“娘,笑笑等着山参救命呢!求求你拿出来吧!” 王老婆子干脆装起了傻:“山参?什么山参?我可没见过!” 范氏跪在地上,泪水滴滴答答,哭得一张脸都憋红了:“娘!这是救命的东西啊!没有这参,笑笑这条命就没救了啊!” 王老婆子装耳背:“啥?我要是见过,那肯定就给你,我没拿到过,怎么给你变出来。” 说着她就开始一哭二闹三上吊,一顿唱念做打:“哎哟,哎哟!大家都快来看看啊!这是要逼死我这个老婆子啊!我从哪里给你变出山参来啊!你们这是要冤死我啊!” “娘!我求求你了!求求你了!”范氏没有办法,只能不停地捶地磕头。 护犊子的张元冲了出来,小大人似的护住了范氏,恶狠狠地瞪着王老婆子:“这山参就是在你手里,你要是带不拿出来,我就去周大财主家里告状,你贪污人家的山参!” “诶,你个小王八蛋!”王老婆子顿时变了脸色:“你怎么就知道胳膊肘往外拐呢?小王八犊子!” “我要是王八犊子,你儿子就是王八,你就是老王八!” 张元也顾不上许多,他为有这样的奶奶感到耻辱。 王老婆子被气得不轻,捧着心窝哎哟哎哟,又怕张元认真起来真去周家告状就得不偿失了,她眼珠子一转,走近了房里。 一出来就拿出一块包袱布包着的东西,扔在地上:“呐,拿去。什么野山参,我是真没有看见,周家送来的就是这个东西,你自己打开看吧!” 范氏如获至宝,小心翼翼地捡起包袱布,拆开一看,里头躺着一根白白胖胖的参,又是一阵涕泗横流。 她把包袱布紧紧搂在怀里,口中不断念叨着:“这下有救了,笑笑有救了!” 那根参被切了片喂给张笑笑含着,剩下的那部分拿去炖药服用。 范氏满心欢喜地守到后半夜,以为她很快就会醒了。 谁知等到的却是张笑笑一阵抽搐,浑身发汗,脸色白成了一张纸了,竟是更严重了! 范氏吓了一大跳,探她的鼻息,发现比白天还要微弱得多,连忙又哭天喊地叫大夫。 老大夫赶来后一拍大腿:“你们给她喂了什么东西?他气血这么虚,你们还给她喂泄气的东西,这不是要她的命吗?” 第八章 就要死了 范氏惊慌失措,口中喃喃:“怎么会这样呢?” 张元人小,主意却很正,慌乱之中已经拿了那剩下的人参去了周家,直接点名要见周见深。 周见深睡眼惺忪,还以为他是特地来登门道谢的,摆摆手道:“张家弟弟有什么话这么着急?令姐可是好多了?” “改日?是让我姐姐死了再来找你吗?!”张元怒不可遏,把包袱布里的东西砸在他面前:“你给我姐姐的是什么东西?大夫说她泄了气,就要死了!” “啊?”周见深不可置信,拿起包袱布里的东西愣了神:“这不是我送来的野山参,我送的是半颗红参,这好像是…萝卜?” 场面安静了片刻,张元瞪大了眼睛。 他立刻醒悟过来知道了,问题是出在那黑心老婆子身上! 张元又急又愧:“周公子实在对不起你!我姐姐真的快不行了!你之前送来的半根山参,应该是被我奶奶扣住了!还拿了萝卜来诓骗我们!我们也没有见过山参……怎么办?现在怎么办!” 周见深心里没有一点芥蒂,忙安抚他:“没事,你先回去照看你姐姐,我稍后就来!相信我,好么?” 看着周见深白净的脸上那琥珀色的眸子,张元感受到了他的真诚,他没有理由不信他,除了信他,他也没有别的办法。 送走张元,周见深蹑手蹑脚,轻车熟路地去了库房,摸黑连夜去了张家。 躺在床上的张笑笑脸若金纸,没有半点血色,似乎随时都会羽化登仙。 周见深眉头紧皱,对范氏和张大元道:“你们都辛苦啦,这里就交给我吧,笑笑既然已经和我结为夫妻,我定不会亏待了她。” 范氏听到这话,脸上多了几分疑惑。她以为这门亲事应该算不得数的。 毕竟当时笑笑嫁过去,只不过是为了给周见深冲喜。那场荒唐的婚事,周见深根本无法出席,笑笑她嫁的只是个牌位。 不过她还是在心中暗暗感慨:这周小公子真是个好人呐!那点恩情根本就是小事,周家小公子可是实实在在救了她家笑笑的命啊。 范氏不疑有他,把空间留给周公子施展。 她没有本事,待在这里也救不了笑笑,周公子一定有办法。 屋子里很安静,周见深看着躺在床上的张笑笑,心里一揪一揪地疼。 她小小的身板,扛了太多的事,从来都是精力旺盛的样子。 周见深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疲惫安静的她,他掏出了剩下的半根人参,将一片参片含在口中咀嚼。 张笑笑已经连汤药都喂不进去了,就算把参片喂进去,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周见深问过大夫,只有这样才能让药更快地起效。 他故意忽略自己内心那点深藏的小心思,是的,他不想把这件事情交给别人做。 参嚼极为苦涩,他却品出了一丝甜蜜。 他红着脸,投食幼鸟般将嚼碎的参片渡给了昏迷的张笑笑。 周见深默念自己是正人君子,控制着自己,不要有别的想法。 他闭着眼,没有敢看她。 唇上突然传来柔软的触感,周见深猛地一愣,下意识地用手捂住了嘴。 他好像…亲了她?但又没有完全亲?这个认知让他的心随之雀跃,又有一丝心虚。 那既然亲都亲了,还不如…… 周见深纠结许久,终于像是想通了似的。他咽了一口口水,狠狠心咬了咬唇…… 张笑笑睁开眼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张酡红的脸,正闭着眼睛缓缓靠近她。 “啊!”她毫不犹豫地尖叫,并送出了一个巴掌。 周见深被这个巴掌打懵了,一道温热的液体顺着他的鼻子流了下来,他觉得鼻子痒痒的。 周见深伸手一摸,两个人又同时尖叫了起来:“啊啊啊啊啊!血!” 张笑笑看着自己把周见深打流血了,也有点心虚,默默嘀咕一句:“谁让你把脸凑我那么近……” “我就是给你喂药……”周见深也心虚,声音委屈巴巴的,仿佛一只可怜的小狗。 张笑笑这才想起来,她似乎是昏倒了。 范氏听到里头的动静,赶紧进来,看到张笑笑已经醒了,顿时喜极而泣。 “笑笑你终于醒了!你可要把娘吓坏了!你都不知道你昏迷多久了!” 张笑笑从范氏那里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又听说周见深为她奔波找参,不由得有些愧疚。 她拧着手指,忸忸怩怩:“周见深,这次的事谢谢你啦!我欠了你个大人情,以后一定会还你的!” 她又继续严肃道:“但是你可别对我有什么非分之想啊!我是不会以身相许的!” 周见深也吃了参片,白嫩的脸变得红扑扑的,笑得有点不好意思:“你好了就行,是我先欠了你恩情,别说这种话!” 他完全忽略了张笑笑后面半句话,还沉醉在某种莫名的喜悦里。 这边的氛围温馨快乐,王老婆子那边可就惨了。 周见深的母亲杨翠兰发现儿子深夜不见了,把他身边伺候的人都逼问了一遍。 等她知道这个败家儿子把传家宝的红参送去给张笑笑补身体后,气的差点晕过去,直接去了张家要讨个说法! 大半夜的,王老婆子正做着美梦,就被人一脚砸开了门。 杨翠兰是个精明的女人,不然也不会把周见深保护得那么好。 她说出的话,听着很客气,实则绵里藏着针。 “张家嫂子,我儿子派人送来的人参,是我们周家的传家宝。小孩子不知道这有多贵重,咱们大人肯定知道。你若是乖乖的,把人参交出来,我也不会为难你的。” 王老婆子慌了慌,被杨翠兰身上的威势压得哆哆嗦嗦。 她还想要抵赖不认账,搬出那套哄骗人的说辞:“什么人参?我是真的不知道!他是要拿给张笑笑用的,肯定是被那个死丫头吃掉了,你来找我也没用啊!” 杨翠兰轻蔑一笑,她早就看出来王老婆子眼神闪躲,根本就是在说谎。 “既然你不肯说实话,那我也就不用客气了。来人啊,给我搜!” 第九章 搜家 张大元看到他们不但欺负自己的娘,还要搜自己的家,奋起想要反抗。 可他双拳难敌四脚,挨了几脚就老实安分了。 王老婆子和张大元被按地死死的,眼睁睁地看着一群人从箱子里掏出了一个布包袱。 杨翠兰打开包袱,只看到了半根人参,脸色顿时就变了。 “你们大胆!” 这一根人参对半切,价值直接打了个对折!她怎么能不恨? “另外的半根参呢?在哪儿?”杨翠兰恨不得扇王老婆子几个巴掌,也真的让人这么做了。 她看王老婆子眼里几乎冒出火来。 王老婆子鼻青脸肿,这次是真的觉得委屈:“我是真的不知道啊,我就看见这半根参,你们打死我这把老骨头,我也拿不出来啊!” “呵!你以为你身上的二两骨头值多少钱?就算把你全家都卖了,也换不回我这根参!你们最好早点把剩下根人参交出来!不然我就去报官把你们全家关起来,罚没为奴!” 王老婆子瑟瑟发抖,她是真的不知道这个人参这么烫手啊! “我告诉你们,这件事情没完!你们张家占我们周家的便宜占个没完了,是不是?你们欠我们的,十个张笑笑嫁给牌位冲喜都不够!” 杨翠兰临走前放下狠话:“我给你们三天的时间,不把事情给我解决了,洗干净脖子一家人上吊吧!” 这些事情,在姥姥家安心养伤的张笑笑自然并不知道。 她身体正在逐渐好起来,毕竟年纪轻。但是老大夫也说了,她这副身子很虚,必须得慢慢调养。 周见深回去后就让人送来了一大堆补药,范增文对医术略有了解,看到周见深送来的方子和药材也十分惊讶。 他神色凝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这个周公子还真舍得在你身上花钱,这些药材一般的富贵人家用着都要掂量掂量。” “太好了舅舅,你还懂这些!我都不知道这些药要怎么用,既然这么珍贵,不好好利用,岂不是浪费啦?”张笑笑没想到这个便宜大舅舅还懂医术。 最近的几天相处,她发现自家大舅舅就是个脸臭心软的人,所以她也学会了怎么对付他。 “大舅舅,你这么厉害,知不知道有没有什么能变白的方子呀?”张笑笑看着范增文星星眼。 范增文轻嗤一声:“你每天都泥猴似的,到处撒欢,比男孩子还要男孩子,怎么想要变白了?是不是看上姓周那个小子了?” 他毫不留情地泼冷水:“你就算白得跟刮了腻子一样白,周家也不可能真的娶你过门的,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张笑笑满头问号,谁说她想要嫁给周见深了?这个大舅舅满脑子只有嫁人,先是撺掇她娘改嫁,现在又把她想得这么恨嫁,仿佛在他眼里,女人就必须嫁人。 她没有想跟这块迂腐的石头较劲,继续撒娇:“我没想嫁进周家,我就是想让自己变白点,看着高兴,别的小姑娘都比我白。你说我娘怎么这么白,我怎么就这么黑呢?” “哼,你再多出去跑跑,就比你小舅舅还黑了。”范增文没有,继续纠结嫁人的话题。 张笑笑松了口气,她突然意识到这个家里只有自己和范增允黑,其他人都很白。 那是不是说明范家的基因是白皮,他们俩黑纯粹是个人努力的成果? 这不勉让她有些沮丧,她对白可是很执着的!好不容易上辈子把自己变白了,现在又要从头开始,这里可没有什么光子嫩肤的黑科技。 范增文也意识到,张笑笑大概是开窍了,发现自己是个小女孩儿了。 “你要是真想知道的话,我就告诉你个巧宗。”范增文故作高深。 张笑笑的眼神唰地亮了,满脸写着快告诉我。 “你去山上找菁草,沐浴的时候用它擦洗身子,就会慢慢变白。” 张笑笑心动不已,事不宜迟!她立马出发上山,还带上了小工具人张希。 菁草这个东西还挺常见的,但就是很难挖。 它的根系发达,在地面上的部分比地面下的部分要短得多,想要完整地挖出来,必须挖得很深。 张笑笑可不想把自己累到,奉行只动口,不动手,指导着张希忙前忙后。 张希就是张笑笑的忠诚迷弟,不但不觉得累,还乐此不疲,献宝似的的挖了完整的一颗地给张笑笑看。 “姐,你看我挖得这根好不好?” 张笑笑懒洋洋地瞥了一眼,敷衍地点了点头:“还行。” 张希顿时像是打了鸡血,又开始挖了起来。 张笑笑作为黑心监工,只需要四处看看风景。 这里就湿润,很适合植物生长。岩层也很丰富…… 张笑笑一愣,她的职业病又犯了。看着风景,就开始分析起了地貌。 她苦笑一声,踢了踢脚边的石头。 这一踢不要紧,她倒是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 这里附近并没有听说有火山,却有火山喷发才会形成的熔岩。 张笑笑起了好奇,蹲下来细致地看着张希挖出来的土。 张希看到姐姐凑过来看她干活,挖得很是起劲,额头上很快沁出了一圈汗珠。 “你再挖深一点。”张笑笑拈了一把土,神情严肃,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这里可能藏着一种重要的能源…… 张希越挖越深,直到够不到,张笑笑接过铲子继续。 这里没有现代化的仪器,可以给她分析土质,她必须要更多的线索。 “挖到了!”张笑笑兴奋地尖叫起来,迫不及待地拉着张希回去想要告诉村子里的人。 “大舅舅!大舅舅!我发现了山上的土层下边有煤矿!煤矿可以开采出来卖钱!村里人就不用愁啦!” 她实在太兴奋了,还没有到家,就迫不及待地和范增文分享这个消息。 然而范增文却并没有露出笑容,他一把挡在张笑笑,语气急切:“快走!别呆在这儿!” 已经来不及了,里头的人已经听到了外面的动静。 “好你个张笑笑!你还敢回来?” 第十章 把人交出来 “你别走,你这个大骗子!你把我们害得好惨,还想到哪里去?” 几个村民手里都挥着锄头棍棒,愤怒地想要冲上来。 “范增文,你虽说是族长,可是族长也得帮里不帮亲!今天你必须得把人给我交出来!” 张笑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范增文飞快地解释给她听:“他们家里有老人,喝了水井里的水,上吐下泻,怀疑你挖出来的井有问题。” 范增文催促她快走:“这件事情我会处理解决好的,你先别待在这里。” 张笑笑却不这么想,自己如果这会儿选择了逃避,那么不是她的问题,也会变成她的问题。 如果井水的水质真的有问题,至少她是专业的,还可以帮大家解决问题。 张笑笑她推开了范增文,脸上一片坚毅之色,她主动走到村民面前:“我现在人就在这儿,你们想要把我怎么样?” 刚才还很嚣张的村民瞬间不敢说话了,毕竟先前张笑笑让河神显灵降下过雨水,这件事情对他们的冲击很大。 其中有一个比较强硬:“你把我们家的人害苦咯,必须要给我们一个说法!” 门外传来一阵熟悉的黄铜铃,神婆阴气森森的声音传来:“我早就说过了!河神在上,把一切都看的清清楚楚,你们喝了不该喝的水,一个一个都会肠穿肚烂!这就是河神的诅咒!” 神婆指着张笑笑冷笑:“她就是个骗子,你们现在还相信她吗?” 张笑笑算是明白了,这件事情里面一定有这个老妖婆的手脚! 她轻蔑一笑,直接怼了回去:“你别在这里胡说八道了,真有报应,一定报应在做了坏事的人身上。反正那个人不是我。” “你!”神婆还要继续说,直接被张笑笑打断。 她对着村民们振振有词:“你们先带我去看看老人家的状况再说,既然有些人喝了有不适症状,有些人没有,那就不是什么所谓的诅咒。” 这句话确实有几分道理,范增文的公信力还在,稳定住了局面,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去了其中一户村民家。 张笑笑问了躺在床上虚弱的老人一些问题:“老人家,你这水喝了之后,什么时候觉得不舒服的?” “我傍晚去打了水喝,回来之后就开始上吐下泻。”老人如实相告。 张笑笑却发现了其中的关键:“你是直接喝的,没有烧过水?” “村里人哪有那么讲究,那井水直接喝起来也很甜,大家都是这么喝的。” 张笑笑好像明白了问题的关键,她又接着去拜访了另外几户人家。 无一例外的,他们都是没有烧开就直接喝的。 张笑笑烧了一大锅的开水,倒了几碗热水端给他们。 “老人家,这水烧开了。你趁热喝,喝了之后,就会好受很多。” 张笑笑怀疑他们就是喝了不干净的水,才会上吐下泻。 老人趁热喝了几碗热水,觉得肚子里暖暖的很舒服,果真觉得好受多了。 几个村民也知道了,是因为水没有烧开才导致的,都觉得是自己错怪张笑笑,面色有些讪讪。 神婆一路跟着他们,没有想到张笑笑就这么轻而易举的把事情解决了。 她重重哼了一声:“这就是河神的报应,你们不信,有你们吃亏的时候!” 她放下狠话,转身就要走。可能是步子太猛,一个白色的纸包从她的袖子里掉了出来。 张笑笑眼疾手快,赶在她前面捡了起来。 一拿到手里,她就闻到了一股臭臭的味道。她扇了扇鼻子,脸色嫌弃,直接扔给了范增文:“这是什么?” 神婆凶狠地扑上来想要抢,但她怎么可能抢得过一个壮年男子呢? 范增文一打开纸包,脸色就黑了下来:“是老鼠屎。” “咦!”张笑笑嫌弃地不行,恨不得现在就去洗手:“你这个老妖婆挺变态啊,随身带着老鼠屎!” 突然,她像是反应了过来。老鼠屎,不就是脏东西吗? “你这个老家伙,心思怎么这么恶毒啊!”张笑笑现在合理怀疑,这个老巫婆把老鼠屎扔到井里了。 想到自己最近喝到的水里面掺了老鼠屎,她真是恶心地只想吐。 神婆的脸上闪过一丝心虚,她慌乱地抢回了纸包:“你胡说八道什么啊?没有证据,不要乱说!” “那你带着纸包老鼠屎干什么?总不见得你自己吃吧。”张笑笑气笑了,这个老巫婆的脸皮可真厚,还真是死猪不怕开水烫! “你管我用来干什么?反正我没有做过!你诬陷我,总要拿出证据来!” 神婆死活不承认,她没有注意到,小个子的张希默默地离开了。 一帮人正吵得不可开交,张希拿着一张纸回来了。 他默默递给张笑笑:“姐姐,这是我那天在水井旁边捡到的。” 张笑笑顿时如同拿到了一个烫手的山芋,她立马扔给范增文:“你扔给我干什么?扔给你舅舅!” 有被孝到的范增文:“……” 他略凑近了纸张闻了闻,果然有熟悉的臭味。 第十一章 相亲 人证物证具在,神婆百口莫辩,趁乱逃走了。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没有证据的话,大家还是不要信的好,免得又被人当成了棋子。” “我好说话,大舅念着同村情谊,这才没有追究,换做旁人,你们一个都跑不脱。” 众人讪讪点头,被个小丫头教训,除了面子上有些挂不住,心里竟无半点难受,算是彻底信服了。 祠堂。 “吱呀……” 祠堂门开,杨翠兰手拿油灯,盯着昏暗中笔直跪在牌位前的身影,无奈叹息。 “深哥儿,你这又是何苦?” 周见深目不斜视,声音沙哑。 “母亲是答应儿子,不追究了?” 油灯往桌子上一磕,杨翠兰跪到他身旁的蒲团上,恭敬行了三个大礼,之后就再没起来。 “那千年人参,是你父亲花了大价钱才弄到手,是为了给你补身体,你倒好,一分为二拿去给张笑笑了,效用直接减了大半!” “算命的说过,你是有福之相,将来必定位极人臣,大富大贵,事关你的前途安危,如何能不追究。” “我也不止一次的说过,我对入朝为官毫无兴趣,您又何必逼我。您也说了,千年人参来之不易,您就是给张家三十天,三百天,他们也拿不出来。” “从头到尾,您要的都是张笑笑的命吧?以前您不是这样的,陌生又令人恐惧。” “陌生?恐惧?” “我做的一切还不都是为了你好!你是我唯一的依靠,唯一的指望啊!你怎么能……怎么能这般看我!简直太让我失望了!” 周见深始终未曾开口,静静看她发疯,等她疯够了,有一脸后悔的抱住他,张口闭口的对不起,给他灌输各种执拗的思想。 “父亲回来,您就跟他说人参是我弄坏的,不要再去找张家,尤其是张笑笑的麻烦。只要您能做到,我什么都听您的。 杨翠兰猛然抬头:“此话当真?深哥儿,你最乖了,千万不要再骗我。” 周见深麻木的双眼缓缓转动,微微垂眸,嘴角上扬。 “前提是,您能做到。” “能,我一定能做到。” 说完,杨翠兰拉着周见深从祠堂里出来。 刚上好药,她就破不接待的说:“你陈伯伯家有个女儿,模样标致,身段丰盈,亭亭玉立,我瞧了一眼就特别喜欢。 他家是做粮食生意的,打小学的就是管账持家,日后你主外,她主内,定能将咱家的生意越做越大。 你为官时,她也能帮你撑撑场面,待会儿,你随我去见见,兴许就对上眼了呢。早些了了你的终身大事,我这心啊,就放下大半啦。” 一直到出门前,都没离开过他半步,两人各忙各的,只要在她视线范围内就行,相当于软禁了。 时辰一到,杨翠兰就迫不及待拉着他出门,上了马车直奔约好的地点去。 进了雅间,简单唠了会家常,两位母亲就找理由离开了,想着给他们留出时间空间,方便说话。 周见深一直摆着冷脸,沉默不语,女孩子忍不受不了,出声打破了平静。 “我叫陈窈,家中做的粮食生意,今年刚及笄。家里叫我们过来所为何事,你应该知道的,我……我觉得可以先相处着试试,等……” “没必要。” 周见深推开窗户,撑着头看着窗外,淡声道。 “我对你没兴趣,且已有心上人,今日来此,纯属迫不得已,你当我不存在就好。” 陈窈直接愣住了,完全没想到看似温和的人,拒绝起人来如此不留情面。 越想越委屈,眼眶红了起来。 “是我哪不好吗?需要你找这样的借口来羞辱我。” “实话实说而已,你要这样想,我也没办法。” 周见深最厌烦女子动不动哭哭啼啼,颇有些不耐烦,起身往外走。 “言尽于此,相信陈姑娘也不是纠缠人的性子,对外就说是你没看上我,尽管把错推到我身上,想来陈夫人也不会怪罪你。” 门刚一打开,杨翠兰就挽着陈夫人,笑盈盈走过来了。 “谈妥了?窈姐儿呢,怎么没跟你一块出来?” 周见深正要答,身侧突然多了道身影。 陈窈头戴帷帽,主动挽上了陈翠兰的胳膊,娇声道。 “我们聊的很好,深哥哥还说,要带我去看看他做的小玩意呢。反正回去也没事,叔母,我可以去你们家玩会吗,天黑前就走。” “我巴不得你去呢,别说玩了,就是住几日都使得,早晚都是一家人嘛。” “那可不行,离家太久,爹娘该想我了,要不,我就‘勉为其难’住一日吧,陪叔母说说话,您啊,受累给我讲讲深哥哥小时候的故事,我可想听了。” “没问题!” 杨翠兰同意,周见深的意见并不重要,陈窈如愿以偿上了周家的马车。 一路上,陈窈都跟杨翠兰有说有笑,实则余光一直在瞥对面的周见深,他从始至终都没给过回应,甚至称得上冷漠,也不在意,反而越发坚定了嫁给他的决心。 从小到大,她陈窈看上的东西,招招手就有人主动送上门,人也一样! 马车刚到周家门口,还没停下,周见深头也不回的跳下马车,吓的她惊呼出声,心神俱颤,如意算盘也打乱了,下意识以为他厌极了自己,多一分一秒都不愿待。 陈窈挽住陈翠兰的胳膊晃了晃,焦急道:“叔母,深哥哥不会受伤吧。” “放心,他有些功夫底子傍身,不会有事。待会叔母就教训他,哪有放着未婚妻不管,先走一步的。” “叔母!” 陈窈娇嗔的看了她一眼,面露羞涩,眉眼中透着媚态。 “您又开我玩笑了,万一深哥哥不愿意,叫我如何是好?” 第十二章 情敌相见 马车停下,陈翠兰拉着她的手下车,偏头柔声道: “深哥儿这孩子,看起来不听话,实则乖巧孝顺着呢,从来都是我说一,他不敢说二。你是我认定的儿媳妇,除了你,谁也别想进我们周家的大门,叔母可以跟你保证。” 陈窈娇俏一笑,贴着她的肩膀蹭了蹭。 “叔母最疼我了。” 不远处面对面站着的两人,深深刺痛了她的双目,不自觉停了下来。 “怎么了?” 顺着她的视线看去,陈翠兰的情绪险些失控。 看着远处的两人,杨翠兰怒火冲天,恨得咬牙切齿,当即就要冲过去赏那丫头两巴掌,被陈窈拦了下来。 “叔母,莫急。瞧他们相隔甚远,应有正事要谈,我过去替您瞧瞧,万一因此误会了深哥哥,让你们母子间生出嫌隙就不好了。” 陈翠兰深吸一口气,勉强压住怒火,僵硬一笑。 “还是你懂事。就按你说的来,我去里面等你们,尽快打发走,不必浪费太多时间。” 陈窈笑着应下,先把她送进周府,整理了一下发髻衣服,摆出端庄姿态,莲步款款朝二人走去,人未至,声先到。 “深哥哥,这位姑娘是谁啊?瞧你们说了半天话了,可能让我一起听听?我家也是做生意的,兴许能帮上忙呢。” 张笑笑侧眸,好奇的看了一眼,果然,真人比声音还要娇柔做作。 她最是不耐烦和这种表面纯善,心里阴暗的女人打交道,默默后退一步。 有周见深在,横竖不可能是来找她的。 她又不傻,会把假客气当真。 然,周见深竟然也没有说话的意思,还跟着她退了一步,陈窈的脸肉眼可见沉了下去。 生怕她下一秒就哭出来,张笑笑立马干笑几声开口。 为了避嫌,甚至碰都不敢碰周见深一下,唯恐惹上麻烦。 “认识了如此俊俏的姑娘,都不介绍介绍,太不够意思了。幸亏我今天来了,不然岂不错过了。” 周见深依旧不开口,皱眉看着她,双唇抿直,绷成一条线。 张笑笑眨眨眼,不明白哪得罪了他。 “嗯……不想说就算了,美人在侧,我的事就先算了,等你什么时候有空让人跟我说一声,或者准备好东西,我直接过来拿也行。” “陈窈。” 习惯了他东一句西一句,张笑笑无奈点头,被他盯的后背发麻,彻底打消了离开的念头。 两人之间无声的默契让陈窈嫉妒的发疯,隐于袖中的手倏而握紧。 从见到张笑笑的那一刻,陈窈就觉得自己输人一头。 不如她漂亮,不如她身材好,不如她会说话,会逗人开心,不如她性情豪迈,放得开,总之,哪哪都不如! 巨大的落差感本就让陈窈生了敌意,这会被孤立在外,对她的敌意更深了,目光如利刃,令人心里生理上都很不适。 张笑笑不明白,她避嫌都避的这么明显了,她是看不出来,还是每个接近周见深的女人,都是她的假想敌。 此地不宜久留,张笑笑三言两语打发了周见深去帮她准备东西,拿到手就走,绝不久留。 日后只要她在,她也绝不靠近周府,或者周见深半步了还不行。 就剩她们两人,陈窈也不再伪装。 “张姑娘当有些自知之明,周家娶儿媳妇,讲究门当户对,不是会些表面功夫,有几分姿色就能进门的。相见即是有缘,我送张姑娘四个字,知难而退。” 张笑笑不耐烦的掏掏耳朵,咧嘴一笑。 “陈姑娘对我的身份如此清楚,难道不知道我与周见深有婚约在身?究竟谁应该知难而退啊。” “你说什么?” 陈窈难以置信的看着她,对她的话将信将疑。 “不可能,你这种人,怎么可能跟深哥哥有婚约,就算有,也是你们死皮赖脸求来的,周家被缠的没办法了才答应!” “我知道你要什么,不就是钱吗?要多少,我给你便是,只要你答应我,再也不缠着深哥哥,我就是倾家荡产,也在所不辞。” 张笑笑不以为然,对她的行为只有两字评价。 可笑。 “想嫁进周家,你去跟周家说啊,跟我乱扯什么?婚约是他们做主定的,要解除也该由他们来说,你充其量算周家关系比较好的外人,有什么资格来决定我们的关系。” 周见深抱了个不大不小的箱子出来,陈窈果断闭嘴,变回了端庄自持的嘴脸,实则心肝脾肺都要气炸了。 “东西都在里面了,有些重,我送你回去。” “不用。” 见到他这张招桃花的脸,张笑笑莫名有些生气,夺过箱子,扭头就走,话都懒得多说一句。 周见深想追,又担心母亲知道了找她麻烦,只好驻足,目送她离开。 “深哥哥,咱们进去吧,叔母该等急了。” 避开她的手,周见深满脸都是厌恶。 “是我高估你了。” 陈窈不明所以,嘴角微微抽动,想笑却笑不出来。 “深哥哥,你这话,我有些听不懂。” “陈家好歹也是镇上有名有姓的人家,还以为家教有多好,没想到教出来的女儿没脸没皮,恬不知耻,被人拒绝了还赖在人家家里不肯走,你父母知道你这番做派吗?” 陈窈直接被他气哭了,豆大的泪珠啪啪往下落,捂着剧烈起伏的胸口质问道。 “我没脸没皮,恬不知耻,张笑笑呢,她又算什么?” 周见深目光阴寒,步步逼近,沉声警告。 “她怎么样,都轮不到你来说嘴。你刚才就是这么说她的吧,再有下次,我拔了你的舌头,让你这辈子都张不开嘴!” 腿一软,陈窈直接瘫坐在地,低头紧闭着嘴,是真的被吓到了,止不住的颤抖。 第十三章 争吵 周见深正眼都不看她,越过她回了周府,气的陈窈用力捶地,尖声叫喊,不止引来过路人驻足观望,连陈翠兰都引出来了,“心肝宝贝”的把人往怀里一搂,安抚着哄进了府。 等她平静下来,才开口询问。 “谁欺负我们窈姐儿了,告诉叔母,叔母为你讨公道。” 陈窈抽抽搭搭的,很是委屈,捧着杯热茶,有片刻的失神。 “叔母,您曾经为深哥哥订过婚约吗?已经解除了对不对?” “我就知道!定是那小贱人胡言乱语,惹你伤心了!” 陈翠兰用力拍了下桌子,帮她擦干眼角的泪痕,压抑着怒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 “深哥儿幼时体弱多病,好几次都只剩了一口气,请遍了大夫都不见气色,只剩了冲喜一条路。” “请大师算了算,确定了女娃的生辰八字,找遍整个镇子,也只有张笑笑合适。” “后来深哥儿日渐痊愈,婚约自然就作废了,稍后我就让人去张家说清楚,断了他们的狼子野心,你依旧是我们家内定的儿媳妇。” 甚至下了死命令,从今以后,周府再不许张家任何人登门,更不许任何人帮大公子传信,为令者,杖责二十,逐出周府! …… 张笑笑心回到范家,就是把发现煤矿的消息告诉范增文和范增允。 大舅吃惊的看着她:“笑笑,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 “是啊笑笑,哪有上山逛一圈就能发现煤矿的好事,我知道你想为大哥树威信,想带着丰水庄的村民过好日子,可凡是不能着急啊。” 张笑笑跺跺脚,生气的撇过头。 “小舅,你也不信我。” 范增允挠挠头,围着她好声好气的哄。 “不是小舅不信你,实在是事关重大,容不得半点马虎,水的事刚过去,小舅担心你又惹祸上身。” 她急需确认煤矿的高矮宽窄,从箱子里拿了些钻地风的工具,扛着就要进山。 “你们不信,就一起来,别惊掉了大牙就行。” 两个舅舅有些无奈,只好跟在她身后。 丰水庄山岭错落,地貌千奇百怪,每座山都像是活的,眼一闭一睁,就好似成了另一副模样,容易迷路,多多少少还有些吓人。 张笑笑来过一趟,提前做了标记,不放心身后的两个舅舅,多次回头叮嘱,结果自己差点踩空了。 “小心点!我们是大人了,懂的照顾自己,你顾好自己就够了!” 大舅说话就是不讨喜,张笑笑耸耸鼻子,撇撇嘴,回归正轨,沿着标记继续往前走。 幸好煤矿的位置没有跟着改变。 张笑笑拿出铁锹,没敢往下深挖,只探了探表面,刮了些黑色的粉末,继而将铁锹递给了他们。 二人见多识广,打眼一看就肯定了,的确是煤矿,很有可能,还是个意料之外的大矿。 张笑笑站在风口,吹过的山风将她的长发全都吹到了后面,露出了她明媚的笑容,神采奕奕,斗志满满。 张笑笑的意思,确定好矿的大小,立马就得下手,晚一步,失去矿的可能性就多一分,她不允许有人拿着她的劳动成果牟取利益,这对她不公平! 而范增文完全不同意她的说法,在他眼里,矿就是得由专门的人来挖才安全,他们三个门外汉,就想把矿挖出来,怎么听都不现实。 她一手撑着大树,一手叉着腰,语气中充满了失望。 “说白了,大舅还是不相信我。哪怕我找到了水源,哪怕我降下了雨,哪怕我发现了煤矿,您还是不信我。” “不是不信你,而是相比之下,我的办法更稳妥。” “你的你的你的,统统都是你的!您可有听过别人哪怕一分一毫的意见?” “我不管小舅和我娘在您面前什么样,可我有自己的想法,是我的就是我的,谁也别想夺走,没有我的同意,也别想占到任何便宜,不是我的,就是白送,我也不惜的要。” “这就是我做人的原则,无论您接不接受,都改不了了。” 第十四章 上门找茬 张笑笑的强势执拗,却是第一次完全显露出来。 范增文被堵的哑口无言,静默片刻,扔下铁锹重重叹了口气:“罢了,想挖就挖吧。” 张笑笑赶紧给他行了个大礼:“多谢大舅成全,您放心,没有金刚钻我绝不会揽这个瓷器活,能做到的我定尽力而为,做不到的,我也不勉强自己。” “您是族长,找身强力壮的成年男子的活,就交给您了,只要他们听话能干就行。” 范增文瞪她一眼:“你啊你,有矿是大事,无论如何都得上报给县太爷,他同意了,方能下手。有官府做保障,也能防备眼红之人恶意挑事。” 张笑笑撇撇嘴,踢着脚下的小石子,不情不愿的嘟囔:“那得分给他们多少油水啊?矿的真面目还没见到,就先让官府得牙祭。” 范增文低声警告:?“我不管你叽里咕噜说了些什么,只要是对官府不好的,不许再说!” 前世的时候,张笑笑就想过一把当官的瘾,可惜还没来得及尝试就穿来了这里。 不论她家境能力如何,在这个严重歧视女性的社会,想要做官,还是做高官,踩在男人的肩膀头上,简直难如登天。 张笑笑挑眉,愁的直叹气,凭她一己之力想改变所有人的看法,更是难上加难啊! 看着她的模样,忍不住道:“知道难了?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张笑笑用力摇头:“大舅,在您眼里,我连这点毅力都没有,挖个矿而已,我不但要干成,还要干好,让村民们的钱袋子都鼓起来!” 范增文都不知道她哪来这么大的自信,克制不住的想打击她,被范增允拦下,笑劝道: “大哥,笑笑是咱家最有出息的孩子,她有抱负,有志向,咱得支持孩子。” 一大一小都长大了,不服管了!还合起伙来对付自己。 范增文被气得吹胡子瞪眼,可他们偏偏说出口的话都是道理,令他无从反驳,只有妥协。 …… 一直到日落月升,张笑笑都窝在山里,四处采地风钻地风,总算确定了煤矿的大小。 在可能出现意外的重要位置做好标记,张笑笑扶着酸疼的腰,拖着沉甸甸的腿,一身疲惫的下了山。 结果刚走到自家门口,就看到大半个村子的人都围在自家门口,你挤我,我推你,堵的水泄不通。 找了个偏僻不容易被人发现的角落,张笑笑贴着墙把挖矿的工具扔进院里,躲在角落里打量着门口的动静。 一个老妇在大门口,喋喋不休:“范家大爷,叫你妹妹和外甥女出来,我们把话说清楚,免得日后纠缠不清,对谁都不好。周家也是有名有姓的人物,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可以攀附的。 两个舅舅的脸色都十分的难看,大舅有些不悦的道:“范家人做事向来行得正,坐的端,我们从不惹事,却也不怕事,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上门咬一口的。” 一番慷慨陈词,引的村民们连连拍手叫好,气的老妇脸色青一阵,红一阵,指着范增文:“你……” 糟老妇一计不成,又生一计,竟然连自己的玉镯子给砸了,几息的功夫就开始后悔,捧着一堆碎片心疼的叫唤: “这可是我的传家宝,你今日要么把那两个小蹄子交出来,要么赔我个新的,不然,就跟我去见县太爷!我倒要看看,究竟谁理亏!” 围观的人都看不下去了:“诶,老婆子你还讲不讲理,镯子分明是你自己砸的,我们族长碰都没碰一下,明目张胆赖人算怎么回事?” “说的不错。”张笑笑忍不住开口。 她一说话不打紧,老妇和范家两兄弟几乎同时冲了过来。 张笑笑一个闪身,灵巧躲过老妇的鸡爪手,连范家两兄弟都被晃得踉跄,一个不悦,一个无奈。 张笑笑吐吐舌头,抱着胳膊倚着门框而站,笑盈盈看着刚从地上爬起来狼狈不堪,怒火中烧的老妇,摇头轻啧: “您都一大把年纪了,还玩老鹰抓小鸡,童心未泯啊。” 老妇听不懂张笑笑说的话,不过不妨碍她继续耍赖。 “没天理了啊!你们做错了事,我上门讨公道,被合起伙来欺负也就算了,你们还倒打一耙,反过头来往我身上泼脏水,还污蔑周家啊!” 老妇打的就是破罐子破摔的算盘,没想到张笑笑不按常理出牌。 不知道她从哪儿捡来的脏帕子,团成团瞅准机会塞进了老妇嘴里。 随后托着下巴往她面前一蹲,眼皮稍微耷拉一点,不怒而威的气势让老妇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她不敢再嚎,也不敢把嘴里的脏东西掏出来。 最想不通的是张笑笑一个十几岁的黄毛丫头,哪来这么大的威严,都能堪比县衙老爷了! 张笑笑冷冷的道:“你嚎了半天,我这耳朵实在受不了,心情也颇为烦躁,我这个人啊,脾气大不好,稍有点不顺心就喜欢动手,被我打过的,没一个不喊疼的。” 她握起的拳头在这个老虞婆身上比划了半天,吓得老妇不敢再作妖。 见人变老实,张笑笑从她嘴里掏出脏兮兮还带着口水的帕子,胡乱在老妇脸上抹了一把,嫌弃道:“真臭,和你的嘴巴一样臭!” 老妇刚要反驳,又被张笑笑一眼瞪了回去,悠哉地说: “我今天放你一马。你回去告诉周夫人,以后不要随意招惹我和我的家人。再有下次,休怪我让她儿子孤独终老!这辈子结不成亲,她想与陈家喜结连理的美梦也就完了。” 老妇不敢再胡闹,闭上嘴巴用力咽了几口唾沫。 张笑笑眉眼含笑,和善的目光中不自觉地透着威严,“听清楚了?” “听清楚了,听清楚了。” 老妇连连点头,卑微迎合的样子让周围人都忍不住发笑,着实是出了一口恶气。 在她含笑的目光中点点头,表示听清楚了。 张笑笑客客气气把她扶了起来,还“贴心”的帮她掸干净衣服上的灰尘:“时候不早了,您也该回了,山高路远的,我们就不送了,请吧。” 第十五章 县衙 人群自觉为老妇让出了一条路,每个人面上带笑,幸灾乐祸地看她离开! 老妇人面子里子丢了个精光,松弛眼皮下的老眼透着不甘和担心。 这小蹄子又古怪的很,好汉还不吃眼前亏,等回去了再和周夫人商议,好好告这小妮子的状。 此事一出,张笑笑也因此落了个不畏强权的名声,无论是丰水庄还是张家村,都广为流传,成了村民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张笑笑倒是没把这当回事,她关心的是山后头的矿! 为了能早日动手,翌日天刚蒙蒙亮,她砸开了范增文的屋门,连范老太太和范增允都被吵醒了。 两位舅舅梳洗换衣服,张笑笑仗着嘴甜,把范老太太哄的眉开眼笑,睡意尽退,要不是她年纪大了,肯定就跟着张笑笑一起进山了。 老太太十分喜欢张笑笑,叮嘱两个儿子保护好笑笑。 “笑笑受一点伤,哪怕掉根头发,回来我老婆子都要跟你们算账!” 老太太说得夸张,但宠张笑笑的心,大家都看在眼里。 他们在唠叨中出了门,两兄弟自然而然的把张笑笑护在了中间。 范增文总算找到机会说话:“笑笑,别告诉我,你要跟着去县衙。” 张笑笑俏皮的眨眨眼,咧嘴一笑:“多明显的事,大舅又何必再问。” “你可知……” 范增文的话还没说完,张笑笑接着说:“县衙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进的。” 她古灵精怪地看了范增文一眼,把他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昨日我已经探查好了,这是个不可多得的大矿,且地势险峻,挖的时候稍有不慎就可能出事。大舅,您会允许我拿村民们的性命开玩笑吗?” 范增文忍不住道:“既知危险,为何还非挖不可?便是见到了县太爷,让他来挑人,也是张贴告示,广招劳力。村民的命是命,他们的命就不是命了?依我看,还是把矿交出去吧。” 张笑笑简直无语,有些无奈的说:“无论矿在谁手上,都得靠人挖。矿是我发现的,出了任何事我都脱不了干系。” 况且要是自己真把大矿交给县太爷,那可真成了出力不讨好的替罪羊呢。 大舅这点悟性都没有,看来读书太多也不好。 范增允见两人又要吵,出声缓和气氛。 “笑笑,你知道你大舅好面子,爱逞能,想法也很大多数人不一样,还拆穿他,日后要是落在他手里,可别怪我不救你。” 张笑笑站在原地回味了好几遍,依旧很难把他的话当成好话,但仍要铭记于心,防备着大舅当真公报私仇,有人作伴,总好过一人受罪嘛。 “愣着干嘛呢,还不快跟上!” “诶!来啦!” …… 及至县衙,时辰尚早,门都还没开,他们只好一人抱着块大饼,蹲在门口的石狮子旁,边啃边等。 县太爷卡时间卡的死死的,时辰刚到,就乘着马车晃悠悠的来了,哈欠连天,眼都懒得睁,得靠两名衙役一左一右扶着。 张笑笑把最后一口饼塞进嘴里,跟着两位舅舅上前见礼。 郑大人掀掀眼皮,见还有个小女娃,模样还怪好看的,怪讨喜的,尤其一双眼睛,时不时偷瞄他,古灵精怪的像只小狐狸,不定在打什么如意算盘,好奇心立马就上来了。 郑大人摆手挥退两边伺候的人,揉了几下眼睛,热情洋溢的招呼他们进去。 张笑笑郑重其事的点点头。 郑大人有些不好意思:“最近也没案子,书房也没怎么收拾,让你们看笑话了。” 范增文拱拱手,谢绝了他的好意,开门见山说起了正事:“大人太客气了,草民此次前来,实则有要事要与大人相商,还请大人屏退左右。” 郑大人屏退了左右的人,完全不把范增允方才的无礼当回事,继续笑容满面的招待他们。 “你们今天找我来,究竟是为了什么事情?” 范增文刚想开口说话,范增允把他拉到一边:“大哥,笑笑既然决定揽下此事,就让她和郑大人谈吧,咱在旁边听着就好,挖矿,咱压根也不懂啊。” 难得有一次自己和头脑简单的弟弟想法相同。 范增文用余光瞥见和郑大人侃侃而谈的外甥女,后面的对话,再没插过嘴。 张笑笑对着郑大人:“大人,您想唠家常,我随时都有空,今儿个还是先把正事解决了,我才能空出时间陪您啊。” 郑大人反应过来,回应:“好好好,听你的,说正事。” 张笑笑应了一声,放下茶杯就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纸,双手递上。 只见上面写着煤矿位于丰水庄后山,单是山体就高达千丈,一旦挖空了,极易发生山体滑坡,碰到雨季,泥石流更是常见,眨眼间就能覆盖整个丰水庄。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矿能不能挖?该怎么挖? 郑大人看完,不敢相信的问:“矿也是你发现的?” 张笑笑咧咧嘴:“巧合,纯属巧合,就是上山闲逛的时候不小心滑了一跤,蹭掉了上面的草皮,不然凭我的本事,恐怕还要等上个十天八天的。” 郑大人愣了愣,随之大笑,晃了晃手里的纸,朗声道:“你的意思我看明白了,是想同我借人,好挖矿是吧。也不是什么难事,别看我这府衙不大,人还是够用的,随便你挑,不好用再给我送回来便是。” 张笑笑却摇了摇头:“大人,我打听过,此地虽盛产矿山,煤矿却是头一个,也是最难挖的,务必小心谨慎才行,要是搞出人命,我岂不成了罪人。” 郑大人点了点头:“那依你所见,哪种人最合适?” 张笑笑也不跟他拐弯抹角,偏头直言道:“大人,我想去牢里看看。” “不可。” 郑大人还未开口,范增文就先皱眉不同意了。 他不赞同的道:“犯人的命也是命,除了天子,谁也没资格提前剥夺。你若执意如此,我就把煤矿的事宣扬出去,让你想挖也挖不成!” 张笑笑的火爆脾气上来,什么也顾不得了,直接道:?“您总是这样,我话没说完呢就先自作主张,断定了我的意思,休怪我不认您这个大舅,您也没我这个外甥女了!” 第十六章 淡合作 “你……”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范增允用力的拖了出去。 见大舅被拖了出去,张笑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对郑大人道:“我要的不是普通犯人,而是犯了重罪的死囚。减刑的机会摆在眼前,应该没人会不愿意吧。” 郑大人爽快的答应了她:“给我三刻钟,牢里安排好,就带你过去。” 郑大人带着张笑笑去了死刑犯的大牢里说明来意。 犯人一听有可以减刑的机会,都十分高兴,只有一个叫方敬尧的人一脸不相信的看着她。 他觉得一个小丫头挖什么矿,只不过是想寻他们开心罢了。 张笑笑看出来他对自己的不屑,决定先拿他开刀,只有这个人顺服了,其他的人才好管理。 张笑笑直接点名了带他去矿上,方敬尧一脸不情愿,但架不住郑大人的威严,只好跟着那些犯人一起去了挖矿的地方。 方敬尧虽然是跟着他们一起去了挖矿的地方,心里依然不服。 他站在山上,两人对峙了许久。 张笑笑一点儿害怕的意思都没有,最后方敬尧先挪开了视线,恍然有种被她压了一头的感觉。 这一幕,其他囚犯都看在眼里,他们一点儿也不敢相信,张笑笑竟然让方敬尧主动认输。忍不住都想上去看一看,但都被锁链束缚着,也无法轻举妄动。 张笑笑看出囚犯们的心思,摆摆手,吩咐衙役稍微松下锁链,等矿挖通了,方便下去,还拿出了准备好的号牌贴在他们身上。 “郑大人,我需要人盯着他们,留几个衙役给我吧。” 张笑笑也是为了防止突发情况。 比如对煤矿虎视眈眈的周家。 有官府做背景,至少能让他们收敛点。 郑大人点头,留了平常表现好的衙役给张笑笑,临走前还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们务必打起精神,在不影响挖矿事宜的基础上,确保囚犯的安全。 不能让囚犯们死,更不能让他们有机会跑。 没过多久,其他人都离开了,周见深却依然不肯走,像头倔驴似的杵在原地,他也想帮忙。 但在场的,包括郑大人似乎都误会了他,以为他是周家派来打探消息的。 郑大人不好得罪周见深,只好走到张笑笑的跟前,指指那头“倔驴”。 “笑笑,就当给我个面子,让他留下吧。突然出现这么一个大矿,周家迟早会知道的,早一些也好。不然,主动权旁落,我也跟着为难。” 张笑笑看周见深一眼,抿唇犹豫再三,心不甘情不愿的点了头。 “留下可以,但我丑话说在前头,他要是敢对我的事指手画脚,别说你,就是天王老子来了,都不好使。” 郑大人把她的意思完完整整传递给周见深,得到肯定的答复,才勉强放心,一步三回头的下了山,暗自祈祷,矿挖完之前再也不要出问题。 …… 在方敬尧的带领下,囚犯们已经分散开来,按照张笑笑画好的地图,站在了各自的点上,开始动工。 张笑笑就坐在斜坡上看着,主要是为了盯方敬尧,只要他不出问题,就能确保其他人安分。 周见深突然站在张笑笑面前,像是有话要说。 张笑笑抬起头,目光沉静,语气嘲讽:“周大公子终于憋不住了?” 周见深很不喜欢她现在的态度,不过也没有表现出来,十分平静:“我想跟你谈谈。” 张笑笑摊手:“这儿也没外人,周大公子直说便是,只是你要说的话和矿山有关,还请免开尊口,我对你开出的条件不感兴趣,也没有拱手相让的意思。” 周见深感受到她的排斥和夹杂的怒火,眸光暗沉,心里的郁结也被勾出来了,不再跟她废话,直接上手拉人。 张笑笑不想让自己成为焦点,只好妥协,始终与他保持一臂距离,跟在他身后,视线远眺,尽量忽略抓着她胳膊的那只手。 两人到了隐蔽又足以看清矿山情况的地方,周见深才松开了她的手臂,缓缓的道:“开矿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就算不被周家盯上,也会有旁人想分一杯羹。” 张笑笑挑眉:“所以呢?” 周见深开口:“我是来找你合作的,你已经得到了郑大人的支持,有了官府的背景,若在添个周家,至少这一片没有人敢找你的麻烦了。” 张笑笑并非无动于衷,她不得不承认他说的的很有道理。 但周家的所作所为已经伤透了她的心,若再跟他们有牵扯,只怕自己死都不知怎么死的。 周见深继续说:“那群人里,为首的叫方敬尧,你应该知道了。” “他不是普通的囚犯,方家兴盛时,在江南一带也是赫赫有名的武将世家,几代人都负责镇守边疆。” “方敬尧落马前,曾任剑南节度使,可惜时运不济,被冠上了叛军的罪名,他生性桀骜不驯,在狱中待到现在也没能磨平棱角,终有一日会酿下祸患,我担心你压不住他,想帮帮你。” 张笑笑明白男人的意思,态度依旧没什么变化。 “只要他们肯干活,曾经是什么人,因何落罪,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反倒是你的担心显得多余。” 周见深瞳孔微怔,嘴角泛起苦笑,他早就猜到了她会有这个反应。但为了张笑笑的安危,还是说了出来。 既是提醒,也是变相表示自己的担心和歉意。 周见深无奈吸了口气,冷静下来,不再跟她说些有的没的,只谈合作:“我希望你好好想想,不要意气用事,我此番代表的只是我自己,不是周家。” 张笑笑皱眉,抬头询问:“你什么意思?” 周见深皱了皱眉:“具体的,我也不方便多说,你只需知道,我绝不会害你就够了。” 周见深看她的目光无比专注,好似蕴藏了千言万语,笑容中都带着一丝……宠溺? 张笑笑愣了愣,迷茫的眨眨眼:“你的话我会考虑,在此之前,希望你不要随意插手矿山事宜,否则就没有谈下去的必要了。” 周见深点了点头:“好。” 天不遂人愿,他们谁都没想到,合作还没谈成,当天下午就出了意外。 第十七章 针锋相对 周见深前脚刚离开,周父就带着人出现在了张笑笑面前。 从男人的外貌,张笑笑一眼就认出了他的身份。 想到方才周见深匆匆离开的样子,心头怒火滔天,从未有过的愤懑情绪几乎将她淹没。 是周见深告密! 周父对张笑笑道:“你就是张家的小丫头吧,按辈分,你还得叫我一声大伯。” 张笑笑起身,拍拍衣服上的土,吐掉嘴里的稻草,背着手,一个跨步站到他面前。 “不好意思,我从来没听说过我家有位姓周的伯父,您又是从哪冒出来的呢,就算是私生子也该随我爷爷姓张,难不成是自幼蠢笨,被送去了周家?” “大胆! 管家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周父打断:“一些误会而已,说开了就没事了,你们都退下,别吓到我的小侄女。” 管家应了一声,带着众人后退。 张笑笑回头看了眼方敬尧他们,让他们也稍微退开点。 不过,方敬尧一副没看懂的样子,往那一蹲,打定了主意留下看热闹了。 他不走,其他人更不可能走,在她身后有序蹲成两排,无形中成了后盾。 张笑笑转身的瞬间,方敬尧的目光猛然一沉,飘飘落在周父身上,舔嘴角的动作都带着威胁。 周父双眸微眯,总觉得他有些眼熟,往下注意到他的号牌,不自觉读出了他的名字,埋藏的记忆纷至沓来,连带着对张笑笑有些刮目相看了。 他缓缓的道:“死刑犯都敢动,小侄女,你胆子够大的啊。” 张笑笑掏掏耳朵,满是不耐:“别一口一个小侄女的,除非你承认是我爷爷的儿子,我勉强还能接受,现在我只觉得恶心。” 周父笑了笑,从怀中掏出一封简函:“我没有恶意,你又何必如此针锋相对,咱们找个地方坐下来,好好谈谈如何?” 张笑笑的脸上露出不悦:“我跟你没什么好谈的,只有做了亏心事的人,半夜才怕鬼敲门,我行得正坐得端,没道理畏惧小人。” 周父的脸一沉,有些不悦:“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罚酒,也怪不得我了。看清楚,这可是官府的公文,上面白纸黑字写着,这座矿山是我周家的。” 张笑笑一直在研究右下角的印章,冷笑一声:“周老爷,你胆子可真大啊,连官府的印章都敢偷偷刻印,怎么,赚钱已经满足不了你,惦记着取代郑大人,做县太爷了?” 周父皱眉,心下稍慌:“你胡说八道什么!公文是郑大人亲自签署,自然要盖他的章才能生效!上下嘴皮子一碰就想污蔑我,小丫头,你还嫩了点!” 张笑笑冷笑:“是不是郑大人亲自签署的,把人请来一问便知。” 说完,她回头抬手唤了个衙役过来。 周父一直站在最后面,又一门心思扑在囚犯身上,以至于他都没发现现场还有衙役。 周父原以为自己安排的天衣无缝,看来他还是低估了这个小丫头。 他的脸色几经变化,都被张笑笑尽收眼底,哼了一声,反手推了把衙役:“去请郑大人,我有事问他,明明答应了把矿山给我,公文也签了,为何又许给了别人,我看他该怎么跟我解释?不然啊,这事没完。” 衙役眼珠子咕噜噜一转,很快懂了她的意思,果断应下,特意挑了周父旁边的位置走,被他笑着拦下。 周父赶紧的道:“误会,都是误会。是我搞错了,公文上写着的不是这座山,怪我迷迷糊糊找错了路,还险些误了你的事,实在不好意思,你看有没有哪是我能帮上忙的,我肯定尽全力配合。” 张笑笑冷冷的道:“周老爷,你看到了,给我挖矿的都是囚犯,一把子力气用都用不完,可不是你那些烂鱼烂虾能比的,银钱嘛,现阶段也用不到太多,就算真到了巨额消耗的时候,还有郑大人呢,无论如何,都用不到你啊。” 周父沉沉的盯着她,笑容意味深长:“丫头,话可不要说的太满。” 张笑笑也笑了:“这点自信,我还是有的,不然也不会站在这了。好了,我们要开工了,周老爷慢走,下山的时候小心点,掉进陷阱可没人救你,这座山啊,脾气大着呢,一般人可治不了它。” 周父来的时候有多嚣张,走的时候就有多灰头土脸。 看着他们离开,张笑笑吐出一口气,摆手让他们继续干,自己爬上斜坡绕山去了。 “笑笑!突然听到听人叫她,睁开眼睛,闻声看去,两位舅舅站在坡下朝她招手,心情大好,扬唇笑了起来,张开手臂扑了过去,被他们接个正着。 范增文拍拍她的头,小心把她放到地上,满是无奈:“多大的人了还冒冒失失的,以后少跟你小舅乱跑,学的一身男儿气,日后还怎么嫁人。” 听到这个,张笑笑就心烦,满打满算自己才十四岁,身体还没完全长开呢,就想着让她嫁人。 在前世,十八岁成年,三十岁都还待字闺中的姑娘们不也活的好好的,赚的钱自己花,还不用操心生活中的鸡毛蒜皮,柴米油盐,不用处理婆媳关系,别提多自在了。 每每说起这个,她就想回去,哪怕只能活一天呢,也是自由的。 张笑笑知道这个话题,她和两个舅舅没法说,只好转移话题:?“你们怎么突然过来了,姥姥一个人在家行吗?” 范增允揽着她的肩膀,昂首眺望那边挖矿的囚犯:?“老太太闲不住,这会儿早就出去串门子了,晚饭前才回来,我跟大哥怕你累着,想着来替你会儿,晚上轮流守着,你也能睡个好觉。” 张笑笑摇摇头:?“这个季节又不冷,在哪睡不是睡,他们不是寻常劳力,不亲自盯着,总是不放心,就算回去了,也睡不着。” 三个人正在说话,身后传来急切的脚步声,舅甥三人同时回头,脸色也同时沉了下来,一个赛一个的难看。 范增允性子直,大声喊了出来:“他怎么在这!” 张笑笑冷冷扫了眼周见深,漠然转身对舅舅道:“谁知道呢?我过去看看,劳两位应付他了,不论用什么法子,把人赶走就行,我不想再看到他。” 第十八章 意外突生 周见深就是个满嘴谎话,精明算计的骗子! 自己一直把他当朋友看待,他却为了个人利益,反过头来利用她,幸好自己上午没松口,不然就彻底掉进他的陷阱里了。 张笑笑刚离开,身后就传来吵吵闹闹,推搡辱骂的声音,听嗓门就知道是小舅。 张笑笑还听到周见深在叫自己,男人的声音中带着愧疚和歉意,还有深深的懊悔,不过对她而言,这些已经不重要了。 张笑笑在心里默默的想着,不管怎样自己都不会再傻乎乎的相信周家任何人,包括周见深。 …… 入夜,背村的地方亮起了油灯。 矿山已经露出了大半面貌,中间破开了个大洞,方便一点点往深处挖。 按照编号,张笑笑把囚犯们分成了三波,每一波在洞内待的时间,不可超过半个时辰,只要觉得喘不上气,头晕眼花,就得立马出来。 她环视一周,看到方敬尧身上一脸不屑的模样,不由的脸色一变:“别拿自己的命不当命,你们死了,没人会可怜,更不会影响我的进度。天底下的死囚数不胜数,我跟郑大人商量商量,再从别的地方找人顶上就是,所以你们的死,起不到任何作用。” 方敬尧厌恶她这副理所应当的模样,从地上爬起来,不顾架在脖子上的刀,拖着铁链一步步走到她面前:“你最好祈祷,我这辈子都出不去,否则,绝对第一个杀了你。” 张笑笑扬唇,偏头道:“你们肩上的确背负了数十条甚至上百条、上千条人命,但大部分都是外邦人吧。就算我站在这不动,你的刀也砍不下去。” 方敬尧一顿:“你知道什么?”他还想上前,被衙役死死摁着跪在了地上。 他身后的其他囚犯纷纷起身,突出的眼珠子死命盯着他们,呲牙咧嘴,就算没有武器,靠咬,也得咬下他们一块肉! 张笑笑坦然站在方敬尧面前,低声道:“你别激动,我对你的身世完全不感兴趣。你放心,我不会把你的秘密告诉任何人,前提是你把矿给我挖出来,我的嘴严不严,和你有直接关系” 说罢,她笑了笑,摆手让衙役把以他为首的第一波送下去。 “计时,开始。” …… 忙了一天,张笑笑逐渐撑不住了,靠在范增文身上睡了过去。 第二天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脑子还有些发懵,直至轰隆一声巨响她定了定神,连忙起身穿鞋,衣服头发都来不及整理,随便弄了弄就往后山跑。 村民们陆续跑了出来,以为是发生了地动,不少人手里大包小包的,都是家中仅有的值钱物件。 他们等了半天,动静突然消失了,地也不震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中都是疑惑。 突然,人群中有人喊道:“这是怎么回事?” 这时有人说道:“听声音,好像是后山,会不会是有人作怪,引的山神显灵啊!” 小地方出身的人,尤其信奉鬼神之说,当即扔东西的扔东西,抱孩子的抱孩子,一股脑往后山涌入,?而引起这场骚乱的人,却趁乱退了出去。 张笑笑快步走至山口,迎面就看到急匆匆赶来的范增文。 他着急的道:?“笑笑!山里出事了!” …… 一路行至矿眼处,张笑笑扒在洞口又听又看,一点动静都没有,更看不到半个人影,她蹙眉站直,环视四周,除了两位舅舅和衙役们,其他人竟全都不见了。 这会儿她的眉头皱的更紧了,疑惑的道:“不是让他们分批次下去的,怎么会一起不见了?” 灰头土脸的范增允呸干净嘴里的沙尘,低骂了一句,接着道:“是分批下去的,地面刚开始晃动我让他们赶紧离开,谁知方敬尧像疯了一样,拉都拉不住,死命往矿洞里去,其他人也跟着跳进去了。” 张笑笑闭了闭眼,重重叹了口气,自己早该想到的,他们同生共死的情谊,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兄弟罹难不管,宁可同归于尽,也没有一人会选择苟且偷生。 她无奈的叹了一口气:“通知郑大人了吗?” 范增文沉声道:“已经让人去了。” 说完,他看着张笑笑处变不惊的侧脸,等着她拿个主意出来。 张笑笑围着矿洞转了一圈,又看过周围各处,她断定这群人还在山里,兴许已经死了,但绝不可能逃。 他们脚上带着镣铐,又有专人看守,不可能跑。矿洞挖通时,她下去看过,周遭都是实心的,想要挖穿整座矿,就相当于挖穿后山了,时间长可能还有机会,只一天,绝无可能。 想到这里,张笑笑下了命令:“搜山。” 郑大人还没到,衙役们又不想因此事担责,除了听她的,也没其他选择了。 商定好路线,立马两人一组,开始搜山,张笑笑也没闲着,在范增文兄弟俩的执意陪同下,亲下矿洞检查。 洞内的情况,的确与之前有些不一样,她刚睡醒就突逢意外,脑袋还是懵的,外加洞内氧气稀薄,自然而然反应迟钝,一时半会还真想不出那不一样。 忽然,上方传来吵闹声,张笑笑以为是郑大人到了,最后看了眼某个凹下去的地方,暗自生疑,带着满腹心事离开了矿洞。 然而,等待她的并非郑大人,而是一群对她嫉妒的姑娘,她们早就看不惯她了,看到她真的是,什么难听的话都能说出来。 “张笑笑,你还嫌折腾的不够是吧!水的事才过去多久,又开始整幺蛾子,真把丰水庄当你家了!” “就是啊!我看上次周家来人,堵在范家门口叫嚣,也不是空穴来风吧,谁知道她在外面干什么好事了!” “一个巴掌拍不响,苍蝇还不叮无缝的蛋呢!今天无论如何,你都得给大家伙一个解释,别想再混过去!” …… 张笑笑本来不想理她们,可是她们有些过分,最后竟然连她的娘也给骂了,张笑笑实在是忍不住了。 她怒气冲冲的三两下把她们推翻在地,一步步走到她们面前,她淬了寒冰的视线总能精准落到她们身上。 第十九章 同归于尽 “我最后一次警告你们,别再让我听到任何辱骂我娘的话,否则,我就让你们在丰水庄住不下去。” 这群人不乐意了:“凭什么!你才应该滚出丰水庄!” 张笑笑冷笑,原地转了一圈,把所有人的神情都收入眼底,有意让她离开的,竟占了大多数。 张笑笑的心里涌起一抹苦笑,自己真是傻啊,一心想着让人家过上好日子,可是人家呢,竟巴不得自己赶紧的滚蛋。 她嘴角扬起一抹冷笑:“事到如今,我也不瞒着了,这是煤矿,我无意中发现的,挖矿的人一些死囚,现在他们都凭消失了,意味着什么,你们知道吗?” 村民们面面相觑,难掩震惊,有头脑清醒反应快的,为了自保,拉着自家人不住往后退,不顾其他人的死活。 张笑笑嘲讽而笑:“矿是我发现的,人在丰水庄的后山失踪的,村子里的人,都有嫌疑,不想死的,赶紧帮着找人,反正我现在是自身难保了,能拉着你们做垫背的,也不错。” 她的话音刚落,村民们顷刻间都疯了。 幸亏郑大人及时赶到,带着衙役拦住他们,才没让他们伤到张笑笑,只能在原地哭嚎。 张笑笑没有理会这些人的哭嚎,直接对郑大人道:“大人,找人要紧,这儿我自己能应付。” 她指着两个舅舅,对郑大人道:“把他们也带走,多一个人,多份力量,我可以确定他们就在山里,就算死了,尸体也跑不出这座山! 郑大人带着人离开,村民们终于可以肆无忌惮了。张笑笑坐下的那一瞬间,他们实在是不敢相信一个丫头竟然有那么大的气场,尤其是一双眼睛,稍微睁大点,就能把人吓住。 张笑笑不看他们,直接冷冷的道:“我原本打算把矿挖出来,有什么好处大家平摊,恶果嘛,我一人承担就好,但通过刚才的事,我发现你们不配。” “你们知道周家的人为何屡次出现吗?周老爷想要这个矿,你们谁帮的他,谁心里有数,不过,我很好奇啊,矿真到了他手上,对你们有什么好处呢?” 说完,张笑笑没再理他们,再次下了矿洞。想通意外横生的原因,有些地方也就明了了,矿洞不是自然而然塌的,全因外力所致,凹下去的那一块就是重要突破点。 郑大人已经带人寻遍了整座后山,一无所获,气的破口大骂:“他娘的!就这么大点地方,还真能凭空消失不成!找!给我继续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找不到,他奶奶的都别活!” “是!”所有人再度分散开来,无论是沼泽地还是荆棘丛,但凡能藏人的地方,他们都找了不下三遍,每一棵树也都检查过了,干净的除了树叶就是鸟,完全看不出人的痕迹。 村民们并没有离开,也加入了寻人的队伍。一行人两手空空,十分狼狈。回去时张笑笑已经从矿洞里出来了,比起他们也好不到哪去,甚至比他们还要狼狈的多。 她的衣服上随处可见的刮痕,尤其是两臂,硬生生被扯去了大片布料,胳膊肘处多了两个洞。 郑大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你这是刚从哪钻出来,搞成这幅样子。” 张笑笑摆摆手,暂时没空跟他说话,找到背靠树休息的范增允,拉着就往矿洞里钻:“我知道他们在哪了,下面危险,人多了不好办事,你们就在上面等着吧,有需要我会再喊。 下了矿洞,张笑笑拉着范增允直奔凹下去的那块地方,刚才她已经尝试着挖过,却也只能去除表面的一层,再想往里去,以她的力气,完全不可能。 张笑笑有些着急的道:“他们就在后面,想办法破开土层,要尽快,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范增允撑着墙壁看了一圈,随即撸袖子挽胳膊,往手心吐了口口水,上下搓了搓,等张笑笑退开,才咬紧了牙,用尽浑身力气往里推,牙缝里时不时溢出嘶吼,传进其他人耳朵里,好似野兽的哀鸣。 范增文有些着急,也跟着跑了下去,一把扯开张笑笑,顶上了她的位置,用手推不动,就用身体撞。 张笑笑眉头紧皱,再结实的土也不可能撞都撞不开,这层土的背后,极有可能堵着石头,再撞下去,方敬尧他们也活不成了。 她拦住两位舅舅,又叫了几个身高体壮的衙役,拿着挖矿的工具下来,一点点往里挖。 张笑笑嘱咐他们:“千万小心,碰到石头就不要再用其他东西了,直接上手,搬得动就搬,搬不动也别勉强自己,我去别的地方看看,兴许另有出路。” 范增允摆摆手,带头下铲,吭哧吭哧挖的很是卖力。交给他,张笑笑完全可以放心,离开前还不忘叮嘱:“觉得不舒服就立马换人。” 张笑笑出了矿洞,随手捡了块大石头,沿着矿山大概的方位一直走,时不时敲一下山壁,趴上去听听动静。 郑大人寸步不离跟在她身后,本想问问情况如何,见她如此认真,压根找不到机会开口,索性不问了,其他人也都噤若寒蝉,呼吸声都微乎其微。 村民们也像霜打的茄子,被揭了老底捏住命脉之后,再不敢在她面前造次了。 按常理来说,每座山都有固定的地风,只要摸准了想做什么都不成问题。 但现在有人趁她不在,悄悄破了这座山原本的地风,连带着矿的具体方位也变了。 早先画好的地图,与现在的地貌有了偏差,他们又不知该怎么变通,会挖错地方也不奇怪,但困住他们的地方有巨石,就不正常了。 张笑笑迫使自己冷静下来,每一步都走的很谨慎,矿洞里的人扛不住跑出来的同时,她也推断出了困住他们的具体地方。 张笑笑大声叫道:“来人!从这挖!快!” 周遭鸦雀无声,只有范增允无条件信任她,一口气还没缓过来呢,又扛着铁锹跑了过来,二话不说,埋头就是挖。 第二十章 都救出来了 郑大人回过神,怒吼一句:“都愣着作甚!等我过去请你们吗!还不快帮忙!” 挖的人多了,豁口立马就出来了,阳光一泄如注,照亮了黑漆漆的矿洞,也晃醒了里面横七竖八躺着的人。 最靠近洞口的方敬尧眼皮微颤,用力睁开一条眼缝,对着张笑笑呲牙一笑,虚弱的话都说不出了,还出言挑衅。 “小丫头,没想到老子还活着吧,这点小把戏,老子还不放在眼里。” 张笑笑逆光站在洞口,居高临下审视他们,扫视了一圈,确保都还活着,跟着笑了。 “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果然命大,就是不知道下次,你们还会不会有这样的运气,是自己爬出来,还是让人把你们拖出来?” 爬?他们现在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没了。 张笑笑没再难为他们,主动退到一旁,方便衙役们救人,转而考虑起怎么给周家回份大礼,玩阴的是吧,就看谁能玩过谁了。 等死囚们满身泥垢的被拖上来,衙役们又领去了河边,一人提了两桶水,不住往他们身上浇,泥土的黄混着煤的黑,脏水顺着斜坡往下流。 清理干净后,郑大人拿着名册挨个对了一遍,确保所有人都在,终于松了口气。 张笑笑在地图上做了修改,展开摆在他们面前:“都看清楚了,最好刻在脑子里,挖的时候一旦出现偏差,就立刻停手,撤出矿洞。你们可以不拿这当回事,也可以把我的话当放屁,再有下次,就求老天爷救你们吧!” 说罢,她转身离开。 一场突如其来的浩劫不仅耗光了他们的力气,也让她筋疲力尽,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睡一觉,养足精神,才好对付奸人。 …… 张笑笑醒来时,已是落幕时分,精神是养的差不多了,但浑身上下都疼的厉害,尤其是下半身,如同灌了铅,动一下都困难。 她强撑着起身,见桌上摆着饭菜,还冒着热气,疲惫感登时少了大半。 她简单用了几口,和老太太打了声招呼,随后出了门,结果刚走到后山口,就看见了位不速之客。 张笑笑脚步微顿,实在没心情,也没精力过多纠缠,目不斜视,就要从他面前经过,被周见深一把扯住胳膊拉了回去。 她腿脚不利索,踉跄了几下才站稳,刚消下去的火气再次拱上心头。 周见深眉头一皱,有些心疼的道:“我听说矿山出了事,不放心,过来瞧瞧。你脚怎么了?是不是受伤了?我看看。” 张笑笑避开他的触碰,往后退了几步,抬手阻止他靠近,冷冷的道:“周大公子,你演戏上瘾是吗?还嫌坑我坑的不够惨啊。矿山为何会出事,没人比你更清楚,何必假惺惺,装出一副很无辜的样子。” 周见深收回想要靠近她的脚,定定的看着她,千言万语化作三个字: “对不起。” 张笑笑摆摆手,继续往山上走,多看他一眼都觉得堵得慌,从来没有人能让她郁闷到这个份上,?推开也不是,接受也不是。 周见深算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活见鬼了! 目送她离开,周见深眼里的光逐渐消失,空留一双黑漆漆的眸子,深不见底:“都准备好了吗?” 随后,不知从哪冒出个黑影,悄无声息站在了他身后:“还差最后一步。” 男人冷冷的道:“吩咐下去,我最多再给他们一天时间,一天后,我要看到结果。” …… 天色渐晚,矿洞四周都亮起了灯。 晚饭是村民们做好了,用大锅端上来的,他们在用行动向张笑笑表达歉意,只可惜,她就算看在眼里,也不准备接受。 要不是她握着矿,又抓着他们的命脉,他们才不会跟个野种低头,不当面骂她,就不错了。 郑大人是在下值后赶过来的,今日的事实在给了他太大冲击,到现在还没缓过来,不亲自盯着,总觉得不踏实。 半个时辰转瞬即逝,第二批喘着粗气爬出矿洞,第三批正准备下去。张笑笑突然开口:“从今天开始,戌时后就不必再下去了。我答应过郑大人要确保你们的安全,有过一次意外,我不希望还有第二次。” 说罢,她起身,从衙役手上接过油灯,打算孤身下洞一探,矿洞塌过一次,地风不稳,容不得半点马虎。 她的情绪明显不对劲,范增文兄弟俩想跟着下去看看,被郑大人反手拦下,怀里被塞了两个空碗,油灯不见了。 郑大人直接道:“我去吧。” 他第一次下矿洞,对哪都很好奇,尝试着碰了几下,沾了满手的煤灰不说,还呛的直打喷嚏。 张笑笑的声音传来:“别随便乱碰,这地方现在脆弱着呢,稍微有点动静就可能再次坍塌,我可不想年纪轻轻就被埋死在这。” 闻言,郑大人连忙捂住嘴,低着头不停揉捏鼻子,总算把喷嚏憋了回去,杵在中间不敢往两边靠了,喘气之前都得想想,怎么才能把声音降到最低。 张笑笑好笑的看了他一眼:“行了,跟您开玩笑的,再怎么脆弱也不至于喘口气就塌。” 郑大人拍拍胸膛,呼出一口气,虚空点了点她,苦笑摇头:“我这身子骨,可经不住吓了。对了,今天到底怎么回事,挖之前你可是拍着胸脯跟我保证,轻易不会出纰漏,我才敢让你动手的,你可倒好,扭脸就送了我份大礼,胆都要被你吓破了!” 张笑笑举高油灯,在头顶绕了一圈,找到破绽就不再动了。 她淡淡的道:“我不清楚,您还不清楚吗?这座山多少年没出过事了,偏巧到了我手上,差点闹出人命,我可不信什么天道使然。” 郑大人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真是好大一个洞! 她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有人不想我好过,非得弄点麻烦出来,您说,我能不接招嘛。” 说完,她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大人,方家和周家,是不是老相识了?” 事关家族密辛,郑大人怎么会知道,他摇摇头:“是不是老相识我不清楚,但见过面是肯定的。” 第二十一章 大家都是一条船 张笑笑怀疑,周家和方家的关系肯定不止见过面那么简单,周老爷处心积虑,一是为了让村民们知道她握着矿,好趁乱抢夺,二是为了杀人灭口。 事关往事,她也不好直接去问方敬尧,和周见深的关系又闹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再三斟酌也只得作罢。 郑大人也想明白了,试探性的询问:“你是说,此事是周家干的,为了敬尧?” 张笑笑放下油灯,活动了活动胳膊,四处走走看看,琢磨着有没有更便捷的路子,能尽早把矿挖通。 她冷冷的道:“不论出于何种原因,动了手是肯定的。耽误了我的进程,触碰到我的底线,这笔账,势必要跟他清算。” 郑大人皱眉,不赞同她的做法:“周家家大业大,又识得很多江湖中人,做事经常不计后果,且抓不到他们的尾巴。依我看,横竖人也救回来了,咱也没吃什么亏,不如,就算了吧。” 张笑笑挑眉而笑,拉过个小杌子坐在他面前,用锤子敲打着地上的碎炭:“郑大人,咱俩认识时间不长,我的性子你应该了解的差不多了吧,让我吃亏,还不如打我顿板子来的痛快。” 碎炭都变成了粉末,张笑笑才停手,锤子扔到一边,拍拍手起身。 张笑笑见郑大人面色凝重,眉头皱的都能夹死苍蝇了,忍不住笑出了声,脏兮兮的手拍拍他的肩膀,眨眼道: “知道您身份特殊,不好掺和百姓间的争斗,稍有偏颇,‘清官’的名声就毁了,忘恩负义的事,我可不会做。” 话听着是好话,郑大人总觉得背后藏着什么阴谋,皱了皱眉头:“我老了,脑子转的就是比不上年轻人,有什么话,你还是直说的好,省得我猜来猜去睡不着觉。” 张笑笑,笑了笑:?“大人,您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也不敢再拐弯抹角。近来牢里有没有死过人?尸体可还在?不在的话扔到了哪里?我借来一用。” 郑大人深深的吸一口气道:“你肯定早就算到了会有今天,特意在县衙安插了细作,把情况摸的一门清,再想方设法与我交好,挖好坑给我跳。” 张笑笑顿时哭笑不得:“我又不是鬼神,能提前预判将来可能发生的事,况且,我的贼船貌似也是您自愿上的吧,我可没拿刀逼着你。” 张笑笑上前一步,在郑大人的咬牙切齿中展颜一笑:“反正也下不去了,您就勉为其难再帮我个忙呗。放心,我没周家那么下作,不会闹出人命,否则,也不会跟您借死人了。” 郑大人闭闭眼,虽然很不想承认,但她说的话实在让人找不出反驳的理由,不答应也得答应了。 “出镇十里,有座义庄,专门收留无名无姓的尸体。”言尽于此,郑大人幽怨的看了她一眼,拿起油灯往上走。 最后,郑大人开口:“跟上!把你弄丢了,你两位舅舅可饶不了我!” 语气算不得好,却满含关心,张笑笑也不拆穿他,捡起油灯快步跟了上去。 ...... 翌日清晨,上山看过进度,把具体事宜交给两位舅舅之后,张笑笑赶着家里的驴车,出了丰水庄,直奔义庄而去。 昨夜已经旁敲侧击打听过了,周家的矿山大多坐落于丰水庄和张村的交界点。 她还专门去看过,地势同样险峻,但占地面积广且空旷,方圆五里不见人家,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 仔细算算,每日的收益顶的上寻常百姓一年之多,而这一切,都多亏了周家众人伪善的面孔。 村民们刚开始也闹过,如愿以偿得了不少好处后,便再没有踏足过矿山半步了。 无人闹事,外加恶意竞争,周家的生意越做越大,势头也越来越猛,完全不给其他商人存活的机会,败光了好人缘,好印象,却也无人能奈何得了他们,除了她张笑笑。 看管义庄的是位瘦弱的老头,身材矮小,佝偻着背,嘴里叼着大烟袋锅子,吞云吐雾,咧嘴一笑,满嘴的大黄牙令人作呕,常年跟尸体打交道,身上都带着股腐臭味,大老远就能闻到。 许是太久没见活人,小老头古怪的神情让张笑笑没来由的心慌,掩着口鼻不愿靠得太近,说话也闷声闷气的。 张笑笑走到他跟前:“老人家,有没有饿死或者被人活活打死的尸体送来这,我借来一用,或者您看看多少银子,我跟您买也行就是别盯着我!” 小老头吐出一口烟,大部分都喷在了她脸上,呛的她止不住的咳,眼睛都咳红了。 小老头哈哈大笑:“娇贵成这样,还敢来义庄,没人告诉你这儿到处是索命的鬼吗?” 张笑笑抹了把眼角,换过一口气,见他又要吐烟,连忙避开,深吸一口气道:“索命的人,比鬼还可怕,我见得多了,您吓不到我。” 小老头来了兴致,定定的看了她半晌,磕磕烟灰,转身推开了身后的门,扑面而来的腐臭成功逼退了张笑笑。 看着大白天依旧黑黢黢的茅草屋,依次排开,用白布罩着的尸体,隐约散发阴气,张笑笑承认,她有些怂了。 就在这时,小老头往她耳边呼了口臭气,直接吓得她浑身汗毛倒立,一蹦三丈远。 半晌,小老头,撑着门框道:“小丫头,尸体呢,随便你挑,但是嘛,你得答应小老儿个要求。” 张笑笑咬咬牙,扭头就走,借个尸体屁事还这么多,她不伺候了! 小老头在身后道:“走吧走吧,过了这村可没这店咯,反正十里八村的尸体都带往我这送,不怕你不回来,到时候,可就不是一个要求那么简单咯。” 临近中午,张笑笑才满身疲惫回到范家,打了清水就开始洗手,搓的通红,彻底没了那股令人作呕的味道才作罢。 身后传来老太太的声音:“是笑笑回来了吗?” 余光瞥见驴车上的尸体露出了一只脚,张笑笑一个跨步迈过去,扯着草席往下拉,赶在门开之前盖住了尸体。 第二十二章 元气大伤 “姥姥,是我。” 甩着手上的水,张笑笑若无其事迎了上去,挡住了她的视线,开口:“我刚从山上下来,哪哪都脏的厉害,打了点水洗洗。” 范老太太看了眼地上的水,“哎哟”了一声,轻拍了下她的额头:“你这哪是用了一点,半缸都没了吧,也不怕搓层皮下来。” 张笑笑咧嘴一笑,默默把手背到了身后,心道,真要能搓层皮下来,倒好了。 老太太道:“行了行了,饭已经做好了,就等你了,去叫你两个舅舅吃饭。” 张笑笑瞳孔微睁,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果然,还不等她转身呢,范老太太就一脸疑惑的转过身。 又听到老太太道:老大不是说你老早就下山了吗,怎么这会儿才回来。” 没有了遮挡,范老太太看到了鼓鼓囊囊的驴车,眉心微蹙,注意力也跟着转移了。 只听她喃喃的道:“这两个糊涂孩子,拉了柴火回来也不知道卸,总这么捂着,还不潮了,你先进去,我把东西敛敛。” 张笑笑拦住她:“不用了姥姥!这种粗活,还是我来吧!” 说着就推老太太回屋,高声喊着大舅、小舅,见他们出来就拼命使眼色。 张笑笑赶紧的道:“刚想起来郑大人找我有事,你们先吃饭,不用等我了,柴火我也直接拉去后山了,刚好用的上!” 三人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欸!这孩子!吃了饭再去也不迟啊!” 张笑笑摆摆手,一个腾空上了驴车,头也不回的出了范家。 打量了一下,正好四下里没人,直奔周家的矿山而去。 ...... “好消息!好消息!” 张笑笑刚从矿洞出来,就见范增允高抬着手臂,兴高采烈的朝他们奔来。 站定了,还呲着大白牙笑个不停,半天都没说出一句有用的话。 范增文实在看不下去了,一脚踹在了他的小腿上,他膝盖一弯,差点跪那,好处就是终于恢复正常了,把听来的消息一股脑全倒了出来: “周家完蛋了!被查出偷税漏税不说,矿上还死了人,知府大人都亲自过来了,把郑大人骂了个狗血喷头,险些摘了他的乌纱帽!得亏两个村的人都为他求情,不然啊,咱就得换县官了!” 张笑笑此刻的神情和其他人一样,又震惊,又迷茫,尸体是她放的不假,偷税漏税又是怎么回事,谁这么好心,闷声作大事。 容不得她多想,刚从知府大人那受了气的郑大人怒气冲冲的来了,往她面前一杵,二话不说,拉着人就走,去了上次周见深找她谈话的地方。 张笑笑灵光一闪,突然有了个古怪的想法:“等等!” 郑大人怒气冲冲的道:“这事是不是你干的!我都答应帮你了,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 张笑笑回神,安抚性的拍他的胳膊:“偷税漏税的事,我也是刚知道,不然也不会费劲巴拉搞尸体了,直接把账本一交了事。再说了,您把我当亲侄女看待,我坑谁也不会坑您啊。” 郑大人冷哼,甩袖背过身去,赌气道:“你的脑子里在算计些什么,我可不清楚。如今周家元气大伤,短时间内是翻不了身了,你也可以放心开你的矿了。我帮不上什么忙,亦懒得管你,你给我记住了,不能再有下次!” 郑大人转身,对上她含笑的眼睛,垮了肩膀,气势也跟着短了一大截。有些无奈的道:“你好歹提前跟我说一声,我也好有个心理准备,你像今天,知府大人问我话,我都不知道怎么答,这不是上赶着找死吗!” 张笑笑抿唇忍笑,点了点头:“这次真的是意外,我再大的本事,也弄不到周家的账本啊,兴许,是出了家贼呢。” 突然,她眸光微闪,耳边回响起周见深说过的话,我代表的只是我自己,不是周家。 郑大人最后叹了一口气,“你跟周家的梁子彻底结下了,日后行事需得多注意。敬尧他们的事我会一并上报,能不能达到你想要的目的,就得看他们的造化了。行了,忙你的去吧,我也得回了。” 张笑笑最厌烦的就是古人的繁文缛节,但这次,她却抛开芥蒂,行了个大礼,尽管动作很僵硬,但心意到了就行,只因郑大人值得。 她十分尊敬的道:“郑伯,谢谢您。” 郑大人愣了愣,重重叹了口气,眼眶微微泛红,心里暖烘烘的:“你有空来家里坐坐。” 张笑笑偏头而笑:“您盛情相邀,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啦,尽量不给您搅得天翻地覆。” 郑大人仰天大笑,背着手倾身道:“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 没有了周家捣乱,鬼门关走了一遭的方敬尧等人也安分了不少,张笑笑的矿挖的十分顺利,终于在开矿后的第七天,看到了大块的煤炭,激动的她成晚成晚数不着觉。 方敬尧等人的宣判也下来了,由死刑变成了终身监禁,但,只要煤矿一直出炭,他们就能以劳力的身份将功折罪,暂时不用回牢里。 挖煤是个大工程,张笑笑和两位舅舅商量过后,决定在村里挑些年轻力壮的成年男子补上空缺,尽量让每个人都能得到充足的休息,养好精力,才能事半功倍。 范家两兄弟自然无话可说,欣然答应,但面对她提出的条件,范增文却踌躇了。 范增文有些不满:“笑笑,上次我就说过了,这个村长,我不能当。” 张笑笑也不肯退步:“大舅,我也说过了,您的理由不成立,除非您能想出个更好的说服我,不然,就只能听我的。” 二人谁也不肯就此退步,气氛剑拔弩张,范增允生怕被波及,随便找了个借口就跑去后山了,还贴心地帮他们带上了门。 耗费了整整一下午,张笑笑也没说通范增文,自己倒是口干舌燥的接连灌了好几杯水,茶杯往桌上一磕,态度陡然一变。 她十分严肃的道:?“大舅,实话告诉您,周家如今的境地,有我的一份功劳。” 第二十三章 道不同,不相为谋 范增文依旧面无表情,好似早就知道张笑笑会这么说。 可张笑笑接下来的话,彻底打破了他的持重。 “煤矿是我的心血,容不得旁人觊觎,更容不得任何人动手脚,这个村长,您不做也得做!” 范增文怒气冲冲的道:“放肆!” 片刻后,才哑声道:“不光彩的事,做过一次就够了,不要再落人口舌。” 张笑笑怎么都没想到,他憋了半天,就说了这么句昏了头的话。 张笑笑起身,面露失望之色,声音平淡如水:“既然大舅觉得我行事不光彩,便没有谈下去的必要了。” 离开前,张笑笑还留下了几句话:“村长一家我断然不会放过,不过,大舅无心村长之位,我也不会再逼你,这个村长,我自己当。” 范增文猛然抬头,愣愣的看着她离开,心内的某个地方蠢蠢欲动。 他有种预感,他的秀才之位要回来了。 ...... 大清早的,鸡刚叫了三声,本该沉睡的丰水庄却醒了,村民们纷纷围在村长家门口,其中就包括族长、保长,甚至连官府都惊动了。 张笑笑挤在最前面,斜倚着墙看热闹,时不时就要打个哈欠,脸色泛着苍白,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丰水庄现在就仰仗着她呢,有人见她站着恨不得都能睡着,特意搬了凳子给她,还在身后帮忙撑着,免得睡着了仰过去。 突然人群中有人叫道:“出来了,出来了!” 张笑笑缓缓睁眼,和其他人一齐抬头,不多时,便见屋里抬了两具尸体出来,尸体后还压着个惊魂未定的中年男子,正是村长的儿子。 他被五花大绑,由两名衙役推搡着前进,见村里人都在,以为抓住了救命稻草,扯着嗓子喊冤:“我没有杀人!救救我!救救我!” 衙役用力推了他一把,凶神恶煞道:“闭嘴!冤不冤枉,大人自有论断,瞎叫唤什么!” 这下,他的喊的更大声,说什么都不肯去衙门。 看到范增文直接把矛头对向了他,挣扎着想要朝他靠近:“是你!是你杀了我爹娘,还趁机嫁祸给我!姓范的,你好狠的心啊!他们好歹年近六旬,你怎么忍心下手!” 张笑笑原本打定了主意不再管他,可眼睁睁看着他受欺负,心里又过意不去,毕竟是有血缘关系的亲舅舅,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呢。 村长儿子的叫嚣还在继续,他跪在地上,抓着衙役的裤腿哀嚎:“大人!我真的是冤枉的啊!无缘无故,我为何要对生我养我的爹娘下手,我又不是禽兽!” 衙役被他吵的头疼,视线落到腰杆挺得笔直的范增文身上,厉声开口:“喂,他怀疑人是你杀的,你有什么需要辩驳的吗?” 范增文下巴微扬,淡淡开口:“草民无话可说。” 现场顿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不少人甚至觉得他疯了。 张笑笑无奈扶额,在衙役拿着镣铐上前,准备连他一并带走时,幽幽开口:“慢着。” 衙役显然认得她,立马收手,笑着迎了上去:“张姑娘,真是不好意思,现在才注意到您。” 张笑笑嘴角微抽,不善的斜了他一眼:“事情还未调查清楚就着急抓人,郑大人就是这么教你们的?” 衙役挠挠头,跟在她身后轻声道:“大人让尽快把人犯带回去,具体怎么审,还得他老人家来定,我们做下属的只能照办。” 张笑笑冷哼一声,扫了范增文一眼,将他的不自在收入眼底,怒意更甚,他在别扭什么,要不是怕姥姥他们担心,她才懒得管他呢! 张笑笑目不斜视走到尸体旁,边挽衣袖边道:“我能不能看看尸体?” 年纪稍小些的衙役张嘴就要拒绝,被另一个拦下,笑眯眯抬手:“您随意,别脏了手就行。” 张笑笑熟练的掀开白布,蹲在尸体旁,徒手就开始翻找。 衙役一眼就能看出她是在验尸,顿时面色大变,大人怎么没告诉他们,张姑娘还会这个啊! 范增文也很震惊,下意识凑了上去。 她手法娴熟的不像新手,倒像个老仵作。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盏茶后,张笑笑起身,言简意赅说出了死因:“自缢。” 最激动的莫过于村长儿子,跪在那又哭又笑:“听到没!我就说不是我!” 围观的村民们不由议论纷纷。 他们不是怀疑张笑笑看的不准,而是怎么都想不通村长夫妇为何会突然自缢。 村长当的好好的,整日里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作威作福,坏事做尽,还有个顶替族长当了秀才的儿子,他们怎么舍得死啊? 不对劲!这事肯定不对劲! 村长的儿子大声叫道:“你们还不快放了我!她都说了,他们是自缢,不是我杀的!你们冤枉好人,我还要到郑大人面前告你们呢!” 衙役们犹豫不决,迟迟不松绑,村长儿子急眼了,从地上蹦起来就一通乱喊乱叫。 张笑笑轻飘飘开口:“自缢的原因我还没说,你急着吵吵什么。” 村长儿子叫嚣的声音戛然而止,张着大嘴,目瞪口呆看着她,眼中尽显迷茫,自缢还有原因? 张笑笑平静立于尸体旁,被他吵的头疼,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书本记载,世上有种飞虫,名为幻萤,一旦进了人的鼻子,就会令其产生幻觉,看到最害怕看到的东西,以至于做出常人无法想象的行为。” 张笑笑随手捡了个根木棍,在两人鼻子里轻轻一戳,木棍上就多了两只黑黢黢的东西,尾端闪着点点绿光,很是微弱。 张笑笑接着说:“一只幻萤,只能用一次,又是趁夜放进去的,必定会提前做好万全准备,以防止发生意外,凶手必定不止准备了两只幻萤。” 她看了衙役一眼:“两位大人最好每间房都搜一搜,看有没有专门装飞虫的小蛊盅,真要有,凶手是谁就不言而喻了。” 两个衙役对视一眼,让人去搜,果然在村长儿子的房间找到了小蛊盅。 第二十四章 再生是非 蛊盅上有个很小的洞,顺着往里一看,全都是闪着绿光的飞虫,趴的哪哪都是,看着格外瘆人。 衙役把东西收好,一脚踹在了村长儿子的膝盖窝处,迫使他跪下,刀跟着架在了他脖子上。 “人赃俱获,你还有什么话好说!最好老老实实跟我去衙门,面见大人,否则,有你好受的!” 他大喊冤枉:“那幻萤,我压根没听过,肯定是有人趁我不注意,偷偷放进去的!邻居们都知道,我最近一直都在家。请大人明察,千万别冤枉了好人。” 张笑笑直接拿起水瓢,舀了水倒在地上,提着衣服在上面踩来踩去,水很快渗入地下,成了一滩烂泥,溅的哪哪都是。 张笑笑掏出帕子,展开平铺在手上,示意衙役把蛊盅放在上面,接着扔进了泥巴里,来回滚了好几圈。 众人都不知道她在干什么,默不作声等着她做解释。 张笑笑都像是没看到众人的眼神似的,一言不发。 …… 时间过去了大半个时辰,郑大人来了。 看到张笑笑忍不住道:“你这是干嘛呢?” 说完他直接拎起官服,蹲在了她旁边,和她一块盯着被太阳暴晒的蛊盅。 张笑笑斜他一眼,开口:“有人碰过的东西,必定会留下痕迹,等上面的泥晒干,再敲碎,用留在上面的指纹和碰过他的人做个对比,就能知道凶手到底是谁了。” 郑大人不解:“指纹是什么?” 张笑笑无奈,给他解释了一番,郑大人这才明白,指纹就是手指上一圈圈像年轮的东西。 蛊盅没一会儿就晒干了,张笑笑抱起来往地上一摔,泥巴壳直接就碎了,还有泥巴挂在上面的,就是被人碰过的地方,再摔就不合适了。 张笑笑用手一点点抠干净,又在干地上滚了一圈,吹掉表面的一层尘土,指印就很明显了。 经过仔细查看,蛊盅上拢共就四五个指纹,除了衙役的,就是村长儿子的。 在衙门里当值的人,不论做的是什么,身份都比寻常百姓高一截,没道理想方设法害两个普通百姓吧。 很明显,凶手就是村长的儿子,众人看他的目光满是鄙夷,甚至是恶心。 他依旧大声喊叫:“不是我,不是我……” 证据就摆在眼前,村长儿子想破了脑袋也找不出反驳的理由,只抱着脑袋喃喃自语,兀自垂泪。 郑大人一声令下,村长儿子,连同两具尸体都被带走了,他也未过多停留,与张笑笑寒暄了两句,跟着离开。 村民们也要散去的时候,范增文突然说:“趁着村里人都在,我想说几句,也是想征得大家伙的同意。” 众人纷纷驻足,范增文环视一周,淡声道:“老话说得好,国不可一日无君,同理,村子也不可一日无村长,时间短了还可以,时间一长,必定会乱了套。” 说完,他看了众人一眼,接着道:当然了,我这么说,不是为了我自己,我是为了笑笑,这段时间她做的事,大家也都看在眼里,要是她能做上村长,在她的带领下,我们村必定能蒸蒸日上。” 张笑笑的事情,村民们心里清楚,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小丫头片子做村长,实在有些开玩笑了。 看出他们的顾虑,范增文笑了笑,接着添了把火:“我知道大家担心什么,我也可以向大家保证,你们担心的事,这辈子都不会发生。” “昨天,她还对我说而今最难、最危险的阶段已经过去了,到了出炭的时候,需要大量人手,想着从村里挑人” 众人瞳孔微颤,眼中泛起泪光,满是感激的看着张笑笑。 范文增看火候差不多了,改口:“言尽于此,望各位回去好生斟酌。当然了,不论结果如何,只要你们愿意,今天就可上山了,工钱照给。” 范增文看了眼目不转睛盯着他的张笑笑,不自在的别过头,掩唇轻咳:“走了。” 张笑笑追上他:“大舅竟然会威胁人了,比起我这个外甥女,也光彩不到哪去嘛。” 范文增的脸上有些挂不住:“胡说,我是在跟他们分析利弊!今天到底怎么回事,等回家务必跟我说清楚!” …… 下午,张笑笑刚准备上山,打开门,就见外面杵着许多大汉,个个扛着铁锹锄头,一副庄稼人打扮,笑着喊她:“村长”。 张笑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范文增拍了拍她:“笑笑,赶紧带他们上山,别让人看了你这小村长的笑话,更别丢了我的脸。” 张笑笑翻了个白眼,头也不回的挤出人群,带着他们走了。 郑大人特意找来了商户,看过他们煤炭的质量之后,当即拉了满满两大车回去,还签了协议,第一单生意就这么成了不说,还多了个固定的买家。 张笑笑干的越发卖力,甚至琢磨起其他生钱的门路,不能白白浪费了剩下的煤炭,那些质量不怎么好的,也得想个法子妥善处理。 周家,一片愁云惨淡。 周老爷日日把自己关在书房,时不时还有打砸东西的声音传出。 杨翠兰在门外急的团团转,愣是没敢上前半步。 管家气喘吁吁进来,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杨翠兰精明的眸子瞬间亮了。 “把人请去花厅,好生招待,我与老爷很快过来。” 杨翠兰稍微整理了一下衣服,敲响了书房的门,伴随着怒吼,有什么东西砸在了门上,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门后传来周老爷的声音:“任何人都不要打扰我!听不懂吗!都给我滚!” 杨翠兰眼中划过嘲讽,要不是为了深哥儿,就是八抬大轿请,她都不惜的来! 她调整好情绪,扯了扯嘴角,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柔些。 “老爷,妾身突然想到个主意,兴许能帮到您呢。” 周父的声音听起来比刚才还要暴躁:“头发长见识短的东西!你能想到什么好主意!赶紧滚!少在这叽叽喳喳的烦我!” 杨翠兰面色陡然一沉,下意识想离开,突然想到要是周家倒了,她和深哥儿也得跟着遭殃,犹豫再三,还是收回了脚,再次劝道: “老爷可不可行,总要听过才知道,多少人等着看您笑话,您真就甘心一败涂地吗?” 突然“砰”的一声,书房的门总算开了。 第二十五章 顿悟 周父披头散发,衣衫凌乱的从里面走了出来。 杨翠兰不敢相信眼前的情景,上前,搀着他的胳膊把人扶了出来。 她压低了声音,在周父耳边道:“人已经在花厅等着了,妾身先陪您回屋洗洗,换身衣裳才好见客。” 周父想到张笑笑做的这些事情,他咬牙切齿,恨自己轻敌,更恨老天爷吝啬,连最起码的机会都不给他,否则,他定要从哪跌倒,再从哪爬起来! 就算爬不起来,也得拉着张笑笑给他当垫背的! …… 收拾好赶到花厅,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的事了。 茶壶里的水都换了好几遍,陈窈的耐心也随之告罄,有点儿坐不住了。 她刚想起身的时候,传来一个声音:“哎呦,窈姐儿啊,让你久等了,叔母这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啊!” 陈窈背对着门口,缓缓吐出一口气,转身时已然变成了乖巧听话的模样。 她迎上去开口:“叔母,您说这话可太见外了。我今日来就是为了探望两位长辈,得知你们没事,也就放心了。” 杨翠兰抓着她的手兀自垂泪:“让你看笑话了,这件事都怪我,要不是我跟张家那个小丫头对上,你叔父也不会遭此劫难,被人算计到如此地步,眼看着就要家破人亡了啊!” 陈窈赶紧的道:“叔母,那些不吉利的话千万不要说!叔父既然是被算计的,就终有真相大白的一天,我就不信了,这世上的公道都是她张笑笑一人说了算!” 陈窈义愤填膺,扶着她坐下,蹲在她身边不住安抚。 “叔母,您放心,回头我就让父亲去找郑大人,为叔父讨个公道!” 杨翠兰摇摇头,苦笑道:“没用的,郑大人早就和张笑笑沦为了一伙人,知府大人也被她蒙蔽,真要讨公道,就只能上报天庭了。” 陈窈有些为难:“叔母,京城可不是我们小地方出身的人说去就能去的,更枉论面见陛下了,咱还是再想想,实在不行,再去京城也不迟啊。” 杨翠兰摸摸她的头:“傻丫头,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我就是替老爷冤的慌。” 说着说着,她似是下了很大决心,背过身去:“窈姐儿啊,我们家现在的情况,实在没资格与你们家喜结良缘,你还是早日忘了深哥儿,找个更好的,嫁了吧。” 陈窈凑上去抱住了她的腰,哽声道:“叔母,您把我当什么人了!我看上的,是深哥哥这个人,他家世如何,我都不在乎的!” 杨翠兰推开她的手继续哭泣:“我们跟张笑笑结了很深的梁子,怎能平白连累了你啊!” 她唤了两个婢女哭着道:“你们快送陈姑娘回去,日后都不许再放她进来了!” 陈窈怎么都不肯走,挣扎着又哭又喊,终于在最后,说出了周父和杨翠兰最想听的话: “一个张笑笑而已,我还怕了她不成!叔母,咱们是一家人啊,周家的仇人不也是陈家的吗!我不会让她好过的!” 周父一个眼神,杨翠兰立马冲过去抱住了她哭着道:“好孩子!我的好孩子啊!” 陈窈也紧紧回抱住她,心里想的却是,她离嫁进周家,又近了一步。 …… 张笑笑看着眼前的协议书和赔偿金,忍不住挑眉:?“李老板,您这是什么意思?” 李老板也很为难,他叹了一口气:“张姑娘,您就收下吧,违约金不够您说个数,回头就让人送来,只是协议不能再继续了。” 张笑笑舔舔嘴角,冷冷的道:“终止合约也不是不行,给我个合理的解释。您一句不能继续,我的人这几天都白干了,这些炭可都是他们冒着生命危险挖上来的,耗费的时间精力,谁来赔。” 李老板咬牙点头:“我赔!我赔!” 张笑笑把东西接了过来,垂眸不语。 张笑笑当着他的面把协议书撕成了碎片,随风扬去,违约金也扔给了范增允。 然后对范增允道:“把这些换成散银,给大家分了,人人有份,没有分到的也不必着急,过不了多久,又会有人来送钱了。” 张笑笑猜的一点儿错也没有,李老板离开还没一刻钟,商定好要来她这买煤炭的其他商户也陆陆续续都到了。 张笑笑还是和以前一样,把协议书统统撕成碎片,违约金换成散银,分给在场的所有人,范增文和范增允都有份,只有她,半个铜板都没拿。 张笑笑从矿洞里出来的时候,他们傻愣愣杵在洞口,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看着他们的模样,张笑笑忍不住道:“这点儿小事还打不倒我,各忙各的,戌时前挖不够数,我可不结工钱。” 接着她又对两位舅舅道:“我回去换身衣裳,顺便出趟门,你们多盯着点,谁要是偷懒就把他名字记下,等我回来受罚。走了。” 范增文收回视线,重重叹了口气:“都忙吧,她很快就会回来。” “大哥。 听到身后的叫声,范增文仰头眨眼,等眼中酸涩退去,才缓缓转身。 他缓缓的道:“这儿有我,你去张村,把你姐接回来,我有话要问她。” 他一脸严肃,范增允也不敢违背,果断应下,撒丫子就跑。 张笑笑已经换好了衣服,赶着驴车慢悠悠往镇上走了,却在半路上与周见深不期而遇。 张笑笑冷冷的道:?“让开。” 周见深却开口:“我有话跟你说。”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又谁都不愿让步,气氛一时陷入凝滞。 张笑笑甩着手里的鞭子,垂眸而笑:?“周大公子贵人多忘事,这么快就忘记我说过的永不再见了,该不会以为换个地方,我就放下对你的芥蒂吧。” 周见深的嘴角扬起一抹苦笑:“无论我说什么,都改变不了周家对你造成的伤害,我从未想过你会放下对我的芥蒂,今日会出现在这,也只是想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帮你。” 张笑笑瞥了他一眼,冷冷的道:“除了你,任何人的帮助,合情合理我都接受。我说的已经够明白了吧?” 第二十六章 主仆间的小乐趣 周见深不为所动,步步逼近,意料之中被她用鞭子拦下了,说出口的话掷地有声: “接不接受是你的事,帮不帮是我的事,我拦不了你,你也挡不住我。我并非有意违背诺言,而是情况特殊,不得不违背。” “我特意在此处堵你,也请你看在我费心费力的份上,给个面子,不会耽搁你太久,几句话而已。” 张笑笑不想成为人群的焦点,果断跳下驴车,牵着去了路边,拴好后,跟着他下了斜坡。 张笑笑就近找了个足够隐蔽,不会被人注意到的地方停下,恰好,一抬头就能看到路边四处张望的驴子。 周见深直接开门见山的道:“你这趟去镇上,是要寻郑大人吧。” 张笑笑点点头,未曾开口。 她的态度,周见深也不在意,这阶段,能再次见到她都是奢望了,还怎么要求更多。 只听周见深接着道:“没用的,他现在自身难保,护不了你。” 张笑笑秀眉微蹙,缓缓转头看向他,眼中满是探究:“你什么意思?” 周见深有些无奈:“周家和陈家联手了,动用了官场上能动用的所有关系打压郑大人,甚至对所有与你签订协议的商户进行威逼利诱,阻断了你在镇上的销路。” 张笑笑恍然大悟,嘲讽开口,语气中带着薄怒,很是不善。 “我没记错的话,陈窈,是你的未婚妻吧,那陈家就是你老丈人家,每条线都跟你密切相关,你是哪来的自信说和你毫无关系,还腆着个脸说要帮我的,不害我,我就谢天谢地了!” 说罢,她抬步就要离开。 周见深了解她的脾气,越是生气,旁人越不能碰她,否则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 迫不得已之下,周见深只能快走几步,整个人挡在了她面前,边解释,边跟着她挪动,搁外人看来,就是小两口打情骂俏。 他有些无奈的解释:“陈窈从来都不是我未婚妻,周家承认,我都不会认,我跟陈家毫无瓜葛,除了被迫见过一面,再没说过话。” 说到这里,周见深的情绪有些激动,他大喊道:“他们的所作所为,我也是今日才知道,不然早就跟你通风报信了,何至于等到现在!” 张笑笑猛然间被唬住了,站在那里愣是没动。 周见深一口气说了那么多话,情绪还略微有些激动,气息都不稳了,胸口起伏的弧度格外明显。 顾不上调整,他深吸一口气,低声接着道:“你不想看见我,我以后尽量不出现在你面前,煤炭的事我来想办法,最近哪都不要去了,他们还会耍些什么手段,我也不清楚,但提前防备着总没错。” 说完,周见深眸光微沉,眼底阴霾突生。 周见深不愿让张笑笑看到他失控的模样,在她抬头时,匆忙扭头,盯着坡上的小路看。 他低着头道:“我要说的就这么多了,信与不信还得看你。你先走,我再待会儿。” 张笑笑抿抿唇,看了眼他紧绷的侧脸,下意识想跟他说声谢谢,又拉不下脸,毕竟才把人贬的一文不值,骤然变了态度,换谁都不可能相信吧。 张笑笑想了想,决定听他的先走一步,那些想说却说不出口的话,等他真帮到她,再说也不迟。 张笑笑直接打道回府,空留周见深一人站在原地,盯着她离去的背影,满是落寞。 属下来报:“公子,消息已经放出去了。” 周见深收回视线,双目暗沉,一脸不悦的看了身侧的黑衣人一眼,铺天盖地的压力惊的他脊背都出汗了,想不通做错了何事,竟惹得公子如此生气。 他战战兢兢的道:“公子,属下……” 周见深淡淡的道:“下次再过来,提前发出点动静,别跟个鬼一样,吓到人算谁的。” 黑衣人愣住了,来无影去无踪,不是每个暗卫都必须具备的能力之一吗? 公子一直也是这般要求他们的啊,怎的今日突然改了想法,还怕吓到人。 他们只听从公子一人的命令,也只向公子一人回禀,这么久了公子早该习惯了,还能吓到谁啊。 黑衣人想破了脑袋也想不通,又不敢问,只能默默咽下满腹疑惑,留着回去请其他兄弟答疑解惑。 只听周见深命令道:“扩大范围,除了镇上,方圆十里的村子都要传遍,我要让他们再不能拿同一件事做筏子!” 黑衣人立马回神,拱手称是。 一个晃神的功夫,公子就从他面前消失了,慢悠悠沿着小路往村里走,时不时抬头望天,怎么看怎么令人伤感。 黑衣人晃晃脑袋,不敢再胡思乱想,抓紧时间办事去了。 很快,张笑笑就收到了意料之外的结果。 张笑笑在家里闷了三天三夜的闲的都快发霉了。 原想偷偷去趟后山,哪曾想,她刚从房间里出来,就听到身后传来轻柔又不容拒绝的一声“笑笑”,肩膀登时垮了下去,无奈转头,抿嘴一笑。 “娘,这才什么时辰啊,您怎么不多睡会儿。” 范氏扔下手里的针线活,拉了个小杌子放在身边,一句话没多说,继续穿针引线了。 张笑笑叹口气,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到她身边,一屁股坐了下去,掏掏耳朵,捧着脸准备接受她无休止的说教。 可没想到等了半天,她开口第一句话就是让自己收拾东西,跟她回张家。 “希儿想你了,吵着闹着要见你,你姓张,不姓范,总住在姥姥家算怎么回事。我跟你爹说好了今天就回,你跟我一起。” “娘……” “容你多住三天已是法外开恩,你若还执迷不悟不听劝,我就当没你这个女儿。你也不必再回张家,也没资格住在范家了!” 院内一片寂静,张笑笑怔愣片刻,缓缓低下了头,下唇都咬白了。 范氏也知道这话说出口有多伤人,她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让笑笑跟她回去。 看到自己的女儿失魂落魄,她也心如刀割,忍不住想安慰,手都伸出去了,又不想功亏一篑,只得咬牙往回收。 再开口时,语气稍缓,但态度依然强硬。 第二十七章 为你好 “笑笑,娘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你已经十四了,眼看着就要议亲,还整日里跟群大男人混在一块,被人看到像什么话!还有这村长的名号,便是你大舅帮你说话,你也不该接!” “没出事还则罢了,一旦出了事,责任谁来担,就为了你,把两家甚至两个村都搭进去,你心里过意的去吗?欠下的情分,你又拿什么来还!” “够了!” 范老太太彻底听不下去了,拉开门就冲了出来,抱着张笑笑护在怀里,也不知是气的还是心疼的,眼眶都红了。 她不满的道:“亏你还是做娘的,怎么好意思对她说出这些杀人诛心的话!陌生人都盼着她好,你却巴不得她出事,这是当娘的该有的样子吗!我就是这般教你的?!” 范氏也是一脸的不悦:“娘,她一个姑娘家,不好好待在家里学女红刺绣,准备到年龄出嫁,却整日里抛头露面,混在男人堆里,您知道外面那些人都怎么看她,怎么说她吗!” 范氏怒而起身,掀翻了腿上的针线篮子,线团银针撒的哪哪都是,就像她们的关系,正在往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的方向发展。 范老太太和范氏依旧在争吵不休,双双落了泪。 张笑笑突然出声,起身挡在了二人中间。 “娘,姥姥,可以了。” 老太太满脸通红,捂着胸口喘粗气,紧皱着眉头很不适的样子,张笑笑,连忙扶着她坐下,蹲在旁边帮她顺气,头也不抬,淡声道。 “娘,我在那个家,唯一的联系就是您跟希儿,至于其他人,要不是看在你们的面子上,多看一眼,我都不愿意。” “姥姥和两位舅舅不会因为我的身世觉得面上不光彩,在别人骂我野种的时候,还会站出来维护我,对我而言,这才是亲人。” “没错,我姓张,但除了这个姓,我跟张家没有任何关系,如果他们想,我甚至可以把姓还给他们,这样一来,他们满意了,我也解脱了。” 范氏全程发懵,明显被惊到了,她捂着嘴哭出了声,扭头跑回了屋里。 听到门窗上锁的声音,张笑笑抬头看了眼老太太,换来她满含笑意的安慰。 “你娘打小就这样,觉得自己做错了便闷在房里哭,何时哭够了,心里舒服了,事儿也就过去了。” 张笑笑还想问要不要劝劝,院外就突然传来脚步声,范增允随后跑了进来,拉起她就往外走,也不说出了什么事。 张笑笑叫了一声:“姥姥!” 范老太太摆摆手。 “去吧去吧,这儿有我呢,中午记得下来吃饭。” …… 一路急吼吼上了山,看着被村民们拦在半山腰的李老板等人,张笑笑立马明白了。 某人速度还挺快,她还以为怎么着也得六七天才能看到结果。 “我们真是来跟张姑娘谈合作的,就让我们上去吧!” “是啊!我们保证这次不会再中途毁约了,一切都听张姑娘的,她说签多久,我们家签多久,绝无二话!” 任凭他们说的再好听,再情真意切,村民们依旧不肯放行,铁锹锄头啥的,都快怼到他们脸上了,逼的他们不得不后退。 他们刚准备暂时放弃,找个张姑娘在的时间再来,有眼尖的,看到了身后的张笑笑,眼睛都亮了,争先恐后冲了过去。 范增允第一时间挡在她面前,又有不知从哪飞来的巨石刚好砸在他们中间,碎成了好几块,吓的他们脖子一缩,不敢动了。 张笑笑偏头,朝不远处的方敬尧颔首致谢,对他的不领情,甚至轻蔑一笑不甚在意。 李老板不好意思的叫了一声:?“张姑娘。” 李老板是被推出来的代表,他也很无奈,当初,可是第一个上山毁约的,张姑娘心里肯定恨死他了。 可是来都来了,除了硬着头皮往下说,好像也没别的办法了。 他看着张笑笑有些无奈的道:“我们今日来,是想跟您再谈谈合作的事。” 张笑笑挑眉:“三天前,我们才解约,李老板是把我这当什么了,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说合作就合作,说解约就解约,拿我当猴耍呢。” 李老板心下一惊,连连摆手,想上前,好把话说的更清楚些,垂眸扫见地上的碎石块,瞬间不敢动了,以一种很奇怪的姿势僵在了原地。 大男人一脸苦笑:“我知道,我先前的所作所为必定令张姑娘心里极为不痛快,可我们也是受人蒙蔽才做下错事,倘若张姑娘听罢原因,依旧不愿再同我等合作,我等便不会再来叨扰了。” 他的话音刚落,就有人出口:?“李老板!” 李老板抬手,阻断了他们想要接着往下说的机会。 然后接着道:“诸位既然推我出来做这个代表,想来对我是十分信任的,那我就要对的上你们这份信任。” “在我看来,如若不能化解与张姑娘之间的误会,便是此刻签了协议,也坚持不了多久,与其到那时增添更多怨气,不如一开始就不签。” 众位老板无话可说了,个个像霜打的茄子,蔫头耷拉脑,已经下意识认定这笔生意做不成了。 张笑笑倒是趁此机会对李老板有了个全新的认知,性格沉稳,识大体,懂得把握大局还进退有度,其他人选择把他推出来,并非毫无道理。 李老板看了她一眼,接着道:“张姑娘,我……” 张笑笑抬手打断,笑道:“具体原因我已经清楚了,无需李老板再费口舌。我只问一句,倘若今日重新签订协议,再遇到类似情况,诸位还会不会临阵逃脱。” 说完,张笑笑扫了众人一眼:“实话告诉你们,我与周家结的梁子比你们想象中还要深,已经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和我有关系的人,无论是谁,都可能成为他们的打击对象。” 张笑笑这么一说,就有人露了怯。 她笑了笑:“都回去想想吧,真不怕被我连累,再谈合作也不迟,我没那么多的耐心跟你们来回扯皮。回吧。” 第二十八章 不会背叛 张笑笑越过他们就要上山,刚走了没几步,身侧就多了道身影,举着拟好的协议,当着她的面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李老板一脸十分诚恳的模样:“在下已经背叛过姑娘一次,这次,除非姑娘累了,不愿再继续合作下去,否则,在下绝不会再背叛姑娘。说着,他从怀中掏了枚古朴的玉佩出来,连同协议一并递给她。” “这枚玉佩是我的传家宝,今日就抵押给姑娘,如若在下损毁约定,玉佩就是姑娘的了。” 张笑笑驻足,被李老板眼中浓重的认真和严肃感染,伸手接了过来,看都不看就在协议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张笑笑看了李老板一眼:“既是合作,关键还是在于彼此信任。我这不是当铺,也不是钱庄,无需抵押。何时要货,李老板派人知会一声就好,不必亲自上山,保持点距离,对彼此都好。” 李老板十分钦佩张笑笑的态度,收回自己的玉佩:“具体需要多少,送到哪里,协议背后都交代清楚了,能再次与姑娘合作,是李某的荣幸,望合作愉快。” “嗯,合作愉快。” 张笑笑看了眼协议背后,把条条框框记在心里,摆摆手,和范增允有说有笑的上山了。 他们离开,才有人敢上前询问:“我说老李,周家和陈家手眼通天,郑大人都被他们逼的够呛了,这事可瞒不住他们,你不再好好想想,着急签什么协议啊?” 李老板收好自己那份,连同玉佩一并放进怀里,转身直视他们:“害怕,今日为何还要来?神秘人不是也说了,周家和陈家才是真正的自顾不暇,外强中干的纸老虎,有什么好怕的!”说罢,李老板就推开他们走了。 众人面面相觑,在下山和上山之间犹豫不决,不知谁大喊了声“上山”,一股脑的往山上涌去,围着要下矿洞的张笑笑,争着跟她签协议,说出口的话和李老板如出一辙,除非张笑笑不愿再跟他们合作,否则,绝没有第二次背叛。 张笑笑真的很好奇,周见深到底跟他们说了些什么,让他们突然转了性,还转的这般彻底,还没等张笑笑想办法见到周见深,他就主动送上门了。 张笑笑为了避免引起骚乱,拉着人去了老地方,打算跟他来个彻夜长谈,把先前的误会都解决清楚。 方敬尧满身污垢从矿洞出来,自觉坐在一旁的大石头上,等着衙役帮他清洗,就见她拉着个男人走远了,从身形来看,不难分辨出是谁。 两个衙役忍不住八卦:“这是第二次了吧?别说,要不是周家在中间挡着,张姑娘和周公子还真是绝配。” “可不,男俊女美,还都那么有本事,往那一站就赏心悦目啊。” 方敬尧默默垂下头,看着满手的老茧,脚上的镣铐,蓦地嘲讽一笑,方敬尧啊方敬尧,你想什么呢?从战场上下来的那一刻起,你就配不上她了。 …… 周见深看着张笑笑一脸无奈:“我真的是什么都没跟他们说,没打他们也没威胁他们,是他们自己要来的。” 他已经不记得同样的话自己说过几次了,张笑笑仍旧一副“你在说谎”的样子看着他,周见深有些无奈,更多的是无语,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不过,不管过程如何,结果总归是好的。 周见深还想问她一句,现在能不能原谅自己,可他心里清楚,自己不能,也不敢,唯恐把张笑笑推的更远。 皎月高悬,四下里寂静无声。 就在这时,突然传来轻飘飘一声“谢谢”,周见深直接懵掉了,呆愣愣看着垂眸抿唇,沉默不语的张笑笑,严重怀疑自己出了幻觉。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他忍不住想要问清楚时,张笑笑忽而深吸一口气抬头,极其郑重的又说了一遍,还准备鞠躬致谢。 他立马上前,握着她的肩头把人扶正,借势拉近了两人的距离,从远处看上去,好似在拥抱。 有人喜闻乐见,有人却觉得刺的眼睛疼,索性眼不见为净,刚上来没一会,又让衙役解了他脚上的镣铐,系到另一队的末尾,跟着他们再度下去了。 只有连轴转,才不会胡思乱想。 那边,周见深有问必答,很快把所有误会都解释清楚了,包括他一直以来的想法,也一一告诉了张笑笑。 “在我彻底脱离周家之前,还是要跟你保持适当距离,期间不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不要当真,只需信我一个就好。” 张笑笑挑眉,抱着胳膊靠在身后的石头上,偏偏头,笑道。 “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骗我,原谅你归原谅你,不代表我会完全相信你,到目前为止,你在我这的信任度依旧是零,只比先前高了一丢丢而已。” 现在是零,只比先前高了一丢丢,那先前是多少? 周见深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总之就是比零还要少就是了。 他苦涩一笑,暗自摇头,倾身低声询问,言语中有些委屈。 “那我怎么才能让你对我的信任度恢复满分,总要给我指条路,我才知道朝哪个方向努力,不然一直原地踏步,我还不得急疯了。” 这话说出口,再配上他低沉富有磁性的声音,就已经是犯规了。 张笑笑承认,她的确有些颜控属性,所以,未免被他这张脸迷了心窍,连忙撇开视线,两根手指抵着他的肩胛骨,把人推远了,轻咳一声,掩饰不同寻常的气氛。 “做人不能太贪心,你我无亲无故,彼此间能有信任已经很不错了,何必要求太多。” 周见深眸光逐渐黯淡。 大抵是他真的过于贪心,只要面对她,就总是不满足于现状,还想着靠她近一点,再近一点,双腿下意识跟着往前挪动。 眼看着就要靠上去了,矿洞那边却突然传来喊声,是范增文兄弟俩来换人了。 张笑笑可不想被他们发现她面前站着周见深。 小舅还好,知道听她解释,大舅就不行了,以他对周家讳莫如深的态度,非扛着铁锹把人揍一顿不可。 第二十九章 心事重重 推着周见深上了通往山下的小路,张笑笑边摆手示意他赶快走,边应着两位舅舅,朝他们迎了过去。 走至半路,脑子里突然蹦出个稀奇古怪的想法,吓的张笑笑脊背都绷直了。 他们现在的状态,怎么那么像……偷情? 不!不可能! 张笑笑用力晃了几下脑袋,一定是最近事太多,忙晕了,一时头昏脑涨才会胡思乱想。 她跟周见深,包括李老板他们,就是纯粹的合作关系,没有一丝一毫的杂质。 对!一定是这样! “你干嘛呢,一会摇头一会点头的。” 范增允摸了摸她额头,微微蹙眉。 “也没发热啊,别是中邪了吧。” 张笑笑用力拍开他的手,瞪了他一眼,余光瞥见大舅正背着手朝她身后张望,心里咯噔一下,忙挽着他们的胳膊往回走,说些别的转移话题。 “姥姥做了什么好吃的?” “还能有什么,老三样呗,不过都是你爱吃的。” “那是什么困住了你们,让你们到现在才来替我,我肚子都要饿扁了。” 范增允的手再次覆上了她的额头,蹙眉嘟囔道。 “别是真中邪了吧,什么时辰都不知道了,我们不一直这个点来换你吗,前几天怎么不见你喊饿,还要连拖带拽才肯下山,今儿个是怎么了?” 张笑笑心虚的眨眨眼,正要开口往回圆,就有人扯着她的胳膊,把她拉到了一边。 范增文推了把范增允。 “有工夫在这闲聊,不如多盯他们一会儿,到期交不上货,我唯你是问。今天我送笑笑回去。” 范增允撇撇嘴,不敢当面反驳,悄悄冲张笑笑做了个鬼脸,老老实实矿洞边上守着了。 “走吧,别让你姥姥她们等急了。” 朝小舅挥挥手,张笑笑跟在范增文身后离开了。 下山的路果然“不太平”,反噬她刚才在跟谁说话,他就问了不下三遍,无论她找什么借口都不信,说是跟李老板,他也不信。 末了,只能玩了招沉默是金。 遇到能回答的就回应两句,回答不了的就装聋哑人,气的范增文直叹气,又拿她没办法。 “周家那小子我曾见过几面,是个气宇轩昂,敢作敢当的好儿郎,况且,他还救过你的命。虽说我对周家恨之入骨,没什么好印象,倒也不至于是非不分,一竿子打翻一船的人。” 张笑笑缩缩脖子,咧嘴一笑。 “大舅,我没有,肯定是你看错了,我真的就只是去方便方便。” 范增文轻敲了下她额头,淡声道。 “大舅是上了年纪,眼神有些不好使,但还没瞎,那么个大活人杵那,我会看不见?以后他再来,不必偷偷摸摸,只要是谈正事,我还能拦着不成。大晚上孤男寡女的,像什么话。” 张笑笑吐吐舌头,乖巧应是。 谁知他话还没说完,且直接踩在了她爆点上。 “你们娘俩的事,我也听你姥姥说了,母女之间哪有隔夜仇,回去跟她……好好聊聊,你可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你说的话,无论好坏,她一定会听。” 张笑笑蓦地笑了,目光平静,语气中带着轻微的嘲讽。 “这才是大舅执意要送我回来的目的吧,您觉得,我该跟她道歉是吗?” “她肯定有她的错,口不择言伤到了你,但她毕竟是你娘,总这么僵持下去,我们看着也揪心。” 张笑笑从不在乎伦理那一套。 在她看来,只要自己过的舒心,凭能力把身边的亲人照顾好,让他们也跟着开心,幸福就足够了,但不代表,她会受了委屈不吭声,还上赶着去跟给她委屈受的人道歉。 “人是您请来的,出了问题也该是您来解决,与我无关。” 直到范氏离开,张笑笑都没跟她说一句抱歉,甚至鲜少跟她碰面,关系一度焦灼。 增文两兄弟想着两边再劝劝,被范老太太拦下。 “她们娘俩的事,还是让她们自己解决吧,咱们终归是局外人,不好评判谁对谁错。” “那也不能让她们一直冷着啊!” “如果不想失去她们当中的任何一个,就都给我闭嘴,做好你们该做的就行,别的不用管。老三,送你姐姐回去。” …… 周家和陈家莫名其妙被人压了一头,正自顾不暇呢,完全顾不上张笑笑这边,给了她充足的时间满足每个买家的要求。 整日里忙的脚不沾地,早出晚归,眼里都熬出红血丝了还不停,谁劝她都不管用,原本半个月都不一定能完成的单子,在她的“严苛”要求下,硬生生缩短了一半。 她累不累的旁人不清楚,反正负责挖煤的村民和囚犯是熬不住了,四仰八叉躺在那,眼皮沉的打架,连动动手指头的力气都没了。 装好了车,安排好送货的人,看着他们离开,张笑笑站在斜坡上缓缓呼出一口浊气。 原以为忙成陀螺就能让心里好受点,至少不那么堵的慌,可结果却和她料想的截然相反。 她现在非但很憋闷,还很累,除了精神依旧亢奋之外,哪哪都软趴趴的,好似一瞬间,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突然,肩头一沉,一件男子的外袍搭在了她身上,尾端直接拖在了地上。 “大舅,我没事,就是脑子有些乱,待会休息一下就好。” 范增文重重叹了口气。 “真想拿块镜子给你照照,看看你现在这副憔悴的样子多令人心疼。嘴上说的好听,睡一会就好,可这些天加起来,你真正睡着的时间,拢共不满十个时辰吧。” 张笑笑扬扬唇,不以为然的笑了。 “哪有您说的这般夸张,我是人,又不是神,天天累成狗,再睡不好觉,早晚得猝死。” “呸呸呸!” 范增文一脸不悦的看着她,皱紧眉头,郑重其事道。 “以后类似的话,不许再说,否则我非缝住你这张嘴不可!做长辈的还没天天把死字挂在嘴边,你小小年纪,哪来这么多危险的想法。” 张笑笑满是无奈的脱下外袍,塞回到他手里,掏掏耳朵下了斜坡,实在不想脑子一片混乱的时候听他说教。 第三十章 大胆的想法 本来就有些反应迟钝了,被他唠叨的反应更迟钝怎么办,那她这矿山还要不要挖,生意还要不要做了。 “哎,你来的正好。” 张笑笑挑眉,被催着也还是不紧不慢。 “您什么时候过来的,也不让人告诉我一声。” 郑大人蹲在竹筐前,两手各抓着一把炭,是她淘汰下来的劣质品,闻言头也不抬道。 “知道你今儿个交货,我又刚好有空,想着来看看能不能帮上忙,谁知道你这么麻利,自己就给干完了,枉费我一片心意。” 他身后果真站了不少整装待发的衙役,个个脱了官服,换上了一身粗布短打,腰间挂着的也不是刀,而是各种挖煤的小工具,一手抓铁锹,一肩扛锄头,比劳力还像劳力。 站的久了,张笑笑有些撑不住,随后以一种很舒服的姿势靠坐在了斜坡上,揉揉眉心笑道。 “我又不是只干这一次,再有了单子,肯定给您机会上门帮忙,但您得做好心理准备,我要求很高的,看他们累成什么样就知道了。” 郑大人已经跟留守的衙役了解过了。 她那哪是要求高,是压根没把他们当人使唤,更没把自己当人。 他就没见过哪个当老板的,亲自下矿洞挖煤,还不休息的,干的活抵得上两个成年男子了。 “人手不够,怎么不直接跟我说,实在不行,我都能下去给你干,怎么都用不到你个小姑娘啊。” “你看看别家的姑娘,哪个不把自己当宝贝似的疼着,你呢,都憔悴的不像样了,还有那手,那脸,是姑娘家该有的样子嘛。” “如果您今天来是为了说些有的没的的话,那就恕我不奉陪了。矿上事多,一刻也闲不得,实在没空陪您闲聊。” 郑大人投降了,抬手往下压,让她老老实实坐着,手里的炭不知何时撒的满地都是。 张笑笑轻飘飘扫了一眼,郑大人浑身一激灵,立马笑眯眯的捧起来放回竹筐里,连渣都不剩,心里却在想,不过是些废炭,有什么用。 “郑伯,这前面这片空地有人要吗?” 郑大人拍拍手,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摇头道。 “这座后山空了很久了,要不是你机缘巧合下发现了矿,再过个十年二十年都不会有人上来,哪可能有人要。” 说罢,他回头,主动凑到张笑笑身边,丝毫不顾及县太爷的形象,跟着坐了下来。 “说吧,又有什么大胆的想法了。” 张笑笑半晌不开口,盯着空地不放,脑子里盘算着计划实施成功的可能性。 造成轰动是必然的,兴许还会引起九千岁的注意,这不是她想要的。 “我再考虑考虑,有了具体章程再告诉您也不迟。短期内不会有单子了,您顺便把他们带回去,补足了觉再送回来,免得精神恍惚造成事故,白白浪费我的心血。” 郑大人翻了个白眼,撑着腿起身。 “你啊,什么时候都不带吃亏的,回回跟你说话,都得做好被气死的准备。行了,你也赶紧回去补一觉,别仗着年轻,就拿自己的身体不当回事,等老了就知道多痛苦了。” “还有几十年呢,不着急。” 郑大人一噎,懒得跟她废话了,指挥着手下把方敬尧他们拉起来,重新罩上黑布,围在中间下山了。 村民们又躺了会儿,等力气恢复的差不多了,才纷纷跟张笑笑道别,扶着腰佝偻着背,相互搀扶着,各自回家去了。 时间还早,太阳还高高挂在头顶,闲来无事,张笑笑捡起手边的铁锹,去了她早就看好的空地上,一个人来回打转,铁锹在地上画着什么,连起来看,好似是个什么东西的图纸。 周见深悄无声息走近,离她只有两三步远,向来警惕敏感的她都没发现,仍旧专注于画图。 离得近了,周见深也看清楚了,她画的是个炉子,不是寻常百姓家烧的那种土炉,而是铁匠专门用来打铁的那种炉子。 “这是炭挖够了,准备转行打铁?” 张笑笑动作一顿,扭头看去,下意识就想把地上的痕迹磨平,转而想到先前谈及的信任,还是收回了手,继续改改画画,没心情,也不想回应他。 一刻钟很快过去,她的图纸非但没成型,还成了个四不像,张笑笑紧皱着眉头,很是烦躁,扔下铁锹,盘腿坐在那不动了。 这几天只要闲下来,她就会在脑子里把熔炼的具体程序整个过一遍,还专门去过镇上的铁铺,一坐就是一天,甚至还求着老板,简单操作过。 炉子的构造图也画了不下十遍,早就深深刻在了脑子里,可不知为何,她依旧觉得哪不对劲,总也达不到她要的那种效果。 “你要打造的东西太大,也太多,寻常的炉子肯定不行,看看这个。” 她失神的功夫,周见深已经拿着铁锹把她的四不像整个翻新了,只一眼,张笑笑就确定,这就是她最想要的那种,既能出炭,又能炼钢,还能打造器具,甚至于锻造兵器。 围着转了一圈,张笑笑越看越满意,眨着亮闪闪的大眼睛,冲着周见深咧嘴一笑,沉闷的心情突然好了很多。 “没想到啊,周大公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竟比我个专业的还懂行。” 周见深愣了愣,无奈摇头。 周家就是靠挖各种矿起得家,其中不乏有铁矿,除了往外卖,还会留一部分供自己用。 他虽未近距离观察过,但凡事都讲究个融会贯通,前后一联系,便什么都有了。 只不过…… “没有铁,你拿什么炼?” 张笑笑耸肩,完全不拿这当回事。 “以物换物呗,或者拿钱买。对了,周家的铁矿不是上交了吗,我回头问问郑伯,看还在不在他手里。” “恐怕,不在。” 闻言,张笑笑抬头,对上他意味深长的眼睛,瞬间明白了。 合着老子家产儿继承呗,倒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把地上的痕迹都毁干净,张笑笑背着手站在他面前。 第三十一章 开个价 “开个价?” 周见深笑着摇摇头,转身走到河边,屈膝坐在了一旁的大石头上。 “这不是银子的问题,那个矿我去看过了,质量很不怎么样,轻轻一折就能断,肯定达不到你想要的程度。另外再告诉你个不幸的消息,方圆十里内,就这么一座铁矿,还是个废物。” 张笑笑磨磨后槽牙,捡起块石子扔过去。 “那你跟我废什么话!” 白高兴了! 周见深轻巧躲开,眼睁睁看着小石子从眼前划过,再次感叹她的狠心,无奈笑道。 “话还没说完呢,着什么急。” 张笑笑又抓了块更大的石头握在手里,冷眼看着他,好似他再敢说半句废话,就能一石头打爆他的头。 周见深也不想真把人惹毛了,不再逗她,轻咳一声直言道。 “周家的生意遍布各国,我也曾随商队去过西北,机缘巧合下得了块精铁,比寻常铁块坚硬数倍,刀枪不入,摔都摔不断。” “另外,还有本记载着熔炼方法的册子,可惜我不擅此道,到现在也没能悟出其中门道,也曾按照上面记载的步骤尝试过,均以失败告终,这才确信我和它无缘。” “但你和我不一样,或许,你才是它的有缘人。东西就在我书房的隔层里放着,有需要的话,我可以让人给你送来。” 张笑笑有种预感,他说的精铁,兴许就是前世用的最多的钢,一小块就抵得上十几块铁了。 她如饥似渴的眼神已经显示出她的急切,周见深正准备定个时间给她送来,就听她道。 “这两样随便拿一个出来都是宝贝,我不能白收,你开个条件吧,只要我能做到,必定竭尽全力。” 周见深想说不用,但以她的秉性,真可能直接不收。 思来想去,除了银货两讫,怕也只有合作这一条路,能让她心安理得接受了。 “我出东西,你出人,无论炼出来多少,都五五分。” “三七。” “五五。” 张笑笑咬牙。 “四六。” “五五。” “喂!” 张笑笑还是没忍住,把石头扔了出去,砸进河中,溅起大片水花。 “主意是你出的,炉子也是你画出来的,怎么说都海你占大头,贫者还不食嗟来之食呢,我张笑笑不需要任何人可怜,还是说,你瞧不起我?” 周见深叹了口气,嘴角泛起苦笑。 “不是可怜,更不是瞧不起,是我出的力不如你多,占大头岂非占便宜?” “你要这般不配合,那咱们就没有合作的必要了。” 说罢,张笑笑拿起地上的铁锹就要走,被周见深喊住。 “好好好,我六你四,再多一分我都不要了。” 张笑笑心里痛快了,挥挥手道。 “明日午时,还在这个地方碰面,谁来都无所谓,只要东西到就行。走了。” 毫不客气的翻脸不认人,让周见深哭笑不得。 直至她身影远去,周见深才闪身往相反的方向掠去。 他得尽快解决陈家,把周家完全握在手里,否则,都没资格光明正大站在她面前。 这种偷偷摸摸的感觉,他受够了! …… 和周见深分开后,张笑笑没急着下山,又围着矿山转了一圈,另外标了三个点,准备四个矿洞一起开,能极大提高效率不说,还能省不少力。 且这四个矿洞分别位于不同方位,彼此间没有连接点,只要挖的时候小心,轻易不会出事。 得找人订一批安全帽了,还有防磨的手套,总不能让挖矿的工人好端端的来,满身伤痕的走。 先前是她考虑不周,满脑子净想着出炭,卖钱,忽略了最起码的安全问题。 这个老板当的啊,真不厚道。 最后检查了一遍矿洞,张笑笑正准备离开,就听前方不远处传来声声呼唤,还不等她反应过来,怀里就拱进个小炮弹,撞的她直踉跄。 “姐姐!我好想你!” “希儿?” 张笑笑捧着他的脸,迫使他抬头,看他眼中泪光闪烁,心软的不行,声音也跟着放缓了。 “都是小男子汉了,怎么还动不动就掉金豆子,羞不羞。” 任凭张笑笑怎么说,张希就是不肯抬头,眼泪鼻涕都抹在了她身上,弄的她的衣服黏黏糊糊的湿了一大片。 她重重的吐出一口气,想发火不忍心,满是无奈的摸摸他的头,刚想问到底是谁送他上山的,就听前方不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她双目一凛,紧紧搂着张希后退,握着铁锹满身戒备,四下打量,寻找着可能逃跑的路线,就算她跑不掉,也得让张希活着离开。 她想好退路,随时准备动手时,偷偷摸摸的身影露面了,是她的“便宜娘”。 张笑笑松了一口气,有片刻的怔愣,过了这么久,没想到她的“便宜娘”竟然跑到这里来看她,她以为,要等到自己回去道歉,她态度才会松软。 乍一碰面,范氏不知该对她说些什么,只是,匆匆瞥了一眼,只觉得她瘦了一大圈,很憔悴,气色很不好,一瞬间,气氛有些尴尬。 末了,还是张希开口打破沉静,他仰着头,瘪着嘴,时不时抽下鼻子,紧搂着张笑笑的腰,哽咽:“姐姐好久没回家了,娘亲和希儿都好想姐姐。奶奶对娘亲不好,娘亲几乎每天都会委屈到躲起来哭,看着娘亲难受,我也好难受。” 张笑笑离开张家时,设想过最坏的结果,她以为自己不在,“便宜娘”会好过点,只是没想到现实比她设想的还要差。 王老太太根本打心眼里看不上她们母女俩,在她眼里,她们一个是狐狸精,一个是野种,恐怕巴不得她们早点消失,好为张大元再娶个老婆,再生几个孙子。 张笑笑将她欲言又止的神情收入眼底,轻轻的叹了口气,随意抹了把张希脏乎乎的小脸,牵着他的手主动走到了范氏面前,犹豫再三,还是主动开了口:“中午了,回去吃饭吧,我也饿了。” 范氏猛然抬头,眼中泛起了泪光,难以置信的看着张笑笑,她把张希的另一只手递给她,范氏骤然回神,牵着他的手,跟着下了山,眼角余光偶而会瞟她一眼,搞的她很不自在。 第三十二章 逃避 三人一路无言回到范家,范老太太和范增文两兄弟看到他们相处愉快,脸上都露出了会心的笑容。 不过,张笑笑和范氏知道,有些事就像扎在心上的刺,不拔出来是永远不可能真的痊愈的,她们一个不肯说,一个不肯问,相安无事吃了饭,回到房间还是相对无言。 晚间入睡时,张笑笑整个人都缩成了一团,紧贴着墙,分明闭上了眼睛,身体也很累了,将近极限,但就是毫无睡意。 不知过了多久,昏暗的房间突然响起声音:“笑笑。” 张笑笑浑身一僵,眼皮微颤,但她没有睁眼,也没有转身,佯装自己睡着了,面对自己想要的结果,她却下意识选择了逃避。 片刻后,范氏再次开口:“笑笑,我知道你没睡,今日来,原是为了和你说几句心里话的,娘的性情你是清楚的,懦弱没主见,耳根子还软,这样的我不止你受不了,娘也快受不了了。”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中带了哭腔,张笑笑缓缓睁眼,说不上是无奈多一些,还是怒其不争多一些。 “你放心,娘已经想通了,不会再逼着你回那个家,也不会再拦着你做你想做的事,只要你觉得开心,怎么都好。” 张笑笑肩头忽然一沉,是她把手搭了上来,像哄小孩一样,轻声细语说着让自己不要再生气的话。 “这次,是娘不对,失去了理智,说了很多不该说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原谅娘这一次,好不好?” 半晌,房间内都再没听到声音,范氏落寞的收回手,深深看了眼她的背影,抿唇转过身,捂着嘴暗自落泪。 突然,很轻的一声“好”从身后传来,她愣了愣,便以为自己出了幻觉,泪水顺着眼角滑落,她准备调整一下自己的情绪,寂静的房间内再次传来一声:“好”,这声音格外清晰。 张笑笑睁着满是红血丝的眼,拉起被子盖住了大半张脸,盯着凹凸不平的墙壁:“我从未把您的话放在心上,您也不必耿耿于怀,当娘的,面对儿女的事,总会是会关心,关心多了总会乱的,人之长情而已。” “笑笑……” “时辰不早了,赶快睡吧,在张家过得不好,暂时就别回去了。姥姥也上了年纪,带着希儿多住几天吧,别让她老人家天天盼着。” 说罢,张笑笑就闭上了眼睛,等身后那道视线完全消失,才放空自己,松掉紧绷的神经,沉沉睡了过去,次日日上三竿,还没有要醒的迹象。 范家人不知跑了多少趟,周见深也在后山翘首以盼,末了实在担心的等不下去,索性去了范家门口,找了棵粗壮又能遮掩身形,视野还足够开阔的树,一盯就又是半个时辰。 在他印象里,张笑笑从来都是言出必行的人,答应好的事,就算困难重重也一定要尝试,除非真的遇到难以克服的困难,或者说是危险,不得已才会失信。 周见深等的时间越长,越容易胡思乱想,眉头越皱越紧,心也焦灼难安,就在他快要按捺不住,准备摸进去瞧个究竟时,门竟然开了。 张笑笑衣服都顾不上穿好,长发扎成马尾,高高束在头顶,睁眼辨清时辰的那一刻,她就知道完了,以周见深的性子,绝不可能一等就是几个时辰。 她不想再厚着脸皮跑趟周家,见不见得到人且另说,关键太恶心,过不去心里那道坎。 看着她推开门就往外跑,范老太太忍不住:“哎,这孩子,急急忙忙做什么去,先把饭吃了啊?” 张笑笑头也不回有些着急:“姥姥我有事,不用管我,你们先吃吧。” 张笑笑跑出去没多远,忽然从头顶跳下个人吓的她连连后退,看到周见深后,又气的咬牙切齿随手掏了块石子扔过去,眉头一皱,“你走路都不声不响的,到底是鬼还是人啊?” 周见深被气笑了:“张姑娘,说话可得凭良心,距离咱俩约定的时间过去多久了,你算过没有?换成别人,早恼羞成怒走了,还跟我一样,上赶着来找你?” 张笑笑摸摸鼻尖,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嘟囔:“这不是几天没睡个好觉,一时没撑住嘛,你以为我想放你鸽子。” 周见深点点头,面无表情从怀里掏出个两个手掌大的木匣子,还有本油布包着的册子,扬手扔了过去,本想一句话不说直接走,转过身又犹豫了,好不容易解开之前的误会,难道又要添新的不成?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烦躁,头也不回沉声:“以后再有类似的情况,提前说一声,免得有些人傻呵呵等半天,我先走了。” 张笑笑撇撇嘴,抱着东西一溜烟堵到了他面前,跟着他,咬了咬牙:“对不起。” 说完,她继续跟着周见深:“我刚起床,头还是懵的,刚才那些话绝对是无心之举,周大公子大人有大量,别跟我一般见识。” 周见深垂眸看了她一眼,想要离开,张笑笑腾不出手抓他,只能不停嘚啵:“我昨晚没睡好,做了个很长很长的噩梦,魇住了才没能及时醒过来,错过了和你见面的时间。” 周见深背着手沉沉盯着她,见她的眼底泛着红丝,不由的浮出一丝心疼,她到底是多累,到现在都没有睡醒? “你……干嘛这样盯着我?”张笑笑缩缩脖子,思前想后也没想通自己到底哪句话说错了,就感觉他的眸子黑黢黢的,怪吓人的。 周见深收起眼底的心疼,“炉子我已经让人开始造了,这段时间你就把这本册子吃透就行,别的暂时不用管。” 张笑笑头点的像小鸡啄米似的,两眼闪闪发光,她正愁着炉子怎么办,没想到周见深竟然替自己解决好了。 虽然炉子的问题解决了,可是打铁的人手让张笑笑犯了难,可她前世今生都没接触过这行,再说了,她要炼的是精铁,也就是现代人常用的钢,比起打铁,不知复杂了多少倍。 第三十三章 筹备 如果没有专业人才在旁协助,就是试上几十遍甚至上百遍,也只有失败的份,这个想法放到现在,简直是天方夜谭,别说炼钢师了,上好的铁匠都找不出几个,还得防着他们偷师,把炼钢的事传扬出去,惹来新的麻烦。 张笑笑把自己的想法给周见深说了一下,他当即把烫手山芋揽到了自己手里。 “人我来找,照你的说法,寻常铁匠肯定不行,最好也不要是当地的。” 周见深在心里想着,从外面找人,首先要确定的是身世清白,没做过违法乱纪的事,跟周家或者其他矿主亦没任何关系,这样的用起来才放心。 两人分好工,说定下次碰面的时间,便分开了。 …… 回到范家,简单吃了点东西,张笑笑就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对着做满标记的册子,还有闪闪发光,坚硬无比的精铁发呆,注意力总是无法集中,满脑子想的都是昨夜做过的梦。 前世今生混杂,各种画面交织在一起,她甚至还看见了原主笑盈盈朝她招手,等她走近,又突然张开血盆大口,满嘴都是獠牙,长发飘飘,指甲又尖又长,双脚悬空,狰狞可怖,关键她说的话,让张笑笑久久不能忘怀。 “你占了我的身子,抢了娘亲对我的宠爱,代替我做了希儿的姐姐,依靠我的身份,光明正大存活于世,凭什么对他们不好?凭什么让他们受尽委屈?凭什么让我娘亲低三下四求你原谅?” 一连三个“凭什么”,彻底将她的心打入谷底,甚至连她都想问自己,凭什么,凭什么死的人是她,凭什么重活一次的人又是她?她也有很多疑问,可惜,除了老天,没人能给她准确答案。 张笑笑烦躁的直挠头,不知不觉间,册子都被她揉皱了,有的地方还出现了裂痕,她不停的捋,不停的修整,可不论她怎么努力,都改变不了裂痕存在的事实,就像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一旦生了嫌隙,就再难恢复了。 “叩叩叩” 伴随着敲门声,范氏轻柔的声音自外面传来。 “笑笑,娘做了你最爱吃的糕点,先吃了再忙吧。中午就没吃多少,这会儿肯定饿了,还有你最爱喝的花茶,花瓣是你姥姥早就泡好的,特别香。” 不是的,爱吃糕点的不是她,爱喝花茶的也不是她,是原来的张笑笑,那个已经死去的张笑笑。 张笑笑激动之余,不小心打翻了手边的砚台,墨汁洒的哪哪都是,范氏第一时间冲了进来,见她失魂落魄,也跟着心惊肉跳,以为出了什么大事。 “笑笑,这是怎么了?可是后山出了事?我瞧你今日醒来后就很不对劲,是哪不舒服吗?” 张笑笑咽咽口水,笑着摇摇头,拉起想要收拾的范氏,推着她往外走。 “想事情想的太入神了,一时没注意,您先出去,等我把这儿收拾干净再进来,别把您的衣服鞋子弄脏了。” 范氏一脸心疼:“还是我帮你吧,那么大块地方,你自己怎么收拾干净?” 张笑笑摇了摇头:“真不用,您看好希儿,别让他稀里糊涂跑进来就成,我一会儿就好。” 一眨眼间三刻钟都过去了,屋里依旧毫无动静。 范氏实在担心,想着再进去看看,被范家母子三人一并拦了下来,你一言我一语的劝着。 “笑笑已经十四了,是大姑娘了,这点小事还办不好?你就别跟着瞎操心了。” “是啊姐,笑笑这两天睡不好,吃不下的,每天天不亮就往后山跑,好不容易能休息,咱就别打扰她了。” 范增文没说什么,默默搬了个凳子坐在门口,沉眼盯着张笑笑的房间,摆明了也不准备让范氏出去。 又有张希在旁叽叽喳喳,吵着闹着让范氏陪他玩,范氏再担心,一时也抽不开身。 现在的笑笑跟以前相比,完全变了个人,她这个当娘的都看不清,摸不透,一颗心不上不下,患得患失,难受的紧,甚至有种奇怪的感觉,现在的笑笑好似不再是她的女儿,跟她也没以前那般亲近了。 范氏晃晃脑袋,蹙眉清除了脑子里所有荒诞又不切实际的想法,还在心里警告自己,以后不可以再胡思乱想,不可以再让笑笑伤心。 …… 张笑笑已经把房间收拾干净了,整理好思绪,重新坐在了书桌前,摊开册子,摆好纸笔,闭眼深吸了口气,开始办正事。 大致把册子翻了一遍,炼钢的各个步骤就在她脑子里成型了,总结到纸上,有二十条还多,再把每条的具体步骤,需要注意的问题一列,在旁边简单画个粗略图,密密麻麻二十多张纸就成型了。 她随手将册子扔到一边,转而研究自己手里的这份,来回翻了四五遍,就都刻在了脑子里。 可理论终究只能是理论,没具体实践过,便是她,也无法保证绝对能成功,一切还得以现实为准。 时至今日,她终于深刻体会到什么叫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了。 随后她又凭借印象,画出了村民们平日里劳作所能用到的几种工具,至于军中才能用的器械,她还真没见过,前世也没看过多少电视剧,挖的再深也挖不出半点东西,只能暂时放弃。 到了傍晚,一家人坐一起吃饭的时候,张笑笑随便找了个借口,问范增文借了一两本。 他是个读书人,房间里的书不是正史,就是《论语》之类枯燥无趣的东西,涉及到朝政军事的,寥寥无几,还都是范老太爷留下的遗物,就是希望关键时刻能帮到子孙后辈。 张笑笑拿到手时,书上面的灰都厚厚一层了,旁边还挂着蜘蛛网,可见多久没翻过了。 她当宝贝一样,小心翼翼把它们擦干净。 幸亏里页没损坏,发黄了但还能看,否则,张笑笑非拉他到姥爷墓前赔罪不可。 “反正大舅对这方面也不感兴趣,等郑大人用完,就交给我保管吧,闲来无事还能打发时间。” 第三十四章 各怀心思 对此,范增文倒没什么意见,可不知为何,他总感觉这小丫头又在打什么不得了的鬼主意。 “我房间还有不少书,包括野史话本,你对这些都不感兴趣,倒是喜欢兵法之类的,不觉得是在看天书了?” 张笑笑眨眨眼,晃了晃手里的书,偏头而笑。 “大舅,您也太小看我了,我像那种只知道看画本,听故事的小丫头嘛。你屋里那些,除了字就是字,看得我头疼,这些上面好歹还有几张图,没那么无趣,也就勉强能看的下去吧。” 从她的语气里,范增文可感受不到半分勉强,甚至还有些兴奋。 他眯眯眼,仰头喝干杯里的茶,淡声道。 “你要做什么我不管,但最好不要同官府扯上关系,他们都是老狐狸,你玩不过的。” “谁要跟他们玩了。” 张笑笑不以为然的耸耸肩,拿油布把书包的严严实实塞进怀里,心满意足的拍了拍。 “郑大人不也是做官的,非但没把我怎么样,还处处帮着我,给我解决了不少麻烦。当官的也是人,也有好坏之分,您别一杆子下去,全给打翻了。” “你真的打上了官府的主意?” 张笑笑拉门的手一顿,回过神来才知中了他的圈套,暗自腹诽道。 读书人果然没一个好东西,心眼都成坏了! “官府手里的银子,有多少是从老百姓手里抢的,我替天行道,替老百姓们拿回来,有何不可。” “胡闹!” 范增文再次被她气的拍了桌,怒不可遏的指着她,都想上去扯她耳朵了。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就算他们犯了错,就算他们的银子来路不正,也还有朝廷管着,岂是你说拿回来就能拿得回来的。” “朝廷?” 张笑笑满是嘲讽的扬扬唇。 “大舅刚才不还说当官的都老奸巨猾,这会儿就维护起朝廷来了。对他们而言,便是国破山河碎,都得先以自己为主,有谁会在乎老百姓的死活。” “下面人都个个如此,您以为朝廷就好的到哪去?某些人不是眼瞎心盲,不过是能从中获利,懒得管而已。” 张笑笑对朝廷的好印象,仅仅只有方敬尧那一件事而已,其他的,连合格线都够不到。 范增文被她堵的哑口无言,想要再劝,人已经拉开门走了。 他这个当大舅的,再次见识到了亲外甥女的无惧无畏。 不过,以他妹妹的性子,和张家乌烟瘴气的环境,是绝对养不出这样的女儿的。 难不成,这丫头,随了她亲生父亲? …… 眨眼间,就到了和周见深约定好的日子,煤矿也早在半月前开了工,正在加班加点赶下一单生意。 张笑笑没再不要命的催他们了,反正新开了三个矿洞,七天后肯定能如期交货。 “这个地方挖的时候注意点,一旦往下脱落,就不要再动了,尽快撤出去,我不希望再出现上次那种情况,人命关天之际,讲再多义气都没用,先保证自己的命在,才有可能救其他人。” 方敬尧眸光微闪,知道这话是说给他听的。 张笑笑也没指望他做出回应,挨个矿洞检查过一遍,随后退出去了。 周见深把造好的炉子搬到了矿山前的空地上。 他不知道张笑笑的工程量有多大,就自作主张,让人多造了两顶,耽搁了些时间,不然三天前就可让她看到效果了。 三顶庞然大物一落地,就引来所有人的视线,指着它们嘀嘀咕咕的,有的说是用来打铁的,有的说是用来烧炭的,叽叽喳喳吵个不停。 张笑笑和周见深碰上面,在他的指引下,仔细看过炉子的具体构造,比当日画在地上的图纸还要精细,许多她考虑到的小问题都处理的很好,完美的避开了所有可能出现的危险。 她心里清楚,若非尝试过多次,是不可能这么完美的,交给其他人,也不可能做到眼下这种地步。 张笑笑心里五味杂陈,悄悄挪到周见深旁边,很轻的说了声:“谢谢”。 周见深一忍再忍,还是没能克制住,抬手摸了摸她的头。 如果张笑笑的头顶长了两只兔耳朵的话,此刻一定羞得耷拉下来,盖住发热的脸了。 周见深一直在观察周遭的环境,看看这个地方适不适合锻造精铁,一时没发现她的不对劲,否则定会将她这副可爱的模样牢牢记在心里。 倘若手头有纸笔,画下来带在身边都有可能。 “你要想掩人耳目,这地方还是不够安全。整个镇子,包括方圆十里的村庄,谁不知道你张笑笑在后山挖出矿。” “本来就有很多人盯着你,等着抓你的错处,好将煤矿据为己有,再被他们知道你锻造精铁,非得闯祸不可。你的生意刚起步,还是不要闹出太大动静了。” “我刚好发现了一处绝佳的锻造点,等你有空的时候,带你去瞧瞧,你觉得也行的话,我让铁匠直接去那里。” 张笑笑蹲在地上,仰头看着他,一脸的不理解,好似在说。 “你都有地方了,为啥还绕路把炉子搬到这里来?” 不过,很罕见的是,这次周见深还真看懂了。 他费死劲的把东西搬过来,就是不舍得让她跑那么远,去看看炉子的效果,难不成还错了? 周见深实在气不过,屈指弹了下她的额头。 “那地方不怎么近,而且极其隐蔽,要不是为了让你少跑点路,我至于搬来搬去的?还有,到底哪个地方更合适,也得等你看过之后才知道,我哪敢擅作主张。” “和你定好了在这碰面,临时换了地方,你能饶的了我?” 周见深接连两个问题,直接把张笑笑问懵了。 她是什么凶神恶煞不成? 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懒得跟他一般见识,终归是自己有求于人,而他不求回报的帮了自己,退个几步也是应该的。 周见深挑眉,对她的妥协有些意外,准备好的满肚子的说辞,突然没了用武之地,堵在那不上不下的。 他也搞不懂自己是什么心理。 第三十五章 别扭 盼着她和自己亲近些,想怎么打怎么打,想怎么骂怎么骂,又希望她能更顺着自己,更听话,更依赖自己些。 但要是第二种可能的话,估计他们之间的关系,最多也只能到今天这种程度了,再想进一步,难如登天。 他闭闭眼,轻轻叹了口气,平度好思绪,问道:“你现在有时间吗?还是改天再去?” 张笑笑抬头看了眼时辰,小跑着去河边洗了把手。 “现在去吧。这儿有人盯着,我也闲不住,今晚解决完所有问题,就彻底不用我操心了。” 这样,自己也能有充足的时间,思考家事。 周见深点点头,让她上了唯一的一辆马车。 然后,指使人把炉子拆了,一点点搬上平板车,盖好油布,确保严丝合缝,才跟着钻了进去,把刚准备靠着车壁休息一会儿的张笑笑吓了一跳。 “你干嘛?” 周见深很是无辜的眨眨眼。 “你坐马车,我总不能骑马在旁边跟着,被人看了去,定要疑心车里坐了谁,万一猜来猜去猜到了你身上,我也得跟着遭殃。” 张笑笑咬咬牙,尽管他说的很有道理,但她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忍不住皱了皱眉头,“明知如此,你为何只准备一辆马车?再不济,你戴顶蓑帽或者面具遮一下也行啊!” “哦,忘了。” 张笑笑一下噎住了,瞪大眼睛看着他,希望他能给自己个合理的解释。 为什么忘了,还能说的这么理直气壮? 周见深同样有疑惑,拍拍车壁示意可以走了,才扭头看向缩在角落里的张笑笑,面色逐渐难看起来,怒极反笑。 “我看你跟他们相处,不也挺自在的,怎么一到我面前就成了鹌鹑,我是鬼?能把你吃了?” 张笑笑也不知自己怎么了,人多的时候挺正常的,只要单独跟他待在一个封闭的空间里,就别扭的不行,浑身不自在,坐立不安。 她也想放松,可是,实在做不到啊! 自己也不是第一次和男子单独相处,前有大舅、小舅他们,后有郑大人、李老板,自己都挺自然的啊。 难不成是因为,前者是自己的亲人,后者是已婚的中年男人,容不得自己有非分之想? 等等!张笑笑猛然回神,有了个大胆又古怪的想法。 她偷偷摸摸看了眼低着头一言不发的周见深,深吸口气,捂着快要跳出喉咙的心,背过身抵在了车壁上。 不是这样的,一定不是。 他们只是合作关系,她怎么会对合作商有非分之想,肯定是该死的颜控属性害了自己。 张笑笑不停的在心里提醒自己,他是个人模狗样的衣冠禽兽,绝非良人,这才勉强好受些。 两人一路无言,也不知道走了多远,不知不觉间,张笑笑睡了一觉,马车依然还在动。 她迷迷糊糊睁眼,掀帘往外看,瞳孔逐渐放大,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惊喜。 群山连绵,雾气环绕,四面寂寥无声,几乎每座山都高耸入云,直冲天堑,一眼望不到边,且都是由光秃秃的岩石组成的,不见一丝杂草。 更令人惊奇的是,它们没有坡度,就是垂直下来的,好似一股股清水从天而降,结成了冰。 她以为这就到了,可马车还在往前走,穿过狭窄的山谷,来到了一片巨大的空地,这才真的到地方了。 周见深先一步下了马车,到现在也没和她说一句话。 张笑笑撇撇嘴,揉了揉坐的酸麻的腿,扶着车壁起身。 刚掀开车帘,眼前就多了一只手,伴随着周见深独有的低沉嗓音,如一缕春风吹过,抚平了她躁动不安的心。 “地不平,小心点。” 张笑笑应了一声,没把手直接搭在他手上,而是抓住了他的胳膊,轻盈落地。 不知是她倒霉,还是这里的地就是这样的,踩的地方刚好有块巨大的石子,硌的她脚生疼,一下没站稳,踉跄着扑进了周见深的怀抱。 下一秒,头顶就传来叹息:“说了让你小心点,你还非得往下跳。” “我也不知道嘛,你又没说清楚。”适应了脚底的疼痛,张笑笑飞快从他怀里撤了出去。 张笑笑本来要把他推开的,一想到他可能还在生闷气,就没好意思下手。 每走一步,脚底的疼痛就多一分,即便云山雾罩看不清,张笑笑也可以确定此处是何种地貌了。 在她又一个踉跄之后,周见深淡声开口。 “前面的路马车不好走,要实在难以忍受,我背着你也行,横竖没多远了。” 他的视力较常人要好上许多,除非真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其余情况下再昏暗,都不至于看不清。 他能清楚看到身侧人的每个细微的反应,包括在马车上的时候,并非他刻意不关注,也不是不想跟她说话,而是不敢说,唯恐让她更不自在。 这是他第一次掏心掏肺对某个人,没有经验,完全不知怎么做才能让她心安理得的接受。 张笑笑避开他伸过来的手,独自摸索着前进。 在今天之前,她不知道自己有轻微的夜盲症,这种环境下视物,对她而言实在有些困难。 但她就是不想求助任何人,尤其是周见深,搞清楚自己的心意之前,还是尽量避嫌的好。 周见深本就黝黑的双眸越发黯淡,默默收回手,亦步亦趋跟在了她身后。 一股股阴风扑面而来,张笑笑控制不住的打了个激灵,眼前的景象也逐渐清明了。 他们所处的位置,是天然的溶洞,抬头一看,正上方悬挂着许多大大小小的钟乳石,晶莹剔透,时不时还折射出不同的光芒,而外面的那层雾气,就是天然的屏障。 若非周见深熟悉路线,他们就是再转上个几天几夜,只怕也无法靠近半步。 这还只是浅层的部分,再往深了走,还能看见四周有数不清的小洞口,一次只能进去一人,还得是爬着通过,好似甬道。 但凡是能顺利通过的地方,尽头都是溶洞,相较而言,不比第一个小到哪里,而这座山,几乎就是空的。 第三十六章 天然溶洞 张笑笑越看越满意,眼中尽是欣赏与赞叹。 这地方搁在前世,可是绝佳的旅游之地啊,不知会吸引多少游客呢? 越是纯天然的东西,越引人遐想。 转过一圈回来,熔炉和铁匠都已到位,还有成筐成筐的铁,堆满了墙角。 张笑笑仔细勘验过,这些铁的质量,的确如周见深所说,差到没法用,以她的力气,都恨不得能掰出裂缝,别说铁匠了,轻轻一锤下去就得断。 用这样的铁,来挖矿,还不如直接用手呢? 周见深寻来的铁匠,不多不少,刚好十名,加上他们各自的学徒,满打满算够二十。 张笑笑刚开始也想多高产,能保质保量就行,等销路打开了,再添人也不迟。 扫了眼他们大包小包带的各种工具,张笑笑扬扬唇,放轻声音主动开口。 “大家不用怕,我们没有恶意,就是想请各位帮个小忙。” 有经验,传出名号的铁匠,大多都上了年纪,最年轻的也得到不惑之年了,而他们的学徒,打眼一瞧,撑死也就十几岁,个个战战兢兢,紧张的腿都在发抖。 张笑笑也不着急,上前一步主动道:有任何疑惑都可以提,不想做的也可以直说,我们的目的是请你们帮忙,而非强迫。” 片刻后,终于有那胆子大的,缩着脖子举了手,开口的人才多了起来。 “您说了半天,咱们还不知道具体是做什么呢。” “是啊,咱们虽然穷,但穷有穷的活法,违法乱纪的事,可千万别找我们,给再多银子都不干。” 张笑笑没有马上回答,而是等他们七嘴八舌说完之后,才慢悠悠开口,挨个解答他们的疑问。 其实总结下来,关键点就一个,来这种看似与世隔绝的地方,到底为了些什么。 张笑笑直接从怀里掏出了装着精铁的木匣子,还有她手写的小册子,让他们自己传阅。 “你们要做的,无非两件事,炼精铁和锻造工具,甚至是兵器。” 闻言,有人直接把东西扔了回去,险些砸到她的脚,得亏周见深及时拉了她一把,不然她就只剩一只脚可以回去了。 “这位姑娘,您就别开玩笑了,兵器哎,没有朝廷的批准,谁敢私造兵器,这可是掉脑袋的大罪啊!” “是啊,您这不是拉着我们找死吗?” 张笑笑抬抬手,示意他们稍安勿躁,扬声道。 “我打听过了,眼下国库空虚,朝廷已无暇顾及边关将士,连置办粮草的银子都拿不出,靠什么给他们置办兵器。我们是在雪中送炭,他们开心都来不及,怎么可能摘你们的脑袋。” “况且,主意是我出的,也是我把你们找来的,便是真要定罪,也定不到你们头上,一切有我顶着呢。” 周见深斜她一眼,心里有些窝火。 煤矿那边她要撑,这边她又要顶,还真以为自己三头六臂,无所不能了。 他就搁旁边站着,稍微依赖一下他,能怎么样? 周见深闭闭眼,重重叹了一口气,也不指望她主动了,果断把周家推上了风口浪尖。 “我是周家的大公子,周见深,愿以整个周家做担保,向诸位承诺,一切事宜,无论好坏,都由周家一力承担,与诸位无关。” 周家的声望确实比张笑笑有力度的多,铁匠们面面相觑,态度有了松软,纷纷答应,愿进行尝试。 这么多人平分三个熔炉,都挤在一块显然是不可能的。 张笑笑已经摸透了这座山的地貌,在可以动工的地方做了标记,又从矿山那边分出了一队囚犯,让他们尽快挖两个溶洞出来。 方敬尧就自告奋勇的那个,张笑笑也确实需要他来把控局面,两人一拍即合,但其他囚犯不愿意了,包括负责看守他们的衙役。 “张姑娘,就这么把他们分开,恐怕不妥,一旦方敬尧不在了,没有人压得住他们,恐怕会惹出乱子。” 张笑笑倒是没想过这个问题,她以为这段时间过去,又经历过生死,这些人怎么都该安分了。 听他这么一说,张笑笑又总感觉有什么是自己不知道的。 在她的追问下,衙役终究没扛住,吐了实话。 原来,晚上她不在的时候,他们经常会和村民产生冲突,甚至到了动手的地步,而每每这个时候,方敬尧就像局外人,不掺和,也不制止,由着他们乱来,打的最严重的一次,两边都负了伤,险些出了人命。 张笑笑面色紧绷,嘴角笑意收敛,沉了沉,看了眼背对着她晒太阳的方敬尧。 她没有立刻上前询问,也没仅凭衙役一面之词,就把他们押解回牢里,而是抱着怀疑的态度,看向主动同她搭话的衙役。 在她的印象里,此人鲜少开口,每日里除了随犯人下矿洞,就是躲清闲,有人和他说话,也只是不耐烦的应付两句,怎的今日这般反常? 他好像也没给其他人一副很好相处的模样吧? “你说的事,我会抽空问清楚,倘若错真在他们,我会亲自告诉郑大人,请他来决断,但在此之前,我不希望从别人口中再听到类似的事,乱嚼舌根的人,通常都没有好下场,望你引以为戒,好自为之。” 看着他的脸一点点僵硬,皮笑肉不笑的扯扯嘴角,张笑笑越发确定他有问题了。 张笑笑叮嘱小舅看紧他,用脚尖碰了碰方敬尧,在他抬头看过来时,指了指正前方空地上的两辆马车。 “有人会带你们过去,到了以后直接找周见深,他会告诉你们怎么做。我有事要去趟镇里,待会儿再过去……” “等你一起。” 话还没说完,就被他轻飘飘的一句话打断了,眼看着人又要躺下去,张笑笑咬咬牙,也不跟他客气了,直接揪上他的衣领,连拖带拽往马车的方向拉。 “别忘了你答应我的话,要是做不到,趁早回牢里,我也就不用分心管你们这档子破事了,这次不会有衙役跟着你们,管好你自己,也束缚好他们,少一个,谁都别活!” 第三十七章 风声 方敬尧舔舔嘴角,被她摁着头强行塞进了马车,听她在外面和车夫嘀嘀咕咕说着各种悄悄话,把他们描述的跟毫无人性的野兽一般,也不觉得生气,反而格外舒坦,嘴角都不自觉上扬。 但一想到周见深,他立马就耷拉了,又变回了那副生人勿近的模样,闭着眼靠在车壁上,薄唇抿成一条直线,不知在想些什么。 片刻后,马车晃悠悠离开,他对面的人突然睁开了一双骇人的眼,咧嘴而笑,露出满口森牙,声音粗粝沙哑,十分刺耳。 “姓方的,你不会还指望着恢复清白身,娶人家小丫头过门吧。” 方敬尧微微蹙眉,眼皮都不带掀一下的。 “我的事,与你何干?不想死就闭嘴。” 闻言,那人突然大笑出声,颧骨都因此凸了出来,形若骷髅,狰狞可怖,脸侧的疤痕好似蜈蚣,随着他的动作蠕动,令人作呕。 “小丫头模样不错,就是太小了,还没完全长成,看不出身材,否则绝对是个尤物,想想她在身下承欢的模样,老子就兴奋……呃!” 一口鲜血直直喷出,绝大部分都溅在了方敬尧脸上,他双目暗沉,透着嗜血般的猩红,低声在他耳边警告道。 “再说些不干不净的话,老子就让你永远开不了口,你要知道,不是老子不敢杀你,而是不想杀,还有人等着你回去呢。” …… 去镇里之前,张笑笑先回家换了身不那么引人注目的衣服,可她翻箱倒柜,也没找着一件看的过眼的,全都是粉粉嫩嫩的颜色,不用想也知道谁给她准备的。 她之前的那些衣服,已经了无踪迹了。 她也顾不上跟范氏讨要,随手拿了件绛紫色的换上,现撕了两根布条把衣袖绑紧,从炕洞里掏了几两银子收好,转身出了门。 原本的打算,是直接去找郑大人,问问他那个衙役的事,却不曾想刚到县衙门口,就看到了陈翠兰和陈窈,旁边还有位衣着靓丽的妇人,大抵就是陈窈的娘了。 “周夫人,大人是真的不在,您就是说的再多,我也不能放您进去,这不合规矩!” 陈翠兰挡开他拦着自己的手,厉声道。 “规矩都是人定的,现改不就是了,赶紧让开,我有要事要见郑大人。” “不是,就算天大的事也得等大人来了再说啊,现下衙门内空无一人,您就是进去了,也找不到人啊!” “不进去看看,我怎么知道他是真的不在,还是为了维护某个小蹄子,刻意躲着我!” 张笑笑得知郑大人不在,又无心看别人的闹剧,正准备买两身衣服先行离开,就听见了这么一句,无声挑挑眉。 她最近好像没怎么搭理周家吧,莫名其妙骂她是几个意思?还是吃亏没吃够,不长记性啊。 张笑笑收回迈出去的脚,借着石狮子的遮挡,正大光明的听了起来,在陈翠兰脱口而出“投敌叛国”时,她太阳穴跳了三跳。 看来是周家听到了风声,又不能确定她到底在做些什么,想趁机给她扣个大帽子,好逼她就范,顺便搞死她啊。 但是,张笑笑有一点想不通,他们是打算连自己亲儿子都搞进去,还是压根不知道这事周见深也有份? 如果是前者,她都有些同情周见深了,爹不疼娘不爱的,除了自己谁都指望不上,比她还惨。 “周夫人,这种话可不能乱说,您得有证据,不然就是诬陷,按律可以抓您!” 陈翠兰抬抬下巴,还真从怀里掏了个什么东西出来,在他眼前晃了晃。 “现在可以让我们进去了?” 张笑笑没看清她手里拿着的具体是什么,但能确定的是,只有薄薄一张纸。 张笑笑想起那个衙役古怪的神情,支支吾吾的话,心里有了谱,转身离开了县衙,随意置办了两身衣裳,赶着驴车离开了镇子,径直朝着锻造精铁的地方而去。 她倒要看看,仅凭区区一张纸,和空口白牙,毫无根据的几句话,如何能定她的罪。 他们不就是很好自己做了些什么吗?直接来好了,只要有一个能完好无损走出那片山的,她都敬他们是条汉子。 张笑笑离开后没多久,守门的衙役就扛不住了,迫不得已之下,只好放了行,带他们进了后院,又按照她们的想法,打开所有房间,跟在她们身侧挨个看过去。 “周夫人,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大人真的不在,您要是实在着急,我就带您去专门招待客人的地方,要是不着急,就改日再来吧。” 老爷还在府中大发雷霆,等着她的回复。 陈翠兰为了她的儿子,也不可能离开。 随后让衙役引路,去往该去的地方,又拉着陈夫人和陈窈的手,在她们耳边嘀咕了些什么,使得二人脸色一会一变,好似调色板。 尤其是陈夫人,因太过担心,步子都放缓了,侧眸深深看了眼自家女儿,幽幽叹了口气。 其实说实在的,若非她闹死闹活,拼了命不要也得嫁给周见深,他们陈家,是绝不可能沾染此事,惹上周家这么个烫手山芋的。 可事到如今,说再多都没用了。 明里暗里,他们都已经成了别人眼中的亲家,出趟门都感觉周围有不少眼睛盯着,便是再不愿意都必须承认,周家这个烫手山芋,他们是牢牢握住了,轻易还不能松开。 衙役把他们带到小花厅,上了茶水糕点,就带上门退了出去,一溜烟蹿没了影,赶忙要去通知郑大人。 刚跨出后院,迎面就撞上了哈欠连天,精神疲惫的郑大人,脑袋碰脑袋,双双倒地,彼此都有些发懵。 “混小子,匆匆忙忙的作甚?后面有野狼追你不成?” “野狼倒是没有,就是三只母老虎杵后院呢。” 衙役撇撇嘴,用力揉揉脑袋,忍痛起身,和其他衙役一块把他扶了起来,在他耳边把整件事大概讲了一下。 头昏脑胀的郑大人一下就清醒了,蹙眉看了眼后院方向,摆手挥退其他人。 第三十八章 闹事 等前堂就剩他们俩,才压低声音,郑重询问:“她手里的证据,你看仔细了没?具体是什么?” 衙役摇摇头:“完全密封着,属下没机会查验,单看表面的话,很薄,应该是检举信之类的。” 郑大人冷哼:“检举信不往衙门送,偏偏给周家?本官还没死呢,镇上的百姓不至于这般愚昧无知,大抵,是口供之类的东西。” “你去趟丰水庄,将此事告知张姑娘,看是不是她那出了叛徒,如果不是,问题就出在衙门了。” “是。” 无论是哪种可能,郑大人都不希望出现。 那丫头的全部心血都在这里面,对每个人都给予了充足的信任,以她重情重义的性子,看到超量的付出没有换来同等的回报,必然会生气伤心一段时间,便是面上没表现出来,心里也肯定不是滋味。 郑大人背着手,重重叹了口气,抬步往后院走去,盘算着怎么从三只母老虎嘴里套话。 幕后主使铁定是周家无疑了,能尽快把叛徒揪出来,也算给笑笑个交代。 殊不知,张笑笑早就有了怀疑的对象,基本就是确定了,碍于他的面子,再加上证据不足,才没有立马出手。 她的确看重情义,却还不至于为了个话都没说上几句的衙役生气或者伤心,依旧悠哉悠哉,哼着小曲,快乐的像没事人一样。 她直至穿过群山,来到溶洞,目睹了洞内两伙人的剑拔弩张,脸上的快乐消失了。 她自己都没发觉,她的第一反应是打量周见深,想要确认他有没有受伤。 见他除了衣服有些灰扑扑的,其余地方都完好无损,松了口气的同时,转而看向另一边的方敬尧,在他身上,有着一两处伤痕,正在冒血,这倒是有些出乎她意料了。 周见深会点拳脚功夫她是知道的,但怎么也不该是位战场上下来的将军的对手吧? 难道是她先入为主,低估了他的功力?还是说方敬尧被锁链束缚,发挥不出全部实力? 张笑笑满脑袋的黑线问号,等方敬尧那边处理包扎好了,随即开口询问。 她不是直接质问他俩当中的任何一个,而是客观上看待整件事,因为突然发现,铁匠们的神情很不自然,甚至说得上是害怕,且他们当中,也有人受了伤。 “谁跟谁打起来了?” 周见深抬抬下巴,沉声道:“具体怎么回事我也不清楚,等我听到声音赶过来时,他们已经动了手。” 简而言之,和他半分关系没有。 张笑笑翻了个白眼,她只是按常理浅怀疑一下而已,又没确定就是他动的手。 瞧瞧他这态度,都快炸毛了。 在方敬尧怒火消下去之前,张笑笑不打算自讨苦吃,径直往角落走去,含笑站在了铁匠们面前,隔着一两步远同他们对话。 她是可以再往前走走,但他们身后就是墙壁,已经不能再退了,就只能她让步了。 “不要紧张,更不必害怕,我只想知道事情的经过,没打算为难你们。” 受了伤的,是个小学徒,看年龄,不过十五六岁,比她大了点,但充其量,也还是个半大的孩子,离真正懂事,还远着呢。 没人愿意开口,张笑笑无奈点头,索性撩起衣服,盘腿坐在了他们面前,也不管地上凉不凉,寒气入体会造成什么后果,这种全然不顾自己身体的不拘小节,最是让人恼火。 周见深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 不等她继续开口,就握着她的胳膊把人拉了起来,伸脚从旁边勾了个凳子,摁着她坐下,动作简直称得上蛮横。 搁以前,张笑笑早跟他翻脸了,但现在,看在他帮了自己不少忙,处境又有些可怜的份上,她咬咬牙,忍了。 张笑笑经过又是软的又是硬的询问,总算撬开了小学徒的嘴,问题竟然出在他身上,和方敬尧没有半点关系。 幸好她收起了下意识,没直接问方敬尧,不然以他的暴脾气,早带着兄弟们远走高飞了。 张笑笑叹口气,让周见深带方敬尧他们去旁边的溶洞休整,连同其他不相干的人也赶了出去,这才拿起伤药蹲到小学徒面前,不顾他的挣扎,拉过他的手给他清理伤口。 “小小年纪就学着打架,你师父就是这样教你的?” 他师父就在旁边蹲着,闻言抬眸,视线在她身上绕了个圈,很快收了回去。 张笑笑知道他在想什么,无非觉得她年纪还不如他徒弟大,没资格说这样的话罢了。 成熟不成熟啊,跟年纪还真没多大关系,当然了,这方面她有先天优势,谁让自己多活了一辈子呢? 清理伤口的过程中,小学徒一言不发,只是在疼的实在受不了的时候,轻轻哼唧那么一小下,接着就咬牙憋了回去。 他是个能吃苦受罪的坚韧性子,就是太倔,太硬,不懂进退,早晚会吃亏,还容易给人当枪使。 “动工前我就说过了,有任何疑问都可提出来,便是我不在,也有周大公子为你们答疑解惑,何必非要诉诸暴力,靠动手解决问题呢。” “况且,动工的日期是我与你们商议过之后才决定的,可别告诉我,你们当中有人临时反悔了。” 打好绷带,把剩下的连同伤药,一并交给了小学徒,叮嘱他每隔两个时辰换一次,随后拍拍手,掸了掸衣角的灰尘,坐回到了凳子上。 “说说吧,是对我不满,还是对我找来的人不满,一次性把话说清楚了,也免得我一趟趟的跑,还不见成效。” “我这个人没多少耐心,要是给了你们足够的时间还造不出我要的东西,那我也只好换人了。” 许是最后一句话让他们深受刺激,离她最近的老者,也就是小学徒的师父,终于忍不住开了口:“换不换人,我们不都是死路一条。” 张笑笑疑惑挑眉,有些听不懂他这话的意思:“谁说要杀你们了?” “您是没说过,可咱们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傻子,您要锻造什么东西,具体要运往哪里,咱们心里都明白,注定是要影响国运,被朝廷盯上的。” 第三十九章 于心不忍 “他们一直有需要,还则罢了,一旦国库丰盈,将士们的粮草兵器都有了保障,我们这些人就成了砧板上的鱼,任人宰割了,这可不是简简单单一句保证,就能解决的。” “张姑娘您也是平头百姓,周家虽说有些威望,但也只是在商户中吃得开,如何能影响朝廷的决断。”说到这,老者面露苦笑,捞过小学徒的肩膀轻抚,认命般说道。 “您给的东西,只有我们几个老家伙看过,都是半只脚跨进棺材的人了,早死晚死的无所谓,但这些孩子不一样,少说也还有几十年的活头,就这么死了,实在可惜。” “横竖他们技艺不精,留下也帮不上什么忙,就求您,放了他们吧,我愿以性命担保,他们绝不会泄露半个字。” 他这话一说完,许多上了年纪的老人也都随声附和。 “我们也愿以性命做担保,就请姑娘放了他们吧!” “是啊,请您放了他们吧,他们都才十几岁,什么都不懂啊!” 张笑笑略微有些头疼,仰头揉揉眉心,完全没注意到身后站了许多人。 “我们的保证你们不信,你们的保证,又凭什么让我们信。” 张笑笑猛然睁眼,以她现在的姿势看周见深,都是完全倒过来的。 周见深垂眸与她对视一眼,扶着她坐正,沉声继续道。 “普天之下,最难看透的就是人心,最难控制的就是鼻子下面这张嘴,放任他们离开,会造成怎样的后果,谁也说不准,包括你们。” “我们的命都在你们手里捏着,随时都可以取走。” “要了你们的命,就能改变消息泄露的事实了?” 老者张张嘴,无话可说,想起这些可怜的孩子要跟他们一道赴死,眼眶就泛了红。 张笑笑实在见不得这种生离死别的场景,心里已经开始自我怀疑,搞不清她的所作所为,究竟是对是错了。 她从一开始,就没为自己考虑过,满心满意都想着怎么让丰水庄的村民过得更好,怎么改变现状,全然将生死置之度外了。 张笑笑抿抿唇,起身离开溶洞,顺便带走了方敬尧他们,把铁匠们交给了周见深,应付这种事,他好像格外顺手。 既然如此,她就不瞎掺和了,当务之急,还是先把剩下的溶洞挖出来,顺便想想后路。 …… 县衙里,郑大人已经不屑于和面前的三个女人对话了,任凭她们再怎么吵闹,都一言不发,装模作样处理公文,气的陈翠兰直接上了手,挠花了他的脸不说,公文也弄乱了。 陈翠兰除了及时收手背到身后,被他脸上的伤吓的不轻之外,压根没意识到自己犯了多大的错,依旧扯着嗓子叫嚣,把郑大人贬的一无是处。 好似他能坐稳县太爷的位置,完全是靠了他们周家。 郑大人全程默不作声,捡起公文堆到桌上,按照时间顺序重新做了整理,除了面色一点点暗沉,倒也没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 直至陈翠兰出言不逊,拿他和笑笑的关系做筏,说他们老夫少妻,不干不净,再次伸出手想打落公文,郑大人怒了,抓着她的手腕把人牵制住,摁在了一旁的太师椅上,扬声道。 “来人!” 很快有两名衙役推门而入。 “周夫人莫名其妙上了疯,未免她失控继续伤人,本官决定暂时将其收押。” “另安排个人去周家报信,倘若还想要周夫人安然无恙回去,就尽快派人来领,顺便给本官个合理的解释,否则,她这辈子都只能在牢里过了!” “是!” 送走了陈翠兰,郑大人转而看向陈家的母女俩,眉心微扬。 “二位还不走,是打算去牢里和她作伴?” 陈夫人可不想丢人丢到大街上,连拉带拽的扯着陈窈快步离开。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只要周家还在,只要周老爷和周大公子还活着,周夫人就不可能有事,可她们不行。 老爷本就没打算和周家同流合污,架不住窈姐儿的哭求才勉强答应。 要是知道她们未经允许就跟着周夫人闹上县衙,还动了手,下了狱,别说救她们,直接抛妻弃女都有可能! 老爷是不贪女色,所以这些年他们拢共就得了个宝贝女儿,恨不得当眼珠子疼着,要什么给什么,几乎有求必应。 但凡事都有个前提,一旦触及底线,伤及利益,老爷绝对会毫不犹豫挥刀断情,由着她们自生自灭。她不可能,也不允许这种事发生! 听她分析完,陈窈也犹豫了,回头看了眼县衙方向,咬咬牙,还是甩开了陈夫人的手。 “我离嫁进周家只差一步了,就这么前功尽弃,实在不甘心!您先回去,把这里的情况告诉爹,爹素来疼我,肯定不会不管我的,我相信,他绝不是您说的那种人。” 陈夫人一把扯住想要回头的女儿,恨铁不成钢的跺跺脚,直想一巴掌把她打醒。 “天底下好儿郎多的是,你作甚就非得扒着周家不放,平白降低自己的身份,你爹的性情如何,我比你清楚,今天你要是敢回头,他明日就敢对外宣称,没你这个女儿你信是不信?” 陈窈固执的掰开她的手,扭头跑走了,以实际行动告诉了她两个字,不信。 任凭陈夫人再怎么哭喊,都不曾回头看过一眼。 陈窈也没那么傻,明知此刻返回县衙就是自投罗网,还闷头往里冲。 她也没有去周府,而是一路打听,摸进了后山,找到了叔母跟她说起过的小衙役,下了血本才说服他在前带路。 她要亲自去找张笑笑,威胁她救出叔母,远离深哥哥,否则就把她投敌叛国的事捅到京城,到那时,就算她再巧舌如簧也无济于事,京官可不是她想糊弄就能糊弄的了的! 衙役离开的瞬间,范增允就注意到了。 随便找了个借口应付过范增文,扭头就沿着小路朝山下狂奔,掏出笑笑留给他的路线图,捂着怀里另一件宝贝,一刻不停歇的寻了过去。 …… “给。” 第四十章 故人 周见深已经安抚好了铁匠们,端着茶水坐到了张笑笑身边,佯装不经意般递给了她一杯,想要借着她抬头的机会,窥探她的情绪。 结果人家就只单纯抬了手,眼皮都没掀一下,就把杯子接了过去,捧在手上半天不动,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周见深很想再摸摸她的头,哪怕只是个细微的小动作,也能向她传递自己的心意。 他想告诉她,不论成与不成,是好是坏,都有他给她兜底,她只管放手做就是。 除此之外,他的脑海里甚至有了个从未考虑过的想法,他一直以来都很排斥的想法。 倘若做到那一步才能让她安心,才能更好的护她周全,他倒是不介意试上一试,万一,没他想象的那般肮脏恶心呢? 两人各怀心思,肩并肩坐在那,便是一言不发,也让人觉得无比般配。 方敬尧抹了把脸,压下心头的酸涩与悸动,转身继续凿石头,偏偏刀疤脸又不知死活靠了过来,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人家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你这种扔到路边都没人要的污泥,再重活几辈子,都配不上她。” 方敬尧拿锤子的手一顿,下意识收紧了,只要他再敢多说一句,可能就控制不住砸到他头上了。 刀疤脸似有察觉,非但没感到半分害怕,还嘲讽的扬起唇角,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个天大的笑话。 就在他要开口继续挑衅时,肩头突然被人握紧,几乎能听到骨头碎裂的声音。 突如其来的疼痛让他脸色微微泛白,许是不愿在方敬尧面前丢人,硬生生咬牙忍住了。 周见深垂眸看了他一眼,扬唇冷笑,反手将人推到一边,随后上前一步,挡在了二人中间,低声道。 “我不管你们之间有多大的恩怨,最好都在私下里解决,莫要在她面前显露半分,惹她烦忧。” “等工期一到,我会立马送你们回去,到那时,随便你们怎么样,便是闹出人命,也不会有人拦着,但现在,不行。” 说罢,周见深沉沉看了眼含笑与自己对视的方敬尧,莫名觉得他的笑有些刺眼,转身欲离开时,他却开口了。 “当年的病秧子长大了,都敢在我面前指手画脚了,你说,我是该为你高兴,还是该为自己悲哀。” 周见深脚步微顿,并未回头,淡笑道。 “不必为我高兴,更不必为自己悲哀。你我不过有过几面之缘,印象中,话都没说过几句吧,又怎会知道对方到底经历过什么,也就没资格评判。” 方敬尧笑着点点头,慢悠悠起身,同样背对着他:“说的也是,不过这段时间还是要谢谢你,为我自己,也为我那些兄弟。我当年果然没看错,你跟周家那群牛鬼蛇神,不一样。” “臭丫头还不错,就是傻了点,笨了点,你可得护好她,别让她变成第二个我。” 周见深眸光微闪,瞳孔有片刻的颤动,收回了落在张笑笑身上的视线,哑声道。 “无需你提醒,我自会想方设法护好她。” “嗯,你确实是个有主见的,是我不自量力,多嘴了。” 凿壁的声音再度传来,周见深的拳头松了紧,紧了松,离开前,还是留下了几句话。 “不止是她,任何人我都没有忘记,终有一日,会让他们重见天日,拿回曾经拥有的一切。” …… “笑笑!不好了!出事了!” 周见深刚坐下没多久,就听雾里传来熟悉的声音,一抹微小的亮光正朝他们快速靠近。 “我没看错的话,那是我送你的夜明珠?” 为了她夜间看得清,才“忍痛割爱”给了她,没想到,她扭头就给了别人,难怪从没见她用过。 张笑笑摸摸鼻子,起身往外迎。 “我每次来都有专人接送,压根用不到这东西,担心煤矿那边出事,两位舅舅找不到我乱了阵脚,就给他们用了。” 张笑笑主动把范增允迎进溶洞,倒了杯热茶给他,看他跑的满头大汗,又用毛巾沾了凉水,给他擦了把脸,衣服也湿透了,溶洞内又格外阴寒,担心他受寒发热,张笑笑忙去隔壁,找铁匠们借了身干净的衣服,便是没地方换,披着也好啊,能保暖就行。 等他缓过来,手没那么冰冷了,张笑笑才搬了个凳子坐在他面前。 “小舅,出什么事了?” 范增允咽下口中的茶水,急促道。 “你让我盯得那个衙役,有动静了,我今天看见他偷偷摸摸离开矿山,去见了位和你差不多年纪的姑娘,嘀嘀咕咕不知说了些什么,离得远我也没听清。” “那姑娘好像很着急的样子,给了他一大块银锭子,之后二人就一前一后离开了后山,我担心他们整出什么幺蛾子,就没跟着,直接来找你了。” “这地方还真是不好找,也不好进,要不是你给了我地图,还有个会发光的珠子,我早就迷路了。” 和自己年纪差不多,又跟自己结了愁怨的,只可能是陈窈,张笑笑斜了眼同样皱起眉头的周见深,心头隐约泛起怒意,还有些许的烦躁,都怪他这张脸太过招摇,惹来个甩都甩不掉的桃花债,不!是桃花劫! 周见深感受到她的目光满是怨怼,心里免不了咯噔一下,生怕她再误会是自己泄的秘,连忙上前一步解释。 “开工之后,我就再没离开过这个地方,连周家都不曾回,怎么可能告诉陈窈。你若不信,可以问那些铁匠或者方敬尧他们,我去了哪,干了什么,没人比他们更清楚。” 张笑笑蓦地笑了,微微仰头看着他。 “我什么都没说呢,你干嘛这么紧张?” 周见深抿唇,并没因她的话而放松多少,反而听出了种他在不打自招的感觉,这个认知让他心里更不舒服了。 他正准备再把话说的透彻点,就见她抬手,止住了他的话头,一脸的哭笑不得。 “你没必要解释太多,我没说不相信你。我老早就发现那个衙役不对劲了,不然也不会让小舅盯着他。” 第四十一章 彼此信任 “现在看来,他应是周家的奸细无疑,所以我带方敬尧他们来的时候,才拼命拦着,想借此机会一块跟过来。” “要不是他太过急切,说话颠三倒四,眼神飘忽,我还真怀疑不到他身上。” 周见深眉头皱的更紧了,眼下他还未成功脱离周家,周家做的任何事,不论是好是坏,多少都跟他沾点关系。 他无法明面上反击回去,只能背地里玩阴的,却又因顾忌笑笑束手束脚的,上次偷税漏税一事,已经给了他很大的教训,他不能再给笑笑添麻烦。 想动却又不能动,周见深从来不知道自己有一日会变得这般优柔寡断。 “喂!”张笑笑连叫了好几声都不见他回神,她直接起身,在他面前打了个响指,看着他注意到自己,反手指了指外面,示意他竖起耳朵听清楚。 “喂!你到底知不知道路啊?带我来的这什么鬼地方?我可给了你不少银子,你要是敢随便找个地方敷衍我或者骗我,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姑奶奶,您能不能安静点,我都听不见风声了,再吵吵闹闹混淆视听,绕上几天几夜咱们也走不出去!” “你还好意思吼我,不是你带我来这破地方,至于搞成现在这样吗?我真后悔信了你的话,张笑笑死精死精的,真要做点什么,怎么可能被你个小衙役发现。” “是是是,我身份卑微不堪大用,后面的路您自己走吧,我回了。” “诶!你给我站住!给我站住!就算要走也得把银子还给我啊!你这是黑吃黑!” 张笑笑翻了个白眼,她这种糊里糊涂,跟着陌生人都敢到处乱跑的人,说她傻都算是客气的,分明蠢笨却不自知,也好意思说黑吃黑? “她怎么说也是你名义上的未婚妻,真出了事光陈家都够你喝一壶的了,你去看看吧。” 反正自己是没兴致,也没功夫去管个外人的死活。 周见深还没说话,范增允就先皱起眉头,暴跳如雷。 “什么未婚妻?你都有未婚妻了还来招惹我们笑笑作甚?看她好欺负呢!滚滚滚!抓紧时间滚!带着你的未婚妻离开这!” 张笑笑死命拉着他,整个人挡在他面前,才勉强把人拦住。 “小舅,您胡说什么呢?我跟他就是单纯的合作关系,没您想的那么复杂。没有他帮忙,我连熔炉都搞不到,岂是你说赶走就能赶走的,您坐下行不行?听我一句行不行?” 范增允气的头昏脑胀,胸口剧烈起伏,死死的盯着周见深,恨不得把他撕成两半,但为了不伤到笑笑,他还是忍住,坐了回去。 张笑笑松了口气,揉着险些脱臼的胳膊坐到他身边,一扭头,就见溶洞口多了道狼狈的身影。 不用想,肯定是方才闹出的动静太大,无形中给她引了路,人既然已经进来了,怎么都不能再赶出去。 张笑笑抬头看到周见深的注意力完全在自己身上,不由的心跳漏了一拍,她匆忙挪开视线,很快调整了过来,拉着范增允起身,准备先撤到隔壁,留出时间空间给他们谈话。 “这边挖的差不多了,方敬尧,带着他们去下一个点吧。” 方敬尧一言未发,假装没听出她话里的颤抖,意味深长的看了眼周见深,扛起铁锹锄头,率先跟在了她身后。 一行人眼看着就要出溶洞了,却被陈窈拦了下来。 张笑笑看了眼挡在身前的胳膊,双眸微眯,挑眉而笑。 “陈姑娘是不是拦错人了,周大公子在那。我忙得很,没空和你东扯西扯,有任何问题,还请直接去找他。” 话已经说的很明白了,陈窈依旧不肯放人,双唇微动,欲言又止,好似真的有话要对她说,就是迟迟不开口。 张笑笑耐心告罄,直接抬手打落她的胳膊,拉着范增允离开,却在经过她身边时,被扯住了衣袖。 张笑笑拽了几下没拽回来,深吸了口气,偏头看着她。 “陈姑娘有话还请直说,不要耽误彼此的时间。” 陈窈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视线最终停留在周见深身上。 他的漠然,他的不闻不问,就好似一把把利剑,将她的心扎的千疮百孔。 陈窈回想起他对张笑笑的态度,被刺激的更深了,随后心一横,牙一咬,后撤一步,众目睽睽之下跪在了张笑笑面前,哭的梨花带雨,眸中盈满了哀求。 张笑笑着实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连忙就往旁边撤,她也跟着挪动。 几个回合下来,张笑笑怒极反笑,抱着胳膊不动。 “不过年不过节的,陈姑娘何必行此大礼。我一没有准备红包,二没有帮过你什么,这么多人看着,陈姑娘是铁了心要让大家觉得我是个无情无义之人啊。” 陈窈哭着摇头。 “不是的,我只是求张姑娘高抬贵手,饶了周夫人,她也是听信了谗言,又因记挂着深哥哥失去理智,这才闯下大祸,绝非刻意与张姑娘过不去啊!” “现下周夫人已入了大狱,受到了惩罚也尝到了苦头,她身子骨本就不好,大狱又阴冷潮湿,关的太久只怕受不住啊!” “我恳请张姑娘去跟郑大人说说,放了她吧,其余罪责,我愿一力承担!” 几番话就把她打造成了一个仗势欺人,无法无天,与官府勾结的女恶霸。 张笑笑扫了眼隔壁探头探脑的众人,随后笑着把人扶了起来,准确的说,是强行拎了起来。 她往上拉,陈窈就拼命往下坠,非得跪到地上才甘心,可她那点小力气,娇生惯养的身子骨,如何能跟张笑笑比?僵持到最后,还不是得老老实实起身。 “陈姑娘说的事,我略有耳闻,但我告诉你,人不是我让郑大人抓的,也不是我随随便便一句放人,她就能出来的。” “与其在这求我,不如直接去求郑大人或者周家,兴许能说的通。” 陈窈一副很受伤的模样,捂着胸口痛心疾首。 第四十二章 闹事 “张姑娘,我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你还是不肯伸出援手吗?以你和郑大人的关系,不过一句话就能解决,何必非要搞的这么僵呢!等到周夫人真出了事,说再多就都没用了啊!” “陈姑娘,同样的话我不想说第三遍,你最好给我听清楚,造我的谣没关系,但冒犯到郑大人头上,别说只是简单的下狱,就是直接杀了她,也理所应当。” “陈姑娘饱读诗书,不会不知道祸从口出吧?周夫人为何会落得今日这步田地,你比谁都清楚,再无厘头的纠缠下去,休怪我掀了你们的老底!” 陈窈瞳孔微颤,在她的步步紧逼下打起了退堂鼓,但一想到深哥哥还被她迷的神魂颠倒,有家不回,有爹娘不管,气势立马就回来了,塌下去的腰也重新挺直。 “张姑娘要打要骂我都认了,随便你说什么,我都听着,绝不还口,只要你能放了周夫人,对我做什么我都无所谓,这么简单的要求,张姑娘怎么就不肯答应呢!” “对一个诽谤你通敌叛国的人心软,和自杀有何区别?” 张笑笑双目沉沉,一把捞过她的脖子,掐着她的下巴让她看,任凭她再怎么惊慌失措的挣扎,力度都不曾削减半分。 “我这几十号人,年纪大的五六十岁,年纪小的才十几岁,就因为她一句毫无根据的戏言,险些命悬一线,你告诉我,一条命和几十条命,应该怎么选?” 她阴森森的声音让陈窈不寒而栗,更不敢抬头去看那几十号人的眼睛,只抓着她的手腕不住挣扎。 陈窈命都捏人家手里了,依旧看不清形势,挣脱不掉就大吵大嚷,不停的触碰张笑笑的底线。 “他们再命悬一线,也改变不了好好活着的事实。周夫人可是在牢里,谁知道那群趋炎附势的衙役会怎么欺负她,她要是出点什么事,就是掉根头发丝,这些人该死也得死!” 有的小学徒本身胆子就小,刚被周见深安抚下来,听了她的话再次紧张害怕起来,纷纷往师父们身后躲,睁着双受惊的眼睛,不知所措的看着她们。 张笑笑磨了磨后槽牙,眼底最后一丝温度都消失了,就因为陈窈,他们先前所做的努力全都白费了! 张笑笑抓着她的衣领把人甩到一边,冷眼看着她踉跄几步摔倒在地,随手摸了两块半个手掌大的石头,嘴角挂着浅笑,一步步朝她走近。 “你可知‘通敌叛国’四个字意味着什么?你可知这话一但传扬出去,死的不只是他们,还有你的深哥哥,包括和他有关系的周家、陈家都脱不了罪?” “我给了你许多次机会,你都不知珍惜,那就怪不得我了。” 陈窈怕了,在被她掼到地上时,就已经怕了,此刻再面对她,全然没了刚开始的嚣张气焰,也装不出可怜兮兮的做派了,除了摇头后退就是抖若筛糠,所有生存的希望都寄托在了周见深一人身上。 石头扔过来的时候,陈窈目眦俱裂,抱着头缩成一团,尖叫出声,吓的两眼发黑,心都不跳了。 摸了摸身上,没感到哪疼,才缓缓睁眼,迎面就看到张笑笑再次抬起手,抓着的那块石头,比方才的还要大,忙连滚带爬朝着周见深去了,抓着他的衣角哭求。 “深哥哥!深哥哥救我!如果我死了,我爹娘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到那时,她也活不成啊深哥哥!” 周见深抽出自己的衣服,抬眸看着侧对着他,一下下掂着石头的张笑笑,从她抿成一条线的双唇,就能看出她此刻有多不开心,至少有那么一瞬间,是当真动了杀心的。 他叹口气,迈着沉稳的步子走近:“她的确该死,但不能死在这。” 张笑笑手上动作不见停顿,轻飘飘斜了他一眼,等着他给个合理的解释。 如果只是单纯的不想让她死,那他们之间的合作也没必要继续下去了。 周见深读懂她的想法,再次叹口气,绕到她面前,沉声道。 “她失踪的消息瞒不了多久,一旦查到你头上,找到的又是她的尸体,便是郑大人,也救不了你。” 四周一片寂静,只有周见深还在嗫嗫低语。 “你不在乎自己的死活,连身边亲人的死活也不在乎了吗?还有这儿的几十号人,整个丰水庄的村民,都不在乎了吗?是你把他们拉进来的,就得对他们负责。” 张笑笑舔舔嘴角,脑海中不自觉回想起小学徒们看她的目光,村民们对她寄予的厚望,还有方敬尧他们,能不能彻底摆脱牢狱之灾,得到洗脱罪名的机会,就看这次表现的怎么样了。 太多太多的重担压在肩上,便是她,也快要扛不住了,可偏偏,所有的活都是她自己揽过来的。 周见深说得对,她可以不在乎自己的死活,但必须对还需负责的人负责,否则和周家、陈家又有何区别。 人这一辈子,匆匆几十年,转瞬即逝,得知道珍惜,不止为自己,也为了身边所有人,心里的石头落地,她手上的石头也跟着砸在了地上。 张笑笑最后看了眼缩在墙角的陈窈,转头离开。 “她的命我不要了,但人不能放,怎么跟她爹娘解释,你看着办吧,还有你爹娘那边,尽快处理好,我不想再听到任何和我有关的谣言。” 几句不痛不痒的话而已,她完全可以当听不见,但范家人和张家人不行,一旦传到他们耳朵里,不定会引起怎样的轩然大波呢。 目送她离开,周见深揉揉眉心,朝溶洞内的自己人摆摆手,示意他们把人带下去,找个隐蔽点的地方关起来,只要不离开这座山就行。 陈窈还以为是要送她回家了,抹了把眼泪,满是欢喜的起身,简单跟他道别后,主动走在了最前面。 等见到爹娘,她一定要把所有事都告诉他们,让他们替自己讨公道,好好整治张笑笑那个小贱人! 第四十三章 巴掌 竟然,敢拿石头砸自己,就得做好付出代价的准备,然而,事实却与她想的截然相反。 刚走出去没有几步,手脚就被人绑住了,还不等她反应过来,就被人扛在了肩上,朝着未知的地方走去。 陈窈这才想明白,张笑笑的那句“不能放她走”是什么意思。 “深哥哥!你不能这么对我!就算你不把我当你未婚妻,我好歹也算你半个妹妹,你怎么能听个外人的话,把我关起来!” 她的清醒果然只有一瞬,这么快就忘了谁才是真正的外人了。 周见深懒得搭理她,安排好专门负责看管她的人,孤身走进了雾里,听张笑笑的话,回去处理周家了。 …… 张笑笑和范增允一直停留到傍晚,才跟着周见深的人离开溶洞,又在周围逛了会儿,等雾气散尽,身上的衣服干的也差不多了,头顶的水珠也消失殆尽,才赶着驴车,有说有笑的往家走。 到了门口,看着院内多出来的一辆熟悉又陌生的驴车,张笑笑微微蹙眉,总有种自家后院也失火的感觉。 吵闹声从正屋传来,断断续续听不清,有些字眼还不堪入耳。 张笑笑扔下缰绳,手拿马鞭,贴边靠了过去。 范增允生怕她又犯混,忙拴好驴车,踮起脚尖紧随其后,第一件事就是要把她手里的马鞭抢过来。 就在这时,屋内突然响起清脆的巴掌声,两人对视一眼,双双不淡定了,用力推开门闯了进去,抬眼就见范式捂着半张脸趴在地上。 张希小小的身子挡在她身前,怒气冲冲盯着王老太太,范老太太也被气的不轻,撑着桌子,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眼眶发红,泛着水光。 范增文两头跑,却仍是顾得头顾不得尾,眼睁睁看着自己最疼爱的妹妹挨了一巴掌,素来处变不惊的他也濒临失控了,牙咬的咯吱咯吱响,面皮都在抽动。 范增允第一时间冲上去,一手一个扶起了范氏和张希,看着姐姐红肿的侧脸,气的暴跳如雷,撸胳膊挽袖子,指着王老太太鼻子骂。 “你个老虞婆,竟敢对我姐姐动手!今儿个,我非得让你们娘俩横着出这道门不可!” 范增允天生神力是出了名的,整个范家,王老太太最不敢惹的就是他,一个转身躲到了张大元身后,颤声道。 “你们范家可真是好教养,都敢对长辈动手了,怪不得会败落到这种地步!当姐姐的行为不检点,自甘堕落成荡妇,当弟弟的……啊!” 张笑笑不紧不慢把马鞭重新缠回手上,垂眸笑道。 “有能耐,把那几个字再说一遍,看我不抽烂你这张嘴。范家不是你能撒野的地方,趁我还愿意好声好气跟你说话,抓紧时间滚。” 王老太太看了眼自己的胳膊,衣服直接裂开了,豁出了个大口子,她再稍微使点劲,还不得皮开肉绽! “你个死丫头,竟敢拿鞭子抽你奶奶,真是反了天了!” 张笑笑不耐烦的掏掏耳朵,从架子上拿过毛巾,用冷水打湿,敷在了范氏肿的很高的侧脸上,眼底波涛汹涌,强行压制着,才没让怒意升腾。 偏偏有人眼神不好使,挨了打还不长记性,上赶着找虐。 “死丫头!我跟你说话呢!你是耳聋还是眼瞎!打了你奶奶我都不知道说声对不起吗?” “什么叫有其母必有其女,我今天算是见识到了,老的教不好小的,小的教不好更小的,别的没学会,勾引男人的本事倒是学了个十成十,日日混在男人堆里,也不嫌那害臊!” “老荡妇加上小荡妇,哎呦呦,我这老脸都给丢尽咯!” 张笑笑吐出一口气,缠着马鞭的胳膊垂了下去。 把张希抱到桌上,抓着他的小手摁住毛巾,张笑笑缓缓转身,偏头看着再次拿亲儿子做挡箭牌的老东西,沉声开口。 “看来,有些人并不拿我的警告当回事啊。觉得我不可能真把你怎么样是吗?未免太小看我了。” “我本不姓张,你也不是我的亲奶奶,挂了个名而已,就真把自己当长辈了?你对我而言,不过是个还算熟悉的陌生人,有什么资格骂我,又有什么资格骂我娘。” “当初是你们张家求爷爷告奶奶,求着我娘嫁过去的,这些年,她起早贪黑,照顾着家里的老老小小,还为你们张家添了个小孙子,你不知感恩也就罢了,一口一个荡妇的骂谁呢。” “在这世上,没有谁离了谁就活不了的,没有你们,我娘只会过的更好,你信是不信。” 王老太太很想说她不信,但张笑笑这死丫头有多大的本事,有目共睹,她今日来,也正是为了后山的煤矿。 可惜话没说上几句,就被范家人堵了回来,尤其是范氏,平素在她面前唯唯诺诺,听话的跟只哈巴狗一样,回了娘家有人撑腰了,硬气的都敢跟她顶嘴了,还振振有词。 她也是一时恼羞成怒才动了手,好巧不巧还就是被张笑笑瞧见了,就是有一百张嘴,她也说不清啊。 一大把年纪了还挨了小辈一鞭子,传扬出去,她在张村还怎么混,答应周家的事也得彻底黄了。 五十两黄金啊,她活了大半辈子,就没见过那么多钱,都到了她手里了,怎么可能再还回去,无论如何,也得把煤矿抢过来! 硬的不行就来软的,大不了分点出去,她就不信了,十四岁的小丫头见到真金白银能不眼红! 从她脸上,张笑笑看到了无尽的贪婪,这一趟,要么是周家让她来的,要么是陈家,所图的,无非就是矿山,搞清楚她来此的真正目的,张笑笑反而冷静了。 她扶着姥姥坐下,又安抚好两位舅舅,自己另外搬了个凳子,坐在了范氏身边,时刻关注着她半边脸的红肿情况,毛巾不够凉就立马换,俨然把对面母子俩当成了空气。 张大元脸皮薄,她那一鞭子抽过来的时候,已经待不下去了,可他说的话,他娘半个字都听不进去,还一直催着他劝范氏他们回张家。 第四十四章 小戏精 为了银钱都能挥巴掌,要他如何开这个口啊?只好,反过头来劝自己的亲娘。 “您就到此为止吧,再闹下去对谁都不好看,咱先回去吧,等他娘仨气消了,我再来接他们。” “胡说!” 王老太太在他腰上用力拧了一把,暗骂他没出息,揪着他的耳朵轻声道。 “周家就给了我们三天,这第一天眼看着就要过去了,到期不能交差,那五十两黄金就得还回去!五十两黄金啊,多少人想要还没有呢,我什么时候教你这么败家了!” 张大元捂着耳朵,皱着眉头,一脸为难。 “本来就不是我们的,拿手里也不安心,还回去就还回去吧,有笑笑在,您还担心没银子花吗?咱一家人好好过日子,比什么都强。” 王老太太气的跳脚,连着往他头上拍了三下,比巴掌声还清脆。 偷偷摸摸看了眼其他人,王老太太拉着他到了门口,留了个心眼没出去,唯恐再也进不来了。 “你没听那死丫头刚才说的,她不姓张,不是我们张家的孩子!你还指望她赚钱给你花,门都没有!要想富贵,还得靠自己啊我的儿!” “娘年纪大了,不定什么时候就入了土,临死前就想过点好日子,你就不能再顺着娘一次吗?” 类似的话,张大元听的太多了,也听腻了,可他就是狠不下心,毕竟是生他养他的亲娘啊。 片刻后,张大元叹了口气,耷拉着脑袋,垮着肩膀,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到了范氏面前,对上她哀怨又带着怒意的目光,心都要被人撕碎了。 他是真的心悦于她,想跟她平平淡淡过一辈子的,现在看来,一切都不过是他的奢望罢了。 “跟我回去吧。”他的声音,沙哑中带着哭腔,压抑又悲痛,充满了无可奈何。 但越是如此,越能说明他是个重情重义,尊崇孝道,有着一颗赤诚真心的好人。 当初就是被他这点吸引,才会带着孩子嫁过去,不然就冲王老太太这做派,她也不可能傻到往火坑里跳。 范氏张张嘴,态度有细微的松软,就在这时,肿起来的半边脸突然传来剧痛,似是被人用力摁了一下,事实也确实如此。 “罪魁祸首”,张希一副受到很大惊吓的模样,愧疚又满寒歉意的扒着她的肩,鼓着小脸吹气,瘪着嘴哭道。 “希儿不是故意的,希儿给娘亲呼呼,娘亲不疼。” 范氏心疼的不行,抱着他坐在腿上,轻轻拍着他的后背,低头柔声哄道。 “希儿乖,娘亲不疼。” 张希抹了把眼泪,搂着她的腰窝在她怀里,说话奶声奶气,让人恨不得把他捧在手心疼着。 “娘亲,希儿喜欢姥姥家,咱们不要回去好不好,希儿不想娘亲再挨打了,希儿好怕。” “好好好,不回去,都听希儿的。” 在所有人都看不到的地方,张希对着张笑笑吐了吐舌头。 张笑笑一愣,随即哭笑不得的摇摇头,摸了摸他的小脑袋。 “希儿乖,娘亲不回去了,也没有人再敢打娘亲了,希儿要快点长大,才能更好的保护娘亲。” 张希用力点头,把她的每句话都记在了心里,记了一辈子。 张笑笑捏了捏他哭成小花猫的脸,转而对张家母子俩下了逐客令。 “我娘和希儿的话,你们也听见了,这是我留给你们的第二次机会,老老实实的走,我就当什么都没发生,如若不然,这笔账可就清不了了,便是我认得你们,我手里的鞭子也不认得。” 王老太太恨的咬牙切齿,一把扯开张大元,骂了声“废物”,也不看张笑笑,径直对范氏道。 “今天不跟我们走,明天休书可就送过来了,一个未婚先孕又被休了的女人,哪家的好儿郎还愿意要。” “笑笑和希儿都还小,你娘年纪也大了,哥哥弟弟都还未娶妻生子,你怎么好意思拖累他们,范氏,你可得考虑清楚,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不用考虑!”不等范氏开口,范老太太就先拍桌做了决断。 “我自己的女儿,无论成没成亲,有没有孩子,最终结果是好是坏,我们范家都愿意接着,还轮不到你来操心。” 范增文兄弟俩立马随声附和,表明态度,把王老太太后面的话尽数堵了回去,气的她手都在发抖,“你”了半天都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张笑笑笑着伸出三根手指,淡声道。 “第三次机会,走,还是不走?” 张笑笑手里的马鞭已经蠢蠢欲动了,见王老太太依旧执迷不悟,甚至坐在地上撒泼打滚,毫不犹豫就是一鞭子,可惜,没能打到她身上,而是被张大元挡住了。 关键时刻,还是亲儿子靠谱啊,偏偏她这个当娘的,看不见儿子的半点好,不顾他背上有伤,反手就给推开了,嘴里还骂骂咧咧,什么话难听说什么。 她这种人,就是撞了南墙也不会回头的,注定众叛亲离。 张大元就倒在她脚边,张笑笑顺手扶了一把,偏头看了眼他背上的伤,血肉翻张还沾了灰尘,不及时处理的话,很可能感染发炎。 这个年代可没有消炎针,止疼针之类的东西,一点小病小灾都可能要了命,何况是重伤不治呢。 “小舅,带他去擦点药吧,血止不住的话就去找大夫,引起发热就不好了。” 唯一的倚仗要走,王老太太怎么可能愿意,一个咕噜爬起来,拉住他的胳膊把人死死抱在怀里,贴着后背的手刚好抵着伤口,疼的张大元直皱眉。 然而,他下意识的反应不是挣脱,而是反过头来安抚自己的娘,说话的声音都在打颤。 “娘,我不走,你先放开,咱们有话好好说,不要再吵了,好歹做了几年的亲家,要是连这点情分都耗光了,便是分开,日后也再难见面了。” “两个村子离得不远,认识的人又都差不多,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何必搞的这么难看。” 不论王老太太态度如何,张笑笑是为他这番话感到动容了。 第四十五章 赶走 说实在的,张大元除了愚孝懦弱之外,其他地方都挺好,待她也好似亲闺女一般。倘若不是王老太太从中作梗,他们一家应该会生活的很幸福,原主也不会枉死。 张笑笑叹了口气,给小舅使了个眼色,让他去请大夫。趁此间隙,她要把话说清楚。 “周夫人已经下了大狱,这事儿,王老太太知道吗?” 闻言,王老太太猛然抬头,一脸懵的看着她,显然不知道。 “我不知道周家许了你什么。金钱也好,权势也罢,对现在的他们而言,都是一场空,他们自作自受的结果还少吗?是谁给您的胆子,还敢跟他们同流合污。” 王老太太不信,下意识捂紧了怀里的五十两黄金,兀自摇头。 “不!不可能!一定是你在骗我!早上我们才碰过面,这才过了多久她就坐牢了,简直天方夜谭!” 她后面又做了补充:“就算真的坐了牢,也只是暂时的。兴许,兴许已经放出来了,周家不会不管她的。对了,还有陈家,他们是姻亲,陈家也不会不管她,你别想吓唬我!” 张笑笑挠挠眉心,一只手撑着头,淡淡开口。 “不论你信不信,周家气运将尽都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也是他们自作自受的结果。老天爷都不会可怜他们,你又凭什么觉得自己可以逆天改命?” “周夫人能不能放出来,还得是官府说了算。周家和陈家都是生意人,做任何事之前都得经过官府的同意,怎么敢跟官府明目张胆对着干呢?你也太看得起他们了。” 尽管张笑笑说的头头是道,但王老太太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想法里。做着有朝一日飞黄腾达的梦,嘴里嘟嘟囔囔的,都是不可能。 张大元担心不已,征求过其他人同意之后,扶着她坐了下来。看着她紧捂着胸口不放,悠悠叹了口气,替她把整件事交代了。 听到最后,张笑笑不禁疑惑挑眉:“周家败落之后,明面上的财产都已如数上交,就算他们提前藏了银子,离五十两黄金也差得远呢,你们八成是给他们骗了。” 张大元一开始就觉得不对劲。听了张笑笑说的,压下去的疑心又起来了,趁着他娘失神,找机会把五十两黄金掏了出来。 他也是第一次见这玩意儿,分不出真假,转手扔给了张笑笑。且在他娘发疯之前,及时将她捆在了椅子里,任凭老太太拳打脚踢,就是不肯撤开半步。 金子一到手上,张笑笑就觉察出不对劲。 足足五十两,怎么可能还没块银锭子重? 答案只有一个。 “这不是金子,是铜,就是质地比一般铜好点儿,比起金子还差不少钱呢!” 王老太太愣住了,定定的看着她手里的黄金……哦不,是铜。 她面目逐渐狰狞,用力推开张大元,红着眼冲了过来,被张笑笑轻巧躲过,隔着椅子对望。 “还给我!” 张笑笑扬扬唇,掂了掂手里这不伦不类的东西。 “一块破铜烂铁都能当宝贝,对自己的儿子却比谁都狠,你眼里除了你自己和钱,还有别的吗?” “我的事,轮不到你管!” 王老太太咬牙,直接伸手去够,结果一个不小心,连人带椅子翻倒在地。 若非张笑笑关键时刻拖了她一把,就是头着地了。 屋里顿时兵荒马乱,连范氏都放下张希跑了过来。一群人围着她,七手八脚的扶,只有张笑笑倚着桌子冷眼看着,看着她是怎么过河拆桥,怎么不知悔改的。 王老太太挨了一鞭子又摔了一大跤,也算吃尽了苦头,是个正常人就该放弃了。可她偏不,站稳后没多久就挣开束缚,再次朝着张笑笑冲了过去。 张笑笑实在懒得应付这种人,不躲不避,扬手就把破铜烂铁扔到门外,连同张大元一并关在了外面,隔着道门冷声警告。 “你们的事,确实轮不到我管,前提是不要牵扯到我身上。再有下次,绝不是一顿鞭子就能了事的。” “还有,两家分也好,和也罢,都不是你们说了算的,而是我娘!不要妄想胁迫她,代价你们付不起,滚吧。” 与此同时,周家也刚经历过一阵兵荒马乱。 看着躺在床上没病装病的人,周见深眼中不见丝毫波澜。毕竟也不是第一次了,他早就习惯了。 “哎呦”了半天没人搭理,陈翠兰也装不下去了,随手抓个东西就扔了过去。 “你个不孝子!你爹你娘命都快没了,你非但不在床前侍候,还跑去跟那小蹄子厮混,是嫌我们活的太长,巴不得我们早点死吗?” 周见深不紧不慢的捡起枕头,拍拍上面的尘土,随手扔在了椅子上。 “听您说话铿锵有力,中气十足,大夫也说您不过受了些惊吓,并无大碍,至少还能活个几十年,您又何必自己诅咒自己,还捎带着把父亲也诅咒了。” “老话说得好,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你们好歹做了二十几年的夫妻,得多大仇怨才能说出这种话,被父亲听到,他该伤心了。” 陈翠兰半倚半躺在床上,被他气的胸口剧烈起伏,伸直胳膊想要去够床边的药碗,却一个不小心打翻了托盘,烫到了的手不说,还搞得房间里都是刺鼻的药味。 周见深淡淡扫了一眼,抬步走近,摆正托盘,徒手开始捡地上的碎瓷片,有些无奈,叹息道: “您不想喝可以直说,我让人端走就是,何至于打翻呢?是药三分毒,您又没什么大病,要是因此搞垮了身体,还得分辨责任归谁,怪麻烦的。” 陈翠兰怎么都没想到,自己含辛茹苦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儿子,到头来会嫌自己麻烦。 她思前想后,还是觉得问题应该出在张笑笑身上。 张笑笑不耍些阴谋诡计,把深哥儿迷的团团转,深哥儿是绝不会以这种态度对自己!她倍感痛心,又深感失望。 “深哥儿,你答应过娘,会离她远远的。可这才过了多久,你们又混在了一起,究竟是不拿娘的话当回事,还是后悔了,觉得当初的承诺不作数?” 第四十六章 冲冠一怒为红颜 “你可别忘了,先前那些妄图勾引你的女子,最终下场有多惨,你想让张笑笑变得和她们一样吗?” 听了陈翠兰的话,周见深有片刻的慌神,眼前浮现出了过去的种种画面。 有人血肉模糊,有人痛苦挣扎,更有人一声救命都来不及喊,被硬生生割掉了舌头,最终失血过多而死。 虽然自己从未跟她们说过话,甚至都没有正面碰到过,但她们的性命,却都是因自己断送的。自己亏欠的人,实在太多太多了。 人一旦心神不宁,力道就会失控。周见深握着碎瓷片的手,不知不觉间早已血肉模糊。 他好似完全失去了知觉,半点痛意都感受不到。倒是陈翠兰被吓得不轻,立马掀开被子滚下床,跪在地上用力掰开他的手,把碎瓷片抢过来扔在了地上。 再翻开周见深的手一看,又长又深的伤口横亘在手心,当即心疼的落了泪,扬声朝外面喊。 “来人啊,来人,拿药箱来,再去村里请大夫,快啊。” 门外守着的两个婢女对视一眼,连忙朝着不同的方向跑去。拿医药箱的拿医药箱,请大夫的请大夫,刚安定下来的周府再次兵荒马乱起来。 一直到大夫来,处理好伤口,上药包扎完毕,周见深都一动不动的跪在地上。 期间陈翠兰不知拉了他多少次,两个婢女也在旁帮忙,可毫无用处。他就像长在了地上,除非连根拔起,否则绝不可能撼动半分。 陈翠兰送走了大夫,安排两个婢女去煎药。 门一关,她凑到周见深面前,弯着腰弓着腿,抱着他的胳膊往上拉,担心碰到伤处,她都没敢用多大劲。 周见深铁了心不起来,不是她随便扯上几下,就能解决的。 陈翠兰最后无奈,也跟着跪下,几近哀求的看着他。 “深哥儿,你是想折腾死娘吗?到底要娘怎么做,你才肯起来。” 周见深不情愿的掀掀眼皮。 “你答应过我,不会再找她或者张家任何人的麻烦。可到头来,你又是怎么做的?” “你知道吗?今天我是不准备救你的。可有人却觉得不救不行,让我何时处理好了与你们的关系,何时再回去。” “她一个小丫头都知道什么叫以德报怨,你们怎么就猪油蒙了心,看不明白呢?” 若是张笑笑在,肯定会迫不及待大喊一声,这不是她的本意。 放了陈翠兰对她没半点好处,还可能带来更多、更大的麻烦,她又不是闲着没事干,好端端的非得给自己添堵。 “深哥儿,你怎么能这样说你的爹娘呢?” 陈翠兰握着他的肩膀,痛心疾首。 “没错,我是答应过你不找他们的麻烦。但前提是你得听话,你得离他们远点才行,否则我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他们。” “我是你娘,生你养你的亲娘,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毁了你的前途?我宁肯自己背负骂名,也要让你好好的,这份心意,你怎么就是不懂呢?” 说白了,她就是非得搞垮张笑笑,斩断他们之间的联系,且没有商量的余地。 话不投机半句多,周见深没兴致和她继续纠缠下去了,随后缓缓起身,居高临下,一脸麻木的的盯着她。 “母亲,这是我最后一次警告您。若您依旧不知悔改,继续作妖往笑笑身上泼脏水,千方百计的想要对付她,我怎么把您从牢里接出来的,就怎么把您送回去,切记。” 说罢,周见深转身离开,在开门时停留了片刻。 “我不会让悲剧重演,您最好也尽快收手。除非,您连我这个儿子都不在乎。” 陈翠兰瘫倒在地,看着屋门开了又关,自己的儿子好似渐行渐远,终是没忍住,抱着自己坐在地上,埋头于双臂之间,放声哭了起来。 自己留不住夫君,现在连儿子也要留不住了吗? 老天爷啊,为何要这般待自己? 自己做的一切可都是为了深哥儿啊! …… 张笑笑好不容易哄睡了范氏和张希,随手披了件外衣,揉着脖子起身,想出门透口气,再看能不能睡着。 她刚打开门往远处一看,就见正冲着门口的树上多了道黑压压的人影,好似也在盯着自己。 张笑笑下意识的反应不是尖叫,她穿好衣服,回屋拿了盏油灯,趁着其他人都在熟睡,悄咪咪出了院子。 她离得近了再看。果然,树上的身影是周见深。 张笑笑抬了抬眉,心下疑惑。 这厮怎么大晚上不睡觉,跑来当门神啊。 难不成,跟家里吵架了? 下一秒,张笑笑举高油灯,笑着朝他挥挥手。 “坐那么高不安全,有什么话下来说。” 看到张笑笑的那一刻,周见深麻木深邃的双眸总算有了些许温度,嘴角也一点点扬起,在她的笑颜中跳了下去,轻盈落地。 张笑笑上前一步,帮他扫干净头顶的树叶和肩头的灰尘,叹口气道。 “上次来找我,也是在树上守了好久吧?问你也不直说,害得我误会。这次又是为了什么,既然来了就说说吧,只要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都能解决。” 周见深垂眸看了她一眼,随后揽着她的腰腾空而起,落在了树的背面,不刻意看的话,绝对发现不了那还藏着两个大活人。 张笑笑本身的性子就比较跳脱,前世又干了个需得随时上山爬树的活,对高处早就习惯了,甚至有些怀念。 但以这种方法攀登到高处,却……还是第一次!免不了会觉得新鲜。 坐在树上的那一刻起,她左右摇摆,四下观望,又激动又兴奋,小脸儿都比平常明亮几分。 反应让周见深倍感意外,从未想过她竟喜欢高处。 周见深唯恐她一个不注意滑下去,不得不紧紧抓着张笑笑的胳膊,朝她靠近了几分,把她挤在了最里面。 三分钟热度很快过去,张笑笑的新鲜感也随之减弱,收回远眺的目光落到他脸上,抖了抖胳膊示意他先放开。 “有事直说。” 第四十七章 月下谈心 后山那么高的斜坡,自己都走的稳稳当当,这点高度至于摔下去吗? 未免太小看自己了。 周见深并未立马松开手,指引着张笑笑换了个更安全的姿势,这才慢慢放开。 不知不觉间,两人已经挨的很近了,间隔的距离都不够再插进一个人,面对面呼出的热气,都能直接喷到对方脸上。 张笑笑眨眨眼,在心跳再次失去控制之前,及时垂下眸子,避开了他认真又好似透着深情的目光,做了她最厌烦的逃避者。 周见深借着月光,看见了她逐渐泛红的耳根,微微抬了抬眉毛,摸上了自己这张脸,无比庆幸身上还有地方能够对她产生吸引。 看来日后,要好好保护自己这张脸了。 从小到大,见过的人都喜欢夸他一句“模样俊俏”,他还不以为然,拿来当笑话听,可现在,他无比想从笑笑嘴里听到这四个字,且只能对他说。 “你……” “你……” 二人几乎同时开口,俱是一愣,接着又不约而同笑了起来,为寂静的晚夜添了抹别样的色彩。 张笑笑拭了拭眼角笑出的泪水,抬抬下巴示意他先说。 她还需要些时间来平复情绪,最关键的是,没想好怎么开口更合适。 毕竟自己要问的,很可能关乎家事,涉及隐私,总归很不好回答。 当然了,如果周见深不愿说,也是情有可原。 虽说他们早就认识,但彼此真正熟悉,也不过几天,还不到可以互通隐私的地步。 然而,周见深要说的,似乎更难以启齿。 二人心思各异,时不时四目相对,却没一个先开口的。 末了,张笑笑受不了这种气氛,轻咳一声,做了打破沉默的出头鸟,说出口的话也是她斟酌再三,相对而言比较委婉的。 “这么晚过来,是出什么事了吗?” 半晌,周见深才悠悠叹了口气,垂眸盯着自己的脚尖,一点点敛去了嘴角的笑,抿成了一条直线。 又过了好一会儿,张笑笑刚想告诉他,不想说可以不说的时候,他开口了。 “你让我处理好和他们的关系再来见你,我恐怕做不到了。” 张笑笑猛然一愣。 她想到了各种原因,怎么都没料到竟是为了自己的一句气话。 她跟张家不存在血缘关系,所以撇干净很容易,但周见深不一样。 周老爷和陈翠兰虽然做事不地道,甚至算得上阴狠恶毒,但好歹是周见深的亲爹娘,跟他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除非生离死别,否则是不可能撇干净关系的。 在这个年代,在这样的小地方,孝比天大,一旦被人扣上不孝的帽子,戳脊梁骨都能被人戳死。 到头来被逼的背井离乡,换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生存,又谈何容易? 张笑笑低低头,看了眼他乌云密布的脸,抬手戳了戳他的胳膊,扬唇笑了笑,解释: “一句气话,你没必要当真。” 周见深当然知道,但哪怕是一句气话,也算她一瞬的真实想法,让自己如何不当真? 更何况,脱离周家,也是自己一直以来在努力的事,是这么多年支撑自己活下去的信念。 现在,他的信念又多了一个,促使他更加迫切的想要和周家撇清关系。 说实在的,要不是为了张笑笑,他不可能这么早出手,而是做更多的准备,等更好的机会,将周家一举击溃,让其再无翻身的可能。 不像现在,周家的元气折损了大半,但也仅仅只是折损了,依旧有精力到处蹦跶。 只要自己片刻不盯着,他们就会找各种机会想要把失去的一切夺回来,耍各种不入流的小手段,层出不穷,令人不厌其烦,疲于应付。 “我不单单是为了你,也是为了我自己。” 周见深扭头,勾唇而笑。 “周家对我而言,相当于龙潭虎穴,我生活了十几年,早已经厌烦,便是没有你,我也会和他们撇的干干净净。” “你不用觉得对不起我,更不用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这本就是我该做的,至于具体原因,很抱歉,不能告诉你,准确来说,是不能告诉任何人,到死都不能。” 自己的过去太过阴暗,有自己一人承受就足够,没必要把她牵扯进来。 若他们的关系就此止步,日后成了擦肩而过的路人,眼下保持点距离也挺好。 若能更进一步,自己再考虑要不要把一切都告诉她。 张笑笑点头,心下了然。 “每个人都有想带进棺材板的秘密,可以理解。” “你也有吗?” “当然。” 张笑笑枕着手,往后靠在树干上,偏头而笑。 “就像你不能告诉我一样,我也不能告诉你,有些秘密,注定只能自己承受。” 两人一直在树上坐到子时,看着范氏屋里的灯亮了,这才各回各家。 张笑笑刚走进院子,回身关门的功夫,范氏披头散发,惊慌失措的从屋里冲出来,身上连件衣服都没披,看到她的瞬间,眼里泛起了水光。 “我还以为,你不要娘和希儿了。” 闻言,张笑笑瞳孔微颤,心里某个地方被狠狠戳了一下,又酸又疼。 她自以为无比坚硬的外壳,像滑落在地的油灯一样,四分五裂。 张笑笑仰头眨了几下眼,做了几个深呼吸调整情绪,等鼻头酸涩退下,眼底也没那么湿润,默不作声的拿起一旁的扫帚,把油灯的碎瓷片扫到了角落里。 她本想连同蜡烛一块扔了,却被范氏拿过去,一点点清理干净表面沾染的尘土,莞尔一笑。 “还能用。” “你姥姥啊,最是见不得人浪费东西,要是被她看到地上多半块蜡烛,非得拎着你的耳朵说教不可。” 张笑笑趁此间隙,脱下自己的外衣给她披上。 “天凉,您怎么也不披件衣服就跑出来,先回吧,希儿醒了找不见我们,该哭了。” 被她这么一打岔,范氏立马忘了找不着人时有多着急了,揽着张笑笑就往屋里跑,她和周见深三更半夜见面的事,就这么糊弄了过去。 第四十八章 互飙演技 锻造精铁需要全心全意。 张笑笑给铁匠们七天的时间,让他们把所有步骤都刻在脑子里,并盯着他们实地操作一次,虽然结果不尽人意,至少过程没再出错。 这七天,张笑笑和周见深也没离开过溶洞半步,还专门空出两个溶洞,作为临时的落脚地,陪着铁匠们一块熟悉。 就这方面而言,两人是地地道道的门外汉,许多不够完善的地方,还得请教专业人士。锻造精铁的步骤也在一次次的失败中逐渐完善,铁匠的人数也随之增加不少。 学徒终归只是学徒,头脑兴许比上年纪的人好使,但手上功夫是真的不达标,最多只能打个下手,难以独当一面,短短七天,单是在他们身上,就不知耗费多少原材料。 张笑笑秉着及时止损的观念,当机立断叫停,看着角落里堆成小山的残渣,一顿肉疼。 她家里再有矿,也经不起这么造啊! 小学徒们也很内疚,耷拉着脑袋等着接受训斥,铁匠们也做好帮他们说话的准备,没曾想,他们连发挥的机会都没有。 张姑娘压根没打算怪他们,为让他们更好的学习,还让他们四个人为一组,分别跟在上年纪的老师父身后,打下手的同时,能学到不少有用的东西。 “机会给你们了,但能不能把握住,还得看你们有多大的本事。这七天,大家付出的努力我都看到了,也记在心里了,事成之后,断不会亏待大家。” “张姑娘说的哪里话,打铁本就是我们的老本行,有幸被您选中,尝试些新鲜玩意儿,才是我们的福气。您放心,我们定会尽心尽力做好每一步,不让您失望。” 从他们来到这里到现在,一直吃得好、喝得好、住得好,定期还有工钱拿。 他们担心的问题张姑娘考虑的十分周到,并且无微不至的照顾他们,要是自己再不好好干,实在对不起张姑娘的付出。 好的老板担心遇不到好员工,好员工也害怕碰不到好老板。 幸好,他们相互很满意。 张笑笑看着面前一张张沧桑,却无比真诚的面容,很是欣慰。 “时间差不多了,咱们开始吧。” 随着她一声令下,所有人都回到各自的岗位上,屏气凝神,投入十二分的精力,每一步都做的小心又谨慎。 旁边留守的其他人也下意识放慢呼吸,走路踮着脚尖,生怕闹出点动静打扰到他们。 张笑笑挨个溶洞看过之后,转身去了放置风箱的地方,对锻造精铁而言,风箱的力道尤为重要,该大的时候就得大,该小的时候就得小,不需要风了就得立马停,容不得半点差错。 她的本意是叫周见深一起的,可眨眼的功夫,他人就不见了,找了一圈,连关押陈窈的地方都看了一眼,依旧不见人影。 张笑笑想着应是周家出了什么急事,所以他走的匆忙,来不及告诉自己。 张笑笑没想到的是,在放置风箱的溶洞内,传来周见深的声音,而与他说话的,是方敬尧。 如她先前所想,两人果然认识许久了。 虽说彼此态度都不好,颇有针尖对麦芒的架势,话语间却满是熟稔。 张笑笑没有偷听墙角的恶趣味,正准备悄无声息离开,就从他们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 “你不去陪张笑笑那丫头,跑来跟我胡诌八扯什么,我对跟你说话没半点兴趣,赶紧滚!” 周见深就坐在他旁边,有一下没一下的拉着风箱,闻言淡淡一笑。 “没兴趣不也和我说了半天,多少年了,还改不了口是心非的毛病,难怪你那些兄弟看你不顺眼,换我,早一拳抡过去了。” 方敬尧斜他一眼,不屑嗤笑。 “小子,你不会真以为我打不过你吧?我就是脚被锁住了,又不是不能动,小时候就被我揍的嗷嗷哭,长大了,就是我的对手了?梦是做的不错,就是不现实。” 周见深淡笑不语,有意无意扫了眼他的锁骨和肩胛骨。 锁链穿透琵琶骨有多痛,十几年的功力被束缚大半有多难受,看他这副要死不活,双臂反应迟钝,怎么看怎么别扭的模样也知道了。 “别用那种眼神看老子,太恶心。” 方敬尧推着他的头,迫使他把脸转过去,有十分暴躁的扯了扯衣襟,盖住了胸前两个狰狞的血洞,冷声道。 “老子警告过你少往老子跟前凑,我不需要你偿还什么,更不需要你来救,保护好那丫头就够了。” 张笑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自己好歹也是二十一世纪的新新人类好不好,见过的世面,经历过的勾心斗角比他们加起来都多,还需要别人来保护?笑话。 “我知道。” 短短三个字,道尽了太多的无奈和心酸。 方敬尧看了眼他棱骨分明的侧脸,越发凛利的眉眼,好似看见当年在战场上拼杀的自己。 只是那个时候的他,可不像这臭小子一样死气沉沉。 还不到二十,就成熟的像个老人,自以为看透人世间的是是非非,其实连自己都没看明白。 这点倒是跟自己很像。 方敬尧收回视线,完全没有要劝慰他的意思,甚至还毫不客气的下了逐客令。 “知道还不滚?每天听那丫头叽叽喳喳就够烦的,你还凑过来碍我的眼,是谁口口声声说自此一别两宽,再无瓜葛,你现在这副样子算怎么回事,君子一诺千金不知道吗?” 周见深抬了抬眉,浅笑道。 “你也太高看自己了,如今的我也算你半个东家,日常关心下属,有问题?再说,貌似不是我主动跟你搭的话吧,你现在倒打一耙又算怎么回事?” “君子一诺千金是不假,可你我二人一个禽兽,一个小人,跟君子完全不搭边啊。” 方敬尧咬咬牙。 “你说谁是禽兽?” “谁回应就说的谁呗,难不成我还骂自己啊,以为全天下的人都跟你一样蠢。” “周、见、深!” 后面都是些毫无营养的废话,且粗暴的不堪入耳,张笑笑掏掏耳朵,转身离开了。 第四十九章 大功告成 方敬尧本身就是个能动手绝不吵吵的暴躁性子,又在战场上摸爬滚打了几年,动不动就冒出一两句粗话并不奇怪,可周见深最近的所作所为,实在与他温润如玉的面孔不相符! 怎么说呢,有点……超出自己的接受范围,震碎自己的三观了。 估计不止是自己,不管换做谁,接受这样的周见深,恐怕都需要时间适应吧。 对!一定是这样! 绝对不是自己肤浅,而是大众审美皆如此。 张笑笑离开后不久,周见深和方敬尧立马变回了对彼此爱答不理的模样,相看两生厌。 明明伸伸胳膊就能碰到,却像隔了好几座大山,翻都翻不完。 “我以前怎么不知道,周大公子还会演戏?” “彼此彼此,先前我也没看出方大公子的技艺竟如此精湛,演的跟真的一样。” 他们俩一会儿好的像穿一条裤子,一会儿又打的不可开交,把其他人都给看懵了,很好奇,却又不敢触任何一个人的眉头,只能怀揣着满腹疑惑,低头沉默不语做着自己的事。 等他们离开,就是谈天说地的好时机了。 …… 又过了七天,经过日复一日的蒸烤,不间断的熔炼,总算初见成效,练出了一小块精铁,经过对比,和周见深从西北带回来的那块,质地完全相同。 “成了!成了!” 张笑笑小心翼翼的将其捧在手心,激动的两眼放光,下意识就跑到周见深面前,献宝一样的递给他,想要把好消息同他一起分享,心中暗含期待。 可是她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在期待什么? “周见深,你看到没,我们成功了!” 周见深打小就接触铁矿,自然看得出她手里这块和寻常铁的区别,心下不无激动。 不过,他习惯了在人前收敛情绪,再感同身受,也十分克制,摸了摸她的头以示鼓励,同时,也在像她传递自己的情绪。 周见深眼看着她笑的越发开怀,瞬时明白,她感受到了。 在场的其他人也很激动,因为这是他们共同努力的结果。 尤其是老铁匠们,辛苦了大半辈子,老了老了,还能有幸见证这种历史性的时刻,如何能不激动? 不知不觉间,他们早已热泪盈眶了。 张笑笑并非吝啬之人,连锻造精铁的方法都能毫不犹豫告诉他们,又怎么会在乎一块精铁呢,当即递给他们,让他们也得以好好看看自己的杰作,后面才能有更加充足的动力。 “事实证明,努力总会有结果,我们已经迈出一大步,共同度过了最艰难的时刻,往后就会简单很多,离我们的最终目标,也就不远了。” 她的话对铁匠们而言,既是认可,也是鼓励,所有人看她的眼神都在闪闪发光。 现在的张笑笑对他们而言,就是最坚定的信仰和支柱。 铁匠们没日没夜忙了大半个月,张笑笑打算放三天假,让他们休息休息再开工,可他们不愿意。 铁匠门坐在一起简单吃了个饭,立马重新动工,还不让张笑笑在旁帮忙,赶着她去休息,说什么都要靠自己的能力,炼出更好的精铁。 张笑笑十分欣赏他们这股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尽头,挨个溶洞又转了一圈,就回自己的溶洞换衣服了。 天天围在熔炉边,没一会儿就出一身的汗,一天少说也得来回换三套衣服,可效果并不大,依旧黏糊糊的,胳膊腿都要张不开了,浑身都散发着股酸臭味,活像条又酸又臭的咸鱼。 张笑笑有轻微的洁癖,忍受半个月已经是极限了,今天无论如何都得回去洗个澡,换掉所有脏衣服,收拾的干干净净再去趟镇里,和郑大人商量商量精铁的事。 如此一想,好像也并不怎么轻松啊,依旧安排的明明白白,张笑笑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有受虐倾向。 别人都想着怎么才能休息,自己却整天想着怎么才能忙起来。 难怪所有人都不把自己当人看,张笑笑也开始觉得自己不是人了,而是神! 周见深已经靠在溶洞口盯了她很久,听着她不自觉哼出的小曲,看着她换个衣服都恨不得翩翩起舞的手脚,没忍住笑出了声。 张笑笑动作一顿,浑身僵住,懊恼的闭闭眼,不知道在心里骂了自己多少遍。 这么容易就放松警惕,日后真碰到图谋不轨的人,岂非只有等死的份! 张笑笑手忙脚乱整理好衣服,她愤然回头,抿唇看着还在笑的周见深,随手摸了个硬邦邦的东西,用力扔过去。 等她看清它真面目的时候,张笑笑惊的呼吸都停了,撒腿就追过去。 她一边跑,一边默念:“佛祖保佑,佛祖保佑啊,我以后再也不乱扔东西了,千万要保住我的精铁啊。” 至于周见深…… 砸一下就砸一下吧,反正也不是冲着头,死不了! 装着精铁的匣子直直砸向周见深,他不闪不避,抬手一接,随后匣子就落到了他手里,好似主动凑过去的一样。 张笑笑冲的太猛,一下没刹住,直直拱进他怀里,脑门都磕红了。 下一秒,她捂着脑袋蹲在地上,仰头控诉的看了眼周见深,视线顺着下滑,落在他看似一点料都没有,瘦的只剩骨头,实则硬邦邦的胸膛上,严重怀疑他不是肉做的,而是铁做的。 “东西还我,你,出去!” 周见深抵唇收敛笑意,缓缓在她面前蹲下,顺从的把匣子递了过去,轻声道。 “这东西硬,往地上砸都砸不出裂痕,你还扑过来解救它,也不考虑考虑自己能不能跑的比它快,东西可是你自己扔的,用多大力不清楚吗?手拿开,让我看看。” “看个鬼!” 张笑笑拍开他伸过来的手,接过匣子护在怀里,没好气的斜了他一眼,起身去床边把该拿的都拿上,越过他径直往洞外走去。 看到眼前层层弥漫的浓雾,张笑笑犹豫了,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这要是冲进去,还不定最后走到哪?总归是不可能离开这座山了。 第五十章 闹脾气 自己要是不动,身后周见深的脚步又越来越近,显得自己好似刻意等他一样,那和变相认输有何区别。 张笑笑一闭眼,一咬牙,她决定向还算可以的方向感试一试。 不就是轻微夜盲症嘛,有什么大不了的? 前世她翻山越岭,有多少次都是在夜里行动,不也没发生过意外。 这次,也一定不会。 不过,她全然忘了,前世能夜间行动,一是前后左右都有人,看不清的时候也能帮她引引路,二则她手里拿着手电筒,头上带着头灯,就算想看不清路都困难,自然能避开重重危险。 可眼下不一样,虽说是大白天,但有群山挡着,阳光也照不进来,雾气还格外浓郁,连前路都看不见。 夜间不需要灯也能视物的都不敢贸然往里闯,像她这种,要是能平安走出去,才是真的见鬼了。 周见深眼睁睁看着她要迈步,忍不住,叹了口气,快走几步,拉着她的胳膊把人扯回来,不顾她的挣扎,带着往旁边走,打算顺着他们走的最多的那条路出去。 再怎么样,也好过她横冲直撞。 “诶你放手,我让你放手你听到没?我自己也可以走出去,不需要你帮忙!” 周见深扫了眼听到动静,跑出来看热闹的其他人,微微蹙眉,随后一个用力把她拉到身前,揽进怀里,低头在她耳边轻声。 “你想让所有人知道我们闹别扭了吗?现在正是锻造精铁的关键时候,别让他们分心,否则出了问题,熔炼出来的精铁,达不到你想要的标准,可就怪不到其他任何人身上了。” 没错,责任全在自己。 张笑笑心里硬气,怎么都不肯屈服,面上还是听了他的话,老老实实被他带着钻进雾里,免得真出问题,自己连后悔药都没得吃。 等足以避开所有人的视线,声音也听不清了,张笑笑立马从他怀里挣脱,冷哼一声,大摇大摆往前走,离开前还用力推了他一把,再次感受到了铁一样的硬度。 不,可能比铁还要硬,否则自己的额头怎么会红了一大片,到现在还没消下去呢? 她气性大,周见深一直都知道,也见识过很多次。 可除了纵容惯着,自己还能怎么办,还能真把人拎起来打一顿不成? 周见深笑着摇摇头,无奈跟上去,随时准备抓着她的衣领调整方向。 “山谷外有马车候着,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你身上脏的很,离得太近容易熏到我,咱还是各走各的好。” 周见深低头闻了闻身上,确实有几分味道,但还不至于臭气熏天吧。 两人一同在熔炉旁守了小半个月,日日都是这么过来的,也没听她说过半句嫌弃的话。 刚才还抱着炼出来的精铁围着自己打转呢,脸上的开心挡都挡不住,这才过了多久,就翻脸不认人了。 好吧,他承认,自己的确是在张笑笑换衣服的时候偷偷看了一小会儿。 不过,周见深过去的时候,她已经穿戴整齐了,除了她蹦蹦跳跳的样子,他可什么都没看见。 好吧,周见深同样承认,他说出口的话有一点点不好听,但那是关心则乱,一时没控制住情绪。 她额头都撞红了,自己要是再无动于衷,岂非更过分。 “诶等等!” 周见深抬了抬眉,总觉得他好像下意识承认自己做错了。 不过,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没原则了? 再有个十几步,就能跨出这座山了,耳边已经能清楚听到马的嘶鸣声。 张笑笑两眼一亮,加快脚步,循着声音往前走,总算看到了些许光亮,可以摆脱某个跟屁虫了。 谁料,她刚要冲出去,胳膊就被人从身后扯住,一路把她推到了山体上。 山体本身就光滑,没有碎石,不会觉得硌得慌,就是凉,凉的透彻心扉。 张笑笑边挣扎着不想贴上去,边迷茫的寻找着周见深,即便眼睛偶而能对上他的,她也完全看不清,只能看到个大致的轮廓,黑黢黢的。 周见深却能清楚看到她,知道她不愿往墙上贴,特意伸出手,垫在她后背上,替她阻隔墙体的温度,但同时,也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感受到他的呼吸,张笑笑不自在的撇过头,推搡了他两下,蹙眉问。 “你干嘛?” “解释。” “解释不会好好解释吗?跟谁学的整些幺蛾子!” “好好解释,你听吗?” 张笑笑抿抿唇,无话可说。 其实她也说不上自己在气些什么,就是莫名其妙的不痛快。 张笑笑冷静下来再仔细想想,总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像极了无理取闹。 他们充其量也不过是关系好点的合作伙伴,周见深又凭什么忍受自己的无理取闹呢? 想到这,张笑笑非但没有很好的开解自己,反而越发有些不开心。 周见深一直在琢磨怎么开口合适,完全没注意到她的情绪变化。 张笑笑趁机溜了出去,周见深想再抓住她,她总能不经意的躲开,好似能看见他一般。 “笑笑,别动。” 周见深低沉的声音里掺杂了警告,无形中告诉张笑笑,他现在也有些不开心。 张笑笑下意识往前挪动半步,紧接着就犹豫了,咬咬下唇撤了回去,转过身不让他看到自己的脸,开口时,也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偏冷一些。 “你没有必要跟我解释,真的,刚才是我一时没控制住情绪,还险些伤了你,所有责任都在我,与你无关,前面就可以离山了,不必送了。” 周见深忍不住皱皱眉头,不明白这突然怎么了? 她虽然也有情绪,但还不至于连话都听不进去。 她之前闹脾气也是如此,只要自己软下态度,说些好话,张笑笑就不会再计较了。 她现在的状态让周见深很不适应,心里也很慌。 “笑笑,我……” “我说过,不用解释,你听不懂吗?” 张笑笑深吸了口气。 既然开了头,不如就把事情一次性说清楚。 “周见深,拜托你搞搞清楚,我们两个现在不过是合作关系,就算往近了说,那也只能算朋友。” 第五十一章 不得已 “朋友间有些磕磕碰碰不是很正常吗?没有谁肯定对,也没有谁一定错,更不用放下身段一直迁就对方,等时间长了,误会自然就消了。” “而且,今天这件事,原本就是我的问题,你真的没必要解释,我也不想听。就这样,你回吧,我走了。” “我送你。” 见她猛然顿住脚步,周见深强忍着心痛补充。 “我也要回去收拾收拾,并非专程送你。” 张笑笑点点头,往旁边挪了一步。 “这儿没人盯着不行,你先去吧,等你回来我再走。” 周见深上前一步,贴着她的后背而站。 “有方敬尧盯着,就一会儿的功夫,没人敢闹事。况且,你自己一个人也回不去。” 她话已经说的够清楚了,他还是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张笑笑再次吸了口气,大步向前走。 “随便你,我不会坐你的马车,走着回去也是一样的。” 周见深亦步亦趋跟在她身侧。 “上千里路,走着回去?你的腿不想要了?” “那也轮不到你管!” “你总要给我个管的机会。” 张笑笑愣了愣,反复回味这句话,脑海中两道截然不同的声音肆意拉扯,可到最后,依旧没能得出定论。 他到底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 又或者,他说的管,只是要跟自己做知己好友的意思,而非自己想的那样。 他们中间实在有太多的不确定性,以至于素来果决的张笑笑都拿不准主意了。 正准备问个清楚,就听他道。 “你说我们充其量只能算朋友,还不够资格管你的事,那么……” 张笑笑的心都要跳出来了,在寂静的山谷中格外清晰,却又不像是只有她的。 “知己的话,有没有资格呢?” “砰!” 不过一瞬间,张笑笑就经历了从天堂到地狱的双重煎熬。 她扬扬唇,自嘲而笑,为自己的傻和自作多情感到无比懊恼,再待下去,估计就要控制不住发疯了。 “以我的身份,哪配拥有周大公子这样的知己。您不如去问问陈姑娘,她应该会很愿意,别说知己了,直接嫁给您都没问题。” 张笑笑停顿了许久,都没听到周见深哪怕半句的反驳,她再次笑了,权当他默认,抱紧怀里的匣子,快步离开。 候在山谷口的车夫看到她出来,立马跳下马车,搬下马凳,掀起车帘,笑眯眯等着迎接她上去。 然而,等他准备好一切回头时,却见张姑娘目不斜视从他面前走过去了,连个眼神都没给他。 车夫心里咯噔一下,努力回想着哪做错了,答案是,没有。 每次接送张姑娘,他都闭紧嘴装哑巴,话都不敢多说一句,哪来的机会得罪她啊? 难不成就是因为自己不说话,张姑娘觉得无趣,才宁可走着也不愿坐马车的? 车夫思前想后琢磨不明白,眼看着张姑娘越走越远,他立马松开车帘,打算在主子知道之前,悄悄把张姑娘哄回来。 他能做的神不知鬼不觉最好,不然被主子知道,自己这身皮也别想要了。 “让她去吧。” 乍一听到熟悉又满是威严的声音,车夫浑身一僵,定在了原地,缩了缩脖子,机械般扭头看去,就见他家主子正踩着马凳上车。 车夫再次看了眼张笑笑离开的方向,他忙倒了回去,搬起马凳放回到车里,默不作声跳上车辕,手持长鞭,赶着马车离开,走的正是张笑笑离开的那条路,且很快追上。 车夫下意识收紧缰绳,放慢速度,看着正前方边走边踢着石头玩的身影,莫名有些心酸。 经过多日相处,张姑娘给他留下的印象就是乐观开朗,遇到任何问题都能处变不惊,表现出异于常人的冷静,是世间难得一见的奇女子。 对他这个车夫,也不像大多数人那般看不起,相反,还很客气,各方各面的表现都令他很舒心,渐渐的,他也习惯了来回的跑。 尽管真的很远,尽管没说过半句话,但依旧比在周家做事时开心的多。 所以猛然看到张姑娘今日的状态,他会下意识的担心,犹豫再三,还是偏偏头,低声对车里人道。 “主子,从这到丰水庄,靠走的话少说也得半个时辰,真的不用捎上张姑娘吗?” 半晌没听到回应,反倒是威压更重了,他后背都湿了一片。 车夫瞬时明白,是他逾矩了,当即噤声,不再开口,只车速一直似蜗牛爬,几乎就相当于没动。 周见深放下车帘,甩了甩举酸的手,起身站到了车辕上,吓的车夫浑身一颤,心都要跳出来了。 好在他及时进行了调整,没让马车就此停下。 车夫想着要不要往旁边稍挪挪,低沉的声音就自高处传来。 “从现在起,你不必再回周家,只跟着她就好。进山的路她还不熟悉,以后你送她进去,直至她完全熟悉为止。” “主子,小的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 周见深垂眸看着他,轻轻扬唇。 “这是我的意思,你照做就行,其余不必多问,也不必多想。若是她问起来,你就说在周家受尽了压迫,不愿再待下去了,想要趁着年轻,换个环境。” “如果这个理由还不足以博得她的信任,就再想几个新的,但,无论如何都不要扯上我,听明白了吗?” 车夫张张嘴,在他不容拒绝的目光中点了点头。 “小的明白了。您放心,小的定会尽心尽力,替您照顾好张姑娘,不会让您失望的。” 周见深眸光微闪,想起方才同她说过的“知己”二字,自己都觉得可笑。 她想听的分明不是这个,他想说的更不是。 可眼下,他肩上压了太多的责任,心里藏了太多的阴暗,背后还有个随时会给她带来威胁的周家。 这么多问题没有解决,便是现在在一起又能如何,他是能保护好她,不让她受半点伤害,还是能将他们的关系公之于众,不再偷偷摸摸? 无论前者还是后者,就目前而言,自己都做不到。 第五十二章 查户口 既然自己做不到,就没必要让她跟着自己受罪,受委屈。 他想给张笑笑的,是名正言顺,明媒正娶,一生一世一双人。让她享尽人世间独一份的幸福,让她能一直保持现在的纯真快乐,而不是虚伪的假大空。 想到这,周见深闭闭眼,倾身拍了拍车夫的肩膀,将照顾笑笑的重担转移到他身上。 周见深最后看了眼心心念念的人,闪身离开,很快消失在了半空中。 有些秘密,注定只能带进棺材;而有些烦心事,也注定只能自己承受。 他离开后不久,张笑笑就停下了,慢慢松开捏到发白的手。 等马车停在身侧,她又默不作声的爬上去,斜倚着车壁长出一口气,不知这会儿自己该哭还是该笑。 她只是有些眼神不好,又不是耳聋,离那么近说出口的,算哪门子悄悄话。 如果专门让人照顾自己也是知己该做的,那她认了。 阖眸静默片刻,张笑笑哑声开口。 “以后就麻烦你了。” 车夫怔了一瞬,回过神来才后知后觉,她是在跟自己说话,也猜到她是听见主子那些话了,叹了口气笑着回。 “不麻烦,都是小的应该做的。小的不过就是个赶车的,除此之外也没别的本事,伺候谁不是伺候呢?说实在的,能离开周家,小的也挺开心的,终于自由了。” 周家人没一个好东西,包括周见深,以他们的秉性,会苛待下人也不奇怪。 不经意间摩挲了几下匣子上的花纹,有的地方还带着倒刺,可见做它的人有多匆忙。 记得当日周见深把匣子交到她手上时,她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好丑”,即便是现在看习惯了,也依旧很丑,和它主子那张脸差远了。 想到这,张笑笑不禁笑了起来,情绪跟着好了许多。 果然无论何时,自我开解都是最管用的啊。 抱匣子抱的她手心都出了一层汗,张笑笑不再拿它当宝贝,随手就放到了一边,和那堆脏衣服挤在了一起。 表面释然,心里想的却是眼不见为净。 张笑笑收回视线后在身上摸了一圈,怎么也找不见帕子,她索性就把手汗全都擦在身上。 横竖都是要扔的,谁还在乎这一星半儿。 她随后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侧卧在凳子上,有一搭没一搭和车夫说着话。 “你先前是住在周家,还是另外有其他住处?” “住在周家,不过您不必为小的费心,小的身上还有这些年攒下的工钱,足够找个差不多的住处了。” 他口中的“差不多”,大抵也就是有屋顶有床,勉强能住人,且还得去镇上。 小村庄都是一家一户,人满为患,就算有空房间,也不可能为点银子租给个外人,他们不安心,租住的人住着也不舒心。 “去镇上太麻烦了,离丰水庄也不怎么近,你一天跑的路已经够多的了,没必要平添负担。” “这样吧,你先跟我回范家,我记得有间闲置的房屋,收拾收拾还能住,就是有点小,你得暂时委屈一下,等我找到更好、更方便的住处,你再搬过去。” 有地方住,车夫就已经很满意了,哪还敢奢求更多,当即婉拒了她要再找住处的好意。 “小的孤身一人,无牵无挂,有个落脚地就很开心了,您没必要为了小的浪费时间。” 张笑笑扬扬唇。 “怎么能是浪费时间呢,进了我范家的门,就是一家人了,为了家人考虑的周全些,是应该的。” “更何况,我本就打算攒够钱之后换间更大的房子,并不单纯只是为了你,你不必有任何的负担,平素闲来无事,还可帮着寻摸寻摸,尽早找到合适的,咱们也好尽早搬。” “家人”二字,深深触动了车夫的心,他吸吸鼻子,脆声应下来,赶车赶的更卖力,更稳当了。 “对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不想说名字,说个姓也可以,日后也方便。” 这几句话之后,许久没听到外面人作出回应,张笑笑就知不方便了。 正准备收回方才的的话,就听他声音极轻的说。 “方知尧。小的姓方,名知尧。只是这名字许久没人叫了,又有些拗口,小的一时没想好怎么开口,并非有意隐瞒,还请张姑娘见谅。” 方知尧,方敬尧……就差了一个字。 世间会有这么巧合的事吗? 张笑笑缓缓睁开眼,坐直身子,佯装不经意的询问。 “你家里就你一个人了吗?可有爹娘?可有兄弟姐妹?” “是,小的无牵无挂,孤身一人,爹娘在我出生后不久就走了,至于有没有兄弟姐妹,小的也不清楚。” 毫无疑问,又是那八个字。 无牵无挂,孤身一人。 可若真是如此,他又怎知自己姓甚名谁,总不会是被方家收养的吧? 在这个年代,亲子和养子的界限还是很大的,倘若他或者方敬尧当中的任何一个是被收养的,名字都不可能只差了一个字。 张笑笑舔舔嘴角,继续问。 “你今年多大了?瞧着挺年轻的,怎么就去了周家,甘心做个车夫?” 方知尧有问必答,熟练的好似说过很多遍。 “小的今年二十又一,去周家是为了报恩。要是没有周大公子的路见不平,小的已经沦为地狱冤魂了。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做个车夫而已,没什么好不甘心的。” “路见不平?” 张笑笑抬了抬眉,微微扬唇。 “看不出,冷血冷清的周大公子竟还有如此兴致。” “不是的!” 闻言,方知尧立即反驳,激动之余,声音都大了很多,也没刚开始那般腼腆了。 “小的自进了周府,就一直在周大公子手底下办事,深知他是个外冷内热之人,要不是他帮衬着,时不时帮小的解个围,小的可能早就被周家其他人磋磨死了。” 外冷内热吗? 张笑笑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出这段时日与他相处的种种画面。 周见深对待其他人,兴许是外冷内热,但对待自己,绝对是外冷内也冷。 第五十三章 外冷内热 周见深便是实打实帮了自己不少忙,也是私心所致。 他和周家其他人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还保留了点人性吧。 张笑笑不想再谈论和他有关的任何事,之后就没再开口。 马车晃悠悠到了范家,张笑笑抱着成堆的脏衣服和匣子跳下马车,叮嘱方知尧在外面稍等,她进去洗洗,换身干净衣服,接着就出来,随后还要麻烦他送自己去趟镇里。 方知尧对自己的新身份早已欣然接受,对新主子的命令,自也是百依百顺的,当即就赶着马车去了路对面,尽量不堵着门口,继而甩着马鞭,哼着小曲,悠哉悠哉的等着。 大舅和小舅都在后山,姥姥和娘亲也都在忙自己的事,张笑笑暂时就没把方知尧介绍给他们,想着晚饭时,趁所有人都在,再介绍他们认识。 范家没落前,也是赫赫有名的官宦家族,单是伺候的人就数不胜数,况且,方知尧年纪虽小,但性情稳重,行事干练,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帮手,想来也不会有人看不上。 家里多个人,也就多分烟火气,热热闹闹的总好过死气沉沉,何乐而不为呢? 不想他等的太久,张笑笑匆匆忙忙收拾干净,和姥姥他们打过招呼之后,抱着匣子就出门了。 张笑笑见过路的村民忍不住打量方知尧和他身下的马车,突然有些后悔没让他走远点了。 在丰水庄这样的小地方,驴车几乎家家户户都有,算不上稀奇,马车就不一样了,除非是周家那样有名有姓的大家族,其余谁家置办的起马车,怕是租都租不起,乍一看到,怎么会不好奇呢? 但,张笑笑仔细一想,马车自己每日都会用到,就算瞒得了一时,也瞒不了一世,倒不如趁早让所有人都知道,好有个心理准备,免得自己再偷偷摸摸了。 她可不想再过回日日起早贪黑,连个囫囵觉都睡不了的“好”日子,也没道理让方知尧跟着受罪。 人家毕竟是新来的嘛,怎么都该有个适应过程,不然显得她这个新老板多不是人。 张笑笑光明正大上了马车,刚一坐稳,马车就蹿了出去,吓的她连忙抓住身侧的窗沿,才避免了掉凳的悲剧。 合着他刚才的云淡风轻都是装的啊。 张笑笑还以为他脸皮足够厚,早就不在乎那些探究的目光了呢,果然是她高估了。 “主子,去哪?” 出了丰水庄,上了通往小镇的官道,避开那些若有似无的视线,方知尧自觉降了车速,偏头询问。 “去县衙。还有,以后别叫我主子,以后叫我姑娘就行,实在不行就按年龄,我比你小那么多,叫妹妹也理所应当。” 她说的不无道理,可方知尧不敢啊。 一是,他在周家生活了太久,许多规矩早就深深刻在心里了,要彻底根除,实在困难。 二是,?她是周大公子点名要他照顾好的人,他叫周大公子一声主子,该也这般称呼她,妹妹什么的,太逾矩了。 思前想后,方知尧还是改口叫了她“姑娘”。 有了这声不一样的称呼,两人之间的距离也在无形中拉进了许多。 周见深一路尾随他们到了镇上,离得不远不近,刚好能听清他们的对话,也能感受到她对方知尧的满意,深知自己的决定没错。 可不知为何,那一声声“姑娘”叫的他心里很不舒服,莫名有些堵得慌。 “主子,人手都安排好了。” 周见深回神,目送他们进了县衙,淡声道。 “不到万不得已,尽量不要露面,她素来警觉,一旦被发现,必会怀疑到我身上,这不是我想看到的。” 最后一句话充满了警告,黑衣人忙拱手应“是”。 周见深最后看了眼县衙方向,身子一晃,直接从原地消失了,至于去了哪里,也只有他自己最清楚。 …… 县衙书房内。 郑大人抱着所谓的精铁来回翻看,眼睛都瞪的比牛眼还大,就是看不出手里这块和寻常的铁块有何区别,都又硬又重的。 “你说这玩意儿,比铁还厉害?我怎么看不出它俩有什么区别。? 张笑笑放下指间的空茶杯,偏头笑盈盈的看着他。 “您要是看得出,这东西就算不上多稀奇了。” 郑大人眨眨眼,很快回过味了,眯眸看着她。 “我怀疑你在内涵我又笨又没眼力见。” 张笑笑耸耸肩,学着他的音调补充道。 “可惜您没证据。” 别说,他还真的没证据。 郑大人随手将精铁放在桌面的白布上,端着茶坐在了她身侧,隔了一张桌子的位置。 “所以你这段时间偷偷摸摸不见个人影,就是在捣鼓这玩意儿?” 张笑笑叹了口气,起身走到书桌前,把精铁小心翼翼放回了匣子里,抱在自己怀里坐了回去,随后放到了两人中间的桌子上。 原本摆在上面的棋盘,早就不知去哪了,残局也不攻自破。 那是郑大人自己跟自己下了好久的结果,被她给搅和了,他着实心疼了好一会儿。 郑大人此刻见到她的动作,伤心往事被勾了起来,幽幽叹了口气。 张笑笑早就把棋盘的事抛到九霄云外了,以为他叹气是觉得这块精铁毫无作用,迫不及待的就跟他讲解。 从最初筹备,到精铁熔炼成功,中间耗费了多少人力物力,花费了多少时间,出了多少意外,全都毫无保留的告诉他了。 郑大人也听的津津有味,情绪跟着她的故事跌宕起伏,时而为她感到高兴,时而为她的遭遇感到心惊,时而又为她抱不平,跟着骂那些唯恐天下不乱的蠢货几句。 最典型的就是拿着所谓的证据找上衙门,告她通敌叛国的陈翠兰和陈家母女俩。 要不是,郑大人被县太爷的身份束缚,当天就该把她们骂的狗血喷头,全都抓起来,就不会有后面那些糟心事。 郑大人是真没想到,陈窈那小姑娘看着文文静静的,竟然还是个硬茬子。 她娘都不敢管这件事了,她还巴巴凑上来,甚至摸到那么隐秘的地方。 第五十四章 县衙半日游 就这种的,关起来长长记性也好,免得到处惹是生非。 不过…… “她都失踪这么久了,怎么都不见陈家人来报案?他们两夫妇,大半辈子就生了这么一个女儿,完全就是当眼珠子疼着,谁眼珠子丢了不着急啊,也太奇怪了。” 张笑笑倒觉得没什么好奇怪的。 事后,周见深必定做了一番安排,再加上陈老爷本身更看重利益,不像表面这般心疼妻子,怜惜女儿,怎么可能为了她,扔掉经营几十年的好名声呢? 说白了,还是男人那点所谓的面子。 自己没多少本事,就指望妻子女儿的替他挣面子,再不济,能保住也行,总归不能扔就是了。 还有个更为关键的原因,大抵是陈老爷知道什么叫审时度势。 周家明显已经不行了,有周见深压着,想翻身都难,又哪来的资本和官府作对呢? 往日与他们交好的商户,早就一个两个断干净了,他们却反其道而行之,上赶着结交,还公然跟官府叫板,这不纯纯有病嘛? 陈老爷脑子再不好,经商多年,也不至于连这点弯弯绕绕都看不清。 要想在镇上混下去,把生意做大做稳,还得靠官府撑腰,周家都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真出了什么事,便是想拉他们,也心有余而力不足啊,指不定就双双陷入泥沼,出不来了。 听完她的分析,郑大人腰板挺直许多。 从他坐上县太爷的位置起,就一直被镇上这些商户联手压着,带头的,就是周家。 郑大人本着相安无事的观念,原以为就这样过完自己的后半生,没想到中途冒出了张笑笑这个小丫头,帮他解了困境不说,连地位也跟着上升了。 时至今日,镇里这些商户终于认识到了他是朝廷的人,对他们有着绝对的管制力,再容不得他们放肆,随意破坏规矩。 张笑笑都没眼看他这副洋洋自得的模样,但还是给了他足够的时间认清自己现在所处的位置,他不再是任人揉捏搓扁的软柿子,而是手握实权的县太爷了。 还是一吹胡子一瞪眼,就能吓到一片的那种。 然而,她怎么也没想到,他这一调整,竟生生耗费了半日之久。 张笑笑眼看着日头高升,阳光透过窗棂照在脸上,晃得她睁不开眼睛,她的耐心也逐渐告罄。 看来,不采取点强制措施是不行了。 她还得赶回溶洞,没有这么多时间耗费在这儿。 张笑笑盯着还沉浸在自己情绪中的郑大人看了片刻,重重叹了口气,倾身在他眼前打了两个响指,脸上写满了无奈。 “我说郑伯,您差不多得了,我这正事还没说呢,半天都过去了,您能不能等我说完再得意啊。” “县衙里是轻省,三天两头碰不到一个大案,可我忙得很啊,今儿个都是好不容易才抽出的时间。” 闻言,郑大人扬起的嘴角肉眼可见的耷拉了下去,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 “我看你这张嘴是说不出好话了,实在不行,扔了算了!” 张笑笑深吸了口气,默念了句:“不跟老顽固一般见识。” 张笑笑,随后屈指敲了敲桌上的匣子,“东西您也看过了,虽然有些不识货,但我可以用我的人格向您保证,这东西绝对能大卖,分分钟成百上千两都是可能的。” 郑大人抬了抬眉,打开匣子把里面的东西拿了出来,再次开始了他上看下看,左看右看,就是看不出门道的浑水摸鱼阶段。 “既然这东西这么厉害,你直接卖不就好了,还需要专门跟我说一声?” 张笑笑意味深长的笑了,“砰”的一声合上匣子,上半身微倾,直勾勾盯着他,眼里闪着算计的光。 郑大人被她盯得毛毛愣愣的,紧张到吞咽口水,怀着忐忑的心一点点后退,直至后背抵到椅子扶手,退无可退,才硬着头皮,不得不开口。 “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我可跟你说啊,我就是个小小的县令,芝麻点儿的官,许多事做不了主的。” 张笑笑用力点了几下头,咧嘴一笑。 “众所周知的事,我当然心知肚明,可我听说,您跟知府大人关系很好啊,他老人家好像很欣赏您,还想让您接他的班呢。” 郑大人没点头也没摇头,等着听她的真正目的。 他最厌烦那些有话不肯直说的家伙,换做旁人,跟他玩些弯弯绕绕的把戏,他早把人扔出去了。 可偏偏,现在坐在他面前的是张笑笑,打不得骂不得的,除了被迫接受,他好像也没别的选择了。 看到他的瞳孔因紧张而下意识颤动,屏气凝神不敢呼吸,胸口都涨的像座小山头,张笑笑“噗嗤”一声笑了,撑着桌子坐了回去。 “又不是让您杀人放火,您说您紧张个什么劲儿。” 郑大人总算能松口气,第一件事就是把烫手山芋扔了回去,捂着胸口坐回到了书桌后,尽量和她保持距离,随手摸了个批过的公文佯装翻看,垂眸闷声道。 “看你这样子,离杀人放火也不远了。刚才还急吼吼的要回去,这会儿就有功夫跟我开玩笑了,小小年纪,变脸倒是比谁都快,也不知跟谁学的?” 张笑笑拭了拭眼角笑出的泪花,背过身轻咳几声,强行压下笑意,也不再逗他,转而说起正事。 “我想请您帮忙牵个线,让我和知府大人见上一面,要实在困难呢,我也不强求,您帮我带几句话也成。” 郑大人实在想不到她为何突然要见知府大人,旁敲侧击问了半天,又是威逼又是利诱的,也没能让她松口。 对付这种软硬不吃又奈她不何的家伙,郑大人实在无计可施,只能,答应帮她引荐引荐。 “但我丑话说在前头,周大人可不像我这么好脾气,你可得给我管好你这张嘴,真惹毛了他,我也救不了你。” 张笑笑摆摆手,从怀里掏出了提早准备的信函,放在桌上,推到了他面前,扬唇而笑。 第五十五章 求救 “您放心,该有的分寸我都有,不会给您添麻烦的。就算脾气上来了控制不住,我也尽量忍着。” “要实在忍不了,也尽量不给您添麻烦,毕竟您的身份摆在这,气势上就挨了一头,指望您啊,还不如指望我自己呢。” 张笑笑越说越不靠谱! 郑大人吸了口气,一把抽出信函收入怀中,又整理好桌上的公文,起身目不斜视的往外走,经过她身边时也只哼了一声表达不满,其余半个字都没跟她说。 张笑笑无奈摇头,嘟囔了一句“老小孩,”跟在他后面离开了书房。 张笑笑出了县衙大门,就感觉四周有许多双眼睛在盯着自己,每每刚要转头,视线就消失的一干二净了。 刚开始她还不确定是谁派来的,在经过几个回合的猫捉老鼠后,依旧没能从他们的视线中察觉到丝毫恶意,张笑笑终于确定了他们的身份。 准确而言,应该是他们主子的身份。 毫无疑问,又是周见深。 张笑笑不耐烦的皱紧眉头。 话都已经说开了,他还偷偷摸摸搞这套,究竟什么意思? 如果说让方知尧到她身边,是为了找机会让他和方敬尧兄弟相见,那现在呢,安排这么多人盯着她,也是身为知己该做的吗? 还是嫌自己误会的不够深,非要火上再浇一把油是吧? 行,他要玩,那自己就陪他玩到底! “姑娘?” 方知尧已经掀着车帘等了半天,见她低着头,一动不动站在原地,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气的身子都在发抖,满是担忧的唤了一声。 闻言,张笑笑眼皮微颤,所有思绪一下就都回来了。 张笑笑先是朝方知尧笑了笑,示意他自己没事,又仰头望了望天,不知过了多久,紧绷的肩膀终于垮了下去,心头积压的浊气也好似找到了宣泄口,慢慢消散。 兴许从今往后再不会出现,又兴许,只是换了个地方重新汇聚。 且不论是哪种结果,至少眼下,她是无比轻松的,周遭若有似无的视线,也勾不起她心头的烦躁了。 她看淡了,也看轻了。 管别人怎么待她呢,像曾经一样,找机会还回去就是了。 为这么点小事,这么个不值得的人让自己伤心,实在太傻,太蠢了。 她要变回那个无忧无虑,肆意妄为的张笑笑,将现在所有的优柔寡断和瞻前顾后尽数抛弃。 一身轻松的坐上马车,张笑笑轻拍了几下车壁。 “可以走了。” “诶!” 方知尧刚把马凳放好跳上马车,鞭子都还没来得及甩,突然就有道身影自路对面冲了过来,双手合十跪在了车前,吓的他连忙收紧缰绳,才没让抬起的马蹄踩在她身上。 “何人拦路!” 方知尧蹙眉跳下马车,走上前定睛一看,却见拦路之人是位十四五岁的姑娘,衣衫褴褛,披头散发,裸露在外的皮肤还满是青青紫紫的伤痕,一看就是长期被人虐待所致。 脸上也布满了各种伤痕,是被利器划得,纵横交错,一双又大又亮的眼睛,此刻盈满了泪水,闪着惊慌的光,颇像只受惊的小鹿。 便是她原本的容貌已经看不清,单凭这双眼睛也足以证明她的清雅秀丽,就是太瘦,太可怜,太柔弱了。 听着她苦苦的哀求,方知尧动了恻隐之心,正想着怎么劝张姑娘帮帮她,结果刚一回头,就对上了双满是戏谑的眼睛。 方知尧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垂下视线不敢再乱看,让开路请她过去。 张笑笑摇了摇头,身姿轻盈跳下马车,背着手,迈着沉稳的步子走到女子面前,还不等站定呢,人就扑过来抱住了她的腿,哭着哀求道。 “姑娘,求姑娘救救我!后面的日子,我愿当牛做马回报姑娘!” 张笑笑抬了抬眉,看了眼她跑来的方向,确实有很多满脸横肉的大汉在找人,见到个和她差不多年纪的姑娘就抓过来看一眼,即便不是,也没立马松开,而是狞笑着在她们身上动手动脚。 再多的挣扎都无济于事,哭声顷刻间连成了一片。 衙役们听到声音上去拦,非但每起到任何作用,还被摁在地上拳打脚踢了一顿,骨头断裂的声音清晰可闻。 旁边就是县衙,又是在大街上,就敢这般肆意妄为,全然不把官府放眼里。 张笑笑双眸微眯,闪着危险的光。 看来,郑大人的处境比她想象中还要艰难啊。 眼看着他们越来越过分,竟当街扒起了姑娘们的衣裳,张笑笑再看不下去了。 弯腰扶起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小姑娘,交代方知尧好好照顾她,随后就从他手里拿过马鞭,边往胳膊上缠,边朝那群狂笑的大汉走去。 她靠近的瞬间,就有人注意到了,只一眼,就被她的容貌吸引,松开了怀里早就哭晕过去的女子,紧接着摩拳擦掌朝她走来。 那流着口水的猥琐模样,多看一眼张笑笑都觉得恶心至极,恨不得下一秒就能吐出来。 “小美人儿,站着别动,爷现在就来好好疼你!” 其他人都等着他得手,好跟着喝点汤呢,暂时就没掺和,边搂着怀里的姑娘上下其手,边看着他们笑,眼睛俱是直勾勾盯着张笑笑。 就在他们以为她无处可逃时,却见她藏在背后的手一甩,狠狠一鞭子抽在了朝他走近的大汉身上,生生弄瞎了他一只眼还不算,鼻子都险些整个削去。 只一下,把所有人都惊住了。 就连躲在暗处的周见深都没想到,她何时学会了耍鞭子。 看她动作的娴熟程度,没个一两年绝对到不了这水平。 可为何,他从未收到过半点消息。 朝夕相处半个多月,也从未听她提过。 张笑笑的突然出手,不仅仅只是为帮那些姑娘一把,更是为逼出那些躲在暗处的人。 既然已经想清楚了,不好好跟他们玩玩怎么行。 不是要盯着她,不是要保护她吗? 那就尽管放马过来吧! 被她一鞭子抽成独眼龙的大汉,颤着手摸了摸脸上的疤痕,结果蹭了一手的血,当即怒火中烧,面目狰狞,浑身的肥肉都在剧烈抖动。 第五十六章 路见不平 只见他猛然抬头盯紧张笑笑,恨的咬牙切齿,沉声阴森森道。 “死丫头,敢对爷的脸下手,今儿个爷不扒了你的皮,爷就不配叫浪里小白龙!” 张笑笑嘴角微抽。 她印象里的浪里小白龙可是位又高又帅的中年大叔,有着古铜色的肌肤,留着小胡子,不止迷倒多少少女的心。 就他这砸地上都能砸出二两油,蹦一蹦还没草高的死猪头,也好意思说自己是浪里小白龙? 简直玷污了这个词,也玷污了她心里的张顺大叔! 张笑笑素来都是有话直接说,有气当场发,下一秒就用沾了血的皮鞭指着他,满是嫌弃的上下打量,随后一脸不屑的嗤笑。 “就你,还浪里小白龙?我看是浪里大蚂蝗还差不多,一个专门喝人血的寄生虫!” “我今天愿意教训你,还忍着恶心跟你说话,已经是你的运气了,换做旁人,我看都懒得看一眼,否则隔夜饭都得吐出来。” “还有啊,你得感谢我这一鞭子,让你有了整容的机会,虽然效果不见得显著到哪去,但对比刚才,明显顺眼多了。” 她说的话,有好多词都是他听都没听过的,但大致意思很明显,这是在骂他。 用他听不懂的话骂他,真当他是白痴啊! 事实证明,张笑笑确实是这么想的,从她的眼神中已经能看的很明显了。 张笑笑不仅把他当成了白痴,更是禽兽都不如的白痴。 大汉气的大叫,在身上摸了半天也没找着自己的刀,索性也不用了,赤手空拳,靠着股子蛮力,张牙舞爪就朝张笑笑扑了过去,却被她轻松躲开了,还趁机在他背上抽了一鞭子,顿时皮开肉绽。 大汉也一个踉跄砸在了地上,吃一嘴的灰,也不知是疼得还是呛得,总归一直在咳,血迹斑斑的脸都红透了,彻底掩盖了原本黝黑的肤色。 张笑笑踩着他背上的伤口,侧身扫了一眼自己的杰作,满意的点点头。 “就说我没骗人吧,现在的你看上去,绝对比刚才顺眼多了,诶要不要再来一下,保证能让你更贴合大众审美,否则我都不收钱的,就当免费给你做次美容了。” 一大堆的话,大汉只听懂了那句“否则我都不收钱的”,随即用力捶了几下地面,翻了个身将她逼退,撑着地面艰难起身,忍着后背和脸上的疼痛,抬手就叫来一旁早就蠢蠢欲动的其他人。 “都给我上!把她抓住了,回头才好交差,否则,就都等死吧。” 随着一声怒吼,所有大汉都松开怀里衣衫不整的姑娘,拿刀的拿刀,撸袖子的撸袖子,继而一点点分散开来,把张笑笑围在了中间。 独眼大汉就站在她正对面咧嘴笑,脸上的疤痕也跟着咧开,疼的他直皱眉,对她的恨意和怒火也就越盛。 “死丫头,不想受皮肉之苦就自己投降,我兴许还能大发慈悲,放你一马。” “我的这些个兄弟啊,可不像我这么怜香惜玉,真动起手来也没个轻重,再伤到你娇滴滴的小脸蛋,那可就不好了。” “能卖多少银子且先不说,一辈子挂着张刀疤脸,走哪都被人指指点点,口口声声骂着丑八怪的滋味,可不好受。” 张笑笑不耐烦的掏掏耳朵,活动了活动拿马鞭的手腕,垂眸笑道。 “你是在说你自己吗?瞧你的模样,怕是早过了说亲的年纪吧,可到现在还没成家,就知道欺负别人家的姑娘,八成,也是因为你这张丑八怪的脸吧。” 说到这,张笑笑摇头轻啧。 “不过想想也不奇怪,就你长成这样,谁家的好姑娘愿意嫁啊,除非是小时候生病,不幸烧坏了脑子,又不幸被家中遗弃,再不幸被你给捡到,懵里懵懂之下勉强嫁给了你。” “否则,你大概也只能孤独终老,给人当一辈子打手吧。但是也能赚钱,就是不知会不会赚着赚着,把命赚丢了啊。” “干打手也得有干打手的本钱,靠你这连我都对付不了的花拳绣腿,定是做不长久啊。” “啊——” 大汉气的仰天大吼,催着其他人赶紧动手,自己却站在那瞧着。 张笑笑不禁冷哼。 浪里大蚂蝗被自己抽出心理阴影了啊。 张笑笑扫了眼周围,除马车旁急的蹦跳的方知尧,目前还没出现其他人的身影,只有些看热闹的路人,也躲得远远的,不知是在说她,还是在说这些仗势欺人的家伙。 张笑笑舔舔嘴角,边躲边找机会避开其他人的视线,好神不知鬼不觉扔了手里的马鞭。 然而,她刚找到机会还没来得及松手,周遭就突然冒出了许多黑衣蒙面人,三两下就把那群大汉解决了个干净,还背着她挨个转移走,一个活口都没给她剩,更没问过她的意见。 张笑笑咬牙站在原地,盯着他们相继离开的方向,可以确定其中并没有周见深的身影,但不代表,她会就此消除疑心。 这些黑衣人的秉性,实在跟他太像。 一旦心虚做错了事,就会沉默不语,各种躲避她的目光,恨不得和她间隔十万八千里,否则就浑身不自在。 这样的侍卫,只有周见深能训得出来,一举一动都能把人气死。 张笑笑吸了口气,把惊魂未定的姑娘们交托给了衙役,还出钱给她们重新置办了衣裳,确保她们平安之后,就转身离开。 张笑笑上了马车,看到坐在凳子下面,上半身趴在凳子上,枕着胳膊睡的很熟的小丫头,她有一瞬间的恍惚,差点没把方知尧喊来问问她是谁,怎么跑到他们的马车上来的。 不过,他们也的的确确不知道她的身份,哪怕是姓甚名谁,都没来得及问。 张笑笑解下外裳给她披上,轻轻叹了口气。 张笑笑拖着下巴,盘腿坐在那姑娘面前,盯着她脸上纵横交错的疤痕看了会儿,琢磨有没有什么好的祛疤药能帮到她。 既然选择了救人,还把人带上了自己的马车,也只能尽力救到底了。 第五十七章 扫尾 这时候放她离开,等待她的依旧是死亡。 小丫头才十四五岁,正是花一样的年纪,实在不该受这份罪。 “直接回去吧。” 方知尧正想问怎么处置车上的姑娘呢,听到她的答案,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清脆的应了一声,随后扬起马鞭往丰水庄赶,扬起的嘴角再没下去过。 如果说周大公子外冷内热,那张姑娘就是外热内也热,两人刚好互补,某些方面却又有些不对付。 但他始终坚信着,早晚有一天,他们会克服所有困难,彻彻底底融为一体,变得密不可分,中间连根针都插不进去。 到那时,他这个小小车夫,就有两个好主子了。 但在此之前,他还是得先想办法解决两位主子之间的误会,明明彼此记挂着,总这么不见面,不说话,也不像回事啊! 周见深看着马车拐过长巷,才撤回不受控制的双腿,回首间,眉眼冷冽。 在他身后,是分列两边,贴墙而站的黑衣人,再往深处,是鼻青脸肿,血肉模糊,被五花大绑堆在一起,瑟瑟发抖的大汉们。 看清周见深的那一刻,他们就想不如就此晕死过去,然而,这压根不是他们说了算的! 有人已经打了烊,到现在眼皮还被两根短小的桔梗撑着,眨个眼都不行,别说完全闭上了,没一会儿,就见两行清泪相继落下,眼里也布满了血丝,整个眼珠子都红了。 与其受此折磨,还不如直接杀了他们来的痛快! 周见深只一眼,就看出他们的想法,正对着他们那一侧的嘴角缓缓上扬,随后抱着胳膊,仰头靠在身后的墙上,说出口的话满含笑意,却让人感受不到丝毫的温度。 “既然诸位一心求死,我就成全你们。” 说着,他抬起手,正准备挥下去,跪在最前方的独眼大汉突然剧烈挣扎起来。 他一个不稳栽倒在地,依旧伸长着脖子,用力蹬着腿想要朝他靠近,自喉咙里发出“唔唔唔”的吼叫。 看在他这么想为自己挣得一线生机的份上,周见深摆摆手,让人解开他嘴上的黑布,捏着后脖颈缓解疲惫的同时,等着听他的狗嘴里能吐出多大的象牙。 独眼大汉好不容易得了机会,那是半句废话都不敢说,活动了几下撑麻的嘴,开口就直奔重点。 “周大公子,我们都是潇湘馆的下人,今儿个也是奉东家的命,上街抓个不听话的小花娘,并非有意要跟那位姑娘起冲突!” “只要那位姑娘还愿意见我们,周大公子还愿意给我们一次机会,要我们给她磕头赔罪都行!” “我们保证,下次绝对带上眼睛出门,不敢再冒犯那位姑娘!” 听了他的话,周见深不禁扬唇笑了笑,转身朝他走近,对他讨好的笑视若无睹,抬腿就是一脚,生生把人踹出去好几米,砸在其他大汉身上,害的他们五脏六腑都差点儿移了位。 可再多的痛苦,都抵不过周见深接下来的一番话痛彻心扉。 “潇湘馆也好,什么馆也罢,与我有何干系?” 周见深拍了拍靴子上沾染的灰尘,居高临下看着他们,嘲讽开口。 “自报家门,是为了让我忌惮吧,只可惜,我周见深早已习惯了天不怕,地不怕,做事但凭心情,从不考虑后果。” “且不说潇湘馆会不会为了你们这群杂碎和我作对,就算会,那也是我们之间的事,与你们的死活没有半点关系,想借此来威胁我,未免打错了算盘。” 独眼大汉依旧不甘心,即便稍一张嘴就哇哇吐血,哪哪都疼得厉害,也架不住求生意志强烈。 “周大公子,话不能这么说,我们东家是出了名的护短,您打了我们,过去就过去了,但要我们的命,就相当于在打我们东家的脸,拼个倾家荡产,他也绝对不会放过你!” “周家已经穷途末路了,周大公子又何必给自己惹麻烦,不如就此息事宁人,对彼此都好!” 周见深挠挠眉心,已经开始不耐烦了,最后看了眼他丑恶的嘴脸,转身往巷外走,短短一句话,判了他们的死刑。 “无论你们是生是死,我和潇湘馆都有算不清的账。所以啊,少往自己脸上贴金。” 继而又吩咐其他人。 “动手。” 鲜血很快汇成一片,顺着巷子往外流,连缝隙中都渗满了,眼看着就要露面,就被黑衣人一桶水冲了回去。 这条巷子内发生过什么,就此成为天知地知,潇湘馆知,周见深知的秘密。 “主子,都清理干净了。” 周见深负手立于巷子对面的屋檐上,远远看了眼潇湘馆的亭台楼阁,眸光一点点暗了下去。 “递封帖子过去,如果他们不接,就让人日日待在潇湘馆,无论用什么办法,都得把他给我逼出来。” “是……不过主子,兄弟们几乎都在他面前露过面,只怕,连潇湘馆的门都进不去。” “那就硬闯!实在不行,就一把火烧了他的潇湘馆!我就不信,他还能一直躲着!” “是!属下这就去!” 但在此之前,黑衣人还有个小小的疑问,不知,当讲不当讲。 实在是主子此刻的脸色太吓人,便是他也不敢贸然开口啊! 可就在这时,主子竟然先开口了。 “张姑娘那边依旧要盯紧了,她既已察觉,就不要派那么多人了,挑几个身手敏捷,头脑灵活的过去,不用再管会不会被她发现,做好自己份内的事就行。” 黑衣人松了口气,颔首应下,立马跳下屋檐去做安排,独留周见深一人,盯着某个方向发呆,半晌,悠悠叹了口气。 某些人胆子再大,表现的再洒脱,再独当一面,终究还是个需要人保护照顾,心思干净纯粹又不听话的小姑娘啊。 自己有一大堆问题等着解决,竟还有闲心路见不平,甚至妄想把自己逼上绝境,借机引他出来,完全没想过他察觉后会有多担心。 要是他发现的不够及时怎么办,要是他恰巧不在怎么办,要是她被这群杂碎伤到怎么办! 真不知道这小丫头何时才能有些良心。 第五十八章 偏执 周见深头疼的揉揉眉心,刚要离开,就见县衙门口多了辆马车,车身上雕刻着三个大字,潇湘馆,而掀帘下来的,却是位姑娘,是那人的妹妹。 周见深对她没有丝毫的兴趣,甚至不愿见到她,当即一个闪身离开原地。 刚踏上县衙台阶的女子脚步微顿,借着帷帽的遮挡抿紧双唇,脑海中不由回想起往事,叠影重重,却没一个值得开心的。 或许从那时,周见深就已经厌烦自己到极点了吧,只是碍于兄长的面子,才装模作样哄着自己。 直至,周见深跟兄长不知因何突然闹翻,连带着对自己的态度也不加掩饰了,便是愿意跟自己说话,只有无穷无尽的冷漠。 那人妹妹自幼性情偏执、骄纵,但凡是她看上的东西,无论是物是人,都会想尽一切办法收入囊中。 为了周见深,她的手上第一次沾了血。 为了周见深,她险些跟兄长闹翻,被关押到今日才得以重见光明。 她只是想借机见周见深一面,跟他说几句话,哪怕为自己曾经做过的种种错事道歉都行。 可他,却连这样的机会都不愿给,直接走了。 周见深走了! “啪”的一声脆响,女子手腕上的玉镯被她用力扔到了地上,摔的四分五裂,也吓到了跟在她身后伺候的众多下人。 “姑娘?” 搀扶着女子的婢女看看碎片,又看看她,满脸都是担心与惊慌。 这镯子可是东家送给姑娘的及笄礼啊! 女子回神,深吸一口气,面无表情看了眼地上的玉镯碎片,都懒得自己捡一下,转身就走,县衙也不去了。 “把这收拾干净,回吧,我自会同兄长解释。” …… 张笑笑路上置办了不少东西,她半个时辰之后才回到范家,关键还带了一男一女两个陌生人,成功把范增文兄弟俩都引了下来。 他们推门就见院里杵着个年纪轻轻,模样不错的小伙子,正抡着斧头砍柴,不由的吓了一跳。 再见院里多了辆半新的马车,就更为惊讶。 笑笑虽说赚点银子,但置办什么东西前,都会先问过家里,所有人都同意了才会下手。 碗碟都不例外,更何况是马车这样的大件。 所以他们怀疑,马车根本不是笑笑置办的,而是这两人中的其中一人带来的。 围着马车转了一圈,细心的范增文总算在角落里发现了不对之处。 这上面有刻印啊。 即便已经被灰尘盖住,又被人刻意损毁过,但依旧能看出它原本的形态,是个“周”字。 这马车,竟然是周家的。 难怪上次增允从外面回来,问他什么都不肯说,全程要么保持沉默,要么支支吾吾。 现在想想,大抵是在笑笑身边看到了周见深,且二人关系不错,怕自己知道了生气阻拦,这才不肯多说吧。 越过马车看了眼范增允,范增文视线一转,落在还在吭哧吭哧砍柴的小伙子身上,明显感觉到他的后背有片刻的僵硬,砍柴的动作也慢了许多。 范增文双眸微眯,万万没想到他竟如此敏锐,可以确定他就是周家出来的。 至于那位姑娘是与不是,还得等见到人再说。 就在这时,张笑笑的房门开了,紧接着一盆血水就泼到了院里,又听她头也不抬的吩咐。 “知尧,再多烧点热水,给她收拾干净,我自己也要收拾一下,满身的血,脏死了。” 方知尧当即扔下斧头,扭头就往厨房跑,经过范增文兄弟俩时,还是礼貌的打了个招呼,咧嘴笑了笑。 多余的话倒是没说,接着就跑远了。 虽说一举一动都透着股不自然,许是因为紧张,面皮都在颤动,但依旧能感受到他的真诚。 两兄弟对视一眼,对他的印象有所好转,因挂念着张笑笑那满身的血,还有地上未干的血水,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抬步朝她的房间走去。 敲了几下门,得了允许之后才推门入内。 刚一抬眼,就见桌旁坐了许多人。 不只有笑笑,就连他们的娘和妹妹(姐姐)也在,还有希儿这个小家伙,正靠在笑笑身上打瞌睡。 “你们这是做什么了,累成这样怎么都不上床休息,坐在这干嘛,解乏?” 范增允走在最后,边反手关门边皱着眉头说。 然而,当他余光扫见床上已经躺了个人,立马噤声,扯扯自家兄长的衣服,指着床的方向,瞪大了眼睛用口型询问。 “这什么情况?” 范增文摇摇头,同样心存疑惑。 他有想过笑笑会带怎样的人回来,却怎么也没想到是位遍体鳞伤,和她差不多大的小姑娘。 她现在忙不过来,需要人帮衬着,可以理解。 可正因如此,才要找一个手脚利索,并且有些头脑,有些想法,能切实帮到她的人才行啊。 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在唯一的空凳子上坐下,随后把希儿抱到了自己腿上,轻敲了几下张笑笑面前的桌子,皱着眉,极其严肃的盯着她,等她给个合理的解释。 “笑笑,外面那个,还有床上躺着的这个,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止他们,就连范老太太和范氏也一脸好奇。 笑笑刚回来时她们就想问的,但那姑娘伤的太重,必须及时处理伤口才行。 这一耽搁二耽搁的,就这么忘了。 张笑笑本也没打算瞒着他们。 她回头看了眼床上依旧昏迷不醒的小姑娘,整理了一下语言,托着下巴轻声道。 “我今天有事,去了趟县衙,回来的时在路边发现的她,旁边还围了不少看热闹的百姓,但没一个愿意伸以援手的,哪怕是盖件衣服呢,也比光站在那看热闹强。” “我见她和我年纪差不多,又是位姑娘,衣衫褴褛又满身的伤,怎么叫都叫不醒的实在可怜,就把她带回来了。” “至于她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家里还有什么人,你们就是问我,我也不知道,估计她也稀里糊涂的。” “在她完全调整过来之前,这些问题还是暂且押后吧,本来伤就没好,再受了刺激就麻烦了。” 第五十九章 疑心 人就躺在床上,伤重昏迷也是事实,其他人对她的说辞就算有疑义,也问不出个所以然了,只好全盘接受。 “外面那个呢?” 张笑笑眨眨眼,极其平淡的“哦”了一声。 “您说他啊,也是我在路边捡来的啊。” “连马车一块捡的?” “那倒不是。” 张笑笑漫不经心的耸耸肩。 “这年头,马车可是个好东西,在咱这地方,都是可遇不可求的,谁家会这么想不开,直接丢马车啊。” 说到这,张笑笑摇头叹了口气,捂着胸口心疼道。 “为了收它,可是花了我不少银子,就是一直放在别的地方,还没让你们见而已。” “有了它,咱以后出门也方便,姥姥年纪大了,总不能一直坐驴车,颠来颠去的我都受不了,何况是姥姥呢。” 说着,张笑笑起身,搬着凳子坐在了范老太太身边,亲昵的挽着她的胳膊蹭了蹭,仰头娇笑道。 “姥姥,等忙过这段时间,咱们一家人出去走走,看看这外面的风景怎么样,老是窝在一个地方,人会老的很快的,瞧,您眼角都有皱纹了,一点都不像二十几岁的大姑娘了。” 一番话逗的范老太太大笑,抱着她前后摇晃,心情格外的好,还低头刮了下她挺翘的鼻尖。 “姥姥都年过花甲了,脸上没皱纹才不正常,还二十几岁的小姑娘,你啊,就会哄姥姥开心。” “谁说的?” 张笑笑搂着她的腰抬头,撅着小嘴,一脸的不赞同。 “姥姥年轻着呢,这要是在外面说您六十多岁,绝对没人信。正好,我从镇上回来,顺便置办了两身衣裳,您跟我娘都去换上,保你们瞬间年轻十好几岁!” 放衣服的包袱就放在身后的桌子上,她坐直身子伸手捞过,把属于她们的那份挑了出来。 给范氏的,是身浅紫色的衣裙,给范老太太的,是身宝蓝色的。 “这两个颜色都极其挑人,一般人绝对穿不起来,但幸好,我娘和我姥姥都不是一般人!快去换上,让我看看效果!” 范老太太和范氏被她强行拉起来往外推,嘴上说着不愿意,脸上的笑却压都压不住,明显很喜欢这两件衣服。 在她们反复询问价钱之后,张笑笑挡着门,哭笑不得开口。 “姥姥,娘,重要的不是银子,是我的一片心意啊,它们可是我刚进铺子就看上的,和掌柜的商量了很久才拿下,险些就被别人抢走了呢,你们要是不肯穿,我可要伤心了。” 范老太太和范氏相视而笑,无奈妥协。 张笑笑总算松了口气,说了句,“回屋等她们”,反手就关上了门,见两位舅舅都没跟出来,想着先去厨房和方知尧串下供。 结果她刚一进去,就撞见两位舅舅正在很严肃的盘问他,且已经问出他姓甚名谁,紧接着下一个问题,就是他和周家的关系。 没事先通过答案的问题,方知尧也不敢贸然回答,索性低着头装哑巴,背在身后的手来回打转,皱着眉视线飘忽,足以见得此刻的他有多紧张,也挺傻的。 张笑笑悠悠叹了口气,迈着轻盈的步子挡在了他面前。 “无论怎样,他都已经进了范家的门,算我们家的一份子了,有把自家人当犯人似的审问的吗?大舅?小舅?” 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想上前跟她解释解释,他也不同意大哥这么做,可大哥的倔脾气一上来,就是天王老子也拉不住。 范增允除了亦步亦趋的跟着,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 然而,他刚动了腿还没迈出去一步,就被大哥扯着衣领拖了回去,差点没把他勒死。 “不想被人怀疑,就跟我说实话。” 范增文拍拍手,自己上前一步,锐利的视线越过张笑笑的头顶,直勾勾盯着方知尧,淡声开口。 “屋里那个情况特殊,身份如何我可以暂时不问,也可以暂时收留她,但这个不行。” “他一没昏迷,二没受伤,比谁都清醒,如果这样还问不出他的身份,我便做主,两个都不留了,免得日后引来不可收拾的麻烦。” “大舅,我……” “别跟我说什么真出了事你担着。” 范增文抬手,毫不客气打断她的话,声音较刚才还要冷上几分。 “笑笑,你必须要明白,我们纵着你,愿意听你的,帮着你做事,是因为你是我们珍视的家人,可这不代表,你真的可以为所欲为。” “收留两个身份不明之人在家中,会造成什么后果你知道吗?他们有没有危险,你知道吗?你肩上的担子已经够重了,赌局已经开的够大了,难道还要把自家人的命作为筹码,全部押上吗?” 张笑笑愣了愣,瞳孔微颤,缓缓低下了头。 范增允最不忍看到她这副模样,当即不顾阻拦上前,挡在了他们之间,眉头紧皱。 “大哥,您言重了,笑笑不是那种做事不计后果的人,相反,她做任何事之前,都会做好充足的准备,有足够的把握才会下手,比许多成年人都要小心谨慎。” “这些您也都看在眼里不是吗?作甚还要这样说她?如果您真的觉得她在赌,就不会心甘情愿帮她这,帮她那了。” “我知道您是想让她说实话,可凡事不能走极端啊,您已经伤过她很多次了,还要再来一次吗?” 范增文垂在身侧的双手一点点收紧。 范增文不是不知道说出这些话意味着什么,但他不后悔,不论重来多少次,他的选择都不会变。 他是做大哥的,是范家的顶梁柱,必须要以自家人的安危为重,否则他对得起谁! 他的心很小,只能装得下自家人,至于别人,便是想顾也顾不上了。 不知过了多久,范老太太和范氏都换好衣服出来了,去张笑笑房里找了一圈没找到人,转而来了厨房。 刚一推开门,就感觉气氛有些不对劲。 范老太太看看两个儿子,再看看自己的外孙女和她身后的小伙子,瞬时就明白怎么回事了。 第六十章 身份 范老太太扬扬唇,稳步上前,没好气的推开范增允,拉起了张笑笑的手。 “不是说好要帮我们看看的吗?走,先跟姥姥出去,厨房里整日烟熏火燎,怪脏的,染上灰就不好了。” 说罢,她又看向方知尧,依旧笑的慈爱。 “小伙子也一起来吧,这两件衣服是你陪笑笑一块挑的吧,眼光不错,老婆子我很喜欢。” 范氏立马笑着附和,甚至主动牵住了他的手腕。 “希儿正找你呢,吵着让你陪他玩,听他叫你方哥哥,可是因为你姓方?” 方知尧颔首,余光扫了眼依旧沉默不语的张笑笑,抿唇浅笑道。 “小的姓方,名知尧,夫人想怎么叫都可以。” “方知尧。” 范氏仔细回味了一番,笑的越发开怀,拍拍他的胳膊,由衷赞道。 “是个不错的好名字,以后,我就叫你知尧了。跟着我们家笑笑跑了一天,早该饿了吧,想吃什么尽管跟我说,我给你做,就当给你接风洗尘了,再次欢迎你来到我们家。” 听了这话,方知尧本该开心,可一想到张笑笑是为了他跟范家大爷吵了起来,心里就不是滋味,当即把自己的手抽了回来,后撤一步婉拒。 “夫人的好意,小的心领了。得姑娘赏识,小的才能有条活路,为自己讨口饭吃,不敢奢求太多。既然姑娘的事都已经忙完了,小的便也不多留了,先行告退。” 说罢,低着头就要往外走,被张笑笑伸手拦住。 “我说过,进了范家大门便是自家人,让自家人流落街头,我做不到。” “姥姥,娘,小舅,劳你们帮忙,把那间空闲的屋子简单收拾一下给他住,等我找到更好更大的房子,咱们再搬,不会一辈子都住在这的。” 范老太太揽着她的肩膀,贴了贴她的脸,满口应下。 “我们家笑笑有本事,姥姥就擎等着享福了。” 张笑笑扬扬唇,反握住她略显苍老的手,垂眸间,心头涌起酸涩,还不等沸腾呢,就被她强行压了下去。 “还要劳烦您一件事,这段时间,就让我娘和希儿跟您住吧,等我摸清那姑娘的情况,再做安排,暂时要委屈你们了。” “瞧你说的。” 范老太太摸摸她的头,眉眼含笑,柔声道。 “你娘是打我肚子里出来的,小时候就喜欢粘着我,跟我在一张床上睡,这大了大了,反而没机会了。姥姥还没谢谢你给了我们娘俩说知心话的机会呢,又怎会觉得委屈。” 一股暖流涌入心间,顷刻间就冲散了所有的郁气,张笑笑黯淡的双目也终于重放光彩。 她点点头,张开手臂抱住了范老太太。 “姥姥,有您真好,您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您,让您活到一百二十岁!” “瞧瞧瞧瞧,刚夸了你又开始说胡话了,真能活到一百二十岁,岂不成老妖精了。” 张笑笑耸耸鼻子,眨眨泛了水光的眼,垂首趴在她肩头,闷声道。 “就算是妖精,也是小妖精,在笑笑心里,姥姥永远都不会有老的一天。” 感受到肩头的湿润,听出她声音中微弱的哭腔,范老太太心疼不已的轻抚她的背,顺着她的话往下说。 “好好好,我们笑笑说的都对。那现在是不是可以放开姥姥了,姥姥还要和你娘他们去给知尧收拾屋子呢,再迟点,天都要黑了。” 张笑笑吸吸鼻子,这半天情绪也调整的差不多了,红着眼眶放开了她,又变回了那个时时刻刻挂着笑容的小姑娘。 “我还有些话想跟大舅单独说,一会儿就过去帮您。” 范老太太捏捏她的小脸,眼里都是她,话却是对范增文说的,暗含警告。 “收拾个屋子而已,这么多人还能忙不过来?姥姥又不是老的不能动了,用不着你伸手,我们笑笑何时能多考虑考虑自己,就是在帮姥姥了。” “你要记着,不论你想做什么,都无需有所顾忌,凡事有姥姥呢,只要姥姥活一天,就会给你撑一天的腰,不让我们笑笑被人欺负了去,便是自家人也不行。” 张笑笑咬唇点头。 知道她听进去了,范老太太也不再多说,转而挽上方知尧的胳膊,带着他往外走。 范氏和范增允对视一眼,又不约而同看向范增文,见他摆摆手,才相继离开。 经过张笑笑时,范氏还是没忍住,拉着她轻声提醒。 “你大舅就是脾气倔,人还是不错的,你好好跟他说,他听得进去,千万别再跟他吵嘴,知道吗?我们就在外面,你姥姥听到该担心了。” 张笑笑点点头,嘴角不由泛起苦笑。 和大舅的几次争吵,她都是被动接受的那方,何曾主动挑过事。 这话只对她说,怕是没用啊。 张笑笑目送范氏离开,反手关上门,之后就倚着门不动,宁可低头盯着脚尖,也不愿多看范增文一眼。 甚至还在他开口之前,就以一种十分冷漠的语气,把方知尧的来历交代了个清楚,包括那位姑娘的来历,也全托出了。 范增文全程安静听着,心也跟着一点点坠入谷底。 分明他们之间的距离并不远,他却好似看到了鸿沟。 经过这次,他跟笑笑的关系,算是彻底修复不了了。 “我要说的就这些,他们出现突然,您有疑心也不奇怪,但我希望此事能就此打住,关于方知尧,您心里有数就好,不必再告诉其他人。” “为何?你难道不怕,他会给你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闻言,张笑笑深吸了口气,眉心微蹙。 “如果我真的怕,就不会带方知尧回来,周家是周家,他是他,还请您不要相提并论。还有,他能不能留在范家,是姥姥说了算,不是您。” 言尽于此,张笑笑也不愿多费口舌,拉开门就走了。 方知尧就这么在范家住了下来。 虽说地方不大,但收拾的很干净,布置的也很巧妙,给他一种他生来就该住在这的感觉,很舒心,也很安心。 第六十一章 温情 方知尧就这样住在了范家,虽说地方不大,但收拾的很干净,让他觉得很舒心,也很安心。 次日傍晚,方知尧和张笑笑从溶洞回来,看见床上整整齐齐码了两件衣服,瞬间愣住。 张笑笑本来想问问他住的舒不舒服,刚推开门就撞上一堵“墙”。 她捂着鼻子后撤半步,见是方知尧杵在门口,绕到他身前,拿手晃了晃,蹙眉询问。 “累了一天,你不好好休息,站这发什么呆?” 方知尧依旧呆愣着不说话,眼眶也红了起来,着实让张笑笑惊了一把。 她忙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一眼,张笑笑就知道床上的衣服是谁送的了。 “试试?看合不合身,这可是两位长辈连夜做得。”?张笑笑说话时语气莫名带着股自豪。 她拍拍方知尧肩膀准备出去,没想到方知尧却说:“姑娘,我一个贱命之人担不起这份情,您还是替老夫人她们拿回去吧。” 张笑笑听了,心里突然涌起淡淡的悲伤,她没有说话,而是打开衣柜把里面的衣服拿出来。 几件衣服不是满身的补丁,就是洗的发白,单看这些,谁能想到他曾经在大财主周家当过差。 “这些衣服,平常你怎么穿我都不会拦你。但你总归要跟我见客的,不穿的鲜亮点人家还以为我多小气,连新衣裳都不给你买。” 说到这里,张笑笑加重了语气,不满道:“如此一来,谁还敢跟我做生意,你可不能因为两件衣服断了我财路!” 方知尧连连摆手,皱着眉头刚要解释,张笑笑抢白他: “过去的都过去了,你现在是我家的人,自家长辈为孩子做两身衣裳怎么了?有句老话说的好,长者赐,不可辞。” “你再推辞,明儿老夫人就得亲自来找你,看你到时候收不收。” 张笑笑说得夸张,却听得方知尧心生暖意。 他没渴望往后过得多幸福,只求能活着就行。现在这一切已经大大超出他的预想。 怕再辜负了她们的好意,所以收的时候小心谨慎。 “小的多谢姑娘,也请姑娘代小的谢过老夫人和夫人。” 他的称呼听起来还很别扭,不过这已经是张笑笑纠正了很多次的结果。 “行了,赶紧试试衣服看合不合身。不合适的地方你和我说,往后都是一家人用不着客气。” 方知尧的心思被点破,难得害羞起来,应了下来。 这时,张希风风火火跑了进来,拉着她就往外走,手里还抱着布老虎,激动又兴奋的道。 “姐姐,那个姐姐醒了,说要见你。” 张笑笑抬了抬眉,把他拉进屋里,悄悄冲他眨了眨眼。 张希虽说不是和她一胎出来的,但属于姐弟间的默契却是半点儿不少,瞬时就明白了。 仰头朝她咧嘴一笑,随后张希就猛的扑到了方知尧怀里。 方知尧也下意识张开手,稳稳接住了他,晃都不曾晃一下,紧接着就听怀中人小心翼翼的问道。 “哥哥,姐姐没空陪我玩,你陪我好不好?” 方知尧看看他,再看看张笑笑,点头应了下来,并任由他拉着到了桌边。 张笑笑回身带门时,不禁多看了一眼。 就冲他接住希儿那一下,她心里其实就已经埋下了怀疑的种子。 即便男子天生就比女子稳健,但若不是长期习武,怕也到不了这种地步吧? 可要真是她想的这般,那昨日县衙门口,她被那群杂碎围攻时,怎么不见他出手? 难不成他早就知道周见深在周围盯着,又或者早就看出了自己的目的不单单只是为了救人,才迟迟不肯出手。 还是他和某人一样,非得等她遇到生死关头,才肯露出真面目? 张笑笑绞尽脑汁的设想,转眼间就被“吱吱呀呀”的开门声打断了。 “笑笑,你愣什么神呢,那姑娘醒了,不吃不喝的,非吵着要见你,你还不快去看看。” “诶!来了!” 嘴先于脑子作出回应。 张笑笑又定了定神,整理好满腔思绪,这才转身,跟着范氏回了自己屋。 刚进门,她就看到小姑娘光着脚蹲在地上,很是防备的审视周围,手机还攥着个不知从哪摸出来的剪刀。 无比陌生的环境,就是很容易让人产生应激反应。 张笑笑前世就见过很多这种情况,她自己也经历过,应对起来也得心应手很多。 耗费了两刻钟才争得小姑娘的信任,紧接着张笑笑就一个健步冲了过去,在不伤到她的前提下,夺过了剪刀,皱眉道。 “刚好一点就折腾。” 听到熟悉的声音,小姑娘缓缓抬头,盯着张笑笑看了半天,确定张笑笑是她的救命恩人后,张开双臂就扑了过去,紧搂着不放。 张笑笑想给她检查伤口都不行,只得暂时放弃,由着她抱着自己嚎啕大哭,中间请范氏去给她做了点吃的。 等小姑娘吃饱喝足,换了身干净衣裳,老老实实躺回床上之后,张笑笑才把其他人赶回各自的房间。 张笑笑也脱鞋上床,枕着胳膊坐在小姑娘旁边,盯着窗外的月亮,琢磨着怎么开这个口更为合适。 还不等她想好怎么说呢,小姑娘就凑过来抱住了她的胳膊,枕着她的肩主动开口。 “我是个孤儿,生下来就没了爹娘,跟着爷爷奶奶长到七岁,就被赶出了家门。离家后的日子同样很苦,但至少,我自由了。” “可这样的悠闲日子,仅仅只维系了三年。之后我就因一场意外,而遇到了位谪仙般的公子,有幸被他救下,还被带到了一个名叫潇湘馆的地方。进门的那一刻我才知道,原来他就是潇湘馆的少东家。” 说到这,小姑娘眉眼间的喜悦和憧憬明显加重,眸光也亮了很多。 对此,张笑笑并不觉得意外,倘若有人在她跌落深渊之前也拉她一把,恐怕她也会控制不住的喜欢上那个人。 思及此,她脑海中骤然浮现出了周见深的身影,他们之间的过往,也像放电影似的在脑海中划过。 第六十二章 令牌 张笑笑赶紧用力晃了几下脑袋,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甩了出去,吸了口气主动询问道。 “既然他是你的救命恩人,那你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闻言,小姑娘吸吸鼻子,眼中一下就盈满了泪水。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小姑娘断断续续讲了她在潇湘馆这四年的遭遇。 听完后,张笑笑的心情也不可避免的有些压抑。 从小姑娘口中,张笑笑得知了几件很重要的事。 首先就是她身上的伤,的的确确是拜这位少东家所赐,但他充其量只能算个旁观者,真正的凶手,其实是他异父异母的义妹。 一个自幼就备受宠爱,嚣张跋扈,偏执恶毒的蛇蝎美人。 可真要算算年龄,她到今年,也才和自己差不多大而已。 张笑笑没有见过她,自然也不好凭一人之言就断定她的好坏,只是初印象免不了得差些。 而她所有的偏执,又几乎都和周见深脱不开关系。 本就是从小一起长到大的交情,周见深又有着一副很难不被人喜欢的面孔,所以他们两个之间会有纠葛,张笑笑一点都不觉得意外。 她只是没想到,那位妹妹胆子会如此之大,竟然差点就爬上了周见深的床。 可到头来,非但没能把人拿下,还险些失了清白。 出了这样的事,也难怪她会由爱转恨,整日拿旁人出气了。 人家小姑娘不过就是在没人伺候的时候,主动问了周见深一句要喝点什么,就被虐待成这样。 可想而知,爱而不得的人有多疯狂。 而从那之后,周见深也再没踏足过潇湘馆,和他们兄妹的关系也就此破裂了。 张笑笑已经在心里骂了周见深十万八千遍,非但没让烦闷有所减少,反而还增加了许多,整颗心都火烧火燎的,脑子里装着的,也全都是“他们从小一起长到大”这句话。 再这样下去,估计她也得疯。 再开口时,张笑笑就跳出了刚才的话题,转而问起她的名字。 半晌没听到回应,她低头去看,就见小姑娘已经熟睡了过去,却依旧死死抓着她的胳膊不放,俨然把她当成了救命稻草。 张笑笑无奈失笑,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微微调整了下姿势,刚要闭上眼,余光就瞥见她腰间有个方方正正的东西,月光一照,还迸射着银光。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张笑笑还是不动声色的把它解了下来,对着月亮一看,发现正反两面各刻着几个大字,分别是“龙葵”和“潇湘馆”。 张笑笑抬了抬眉,侧眸看了眼依旧熟睡的小姑娘,唇角微微扬起。 这可真是太“巧”了。 她正想找机会去潇湘馆瞧瞧呢,令牌就自动送到了她眼前。 那她,就只能不客气的收下咯。 …… 此刻,正值月黑风高,四处都静悄悄的,整个镇子都陷入了沉睡状态,唯有角落里的潇湘馆还灯火通明,在这无边的深夜中独树一帜。 县衙好似也默认了他们无视宵禁的行为,便是按例巡查,也装看不见。 “诶你看,大半夜还有人从镇外往这跑,该不会是城门破了吧!” “诶诶诶!急什么!新来的就是没见识!自从有了这潇湘馆,城门早就形同虚设了,再说了,咱这不过就是个小镇子,安了两道木头门做做样子罢了,还真指望它们御敌不成!” “可是……” “行了行了,潇湘馆的客人都非富即贵,咱招惹不起,快快快,把路让开,惹了贵人的眼,你这身皮也别穿了!” 在两人的吵闹拉扯中,挂着红灯笼的马车缓缓靠近,恰巧就停在了他们眼前。 周见深微微掀开帘子,目不斜视的询问。 “郑大人可回了?” 衙役匆匆抬头看了一眼,见是他,心下一惊,连忙又把头垂了下去,腰弯的更低了,恭敬回道。 “回周大公子的话,尚且没有,不过大人派人递了话回来,说是明儿个午时前就能回。” 周见深点点头,随后放下车帘。 “我就是简单问问,没有别的意思,两位巡视辛苦了,早点回吧。” 这是提醒他今夜之事不得外露,也不能跟大人多嘴啊! 反应过来的衙役忙连连点头,拉着身边的呆头鹅往县衙的方向退。 “明白明白!小的们这便走!您请随意!” 直至他们拐过巷口,再看不到人影,周见深才下了马车。 抬头望去,眼前是座挂满了红灯笼的亭台楼阁,总共有三层,且一层比一层狭窄黑暗,在最上面,还有间小小的阁楼。 周见深曾无意中闯进过一次,至今回想起里面的种种画面,都禁不住恶寒。 他认识的楚云潮,早就死在了两年前的那个夏夜。 而现在的他,只是潇湘馆的东家,一个心狠手辣,做事不择手段的地狱之鬼,包括他妹妹,亦是如此。 如果不是必须走这一趟,周见深是真不想再踏进潇湘馆半步,不想再跟他们兄妹俩有半点牵扯。 这两年他销声匿迹,鲜少在人前露面,其一是心中压着对太多人的愧疚与责任。 其二,是在躲着他们兄妹俩,能当他死了最好,可现实却恰恰相反,他还是被逼的不得不露面。 周见深捏着翻箱倒柜找出的令牌,头疼的揉揉眉心,随后回头对车夫道。 “你先回吧,我不确定何时才能出来,不必等了。” 对他的命令,车夫从来都是言听计从,当即颔首点头,跳上马车原路返回。 周见深又站了片刻,还是把令牌放进了墙上的方框内,下一秒,门自动开了。 习以为常的屏住呼吸,穿过幽暗且掺杂着血腥味和酒味的前院,走过弯弯曲曲,又长又深的回廊,经过悬挂着各种骷髅的荒林,总算看到了一丝细微的光亮。 此处,才是潇湘馆的真面目,前面那些,不过是拿来迷惑世人的噱头罢了。 所有人都以为潇湘馆仅仅只是个花楼,做人肉生意,实则不然。 这其中还囊括了全天下最大的赌坊,接各种刺杀的生意,只要是江湖上有点名头的杀手或者绿林好汉,绝大多数都隶属潇湘馆,但他们真正的主子,却另有其人。 第六十三章 潇湘馆初遇 要不是周见深提早做了准备,耗费数月在潇湘馆内安插了自己的眼线,估计早就着了那兄妹俩的道,更不可能完全销声匿迹两年。 潇湘馆做的生意,的的确确不干净,而且,远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 接过守门人递来的面具,周见深看都不看就戴在了脸上,通身的气势紧接着就变了,几乎和青面獠牙的面具融为一体,像极了赌坊内盛名已久的地狱修罗。 巧的是,这名声是他两年前打下的。 他曾经,也是潇湘馆的一员,只不过那时的潇湘馆还干干净净,与现在简直天差地别。 周见深带着这样的面具进场,自然而然成了人群的焦点,所有人都把视线投到了他身上,带着好奇与探究,还有难以掩饰的惊讶。 在他们印象里,自从地狱修罗消失之后,这顶面具也随之封存了,而侥幸见过的,也早已成了树上悬挂的枯骨。 所以,眼前的只可能是地狱修罗本人。 这个认知带来的巨大震撼,使得偌大的赌坊顷刻间安静下来,负责开庄的庄家都僵着脖子不敢动了。 半夜睡不着,决定来潇湘馆探探虚实的张笑笑也跟着其他人一道看去,和周见深对上视线的那一刻,两人俱是惊的瞪大了眼,心里同时冒出个同样的想法。 他(她)怎么会在这?! 而在二楼回廊,一个头戴鬼面的男子正死死盯着周见深,十指用力抠着栏杆,几乎要将其捏碎。 察觉到他的不对劲,男子第一时间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见是个女扮男装的小东西,兴致立马就上来了。 “来人,去请小姐过来,就说钓的鱼终于上钩了,要杀要剐随她便。” “是。” 周见深五感灵敏,刚才就发现有人在盯着他,也想过及时挪开视线,又担心张笑笑那个小丫头一会儿不好脱身,索性就让她一并暴露。 只要她不露出脸来,便是楚云潮查翻了天,也不可能知道她是谁。 想到还被关在溶洞里的陈窈,周见深抿抿唇,主动朝张笑笑走了过去,直接将她拎下了赌桌,揽进了自己怀里。 别说其他人了,张笑笑自己都有些懵,但她很快回神,屈肘就要往他腹部拱,却在半空中被挡了下来,连胳膊都被他抓住。 不过没关系,她还有脚,只要这一脚踩下去,保管他不死也得残! “不想死就别动。” 张笑笑动作一顿,偏头蹭了蹭发痒的耳朵,随后就被他带着进角落的隔间。 说是隔间,其实面前就一道帘子,还是半透明的,完全挡不住。 而且,他们进的这间还有人,但终究扛不住周见深的威压,乖乖整理好衣服退出去。 张笑笑松了口气,想着某人差不多也能松开自己了,没想到下一秒,就被他摁着坐在腿上,滚烫的大掌还扣在她的腰间,把她脸都给烫红了。 羞耻和气恼交织,张笑笑控制不住的发抖,咬牙在周见深腰上拧了一把,迟迟不肯松开。 “周大公子,您到底想干嘛?” 周见深微微蹙眉,拉着她作乱的手放到身前,边观察四周,边贴着她耳朵道。 “我还想问,你想干什么?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就敢来,命不想要了是吧。还有,你哪来的令牌?” 张笑笑撇过头,躲着他说话时喷出的热气,恼火道。 “周大公子能搞到的东西,我怎么就不能有了?都是打开门做生意,我来送钱,他们还能把我赶出去不成。” 周见深仔细想想,就知道她的令牌是从哪里来的,果然,路见不平也不一定全是好事。 他磨了磨后槽牙,依旧牢牢禁锢着张笑笑,在她耳边严肃又认真的说。 “这地方有人有鬼,进来容易出去难,从现在起,除了我,你谁都不能信,也不能随便跟他们搭话,更不能离开我半步,知道吗?” 张笑笑听他说完,转头就对上他暗沉又深邃的眼睛,即便是戴着面具,也遮挡不住。 她似被他那双眼迷惑,缓缓点了下头,跟着他压低了声音。 “郑大人呢,他知道潇湘馆还有这么个地方吗?” “你又怎知,他没来过呢?” 张笑笑一噎,无话可说了。 在她眼里,郑大人这种,已经是世间罕见的清官了。 所以从头到位,她都没把在场的这些人和他联系起来。 但实际上呢,便是他,也做不到完全免俗啊。 长时间没听到回应,周见深也不知道她究竟有没有把他的话当回事,忍不住再次提醒道。 “这里的每个人都不是善茬,而你能相信的,只有我。你只需记住这两句话就够了。” 张笑笑再次对上了他的眼睛,依旧深邃暗沉,让人忍不住就想听他的。 片刻后,张小小的手不自觉就抬了起来,放到了他青面獠牙的面具上,一点点从额头描绘到下颌,看似漫不经心的说道。 “想我信你的话,就必须活着离开这里。” 周见深愣了愣,随后伸长脖子,想要离她更近一点,好听的更清楚,不然,总觉得是在做梦。 “你刚说什么?” 同样的话说两遍,还是那么……矫情的一句话。 张笑笑略微有些不自在,嘟囔了句“没什么”,就准备扭头不再看他。 结果下一秒,后脑勺就被扣住了,她整个上半身都不受控制的往前倾,直至完全贴上周见深的胸膛。 她很想把这当成一次完美的意外,可时间一长,就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在两人之间蔓延。 张笑笑全程低垂着头,双手横在中间,想要以此拉长两人的距离,可头顶的强烈视线,却是无论如何都忽略不掉的。 就在这时,震耳欲聋的锣鼓声自大堂中央的高台响起,也拉回了两人日渐抽离的神志。 张笑笑眨眨眼,率先撇过头,借着锣鼓声的遮挡,垂眸轻声重复了遍刚才的话,还在后面做了补充。 “活下去,我们两个都要活下去。” 这次,周见深听的一清二楚,不禁笑着收紧双臂。 第六十四章 以命为注 在面具的遮挡下,他们都暂时抛弃了心里的别扭和担心,肆意汲取着彼此的温暖,哪怕离开这个地方后,他们依旧会变成那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模样,也值。 “诸位!今日的赌局就要开始了,请想要上赌桌的客人准备好筹码,庄家随时都可能叫到你们。” “倘若被叫到的那位没有合适的筹码,那就不好意思,只能按照我们潇湘馆的老规矩来了,时间是一刻钟,诸位可以尽情商议了。” 大堂内再次喧闹起来。 刚才还互相不认识的两人,这会儿手都握在了一起,低声交换了各自带了多少筹码,如果加起来的筹码足够多,那很快就能达成共识。 有了双倍筹码作为底气,那无论待会儿叫到的是谁,都能面不改色心不跳的上赌桌了。 张笑笑环视一圈,随后换了个姿势侧坐在周见深腿上,显然已经习惯了这份亲昵,并且打心眼里接受了。 “什么叫老规矩?还有啊,你来之前我已经看过一圈,每一桌玩的都很小,以他们的筹码是完全够的,为何还要合二为一呢,这要是输光了,是不是就一点退路都没有了?” 周见深揽住了她,余光扫了眼二楼拐角处,视线在多出来的那道身影上停留了一瞬,嘴角泛起冷笑。 这兄妹俩的招数真是层出不穷,为了引自己出来,真是煞费苦心,只可惜,毫无新意。 他最在意的人就坐在怀里,至于其他人的死活,与他何干? 周遭人都涌向高台,喧闹声渐缓,周见深才稍微拉开和张笑笑的距离,贴着她耳朵回答她刚才的所有疑问。 “现在开的赌局,和你刚才看到的那些,全然不是一个概念,它赌的不只是银钱,更是命,简而言之,就是专门为那些亡命之徒准备的。” “在别的地方,身无二两银兴许活不下去,但在这儿,还有机会搏上一搏,幸运的话,一只胳膊或者一条腿,就能换来大把的银票,倘若不幸,便是赢了钱,怕也没命花。” 张笑笑听明白了。 别的赌坊拼的是财力,而潇湘馆,玩的是人心。 如果来的人懂得及时止损,那无论多少,都有机会小赚一笔,还能保住命,但,如果来的是些贪得无厌之辈,不懂得月满则亏的道理,那非但拿不到钱,很可能连命都没了。 照现在的趋势来看,明显后者的几率更大一些。 怪不得,怪不得荒林中悬挂着那么多的骷髅…… 张笑笑已经不知该为这些人感到可笑,还是可悲。 犹记的前世,她听过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而在这,却是三分靠运气,七分天注定。 张笑笑实在有些不明白,如此恐怖血腥的地方,怎么会有潇湘馆这么如梦似幻的名字,岂不是很容易引人误会。 满心怅惘之际,一只大手突然覆上了她的眼睛,耳边是他低沉清冽,又不失温柔的声音。 “不愿看就别看,等会儿闭上眼睛,直接跟我走就好了。” 闻言,张笑笑一把扯了下他的手,下颌轻抬,露出了脖颈完美的曲线。 “谁说我怕了,我只是在想,怎么才能借此机会捞更多钱而已。拜托周大公子,别拿您那小人之心,度我这君子之腹好不好。” 周见深哭笑不得的摇摇头,满目柔情,极尽缱绻的看着她。 “是是是,你怕过什么啊,连矿山都说挖就挖,还怕个小小的潇湘馆不成,是我关心则乱,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张笑笑用力点了几下头,赞赏的看了他一眼。 “知道就好,看在你这么诚心悔过的份上,本姑娘就不跟你一般见识了,但,下不为例。” “好,下不为例。但在此之前,张姑娘是不是得让我知道,你哪个地方像君子,否则的话,我容易不长记性啊。” “嘶,周见深!你皮痒了吧!” 随着又一声锣响,两人同时噤声,往正中央的赌桌看去。 就这么一会儿的工夫,上面就多了很多东西,有骰子,有堆积成山的金币,还有数不清的银票。 而在角落里,三五个伙计正有条不紊的摆放着各种刑具,有的上面还带着血。 张笑笑收回视线,下意识抓住了周见深的衣袖,比之刚才,安分了何止一星半点。 周见深低头,靠着她的肩膀强忍笑意,但好歹没拆穿她,保住了她引以为傲的脸面。 两人之间旁若无人的打闹,以及现下令人想插都插不进去的亲昵,都被二层的楚云舒看在了眼里。 她赤红的双目好似在渗血,死死盯着他们不放,抓着栏杆的手也在逐渐收紧。 “哥,你确定那个是深哥哥吗?会不会是认错了,他这副模样,我们从来都没见过。” 楚云潮垂眸,眸光微深,极尽温柔的摸了摸她的发顶。 “傻丫头,我们都跟他认识多少年了,便是两年未见,也还不至于认不出来吧。不过,他这副模样,我们的的确确没见过,许是因为……面对的人不同?” “不可能!” 楚云舒再也克制不住翻滚的妒意和怒火,气的一掌拍在了栏杆上,单凭蛮力,就让红木制成的栏杆出现了裂痕,很快蔓延开来。 楚云潮只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其他人也默默低下了头,稍微退开了些许距离。 片刻后,楚云舒勉强了冷静了一点儿,她极力克制着不去看周见深和那个小贱人,但眼角余光却总忍不住往他们所在的方向瞥。 所有人都以为她会突然冲下去当面质问时,怎么也没想到,最先受不了的会是他们东家。 楚云潮之所以叫楚云舒来,就只是为了让她看清周见深是个什么货色而已,不是让她好不容易调整好的状态再次崩溃,白白浪费他两年的心血! 时隔两年,再次看到她的双目染上浓重的偏执和疯狂,夹杂着沉重的情谊,楚云潮就恨不得当着她的面,把周见深撕碎。 不过一瞬间,他的眼睛里也布满了红血丝,眼眶跟着泛起了红,连楚云舒的影子都模糊了。 “云舒。” 第六十五章 扭曲的感情 听到楚云潮低沉又满含警告的声音,楚云舒豁然回神。 低头调整了下情绪,她主动凑到了他面前,佯装轻松的笑了笑。 “哥,你别误会,都两年了,我真的已经放下了,不过就是乍一碰面,有些不适应而已,你看,现在不是好了嘛。” “不适应?我看,是不甘心吧。” 楚云潮嗤笑一声,赶在她后撤之前抓住了她,眼皮微微一掀,在旁伺候的人立马浑身一抖,散了个干净。 楚云舒最怕的就是他这副笑面虎的模样,也不敢随便乱动,就只仰着头,笑盈盈的看着他。 表面有多坦然,心里就有多紧张。 可楚云潮是谁啊,自幼跟她一起长大的义兄! 又岂会,看不出她暗含的排斥呢。 僵持半晌,她的态度依旧不见改变。 楚云潮失望的闭闭眼,强忍着心痛松开了她,面无表情的戴上独属于自己的鬼头面具,深深看了眼刚好抬头的周见深,虚虚圈了下手指,穿过黑压压的人头朝他示意。 与此同时,张笑笑也抬头看了过去,很快发现他脸上的鬼头面具和周见深的差不多。 只不过一个像勾魂的小鬼,一个像人鬼皆惧的修罗。 “他就是潇湘馆的东家?” 毫无疑问,周见深肯定的点了点头,继而凭空打了个响指,立刻有同样带着鬼头面具的黑衣人送上茶水。 周见深接过后再次抬头,遥遥回了一礼,紧接着就将茶水尽数泼到了地上,还是当着正主的面。 与此同时,楚云潮也做了同样的动作。 唯一的不同,大概就是他的杯子没有好好放回去,而是直接松手,任由其砸到了地上,化成了满地的碎片。 张笑笑眨眨眼。 她算是看明白了,这俩人就是在互相挑衅。 只不过行为略显幼稚,冲淡了刚开始剑拔弩张的气氛。 今夜的好戏,这才算真正开场。 看着缓缓走下楼梯的两人,周见深甩了甩手上的水,扶着张笑笑站直。 虽然他的手并没有实打实的碰上,但远远看着,就像是一对恩爱小夫妻。 别说是深受刺激,差点从楼梯上滚下来的楚云舒了,就是张笑笑自己,都感觉比刚才近了好多,一时间,浑身都有些不大自在。 虽看不见周见深此刻的情绪,但从紧贴着她后背的坚硬胸膛可以清楚感受到,他也在紧张,全然没了刚踏进此处时的洒脱。 是因为自己,还是因为再次见到故人,张笑笑也分不清了。 四人几乎同时靠近高台,在楚云潮的示意下,庄家终于敲响了开局的铜锣,扬声宣布。 “一刻钟已过,赌局开始!” 一开始,张笑笑以为是准备好的客人主动把令牌递上去,再由庄家挨个叫号,没想到,现实比她想的还要离谱。 庄家手边不知何时多了个方方正正的箱子,里面装着在场所有人的令牌。 这完全就是一场不能自主决定的赌局。 张笑笑微微瞪大眼睛,连忙摸了摸自己身上。 令牌不见了! 可她分明记得,进来后就把令牌收进了怀里啊。 就算有人想偷,也不可能在她眼皮子底下把东西拿走吧。 就在这时,耳边传来了周见深低沉的声音,?“别找了,令牌在我这。” 放他身上,总比她自己拿着要安全的多。 至少能保证,她不会心血来潮的,再往这龙潭虎穴跑。 张笑笑显然也想到了,气恼的咬咬牙,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高台上,对着他的脚就狠狠踩了下去。 听到他倒抽冷气,张笑笑心里委实痛快不少。 两人的小动作能瞒过其他人,却瞒不过那兄妹俩。 若非楚云潮挡在前面,又有个赌桌横在中间,楚云舒早失控的冲下去,教训那个小贱人了! 深哥哥是她的,很早之前就已经是了,又岂能容这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小贱人染指! 感受到她喷涌而出的占有欲,气到发抖的身子,楚云潮微微侧眸,轻飘飘扫了她一眼。 楚云舒会意,不甘心的收回了视线,但还是会控制不住的往台下瞟。 楚云潮种种叹了口气,上前一步将她完全挡住,隔断了她看向那个女人的视线,随后扭头,给庄家一个眼神。 庄家立刻点点头,微弓着身子上前,在装满令牌的箱子里假意摸索片刻,随后抓住了从袖子里滑出来的令牌。 先拿着给在场的客人看了一眼,他轻咳一声,念出了上面的名号。 “地狱修罗。” 一片寂静过后,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周见深身上。 张笑笑忍不住压低了声音:“他想干什么?” “会一会不就知道了?” 周见深不以为然的笑了笑,安抚的拍拍她的肩膀,交代她站在原地不要动,随后腾空而起,站在了高台上,负手朝对面的楚云潮颔首致意。 正准备坐下呢,就见他身后冲出道身影,径直朝着张笑笑掠去。 周见深不耐轻啧,一个闪身挡在她面前,旋即抬腿,冲着来人的心窝就是一脚。 幸亏楚云潮及时发现,堪堪救下了楚云舒,不然就凭这一下,便能当场要了她的命。 再三检查后,确定她除了内力受损,其余并无伤处,楚云潮才松了口气,小心扶着她坐到一旁,并点了好几个大汉守着她,不允许她再冲动。 轻抚了几下她苍白的面容,楚云潮深吸一口气,无奈转身,冷冷看向动了手,还跟没事人一样的周见深身上,嘲讽开口。 “周大公子好大的架势啊,这般放肆,是准备直接拆了我这潇湘馆吗!” 周见深依旧挡在张笑笑面前,闻言淡声开口。 “只要我想,便是真拆了,又有何妨。” 楚云潮完全没想到,他还能说出这么不要脸的话。 是,当初成立潇湘馆,周家确实出了不少力。 但那都是他老子的功劳,和他有什么关系! 想挟恩图报,也得看看有没有那个资格! 今日,他就要老账新账一块算! 站也站累了,楚云潮伸腿就勾了张凳子坐下,双手撑在赌桌上,含笑道。 “周大公子都如此大言不惭了,楚某也不好不给你这个机会。只要你今夜能赢我,别说拆了我这潇湘馆,就是白送给你,我都认。” 第六十六章 对赌 周见深抬了抬眉,眸中泛起不屑的笑意,欣然接受了他的条件,飞身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再次面对昔日的手下败将,周见深的心情只能用两个字来形容,就是平静。 “输了,楚公子可不要不认账。” “自然。” 说罢,楚云潮看了眼庄家,转而从他手里接过了个木牌,也就是传说中的生死契,另只手,则拿起了沾满红墨汁的毛笔,洋洋洒洒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吹干后,交还给了庄家。 周见深手里也有块一模一样的,但他不急着签。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要后悔时,就听他道。 “赢家的赌注已定,那输家呢?总不能我来一趟,只得了个空壳子吧。” 楚云潮皱皱眉,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今夜你是客人,如何决定,你说了算,楚某洗耳恭听。” “简单。就按照以前的规矩来吧,输者,自觉留下一只胳膊或者一条腿。当然了,若是你想连命也一并押上,我亦可欣然接受。” 说罢,也不管他同不同意,周见深就直接在木牌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如此一来,便是他想后悔,都没有余地了。 这就好比下棋,落子无悔,生死由命。 周见深的话,让现场再次陷入死一般的寂静,连吵闹不停的楚云舒都安静下来,目不转睛的盯着周见深,眼中闪着难以置信的光。 这就是他今日的目的是吗? 他就是来要哥哥命的,对吗! 就因为她打了龙葵那个小贱人几下,就因为她耍了些手段逼他出来,就因为她险些伤到他的新欢,他就要彻底撕破脸皮了是吗! 想到这,楚云舒愤愤的咬紧牙关,疯了似的挣扎怒吼。 “周见深!你与我哥好歹也有十年的交情,便是真的闹翻了,也不至于绝情到如此地步吧!他从始至终,可都没想过要让你死在这,你凭什么这般对他!” “你不是他,又怎知他没想过。” 周见深短短的一句话,直接把楚云舒堵的哑口无言。 她转而看向楚云潮,希望他能就此取消这个赌局,不要再继续了。 义父去世后,她就只剩他一个依靠,如果他再出点事,非但潇湘馆再无她的容身之处,怕是整个镇子都容不下她! “哥!停手吧!不要再继续了!我保证以后会听你的话!我也保证不会再跟他有任何的牵扯!算我求你,到此为止吧!” 既已上了赌桌,签订了生死契,就再没有退路可言了。 这本就是父亲定下的规矩,楚云潮身为潇湘馆过去的少东家,现在的东家,又岂能带头违背,让外人看笑话。 但让他就这么顺理成章的接受,他又实在不甘心,总有种依旧被牵着鼻子走的屈辱感。 于是他视线一转,落到了张笑笑身上,喉咙里发出古怪的笑。 “你我两家自父辈起,就交情匪浅,你又是周叔唯一嫡亲的儿子,若是在我这受了伤,或者丢了命,他老人家,怕是得从床上爬起来让我偿命。不如这样吧,就让她来跟我比。” 众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那地方站着的,赫然就是张笑笑。 周见深微微蹙眉。 “赌局已定,你已没资格再跟我谈条件。” 楚云潮耸耸肩。 “那就没办法了。今夜要么她来跟我赌,要么直接留下你的一只手,顺便取消赌局。除此之外,再无第三个选择。” 周见深的态度也很强硬,直接把自己的两只手都拍在了桌子上,扬眉冷笑。 “想要哪只,随便你拿,只要你有那个本事。” 这时,台下的旁观者们却不乐意了。 他们大半夜不睡觉,为的就是亲眼目睹最后这场精彩的赌局。 要上赌桌的人都像他似的这么搞,那赌局还有什么意思,潇湘馆的牌子也就没那么吸引人了。 “上个赌桌而已,周大公子这么小气作甚!” “就是!生死契上签着的,是您的名字,又不是她的,就算输了,也轮不到她砍手啊!” “横竖结果不变,那再热闹点也没啥啊!” 一群人叽叽喳喳的,周见深却始终不说话,摆在桌上的手也没有往回撤的意思,气氛愈渐焦灼。 而就在这时,一道清脆的声音骤然响起。 “好!” 张笑笑竟主动站了出来,攀着面前的栏杆,爬上了高台。 有那么一瞬间,她还以为自己置身拳击场呢。 周见深霍然起身,背对着楚云潮挡在她面前,跟她大眼瞪小眼了好一会儿。 可不论他做出何种情绪,张笑笑都满眼笑意,一派轻松,表现的对他极为信任。 末了,周见深也只好妥协了,往旁边侧了侧身,还顺手搬了个凳子放在旁边,和他的紧挨着。 “想赌就赌吧,一切有我呢。” 闻言,张笑笑的心才算彻底安定下来,稳稳坐在了赌桌前,刚要拿过骰盅顺顺手呢,楚云潮那边又出了问题。 也不知楚云舒突然发什么疯,吵着闹着非得上赌桌,说什么要跟她一较高下。 可张笑笑从始至终,都未曾把她放在眼里,又何来的一较高下之说呢,顶多就是她单方面的挑衅罢了。 楚云潮到底还是没拦住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她霸占自己的位置,伸手揽过骰盅,高抬着下巴,上来就自报家门,声音中充满了不屑与嘲讽。 “楚云舒,还请赐教。” 张笑笑正准备如法炮制呢,放在桌下的手就突然被人握住了,还在她手心一笔一划写了两个字。 陈窈。 张笑笑愣了愣,扭头看了眼周见深,等再开口时,就给自己换了个身份。 “陈窈,请赐教。” 听到这个名字,楚云舒的第一反应就是不认识,没听过。 可周遭的各种围绕他们展开的讨论,却让她控制不住的侧耳去听。 “难怪周大公子对她爱护有加呢,原来她就是那个和他定了亲的陈家小姐啊。” “真的假的!周家已经和陈家定亲了?我怎么没听说!” “我也是听陈家的下人说的,好像已经换了庚帖,也商定了日期,就等着下聘了。” 闻言,张笑笑和楚云舒的手同时一紧,难得默契的有了同样的想法。 原来,他们已经发展到了定亲的地步。 第六十七章 换人 张笑笑的情绪,来得快,去的也快,立马就跟没事人一样,继续摆弄起手里的骰盅了。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心里有多不是滋味。 明明已经跟旁人谈婚论嫁了,为何还要跟她玩暧昧,拿她当傻子一样耍来耍去! 越想,张笑笑越气,晃动骰盅的声音也就越大。 以至于,所有人都下意识的以为她等不及了。 今夜的赌局注定很有意思。 自潇湘馆开馆以来,就从未有过两个姑娘上赌桌的先例,且一个代表了楚家,一个代表了周家,无论哪方输,场面都不好收拾啊。 可即便如此,还是架不住有些人手痒心也痒,直接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开了个小赌局。 赌局的内容也很简单,就看两位姑娘,谁能更胜一筹。 一赔三的胜率,很快就勾起了全场人的兴趣。 单看出身的话,他们当然更看好楚姑娘。 再怎么说,她都是潇湘馆唯一的小姐,又很早就开始混迹赌场,自然对各种玩法都略懂一些。 局面逐渐就开始一边倒。 见状,周见深面无表情的掏了张银票出来,直接甩在了他们面前,赌张笑笑,也就是他们眼中的陈窈赢。 紧接着,楚云潮也下了注,两张银票全押在了楚云舒身上。 而高台上,庄家也已经开始讲解赌法,就是最简单的赌大小。 “每个骰盅里都有三个一模一样的骰子,锣声结束之前,两位姑娘可随意晃动,锣声结束后,就不能再动了,开盅后,以点数相加的大小论输赢。” “总共十局,谁单局获胜的次数多,谁就是最终的胜者。如果双方都没问题,小的就要敲锣了。” 张笑笑虽说没切身实地接触过这些东西,不过,与此相关的电影电视剧却是看过不少,再加上规矩简单易懂,很快就消化了,朝庄家点了点头。 楚云舒也跟着朝庄家摆摆手,一举一动间都透着不耐烦。 在众人的屏气凝神中,锣声渐起。 张笑笑和楚云舒几乎同时拿起骰盅,上下左右转着圈的晃动,骰子不停碰撞的声音就要将锣声压下去了。 下一秒,庄家及时摁住了铜锣,两人手里的骰盅也应声落到了赌桌上。 “啪啪”两声脆响,张笑笑心里便有了数,这第一局,怕是要输了。 随着庄家的一声“开”,两人相继掀盅。 果不其然,她的点数加起来也不过才五点,而楚云舒面前的骰子,却是清一色的六,根本都不用加,单独拎出一个就比她的多了。 伴随着一阵喝倒彩的声音,楚云舒嬉笑开口。 “你输了。” 张笑笑不紧不慢的盖上骰盅,态度依旧平淡如水,让人完全看不出输的人是她。 “不过一局而已,楚姑娘还是不要高兴的太早为好,免得乐极生悲。” 楚云舒气恼的咬咬牙,给了庄家一个眼神。 庄家瞬时明白,提都不提醒张笑笑一句,就再次敲响了铜锣。 对于他们的行为,张笑笑只能用翻白眼来回应。 真是够幼稚的。 玩骰子,靠的又不是速度和时间,而是耳朵和运气。 之后的两局,张笑笑都以一种十分坦然的态度,输了个彻底。 不过,让人想不通的是,她貌似还挺开心,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打着桌面,从开局起就没停下过。 直至第四局开始,才稍有停顿。 之后的事情,就让人更加费解了。 她笑了! 连输了三局之后,张笑笑竟然笑了! 他们看不到她的面部表情,但她弯起来的眼眸,以及快要溢出来璀璨星光,足以证明她此刻有多开心。 众人都糊里糊涂之际,庄家再次停了锣,看着两边的点数,他稍作迟疑,但还是清楚的说了出来。 “第四局,陈姑娘十八点,楚姑娘十七点。陈姑娘胜。” 张笑笑游刃有余的盖好骰子,朝楚云舒做了个俏皮的小动作,含笑道。 “楚姑娘,承让了。” 不过她的逆风翻盘,此刻才刚刚开始。 众目睽睽之下,她的两只手和周见深的两只手都摆在明面上,旁边也再无其他人,便是楚云舒想说她出老千,都找不出合适的理由和证据,只能咬牙认了这一局。 “陈姑娘客气,是我没发挥好而已,后面的几局,你就不会再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张笑笑漫不经心的抬抬手,慵懒却满含气势的回了四个字。 “拭目以待。” 楚云舒不由皱眉。 输了一局后,她心里本就莫名发虚,听了这四个字,心更是整个提到了嗓子眼,捏着骰盅的手都禁不住冒汗了,迟迟不肯示意庄家开局。 莫名的,她总感觉这个陈窈有那么点邪门,好似能猜出她晃出的是几点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楚云舒才虚虚摆手,示意庄家开局。 锣声随后响起,她抓起骰盅就开始拼命的摇,都满头大汗了还不肯收力,明显心乱了,人也稳不住了。 楚云潮在旁边看着,很是无奈的叹了口气。 再看张笑笑那边,每一下都像是早就算计好的,很慢很慢,却总能在最后关头取胜,很快就扳平了两边的比分,现场的气氛也逐渐变得很微妙。 尤其是压了楚云舒胜的那些人,一时间就像吃了死耗子般难受,狠狠地肉疼了一阵,迫切的想把投出去的银子再拿回来。 越往后,这个想法越强烈。 “第七局,陈姑娘胜。” “第八局,陈姑娘胜。” “第九局,陈姑娘胜……” 庄家的声音已经低的不能再低了,恨不得直接钻到桌子底下 这倒霉催的差事,谁愿干谁干吧,反正他是不想干了! 赌局到了最后,谁胜谁负已经很明显了,便是楚姑娘最后一局侥幸获胜,加上她先前赢的三局,也不过才四局而已,和陈姑娘相比,还差着两局呢。 她要想逆风翻盘,除非再来上十局,但就现在的局势来看,可能性也微乎其微啊。 陈姑娘明显已经很熟练,甚至还靠着对好耳朵学会了听牌,就是楚公子亲自上,都不一定能全身而退,更何况是楚姑娘呢。 不如就趁早收手,及时止损吧。 然而,楚云舒并没有他们想的那般识时务。 要她低头,还不如直接杀了她来的痛快! 便是已经知道了最后的结果,她也要咬牙撑到最后。 第六十八章 胜者为王 在两人的僵持中,第十局还是开了,依旧是张笑笑稳操胜券。 这一手漂亮的翻转,连周见深都没想到。 他很好奇,张笑笑这个小丫头,究竟还藏着多少的秘密。 在迟来的欢呼中,张笑笑推开骰盅以胜者的姿态审视着对面的楚云舒。 “我赢了,楚姑娘。” 面具下,楚云舒的脸惨败又扭曲,半晌没说话,颇为期待的看着周见深所在的方向,放在桌下的手微微颤抖。 楚云潮看她这副模样,烦躁的皱紧眉头。 十局下来,她竟还指望周见深能出手帮她,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是不可能的! 果然,下一秒周见深抬抬手,打断众人沸腾的欢呼声,继而撑着头,神情莫测的看着对面的两兄妹。 片刻后,他从腰间抽出一柄匕首,扔在赌桌上。 “我不是你们,可以肆意拿人命当儿戏,留下一只胳膊,或者一条腿,今日这赌局便两清了。” 闻言,楚云舒的身子瞬间僵住,眼中的期待也逐渐化为泡影。 周见深就这么恨她和哥哥,非要变着法的置他们与死地吗! 好! 既然如此,她愿意成全他! 对自己而言死也不算坏事,省得遭受亲情与爱情的双重折磨,她感觉再这样下去,自己就要被撕裂了! 楚云舒吸吸鼻子,一把扯下面具扔在一旁,起身走到周见深跟前,毫不犹豫拿起桌上的匕首,眼睛却紧紧的盯着他。 她的眸子里,夹杂着痴迷,夹杂着失望,更多的,还是逐渐弥漫开来的疯狂与偏执。 张笑笑能清楚感受到,她对周见深的感情已经扭曲到了极致,与其说是喜欢,倒不如说是绝对的占有。 在她眼里,周见深就好似那些可以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死物,喜欢就逗一逗,不喜欢立马就当垃圾扔了,之后还不许别人碰,因为她随时随地都可能心血来潮,再给捡回去。 被这样的女人缠上,实在太可拍了。 张笑笑不禁摇头感叹,慢悠悠的站了起来,做贼一样踮着脚尖撤出赌桌,小心翼翼往旁边走。 横竖赌局都已结束,剩下的,就跟她这个顶着假身份的外人无关了。 然而,周见深却并不打算放过她,扯着她的衣领就把人拽了回去,在她耳边低沉道:“事儿还没完呢,干嘛急着走,也不说带上我?” 张笑笑咧咧嘴,拍着他的胳膊让他放手,回想起开局前自己在下面的反应,都有些尴尬,怎么还愿意继续待在这,更别说在楚云舒眼皮子底下和他保持亲密关系。 她又不傻,明知是找死还偏要干! 好不容易挣脱开束缚,张笑笑连忙往旁边挪了一步,警惕的看着他。 “周大公子,虽然你我家中的长辈已经达成了默契,我对嫁入周家也没什么意见,但至少现在,我们还不是夫妻,你这样动手动脚的,让我很为难。” 是真的很为难。 周见深抬了抬眉,对她的过河拆桥尤为不满,伸手就想把人捞回来,却被她一矮身子躲了过去。 嘴里还嘟囔着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君子动口不动手”之类的混账话。 她忘了刚才是谁坐在他腿上,又是谁叽叽喳喳跟他说了半天话了是吧! 现在一切都结束了,她就果断又变回了之前的别扭样子。 说白了,刚才的一切,张笑笑都是在做戏,只有他一人傻呵呵当真! 看着他眼中喷涌而出的怒火,张笑笑紧张的直咽口水,想撒腿就跑,可不知为何,两条腿突然像灌了铅,挪都挪不动,别说跑了。 张笑笑有些无奈,只能发挥她的三寸不烂之舌,给暴怒中的某人洗脑。 她真的不是过河拆桥,也不是在做戏,纯粹觉得以他们现在的关系,应该适当保持距离。 他已经是有未婚妻的人了,而她,充其量只是个过客,又何必过多纠缠呢。 想明白之后,张笑笑轻描淡写说了句再见,扭头就要继续跑路,却再次被人叫住。 “既然深哥哥不愿让陈姑娘走,那陈姑娘就留下,一并做个见证,怎么说刚才都是你跟我赌的,我这胳膊是去是留,理应由你决定。” “不必了。” 张笑笑摆摆手,面上有多笑呵呵,心里就有多想骂人。 “我只是替周大公子上的赌桌,哪里有资格替他做决定。所以这赌注要不要继续执行,您二位还是直接跟他商量吧,我就不掺和了,告辞。” “话可不能这么说啊。” 再次听到熟悉的声音,张笑笑的心跳停了一瞬,强烈的不安快把她淹没了,她只想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可下一秒,她的腰就突然被人从后揽住。 张笑笑闭眼吸了口气,耳边随后就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给大家重新介绍一下,这位陈姑娘,正是我的未婚妻。” 他终于还是,亲口承认了。 一瞬间,张笑笑仅存的那点侥幸也消散殆尽。 罢了,反正也走不了,就陪他把这场戏演完吧。 再回身时,张笑笑已经能表现的很自然了,甚至还主动往周见深身上靠了靠。 分明只隔了一根手指头那么远,可周见深却总感觉,他们之间貌似有道无法弥补的鸿沟。 这种患得患失的滋味,让周见深心里很是不好受,扣在她腰间的手也下意识收紧,直至与他严丝合缝,再找不到一点缝隙。 强忍着把他推开的冲动,张笑笑偏偏头,正面回视楚云舒,浅笑道。 “实在不好意思啊楚姑娘,让您看笑话了。我也是听了些和您有关的传闻,才想着来潇湘馆一探究竟,不曾料到,他竟突然追了过来。” “恰逢我余怒未消,又跟他闹了点小别扭,这才跟诸位开了个小玩笑,楚姑娘应该,不会介意吧。” 楚云舒垂在身侧的双手紧紧握拳,皮笑肉不笑的扯了扯嘴角,随后从牙缝里挤出了三个字。 “不介意。” 可事实上,她却介意的几欲发疯。 有了眼前的一幕,她算是彻底明白了,也不再自作多情的以为周见深会喜欢她。 从他天壤之别的态度里,楚云舒能感受到的,只有无尽的冷漠,和万剑钻心的疼痛。 而她的满腔爱意,也终是完完全全变成了恨。 第六十九章 了断 楚云潮就站在她旁边,第一时间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拉着她颤抖的手就把人护到了身后,屈指点了点桌上的匕首,淡声道。 “楚某对二位的关系没多大兴趣,还是尽快解决我们之间的事吧,免得拖得越久越麻烦。无论是要胳膊还是要腿,楚某都替舍妹受了。” “一场玩笑而已,楚公子没必要当真。今日过后,我们应该也不会再见面了,便就此翻篇吧。” 说罢,张笑笑仰头看向周见深,目光平静。 “走吧。” 之后就先一步下了高台。 周见深吸了口气,淡声道:“既然她不计较,此事就免了,但我希望,你们能管好自己那双手,不要再做些令我厌烦的事,否则,我绝不会再像今日这般手下留情。” 紧接着,他就摘下了脸上的面具,扬手扔到了地上,任由其在众目睽睽之下化成了一滩粉末,也象征着他们的关系,再也不可能回到从前。 …… 张笑笑出了潇湘馆的大门,挣开了周见深的手,独自贴着墙根走,不遗余力的跟他保持着最远的距离。 周见深也没急着靠近,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同时脑子里又在想,究竟是哪句话又说错了,引的她这般恼火。 可思前想后,除了未经她允许,把陈窈的名字扣在了她头上之外,其余貌似也没什么。 眼看着就要拐过长巷,周见深快走几步挡在她面前,张口就胡乱解释一通。 “笑笑,我不是故意要把你和陈窈相提并论的,刚才的情况你也看到了,如果让他们知道你的本名,查到你的身份和住处,会给你带来许多意想不到的麻烦。” “我是急于保护你,一时没来得及跟你商量,如果你是为了这个生气,我跟你道歉,保证下次再遇到这种情况,一定先跟你商量,再也不自作主张了,好吗?” 张笑笑摇摇头,随即后撤半步,不经意间看到地上的影子,才发现自己还戴着面具,难怪自己呼吸不畅。 张笑笑抬手就想摘下来,又担心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被他看出端倪,犹豫再三,还是放下了手,就这么靠着墙跟他说话,声音中透着疲累。 “我没有要怪你的意思,也没有生你的气,相反,我应该感谢你,如果没有你的话,我兴许就真的出不来了,所以你完全没必要跟我道歉。而且,这样的情况也不会再有下次。” 既然,知道了他有未婚妻,及时抽身,及时止损,才是上上之策。 她从来就不是靠着男人才能活下去的小女人,没有他,自己照样能过的风生水起,兴许更快活也说不定啊。 短暂的寂静过后,张笑笑转身继续往外走,抱着胳膊的手时不时就要搓一下。 很奇怪,明明还不到冷的时候,她怎么会冻的打哆嗦呢,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眼里还有水雾,路都快看不清了。 原来不论在哪个年代,天气都是阴晴不定,时不时就令人琢磨不透的啊。 张笑笑心想,自己得赶紧找个地方落脚,拿被子裹得紧紧的,别冻死在外面了。 连叫了她好几声都不见有所回应,周见深咬咬牙,下意识就想追上去,可刚挪动了两三步,就又停了下来。 再三斟酌之下,还是选择了站在原地,看着她渐行渐远。 人刚拐过长巷,周见深就再也克制不住,握紧的拳头猛的砸在了墙上,半只手都陷进了砸出的坑里,还见了血,正啪嗒啪嗒的往下滴。 周见深望着无边无际的夜空,缓缓收回了手,背靠着墙壁往下滑,伤口很快与泥土和碎裂的小石子混杂,鲜血也在不停往外冒,可他却全然不管不顾,仰着头,睁着麻木的眼睛看天。 张笑笑原本已经走远,好巧不巧,她听到了他捶墙的声音,还有压抑的低吼,自那之后,就再没挪动过步子,甚至还违背内心,走了回头路,以墙壁为遮挡,看到他颓靡的样子。 空气中弥漫开来的血腥味让她忍不住的就想凑近瞧瞧,哪怕能帮他简单包扎下伤口也好。 可还不等下定决心,脑子里就冒出她刚才撂下的那些狠话。 如果这时自己再主动靠近他,就彻彻底底的输了,变成自己最讨厌的优柔寡断,矫情做作的那种人。 张笑笑单是想想,就够可怕,够难以置信的,她是绝对不允许,自己再犯这种低级错误。 张笑笑双手紧了松,松了紧,还是咬牙转过身,小跑着往县衙的方向去。 正好,半路上她遇见了巡视的衙役,二话不说就带他们去了潇湘馆外的巷子,并千叮咛万嘱咐,无论问起的是谁,都不能把她供出来。 否则,她就上报给郑大人,给他们扣个擅离职守的高帽,让他们再不能在县衙里当差。 为了养家糊口,衙役们也不敢忘了她的话,当着她的面就七手八脚将周大公子背了起来。 这个点也租不到马车,县衙内也没有多余的,他们只能靠两条腿,跑着把人送回周府,全程都没有一句多余的话。 幸好周大公子昏昏沉沉的,即没问也没挣扎,不然他们还真不知道怎么办。 张笑笑躲在暗处,目送他们离开后才露面。 县衙的衙役大部分都认得她,见她也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当即上前询问。 “张姑娘,天色不早了,可要小的安排人手送您回去?” 张笑笑摇摇头,婉拒了他的好意。 她既然偷偷溜出来,就没打算回去。 不过,这让衙役们很是为难,旁的不说,住的地方都很难找啊。 放眼整个镇子,除了县衙和潇湘馆门外的红灯笼还亮着,其余地方都黑漆漆一片,哪还有客栈或酒楼开门啊。 思前想后,衙役们还是决定再劝劝。 “张姑娘,都这个点了,您一个人在街上晃悠实在不安全,小的还是安排人手送您回去吧,等天亮了,您再来寻大人也是一样的啊。” 张笑笑摘下面具,头疼的揉揉眉心,朝他们摆摆手,转身就往县衙方向走。 第七十章 心乱如麻 “回去再回来,我可没那么多的耐心,反正天也快亮了,我就在县衙门口将就一晚吧,你们忙你们的,不用管我。” 人就在眼前,这能是说不管就不管的吗? 两个衙役对视一眼,顷刻间达成了默契。 一个继续跟着她四处乱转,一个悄悄退到了旁边,撒腿就往郑府跑。 县衙的钥匙他们是不可能有的,但大人府上的管家有啊! 反正还有两个时辰就天亮了,让张姑娘进去小睡一下,总好过在外面和他们大眼瞪小眼吧。 郑府的管家本就对张笑笑有着很好的印象,听到消息后,立马拿上钥匙就往县衙跑。 到了门口,见她又爬上了石狮子,无奈又心疼的笑了。 “张姑娘。” 张笑笑眨眨睁得酸涩的眼,慢吞吞扭过头,太久没见,竟一时没认出他是谁。 看到她这副懵里懵懂的模样,就好似看到了自己的女儿,管家叹口气,笑的越发开怀。 “老奴是郑大人府上的管家。” 张笑笑了然的点点头,很快从石狮子上滑了下来,绕到他面前,才发现他手里拿着一大串的钥匙,歪歪头道。 “郑大人不在,我可以进去吗?” “换做旁人肯定不行,但您不一样,大人他啊,早就将您看作亲生女儿了,自己的女儿要进,又有什么不可以的?” 管家一路将张笑笑带到了后院,推开了客房尘封已久的门,飞扬的尘土把他自己都呛得直咳。 “这间屋很久没人住过了,但里面的东西都是好的。您先在外面站会儿,老奴尽快给您收拾出来,今夜,就得委屈您将就将就了。” 张笑笑背靠廊柱,仰头打了个哈欠,眯眼笑道。 “大半夜的惊扰您,已经很不好意思了,哪还能不懂事的挑来挑去呢。再说了,这个点还能有地方住,已经是我的福气啦。” 管家回了她个慈爱的笑容,等尘土散的差不多,就带着两个衙役进屋收拾了。 张笑笑也想帮忙,但里面的东西她都不熟悉,万一碰坏了或者打碎了,等天亮见到郑大人,就没法交代了。 管家大概经常干这种事,大概刚过了一刻钟,就抱着一大堆垃圾,灰头土脸的出来了,他身后的两个衙役亦然,个个怀里都有数不清的脏抹布。 抹了把额头的汗珠,管家笑呵呵的说道。 “该收拾的地方都收拾了,您先住着,等明日,老奴再让专人来打扫一遍,保证一尘不染。” 张笑笑摇了摇头,扒着门框往里看了一眼。 “已经很好了。你们也快回去休息吧。” 接着,她又单独对管家道。 “明日郑大人回来,还得劳烦您过来喊我一声,如果我没醒的话,直接砸门就是,不必有所顾忌。” 管家连连应是,看着她进屋,关了门,灭了灯,这才和两个衙役抱着脏东西,小心翼翼的离开。 在潇湘馆内就提心吊胆,出来后又跟周见深闹了一通,张笑笑现在脑子里还嗡嗡作响,一团乱麻,只想赶紧睡一觉,连衣裳都没脱,就直接趴在了床上,闭着眼陷入了熟睡。 而就在这时,院墙上忽然就冒出了好几个蒙面的人头,一双双冰冷的眼睛就这么盯着紧闭的房门,眨都不带眨一下的。 直至确定不会有人再过来,才纷纷撑着墙头一跃而入,落地后又从腰间抽出匕首,迅速分成两列,从两个方向悄悄朝房门靠近。 好不容易挪到窗户下面,离目标越来越近了,突然就从身后蹿出了一群人,死死捂住了他们的嘴,抢过他们手里的匕首,动作熟练的抹了他们的脖子。 除了刀刃刺破皮肉的沙沙声,全程一点多余的动静都没有,更没给他们任何反应的时间,以至于到死都不知道背后偷袭他们的究竟是谁。 血腥味弥漫开来之前,为首的黑衣人就摆摆手,一把扛起自己负责的那个,两三下越过墙头,躲进了县衙旁边的小巷。 其他人紧随其后,只留下了一小部分清理现场。 “老大,这些刺客怎么处置?” “和那日一样,找个僻静的地方,一把火烧干净。” “张姑娘那边还要继续盯吗?” “盯。只要主子一日不开口,就一日不能松懈,像今夜这样的情况,我不希望再看到第二次。” “是!” “行了,都各自去忙吧,我先回府跟主子回禀,你们处理好尸体,再赶来同我会合。” “是!” …… 翌日清晨,太阳刚照到脸上,张笑笑就睁开了眼睛,盯着头顶的帷幔发呆,等着大脑进行重启。 初初换床,还是这种软趴趴的床,实在让她有些不习惯,一整夜都翻来覆去的没怎么睡着。 半梦半醒间好似还听到窗外有什么动静,她一时也分不清是不是在做梦,就没能爬起来。 现在再想想,还真有几分后怕。 万一真有贼人,像她这种心大并且警惕性又低的,估计早凉凉了吧。 为了验证她的想法是真是假,张笑笑立马就清醒了,一个咕噜从床上翻下来,这都没穿好就冲了出去,围着整个房间转了一大圈,连院墙下的边边角角都没放过。 除了用眼睛看,她还用鼻子闻,趴在地上拱来拱去的样子,实在有些不雅观。 偏偏就是这么巧,管家刚好来给她送早饭,全都看在了眼里,惊的差点没把托盘给扔出去,忙放下早饭就跑过去了。 “张姑娘,您找什么呢,怎么也不跟老奴说一声,老奴也好跟您一块找啊!” 听到他的声音,张笑笑浑身一僵,再垂眸确认了下自己现在是个怎样的姿势,登时绝望的闭了闭眼,边在他的搀扶下起身,边思考着怎么解释更行得通。 管家已经帮她掸干净了衣服上的尘土,抬眼就见她紧皱着眉头,一副不想搭理他的模样,瞬时明白怎么回事了,立马忍笑退到了一边,假装什么都没看到。 “张姑娘,早饭已经给您放桌上了,您记得吃,老奴就先退下了。” 张笑笑正想摆手跟他道别,就听他接着说道。 “下次再找什么东西啊,您记得先跟老奴打声招呼,这两个人一起,总好过您一个人漫无目的的找来找去不是,老奴清闲的很,时时刻刻都有时间,您其实不必顾虑那么多的。” 第七十一章 软禁 “我不是,我没有……” 管家又自以为懂了她的意思,笑呵呵的打断了她的话,举着手跟她做保证。 “您放心,今日之事,老奴绝不会让第三个人知道,否则老奴就自请离开郑府,再不出现在您面前!” 张笑笑张张嘴,突然有种骑虎难下的感觉。 跟他大眼瞪小眼了好一会儿,终是忧愁的叹了口气,默认了他的错误想法。 反正她一时半会也想不出更好的理由,不如就将错就错吧。 “我要找的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丢了就丢了,更没什么见不得人的,您实在不用做这种保证。” 管家还想说什么,张笑笑却不准备听了,捂着肚子,绕了个圈就从他身边掠过。 “突然觉得肚子好饿,我先去吃饭了,您可千万记得,等郑大人回来,赶紧来叫我啊!” “应该的应该的,您……” 话还没说完呢,门就“砰”的一声在眼前关上了,管家又是挠头又是眨眼的,想破了脑袋也没想到还有哪惹了她不开心,索性摇摇头不想了,小跑着去前院等他们家大人。 而另一边的周家,气氛就没这么和谐了。 周见深迷迷糊糊醒来时,就听外面有人叽叽喳喳吵个不停,且能发出这种刺耳声音的,除了他的“好”娘亲,怕也再找不出第二个人了。 头疼的揉揉眉心,周见深撑着床坐了起来,稍微定了定神,才慢条斯理拉过衣服穿好,套上靴子后的第一件事也不是开门,而是先走到桌边,灌了好几杯冷水。 等头脑稍微清醒些,喉咙也没那么干了,才不紧不慢的开了门,抱着胳膊往门框上一靠,冷眼看着嘴都没来得及合上的陈翠兰,淡淡开口。 “一大清早的,有事?” 陈翠兰最受不了的,就是他这副看似对什么都无所谓的态度,当即举着手里的食盒扔了过去,把所有怒火都撒在了他身上。 “这就是你对生你养你的娘说话的态度吗!听说你昨夜喝多了,我天没亮就跑去厨房给你做饭,熬醒酒汤,又紧赶慢赶装好了,眼巴巴给你送来,你再看看你!” “让一群下人拦着我就算了,竟然还敢对我这个当家主母动手!这些都是你吩咐的?我到底做了什么,竟让你如此不待见我!” 听了她的话,周见深还没说什么呢,拦着她的下人就先看不下去了。 “夫人,咱们可没跟您动手,就只拦着您不让您进而已,是您自己非要硬闯,还张牙舞爪往咱们脸上招呼,这些伤就是证据,您可不能倒打一耙。” “放肆!” 陈翠兰又扬起了手,咬牙切齿的模样让整张脸都扭曲了。 “我可是主母,是周府的夫人,就算打了你们,也是理所应当,否则岂不是纵容你们以下犯上,跟我叫板!” 说着,扬起的巴掌就要打下去。 周见深抬了抬眉,也不动,随手捡了颗小石子就扔了过去,又准又狠的砸在了她手腕上,疼的她惊呼出声,下意识收回了手。 “看来,石头确实是个好东西啊。” 难怪那丫头总喜欢用石头扔他。 想到张笑笑,周见深脑子里不自觉的就浮现出昨夜的场景了,扬起的嘴角很快又耷拉了下去,眸子里的斑驳星光也消散的一干二净了。 他弯腰,又捡了几个小石子捏在手里把玩,动作很快由青涩到娴熟,不知不觉就跟他印象中的那道身影合二为一了,可为什么,他一点也不觉得开心,反倒越发心烦意乱了呢。 偏生,还就有那不长眼的,非得这时候上赶着招惹他。 陈翠兰抱着红肿的手腕,恶狠狠的瞪了他半晌,终是按捺不住心头的怒火,趁着挡着她的下人不注意,从缝隙中溜了过去,冲着他的脸就是一巴掌。 “混账东西!合着我千辛万苦养你到这么大,是养了个白眼狼啊!为了个下人就敢打我,接下来是不是要断了我的手脚,好把我软禁起来啊!我告诉你,你休想!” “那个老东西不过是一时伤了元气,暂时顾不得管你,你等他回过神来的,绝对第一个收拾的就是你!要没有我这么多年的拼死相护,你以为你能活到现在?” “我也不求你报答,就只希望你听话一点,乖一点,这对你而言很难吗!你都能心甘情愿给张笑笑那个死丫头当跑腿的,怎么就不能顺着我这个当娘的!” 周见深舔舔嘴角,意料之中的尝到了血腥味,反而让他冷静了下来,成功克制住了胡思乱想的冲动,一门心思先应付眼前了。 他转过头,目光沉沉的盯着陈翠兰,一个字都没说,就已经把她吓退了。 “你……你作甚这样盯着我!我说的不对吗!” 陈翠兰是真的被他这副样子吓到了,说话的声音都在打颤,可她就是不允许自己打退堂鼓,不允许自己在这臭小子面前露怯。 自从嫁进周家,她见过的大场面多了去了,更是亲手处理过许多不听话的贱人,难道还会怕自己的亲儿子不成! 想到这,她的腰板都挺直了许多,只是那双四处飘忽的眼睛,依旧不敢直视他。 周见深见状冷笑,紧接着随手一扬,小石子立马分散开来,绝大多数都砸在了她脚边,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惊的她提着裙摆蹦跳,没两下就跑到丫鬟后面躲起来了。 就这点本事,还敢跑到他面前叫嚣,实在是不自量力。 “周夫人。” 他已经连“母亲”都懒得叫了。 “老家伙有没有能耐收拾我,也得看他有没有机会再从床上下来,您要是真担心啊,我完全可以送您进去陪他。” “不过您放心,我没兴趣断你的手脚。横竖您在他面前都是讨不着好的,能不能全须全尾的出来都说不准呢,哪还用得着我动手啊。” “这也算,满足了您想要被软禁的愿望,也省得您闲着没事就来我面前蹦跶了,如此一举两得的好事,想来您也不会拒绝,我这就让人送您过去。” 周见深不耐烦的收回视线,微微敛眸,冷声吩咐道。 “来人,送夫人去老爷的院子暂住,没我的命令,任何人都不许放他们出来,违者,自行了断。” 第七十二章 “意外之喜” 话音刚落,就有两个黑衣人凭空冒了出来,二话不说的架起了陈翠兰的胳膊,无视她的挣扎哭喊,带着她离开了院子,至于她带来的那些人,也全都被扔了出去。 “严加看管,只要不出人命,随他们怎么斗。我要出去一趟,倘若陈家或者其他人要见老家伙,想办法问出缘由,再随便找个借口打发了就是,一切等我回来再做决断。” “是。” …… 县衙内,张笑笑刚补了个觉醒来,就听外面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她揉揉酸涩的眼睛,起身推开窗户看了眼时辰,果不其然,太阳都高高挂在头顶了,郑大人也是时候回来了。 没等管家缓过一口气通报呢,她就先一步打开了门,笑着说道。 “我自己去找郑大人就好,您先去忙吧。” 说罢,她就迫不及待的出了门,凭记忆朝着书房而去,结果刚拐过月亮门,迎面就看到了个不速之客。 张笑笑猛的定在了原地,嘴角的笑容生生僵在了脸上,很是后悔刚才没听管家把话说完,不然她晚点来也一样,场面也不至于如此尴尬了。 正在纠结是直接无视他过去,还是先倒回去呢,就见他轻飘飘扫了自己一眼,接着面无表情推开了书房的门,就这么大摇大摆的走了进去,还是当着她的面。 张笑笑愣了愣,转瞬笑了,不过是被气笑的。 她还没怪他出现的莫名其妙,他倒先无视起她来了是吧! 行!好!不就是老死不相往来吗?搞得像谁做不到一样! 骂骂咧咧走到书房门口,张笑笑深吸了口气,尽量轻柔的推开了书房的门,依葫芦画瓢的扫了眼已经落座的周见深,随后坐到了离他最远的凳子上,全程都紧绷着一张脸。 两人之间若有似无的火药味实在让郑大人有些摸不着头脑,但同时他也确定了,周大公子绝不是笑笑叫来的。 难怪一进门就对他使眼色,合着是让他在笑笑面前打掩护呢。 想到这,郑大人无奈叹了口气。 罢了罢了,横竖这臭小子也帮过他不少忙,到了该回报的时候也躲不掉,能帮就帮一次吧。 “是这样。” 郑大人轻咳一声,打断书房内死一般的寂静。 “我专程叫你们过来,是想跟你们说说周大人那边的情况,顺便商量商量何时过去最合适,毕竟他不是我,整日里清闲的很,想找个双方都有空的时候,很难。” 周见深抬了抬眉,借着余光看了眼耷拉着脑袋一言不发的张笑笑,心下无奈又苦涩。 下一秒,他吸了口气,微微侧过身子,手肘撑在把手上,翘起二郎腿,以一种很慵懒的姿势直面郑大人。 只有余光里也没有她的身影,他才能迫使自己,时时刻刻保持冷静。 “我随时有空。” 郑大人斜了他一眼,强行扯了扯嘴角。 周家都败落了,周老爷和周夫人也都蹦跶不动了,他终于不用日日守在他们身边,做个听话懂事的乖儿子了,可不就随时有空。 但这次的事,光他有空没用啊! 郑大人很快收回视线,转而看向张笑笑,脸上的笑容明显就真诚了许多,还带着抹独属于长辈的慈爱。 “笑笑啊,你也说说你啥时候有空,我好调整一下时间。” 闻言,张笑笑点了点头,往后靠在椅背上,淡然开口。 “某人有空的时候,我都没空,郑大人想调节我们俩的时间,怕是比登天还难。” “而且,精铁的事本身就是由我全权负责,我不明白,郑大人为何突然叫了个外人旁听,还要让他参与其中。” “可是觉得我年龄还太小,不够稳重,做事也不够靠谱,担心我在周大人面前给您丢脸啊。” 郑大人被她这些无厘头的话惊的连连摆手,下意识就想戳穿周见深,奈何这臭小子一直死盯着他,无形中释放着威压和警告,让他实在不敢轻易张这个嘴啊! 看看周见深,再看看张笑笑,郑大人重重叹了口气,垮下了肩膀,最终还是决定孤身一人承受他们两人的怒火与不开心。 随后他单手握拳,抵着唇轻咳了两声,勉为其难的笑了笑,解释道。 “笑笑,我叫他来,也是想着从开矿到锻造这个什么什么精铁,你们两个都搭配着出了不少力,算半个朋......合作伙伴了,既然如此,那就没有通知一个,不通知另一个的道理嘛。” 张笑笑收回视线,有些烦躁的挠挠眉心,没再多说什么。 当务之急,还是得先解决精铁的销路问题。 “我这也没问题,您还是先问清楚周大人的时间吧,他何时有空,我们何时过去就是了,或者请他抽个空也行,说几句话的功夫,不会占用他太多时间。” 她的态度终于有所松软,郑大人也总算可以松口气了,当即拍桌决定了前往金城的时间。 “回来之前我就已经问过了,三日后的休沐,便是周大人难得有空的时候,但最多也只能给我们一个下午的时间,所以要尽可能的把控住,不要超时。” “我跟他认识多年,对他的脾气还算足够了解,他这个人啊,确实哪哪都还不错,要说最让人受不了的,就是他的没耐心和暴脾气了。” “如果你们要说的话,要做的事,对他没有半点吸引,兴许等不到一下午,咱们就被扔出去了。” “等会儿回去都好好想想,究竟怎么说才能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免得两眼抓瞎。” 没耐心,暴脾气。 不知为何,一听到这两个词,张笑笑和周见深就很是自觉的套用到了对方身上,以至于下意识看过去的视线,不可避免的在半空中交汇了,紧接着又像突然被烫到一样的各自弹开。 郑大人挑挑眉,单是看着,就觉得他们之间好别扭。 明明都还记挂着对方,明明都想跟对方说话,却还违心的表现出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模样,不嫌累吗? 想到这,郑大人头疼的摇摇头。 他们累不累的他不知道,反正他是够累的了,从到了金城到现在,就没睡过一个囫囵觉,早就已经快支撑不住了,哪还有精力在这看他们斗法。 第七十三章 突发 仰头打了个哈欠,郑大人随后眨着迷离又泛着水雾的眼睛起身,踩着虚浮的步子往外走,每一下都像飘在半空。 “你们自己商量去吧,我是不伺候了,走的时候记得把门关好啊。还有,这三天要是没什么大事,最好不要来打扰我,我这一把老骨头啊,需要休息。” 说完这些话,他就真的走了,就放心把他们两个单独留在书房这么重要的地方,一点都不怕他们乱翻乱看,也不知是对他们足够信任,还是他孑然一身,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横竖张笑笑是没兴趣继续待下去了,更没兴致和周见深说半个字,起身就离开了书房,大步流星的往前院走,很快就消失在了他的视线里,如同昨晚一样。 周见深又在书房坐了将近一刻钟,算计着时间,她差不多该离开县衙了,这才不紧不慢的起身往外走。 结果刚关好书房门转身,迎面就撞上了本该去睡觉的郑大人,而他的眼睛,已经不负刚才般迷离,甚至比周见深这个正常人还要清醒。 “聊聊?” 周见深目不斜视的走下长廊,在与他隔了两三步远的位置站立,静默无声的对视片刻后,扬唇笑了。 “我还有事,改天吧。” “除了上赶着给人当护卫,周大公子还能有什么事?” 郑大人不退反进,每走一步,脸就跟着沉一分。 “听管家说,我不在的这两天,县衙附近发生了很多有趣的事,还都和周大公子您脱不了干系,可是真的?” 周见深抬了抬眉,回答的漫不经心。 “郑大人何时这么闲了,连我的私事都要管。” 郑大人煞有其事的点点头,随后开始围着他绕圈,摆出了审问犯人时的架子。 “周大公子的私事,我确实不好管,可一旦涉及笑笑,我就不得不管了。有件事我很好奇啊,周大公子何时养成了多管闲事的习惯,我怎么不知道呢。” “郑大人未免太高看自己了。” 周见深不耐烦的皱皱眉。 “你我不过是互帮互助的关系,除了些必要的牵扯,剩下的好像还轮不到您来管吧,而您跟她,亦是如此。” “笑笑多少还叫我一声郑伯,那她在我这,跟别人就是不一样的,您的事我可以不管,但她的不行。” “便是单纯为了这声郑伯,我也有权利为她的安危负责,任何人想要伤害她,都得先过我这一关。” 周见深越发不耐烦了,趁他绕到身后的功夫,抬步就往外走。 “这话您跟我说不着,我从始至终都未想过伤害她,与其对我各种防备,不如多提醒着她点,别什么事都管,什么人都往家里带,什么地方都敢去的,真出了事,可没人给她收尸。” 听听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 郑大人已经彻底相信,他帮笑笑是出于路见不平了,也就没再跟上去。 但他后面说的一连串,具体指的又是什么呢。 横竖抱着满腔疑问也睡不着,郑大人直接用冷水洗了把脸,差不多清醒了就跑去找管家了,还把这两日负责巡视的衙役都问了个遍,总算听到了点有用的。 笑笑竟然跟潇湘馆扯上了关系,甚至还去过。 现在,他总算弄明白周大公子最后那几句话是什么意思了。 想起张笑笑那无法无天的性子,郑大人的头就越发疼了,往后窝在椅子上,有气无力的摆了摆手。 其他人瞬时会意,连忙退了出去,临关门之前好似听到了很轻的一句话。 “我早说过,留着潇湘馆,迟早会酿成祸患。” …… 张笑笑是被方知尧用马车接回范家的,据说是一看到她的留书,马不停蹄就赶来了,已经在县衙外等了整整一上午,而他离开的时候,其他人都还没醒。 “知尧啊,待会儿见到他们,你可得帮我说几句好话。” 跟他嘚啵嘚啵解释了一路,张笑笑的喉咙都哑了,实在不想再把同样的话重复个十几二十遍的,不等他们消气呢,她就先疯了。 可她万万没想到,单是方知尧这个臭小子就这么难哄。 不理她也就罢了,不听她的也罢了,但他添油加醋跟其他人告她黑状,未免也太过分了点吧,连“夜不归宿”之类的词都冒出来了,简直是睁着眼说瞎话! 但问题就是,所有人都对他的话深信不疑,而她苦口婆心解释的,就全当耳旁风! 眼瞅着范氏连扫帚都拿起来了,张笑笑连忙一个闪身躲到老太太身后,恶狠狠瞪了眼方知尧,结果,立马就受到了范氏的“抨击”。 “你瞪人家知尧干什么,自己做错了事,还不让人说了是吧!我就一段时间没怎么管你,你都要上房揭瓦了,这要是完全放手,你还不得上天啊!看我今天怎么收拾你的!” 说着说着,范氏就举着扫帚跑了过来,但因为有范老太太在中间挡着,她也不好下手,末了,直接气的连扫帚都扔了,跟着一块扔的,还有她维持多年的端庄与温柔。 现在的她,活像个大街上追着孩子打的……泼妇。 别说张笑笑了,就是范老太太母子三人,也没见过她这副模样,个个都惊的目瞪口呆。 范氏也意识到自己失态了,但她现下满心的怒火,压都压不住,也顾不上那许多了。 “臭丫头!赶紧给我过来听到没!要是因此伤到了你姥姥,我可跟你没完!” “哎呀娘!事情真不是方知尧说的那样!您昨夜还看到我了不是吗?我要是夜不归宿,那您看到的岂不就是鬼了!” 范氏直接就被她这套说辞气笑了,叉着腰道。 “合着你大半夜的往外跑,还有理了是吧!我告诉你,少跟我这顾左右而言他,今儿个除非你把事情交代清楚,否则休想跨出这道门!” 几乎是话音刚落,院门就被砸响了,随之而来的是村民们惊恐的求救声。 “张姑娘!张姑娘不好了!矿洞塌了,下面压了好多人,您快去救救他们啊!” “轰隆”一声惊雷,直接就在张笑笑脑子里炸开了,她一时都忘了该如何反应,等回过神的时候,方知尧已经打开了门,把惊慌失措,狼狈不堪的村民们迎了进来。 第七十四章 接二连三的意外 不止有侥幸活下,刚从山上狂奔下来的村民,更多的还是被压在石头之下,生死未卜的村民的妻儿。 见到张笑笑的那一刻,他们就哭嚎着跪地,百般哀求,痛不欲生。 “张姑娘!求求您!求求您救救我们当家的吧!他要出点什么事,我也活不下去了啊!” “是啊,俺爹俺娘也都盼着俺家那口子回去哩,俺和俺的三个孩子也都等着他养活哩,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俺这一大家子,可咋活哦!” 张笑笑扶着门框,低头闭闭眼。 就在刚刚,张笑笑已经把矿山的各个方位都在脑子里过了个遍,所有可能发生塌陷的地方,哪怕可能性微乎其微,她也都避开了。 所以除非人为,否则绝不可能再出任何意外。 想到这,张笑笑深吸一口气,抬手示意村民们冷静。 可人在激动崩溃的边缘,又哪能听得进她的话,依旧哭闹个不停,甚至有那失去理智的,已经开始拿她和以前的村长比了。 说什么上任村长虽然作恶多端,但至少没闹出人命,不像她,拿他们的命不当命。 完全忘了当初是他们自愿帮忙的,张笑笑从头到尾都没强迫过他们,哪怕他们做的不好,她也连句重话都没说过。 可到头来呢,为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外,他们就先入为主把所有错都归到了她头上,完全没考虑过事情的真相到底如何。 张笑笑扶着门框的手一点点握拳,心内顿时五味杂陈,甚至已经在考虑,他当初非要当这个村长,究竟是对是错了。 范家人都是出了名的护犊子,现在又多了个方知尧,最见不得的就是她这副明明生气,却隐忍不发的模样,当即挡在了她身前,冷眼注视着所有人。 不知不觉间,场面就安静了下来,空余几声低低的啜泣。 范老太太总算找到了机会开口。 “你们现在这番做派,是在延误救他们的最好时机,若是因此让他们出了事,你们说,责任究竟在谁!” “还有,当初上山挖矿,可是你们同意了的,保证书还在我这压着呢,要不要我拿出来挨个读给你们听啊!” “有好处可拿,就一个两个眼红的跟什么样,迫不及待的想分一杯羹,出了意外就紧赶慢赶的想着往外抽身,把过错全压在一个孩子身上,老婆子我都替你们害臊!” 她的话里没有一个脏字,却让所有人都面红耳赤,羞臊的抬不起头。 将每个人的面部变化都收入眼底,张笑笑的心也一点点沉了下去。 她算是看明白了,这些人里,就没几个是真心为了救人而来,不过是想趁此机会,要点赔偿金罢了,至于那些被压在下面的村民的死活,他们根本不在乎! 彻底失去和他们继续纠缠的心情,张笑笑抬手拍了拍方知尧的肩膀,带着他从旁边的小路往后山去。 结果还不等走到呢,一阵巨大的轰鸣就自溶洞的方向袭来,升腾而起的烟雾,几乎盖住了大半的天,四处都灰蒙蒙的,看不真切。 张笑笑双腿一软,险些从坡上滑下去,幸亏方知尧及时发现扶了她一把,不然这会儿都滚到底了。 扶着她在旁边的大石头上坐下,方知尧随手摘下腰间的水壶,打开后递给了她。 “姑娘,您先冷静,兴许出意外的不是溶洞呢,没亲眼看到的事,不能轻易下决断。” 其他方面,张笑笑或许不会高估自己,但判定方位,从来都是她敢称第二,绝没人敢称第一,所以她百分之百确定,那个地方就是她的溶洞。 面对接二连三的打击,便是张笑笑再坚强,此刻也有些支撑不住了。 矿山和溶洞,都是她的一片心血,要她顾此失彼,她做不到,于是就把方知尧推了过去。 “矿山这边有我就够了,你快去溶洞,看看有没有伤亡。如果能没有最好,若是有,就把名字和人数都记清楚,我来负责赔偿和安葬。” “姑娘……” 她现在的状态很不对,方知尧真怕他前脚刚走,她后脚就得崩溃。 这四下里连个人影都没有,到时谁来安抚照顾她啊。 除此之外还有一点他很排斥,就是溶洞那,有他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的人。 “还是让二爷去吧,反正那地方他也去过,已经很熟悉了。” 张笑笑不言不语,就只掀了掀眼皮,一瞬间释放的威压,比大公子还要让人难以承受。 方知尧抿抿唇,到底还是没能违抗她的命令,一步三回头的下了山,套上马车就往溶洞去了。 马蹄声骤然响起,范家人和村民们这才发现,张笑笑不见了,立马就歇了继续对峙的心思,扭头就往山上跑。 范老太太年纪大了,腿脚不方便,范氏又是女人家,膝下还有个五岁的希儿要照顾,便是想跟,也力不从心,只能在家里留守,提心吊胆的等消息,盼着他们家笑笑平安度过这次危机。 …… 张笑笑整理好思绪,抵达坍塌的矿洞时,抬眼就看到了固执的守在周围的其他村民。 他们个个耷拉着脑袋,精神颓靡,泛红的双眼里布满了血丝,彼此缠绕,像解不开的蜘蛛网,可见担心到了何种地步。 这对于张笑笑而言,完全是意外之喜,让她看到了,人世间也是有真情在的。 留守此处的衙役们最先看到了她,立马就来了精神,拿着姓名册子凑到了她面前,二话不说就展开给她看,所有名字后面带标记的,都是此次罹难的,仔细一数,竟多达二十余人。 刚好村民们都上来了,张笑笑深吸了口气,接过册子和笔站到了高处,重新开始点名,想要亲自确认人数。 奈何村民们始终就是不肯配合,她也只好放弃,自己蹲到一旁,把名册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很快发现了个不得了的事。 压在下面的二十余人,除了囚犯就是囚犯,根本没有村民! 张笑笑豁然起身,看向离她最近的衙役,直接就把名册怼到了他脸上。 “这是怎么回事?为何他们都在下面?我不是说过,要分批次下去吗!” 第七十五章 冷血 衙役刚开始没听懂她在说什么,直至仔仔细细看过名册后,也跟着愣住了。 “这……小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啊!小的确实是按照您的吩咐,让他们分批次下去的,而且小的刚才一直在拼命救人,一时也没注意,他们怎么就,全跑下去了。” “救人?” 张笑笑磨了磨后槽牙,突然摁住了他的头,指着周遭的村民,厉声道。 “你告诉我,就凭你们几个,怎么在短时间内救下这么多人,难不成,你们有三头六臂吗!” 衙役手里的名册都被她一嗓子吓掉了,只知道抬着头,愣愣的看着同样目瞪口呆的村民,半晌才嘟囔了一句“是他们救了我们”,接着就瘫坐在了地上。 张笑笑松了手,没工夫再管他,扭头就去了塌陷的地方,竖起耳朵往土上一趴,皱着眉头开始听动静。 可土层实在太厚,她的耳朵再好用也不是探测器,又怎么可能隔着这么厚的土,感知到生命痕迹呢。 越是这种时候,张笑笑越希望,前世她时时刻刻带在身上的那些工具能突然出现。 四处听了好一会儿,都毫无收获,张笑笑起身,叉着腰四下里打量,揣度着从哪个地方下手更容易,既不会让他们被陷落的碎石和泥土砸到,又能顺利把他们救出来。 但她现在脑子好乱,再加上村民们又开始叽叽喳喳吵个不停,实在难以静下心来判断方位。 末了,张笑笑实在受不了了,顺手捡起一把铁锹就用力砸在了石头上,随着“砰”的一声响,铁锹的头直接裂成了两半,石头最上面的一层,也全都成了碎石。 许是没想到她会动手,村民们都吓的惊慌失措,纷纷抱着脑袋不敢再嚎了,就连哭个不停的孩子们,都自觉停了下来,瞪着惊恐的大眼睛看着她。 “我刚才说的话,你们是没听到吗?” 张笑笑斜了他们一眼,目光中充满锐意。 “压在下面的都是我专门找来的犯人,和你们没有半点关系,如果你们不打算帮忙救人,就立马下山,少在我耳朵边上鬼叫!” 村里人本身就对方敬尧他们颇有微词,又怎么可能伸以援手,到最后留下的,竟只有寥寥数人。 张笑笑再次见识到了他们的冷血无情,眸光一点点沉了下去,打定了主意,回头就把保证书挨家挨户送回去,绝不会再让他们有上山的机会。 他们不是喜欢钱吗?不是想用自家人的命来换钱吗?那就自己想办法好了。 张笑笑漠然的收回视线,终于可以静下心来判断方位,直至手里的地图都快被揉烂了,她的双眸才重新亮了起来,弯腰在脚边做了个标记。 “从这下手,按照我画的这条线挖,别的地方一律不许动。” 说罢,张笑笑再次看向依旧坐在地上的衙役。 “县衙有没有专门为了找人而驯养的警……狗?” 衙役眨眨眼,不明白她说的“警狗”是何意,只凭借自己的想法,断定和狗是同类,继而摇了摇头。 “那镇上有没有专门养狗的人家?养来杀了吃肉的也算。” 这个可以有。 衙役用力点了下头,从地上爬起来就准备下山抓狗,跑出去没几步呢,又停了下来,缩着脖子回头,轻声问道。 “您大概要几只?还是把它们全都带来?” “不必全都带来,那种一看就很瘦,明显病的不能动的不要,刚出生的也不要,剩下的你自己看着办吧,能多多益善最好,就算不能,最少也得带两只上来,要活的,速度要快。” “诶!小的明白了!” 目送他下山,张笑笑就安排其他人先动手挖,自己则站在他们身后,左手拿地图,右手拿笔,随时准备更换位置,顺便探查究竟是哪出了问题。 这个矿洞,距离上次被周家毁的那个矿洞,少说也得有两三米,怎么都不可能影响到它。 所以,这次必定又是人为的,且此人下手比周家那个老东西还狠,单纯就是奔着要人命去的。 张笑笑最先想到的,就是楚家兄妹,毕竟他们是出了名的恶,是视人命如草芥的典范,她也曾亲眼见识过,还和他们结了很深的梁子,所以他们完全有理由下手。 可转念一想,昨夜她是以陈窈的身份出现在潇湘馆的,就算要遭殃,最先遭殃的也是陈家,无论如何都轮不到她才对。 张笑笑摇摇头,自己就把这个可能推翻了,矛头紧跟着就对准了陈家和周家。 陈窈是在她的地盘上失踪的,以陈家的本事,不可能查不到她身上,偏偏他们又找不到溶洞,也就只能对矿山下手,逼她就范了。 且做出此事的,绝不可能是陈老爷。 身为男人,又是半个成功人士,最看重的就是名声和面子,自己的女儿青天白日的失踪了,且长达半个月之久。 如此大事,便是他们想捂都捂不住,早就不可避免的在镇上传开了,方圆十里的村子也都听到了消息。 各种不堪入耳的猜测早已满天乱飞,陈老爷怎么可能还愿意让她回来呢,恐怕,巴不得她早点死,他好尽早摆脱这个累赘,扭转眼下对他极为不利的局面才对吧。 对商人而言,没有什么比商机更重要,若要因一颗废掉的棋子而延误商机,换做她,她也不会乐意。 如此一来,剩下的,就只有视女如命的陈夫人了。 至于周家,张笑笑压根不用多考虑,横竖她在他们眼里,都是搔首弄姿,刻意勾引他们儿子的小妖精,好不容易陈夫人这个出头鸟送上门了,他们又岂会错过大好的机会。 就在这时,耳边突然传来狗叫声。 张笑笑猛然回神,闻声看去,就见衙役去而往返,身后还跟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两人各牵着四只活蹦乱跳的狗,到了现场就一通闻,围着坍塌的地方打转。 张笑笑总算看到了希望,悬着的心放回了一部分,想着溶洞那边情况未定,许是比她还需要这群小帮手,她便从中挑出了五只交给小舅,让他带着去溶洞。 第七十六章 抱不平 那地方刚发生了爆炸,到现在烟雾还没散干净,谷里的雾气虽然被抵消的差不多了,但还是谨慎点好。 “夜明珠还是要带上,以防万一。”张笑笑叮嘱。 可事实上,溶洞那边的情况,比想象的要好的多。 溶洞虽然塌了,熔炉也都被毁了个干净,但所有人都幸运的逃了出来,还带出了这一天一夜锻造的所有精铁。 即便是安全了,每个人还是抱着不撒手,捂在怀里跟宝贝一样。 “清点人数。” 周见深掸着衣服上的尘土,慢条斯理的走出烟雾,于众人面前站定,等着下面的人比对着名册,挨个点名。 先是铁匠和他们的小学徒,最后才是方敬尧他们。 “主子,人数对上了。” 周见深点点头,视线在每个人脸上划过,最终落到靠坐在角落里的方敬尧身上。 方才为了救人,他可是清楚看到这家伙硬生生挣脱了锁链,朝着最近的铁匠扑了过去,帮其挡住了掉落的碎石。 明明之前问他,他还口口声声说别人的命与他无关,他再不会做吃力不讨好的事,可到头来呢,还不是跑的比谁都快,铆足了劲的救人,把自己搞成了这副有出气没进气的鬼样子。 就算方敬尧再不愿承认也没用,救人这两个字还是在不知不觉间深深刻进了他骨子里,除非死,否则就是耗尽一生,也摆脱不掉。 “你老盯着老子看什么!” 方敬尧本来就没多少力气了,再这么一吼,脑子都开始嗡嗡作响了,闭着眼缓了好一会儿,才不至于两眼发黑晕过去。 “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看你?” 周见深不紧不慢的反问,差点儿把他气得暴走,只能恶狠狠的瞪了一眼,索性撇过头不说话了。 刚闭上眼准备好好睡一觉,就感觉有人握着他的肩膀,把他整个翻过来趴在了地上。 紧接着就是一阵“刺啦”声,他受伤的后背整个暴露在了空气里,穿堂风一吹,鸡皮疙瘩都能起一身。 方知尧气的直磨牙,暗暗在心底骂了周见深成千上万遍。 这狗东西,还是这般我行我素,做任何事之前从来不问当事人的意见,说白了,还不是看他受伤好欺负! 但凡他活蹦乱跳的,绝不让这厮碰他半分! 迷迷糊糊间,方敬尧还是脑袋一歪晕了过去。 周见深边给他上药,边探手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眉头登时皱了起来。 “来人,去请……” “请大夫不合适,还是小的直接带他去医馆吧。” 周见深闻言看去,才发现方知尧正站在他身后,还在他转头之际,敛去了满目的担心,低着头像没事人一样,慌里慌张的解释。 “小的的意思是,先带伤势比较严重的去医馆,顺便再拿些外敷内用的伤药过来。” 周见深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单手就把方敬尧抄了起来,扬手扔给了他。 两人身量的确差不多,但方知尧没上过战场,又在周家吃了不少苦,相较而言还是偏瘦了点,要撑住方敬尧这么个大块头,属实有些吃力。 但他还是咬牙把人背了起来,并小心避开了伤处。 周见深扬了扬眉,回头给了身后人一个眼神,让他们帮着把其他伤势较重的人送出山谷,之后就各自去忙,不必再回来了。 这会儿山谷里空气稀薄,肯定是人越少越好。 走到稍微有些光亮的地方,方知尧才注意到周见深胳膊上也划了道又长又深的口子,翻开的皮肉之下,几乎都能看见森森白骨。 他皱皱眉,扭头就倒了回去,杵在周见深面前,死盯着他的胳膊不放。 “大公子,您是不是也该跟小的走一趟。” 周见深垂眸看了眼自己的胳膊,蛮不在意的甩了甩。 疼是疼了点儿,却还远不到撑不下去的地步。 现在正是铁匠们需要主心骨的时候,且爆炸的具体原因还没查清楚,他怎么都不能在这时候离开。 “小伤而已,我待会儿自己上点药就好,你先带他们离开吧。另外,此事要尽可能的瞒着笑笑,就算瞒不住,也要把情况往好了说,免得她担心。” “您以为小的为何会出现在这?为了他吗?” 方知尧嘲讽一笑,谈及方敬尧时,语气平静的好似一汪浑浊的泉水。 “爆炸声起,姑娘就已经知道溶洞出了事,但因矿山再次塌陷,有许多人等着她去救,她做不到两头兼顾,这才让小的专门跑一趟。如果她知道您在这,绝不至于慌乱到几近崩溃。” “小的不知道您二位因何闹别扭,亦无权过问,但小的如今已经是范家的人了,理应为姑娘抱不平。” “无论您现在对她是何种态度,只要关系还没彻底切断,出了这么大的事,您都该给她吃个定心丸,而不是默默无闻就把所有事都做了。您这样,只会把她推的越来越远。” “当然了,如果您真的已经放下了,决定对她不管不顾了,那小的今日之言,您完全可以忽略,继续我行我素。但如果,您还没有放下,那还是去看看她吧。” 说罢,方知尧视线再次落到他胳膊上,停留了一瞬便转身离开了。 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已经说过了,剩下的,还得看他自己怎么决断。 ……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张笑笑刚安定不久的心再次浮躁起来。 她牢牢攥着手里的绳子,边算计着时间,边跟着狗崽子们四处挪动,只要是它们稍作停留,叫个不停的地方,她就停下来让人挖,好好的矿山没过多久就千疮百孔了,却依旧毫无进展。 就在这一筹莫展之际,她牵着的狗崽子突然冲上了个斜坡,对着脚下的土又是拱鼻子,又是用前爪扒的,兴奋的直跳脚。 张笑笑双目一凝,一个用力把它扯了回来,指着有它脚印的地方,哑声吩咐。 “挖。” 众人都已经累的举不起手里的铁锹锄头了,面面相觑之下,竟没一个肯动的。 除此之外他们还有一点搞不懂,为何放着人不用,偏偏要听几只畜生的,前面失败了这么多次,也该长记性了吧。 “张姑娘,不然还是算了,这么长时间过去,就是人还活着也该被闷死了。” 第七十七章 全军覆没 “是啊张姑娘,不要再白费力气了,横竖压在下面的都是死囚,早晚都得上断头台,不如就这么死了,还能落下个英勇的好名声。” “闭嘴。” 张笑笑冷冷开口,斜了说话之人一眼。 “别忘了你的命是谁救得,倘若此刻压在下面的是你,你会希望上面的人说出这种话吗?” “还有,现在的他们早已不是死囚,此乃九千岁亲下的特赦令,你胆子就如此大,连九千岁的命令都敢违抗?再让我听到你一口一个死囚的叫他们,我拔了你的舌头喂狗!” 说话之人下意识就捂住了自己的嘴,一脸惊恐的看着她,又是摇头又是摆手的,表示再也不会乱说了。 张笑笑又扫了眼其他人,深邃的眼眸中看不出丝毫温度,冰冷刺骨,令人不寒而栗。 “我这话不只是在警告他,也是在提醒你们,只要你们有胆子违背九千岁的命令,我就下得了狠心,挨个拔了你们的舌头。” “念在同村人的交情上,我本不欲对你们说重话,即便你们做的再过分,我也尽全力维持着表面的客气,但不代表你们可以借此蹬鼻子上脸,真就以为我不会把你们怎么着了。” 众人都被她冷飕飕的话吓的缩了缩脖子,紧抿着双唇不敢吭声,生怕下一秒舌头就真没了。 直觉告诉他们,她绝不是在开玩笑。 对于这个效果,张笑笑勉强满意,转而把手里的狗崽子交给了其他人,亲自拿起铁锹开始挖土。 她答应过要把他们一个不少的送回去,亦答应过方敬尧会照看好他们,就一定会做到。 她都亲自动手了,其他人总不能站在那干看着,也纷纷找空隙加入了挖土的阵营。 尽管他们已经断定这次也必然失败,但他们不敢再违背张笑笑。 咱也不知道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是怎么做到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的,有些骇人的话,便是经常杀人的江湖杀手都不好随便说出口。 再看她面不改色心不跳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她真杀过不少人呢。 倘若知道他们的想法,张笑笑必定会很“骄傲”的说一句,她确确实实杀过人,只不过没见血而已。 厚重的黑土被一铲子一铲子的堆到旁边,很快就形成了数不清的小包子,所有人的胳膊都挥的又酸又麻,如同灌了铅一般重了。 可张笑笑不开口,他们也不敢撂挑子,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挖。 越往下,旁边的狗崽子们叫的越欢,慢慢的他们都有了种奇怪的错觉,这下面兴许真压了人。 结果下一秒,随着“哗啦”一声响,仅剩的一层土就这么塌了下去,形成了一个成年男子大小的洞,转瞬间,所有人就都靠了过来,自觉围成一圈,扒着洞口往下看。 层层黑土之下,横七竖八躺着的,可不就是他们一直在找的犯人,刚好二十二个。 连唤了好几声都不见他们有反应,张笑笑咬咬牙,检查了一下四周的坚固程度,随后站起来就跳了进去。 其他人都还没反应过来呢,就见又一道略微高大些的身影也跟着跳下去了。 光亮骤然被挡住,张笑笑一下就成了半瞎,扶着墙把伸出去的脚收了回来,蹙眉轻声道。 “谁让你们下来的!都给我出去!这里面压根装不下太多人,很容易再次塌陷!” “那你还敢往下跳。” 闻声,张笑笑愣了愣,凭感觉回头看去,摸索着抓到了个人。 感觉到他的轻颤,张笑笑立马收回了手,满手的黏腻和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让她的眉头越皱越紧,扬声就让上面的人扔两个火把和火折子下来。 有了光亮,张笑笑才看到了周见深糟糕的胳膊,怒火一下就上来了,扯着他的后衣领就把人拽到了一边。 “自己上去找大夫,少在这碍我的事。” 说着,她就抖着手把火把插在了地上,轻轻吸了一口气,克制着不去管他,专心检查犯人们的伤势。 “别看了,都已经没呼吸了。” 张笑笑用力甩开他的手,头也不抬的吼道。 “我让你上去,你是听不懂人话吗!” 周见深的手定在半空,垂眸看了眼她不停颤抖的肩膀,果断用完好无损的胳膊,把她抱起来扛在了肩上,不顾她的挣扎把她送了出去,紧接着又返回,一趟趟往上搬尸体。 他不累吗? 累的。 可为了不让她难受,再累都值得。 搬完最后一具尸体,熄了火把,周见深才慢悠悠爬出洞口,浑身无力的瘫坐在一旁。 他受伤的胳膊在搬运尸体的过程中再次冒出了血,此刻早已看不出原本的肤色了,放眼望去,满目都是猩红。 郑大人收到消息赶过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触目惊心的画面。 扫了眼整齐排列的尸体,他重重叹了口气,背着手走到张笑笑面前,弯腰揉了揉她的脑袋。 “丫头,我知道你已经尽力了,或许这就是他们的命,改不了的。” 第一次老天爷没能把他们收走,这都第二次了,还是他们自投罗网,老天爷又怎么可能放过他们。 张笑笑耷拉的脑袋夹在两腿之间,静默了半晌,哑声道: “郑伯,对不起,答应您的事我没做到。不过您放心,方敬尧那边由我来解释,绝不会牵连到您。” 郑大人刚来时,看到张笑笑的模样就猜到爆炸有多严重,也大概猜到是怎么回事。 天灾人祸,也是无法避免的。 他故作无所谓地笑了笑,安慰张笑笑:?“你我之间就不必说这些见外的话了。周大人那边我尽量帮你拖着,等你处理好了,再去见他也不迟,提前跟我说一声就成。” 还不等张笑笑表态,缓过一口气的周见深突然开口。 “人都活着,东西也都在,就是炉子毁了,溶洞也没了。不过没关系,只要青山在,就不怕没柴烧。” “人都活着?” 张笑笑惊喜出声,这几个字对她来说实在是太珍贵了! 目光触及到他胳膊上的伤,张笑笑笑容僵在脸上,他这是…… 周见深立即转过身去,想要遮挡,嘴里含糊着:?“你放心,其他人都没事。我这是不小心弄到的。你赶紧带人过去吧。” 发生那么大的爆炸叫不小心? 张笑笑总算知道为什么那些人平安无事了。还真是个蠢秀才,跟自己说说自己的功劳又不会掉块肉! 第七十八章 下山 张笑笑微微侧眸,看着周见深的脸色肉眼可见的苍白下去,悄悄扯了扯郑大人的衣袖,想请他帮忙把人带下山,找个医馆缝合伤口。 山上风大,尘土又多,伤口沾了脏东西若不及时清理,可是会感染的。 欠他的人情已经多到还不完了,再欠下去,怕是真的要倾家荡产了。 郑大人瞬间懂了张笑笑的意思,拍拍她的肩膀让她放心,扭头就大步走到了周见深面前。 趁着他此刻虚脱的没力气挣扎,招呼了两个身强力壮的衙役将他抬起来往山下走。 周见深下意识想挣扎,郑大人却已脱下衣服盖住他受伤的胳膊,死摁着他的肩膀,转头对张笑笑说: “死者长已矣,更何况,此事本也怨不得你,莫要因此过于伤神,更无需把过错都揽到自己身上,便是天真的塌下来,也还有我们这群大男人顶着呢,怎么都砸不到你头上。” 见周见深不再挣扎,血也差不多止住了,整个人的起色也恢复了不少。 郑大人这才松了手,起身拍拍衣服上的土,回眸看了眼整齐排列的尸体,眸中染上悲色,片刻后,叹了口气道。 “好了,都收拾收拾也下山吧,不然家里人该着急了。” 接着,他又单独对张笑笑道。 “此事我也会尽全力查到底,还所有人个公道。” 张笑笑眸光微闪,片刻后深吸了口气,撑着地面站起身,迈着沉重的步子,往相反的方向走去,头也不回的开口。 “您的话我听到了,我也会尽快滤清思绪,希望能祝您一臂之力。你们先走吧,我再四处转转,周见深的伤拖的时间越长越麻烦,耽搁不得了。” 看着她远去的背影,郑大人又重重叹了口气,随后拦下想要追过去的村民,示意抬着周见深的衙役继续赶路。 可眼下摆在他们面前的,还有另外一件十分重要的事。 便是三日后,面见周大人。 希望不会因此而耽搁。 若能把见面的时间往后推个几天当然好,就算不能,也得把话跟周大人说清楚,给他老人家留个好印象,日后再办事也方便。 带着沉重的心情下了山,抬头就见山脚下杵了个人,正焦急的原地打转。 看其身形,再加上那万年不变的粗布衣裳,郑大人立马就知道此人是谁了。 想到范家和周家的怨仇,他下意识快走几步,佯装不经意的抬手,挡住了周见深的脸,又扯着身前的衙役往里靠,挡住了他的身子,将他牢牢围在了中间。 原想就这么装不认识的路过,谁曾想,范增文那书呆子的眼睛竟出奇的尖,转瞬就盯上了他们,带着股子莽劲,直直的就朝着郑大人而来,愁的他脑壳子都嗡嗡作响。 “郑大人,我们家笑笑怎么没跟您一道下来?” 透过缝隙看到中间横躺着个人,范增文眼皮都在狂跳,也顾不得规矩不规矩了,一把就抓住了郑大人的胳膊,红着眼眶颤声道。 “山上是不是又出事了?我们家笑笑呢,有没有受伤?哎呀郑大人!到底怎么样了,您倒是跟我说句准话啊!” 郑大人被他晃得头晕眼花,努力克制着才没当场把他揍一顿。 就他这张嘴就嘚啵个不停,成串的问题往外扔,连最起码的缝隙都不留的,咱就说,叫谁谁能找得着机会开口! 眼看着范老太太和范氏也相互搀扶着往这来,郑大人顿时一个头两个大,连忙摆手让其他人先走,独自留下拦着他们。 奈何各种解释的话都说了,他们就是不信,反倒是累的他口干舌燥,身心俱疲的。 就在这时,张笑笑带着人下来了,开口解了他的困境,她眉眼间带着疲惫,但是嘴角却噙着笑。 “姥姥,娘,我在这。” 而对于范增文,她就只是轻飘飘看了一眼,再没像之前那般,言笑晏晏的唤他“大舅”。 “郑大人还有公务在身,你们就不要缠着他了,有什么问题,都拿来问我吧。” 说罢,张笑笑转而看向郑大人,挪动着脚步往旁边让了让。 “尸体我顺便带下来了,但在交给您之前,我需得自己验上一验,方能安心。最多一日,明日的这个时候,我自会把他们送到县衙,连同结果一并呈给您。” 郑大人知道她是想亲自把这件事查清楚,还这些人一个公道,也是给方敬尧一个交代。 他没理由拦她,也不能拦她。 想到这,郑大人负手低头,重重叹了口气。 “好,但要切记,这个季节尸体放不了太久,顶多也就只能撑一日了,一日后我看不到他们,可是要亲自上门跟你要人的。” 张笑笑颔首点头,轻轻说了句“多谢”,带着身后的人就回了自家院子。 二十二具尸体,除了摆在背阴的地方,尽量避开太阳暴晒,防止快速腐烂之外,也找不到更好的地方放置他们了。 反手关门之前,张笑笑还是没控制住自己的嘴,脱口而出了一句话。 “他就拜托您多多照顾了。” 郑大人愣了愣,随即笑着点点头。 “我与他本也有些交情,都是应该的,倒是你,要记得照顾好自己啊,不然他醒了,我没法跟他交代。” 张笑笑面上没说话,心里却满是嘲讽。 她对他而言,远还没重要到如此地步。 他更关心的,应该是他的未婚妻吧。 用力关紧门,张笑笑额头抵在门上定了定神,神智足够清醒之后,才转身回屋,准备拿工具验尸。 刚一推开门,张笑笑就感觉有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自己,带着探究与疑惑,还有深深的防备。 大概猜到她的反应和令牌有关,张笑笑在腰间摸索了片刻,却始终没找到令牌的影子。 仔细回忆了一下,片刻后,张笑笑用力拍了下额头,满是歉意的对龙葵道。 “不好意思,昨夜事态紧急,看你睡的挺香的也不好叫醒你,便自作主张,动了你的令牌,但我给你留信了,你应该也看到了吧。” 第七十九章 验尸 “另外,令牌现在不在我身上……” 听到这句话,龙葵突然浑身一抖,强撑着半坐了起来,一双毫无光泽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她,透露着浓重的不善。 “是弄丢了,还是被人偷了?” 那可是潇湘馆的令牌,是独属于她的令牌,一旦落到公子或者小姐手里,顺藤摸瓜就能找到她。 再次被抓回去会是个何种结果,单是想想,龙葵就怕的牙齿都在打颤。 将她的反应尽数收入眼底,张笑笑越发确定她有事瞒着自己了。 只怕龙葵遭受虐待的真相,并不像她所说的那么简单,单纯就是为了周见深,这其中,必定还有许多不可告人的秘密,是自己所不知道的。 没有立刻作出回应,张笑笑不紧不慢找出了验尸的工具包,当着龙葵的面摊开在梳妆台上,对着太阳挨个检查,试探锋利程度。 尤其是验尸专用的刀子,张笑笑已经来来回回摆弄了不下三遍了,刀刃折射出的寒光,都晃得人睁不开眼睛。 龙葵实在承受不住这种生理外加心理的折磨,放在被子上的手都在逐渐攥紧,人也不知不觉缩到了角落。 “你,这是什么意思?” “哦,没什么意思。” 张笑笑淡然回应,拿着刀的手肆意翻转,挽出了一个个无形的花。 “待会儿要验尸,这些都是验尸的工具,跟你没多大关系,所以你不必介意,当没看到就是了。” “验尸?” 龙葵顿时瞪大眼睛,失声喊了一句,浑身上下抖的更加厉害了。 张笑笑靠在梳妆台上看了她半天了,见她久不回神,大有自己把自己吓死的架势,还是“大发慈悲”的,用刀柄敲了敲桌面。 龙葵顿时一个激灵,勉强冷静了下来,可眼中的恐惧却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消退的。 “我说的是验尸,又不是杀人,至于把你吓成这样?” 张笑笑嗤笑,回身整理了一下工具包,卷成滚筒状,塞进了怀里。 “外面堆满了尸体,害怕就不要出去。至于你身上那些谜团,你真要不愿说,我也不会逼你,我有的是时间,耗到你主动开口。” 说罢,张笑笑就准备离开,转而想起令牌的事还没说清楚,又停下来倒了回去,接着最开始的话说道。 “哦对了,还有你的令牌。没有丢了,也没有被人偷,而是落到了你的一位故人手里,至于是谁,不用我多说,你心里也该有数。” 龙葵咬了咬牙。 眼睁睁的看着她离开了房间,心内既愤恨,又担心。 要没有张笑笑,她的那块令牌便绝不会再次出现在潇湘馆内,更不会落到周大公子手里! 她又何苦像现在这般提心吊胆! 只要一想到她很可能再度被潇湘馆盯上,龙葵的头皮就阵阵发麻,恨不得冲上去和张笑笑同归于尽! 但就眼下的情况而言,此举想要成功,显然是不可能的。 就在这时,张笑笑又开口了,一下就扼杀了她所有不切实际的嚣张。 “你也不必做出一副受了很大委屈的样子,我会找机会让你们见一面,到那时能不能要回来,就的看你有多大本事了,我拭目以待。” 龙葵越发心惊,总觉得她说的“机会”,不像是好事。 那可是周大公子啊。 她还在潇湘馆的时候,都不曾被他正眼瞧过,无缘无故的,他又岂会同意见她。 这其中,必有缘由。 就在这时,龙葵突然灵光一闪,慌忙起身走到了窗边,将窗户微微打开了一道缝隙,探头探脑的往外看。 这一看不要紧,差点没把魂都吓没了。 院内竟当真摆放着二十多具尸体! 龙葵震惊的捂紧嘴,在张笑笑发觉,看过来的前一刻,又连忙矮下了身子,结果一个不稳就瘫坐在了地上,瞳孔禁不住的剧烈颤动。 不应该啊! 他们不应该会死啊! 陈夫人明明说过,顶多也就是昏迷一阵,用的再多也不会致死的啊!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难不成,是有人要借机害她! …… 透过门缝看了会儿,张笑笑淡淡扬唇,随即转身朝尸体走去,决定先从受伤最严重的开始验起。 没有现成的口罩手套,张笑笑就只能把沾湿的毛巾绑在脸上,用以遮挡口鼻,手上戴着的,也是随便找了个编织袋现剪得,又粗糙又不好用,总之格外不合她心意。 她记得她很早之前就说过,要想办法制一套全新的装备出来,不只是为自己,更是为了给她干活的其他人,谁知道这一忙起来就总忘,否则这次突发事故,最少也能留下个活口。 可在验完尸的瞬间,她立刻就推翻了刚才的想法。 这些人都不是自然死亡,而是生前吃了某些不干净的东西,造成了暂时性的昏厥休克,这才没能及时爬出来。 所以,就算表面的装备再齐全,也无法改变最终的结果。 张笑笑起身,解开脸上的束缚,沉静的眸子一一扫过开膛破肚的尸体,手里拿着的刀子还在啪嗒啪嗒往下滴血。 她连验尸都是半路出家的,又怎么可能分辨出他们究竟吃了些什么。 想知道答案,就只能求助村里的大夫。 可又刚跟村民们闹了不愉快,张笑笑实在拉不下脸来说这种话。 恰逢方知尧风尘仆仆的回来,看见满地的尸体,再看看她现下的模样,顿时吓的话都不会说了,反应了好一会儿,才轻声开口。 “姑娘,您,这,您就算要杀人,也得找个地方偷偷的干啊,这青天白日的,影响多不好!” 探头探脑的确定外面没有其他人经过,方知尧才小跑着凑到她身边,捂着口鼻,死皱着眉头看着眼前的血腥场面,差点儿就被刺鼻的尸臭熏吐了。 同时也确定了,这些人不是死于姑娘之手。 “姑娘,他们就是被压在下面的那些人吧,看打扮也不像村民啊。”方知尧蹙眉道。 张笑笑慢条斯理的擦干净手里的刀,转而扔进了一旁的清水盆里,垂眸淡声道。 “他们的确不是村民。” 片刻后,她又忽然“嘶”了一声,扭头看向他,沉静开口。 “我记得你说过,你幼时体弱多病,接连吃过不少的药,因此而对医术略有涉猎,是也不是?” 方知尧点点头,实在有些受不了这个味道了,下意识就要往后退,结果立马就又被拉了回去,还被强行摁住了后脑勺。 第八十章 筹谋 眼看着离尸体越来越近,方知尧直接绝望的闭紧了眼,脚下一滑,瘫坐在了地上。 张笑笑收回手,无奈叹口气,随后摘下手套扔在他面前,屈膝顶了顶他的肩膀。 “人都已经死透了,还有什么不敢看的,又不会突然蹦起来吃了你。赶紧的,帮我看看他们肚子里泛青的都是些什么东西,和他们的死有没有直接关系,弄清了,你今夜或许还能睡个好觉,弄不清,我就把他们全搬进你屋里,让他们陪着你睡!” 话音刚落,方知尧就猛的睁开了眼,慌里慌张的戴好手套,屏气凝神,努力克服着心理障碍,一点点掀开了尸体肚皮上的零散衣服,胃里一下就翻滚起来。 就好似真正被开膛破肚的不是他们,而是他。 在他的躲躲闪闪中,时间就这么被浪费了,张笑笑的耐心也已逐渐告罄,恨不得再次上手,扒开他的眼睛让他看。 好在方知尧这个人对危机还是比较敏感的,察觉到的瞬间,立马就像变了个人,抄起刀子对着尸体的肚子就一阵乱挖。 瞪大的眼睛眨都不敢眨,生怕错过了什么重要的讯息。 等到一切结束,已经是三刻钟之后的事了,方知尧扔了刀子就跑到了院子里,蹲在地上一顿吐,脸色涨红,嘴唇泛青,涕泗横流,外人看着都替他觉得难受。 好不容易把吃进去的东西都吐出来了,又开始吐苦水。 张笑笑实在看不下去了,连忙回屋倒了杯温水,给方知尧漱口,又蹲在他旁边,帮他顺气。 可这臭小子别扭的很,说什么她的手沾了尸气,已经不干净了,怎么都不肯让她碰,端着碗一个劲儿的往边上躲。 张笑笑不由冷笑。 看来,是恢复的差不多了啊,都有精力和她玩猫捉老鼠了。 “说说吧,他们吃了什么?” 方知尧控诉的看了她一眼,仰头喝干碗里的水,盘腿坐在了地上,抹了把眼泪,沙哑开口。 “具体是什么,小的也分辨不出来了,但可以确定,确实是些致人昏厥休克的药物,稍微沾一点就会失去知觉,要是用量多了,人可能立马就没了。” 张笑笑舔舔嘴角,转瞬扬起嗜血的微笑。 事情的结果,果然和她想的一模一样啊。 先找机会给他们下药,之后再制造出矿洞塌陷的假象来迷惑世人,并算计好时间,借着他们下去救人的工夫,把他们全都压在了下面,连最起码的退路都不曾给他们留。 而凶手的真正目的,就是借此栽赃嫁祸,既能离间自己和方敬尧之间的关系,又能借机给自己扣一个草菅人命的帽子,继而影响跟周大人之间的合作。 一举三得的好算盘啊,但凡自己软弱一点,无能一点,就真的要陷进坑里,再也无法脱身了。 而从始至终,对方都没想到过,自己竟然会验尸。 所以幕后真凶,基本上可以排除周老爷了。 毫无疑问,这又是两位夫人合伙捣的鬼。 看来上次的牢狱之灾,非但没让陈翠兰长记性,还越发刺激了她的求胜欲啊。 只可惜,她找错了盟友。 尸体实在找不到别的地方放置,就只能整齐摆在院中,用一块硕大的白布盖上,尽量帮他们减少阳光的直接照射。 处理好一切,张笑笑孤身一人在尸体前站了好一会儿,随后深深鞠了一躬,用口型说了很多遍“对不起”。 倘若不是因为自己,他们也不会被无辜牵连,等此事了了,甚至还能重获新生,回家和亲人团聚。 可现在呢,一切美好的愿望都破灭了。 “我不会放过陈家,更不会放过陈翠兰,我会竭尽所能,哪怕耗尽一生,也要为你们报仇雪恨。” 方知尧和范家所有人,都默不作声的在旁边陪着她,将她掷地有声的一番话听进了耳朵里。 他们不能想,也不敢想,她究竟会用什么法子替这些人报仇。 “笑笑。” 范氏心疼又心酸的搂紧她,目的就是让她知道,她不是孤身一人在战斗,她的身后,还有他们这些亲人。 旁的忙他们或许帮不上,但给她足够的支持和支撑还是绰绰有余的。 除此之外,他们还会尽全力做到让她没有后顾之忧,只要她肯变回曾经的笑笑,变回那个日日无忧无虑的笑笑,那让他们做什么,他们都心甘情愿。 然而,结果却总是不尽人意。 张笑笑并没有接受他们想要同甘苦,共患难的好意,只因她接下来要做的每一件事都充满了危险,她不愿再看到有任何人为了她而命丧黄泉。 现在她就已经开始自我怀疑了。 自己的出现对这个世界而言,究竟是福还是祸呢。 “娘,我没事。” 安抚的拍了拍范氏的胳膊,张笑笑看了方知尧一眼,淡声道。 “我跟知尧还有要事得商量,你们就先各自去忙吧,若是受不了尸气,就暂时不要出来了,等明天把他们送走,我会好好再把院子收拾一遍,保证一点儿怪味都没有。” 范氏心疼的落了泪,爱怜的摸着她的头。 “傻丫头,都让你把他们带回来了,又岂会有人嫌弃。你放心,咱们家绝不会有人拖你后腿的。” 张笑笑点点头,轻声说了句“谢谢”,随后就从范氏怀里退了出去。 因屋里还住着外人,张笑笑直接去了方知尧的屋,进门就身心俱疲的瘫到了凳子上,双臂交叠往桌上一趴,把脸埋了进去。 就这么过了大概一刻钟,方知尧才跟进来,手里还端着温水和吃食,嘴里叼着两双筷子,迫不得已只能用脚勾上了门,许是为了避嫌,最后关头还堪堪留了道缝隙。 把东西挨个摆到桌上,方知尧屁股都还没沾到凳子呢,趴着的某人就开口了,张嘴就往外冒的话,差点就吓的他掉凳。 “等会儿去趟镇里,看有没有店面往外出,最好能离陈家的铺子近些,我要逼到他们破产。” “啪啪”两声,方知尧嘴里的筷子尽数砸在了桌上,他的眼珠子滴溜溜的转,努力消化着她刚才的话。 第八十一章 可疑 每个字摘出来他都能听懂,怎么连在一块儿就让他这么懵呢。 片刻后,方知尧挠挠头,两手各举着一双筷子,歪头看着张笑笑,试探性的问道。 “您刚才的意思,是让小的租间铺子准备售卖精铁,而不是为了……卖大米吧。” 张笑笑抬头,轻飘飘的扫了他一眼,毫不客气的回怼道。 “是我话说的不够清楚,还是你吐的时间太久,反应迟钝了?我真要卖精铁,随便找间铺子不就得了,何必非得和陈家对上。” 更何况,精铁的销路还未打开,百姓们压根不了解这是什么东西,就算她敢开铺子,有人敢买吗? 到时候,还不等陈家破产呢,她就先倾家荡产了。 对于生意人而言,能打击到自己的,从来都不是又多了什么新鲜行业,而是多了同行业的竞争对手,还是抢也抢不过,争也争不过的那种。 只有这样,才能产生危机感,以至于病急乱投医。 张笑笑要对付的,可不单单只有陈翠兰和陈夫人,而是两个家族。 不从根上把他们斩断,她始终出不了这口恶气。 张笑笑的意思,方知尧总算彻底明白了,可要突然从一个行业跳到另一个,又岂是那么容易的是。 卖粮食可不是挖矿,事关民生啊。 如果他们的大米在售卖过程中出了问题,不但会引得百姓们群情激奋,便是朝廷也会追究到底的,按照律法,这可是重则斩首,轻则流放的大罪,如此后果,姑娘怎么承担的起。 把这些话如实告诉了张笑笑之后,方知尧又说起了货源问题。 “方圆十里的村子,包括金城专门卖粮食的商户,都早就跟陈家达成了默契,这么多年,不论粮食的多少好坏,都是第一时间送到陈家,咱们争不过的。” 单是这一个条件都不能满足,又何谈其他。 “小的知道,您是太想给他们报仇了,可凡事不能急啊,否则,很可能会适得其反,到时连您自己都搭进去,实在不值当。” 方知尧苦口婆心的劝着,无奈张笑笑只听进去了一点,就是货源。 同样都是做生意的,她比谁都了解生意人的心理,再老的客户对他们而言,充其量也只能算个客户。 只要旁人许下的利益,达到了商人们期待的临界点,他们随时都可以更换客户,且不用经过任何人的同意。 这就是商人之间的尔虞我诈,弱肉强食。 交情什么的,在这个圈子里实在是个奢侈品,只有资本足够丰厚,才能牢牢掌握话语权。 或许这些商人刚开始,的确是奔着交情去的,可能经得起时间考验的,往往没有多少。 由合伙人变为仇人,实在太简单了,但想要再变回去,却远没有说的那般容易。 无论是前世今生,张笑笑都见过太多太多的例子。 只不过前世的时候,她讨厌勾心斗角,不愿意去争抢,所以都尽可能的离资本越远越好,可今生,怕是由不得她了。 利益至上,从来都是亘古不变的真理,对方知尧,张笑笑也只简单说了这么一句,不曾解释太多。 别看这臭小子打小受了不少苦,见过不少世间的阴暗,但对张笑笑而言,他依旧单纯的像一张白纸。 既然都是白纸了,不如就让他继续白下去,她就不那么狠心,自作主张的给他抹黑了。 辣手摧花这种事,张笑笑可不干。 方知尧最终还是没能说服她,反倒被她三言两语,就把所有话都堵在了喉咙里,上上不去,下下不来的,很是难受。 临了临了,也还是听了张笑笑的话,拿上银子赶上马车,快马加鞭往镇里去了。 张笑笑则借着他的笔墨纸砚,洋洋洒洒写了满满一页的验尸报告,准备明日一并呈给郑大人。 她自我感觉写的很顺,直至停笔才发现,不但四周多了些废弃的纸团,连太阳都快下山了。 吹干墨迹,塞进信封收好,张笑笑揉捏着脖颈起身,正准备开门出去呢,就听院子里一阵窸窸窣窣。 张笑笑动作微顿,抬了抬眉,缓缓收回手,转而走到窗边,打湿手指在窗户上抠了个洞,倾身往外看去。 那蹲在尸体旁的鬼祟身影,不是本该躺在她屋里的龙葵,又能是谁。 真真是可惜了这么美的字啊,也浪费了自己的一片好心。 静静的看了一会儿,张笑笑平静的打开了房门,在龙葵的惊恐中,一步步朝她走近。 “你在找谁?怎么瞧着一副很惊讶的样子。刚才不是还听都不敢听‘尸体’两个字吗,这会儿都敢自己动手翻了,我是不是得为你突如其来的勇气鼓个掌?” 龙葵手脚并用的从地上爬起来,连连后退,躲到了柱子后面,抿抿唇颤声道。 “我……我没有在找谁,只是想确定一下是否见过他们,避免暴露自己的身份。” 张笑笑扬了扬眉,背着手步步紧逼,开门见山的问道。 “你貌似很害怕旁人知道,你是从潇湘馆逃出来的,到底为何?” “还能是为何,我这一身的伤,难道还不足以说明问题吗?一旦被抓回去,我就只有死路一条了,张姑娘总不能拦着我求生吧。” 张笑笑煞有其事的点点头,笑道。 “确实,我没权力拦着你求生,但我昨夜曾去过潇湘馆,也问过那里的伙计,他们说,只要不是犯了太大的错,离开潇湘馆便是获得了自由身,绝不会再被抓回去。而且,每个离开潇湘馆的人,不论是小厮还是花娘,令牌都是要收回去的,你的却拿在自己手上,这又是为什么?” 龙葵咬咬下唇,紧张到吞咽口水,索性不按常理出牌,打算通过反问将张笑笑一军,只可惜,并没有达到任何她想要的效果。 “说白了,还不是不信任我,所以才趁我睡着,偷了我的令牌去查我!枉我那么相信你,将你视为了救命稻草一般的存在,什么能说的不能说的都跟你说了,可你呢,你又是怎么对我的!” 第八十二章 捋清思绪 “你我之间,貌似还没有到可以互相质问的程度吧。” 张笑笑垂眸,百无聊赖的踢了踢脚边的石子,淡声点明了她现在的身份和处境。 “现在的你,就好比那砧板上的鱼肉,除了老老实实回答我的问题,没有资格跟我谈任何条件。想让我信任你也不是不行,但你好歹要拿出些诚意吧,总像现在这般满嘴胡话,谁有会真那么傻的信呢。” 随后,张笑笑又直接开口,确定了她就是杀害他们的凶手。 “你拿我当挡箭牌的事,我可以不计较了,你的身世来历,我也可以不在乎,但你总得告诉我,是谁让你下的手,又是谁让你来找上我的吧,不然,我总觉得自己很亏啊,费时费力的,竟救了只白眼狼。” 龙葵眸光微闪,耷拉着脑袋不肯再开口。 张笑笑再次点头,直接上前扣住了她的手腕,不顾她的挣扎,边拉着人往屋里去边道。 “不想说也没关系,我说过不会逼你,就一定会做到,我有充足的时间和耐心,等到你开口的那一天。” 杀了人,龙葵或许是真的害怕,但更多的还是担心,担心处理的不够利落,一时疏忽留下活口,更担心交代她的真凶,会将她的真实身份泄露出去,给她带来无尽的麻烦。 把人反锁在屋里,又检查了一遍门窗,张笑笑扭头又去了方知尧屋里,凭印象把昨晚的那块令牌画了出来。 却也只能得出一个结论。 龙葵来自潇湘馆。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理不清头绪的时候,张笑笑就喜欢啃手指甲,这会儿也是,完全顾不上是脏是净,只想尽快找到她想要的答案。 可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她眼睛都瞪酸了,也没瞧出个所以然来,心情很是烦躁,转瞬就把好好的纸团成了球,和其他的球扔在了一起。 张笑笑背靠桌子,闭眼仰头,决定换个思路看问题。 既然客观的找没有结果,不如就大开脑洞,顺着已知的线索往深了挖。 对面的房间一直在砰砰作响,范老太太和范氏也来敲了几次门,张笑笑都没有任何的反应,只沉浸于自己的世界,捋着各种关系线,手还不自觉的抬了起来,在半空中比比划划。 得亏旁边没人,不然都要以为她是压力太大,承受不住疯魔了。 与此同时,院外的树上突然多了道熟悉的身影。 周见深一只胳膊吊着,另只胳膊随意打在屈起的腿上,背靠树干,目不转睛的盯着院内依旧亮着灯的小屋子。 看着窗棂上倒映出来的窈窕身影,他微微扬唇,心里空缺的地方总算得到了满足。 今夜,注定是许多人的不眠夜。 …… 翌日清晨,张笑笑顶着两个黑圆圈,一头乌糟糟的头发,打着哈欠出来时,似有所感的看了眼院外的大树。 可上面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连树叶都不曾动一下。 张笑笑用力晃了几下脑袋,深觉是自己没睡好出了幻觉,竟会臆想到有人在偷窥她。 如此下流龌龊之事,除了周见深那个混蛋会做,估计也不会再有第二个人了。 殊不知,她心心念念的那个混蛋,早已在她出门的瞬间就躲到了屋顶上,借着高高的屋脊掩藏住了身形,时不时才露一下头,好确定她还在。 简单用过早饭,张笑笑回屋换了身素雅的衣裳,顺便看了眼力气耗尽,早已昏过去的龙葵,给她准备了些吃的喝的放在旁边,这才锁好门离开。 又等了一会儿,依旧不见方知尧的身影,张笑笑便决定不等了,随后就叫了范增允,和他一起把尸体搬上驴车,扯了张大帆布盖好,拉着就上路了,晃晃悠悠的直奔县衙而去。 不知为何,这一路上,张笑笑总感觉身后有人跟着,可每每转身时,又看不到半个人影,鬼里鬼气的,搞的她这个不信鬼神的人,心里都有些发毛了。 随即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扬鞭加了速。 张笑笑不是没怀疑过,是周见深跟着她,可一想到他昨日那副狼狈不堪的模样,她就不忍心再怀疑他,干脆就破罐子破摔,当成找不到路的鬼,或是这些人的冤魂算了。 一路提心吊胆的到了县衙外,抬眼就见郑大人已经在阶下等着了,旁边还围着一大群人。 有周见深,还有方敬尧和他侥幸活下来的兄弟们,个个都眼眶发红,目不转睛的盯着她身后的长板。 显然,郑大人已经将实情都告诉他们了。 也不知他是怎么说的,他们对自己,竟没有半点的怨恨,依旧是之前那副蛮不在乎的样子。 驴车刚一停下,方敬尧就快步走了过来,抬手便要掀开盖着尸体的帆布,被张笑笑眼疾手快的拦下,询问般的看向郑大人,见他点头,才一点点拿开了手,跳下驴车退到了一旁。 趁他们抱着尸体痛哭的功夫,张笑笑将怀里的验尸报告呈给了郑大人。 “我毕竟能力有限,可以查到的就只有这么多了,但绝对真实有效,不过,为了以防万一,您还是另外再找仵作查验一遍,里面有个关键地方依旧是模糊的,我特意空了出来。” 郑大人点点头,当场就给打开了,越往下看,面色越凝重,末了,他冷哼一声,合死了手里的信纸。 “买凶杀人,又意图嫁祸,陈家可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依我看,他们是巴不得早点成为第二个周家啊!” 方敬尧一直在努力克制,听了他的话,直接就大步走近,把验尸报告从他手里夺了过来,紧紧的攥着,满是伤痕的手背上,都能看到泛白的骨节,以及爆出的青筋。 他背后的伤口,也因他用力过猛而再次崩开。 刺鼻的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 张笑笑下意识看向的就是周见深。 见他的胳膊好好吊着,绷带上也没血迹,这才松了口气转头,看向已经被许多人围在中间的方敬尧。 半晌才发现,这些人原来就只是为了更好的看验尸报告,而没一个人管方敬尧背后的伤势如何。 哪怕是他自己,都不管不顾,好似伤口不在他身上似的。 第八十三章 两个保证 张笑笑微微蹙眉,伸手把验尸报告强行拿了回来,捋平上面的褶皱后,交还给了郑大人。 “只是初步的猜测,到底是不是他们做的,还得看后续调查。你们还是先把伤养好,再想想怎么安顿死者,剩下的暂时不必管。” 话音刚落,围在方敬尧身边的其他人就不干了,当街便扯着嗓子嚎。 “怎么能不管!这些人可都是我们的兄弟!岂能平白无故受人迫害!” “就是!为他们报仇本就是我们该做的,和你们有什么关系,不该管的是你们才对!” “还不趁早把我们身上的镣铐解开,不然,兄弟们可要翻脸,拆了你这县衙了!” 场面一时有些失控。 张笑笑边抬手往下压,边用余光观察周围,生怕路过的人中有陈家或者周家派来探听的。 她几次都想开口,让他们先不要说了,奈何一直都没找到合适的机会插嘴。 末了,还是周见深以实际行动帮了她。 看着接连被踹翻的几人,张笑笑有些傻眼。 但好在,终于是让他们闭了嘴。 偷摸扫了眼刚收回腿的周见深,张笑笑抿抿唇,忙和衙役一起把倒地的几人扶了起来。 毕竟是跟她共事月余的伙伴,又刚失去不少兄弟,张笑笑实在不忍心对他们态度过于强硬。?“街上人多眼杂,不适合多说,万一打草惊蛇,再想抓住凶手的尾巴可就难了。咱们先进去,等门一关,随便你们怎么嚎,怎么发泄,都不会有人管。” 众人不做回应。 但碍于周见深的威慑,再加上张笑笑的话听起来很有道理,面面相觑之下,还是退了一步,默默站到了方敬尧身后,等着他做决断。 与此同时,张笑笑也退了回去,歪头看着耷拉着脑袋的方敬尧,希望他能保持理智,不要让冲动占了上风。 证据不足的情况下,要是贸然冲到陈家或者周家大开杀戒,不仅会多背负数十条人命,还会让他们再次回到关押死刑犯的地方,日日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 那他们这么长时间的努力和辛苦,也就都白费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周遭聚集的人也越来越多,三五成群的叽叽喳喳,指指点点,各种设想满天乱飞,吵的张笑笑头疼不说,耐心也在无尽的等待中逐渐告罄。 就在她濒临暴躁之际,方敬尧终于是抬起了头,视线如刀,直直看向周见深,一字一句的说道。 “我要你保证,这次会彻查到底,让真相大白,还他们个公道。我还要你保证,这次绝不会再让他们受委屈。倘若你不答应,或者办不到,我就只能用我的法子来解决问题了。到时,即便是你,也休想再阻拦,我势必会让他们付出血的代价。” 周见深抬眸回视,平静的点点头,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让方敬尧先带着其他人进去,之后的事可以之后再说,现下最主要的,还是要再次验尸,清查证据,好方便定罪。 方敬尧也不再僵持,最后看了周见深一眼,沉声说了句“走”,随后先一步迈上了通往县衙的台阶,每一脚都走的很重。 其他人就是再不甘心,也只能紧随其后。 一行人很快消失在了县衙门口,由衙役们带着,进了关押普通犯人的牢狱,离重新踏上地面,脱离阴暗,光明正大的生活在太阳下,就只有一步之遥了。 无论是张笑笑还是周见深,都不想让这一切功亏一篑。 “郑大人。” 余光瞥见对面停了辆熟悉的马车,张笑笑率先开口。 “验尸的事就交给您了,无论查到的消息和我的有没有出入,都希望您能尽快告诉我一声。我还有事,就不多留了,先行告辞。” 刚走出没几步,突然又想起周大人。 张笑笑忙倒了回去,紧挨着郑大人,垂眸低声道。 “原定时间不变。就算周大人听到了风声也没关系,我会亲自跟他解释清楚,保证不会给您添麻烦。先走了。” 这次,是真的头也不回的上了马车,且离开的方向,也不像是要回丰水庄的。 郑大人都能发现的问题,周见深又怎么可能没发现。 但他就是迟迟不动,跟尊佛像似的杵在那。 要不是这厮昨夜就吵着离开,今晨又和笑笑一前一后的来,郑大人都要以为他是当侍卫当烦了。 无奈的摇了摇头,郑大人当即决定不再管年轻人的事,转身往县衙去。 谁曾想,这臭小子竟跟了过来。 “哎!你不去跟着保护她,黏着我作甚!” “有人会保护她。案件的具体情况还未梳理清楚,我还是留下帮您吧,免得您再犯糊涂。” “混账小子!我好歹算你半个长辈!有这么跟长辈说话的吗!哎!你给我站住!” …… “就是这了。” 马车晃悠悠停在了一间铺子的后门,张笑笑闻声掀帘,四下里打量了一番,对周围的环境很是满意。 僻静又不失雅致,毗邻的人家寥寥无几,也没多少人路过,是个“作案”的好地方啊。 搭着方知尧的胳膊跳下车,趁他栓马的工夫,张笑笑反手就推开了陈旧的木门,抬眼便瞧见了伫立在眼前的二层小楼,大概有半成新的样子。 单看装饰和配置,张笑笑就猜到这地方以前是做什么的了。 好好的客栈,起了个类似于医馆的名字,又位于闹市区。 它不倒谁倒。 “掌柜的不在?” “在的。” 方知尧拍拍手,应声入内,顺手关上了后门,随后引着她直奔二楼,敲响了正中间的厢房。 没过多久,一位两鬓斑白的妇人给他们开了门,笑盈盈的将他们迎了进去。 张笑笑原以为正主还在厢房内坐着,没想到找了一圈,这偌大的厢房内,竟只有他们三人。 也就是说,妇人很可能就是这家客栈的掌柜。 看着她娴熟的煮茶手法,一举一动间都板板正正,时刻注意着规矩,张笑笑很快起了疑心。 高门大户的夫人小姐,或许会时刻注意着自己的言行举止,镇上的商户,还是一家已经倒闭的客栈的掌柜,饭都要吃不起了,还会在意这些表面的形式吗? 第八十四章 会读心术的妇人 而且,煮茶的工序繁琐,一般人,只要能得空喝口茶就不错了,哪还有闲心煮茶呢。 尤其是在他们这样的小地方,除了周家和陈家那样的大商户,其他人怕是连套完整的茶具都很难凑齐吧。 即便是凑的起,煮茶的手艺也不是一两天就能学会的,得耗费多久,才能做到妇人这般娴熟呢。 当真是令人琢磨不透。 有那么一瞬间,张笑笑都要把自己当成侦探了。 “不是什么好茶叶,您二位将就着喝点。” 煮好了茶,妇人主动开了口,做了个简单的自我介绍。 “我叫婉娘,是这间客栈的伙计,也是此次跟您对接的人。” 张笑笑回神,笑着在她对面落座,双手接过茶杯,放在鼻下闻了闻,清新的花香瞬间弥漫开来,令人神清气爽。 喝在嘴里,又带着股淡淡的苦涩,和花香本身,有着天壤之别。 总归是股很奇特的味道,就像她这个人一样,哪哪都透露着说不上来的奇怪。 “好茶。” 简单的评价了两个字,张笑笑就放下了茶杯,之后都没再动,转而说起正事。 “您这间铺子,打算多少出?是单纯租赁,还是直接往外卖?我刚看大堂里有许多名人字画,珍贵瓷器,没个一两天定是收拾不出来的。您就给我句准话,我哪天能来交接?” 闻言,婉娘慢条斯理的摆好茶具,双手交叠放于腿上,腰板挺的很直,而且始终是侧坐,嘴角还一直挂着和善的笑,说话的语气也温煦如风。 “不瞒您说,我们掌柜的离开前,曾千叮咛万嘱咐,要为这间客栈寻个心善又负责任的好东家。瞧您的举止,我便知道您就是那位有缘人了,但在此之前,有些事还是要说清楚的,免得日后生麻烦。” 果然,她猜的没错。 张笑笑抬了抬眉,浅笑道。 “无妨,您尽管说便是。瞧着您的言谈举止就不像普通人,跟您做生意,我也很放心。” 婉娘低头一笑,莞尔道。 “因掌柜的一家都是大地方来的,重规矩,我先前又在他们府上做事,就跟着学了点儿。这么多年都习惯了,一时就没改过来,让您跟着看笑话了。倘若姑娘当真不喜欢,我也会尽力改。” “不必,如此甚好。” 说话滴水不漏,做事也有理有据,三两句话就把来历先交代了个清除不说,还让人挑不出半点错。 这个头,开的格外妙啊。 便是张笑笑想鸡蛋里挑骨头,都不成了。 “您先带我转转吧,要是哪哪都没纰漏,价钱也合适的话,咱们今儿个就定下,等您收拾好了,我再来交接。” 说罢,张笑笑就站了起来,抬手请她先行一步,顺利拿回了主动权。 婉娘忙咽下到嘴边的话,起身回了一礼,引着他们出了厢房,各个房间都串了一遍,连后院的柴房和厨房都没错过。 张笑笑也是这才发现,角落里还有个小马厩,同样收拾的很干净,一点异味都没有。 她满意的点点头,笑道。 “办事这么妥帖的人,已经很少有了,难怪掌柜的会将此事委托给您,可见对您是极为放心的。” “都是掌柜的来信专门提过的,我也只是照办而已。”婉娘回道。 谦恭的态度和对原掌柜发自内心的崇敬,都让张笑笑禁不住侧目,甚至有些好奇,她三句不离的掌柜,究竟是怎样一个人物了。 就在这时,张笑笑突然灵光一闪,有了个不一样的主意。 “我家在丰水庄,在镇上也没有住处,这事,您应该知道了吧。” 婉娘颔首。 “是,早前就听这位小兄弟讲过。” 张笑笑点点头,往后靠在支撑马厩的柱子上,慵懒开口。 “是这样,因我还有别的生意要忙,两头跑的话实在太麻烦了,而我身边又没有擅长做生意的,所以呢,我想请您来当这间铺子的掌柜。” 张笑笑的视线一直就没从婉娘脸上挪开,清楚看到她听见最后一句话时,并未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惊讶,就好似早就知道会是这么个结果。 偏头挪开视线,张笑笑不动声色继续道。 “您放心,既然请了您,就定不会亏待了您,您之前的掌柜给您多少月银,我就在那个基础上翻一倍,如何?但您得答应我,无论何人问起,您都只能说您是掌柜,而对我,更要绝口不提。” 婉娘的神情依旧很平静,片刻后,就不假思索的点了头。 “月银就不必涨了,我无儿无女的也用不到那么多,您能留下我,就已经是我之大幸了。大堂里那些名人字画也不用撤了,本就是掌柜的不要的,撤走也没地方放,不如就摆在那装装样子,也就省得您再重新置办了,能免不少银子呢。” 张笑笑点点头,朝方知尧伸出了手,接过他递来的银票点了点,转手交给了婉娘,脆声道。 “刚好三百两,您再数数。” 像这样的铺子,在镇上到底能值多少银子,张笑笑不清楚,但三百两,是一定挡不住的。 但她没想到,婉娘张嘴说的第二件事,恰好也是这个。 “刚刚好。这间铺子其实已经空闲很久了,掌柜的只想把它尽快出手,好了结一桩心事,本就无所谓价钱的多少,只要您能好好待它,掌柜的就放心了,我也好跟他有个交代。” 如此一来,张笑笑就是再怀疑,也很难再找到突破口,甚至都开始怀疑,这个婉娘是不是会读心术啊,不然怎么就能回回都猜的那么准。 “还没问,您要做的是什么生意?我也好提早做准备。” 婉娘再次卡着她怀疑的间隙适时开口,张笑笑甚至都想让她直接猜了。 可为了不显露自己的疑心,张笑笑还是如实道。 “粮食生意。货源您不必担心,我会尽快给您送来。您只需在此之前把铺面收拾好,顺便腾出个房间存放就行。” “是,我明白了。” 既已银货两讫,张笑笑也不准备多待,又简单转了一圈,想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蛛丝马迹,结果还是一无所获。 她也只能暂时放弃,和方知尧一道离开了。 就在马车驶离后门的瞬间,院内突然凭空多了个黑衣人,单看装扮,便知是周见深手底下的了。 婉娘把银票和协议都交给了他,并道。 “事已成。另外告诉大公子,张姑娘准备和陈家打擂台了。” 第八十五章 敲堂鼓 马车刚驶进范家,张笑笑就听见自己屋传来阵阵鬼哭狼嚎,范老太太和范氏都着急的在廊下打转,又想进去看看,又担心把事情搞砸了,纠结和犹豫都写在了脸上。 “姐姐回来了!” 张希最先看到张笑笑,松开范氏的腰就冲了过来,一头扎进了她怀里,撞的她连退了好几步才勉强站稳,随后弯腰摸了摸他的头,柔声道。 “吓到了?” 张希用力点了几下头,紧搂着她闷声道。 “里面的姐姐好可怕,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希儿还听到她在骂姐姐,娘还跟姥姥说,骂的很难听呢。” “这孩子!” 范氏把人拉了过去,点了点他的鼻子,微微蹙眉道。 “学人说话可不是好习惯,以后必须要改了知不知道,不然就不讨人喜欢了。” 张希懵里懵懂的点点头,伸长了手还想去够张笑笑,力气大的差点就连范氏也一并拖倒了。 张笑笑忙伸手扶了一把,沉眼看着不知不觉已经安静下来的房间,目不斜视的揉了揉张希的头,浅笑道。 “希儿乖,先跟娘亲回屋,或者让知尧哥哥陪你玩,姐姐还有些事没做完,等会儿再来陪你好不好?” 张希有些不开心的撇撇嘴,但还是乖巧的点了头,按照张笑笑的要求,拉着方知尧和范氏进了主屋。 但其实,方知尧是想跟着张笑笑的。 一来是为了保护,二来,她要是真遇到什么难以解决的麻烦,他还能替她向大公子求助。 可现在,一切都泡汤了。 “知尧哥哥!快来陪我玩小老虎!” 听到张希的呼唤,方知尧立马扬声回应,紧跟着收回了视线。 “诶!来了!” …… 推开卧房的门,张笑笑没着急进去,而是先打开了两边的窗户,等里面的各种味道都散干净,这才不紧不慢的往里走。 看着打翻在地的饭菜,挣开了道裂缝的布条,龙葵手腕脚腕上的磨痕,张笑笑扬了扬眉,随手搬了个凳子坐到了她面前,戏谑开口。 “性子这么烈啊,难怪能在楚云舒手底下扛到现在呢。不过你放心,我不是她,只要你不反复践踏我的底线,我是不会跟你动手的。” 龙葵用力啐了一口,精疲力尽的靠坐在床边,冷笑道。 “反正我的身份你都查的一清二楚了,为何还要留着我百般折磨,直接给我个痛快不好吗!” 对于她而言,精神上的折磨要远比肉体上来的痛苦。 现在的张笑笑在她眼里,恶毒程度已经可以和楚云舒相媲美了! “我可没有要折磨你,这纯粹是你自作自受。” 张笑笑耸耸肩,起身打开衣柜,拿出医药箱扔到了她面前,随后帮她解开了捆着手脚的布条。 “自己上药,只要你老实点,我就不会再绑你。” 张笑笑原本的打算,就是等龙葵伤好之后送她离开的,可谁让她鬼迷了心窍,非得多此一举,平白害死了二十几条人命呢。 现在就是她想走也走不了了。 龙葵抱膝坐在床边,完全把张笑笑的话当成了耳旁风,便是医药箱就在眼前,都不带动一下的,就好似面对的是什么定时炸弹一样。 张笑笑没耐心跟她继续僵持,拿了扫帚把屋里收拾干净后,就放下窗子准备离开了。 但在离开前,仍要多嘴“提醒”几句。 “死的那些人,脚上都戴着镣铐,你应该看见了吧。此事已引起了官府的注意,过不了多久,朝廷也必会收到消息,到那时,要不要说出真相,可就不是你能决定的了。” “早日交代,兴许还能得个宽大处理,否则,便只剩死路一条。为了个把你推进火坑的家伙顶罪,不值得。” “你还有两天的时间可以考虑,别想着要跑,外面早已布下了天罗地网,你逃不脱的。” 说罢,张笑笑就带上门离开了,没再上锁,窗户亦然,接下来,就看龙葵怎么选了。 …… 时间一晃而过,两日很快过去。 期间,张笑笑收到了郑大人送来的全新的验尸报告,上面清清楚楚标明了他们陷入昏迷的大概时间,好巧不巧,就在矿洞完全塌陷之前。 除此之外,她还从小舅口中听说了件很重要的事。 溶洞之所以会发生爆炸,是因为有人偷偷往熔炉里投放了少量的黑火药。 但张笑笑曾去过现场,也在废墟里翻了好一阵,都没发现熔炉的影子,甚至连碎末都没有,漫山遍野的都是石头,小舅又是从哪得知有黑火药这回事的呢。 放在之前,压根不用她追问,小舅扛不了多久,就能忍不住把事情全都交代的一清二楚。 可这次也不知道怎么了,张笑笑都已经追着小舅问了将近两天,硬是一点口风都不见他漏,每次都笑着打哈哈,要么就直接躲着她走,横竖就是不肯开这个口。 张笑笑那叫一个气啊。 得亏了龙葵及时想明白了,不然,她就是拿绳子捆,也得把小舅的嘴撬开。 看着手中已经签字画押的口供,张笑笑眉心微蹙,总感觉哪个地方不太对劲。 龙葵貌似把所有的罪责都按在了陈夫人一人的头上,而把周家摘了个一干二净啊。 是陈夫人买通的她,张笑笑对此深信不疑,但她要说黑火药也是陈夫人弄来的,未免太荒唐了些。 “你确定没有要修改的地方了?” 龙葵毫不犹豫的点头,甚至主动站了起来,要跟张笑笑去衙门自首,跟两天前的她相比,完全就是变了个人。 张笑笑严重怀疑,她是憋着什么大招呢,于是暗自留了个心眼,准备一会儿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从丰水庄到县衙,二人都未曾搭过话,就在张笑笑以为她确实真心悔过,打算从头再来时,龙葵却突然就站起来冲出了马车,而彼时,马车还未完全停下。 众目睽睽之下,她就这么砸在了地上,接连滚了好几圈才顿住,身上好多地方都肉眼可见的出了血,头发也散开了,沾满了碎石子和尘土,整个人都狼狈不已。 “姑娘!她这……” 张笑笑抬手,打断了方知尧的话,随后盘腿坐在了车辕上,冷眼看着龙葵连滚带爬冲到县衙门口,用力敲响了堂鼓,嘴里还大喊着。 “民女受人屈打成招!还请大人为民女做主!” 张笑笑不由嗤笑。 果然啊,还是那副死不悔改的德行。 第八十六章 上公堂 郑大人都做好准备,想着等笑笑和周见深到了,就启程前往金城的。 谁曾想,突然就听到了百年难闻一次的堂鼓声,惊的他手里的茶都尽数撒在了身上。 紧赶慢赶跑出去一看,顿时更惊讶了。 郑大人指指跪在登闻鼓下,哭的泣不成声的龙葵,扭头看向阶下好似在看什么闹剧的张笑笑,用口型询问。 “这怎么回事?” 张笑笑冷笑耸肩,朝龙葵努努下巴,同样是用口型,坦然回应。 “敲鼓的又不是我,您应该问的是她。” 郑大人微微蹙眉,无奈又有些生气。 眼看着周遭聚集的百姓越来越多,郑大人主要还是怕影响笑笑的名声,连忙招招手,示意她先进来,随后又点了两个衙役,让他们架起龙葵,跟着进了县衙。 往常审案,县衙的大门都是开着的,也允许百姓们在旁观看,但这次情况不同,又涉及到笑笑,郑大人就想关起门来自己审。 但由于龙葵的极力阻止,外加百姓的质问,笑笑的默许,终归是没能成功,郑大人也不得不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换上了官服,坐在了案桌后,敲响了惊堂木。 随着一声“威——武——”,龙葵和张笑笑相继跪到了地上,一瞬间,态度和姿态就形成了鲜明对比。 看了眼腰板挺的绷直,一派坦然自若的张笑笑,郑大人稍稍安了心,再次拍了下惊堂木,八字眉一皱,厉声问道。 “下方跪着何人?有何冤屈?速速如实道来!” 他刻意加重了“如实”两个字,就是为了警告龙葵,最好不要胡言乱语,否则后果将会很严重。 虽不能明面上有所偏颇,但郑大人心里,对笑笑是绝对信任的,说她屈打成招,冤枉好人,还不如说猪会爬树呢,相较而言,后者倒更容易让人信服。 龙葵既然敢来,既然敢敲响堂鼓,就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她不怕死,但死之前,她必须得拉个人下水陪她! 随后哽声开口。 “回大人的话!民女名唤龙葵,是潇湘馆的花娘,因前几日偶感风寒,出门抓药,不幸被街上的地痞流氓缠上,好不容易施计逃脱至县衙外,却发现大门紧闭,门外也空无一人。” “正在民女绝望之际,遇到了张笑笑,得她相助才保住了一条命,民女对她甚是感激,便决定在她家暂住几日,帮她做做活计,以示报答。” “可谁曾想,她竟是个人面兽心的蛇蝎女!不仅日日拿着鞭子虐打民女,还将自己造成的罪过,强加在了民女头上,对民女屈打成招,想让民女替她顶罪!” “民女假意逢迎,才得以脱离深渊,面见大人,诉说冤屈,还请大人严查严办,还民女个公道!不然民女就是死了,也难以瞑目啊大人!” 说罢,龙葵就趴在地上一阵哭嚎,当真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再加上她脸上身上的伤都不像伪造的,令人触目惊心,以至于看热闹的众人都心生怜悯,下意识偏向了她。 “哎呦,小姑娘瞧着挺柔弱和善的,怎的下手这般重哦。” “就是啊,你看龙葵姑娘的脸,估计这辈子都难以痊愈,她这哪是虐待啊,分明就奔着毁人一辈子去的!” “我看啊,她就是嫉妒龙葵姑娘,人长得漂亮又善良,所以才下此毒手!镇上竟然有她这种见不得别人好的家伙,那日后出门,岂不是得裹得严严实实,连一丝缝隙都不能露了!” 如此一来,同生活在牢狱里有何区别! 在自己家里还要备受束缚,简直天理难容! 顷刻间,百姓们群情激奋,尤其是未出阁的姑娘们,正争先恐后的为龙葵抱不平,纷纷请求郑大人彻查此事,严惩张笑笑这个凶手。 否则她们就直奔进城,上报给知府大人,请他老人家来主持公道! 郑大人被她们吵的头疼,连惊堂木也不用了,气的直接抬手,用力拍了下桌子。 “真相究竟如何,本官自有决断!若再有人胆敢扰乱公堂,混人视听,本官决不轻饶!” 郑大人真发起火来,还是蛮吓人的。 众人缩缩脖子,抿唇不敢说话了。 但那一双双眼睛,却仍盯着张笑笑不放,俨然已经认定了她是凶手,尽管她还一字未说。 不过照现在的情况,即便是张笑笑有理有据的为自己辩驳,在这些人看来,都和狡辩无异吧。 郑大人重重叹了口气,漠然收回视线,神情复杂的看向张笑笑,目光中有担心,有着急,就是没有半点怀疑。 “张笑笑,对她的控诉,你可有话要说?” 张笑笑依旧挺直着腰板,默默从怀里掏出了封信笺,递到了一旁的衙役手中,语气极尽淡漠。 “这是她的口供,相信大人看了就会明白,她的诬陷究竟从何而来了。” “民女确实是从旁人手中救下的她,也确实将她带回了家里,但当时,她身上的伤就已经存在了,且处于半昏半醒之间。” “在这种状态下,民女若再对她施以暴力,她怕是连活的机会都没有,又如何能好端端的跪在这,还有剩余力气控诉民女。” “民女做过的事,您就是不问,民女也会如实交代,但民女没做过的,便是各种刑罚都用上,民女也不会承认,万望大人明鉴。” “大人!”龙葵捂着胸口,眼泪好似决了堤,急急忙忙的喊道:“您不能只听她的一面之词啊!民女伤的有多重,包括民女这几日究竟过得怎样的生不如死,就只有民女自己清楚啊!任何东西都能作假,但民女身上的伤不能!您总不会觉得,这些都是民女为了诬陷她,自己伤的吧!” 别说,郑大人还真有这想法。 但后来又一想,龙葵伤的最重的地方可是脸。 怎么会有人傻到这种地步,为了陷害他人,刻意把自己脸划成这样呢。 所以他也愿意相信她身上的伤都是真的,但,绝对跟笑笑没关系。 一字一句的看完供书,郑大人冷哼一声,猛的拍在了桌子上,沉声喝道。 “大胆龙葵!竟然连本官都敢骗!你口口声声说是受人屈打成招,那本官为何没从这份供书上看到任何痕迹!这分明,就是你自愿写的!” 第八十七章 哑口无言 “大人!那可是二十几条人命啊!又个个都是壮汉!民女伤成这样,又日夜被困在范家,连逃脱的机会都没有,怎么可能杀人呢!” “您不能因为对张笑笑青睐有加,就肆意偏颇,帮她把莫须有的罪名,扣到民女头上啊!” “是,民女无依无靠,孤女一个,就算被冤死,也没人再为民女申冤,可民女骨气尚存,便是死,也绝不会妥协!” 不依不饶,蛮不讲理,用在此刻的龙葵身上,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郑大人头疼的揉揉眉心,双肘撑着案桌,上半身前倾,直勾勾盯着她,沉声一字一句的说道。 “本官现在让你解释的,是供书上为何没有屈打成招的痕迹,而不是你这一身的伤从何而来。” “你顾左右而言他也就罢了,甚至在公堂之上污蔑朝廷命官,按律例,轻则杖刑,重则流放,斩首都有可能,你可清楚?” 龙葵说是不怕死,但也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 真听到“斩首”二字,她的心也不可避免的抖了三抖,手心都隐隐开始冒汗了,耷拉着脑袋想了半天,也只冒出了五个字。 “民女……不清楚。” 郑大人煞有其事的点点头,拿着供书走了下来。 “不清楚,不代表着你就能胡言乱语,在公堂之上,你说的每句话都可能成为呈堂证供,无论放到何处,这条规矩,都是变不得的。” 这话不只是在警告龙葵,更是在提醒看热闹的百姓们。 如果不想自己说的话也成为呈堂证供,被拉到公堂之上审讯,最好还是闭嘴。 他这个县令,的确是能看在同乡的情分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律法不行。 “法不容情”这几个字,郑大人已经说累了,说烂了。 倘若他们还是执迷不悟,那他也只能动真格的了。 到时候,可别又纷纷跳出来,指责他无情无义。 站在龙葵面前,郑大人缓缓蹲下,晃了晃手里的供书,就差直接贴她脸上了,厉声喝道。 “本官再问一遍,这份供书究竟是你自愿写的,还是受人屈打成招,被迫写的?” 龙葵紧张的咽咽口水,余光扫了眼云淡风轻的张笑笑,气恼的咬咬牙,气势上也没刚开始那么嚣张了。 但并不代表,她会就此妥协。 “供书确实是民女写的,但内容,从头到尾都是她定的。” “民女还听到她跟范家的车夫说,二十几条人命不是小事,如果传出去,势必会影响煤矿的生意,所以得想办法找个替死鬼,而这个替死鬼,就是民女和陈夫人。” 现场顿时一片哗然。 对于张笑笑,镇上的百姓大多都是陌生的,但陈夫人,他们却是再熟悉不过。 虽说她做起生意来抠抠搜搜的,能省八两,绝不省五两,为人呢,也尖酸刻薄了些,心却不坏,时不时还开仓放粮,接济镇子周围的穷苦百姓。 就连街上的乞儿,也大多都受过陈夫人的照拂。 如此一位心地善良的妇人,又怎么会草菅人命,做些伤天害理的事呢? 简直荒唐! 转眼间,声讨张笑笑的人明显变多了。 而就在这混乱的当口,她终于说话了。 “民女跟陈夫人素未谋面,更不曾有过半分交际,缘何要莫名其妙陷害她,还不惜用二十几条人命做筏子?龙葵姑娘就算要编瞎话,好歹也编个高明点的吧。” 话音刚落,龙葵就立刻不假思索的反驳,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未经过大脑,下意识就把陈窈失踪大半个月的事,当着所有人的面爆了出来,彻底揭开了它最后一层面纱。 众人皆震惊不已,只有她自己恍然未觉,依旧在喋喋不休。 “而今陈姑娘已经回来了,陈家和周家的婚期也即将定下,这让对周大公子情根深种的你,如何能不着急?” “但陈姑娘回府之后就深居简出,嫌少露面,你再难找到机会,于是就把主意打到了陈夫人身上,想借她来搞垮陈家,断了两家的好姻缘,是也不是!” 张笑笑简直要给她鼓掌喝彩了。 想象力如此丰富,这要是放在前世,不当个导演或者编剧,都屈才了。 “我很好奇。”张笑笑随后侧眸,偏头浅笑道:“你不是说自从到了范家,就没机会出门了吗?那又是从哪看出,我对周大公子情根深种的?” 龙葵一噎,刚要开口,就听她又道。 “别说是你偶然间听到的,你在范家的这几天,可就只见过我,而这事我自己都不清楚,又怎么告诉你呢。” 面对众人打量的视线,龙葵抿抿唇,说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许是我,之前就听到的,具体何时,我也记不清了。” “哦。”张笑笑煞有其事的点点头,边垂首揉着跪的酸疼的膝盖,边淡声道。 “我呢,不过就是丰水庄的一个小农女而已,十几年了都没怎么来过镇上,便是挖出了煤矿,再提及我,也还有许多人听都没听过呢。名字都还未人尽皆知,我的风流事就传遍整个镇子了?这般没头没尾,无理无据的玩笑,龙葵姑娘还是少开的好。” 张笑笑的说辞也不无道理。 别说整个镇子了,便是在场这些看热闹的,都没几个听过她名字的,更枉论将她和周大公子扯上关系了。 风向登时有了逆转的趋势。 众人依旧在等个解释,但不是张笑笑的,而是龙葵的,这让她的压力,一下就加大了,也终于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哪些不得了的话。 但事已至此,也容不得她收回,更容不得她打退堂鼓了。 再次下定决心,龙葵咬牙开口,恶狠狠的看着张笑笑。 “你敢指天誓日的说一句,你和周大公子没有半点瓜葛吗?你敢吗!” “我为何不敢?” 张笑笑坦然回视。 “我与周大公子的确认识,也算合作伙伴,但也仅此而已。” “合作伙伴?说得轻巧!依我看,你们压根就是日久生情!”龙葵回击。 张笑笑嘲讽而笑。 “龙葵姑娘,我的合作伙伴可不止一个,且有男有女,那照你的说法,我跟他们,是不是也能日久生情啊。听的人都觉得可笑,你自己说这话,就不觉得可笑吗?” 第八十八章 一支箭 “而且。” 张笑笑转头,直面龙葵,再开口时,自然而然就把话题重新扯回到了供书上。 “就像郑大人说的,供书上没有任何严刑逼供的痕迹。” “别说这些话不是我说的,就算是,你在受人胁迫的情况下,还能把字写的这么板正,签名签的这么利落吗?反正换成我,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的。” 听了她挑不出半点儿错误的话,百姓们彻底风中凌乱了,一时也分不清该信谁,不该信谁,个个都闭紧了嘴,不敢再妄言,擎等着郑大人下决断。 但其实,整件事的走向已经很明了了。 单凭这份说不清道不明的供书,就能立马定了龙葵的罪。 可为了让她死明白点儿,也为了让百姓们看清楚,郑大人还是派人去了趟陈家,想要将陈夫人请来与龙葵对质,谁知,接连派了两拨人,都是无功而返。 陈夫人要么称病推辞,要么就说家里事多走不开,总归不肯来就是了。 公堂上的气氛立刻微妙起来。 渐渐的,所有人都打心眼里认定了,陈夫人这就是心虚! 与此同时,他们对张笑笑和龙葵的态度也跟着翻转,由控诉张笑笑,改为了逼迫龙葵。 面对重重压力,龙葵实在有些扛不住了,本就脆弱的心灵几近崩溃。 原本只要陈夫人来了,她们就能合力把张笑笑打入深渊,让其彻底不能翻身。 可为什么,为什么陈夫人不肯来! 为什么要让她独自面对这样的局面! 龙葵亦完全没有料到,张笑笑竟会一语成谶,提早就预见了她最后的结局。 一枚弃子的结局。 还有不到半个时辰就过午时了,郑大人打算速战速决。 惊堂木一拍,他当即下了决断。 “木已成舟,证据确凿,嫌犯龙葵,杀人在先,恶意污蔑他人在后,罪过累累,暂予以关押,待本官禀明知府大人之后,再做决断。来人,拉下去!” 立刻就有衙役上前,想要把龙葵带下去,哪曾想她突然开始剧烈挣扎,朝一旁刚站起来的张笑笑扑了过去,紧搂着她的腿,怎么都不肯撒。 张笑笑的下半身本来就使不上多少力了,又被龙葵这么一扑,都得扶着柱子才能勉强站稳。 眼看着衙役们拉了好久都没能把人拉开,张笑笑幽幽叹了口气,抬手拦住了撸起袖子,想要再次动手的两人,随后淡淡垂眸,目光平静的看着吓的直发抖的龙葵。 “我给过你机会,是你自己不要的,甚至还想反过头来咬我一口,现下都已经撕破脸皮了,你又这番做派,是想做给谁看?” “龙葵,对你,我的确起过怜悯之心,但经过今日之后,便只剩厌恶了。言尽于此,你若不想再平添伤痕,就自己把手松开吧。” 等了片刻,龙葵确实把手松开了,但整个人的状态都很不对,仰着头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疯疯癫癫的样子格外瘆人,就连衙役都不敢强行把她带走了。 张笑笑背靠柱子,微微蹙眉,不明就里的看着她,警惕心前所未有的高,生怕她突然失去理智,再次扑过来。 又过了一会儿,公堂之上突然响起了歌声,龙葵就这么满面泪痕的站了起来,嘴角挂着可怖的笑容,哼着小曲,翩翩起舞。 有那见过世面的,很快就听出了她在哼什么。 “《凤求凰》!她在哼《凤求凰》!” 这下,张笑笑的眉头皱的更紧了,心头笼上了层层迷雾,转而又听龙葵浑浑噩噩道。 “为什么,为什么你的眼里只有她,偏偏看不到我呢,明明,我才是那个一直陪在你身边的人啊,我才是那个救过你命的人啊,你怎么就是,想不起来了呢。” 话音刚落,突然有破空之声传来,直奔着龙葵的胸口而去。 巨大的力道迫使她不住后退,直至退无可退,被贯穿胸膛的利箭定在了案桌上,连脚,都微微悬空着,冒出的鲜血很快在她脚下汇聚。 突如其来的巨大变故,打了所有人个措手不及。 张笑笑最先回过神,快速冲到了龙葵身边,揽着她的脖子,缓缓抬起了她的头。 此刻的龙葵还未完全失去意识,只是控制不住的抽搐,嘴里嘴外都是血,目光也逐渐开始涣散。 凑近她颤动的双唇,张笑笑听到了两句话。 “过不了多久,你的下场,也会跟我一样的。” “剪子握在别人手中,再好看的花,根也迟早会断。” 说罢,龙葵就笑着闭上了眼睛,空留张笑笑一人,皱眉思索她话中的意思。 其他人好似才意识到公堂上死了人,霎时间,尖叫声连成一片,一个个的都像无头苍蝇似的,抱着脑袋往街上跑。 很快,公堂上死了人这件事,就传遍了整个镇子。 而没有了遮挡,在人群里站了许久的周见深,也算是彻底暴露了。 张笑笑无心顾及,轻飘飘扫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只有郑大人难掩激动和焦急,主动迎了上去,见他手里捏了个信笺,顿时心生疑惑,问道。 “拿的什么东西?” 本就是要交给他的,周见深反手就拍进了他怀里,淡声道。 “证据,但现在看来,貌似没什么用了。” 脚步不停的走到案桌前,周见深拉着张笑笑躲远后就立马松了手,全程没跟她多说一句话。 紧接着,周见深就毫不犹豫拔出了龙葵身上的利箭,便是溅了一手的血都没皱下眉头,视线依旧紧锁着利箭尾端的几根羽毛,转着圈的找线索。 终于,他在其中一根羽毛上,看到了潇湘馆三个字。 而与此同时,郑大人也找到了不得了的线索,震惊的当场就说了出来。 “这个龙葵,竟然是楚云潮的姨娘!” 所以她最后那番话,其实是说给楚云潮听的。 张笑笑眸光微闪,一把夺下利箭,学着周见深的法子,很快也找到了“潇湘馆”。 这支箭不可能是楚云潮放的,那就只可能是楚云舒了。 但,张笑笑想不通是为什么。 龙葵和楚云舒,一个是不受宠的姨娘,一个是义妹,完全可以说是毫无交集,也不可能有任何冲突点。 还有,龙葵最后那莫名其妙的两句话,究竟是想提醒自己什么呢? 第八十九章 装睡 带着满腹疑问,张笑笑坐上了去金城的马车,一路上,她都在翻看周见深带来的所谓的证据,上面白纸黑字写明了龙葵到潇湘馆前后发生的所有事。 且,翻阅的次数越多,张笑笑越觉得奇怪。 刚开始发生的一切,确实都跟龙葵本人所说对的上,可张笑笑不明白,她到底是怎么由花娘,突然间变成楚云潮的姨娘的呢? 这中间,好似缺了很多东西。 正想揉揉眼睛再仔仔细细看一遍呢,信笺就被郑大人抽走了,就见他边往怀里收,边操心道。 “想不明白就不要想了,先闭目养神,或者躺下睡一觉也行,等到了我再叫你。” 难得他态度强硬,张笑笑也只好暂时放弃。 满含探究的视线在他们二人之间扫了一圈后,紧跟着就按郑大人的话躺下了,面朝车壁闭上了眼睛,并在心里默默提醒着自己不要睡。 终于,在她迷迷糊糊之际,听见了两道低沉的男声先后响起。 “好半天没动静了,该睡着了吧。咱俩小点声,说说这个龙葵和陈家的事。”郑大人率先开口,声音小的几乎听不清。 周见深看了眼张笑笑微微转动的背影,含笑点了点头。 郑大人立马朝他那边靠了靠,翘着二郎腿轻声道。 “我原本是打算将她暂时收押,等日后找个合适的机会,再让她站出来指正陈夫人的,没料想出了意外。” “眼下,就只剩了一份完全可以伪造的供书,死无对证的情况下,再想指控陈夫人可就难了。” “没什么难的。”周见深背靠车壁,淡然道。 只一双眼睛眼睛目不斜视的盯着张笑笑,生怕她滚下来,还特意伸长了腿防备着,头慵懒的抵着车壁,不动声色继续道。 “对咱们来说是死无对证的事,对陈家亦然。只要他们找不到其他人为他们作证,那这件事到底该如何处置,还不是你说了算。” “但在此之前,先得想办法把陈夫人引到县衙,不能纵容她这样日复一日的不露面,否则,你就永远都别想结案了。” 郑大人心里咯噔一下,顿感周见深说的话颇为有道理。 但今日,他已先后派了两拨人前去陈府,必然已经引起了陈家人的警惕,在此情况下,要想让陈夫人露面,又谈何容易啊。 横竖硬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郑大人干脆撂挑子不干了,想要全权交付给周见深,谁知他听了后,要么沉默不语,要么摆手拒绝,总归是不想接这个烂摊子。 末了,郑大人也急了,完全忘了张笑笑还“睡”在旁边,用力跺了几下脚,气急败坏道。 “臭小子!你难道就不想跟笑笑和好如初吗?只要你帮了我这次,我一定想方设法撮合你们!” “笑笑这丫头倔是倔了点,也有主见,但她骨子里还是懂事听话,孝敬长辈的,只要我一开口,她绝对照办!” 张笑笑默默翻了个白眼,不知他是从哪得出来的错误的结论。 别说他算不上她哪门子亲长辈,就算真的是,她也不至于盲目到什么话都听吧。 唉,为了让周见深帮忙,某人可真是煞费苦心呢,一大把年纪了还吹牛说谎。 羞羞羞! 但与此同时,张笑笑还是不自觉的竖起了耳朵,想要听听周见深会怎么回答。 看着她下意识颤动的小耳朵,周见深眸光微深,悠悠叹了口气,斟酌再三,还是昧着良心说出了些谁都不爱听的话。 “在公堂上,她不是说的很清楚了吗,我们两个充其量也只是合作伙伴而已,既如此,和不和好的就无所谓了,只要彼此间的利益无所损伤,便足够了。” 郑大人抿唇皱眉,定定的看着他,半晌才道。 “你真是这么想的?” “当然。” 斩钉截铁的两个字,彻底击碎了郑大人的所有幻想,也让张笑笑竖起的耳朵塌了下去,恨不得直接封起来才好。 可他的话已经一字不落的进到了脑子里,便是真能封,又有什么用呢? 念及此,张笑笑不禁扬唇,自嘲一笑。 罢了,合作伙伴就合作伙伴吧。 感情这种事,谁认真谁就输了。 张笑笑承认,过去的日子里,但凡在他面前,她都是个输家。 但从现在开始,之后的每一天,她都要赢,决不再让自己败给任何人! 她要坚信一句话。 能击败她的,从来都只有她自己! 周见深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郑大人便是想劝都无从劝起,只好赶紧转移话题,不然笑笑醒来后听到,该伤心了。 “见深,你说咱俩,都多少年的交情了,便是你不准备帮忙,也该给我指条明路吧,总不能让好好的一桩案子,突然就变成了悬案,这对你我可都不是什么好兆头。” 听出他话里的威胁,周见深不怒反笑,淡然道。 “认识你的时候,我也不过才十四五岁,而现下,我已经十七了,两三年的时间呢,你觉得我会毫无长进吗?” “简单点来说就是,即便此案真成了悬案,受影响的也只有你一人而已。但凡是有嘴,愿意动脑子,跟谁结交不是结交呢。” “你!” 周见深油盐不进的模样,气的郑大人脑壳子都在嗡嗡作响。 且不管这话是真是假,伤人是肯定的,完全就是拿刀子往心口戳! 郑大人也懒得再跟他磨嘴皮子了,两胳膊一抱愤然起身,“砰”的一声就坐回了自己的位置,气恼的撇过了头,像暴怒中的公牛一样,用鼻子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这下,便是张笑笑再想继续装睡,也装不下去了。 “多大点事,也至于把您气成这样。” 张笑笑淡淡开口,转身坐了起来,张开双臂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又摁着后脖颈活动了几下。 等彻底松缓下来,这才凑到依旧气的不行的郑大人面前,手肘撑在窗台上,无奈笑道。 “行了行了,他不帮您,不还有我呢嘛。对付陈夫人这种纸老虎,就不能直接从她入手。这事就交给我吧,保证三天之内让您看到满意的结果。” 郑大人微微侧头,对上她含笑的视线后,上半身一点点倾了过去,压低声音道。 “你说真的?” 张笑笑垂眸哼笑。 “我几时骗过您啊。” 郑大人的心情这才好了一点儿。 第九十章 “下马威” 之后的路上,郑大人就只和张笑笑说话,没再搭理过周见深了。 但是郑大人又是个沉不住气的,一双眼睛总是控制不住地往周见深那个方向瞥,似乎在等着他来先低头,真是逗人! 张笑笑和周见深之间的芥蒂,也好似在与郑大人的嬉笑玩闹中,不知不觉就被打破了。 但两人的距离并未因此而拉进,反而无形中又扩大了很多。 …… 及至金城府衙,三人刚一下马车,就被提早候在府衙外的老管家引到了后院书房。 趁着老管家入内通报,郑大人严厉地跟他们讲着周家的规矩,让张笑笑克制一下自己的脾气。 “放心吧,我都知道的。” 张笑笑虚笑,她已经想好了说辞,反正今天是来请罪的,大不了让他把这条命也拿去。 话落,老管家通报回来。 “请吧诸位,老爷在书房等着。” 老管家全程不苟言笑,脊背挺得绷直。 书房周围安静得可怕,连下人打扫庭院都是那么得轻,生怕打扰到什么似的,这让张笑笑有些不舒服。 从外面看向书房,虽然只能看到一个小小的角落,但也给人一种威严和压迫。 武将的家里都是这么庄重的吗?还是,因为拜访的人是自己! 张笑笑有些担心,不动声色地跟上去。 守门小厮将书房门轻轻打开,一股威严之势瞬间铺面而来。 正堂上坐着一个身穿锦服,低头看书的男子,应该就是周大人周棣。 在他两侧分坐着排排盔甲武将。 自从三人进门,张笑笑就感觉被十几双眼睛盯着,鹰隼般的视线里带着怀疑、不屑、嘲讽。好似等着看她请罪的笑话。 “周大人,人我来带来了。” “民女张笑笑,见过周大人。” 张笑笑跟着郑大人施礼,身子弯下去半天也没听到“免礼”的声音。 眼神微抬,看到周棣慢条斯理地翻着手边的公文。 他眸子斜过来,正好跟张笑笑对上。 张笑笑急忙垂下眼眸。 刚才那一眼看的她惊心动魄,不知道一会儿又有什么惩罚。 顷刻后,周棣放下书,边起身边笑道:“原来是郑大人啊,可让本官好等!” “周大人,别来无恙!” 郑大人笑呵呵,言语充满恭敬。 张笑笑这才抬起身子,看着面前虚情假意的两人,眉心紧蹙,沉了沉眸子。 看来两人的关系根本没有传闻中那般好,那自己这次…… 她心里打鼓,丝毫没意识到周见深朝她身边靠了靠,眸子带着些不耐烦。 接着,三个丫鬟搬着三张凳子摆在厅堂中间,现场瞬间有了三堂会审的架势。 这是,要审她? 张笑笑皱眉,揣在怀里的精铁好似突然变得有千斤重,坠的她哪哪都不舒服。 周棣似乎察觉到她脸上的不对劲,暗自扬了扬眉,靠着书桌偏头道。 “张姑娘请坐。可别嫌弃坐着不舒服,要不和本官的位置换一换也行。毕竟你有这个资格。” 郑大人连忙起身摆手,讪笑道。 “小姑娘家家的,头一次进城没见过多少世面。今天她是真诚来请罪的,还请周大人手下留情。” 周棣兀自点点头,转身吩咐老管家,没多久端上来三杯热茶。 滚烫的茶水只有给张笑笑的没有杯座,由管家用木盘端着,亲自送到张笑笑面前。 周见深刚要和张笑笑换,周棣的声音传来。 “本府也没什么可以招待的,一杯热茶聊表心意。张姑娘处理矿难辛苦了。” 周大人话里带着嘲讽。 张笑笑也不示弱,毫不犹豫地端起茶杯。 滚烫的杯壁烫得她脸色骤然一变。 “张姑娘不满意?” 周大人漫不经心地看过来。 张笑笑面上憋着气,沉声道:“没有不敢的。这次矿难是笑笑的疏忽,周大人要罚要打,笑笑都担着!” 周棣的势力似乎很大,她自然清楚以卵击石的后果。 只是,矿难也解决了,方方面面的利益自己都照顾到了,为什么还如此刁难自己。 张笑笑想不通。 此时手里茶杯的热度不减,她端地紧,应该是烫出泡了。 进门时她心里还有些愧疚,被周棣一而再的刁难,张笑笑的性子忍不住涌上来。 “给我。” 周见深沉声把茶杯接过去,顺手放在周棣面前的桌子上,脸上带着不快。 周棣立即接上一句,“张姑娘和见深的关系不错?” “错不错不必周大人关心。”张笑笑敛紧眉头,亮晶晶的眸子定定看着周棣,“周大人罚也罚了,接下来是不是该说点正事了?” “周大人专门请了这么多武将前来,总不会是为了干坐着喝茶吧?” 清脆的声音宛如惊雷,书房内骤然安静,随后爆发出冲天的笑声。 就连郑大人都难掩笑意,哥俩儿好似的揽住了周棣的肩膀,骄傲地抬了抬下巴。 “周兄,我说什么来着,千万不要小瞧了这丫头!这天底下就没有她怕的东西。赶紧的,五百两银子啊,一分都不能少,你要是敢赖账,我们扭头就走,让你哭都没地方哭!” “行行行,不就五百两银子嘛,只要能证明她信上说的都是真的,别说五百两,就是五千两,我也拿得出来。” 周棣也跟着笑,完全没了刚才的架子。 郑大人要钱的手都伸出去了,闻言直接握拳捶在周棣胸膛上,另只手虚虚勒着他脖子,吹胡子瞪眼道。 “姓周的,你这是要耍无赖啊。我可警告你啊,四十六路小擒拿手,咱也是练过的,今儿个你要是不掏银子,我就跟你同归于尽!” 张笑笑全程都很懵,对眼前的一切不明所以。 不是问罪的? “张姑娘,实在不好意思伤到了您!幸亏大公子及时把茶杯接了过去,否则,老奴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老管家赶紧拿了用泡过冷水的毛巾,仔仔细细包住了她的手,态度跟之前截然相反,十分得恭敬。 见状,张笑笑有种被耍了感觉,目光锁在郑大人身上,让他给个解释。 郑大人见她脸色黑沉,连忙解释。 “笑笑,不是我故意瞒你。是周兄想看看他的侄媳妇是个什么能人,故意试探你。” 侄媳妇! 第九十一章 气氛缓和 张笑笑瞬间懂了,周大人的周,和周见深的周,是一个周。 他们压根,就是一家人! 她眼神瞬间冷下来,眼刀射向周见深,他怎么不早说。 自己想方设法的要摆脱周见深,结果刚从一个坑里跳出来,转头又进了另外一个坑! 她是有多傻,才能一声不吭的由着他们戏耍,甚至拿她作为筹码开赌局! 张笑笑再也待不下去,冷脸扔了毛巾,起身往外走。 郑大人见状赶紧去拦,“笑笑,你去哪儿?” 不等他说完,周见深已闪身追出去,在张笑笑通过第一个月亮门之前,堪堪将她拦下。 察觉到她的抗拒,周见深缓缓放下手,但人依旧挡在她面前不动,深吸口气,垂眸轻声道。 “我二叔不是故意的,你别放在心上。” 然而这句话却像是点燃了什么炸药桶似的,惹得张笑笑的脸色更加黑了。 “周见深,我真是搞不懂,你为何一而再,再而三的挖坑给我跳,莫非是猎手当习惯了,看谁都像猎物?那实在不好意思,我这个猎物,没你想象的那般听天由命。” “并非是我挖坑,亦没有拿你作为猎物,而是我清楚,一旦你知道这层关系,便绝不会再找上周大人。也就意味着,那些人用命才保下的精铁,都成了卖不出去的废物。” 周见深赶紧解释。 只是现在张笑笑压根儿就不信他了! 周见深知道她的脾气,立刻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好不容易来了,你先冷静下来,我们先把眼前的事情处理完再说,毕竟这精铁的销路还是个问题呢!” 张笑笑扬唇冷笑:“不知周大公子从哪看出我不冷静的,你不要自以为是做出一副很了解我的样子。你又怎知,我没有别的销路。” 周见深悠悠叹了口气,暗沉的视线紧盯着她的侧脸。 “不要说气话。精铁不是煤,你私自买卖迟早都会引来朝廷的注意,到时给你定个莫须有的罪名,治你死罪,更不是你我能决定的,所以跟官府合作,才是你唯一的选择。” 这句话说得不无道理,张笑笑的脸色有所缓和。 见她总算不再紧绷着,周见深也跟着松了口气,随即才赶紧解释今天的事情。 “他们今日的所作所为,我是真的一概不知,我也不是故意不阻拦,而是连我自己都分不清真假了,倘若你心里不痛快,我陪你去找郑大人或者周大人。” 话音刚落,张笑笑还没怎么着呢,郑大人就先气得吹胡子瞪眼了。 “好你个小子,就这么卖了我们?” “郑大人,难道今天这场闹剧,不是你们弄出来的吗?”周见深扫了他一眼。 郑大人顿时气结,他根本无从反驳,毕竟他们说的也是事实。 周棣此刻却是上前一步,很是规规矩矩地给张笑笑做了个揖:“张姑娘,刚刚得罪了,还请您见谅。” 张笑笑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堂堂一介知府,已经把姿态放到最低,她要是再不识趣,那就是不知好歹了! 她当即朝他回了一礼。 周棣走在前,带着她重新返回书房。 周见深和郑大人不知不觉就落到了最后。 刚刚郑大人和周大人戏耍了张笑笑一番,这件事让周见深的心里到现在都有怨言,所以连带着对他的脸色都不好。 郑大人见状,立马摆出了长辈的架子,想要以此压制住他,可周见深却始终不予理会,活脱脱把他当成了一个罪人。 “你个臭小子!” 郑大人气得想要给他两个枣栗。 结果下一秒,人就被台阶绊到,猛的趴在了地上。吃了一嘴的灰尘不说,还摔的七荤八素的,浑身的骨头都好似散架了。 院内有一瞬间的安静,狂笑声紧接着响起,就连张笑笑都不可避免的弯了弯唇角。 周见深看在眼里,深感郑大人也不是完全没用,还能调节气氛,逗乐笑笑。 有了这么个小插曲,张笑笑总算是将所有不愉快都暂时抛之脑后,进了书房就直奔主题,掏出了她引以为傲的两块精铁,小心翼翼摆在了书桌上最为显眼的位置,方便所有人看清。 两块精铁的来历她也做了说明,偏大的那块,是周见深行商时带回来的,偏小的那块,是匠人们没日没夜锻造的。 单从表面来看,并无多大差别,但要真论起来,还得是自己锻造的这块质量更好,更适合拿来熔炼器具。 听到最后,所有人都半信半疑。 “真有这么好?” 一群武将瞬间来了兴致,争着抢着想要来摸一摸,看一看。 但都被张笑笑拦住了。 “不许乱动!这可是稀世珍宝,全天下可能都独此一份了!” 武将很是失落。 张笑笑却是接着道:“虽然不能摸,但是能看!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焉!” 张笑笑小心翼翼地把用帕子把它们托住,之后再把它们举起来,给武将们挨个传阅,并嘱咐他们不能碰到。 一圈下来,精铁又转回到了书桌上。 这精铁看着是挺不错的,但是这有关精铁的所有说法,他们都是从张姑娘口中听说的,并未实打实的见过。 战场上用的兵器可不比别的,质量稍微差点儿,断送的都可能是成千上万条性命。 且现阶段国库空虚,粮草和军饷都一两个月没发了,要仅凭三言两语,就一次性拿出这么多银子,实在有些草率加鲁莽。 安静了半晌,众人面面相觑下,还是看向了周棣。 这个事情,需要他拿个主意。 周棣看着这块精铁,觉得有些平平无奇,不可能会有张笑笑说的那般厉害。 “张姑娘,我们也是第一次见到精铁,不知道可不可以让我们试器?毕竟武器的事情是断断不能开玩笑的。” 只有试器成功,他们才能信服! 张笑笑点头,表示理解。 “这是自然。” 最先试器的是位貌似美髯公的彪形大汉。 看他的衣着和周遭人对他的尊崇态度,张笑笑也能推测出是个久经沙场的老将军了。 第九十二章 试器 他拿的是是柄鬼头刀,也是一把好武器! 张笑笑看着他往手心里吐了两口唾沫,振臂挥退所有人,之后才握紧手里的刀柄,大喊着朝偏大的精铁,用力砍了下去。 “咔嚓——” 鬼头刀居然直接裂开! 老将军的鬼头刀可是用天山寒铁所制,是他们当中最为坚硬的一把兵刃! 士兵们瞠目惊舌,一点也不敢相信! 就连周见深,都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桌上的两块精铁,心中有了一个想法,要是将它们制成兵器的话,一定会在战场大放异彩! “我来!我不信邪!” 又一个武将站了出来,他认为是鬼头刀用的时间久了,所以才会一击就败。 然而他拼尽全力,却是只把手中的剑断成了两段,不仅如此,强大的剑气,还把他给震慑地后退了几步。 武将们拿着刀上前去,想要硬碰硬。 可精铁身经百战,却依旧毫发无损! 而旁边,堆放着许许多多断掉的兵刃,唯一还算完整的,就是老将军用的那柄鬼头刀了。 从他们脸上,张笑笑看到了浓重的心疼。但更多的,还是对精铁的渴望。 片刻的静默后,老将军作为代表,率先开了口。 “它们的威力,我们已经见识到了,也愿跟张姑娘做这笔生意,只不过,价钱能否再酌情降一些?给将士们补完军饷后,我们手里剩下的银钱,实在是不多了。” 张笑笑万万没想到,他们还要负责给手底下的将士们补军饷。 偌大的朝廷,该不会养不起这些将士吧? 张笑笑有些担心自己的未来了。 她的本意可是要把生意做去京城,直接跟那些京官或者九千岁合作的,危是危险了点儿,但利润高啊! 可现在看来,貌似现实和她预想的相差甚远啊。 看着他们一个个渴望又带着哀求的目光,还有桌上成堆的废铜烂铁,张笑笑又实在不忍心拒绝他们。 可现下开出的价钱,已经是最低了,再往下降,岂不是逼着她做亏本买卖。 思虑再三,张笑笑还是心一横,直接道:“这样吧,你们所有人加起来,给我五百两就成,实在不行,也可以先欠着,何时手头宽裕了,何时再补上就是。我也不全指望着这吃饭,不着急的。” 将士们一开始看着她的脸色犹豫,还以为这笔买卖要凉了,没成想,张笑笑居然这么通情达理! 许是被突如其来的好事砸昏了头,众人一时也不知该作何反应了。 老将军这下是彻底认定了张笑笑,直接拿起纸笔立下了字据,还主动将数额提高到了一千两! 张笑笑一愣,看着老将军以及将士们看向她的眼神里充满着感激,她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 银钱固然重要,但很多时候,更难得的还是人脉。 现在她对这些人有恩,日后这些人也一定会帮助她的! 借着这个机会,张笑笑也是直接提出了自己的诉求。 “我想要个地方和炉子,给锻造精铁专用!” 听了她的诉求,老将军第一个应了下来,爽朗的笑声登时响彻整间书房。 “除了地方和炉子,若有别的需要,张姑娘也可随时来找我,只要是我能办到的,必定全力以赴。” 张笑笑展颜而笑,躬身行了个大礼,并在字据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摁上了鲜红的手印。 “炉子的具体样式,我一会儿就给您画出来,锻造精铁的地方也容不得马虎,需得完全与世隔绝,最好,还是个山洞,如此一来,会更安全。” 老将军再次摆手。 “没问题!等我回去,立马派人去找,保证用不了多久就能有线索……” 话音未落,张笑笑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随后笑着补充道。 “差点忘了,还有最最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不能跟周家有半分关系。他们是他们,我是我,如果他们也想锻造精铁,可以另外找地方,但绝不能和我挨着。” 这次,老将军有些犹豫了,一会儿看看面色不虞的周棣,一会又看看沉默不语的周大公子,很是纠结。 张姑娘此番,不是逼他做那不仁不义之人嘛! 这件事毕竟也和周见深有关,自然也就和周家的利益挂钩,可是张笑笑却不让周家参与! 没想到周见深点了点头:“就按她说的来!” 老将军这才果断地答应。 事情都办妥了,张笑笑也不打算再待下去,拿上属于自己的那份字据就要离开,然而那群武将却拦住了她。 “张姑娘,这天色已晚,你又是姑娘家,走远路实在不安全。” “是啊张姑娘,咱们兄弟几个都很欣赏你,还想跟你多说会子话,找个地方吃口饭呢,你要是就这么走了,等咱下次碰面,又不知得到何时了。” “咱们都是带兵打仗的大老粗,除了大碗喝酒,大口吃肉,也说不出多好听的话,但咱们能保证,字字句句都饱含真心,你好歹,也给咱们个面子啊。” 张笑笑一时间有些无奈,求救般的看向了郑大人。 “好了好了!” 郑大人连忙冲上去给她解围,叉着腰挡在她面前,皱眉道。 “笑笑也没说要走,你们一个两个都激动个什么劲!赶紧都给我散开,一身的汗臭味,也不怕熏着她!” 紧接着,他就变了张脸,转身对张笑笑道。 “我在外面的福隆客栈,有间固定的厢房,每日都有专人收拾,床铺也是一日一换,干净的很,你看……” “行,有劳了。”张笑笑点了点头。 等他们相继拐过月亮门,周棣才举步上前,负手站在周见深身边,没好气的斜了他这“望妻石”一眼。 “你这是给自己找了个小祖宗啊。这丫头脾气倔,性子烈,恨不得一把火就能点着,你确定压得住她?” 周见深眸光微闪,淡淡收回视线。 “您误会了,我跟她的关系,并非您想的那般。” “你啊,打小就嘴硬,二叔倒要看看,你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第九十三章 醉酒 话末,周棣就招呼着其他人往外去,到福隆客栈订桌酒席,给那丫头接风。 周见深从未有过如此不切实际的幻想,他只是想用他的方式,更好的保护她而已。 龙葵的死,就是最好的警告。 在彻底解决所有威胁之前,他绝不能继续放任自己,否则,必会造成难以承受的结果。 …… 席面上,张笑笑也难得喝了两杯果酒。 刚开始还不觉得有什么,可回屋吹了会儿风之后,酒劲就上来了,小脸儿红扑扑的,烫得不行,身上也开始发热,不知不觉间,已经被她脱的只剩件单薄的里衣了。 迷迷糊糊都快靠着窗台睡过去了,忽而听见阵阵敲门声。 张笑笑缓缓睁开了眼,定了定神,四下看了看,确定了自己身处何处,这才撑着窗台,从凳子上滑了下来,光着脚踩在地上,摇摇晃晃地去开门。 结果,门是好不容易开了,但走廊里却空荡荡的,半个人影都看不到。 张笑笑扶着门框,探头探脑地看了一圈,皱着眉头就退了回去,反手正准备关门,垂眸就见地上堆了好几本……书? 她歪歪头,还以为自己喝多了出了幻觉,索性直接趴在了地上,想看的更清楚点,还伸手摸了半天。 “奇怪,明明看到了好几本,怎么就只剩一本了……咦?这又是什么?” 似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玩意儿,张笑笑匍匐着往前挪了挪,软弱无骨的手,下一秒就落到了周见深的鞋面上,一会儿拉一会儿拽的,嘴里还兀自嘟囔着什么。 周见深无奈又生气,一个弯腰就将她整个拎了起来,连同地上的书,一并放在了床上,用被子裹了好几层。 转身见到窗户大敞着,更是火上浇油。 不能喝酒还硬要喝就算了,醉成这样还敢到窗户口吹风! 周见深生怕她夜半三更又开窗,直接跟掌柜的要了锤子钉子和木板,把所有窗户都封得严严实实,一丝缝隙都不敢露。 屋里本就没点灯,这下就直接黑的看不见一点光亮了。 周见深摸黑倒了杯温水,小心地端到床边。 他扶起了张笑笑,让她靠在了自己身上,端起茶杯凑到了她的嘴边,想让她喝水。 可张笑笑抓住了他的手腕,睁开了眼睛。 “你是谁……” “该不会……是周见深吧。” 张笑笑带着点酒气。 周见深不敢出声,更不敢乱动,即便,他端着茶杯的胳膊已经又酸又麻,隐约都开始轻颤了。 他这么晚出现在她的房间着实不妥,正想着该怎么解释才好,张笑笑的声音又响起了。 “不,不可能,都这么晚了,他怎么会来我房间呢。” “他可是已经有未婚妻的人啊。” 闻言,周见深瞳孔微微放大。 他好像,终于找到病症的根源了。 周见深还想了解的更多,结果刚一低头,就见小丫头已经耷拉着脑袋睡过去了,小脸还依旧红扑扑的。 接连在她耳边轻唤了好几声,都没有反应。 看她睡得酣甜,周见深实在不忍心继续打扰她,起身离开了厢房。 殊不知,张笑笑压根就没睡。 闻到他身上熟悉味道的瞬间,她就清醒了。 看来以后绝不能再沾酒了! 喝酒误事! 张笑笑缓缓睁眼,揉着嗡嗡的额头起身,摸索着走到桌边,点亮了唯一的一盏灯。 看着四面八方被封死的窗户,她心情无比复杂,尝试着晃了几下都没开,只好放弃。 张笑笑迈着略显虚浮的步子,回到了床上,转而从被子里,掏出了那本书。 书的封面是空白的。 她随意翻了两页,才发现这是有关于这个朝代的介绍。 上面记载着从建朝开始到现在,发生过的所有大事小情,也让她大致了解到了,现任九千岁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简单来说便是,开明的时候比谁都聪明,糊涂的时候比谁都昏庸,干的那些混账事,简直令人匪夷所思。 张笑笑一度都觉得,他人有严重的精神分裂,不然怎么会有两个截然不同的人格,且都那么极端呢。 越往后看,张笑笑反倒越平静,也终于找到了他双重人格的主要原因。 这个九千岁就跟大多数的皇帝一样,向往长生不老,延年益寿。 所以,他就满天下地搜罗各种丹药,还把炼药的天师都请到了京城,并为他们专门建了个亭台楼阁,分为好几层,供他们各自使用。 名字也很直接,就叫炼丹房,且,炼出来的药无论好坏,他都照单全收,慢慢的,就走火入魔了。 御医们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才把他从鬼门关拉回来。 可他非但不知悔改,整个人还性情大变,时不时显露的暴戾,令朝中众人都闻风丧胆。 刚开始还有人直言劝谏,可全被他下令处死,甚至连同求情者一并论处。 之后,便再也没有人敢再来提及此事。 天师的地位也持续上涨,甚至超过了朝中正式的三品大员。 除此之外,他们还有数不清的特权,最令人看不惯的,便是九千岁竟然允许他们,见了他不必下跪,更不必行礼。 可这一特权,自古以来就只有皇子公主,或者是朝中功名赫赫的重臣才有的。 这无疑是给了他们狗仗人势的资本。 然而,有了那么多的前车之鉴,朝中大臣们也是敢怒不敢。 一国之君都尚且如此,国库又怎么可能丰盈呢。 单是炼丹,一年到头就得耗费几万两银子,再加上九千岁重文轻武,对武将们各种剥削压迫,未征求过他们意见,就自主把粮草和军饷一减再减。 直至现在分文未取,寸粮未见。 就这,将士们还得不辞辛劳为他保卫江山,豁出性命上阵杀敌。 真是不公平! 张笑笑越想越气,猛地合上书,随手扔到了一边,闭着眼靠在了软枕上。 有一点她始终想不明白,武将们个个手握兵权,且不论官位高低,至少比那些只会纸上谈兵的文臣有底气多了吧,何苦忍气吞声,受尽欺凌呢。 换做她,早联合所有武将,起兵谋反了。 第九十四章 朝中事 既然现在的九千岁不得人心,不做实事,直接换一个不就好了? 她就不信,放眼整个国家,还挑不出一个能扛起重任的明君! 平心而论,周见深就不错。 但他连家族产业都不愿继承,不愿被重重枷锁束缚,又怎么可能愿意接过这么重的担子呢。 张笑笑想的脑子疼,掀起被子蒙住了自己的头,可是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无奈之下,她只好数羊。 结果这一数,就数到了大天亮! 她听到一声鸡叫后,就从被窝里钻出来,初晨的阳光透过窗户的缝隙漏出了一点光芒进来。 张笑笑穿戴好衣服,就出了厢房。 刚出门,就听到了楼下的呼喊。 “笑笑!快下来喝碗醒酒汤,吃点东西!待会该上路了!” 闻言,张笑笑走到栏杆前往下一看。 好家伙! 楼下的那些将士们,个个精神抖擞地看着她。 张笑笑有点惊讶,她就只喝了两杯果酒,便醉得险些不省人事了。 他们这一个两个的,可都是用大碗喝的烈酒,居然一点事都没有! 到底是行伍出身,酒量就是比常人好啊! 张笑笑简单喝了点醒酒汤,吃了点米粥,就放下了筷子,独自到街上溜达了,顺便看看周遭有没有什么待出的铺子。 如果价格便宜的话,能趁此机会一举拿下也不错,免得日后再花费时间。 不过,她还没想好具体要做什么生意。 之前,她在镇上买下的那家铺子,要不要换个生意来做,她亦没想清楚。 不过据她观察,镇子上成器的粮食铺子,貌似也就只有陈家而已,倘若陈家倒了,她再不干了,镇上的百姓吃喝就成了问题。 如此一来,她的罪过可就大了。 张笑笑悠悠叹了口气。 罢了罢了,粮食生意虽说利润不高,但至少来钱快。 匠人们那边也还得靠它贴补呢,不如就暂且留着吧,至于其他生意,她完全可以到金城做。 横竖匠人们都是得到金城来跟着老将军的,若旁边没人盯着,她也不放心。 不过呢,来来回回的跑实在太费时费力,倘若全权交托给老将军,她实在是不安心。 看来,必须得找个专人才成啊。 溜达了一圈回去,郑大人他们也吃饱喝足了。 互相道完别之后,张笑笑就和郑大人坐上了回程的马车。 周见深却不跟他们一起。 对此,张笑笑本该感到欣喜和轻松,但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心里有些不舒服。 明明精铁已经不在她怀里了,胸口怎么还这么闷呢,就好似有块巨大的石头,突然砸下来一样。 为了不让郑大人看出端倪,张笑笑立马转过身去,把车帘掀开了一条缝隙,佯装若无其事的吹着微风,欣赏着外面的风景。 可实际上,她目光略显呆滞,什么都没看进去。。 郑大人看在眼里,心疼地叹了口气。 但他什么都没说,就只从旁边拿了个毯子,轻轻盖在了她身上,安抚的拍了两下她的脊背。 “睡吧,等睡醒了,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 马车慢悠悠停在县衙门口时,已临近中午,两人相继下了马车,就见路边围了不少人。 正中央有人坐在地上,哭诉呐喊,哀嚎声震天,姿态狼狈又凄惨,引人同情。 张笑笑只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扭头向她在镇上的铺子走去。 突然被一个人拦住了。 “是她!就是她害死了我的孙女!我可怜的孙女啊!今年也才不到十五岁啊!老婆子我日思夜盼,等着她回家,好给她找个好婆家,没想到,等来的却是她的死讯啊!这不是要了老婆子的命了吗!” “我求求大家了!求大家一定要为我做主,帮我替孙女讨个公道回来啊!不然她在天之灵,也无法安息啊!” 看着突然冲到面前的身影,张笑笑不解皱眉。 但听了她的哭诉,再仔细观察过她的容貌之后,张笑笑一下就认出了她。 “你就是龙葵口中的好奶奶?因为重男轻女,对她非打即骂,并把她赶出去的那个?” 张笑笑很好奇,她在做出这些人神共愤的事之后,是怎么好意思再说出这些虚伪的话的? 经过龙葵一事,张笑笑的名声早就彻底在镇上传开了。 几乎一瞬间,刚才还纷纷安慰老太太的众人,此刻竟全部倒戈,站在了张笑笑这边。 “我说老太太,你是不是搞错了啊,张姑娘为人谦和,又不争强好胜,有什么理由对你孙女下手呢。” “就是啊,人家张姑娘对着污蔑她的人都能格外大度,况且跟你孙女远日无怨,近日无仇的,又凭什么要害她呢。” “您还是回去仔细想想再报官吧,一大把年纪了,当街这么闹,实在不好看啊。” 老太太似是早就想到了他们会突然反口,眼珠子滴溜溜一转,紧接着就不管不顾地坐在了地上,双臂紧紧锁住了张笑笑的腿,干打雷不下雨的嚎道。 “你们都被她骗了!她就是嫉妒我孙女比她漂亮,比她讨人喜欢,这才不惜下此毒手!你们也不想想,老婆子我都一大把年纪了,有可能说谎吗!这可是要遭雷劈的啊!” 她表现的这般声嘶力竭,甚至不顾一切,连自己都咒上了。 但依旧有人提出质疑。 “张姑娘的容貌性情,在方圆十里都是数一数二的吧,这比她还漂亮,还讨人喜欢的,不得是天仙下凡啊。” 张笑笑都忍不住想笑了。 抽了几下腿都没抽动,她索性弯下了腰,目光平静地注视着老太太略显浑浊的双目,随即浅笑开口。 “您说的对,我确实比不上龙葵姑娘天仙下凡般的容貌,更不如她讨人喜欢,但是您执意说是我害死的她,那我就是再反驳,也很难改变您的想法,但有句话我得提醒您,公道自在人心。说谎说的太多,可是真容易遭雷劈的。” 老太太眸光微闪,渐渐地开始走神了。 趁此机会,张笑笑连忙解救了自己的双腿,很是嫌弃地掸了掸被她碰过的地方:“大人,她就交给您了,有任何需要,随时派人去双喜巷找我,我定会配合。” 说完就走了。 第九十五章 离开金城 张笑笑到客栈后门时,远远的就见外面站了许多等着拿工钱的工人,等他们都走了,她才缓步上前,就近观察她的第一间铺子。 “姑娘。” 婉娘正往院里拾掇废弃的东西呢,抬头就见她杵在门口,连忙扔下东西,擦了擦手迎了上去,笑道。 “原想着等收拾干净后就亲自去请您的,没料到竟这般巧,刚完工,您就过来了。” “正好到镇上办点事,顺道过来瞧瞧。” 张笑笑已经简单扫了一圈,建造出来的感觉和她给的图纸并无差别,有很多比较细节的地方,甚至处理的比她想象的还要好。 “刚才那些人,是你找来的?”张笑笑问。 婉娘落后她一步,坦然回应。 “是。这间客栈从建成开始,之后的每一次修缮也都是他们负责的,您放心,他们办事利落,口风严谨,很值得信任的。” 张笑笑扬眉而笑,偏头道。 “你不必紧张,我信你的眼光,你能在短时间内完工,你的确有本事。” “不敢当,我也是承了老东家的情而已,您能满意,这一趟才没有白忙活。” 婉娘说话还是那么的滴水不漏,时刻注意着规矩。 张笑笑心知想让她卸下防备,真正的跟自己推心置腹,还需要很长的时间。 但她也不急,来日方长! 她不再多问,随后卷了卷袖子,和婉娘一起收拾了起来,期间总会有一句没一句的唠些家常话。 …… 陈家客房。 楚云舒看着跪在面前的老太太,缓缓收回了正在染豆蔻的手,放在嘴边轻轻吹了吹,又翻来覆去的欣赏了好几遍,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紧接着下一秒,死一般寂静的房间内,就响起了清脆的巴掌声,伴随着丫鬟的惊呼,吓的所有人都缩了缩脖子,默默站远了点儿。 陈窈更是直接躲在了陈夫人身后,连面都不敢露。 “好好的指甲,给我染成这样。” 楚云舒豁然起身,莲步款款的走到咬唇啜泣的丫鬟面前,垂眸沉沉的盯了她好一会儿,突然就弯腰扣住了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了头。 二人对上视线的那一刻,小丫头惊的瞳孔剧烈震颤,心脏都停了一瞬,眼泪不受控制的涌出眼角,低落到了楚云舒手上。 “啧啧,多美的一张小脸蛋啊,就这么毁了,实在可惜的紧。” 楚云舒淡淡扫了眼虎口处凝结的泪珠,手上力度非减反增,又尖又长的指甲几乎渗透皮肉,掐的小丫鬟痛苦不已,面容几近扭曲。 她已经拼尽全力挣扎,想要张嘴求饶,可根本发不出声音,只能仰着头跪在地上,无力呜咽。 慢慢的,扣着她下巴的手,挪到了脖颈。 在濒临死亡的前一刻,她听到了令她死都难以瞑目的一句话。 “再美的脸,也抵不上我的指甲珍贵。” 楚云舒把咽了气的人甩到一旁,掏出帕子擦了擦手,随后扔在了丫鬟的脸上,视线一转,看向了下一个目标。 楚云舒盯着陈夫人看了好一会儿,直至她整个蜷缩在榻边,抱着自己抖个不停,才展颜一笑,步步逼近。 她没有用同样的办法对付老太太,就只俯下身,在她耳边说了句话。 “你孙子,还等着你去救呢。” 老太太接着就跪直身子,疯了似的给她磕头,百般哀求她手下留情。 “我就这一个孙子了!求您!求您把他还给我!求您把他还给我吧!否则,我也活不下去了啊!” 对此,楚云舒也只有冷冰冰的一句话。 “那你,就陪他一起下地狱吧。来人。” 话音刚落,房间里就凭空多了两道黑黢黢的身影,单膝跪地,静候指令。 “把老太太拖下去,给她个机会,见孙子一面,之后,就送他们祖孙俩上路吧。记得处理干净点,别脏了陈家的地方。” “是。” “等等!” 两道声音接连响起,随后陈夫人就用力掰开陈窈的手,余光瞥了眼面露不虞的老爷,忙讪笑着凑到了楚云舒面前,垂首压低声音道。 “楚姑娘,我知道,现在说这话不合适,但这毕竟是我家,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家里出了两条人命不管吧。” 楚云舒双目刚一斜,陈夫人就浑身一激灵,连连摆手补充道。 “我这不是为他们求情,也不是刻意拦着您,就是想请您,把人拖到外面的巷子里杀,这府里人多眼杂的,最近又有不少官府的人盯着,真要出点儿什么事,您也容易暴露不是。” “如此说来,陈夫人还是在为我考虑了?” 陈夫人想都不想的就点了头。 楚云舒不由嗤笑,转身坐了回去,拿起涂抹豆蔻的工具,自顾自上起了色,半晌才再次开口,打破了越发紧张的气氛。 “罢了,既然陈夫人都开口了,我便给你个面子。就按她说的,把人拖去外面巷子里吧,记得避开那些眼线,免得给我找麻烦。” “是。” 两人一左一右架起老太太,不顾她的挣扎求救,连拉带拽的往外拖。 这会儿,她甚至都不想救她孙子了,只想保住自己这条命。 然而,终究是事与愿违。 恢复了安静的房间依旧人人自危,并未因她的离开而松缓多少。 陈夫人知道,楚姑娘在等一个答案。 可该想的她都想了,该做的也都做了,实在不知还有什么更好的法子,能用来对付张笑笑那个死丫头了啊。 难不成,她也要跟楚姑娘一样,把人往绝路上逼吗? 扭头就看到瞪大眼睛,微张着嘴躺在脚边的小丫鬟,陈夫人委实吓了一跳,连忙往旁边挪了几步,闭着眼死死贴着床边的柱子。 与此同时,她也想明白了。 为何楚姑娘只让人带走了老太太,而不是把尸体也一并处理了,说到底,就是为了给她提个醒啊。 楚姑娘真正想要的,一直都是张笑笑的命。 倘若得不到,那下一个死的,很可能就是他们这一家了。 陈夫人紧张的咽咽口水,脑子里百转千回。 在楚云舒放下手里的工具,耐心告罄的瞬间,她也终于下定了狠心,睁眼就道。 “张笑笑最在乎的,就是范家那一家老小,兴许,可以从此入手,找准机会,彻底铲除她。” 第九十六章 不速之客 张笑笑从离开客栈后,并未再回县衙,而是一路溜达着往丰水庄去,沿路还买了不少吃的喝的玩的,大包小包的,两手都占满了。 等她回到家的时候,已临近傍晚,但屋里院里都静悄悄的,连灯都没上。 张笑笑微微蹙眉,一股强烈的不安油然而生,她快步走向了正屋,还不等推开门,就感觉后腰处多了个冰冰凉凉的东西。 “别动。” 张笑笑抬起的手一下顿住,虚虚握住了门栓,也分清抵着她后腰的究竟是什么了。 一把匕首。 一把磨的极其锋利的匕首。 张笑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平声问道。 “你是何人?为何会出现在我家?” 等了许久也不见他再开口,张笑笑略微有些急了。 倘若他这次的目标就仅仅是她,那她可以完全不在乎,但若不是,就麻烦了。 因为她压根不知道他在这待了多久,亦不知他是否已经对其他人下手。 太多的未知绕在自己身边,便是她想不慌都不行。 然而这时,紧闭的房门突然自己开了。 张笑笑愣了愣,随即放下手,定睛看去。 那坐在正前方的,赫然就是陈夫人和陈窈,在她们周围,还守着数不清的黑衣人,个个人高马大,身形健硕,以黑布蒙面,目光麻木冰冷,不见丝毫温度,怎么看都不像是陈府能养出来的侍卫。 思及此,张笑笑脑子里突然蹦出来了两个字,死士。 放眼整个镇子,除了周见深,还有这个能力可以培养死士的,就只剩潇湘馆了。 有了头绪,张笑笑便不再慌张,进门就自顾自坐下,全然不管坐在首位的娘俩,就好似压根看不到她们,让她们好不容易展现出的气势,顷刻间化为乌有,脸色当即就沉了下来。 陈窈更是豁然起身,两三步冲到她面前,扯住了她的胳膊,恶狠狠道。 “贱丫头!一点儿规矩都不懂!我娘还没让你坐下,你就只能站着!” 张笑笑微微侧身,胳膊上下一翻,用了巧劲灵活避开,随后往椅背上一靠,慵懒的翘起了二郎腿,掀掀眼皮道。 “这是我家,光天化日之下,私闯民宅的是你们,竟然还大言不惭的要给我立规矩,你们凭什么?” 闻言,陈夫人用力拍了下桌子,厉声开口。 “就凭范家人都在我们手里!你若是不听话,便休想再见到他们了!” 张笑笑通身的气势陡然一变,双目染上阴霾,冷冷扫了眼依旧杵在她面前的陈窈,紧接着偏偏头,看向了腰板挺的绷直的陈夫人。 瞧瞧,这有人当靠山就是不一样啊。 与虎谋皮,就不怕有朝一日被虎吃的渣都不剩! 为了家人的安危,张笑笑还是选择暂时隐忍,她撑着椅子把手,缓缓站了起来,又反手推开碍事的陈窈,走到了正中央,淡淡开口。 “他们在哪?” 见她总算低头服软,陈夫人笑了,心下得意得不行,霎时间,重了两层的下巴高高扬起,看她的目光写满了轻蔑和不屑。 “想知道他们在哪,就跪下求我,另外,还得给我女儿磕头赔罪!你若不愿,随时可以走的,绝不会有人拦你,可他们的死活也就由不得你了。” 听她说完,守在门口的两个黑衣侍卫就自觉退开了,可谓大大满足了陈夫人的虚荣心,她高兴得摇头晃脑,整个人都飘飘然,都快分不清东南西北中了。 张笑笑不禁垂眸冷笑,她觉得眼前人现在的模样,像极了只会自娱自乐的跳梁小丑。 “两只忠犬而已,仗着主人的疼爱,就敢在我面前作威作福了?见不到我的人,楚云舒是不会甘心的,她巴不得亲手了结了我呢。真正别无选择的不是我,是你们吧。” 陈夫人得意的笑瞬间僵在了嘴角,阴毒的视线直勾勾的盯着她。 “楚姑娘要的,就只是你的尸体而已。” “是吗?那你们还不动手,是准备留到过年?” 张笑笑扬扬唇,步步逼近,倾身笑道。 “我没猜错的话,先前那些上不得台面的鬼主意,都是你给她出的吧。楚云舒派这么多人跟着你,也不是为了杀我,是怕我跑了吧。她给你留了多长时间,半天?还是一天?” “你少胡说!” “是不是胡说,等见到人就知道了。横竖我也没闲心跟你在这废话,抓紧时间带我过去,否则,我就算是拼着这条命不要,也能让你们有来无回。” 陈夫人咬咬牙,抬眸瞪着她,一字一句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你敢!除非,你不顾范家人的死活了!” 张笑笑煞有其事的点点头,负手站直身子,等再伸手时,手心里便多了把锋利的小刀,径直抵在了陈夫人的脖颈处。 这把刀是她验尸专用,因唯恐出门的时候碰见意外,所以就随身带着了,没想到,竟真有派上用场的一天。 “跟他们,我可以到下面之后再赔罪,但在此之前,我定能先要了你们的命,看着你们跌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要试试吗?” 感觉到刀已经刺破皮肉,陈夫人彻底慌了,腰板和肩膀几乎同时垮了下去,泛着水雾的双眸剧烈颤动。 她想求救,想让那些黑衣人直接要了张笑笑的命,可显然,他们并不受她控制,甚至连眼珠子都不曾转一下。 再加上陈窈哭的她心烦意乱,陈夫人实在没办法了,只好松口,答应带她去见楚云舒。 至于范家人具体关在哪里,是死是活,她是真的不知道了。 张笑笑也不为难她,收起沾了血的刀,当着所有人的面,扔在了桌上。 紧接着,她的手就被人从身后绑住了,嘴里也塞了东西,眼睛还覆上了黑布条,除了耳朵和鼻子,她的五感几乎全被封住。 但很不巧,她从来都不只靠眼睛吃饭。 相较而言,还是耳朵和鼻子更为灵活敏感。 所以在巴掌扇过来的时候,她不仅能及时避开,还顺势抬脚,把罪魁祸首陈窈,踹翻在地。 第九十七章 以命相搏 黑衣人随后又在张笑笑眼睛上加了一层,阻止了还想冲上来的陈氏母女,拉着她离开了范家。 与此同时,一直趴在屋顶的方知尧也咬牙离开了,以最快的速度朝周府飞奔而去,得知大公子还没回,又连忙往镇里赶,跑的满头大汗都不见停歇。 除了求救之外,他其实还有句很重要的话想问问大公子。 为何突然撤走了守在范家外面的侍卫! 到后来他才知道,大公子其实什么都没做,而是敌人太狡猾,提前就踩好了点,并使了招调虎离山之计,把所有侍卫都引开了。 等他们回过神,发觉不对赶回范家时,范家也早已人去楼空。 …… 凭借耳朵和鼻子,张笑笑还是精准判定了她眼下所处的方位。 毕竟陈家这片,她已经来回晃了七八上十趟了,就是闭着眼,不靠耳朵,凭感觉也能摸过来。 直至被推进间静悄悄,阴森森的小屋子之后,张笑笑才得以重见光明,但能看到的光亮,也就那么一点点而已。 偌大的房间空荡荡的,听不到半点声音,又几乎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 对于张笑笑这个夜盲症资深患者而言,实在太富有挑战性了。 到目前为止,她唯一能确定的,便是身后有墙。 至于对面有什么,具体延伸到哪里,她是一点都不知情。 不熟悉的环境外加对未知的恐惧,张笑笑的手心已经逐渐开始冒汗了,小口做了几个深呼吸,才勉强冷静下来,无声的靠着墙,静候楚云舒的到来。 她甚至有种强烈的预感,楚云舒就在这间屋里,就坐在她对面,等着看她笑话呢。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四周依旧静谧无声。 这对张笑笑而言,无疑是最大的煎熬,尤其在她听到正前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时,那种煎熬感,一瞬间就达到了顶峰。 可她依旧不能动,甚至不能表现出丝毫害怕的情绪,哪怕她清楚感受到,有什么东西正顺着她的脚踝往上爬,又黏又腻,还透着独属于冷血动物的气息,她也咬紧牙,强行忍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张笑笑眼看着就要濒临崩溃了,那种黏腻感才骤然消失,满头大汗的她,总算松了口气,放下了紧绷的神经,仰头靠在了墙上,整个人都有些虚脱了。 也就是在这时,零星的掌声自正前方传来,紧随其后的,是楚云舒那令人厌恶的声音。 “我还以为,楚姑娘天不怕地不怕呢,没想到,竟会被这种小玩意儿吓的满头大汗,动都不敢动啊。” 屋内乍然亮起了灯,张笑笑闭眼适应了好一会儿,才又睁开了眼睛,循着声音看去,下一秒,瞳孔就不自觉放大,一点点坐直了身子,冷声开口。 “楚姑娘,你要找的人是我,何必牵连无辜,放了他们,我随你处置。” 闻言,楚云舒漫不经心地笑了,倾身抓起了盘旋在她脚边的一只通身青色的小蛇,亦是刚才钻进张笑笑衣服里的那只。 再次看到,她都禁不住打了个激灵,浑身汗毛竖起,一瞬间就从脚麻到了头。 原本她是不怕这东西的,但那是在看得见,能及时避开的情况下,而不是像刚才那般,什么都看不见,就被它上了身。 这换做是谁,都会害怕。 而现在,她又眼睁睁看着楚云舒拿着蛇,在希儿面前晃,吓的他痛苦不已,吱吱呜呜的躲来躲去,心里一下就窜了火。 “他还是个孩子,楚姑娘如此行事,就不会良心不安吗!” 楚云舒手上动作未停,好似没听见似的,继续不间断的逗弄着张希。 大餐就在眼前却吃不到,小青蛇也有些不耐烦了,张开了它的血盆大口,朝张希吐着蛇信子。 有好几次,都直接碰到了他的脸。 张笑笑再按捺不住,边起身往张希身边冲,还用藏在袖子里仅剩的一把刀,割开了绳子,随手就朝楚云舒甩了过去,又趁着她下意识的松手,又准又狠的钉住了小青蛇的七寸,当场要了它的命。 “希儿!” 抱柱希儿的那一刻,张笑笑高悬的心,总算是放下了一点点。 检查过他身上没什么皮外伤,脉象也正常,没有中毒的痕迹,张笑笑连忙给他解了绳索,拿掉了他嘴里的布团,再次把人紧紧搂在了怀里,拍着他的后背轻声安抚。 “不怕不怕,姐姐在,姐姐会保护希儿。” 楚云舒也是万万没想到会出这么大的意外,气的反手就扇在了身边黑衣人的脸上,其他人也没能避免,都狠狠挨了一巴掌。 “一群废物!连个人都看不住!我哥费时费力养你们出来,就是为了吃白饭的吗!” 死士和侍卫最大的不同,就在于他们不会反驳,更不会心生怨恨,即便是挨了打,也依旧面无表情,跟块朽木似的。 但这一切看在楚云舒眼里,就是他们对她不服气,不愿服从她的命令,她登时越发恼火,推着他们怒吼道。 “都愣着干嘛呢!等着我动手吗!还不把他们都给我抓起来!” 黑衣人们这才闻风而动。 张笑笑刚得了自由,又刚救下希儿,怎么可能再允许自己落到他们手里,拉着张希就开始左躲右闪,实在避不开了,就挺身而出,生生抗下这一击,再伺机反扑。 别说,这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法还挺管用,虽说她很快就伤痕累累,手里的木簪也早就断了。 但幸运的是,希儿不曾受伤,对方亦没讨到半点好,不是被戳瞎了眼,就是被划伤了脸,负伤者将近一半。 楚云舒实在忍无可忍,咬牙抽出了腰间缠绕的软剑,推开挡在面前的黑衣人,娇喝一声,径直朝张笑笑刺了过去,但及至眼前,又突然转了方向,侧身刺向她身后的张希。 张笑笑瞳孔微缩,直接就单膝跪地,主动把自己已经受过伤的肩头凑了过去,抵住了她的软剑,另只手跟着扔了木簪,死死握着剑刃往下压,硬是逼的楚云舒也弯下了腰。 尝试着抽过数次,都没能把软剑抽出来,楚云舒缓缓抬了抬眉,满含讥讽的双眸微微下垂,平静的望着她被血染红的肩头。 第九十八章 冲冠一怒为红颜 “有点意思。不如这样好不好,倘若你能就此撑一刻钟,我就放了他们。” 闻言,张笑笑扬唇嗤笑,颤抖着站了起来,坦然回望。 “你想要的,无非就是我的命而已,只要你放了他们,随时可以来取,我就在这,恭候大驾。” 楚云舒双眸微眯,手里的剑又往前送了送,只要看到她痛苦的皱眉,心里就无比痛快,嘴角的笑都扭曲了。 “你知道吗?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副看似无畏无惧的模样。害怕就是害怕,何必装呢,直接说出来不就好了,反正也没人会笑你。” “不必把你的心思强加在我身上,我们两个,本就是截然不同的人。” 说着,张笑笑就一点点松开了握剑的手,揽着恐惧不已的张希靠在了自己身上,还贴心的捂住了他的眼睛和耳朵,偏头淡然道。 “横竖我今天是出不去了,但能在死之前,为家人谋条生路,也算死得其所了。” 楚云舒还没想明白她这话是什么意思,就见她忽然极速后退,自己把剑抽了出来,紧接着,她就以最快的速度打开房门,把张希推了出去。 “希儿乖,你先去找娘亲,姐姐一会儿就来。” 说罢,张笑笑就反手关上了门,拉下了门栓,任由他在外面拼命敲门,撕心裂肺的喊着“姐姐”,也依旧不为所动。 并在其他人的注视下,晃悠悠地捡起了被她扔掉的那半根木簪,朝他们招了招手,苍白的双唇轻启。 “请。” 楚云舒咬咬牙,握紧了还在滴血的软剑,咧着嘴角朝她走进,心下既气恼,又前所未有的兴奋。 她最喜欢的,就是这种宁死不屈的猎物了。 像那种还不等折腾就自寻死路的,属实没意思。 “任何人不许动手,我要亲自,要了她的命。” 隔了一道门的张希,清楚的听到了这句话,哭声顷刻间大了许多,手脚并用的拍打着门,嗓子都喊哑了。 楚云舒听的烦,蹙眉摆摆手。 “解决了他。” 张笑笑闻言一个闪身,躲开她的致命一击后,毫不犹豫的挡在了门口,眼中满是厉色,心下也早就做好了必死的准备。 今日无论是谁,想要离开这间房,就都得从她的尸体上踏过去! 楚云舒也不再犹豫,长剑直取咽喉。 既然她那么想死,便成全了她! 张笑笑握着木簪的手都在发抖,却依旧坚定的横在胸前,只等时机一到,便和楚云舒同归于尽! 可就在这时,她身后的门突然裂开了,破空而来的箭矢堪堪从她头顶擦过,直逼楚云舒面门。 即便她反应及时,也还是被擦伤了脸,留下了又长又深的一道疤痕。 一支同样身着黑衣,以黑布遮面,气势比潇湘馆的气势还要高上一大截的队伍,悄无声息出现在了院子里,井然有序分列两旁。 而领头的,正是手拿长弓的周见深,很显然,刚才那一箭,就是他射的。 楚云舒脸色剧变,下意识就想找地方躲起来,可这就是间普通柴房,恨不得一眼就能看穿,哪有地方给她躲! 还有,她分明已经让人想方设法缠住了深哥哥,为何他还会突然出现! 废物! 统统都是废物! 张笑笑总算得以喘口气,倚着门框滑落在地,木簪也脱手了。 趁此机会,张希和方知尧已经来到了她身边,一左一右的守着她,想把人扶起来,又怕碰到她的伤口,一时也不敢有太大动作。 张笑笑勉强还能睁开眼,用尽最后的力气抬起手,摸了摸张希苍白的小脸儿,有气无力的道。 “放心,姐姐没事,就是太累了,想睡一觉,等姐姐醒了,再给你讲故事……” 话音未落,张笑笑的手就垂了下去,那脑袋一歪,睡的昏沉,却是吓坏了张希和方知尧。 “姐姐!” “姑娘!” 方知尧再也顾不上别的,低声说了句“失礼”,伸手就要将她拦腰抱起,但在他手即将碰上裙摆的前一刻,就被人拎着后脖领扔了出去。 “去清风阁,把石斛带到范家。” 方知尧抹了把眼泪,连滚带爬地起身,眨眼间就跑没影了。 强硬的拉开一心护姐的张希,周见深解下外衣,将张笑笑整个包裹起来,才小心翼翼将人抱起,放在了廊下的长凳上,又在她耳边柔声道。 “小丫头,等我给你报仇。”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抬头的瞬间,他好似看到她眼皮颤了颤,像是听到了他的话。 轻抚了几下她毫无血色的脸,周见深心疼到无以复加。 就刚才那种情况,倘若他再晚来半步,是不是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只要想到有这种可能,周见深就十分懊恼,翻来覆去的在心里骂了自己成千上万遍,都难以抵消半分。 他该跟她一起回来的…… 闭了闭眼,依依不舍的把人交给张希,周见深站直身子,接过了下属递来的剑,微微垂眸,用手指擦了擦剑刃,闲庭信步般朝已经吓的睚眦俱裂的楚云舒逼近。 他神情平静,不见波澜,一双眸子却满是猩红,好似下一秒就能滴出血来,令人不敢直视。 黑衣人接到的命令,就是时时刻刻保护好楚云舒。 于是,察觉到强烈危机的那一刻,他们就主动攻了上去,豁出性命的为楚云舒争取逃跑的时间。 然而,他们算计的再好,配合的再默契,也终究是一场空。 周见深不仅三两下解决了他们,还把他们的尸体堆在一起,堵住了包括窗户在内的所有出路,将楚云舒完完全全困在了里面。 慌不择路之下,她索性扔了软剑,丢了尊严,屈膝跪了下来,双手合十,诚心诚意的求饶。 只因她有种强烈的预感,他是真的准备杀了她! “深哥哥!我知错了!真的知错了!我保证,今后再也不会找她的麻烦!你就看在我们两家多年的交情上,放我最后一马,成吗?” “所谓的情分,自我上次离开潇湘馆,就已经断的干干净净了。” 多余的废话,周见深不欲说,直接手起刀落,在她惊恐的目光中,为她短暂的一生,画上了可耻的句点。 “云舒——” 楚云潮收到消息后,就拼了命的往这赶,却怎么也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第九十九章 伤重 看着捂着脖子,瞪大了眼睛倒在血泊中的楚云舒,楚云潮心脏都停了一瞬,路也不会走了,几乎是一路踉跄着到了她身边,双手颤抖着,小心翼翼的托起了她的头,搂进了怀里。 也就是在他靠近的瞬间,周见深便退了出去,回到了张笑笑身边,再次轻抚了几下她苍白的脸颊,柔声道。 “小丫头,我给你报仇了。” 然而这次,张笑笑并无反应,依旧紧紧闭着眼,毫无生气的靠着抱柱,连最起码的幻觉,都不再施舍给他了。 周见深抿唇,佯装镇静地笑了笑,随后弯下了腰,欲抱着她离开。 就在这时,屋内突然传来几近绝望的嘶吼,紧接着,便有道极具锐利的气息自身后逼近。 周见深连忙回身一挡,微微偏头,堪堪躲开了刺过来的剑尖后,立马化被动为主动,以一种十分凛冽的气势攻了上去,招招把人往死路上逼,完全不给楚云潮喘息的机会。 楚云潮的内力和拳脚功夫本就比不上周见深,情绪又始终处于高度激动的阶段,全程章法大乱,又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渐渐的,就落了下风。 随着“砰”的一声响,楚云潮便好似断了线的风筝一样飞了出去,径直砸在了地上,睁大的眼睛定定的望着黑漆漆的天空,一点点失去了色彩,空余麻木、茫然、痛苦和怨恨。 周见深这才扔了长剑,敛去一身的煞气,转身再次走到张笑笑身边,小心翼翼将其抱了起来,头也不回的往外走,留他们兄妹俩自生自灭。 至于陈家,周见深并不着急对付。 横竖他们也离不开镇子,时日还长,有的是机会让他们自尝恶果。 况且,笑笑已经开始盘算他们家的生意了,在不危及她安危的情况下,周见深十分愿意把仅剩的报仇机会交还给她,让她也好好发泄发泄,这段时间积压的怒火和郁气。 范家的其他人也都已经救了出来,除了范增文兄弟俩受了些皮外伤之外,其他人都完好无损,就是受惊过度。 尤其是范老太太,此刻虽然已经离开了陈府,安安稳稳坐在了马车上,但是时不时的精神恍惚,瞳孔不自觉的就开始放大,好似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范家三兄妹可谓是寸步都不敢离,甚至眼睛都不敢眨,个个都紧握着她的手,轻抚她的后背,想要帮她缓解恐惧。 可毕竟是一大把年纪了老人了,又是第一次经历绑架,连他们做儿女的都不能在短时间内消化淡忘,又凭什么要求她呢。 “笑笑呢?” 这是出来后,范老太太说的第一句话。 三兄妹总算微微松了口气。 范氏忙轻声回道。 “笑笑和希儿都还在里面,不过有周大公子在,他们不会有事的,肯定过不了多久,便能平安出来了。” 范老太太迟钝地点点头,默默开始调整情绪和状态。 她不愿让两个孩子看到自己现在这副脆弱的模样,尤其是笑笑那丫头,向来心思最重,又颇为敏感,定会躲起来偷偷自责伤心。 可范老太太万万没想到,她都已经做好万全准备的,等来的,却是满身鲜血,昏迷不醒的笑笑,当场控制不住再次翻滚的情绪,捂着心口,仰头晕了过去,两行清泪顺着眼角落下。 马车内顿时混乱不已。 周见深生怕他们一个不注意,碰到笑笑的伤口,更担心他们分不出心思照顾笑笑,便自作主张,抱着笑笑上了自己的马。 周见深留下侍卫们保护其他人,便打马飞奔,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范家,见到了风尘仆仆赶来的石斛。 话都顾不上跟她多说,周见深径直越过,护着张笑笑回了她的房间,小心放到了提早铺好的床上,接过帕子擦着她手上的血渍,不可避免的看到了她手心又长又深的伤痕,心都跟着抽疼。 与此同时,石斛也割开了她身上的外衣,露出了肩头的血洞,亦是她身上,伤的最为严重的一处。 但凡软剑在锋利一点,但凡她意志力再薄弱一点,她这条胳膊,估计都得直接被贯穿。 到那时,就完全没有诊治的必要了。 “怎么样?” 看着她血肉模糊的肩头,周见深心疼的咬紧了牙,连声音都是颤抖的。 石斛抬了抬眉,略微震惊的看了他一眼,又匆匆低下了头,便处理伤口,边平静的说道。 “命是保住了,但伤成这样,想要完全恢复,几乎不可能,期间必会经历很大的痛苦,是常人所无法想象的。” “而属下能做到的,就是尽量让她的手从表面看不出差异,其余的,便只能靠她自己,日复一日的磨练了,除了开两副方子,其余的,属下也帮不上了。” 周见深仰头闭闭眼,撑着床沿坐下,一点点摩挲着她手心的伤口,低沉的眼眸中,透着嗜血的冰凉。 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他都想冲进潇湘馆大开杀戒,管他是不是无辜呢,只要能给小丫头讨回公道,便是承担再多的罪业,他也心甘情愿。 可,他要真这么做了,小丫头定会越发讨厌他,觉得他是个是非不分,善恶不明的杀人狂魔吧。 思及此,周见深眼底的戾气一点点褪去,摩挲着张笑笑手心的手指,也愈渐温柔,轻飘飘的一点力气都不敢用,唯恐弄疼了她。 石斛将他的反应统统看在眼里,无奈摇了摇头。 难怪阁里最近流言纷纷,说是阁主彻底沦陷了,为了个小丫头,把自己的心完完全全交了出去。 刚开始她还不信,觉得此话十分荒谬,但今日,她算是彻底见识到了。 原来冷血冷清的阁主,在心上人面前,也会乱了阵脚,温柔而不自知,完全变了个人啊。 等各处伤口都处理完毕,范家人也赶回来了,气都没喘匀呢,就推开门冲了进来。 范老太太刚清醒不久,压根坐都坐不稳,所有人都劝她回屋休息,可她就是死犟着不肯,泛红的双目死死盯着面色苍白的张笑笑,随后颤抖的拉过了她的手。 看到伤口的那一刻,更是无声落了泪。 第一百章 又长歪了一个 不知过了多久,月亮都高高挂起了,范老太太也依旧没有要回屋休息的意思。 尽管她的精神已经很恍惚,眼皮也越来越沉,肉眼可见的憔悴疲惫,可倔强的脾气却不曾收敛,就是听不进任何人的劝告。 周见深终于知道,小丫头一上火就不爱听人说话的秉性是随了谁了。 他看了眼无奈又着急的范家人,有那么一瞬间,就好似从他们身上看到了曾经的自己,下意识扬了扬唇,眉眼也柔和了许多。 帮小丫头塞了塞被子,周见深随后看向范老太太,轻声道。 “您今夜亦受了不小的惊吓,也算半个病人了,病人要怎么照顾病人呢,不如就听儿女的话,先去歇了,有什么事,等明日她醒了再说。” 范老太太眨眨酸涩的眼,僵硬的转了转头,哑声开口。 “你确定,她明早就能醒?” 周见深肯定的点点头,指着跪坐在内侧的石斛道。 “她师从医学圣手,最是擅长疑难杂症,还剩一口气的人都能被她从鬼门关抢回来,何况是笑笑。您放心,最迟到明日傍晚,笑笑定能睁开眼睛。” 石斛默不作声,心里却在骂娘。 她这个小医学圣手,从不敢在病人家眷面前把话说的这么满,可眼前这个只会把个脉的阁主,究竟是怎么做到说大话还面不改色心不跳的? 这要是明日傍晚,人醒不过来又怎么办?责任谁来担哦。 范老太太也知道,自己眼下这种情况,便是留下也帮不上忙,还极有可能给他们添麻烦。 犹豫再三,还是点点头,松开了笑笑的手,并小心翼翼放进了被窝里,转而又摸了摸她的头,这才扶着床沿起身,还不等完全站稳呢,眼前就突然一阵发黑,垂着脑袋重重坐了回去。 “娘!” 范家三兄妹心都慌了,忙伸手去扶。 范老太太摆摆手,避开了他们的触碰,闭着眼用力摁压了几次眉心,等缓过这阵,脑子不再昏昏沉沉,才抬起头来。 “没事,人上了年纪,总免不了有个头晕眼花的,过去了就好了,你们也都散了吧,别都挤在这,影响大夫给笑笑诊治。” 说罢,她又看向周见深,恳请又热切的说道。 “我们都是庄稼人,对医术可谓是一窍不通,笑笑这边,就得多麻烦您跟这位姑娘了,有任何需要,您开口支会一声便是,只要是我们能做的,为了笑笑,也会尽全力做到。” 周见深起身,拱手弯腰,对此欣然接受。 横竖笑笑没醒,他也是不会走的。 范老太太深深看了他一眼,颔首回了一礼,转身自顾自往外走去。 其他人,尤其是范氏,却在这个关头犹豫了。 “娘,要不还是我留下吧,周大公子毕竟是儿郎,又有婚约在身,此事若是传扬出去,于谁的名声都不好。笑笑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不亲力亲为,总归是不放心的。” 范老太太脚步微顿,头也不回的道。 “你是会诊病,还是会包扎,便是真留下了,除了添乱,又能做什么?” 范氏抿抿唇,惭愧地低下了头,心内最放不下的,还是“名声”二字。 笑笑毕竟到了出阁的年纪,总归是要嫁人的,若是现在就坏了名声,日后再想给她说个好婆家都难,到时候急的,还不是她这个做娘的! 思前想后,范氏都觉得自己不能走。 要她走也可以,除非周见深也走,除此之外,再无第二种可能! 然而,就在范氏要张嘴的档口,范老太太又发话了,无论是语气还是态度,都比先前要严厉不少。 “生死关头,你竟还想着名声这种东西!怎么,难不成在你眼里,这比笑笑的命都重要!人都没了,名声再好,又有什么用!” 说着,范老太太就扶着门框转身,直直看向怔愣的范氏,眸中难掩失望。 “自你有身孕的那天起,我就一直在重复同样的话。人活这一辈子,什么都不重要,独独就只有命不可丢,但你好像,早就忘干净了。” “既然如此,当初又为何执意将她生下,又为何在你父亲面前立下保证,说下只要她过的好,其他都无所谓这样的话!你可知你今日这番做派,不仅对不起你父亲,更是寒了笑笑的心啊。” 说完最后这句话,范老太太也提不起力气了,转而朝范增允招招手,让他搀扶着自己回去,不再多问,亦不再多管。 范老太太甚至都想不明白,她的三个孩子,幼时都个顶个的聪慧,怎么年纪越长,反倒越混了呢。 到目前为止,没有长歪的,竟就只剩老二了。 “增允啊,可千万不要跟你的哥哥姐姐学,能实实在在保护好笑笑的,就只有你了。这丫头命苦,你可不能再让她受罪了。” 范增允目光坚定,掷地有声。 “是,儿子明白。” …… 范氏最终也没能留下,但她不是主动离开的,而是被范增文和张希半楼半抱的带走的。 屋内顿时空旷下来,只剩了周见深和石斛这两个大活人,和依旧昏昏沉沉的张笑笑,就连方知尧都自觉退了出去,把空间留给了他们。 周见深拧了帕子,格外细致的帮张笑笑清理着手上所剩不多的血渍,指甲缝都照顾到了。 只因他知道,小丫头爱干净,若醒了看到身上脏兮兮的,定是要不开心的。 “你另外拿块帕子,帮她擦擦身上,我先去门口等着,结束后叫我。” 石斛撇撇嘴,慢悠悠从床尾爬下,从未有哪一刻像现在这般,强烈怀疑自己就是个老妈子。 周见深直等到她拧好帕子,轻柔的掀开被子,这才起身往外走,临出门前还不忘警告一句。 “就只是擦拭血渍,千万,不要干多余的事。” “知道了知道了!” 石斛昂着脖子喊道。 “您的命令,属下哪敢不从啊!赶紧出去吧,再晚点,血都该长身上了!” 周见深闻言,豁然回头,目露不善,好似她再敢多说一句,就能当场拧断她的脖子。 石斛立马抬手做投降状,缩着脖子吐了吐舌头,干笑几声道。 “开个玩笑而已,别当真,别当真。” 第一百零一章 兄妹对谈 大概过了一刻钟,石斛打开了房门,手里还端着一盆血水,腋下夹着被血色浸透的绷带,抬头轻声道。 “属下要离开一小会儿,回清风阁配药。张姑娘现下昏迷着,喂肯定是喂不进去的,所以只能暂时依靠外敷。等明日她醒了,再内用也不迟。” 周见深点头,径直越过她进了屋,反手关上了门,压根不管她是不是还会进去,又或者有没有什么东西落下。 石斛撇撇嘴,为他这副急不可耐的样子深感“羞耻”。 屋内霎时间只剩了周见深和张笑笑。 也只有在这时,周见深才允许自己有片刻的情绪外露。 他保持已久的镇定,冷静,终于随着时间的流逝,一点点褪去,搁在床沿的手也逐渐开始握拳,隐约有些发抖,脸皮亦跟着紧绷起来,两颊的皮肉都在他的咬牙切齿中轻抽。 盯着面色苍白,好似瓷娃娃般,随时都可能破碎的张笑笑看了好一会儿,周见深终是克制不住心里那股患得患失的恐惧感,起身侧坐在了床边,随后又缓缓躺了下去,长臂一伸,便将人整个纳进了怀里。 好似只有这样,他内心的空缺才得以填满。 只有这样,他才能真真切切感受到笑笑的存在,斩钉截铁的告诉自己,她还活着。 天知道今日冲进陈府时,周见深有多害怕,看到笑笑满身伤痕,几乎变成个血人时,他有多暴躁,只恨不得,把伤害过她的人都杀的一干二净。 他才不管这背后究竟是谁,他只知道,就差一点……他就真的失去笑笑了。 爱怜又后怕的摸了摸笑笑的头顶,下一秒,周见深突然垂首,在她额头处落下了个满是克制的吻,还解下了腰间的玉佩,轻轻放在了枕边,蹭了蹭她的脸颊,道。 “这块玉佩跟了我十七年了,是我刚出生时,我祖母一步一跪为我求来的,据说请高僧开过光,能保人平安,佑人幸福。从今天开始,它就是你的了。我这个人向来不信鬼神,但为了你,也不得不信了。” 窗外,范增文兄弟俩,一个紧紧拉着范氏的手不让她冲进去,一个死死捂着她的嘴,防止她突然出声,惊扰到里面的人。 并在心内暗自庆幸,还好还好,他们跟过来了,不然此刻,还不定得闹出多大乱子呢。 好不容易连拉硬拽的把人带回范增文房间,趁着范增允控制住她的工夫,范增文拿帕子沾了冷水,整个覆在了她脸上希望能借此让她冷静些,紧接着又开门见山的,表明了自己的看法。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刚才你也看到了,周见深什么都没做,为了笑笑,他一直都在隐忍克制,显露出的担心焦急,也不比我们这些做亲人的少半分,如此便足够了。” 常言道,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 经过今夜一事,范增文对周见深的印象,算是有了极大的改观,不再将他和周家相提并论,混为一谈了。 范氏却不这么认为,就刚才那一下,她就完全可以认定,周见深那厮就是在趁机占笑笑便宜! 他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已是于理不合,他竟然还敢那样对笑笑,这要是传扬出去,笑笑还怎么做人啊! 难不成也要跟自己一样,被人骂做勾引人的狐狸精,小贱人吗! 单是想想,范氏就恨的上不来气,铆足了力气的挣扎。 范增允也怕伤到她,不得不松了手,转而跑到门边收着了。 娘说过,今夜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她再跨进那道门。 得了自由的范氏并未着急出去,而是两三步跑到范增文面前,用力抓住了他的手,满是水渍的脸上带着恳求,急切道。 “大哥,我知道你还真心疼爱着笑笑,算我求你,跟我一起进去,把周见深赶走行吗,照顾笑笑的事我也能干,咱就不交给外人了行吗!” 范增文眉眼低沉,不为所动。 范氏越发着急了,用力晃了几下他的胳膊,声音也跟着大了几分。 “大哥!你明明也知道,那周见深是有婚约在身的,便是耗费一辈子,他也不可能娶咱家笑笑!既然如此,为何还要将错就错,不予阻止啊!及时止损不好吗!” 对此,范增文自救沉默不语,而是转了话头,问起了别的。 “这话究竟是谁告诉你的?难怪从陈家出来,见到周见深抱着笑笑的那一刻,你便哪哪都不对劲了,合着是听了些谣言,便自作主张的扣到了周见深头上。” 范氏立即反驳。 “这些可都是陈家人告诉我的,怎么可能是谣言!我甚至还看到了他们的婚书!上面明明白白写着的,就是周见深和陈窈!大哥,你为什么就不肯信我呢!” 范增文重重叹了口气,摁着她的肩膀,迫使她冷静下来,之后才缓缓开口。 “话都可能是假的,婚书又如何能当真?在周见深亲口承认之前,有关婚约的所有说法,统统都做不得数的,你不要拿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来逼迫自己,更不要以此逼迫笑笑。” 范增文知道妹妹在想什么。 她并非真的那么在意名声,她只是在害怕,唯恐笑笑会成为第二个她而已。 像幼时般摸了摸她的头,范增文缓了声音道。 “你放心,有我们在,你所有的担心害怕就都不会发生。不管他们两个之后会不会在一起,至少现在有两个最关键的问题可以确定,一来他们两情相悦,二来有周见深在身边,笑笑很开心。这些你也都看在眼里啊。” 范增文已经暗中观察周见深好一段时间了,对这小子的脾气秉性,也算有了大致的了解,深知他是个负责任,又能顶天立地的好儿郎。 笑笑跟着他,兴许会受点委屈,但绝不会吃亏。 他远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在意笑笑,完全就是放在心尖上护着的那种。 范增文相信,不用他们开口,周见深自己也知道,怎样才是真真正正的为笑笑好。 第一百零二章 醒来 石斛直到后半夜才回,进门前还特意在院子里晃了晃,待身上血气散尽,几乎闻不到了,才推门而入。 彼时,周见深已经从床上下来了。 他并不在意别人怎么看他,但就像范氏说的,如果他还不能顺理成章娶笑笑过门,就必须要在意她的名节,不能因一时的莽撞而害了她。 “我要重新给她上药,还得用烈酒给她清理伤口,您要是不忍心呢,可以先出去。” 说话间,石斛已经拍开了烈酒的封口,先仰头往自己嘴里灌了一口,呛的皱紧了眉头,之后才酌量倒进了碗里。 来之前她也没想到,这酒会烈的她都受不了啊。 抬头见阁主已经背过了身,垂在两侧的双手紧紧握拳,石斛便知他不会出去了,无奈的摇摇头,扬手掀开被子,用小刀一点点割开了绷带。 尤其是肩头的那处伤,已经再次渗了血,别说绷带了,就是里衣也不可避免的被染成了红色。 石斛微微蹙眉,不得不暂时放弃其他伤处,专心处理肩头的绷带。 等尽数清除时,她的额头也冒出了细细密密的一层汗液,紧绷的神经到此刻才得以松缓。 好家伙,救治濒临死亡的病人时,都没现在这般紧张。 早知如此,她说什么也得把阁主赶出去啊,跟块巨石似的杵在这,都影响她发挥了! 缓过一口气,石斛用烈酒打湿帕子,半趴着身子,瞪大了眼睛,小心翼翼的清理着伤口周边的血渍,最后才敢往伤口上碰,展开帕子,整个盖了上去。 看着伤口附近的皮肉下意识收缩,石斛抬了抬眉,扫了眼开始不安稳的张笑笑,转而从旁边摸过药瓶,以最快的速度撒在了伤处,张笑笑的呼吸,瞬时就沉重了许多。 周见深清楚听到了她的所有变化,当即仰头,深吸了口气,努力克制着转身的冲动,咬牙道。 “你就不会轻点!” 石斛幽幽开口。 “她是个姑娘家,又伤的这么重,便是属下再小心,也免不了她的疼啊。动手前属下可提醒过您了,是您自己不肯出去的,怨不得属下。” 闻言,周见深重重吐出一口气,抿唇闭上了眼,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在腿上轻点,刻意不去关注身后的动静。 可越是如此,他就越控制不住自己的耳朵,手上动作也越来越快,彰显着他此刻的焦躁与不安。 不知过了多久,周见深十根手指都麻的不能动了,才终于听见窸窸窣窣的穿衣声,石斛的声音紧随其后。 “好了,等半个时辰后再上一次,就差不多可以了。” 说罢,石斛就伸着懒腰,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睡眼蒙胧的从床上爬了下来,一脸的疲惫像,满心满意想着的,就是赶紧找个地方,好好睡一觉。 但显然,有人不准备放她走。 周见深帮张笑笑掖好被子,擦了擦她脸上细密的汗珠,头也不回的吩咐道。 “趴在桌子上休息会儿,或者去房顶也行,总归不能离的太远,还有,自己算着时间,别等着我叫你,否则,这期间出了任何问题,我可都会算在你头上,清风阁的刑讯手段,你当比谁都清楚。” 石斛默默翻了个白眼,很是敷衍的行了个礼,兀自嘟囔着离开了。 放在之前,她是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还会过上以天为盖地为庐的“好”日子啊! …… 张笑笑清醒的时间,远比周见深和石斛预料的要早,几乎是天刚亮,她就睁开了眼睛,定定的看了会头顶灰扑扑的茅草,神智才彻底回笼,眼底也有了光亮。 可她半边身子依旧是麻的,甚至都有些感受不到它的存在了。 原想扭头看看屋里还有没有其他人,能帮她倒杯温水润润嗓子,然而张笑笑怎么都没想到,她醒来后第一个见到的,竟会是周见深,且她的手,还被他牢牢抓着,动弹不得。 回想昨夜的场景,张笑笑大概能知道他为何会出现在范家,但看他的样子,好似是在床边守了一夜,下颌都冒出青茬了,面容也很是疲惫。 就在这时,房门突然被人推开,张笑笑立马回神,循声望去,就见眼前多了位从未见过的妙龄姑娘,俏丽的脸上带着刚睡醒的懵懂,手里还端着铜盆,肩上还挂着帕子。 瞧她一言一行都显得那么的理所当然,张笑笑随后就把目光落到了周见深身上。 女人的强烈直觉告诉她,他们之间绝对存在某种关系。 “阁主,您再不走,张姑娘可就要醒……了。” 石斛脸都没擦干呢,就这么突兀的对上了道明亮又带着探究的视线,惊的手里的帕子都滑落在地,后面的话也尽数咽了回去。 周见深本也没睡的那么沉。 但笑笑醒了后没发出一点动静,否则,他绝不至于刚好被抓了个正着,还以这副尊容,跟她大眼瞪小眼了好一会儿。 眼睁睁看着她眸中浮现笑意,周见深只觉得自己没脸再见人了,松开她的手就低头退到了一边,神情中尽显慌乱。 期间还不忘狠狠瞪了忍笑看热闹的石斛一眼,那眼神就好似在说。 “你不是说她到傍晚才能醒吗!” 石斛无奈耸肩,一派天真的眨了眨无辜的双眼。 “这话不是您说的吗?怎么反过头来冤枉属下。” 石斛早就有所料,话说的太满,必定会引来很大的乌龙。 但与此同时,她做梦也没想到,这个乌龙竟来的这般早啊。 为了不被阁主丢出去,石斛捡起帕子往盆里一扔,溜边走到桌前倒了杯温水,又再次溜边凑到了床前,小心托起了张笑笑,还很是贴心的给她喂到了嘴边,随后又竖起枕头给她靠着,这才起身,郑重的做了个自我介绍。 “我叫石斛,一位普普通通的女大夫,很高兴认识你啊,张姑娘。” 从她说出这番话那一刻起,就足以证明她这个人有多不普通了。 张笑笑扬了扬唇,颔首示意,对她坦荡又豪爽的性子格外欣赏,连带着她这个人,也越看越顺眼了。 所以在她提出要给自己把脉时,张笑笑毫不犹豫的就把手放到了床沿。 第一百零三章 赤子心性 “恢复的不错。” 片刻后,石斛收回了手,又检查了下张笑笑的伤处,也没有渗血的痕迹,扬唇笑道。 “外敷的伤药暂时可以不用了,但要好生养着,定时服药,如果能不下床,就尽量不要下了。” 张笑笑颔首,轻声道了句谢。 尝试着动了动受伤的肩膀,确实比昨日好了许多,至少没那么疼了,不由再次感谢。 “多亏石姑娘的药了,不然我这胳膊,怕是要废了。” 石斛边拿出医药箱,往里放东西,边不以为然的摆摆手。 “我的药的确千金难求,但也当不起你那么多声谢。说实在的,要是没有阁主,我还不知世上有你这般有趣的人呢。” 重情重义又不畏生死,比起时间许多儿郎,都不遑多让。 难怪阁主会如此上心,眼巴巴的守了一夜。 张笑笑也是第一次碰到这般直言直语的姑娘,自夸的理所当然,还带着股子天生的傲气,可偏偏就是让人反感不起来,甚至觉得她这副坦坦荡荡的模样,格外可爱,格外讨人喜欢。 和那些扭扭捏捏,只会假模假样自谦的女子,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本还想试探性的问问“阁主”是怎么回事呢,奈何石斛总能天南地北的扯,自然而然的就把话头带到了别处。 便是张笑笑再想张嘴也找不到机会,只好暂时放弃,百无聊赖的靠在枕头上,含笑听她讲着各种故事,情绪也随之而调动。 在她的故事里,主人公都是三四岁的小姑娘,且遭遇都几近相同,不是幼时被抛弃,就是家道中落,被仇人追杀,但最终的结局又总是好的,甚至圆满的有些不切实际。 末了,张笑笑的心情都有些压抑了。 看着依旧言笑晏晏,看不出半点儿情绪变化的石斛,张笑笑微微蹙眉,莫名有些心疼,主动握上了她的手。 “这些故事,讲的都是你小时候的事吧。” 石斛眨眨眼,但笑不语,默默抽出手,抱起医药箱放到了旁边,随后又把拿出来的瓶瓶罐罐一一摆在了床沿,指着最大的那瓶道。 “这是祛疤的,一日两次,等伤口结痂后再抹。剩下的都是涂抹伤口的伤药,用之前准备个小碗,每样掺一点,等它们完全混合后再往伤口上抹,效果会更好。” 紧接着,石斛又从怀里掏出了个黑黢黢的瓶子,较之前那些,小了至少一半。 许是十分珍贵,看她的模样,何止万分不舍得。 张笑笑顿时失笑,把她的手往后推了推,“我没那么娇气,吃什么药都可以,没必要特殊对待。已经劳烦你够多了,又岂能让你再忍痛割爱,收回去吧。” 这药确实珍贵,单是里面掺杂的药材,就够十几种了,且很多都已经绝迹,便是拿钱买都买不到了。 为了制成这瓶药,石斛可谓是下了大功夫,好不容易才征得阁主同意,帮她找齐了药材,又耗时七天七夜才得以完工。 但对张笑笑,石斛也是打心眼里喜欢,更认定了她就是阁主夫人,实在不想她面前表现的太吝啬。 于是下一秒,石斛就把瓷瓶塞到了她手里,依依不舍的看了最后一眼,挠挠头道。 “有它在,就省得再熬药了,也不必多受那份罪,一日一粒就好,等伤口结痂发痒,就不要再吃了,容易适得其反。” 恰好周见深收拾完毕回来,身后还跟着范家人,乌泱泱的往床边涌。 石斛也不方便继续多说,匆匆和周见深打了个招呼,自顾自退了出去。 人也醒了,该做的她也都做完了,是时候回去好好睡一觉,收拾收拾自己了。 但不知为何,石斛总感觉心里酸酸的,突然有些拔不动腿了。 “石姑娘请留步。” 就在这时,方知尧追了出来,笑着对她说道。 “我家姑娘说了,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今后只要石姑娘愿意,范家的大门随时对您敞开,便是您夜半敲门,也定会有人回应。姑娘还说,很荣幸能结识您这般赤子心性的姑娘,很是希望能与您以朋友相称。” 石斛眨眨眼,顺着刚刚敞开的窗户,看了眼同样在看着她的张笑笑,心里丝丝点点的郁闷顷刻间就消散干净了,抱着医药箱,语调轻快的扬声道。 “告诉你家姑娘,我明日再来,让她务必遵医嘱,好生将养,我这个女大夫脾气很怪的,最是‘不喜’不听话的病人!” 闻言,张笑笑无奈摇头,不自觉的就笑了起来,看上去心情格外的好。 蹦跳着离开的石斛亦然,虽说面部表情没多大变化,但她眼底却带着曾经从未有过的神采。 周见深收回视线,扬了扬眉,这两个小丫头对人的心思都再敏感不过,对身边最为亲近的人,都很少有情绪外露的时候,今日倒是难得,不过才见了一面,说了几句话的工夫,便互相看对了眼。 早知如此,他真该早早的就安排石斛到笑笑身边,既能保护她,还能陪她说说话,两全其美。 但现在看来,好像也轮不到他多管闲事了。 思及此,周见深摇头苦笑。 横竖笑笑已经醒了,范家人又都围在她身边,在范氏的严防死守下,周见深也找不到机会跟笑笑说话。 远远的注视了片刻,周见深就悄无声息退了出去。 殊不知,在他转身之际,张笑笑就抬起了头,直至他的身影从窗外消失,才默默撇过头,松开了紧握着被子的手,疲惫的靠在枕头上,思绪渐渐抽离。 “咦,这是什么?” 张希不知何时爬上了她的床,还从她的枕头边发现了枚玉佩。 张笑笑闻声睁眼,定睛看去,怔愣片刻后,一把就夺了过来,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看,经过再三确定才终于相信,这就是周见深留下的。 玉佩表面虽无纹饰,亦未表明主人是谁,但张笑笑不止一次的看到周见深将它拿在手里把玩,对它视若珍宝,眉眼也是张笑笑从未见过的温柔,她甚至都在想,这枚玉佩会不会就是他跟陈窈的定情信物。 然而现在,周见深却用实际行动,打碎了她所有的胡思乱想。 第一百零四章 僵局 就在这时,范氏突然伸出了手,趁张笑笑走神之际,把玉佩抢了过去,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看了好几遍,都未发现端倪,但她就是有股强烈的预感,这玉佩,是周见深的! “娘?”张笑笑偏偏头,疑惑的看着她,蹙眉开口。 本以为她会明白这声“娘”里暗含的意思,主动把玉佩还回来,没曾想,下一秒她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塞进了一旁的方知尧怀里,还理直气壮的说道。 “这玉佩来历不明,但成色极好,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东西,不应当出现在我们这种小门小户。” 转而又对捧着玉佩,一脸懵的方知尧道。 “知尧啊,我记得你曾在周家做过事。” 这不是在询问,而是警告。 方知尧立马打了个激灵,身子都不由自主的站直了,颔首称是。 范氏满意的点点头,随后浅笑道。 “那正好,就劳烦你把这块玉佩交给周大公子了,请他帮忙打听打听,看是哪家的公子或小姐丢的,希望能尽快物归原主。” 方知尧很是为难,偷偷摸摸掀了掀眼皮,匆匆看了范氏一眼,紧接着又将视线缓缓挪到了张笑笑身上,见她低垂着头沉默不语,明显不如刚才开心了,一时也不知究竟是去是留。 范氏却容不得他犹豫,更不准这块玉佩再落到笑笑手里,当即厉声催促。 “还愣着作甚!” 见方知尧依旧踌躇不前,范氏索性上手,用力推着他往门外去。 眼看着就要跨过门槛了,张笑笑突然长出了一口气,悠悠开口。 “站住。把玉佩给我。” 闻言,方知尧登时双目一亮,彻底松了口气,矮下身子,灵活的转一圈后,从范氏胳膊底下穿了过去,小跑着回到床前,毫不犹豫的把玉佩交还给了张笑笑。 范氏再想拦,也没机会了,顿时有些气急败坏,眼眶都红了起来,恨铁不成钢的指着张笑笑道。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去接受个外男送的玉佩,又意味着什么!笑笑,你成心不让娘好过是不是!” 张笑笑不以为然的笑了笑,当着她的面把玉佩挂在了腰间,抬眸淡然开口。 “这块玉佩是我从镇上买的,怎么就成了外男送的了?我今日才知道,原来在娘眼里,我就是这么个放浪形骸,不知廉耻的姑娘啊。” 张笑笑才不管这块玉佩究竟是怎么来的,她只知道玉佩现下在她手中,那来历如何,合该由她说了算。 范氏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心下顿时怒火翻滚,恨不得给她一巴掌,让她清醒清醒才好。 可到底是亲生的,范氏这一巴掌,无论如何都打不下去,胳膊连抬都不忍心抬起来。 片刻后,她重重叹了口气,苦口婆心道。 “笑笑,娘也是为了你好,这玉佩……” “既是为了我好,就请您先出去吧。” 张笑笑兀自打断了她的话,直接下了逐客令,随后闭着眼靠在了枕头上,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摩挲着玉佩,稍微有了点血色的红唇再度轻启。 “我累了,实在没那么多经历跟您计较这块玉佩的来历,您要是不信我的话,大可让知尧带您去镇里一趟,亲自找铺子的掌柜询问。我不介意跟他对质,但您总得给我点喘息的时间吧。” “娘不是不信你,娘只是……” “够了!” 沉默许久的范老太太终于再也忍不住,用力拍了下床沿,开口打断了还要继续说些有的没的的范氏,声荏厉色道。 “你还有完没完?笑笑都说了,这块玉佩是她从镇上买的,你又何必再问个不停,非得逼着她说出令你满意的答案才肯作罢!我早说过了,笑笑不可能成为第二个你,你大哥也劝了你不止一次,你为何还要执迷不悟!” 范氏没想到自己的老娘会当着笑笑的面,直接掀了自己的老底,整个人都有些懵,愣在原地不知该作何反应。 可在来之前,她分明都想好了,要跟笑笑好好谈,好好说的,怎么就……成了她的错了? “好了好了。” 范增文到底还是心疼这个妹妹,无法眼睁睁看着她落泪而不管,当即就收起了心底的失望,揽着她的肩膀拍了拍,尽量放缓声音道。 “娘也不是真的责怪你,就是看你进门不先关心笑笑的身体,而是逮着块玉佩不放,心里有些不痛快,想替笑笑打抱不平罢了。不过妹妹,说起这个,你也真该冷静下来好好想想了,莫要再说些稀里糊涂的话令人寒心了。” 范氏眸光微闪,扭头看向闭着眼不准备再说话的笑笑,心内修炼涌上悔恨,也深刻的感觉到,今日之事是她做的欠妥当了。 但她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担心她的笑笑会跟她一样,傻乎乎的掉进男人的陷阱而无法自拔。 她遭受过的苦难,实在不想让她的女儿再遭受一遍了,这有错吗? 这当然没错。 错就错在她用错了方法,且言行举止都太过偏激,甚至想要站在道德的最高点来批判自己的女儿。 换做是谁,都不可能干看着而无动于衷吧。 正是因为张笑笑读懂了她的意思,才觉得身心俱疲。 不是不明白她的担心,也并非不能理解,但对她说的话,以及从头到尾办过的事,张笑笑实在无法苟同,甚至格外失望,格外反感。 倘若再任由其说下去,她都担心自己会控制不住情绪,当场暴走。 到那时,她们母女之间的关系,怕是要跌入冰点了。 范老太太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安抚道。 “你刚醒,不宜想太多,需得听石姑娘的好生将养着,我们就不打扰了。” 张笑笑缓缓睁眼,朝她笑了笑,接着就滑进了被子里,翻了个身再度闭上了眼睛。 帮她掖紧被子,又叮嘱方知尧时不时的过来看一眼,好生照顾她,范老太太这才看了两个儿子一眼,起身往外走。 范增文兄弟俩面面相觑,虽说及其不愿,但总归不能违背娘的意思,随后便悄无声息挪到了范氏身边,一左一右将她架了起来。 未免她情绪过于激动而大喊大叫,连她的嘴都捂住了,径直带到了老太太房间。 第一百零五章 敲打 又在床上躺了一整日,临近傍晚,张笑笑说什么都不愿再继续躺下去了,不顾方知尧的百般阻拦,执意要到院里走走,呼吸呼吸新鲜空气。 方知尧拦不住,就只能寸步不离的跟着,连凳子都准备好了,等她何时逛累了,也能坐下歇歇。 “陈家那边怎么样了?还有潇湘馆那边呢,有没有动静?” 行动间拉扯到了伤口,疼的要命,张笑笑不动声色的忍着,说话的语气也尽量保持平稳,就算是方知尧的目光始终未从她身上挪开,一时也没看出端倪,回话道。 “陈家已经被郑大人控制起来了,可是他们一家三口咬死也不承认,再加上郑大人手里也没什么实质性的证据,暂时不能将他们收押,只能先限制他们的言行。至于潇湘馆,尚未听到任何消息。” 方知尧也是受过周大公子“指点”的,无论如何都不会把潇湘馆派杀手前来刺杀的事告诉姑娘,白白惹得姑娘担心。 横竖刺客都已经解决了,现在还是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的好。 张笑笑斜了他一眼,将他垂眸深思的模样收入眼底,转而继续道。 “尽快把和陈家有关的消息,添油加醋放出去,不仅要让他们在镇里声名远扬,更要让他们火遍金城,尤其是那些做粮食生意的商户,全都不能落下,我要彻底断了陈家的后路!” “是。” “另外你去告诉婉娘,铺子可以开张了,先收粮,再卖粮,价钱无所谓,只要比陈家低就行。” 方知尧不明所以的挠挠头,眼中满是疑惑,“定价比陈家低,岂非连成本价都不够,长此以往,定然会亏啊。” 张笑笑无所谓的笑了。 原本打算开这间粮食铺子的时候,她就没想过是亏是赚,只想想着尽快让陈家倒台,彻底没有翻身的余地。 为达到这个目的,张笑笑并不介意恶性竞争,横竖这都是陈家自作自受的结果,她不过也就是起了个推波助澜的作用罢了。 “只需把我的话告诉婉娘,她有经验,自会有她的分寸。你的任务,就是想方设法把陈家的事宣扬出去,除此之外就不必管了。” 方知尧委屈的撇撇嘴,耷拉着脑袋点了头。 不知不觉间,两人已走到了院门口。 方知尧暗道不好,伸手就要拦,却终究还是晚了一步,院门就这么在他眼前打开了。 中计了! 他竟然又中计了! 姑娘跟他说这么多,不过就是为了让他掉以轻心,他竟然从头到尾一点戒备都没有,还傻乎乎的问东问西,完全没发现姑娘压根不信他的话! 这可如何是好,外面究竟收拾干净没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门口突然多了个人影,那张带着笑意的脸都快贴到张笑笑脸上了。 “天都要黑了,这是准备去哪?” 为了不跟她撞上,张笑笑忙后撤了半步,扶着门笑了笑。 “没准备去哪,就想看看天都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来。屋子里呆的有些烦闷,正好我也出来通通风。” 石斛煞有其事的点点头,二话不说扶着她往院里走,反手就把门关上了,还语重心长的说道。 “昨天就跟你说过了,身体养好之前不可乱跑,你也答应过我,会遵从医嘱,可不能扭头就给忘了。” 听了她的话,方知尧很是头疼,用力拍了下自己的额头,绝望看天。 他一个人的时候,要在姑娘面前蒙混过关就已经很困难了,而今大公子又给他送来个猪队友,这不是上赶着双双“送死”嘛! 以姑娘的性子,肯定是话说的越绝对,越会让她生疑啊! 正如他所想的那样,石斛话音刚落,张笑笑就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心里大概有了盘算,她不动声色的笑了笑,头也不回的说道。 “知尧,你去忙你的吧,有石斛陪着我就够了,最迟明日的这个时候,我要看到想要的结果,否则,你就从哪来的回哪去吧。” 都已经进了范家了,还明目张胆的对曾经的主子念念不忘,张笑笑忍得了一次,忍得了两次,却忍不了第三次。 张笑笑不是看不出方知尧对她的敬重与顺从,他的所作所为也不过是想要更好的保护她,这些她都能理解,但前提是,这些事必须如实告诉她,而不是让她猜来猜去。 如若不能坦诚相待,不能跟过去彻底断开,那继续留她在身边也没多大意思了。 方知尧听懂了姑娘话里暗含的意思,也明白这是姑娘给他的最后一次机会,当即咬咬牙,似下了很大决心,掷地有声的说道。 “姑娘放心,您交代的事,小的必定会竭尽全力的做好,绝不让姑娘失望,更不会再让旁人插手。” 张笑笑点点头,摆手让他离开,转而牵着石斛的手进了厨房,打算亲手做两道饭菜给她尝尝,却不曾想刚一踏进去,就闻到空气中飘着阵阵饭香。 姥姥的房间明明从外面上了锁,两个舅舅又都远离庖厨,恨不得连柴米油盐都分不清,又有谁会卡着点的准备满满一桌的饭菜呢。 “咦,还有信呢。” 闻言,张笑笑瞬时回神,快走几步,从石斛手里接过了写着寥寥几句话的信纸,看字迹,就知是她姥姥留的,那做下这桌饭菜的幕后之人,也只可能是她了。 仔仔细细的读完整封信,张笑笑的心情很是复杂。 虽通篇没有一句“对不起”,但她就是从中感受到了满满的歉意和愧疚。 姥姥没有怪罪她,也没有怪罪范氏,而是把所有过错都揽到了自己身上,甚至还大义灭亲,把自己连同范氏,一并反锁了起来。 可姥姥明明也倍感伤心失望,却还想法设法的缓和她们母女间的关系,如此做人的高度,张笑笑自诩一辈子也不可能达的到。 她深吸一口气,回头看了眼依旧紧锁的房门,缓缓弯下了腰,深深鞠了一躬,久久不起。 可怜石斛愚笨,还以为她伤口崩开了,疼的直不起腰呢。 当即扔下啃了一半的鸡腿,用油乎乎的手扶住了她的胳膊,顺势摸上了她的手腕,虽脸上不见担心之色,但一举一动又都透露着关心与焦急。 就是这种下意识的反应,往往最能打动人心。 第一百零六章 独特 号过脉,确定情况比昨日好很多了,石斛才主动拉着张笑笑落座,重新抓起还剩一小半的鸡腿整个塞进嘴里,眼珠子还不间断的在其他菜色间晃悠,妥妥一吃着锅里的看着盆里的小吃货。 张笑笑不由失笑,拿过她面前的空碗,挨个给她夹了一点儿,让她先都尝尝,横竖今夜这些都是给客人做的,没人会跟她抢。 张笑笑身为病号,也就只能喝些清清淡淡的粥了。 石斛吃的头也不抬,嘴里塞的满满当当,一碗饭没过多久就见了底,眼中的神采较昨日更甚。 张笑笑递了块帕子过去,转而拿过她面前的碗给她又盛了一碗饭。 石斛托着下巴看着她,片刻后,吐掉嘴里的骨头,笑问道。 “你就一点都不关心我是什么人?也不想打听打听阁主的事?” 张笑笑漫不经心的笑了,把饭碗放回到她面前,边说着边端起了自己的粥碗,有一下没一下的搅拌着。 “你若想说,无需我多问也会主动告诉我,若不想,便是我再好奇也无济于事,不如就顺其自然。” “可你说过,我们是朋友。”石斛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特意加重了“朋友”两个字。 张笑笑点点头,下意识抬手摸了摸她的头,柔声道。 “朋友之间也会有秘密,这没什么。而且,我们两个到今天也才见了两面而已,有再多的戒备都是情有可原,等到我们互相敞开心扉的那一天,我相信你会对我坦诚相待的。” 石斛眨眨眼,咧嘴一笑,喜滋滋的低下了头,大口大口往嘴里扒饭。 那模样看起来真是乖巧又可爱,令人忍不住的就想打心底里对她好,把世间所有的好东西统统送给她,不舍得她受半点伤害。 周见深大概也是这么想的吧,所以才会对石斛格外优待,甚至连冷脸都收起来了,再生气都能控制住不说一句重话,实在难得啊。 当天夜里,石斛也没走,就这么紧贴着张笑笑,睡的格外香。 分明她年纪稍长,还比张笑笑高出半个头,可每每遇到她,张笑笑就总感觉自己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母性的光辉。 一想到这,张笑笑的嘴角就禁不住的上扬。 没成婚没生子,白白的就捡了这么大个的“闺女”,不知道省了她多少事呢。 虽说周见深恶劣的禀性难移,人品也够呛,但这看人的眼光还是不错的嘛。 与此同时,带着一身血气,刚跨进清风阁大门的周见深,披风都还没来得及脱呢,就莫名其妙打了个喷嚏,吓的周遭众人连忙嘘寒问暖,生怕他好不容易才养的差不多的身子,一来二去的又给累垮了。 周见深最是厌烦耳边有太多人叽叽喳喳,当即蹙起眉头,冷眼扫了一圈,众人立马缩了缩脖子,低头抿唇,不敢再开口了。 清风阁虽大,在各个州府也有不少分阁,阁内又具体分了几部分,但每部分能调动的人手,拢共也就几十号人。 但难能可贵之处就在于,他们个个都有真本事,虽算不上能人异士,世间少有也是称得上的。 所以从建阁起,周见深就立下了规矩,凡是清风阁出去的,都不许在人前显露真面目,违令者杖责五十,清除在清风阁的所有痕迹后,予以驱逐。 正因为有周见深的铁血手腕,迄今为止,清风阁还从未出过一场乱子,包括分阁,也都井然有序的运行着。 当然了,敢在老虎头上撒野的也不是没有,石斛就得算一个。 动不动就乱跑不说,出门还从不戴面具,见到什么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不论死物活物,只管往阁里搬就是。 曾经有段时间,这小妮子也不知怎的了,突然心血来潮的要养马,到头来马是养了,可她也不管,扔下烂摊子就又跑的无影无踪了,完全把他们当劳力使唤。 告诉了阁主之后,阁主也只说了几句话。 “她还小,你们多担待着些,别跟她一般见识,等她回来,我定重重罚她。” 结果呢,罚是罚了,关了几天禁闭又给放出来了,继续由着她瞎折腾。 打那之后,无论是总阁还是分阁,所有人都达成了共识,阁主待石斛是不一样的,日后与她相处得格外小心,宁可忍气吞声受点委屈,也决不能惹得这小祖宗不痛快。 就好比今日,阁主大驾光临,阁内所有人都放下手里的活出来迎接,偏巧就独独少了石斛。 可他们敢说吗? 他们不敢! 周见深换个衣服的工夫,就见他们三五成群,交头接耳的。 扫了一圈依旧没发现石斛,周见深顿时就明白了,但他没当回事,掸了掸衣袖就坐下了,视线一转,落在最右边整齐排列的一队人身上,淡然开口。 “熔炉的进度如何?” 立于最前方的老者当即上前一步,拱手回道。 “回阁主,还差最后一步方能完工,但有个问题需得让阁主知道,属下尝试过很多次,各种材料都用过了,却依旧无法完全阻挡黑火药的威力,是属下等无能,还请阁主降罪。” 周见深摆摆手,在他们膝盖落地之前拦下了他们,靠着椅背揉揉眉心道。 “也就是说,你们已经确定了,损坏熔炉的就是黑火药无疑?” 老者颔首。 “普通火药的威力还远不到能炸毁熔炉的地步,唯有黑火药才行,而且,属下已从您带回来的熔炉碎片里,找到了黑火药的痕迹。” 说着,老者就从怀里掏出了块小的几乎要团成团的油纸,双手捧着递到了周见深面前,里面装着的,的确就是从碎片上刮下来的黑火药。 周见深接过来收进怀里,转而看向紧挨着他们的另一队,努努下巴道。 “说说你们查到的结果。” “是。” 这次上前的,是位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他目不斜视,嘴角带笑的报出了所有可能藏有黑火药的人家,其中藏量最大,最有可能的便是潇湘馆。 周见深久久不做回应,手指在腿上轻点,半晌,咧嘴笑了。 第一百零七章 朋友 “把查到的所有有用的消息整理一份给我,另外再多派些人手,给我盯紧陈家和潇湘馆,有任何情况,无论大小,速速来报。” “是!” 众人一致弯腰,异口同声的回应,震彻清风阁上空。 周见深又坐了一会儿,方才起身离开大堂,回到后院书房,门一关,随着“咔哒”一声响,对面的墙整个翻转过来,露出了一幅幅美人图,虽仪态万千,神情各不相同,但容貌都如出一辙,正是张笑笑。 …… 石斛是在翌日清晨悄悄离开的范家,回到清风阁后,医药箱都没来得及放就直奔书房,经过大堂时就听不少人在说,阁主昨夜大驾光临,还满身血迹,也不知受没受伤。 “还知道回来。” 门刚一推开,身后便想起了独属于阁主的低沉声音,石斛缩缩脖子,轻手轻脚关上门,笑眯眯的走到桌边,撑着桌子委屈道。 “属下这不是按照您的吩咐,对笑笑悉心照料,本就答应了过去,又岂能言而无信,坏了阁主您的名声啊。” 周见深斜她一眼,面无表情的收回视线,撑着额头靠在椅背上,慵懒得听她继续往下编。 石斛撇撇嘴,眼珠子滴溜溜一转,继而压低声音道。 “幸亏属下昨夜去的及时,否则您背地里做的那些事,可就都瞒不过笑笑了,她可真是敏锐又敏感,稍有风吹草动都会第一时间发现,范家门外的斜坡下堆了那么多尸体尚未处置,她又怎么可能察觉不到。” 听到这,周见深才舍得掀掀眼皮,淡声开口。 “安排人去了?” 石斛笑着点点头。 “刚才就点好了人,估计这会儿已经出发了,留守范家的,属下也自作主张换了一批更加靠谱的,先斩后奏实乃无奈之举,还望阁主轻些责罚。” 周见深冷哼,他瞧着她这副比男儿还吊儿郎当的模样就来气,站没个站相,坐没个坐相的,性情又倔强不服输,等日后找了婆家,非得闹个鸡飞狗跳,家宅难安不可。 不过在此之前,有没有人要她就是个很大的问题。 一想到这,周见深就头疼不已,后悔把这小祖宗塞进满是大汉的清风阁了。 揉揉眉心,周见深悠悠叹了口气,开口道。 “一口一个笑笑的,你倒是不见外。她身体恢复的如何了?” 石斛忙放下手里的东西,咧嘴而笑。 “属下可是把毕生心血都用在她身上了,怎么可能恢复的不好。不过嘛,她的身子骨其实是比旁人弱很多的,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见效,也确实有些出乎我预料了。” 闻言,周见深眉心一点点皱了起来,微微侧眸。 “比旁人弱很多是什么意思?” “就是消耗太大,一时半会儿补不回来呗。”石斛耸耸肩,“不过您放心,笑笑现在可是我唯一的朋友,我定会助她恢复如初,把她养的白白胖胖的,再不让她吃亏受委屈。” 周见深抬了抬眉。 再次见到石斛这副由衷的欢喜模样,他依旧有些难以适应。 其实一直以来她都很喜欢笑,但鲜少有发自内心的时候,可今天却和平日里不同,也正因如此,周见深才会觉得格外稀奇,却也真心为她感到高兴。 人活一世,能得一知己甚为不易。 而且石斛还能在他不在的时候保护笑笑,何乐而不为呢。 “如果你愿意,搬去范家住也无妨,横竖阁内都是大老爷们,你一个姑娘家多有不便。” 石斛默默翻了个白眼。 都不便多少年了,之前怎么不见他说这种话。 虽然让她去陪笑笑她很开心,但眼下还不是离开清风阁的最好时机。 “您还要分心对付陈家和潇湘馆,属下还是等您忙过这段时间再去吧,您放心,笑笑那边属下也不会落下,只要有空闲,必然会去陪她。” 周见深好似终于明白,她们两个为何会刚见了一面就对上眼了。 她们俩都是有情有义,有血有肉之人,往那一站,就算彼此相对无言,无形中也会产生默契,。 “阁主,属下可以告诉笑笑您的身份吗?” 周见深扬眉,“她跟你打听了?” 石斛摇摇头,扒着桌沿蹲了下来,面无表情的说着杀人诛心的话,偏她自己还浑然不觉。 “属下也奇怪呢,昨日那么好的机会,周围又没人,她竟然对您只字不提,属下都主动跟她提了,她也一副无所谓,不好奇的模样。阁主,您跟她到底是什么关系啊,怎么哪哪都透着古怪,属下有些看不懂了。” “看不懂就不要看。” 周见深现在不止头疼了,心还撕裂的厉害,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疼的都要喘不过气了。 既然笑笑的态度摆在这,那有些话就必须得提前跟石斛说下,免得她天真之余犯了糊涂,惹得那丫头不快。 “今后在她面前,无需提及我半个字,只需按照你的方式,以朋友之礼待她就好。清风阁的事你若想告诉她,也可简单说上一说,但同样的,不必提及我。” 石斛默默点了头。 横竖她也没想在笑笑面前说些跟自己无关的事,所以就算他不交代,她也不会提及半分的。 趁着周见深闭眼沉思的功夫,石斛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无视他的反抗排斥,势必要给他号脉。 阁主这讳疾忌医的毛病,早晚要给他掰过来! 直到石斛确定脉象正常,身上也没什么太过严重的伤,从医药箱里摸出几瓶外敷内用的伤药之后,便起身准备离开,临出门前,还不忘探头提醒。 “笑笑都知道按时吃药,您可不能连个小丫头都比不过,属下傍晚再过来,若看到药瓶依旧满满登登的,就休怪属下告您黑状了!” 说罢,就“砰”的一声关上了门,哼着小曲大摇大摆的走了。 恢复安静的书房内,周见深望着手边的药莫名发笑,满心满意想的都是笑笑对他漠不关心,甚至有了动用苦肉计的想法。 但要真这么做了,那他这么长时间来的隐忍无奈,就都白费了。 重重叹了口气后,周见深还是拿着药去了屏风后,对着偌大一面铜镜给自己上药。 而这面铜镜,也是想要送给笑笑的。 第一百零八章 恍然大悟 张笑笑醒来的时候,发现里侧空荡荡的,床铺也冰凉,便知石斛已经离开很久了。 趁着方知尧尚未回来,张笑笑决定到外面一探究竟,看看这俩人千方百计想要瞒着她的,究竟是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可结果就是四处都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微风一吹,张笑笑隐约能闻见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当即驻足转身,看向几步之远的斜坡,不出意外的话,血腥味就是从这下面飘出来的。 没有丝毫犹豫,张笑笑一手捂着受伤的肩头,屏气凝神,缓缓向斜坡方向挪动,先探头往下看了一眼,确定没人后才蹲了下来,仔细观察一草一木,连泥土都不曾放过。 躲在暗处的人看着她都格外提心吊胆,生怕她发现端倪。 可事实证明,再多的担心害怕都是无用的,该发现的时候照样会发现。 张笑笑手捧着一剖泛红的黄土,放到鼻尖仔细闻了闻,眉头一点点拧了起来。 这确实是血,且沾染时间绝不超过半个时辰。 也就是说半个时辰前或者更早,此处发生过激烈的搏斗,当然了,这也有可能是处理尸体时不小心留下的。 但有一点张笑笑百分百可以确定,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潇湘馆已经开始下手了,只不过由于周见深的阻拦没能得逞,反倒丢了自身性命,永远长眠在了此处。 想起昨日石斛的反应,张笑笑无奈摇头,扔下手里的黄土,慢悠悠起身往回走,却在关门之际听到不远处传来车轱辘摩擦地面的声音。 起初她以为是方知尧,可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也没看到人影,张笑笑便觉得有些不对劲了,匆匆回屋穿了件衣裳,紧贴着墙面,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在拐角处看到了持剑对立的两方人马。 靠近她的这一方,毫无疑问是周见深的人,而对面身着素衣,手捧牌位的,赫然就是楚云潮,在他身后同样跟着不少人,正寸步不离的守着具棺椁。 所以他们今日来,是想赶在下葬前给楚云舒讨个公道? 张笑笑倚墙而立,默不作声的看着眼前的一切,眸光逐渐暗沉。 别说楚云舒不是她杀的,就算是,那也只能算正当防卫。 就在这时,周见深留下的人开口了,声音中满是警告和不耐。 “楚公子,我家大公子早有命令,凡是潇湘馆的人,一律不得靠近范家半步,你先前派来那么多人探路,结果一个都没能活着回去,难道还不足以说明问题吗?就此撤回兴许还能有一线生机,否则,就休怪我等不客气了。” 话音刚落,他身后众人就纷纷摆出架势,高举着手里的剑,随时准备冲锋陷阵,此刻的他们有着同样的想法,就是豁出性命,也决不能让潇湘馆的人踏进范家半步! 楚云潮却无意与他们开战,黯淡的目光自始至终都盯着怀里的牌位,时不时就要擦一下,生怕沾染了灰尘。 离得远,张笑笑也没能看清上面究竟写了些什么,但从这寥寥几个字里,她未曾发现有“义妹”两个字,再仔细一看,最重要的部分貌似是空的。 “我今日只为见张笑笑,与你们的账改日再算,莫要逼我动手,你们的血会脏了云舒的棺椁。”楚云潮哑声开口。 黑衣人首领浑身上下也就露出了一双眼睛,此刻已然眯起,尽情释放着危险的气息,剑尖直指楚云潮,厉声道。 “我也说过了,今日有我们在,尔等休想靠近范家半步,若依旧执迷不悟,便只能决一死战了。” 楚云潮叹了口气,依依不舍的把牌位放在了棺椁上,紧接着,张笑笑就看到了令她毕生难忘的一幕。 楚云潮竟然低下头,脸贴着棺椁蹭了蹭,眼中满是痴迷与柔情。 张笑笑震惊的瞪大眼睛,过往有许多想不明白的事,瞬时就恍然大悟。 楚云舒之所以会百般折磨龙葵,并不全是为了周见深,还包括楚云潮。 就连县衙之上的那一箭,也是楚云舒的嫉妒之心作祟,当然了,其中也不乏有杀人灭口的因素。 而楚云舒会找上自己,大概就全是因为周见深了,毕竟自己和楚云潮压根就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就算有,那也只可能是仇人。 张笑笑算是明白了,自始至终,楚云舒心里就装着两个人,且楚云潮这个义兄的分量更重,又或者她贪心不足,都想据为己有,就好像公主似的养男宠。 只可惜玩着玩着把自己玩进去了,只能到阴曹地府做那当公主的黄粱美梦了。 眼看着双方就要在官道上开战,张笑笑还是主动露了面,脸上虽说带了点红润,但依旧病态十足,再加上她此刻披头散发,越发显得她整个人瘦瘦小小,恨不得风一吹就能刮走,引人怜惜。 黑衣人首领当即收了剑,几步走到她面前,弯腰拱手。 “惊扰到了姑娘,属下有罪!” 说话间,他暗自朝离得最远的黑衣人使了个眼神,目送其成功离开,这才收回视线,专心应对眼前的局面。 张笑笑不以为然的摆了摆手,越过他走到正前方,直面眸中戾气翻滚的楚云潮。 果然,他还是对自己起了杀心。 “楚公子,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楚云潮垂眸而笑,语气极尽嘲讽。 “张姑娘还真是贵人多忘事,云舒死的那夜我们才见过,啊,差点忘了,当时的张姑娘已经奄奄一息,不省人事了,早知你还会醒过来,我就不该放你走,无论如何都要让你给云舒赔命!” 张笑笑微微耷拉着眼皮,扬唇浅笑,“楚公子才是真的贵人多忘事吧,杀楚云舒的并不是我,凭什么让我给她赔命呢。” “反倒是你们潇湘馆还欠我个合理的解释,莫名其妙的,为何绑走我的家人,还对我百般威胁,甚至想要取我性命,可我貌似从未招惹过你们。” “潇湘馆中,对赌桌上。”楚云潮步步逼近,笑里藏刀,“如果这还不够,我不介意再多提醒张姑娘几句。” 第一百零九章 再开赌局 “站住。” 黑衣人首领第一时间上前,将张笑笑护在了身后,举剑拦住了楚云潮,剑尖恰好抵住了他的胸膛,只要他再敢上前一步,便能当场贯穿他的胸膛,要了他的命。 其他人也都闻风而动,各自为主,刚缓和下的气氛再次陷入凝滞。 眼看着周遭路过的村民越来越多,张笑笑不欲继续僵持,沦为人群焦点,随后抬手,拍了拍挡在面前的黑衣人首领的肩膀,在他转头时朝他摇了摇头。 黑衣人首领会意,小小的往旁边挪了一小步,改为用手臂护着,另只手依旧对楚云潮严防死守。 若非主子早有说明,不许任何人在张姑娘面前杀人,他这一剑早就捅进去了! 张笑笑摁住他蠢蠢欲动的手,示意他稍安勿躁,随后将被风吹乱的头发挽到耳后,一举一动都透着云淡风轻,坦然自若,与楚云潮的咄咄逼人截然相反。 “楚公子方才说的什么潇湘馆,对赌桌,我也只是有所耳闻罢了,范家家教森严,我身为女子日日抛头露面,已是坏了范家自祖上传下的规矩,又岂会去潇湘馆这样的地方,更别说上赌桌了。” “既然没去过,又怎会知道潇湘馆是个什么样的地方?”楚云潮目不转睛盯着她,背在身后的双手隐隐握拳。 “潇湘馆声名远扬,我就算没吃过猪肉,也该见过猪跑吧,莫非楚公子以为我也是个眼瞎心盲的,可以由着你栽赃陷害,无中生有?” 一个“也”字,成功让楚云潮面无表情的脸上出现了裂痕,眉头渐渐皱了起来,眼中戾气更甚,说起话来也越发咄咄逼人了。 “我今日来是为云舒讨公道,张姑娘还是不要顾左右而言他了。要么主动把你的命给我,要么我与你同归于尽,亲自押你去下面跟云舒赔罪,总共两条路,张姑娘请选吧,不过要快着些,我没多少耐心。” 张笑笑莞尔一笑,再次为龙葵感到不值。 她连“龙葵”两个字都尚未提及,楚云潮就迫不及待岔开话题了。 一个比周见深还要冷血冷清的人,也难怪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姨娘受尽折磨而一声不吭了。 “倘若我两条路都不选呢,楚公子打算如何?” “死。” 楚云潮只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个字,握拳的双手猛的收紧,青筋暴起,骨节泛白,让他瘦的只剩一层皮的手看起来越发瘆人,如同鬼魅,眨眼间便能取人性命于千里之外。 张笑笑却视而不见。 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她自己都算得上半个恶鬼,又如何会怕鬼呢,她当即主动推开挡在面前的胳膊大步上前,在和楚云潮相聚一步之遥的地方驻足,偏头笑道。 “我这个人的确很惜命,却也不怕死,而且有他们在,楚公子想要我的命怕也没那么容易,说不定还会把自己搭进去,横竖都有现成的棺椁,也省得再另外准备了。” “好啊。”楚云潮垂眸,眸光冰冷,“我很想看看有此殊荣的,究竟是你还是我,上次被你侥幸逃脱了,今日我们便重开一次赌局,就以这整个村子为赌注。” 张笑笑闻言皱眉,“什么意思?” “张姑娘不是很聪明吗?难道猜不到你的溶洞是怎么炸的?黑火药确实是个好东西,虽说只剩最后一点福根了,但要炸掉这个村子却是绰绰有余。” 张笑笑咬咬牙,回头看了眼自家院子,再也无法像刚才一般保持镇静。 她可以不顾自己的性命,却不能让其他人跟着她一起送死,尤其姥姥他们才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再经受不起任何刺激了。 张笑笑仰头望了望天,再睁眼时,目光变的格外冷冽。 “怎么赌?” “张姑娘这是承认去过潇湘馆了?”楚云潮讥讽道。 “少废话!” 张笑笑咬牙低吼,却因动作幅度太大,不小心牵扯到了伤口,剧痛过后是不间断往外冒的鲜血,没一会儿就渗透了她的衣服,染红了她的肩头。 “张姑娘!”黑衣人首领慌了神,举剑的手都不稳了,“张姑娘您先冷静,他不过是在垂死挣扎,说出口的话做不得数的!” 张笑笑当然知道,但她不能拿全村人的性命冒险,尽管他们面目可憎,对自己和范家都十分苛刻,但她依旧不能以怨报怨。 姥姥不会同意,她的良心也不会同意。 抬手阻止了想要继续开口的黑衣人首领,张笑笑直面楚云潮,厉声开口。 “说,你要怎么赌。” “很简单。”楚云潮笑着耸耸肩,“我把所有的黑火药都埋在了某个地方,但究竟是在丰水庄还是在张村,我也记不清了。” “引线总共有十米长,只要你能及时找到并且熄灭,就算你赢,我随你处置,如若不然,你就等着给云舒陪葬吧。” 提起张村,张笑笑高悬的心多少放下了一些,看来这疯子来之前,已经把她的老底都扒干净了。 不过他大概没想到,无论是张村还是张家,于她而言都很陌生。 可有可无的存在罢了,便是炸了又能如何。 就在这时,楚云潮又说了一番话,彻底浇灭了她所有的希冀。 “张家你当然不在乎,但你别忘了,张大元一日没给休书,你娘就还是张家的儿媳,张家出任何事她都脱不了干系,兴许还能落下个‘丧门星’之类的‘好’名声呢。” “彼时就算丰水庄保下来了,你们一家也休想再住的安生,你娘的命估计也很难留的住了,毕竟唾沫星子害死人啊。” 张笑笑怒极反笑,扬手就给了他两巴掌,丝毫不顾重新开始渗血的伤口,咬牙骂了两个字。 “卑鄙!” 楚云潮舔舔嘴角,忽而仰天大笑,瞪大的眼睛里满是血丝,盈满了癫狂。 “我卑鄙,你们又能好到哪去!以多欺少要了云舒的命,还好意思说我卑鄙!张笑笑我告诉你!引线已经点燃了,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我和云舒等着看你怎么死!” 张笑笑并非毫无头绪。 就在刚刚,她眼角余光已经瞥到了极为有利的证据,就是通往后山的路上有道很深的车辙印,但她无法确定,这是不是楚云潮为了迷惑她而放出的迷惑。 第一百一十章 千钧一发 万千生死系于一身,张笑笑实在不敢贸然决定,心里计算着时间,再三斟酌后,点了几个最有可能埋藏炸药的方向,让黑衣人们尽快过去看看。 倘若她猜的不对,还有时间再去找。 如此一分散,张笑笑身边便只剩黑衣人首领一人了。 张笑笑有心让他也跟去,但他不肯,说要保护自己的安危。 她只好放弃劝说,转而琢磨起还有哪些地方可能埋有黑火药。 秉持着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张笑笑把目光投向了身后的范家。 这也是她唯一一个敢想却不敢搜的地方。 扯了扯黑衣人首领的衣袖,张笑笑指着范家对他沉声道。 “去地窖里看看,没有不妥的话就去各个房间转转,尽管翻,无所谓乱不乱,关键是要排除所有危险。” 黑衣人首领微微拧眉,仍旧不愿离开。 张姑娘身边已空无一人,如若他再走了,以楚云潮疯癫的做事风格,断不会轻易放过她。 这个赌局从一开始,就是奔着张姑娘的命来的,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这是个必输之赌。 “愣着作甚,还不快去!”见他迟迟不动,张笑笑忍不住厉声催促。 若非她失血过多,脑子昏昏沉沉,腿也如同灌了铅,挪都挪不动,她又怎么会将阖家的安危交给别人。 张笑笑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可就算他死犟着不走,以她现在的状况,恐怕也撑不了多久了。 她务必要亲眼看到所有人都安全,不然她根本无法安心合眼。 黑衣人首领扫了眼她被血浸透的肩头,用力磨了磨后槽牙后,把手里的剑交给了她,低声嘱咐道。 “张姑娘,眼下楚云潮情绪不定,十分危险,您还是尽量跟他保持距离的好。若有危险,您只管喊一声,属下马上赶到。属下已着人去寻主子,相信过不了多久便能赶来。” 张笑笑眸光微闪,颔首点头。 虽然啰嗦,但也是个衷心的。 接着又见黑衣人首领满是警告的看了眼楚云潮,朝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才一个闪身消失在原地。 而黑衣人首领的威胁,楚云潮视若无睹。 他耷拉着眼皮,定定地看着垂眸沉思的张笑笑。 “你就不怕我突然出手,让你连还击的机会都没有?” “你不会真以为能等到周见深来救你吧。” 闻言,张笑笑扬唇嗤笑,缓缓抬头望向他,平静的目光中写满了镇定,语气极为平淡。 “我从未指望过任何人。” 周见深来也好,不来也罢,于她都没什么影响,“不过,我赌你杀不了我。” 她的笑容充满自信,连楚云潮也被惊艳住。 这女人…… “妖女,不许你对阁主放肆!” 守在棺椁旁的侍卫突然暴怒,他迅速地掠过楚云潮,举着剑直奔张笑笑而去。 张笑笑根本无力抵抗,眼睁睁看着剑尖距离她的心口越来越近。 难道,真要命殒于此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偷袭之人突然飞了出去,重重砸在了几米开外的地上,张大着嘴哇哇往外吐血,不受控制地抽搐了几下,睁着眼咽了最后一口气。 而在他睁眼看向的方位,站着个身形宽厚的男人。 角落的楚云潮默默收回伸到一半的手,扭头看向已经奔至眼前的周见深,心下冷笑。 到底是心上人啊,赶来的真够及时的。 只可惜,依旧改变不了最后的结果! 人都到齐了才好玩,也省得他再浪费时间一个个地找了。 “周大公子,别来无恙啊,你是来看我的,还是来看云舒的?” 周见深压根不想跟这个疯子多说半个字,冷冷斜了他一眼,小心翼翼扣住了张笑笑的手腕,接过了她手里的剑,心疼又懊悔地看着她再次崩开的伤口,头也不回地低吼道。 “石斛!” 石斛在来的路上就把该用的药都准备好了。 无需他吩咐,几步上前替张笑笑处理伤口,两唇闭得紧紧,足见她她此刻的不悦。 要不是刚才主子动手及时,她肯定要把偷袭之人千刀万剐,享极折磨之苦! 在撕裂衣服处理伤口的瞬间,石斛隐约听到张笑笑有气无力的地说了句话。 “周见深,黑火药。” 石斛愣了愣,登时就控制不住心里翻滚的怒火,但手上动作依旧轻柔,唯恐弄疼了她,可嘴上还是不饶。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闲心关心别人!把自己折腾到这份上,疼的还不是你自己,你在意的那些人又有几个在乎你的!” 张笑笑偏过头,紧抿着嘴不再说话。 她不需要他们的关心,她只想确保他们的安全。 疼得昏昏沉沉之际,张笑笑还想撑着地站起来,却被石斛一把摁了回去,扭头对周见深扬声喊道。 “阁主!楚云潮在村里埋了黑火药!您赶紧把这天杀的解决了,半死不活地躺这儿实在碍眼!” 所有熟悉石斛的人都听得出,她的情绪已经克制到了极点。 上次见她这副模样,还是阁主旧疾复发又身受重伤的时候。看来在她心里,张姑娘的地位已经足以和阁主并肩了。 众人面面相觑,默默离远了点儿,生怕战火会波及到他们身上。 周见深看了眼已然昏迷过去的张笑笑,眼里露出一抹寒意。 “楚云潮,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也该轮到我了。” 说话间,周见深转过身,手握从张笑笑手中接过的长剑,带着凌冽的剑风,径直砍向了楚云潮的肩头。 楚云潮对笑笑的伤害,他都要讨回来! 然而,楚云潮却是早就有所预料,轻而易举地躲开,挑衅地看向周见深:“怎么,你就这点能耐?” 周见深飞快地一个转身,一脚踹中楚云潮,打得他措手不及。 楚云潮挨了一脚,气愤之下,拔剑冲了上前,拼尽全力想要置周见深于死地。 两人一时间打得难舍难分。 但是,楚云潮到底不是周见深的对手,没过几个回合,就落了下风。 周见深再次一掌过去,直接把他打在了背后的棺椁上,随即毫不犹豫把剑插进了他身体里,将他整个人贯穿,钉在了棺椁上。 第一百一十一章 杀! “你费尽心机地引我露面,结果就这点儿本事?楚云潮,你可真是个废物!” 周见深缓缓松手,把溅出的血迹一点点擦在了他身上,上半身也随之微微前倾,在他耳边笑道。 “好好的潇湘馆被你搞的乌烟瘴气,劣迹斑斑,你说等到了下面,老东西会不会亲自将你剥皮抽筋,再打入万劫不复之地啊。” 楚云潮咬咬牙,一把推开他,强忍着痛意将剑拔了出来,拖着半残的身子站了起来,冷眼看着他丑恶的嘴脸,皮笑肉不笑的扯了扯嘴角。 “老东西会将我如何我不清楚,但我可以确定,等你们到了下面,绝不会有好下场,不单云舒不会放过你们,我和老东西更不会!” 说着说着,他就站在了周见深面前,沿路都是他留下的斑驳血迹。 “周见深,有本事你现在就把我杀了,横竖今日在场的人一个都跑不掉,有人作伴我也不算孤单。” 结果话音刚落,周见深便屈肘给了他重重一击,不偏不倚正中心窝,又准又狠,完全不给他丝毫喘息的机会。 “咯嘣”一声,楚云潮整个人软趴趴倒在了地上。 他全盛时期尚且不是周见深的对手,而今拔剑的力气都没有,又怎么可能扛得住周见深全力的一击,没当场丧命就已是他的运气了。 他带来的人第一时间就要冲上去,无奈被周见深的人堵得严严实实,寸步难行。 楚云潮死里逃生,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浑身的力气都好似被抽干了,剧烈挣扎了许久也没能从地上爬起来。 他现在唯一能倚仗的便是黑火药。 可从刚才开始他就在等待爆炸的声音,可直到到现在都没听到动静。 真是太奇怪了! 张村那边也安静得好似什么都没发生。 他记得自己明明已经将黑火药埋了下去,全程都未经他人之手,连引线都是自己接的,离开前还反复检查了好几遍,不该出问题才对。 就在这时,周见深蹲了下来,用力扣住了他的下颌,迫使他抬起了头,随后又接连指了好几个地方给他看,恰巧与他埋黑火药的位置。 楚云潮的目光从一开始的不以为然,渐渐变得满目震惊。 埋黑火药的时候,为了以防万一,楚云潮非但没让任何人跟着,还特意检查过周围,确定没有人看见才敢放心下手。 周见深将他的面部表情收入眼底,猛地松开了他的下颌,接过身旁黑衣人递来的帕子,仔仔细细将每根手指都擦了一遍,随手一扔,帕子就顺风飘到了楚云潮的身上。 “潇湘馆的动向始终在我的掌控之下,你觉得自己做的足够隐秘,却也只是你觉得而已。” 周见深眉目冷肃,锋利的目光扫过周遭看热闹的村民,弯腰捡起了地上的佩剑,直接用衣袖擦干净了剑刃上沾染的泥土和血迹,垂眸冷然开口。 “当初将她送到你房间的是我,而今杀了她的也是我,你恨也好,想要为她讨个公道也罢,大可直接来找我,没必要伤及无辜。” “顺便告诉你一声,你埋下的黑火药都是假的,不过是些黑煤灰,便是再耗上一整天,也不可能炸。” 说话间,周见深再次弯下了腰,声音也随之越放越大。 “至于真的在哪,你就没有必要知道了。张姑娘已经因我这层可有可无的伙伴关系,替我受了不少委屈,吃了不少罪,现在也轮到我报答她了。作为你昔日的好友,你的心结我都明白,所以放心,我会成全你的。” 话音刚落,周见深便手起剑落,从他的背部插入心口,彻底阻断了他已经到嘴边,却未来得及说出口的话。 周遭看热闹的村民纷纷捂紧嘴巴,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一幕, 他刚才那番说辞,已经让村民对他和张姑娘有了个全新的认知,也明白了给他们丰水庄带来危险的究竟是谁。 先前的种种,都是他们误会张姑娘了。 无视村民们投来的各种打量的视线,周见深朝其他人摆摆手,让他们尽快把现场清理干净,转身看到身边的棺椁,脚步微顿。 “楚云潮的尸体也放进去,找个偏僻点的地方把他和楚云舒葬在一起,无需立碑,也无需做标记,全当这两个人从头到尾都没出现过。” “是。” “另外派人去潇湘馆整个清洗一遍,凡是和他们关系深厚,或者本身就不安分的,先赶出镇子,再想办法让他们闭嘴,从现在起,我不想再听到任何和楚家以及潇湘馆有关的传闻。” “是。不过主子,还要派人接手潇湘馆吗?” “当然。”周见深扬唇而笑,眸光暗沉,“那原本就该是我的。” …… 张笑笑迷迷糊糊醒来时,已然分不清今夕何夕了,只见屋里四处都亮堂堂的也没有点灯,脑袋蒙蒙的。 耳边传来另一个人的呼吸声,她想支起身子看看是谁,手脚却被紧紧束缚,未受伤的半边身子又麻又酸。 张笑笑无奈轻笑,治疗方式如此霸道强硬的,除了石斛不会是其他人。 右肩依旧疼的厉害,但比起刚受伤时的剧痛难忍,这点程度对她而言完全算不上什么。 便是伤筋动骨,将养个一百来天也能恢复如初,何况是她这种皮外伤,估计再有个几天就能痊愈了。 现下最关键的问题是,要问清她昏迷之后发生的所有事,楚云潮是被周见深逼退了,还是依旧在外面守着。 正想推醒石斛问个清楚,刚动了没一下就见石斛猛然抬起了头,第一时间向她看来,手忙脚乱的要给她检查伤口。 “伤口还疼不疼?有没有感觉哪不舒服?” 张笑笑扬扬唇,笑着摇摇头,费力抬起酸麻的手摸了摸她的脸,看着她眼中密密麻麻的红血丝格外心疼,一下就打消了想要刨根问底的想法,转而柔声道。 “不小心吵醒你了,放心,我没事,快躺下再睡会儿。” 确定伤口没再崩开,石斛紧绷的身体这才放松下来,紧贴着她躺了回去,整个人都蜷缩着抱住了她的胳膊,额头抵住了她的肩头。 第一百一十二章 做好事不留名 “吓死我了,还以为是我不老实弄疼了你。” 张笑笑越发心疼,屈肘摸了摸她的头,石斛眼中的红血丝比较严重,肯定是没有休息好的。 “休息会儿吧,我给你讲讲故事。” 张笑笑担心石斛会睡不好,像哄小孩似的哄着她。 她把前世听过的所有童话故事和民谣歌曲都挖了出来,挨个的讲给她听,可实际竖起耳朵听的格外认真的却是两个人。 周见深也是万万没想到,继爬树上山偷窥之后,有朝一日他竟会沦为梁上君子。 抬头看了眼摇摇欲坠的茅草,周见深动都不敢乱动一下。 甚至连呼吸都放轻了许多,唯恐这年代久远的房梁支撑不住他。 下方断断续续讲故事的声音依旧在继续。 周见深小心调整了个相对安全的姿势,微微偏头注视着张笑笑,眼底的柔情和眷恋都要溢出来了。 如此灼热的目光,向来敏锐的张笑笑又怎么可能察觉不到,当即扭头看去,却什么都没看到。 但她也是心知肚明。 周见深那么精明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被她抓到? 不过,看在他又救了自己一命的份上,张笑笑并未拆穿他,转身低头继续给石斛讲故事。 很不巧,这个新故事的名字就叫“梁上君子”。 一时间,周见深和石斛的心都有些慌了。 难不成,被发现了? 就在这时,房门突然被人敲响,瞬间让心思各异的三人回了神。 石斛第一时间爬下床,经过周见深时还悄悄看了他一眼,不住的朝他摆手示意,想让他赶紧找机会溜走,免得再连累了她! 原本开门之际就是周见深开溜的最好机会。 可石斛怎么都没想到,外面竟然站了这么多人,乌乌泱泱的,偌大的院子都要装不下了! 那些村民见她开门,二话不说还就要往里闯,却被范家两兄弟及时拦了下来。 “大家伙先都等等!待我问清楚笑笑是醒是睡,再看能不能让你们进去!” 范增允在旁附和道:“都冷静点!不要拥挤!谁要是把我家的门撞坏了,我可跟他没完!” 此话一出,村民们立马退回了院子里,甚至自觉排起了队,安安静静地等着。 范增允在丰水庄是出了名的混不吝,要是把他惹急了,可没他们的好果子吃! 石斛依旧一脸懵,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们,半晌才伸出手指戳了戳范增允,朝他们抬抬下巴,低声问道。 “这什么情况?危险不都解除了吗,怎么还都往这跑?” 闻言,范增允骄傲地扬了扬下巴,笑容明朗,掩唇轻声道。 “石姑娘放心,他们不是来找麻烦的,而是要跟笑笑赔礼道歉,顺便致谢。” 此刻的房间内格外安静,张笑笑不可避免的听到了他的话,她半撑着身子唤了声“石斛”。 赔礼道歉她还可以理解,致谢又是怎么一回事? 还有石斛所说的“危险已经解除了”,又是何意? 石斛第一时间返回,扶着她坐了起来,看着她依旧苍白的面色,眉心微蹙。 “就你现在的身子骨,没个十天半个月是下不了床的,外面我能应付,你就老老实实躺着,先把身体调养好了再说。” 张笑笑却是指了指一边的衣柜。 “石斛,你先从柜子里拿一个靠垫给我,我这么坐着不舒服。” 石斛的脸色瞬间拉了下来:“你这又是何苦呢?这些事情明明交给别人去处理也是一样的!” 但是,当触碰到张笑笑坚定的眼神时,石斛还是乖乖地从衣柜里拿了床软点的被子垫到她的身后。 “在我昏迷后,是不是发生了别的事情?黑火药和楚云潮的事情都处理干净了吗?” 张笑笑听着外面村民的声音,眉头紧锁,这是她最关心的问题了。 石斛很是恼火,她现在最需要的就是静养。 可是张笑笑偏偏又是个爱管闲事的主儿! 她本来不打算把这些事情告诉她,可是又怕她自己不顾一切地去查,只得从了她的意,愤愤往床边一坐,捡着能说的告诉了她。 “压根就没有黑火药,楚云潮埋之前就已经全都调包了,他们人也已经不在了,不会再对丰水庄的任何人构成威胁,你只需安心养伤,不必再担心了。” 张笑笑抬了抬眉,不解地看着她,“不在了是什么意思?” “就是死了。” 石斛烦躁地挠挠头,余光匆匆瞥了眼房梁,得到允许,才敢继续往下说。 “那样的人留着也是个祸害,我也是担心他突然又发疯会危及到你的安全,这才请求阁主下了死手。” 张笑笑没有丝毫的同情:“是他想要杀我在先,便是死了也理所当然。” “外面那些人又是怎么回事,我隐约听到他们是来道歉的,还要向我致谢,可我什么都没做。” 这话石斛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接了。 如实说吧,必然会违背阁主的命令,可要是避而不言,以笑笑的聪明劲也迟早会猜到,纸终究包不住火啊。 思前想后,石斛还是决定先顾眼前,阁主那之后再解释也来得及。 再说了,他老人家全程都看着呢,肯定能明白她有多想替他遮掩。。 暗自双手合十做了个祈祷,石斛吸了口气正准备开口,范家两兄弟便等不及进来了。 看着半垮着肩膀靠坐在床上的笑笑,范家两兄弟无一不心疼,快步走到床边后,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千言万语霎时间堵在了喉头,就只红着眼眶目不转睛的盯着她。 张笑笑万般无奈地扯了扯苍白的嘴角,为表现自己没事,索性强忍着伤口的拉扯感坐得更板正了,还反过头来安抚他们。 “有石斛照顾,我已经好很多了,两位……舅舅不必担心,还请代我跟姥姥他们说一声,免得他们着急。” 范增允连忙点头,好似阀门突然被打开了,往床边一坐就开始喋喋不休。 “我们看到你昏迷的时候,心都快跳出来了,现在看到你能醒过来,真是祖先保佑啊!” 第一百一十三章 恩威并施 说话间,他又往门外看了一眼,看着那些村民,顿时就咬了咬牙。 “外面那些人也真是不靠谱,专挑这个时候过来,简直是没把我们范家放在眼里,当初那么蛮横,任凭我们解释都不听,现在知道我们笑笑是冤枉的了,上赶着上门道歉来了。呸!谁稀罕!” 范增允嘴快得很,石斛一个劲的往下压都没压住,还是眼睁睁看着他把实话秃噜了出来,一度气到头疼扶额。 周见深眸光微深,视线始终都落在张笑笑脸上,想要看看她会是个什么反应。 如果生气他该怎么办,如果面无表情他又该怎么办。 斟酌再三,周见深突然发现,挞竟然更倾向于前者。 有情绪才说明她心里还装着自己,故而做不到无动于衷,若是没情绪,则说明她已经完全拿自己当陌生人了,单方面抹除了他们过去的点点滴滴,这让周见深如何能接受。 而眼下,张笑笑当真一点反应都没有,连最起码的表情变化都少之又少,除了起初略微有些惊讶外,再没有其他任何多余的情绪。 周见深失落地垂下双眸,眼底熠熠生辉的星光逐渐黯淡,化为了一滩毫无波澜的死水。 殊不知,就在他垮下肩膀的那一刻,张笑笑曾抬头匆匆看了他一眼。 虽说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心里还是暖烘烘的,对他的芥蒂少了不止一星半点,但依旧不太能理解他的行为。 没有否认和陈窈关系的是他,有意无意想跟自己撇清关系的还是他,默默无闻为自己做了很多事,帮着化解了许多危险的更是他。 正因为他前后矛盾的太明显,张笑笑才感觉哪哪都透露着不对劲,可她依旧没有任何办法去解开所有谜团,毕竟某人将她瞒的死死的,即使被冤枉也不肯多说半个字,就让她自己猜。 张笑笑可没那么多的时间和精力去跟他玩什么猜谜的游戏,不如就当做对和他有关的任何事都不在意,小小的逼他一把。 倘若他过去都是装的,必定会表现的极为失落,就算不是也没关系,横竖她也已经学会释然了,就权当是自己吃饱了撑的胡思乱想也无妨。 琢磨清自己的事,张笑笑眨眨眼看向石斛,“帮我穿衣服,我要出去看看。” 石斛就知道她是个躺不住也坐不住的,当即气恼的说了句“不行”,态度极其坚决。 “你知不知道旧伤复发带来的后果有多严重,要是伤口再崩开,保不齐什么时候你就没命了!而且,我刚才已经明明白白告诉了你,倘若你再不遵医嘱,我就不管你了!” 看出她真有些生气,张笑笑无奈点了点头,“好,听你的不出去,那你给我拿件衣服来披上可行?这般坐着还真有些凉。” “冷还不躺回去,真是让人操心的命。” 嘴里嘟囔着,石斛却依旧站了起来,翻箱倒柜的给她找了件相对厚实的外衣,小心翼翼给她披上,结果刚收回手还没等坐回去呢,就听她突然道。 “小舅,劳烦您把窗户打开,再把他们叫进来吧,这屋小,装不下多少人,还望他们见谅。” “笑笑!”石斛豁然起身,气的胸口都开始剧烈起伏了,紧拧着眉,一脸不赞同的看着她。 范增允同样不赞成她这么做,压低声音劝道。 “笑笑啊,你忘了当初他们是怎么逼你的了吗?就算你现在原谅他们,谁又能保证将来不会再发生同样的事呢,依我看还是算了。此事就交给我和大哥,定想办法将他们打发了,不让他们扰你清静。” 说罢,范增允就站了起来,扯住了范增文的胳膊。 但也不知怎么回事,大哥今日的力气竟这般大,纵使他铆足了劲的往外扯,大哥也依旧纹丝不动,像是钉在了地上一般。 片刻后,范增文开口了:“你确定要见他们?” 张笑笑毫不犹豫的点了头:“毕竟是一个村里住的,总这么僵持着也不像话,不如趁此机会说开的好。” “我知道他们对我有诸多意见,也愿意让他们畅所欲言,只要是有用的我必全盘接收,若是无用,也可趁机打消他们的念头,让他们立下军令状,再无可能惹是生非。” 简而言之就是恩威并用。 范增文看她的目光满是赞赏,笑道:“没想到有朝一日,我范家的祖坟也会再冒青烟,竟出了你这么个女诸葛,先前是我一叶障目了。” 张笑笑语气淡淡:“您客气,不过是些登不上台面的小伎俩,担不起‘诸葛’二字。” 更何况,她的“好”大舅一叶障目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张笑笑对他的所有信任也已消耗干净,对他说的话也要掂量着来,不可能再跟从前一样赋予绝对的信任了。 看出她不想多说,范增文失落地抿抿唇,用力挣脱开范增允的束缚,回神打开了紧闭的窗户,招呼着外面站在前排的村民们有序入内。 至于那些进不来的,就只能在窗边眼巴巴地看着了。 站在最前方,有机会进屋的,都是村子里的老人了,个个白发苍苍拄着拐杖,步履蹒跚行动都不方便。 但对于张笑笑和范家人而言,他们的面孔可都是熟的不能再熟了。 张笑笑或者范家一出点儿什么事,蹦跶的最欢的绝对是他们。 远的不说,就说矿洞第二次塌陷的时候,敲响范家大门,煽动着村民们以家人性命对张笑笑百般威胁的,就是他们。 那时的他们气焰是多么的嚣张啊,恨不得联起手来把张笑笑生吞活剖了,可现在呢,往那一站话都说不出来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不愿先开这个口。 张笑笑看了会儿热闹后就朝小舅招了招手,请他为几位老人搬几个凳子过来,免得待会儿突然又站不住倒下去,从天而降的大锅她可不背。 “听我两位舅舅说,诸位已经在门外等了许久了,是我失礼怠慢了各位,还望各位多多海涵。” 第一百一十四章 贪婪 一上来,张笑笑就玩了招先发制人,打了他们个措手不及。 几位老人屁股刚沾上凳子就立马又站了起来,面红耳赤,嘴角带着讪讪的笑,连连摆手道。 “张姑娘您可千万别这么客气,今儿个原就是我们来的突兀,贸然叨扰,又岂能让您跟我们致歉啊,合该是我们向您赔罪才是。” “哦?”张笑笑抬了抬眉,漫不经心地说道:“您这话我就有些听不懂了,什么叫合该是你们向我赔罪?诸位何罪之有啊。” 村里最年长的就是副族长,已年近耄耋,白发苍苍,佝偻着背,身形矮小瘦弱,脸上还都是皱纹,写满了岁月的痕迹。 但他一双眼睛依旧明亮如初,身体也还算硬朗,如此看下来,竟是所有老人中唯一没有拄拐杖的,全程都背着手,声音沙哑镇定。 “我们造下的罪孽实在太多了,也不敢奢求您尽数原谅,我们这几个老家伙,两只脚都已经迈进棺材了,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得魂归西天,若在此之前能求得您的原谅最好,若不能,我们也欣然接受,毕竟是我们对不起您在先啊。” 张笑笑摇摇头:“您别一口一个‘您’的,我是晚辈又是女娃,岂能跟诸位长辈平起平坐,更枉论原谅了。” “先前都是我不懂事,姥姥他们也都说过我了,只不过一直也没找着合适的机会挨个上门赔罪,这一耽搁就耽搁到了现在不说,还得劳烦诸位长辈上门,实在是我的不是,我在这跟诸位长辈赔不是了。” 眼看着她就要掀被下床,副族长顿时面色大变,也不再继续绷着了,紧赶慢赶地迈着小碎步冲到床边,堪堪拦下了被子掀了一半的张笑笑,悠悠叹了口气。 “现在的孩子一个个的都不得了啊,我们这些老帮菜,不服老是真的不行了。小丫头,你这次是彻彻底底的赢了,老头子跟你保证,从现在起,丰水庄上下再不会有一个人跟你对着干!” “对你啊,我们是打心底里佩服,也心甘情愿的为你做任何事,便是真死在了后山也无怨无悔了。” 张笑笑眨眨眼:“瞧您说的,我又不是什么地痞恶霸,竟干那强迫人的事。上次矿洞塌陷,的确给不少人造成了难以磨灭的心理阴影,会情绪过激也正常,所幸无人出事,不然啊,我可真不知道该怎么跟他们的家人交代了。” 怎么会没人出事呢,经此一劫,可是白白丧生了二十二人啊。 尽管他们的过去并不光彩,可就冲他们义无反顾冲下去救人这一点,就足够丰水庄所有人记一辈子得了。 知道张笑笑是故意说这话来提醒他们,副族长当即做了决断。 “你放心,我们已经自发在后山立了个衣冠冢,后山也是他们生前最喜欢待得地方。另外我们还会将此事记在族谱之中,让他们的光荣事迹代代传承,让子孙后代都牢记他们的恩情,这也是我们能为他们做的全部事情了。” “如此甚好。”张笑笑点点头,扬唇笑了。 副族长连忙道:“哪有让救命恩人致谢的道理,张姑娘可千万别折煞了我们。” 这打一个巴掌再给个甜枣的行为,副族长实在撑不过三个回合,于是不等张笑笑开口,就从怀中掏出了张密密麻麻的信纸,上面写满了村里人的名字还有鲜红的指印。 开头三个大字“军令状”跃然纸上。 张笑笑扬了扬眉。 难怪敢上门呢,原来是把一切都准备好了,正好也省得她再浪费口舌了。 假模假样来回推脱了不下三次之后,张笑笑便一脸为难的把军令状接了过来,仔细看过内容之后,单凭“驱逐出丰水庄”、“永不可再踏进丰水庄半步”这几个字,方知他们是真的下了狠心。 军令状这种东西其实也就相当于潇湘馆的生死契了,只不过前者赔的是一辈子,而后者赔的是命。 村里人不可能不知道签下这东西意味着什么,就冲这份得来不易的诚意,张笑笑也愿再给他们一次机会。 “眼下风头未过,所以煤矿那边还要过几日才能开工。” 将他们失落的神情收入眼底,张笑笑垂眸而笑,接着道:“不如这样,我刚在镇上盘了个铺子,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劳烦副族长帮忙挑几个头脑灵活会算账的出来,最晚明日就可上工了。” 闻言,村民们的神情再次明亮起来,尤其是那些年轻的小姑娘,个个都眼巴巴盯着副族长,生怕会错过这个难得的机会。 下苦力她们可能不行,但动脑子算账这种事听起来就很简单,便是不会也可以学嘛! 最主要的还是她们想走出丰水庄,不愿跟老一辈的人一样困在这一辈子,天地这么大呢,还怕找不到个安身立命的地方吗? 但张笑笑从她们眼中看到的,却只有无尽的贪婪和欲望。 她们的目的实在太明确了。 “头脑灵活的好办,但这会算账……” 副族长眉头紧皱,在心里把全村的人都捋了一遍,也没找出一个绝对符合条件的,苦笑着摇了摇头。 “乡下出生的孩子鲜少有上过私塾的,书都没读过两行,写自己的名字都费劲更别说算账了。” 张笑笑不以为然,“不会算账可以学,主要还是品行得过的去,镇里不比丰水庄,性子太跳脱或者平常就喜欢惹是生非的那种,就是白送给我我也不敢收啊!” 副族长瞬时便明白她的意思了。 看着他点出来的三个姑娘三个小伙,张笑笑并未当场给答复,而是先松了口让他们留下,给了七日的试用期。 倘若这七日他们都能安分守己,办事利落还听话,张笑笑再来决定他们的去留。 又简单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家常话,副族长突然提起了溶洞和周家。 张笑笑心下冷笑,三言两语应付了过去,随后便做出一副很疲惫的模样,闭着眼靠在了枕头上,看起来很难受的样子,真真是吓坏了包括周见深和石斛在内的所有人。 第一百一十五章 算来计去 有那么一瞬间,周见深都想直接冲下去赶人了,但为了笑笑的名声他还是忍了下来。 石斛面色发冷,第一时间伸手揽过了张笑笑的肩膀,让她靠在了自己身上,试探性的在她额头上摸了摸,片刻后才长出了一口气,还好还好,没有发热。 与此同时石斛也想明白了,这臭丫头又一声不响的在做戏! 差点没把她冷汗吓出来! 等闲杂人等都走了,她一定要新账旧账一起算! “没什么大碍,就是有些累了。”说话时,张笑笑就握住石斛的手轻轻摇了摇,无声地请她不要生气。 石斛看着她这副有气无力的模样也气不起来,就是心里堵得难受,好似有块巨大的石头,压的她喘不过气。 她也不过是个姑娘家,虽说有本事了点儿,坚强了点儿,重情重义了点儿,却也不是由着这些人欺负的! “都出去,谁要是再敢扰她清静,休怪我不客气!” 石斛冷冷开口,锐利的视线轻飘飘扫了一圈,看着他们没出息的缩起脖子,目露不屑。 “我不是你们这儿的人,跟你们也没有任何的情谊可讲,倘若你们真把我惹急了,我也不知我究竟能干出点什么。” 话音刚落,她就从腰后抽出了根又粗又长的鞭子,“砰”的一声磕在了床边,从她阴沉得可以滴出水的眼神里就可以看出,她是真的会动手,不是在跟他们开玩笑。 副族长活了大半辈子了,自诩见多识广,却也头一遭碰到如此棘手的姑娘,哪里有姑娘家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的呦。 横竖他也不敢在床边多待了,讪笑了几声后默默退了回去。 石斛这一张嘴,瞬间就让屋里屋外的气氛都陷入了凝滞。 事情还没说清楚,所有人都不甘心就这么离开,可那根鞭子就明晃晃摆在眼前,要他们这时候张嘴他们也不敢啊。 打起退堂鼓的村民不在少数,但一看周围还有这么多人陪着,底气一下就上来了。 “还不走!”石斛耐心耗尽,一把抓起鞭子甩开,“非得要我赶你们出去是吗!” 随着“砰”的一声响,支撑着窗户的那根木棍被拦腰斩断,窗户也随之落下,彻底隔断了外面那些令人恼火的视线。 人心不足蛇吞象! 如此浅显的道理,这些人会不懂吗?! 不过就是捏准了笑笑重情重义的命脉,笃定了她不忍心当面拒绝才合起伙来赶鸭子上架! 泥人尚且有三分脾气,更何况笑笑压根不是泥人! 一群老眼昏花的东西,也配跟笑笑提条件! 呸!不要脸! 摁住她蠢蠢欲动的手,张笑笑缓缓睁开了眼,清凌凌的目光仿佛能看透人心。 副族长压根不敢再跟她有片刻的对视,只匆匆看了一眼便低下了头,若非身后堵着太多人他早走了,傻子才会继续留着这两面受煎熬! “副族长可是对他们另外有安排?” 该来的还是来了。 副族长一颗心高高悬起,仰头闭了闭眼,重重叹了口气道。 “实不相瞒,这几年天公不作美,各家各户的收成都不好,养活一家老小都费劲,更别提换银子缴纳赋税了,许多人家迫不得已都开始变卖家产,有的人家甚至开始卖孩子,这些你也都看在眼里。” 副组长哀怨地看向张笑笑,仿佛笑笑拒绝就是不给自己活路。 “我知道你正在做的事都十分隐秘,不方便让太多人知道,若非迫不得已,我也不会舍下老脸跟你开这个口啊,别的不说,就算看在这些苦命孩子的份上,也请你帮帮忙。” 这是赶鸭子上架不成,开始道德绑架了。 石斛是个急性子,当即就要挥鞭堵住他那张嘴,奈何拿鞭子的手被笑笑死死摁着,石斛唯恐再伤了她,只好暂时作罢。 “同样都是下力的活,在什么地方干有区别吗?” “当然有区别!”副族长还未开口,就有人迫不及待接过了话头,“挖矿多累啊,从早干到晚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在溶洞就不一样了,坐上一天就能拿不少银子,有这好事谁还愿没日没夜的做苦工啊!” 张笑笑闻言缓缓睁眼,锐利的视线一下就捕捉到了他。 很不巧,正是副族长千挑万选选出来的六人之一,看年龄,还应该是三个小伙子当中最年长的一位,觉悟竟还没弟弟妹妹十分之一高。 她偏偏头,从石斛身上起来,捂着肩膀一点点坐直,目光片刻都不曾从他身上挪开,直看的他头皮发麻,禁不住的往旁人身后躲。 可他身形魁梧人高马大的,又有几个人能挡的住他。 果然人不可貌相啊,谁能想到他憨厚朴实的外表下竟包藏祸心呢。 片刻后,张笑笑才垂眸收回视线,神情晦暗不明:“是谁告诉你在溶洞做工的伙计,坐着就能拿不少银子的?” 男子眸光微闪,视线飘忽,紧张的都不敢多看她一眼:“我也是……道听途说。” “再道听途说也该有个具体的人吧。”张笑笑可不吃随口一说这一套,声音都跟着严肃了许多,“我再问你最后一遍,究竟是谁告诉你的?” 见他又准备脱口而出,张笑笑随后补充道。 “想清楚了再说,横竖纸是包不住火的,若事实与你今日所说不符,我便依照军令状赶你出丰水庄了,到时候便是副族长也救不了你!” 还用等到那时候吗?副族长现在就已经救不了他了! 他当即起身用力给了他一巴掌,恨铁不成钢的怒吼道:“耳朵聋了?张姑娘的话没听见?还不赶紧如实交代!” 男子捂着被打红的半边脸,很是委屈的叫了声“爷爷”。 张笑笑这才知道,他们竟然是祖孙俩,仔细一看的话却也有几分相像,既然如此就好办多了。 “副族长这是以公谋私?” 张笑笑偏偏头,粲然一笑。 “同在村里住着,您孙子的大名我可听过不少,就没几个人说他好的,您就这么把他塞到我这来,岂非上赶着给我找事做?我貌似从未得罪过您,您为何要以怨报德呢?” 第一百一十六章 无知者无畏 副族长闻言连连摆手,急得冷汗都要下来了:“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 停顿片刻,副族长整理好说辞,叹了口气悠悠开口。 “这孩子先前的名声确实不怎么好,全都是因为打他小我就惯着他,但他现在已经改了,彻彻底底的变了个人,也想赚钱养家了,你说他千方百计的求着我这个爷爷帮他一把,我又怎么忍心不帮。” 张笑笑煞有其事地点点头。 换做旁人或许早就为他们的爷孙情而感动了,但很不巧,张笑笑就是生来便没有菩萨心肠,也没那么多的圣母心。 “您想给他找个活计养家糊口,我可以理解,但铺子里都是些细致活,以他眼高手低的性子怕是做不来,若是因他而让我亏了钱,或者扰乱了铺子的正常运行,您说这笔账我该找谁来算,便是真让您赔,您怕是倾家荡产也赔不起啊。” 听完她第一句话,副族长便已经猜到最终的结局了,可他并没有因此放弃,反而又铆足了劲的给了他孙子数个巴掌,厉声训斥道。 “你个混账东西!来之前你是怎么答应我的!说好了要好好表现,尽最大努力让张姑娘满意,结果呢,这才过了多久就暴露本性了!” “我也最后一次警告你,倘若今日你不把这件事交代清楚,无需张姑娘动手,老头子我就先把你赶出丰水庄,此后再没有你这么个孙子!” “爷爷!”男子边抱着脑袋躲边扬声大喊:“不是孙儿不想交代,实在是孙儿也不认识他啊!孙儿只知道他是打溶洞出来的,连他姓甚名谁都不清楚,您要我怎么说!” 张笑笑闻言看了眼小舅。 范增允立马会意,上前将二人分开了,还叉着腰挡在了男子面前,瞪着个牛眼盯着副族长,打定了主意不允许他再动手。 副族长不如他高,不如他壮,更不如他年轻,当即收手后退,捂着胸口坐回了凳子上,气到张口喘粗气,脸也一度涨红。 做戏给人看嘛,不表现得真实点儿,怎么能让人信服呢。 但他这拙劣的演技,早就让张笑笑看穿了,不过她也不打算戳穿他。 副族长静静地看向张笑笑。 张笑笑抬了抬眉,知道他是在等着自己开口,可她偏就不说,甚至还在他抬眼看过来的瞬间,慢悠悠靠回到了枕头上,自顾自闭目养神去了。 被他们这一折腾,伤口又开始疼了不说,好心情也被搅得一干二净,她才不会由着他们牵着鼻子走。 眼看着她真就要不管不顾地睡过去,副族长也装不下去了,下一秒便豁然起身,迈着小碎步冲到床边。 但很不幸的被鞭子拦下了,他咬了咬牙,紧跟着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跪了下来。 张笑笑彻底被他气笑了。 他给自己下跪是什么意思?是想不顾一切地把自己推上风口浪尖吗? 张笑笑定了定神后,抬手拍了拍石斛的胳膊,石斛瞬时会意,收起鞭子起身,拎着副族长的后衣领就把他拉了起来。 为防止他再下跪,石斛直接把他放在了床边的凳子上,自己则在旁边寸步不离地守着,看他还能整出什么幺蛾子。 “副族长,不是我说您,您都一大把年纪了,怎么还跟个孩子一样任性,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呢,非得在这么多人面前出洋相,刚才那一幕要是传扬出去,不止您的面子无处搁,我的名声也不能要了,何至于要到两败俱伤的地步呢。” 副族长抿抿唇,已经明显感觉到周围人看自己的视线跟刚才不一样了,没了同情与可怜,多了怀疑与探究。 副族长思前想后,还是决定打出苦情牌。 他偷偷摸摸地在大腿上用力拧了一把,生生地挤出了两滴眼泪,声音也变得又哑又哽咽。 张笑笑只看了一眼便阖上了眸子,静候新一轮的好戏开场。 她已经不指望戏文有多好,角色有多棒了,只希望这祖孙俩不要让她失望,演的东西不要那么无趣就好。 然而,事实却总是跟想象差距甚远。 副族长先絮絮叨叨把自己的家庭情况交代了个遍,什么五个儿子死了四个,三个女儿全都嫁人了,平常也没工夫管他们,一年到头也进不了几趟家门。 唯一的儿子还在去年上山砍柴时,不幸从山上滚落摔断了腿,后半辈子都只能在床上度过,儿媳妇也偷偷摸摸拿了他们全部的家当跑了。 这一年里,全都是靠老两口没日没夜的种地、编竹筐得来的报酬,来维持生计。 时间短了还行,可时间长了,他们老两口也吃不消啊,再这么熬下去,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撑不住魂归西天了。 到时候留下一个完全残疾的儿子和一个半残不残的孙子,日子还怎么过? 若不是真的山穷水尽了,他们老两口又怎会舍得让宠爱了二十几年的孙子去干苦力? 说到最后,副族长已然声泪俱下,有了几分真情实感。 “并非是我有意偏袒,而是现下这个阶段,他是我们家里唯一的顶梁柱啊,他要是再塌了,这个家也就撑不下去了。” 村民当中有知道他家情况的,也纷纷替他说起了好话,叽叽喳喳吵的张笑笑头疼。 用力按了几下眉心,张笑笑淡然开口:“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更没有白拿的钱,我可以明明白白告诉你们,溶洞里的活计并不比挖矿轻省多少,甚至要耗费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就算这样,你们也要去吗?” “去!为什么不去!”依旧是副族长的孙子做了这个出头鸟。 他揉了揉满是巴掌印的脸,含糊不清地说道。 “只要能多赚点银子,我就不怕吃苦!” 其他人也纷纷随声附和,且大部分都是和他年纪相仿的大小伙子。 但从他们的话语和态度中,张笑笑可没感觉到多少真诚,有的只是争强好胜和无知者无畏。 也罢! 既然他们撑破了脑袋也要往“火坑”里跳,她就是再拦也无济于事。 第一百一十七章 一份“大礼” 没准还可以借此机会让老将军磨磨他们的性子,可怕只怕,性子还没磨好呢,他们就先一步撑不下去了。 张笑笑从枕头底下掏出了军令状,反手交给了石斛,让她把想去溶洞的人都记下来,并让他们另外再立一份军令状。 看着争先恐后涌向桌边的人,张笑笑重重叹了口气,她现下终于明白,朝廷为何一日不如一日,为何会国库不丰了。 从上到下都是群眼高手低的家伙,国库会丰才怪! 就是可怜了那些武将和战马,整日里吃不饱穿不暖的,还得把脑袋悬在裤腰带上。 真不知是该为他们的重情重义表示赞叹,还是该为他们生不逢时表示唏嘘了。 想到那群武将的辛酸和付出,张笑笑就禁不住再次叹息。 但她能力有限,能帮到的也就只有这么多了。 人都有私心,你要说让她白干活,到头来一分钱不拿,她也是不情愿的,只能尽可能的帮他们减轻负担了。 她向来是想到什么就做什么的人,现下已经开始琢磨怎么才能让将士们过得更好,更顺心了。 而很快,石斛那边也完事了,拿着立好的军令状回到了她身边,连同先前的那份一并交给了她,只是面色比刚才还要暗沉了几分,眉眼之中透露的尽是不快。 张笑笑起初还不明所以,直至她对比过两张军令状上的名字,发觉突然冒出了许多新人,方知石斛是为什么而不高兴了。 从一开始张笑笑就感觉副族长给她的那份名单不对,丰水庄虽说不大,但各家各户加起来,少说也得有二百多人,签下军令状的却只有一百来个,那剩下的一百人去哪了? 亏她还百思不得其解,合着是都在这等着她呢。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副族长仰仗着对丰水庄比她熟悉的多得多,一点点给她挖下了个大坑啊。 张笑笑垂眸而笑,将两张军令状折起收入怀中,秉持着来而不往非礼也的观念,她也得好好的回份大礼才行啊,否则怎么对得起副族长的一番苦心。 “既然都签好了,有些话我也得提前跟你们讲清楚。” 张笑笑往上拉了拉被子,姿态几近慵懒,态度坦然自若,说话不紧不慢。 “先前的溶洞已毁,想必各位都心知肚明,不过各位也蛮幸运的,再有个两天,新溶洞就建好了,今日呢各位就先回去,等两日后再来,我亲自带你们过去。” 众人一听,心中一喜,但面上还是假客气地关心着张笑笑的身体。 “您还伤着,最好还是不要下床了,不如您就说个地方,我们自己找过去也是一样的。” “是啊是啊,已经够麻烦您了,岂能再让您不顾身体,跟着我们奔波啊。” “无妨。”张笑笑偏偏头,意味深长地笑了,“豫州大营那样的地方,没有我,你们也进不去,刚好我也有些话要仔细叮嘱守将大人,顺手的事而已,不必介怀。” 豫、州、大、营?! 看似平平无奇的四个字,对众人而言却如同五雷轰顶。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算计来算计去,竟然把自己算计进了狼窝! 豫州大营是什么地方,那可是守备森严的军事重地啊! 岂是他们这些小老百姓能进去的? 能有幸路过多看一眼都吓的胆战心惊,更别说置身其中了!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照这么玩下去,保不齐什么时候连命都得玩没! “张姑娘,我突然想起家中还有农活没干完,一时半会儿怕是走不开,要不还是算了。” “我也是我也是,豫州大营离丰水庄可太远了,我上有八十岁的老娘得照顾,下还有妻儿得养,家里的一切重活累活都得我来做,大事小情都得我来拿主意,实在走不开啊。” 有这么一两个冒头,渐渐的,反悔的人也多了起来,编造的理由更是千奇百怪。 放在之前,张笑笑可能还愿意给他们个反口的机会,不过眼下是想都不要想了,毕竟坑是他们合伙挖的! “张姑娘啊……” 副族长还想为自己的孙子求求情呢,可一对上她平淡无波澜却好似能看透一切的双眸,登时就不敢再多嘴了,只能暗自里后悔,恨不得当场给自己两个大嘴巴子! 早知要去的是豫州大营,他说什么也不会各种算计,现在好了,整个丰水庄的男娃子都入了坑,估计这一辈子都难脱身了。 将他的痛苦与懊悔尽收于眼底,张笑笑满不在意地转过头,拍了拍怀中的两张纸,掷地有声地说道。 “木已成舟,军令状上白纸黑字签着你们的名字,诸位就是想反悔怕也没那么容易了,除非你们甘愿举家迁离丰水庄,此后三代都不得再踏进丰水庄半步,我就勉为其难允许你们反悔。” 举家迁离…… 他们自己都不愿离开,她竟然让他们举家迁离! 在场的众人,往上数个几代那都是丰水庄的,这里有他们的根啊,是生他们养他们的故土啊,岂能凭她一句话就轻易断了根! 刚才的他们有多激动兴奋,现在就有多义愤填膺,拳头都握起来了,个个眼里都冒着火,咬牙切齿地盯着张笑笑。 瞧瞧,稍微一激就都本性暴露了吧。 张笑笑不禁嘲讽一笑。 她也累了,在他们身上耗费的时间也已经够多了,实在没心情再继续跟他们玩心眼。 紧接着,张笑笑就从怀中掏出了刚签订的那份军令状,当着他们的面展开,一字一句地读着上面的内容。 就跟她方才所说的一模一样,上面白纸黑字写着的也确确实实是“举家迁离”。 副族长离得最近,军令状又快直接怼到他脸上了,便是他再想信口胡说都不行啊,只能生生认了这个哑巴亏。 他深吸一口气,放在腿上的双手隐隐握拳,定定地看着依旧云淡风轻的张笑笑,咬牙道。 “张姑娘,你确实是好样的,但你这么做可不地道啊。” 张笑笑闻言扬眉,“您可真是客气了,我这不都是跟您学的嘛。” 第一百一十八章 来而不往非礼也 副族长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颇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她倒是不痛不痒的,就是气的他咬牙切齿,一口老血堵在喉头不上不下。 再继续待下去怕是得直接撂在这了! 副族长愤而起身,招呼都懒得打一声,推开众人就怒气冲冲地往外走,丝毫不顾他们一口一个“副族长”地叫着。 张笑笑看得开心,但心里总归还是有些不舒服,若就让他这般走了,所有的怒火和郁气岂非都得由她自己承受? 略微调整了下姿势,张笑笑以一种十分平静的态度继续道。 “副族长年纪大了,难免有头脑发昏犯糊涂的时候。” 刚起了个话头,副族长就猛的定在了原地,一颗心砰砰直跳,尽管已经猜到她后面要说些什么了,却还是抱着种侥幸的心态的听到了最后。 “丰水庄有我这个村长,有大舅这个族长便足够了,您老人家还是尽快放下手头的所有事务归家颐养天年吧,免得被外人看到,反倒觉得是我这个做村长的不够称职,仗着身份有恃无恐的欺压您,如此罪名我可担待不起啊。” 她话说的已经够明白的了,别说副族长,便是在场的其他人也都心知肚明,默默松开了抓着副族长的手。 没一会儿,门口的位置就只剩他一人孤零零地站着了,单看背影还真有些许的凄凉。 对此,张笑笑只想送他八个大字—— 咎由自取,自作自受。 为了这些大难临头就只顾保全自己的冷血之人,把大半辈子的心血都搭进去,值得吗? 张笑笑身心俱疲,给了石斛一个送客的眼神,随后就仰面躺在了枕头上,纵使他们再吵再闹也懒得再多看一眼。 石斛把所有人都轰出去之后,就“砰”的一声关上了门并上好了栓,而后她直接爬上了床,紧挨着张笑笑躺下,并且就着这个姿势摸上了她的手腕,屏气凝神给她把脉。 张笑笑蹭了蹭她的头:“我没事,真的就是太累了,睡一觉就能好,别担心。” “有没有事你说了不算,真要这么能耐,也用不着我给你上药包扎伤口了。” 确定脉象正常,伤口也没有渗血的痕迹,石斛才算彻底松了口气,抬头狠狠瞪了张笑笑一眼后,贴她贴得更紧了,闷声嘟囔道。 “对付这些家伙直接上手不就好了,何必浪费口舌跟他们说这么多,横竖他们也听不到心里去。” 张笑笑扬扬唇:“周见深已经当着他们的面把过去所有的坏事都推到了楚云潮他们的身上,他们今日来就是想确认他的话是真是假,我若直接不见或者把他们赶出去,岂非坐实了周见深是在说谎。” “如此一来不但辜负了他的好意,也会给我自己埋下祸根,怎么看都是得不偿失,若换做你又会怎么选呢?” “当然是一口气解决了他们!”石斛挥着拳头道。 张笑笑无奈又宠溺地拍了拍她的拳头。 “不是所有的问题都能靠拳头来解决的,就好比这次,你如果单靠拳头,这人心就会更不齐,倘若用怀柔手段,没准还有得救,要失人心很容易,要得人心却比登天还难啊!” 石斛耸耸鼻子,微微蹙眉,道理她都懂,就是不想这么轻易放过他们而已。 贴得张笑笑更近了些,石斛闷声道:“我从小最不喜欢的就是张口之乎者也,各种绕弯子的读书人,碰到任何问题,手底下见真章多痛快,何需浪费那么多口舌,末了还不一定能称心如意。” 张笑笑眸光微闪,再次偏头蹭了蹭石斛的脑袋,她有种预感,石斛将来会成为一位征战沙场又护犊子的大将军。 可自古以来,纯粹朴实的武将都是玩不过套路深沉的文官的。 想到这,张笑笑默默垂下了眸子,嘴角扬起嘲讽的笑。 自从遇到老将军等人,她最看不上的也是只会纸上谈兵,从不为百姓和朝廷做实事的文官,可偏偏她一直以来玩的就是文官的套路,让她不禁觉得自己很是虚伪。 周见深始终没有出这间屋,仗着自己躲在暗处,明目张胆地观察着她脸上所有细微的表情,虽说很难猜透她现下在想些什么,但可以确定的是她很不开心。 于是趁着两人迷迷糊糊睡过去的工夫,周见深悄无声息跳下了房梁,先是蹑手蹑脚走到床边帮两个小丫头塞了塞被子,又深深看了眼熟睡的张笑笑,之后才小心翼翼往外走。 他连开门都十分注意,避免发出任何可能吵醒她们的声音。 因这两扇门实在太过老旧,周见深委实费了好一番功夫才从缝隙里钻出去,结果刚一转头,好巧不巧就跟停好马车准备过来的方知尧对上了视线。 两人都有些猝不及防,只不过一个擅长伪装,一个略微有些控制不住情绪,所有的震惊都写在脸上了。 片刻后,周见深朝方知尧比了个“去外面说”的手势,紧跟着就背着手,先一步出了院子。 方知尧定了定神,抿唇看了眼姑娘的房间后才深深吸了口气,跟着出了院子。 两人一前一后走过拐角,相对而立,默默无言的耗了半天,都无一人愿先开口。 方知尧不是不知道大公子单独叫他出来是为了什么,但他刚在姑娘面前做过保证,今后就只有姑娘一个主子,决不再干任何吃里扒外的事,所以这次要对不住大公子了。 见他不动声色往后挪了几步,周见深立马就明白了他的用意,当即扬了扬眉,心下却并无惊讶。 连石斛那样的性子都心甘情愿同笑笑做朋友,何况是方知尧呢。 自己对他有救命之恩不假,但若没有周家从中作梗,方家也不可能一夜之间彻底没落,他也不可能突遭罹难,流落街头。 周见深立马放弃打听和笑笑有关的一切,转而说起了别的。 “有时间去牢里看看你哥,倘若他知道你还活着,必定会十分高兴,也就不会再像之前那般颓废,他本该有着光明的前途却被人陷害至此,心里定然十分不痛快,你多劝解着他些,莫要再让他钻牛角尖。” 第一百一十九章 往事 方知尧万万没想到大公子要跟他说的竟是这个,当即有些无从反应,怔愣了半晌才垂眸道。 “他自幼随父征战沙场,一年都进不了几次家门,就算回来了最多也就待不到一个时辰,我们兄弟俩都鲜少能碰面,他又岂会认得小的是谁,您这个忙小的怕是帮不了。” 周见深重重叹了口气,犀利的双目定定地看着他,冷然开口。 “是帮不了还是不敢帮?若非笑笑察觉到你们之间关系不凡,上次溶洞爆炸又特意安排你过去,你怕是宁愿龟缩一辈子也不敢在他面前露面吧,你到底在怕什么?” “虽说他先前军务繁忙,鲜少有机会同你见面,但他心里仍旧是记挂着你的,不然也不会每次归家都给你带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知道你喜欢玉石就天南地北的为你找,为此他不惜深入南蛮之境,险些葬身于异国他乡。” “知道你将来也想成为一位顶天立地的大将军,他就没日没夜的给你做各种木头制成的刀枪剑戟,几乎样样俱全,如果这还不算疼爱的话,那什么才算?” “在其位就得谋其政,他并非不想回家,更不是不想亲自指点你武艺,而身不由己!他一日是大将军,就需得恪尽职守一日,只因他肩上背负的不只有方家,还有万千将士的性命!” 周见深是第一次在外人面前一次性说这么多话,连他自己都深感不可思议,何况是方知尧呢,彻底给听愣了。 而且对于其中的很多事,他从始至终都不知道,只依稀记得他的房间里确实有很多玉石和木制的武器。 但方家出事后,那些就全都被一把大火烧了个干净。 他曾专门回去找过,但却不是为了方敬尧,只因他从收到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开始,就一直以为是父亲送给他的,从未往方敬尧身上想过,亦从未有过任何期待。 所以真正错了的,其实是他…… 还有一件至关重要的事,周见深也一并告诉了方知尧。 “你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可实际上,方敬尧早就知道了你的存在,但他对你心存愧疚,总觉得是他害了你,害了方家,所以一直都不敢见你,只敢跟我旁敲侧击地打听你的近况。” “难道这对你而言也算不上真正的疼爱吗?” 听着听着,方知尧眼中就盈满了泪水,这么多年深埋于心中的某样东西好像突然被连根挖了出来,连他的心境也在悄无声息中变的不一样了。 周见深将他的反应收入眼底,唇角微微上扬:“笑笑刚睡着不久,暂时不要去打扰她,虽说间隔的时间不一定多长,但来回跑趟镇里应该是够了。” 话音刚落,方知尧就边抹眼泪边转身往回跑,他直接解了绳子,牵着马就离开了范家,手持缰绳熟练地翻身上马,朝着镇里飞奔而去了。 经过周见深时,他还刻意放缓了速度,远远地朝他颔首一礼,表达谢意,紧跟着便马不停蹄的离开了。 就在他离开后不久,一名黑衣人悄然落到了周见深身后,拱手恭敬的唤了声“主子”,随后又干脆利落的把他吩咐的事言简意赅说了一遍。 “属下都打听好了,因为先前有人散播了陈家的谣言,逼得那些商户纷纷上门解约,陈老爷为了挽回声誉和生意,便把陈夫人送去了监狱,并向郑大人提供了所有的证据。” “属下还去了县衙,见到了郑大人,听他说,陈夫人在牢里并不安分,似是打定了主意要把陈老爷拉下水,问她证据在哪她又说不出,此事也只好暂时作罢了。” 周见深闻言抬了抬眉,嘴角泛起笑意,压根不用多想便知这是谁的手笔了。 笑笑这古灵精怪的小丫头,可是安排了一出狗咬狗的好戏码啊。 但以目前的状况来看,其实这件事的结局差不多已经定了。 陈老爷子老奸巨猾,他是不会允许自己被奄奄一息的兔子反咬一口的,便是真有证据,估计这会儿也被销毁得一干二净了。 继续查下去也只会涌现出更多的替罪羊,为了这一家人白白葬送几条无辜的命实在不值得,相信这也不是笑笑愿意看到的。 周见深捻着袖口的手猛然顿住,抬头吩咐道:“告诉郑大人,可以到此为止了,陈夫人的命也暂且留着,但不妨碍他严刑拷打,有一口气尚存即可。” 他要让整个陈家都尝尝被利刃刺破血肉的滋味,要把笑笑曾遭受过的伤害一笔笔从他们身上讨回来! …… 张笑笑再度醒来时,太阳都已经完全落山了。 扭头看了眼把她当成抱枕,紧挨着她依然睡的很香的石斛,她扬了扬唇,小心翼翼把自己的胳膊抽了出来。 为了不吵醒石斛,她连灯都没上,完全凭借着记忆摸黑走到了门口,正要开门就听院子里传来了马蹄声,但奇怪的是,并没有车轱辘摩擦地面的声音。 张笑笑疑惑扬眉,突然就不着急出去了,斜倚着门把耳朵贴了上去,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隐约像是两个人在对话,而且还刻意压低了声音,她也是费了好一番工夫才将他们的话顺下来。 “多谢大公子今日的提点,小的感激不尽。” “不必,你能帮我照顾好笑笑我就谢天谢地了。如何,既已见过方敬尧,那过去从方家学来的那些东西,是不是也没有继续藏下去的必要了?” “大公子说笑了,小的是被家中当做文臣来培养的,自幼也没摸过几次刀剑,又哪来的资格学习家传武功呢,若您真感兴趣,等我哥出来可亲自演示一番给您过过眼瘾。” “瞒天过海确实是文臣惯用的套路,看来你已经想到了救你哥的法子。” “小的一介布衣,怎敢跟朝廷作对,要想救我哥便只能考取功名,尽全力坐上高位,如此一来兴许还能有转圜的机会,幸而我哥他们现下已摆脱死罪,也为小的赢得了足够的时间。说起这个,小的还得感谢您跟姑娘,如若没有你们,小的可能会遗憾终生。” 第一百二十章 双刃剑 听到这,张笑笑突然感觉他们兄弟俩像极了苏轼与苏辙,都是哥哥负责在外惹祸,弟弟负责千方百计地捞人,官位也一个劲的往上升,等捞到最后,已然位极人臣,官拜丞相了。 方知尧素来聪慧,又擅避其锋芒,掩藏情绪,真要入朝为仕定能大有作为。 但京城毕竟离丰水庄太远,九千岁又是个时而糊涂时而精明的性子,外加朝中佞臣众多,方知尧又是白纸一张,就这么贸然闯进朝堂这个大染缸必然会被浸染,欲望加深之下,他还能不能坚守本心实在说不准。 在那个鱼龙混杂的环境下,万一他抵挡不住来自四面八方的诱惑,成了新一代的奸臣可如何是好。 张笑笑眉头紧拧,一时也有些拿不定主意究竟该不该就此放方知尧离开了。 万一他入京后再出点儿什么事,她可怎么跟方敬尧那莽撞汉交代哟。 现在的张笑笑怎么也想不到,在不久后的将来,最先因为进京一事而遭殃的竟会是她,甚至于险些丢了这条命。 …… 方知尧已经打定了主意,不日后便要入京赶考,但在此之前,他要先帮着姑娘把该解决的都解决了,也算是替他们兄弟俩先还一些恩情,至于剩下的,等他中榜及第后再还也不迟。 只要能顺利坐上高位,成为天子眼前的红人,便是他想以权谋私也无人能管了。 若是张笑笑知道他有如此危险的想法,必定会两巴掌打醒他。 伴君如伴虎,整日待在天子眼皮子底下就已经够提心吊胆的了,他竟还有心思妄想当佞臣,真以为自己是初生的小牛犊就可以不怕虎了? 简直天真! 然而这些话张笑笑压根都来不及跟他说,第一批精铁出现在豫州大营里的瞬间,便引起了各方各面的注意。 九千岁更是一早便收到了消息,派出的大队人马正马不停蹄的朝豫州赶。 而彼时的张笑笑正在招揽最后几家粮食商户,就差一步她便能彻底断了陈家的后路,可她却怎么也没想到,会在如此紧要的关头出了意外。 “张姑娘,你也别怪我们开价高,如今这世道做点买卖不容易,尤其还是咱这种小地方,大家都是为了养家糊口,何不各退一步呢。这样吧,三倍,只要你给的价是陈家的三倍,我们就答应你的要求,再不把粮卖给陈家。” “是啊张姑娘,三倍已经是我们能接受的最低价了,若是再往下降怕是连成本都收不回,这不是让我们亏本嘛,做买卖可不能这么不地道。” 张笑笑但笑不语,一直等他们七嘴八舌的争论完才朝婉娘伸出手,接过了厚厚的一沓信纸,上面密密麻麻写着的,正是他们几家平素仗势欺人,无法无天的所有事迹。 刚念了没两条,屋内众人就都变了脸色,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努力想着各种办法来应对眼下的情况。 可越往后听,他们越感觉凳子上有刺,额头也很快凝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张笑笑念完一小半的时候,他们便彻底按捺不住了,纷纷起身,讪笑着走到张笑笑面前,又是摩拳擦掌又是点头哈腰的,视线直勾勾地盯着她手里的一沓信纸,也是指控他们最有力的证据。 只要这些东西落到郑大人或者周大人手上,他们就跟陈家一样永无翻身之日了! 命都保不住还谈何养家糊口! “张姑娘!张姑娘可以了!就按您说的双倍!我们认了!但……能不能把这些东西还给我们啊,不然我们这每日都提心吊胆的,粮食的质量也无法保证啊。” “是啊张姑娘,双倍的价格外加这些东西就能彻底搞垮陈家,怎么看都是你赚了啊。” 事到如今,他们竟还老眼昏花的看不清形势! 张笑笑可算是见识到他们有多不要脸了。 收到信纸放到手边,张笑笑随后屈肘压了上去,慵懒地撑着额头,看他们的目光好似在看一群没穿衣服的跳梁小丑,又可笑又令人恶心。 没一会儿,众人就被她极尽嘲讽的视线盯得无地自容,面红耳赤,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可他们也没有就此打退堂鼓,而是硬着头皮站在原地不动。 加起来都好几百岁的人了,还要在她这个晚辈面前低头,何其心酸啊。 但,这些也都是他们自作自受! 刻意抬高价钱想多赚点儿也就算了,竟还同心一致地威胁她!落到如今这副田地不是咎由自取又是什么? 张笑笑抬手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阻断了他们已经涌上喉头的所有废话,淡然开口道。 “诸位大概还没搞清楚,今日是你们上赶着来找我谈生意,而非我缺你们这几个粮商,实际上无论是撑起这家铺面还是搞垮陈家,倚仗我现下有的资源就已经足够了,完全没必要再多花些冤枉钱接纳你们。” 看他们一脸迷茫,张笑笑不厌其烦地又把话说的更明白了些。 “简而言之,就是给你们双倍的价都算我大发慈悲了,我并不差你们这几个,你们竟然还大言不惭地开出了三倍四倍的价,还想方设法的要威胁我?” 说到这,张笑笑不由嗤笑,手指挠挠眉心,以最平淡的态度说出了最可怕的话。 “我既然今日能搞垮陈家,就难保明日不能搞垮你们,所以无论是做人还是做生意,都得低调为上,否则很容易赔的倾家荡产,毛都不剩,甚至连阖家性命都搭上。” 她方才的话就好似烙印,深深刻在了每个人脑子里,想忘都忘不掉,这个可怕的认知算是彻底击垮了他们的心理防线,几乎是一瞬间,所有人都改了口,愿意接受她开出的双倍价格。 赚多赚少都是其次,关键是先得把命保住啊,绝不能让自己有命赚没命花! 可这次,张笑笑却不愿意了。 “我说过了,双倍的价格完全是看你们可怜才勉为其难的同情一下,熟料你们完全不领情,既然如此,我也没有必要多花冤枉钱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 土匪行径 说罢,张笑笑就大手一挥,果断改了协议,由最开始的双倍变为了陈家的一半,如此一来,商户们是彻底收不回成本了,纷纷愣在原地傻了眼。 “认可这份协议的现在就可以签了,不认可的我也不强求,门就在你们后面,随时都可以离开。” “不过呢,我也希望诸位能考虑清楚,只要陈家一倒,镇上卖粮收粮的商户可就只我一家了。” “当然了,倘若你们愿意多花时间发展其他商户我也不拦着,横竖对我也没任何影响,就是不知你们这一发展要到猴年马月了,万一到时候连粮食都发了霉,才是真的亏大了。” 听了她半威胁半警告的话,商户们也不再犹豫了,争先恐后在各自的协议上咬牙签下了自己的大名,盖上了鲜红的拇指印,收手时整个人都不受控制地抖着,眼眶都被刺激得泛了红,颇有种心内滴血,备受委屈的架势。 就在这时,房门被人推开了一条缝隙,方知尧探头探脑地朝张笑笑招了招手,一举一动都透露着急切,看样子是出了什么大事。 张笑笑立马收回看好戏的目光,将协议和查到的证据一并收入怀中,起身就要往外走,经过商户们中间时还不忘讥讽一番。 “别装了,你们的粮食究竟是哪来的,旁人不清楚你们还不清楚吗?从老百姓手里强取豪夺才收来的东西,给一半的价格已是便宜你们,再敢在我面前惺惺作态,就休怪我再次反悔。” 刚走出没几步,张笑笑突然又停了下来,似是想起了什么很重要的事,微微侧身道。 “差点忘了说了,我开的价可是连农户们的也包括在内,诸位可千万不要妄想私吞,若不幸被我发现,照样不会有好下场!” “我的鼻子可是很灵的,闻着味就能知道你们又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恶事。所以,在任何行动之前都要先考虑好能不能承担的起后果,免得多行不义必自毙。” 说罢,张笑笑还朝他们俏皮地眨了眨眼,那双眸子里隐约散发的锐利光芒,让商户们无时无刻不感觉如芒刺背。 放在之前,谁又能想到这样一副人畜无害的面容之下,会藏着颗坚硬冷血,油盐不进的心呢。 她简直比许多擅于玩弄权术的官员还要可怕,也就是她是女儿身,没资格入朝为仕,否则朝中多了这么位主儿,还不得把天下都搅得天翻地覆啊! …… 和婉娘一前一后出了厢房,张笑笑一眼就看到了在楼梯口焦急徘徊的方知尧,当即皱了皱眉,快步走下楼梯。 “出什么事了,至于急成这样。” 方知尧闻言,连忙转身迎了上去,还戒备地看了眼早已低下头的婉娘,停顿片刻后才拉着张笑笑去了外面,寻了个偏僻的角落说话。 他这般紧张兮兮,搞的张笑笑也有些心怀忐忑,眉头跟着越皱越紧,见他还在那东张西望不说正事,随后就一巴掌拍在了他后脑勺上,沉声道。 “到底出了何事!再敢拐弯抹角的,看我怎么收拾你!” 方知尧缩了缩脖子,揉着火辣辣疼的后脑勺,背对着巷口凑到了她面前,耷拉着脑袋压低声音道。 “范家来了不少生面孔,看衣着打扮像是大户人家,小的也仔细观察过了,无论是他们的一举一动还是说话口音,都像打京城来的官员。” “而且,小的前脚刚出了院子,后脚就看见郑大人和周大人脚步匆匆的进去了,和他们一起的还有不少盔甲都没来得及卸的将领,小的生怕出事,一刻都不敢多耽搁,快马加鞭的就来请您了。” 他说完前半部分的时候,张笑笑的心也下意识的悬了起来,直至听到他说郑大人和周大人也去了范家,再联想到精铁制成的兵器已在豫州大营广泛普及,几乎到了人手一把的程度,渐渐的就冷静了下来。 虽说九千岁的反应速度比她预想的要快的多,但到目前为止,整件事情的发展趋势都尚在掌控范围之内。 相较之下,张笑笑更为担心的还是姥姥他们有没有被吓到,毕竟她还没来得及将此事全盘托出,更没来得及给他们打预防针,难保他们不会情急之下胡思乱想,再头脑发热冲撞了京官。 张笑笑不再犹豫,快步回铺子做了番交代后,紧接着就快马加鞭往丰水庄赶,结果远远地就看见范家门口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许多人。 绝大多数都是赶来看热闹的,他们肩上的锄头铁锹都没来得及放下,瞧起来比她这个当事人还要关心范家的一举一动。 张笑笑挠挠眉心,嘴角泛起冷笑,察觉到马车的速度降了下来,继而放下帘子冷声道。 “加速往前冲,等到了近前再勒停。” 方知尧没有片刻犹豫地应了下来,许是也看不惯这些人的做派,他的鞭子挥的格外起劲,抽的马儿都禁不住仰头嘶鸣,速度也越来越快。 听到声音的瞬间就有许多人及时避开了,剩下的都是些老弱妇孺,眼看着马蹄到了眼前都还无从反应,紧跟着腿一软,呆愣愣地瘫坐在了地上,满含恐惧的双目剧烈颤动。 范家两兄弟立马拿出了多年的默契,一个负责拦着情绪几近失控的范氏,一个小跑着打开了院门。 看着眼前混乱的场景,范增允面色微冷,眼睛都不带眨一下地越过瘫倒在地的众人,脚步匆匆迎上了张笑笑,给了她个“院内情况很是糟糕”的眼神。 回来的路上张笑笑就做足了心理准备,也想好了怎么跟他们解释才更有说服力,当即便回了范增允个“了然于心”的笑容,冷眼扫了一圈后进了院子。 令她万万没想到的是,等着迎接她的竟会是范氏的一巴掌,直接就把她的脸打的偏向了一侧,嘴角的笑意也僵在了脸上,垂下的头发挡住了大半张脸,也挡住了她此刻晦暗不明的神情。 “你这是做什么!” 第一百二十二章 一个巴掌 在范增文的搀扶下,范老太太第一时间来到了张笑笑面前,张开手臂将她搂进了怀里,看着她红肿的脸上有道很明显的巴掌印,顿时心疼不已,扬手就要替她还回去,却在半空中被范增文拦了下来。 “娘,有什么话咱关起门来自己说,眼下还有这么多外人在,家丑不可外扬啊!” 闻言,张笑笑不禁轻笑出声。 自己的亲妹妹挨打就想方设法的拦着,她这个可有可无的外甥女挨打就理所应当了是吧? 刚才那一巴掌扇过来的时候,他怎么就没跳出来说什么“家丑不可外扬”呢。 到底还是亲疏有别啊。 这一刻,张笑笑的心如坠冰窟,对他们仅剩的情意也在一次次的失望中消耗殆尽了。 范增文似也察觉到了自己的态度有所不妥,但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这会儿就是他再后悔也覆水难收了啊。 笑笑对他的态度好不容易才有所缓和,就又被他的三言两语给击碎了。 “笑笑,我……” 张笑笑抬手打断了范增文想要道歉的话,在她看来,他下意识的反应就已经能代表一切了,实在无需继续多言,到头来搞的彼此脸上都不好看。 无视他泛起失落的双眸,张笑笑反手扶住了范老太太,安抚性的拍了拍她的脊背,顶着张惹人心疼的红肿脸庞朝她笑了笑。 范老太太的心顿时揪了起来,疼的眼眶都红了,眼底更是盈满了水光。 分明挨打的是笑笑,失望的更是笑笑,可这丫头却还强忍着心中痛苦反过头来安慰她,他们范家得积了几辈子的福报,才能有这么个善解人意又懂事大方的女娃娃哟。 可偏偏就是有人见不得她的笑笑好,而且这些人里还包括她的儿子女儿! 每每想到这,范老太太就禁不住痛哭流涕,总觉得是自己上辈子造孽太多才生了这么两个天杀的种! 察觉到姥姥的情绪非但没有平复,隐约还比刚才更激动了,张笑笑连忙让小舅搬了张椅子过来,小心翼翼扶着人靠着椅背坐下。 张笑笑紧跟着盘腿坐在了她身边,握着她的手有意无意地按压着某些穴位,不动声色的帮她缓解情绪。 余光瞥见郑大人等人都还站着,张笑笑头也不抬地说道。 “都坐吧,横竖也没外人,有话直说就行。” 郑大人和周棣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彼此神情中的凝重和不悦。 说实在话,要不是看在范氏是笑笑亲娘的份上,就冲刚才那一巴掌便能当场羁押了她! 可眼下笑笑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他们身为外人也不方便插手她的家事,只能深吸一口气,强压着怒火招呼其他人落座并简单做了个介绍。 官阶稍微高一点的,他们才会一唱一和说得仔细些,为的就是让笑笑揣度的时候心里大致有个数。 含笑朝他们点点头,在范老太太的示意下,张笑笑无奈起身,漫不经心地理了理身上的衣服,这才迈着沉稳的步子缓缓走到了他们面前,谦逊又恭敬的给每个人都行了一礼。 但所有人都看得出,她弯腰的时候是有深浅之分的,既照顾了官阶较低的官员的自尊心和虚荣心,又不至于让官阶高的官员心存不满,一言一行都处理的恰到好处,进退有度。 单冲这一点就足以让人刮目相看了,众位官员脸上无一例外都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而郑大人和周棣就不一样了,除了满意更多的还是欣慰和骄傲。 遇到笑笑之前,他们真是做梦都想不到世间还有如此聪慧又有本事的女娃娃,不仅凭一己之力让自己和家人过上了好日子,甚至让整个村子、整个镇子乃至于整个豫州都跟着沾了光。 就像周见深那臭小子说的,遇到她真是三生有幸啊。 不过…… 刚来的时候他们就四下里找过了,连房顶和外面的大树都没放过,奇怪的就是哪哪都没看到周见深的影子。 如此重要的时刻,他不该不在才对啊。 周见深确确实实是被绊住了,现下人还在清风阁和突然冒出来的方敬尧大眼瞪小眼呢。 “你胆子还是一如既往得大啊,都敢逃狱了。”周见深讥讽道。 方敬尧对此置若罔闻,将所有黑衣人都撂倒在地之后,就大摇大摆地坐上了独属于周见深的椅子,双腿交叠往桌上一放,随手就抽了本记载着重要情报的册子随意翻看,凛冽的剑眉也一点点扬了起来。 “可以啊,眼线都遍布京城了,连宫里的密辛你都敢打听,论胆子我果然还是远远比不过你啊。” 周见深一把抽出他手里的情报册子,也不管这册子上的情报重不重要,就又准确又果断地扔进了火炉,任由其在众目睽睽下化成了灰烬。 “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我可没时间跟你干耗。” 方敬尧轻啧一声拍拍手,没好气地斜了他一眼,好似在控诉他的暴躁,紧接着就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抱着胳膊闭着眼窝在了椅子上。 “能让你急成这样的也只有张笑笑了,怎么着,是矿洞又塌了还是溶洞又炸了?” 周见深眉头紧拧,言简意赅地送了他四个字,“跟你无关。” “啊对对对,的确跟我无关。” 方敬尧煞有其事的点点头,下一秒就缓缓睁开了眼睛,一个翻身从椅子上下来,在所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五指成爪扯住了周见深的领口猛的往下一拉,两人间的距离瞬间就缩短了,额头都险些碰上。 在旁人看来他们是在说悄悄话,可实际上两人之间暗潮汹涌,彼此的目光都冰冷刺骨,隐约透露着杀意。 “若非知尧那臭小子说漏了嘴,我还不知道你们小两口能耐竟这般大,把手伸进了豫州大营不说,还引起了宫里那位的注意。周大公子,你给我交个底,你们小两口究竟是怎么打算的?是想让我这个罪人重新出世,还是想把我弟弟也拉下浑水?” 周见深垂眸看了眼领口满是老茧的手,也不难理解为何方知尧为什么会冒着身份败露的风险,也要进京赶考,解救他这个哥哥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越狱 扣着他的手腕往后一掰,方敬尧下意识的地便松了手,尽管他眼里心里有很多的不甘,可仍旧不得不承认,自从他的琵琶骨被穿破之后,他的功力就远不如周见深了。 周见深幽幽道:“连我的一招都挡不住还想重新带兵打仗?未免太过于痴心妄想了些。” 方敬尧闻言,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手,眼底光彩尽褪,逐渐变得麻木。 周见深一把甩开他的手挺直腰板,稍微理了理领口的褶皱,便开口解释。 “把方知尧拉下浑水的不是我,更不是笑笑,而是这令人可悲可叹的世道!从他到我身边的那一刻起,我就想方设法地想要让他远离那片海市蜃楼,可他为了你和方家就是心甘情愿的越陷越深,除了暗中帮衬着,我也无计可施了。” 方敬尧深知自己的弟弟脾气有多倔。 了解他们兄弟俩的都会说他这个当大哥的更像父亲,可实际上知尧比他更像,尤其是那个倔驴脾气,但凡认准了一件事,不一条路走到黑是绝不可能回头的。 别说周见深无计可施,便是他这个当大哥的也被拿捏得死死的,除了听之任之就别无他法了。 他今日之所以越狱而出,就是心里憋着气,想着来清风阁找找茬,撒撒气,顺便和周见深商量商量接下来的对策。 未曾想还是没能躲过被他反将一军! 也罢! 横竖说也说不过,打也打不过,方敬尧也认了,但周见深必须得答应他个要求,否则他就是冒着被杀头的风险也要日日来清风阁溜上一圈。 周见深能躲的地方也左不过那么几个,大不了掘地三尺,方敬尧就不信这样都找不到他! 但方敬尧也远没有想到,这厮听了他的要求后竟是直接应下了! 甚至当场就要命人给他伪造假身份,想方设法上户籍,连人皮面具都备下了十几张,似是在他之前便有了同样的想法。 看着瞬间忙碌起来的所有人,方敬尧眨眨眼,有些难以置信的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疑惑又戒备地看着周见深,片刻后直言道。 “你又想搞什么鬼?你这样……搞的我心里不上不下的不说,后背还隐隐有些发凉是怎么回事。你瞧你瞧,汗毛都竖起来了!” 为了证明所说是真,方敬尧还特意撸起衣袖给周见深看,晒的黝黑的胳膊此刻布满了伤痕,横七竖八,彼此交错,好似一条条狰狞的蜈蚣趴在上面,令“欣赏”的人不寒而栗。 周见深只淡淡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你的汗毛有没有竖起我不关心,但我可以明确警告你,倘若你再执意纠缠下去,便休怪我手起刀落剃光你的汗毛,让你做头秃毛狼!” 说罢,周见深扭头就往外走,恰逢石斛火急火燎地跑了进来,见他身后还跟着条令人讨厌的尾巴,登时皱紧了眉头。 “阁主,现下范家什么人都有,您带着他去不是自投罗网吗?平常您要怎么疯怎么闹都无所谓,可今日之事牵扯到笑笑,还恕属下不能继续纵容您了!” 石斛的话让大堂的气氛再度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而这沉寂中还隐约透着股不易察觉的诡异。 了解他们的人都在考虑同一个问题,这些年究竟是谁纵容谁啊! 要是换成旁人这么做,估计早就被剥皮抽筋,扔进荒山野岭喂狼了! 眼看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而石斛和方敬尧又依旧在一前一后的堵着他,周见深彻底怒了,通身的气势尽数爆发,瞬间便震飞了两人。 紧跟着就抬步往外走,期间还不忘托石斛一把,不动声色帮她减轻伤害,且微微低头在她耳边沉声道。 “方敬尧就交给你了,无论你用什么办法都不要让他跟上来,我不希望他这个时候出现在范家,药箱给我。” 于石斛而言,药箱就相当于是她的命,而她现下却直接交给了周见深,对他可是百分百的信任。 如此真性情的姑娘,换做谁怕都不忍心刁难吧? 也难怪清风阁上下这么多人里,周见深就只对她刮目相看,就只纵容着她了。 …… 等周见深快马加鞭赶到范家时,所有的官员包括门外看热闹的百姓都已被张笑笑三言两语打发走了。 此刻的范家院子可谓是安静的针落可闻,除了那匹马百无聊赖地趴在地上闭目养神,其他连个鬼影子都没见着。 周见深微微蹙眉,正想悄咪咪翻墙而入,就见到一个黑漆漆的人影张开手臂挡在了他面前。 瞧这刻意的装扮和伪装的气势,不用猜也知是郑大人专门留下给他传信的。 待气息稍微沉稳些,此人才压低声音,言简意赅地把范家发生的所有荒谬事说了一遍。 “可不是小的有意夸张啊,是真的替张姑娘伤心委屈,她做的一切可都是为了范家,为了丰水庄,到头来没落个好也就罢了,平白无故挨了一巴掌算怎么回事。” “您是没看见当时的场面有多惨烈,张姑娘隐忍的模样有多令人心疼,不止郑大人和周大人有些坐不住了,在场的所有大人也都替张姑娘深感不值,为她寒心啊!” 听他说完,周见深的面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当即就不管不顾的推开了院门,带着满身的怒火光明正大地走了进去。 甚至还极其有意地发出了些令人无法忽视的动静。 虽说没能见到笑笑,却也成功的把范增允引了出来,双方对上视线的那一刻都是一愣,紧接着一个狂喜,一个则眉头皱的更紧了。 简单打了个招呼,周见深正准备不管不顾地冲进去,然而却被范增允伸手拦下,对着他又是叹气又是摇头的。 “屋里情况复杂,你暂时还是不要进去的好,就在外面听听吧。” “笑笑挨打了?”周见深冷眼看着他拉着自己的手。 范增允立马打了个激灵,下意识收回了手,边在身上擦着手汗边点了点头,余光瞥见他又要闷头往里冲,连忙跟着往旁边挪了一步,虚张着胳膊挡在了他面前。 第一百二十四章 发觉隐情 范氏手拿戒尺立于张笑笑身后,正想下手,却是看到老母亲紧紧搂着她,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眼底逐渐泛起了水光。 “娘!事到如今您还护着她!” 范老太太也不甘示弱地回击:“动手可以,你倒是说说笑笑犯了何错,至于让你下如此狠手,巴不得要了她的命!我还是那句话,既然当初你力排众难也要把她生下来,就该尽全力地呵护她,怜惜她,而不是不分青红皂白地打她!” “早知她会惹出这么大的麻烦,她刚一出生我就该掐死她!” 范氏也是气得失去了理智,才会疯了似的喊出如此杀人诛心的话。 张笑笑嘴角勾起一抹苦笑,她安抚地拍了拍范老太太的胳膊,小心翼翼地将她扶了起来,紧接着不紧不慢地掸了掸衣服上的灰尘,一脸淡然地转过了身,与明显有些慌乱的范氏对上了视线。(有点长,可以这么改) 张笑笑嘴角勾起一抹苦笑,她安抚的拍了拍范老太太的胳膊,小心翼翼地将她扶了起来,紧接着不紧不慢地掸了掸衣服上的灰尘,一脸淡然地转过了身心翼翼地将范老太太扶起来,替她拍掉身上的灰尘。 不紧不慢地模样顿时让范氏不知道该怎么好。 随后,张笑笑目光淡然地看着范氏,与明显有些慌乱的范氏对上了视线。 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已经说了,该做的不该做的也都已经做了,既然不遗余力地将整件事推向覆水难收的地步,再反过头来后悔又有什么用呢? 范氏不是自己的亲娘,张笑笑也不可能在一次次的失望中仍旧对她付出百分百的热忱和真心。 张笑笑一步步走到范氏面前,拿过范氏手里湿漉漉的戒尺,皱着眉头看一眼。 范氏不知道她想干嘛,一时间有些手无足措。 “别紧张,您是我娘,我不会对您不尊重的。”张笑笑捏着戒尺,若有所思。 范氏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咬牙瞪着张笑笑。 “你这逆女,到底想干嘛!” “娘不是想要教训我吗?不劳烦您动手,我自己来!” 张笑笑拿起戒尺,往自己的手上重重地打了一下。 “哎哟,你这是做什么呀,你非得逼死她不可吗?”范老太太顿时心慌慌的,在一边哭天抢地。 张笑笑丝毫不停,戒尺一下又一下地打在了手心上,没一会儿,手掌心就红肿起来了。 范氏看到她这个样子,心脏都要被吓停了,眼泪不争气的落了下来,犹如开闸泄洪般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换做以前,张笑笑兴许还会满是心疼和担忧,手忙脚乱地帮她擦眼泪,但今时早已不同往日了。 现如今她的眼泪在张笑笑眼里,几乎充满了虚伪和讽刺。 “鳄鱼的眼泪兴许都比她真诚。”张笑笑如是想着。 除此之外她还有件事感到十分好奇,为何范氏一见到京里来的官员会比她这个当事人还要激动呢。 不对,是害怕! 可九千岁要见的是她,即将入京的也是她,她一没偷二没抢的,不过是去走个形式,范氏何至于如此害怕呢。 “您貌似很不愿让我进京,为何?”斟酌再三,张笑笑还是问了出来。 她需要一个答案,一个足以说服自己迈过心里那道坎的答案。 但范氏宁可用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来应付她,也不愿跟她说实话。 不过,看着范氏越发飘忽迷离,像是在思念某位故人的双眸,张笑笑顿时恍然大悟。 看来她那位抛妻弃子的便宜爹就在京城了。 张笑笑这下更加坚定了要去京城的心,既然已经知道了她便宜爹的动向,便是冒再大的风险她也得亲自看一眼,否则怎么对得起他老人家当初的“明智之举”呢。 就是不知她的便宜爹收到消息后,会不会跟她一样急不可耐,巴不得尽快见到她这个便宜女儿呢。 “京城我去定了。”张笑笑随后淡然开口,“这不只是为了我自己,更是为了范家和丰水庄,也为了那些尚在豫州大营没日没夜锻造精铁的匠人,他们已经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了我身上,无论如何我都不能辜负他们。” “况且那些京官是带着圣旨来的,抗旨不遵可是杀头的大罪,我早已看淡生死孑然一身,但不能连累你们也跟着担惊受怕。事急从权,还望您多多见谅。” 说罢,张笑笑就主动下跪行了个大礼,也不管范氏此刻是什么反应,紧跟着站起来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主屋。 刚一拉开门,石斛迎面就冲了过来紧紧抱住了她,还在她耳边掷地有声地说了一番话。 “别怕,你去哪我去哪,便是豁出性命也定会护好你,皇帝老儿要是敢对你下手,我就先毒死他再自刎谢罪,保证不牵连你!” 张笑笑愣了愣,随后笑着抬手,轻抚着石斛略显僵硬的脊背,偏头在她耳边笑骂了一句。 “真是个傻丫头。” 倘若她当真因此而出了事,自己又怎可能独活于世呢。 不过刚刚石斛的话还是如同一股暖流,灌入了她的早已如同冰窖般的心口。 看着紧紧抱在一起的二人,周见深默默收回了伸到一半的手,还不等他遗憾叹息呢,身侧就先一步传来了方敬尧叹气的声音,呼出的热气还直往他耳朵里钻,让本就烦躁不已的周见深越发暴躁了,冷冷斜了他一眼后,直接屈肘拱在了他的腹部。 方敬尧一时不察就中了招,沉吟过后便捂着腹部踉跄着退了几步,扶着墙低骂了声“狗东西”。 真不愧是一脉相承啊,主仆俩都喜欢攻他下三路,用的招数还都一模一样! 嘴上标榜着自己是什么什么正人君子,结果呢,偷袭蹲墙角一样不落,简直比市井小贼还贼! 任他在身后咬牙切齿,周见深都置若罔闻,头都懒得回一下,冷眼扫过主屋的所有人之后,他就只跟范老太太和范增允颔首打了个招呼,紧跟着摆摆手,让石斛带着笑笑先走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隐居山林 两位姑娘并未回张笑笑的房间,而是径直出了院子,上了停在路边的一辆马车,且并不是方知尧从周家带来的那一辆,车壁上雕刻着的是独属于清风阁的标记。 范氏看不懂,但她知道若此刻让笑笑走了,她可能这辈子也见不到自己的女儿了! 这个可怕的认知让范氏心神俱颤,起身就要追出去,奈何前有周见深挡着,后有范老太太拉着,她就是挣扎得再厉害也无济于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马车快速消失在了视线范围内。 情急之下,范氏甚至抓着周见深的胳膊狠狠咬了一口,想要借此来发泄心里的不痛快,可纵使她把自己搞得再狼狈,也没能撼动周见深分毫。 他的眉头甚至都没有皱一下,声音更是冷若寒冰。 “范氏,你除了疯疯癫癫,不分青红皂白地指责打骂笑笑,还会什么?笑笑顾及你们之间仅剩的母女情分,不忍心对你出手,但我可不会!倘若再有下次,我定亲自让你尝尝什么叫真正的痛不欲生。” 话音刚落,范氏就一脸惊恐地后退,眼角的泪珠就这么凝在了脸上,悬而不落才越发惹人怜惜。 周见深看向范氏的目光里充满了厌恶、不满。 他本不欲在范氏身上浪费太多口舌,但一看到她这副出点什么事就往别人身后躲的做派,压抑许久的怒火便再也收不住。 他冷眼瞪着范氏,字字句句都是在控诉她身为母亲的种种不该与不公。 “为了让你脱离张家那个虎狼窝,笑笑不惜自己背上不孝的骂名,可是你呢?优柔寡断,拖泥带水,始终无法和张家彻底断绝关系,美其名曰是不想让笑笑和张希再度过上没有父亲的日子,可实际上却是处处都在为你自己考虑。” “张大元虽说懦弱不堪,愚忠愚孝,但至少还是疼惜你的,有那脏活累活的都不舍得让你干,王老太太同你作对时,他虽面上不护着你,可私下里却是替你说尽了好话,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你过惯了舒坦日子又怎会再甘心回到从前。” “为了让你尽可能得轻松些,笑笑不过才十四岁就扛起了常人难以想象的重担,她伤心难过时你在哪?她九死一生时你又在哪?你以为她为何冒着被剥皮抽筋的风险也要与虎谋皮,还不是为了让你们都过上好日子!” “可是你呢?你又干了些什么?她重伤昏迷,你想的不是如何才能更好地减轻她的痛苦,而是张嘴闭嘴的名声名节,京城的官员带着圣旨来访,你想的不是怎么在她不在的时候帮着打圆场,而是全程将自己的心思明目张胆的摆在了脸上,甚至众目睽睽之下狠狠给了她一巴掌,让她颜面扫地,事后你非但一句道歉都没有,竟还想着对她动手!” “范氏,你究竟是修了几世的福报才有幸得到了笑笑这么个好女儿,又是积了几辈子的德才让笑笑在受尽委屈的情况下,还不遗余力地帮衬着你,替你说好话!我究竟是该骂你可恶,还是该感谢你的有眼不识泰山,亲手将她推到了我身边呢。” 周见深极力地克制着自己翻滚的怒火,勉强忍住不对范氏动手,说到最后,他已经不屑于去看范氏那张无可救药的脸了。 今日之所以说这么多,就是为了让范氏知道她的女儿为了她究竟付出了多少,不断勉强自己撑到今日究竟有多不容易。 范家的其他人就算不落泪,单从他们眼底就能看出对笑笑的愧疚和浓重的疼爱。 可她呢?即便是哭的再凶,眼泪流的再多,也只让人觉得虚伪至极,从她的迷茫朦胧的眼中,周见深感受不到她有半点想要悔改的意思。 换言之,他刚才的每一句话,这个女人都未曾真正听进心里,而是依旧沉浸在自己臆想的世界中,那个唯她独尊,所有人都必须围着她打转的世界。 周见深深吸了口气:“范氏,你给我听好了,笑笑从不曾欠过你什么,更无需替那个抛弃你的男人偿债,倘若你打心底里瞧不上这个女儿,不愿再认她也可以,打今儿个起,她就是我一个人的了,我便是用捆的用关的,也不会再让她踏进范家半步,你好自为之!” 说到最后一句,周见深径直转身,大步离去。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刚才所说,不过是为了刺激范氏的气话,他连句重话都舍不得跟笑笑说,又怎么舍得强迫她,甚至于是限制她的自由呢。 他此生别无所求,唯愿他的笑笑能开开心心,幸福快乐地度过余生。 这不过是个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愿望,怎么就这么难呢,单单是一个范家便让他焦头烂额了。 周见深很纳闷,已故的范老爷子分明是个公正清廉,处处为他人着想的清官,按理说他的孩子再差也不会差到哪儿去才对,怎么反倒一个不如一个了? 到头来最像他老人家的竟就只剩笑笑这个外孙女了,多么的不可思议。 倘若他老人家泉下有知,估计都能气活过来。 周见深离开后,范家的气氛也没好到哪去,范氏终究还是没能承受住巨大的心理压力,腿一软就瘫坐在了地上,双目空洞,无声地落着眼泪。 范增文两兄弟想上前搀扶,可都被范老太太一个眼神制止住了,就连平日里最见不得她受委屈的张希都破天荒的没有靠近,就只牢牢抓着范老太太的手,平静地望着她。 范氏终究还是在自己的自作自受下失去了所有人的支持,也没能阻止张笑笑奉旨进京。 进京后的张笑笑不仅见到了亲生父亲,还白白得了个漂亮又可爱的好妹妹,在与太子达成同盟,并帮他瓦解了九千岁的所有势力后,张笑笑察觉到了太子对她并不单纯的心思。 但她心里早就已经被周见深填满了,又岂会给他人觊觎自己的机会,张笑笑思来想去,把目光放在了自家妹妹身上,并且在太子如愿坐上皇位,立司马茹为皇后的当天,和周见深隐居山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