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觞决》


 第一章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慕云锦是被一阵喧闹声吵醒的。她缓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竟是粉黄色的帐幔，天色微凉。头顶是一袭一袭的流苏，随风轻摇。不适的动了动，见身下一张柔软的木床，精致的雕花装饰，淡雅的檀木香充斥在身旁，幽静美好。榻边便是窗，精致的雕工，稀有的木质，镂空的雕花窗桕中射入斑斑点点细碎的阳光。窗外一片旖旎之景，假山，小池，碧色荷藕，粉色水莲。不时有小婢穿过，脚步声却极轻，谈话声也极轻。除了屋里叽喳的俩人。
    这是她自恢复神智以来第一次见到自己的闺房，前不久她还只是个被人耻笑的痴傻痴儿，不错，黎三公主自小蠢笨，智商犹如六岁孩童，她昏睡前也算因祸得福，好了脑子。现在她还记得沉下冰湖时那些人的眼神，不屑，轻视，带着仿佛高人一等的姿势，看着她，看着她，然后是突然地惊呼，接着她就没了知觉。
    一觉醒来，恢复正常，喜从天降，可庆可贺。
    房里的小婢女桃红柳绿正在和前来看望她的林家贵女起了冲突，她脑子有点疼，索性不管，随她们去吵。几日前她在全京城贵女的面前当众出丑，被所谓的好姐妹一把推下了莲花池，3月清寒，冰凉的池水激的她痛彻心扉，不知是水寒还是心寒。现在来看，彼时好友，仅是巴结，全无感情，何况真心以待。
    想想也是，一个痴呆蠢傻的三公主，无才无貌，若是没有这滔天的恩宠，她还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里呆着呢，别说朋友了，老鼠都不一定搭理自己。
    “我当要看看是谁这么大胆，敢动我的宝贝女儿!”
    慕云锦愣神的时候猛的听到这样一句话，思绪一下子被拉了回来。只见来人明黄蟒袍，头带朝冠，剑眉星目，国字方脸，不需说话便自带威严。正是疼她入骨的黎国国君慕云昊奎。
    说来也怪，慕云昊奎并不是只她一个女儿，相反，在临边的小国中，他算得上是多子多福，儿子多风流倜傥，满腹文采，朝堂战场皆可搞出一番作为。女儿多姣姣美玉，皓齿星眉，小小年纪的娇憨可爱，稍大一些的仪态万千，况且慕云家的孩子们都文采斐然，尤其大公主慕云岚与七公主慕云伶，同齐相之女齐幽然并称为千秋无丽色，黎城数三绝的“旷世三姝”。
    这么优秀的基因因为慕云锦被打破，不仅貌若无盐，而且目不识丁，形状呆傻。偏偏国主放着大好前途的儿女不宠爱，对她极尽恩宠，昼日三接，谁也搞不懂黎国国君的心思，只当是三公主以前的长相颇有些先皇后的轮廓样貌，后来纵然毁容，也一直宠爱了下去。说来说去，慕云锦还是在老父亲慈爱的眼光中长到了15岁，也到了该挑夫婿的时候了，变况也由此而来。
    正吵闹的二人看到君王，连忙行礼，慕云昊奎摆了摆手，俩人起身站到一旁。慕云锦看向来人的脸，不知怎么，眼泪不受控制的落了下来，面前的人，眼里有焦急，有愤怒，更多的是普通父亲对女儿的心疼，没有其余人那种不堪的情绪。
    “父王，我头好疼。”慕云锦捂着头，看向慕云昊奎，尼玛，是真疼啊，敢把老娘推下去，等她好了一定揪出来，乱棍打死，呜呜。
    站着的国君火急火燎的朝门口喊“御医呢，给朕死哪去了?”
    门外匆匆跑进来一个小老头，精瘦精瘦的，“陛下，臣为公主把脉。”
    “给朕动作快点，公主要是治不好，朕要你人头落地!”
    “是，是，臣一定尽快医好公主。”
    小老头诚惶诚恐的放下药箱，为这个黎国君王心尖尖上的宝贝公主治伤寒。须臾，摸了摸自己嘴角下仅存的几根胡子，道“陛下，公主是早寒伤体，加之身体孱弱，产生的头痛现象，加以调理，不出三日，必恢复如初。”慕云昊奎松了口气，看向慕云锦的眼睛带着疼惜，这次还带有几抹不易察觉的狠厉。
    “锦儿，你先休息会儿，既然有人胆子这么大，就要承受她应有的惩罚，我要让所有人看看，我放在手心上宠着的公主，她们一根头发也没资格动！”
    慕云昊奎说罢出了房间，后面跟着一路小跑追上的御医老头。
    “嗯哼？闹够了？可以滚了吧，林四小姐。”慕云锦好整以暇的靠在床头，林四就是替她姐来打探风头的一条哈巴狗，没有脑子偏自作聪明，……这种小角色根本不值得她去动脑子，至于其他在背后推波助澜的人，呵，她陪她们慢慢玩儿。
    有些人，马上就要倒霉了呢。
    “你还不走?”桃红这丫头嘴皮子利落，就要轰林雅晴出去。
    “谁是稀罕在你主子的房里逗留，一股子的傻气，我不怕过给我，你倒嫌弃的不行，真是丫鬟，就是没教养，主子还没说话，你这个会咬人的狗就出来伤人，牙尖嘴利。”
    林梓晴瞥着桃红，不屑的翻白眼，“主子是个蠢笨人儿，也怪不得没人教养，呸，姑奶奶不稀罕在这呆。”说完卷着浓重的脂粉味，气冲冲地出去了。
    那神情，不知道的还以为林四是什么好人家的纤弱小姐，在她这受了莫大的委屈呢。
    林梓晴是三姝其一林幽然的嫡妹，一身水绿衣裳，也算素净，走的是她姐姐的淡雅风，捏着手绢，头上几支银步摇也把正值十四岁豆蔻少女的一派天真发挥的淋漓尽致，夹杂天真的神色，说着恶毒的话，林家的风范。
    耳根前终于清净了，慕云锦看了看身旁快哭的小丫头，小丫头边上还有个劝她的丫头，“你叫桃红，对吗?还有你，柳绿。”
    桃红擦了擦眼角的落泪，“公主，别吓奴婢啊。”小丫头又要哭出来。
    “奴婢们好不容易才把公主盼醒了，公主莫不是又出了什么差错。”
    “她们欺负人的，什么和公主是好朋友，都是一个嘴脸，人前一套，背后一套的把戏，偏偏公主，喜欢她们的甜言蜜语……”
    看着这小丫头也就和自己差不多大，还要一直为自己担心，有点不好意思的慕云锦赶忙道“小桃红，现在不一样了，你家公主不会再信伪善小人的话了，以前的慕云锦，在掉入冰河的时候已经死了。”慕云锦看着小丫头的脸，缓缓说出。
    “公主，你……”桃红柳绿震惊的看着眼前平淡却有气势的女孩子，女孩儿脸上一块硕大的疤痕，从眉角蔓延到嘴边，虽没有绝伦的脸，却有着安心的力量。
    “我的呆傻症好了，也算是因祸得福。”俩个丫头急忙关了房门，一脸震惊。
    “奴婢，奴婢听说有些福厚的人，常有老天爷保佑的。”稍大的柳绿看着自家公主的眼睛，不再是以前的浑浊，激动的话都说不利索，“感谢老天爷，奴婢们的公主终于可以正常的生活了。“
    “呸呸呸，公主本来就不傻，是她们心眼太多，咱们公主没有那些弯弯绕绕的花花肠子，敢说公主，是她们不配。”桃红拽了拽柳绿的衣袖，俩丫头的眼里都是异常的喜悦，看的慕云锦也欢喜的不行。

 第二章 初见

    慕云锦，黎国最受宠爱的三公主。自幼冰雪聪明，天真可爱，可谓人见人爱，黎国主也对其极尽宠溺。
    六岁之前，兄友弟恭，姐妹友善，阖家喜乐，其母元皇后是当时极富盛名的美人，美目盼兮，体态婀娜，见到她的人都赞称北国有佳人，遗世而独立。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待她稍大些，长的简直和皇后像在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尤其那双眼睛，剪水秋眸，流光溢彩，藏着似水柔情。一
    六岁以后，三王逼宫，集结叛军在皇城打了三天三夜的仗，当时的事情，除皇室外，没人知晓，只看见，那天，十万大军浩浩荡荡退出了皇城，藩王退守边境，还稚嫩小人儿样的三公主终日戴着帷帽，遮挡着脸，谁也看不清楚她的脸。
    几日后，中宫传来消息，皇后薨逝。
    帝后恩爱，悲痛于爱妻之死，终日郁郁不得尽欢，突然下旨封三公主为“锦穗公主”，承万户食邑，城三座，金帛赏赐万千。
    三公主又一次成了众人之焦点，只不过，除了赏赐，还有她的容貌。
    也不知是哪个贪嘴嚼舌的奴才咬的舌根，说三公主自那次动乱以后毁了容，而且人也变得呆傻，全然没了以前的聪慧灵动。一传十，十传百，开始有人在奴仆不见的时候掀开公主头上的帷帽，更坐实了这个传言。
    以前的真心喜爱变质成了满心恭维，彼时的她看不到，真是庆幸。
    人性总是在你受难时才会淋漓尽致的展现，始终如一，善良纯净的人，可遇不可求。
    毕竟，他人即地狱。
    。。。。。。
    慕云锦看了看身边的俩丫头，觉得桃红柳绿这名叫的实在俗气的很，就撺掇着她俩改名，小一点的叫扶苏，取自“山有扶苏，隰有荷华。”稍长一些的则叫月出，为“月出皎兮，佼人僚兮。”
    俩丫头又快掉出了金豆豆，小桃红，啊不，应该是小扶苏，揪着个小手绢，殷殷切切的看着自家公主，“公主这么聪明，她们也真是猪油蒙了心才说公主傻。”
    慕云锦笑笑，“在宫里这么些年了，几句话还是信手拈来的，扶苏，不喜欢这个名字吗？不喜我可要收回了。”
    “公主大恩，奴婢很喜欢，只是没想到奴婢这样地位低下的人也有了这如梦般的名字，奴婢开心。”
    “那就好。”慕云锦抬起头，很认真的看着她们俩，“昔日为主时，让你们受了委屈，我很抱歉，但从今天开始，咱们三个要好好的过咱们的日子，再也不会有人欺负你们了3，我发誓!”
    此时，夜色沉沉，万籁俱寂，此景，言之灼灼，情之切切，以至于在很多年后，还有人忆起这个场景，热泪盈眶。
    晨光微熹，公主府就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赖在大厅，慕云锦听到有人拜访时还在被窝里睡觉，迷迷糊糊被扶苏和月出收拾好，出了房门。“哎，公主，耳环耳环。”
    “麻烦。”缀好了流苏耳环，她才姗姗出门。身后跟着俩丫头。
    为了不让人察觉到她恢复正常这件事，慕云锦还穿着她以前的大红卦杉，别着艳气的大红花，外八走到了大厅。
    肯定又是姓林的那些小婊砸，慕云锦想，不知不觉走的步伐也快了。
    扶苏一直和月出在后面笑，慕云锦转过头来，她俩又变成了老成的神色。
    到了大厅，装着清高的小婊砸没看见，倒是见了个清风霁月的大帅哥，慕云锦对他有点印象，好像是黎国自开国以来第一个异性诸侯王。这下子她终于知道那俩丫头路上一直在笑什么了，感情在这等着呢。
    “像公主问好，不知公主身体是否恢复。”坐着的人张口。
    慕云锦不知咋接为好，索性卖起了傻，嗯嗯啊啊半天说不出个话，眼睛还不忘忙空瞥一下他。
    这王爷长的真好看，高挺的鼻子，薄薄的嘴唇，刀剑一般的眉毛斜斜飞入鬓角落下的几缕乌发中。英俊的侧颜，流畅的脸部线条，面部轮廓完美的无可挑剔。阳刚又充满诱惑力。
    他乌发束着玄色丝带，一身墨色绸缎，上面四爪金龙的花纹给他增添了些许威严，腰间束一条白绫长穗绦，上系一块墨玉，外罩软烟罗轻纱。当真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仅一眼，慕云锦就知道，此人绝非善类，万万不可碰，亵渎了只怕会万劫不复。那俩傻丫头，太单纯。
    “公主，臣可好看?”
    男人低低的笑传来，慕云锦只觉得脸上火烧火燎。
    好丢人。。。。。。
    “公主，这是睿王殿下楚翊坱，大黎战神。”身后的月出悄悄地告诉慕云锦。
    这男人，极品啊。
    “本公主看来，自是极好，够我选驸马的标准，要不，美男，从了我，当我的驸马?”
    “呵，公主的习惯还是没变呢，看见好看的就想黏上去，也不知公主自认为你的长相，配吗？”
    慕云锦转过头，某人屹然不动的坐在那，捧着茶盏悠闲的喝着茶，像个矜贵世家子，仿佛刚刚的话，不是出自他口。
    这人，长得挺好，也没啥可挑剔的，就是长了张嘴，大煞风景。
    “大黎最尊贵的公主不配，还有人配得上吗。”慕云锦这暴脾气，也不管她傻不傻，呆不呆了，张嘴就刺“本公主自认不凡，天命尊贵，比不上睿王巧舌如簧，言之厚矣。”
    楚翊坱停了口，看向慕云锦，“既公主无恙，臣先行告退，山长水短，公主，有缘再见。”
    “哎哎。”慕云锦追出去的时候，只看见一片灰尘，前面奔驰的马车飘着穗带，马车顶还挂了个“睿”字的锦旗，这人，真是极尽嚣张。
    回府后，慕云锦看着身边俩丫头好奇的眼神，恨不得敲她们一人一板栗，小丫头片子，不好惹的人还敢招惹，一定要关起来好好教教！
    “公主，听说睿王殿下可是咱大黎的战神呢，七岁时，随父练武，俩年时间武功就已不凡，十岁时，上战场，斩杀敌将，十四岁，已在军中已小有名气，谁也不敢相信，彼时少年人，竟如此骁勇善战，为少将，十八岁那年，孤身闯入柔然军营，救出了被俘的俩百士兵，斩杀敌军将领，带着所有人悄无声息回到了军营，第二天，柔然军直接不攻自破，大黎将士赢得了巨大胜利。在凯旋回朝后，楚家小将被封赏为睿王，成了大黎战神，民间神话。”
    “他这么厉害啊，大黎战神，还是不败神话，了不得啊，了不得。”
    噔，慕云锦敲了敲扶苏的头。
    “哎哟”
    “小丫头，咱过好咱的就行了，管他什么战神呢，放宽心态，与咱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