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闉鬼骨符》 第01章 鬼走穴 北京来了个贵客,光是随从就有七八人,个个锦衣玉面,手上都拎满了大大小小的精美拜礼,进门不说别的,见到我师父就毕恭毕敬地先喊了一声:“老先生果然仙风道骨。” 我在一旁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我师父那也叫“仙风道骨”?整个就一个庄稼汉,下田插秧刚回来,一高一低的裤管还没来得及撸下去,身上哪点不沾满泥巴的,光看他这身板,矮小瘦削,真怕一阵风就把他给吹跑啰。 大白青天的被人唤作神仙,我师父一头雾水不明所以,我见他失态,赶忙打圆场:“各位喝点什么茶。”请远道而来的客人就坐于竹编桌子榜喝茶,再叙因由。 其中一个小伙子就说:“我老板爱喝龙井,不过普洱也行呀!” 我盯了他一眼:“彩云之南茶香百里,不过我跟师父只喝得起叶子茶?”他们面面相觑,八成听不懂什么是叶子茶,于是从茶屉中取出几片焙干的叶子说:“桃树叶,三月嫰摘,雨露为泉,清心润肺,可解百日咳!” 大家落座喝了口茶水之后,来人才讲出此番来意。那大贵人首先自报家门,他姓唐,名德铭,祖籍山西,运输业起的家,又涉及房地产、酒店等各个行业,十足是个亿万富翁,十几年前落户北京。 最近他家出了点邪门事,先是屋梁毫无来由的断裂,险些伤到人,接著每逢夜间飞虫围楼,连日以来,相继出现生日亏损,人畜不安等怪事,搅得他心神不宁,寝食难安。 事出蹊跷,于是请了些高僧道士超度念经,到了夜间竟都莫名其妙全给吓跑了。据他说,后来梦中有仙人提醒他,经查探才发现祖坟遭遇严重破坏,墓室中棺椁散碎,尸骨不翼而飞。 唐德铭觉得此事非比寻常,以免节外生枝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打点避开了一些官方上上下下的关节,不惜以重金请多方玄门好手相助寻他老祖尸骸,经人介绍,几番周折才找到这里来,无论如何也务必要请得我和师父出山,事成之后必有重谢。 师父叫唐德铭暂且打住,自个翻箱倒柜,取出文房四宝和一把小算盘,噼里啪啦,有模有样的忙活开了。我在一旁也没闲著,心想:“越有钱越迷信,祖坟被盗墓贼给掘了嘛,跟灵异事件能扯出什么关系!” 我师父那小老头突然“啪!”的一下将小算盘置在桌上,捋著山羊胡须,得意地说:“好办,我老倌算过了,这一去得包吃包住,工钱嘛,不能讨价,三百六十六块八毛三,一个子儿都不能少,舟车劳顿算你们的。” 唐德铭听我师父答应得爽快,高兴得起身握住我师父的双手,道尽各种感谢的话,同时命一名随从立即取出整整五张百元钞票递给我师父。 接酬劳费之前我师父说:“先别高兴,我老骨头了挨不了车马之苦,便由小徒跟你们同去。替天行道之事,闉鬼师责无旁贷。” 唐德铭见我嘴上无毛,正是办事不牢的年纪,看我不怎么顺眼,不过他事出紧急,求贤若渴,多个人多双帮手,总聊胜于无,忙说:“高徒也行,高徒也行啊,只要闉鬼师出山定能办了这件棘手事。” 闉鬼师都是穷苦人家出身,隐居山林不见外世,过著自给自足的生活,一个月就下山去乡镇上讨些斋饭,化点油盐酱醋,坦白讲,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多钱,眼睛直勾勾的盯住了那票子。 师父数了数钱:“哎呀,多了一张!”说著用一种不可侵犯的口气,硬退了一张给人家,又说:“找不开钱,算了,就当买我一支毛笔,算你三十三块一毛七,嗯,刚好了,三百六十六块八毛三。”说完将一支脱毛的毛笔塞到唐德铭手里。 我师父做事向来磨蹭,能慢的绝对不给你来快的,这会儿却变成个心急人,当下就让我洗澡换衣服跟唐德铭去看看他家的祖坟是怎么被人给扒掉的。唐德铭一行人见我要立即动身,当然求之不得了,几乎乐开了花。 我没有多余的衣服,收拾好一切必要器物之后就等著出发了。我穿的是褶皱不堪的明国古董大卦,加上一双草鞋,人家见我这身行头,那眼神就说明了很多问题:“不会是请了个坑蒙拐骗的江湖神棍吧?” 临行前师父塞给我一张百元钞票,我说师父,这回我可是要拿命干活,好歹一人一半才对,这小老头不乐意了,你才多大啊,死不了,下个月我下山买几只山羊养著,等你凯旋回来,烤全羊给你整一只,快走,快走,迟了出大事的。 边说边将我们赶出家门,最后来了一句:“唐老板,你别小瞧我这徒弟,准把你老祖宗的尸骸给寻回来!”说罢,“砰!”的一声把门给关上了。 唐德铭脸色铁青,估计甩手走人的心思都有了,不过绝望之人,即便只是一根救命稻草,他无论如何也不肯放过这点毫微的希望,况且人家家财万贯,就算我是个浪得虚名之辈,闲养几天验明正身,那还不是九牛一毛的事。 但话说回来,万一我帮不上这个忙,他们恼羞成怒将我丢在北京地头不管不顾那可就坏了。心里想到兜里有一百块钱傍身,我才没那么紧张。我年纪也不小了,呆在深山老林里也不是个事儿,总得见见世面,既然如此,来之安之。 下山的这一路,唐德铭等人各怀猜忌,没之前那么客气了,有意无意的打探我的本事手段,我一概不回应,只说到了地方,若真是事出有因,你们自然见识闉鬼师的玄妙,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倘若觉得我办不好这件事,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一天一夜的时间我们才下到山下的乡镇,马不停蹄赶火车,乘飞机,两天之后到了北京。我就觉得行程绚丽多彩,一切都是我平生第一次见到,用现在的话说,我就一个土冒,我与世隔绝的时间可够长的。 在北京将就休息了一个晚上,转天天未明,启程奔赴事发地点。那里是北京西郊以外偏僻地区,人迹罕至,漫山荒凉,草木褪色,显得破败不堪。 透过车窗向外看,已经不见丁点人烟,驶离废弃公路之后,渐渐驶入一条狭窄的泥土路,又穿过密林,进到巍峨群山之中。 路径到此断绝,大家不得已弃车沿山梁翻山越岭,日偏西斜时,终于在一个宽阔的大峡谷内停了下来。峡谷右边不远处几座土丘残垣断壁隐没在密林荒草之中,似乎有一个废弃的荒村坐落在那里。 远处是一座不高的山包,云遮雾绕,看样子便是坟岗,应该是唐德铭祖嗣安葬之地。我看了一眼周围,气势浑厚,不说是多好的风水宝地,起码埋人也算是一处静土。不过这地方荒村古坟,透著丝丝的邪气。 到坟岗高处,见到其中一座古墓大开其门,一条类似于盗洞的缺口斜刺入地底深处,洞口一片狼藉,五花碎土散落一地,洞壁碎土奇怪地飘荡著寒雾。 这时从山坳处走出十几个人来,见到唐德铭先就叫了一声“唐爷。”这拨人形色各异,身着各种法服法帽,手执法器,经唐德铭介绍,都是重金请来的能人异士,暂时守护古墓。 当唐德铭说我是闉鬼师后裔之后,一众人见我这身行装突然发笑:“这就是传说的闉鬼师?这年头穿一身奇装异服,滥竽充数,神棍可真多啊!” 这时候突然传来一声:“爸,你整天找些不务正业的牛鬼蛇神,烦不烦啊,赶紧报案吧!”原来是个小妮子,年纪可能跟我相仿,身材高挑,我想不出诸如“沉鱼落雁,闭月羞花”那些美妙的词汇来形容她,反正用我的话来讲,要多漂亮就有多漂亮了,我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 进到墓地期间我就没闲著,周围的情况我心中一清二楚,对唐德铭说:“古墓可不是被盗墓贼发掘,这也不是盗洞,唐爷,你找对人了!” 唐德铭眼光大放异彩:“小师父看出名堂来了,果然人不可貌相啊!” 眼看被金主赏识,说我神棍的那票正统道法出身的人,立刻投来鄙夷的眼光,就连那个在我眼里如仙女般的姑娘,竟也冷冷的瞪了我一眼,嗤之以鼻:“穿的人不人鬼不鬼的。”说完寻个地方坐下玩手机。 我重新检查了洞口,发现并没有生人出入的痕迹,初步判断这座古墓十有八九出了问题,可能因此受害的不止唐德铭一家。闉鬼师以安抚生灵为己任,就算不是受人所托,亦不可置之不理了。 我思虑万千对众人说:“古墓内先人尸骨不化,应该是打穿墓道自己逃出墓穴了,不找回尸体,会害死很多人。鬼走穴,风云变,我必须到里面看看情况,才能判断尸体朝哪个方向走。” 第02章 墓界 众人听我说古墓内尸骨不化复活,自己掘洞而走无不惊讶,有的明显吓到了,身子不受控制地打了个颤栗。在场所有人异样的目光齐刷刷地集中到我身上。 唐德铭惊恐无比,但无论他再怎么迷信也不会相信尸体能行动自如,这种玩笑话可说不得,当代莫不是还能出僵尸,这不是天方夜谭吗。 尸体分多种,并非只有僵尸一类,唯独古尸最为特别,尸骨不化者,百年之后受地理形势、阴阳五行、堪舆气脉等笼罩“滋养”,达到一定程度就有发生异变的可能,称为“百年成精”,虽然几率极小,但不是绝对不会发生。 现代瘞塟文化经过几千年的经验积累,布置处理已经十分合理,极少会出现尸变,因此多在不化古尸身上发生端倪。就算是展览馆内摆放的古尸,没有高人持咒或宝器“镇宫”1是万不能让生人接近的。 事情棘手远超出我的预料,闉鬼师处事并不是为了博得世人的信服,我没有必要就此事跟他们争辩。事不宜迟,尽早寻回尸体重新安葬,才是首要正事,我对唐德铭说:“唐爷尽管放心,先祖尸体我一定竭尽全力寻回!” 唐德铭越发忧心忡忡:“小师傅如何断定先祖复活自己挖洞走脱了?” “唐爷,此事并非三言两语可以讲清楚,但请相信我!”我让一众人等退出九丈开外暂时转身回避,立即从挎包中取出三张黑纸。这黑纸尺寸特制,用乌鸦血研墨浸染,与道家茅山术所用的黄纸有本质区别。闉鬼师非僧亦非道,诸多门术奇技经过历代祖师研法应验得来。我以指代笔虚酌笔画,敕力捻指即燃。 此法并非有多高深,但不是什么人都能做到。将三张黑纸抛出,于三个方向将洞口环抱围住。三张‘敕旌’2分封墓室,令其不受‘天、地、人’三相左右,唯尸魂可辨。天黑之后,方能进墓室查探,不巧的是今日是上弦月…… 布置好一切之后,就等入夜动手,我将打算跟唐德铭讲明,他却有疑虑:“小师傅,墓室里阴暗,趁现在白天行事好像更为妥当?” 我对他说:“日光封天不识命,黑夜才敢断幽冥!” 这时候正好到饭点,大伙下到坟岗坡底,寻个平坦的地方驻扎,烧火造饭。唐德铭为这次耗费了不少,吃的喝的无一不全,对各方玄术中人有求必应。我听他们说,他们在此地驻守已经有一个星期的时间。 大伙席地而坐,燃香泼酒,祭了天地之后才敢吃饭,席间就有几个自恃玄门正宗者谑言相询:“我一把年纪了,难不成是孤陋寡闻,怎么从来没听说过有闉鬼师这一门!” 我光顾著狼吞虎咽那些美味佳肴,只在心里回答他,从古至今在广阔的土地上,玄门源远流长,千枝百叶,万法千术,不胜枚举。这其中少不了鱼龙混杂,真假难分,正邪莫辨之别,闉鬼者避世隐居,不被世人知晓也在情理之中。 大家见我吃的狼狈,也不回话于人,各自只好道貌岸然饮些茶水聊以慰心。那妮子却发问:“照你之前所说,这世上还真是到处都是鬼,简直胡说八道。” 我要是再继续一言不发下去,非引起众怒不可,我看他们那眼神都已经是怒气飞扬,太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了。我咽下一口白米饭说:“我从来都没说过这世上有鬼。对于神秘事件,世人要做的是寻找合理的科学解释,而不是一味将之推翻。” 这世上奇闻异事,鬼怪谬谈并不少见,尤其战乱年代因尸祸,招乱致灾之事屡见不鲜,当代繁华盛景,鬼者收戾消匿,人命得安,不失为太平盛世。上天有好生之德,但又有多少人知道我辈为世涤除凶秽,扬斥邪恶。旨为轮回清道,造福苍生自然,不求扬名于天下,只求问心无愧于天地,又何需分彼此你我。 说到这里,我自己都有些感慨,扒掉最后一口饭,离席直奔坟岗而去。立足于高岗处环顾四周,又辨龙宇宝气,寻藏身纳气之所,以免起祸劫时也能全身而退。 过得一盏茶功夫,众人相携再次上到坟岗上来,还是唐德铭首先说话:“小师傅,刚才我不阻拦各位高人说话,冒犯小师傅了,我唐德铭确有私心,就想知道这闉鬼师是何方神圣,听小师傅刚才一言,让我汗颜,但请勿怪罪才好。” 大家说著话,天色就压黑了,镰刀般的皎月升至天空中。我跟他们交代:“你们在下面等候,灯光不要照到洞口,无论如何也要让月光照射到身上。” 其中一个道家打扮的人问道:“倘若乌云遮月呢?” 我凝望了一眼弯月,不希望会出现这种霉运,跟他们说:“若是这样,便席地而坐,不要妄动逃跑,兴许我来得及出来救你们!” 眼看我说的越来越玄,有些胆小之人不住地打探起四周。黑夜来之,孤魂野鬼游荡,又在荒山野岭之中,叫人毛骨悚然。唐德铭此时依赖上我:“小师傅,我同你一起进墓室。” 我心中雪亮,这油光滑面的贵人是觉得我有护他周全之能,就算墓室再恐怖,总比在荒郊野外担惊受怕来得妥当些。我说:“这是你家祖坟,只要不怕,你想让谁进去都行。” 这只是我的无奈之词,倘若之前我未点“敕旌”封住洞口,墓室之内,这些人是绝对不能进去的,这其中的因由以后再表,此时不动身更待何时。 我立即束起遮面长发,收拾着装,吩咐进入墓室的人戴好口罩,然后点起引魂风灯,一个束身跳进洞内,他们紧随我后。 洞径躬身弯腰可行,往前边倾斜而下,刺入地底。起初这一段是天然泥土,往更深处便是五花土,接著是青膏泥,尽头处是一道石质墓门。 到此,我点三炷香插在地上以作标志。墓门遭硬物破坏通了个窟窿,用风灯朝里面照光,一根门后石闩横落在地。我看并非用炸药定向爆破打开,就朝向而言,应该是从里破门,一切都在我的预料之中。 大家顺著缺口鱼贯而入,面前出现一道笔直深邃的甬道,每一层台阶都将引入地底数尺,直通地宫椁室。甬道是全拱形青砖结构,没有任何的墓柱茔梁,里面鬼阴森森,死寂般的气息直笼罩在周围。 唐德铭先祖非富即贵,光这条墓道就颇具规模,我用目光测算,在里面不仅可以直立行走,而且并排走三五人绰绰有余。尤其墓壁上的壁画精美绝伦,记载著墓主生前的出殡情形,一些瓷瓶瓦罐有顺序地布置在墓道两侧。 又经过一道破损的墓门,在墓道的两侧对称出现分岔的甬道。我凝思推测了一遍,这是一座“回”形墓,内环“九门九锁”,外环“三重天门”,视为轮回飞升的结构。地势往下纵深,台阶更为陡峭。 幽暗的地底环境,光线变色,伏影斑驳,到最后一层的时候,我领头步入一条曲折延伸的岔甬,还未走出几步,突然有人惊叫:“有个人在前面走!” 1镇宫:玄术中称,生者为人,死者为宫,宫内有空间,气宇徘徊,镇宫即是用法器涤除凶秽,引尸为安。 2敕旌:符咒书术,闉鬼师称为敕旌。 第03章 鬼引路 前面的黑影稍纵即逝,我追过去看时,那里已是空无一物。刚才也不知道是谁看见的“他”。 我这时才留意到,进墓一行人中,跟在我旁边的是唐德铭父女,后首两名保镖,垫在最后的是两个花甲道人,刚才说见到人影的便是其中一位。看样子这姓马的真人颇有道行,否则他不可能看见那道影子。 进入第一道墓门时,我就看见那个徘徊的影子了,“回”形墓室规格不算大,但极易迷失,到现在我没走过一步冤枉路,就是跟著“他”的踪迹到的这里。 其余人都说没见到什么人影,慌慌张张近前围拢,七嘴八舌的说:“马真人,你不会是看花眼吧,这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可别乱说吓人啊?” 马真人使劲凝望一阵,怀疑起自己刚才所见,只说:“兴许是我真的老眼昏花了。” 那妮子胆子倒是够大,见几个人吓得瑟瑟发抖,反倒咯咯地笑了起来,对唐德铭说:“爸,咱家祖爷爷房间可够大的,都赶上一个四合院了,我还是头一次进墓室地宫呢,原来长这模样呀。” 唐德铭怕犯忌忙说:“乐乐你这丫头,都怪我把你惯坏了,这地方你别乱说话,你怎么一点敬畏之心都没有?” 唐乐乐说:“我志向就是做考古学家,谁叫你拦著我,硬要逼我学什么外国语。再说了,这里有什么好怕的,北京西郊有个废弃的游乐园,比这恐怖多了,我经常跟朋友去那探险,拍点灵异视频,不是什么都没拍到吗。可惜了,这次我忘带dv了!” 说著话,大家已经转进一个弯道,眼前是一条开阔的青砖轮回道。马真人突然惊慌失措,随身法器叮当落地,双腿发软直不起来,狂乱的扶住墓墙,猛咽起口水,好像有东西吓得他不轻。 我调头回转几步,架住他胳膊说:“马师傅,气定心神,心静悟空象,就没什么可怕的了。”冲他点了点头,示意我也有跟他看见同样的东西。 墓穴是阴阳之间的交界,对于活人来说没有哪座是干净的,但这座古墓更是邪到了极点。墓室荒废,无主孤魂野鬼为避天地造化释解而魂飞魄散,便借宿栖身其中。人死为鬼,鬼死聻,鬼自身似乎也有生命界限。 经马真人这一惊一乍的表现,大伙又都恐慌起来,唐德铭心神不宁,问我:“小师父,不会出什么事吧?” 我说无妨,跟著我就行,这条墓道尽头即是椁室,待我查验之后咱们就可以出去了。 唐乐乐不以为意,要继续往前走,我怕她有个闪失,揪住她衣袖:“胆子大没坏处,但不能横行无忌。”没料到,这妮子故意拿我寻开心,冲我美目翘动,笑嘻嘻地说:“小神仙,你收我做徒弟吧,以后走遍天下我都跟著你。” 见她那双漂亮眼眸,我心中莫名其妙的小鹿乱撞,低著头不敢再看她一眼,心中嘀咕:“大家伙都说我神仙,其实我顶多就个真人——你这小妮子,回头再收拾你。” 这时马真人就站在我旁边,他的目光有些闪烁,是在提醒我前面这条轮回道猛恶非常,递给我一枚镇魂铃防身:“小师傅,这只铜铃经得道高人开光,前面不同寻常,身无法器硬闯怕是要招凶邪缠身。” 活了这把年纪,除了我师父那小老头,世间头一次有人为我的安危担心,将心比心有感在怀,我说:“马师父有心了,这种小场面何须动用法器。但凡天下玄门,奇术有别,运法祸劫多有相悖互斥,法器亦不可混用。你这镇魂铃对我本身没用,留著自己防身吧。” 我让众人暂时留在原地,伸右掌在前引路,侧身斜步轻快而行,往前走出丈余,在一处墙角处止步,双脚立刻交替驱回一步。迅速从挎肩布袋中掐出两张红色“敕旌”,旋身一转,侧翻个身子,双脚落地之际张开双臂,同时将两张敕旌分别贴到墓墙上,敕一声:“着!”收回手势。 敕旌分为红、黑、白三种颜色,制作方法大同小异,唯用法不同,红色敕旌为“戒”;黑色敕旌为“封”,白色敕旌极少用到,祖师曾有忌言,为闉鬼师者以白敕旌运法,自伤元神,必将万劫不复。 只见被贴敕旌墓墙处哧哧作响,从墙壁中冒出黑色湿气,很快便将敕旌浸透,兹兹冒起白烟。见此象,双手分别以食指与中指合二为一,并为一指,于胸前上下交替圈转三次,喝一声:“引路!” 声落的刹那,贴在墓墙上的两张敕旌由红色变为白色,从幕墙上飞落,不偏不倚贴在地面上。 众人见我手法怪异且娴熟,围过来观看,被马真人拦在后首:“别靠近,小师傅做法收邪气,小心被缠身,会倒大霉的。” 那唐乐乐兴奋无比:“小神仙,你等会儿,我拿手机拍个视频!”刚好打开手机,“啪!”的一声,手机频幕碎裂,吓得她说不出话来。 我故意吓她:“你那是活人的的东西,阳间的;我手法是死人的,阴间的,阴阳不通。你再胡闹,小心被困住,我没个三五天的时间救不得你回来。”其实她手机是我暗地里用“定尸针”给弹碎的。 唐德铭吃了一惊,慌忙伸手捂住了唐乐乐的小嘴,两父女那眼神惊恐莫辨,魂都好像给走丢了。 另一个道人看得瞠目结舌,只说:“小师傅果然是高人,之前多有不敬,还望见谅!”说话的就是吃饭的时候不识闉鬼师的那位道人先生。我说:“不打紧,小魔术乃雕虫小技,让各位见笑了。” 唐乐乐一支手捂著嘴巴,另一支手猛戳我的肩膀,伸向前方指指点点,吓得她花容失色。 我顺著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深邃的墓道中央飘荡著三个红黄绿的光团,好像在那游荡嬉戏。我对唐乐乐说:“别怕,这是鬼火,书上说了,这是磷火,没什么特别的!” 唐乐乐终于憋不住了,美目沁泪花,悠悠地说:“我才不信那是磷火。” 我心下好笑了一阵,让你对未解神秘事件心存敬意,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言归正传,我立即收住心神,冲著幽深的墓道喝斥:“敬酒不吃吃罚酒,收了你!” 说罢,拍一下腰间香袋,咻!咻!咻!飞出三支“血香”(因用不腐赤练花和研磨榆树皮粉等特制而成,呈血红色,因此称为“血香”。)伸手捻住额前起敬,犹如火折子一般,吹气即燃。 “天灾祸劫乃凡人必经,雨露甘泉清净腐浊,闉鬼持咒,归去来回,戒术壤道。”我不紧不慢边念边单膝触地,掷香插地,接著横指指心朝下,以落指速度燃香,三秒钟的时间,香烧尽之际,敕声:“法守禦旨——引路!” 只见那三个鬼火光爆作碎,落下满空的灰烬,以此同时,地上噗地闪出火光,冒起白烟,在白烟散尽时,地上那两张白纸已折成纸人,赫然立地而起,向前跑动。 唐德铭见状发一声喊:“我的娘啊,鬼!”被两个瑟瑟发抖的保镖给架住才不至于瘫软在地:“早知如此,我就不进墓了!”唐乐乐此时不知不觉已搀住我的胳膊,一语不发。 我说唐爷,这世上哪里来的鬼,只不过是不传世的自然之功,世人少见多怪罢了。凶秽已被我驱散,咱们快进椁室,查验现场,我就能判断出先祖究竟朝何方而去…… 第04章 借魂 大家紧跟在我的身后,一同穿过面前这条数丈长的甬道,尽头出现的是一道虚掩的石门。两个引路的纸人于门前转了两圈,然后分左右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我走上前去,抱拳施个礼说:“有劳列位引路。阴阳相隔互不相欠,我送你们一程,以后好自为之!”两个纸人应声而倒,触地即燃,化作灰烬。我凝目发令,拂袖挥斥:“收势!” 唐乐乐连声叫好,我盯了她一眼,她撇撇嘴说:“小师父我明白了,那两个小纸人是附了鬼魂,所以跟人一样行动自如,那鬼魂被小师父收了吧。” 我没搭理她,径直推开两扇雕刻著椒图的石门,迈步走了进去。经过大家手电筒光照,椁室结构一览无余尽显在眼底。 里面鬼阴森森,空间还不小,足有二十平米见方,覆斗状的青砖穹顶,六边高墙均绘有壁画,由于长时间受阴气、湿气以及尘垢腐蚀,表面已经完全变成黑色。 椁室正中央是一个高出地面数尺的棺床,棺椁早就散架,尸骨不知所踪,连一根骨头毛发都没剩下。只是椁板棺板被尸体腐液浸染,留下许多古怪的痕迹。 光是棺床上散落的陪葬品就有不少,一些瓷瓶虽然落了一层灰尘,但从形制上看,都算是上品,更为珍贵的还有珍珠、玛瑙之类,金元宝也有十来锭,那些裹成一筒一筒的钱币就不用说了,简直数都数不清。 另外沿著墓墙有三道阶梯状的墙格。格子上都是些腐朽不堪、漆层剥落的木箱子,十有八九盛有墓主人生前使用过的物件,最亲近之物应该是在尸体身上。 墓室内的情形大致如此,见到数量如此多的陪葬品,大家开了眼,赞叹归赞叹但谁都没说什么敞亮话,光在心里暗自揣测,这唐德铭祖上可真是富甲一方。 从墓室内遗留下的这些富贵之物,就可断定这座古墓并非遭盗墓贼盗掘,贼不走空,要进到墓室这里,这些财宝早就该挪窝换主人了。 我走到棺床前边,检查那些残破的椁板棺板。很明显,受力方向是由内向外,是从棺内破出,每片棺板都从中心往四周翻倒,内侧均有抓痕。 在棺床附近我又找到几个模糊的痕迹,从痕迹上看,尸体在某一时刻移动过,在墓室内徘徊了很长的时间。我跟唐德铭讲明了情况:“尸体在墓室中来回走动,留下许多痕迹,是顺著墓道出去的!” 唐德铭光顾著点头,看了一眼周围,没见到什么痕迹,无可奈何,又不敢问我尸体的脚印在何处。他的两个保镖发问:“小师父,什么痕迹都没有啊。” 他们当然是看不见的。这是一种“尸气”的遁化,只能感觉出来,而并非以视觉观之。做闉鬼师这一行的,从小就以天地自然滋养,不受外世所染,感应十分灵敏。 非要用科学的方法来讲,那就是身体发肤感应不同气流的一种方法。气流发射源不同,厚重感、流动速度、乃至磁场的运转就有区别。我听我师父讲过,民国时期,有一祖师甚至能感应到人死之前的磁场变化。这都是有医学研究数据的,只是研究还不明朗罢了。 这种遁化的“尸气”只要我凝神关注,也能感应到一二。当然要它们现形也不无可能。只不过人前不好太过显露,只好作罢。 我再次检查了一遍,又发现墓室内不止尸气这么简单,除了尸体之外,还有别物在此出现过。这是判断尸体去向的最直接线索,但我首先得知道是什么生物进过这间椁室。于是我先让其他人暂时回避,退到椁室入口处等候。 “清平祛浊,悟法通化,天地借道,苍生不灭——现形!”屈指弹拨,引出一道环气,指向墙角处。 只见棺床右下方墙角冒出一缕黑色魂烟(魂魄的有质状态)袅袅升向上空。我奔过去,欲借指收住,没成想我法力不够,这缕魂烟险些散去,我急忙迅速回转手势,侧翻个身子,吹一口气,改变其飘散的方向,换成左手接住,敕一声:“持我法咒,定住!” 当魂烟定在半空,挥手驱力,生出一股风劲,向前打出。魂烟受力吹袭,犹如一把透明的风刀,唰地扑到墓墙上。“相生克制,幽踪遁灭,还不现形!” 墓墙上化出一团冷烟,我捻指虚酌笔画,引到额头轻触恭敬,借一道真火(人体的守阳之火)点到起冷烟的墓墙上,哧的一声作响,燃起一团冷火来。 火团很快就灭了,墓墙上恢复了平静,旦见上面有一条影子,我看清楚之后,伸掌一抹,墙壁上恢复如初,收回了手势。 我拍拍手,走向等候在旁的众人,对他们说:“打完收工,我知道是什么东西把尸体放出墓穴了,今晚又要超度了。” 众人不解,纷纷投来询问的眼光,坦白说,就目前这种状况,跟他们讲了,他们也明白不了,何须多言,还是尽快出去,施法寻找走丢的尸体才是当务之急。 我刚说即可出墓,这帮人几乎争先恐后,好像留在最后必定遭殃似的。 很快大家就从墓穴里出来了,我出墓的瞬间,三张封印的敕旌噗地同时烧尽,惹得几位看官跌倒在地,一脸的惊恐茫然。 唐德铭全身直哆嗦:“小……小小……小师傅,现在是不是要去找先祖尸骸。” 我说不急,尸体走不远,除非喝了鲜血。你家这先祖简直为祸人间,这里出了借魂的灵物,不除此害,迟早得误伤人命。 唐乐乐问我:“借魂是什么说法?” “听说过借尸还魂吗?”我告诉她:“人乃万物之灵,人的魂魄力量也最大。死而不腐,尸骨不化,大多是欠超度,戾气不灭。” 这种情况十分特别,按科学一点的方式来讲,魂魄只是一个磁场,磁场能影响人的脑电波,因此有的人可以看见,有的人一生都不会见到,这是由于磁场对不同的人体有不同的作用造成的。 借魂是由死而生的转变,人死本来魂体分离,尸体一旦多年不化,某些微妙机能还在持续运转,会产生一种生物静电,形成磁场。常年如此以死而生,尸体吸收、适应了这种滋养方式便会活动,也就是说尸体吸收了外来的磁场,用闉鬼师的说法就是有了另外一种“魂魄”,即所谓的“借尸还魂”。 唐德铭吓坏了:“小师父说的在理,但这可如何是好!” 我说:“以我之见,找到尸体,火化安葬才能平息这件事。” 唐德铭不乐意了:“这怎么可以,不瞒小师傅,我家族中从未有过火化的先例,要火化先祖实为大不敬啊!” 听他这么一说,我心中有些怒火中烧:“这一带如果有人死亡,便是拜你所赐,你担得起这个责吗?” 唐乐乐见我发脾气只好近前详询:“先找尸体再说,不过是什么生物掘洞放出先祖尸体的呀?” 但凡尸体活动,只在墓室之内,他不可能有自主意识掘洞而走,必是通过借魂驱动外物。我刚才在椁室内施法见到另一个生物,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一条蛇。 马真人吃惊:“小师父,你是说尸体操控一条蛇来打开墓门?” 我点了点头,转面对唐德铭说:“唐爷,你说过之前生梦,第二天房梁断绝。见到你之时,我早暗中算过,你梦里早已见过那条盘梁怪蛇,你家房梁正是受这条蛇圧梁而断,不是我吓唬你,你已经大难临头!” 唐德铭险些跪地求救:“那小师父,我该怎么办?”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一切听我安排,或许能救你一命,明晚那条蛇会跟你当面对质…… 第05章 鬼夜 这时见到有一个人慌慌张张从坟岗下边跑上来。直觉告诉我,可能守夜的人出了状况,急忙下去相迎。相距十来步的时候,我才发现这人身后有一团阴影跟随。 大家跑的匆忙,又是下坡路,险些止不住脚步,唐德铭等人已经跑到前边,就要跟那人接上头。我刺身跳出去,将他们拽了回来。 与此同时上岗的人近在咫尺,我喝一声:“大胆!闉鬼师持咒法戒,还不走!”猛拍出一掌,正中来人面部,他身后呼地散起一股白烟,人扑通一声栽倒在地上。众人吓得不轻,扶起倒地之人便往山下狂奔。 那白烟带著阴风蹿地而去,所过之境荒草翻倒,如同水浪。我追过去,猛蹬一脚山石借力,跃起在半空,怒道:“想遁形——呒啰哱啰吔,密吽呒啰哱啰吔——收!”将藏在身上法器借于手上,当空挥出一股风劲。 旦见那股逃窜的白烟扑向前方,竟将一棵古树击断,整个树冠枝叶断了下来。我收住法势,单膝屈身,伸指点在地上,哧地冒出湿气,化入泥土之中。 收了这股戾气,我马不停蹄即刻动身往山下奔去。唐德铭等人站在一块山岩背后,不敢在往前,见我到来,慌忙说:“小师傅,守夜的人……这是怎么了……” 我看了过去,营地支成“品”字形的数顶帐篷,全被飞蛾团团围住,圈中众人坐倒在地,念著经文,有几个人已经吓晕。 这些飞蛾数量庞大,龙卷风似的,来回盘绕不散,惹得周围树林中一时间也躁动起来,想来隐藏在密林处的生物都被某种可怕的气息给搅扰到了。 收了法器缓步而行,我来到飞蛾环绕处,抬头望天,乌云遮住了弦月,阴风抚境,万物入夜不安。不远处鬼雾飘渺,草木悸动。看来唐德铭先祖这“鬼走穴”惊动了一方生灵,造化不小。 我取出血香插在地上,敬告天地一遍,念道:“生者善者,蝼蚁尚且惜命,放生归去,散!”同时捻燃一枚敕旌抛向空中。 在敕旌燃尽的刹那,飞蛾四处飞散,隠入山林荒草之中,不见踪影,最终还夜空本来宁静。 我松了一口气,感觉体力消耗得差不多,疲惫不堪。唐德铭等人忙着去照料被飞蛾袭击的守夜众人,唐乐乐见我满脸汗水,站在我旁边,双眸静静地盯住我的脸看。 我对她说:“他们无碍,就是吓晕过去,明天晒到阳光即可恢复,不用担心。” 唐乐乐嘴唇翘动说道:“想不到世上真有你这样的高人。” 回到营地,我钻进帐篷便不想再动一个指头。我急忙打断她:“你就没别的事干吗,你爸已经忙得不可开交了。”忙岔开话题将她支走:“你去帮忙吧,我还得想想怎么将你祖爷爷的尸体找回来。” 唐乐乐不情愿的离开了,又进来个唐德铭,嘘寒问暖不说,还赞不绝口起来。我实在累的不行,也没精力听人讲话。外人有所不知,闉鬼师是“以神运法,感知天地自然”,特别费神,每次施法,总觉得是连续好几天没睡觉。 我对唐德铭说:“唐爷,恕我冒犯,请让我打坐一会儿,外人不要来打搅。” “好,好,好……小师傅,你辛苦了,你先休息一下,有什么事明天再说。”说完退了出去。其实我知道唐德铭要跟我说什么,无非是之前跟他讲的“怪蛇对质”这件事,再不然也就寻他先祖尸体的事。这种事岂能是急得过来的。 我大概睡了一个多钟头,见外头风清云淡,月光如水,急忙收拾了必要器物,出门而去。夜深万簌俱静,大部分人都睡了,有两名值哨坐在营地篝火旁打瞌睡。 趁时候正好,避开人众往前边一片树林观察。唐德铭先祖弃墓而走,引起附近坟岗不安。民间说,荒废的古墓最是招邪,一但荒废,附近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便会从阴暗处出来,寻找栖身之所。尤其在坟岗这样的地方,有一座规模不小的墓穴,不引起孤魂野鬼出没作祟才怪。 我盘坐在地,燃了三张酌有“运鬼”令符的敕旌,起势念道:“阴阳相逆,殊途有异;冥入冥道,人行阳关。今闉鬼持咒,借天地运法辨阴阳……分开!” 带有“运鬼”字符的敕旌在很多玄术中都有类似的运用,民间流传有一茅山外枝奇门,唤作“定阴官”,我倒没见过这种人,但听说过关于他们的事迹,是那种灵魂出窍,走入阴间,断阳间生人命运的异术,甚至可以借阴间鬼魂辨冤断案。 闉鬼师运鬼敕旌是一种辨识尸体动向的方法。但凡尸体,尤其像唐德铭先祖这样的百年不腐尸,他身上的血肉带有一种特殊的物质,跟人世所有生物都有区别。 借天地运法,所要分开的便是“活”与“死”,通俗的讲是分开阴阳,只循阴气而行。其中的玄妙不宜多讲。 稍时便见坟岗上空飘过一条黑影,那黑影直压到唐德铭先祖墓室的入口,徘徊了一阵之后,顺著山梁移动下来。 我腰间插了一炷香,不紧不慢的跟在后边,借著月光看得清清楚楚,黑影倒竖起来,穿过一片荒草,左左右右移成“z”字形,翻过一块山石之后,进入山坳处的小片树林,转了个圈便没了踪影。 我观看燃烧的香,那黑影每转个方向,便用手指量出香燃烧的长短,以此判断黑影转换方向所用的时间,经过十几次的测算,我大致知道尸体朝何方而去。明天处理好唐德铭与“怪蛇对质”之后,我将进入“追尸”之旅…… 第06章 闉鬼师 入夜不久,诛事繁琐已经使大家惶恐不安,精神煎熬,身心受挫无法入眠。黎明前最为黑暗,以免这段时间再生事端,我让两个值夜的回帐休息,由我代为守夜,众人才安然就寝不在话下。 我独自在火堆旁闭目静坐了一宿,当晨曦清澈的曙光辐射到山林之间,晨风轻抚,草木葱郁,百花芬芳,甘露洗礼,嗅到这股万物复苏的清新气息,我才睁开了双眼。 立身举目眺望远近起伏不绝的山峦,风轻云淡,安泰静谧,就连坟岗地界都邪气消散,一派人世间风景如画的惬意景象,让人忍不住深深地呼吸起来。 稍时入梦醒来的众人相继走出帐篷,见山间此景美不胜收,不吝誉美之词赞不绝口起来,此番别致美景与昨夜那般猛恶的遭遇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人人只道:“不知昨夜是如何过来的,看到今时阳光,恍惚觉得重获新生。” 马真人不悦的对众人说道:“这都是小师父的济世之功,你我都未尽绵薄之力,有何道哉,还不来拜谢小师父。” 玄术众人哪里知道昨夜我等经历,他们被飞蛾围困,念经超度,打坐时精神进入入定状态,对外面所发生的事并不知晓。 我打断马真人的话,跟他讲:“马师父,闉鬼师隐居不入世,外人少知即为功德。”马真人替我不值,欲言又止,最后无可奈何在我旁边坐下叙话别事。 这时唐德铭父女走出帐篷,众人都道了一声:“唐爷早!”唐德铭却不理会他们,径直朝我快步走来:“小师父,有句话不知道当不当讲?”我说但说无妨。 唐德铭是个心思缜密之人,左右看看,见没人注意,这才小心对我说:“怪蛇对质这件事,小师父是不是可以代为效劳,这报酬绝不会亏了小师父。小师父有所不知,我最怕没腿的动物,特别是这蛇,我看一眼就……哎哟,浑身打哆嗦,跟它对质岂不是要了我的命!” 这世上每个人信仰不同,对待万事万物的感念就有所不同,惧怕的东西就有分别,其实这与“神志”和“本能”有莫大的关联。 如果硬要说得透彻点,那就是人体的神经反应。有些人对某些特定的东西,神经反应过于敏感,抵抗力就消弱,引起身心不适,甚至休克与死亡。 谁都有令其恐惧之物,就比如我,说来可笑,最怕的是毛发参差,面目可憎的老鼠,唐德铭怕蛇倒是让我很意外。 我起身与唐德铭四目相对,趁他不备,飞快打出一掌,在半途中卸掉力道,由掌变指,点在唐德铭眉心,做回吸之势:“魔者魇者皆有心生,历心结御心魔。” 收势转身便走,得去坟岗再次检查一遍,确保戾气散匿,不再祸乱伤人。身后唐德铭不明所以,在身后只说:“小师父这是何意啊?” 到坟岗之巅,见到马真人和唐乐乐相随而来,便问他们:“两位,不知有何请教!” 马真人倒也直爽:“以后我打算跟随小师父鞍前马后,降妖除魔。” 唐乐乐也说:“我也是,小师父你收我做徒弟吧,我是认真的!” 要做闉鬼师谈何容易,我自小三岁起便跟随师父隐居山林,每天必做的功课是黎明前夕置身于自然之中,迎接每一道曙光,期间用心感悟周围气息流动,长年累月,身体发肤灵敏异常,能感知到万物的生长与凋谢,才算是入门。 说我是受天地生灵养大也不为过。雨露甘泉为饮,草木谷梁为食,沐浴晨雾空气,入门之前受不得丁点人世凡尘淤浊浸染。 确切的说,我十八岁之前从未见过生人,我师父怕我跟现代社会脱节严重,将来入世出山受阻,于是每月下山给我购买有关山川地理自然百科的书籍,收集书报,教我读书识字,我从中感悟人世百态,文化更迭与传承,正因为这样才能虔心窥悉宇宙苍生毫微玄妙,化制闉鬼师独门奇术。 我十八岁生辰那天,我师父才第一次带我下山化斋,我才认识到原来人世如此繁华,跟书中讲的有太多不同,令我不知所措。 老实说,做闉鬼师的,其实最怕的是“人”,记得我第一次下山,见到集市上车水马龙,人群川流不息,杂匝各种繁文缛节,我真的是吓哭了。用了这五年的时间,我才渐渐融入这个人世,之前总觉得自己并不是个“人”,只不过是山间的一只小生灵。 我不置可否,先让唐乐乐暂且退下山去,她不情愿的走开了,我才对马真人说:“论辈分我没资格做你师父,况且你要做闉鬼师也为时已晚。马师父道门出身,两法互用,有伤元神之嫌,这件事就不必再提了。” 马真人对我说:“实不相瞒,其实我并不姓‘马’,以后小师父叫我古纳就好,我也知道没有天分做闉鬼师,只想跟随小师父身边,尽绵薄之力,降妖伏魔济世为民。” 我奇道:“哦,这话怎么说。” 古纳告诉我,他年轻的时候,家道遭邪,险些灭门,后来得一个道人出手相救,他一家十几口人才幸免于难,那道人也因此死去。 自此之后便随了那真人的“马”姓,萌生了降妖伏魔的念头,经家中老母同意,要做二十年道人,一来以慰真人在天之灵;二来救人救己,好让家人常年安乐;再则还他自己一个心愿。 只不过古纳并没有什么道行,这二十年之间,他都在背诵经文,替人超度,偶尔为富贵人家指点阴宅,也是平生头一次遇到尸体走失这种怪事,所以无论如何也要同我追尸,实是莫大的功德,必能为家人祈来善佑。 我仔细想了想,古纳想随我追尸事出有因,而且情有可原,那唐德铭先祖的尸体不知道厉害与否,有个帮手倒也事半功倍,只不过古纳一把年纪了,我怕他身体吃不消。 于是对古纳说:“追尸寻常人不能办到,是件极为辛苦的差事……” 古纳听我言语有应承之意,打断了我的话:“小师父,别看我年老,体力可不比你们年轻人差多少,就这么说定了,多谢小师父成全,以后你尽管吩咐。” 我看话收不回来了,便对他点头默许:“古师父,今夜这片山林还有一邪,收了它我们即刻上路追尸。” “小师父说的是要跟唐爷对质的怪蛇吧,这蛇有什么厉害之处?” 此蛇不同寻常,多年受尸气喂养,全身余色褪尽,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一条炭黑色的山蛇,闉鬼师称其为“鬼蛇”。 凡蛇虫皮囊都有颜色,或紅或白或青或各色相间,唯独全身炭黑十分少见,它腹部也是黑色,这是由于尸气积累,使得原来的颜色被腐蚀同化造成的。 最为特别之处在于“鬼蛇”咬过尸体。天下墓穴,飞禽走兽是不敢进入栖身的,当然除了尸体本身腐烂生出的细菌生物不算此列。 换句话说,地面上这些生灵也能感觉到人类的坟墓不安,进到其中,不用多时便会逃出,因为里面全是“死亡”的气息,许多动物其实灵敏度高于人类,他们最能感觉到环境的不安状态,就比如地震,最先察觉的往往是牲畜家禽。 蛇是世间少有的灵物,一旦它咬过尸体,便形成“鬼蛇”,百年以上的鬼蛇必遭雷击,人们所说的的蟒蛇渡劫便是此类。 古纳问我:“那怎么抓住这条鬼蛇,抓住了要怎么处置。” 不等我回答古纳的话,忽然见到营地外围不远处的一棵树不寻常的瑟瑟晃动了一下,眨眼间,原本葱郁的叶片落尽。 鬼蛇怎么会在白天现身…… 第07章 鬼蛇 鬼蛇借尸养身,算得上是天地造化之物,乃成山间一凶灵。不过阴阳殊途,绝不可在阳世之光下生长,常年盘踞于阴暗处躲避天劫,它在白天现身却事出蹊跷。 情形瞬息突变,我跟古纳急忙往山下狂奔而去。所幸众人虽看见那棵树发生怪异现象,但都出于本能,未前去查探,只远远的撤身后退,回眸远眺密林深处古树树梢惊叹不已。否则当前性命之事还真不好说。 唐德铭脸色发白,他自己兴许早就联想到,此怪像是祖上先人走尸引起的祸端,忙问身边一个出家人:“大师,不会出什么事吧?” 这和尚是唐德铭从广济寺请来的高僧,我尚不识得他的法号,只觉得此人面容慈祥,颇有睿智神采,他说:“施主不必惊慌,心正则万邪不侵,待老衲一探究竟。” 我迎前止住大师的步伐,双手合十说道:“出家人慈悲为怀,济世为民,但大师德高望重,不好轻易以身犯险,还是由我代劳走一趟吧。” 不等他人回复,我立即纵身跳入丛林之中,古纳追随在后,他想就此助我一臂之力。自古闉鬼师独断独行,后顾堪忧,往往就丢掉了性命,多双耳目多筹胜算,不失为一件一举两得的好事。因此我并未对古纳出言阻拦。 密林深处光线十分阴暗,地上铺了一层厚厚的枯枝腐叶,每踩出一步都留下深深的脚印。林中瘴气弥漫不散,激起阴风呼朔,哗哗作响,所有的草木都在悸动。 前边是一个陷到地表以下的山沟,山沟内树木葱郁,藤蔓遍布,荆棘丛生,不远处的坡上即是那棵落光叶片的古树。 古树散发著阴冷的诡异气息,整个树冠仅剩下发黑的枝桠,显得灰暗而压抑,跟周围翠绿的颜色形成鲜明的对比。树根栽立的地方是一个丈余高的悬崖。 悬崖上全是黑得出奇的叠石腐土,上面有许多碗口大小的洞口,其数量不下百余个。鬼蛇的老巢应该就在古树底下更深处。 古纳将拂尘托在手上,看了我一眼,小声说道:“小师父,你小心,这里有古怪。” 鬼蛇灵动,稍显大点的呼吸声都有可能被它察觉到,万一将它惊扰遁走山林,想要再找到它的踪迹就十分困难了。我做个噤声的手势,让古纳暂时不要出声说话。我们时间紧迫,不好再多加耽搁,制住鬼蛇不能有任何的疏漏,必须一蹴而就。 我跟古纳单膝触地,半蹲在地上,做好了掷出法器的准备。候了一炷香的功夫,终于见著动静,古树下的一块突石滚落下来,现出一个冒著黑色冷烟的洞口。 别物不逞费心,旦观得洞中先是闪出一个黝黑发亮的阴光,接著,倏地蹿出一条黑色怪蛇,怪躯扭动霍然倒立悬天,舞动起来,荡起随身黑色冷雾,地面上落叶纷飞,就像形成了一股小型的妖异龙卷风。 那鬼蛇被树叶以及黑雾环绕,距离稍微远了些,也没看清它的模样,大概也就扁担长短,比成年人的手臂细一圈,不过与我之前的判断毫厘不差,完全是黑色的怪身,就像敷了一层的碳粉,多一丁点其他颜色都没有。 稍时,鬼蛇攀住一棵矮树桩,腾腾地扭动,忽上忽下,速度简直快到令人目不暇接,将黑雾甩脱,枯叶散尽,地面上以矮树桩为中心,出现一道旋涡状的圈痕。 短暂的躁动之后,终于恢复了平静,旦见鬼蛇从树桩后盘起脑袋,伸颈游出,呆呆地昂首对天,那双发出寒光的眼睛溜溜的毂转了好几圈。 此时我听到身边的古纳心脏猛烈的跳动声,用余光观视,古纳已是大汗淋漓。他不曾见过鬼蛇,初次遇到,难免吓得他心惊肉跳。 鬼蛇与普通蛇类不同,它双目几乎跟人类一样,从头部突出,两颗眼眸交叉挤到一处。身上长有裂纹一般的鳞片,打蛇打七寸,对它是毫无用处的。 最吓人的远不止这些,鬼蛇通常情况下不会吞食尸体血肉,只在尸体脚趾或者手指处咬出一个口子,衔与口中吸食尸体腐液阴气,这样一来,尸体也就不会腐朽。 长年累月,鬼蛇的口腔再也不是人们熟知的恐怖“血盆大口”,而是连同信子、毒牙一同发黑,一旦张开巨口,就跟打开了黑暗深窟之门一般。 鬼蛇这时正昂首盘踞,越盘越高,对著天空绕圈试探,发出如婴儿般的啼哭怪声。古纳观之听之,不寒而栗,眉毛上都沁了一片冷汗。 以免古纳惊倒在地,引起动静惊扰到鬼蛇,我急忙伸手扶住他的肩膀,示意不必恐慌。其实平常人见鬼蛇这般可怖,哪有不惧怕的道理。 闉鬼师出身不同,从小与世隔绝,在极孤寒之地生长,视自己为天地间一生灵,心中的恐惧早就被消磨得差不多了,除了人类最原始的本能之外,世间能致其恐惧之物已经很少。也只有这样,闉鬼师才能在面对诸多“天谜”1而不生畏,虔心扫荡乾坤,祛邪治恶,还世态清平。 恰逢其时,鬼蛇于地上来回游动而不走,我迅速凝神暗驱“法指”2,心中催诀,捻出“敕旌”,运体内真火引燃,向前掷出,饬一声:“追!” 古纳见我动手便挑了拂尘刺身而出,要占机出手扫打鬼蛇,先制住其怪身中心段。我先他一步跃出,踏开一灌木丛,跳上一根树叉,俯冲向鬼蛇。 那鬼蛇旁边有一片突石,我们行动的方向在它的双目盲区之内,他看不见我们的行踪,但鬼蛇天生以震感和温度感应天地,早就被它识获察觉。 但是不等鬼蛇作出反应,我的“敕旌”已经飞打到它的面前。以“敕旌”为“封”,致使它在短时间内所有感官被封堵,不辨方向,在原地打转起来。 此时我跟古纳一人一头,跳进山沟守住两端出入口,一同靠近过去,打算将其制服。 没曾想,这鬼蛇十分厉害,很快就挣脱了“敕旌”的束缚,双目斗转,翻腾一荡,“哧!”地突出长长的黑色信子,瞄都不瞄一下,半空中径直朝我刺来。 “大胆!”我暴喝一声,草木震动,古纳都惊得捂起双耳。以此同时,两张“敕旌”分别擦眼而过:“持咒法戒,还不束手就擒——呒啰哱啰吔!” 鬼蛇扑到我眼前,见我两张敕旌抽撤开去,露出双目,立即凌空猛地打个转,调头便走。 另一端的古纳赴至,大喊一声:“孽畜还跑!”挥出一记拂尘,打在鬼蛇的脑袋上。 鬼蛇翻转落地,要往山沟两侧逃窜,我赶过去,与古纳奇手,撤住鬼蛇尾部,回手收拉。怎料鬼蛇就地借势舞动怪身,击打过来。 鬼蛇这扭打的怪力足以让古纳身受不治之伤,我急忙伸手揪住他衣领,往边上跳开,鬼蛇趁机逃窜,咻咻地钻入密林之中。 “还想跑!”我抖抖衣袖,引燃的“敕旌”追鬼蛇而去,我和古纳按著“敕旌”的亮光奔命追寻。 丛林阴暗,薄雾渺渺,鬼蛇在前端疾速游爬,若隐若现,人影在树林间晃荡跳动。我和古纳两人分左右呈包抄合围之勢,但仍止不住跟鬼蛇拉开了一段距离。 就在鬼蛇即将逃出我俩视线范围之际,突然见它扭头而踞,张开“鬼窟巨口”,从中吐出一团黑雾,黑雾往四周飘散,所过之境,草木树叶被打成筛子,林中一时间微颤起来,阴风怪起,树枝折断,暗影重重。那鬼蛇又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啼哭声。 古纳止住脚步,大骂:“岂有此理!” 我迅速从挎肩布袋中挑出“天下众生轮回图谱封天锦”,执手摊开:“上天有好生之德,你却不识好歹,雕虫小技还敢造次班门弄斧,看我收了你。” “闉鬼持咒,法戒封天,呒啰哱啰吔,呒啰哱啰吔……密吽呒啰哱啰吔……呒啰哱啰吔……呒啰哱啰吔……”悬转封天锦,借力饬向半空。 封天锦乃是祖师代代所传,宽九寸,长两丈零三寸,折叠也就一本书的大小,但饬向天空,犹如一面锦帛,令周围暗淡无光,唯法眼可见天地。封天锦多伤生灵,轻易不能乱用。 旦见黑雾凝成一股喇叭状,又似横倒的龙卷风,呼呼地扑入封天锦中,林中天昏地暗,草木皆乱。 我喝一声:“收!”封天锦从天而降,我伸手接住,猛地一抖,被封天锦吸裹的邪雾冲泄而出,将一棵参天大树拦腰击断,封天锦叠成原装落入挎肩布袋中,自然之光重新透入密林之间。 古纳看在眼里,惊得呆若木鸡,只说:“小师父,我这二十年道人看来是白过了……” 刻不容缓,我没回答古纳的话,旋身引出法指,“定尸针”已经藏在指间,弹击而出:“中!” “定尸针”飞打出去,分三支分别定住鬼蛇,只见骤然呼起白烟,鬼蛇一动不动蜷缩在地上,我奔过去,伸腿挑起鬼蛇,引燃一张“敕旌”,打入鬼蛇头部,收住了鬼蛇。 我将鬼蛇交给古纳,命他即刻赶回营地,起锅用清水烧煮这条鬼蛇。 没想到,古纳刚把鬼蛇收入袋中,前面一片空地上轰地响了一下,地面裂开,一个黑影突然从中冲天而出,掠过树梢往密林更深处逃去。 我见状急得大喊:古纳快走,回营地等我,鬼谋士…… 1天谜:科学无法解释的一系列恐怖怪像,大多以人命为起源。 2法指:闉鬼师独门起咒的手势,一般食指、中指合二为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