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丝路女王》 前言 仰望浩瀚的苍穹,你是否会对这天地心生敬畏? 是否会对自己的来路和那未知的历史,心怀怅惘? 蒙古族,于我而言是母亲的民族,是我血液里的一半来源。但那民族特有的热情与感性,果敢与胆魄,还有那容易激动容易感动容易恼怒的情绪,都浸染在我的性格里。 我出生的地方在中国的东北小城,那里是三江交汇的地方,有一条松花江流经,有一片查干湖静守,有一座哈达山凝望。长大之后,我们在宣传片里听说了一个概括,人们叫它“东北的鱼米之乡”。这丰富的天然资源,将当地人养育的强壮而高大,性格也豪爽直辣。当然这深陷东北重工业基地的小城,也因为石油资源的丰富,而在油田届小有名气。但在我心里,这座小城的多元化让它显得格外神奇而魔幻。传说这里曾经是女真人的发源地,但后来这里聚集了蒙古族、朝鲜族、汉族还有满族。街边的店铺上,蒙文满文朝鲜字汉字,都可以随意的伫立在牌匾上各自生威。几大民族的人们相融又保持着彼此的特有文化,这样平和的长久的生活着。 我儿时的记忆里,有魔幻穿越的声势浩大的那达慕大会。在那盛会上,有脸颊通红的千人小娃的马头琴演奏;有穿着礼服西装的妈爸和各单位的叔叔阿姨一起跳交谊舞表演;还有朝鲜族姑娘们穿着漂亮的民族长裙手拿花束跳着《桔梗谣》。而传统的套马节目和赛马项目也都会在大会上展现…… 一切都发生在那方神奇的“郭尔罗斯”大地上。魔幻交融的生发、演变,成与以往不同的新的历史形态。它的广袤和热情,包容与豁达,也许只有当你远离它,才能够感知,那是一方水土所赋予的那一方人的属性。 其实我写完《消失的别吉》的剧本,迄今已经四年。但最近它却像长了手一样,在入梦时分,忽然闪现个片段,让我精神的睡不着。或者在凌晨,将我唤起呆坐在开启的电脑前,怅然若失。德国的冬天和我家乡的冬天太过相似,就连人们爱吃的都是一样的猪肉酸菜,就连那袅袅炊烟萦绕的雪屋都一样闪着暖黄的灯光。我知道这个故事,似乎到了真正要走到世人眼前的时候了。而在那之前,我历时两年研究史料,足迹横贯欧亚大陆的大小博物馆,各种神奇的地方。我竭力寻找着被《蒙古秘史》的书记官所涂改掉而又曾真实存在过的,她们的痕迹。 为了“她们”,我到过塞浦路斯。在那个安静的小城一路向北,走到了悬崖边。记得我眼前是蔚蓝的地中海,浩瀚无边,而悬崖上却有一大片被古石围成半圆的剧场,听当地人说那是一处古罗马剧场的遗址。再后来,似乎蒙古人来过,古罗马的剧场不再传出歌唱与吟颂声,取而代之是蒙古人的摔跤角斗与战歌低吼。听着那些传说,我闭上眼睛,悬崖上的一簇紫色花束凭风摇曳,我的眼泪不禁夺眶而出。因为我彷佛听见了罗马人的吟诵与蒙古人的战歌混杂在一起,那嘈杂声和着地中海的风,穿越千年,重回我的耳畔。 我相信着,相信着他们也许来过的足迹。也感慨着,那样的铁蹄丈量之下的世界,是何其战栗。那所有感受,胜似厚重的老书籍,所给予我的玄妙太多。 后来我住在罗马,恰逢圣诞前夕。入夜飘着雪花时,我来到罗马城中包裹的囊中之国,梵蒂冈。梵蒂冈的小,可能都不及我家乡的哈萨尔广场。环绕之下,几大石柱伫立,万众企盼的教皇的窗户,就在很像东北某豪华欧式装修的洗浴大楼的其中一扇。而恰恰就在我那些莫名亲切又戏谑的小情绪里时,我再次感知到了“她们”。那是在梵蒂冈的小小博物馆,它太小,人迹罕至,连游客都不愿意到来的小房间的展柜里,陈设着泛黄的信件,那是来自丝绸之路上的老虎女王的笔记和大印。古老的梵蒂冈,在它有限而狭小的时间长廊里,长情的保存着蒙古公主的信件。那些竖直站立的蒙文,看起来在一众横向书写的文字前,显得那么桀骜不驯。那个为父亲守护疆土城池,供给军需的蒙古女孩,会在人前何其坚强与决绝,而人后的心事呢?蒙古女人的柔情与多情,热情与豪情,又有谁见证过呢? 在蒙古语中,公主叫别吉。 在《蒙古秘史》中,别吉们的行为壮举都在某一个烛火摇曳的夜晚,被书记官给涂抹掉了。成吉思汗命书记官,只留下了一段话“感谢我的女儿们”。如此戏剧化的结局,更像是一部史诗巨制的开幕。 那背后的故事,是如何被人们悄悄的揣测琢磨并绵延流传的呢? 我总是那么好奇“她们”,而“她们”又似乎很熟悉的在我周围。 总而言之,我想写蒙古族女性的故事。 我姥姥是个特别标致的蒙古美人,她大眼睛双眼皮高鼻梁,身上有一种从容不迫的优雅感。她的耳垂有点大有点长,她的嘴唇总让我想起一个词,叫娇艳欲滴。唇珠和唇瓣那么饱满,色泽粉粉的,唇线那么清晰。她的好看,却总藏在严厉的眼神后,让不熟悉的人望而却步。她做事讲条理,麻利迅速,但又有条不紊。当房间打扫干净后,她会泡上一杯茉莉花茶,坐在窗户前似有所思。 那时候,她还健在,而我刚刚成年。 对未来的懵懂,对长大的好奇,让我鼓足了勇气,问了她一个问题:“姥姥,我姥爷是什么样的人?性格好吗?你们怎么认识的?”当我问完,我才发现,她看向窗外的目光似乎更幽远了,但却带着一点笑意,美极了。 她看着窗外说:“我结婚那天,我就这么坐在窗户边,偷偷往外看。正好看见他骑着大马走过来,浓眉大眼的,白白净净的,大高个子。然后就和他穿过科尔沁草原,来到这了。” 我似乎从那时候才知道,姥姥是来自科尔沁草原。而对她的故事,我知之甚少。我没见过姥爷,那是个被家人们很少谈起,怕勾起思念之泪的亲人。我也只是从舅舅们的口中知道一点点,他的才学、他的儒雅,还有他的暖男性格,以及他的英年早逝。是姥姥一个人带大了六个孩子 那些家族故事就像散落在盘的珠子,人们只是看到它在,但是却从未想要串起。很久很久之后,我已经嫁为人妇,在北京有了自己的小家。丈夫的姥姥是我在北京时最爱的亲人。她和我姥姥很像,都那么麻利,清晰,为人冷静而又待人温暖。她曾经是《农民日报》的创始人之一,毕业于燕京大学,是位老学院派。她北京的家里总是随处就有小纸条,上边零散的记录着一些时间和事件人名。在她离世之后,那些纸条成为了一本叫做《家书》的回忆录。那些其实都是她弥留之际的零零散散的回忆。我曾经不止一次的翻看,而丈夫却因为德国长大的背景原因,对密集的汉字会有轻微的阅读障碍,无法专注读下去。有时候我会读给他听,他眼眶湿润后就会把那本书藏在书柜的最里面,久久不再拿出来。 也许每个人都会隐隐对家族故事避之不及,或许因为熟悉而无法直视某些荒诞,或许因为懊悔而不忍重提某桩旧事。但书写家族史,并不是在树碑立传、歌功颂德,而是赶在时光或修改、或模糊掉记忆之前,记住那些曾经存在时光里的人和事。如是所思,我开始尝试理解《蒙古秘史》涂抹掉家族女人们痕迹的个中原因。但我却没办法用理解而停止思考和想象,史书无法满足我的追问,脑海里的她们开始越来越具象,她们从我的胸中,从沉睡的古老记载中,蛛丝马迹中,渐渐向我走来。 于是,我开始写下她们的故事:《消失的别吉》 “愿长生天保佑黄金家族的女儿们” ——成吉思汗《蒙古秘史》 哈斯托雅 2020.12.08于德国 第一章 天葬礼赞 八个世纪以前的那天,估计和今天一样,忽降大雪,天地一色。 没人愿意迈出门一步,但却愿意在温暖里烤着火,歌咏着寒冷所降下的残酷美丽。 然而就是在这场洋洋洒洒的漫天大雪里,一个美丽的生命诞生在成吉思汗家的家里。但可惜这家的男人并没在家,而是征战在外。此时的他还只是草原上最被其他部落瞧不起的小首领。人们都知道他不是什么真正的贵族,只是克烈部首领王罕家的守护者。所以当他的妻子在生死关前经历生产之痛时,他却在草原的一方率领众部下拼杀,为了帮助王罕救出被仇敌绑架的小儿子。 而此刻,他根本没有意识到,他其实什么都不拥有,没有权利、没有背景、没有地位,甚至连追随者其实都不忠于他。那些人所看重的,其实是他所依附的主人,克烈部首领王罕。 当他不顾生死,浴血奋战后,他终于从王罕仇敌的刀下救出了王罕的小儿子。 看着获救的孩子,他脸上浮现了少见的一丝温情。 而与此同时,在蒙古人的大帐里,刚刚生产过后的女人孛儿帖,顾不得额上黏着汗珠的发丝杂乱,只想竭力欠身,看一眼刚出生的孩子。 整个的生产过程异常的漫长,孛儿帖几乎觉得快要用光最后一丝力气。但当孩子离开自己身体的一瞬,她又好像被瞬间掏空了一样。她探寻的目光投向接生的老女仆阿穆尔,但满手血红的阿穆尔却一脸惊愕的看着手里的孩子。那孩子所在的角度刚好被孛儿帖的衣裙腿部遮住,只能看的血糊糊的一团。即便在这之前她已经生过了三个女儿和四个儿子,但此时她还是格外紧张。 “怎么了?孩子怎么样?拿给我!” 帖木儿气若游丝却格外坚定的命令道。 老女仆阿穆尔嘴唇哆嗦的说着,“是个……死胎。” 勃尔贴不记得是怎么的一口气,忽然就提不上来,眼前一黑,晕厥了过去。 大帐外的北边角落,蹲着三个小姑娘,她们的身高呈阶梯排列,那是七岁的大公主火真,五岁的二公主琪琪格,四岁的三公主阿勒丹。小女孩们透白透亮的皮肤被草原上的寒风吹得红彤彤,眼睛像缝隙一样眯着。三个小孩不准进入生产母亲的大帐只能悄悄的躲在大帐之外的无人角落。但她们也没想到,竟然听到了这样的噩耗。 狂风低吼,草原似乎笼罩在悲鸣之中。 这个夜晚也降临的特别早,老女仆阿穆尔在天刚刚黑时,就出了大帐。她赶着牦牛车,很快就消失在了苍茫夜色之中。 女孩们站在大帐前偷偷看着,大姐火真的眼神里似乎能够明辨点世事,而其他两个妹妹却仍只是天真孩童而已。老女仆的女儿哈日伊罕是个心思单纯的姑娘,她也只比火真大了一岁而已,但却已经负责照顾和陪伴这几个小女孩了。 火真拉过小女仆哈日伊罕的衣襟,低声询问:“阿穆尔去哪?” 哈日伊罕明显知道又不想说,支支吾吾的假装,“我哪知道。” 火真不由分说的拉近哈日伊罕的衣襟,压低声音道,“快告诉我,趁我没有打算把你偷会牧民儿子的事告诉你额吉之前!这么小年纪就敢去敖包,我看你是欠打了吧?” 哈日伊罕立刻被吓到,只能照实说:“天葬台。” 火真三姐妹听到这三个字,都吓得脸色青白,全部噤声。 天葬台,没有哪里比这个地方,更让草原上的小孩感到更恐怖的了。火真和琪琪格都似懂非懂,而阿勒丹却只是跟着姐姐们的情绪感受到了害怕。 阿勒丹轻声挤出一句:“去那做什么?” 哈日伊罕的嘴一旦打开就完全没了把门的,此刻她因为自己比女孩们年长,懂得多点,于是像倒豆子一样,把自己所知道的全讲了出来。 哈日伊罕:“我听萨满法师说,在蒙古族的传统里,天葬是一种传统的丧葬方式。人死后要把尸体拿到指定的地点,让老鹰或者兽类吃了。意思是让灵魂不灭,轮回往复。死亡是不灭的灵魂和陈旧的躯体的分离,是转化。还有……” 琪琪格忽然反应过来什么,一脸惊愕的看着火真,“那是……送小宝宝……” 说完琪琪格就止不住眼泪开始抽泣起来,火真伸出有点干裂的手给琪琪格擦着眼泪,“别哭,有点蒙古人的样子!” 转头又对哈日伊罕说道:“你个没眼力价的,闭嘴。” 哈日伊罕正在兴头上,还想继续说,“啧啧啧,您这坏脾气,长大可怎么嫁的出去啊?” 火真斜眼瞪了一下哈日伊罕,手臂搂紧了琪琪格,嘴上却恶狠狠的说着,“琪琪格,可停止吧,真成哭吧精了。” 小阿勒丹在一边怯怯的说:“哎,我都不知道那个小宝宝是弟弟还是妹妹呢……” 哈日伊罕赶紧接话:“妹妹,妹妹,我听额吉说是个小姑娘,可惜生下来的时候浑身流脓,模样可吓人了,而且一声没哭。” “啊!”小阿勒丹吓得尖叫着钻进了姐姐火真的怀里。 火真见小妹妹害怕,气的伸手使劲捶了一下哈日伊罕的后背。 哈日伊罕被打的呲牙咧嘴,还悄声说:“这么厉害,以后准嫁不出去!” 在草原的深处,老女仆阿穆尔的牦牛车终于停下。 天葬岗上,白骨磷峋,破旧的经文漫天翻飞。 一个满身疮脓的婴孩盖着经文,裹在绸缎包被里,被轻轻的放在天葬台上,等待天葬,等待着轮回。 牦牛车的牛铃叮当,一串蹄印没来得及留下就又被新雪迅速覆盖了。阿穆尔赶着车离开了。这样风雪交加的夜晚,没有人愿意在变幻莫测的草原上多停留片刻。 月下,狼叫声响彻草原。 一匹白狼朝婴儿缓缓走去,凑到了婴儿的面前。白狼凝视了婴儿几秒,忽然抖抖身上的雪,一下盘卧在了婴儿的周身。 雪渐渐微小,婴儿包被里,忽然伸出一只满是脓疮的小手,手心还粘着血块。 远去的勒勒车上传来女人呜咽的哭声,和风声翻滚一体。 第二章 擦肩而过 似乎所有的传奇,都是从“起死回生”开始的。 跨过了生死,余下的每天就都是赚的。 草原、戈壁、沙漠,狂风、沙尘、暴雪……任何一个因素都足以让小小的生命瞬间消失。 除了征战的军队,穿越隔壁几乎是无人挑战的事情,但却有一群人仍愿拼死穿梭于此。 他们就是商队。 僧人明心和商人阿三结伴而行,他们的身后跟着骆队。 僧人走在队伍最后,一阵寒风掠过,他微眯着眼,看向远方。 副手被冻得一个激灵,缩着脖子,跑到了领队阿三的身边。 副手:“首领,咱们一定得在这日子赶路吗?” 阿三瞥一眼副手,低声呵斥道,“收起你的这些话,你知道这些货是谁的,他可是咱们惹不起的金主大人!更是咱们的恩人!” 副手的左边袖管忽然被风从衣襟里吹起,一只干瘪的空袖管随风乱飞。 副手:“我从没见过那么可怕的人!” 阿三:“嘿,你这个家伙!正是那个可怕的汪古部首领在戈壁滩上救了你的命。虽然你丢了一只手。但突厥人总得留下点什么才肯罢休!” 副手不再言语,只是抬头看了看天,“这天怎么这样?难道这是雪要化了吗?难道昨天是这草原最后的一场暴雪吗?我真是搞不清这草原的天,就和这些人一样!” 草原的天,瞬息万变,五彩绮丽的天色。 凌晨的蓝紫色天幕上,日月同辉。 像是在昭示着新时代的主角即将登场。 在蒙古人的营盘上,大帐外,一枚红色布条在门上招摇。 老女仆阿穆尔正要进门,忽然抬头看见红布条,赶忙停住脚步。 门帘忽然撩起,睡眼惺忪的小女仆哈日伊罕端着尿盆走出来,差点撞上老女仆。 阿穆尔:“让你第一晚就摘了红布条,这都七天,怎么还没摘?” 小女仆抬头一看红布,吓得哆哆嗦嗦,赶忙摘掉。 一只马鞭子伸出门帘,老小仆人赶忙低头跪地。一双结实的女人的小腿大步走过二人面前,光着脚并没穿鞋。这人正是勃尔帖,只听她一声口哨,高头白马跑来,她利落上马。 只留背影。 三个女孩子睡眼朦胧的站在大帐前搂在一起,看着远去的勃尔帖。 琪琪格:“额吉怎么连头巾都不带?” 火真:“她去看咱们的小妹妹了。” 阿勒丹:“哪个妹妹啊?啊,就是……” 老女仆阿穆尔看到日夜流泪的孛儿帖,实在是心疼。但是无论怎么劝说,孛儿帖都没办法相信那孩子的遭遇,她要在天葬的七天之后去探寻孩子的踪影。 而年轻的小女仆哈日伊罕根本没办法理解这个母亲的心情,只是觉得疯癫。 哈日伊罕:“和这个家族没缘分的孩子,来了就被上天带走了,就当是好事得了吧,可她怎么就是一句话也听不进去啊。天葬第七天了,估计只剩下白骨头了,哎……” 火真斜眼凶狠的瞪了一眼哈日伊罕,阿穆尔一把捂住了女儿哈日伊罕的嘴巴。这才让没心肝的哈日伊罕闭嘴。阿穆尔抱歉的向火真欠欠身表示替女儿道歉。 火真看着哈日伊罕说:“哈日伊罕,你知道吗?我每次看到你,都会告诉我自己快点长大吧,等我长大了我一定先找个针线,把你的嘴巴缝上!” 哈日伊罕一把挣脱母亲阿穆尔的手臂,不爽的回呛道:“哼,我也告诉我自己,长大以后我可别像你一样狠辣!” 琪琪格和阿勒丹听到两个年长姐姐们的吵架,也怒目相向着,眼看着女孩们的吵架之战一触即发。老阿穆尔赶紧围住姑娘们。 阿穆尔:“我的好姑娘们,听老阿穆尔的话,乖乖回去再睡会吧,我保证,天亮时你们的额吉就会回来了。长生天保佑你们没见过面的小妹妹,早入轮回。” 说完,阿穆尔连拉带推的把女孩子们哄进了毡房。 清晨草原,青草间的朝露砸中蚂蚱。似是草原的春天将至。 商人的队伍慢慢路过天葬岗,只见一只白狼正眯着眼蜷成一团,包裹着婴儿周身,像是在守护着孩子一样。 僧人明心走上前去,口中念起经文。 阿三渐渐放慢脚步,停在远处。商队的人们好奇的看着这一幕。 阿三:“明心,那是狼守着的食。在草原上咱们和它们可斗不起。别惹它。” 狼头从孩子的脸旁挪开,呲着獠牙,低声的发出吼声。 僧人明心闭目念经,泰然自若。 如梵音般的诵经声空灵弥漫于草原。 阿三:“快回来,咱们还得赶路,赶紧走吧。那狼要吃了那孩子。” 经文念完,明心静观后缓步继续朝前走去。 当他越靠越近,居然看到白狼用身体包围着的婴儿,正眨着眼睛看着自己。 僧人明心:“阿弥陀佛,这孩子还活着。” 白狼收起吼叫,眼里的戾气与杀气似乎一瞬间没了。 白狼从婴儿身边起身,缓缓走到明心脚边,看起来孱弱无比。 人们这才看到白狼身上的血口是一片奇怪的样子,新伤口泛着殷殷的鲜血,旧伤口尚未完全结痂。白狼一脸哀伤的看着僧人明心,明心像是明白了什么,点了点头。 前一秒还杀气腾腾的白狼旋即一头栽倒在了明心的脚边,死去了。 阿三和商队的人们看着这一幕目瞪口呆。 阿三惊讶又感动的说:“难道是这白狼救活了这孩子吗?这么冷的天,狼居然没有吃掉这孩子?还用自己给孩子取暖,用自己的血来喂这个孩子?” 明心淡淡的说道:“阿弥陀佛,万物有灵。” 人们赶紧聚过去。明心抱起婴儿,婴儿脸上身上满是初愈的伤口结痂,但面色红润。婴儿朝人们笑着伸出小手,手心上暗红色的血块依然在。 阿三:“小家伙真可怜,手心还握着血块。一定是刚出生就被扔了。唉,他的家人一定以为这孩子死定了才不要了。哦,我的天啊,听说手握血块出生的人,长大后定会大权在握。” 明心握向孩子手心,硬血块掉落,一枚红色的枫叶形胎记赫然于掌心。 阿三:“真主安拉,这孩子,定有天佑。” 明心看向周遭,询问阿三:“我们可否在此地多等等,看是否有孩子的家人来探。” 阿三:“在草原上赶路可是容不得半点马虎啊。草原的天象可从来都是说变就变,要想尽快到达汪部,我们必须得抓紧赶路了。明心。其实,这孩子跟着我们赶路也是个风险。要不……” 明心脱下僧袍裹在婴孩身上,抱着孩子走向商队,人们纷纷拿出水和食物。 阿三:“天啊……这个和尚怎么这么倔强?” 商队并没做过多停留,继续赶路,在草原上留下一串背影。 风吹草痕如海浪。 正午,云卷蔽日。 勃尔帖蓬头散发,满眼通红赤脚骑白马疾驰而过。 她身后不远处跟着一辆华丽的白骆驼勒勒车。 老阿穆尔在哄完女孩们之后,赶紧架上了属于孛儿帖的白骆驼车,一路相伴。 车旁还跟着一个男人,周身满是银铃,头戴鹿角,麂皮面具,身卦彩绸,脚踩熊靴,手上还端着镶嵌着绿松石和玛瑙的白海螺法器。他就是萨满法师,克酋泰德利。 在草原上,人们信赖着萨满法师,他们掌握着人与神灵之间的沟通。 勃尔帖翻身下马,不顾一切的冲向天葬台,没见到孩子。 她愣在原地,一脸茫然时,萨满法师和女仆们赶到。每个人都惊讶不已,面面相觑。 勃尔帖回头看向萨满法师求解。克酋泰德利缓缓戴上面具,听起海螺。 勃尔帖:“克酋泰德利,我,我的孩子呢?这……我孩子的骸骨怎么不见了?我的孩子在哪?” 克酋泰德利振臂向天,腰间的铃铛疯狂作响,口中念念有词,浑身抽搐摇摆。 克酋泰德利:“她是草原王者的女儿,她是从天而降的战神之女。他的父亲将拥有最大的帝国。” 勃尔帖:“克酋泰德利!住口!收起你那套阿谀大汗的词汇,我要我的女儿。我女儿的骸骨究竟在哪?” 阿穆尔:“勃尔帖,不能这样和萨满法师说话的呀,他可是草原上能和天神坦哲瑞通灵对话的人!” 克酋泰德利眼泛蓝光语气一变:“那流淌着血光的白骨,将成为他迈向霸业的阶梯。但是,哀嚎与战鼓将在他枕边终生齐鸣。母亲们将留下血泪,那是来自被侵略的部落的怨念诅咒。他的女儿们将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她们将拥有金银珠宝,她们将被苍生铭记——那手握红缨降生的女孩,战争的祭品……” 勃尔帖听到这些词,惊愕着跪坐下来,她朝天空哀嚎:“伟大的坦哲瑞天神,不论生死,请保佑我的女儿……法师,你快求求天神,我的女儿在哪,让我找到她,她是生是死,她的骸骨在哪。” 孛儿帖陷入了癫狂,反复重复着这些话。这孩子的降生,与天葬,与消失的尸体,都太让她崩溃。她甚至无法向任何人去述说这一切。这来过而又消失的孩子。究竟,未来会怎样? 克酋泰德利:“可萨满法师只为真正的王服务,原谅我,天神只让我说这些了。蒙古王,还不是真正的王。” 萨满法师摇晃着在天葬台周围跳着神秘的舞蹈。 当转到天葬台另一侧时,他忽然停止了舞蹈,幽幽的摘下了面具。 克酋泰德利:“看来,孩子死了。” 孛儿帖和阿穆尔闻声赶来,赫然见到死去的白狼。 白狼洁白的皮毛上,压着一粒橙黄色的蜜蜡佛珠。 孛儿帖拿起蜜蜡,攥紧了手心里。 她觉得自己似乎永远都无法解开,天葬台边曾发生过怎样的,生死轮回的故事。 但也是从这一刻起,她把这个女儿珍藏在了心底和记忆的最深处。 第三章 命运之轮 故事从十三年后继续说,时间转眼到了公元1202年。 这一年对于铁木真的蒙古部落而言很重要,对于他家的女儿们也至关重要。因为他觉得自己以及积攒了足够的力量,似乎可以开始为了让家族从草原上崛起,开始做些准备了。而对于出身并不是草原贵族的他来说,没什么比通过婚姻更能快速达到目的的了。而这一年,他的大女儿火真也已经成年,到了17岁该出嫁的年纪了。他的大儿子术赤也已经年满二十岁了。铁木真觉得,似乎是时候,让下一代的孩子们陆续正式登上他所设定的人生舞台了。 但命运却从不轻易青睐英雄。 正当铁木真还沉浸在自己振兴家族的雄图伟业的蓝图中时,他完全没有发现自己过于高估了自己的能量,也高估了贵族部落的胸襟气度。 阿三的商队在汪古部依然驻扎了几个月,好让经历的长途跋涉的商队和驼队得到足够的休养生息。阿三喜欢这个被强大的部长阿勒兀斯所执掌的部落,这拥有古老文明和财富。但是就在这看似人们安居乐业的一天,信使们却传来了草原上的部落又战斗起来了的消息。 大集市坐落在古城的中央,是往来信息最为快速的汇总和中转的地方。所有的信使都在这向大断事官汇报。阿三是生意人,也总是能掌握各种第一手的消息。信使们的惊恐和诧异,让人们也随之惊愕。人们都在问,为什么?他们怎么会打起来? 不到太阳落山,阿三就探清了事情的原委。钱,总是他获得可靠情报的手段。 晚饭的时候,阿三回到了大驿站。大驿站是往来商人们休息的住宿点。当黑夜来临,商人们聚集到了阿三的房间,围在阿三周围。阿三命副手收集完所有人的情报费之后,开始分享情报。 阿三:“这一次的仗打得很蹊跷,仆人和主子开战了。蒙古部居然和克烈部开战了!要知道蒙古部的首领铁木真,数十年如一日的为克烈部的老王罕效命啊。他无数次从王罕的仇敌手里救下被绑架的孩子们。但是这一次,铁木真居然向他效忠的人开战了。” 人们悉悉索索的低声讨论着,但谁也不敢太露声色。 副手见状,低声问了一句:“总有原因吧,我可听说,就在不久之前,王罕刚刚和铁木真盟誓结为义父、义子。他们的交情可不是一杯茶两餐饭那么简单的。何况铁木真可是现在草原上最恐怖的统领。他的打仗战术,是无人能及的。王罕怎么会惹到这么个硬茬?” 阿三笑说:“这就有意思了。传说是因为铁木真家的孩子们都长大了,他想和王罕家结亲家。把自己的大儿子给王罕家做女婿,大女儿给王罕家的孙子,做孙媳妇。想要家族联姻。” 副手问:“这不是附庸效忠呢嘛?老王罕难道傻了不成?这也要打?” 阿三撇撇嘴说道:“呵,谁能想到,是因为准新郎拒婚!桑昆,王罕的大儿子!桑昆对王罕说,这是铁木真的阴谋。这家族联姻,表面看铁木真是把女儿当礼物贡献给了主人。实际上,一旦桑昆和火真结婚,就意味着蒙古部和克烈部将在草原上平等了。铁木真将和桑昆平起平坐,一旦等老王罕过世,那铁木真一定会血洗克烈部,成为新的的大汗。这样的野心,昭然若揭!” 副手:“这桑昆的话,是不是也太言过其实了?要反,不是早反了?何必拼死那么多次救他家孩子?铁木真就算是再会打仗,也四十多岁了。早就过了最英武的年纪了。我看倒是这桑昆,太小人之心了。既然要杀要反,何必等到今天?“ 人们纷纷点头,阿三耸耸肩继续说道:”总之,经过这件事,铁木真是咽不下被怀疑的气,彻底和克烈部反了。这草原的天,又要变了!“ 商人们纷纷起身,各怀心事的离开阿三的房间。阿三也和副手开始商量着,是否该返程了。谁知道这些战争会不会波及到汪古部呢? 而另一边,还有人对此一无所知,只是在经历着另一番波澜壮阔的历史。 “1191年,是我出生的年份,那是个被我的师傅明心和我的“叔叔”阿三险些遇难在草原之冬的一年,但他们说,我是他们在那一年唯一的收获。 原则上来讲商队或者战队从不在冬天穿越隔壁草原,没有人愿意冒死穿越戈壁滩。哪怕是最无畏死亡的蒙古战队也不会选择在冬天出动,而是会在相对善良的秋天。 我的手腕上挂着一枚漂亮的蜜蜡,那是一枚暖黄色泽的古老蜜蜡,它来自于我师傅明心的赠与。师傅说我的命,是上天保佑,受狼母哺育,我才能够在极端的天气下存活下来……” 那是一个嗓音清澈的少女在说话,是明慧。 少女的声音穿透了密林,这里萤火虫游荡,青绿色的磷火飞舞,还有一双绿幽幽的眼睛,穿过树叶的缝隙,掠过黯影斑驳,朝外望去。 一个误入的偷听者带着一声清浅的喘息,打破了这叙述。 静默只是一瞬,树叶缓缓落下。 忽然之间一阵风叶大作,一头巨大的雪豹从林中咆哮冲出,一下子压在了草丛外的一个清秀少年的身上。少年皮肤白皙,眼窝深遂,蓝色的瞳孔,一身皮甲,脸上只觉紧张而没有惊恐。 “布赫!” 雪豹应声抬起头,收起几乎要下口的獠牙,慢慢的离开少年的脖颈。 一个面若凝脂,嘴唇娇艳欲滴,明眸皓齿,长发飘逸如缎的美丽少女,一身素衣却沾染着满身满手的油彩,脸上还挂着一点松绿,款款从雪豹巨大的身后走了出来。 少女一脸疑惑的看着少年,轻声问道:“你是谁?” 少年直愣愣的看着少女,直到雪豹抬起的爪子再次逼近他的眼睛。 “布赫!停!” 少女再次呵止了雪豹,雪豹忽然懊恼的皱起眉回头对少女低吼了一声。 雪豹:“噢,不要叫我这个名字,说了我不喜欢。我要叫杭盖!布赫听起来简直太没有气势了!” 少女忽然一跃而起,轻盈的跳上雪豹的后背,手腕间闪过一枚金丝绳拴着的暖黄色蜜蜡佛珠。少女摸了摸雪豹的头,忍不住笑了起来。 “杭盖?哈哈。我捡到你的时候,你就像一只猫崽仔,你要什么气势!” 少年显然被这神秘的林中少女和会说话的雪豹吓呆了。 雪豹:“看来咱们吓到这家伙了。” 血气的少年可以被人说年少,却绝不能允许被说“吓到了”。 少年忽然一使劲想推开雪豹,没想到雪豹纹丝没动,少年却满头大汗气喘吁吁起来。 雪豹忽然低下头说,“啊,天啊,他太弱了!” 少女翻身下来,蹲到了少年身边,脸凑到少年脸边,不怀好意的笑起来。 少女:“看来他是个傻的。连名字都不知道。对了,我听说波斯大巫师花重金在寻找新的人体,准备继续上次失败的实验。对了,布赫,你记得上次大巫师把那个人给怎么了嘛?好像是用一百只蜈蚣和一千只蝎子做成了一件金丝华袍。袍子金光闪耀,美丽无比,但是却又奇毒奇痒的功效,那完美的暗杀工具,真是件艺术品啊。” 少年听着忽然赶紧自己身上也奇痒难忍的四处挠抓起来,赶紧报上名号:“我叫布颜(昔班)……”。名字正要全部说出口的时候,一直青蛙忽然窜上了少年的鼻尖,少年的的名字就只说出来了一半。 少女点了点头,“布颜……看来你和布赫是兄弟啊。名字这么相像。” 少女心里第一次有了一个声音:我好喜欢他。 似是只有在豆蔻年华,才会有那如初春惊雷的清晰爱憎。 只是单纯的一眼被吸引,就能够为之悲喜,随之忧欢。 这个向来伶牙俐齿的少女,第一次有了千言万语化为凝视的时刻。 那些微妙的磁场,让眼前的少年,在她眼底变化。她第一次无法控制对一个人观察的贪婪。她只能任凭自己把目光时而聚焦在他的睫毛,时而聚焦在他的唇瓣,时而聚焦在他那阳光下的皮肤,时而聚焦在他那起伏的胸膛。 不论任何时代,不论任何家族背景出身,少女的第一次心动,从来都令人猝不及防。哪怕她是身怀秘密的商队孤女,哪怕她是被家族遗弃的可怕怪胎。但少女的成长一定会在某个瞬间,被一个少年带来。 对于明慧而言,这个命中注定的时刻,到了。 雪豹忽然懊恼的大叫了一声。 少女烦躁的咧了一下嘴,一边嘴角露出一颗小虎牙,娇俏又凶狠。 少女:“布赫。我说过很多次了,不要随便大叫,你真的很吵啊!再敢朝我就给你剪指甲!” 雪豹立刻,缩起爪子,安静蹲坐好,像只乖巧的大白猫。 布颜抬头看向少女,问道:“你呢?你的名字。你怎么在这?你怎么会说兽语?噢不,是它怎么会说人话?” 少女笑着拍了拍布颜的头,“你的问题太多了。如果下次我们会再见面,我会在暗处观察你,如果你向前迈动了三步,我就给你的机会,让你认识我。可是现在,不行。你还不够和我对话的资格!快快长大,锻炼成有点腱子肉的汉子吧!” 说完,少女骑上雪豹,风起落叶纷飞,少年的布颜昔班在在这场奇遇里晃着神。 忽然,布颜昔班感觉到头部被什么重击了一下,应声倒下。 雪豹的爪子停在半空,少女一脸无奈的捂住了脸。 少女摊手嗔怪着雪豹:“嘿,你这是干什么?” 雪豹:“我觉得,这么退场,咱们比较没气势。我希望可以有些法力可以消除他的记忆,但是咱们俩谁都没这能力。所以只能一拳给他削晕,然后再把他丢到集市上,让他觉得遇到咱们是做了个梦。怎么样?我是不是一只很聪慧的神兽?” 少女双手夹紧了雪豹的大脑袋,恶狠狠的看着雪豹:“谁来丢?你?” 雪豹:“我当然不行,我们雪豹从不离开神山。神秘可以让人们对我们心生敬畏。” 少女看着雪豹无奈的垂下头,“真不知道咱们俩这是什么孽缘?你可不可以不要老是给我惹麻烦?你们猫科动物不是很高冷,都会自己玩嘛?” 雪豹忽然眨巴着大眼睛,说道:“啊?你希望我自己玩?好,我闪!” 雪豹转身,立即窜进了山林。 雪豹的声音忽然隐隐的传来,“我说,我真的不需要把他干掉嘛?他不会泄密嘛?倒时候咱们就麻烦了!我可不想被拉到帐篷里去表演钻火圈!” 少女看着瘫软晕倒在地的布颜昔班,一脸绝望,仰天长啸。“啊!布赫,走开!再啰嗦,我要拔掉你的指甲!” 少女蹲下背起重重的少年,呲牙咧嘴。 少女:“真是的,这漠南就这么一片老林,因为那头大雪豹,人们从不踏进这片不开花不结果的老林子,好端端的,你怎么闯进来了?还偷看我在石壁上写……哎,孽缘啊。知道我是谁吗?真怕你会吓死。是真的吓死。你一定不会喜欢上我的……” 少女背着少年一步一步的走在林间的路上,从头顶烈日到月光皎白,终于快到达集市了。集市在城市的最中心,而城市被又高又厚的城墙环绕着。当少女背着少年到达集市,人们已经散了,路上也几乎没了什么行人。少女环顾了一下四周,一枚可怕的狼面具已经戴在了她的脸上。少女将布颜昔班放在路边一个背风处,接着月色迅速离开了。 一双眼睛微微睁开,他看着少女离开,但身体依旧绵软,头晕欲裂,转而又晕了过去。 一片黑暗。 忽而一片温暖,一片阳光,又是那片森林,又是那双有着绿眼睛的雪豹。 还有她,那个美丽的少女。 少女朝布颜昔班走来,低头俯身,逼近到少年的脸边。 少年使劲闭上了眼睛,一双温暖而甜美异常的唇覆在了自己的唇上。 “啊!” 一个大爪子“啪”的一下,打在了布颜昔班的脸上。 醒了。 原来是梦! 当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回到了宫殿。 富丽堂皇的宫殿里,布置的精致典雅。仆人们谦卑有序的在旁伺候着。 这里是有着北亚最古老文明之一的国度,汪古部。 而这位少年,就是汪古部的王子,布颜昔班。 这样的邂逅,从此在少年的心里埋下了奇妙的种子。 然而,此时的他根本不知道,这一切只是一场无法修改、无法躲避的致命宿命的开端。他将会在未来成为第一个蒙古的古列坚,也就是成吉思汗的女婿。那个少女,将会成为改写他的国家臣民,以及整个丝绸之路的女主人。 暂且让爱情的传奇,梦幻一会儿吧。 毕竟,爱情从不属于整个成吉思汗家族的女人们。 第四章 无人知晓 “我有一个秘密,无人知晓,而且只能是永远永恒的秘密。” “不管每一个白昼,我去过哪里,见过什么样的世界,但是只要每个夜晚来临,我都会听到自己这样对自己说。 我的秘密,不只是会说兽语。还有一个谁也不能知道的秘密。 小时候,我以为大家都一样,后来才发现我们不一样。 我曾经有过一个很知心的朋友,即便我跟随商队,很少和人们打交道,但我还是认识了一个小伙伴。 我忘了我们曾经玩的多好,只记得,她惊吓无语的恐惧眼神。 我的心,从此被锁上了。我不再交朋友,成为商队里独来独往的真正孤女。 师傅总是给我披着灰色的披风,我的一半在阳光下,一半则必须在阴暗里。当我外出,我会和我的雪豹布赫出行。即便那天我遇到了那个英俊的少年布颜,他居然没有害怕我。他深邃的宛若星空的眼底,带着淡淡的伤感。 尽管“我”一直在帽子里说着,“杀了他,杀了他,他一定会害怕你,然后伤害你。杀” 我的直觉里是,他似乎可以解开我的谜。 我的手上挂着一颗蜜蜡,听说师傅曾留在天葬台母狼身上另一颗。师傅说,那是子母蜜蜡,我的这颗蜜蜡里细看,是一个打坐的小猴子,他留给狼的蜜蜡里细看,是一个打坐的大猴子。也许有朝一日,我的母亲将会带着那颗蜜蜡来寻找我。 我白天时一直这样相信,但是每当夜晚降临,我都会听到自己对自己说,“她永远不会来找你,你早已经是被天葬的孩子了。” 我讨厌黑暗,更讨厌所谓的朋友。 草原上的部落离得非常遥远,他们永远在厮杀征战,一刻不休。我曾经无数次回到那个“天葬台”,但却始终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家的孩子。草原似乎没有记忆,只是在不停的流血,然后变更着家族的姓名。” 明慧坐在西大寺的古老壁画前,那些金彩靛蓝都已经泛黄,古老的佛像还残存着轮廓,而笑意却仍在脸上慈悲显现。这里是明慧最喜欢来的地方。也是她每次闯祸之后,师傅罚她修壁画的地方。明慧的心里,对自己的身世抱有着执念,也见多了转瞬即逝的生命,所以她悄悄地把自己的心事写进了一本厚厚的牛皮包裹的记录册里。那是她视若珍宝的唯一寄托。 正当明慧一个人发呆的时候,雪豹叼着包裹姗姗而来。 雪豹:“给,师傅给你准备的。” 明慧一把接过包裹,里边是牛肉干和马奶,明慧大口大口地撕咬着吃起来。 雪豹一抬爪,捂着脸说:“哎,你的吃相真是比我们雪豹都疯狂!你要不要斯文点。咱们不时去过金国,去过宋朝啦?那些女人多么优雅。” 明慧鄙夷的呲着牙,顺手扔给雪豹一大块牛肉干,雪豹也撕咬起来。明慧看着雪豹的吃相哈哈的笑起来。 雪豹边吃边说:“别美了,师傅说了,咱们很快就出发了。蒙古人又在到处进攻了。我真是不理解,为什么他们就那么爱打仗?舒舒服服的过日子,不好吗?” 明慧幽幽的说,“如果你受人尊敬,如果你被善待,也许你就不会心有戾气。如果你没有身不由己,没有必须为了生存而做一些不得而为之的事情,那么你也许就不会必须去征战。” 明慧说完,忽然倒吸了一口凉气。 因为她也无法理解自己为什么会说这样的话,这和师傅平日里教给她的那些佛学禅学都不一样啊。 雪豹头也不抬地说,“你,有时候,真的,冷静的让人恐惧。” 当明慧忽然听到“恐惧”二字的时候,忽然性情大变,腾的一下窜起跳到了雪豹的背上,从大腿勒绳处拔出的蒙古剃,明晃晃的利刃对准了雪豹布赫的绿色眼珠子。 布赫一动不动。 明慧的斗篷帽子忽然落下,那是个如此骇人的样貌!另一张邪魅的冷艳的脸,正对着雪豹。而善良明艳的脸,则正愤怒哀伤的大叫着。 “停下!” “为什么?” 一个少女,竟然忽然在某一刻浮现了双面。邪魅与善良共存一身,她居然是这样的怪物。 明慧只能一手抓住另一只手,慢慢的把蒙古剃逼向了自己的眼睛。煞丽笑得更加猖狂,完全没有被吓倒的样子。 煞丽狂吼:“血!杀!全部!” 眼看明慧就要被刺,明慧奋力一抗,一口撕咬住了雪豹的头盖骨。 雪豹的头盖瞬时鲜血直流,哀嚎到底。 终于,在最后一瞬间。 邪魅的脸消失于如瀑黑发之中。 明慧颓然的摔落在地,抱起雪豹子,掩面痛哭。 雪豹的爪子轻轻的搭在了明慧的肩膀上。 雪豹:“还是没办法控制住她的出现吗?煞丽还是会突然显现啊。她的煞气还是那么重。这一切就像是诅咒一样。” 怪物少女明慧,这才是她真正的样子。没人能接受的样子。 她身体里又另一个充满了煞气的自己存在,而至今为止,明慧都没找到煞丽冲出身体的瞬间,究竟是因为什么。到底是什么,能引出煞丽? 难道真如雪豹所说,这一切是因为某种诅咒吗? 明慧流着眼泪,在心底发出呐喊:“我一定要知道,这是为什么。我不是怪物!” 在远方的草原部落聚集的地方,战马依然,征战依旧。 尸骨堆像是新敖包一样,伫立在草原的夜。 但不远处,就是毡房兵营,篝火跃动。 铁木真正坐在上位端起了酒杯,目光扫向了身边的座位。那个次座是他坐了很多年的位置,然而此刻坐在上位,一切却都随烟云消逝了。他想起了,曾经也是这样的夜晚,他和曾经的老主人克烈部的部长王罕,是何其亲密啊。铁木真陷入了回忆…… 那是一次初战告捷的夜晚,一如每次胜利之后的庆功宴。铁木真笑脸对着他的主人,克烈部的部长王罕。王罕笑着举起酒杯,与铁木真响亮的干杯后,一饮而尽。铁木真在酒杯中见到自己的样子,压抑着心中所有的傲娇和霸气,此时自己羽翼尚未丰满,追随者还只是蒙古部落里的一部分人而已,他要强大,必须强大。而这些,时刻提醒他保持清醒。酒可以麻痹想醉的心智,却不能麻醉从不松懈的意志!他在酒杯中看到自己,异常清醒。因为他永远无法忘记父亲死后,自己是如何被兄弟们遗弃。他深知此时的自己,不是草原上最好的射手、最快的骑手、最强的摔跤手,但却是草原上最好的战士。他善于把自己无与伦比的坚强意志与迅速运用最新战术的能力相结合。此刻的他,不时草原上最可敬畏的首领,却是最可怕的首领。这样主仆尽欢的场面,让人毛骨悚然。 王罕带着微微的酒意,冲铁木真说道:“这十几年,你一直在我的指挥下作战!你一次次救出我被仇敌绑架的孩子们。你为了维护我的荣誉而不惜一切,为我打击那些背离我的盟友!你真是我的最好的安达!不仅如此,如果你愿意,就来做我的义子吧!” 说着,王罕为举起酒壶,铁木真立即端起酒杯,接过王罕的倒酒。这一天晚上,铁木真和王罕盟誓,结为了义子义父。 但这只是铁木真心中的记忆版本。多年周旋于草原各部的首领间的萨满法师,克遒泰德利其实也在这事件之中,只是铁木真当时并不以为意。 桑昆是克烈部王罕的儿子,是要继承整个部落的人。相较于铁木真的强大,他更忌惮的是父亲对铁木真的信任与器重。桑昆找到了萨满法师,期望得到法力的辅助,也期望窥得天机,想看看那草原的未来里,是否真的有属于自己的一席之地。然而傲慢自大让桑昆忽略了萨满法师克遒泰德利的忠诚度。这个声称只服务于真正王者的人,周旋于强大的部落首领之间,人们更是视萨满法师所在的地方,而认作幸运降临的地方。 克遒泰德利看穿了桑昆佯装强势背后的胆战心惊,他展开白色的海螺号角,使劲摇晃后放在耳边倾听,之后又故作神秘的示意桑昆靠近自己,这才低声说话。 克遒泰德利:“坦哲瑞天神说,铁木真是战神转世。你,根本不时他的对手。草原终究会是他的,你的部落……也会是他的。” 桑昆愤恨的咬牙切齿,“我绝不会让这只流浪狗得逞。” 桑昆连夜找到了尚在微醺的父亲王罕,并激动的恳请父亲拒绝婚姻联盟的请求。桑昆更是趁父亲酒劲未退,说了铁木真一堆“野心”之论。即便是再信任的部下,也比不上自己的亲生儿子。王罕最后真的痛下决心,拒绝了婚事。 萨满法师在自设的遁逆境里,看着这一些,也兀自倒了杯酒,一饮而尽。只是他的酒杯倒影里是铁木真晃动的身影,就像是预示着即将陷入风雨漩涡的铁木真。灵隼蹲在萨满法师的肩膀上,戴着黑色的小眼罩,也想极尽谄媚之词。 灵隼:“看来,您的复仇计划,快开始了?” 克遒泰德利的酒碗缓缓的递到了灵隼的喙边,灵隼喝了一口酒,浑身爽的毛一层层乍起。 萨满法师克遒泰德利哈哈大笑起来。 克遒泰德利:“一切才刚刚开始,不是吗?” 灵隼:“塔塔尔人的复仇,真像是艺术品。” 克遒泰德利笑着仰望夜空,伸手向天空握去,黑色尖利的指甲佝偻着,像是要抠进夜空一般。 胜利的草原战士们,开始跳起了战舞。 凶猛的吼声,长且低,萦绕在空中。 克遒泰德利:“快快长大吧,我的泣血曼陀罗!我的双生花!” 夜空中,忽然闪过一抹蓝紫色的星云,映出一只手掌的枫叶形胎记。 星云闪动,枫叶形胎记,幻化为一朵泣血曼陀罗。 第五章 仇与仇敌 在枯藤纠缠的兽洞里,克遒泰德利缓缓摘下面具。 低垂着眼睑,注视着面前星罗棋盘上的一个木雕锦盒,锦盒散发出幽幽磷火。 克遒泰德利,眼里满是眼泪。 他身旁趴着只着兽皮的女人,女人的神情却像高原的猞猁,不似人态。 灵隼从洞外扑棱棱飞进,径直飞到克遒泰德利的案前。 这时候女人才收敛起妖气,身上飘附起层层衣衫,似金朝妃子的装扮。女人款款走下克遒泰德利的卧榻,起身转至侧面的榻上半倚着。 克遒泰德利继续和女人说着:“收起你的兽态,继续说。” 女人耸耸肩,似无骨状调动起身迅速坐好,娇嗔妖媚的说:“他对我的宠爱,让我几乎心动了。可惜他爱的李师儿的灵魂早就被我吸附干了。只剩下李师儿这副躯体,我保存善好。而且他也已经信用了所有李氏外戚,并任用了经童出身的胥持国管理朝政。我和胥互相帮助,营利干政,现在已经使章宗的政风下滑。加上目前的黄河泛滥与改道,又使金朝国势开始衰退。金朝军事虽然逐渐荒废,只是那北方蒙古诸部兴起。金章宗很是烦恼,但却不敢动弹。因为惧怕草原上的悍将铁木真。听说,就是那个转世战神……大法师,您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他?可是他灭了您的部落,又杀了老汗王啊。” 锦盒的缝隙闪着磷火,克遒泰德利的眼底,倒映出一个可怕的画面:那锦盒里正是老汗王的头颅。 克遒泰德利的指甲掠过老汗王的头颅,深吸了一口气,忽然指甲轻抬,一阵阴风就将女人推至了洞外。 灵隼跟随飞出,那女人被打回猞猁原型栽倒在洞口。 灵隼:“汗王念你蛊惑金王有功,留你一命,继续在金章宗身边,推其派兵至蒙古减丁,并继续下蛊出计,诱使他们互相残杀。若再敢出言不逊,直接收回千魂,滚回山野继续做兽去吧。” 猞猁再次幻化为人形,连连叩首谢不杀之恩。 灵隼与枯藤兽洞瞬间遁逆消失。 画面斗转变幻。 李师儿从一口枯井边忽然醒来,吓得大惊失色。似是而非梦中的一切,都过于骇人。但手边却明明留有一片隼羽,似是警告。 李师儿作为金章宗的宠妃,一时权倾天下,但却始终没办法摆脱这历时数载的似梦非梦的恐怖指令,只要心里稍有反抗,就会发现自己在生死边缘徘徊。 而烟波浩渺的虚幻遁逆境里,灵隼和克遒泰德利看着如梦方醒的李师儿,一步步在金章宗怀里说着那些被安排的话,不敢有些许造次,放下心来。 灵隼笑道:“这软弱的人心,只造几个梦境,就能吓得为咱们效劳了。大法师您的功力都要浪费了。” 克遒泰德利笑道:“人心,软弱,才善变。时刻不能放松,看着这女人。日后我的复仇大计里,还有重用呢。” 只见克遒泰德利面前的锦盒变化成为一个琉璃酒樽里闪烁着一个人形。细看里面竟是一个如萤火般闪跃的少女,少女头戴金簪,手握红缨,双眸紧闭。 克遒泰德利看着少女,伸手抚摸着琉璃酒樽,像是隔世而抚。 克遒泰德利说道,“金花公主,我终会为你报仇,有朝一日,我们定可以共享这天下。你先暂且在这琉璃净樽里安眠。我早已经为你寻好了肉身凡胎,只等五日之后的血月星初上时,天地界凉彻,你即可通过那婆娑幽径,进入那女子的灵肉之内,起死回生,还魂涅槃。我定会血洗铁木真家族!” 灵隼看着克遒泰德利血光充眼,暴躁狂虐,面目狰狞。 而克遒泰德利双手朝天,霎时将遁逆境移境到了明慧的处地。 在西大寺的旧佛塔里,明慧和衣而眠。 克遒泰德利携灵隼由黑暗而至,明慧的邪魅头颅煞丽立即显现,一脸喜悦的看着塑造自己这个诅咒的大法师克遒泰德利。克遒泰德利嘴里振振有词,念出各阵咒语。 煞丽邪恶的笑道:“五日之后,血月星初上,就是明慧消亡之时。届时,我将代替她了。” 咒语似阵阵蓝眼睁睁闭闭,而西大寺的旧佛像却忽然开始掉落金漆。 克遒泰德利的咒语之眼,纷纷消逝在佛祖的金光里。 万马奔腾的喊杀声似邪魅狂狷朝克遒泰德利冲来,克遒泰德利瞬间被席卷在地。 灵隼腾起克遒泰德利,劝说着“这战神之女身上的灵力之威,不容小觑!她身上太多邪灵亡灵,大法师你竟不是她的对手。等五日后,咱们得借天地之力。把她一举夺魂。” 克遒泰德利俨然一副错愕的表情,他不敢相信那个曾经他一手策划的假死之案里的小婴儿,居然日渐强大。 克遒泰德利和灵隼遁逆。 这一切就又一如梦境,明慧浑然不自知。 挫败而归的克逎泰德利躲回了遁逆境里,他的眼里忽然没了嚣张与狠毒,反而多了些伤感。他的眼前浮现了多年前的自己的记忆幻境。 那时候他还只是个塔塔儿部里受人尊敬的王子,人们叫他无忧王子。他整天装扮成魔术师给自己的老汗王表演各式各样奇异的魔术,老汗王永远微笑的纵容着他各种出格的玩笑。 终有一日,无忧王子混入去金朝的商队,假扮成了一名流浪的魔术师,一心想要去那遥远的国度学习魔术幻术。然而无忧王子在到达金朝后,在金海湖盼表演幻术时,遇到一位年轻貌美的姑娘。那姑娘手握红缨,骑马而来。当众人都对无忧王子的魔术大失所望时,那姑娘却一直拍手赞叹。 “全世界只有你信我的魔术!” 就这样他们因此一见钟情了。陷入爱情的女子告知了无忧王子,自己的真实身份。她竟然是堂堂大金朝的金章宗之女,金花公主。 但这桩真心相爱的良缘却没有得到金章宗的同意。金章宗三个儿子,都在三岁之前莫名夭折。只有这金花公主顺利长大,此时正值豆蔻年华,貌美如花。金章宗对金花公主的宠爱,近乎一种患得患失的病态。唯恐心爱的女儿会离自己远去。 当这个异族的少年站在金花公主身边时,金章宗心里早有不悦。但是女儿的一再诚恳哀求,让金章宗没办法直言命令其断缘。于是金章宗告诉这个塔塔尔王子,要想迎娶公主,需要最丰厚而昂贵的财力,并且要最盛大的仪式,穿过戈壁滩来娶亲。这看似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却被无忧王子乐观的当成了肯定。于是无忧王子和金花公主,私定盟约,只待无忧公主回部落,带着礼金再回来娶金花公主了。 但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金章宗却私下通知克烈部王罕,截杀塔塔尔王子。心狠手辣的王罕假借这大国之势,竟然命令铁木真取下了塔塔尔部老汗王的头颅。 归心似箭的塔塔尔的无忧王子,在赶回部落的路上听闻了塔塔尔部老汗王被铁木真杀掉的灭族之灾。而这个消息很快就传遍了草原,传到了金朝。 金花公主以为爱人也必死无疑,心灰意冷之下决定画地为牢,终生不嫁,守在金海湖畔生死等待良人归来。 这一场旷世绝恋惹恼了金章宗,他命人打造了一处活人悬棺,将金华公主在金海湖畔软禁了起来。悬棺周遭环水,名义上是防止野兽,实际是为了阻隔金花公主与外界的联络。就这样将自己的女儿生死囚禁在了那里。 一时间,塔塔尔部的无忧王子,成了被血洗部落的流亡之子,爱人也被囚死。追寻铁木真的战士们更是日夜在追寻着他的踪迹,让他无处可归。白骨塔烧了三天三夜。还没有烧尽血液的腥气。 这个塔塔尔人无忧王子,在那白骨塔前,自毁容貌,从此决定以兽心,开始复仇之路。他要向铁木真的整个家族复仇! 从母亲,到子女。 他赶着疲惫的战马,朝铁木真的老母亲柯愕伦的营盘赶去。 在那他将展开自己的第一次复仇…… 第六章 刺杀与杀 草原的风向变了。 克烈部和蒙古部的开战让人们无法轻易做出“见风使舵”的决定。人们既慑于铁木真的狠,又畏惧王罕克烈部的强大。人们还是悄悄躲回了草原深处各自的部落,各自的毡房,祈求伤亡流血的战斗离自己远一些。然而,商队却没有办法立刻从这局面里全身而退。因为按理来讲,他们必须把铁木真为母亲柯谔伦订的白骆驼送到。这是桩生意,也是种保平安的交易,商队绝对不愿意与任何人结仇怨。哪怕是头顶悬刀,信誉仍然大于一切。阿三最终决定尽快把白骆驼如约送到蒙古汗王铁木真的老母亲的营盘去。 这是明慧第一次踏入蒙古人的营盘。眼前的一切,在此刻,明慧不觉得有什么不同之处。一字排开的蒙古包,组成了营地。所有的门口都朝南。人们长久的相信着,坐北朝南属于可以很好平衡阴阳风向的朝向。 明慧有些好奇的忍不住问道:“这就是那位的营盘?” 阿三:“那位?她可是柯谔伦老母,铁木真的母亲。” 明慧:“但这里……看上去,和和普通牧民的没什么不同。” 阿三:“她可拥有着一个由一万个士兵所组成的军队,当然连那些人的家属,都贵柯谔伦老母所控制。” 明慧指了指眼前的营地,“这些蒙古包前连个守卫的人影都没有,恐怕咱们还得找人问这位尊贵的妇人,在哪呢”。 阿三笑道:“看那!那架大黑车所在的包,就是柯谔伦老母营帐的标志!” 明慧更不懂了:“那大黑车,一般游牧部落的那些妇人们不是都会驾车嘛?这有什么特别?” 阿三回头摸了摸白骆驼,“不久之前,那里有一头白骆驼。妇人们驾车所选的牲畜,是非常不同的。一般的就选笨重的黄牛,或者长毛的牦牛,加以调教之后用来驾车。可是柯谔伦老母却最钟情于骆驼,尤其是白骆驼。这草原上,白骆驼是何其珍贵稀少啊。柯谔伦老母最喜欢驾着高视阔步的白骆驼,四处漫游,甚至昼夜兼程的长途跋涉。只不过原来的那头已经老死了,所以他的儿子才早早向我下订,寻找白骆驼。只是没想到,咱们来的时候,这草原上又开始打仗了。” 明慧听的出身,忽然一愣,问道:“那我们在这,能见到铁木真嘛?” 阿三笑着说:“当然不会见到。柯谔伦老母没有和他生活在一起。但也许咱们能见到他家的小儿子,托雷。” 明慧拉着高视的白骆驼,跟随商队一行人踏入了蒙古人柯谔伦老母的营地。很快蒙古仆人们把阿三带到了负责事务的断事官的蒙古包办事。骆驼也算是终于送到了。满是好奇的明慧四处转着,但走着走着,她就径自走向了柯谔伦老母的蒙古包。 明慧赞叹于这位尚未谋面的老妇人的胸襟,她在心里感慨着,这竟然没有人守卫。然而事实上却并非如此。这个营地有两个守卫,者勒篾和哲台,他们是负责保护柯谔伦老母的大帐的。但却因为要去宰杀一头无角黑牛,正躲在一个旁侧蒙古包的北面背阴处。没人能看到他们,他们也看不到别人了。 和草原人的好客的习俗一样,任何一个人都可以随意的进入蒙古包,并径直坐到帐篷西边。因为东边坐的是主人的位置。然而当明慧抬起门帘径直进入时,却发现在蒙古包的西边已经坐了一个穿大袍子帽檐压低的男人。那男人看起来像乞丐,又像是仆人,很是邋遢。明慧赶紧低头小声的坐在一边。她这才抬头看了看东边位置上坐着的柯谔伦老母。 那是一位美丽的老妇人,脸泛着牛奶滋润过的白里透粉的光泽,目光有神,大眼睛双眼皮,高鼻梁,唇线清晰,唇瓣丰满。柯谔伦身着墨绿色的蒙古袍,头戴着红玛瑙绿松石黄蜜蜡相间的华丽低调的头饰。耳朵上带着长长的银耳坠,泛着亮亮的光泽。明慧觉得从没见过如此面善的老奶奶,她几乎收不回自己的目光。然而这样的直直的注视,却引来的坐在柯谔伦老母一旁的年轻少女的注目,以示提醒。柯谔伦老母面带微笑的拍了拍那少女的背。 柯谔伦:“阿勒塔妮,煮完牛肉汤吧。” 少女猫腰躬身的完成了一系列的操作,动作麻利干净。在蒙古包里人们都得缩起自己,进了少占地方。但就在阿勒塔妮煮好肉汤,把汤碗端给西边的男人时,那男人竟然把腿伸直了。而且竟然直对着火。 那男人喝着热腾腾的肉汤,发出吸溜吸溜的声响。紧接着,男人又伸出手,希望再来一碗。这时候,忽然门帘被推开,一个小男孩呼哒哒的跑进了蒙古包。阿勒塔妮的勺子刚进到锅里,那男人就一把将小男孩夹进了怀里。明慧见状忽然伸出脚去绊仓皇逃跑的男人。那男人却身手敏捷的侧身单手支地,没有倒下。阿勒塔妮的银勺子从手里飞出,啪的一声击中了男人的后脑勺。男人愤恨的哀嚎了一声,还是没有撒手,还想继续向前跑。小男孩在男人的怀里挣扎,拳打脚踢前踹翻了汤锅,火星四溅。 阿勒塔妮大喊:“托雷,咬他!” 但是小男孩显然慌的听不到阿勒塔妮的话,完全恐慌的不知所措了。正当男人拔出刀向男孩的心口刺去时,阿勒塔妮一下窜上男人的后背,明慧也乘机上前,和阿勒塔妮一起制服了男人。男孩仓皇从男人手臂里得以安然逃出,被柯谔伦老母一把拽进了怀里。 柯谔伦:“托雷,没事。摸摸毛吓不着,摸摸耳朵吓一会儿。” 柯谔伦的轻声言语,像是咒语一般,让被吓得慌张大叫拳打脚踢的大哭大嚎的男孩,瞬间安静了下来。明显孩子被吓得不轻。而被制服的男人也恨的不轻。这样明目张胆的刺杀行动,没想到这样收场了。两个身手不凡胆识过人的少女,徒手合力制服了一个刺客。但是阿勒塔妮和明慧也完全不敢有任何一丝松懈全身的力气。直到听到混乱闻声赶来的断事官和阿三、守卫者勒篾和哲台等人全部赶到,阿勒塔妮和明慧才松懈下来,瘫坐在地上。喘着粗气的俩少女,忽然感到了彼此的窘样相视一笑。 阿勒塔妮忽然问明慧:“你怎么会反应那么快?难道你觉得他可疑了?” 明慧点点头:“哪个蒙古男人会在蒙古包的火前面伸直腿啊?那个人一定来自遥远的地方,而会在这个时候来到铁木真母亲身边的,一看就是有邪恶目的。”话还没说完,明慧忽然为自己的话感觉到了不妥,立刻收声了,不安的看向柯谔伦老母和托雷。托雷正斜眼看着自己。明慧觉得那小子虎头虎脑的,壮壮笨笨的,很招人喜欢。柯谔伦老母向前欠身,伸手拉住了明慧的手。 那是一双多么温暖的手啊,那只手握住明慧的手,明慧从没有过那样温暖的感受。就连那手茧都完全不扎人,而是透着坚硬的柔和。再多握一会儿吧,明慧完全石化了一般,呆坐在那。 柯谔伦老母说道:“谢谢你,我勇敢的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明慧” 被拉出帐外的男人怏怏的低垂着脑袋,没走几步就吐血身亡了。断事官命者勒篾和哲台把男人带走。他似乎对这样的刺客,并不觉得多惊讶。阿三的心脏狂跳,心里不断地呼唤着真主安拉。大断事官看出阿三的担心和疑问。大断事官扒开男子的手心展示给阿三看,一个黑色紫藤的标志。 大断事官说:“是塔塔尔人。是蒙古人彻底消灭了古老的塔塔尔人,按照惯例,杀了那些塔塔尔勇士,抢夺了塔塔尔妇女,收养了他们的孩子们。为了让他们永生忘记自己的身份和彼此的血缘,还剥夺了他们原来的名字,更换了新名字。但这就是世界的新法则,顺生,逆亡。可惜了这样的死士。” 阿三惊讶于大断事官的了解与冷静的叙述,一时不敢出声。 大断事官说道:“我也是塔塔尔人,不过我在出生就被族人遗弃了。是柯谔伦老母救了我,养育了我。”说着大断事官也伸出手,他的手心里也是一枚黑色紫藤。“这是我们塔塔尔男人的图腾。可惜它对我没什么意义。这个死士,是来断铁木真家血脉的,仇杀目标是小儿子托雷,守灶人。延续香火的人。不能完成仇杀,就只能自己服毒自尽了。” 草原的追杀,像是不知疲倦的顽童的坏游戏。它总是血腥起,血腥落,血气永不散去,仇恨代代铭心。克遒泰德利的灵隼,飞向远方的遁逆境把这一切汇报给了主人。刺杀失败了。 商队继续前行,草原的复仇与征战,还在继续。 明心每每都会在离开一个部落的时候,站在远方朝那个部落祈福诵经一番。 明慧问师傅明心:“他们为什么无休无止的征战?” 明心只回答:“鱼羡慕鸟飞,鸟羡慕鱼游。” 第七章 嘉奖于我 草原上的一切,都会被沙子所覆盖。真相,也会。 商队踏上了漫长的返程之旅,和来自遥远的威尼斯商人马可波罗所不同的是,他们靠船,阿三的商队靠骆驼。正当阿三在抗击沙尘暴的时候,马可波罗和他的叔叔也没好到哪去,在茫茫大海上朝古老的东方行来。而他们都将会留在蒙古人的史册记载里。尽管此时他们都对此,一无所知。但千年之后的人们,将这一切,在扼腕中一次次赞叹那些勇敢! 时间在慢慢的流动,人们欢快的时光总是短暂,而痛苦的时光总会被成倍放大的极其缓慢。在痛苦降临到铁木真家族的时候,他们还是小快乐了一下,作为英雄式的自我沉醉。 因为阿勒塔妮救了托雷,铁木真还是嘉奖了阿勒塔妮,并送给阿勒塔妮一个称号“巴图”。在草原上,巴图不只是可以叫男孩子的,铁木真信奉,女人也可以被叫做巴特尔。因为那是个“勇敢”的称号,而不仅仅是个名字而已。他的话还是被穿过草原,传给了阿勒塔妮。当然他也直到在这次的事件里,还有一个所属商队的勇敢少女。铁木真希望有机会要见到这位胆识过人的少女,因为她也可以拥有“巴图”的称号。 商队没有为了等待铁木真的奖赏和报答而停下脚步。明慧就这样和铁木真错失了第一次可以相连的机会。但是尽管如此,命运之轮依旧在织着这张神秘的大网。 当然有嘉奖就一定也有惩罚,守卫者勒篾和哲台因为没有保护好柯谔伦老母,被铁木真训斥了,并且剥夺了他们的守卫身份,让他们去做奴隶了。这样的惩罚在等级制度里是致命而羞辱的。者勒篾和哲台羞愤难当,到了晚上起了篝火,借酒消愁大发牢骚。 者勒篾:“凭什么嘉奖她阿勒塔妮?还有那个商队的野丫头。哲台,你说,明明是我,抓住了那个塔塔尔刺客的大腿,让那个家伙不能再跑,对不对?” 哲台:“对啊,你看到了吧?明明是我死死抓住了那人的胳膊,使劲压着他的大椎!疼的他嗷嗷快叫!” 者勒篾:“太不公平了!我是不会在这做个努力的!我的脸,不要了吗?我一个士兵,凭什么去给老太太端尿盆?” 哲台:“我也不干!他铁木真有什么?还不就是王罕的狗?现在他什么都不是了。谁还跟着他?” 者勒篾忽然神秘的环顾四周,小声说道:“要不咱们去投奔别的部落吧?我看早晚这里得完。克烈部,汪古部,都能分分钟捏死铁木真这个小小的蒙古部。” 就这样趁着夜色,两个曾经的蒙古守卫连夜出逃,消失在了茫茫草原。人们就是这样经常常常忘记归属,而转投他乡。但最后,他们也迟早会为自己为是的选择而负担不起。 然而此时,蒙古部在铁木真的率领下,却并没有打赢,而是溃败了。人们纷纷在离开铁木真的统领。像者勒篾和哲台这样的人,都在暗地里窃喜,自己做了多么正确的决定。谁能想象,没有了克烈部王罕的支持,蒙古部的铁木真就真的成了丧家之犬。草原上的人们都在这样嘲笑着这个部落,这个家族。 无奈之下,铁木真只能带着所剩无几的追随者,出逃前往布尔罕山。而在场惨烈的大战,儿子们也没帮上什么大忙,也没什么卓卓战功。只能跟随着父亲开始了逃亡之旅。 明慧随着商队继续前行,雪豹总是以无人察觉的状态长久的一路伴随着。这一夜,当人们入睡后,明慧给雪豹准备了鲜美的牦牛肉。正当她们躲在暗处的时候,远方的天际,隐隐约约出现了一个人影。 雪豹:“这里还没出蒙古人的领地,那是谁?” 明慧摇摇头说:“不知道啊,怎么会有如此晚归的人?” 雪豹:“也有可能是连夜出逃的人吧。” 她们决定跟上前去看个究竟。 夜色里,裹着长袍子的人影,从背后根本看不出男女。只能从脚步声稍微可以推测出,好像是个女人。明辉和雪豹坐在远处的峭壁上,戈壁草原在月色下泛着水样的光泽。她们远远的看着那个女人,只见女人走到了一处无人之地,那里只有一个歪脖的枯树,树边是小小洲汀。女人矗立在水边,缓缓解开袍子,摘下围巾,拖了个精光,一步步的走向水里。 雪豹说:“原来她趁着夜色来洗澡的。” 明慧却说,“不对。草原上的水珍贵,蒙古人相信以水为净,但却很少洗澡。出生一次,出嫁一次,还有就是死了一次。” 雪豹问:“那她估计是要嫁人了?” 明慧耸耸肩,“谁知道呢?但是,这么深的夜,她来洗澡,的确有点奇怪。” 雪豹忽然瞪大眼睛说:“看来她洗完了,要回去了。” 女人浑身水淋淋的走上岸边,悉悉索索的开始穿衣服,不紧不慢的。最后女人从一个包裹里拿出了一些珠宝首饰,那些珠宝首饰在月下闪着亮光。 雪豹:“看来,是贵族家的女儿。这么多珠宝首饰,阿三看了估计要两眼冒光了。你是不是也太朴素了点,你也该戴点首饰嘛。” 明慧心里想着,还戴首饰,什么时候能把那“煞丽”赶走就好了。至今为止都不知道那究竟是个什么东西的怪物,是自己最大的“首饰”。想到这,明慧压了压自己的灰斗篷的帽子。她时刻都在提防着不知道受什么刺激就会出现的“煞丽”。那个诅咒一样的东西,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明慧只顾着想自己的心事儿,眼前就像蒙上了罩子,模糊了。但忽然月光下一柄蒙古剃银光一闪,明慧这才被晃过神来。 雪豹:“明慧,快看!” 只见那个沐浴更衣后,把自己打扮的宛若新娘一般的女人,正拿着一把明晃晃的蒙古剃朝自己的心口刺去。 这个女人到底是谁? 明慧被阿三调教的三大法则之一,就是从不去管闲事。但是明慧的师傅明心,却教她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明慧实在顾不得多想,骑着雪豹从崖边跳下,朝那自杀的女人赶去。但是,女人却在明慧马上到达时,一刀刺进了心脏。明慧一把抱住了倒下的女人,那女人满眼惊诧,转而眼神迅速黯淡下去了…… 命运是否会给这女人起死回生的机会吗?那可是一把锋利的蒙古剃。她值得被命运嘉奖吗? 第八章 战神之血 血月星初上,天地陷入极寒时刻。 寒冷裹挟着狂风在草原的上空嘶吼嚎叫。 在遁逆境里,克遒泰德利脱下了最复杂的萨满法师的衣服,一件件慢慢叠好,放上眼前高处的卧榻。卧榻之上是深棕色的皮草滚丝,镶嵌绮纹的华贵毯子。那毯子起伏不平,细看之下,才发现原来有一具人形被覆盖在毯子下面。克遒泰德利一改平日里或不可一世,或愤慨激昂的面貌,而是完全谦卑状,跪在那卧榻前,赤着满是疤痕的上身。那身上被纹刺着复杂纠缠的黑色藤蔓图腾。远观,竟然是一副疆土之状。卧榻上微微传来起伏的喘息声,一个形如枯槁的老人,似已奄奄一息。 老人:“靠近些……” 克遒泰德利微微向前跪挪了几步,忽然像是被什么力量迅速一把拉起,一下贴到老人的卧榻前。 老人:“别磨磨蹭蹭的,我的塔塔尔王子。” 克遒泰德利吓得颤颤巍巍,额头渗出汗珠。 克遒泰德利尽力镇定的说话:“师傅,我知道了。您有什么吩咐?” 老人用深黑色的佝偻成螺旋状的指甲,逼近克遒泰德利的眼睛。忽然指甲幻化成剑刃,克遒泰德利吓得瞬间闭上了眼睛。老人的手忽地低垂下来,剑刃咻地消失,幻化为螺旋状的指甲原貌。 老人:“愚蠢的东西,恐惧究竟是什么?为什么恐惧就是可以控制你这样的胆小鬼?” 老人费力的起身,靠近克遒泰德利的耳朵。克遒泰德利强忍自己发抖的身体,尽量的保持平稳的呼吸。 老人:“我为什么收你一个塔塔尔人做关门弟子?” 克遒泰德利颤声道:“师傅,我感激您,给我的一切。我当时流落草原,人人唾弃,复仇不成,还被铁木真的铁骑部队追杀。是您收养我,教我法术,您还借给我您的身份,让我成了为王族服务的萨满大法师。” 老人听到这,忽然发出一串咕噜咕噜的声,那狰狞的脸上,正露出狡黠的笑意,让人不寒而栗。 老人:“对对对,是我借了你,我的一切,让你存活,让你强大。可你却如此无能,克遒泰德利,我命不久矣,只有那战神之血,才能令我续命。那些普通王族的血,已经不够了。如果再得不到战神之血,我就只能取你的了。毕竟你的血管里流淌着的,也是塔塔尔王族的血液啊。” 老人呼哒哒的一串咳嗽,深棕色的毯子,扑腾起灰尘。克遒泰德利的鼻子几乎快要打出喷嚏,老人竟然忽地从毯子底消失,变成了一只漆黑漆黑的巨大蝙蝠在黑暗中飞旋了,灰尘四起。但似是气力将竭,大蝙蝠霎时又落回了卧榻,变回奄奄一息的老人,面色枯槁,眼珠向外冒着。 老人:“克遒泰德利,别像你的师哥们那么无能,我不想这里再多一具僵尸。” 遁逆境的墙壁漆黑,却有幽绿色的磷火纷飞。克遒泰德利迅速离开老人的卧榻,一路上头也不敢抬。成千上万的蝙蝠,似真似假的呼哒哒的一路跟随着他。那些蝙蝠幻影的掩映间,墙壁上所到之处,都镶嵌的层层叠叠的具具僵尸。僵尸的身上闪耀的或珠宝,或皇冠,或手杖,证明着那些僵尸曾经高贵的身份。 克遒泰德利驾着灵隼朝草原深处飞去,血月星闪耀着刀刃的亮光。而他的眼前,却不是腾云驾雾之下的苍茫草原,而是他自己的曾经。直到他到达草原边界,他的灵隼还是无法找到铁木真的踪迹。但却找到了铁木真的血脉。 血腥气裹挟着玫瑰的芬芳,是铁木真的女儿。 而此时,明慧正抱着那个将利刃刺进心口的女人。雪豹眼见着天象突变,一个劲的提醒明慧。 雪豹:“血月星初现,明慧,咱们得赶快回到商队。这里恐怕会有危险,这女人太可疑。” 明慧眼见着那汩汩鲜血从女人的心口涌出,焦急的满头是汗。明慧凝神屏息,提了一口气,迅速拔出了女人心口的蒙古剃。长长的伤痕,像一条血蜈蚣。明慧立即从斗篷下翻出随身的牛皮口袋,从里边拿出一罐药膏,涂在女人的胸口。明慧又撕下斗篷一周,迅速包扎了伤口。明慧背上女人,打算离开这里。 明慧:“咱们得尽快回商队。咱们随行波斯医生,听说可以能让人起死回生。他那里阿三都不卖的换魂草。” 雪豹:“你疯了吗?这女人是谁?值得你管这闲事?还要和那个波斯老变态买换魂草?你这是怎么了?你最近太不正常了。” 明慧正色看了一眼雪豹,那凌厉的眼神,不怒自威,雪豹立即噤声。明慧看到雪豹的表情,不由得后悔。 明慧:“我……我知道……可我得救她。别问我为什么。我不能让这女人在我眼前死掉。” 明慧立即背起女人,朝前方跑去。雪豹无奈之下,仰头咆哮,随即追上明慧。雪豹躬下身,前爪靠近地面,明慧着搂着女人一起趴在了雪豹的身上。雪豹飞快的超前跑着,很快就要到达商队。 她们的身后不远处,克遒泰德利和灵隼正悄悄跟随着。 灵隼:“真是一举杀之的好时机。” 克遒泰德利:“师傅要战神之血,易如反掌。但太容易的事情,我怎么会去做呢。他还没把自己的看家法术:换魂术,交给我。我怎么能立即奉上战神之血呢?金花还在等着我,今晚,让我先取明慧的身血灵犀注给金花,再把那女人的血送给老家伙。至于铁木真,他是真的藏起来了。克烈部的人,不会让过他。我只需要在最后登场即可。” 灵隼:“那女人是谁?咱们杀那个?老头子要的可是战神之血!” 克遒泰德利:“那女人,是铁木真的女儿。就是战神之血。咱们当务之急,是先去看看商队的波斯医生,难道他也会换魂?我得看看这是何方神圣!” 灵隼:“我听老头子说过,那换魂术可以通晓并控制人的转世。传说金花公主的父亲,也就是那个金章宗,就是宋徽宗的转世灵童。我听闻宋徽宗行将就木时靠一位信任的大法师,施展换魂术,为他续命不成,却偶得转世。” 克遒泰德利听到金章宗的一切,都会暴跳如雷。他正握紧了拳头,愤恨不已。但此刻,他却只能压着耐心,跟随明慧和女人,一起朝商队走去。 第九章 海妖之歌:七个故事 银色海面上,海妖成群跃出。 一尾尾人面鱼尾的海妖,在月下翻越,海浪如银珠一般充盈海空。泡沫如烟氤氲,拨开雾霭,月光升起,海妖们美艳的面颊被月色照亮。 那是何其美艳的画面,然而一切就在熙熙攘攘而空灵的泡沫水烟间摇晃之时,水面赫然劈开一片空地。那是柔软无比的水草仍在摇弋,珊瑚礁泛着水汽的光泽,在水母飘飞的半空中,掩映着一尊硕大而美丽的贝壳卧榻。头戴古老的珠宝皇冠的海妖,眉眼轻瞥,海妖们就开始纠缠着歌唱起来。 这边是海洋的妖冶幻景,另一边却是暴风骤雨间破浪而行的船队。那是马可波罗和他的叔叔,他们正海神面前展示着人类丈量世界的决心。 海妖们透过水母的结晶秋,看着渺小而努力的人们哂笑着。 而看起来冷若冰霜的海妖女王却若有所思,古希腊的人们叫她萨若(古希腊中叫塞壬),她的手中握着一本古老的书籍。书面上写着“换魂术”。一个老波斯人被海妖们簇拥着被禁锢在一枚硕大的菊石里。 萨若看向老波斯人,轻轻开口问道:“海妖国王你不做,做人真的那么有意思吗?” 老波斯人抬头笑笑:“问我,为什么不说你如此好奇?” 萨若怒斥道,“过去的七天,你每晚都给我讲一个故事,那些故事到底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对那个什么战神转世的蒙古人不感兴趣,也对他那些女儿们的事情不感兴趣,更对那个萨满法师的复仇不感兴趣。你到底想说什么?萨乌。” 老波斯人只是淡淡的笑着,看着好奇而否的萨若。老波斯人就叫萨乌,他曾是海妖国王。没有海妖知道他从哪得到了那本神奇的小书,也没有海妖知道他是怎么就和一个波斯人换魂,成了一个人。 萨乌看着萨若,问道:“在你身上,我看到了扭捏。你是如此扭捏,你看到了答案,你看到了自己的渴望,你看到了自己的真我所在,但你却否定一切。冰冷的海水,魅惑的歌声,送来冰冷无趣的肉身,当你吃下那些腐败的肉体,味同嚼蜡。作为海妖,你从没享受过温暖的指尖,温热的小腹,丰满有弹性的胸脯,还有嘴唇轻启时呵出的那一口轻轻的温暖的气息。那是鲜活的,鲜活的人们,真实的存在。简单的说出,我要。” 说着,萨乌伸出手,眼神坚定而温暖的看着萨若,“你比自己想的还要有力量,你可以选择继续在深海唱着歌,吃着和沙丁鱼无异的人。你也可以选择,为了自己,为了众生,回到你的那一世,领下你的使命。你将带领人们走向另一个时代。你永远无法知道,自己将会抚慰多少人的灵魂。” 萨若脸上的哂笑渐渐消失,她严肃的沉默着,沉默着。良久,萨若抬起眼帘,直视萨乌老人。萨若问:“我想知道,很多。” 萨乌老人笑说:“我说的越多,你就会越来越讨厌我的。你早已厌倦了海浪声,潮起潮落,你要我给你带来海另一端的答案。不如你自己去岸上看看。好奇,是没有岸的。” 萨若一挥手,巨浪成为碧绿的巨大屏障,高耸入云,席卷封锁那片空旷。海妖们四散逃窜。海妖女王萨若动怒了,她的口中吐出鲜火,那火霎时成为海上的狂风骇浪,没人愿意热惹恼这个喜怒无常的女王。萨若实在恨自己,既不能一招杀了萨乌老人,也不能随随便便就放了他。因为他为了躲避海妖们的追踪,总是逃到荒漠处,人烟罕至处。萨乌老人的胸中有太多好玩有趣的故事,那些好奇,让火苗一样撩拨着萨若女王的心。 萨若相信萨乌老人说的,但却还是日复一日的重复着自己的生活。梳洗打扮,唱歌吃人。生活无聊透顶。萨若女王压抑的好奇心,越来越重。当好奇心不被满足,她的怒火就更加大,无心引诱简单上钩的船员们了。来自意大利的商船,就这样侥幸的在海妖女王的情绪化间隙,飘飘荡荡的来到了东方。海妖们无数次从水中探出头来,想要吃掉马可波罗和他的叔叔,却都被反复无常的女王一撇子赶走了。 萨若女王听说,马可波罗要去东方,她希望那个威尼斯的男孩成为萨乌老人的替代,可以为她毫无保留的讲故事。于是放生了马可波罗。萨乌女王,烦透了总是说一半留一半,故弄玄虚的萨乌老人。但在替代品马可波罗能完成使命之前,还不能杀掉萨乌老人。 萨乌老人整天窝在菊石里,在海底和海妖们搜罗那些沉船宝贝,给海妖们讲沉船之前的那些船员的故事。偶尔有心猿意马想当人的海妖,会祈求萨乌老人,用珠宝换得萨乌老人施展法术,为自己换魂。毕竟总是吃人也没啥意思。 萨乌老人啧啧嘴看着那些海妖直摇头,“你们这些傻妖和那些金枪鱼没什么不同,就是猎食而已。你们那点脑容量,换魂为人,也分分钟就被人鱼肉了。做人,也难。萨若女王,是魂穿七世,她身上有两位公主的转世之魂,有使命在身,救苍生于屠戮。我的使命,就是诱惑她去陆地上,完成她的使命。她一天不上岸,她的身心灵就一天无法合一。她一旦上岸,所到之处,将一片祥和,尽开菩提之花,尽结菩提之果。她的毕生所爱,也在那岸上。” 躲在菊石阵后拿着白海螺偷听的萨若女王,自以为偷听到了萨乌老人的新故事。结果当她听完这些,怏怏的放下白海螺。只说真话的白海螺,就笑着对萨若女王说:“哈,女王,中计了。中了老萨乌的计。老萨乌就是说给女王听的。没爱过的海妖女王,想要见一生所爱,上岸吧,上岸吧。那个人,在岸上。上岸吧,上岸吧,那些人,在岸上。” 萨若女王一把扔开白海螺,怅然的抬头,深海一片湛蓝。烦闷的她,纵身从深海向上游去。萨若女王一边向上游,海底还是随之剧烈晃动着。一件件灵力的宝物从萨若女王的身上纷纷掉落。她像是忽然想通了一样,竭力朝海面游去。 萨若女王一股脑的向上游去,身体里出现白光,蓝光,黄光,绿光,紫光,一段段通透,一段段释然。终于萨若女王游到了海面。眼前的海空不再是寂静的深蓝,过去的萨乌老人讲的那七段故事,成为片段,混搅在一起。 金章宗的掌上明珠金花公主,蒙古弃婴明慧,变成克遒泰德利之前的塔塔尔王子,战神转世的铁木真……所有所有这些人,在天空中朝她招手,宇宙化为五彩斑斓的气息气流,萨若女王沐浴在着强大的灵力磁场中,一切透彻起来,那些恐惧的暗影从她的喉咙中吐出,一团团黑暗被灵光打散。萨若女王感觉自己灿若金莲,瞬间,失去了知觉…… “没有什么比“透彻”,更让人更轻松愉悦”。 萨乌老人说,“从现在开始,勇敢去做你自己吧。让你心神合一。” 第十章 她叫安美美 那些梦境一直陪在安美美的生活里,安美美认为那些就是梦境,只是梦境。它们的呈现方式就是那样的画面,有时候是模模糊糊的,有时候是断断续续的。安美美从没想过为什么,也从没追问过究竟。她还是长久的执着着独有的生活方式。与这个时尚快捷的世界,似乎一直格格不入又努力的彼此适应着。 安美美爱穿着长长的袍子,留着清汤挂面的长发,戴着夸张的满是异域风情的大耳环。安美美打扮起来总被人说,很有古典美。安美美尤其喜欢历史,喜欢千年之前的历史。安美美像是被失落的历史,遗忘在现代社会里人。 安美美其实对“自己是安美美”这件事不完全认可,她总是喜欢给自己起一些奇奇怪怪的名字。那些名字与她而言,更像是搜索记忆的神秘符号,安美美怕自己忘了什么。她开始写日记,随时写下那些只言片语,在她的旧旧的牛皮本子上。 问题那么多,宇宙这么浩瀚,我到底是谁。 这样的问题,成了安美美睡前的灵魂之问人。能理解的孤独感,被掩盖在她的大酒窝里。她总是习惯展示给周围的人那些美好,以此掩饰自己对待人际关系的慌张,还有那些不认可。她没办法理解为什么周围的人要说谎,要勉强自己。安美美的独门技能,就是可以看穿任何人的谎言,她给自己的原则就是不说谎,一旦没法回答,就笑。用笑容化解追问。安美美有很多很多秘密,不能和任何人说。她就像个大头娃娃一样,特立独行的生活着。 这时候安美美才十三岁,这天早上她抓了早餐面包扔进书包,骑上自行车早早出门了。不过她没有去校门,而是直奔早市。她一路飞骑,算好的时间,一点都不能耽误。这件事,是她给自己的生日礼物。这是她的大日子。 安美美的自行车一个急刹车,停到了背街的巷道深处。一个戴着白帽子白口罩白手套,身穿白大褂的中年阿姨,站在一个盖着白布的小摊前,正举着一把耳钉枪瞄准着。小红塑料凳上坐着一个和安美美差不多年龄的小女生。女孩大喇喇的嚼着口香糖,头发里还夹着几根蓝绿粉红的廉价假发,非主流造型的破洞牛仔短裤彰显着酷炫的暗黑风。摊位前围着一众非主流打扮的小女生们,大家嬉嬉笑笑的围着。口罩阿姨瞄准了半天,好像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忽然拉开口罩朝街边的臭水沟啐了一口痰。那白色的痰随着污水转了圈进了下水道。口罩阿姨又拿起酒精棉球给女孩擦了擦耳朵,轻咳一声,说:“打了,不能后悔了啊。”阿姨牟足了劲猫腰揪着女孩的耳朵,准备开打了。女孩脸忽然一红,蹭的从小红塑料凳上窜了出来,大喊“哎呀我去,不打了不打了。”周围的女孩们见状一愣,顿时哄笑起来。 安美美正一个劲的看着手表,算着早自习时间快到了,不能迟到,否则就是班主任老区一顿格尺拍手板啊。见那非主流女孩不打了,安美美忽然直接一屁股坐在小红塑料凳子上,伸手拍给口罩阿姨30块钱,说道“阿姨,我打。快!” 口罩阿姨赶紧把钱塞进口袋里,手起枪响,“啪”,结束。连酒精棉球都没来得及给安美美擦,就完事了。两枚原本要打给非主流女孩的粉红色耳钉,就穿进了安美美的耳垂。 当那一声枪响时,安美美恍然之间,眼前又频闪了几个“梦境”画面,安美美已然习惯,木然的眨了几下眼睛,看了看镜子里的耳朵,抬头跟口罩阿姨说“继续!不是15块钱一对吗?” 口罩阿姨警告着“一下四个耳朵眼,养起来可费劲啊,不得肿成猪耳朵啊……” 周围那群非主流女孩们都安静的愣愣的看着。 安美美面无表情的说:“打吧,疼我不怕。” 戴着新打的四个耳朵眼的,安美美起身就要骑自行车离开。刚才吓得不敢打的非主流女孩,忽然和小姐妹们围堵住了安美美。 “你叫什么?” “安美美” “啊?那我叫什么啊?” “我哪知道” “我才叫安美美。” 两个安美美就这么认识了。一个看起来乖张耍酷实际却很胆小,另一个看起来乖巧淑女实际却非常独断独行。 安美美看着眼前的安美美,如果去掉那些非主流的装扮,她长得应该很清秀,似乎眉眼间也有些古典美。 安美美淡淡的说“安美美?胆小鬼。” 非主流安美美一撅嘴,回头走到口罩阿姨面前,丢下30块钱。 手起枪响,现在两个安美美每个人都有四个耳朵眼。 非主流安美美眼睛里憋着红血丝泪珠子,开口说:“你应该还有别的名吧?” 这话倒是惹得安美美好奇了,她问“你什么意思?” 非主流安美美也愣了一下,道“没什么,刚才你没感觉到什么吗?” 是的,安美美的确感觉到了。当耳钉穿过的时候,自己和非主流安美美似乎瞬间穿到了一起,像梦境。但安美美立即选择了关闭感受那些梦境的能力。长久以来她习惯一个人感受那些奇幻,这是第一次,她和另一个人有了奇妙的通联。 孤岛上似乎出现了另一个自己。 安美美幽幽的说“我可以叫安……” 没等安美美说完,非主流安美美说到“琪!我叫安琪。你还是继续做安美美吧。” 安美美惊讶的一时语塞,她完全不理这是发生了什么,那女孩怎么可能听到自己的心声。这是不是梦境,她看着女孩笑盈盈的看着自己。 “你好,安美美,我好像认识你。我好像……嗯,我说不清楚。我们做朋友吧。” “安琪,我们只是朋友,仅此而已吗?你好像和我的梦境有关……” 安琪看着安美美,时空隧道似乎在她们的耳边开启,那嗡鸣声,让她们只看到了彼此。 “你到底是谁?我们是不是认识很久了?” 整个早自习安美美都在看着书本两眼发直,脑袋里都是早上打耳朵眼时认识的奇怪女孩安琪。 而学校大墙外的阴冷巷子里,靠墙角坐着的安琪也在看着天上的云彩想着一样的问题。 两个人同时闭上了眼睛,画面上是一条美人鱼拼了命的向海面上游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