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 前言 洪武八年,正是桃花始盛时节,应天府却笼罩在一股凝重的氛围里。 临近成贤街的一条街道上,一队神情肃穆的侍卫正押送着一辆囚车向前而行。 囚车之中监禁着一名昂藏七尺、威目虬髯的五旬男子,身穿赭衣囚服,双手双足被粗厚的镣铐锁在囚栅上,但纵是如此,他挺得笔直的身躯依然那般威武不阿,不难看出此人定然是名铁骨铮铮的好汉。他盘膝坐于囚车内,双目紧闭,面色平静,仿佛将赴刑场的不是自己。然而那已现银白的须髯,随着拂卷而起的落叶微微而动时,仍会让人生出一股悲凉之感。 街道上的百姓安静的站列于两侧,静悄悄的目送囚车缓缓前行,囚车所经之处,无不萦绕着让人心情沉重的气氛,更有甚者,已不忍的撇过了头去。 就在囚车甫经过的一间六韬书斋之外,两名妙龄女子正站在屋檐下。 站于前的女子穿一袭青衫,碧玉年岁,眉浅淡烟如柳,眸清幽深如潭,葇荑握着卷书册,虽是于人群之后,遥遥望去,依然能感受到她满身的书卷清气。而她身后的女子则是婢子装束,约莫同等年纪,梳双鬟髻,生得杏眼桃腮,甚是伶俐。 青衫女子似乎是听到街上动静方从书斋里出来的。她凝眸望向囚车中的男子,神情可叹,微自低喃:“入阵破骄虏,威名雄震雷1。可惜了!” 书斋老板此时从里头走将出来,探首朝囚车离去的方向眺望一眼,亦是喟叹道:“廖将军这等功冠大明的名将,岂会真的狂妄至僭用龙凤之物?可怜一代名将最终落得个被诬杀的下场!” 青衫女子回眸,睨向书斋老板,檀口微掀,“今况逢多事之秋,郝老板不怕多言惹来灾祸?”如今廖永忠将军因擅用禁物而被皇上降罪处死,京城之中有求请者,亦同等降罪。平头百姓们虽同情廖将军遭遇,但也不敢再多开口。这郝老板倒是敢直言! 那郝老板闻言一怔,赶紧四下瞧去,却见并无旁人听见,微吁口气,连又将青衫女子往并无客人的书斋里请去,一边陪着笑说道:“徐姑娘权且当作在下是梦呓之言,风吹过耳,风吹过耳吧!” 青衫女子浅笑,清眸流盼,慢慢落至斋堂东面的壁案,其上醒目的摆放着一卷泛黄书册。她缓缓笑言:“听过且是无妨,却也需有些甚么替代才是。” 郝老板顺目望去,当即明了其意,不禁是哭笑不得,无奈的一揖到底:“徐姑娘,在下已说过,这孤本《本草》乃是祖上所传,是卖不得的!” 那婢子在旁接话道:“郝老板,我家小姐不惜冒着被老爷夫人责骂的危险,前后出府来你这儿借了十余次书,你却回回都以此话搪塞。而我家小姐也早已说过,不会让你忍痛割爱,只是借阅数日罢了。”说着,她取出一只镏金漆雕木盒,掀开来看,内里置放着一枚工艺精细的和田白玉童子,“这枚白玉童子也是我家小姐的祖传之物,现押在你这儿,一物易作一物,你也不吃亏。” 郝老板犹豫半晌,来回看了看青衫女子与那白玉童子。良久,终是一咬牙,收下婢子递来的木盒,“好吧,徐姑娘既然有此诚意,在下若再拒绝,岂非太过不识好歹?” 青衫女子见他应下,笑逐颜开,“郝老板大可放心,十日之后,我必完璧奉还。” 郝老板小心取下那本《本草》,再谨慎的递给了青衫女子:“请徐姑娘妥为保管。” “自是应当。”青衫女子欣喜接过,有些迫不及待的翻了翻书页,继而仔细收好书册,回头望眼大街上渐散的人潮,便又道,“时辰已不早,我且先行告辞。” “请!”郝老板送主仆二人出了书斋,直至目送二女的身影走远了方退回堂内,直往堂后走去。 堂后则是正厅,不甚大,却透着书墨香气,也甚为雅致。一方大漆嵌玉曲屏摆置在东面,遮住了视线,依稀间能见得纱屏后影影绰绰,看不清透面貌,只能隐约看见一张线条冷峻的脸廓。 郝老板轻步入内,朝着屏后深施一礼:“王爷,书已交予徐小姐。徐小姐留下白玉童子为信物,约定十日后退还。”说着,他将青衫女子留下的漆雕木盒双手奉高,屏后瞬即走出一名高大威猛、豹头环眼的男子,从郝老板掌中接过木盒,再退回了屏后。 须臾,便听屏后传来一记淡然而沉稳的男子嗓音:“明日起,你即可闭门谢客。” “是!”郝老板不敢置疑,躬身领命,而屏后男子业已起身,郝老板再抬头间,已看不见屏后的身影。 次月。卉木萋萋的京畿小道缓缓驶来一辆马车,驾车的是位年轻人,头戴方笠,青衣巾服,约莫二十来岁,长相颇是俊朗,肤色黝黑,一双眼眸格外明亮有神。他一手持缰,另一手持鞭,突地扭过头,朝车厢内大声说道:“师父、师妹,已经出京,可要出来透口气?” 话随音落,他身后的布帘就被一双净白的小手撂开,旋即探出一张皓齿明眸的小脸来,十四五岁年纪。她澄澈的双眸中盛满了不舍,朝车厢外四处探望一番,方缩回脑袋,转首朝车厢内坐着的清癯老者说道:“师父,咱们下车歇息一会吧!” 那老者倚榻而坐,一手持书,一手慢慢捋着花白的长髯,一派云淡风清的闲雅模样,却又见他脸上犹带几分蜡黄病容,一时间倒很难让人看出他到底是位病者,还只是在脸上涂了层蜡黄的颜色而已。 老者闻声抬了抬眼,双目透出睿智的光芒,他笑了笑:“瑶儿,咱们离开京城并不多时,你这会要下车歇息,是舍不得离开京城,还是舍不得苏公子?” 丹瑶被老者一语猜中心思,小脸登时一红,低下脑袋,扭扭捏捏的道:“徒儿、徒儿并非舍不得离开京城,只是此次离京唐突,还未来得及与、与苏公子告别……” 话音越往后越发低微,老者一脸了然的捋须而笑。 车辕上的年轻人探头进来,打趣道:“师父,师妹早已是身在曹营心在汉,不如就让她留在京城,省得过几年我还得千里迢迢的来送亲。” 丹瑶被他一番笑弄,小脸顿时涨得更红,直往老者身边钻,面红耳赤的娇声道:“师父,师兄又欺侮我!” 老者笑而不语,年轻人收回首,得意洋洋的扬声道:“都说女儿是泼出去的水,你以后想让我欺侮都没……”话声未完,他的笑脸陡然一收,沉声说道,“师父,前面有人,像是在等咱们。” 丹瑶闻言也没了害羞的闲情,登时满脸警惕的撂起车帘,顺着年轻人的目光望去。 就见十余丈外,无甚人烟的道路旁,依着古木榕树筑了座六角凉亭,几缕阳光透过树隙洒落在翠绿碧瓦之上,倒也予人熠熠生辉之感。而就在亭前,赫然威立着两名威武大汉,左边的那位竟是书斋之中的魁伟男子。 再往亭中瞧去,一方石几旁,端坐着位一袭华贵锦衣的年轻男子,掐金丝的墨色披风静静垂落于地,腰间悬着一枚宝光流溢的夔龙玉佩,浑身透出一股让人无法小觑的贵气。年轻男子神态淡然的托着一盏碧玉酒壶,缓缓沏入自己对面的玉质酒杯之中,显然是在等候着什么人。而就在他听到轱辘辘的车轮声后,渐渐抬起了眼眸,一瞬不瞬的投向了独自驶来的马车上。 他清冷的目光淡淡扫过车辕上满脸戒备的年轻人与探头探脑的丹瑶,丹瑶冷不丁颤了颤,连忙缩回脑袋,回头望向老者,“师父,看来这些人真是在等咱们。” 老者已从帘间望见了那名年轻男子,他眸光微动,捋须而笑,对年轻人从容吩咐:“子游,停下马车。” “师父!”刑子游皱起浓眉。 老者朝他点了点头,刑子游无法,只得在亭前数丈处停下。 那两名大汉立即走了过来,刑子游心神一凛,手中马鞭横握,身子则挡在了车厢前。两名大汉对他这不客气的架势视若无堵,径自拱手朝老者朗声道:“我家王爷特来为刘大人送行,还望大人赏面!” 两名大汉的话让刑子游与丹瑶一阵怔忡,王爷?哪位王爷? 老者示意刑子游退下,含笑朝两名大汉拱手道:“燕王殿下厚意,老夫却之不恭。”话罢,他一拂袍袖,下了马车,随两名大汉往六角亭走去。 刑子游与丹瑶不约而同的望向亭中那名气度不凡的年轻男子,面面相觑。 原来,这年轻男子竟是当今的燕王殿下! 老者从容入亭,笑声健朗的施了一礼:“刘基参见燕王殿下!” 此老者赫然就是帷幄奇谋、功冠大明的诚意伯刘基是也! 朱棣起身亲自扶起他,端起桌上的两杯玉酒杯,将一只递于他面前,淡淡笑道:“诚意伯出京甚为急促,我仅略备薄酒,聊以送行。”言语间,他并未对刘基一派病容,却又精神矍铄的模样置以怀疑。 刘基接过酒杯,泰然笑言:“老夫今落此境地,也唯有王爷会来送老夫一程。”话落,他昂首一口饮尽清酒。 朱棣亦是爽快的一口饮罢酒,微侧首朝二大汉略一点头。 两名大汉领命,旋即走到六角亭后,那儿系着三匹骏马。两名大汉各从一匹骏马上取下一只檀木箱,继而捧箱回到亭内,放在了石几上。 “诚意伯离京匆匆,此微薄之物,诚意伯当要笑纳。” 刘基捋着长须,信手掀开左侧的箱盖,箱中辅就的红绒上仅放着一只净白玉瓶。他无声一笑,又自掀开右侧的箱子,里间一片金灿,整整一箱金子。 刘基长须白眉间展露出一抹笑,却是拿起那一只玉瓶,不疾不徐的道:“看来王爷已替老夫做足了准备。” 朱棣再斟一杯酒,“诚意伯当年之恩,我不曾忘。今日送此二物,唯愿诚意伯此去能够去危就安,平顺安康。” 刘基听得他的话,长声一笑,笑声中透着早已洞彻生死的清傲:“昨日七尺躯,今日为死尸。刘基运筹帷幄,谋尽天机,今此老矣,圣上置如敝履,还何需筹谋那些?这瓶千机散,纵能让刘基避去眼前一死,又岂能让刘基避去心中生死?”话毕,他慨然将玉瓶往亭外掷去,玉瓶滚了几圈,掉入了丛间的溪流里。 朱棣表情无异,口吻仍是波澜不惊,“既然诚意伯心意已决,我自不会再多说什么。不过,今日我尚另有一事相请。” 刘基露出一丝讳莫如深的笑,似乎早已知道他此行目的:“老夫忝有一身推盘奇谋之术,可惜推算不了自己的命术,王爷依然信得过老夫之卦?” “徐汝,猗彼荑桑,是为后矣。”朱棣并未直言回答,只是淡声吟出此句,“此句谶言为诚意伯所赠,我一直铭记于心。今次,乃是想请诚意伯能为我策得一字。”刘基有经天纬地之才,策术当世无双,凭其妙算神通多次替当今圣上临危化难,当今世人无人不晓,也无人会怀疑他的神机妙算。 刘基看着他,“何字?” 朱棣并未吐言,只以指醮酒,在石几上写下一字。 刘基神情微有动容,续又恢复如常。他一瞬未瞬的盯住朱棣,朱棣依旧是淡然无异,只那一双深锐的眼眸里透着使人凛然的威肃。 良久,刘基慨然一笑,撩袍坐下,从袖中取出两个紫竹杯珓。略有凝神,遂将紫竹片掷于几面上。 朱棣的目光紧紧定于两片平平无奇的杯珓上,刑子游与丹瑶不知朱棣所策为何字,疑惑的在亭外探首探脑。 刘基细瞧卦像,半晌方拿起两片紫竹,抬头看向朱棣,亦是醮酒写下一字。字迹一笔一划的显露,然未等旁人看清那字,刘基已拂袖将之抹去。 朱棣神情凝重的望着已无字的几面,良久无声。终于,他眸光沉沉而动,却不露声色的站起身,掷声道:“朱棣今送至此,望诚意伯一路走好。” 刘基不以为意一笑,拱手道:“老夫就此告辞!” “请!”朱棣亲自送他而出。 刘基与两名神色各异的徒儿上了马车,须臾,马车已绝尘而去。 马车驰远,偎在刘基身侧的丹瑶奇怪的问道:“师父,燕王殿下占的究竟是何字?” “瑶儿,休要多问!”刘基难得肃颜,但下一刻他却猛地剧咳起来。 丹瑶吓得俏脸一白,连忙拍着他的背,惊慌的嚷道:“师父,您怎么了?” 车厢里的动静让刑子游赶紧转过头,一见刘基脸色苍白的咳嗽不停,当即停下马车,急声呼唤:“师父,您没事吧?” 刘基抽出白巾掩住嘴,又自闷咳好一阵,方缓缓平住气息,眼下的他真已是病容满面,连那双睿智的双眼里也溢满了疲累。他喘息不已的拿开白巾,却见巾上已是一片腥红。他看着那一片血红,缓缓摇头,闭上双眼,再也未说一言……(未完待续) 第一章 南风岫兮鸣春鸠 上 万仞嵯峨,层林碧漫的天阙山比天屹立,云雾在叠嶂的山峰盘绕,景致奇美。 芳草吐翠的山脚下,村舍俨然,梯田层层,绿葱葱的麦田一望无际,散发着蓬勃生机。勤耕的农人正在田间地头劳作,一派平和宁静的景象。 蓦然,幽静的山谷传来马匹奔驰之声,响彻的马蹄声伴随一串银铃似的笑音,在山谷间悠扬的回荡。农人们不禁直起腰身,好奇的引颈望去。 杨柳依依的曲径间,疾驰而来两匹枣红骏马,打首的马上是位穿湖绿骑装的少女。豆蔻年岁,一张圆圆的鹅蛋脸,双眉弯弯,乌睫下一双眼珠子黑漆漆的如灵玉一般,闪耀着明媚朝气的光芒。她皓如白雪的小脸迎着疾风,现出一层红润,浑身透着一股青春活泼的气息。 她一马当先,俏丽的脸蛋得意洋洋,回头朝身后紧追不舍的女子笑喊着:“二姐,你若输给我,凤阳之行可就由我去了!” 策马疾追而来的是位穿樱桃色骑装的妙龄女子,亦是盈盈十五六岁模样,桃腮杏面,下颏尖尖,眉目间却颇显娇矜。她柳眉一提,打马扬鞭,娇喝出声:“琅云,话可别说得太早!驾——” 霍琅云洒下一串清脆的笑,“话说的早不早,那就得看二姐你追不追得上我了!” 姐妹二人互不示弱,一夹马腹,两匹骏马顿如离弦的箭,飞一般的射了出去。马骑过处,扬起滚滚尘烟。 两骑绝尘而去之后,过不多时,忽又听得一阵“得得”的马蹄声由远而近传来,蹄声缓缓,悠然不尽。 蹄踏声中,一只白皙修长的皓腕轻轻撩开了路边的垂枝柳蔓,滴翠的枝柳间,渐渐露出一张眉目如画的秀丽容颜,依稀就是书斋中的青衫女子。 女子依然是一袭青裳,乌云般的秀发以一根缎青绳轻轻束住,干干净净地披在身后,只余两缕乌丝落于肩头,衬得清秀的瓜子脸愈发盈白如雪。柳眉如烟,瑶鼻轻挺,似醮了墨汁的双眸就如一泓秋水,映着满目翠色,宛如透明一般,让人一瞧,便再难移开眼。 她稳稳骑在铁青马上,信马由缰,裙裾随着马儿的蹄踏前行飘逸如云,满身的清新秀气中隐隐透着一股恣意洒脱。她嘴里哼着小曲儿,手边则好整以瑕地摆弄着数支柳条,一派舒淡雅逸的闲适模样,与先前两骑女子的激昂斗志截然迥异。 马儿慢悠悠地前行,她一双纤手灵巧的将柳条左编右折,过不多时,便见一只有倒尾、背拱凸成圆球状昆虫模样的东西在手中成了型。她将柳条编放在掌中端详一会,煞是满意的扬高唇角,吐出柔尔不腻的音色:“恭儿,大姐编的这只蝜蝂1虫可别致?送到集市上应是能卖一两个钱了。” 一言甫落,她背后突地探出一张圆圆的小脸盘儿,原是个垂髫小儿。生得白净讨喜,一双乌漆漆的大眼澄亮有神,只不过这会儿眼里盛满了泪水,粉嫩的小嘴更是嘟得老高。 “大姐坏,不愿与二表姐、三表姐比试却赖在恭儿身上,明明不是恭儿胆小怕吓着。”他软绵绵的嗓音里满是委屈与抗议。 徐长吟回过眸,朝他眨了眨眼,明亮的清眸中透着狡黠:“恭儿难道是想看大姐被表姐们嘲笑?” 徐允恭噘起小嘴:“大姐的骑术明明不比二表姐和三表姐逊色,可为什么回回都要装作比不过?而且,恭儿一点也不怕,恭儿还想骑大马呢!” 徐长吟望眼徜徉的曲径,霍琳烟与霍琅云早已不见踪影。她低首冲满是不高兴的弟弟轻声一笑:“恭儿想骑大马也不难,只是见着表姐们后,可不许说出去。” 徐允恭乌溜溜的大眼登时一亮,也忘了生气,欢喜地伸出小手指:“恭儿不说,恭儿不说!” 徐长吟白腻的面容上漾出笑,与他勾指约定:“那咱们骑着青骓去木屋等表姐们可好?” “好!”徐允恭忙不迭点首应允,也未怀疑,眼下他们落了霍琳烟与霍琅云老远,徐长吟如何能赶上并追过她们? 徐长吟正待扬起纆牵,骤闻得有马蹄声接近。她回首望去,立见三骑骠悍的黑神驹四蹄如飞的奔腾而来,打首的神驹上骑着位气宇轩昂的年轻男子。殿后的两骑男子则是随从装束,却也是双目如电、魁梧非凡,显然非寻常人家所出。 神驹飞掠,卷起风尘,年轻男子一袭华裳翻飞,墨发飞扬,发丝之后幽长深黯的眼淡漠的扫过路旁的姐弟俩。徐长吟与男子清冷的目光一触即过,尚未看清他的模样,三匹神驹已驰骋而过,溅起了漫天尘土。她迅速以袖遮住徐允恭的脸,以免飞沙吹入他的眼鼻里。 待灰沙渐平,她方放下手,徐允恭已满是期待的喊道:“大姐,咱们能不能追上他们?” 徐长吟秀眉微挑,远望眼那三名驰骋在前的男子,清声一扬:“恭儿,坐稳了!”话随音落,她纤手一催缰绳,铁青马顿时长长嘶鸣一声,四蹄翻飞,二人一骑便如箭矢般飞窜向了前方。 青山绿水、良田万顷的怡人景致在身侧飞逝,劲风袭面,吹得让人睁不开眼,徐允恭在马上却乐得咯咯直笑:“快点,大姐,再快点!” 曲径尽头,青山浩渺绵延,镶嵌于崖壁间的瀑布从云雾里倾泻而下,发出震耳的轰鸣。 徐长吟娴熟的策马疾驰,如云青丝在风中飞舞,如雪的脸靥亦被风儿吹拂得现出了一层胭脂之色。 奔腾在前的三骑男子似是察觉了她们的意图,远远回首望了她们一眼,也未见加鞭催马,但离她的距离却越来越远。 徐长吟见此,蓦地生出一丝挑战之意。她又一催马,青骓蹄踏如飞,望尘追迹,渐又与那三骑拉拢了悬殊。 青山前有一片碧翠的松柏林,二名随从打马急驰,向年轻男子恭声请示:“王爷,可要将她们拦下?” 朱棣淡淡回望眼越来越接近的徐长吟,“不必理会,让她跟着。” 话音甫落,一道寒光骤然从他面前划过,“锵”地一声,一支利箭深深地钉入了路边的树上,端见那箭矢造型十分独特,让人过目难忘。 “是元兵!”二名随从悚然惊喝,敏捷无比地打马上前,一左一右护住朱棣,风驰电掣地往前疾驰。 朱棣锐目骤冷,手掌迅即移至腰间的剑鞘之上,亦迅速扫向身后,已未见徐长吟姊弟身影。 马快人急,可比他们更快的却是一阵如飞煌的箭雨,尖锐的箭矢破空之声登时不绝于耳,瞬间阻住了他们的前行后退之路。 三匹黑神驹受惊,顿时嘶声跃起,扬蹄人立。 二名随从敏捷无比地挥剑击飞袭箭,急嚷:“请王爷速速离开!” 朱棣稳缰勒马,沉冷的面容未现惊惶,而是迅速观察周遭环境。两旁林木茂盛,不见人影,从箭射来的方向判断,放冷箭的人定然是埋伏于树上。他挥剑击飞数支冷箭,朝二名随从沉喝:“入林!” 话音一落,他当即勒转马缰,朝松柏林中退去,另两骑掩护着他随即跟入。 主仆三人方一入林,箭雨顿止,路边的大树上陡然跃下十余名手持弓箭的青衣蒙面人,眼中精光曝露,显然并非寻常角色。就见得七八名青前蒙面人脚不沾尘地追入林内,余下数名则以极快的速度将箭矢收回,继而尾随追入林中。(未完待续) 第一章 南风岫兮鸣春鸠 中 青衣人追入林中之后,十余丈外,一方丈余高的石碑后,徐长吟慢慢放下了掩住徐允恭小嘴的手。 徐允恭小脸发白,盛满惊惧,显然是被吓住了,他紧着小嗓门颤颤出声:“大姐,那些是什么人?” 徐长吟探目扫眼前方的曲径,已是空无一人,她微吁出口气,仍是压低了声音:“可能是土匪吧!”她嘴上说着,心头却百思千绕。方才,她依稀听得那名随从喊的是“元兵”二字,难道是元北残兵流窜到了京畿? 徐允恭小脸一白,扯住她的衣袖,害怕的道:“那三人会不会出事?大姐,咱们快去报官!”他害怕归害怕,率先所虑的却是三个陌生男子的安危,足见其善良秉性。 “这荒郊野陌的离官衙太远,等咱们带来官兵,那三人怕已难逃厄运。”徐长吟环顾静悄悄的陌上,心中升起一股不安之感,她紧一蹙眉,“待与表姐们会合之后,速速回府为宜。” 徐允恭听她口气似是不想管此事,顿时也忘了害怕,急红小脸指责起徐长吟:“爹常说众善奉行,大姐,你怎能袖手旁观?” “你就笃定大姐能救他们?”徐长吟蹙眉微叹,众善奉行可未包括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况且如真是北元残兵,她双拳岂敌四手?她知恭儿素来正义感旺盛,却未考虑量力而为,届时莫要连自家小命也搭了进去。 徐允恭使劲一点小脑袋:“大姐是女诸生,当然能救他们!” 徐长吟不禁好气又好笑,那女诸生的虚名有何用?还能吓跑人不成? 徐允恭见她不言,遂又拉住她的手央求:“大姐,咱们快去瞧一瞧!” 瞅着他盛满期盼的小脸,徐长吟满是无奈。她非好管闲事之人,却也不忍拂了弟弟的善心良意,终是妥协了:“若有不对劲,需得立即离开。” “恭儿晓得!”徐允恭忙不迭点头。 徐长吟当即纵马而出,催马向那行人消失的林子跟去。 一到林外,她翩然跃将下马,转身将徐允恭抱下,小心地牵起他的小手,往树荫茂盛的林内行去。 清风悄语林中静,除却林风拂叶的窸窣声,只闻得姐弟俩细碎的脚步声。 徐长吟警惕而仔细的观察周遭,地上能见及纷沓的脚印及马蹄印,却未见丝毫人踪,亦未听及丝毫声响。 “难道已经逃出林了?”徐长吟望向前方的青黛远山,喃喃猜测。也是了,谁会守在一处做鸟兽困? 徐允恭也睁着大眼,左瞧瞧右瞅瞅,小脸上满是迷惑:“大姐,他们去哪了?” 徐长吟摇了摇头:“不知,或许他们穿过林子,到山上去……” “去”字方落,一股肃杀之气猛然直透她的胸背,旋即,一柄浑黑如墨的利剑已横在她的纤颈间,而她耳畔随即传来一记冰冷嗓音:“你跟来做什么?” 徐长吟骤然僵直了背脊,心中不禁哀叹,早知为人当要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这下可好,竟被人拿剑搁在脖子上了。 一时间,她并未察觉,此人问的并非“你是谁”,而是颇有指责之意的“跟来做什么”! 她张了张嘴,正要出声,一旁的徐允恭却已满脸惊恐的抡起小拳头,虎头虎脑的就冲上去,嘴里惊慌的嚷嚷起来:“放开我大姐!放开我大姐!” 徐长吟一惊,连忙将他拉住,可她方一动,白皙的颈项立时划出一道血痕。她顿时吃痛拧眉,心下低咒一句,面上勉强保持着笑,一脸小意的说道:“小女子与舍弟并无恶意,只是见此处山清水秀,来此游玩罢了。” “姑娘倒是好兴致。”那道低沉的声音显是不信,且愈发森寒。可下一瞬,徐长吟骤觉颈间寒意一泄,那柄剑竟是挪了开去。她顿时如释重负,迅即将徐允恭护在身后并转过身来,清眸之中霍然映入一抹冷傲伟岸的身影。并非甚么青衣蒙面人,而是那名年轻男子。 他体形修伟,一身锦衣,发绾玉冠,不难看出是位贵族子弟。相貌称不上俊美,也谈不上斯文俊秀,唇薄而坚毅,紧紧抿着,显是个不苟言笑之人。隔得近了,方发现他的年岁并不比她长多少,然他线条冷峻的脸庞却透着一股让人心折的气势,比之同龄人又成熟内敛许多。此刻,他脸色苍白,却无损于他从骨子里透出的雍贵,苍冷如鹰的眼神里射出凌厉的寒光,仿佛能直接穿透她的心脏,使人莫敢逼视。 徐长吟的心弦蓦然轻轻一颤,说不清是何许感觉,只觉此人绝非寻常人。倏然,她眼角的余光又瞟见他的左腿正不断涌出暗红色的血,再看他略有摇晃的身躯,显然伤势不轻。 溪潭旁的松柏下,朱棣脸色苍白的仗剑而立,以支撑住摇摇欲倒的身躯。他中箭受伤,明峰与明岳只得先将刺客引开,然此刻腿上箭伤传来的剧烈痛楚让他的意识渐渐昏沉起来,但他未让痛苦显露,强行让自己保持着清醒。他宛若利刃般冰冷的深眸紧紧锁在徐长吟脸上,她的姿容不算绝绝,却胜在笑意清婉,让人不禁生出心安之感,清眉幽目间隐有书卷清气,透着几许洒脱,直勾勾凝视他的双眸中没有胆怯与慌乱,反而透着好奇。如斯镇定冷静,果与寻常大家闺秀有所不同。他冷淡的掠过她颈间血色,不带一丝情绪,眉头却微不可察的皱了皱。 倏地,一记稚嫩的小嗓子打断了二人的互相打量。 “大姐,是他,被那些土匪袭击的就是他!”徐允恭认出了朱棣,嘟起小嘴,后悔的嚷叫起来,“早知道他是坏人,就不该来救他了!” 朱棣冷挑剑眉,幽黯墨眸往徐允恭小脸一睇,顿让徐允恭生出一阵不寒而栗之感,害怕的缩回了徐长吟身后。 徐长吟额际微微抽痛,她家弟弟可真够直言不讳的,人家手中拿着的是剑,可不是绣花针,竟也不担心出言激怒了人家。她又觑眼朱棣手中寒剑,堆起满脸笑,小心翼翼的说了实话:“小女子与舍弟绝无恶意,只是见及足下一行似遇了困,故才前来。不过,足下似乎并无事,咱们这就走,这就走!”这会儿竟不见那两名仆人,难不成是弃主而逃?但以先前他们的护主之态,应是引开了追杀之人才是。 瞧他不过是受点伤流点血罢了,也不似羸弱之人,估计是死不了的。三十六计走为上,她莫要沾惹上什么麻烦才好。那些青衣人也不知究竟是何身份,且尚不知在何处,若待会冒出来,她担心自个脖子上多的不会是道血痕,而是血淋淋的刀痕了。 心中如此思量,她悄拉住徐允恭的小手,渐渐往后退了几步。又见他拧紧眉,似已未注意她们,她当即拉起徐允恭拔腿就往林外奔去。可还未等她走出三五步,身后冷不防传来一记沉重的坠地声。她愕然回眸,赫然看见年轻男子身形倒在地上,一动不动。(未完待续) 第一章 南风岫兮鸣春鸠 下 云雀在青山绿树间蹁跹翻飞,停伫枝头引颈啼鸣,与不远处瀑布的轰鸣声形成绝妙的合奏。一匹铁青马在曲径间疾驰,马背之上持缰的是位体态纤匀的秀美女子,她身前乘着位华衣华履的小儿,身后却伏着个锦衣男子,似乎是昏迷了过去。 徐长吟策马穿过一片翠林,林间竹木不密,容马行入也不难。三人一骑行不多远,眼前便豁然开朗。 高耸入云的连绵山峰,白练也似的瀑布正从山顶倾泄而下,落入山脚下的碧潭里,溅起雾蒙蒙的水花,景色壮观。潭边有一片幽静平坦的草地,草地空阔处,数株绿竹之后是座精雅的屋舍。荫静的屋前置有一张石桌并三张石墩,桌上放着一只棋盘。石桌旁放着一张竹制的软榻,榻旁的一只小炉上正煮着茶水。 不远处,两匹枣红骏马悠闲的吃着草,这般闲雅的景致里却突兀地传来阵阵拌嘴之声,听声音方向,是从屋里传出的。 “方才若非奔宵受了惊,我必能甩你个十万八千里远去!”娇嫩的女声颇是忿忿不已。 另一记清丽的女声却是“咯咯”地脆笑不停,“二姐,愿赌就要服输,你既输了我,又何必嘴硬?” 徐允恭一听这两记声音,顿时兴高采烈的喊了起来:“二表姐!三表姐!” 徐长吟勒住马缰,跃将下马,遂又将他抱下,在他要奔入屋中之前,拉住他压低声叮嘱:“恭儿,切莫告诉表姐们出了何事。” 徐允恭使劲点头,撒开小脚丫子奔入了屋子里,随即听到屋中传来一记取笑声:“恭儿,你与你家大姐是骑驴子来的么?我们可都到了好半晌了!” 屋外的徐长吟闻言不禁撇了撇唇,又无可奈何的瞟眼马背上昏迷不醒的陌生男子。她终是没能见死不救。 她拍了拍铁青马,让它躬腿下压,也未过多避嫌,一咬银牙,吃力的将他搀起,扶至竹榻边躺下。她方将陌生男子扶下,身后陡然就传来了女子讶异的声音:“长吟,这人是谁?” 徐长吟转首望去,端见得精舍的屋廊下亭亭立着二位姿色颇绝的女子,正是先前的二骑女子。她尚未应声,牵着樱红骑装女子手的徐允恭已大声道:“那人是大姐和我救回来的,他受伤了!” 霍琅云与霍琳烟互看一眼,皆有讶异,提步往徐长吟走过去。 “长吟,你这书呆子竟然还有胆子救人?”满身骄矜之气的霍琳烟挑眉斜睇眼徐长吟,口中弄笑,一边踱至了竹榻前。她妙目一探,将昏迷中的陌生男子打量一番,忽而扫见他腰间的夔龙玉佩,双眸倏然一亮,忙使唤起来:“药箱,快去拿药箱!” 霍琅云轻笑一记:“二姐,你今日是拜了菩萨,发起善心来了吗?”说着,她也探目瞧向陌生男子,却陡然瞧见了徐长吟颈间的血痕,登时关切的问道:“长吟,你怎么受伤了?” 徐长吟微怔,抚上颈间,收手一瞧,指尖上果染血迹,她浅浅一笑:“应是骑马时被树枝割伤了,不碍事。”她无意将实情告知霍琅云与霍琳烟,只因隐隐觉着还是不要多嘴的好。 霍琅云皱眉一把将她按坐下,“你呀你呀,怎么这般不当心?” 霍琳烟抽空扫了眼徐长吟,轻嗤:“长吟,你的马上功夫可真是越来越逊色了。堂堂魏国公的女儿竟然连骑马也不会,传将出去,姨父的脸面可都要被你丢得精光了!” 徐允恭一听自家大姐被看轻,小嘴一噘,就要替徐长吟澄清。徐长吟赶紧拉过他,冲霍琳烟笑了一笑,也不辩解:“方才我与恭儿见此人受伤晕倒在路旁,便将他搀到了这儿来,也不知他是何人。”半真半假的话并未引起霍氏姐妹怀疑。 霍琳烟勾起陌生男子腰间的玉佩,啧啧有声:“单瞧这玉佩,便知不会是寻常人。” 霍琅云这才顺目看去,只觉这昏迷的男子尽管算不上俊逸,隐隐间却有股让人心折的威摄力。 霍琳烟在旁使唤道:“长吟,你去打盆清水来。琅云,快将药箱拿来。” 霍琅云朝她丢去一记白眼,没好气的道:“二姐,你没瞧见长吟也受了伤?水就在屋后,你不会自个去打?”话落,她将正要去打水的徐长吟一把按坐于石墩上,叮嘱道,“你颈上有伤,虽不见深,但也不能忽视了,我去取药箱,你安生坐着。” 话毕,她径自抓起霍琳烟去打水拿药箱。 徐允恭挨上前,伸出小手轻轻地触了触徐长吟颈间刺目的血痕,软声绵语地问道:“大姐,疼吗?” 徐长吟捏了捏他的小脸蛋,“已不大疼了,恭儿不必担心。回府后若有人问起,你也只管回说是被树枝刮伤的,莫要坦露方才之事,可记着了?” 徐允恭犹豫一下,但看着她认真的神情,慎重的点了点小脑袋:“恭儿不说!” 徐长吟满意的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又侧首看向昏迷的男子。不管那些青衣人是不是元兵,却偏来袭击他,他的身份想必并不简单,她何必犯口舌多生事?还不若当做甚么也不知,救过他便罢了。这也是她不想对霍氏姐妹多言的原因。 清风徐徐,拂动了朱棣沉重的意识。昏昏沉沉中,他动了动眼皮。而方一有意识,他立即感觉一股钻心的痛楚沿着左腿传遍全身。他紧紧拢起眉头,没有痛苦呻吟出声。倏地,一缕沁凉如水的触感从他的额际缓缓蔓延开来,奇迹似的镇住了砌骨的痛楚。隐隐间,他感觉到一只温润的手正为他拭去额上的冷汗。 有人!甫苏醒的意识让他习惯性的警惕起来,然而那冰凉入骨的触感带着幽淡的馨香,丝丝缕缕地渗入了他的心间。这种从未有过的安宁与平静,一点点淡没了他的痛楚,让他情不自禁的心安神宁下来。他吃力的睁开眼,迷朦的视线里映入一抹晃动的纤颜。他皱起眉头,想努力看清那张脸的模样,但逐渐袭来的晕眩感再度将他击倒。 在他陷入昏迷的一瞬间,只看清一双漆若黑子的明亮眼眸,听及有人扬声唤了一记:“长吟,快过来!” 徐长吟放下湿巾,回眸望向神色奇怪的霍琅云,细声问道:“三表姐,怎么了?” “有人来了!”霍琅云上前将药箱往石案上一搁,望向林外,喃喃道,“这地儿还会有谁来?” 霍琳烟也走了过来,娇哼一记:“这地儿是你找着的,不是你传将了出去?” 霍琅云懒得搭理她,只小声叮嘱徐长吟:“长吟,小心些为好,此处甚是偏僻,不知来的会是什么人!” 徐长吟颔首,顺目望去,翠林间果真传来一阵脚步纷沓之声。她心下生出警惕,悄然拉过不知所云的徐允恭,谨慎的将他护在了身后。 须臾,便见得四名大汉抬着一乘华丽的软轿从林木掩映间脚步如飞而至,软轿之后,又紧跟着十余位劲装穿着的大汉。空空的软轿旁,一名净白面、美髯须的中年秀士急步随行。 “大姐,他们是谁?”徐允恭抓着徐长吟的衣袖,稚声低问。 徐长吟低首示意他噤声,迅速打量那行陌生人,并非先前的青衣人等,她略略松了口气。 那行陌生人自然也看到了精舍前的徐长吟等人,以及昏迷不醒的朱棣。 中年秀士甫一见着朱棣,紧凝的神色顿时松了几分。他朝左右大汉挥了下手,两名大汉立即急步往朱棣走去。 霍琳烟见状,登时不悦的扬起柳眉,玉臂一伸,将中年秀士与两名大汉拦了下来,娇喝道:“你们是什么人?想要做什么?” 两名大汉威目一冷,大掌迅即往腰间摸去,中年秀士却将他们一拦,朝她们客气的一拱手:“微才邱禾,并无意冒犯几位。”这般自报家门罢,他不再多言,精睿的双目定在她们脸上,仿佛他只要报上家门后,她们便知他是何人一般。他又不动声色的将眼前几人打量了一番。站于前的二姝颇有飒爽气质,于后牵着小儿的女子则是眉眼温秀,乍看并不起眼,却让他的目光多逗留了片许。 果然,霍琅云与霍琳烟在听及他自报名讳之后,登时诧异地脱口反问:“阁下是几婴先生?”邱禾,字几婴,名冠京师、声名赫赫的饱学儒士。智谋过人,德行雅逸,在京师中享有极高的声望,更为天下学子所敬仰。她们多听父辈赞其才学与为人,此番得遇自是欣喜,却也更为疑惑邱禾何以会来此偏隅之处。 中年秀士微微一笑,自是承认了,他又自拱手道:“邱某得家人来告,家主人受伤在此,邱某故此急急而至,还请诸位见谅。”说话间,他睿目投向了朱棣,显然言中的家主人指的正是朱棣。 家主人?徐长吟垂敛的眼眸之中掠过一抹意外之色,不禁睨向躺在竹榻上的昏迷男子,难道这人竟是…… 霍氏姐妹亦是诧异的面面相觑,声名赫赫的邱几婴之主人,不正是…… 邱禾看着已被侍卫小心扶起的朱棣,略松口气,旋即朝徐长吟等抱拳一笑:“邱某告辞!”话罢,他若有似无地睨了眼一直默然未语的徐长吟,转身而去。 众人此刻哪会再拦,目送抬着朱棣的软轿渐离远之后,霍氏姐妹登时惊呼了起来:“难道这人竟然是燕王?” 徐允恭眨着眼,“大姐,燕王是谁?” 徐长吟收回眸光,低头轻语:“今上第四子,燕王朱棣!”她猜他身份不简单,却未料及会这般不凡。 霍琳烟满面喜色,不住道:“我早知能配戴夔龙玉佩的绝非普通人。这下咱们救了燕王,可算得大功一件!” 霍琅云扮个鬼脸,泼了她一盆冷水:“救燕王的分明是长吟与恭儿,与二姐你有何干系?” 霍琳烟一嘟嘴,“可我也有打水,也算是有功嘛!” “那燕王还躺过这张竹榻呢,那是不是也算有功了?”霍琅云完全不给她面子。 徐长吟倒不计较那些,只在心中担忧是否会惹事上身。若被人知道是她救了朱棣,询问起他受伤之因,她是该直言还是隐瞒? 待霍氏姐妹斗嘴稍住,她便即说道:“二表姐,三表姐,此事且先不要宣扬出去为好!” 霍琅云与霍琳烟诧异的望向她,“为何?” 徐长吟一派温弱模样,细声说出思量:“燕王殿下受伤非小事,且眼下并不知殿下是如何受的伤,若胡乱宣扬出去,不知会不会惹得殿下不高兴。毕竟殿下是在这偏陌受的伤……”难怪那些青衣人会行刺他,若是北元残兵,也更说得通了。 她话未完,霍琅云已知其意,颔首道:“言之有理,若然从咱们嘴里说出去,引得殿下不高兴,倒是得不偿失了。”说着,她插腰瞪向颇是不置可否的霍琳烟,“二姐,你莫又要多嘴四处乱说,届时惹出事来,我们可不帮你。” 霍琳烟一脸的不以为然,但见霍琅云神情凶狠,便也委屈的呶了呶唇,“知道了,知道了,不说便是,有甚么大不了的?” 见她应下,霍琅云这才缓了缓神色,又对徐允恭叮嘱道:“恭儿,你也不许告诉姨父姨母,可记得了?” 徐允恭早得了徐长吟嘱咐,自也听话的点了点头。 一时间,众人皆自怀心思的未再言语。轻风缓缓,牵动一林青碧,亦牵动徐长吟微微蹙起的秀眉。 当真无事了么?(未完待续) 第二章 南风殊兮几时重 上 暮色四合,一匹铁青马出现在了魏国公府邸前。 高阔的府门前,一名容貌娇美的茜衣婢女正满脸焦急的眺望着。她一见铁青马驰来,面上登时一喜。 徐长吟勒住马,唤醒了在自己怀中睡着的徐允恭。 徐允恭困顿的揉了揉眼,左右瞧了瞧,迷迷糊糊地道:“大姐,二表姐和三表姐呢?” 徐长吟替他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笑道:“她们已回了府,三表姐让你得空过府去玩呢!”话间,她跃将下马,旋即又将他抱下。 茜衣婢女三步并作两步地迎将上来,一脸哀怨的见了礼,委屈说道:“小姐,您和少爷再不回府,夫人保不准就给奴婢一顿板子了。” 暮色之中,徐长吟略略垂下颈项,不让娉望瞧见她颈间伤处,免惹其大惊小怪。她轻笑道:“我这时辰掐算得准,必不会让你挨了板子。” 徐允恭亦点着小脑袋安慰她:“娘要打你板子,我替你说情,娘就不会打你了。”他人虽小心却善,极得魏国公府上下的喜欢。 娉望听了他的话,顿时嘻嘻一笑:“有少爷这话,娉望挨了板子也值得。” 徐长吟摇头哂笑,牵起呵欠连连的徐允恭,轻抬绣履步入了庄肃威严的魏国公府,又问一句:“爹可回府了?” “圣上赐宴,将老爷留在了宫里。”娉望跟在后头回话,“夫人这会儿在佛堂,嘱您回来后过去一趟。” 徐长吟摇首一叹,这下怕是少不得一顿责了。 她将徐允恭交给娉望,“我过去一趟,你带恭儿回去歇息。” 娉望应了是,便即牵着徐允恭往所居的院落走去,而徐长吟则往佛堂的方向行去。 佛堂中陈设雅致宁谧,观音玉像庄严肃穆,香烟袅袅,木鱼声频传,一深衣无华的贵妇人正跪拜于前持诵经文。 徐长吟垂首敛眸的站于佛堂外,换上了恭谨而小意的神情。 “进来吧!”那贵妇人倏地淡淡出声,显是知道她已来了。 徐长吟听言轻步而入,跪在了贵妇人身侧的蒲团上。 良久,贵妇人诵经声渐消止,木鱼声也渐渐停顿。 贵妇人慢慢站起身后,徐长吟方也起了身,上前扶着贵妇人,细声道:“娘,歇息一会吧!” 谢氏淡淡嗯了一声,由她扶着走到一旁坐下,手中念珠拨弄未停,眼角疏漠的睇了她一眼,“今日又随琳烟她们出去了?” 徐长吟也习惯了谢氏待她这般疏漠的口吻,柔声回话:“表姐们过府来,邀着一块儿去郊野踏青。”娘最是不喜性情野的女儿家,每逢霍家表姐来府里,娘的眉头就没舒展过。可奈何得爹对霍家表姐十分喜爱,娘也不好说甚么,只不时叮嘱她不要学霍家表姐。然霍家表姐又十分喜欢拉着她出府,每每被拽出府后,回来少不得娘的一顿责。今日亦是如此。 “琳烟她们自小没有亲娘的管教,脾性野了些,娘虽为姨母,却也不便过多说什么。但你身为魏国公府的大小姐,身份不比寻常人家,岂能胡乱而为?”谢氏的语气依然缓慢,可话中的苛责却是不言而喻。 “女儿谨记娘的教诲。”徐长吟低眉顺目的应声。要说起来,霍家姐妹当是与谢氏亲近的,却并不得谢氏欢喜。 “我并非苛责你,只是你要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不要丢了你爹的脸面。”谢氏细目微斜,落在她浅垂的脸靥上,轻轻淡淡地又添一言,“若你母亲在世,必也会这么教导你的!” 徐长吟双目骤然微缩,然她仍自敛着幽眸,轻轻应声:“女儿知错!”她心中百般怅惘,为何娘每每训诫她时,都要刻意提及她的生母? 谢氏见她态度诚恳,总算舒缓了几分不悦的神情,“既然知错,明日起就好生待在府里思过。” “女儿遵命!”徐长吟自不会违逆,反正每每被拉出府后,回来皆会被禁足。而她若想出府,有的是法子不让娘知道。 谢氏似甚为满意,端起桌上的茶杯,缓缓呷了一口,“可还记得湖广的戚伯伯?” 徐长吟微怔,眼前倏地掠过一张骄横跋扈的小脸,心头掠过一丝不妙之感。她隐下异样,含糊的道:“不大记得了。”她如何不记得,当年在戚家被戚家小霸王欺负的日子? 谢氏点了点头,也未怀疑:“过了这些年,你不记得也是自然。下月中旬,你戚伯伯回京复命,会带着长子塞平一同前来。你年岁也不小了,合计着也该说一门亲事了。” 徐长吟眼睫一颤,果是如此! “你戚伯伯虽在湖广为官,却也是与你爹一起上过战场的兄弟,家世门第也不会辱没了你。”谢氏仍自说着。 徐长吟秀眉不知不觉的越拢越紧,只是面无丝毫异样,仍是仔细聆听模样。 “等你戚伯伯来了,再仔细合计此事。往后不要再同琳烟她们出去胡闹,可记着了?” 除了点头,徐长吟还能说甚么?她终只能压着满腔叹息,温温弱弱地应了一声“是”! 荧荧灯火将飞华阁映照得清幽而雅致,沁凉晚风轻拂,只闻得满院花香,沁人心脾。 雅致中透着淡淡书墨味的闺房里,徐长吟眉头紧锁的躺在沐水里。只要一起及娘许意她嫁给戚塞平,她心底就涌起一阵反感。她不想嫁去湖广,不想嫁入戚家。她厌烦的闭上双眸,眼前蓦然浮现一双沉冷的鹰目,一双仿佛能看穿她的双眼! 她倏地睁开双眸,眼睫上润着些许水气,将她盈澈的眼衬得几近透明。她抬臂抚上颈间伤痕,颇感无力的叹息一记,今日可真是白挨了一剑! 良久,浴水渐凉。她披衣而出,将湿漉漉的乌丝披于肩后,因方沐浴过,两颊融如桃瓣,在清丽秀雅中又添了几分娇妍。 她姗姗踱至妆镜前,临镜检查了颈间的伤痕,仍见刺目。她遂从屉格里取出一只玉净盒,掀开盖钮,从里抠了些许膏药抹在伤处,待药渐渗入肌理之后,她方拉高了衣襟,将伤处遮得严实。 这当口,娉望在门外请安:“小姐,奴婢前来伺候!” 徐长吟清声一扬:“进来吧!” 娉望推门而入,轻步走到她身后,用洁净的手巾为她拭着湿发,继而从妆台上取下一根竹青缎绳,灵巧地束住了她如云的青丝。 未几,徐长吟束发拢至左肩前,姗姗踱至窗棂旁。 窗外。一弯新月斜挂天幕,勾着树梢,仿佛触手可及。 她轻托腮,望着新月,眸中有几许向往,缓缓说道:“娉望,清明将至,我想去母亲墓前拜祭。”(未完待续) 第二章 南风殊兮几时重 中 娉望愣了愣,迟疑的道:“小姐,夫人怕是会不高兴吧!”也不知为何,身为继母的谢氏对小姐的生母甚有抵触之意,但凡周遭的人提及小姐的生母,谢氏便会沉下脸,更甚而会大发脾气。往年,小姐要去拜祭全孝亦只能拣着谢氏心情好的时候。 徐长吟早有思量:“再过五日,爹将陪同诸位皇子前往中都,此行逾数月。在此之前,向爹求个情,出府住上一段时日也不难。不过,还需筹措一笔银子才是。” 娉望不禁一叹:“小姐,您平素攒下的月钱多用在修缮大夫人的青冢上,哪还有得余钱?大夫人留给您的白玉童子,若不被骗,还顶值钱。说起来,那郝老板实在是可恶,说好十日后一物还一物,可隔天他就闭铺失踪。若非那《本草》真个是孤本,小姐您就亏大了!” 徐长吟也皱起眉来。这些日子,她派人四处寻找郝老板无果,可若说郝老板是觊觎那枚白玉童子也说不过去,《本草》比之那枚玉可值钱得多。 “我还有些首饰,明日先拿去典当了,待手中活络些再赎回来即是。”爹甚是勤俭,她每月的月钱虽说不算少,然她的用度也不小,故而余下的并不多。 娉望不再多言,只是抿了抿嘴,似是不置可否。 徐长吟似知她心思,“怎地?嫌跟着你家小姐丢人了?” 娉望倒也不讳言,使劲一点头:“奴婢是觉着有些丢人,您是堂堂魏国公掌珠,竟然要去典当首饰,奴婢日后出府可得埋着头才成。” 徐长吟不气反笑,打趣道:“那怎么成?你若埋着头,不怕你的行五哥认不出来?” 娉望登时臊红俏脸,娇嗔道:“小姐,您就爱笑话奴婢!” 徐长吟掩唇哧哧地笑了起来,只内心之中仍是心事重重。 堂室楼榭、云阶玉壁的燕王府此刻灯火如昼。 檐牙高啄、廊腰漫回的迥廊间,朱橚1一路急行如风。王府管家明诚紧紧跟随其后,谨慎而小声地向他禀报。 朱橚耳边听着明诚的回禀,脸色越来越沉。他转身下了抄手游廊,急步至一座飞檐反宇的华阁外。 阁外立着四名形貌魁梧的侍丛,一见他当即单膝跪地行礼:“参见吴王殿下!” 朱橚挥了挥手,径自推开扇门,快步入内。 一入内,他当即见到朱棣背挺如柏松地端坐于黄花梨云纹翘头案之后,垂着眼帘,平静地翻阅着一本兵书。他神色如常,淡然中透着一如既往的冷静与沉稳,可浑身上下却蕴藏着一股含蓄的夺人气势,不张狂,却使人莫敢逼视。 见朱棣并无受伤过后的羸顿,朱橚顿时松了口气。他几步上前,低嚷道:“四哥,你可吓死我了!” 朱棣掀起眼帘看了眼满脸关切的朱橚,神色温和了几分,“一点皮肉伤罢了,无需紧张。” 朱橚显然不这么认为,拉过他的胳膊,仔细探起脉来,絮絮叨叨的说着:“厥得不醒人事也是皮肉伤?明诚说你不想召见太医,还是让我瞧瞧为好。” 朱棣也不推拒,任他细细把过脉。他的伤势其实已无碍,先前只是一时气血虚弱,故才晕倒。尔后邱禾将他送回府,处理了伤口,便已无甚大碍。 隔了片刻,朱橚方收回手,吁出口气:“脉搏平顺,倒是无恙了。只是血气尚虚,还得多加注意才行。我待会写剂方子,让明诚仔细替你调养。幸而今日嫣夫人奉母后召令入宫,若知道你受了伤,怕还不得担心死?” 朱棣睇他一眼,放下衣袖:“你会如此多嘴?” “我自不会多嘴,只你这燕王府中人心皆向着她,我不说,保不准旁人不会说。”朱橚撇了下嘴,神色骤然一沉,“听说行刺你的仍是北元残兵,四哥,你难道还不打算告诉父皇?” 朱棣端起玉杯,淡声道:“我自有安排。” “那帮贼子一次比一次肆无忌惮,每趁你身边无人之时,施以偷袭,实在是可恶至极!”朱橚神情愤怒,遂又一脸不赞同的道,“四哥你明知这帮贼子盯上了你,为何还要出城?” 朱棣敛下眼眸,从容的拂了拂茶沫,深不见底的眼在灯下愈发让人看不出情绪:“他们能准确知道我的行踪,必有人暗藏于我身边。” 朱橚倏地眯起眼:“难道你是在引蛇出洞?” 朱棣并不回答,而是道:“你方从二皇兄府里回来?” 朱橚见他避而不答,不禁皱眉一叹,但也回道:“二皇兄、三皇兄再过五日就要去中都了,二皇兄今日设家宴招待兄弟们,一早就遣人来你府里,却回说你出了京。我那时就担心那些贼子又会设伏行刺,果然真出了事。今日若非明峰明岳拼死引开刺客,你保不准会伤的更重。” 朱橚不住念叨,直至骤然传来一阵叩门之声。 “进来!”朱棣放下茶盏。 门扉应声而开,进来一人,却是位长身黑面的精瘦男子,颔下微有髭须,看似懒散不羁,然眼神骤动间目光如电,极是英武。 男子上前向朱棣二人拱手禀道:“王爷,幕后之人已查出!” 朱橚一惊,诧异的看向朱棣,继而拍掌大笑:“原来四哥你早有所行动了。绍棠,快快告诉我,幕后之人是谁?” 李绍棠望向朱棣,显是等他指示。 朱棣眸中渐似染上了浓墨,深不见底,也不理会迫不及待的朱橚,沉声对李绍棠吩咐:“搜集罪证,秘送至应天府衙门。” “是!”李绍棠沉声领命。 “徐府之中可有动静?”朱棣不疾不徐的又问。 “徐小姐三缄其口。”李绍棠如实禀道,“霍府之中亦无风声传出。” 朱棣点了点头,挥手示意他退下。 待李绍棠退下之后,朱橚不快的闷哼一声:“四哥,你何时才不会事事皆瞒着我?” 朱棣并不置言,只淡然一笑,深沉的眸光移向壁上悬挂的乌漆宝剑,“听说魏国公府豢养了几匹宝驹,过几日你陪我前去鉴赏一二。” 朱橚见他全然不愿再多谈,重重一叹,无奈的应了声:“可要备礼?” “不必!”朱棣讳莫如深的说道,“来日,我会奉上一份厚礼。”(未完待续) 第二章 南风殊兮几时重 下 拂晓熏风,晓雾朦朦,满园烟翠荫荫,晨露沾衣。 飞华阁中的仆婢们皆已起了身,手脚勤快的做着活计。娉望端着漱洗之物行至卧房外,轻声推开门扉,落步无声的步入里间,继而将手中物事轻置于几上。 随后,她莲步轻移,撂起了珠帘,眼前旋即映入一张精巧的扇屏来,净白上好的丝质扇面用细腻的工艺绣着秀丽山河,曲曲折折的将床榻遮档得严实。她用玉钩褰起锦帐,却见得衾被掀展,榻上竟一人也无。 她微一怔忡,旋即俏目一瞪,嗔道:“小姐赶明儿干脆搬到百菜园去住得了!” 百菜园顾名思义是座菜园子,不见大,只三分地模样,位处偏隅,徐府上下鲜会有人来此,可这会儿园子里却听得一阵阵声响。 透过虚掩的院门往里瞧,满目葱翠盎然的莴苣叶丛,朦胧的雾霭将叶丛打得湿润。突地,一抹淡绿的身影从绿丛间钻了出来,露出一张白皙秀美的瓜子脸,不是徐长吟是谁?她随意挽着乌丝,一双清澄的眼眸溢着惬意与满足,使得她整个人也散发出熠熠的光芒。 娉望提着食盒推门而入,见着的正是徐长吟高挽衣袖,正自认真除虫除草的模样。尽管她的衣裾鞋履上已沾了不少泥土,却是浑然不在意。 娉望无奈一叹,别家的小姐莫不是养花种草怡情雅兴,她家小姐却醉心锄田之乐,若传将出去,只怕真会笑掉人家的大牙。另外,若是被夫人知道她家娴雅温秀的小姐每日都会躲在这菜园子里弄得满身泥,只怕会立即将这菜园子给掀了。 徐长吟听及声响,偏首凝望过去,冲娉望盈盈一笑,“我躲在哪你倒是都寻得着。” 娉望噘着小嘴走入园子里:“这府里头您会待着的地方,除却飞华阁,自然就是百菜园了,奴婢闭着眼睛都能寻着。” 徐长吟轻笑,直起腰身,往园角的梨树下步去。树下置着一张圆木案并两个木墩子,旁边则是一方以竹木引水的小水池。 娉望将食盒放在木案上,取出帕子就着池水浸湿,再递给了她。 徐长吟拭净柔荑,一双清目微转间又落在了她精心照料的莴苣地里,仿佛正盘算什么。 娉望瞅在眼里,一边将早膳从食盒中端出,一边不解的问道:“小姐,您又不喜食莴苣,这次怎地想起种它了?” 徐长吟放下帕子,“未种过便试一试,且听闻今年的莴苣行情会不错。” 娉望拍了下额头,她早知该是这个原因。她忍不住又问道:“小姐,您干脆去府外置片大田地,各类的都可种上一种。” “你怎知我有此打算?”徐长吟端起端起清淡的粥食,又煞有介事的道,“等有了地,我就雇你去干活,你可得好生学着。” 娉望顿时欲哭无泪,虽说她是穷苦人家出生,可打小就未下过地,连如何拿锄头都不会。“小姐,奴婢每日替你隐瞒着就够累了,您就别让奴婢下田了吧!” 徐长吟瞧她满脸哀怨,不禁噗嗤而笑。 主仆二人在百菜园逗留了一个时辰有余,方起身回飞华阁。 徐长吟自知一身泥泞不雅,有失身份,若是被府中人见着,必是立即会传到娘的耳朵里。如此,她便只走僻静之处。行不多远,突见及不远处有两名婢女走了过来。她便即示意娉望走到一旁的参天杏树之后,刻意避了开来。 二婢渐行渐近,已能听得她们细碎的耳语声:“燕王府与吴王府里的宝马名驹定是不少,燕王殿下和吴王殿下为何会专程前来府中鉴马?” 燕王?徐长吟猝然一惊。燕王要到府里来? “指不定是闲来无事,来咱们府里打发时日!”右首的婢女生得有几分姿色,徐长吟记得她是娘身边的丫头。 左首的婢女语气沉稳几分:“若说是秦王殿下有这等闲情倒还说得过去,听闻燕王殿下砥砺琢磨,吴王殿下也非纨绔,岂会将心思浪费于此?” “听你这话,二位殿下倒像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那是为何而来?难不成是来提亲的?”右首婢女大胆猜测。 左首婢女不以为然:“我前几日在夫人跟前伺候,大人与夫人正商量小姐的亲事,以大人在朝中的威望,嫁入燕王府或是吴王府也不无可能。” 右首的婢女掩唇一笑:“若真是如此,那咱们府里倒能出一位王妃娘娘了……” 二婢渐说渐远,徐长吟却仍陷于诧异之中。久闻燕王为人谨慎深沉,与朝中大臣并不亲近,且此前并未来过府里,为何自天阙山之事后会突然而来?另外,这几日一直未听闻燕王受伤及遇刺的消息传出……想必燕王压下了此事,那他今日前来,是来探她口风? 带着狐疑,徐长吟回了飞华阁。方至阁前,便见惜朝在苑前等候。 惜朝一见她满身泥泞,也不觉意外,只压低声禀道:“小姐,二表小姐正在花厅里等着,奴婢说您去园子里散步了。” 徐长吟臻了臻首,嘱咐惜朝暂不告知霍琳烟她已回来。随后,她回房换了干净的衣裳,方朝花厅行去。 花厅里,霍琳烟正百无聊奈的扯着梅花几上的碧绿叶子,手边搁有一只碧绿药瓶。 徐长吟掀开珠帘,霍琳烟闻声转首,一见是她,顿时抱怨道:“我还道今日来得早,能遇你一回,没料得你溜得更早。” 徐长吟微微一笑:“晨起无事,便去园子里散了会步。二表姐今日来找我有事?” 惜朝亦是这么告诉霍琳烟的,她自也不怀疑,拿起案几上的药瓶递给徐长吟,“琅云让我拿来给你,说是滋颜祛疤之效极好。你颈上的伤涂了这药,不出三日定消得不留一丝儿疤痕。” 娉望闻言一惊,“小姐,您受伤了?伤在了哪?奴婢立即去请大夫!”她急声就往外奔,徐长吟赶紧拉住她,“只是被树枝擦破点皮,不碍事。” “二表姐,这伤已见好,不必浪费了药。”掩了这些天,霍琳烟一来便给她揭了底。 霍琳烟耸耸肩,将那药瓶放在案上。突然一转眼珠,“我方才听府里人说,燕王殿下与吴王殿下来了,是也不是?” 徐长吟自是一脸困惑,“我且不知,二位殿下怎会来府里?”(未完待续) 第三章 南风熏兮美人妆 上 霍琳烟滴溜溜一转眼珠,嘴角拧出一丝诡笑:“长吟,你陪我去园子里走一走!” 话落,她也不待徐长吟拒绝,拉住她就往外走去。 “小姐,小姐!”娉望一惊,但那霸道的霍二小姐早拉着徐长吟奔远了,哪还追得上?她只得忿忿地一跺脚。 春雨细细,润泽了角凉亭上的翠绿瓦,愈显碧意。庭院中的柳丝沾着水滴,益发盈盈生姿。 红彤迥廊上,霍琳烟挽着徐长吟,不住左顾右盼,似有期待。 徐长吟环顾四下,这条路是通往马厩的,霍琳烟难道是…… 她有些好笑的提醒:“二表姐,咱们绕远了,书房是在南边。” 霍琳烟理直气状的道:“我有些时日未来了,想四处瞧瞧。” 徐长吟不觉暗自撇唇,明明昨日才来过,哪来的有些时日?她也不揭穿,任着霍琳烟拉住她往马厩方向行去。她也想瞧瞧,朱棣是否真来了府里头。 转过廊角,已离马厩不远。忽听得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传来。她瞥目过去,透过垂掩的柳条,庭院对面的迥廊渐趋而来几抹人影。她细腻的眼眸微自流盼,望清了为首的昂藏身影,果然正是朱棣。他日前伤得那么严重,今日竟就能行走自如了,当真是年轻。 霍琳烟自也瞧见,双眸一亮,突地脆声娇笑起来,“长吟,快与我说说,你心仪的是怎样的男子?” 徐长吟一愣,尚未回答,霍琳烟已半掩唇角咯咯的笑道:“我知道,你喜欢的定是那弱不经风的白面书生。我愿嫁的却是能够驰骋疆场,又能朝堂治事的好儿郎。不过,咱们大明除了姨父外,可还有这样的人?” 徐长吟顿觉乌云仿佛罩在了头顶,她这表姐是否太不含蓄了? 果不其然,那边厢也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魏国公府中的女子倒是直言爽利!” 徐长吟的眸光又穿过柳条间的缝隙,凝望向朱棣一行。朱棣今日常服穿着,一袭精雅的藏青袍衬得愈显修伟,透着无懈可击的威仪。他仿佛正赏着雨景,神色看似云淡风清,隐隐间却透着让人无法忽视的气势。她不觉又往他睨了几眼,蓦然,朱棣深谙的双眼向她望了过来,那一双眼中的冷傲让她晃若见到了自己的影子! 他发现了她在打量他! 徐长吟心头突突一跳,迅即收回目光,不知为何双靥竟绽开了淡淡红晕。 霍琳烟亦已见着朱棣等人,她兴冲冲地扯住徐长吟的衣袖,小声警告:“长吟,待会你可别乱说话!” 徐长吟心中好笑,抿了抿唇,示意她不会多说话。她微睨神采飞扬的霍琳烟,其正直勾勾的盯着朱棣。她不禁心道,难不成霍琳烟对朱棣萌动了春心? 这也不奇怪,当今尚未纳正妃却又到了纳妃之龄的也只有那么几位皇子,燕王正是其一。早听闻今上的诸位皇子之中,燕王虽算不得受尽器重,但他的沉稳与勤励也是人所共知的,能择他为婿,自是天大的福份。 就在此时,朱棣一行已转过游廊向她们走来。 朱棣左侧是名与他年岁相仿的雍贵男子,浓眉朗目、体型修伟、气宇不凡,眉眼与朱棣甚为相似,却又比他多了几分温和与易于亲近。这位当是吴王朱橚了。听闻他与朱棣走得最是亲近,方才朗笑的应该也是他。 徐长吟未敢再瞧向朱棣,眼丝迎向右侧阔面重颐、身躯魁伟的中年男子。美须髯,阔腰背,昂首阔步间显尽万夫莫敌之气概,正是魏国公徐达。徐达捋须含笑的看着徐长吟与霍琳烟:“长吟,琳烟,还不来见过燕王殿下,吴王殿下!” 霍琳烟赶紧一扯徐长吟的衣袖,与她走上前去,向已顿足的朱棣等人福下身:“参见燕王殿下,吴王殿下!” 徐长吟敛眸见过礼,突而察觉一首深锐的目光扫过了自己的脸。 “二位小姐不必多礼。”朱棣语气淡淡,深目如潭,若有似无的睇了眼徐长吟。 朱橚亦在二姝脸上定了定睛,笑问向徐达:“徐大人,这二位小姐是?” 徐达一笑,向二人引见:“这是小女长吟与外甥女琳烟,其父是礼部左侍郎霍公赞。” “原来是才名远著的徐小姐和霍小姐,幸会幸会!”朱橚说着向徐长吟二姝拱手一笑。 朱棣亦慢声道:“久闻魏国公府上有位女诸生,今日得见,实是幸会!” 徐长吟怔了怔,她相信朱棣绝非未认出她,可他眼下的言行却是对她仿若初次相见。看来,真应了她所想,朱棣并不想被外人得知那日之事。 徐达拱手客套的笑道:“小女痴于书墨,少有见识,岂敢受女诸生之名?” 朱橚一挑眉,“我听说令千金女诸生之名乃是宋学士所誉。宋学士学识冠天下,令千金既然能得到他的赞许,又怎会受之不得?” 霍琳烟有些不甘众人的注意力都放在徐长吟身上,赶紧说道:“姨父,长吟的好学识自然是受您的教诲,您这么说,可就是谦虚了呢!” “哈哈,霍小姐说的对。”朱橚的注意力果移到了霍琳烟身上,饶有兴味的笑道:“据闻徐大人曾向霍家三位小姐亲授弓骑之术,技艺卓绝,不知改日能否一睹小姐马上英姿?” 霍琳烟当下娇声笑道:“吴王殿下谬誉,琳烟可不敢当。若殿下想瞧,琳烟改日自当献丑。” 徐达捋须笑道:“琳丫头,平素姨父可常听你自夸骑术难逢敌手,当为女中翘楚,今日岂又如此自谦?” 霍琳烟双靥微红,娇嗔一记:“姨父,您就会取笑琳烟!” 她这番小女儿家的娇态引得徐达与朱橚朗声而笑,只朱棣依然不露声色的观察着含笑不语的徐长吟。 今日的她全然是温秀文静的闺秀模样,与那日在他剑下不露畏色的模样份外不同。 徐长吟这会虽是面上含笑,心思却飞到了天外。她猜不透朱棣所来的目的,也就懒得再胡猜瞎想。忽而,她察觉到一道深邃的视线射来,微微掀眸,冷不防对上朱棣探究的眼神。朱棣与她四目相交,倏然发现她微睐的清眸里竟透着百无聊赖。(未完待续) 第三章 南风熏兮美人妆 中 众目睽睽之下,她倒是心不在焉! 朱棣微自观察,耳边突听霍琳烟的声音传来:“不知燕王殿下的伤势可好些了?” 此话一出,廊下骤然静了下来。朱橚脸上的笑略收,轻轻摇着折扇不说话。 一旁的徐达亦面露意外之色,锐目嗖地盯向了霍琳烟。 徐长吟则是无声一叹,二表姐还让她不要乱说话,自个却是胡乱说了起来。 一时间,众人的视线皆定在霍琳烟身上,却没让她有众星捧月之感,只觉得浑身不自在,她有些困惑的看向众人:“怎么了?” 朱棣神态无异,淡淡一笑,“霍小姐曾见过本王?” 霍琳烟一愣,瞬即想到那日他一直昏迷着,必然不知道救他的是谁。她赶紧道:“殿下三日前在天阙山受了伤,是我与长吟替您治的伤。” 朱棣面露一丝不解:“三日前本王倒是出了京,不过却是去了栖霞山,也未曾受伤,霍小姐可是认错了人?” 徐长吟多看了眼朱棣。他果然不想让人知道那日遇刺之事,就连受伤的事也不想让人知道。 霍琳烟有些急了,连声道:“殿下,难道您忘了?后来可是几婴先生将您接回京的!” 朱棣与朱橚对视一眼,朱橚笑道:“霍小姐怕真认错了人。三日前,几婴先生随我在秦王府做客,未曾离开一步。” 徐长吟掀眸睇向朱棣,他棱角分明的冷峻面庞让人看不清情绪,双眸深邃沉静,仿佛暗夜中的湖水,看不清一丝波澜,也看不清那潭湖水之下掩埋的是什么。 霍琳烟被他们接连否认,神色间也泛出了疑惑。她拉住徐长吟的手,试图寻得她的肯定:“难道那日真是我认错了人?”可天底下有那般相似之人吗? 徐长吟浅一蹙秀眉,神情亦自困惑且犹疑而道:“二表姐,前些日子我听娉望提及过,京畿近来有一群专冒充京中权贵的盗匪出没,以显贵身份来讹遍百姓……”她倏地神情惊惶的低呼一记,“难道咱们那天是遇见了盗匪?” 她此话一出,朱棣冷薄的唇角顿时微微一抽。她好大的胆子,竟将他指做盗匪! 庭廊外的春雨细细绵绵地未见停歇,忽起轻风,拂动徐长吟颊畔的一缕青丝。她轻抬眼角,对上朱棣深不见底的双眼,眸中露出一丝讪笑。 前些日子她确有听说有群不知死活的盗匪在京郊流窜,但未出几日便没了动静,想来是已被官府拿下了。只不过,以他堂堂皇子之尊,被她比做盗匪,确有些拂了脸面。然他既不愿被人知晓遇袭受伤之事,她也不得不如此应对。算来,他当要感激她才是。 朱橚略怔,旋即配合的接口道:“应天府尹前日呈议盗匪为祸之事,亦如徐小姐所言。料来二位小姐遇见的正是那一群盗匪不假。”说及盗匪二字时,他忍不住轻咳一声,以免笑出了声。 霍琳烟仍欲辩解,徐达却出声打断了:“既是认错了人,也无需多加猜疑。殿下,这雨势一时半刻不会停,不知殿下是否赏脸对弈一局?” “却之不恭!”朱棣淡笑。 徐达当即往前一引,笑道:“请!” 朱棣颔首,提步在前,在走过徐长吟身侧前时,微翕嘴角,丢下只她一人听见的话语:“或欲显而不得,或欲隐而名彰1。小姐与本王,倒是甚为投契!”说话间,他的袖间不为所察的露出一抹白光,徐长吟余光一扫,猝然发现他手中的竟是她的白玉童子。 她神情微变,失声低呼:“这枚……” 然未等她多言,朱棣已扬长而去。 霍琳烟一见他们离开,立即拉住怔忡的徐长吟,满脸愠色:“长吟,岂是我认错了人?那日咱们救下的分明就是燕王殿下。什么盗匪冒充?那盗匪能与燕王长得一模一样?” 徐长吟心头混乱,漫不经心的虚应道:“许是真的认错了人吧!” 她这位表姐平素也不是鲁钝之人,今日怎地就不开窍了呢?朱棣有意将此事掩下,自是不想生出风波。可那枚白玉童子怎地到了他手中?而他方才分明是刻意让她见着的,又是有何意图? 马车缓缓离开了魏国公府,车厢之中,朱橚面含疑虑:“四哥,看来你受伤之事,魏国公已瞧出了端倪,父皇那儿怕是瞒不住了。” “魏国公不会多言。”朱棣倒是笃定。 朱橚疑道:“何以见得?” “未经证实之事,他不会乱言。” 朱橚挑眉,“几婴先生说当日是徐长吟救了你,他只需向她证实不就成了?不过,她看似柔弱,心思倒甚为玲珑,竟会替你瞒下。那霍小姐一脸伶俐,却浑不知变通。”说着,他突地笑了起来,“我可是头一次听人将四哥你比成盗匪,实在是有趣!” 朱棣睨他一眼,眸光深锐,不怒自威。 朱橚识趣住嘴,正欲转开话题。马车突地停下,车厢外传来明峰恭敬的声音:“王爷,徐小姐来了!” 朱棣神情平静,似是早已猜到徐长吟会来。朱橚却是一愣,掀开了帘帷。 人烟少至的官巷旁,一袭青裳的徐长吟静静地站于槐树之下,戴着席帽,阳光倾洒在她身上,辉光交织,愈发瞧不清面容,却能感觉得到她眼眸所望的方向是朝着他们的。她似真的在等着他们。 朱棣淡然的望着她纤袅的身影,吩咐道:“请徐小姐上前。” 明峰应声,跃将下马,行至徐长吟跟前。随即便见她轻步上前至马车之前,垂眸敛裾施了一礼:“参见燕王、吴王殿下!” 她不能视而不见,那枚白玉童子失而复见,又在他手中出现,她一则需要回,二则需弄清原由。 朱棣未作声,朱橚倒是兴致勃勃的问道:“徐小姐有事找我四哥?” 徐长吟掀起席帽,露出白腻温秀的脸容,眸光坦然的望向朱棣。找的自然是他! “请王爷赐还!”她也不多废话,直接将《本草》奉了过去。 哪知,朱橚一见那书,立即惊讶的呼道:“四哥,此书不是我给你的么,怎到她手里?” 徐长吟听言一愣,这书难道是朱橚的?那郝老板在骗她不成? 朱棣缓缓开了尊口,却是对神情狐疑的徐长吟说道:“玉,本王自会奉还徐小姐,却非现在。” 徐长吟拧起秀眉,他这是何意?她心头生出不悦,但仍只能耐着性子继续请求:“王爷,此物乃是小女子家传之物,虽不值钱,却对小女子十分重要,还请王爷能够赐还。”他堂堂一介皇子,霸着她的东西做甚么? 朱棣嘴角讳莫一勾,徐长吟未看出笑中意味,朱橚却读出了几分算计的味道。 “三日之后,本王在东郊十二律楼迎候徐小姐。届时,白玉童子自当奉还!”话毕,他又淡淡扫过她的脸,“魏国公面前,那日之事,你当知如何说话。” 徐长吟一怔,他这是在警告她? 旋即,朱棣又淡声一扬,“回府!” 话声一落,明峰立即扬起马鞭扬长而去,只留下了眉头愈拢愈紧的徐长吟。 “四哥,白玉童子是怎么回事?”朱橚满是不解,又狐疑问道,“你与徐小姐早就认识了?你在我那儿拿走的《本草》,怎么又给了她?” 朱棣对他一连串的问道不答反问:“你对此女知道几分?” 朱橚略怔,“要说知道,也只知魏国公府有位女诸生,藏于深闺,旁的便不知了。” 朱棣神情高深,“你可知她小字是什么?” 朱橚又是一愣,“我如何知她小字?” 朱棣手中摩挲着白玉童子,缓缓低吟:“荑桑!”(未完待续) 第三章 南风熏兮美人妆 下 徐长吟有些沮丧的回到飞华阁,立时就有下人来请她到书房去。她心知所为何事,虽是无奈,仍只能往书房而去。 方踏入书房,便见霍琳烟与徐允恭皆在其间。徐达坐在案后,目光锐利的盯着二人。 “女儿拜见爹!”她向徐长吟福身行礼。 徐达看了她片刻,突道:“三天前出了何事?” 徐长吟一动不动的垂着眼帘,双手执握于前,嗓音柔细:“女儿那日带着恭儿随表姐们前往天阙山游玩,因小路颠簸,恭儿不大舒适,便骑马慢行,而后便遇着了王爷。王爷似是因颠下马受了伤,又昏迷了过去,最后女儿便将王爷带至半郊林疗伤。”隐瞒了开始,也只能隐瞒到底了。 徐达威目微眯,扫过她低垂的脸蛋,“你怎知是颠下马的?”燕王素来不与朝臣过多亲近,今日以鉴赏宝驹为名而来,随后又得知燕王受伤一事,且还与长吟她们有关,岂能不让他觉得奇怪? “王爷的坐骑前蹄也有受伤,女儿瞧过,是扭伤的。”她从容自若地对答,倒是愈说愈顺口。 “邱几婴亲自前去接还王爷?” “是,那人自称为几婴先生。” 徐达看向霍琳烟与徐允恭:“果真如此?” 霍琳烟所知的只有徐长吟带回了受伤的燕王,随后所言徐长吟所说也非虚,自是承认。她嘟着嘴不乐意的道:“姨父,燕王受伤与我们又没有关系,做甚么要怀疑咱们?” 徐允恭偷偷瞧了眼徐长吟,稚声稚气的问道:“爹,咱们不该救燕王么?” 徐达一愣,叹了口气:“自然不是,你们做的很对。”不论是不是救的燕王,他这一双儿女未袖手旁观已让他欣慰。只是燕王刻意瞒下受伤之伤,让他心生疑窦。他又问向徐长吟,“那日王爷与你们说过什么没有?” 徐长吟佯作回忆模样,脑海里浮现那日被朱棣拿剑指住的一幕,颈边不觉有些刺痛之感,她依然柔声应道:“那日女儿遇见王爷时,王爷已晕厥过去,并未有何许交谈。” 徐允恭对自家大姐的信口雌黄直想笑,徐长吟赶紧捏住他的小手。 徐达未注意他们的小动作,若有所思的负手踱了几步,隔了良久,他方慎重的道:“此事你们不要对外宣扬,自当作没有发生。”燕王今日前来,大抵是想探探口风。既然不想宣之于众,他又何需多言? 如此正合徐长吟之意,“女儿遵命!” 徐允恭亦使劲点脑袋,霍琳烟噘了噘嘴,“知道了,姨父!” “都下去吧!”徐达挥了挥手,忽又对徐长吟吩咐道,“长吟,你留下。” 徐长吟继续垂首默立,徐允恭与霍琳烟则退了出去。 “你娘可对你提过湖广戚伯伯?”徐达看着她道。 徐长吟眼波微动,柔声道:“娘略有提及。” 徐达点了点头,“你戚伯伯有一子,名叫塞平,比你年长一岁,你幼时也曾与塞平相处过一段日子,大抵也算得青梅竹马。你戚伯伯日前修来书信,想替塞平提亲,你可愿意?”这个女儿总是温温淡淡的个性,虽说诗书满腹,却没甚么主见,相较霍家姐妹的率真有主见,更得他的欢心。 徐长吟唇瓣微翕,“女儿但凭爹娘做主。”纵是她说不愿,爹娘也不会理会多少,还不若让她自行解决。戚塞平那小霸王,她断是不想嫁的。况且,湖广离京师太远,一旦远去,母亲的陵墓又会有何人顾理? 徐达表情微现失望,似乎倒希望她能抗拒一回:“为父后天将启程去中都,待塞平来京之后,你们可互相了解一段日子。” “是!”徐长吟垂敛的清眸中黠光点点,“女儿有一事相求!” “何事?”徐达走回案后。 “清明将至,女儿想请爹准许女儿去母亲陵前守孝。” 徐达微怔,锐目锁住她温秀的容颜,良久低叹一声:“也难为你有这等孝心,我会你娘说一声,自行准备吧!” 徐长吟眉眼微扬,恭谨如初地福下身,“女儿谢过爹!” 云散长空,月满中天。 蓦闻得燕王府内琴韵悠悠,委婉连绵。缭绕的琴音有如泉流石径,潺潺流动,使人晃若置身于青山隐隐、绿水粼粼的桃源里,不愿归返。 寻着袅远的琴音而去,始知那不绝如缕的妙音是从园中的古墨兰亭内传出。月光明净,亭下一汪清池随着轻淌的琴音漾出层层涟漪,水雾朦朦,氤氲几度曼妙。 亭壁上精雅的纱灯映照出帘后轻裹素纤的倩影,是位女子。纱幔遮目,瞧不清纤影主人的模样。依稀间只能觑得她线条柔美至极的侧颜,觑得她的如葱玉手正轻抚于丝弦上,而缕缕清香则伴着琴音逸将而出,不禁使得人心荡神驰。 骤然,一道爽朗地笑声从游廊间传了过来:“泠泠斯夜,能赏此清涧之曲,四哥可真是好福气!” 顺声望去,那悠闲行来的不是朱橚是谁?他左手端着一只玉碗,右手提着一只酒壶,身后两名下人一人捧棋盘,一人棒棋盒。 随着他的话音,亭内女子轻抬玉手,盈白的指尖划过琴弦,玉石清音尔渐止息,遂徐徐听及一记让人心弦一荡的燕语莺声婉转逸出:“王爷,妾身先行告退。” 卷帘轻启,就见得朱棣正于几案前提笔书就。他也未抬首,只淡声说道:“嫣儿,不必见外。” 顺着朱棣眼角余光,能觑得一把面桐底梓、全身皆漆的古琴之上搁着一双雪白的玉手,灯火之下,只觉那一双柔荑几近透明,流溢着如玉的光泽。再往上瞧,眼中便映入一张肤白如瓷的容颜,绿鬓淳浓,斜绾如云,胭脂不染的面庞上含着笑意,眼波流转间与之相触,便若浸入了一汪温暖沁人地秋水里,说不出的舒服。 赏汝嫣柔婉的眼波从渐行过来的朱橚脸上掠过,盈盈而起,一袭澹澹烟罗绮云裙曳曳于后,勾勒得腰如约素,晚风吹过,更觉衣袂飘然,逸韵生风,月夜之下,当真便如广寒仙子之下凡兮,别有一番折煞人心的典雅高华。 朱橚渐已步至亭外,带着一股清雅的酒香,他朗目一扫亭中醮墨就笔的朱棣,一脸难以苟同的摇了摇头:“四哥,明月当空,美人在侧,琴音在耳,你实在是不解风情啊!”若是常人,此刻莫不是对酒当月逍遥惬意,只他这四哥,此情此境竟也能置美人美景于一旁。 赏汝嫣望向陡然顿笔的朱棣,掩唇轻笑,遂向朱橚微福身,声如夜莺浅啼:“参见殿下!” 朱橚走入亭中,对立于琴台之后的赏汝嫣朗笑道:“四嫂,私下就不必如此见外了。” 赏汝嫣柳眉浅蹙,温言道:“妾身位卑,岂敢逾礼?而四嫂之谓,殿下实不宜如此相称。” 朱橚一脸不置可否:“谁人不知我四哥的红颜知己除却嫣夫人,当世再无第二人,我不叫你四嫂还能叫谁?四哥,你说然否?” 朱棣放下笔,眼神淡淡掠过一脸戏谑的朱橚,拿起一旁的月白色披风走至赏汝嫣身前,替她披上:“五弟不是外人,无需拘礼。” 赏汝嫣掀眸与他相顾两看,轻轻一叹:“王爷,这于礼不合。” 朱棣轻握她的玉手,转睨向朱橚手中的玉碗与玉壶,慢声道:“五弟倒是闲情甚盛。” 朱橚闻言立即哀怨的道:“为弟我不惜顶寒披露来送酒,四哥却只回句闲得很,可真是让为弟心寒至极啊!” 朱棣示意亭外下人将桌上的墨砚收去,“今日倒是好兴致。” 朱橚一脸委屈:“哪是甚么好兴致,先前一回府就被父皇召进宫训斥了一番!” 朱棣微挑眉,“你做了甚么?” 朱橚将手中二物往几上一搁,叹道:“也不知是谁在父皇面前嚼舌根,说我每日不学无术,不思上进。” 朱棣淡笑,“这话倒也没冤枉你。” 朱橚当即瞪眼,“四哥,你这话说的可真是没良心了。” 赏汝嫣掩唇一笑,轻声道:“王爷,妾身还是先行告退的好。” 朱棣未再阻拦,替她将披风拢紧几分,低声叮嘱:“早些歇息。” 赏汝嫣眼波扫过那只玉碗,婉婉含笑,旋向朱橚敛首为礼,款款退出了兰亭。一名婢女捧上古琴,跟在她身后慢慢行远。 “四哥,嫣夫人怕是知道我是送药来的。”朱橚咂了咂舌。 朱棣收回目光,往药碗一扫:“往后无需再送药来。” 朱橚耸耸肩,掀开碗盖,顿时药香袅袅。他闻了闻药香,倏而道:“听说应天府今日派了不少人前去城郊,抓住了不少北元残兵,连父皇也被惊动了。” 朱棣端起药碗,无惊无异:“喔?” 朱橚斜睇着朱棣,“这些北元人实在是胆大包天,竟敢跑到京师重地来!” 朱棣淡应了声:“又如何?” “不如何!”朱橚嘿嘿一笑,转了话题,“四哥,三日后,你当真要去十二律楼见那徐长吟?” 朱棣并不说话,冷峻的嘴角却扬出一抹让人猜不透的弧度。 刘基谶中之女,究竟有几分能耐,他倒要见识见识!(未完待续) 第四章 南风沽兮十二律 上 又隔一日,徐达出京,前赴中都,徐长吟亦开始准备出府之事。 “小姐,这卷书可要带上?”娉望捧着一卷厚厚的书册,问向正蹲在檀木箱子前的徐长吟。 徐长吟回眸一瞧,“不必,记着带上《甘石星经》与《灵宪》即可。” “诶!”娉望赶紧将书册放在案头上,又至书格前去寻她说的两册书。 墨香清溢的厢房之中,这会儿正中搁了两口小檀木箱子,靠案几的箱子里是平素换洗的衣裳及笔墨纸砚,而徐长吟正蹲在另一口箱子前。 娉望寻出了两本书册,走到徐长吟面前,一瞅见她面前的箱子便直叹气:“小姐,这些莴苣咱们卖给行五哥不就成了么?犯得着装在箱子里再抬出去?” 徐长吟将长得绿油油水灵灵的莴苣逐一摆放好,拍了拍手,心满意足的站起身道:“昨日个我已将这些莴苣卖了个好价钱,比你那行五哥出的高十个钱,自然是价高者得。” 娉望一听是好气又好笑:“那您打算怎么将这只箱子弄出去?”人家小姐出外无不是首饰细软一样不落,她家小姐是莴苣一根不留。 “让常睦与常和将箱子送到寒箪院即是了。”徐长吟早已安排好。 娉望没了话说,又道:“小姐,老爷当真对夫人说的是您去太晖观小住?” 徐长吟顿了顿,“爹知娘会不高兴,便也只能那么说了。”她出府之事,对外是说去太晖观为府里祈福,因着是徐达开的口,谢氏也不好反对。若知她实则是去母亲坟前尽孝,必会又生些事出来。 今日出了府,明日她需去赴朱棣十二律楼之约。思及朱棣那日态度,她心间就涌上一股不畅之感。她猜不透朱棣为何要霸着她的东西,也猜不透他让她去十二律楼是为何。思来想去,她也只能猜及朱棣必与郝老板有关系,否则她的白玉童子不会到他的手中,他也不会知道白玉童子是她之物。然而,他又为何要用千金难求的《本草》来换她并不算十分值钱的白玉童子?他究竟有何目的? 摇了摇头,她不再乱想,反正到了明白便知他葫芦里埋的甚么药了! 十二律楼,顾名思义,按十二调分做了“黄钟、大吕、太簇、夹钟、姑洗、仲吕、蕤宾、林钟、夷则、南吕、无射、应钟”十二座楼阁,傍水而筑,下临碧波,远眺近览,处处生景。且每一楼中皆设有乐台,以供文人雅士娱兴,故而极得追棒。纵然入楼银资不菲,却仍引得名士雅客趋之若鹜。只可惜,迄今仍无人知这十二律楼的主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徐长吟策马独身赴约而来。她在翠柳遮荫、层楼叠榭的十二律楼外停驻,透过席帽望向楼宇绵延的十二律楼,楼宇巍巍,却是份外安静。 突地,一名模样机灵的小侍从高阔的朱门里走了出来,几步上前向徐长吟见了个礼,“请姑娘安,主子正在楼内等侯姑娘。” 徐长吟取下席帽,露出秀婉的容颜,客气的道:“有劳!”说着,她跃将下马,小侍机灵的牵过马缰。 此时,又有一名眉清目秀的小婢笑吟吟的走了出来,福身一礼:“请姑娘随奴婢入内!” 徐长吟婉婉颔首,随小婢往里走去。 穿过花廊,眼前豁然开朗。错落有致的十二座楼阁在柳遮枝掩间份外玲珑俊秀,游廊倚虹,曲桥卧波,可谓是园中有园,景中有景。只是,这满目精雅幽静之中少见人烟。徐长吟不禁猜疑,难不成朱棣今日将此处给包了起来?不过,以他皇子之尊,将座十二律楼包下也无难处。 未几,到了雕栏画栋的黄钟楼外,顿闻绕梁之音传来,霎时让人心神一泄,不觉陶醉。 婢子引她走入琴音不绝的楼阁之中。撂开垂帘,徐长吟顿见重重叠叠的纱帷之后,一名穿淡樱绸衫的妙龄女子正抚琴而奏,而正对她之人则是倚榻而卧。 琴韵幽幽,余韵绵长。徐长吟不忍打扰,伫足纱帷之外,直至琴音歇止,她方赞叹不已的轻轻拍了拍掌。 十二律楼中的琴姬果真不同凡响! 那琴姬缓缓起身,纱帷渐自拢起,徐长吟顿见真容。眉如山,眸如烟,清丽冠绝无双。那琴姬见着徐长吟,也不见诧异,婉婉一笑为礼,抱着琴款款离去。 待女子走后,徐长吟方往那倚榻之人瞧去,却倏然发现那人并非朱棣,而是位白净脸皮,眉眼风流的年轻公子。她略自一怔,回眸往引路的小婢看去,孰料那小婢早已不见身影。 那年轻公子一身华衣,双目半阖,却是对徐长吟瞧也不瞧一眼,径自枕颊侧卧,悠哉的拈起果盘中的桑葚塞入嘴里,忽又皱眉吐出,“如此生涩的桑果,也不知是哪家所出,实在不好!” 徐长吟正待往外走的步伐顿时一顿,挑眉回眸睇向那年轻公子。 年轻公子似乎此时才看见她,却并不起身,懒懒地一扬嘴角,“可是荑桑姑娘?” 徐长吟微眯清眸,此人怎知她的小字? “正是。”她对此人轻慢的态度并不显怒气,不动声色的环顾四下。朱棣这是何意?派个人来应付她? 年轻公子眉头微挑,又自拈起一枚桑葚,似笑非笑的问道:“不知这桑果可是姑娘家所种?” 徐长吟字中含桑,此人显是在取笑她。她倒也不生气,不疾不徐的反问:“敢问公子尊姓?” “小可孔笃之。”年轻公子倒也大方相告。 徐长吟清眸流盼,尔雅逸言:“小女子亦未听说过,孔雀是公子家中的家禽。” 孔笃之闻言一怔,继而朗笑起来,“姑娘妙言,有趣。”说着,他丢下桑葚起身,一派风流尔雅模样的拱手一揖:“小可奉王爷之命在此恭候姑娘。” 此人果是朱棣派来的! 徐长吟微拢秀眉,“不知王爷在何处?” 孔笃之也不回答她的问话,径自mo出把折扇,慢慢扇了起来:“久闻姑娘才名,小可想向姑娘讨教一二。” “讨教不敢,公子有话不妨直言。”徐长吟耐着性子问道。 孔笃之一笑,陡地一拍手掌,瞬即就见两名貌美婢女端上一只精工所制的漆木棋盘,放在了徐长吟的面前。(未完待续) 第四章 南风沽兮十二律 中 “正所谓,玄之又玄,众妙之门1,棋是也。小可今有一棋局,苦研无破法,还请姑娘赐教!”孔笃之笑望向徐长吟,眉梢眼角带着一丝挑衅。 徐长吟一挑秀眉,敛下清眸望向面前的玉石棋盘,黑白子已辅了满盘。白棋看似活棋,却又陷于黑棋围陷之中,黑棋似占了先机,却又是动一则困,不动亦是困。分明是一盘死棋! 她面色无波,半晌忽而拈起一枚白子,指法优美地落下一招小尖。 “三尺之局兮,为战斗场2。”但闻她棋随指落,嫣唇边轻逸如歌,续而拈出一枚黑子。“当食不食兮,反受其殃3。” 随之,她又拈起白子,填入黑子小飞之局中,亦吟出一句,“杂乱jiao错兮,更相度越4。” 端见她落子如舞,吟诵如歌,而一盘死棋就在她指下逐渐活络起来,渐疏明朗,这翻变化直叫孔笃之瞧得双目渐瞠,面上露出了佩服之色。 一刻之后,徐长吟落子收官。她微抬妙目,睇向孔笃之,微一扬唇,落下悦耳清音:“胜负之扶兮,于言如发5!” 孔笃之怔忡半晌,陡然赞服不已的拍起掌来,由衷赞道:“姑娘好棋艺,好棋艺!” 徐长吟也不推拒,受下夸赞:“孔公子还有何指教?” 孔笃之深揖一礼:“不敢不敢,小可先前言语冒犯,尚请姑娘见谅!” 徐长吟见他客气起来,也逸了先前不满:“孔公子客气了。” “请姑娘前往大吕楼!”孔笃之客气已极的做了个请的手势。 “王爷在大吕楼?”徐长吟扬眉。朱棣究竟想做甚么? 对她的问话,孔笃之但笑不语。适巧,那小婢又冒了出来,躬身请徐长吟往外走去。徐长吟心中疑虑更甚,然瞧他们模样似是不会告诉她,她也只能压下狐疑,随小婢往大吕楼而去。 不多时,已到了大吕楼外,亦是琴音清越悠扬。 一踏入屋中,徐长吟顿见一名白须白眉,模样清癯的老者端坐其内,自非朱棣。 徐长吟清眸渐沉,睇向小婢,小婢又已躬身退下。 “姑娘不必奇怪,老朽乃是奉燕王殿下之命在此恭迎。”那老者捋须一笑,向她解释。 徐长吟缓缓往内走去,“不知老先生有何指教?” “老朽有一苦恼许久的问题,还请姑娘能聊以解惑。”老者面上笑意不减,缓缓说着,“若姑娘能为老朽一解困惑,可往太簇楼。” 到此时,徐长吟焉会还不明白朱棣打的甚么算盘?他是在考验她!可他为何要这么做?她是招惹到他了么?若按她的性情,遇到这等无缘无故之事定是转身就走,可一想到母亲留下的白玉童子,她的脚便像是扎了根。 隔了良久,她吐出一口气来,抑下心中渐涌起的不快,“老先生但请直言。” 老者也不犹豫,“有数千兵丁连营扎寨,逼摄城池。城中兵寡数百,虽皆为精兵,却苦于敌军戒备甚严,无突破之口,如斯情况下,该如何破敌?” 徐长吟沉吟片刻,“当时时节如何?” “秋分!” 徐长吟微一勾唇,缓缓道:“昔有孔明火借东风,以少胜多,且是秋燥时节,不防以火攻破之。” 老者一挑白眉,“火攻?” 徐长吟眼波横秀,不尽慧黠:“小女子此法算不得上乘,老先生听罢一笑即可。” 老者微微一笑,且听她吐露计法。 徐长吟也不藏掖,清声微吐:“于城中集齐数百活鸡,于每只鸡尾处系上火种线,结连一起。待破晓之前,将活鸡赶出城。待活鸡至敌营之前,点燃火种线,鸡尾燃火,必会胡乱飞跑,营寨自当受殃,而敌军自乱。敌军阵乱,率精兵掩杀过去,即破之。” 老者愣了半晌,骤然大笑起来:“妙哉!妙哉!好一招活鸡播火种!” 徐长吟付之一笑,等着老者发话。老者畅笑罢了,拱了拱手:“姑娘自去太簇楼吧!” 徐长吟终是问了:“但请老先生相告,王爷此番究竟意欲何为?” 老者却如那孔笃之一般,笑而不语,拂袖出了大吕楼…… 二个时辰之后,已是日正。 徐长吟神情疲乏的步出了无射楼,身后还能闻得一阵赞服之声。她不知朱棣打哪请来了这些人,诸子百家、琴棋书画轮番考她才学。若是往日,能与这些人一席相谈,互为切磋,倒不失一桩美事,只眼下她心中有事,且对朱棣的不满愈发浓厚,自少了那等心情。 余下,便只剩十二律楼中的应钟楼了。 仍是那名小婢引路。不多时到了应钟楼,朱楼翠阁的楼门外,守着数名侍卫。 小婢此番并不引她入内,只笑声道:“姑娘,王爷正在楼中等候。” 徐长吟眯起眸,总算能见到他了! 应钟楼一如前十一座楼那般雅致,她穿过丹楹刻桷的花谢长廊,顿闻如麝兰和的醺醺酒香。越过藤架廊桥而出,瞬即见得花艳葱茏掩映之间,有一方舞榭歌台,七八名柳腰轻、莺舌啭的舞妓正是霓裳舞衣飞扬,风光无尽。 百乐正盛,花香,酒香,美人娇。 越过虹衣望去有座六角雅亭,雅亭之中端坐着一抹昂藏英伟的身影,冷峻神态,深锐目光,不是朱棣是谁? 徐长吟清眸中迸出两团火簇。将她当猴儿戏耍,他却在此吃酒赏舞。她袖中玉掌捏了几捏,提步走将至亭外,向正自提壶斟酒的朱棣福下身去,口气生硬:“叩见王爷!” 朱棣坐在亭中,阴翳之中未能将他的神情看得完全,只见他微抬深目,若有似无地扫过一袭柳衫的徐长吟。今日的她,与在徐府时又别有不同。云髻束巾,露出干净细腻的秀颜,远眉幽目看似温婉,却又透出七分清灵,与七分愠怒。 朱棣浑似不知她心头怒火,不疾不徐的道:“徐小姐果不愧为女诸生,才学过人,本王佩服。”他请来的这十一人无不是饱学之士,于各行自成一家。不曾料想,眼前这柔桡纤秀的女子腹中竟有那般墨水,能将十一人都比了下去。刘基一谶,荑桑之女,果是有些本事! “王爷谬赞,小女子不敢当。”徐长吟咬着牙迸出话。进一步肯定他今日的“居心叵测”后,她心中翻腾起更炽的怒火,有些后悔起当日做甚么救他。 “小女子今赴约而来,只想请王爷赐还小女子之物。”她走入雅亭中,将《本草》放在他面前,继而玉手一伸,直勾勾的盯住他。一物易一物,换过之后,各不相欠。 朱棣放下酒壶,手腕一转,取出那枚白玉童子,轻置于书册之上,一并推到了她面前,似笑非笑:“此书权且作为本王谢谢小姐救命之恩。” “不敢当。王爷要谢亦是谢错了人,当日若非舍弟善意,小女子并无救人之心。”徐长吟不冷不热的吐出实情,并迅速拿起白玉童子紧握掌中,心头大石总算落了地。这本《本草》她虽舍不得,但她眼下一百个不愿再与他有所牵扯。 朱棣微挑眉头,似有些意外实情竟是这般:“不管如何,本王终是蒙徐小姐相救。已是日正,本王略备薄宴,不知徐小姐是否赏光?” 徐长吟直言拒绝:“小女子不喜在外用膳,便不打扰王爷了,恕小女子先行告退。”话落,她当真是转身便走。侍立两侧的明峰明岳当即欲拦下她,朱棣抬手挥退二人,任由徐长吟扬长而去,只是望着她背影的锐眸越来越讳莫如深。 揣着失而复得的白玉童子走出十二律楼,徐长吟终是吁出一口气。 小侍牵来她的马,她翻身上马,戴上席帽,透过轻纱,最后回眸望了眼绵延的瑶台琼室。 弄了半天,她依然不知燕王此般做究竟为何。然也无所谓了,得回母亲遗物,便与那位燕王再无瓜葛!(未完待续) 第四章 南风沽兮十二律 下 孤峰兀立,烟笼缥缈,仍是雨时景致。 山脚下的石碑上刻着“无妄峰”三个遒劲大字,一条崎岖的石阶小径缠绕着山峦蜿蜒而上,两旁挺立着浓阴蔽天的苍松,盘旋曲折着直通往山顶。 无妄峰所处位置不算郊野,加之山上风景旖旎,平素人烟颇盛,不过此刻因着春雨纷纷,倒是人烟鲜见。 小雨润如酥,清新淡雅的泥土气息扑面而来,两抹纤匀的青影沿着翠柳掩映的石板路渐趋而至,正是徐长吟主仆二人。 路上湿漉漉的,沾湿了鞋履裙裾。娉望撑着油纸伞,昂首望了望晃若耸立于云端的山峰,“小姐,这细雨天上山路不好走,要不等雨停了再上山去?” 徐长吟亦抬眸看了看山上,“若是娘遣人来,怕是会穿了帮,与师太打过招呼,也能落一落心。” 见她这么说,娉望也不好再说甚么,扶着她往山上走去。 主仆二人行了片刻,骤然闻得高处传来一阵呼救声:“来人啊!快来人啊!” “小姐,好像有人在呼救!”娉望狐疑地朝山上望去。 徐长吟挑眉提眸,往山上望去,林木遮目,石阶蜿蜒。待再走几级,呼喊声越来越清晰。而她也瞬即看见丈余远的一株松柏树下,有二名妇人一坐一站地狼狈的躲在树下。 坐着的妇人素衣装扮,靠着松柏树,神情痛楚,似是受了伤,站着的灰衣妇人则是满脸焦急的四处张望着,显然是想瞧瞧有无人来。 “小姐?”娉望忙看向徐长吟。 徐长吟不是好管闲事的人,然此刻遇着两名有难的妇人,她也硬不下心肠不去搭理,遂加快了步子往上走去。 细雨声中,灰衣妇人听及石阶下传来细碎的声响,她满脸焦虑的转头望去,立时望见沿阶行来两名女子,因着油纸伞遮目,一时也瞧不清她们的模样。 “二位姑娘,且留步!”灰衣妇人面色一喜,当即起身朝徐长吟主仆迎去。 徐长吟从纸伞下探出秀颜,偏昂起首凝望向灰衣妇人,澈如清泉的双眸透着温润的光泽。她微微掀起嫣唇,逸出袅袅的清音:“敢问出了何事?” 灰衣妇人恳切而焦急地说道:“有劳姑娘相询,我家夫人扭伤了脚,一时半刻行不动路。不知能否请二位姑娘照顾我家夫人片刻,待我寻了人来即可!” 徐长吟顺声朝那倚坐于翠碧松柏之下的素衣妇人瞧去。就见那素衣妇人约莫四旬年岁,曲眉丰颊,颇见福态,微阖着双目,呼吸略显急促,面色虽见苍白却依然透着平静与慈和。一袭素色裙衩不见华贵,腿上绑了条绢帕,帕子已见红,衣裾之上也沾了不少泥土,可丝毫无损于她浑身散发的雍容气息。 徐长吟睨向烟雨朦朦的山峰,转首对娉望吩咐:“娉望,你随大娘快上山去,山路湿滑,多护着一些。” 娉望自是点头,灰衣妇人赶紧道了谢,转身行至素衣妇人身侧,浅声低语了几句。 徐长吟的目光挪向素衣妇人,那素衣妇人亦睁眸朝徐长吟主仆望了过来。就见素衣妇人嗓音微现虚弱的道:“有劳二位姑娘。”话落,她又对灰衣妇人叮嘱一句,“不要惊扰了。” “是!”灰衣妇人谨慎应声,也不敢耽搁,当即携上娉望往山上急行而去。 细雨不见停歇,纷纷洒洒地将山峦洗尽,尽露翠颜。 徐长吟绣履轻移,在素衣妇人身旁挑了处干燥的草丛席地坐下,也未顾忌草地污了裙衫,倒是洒脱自在。 素衣妇人疲累的脸上微现诧异,不觉朝她多睇了几眼。 徐长吟取出绢帕,指住妇人腿上已被染红的帕子,冲她一笑:“夫人,不若让我替您换条帕子。” 素衣妇人骤然有些失神的盯住徐长吟的笑靥,良久才温和的道:“有劳姑娘了。” 徐长吟笑了笑,轻柔地解下血帕子。素衣妇人受的伤不算重,可因是伤着腿,确也不良于行。她手脚利落的包扎好,心头倏地忆及,这几日她倒是接连遇着受伤的人。前次是燕王,眼下的这名妇人似也非寻常妇人,也不知是什么身份。 如此思来,她不禁瞟向素衣妇人,却不期然对上了素衣妇人同样若有所思的眼神。 二人四目交接,皆是一愣,随即相顾一笑,心头莫名涌上了一股亲熟之感。 “夫人何以在这雨天来无妄峰?”徐长吟系好帕子,偏首笑问。 素衣妇人闻言朝山峰望去,脸上掠过一阵感伤,叹息而道:“故友居于此,特来相见。姑娘来无妄峰又是所为何事?” “无妄峰风景秀丽,便来此赏一赏景。”徐长吟轻描淡写的一语带过。 素衣妇人淡淡笑道:“无妄峰地处偏隅,平素虽说人烟颇盛,却也不适宜女儿家孤身前来。”不知为何,她对眼前的秀气女子有几分莫明的喜欢。她浑身透着书卷气,穿着打扮称不得富贵,却也绝非小户人家所有,若非大家闺秀,也该是书香门第。可她的行止却有悖其表,甚是不拘小节,见多了端庄秀雅的大家女子,对这样的女子不免有几许兴趣。 “多谢夫人关心。”徐长吟对她的善意劝告置以一笑,随口问道,“无妄峰上只有座太晖观,夫人的故友可是观中之人?” 素衣妇人神情中又自浮露一抹伤感,“我与观主相识多年。” 徐长吟了然,“原来夫人是永慧师太的旧识。” 素衣妇人听言,颇是意外:“姑娘也认得永慧师太?”师太深居简出,鲜与外人交,这年纪轻轻的女子何以认得? 徐长吟婉婉一笑:“幼时常随母亲去观中,师太多有照拂。”那时,她的母亲还在世,每每初一十五,母亲便会携她到庙里敬香。到了后来,便只有她一人来…… 素衣妇人眉宇间掠过一丝讶异,忽而叹道:“姑娘怕是还不知师太业已圆寂吧!” 徐长吟蓦然吃了一惊,失声道:“夫人此话当真?”永慧师太可谓是自小看着她长大的,她旬月便会去探望,此次离上次而来也不过一月,怎会发生这等事? “岂会以此戏弄姑娘?”妇人摇头叹息。 徐长吟得以肯定,顿时双眸一涩,落下泪来,心中更涌起浓浓的难受。妇人见她哀伤模样,也自伤心。 一时间,二人皆是默然未语。隔了良久,徐长吟方拭去眼角泪水,怅然的叹出了声:“当真是世事无常,竟未能来送师太一程。” 素衣妇人眸光不见深锐,却是将她细细打量了许久。这女子年龄轻轻,与永慧师太却似感情甚深厚,当真是像相识多年似的。 就在此时,山阶上急奔下一行人,却是娉望与那灰衣妇人引头在前,后头跟着数名女尼。 素衣妇人收回目光,“此番得蒙姑娘相助,甚为感激。” 徐长吟仍是心头难受,摇首道:“夫人客气了,小女子并未做甚么。”跑腿是她家娉望,她不过在此陪伴,也因而知道了师太圆寂之事。 “不知姑娘过几日是否赏面,届时再谢过姑娘。”素衣妇人甚是热心。 徐长吟婉拒道:“夫人实无需客气,还望夫人能早日复愈才是。” 素衣妇人也不强求,遂又问道:“未知姑娘芳名?” 徐长吟与这妇人也算是投缘,当下一指数株苍松间的桑树:“小女子姓徐,小字荑桑,夫人当如何称呼?” 徐荑桑!素衣妇人若有所思,徐徐道:“我姓马,徐姑娘唤我马夫人即可!” 雨势已收,云层散去,天地间渐渐明朗起来,山峦间的翠木碧草沾露染珠,灼灼耀目。 徐长吟目送载着马夫人的马车扬尘而去,娉望奇问道:“小姐,您可知这位马夫人是何身份?” 徐长吟收回眸光,知她话中有意:“怎么了?” “先前那萧大娘方对观中的师太提及马夫人受了伤,师太们顿时大惊失色。瞧师太们的态度,对马夫人实在是太恭敬了,定然非寻常人家。”娉望愈说愈疑惑,“可若是大户人家的夫人,又怎会只携一个婢子就来这里?这上山下山的路也不大方便……” 徐长吟打断了她的絮絮叨叨,抬眸望向山顶,心中又生感伤:“无需管得那些,上山去吧!” 萍水一相逢,她不曾吐露真实身份,又何需去追探旁人的身份?(未完待续) 第五章 南风重兮罢帘栊 上 午后暖阳,微风拂照。御花园中名贵花木扶疏成趣,树影婆娑宁谧宜人,角亭湖畔犹见锦鲤穿梭,一派典雅相宜的祥和景象。 轻缓的微风中,沿着青玉石路行来一行人,为首的赫然正是那位马夫人,然她身上已不见素净,换上了一袭高华精雅的宫装。她微微福态的面容上略现病容,却慈和依旧,雍容高华的气度更是一望而知。 在她身侧亲昵地倚着位百伶百俐的少女,粉嫩的鹅蛋脸上笑容可人,显得明媚而朝气。穿一身百蝶穿花云缎裙,腰间系一条金色长绦,行走间飘逸如云,贵气之余亦不失窈窕多姿。 就见得她挽着马夫人的手臂,昂高粉颜,脆声娇笑道:“母后,您瞧,出来散一散心,您的气色便好了许多!” 马秀英怜爱的拍了拍她的手,颇责道:“你这丫头,想使懒就来仗母后的名义,待晚些时候你父皇抽查课业,届时挨了罚可不要怨母后。” 朱柠吐了吐丁香舌,蹭着她的手臂撒娇:“母后,父皇整日不是让柠儿读书背书,就是去田间伺弄秧苗。读书就算了,柠儿是公主,又不是野陌村妇,为何还要学得那些稼穑之事?母后,您与父皇说与一声,柠儿今日想去四皇兄府里,才不想留在宫里沾了满身的污泥。” 马皇后顿时攒起眉头,一改慈和,斥责道:“你贵为大明公主,知民饥寒、察民勤苦,是你应当有的品行与天责。你父皇的一番良苦用心,你不知受教,反赖言推托,母后是怎么教你的?” 朱柠一听,赶紧认错:“柠儿知错,再也不敢胡乱说话了!” 马皇后见她有悔意,脸色稍霁,抚了抚微疼的额头,方道:“你去棣儿府里做什么?” 朱柠闷闷地回话:“柠儿知道母后您每每头疼时听了嫣夫人的琴音,便会舒适许多,柠儿这才央了嫣夫人教柠儿琴艺,再弹给母后听。” 马皇后面色又自缓和了几许,浮现一丝宽慰,“怜你尚有孝心,母后也自欣慰了。” 突地,一名宫女上前恭声禀道:“启禀皇后娘娘,沈公子来了。” “带他过来。”马皇后缓步往八角亭走去。 朱柠一听来者名字,转着大眼,好奇问道:“母后,这沈度可就是您曾称赞过的字写得好、画儿也画得好的那个人?” “正是。”马皇后颔首,温润的眸光已看见沈度手持一只卷轴,随宫女行将过来。“你父皇惜他长才,召其入朝为官。他却不肯,以至触怒你父皇。母后几经相劝,方使你父皇饶他一命。打那之后,他便时与母后在宫外处置一些事宜。” 朱柠生起一抹兴味,“这人胆子倒是大,竟连父皇的帐也不买!” 言谈间,沈度已行至了亭前,伏跪请安,“草民叩见皇后娘娘,叩见公主殿下!” “平身!”马皇后坐在亭中,温和的道,“画可画好了?” “禀皇后娘娘,画已完成。”说着,沈度已将手中画轴奉上。 一侧的宫女立即接过,复捧画小心翼翼地放于亭中的玉案之上。马皇后解开系卷的穗子,徐徐将之摊开。朱柠不觉好奇的探目过去,卷轴上赫然画着位神清骨秀的女子。一袭青裳随风拂动,袅然若仙。撑一把绣有朱槿花的油纸伞,雨丝绵绵间,映出女子在伞下低眉浅笑的灵秀容颜,神情妙肖至极,裙裾飘飘,仿若会从画中走出来一般。 “这画儿画得真好!”朱柠不吝赞道,不过赞的是画功,却非画中之人。她一双明眸往亭外微躬身的沈度望去。翠柏蓊郁,丝缕阳光从树隙间洒落,带着翠绿之色,映得他一身的清雅,斯文俊秀已极。当真是画儿画得好,人也生得好呢! 马皇后的目光则落在画中女子的脸容之上,喃喃道:“倒是愈发觉着熟悉了,会是何家的女子?” 朱柠好奇问道:“母后,难道您不认得这画中的女子?” 马皇后略略回神,淡淡一笑:“母后与此女只有一面之缘。初见此怒姝,觉之与一位故人有几分相似,今次见着画,竟是愈发觉着模样见像了。”她略自沉吟一会,忽而看向沈度,“你依此画多著一幅,交付下去,查一查她是哪家的女子!” 沈度掩眸,敛下丝许异芒,圈手领命:“遵命。” 青山绿水环绕的山脚下有座三进间的青砖瓦舍,舍前种着数株梨树。树下摆置了一张竹榻,榻旁有一案一几,案上放着数卷书册,几上的小炉正煮着茶水,芳香沁雅。 清风徐徐,瓣瓣梨花乘风拂落,轻柔无声地落在倚榻春睡的徐长吟身畔,落了满身的幽香。 蓦然,一阵急促嚣张的马蹄声从不远处传了来,她从春睡中猝然惊醒,娉望亦惊诧的从屋中奔了出来。 徐长吟方是睡醒模样,鬓云微乱,两颊有抹春睡后的红晕。她拢袖起身,蹙眉凝目朝马蹄声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得漫天尘土。 “这又是哪家子弟在外撒野?”娉望啐了一声。 徐长吟望着逼近的尘土,心头忽而掠过不妙之感,这些人倒像是冲着她们这儿来的。 “娉望,将东西都收拾进去!”徐长吟眉头蹙紧,吩咐一声,并端上小几案与书册往屋中走去。 娉望不敢怠慢,“诶”了一声,赶紧提起小炉回了屋中。 待她们方将屋外的东西收拾入内,已然听到那阵喧嚣的马蹄声真到了屋外。徐长吟阖上门扉,透过窗棂缝隙往外望去,乍然见得十余骑鲜衣怒马之人穿林而来,皆是满身乖张之气。 为首的是名面白无须的中年男子,眉眼间尽是趾高气昂。就见他在梨花树下一勒马缰,尖声尖气的一扬声:“把这里给封了!” “是!”中年男子身后一应人等立即大声应道。 屋中的徐长吟遂然一愣,封了这里?这些是甚么人? 就在此时,那群人已翻身下马,嚣张的开始四处查看起来,手中还拿着一叠封条,见着屋外的篓子、罐子,扬手就是一张。 娉望错愕的瞪大了眼,低呼道:“小姐,他们要做甚么?” 徐长吟眉头拢得生紧,推门而出,当中一立,冷静的扬起清声:“各位想做甚么?” 那中年男子仍骑在马上,听及声响转过头来,顿时见着站于门边的徐长吟主仆二人。他挑眉轻蔑将二姝上下打量一眼,口吻轻慢:“你就是屋主?” 徐长吟沉住气道:“正是。未知阁下是甚么人,何以要封我的屋子?”此宅她已置下数年,只因屋后不远便是她母亲的陵冢。她往年来祭拜,皆是住在这里。 那中年男子哼笑一声:“昨天是你的屋子,今天可就不是了。”说着,他将一只钱袋子往她面前一掷,“这屋子我家主子已买下,你们赶走。” 娉望登时怒气冲冲的嚷道:“胡说八道!这屋子明明是我家小姐的,甚么时候成你家主子的了?” 徐长吟亦是心头有气,然仍不动声色的道:“阁下怕是弄错了,这间屋子我并未卖出。” 中年男子冷笑一声:“好个不识好歹的村妇!我家主子看中的地方,由得你说不卖就不卖?”说话间,他陡然一挥手掌,立即上来二名大汉朝她们走去,一脸的凶狠。(未完待续) 第五章 南风重兮罢帘栊 中 徐长吟迅速将娉望往护在身后,冷冷看着他们:“光天化日之下,阁下是想强占民宅?” 娉望怒红小脸,怒声嚷道:“你们可知我家小姐是甚么身份,竟然如此胡作非为!” 中年男子狂妄的哈哈大笑起来,“就算你家小姐是宫里的娘娘,我家主子也不放在眼里!”说着,他横向二大汉,“将这两个无知村妇抓起来,待王爷回京后处置!” 王爷?徐长吟一惊,眸光迅速往他们手中封条望去,其上赫然写着“晋恭王府封”五个大字。 原来是晋王府的人! 徐长吟脸色渐沉,万万未想到会无缘无故招惹来晋王府的人。若真是晋王府中人,以晋王深受皇上喜爱的程度,宫里的娘娘当真不会放在眼里。 她心头几翻思虑,神情略缓:“原来是晋王府上的大人,小女子有眼不识泰山,还请大人见谅。”就说此人讲话怎地尖声尖气,当是王府中的太监才对。 那公公听她言语恭敬,且将自己称作大人,神情更自得意,倒也挥手让二大汉停步,睇着她道:“反应倒是挺快。今日个就先放你们一马,拿上银子,快些走吧!” 徐长吟忍住气,微微一笑,示意娉望将银子拾起,对那公公欠首道:“小女子想向大人请教一事,未知晋王殿下何以看中了寒舍?”当真是飞来横祸,住了这些年且无事,此番未住几日却遇上晋王占屋的荒唐事! 那公公挑眉一哼,“王爷看中你这地方是你的福气,还问那许多做甚么?快走快走,再不走,本大人就不客气了!” 娉望小脸涨得通红,忍耐不住的就想张嘴大骂,徐长吟迅速阻止了她,对那公公颔首道:“是,小女子这就回魏国公府禀告。”说着,她拉住娉望便往竹林外行去。 骤然,那公公喊住了她:“等等,你说回去哪里?” 徐长吟回头冷冷而道:“魏国公府!” 那公公神情略变,又自上下将她一番打量,“原来是魏国公府的人,倒是瞧不出来。” 娉望瞬即怒声道:“你当然瞧不出来,我家小姐正是……” 徐长吟抬手制止娉望多言,仍自瞧着那毫无退畏之色的公公:“此处是魏国公府之地,晋王殿下若然看中此处,魏国公大人定然不会吝惜。只是不知晋王殿下可有与魏国公大人说与一声?” 那公公瞬即眯起眼,冷道:“你是何身份,竟敢多管王爷与魏国公大人的闲事?” “我家小姐乃是魏国公掌珠,此屋是我家小姐所置,岂是多管闲事?”娉望终是忍不住嚷了出来。 那公公愣了一愣,陡然又哈哈大笑起来:“哟,原来是魏国公府的大小姐。我倒不知道小姐会在此处置间破屋子,实在是失敬失敬!”这人虽是连声说着失敬,可表情仍是不见动容,显然并不相信她的话。突然,他止住大笑,满脸不屑地睇着她,“本公公不怕说句大话,就算此地是太子妃所有,今日也要让了给晋王殿下!” 他此话一出,登时不再理会她们,朝一干大汉大声呼喝,指挥他们继续贴上封条! 娉望气得双眼一红,显些哭出来:“小姐,这晋王府的人也太霸道了,我们去找老爷,让老爷给讨个公道!” 徐长吟眼中迸出两团火簇,但仍冷静的道:“爹现下在中都,鞭长莫及。”现下就算去信向爹说与,也只怕来不及了。晋王的骄横她时有所闻的,也多听闻有官家贵胄被晋王欺压之事,而碍于皇上对晋王十分宠爱,皆是敢怒不敢言。 “那请夫人去说成不成?”娉望急声说道。 徐长吟闭上双眸,握紧手掌:“娘必然不会去得罪晋王。” “那、那怎么办?”娉望急得团团转,“大夫人的陵冢可就在屋后呀!” 徐长吟双瞳蓦地缩紧,屋子她可舍,娘的青冢又岂能弃之不理?如若晋王占了这处地,动及甚么迁及娘的青冢,她是断然不能容忍的。 她心乱如麻,紧闭上眼,蓦然眼前浮现一张修眉凌目的冷峻面容! 她倏地睁眸,眼底现出一丝迟疑,难道真要去找燕王?燕王同为皇子,与晋王同等地位,有他出面当容易许多,而且她认识的也只有燕王! 陡地,一名大汗奔到那公公面前,禀道:“公公,屋后有座坟!” 那公公面色一变,忙不迭呼道:“哎哟,晦气晦气!赶紧找人来拆了!” 一听此话,徐长吟与娉望皆是变了脸色,娉望更是大声惊叫起来:“不能拆不能拆!” 那公公瞪向她们,喝道:“此处已是晋王府私苑,将她们轰出去!” 喝罢,二大汉立即逼来。徐长吟气得银齿一咬,盯住一众嚣张狂妄的晋王府门人,眼波一横,骤然急步上前,夺过一匹系在树下的马,拉上娉望翻身上马,一扬马鞭,在晋王府门人的怒喝声中,往京师方向奔驰而去。 朱甍碧瓦、云阶玉壁的燕王府内琴音悠扬,如鸣佩环。 角亭临绿水,春风拂弦繁。佳木茏葱,蝶舞蜂飞的苑囿里,端见得红飞翠舞。 角亭之中,一缕升腾的铿锵琴音骤然划破苍穹,仿佛火凤振翅冲天,磅礴长鸣。 朱棣闭着双目,静静聆听。直至那回肠荡气渐自转为云起雪飞之音,他方缓缓睁了双目,望向轻纱遮掩间低垂眼敛、舞弄琴弦的赏汝嫣。似是察觉到他投来的视线,赏汝嫣浅浅抬颜,朝他微微一笑,眼波流转,顾盼生辉,与着委婉连绵的琴音,更使人目醉神驰。 赏汝嫣抬起玉手,歇住琴音,浅笑而言:“王爷今日心情甚好呢!” “嫣儿琴音悦人,自是心情畅爽。”朱棣倒不吝啬给她笑意。 赏汝嫣玉立起身,款步走至他的身边,含笑替他斟上香茗:“王爷取笑妾身了。” “怎么,不相信本王?”朱棣微一挑眉,将她带入怀中,坐在腿上。 赏汝嫣嫣然一笑,执起玉杯奉至他面前,玉手几乎与玉杯融成了一色。她眸眼如丝掠过朱棣的脸庞,轻浅而笑:“王爷可是在等甚么人?” “噢?何以见得本王是在等人?”朱棣不答反问。 赏汝嫣掩唇一笑,纤指指向亭外:“王爷,明管家不正带着人来了么?” 朱棣侧目,果见得花谢长廊之间,明诚引着一抹绿影而来。 他双目略凝,逸出一丝似笑非笑。 她来了!(未完待续) 第五章 南风重兮罢帘栊 下 鸟啼绿树穿花影,风出曲桥送水声,景致奇雅。 扶疏翠柏掩映,徐长吟强抑焦虑,跟随王府管家往前走去。 遥遥地,她望见了朱棣英伟的身影,也望见了坐在他腿上的纤秀的身影。她眉目一垂,不知为何觉着有些刺眼! 终行至了六角亭之外,明诚上前通禀罢,徐长吟福下身去:“参见王爷!”十二律楼后,她认为不会再见他,未曾想,没过几日竟又与他相见了。 继而,她听见朱棣淡漠的嗓音高高在上的传来:“日正已过,徐小姐前来所为何事?” 他这话分明是在讽刺她。上次他留她用膳,她扬长而去。今日她不请自来,却已没了前一次的待遇。 徐长吟脸颊之上微现尴尬,然仍只能挤出笑脸:“小女子今次前来,是有一事请教!” 赏汝嫣已从朱棣身上起来,朱棣端杯拂了拂茶沫,斜目睇她一眼,语气缓缓:“徐小姐被誉为女诸生,才名远著,会有何事向本王请教?” 徐长吟又被他刺了一句,眼帘微跳,捺下浑向不自在的保持微笑:“小女子人微智穷,现有二句话不懂,特来向王爷求赐教。” “噢?不知是何话?”朱棣佯自奇道。 徐长吟抿了抿唇,逐字而道:“拔茅以征,冒处清流之末;及瓜雨往,曾无累月之淹。1不知王爷能否赐教?” 好歹她曾救过他一次,且替他隐下遇刺之事,又未怪责他无缘无故骗她白玉童子之事,他帮她一帮当也不过份。徐长吟如此安慰,然心底仍惴惴不安。若他不答应,她又能如何? 朱棣放下杯盏,站起身来,莫测高深的盯住台阶下浅垂首的徐长吟。她双眸垂敛,乌睫投落于浅染薄红的容颜上,渡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泽,嫣红的唇边透着一丝倔强与隐含的焦虑。 朱棣眸光动了动,徐徐说道:“来而不往非礼也,本王此前在魏国公府赏得神骏,徐小姐不妨也赏一赏本王府中之良驹!”话落,他负手步出六角亭,径直往马厩方向而去。 徐长吟微怔,他究竟是懂还是没懂?她提醒他莫忘知恩图报,可没有想去赏甚么良驹! 此时,一直含笑于旁的赏汝嫣清笑相劝:“徐小姐不妨随王爷前去赏一赏马。” 徐长吟听得清音,讶然掀眸,顿时见着一位淡雅脱俗的女子袅步行出了六角亭。她曳曳于后的裙裾随风拂动,晃若足踏祥云的嫡仙一般,清幽出尘得让人不敢逼视。 徐长吟不觉惊艳,纵是满园花锦也比不得她一分气度,比不得一分颜色。 赏汝嫣秋眸如水,顾盼生怜,比之徐长吟的秀雅又多几分出尘。她亦自将徐长吟打量了一番,眼前的魏国公掌珠满身清雅气度,眉弯眸清,鼻挺唇丹,纤细中又透着几分坚毅,又透着她所没有的自在洒脱。 赏汝嫣唇边浅笑未落,轻抬纤颚指向朱棣离开的方向,示意徐长吟跟上。 徐长吟略一犹豫,终是无可奈何的跟了上去。 赏汝嫣烟袖轻拢,绵藐的秋眸睐着相继而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夫人,王爷似乎早知徐小姐会来府里。”侍婢容玉上前扶过赏汝嫣,语含轻疑。 赏汝嫣收回眸光,低眉浅笑,如喃似叹:“终归是王爷之意,王爷让她来,她便怎么也会来!” 待走上迂回的迥廊,徐长吟紧了几步,追上负手在前的朱棣,憋着气道:“还请王爷能出手相助。” 她总算沉不住气了! 朱棣无声一笑,在垂花门下陡然顿足旋踵,徐长吟险些撞在他身上,忙踩住步子,往后退了一步。 “小姐有何事需本王相助?”朱棣扫过她微绯的脸容。 徐长吟吸了口气,吐明来意:“小女子在京郊有间屋舍,今日却被人强占去,还请王爷能替小女子讨回公道。”燕王与晋王是兄弟,有他去找晋王当是容易许多! 朱棣挑眉,“噢?是何人如此大胆,竟敢强占徐小姐的屋舍?难道他们不知徐小姐是魏国公之掌珠?” 徐长吟又深吸口气,“不敢有瞒,正是晋王殿下!” 朱棣微露意外之色,“三哥?” 徐长吟紧紧盯住他的脸庞,“还请王爷能主持公道!” 朱棣眼眸微眯,“徐小姐若坦明身份,三哥不会不给魏国公面子。” 徐长吟脸容微紧,没好意思说出晋王府门人全然不将她这魏国公小姐放在眼里。 见她神情如斯,朱棣似是了然,略勾嘴角:“徐小姐何不请魏国公出面?” “想必王爷忘了家父如今正在凤阳。”若她爹在京,她哪会来找他? “那徐小姐想必也忘了,晋王如今亦在凤阳,本王怎么去找三哥为你主持公道?” 徐长吟一怔,骤然想起出京的皇子中确实有晋王。 “三哥眼下不在京师,或许并不知门人抢占了徐小姐的屋舍。不如等三哥回了京,一切说明,自可无事。”朱棣老神在在的说着。 徐长吟有些沉不住气了,若说青冢不再屋后,她可等晋王回京。如今母亲的青冢正被危及,如何能等? 她紧盯住朱棣,语气沉沉:“宅后葬着小女子的生母,小女子不能坐等。” 朱棣眉宇间掠过一抹异色,凝视她片刻,突地又提步往前走去。徐长吟咬牙跟上。 燕王府的马厩比之魏国公府大了许多,宝驹神骏自是不少。就见朱棣直朝一匹黑神驹走去,那匹神驹徐长吟是见过的,正是在天阙山下时,她试图追上的那一匹。 朱棣向马夫点了点头,马夫立即将黑神驹牵出。 朱棣微侧眸,看向焦虑难止的徐长吟,“徐小姐亦可自行挑一匹骏马。” 徐长吟闻言一愣,“王爷是何意?” 朱棣一撩衣袍,身手矫健无比地跃上了马背,冷峻的嘴角微扬,深目幽幽地向下睨着她,淡声道:“徐小姐不打算讨回公道?” 徐长吟诧异地昂首望向他,一下子望入了他沉不见底的漆眸里,那双深目中正映着她的脸容。没由来的,她的心弦颤了一颤。 见徐长吟怔怔不做声,朱棣墨眉一挑,向她伸出手来:“或而小姐想与本王共乘一骑?” 徐长吟蓦地回过神,忙瞥向马厩之中,随即纤指遥遥指向一匹枣红骏马,“那一匹即可!” 朱棣朝那匹枣红马看了眼,嘴角微动。眼力倒是好,一眼便相中了骅骝宝驹!(未完待续) 第六章 南风曷兮圈涟漪 上 十里京郊。 山峦夹峙,兰蕙柳垂,叠秀陌径蓦然飞驰来四骑骏马。 打首二骑,一骑乌披墨袍猎猎,一骑青裳盈袖袭袭,迎风驰来,正是朱棣与徐长吟。殿后二骑,侍卫装束,却是明峰和明岳。 徐长吟策马领前半个马身,以做引路。她心中焦急,不知晋王府门人是否真会动及青冢。然只一想及有此可能,手下便愈发催马,恨不得立即飞到才好。 朱棣持缰紧追她后,始发觉她骑术娴熟,策马稳健。他微有诧异,前次纵与她马上相遇,却只觉她擅骑术罢了。眼下与她并骑,睹她手法,始知她的马上功夫丝毫不比男子逊色。 一片翠竹林已然在目,徐长吟凝眸望去,端见林外仍有马骑,仍能闻得内间尖尖的呼喝声。 她心头一紧之余又有一松。人是未走,却不知屋舍变成了何样。她瞬即一夹马腹,箭般飞射入林。朱棣率明岳明峰迅即追上。 穿林而入,眼前豁然开朗,原是一片林中空地。有三进间屋舍在前,一条湍湍溪流在左,几分薄田在右,屋前两株梨花树正自纷扬落香,本是宁静祥和无比。然而,眼下这片清隽之地却被破坏殆尽。 大敞的屋门里,能瞧见屋中桌椅东倒西歪,屋右侧的菜园子也被糟蹋殆尽。那公公正躺在徐长吟春睡的竹榻上,手边端着茶,一派悠闲模样,还时不时对周遭的十余名大汉呼来指去。而那十余名大汉则正从屋子里搬着东西,徐长吟的衣衫书册无不被堆在了外头,更有无聊者还拿着她的亵衣调笑不止。 徐长吟策马驶入空地,一见贴身衣物被人随意亵玩,脸色登时见怒。可她无暇先管顾这些,催马往屋后奔去。 那公公与十余名大汉被猝然闯入的朱棣等人吓了一跳,但又见徐长吟直趋而入,气急败坏的朝二名大汉尖声喝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拦下她!让她破坏了风水宝地,都吃不了兜着走!” 二大汉赶紧大呼小叫的追赶上去,明岳在朱棣的示意之下,迅即跟上徐长吟,而朱棣的锐目则缓缓扫过了正拿着徐长吟亵衣的大汉。陡然,他掌中长鞭扬起,长鞭顿如一条灵蛇,嗖地一声飞窜出去,一下便缠住了大汉的手臂。那大汉猝不及防,臂膀全麻,惨叫一声,衣衫迅速掉落于地。 那公公尚未看清朱棣面貌,见状气得直跳脚,怒声喝着:“大胆,你们是什么人?竟敢跑到这里撒野!还不把他们抓起来!”这后一句自是对一帮爪牙喝的,一众大汉忙抡起刀气势汹汹的就朝朱棣冲去,嘴里呀呀叫嚣不停。 明峰登时大喝一声:“放肆!见到燕王殿下,还不跪下!” 那公公猛地一震,一把推开挡在眼前的大汉,挤到马前,骤地看见乘于马上面无表情的朱棣。他的小眼一缩,气焰霎时消了八分,扑通一声跪下:“小人周成参见燕王殿下!”他素在晋王身边侍候,对这些王爷主子自是熟悉。只方才一时没瞧清来者竟是朱棣,否则给他十个胆也不敢对着朱棣大呼小叫。虽说他家王爷得宠,晋王府上下对一般王公大臣并不怎么放在眼里,但燕王可非寻常王公,他可不敢得罪。 他跪下一呼,众大汉一愣之后也陡然反应过来,当即丢下武器跪地磕头。 朱棣嗓音淡漠:“原来是周公公,倒不知能在此偏陌之处见着你。” 周成小心翼翼的陪着笑:“禀燕王殿下,小人是奉晋王殿下之命来此的。小人方才一时被沙子迷了眼,没能认出燕王殿下,多有得罪,还请燕王殿下见谅!” 朱棣手中长鞭渐渐收拢,淡扫过这群人,目光渐又落在周成身上,“噢?未知三皇兄派周公公来此所为何事?” 周成未得朱棣起身之命,只能仍跪在地上回话:“不敢有瞒殿下。早些日子,德云观易清道长为王爷相风水宝地,卜得此处正乃一处绝好宝地。晋王殿下离京之前,命小人将此处围下,小人这才前来。” 朱棣挑眉,“原来如此。不过本王听闻此间早有主人,周公公是如何让主人将此宝地让出的?”话间,他已见着夹怒而来的徐长吟。 周成伸出一根手指,嘿嘿笑着:“一百两银子。”一百两,足够赁下两间屋宅。 这时,徐长吟寒冽的声音传了过来:“原来一百两与五十两是同等份量!” 周成一怔,登时瞧往徐长吟,但又见明岳手中拎着两名昏迷不醒的大汉跟在后面。 明岳驰前,将二大汉扔在地上,向朱棣禀道:“禀王爷,此二人正欲拆陵。” 徐长吟脸色怒红。若再迟来片刻,母亲的陵墓当真会被辱。 朱棣略扬马缰,黑神驹向前蹄踏数步。他的神情渐趋阴沉,“三皇兄亦是如此吩咐周公公的?” 周成这会才意识到,这女子能请来燕王,只怕真非寻常人。他咽了咽口水,“晋王殿下责令小人定要将此处盘下,小人是、是奉晋王殿下之命,故而才、才……” “本王再问你一次,你如何盘下此处?”朱棣眸深如潭。 周成吞吞吐吐的道:“一百、一百,是五十两。小人给了这位姑娘五十两银子赁下了此地。”言外之间也算承认他贪下五十两之事。 朱棣眯眸,“可有契据?” 周成愣了愣,小心的瞟眼满面怒容的徐长吟,又咽了咽口水:“还未及、未及与这位姑娘立下契据!” 朱棣冷声道:“既然未立契据,此地非你所有,你竟敢占地为主,肆意损坏,可知罪?明岳,拿下!” 周成嗖地瞪大了眼,但见面罩寒霜的朱棣,知他并非在开玩笑。他额上淌出一层冷汗,“殿下、殿下,小人只是奉命而为,请殿下看在晋王殿下的情……” “放肆!你籍三皇兄之名行此恶行,如今还想赖于三皇兄头上,看来你是要不打不会招了!”朱棣冷道。 周成脸上的汗越淌越多,“小人当真是奉晋王殿下之命来的,请王爷明查!”燕王殿下从未与晋王交恶,今日怎么要来管这茬闲事? 朱棣眸光冷厉,“本王自会向三皇兄查证!未经查属之前,尔等还不快滚!” “可、可王爷……”周成是欲哭却无泪,好端端的怎么冒出个燕王来了。若就这么回去,等晋王殿下回来,他怕也是吃不了兜不走。 “明峰明岳!”朱棣冷目朝左右一瞥。 明峰明岳立即拔刀出鞘,直逼向周成。周成吓得簌簌发抖,忙不迭道:“小人这就走,这就走!”说着,他慌忙爬起来,带着一干人灰溜溜地迅速离开。(未完待续) 第六章 南风曷兮圈涟漪 中 东风渐凉夕阳斜,落霞淬了碧波。 浅橘色的余辉之中,梨花树前映着两抹身影。一抹乌袍,一抹青衣。 圆木小几上煮着茶水,映着斜阳落晕,清烟氤氲,升腾如雾。梨花瓣纷洒飘落,落于案上、身上,遥遥望着,旖旎若画。 徐长吟执盏替朱棣斟了清茗,蕊唇含笑:“此番多谢王爷了。”如今,她对朱棣着实存了感激,若然未将他请来,周公公定不会这么轻易善罢甘休。 朱棣深目定在她身上:“徐小姐客气了。此事本王会与三皇兄说明,三皇兄不会轻易开罪了魏国公。” 徐长吟逸开笑颜,颔首为礼:“让王爷费心了,小女子感激不尽。”这会儿,她心中对朱棣的不满渐已民云散烟消。纵然他霸了她的白玉童子,又在十二律楼戏耍于她,可终归替她解了此次之围,也算功过相抵。 朱棣端起清茗微微一晃,一缕清香四溢,他略掀嘴角,“徐小姐要感激为时尚早,本王有一事想交付徐小姐。” 徐长吟微怔,他这知恩图报的意识当真是强! 她轻拂身上的梨花瓣,浅逸言语:“未知何事?” 朱棣缓缓道:“刑部日前拘押一名犯人,本王想让徐小姐救出此人。” 他话说的不疾不徐,云淡风清的仿佛说着十分稀松平常的事,可听在徐长吟耳里,却是眉头越蹙越紧。 她微眯清眯:“未知此人所犯何罪?”这位燕王殿下是否太瞧得起她了? “谋杀!”朱棣的口吻仍是平静。 杀人?徐长吟眉头一拢,他想包庇杀人犯? 朱棣似明她的质疑,慢慢又道:“本王认为他是清白的。” “即是如此,王爷难道无法为他洗脱冤屈?”堂堂燕王,权势地位皆比她强到天边,竟然让她去救人,岂不荒谬? 朱棣却摇首道:“此事本王不宜出面。” 徐长吟忍不住道:“纵使王爷不宜出面,然您手下能人异士如云,小女子微才,恐会坏了王爷之事。”不管他说的人犯是否清白,让她出面也实在是牵强了些。她能怎么做?劫狱不成? 朱棣淡然的呷了口清茶,道:“本王手下十一儒士皆赞徐小姐之智,徐小姐何需自谦?” 徐长吟微自语塞,对他这夸赞受之又觉上当。 “如徐小姐不愿应允,本王亦自不会为难。”朱棣退了一步。 徐长吟抿唇默然半晌,终归是无可奈何的叹道:“王爷当真认为此人是冤枉的?” 朱棣端杯在唇,掩下一丝笑,点首道:“不错!” “请王爷将事情原委相告。” 朱棣也不赘言,“此人姓施,名靖仪,正六品百户,因谋害参军高庆奎之女而落狱,被判秋后斩决。” 徐长吟轻咦一声,显是有些意外。 施靖仪之事她且是听说过的,前些日子在京中闹得沸沸扬扬。据闻这施靖仪乃是高庆奎之部下,能力卓著,不失为一名将才,甚得高庆奎器重。孰料,施靖仪对高庆奎独生爱女心存觊觎,趁高庆奎出京之际,潜入高府意图轻薄。高小姐拼死反抗,施靖仪怕丑事败露,残忍的将高小姐杀害,畏罪潜逃之际被发现,终被揖拿归案。案情破得平顺,可惹人疑惑的却是,高小姐的尸身一直未被发现。而施靖仪在狱中百问而不答,故而直至今日仍未寻着高小姐的尸身。 当日她得闻之后,心中便生疑窦。只她懒于多虑,便也听罢过耳了,却未曾想朱棣竟会在意此人此事。 “此事小女子大抵已明,王爷可有内情相告?”他当不会无缘无故认为施靖仪是受冤的。 朱棣看着她,缓缓说道:“施靖仪有位未过门的妻子,感情甚笃。” 徐长吟心头一动,疑声道:“施百户对高小姐并无觊觎之心?”若无觊觎,何来轻薄,又何来谋害? 朱棣对她的敏锐颇是满意,却不回答她的问题,只道:“事情真相如何,还需徐小姐查明。” 徐长吟拧眉沉默片刻,抬头看着他道:“小女子碍于身份,有些事怕是不便出……” 她话未完,朱棣已道:“金满绣庄沈度,自会听从你的安排。” 他的话让徐长吟心头划过一丝狐疑,他怎地像是早就安排好了似的? 马咽车阗的街头,客栈酒肆遍布,而在满目繁丽之中,有一间店辅显得十分突兀。 就见一块陈旧的匾额颤巍巍地挂在漆痕剥落的门额上,上面刻着“金满绣庄”四个劲健豪迈的金字,在灿阳下极是耀眼,与其破败的外观格格不入。不甚高阔的檐角上,辟邪神兽不是缺只角便是断条尾巴,在四周高门阔院的客栈酒楼衬托下愈发显得寒酸破败。幸而里外拾掇的还算干净,省却那些年久晦暗的饰物不瞧,却也显得古朴幽静,上门的客人倒也不少。 娉望来来回回看了那块额匾好几眼,终于忍不住对正抬首望着“金满绣庄”的徐长吟道:“小姐,这绣庄怎地瞧着鬼气森森的?” 徐长吟却是直勾勾的望着那门额,颇是兴致勃勃的道:“娉望,你瞧那门额上的题字,法度谨严、点画巧妙,不知是出自何人之手?” 娉望一愣,还未应声,徐长吟已举步朝绣庄里行去。她赶紧呼道:“小姐,您等等奴婢呀!”她家小姐嗜好不多,只几分菜园,几本书墨即已满足。这下可好,一下便被四个字勾去了魂。 金满绣庄内里不甚大,也浑无其名那般的金光满堂。 徐长吟主仆方踏进门,便有位模样机灵的伙计迎上来,笑容可掬的道:“二位姑娘是来挑布料还是置办衣裳?” 徐长吟环目一瞧,四壁整齐的摆放了丝、毫、绸、麻四类布料,或色泽鲜丽,或素雅大方,端看外相,便也能瞧出这些布料皆是色泽纯正且精细的。 娉望探手摸了摸一匹青面绸缎,不禁赞道:“小姐,这布料可真不错!” 伙计颇是自得的笑道:“并非小的自夸,金满绣庄所出的布料在应天府可是数一数二。” 徐长吟笑了笑,若非朱棣告诉她,她实不知京师中还有这样一间绣庄。(未完待续) 第六章 南风曷兮圈涟漪 下 娉望有些不大相信:“应天府数一数二?虽说你们这的布料是好,可那外相一分也瞧不出来。” “惧名实之不副,浮伪与符实,姑娘以为哪一样好?”一记清润悦耳的男子嗓音蓦然传来。 徐长吟侧目望去,立时便见长长的帐案之后,一名面如冠玉、嘴角含笑的年轻男子正撂帘而出。穿一身白色长衫,头戴毡巾,左手执着一本帐册,瞧其装束像是位帐房先生,可身上又无钱银俗气,更像是位温文尔雅的教习先生。 伙计向男子躬身行了一礼,男子点头示意,伙计走了开去。随即,男子走将上前,笑意不减的朝徐长吟拱手而道:“徐姑娘!” 徐长吟颇有些意外,然她已然知道此人是谁,微微欠首:“沈公子!”他们素未谋面,此人怎能断定她会是朱棣指来之人? 沈度尔雅一笑,手一引,显是请徐长吟入内堂。 娉望赶紧轻扯住她衣袖,压低声道:“小姐,这人要做什么?”她家小姐不说来挑些面料么,怎地随人家到后头去了? 徐长吟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携着她随沈度往内堂走去。 内堂较之前堂舒丽雅致许多,壁上挂着两幅清隽秀逸的字画。 徐长吟溜目一瞧,已瞧出这两幅字画与门额题字当出自同一人手笔。她心下不禁愈发好奇,正待询问沈度,却见沈度从长案上拿起一幅画,缓缓展了开来。 徐长吟主仆定睛望去,顿时便愣了。 赫然就见一名低眸浅笑的女子跃于纸上,裙裾飘飘间,风华清雅无度。不是徐长吟又是谁? 娉望登时呼道:“你何时画了我家小姐?” 沈度圈手一笑,却是道:“在下但依主上言语所绘,今日一见徐小姐,方知画不如人,形不如神,惭愧惭愧。” 徐长吟的神情亦是见惊疑,她将画仔细端详片刻,陡地欣喜的望向沈度:“原来门额上的题字是出自沈公子之手!” 沈度微愣,似是奇怪她在意的竟是此事,随之道:“正是在下。” 徐长吟也无被偷绘后的不悦,霁颜道:“沈公子不只书道精纯,画技亦是深厚,小女子幸会。” 沈度亦是知音雅人,当下也客气的一揖礼道:“在下亦久闻徐小姐才名,今日得见,实是有幸。” “不敢,沈公子客气了。”徐长吟又自颔首为礼。 娉望在旁瞧着二人“礼尚我来”模样,直想翻个白眼。她赶紧收起画紧紧抱住,瞪了眼沈度,对徐长吟说道:“小姐,您的画像可不能流于市井了。” 徐长吟皱眉道:“娉望,不得无礼。” 沈度不以为意的笑了笑,“在下虽说是奉命而为,却也是冒犯了,还请小姐见谅!” 徐长吟只道他所说的奉命乃是奉朱棣之命,虽对朱棣命人绘她模样之事不解,对沈度却无责备之意。她笑道:“沈公子不必介怀。今日小女子前来,是想请沈公子准备一些物什。” 沈度也不迟疑,点头道:“小姐但请吩咐。” 徐长吟竖起二指:“请备一套女道袍,另备一面幡旗,旗上书‘占佑福宅’四字。” 沈度一愣,陡然像是明白了甚么,也不多话,只点头道:“在下明白了。” 徐长吟轻轻一笑,“有劳。” 眼下,除却人人皆知的原由,她了解的实情并不多,自当先去高府探探事发之处。以她魏国公大小姐的身份前去,虽说不会受拦,但她与高府素无交情,平白去了,自是惹人猜疑。 待出了金满绣庄,娉望满头雾水的问道:“小姐,您做女道袍做甚么?” 徐长吟看她一眼,煞有介事的道:“自当是去做道姑了。” 娉望差点没跳起来,脱口惊嚷:“小姐,您是读书读糊涂了?”幸而这会她们走的是小巷,人迹不多,否则她这一声咋呼定会招来不少白眼。 徐长吟轻叹一声:“世事不堪扰,做道姑有何不好的?图得清静!” “小姐,您可别想不开呀!”娉望只差没哭出来了。好端端的,她家小姐怎么看破红尘了? 徐长吟见她着急,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这丫头真不经逗。” 一听她这么说,娉望顿时明白过来自己被戏弄了,扁起小嘴,委屈的道:“小姐,奴婢可经不得您这么吓唬!” 徐长吟笑道:“你自安心,我纵是要做道姑,也不会拉着你,免得你舍不得你那行五哥。” 她的取笑让娉望登时又燥红了小脸,也忘了追问徐长吟究竟为何要做女道袍。 离金满绣庄相隔数条街远,有间翠柳遮荫的清幽宅邸。 沈度轻车简骑而来,在宅前停下了马车。 他下马上前叩响门扉,不多时,木门吱呀一声打了开来。开门的是位满面皱纹的老人家,身躯佝偻,眼神浑浊。 “沈公子来了!”老人家见着沈度,忙颤巍巍地退开一步。 “忠伯,近来身子可好?”沈度笑得温煦。 “托福托福,公子快里头请!”老人家笑眯起眼,一边将他往里引。 沈度应声踏入宅中,老人家慢慢将门扉阖上。方一阖上门,老人家皱纹满面的脸上渐自焕发出健朗之气。 “沈公子,王爷已等候多时了。”老人家的微躬了躬身。 沈度点头,健步往前厅走去。 前厅之中布置得甚为简雅,八仙桌两侧摆置四把梨花椅,堂中一名身形修伟的男子负手而立,似在欣赏堂中的山水画。 “参见王爷!”沈度揖身问礼。 男子徐徐旋身,那修眉凌目的面容,正是朱棣。他上前亲自扶起沈度,淡淡笑道:“沈兄请起。” 沈度起身,直言道:“徐小姐甫离开绣庄。” 朱棣无讶,道:“她有何请?” “徐小姐吩咐备一件女道袍并一面幡旗。”沈度微微抑下哂笑。 朱棣听他所言,立即明白徐长吟意欲何为,他微拢墨眉:“你做一做准备,明日随她同去。” “沈度明白。”沈度不加犹豫的道。 朱棣漆目微敛,缓缓又道:“另外,母后那里,无需再隐瞒她的身份。” 沈度又自拱手,应道:“是!”(未完待续) 第七章 南风咄兮尽入妄 上 晨曦见晓色,清新怡人。 徐长吟撇开娉望,独自来到金满绣庄。沈度早已等候在堂中,一见她来,也不多话,便即引她往偏厢而去。 “徐小姐所需之物已备好。”沈度是谦谦君子,走到偏厢廊下,便已驻足。 徐长吟微微一笑,致了谢,推门而入。厢房之中的屏架上,挂着一件甚是重蓝色的精雅道袍,一旁的案几上放着道帽及一面幡旗。 她换上道袍,戴上道帽,拿起一面碟碗大小的八卦镜,揽镜一瞧,镜中便出现位面目清秀的道姑来。她甚为满意的拿上幡旗退出厢房。 一推门,骤然见得一位长眉长须的老道站在眉外。瞧那身形及脸廓,倒是像极了沈度。她不禁一愣,探问一声:“沈公子?” 那老道圈手一揖,笑道:“在下奉王爷之命,随小姐前往。” 一听他声音,徐长吟自也知道此老道正是沈度。她秀眉轻皱,旋即又释然。多一人多一份力,她将沈度上下一打量,且沈度这身道士打扮,比她来得有说服力。 沈度本就生得俊逸,这会儿身着宽大道袍,长须髯,眼中睿光迸射,轻轻捋着长须,当真有些仙风道骨的味道。 徐长吟不住点首:“沈公子这幅扮相,确似一位道行高深的天师。” 沈度面露微笑,忽而煞有介事的向她施了一记道家之礼:“贫道广成子!” 徐长吟扬眉一笑,亦像模像样的还了一礼,憋着嗓子道:“小道玄明,见过天师!” 这般装模作样的互施了礼,二人陡然相视大笑起来,一股默契之感油然而生。 高府位于官员街巷,鲜有闲杂人等,平头百姓也不敢在此喧哗,只偶见几辆富丽的马车与轿子行过,甚是安静。 沈度行将在前,徐长吟举着“占佑福宅”幡旗随后。幡旗随风拂动着,遮了她半张脸,若不走上前瞧,定也瞧不清她的面貌。沿途,一身道袍的二人引来不少侧目,无不道他们的胆子甚大,竟到此官员汇聚之处来张罗生意。 从街口约莫行了盏茶时辰。沈度在一间府邸前顿足,捋须说道:“玄明,就是此宅。” 徐长吟抬头望去,就见眼前的府邸门庭高华,檐下却垂着数盏白灯笼,门环上结着白布,透着哀凄。 徐长吟与沈度互望一眼,她遂即拾级而上,扣动门环。 不多时,大门沉沉地打了开来,门后出现个中年男子,管家装束,披着麻孝。他一见门外竟是两名道衣飘飘的道人,登时皱眉道:“府中过事,概不见客!”说着,就欲阖上府门。 沈度忙道:“贫道青城山广成子,途遇贵宅,隐见黑气笼罩,实为不祥之兆,故此前来拜见贵府主人。还请通报。” 那管家闻言一怔,旋即不耐烦的连连挥手:“我家主人如今伤心难过,哪来的心思听你闲话?快走快走!”这般轻视态度,想来是将徐长吟二人当做上门打秋风的江湖道人。 徐长吟上前,不冷不热的道:“天师是为你们府上祛避灾祸,你多耽搁一刻,府中难保不会多死一人。” 她这话说的刻薄,也登时惹来那管家的怒目:“你胡说八道什么?” 徐长吟冷笑:“你若是不信,自管踏出这府门一步。” 那管家愈发见怒,“我踏不踏出府门又与你何干?” “不与我有干系,却与你有干系。你若踏出府门一步,必有血光之灾!”徐长吟略自挑衅一笑。 那管家先是变了变脸色,随即不屑的哼笑一声,“本大爷就不信这个邪!”说着,他当真提起脚就往外踩去。然而,他刚跨过门槛,陡然双脚打个了绊,一个踉跄就往台阶下滚去。“骨碌骨碌”滚了个四脚朝天,霎时摔了个鼻青脸肿,牙落血出。 那管家摔得眼冒金星,隔了片刻才“哎哟哎哟”痛叫着爬起身。伸手一抹脸,放到眼前一瞧,当真是满手的血。 “如何?信是不信?”徐长吟踏前一步,一脸严肃的喝道。 那管家哪敢再有半分不屑,忙不迭拜了下去,口中直惊呼道:“请天师救命!” 徐长吟与沈度差点儿没笑出声。沈度忍笑,沉声道:“救你一命也不难,不过府上阴魂不散,如解不得府上之灾,你也难逃灾厄。” 那管家点头如捣蒜,态度已是十分客气,躬身连道:“是是,小的这就去禀报家主人!” 徐长吟冷言冷语一句:“这会倒知礼数了?” 那管家这会儿哪敢得罪她,接连往内引道:“请,二位道长请!” 管家引路在前,徐长吟在沈度身侧悄声笑语:“没想到扮黑脸倒是十分畅快。” 她此时虽是布衣道袍穿着,道帽又掩了如云青丝,只露出张修眉修目的清秀脸容,一笑之下,那双幽清如潭的眼眸中的灵黠顿现,一瞧之下心头不禁为之一动。 沈度微有失神,猛又回神,瞬即挪开了视线,只心中仍是轻荡不已。 高府内无处不见白幔灯笼,下人们皆是麻衣穿着。满园凄白,透着阴冷。 “我家小姐新逝,府中上下都自伤心。”那管家在旁解释。 他话虽如此说,徐长吟却见他神情中并无十分伤感。细瞧那些仆婢,虽说表情见哀,可眉宇间却也并不见伤心之色,浑然只是做做样子罢了。 “天师,您说府中有黑云缠绕,”那管家陡地又开了口,咽了咽口水,“是、是不是真的有鬼?” 真的有鬼?徐长吟与沈度皆意识到他此话言外之意,难道此前已有征兆? 沈度看他一眼,讳莫如深:“此事贫道不便多言。” 那管家欲言又止,但见沈度神情肃穆,并不瞧他,便也只能识趣闭嘴。 穿过廊榭,已至偏厅。 管家请二人在缟白的厅中坐下,宣来婢女。有婢女上来侍奉了茶点,便即退下。 过了一刻有余,二人才听及有脚步声从内厅传来,还伴着嘶哑的咳嗽之声。 徐长吟虽是坐着,仍未放下幡旗,若有似无的遮着脸靥。她从旗后浅浅掀眸,见得有人掀起了垂帘,二名三旬左右的婢子扶着位面容憔悴的贵妇人走将而出,那管家跟在后头。(未完待续) 第七章 南风咄兮尽入妄 中 贵妇人一身素缟,髻簪白花,面容苍白,布满了悲戚哀伤。她不时提绢掩唇咳嗽几声,那咳嗽声已是十分嘶哑,似乎随时会咳出血来似的,想来便是高夫人无疑了。 徐长吟与沈度见她哀痛至此,心中无不同情,相继起身。沈度掠前一步:“贫道青城山广成子,今冒昧登门拜访,还请夫人见谅。” 高夫人由婢子搀扶着坐下,客气的颔首道:“二位道长远道而来,不必客气,请坐。”这高夫人倒是待人和气。高庆奎如今并不在京师,这些他们也是知道的。 徐长吟与沈度依言坐下,高夫人又道:“不知二位道长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徐长吟如今是徒弟身份,自不便插话。 沈度托了托拂尘,道:“贫道途遇贵府,但见贵府上空黑雾弥漫,是阴魂不散之兆。敢问贵府近来可发生甚么异事?譬如夜半无人有声,无风自动?” 高夫人尚未说什么,那两名婢子已面色微白,低喘一声:“当真有鬼!” 沈度与徐长吟不为所察的交换了记眼色。 高夫人皱眉看了二婢一眼,神情渐自恹恹,“府上近日是有不平顺,却已过去。道长可还有旁事?”想来她并不相信沈度的危言耸听,有了送客之意。 沈度一手慢慢捋须,语气深沉:“此阴魂中隐含冤气,且绕之不去,当是对府上深有眷念。” 高夫人微微一愣,“道长此话怎讲?” 沈度看了眼徐长吟,徐长吟接言沉声道:“家师之意,此阴魂当为府上之人。” 高夫人面色略变,却不说话。 徐长吟继续说道:“此冤魂纵无危害之意,然久聚不散,对府上终是不吉。” “道长可知冤魂是谁?”高夫人忽而问道。 沈度从容应对:“贫道方才听府上家人提及,府上千金新逝,此冤魂当与令千金有关。” 高夫人骤然又剧烈的咳嗽一阵,面色涨得通红,左右婢子赶紧替她顺气抚背。隔了半晌,高夫人方渐平了咳嗽声,推开婢子奉上的温茶,抬起哀颜,失声道:“当真是我女儿?” 沈度捋着长须,掐指一算,煞有介事的道:“是否真为令千金,贫道只需开坛作法即可知。” “开坛作法……”高夫人喃喃复语,忽而神情复杂的紧目盯住沈度,“若真为小女,道长可有法探得小女含冤何处?” 徐长吟与沈度心中具是暗道,看来高小姐的尸身仍未查明。 沈度话也不说死,“贫道定当尽力!” 高夫人的表情略略有了几分气色,“好!道长如能查实,我必以重金酬谢!” 沈度肃言而道:“贫道修法数十载,此次下山游历,只为以道法助人,不求旁物。如能为贵府祛祸,亦是贫道的一件功德。” 他这番话说得正义凛然,高夫人不禁对他有了几分改观,“道长砥砺德行,实在难得。不知道长何时开坛作法?我亦好有所准备。” 沈度又掐了掐指,“明日子时一刻是良时,开坛一应之物由贫道准备,夫人不必劳心。然此前,贫道需去令千金惠折兰摧之地设下阵法。” 高夫人又听他连作法之物也自行准备,渐自相信他们并非为银财之来。她立即对左侧的婢子吩咐:“你领二位道长前去沉香阁一趟。” 那婢子脸色微白,小声应了句“是”。 高夫人神色愁倦已极,徐长吟与沈度向她告了礼,也不再多言,请那婢子领他们前去。 高小姐所居之处极是清幽雅丽,望着门额上的“沉香阁”三字,徐长吟心中暗叹:沉香、沉香,果是沉香玉殒。 “吱呀”一声,那婢子推开院门,内里静悄悄的空无一人,竟无任何白幔白笼悬挂着,但饶是如此,那幽幽暗暗的院里仍让人有一股阴恻恻之感。 那婢子紧了紧脸色,压低声道:“二位道长请!” 徐长吟见她站在门边,只请他们进去,自己却不大愿意抬脚,心下了然,当即便故意低呼道:“师傅,方才似有一抹影子掠过。” 阴翳影动,再正常不过。那婢子却登时刷白了脸,低喘一声,连扣住门环的手也像摸着了烫热的铁铬似的,嗖地一声缩了回去,颤声低问:“道、道长,难道、难道小姐的鬼魂真的在、在里面?” 沈度知徐长吟故意耍弄名堂,配合道:“高小姐冤死,必然心有不甘,魂魄在此徘徊也不足为奇。”说着,他朝那婢子道,“可否告知贫道,小姐遇害之处是在哪里?” 那婢子不敢入院,只咽着口水,踮脚朝内里一指,吞吞吐吐的道:“就、就在小姐的闺房里。道、道长可自己去瞧瞧,我、我不大舒服。” 徐长吟与沈度悄然一笑,并不勉强她,问明了是哪间闺房,便即推开阁门,走了进去。 静静的雅阁之中,沈度似笑非笑的睇向徐长吟:“如何布阵?” 徐长吟睨他一眼,“师傅是天师,岂需问我?” 沈度一笑,徐长吟大费周章的以神鬼之事来诓骗高夫人,终得到了查探之机,不过她打算如何查起? 徐长吟在一间厢房前顿足,门扉紧闭,似乎透着阴阴寒气。她推开门扉,顿见闺房奢丽无比,想必高氏夫妇对女儿十分疼宠。阁中的陈设并未如何动过,一切如旧,似是在等待着主人的回来,也足见高氏夫妇隐约还在期望着女儿未死。 徐长吟将幡旗放在门外,从门扉处开始细细查看。沈度不做声,在一旁凝视着她的举动。 从门边走至房中,徐长吟仔细检查了所有的物件,果是无任何发现。 高上云是在这间闺房之中遇害的。施靖仪潜入房中,意图轻薄未遂,故杀害高上云封口,最终被发现。被抓之后,高府中人当会立即来房中查看,可那时高小姐的尸身已不见,只留下血衣。若真是施靖仪犯案,他从作案自逃离期间的时间紧迫,要如何藏掩高小姐的尸身?若非他藏掩,尸身也不会自己走路藏起,难道有第三人在场?(未完待续) 第七章 南风咄兮尽入妄 下 徐长吟沉吟未语,在静可闻针的闺房之中轻步微挪,缓缓踱至左侧的小厅,撂起珠帘,帘后置着香榻与一方漆木矮几,并无异状。 她眸光掠过几上绣着交颈鸳鸯的绣品,旁边放着一册诗书。她信手拿起,略略翻看,倏地,一张花笺从书页的夹缝之中飘落在地。拾起瞧去,笺上写着“亥时三刻,沉香阁相候”九字。 她将花笺递与走过来的沈度,沈度接过一瞧,“是女子的笔迹。” 徐长吟眸光略动,将花笺叠好放入了袖中,忽而朝他嫣然一笑,指向院外的婢子:“师傅,徒儿瞧那位妇人害怕的紧,师傅何不去安慰安慰?” 沈度微自怔忡,“安慰她做何?” 徐长吟似笑非笑将他打量一番,意有所指的道:“徒儿可是瞧见了,来此的路上,那位妇人偷瞧师傅的次数可不下十次。师傅不若趁着她害怕,多相安慰。” 沈度瞬即恍然,旋即有些困窘,这位徐小姐难道是要他牺牲色相套取消息不成? 徐长吟含笑望住他,虽未语,却一派他非去不可的态度。 沈度无可奈何的无声一叹,四下瞧瞧,屋中并不似有何危险,但仍关切的叮嘱一句:“当心点。” 徐长吟点头,随即便将沈度送出了房。 幽静的闺房之中,只余下了徐长吟一人。她在房中踱来踱去,走了几步,突地闭上双眸。 事有蹊跷,如真有第三人,为何要藏起高小姐的尸身,而不出来指证施靖仪? 陡地,她伫足睁开眸,缓缓侧首,眸光灼灼地望向了南壁悬挂的美人抱琴图。画中的女子不施粉黛,颜色却宛如朝霞映雪,蛾眉淡扫,秀眸含笑,端是位柔情似水的丽质佳人。 她凝眯观察半晌,轻步上前,将脸蛋贴在了画上。一缕极轻的细风刮过了她的脸蛋! 她倏地踏凳取下画,画后的墙壁并无奇特之处。她伸掌贴在壁上,一寸一寸的游移。突然,她蹲身下去,仔细察看墙脚之处。墙与地面严丝合缝,看似并无异,然仔细一瞧,却能发现墙脚处有一道淡淡的划痕。她眸光微动,从怀中摸出一只木簪,在墙脚轻轻划动。倏然,一记轻轻地“喀嚓”之声响起。她立即贴耳上去,墙内传来极其细微的滚珠之声。 暗门?果然有名堂!她眯起双眸,高上云一介大家闺秀房中,房中为何会弄一道暗门? 忽地,她又贴耳于墙上。一记微微呼吸声若有似无地从墙壁里传出,仿佛正贴在墙后呼吸着。她渐渐扬高唇瓣,退了开去,复将画挂好如初,语气喃喃:“施大人过几日就能出狱完婚,怎么还要来查这里?这屋中也没瞧出甚么名堂,且先回去复命好了。” 话落,她神色如常的走出了雅阁。 院外,沈度正面带困窘的与那名婢子说着甚么,那婢子紧挨着他,只差没贴到他身上了。 徐长吟悄声一笑,走将上前,解了他的围:“师傅,已布好阵式。” 沈度一听她声音,立即退离那婢子三步远,连声道:“好极好极,如此便只待子时开坛作法即可,必能让高小姐早登极乐。” 徐长吟连声迎合,那婢子微有不满的瞪她一眼,显是在责怪她的不识时务。 沈度边走边道:“明日子时再行前来。”说话间,径自绕开那婢子往外走去。 徐长吟见他一幅避之唯恐不及的模样,不甚厚道的扬起了唇瓣。回到正堂,与高夫人说与了明日来此作法之事,沈度又清傲地拒绝了高夫人所赠银财,与徐长吟离开了高府。 出了高府,徐长吟打趣道:“天师倒全然不为银财所动。” 沈度微微一笑,“银财不过身外之物,足用即可。高夫人丧女心伤,如能帮她一帮,也算一件善事。” 徐长吟听言心道,他的境界比自己可是高了许多! “那婢子可有透露什么?”她转而问道。 沈度摇首:“她并不知什么。只知自高小姐遇害之后,府中时有人称见到高小姐的鬼影。高小姐的脾气不好,府中下人都怕她,遇见她的鬼魂更是吓得半死。另外,高小姐似乎对施大人甚为钟情。” 徐长吟眯眸抿唇,“是鬼影还是有人故弄玄虚?” “此话怎讲?”沈度奇道。 徐长吟也不藏掖,直言道:“我在高小姐的闺房中发现一道暗门,而门后藏着人。”会是那第三人藏在暗门后么? 沈度吃了一惊,徐长吟又道:“沈公子可知施大人未过门的妻子住在何处?” “小姐想去见巫姑娘?” 原来是姓巫!徐长吟颔首,“想去问问施大人与高小姐之间究竟有何渊隙。” 沈度道:“巫姑娘双亲早亡,自幼便独自照顾自己,如今住在城外。” 看来沈度对这位女子颇是熟悉。“请沈公子带路!” 重峰叠秀,青翠相临的城郊,良田沃野,生机勃勃。 徐长吟与沈度仍是道人打扮,行了一个时辰,沈度指着不远处一间炊烟袅袅地茅屋,“巫姑娘就住在那里!” 徐长吟但见连绵山峦,滴翠含葱,几缕炊烟升腾,宁静而祥和,她心中升起了一抹向往之意。 不多时,二人到了茅屋前。屋前有一片低矮的木栅子,圈着几分菜地。一名茜衣素裳的年轻女子正在田间劳作,背对着他们,一时不能瞧清面貌。 “巫姑娘!”沈度走到栅前,客气的唤了出声。 那年轻女子闻声转过头,徐长吟也立即看清了她的模样。与徐长吟同等年岁,一身朴素无华,姿容并不姣美,且肤色微黝,眉目间透着英气,一瞧便知是位有主见的女子。 年轻女子见来了两名道人,微微一愣,但仍露出和气笑容:“二位道长有何事?” 沈度知她未认出自己,笑着拱了拱手:“巫姑娘,在下是沈度。” 巫梨华又自一怔,但将沈度细瞧几眼,终瞧出他模样,旋即爽朗的笑了起来:“原来是沈管事,瞧我这眼拙了。” 沈度一笑,“事出有因,才做此打扮。”说着,他将徐长吟引前介绍,“这位是徐小姐。” 巫梨华一双乌目将徐长吟上下打量一眼,见她虽是道姑打扮,然眉眼清秀,书卷气隐逸,似非普通人家的女子。她也不见疑,客气的笑道:“徐小姐好!” 徐长吟婉婉含笑:“巫姑娘这片菜园子打理得真好。”她细细观察着巫梨华,未在其脸上见着异色,似乎并不为施靖仪之事而担忧感伤。 巫梨华又笑了笑,“除却这几分薄田,我别无家资,只能赖此生活,自当要仔细料理。”说着,她将手中的锄头放下,将沈度二人往内请去,“二位屋里坐吧!” 徐长吟与沈度也未客套,随她入内。入了堂屋,巫梨华利落的净了手,替他们沏了茶,笑问:“我有好些日子未入城去,沈管事今日怎地来了?” 沈度看了眼徐长吟,“今日是为施大人一事而来。” 巫梨华脸上的笑突地一凝,渐渐变得面无表情,她扶着八仙桌慢慢坐下,语气轻轻:“靖仪死了吗?”(未完待续) 第八章 南风伏兮小锣障 上 沈度见她误会,忙解释道:“施大人尚且平安无恙,巫姑娘不要误会。” 巫梨华的容色动了动,笑容又回到脸上,颇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我许久未入城,消息闭塞,让二位见笑了。” 徐长吟将她这前后神情的转变纳入眼底,不动声色的道:“恕我冒昧,巫姑娘鲜去探视施大人么?”难道这女子竟是如此薄幸之人?良人有难,如今连探视都不愿? 巫梨华似知她话外之意,不置可否的笑了笑,目光投向了屋外:“我且要顾着这几分菜地,到了秋上,才能卖个好价钱。” 徐长吟秀眉微蹙,巫梨华突地起身笑道:“已是晌午,二位留下用顿便饭,我这就去准备。” 沈度忙道:“巫姑娘不必麻烦。” 巫梨华回他一记不打紧的笑,转身就往厨后走去。 徐长吟盯着她的背影,沉沉不语。 沈度仿佛知道徐长吟心思,低声道:“巫姑娘必有难言之隐,她不会对施大人如此绝情。” 徐长吟看他一眼,“沈公子与巫姑娘相交甚笃?” “倒也不然。她时拿些绣品到绣庄去,便也认得。”沈度叹了声,“她能与施大人守得云开,本是一桩大喜事。如今却演变成这等结局,实在可叹。” 徐长吟不置语,起身在堂屋里踱步。突地,她眼角瞥见一抹白光。挪目望去,八仙桌脚旁一只重蓝色布巾下隐现白色。她走过去,略掀起而布面,其下赫然是一件尚未缝制完全的白色寿衣。她心头一震,下意识的望向厨舍的方向,眸中盛满惊讶。 沈度瞧出异样,走过来,一眼瞧见那件寿衣,亦是为之一愣,旋即低叹:“原来她早已有了打算!” 就在此时,巫梨华的声音传了过来,仍是带着爽朗的笑意:“我的绣活一直不大长进,若被靖仪见着这件寿衣,必是又要笑话我了。” 徐长吟与沈度转过身,但见巫梨华仍是一脸的笑。 沈度慨叹着摇首:“巫姑娘,你……” 巫梨华走将上前,并不见纤美的手抚过那件寿衣,唇边含着一抹笑,有坚真,也有无悔:“若他不在,我又有何好苟活的?他自小也是孤独的人,黄泉路上,有我陪着,他也不会寂寞。”她微侧首望向屋外长得极好的菜地,轻笑着,“我每日见着这片菜园子越长越好,心中便想着,离秋上已越来越近,能与他一起上路的日子也越来越近……” 徐长吟默默地望着她并不美丽的笑颜,突然间觉得她是那么美。 并不华美的堂屋里萦绕着丝许沉重的氛围,徐长吟忽地笑道:“这些菜巫姑娘是自行担去贩卖,还是托了人?” 巫梨华微怔,看向她,“我不大入城,便托了人。” 徐长吟眨了眨眼,“我识得一位小贩,价格公道。前些日子,我有一筐莴苣卖给他,他比别处多出了十几个钱。” 巫梨华脸上的意外更甚,又上下打量她一眼。怎么瞧,她也不像手头拮据之人。沈度亦是讶异盯着她。 徐长吟对他们的讶异并不在意,依旧笑道:“巫姑娘若要卖,我倒能介绍一二。” 巫梨华张了张唇,倏地朗笑起来,“那就先行谢过徐小姐了。徐小姐今日来,是想问甚么事?”听她话意,显是知道了要问话的非沈度而是徐长吟。 徐长吟直视她乌亮的双眸,也不再东拉西扯,直言道:“巫姑娘认为施大人是无辜的?” 巫梨华并不回避徐长吟的目光,勾了勾唇瓣,吐出一言:“他纵是杀了自己,也不会谋害高小姐!” 徐长吟臻首:“好,有你此言,我也相信施大人是无辜的。”不待巫梨华奇怪,她又问道:“听闻高小姐脾性娇矜,高小姐待施大人如何?” “高大人与高夫人待靖仪素来是好,高小姐虽说有些小姐脾气,……”巫梨花眉宇间浮露一丝迟疑,“但时不时命婢子给靖仪送衣送物。靖仪碍于身份不便收下,有时实在推拒不了,便以高小姐名义送给穷苦人家。” 看来是妾有意,郎无心了。徐长吟又颔首,“事发那晚,施大人前去见高小姐,此事你可知道?” 巫梨华顿了顿,“徐小姐为何对此事如此好奇?” 徐长吟一笑,“若然施大人是无辜,自当要为施大人洗刷冤屈,查出实情。” 巫梨华怔然地看向沈度,沈度朝她肯定的点了点头。 隔了片刻,巫梨花喟叹一记,请徐长吟与沈度落坐,方道:“事发前一日,靖仪来探望我,提及一事。” 徐长吟不动声色的道:“可是高小姐约施大人相见?” 巫梨华讶然地道:“徐小姐如何知道?可是靖仪告诉了你?” 徐长吟从袖中取出一张花笺,正是在高小姐闺房中书册中掉落的那张:“为何施大人未将此事说出来?” 巫梨华苦笑道:“高小姐名门闺秀,夜邀男子相会,如传出去,对她的声名必然有损。高大人对靖仪恩若父子,他绝不会做出伤害高大人爱女之事。” “所以施大人宁可背负冤名,也不说出高小姐相邀之事。那么,施大人可说过高小姐是如何遇害的?”徐长吟紧盯着她。 巫梨华摇首,“我去狱中探视靖仪,亦这么问过。他对此事也觉困惑,当时他推辞不得高小姐送来的酒,饮了酒便醉了。待醒转之后,方发现自己躺在高小姐闺房里,身边有一件血衣、一柄匕首,却不见高小姐踪影。他当下以为高小姐被人掳劫,急欲去追查,孰料方一出去便被高府家丁抓住。随后之事,想必徐小姐也知道了。” 听她说完,徐长吟沉吟了半晌,“此事施大人未对审讯官说及?” “说及有何用?有谁会信?”巫梨华神情苦楚。 徐长吟沉沉吐出口气,对巫梨华缓缓说道:“请巫姑娘明……” 话音未完,骤然听到屋外传来一阵马蹄声。 巫梨华走到门边朝外一望,却见是两名劲装大汉驰马而来,人却并不认得。她正欲走出去寻问,同至门边的徐长吟却眸光一紧,霍地将她拉到了门后,低声道:“巫姑娘认识这二人?” 沈度掠将上来,往外一瞅,见那二名大汉手提短刀,面容凶悍,并非善类。(未完待续) 第八章 南风伏兮小锣障 中 巫梨华也非无眼力之人,顿也觉事情不对劲,忙道:“并不认识。” 就在此时,二大汉已驰至茅屋前,跃将下马,朝茅舍一望,一见门扉大敞,登时掠足奔来,手边寒光一闪,短刀已出鞘。这般一瞧,岂会还瞧不出来者是歹是善? 徐长吟见机不妙,迅速阖上门,问向巫梨华:“屋后可有路?” 巫梨华紧声道:“无路了!” 徐长吟皱眉,透过门缝,二大汉已奔至木栅外。她当机立断,连声对沈度与巫梨华道:“取一瓢油和一根着燃的柴禾过来。” 门外已传来二大汉的喝声:“屋里的,识相的快出来跟大爷走!” 徐长吟连忙示意沈度二人立即快去,随之娇声一扬,“你们是谁?为何要跟你们走?” 门外大汉呀呀大喊:“别废话,识相的立即开门!” 徐长吟吐出几声害怕来:“我开门便是,你们稍等一会,我整一整衣衫就出来。”正说话间,巫梨华已捧了一瓢油出来,徐长吟立即接了过来。 “他娘的,这小娘们废话真多!”门外一大汉啐了声,“快抓了人去领银子!” 话音刚落,就听“怦”地一声巨响,薄薄的门板霎时被踹倒在地,而徐长吟手中的油也嗖地一声往二大汉身上泼了去。 二大汉骤然被淋得满脑袋的油,一怔之下登时大怒,手中大刀就自挥来。孰料,刀未挥出,他们滴着油汁的双眼前冷不丁挥过一道火光,靠得近的大汉的头发登时“噼啪”一响,几点火星亮起。二大汉吓得登时往后跳去,头发着火的大汉更是赶紧使劲拍起脑袋。 沈度手持火把,将徐长吟与巫梨华护在身后,警惕的盯着二名怒容满面的大汉,冷声道:“你们是什么人?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来此掳人?” “他奶奶的,你又是什么东西?”二大汉哇哇大叫。 徐长吟对巫梨华低声说与一句,巫梨华立即又退到了屋中。随后,徐长吟笑盈盈地扬起声:“我们是卖油的,二位可是来买油的?” 左首的大汉中短身材,身形精壮,使劲一抹脸上的油,怒声道:“大爷没空与你废话,识相的快滚开,否则休怪大爷刀下不留情!” 徐长吟不惧反笑,“那二位便自来吧,这屋里,油多……”她清眸一睇沈度手中的火把,“柴禾可也不少!” 右首的大汉生得魁梧,满脸横肉,头顶上方有一小撮头发已被烧得焦糊。他闻言,赶紧扯住精壮大汉,“大哥,不要冲动。”说着,他又怒瞪向徐长吟,“你就是巫梨华?” 徐长吟低头看了看身上的道袍,此二人全然不识得巫梨华呀!他们说是抓了人去领银子,会是何人所指使? 她心中思虑,面上泰然而道:“不错,是我。二位找我究竟有何事?又是谁派来的?” 精壮大汉小眼一动,竟是缓和了口气:“我家主人久慕巫姑娘佳名,想接姑娘去享福。”话说得好听,可他脸上闪着的不怀好意,任是三岁的毛娃娃也看得出来。 徐长吟掩唇笑得欢畅,“噢?不知怎么个享福法?是每日有热油烤活人,还是活人浇热油?” 她这话顿时气得二大汉又哇哇大叫起来,又要冲将上去。此时,巫梨华提了一只木桶过来,她抱起木桶,对二大汉喝道:“再过来,我这桶热油可就不客气了!” 但见那桶中果是飘着几缕热烟,二大汉霍地蹬蹬往后连退几步,不敢冒然上前,只能站在丈余处吹胡子瞪眼,哇啦哇啦咒骂不止。 徐长吟对沈度与巫梨华低声道:“先离开此处。” “怎么走?”沈度警惕的盯着屋外的大汉。 徐长吟略抬下颚,指向二大汉的马匹,果断而道:“抢了!” 语落,她接过巫梨华手中的木桶,从沈度身后走出,缓缓踏出茅屋,朝二大汉踱去。沈度则持火把跟在她身侧。 这一桶油、一支火把,虽是在两名温文尔雅的男女身上,那二大汉仍是渐往后退去,只是口中直喝着:“你、你们别过来!” 巫梨华被二人护在身后,渐往两匹马的方向行去。一到马边,徐长吟立即让巫梨华上马,旋即一拍马臀,马儿撒腿就奔了出去。 二名大汉见此,大吼一声,再也顾不得他们手中的火油,挥刀就冲了过来。 徐长吟忙丢下木桶,翻身上马,沈度也顾不得男女之别,跃上马背,坐在她身后。徐长吟一扬缰,马蹄一扬,朝二大汉冲将了过去。 马势如箭,二大汉吓得赶紧滚开,待他们骂骂咧咧的爬起来之后,一骑二人已驰去老远。 徐长吟策马疾驰,过不多时,已能瞧见奔驰在前的巫梨华。 她松了口气,扭头看向面色略红的沈度,吟吟一笑:“虚张声势倒也管用。” “他们若发现那桶油只是热水,只怕会气得跳脚!”沈度笑应着话,目光却不好意思瞧向她。 徐长吟略有所觉,倏地感觉到身后传来的温热气息。她不觉微涩容靥,她亦是头一回与男子同乘一骑。好在此时已追上了巫梨华,她当即扬声转开注意力:“巫姑娘,他们追不上了!” 巫梨华略扯马缰,让马缓行,擦着额际的汗,吁出口气来:“这二人为何要来抓我?” “巫姑娘平素可与人结仇?” 巫梨华摇首:“我鲜与人打交道,如何会结仇?” 徐长吟幽目略眯:“你未与人结仇,却有人一直怨着你。” 巫梨华神情诧异,全然不解。沈度道:“徐小姐有何线索?” 徐长吟抿了抿唇,隔了片刻方道:“线索没有,却有一个猜测。” 巫梨华与沈度互望一眼,然徐长吟未再置语,却陡然掉转马头,反而又朝茅屋驰去,巫梨华连忙跟上。 到了茅屋几丈远之处,她示意巫梨华放缓马速,停在了茂盛的树林之中。她会在马背上,远远眺望茅屋的方向。虽隔了这许远,仍能听到那二名大汉的破口大骂之声。 二大汉为泄愤,将茅屋内的东西及菜园子毁之殆尽。临末,那精壮大汉陡然摸出火折子,一把丢上了茅屋顶,登时几缕细烟升起,屋顶的茅草闪起了火光。 巫梨华低呼一声,就要奔出,徐长吟忙拉住了她,此时去救也晚了。她肃颜对神情愤慨的巫梨华保证:“巫姑娘,我保证不会让你白白损了屋子!” 在二大汉张狂的叫嚷声中,火焰没多久便蔓延开来。二大汉朝茅屋啐了口唾沫,提起刀走出了木栅子,骂骂咧咧的往应天府的方向走去。(未完待续) 第八章 南风伏兮小锣障 下 巫梨华咬唇望着越来越烈的火焰,怒红了双目。 徐长吟未多言,只待二大汉行远了些许,她立即催马远远跟在他们之后。 一个时辰之后,二大汉入了城,又左弯右拐的走了半晌,转入一条小巷,停在一扇门外。未免被他们发现,一入城,徐长吟三人也弃了马,徒步跟在他们之后。相隔较远,等他们尾随而到之时,适巧看见二大汉的身影没入了一扇门里。 他们站在巷口,并未跟入。 沈度眸光紧凝的望着小巷之中的门,沉声道:“是高府!” 徐长吟亦已发觉,这里正是高府的后门之处。她低声道:“走吧!” 退出小巷,巫梨华咬牙道:“难道高府为报复靖仪,连我也不放过?” 徐长吟沉吟片刻,方道:“应非高夫人之意。” “那会是谁?为何要抓我,要烧我的屋子?”巫梨华神情悲愤。 徐长吟无声一叹,拉住她的手,“此人必对你有极大的怨怼。究竟是谁,我们会查出来的。只是现下,你不能再回去了。” 沈度也不赞成巫梨华回去。然而,金满绣庄人多嘴杂,巫梨华前去不太方便。徐长吟眼下也不能冒然回魏国公府。思来想去,既无人敢多话,又安全之处,也只有燕王府了。 故而,沈度将自己的思量与二姝说了。徐长吟亦有此想法,自无异议,而巫梨华一时未反应过来沈度所说的燕王府是何处。 直至到了彤庭玉阶的燕王府前,巫梨华才回过味来,她顿时惊诧地拉住徐长吟:“我们到燕王府来做甚么?” 徐长吟轻笑:“你在这儿自可无恙。”说着,她牵住巫梨华的手,与沈度一块拾阶而上。 然而,一到门前,两名守门的侍卫登时将他们拦下,喝道:“大胆,燕王府岂容你们乱闯!” 徐长吟这才意识到自己仍是一身道袍,且这一路驰来,只怕模样甚是狼狈了。 她朝沈度望去,沈度颇是尴尬的咳了一声,上前一步,撕下长髯,在脸上抹了几抹,终又露出白净斯文的俊脸来。那二名侍卫显然是识得他的,一见他露出真容,登时抱拳道:“原来是沈公子!” 沈度道:“王爷可在府中?” “王爷方从宫中回府。”二名侍卫如实道。 沈度对徐长吟与巫梨华点了点头,随即走入了府中。 巫梨华神情微紧,扯住徐长吟衣袖,压低声道:“徐小姐,你们究竟是什么人?”她本以为沈度不过是金满绣庄的管事,岂知他连燕王府也能出入自由。 徐长吟朝她眨眨眼,“我可算不得什么,且是沈公子的面子大。” 沈度行在前面,听见她地话,转头无奈说道:“徐小姐,你莫要笑话在下了。”堂堂魏国俯大小姐,岂会不比他更有身份? 徐长吟掩唇一笑。沈度对燕王府似是十分熟悉,也无需仆婢引路,而沿途也无人拦他们。 这是徐长吟第二次来燕王府,较之前次,她这次有了几分心思四处欣赏。 行了良久,沈度引她们在一扇垂拱门前顿足。端见垂供门上书着“东园”二字。 适巧,一名眉目清秀的婢女行将而出,一见沈度,便即得体的施了一礼。 “请通传王爷,沈度求见!”沈度客气的道。 那婢女颔首道:“奴婢这就去通禀。”说着,便又走入园中。 未过多时,婢女来宣。徐长吟三人随其入内。 东园占地甚广,苍松翠竹,秀而繁阴。亭台轩榭、曲径回廊错落有致,布局十分幽雅。 越过廊桥栏榭,再行片刻,又到一处精雅的院外,院中古木翠竹繁几,青藤蔓绕间幽香怡人,一座雅阁在目。雅阁的门额上题着“七录斋”三字,门外侯着二名身躯凛凛的侍卫,却是认得的,正是明岳明峰二人。一见他们,徐长吟自也知朱棣就在里面。 明岳明峰已远远瞧见他们,可他们的目光却在一身道袍的徐长吟身上愣了片刻。直到他们走到面前,方回神道:“王爷在内等候。” 沈度颔首,叩响门扉,书房里传出朱棣低沉的嗓音:“进来!” 沈度推开门扉走了进去,徐长吟牵起表情异样的巫梨华步入了书房。 庄丽却不显繁奢的书房,迎门便见正中间是半人高的錾花鋈银三鼎熏炉,香气袅袅。东头的垂幔后是一张红木软榻,显是供小憩所用。正中是黄花梨云纹翘头案,案上紫檀木宝嵌砚盒旁搁着一只狼毫笔,笔旁是一方墨迹未干的民封。案下左右各两张太师椅,两椅相隔间并有一张梅花小几。西端靠墙处是绘有明暗深红纹理的书格,细瞧,其上多为兵书。嵌有雕纹花窗的两壁悬有意境雄浑的山水画,典雅中透出一股肃穆。 此刻,朱棣正神色淡然的坐于案后。 “参见王爷!”徐长吟三人相继向朱棣行了礼。 巫梨华这会儿全然没了面对那二名提刀大汉时的泰然,面色紧张忐忑。 朱棣的目光绕过沈度,落在唇逸浅笑的徐长吟身上。但见她一身道袍已不大整洁,粉颊旁发丝见凌,只面上的笑容清新依旧。他站起身,负手走出案后,在徐长吟面前站住,垂眸睇了她一眼,方道:“出了何事?” 这话问的自然是徐长吟。 他隔得近,徐长吟依稀能闻到他身上传来的淡淡的佳楠香,她心头无端一跳,略退后些许,方道:“有二人去寻巫姑娘麻烦,沈公子与小女子便将巫姑娘带来王爷这里,以请王爷妥善安置。” 沈度将巫梨华引前,拱了拱手:“禀王爷,这位便是巫姑娘。” 朱棣眸光一动,终从徐长吟身上挪开目光,看向了神态拘谨的巫梨华。 “是何人?” “是高府中人所派。”徐长吟心中已大抵有了猜疑的对象。 朱棣略沉吟,忽转向一旁的巫梨华:“巫姑娘此番受惊,且就在府里好好歇息。” 巫梨华忙叩首道:“多谢王爷。还请王爷能为靖仪主持公道!” 朱棣深目微拧,“巫姑娘请起。施大人之事本王亦有耳闻,如能帮得上,本王不会袖手旁观。” 巫梨华闻言心中大是感激,连连磕首:“多谢王爷,多谢王爷!” 徐长吟瞥目睇向朱棣,他是打算插手进来了?(未完待续) 第九章 南风孰兮假作真 上 苑囿里佳木葱茏,满池幽碧的水榭里琴音不落。 安置了巫梨华,朱棣设宴招待徐长吟。沈度已告辞离去,故而这会儿便只有他们二人。 说是二人……徐长吟的眼波睇向玉珠垂帘后,珠帘后纤影袅袅,绝妙的琴音流泻满榭。 她心中不禁暗忖,朱棣难不成到哪都会带着这位嫣夫人? “高府之中有何发现?”朱棣扫眼坚持不换下道袍的徐长吟,不过眼下她梳洗过,衣衫也整洁了些许,倒也不再觉得那么狼狈。 徐长吟放下双箸,竖起二只青葱玉指:“有二点。一是高小姐闺房之中另有玄机,二是施大人被冤的可能性极大。” “是何玄机?” “房中有一处暗门,高小姐的闺房已被禁止进入,暗门后却藏有人。”徐长吟清眸流盼,“另外,在房中发现了一张女子邀约的信笺。” 朱棣挑眉道:“可有发现可疑之人?” “说是怀疑,倒不如说一切疑点都落在一人身上。参军府戒备森严,高小姐贵为掌珠,高府不会疏懈其住处之安全。故而,外人潜入的可能性并不大。且那晚是高小姐邀约施大人,施大人受冤可能性颇大。” “你怀疑高小姐?” 徐长吟颔首,“不错,我确实怀疑她,怀疑她或许未死。但或许有第三人,一杀害高小姐,二诬陷施大人。” 朱棣也未质疑,又问道:“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徐长吟扬眸盈盈一笑:“不知王爷手下可有擅易容术之人?” 朱棣眸光一动,瞬即明白她的计划:“你欲假扮她?” 徐长吟臻首:“不论是否有第三人,或是高小姐未死,此计当能引出一人。” “你对高小姐的性情并不熟悉,如何能扮作她?” 徐长吟笑了笑,“受惊之后,性情变上一变当也在情理之中。另外,还请王爷寻一位对高小姐容貌熟悉的人。” 朱棣深思地看着她道:“你打算自己去?” 徐长吟摊手一叹,“王爷可有人指给我?”此事说不危险却也有些危险,她也不想将危险嫁祸旁人身上。 朱棣不语,片刻方道:“你要的人我会给你,何时开始?” 徐长吟将满目珍馐一睨,却并无多大味口,“现在如何?不知那位擅易容术之人在何处?”她对此甚为有兴趣。 朱棣看着她,拍了拍手掌。 霍然,琴音歇止,徐长吟耳畔随之传来环佩叮咚之声。她顺声望去,顿见得一双青葱玉手掀起了珠帘,宝光流溢间现出一张淡雅脱俗的容颜,眉如远山,眸如秋潭,溢满了温柔,不是赏汝嫣是谁? 赏汝嫣行至二人面前,婉婉施下礼,唇边含着浅笑:“请徐小姐随妾身来!”想来,她是将他们二人的对话悉数听入了耳里。 徐长吟略讶,难道眼前柔桡曼纤的女子竟有那等手法? 赏汝嫣看出她的惊讶,掩唇轻笑,“徐小姐误会了,擅易容之术的是妾身的一名婢女,名叫辛夷。” 西园内廊亭水榭、筑山穿池,竹木丛萃,论精雅、论景致,不比东园逊几分,更别有一股宁谧静心。 赏汝嫣将徐长吟请入西园厢房,随即宣来一名婢女。 这婢女十七八岁模样,容貌平平,只一双眼眸十分灵动有神。她入内与二人见了礼,赏汝嫣便吩咐道:“今需为徐小姐作易容之术。” 辛夷也无奇怪,从怀中取出一包物什,原来是随身携带着一应用物。 “未知徐小姐要易做何人?” 徐长吟饶有兴致的观察着她手中的东西,不紧不慢的扬声道:“阁下可开始了。” 这话一落,一扇纱屏之后陡然传出一记低哑的嗓音:“眉青,长二寸减一。眼秀,长二寸减三。鼻挺,长二寸增一,高一寸减六。唇丹,长一寸增五……” 就听那人如丈量过般,准确的说着高小姐容貌具像,而又有一婢女取来一幅画像挂在了墙上。画中女子与高小姐闺房墙上所悬挂的一模一样,只是画中景不同,服饰不同罢了。这般瞧着,徐长吟与高小姐皆属眉纤眼秀,且身段也极相仿。 辛夷细细听着,又仔细看过那幅画,旋即对徐长吟微施一礼:“会有些疼痛,但请徐小姐忍着些。” 见着辛夷取出几枚细针来,徐长吟略升起一股紧张,然她心中更多还是些许期待。不知传说中的易容术究竟有何等神妙? 二个时辰之后,辛夷放下了手中之物,退开了一步。 一直在旁的赏汝嫣取过一面菱花镜捧到徐长吟面前。徐长吟缓缓睁开眼眸,临镜望去,镜中赫然映出一张月貌花容来,生得眉青眼秀、嘴樱且薄,姿色天然,却非她的面容。 她极是惊讶的抚上脸蛋,触指处的肌肤仿佛一直就生在脸上,无丝毫异样之处。她满是佩服的看向辛夷,“辛姑娘果真巧手呀!” 辛夷微微一笑,福身施了一礼。 赏汝嫣对她颔首一笑,示意她退下。继而对徐长吟笑语:“未知徐小姐欲如何变却嗓音?” 徐长吟也早已想到这个问题,她未听过高小姐说话,自不能模仿。 “将嗓音变哑,暂且蒙过去。”若是哑着嗓子,倒也难辨真伪。 赏汝嫣臻首,望了眼暮色渐起的天色。“天色已晚,徐小姐不如就在府中歇下。” 徐长吟略有迟疑,她可未打算在燕王府住下。但又听赏汝嫣道:“且徐小姐现下的容貌,也不宜在外。” 这话让徐长吟微微一顿,觉她说之有理。她现下若顶着高小姐的脸出去,若遇上高府或熟识之人,指不定会生出意外来。 “如此便叨扰了。” 赏汝嫣含笑,“我这便吩咐下去。” 徐长吟被安置在西园客厢住下,在房中用罢了晚膳。瞧着窗外月色澹澹,便走出了厢房,行到了院中。 夜色下,园中花树沾着宫灯晕月,别有颜色。她独自在园中赏着晚景,轻风拂来,含香带露,怡人心脾。 倏地,一阵如莺似燕的含笑柔音从花树掩映后传来。听声音,当是赏汝嫣了。 徐长吟略自思量,且去打个招呼为好。然方一绕过花树,便见着一抹昂藏伟岸的身影,眉似刀削,眼似深潭,赫然正是朱棣。而他身边的,自是赏汝嫣无疑了。只见朱棣正替赏汝嫣披着披风,嘴边带着淡淡微笑,连冷峻的面容也温柔了几分,话间虽含责却更带关切:“晚间风凉,也不披件衣裳。” 赏汝嫣微笑的容颜在月下如同仙子一般,“月色娟好,也未觉着凉。” 徐长吟有些怔忡地望着柔柔月色下的一双人。一者气度雍容无比,一者姿容绝美无双,任是谁人瞧见,也只会赞叹实在是天生一对。她眼中映着这一幕,步子无端顿住了。她划下眼角,缓缓退了开去。(未完待续) 第九章 南风孰兮假作真 中 幽月淡照的雅阁里,徐长吟辗转反侧,难已成眠。良久,她终是无奈的披衣而起。到了新地儿,她竟然会认床睡不着。 推开门扉,一名小太监正守在门外。 小太监见她三更而出,微有诧异,立即道:“小姐有何吩咐?” 徐长吟有些不好意思,虽说四下无人,但仍小声说道:“不知能否送两壶酒来?” 小太监愣了愣,显然未料到她会提出此要求。但他旋即道:“请小姐稍待。” “有劳!”徐长吟煞是感谢。 小太监立即离去,不多时,果真端来了两壶酒并酒盏及几碟小菜。 徐长吟一脸感激,请他将东西布在院中的玉石案几上,便即落坐。本想请这小太监一同来喝一杯,但想及他定然是不肯的,便也省了言语。 她惬意的自斟自饮了几杯,眯眸望向胧明的月色,甚有诗性地喃喃而诵:“金翡翠,为我南飞传我意。罨画桥边春水,几年花下醉1……” 诗句未完,一记低沉的嗓音骤然传了来:“徐小姐倒是闲情雅致!” 徐长吟背脊一僵,哎哟,他怎么还没睡?她有些尴尬的缓缓偏首,果见朱棣披着一件外裳,面色深沉的向她走来。 “见过王爷!”她无可奈何的起身施礼。这三更半夜,他不歇着来查她的房么?这消息也传得太快了吧! “为何不歇息?”朱棣扫眼案几上的酒壶,眉头愈拢愈紧。三更半夜的爬起来喝酒,会是大家闺秀之所为?若非明诚来告知他,他还真不知道她有这嗜酒的习性。 徐长吟干干一笑,“有些认床。” 朱棣眉头紧皱,提起半空的酒壶。她倒是好酒量。他撂袍坐下,拿起她的杯自斟了一杯:“认床不眠还是有心事难寝?” 徐长吟讪讪坐下,“王爷此话长吟不懂了。”认床就是认床,哪还会扯出甚么心事来?然而,她心底深处却冒出反对之声。她打小便无认床的毛病,今夜真正是头一遭。真说认床,也该归咎于……她一闭上眼,眼前便会浮现花树练月的那幕。 “先前在旁觑见甚么?”朱棣举杯,深目却睇着她。 徐长吟闻言有些尴尬,竟然被他瞧见了。 “没瞧见甚么,只觉着栏柱子雕得好,雕得大气浑然。”她打个哈哈,看着朱棣缓缓就杯饮了一口。她不禁微涩了脸蛋,这是她方才用过的酒杯。 朱棣盯着她,似想瞧出她心中真实所想。隔了片刻,他放下杯,示意一旁的明诚拿起酒壶,起身淡淡撇下一言:“早些歇息。” 话落,他拂袖离去。徐长吟望着他英伟的背影消失在院门之后,氤氲了朦朦酒气的双眸渐渐弯起,探臂一伸,从石案之后取出一物,原是另一壶酒。 “幸好方才放了一壶在地上。”她颇是自得的扬唇一笑,提壶斟酒,顾自又饮了起来,直将一旁的小太监瞧得目瞪口呆。 翌日。徐长吟去探视在北园的巫梨华,巫梨华乍见易容为高小姐的她,惊愕的差点跳起来,只以为是高小姐的鬼魂来找她。 徐长吟见她如斯反应,又添了几分信心,看来她这易容当是成功的。她与巫梨华说明原由,方释了其满脸惊诧。 巫梨华且惊且讶的坐下,目光在她脸上直打量,终是怅然地道:“若是高小姐在世,一切定然能昭雪天下。” 徐长吟浅笑,眸光深锐:“是否在世,端看今晚这出戏了。” 子时正,沉香阁中香烛明曳。院正当中摆着香案,案上立香炉,插五根香,炉前摆有供果,其旁又有一只金簪与一只镇魂铃。案侧竖有两个男女纸人, 高府上下人等皆被沈度以阳气太盛而驱开,院中只有高夫人与一名婢子。 夜深人静,风簌簌,扶着高夫人的那名婢子脸色越来越白。而高夫人却是一脸期盼的左右环顾着。 突然,一直默坐蒲团之上的沈度沉声说道:“时辰已到!” 高夫人立即将目光投向他,就见沈度面色肃穆的站起身,抄起桌上的镇魂铃,右手抽出三支香,脚下倏地一踩,口中喝道:“人道渺渺,仙道茫茫,鬼道乐兮,当人生门,仙道贵生,鬼道贵终1……元始天尊急急如律令!敕!” “敕”字甫落,一股阴风猛然刮来,直将案上的香烛吹得明灭阴暗,霎时将阴恻恻的院子笼罩得诡异无比,更似有黑影掠过。那婢子惊叫一声,险些跌坐下去。 高夫人却浑无害怕,语含哽咽的朝空中唤着:“云儿,是娘啊!是娘啊!你有何话,直管与娘说啊!” 沈度手持桃木剑,左手捏个剑诀,口中诵念越来越急,而院中的阴风也越来越强。猝然,沈度手中剑势一顿,神情严肃地望向高夫人,嗓音沉沉:“高夫人,令千金当真殇殁了?” 高夫人脸色微变,“道长此话何意?” 沈度收剑回身,眯起眼眸,一捋长髯,“贫道招来百鬼问询,却无高小姐魂魄。再探地府,地府亦无高小姐名册在案。高小姐当是尚在人世!” 最后一句话说完,高夫人浑身一颤,又惊又喜的大声道:“难道我女儿未死?” 就在此时,院外传来一阵嘈杂喧嚣的惊呼。没一会,惊呼声就传到了高夫人耳里,“夫、夫人,小姐、小姐没、没死,小姐回来了啊!” 高夫人大震,险些支撑不住,幸而婢女在旁搀扶着。一连串的脚步声已奔到了院内,为首的是高府管家。 管家脸上连声高呼着:“夫人,夫人,小姐回来了,小姐她回来了!” 高夫人怔愣片刻,陡然紧紧抓住管家,喜不自胜的喊道:“当真?云儿当真未死?” 管家使劲点头,往后一指,“夫人,小姐真的回来了!” 高夫人顺指望过去,就见一众府人簇拥之中,慢慢走来一抹素白的身影。青丝披后,容颜微白,在凄月下瞧着,若非有影子投落在地,当真像女鬼一般。 高夫人颤颤巍巍地向那身影走去,已是眼泪纵横,口中哽咽唤着:“云儿,云儿,娘的女儿,娘的女儿!” 沈度望着那抹袅袅行来的身影,缓缓扬起了嘴角。(未完待续) 第九章 南风孰兮假作真 下 晨曦见晓色,清新怡人。熙来攘往的街道上,较之往日似乎又多了几分热闹。行过街头馆肆,不时能见及有百姓神秘兮兮地说着悄悄话。细听,那悄悄话的声量也不见轻,只听得说着:“听说参军府上的大小姐,就是前些日子说被人害死的那位,又活过来了!” “哟,前些时候不还有鼻子有眼的说是被甚么百户害死的吗?怎么一下子又活了?” “据说是被参军大人的仇人掳去了,昨晚上自个逃了回来。那百户倒是冤枉,险些就被斩了首!” “可不是?不过这人一回来,罪名也昭了雪。诶,你说那小姐是怎么逃回来的?” “听说啊,昨晚高府请了位道人为高小姐超度,正超度着,那道人陡然说道,地府之中并无高小姐魂魄,她定然未死。哪知这话刚说完,高小姐就回来了。你说神不神?” “诶,这道人当真是有神通不成?” “八成是有的,你说那……” 参军府上高小姐死而复生的消息没一日便传遍了应天府,一下子又闹得沸沸扬扬,而高府之中更是喜气盈天。 绿树成荫,花架藤廊之下,高夫人频频拭着眼角却又满脸笑意,拉着“高上云”直道:“云儿,让你受苦了!” “女儿让娘担心了!”“高上云”微吐声,嗓音嘶哑。 高夫人听她说话,眉宇中又露出深深地怜惜来:“你且好生歇养,莫要再多想。娘已将此事通禀你爹,你爹定然会给你报仇。” “高上云”眸中泛出盈盈泪花,“女儿让爹娘操心了。” 高夫人轻拭她眼角泪水,自己眼圈倒却又红了,“娘这日子一想到你含冤而死,连心都要碎了。好在你已无事,娘也安心了。” “高上云”点了点头,半晌突又哑着嗓子道:“不知施大人怎样了?” 高夫人略怔,旋即脸上掠过一抹复杂之色。她叹了一叹,“靖仪险些为你而枉死,幸而你已回来,他也能洗去冤名。可娘一直想不明白,靖仪那晚何以会在你的房中?” “高上云”敛眸道,“女儿只记得那晚就寝之后,突有一抹黑影掠入房中,将女儿打晕,随后便甚么也不知了……” 高夫人摇首一叹,甚是歉疚:“娘当日看见你的血衣,而你不见踪影,靖仪又在你房中,手中拿着匕首,娘只道是他将你谋害了……幸而,现在一切已明。娘已遣人去刑部禀明原委,他当不会有事了。只是难为他受此一遭冤狱,还罢了官。”且见高夫人神态,听她语气,对施靖仪当真是十分内疚的。 “娘,是女儿对不住施大人。”“高上云”忙劝慰高夫人。“等施大人出狱,女儿再向他陪罪。” 高夫人颇是欣慰:“好,好。云儿此番回来,似乎懂事了许多。” “女儿此番一劫,只若再世为人。以往的许多,便也不想再记了。”“高上云”眸光清清。 高夫人含笑看着她,慢慢点首。 一个时辰后,刑部遣人来查,见高家小姐果真无恙,随后便询及了受掳之事。称会立即禀明事情,将施靖仪释放出狱! 守备森严的刑部前,守着四名威风凛凛的带刀侍卫。 不远处的槐树下站着个模样平平的女子,笑目含泪的望着刑部大门。 倏地,一名着官袍的官员陪着一名二十余岁的年轻男子走将了出来。端见得那年轻男子剑眉入鬓、相貌堂堂,尽管面色憔悴且有些苍白,但仍未掩住他的英伟之气。 官员在门外拱手向年轻男子说了几句,便转身走入了刑部之中。 年轻男子着在府阶下,抬首望了望艳丽的天际,脸上有抹感慨。倏地,他眼角余光扫见槐树下的女子,脸上渐渐露出深深地笑。 巫梨华拭去泪水,含笑朝施靖仪走去。走到一处,二人的双手便紧紧地握在了一起,似乎再也不能分开。 不远处,一辆马车之中,朱棣放下帘帷,淡声朝外吩咐:“请施大人前往挹霞阁。” 车厢外一名侍卫立即抱拳领命,朝施靖仪二人走了过去。但将朱棣之请说出,施靖仪神情含讶,巫梨华却笑着道:“若非王爷与徐小姐相助,你此番难能雪冤!” 施靖仪神情意外的看着她,“梨华,怎么回事?” “路上我再与你说,莫叫王爷久侯了。”巫梨华轻笑着,拉住他往另一辆马车走去。 施靖仪朝停在前面的马车诧异的望去,却未能看见朱棣之人。待上了马车,车夫一扬马缰,马车稳稳地离开了刑部衙门。 施靖仪与巫梨华步入画栋飞甍的挹霞阁之中,小厮将二人引入雅厢,推门便见一位锦袍公子在座,神情淡然,隐隐间却蕴藏着一股让人莫敢逼视的气度。 一路上,施靖仪已听巫梨华道尽原委,自也知道了眼前之人是谁。 他朝朱棣深深地施下礼:“草民施靖仪叩见燕王殿下!多谢王爷为草民主持公道,让草民得以沉冤大白。”自他下狱那一刻,已被罢黜官职,如今虽洗了冤屈,官位却还未恢复。 朱棣淡淡一笑,“无需多礼,请坐!” 施靖仪与巫梨华依命坐下。朱棣亲自替他们斟了酒,“靖仪兄为当世将才,本王自不会看着将星陨没。” “蒙王爷厚爱,草民愧不敢当。”施靖仪谦逊的拱了拱手。 朱棣似笑非笑而道:“靖仪兄何需自谦?本王早有耳闻,施兄少年之时,曾助高大人在漠北勇擒数千北元残兵,此等英勇有谋之人,自不愧将星之名。”只可惜,这些年仍只是一名小小百户。 施靖仪仍是谦虚的直道不敢不敢。朱棣一笑,端起酒杯,“本王在此恭喜施兄平安归来。” 施靖仪与巫梨华忙端起酒杯,“多谢王爷!” 朱棣饮罢酒,“靖仪兄沉冤昭雪,想必不日就会官复原职。” 施靖仪神情微怅,“草民已打算辞别归里。”发生这些事,他焉还会留在高大人身边?若然一切真是高小姐所为,那他愈发不能留下。一则高大人高夫人必对他愧疚,那是他不愿见的。二则再逢高上云,他实不知该怎么相对。 朱棣挑眉,然神情并不意外:“靖仪兄祖籍何处?” “江陵!” “噢?江陵倒是个好地方。家中有何亲眷?” “家中双亲早逝,然尚留有薄产,也足已……”施靖仪侧首看着巫梨华,微微一笑,“足已与梨华安稳度日。” 巫梨华脸上浮露一抹温柔,眸光澄明。 朱棣一笑,缓缓道:“不恋栈荣华,倒也难得。不过,本王有一提议,不知靖仪兄意下如何?” 施靖仪拱了拱手:“但请王爷示下。” 朱棣眸深如潭,“本王于北平府的府邸需有人主持,你可愿往?” 施靖仪一怔,“王爷……” “男儿生世间,及壮当封侯。战伐有功业,焉能守旧丘。”朱棣的语气仍是不疾不徐,“靖仪兄志存高远,当真甘愿就此隐没?” 施靖仪握紧酒盏,望向巫梨华。巫梨华目光坚定的回望着他,轻声道:“天涯海角,你去哪儿,我便去哪儿!” 施靖仪目光一软,紧紧握住了她的手。他转而看向朱棣,起身抱拳,“久闻王爷胸怀大略,且爱才思贤。草民此番得王爷相救,此恩没齿难忘,甘为王爷效力!” 朱棣亦自起身,扶住他的臂膀,朗笑而道:“好!好!”(未完待续) 第十章 南风御兮新承宠 上 苍穹卷尽暮霞,星月在渐渐暗沉的天边慢慢露出辉光。 沉香阁中已渐有人烟,纵然因怕吵到高小姐,高夫人未派来太多仆婢,但较之前几日的冷清已热闹许多。 梳洗罢了,“高上云”摒退婢女,阖上了闺房门。房中烛灯明亮,熏香缭绕。她微步踱至窗棂旁,往外一瞧,有十余名家丁守在院中。继而,她缓步往扇屏后走去,退了衣衫挂在屏上,继而就这般睡下了。 夜色沉得快,院外的灯笼已自暗了许多。房中的烛台亦已熄灭,月华从窗外探入,带着清冷。 衾榻上的“高上云”呼息均匀安稳,已沉沉睡去。 倏然,一记轻微沉闷的滚珠声从南墙壁内传出。紧接着,就见那扇墙赫然一点一点的裂了开来。旋即,从裂缝之中掠出一抹纤细的身影,屋中暗沉,看不清纤影模样。只能看见那抹纤影慢慢地朝床榻走了过来。 不多时,纤影已轻步而至榻旁。她在榻旁站立片刻,似是在观察榻上之人。 陡地,纤影扬起手,掌间霍地掠过一抹寒光,原是一柄短匕。猛然,那道寒光笔直的朝下落去,直刺向榻上一动未动之人。 寒匕迅雷不及掩耳地刺落,孰料得只听“锵”地一声清响,纤影低呼一记,手中寒匕竟一下子弹了开来,跌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响。而榻上之上也缓缓坐了起来,月影倏斜,射了过来。霎时映照出两张一模一样的容颜,皆是高上云的容貌。一者含笑坐于榻上,一者怒目站于榻前。 “你是何人?”站于榻前的高上云满目骄戾,余光瞟向脚边的匕首,冷不防的,迅速又将匕首拾起,直指住榻上的高上云。 榻上的高上云婉婉而笑,并不为直抵面前的匕首而畏惧。 “高小姐,委屈你躲藏了这许久。”说着间,她慢慢从衾被中掏出一面象牙雕花镜,只可惜如今镜已碎,碎裂的镜片将人照得千面百态。 高上云浑身一颤,眸光阴冷的盯住与她一般模样的女子,咬牙切齿的恨声道:“你竟敢假冒我!” 假高上云拢了拢青丝,笑得得意:“若不假冒,高小姐岂会现身?施大人又何以无罪释放?” “你是施靖仪派来的!”高上云倏地脸色一变,“救走巫梨华那贱人的也是你?” 假高上云掩唇一笑,“高小姐也不笨嘛!” 高上云怒及,“贱人,竟然算计我!”一声怒嚷,她手中匕首又登时往假高上云刺去。 然还未等她刺出,一粒石子骤然击中她的手腕,她手腕顿时一麻,匕首再落掉落。而与此同时,房门“怦”地一声被推了开来,房中霎时一片灯火通明,从屋外一下涌入七八个人。为首的,赫然竟是满脸震惊的高夫人!而在她身旁的,仍是一仍道袍的沈度。 烛光洒在每个角落,毫微可见,亦将真假高上云照得无处可藏,原形毕露。高上云大惊之下,愈藏起已来不急。 假高上云下得榻来,不疾不徐的朝她笑言:“高小姐能想出此等计谋,也是聪慧之人,只可惜太沉不住气。不过,想来你也是想趁此机,得回正主之位。” 高上云抚着仍酸麻不已的手腕,脸色阴晴不定的盯着假高上云。 而此时,高夫人已看见了敞开的暗道,看见了地上的匕首,也看见了她。她颤颤巍巍的伸出手,指住高上云,脸上浮露出深深地痛心来,悲痛的骂道:“你这个、你这个不孝女!” 高上云并不羞愧,也无悔恨,更无害怕,反而皱眉道:“娘,此事你别管。” 高夫人抚住胸口,急喘几声,脸色煞白的怒声喝道:“住口!你知不知自己做了什么?” 高上云哼了一声,“娘,我做什么了?这小贱人冒充我来骗你,你不仅相信她,还放走施靖仪。当真是老糊……” “啪”地一声脆响,高上云被高夫人一记耳光扇得住了嘴,脸上顿现一个通红的巴掌印。 “混账!混账!你知不知道,你险些犯下了大错?”高夫人悲痛万分的大喝着,陡然她抚住胸口,神情痛楚,似是喘不过气来。两旁的婢女忙替她顺气,假高上云亦连忙扶她坐下。 高上云震惊的抚着脸颊,不敢相信的盯住高夫人,喃喃道:“娘,我做错甚么了?你竟然为了他们打我!” 假高上云拾起匕首,眸光清寒的看着她:“肆行诬陷朝廷命官,按大明律,罪三等,杖一百,流三千里。” 高上云冷冷一哼,“我爹是正三品参军大人,谁敢打我?你假冒我,欺骗戏弄我娘,才是大罪!” 假高上云忽地笑了,却是望向了喘息不已的高夫人,眸中有同情与惋惜。她得体的欠首为礼:“高夫人,我此为并非戏弄,只为替施大人洗脱冤名。如今施大人已然昭雪,我也再无旁事。此前所为,但望高夫人海涵!” “你算什么东西?说不无事便无事?你为何要替施靖仪那忘恩负义之人做事?”高上云娇横的怒嚷着,“你为什么要帮他?我要他死!我要他一辈子都不能和巫梨华在一起!” “混帐,混帐!你竟然还不知悔改!”高夫人气得泪水纵横,一脸的痛心疾首,“你立即出京去幽州,不要再待在京城丢人现眼!到了幽州,我让你爹好好管教你!” 高上云的神情顿时一慌,忙去拉高夫人的手:“不要,娘,我不要出京,我不要去幽州!我不要离开这里!” 高夫人痛苦的挥开她的手,疲累不堪的对身后的管家道:“将小姐关入兰壑院,没有我的吩咐,不许放她出来!” “是!”管家立即上前去请高上云。 高上云却抬手给了他一个巴掌,怒声道:“滚开!滚开!你是什么东西?” 高夫人怒喝:“放肆!周管家,将她抓起来!” 管家被打得麻了半边脸,亦是心中有气,一听高夫人下令,当即朝两名家丁使记眼色,毫不客气的就抓住高上云,往外押去。高上云如何肯依,怒不可竭的尖嚷着,又苦苦向高夫人哀求着。可高夫人却垂下眼眸,不去看她。直至将高上云押出了沉香阁,她方无力的坐在榻旁,哀戚地落下泪来。 假高上云瞧着这幕,神情上掠过一抹叹惋。 良久,高夫人才拭干泪水,望住假高上云的脸容。可惜只有面容相同,性情却是天壤之别。她不无感伤的道:“我教女无方,才让小女做出如此可耻之事,险些让靖仪误了性命。我虽不知姑娘是受何人所托,但请姑娘看在我与我家老爷只有这一女的份上,不要追究!”(未完待续) 第十章 南风御兮新承宠 中 徐长吟无声一叹,她已猜出高夫人会有此一请。高上云如今性情,若无他们的溺爱,岂会如此娇横? “此事我无权做主,是否追究,一切当以施大人的意思为正。”徐长吟自不会擅自做主,但她也记得巫梨华当日一席话,施靖仪为顾及高上云名声,连其夜半邀约之事都不说出,险些因此含冤而亡。如斯重情重义之人,是不会追究的。 高夫人长叹:“又叫我有何颜面去见他?” 徐长吟抿唇不语。隔了良久,她退出闺房。 廊下,笼火星点,映出一抹长衫飘飘的身影,一身清隽风华,正含着温煦的微笑凝望着她。正是沈度。他已除下了道袍。 徐长吟见着他唇边的笑,蓦然扫却几分疲累。她迎向他轻笑言语:“天师除下道袍,又别有一番风采!” 沈度递过一件披风,微笑道:“在下却觉得,徐小姐本身容貌才是最为动人。” 徐长吟接过披风披上,摸了摸脸蛋,一笑:“还需让辛姑娘一施妙手才是。” 园中聚满了仆婢,众仆婢瞧见她出来,神情即惊且疑,终归未闹明白,怎么有两个小姐! 徐长吟与沈度未管他们的侧目,径直往高府外走去。 “沈公子如何将高夫人引来沉香阁查看?”徐长吟望了望淡月,昂首问向他。 “说你是假冒的,她自当会来。”沈度回答的简短。 徐长吟扬眉一笑。她易容为高上云,从而使施靖仪脱罪。若高上云未死,必会借她来“重生”。若是第三者而为,但见高上云复活,必也会来查探。最终倒真是高上云一手所为,不曾想她年纪轻轻,竟会那般狠毒,连杀人、诬陷之事也毫不犹豫的做出来! 徐长吟与沈度一同踏出高府大门,门外有一匹马。 沈度翻身上马,朝她伸出手来:“来时匆忙,只牵了一骑,委屈小姐与在下共乘了。” 不知为何,徐长吟看着他伸来的手掌却蓦然忆及在燕王府时,朱棣骑在马上朝她伸过手来的情景。她眸光微有迷乱,一阵凉风拂来,她回过了神,朝马上的沈度一笑,并不置言,也未握住他的手,而是径自利落的翻身上了马。 沈度收回手,淡淡一笑。待她坐稳了,他扬起马缰,马儿朝前而去。 夜已深,未免扰人,沈度并未催马急驰,而是任马儿缓缓前行。徐长吟坐在他身后,也未说话。倏地,他背脊微沉,回首一瞧,却是徐长吟靠着他背上睡着了。他不觉莞尔,愈发放慢了速度,以免颠簸扰醒了她。 深夜的雾露,幽幽朦朦,星辰自在的挥洒着光芒,洒落在二人一骑身上,仿佛披着闪闪发亮的衣裳。 深夜已不能出城,自不能将她送回城外屋舍。魏国公府更是不能回的,单不说徐长吟如今还是顶着高上云的模样,且就她深夜与男子同归这一条,足以引来风言风语。而去他的住处,自也不妥。如斯想来,倒又只能往燕王府而去,而且她的易容也还需辛夷替她除去。 如斯思量罢了,沈度自催马往燕王府方向而去。 到了燕王府门前,徐长吟仍未醒,他不忍叫醒她,份外小心的下了马,再将伏在马背上的她抱了下来,拾阶走了上去。 守侍在府门外的两名侍卫见他深夜而来,且还抱着名女子,不禁面面相觑。正欲开口,沈度却示意他们噤声,以免吵醒熟睡的徐长吟。二名守侍虽是大感狐疑,却也未拦阻,推开朱漆大门,望着他抱着徐长吟走入了王府里。 未行多远,府中值夜的侍从已看见他,赶紧去向明诚通禀。明诚但觉意外,忙又去东园禀告朱棣。 朱棣披衣匆匆而来,行至曲桥游廊之时,已瞧见红笼迥廊上,沈度果真抱着徐长吟慢慢走来。 他的脸色微沉,沉步走将上前,深眸一撇,已瞧见徐长吟在沈度怀中睡得安逸。 “王爷,徐小姐甚为倦累,在下便将她送来了府里。”沈度不便深施礼,只得揖首为礼。 朱棣淡淡道:“辛苦你了。”说着,他从沈度手中抱过徐长吟,并用披风裹住她的身子。 沈度看眼仍自恬睡的徐长吟,心中不知为何划过一丝失落之感。但他并未表露出来,拱手向朱棣笑道:“天色已晚,请王爷早歇休息,在下告辞。”话落,他施罢一礼,转身往王府外走去。 朱棣盯住他的背影片刻,继而抱着徐长吟往东园走去。 睡梦之中,徐长吟只觉得被环抱在一处让她份外安心之地,温暖而踏实。故而,当那股踏实之感骤然消退后,她顿时惊醒,睁开了双眸。随之,她的眼瞳中不偏不倚的映入了一张冷峻的面庞。 “醒了?”朱棣撩袍坐在榻帝,扫过她的脸。高上云的脸比起她的真实容貌娇嫩,他却似乎更乐见她本身的容颜。 徐长吟错愕的盯着毫不避讳的他,怔愣片刻方回神。她眨巴着眼环顾周遭,是一间充满沉肃内敛之感的寝卧,一如眼前之人。 她咽了咽唾沫,将衾被往身上略扯了扯,迟疑的问道:“这是哪里?”虽这么问着,她心中已约略明白是在何处。想必沈度将她带到了燕王府,更将她带到了朱棣房里。 “本王的寝卧!”朱棣给了她肯定答案。 她当真是睡在他的榻上?徐长吟双靥顿时涌上一股热潮,心头怦怦直跳。她尴尬的忙掀被下榻,朱棣却一把梏住了她的皓腕,淡声道:“今夜你就在此歇息。” “不必,不必,王爷无需客气。”徐长吟忙不迭拒绝。开玩笑,诺大的王府客厢如云,她不去歇着,却歇到了王爷榻上,传将出去,不知被人怎么看。 朱棣皱眉,对她一幅像是掉入火窟的表情甚是不悦,口气沉冷起来:“本王让你歇着就歇着,明日让辛夷给你除去易容。”说着,他起身拂袖而去。 徐长吟愕然的望着他扬长而去的背影,不知为何有些哭笑不得。(未完待续) 第十章 南风御兮新承宠 下 东方未晞,露珠清晓簟,绿槐阴里莺语绵绵,晨景芳好。 徐长吟早早便起了身,将床榻整理好后,她蹑手蹑脚地推开门,打算趁着天色早出去,省得被人瞧见她从朱棣房中出来。哪知,她方推开门,门外就有两名小太监笑盈盈地福了个身:“请姑娘安。” 徐长吟怔了怔,还未说话,立即又见四名婢女端水捧盆地行将而来,辛夷走在后面。 辛夷并四名婢女到了她面前,笑容满面的福身行礼:“奴婢奉王爷之命,来侍候姑娘梳洗。” 徐长吟无声一叹,退入了屋中。 辛夷也不多言,直接与她卸了易容,恢复她本身容貌。随即,辛夷躬身退了出去。 四名婢女又上前侍候徐长吟梳洗了,一名婢女捧来她的衣衫。昨日她来燕王府时,身上穿的还是高上云的衣裳。 待梳洗罢了,徐长吟终问向一名婢女:“王爷在哪?” 婢女掩唇一笑,“王爷吩咐了,姑娘若问起,便请姑娘到天丝馆去。” 徐长吟不禁微涩了脸,她干咳一记:“请转告王爷,小女子还需出府,便不与王爷告辞了。” 婢女也未有为难之色,又笑道:“王爷还吩咐了,姑娘若要出府,请姑娘一定要直接前往无妄峰。” 徐长吟略有怔愣,“为何?”朱棣这是何意? 婢女摇首:“奴婢不知,王爷只吩咐下来,姑娘若不前往无妄峰,必会后悔。” 徐长吟额际有些抽痛,他葫芦里又埋了甚么药? 离开东园,她回眸望眼园内,随即敛下眼眸,往府外行去。 不远处,修竹荟萃掩映间慢慢走出一位盛颜仙姿的女子。一袭云雁细锦衣,云髻间斜映珠钿,钿珠影纹投落在脸靥旁,愈发衬得细润如脂的鹅蛋脸粉光若腻,烟眉秋眸间透满了温雅,这般貌婉心娴的气度倒与赏汝嫣有得一比。女子眯眸望着徐长吟离开的方向,微掀唇:“就是她?” “昨晚奴婢虽未看清容貌,但这女子并非东园中的人,当是无错的。”女子身侧站着个桃衫婢女,模样生得挺好,只可惜眸光浮动不定,一瞧便知是不安分的。 女子斜睨她一眼,“你还瞧见甚么了?” “奴婢不敢久留,只瞧见王爷昨晚抱着此女走入东园。今日一早,奴婢特来查探,又瞧见嫣夫人身边的辛夷也到了东园。” 女子神情讳莫,缓缓道:“赏汝嫣也知此女在东园?” “想来是的,否则嫣夫人岂会将婢女派来东园?”那婢女附和。 女子眼底掠过一丝阴沉,“去西园探探消息,看看这女子究竟是甚么人!” “奴婢明白!” 徐长吟走出燕王府,府前已有马车恭候。 驾车的是明岳,见着她来,上前拱手道:“王爷命在下送徐小姐。” 徐长吟这会也未推拒,此处出城路途甚远,若是徒步只怕会走了大半日。她上了马车,明岳稳稳驾车离开了燕王府。 一路无话,待出了城,徐长吟撂开车帘,“请去无妄峰!”她倒要瞧瞧无妄峰会有何名堂。 “是!”明岳应声。 无妄峰下,徐长吟下得马车,与明岳致了谢,明岳策马而去。 徐长吟拾级往山上了几步,再环目一瞧,微见朦白的山峰上并无异样之处。她蹙眉难解,朱棣这究竟是何意? 骤然,一辆马车扬蹄而来。徐长吟眺目望去,瞬即认出那辆马车正是魏国公府的。 她心中诧异,马车也很快驶至山脚下。从车中钻出一人,徐长吟更是熟悉,竟是魏国公府管家徐荣。她颇是意外走下石阶,徐荣也一眼瞧见了她,忙道:“小姐,夫人请您立即回府!” 徐长吟一愣,“是有何事?”难道这便是朱棣让她来此的原因? “皇后娘娘召见,请小姐速回府!”徐荣急声道。 “皇后娘娘怎会召见我?”徐长吟愈发怔愣,这些年来,她并未入过宫,更未见过皇后娘娘,今日怎地会突然召见她? “奴才不知,请小姐快快回府吧!”徐荣匆匆道。 徐长吟也知不宜多耽搁,立即上了马车。徐荣坐上车辕,车夫一扬马鞭,马车又迅速往应天府赶去。 万殿千阙森森,飞檐斗拱巍峨,皇城在晨曦薄雨中也不减气势恢宏。 莺语花舞春晨早,细雨霏微,自是清凉舒意。 宏伟壮丽的坤宁殿外,徐长吟静静侯立着,等待宫人入内通禀。她浅浅叠握葇荑,敛眸垂颜,神态安然,一袭绣罗衣裳颜如碧,不见华奢却是雅丽非常,衬着她满身的清隽秀气,入眼便让人觉得舒适万分。站在她身前的谢氏一袭命妇冠服,神情谨然,一品夫人的雍容气度自然流露。 过不多时,殿中有一面目慈和的中年宫女走将出来。徐长吟幽目微掀,赫然认出此宫女竟然是当日无妄峰所遇的灰衣妇人。她不觉错愕的抬起首,谢氏骤然一扯她衣袖,她倏地回神,立即有低下了首。 中年宫女自也瞧出她一幅意外的神情,眸中带笑,温和的说道:“皇后娘娘宣二位觐见。” “有劳萧宫正。”谢氏显与宫女颇是熟悉,微微一笑。 萧宫正含笑臻首回礼,随即引二人往殿中走去。临入殿前,谢氏又小声叮嘱徐长吟:“在皇后娘娘面前谨慎小意,莫要冲撞了娘娘。” “是!”徐长吟柔顺应道,心中卷起了震惊的巨浪。 眼前的宫人是宫正,那位马夫人又会是谁?马夫人,马夫人……徐长吟额际又微微一抽,当今皇后不正是姓马么? 威肃的大殿,宫妃环坐。想来她们来得不巧,遇上了各宫妃嫔来向皇后请安。 “启禀皇后娘娘,徐夫人与徐小姐带到!”萧宫正躬身禀道。 “参见皇后娘娘,参见诸位娘娘!”谢氏与徐长吟福身行礼。 马皇后在凤案翘几之后对谢氏抬了抬手:“徐夫人不必多礼,赐座。”话落,她忽而含笑望住徐长吟,朝她招了招手,“这位就是徐小姐?到本宫身边来。”(未完待续) 第十一章 南风识兮承明宫 上 徐长吟未敢抬首,然这声音一出,她已确定凤座之上的皇后当是马夫人无疑了。她心头百思千绕,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前一次救了燕王,随之便扯出不少事。后一次所帮的竟然是当今皇后,不知会不会又生出事来? 谢氏见徐长吟表情怔然,凝绿眼角微拧,悄然推了徐长吟一把。 徐长吟回神,无声叹息,莲步上前,行至凤座前,微微掀眸,顿见一位头戴龙凤珠翠冠、穿朱红袖衣的雍容女子正笑颜慈爱的看着自己,不是马夫人又是谁?她迅速又躬下身去:“皇后娘娘万福!”随即,她压低声道,“长吟日前多有冒犯,请皇后娘娘责罚。” 马皇后扶起她,慈颜低语:“那日是你帮助了我,何来责罚之说?”说着,她对一旁的宫女点了点首,宫女立即搬了张绣墩放置一旁。 徐长吟行礼谢罢,挨着绣墩坐下,眼角余光微顾,但见满殿宫妃及谢氏的目光悉皆定在自己身上,她又是无声一叹。 “本宫时闻太史公赞誉一位有才气的女子,却不知原来就是魏国公的掌珠。”马皇后缓缓笑言。 挨着马皇后的是位淑丽韶好、貌婉心娴的妃子,仪态温婉,眼丝含笑的望着徐长吟,“可真是位气质脱俗的姑娘,臣妾一瞧见她,仿佛已置身在清香四溢的书山卷海之中呢!” 谢氏睇眼敛眸静坐的徐长吟,微微一笑:“小女痴于书墨,见识不长,诸位娘娘谬赞了。” “素闻徐小姐学养深粹,德行端良,徐夫人何需谦虚?也当是徐夫人教女有方才是。”一位容姿明艳的妃子娇笑着奉承一语,“待我儿寿春年岁渐长些,定然要请徐小姐来为寿春教习。” “淑妃倒是先见先识。”马皇后掠过徐长吟低垂的脸容,“宫中的讲读官们虽是学授业精的博学鸿儒之士,却欠了几分愚庵1的执教严厉,无不顾忌着皇儿们身份娇贵,不敢严相授受。长此下去,皇儿们不率教,自是宽怠多误。” “皇后娘娘说的是。”众妃皆是附和。 谢氏欲言,马皇后已笑声道:“徐夫人也无需自谦,本宫今日一见徐小姐,亦觉欢喜。往后,徐夫人还要多带徐小姐入宫来陪一陪本宫,也可与各位小皇儿们说一说文章,讲一讲经理。” “是!”谢氏起身领命。 徐长吟却是只觉黑雾绕额,皇后娘娘想做甚么? 马皇后没错过徐长吟面上的无奈,不觉莞尔,随之她环顾殿下众妃,“好了,今日且散了吧!” 众妃嫔识趣,玉立起身齐齐施礼:“臣妾告退!”如此一番,便鱼贯退出了坤宁殿。 须臾,殿中只余下徐长吟与徐氏。大殿中也清静了许多,马皇后慈和的笑着,话题转了偏去:“前几日,我与左侍郎家的霍三小姐有过一面之缘。听说,她还有一姊一妹,徐夫人素是照拂有佳。”这三小姐自是指霍琅云了。 谢氏回话道:“娘娘见禀,琅云是臣妇的外甥女。上有二姊,一姊已远嫁出京,另有一妹琳烟。她们三姊妹自幼丧母,臣妇甚怜,便也一直将她们同长吟一样,当做女儿看待。” “原来如此,难怪着那日见霍三小姐,便觉她即有书香之气,又有一股将门英气。”马皇后并不吝啬的笑赞,“不知哪家儿郎能有幸娶得这一位娇儿?” 谢氏欠首一笑。马皇后旋即望向徐长吟,缓缓说道:“也不知哪户人家能娶到徐小姐!” 徐氏得体回道:“不敢有瞒娘娘,小女的亲事,臣夫妇已有所安排。” 马皇后兴味地问道:“是哪户人家如此有福气?” “禀娘娘,是戚长生戚将军府上。” 马皇后微挑平眉,颔首道:“这户人家倒是不错,只不过听闻戚将军早已举家迁至湖广,徐小姐若嫁了去,离娘家可就甚遥了。” “让皇后娘娘见笑了,这门亲事小女亦是欢喜的,是么,长吟?”徐氏向徐长吟递过一抹慈爱的眼神,却惹得徐长吟一阵寒颤。 “女儿一切听从爹娘的安排。”她能怎么说?说启禀皇后娘娘,您快些打消我爹娘的想法吧,我可不想嫁给戚塞平? 马皇后若有似无的睇她一眼,若有所思的微微笑道:“可订下了日子?” “尚未。等过些日子,戚将军携子入京后,会再行商议。” 马皇后点了点头,“本宫今日召徐小姐入宫,一则是久慕徐小姐才名,二则欲请徐小姐为御苑女诸生。” 谢氏与徐长吟具是一愣。御苑女诸生? 谢氏道:“娘娘,小女怕是担当不起呀!” 马皇后笑了笑,“不过是教几位公主念一念书,并非何等厉害之职,徐夫人不必担心。”她转而问向徐长吟,“徐小姐意下如何?” 徐长吟无言以对,她能说不么? “臣女谨遵懿旨!” 退出坤宁宫,谢氏眉头登时皱紧,神情有喜也有忧。她喜的是,徐长吟能被封为御苑女诸生,也算给魏国公府添了几分佳名。而她忧的是,皇后娘娘为何会这么做? 徐长吟沿途不置一语,心头自也在思量皇后此意为何。突地,她望见迎面走来数人。为首的,是朱棣! 她怔了怔后,突地想及,今早若非朱棣提醒她去了无妄峰,待徐荣去观中寻她不见,她不在观中之事必会揭穿,届时必少不得谢氏的责罚。然而,他又如何知道皇后会召见她? 徐长吟与谢氏停在原处,垂首欠身恭等他走过。 朱棣从容而来,在她们跟前顿了足,目光扫过垂眸敛首的徐长吟,慢声道:“徐夫人与徐小姐今日也入了宫?” 谢氏回话道:“禀殿下,臣妇与臣女是奉皇后娘娘召见而入宫。” 朱棣点首,视线在徐长吟身上逗留片刻,微扬嘴角,却是道了句:“徐夫人与徐小姐慢走。” “臣妇与臣女告退!”谢氏欠身揖礼,徐长吟自也如斯,只清眸斜睨他一眼。 母女二人继续往前走去,然方走出三步,陡然又听得朱棣说道:“徐小姐,你的簪子掉了。” 徐长吟愕然回首,一眼见着朱棣手中拿着一只玉玲珑榴簪,果是她之物。她瞬即想起,当是昨晚睡在他寝卧中时落下了的。一思及这,她的脸霎时一烫,赶紧上前接过,“多谢王爷。” 朱棣似笑非笑的盯着她酡红的娇靥,拂袖转身而去。 徐长吟望着他的背影,轻轻吁出一口气。 谢氏在旁瞧着,眉头愈蹙愈紧。(未完待续) 第十一章 南风识兮承明宫 中 暮色渐沉,正院中灯火通明,偏院却是暗淡无辉。 娉望急急而来,她推开百菜园的门,举高灯笼,环目一瞧,果不其然看见徐长吟正蹲在菜地旁,双手撑颊,出神地凝视着空荡荡的菜地。 天际染上墨蓝的色泽,亦将徐长吟纤秀的身子染上了几许寂寥。 娉望冲口而出的喊声一滞,嘟起小嘴轻唤出了声:“小姐,您果然在这!” 徐长吟并未抬首,逸声出来:“看来下次得找处你寻不着的地方藏着才成。” 娉望向徐长吟走去,灯笼的光芒一点点驱走了笼罩在她身上的黑暗。 “小姐,您做什么要躲着奴婢?您撇下奴婢好几日,这一回府又躲着奴婢,您不要娉望了么?”娉望神情委屈无比的走到她面前,将披风披在她身上。 徐长吟噗嗤一笑,回眸道:“我怎么会不要你,若哪日出府,手头拮据了,还能将你卖了支些钱来。” 娉望苦下脸:“小姐,奴婢卖不了几个钱的,您还是留下奴婢在身边使唤吧!” “我若不早些将你卖出去,日后你出嫁,我岂不还得替你置办嫁奁?”娉望双亲早逝,且无亲眷,打小被卖入徐家,与她亦算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 娉望又臊红了小脸:“小姐不嫁,奴婢岂敢先嫁?” 徐长吟轻扬唇瓣,替她理了理鬓发,“若你哪日待嫁心切了,我还留得住?” 娉望坚持道:“小姐不嫁,奴婢定然不嫁。” 徐长吟笑了笑,不再纠于此话题。转而道:“让你去打探的消息如何了?” 娉望扶她到圆木案旁坐下,将灯笼放在案上,“奴婢按小姐的吩咐,将信交给了金满绣庄的沈管事。沈管事说甚么巫姑娘已随施大人离开了京师,信怕是不能转交了。” 徐长吟愣了下。今日打从宫中回来之后,谢氏便唤她到跟前,耳提面命入宫需注意的礼节,免得她下回入宫丢了魏国公府的颜面。她走不开身,便只能让娉望去打探施靖仪与巫梨华的消息。她承诺会还巫梨华屋子,这还未兑现诺言,他们竟然就离京了。 “沈管事也有一封信给奴婢,说是那巫姑娘转交给小姐的。”娉望说着,将一封信奉到了她面前。 徐长吟接过,民封上书着“徐小姐亲启”五字,字迹并不端秀,尚显青稚,想必巫梨华学字的时日并不长。她看着“徐小姐”三字,说起来,巫梨华还不知她的名字。 拆开信封,她抽出信笺,展开而阅。字迹亦显青稚,辞藻也不见华美,却是用最情真意切的话语表达了对徐长吟的谢意,另外也透露了他们此行出京,将往北平府。 徐长吟阅罢信,面露沉思。北平府,那是朱棣的封地。施靖仪与巫梨华为何偏去了那里? 扶疏翠柏掩映,朱柠双手支颐撑在玉石几上,大眼则落在面前的一幅画上,赫然便是绘了徐长吟画像的那一幅。她左右端详画片刻,哼了一声:“赶明儿我倒要见识见识,你是真的满腹经纶还是徒有虚名!” “二皇姐,谁徒有虚名了?”蓦然,一张俏生生的小脸从花簇之后冒了出来。 朱柠抬眼过去,“安庆,你也溜出来了?” 安庆公主朱桉滴溜溜一转眼珠:“二皇姐,我可不是溜出来的,是太傅提前下了课。” 朱柠白她一眼,“你将这话到母后面前说去,看母后怎么罚你。”论起调皮,她这皇妹不比她的“功力”差。 朱柠也无被揭穿后的不好意思,嘿嘿笑道,“二皇姐不说,母后怎么知道?你方才说谁徒有虚名了?”说话间,她也探首往朱柠手中的画像瞧去。瞧了一眼,咦声道:“这不是那魏国公府的徐小姐吗?” 突地,她诡笑了起来:“母后才封她为御苑女诸生,二皇姐你就绘了她的画像,是想多瞧一瞧,以沾点书墨气么?” 朱柠没好气的瞪她一眼,“本公主腹中墨水也不见得比她少。” “是么?那母后怎么不封二皇姐你为御苑女诸生,偏封了她?听说,大名、福清她们都挺喜欢这徐小姐。说她字好,画好,棋艺好,诗书歌赋具精,人也温温和和。” “哼,她们知道甚么?”朱柠大是不服气,“这点本事谁没有?”那徐长吟进宫没几天,上至母后,下至小皇妹都对她大是亲近,她实在想不通。 朱桉显然是煽风点火的好手,忙道:“那是自然,二皇姐也不会比她逊色分毫。不过母后不知,旁人也不知,二皇姐,要不你去与她比试比试?” 朱柠虽直率,但非无脑,自是明白这皇妹的小诡计。她插腰瞪住朱桉:“本公主是何身份?岂能纡尊降贵的去与她一般见识?” 朱桉一撇小嘴,一派无趣模样,但旋即又听朱柠哼声道:“本公主不与她一般见识,旁人的可不见得。” 朱桉大眼一亮,忙道:“二皇姐,你想做甚么?” 朱柠瞥她一眼,“你在旁边瞅着就是了。” 日暖花繁,花遮柳掩的御花园中,啼莺舞燕,清脆悦耳。满身清雅的徐长吟坐在奇石之上,纤手执着一卷书册,微昂其首,双眸垂敛,长长的眼睫投落于如玉的容颜上,渡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泽,她似正细耳凝听着鸟儿啼鸣之音,殷红的唇角轻轻上扬,恬静而安宁。 倏地,几名云鬓雾鬟,掎裳连袂的女子结伴而来,莺声燕语虽是美妙,却也扰了清静。 徐长吟叹息一记,为几位小公主教了一上午的书,这会她特意寻了这僻静的所在歇息,却不想还是扰了安宁。 此时,那几名女子已走了过来,自也瞧见正独坐的徐长吟。 徐长吟自也瞧见了她们,来宫中教习的日子虽只三四天,却也认识了几位。为首的是位丹唇素齿,翠彩蛾眉的杏衫女子,此姝是太子妃常氏之妹常绫愫。随后的五位女子亦皆为达官千金,时来宫中走动。 “原来是徐小姐。”常绫愫笑逐颜开的走将向她。 论家世,徐长吟并不比她逊色,自也无需行甚么尊卑之礼,便也只颔首为礼:“常小姐。” 常绫愫笑语道:“徐小姐今日未在御苑教习么?” 徐长吟与她们算不得熟悉,若非此番入宫遇过几回,也只能算是陌生人。几回交谈下来,她们所谈的莫不是宝珠玉钗,闺乐锁事,她实在提不起兴趣,便也未曾深交。 “小公主们用罢午膳需得午歇,我便来花园中坐一会儿。”说起来,她还未用膳,只因她总吃不惯宫中的殡珍馐膳食,还不若回府后让娉望给做些清粥小菜来得可口。(未完待续) 第十一章 南风识兮承明宫 下 “太子妃娘娘传话来,说是御厨新制了几道膳食,让我来尝尝鲜。”常绫愫突地叹了声,“却不想太子妃娘娘身子忽逢不适,不想用膳,倒叫我一人独享了。我也食之不下,便叫上几位妹妹,一同到花园中来用膳。徐小姐可用过了?若没有,不如随我们一块儿用吧!” 徐长吟摇首一笑:“不必了,我且不饿。” 常绫愫秀眉一扬,“那便是未用了。徐小姐不必客气,来来,便就在这亭中用着。”说着,她朝周遭几名女子使记眼色,将徐长吟直拉往琉璃亭中。 徐长吟按捺不过几人力气,被拉入亭中按坐下。众姝环侍落坐,常绫愫立即吩咐宫女上膳。徐长吟见此,也只得安生坐下了。 几名宫女立即捧上了膳菜,莫不是甘旨肥浓,馔玉炊金,却也非如何新鲜的菜式,且多为荤菜。宫女又奉上一壶酒,并一一替六姝斟上。 但听常绫愫下首一名鹅蛋脸的女子娇声道:“这会子倒也不大饿,不如来行酒令吧!” 此姝的提议顿时引起一片附和,只徐长吟未作声。常绫愫又道:“这酒令可不能随意着来,且只能以古人其人与其事为令。若是出的令好,便能独享一道膳肴,如何?” 徐长吟听及此话,心头微动,眸光微瞟眼案上的菜肴,不多不少,共六盘佳肴。她环顾常绫愫六姝,不期然地发现她们的神情之中有抹幸灾乐祸之色。 她不动声色的收回眸光,也不多言。 常绫愫的提议自也无人反对,如此,先由坐于末首的一名穿鸭卵青绣裳的女子开始。 女子诵令出声:“姜子牙渭水钓鱼。” 话音一落,她便捧走了适巧放在她面前的一盘桂花鱼条,溜目四瞧而笑,“这鱼便笑纳了。” 除却徐长吟外的众姝笑弄几句,便又由她左手边的瓜子脸女子行令。 “徐敬业藏身马腹!”瞧不出瓜子脸女子秀秀气气,一令罢了,也老实不客气的端走了面前的酥香马肉。 继而,瓜子脸旁的女子接言道:“张翼德涿县卖肉!”话落,便将一盘盐煎肉端了开来。 “该我了,该我了!”一名容貌娇俏的女子兴冲冲地道。 “映雁,咱们又未堵住你的嘴,你自管说便是了。”瓜子脸女子白了她一眼。 被唤做映雁的女子嘻嘻一笑,“我这令是苏子卿贝湖牧羊。这荷叶孜蒜羊肉归我了!”说着,她将菜往面前一揽,一幅垂涎模样。 桌上已只余下两盘菜,紧接着是那鹅蛋脸的女子行令,只听她盈盈笑道:“关云长荆州刮骨。这莲藕煲棒骨可真香!” 常绫愫掩唇一笑,“转眼便到我了,我且行一令。”她眸眼如丝的睇了眼神情平静的徐长吟,“诸葛亮隆中种菜!” “常小姐行的令可真好。虽说诸葛亮终出了茅庐,却也需安份的在隆中种上多年的菜。”瓜子脸女子若有似无的睨眼徐长吟,轻声笑道。 常绫愫将最后一道白灼时蔬端到了自己面前,六姝的目光齐刷刷的落在了神情无异的徐长吟脸上。那鹅蛋脸的女子更是咯咯直笑:“徐小姐,该你了!” 徐长吟眼下焉会还不明白,这六位千金小姐今日是有意来戏弄她的? 她也不见气,只不疾不徐的道:“秦始皇并吞六国!” 字音一落,她缓缓起身,并不客套的将六盘菜全端到了自己面前,嘴边含笑着道:“承让承让!” 说着,她无视神情错愕的六姝,执起玉箸对六姝客气的道:“大家不必客气,请吧!” 而常绫愫六姝却是面色乍红还白,又哑口无言。 秀绿茏苁掩映间,藏着二人, 左是朱柠,右是朱桉,正自望着凉亭之处。 朱柠脸色甚是难看,愤愤地盯着翠荫花间言笑晏晏的徐长吟。 朱桉则是笑嘻嘻的道:“二皇姐,看来这徐小姐也不是省油的灯呀!” “哼,是常二太没用,六个人也摆不平她一个!”朱柠气哼哼的道。 “我却觉得她很有意思,看着云淡风清、温温弱弱,却又能出言制胜。”朱桉脸上浮露出兴味,“二皇姐,我过去瞧瞧。这大中午的午膳也还未吃呢!” 丢下话,她也不管朱柠高兴不高兴,她提步便往凉亭行了过去。 离凉亭不远的一座亭榭里,凭栏之中,立着二人。 左侧是位身着红色龙袍,仪表威严的中年男子。眉如漆刷,目光凌厉,姿貌雄伟,奇骨贯顶1,不怒自威,这般装束与仪度不是当今天子是谁?右侧穿朱红袖衣、慈颜善目的女子,正是马皇后。 “好一句秦始皇并吞六国!”朱元璋捋髯而笑,颇含兴味的望着徐长吟,“她就是天德的女儿?”模样算不得绝顶姿容,然那份秀雅瞧着也甚为舒适。眉弯眼清,身段纤柔,有几分柔弱之态,可细瞧她的双眸,却又能发现她绝非如外表这般柔桡之人。 马皇后亦望着徐长吟,颔首一笑,“正是。” “朕每宴百官及群臣亲眷,天德皆未带其女入宫,倒是不知其女有这分才气。”朱元璋倒也不吝夸赞,又看了徐长吟一眼,方转身走到玉案边坐下。 马皇后亦随之落坐,笑语:“能得宋大人夸赞,自不言假。” 朱元璋粗眉一挑,“皇后似乎对此女甚为喜爱?” “她也是外柔内刚的性子,臣妾初见她便觉投缘。”马皇后颇是惋惜的又道,“可惜了,女儿家终归是要嫁人的,也留不久矣。” 朱元璋一笑,“既然皇后如斯喜爱她,何不将她指给哪位皇儿。做了儿媳,自能留在身边!” 马皇后摇首叹息:“臣妾倒曾有此打算,可惜戚长生戚将军已向魏国公提了亲。” 朱元璋闻言微怔,旋即若有所思的缓缓望向徐长吟,喃喃道:“那倒是可惜了!” 御花园一出闹剧之后,徐长吟倒也吃得个饱食餍足。 回到御苑歇息一会,待几位小公主睡醒了,又教了会儿诗书,便也结束了一日的课业。她遂又去坤宁宫与马皇后请安,打算出宫回府。 虽说马皇后甚为喜爱她,她仍需行之谨慎、言之拘束,总比不得在宫外自在。幸而几位小公主虽贵为金枝玉叶,却十分听话温顺,有时听着她们软软绵绵的吟诗诵词,也是十分有趣,才消减了几分抵触情绪。 到了坤宁宫,宫人禀道,马皇后去太子宫探望太子妃未回,且吩咐过,叫她不必请安了。 徐长吟自也应命,退出了坤宁宫,往宫外行去。 方穿过九曲游廊,突有清风拂来,她拂开微散的发丝,不期然的望见闲袅的春风中,朗步而来一抹伟岸的身影。那身影越来越清晰,她缓缓顿住了绣履。 朱棣亦望见了她,一身湖绿,清爽干净,青丝上只有一支白玉点翠梅花簪,素净雅致。 自从五日前,她与谢氏出宫时遇见他,那之后,便再未相见,连丝毫音讯也未闻。似乎前些日子他们不曾有过交集,或是从未有过交集般…… 二人相顾忌望着,朱棣行至了她的面前。徐长吟行礼如仪,却未说话,不知为何觉着有些生疏了。 “要出宫了?”饶是朱棣启言。 徐长吟浅浅一笑:“是。”不知这入宫出宫的日子还需持续多久。 朱棣低首看着她半敛的容颜,察觉出她的疏漠,他淡淡道:“陪本王走走。”丢下话,他负手便往前走去。 徐长吟顿了顿,唇瓣微往下一划,旋踵跟上了他。(未完待续) 第十二章 南风阿兮泥人農 上 一渠春水漾漾,毵毵金线拂波。 朱廊石径尽头,一座荷风曲桥之上,一抹秀美的纤影娓娓走在一抹挺拔的背影之后,那般纤秀婀娜。宫人远远地跟在后头,不敢上前打扰。 “徐小姐在宫中可还习惯?”朱棣负手于前,声音淡淡传来。 “尚好。”徐长吟掀眸凝望眼他的背影,清声应喏,“小女子有一事想请教王爷,王爷为何知道皇后娘娘会召小女子入宫?”若无皇后召见,娘也不会派徐荣去无妄峰找她。若她当日不在无妄峰,便揭穿了她不在太晖观的事。也终归是听了他的话,而他当日那般提醒,当是知道些甚么才对。 朱棣步伐顿收,略侧首:“母后前些日子命人追查一名女子,不巧,正是徐小姐。故而本王知母后定会召你入宫。” 徐长吟怔怔然的也顿住足,马皇后命人找她。也是了,若未找她,又焉知她是魏国公府的人? 纵然仍有些异样之感,但也总算是释了疑虑。徐长吟略抬起眼眸觑他一眼,他眉宇微锁,神态仍自淡然如昔,可她却觉着他似乎是心中有事。 “王爷有心事?”不知不觉中,她问了出来。 朱棣徐徐转过身,眸光莫测:“徐小姐怎知本王有心事?” 徐长吟暗骂自个多嘴,口中应道:“只是见王爷眉头未舒,而以王爷的自持,若非有事扰心,断不会形表于色。” 她的话让朱棣慢慢抚平了微拢的眉头,嘴角略动:“徐小姐与本王相交时日不长,对本王倒是甚为了解。” 徐长吟扯了扯唇瓣:“小女子信口胡绉罢了。”这算是没话找话么?论起来,他们交谈的次数并不算多,今日当算是最随意的交谈了。 “胡绉?那徐小姐可说得出本王因何事而扰?”朱棣眼中掠过一抹让人猜不透的光芒。 徐长吟欠了欠道:“小女子短见薄识,不知朝堂天下事,岂能猜透王爷的心思?” “为何只会是朝堂天下事?”朱棣似是对她的推论十分有兴致。 徐长吟奇怪的瞥他一眼,“难道王爷会为池子里死了条锦鲤、树上的小鸟儿摔折了腿而烦恼?”她不敢说了解他,但以他的性情,绝非多愁善感之人。 朱棣略怔,继而似笑非笑的勾了勾嘴角,“徐小姐觉得宫中可好?” 徐长吟眉头微蹙,环视周遭,说道:“九重阊阖辉赫,实非小女子能妄言的。” “宫中不敢妄评,那燕王府如何?”朱棣口吻淡然,却让徐长吟心头一颤。他问这话是何意? “小女子亦不敢妄评。”这话题似乎扯得有点悬乎了。 朱棣若有所思的看了看她,未再勉强她回答,继续往前走去。徐长吟则满腹狐疑的跟在后面。 湖水碧波荡漾,水榭曲廊之上,马皇后遥遥望着荷风曲桥上的朱棣与徐长吟。他们一前一后的缓缓走着,映衬着渐偏的暮色金辉,予人分外相衬之感。 侍于一侧的萧宫正含笑轻道:“娘娘,燕王殿下与徐小姐甚为般配呢!” 马皇后微微一笑,“可惜的是,徐夫人有意将长吟嫁给戚将军之子。” “若娘娘要指婚,魏国公自也不会反对。” 马皇后摇了摇首:“儿女姻亲,自是由他们的爹娘做主,我何需去招人嫌?”谢氏当日一言,已然是决定将徐长吟嫁入戚家,她若指婚,怕会引起两家不满。 萧宫正见此,也不好再多说甚么,只是望向朱棣与徐长吟的眼神里流露出一抹惋惜。 转眼已是石榴红似火时节,徐长吟与福清、大名等几位小公主已混得十分熟了。她本就是喜爱小孩子的人,对这几位天真烂漫的小公主也十分的欢喜。每日除却诗书教习外,便与她们说故事,或是用叶子编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再不然就给她们用小葫芦雕些讨喜的动物,与在府中时逗徐允恭玩一样。几位公主年岁小,只觉着这位姐姐又会编花样,又会说故事,又有耐性,如何不喜欢? 以致到了后来,她每日要出宫时,几位小公主都哭着闹着赶她的路,不让她走。最后还是马皇后前来,方让她脱身。 而那日之后,徐长吟便未再入宫。是因,戚长生戚将军携子入京了。 天清气朗,惠风和畅,极舒爽的日子。戚将军携子戚塞平前来魏国公府拜访。 拜贴是早已送至的,徐长吟也一早便在谢氏的监督之下,盛服丽妆的妆扮完毕。一经雕琢,她清秀的容颜也成了盛颜仙姿,美则美矣,却让娉望连同徐允恭在内的一干人不置可否,可惜谢氏对她贵气十足的打扮却十分满意,旁的人自不敢多言。 徐长吟倒是无所谓,只脸上的妆粉让她无法表露过多的表情。她静静坐在偏厅,仪态端方无比,然娉望一瞧她神情,就知她是神游太虚去了。 突地,正堂传来一阵脚步声,随之响起一记豪爽的朗笑声:“多年未见,夫人风采依然啊!” “戚将军见笑了,将军才是威武凛然。”谢氏带着笑意的嗓音中份外和气。 看来,戚家父子到了! 娉望忙不迭走到垂帷珠帘后,撂开一角,踮起脚往正厅望去。就见正堂之中,谢氏面前有二人,一老一少。老的满脸一脸须髯,容仪魁岸,目光锐利,极是粗犷豪雄。少的则是一身淡雅白衣,白衣上有掐银线所绣的竹纹,衣饰讲究,但因是站在老者之后,一时瞧不清相貌,只瞧得出身形修长瘦削。端察其气度,倒也似位翩翩公子。 娉望张望了几眼,忙又到徐长吟身边汇报,“小姐,那戚公子似乎不像个武人。” 徐长吟懒懒掀眸,提袖掩唇,竟是打了个呵欠。随后,她方不紧不慢的问道:“然后呢?” 娉望一撇小嘴,“然后便瞧不清相貌了。” 徐长吟哂笑,往帘外微睐去。过不多时,娘便会唤她前去了。戚塞平如今变得如何,她并不关心。她倒希望他依然是当年的小霸王性情,那样还便于解决一些。(未完待续) 第十二章 南风阿兮泥人農 中 忽而,谢氏身边的一名婢女掀帘而入,轻声道:“小姐,夫人请您出去。” 徐长吟臻了臻首,娉望扶起她,姗姗往正堂步去。 婢女撂开珠帘,徐长吟落目便望见了戚氏父子二人。戚长生一如她印象中那般,仍是英武豪迈,只是双鬓已微现青白,站在他身旁的自然就是戚塞平了。 戚塞平已非复幼时面目,如今生得眉目清朗、温文儒雅,比之沈度增了几分俊逸,比之朱棣更多几分温润如玉。 她扫目打量之时,戚塞平并未看她,目不斜视。 戚长生朗声笑道:“多年未见,贤侄女已生得这么水灵了!” 谢氏浅含笑的向徐长吟招了招手,“长吟,快来见过你戚伯伯。” 徐长吟自是轻步上前,得体的施了晚辈之礼。在她的印象之中,这位功勋不凡的戚伯伯是位耿直勇武之人,与爹是战场上结下的交情。只可惜他远在湖广,除了九年前她随双亲前去探望过一回外,便再未见过。而那一回,也让她深刻的体会到虎父与犬子的差别。 “这是你戚伯伯的长子塞平,小时候,你们可是时常在一块儿玩。”谢氏今日待她的态度极是温和。 徐长吟柔柔桡桡地向戚塞平欠身道:“戚公子好。” 戚长生一捋须,哈哈大笑:“什么戚公子?长吟,小时候你可只会叫着塞平哥哥。” “爹,一晃经年不见,长吟妹妹对孩儿自是觉得生疏了。”戚塞平语调温和的替徐长吟说话。话落,他朝徐长吟微微一笑,眸光温煦无比。 徐长吟被他一句长吟妹妹唤得浑身一颤,不知为何背后有些发寒。她有些不敢相信戚塞平当真会变得如此温善无欺。 然而,接下来戚塞平的表现让她险些怀疑起小时候是不是记恨错了人。 端看戚塞平的行止谈吐,毫无骄矜之气,又温文尔雅已极,与其父戚将军全然不同。虽说稍嫌书生气了些,然谢氏仍极是满意,连娉望也不住朝她使眼色,表示没得挑。 徐长吟从头至尾便是问一句回一句,不多言不多语,但眸光却一直不动声色的观察着戚塞平,想瞧出他究竟是真变了,还是佯作的。她当真有些难以相信,当年的小霸王居然像是完全换了个人! 午宴罢了,谢氏吩咐徐长吟引戚塞平在府中散步。徐长吟自不能拒绝。 先前下了场小雨,园中翠嫩鲜妍的枝叶上皆淬了晶莹饱满的水珠。抹蓝的天空下,清风徐徐,摇曳生姿,说不出的沁雅幽香。 徐长吟引着戚塞平在府中慢慢走着,皆未说话。娉望识趣的放慢步子,退开了老远。 “这些年未见,长吟妹妹的性子似乎不曾有变。”戚塞平出声打破了宁静。 徐长吟淡淡一笑,“何以见得?” 戚塞平诡异的扬起嘴角,一字一字的说道:“因为你这性子依然让我想狠狠的欺负!” 徐长吟登时侧首望向他,霍然在他面上见到了那抹“久违”的不怀好意笑脸。她微有错愕,旋即轻一勾唇:“我且猜戚公子能多掩饰一会,却不想如此快就现了原形。”她就知道,再怎么变,也不会连当年的丝毫痕迹也没有。 戚塞平见她毫无异色,反而愣了下,抱臂胸前,眯眼盯着她,口气轻慢:“采桑的,你早就猜到了?” 采桑的?很好,打小叫她矮冬瓜,如今又给取了新绰号。 徐长吟嘴角微抽,但仍保持着风度,不与他一般见识,淡淡一笑:“戚公子想必听过一句话,长恶不悛,从自及也1。” 戚塞平一怔,对她的冷嘲热讽倒未生怒,双目眯得更紧,哼了一声:“这些年不见,嘴倒是见利了。” “承蒙夸奖。”徐长吟弯起双眸,倏而瞟见娉望已跟了上来,遂又对他粲然低语,“若不想被揭穿,还是好好说话吧!” 戚塞平不语,但也掩起了脸上的“奸狡”,又复温文模样。他走在徐长吟身边,压低声道:“看来你如今也不笨,知道我为何要掩饰?” 徐长吟云淡风清的道:“不是为欺人,就是为自欺。然依戚公子多年习性,必是欺人为多。” “你!”戚塞平咬牙,但他竟又隐下不快,哼声道,“不与你一般见识。” 徐长吟抬眸露笑,“那戚公子要如何才会与我一般见识?” 戚塞平盯住她笑得温煦的面容,动了动嘴,然瞟见已离得不远的娉望,遂压低声道:“明日出府说,别带人。” 徐长吟理了理鬓发,掩下若有所思。看来,戚塞平此番而来,也抱持着别的目的。 坤宁宫中今日好不热闹,只是这热闹是因哇啦哇啦的哭闹引起的。 前来请安的朱棣在殿门前就听见里面传出小孩儿的哭嚷声,顿时皱眉看向一旁的公公。那公公满脸无可奈何的解释:“是福清公主与大名公主,二位公主一知道徐小姐将有些时日无法入宫,这不就到皇后娘娘面前哭闹来了,直闹着让徐小姐回宫里来。” 朱棣略顿,提步往殿中走去。一入大殿,便见两名粉雕玉琢的垂髫小女娃,正揪着马皇后的衣袖呜哇呜哇的啼哭不停,小脸蛋已哭得红通通。马皇后哄着这个,又要哄那个,满脸的无可奈何。 马皇后一见朱棣进殿,忙道:“福清,大名,快瞧瞧,你们的四皇兄来了。” 福清与大名转过小脑袋,小脸上垂着豆大的泪珠子,软绵绵的与朱棣打过招呼:“四皇兄。” 一打过招呼,她们又继续扯着马皇后的袖子哭嚷:“母后,您叫长吟姐姐回宫嘛!叫她回宫嘛!” “长吟暂无法进宫,母后不是另派了姆教去吗?”这双小公主虽非马皇后所出,但马皇后却对她们非常疼爱。 福清抽着小鼻子,噘着小嘴道:“姆教嬷嬷没有长吟姐姐会说故事,也不会编花样。而且,长吟姐姐说过两天还要给我们看影子戏呢!” “这……”马皇后向朱棣投过万般无奈的眼神。 朱棣淡淡出声:“母后,既然徐小姐暂无法进宫,不如让福清与大名出宫去见见她。”(未完待续) 第十二章 南风阿兮泥人農 下 马皇后微愣,福清与大名却立即转啼为笑,拍起小巴掌笑声道:“好呀,好呀!出宫去见长吟姐姐!” 这前后的转变让马皇后颇有些哭笑不得。她望向朱棣,想瞧出他是否另有它意,然他却容色无表,瞧不出情绪。马皇后心中却突地一动,低首对福清大名说道:“既然你们如此想见长吟,母后便准了。就由……”她睇眼朱棣,“就由你们四皇兄带你们前去吧!” “谢谢母后!”福清与大名连忙甜声谢恩,红扑扑的小脸上虽仍挂着泪珠,却已笑成了一朵小花儿。 朱棣亦垂首领命。 终是打发走了二位小公主,马皇后颇为感慨的缓缓摇了摇头:“也不知让长吟入宫是对是错,若她哪日嫁出了京,这些小儿不将坤宁宫哭翻了天?”她就没闹明白,徐长吟进宫没多少日子,怎么就将这几个小娃娃“笼络”得如此好?连素来乖顺的福清与大名竟会跑来她这儿哭闹。 “据闻徐小姐在御苑中时与皇妹们一些新鲜玩意,自是让她们欢喜。”现如今,阖宫上下谁不知几位小公主对徐长吟黏的不得了? 马皇后一笑,示意他坐到跟前来,“你对长吟倒也关注?” 朱棣也未掩饰,淡淡一笑:“儿臣素仰徐小姐才情,有心结交。” 他的不讳言让马皇后微扬眉角,“噢?长吟可知你意?”她尚未听说她这性情薄冷的儿子对哪家女子有结交之心,难道他对徐长吟动了心思? “徐小姐深门闺秀,无缘多见。”朱棣自不会将徐长吟几次过府,甚而睡过他床榻之事吐露。 “故而你提议福清与大名出宫去见她?”马皇后似笑非笑。那日在曲廊所见,他与长吟似是相谈甚欢,也不失一对佳配,只可惜谢氏已有了其他心思。若她这儿子真动了心思,是该促成的好,还是趁早打断的好? 朱棣圈手一笑,并不置语。 “听闻戚长生戚将军携子入京,其子与长吟年岁相仿,且皆为将门之后,倒也是门当户对。你认为如何?”马皇后若有似无的说着,目光则细细观察着朱棣的神情,端看他如何回应。 若说宫中有秘密,那也只是埋在嘴边的秘密。此事,朱棣亦早已知晓。 “徐小姐性情虽柔婉,却甚有主见。”朱棣的回答似乎风马不相牛及。 马皇后微微一笑,语带兴味:“噢?既然如此,我倒要瞧瞧,她是会顺命而嫁,还是会自择良婿!”她尚记得谢氏意欲为徐长吟定亲之时,其隐露的抗拒之色。一个隐露不敢言,一个态度不朗,她倒要看看他们是否真有那般姻缘! 青山秀水间鸟鸣啾啾,清澈的溪水缓缓淌过古桥,参天古树郁郁葱葱,遮住了几分渐烈的日头,正是午后时分。 本该是宁谧的午后光景,时刻除却悦耳的鸟啼之声,却冷不防闻及不远处传来轰隆隆的击鼓与群马的奔驰声,不时还能听阵阵欢呼与掌声,气氛似是极其热烈。 穿过林子,眼前霍然开朗,原来林外竟是处一马平川的平野。 此际,平野四周围满了身穿盔甲的士兵们,人群如潮。就见得一身湖绿骑装、英气勃勃的霍琅云从平野的另一头纵马疾驰而来,将她身后十几名骁勇魁梧的将士们甩在了后头。 周遭隆隆的擂鼓声、欢呼声、呐喊声一浪高过一浪,霍琅云一马当先,策马飞一般的奔向旌旗飘扬的终点处。就在她离终点不远之际,打横里陡然窜出一匹雄健的骏马来,与她并驾齐驱。 霍琅云见状,小脸一紧,愈发催马奔驰,同时扭头朝骏马之上相貌英武的年轻男子笑道:“太子殿下,您可得让着琅云一些!” 朱标一身天青骑装,身型魁伟,英朗中透着坦率直爽。他亦不减速度,朗声大笑:“霍姑娘的本事已让我军儿郎好生惭愧,又何需我来相让?” 霍琅云嘻嘻一笑,“那咱们终点处再见!”话毕,她一抖缰绳,打马扬鞭,向前飞驰而去,一下将朱标甩了几个马身。 朱标不甘示弱,双腿一夹马腹,立即追了上去。 朱标与霍琅云骑术不相上下,可就在二人即将同时抓到旌旗之际,朱标的坐骑骤然打了个趔趄,霍琅云立即踩蹬直立而起,迅雷不及掩耳的探身上前,抓起旌旗,高高举起,兴奋的大喊道:“我赢了!” 赛马场上欢腾的将士们此刻却收起激动的欢呼声,无不小心翼翼的望向牵马走向霍琅云的朱标。这位霍家小姐竟然当真敢赢了当今太子、未来的皇上,胆子可非一般的大。 朱标面上并无懊恼或怒意,走至笑盈盈的霍琅云面前,笑着连声赞许:“霍姑娘骑术了得,不愧为将门虎女!” 霍琅云轻跃下马,拍了拍马背,倒也有几分自知之明:“太子殿下,若非您这马儿失了前蹄,琅云可不见得会赢!” 朱标浑厚的嗓音中带着一丝笑,“马失前蹄,自也是我这驭马之人骑术不精之故。不过,当世怕再也找不出比霍姑娘骑术更为出色的巾帼了!” 霍琅云朝他精灵古怪一笑:“实话告诉您,可真有位比我更厉害之人。” 旁边的将士见朱标真的未生气,立即起哄道:“魏国公乃大明第一名将,霍小姐就不要抬出来让我等望尘莫及了。” 霍琅云好整以暇的晃了晃纤指,颇是得意,一点也无不服气之态:“并非我姨父,也是位女儿家。” 将士们面面相觑,有些不大相信:“那我们可就不信了,还会有别的女子比霍小姐更厉害?” “自然是有,我家就有位女儿家比我厉害得多。”霍琅云坦率的承认。 朱标奇道:“是哪位女儿家?” 霍琅云神秘兮兮的竖指在唇边,“这事可不能随便说。不过,回京之后,太子殿下还有兴趣知道,我再告诉您。” 朱标朗声大笑:“好,待回了京,定要一睹这位女儿家的马上英姿!”(未完待续) 第十三章 南风负兮不相饶 上 碧空如洗,浮云淡薄。 攘来熙往的街道车如流水,马如游龙。 一间雕栏玉砌的茶楼里,临窗凭栏处坐着二位年轻男女。女子素衣青衫,乌丝如云,芙颜修目,满身书卷气,自是徐长吟。那男子饰衣讲究,温雅俊秀,正是戚塞平。 “好了,我应约而来,有话就直言吧!”徐长吟也不赘言。昨日在府中他咽话不言,邀她今日出府,应是有让他困扰之事。 她这话一出,戚塞平顿时露出不羁本性,紧盯住她,坚定的申明:“我不会娶你!”他嗓门不大,可这五个字在雅厢之中却份外响亮,直让徐长吟愣了一愣,一时没说出话来。 戚塞平见她怔愣模样,以为她被自己太直白的话弄得颜面有损,添油说道:“这门亲事是我爹一头热,我一见到你就想欺负你,哪会娶你?况且,你肯定也不会想嫁我!” 徐长吟仍未说话,只渐渐敛下了双眸。戚塞平见状,愈发以为自己的话伤到了她,忙不迭得意的说道:“你如果嫁给我,我肯定会天天欺负你。我可告诉你,我府里专有一间刑房,特地用来惩治人的。到时候你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没人救得了你,你何必自找罪受?”瞧他这话说的,好像是徐长吟一嫁给他,他就准备了大刑侍候。 良久,徐长吟依旧敛眸不语,任戚塞平在对面不住发表“威胁”申明,心底却是差点儿笑翻了天。 她绝未想到事情会进展得如此顺利。戚塞平不愿娶她,她不愿嫁他,若他们达成共识,双亲面前必更好应付。早前,她本打算使计让戚塞平打消娶她的念头,如今倒没这必要了。不过,她没打算这么快让他知道她的小算盘。 戚塞平说得口干舌燥,可徐长吟依然毫无反应,他顿时有些恼火,不耐烦的喊道:“采桑的,你倒是说句话呀!” 他的恶声恶气让徐长吟拿定主意,不让他这么顺畅的达成心愿。她抬起堆满委屈的脸蛋,又应景的抽了抽鼻子,似有哽咽之声:“爹娘已欲将我许配给你,你这般说,叫我情何以堪?” 她含屈带哽的模样让戚塞平脸上的火气倏地灭了五分,重重的皱起眉头,“我说了,这事是我爹与你爹娘拿的主意,我根本没同意。你是魏国公之女,嫁不了我,还怕没人娶?” 徐长吟仍然是一脸的委屈,“你为何不愿娶我?难道你已有了喜欢的姑娘?” 戚塞平一怔,陡然有些可疑的涨红了脸,但他立即叱道:“你少胡说!总而言之,这事你要配合我,我不会娶你,你也休想嫁给我!” 听得他这话,徐长吟好气又好笑。笑话,他不想娶,她还一千一万个不愿嫁哩!看他方才神情,八成是有了心仪的女子,也不知哪家姑娘这么倒霉,竟被他看中了。 “你想怎么做?”徐长吟不准备让他知道自己的另有打算,“爹与娘不会听我的!”看来他是早就打定了主意,当已有所筹算才对。若能让他出面解决此事,她也乐得轻松。 戚塞平也自知徐达夫人才是整件事情的症结所在。这门亲事是由他们家提出的,徐家也有应合之意。若他们家又提出不想娶,徐家被拂了脸面,那可不怎么好收场。一想到这,他就大为烦躁,不耐烦的一挥手:“我想到了再告诉你!” 徐长吟微愕,敢情他是毫无办法?就知这小霸王有勇无谋,白生了一张聪明脸。她无声一叹,好心的提醒他:“我听娘说,这几日内就会和戚伯伯将亲事订下了……” 戚塞平眉头拧成了麻花结,“我知道,所以才会找你出来合计此事!” 方才还说想到办法再告诉她,这会就成合计了?徐长吟忍住吐槽的冲动,端起香茗呷了口,喃喃道:“能有甚么办法呢?送些娘喜欢的东西,说些好话?” 戚塞平没好气的白她一眼,“叟主意!这好东西一送,好话一说,我这准女婿的位置不就坐得更……诶,等等!”他脑海里倏地闪过一个念头,满脸热切的问道,“你娘最不喜欢什么?” 徐长吟不动声色的动了动唇角,故作困惑的道:“怎么了?” “你别管!快告诉我,你娘最讨厌什么?” 徐长吟眨了下眼,思虑片刻,喃喃道:“娘最讨厌惹事生非的人,本家的一位表亲原极得娘欢喜,却因寻衅滋事被娘知道,结果被娘辇出了京。娘也讨厌多舌的人,娘也不讨厌不学无术的,我还有个表亲就是……” 戚塞平皱眉,这些都需要时日,他可等不得:“行了行了,你娘最讨厌、最讨厌的是什么?”掐准七寸出手,才能一击即中。 徐长吟又思索了半晌,才在戚塞平的满目期待中缓缓给予答案:“娘最讨厌阴阳不分之人!” 戚塞平错愕的张大嘴,“阴阳不分?” 徐长吟认真的点了点头,并不吝解释:“娘一见到阴柔的男子便极其厌恶,若让其接近些许,严重时会头晕犯恶心。”这事倒非她捏造,几年前有位贵戚携男宠入府,结果娘一闻着男宠身上的脂粉味,险些恶心得晕倒,身上还起了红疹,隔了许久才痊愈。打那后,府里就直接与那贵戚老死不相往来了。 戚塞平表情犹豫不定,徐长吟也不急,既然他已下定决心不想娶她,她就相信他必然会努力破坏这桩亲事。只要娘反对这门亲事,爹那儿不会成问题。娘或不会介意她嫁给何人,却绝对会介意她的女婿是个阴阳不分之人。另外,想想戚塞平扮做娘娘腔的样子,必定能让她乐上好一阵子。 戚塞平自不知徐长吟的小算盘,挣扎着是否真按她所说的来实施。让他堂堂七尺男儿去扮娘娘腔,实在有损英名,可眼下似乎只有此计最能立竿见影。 隔了半晌,他陡地抓起桌上的茶杯,昂头一口饮尽,重重一抹嘴,双目赤红的盯着徐长吟,咬牙道:“就听你的!” 徐长吟淡定的臻了臻首,端杯提袖掩面,将险些没笑成一朵花的脸蛋藏在了袖下。(未完待续) 第十三章 南风负兮不相饶 中 待达成共识,徐长吟与戚塞平也没了话说。二人倒也默契,对望一眼之后,相皆起身。 徐长吟拿起帷帽戴上,遮了秀颜,与戚塞平一前一后的出了茶楼。 走不多远,戚塞平陡然放慢脚步,低声道:“有人跟着我们!” 瞧不清徐长吟的表情,但她并未往四周观望,只压低了嗓门:“你招来的?”她与人无怨无仇,自然只会是他了。 戚塞平哼了一声:“我已十余年未进京了,岂会引来什么人跟踪?”他话说的理直气状,可眼神却游移不定,顿惹得徐长吟心生猜疑。 “先甩开他们!”戚塞平低言。 徐长吟睇他一眼,“随我来。”话落,她转头走入一间寿衣店。 戚塞平眉头一挑,她也太百无禁忌了吧!不过,虽有忌讳,他仍迅速跟上了徐长吟。 徐长吟带着戚塞平在店老板热切的关注中,径直穿过大堂走到后院。店老板还没回过神,店中冷不丁又冲入二名身着奇装异服的大汉,同样往后门冲去。 店老板张了眼,旋即大呼小叫的追赶上去,哪知还没走出三步,就给人一拳打晕在了地。 徐长吟二人正欲从后门穿出,陡然就听到背后传来一记大喝:“他们在这里!” 一见已被逮住,徐长吟与戚塞平皆是苦笑一记,到也识趣的顿足转身,赫然就见一名身着青色土布衣裤、包青头帕的年轻人虎视眈眈的盯着他们。年轻人面容黧黑,身材健壮,手按在腰间的弯刀上,看他的服饰及佩刀,应是苗人。 就在此时,另一人已闻声追来,年岁略长,亦是青衣青头帕,身形瘦高,双目精光曝露,腰间亦悬着把造型独特的弯刀。 二苗人一会合,立即将徐长吟与戚塞平围在了院子中间。 戚塞平这会倒还有些男子气概,将徐长吟往身后一护。 徐长吟撂开帽纱,露出浑无害怕之色的秀颜,睇眼表情微凝的戚塞平,“来者不善,你可打得过他们?” 戚塞平脸色不好看,“我又不会武功。” 徐长吟叹息,“身上可有兵器?” 戚塞平脸色更难看了,“难不成你让我随身带刀带剑?” 徐长吟又叹息:“亏你是戚将军之子。” 戚塞平一听这话愈发不高兴了,瞪眼道:“你也是将门之女,你又带了?” 徐长吟臻首,嗓音干脆:“带了!”话间,她手腕一翻,袖中霍地滑出一柄短匕。 戚塞平顿时瞠目结舌,瞪住她说不出话来。 与此同时,二名苗人也看见了她手中的“凶器”,立即抽刀在手,警惕的指住徐长吟,嘴里叽里咕噜的交谈几句,旋即持刀朝他们逼近。 徐长吟倒无惧色,唇瓣轻扬,“二位可是要请咱们去做客?咱们去就便是了,何需兵刃相向?正巧我这会脚上走得累了,诸位是驾了马车,还是抬了轿来?” 那年长的苗人一皱眉头,用不甚纯正的汉语说了句:“没你的事,快走!” 果真不是找她的。徐长吟眉眼一弯,立即将匕首一收,学着男子模样,抱拳点头,郑重的道:“原来不是找我的,那我这就走,三位慢聊。”话落,她当真转身就要走。 戚塞平傻了眼,哪肯让她撇下自个,一把抓住她的手,大声斥责:“你不讲义气!” 徐长吟苦着脸:“他们要找的是你,我留下来也无用呀!不如你与他们走一遭,看看是谁找你。” “不行!今日要走一起走!”戚塞平咬牙,坚决不放她。 徐长吟闭眸深吸口气,倏地又睁开,眼中射出两道火簇,同时从牙缝中迸出切齿之声:“这么些年,难道你知长个,不长脑吗?我走了,可以去搬援兵,可以去找官差,你拉着我陪你送葬啊?” 戚塞平登时一愣,终知自己干了蠢事,忙不迭松开她的手,连声催促:“那你快走!你快走!” 不过,她这话戚塞平听到了,那二名苗人自也听到了,立即大喝道:“一个都不能走!” 徐长吟恼得一脚踩上戚塞平的脚,咬牙切齿:“你满意了!” 戚塞平被踩得哇哇痛叫,可刚叫一声,一柄冷冰冰的匕首猛然横在了他颈间,而持匕之人竟然是徐长吟,随之又听徐长吟冷喝道:“别过来,否则我割断他的喉咙!”这二人既然是来找戚塞平,自然是要拿下他,她如此做,是想来个出其不意,再趁机逃走。 果然,她这“窝里反”的举动让二名苗人连同戚塞平都愣住了。 二名苗人不觉刹住步伐,神色发紧的紧紧盯住徐长吟,紧接着缓缓往后退去。 徐长吟见虚张声势有效,扬眉笑道:“这就对了,你们想抓他回去,自不能让他伤了性命。” 戚塞平脸色乍青还白,眼中跳动着怒火,但这会又敢怒不敢言,生怕她一个手颤,往他的脖子上抹上一刀。 二名苗人退了几大步,那年长的骤然沉声道:“你们是什么人?” 徐长吟一怔,这二苗人不是来抓戚塞平的么,怎么还问是什么人? 就在此时,一记淡然的男性嗓音在她背后响了起来:“苗王公主远到而来,又何必在京师铸下大错?” 徐长吟身子猛然一颤,这声音…… 她错愕的慢慢转身,赫然见到了朱棣长年不变的淡漠脸庞。他负手立于漆木门之前,一身的雍华,神情平静如常。而就在他的身后,一字排开站着八名手持利刀的精练侍卫,正冷冷的指着二名苗人。 她怔怔的望着朱棣,朱棣亦垂眸盯着她,容色无异。她竟然一点声音也未听到,更未料到他会突然出现。难怪二名苗人突然紧张起来,却哪是因她“挟持”了戚塞平,而是朱棣带侍卫站在她身后的原因。 很好,这场“狐假虎威”演得可真好! 朱棣淡睨着表情尴尬的徐长吟,嘴角边勾出一抹似笑非笑。他缓步上前,不张狂,却带着迫人的气势。 二名苗人情不自禁的往后退了数步,年长的苗人知他定非寻常人,倒也识实务,沉声道:“敢问阁下高姓?”这莫名冒出来的年轻男子是谁,又怎知他们的主子是谁? 朱棣已走至了徐长吟身边,袍袖微拂,手朝她面前一探,转眼已将那柄锋利的匕首拿到了手中。戚塞平没了桎梏,赶紧逃开徐长吟七八步远,后惊后怕的不住摸着自个的脖子。看不出她柔柔弱弱,匕首却用得这么熟练。 徐长吟手中一空,也没觉懊恼,反而向他投去愈加狐疑的眼神。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未完待续) 第十三章 南风负兮不相饶 下 朱棣漫不经心的把玩手中匕首,深锐的眼眸睇向神情警惕的二名苗人,口吻一如继往的淡然:“二位不妨转告令主,在京师中,凡事需三思而行,不要做出牵累族人之事。”他的嗓音无波无澜,可吐出的话却掷地有声,更是让二名苗人浑身一震。 那年轻苗人沉不住气了,大声喊道:“你究竟是什么人?怎么知道我们主人是谁?” 与此同时,戚塞平又悄悄踱回徐长吟身边,觑眼朱棣,压低声问道:“他是谁?” 徐长吟知朱棣无意透露身份,也识趣的不去道破,遂果断的摊手摇首,一脸茫然:“我不认识他。” 她这嗓音不大也不小,却足以让朱棣听得清楚,顿时惹来他的皱眉瞥视。然他未让不悦在脸上显示太久,又恢复平静表情,不紧不慢的道:“要知令主是谁并不难,而你们也要知道,以礼待之或以囚待之也只是转瞬之间。”在天子脚下掳劫朝廷命官,这胆子可不算小。 二名苗人岂会听不懂他话中的提醒,面面相觑一下,咬牙道:“我们只是奉命抓他去见主人,并无意生出事端。”说着,他们愤慨的瞪了眼戚塞平,“他亏欠了我们主人,一定要给主人一个交待!” 戚塞平被瞪得一阵心虚,眼神左顾右看,就是不敢直视二名苗人。 徐长吟见状,微挑眉,低声问道:“你与他们主人有仇?” 戚塞平干咳一声,“也算不是有仇。”这话一出,自是承认他与那二名苗人并非没有瓜葛。 这话一出,二名苗人立即怒声道:“你欺辱我们主人,竟敢还说不是有仇?” 徐长吟眯起双眸。欺辱?戚塞平究竟做了甚么事? 戚塞平神情愈发见尴尬,急声辩解:“我已和你们解释过了,那日我绝非有意,而且我说过会对你们主人负责。” 那年轻苗人怒声道:“你若会对我们主人负责,又怎么会进京来娶妻?” “我……我正是为了解决此事方入京的……” 徐长吟听出了些许端倪,眨巴下眼,退到朱棣身边,小声道:“王爷,您知道是怎么回事?”看得出朱棣对这二名苗人是知路知底,八成知其中究竟发生了何事。 朱棣淡漠的口吻飘落下来,“认识本王了?” 徐长吟一怔,旋即轻轻一咳:“方才只是权宜之言,还请王爷莫要介怀。”她且是为了他保密身份着想,哪知他还记上了。 “不知。”朱棣不紧不慢的回了二字。 徐长吟微愣,陡然明白过来,他回答的是她先前的问题。 “那王爷怎知我们在这里?”徐长吟往门外一瞅,僻静的小巷中只有数骑骏马。 “这匕首是谁给你的?”朱棣拿起她的匕首,忽而问道。 徐长吟撇了撇唇,“家父!” 朱棣点了点头,“你每次都随身带着?” 他怎么像是要与她拉家常?徐长吟满腹困惑,但仍回道:“也没有,只是今日才带了出来。” 朱棣睇目,扫眼仍与二名苗人急力解释甚么的戚塞平,“噢?为何你与他相见,还需带匕首?” 徐长吟颇是难为情的又轻咳一声,含糊的道:“未免出‘意外’,带着匕首踏实一些。”她是以小女子之心度小霸王之腹,谁知他会不会“心血来潮”的又欺负她? 朱棣未再多问,只深眸中划过一抹似笑非笑。 那二名苗人似乎与戚塞平谈不拢,怒容满面的提刀就要去抓他。朱棣身后的侍卫立即上前一步,威目而视,那二名苗人看着齐刷刷的刀剑,不得不又往后退了退,脸上却满是不甘。 朱棣又淡然吐言,却是对着戚塞平:“敢做敢为,莫要损及令尊一世威名!” “你!”戚塞平本就因二名苗人不信任他而心中有恼,一听朱棣这话更是恼羞成怒,“我敢不敢为,又与你何干?我又没让你来!” 朱棣冷勾嘴角,“很好!”一拂袍袖往外走去,走了几步,微侧首对二名踯躅不前的苗人淡一扬声:“二位自管动手,本王绝不干涉!” 戚塞平与那二名苗人乍听得“本王”二人,具是一惊。 徐长吟无力的一拍额头,对还未反应过来的戚塞平叹声道:“东郭先生也要拜你为师呀!”燕王本是来与他解围,却反被指责“多管闲事”,想来燕王还没被这么当着面指责过,这戚塞平的脑子究竟是怎么长的? “他、他、他是谁?”戚塞平这时也没顾及理会她的讽刺,愕然的问道。 徐长吟哼了一声:“我说了,不认识!” 朱棣一走出小院,众侍卫立即齐刷刷地收起刀剑,毫不拖泥带水的退了出去。 徐长吟朝二名苗人客气的一拱手:“二位自便。”说着,她也待离开。按方才所听及的,戚塞平定与苗王公主有扯不清的关系,她可不想淌浑水。 戚塞平见她要走,忙不迭扯住她,急声道:“你要去哪?” 徐长吟回眸,“我且瞧着他们并不会伤害你,你不若好生与那位苗王公主解释清楚,省得节外生枝。” 话毕,她挣开戚塞平的手,扬长而去。 走出后门,朱棣已骑在马上,却并未先行离开,似乎知道她会跟出来。 但见她出来,朱棣微垂眸睇向她,缓缓朝她伸出了手掌。其意不言而喻。 徐长吟略略怔忡,讶然地未有动作。 朱棣毫无收掌之意,一瞬未瞬地凝视着她。 不知为何,她的眸光一与他的眸光交融便再也挪不开,心跳更是加快了速度。她情不自禁的伸出了手,轻轻放入了他的掌中。 朱棣平静的脸色依然无波,眼底却不为所察的逸出一丝笑。他略一用力,将她带上了马。 徐长吟瞬即又闻着到了他身上淡淡地檀香,脸靥逐渐泛起红潮。她忙轻咳一声,转移注意力:“去哪?”说着,她略咽唾沫,朝四周瞅去,周遭的侍卫目不斜移,对他们不敢多觑一眼。 朱棣侧身睨她一眼,倏地伸手撂下她帷帽上的白纱,遮掩住了她娇羞动人的脸靥。(未完待续) 第十四章 南风嬉兮错姻缘 上 十二律楼。 碧沼柳岸,玉案馐馔,又常闻沁人心脾的芳香。 朱棣默然独坐于玉石绣墩之上,眸光微睐着不远处郁葱繁茂的栀子园。 满园绿醺醺地栀子树,卧着蓬蓬簇簇地雪白花儿,清泠香逸。在一园秀美翠色之中,一阵阵欢快的脆笑声为清丽高雅的栀子花沾染了几分活泼。忽而,一株树后冒出两张玉琢琼雕的小脸,正是福清与大名。她们稚嫩的小脸上洋溢着兴奋,乌亮的大眼紧紧盯着不远处一袭绿织裙的徐长吟。 徐长吟被红绸蒙着眼,在幽香久远的栀子树丛间摸索着。她慢慢往福清二人的方向走去,可就在离她们三四步之遥处,她陡地又转过身,往另一个方向摸索去,佯作懊丧地叹着:“哎呀,二位公主可真会躲呀!” 福清与大名互视一眼,抚着小嘴咯咯直笑。 朱棣望着耐性陪伴福清大名的徐长吟,目光不曾挪开。忽而,一名侍卫走了过来,躬身上前低言禀报。 片刻,朱棣挥手示意他退下。 再望向园中之时,徐长吟一把逮住了撞到面前来的福清与大名。 徐长吟拉下覆眼的红绸布,笑盈盈地一点她们的小鼻头,“下一个该谁了?” 大名嘟着小嘴,“方才要不是福清弄出了声响,也不会被抓着,所以该福清才对。” 福清一脸委屈的抽了抽鼻子,“我又不是故意的。” 徐长吟可不想让她们内哄,一笑道:“不如歇息一会,再玩别的?” 大名与福清忙道:“玩什么?” 徐长吟朝不远处的朱棣睇过去,唇边拧出一丝黠笑:“不若去问一问燕王殿下小的时候玩些甚么,咱们再来玩如何?” 二位小公主一听,眨巴着大眼,异口同声的道:“四皇兄小时候玩的?” “是呀,咱们让燕王殿下一块儿来玩。”她先前一直狐疑,朱棣无缘无故出现是因何事,原来是福清大名闹着要见她,他方带她们出宫来找她。她陪着她们玩了这半晌,他就在旁吃茶看戏,也太过悠哉了。况且,独乐不如众乐,也省得他一人无趣! 二位小公主一想及严肃的朱棣陪她们玩游戏,有点儿不敢相信又有点儿期待,“长吟姐姐,你能让四皇兄陪我们玩?” 徐长吟扬起嘴角,“我不行,你们可以!” 话落,她牵起福清大名往朱棣走过去。数名宫女立即上前替二位公主拭汗端茶,徐长吟接过净帕拭去香汗,坐在朱棣身边,满面笑容:“王爷在这儿独坐着可是无趣?” 朱棣淡睨她一眼,替她斟了香茗:“想说什么?” “小女子没别的意思,只是怎能让王爷独坐一旁,我们却玩得不亦乐乎?”徐长吟笑眯眯地坦明她的好意。 大名与福清在旁听见,忙黏过来,拉住朱棣的手,甜声道:“四皇兄,你小时候都玩儿什么游嬉?” 朱棣微怔。福清大名晃着他的手,又道:“四皇兄,陪我们玩儿好不好?好不好?” 朱棣略扬眉,一眼扫向徐长吟。徐长吟依然是笑容可掬模样。 朱棣焉会不知她的小算盘,低首朝福清大名淡笑道:“想知道四皇兄小时候玩些甚么?” 福清大名使劲一点小脑袋。 朱棣缓缓而道:“四皇兄小时候,因父皇东征西战,故而不常玩乐,游嬉亦不多。只记得多与几位皇兄行六博旗,骑马打仗。” 福清大名一皱小眉头,“这些可不好玩。” 徐长吟亦是点头表示赞同,女孩儿家哪会去骑竹马。难怪他性情严肃,原来是缺乏童年。 朱棣慢慢又添一言:“你们五皇兄倒是喜欢玩一种游嬉。” “五皇兄喜欢玩什么?”福清大名好奇问道。 朱棣也不卖关子:“娶新娘!” “娶新娘?”福清大名睁大了大眼。 徐长吟也眨巴着眼,有些难以相信朱橚竟然喜欢玩这个。 “你们可想玩?”朱棣徇徇善诱。 福清大名忙兴奋的直点小脑袋,“娶新娘,娶新娘!四皇兄做新郎!” 徐长吟端起香茗送到嘴边,颇有些不置可否的看着朱棣,他难道有这兴趣? 朱棣若有似无的瞟眼徐长吟,逐字说道:“这新郎四皇兄倒也做得,这新娘嘛,不如就徐小姐来当。” 他这话一出,徐长吟差点被一口茶呛死。而福清大名更加配合的拍手道:“好呀好呀!长吟姐姐做新娘,四皇兄做新郎!” 她们不说且好,一说徐长吟登时又被呛得猛咳起来。 朱棣甚为体贴的递过帕子,语中微带笑:“这茶虽好,却也无需饮急,并无人与你抢。” 徐长吟没气力反驳他的嘲讽,半晌才止住了咳。她狼狈的抬起头,福清与大名满脸关切的望着她,朱棣却是一派好整以暇神态。 他摆明是在报复她!徐长吟瞪着他,忿忿地肯定。 “如何?大名与福清可要玩?”朱棣似笑非笑的回望着她。看来,他对新郎一角甚为满意。 福清与大名又笑咯咯地正要说话,徐长吟却倏地起身,急声道:“时辰已不早了,小女子先行告辞!” 他也不害臊,多大的人了,竟要玩这小儿家的游嬉。谁要与他扮甚么新郎与新娘了?可若非她没事提甚么玩游嬉,能将自个给绕进去? 福清大名见她要走,岂会依?慌忙抱住她的手,“长吟姐姐不要走,不要走!” 徐长吟无声一叹,蹲下身与她们平视,“过些日子我再去宫里探望二位公主,今日我在府外耽搁了许久,家人会担心的。” “可、可母妃说、说你要出嫁了,往后都不能来宫里了。”福清霎时红了眼圈。 大名亦依依不舍的道:“母后好不容易许我们出宫来,长吟姐姐不要走嘛!” 徐长吟无言以对。她要嫁人的消息这么快便传开了么?看来她与戚塞平得快些摆平此事才成。 朱棣开了尊口:“本王已命人去魏国公府通传,令堂并无异议。今日,你便多陪一陪大名与福清!” 很好,他是早有“预谋”了! 徐长吟眯眸,半晌方弯起眼眸,缓缓说道:“要玩娶新娘也成。然我打小便有一个心愿,还望王爷与二位公主成全。” 朱棣心头划过一抹不妙之感,略沉声:“何愿?” 徐长吟语气成分诚恳,更是眸光澄澄地凝望着朱棣:“求王爷让我做新郎官,新娘子就请王爷委屈一下吧!”(未完待续) 第十四章 南风嬉兮错姻缘 中 朱棣沉默了。 福清与大名眨巴着大眼望着朱棣与徐长吟,用甜美软濡的嗓音好奇的问着:“长吟姐姐,四皇兄怎么做新娘子?” “这个嘛……”徐长吟无声笑噱,瞧往朱棣瞧不出情绪的脸庞。 栀子妙香素雅,幽幽满园。 朱棣淡睨眼甚为得瑟的徐长吟:“有趣?” 恼羞成怒了?徐长吟撇唇,是他要这般玩的,她可是舍“命”陪君子呢! 然他这显然拒绝的态度也遂了她的愿。他岂会扮作新嫁娘,若是传将出去,他的英名不就全毁了?正是断定他定然不会答应,她方信口出言。 “无趣!”徐长吟识趣的顺着他的话说,可心底深处却情不自禁的想象起朱棣一身凤冠霞帔的模样。一想及那般模样,她就有些忍俊不禁。 朱棣似知她心思,剑眉微拢,以示不悦。 徐长吟察颜观色,连忙一脸正经的与不明所以然的福清大名说道:“女儿家一生只能嫁一回,这娶新娘子不能随便玩儿。” 福清与大名面面相觑,小脑袋灵活的抓住了重点,失望的道:“那不能玩娶新娘子了?” 徐长吟溜目四瞧,有了计较:“咱们去探险如何?” 瞧瞧天色,二位公主离回宫的时辰也不远了,不若好生陪一陪她们吧! 福清与大名立即被转移了注意力,高兴的道:“好呀!好呀!” 徐长吟斜目望向朱棣,投给他一记“可满意了”的眼神。朱棣还予她的则是依然猜不透的深锐目光。 落霞点淬苍穹,二名宫女将恬睡的福清与大名小心翼翼地抱上了马车。 有了马车,徐长吟自无需再与朱棣同乘一骑。 一路无话,朱棣将她送回了魏国公府。福清与大名未睡醒,她也未唤醒她们。 下了马车,与朱棣见礼告退。朱棣并未置一言,高高在上的俯睨她一眼之后,扬鞭策马而去。 徐长吟怔怔的望着他渐远的身影,心底不知为何有些失落。 回到府中,她便即去见谢氏。 戚塞平昨日便向谢氏请求今日与徐长吟出外游玩。谢氏这回倒也算开明,未拒绝徐长吟与男子出去,却不知徐长吟与戚塞平是在一块儿商议如何破坏这桩亲事。 徐长吟用与戚塞平商议好的说词搪塞了,谢氏遂又问及朱棣之事。这事她倒无需编造,如实说了,确为马皇后下令让朱棣带福清大名来找她的。 谢氏听罢之后,并未起疑,淡漠的嘱咐她几句之后,便让她回去歇息。 徐长吟回到飞华阁,用了晚膳,梳洗罢了,待临睡之前,总算抽空想及了戚塞平的安危。 把他留给二名苗人,或会受些皮肉苦,但定无生命之虞。他与那苗王公主又是怎么回事?戚塞平真是为了苗王公主而不娶她?朱棣似知内情,可他又是怎么知道的? 带着疑惑,她渐渐陷入了睡梦之中。 她的疑惑直至二日之后才得到释疑。一早,戚塞平便投来拜贴,适巧今日谢氏出府去,管家便将拜贴奉来给了她。 过不多时,她在正堂见着了戚塞平,也见到了他微有肿胀的右脸颊。 戚塞平一见她出来,便咬着牙笑眯眯的请她去花园中散步。 徐长吟盯着他的脸瞧了半晌,笑盈盈的点首应允了。 娉望仍是退得老远,徐长吟与戚塞平在前走着。 戚塞平一见周遭没人,立即现了本来面目,咬牙切齿,双目喷火的怒声指责徐长吟:“你倒是好义气呀!” 徐长吟但觉好笑:“你是让我继续留下来,好让那位苗王公主瞧见,将你另一边的脸也扇肿了?”瞧那巴掌印,一瞧便知是女子的杰作。 戚塞平一滞,但仍怒哼一声:“你倒好,跟着燕王爷走了,留我一人!” “你怎地知道了他的身份?”徐长吟略奇。 戚塞平不大情愿的说清:“燕王爷派人去救了我。” 徐长吟微讶,那日朱棣似乎并不待见戚塞平,没想到后来会去解救他。突地,她心头一动,“从苗王公主那儿?” 戚塞平闷闷一哼,显是承认了。 徐长吟心中困惑愈甚,朱棣对苗王公主的底细十分清楚,然依他性情,会对这些芝麻绿豆小事上心? “你与苗王公主解释清楚了?”徐长吟又问道。 “阿赛朵!她叫阿赛朵!”苗王公主听着实在是别扭。 徐长吟一笑,“你的心上人便是她了?” 戚塞平微涨红了脸,啐声道:“什么心上人?是她硬要黏着我!” 徐长吟瞧他神情,也知他是口是心非,却也不点破,笑道:“阿赛朵知道你的计划了?” 戚塞平点头,口气中有抹无奈:“她醋劲大,不说清楚,这京城怕都会被她掀过来。” “你未对戚伯伯说及你们之事?”按戚将军的爽朗性情,似乎并不会反对外族女子嫁入戚家。 “等我想说时,我爹已经向你爹提了亲。”戚塞平表情懊恼。 如此说开,事情倒也清楚了。徐长吟道:“今日我娘未在府中,你待脸上的伤好了再过府来,一切仍按那日所说的,此事不宜再拖。” 戚塞平倏地狐疑的道:“你似乎是早已计划好了。”他从那日起,就有股上了贼船之感。怎么他方一提出要使计破坏亲事,她就有了安排与点子? 徐长吟忙道:“我只是不希望见到你与阿赛朵有情人无法眷属。” 她冠冕堂皇的话让戚塞平仍有疑虑,可也未再多说。 又隔二日,戚塞平再度来访。 谢氏对他挺是有好感,笑脸迎将而出,见了礼,请他落坐。 戚塞平谢罢,好整以暇的从袖中取出一方雪白的帕子,抖了一抖,平整的铺在了椅墩上,方才落坐。 谢氏见他这般举动,略是一怔,然也未多说甚么,吩咐婢女去请徐长吟。 徐长吟携娉望而来,一入堂中,一眼就瞧见身着月白锦衣的戚塞平正翘着兰花指缓缓呷着香茗,而谢氏的眉头正随着他那根手指头扬得老高。 徐长吟见状差点儿笑出声来。此时,戚塞平先瞧见了她,忙放下杯盏,拈着另一块帕子轻轻拭了拭嘴角,含笑起身,轻唤一声:“长吟妹妹,你来了!”(未完待续) 第十四章 南风嬉兮错姻缘 下 这声刻意憋得细细尖尖的长吟妹妹唤得徐长吟浑身一颤,瞟眼谢氏的脸色,果是又沉了三分。 谢氏的目光紧紧锁在戚塞平脸上,口吻沉沉:“长吟,你与塞平聊一聊,我有些不舒适,且去歇息一会。” 戚塞平与徐长吟抑着笑,目送谢氏在婢女的搀扶下走了内堂,前堂只剩下了娉望一人。 谢氏一走,戚塞平正欲恢复本态,徐长吟却在桌下狠狠踢了他一脚,压低声道:“继续。” 戚塞平还算机灵,瞧眼通往内堂的垂帷处,果有人影。他忙又憋起比平素高几度的嗓门道:“长吟妹妹,我昨日去胭脂铺,瞧见有一款胭脂十分适合你,便买了一盒来送你。”说着,他将一盒胭脂放在了她面前。 “塞平哥哥平素喜欢去胭脂铺么?”徐长吟温温弱弱地问道。 戚塞平提袖掩嘴,“呵呵,让长吟妹妹见笑,我平素没事儿就喜欢去胭脂铺瞧瞧。” 徐长吟容靥上露出一抹讶然,“胭脂铺是女儿家去的地方,难道塞平哥哥也喜欢胭脂水粉?” 戚塞平又“呵呵”地笑了几声,配着他白净斯文的脸皮倒也不算违和。他翘起一指摸了摸自个的脸,甚为得意的道:“我平素也喜欢搽些胭脂,你瞧我的脸是不是很光滑?” 徐长吟脸上的惊讶更甚了,但陡然她又恢复了平常神情,退开戚塞平老远,扇着鼻头道:“你这身上搽了多少熏香?” 戚塞平又往垂帷处瞧了眼,已无人。他忙一脸嫌恶的掏出扇子,不住往自己身上扇着:“我哪知道?你说多搽点,我自是有多少搽多少。” 徐长吟总算适应了他身上醺人的香气,“瞧娘方才的反应,已经有所成效。你明日继续。” “这得扮多久才行?”戚塞平一想起自己方才的说话声就一阵恶寒。 “扮到娘再也不想见你,见到你就想赶你走就可!”徐长吟十分期待那一天的到来。 夜静水凉,水堂西面,画帘深垂。 燕王府偏隅处有座静心堂,环湖而建,虽是景致颇佳,却因甚偏僻,也少有人至。此时已是夜半,堂中却传来一阵谈话声。 就听得一记语话轩昂的稳重嗓音说道:“如王爷所料,右相已暗自召见赴京官员,明日将联名上奏。不过,华将军的名字已从名单中划除。” 透过虚掩的朱门望进去,烛火之中,能瞧见说话之人是位满身风霜的男子,正是李绍棠。他从怀中摸出一封蜡印完好的信函,交予了神色淡然的朱棣。 朱棣接过信函,却不急拆开,沉默半晌方道:“廖将军坐事死,诚意伯被逼离京……绍棠,你速往北平,让淮安侯仔细行事,不容再有半分差池!” “属下遵命!”李绍棠拱手道。 朱棣缓缓闭上眼眸,“魏国公府有何动静?” 李绍棠脸上突掠过一丝古怪:“今日戚塞平去魏国公府拜访,徐小姐似乎与他有所筹谋。” “筹谋?”朱棣睁开深目。她又弄什么名堂? “戚塞平突然变得阴柔气十足,让徐夫人甚为反感。”李绍棠如实禀道,“且据探子听及徐小姐与他的交谈,戚塞平似是有意为之。” 朱棣拢起剑眉,忽而淡勾嘴角:“让你的人适时帮一帮他们。”徐长吟,你肚子里究竟有多少小算盘? “是!” 今日戚塞平再度来访。徐长吟被请往前厅。 沿途经过榭亭游廊,突闻一阵碎语低言之声:“真是瞧不出来,戚公子不仅喜欢胭脂水粉,连女儿家的饰物都喜欢。” 徐长吟与娉望走过廊角,一眼便见三名婢女站在一株树下窃窃私语着。 “可不是,前日个戚公子来,瞧见芳兰的一只蝴蝶牡丹发簪,竟是大敢兴趣,硬要买去。那簪子是她祖上传下的,她岂敢卖?结果惹得戚公子不高兴,还在夫人面前告了她一状。幸亏夫人事后知道了原由,才没有责罚芳兰。” “这算什么?昨日个下了场雨,戚公子来府里时衣裳被淋湿了,夫人便命我带戚公子去换件衣裳。我带戚公子到了厢房,等我取了男衫来后,你们猜我瞧见了什么?” 另两名婢女异口同声:“瞧见了什么?” 那名婢女压低了几分嗓音:“我瞧见呀,戚公子竟然在穿厢房中放着的女衫。我这才想起,那间厢房前些时日霍二小姐来住过。” “哎哟,可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戚公子瞧着温文尔雅,却是个娘娘腔,又会搬弄是非。小姐竟然要嫁这样一个人,实在是可惜了!” 徐长吟听得笑溢满脸,娉望却听得满是不高兴,重重地咳了一声。 三名婢女听及声响,忙不迭散了。 “小姐,您与戚公子究竟想做什么呀?”娉望跟在徐长吟身边这些日子,一会瞧着戚塞平大扮娘娘腔,一会又瞧他正正常常模样,又与徐长吟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实在是让她即茫然又头痛。 徐长吟捏了捏她的脸颊,嗔笑:“你日日跟在我身边,瞧得比旁人多,怎地还不知我要做甚么?”七日过去,戚塞平逐日展现的阴柔一面已为魏国公府上下所熟知,更引起了谢氏与日俱增的反感。这不,今日她连见也不愿见他了。如此进行下去,离戚塞平被“扫地出门”的日子必不远矣。不过,还需予以双方一个体面的台阶下才成。以两家的交情,若说是因嫌弃戚塞平是个娘娘腔而拒婚,那实在是有伤两家情份,自还需有个好的理由才成。她还需好生想一想才成! 又隔三日,戚塞平又是满身脂粉香气而来。 府中的下人们见到他,无不是绕道而行。 徐长吟姗姗而来,一进前厅,便听及他越来越尖细的嗓音,似乎在大发脾气:“你们存心要烫死我吗?这茶这么烫,我的嗓子这么细,怎么喝?”说着,就是一声清脆的瓷器砸地之声。 徐长吟暗忖,他近来当真是愈发得心应手了。 进了厅,她依样轻唤了一声“塞平哥哥”。戚塞平闻声转首,顿让徐长吟吓了一跳。但见戚塞平脸靥粉白,一瞧便知搽了起码七八层的胭脂,比起平素更夸张。 娉望在旁直翻白眼,无力的嘀咕:“他是将胭脂粉当饭吃么?” 戚塞平一见她,突地红了眼眶,满脸委屈的道:“长吟妹妹,你瞧这些下人,弄这么烫的茶给我,我哪喝得了?” 明知他是作戏,徐长吟仍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挤笑道:“放凉些再喝便是了。塞平哥哥,你今日来做甚么?” 戚塞平细着嗓子道:“我爹说过些日子就会来送庚帖。等订了亲,我便不好来探你了,这才想多来探一探望你。” “过些日子,我爹也要回京了。”徐长吟知戚长生等的便是她爹回京后来提亲。 “是呀!”戚塞平有些漫不经心的回了话,旋即又兴致勃勃的向她招手,“来,长吟妹妹,你来瞧瞧我今日这胭脂搽得可好?” “……”徐长吟看着他毫无破绽的“粉面”,不得不佩服他的敬业态度。 戚塞平待徐长吟走近了些,压低声道:“你娘怎么还未赶我出去?”想来,他绝对是头一个巴望着被魏国公府扫地出门之人。 徐长吟提帕掩鼻,亦小声道:“娘尚顾忌着戚伯伯的面子,不过昨日个我已听说我娘已修书给我爹了。” 戚塞平低啐道:“再不快些,阿赛朵她……” 余下的话他未说完,徐长吟却陡然福临心至,又扫眼他的脸,轻笑道:“难道你又被她好生‘侍候’了?”难怪今日个粉搽得可做墙了。 因着戚塞平脸上的粉太厚,也瞧不出他生气未生气,只听他哼了一声。 翌日,谢氏突然叫徐长吟前去。 谢氏这些日子的心情一日坏过一日,源头正是戚塞平。她一旦想起堂堂魏国公的女婿会是个娘娘腔之人,就觉得面上无光。再想及戚塞平阴柔之至的举止,心头就涌起阵阵嫌恶之感。 徐长吟来时,谢氏正表情沉凝的拿着两份庚帖。 “娘!”徐长吟出声轻唤。 谢氏回神,见是她,示意她坐上前。谢氏也不讳言,道:“你与塞平的亲事怕是不能成了。” 徐长吟心头大喜,脸上未露分毫,困惑的道:“娘,出了何事?” 谢氏拿起两份庚帖,语意沉沉:“你们八字犯冲,并不合。若成了亲,轻则家破,重则亲亡,这亲不能成!” 徐长吟掩唇低呼:“怎么会?娘您不是早已算过了么?”她看了看所批的八字策文,果真尽是骇人之字。她心中不禁有疑,前次,谢氏请人策得他们的八字十分的合。这怎么转眼就成了互克?难道是娘命人动了手脚? 谢氏拧眉,“看来前次算得并不准。这次乃是高人所策,不会有错。” 徐长吟低下首,不住绞着帕子。这事来的蹊跷,前后所策八字岂会如此反差?纵是她想要的结果,她却也想弄清究竟是如何回事。 谢氏见她凝重神情,以为她伤心,略迟疑一下,终是牵过她的手,安慰道:“他非你的良人,也不必伤心。” 徐长吟心头自无半分伤心遗憾,但仍颔首低言:“那、那塞平哥哥可知道了?” “这八字乃是你戚伯伯请高人所策的,塞平必已知道。” 徐长吟微怔,既然是戚家请人所策,娘自是动不了手脚。然而既然非娘所为,难道是戚塞平? “娘,这八字是请何人所策的?”徐长吟倒是份外想知道是哪位高僧给策的八字。 谢氏道:“是你戚伯伯请几婴先生所策!” 徐长吟心头猛地一跳。邱几婴?又是朱棣的人!此事会与他有干系?(未完待续) 第十五章 南风酲兮田园耕 上 袅翠笼烟,竹风轻动,小山堂中琴声睁晖,虽是清雅悦耳如旧,却透了几分让人心间沉郁的寂寥。 朱棣稳健的步伐在堂前骤然一顿,沉眉问向身侧的管家明诚:“夫人心情不好?” 明诚小心回道:“容玉早前来告,说夫人今日微恙,但又不愿召大夫。” 朱棣眉头又下压了几分,他挥手示意明诚退下,提步往小山堂里步去。到了堂前,便见重重帷幔之后,赏汝嫣正自敛眸抚琴,烟眉轻蹙,浅拢愁郁,那我见犹怜之态,任是何人见着也想将她搂入怀中好生呵怜。 容玉担忧的站在赏汝嫣身后,一眼便瞧见了朱棣,她正待出声,朱棣却朝她挥了挥手。容玉睇了眼尚未觉察的赏汝嫣,无声朝朱棣深施一礼,便即悄步退了出去。 堂间窗扇未阖,清风四灌拂入,有些凉意。朱棣拿起一旁的披风,无声走至赏汝嫣身后,温柔的披在她身上。 赏汝嫣抚琴的指尖骤停,掀眸抬首,如水般的眸立即见到神情不悦的朱棣。她讶然而笑,玉立而起,“妾身参见王爷!” “又无外人,不必多礼。”朱棣揽住她的肩头,为她仔细的系好披风,“你身子不适,为何又不召大夫?” “妾身素来体弱,三天病去两回,大夫怕也来得烦了。”赏汝嫣轻笑带过,“况且,只是晨起时有些泛晕,略略歇息一会便也不碍事了,也无需扰得大夫。” 朱棣沉下眉头,大掌握住她的葇荑,“你太不顾惜身子了!” 赏汝嫣烟眸浅转,似嗔非嗔地睨向他,却无娇矜之态,端是风情万种:“王爷可是存心让妾身良心不安了?” 朱棣扶她坐下,“若不让你心生记挂,你又岂会多爱惜自己一点?” 赏汝嫣柔柔而笑,“妾身谨记王爷之命,定会养好身子,日后好侍候王妃娘娘。” 她的话让朱棣的表情微凝,隔了须臾方道:“你知道了?” 赏汝嫣轻轻摇首:“王爷不想妾身知道,妾身便甚么也不知道。” 朱棣眸光讳莫的看着她,良久方道:“我有非娶她不可的理由!” 赏汝嫣含笑而言:“王爷无需与妾身解释。王爷的身边,迟早会有一位王妃,却永远不会是嫣儿。” 朱棣眸中掠过一丝怜惜,轻揽她入怀,低喃道:“她只会是王妃,只会是王妃!” 赏汝嫣埋首在他怀中,殷唇边划过一抹苦涩,轻轻翕动间仿佛在问着“是吗?” 雅致的书房里,有半面墙壁被书格占据着,散发着浓浓的书墨香气。 翘头案上有一方雅致的三鼎檀香木支架,内置银灿的镂空熏球,散出醉人清香。案上有一幅尚未着墨的山水画,笔致秀拔,笔意简远,神韵实足。徐长吟润墨正待着色,陡然听到娉望在书房道:“小姐,皇后娘娘命人来请您进宫!” 徐长吟手中笔一歪,幸而收势迅疾,才险险的未将画给毁了。她放下笔,无奈一叹。这戚塞平的事方消停几日,岂知又不能安逸了。 坤宁宫中依旧是肃穆中透着祥和,马皇后见到徐长吟仍旧份外亲热。问了她这半月以来的情况,渐入了正题。 “听闻你与戚将军之子的亲事未成?”马皇后问的并不随意。 徐长吟亦知这事必然是早已传到了马皇后耳里,也不奇怪,臻首回道:“我与戚公子八字不合。”早知一个八字不合就能解决,还何需得戚塞平扮娘娘腔那许久?可若真要实施起来也不并容易。一则娘已找人策过他们的八字,乃是相合的姻缘,她在此上动不了手脚。二则若非娘对戚塞平渐生恶感,也不会轻易就因截然相反的八字策文而改变心意。 马皇后点了点头,慈爱的轻拍她的手:“让你受苦了!” 徐长吟不觉微怔,苦从何来?然她旋即想及,在旁人眼里,大好的亲事就这般没了,必是难过,可旁人哪知,这才是她要的结果。纵说几婴先生谙得命理数术,可戚将军又怎地偏偏找到了几婴先生?此事当真与朱棣无关么? 她思来虑去,虽无果,然总算也因此让两家人打消了结亲的念头。戚塞平在亲事未成之后,未隔几日便与戚将军回了湖广。临行匆忙,只能托人给她送了封信。在信中,他提及过些日子会向家人提出迎娶阿赛朵之事。虽未言明谢谢她,却也侧面的对她的如此“配合”表示了感激。 对于阿赛朵那位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苗王公主,徐长吟一直甚为好奇。不知那位千里迢迢追到京城来的女子究竟是甚么样的人,也不知日后可有缘份见上一面。 忽而,马皇后微微一笑,吐出一言:“看来你并不可惜这门亲事,亦或你也并不喜欢阴柔气重的男儿?” 徐长吟蓦然一惊,戚塞平扮娘娘腔之事只是在魏国公府之内,出了府他又恢复如常模样。娘治理府中下人甚严,府中之事鲜少传到外间,况且为顾及戚将军脸面,对戚塞平之事少有置喙,只是选择眼不见为净。马皇后何以知道的? 马皇后将她的讶异纳入眼底,继续吐言:“阿赛朵是西江苗王之女,其父在皇上平定云贵高原叛乱之时立过功。当年封赏之时,我曾见过她,如今也出落得亭亭玉立了。” 徐长吟听到这里,焉不明白马皇后对一切早已是了如指掌?她颇为赧然地道:“皇后娘娘英明!”她的小算盘拨得劈里啪啦响,却是早已被旁人算出了子丑寅卯。 马皇后笑了一笑,“并非我英明,而是你有一招错漏,这招错漏便是你低估了旁人对你的关心。” 徐长吟不觉怔忡,马皇后不再此话题上多言,续而又道:“这门亲事不得成,另一门亲事你打算如何?” “另一门亲事?”徐长吟疑声。 马皇后含笑点首:“我欲为你指一门亲事。” 徐长吟又是一惊,这算哪门子事? “皇后娘娘,这、这不妥!”她不过想自在逍遥一些,怎么就这么难? “为何不妥?你有了意中人?”马皇后挑眉,“我为你指婚你也不愿?” “不是!”徐长吟欲哭无泪,“皇后娘娘容禀,臣女方退了一门亲事,若立即又许人家,怕会惹来闲言。” 马皇后皱眉道:“我与你指婚,谁敢闲言?” 徐长吟张口欲言,可就在此时,一名中年太监前来禀报:“娘娘,皇上请您前去御书房。” 马皇后微平眉头,看向徐长吟:“此事稍候再议。” 徐长吟心头一松,可又悬气未落,更是满腹疑惑。好端端的,皇后怎么会想起要为她指婚了?(未完待续) 第十五章 南风酲兮田园耕 中 马皇后未让她出宫,她也只能安份的待在坤宁宫。 时隔半个时辰,马皇后仍未回宫。百无聊赖之中,她也只能请宫女取了书册以阅。 坤宁宫的宫婢太监也知马皇后甚是宠爱她,自不敢怠慢了,捧了书册前来,糕饵小点更不曾断过。 又隔一刻有余,突闻一阵娇音传来:“母后可是在歇息?” 但闻音而来,殿中业已走入一抹纤影,生得百伶百俐,乌溜溜的大眼正左瞧右望着,不是朱柠是谁? 徐长吟已闻声而起,抬眸望了过去。 一名宫女跟在朱柠身后解释着:“公主,娘娘去了御书房,现下还未回宫。” 朱柠一撇小嘴,正要说话,陡然望见立于一旁的徐长吟。她一怔,旋即眯起妙眸,“徐长吟?你怎么在这?” 徐长吟在宫中时日说不长,却也足以认得这位极得圣宠的宁国公主。当日在御花园命常绫愫六姝戏弄她的也是这位宁国公主,这是她事后从安庆公主朱桉口中探知的。她也由此得知,宁国公主对她似乎甚有敌意,而眼下更能从其并不客气的语气中体味一二。 尽管不明何时得罪过这位公主,徐长吟仍得体的施礼:“长吟是奉皇后娘娘之命在此等候的。” 朱柠娇哼一声,“母后让你等着,你就继续等着吧!”丢下话,她转身便欲离开。 可刚走一步,她倏地顿下绣履,侧首扬唇一笑:“留你一人在这儿也挺是无趣,不若就让本公主陪你解解闷。” 徐长吟听在耳里,再察她颇含不怀好意的笑颜,可不觉着她真有如此“善解人意”。她微微笑道:“多谢公主厚意,长吟不敢有劳公主。” 素闻宁国公主性情直率,却也因极得圣宠免不了娇矜之气。果然,一听徐长吟婉拒,朱柠登时不悦的瞪着她道:“怎么?本公主肯迂尊陪你解闷,你还不愿意?” 徐长吟心中叹息,解释道:“长吟并非此意。”端看朱柠方才掩不住的“图谋不轨”之笑,便知其所谓的相陪解闷另有玄机。她惹不起,只能躲了。 “本公主不管,今日个你愿也得愿,不愿也得愿!”朱柠插起小蛮腰,霸道的命令。 徐长吟有些欲哭无泪,她打哪招惹到这位金枝玉叶了? “不知“公主想如何解闷?”隔了片刻,徐长吟才无可奈何的问道。 朱柠高傲的昂起脑袋:“你跟着本公主就是了!” 话落,她提步往殿外走去。徐长吟无法,也只能跟上。临去之时,她请宫婢在马皇后回来之后代回转告她的行踪。 池馆水廊,花色融融,罗襦绣袂拂风,徐长吟紧跟在朱柠身后。 行了良久,终到一处,却见是重屋数椽之处,非华殿亦非宝楼。 徐长吟瞧见门额之上“大本堂”三字,明白是到了何处,也明白了朱柠的小算盘。 大本堂前为学堂,后为农耕园,是皇上为皇子公主们特设的学馆。 朱柠顿足转身,俏生生的脸蛋没隐藏住幸灾乐祸之色,却仍故作正经的道:“本公主今日便教你一样东西。” 徐长吟谦逊的道:“但请公主赐教。” “你才学满腹,学问自不必我教。然有一需身体力行之事,你却定然不会。”朱柠满是得意的道。 徐长吟一派恭谨聆听模样。 “俗话说,人生之本,种田割稻。稼穑耕作,可非易为之事。” 徐长吟颔首附和:“稻、黍、稷、麦、菽五谷皆为食之源,来之不易,自非易为之事。” 朱柠哼了声:“算你有几分见识。今日个,本公主就教你怎么种这五谷!” 徐长吟轻轻一笑,早已猜及朱柠打得甚么主意。这位宁国公主八成以为她会觉着农务是下乘之事,又肩不能担,手不能提,必会闹得狼狈不堪。她也听说过,今上设此大本堂正是为教导一众皇子皇女百姓之辛,农人之艰,故而这些皇子皇女们无不得下田深入体味一二。想必宁国公主对此也有些经验,而她在府中虽说务农事不过二载,然比之这些“浅尝辄止”的天家子女们经验定是丰富许多。 朱柠没在她脸上憔见慌张,不禁有些意外,可越瞧她淡定的神情就越不顺眼,打定主意今日定要让她丢人出丑。当即,她引着徐长吟直接往堂后走去。 方转过了游廊,徐长吟眼前霍然映入满目翠妍。眼前是一望无垠的绿葱葱的稻田,随着微风起伏荡漾,像一块美丽而碧绿的织锦,蔓延向天边,直让人心旷神怡。而在稻田的两侧,则是两片果园,果树上正绽着粉嫩含苞的花朵,乘着风带来清雅怡人的香气,不时还听见园中传来鸟儿清脆的啼鸣。 远远望去,能望见七八位挽着袖挽着裤脚的农人正辛勤的在田间锄草浇水,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她站在石阶之上,惊喜的望着眼前的这片膏腴之壤,心中澎湃起一股触动之情。她原以为大本堂置的这一片农地不过是几分瘦田,做做样子罢了,却未料到会如此广阔蓬勃。 朱柠一动不动的观察着她的神情,仍未在她脸上发现畏色,反而见到一股让人诧异的兴奋之情,她似乎是跃跃欲试。朱柠不禁觉着有些不对劲,她每每带那些娇滴滴的臣女来此,一提及让她们下田去,莫不是骇得面色苍白,便是苦苦告罪,绝无一人像徐长吟这般兴致勃勃的。 徐长吟深深吸了口气,土壤的清香让她愈发神清气爽起来。府里的那几分瘦田自莴苣有了收成后,便闲置了,眼下见着这一大片田地,她当真有些迫不及待。 “公主,可是现下就下田去?” 朱柠愣了下,满面狐疑:“你当真要下去?” 徐长吟奇怪的睨着她,反问道:“不下田去怎能体会田耕之乐?难道公主回回都是站在田边的?” 朱柠俏脸一红,旋即鼓起双颊,气哼哼的道:“谁说的?本公主才没那般娇生惯养!今日你就好好跟着本公主学!” 徐长吟眨了眨眼,识趣的未笑得太恣意,只道:“是长吟失言。尚有劳公主借我一套衣衫。” 朱柠对她意料外的反应越来越觉狐疑,“跟本公主来吧!”话落,转身往偏堂走去,徐长吟立即跟了上去。 片刻之后,徐长吟退下雅裳,换上一袭灰蓝衣衫。她梳起椎髻,戴上笠帽,腰围蔽膝,浑无饰容。然纵是一派农女装束,仍未掩住浑身清雅。她白腻的脸靥上浅染点点绯色,愈发显得眉目清亮,透着如玉般的光泽,殷唇浅弯,笑似是渗入了眼眸之中,隐隐间竟让人移不开眼。 一时间,朱柠竟有些恍神。蓦然间,她忽地觉得此时粗衣麻布的徐长吟比起先前似乎顺眼了些许。(未完待续) 第十五章 南风酲兮田园耕 下 一碧如洗,夏阳明丽,倾洒在像棋盘似地划分整齐的田地间。微风乍起,庄稼如涟波荡漾,搅起满目碎碧。荷锄的农人在垄间穿梭,平静祥和得让人察觉不出这片静地会是处于皇宫大苑之中。 可就在垄头边,二名太监满头大汗的围着正在努力锄草的朱柠,不住劝说:“公主,这些农役之事怎能让您来操持?若被皇上与娘娘见着了,可是要心疼了,您快些上来吧!” 朱柠这会儿哪还有半分公主的娇贵模样,鬓发凌乱,香汗淋漓,粉颊上涂满了泥,模样狼狈不已。 二名太监心中叫苦连天,平素他们虽见皇上多有教导公主,可也未真个让金枝玉叶的公主去种地,顶多是让她在旁亲眼目睹农耕之辛。哪曾想今日个这位宁国公主真起了兴,竟然下了田畴去。堂堂大明公主这会来种田,且弄得如此狼狈,若真让皇上和皇后娘娘知道了,他们必难逃责罚。 朱柠对他们的喋喋不休大是不耐烦,她腾地直起身,插起小蛮腰,杏眉倒竖,烦不甚烦的大嚷道:“你们要么来干活,要么滚一边儿去,再在本公主耳边嘀咕一个字,本公主就让你们当耕牛来犁地!” 此话一出,二名太监登时住了嘴,面面相觑,不再敢出声。 朱柠哼了一声,抬起粉臂,拭去额上的香汗,顿时又抹了个大花脸,可她浑无所觉,只忿忿地往不远处灰蓝色的身影望过去,脸上的愠怒更甚。 徐长吟一边娴熟的做着农活,一边与身边的农妇交谈着。那农妇与她似是已十分熟络,言笑晏晏间的和乐氛围让朱柠不禁羡慕又愈觉愠怒。 事情全然出乎了她的意料!她原先以为,徐长吟这种只会读书的女子定然不愿淌泥水,岂知其二话不说的下了田畴。她又以为,徐长吟这种只懂吟诗作赋的女子定然连锄头也不会拿,岂知其拿起锄头是驾轻就熟。她更以为,徐长吟这种只知四书五经的女子定然不懂稼穑之术,在其面前卖弄,岂知其经验丰富得连一众农人都叹为观止,也让她傻了眼。 徐长吟察觉到朱柠的目光,不禁抬首望去,顿时瞧见了她满是不高兴的小泥脸。她难掩笑意,遥遥朝朱柠一笑,阳光洒在她微现红润的脸靥上,竟显得愈发明媚动人。 朱柠见着她的笑脸,愈发觉得可恶。突地,她眼前跳过一物,吓了她一跳。待定睛一瞧,发现原是一只黄褐色的蝼蛄,她立即一脸嫌恶的用锄头朝蝼蛄打去。可陡然间,她手中锄头一顿,计上心头,嘴角边慢慢拧出了一丝诡笑。她忙将二名太监召到跟前,叽里咕噜地吩咐起来。二名太监听罢,面泛犹豫。她登时一瞪大眼,二名太监忙不迭跳下田畴,开始在田间寻找起甚么来。 过不多时,二名太监用手攒着衣裾前来复命,显是衣裾中藏有甚么。 “一共多少?”朱柠低声问道。 二名太监小心翼翼的禀道:“共八只!” “这么少?”朱柠不悦的皱眉,“算了!”她往正与农妇说话的徐长吟瞟了眼,继续朝他们使了记眼色。 二名太监面面相觑一下,终也只能听令,朝徐长吟靠拢了过去。 朱柠诡笑不止,眼也不眨的盯着徐长吟那儿。 二名太监走到了徐长吟身后,她听见声响,略侧首,冷不丁就见二名太监猛地绊了一跤,瞬即就朝她扑了来。而与此同时,几只肥大的蝼蛄更是不知从哪冒出来,一同朝她扑了过来。 眼见几只丑虫子迎面飞来,徐长吟不免吃了一惊。可接下来,并未出现朱柠期待中的尖叫或跳脚情景,徐长吟在一惊之后,立即徒手拈起跳到左臂上的一只蝼蛄,又抓住腰间的一只。而周围的几名农人也眼明手快的将剩下几字意欲逃走的蝼蛄“抓捕归案”。 朱柠又傻了眼,愣愣的站在不远处瞪着徐长吟。她还真未见过哪家女子有胆去抓虫子的! 徐长吟一手拈着一只丑陋的虫子,脸上毫无害怕之色。这么“训练有素”的同时冒出好几只蝼蛄,且全是扑向她而来,自然是有人刻意为之。她瞅眼直咽口水的二名太监,再觑眼朱柠沮丧的表情,已知怎么回事。 她眼波一动,突而笑将起来,扬声对朱柠笑道:“公主,您瞧我们抓住了好几只蝼蛄,这虫子虽有害,却也是一味不错的药材。”说话间,她不紧不慢的朝朱柠走了过去。 朱柠但见她手中提着两只不断挣扎的丑虫子过来,顿时尖叫起来:“你、你别过来!” 徐长吟故作不解,“公主,您真的可以瞧瞧这虫子,它可治腹满、喘急之症呢!”她并未顿足,仍朝朱柠逼近。 朱柠眼见两只虫子越逼越近,她惊恐的不断往后退去,嘴里尖叫不止:“我不看,我不……”她话音未完,脚下猛然一滑,一个踉跄就往泥水里摔去。 徐长吟眼明手快,迅速去拉她,可刚一拉住她的手腕,朱柠已支撑不住的往泥水中跌去,登时将徐长吟也拉落在了泥水里。 周遭的农人与太监愣了片刻,猛然回神,惊失色的朝她们奔去:“公主,公主!” 徐长吟与朱柠已是摔成了半个泥人,双双坐在泥水中。朱柠这会竟然不见怒火,只与徐长吟大眼瞪着大眼,面面相觑。 骤然,她们莫名其妙的相视大笑起来,直笑得慌忙赶来的一众人以为她们摔坏了脑袋。 笑不可抑的二人被众人小心的扶了起来,朱柠当真毫无怒意,只龇牙咧嘴的揉着臀瓣儿,朝徐长吟呶嘴道:“你说咱们这幅模样去见母后,会不会吓着母后?”这会儿,朱柠心头不知为何对徐长吟生不起怒意来了。 徐长吟本是干净的脸容此刻也成了花脸蛋,斗笠也歪了半边,露出一双清亮的眼眸,盛满了浓浓地笑意:“怕是一出大本堂,咱们就会被抓了起来吧!” “不如就这样走一遭?”朱柠笑嘻嘻的道。 徐长吟正要说话,不远处陡然传来一记饱含威严的嗓音:“柠儿,你在胡闹什么?” 朱柠一听这声音,顿时吐了吐舌头,“这下可好,被父皇逮了个正着!” 徐长吟一怔,与朱柠一同转过身去,登时便见堂前的空阔之地,赫然走来五六余位气度不凡之人。为首的是位着明黄圆领袍衫,身躯凛凛,威仪自显的中年男子,正是朱元璋。而在朱元璋身后,则是五位身着皇子服饰之人。 徐长吟一眼便见到了朱棣。他依旧一脸淡漠,沉谙的眼眸定在她身上,莫测高深。她自知现下狼狈,连忙将视线移向其他人。朱棣左侧是一脸笑噱的朱橚,右侧是个七岁左右的小儿,生得虎头虎脑,浓眉大眼,极是讨人喜爱。虽说满脸稚气,可他竟学着朱棣样子,负手在后,微微拢起眉头,唇瓣紧抿,一派深沉模样,一双大眼还不时偷偷觑着朱棣的表情。 徐长吟见状,差点儿笑了出来。朱棣似有察觉,淡淡睨了眼身侧的小儿,那小儿却回了他一记饱含敬仰的笑。 “父皇,柠儿哪里有胡闹?柠儿这是在体验稼穑之乐呢!”朱柠娇声喊着,拉起徐长吟往田头走去。说完,她一偏首,对徐长吟小声嘀咕:“这下定是要被他们笑话许久了,你可不许丢下我一人跑了,咱们要一起同进退才是!” 徐长吟有些哭笑不得,让她留下一起同被笑话么?前不久还看她不顺眼,这会就成一条战线了? 朱元璋负手在前,皱紧眉头盯住满身满脸泥水的朱柠,威目又微扫了眼她身边戴着笠帽、同样一身狼狈的徐长吟,转头问向参跪在地的农人:“公主来做何事?”他这个女儿最不喜来大本堂,今日倒是出了奇事。 跪在前头的农人恭敬的回道:“禀皇上,公主与徐……” 话声未完,朱柠与徐长吟已上了阔地。 徐长吟松开朱柠的手,从容伏跪磕首,“参见皇上,参见诸位殿下!” “柠儿见过父皇!”朱柠曲身行礼,偷偷对朱元璋身后一众似笑非笑的皇兄皇弟们瞪了一眼。 “你瞧瞧你这幅模样,成何体统?”朱元璋威颜一沉,叱向朱柠。 朱柠吐了吐舌,却也未显出不安,反而亲热的抱住他的胳膊,娇声道:“父皇,柠儿可未胡闹着玩。柠儿是在学耕作呢!” 朱元璋闻言渐缓几分不悦,拧了拧她的耳朵,“你这丫头,父皇一不盯住你,你就胡闹。”话间,他凌目微移,睇向跪地的徐长吟,捋髯问道,“你就是徐长吟?”(未完待续) 第十六章 南风酌兮花下盟 上 “臣女叩见吾皇万岁。臣女垢颜面圣,请皇上责罚!”徐长吟泰然请罪,只在心中无声叹息。试想,哪家大家闺秀在面圣时,会如此狼狈不堪? 朱元璋威目将她一番打量,虽说此刻她泥污满身的模样甚为狼狈,却也未掩去那一抹清雅。他显然并无责怪她之意,含着几许兴味的慢声笑言:““朕时闻天德有位兰质蕙心的女儿,皇后还特召入宫为御苑女诸生。朕一直甚为好奇,不知是怎样的女子能得到皇后的如此青睐。今日一见,果然是有趣!” “臣女蒙皇后娘娘厚爱,愧不敢当。”徐长吟略怔,何为有趣? 朱元璋笑了一笑,抬手道:“平身吧!” 徐长吟叩谢起身,感觉脸上的泥水几近干涸,因而有些骚痒起来。幸而她头上戴着斗笠,能遮了几分污容。然尽管她低头遮面,仍能感觉周遭投来的笑噱眼神。 “你们方才在田间做什么?”朱元璋朝随侍的中年太监扫了一眼。那中年太监眼明心利,立即朝左右一点头,二名小公公立即恭敬的给朱柠与徐长吟奉上了帕子。 朱柠昂起脏兮兮的小脸,噘起樱唇,委屈的道:“父皇,儿臣正与长吟学着耕稼树艺呢!长吟捉了几只蝼蛄给儿臣瞧,儿臣吓着了,一不小就跌入了泥水里,摔得可疼了!”说着,她不客气的朝哂笑不止的众皇子瞪去,“最后还被人家看了笑话!” 徐长吟小心的侧身擦着脸,耳边听及朱柠的话,颇是不置可否。那几只蝼蛄还是朱柠打算用来吓唬她的呢! 朱棣在旁淡淡出声:“既是你摔下水,何以还牵累了徐小姐?” 就听朱棣话声一落,他身边的小儿便附和着直点小脑袋:“就是就是,二皇姐太过份了。” 徐长吟微挑眉,觑了眼朱棣,他在替她抱不平? 朱柠羞恼的嗔道:“四皇兄好是偏心,我又不是存心的!”说着,她大眼一横,瞪向小儿,没好气的哼道,“你这小马屁精,尽会拍四皇兄的马屁!” 朱梓可不怕她,伸长脖子,气鼓鼓的道:“我拍的才不是马屁,四皇兄又不是马儿!” 此话一出,徐长吟差点笑了出来,幸而她掩饰得快,没人察觉。可站在朱元璋身后的朱橚却是“噗嗤”一声笑出了声,不过他刚笑两声又赶紧闭了嘴,干咳一声着觑了眼面色微沉的朱棣。 朱棣倒非因朱梓的童言无忌而不悦,而是因徐长吟窃笑不已的表情。他不动声色的丢给她一记警告的眼神,她赶紧识趣的提袖掩颜,一脸严肃起来。 朱元璋在旁未有置喙,高深莫测的观察着“眉目传情”的朱棣与徐长吟。忽而,他打断了争论不休的朱柠与朱梓,威声道:“柠儿,你们下去梳洗梳洗。晚些时候,朕要抽查你今日的功课。” 朱柠闻言,小脸顿时垮了下去,可她倏地一转眼珠,一把将徐长吟推在前头,“父皇,儿臣今日要去魏国公府向长吟姐姐学琴,晚上便歇在魏国公府,请父皇恩准。”言语间,她偷偷在徐长吟手心捏了一把,示意她莫要穿帮。 长吟姐姐?徐长吟唇角微抽,先前还看她不顺眼,这会儿倒是叫得亲热了。况且,她们何时约定要学什么琴了? 朱元璋皱起眉,“宫中琴师云集,平时怎又未见你如斯好学?” 朱柠忙不迭道:“父皇,宫中琴师的琴艺是好,然母后素来不喜。长吟姐姐的琴可就不同了,宛若能愈病治痛,实在是妙不可言呢!待儿臣学会了,再弹给母后听,母后便不会头痛了。四皇兄,是不是?”一扭头,她竟又将朱棣拉下了水。 徐长吟只觉头顶仿佛飞过了一群乌鸦,她的琴艺何时那般绝绝了,竟能愈病?加之,这位宁国公主何时听过她的琴? 朱柠似察觉到徐长吟的反对,连忙在她腰间掐了一把。徐长吟吃痛,却只能将痛化作无奈的叹息。当今天下,也唯有这位宁国公主胆敢在皇上面前信口雌黄了。 朱元璋听得此言,皱起的眉头松了几分,颇为欣慰的道:“你这丫头倒有一片孝心。不过,也无需出宫去,就留徐小姐在宫中住下,教你琴艺即可。朕倒也想听听,什么样的琴音能愈病!” 徐长吟好整以暇的睨了眼微现慌乱的朱柠,从来都是祸从口出,这不,且瞧她如何圆谎了。 朱柠眼见自个的夸大之词就要穿帮,暗自一吐丁香舌,赶紧将求救的目光投向了朱棣。 朱棣不冷不热的睇她一眼,倒也未袖手旁观,向朱元璋拱手道:“父皇,二皇妹有心向学,是一片孝心,甚为难得。然儿臣以为,让徐小姐在宫中教习恐为拘束,不如让皇妹与徐小姐前去儿臣府中一起习业。” 话音一落,朱柠暗自欢呼了一声。徐长吟却是轻蹙秀眉。 朱元璋略眯锐目,掠过一抹让人难测的意味,“去你府中?” 朱橚笑言道:“父皇,去四皇兄府里,四皇兄能从旁管束二皇妹,二皇妹也能专心。” 朱柠登时不服气的道:“五皇兄这话可真气人,好似我很不听话似的。” 朱橚笑嘻嘻的道:“是不是,你心中有数?在宫里除了父皇母后,谁还管束得了你?” 朱元璋似觉之有理,看向朱棣,“有你督促这丫头,朕也放心。”他的视线移向神情小意的徐长吟,“你可愿意教公主习琴?” 徐长吟默然无语,问她是否愿意,难道她还能说不愿意么? “父皇,长吟姐姐自然愿意。”朱柠不等徐长吟吱声,便又越俎代庖。 “父皇,儿臣也要去!”一旁的朱梓冷不防央请出声。 朱柠回眸瞪他一眼,“你去凑什么热闹?皇姐我可是学习去的!” 朱梓小手一伸,指向毫无插嘴余地的徐长吟,理直气状的道:“母后封她为御苑女诸生,我自然可以向她请教课业。难道就只许二皇姐学,不许我学?” 朱柠一时语塞。徐长吟暗暗点头,总算有人记得她入宫是来做什么的了! 朱元璋捋须,掩了三分笑,“既然如此,梓儿,你同你的二皇姐一同去。不过,朕话说在前面,明日回宫之后,朕可是要考考你们都学了些什么。” 朱梓认真的点了点小脑袋,“儿臣遵命!” 那边厢的朱柠却是苦起了小脸,她这算不算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 朱棣与徐长吟并不同情她,相皆无视了她投来的求救眼神。 已是掌灯时分,宫灯相继燃起,皇城上空绚染了一层浅黄。 金门玉殿,碧瓦朱甍的坤宁宫,宫婢太监纷纷侯在殿外,无人入内。明亮的大殿里,只见膳案之前,马皇后正熟练的为朱元璋布着御膳,竟如平常百姓人家一般。 朱元璋净完手,接过马皇后递来的净帕,笑道:“皇后可知朕今日在大本堂见到了谁?” 马皇后颔首而笑:“不知皇上对长吟有何印象?”言外,马皇后自是已知道今日大本堂之事了。 朱元璋颇有些似笑非笑:“一个泥人,朕能有何印象?不过……”朱元璋扶马皇后坐了下来,口吻微带兴味,“朕听说,她似乎甚为熟悉稼穑之事。” “若皇上知道她在魏国公府辟了片菜园子,便也不会奇怪了。听说前儿个还将收成卖了个不错的价钱!”马皇后舀了羹汤放在朱元璋面前。 朱元璋微微一愣,陡然朗笑起来:“此女竟然还有这等本事,天德倒是养了个好女儿!” 马皇后摇首一笑,“还请皇上暂不要与徐大人说与,此事徐大人怕是并不知情的。” “噢?难道她是私自而为?”朱元璋粗眉一拢。 马皇后含笑不语,显是承认了。 朱元璋见之又讶,眼前蓦然浮现徐长吟温恭秀雅的容颜。初瞧并不出色,容非国色,亦非天仙,然细细一回味,似乎能感受到幽幽的书卷气下蕴含着耐人寻味的韵味。他不禁略带玩味的道:“这小女子倒有几分意思。” “臣妾许意她为儿媳!”马皇后缓缓而言。 朱元璋略一沉吟,“皇后认为她与哪一位皇儿般配?” 马皇后面庞上露出一如继往的温和微笑,“尚未纳正妃的也只有三位皇儿,不过,将长吟许给谁,臣妾还需仔细思量。” 朱元璋微微一笑,“看来此女当真得皇后喜爱,能让皇后如此上心。而且,朕与天德倒是要成亲家了!” 春欲晚,月渐朗,清脆嘹亮的琴韵飘扬在花树掩映的院落里。骤然,“嘎”地一声错弦锐鸣传出,还了满院清静。 “不练了不练了,本公主手都疼死了!”朱柠满是不耐烦的推开面前的古琴。 阖眸坐于软墩上的徐长吟缓缓睁开眼眸,起身道:“公主既然累了,长吟这就告退。”她与燕王府算不算有缘?来了三次,便在这儿歇了两晚。 朱柠一见她转身要离去,赶紧上前拉住她,急声道:“你走了,明儿个父皇考起我来怎么办?”她头一回想封住自个的嘴,祸从口出,明日个她弹不出像样的琴,父皇不定怎么罚她呢! 徐长吟逸出一抹笑,“长吟自问琴艺无以愈病治痛,难以任教。”自作孽不可活之人,说得便是朱柠。 朱柠皱起小脸,现出一抹懊悔来,“我那也是情急之下说的,哪曾想父皇当了真!”她本还想着出宫玩,最后却被关在燕王府里练琴,早知如此,还不如待在宫里头呢! 徐长吟摊手一叹,“公主,长吟确实爱莫能助了。”待会她还得去教导小皇子,这般辛苦是因何人而起?这才是无妄之灾呢! 朱柠鼓起粉颊,瞪住她嚷道:“你不是女诸生么,难道连弹琴也不会?简直是浪得虚名!”亏得她还在父皇面前那么抬举她,没想到她这么无用。 徐长吟无声一叹:“琴是略懂一二的,然长吟自问不能以琴音祛除病痛。”女诸生是万能的么?她是能识几个字,但又不是法力无边的神仙。 朱柠听得她如此说,也知自己是无理取闹了,顿时无力的垮下双肩,冲她扁了扁小嘴,小声道:“方才那话我无心的,你别往心里头去。” 徐长吟倒也真未往心里去,见她一脸沮丧,终是道:“以长吟方才所闻,公主的琴艺并不差。” 朱柠摆了摆手,对她的安慰之言并不上心:“母后每次都嫌我弹的琴闹腾,听了更是头痛。前些日子,我特地来向嫣夫人请教。母后很是喜欢听汝嫣夫人的琴,我归章弹着,可最后仍不能让母后满意。” 徐长吟笑了笑,“依长吟拙见,公主琴音脆耳清亮,如升腾的朝阳或夏日是蝉鸣,冲满了希冀与朝气。可皇后娘娘若是凤体不适,那时听着,确是会嫌吵闹,反而更为头痛。若换作韵律清灵或清雅之法,应能缓解皇后娘娘的不适。正如嫣夫人的琴音,晃若溪水流隙,舒缓人之心境,不论何时何处听来,都能让人闻之心宁神静。” “那要怎么做?”朱柠见她分析得有理,赶紧追问。 徐长吟盈盈一笑,走至雕花案几前,伸出手指,指尖轻灵的划过琴弦,一阵幽冷的琴韵便自从指尖倾泄而出,朱柠不觉打了个寒颤。她这是何许弹法?方才的一缕琴音,怎地像是幽魂过境? “公主当真想学?”徐长吟缓缓偏首,幽幽的眸光如丝一般的缠于朱柠的小脸上。明亮的光芒下,朱柠冷不丁的觉得她仿佛被黑雾笼罩,竟让人看不清透她的脸。 朱柠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咽了咽口水,“当然、当然想学!” 徐长吟倏地上前一步,露出笑意融融的秀颜,哪有半分阴晦?“如此便好,城南有处闹鬼的宅子,便去那儿学吧!” 朱柠张大了小嘴,难以置信的瞪向她:“闹鬼的宅子?为何要去那种污秽的地方?” 徐长吟煞有介事的竖起三根青葱玉指,逐一为她释疑:“一则,阴僻之境益于静心凝神,公主性情爽朗活泼,欠得便只有三分静气。二则,那等地方无论如何练琴,也不会叨扰了旁人。三则,今夜月色娟好,不出去走一走岂不是浪费了?” 朱柠头一回说不出话来,她逐渐涨红了脸蛋,那是气的。半响,她才近乎咬牙切齿的低嚷道:“你就为了赏月和不扰到旁人,就让本公主去鬼屋子练琴?”况且,安静的地方为何非得是鬼屋? 徐长吟摇了摇纤指,一脸云淡风清:“非也非也,长吟首要想的可是如何让公主练好了琴,明日圣上若查考起来,公主能安然过关。” 此话一出,朱柠的气顿时是有处生没地儿撒。她忿忿的一跺脚,“去!去!本公主还怕了不成?” 徐长吟眉弯眼笑,“公主,那我们这便走吧!” 朱柠没好气的剜她一眼,“本公主可真不知你到底是想救我,还是想看我笑话!” 徐长吟秀眉一攒,满是无辜:“公主,您若受了责,长吟也脱不了干系,又如何会作壁上观?”她要担待的不过是琴艺名不副实,顶多是被嘲弄几句,她并不在意。之所以让公主随她出府去,实则是懊恼处处被人东指西往,不能有自个的意见。她并非十分倔强脾性,却并不想事事听从旁人安排。让她安分待在燕王府里教琴,她偏不遂了他们的意! 徐长吟取下披风,亲自抱起了古琴。朱柠心头咯噔一下,赶紧问道:“难道只我们二人去?” “公主还想带了谁去?”徐长吟反问一句,便又将门边的灯笼一指,“劳烦公主提上那顶灯笼!” 朱柠瞠大眼,长这么大,她还是头一回被人家指使。不过,她终只是哼了一声,提起灯笼,推开门扉往外走去。徐长吟则斜抱古琴,娓娓于后。她眼望着朱柠浑身着火模样,悄然一笑。(未完待续) 第十六章 南风酌兮花下盟 中 月色明丽,清和的晚风拂面,确是极好的晚景。 因是朱柠领路,燕王府中的仆婢自无人敢拦。二姝款款走过廊桥,直往府外走去。到了府门前,正待提步越过门槛,却见府前停着一辆马车,而朱棣正牵着朱梓下得马车来。 “二皇姐!”朱梓眼尖的一眼瞧见满脸不快的朱柠。 朱棣亦凝望过来,顿时瞧见了抱着古琴,险险隐下一抹狡黠的徐长吟。 “二皇姐,你们要去哪儿?”朱梓牵着朱棣的手向她们走来,好奇的问道。 朱柠撇了撇小嘴,“出府去!” 朱棣眉头略皱,“已入了夜,出府做什么?” “对呀,天都这么晚了,二皇姐还溜出去玩,明儿个我要告诉父皇!”朱梓一脸抓住她小辫子的得意表情。 朱柠一把捏住他白嫩的小圆脸蛋,凶巴巴的嚷道:“你个马屁精,就许你出府去玩,我出去还要得你管了?”她犹在记恨着朱梓先前在大本堂要同她一起来燕王府的事。若非他要赶路,父皇也不会说出要查考之言,她也不会落得如斯境地。 朱柠下手不算轻,朱梓登时“哇啦哇啦”叫痛不已,两泡眼泪也涌上了眼眶。 朱棣眉头皱得更深,正要阻止,徐长吟在旁亦瞧得不忍,连忙拉开了朱柠。 朱梓被救出“魔掌”,立即躲到了朱棣身后,泣声道:“四皇兄,二皇姐坏,只会欺侮我!” 朱柠朝他挥了挥粉拳,得意洋洋的道:“欺侮的便是你,怎么样?” “朱柠!”朱棣声色沉了三分。 朱柠一听他连名带姓的叫了出来,小脸一紧,连忙放下拳头,陪笑道,“四皇兄,我与他闹着玩儿呢,哪有欺侮他?” 朱棣沉声问道:“你们出府去做什么?连侍卫也不带上!” 朱柠噘起嘴道:“长吟说有处地方适宜练琴,这会要带我去呢!” 徐长吟知朱棣下一个便要责问自个,便泰然自若的承认道:“公主练琴需寻一处静谧之地,小女子知有一处甚好,故而想引公主前去。王爷若不放心,可遣侍卫随行!”那一处地儿不远,倒也并不会有何危险,不过跟着她的是皇家公主,小心些也是应该的。 “是什么地方?”朱棣眯眼问道。 徐长吟掀了七分眸,浅浅溢出笑来:“回王爷,城南幽和苑即是!” 华灯初上的十字街头,因着尚未到宵禁时分,行人仍是络绎不绝。店辅子的灯光打到了外头,整条街道亮堂堂得不比白昼差几分,而街边的商贩们仍在起劲的兜售着各色小玩意儿,一派热闹的景象。 远远地,行来几人。一男二女外加一名小儿与一名仆从,皆是气度不凡,显然是富贵人家所出。街上行人们见他们是行路而来,未乘着马车,倒也不足为奇,只当作是富贵人家来逛逛夜集,瞧瞧新鲜。 果然,朱柠与朱梓是满脸的惊奇之色,一个劲的东瞧瞧西看看,一会儿顺手抓起女红小摊上的绣品,对着绣着水鸳鸯的帕子咯咯笑个不停,直把小贩儿笑得头冒青烟;一会儿蹲在捏糖人的摊子前,瞪大眼一个劲的盯着手艺人制糖人,不住咽口水,待得手艺人捏出只小猴子,他们便忙不迭的抓了过去往嘴里塞,手艺人赶紧要抢回来,明岳适时递上了钱,方免他们遭一顿白眼。 朱柠与朱梓长在深宫,如何知民间夜集的热闹光景?此时见了新鲜,只怕早忘了她们出府的目的! 朱棣与徐长吟信步于后。徐长吟颜含轻笑,耳边又传来被朱柠他们闹腾过的小贩怒气冲冲的喝叫声。她溜目望眼前面修伟的背影,她并未料到,朱棣竟会跟她们一起出来。 “幽和苑是你母亲生前养病之所?”朱棣沉稳的嗓音蓦然从前面传来。 徐长吟也并不奇怪他会知道:“王爷对小女子的家事果是了如指掌。” 朱棣并未回首,语气仍自淡然:“本王要知倒也不难。” 徐长吟撇唇,她还真不知他是如此“好管闲事”的,忽地,她试探地问道:“戚将军请几婴先生为戚塞平与小女子策八字,王爷可知?” 朱棣依然没有转身,不紧不慢的扔回一句:“知道又如何?” 徐长吟看不清他的神色,略撇唇角,“并不如何。小女子只是想着,几婴先生所策的八字,与家母此前请高僧策得的八字截然迥异。” 朱棣终是侧首睇了她一眼,“噢?徐小姐可惜了?” 徐长吟挑眉,似笑非笑:“那倒不然。只是下回若遇几婴先生,还需感谢他才是。” 朱棣深眸微动,未再做声。 朱柠与朱梓份外欢喜雀跃的在前头闯祸,明岳紧紧跟在他们后头收拾烂摊子,不停与人赔小心。而朱棣与徐长吟则是一前一后默然无言的走着。 一行人边走边逛,过了盏茶时分,徐长吟示意众人随她走入了一条暗巷之中。 这条巷子在街道背角处,在巷口依稀还能见得有灯光从墙内照射出来,然越往深处走,眼前越是阴暗。两旁的屋舍像是无人居住一般,一点儿声响与灯光也未传出。 明岳打着灯笼走在一侧,替众人打着光。可这条巷子却似乎格外的暗,灯笼里的昏黄光芒也照不多远。朱柠与朱梓骨碌碌的转着眼珠,有些忐忑的四下观望。 两旁宅子的高墙让这条窄巷显得逼仄且阴气森森。一阵凉风陡然穿巷拂过,灯笼摇摇晃晃起来,将影子映照得如同魑魅一般,让人冷不丁遍体生寒。 原本喳喳呼呼的朱柠与朱梓此刻渐渐没了声音。二人紧着小脸,一左一右的拽住朱棣的袍袖,紧张兮兮的小声道:“四皇兄,这、这里真的闹、闹鬼么?” “怕了?”朱棣淡淡反问,眼神投向袅袅步于前的徐长吟身上。她的身影半隐于黑暗之中,灯笼的光芒未替她照亮前面的路,她的步履却仍自从容,显是对此处十分熟悉。 幽和苑已荒僻了十余载,一直未有人入住,后来便不时传出闹鬼之言。三更半夜从宅内传出若有似无的琴音,如鬼似魅,好不瘆人。尔后,周遭的人家特意请道士在宅前作法,倒也安生了几日,可过不多时,琴音依然如故。再往后,又不时传出嘤嘤的哭泣声,或是重物的敲打声,半夜听来,实是让人心底生寒。更有甚者,证言说看到有鬼影在这条窄巷出没……终于,邻近的两户人家被吓着了,不久相继迁走。如今,只肖入了夜,这儿便见不着半个人影。 朱柠被朱棣一激,登时插起蛮腰直嚷:“鬼见了我害怕才对!” 朱梓从朱棣身后探出小脑袋,咯咯直笑:“原来二皇姐是鬼见愁,鬼见了你才会怕呀!” 朱柠气冲冲的就要去捏他的小圆脸,“你说什么?” 朱梓这回可学乖了,机灵的躲到一边,冲她扮个鬼脸:“是二皇姐你自个说的,怎么能怪我?” 静悄悄的暗巷被二人一闹腾,倒也少了几分诡异。 徐长吟倏地在前顿足,回眸望向正追着朱梓跑的朱柠,浅笑扬声:“公主,已经到了!” 朱柠闻声立即往前瞧去。 月色迷离,一座廓影绰绰的旧宅赫然伫立,宅前并有一株参天杏树,遮天敝月,月光从树隙投落,将宅子笼罩得真如幽宅一般。 明岳举高灯笼,众人顿时看见高高的门楣上刻着幽和苑三字,布满了蛛网。宅子前还堆有不少元宝纸钱和供奉的疏果,想来是附近的人家供奉的。 “王爷,”明岳在旁皱起眉头,低声道,“此处甚为晦气,不易入内!” 徐长吟淡扫眼朱棣,“一座无人宅邸罢了,何需忌讳?难道王爷也担心里头有鬼?” 朱棣看了她一眼,也未生气,不答反问:“徐小姐知道如何进去?” “可不是,你怎么能进到里头去?难道你让咱们擅闯鬼、民宅?”朱柠顿时也将狐疑的目光投向徐长吟,连声附和朱棣。若说阴僻,幽和苑确为不二之选。但真个想想,练琴为何要选阴僻之地?就算是需要静谧,也不必专程来闹鬼的屋子。她先前真是鬼迷了心窍,才会听徐长吟之言来这鬼地方。 月光星星点点的落在徐长吟身上,她抱着古琴立在树下,脸靥半颜如玉、半颜如墨,乌丝青衫被风拂起,透着一丝森森鬼气。若非知是她,冷不防看见,不定会将她当作女鬼。 朱柠不禁感觉背后袭上一股寒气,她下意识的退了一步,直搓起了胳膊。 朱棣蓦然勾唇,他原先并未打算随她们来此胡闹,但尔后徐长吟道出此处之后,他遂又改了心意,只他因深知此处与徐长吟的牵系,想前来看看她意欲何为。如今看来,幽和苑闹鬼一事和她绝对脱不了干系。 徐长吟笑溢唇边,缓缓说道:“幽和苑经年不曾闭户锁门,公主不妨上前一步,自可瞧见门上刻着‘迎八方客,积善纳福’几字。主人家极是欢迎有客能来,自不会见怪。”此宅本为徐府所有,然谢氏嫌弃宅内病气积郁,便一直将此处闲置着,也未派人前来打理。徐长吟在宅前刻八字,解门栓,本意是供无居之人暂住,也不置于空宅清冷。然不知从何时开始,这间空宅就传出闹鬼的传闻,以致经年无人敢入,倒也浪费了她的一番善意。 朱棣沉声道:“既然是主人家积善之为,也无需顾忌了。”话落,他竟是提步往内走去。 明岳不敢多说话,连忙跟上。 朱柠与朱梓怔忡一下,面面相觑,忙不迭连声唤道:“四皇兄,等等我们呀!” 徐长吟敛眸浅笑,遂也跟了上去。 朱棣推开虚掩的大门,举步越过门槛,绕过砖雕照壁,往内庭走去。 游廊上垂着未燃的灯笼,随风轻轻摇曳着。月光洒在院中,四周泛起一层银亮。明岳将廊下的灯笼一一点燃,院中愈发明亮。朱棣等人顿时也看清了院中的景象。 并没有想象中的荒芜阴森,园中扶疏植被鲜妍茂盛,修剪得宜。假山下的水池在月下灯下灼灼闪耀,还能瞧见水中的锦鲤。这一切,竟然充满了生机。显然,这座幽和苑仍然有人在打理。 “四皇兄,这里真是鬼屋子吗?”朱柠难掩意外,困惑无比的四处张望。 朱棣淡声道:“鬼由心生,不信则无。” 幽香袭人的庭院里,练月洒落,一地银霜。 清风微微起伏,婆娑树影随风呢喃。蓦然,花木掩映间传来缕缕琴音,宛如一汪清幽的潭水泛开了层层涟漪,琴韵悠长而空灵,又带着一丝清冷之感,如溪流一般淌过心田,将心间万般愁绪洗净,余下的只有平静与安宁…… 朱柠睁大妙眸,视线一动不动的定在正端坐于庭中抚琴的徐长吟身上,喃喃道:“没想到她如此厉害!” 月下,徐长吟敛着双眸,纤长的指尖优雅的抚过琴弦,而琴韵正自她指尖缓缓流淌。风儿拂起她的青丝,月华将她的容颜毫无保留的映照无余,宛若一块白璧无瑕的玉,却又流溢着秋水也似的温润。她轻轻扬起唇瓣,那般的恣意而自在。浑无无一丝撩人姿态,却更使人难以忘怀。 朱柠原先只道她顶多读书在行,虽说刻意在朱元璋面前将她夸得天上地下如何厉害,可心底却是认为她的琴艺肯定不过尔尔,却终未料到她竟与赏汝嫣有得一比。先前她信口胡诌琴韵能够愈病,此番听了她的琴,竟然觉得或许真会有此效。她的心仿佛被沁凉的溪水洗涤过,说不出的舒畅与宁静。她的指尖动了动,心头倏地涌上一股冲动,想如徐长吟一样,可以乘着清风、伴着琴韵,洒脱而惬意的随性舞动、随性翱翔…… “二皇姐,难道你认为母后会随随便便封人为御苑女诸生?”朱梓随时不忘与她顶嘴。 朱柠眯眸,倏地转过身子,毫不客气的敲了他一记:“小娃娃懂什么?去一边温书去!” 朱梓捧起小脑袋,满脸委屈的直向朱棣告状:“四皇兄,二皇姐又欺侮我!” 朱棣深谙的眼神从徐长吟身上挪开,口吻依旧淡然:“梓儿,随明岳去亭中温书。” 朱梓听他竟然也这样说,顿时愈发委屈,可仍旧听话的随明岳往一边的凉亭走去。 骤然,徐长吟指尖一收,琴声嘎止。朱柠压下脸上的意犹未尽,扬起下巴,“没想到你还真有两把刷子!” 徐长吟盈盈起身,巧然一笑:“公主,可要试一试?” “当然要了!”朱柠早快捺不住手痒的冲动,一听她这话,立即上前坐下。 徐长吟提起一旁的灯笼,眸中掠过一抹狡笑:“公主,先闭上眼,仔细感受这儿的环境,让指尖随着您心中最深切的感觉而动。无论是风拂花林的清幽,还是月下花前的旖旎,又或是憧憧影魅的黑暗……” 朱柠这会儿倒听话,闭上眼眸,耳畔听着她的话,仔细感受着清风、花香与……黑暗? “什、什么?”朱柠霍地睁开眼,眼前猛地陷入一片黑暗。幸而今晚月色尚是不错,所以待她适应之后,周遭景致尚能看得清楚,这诺大的空地间,眼下竟然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四皇兄呢?徐长吟呢?灯笼去哪了? 一阵清风刮过,朱柠冷不丁遍体生凉。 “徐长吟,你弄什么名堂?”她又惊又惧的跳起身,愤怒的大喊。 “公主,长吟就在外间,无需害怕!”徐长吟清婉的嗓音从不远处传来。 朱柠听到她的声音,心头略略安定了些许。她有些惶恐的扭过肚子,观察四下。头顶弯月高悬,身侧花木环绕,除了轻轻的风声,便只有她有些急促的喘息声,安静之中,花木丛中仿佛会窜出某一种幽魅般。越是如此想着,朱柠越是害怕,身子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她拔腿就要往外奔,可徐长吟可恶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公主,请忍耐着,若过了此关,明日定能通过皇上的考验!” 朱柠颤了一颤,小脸乍青还白。良久,她终于忿忿地咬牙坐下,勉强止住颤抖的嗓音,闷哼道:“练就练,本公主还怕了不成?” 花木丛外,徐长吟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提袖掩唇,小声对身边讳莫如深的朱棣笑道:“王爷,可想四处参观一会?”话间,她竟是没打算在此陪着朱柠。 朱棣挑眉,睨了眼被树影环绕的朱柠。朱柠显然心中有些害怕,琴音断断续续,还带着颤抖,可仍旧坚持练着。 “王爷且安心,此处不会有旁的人来叨扰公主。”徐长吟放下袖,朱棣一眼看清了她唇边泛滥的笑意。 朱棣提步往前走去,以行动答复了她的邀请。 “此间是你在打理?” 徐长吟也未隐瞒他:“离宅子不远有户年轻夫妇,我请他们每隔一段时日便来此收拾整理。”她的月钱也多是用在了打理这里及青冢之上。 “魏国公及夫人并不知道?”虽是问话,朱棣的口吻确是十分肯定。 “有些事并无需人尽皆知。”娘对母亲的无端抵触,以致连母亲生前所居之处也选择了漠视,她却永远无法选择不在意。 “看来徐小姐十分之通晓‘阳奉阴违’之道。”朱棣话虽如此说,语气却并不讽刺。 “好说。”徐长吟轻声一笑,将灯笼往他身前递去,替他照亮。这宅子她闭着眼都能找着路,有无灯光倒无所谓。(未完待续) 第十六章 南风酌兮花下盟 下 夜凉如水,淡月香径徘徊。 朱棣拨开一枝横生出来的枝桠,前面似是通往后院,黑影憧憧。他缓缓顿足,转身凝视她一眼,云淡风清的说道:“据闻母后要为你指婚。” 徐长吟将灯笼挂在一旁低矮的枝桠上,浅蹙眉道:“这宫中当真是毫无秘密可言。”马皇后不过信口一言,却这么快便传将了开。 朱棣淡然而语:“母后待你确为十分喜爱。” 徐长吟刻意不去看他,径自踮起脚,伸高手臂,欲去摘头顶上方的玉兰花,口中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句:“小女子可真是荣幸之至。”一段时日未来,这园中的花竟长得这般好了。 朱棣走至她身后,抬臂摘下了一朵碧白色的玉兰花,在她头顶低沉说道:“徐小姐方才问及几婴先生为你们策八字一事,本王是否知晓。本王如今可告诉你,此事确为本王促成。” 徐长吟感受到他的靠近,也感受到他身上散发的温暖气息,带着一丝淡雅的檀香味,让她的心难以自抑的加快了速度,而他的话则让她的心猛地一颤。 她微微退开他些许,勉强平静的反问:“王爷意欲何为?”他的话证明了她的猜测,却留给她更多的困惑。 朱棣将玉兰放至鼻端,兰香馥郁。他讳莫如深一笑:“本王说过,或欲显而不得,或欲隐而名彰,你与本王甚为投契。” 徐长吟遂然掀眸。他此话究竟是何意?她静默片刻,突地清眸流盼,戏谑似地问道:“难不成王爷是在向小女子求亲? 朱棣一瞬未瞬的盯着她,缓步上前,将玉兰轻轻别在了她的鬓边,而紧接着,他倏然拂起她的青丝,倾身附在她耳边,低沉吐言:“你道本王真如此有闲情与一名女子纠缠?” 徐长吟的心弦骤然一颤,也忘了避开他的指尖。脑海中却蓦地思及,从白玉童子始,至天阙山一遇,再而他引她去十二律楼,后他替她解决屋宅之事,继而又换她为他解开施靖仪之案,尔后他替她摆平与戚塞平的亲事。从头至尾,他们相识并非偶然。 她心中惊愕不已,倏地往后退了几步,青丝从他指尖流泄,沾了他一手的幽香。她干巴巴的笑了一声,“王爷何必戏弄小女子?” 朱棣缓缓摩挲指尖残留的清腻,神情无变,眼神坚定无移:“本王确有意与徐小姐以成秦晋之好。” 徐长吟错愕的瞪着他冷峻的脸庞,他当真有意要娶她?良久,她方迟疑的问道:“为何?”她的父亲是大明第一名将,深受皇上信任,娶她可带来一定荣耀,此并不假。然他堂堂燕王,岂需她来锦上添花?除却这点,她又有何对他有用之处?她可不会认为,他是对她动了情、起了意。 朱棣的眼神沉了几分,蕴着让她琢磨不透的光芒:“天阙煌煌,婺女曜野。徐汝,猗彼荑桑。是为本王天定之人!” 徐长吟怔忡住了,良久,她暗哑着嗓音说道:“王爷言下之意是,您的王妃会是徐姓、名荑桑的女子?” 朱棣缓缓点头,看不出一点儿玩笑的意思。 她姓徐,字荑桑,故此,朱棣就认定她将是他的王妃?他竟然相信这一套? 徐长吟闭上眼,几乎想仰天大笑,可她最终只是抽了抽嘴角,甚么话也说不出来。 “世间徐姓千万,而长吟只是字中含荑桑二字,且有此二字者必不止长吟一人,王爷怕是武断了!”她看向朱棣的眼神里满是不可思议。是她太高估了他的城府,还是他太会找借口? 朱棣的口吻仍旧不徐不疾:“可知本王那日前往天阙山是为何事?” 徐长吟难掩忍俊不禁,随口一语:“难道是知道您的天定之人将在那儿出现?” “不错!”朱棣竟是点头承认。 徐长吟掩住面,笑不可抑:“王爷,长吟万万未料道,您会是这般……‘纯善’之人!” 朱棣微不可察的皱了下眉头,却对她的戏谑之言并未现出愠怒之色,只是目光牢牢锁住以袖微遮笑靥的她。她那双如烟似水的笑眸宛如蚕丝一般,突地细细密密地钻入了他的心间,不期然的绕起圈圈织网。他的眼神微微一沉,移开了视线:“那日你正巧出现在天阙山,又救了我,与谶言如出一辙,由不得我不信。” 徐长吟终是抑住了笑,然乌眸依然弯如新月。她轻咳一声,“那么,王爷是全无旁的目的了?”堂堂燕王殿下竟然会相信一句谶言,更真就以此来择选燕王妃,实在是荒谬了些吧! 朱棣神情无波:“不错!” 徐长吟缓缓摇首,“娶我,于您并无多少好处。” 朱棣皱眉:“难道于你眼中,本王只是这种人?” 徐长吟抚了抚鬓边的玉兰,偏首向他,轻扬唇瓣:“那么在王爷眼中,小女子又该是怎样的人?”因为他相信谶言,她也该相信?因为他要娶,她便乐滋滋的嫁? 朱棣目光深沉的凝视她垂敛的玉颜,逐字如琢:“不管你曾经是怎样的人,从今以后都是我要的人。” 徐长吟心弦又是一颤,她深吸口气,抬高下颚,清幽的眼眸在深蓝的夜幕下愈发深幽如潭。她直勾勾的望住他,“除却荣华,小女子又能得到什么?”他身边已有位红颜知己,她横生过去,何其碍眼?而他却只是因一句谶言而要娶她为妻!纵知他的理由无关情爱,然听他这么说着,她的心中仍是一滞。 “荣华不值,却能在尔父心中占有一席。”朱棣低沉的声音中带着蛊惑的魅力,幽深的眼眸似有着将她拉入深渊的吸力。 她沉默了片刻,“这笔交易似乎并不值当。” 朱棣坚毅的唇瓣略动,吐出让她猝然一震的话语:“加上余后的自由,又如何?” 徐长吟一瞬不瞬的看向他,良久,她方张了张唇,低缓吐声:“请容小女子考虑几日。” 她话音刚落,陡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记尖叫声,像是朱梓的声音。 朱棣与徐长吟一惊,迅速顺声奔去。方穿过几株大树,眼中赫地映入朱梓被高高倒吊在树上的情景。就见朱梓两条腿被一根麻绳紧紧缠住,摇摇晃晃像在荡着秋千,只不过这会是头朝下罢了。 “四皇兄,救我,救我!”朱梓小脸盛满惊惧,手足无措的不停划拉双臂,小身子反而摇荡得愈发厉害。 朱棣一愣,一旁的徐长吟则是笑了起来,不过倒也知趣的未笑出声。这陷阱是为防窃贼所设,因着长年无外人敢来,一直行同虚设,今晚倒是终于派上了用场。 朱棣不需多想,已知此罪魁祸首是何人。当下朝徐长吟皱眉道:“放他下来。” “遵命!”徐长吟笑着将灯笼往他手中一塞,往朱梓被吊起来的大树背后走去。 明岳此时听及声响,已飞奔而至,一见堂堂八皇子被吊起来,顿时惊喊:“是何人如此大胆?” 他话声一落,树后便探出徐长吟带笑的容颜,“王爷,可要接稳了!” 明岳还未反应过来,顿时就听朱梓一声尖叫。一抬头,便见他的小身躯直往下滑落。朱棣眼明手快,适时将他稳稳接住。 朱梓一感觉到安全了,立即泪水连连的抱住朱棣大哭起来,“四皇兄,四皇兄,吓死我了!”他不过是见着自家四皇兄与徐长吟一同走开,心中好奇才悄悄跟在后头,哪知一个不小心就被倒吊上了树。 朱棣轻抚他的背,低声安慰:“没事了。” 明岳眼中闪过一道杀气,大掌稳稳按在腰间的剑上,“王爷,怕是有埋伏!” 朱棣扫眼缓步行来的徐长吟,“有人无胡罢了,不必多疑。” 此话被徐长吟一字不漏的听见,她不禁低啐一声。什么叫做胡为?她这是防患于未然! 明岳见状也明白过来究竟是何人如此大胆,终放下了按在剑上的手掌,只是朝徐长吟多睇了几眼。 朱梓受了惊吓,朱棣又望眼渐沉的夜空,吩咐道:“天色已晚,今日先行回府。” 旁人自无异议。 琴音袅袅,较之先前的断断续续已连绵婉转了许多,如一湍溪流轻轻的淌过山涧,清亮中又带着一缕幽韵悠扬,使人听之舒畅无比。 徐长吟走入林木花间的空地,静静望着闭眸抚琴的朱柠,惬意的听了一会,满意的点了点头,笑声轻扬:“公主,今夜可有收获?” 朱柠显然已是醉心其中,一直未察觉方才之事。她听得徐长吟的声音,这才睁开眼,抬手止琴,满面粲然的站起身,兴奋的道:“没料到你这法子真个好,我原先还怕得紧,可后来听着风声、树声,闻着花儿的馨香,竟然渐渐的静下了心来。如何,我弹奏得如何?” 徐长吟颔首:“公主明日依法弹奏,必能过得关。” 朱柠一听自是笑不可抑,“这可全是你的功劳,想出这种法子来。” 徐长吟上前抱起古琴,笑道:“不敢当,是公主勤奋之得。”她丢下朱柠独自在此“自生自灭”,面对她致谢自是有些惭愧。不过,朱柠自小有名师授得琴艺,根基本就不差,欠得只是静心,若让她能静下心来,旁的自然无碍。 “这一小会子就让我有此进步,你又何需谦虚?明日我定要在父皇与母后面前好好夸赞你一番!”朱柠早忘了原先对徐长吟的气愤,亲昵的挽起她的胳膊往林外走去。 一出林,朱柠便见朱梓双眼红通通的像只小兔子,脸上残存着些许惊吓的表情,她不禁奇道:“梓儿,你见着鬼了?” 朱梓已知害自个受一场惊吓的原凶正是徐长吟,正要向她告状,朱棣淡淡睇了他一眼,他登时低下小脑袋,闷闷的咕哝道:“鬼哪有二皇姐可怕?” “你说什么?”朱柠插腰瞪他一眼。 朱梓眨眼就忘了先前的委屈,昂起小脑袋与她斗嘴:“二皇姐你先前不也说鬼见了你都会怕?二皇姐我且不怕,还会怕鬼么?” “朱梓,你……” “够了,回府!”朱棣沉下眉头,打断二人的绊嘴,转身便走。 朱柠与朱梓见状,赶紧跟上,仍旧一左一右的拽着朱棣的衣袖。 朱柠不住在他耳边嘀咕:“四皇兄,明日咱们再来好不好?” 朱梓忙不迭摇起小脑袋,“不好不好,我才不要再来,这里一点也不好玩!”说完,他还不忘冲身后的徐长吟皱了皱小鼻子。 朱柠嗤之以鼻,“说了要你来么?明日个只我和四皇兄还有长吟一块来,你就呆在宫里玩泥人吧!” 朱梓不服气的一扬头,“哼,凭什么只许二皇姐出宫?我也要。我还要和四皇兄出来吃糖人,吃鲜草果子。” 朱棣皱起眉,一言驳回二人的自做主张:“明日你们即回宫,各自安分呆着。” 朱柠与朱柠一听,嘴里顿时逸出委屈的嚷嚷声:“四皇兄!” 徐长吟无声而笑,没想到朱棣这冷面王如此得弟妹喜欢。可她方笑了一下,又陡然划下了嘴角,颇是复杂的望向朱棣的背影。 他当真想娶她么?余后的自由,这对她而言实在是极大的诱惑,她是否该答应? 月勾柳梢,百菜园也被染上一层碎银。田地里的莴苣已收获了,这会儿光秃秃的,只剩下深褐色的泥土。园角的大树之上,繁茂的枝桠间,能望见一双未着绣履的纤足正恣意的摇晃着。树下的一方小水池在月下熠熠闪着银芒,煞是耀眼。 参天大树之下,抱着胳膊瑟瑟发抖的娉望赶紧仰头低喊:“小姐,咱们回屋吧,您莫要着了凉。” 徐长吟拨开树枝,俯望她一眼,笑道:“晚景独好,娉望,你不如也上来吧!” 娉望一脸谨谢不敏的连连摆手:“不要,不要,奴婢可畏高了。” 徐长吟轻啧一声:“那你先回屋,我要在这树上多赏一会儿晚景。” 往高了远了瞧,顶多能望见巍峨的皇城,有什么好赏的? 徐长吟坐在树上,享受着晚风的抚拂。她阖上双眸,深深吸了一口气,唇角溢笑,未回答她的话。 良久,娉望才听她清清的嗓音从树上飘落:“娉望,你说是里面的风景好,还是这儿的风景好?” 娉望愣了愣,斟酌片刻方回道:“这儿的风景好,可操心的事儿多。里面的风景瞧得久了也有些无趣,但操心的事儿应是少许多吧!” 徐长吟笑逐颜开,“这儿要操心哪些事了?” 娉望这会倒是极快的回道:“小姐您自小养尊,虽说您乐于体会外间生活,但若真要这般生活着,不见得会如此舒意自在。您需操持着柴米油盐,得算着今日吃了几斤粮,明日的粮又该怎生赚来。染了疾,是要省几个钱用土方子对付,还是花大钱去请大夫。在咱们京师还好,若是到了别的地方,若遇着天灾悍情,没了田没了地,自也没了粮,又该怎么办?” 徐长吟睁开双眸,片刻方道:“未料到你考虑的倒不少。” 娉望得意的插起腰:“那是自然,跟在小姐您身边这些年,奴婢可也考虑了不少事儿。” 徐长吟笑了起来,“那你意思是,我应当安份待在里头,不愁吃穿用度,不愁灾祸临身,待嫁了人家,依旧过着那般如意平顺的日子?” 娉望点头:“奴婢知道小姐您向往自由自在,不愿被束缚,可奴婢也知道,老爷已替您安排好了余后的路,您为何不顺着那条路,平顺地走下去?您若执意按自己的想法走下去,您会过得自在,可您必然也会遇到许多难处。大夫人在天有灵,必然希望您过得平安,不愿见您磕碰受到伤害……” 徐长吟渐渐敛起了笑,她缓缓昂首,透过树丫望向高挂深穹的明月,清眸里萦绕起晕月一般的朦胧。(未完待续) 第十七章 南风骥兮谁家子 上 已是桂月飘香时节,以太子朱标为首的诸位皇子在离京数月之后,回京为朱元璋庆贺万寿节。 紫案珍馐,金樽甘露,满殿尽是佳肴颜色、玉盏酒香。大殿上龙椅尚空,未见皇上。大殿下左右各设两排精雕细琢的案几,左侧以太子朱标为首,朱樉、朱棡1、朱棣与朱橚等依次列坐。右侧以胡惟庸为首,只是他前侧的案几尚是空着,显是有人还未至。 众官皆去向朱标见礼,太子位处被围得好不热闹。晋王朱棡见状,神色微有不满,但也不能说什么。 朱棡相貌堂堂,却一身矜贵之气,眉眼间更是盛满了自负。他坐于朱棣左侧,看了眼朱标那儿,神色微有不满,但也不能说什么。他的眼神渐自移向正与朱橚说话的朱棣,打断二人,“四弟,听闻日前你替三哥教训过府里的下人?” 朱棣淡淡一笑,“此事四弟本欲晚些时候向三哥说与。” 朱棡手一扬,一派大度的道:“四替三哥教训那些不成才的东西,三哥谢你还来不及。只不过,三哥一直不明白,这些狗东西是犯了什么忌讳,得罪了四弟你?”他的话说的倒是客气,可眼神里却透着浓烈的不满之意。 朱橚被打断话头,本就不满,眼见朱棡如此态度,当即哼了一声:“三哥难道还不知你府里下人的德性?走在大街上,比我们这些王爷更像王爷!”他这话虽夸张了些,但晋王府下人的飞扬跋扈可是出了名。 朱棡一皱眉,“五弟,你这话可就不对了,你是主子,他们是下人,岂能与他们相提并论?” 朱橚张嘴欲言,朱棣抬头阻止了他,淡声道:“宴后,我会给三哥一个解释。” 朱棡显是不悦,可就在此时,一身酒气的朱樉忽然端着一只镶金酒壶摇摇晃晃的行将了过来,一脸酒红的对朱棣三人哈哈大笑道:“三弟、四弟,太子那儿热闹,你们这儿倒也不差,来来,陪二哥喝一杯!” 朱橚看眼四周,他的大嗓门已引来不少大臣的侧目。他赶紧夺下朱樉的酒壶,急声道:“二哥,父皇都还没来,你喝什么酒?也不怕被父皇看见了挨骂!” 朱樉显然是已有些醉了,一把挥开朱橚的手,身子晃晃荡荡的指着他们,打了个酒嗝,大声嚷道:“别、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你们都巴望着父皇骂死、骂死,嗝,骂死我,等我死了,你们、你们就是老二、老三跟老四,等太子死了,你们就是老大、老二和老三,嗝,离、离太子的位置就更、更近了!” 他几近诅咒的话让原本有些热闹的大殿登时静可闻针,朱棣这一桌刹那间也成了众目睽睽的焦点。 “二哥,你胡说什么?我们何时有此居心了?”朱棡恼羞成怒的嚷起来。 “二哥,你醉了!”朱棣倒是容色无表,示意身后侍奉的两名公公上前搀扶,吩咐道,“送秦王殿下暂去歇息。” “我不去,我还没向父皇敬酒,去歇息什么?去,去,你们滚一边去!”朱樉怒容满面的一脚踢开两名公公。 “二弟!”朱标起身走了过来,扶住朱樉的胳膊,表情温和,眼神里却透着让朱樉立即噤声的威严,“你先去偏殿歇息,待会为兄再陪你喝上一杯。”话罢,他对周遭一挥手,立即上来数名宫人,将朱樉扶入了偏殿。 朱标继而转头对面面相觑的百官朗声笑道:“诸位大人可知我此趟中都之行有何意外之喜?” 胡惟庸自知他是想转开众人注意,立即接声笑道:“还望太子殿下为下官等释疑!” 朱标引开众人注意力,朱棡低哼一声:“若让父皇见到二哥又胡闹生事,定是要受罚。” 朱橚看他一眼,不冷不热的道:“三哥倒似乎希望二哥受罚?” “五弟,你此话是什么意思?我何时希望二哥受罚了?”朱棡有些恼羞成怒了。 “有没有,三哥你心知肚……” “五弟!”朱棣淡淡叫了朱橚一声,一如朱樉听及了朱标的话,朱橚也不会悖了朱棣,他当即住嘴,不再搭理朱棡。 朱棡被朱樉这么一闹,也没了心思与朱棣“闲聊”,回了自己的位置。 朱标的德行一直为百官所敬仰,他此刻正与众官说及中都之行的趣事,正说道与霍琅云赛马且落败之事,直将礼部左侍郎霍公赞说得不知是该喜,还是该骂自家女儿不知好歹才好。 朱标看了眼脸色青红交错的霍公赞,一笑道:“霍大人,我那日与令千金赛马,甚是钦佩霍小姐的骑术。岂料霍小姐却对我说,有一位女子比她的骑术更为高明,你可知是谁?” 朱棣听及此言,眉眼微抬。 霍公赞见众人目光悉数又落在了自己身上,连忙细细思量了片刻,拱手道:“不敢有瞒殿下,下官虽不敢自夸小女骑术当世一绝,然京师之中,似乎已难以找出比小女骑术更高明的女子。” 朱标笑了笑,“那日我亦是如此觉得,然霍小姐却道此女乃是她的亲人。” 霍公赞一愣,回道:“下官虽有三女,然长女文静不擅骑术,二女与三女同得魏国公亲授骑术,但比起来,仍是三女技高一筹。” 朱标沉吟道:“难道就无别的女子?” “这……”霍公赞攒起眉头,又仔细的想了想,可思来想云,着实不知自家人中还有何姝的骑术比霍琅云更高明。 他正待摇头,却忽地听到一阵威赫的笑声传来:“是何家女子比赢了太子的霍小姐还要厉害?” 殿中众人听及此声立即起声,福身下去行礼道:“参见皇上!”说话间,朱元璋已阔步入了正殿,身侧是马皇后,而身后则是尚未换下一身铠甲的徐达。 朱元璋踏上龙阶,在龙椅上落座。一众皇子、文武百官立即群起跪拜,齐声高呼:“恭贺吾皇万岁万寿无疆,寿与天齐!” 朱元璋捋着须髯,一脸笑意的道:“众爱卿平身!” 众人谢恩起身,朱元璋看向朱标,笑道:“太子,那女子究竟是何人?”原来,方才殿间的话他已听见。 朱标拱手道:“儿臣亦正疑惑不知。” 马皇后微笑道:“皇上,不如就请霍三小姐前来一解答案?” 朱元璋点头:“朕亦有此意。”说着,他对一旁的太监挥了下手,那名太监会意,忙退下去请人。 偏殿之中,满殿女眷里能见着谢氏、徐长吟、霍家姐妹、常绫愫、杜映雁等女,更有淑妃、芮妃等妃嫔在坐。凤座亦空,其旁坐着位雍容的宫装女子,肤白若瓷,眉弯如柳,眼波如秋,瞧靥裳的凤状饰纹,也不难猜出其身份,当是太子妃无疑了。常绫愫正挨着她亲热的说着话。 霍琳烟自去寻了交好的名门闺秀闲聊,谢氏亦与几名一品命妇交谈着,而霍琅云则挨着徐长吟,正自说着中都之行的趣事。她口齿伶俐,将中都之行说得惊险刺激,引来一众深闺女子的争相探听。 徐长吟一身娴雅,妆容温婉秀静,横瞧竖瞧与那些肩不能担、手不能提的大家闺秀毫无差异。她安静的听着霍琅云的讲述,心思却飞到了天外,脑海中不住思索着那日与朱棣的谈话。 就在此时,那名太监走了进来。他先走至坐于上首的太子妃常氏身边禀告了。常氏略自诧异的在一众淑丽中寻了片刻,终在一群人围绕之中看见了霍琅云,遂对身边的宫女吩咐几句。 宫女忙走下玉阶至霍琅云跟前,打断了她兴致勃勃的话头。见是太子妃有请,霍琅云忙起身随宫女走将了过去。 徐长吟端杯浅啜一口,眸眼不抬,也未去奇怪何以太子妃会突然找霍琅云。 过不多时,霍琅云已回来,却是满脸笑噱的瞅着徐长吟。 徐长吟直觉不对劲,抬眸疑惑的望着她,霍琅云古灵精怪的一笑:“长吟,陪我去正殿一趟吧!” 徐长吟秀眉一蹙,“三表姐,去正殿做甚么?”正殿之中只有百官,她们这些百官家眷则只能待在偏殿。 霍琅云嘻嘻笑着,也不说话,只一把拉起她,半强迫地将她拉往了正殿。 一众官家千金见她们离开,不禁好奇。 太监将霍琅云与满头雾水的徐长吟引往了正殿,二姝一眼便见到了龙阶之上的朱元璋与马皇后,他们满脸正自的兴味。徐长吟忽觉有些不妙,蹙眉扫眼浑无忐忑的霍琅云。 那名太监趋前伏身禀道:“启禀皇上,霍小姐带到!” 霎时,一殿之人的目光齐刷刷的朝霍琅云与徐长吟望了过去。 金碧荧煌的大殿之中,但见霍琅云一身的明媚朝气,如春花三月,带着无尽的青春气息,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而静静玉立一旁的徐长吟则是满身的文雅恬静,如一块温润的美玉,又如一鸿清澈的溪水,毫不张扬,却有着使人心安的气韵。 徐长吟满腹狐疑的随霍琅云在满殿注视之下行将上前,余光不期然地瞥见了坐于殿侧的朱棣。她不自禁地悄然侧首,与他深锐地眸光相融,复又不约而同的错了开来。 姗步至龙阶之下,二姝齐齐伏跪,向朱元璋与马皇后行了大礼。 朱元璋抬手,笑道:“平身。” 马皇后的视线扫过浅蹙眉的徐长吟,微微一笑后,又问向霍琅云:“霍小姐,究竟是哪位女子能胜你?” 霍琅云笑吟吟的道:“皇后娘娘,您当真想知道何人更厉害?” “琅云!”霍公赞在旁急声低喝,哪家女子在面圣时还像她这般嘻嘻闹闹的? 朱元璋扬手阻止霍公赞,笑道:“霍爱卿,霍小姐性情率真,十分难得。”说着,他继而又对霍琅云道,“这满殿之人亦在好奇,你能赢过太子,骑术已是十分了得,而又有何姝能胜了你?” 徐长吟一听这话,心中渐疏明朗,也知霍琅云拉她来此所为何意。她不禁好气又好笑,悄然地往后退了些许。 霍琅云笑容可掬的环顾满殿群臣一眼,骤然将一个劲想缩小存在感的徐长吟往身前一堆,朗声笑语:“不是别人,正是我这长吟表妹!” 满殿一静。徐达神情有讶的与同吃一惊的霍公赞对望一眼。 太子怔忡一下,上下打量眼柔桡文秀的徐长吟,神情迟疑:“这……” 并非他以貌取人,实在是眼前这名白净纤秀的女子丝毫没有马背上女子的飒爽英姿,莫不说她会骑马,纵是能骑马,又岂看得出半分能与霍琅云一争高下的能耐? 朱棡眯眼将静静敛眸不语的徐长吟打量一番,颇为兴味的问向朱棣:“这是谁家的女子?” 朱棣的目光一直落在徐长吟身上,似乎感觉得到她欲哭无泪的心情,无声一勾嘴角,“魏国公之女,徐长吟!” 朱棡眼眸微动,“魏国公的女儿?此前倒未见过。” 他未见过,却差点拆了人家母亲的陵冢。朱棣淡淡一笑,并不答话。 那边厢,霍琅云自瞧出朱标及众人面上的质疑,忙道:“太子殿下不信?” 朱元璋不露痕迹的挑了挑眉头,望向徐达,“徐爱卿,说来说去,原来是你家的千金。自古是虎父必有虎女,大明第一名将的女儿果然非同一般!” 徐达神色恢复如常,拱手笑道:“承蒙皇上抬举,小女拙有几分骑术,却也只是女儿家的玩乐兴致,上不得抬面。况且口说不为凭,琅云与小女是表姐妹,少不得夸奖了些。”以霍琅云直率的性情,敢在太子面前那么说,定然不会是信口胡绉。然长吟的骑术何时竟能胜了琅云?徐达心下疑虑。当年他亲授长吟与霍氏姊妹骑术,霍氏姊妹筋骨佳、悟性好,而长吟却表现得不堪其教。 朱元璋意味深长一笑,“既然是空口无凭,不如就让徐小姐与霍小姐比试为凭,如何?”(未完待续) 第十七章 南风骥兮谁家子 中 徐长吟捏紧葇荑,直想翻个白眼,或者将身边满脸笑容的霍琅云骂上一顿。 她怎会无缘无故的招惹上了这等乱七八糟的事? 徐达倒是比她更着急,“皇上,小女拙技,恐在殿前失……” 朱元璋不待他说完,已抬手阻止了他:“徐爱卿无需谦虚。徐小姐的能耐,朕与皇后这月余来皆是看在眼里。”他深沉的目光在徐长吟身上停顿须臾,方莫测一笑,“朕倒也想瞧一瞧,除了满腹诗书之外,徐小姐在马上有何等英姿!” 徐达见此,又还能说甚么?只能无声一叹,眼神复杂的看了眼徐长吟。 “朕意已定,时辰就定于今日未时三刻。”朱元璋金口一定,自无人再敢置喙。而做为当事人的徐长吟从头至尾便无反驳余地,她只能压下心头的不耐,与霍琅云叩首领命,相皆退下。 朱橚看着退出殿外的徐长吟,低声问向朱棣:“四哥,据闻这霍三小姐骑术十分不错,徐长吟有几分能耐能胜过她?” 朱棣略收眸,不疾不徐的道:“究竟有几分能耐,一瞧即知。” “难得父皇有此兴致,但她若是输了,不仅丢了自己的人,更丢了魏国公府的脸。”朱橚一如旁人,并不怎么看好文弱模样的徐长吟。 朱棣不置可否。忽听朱元璋嗓音威肃隆隆传来:“朕戎马半生,焉创下大明基业,但从来是富贵易娇,艰难易忍,久远易忘……”他威目扫向朱标等人,但见朱樉不在,他略皱了皱眉,方又道,“你们长在深宫,少有磨砺,此番中都讲武,都有什么心得?” 朱标作为太子,自是由他先行答言。 朱棡微扭头,望眼朱棣,佯作欣羡:“四弟,此番你未去中都,倒是得幸,不必受那些累。” 朱橚又插过话来,语气调侃:“所说三哥月前就向父皇请命要回京,必也是累得了。”朱棡仗着父皇的疼爱,受不得军中清苦,老早就请奏回了京,可惜最后父皇未曾应允。 朱棡脸一热,正要争辩,朱棣已打断二人,淡声道:“三哥与五弟有什么话,宴后再论。” 朱橚得意一笑,朱棡则忿忿地哼了一声。 满腹郁滞的徐长吟与笑容满面的霍琅云回到偏殿,即发觉众人皆望着她们,与霍琅云交好的名淑们立即围了过来。 谢氏坐回原位,皱眉向徐长吟道:“皇上要你与琅云比试马术?”看来,消息早已传了过来。 霍琅云笑嘻嘻的道:“姨母,您的消息可真是灵通!” 谢氏对她嬉嬉笑笑的模样看不过眼,眉头皱得更紧:“琅云,是你对太子殿下说了甚么?” 霍琅云无辜的眨了下眼,“我不过与太子殿下说,有人比我的骑术更厉害。太子殿下起了兴致,不巧又被皇上知晓了,故而才命我与长吟比试一番。” 徐长吟捺下剜她一眼的冲动,无奈的道:“三表姐,我何时比你厉害了?”她扪心自问,绝未在霍琅云或旁人面前显摆过一回。霍琅云哪来的信心她有那等本事? 霍琳烟有些幸灾乐祸的搭腔过来:“琅云,你这不摆明了让长吟丢脸么?她哪懂得什么骑术,届时在圣驾面前落败,姨父和姨母的面子往哪搁?你想出风头,也无需来欺侮长吟嘛!” 一听这话,谢氏的脸色愈发不郁,颇含指责的盯着霍琅云。看来,纵是自个的外甥女,一旦会对魏国公府造成坏影响,她依然是有偏的。 霍琅云刻意忽略了她们的话与表情,一脸认真的问向徐长吟:“长吟,你也认为我是在欺侮你?” 徐长吟心头一叹,摇首道:“自然不是。”以霍琅云的性情是断不会欺侮他,只是会为她招事非罢了。她看了眼周遭或好奇或看戏的官眷,低声道:“都是自家人,比试这些有何用,不过是叫旁人看了热闹。”如她输,魏国公府的颜面必受损。如她赢,掩饰这些年的苦心也付诸东流。 “你不与自家人比,那与本公主比试如何?”一记娇嫩的嗓音骤然从她身后传来。 不必转身,徐长吟已知说此话的是谁,而她浑身的无力感愈发浓烈了。她转过身,随被一众女眷簇拥而至的朱柠福身见礼:“见过宁国公主。” 朱柠走至徐长吟面前,昂高下巴道:“怎么样?你与我比试?” 太子妃常氏被宫女扶将过来,轻摇首道:“二皇妹,不可胡乱而为。” 朱柠嘟起红唇:“皇嫂,我这怎么叫胡乱而为?长吟不愿与自家人比试,我这是体谅她,才有此提议。” 徐长吟在心中腹诽,与这位宁国公主比试她更不愿。她能在百官睽睽之下赢了当今公主么? 谢氏自也明此理,忙道:“公主,小女拙技,岂敢与公主相较?” “拙技?”朱柠将徐长吟手腕一拉,杏眼微眯,“本公主可不这么觉得。”打从大本堂及幽和苑之事后,她就觉得徐长吟颇是深藏不露。外表瞧着柔弱无欺,可行事却又出人意表。 朱柠转瞅向一旁的霍琅云,娇声道:“你说她比你厉害,此话无虚?” 霍琅云欠首一笑,“不敢有虚。”她无视徐长吟投来的不满目光,又道,“此话若有虚,琅云甘愿受罚。” “那好,本公主这就去请父皇下令,午后由本公主与你比试!”朱柠一指徐长吟,脸上露出一股兴奋之色。 “公主,小女子认输。”一个霍琅云莫名其妙也就罢了,朱柠又来凑热闹,她这是招惹了谁? 朱柠皱眉,“你怕了?” 徐长吟正待果断的点头承认,霍琅云已笑眯眯的道:“公主,长吟是怕届时赢了您,拂了您的面子,故才这么说呢!” 此话一出,连徐长吟也开始怀疑起,霍琅云是不是有心要整她。 果然,朱柠一听此话,登时不满的冲徐长吟下了战贴:“今日本公主与你比定了!” 突地,又有一记娇声冒将出来:“太子妃娘娘、公主,我也要参加!” 众人寻声而去,竟是常绫愫。太子妃常氏立即蹙眉道:“绫愫,休要胡闹!” 常绫愫拉住常氏的手撒娇道:“大姐,当年爹爹也时常教我骑术,且就让我试一试自己的能耐又何妨?” 朱柠插起小蛮腰,大声道:“好,本公主今日要将你们打得个落花流水!” 此例一开,立即又有二名女子要求参与。一者为大将军何文辉之女何真如,另一者是薛显之女薛姝洵,皆为将门虎女。 朱柠无一不允,得意洋洋的道:“届时你们输给了本公主,可别嫌丢人!” 眼见事情越演越热闹,徐长吟除了哭笑不得也不知说甚么好。 待朱柠确定了坚持要参加此事赛马的人数后,当即兴冲冲的往正殿去请命。 偏殿之中也因此事而变得份外喧闹。尤以要参加的常绫愫等人更甚,皆是跃跃欲试。而相较事件“罪魁祸首”霍琅云及祸起之源徐长吟,倒是平静许多。 谢氏连去责备始作俑者霍琅云的心思也没了,看着徐长吟直叹气:“今日你若是败了,叫你父亲的脸面往何处搁?早知有今日,也该让你学一学骑术了。” 霍琅云冲谢氏笑嘻嘻的道:“姨母,您且就担心着,别让长吟赢得太容易,让公主殿下不高兴吧!” 也不等谢氏再说话,她赶紧拉住徐长吟溜之大吉。 离开偏殿,徐长吟叹声道:“三表姐,你这是要为难我么?” 霍琅云俏目一溜,斜睨向她,笑道:“长吟,姨母不喜性子野的女儿家,却不代表你要隐没本性。” 徐长吟一怔,她知道了什么? 霍琅云朝她眨巴下眼:“恭儿听你的话,却也听我的话!” 徐长吟瞬即恍然。在府中,除却在娉望面前,她也唯有会在徐允恭面前坦露真性情了。 她略顿,“恭儿说了什么?” 霍琅云一笑,“也不过多,不过是有人明面上在房中读书,暗中却是乔装出府东游西逛。明面上不擅弓骑,却又弓骑一流。” 徐长吟抿唇不语。 “其实恭儿不告诉我,我也早就猜疑你了。”霍琅云继续道,“你可还记得去年夏日,姨父带我们去郊外狩猎?那日二姐误踩毒蛇,遭毒蛇攻击,我急忙举箭射蛇,却未射中,反引那毒蛇凶猛攻击。就在危机之时,一支箭精准无比的射中了那条毒蛇的七寸。而当时在百步之内,除你之外别无他人。后来因二姐中毒,我无暇多思,然事后思及,当时除却你,绝无旁人会射出那一箭。” 霍琅云唇边带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然而在那之前,我所认识的长吟,却是在三尺之内也射不中一只兔子。” 徐长吟依然未语。霍琅云所说的此事并无虚,而她也险些忘了。 “故而,我打那后就一直在偷偷地观察你,也时常借机拉你出府。尽管你在我们面前表现得胆小笨拙,可仔细观察,又能发现你总是比我们冷静,比我们沉得住气。” 良久,徐长吟摇首低叹:“三表姐又如何肯定我的骑术比得过你?”(未完待续) 第十七章 南风骥兮谁家子 下 霍琅云颇是狡黠的眨了眨眼:“我并不肯定。而正因不肯定,我才如此说及,否则你岂会与我比试?” 她此言一出,徐长吟只剩下了欲哭无泪。 “不过,我可不知连皇上和公主也会掺和进来。”霍琅云总算也知事情偏离了她的设想,往越来越“热闹”的方向发展。“长吟,你需得考虑清楚,若输了这场比试,魏国公府的颜面必会有损。” 此理徐长吟亦明。若说只与朱柠比试,她输给公主也无人会多置喙。然常绫愫及另两名女子与她同属将门之后,小层面而言,只是女子之间的赛马游戏,若往大层面上说,亦可算作各将军府之间的比试。前次在御花园中,常绫愫戏弄她未遂,少不得对她心有芥蒂,此次必不会认输。 她虽未曾与人比试过,然若不谦逊而言,她的骑术绝不差于此间任何一人。可若因此出了风头,往后定会招来不少麻烦,也会因此让爹娘知道她一直的伪装。思及此,矛盾之感再度湮没了她。 万里碧空如洗,走鸾飞凤的玉楼金殿巍巍绣簇。绿茵葱葱、平坦而宽广的赛马场已是旌旗翻飞,人潮攒动。 东面的观望台上设有金顶黄罗帐,帐内龙椅凤座尚空,尚未见朱元璋与马皇后身影。紧挨着宝帐的是数张精雕长案,华案酒宴丰盛,案后坐着朱标等天潢贵胄。再往两侧瞧去,坐着徐达等一品大臣。余后的便依着官阶品级分复而坐,满满当当地围了一大圈。 在盘龙雕凤的观望台上望过去,整座赛马场尽收眼底。 朱棣的神情一如既往的平静无波,朱橚欺身过来,压低声道:“四哥,魏国公的脸色可不大好。” 朱棣闻言略睇了眼坐于不远处的徐达,果见他眉头紧锁,表情见凝。 朱橚又小声道:“霍三小姐将徐长吟抬得高,如果她徒有虚名,魏国公的面子可就挂不住了。” 朱棣连嘴皮子也未掀,只淡然的端起玉盏呷了一口。 而就在此时,已醒酒的朱樉不甘坐等无趣,起身晃悠至朱标等人面前,“这女子赛马虽说新鲜,可也没甚么意思,不如增点新花样。” “二弟有何提议?”朱标奇道。 朱樉一转眼珠,嘿嘿一笑:“不如就来赌一赌这场比试谁能赢!” 朱标皱眉道:“这不妥!” 朱棡却饶有兴致的道:“大哥,无碍的。我们又非真赌,不过是瞧瞧谁有识人之眼,况且只有我们兄弟几人,无伤大雅!” 朱橚也大感兴趣的道:“有趣,我也来!”说着,他转头又问向朱棣,“四哥,你可参加?” 朱棣嘴角微动,淡声道:“无妨!” 见一众弟弟皆有兴致,且这提议并未影响到旁人,朱标便也不再反对。 朱樉立即命人取了纸笔来,道:“此次比试共六人,各人将觉得能取胜者的名字写下,待比试结束了,再瞧谁猜得对!” 朱橚立即道:“二哥,若是赢了,有何彩头?” 朱樉嘿嘿笑道:“既然是我提的议,这彩头就由我来出。谁赢了,我便将我府里的八美人送给谁,如何?” 朱棡嗤之以鼻:“二哥,听说你那八美人不过就是个能唱几首小曲的清涫,我府里可不缺,送了来,是能做奴还是做婢?” 朱樉登时怒瞪他一眼,“怎么着?我这八美人可是重金所得,比你府里的不知强了多少倍。” 朱标等人对他们一说话即争嘴的情形已见怪不怪。他无奈的打着圆场:“这彩头就由我来出,如谁赢了,太子宫中任择一物。” 他既然发了话,朱樉与朱棡自不敢再多言。朱棣与朱橚亦无异议。 太监立即将纸墨一一奉自诸皇子面前。太子妃常氏坐于帐内,便也写了一人。 待众人将写好的纸笺折好,太监恭谨的将之奉至了朱标面前。正在此时,骤听一阵高呼:“皇上、皇后驾到!” 一众皇子皇女及百官立即起身迎驾。 朱元璋与马皇后步入金顶罗帐之中,落坐之后,示意文武百官平身。百官谢恩罢了,相继坐下。 “太子,比赛何时开始?”朱元璋见场中尚无马骑,便问道。 朱标起身揖首回禀:“还有一刻。” 马皇后笑看向朱元璋,“皇上今日着实是好兴致。” “皇后难道就不好奇,这一众将门虎女谁更技高一筹?”朱元璋似笑非笑。 “只是柠儿那丫头偏要凑此热闹。”马皇后颇是无奈。 朱元璋捋须笑道:“柠儿是朕的女儿,骑术亦为名师所授,当也差不了谁。” 对他的有女自夸,马皇后唯有摇首叹笑。 在马厩里,则又是另一番热闹景象。一群马倌正仔细查看马鞍、不停擦拭马镫,还有数名太医紧张的侯在一旁,生怕这些千金出了差错。 朱柠、霍琅云等姝皆是一身娇艳,迎着朝阳,更难掩英姿飒爽,红妆娇媚。徐长吟一袭精雅宝绿骑装,青丝高挽,以云巾紧缚,白净的脸容上未减温弱之气,愈发显得柔桡曼纤。单从气势上,徐长吟已输了一截。 常绫愫朱衣艳美,若有似无的觑眼与霍琅云在一起的徐长吟,佯作对何真如、薛姝洵说话模样,娇声哼道:“自家人夸自家人算得了甚么?书房里做文章,岂又比得了马背上的能耐?” 此话自是说与徐长吟听的。其实徐长吟并不明白常绫愫对她的抵触从何而来,若说是因前次御花园之事,然那次只是朱柠授意,且她并未予她们难堪,也算不着得罪才是。 今次若非霍琅云多言惹事,给她招惹来一堆不满,她这会八成只需安逸的等着出宫回府呢! 霍琅云侧目过去,笑嘻嘻的道:“常小姐说得对,不过既能做得好文章,马背上又有好能耐的女子并不多。看常小姐信心十足,想必正是其中之一。” 常绫愫一派不遑多让,得意洋洋:“我可不敢自夸。究竟有几分能耐,还是手底下见真章!” 朱柠见她们“聊”得起劲,也凑了过来,正要开口,却见一名太监急步奔来,禀道:“公主,时辰已到,请准备吧!” 朱柠咽了话头,朝众姝一挥手,娇声一扬:“走吧!” 瞧她这气势,倒像是要出征似的。徐长吟微一哂笑,随众姝往赛马场内行去。 甫入场中,顿闻鼓钹人声,环目一瞧,黑压压的人群,好不热闹。 朱柠为首,众姝随后,行至观望台前,向朱元璋及马皇后行礼。 朱元璋将六名朝气蓬勃的小女儿家逐一打量过,朗声笑道:“今日只为娱兴,不可争强!” 六姝谢恩领命。旋即,六姝又行往场中,马倌已将六人自行挑选的宝驹牵至。 朱柠意气风发的翻身上马,手中执着一根如墨马鞭,手腕轻动,敲打着左手。她环视一圈,娇声一扬:“今日谁都不许藏着掖着,不必顾忌本公主的身份,有甚么本事尽管使出来!” 霍琅云等人自是乐于听到此话,唯有徐长吟无声一叹。她高乘马上,眼界宽了许多,眸光略动,不期然的望见了华帐之中的朱棣。而让她意外的是,朱棣幽黯地眸光亦正凝望着她,带着一丝让人心颤的蛊惑魅力。 蓦然,她的脑海里回想起那晚在幽和苑中他所说的话:不管你曾经是怎样的人,从今以后都是我要的人……是戏言,还是真言,他不曾给她确定的回复,而她将这句话咀嚼了许多日子,心中依然无底。 “呜——呜呜!”悠扬的号角声响了起来,一名士兵执旗而出。 徐长吟瞬即收敛心神,朝朱棣颔首为礼。朱棣嘴角微勾,向她端起了玉盏。 二人之间的眼神交流极短,却引来了朱元璋、马皇后及徐达的侧目。 朱元璋与马皇后不约而同的互望一眼,若有所思。而在不远处,徐达亦自神情莫测。 比赛共分两轮。首轮以摘得悬系于门楼之上的红彩球取胜。次轮则是射御,即骑马射箭,遵五射之规,以射中靶心多者为胜。 执旗士兵向已准备妥当的六姝摇旗三下,旋即就听“咚”的一记震耳鼓鸣炸响,霎时,朱柠娇喝一声,策马疾驰而出。 霍琅云、常绫愫等四姝不甘示弱,具是挥鞭打马,宝驹嗖地冲出,卷起一股风尘。然而,定睛一瞧,这如流光般冲将而出的马骑之中,并无徐长吟的身影。(未完待续) 浅谈《皇后》——Amy 皇后——在古时除太后、太皇太后之外地位最高的女性,也是极具传奇色彩的人物。但,能被人们记住的皇后并不多,总的说讲,能被记住的,不是坏到骨子里,就是好得没话说。若说坏,怕是非吕雉不可。若说贤,那有一个人便不得不提,那就是明成祖朱棣的老婆——徐皇后。 初见文名,不由让人联想,文中的皇后究竟是哪一个呢? 《皇后》这样的书名让人无法压不下心中的好奇,不由自主地想要点进去,一探究竟。 写历史,总会有很多的局限性,也很难把握,无论是人物亦或是剧情。要做到在保证精彩的同时又不过于偏离历史,是非常难的。所以,本文在开篇时,便让人眼前一亮。 人物: 女主长吟。 文中的徐长吟绝非倾国倾城,但却比那些拥有绝色容貌的美女更吸引人,只因她的美不止于外表,而满盈于心。 善良——是她所呈现给人的第一印象,随着剧情的发展,徐长吟性格中的聪慧、狡黠也一一展现在读者面前。 她是睿智的,也是可爱的,更是与众不同的。她,不喜花,不扮俏,却独独喜欢种田。 在家时,她谨慎为人,处处小心,却不懦弱;与世无争,却并非只懂得逆来顺受,绝无娇弱可言。她也并非是嚣张跋扈的富家千金,那特殊的身世背景,虽委屈了她,却也铸就了她,成全了她。 她很巧妙地隐藏了真实的自己。以退为进,在保全自己的同时,又可以轻易解除他人的心防。何谓扮猪吃虎?此女也。 这样一个俏皮可爱、性格丰满的人物形象,在棠多令的笔下尤为生动,恍若之间,仿在眼前。 男主朱棣。 朱棣的出场着实让人为他捏了把汗,与长吟初见时,只简单的几句话,便将朱棣的性格完全表现了出来。 那个坚毅、精明的燕王,雍容却不庸俗,没有帅得一塌糊涂的脸,却有着让人无法移开目光的气度。只一个动作,王者之气尽现。他的一举手、一投足都是如此与众不同,任何人站在他的身边都会暗然失色。 而随着剧情的深入,那个冷静得几近于冷漠的四皇子,那个沉稳持重、心机颇重的燕王,让人由畏生敬,由敬生爱。他自敛锋芒,却掩不住那与生俱来的夺目光辉。 他与长吟一样都在人前隐藏自己,然,其目的确是截然相反。这样相似又迥异的两人,彼此相遇之后所并发出的火花,让此文的精彩程度大幅提升,遂令人意犹未尽,回味无穷。 除去两位主角之外,温婉贤淑的赏汝嫣、俊美善良的朱橚、活泼可爱的朱柠、温文儒雅的沈度、跋扈张狂的霍琳烟等人都让人印象深刻,无法忽视。 此外,还有马皇后、娉望、徐允恭……就连龙套角色都有独立的个性,文中的每一个人物都是活的,棠多令的视角并未全然放到主角上,每个人物,她都未曾遗漏。 这些光鲜靓丽的人物并都未能掩盖住主角的光芒,他们的存在不仅衬托了主角,更提升了自己。他们并非是可有可无的,他们和主角一样,是必不可少的。然而,要做到这些,对作者来讲,其难度可想而知。 剧情: 剧情的好坏直接决定着一篇文章的成败。而本文,情节张弛有度,故事扣人心弦,笔锋如有神助,整篇故事一气呵成,毫不拖沓。 文章的主线紧紧围绕着长吟进行。自她救下朱棣开始,便注定此生要与他纠缠不休,她喜恬淡的生活,却被朱棣硬拉入风暴的中心,她不惜出家躲避世事,却不知自己早已对朱棣另眼相看。然而,他们的信念,周遭的环境,早已注定两人的感情绝非一帆风顺。 皇后的有意赐婚,让人不免心声叹息,不为别人,而为那蕙质兰心的赏汝嫣,也为身不由已的徐长吟。事至此时,不禁想问,到底谁才是第三者?无论是谁,都不忍心去责怪他们,因为他们都没有错。 文至第九章,徐长吟问出为何朱棣会选她,而朱棣的回答不免让人会心一笑,原是为了一个术士的预言。只因长吟是皇后之命,便要强娶,不为爱,只为江山。看到此处,不免再次让人叹息,许是他自己都未发现,她对他来讲是与众不同的吧? 文中让人会心一笑的地方有很多,其中最有趣的便是长吟与婢女娉望在一起时的场景,那时的长吟才会将自己的真性情展露出来,而这些情节在让人莞尔一笑的同时,再次心生悲凉,为何她不能在人前也显出如此俏皮可爱的一面? 看似温馨的情节,在提及朱棣时多了些许沉重,阴谋的影子若隐若现。 不得不说,作者很“恶毒”,总是让人心甘情愿的跟着文中的人物一起快乐、一起痛苦。描写: 本文主线明确,只可惜目前文字尚少,不足以评全貌,但文中伏笔众多,设计得恰到好处,无一多余。书名、简介、内容交相辉映,缺一不可。 本文中细节方面更是值得确定,一景一物、一颦一笑,可谓处处细致,文章层次分明,画面感、代入感极强。像一部动态的影片,又如一幅绝美的山水画,每个场景都被活灵活现的展现在众人眼前。甚至在阅读的过程中,都会让人产生一种错觉,仿若身临其境、无法自拔。 本文的细节,不止在人物、剧情、环境的描写上,就连别字都几乎找不到半个,标点符号运用自如,没有出现任何错用、乱用想象,而在某些章节中的引句、生字都加以标注、说明。这便足以见得作者对文章极为用心,行文极为严谨。 amy评文至今,除此之外尚无一人做到此点。如此细致入微的描写,在令人惊讶钦佩的同时,更觉无地自容。 但也因其文的文艺风甚浓,会让部分读者止步文外。咬文嚼字,更会吓跑数人。此不可为缺点,至于能否算为优点,也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事了。 总结: 读棠多令的文,总会让人感受到一种淡然的幽香,似菊花,风神清韵、傲骨晚香。她文风古朴、细腻,是个天生写古文的料。然而在读罢《皇后》之余,又意犹未尽的拾起另一本正在连载的《似是爱情来》,不由得更显诧异。 原以为她只适合写古文,不想现代文亦是收入自如,她的风格亦古亦今,古时典雅,现代活泼,让人忍不住惊叹:此女绝非寻常。 《皇后》以独特的视角,通过徐皇后来表达朱棣的一生,在众多以朱棣为主角的文学作品中,宛如鹤立鸡群,卓尔不凡。 棠多令文字功底深化,文笔华而不俗,看她的文是种享受,读她的作品更是百读不厌。她的文似茶,不但经读更耐品,也只有细细品味,才能体会出自字里行间所散发出的诱人魅力。 读《皇后》不免让人联想到郑思肖的《画菊》“花开不并百花丛,独立疏篱趣未穷。”觉得此句放到徐长吟身上亦可,煞是切题。 ————————————————————————— 蝶忆凉童鞋的评—— 袖手天下,倾国倾城,试看谁付出的最真? 指点江山,午夜梦回,想问爱有多深? 这个文凉凉看了很久了,第一眼,没看正文,便被简介深深地吸引了过去,无法自拔,无法割舍。美人谋,不为荣华,不为财富,只为心中所爱,共赴霜华,直到红颜白发。看步步惊心,会给人莫测高深步步为营的感觉,但却没有《皇后》的大气磅礴;看倾世皇妃,会让人萌生无奈与错愕,千古悲情,但却没有《皇后》的温暖细腻。 曾经在看明代史料的时候,注意过这个问题,朱棣与皇后徐氏那种在封建时代可被称为佳话的爱情,但是遗憾,徐氏早亡,历史只知道有这么一位贤德的皇后,却无人知晓其名,但知为徐达之女。 今天,棠棠给予这段历史一个崭新的诠释,赋予姓名,赋予更加生动的人格,看着看着,忽然有一种沦陷在文字中的错觉。开篇,不华丽,不渲染,但字里行间流露出的基调与情怀,却是一般人无法比拟的,优雅古句信手拈来,引经据典面面俱到,比起有些作者刻意雕琢文字,棠棠的文字自然清晰,行文流畅如溪水肆流,感情宣泄如惊涛骇浪,这种深厚的底蕴,不是一般作者所能达到的境界,也正是这一点,坚定了我追文的决心! 每一个出场的人物,虽寥寥数笔,却形神具备,每一个细微的场景,都暗含无限的韵味。古色古香的文字,古风雅韵十足。虽然目前感情状况有点纠结,但是我相信,朱棣爱的一定是长吟,也许他现在没有发现,也许他现在不敢面对,总之,相信结局棠棠一定不会让我们失望的,期待大结局中……(未完待续) 第十八章 南风散兮摧月支 上 朱柠快马领前,霍琅云紧追其后,常绫愫及另二姝咬牙紧追,却唯见徐长吟所骑的黑鬣骏马不动分毫,任她如何催缰打马,黑鬣骏马愣是不迈马蹄一步。 见此情景,观望台上传出一阵窃窃嗤笑。这一众达官贵阶皆在大殿里听到霍琅云对徐长吟的推赞之言,莫不等着瞅她究有几分本事,然眼下这幕却让他们大失所望而生轻视,不约而同的朝徐达望去。堂堂魏国公之女,竟然连御马也不会,何来得骑术了得之说? 徐达自是察觉到众人投来的质疑目光,他的表情又沉了三分,颇是不快的望向独留原地的徐长吟。可紧接着,他发现她的的处境虽显狼狈,然她的脸容上却毫无慌张难堪之色。 朱元璋与马皇后自是也瞧见了徐长吟的情形,相继皱起了眉头。朱元璋不悦的对身后的太监吩咐:“去看看怎么回事!” 太监赶紧领命,躬身退下。 朱橚眼见徐长吟催马不动的窘况,不觉也替她有些难堪,啧声道:“这脸可丢大了!” 可不是,霍琅云在皇上皇后及百官面前,将徐长吟夸得厉害,可眼见为实的则是她连马也御不了,徒有虚名正如是,岂不是惹人笑话? 相较周遭的窃笑,也唯有朱棣顾自无异,仍自不紧不慢的喝着茶。 徐长吟骑在马上,百催马而无用。眼见朱柠、霍琅云等人已驰去甚远,此时纵追,也难已追上。她干脆歇了马缰,翻身下马,好整以暇的于一旁观起战来。 此时,朱元璋派来的太监行至了木栅外,小心翼翼的唤她一声:“徐小姐,陛下命奴才来问一声,您为何不赛了?” 徐长吟顺声望去,颇是无奈的笑道:“这马儿不听我的使唤,这一局便是我输了。” 她泰然认输,那太监反而一怔,“那您可要换匹马?”说着,他瞅了眼那匹骏马,毛色纯一无杂,体态悍威俊美,蹄质坚实,不失为名马。可眼下,这匹名驹却如老僧入定,四蹄扎地,不动分毫。 徐长吟摸了摸纹丝不动的骏马,“不必,此三河马乃难得的宝驹,它眼下闹脾气,待会儿便好。” 宫中的马厩里皆为宝驹良骏,据传三河马只有二匹,而她当时见及此匹马,大是欣喜,便指了这一匹。可惜,之后她并未有暇与马儿亲近,只在临上场前约略从驯马官嘴里得知,这匹三河马素来不喜人骑它。她且只当做宝驹性情,哪知此马的脾气大到了天边。说性子烈,它却静静踏地不动;说性子躁,它却偏一派温驯模样。 如斯一相比较,徐长吟隐隐觉得这马似乎与她的性子有些相似,愈发喜爱。这场比赛她输即是输,赢亦不算赢,总归是要叫人指东道西一番的。然她原先也非想就这般放弃,倒是这马儿似明她心思,打她骑在马背上后,便动也不动。 那太监不觉抹了抹额上的汗,“徐小姐,皇上与皇后娘娘都瞧着呢!这比赛还在继续,还是让奴才赶紧给您换一匹马吧!” 徐长吟笑道:“当真不必。但请回禀皇上与皇后娘娘,这一局是我输了。” 那太监欲言又止,可见她笑盈盈的脸上神情坚定,也只能拱手道:“是。” 徐长吟一笑,复又将视线落于了场内。 眼下是朱柠与霍琅云领先,常绫愫落后一个马身,何真如与薛姝洵紧追其后。五姝互不相让,使劲催马,马如离弦,距终点已只数丈之遥。 霍琅云、朱柠、常绫愫三骑并驾齐驱,眼见是要一同到达终点,夺得红球了。骤然,霍琅云腾跃而起,双足踩在马背之上,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扬高了马鞭。就听得“呼啦”一声,马鞭即挥,如灵蛇一般,精准地缠住了丈许外、悬于半空的红彩球。 朱柠与常绫愫霎时惊叫出声,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霍琅云一缩手腕,红彩球瞬即落于了她手。 胜负高下立分,人群里爆发出一阵喝彩之声。 霍琅云笑盈盈地举高红彩球,环目一瞧,却不见徐长吟身影。她一愣,又瞧了几圈,始发现徐长吟竟然还留在起点之处。她不禁瞪大了眼。 此时,数名太监趋前,请已至终点的五姝前往观望台。 一直远观看戏的徐长吟也便请往,她牵起马缰,说来也怪,这匹三河马一旦未被骑驭,倒也温驯的任由她牵着走。不过,此时众人的注意力皆放在夺魁的霍琅云身上,对她并未多加注意。直至她牵马而至观望台前,众人才向她投去隐含讥笑的眼神。 六姝一字排开,除却徐长吟外皆是容靥润红,香汗淋漓。马皇后叹息的目光在徐长吟身上落了须臾,续而挪往霍琅云,慈和的笑语:“霍小姐不愧为将门虎女,这马上飞燕之姿叫本宫叹为观止。” 霍琅云脸上并无十分欢喜神情,她行了个万福:“谢皇后娘娘赞许。” 朱元璋捋须望着徐长吟,表情高深莫测:“徐小姐可还打算比下去?”她毫无懊丧之色,是浑不在意会损及徐达脸面,还是对此赛事不曾放在心上? 徐长吟欠身而语:“臣女自知技艺不精,然也不会轻言放弃。”两场比试已输一场,纵是能赢得第二场,也不算大赢。 她的回答无过无失,倒也让朱元璋脸色稍霁,遂示意六姝下去歇息。 六姝齐齐谢恩罢了,转回歇息之处。 望着行在末尾的徐长吟,朱棡脸上露出一抹讽刺,低嗤一声:“倒是朽木不折!” 朱棣不为所察的微拢眉头。 待往歇息之处行去的路上,朱柠冲霍琅云挑衅的道:“别得意,下一场我可不会再输你!” 霍琅云一手逮住正欲先行的徐长吟,回了朱柠一记脆笑。她原先还真小觑了这位娇滴滴的宁国公主,岂知其倒真有些本事。 “你刚才怎么了?”徐长吟的不战而败未让朱柠高兴,反而大是不满。 徐长吟早知她会有此一问,也如实回道:“回公主,这匹三河马我难以驾驭。” 常绫愫催马上前,语调轻慢含讽:“连马也驾驭不了,竟也敢来此。我倒是头一回见到自知不知明的人!” 这话显是在讽刺徐长吟,徐长吟也不见生气,霍琅云却听不过耳,正待要给她出头。徐长吟却轻扯她衣袖,浅颜笑语:“素来口舌为劳,不量其力者不乏有之。” 徐长吟的声量不抑不扬,视线更未往常绫愫望过一眼,然话意显然指的就是她。 常绫愫略略怔忡,初未反应过来,旋即回过味来,登时涨红了娇靥。 霍琅云笑嘻嘻的附和:“长吟,你这话说的在理。患智之如目,能见百步外,而不自见其睫的人可真不少!” “你什么意思?”常绫愫顿时气呼呼的娇嚷。 “自然是字面上的意思。”霍琅云耸肩摊手,笑得明媚。 “你!” “够了!”朱柠不耐烦的打断她们的明争暗讽,手中马鞭直指徐长吟,不高兴的道,“这匹马你驭不了,本公主许你再换一匹!” 徐长吟淡淡笑道:“多谢公主体恤,然这匹马即可。请公主放心,下一场,我必能参赛。” 朱柠觑她几眼,颇有“给你台阶你不下”之意:“最好是这样,你若再有意不赛,本公主可不饶你!” 留下半带威胁的话,她扬长而去。常绫愫气呼呼的瞪眼徐长吟与霍琅云,也顾自离开。 何真如及薛姝洵倒是客气,上前向霍琅云赞服的道:“霍小姐果是骑术了得。” 霍琅云与她们客套了几句,何真如二人也自前去歇息。待她们一走,霍琅云立即眯眼盯紧徐长吟,口气不善的质问:“你是故意的?” 徐长吟语含委屈:“三表姐,那匹三河马确实不从我驾驭,岂会是我故意?” “既然如此,你为何不愿换匹马,难道你下一场仍打算就这么输了?”霍琅云插起小蛮腰瞪住她。 徐长吟识相的连忙摇首:“自当不会将爹的脸面丢光了。” “那你有何法子?”好不容易才让徐长吟“现形”,岂能让其再伪装起来。 徐长吟的眸光若有似无的往观望台觑了眼,应声道:“还有时间,且让我好生想一想法子!” 霍琅云杏目圆睁,“弄了半天,原来你还没有法子?” 徐长吟无奈摊手:“马不听话,我也未有驯马的时候。”见霍琅云又瞪起眼来,她忙笑面应诺,“三表姐,你自去歇息一会,我保证待会不会再丢人!” 霍琅云瞪了她半晌,终是无可奈何的呶了呶樱唇:“你别让我失望了!” 徐长吟但笑。目送霍琅云离开,她则往马厩行去。 到了马厩,寻着三河马,两名马夫正在添置马料。 她站在马厩外,靠着厩槽坐下,悠哉地撑颊瞅着低头吃草料的三河马。端瞧她这般轻松的神情,似乎并不担心盘桓眼前的大难题。 倏地,一记恭敬的请安声传了来。她闻声侧首,一眼便望见了从容踱来的朱棣,身后还跟着名眉清目秀的小太监。(未完待续) 第十八章 南风散兮摧月支 中 她不露声色的轻扬唇角,起身拍了拍衣袖,躬身一礼:“见过王爷。” 朱棣盯着垂首揖礼的她,挥手示意周遭的马倌退下,淡一吐声:“想出法子了?” 徐长吟眨了眨清眸,尽量未让语气中绽出笑意:“小女子正等着王爷呢!”听她这话,似乎她的法子就是等着朱棣前来。 “你倒是笃定了本王会来!”朱棣负手走向她,目光直勾勾的盯着她皎白的容颜。 相交数月,他与她打交道的次数不算多,对她的了解却并不浅。打从知道刘基一谶之中的女子所指是她后,他明里暗里对她皆有调查,所得结论是为此姝文秀在外,慧黠于内,真实的性情并非外表这般的温弱。而随后在处理高上云及戚塞平之事时,她的两面性情更有体现。 “王爷宅心仁厚,焉会让小女子丢人到底?”徐长吟盈盈一笑。她其实并不笃定朱棣会来帮她,只是心底深处隐觉他不会袖手旁观。自从幽和苑之后,尽管他们未再见面,对那一席所谈亦无后文,可她就是能预感到,他们之间还会有牵系。 朱棣挑眉,朝小太监挥了下手,那小太监忙至徐长吟面前,取出一只玉瓷瓶递给了她。 “将瓶中香药搽于手中,此马不会再拒你驾驭。” 徐长吟接过玉瓷瓶,掀开软塞,将瓶放于鼻端一闻,臻首直笑语:“多谢王爷!”先前马倌除却告诉她此马不擅驯之外,还透露此马自打入宫之后,便只有一人能够驾驭。这人,不巧正是朱棣。她也不知该笑自个的慧眼识马,还是该哭千挑万选竟然挑了这么匹马。 朱棣拂袖于后,云淡风清的问道一言:“徐小姐考虑的如何了?” 话问的无头,徐长吟却知他意,微吸口气,“王爷若娶我,不怕伤了嫣夫人的心?”他们谈话的契机总归有些奇怪,前次是在“鬼屋”,眼下则是在马厩。 朱棣表情倏沉,“事无关尔,不必多虑。” 徐长吟不置可否,“无缘无故予人为棋子,焉能无虑?”顾虑嫣夫人自然只是借口,她纵不知朱棣与赏汝嫣的感情究竟有多深厚,却知以其身份,是无法成为燕王妃的。她所思虑的是,如朱棣当真应谶而娶她,难道真的会在娶她之后就放她自由?这于他有何好处?她又能信他几分? 朱棣拢眉,“你怕我会亏待你?” 徐长吟摇首,他们这是在谈论姻亲大事么,怎地像是在做买卖?她叹惋着直视他,“敢问王爷,您许我自由,是如何的自由法?” “你要何许自由?”朱棣反问。 徐长吟一笑,“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无拘无束即是。”在她而言,她所追求的不只是身的自由,更是心的自由。可惜这些年,她隐性隐情,欺人所得的不过是越来越拘束的生活。 朱棣须臾未语,眼神深凝:“燕王妃的身份你不稀罕,本王倒想知道,除了自由,还有甚么是你想要的!”鱼跃鸟飞,无拘无束,她倒是寡欲清心! 徐长吟凝望向他,眸光朦朦却坚定,清声如韵:“我要的,不是尊宠天下的地位,不是世人仰及的尊贵。我要的,不过是山前的一间屋舍,有翠竹三两,郎来耕作,妾来织布,闲时清茶煮酒,听得琴声几许。我要的,是白首不相离,是舒笔画眉……”她眼波流盼,递向表情微怔的朱棣,唇畔逸笑,“这些,王爷您都不能给我!” 朱棣望着她秀美的容颜,恍惚间觉得有些看不清她。良久,他复缓缓吐言:“这些,本王确实不能给你。” “我明白。”徐长吟并不意外,“王爷若然能给,也是与嫣夫人吧!” 朱棣不语。 突地,一阵脚步声传来,亦能听及有人正在催促马倌将马匹牵入场中。看来,下一轮的比赛即将开始了。 朱棣语速平缓的道:“此事后议,此局你若再输,本王即刻上请父皇赐婚!” 徐长吟一愣,他在威胁她?那她如果赢了,他是否就放弃娶她了?她表情古怪的睇向他,轻咳一记,“小女子定努力不输!” 朱棣似也对自己的威胁觉之好笑,嘴角微动,复又恢复无波神情,丢下一记莫测眼神,扬长离去。 不多时,鼓钹之声再度响起。 徐长吟牵起三河马重回场内,与朱柠、霍琅云等人聚于一处。 数名士兵捧来六把精工所制的弓箭,让她们各选一把。徐长吟待朱柠等人挑选过后,方拣了剩下的。是把双弧反曲角弓,纹饰繁复,极是精美,握在手中,甚有重量。她接过缀以宝石的箭囊负在身上,扳鞍磕镫,轻巧地跃将上马,瞧其身法,果是娴熟利落。 常绫愫在旁睇着,轻慢的嗤笑道:“徐小姐不必勉强,不如早些到场外歇息,以免蹄踏箭射无眼,伤了自己。” 霍琅云纵马上前,拦在徐长吟身前,“长吟,待会你可得当心些。若是常小姐酸了手、胀了眼,射偏了靶,误伤到你,那可就是无妄之灾了!” 她毫不示弱的反讽让常绫愫登时怒红了脸,艴然不悦的冷声道:“霍琅云,你究竟是何意?” 霍琅云笑眯眯的道:“常小姐耳聪智灵,怎么回回都听不懂人话?” “你!”常绫愫气怒已极的瞪住她。 霍琅云岂会怕她,不甘示弱的瞪了回去。一时间,二姝圆眼瞪杏眼,倒将“祸起之源”徐长吟给撇到了一旁。 朱柠素来娇矜,岂容旁人在她面前大呼小叫抢风头?她俏目一瞪,打断二人:“有本事手底下见真章,耍什么嘴把式?” 公主发威,霍琅云与常绫愫只得忿忿地应了声是,撇开脑袋,懒得再看彼此一眼。 就在此时,执旗士兵走将而出,摇旗三下。 朱柠遂引众前往靶场。 霍琅云挨到徐长吟身边,再次叮嘱:“长吟,这次可会再出纰漏?” 徐长吟清眸如泉,弯唇一笑:“三表姐且安心!” 射御官策马而出,向六姝宣布规则:“此次比赛每人三箭,以射中靶心多者为胜。” 常绫愫立即接声道:“单射箭靶也没甚么难度,我倒有一个提议。” 众人齐齐望向她,朱柠挑眉问道:“说来听听!”(未完待续) 第十八章 南风散兮摧月支 下 常绫愫唇角勾起一抹诡异的弧度,“公主,我这提议也甚为简单。只需射手在射靶之时,其余人能够射向其箭,以增难度,且更有趣味。” 其余人皆是一愣,这比法倒也新鲜。 朱柠颇觉兴味,转头对射御官吩咐:“你快去禀告父皇,将规则改一改。” 射御官略顿,旋即领命前去向朱元璋禀告。未几,射御官折回:“公主,皇上准了!” 朱柠顿时眉开眼笑,“好!” 射御官重将规则讲述了一遍:“每人三箭,每靶设置二人,以三声鼓响为时限,最后以中靶心多者取胜。” “一人上场,只余五人,如何安排?”何真如出声问道。 朱柠一挥手,“无妨,这人数随意组合即是。” 众人无异议。随之,一名官员捧上签筒,六人逐一抽签。朱柠第一,薛姝洵第二,何真如第三,霍琅云第四,常绫愫第五,徐长吟第六。 三个靶子在赛马场正中稳稳的并排一列,离起处约莫六十余丈距离。赛马从驰出,骑行十丈,至五十丈处开始射击,而常绫愫的提议又将比赛难度加以了提升,在比赛途中不只要射准,还需防备旁人的阻挡。这不仅考验御术、箭术,更考验身法的灵敏度。 一众看客已知比赛规则变更,愈发兴味,目光无不聚集于第一个出场的朱柠身上。 朱柠意气风发的挽弓策骑,纵马上前。十余丈外,霍琅云与常绫愫一左一右的守在第一靶处,第二靶位由何真如及薛姝洵共守,而徐长吟独自守在第三靶。按众人的思量,前两靶若是被阻出错,在她这里当能拣回些面子。 “咚——”一声震响,比赛开始。 “驾!”朱柠娇喝一声,手中马缰一抖,身下的火红骏马如流星火簇一般直射出去,眨眼间已到了第一个靶位。她立即松开缰绳,夹紧马腹,利落的抽箭搭弓,箭弦清脆长鸣,破风飞出。 霍琅云与常绫愫挑衅的互瞪一眼,瞬即只听“飕飕”两声,二人手中箭矢已然飞射出去,直撞向朱柠所射的箭。朱柠不禁大叫起来,紧接着就听“锵锵”尖锐之声乍响,三箭相撞,迸出一丝银火,旋即具落在了草地上。 “咚——”第二声鼓响。 骏马仍自疾驰,直奔第二靶位。朱柠没时间懊恼,一咬银牙搭起第二箭。这一次,何真如及薛姝洵未能阻止住她,一箭正中靶心,赢得场中一阵叫好。 总算拾回些许面子,朱柠嘴角边擒出一抹笑。 第三靶处,徐长吟稳稳骑在三河马上,秀靥含笑,让人毫无畏慑紧张之感。骏马飞驰,朱柠一紧眼眸,搭起第三箭,瞄准第三个靶子。徐长吟亦自抬臂拉开了弓弦,却只是随意的拉开一个弧度。朱柠眉头一皱,似有不满。 “咚——”第三声鼓响。 “嗖”地一声,利箭破弦,直飞箭靶。就在箭出弦之际,徐长吟也松开了手指,骤见得箭矢飞射,却未对准朱柠的箭。众人眼中露出轻视神情,可下一瞬间,众人不可思议的睁大了眼。 只见那支箭夹风带势,直射向草地中的一枚小石块,“叮”地一声,石块被射个正着,霎时飞弹而起,出人意料的斜击向即将中靶的箭矢,石击箭身,箭矢登时偏飞,擦靶落地。 场中静了片刻,朱柠张大了嘴,神情错愕的指着徐长吟,说不出话来。 徐长吟长吁口气:“可真是好运气,原来那儿有块石头!”听她这话,倒像只是歪打正着。 “你、你……”朱柠脸色乍青还白。好运气?她就这么好运气刚好射中石头,而那石头又好巧不巧的弹飞了她的箭? 观望台上,朱元璋略现意外之色,与同样惊讶的马皇后互视一眼,旋即捋须畅笑起来:“妙!妙!”他一连两个妙字,却也不说妙在何处。 一旁的朱橚愣了片刻,“四哥,她运气还真不错!”看来,他真的以为这不过是凑巧而已。 朱棣似笑非笑,不置一语。 朱柠脸上仍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直至射御官前来请她退场,她才愣愣的退了出去。 不远处的霍琅云自然也瞧见了这一幕,她的眸光澄澄有神,一瞬未瞬的盯紧了徐长吟。她果然未看走了眼,她这位表妹一直是在伴猪吃老虎呀! 徐长吟对周遭或惊讶或质疑的目光视若无睹,顾自接过太监奉上的帕子,拭着葇荑。 稍事整顿,第二局开始。朱柠在平复了挫败的心情之后,神情肃穆的重新上场。 霍琅云调至第二靶位,徐长吟仍守第三靶。不过多时,第二局已结束。薛姝洵第一箭未射中靶心,第二箭被霍琅云射落,而第三箭则好巧不巧的又让徐长吟用同一块石头反弹击飞。 若说一次是好运,两次可就非一般的好运了。众人看向笑不减颜的徐长吟,脸上的轻视不知不觉的隐没了下去。 徐达表情莫测,凝望着场中青衫飘飘的女儿。依然是柔桡曼纤的模样,除了温吞的书卷气,瞧不出其它。但他方才所见的又是什么?他未曾教过她弓射,而她刚才的技法看似随意,可细察并不难发现她的弓射技法已是相当娴熟。蓦然,他忽地觉得这个女儿有些陌生,却又让他有些欣喜…… 第三局在朱柠的要求下多歇了片刻,只因她正命人将场中的石块全清出去。徐长吟不为所察的撇唇,一计果真不能用多。不过,纵是清了场子,此局仍是极快结束,并以三靶具失为结局,直叫何真如沮丧的涨红了脸。 第四局乃是霍琅云上场。徐长吟的位置依然不变。朱柠向常绫愫递了个眼色,方才她已见识过霍琅云的箭术,实不容小觑,可不能掉以轻心。 霍琅云浑不在意,打马而出,待鼓声一响,她立即飞驰奔出,双手拉了满弓,不曾停歇片刻箭已出弓,而朱柠与常绫愫还未来得及动手,她的箭已精准无比的射中了靶心。 这结果让朱柠与常绫愫顿时气歪了小脸,气呼呼的瞪向已奔往第二靶位的霍琅云。同样情形在第二靶发生,二名小将女未能阻止霍琅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支长箭稳稳的插在靶心之中。 一阵喝彩之后,众人的注意力立即移向了第三靶。 徐长吟已然张弓搭箭,微眯眼眸,神情倒比先前认真了许多。霍琅云疾驰而来,眼中闪耀着灼灼光彩,她迅速从箭囊中抽出最后一支箭,箭矢上弦,手指一松,就听弓弦一阵颤响,利箭奔腾而出,劲道技巧俱佳。可就在众人正待叫好之际,骤见另一支长箭势如破竹的夹啸声而至。眨眼之间,双矢齐射向靶,骤又闻“铮”地一声脆响,双箭具透靶露出白矢。 霍琅云勒马而伫,满目惊奇的看向缓缓放下角弓的徐长吟。射御官忙打马至靶前,双矢挨得紧密,却也能看出只有一箭正中靶心,另一箭在靶心之外。射御官小心的查看过后,将正中靶心的箭矢取出,小心翼翼的捧至观望台前,大声禀道:“禀皇上,是徐小姐的箭!” 观望台上传出阵阵惊叹,徐达的脸上缓缓露出了一丝笑意。 朱橚睁着眼直摇头,满是不敢相信:“早知她这么厉害,先前就该猜她胜了!” 朱棣淡声说道:“纵使她胜了此轮,也未赢得全局。” 那边厢,霍琅云怔忡不已的看着徐长吟。突地,她脸上绽出了明媚的笑容,爽朗的笑语:“长吟,我输了!” “三表姐承让!”徐长吟略欠首。 “我可未让你!”霍琅云泰然摇首,“不过,你可别掉以轻心,我可不会轻易让你赢了。” 徐长吟但笑。 第五局是由常绫愫上场,霍琅云自不会给她面子,毫不留情的一箭射飞她的箭矢,直叫常二小姐气得哇哇怒嚷。好在第二箭让她拣回了几分颜面,也博得个叫好连连。第三靶处是朱柠与徐长吟二人,未等徐长吟出手,朱柠的箭险险击中了常绫愫的箭矢,最后虽中了靶却非正位,倒是可惜。不过五局下来,她这成绩也不算差了。 终于到了徐长吟上场,已见识了她先前射术的众人,不禁有些期待。 徐长吟轻柔的拍了拍三河马,继而一扬纆牵,宝驹蹄踏,小跑步的驰至起点。 射御官待她准备妥当,旋即向鸣鼓的士兵点头示意。士兵一扬鼓槌,挥落鼓面,鼓声霎时震耳。 鼓音未落尽,守在起点的数名士兵骤感一阵疾风卷过,再一眨眼,一袭青影已风驰电骋般掠出,快得叫人几乎瞧不清楚。 徐长吟昂首面迎疾风,不提缰不打马,娴熟的取箭开弓,配合三河马的疾速,在即将奔驰过第一靶之时,松开弓弦,利箭顿如雷电般射出。未等独守第一靶的何真如反应过来,只听“啪”地一声脆响,箭矢已透靶背,来回剧烈晃动。 不等满堂喝彩声出,徐长吟人已至第二靶,霍琅云早已等侯在那。 她扯开弓弦,拉了个满弓,毫不停歇的立即松手,赫然只见弓弦噔地一颤,长箭已夹带风雷之声射出。霍琅云毫不示弱,长箭如电,却未能追上徐长吟的速度。这一次,长箭透耙而过,直射入靶后的草地里,应衬着艳阳,反射出耀眼的光芒。而此时,霍琅云的箭方尾随而至,射在了靶面上。 霍琅云瞪着徐长吟,难以置信的直摇首。她究竟是打哪学得了这手射御之术?而且怎能藏掖这么多年? 此时,第二声鼓声方响起。三河马腾蹄嘶呜,飞奔向前。 朱柠、常绫愫及薛姝洵守在第三靶,三姝虎视眈眈的盯着飞腾而来的徐长吟。 徐长吟同样取箭搭弓,弓如满月,就在她正欲松指之际,眼前骤然掠过三支利箭。她一怔,旋即明白过来,朱柠三人是打算先夺靶! 她唇角微勾,迅即拉弓,弓弦震颤,箭矢破风射出,直追三箭。 就在朱柠等的三支箭矢即中靶位之时,猛见一只长箭笔直穿过三箭,划过一道银芒,呼啸着直射向靶面。“铮”地一声,正中靶心! “好!”赛场里终于爆发出一阵热烈的喝彩声和掌声。 徐长吟望着来回颤动的长箭,缓缓放下手,向瞠目结舌的朱柠等人浅一揖首,“承让!” 朱柠呆如木鸡的瞪着她,说不出话来。常绫愫面红耳赤,嗫嚅难语。 徐长吟但见她们并不“搭理”自个,只得勒转马缰朝起点驰去。 观望台亦是小有骚动。朱元璋朗笑未止,满含兴味的眼神移向徐达,“徐爱卿,你当真生了个好女儿!” 徐达拱手,谦逊的笑道:“小女拙技,让皇上见笑了。” “眼见即为实,魏国公又何需再谦虚?”马皇后实也未料到徐长吟当真是深藏不露。 “是啊,徐小姐此等射御之术,实是令我等叹为观止!”到此时,已无人再敢小觑徐长吟,纷纷致以嘉言。 朱樉还记挂着赌局,出声道:“父皇,徐小姐与霍小姐各夺一魁,不分伯仲,然这胜负还尚未定呀!” 朱元璋捋须笑道:“罢了,今日已尽兴,即算个平分秋色,打了个平手吧!”看样子,朱元璋并无打算让徐长吟与霍琅云真正分个高低。 徐达与不远处的霍公赞忙起身谢恩。徐霍二家平素走得近,而徐达对霍琅云也素来喜爱。这二姝,一为嫡女,一为外甥女,他着实也不愿看谁落败。 朱元璋既然发了话,朱樉只得悻悻的住了嘴。朱橚嘀咕一言:“彩头成空,白费了精力!” 余后,朱元璋对六姝逐一嘉许并赐了赏,更对各胜一局的徐长吟与霍琅云多有赏赐。 朱柠、常绫愫等四女虽赏得少些,然好在朱元璋并未对胜负多言,面子上倒也过得去。 待谢了恩,众姝退下,前去换衣歇息。临行之时,徐长吟微微向徐达观望一眼,却见他正慈和的望着自己,带着一抹赞许。她不觉微涩了眼角,心头却涌起一股欣喜之感。 在她的记忆里,已有许多年,父亲未对她露出这样的神情。(未完待续) 第十九章 南风鹊兮是情空 上 “你在哪儿学的射御?”一离开赛马场,朱柠忙不迭抓住徐长吟追问。 徐长吟敛回心神,笑语:“汉书艺文志!” 朱柠愣了下,一下子未反应过来:“什么?” 徐长吟也不厌其烦,再度说道:“后汉班固所撰写之汉书艺文志。” “汉、汉书?”朱柠错愕的张大了嘴,旋即一拍额头,有气无力的嚷道,“我的天老爷,你竟然是从书里学的!”她们拜名师,苦练多年方有如今的技艺。她却是从书中习射,这着实叫人气得牙痒痒呀! 徐长吟神情无奈:“无人教授,也只能求教于书册了。” 霍琅云可没朱柠这么好忽悠,不动声色的观察着她。再怎么精读六艺,所言终归是死的,手上功夫可非几行技巧言论所能得来。然她纵是狐疑,也未表露于脸上,只笑道:“长吟,你这话实在是惹人嫉恨呀!” 薛姝洵满是敬服的道:“徐小姐若得名师相授,射御必会更加了得。不过,以徐小姐如今的本事,怕也无人能授了。” 何真如赞同的点首,并诚恳的道:“赶明儿我定要请徐小姐教我一教!” “是呀,还请徐小姐不吝赐教。”薛姝洵也谦逊的求教。 她们这般诚挚的态度倒叫徐长吟有些不好意思,“二位小姐不必……” 霍琅云一把抚住她的嘴,笑盈盈的道:“好说,好说,我家长吟最是热心快肠。过些日子,咱们再聚到一块好生切磋切磋。” 薛姝洵与何真如并非扭捏的女子,虽败在她们手中,但也由衷服输,又见她们毫不倨傲,也乐于亲近,遂高兴的道:“那就这么说定了!” “说定了!”霍琅云无视徐长吟的欲哭无泪,满嘴替她应承下来。 朱柠见自己竟被晾在一旁,不高兴的插起小蛮腰,嚷道:“本公主也要去!” 霍琅云点首,“公主要去自是可以,只是别带上某些人。”说话间,她瞟了眼冷冷站在不远处的常绫愫。 朱柠瞪眼,“你敢和本公主讨价还价!” 霍琅云嘻嘻一笑,“琅云不敢,只是我家长吟表妹性子温柔,我可不想她再给人欺负了去。” 朱柠不禁也朝常绫愫睇去,噘了噘小嘴,“不带就不带!”显然她也默认了常绫愫对徐长吟并不友好的事实。 作为当事人的徐长吟除了叹息,也只剩下了叹息。+ 秋日光景,不减日暖花繁。虬曲荷池旁,七八名方桃譬李的大家闺秀正结伴游园,莺声燕语间自有一番美景曼妙,引得曲水迥廊上的年轻贵阶们觑目探望不止。 徐长吟撂起垂枝,清眸探过满园佳丽,并未见霍琅云身影。她浅蹙秀眉,霍琅云邀她前来,自个却不见人影,也不知在闹甚么名堂。 四下看了看,确定霍琅云不在御园后,她提步往大殿走去。再过一个时辰即是晚宴,等晚宴一结束,就能立时出宫。今日在宫中折腾了整日,一场射御比赛下来,着实出了番风头,只可惜这风头并非她所愿想的。 她方走上廊桥,骤见一名俊逸的年轻男子朝她走来。一至她跟前,便即温文有礼的长揖一礼,“小生袁珺,见过徐小姐!” 但闻此名,徐长吟已有一怔,旋即也客气的颔首为礼,“袁公子有礼!”对于此人,她虽未曾谋面,其名却不陌生。袁珺,明威将军袁兴次子,比之其兄袁瑛的勇武不凡,更是经明行修、才兼文雅。她清眸略自打量过袁珺,生得唇红齿白,一袭石青长袍,尽显书生儒雅,却不知找她有何事? 袁珺温润笑语:“小生久慕徐小姐咏絮之才,此前又有幸一睹徐小姐马上英姿,实在佩服。” 诸类溢美徐长吟今日已听了不少,倒也落落大方的受下:“雕末之技,袁公子谬赞了,不知袁公子有何见教?” 袁珺又添:“见教不敢。徐小姐文武皆备,小生钦佩万分,堂突而来,欲与徐小姐交契,还望徐小姐不弃。” 他倒是直率。徐长吟微微一笑,“袁公子有陆海潘江之才,能与公子相交,自是一桩乐事。”此言倒非虚,袁珺的诗作文章她皆是读过的,也算是久慕其名。 袁珺眸光微动,隐泛欣喜,含笑道:“蒙小姐不弃,小生改日必登门拜访!” 徐长吟婉婉一笑,随后也未与他多聊,告了礼,继续往大殿步去。然方走数步,迎面又来一人,也是位风度翩翩的贵阶子弟,同样的对她恭维不止。听得多了,她难免不耐,却仍只能虚应。终是打发走了,她赶紧往御园外走去,免生麻烦。孰料,方走下廊桥,又有人唤住了她。 她叹息一声,伫足闻声望去,却见是位身着官袍的男子。脸廓刚硬,肤色微黝,不似文官,更似位英气凛凛的小将。 那男子几步上前,抱拳笑道:“在下郭洪!” 郭洪?若说朝中别的官员,她或而会不知,此人却是识得的。郭洪乃是郭云之子,而郭云当年是她父亲的手下败将,后归顺朝廷,得到皇上器重。洪武七年,郭云去世,长子郭洪袭飞熊卫指控佥事之位,以他的年龄,着实算得前途不可限量。然而,郭云与她父亲虽同朝为官,却因当年之事仍存嫌隙,故而两家并不曾往来。 “郭大人!”徐长吟心存疑惑,得体的施了礼。余光微顾四下,已不乏好奇观望者。 郭洪也朝周遭环顾一眼,朗笑道:“徐小姐今日英姿尽展,实是令人钦羡好奇。” 徐长吟淡笑,“大人见笑了,未知大人是有何事?” 郭洪笑了笑,“事情倒是有,却非在下之事。” “大人但请直言!” 郭洪又自一笑,“在下奉晋王殿下之命,来请小姐前往御阁小坐。殿下对徐小姐甚是欣赏,诚意相交,还请徐小姐赏个脸面!” 晋王? 徐长吟眉头一蹙,脸色微沉。一提晋王之名,她就不快。实在是,她对周成封屋之事一直未曾介怀。此时但闻晋王相邀,她不感兴趣不说,眼前更浮露出当日母亲陵冢险遭辱的一幕,心底更是涌出愠怒来。 纵然知道郭洪不过是奉命而来,但她也懒于虚与委蛇,淡漠的直言:“请恕小女子不能前往,告辞!” 她的直接拒绝令郭洪一怔,未及出声,徐长吟已扬长而去,实不愿与之再言。 郭洪脸上笑容渐收,注视着她的纤影,眯了眯利目。(未完待续) 第十九章 南风鹊兮是情空 中 一出御园,徐长吟心头的忿忿复平,缓缓吁出口气。孰料,这气还未落完,左右两旁的锦簇里猛地跳出两个人来,一把就抱住了她的双腿,带着软糯的娇笑:“抓到了,抓到了,长吟姐姐,抓到你了!” 徐长吟吓了一跳,低头一瞧,竟是大名与福清。她不禁好气又好笑,“二位公主诚心吓我么?” 大名一双大眼弯成了小月牙,满是得意:“四皇兄说你会从这儿经过,我和福清守在这里,可等了老半天呢!” 徐长吟笑嗔,点了点她们的小鼻头:“二位公主等我做甚么?” 大名与福清笑咯咯的互望一眼,继而一左一右牵住她的手,将她往不远处的角亭拉去:“是四皇兄想见你呀!” 徐长吟一愣,朱棣要见她?随之,她心中腹诽,这两兄弟是串通好了吗?一个命郭洪来请她,一个派公主来抓她! 未行片刻,已见临波廊桥前有一座绿琉璃角亭,亭中静静坐着一人,姿态闲雅,正是之前才在马厩见过的朱棣。她心中揣着小九九,走到角亭前曲身施礼。 朱棣也不说话,只对大名福清点了点头。二位小公主立即抚着小嘴儿一笑,撒起脚丫跑开了。 亭里亭外,已无旁人。 徐长吟拾阶入亭,斜睨着朱棣。他的表情依旧淡然无波,带着令她猜不透的深沉。她一撇殷唇,印象之中,他鲜少露出平静之外的神情。若有机会,定要让他坦露更多的情绪才成。她轻咳一记,“王爷,看来您无需上请赐婚了!” 朱棣眉头一挑,语调不疾:“徐小姐当真如此好激?” 徐长吟的得瑟一滞,终是划出一抹苦笑。她早该知道他是在糊弄她! 将她的沮丧纳入眼底,朱棣一勾嘴角,换了话题:“今日你倒是出了风头!” “自是多谢王爷相助!”也亏得他给了她香药,遂才使三河马乖驯起来。 朱棣点首,似在表示她知道就好,“准备如何答谢本王?” 徐长吟唇角微抽,“王爷想要什么?”他知恩图报的本事着实厉害。前次也是,甫帮她解决屋子的事,转眼便要求她去了结施靖仪之事。 朱棣并无难为情,气定神闲的道:“本王想请徐小姐诺下一事!” 徐长吟挺直背,慎而问道:“噢?不知是何事?” 朱棣直勾勾的盯着她,略扬嘴角:“事情倒也不难,只是想让徐小姐三日后放一放纸鸢即可!” 徐长吟狐疑的看着他,真如此简单? “自然,纸鸢上需徐小姐赋诗一首。”朱棣眸中掠过丝许诡笑,“而这诗,还需与本王有关。” 此言一出,徐长吟唇瓣翕动,却说不出话来。良久,她弯起眼眸,笑眯眯的道:“另外,还得适时将纸鸢的线给剪了,尔后适巧就给人拾了去,然否?”最后,她徐长吟偷偷恋慕他燕王之事就此人尽皆知! 朱棣对她的聪慧置以满意一笑,“徐小姐果然兰心蕙质!” 徐长吟腾地起身,咬牙切齿:“王爷,这很好玩么?”他又想做甚么? 朱棣挑眉,“徐小姐猜不出?” 她哪知道他发甚么神经?徐长吟忿然作色的瞪着他,可蓦然间,她心头一动,似乎明白了甚么。 他让她这么做,意欲令旁人误以为她心仪于他,此目的定然无疑。若此后再传个“非他不嫁”的谣言,“仁慈”的燕王殿下为免她嫁不出去,上请赐婚。结果,在旁人眼里,即会是燕王出于无奈而娶她的印象!可他为何想造成这样的假象? 徐长吟突地平静了神情,缓缓说道:“王爷嫌娶我丢了人?” 她无头无尾的话并未让朱棣诧异,他慢慢起身,负手向她踱去,口吻一如眼神幽沉:“本王并非此意,而是另有考量。故而,想请徐小姐配合。” 徐长吟心头有气,却笑了起来:“王爷莫名要娶我在前,又不想叫人以为想娶在后,着实是极有考量呀!” 她的讥嘲直令朱棣皱眉,倏地,他从袖中抽出一方净帕,修臂一探,温润的指尖触上了她的芙颜。她怔愣一颤,腰肢陡地又被他揽住,顿时被梏在了他怀里。她低呼一声,又羞又怒,正要挣开,骤听他倾身低语:“有人看着,别动!” 徐长吟瞠大双眸,不知为何还当真停止了挣扎,任由他温柔的为她拭着额际的香汗。帕子上散发着幽淡的熏香,似乎还带着他的气息。她不禁仰首,迎向他深邃而专注的双目,那直勾勾的带着丝许温柔的眼神仿佛能够钻入她的心底……尽管明知他是在做戏,她的心房却陡然怦怦地剧跳起来…… 蓦然,一阵婉转的鹊鸣划过御园上空。她霍地一震,慌忙推开他,满面潮红的直退几步,强抑悸动心绪,羞怒低嚷:“王爷请自重!”有人看着,与轻薄她有何关系? 软玉温香骤失,朱棣若有所失,定了定神,云淡风清的道:“你可知父皇为何替所有公候将相之后指婚,却不为魏国公府指婚?” 徐长吟的愠怒未平,陡听他这话,不觉怔了怔。 “魏国公功勋卓著,而今兵权在握,当今朝廷无人出其右。不论朝中哪位大员与魏国公府结为姻亲,父皇必有猜忌疑虑。”朱棣淡然的说着,“令尊知其中厉害,故而让你远嫁湖广,只因戚家对朝廷而言,并不足为虑。” 徐长吟张唇,却哑然无语。当今皇上的猜忌之心确实是人尽皆知的。按他的意思,一旦与魏国公府结成亲家,就会造成结权之忧,危极朝廷。乍想有些荒谬,可按上位者所虑,似乎也不无可能。少顷,她方神情古怪的道:“王爷亦担心皇上会有此怀疑?”燕王如今虽未卦藩,贵尊尚无实权,然一旦就藩,即为一方之王,若再集她父亲兵力,威慑力确实不容小觑。故而,他想造成假象,让旁人以为他无意与魏国公府结姻,更无意于魏国公之权。 朱棣点头,“不错!” “那么,”徐长吟昂首紧盯住他,心头涌起一股难明的滋味,“王爷欲娶我,也是为此由?” 朱棣似乎知道她会有此一问,直视着她,口吻一如继往的淡定,可又隐含肃穆:“不是!” 徐长吟凝睇他半晌,似乎在犹豫是否相信他。终于,她略动唇瓣:“明晚,请王爷来找我。”她顿了顿,“不必惊动他人!” 她这逾夜私邀男子,当真有悖礼教,但朱棣也未曾犹豫,点头允下:“戌时?” 徐长吟臻首,突地问道:“方才是谁在瞧着?” 朱棣看了看她,吐出二字:“令尊!”(未完待续) 第十九章 南风鹊兮是情空 下 迥廊拱桥上,朱棡眯眼望着翠荫亭中的两抹身影,脸色阴沉。一旁的郭洪垂着眼,表情莫测高深。 “老四啊老四,倒叫你捷足先登了!”朱棡阴侧侧地盯着芙颜酡红的徐长吟。得知她拒绝赴邀后,他尽管有恼,但仍纡尊降贵的前来相邀,孰料,却见到她与朱棣在一起,这如何让他不气怒? 郭洪不疾不徐的出声:“王爷,您与徐小姐可曾有过结?” 朱棡皱眉,颇是不快的道:“本王与她素未谋面,何来过结?” “依下官所见,徐小姐似乎对王爷您有所成见!”否则,徐长吟岂会在一听晋王之名后就变了脸色? 朱棡又自一怔,眉头更加皱紧,若有所思。 郭洪突道:“王爷,下官听说前些日子,燕王殿下突然将周公公教训了一顿,不知是因何事所起?” 朱棡眼神闪烁,眯了眯眼,“你是说,周成无意中得罪了徐长吟,而老四适巧又帮了她?”朱棣教训周成,是因周成强制买屋。他本不以为意,只道朱棣大惊小怪,却不知其中或许牵扯到了徐长吟。 郭洪圈手道:“下官有此猜测,此前,并未听闻燕王殿下与徐家小姐有何交情。” 朱棡冷目又睇向亭中的朱棣与徐长吟,徐长吟低眉顺目着,脸绽红晕,似是不胜娇羞。 “老四,看来我当真小瞧了你!”他冷冷的吐出了字眼。 暮薄西山,马车平衡的停伫在魏国公府前。 徐达撩袍踏凳下马,谢氏与徐长吟也相继由婢女扶出。 一路上,徐长吟皆在琢磨如何应对爹娘的质问。可直至入府,徐达具未多言,只是时而意味深长的瞟她一眼。她不觉有些难为情,毕竟被瞧见她与朱棣举止“亲昵”,着实尴尬。 不过,徐达终是甚么也未问,只叮嘱她好生歇息,便让她回了飞华阁。 这结果出乎她的意料,但也让她松了口气。可一瞅见谢氏淡漠的脸色,她又赶紧堆起满脸小意。 月转画阑角,倾洒如珠。兰芝闺房,香灯半卷。 娉望褰起锦帐,抚平了床铺,继而回望眼倚在软榻上的徐长吟,却见她浅蹙眉头,似在思虑着甚么。 “小姐,您有心事?”娉望关切的问道。 徐长吟睁开眸,笑了笑:“只是在想着,娘会不会责罚我!”话虽如此说,她实则并不上心,方才所思的只是朱棣。 娉望一呶小嘴,“今日若非您使了真本事,哪能赢得皇上与皇后的嘉许?夫人若因此而怪责您,那也实在是太不讲理了。” 徐长吟一叹:“娘知我瞒她多年,心中必是有恼的。”在娘的眼里,射御绝对是粗野女子的行径。她虽非娘亲生,自小却被严格要求不能沾碰那些,以免养成粗鄙漏习,传将出去丢人现眼。故而,她一直隐藏着好弓御之事。 娉望撇唇,紧接着又嘻嘻笑起来:“奴婢却觉得,老爷必十分欢喜您有这等真本事。” 徐长吟摇首,喃喃道:“但愿如此!”她邀朱棣明晚独自前来,以给答案。 与他相识以来,他处处凌于上位,对她如拨旗弄子。他因谶言而娶她,无关乎情爱。他画了一轮诱人的明月——自由给她,然一旦结为连理,是否会生变数,是她无法预见的。她又是否该相信他的诺言,因为她实在想不出,一切对他有何意义? 桂香渐没,秋寒渐笼。 魏国公府今日一早却是迎来送往,好不热闹。 管家徐荣方送走尚书府的车马,刚准备去歇口气,骤然又听得轱辘辘的车轮声传了来。他转身望去,顿见一名白面无须的太监从一辆华贵的马车里走了出来。 那太监一下马车,拂了拂衣袖,方微抬下巴,颇是倨傲的冲徐管家拱了下手,尖声尖气的道:“晋王殿下命咱家前来送礼给徐小姐。” 徐管家也未敢怠慢,忙客气相迎:“请,请!” 那太监轻慢的“嗯”了一声,转首对身后的仆子吩咐:“都抬进去吧!” 随即,那太监大摇大摆的走在前来,领着一众仆子鱼贯入府。徐管家赶紧跟在后头,又命人立即通知谢氏。 飞华阁里宁谧如昔,廊下的木芙蓉大朵大朵的盛开着,满园妍丽,消减了瑟瑟秋意。 透过敞阔的雕牖,能瞧见一张秀雅的脸容,自是徐长吟。她正临案作画,不时往满园花簇的苑囿望上一眼。 倏地,苑里冒出几抹俏影,紧接着传来娉望的娇嚷声:“小姐吩咐了,不管谁送的,一律退回去!” “这礼是晋王府送来的,夫人说要问一问小姐的意思!”另一记声音中满是无奈。 徐长吟笔触一顿,秀眉微蹙。又是晋王? “娉望,拿进来!”她放下墨笔,淡一扬声。 苑门前的娉望稍显诧异,旋即对苑外的仆婢挥了挥手:“都搬进去吧!” 不一会,十余口精工所制的箱子抬入了卧房里,摆了泰半屋子。 徐长吟信手掀开身侧一口紫红檀木箱,赫然见得红绒上放着一方白玉雕制的棋秤,巧夺天工,一瞧便知极是名贵。 她愣了愣,这晋王倒是大方! 尔后,她又掀开一只长盒,一卷画轴。展开来瞧,是幅水墨酣畅淋漓的狂草。笔致神闲意秾、遒劲郁拔,端是沉着痛快。一瞧落款,黄廷坚三字让她微吸了口气。再掀一口箱子,是一把髹栗壳色漆的雷琴,琴背项肩镌刻着古穆自然的“九霄环佩”四字。 她不禁怔忡了须臾。她并非小户人家之女,稀奇玩意见的并不算少,可这琴棋书三物仍让她心神震荡。她不觉溜眼旁的箱子,不必猜想,内里必也是不菲之物。 可晋王何以会送来如此厚礼? 仿佛知道徐长吟生疑,一名仆子在旁道:“小姐,还有一封书信。” 娉望白了那仆子一眼,“你不早说!” 徐长吟挥了挥手,“信在何处?” 那仆子朝案几一指,案上单独搁着一只翠玉方盒。娉望立即掀开盒盖,内里放着一枚水色玉华的玉旋矶,下压一封书信。 娉望取出书函,递给徐长吟。她抽出白笺,揽目阅过。信上极尽恭维之能事,并对周成曾冒犯她之事致以歉意,并告知她已将周成重责并逐出王府,更表明他此前绝不知情,全然是将事责推托殆尽。 放下信函,徐长吟摇首叹息,无纵奴之主,何来欺人之奴?晋王跋扈之名她并非那日才有所闻,楣无论是否真为他示下,她也不想与他有牵连。有了思量,她提步至书案前,取了白笺,提笔书就几行答谢言语,待墨迹干了,折好装入信封里,递予娉望:“将礼交由夫人处置,信遣人送至晋王府。”这些礼无不价重千金,她可无那么大的钱袋子可容。 “是!”娉望接过信,示意一众仆婢将礼抬出去。 大大小小的箱子抬出后,房中又宽敞起来。徐长吟未再做多想,回到案前继续作画。 孰料,她方醮了墨汁,门外又传来婢女的声音:“小姐,夫人请您过去。” 她不觉叹息,今日这画是画不完了。 檀霞园中金边瑞香簇簇满园,香气袭人。 徐长吟甫一入园,适巧见到徐管家正命人将一箱箱礼往外抬。看来,谢氏也不打算留下这些厚礼。她姗姗步入雅堂,谢氏正自端杯品茗。见她进来,微掀了眼眸,淡声道:“过来坐下。” 徐长吟轻应一声,提步上前,坐在了下首。打从前日从宫里回来后,谢氏并未召她前来训示,或是问及她何时懂了射御,仿佛甚么事也未发生过。 谢氏拾绢拭了拭嘴角,慢慢说着:“晋王府送来的礼,娘已命徐管家悉数送回。” 徐长吟臻首,表示知晓。单不论她对晋王是否有成见,只就他送来的礼,美其名是为赔罪,却也太嫌贵重了,总予人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感觉。 “今日,太师府、明威将军府、尚书府皆送了礼来,你可知是为何事?”谢氏细腻的眸光在她婉静的芙颜上定住,眼前的她一如往昔恬静,绝无法将她与前日在赛马场中的英姿相重叠。 徐长吟顿了顿,温声道:“女儿不知。” 对她的话,谢氏并未加以质疑,颔首道:“看来与戚家的亲事未成,倒是你的机缘。” 徐长吟默然,明白谢氏话中含义。嫁不了戚塞平,还有另一个“戚塞平”。 谢氏又缓缓说道:“娘觉得袁将军次子袁珺可为良婿。他虽不袭父名,却满腹才气,前途无虞,与你也甚为般配。你觉得如何?” 徐长吟含糊的应着:“袁公子有八斗之才,女儿素有耳闻。”袁珺并非朝臣,且为次子,与她成亲,也不必担心结权。看来,娘亦知皇上有所忌讳。 谢氏对她的虚应并不满意,皱眉欲言,一名婢女突地躬身入内禀道:“夫人,吴王府送礼前来!” 谢氏一怔,徐长吟脸上掠过一抹古怪之色。 朱橚?这位吴王又凑的哪门子热闹?(未完待续) 第二十章 南风迢兮九陌风 上 晋王府。 舞榭歌楼,莺声婉啭。 猛地,“哐当”一声巨响,碎了一地玉瓷片,歌姬琴音骤止,朱棡怒容满面的拍案而起,“什么?给退回来了?” 就在朱棡跟前的地上跪着一人,正是先前至魏国公府送礼的那名太监。 那太监满脸惶恐,“是、是!” 朱棡闻言愈发见怒,提起一脚踹了过去,怒道:“混账东西,本王让你备礼,你都备了甚么东西?” 那太监被一脚踹翻在地,痛苦的扭曲着脸,可又不敢吱痛,跌爬起身,哭丧着脸道:“奴才全按王爷您的吩咐备的,每样都是府里的珍玩!” 朱棡气得瞪圆了眼,“是徐达的意思,还是徐长吟的意思?” 那太监忙道:“魏国公不在府里,先是给徐夫人上了礼薄,接着将礼抬到徐小姐的住处。哪知,没过多久就给退出来了。”他咽了咽口水,声量渐说渐小,“这应、应该是徐、徐小姐的意思。” 朱棡一听这话,更回火上心头,又一脚狠狠地踹了过去,骂道:“狗奴才,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那太监挨了两脚,趴在地上动弹不了。 朱棡怒容满面的踱了几步,陡然伫足,冷声道:“她说什么没有?” 那太监哼哼唧唧的爬起来,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颤着声道:“这是、这是徐小姐呈给王爷的!” 朱棡瞪他一眼,表情难看的拿过信。信上寥寥数语,倒也客气,却在最后言及一句,驱奴恶,主从责。 朱棡的脸色乍青还白,陡地狠狠揉紧信握于掌中,冷容横向那太监:“去给本王将郭洪找来!” 那太监赶紧忍着痛,连滚带爬的退了出去。 秋月勾梢,绣阁香灯未灭,房栊前影儿绰约。 徐长吟推开窗棂,探目四瞧,除了月色,只有廊下的红笼散发着晕芒。她侧首问向娉望:“人都支开了?” 娉望站在一旁,神情见紧,忐忑的点了点头:“按您的吩咐,在百菜园备了点心,让他们都去赏秋月了。” 徐长吟臻首:“待会你也过去,这儿无需伺候。” “小姐,这怎么成?”娉望慌忙道。 陡然,窗棂外发出“锵”地一声脆响,徐长吟扭首往苑中望去。 月光落了满地,苑囿里静悄悄地,却见一棵梧桐树下,立着一抹修长的身影,正是朱棣。 落着练月,朱棣静静而立,以折扇轻轻击着掌心,姿态闲雅,丝毫未有私潜魏国公府的忌讳。 徐长吟凝眸过去,细一打量。今日他倒有几许不同,一袭清朗的砖灰色长袍,腰束玉带,流露出高贵淡雅的气质。发髻以羊脂白玉冠起,衬着月色,冷峻的面庞似也柔和了几许,剑眉斜飞,眼若深潭,冷薄的嘴角带着若有似无的笑,又带着几许让人怦然心动的蛊惑魅力…… 她眸光掠过,心弦蓦然轻颤。 隔着窗牖,二人就这么两厢凝望着,谁也不做声,谁也不走前一步。 娉望左瞧右瞧,瞧出不对劲来,赶紧假咳数声。小姐夜邀燕王,难不成就为盯着人家瞧? 徐长吟自知失态,立时挪开眸光,轻声逸言:“王爷请进!”话落,她又对娉望吩咐,“你去百菜园拖住他们。” 娉望仍见犹疑:“小姐……”夜会男子已是不妥,再请入房中,这要传出去,小姐的清誉也毁了。 徐长吟安抚而笑,“我自有思量。” 余音一落,门外已传来稳健的脚步声。 徐长吟款步上前,拉开扇门,迎向朱棣,福下身去:“见过王爷!” 娉望跟着赶紧行礼,在徐长吟的示意下,躬身退了出去。 朱棣在门外略顿步,眼神探究的在她脸上定了片刻,始提步入内。 阖紧门后,徐长吟落落大方的一引:“王爷请坐!” 朱棣未置语,撩袍落坐,复环顾她的闺房,果是透着书墨清气,与她这一身气质浑然相融。 徐长吟也不打扰他的观视,提壶沏茶。 “徐小姐逾夜相邀,不怕名声受损?”朱棣收回目光,淡声问道。 徐长吟浅笑:“如此不正好?传将出去,我也非嫁王爷不可了。” 朱棣端杯,不疾不徐的拂了拂茶沫:“看来本王应当告诸天下,与徐小姐月夜私会。” 香烛半卷,吞吐光芒。 徐长吟拂袖落坐,自斟一杯香茗,笑道:“比起纸鸢情诗,自是愈显郎情妾意,不过,想必王爷并不愿如此。” 知她仍有介怀,朱棣略勾起了嘴角,“徐小姐邀本王前来,只为告诉本王此话?” 徐长吟柳眉浅扬,逸出丝丝黠笑:“自然不是。请王爷前来,不过是想感受占上风的滋味。” “占上风?”朱棣挑眉。 “在我这儿,自然是要听我的!”每每都是他先著一招,今次她出人意表一回,令得他有悖身份翻墙入府,也足以让她乐呵得意了。 睨眼她一幅占了小便宜的模样,朱棣淡定的下了论断:“徐小姐果真心思单纯!” 他的讥嘲不言而喻,可徐长吟也不在意,言归正传:“想必王爷也知我所谓何事。” 朱棣浅啜茶茗,“本王确有好奇徐小姐会有何条件。” 看来,他果是实人知心。徐长吟一笑,烛光之下颜如净玉,“王爷是胸怀大志之人,我只是自见其睫的女子,没有雄心万丈的壮志,此生唯愿平顺安康,不求富贵,不求权赫,纵是薄田三分,采桑织布,也是自在快活。”言尽此,她脸上浮现出向往之色。 朱棣未出一言,静闻她音。 徐长吟挺直背,微昂首,紧紧直视他,“王爷与我各为所需,不管王爷是为一语谶言,或是别有目的,我愿配合,也请王爷能允我小小之殃。” 朱棣大方的道:“徐小姐尽可直言。” “好!”徐长吟幽眸流,溢出十分的慧黠。她竖起三指,字字如珠,“一不持家,二不生子,三以谷禾为期。” 壶洒玉珠,袅袅香云氤氲,清雅的闺房中未闻旁的声响。 朱棣容色无表,眼神中的深锐却昭彰无余。他高深莫测的锁住她清幽的眸子,那里澄澈如水,透着坚毅与认真。 隔了良久,他也未显出丝毫异样,口吻仍自平淡:“还有甚么?” 见他这么好说话,徐长吟笑弯了眼眸,“我相信王爷一诺千金,诺下之言,必不会悔。不过……”她从袖中抽出一张纸,放在他面前,言笑晏晏,“不过,还是白纸黑字立契为据的好!”(未完待续) 第二十章 南风迢兮九陌风 中 朱棣垂目,契据上工整的列着明文条款,令他有种可气又可笑之感。 几经心思,娶她为妻,而她付与一纸契据,奉诸面前。不持家,燕王妃位同虚设。不生子,嫡子不出,庶子难在。谷禾为期,一年能有何成? 最终,她除却冠以妇人之名,丝毫无损。而这妇人之名,能换来今后的自由自在,她一点也未吃亏。 若非顾虑父皇疑心,他定已上请赐婚,岂容她反对?然也正因此层忌讳,这主动权有泰半到了她手。 “王爷,请!”徐长吟取来墨笔,醮饱墨汁奉至他面前,笑得明媚。 朱棣心思繁复,脸上未露分毫。这份契据他签之并无妨,毕竟时日一久,甚么都会变。可真要签,终归有些不甘。 又隔半晌,他方接过墨笔,凝墨写下名讳。待一搁笔,徐长吟立即奉上印泥,纤指点着契据,笑意盈盈:“王爷定是带着印章的!” 朱棣眯眼,从怀中取出印章,拓泥盖下。 “王爷果是爽快人!”徐长吟满意的拿起契据,小心的吹了吹墨迹,妙目落在厚重醒目的印章上。 一纸契据,是为承诺,也意喻着她真的选择了另一种生活。 “本王生平第一份契据竟因此而起!”朱棣蓦然生出一句感慨。 徐长吟仔细的叠好契据,随口应道:“凡事都有头一遭,王爷习惯就好。” “你认为本王还会写下第二份契据?”朱棣冷哼。 徐长吟赶紧堆笑,“失言失言!王爷,您看什么时候来提亲?”契据打成亲之日即算有效,早一日成亲,她离自由也早一日。 “今日五弟送来的书,你可看了?”她眼下倒是待嫁心切。 徐长吟撇唇,“王爷当真让我那么做?”白日里,朱橚在朱棡之后送礼前来,并非甚么奇珍异宝,而是本坊间制纸鸢的书册。 朱棣点头,“不错!” 徐长吟犹豫了下,“还要做诗?” “不错!”朱棣叩了叩案几,口吻不容置疑。 徐长吟苦笑:“若被娘知晓,那佛堂的蒲团八成会给我跪穿了!” 朱棣略哂,“怎么,徐夫人管教如此之严?” 徐长吟丢给他记无奈的眼神,“王爷以为我为何隐瞒射御之事?” 朱棣又自淡笑,睇眼窗外,拂袖起身:“时辰已不早,你早些歇息。” 见此,徐长吟也站起,福了福身:“恭送王爷。” 朱棣往外走去,走到门前,突地侧首,“按辈分,本王算是你的四叔。但如成了亲,此称欠妥。往后,你随柠儿她们,叫本王四哥即可。” 徐长吟一怔,而朱棣已开门离去。 晨技犹披露,霍琅云与霍琳烟已过府来。与谢氏请过安后,她们立即往飞华阁而去。 一入苑囿,二姝就听到徐允恭稚嫩的嗓音:“大姊,你快看我做的好不好?” 霍琅云姊妹疑惑的互望一眼,越过花廊往里走去。 一跃过月拱门,顿时就见落了几簇秋叶的园子里,娉望、常和、常睦等人手里不是拿着竹篾子,就是拿着绢纸,正起劲的编制着甚么。 梧桐树下,徐长吟临案而坐,面前的长案上摆置着笔墨颜料和一只对燕纸鸢,她正仔细的伏案绘着图案。而徐允恭一双小手满是糨糊,抓着一只造型简单的鲤鱼鸢,粉嫩的小脸上堆满兴奋。一时间,众人并未察觉霍氏姊妹来了。 “长吟,你们这是在做甚么?”霍琳烟大惊小怪的嚷道,顿时引来众人的侧目。 娉望等仆婢赶紧起身见礼,徐长吟也放下笔,浅笑道:“二表姐,三表姐,你们来了!” 霍琅云自没霍琳烟咋呼,好奇问道:“长吟,你今日怎么有兴致做起纸鸢来了?” 不等徐长吟答言,徐允恭已迫不及待的插话:“恭儿知道,昨日吴王府送来一本做纸鸢的书,大姊就想做几个来玩儿!” 徐长吟轻哂,起身拍了拍衣裾,“二表姐,三表姐,进去坐一会吧!” “你与我们客气甚么?”霍琅云轻瞪她一眼,旋即勾了勾挂在绳上尚只有骨架的纸鸢,颇有兴趣的道,“我也来做一个!” 霍琳烟也兴致勃勃的拿起几根竹篾,“我也来!” 见二位表小姐都起了兴致,娉望赶紧示意常和与常睦去屋里搬了凳子出来。 徐长吟递过一本书:“依着书上的步骤,也挺是简单。” 霍琳烟与霍琅云接过,难得耐着性子的看起来。 徐长吟复又坐下,继续绘着已完成泰半的图案。 隔了良久,霍琅云瞪着手中古怪的纸鸢骨架,再觑眼霍琳烟面前已臻完成的纸鸢,难得泄气的扁了扁嘴。再瞧徐允恭,竟也比她做得周正。她扮个鬼脸,索性将手中的四不像丢开,起身走到徐长吟身旁。 那只对燕鸢已竣,端是敷色妍丽,生趣盎然。她由衷赞美:“长吟,你画得可真好看!” 徐长吟一笑,执笔醮墨,以腕运笔,在燕尾空处写下两行秀逸的小楷。 霍琅云不禁诵念出声:“鸿燕在云桑在隅,傍得相思几许……”突地,她诧异地瞧向徐长吟,“长吟,你……” 徐长吟竖指于唇边,朝她轻眨眼眸,遂起身将对燕鸢挂于红绳上,等着吹干水墨。 霍琅云张唇欲语,而徐允恭则将鲤鱼鸢捧了过来,“大姊,恭儿也要!” 徐长吟宠溺的摸了摸他的小脑袋,继尔拾掇了长案,将尚是素白的鲤鱼鸢铺平,再度伏案绘纹起来。 待她绘完鲤鱼鸢,娉望等人也各自制好了纸鸢,乐滋滋在园子里放了起来。孰料,那纸鸢刚升到半空,就给树枝缠住了。 霍琅云见状,大是皱眉:“这园子小,放鸢可不成!” 霍琳烟得意洋洋的举高方做好的蝴蝶鸢,“半郊林附近倒有处空阔之地,不如去那里。” 霍琅云骨碌碌一转眼珠,“今日不如来个放鸢比赛,看谁放得好!” 霍琳烟自无意见,旋即与霍琅云默契的围住徐长吟,狡黠的道:“长吟,你自然也会去了!” 徐长吟还没吱声,徐允恭已踊跃参与:“二表姐,三表姐,恭儿也要去,恭儿也要去!” 霍琅云一捏他的小脸蛋,嘻嘻笑着:“自会要带你去,省得你去向姨母告状!”(未完待续) 第二十章 南风迢兮九陌风 下 徐允恭不高兴了,抱起小胳膊,嘟着嘴不服气的抗议:“恭儿才不会告状!” 一众人被他的模样逗笑了,霍琅云笑望向徐长吟,自是询问她是否同意出府。 徐长吟浅笑不语,臻了臻首。 一如既往,三姝在出了府后,才派人去通禀谢氏。 离半郊林不远的黛山前,有处空阔的草地,虽说枯木瑟瑟秋意已浓,然山涧清泉仍是湍湍流淌得欢快。 清澄寥廓的苍穹,微风轻舞,飞悬着一只只色彩斑斓美丽的纸鸢,燕飞蝶舞着煞是迷人眼目。 徐长吟拉着线咕噜,昂首眯眼望向扶摇直入云霄的对燕鸢。云絮袅袅,栩栩如生的对燕追逐嬉戏,自由自在的翩翩起舞,简直就像活的一样。 离她不远,霍氏姐妹正争着一爿迎风的高处。娉望将自个的鸢让了给霍琅云,便帮徐允恭放鸢。鲤鱼鸢摇头摆尾,越飞越高,直让徐允恭高兴得小脸泛红。而常睦与常和一个拿着蜈蚣鸢,一个拿着老鹰鸢,也是不分高下。 徐长吟笑望玩得不亦乐乎的众人,心情也自畅快。突然间,她手中的鸢线无端一松,瞬即纸鸢一抖,眨眼间就往地面落下。霍琅云等人见状,不禁大叫起来。徐长吟赶紧收线,可仍晚了一步,纸鸢无力的落在了不远处的林子里。 霍琳烟哈哈大笑,“长吟,想是你这一双对燕私奔去了!” 霍琅云没好气的瞪她一眼,“二姐,你尽瞎说!” 徐允恭赶紧将线咕噜塞给娉望,往满脸无可奈何的徐长吟跑去,“大姊,恭儿陪你去将鸢拾回来。” 徐长吟甚感欣慰的一笑,朝并不甚远的林子睇眼,说道:“你且好好玩,我自去寻了就回来。” 那边厢,霍琳烟大声的嚷着:“恭儿,我的鸢可高过你了!” 徐允恭忙不迭抬高脑袋,一脸担心。 徐长吟笑了笑,轻推他一下:“快去,别让二表姐轻易赢了你!” 说着,她向朝她走来的常睦、常和示意无事,又朝徐允恭点了点头。 徐允恭来回看了看,终是冲霍琳烟喊着一句:“二表姐,恭儿才不会输了你!”说着,赶紧奔回了娉望身边。 徐长吟摇头而笑,将撒落的鸢线卷好,提步朝林子走去。依方才所见,纸鸢定落不多远,只望未落在树上就好。 霍琅云一面警惕着霍琳烟的蝴蝶鸢,下意识的朝已走到林外的徐长吟望了眼,但见她纤秀的身影入了林,闪烁几下,便被大树遮掩得瞧不见了。 霍琳烟此时的鸢放得最高,她得意洋洋的嚷着:“看这回你们怎么赢我!” 这话没说多久,一阵风陡然吹来,她的蝴蝶鸢顿时和霍琅云的蜻蜓鸢打起架来。二姝惊叫一声,慌忙扯线,却让两只纸鸢缠得更紧,没几下便一同坠落到了水面上,眨眼便顺流飘走了。 徐允恭乐得咯咯直笑,“二表姐、三表姐,恭儿赢了,恭儿赢了!” “没用的纸鸢!”霍琳烟气呼呼的将手中的线咕噜一掷,抱着双臂到旁生闷气。 霍琅云倒不生气,只是既可惜又歉疚的对娉望道:“难得你做了这么漂亮的鸢。” 娉望笑道:“三表小姐若喜欢,奴婢改日再做一个,反正小姐最近兴致挺浓。” 霍琅云也笑起来:“改明儿我向你们学学,做个不会打架的风筝出来,再让长吟给画个最漂亮的画案……”她忽地顿了顿,朝林子望去,“长吟去了这半晌,怎么还没回来?” 娉望怔了怔,也朝静静的林子望过去,半点人影也没有。她突觉有些不安起来,“三表小姐,奴婢过去瞧瞧!” 霍琅云略顿,“指不定是纸鸢落在了树上,我和你一块去!”话落,她示意常睦常和照顾好徐允恭,便即同娉望紧步往林子走去。 落了秋意的半郊林有几许阴冷之感,地上铺了厚厚一层枯枝落叶,踩在上面,沙沙作响。 “长吟!”霍琅云左顾右盼,大喊徐长吟的名字。 “小姐!”娉望也不住唤着。 半郊林并不大,往东边再走不远,便是她们的小木屋。可直到她们将整个林子走了一遭,又到小木屋里看过,仍未见到徐长吟的踪影。 娉望脸色渐渐苍白起来,她深知徐长吟不会无故使人担忧,也不会故意躲着。她心头的不安愈来愈浓,颤着嗓子道:“小、小姐去、去哪了?” 霍琅云的神情也渐凝重起来,又将小木屋里里外外检查一遍,仍无徐长吟身影。她怔忡半晌,咬牙跺脚:“去林子外头瞧瞧!”或许她们找人的这会,徐长吟已经与霍琳烟他们会合了。 娉望无助的点头,与霍琅云立即往林外奔去,一路走着,仍不停呼喊不止。 许是她们接连的呼喊惊动了霍琳烟等人,她们方急冲冲的奔出林,就见霍琳云牵着徐允恭,连同常睦常和一起赶到了林外头。 “怎么了?大老远就听到你们大呼小叫!”霍琳烟没好气的报怨。 霍琅云没心情与她斗嘴,劈头就问:“长吟呢?” 霍琳烟怔了下,“你们不是去找她了么?怎么,没找到?” 娉望已瞧见林外果无徐长吟,她登时“哇啦”一声,瘫坐在地哭喊起来:“小姐不见了!小姐不见了!” 众人猛地一颤,霍琳烟瞪大眼,惊嚷,“怎么回事?长吟不是去找纸鸢么?怎么会不见了?” 徐允恭也慌张起来,连声追问:“三表姐,我大姊呢?我大姊呢?” 霍琅云也言简意赅的将与娉望寻找的情况说了一遍。徐允恭一听,顿时也“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这会,霍琳烟脸上也堆起了担忧:“这林子又不大,林后头是山,长吟不可能爬到山上去。” 常睦常和倒是甚为机灵,齐声道:“奴才再去找找!” 霍琅云咬咬牙,“长吟走开的时间并不算长,要走散也不会有多远。我们分开去找找,半个时辰后在这里会合。如果还不见她,立即回京!” 众人无异议。当即,霍琅云牵起啼哭不止的徐允恭,而霍琳烟则与娉望一起,常睦、常和各分一组,六人迅速往四面方向寻去。(未完待续) 第二十一章 南风糸兮郎为婿 上 一廉秋月潋潋,四围青山如墨。 天色已晚,山顶林树高耸,遮月掩声,寂静无比。 在凄淡月色的映衬中,林树狰狞作态,将一座石屋围绕得份外隐蔽。 从石屋窄小的窗子里透出细微的光亮,门窗具十分严实。而在石屋前,四名豹头环眼、魁梧雄壮的汉子席地坐着,正自喝酒吃肉,大声吆喝,好不快活。 突地,最左侧一名颇为沉稳的大汉朝石屋瞟了眼,问向同伙:“这小娘们是什么身份,你们知不知道?” 他对面额头上有刀疤的汉子大口喝了口酒,一抹嘴,“老大说了,她是京里富贾的女儿,家里有的是银子。这回可得干票大的!” “是哪户富贾?”那大汉又追问。 刀疤脸愣了下,旋即瞪眼道:“你管这么多干什么?总之干完这票,足够逍遥好几年!”显然,他知道的也并不多。 那大汉看他一眼,没再说什么,拿起酒壶灌了口,旋即端起一盘还未动过的葱油山鸡,又倒了碗水,起身朝石屋走去。 另三名汉子不禁笑弄起来:“怎么,怜香惜玉了?” 那大汉啐了声:“这小娘们是重要人质,不能有任何损伤!”随即,懒得再理会他们一脸的邪笑,径自走至石屋前,放下水,掏出钥匙开锁。 “吱呀”一声,漆黑的扇门被推了开来。石屋里四壁徒空,除却一榻一案一凳外,别无它物。虽说简陋,收拾得倒也干净。 案上的油灯因门扉开阖,摇曳摆动不已,将不大的空间映得幽黯冷寂。 “喂,吃饭了!”大汉朝垂着纹帐的床榻喝了声,将盘与碗搁在桌上。 帐内传出细弱的声音:“谢谢!” 那大汉一怔,旋即嘲笑道:“小姐倒是好教养!” 榻上未再传出声音,那大汉顿了顿,转身走出屋子,随即响起锁门之声。与此同时,帐子被掀了开来,露出一张修眉清目的韶颜雅容,眸中灵黠点点,神态淡定从容,不是徐长吟又是谁? 徐长吟下得榻来,拢了拢青丝,踱到案边坐下,慢条斯理的用了膳,饮了水,继而起身,在屋中踱了会步,与平素在府里并无差异,浑无一丝被囚禁的惊慌与无措。似乎她眼下所处的境地,不过是膳食不同,散步的地儿也不同罢了。 油灯已燃了泰半,门外的吆喝喧笑声不绝于耳。她在案前站定,从袖中摸出随身携带的短匕,挑了挑灯芯。 从半郊林被掳持至此,她一路蒙着双眼,无法得知究竟被掳至了何处,只知掳持她的共有四人,拘禁她的这间石屋是在山林里,仅此而已。从他们的话中,她约莫得知,他们是将她当做了京城富贾之女,意图在她身上捞上一笔。 霍琅云等人应已发现她失了踪,然按她被掳持后所行的路途计算,离半郊林已十分远。等救兵前来,也需一番时间与精力。若这些人只是单纯拿她换赎金,明日当会将勒索信送入京。可他们既未拷问她的家世,也未多问一句姓甚名谁,如何送信?他们若是早已知道她的身份,是吃了熊心豹胆,胆敢勒索魏国公府? 这其间的矛盾让她颇为费解,也只能暂将他们当做敢掳虎须的匪徒,但若真是如此,她的处境就堪虞了。 等救兵费时,自救有何良方?她清眸四顾,石屋里的东西一目了然。地是硬质的石地,墙是垒砌的砖墙。砸墙挖地具是不可能的。窄窗以木条封死,只能透过缝隙勉强看见婆娑的树影和三堆草垛。扇门紧锁,且守有四名大汉,门窗逃出也无望。然不容乐观的环境并未让她沮丧,她取出身上的物事摆在桌上。一柄匕首,一只银簪,一个线咕噜,几块碎银和一只孩童玩乐的弹弓。 她拿起巴掌大的弹弓,来回扫视桌上的物事,若有所思。 晋王府灯火通明,歌舞声犹未平歇。 堂皇的楼阁里,四名貌美婀娜的舞姬正翩翩起舞,未敢朝东首正听侍卫禀报的朱棡望一眼。 “好,做得很好!”朱棡哈哈大笑,“先关她一晚,明日本王再来一出英雄救美!” 那侍卫谄媚的道:“恭喜王爷抱得美人归!” 朱棡放下酒杯,讥嘲的道:“美人?本王府里的女人哪个不比她美貌?若非她的身家,本王岂瞧得上她?” “是,是,小的多嘴,小的多嘴!”那侍卫陪笑不已。 朱棡挥了挥手,“行了!魏国公府与燕王府有何动静?” “燕王府并无动静,想必还不知此事。魏国公府未将事情声张,只派人在京畿搜寻,而搜寻的方向和线索,具是郭大人命小的事先设好的!” 朱棡满意的点头,“很好,继续派人盯紧燕王府和魏国公府。事成之后,本王重重有赏!” “谢王爷!谢王爷!” 燕王府。 七录斋里静可闻针。朱棣坐在黄花梨木翘案之后,以掌撑颊,闭目小憩,神色平静。 侍立两侧的明福与明禄噤若寒蝉,垂手恭立,不敢动分毫,生怕一动,便将书房宁谧的氛围打破。 忽地,门外传来沉稳的请安声。 明福明禄立即觑向朱棣,朱棣仍未睁眸,淡淡吩咐:“进来!” 明福赶紧上前,打开扇门。门外站着名英武不不羁的男子,正是李绍棠。他一入书房,即圈手禀道:“王爷,已查到徐小姐的行踪。” 朱棣的双目终于睁了开来,迸出深暗莫测的光芒:“人在何处?” “孙陵岗!掳持徐小姐的共有四人,幕后指使者……”李绍棠微顿,“似与晋王府有关。” 朱棣眼神倏冷,“三哥?” “属下不敢妄测,只是见到晋王侍卫周熊中与绑匪有所联系。” 朱棣脸色微沉,朝一旁的明福明禄吩咐下去:“备马!” 夜已深,寒气遍起,黑黢黢的山林里阴气森森。 石屋外,两名大汉靠着火堆在打盹,另二人则提着酒,不住灌上几口,醉醺醺的胡吹乱侃。石屋里,徐长吟静静站在门后,侧耳听着门外的动静。良久,她轻步无声的踱至窗旁,将平目高的木板小心翼翼的取下,窗子露出三寸余宽的空隙来。她等了等,门外除了二大汉的醉话声,并无异样。她望着二丈余远的草垛,从窗隙间探出手,略等片刻,复喃喃道:“风向对了!”(未完待续) 第二十一章 南风糸兮郎为婿 中 她缩回手,走回榻旁,从枕头下取出一件物事。巴掌长短,状似一只小型火把,不过是以银簪为握柄、棉被面为引。她拿着小火把至桌边,就着油灯慢慢浸透棉面。灯油渐少,灯光愈发微弱,映着徐长吟的脸容,似乎能瞧见她的嘴角边带着一丝促狭的笑意。 她从容不迫的点燃浸透灯油的小火把,小簇的火光跳跃起来。她迅速踱至窗边,取出弹弓,将火把缚在弹兜里,旋即从窗隙中探出手,右手绷紧弦,“嗖”地一声轻响,火把破弦飞出,直射向最左侧的草垛。火光没入草垛里,升腾起一股烟气。骤然,火苗迸出,草垛渐渐烧了起来。 待见着火光,她泰然自若的将木条安放回原位,尔后又拿出线咕噜,扯出一根银线拦在了门槛后。 少间,门外传来一阵惊喝:“着火了!着火了!” “什么?哪来的火?” 纷沓的脚步声登时朝草垛方向奔去。徐长吟借着窗隙瞧去,四大汉又惊又疑的赶到火势迅猛的草垛前。火借风势,火舌已迁往紧临的草垛,两堆一人半高的草垛燃的火光已照亮了泰半空地。 刀疤脸骂骂咧咧的吼起来:“他娘的,邪了门,哪来的火?” 给徐长吟送饭的大汉倒是稳沉,立时道:“快把火灭了,引来人可就遭了!” 话落,他与另二人立即往石屋前奔去,打算取水灭火,刀疤脸跳脚骂娘着也跟了过去。 徐长吟微扬嘴角,待刀疤脸从门前掠过之际。她转身走回桌边,拿起碗盘与杯盏,在门边用力砸下,碗片霎时碎了一地。 轻脆的声响立即引来刀疤脸的怒喝:“干什么?” 徐长吟站在门旁,惊慌不已的嚷着:“屋、屋子里有火,有火,快放我出去!快放我出去!”说着,她端起油灯晃了晃。 “他奶奶的,什么火不……”刀疤脸正要叫骂,陡然透过门隙看到里面有火光闪动。他一惊,迅速打开门锁,一脚踏进来,却猛地被绊得一个踉跄,霎时就朝满地尖锐的碎片扑去,登时扎得满手满身,杀猪似的嗥叫起来。 徐长吟站在一旁直啧嘴,替他一阵肉痛。然她也未迟疑,迅疾绕开痛嚎不已的刀疤脸,掠出了石屋。 刀疤脸怒吼起来:“臭娘们!”他边吼边爬起身,可双一撑地,顿时又扎了几块碎片,痛得哇哇大叫。 另三名大汉闻声赶来,一见屋中情形,为之一愣。 刀疤脸气急败坏的直指东边的方向,吼道:“快追,那娘们往东边林子跑了!” 三人像被烧着了脚,一下子跳起来,吼叫着朝东边林子追去。 草垛的火越烧越烈,已透了半边天。 明峰骑在马上,指向远处一座土丘上的林子,“王爷,那里有火光!” 朱棣眺目望去,脸色一沉,“立即去查探!” “是!”明峰一扬马鞭,迅速策马奔出。 天边曙光已现,披金带霞。 草垛的火已熄,三堆草垛烧去了二垛半,只留下一片焦黑的余烬。 四名大汉咒骂不已的走出林子,犹以那刀疤脸最为甚,骂得也最是难听。也难怪了,这会儿他的脸上手上还留有斑驳血迹,想来先前被扎得不轻。 “再隔半个时辰老大就来了,怎么办?”仍是那沉稳的汉子考虑得实际。 “人跑了能怎么办?”刀疤脸阴沉着脸,狠声咒道,“臭娘们,下次再让老子遇上,先挑了你的脚筋,看你往哪跑!” “这娘们当真能跑,咱们分头追都没追上!我看这里也不宜久留,如果那娘们跑回城,喊来官兵,可就遭了!”另一名大汉不免惴惴。 此话一出,另二人立即附和。刀疤脸也没有好的建议,只得恨恨的道:“回去再说!” 说着,四人转身往林外走去。孰料,方一走至林子口,他们陡然僵直了身躯,缓缓往后退去。 随着他们的退步,林木里徐徐走出四名手持弓弩的威武士兵,手中锐箭虎视眈眈的直指他们的面门,怕是只要他们一有异动,那些箭定会毫不迟疑的射中他们的心窝。 四人脸色苍白,刀疤脸双目瞠直,嘴唇嚅动,却发不出声音来。 而就在他们惊疑之际,他们眼中又映出一抹乘于黑色骏马上的男子身影。男子高高而坐,精致的披风随风长逸,平静的神色间贵气自溢,一触及他深沉冷漠的视线,顿时觉得浑身震慑。他左右各护有三名魁伟大汉,同样手持弓弩。 “王爷,如何处置?”明峰纵马上前,向朱棣请示。 四大汉但听此称呼,双目猛然暴睁,满脸惊骇。他们知此人必定身份不凡,却未料到会是皇亲。 朱棣淡漠的扫过四人,“待魏国公来后,交由处置。” 四名大汉闻言愈发面无人色。王爷?魏国公?他们究竟惹了什么人?他们不过打打小劫,怎会惹来这些人? 朱棣微抬手,四名士兵立即逼将上前,将簌簌发抖的四大汉押住,另上来四人利落的将他们捆起,丢在了石屋前。四人从头到尾没敢吱声,只是脸色越来越惨白。 “四处搜搜,她应就在附近。”朱棣微扫石屋四下,淡声吩咐。沿途追来,遍寻不见徐长吟的踪影,她必未走远。 “是!”众士兵齐声应道。 众士兵正待散开,骤然就听一记清脆的声音传来:“不必搜了,我在这儿!” 众人闻声而去,赫然见得那烧得只剩半截的草垛里,窸窸窣窣的钻出一名女子。脸蛋被余烬熏得脏兮兮,云髻上粘着几根杂草,衣裳也划了几道口子,模样着实叫一个狼狈,精神却是见好。 在众人的错愕中,徐长吟甫钻出草垛,便满含微笑的朝瞪着铜铃眼的刀疤脸说道:“这位大哥,看来我的脚筋没法让你挑了!” 刀疤脸瞠目结舌,被揶得说不出话来。他们四处追捕,却未想到她竟然就躲在草垛里。 徐长吟未再理他,笑颜明媚的向朱棣久候重逢似的打起招呼:“王爷,别来无恙呀!” 淡薄的晨光从枝叶间倾洒,在朱棣身上泛起摇曳的光晕,他的脸色愈发显得阴晴不定,让人从心底感到胆寒。他居高临下的冷视一身狼狈的徐长吟,声音冷得仿佛结成了冰:“难道你不能安份的等人来救?”不必多想,那火必是她放的,而他先前却在担心她是否会有意外! 他劈头而来的指责让徐长吟顿感委屈:“我怎知王爷会来救我?”下回他若事先通知了,她必定好吃好睡的等着,不会自找罪受。 朱棣一滞,脸色微黑。哪家女子有她这么不知分寸? 徐长吟见他仍不高兴,无奈的撇了撇唇,“那我再钻回去,等王爷来救便是了。”话落,她当真伏下身,就往草垛里钻去。 朱棣身后的明福终于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刚笑一声,他就赶紧抚住了嘴,连大气也不敢出了。 好在朱棣与徐长吟并未在意,朱棣黑着脸瞪住她:“闹够没有?” 徐长吟愈发委屈。这人实在难伺候!(未完待续) 第二十一章 南风糸兮郎为婿 下 她也懒得顾及形象,一屁股坐在草垛前,揉着小腿。这一揉,小腿处顿时传来阵阵痛楚,她这才知可能受了伤。 朱棣瞧出异样,皱眉跃将下马,解下披风往她身上罩去,也不等她定神,他俯身轻轻抱起了她。 他突然的动作令得徐长吟霎时低呼一声,面红耳赤的抗议:“放我下来!” 朱棣未理会,径直抱着她走至神驹前,二话不说的将她丢上马背,旋即翻身上马,将她圈在怀里,一扬马缰,黑骏马立时扬蹄往林外奔去。 徐长吟双靥染红云,尴尬的试图挣开他桎梏的双臂。朱棣不为所动,不咸不淡的说道:“别闹!” 别闹?她不觉好气又好笑。被人掳持囚禁一晚,她自救却被他指责不安份。他不忌讳授受不亲,她却忌讳,反被指责为胡闹。她着实想问一句,她闹了何事? 就在此时,前面传来一阵马蹄声。朱棣慢慢勒住马缰,腾出一手,扯开披风兜头兜脑的遮住了她,并压住披风,不让她扯开。 抗议无效,她只得透过些许缝隙,望见策马而来的是十余名鲜衣怒马的男子。为首者衣饰华贵,气宇轩昂,赫然竟是朱棡,她不禁讶异:“晋王?” 朱棣淡淡道:“三哥英雄救美未果,本王倒是又得罪了他一回。” 徐长吟但闻有异,正欲开口,朱棡的马匹已驰至了丈余前。 朱棡勒马停下,满面惊讶:“四弟?” “三哥!”朱棣拱了拱手。 “倒是巧了,没想到会在此处遇见你!”朱棡浑无异色的笑道,可暗中瞅着他的徐长吟却在他的眼神中察觉出一丝阴沉。“不知四弟来此是为何事?”说话间,他的目光掠过朱棣怀中的女子,尽管被披风罩住了脸,但他心知肚明此女是何人。 朱棣不答反问:“三哥来此又是为何事?” 朱棡眼神闪动,一脸愤慨的道:“我听闻徐小姐昨日被歹人掳劫,立即命人查探,方得知徐小姐或在孙陵岗,故此前来。”他顿了顿,眯眼道,“难道四弟也得到了消息?”那群没用的废物,说甚么朱棣在燕王府半步未出,结果这人都撞到跟前了,而且,还让他捷足登了先! 朱棣点头道:“徐小姐失踪之事,我昨日已知,遂命明峰等人在京畿搜寻,终抓获了四名歹人。” 朱棡勉强扯了扯嘴角,“还是四弟好能耐,徐小姐可有受伤?” 朱棣垂下眼帘,睇眼怀中的徐长吟,手臂梏紧了她的腰肢:“她受了惊,这会昏了过去。” 蒙着披风的徐长吟不禁抽了抽唇角,他究竟想做甚么? 朱棡忙关切的问道:“既然如此,四弟还是速将徐小姐送回府中休养为好。”他阴冷的睨眼被捆在马上簌簌发抖的四名大汉,“这四个吃了豹子胆的鼠类,就交由我来处置!” “无需有劳三哥,况且,此事交由魏国公处置最为合适。”朱棣一勾嘴角,望向面露不快的朱棡身后。 朱棡也有所觉,侧首看去,又有一队人马策马而来,为首的正是徐达。但见他神色憔悴,面露担忧。 徐长吟瞧在眼里,身子轻轻一颤,似乎不大敢相信徐达会亲自来找她。 朱棣似明她心思,低声道:“魏国公宿夜未歇,十分关心徐小姐安危。” “参见二位殿下!”徐达一至朱棣二人面前,即下马行礼。 朱棣抱起徐长吟,也下得马,将她抱到了徐达面前:“徐小姐受了惊吓,暂且昏睡了,然并无大碍。” 徐达立时将徐长吟接过,拉下她的披风,见她闭着双眸,然看神态是无恙的。他松了口气,甚是感激的对朱棣道:“蒙王爷出手相助,徐达感激不尽!” 朱棣微抬手,明峰明岳忙将四名大汉提将上前:“此四人背后或有主使者,魏国公不妨仔细拷问。” 徐达锐目略拧,冷冷横过四名大汉:“多谢燕王殿下!” 朱棡被晾在一旁,脸色乍青还白,但也只能是有气无处撒。 将被迫“昏迷”的徐长吟抱上马车之后,徐达对朱棣拱了拱手,撩袍上了马车,朝京师驰去。 朱棣眯眼望着扬长而去的马车,转身踏镫上马。 朱棡在旁不冷不热的道:“看来魏国公对四弟是感激不已了。” 朱棣面色无异,岔开话题:“徐小姐被掳,不知背后指使者会是何人,三哥可有线索?” 朱棡脸颊抽了抽,“听说那时徐小姐独自在林中,八成是被那四人瞧见,起了歹念。” 朱棣一笑,似是不置可否:“能让魏国公找寻一夜,这四人躲藏的本事倒是不错。” 听出他话里有话,朱棡的眼神愈发有异,勉强笑道:“再怎么厉害,不也被你给找着了?不知四弟是怎么找来此处的?” 朱棣笑了笑,“说来也只是巧合,不足挂齿。” 见他不愿说,朱棡也没辙。随即,兄弟二人,各怀心思的打马离开了孙陵岗。 徐长吟被安置在软榻上,徐达亲自替她盖好了薄衾,凝视她的睡颜,良久低叹,喃喃道:“没出事就好,没出事就好!” 他的声音中饱含着慈爱与关切,全然没有平素对她的淡漠。徐长吟眼角倏地一涩,突然明白朱棣为何让她装晕了。 徐达未再置语,只是坐在一旁,静静的看着她。直至到了魏国公府,他也未唤醒她,只是抱起她下了马车。 早已闻讯的谢氏、徐允恭及霍氏姊妹在府前已等候多时,一见徐达抱出徐长吟,立即围了上去。徐达不等她们张口,已低声吩咐:“去请大夫来!” 谢氏神情紧凝,“老爷,长吟她……” “她没事,只是受了惊!”徐达宽慰。 徐允恭双眼通红,显是因担心徐长吟没少哭过。霍琅云及霍琳烟也是面色苍白,想来是一宿未歇。送徐长吟回飞华阁的途中,二人咬着唇瓣,一言不发的跟在后头。 徐长吟尽管闭着双眸,对周遭的一切仍是听在耳里。谢氏连声叮嘱徐管家去佛堂烧香,又命婢女准备好浴水、让膳房备好膳食。徐允恭则不住小声问着,大姊何时会醒…… 直到了飞华阁,众人不觉都放轻着脚步。将她安置在锦榻上后,大夫也请了来。大夫细细诊治过后,也道是受惊昏睡了,身上的些许擦伤也没有大碍。待歇息一晚,明日便无恙了。 一番下来,徐达与谢氏仔细叮嘱娉望等人好生照顾徐长吟后,便离了飞华阁。霍氏姊妹及徐允恭陪了她半晌,复才离去。 待众人离开后,徐长吟方缓缓睁开眼眸,默默盯着头顶的锦帐,心头涌动着难以言表的滋味……(未完待续) 第二十二章 南风惑兮无情思 上 歇息过后,徐长吟梳洗罢了,去正堂向徐达及谢氏请安。 徐达与谢氏具是温颜相对,多有宽慰,担心她对此次遭掳之事留有余悸。徐长吟倒是未觉如何,但对这份久违的关怀,她自是感念在心里。 “菩萨保佑,让你平安无恙归来。这几日你就随我在佛堂斋戒以诚。”谢氏和颜悦色的道。 徐长吟温驯的臻首,“是!” 谢氏凝视她对自己恭谨如初的神态,欲言又止。 “娘,”徐长吟倏而出声,“恭儿说您好生怪责二表姐与三表姐,其实此事并非因她们而引起的。” 谢氏蹙眉,“若非她们好玩,带你出府,岂会发生那等事?” 徐长吟轻叹,“女儿以为,纵然不是那日出府,女儿也会有此一劫。” 谢氏看了眼徐达,徐达道:“琳烟与琅云平素颇为顽闹,让她们长点记性也好!” 见他如此说,徐长吟也不便多言。 “那四名匪徒,为父已交由大理寺卿审问,必要将幕后指使者查出!”徐达神情冷凝,“胆敢掳劫我的女儿,胆子倒是不小!” 徐长吟微抿殷唇,那四人只是小喽罗,幕后主使者针对的是她,还是父亲? 徐达又道:“后日府里设宴宴请燕王殿下。此番如非燕王殿下,你也难逃灾厄。” 徐长吟心中叹息。是呀,现如今,他可是她的大恩人! 翌日。 一早,徐长吟方起身,娉望便神情古怪的告诉她,昨日关入大理寺的四名匪人无故猝死了。 徐长吟征忡住了,随即,有婢子来禀,皇上宣她及徐达入宫觐见。 匆匆随徐达入了宫,适巧遇见同样被召入宫的朱棣。未及与朱棣打个照面,徐长吟即被引往了坤宁宫。 奉天殿内,大理寺卿跪在当中,正向脸色难看的朱元璋禀告着。 朱棣与徐达互视一眼,已明白皇上所召为何事。徐长吟被掳之事徐达本无意惊动多少人,看来是那四名大汉猝死反面引来了动静。 “徐爱卿,朕听说你的女儿被歹人掳劫,是怎么回事?”堂堂天子脚下,竟然发生这等掳持朝廷亲眷之事,竟无人来禀明于他。朱元璋的火气不可谓不大。 徐达自不能再隐瞒,“禀陛下,臣女前日同家人在郊野游玩,不意被人掳持,后经燕王殿下相助,救回小女。此事小女虽有受惊,但并无大恙,故此不敢惊动陛下。” “掳持你女儿的就是猝死在大理寺的四个?”朱元璋将手中奏折往案上一掷。 徐达看了眼大理寺卿,“臣昨日将那四人交由顾大人审问,今日方知他们猝死狱中。” “顾爱卿,你说说,你都审了什么出来?”朱元璋眯眼问向跪在地上的顾定远。 顾定远脸色发白,颤声道:“臣、臣还未及审、审问,今日提审之时,狱卒始发现四名疑犯具已猝死。” “死于何因?” “尚、尚未查出!” “好的很啊!”朱元璋不怒反笑,“你这大理寺倒是任由人来去,杀人无形,半点珠丝马迹都查不出!”看样子,朱元璋是认定是有人杀人灭口,也是了,再如何巧合,也不会四人同时毙命。 “臣无能,臣无能!”顾定远不住瞌首。 朱元璋眼中迸出冷厉的光芒,“你督管不力,留你何用!来人,押他下去!” 立时,上来两名侍卫,将面如土色的顾定远押出了大殿。 良久,朱元璋脸色方稍霁,睇眼神色如常的朱棣:“老四,你是如何知道徐爱卿之女失了踪,又如何寻到她的?” “父皇容禀,儿臣日前听闻徐小姐在寻一册古籍,适巧那册古籍昨日被儿臣得到,故而想成人之美,令人将古籍送去魏国公府,始知徐小姐失踪之事。儿臣甚为担心徐小姐安危,故命府中侍卫在京中打探搜寻。偶然在一间酒楼听及一名送柴的小贩说起,有四名大汉带着一名女子往孙陵岗方向而去。那名女子被席帽遮住脸面,双手似乎被捆缚着,却在途中时而遗下一截线绳,行止颇是奇怪。儿臣遂命人寻踪查探,果真在途中发现不少线绳,即此发现囚禁徐小姐之处。”朱棣微顿,又道,“儿臣赶至之时,囚禁徐小姐的石屋外燃起大火,而徐小姐不见踪影,已逃了出去。” 朱元璋与徐达神情意外的互望一眼。朱棣遂将徐长吟放火引开四名大汉注意,略施小技撂倒一人逃走,最后又藏于最危险之处,终躲过一劫之事如数道来。 “徐小姐机敏非常,儿臣若未赶去,她也必能无恙。”朱棣此话倒是推许为多。 徐达也是初知详情,听罢之后心中不禁慨叹。自打赛马场之后,他对这个女儿已有几分刮目相看,此事原委尽悉后,对她的机敏沉着又生一份怜惜。 朱元璋若有所思的看了朱棣须臾,捋须而笑,“徐小姐果不愧为女诸生!徐爱卿,你当真有个好女儿!” 徐达笑道:“若非燕王殿下,小女也不会如此顺利的脱险。当日臣业已寻及一条线索,却不知越寻越远。幸而后得燕王殿下派人相告,故知上了当,被引入贼人故意设置的迷障!” “叱咤沙场的徐达竟也会中这种招数!”朱元璋颇是调侃。 徐达汗颜的拱手道:“老臣惭愧。”也该是他心中担心徐长吟安危,否则岂会着了贼人的道? “看来,此事并非偶然,此人既伺机良久,故意设障引开你,又让四个小喽罗死无对证,其身份必不寻常。胆敢向朝廷命官下手,此人不查出,何以民安?来人,着刘惟谦彻查此事!”朱元璋一声令下。 “遵旨!”传令官立即上前领命。 徐长吟被马皇后召入坤宁宫,向马皇后细细禀明了原委,约略提及放火出逃之事,倒也替朱棣美言了不少。 “幸而只是受了惊吓,也亏老四寻着了你。”马皇后颇感宽慰的慨叹,忽而抿出了一丝笑,“说来,老四对你着实甚为上心,漏夜彻查救回了你!” 徐长吟脸靥微潮,含糊的应了几声,却不知说了些甚么。不管朱棣是真上心,还是假上心,他能率先寻及她,总算是对她有几分关心的吧! “今日召你入宫,也是突知你遇了此事,心中挂念,如今见你无恙,我自也放心了。”马皇后慈和的轻拍她的葇荑。 “让皇后娘娘挂心了。”徐长吟不免感怀。 “嗯,你且好生歇息几日,我会让萧宫正送些压惊的补药过去,你也不要再担心。” “是!” 是夜,魏国公府设宴,朱棣赴宴。 谢氏亲自为徐长吟打扮了一番,席间更将她安排在了朱棣身旁。待晚宴罢了,谢氏婉言要求她引朱棣在府中散步。作为当事人的她,没有反驳余地,只得在朱棣的似笑非笑中,引着他在府里四处闲逛。 万枝秋袅,桂香满园。 依然荫翳的苍松下,徐长吟轻敛罗袂,盈盈福下身:“多谢王爷救命之恩!” 朱棣深沉的眼眸定在她身上,眉宇微舒,语气低缓,“你这不情不愿的,何必委屈自己?” 徐长吟心中腹绯,若非娘耳提面命的令她务必对他道谢,这记多谢她才说不出口。那日,她分明是能自救逃出的。她嘴上仍含笑说着:“王爷的恩德,长吟自是铭记于心的。” 朱棣略侧首,若有似无的笑道:“此话本王记下了。” 二人又不言不语的往前走着,倏地,朱棣一派云淡风清的道:“那四人是滁邑人,只是寻常山贼。二日前到了京师,在京畿盘桓。他们的首领在他们被捕后已失踪。” 徐长吟顿了顿,“会不会也……死了?” 朱棣点头,“有此可能。若指使者不想被牵连出来,必会杀人灭口。” 杀人灭口?徐长吟的眉头攒得紧紧,她的日子素来平稳安逸,怎么突然间就与这些事扯上了牵系? “对于掳持你之人,你有何想法?” 徐长吟略有沉吟,道:“我素未与人结怨,实想不出谁会如此。”胆敢在大理寺弄死四名大汉,其势力必不可小觑。 “你认为此人是针对令尊?” 徐长吟摇了摇首:“没有证据,不便妄测。”突地,她想起他在孙陵岗时说的话,“三哥英雄救美未果,本王倒是又得罪了他一回”。 “我听娉望说,当日家父并未将我失踪之事宣扬出去,王爷与晋王殿下又是如何知道的?” 朱棣睇她一眼,“魏国公府并非铜墙,也无铁壁,刻意不宣扬,却非无人会透露。” 徐长吟眯了眯清眸。难不成他们皆在魏国公府里有眼线? 朱棣自不会替她释疑,往前行去,“看来,三哥也对你动了心思!” 徐长吟一怔,冷不丁“噗嗤”笑出了声,“看来我如今真成了香饽饽!”朱棣因谶言要娶他,朱棡对她动了心思,又是因为甚么? 她笑噱不止的模样让朱棣也微自一笑,“父皇甚得父皇宠爱,让他看上,徐小姐可是不简单。” 徐长吟一脸敬谢不敏的摆手,“承蒙晋王殿下错眼之识,我可不敢当。况且,我记得,晋王殿下已有一位王妃。” 朱棣笑了笑,“若三哥没有王妃,你可愿嫁?” 徐长吟皱眉,微睐双眸:“王爷言外之意,那一纸契据可不作数了?” 见她神情不快,朱棣略扬嘴角:“本王与你结为秦晋之心不曾有变。不过,三哥一旦想得到的,不会轻易放手!” 徐长吟深凝他一眼。倏地,她取下颈间的白玉童子,“此物是家母遗物,皇后娘娘是认得的。”说着,她纤手一翻,伸在他面前,“礼尚自当要往来,王爷可有信物相赠?” 朱棣沉眸望住她嫣然绽笑的容颜,信手取下腰间玉佩,放在她的掌心:“此为父皇亲赐之物,非我家人,莫之能许。” 徐长吟拿起来细瞧,正是那块夔龙玉佩,玉面之上刻有一个燕字,精致无双,果是皇家之物。她将手中的夔龙玉与朱棣手中指甲大小的玉珠扫了一眼,啧啧有声,一副占尽便宜模样:“这回可是赚到了。” “此物为凭,”朱棣将手中白玉童子纳入怀中,一步步往她逼近,目光更是一瞬未瞬地定在她脸上,嗓音低沉,带着一丝蛊惑的魅力,“你将会是我朱棣的王妃!” 徐长吟被他深邃不见底的眼神牵引,不自禁的昂起首与他对视。 朱棣的指尖触上了她的脸,渐渐锁住了她的下巴,带着让她酥麻的悸动,她的心怦然跳动起来。 “任何事情也无法改变此约定!”朱棣缓缓倾下身,徐长吟能闻到他身上带着的淡淡檀香味,以及他拂在她脸颊处的温热气息。 骤然,一记尴尬的轻咳声在徐长吟身后响起。徐长吟渐现迷离的眼眸登时清明起来,满面红云的退开他几步远,扭头望向出声的人,竟是徐管家。 “燕王殿下,小姐,老爷夫人请您们前去正堂。”徐管家恭声道。 朱棣微眯眼眸,收回空空的手掌,负在身后,提步往正堂走去。徐长吟心头怦怦直跳,落后几步随在了后头。走了数步,她忽地醒悟过来,她是不是又让自己跳入了他的陷阱里? 事隔数日,一切似已平静如初。大理寺卿左迁,而幕后主使者仍无线索。 又经三日,京师中另起一事,朱棣与徐达相继离京。 说来也怪,自打宴请朱棣之后,谢氏便未再提及袁瑛,更未再提及与袁家结亲之事。听娉望说,袁瑛投来的拜贴也让谢氏以她微恙为由婉拒了。渐渐地,再无人送礼,再无人投拜贴,而马皇后召她入宫的次数也越来越频繁。 这一日,徐长吟应召入宫。到了坤宁宫,却得闻马皇后去了太子宫,吩咐她可自行在宫中走动。她自不会浪费这番恩典,想了想,打算去大本堂瞅瞅瞅。 秋风摇曳,水瘦气凉。时晨尚早,讲读官们尚未授课,皇子皇女也未至。 堂前守着二名侍卫,徐长吟有印象,和气的与他们打过招呼。 二名侍卫也记得她,前一回她与朱柠在田间比试,技法娴熟利落的令人侧目。 “我来瞧瞧田里的庄稼,不知能否进去?”徐长吟问得客气。(未完待续) 第二十二章 南风惑兮无情思 中 两名侍卫知她眼下是马皇后跟前的红人,自不会阻拦,“昨晚下了场雨,路有些泥泞,徐小姐请顾着脚下。” 徐长吟笑着谢过,往田头走去。 两名侍卫望着她的身影,左首边的圆脸侍卫低声道:“这徐小姐倒是真不露相,前次赢了公主,后来又在赛马场大出风头,听说诗词文章做得也好,着实不简单!” 右侧的长脸侍卫附和:“听说皇后娘娘每日都召她入宫,极是宠爱,看这态势,八成是打算赐婚了!” “看着像,我……”长脸侍卫表情陡然一凝,嗖地跪拜下去,“参见皇上!” 圆脸侍卫反应也不慢,立即也跪下行礼。 朱元璋朝堂后睇了眼,“朕见到人过去,是什么人?” 长脸侍卫恭敬的回道:“禀皇上,是徐小姐!” “喔?”朱元璋颇是意外,“她来做甚么?” 这次是圆脸侍卫回话:“徐小姐说来瞅瞅庄稼的长势。” 朱元璋浓眉一挑,点了点头,朝二人挥了挥手,示意他们起身。随即,他提步朝堂后走去。 浩浩汤汤的农田在淡淡的薄雾中隐隐绰绰,朱元璋威目微眯,在田间扫了几眼,便见到了正与农人言笑晏晏的徐长吟,虽未下田,却不时帮他们一把。 朱元璋笑了笑,朝身后的白脸太监吩咐道:“让她上来!” 白脸太监不敢不怠慢,立即踮着脚下了田畴,小心翼翼的挨到徐长吟那垄地头边,“徐小姐,皇上宣你了!” 徐长吟讶异的转身抬头,果见朱元璋在廊下望着自个。她不敢怠慢,赶紧起身往廊前走去。 朱元璋将迎来的徐长吟仔细打量一番。这是他第四次见到她。初见,她在御园中以诗词化解常绫愫等姝的戏弄。第二次,她满身满脸的泥水,连相貌也看不十分清楚。第三次,她的马上英姿让他印象深刻。这一次,他方真正看清了她的模样。素衣素颜,长眉连娟、微睇绵藐的姿容不算上乘,却胜在气度清雅,没有一丝娇矜之气,让人望之十分舒适。 徐长吟走至朱元璋面前,恭谨的福下身去,不偏不倚的露了纤颈间的夔龙玉佩,“皇上万福!” 朱元璋自是瞧见了玉佩,眼底掠过一丝间外,不过脸上并无异色,“身子好些了?” 知他指的是她遭掳之事,她小意的回着话:“蒙皇上惦念,长吟已无碍了。” 朱元璋点了点头,锐目挪向田间,葱郁的菜蔬饱满可悦,迎风摇曳着仿佛也在向他曲膝行礼。他目光一转,定在徐长吟脸上,威严的口吻里多了一记意味深长,“你可明白朕创此大本堂有何用意?” 徐长吟回眸望向田野,不疾不徐的说道:“商高宗、周成王因晓民之疾苦,故而在位勤俭,是为守成明君。而农为国之根本,诸位殿下公主生于富贵,若惯于安乐,必难知百姓生业衣食艰难,长而久之,若养成竭泽而渔的性情,必为国之患矣。长吟妄言,皇上创建大本堂,是欲使诸位殿下和公主们晓得知民饥寒、察民勤苦,如此方明皇上开国之不易,方知守业之不易!” “说得好!”她的一席话让朱元璋龙心大悦,朗声大笑,“天德果然教出了个好女儿!” “长吟句句肺腑,非逞口舌之能。”徐长吟谦逊说着。 朱元璋对她的从容颇是满意,笑道:“陪朕走走吧!” “是!”徐长吟自不敢拒绝,揖身领命。 “这枚玉佩是老四亲自给你的?”朱元璋捋着长须,慢声问道。 徐长吟抚上颈间的玉佩,泰然而笑:“是!” 朱元璋奇伟不凡的脸上带着一丝兴味,“你可知这枚玉佩有何含意?” 徐长吟并未揣着明白装糊涂,臻首道:“非我家人,莫之能许……” 朱元璋停下脚步,讳莫如深的盯着她,“看来老四对你倒是情深意厚。” 徐长吟敛眸未语。朱棣待她情深意厚?皇上若知实情,八成会治他们个欺君之罪! “你可知老三日前请朕下旨赐婚,欲娶你为王妃。” 徐长吟讶异的掀起清眸,“晋王殿下?” “老三勇谋皆袭朕,脾性刚直。朕将谢兴的女儿赐婚给他,他却不喜,今次却是中意了你。” 徐长吟微不可察的蹙了蹙眉头,“长吟与晋王殿下只有数面之缘,不敢瞻想,亦难承厚爱。” 朱元璋浓眉微挑,“你无意老三,是许意了老四?” 徐长吟忽而有些想笑,她如今竟有能耐在皇上面前对皇子挑三拣四了。不过,她没敢将哂笑放在脸上,偏首垂眸,佯作羞涩模样的轻轻颔首。约契已签,由得她反悔么?况且,不论别的原因,真个算究起来,与其嫁给受宠的朱棡,她宁愿嫁给朱棣。 她眼波含秋,容颜如水的小女儿娇态让朱元璋话锋一转,“近来老四过得不大平顺,你可有耳闻?” 徐长吟臻首:“略有耳闻。” 淮安侯华云龙留守北平府为朱棣增筑燕王府及北平城,北处一应事务皆由其持理。月前却突传华云龙占据元相脱脱宅邸,僭用故元宫中禁物,大违法例。尔后又传华云龙如此胆大妄为是因朱棣授意,又道朱棣是妄图独霸一隅,狼子野心昭彰可表。一时间,对朱棣明里暗里的鼓唇弄舌四起。后更有传,皇上对他大为恼怒,逾月不召其见,更要黜其王爷之位。 朱元璋沉眉捋须,一脸莫测高深:“你不担心?” 徐长吟淡淡扬笑,深施一礼:“请皇上恕长吟妄言,长吟不知何来担心之需?”尽管这些言论在宫中传得沸沸扬扬,但她在坤宁宫并未察觉丝毫异样。马皇后只言未提,对燕王依然惦念有加,关怀备至。然而,让她笃定此乃谣言的则是,她相信以朱棣的为人处事,纵是深怀野心,也断然不会如此轻易让人察觉。 她的从容不迫让朱元璋的眼神愈发深锐,可陡然间,他仰首大笑起来,“好,好,难得你如此信任老四。” 徐长吟浅浅笑道:“皇上难道不也是十分信任燕王殿下的么?”虽说她与朱元璋所见次数不多,但暗地里多少也听说过当今圣上的脾气,疑心甚重。朱棣虽是他的儿子,可他若真认定朱棣有谋逆之心,必然不会轻恕。然眼下他提及朱棣时,未见不喜,且并未恼怒提及此事,自然是知晓那些只是流言。 朱元璋盯着她清幽的眼眸,说不清是赞许还是别有深意:“你这双眼看得倒是清澈。”聪明的女子虽然别有魅力,却也会让人忍不住顾忌。 徐长吟得体的揖首,小意说道:“长吟不敢!” 朱元璋慢慢捋着须髯,笑意不减:“朕并未怪你。朕让老四出京办些差事,过几日就会回来。”她这份慧颖明理,当得王妃之选。他的儿媳,岂能是目光浅短的女子? “待尔父回京之后,朕倒是有件喜事要告诉他。”朱元璋行步有威的向前走去,浑厚的嗓音不疾不徐,吐出的话却让徐长吟心中怦怦跳了起来。 见她并未应声,朱元璋回头睇了她一眼,“知道是何喜事?” 徐长吟识趣的不点破:“长吟不知!” 朱元璋目光莫测,微微一笑:“不知道就好,知道的太多,有时就失了几分意思。” 徐长吟自是应声不迭,心中却叹道:期待?天知地知众人知之事,还有何期待可言? 适巧,坤宁宫的宫人寻来,马皇后召见徐长吟。 在朱元璋默许之后,徐长吟随宫人前往坤宁宫。 方踏入殿中,徐长吟便听见马皇后愉悦的笑声:“瞧瞧,快瞧瞧,这小嘴儿笑起来同太子一个模样!” 继而便见得马皇后正满脸慈爱的抱着个不足一岁的小胖娃娃,神态间是掩不住的喜爱。而在马皇后身侧,则坐着位秀美淡雅的宫装女子,正是太子妃常氏。 似乎当今天子家尤爱此类温善的女子,赏汝嫣如此,眼前的太子妃亦是如此。 徐长吟福下身去请安:“参见皇后娘娘,参见太子妃娘娘!” 马皇后笑望向她,“过来坐下。” “是。”徐长吟姗姗上前,坐在宫人搬来的软墩上。 太子妃朝徐长吟婉婉浅笑,“前几回见到徐小姐,隔得远,未瞧得清透。今日细瞧得,果是娴雅端方,淑华不尽。” 徐长吟婉婉欠首:“太子妃娘娘过誉了,长吟不敢当。” 马皇后拭去太子孙朱雄英小嘴边的口水沫沫,笑道:“今日让太子妃带你去各宫走一走,认一认人。” 徐长吟心头一动,不敢违拗,应了声“是”。让她去各宫瞧瞧,皇后难道已打算…… 陪着马皇后逗弄太子孙一会后,朱雄英已是哈欠连连。马皇后疼爱孙儿,便示意宫人将他抱回宫好生睡着。 再坐一会,太子妃也起身告退。 马皇后坐得久了,便令徐长吟陪她在宫中散一散步。 寒风已袭,御园里的稀珍花木多已换上冬令的植被。虽不若春花灿烂,但也别有一翻景致韵味。 马皇后执起徐长吟的葇荑,缓缓往前行着。倏而,马皇后问道:“何为女子之德?” 徐长吟不敢玩笑,仔细回话:“贞静幽闲,端庄诚一,女子德性。孝敬仁明,慈和柔顺,德性备矣。1” “何为诚一?” “无欺!” “那么,你的德行可备矣?” 徐长吟怔了怔,谦逊回道:“尚不具矣!”她并不是温煦谦和的性情,纵然外人皆如斯以为。 马皇后微微一笑,又问道:“何以戒奢?” “先于节俭!” “何为俭德?” “俭者,圣人之宝,德之共也。” “何以入俭?” “锦绣华丽,不如布帛之温。奇羞美味,不若粝粢之饱。饮淡茹素,治葛织布以入俭2。” “敦廉俭,绝侈丽,是以海内殷富。一缕之帛出自工女的勤劳,一粒之食出自农夫的劳苦,来之非易。要深明深知此理。”马皇后满意的颔首,话峰倏转:“夫祸,妇当如何?” “同其甘苦,休戚是同!”徐长吟略有迟疑,皇后娘娘与她谈这些是做何? 马皇后会心微笑:“道理你都是懂的,该如何做又可明白?” 徐长吟微咽唾沫,“还请娘娘示下!” 马皇后哂然,指着她的额头道:“你这儿早已明白,何需装糊涂?” “皇后娘娘,有些事儿不懂即不惑,不惑即不忧。”她岂会不明晓马皇后言中用意?以这些日子的情形来看,皇上皇后及她的爹娘具已有打算将她嫁入燕王府。而她本早与朱棣达了约契,其实并不意外。 马皇后温和的眸光睇向默然垂眸的她,“可知我为何属意你成为我的儿媳?” “不知。”徐长吟轻应,心下百转千绕。 马皇后轻抚她的手,语重心常的说道:“太子仁厚,太子妃贤德,故而上下和乐。秦王憨直,王妃怯弱,势落偏房,阖府难宁。这使我痛心,也让我愈为重视得以担当王妃重责之人选。身为皇家子嗣之妻,王府主母,除却贤德、雅量,更需有智、有谋。勤理持家为其一,辅佐夫君则为其二,她需辅佐夫君兴家国、佑黎民,更需在夫君行差驰错时,能劝其行,抚其性。” 说至此,她的眸光微沉,继而长叹,“他们兄弟之中,属老四最是沉稳持重,却也最是难测,若有一位福慧双修的贤妃相佐,他必能成为名扬后世的一代贤王。长吟,你锦心绣肠,亦非柔怯性情,此重任我只能托付于你!” 尽管早已明白马皇后的意思,但真听马皇后说来,她心间仍是一动。她沉默良久,缓缓道:“皇后娘娘,或许嫣夫人更能胜此任!”这话她说得刻意,以赏汝嫣那般国色天香,柔情似水的女子,纵是百练钢也能人作绕指柔,配朱棣那头深藏不露的大野狼,才是最为合适。况且,若非朱棣笃信那句谶言,想必也没她甚么事儿。 马皇后似知她会如此回答,“汝嫣贞静幽闲、温良恭俭,却情系太深,非上佳之选。”她看着徐长吟的目光里多了几分似笑非笑,“而你,理智甚于情感,我相信你会是一位贤良的王妃!” 徐长吟不觉苦笑,这是嫁人,还是任职? “长吟此生并无大愿,贤妃或贤妻只是做与人看,却不能喜悦幸福。纵不能白首不相离,也不愿与夫君相看无情。”话说得慨然,实则她早已有了决定不是么? 马皇后慢慢笑了开来,“怎么,以为这是一件任务?” 徐长吟未吱声。 “老四性情沉冷,并不讨女儿家喜欢。然我却能许你一言,得他为夫,此生你不会悔矣!”马皇后语重心长的道,“长吟,记住我一言,世间天纵才情的女子终也要落归一处,而能让你仰望而终身者方为良人!” 1出自《皇后内训·德性章》。 2出自《皇后内训·节俭章》。粝粢,(lizi)泛指谷物。(未完待续) 第二十二章 南风惑兮无情思 下 午膳过后,太子妃常氏遣人来请徐长吟,果真是亲自引着她去各宫走一走。 “说来,徐小姐与我应有世交之谊。魏国公与家父是患难之交,只是我入宫早,未能与徐小姐有所深交,十分可惜。”太子妃轻轻笑言,莫说深交,此次实为她初次见着徐长吟。“不过,从今往后也不乏常来常往之机了。” 徐长吟淡淡一笑,“娘娘德惠昭著,长吟还要时时向娘娘请教。” 见她并未避讳,太子妃宛若秋水的眼眸溢出一道让人看不懂的光芒,只听她语音轻柔的徐徐说道:“四皇弟对家舅父有一语之恩,我是时时感激。得闻四皇弟有了意中之人,亦是替他十分高兴。” 徐长吟微扯唇,朱棣的意中人?别说指的是她! 太子妃倏而顿足,朝身后的宫女点了点头。宫女立即捧着一方细长木盒走到徐长吟面前,太子妃掀开盒子,内里是一管玉笛。太子妃将通体透白的玉笛递给徐长吟,笑道:“此为四皇弟之物,今便交予你了。” “这……”徐长吟不解,“既然是燕王殿下之物,长吟如何能受?”而且朱棣之物怎会在太子妃手中? 太子妃摇首笑道:“这是太子的意思。” 徐长吟愈发不解。无缘无故地,太子怎会将朱棣的玉笛送给她? “这管玉笛的主人业已仙去,本将这玉笛留予了四皇弟,奈何四皇弟不愿带走,便一直存于太子手中。”太子妃似明她困惑,浅言解释。“今交予徐小姐,便也算了却了太子的一桩心事。” 徐长吟怔愣的接过玉笛,这玉笛背后有何隐藏的深意么?朱棣为何不愿带走? 太子妃细细的眸光若有似无的观察着她的神情,又轻声说道:“这玉笛的主人本也是宫中人,与四皇弟有着千丝万缕的牵系。” 徐长吟闻言一震,她的耳畔恍惚间传来一阵窸窣的声音。关于朱棣的身世,关于那些隐藏在深宫中的谣言…… “难道这玉笛是……”徐长吟讶然抬首。 太子妃掩住她的唇,摇了摇头:“徐小姐心中明白便可,这支玉笛,你好好留着。” 徐长吟怔怔地凝视手中隐现白芒的玉笛,骤然觉着手中之物有些沉甸甸的…… 徐长吟的日子又复平静下来。朱柠偶尔出宫来找她,每提起想与她再比试射御的事,可因着她如今实在是难以抽身,只得又气哼哼的回宫。 有一日,徐长吟突然向她打听起嫣夫人之事。 朱柠也是一知半解,只告诉她赏汝嫣是塞外来的琴姬,一手琴艺十分了得。后被朱棣所喜,纳为妾室。虽为侍妾,却极得朱棣宠爱,因着燕王府无主母,故而掌理起燕王府上下事宜,从未出过岔子,连马皇后也时有召见,并为推许。若非碍于她的出生,燕王妃之位或许早已是她的了。 朱柠告诉徐长吟这些之后,斜睨着眼对她道:“我倒有些担心你,若是嫁给四皇兄,定没有嫣夫人来得受宠,到时候可别觉着委屈。” 她不禁失笑,“公主怎知我会嫁给燕王殿下?” 朱柠噘了噘小嘴,“你当我是瞎子不成?父皇母后那里就差没直接下旨了,你这燕王妃是当定了!” 最后,她只得讪笑。 葭月末了,徐达出京逾月,终告回府。 谢氏领着一女三子站于府前等候,下人则恭恭敬敬的站在后头。 “小姐,有马车过来!”娉望在后低声提醒徐长吟。 徐长吟掀眸望去,果见几辆马车娓娓驶来。瞧马车上的纹饰,确为魏国公府所有。 “恭儿,福儿,绪儿,还不快去迎接!”谢氏笑容满面的吩咐三子。 徐允恭当即带着两名弟弟恭恭敬敬的站在母亲身旁,翘首期待那一行车马。 马车渐趋而至,在府前稳稳停下。徐达撂开帘幔,稳步下得马车,一众家人立即齐声道:“恭迎老爷回府!” 徐达笑了笑,“都免礼了!” 谢氏带笑上前,福了一礼:“老爷,您一路辛苦了!” 徐达点了点头,笑道:“夫人多有操劳才是。” 谢氏颇为贴心的展笑摇首,略对三子递过一记眼神。徐添福最是机灵,蹬蹬几步上前抱住徐达的佩剑,大声喊道:“爹,孩儿给您捧剑!” 徐膺绪一见也急了,赶紧不甘落后的奔过去,搂住徐达的腿,同样嚷道:“爹,孩儿给您捧盔!” “好,好,就让你们替爹拿着!”徐达感觉到二子孝心,神色甚悦,当下将佩剑与头盔交予二子,倒也想瞧一瞧他们能否拿得住。 徐允恭比两个弟弟年长岁余,虽也看着稚嫩,然却又稳重许多。他看了看徐长吟,徐长吟对他颔首一笑,他方迈着稳重的小步子走上前对徐达恭敬得体的深施一礼:“孩儿恭迎父亲大人回府!” 徐达满意的捋须而笑,牵过徐允恭的小手,环视三子,缓缓说道:“你们这月来都学过些什么知识,待会爹要一一考过你们。” 徐膺绪与徐添福面面相觑,扮了个鬼脸,只徐允恭认真的点了点头。 “老爷,您周途劳顿,妾身已让下人备好了浴水!”谢氏温声说道。 徐达点头,目光移向徐长吟,“长吟,你随爹到书房来!” 徐长吟本是笑睇着三个弟弟,闻言略有一怔,遂应声道:“是!” 谢氏眼神微动,看了眼徐长吟,随在徐达身后往府内走去。徐添福和徐膺绪吃力的抱着佩剑与头盔,呼哧呼哧的跟在后头,管家见他们不堪负重,赶紧让下人护住他们,免得二人磕着拌着了。 娉望忍不住疑惑的问向徐长吟:“小姐,老爷独自召见您会是有何事?” 徐长吟站在石阶上,瞟了眼皇城的方向,轻一扬唇:“指不定是好事。” 书房里虽久未有主人来,依然打扫的纤尘不染。徐达已换下一身戎装,却也不减那股机谋千万的名将之风。 徐长吟静静的沾椅坐着,待徐达进了书房,便即仪度得当的起身行礼。 徐达掠过她秀美的脸蛋,她一如往常的安静,隐约间却少了怯态,多了从容。他微自一笑,“今日皇上召爹觐见,为你赐下了一门亲事。” 徐长吟不为所察的扬起秀眉,正自犹豫是该表现出一丝惊讶还是惊喜时,已听徐达继续说道:“皇上将你赐嫁燕王殿下,婚期则定于明年正月。” 徐达的口吻平静,似乎知道她早已晓得。而徐长吟的反应果然也是平静,臻首道:“女儿晓得了。” “如你不愿应下此门亲事,爹不会勉强你!”徐达突道。 徐长吟微有吃惊,自打赛马场之后,爹待她的态度便逐日转变。如今,竟又会顾虑起她的意愿。她顿了顿,回道:“女儿已逾嫁龄,自该出阁以却父母心事。” 徐达盯着她,“你的性情柔怯,少知世事,燕王府不比寻常人家,无法让你像在家中这样平静度日。” 徐长吟怔怔的望住他,半晌方轻声道:“爹是在担忧女儿么?” 她仿佛梦喃的话让徐达倏然有些歉疚,似乎这些年他对这个女儿一直过于疏冷。隔了片刻,他方怅然道:“你是爹的女儿,爹岂会不担忧你?” 徐长吟心中涌上一股暖意,唇角逸出一丝满足的笑意:“爹,既然是皇上赐婚,自是女儿的福分,不必为女儿为难。” 徐达微顿,半晌方道:“既然你并无不愿,明日圣旨下达罢,就开始为你置办嫁奁。” 徐长吟臻首,心中暗忖:终于要嫁了么? 巍峨的城楼上,朱棣俯瞰着熙来攘往的大街。 “四哥,你打算娶徐长吟?”他身后,传来朱橚迟疑的声音。 朱棣并未回头,只缓慢反问:“不妥?” 朱橚走到他身边,往城楼之下睇去,“也非不妥。只这姻缘之事,总不该有那多……” 余下之言他抿住未吐,朱棣淡一勾嘴角,“不该有那多的算计?” 朱橚未说话,然瞧其神情,显是默认了。 朱棣收回沉黯的目光,讳莫如深的侧首看向他:“她若真有那等命数,亦属天命所归。如只是一谶谬言,人定亦可胜天。” 终归一句话,他不会轻易放弃。 朱橚盯住他冷峻而坚毅的面庞,叹息而言:“四哥,我只希望你能善待自己,也不要委屈身边之人。” 朱棣负手俯视城楼下的芸芸众生,眼神里凝聚了太多猜不透的光芒。(未完待续) 第二十三章 南风懒兮红锦荐 上 翌日,圣旨下达魏国公府。 圣旨一经颁布,阖府上下人人喜气洋洋,接踵而来的则是络绎不绝的贺客,直使得魏国公府比过年还热闹。 曲院水流,冬雨渍池塘,寒潭碧沼上却犹见鸳鸯交颈。 暖意融融的闺阁里,小炉烟细,徐长吟攲枕卧在近窗的软榻上,倚慵不语。墨香书卷困在榻旁,她清眸微凝,嫣唇浅扬,神态怡然,惬听冬雨淅淅沥沥,目染吐蕊梅花绽芳。 娉望撂起珠玉垂帘,捧着一只青瓷碗轻步入内,欺近榻前,探颈往半敞的窗外望了眼,顿时抿起小嘴一笑:“小姐,这对鸳鸯可是寻喜事而来的?” 徐长吟收回眸光,侧颜掀唇轻笑:“盼兰走了?” 娉望将手中青瓷碗托高,颔首道:“奴婢将药往她面前一端,她便走了。”见徐长吟满意的点了点头,她方压低了几分嗓音,又道,“小姐,赐婚的圣旨诏下已半月有余了,您这风寒何时才会好?” 徐长吟拿起一旁的书,遮了半面容颜,只露一双带笑黠目,口吻却是哀怨之极:“圣旨方赐下,未几我便缠绵病榻,这也只能怨我福薄,受不住天赐的福分。” 娉望终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将药碗搁在小几上,没好声道:“小姐,您是大吉大喜之人,好端端的却偏要装病,也不怕沾了晦气。您不想入宫聆听皇后圣训,也犯不着装病呀!” 自打圣旨颁下之后,徐长吟每日要么被召入宫,要么被请去檀霞院,尽日学着持家理事之道,着实让她叫苦连迭。故而,没耐得几日,她便称染了风寒,倦榻不起了。她这一“病”,皇后也恩准她不必入宫,只管在府里安心歇养。娘那儿也隔会便差人来问询,倒也是关怀备至。 “三表小姐给您寻了味方子,说是花了不少功夫。”娉望有些埋怨的望住她。 徐长吟放下书卷,颇是歉疚的叹道:“得宜之时,还需与三表姐解释为好。” “除了三表小姐,皇后娘娘也赐下不少珍药,燕王殿下不宜过府来探望,却也日日遣人送来补药,时不时还捎带些小玩意。就连大少爷,也每日来探问。您这一病,可让不少人挂心了。”娉望理了理案头的几卷书并一只精致的花梨木盒,盒内有一只玉白的象牙梳篦和同质地的腕钏。盒旁的白丝绒上则静静搁着一块通透明亮的白玉佩,细瞧那玉,却见玉心嵌着一只蜂体绿颜、光若金的小虫子,随着光线的映照,绚丽耀眼。 徐长吟脸上的愧意又多了几分,“再过几日便可了。”再过几日就是大年,想必皇后与娘也没得闲情再来管教她。 徐长吟将玉佩放下,转而问道:“那处屋子安置妥当了?” “奴婢已按您的吩咐,让行五哥找了户老实的人家住进去,不会有问题的。” 徐长吟致首道:“如此便好!” “小姐,您嫁入燕王府后,难道还想回那儿去?”娉望忍不住问道,小姐嫁进燕王府,便是堂堂燕王妃,难道还准备如在家中这般随性出入? 徐长吟睨她一眼,似笑非笑:“若不能在燕王府里东垦一块菜地,西避一处菜园,那屋子自要留着。”说着说着,她突地抚着下颚,琢磨起来,“虽然不能大片恳地,避一块地儿出来应也不会是难事。看来,还需找个机会去探探燕王府里哪儿易于耕作。” 娉望唯有瞪着杏眼,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古树噪着寒鸦,庭院落尽了红枫秋叶,寒意渐袭。 绮疎青琐,雕绘着云气仙灵,紧紧闭合的窗牖内依稀闻得说话声,倒也不像是在密谈,只因里间陡然传出一阵哄堂大笑之声。 “四哥,你这未来的王妃难道是将燕王府当做了菜园子?”却是朱橚爽朗的声音,那阵大笑也正是出自他口。“也亏她送得出手,这矮塌塌的东西是什么?” 书房里,朱棣沉眉睇眼笑得夸张的朱橚,并不说话,又瞥眼置于案几上的一只竹篮,赫然是一篮子墨油油的乌塌菜。他表情莫测的拿起手中的信函。魏国公府里的菜园子,竹林后的菜园子,徐长吟当真是乐此不疲,如今还想事先来燕王府探探土壤风水。 “四哥,这往后有了收成,你可要记得给五弟送些尝尝鲜。”朱橚仍是笑噱不止。 朱棣对他的笑弄倒是不以为忤,只淡声回了句:“你府中的药园外尚有处空地,倒也可以善加利用。待有了收成,也可名正言顺的取用。” 朱橚神色骤紧,赶紧道:“四哥,你若不愿送就直管说,千万别打我那药园的主意,我可经不起折腾。”话落,他不免嘀咕一句,“这人还未过门,就开始亲兄弟明算帐了。” 他嗓门压得甚低,朱棣一时未听清,但也知不会是夸赞言辞,略挑剑眉道:“你说什么?” 朱橚自不会再重复,打个哈哈,转了话题:“四哥,嫣夫人知你要娶王妃,可同你闹了?我府里头的那些个妾室们,只要听到我可能娶哪家的小姐,就拈酸使醋得让人头疼无比。” 朱棣放下信函,眉眼微沉:“嫣儿非不识大体之人。” “四哥,你说那徐家小姐,日后真会成为大明的皇后?”朱橚的话问得不无疑虑,他眼珠一转,认真的盯住朱棣,“而且四哥你当真是因诚意伯的一句谶言而愿娶她?” 朱棣深幽如潭的目光挪向壁上悬挂的宝剑,眼神中锐光闪烁,语气沉稳若磐,亦透着深思:“魏国公手握重兵,在军中威望素着,如能唯我所用,何需忧矣?” 朱橚点头,啧声道:“我就道四哥你不会看中那种不解风情的女子。不喜珠钗喜庄稼,啧,母后竟也喜欢她喜欢的不得了,真是怪哉!” 对他的话,朱棣并未回应,脑海里浮现徐长吟在他房中恬淡而眠的那幕。之后,那一幕总会悄无声息的钻入他的脑海。 朱橚所言无错,她的姿容比不得赏汝嫣,喜好迥异得与众不同,性情也比不得旁的大家闺秀。时而温驯得无趣,时而倔强得恼人,时而又机敏得令人侧目……这样的女子,他何曾遇见过第二个? 天有寒意,然街头仍不减熙来攘往的热闹景象。 一辆马车从魏国公府往燕王府的方向驶去,风携着凉意,呼呼地拂着马车外悬着的金铃,迎风发出清脆的声响。 闭不透风的马车里已辅上了厚绒,徐长吟穿得也不见单薄,却冷不丁的打了个喷嚏。正煮着茶水的娉望赶紧关切的问道:“小姐,莫不是真的染了风寒?” 徐长吟放下书册,端过她沏好的一盏香茗,浅啜一口,煞有介事的道:“怕是有人在背后编排我才是。” 娉望见她无事,也去了几分担忧,亦自一本正经的看着她道:“那此人必然是尖脸猴腮,牙尖嘴利之辈!” 徐长吟挑眉,“何以见得?” 娉望做张做智的解释:“小姐您素来是耳根子厚实,若不是那等极是嘴尖齿利之人说的话,您怕是难以有所感觉。” 徐长吟瞪眸,“言下之意,你是说我反应迟钝?” 娉望嘻嘻一笑,“奴婢岂敢?不过您此番嫁了好人家,少不得有人在暗地里编排些酸话。” 徐长吟斜睨向她,“你怎知是会是好人家?” 娉望睁大眼呼道:“小姐,这天底下还有比皇家更好的人家么?” 徐长吟放下茶盏,摇了摇头:“咱们换个说法,若让你在王行五与贵阶子弟之间选择,你会如何抉择?” 娉望愣了愣,旋即红着脸小声道:“奴婢自然是听凭小姐安排。” “若我还你自由身,赠你千金身份,你又当如何挑选?” 娉望抿了抿小嘴,倏地抬头,眸光坚毅:“行五哥虽只是小贩,却对奴婢真心好,奴婢如若有福气,愿与行五哥共为连理。” 徐长吟未笑话她,只道:“那于你心中,王行五虽无富贵身份,却也是你的好人家,然否?” 娉望知她话意,撇了撇嘴道:“小姐您又未有心上人,何需拿这些较论?” “你怎知你家小姐未有?”徐长吟轻哼一记。 娉望摊手道:“您每日三个时辰在书房,两个时辰在菜园,还有一个时辰琢磨着如何扩大菜园子。奴婢跟在您身边这些年,未见鸿雁传书,也未见曲水流觞叙幽情,您倒与奴婢说说,何处生出个心上人了?” 徐长吟难得语塞,半晌方摇首叹道:“哎,我为何要教你读书识字?让你如今这么牙尖嘴利,真是自作孽矣!” 娉望得意的咯咯笑个不停,“奴婢跟在您身边,啖了三年的书墨,当然不能丢了您的脸。” 徐长吟仍是叹息不已。就在主仆二人的闲语间,马车渐渐停下,车夫在外禀道:“小姐,已到了燕王府。” 徐长吟理了理衣衫,娉望先行下了马车,转而扶她下来。 燕王府管家明诚已在府前恭候多时,一见她,立即上前见礼:“见过徐小姐,王爷正与吴王殿下在书房议事,故命奴才在此迎候。”(未完待续) 第二十三章 南风懒兮红锦荐 中 徐长吟含笑道:“明管家不必多礼。我前些日子染恙,承嫣夫人挂念,送来不少补品,让我好生过意不去,此番特来向嫣夫人聊以致谢。”她前来的理由并非是来见朱棣,而是赏汝嫣。不过出于不想惹出漏子的原因,她事先已修书向朱棣说明目的。况且,她装病的日子,赏汝嫣确不时送些好药来,她也着实心生感激。 明诚显有些意外,但立即得体的将她往府内引去:“徐小姐请!” 徐长吟颔首,示意娉望捧上谢礼,随明诚一同往府里走去。 一如前几次来的模样,燕王府在庄肃间又有三分的幽雅清静。如今时节虽少了佳木葱茏,然园中所植的常青树木仍见翠色,加之匠心独运塑造的庭园景致让此瑟冷时节凭添了一些暖意。娉望此番初来,睁大眼小心的四处观望。这里将是她家小姐往后的家,她自要看得仔细,看进心里。 按理,徐长吟来燕王府当要先去拜见朱棣,然因着明诚说他正与朱橚议事,她便道不宜打扰,先行去探望嫣夫人。明诚知她身份,更知她往后的身份,自不敢有疑虑,当下便将她往赏汝嫣所居的西园引去。 沿途遇到的燕王府下人,虽见过徐长吟的不多,但见她由明诚引着,且早前已有耳闻,故而很快便知道了她是谁。 徐长吟能察觉到众人向她见礼时极是谨慎小心,暗中又偷偷打量着她,似乎在琢磨她这未来的燕王妃是不是好伺候的角色。 徐长吟的眸光从裁花剪叶的园景间收回,淡笑着问向明诚:“明管家,燕王府内的事宜可是嫣夫人执掌着?”她记得朱柠曾提及如今是赏汝嫣打理燕王府中大小事宜。 明诚一怔,立即小意的回道:“王爷的确将府中事宜交由嫣夫人掌理。” 徐长吟暗自一喜,那她也无需去看朱棣脸色,直与赏汝嫣商议能否在何处空块田地便可。 明诚猜不透她的心思,见她神情若有所思,便又道:“嫣夫人待下人们亲厚,将府中大小事宜打理得井井有条,极得府中下人们的敬重。只不过嫣夫人身子不大好,故而南园的茵夫人平常也多有帮持。今日嫣夫人本也是要来迎候小姐的,因着身子不适,故不能前来。” 徐长吟颔首赞同:“嫣夫人为人温和,才情昭著,自得人油然敬意。” 她的褒赞让明诚又是愣了愣,觑目观察她,猜不透她此行到底是真来探望,还是前来探听嫣夫人虚实情况。毕竟嫣夫人得燕王宠爱是人尽众知之事,且在府中威望甚高,这位徐小姐日后嫁过来,一时半会要掌理燕王府怕也不是易事。她此番前来,难免让人猜度其意是对嫣夫人示好,或是示威。 赏汝嫣所居之处为西园,因着她身子不大好,朱棣特将府中西边悉数划归她所居,以避纷扰嘈杂,能让她得享清静。另有一名姬妾住在南园,然因朱棣的偏宠,那名姬妾多有受冷落,除却时而与赏汝嫣帮一帮手外,也不大出园。 寒深花谢楼台,莺声也懒,静静的碧沼少见锦鳞红鬣悠游,只偶有馋嘴桃花鱼儿从飘浮于水面上的红枫下冒将而出,衔嘴吞下鱼饵,瞬又隐去踪影。绕着碧沼的迥廊旁,落叶枫柏虽已不见好花颜色,那嶙峋枝木上却垂着精致的碎玉片子,凉风簌簌,脆耳不停,又别添一番风姿。 徐长吟颇有兴致的观望着这一隅的幽静景致,余光倏而瞥见不远处莲步行来一抹纤影。她凝目望去,果见是赏汝嫣亲迎她而来。 赏汝嫣依约是仙子装束,一袭白绒轻裘,披着绒氅,蝤蛴领上绣着清雅兰花,绣带双垂,踏风间罗袖飘曳如轻云。淡梳妆,芙颜微现苍白,愈显得眉清目雅恍若画儿,云鬓只一支玉翘轻动,那般淡花瘦玉姿容,若是银蟾广寒之中,又比月里嫦娥落几分? 娉望亦是望见了那抹动人的身影,不禁低呼道:“小姐,这位夫人可是从画里走出来的?” 她的话让徐长吟与明诚不觉莞尔。徐长吟望着款款而来的赏汝嫣,神色间丝毫不现妒意,反而溢满了赞叹。她若为男儿,怕也难以不为这样的佳人心动。 赏汝嫣已得闻徐长吟过府拜望之事,按她明礼识体的个性,且如今又掌理着燕王府内事,当是要去迎徐长吟的。然她晨起时有些心悸犯晕,难以起身,故只能命明诚去迎。眼下虽有些意外徐长吟未先去与朱棣相见,但身子方好些,便立即来迎徐长吟。 二姝各相迎面靠近,待只二三步之遥时,徐长吟已笑语盈盈的欠首为礼:“长吟冒昧前来,还望嫣夫人莫怪。” 赏汝嫣素是温柔性情,便也柔柔笑道:“徐小姐何需见外?汝嫣未至府前迎候,却还请徐小姐见谅才是。” “夫人身子不爽,实是不必起身。长吟日前染恙卧榻,蒙夫人多相探问,故此前来致谢。”话落,娉望已识大体的将手中谢礼奉上前,交给了赏汝嫣的侍婢容玉。 赏汝嫣微微睇向那一份谢礼,摇首道:“日后便也是一家人了,徐小姐又何需与我客气?” 徐长吟抿起殷唇笑了笑,压低声在赏汝嫣耳边透露了来意:“若不寻个事由,我如何能来燕王府?” 赏汝嫣略有怔忡,今日所见的这位徐小姐,似乎与初见时的感觉有所不同。 徐长吟遂又解释:“不知府里头可有未用的空地?偏处也无妨。” 赏汝嫣瞬即恍然,亦随她一样附耳低语,“北园倒有处闲置的地方,也少有人去,置做菜园子正好,我这就引徐小姐前去。” 看来朱棣果对赏汝嫣是知无不言,却不知是否知道她与朱棣约有契据之事。徐长吟自未冒然问出心中疑虑,只是婉拒了她的好意:“夫人不适,当要好生歇息才是,只需派人领我去瞧一瞧便好。” 娉望、容玉连着明诚亦是面面相觑,皆有些意外平素并不大与外人亲近的二位主子,此时竟能一派亲熟的说起了悄悄话。 赏汝嫣确实仍感不适,见徐长吟如此体谅,当下也不再勉强自己,臻首道:“那就让明管家陪徐小姐前去吧!” 明诚自是领命。徐长吟也无异议,又道了一番谢,便与赏汝嫣告辞,随同明诚往北园走去。 容玉扶着赏汝嫣,慢慢行向西园,不禁说道:“夫人,这位徐小姐倒是直爽性格,似乎也不难相处。” 赏汝嫣的眸光望向转过回廊的那抹身影,唇瓣翕动,喃喃说道,“是啊……” 余下的话,容玉并未听清,只因赏汝嫣檀口轻阖,已不再多言。(未完待续) 第二十三章 南风懒兮红锦荐 下 “北园多为客居,但王爷鲜与外人结交,故而来府中盘桓的人并不多,北园大多时日便也是空置着的。”明诚一路上向徐长吟解释着北园的情况,未几已到了占地颇广的北园。 北园一庭寂寂,一棵参天榕树之下,赫然见得朱棣披着墨绒披风,持觞坐于辅就了软垫的玉石墩上,而他面前的玉石几上正温着一壶酒。不知从哪棵树上飘来丝丝白绒,仿佛下着白雪一般,纷纷飘落于他的周遭。 徐长吟忽而放轻了脚步,清灵眸光一瞬未瞬的落在他平静淡然的眉目间。朱棣似有所察,缓缓偏首望向她,二人的视线默默地交he在了一起。 “哗啦”,一只金腰燕从树上掠翅飞起,树叶顿时颤颤落下。 徐长吟倏然回神,盈盈一笑,敛袖曲身:“叩见王爷。”他倒是断定了嫣夫人会指她来北园,方于此相候。 娉望连忙随徐长吟福下身去,一同见了礼。 朱棣目光略动,托了托手:“免礼。”话落,他淡睇眼明诚,明诚会意,施礼退下。 徐长吟一笑,微步上前,坐在了他的对面。 娉望一时间不知自己是跟上去伺候,还是如明诚一样退下,所幸朱棣开了口,“娉望姑娘可在园中四处走走。” 娉望怔了怔,下意识的看向徐长吟,见她点了点头,便即退了开去。 待娉望离开后,庭中便只有朱棣与徐长吟两相对望。 满庭寂静,徐长吟正襟危坐。 “北园素无人居住,不必拘束。”朱棣口吻淡然,手执酒壶,将她面前的玉杯沏了满杯。 徐长吟睨了眼杯中摇晃的酒纹,掀唇笑道:“王爷今日好兴致,是有何喜事么?” “徐小姐久病已安,本王自是欣喜。”朱棣话说的好听,语气却未显波澜,也听不出几许诚意。 徐长吟倒也一派无所谓模样,笑盈盈了举杯道:“长吟蒙王爷福佑,且有嫣夫人赠药,方能如此迅速痊愈。” 朱棣也举起了杯,点头道:“徐小姐康愈的倒是比本王所料快了些。” 听不出他话中有什么讽意,似乎他真的认为她该病得更久一些。徐长吟不禁挑眉,“王爷认为我该何时病愈才对?” “婚期在正月,而如今尚未入冬,还有数月光景,徐小姐愿多听训教?”朱棣斜睇她一眼。 徐长吟哧哧一笑,“看来王爷对长吟这点儿小心思早已了如指掌。”她早知装病一事不大可能瞒过朱棣。她轻泯温酒,酒中有丝甜意,是壶甜酒。她微自环顾四下,掀唇吐明来意:“王爷是否介意我在此开恳田地,种些蔬菜瓜果?” 朱棣淡声道:“你嫁入燕王府后,内务之事皆由你做主。”一言话落,竟是将赏汝嫣如今所有的主母权力悉数交由了她。 徐长吟眯眼一笑,她对这些并不在乎:“方才我随明管家过来时,略有打探,说是东园的风水最好,那儿用来种植自是最好的。” 东园正是朱棣所居之处,徐长吟是在试探他对自己的容忍程度。 朱棣微皱眉,“本王届时会让明诚给你辟一块地方出来。” 徐长吟略有吃惊,没想到他会答应,尽管表情不怎么乐意。 “王爷当真不介意?” “怎么?你怕本王事后反悔?” “这倒不是,只是有些意外罢了!”徐长吟摆手笑道。没想到,他会这么好说话。 “还有何事?”朱棣深睨向她,似是认为她还有话未说完。 徐长吟眼眸微敛,慢声说道:“我嫁入燕王府,若然想为家母修筑一间祠堂,王爷又是否允许?” 朱棣竟是毫无意外之色,点头道:“待你过门后,即可修筑。” 徐长吟嗖地抬眸,未想到他应得如此爽快。她摇头一笑,“我只是戏言,王爷不必当真。”她本为出言试探,并未报以多大希望。一则,她深知朱棣若为母亲在燕王府修筑祠堂,于礼不合。二则,本该是徐家人所做之事,却由他来行此事,世人会如何看待爹和娘? 朱棣与她四目相顾,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笑意:“你嫁本王为妻,若不能满足你的心愿,又何为夫矣?令堂亦为本王岳母,且行孝道,当是夫妻同责,父皇与母后也不会怪责。” 徐长吟不觉怔怔地望住他,清楚的看见他深邃的眼眸中映出了自己的身影,那般的专注。她的心怦怦跳着,渐渐涌上一丝情愫。 一时间,她有些看不懂他了。他与她不是各取所需么?他又何必为她做这些? 朱棣似明她心中所思,移开视线,拂袖起身道:“北园之中,你可任择一处辟土植谷。本王陪你四处看看。” 徐长吟将差点脱口而出的疑问压回了喉头,颔首起身,随在他身后往树影绰绰的园内深处行去。 北园虽无人居住,依然打扫得纤尘不染。园内亭阁水榭、筑山穿池,竹木丛萃,论精雅、论景致,不比西园或南园差几分。因着少有人烟,又别有一股宁谧静心。 徐长吟溜目四瞧,眼中现出欣喜之情,显然对北园很是喜欢。她慢步至池塘边,正巧几片树叶缓缓飘落在了水中央,荡起层层涟漪。她临水俯望水面,水中映着她与朱棣的身影。他负手立在徐长吟左侧,岸边微微晃动的水纹让他的面容有些瞧不清楚,但那雍容的气宇却如何也掩不了。 徐长吟垂眸望着他的倒影,忽而含笑说道:“东园千金菜,西园水艾田,南园鹅鸭禽,北园彘羊见。王爷,若燕王府变成这般景象,您会如何?” 朱棣在水中的倒影微微皱起了眉头,半晌方道:“若圈养些稀珍之物,倒能置些给皇兄皇弟们。” 他的话让徐长吟不觉失笑,回首抬眸,笑不可抑的道:“看不出王爷您也懂得经商之道。不过,您真不介意我如此做?” 朱棣瞅她一眼,“除却西园,其余地方,本王不会阻拦你。” 徐长吟怔了下,西园是赏汝嫣住的地方,他宁愿她在东园造次,也不愿她打扰到赏汝嫣。 她扬唇一笑:“不过说笑而已,借我十个胆子,也不敢将燕王府变成农庄子。” 盏茶时分过后,带着几许复杂的心思,徐长吟辞别朱棣,回到了魏国公府。 回到飞华阁,锦儿与惜朝正坐在窗棂下,静静绣着衣戴佩物。一见徐长吟与娉望回来,二婢立即放下绣活,眉开眼笑的迎了上去。 徐长吟拿起惜朝绣的榴开百子与双蝶恋花,细细瞧过,端见得绣工精致细腻,色彩秀雅清丽,花卉翎毛无不精妙,她不禁臻首笑赞:“惜朝,金满绣庄沈管事送来的绣品也不过如此。你这一手绣活,当得一绝呀!” 惜朝脸靥微红,“小姐,惜朝可不敢当。” 娉望则拿起锦儿的绣品,一瞧登时哧哧地笑了起来,“锦儿,你这绣的瓜蒂花果,是什么花、什么果?” 锦儿脸一红,赶紧将自个的绣品夺了过去,藏在身后,扭扭捏捏的道:“我的绣活没惜朝好,正跟她学呢!” 徐长吟轻笑,“我也需向惜朝学一学才成。”她的绣工素来是称不得差,也称不得好。 惜朝闻言脸蛋愈发红了,忽地,锦儿悄悄扯了扯她的衣袖。她一怔,似是想起什么,赶紧转身从梅花案几上捧起一样以银色缎布包裹的东西。继而,娉望也笑盈盈的走了过去,三人相视一笑。 徐长吟见三人神色颇诡,不禁轻挑眉头,正待问询,却见惜朝将那物奉至了自己面前。 “小姐,您大婚将至,奴婢们无不高兴,但愧于囊中羞涩,只得凑份子置了这一件微物,还望小姐能收下。”她们侍奉徐长吟这么多年,一直受她厚待,从不曾苛责过。她们虽无别园丫头来得风光,但在飞华阁中却是无比自在且舒心的。若让她们交换,她们依然愿意留在徐长吟身边侍候。 徐长吟一怔,讶异的看向她们,娉望与锦儿在一旁抿着小嘴直笑,齐声道:“小姐,您莫要嫌弃奴婢们人微物轻才是。” 徐长吟心头涌上一股暖意,接过那物,掀开看去,银缎中是一把红檀木梳篦,篦上雕有莲子花,寓意吉祥。她的嘴角不禁上扬,指腹轻抚算不得细腻的雕纹,却感觉掌中的梳篦沉沉。良久,她掀眸笑望向三婢,轻声说道:“难为你们了!” 锦儿忽而渐红了眼眶,却又笑道:“小姐您嫁入王府里后,自该是什么东西都不缺,但奴婢们却、却……”她余音哽咽,竟是说不出话来。 娉望一把拉过掩面低泣的锦儿,笑骂道:“你这丫头,好好的怎么哭起来了?” 锦儿被她拉开了手,顿时露出泪水盈盈的小脸,她抽泣着道:“我舍不得小姐,舍不得小姐……”话落,一旁的娉望与惜朝也不禁红了眼眶。 徐长吟眼圈亦是一潮,微步上前,取出丝帕,温柔的拭去她脸上的泪珠,含笑说道:“我已与娘说过了,日后仍旧让你们留在飞华阁里。待你们年岁长些,我便做主将你们嫁给心上人,可好?” 锦儿薄脸蒙上一阵晕红,哽声低咽道:“奴婢又不是娉望,没有心上人!” 惜朝一听顿时笑了,只将娉望惹得小脸涨红,敲着她的脑袋道:“我哪来的心上人?” 锦儿嘟了嘟嘴,反驳道:“不就是那时常入府贩菜的王行五么?你三不五时的便在咱们耳边嘀咕,行五哥今日怎么来晚了一柱香,行五哥好像瘦了些……” “你、你这丫头,看我不封了你的嘴!”娉望被她一阵抖搂,登时红云满脸的就要去捂她的嘴。锦儿赶紧躲到惜朝身后,脸蛋上虽仍有泪痕,但嘴角的笑却已泛滥。 一时间,原本有些伤感的氛围消散了许多。 徐长吟缓缓笑望着她们,一股暖意在心间徜徉。 转眼已至寒木春华时节。 正月过后,雪虐风饕的气息渐渐淡去。过了元宵,又经三日,已近大婚之期。 正月十八,大婚前夜。年节气息尚未淡去,魏国公府又已是结灯贴联,热闹非凡。入了夜,府中仍一派忙碌景象,无处不见穿梭奔忙的下人们,紧张的置备检查着明日的一应所需。 灯月交辉的飞华阁中亦是没了往日的宁静,娉望带着一干丫头与常睦常和二人,逐样逐样检查徐长吟的物事。反观香闺之中,挑灯倚着软榻的徐长吟却是无甚事事模样,左手边放着香茗糕饵,右手握着书卷,悠哉地吃茶看书,竟无分毫待嫁新娘的惶惶忐忑。 “小姐,小姐,夫人派乔巧过来,说请您过去一趟呢!”惜朝手中拿着一卷画轴,急匆匆的奔入了卧房。 徐长吟放下书,笑望过去:“知道了,我这就过去。” 她撩袖起身,稍加梳整,便往闺房外走去。尚未走至前厅,她已听到娉望的嚷嚷声:“小姐平素无事,定是要用这些葫芦雕什么的。轻些放置,别弄坏了!常睦,那只桶里是早春要用的种子,你慢着点,别洒出来了……” 徐长吟掀开珠帘,顿时便见常睦满头大汗的抱着一只漆木桶,苦笑不已的说道:“娉望,小姐可是要嫁入王府,怎么带的全是葫芦、种子这些东西?换做别家的小姐,定只会置上金银细软。” 娉望插腰瞪他一眼,“别家的小姐能与我们小姐比么?快些干活,明日一早这些便要放入奁具里。” 徐长吟摇头一笑,撂帘而出,出声道:“娉望,让大伙都歇息歇息。未收拾的东西又不多,无需这么慌里慌张的。” 娉望抹了抹脸上的汗珠,笑道:“小姐,这些事就交给奴婢吧!惜朝说夫人请您过去呢!” “我这便过去,你们且都歇息一会。” “是,是,奴婢明白的!”娉望笑容满面的将徐长吟请出了大厅,随候在外头的乔巧一同往檀霞园行去。 比起府中的忙碌景象,檀霞园反而甚是安静。 这数月来,因着出嫁前夕需受母教,徐长吟来此的次数比十余年加起来还多。她轻步走入亮堂的大厅,抬首便见谢氏正端坐于堂前,手边放着一本书。 她得体的行过礼,谢氏微现一抹笑,“明日便是你出阁之日,有些体己之言,今晚自该与你一并说了。” “女儿必谨记于心。”徐长吟也习惯于在谢氏面前谦和谨慎的态度。 谢氏点了点头,示意她坐下,拿起手边的书道:“这本《女诫》你早已熟读于心,但今日我仍要将之交予你。你要谨记,侍夫忠、侍夫信、侍夫礼、侍夫贤、侍夫节,是为妻德行。你更要谨记,你的身份、你的余生,侍奉将是你的夫君,你的子嗣,不可欺瞒,亦不可背叛。” 徐长吟慎而颔首:“女儿谨记娘的教诲。” “侍夫之道,教礼嬷嬷已悉数教告于你。然你要记住,不可行野放浪,不可秽乱胡惑,因为那些都是低贱女子的行径。” “……是。”徐长吟脑海中忆起前些日子教礼嬷嬷所教的闺房之事,脸蛋不禁也热了一热。 “另外,你嫁入燕王府后,主母大权必为你所掌,但听闻此前皆由嫣夫人所持理。于她,你需恩威并施,不可过于娇纵忍让,也不可欺行辱之,毕竟,燕王殿下对她甚为上心。” 徐长吟自又是一番点头。说实话,她并不愿掌理燕王府内务,操心劳神之事她向来敬而远之。况且,按她与朱棣的契据所约,她这个燕王妃当的并不会长久。该怎么把这内务之事推托开去才好? 待聆听完谢氏的谆谆教诲,已是月上中天。 乔巧提了灯笼,送徐长吟回飞华阁。 喜月梳斜,游廊上一溜烟的大红灯笼,将府中映照得如同白昼。灯笼的光芒洒落徐长吟满身,她袅袅的身姿仿佛笼罩在雾里。 她慢慢走着,清幽的眸光凝望向红彤长廊的尽头,心头倏生感慨。 明日,她将从这里出发,踏上另一条路。 恍惚间,长廊的尽头,她似乎看到一抹伟岸的身影…… 那是她的选择,是福兮,是祸兮?她蓦然有了一丝迷茫。 红雾漾漾的燕王府比起魏国公府更为骈肩迭迹,明诚早已是忙得脚不沾地,朱橚也跑来凑起热闹,虽说多为指东指西,但也算是尽了心力。 银蟾遍西园,曲声尽悠悠。 雅阁之上的窗棂边映照着一抹纤细的身影,抚琴不止,指挑音泄,满园清乐。 而就在阁楼之下,朱棣负手立于树后,静静地听着楼台上的琴曲。 直至曲终收拨,窗边纤影没去,他方无声提步离开。行至西园之外,他回首望向烛火已熄的雅阁,低声而道:“徐汝,猗彼荑桑,是为后矣。徐长吟,你不要让本王失望才好。”(未完待续) 第二十四章 南风栖兮凤求凰 上 正月十九,大婚之日。 卯时一刻,寒雾尚染着墨色,魏国公府已是灯火通明,辅红毯、挂灯笼的下人们忙得不可开交,阖府上下更是洋溢着浓浓喜气,丝毫感觉不到冷意。 飞华阁里红囍字贴了满园,常睦、常和并几名下人跑进跑出的打理着红绸和彩缎,满目满眼的都只见喜庆吉利的红云。 娉望与惜朝等人在徐长吟的香闺里,挨着软榻软墩,并未睡上多久,就已难捺激动的起了身。屋内的红烛一直未曾灭过,她们喜笑言逐的又将屋子收拾了一遍。 徐长吟阖眼也未过二个时辰,陡然被一群丫头叽叽喳喳笑闹声吵醒,睁眸便见满眼的红艳。她尚有些迷糊的坐起身,倚在榻旁,耳畔听到锦儿等人的说话声,渐自醒了几分神。 只听锦儿满是雀跃的笑着:“小姐戴上这顶九翚四凤冠,肯定比宫里头的娘娘更像娘娘!” 那边厢的惜朝则哼声反驳:“憨丫头,小姐打今日起就是王妃娘娘,当然像娘娘了。不对,不对,小姐已是王妃娘娘,哪来的像不像?” “你们这些丫头,说绕口令呢!快些伺候小姐起身!”娉望一边笑骂,一边上前用玉钩褰起锦帐。话声一落,她已见到徐长吟正一脸笑意的望着自己。 娉望眉开眼笑的大声说道:“小姐,萧宫正还有一刻便从宫里过来了,老爷和夫人方才还派人来问您起来没有呢!” 她这话之时,锦儿三人也围了上来。 徐长吟掩唇打了个呵欠,环视眼四个满心满眼为她高兴的丫头,不禁也笑了:“你们的精神倒都是好,这方睡下才多久便又闹腾腾的了!”她说这话的口气倒是老神在在,全然无新嫁娘该有的紧张之态。 娉望等人早已习惯她万事不急不徐的态度,异口同声的笑道:“今天是您的大婚日子,自当是要热热闹闹。府里头一早就热闹开了,比过年时还要喜气洋洋呢!” 徐长吟披衣下榻,走出曲屏,眼前骤现一片火红之色。 花梨木案几上,从左而至右,六只金盘上整齐且依次摆放着九翚四凤冠、大红通袖麒麟翟衣、蹙金绣云霞翟纹霞帔、绣五彩稚红绣鞋,并有一顶别致的大红盖头及放满了簪钿珠饰的妆奁,无不是雍容华美至极,在那散发的华贵瑰丽之中,又漫溢着一抹浓艳喜庆,在跳动的烛火下,更是耀人眼目。 徐长吟一双清眸定在静静置放的翟衣上,指尖掠过凤冠上的珠翠穰花,心头无端突突跳了几跳,似乎有点儿紧张起来。 直至此刻,她方真正有了这一层意识——今天,她就要出嫁了! 娉望等人在旁瞧见她又是浅蹙秀眉又是不语,自是认为她在紧张,相视一笑,簇拥着将她扶至绣墩前坐下:“小姐,萧宫正过会便会了来,奴婢们先侍候您漱洗!” 徐长吟渐从那一片红云上收回眸光,突然道:“娉望,先与我拿些糕饵点心,今日怕是无暇果腹的,得先吃点儿才成。”辰时,朱棣便会来迎亲。宫中的礼仪官已来告之她仪礼之序,而那一套繁琐的仪礼下来,她怕是得先软了双脚。 娉望尚要应声,陡却听得卧房外有婢子来禀,萧宫正已经来了。 徐长吟脸蛋微垮,只得先迎了出去。 同样红彤彤的大厅之中,一身隆装的谢氏面含微笑的正与一位中年宫装妇人寒暄,正是萧宫正。而萧宫正身后又站着四名模样伶俐讨喜、手捧奁盒的宫女。 萧宫正已先瞟见了徐长吟的身影,立即向她行了一礼,扬笑恭贺:“小姐大福气,奴婢这厢给您请安了!” 萧宫正是马皇后的亲信,徐长吟常来常往坤宁宫,与其自也熟络,她连忙起身迎上,将其扶起来,“萧姑姑何需如此?快快请起!” 萧宫正眯眼笑着,将素颜净面的她一番打量,又笑道:“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小姐虽是不添铅华,却比那胭脂满颜更来得娇美十分。您快快坐下,让奴婢伺候您梳妆。” 谢氏在旁道:“萧宫正奉皇后娘娘之命,特来与你梳妆送嫁。这是娘娘对你的关爱之心,你要铭记于心才是。” “女儿省得!”徐长吟展颜一笑。 “奴婢忝有些梳妆的本事,本就打算着,皇后娘娘若不派奴婢来,奴婢也要自动请缨,来为徐小姐梳这嫁娘妆。”萧宫正笑意融融。 谢氏自是与其客套几句,继而,萧宫正便将徐长吟请回了香闺。 因着萧宫正带了四名宫女,娉望等人搭不上手,只得在旁捧簪递饰,满怀期待与兴奋的睁大着眼,瞧着萧宫正一双巧手将徐长吟打扮得丰姿尽展。不过,尚算宽敞的屋内一时挤满了十余人,登时变得甚是拥挤,好在气氛和乐,又更添了几分热闹喜悦。连谢氏也亲自上前,与徐长吟匀起了胭脂。 徐长吟顿时有些受宠若惊。谢氏似知她心思,继续替她傅粉施朱,语气淡然,却又添了几分感怀:“你可还记得,你幼时曾许愿,出嫁之时要我与你梳妆,与你穿上这一身嫁衣。晃眼间,你真的就要出嫁了。” 此话方出,徐长吟的眼眶登时染上一圈红潮。纵是再多的纠葛,她今日踏出这间房门之后,又还会剩下甚么? 她话未出口,谢氏却似知她要说什么,打断了她,“今日是你大喜之日,不要妄费萧宫正一番心力。” 萧宫正在旁一笑,“女儿家出嫁哭上一场,乃是人之常情。小姐若是哭花了妆,奴婢再画上一次即是。” 徐长吟咬着樱唇,眼底盛满了怅然。 谢氏亦是低头看了看她,将一记无声的叹息隐在了嘴边。 一个时辰后,萧宫正终于放下了手中的梳篦。尔后,她小心的捧起九翚四凤冠,交予了谢氏。 谢氏亲自将凤冠替徐长吟戴上,周遭顿时安静了下来,众人的目光无不齐聚在虹裳霞帔、铀璎累累、低眉浅笑的徐长吟身上。 恍惚间,屋内的红烛光辉似尽数笼罩在了她的身上,红云袅袅。她静静坐在绣墩上,凤冠上悬垂的珠帘在她腻白如瓷的脸靥投落淡淡的影纹,使她的容颜若现未现,愈显明艳端庄。华美的广袖之下,她轻叠葇荑,掀起润泽如水的明眸,唇色朱樱一点,逸着一抹温婉的笑容,那般的缱绻,那般的芳华无尽,让人一望便已再难移开眼。(未完待续) 第二十四章 南风栖兮凤求凰 中 天光质明,应天府的大街小巷已挤满看热闹的百姓,无不翘首以望,期待着迎亲队伍的出现。 突闻一间茶肆的二楼之上,有人激动的高喊一句:“来了,来了,燕王殿下来了!” 顿时,茶肆周遭的百姓纷纷踮起脚尖,引颈朝迎亲队伍将来的方向望过去。不过众人尚未见到队伍,已先闻声势隆隆的锣鼓齐鸣之声从远处传了过来。紧接着,两列侍卫井然有序的奔至,将熙熙攘攘的人群挡在了宽阔的街道两旁。 鼓乐喧天之中,缓缓驰来一匹披红挂绿的汗血宝马,其上所骑之人,正是朱棣。 朱棣头戴冠帽,大红衮冕加身,祥瑞披红,浑身上下亦是透满喜气。他高高的骑于宝驹之上,修长的身形若寒松霜竹,迎风而行。他淡睨着眼角,眼神平静,雍贵中透着一股让人情不自禁俯身跪拜的威严气势。 身着大红彩服的仪、乐队娓行于后,使者次之,尔后则是百余名迎亲官员、太监及侍卫,最后便是百两彭彭、八鸾锵锵。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直往魏国公府而去。 这般声势浩大的壮观场面,围观的百姓不禁有些看傻了眼,无不交头耳语着,那位未来的燕王妃当真是嫁的风光呀! 魏国公府前亦是一早便围满了人潮,送贺的官员不得不站到了照壁后。 辰时三刻,众官骤地听到府外响起一阵震耳欲聋的鞭炮声,迎亲的队伍来了! 魏国公府的傧者不敢碍了时辰,恭敬的将朱棣引入府中,一众官员立即上前向他施了尊卑之礼,又连声道贺。 朱棣淡淡含笑,一一拱手谢过,随即在一大群人的簇拥中朝飞华阁行去。 他望向不远处隐现红茫的飞华阁,眸光难测。徐长吟此时会否如他一样,心中滋味难言? 她今日将成为他的妻,而他牺牲她,是否真的能印证那一句未能确定的谶言? 溢满喜庆气氛的飞华阁中,一名打扮喜气的傅姆替徐长吟覆上了大红盖头,遮住了她的视线。 徐长吟垂下眸,余光只能瞥见一双双脚在她周遭走来走去。忽而,她听到阁外传来喜气洋洋的繁弦急管声,催示着迎亲队伍的来临。她的心骤然“怦怦怦”的剧烈跳动了起来,一股从未有过的紧张之感揪紧了她的心。她下意识的握紧双手,咬紧了唇瓣,竟有些坐立不安。 另又上前一名傅姆,二人未等她平复心绪,已将她扶起,笑不离口的说道:“新郎喜喜来,新娘乐乐去!” 话罢,二人便将徐长吟小心的扶出闺房,娉望、惜朝等人又是笑着又是抹泪的跟在她后面。 尔后,二傅姆将徐长吟扶至布置一新的厅堂里,一左一右站在了她身旁。 虽是掩着视线,徐长吟瞧不清外头是何景象,但耳畔越来越近的鼓锣声已告诉了她,朱棣离她越来越近! 飞华阁前,一身着绯色朝服的傧者从门后走出,看其袍服上的锦鸡纹饰,当是二品官。就见这傧者笑迎向朱棣,拱手笑问:“敢请何事?” 朱棣站在阁前,向北而答:“朱棣奉制亲迎!” 傧者遂将主婚者请出。主婚者依礼制,宣布请启奠雁。一名执雁者从仪队中捧雁而出,将一只精美绝伦、以羊脂白玉雕琢而成的鸿雁奉至朱棣面前。朱棣接过,继而将之授以了主婚者。 主婚者恭谨受下,继而请朱棣走入阁门。 谢氏已面含笑容的立于阁门内,朱棣依礼拜讫。 那边厢,二傅姆已得讯,立即扶着徐长吟缓缓走出。 朱棣微抬眼,已见着一身盛服红装的徐长吟从一片红彤中缓缓行来,红毯与着飘逸火红的凤服,她晃若踏于红云之上,那般的雍贵不可言。他看不见她的脸容,然从她紧紧抓着两旁傅姆的手势来看,她在紧张。朱棣无声一笑,他倒是头一回见她会紧张! 徐长吟被扶至谢氏身侧,谢氏遂而将她扶上舆车,浩荡的人群便又往中堂行去。 同样华美喜庆的中堂里,一身威武的徐达正端坐于内,谢氏业已被恭请上坐。 在众人目光之中,朱棣与徐长吟相皆上前。朱棣先行了四拜之礼,徐达与谢氏起身受了二拜,并回了二拜,复又坐下。 继而,徐长吟盈盈跪下,亦是恭恭敬敬的行四拜之礼。 “女儿今奉制出嫁,来拜谢爹娘养育恩德!”不管她与朱棣的姻契是缘于何由,今日她依然是真的出嫁了,不能再在爹娘翼下寻一己自在。 徐达望着她,眼底有喜悦,也有感伤。他对这个女儿所授的关切并不多,然毕竟血浓于水,如今唯一的女儿出嫁,总归是心中不舍。如此思来,他眼中也多了几分温柔,语重心长的说道:“尔当要谨记,夙夜勤慎,孝敬无违。1” 谢氏在旁,亦是望着她谆谆叮嘱:“尔父有训,尔当敬承。2” “女儿谨记爹娘教诲!”徐长吟又自拜礼,每拜一次,心头便涌上一股怅惘。待她起身罢,掩于广袖下的手腕忽地被一只温暖的手掌握住,而她的掌心则被塞入了一个东西,旋即手已被放开。 徐长吟怔了怔,垂下视线,却只能透过摇曳的盖头,觑见朱棣一双脚。她不为所察的掩手微抬,略低首往手中望去,赫然是几片白玉糕。她怔了一怔,旋即一丝笑意逸上了嘴角。 主婚者行完了仪礼,朱棣与徐长吟被请出了中堂。 徐达与谢氏亲自扶徐长吟上了舆车,舆车驶动,慢慢从徐达与谢氏的视线中离开。 魏国公府邸外,一顶八人抬的华贵凤轿早已备妥。 徐长吟被扶下舆车,双履踏于红毯之上,又被扶上了凤轿。 朱棣走过她身边,徐长吟立即抓住时机,用只有他能听见的嗓音,轻笑道:“多谢王爷。” 朱棣步伐未作停留,只留下同样只有她能听到的低沉笑声。 徐长吟坐上轿,慢慢啖起手中的白玉糕,一手掀起半角红盖头,透过帘隙,朝外望了一眼。一望之下,她登时就被四周人潮攒动的景象吓了一跳。 “王爷娶妻,竟是这般的惹人注目。”她摇头不已,连又瞧向前面的朱棣。可惜,终只能瞧见他伟岸的背影。 待朱棣一上得马,锣鼓与鞭炮登时齐鸣,礼官扬声高喧:“起轿!” 八人抬凤轿被稳稳抬起,徐长吟只得放下盖头坐好。 娉望与谢氏另派的一名陪嫁婢女,并二名傅姆,左右各护随二人,紧紧跟在凤轿旁往,往燕王府而去。(未完待续) 第二十四章 南风栖兮凤求凰 下 比之魏国公府,红霞满园、结彩张灯的燕王府愈发喜庆盈天,好不光耀。 数刻过后,十里红妆的迎亲队伍缓缓到了鸿图华构的燕王府正门。 以朱标为首的王公大臣已笑意融融的等候于前,唯见得站在朱标身旁的朱棡面笑眼未笑的看着渐趋而至的迎亲队伍。 朱棣翻身下马,而徐长吟也从凤轿之中姗姗步出。在主礼官的引领下,朱棣亲扶着徐长吟向代表朱元璋而来的朱标见过礼。 朱标笑容满面的托起二人,“父皇与母后诏恩,四弟与四弟妹嘉聘礼成,必是景福益绵!” 朱棣与徐长吟便又恭谢,随即顺着红毯,在贺客隆隆的恭贺声中往内走去。登时间,炮竹震耳,鼓乐喧天。 经过一连的繁琐仪礼之后,已有些脚软的徐长吟终于被众女眷簇拥着送入了新房。但纵是无人敢来打扰的东园,也能听到前园传来的鼎沸人声。 高烧红烛映长天的新房里,红幔喜烛红艳一室,喜气洋洋一片。梨木几案上按仪礼规矩摆满了桂圆、红豆等精致膳肴,佳肴旁另放着一只制艺奇特的青玉酒盏,以及一只双联青玉合卺杯,在烛下流溢着灼目的光泽。 大红缎绣龙凤双喜帐幔间,覆着红盖头的徐长吟一动不动的坐着。 婢望等人立于四侧,笑意盈面,皆是一派喜色。 良久,纵是按捺得住不动分毫的徐长吟也不免有些肩酸颈痛了,只因头上的九翚四凤冠着实甚有份量。然她稍自微动脖颈,两名傅姆已出声提醒:“王妃娘娘,王爷还未入喜房呢!” 徐长吟只得僵直背脊,在心头直叹气。 突地,门外响起一记娇俏的嗓音:“你们都让开!” 徐长吟一怔,听出那声音正是朱柠。她先前还正纳闷着,一众女眷中为何未听见她的声音,竟是此时才冒了出来。 “公主,这于礼不合!”是侍卫为难的声音。 “什么合不合的?母后让本公主来探望四皇嫂,难道还不许了?”朱柠娇声叱道,语罢,便一把推开了新房的门,大剌剌的闯了进去。 二名傅姆赶紧上前,正要劝她暂避,朱柠却丢给她们一记冷眼,哼声道:“怎么着?你们也想拦我?” 二名傅姆本就是马皇后特地从宫中挑选的,自也明白朱柠吃软不吃硬的脾气,当下也不敢再拦,只是唯唯说道:“公主,王爷尚未入新房,不好冲撞了喜气……” “知道了,知道了!本公主是大福之人,还会冲撞了不成?”朱柠不耐烦的挥了挥手,便径直向默然不动的徐长吟走去。 娉望与另一名陪嫁的贴身婢女罗拂立即向她行了礼。 朱柠随意的摆手示意她们免礼,便即挨到徐长吟跟前。她睁大俏眸,左探右瞧,好奇的打量起遮着大红盖头的徐长吟。徐长吟看不见朱柠,却能听到她不住的啧啧有声。 朱柠伸出小手摸了摸她身上华美的凤服,幸而还没冒失到去掀她的盖头。 “尚功局制的衣裳果真是好!”此话说的,竟是赞叹衣裳好,而非穿着的人好。 徐长吟知她直言爽口,也不计较,只在盖头下浅笑道:“有朝一日,公主也会穿上嫁衣。” 朱柠倏地红了小脸,幸而徐长吟瞧不见。她干咳一记,呶了呶樱唇:“今日是四皇嫂大喜之日,我本是一早要来恭贺的,但母后偏要送件东西给四皇嫂,准备了许久方好,这才来的晚了。” 她一口一个四皇嫂,倒叫徐长吟有些不好意思了。但她也不能掀开盖头,只能与她隔着说话:“让皇后娘娘和公主费心了。” “什么费心不费心?我看要头痛的是你才是。”朱柠咯咯地笑了起来,同时将一只绣囊塞入了她手里。 徐长吟将绣囊放在盖头下,解开朱绳,从里取出一物,竟然是一缕麻线。她顿时一愣,隔着盖头朝向朱柠的方向,不解的问道:“公主,这是?” “母后说了,其中意味你要自己参透。”朱柠满脸窃笑,摇头晃脑的转述,“明日你与四皇兄入宫朝见,母后定是要问的。” 徐长吟有些哭笑不得,她那尊贵至极的婆婆,在她嫁入朱家的第一日,便要来考验她么? “此事就由四皇嫂你来头痛了。”朱柠笑得调侃不已,她自瞧不见徐长吟一脸的苦笑,滴溜溜的转着大眼,“原来新房便是这般模样。” 她一眼觑见几案上奇制精美的双联青玉合卺杯,便有几分喜欢,上前正要拿起瞧瞧,冷不丁又瞟见二名傅姆满脸的紧张。她皱了皱眉头,自觉没趣,只得转头对徐长吟道:“我就不多陪你了,待会我去西园瞅瞅。想必今日你这头热闹,那头就冷清了。” 朱柠本是无心之语,徐长吟听在耳里,却是心头微震。今日赏汝嫣不知会是何等心情? 直至戌时过三刻,新房外方传一跌沓的脚步声及道贺声。 已有几分睡意的徐长吟顿时提起精神,耳畔听着脚步声渐临,知朱棣将至。不过,此刻因着疲累,她已无紧张之感,反而更希望朱棣能快些进来替她掀了盖头,好取下头上沉重的凤冠。 脚步声终在新房外停伫,只听众人笑声道:“下官等就此恭祝四王爷与王妃娘娘福缘鸳鸯、笙磬同谐!” 朱棣朗声笑言:“多谢诸位吉言!” 待又一阵恭来谢去之后,人潮终于渐渐散去。门扉吱呀一声被推了开来。 徐长吟听见一阵沉稳的脚步声在门槛边顿了片刻,方朝她走来。娉望等人躬身行礼,并说了讨喜吉利的话。 朱棣提步走至端坐在喜榻上的徐长吟身边,撩袍坐在左侧。 徐长吟闻到他身上带着淡淡的酒香,一股灼热的温度倏地袭至她的脸颊处,却是朱棣掀起了大红盖头,还了她满目明亮。 朱棣的目光透过凤冠上垂悬的珠帘,落在她秀美的容颜上。她清莹的双眸如明镜般澄澈,细薄的樱唇边忽而漾开一抹笑,透出令人无比心安的温存与安祥,朱棣的心神微微一晃,不禁有了几分失神。 徐长吟亦自掀起明眸,与他两相对望。他微睐的双眼深谙地望不见底,却又让她在他的眼里看见了自己。 难得见他身着这般耀眼的颜色,在冷峻中多了几分俊朗英姿。(未完待续) 第二十五章 南风挹兮共倾酒 上 红光映辉,静默的氛围中,两名傅姆捧着合卺酒恭敬上前,喜气盈盈的笑道:“王爷,娘娘,佳辰吉日共合卺,良缘缔合是同心,奴婢恭祝王爷与娘娘永寿偕老!” 朱棣从徐长吟柔丽婉约的脸容上收回目光,接过雕有双螭纹理的青玉合卺杯,执起一端。 徐长吟眸如幽潭,细细如丝的在他淡然含笑的脸上掠过,方低眉信手的执起另一端。 二人眸光相顾,眸中浮露一丝只二人方明的意味。 共饮合卺酒,当是夙缔良缘之人,然而他们从最初已注定不能鹣鹣比肩。 缓缓轻饮尽杯中酒,傅姆便即接过,娉望与罗拂又将精膳捧至,二人依礼无声共食。 待一切礼成,娉望等人喜乐不已的连声恭祝,继而笑容满面的鱼贯退出新房。 花烛夜明,将百子帐、百子被映照得格外喜庆,安静之中透着一股让人逐渐脸红心热的气息。 终是徐长吟先打破了愈形尴尬的宁谧,却是有些难为情的说道:“王爷,能否替我取下凤冠?” 朱棣略怔,眸光掠过她头上华贵的凤冠,淡淡一笑,伸臂替她将之取了下来。凤冠甚是沉重,难怪她方才的表情看似有些僵硬。 方取下凤冠,徐长吟顿觉头颈一轻,不禁长吁出口气,“当新娘子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呀!”说着,她向朱棣伸出手,“王爷,那枚白玉童子可给我一下?” 朱棣放下凤冠,也未多问,从身上取出白玉童子,递还给她。 徐长吟倒不知他会放在身上,眨了下眼,接过白玉童子,放在了枕下。 “为何放在枕下?” 徐长吟笑语吟吟:“母亲曾告诉我,若嫁了人,头一夜需得将这白玉童子放在枕下,可趋灾减祸。虽然咱们这嫁娶算不得真,但好歹我也做了回新娘子!” 朱棣皱眉,什么叫算不得真? 徐长吟并未察觉,又信口问道:“说来,我还未向王爷请教,王爷为何觊觎我这枚白玉童子?” 朱棣睨她一眼,口吻是云也淡风也清:“好奇。”他从不做无把握的事,刘基之谶言,意味太深,他自是要仔细了解她。 “为何?”徐长吟撇首看向他,忽然觉着自己似乎早就踏入了他设下的陷阱里。他用难得一见的孤本引她前往,那时的他,是否一直隐在幕后观察着她? 朱棣淡淡而笑:“诚意伯谶言所预,你将是我的妻子,自会引我好奇。” 徐长吟终是忍不住道:“王爷真的如此相信谶言之事?”并非她不信刘基的能耐,而是只因一句谶言而娶她,实在有些荒谬。 朱棣眼眸骤然深如浓墨,让她全然看不见底,“诚意伯允我三卦,第一卦,是我十岁之时,那一卦救了我一命。第二卦,则是姻缘卦……而你,必将为我妻。” 徐长吟一愣,刘基的占卦竟然救过他,难怪他深信不疑。可这也不能解释他一早就存心引她入圈的用心! 不待徐长吟开口,朱棣已道:“我的所为,必会惹你不郁,我向你致以歉意。” 他直言了当的道了歉,反让徐长吟的不满没处儿撒了。她坐回喜榻,满是无可奈何的道:“木已成舟,我再恼也无用。不过,还请王爷要记得与我所约之契。” 朱棣神色间掠过一抹不置可否,却未多语。 徐长吟指着桌上的酒膳,建议道:“不若将这些膳食端到园子里,吃酒赏月?” 朱棣又皱起眉。这天寒地冻,哪来的月赏? “不行!”他直言驳回她的建议。 徐长吟的眼神在酒壶上流连,满脸惋惜的叹道:“月华如水浸宫殿,有酒不醉真痴人。1” 朱棣淡睨她,“数斟已复醉,觞酌失行次。2明日还需入宫朝见,喝醉了误事。” 徐长吟听及朝见,忽而想起朱柠带来的话,遂道:“王爷,我有一事想请教。” 见她不再纠于此,朱棣自也乐意与她解惑:“何事?” 徐长吟从袖中取出锦囊,正是朱柠先前冒失闯入新房交给她的。她将囊中的麻线取出,放在朱棣面前,脸上盛满了虔诚之色:“王爷,此物有何解?” 朱棣拿起平平无奇的麻线,皱眉反问:“此物何来?” “宁国公主奉皇后娘娘之命送来给我,说是明日还会考问。”徐长吟不禁叹息,她先前想了许久,也不知这缕麻线是何用意。 朱棣攒起眉,细细思量片刻,却也不知其中意味。 各自猜度了良久,仍不得法。徐长吟颇是无奈的道:“长夜漫漫,做些甚么为好?” “就寝!”朱棣言简意赅的给了她答案。 徐长吟脸蛋倏地发热,不自在的干咳一声:“就、就寝,太早了些吧!”这里里外外就一张床榻,难不成真要与他同床共枕? “怎么,你打算与本王对坐一宿?”朱棣似也猜出她的心思,好整以暇的盯着她。 徐长吟被识破小心思,颇是尴尬的又咳几声,眼神游移,嘴里说着:“王爷,咱们不过因约契而成亲,这同寝似乎不大妥当吧!” “那么依你之见,是让本王去客厢歇息?”朱棣的口气也听不出是否高兴,表情更是难以猜透。 徐长吟飞快的瞟他一眼,也知自个是痴心妄想。新婚大喜之夜,燕王夫妇分房而眠,传出去可不大好听。她咬着唇瓣,眼眸东溜西顾,忽而眸光一亮,瞬即起身朝堆放嫁奁之处走去。她在一堆箱子中翻找了片刻,拿出一件物事来。 回到喜榻前,朱棣目光一瞥,也瞧清了她拿的是甚么,竟然是一只线咕噜。他不觉拢起了眉头。 徐长吟看了他一眼,又朝一旁的软墩呶了呶唇,自是示意他坐到那边去。 朱棣有些无言,倒也起身坐了过去。继而,徐长吟拿起线咕噜,扯出细细的银丝,将宽敞的喜榻从中间部分用线隔了开来。她脱了绣履,站在榻上,将线系在锦帐顶,然后又下榻至箱子前,翻找出一件茜色的披风。随后,她将披风“晾”在了银线上,竟然是将喜榻一分为了二,隔出了两张榻来。 坐在一旁的朱棣,除了无言,也只剩下了无言。(未完待续) 第二十五章 南风挹兮共倾酒 中 “此物你早已备好了?”朱棣难免会猜测她是早有预谋的。 徐长吟理着靠内的锦榻,抽空解释道:“这只线咕噜是前回放鸢时做的,且救过我一回,便留在身边聊以纪念。”说来,那只纸鸢还未找到哩! 朱棣未出声,看着她将鸳鸯玉枕左右隔开,再将百子被左右铺好,份外认真。 待徐长吟整理罢了,下得榻来,颇为满意的打量眼一分为二的锦榻,“就寝吧!” 朱棣抿唇不语,伸开双臂,漆目定在她脸上。 徐长吟瞪住他,“做甚么?” “宽衣!”朱棣泰然自若的回答。 徐长吟脸色微见异样。好吧,她如今乃是他的挂名王妃,伺候他尚算份内之事。抑下怪异之感,她缓步上前,犹豫了半晌,才慢慢抬手,替他褪下外裳。 “父皇的一应锁事,皆是母后亲自打理。”朱棣不咸不淡的又道。 正为他除下束腰玉带的徐长吟眯眸抬首,马皇后的贤惠天下诸知,他用得着刻意提醒么?难不成他也打算让她来打量他的一应锁事? “皇后娘……” “母后!” 徐长吟一愣,“诶?” “往后在母后面前,你只能称母后!”朱棣拉起她不知往哪放的葇荑,放在盘钮上,“今晚你打算全用在宽衣上?” 他的手掌比她大许多呀!徐长吟心弦蓦然轻动。她有些不自在的抽出手,轻咳一记:“母后慈德昭彰,焉是我能比得的?王爷用……” “四哥!” “啊?”徐长吟又是一怔。 她有些呆呆的表情使得朱棣微哂,表情仍旧平淡:“做戏也需认真。” 徐长吟又是一阵轻咳,让她这么称呼他,她可难以启齿。她决定不再说话,终于伺候他更完衣,更觉身上的凤服格外累赘。她左顾右盼,不知在哪换衣裳为好。 朱棣似明她心思,起身往南侧厅走去。 徐长吟微吁口气,取出件茜素织绵绣裳,边朝南侧厅觑着,边躲入八扇宝珠曲屏后更衣。 少顷,她褪去凤服,换上绣裳,洗净铅华,露出粉白黛绿的清秀面容,绣衣曳曳,烛下绰绰约约而立,又别有一番逸韵风姿。她朝南侧厢探望几眼,踮脚提裾的走到榻前,迅速脱了绣履,钻入内侧的衾被里。 一刻过后,朱棣从南侧厅走出,却只见到整齐放于榻下的精巧绣履,以及隔着一帘的绰约身影。他颇觉好笑的摇了摇首,掀被上榻,卧在了徐长吟身畔。 红幔高烛下,静谧无声。 徐长吟睁着眼眸,直勾勾地望着华贵喜庆的红帐,久不成寐。她的耳畔能听及朱棣绵长沉稳的呼吸,她的身子能感受他温热的体温…… “睡不着?”隔着一帘,朱棣醇厚低沉的嗓音也份外清晰。 徐长吟略扯衾被蒙住唇瓣,闷闷地应了一声。她就寝时不喜屋中有人,故而从未让娉望她们值夜过。而这会儿,她身边不只是有人,还是与她同衾共枕的他。 良久,朱棣未再出声。徐长吟微微侧首,轻曳的烛光洒在帘衣上,清楚的映出了他的脸廓。 “王……你也睡不着?”四哥她可叫不出口,称呼王爷又会被他指摘,只得简称之了。 好在朱棣也未多言甚么,“我习惯独睡。” 徐长吟撇唇,突又觉奇怪:“那嫣夫人她们都歇在哪?”难不成,他的侍妾侍寝后,又得自个回去? 朱棣看她一眼,少顷方道:“东园从未有旁的女子宿过。” 徐长吟臻了臻首,陡然,她脑海中浮现起那日她在这张榻上醒来时的情形。那晚,她可是在东园歇了一宿。他所谓的旁的女子,难不成就是指她之外的女子?心间这般讶异着,她不禁又扯了扯衾被,遮住了微烫的脸靥。 朱棣似乎知道她在“害羞”,无声一笑,“明日还需入宫,早些歇息。” 此后,朱棣未再出声。徐长吟又睁眸良久,渐渐也有了困倦之意,缓缓阖上双眸,睡了过去。 五更天,红烛泪蜡已燃尽。 朦朦睡意中,徐长吟耳畔传来窸窣的穿衣声。她掩唇打个呵欠,撩开帘衣,顿时见得朱棣已褪下华服,一身干练劲装,手提乌漆长剑,愈显英武威严。 徐长吟愣了愣,“王爷起得早呀!” 见她又忘了转变称呼,朱棣淡声提醒:“四哥!” 徐长吟轻咳一声,“离进宫尚早吧?” 朱棣睨眼衣衫不整的她,“我习惯早起练剑。天色尚早,你可多歇息一会。” “练剑?”徐长呤生出一股兴致,清目溜至他手中长剑之上,“可介意我旁观一会?” 朱棣未料到她会对练剑有兴趣,顿了顿,“天丝馆。” 徐长吟倒知天丝馆是何处,臻首笑语:“我梳洗后便去!” 她披衣下榻,正要铺被,朱棣倏地微启剑鞘,露出乌漆剑刃。他触指上去,剑过指破,血滴落在了榻上。 徐长吟自知他是何意,心情古怪,赶紧退去一旁换衣。 待朱棣走后,娉望与罗拂已端来漱洗用度。想来二人一直候在外间。徐长吟梳洗罢,让明福带她前往天丝馆。天色尚早,府中仆婢具已起身,但燕王府依然笼罩在清晨的静谧里。 天丝馆占地颇广,外观朴素无华,毫不起眼,而馆阁前还种着一片苍翠挺拔的竹林。 残冬余寒未融,薄雾迷朦的天空下,绿荫葱葱的竹林立刺苍穹,又将天丝馆掩映得万般幽静。沿着沾了晨露的碎石小径穿过茂竹夹道,眼前尚未入内,已听到里间传来琮琮铮铮的兵刃相击之声。 未等明福通传,徐长吟已轻步上前,立于四扇门前,眺目望入里间。 宽阔的馆内并未摆置家私,入目一片平阔,只有二抹正在比试的身影。剑影绰绰,不及眨眼。 朱棣手持漆剑,箭步沉稳且迅疾,剑穗摇曳,冷厉剑尖已精准无比的直指向明峰,整个剑势行云流水,流畅至极,显然他于剑术上甚有精研。 “王爷,属下输了!”明峰满头大汗的抱拳,面上一派敬服。 朱棣额际亦渗汗珠,他淡然一笑,收回长剑,反手入鞘,微一斜目,却见徐长吟倚在门扉边一瞬未瞬的盯着自己,清眸之中竟是盛满了浓浓的兴致。(未完待续) 第二十五章 南风挹兮共倾酒 下 明峰与明岳亦瞅见了徐长吟,立即上前行礼:“叩见王妃娘娘!” 徐长吟未语先笑,虚托一下:“不必多礼。” 朱棣接过明禄奉上的汗巾,拭了拭汗珠。徐长吟捧上茶水,双眸灼灼的凝望他:“王爷,请教我剑术吧!” 朱棣睇着一脸殷勤的她,皱眉道:“你学此做甚么?” “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1如斯气概,我早已是向往久矣!”徐长吟满脸向往之色。 朱棣不为所动,漆剑一提,转身便走。徐长吟见之,忙不迭紧步跟随,游说不停:“古有燕山王越剑术精湛,广纳徒众,以传剑道,名垂千古。王爷何不效仿?” 朱棣继续往前走。 徐长吟不甘心,跃步上前,伸手一把拦住他,坚决的说道:“王爷如不愿教我也无妨,我自行来偷师也可!”言而总之,她不会轻言放弃。 朱棣斜挑眉角:“偷师也能如此光明正大的说出来,王妃可真够爽言爽语。” 他言下是想说她厚脸皮吧! 徐长吟撇嘴,也不去在意,只道:“王爷既然不反对,明儿个我便来了。” 朱棣盯住她布满坚持的脸蛋,未置一言,却将手中宝剑往她手上一搁。徐长吟一时未有准备,险些未捧住沉重的宝剑。 “本王也非不近人情,若你能耐得住辛苦,教你也无妨!”朱棣倒想瞧瞧她是一时心血来潮,还是当真有志于此。 “当真?”徐长吟清眸一亮,满是欣喜。 朱棣未回答她,抬首瞅眼方现鱼肚白的苍穹,提步继续往前走,丢下一话来:“准备一下,该进宫了!” “遵命!”徐长吟笑盈盈的作了个揖。 明峰等人在旁面面相觑,无不讶异朱棣何时如此好说话了,更错愕堂堂燕王妃的喜好果真与众不同。唯有娉望处惊不变,颇是习惯的耸了耸肩,随徐长吟而去。 碧瓦染了几缕晨曙,重重檐宇将朦朦雾霭尽收,清寒不减。 西园素来宁谧,这般晨寒时分,自是安静无声。婢女公公亦是轻手轻脚的忙碌着,不敢扰及了嫣夫人的清静。 薄冷的日头未露几分,雕漆檐廊下却徐徐行来几抹身影,细瞧去,原是四名婢女簇拥着一位盛颜仙姿的女子。 “见过茵夫人!”西园中的下人们见到女子,上前行礼。 “嫣夫人可起身了?”苏绣茵挑着眼角,慢声问向一名婢女。 那婢女答道:“夫人二刻前已起了身,正等着夫人。” “今日要去参见王妃娘娘,我也不敢怠慢,来得比平素早,却不知嫣夫人更早呢!”苏绣茵轻声笑。 那婢女但笑不语,引她往西园正厢行去。 刚至雅堂,便闻内里传出委婉连绵的琴声,直叫人觉得心静耳酥。 “嫣夫人好兴致,今儿个咱们饱耳福了!”苏绣茵人尚未入内,萦萦娇音却已传了进去。 琴音渐歇,苏绣茵业已款步姗姗的入了雅堂,果真便见赏汝嫣含笑坐于琴几旁,掀眸道:“今日茵妹妹来得可早。” “那是自当,来了位新任的王妃娘娘,咱们自该早些去请安,省得惹王妃娘娘不快。”苏绣茵浅笑。 赏汝嫣歇了琴弦,玉立起身。容玉取了氅衣过来给她披上,二姝未多耽搁,前往东园而去。 朱棣与徐长吟方出天丝馆,已有下人来禀,赏汝嫣与苏绣茵前来请安。 徐长吟看了眼朱棣,这二人皆是朱棣的妾室。赏汝嫣她是见过的,那位苏绣茵去未曾谋面过。 与朱棣回房梳洗了,她换上朱红的大衫襦裙,点染曲眉、薄施妆容,清婉中又有几分雍容。 她同朱棣在正堂落坐,朱棣对左侧婢子挥了挥手,婢女立即福身退至堂外。须臾,已将赏汝嫣与一名增娇盈媚的女子引入了堂中。 徐长吟轻抬目,微微打量一番赏汝嫣身侧的女子,姿色较不得赏汝嫣出众,但也是千里挑一的佳人。一袭湘纹轻裘,一双眉似新月,轻扬间又透了几许飒爽英气,眼波顾盼间却又显尽姣丽蛊媚,着实是惹人心动不已。 徐长吟斜觑朱棣,他的目光果落在赏汝嫣身上。 赏汝嫣与苏绣茵秀履轻挪,步至堂前三步处,恭谨有礼的拜下,莺声婉婉的齐声道:“妾身叩见王爷,叩见王妃娘娘,愿王妃娘娘万福金安!” 朱棣并未应声,由徐长吟含笑抬了抬手,说道:“免礼!” 二姝谢恩起身,苏绣茵溜目细觑坐于上首的徐长吟,满身的清雅秀气透着几许高华,可唇边擒着的笑瞧来十分和煦,似乎并非不易相处之人。再觑向朱棣,竟是头一见他的目光未落在赏汝嫣身上,而是淡淡笑望着身边的徐长吟。方才她们已听东园的婢女说过,王爷与王妃一大早去了天丝馆,更听说王爷破例欲教习王妃剑术。她心头这般思来,愈发有些不是滋味。 王爷性情素来薄冷,闲来与她相处多不过下棋论书,不会谈及旁的。她本是武将之后,未出阁前已仰慕他的弓骑剑术,亦曾厚颜请赏汝嫣说情,请他相教,却被他轻描淡写的推拒。如今,王妃入门方二日,王爷便新相授受。她虽知身份云泥有别,但心头总归是郁郁难平。 “从今往后,我们无需分得你我,需得互为帮持,共同伺候好王爷,持理好燕王府。”徐长吟言笑晏晏地启言。 “是!”赏汝嫣与苏绣茵受下训诫。 “今日你们都退下吧,本王与王妃尚需入宫,不可耽搁时辰。”朱棣出声。 赏汝嫣与苏绣茵自是识趣,恭身退下。徐长吟却忽地唤住了赏汝嫣,“嫣夫人且留步。” 苏绣茵望眼赏汝嫣,垂目掩下异样的眸光,先行退了出去。 赏汝嫣微有迟疑的看向徐长吟,朱棣亦皱了皱眉。 徐长吟从袖中取出那团麻线,“不知嫣夫人可知此麻团有何解?” 她本不过是想集人之智,解此疑惑。孰料,赏汝嫣一见那团麻线,轻咦一声:“王妃娘娘,此物可是皇后娘娘所赐?” 徐长吟一怔,旋即喜道:“正是,嫣夫人知有何意?” 赏汝嫣掀眸向她温婉而笑,不答反问道:“娘娘可知麻物分做几种?” 徐长吟臻首:“雄株为枲麻,雌株为苴麻。” 赏汝嫣嫣然一笑,“正是。枲麻只开花不结果,花虽盛却无有将来。反之苴麻,有花亦有果,然若无枲麻相佐,也是居止凶殆。雌雄二株为天地相合之物,亦正如王爷与娘娘是天作之合。皇后娘娘赐王妃娘娘此物,正是希望您与王爷花开并蒂、瓜瓞延绵。” 朱棣与徐长吟互视一眼,倒是头一回知道一缕麻线竟有如此讲究。 赏汝嫣神色间毫无妒色,掩唇轻笑道:“另外,麻线尚有官人之意。妾身冒然猜测,皇后娘娘应是希望您知其中意味后,能将此缕麻线赠予王爷。” 赠予朱棣?徐长吟诧异的望向朱棣,颇有些好笑。 “嫣夫人果真博文识广。”徐长吟诚挚出声赞道。这般赋有深喻之物,她赠之自不若嫣夫人赠之来得讨朱棣欢心。 赏汝嫣谦逊的摇首:“此物原一直放在坤宁宫内,妾身有幸得见,亦曾向皇后娘娘请教过,故此方知。”她纤指指向麻线两端所打的绳结,“且这绳结也有一说。皇后娘娘曾道,此结谓百岁结,若百解不散,能佑得百岁平安。” 朱棣与徐长吟定睛瞧去,这才发觉左右两端的绳结极是巧妙繁复,果然并非随意而为。 徐长吟有了几分兴致,仔细端详那绳结,信口问道:“若不解自散,那是否会惹来灾祸?” 朱棣眉头渐拢,赏汝嫣亦是微怔,这大喜的日子不该说些不吉利的话吧! 徐长吟见二人皆是皱着眉,也明白自个有些说过头,便即干干一笑,放下那缕麻线,轻快的笑语:“多亏嫣夫人一言点醒,我才能与皇后娘娘回话。”话落,她执起茶盏,亲自替朱棣与赏汝嫣各斟一杯,笑容可掬的举起杯盏,“从今日起,便要叨扰王爷与嫣夫人了。可惜无酒,只得以清茶相敬。” 她客套的话倒像是来燕王府小住的客人一般。或许,在她心中真的只将自己当做客人,待契据之限到达,她便能包袱款款的离去,不留一丝痕迹。她此言,也意在向朱棣与赏汝嫣表明立场。她无意破坏他们之间的感情,也无意在燕王府中争夺甚么。过客如烟,她唯愿能在此逍遥时日,尔后便能天高鸟飞,海阔鱼跃。 赏汝嫣面上浮露几许错愕,不自禁的望向朱棣,却见朱棣神色不动,似无不郁。 “王妃娘娘言过了,妾身位卑,岂敢言之受叨扰?”她细腻的眼眸微自打量徐长吟,有些看不懂这位燕王妃了。若说其意在试探,可这一脸真挚的笑容,又如何看得出分毫假意?若非试探,徐长吟难道丝毫不介意她的存在? 徐长吟倒也不再多言,免生枝节,只是朝着一直未说话的朱棣漾起深深地笑。 朱棣睨着她的笑靥。她眉弯眼清的容颜较之赏汝嫣的绝色自不能比,然清亮的眼眸中流溢的熠熠神采,却比顾盼如秋水的赏汝嫣多了几许飞扬的洒脱。她无意与相争,如此也好,他需要的不过是一名放在燕王正妃位置上的女子,需要的是能够印证“是为后矣”的那一个女子。 她能有此觉悟……正好!(未完待续) 第二十六章 南风折兮意妍妍 上 一乘华轿自燕王府正门而出,直往皇城而去,至城门后,由东门直入。 金碧辉煌,庄严绚丽的奉天殿内,一身衮冕的朱元璋与身着双凤翊龙冠服的马皇后高居御座,威严庄重的凝望缓缓步入大殿的朱棣与徐长吟。 朱棣与徐长吟先行了君臣之礼,“参加皇上,皇后娘娘!” 朱元璋捋须,抬了抬手:“平身!” 二人起身,遂见一名司闺轻步上前,将徐长吟引上前,她又行叩拜礼。 徐长吟拜过起身,又有二名宫人奉枣栗盘上前。她端捧于前,奉至朱元璋面前,朱元璋点了点头,微笑接下。她复回原处,又行跪拜。随后,又有宫女奉上腶修盘,她依上仪,奉至马皇后面前,待马皇后受下,便再行跪拜。 朱元璋扫却几分严肃,温和的笑道:“尔等今承我宗事,结为夫妻,当要相敬如实!” “儿臣谨遵父皇教诲!”燕王夫妇齐齐应声。 马皇后看着徐长吟,接口道:“当要谨记睦亲慈幼、崇圣训贤范。” 此训示只对徐长吟,她也恭敬领受。 繁礼如斯,一刻过后,总算礼成。 帝后赐宴,不过离宴席时辰尚早,朱元璋召了朱棣旁去,马皇后则让徐长吟陪着去御花园散一散步。 徐长吟捏了捏袖带中的锦囊,皇后待会必会问她麻线诸事。她不觉凝望向朱棣,朱棣若有所觉,还以一记安抚的眼神。 瞧这模样,倒似对依依不舍的小夫妻,朱元璋与马皇后不觉微微一笑。 尚未入春,园中虽说不至于红衰翠减,但比之春翠夏碧秋红,仍少了几分多姿。檐牙高啄的廊腰之下,华贵精巧的宫灯绵延,纵是白日里,未曾点燃红笼,眺目望去,满目朱红,充满了喜意,也是为燕王大婚而布置过一番。 拾翠水岸边,马皇后缓缓问道:“昨日可有累着?” 徐长吟知马皇后话意,脸靥微潮,看在旁人眼里,却是显得娇羞。马皇后会心一笑:“老四寡言,不过也知疼人,你嫁给他,也不会委屈了!” 徐长吟颇为尴尬的笑了笑,心中忖着,朱棣疼的必然是赏汝嫣了。不过,此话她可不会说,也不会表露分毫,“嫁给王爷,是长吟的福气。” 马皇后细细端详她的神色,“昨日我让柠儿送去的东西,可参透意思了?” 徐长吟从袖中取出锦囊,拿出麻线,“麻分雌雄,有枲麻与苴麻之别,娘娘是希望王爷与长吟能相敬相持。” 马皇后微微一笑,“还有何意?” 徐长吟微吁口气,指着繁复的绳结,说道:“此结谓百岁结,如若百结不散,能佑百岁平安。” 听了她的领悟之言,马皇后却是一脸似笑非笑,“看来,嫣儿与你倒是知无不具!” 一听此言,徐长吟顿也知马皇后必然明白,她懂得这些皆是赏汝嫣相告。她不禁又是尴尬,心头却也狐疑不定,难道皇后是在试探她? 马皇后摇首而笑,牵过她的手,“此物又岂会真有百岁结、枲苴之说?不过是我当年与陛下在民间时的闲情胡绉,除却嫣儿外,并无旁人知晓。” 见徐长吟吱唔难言,马皇后叹笑,“你与嫣儿都是好姑娘,若能效仿娥皇女英,我也欣慰。”她许意将徐长吟嫁给朱棣时,并非未顾虑赏汝嫣珠玉在前,但朱棣与徐长吟尔后各相私许信物,自也说明他们并非无情。 “嫣夫人温婉贤良,长吟必能与她和睦相处,共同服侍王爷。”徐长吟神情诚挚,心头却颇是怅然。她该知晓的,白首不相离,一世一双人,那只是书中写意。她岂又能去奢望能遇到那眼里心里都只有她的良人? 马皇后对她的态度置以满意一笑,却是慨叹道:“唯望你们能平顺康泰,今后我也会代你的母亲顾你周全,好好照拂你。” 徐长吟不禁动容,眼角微酸,却是感动的。她望着满脸慈爱的马皇后,唇瓣微掀,轻唤一声:“母后!” 在御园一席小谈罢了,适逢有宫人请她们前往大殿,说是皇上有事相商。 入了殿中,除却朱元璋与朱棣外,另有一名六旬开外的老者。须眉长髯,清癯儒雅,一派饱学之士的风采。 一见老者,徐长吟已惊喜的唤了出声:“宋大人!” 宋濂曲身一礼:“老臣参见皇后娘娘,王妃娘娘!” “宋大人无需多礼。”马皇后笑着虚扶一记。 宋濂谢恩起身,对徐长吟笑道:“王妃娘娘别来无恙!” 徐长吟见他风神依旧,只如今已是鬓发如霜,颇为感慨:“承宋大人记挂,长吟安好。”她与宋大人算得师徒情谊,只是前一次相见已是四年前。 宋濂圈了圈手,满面微笑:“老朽未急赶回参加王爷与王妃娘娘的大婚之喜,甚感遗憾。” 徐长吟浅浅还笑,朱棣接言道:“长吟时常挂念宋大人,原欲待宋大人回京后,设宴邀请宋大人过府一叙,以谢师恩。” 他这话使得徐长吟直犯嘀咕,他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倒真是日趋渐长。她昨日才嫁入燕王府,几时在他面前提及了?不过,谅在他这话也不算为过的份上,她也不与他计较了。 宋濂一笑,“老臣惭愧,师恩不敢当,不敢当。” 朱棣笑了笑,不再多言。徐长吟也知眼下不便多说,退至了朱棣身侧。 朱元璋与马皇后一直笑看着他们,马皇后此时才问道:“未知皇上是有何事相商?‘” 朱元璋哈哈一笑,“朕是想请皇后来做一做评判。”说着,他朝候在一旁的两名太监睇了眼。两名太监立即小心翼翼的从龙案上捧出两幅字画。 朱元兴致勃勃的问道:“皇后,你且瞧瞧,这两幅字画,孰胜一筹?” 马皇后拢袖趋前,凝目将两幅字画瞧过。但瞧一眼,便知朱元璋心思,她望了眼一旁的宋濂,无奈笑道:“臣妾眼拙,瞧不出来。” 徐长吟听出有异,以眼神询向一旁的朱棣。朱棣低言相告:“父皇与宋大人各题字一幅,正论谁的书法更胜一筹。” 徐长吟恍然,难怪皇后会说瞧不出来。这确实犯难,宋濂的书法当世一绝,不论身份,皇上的字定然是比不过的。可皇上的身份又摆在那儿,岂能说皇上比不过臣子? 陡然,朱元璋的目光落在了徐长吟身上。徐长吟的笑颜顿时微僵,心中暗呼不妙。 果不其然,朱元璋问道:“长吟,你以为朕的书法,与宋爱卿的书法,谁更胜一筹?” 徐长吟不觉苦笑。 朱棣在她身侧道:“但说无妨!” 徐长吟无声一叹,也只能依命上前,瞧向两幅字。一幅上书“致君尧舜”四字,浑厚端庄,从容静穆,深具蔡襄之风。另一幅为古章草,书着“日月光华,弘于一人”,雄峭劲拔,予人峭砺高耸之感。 单从所题之字,也能瞧出何为朱元璋所题,何为宋濂所书。 徐长吟在两幅字前左凝右顾,是左右为难。论实,她对宋濂的字更为欣赏,不愿委屈这位当世大儒的声名。可论处境,她也不愿一言触怒皇上,拂了当今圣上的脸面。 “长吟,你觉得如何?”朱元璋出声问道。 徐长吟微吸口气,转过身来,向朱棣望了眼。朱棣似知她已有决议,微微点首。她复露出笑靥,眸中隐含慧黠:“依儿臣浅见,宋大人的书法是大臣中第一,皇上的书法,是皇帝中第一。” 朱元璋一愣,旋即昂首大笑起来:“好!好个皇帝中第一!” 她“左右逢源”的回答让马皇后与宋濂莞尔,朱棣亦是似笑非笑的盯着她。(未完待续) 第二十六章 南风折兮意妍妍 中 但见未引得朱元璋不快,徐长吟也暗吁了口气。 宋濂笑道:“王妃娘娘灵思慧黠依然啊!” 徐长吟谦逊连连:“宋大人过誉了!” 而就在她说这话的同时,朱棣则以只有她听得见的声调说着:“看不出你溜须拍马的本事也不赖。” 徐长吟脸一涩,斜眸轻瞪了他一眼,却引来朱棣涵愈发浓烈的戏谑表情。 二人的“眉来眼去”看在朱元璋三人眼里,自是以为这对小儿女家情意绵绵,愈见欢喜。朱元璋的目光在徐长吟脸上略顿,捋须笑道:“长吟,今次你就随老四一同前往中都吧!” 徐长吟闻言一怔,下意识的看向同样一愣的朱棣。 马皇后款款上前,拉过徐长吟的手,笑言:“皇上是念及你们新婚燕尔,不忍你们分别,便特恩准你们一同前往。”她望向朱棣,叮嘱道,“老四,你可要好好照顾长吟!” “儿臣谢父皇母后恩典!”朱棣的神情已恢复如常,谢恩领命。 而徐长吟尽管有些莫名其妙,却也随之谢恩,只在心中犯嘀咕,这又是什么情况? 朱棣早已知会被派往中都讲武,但并未料及父皇会恩准长吟随行。毕竟,此前上至太子,下至两位皇兄,从未被允许王妃同行。 燕王夫妇出宫时,已是月上时分。 徐长吟坐在凤轿里,内里堆满了妃嫔娘娘送的贺礼。她随意拿起一只极是精巧的奁盒,内里有一对錾刻青色花鸟耳环、一只镶宝凤蝶鎏金簪。再取出一只奁盒,内里搁着一对累丝嵌宝衔珠金凤簪,皆是华贵精致非常。 “今日可真是载宝而归呀!”她即欢喜又惋惜的环视满轿贺礼,这些贺礼无不是名贵的,只可惜都是从宫里来的,她卖也卖不得,吃也吃不得,只能当作摆设了。 回到燕王府,明诚及一干仆婢已恭候多时。 凤轿稳稳停下,朱棣下轿,娉望上前撩开轿帘,将徐长吟扶将而出。朱棣并未先行,而是静静地等着她。 徐长吟下了轿,朝轿内的一堆贺礼看了看。朱棣似知她心思,淡声吩咐:“将东西搬入库房。” 徐长吟忙道:“不如先搬入东园。”一旦入了库房,哪还有她搬出来的份。日后她远走高飞时,指不定能靠这些细软上路。 朱棣睨她一眼,仿佛知她的小算盘,但也未多说,只吩咐道:“照王妃的吩咐。” “是!”一众仆婢立即领命。 娉望扶着徐长吟往前走,直至朱棣身侧,徐长吟复笑颜相谢:“多谢王爷。” 朱棣看她一眼,“现下考虑这些未免早了点。” “未雨绸缪,自也应当。”徐长吟还他一抹盈盈浅笑。 朱棣不置可否,往府内走去,徐长吟则跟随其后。 待回了东园,新房里收拾如新,依然充满着喜庆。 明诚按徐长吟的吩咐,将贺礼如数放置在东园的西厢房里。 朱棣与徐长吟各皆洗漱罢,娉望等人鱼贯退下,复又还了二人一室清静。 玉勾连云纹灯洒了满室明亮,朱棣换上轻衣简袍,一派舒意,反观徐长吟因着他在房中,不好随意穿着,只得又穿上正式的常服。 而朱棣见她一身装扮,顿时皱眉:“你打算从今往后都如此拘束?” 徐长吟看了看身上的衣衫,反而一脸奇怪的问道:“我在家中皆是如此,不妥么?” 她的信口胡绉使得朱棣眉头愈攒愈紧,但也不再多说,只深睇她一眼,说道:“有契据为约,我不会动你!” 明白他看穿自个的小九九,徐长吟干咳一声:“我看过了这些日子,我还是搬去北园的好。”正值新婚,不便分房而居,只能稍安勿躁了。待搬去了北园,离得他远,她爱做甚么便能做甚么,才得自在。 朱棣淡淡道:“过些日子,你将随我同去凤阳。” 这句提醒顿时让徐长吟苦笑起来。是呀,她怎么忘了,皇上方“恩准”了她随他同去凤阳,以昭显皇恩浩荡。 “不去成么?”怎么讲,与他在一块儿,她总觉着像被大灰狼看押住的小白兔儿,随时会被吞咽下腹。 朱棣看她一眼,不威严,却让她立即知道说错了话。她沮丧的道:“是,是,皇命不可违!” “中都皇宫建成未几,也有不少稀奇玩意,短期内不会让你觉之无趣。”朱棣的语调淡然,但话意却是隐含体贴。 也不知徐长吟有否察觉,却只见她皱眉道:“要住在宫里?” “怎么?”朱棣听出她的不置可否。 徐长吟颇是怪异的看着他,“王爷……此……” “我说过,私下里不必叫我王爷!”朱棣记得这已是第三次提醒她。 徐长吟又干咳一记,不叫王爷,难不成真要叫他四哥? “您此前去中都,亦是住在宫中?” 对她的称呼,朱棣不置可否,“未曾,此次为我第一次前去。” 徐长吟蹙眉,“我曾听说,皇上派太子与诸位王爷前去中都,一则为训己身,二则是体民情,可住在宫中能体会甚么?” 朱棣眯眼:“依你之意,是要住在民间?” 徐长吟一派理所当然的表情,“自当如此。不住在民间,如何能体难民间百味?” 朱棣若有所思,“小的时候,倒也曾体味过民间生活,但到了如今,那些日子倒也淡望了。” 徐长吟臻首:“富贵易娇,艰难易忍,久远易忘,正是此理!” 朱棣轻声一笑,“此话倒比皇帝中第一来得中听。” 徐长吟娇瞪他一眼,“您这记性倒真是好。”她当时不这么说,能使得皆大欢喜么? “承蒙燕王妃娘娘夸许,小王不胜荣幸!”朱棣一本正经的抱拳说着。 徐长吟噗嗤一声笑了起来,“您是小王,那我不就是小娘娘么?小娘娘,小娘娘,怎地念着像后娘似的。” 她的话让朱棣不觉失笑,一时间,新房中萦绕着和乐融融的氛围。 隔帘同卧,一觉天明。 朱棣一如即往起得早,明福明禄轻手蹑脚的入内侍候他漱洗。待漱洗罢了,朱棣步落无声的踱回榻旁坐下,他探臂撂开帘帷,眼中立时晨风入徐长吟恬静温婉的睡颜。她显是好梦正酣,让人不忍扰醒。朱棣的目光略往下移,看见她的纤掌紧握着那枚白玉童子。 他略扯嘴角,眼神在她好梦正酣的睡颜上逗留良久,方缓缓放下帘帷,起身往外行去。 就在他离开不久,徐长吟缓缓醒转了过来。她甚是娇懒的蹭了蹭柔软的锦衾,陡然,她似是想起甚么,迅速撂开帘帷,果见朱棣已不见人影。她登时懊恼的坐起身,不悦的道:“说了今日起教我习武的,自个却先走了,言而无信。”(未完待续) 第二十六章 南风折兮意妍妍 下 “娘娘,您可冤枉王爷了。王爷见您睡得香,不忍扰您,才未唤醒您的!”帐外,有人在替朱棣打抱不平。 徐长吟愣了愣,迅速扯下帘帷,撂起锦帐,果见娉望一脸公正凛然的候在榻旁。她理会到娉望的话,干笑道:“是么?王爷何时去的?”她可不知朱棣会这么体贴人。 “不过一刻。”娉望利落的用玉钩褰起锦帐,扶徐长吟下榻,“王爷吩咐了,您若是醒了,可直去天丝馆。” 徐长吟眼眸一亮,忙道:“快快梳洗了,赶紧过去。” 竹径通幽处,拨开翠幕掩映,赫然见得娉望罗拂及明禄明福四人围在天丝馆门外,睁大着眼瞪着鸦雀无声的馆内。 四隅四正的馆中,一动一静,二抹身影,正是朱棣与徐长吟。而就在二人左右两侧,各自摆了一张画案,一沓绢纸,一砚一墨一支笔,另有两名画师。 这尚不算怪,让娉望等人神情诡异的则是正在馆中央的徐长吟。 就见得她身形半蹲,沉肩挺背,双手平摆,手心向下,原来是在蹲着马步。她香汗淋漓,直喘着气,哪还有几分王妃娘娘的春风得意。她的腿肚子已有些颤抖,可仍咬牙坚持着不动分毫,一双清眸则瞪着就在她面前悠哉吃茶的朱棣,满脸都写着怨怼。 朱棣对她的怨怼视若无睹,好整以暇的睇眼案几上已快燃尽的松香,颇是满意的对徐长吟道:“不错,已快到了时辰,王妃可要好好坚持。” 徐长吟从牙缝里挤出一字:“是!”此刻,她的双臂双腿如同灌了铅,仿佛不是长在自己身上,连讲话都嫌吃力。 她素来想学剑术,然无人教她,她也无处去学,只得将此冀望压抑。故而,昨日在见及朱棣精于剑术后,顿又生学研剑术之心。而在她的请求下,朱棣也允下教她习剑。可是,打从踏入天丝馆的门后,她却是哑巴吃黄莲,有苦难言。 初初,朱棣下的第一道命令便是,将馆中的兵器悉数擦拭一遍,不许假他人之手。此事她倒未觉有何难处,满怀期待的用了大半个时辰将馆中的弓、弩、枪、刀、剑等十八般兵器悉数擦拭干净。未待她歇口气,朱棣又下达第二道命令,需以翠竹为她制剑,让她去削竹,好在有明峰帮她,虽伤了几根手指,但最后仍欣喜的制成了一柄竹木剑。最后,朱棣终于肯不吝赐教了,却是先蹲上一柱香的马步。 她知此乃学武必经之路,虽觉累,但也未有怨言。可是,她绝未料到朱棣竟然会派人将府中画师叫来,命他们将她蹲马步的姿态的如实画下,不许漏下一个动作、一个表情。 如此命令,很难不让人猜测,这是否是在戏弄她? 反观朱棣,闲适品茗,神色惬意,且愈瞧着,他脸上似乎就愈多几分调侃戏谑。 馆外,娉望绞着手帕,眼眶泛泪,心疼不已的望着徐长吟,恨不得立即去将她换下来,可是朱棣先前已有令,让她们不得入内一步,她又不敢不从,只得巴着门边儿替自家小姐心疼不已。 “娉望,王爷到底是在教娘娘,还是在整治娘娘?”罗拂同样有所狐疑与担忧。 “自是在教娘娘了,马步可是基本功。”明禄压低声回话。 “可我怎地瞧着王爷是存心看娘娘笑话?”罗拂话一出口,娉望再也忍不住,掩面奔到一旁哭了起来。罗拂见状,赶紧跟了上去。 明禄与明福面面相觑,明峰此时不知何处走了过,望了眼二女奔开的方向,满头雾水的道:“出了何事?” 明福一指馆内,呶嘴低言:“她们以为王爷有心戏弄娘娘,替娘娘委屈呢!” 明峰虎目往内一瞅,不以为然:“王爷难得肯教人,又岂会是在戏弄?” 徐长吟未听到他们的对话,不过外头娉望的哭声可是听得一清二楚。她心头直叹气,眼下已是骑虎难下,她若轻言放弃,必会被朱棣看了笑话。不过,朱棣最好不是有意戏弄她,否则,她必会想着法儿的报复回去。 终于,松香燃尽,一撮香灰落下,徐长吟也终于听见了期待已久的字眼:“够了!” 徐长吟闻言如蒙大赦,差点儿没一屁股跌坐下去。她撑着身子,颤着小腿肚挪步上前,毫不客气的端起朱棣的茶一口饮尽,待清茶滋润了干涸的喉咙,她复有了几分气力。她抬起潮红的脸蛋,紧盯朱棣的脸,从牙缝中迸出字眼::“王爷可满意了?” 朱棣瞧着她布满香汗的脸容,慢慢沏了一杯茶,未回答她的话,只对两名画师点了点头。 二名画师业已收笔,当下捧起一沓绘稿,恭敬的奉至朱棣面前,“请王爷过目!” 徐长吟气喘吁吁的探目过去,果然全是她蹲着马步的姿态,或愁眉或瞪目,着实形象尽失。她脸颊微热,心头是好气又好笑,实在不知朱棣命人将此绘下是有何意。 朱棣一一翻看着,拿起一张绘稿,不紧不慢的道:“先前我曾道,含胸拔背、凝神静气、虚灵顶劲,你可有做到?” 徐长吟掏出帕子擦拭额际的香汗,轻喘着瞥目过去,那绘稿上的她下盘轻虚、手臂无力、神情苦闷,哪有半分架势?她脸又是一热,含糊的承认:“没有!” 朱棣点头,“你只道我有意刁难你,自是无法静心。” 被说中心思,徐长吟登时尴尬不已:“王爷多心了。” “多不多心,自有论证。”朱棣似笑非笑,将绘稿放在几案上,“我会将你的弊处勾出,以让你自行纠正。” 徐长吟略略怔忡,原先的腹诽顿时烟消云散,心中涌起一股异样的滋味。好吧,她是以小女子之心度了君子之腹。他是一派用心良苦,而她却一直怀疑他的动机不良。 徐长吟一脸受教的捧着画稿离去后,明峰趋前拱手笑道:“属下从未见过如此特别的教习方式,王爷待娘娘果真有心。” 朱棣睨他一眼,嘴角边勾出一抹莫测的笑意:“本王此前也未想到此法,于她,倒是个好法子。” 明峰一愣,“难道王爷您……” 话未说完,朱棣又已看了他一眼,他立即识趣闭嘴,将余下的话咽入了肚子里:王爷刚才果然是在戏弄娘娘么?(未完待续) 第二十七章 南风扶兮最关人 上 清冷的薄雾已散,日头渐朗,是个爽丽的天气。 打从天丝馆回了东园,徐长吟歇了大半个时辰,方觉得身子骨回到了自个身上。 早些时候,娉望见朱棣待自家小姐体贴,尽管看着严肃,但也让她觉得是个好人。可自从在天丝馆见自家小姐被“折磨”得够呛后,她对朱棣不免生起了不满的情绪。一心护主的她也忘了,这一切可是她家小姐自找的。 徐长吟趴在榻上,仔细的看着一张张画稿。朱棣详细的将她不标准的姿态标注了出来,十分的明晰。 娉望与罗拂一左一右的替她按捏着小腿肚,娉望嘟着嘴道:“娘娘,明儿个你别去了,您被这么折腾,奴婢瞧着都心疼死了。” 徐长吟侧过脑袋,叹笑道:“你当是知晓我素来想习剑,好不容易有了机会,岂能轻易放过。况且,这些都是基础功,谁习都得如此。”当初她习射御时,受得累也不比今日少。 娉望心中也明白这个道理,可心中仍是心疼。 罗拂在旁轻声道:“娘娘,奴婢有个不情之请,但望娘娘能准许。” 徐长吟看向她,笑道:“甚么事,你直管说便是。” 罗拂也不迟疑:“奴婢也想习剑。” 徐长吟一怔,“你也想习剑,为何?” 罗拂的秀颜上现出一丝腼腆:“若能多习得一分武艺,也能多护得娘娘一分周全。” 徐长吟怔忡须臾,复笑开了颜:“难为你有心了。”罗拂是谢氏房中的丫头,少言勤力,甚得谢氏喜爱,故此方指了她为徐长吟的陪嫁丫鬟。 娉望不甘示弱,忙道:“奴婢也要学。” 徐长吟笑着轻捏她的脸蛋,“你们有这份心意,我已很高兴了。不过,若不是真有此兴趣,切不可勉……” “娘娘,茵夫人求见!”门外传来侍婢恭敬的禀告声。 徐长吟打住话头,对娉望吩咐道:“让茵夫人在稍待,我梳洗梳洗便来。” “是!”娉望领命退出传话。 罗拂扶徐长吟慢慢起身,双足方一踏地,徐长吟顿觉小腿酸软无力,显些支撑不住。她苦笑摇首,这可真是咎由自取呀! 徐长吟由罗拂扶往正厅,见苏绣茵正襟危坐着,姣丽的容颜含着微笑,一见徐长吟进来,便立即起身福下身去:“妾身给娘娘请安。” 徐长吟客气的抬手,“茵夫人不必客气。” 苏绣茵谢罢,待徐长吟落坐后,复挨着椅檐坐下,举止倒显得份外小意。徐长吟瞧在眼里,不免有些诧异,苏绣茵的气质倒不似这般拘谨的。 “妾身早些时候来给娘娘请安,却得知娘娘与王爷去了天丝馆,不便打扰,故而这会儿才来向娘娘请安,还望娘娘莫责。”苏绣茵的语速不疾不徐,且带着娇哝软音,听在耳里,十分的舒服。 徐长吟笑道:“昨日我方央了王爷教我习剑,今日起身得早,并不在正园,又何来责怪之说?”苏绣茵来向她请安,这是规矩,她自是明白。 苏绣茵脸上盛满敬仰之情:“娘娘不只柳絮才高,更有将门之英气呀!” 徐长吟又笑了笑,对她的奉承也不做回应,只道:“听茵夫人的口音,是姑苏人?” 苏绣茵笑一臻首,“娘娘着实好耳力,妾身举家迁来京师已十余年,口音大变了,却还是被您听了出来。” “我的乳母也是姑苏人,听了多年,也小有熟悉。”徐长吟与她闲话着。 苏绣茵脆耳一笑,“那可真是巧,不知娘娘可曾去过程姑苏?” 徐长吟颇是惋惜的摇首,“未曾去过。” 苏绣茵忙热切的建议:“那等过了春分,妾身请王爷准许咱们前去姑苏,妾身可以带着娘娘在姑苏好生游玩。” 徐长吟笑言:“若是能去,自是要好生游玩。”可惜,那会儿她应当已随朱棣前去中都了,只眼下这个消息尚未公布,她也不便先说了出来。 苏绣茵显是有意与她套近乎,忙热心的道:“那便这么说定了,届时妾身便去请求王爷。” “那便有劳茵夫人了。”相较随朱棣去中都,去姑苏游玩自是更合她的心意。 苏绣茵掩唇浅笑,正欲启言,便又听侍婢来禀,嫣夫人前来请安。 赏汝嫣姗姗而入,即向徐长吟深福下身,“妾身请安来迟,请娘娘恕妾身失仪之过。” 徐长吟起身,笑扶起她:“嫣夫人何需与我客气?快来坐下。”她先前从天丝馆回来后,便已得知赏汝嫣实则是一早即已前来请安。坐等多时,后因明诚有事前来向她请示,故才离去。 赏汝嫣由着徐长吟将她拉至身侧坐下,婉婉向苏绣茵点了点首:“茵妹妹也来了。” 苏绣茵瞅着徐长吟待赏汝嫣亲近的举止,眼底飞掠过程一丝恼意。她抿着唇儿一笑:“嫣姐姐说笑了,妹妹自当也是要来向娘娘请安的。” 赏汝嫣微微一笑,不再说甚么。 徐长吟心头忽而一动,忽道:“厅中气闷,不如去园中坐一坐吧!” “是!”赏汝嫣与苏绣茵自不会拂逆她的意思。 东园的布置一如朱棣的性情,少见繁花萋萋,多见荫蔽苍柏,连水榭亭台亦透着冷峻之感。 徐长吟择了园隅一角的六角亭,娉望与罗拂扶着徐长吟往之行步。娉望微睨眼身后不远的赏汝嫣二姝,低声道:“娘娘,这会茵夫人对您十分的奉承。可奴婢怎地觉得,她似乎不是十分好相处。” 徐长吟勾唇,“以王爷的脾气,似乎并不喜娇蛮任性的女子,想来也并非十分难以相处的。”赏汝嫣与苏绣茵,乍看皆是温婉淑良的女子,只是苏绣茵比之赏汝嫣多了几分世俗的气息。赏汝嫣如清莲、如幽云,那苏绣茵则似浮动的暗香,时而清幽,时而逸着扑鼻的浓香。 “奴婢多言,娘娘初入府,还需各处小心为好。”罗拂低言。 徐长吟回眸对她笑了笑。入了亭中,各厢落坐。不多时,有仆婢送来香茗小点,摆置整齐。 徐长吟亲自为她们沏了香茶,二姝起身谢过。(未完待续) 第二十七章 南风扶兮最关人 中 徐长吟微微一笑,“咱们且小坐闲聊一会,不必拘束。” “是!”二姝轻音婉转。 徐长吟语气平缓,“我入府时短,比不得二位夫人对府中的了解,二位夫人往后还得提点一二才是。”虽说是有契据在先,迟早是要离开,然以实际情况而论,她在燕王府的时日也不会短。加之她素来奉行以和为贵,与这二位珠玉在前的侍妾之间,还是和睦相处为好。 苏绣茵眼波顾盼,溜往赏汝嫣,掩唇而笑:“府中事宜此前皆是由嫣姐姐持理的,妾身力拙,只偶从旁帮持。今后有王妃娘娘掌理,妾身和嫣姐姐也能全心服侍王爷与王妃娘娘。” 徐长吟早知燕王府内务由赏汝嫣掌理,听了这话也不觉奇怪,只是苏绣茵言里话间,总不免有丝酸溜溜的味道。也是了,同为侍妾,却凭般分了高低,怎么着也会心存芥蒂。 赏汝嫣容色未见异,柔音婉婉:“府中内务,妾身必会对王妃娘娘具悉相告。” 徐长吟笑了笑,“嫣夫人掌理内务时久,莫说我无意掌理,即便是有,也未必做得比嫣夫人好。”这话算不得客套谦虚,一则她确实不想插手燕王府的内府,二则赏汝嫣在燕王府已久,一切已十分熟悉,也犯不着换了人,使得上下惶惶。 赏汝嫣与苏绣茵微微一怔,显然十分意外她会说出此话,更拿不准她是真心,亦或存有它意。 徐长吟端起茶,浅呷了一口,清眸略抬,掠过面色存疑的二姝,唇边扬开一抹笑:“我且并非客套,往后内务之事依然由嫣夫人持理。”若娘在这儿,必是要敲着她的脑门骂她糊涂。才入门二日,竟然就大方的将主母大权让了出去,这是叫大方,还是不争气? 苏绣茵的笑容变得有丝诡莫,定定的望着蹙起秀眉的赏汝嫣。 赏汝嫣抿唇摇首,“王妃娘娘,万万不可。此……” 徐长吟抬了抬手,笑道:“此事稍后再言,咱们说说别的。”单凭她之言,少不得予人试探之感。且这事儿还需得与朱棣说与,若由朱棣示下,也来得顺理成章,也能以掩悠悠众口。 “府里可有懂得案杌1的丫头?”徐长吟转了话题。 苏绣茵接言道:“妾身身边有个丫头懂得,王妃娘娘可是身子不爽?” 徐长吟揉了揉酸疼的胳膊,叹笑一记:“原以为自己没那么娇惯,没曾想初习武,还是累得浑身酸疼。” 苏绣茵掩唇一笑,“妾身这就去让那丫头来替您案杌案杌。” “不必麻烦,我随你一块儿去吧!南园我尚未去过,正巧一并观赏观赏。” 苏绣茵看了眼赏汝嫣,“王妃娘娘是这会儿过去,还是……” 徐长吟尚未言,赏汝嫣已拢袖起身,轻言:“王妃娘娘不适,妾身便不多叨扰了。” 徐长吟笑道:“这东园比之飞华阁还要安静,我可有些不适应了。二位夫人得闲时还得多过来才是。” 赏汝嫣与苏绣茵略略互望一眼,应了声“是”。 也不知是朱棣的福气,还是二位妾室皆是知书达理之人,和睦相处着,鲜生嫌隙。这事儿,她打还未入府,便是有所耳闻的。燕王府的后院比起别的贵阶府邸来得安逸许多。饶是徐府有谢氏那般严厉的主母,也时有小妾争闹之事发生。 苏绣茵住在南园的诗茵楼,甫一入园,扑鼻便闻幽兰浓香远溢。玉白的鹅卵石嵌着小径蜿蜒着没入庭院深处,树荫掩映间,一座巧夺天工的小石桥影影绰绰,细听,尚能听得流水淙淙。 入了楼中,苏绣茵立即唤来一名模样平平的丫头,与娉望年岁相当,只是一见着徐长吟,便露出紧张神情。 “奴婢又夏给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小丫头紧张的行了大礼。 徐长吟笑了笑,“茵夫人夸你案杌手艺好,今日便要辛苦你了。” 她温和的态度让又夏的紧张微微松懈了些许,但仍满脸小心翼翼的直说道:“奴婢不敢。请娘娘躺下!” 娉望与罗拂将徐长吟扶至软榻旁卧下。方一挨着高枕软衾,徐长吟顿觉身上的酸楚之感愈发的浓烈,着实难受。 诗茵楼中的婢女安静的垂手侍立着,苏绣茵自也不敢走开,便挨着软墩坐下,盯着又夏替徐长吟捏肩揉背。 徐长吟闭着双眸,随着又夏轻得有度的按捏,她紧拧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露出舒坦的表情。苏绣茵细细端详容色恬静的她,似要瞧出她究竟有何能耐一般。论姿容,莫说赏汝嫣,便是自己,徐长吟也比不上。论才情,论温淑,她自诩并不输谁一筹。可篇篇她只能是妾,眼前的女子却是主!而这一切,只因她的父亲是当今的魏国公! 苏绣茵双眸微垂,掩住了浓浓的不甘心。 “茵夫人是何时入得府?”蓦然间,徐长吟启唇吐声,眼眸依然未睁。 苏绣茵心神一震,抬首展笑:“妾身是洪武六年入的府,嫣夫人随后也入了府。” 徐长吟睁开清眸,微弯唇角:“不知茵夫人的娘家是?”虽说是为妾,她的门第出身也非寻常才是。 “家父原是姑苏城中的一名教谕,后举家迁来京师,家兄幸得王爷赏识,王爷便也时去家中小坐,于此便也与王爷相识……”苏绣茵樱唇浅扬,语意轻柔,秋眸逸出朦朦光泽,似乎是在回忆着当年的那一丝柔情蜜意。可一瞬间,她的神情中又添上了几许落寞。 徐长吟瞧着她的神情,心头涌上一股说不清的滋味。朱棣与她之间,当也是有过一段甜蜜的时光吧!只可惜,好景不长,赏汝嫣一来便夺了朱棣的心与宠爱……换作是她,必是心有不甘的。然瞧苏绣茵与赏汝嫣之间,倒不似有嫌隙模样。 “令兄如今亦在王爷门下?”徐长吟随意问道。 苏绣茵眸光略动,“家兄苏月楼,原是进士出生,却无意官场,如今是为王爷打理十二律楼中事宜。” 徐长吟一怔,失声道:“你是说,十二律楼是王爷的产业?” 1案杌(u),即按摩,古称按硗、桥引、案杌。(未完待续) 第二十七章 南风扶兮最关人 下 苏绣茵对她的大惊小怪置以一笑,“原来娘娘尚不知道。也是了,此事王爷鲜宣于外,知者甚少。” 徐长吟听她说罢,渐抑了吃惊神情。脑海中浮露出朱棣在十二律楼考她才学,后她又与大名福清在那儿玩耍的情景。外间莫不揣测十二律楼的主人是何方神圣,不曾想竟然会是朱棣。而他又为何要暗中修建十二律楼? 十二律楼素能引得文士趋之若鹜,有在仕的文官,亦有未入仕的才学。朱棣若是意在以十二律楼为平台,与这些文人结交,不失为妥当之法。往日,她并未听说过朱棣与朝臣亲近的传闻,然按如今看来,并非他无意结交朝臣,而是换作了更为隐晦的方式。 “王爷当真十分喜欢王妃娘娘呢!”苏绣茵蓦然冒出一言。 徐长吟回过神来,干巴巴一笑:“何以见得?”这话当真是从何得来? “天丝馆除却王爷与数名近侍外,并不许人进出。王爷练武之时,也不许旁人观看,更遑论亲自授教了!”苏绣茵掩唇而笑。 徐长吟眨了眨眼,反问道:“你道我如何让王爷答允教我剑术的?” 苏绣茵摇了摇首。 徐长吟清了清嗓子,摇头晃脑的说道:“我说,王爷您若不愿教我,我便每日去天丝馆门边上守着,偷您的师学您的艺。王爷怕我真个去偷师,学了不该学的,这才应下。”偷师之言,她确实说过。不过,后来还是朱棣自行提出教授她的。只是,她并不知天丝馆还有那许多规矩。看来,朱棣倒也为他破了些例。 苏绣茵妙眸一睁,失笑道:“您当真这般与王爷说的?” “这事可不光彩,我也没什么好胡乱编造的。”又夏的手艺确实好,一翻按捏,徐长吟已觉得舒坦了许多,她轻拍了下又夏的手,示意她可停下。 又夏立即垂手退到一旁,徐长吟起身对她温和笑语:“今日多谢了你,若无你一番案杌,我怕是要酸疼上好几日。” 又夏赶紧福下身,“能为娘娘分忧是奴婢的福气。” 徐长吟微微一笑,与苏绣茵说道:“我这便告辞了。” 苏绣茵忙起身:“妾身恭送娘娘。” 回了东园,徐长吟吩咐罗拂挑了匹布料,几碟糖蒸酥酪和梅花香饼,命婢女一并给又夏送了去。 随即,她打发娉望去打听朱棣在哪。未几,娉望回房禀道,朱棣正在七录斋。 徐长吟在房中思虑片刻,示意罗拂端起一盘如意糕,便往七录斋走去。 七录斋外守着两名侍卫。她方上前两步,两名守卫已恭敬的行礼道:“娘娘,王爷正和几婴先生及太子宫的孙公公议事,吩咐下来,不可打扰。” 邱禾与孙公公是何时入了府?徐长吟朝紧闭的门扉望了眼,臻首道:“那我在外间等一等。”说着,她往庭院中的玉石桌边走过去。已近晌午,日头渐暖,坐在庭院里倒也未觉冷清。 罗拂寡言,徐长吟不开口,她也不吭声,不像娉望那么嘴甜。好在徐长吟也喜欢她的安静,静静地晒着日头,悠哉的赏着斋前古柏参天,倒也惬意。 约莫过了一刻有余,方听见厚重的门扉被人打了开来。徐长吟顺声望去,却见书房里前后走出二人,最先出来的是美髯须的邱禾,随后则是位面白无须的中年太监,中等身材,一副敦厚老实模样,脸上笑眯眯的,看着甚是亲和。 徐长吟缓缓起身,陡然又见那太监身后款款现出一抹袅袅身姿,却是赏汝嫣。徐长吟略怔,下意识的望了眼两名正自行礼的守卫,看来这不可打扰之人并不包括赏汝嫣。朱棣待她果然与众不同。 赏汝嫣手中捧着一碗参汤,想来是来送汤的。 随之,朱棣也走出门外,极是温存的替赏汝嫣理了理外氅,眉眼间布满温柔。 邱禾与孙公公对朱棣躬施一礼,转身欲退下,却冷不丁的望见了徐长吟玉立于庭院之中,正自一脸的似笑非笑。 邱禾微怔,旋即上前行礼:“叩见王妃娘娘!” 孙公公瞬即知道徐长吟身份,当即也上前深施一礼:“奴才给王妃娘娘请安!” 徐长吟向邱禾与孙公公微微颔首:“二位免礼!” 朱棣神色如常,慢慢放下了落在赏汝嫣肩畔的手。 赏汝嫣眼眸微敛,趋前福下身:“妾身参见娘娘!” 徐长吟姗姗步前,并不看向朱棣,扶起赏汝嫣笑语:“还是嫣夫人细心,我且不知你替王爷送了参汤,还端了如意糕来呢!” 邱禾与孙公公在旁悄然互视一眼,听不出这位燕王妃究竟是在责备赏汝嫣的邀宠,还是夸赞她的体贴。 赏汝嫣芙颜掠过一抹不自在,正欲启言,朱棣已淡声说道:“本王与几婴先生、孙公公有事相商,需得笔墨侍候,便让汝嫣留下。” 徐长吟颇是不置可否的睇了他一眼,他需得与她解释这许多么? 朱棣似乎看出她并不十分在乎的表情,微一皱眉,对赏汝嫣、邱禾与孙公公吩咐:“都退下吧!” 这“都”字里并未包括徐长吟。赏汝嫣三人识趣,相继向朱棣与徐长吟躬施一礼,鱼贯退下。 待三人行远,徐长吟扫眼罗拂手中的如意糕,笑盈盈的道:“王爷可还吃得下?” 朱棣瞅眼那碟色泽诱人的如意糕,再拧眉看眼笑容可掬的徐长吟,道了声:“端进来!”丢下话,他转身回了书房。 徐长吟从罗拂手中接过如意糕,示意她在书房外等候,便即入内。 焚着暖香的錾花鋈银三鼎熏炉使得书房里暖意融融,香气氤氲。 徐长吟将如意糕放在梅花小几上,掀眸顾盼,翘头案上放着一沓纸,似乎赏汝嫣方才真是在此侍候笔墨。 “来找我有何事?”朱棣走至案牍后,提笔醮墨。 “我有一事相请!”徐长吟径自落坐,也不拐弯抹角。 “何事?”朱棣并未抬头。 “府中内务,由嫣夫人掌理!”徐长吟拈了块如意糕送到嘴边。 朱棣手一顿,抬起头来,墨黑的双目讳莫如深。他直视着她,缓缓问道:“为何?” 徐长吟亦抬首直视向他,并竖起三指:“一则,内务繁芜,不愿管;二则,珠玉在前,无需管;三则,多此一举,何需管?” 朱棣锐目微眯:“何为多此一举?” 徐长吟笑眯眯的道:“四……哥您又何需明知故问?”这四哥二字,她特意拉长了音。 朱棣哼了一声:“不管你我有何约定,你坐在燕王妃位上一日,就需承担王妃之责一日,不容推诿!” 这岂能叫做推诿?徐长吟不满的辩解:“说不定我方熟悉府中情况,便能离开,又何需多此一举?” 朱棣眉间浮现一抹薄怒,他放下笔,冷冷的盯着她:“没想到堂堂女诸生竟是如斯偏私之人!” 他这话一出,徐长吟登时扬高了秀眉:“王爷,您这话是何意?” 朱棣嘴角边隐含嘲讽:“本王若将王妃之权交予汝嫣,置王妃颜面不顾,父皇、母后,甚而令尊将如何看待?是王妃的大量,还是本王的偏颇,更或者是汝嫣的侍宠?徐小姐言之堂皇,不愿管繁芜内务,倒是大方的将难处留给了旁人!” 徐长吟涨红脸蛋,嗫嚅半晌,倒也承认错误:“是我思虑不周。” 她的坦然认错让朱棣微缓了几分脸色,然紧接着她的话又让他顿时黑了半边脸。 “待回了门,我便对外称病,府中的事便也可顺理成章的交由嫣夫人!”徐长吟一派认真。 朱棣紧紧盯着她的脸,那锐利的目光似乎想在她脸上凿了个洞,以便看清她的脑子是怎么长的。突地,他神情疲惫的摇了摇头,“此事待从中都回来后再说。这些日子,你也无暇理会府中内务。” 徐长吟一拧眉,想起这茬事儿来,不怕死的问道:“我当真也得去?” 朱棣嗖地横她一眼,那冰冷的眼神使得她顿时噤若寒蝉,忙不迭陪笑:“我去,我去!”若说起来,去中都有好有坏。好的是,那儿不比京师,不必事事小心翼翼。坏的是,不过是从大笼子换成了稍小的笼子。 她的“见风使舵”让朱棣神情一凝又一松,终是说道:“你昨日的提议,我会与父皇提及。若无意外,此次中都之行,能让你一遂心愿!” 徐长吟眸光一亮,“当真?”若是住在民间,那着实让她有些期待了。 朱棣将她的兴奋之情纳入眼底,也不言语,只点了点头。她的这个提议,必然能得皇上欢喜。 午膳过后,明诚率领阖府上下的仆婢来给徐长吟请安,并将各园情况及司职人员逐一介绍了。如斯下来,也用了一个时辰有余。 徐长吟回房歇息,蓦然生出感慨,这才不过两日,她却似已在燕王府过了许久。好在,要尽快熟悉的也只需用几日而已,余后便也安逸了。内务之事,因着她尚进门,不论是否终需她来掌理,这段时日是无需她来操心的。故而,而至前去中都之前,她应当是能悠闲度日的。 翌日,回门。 朱红轿子抬了回魏国公府,一切依着礼经仪书,平顺的过了回门礼。 再回魏国公府,那景那物那人未变,可徐长吟隐隐间却觉得一切已经变了。在她的心里,她依然是那个每日清晨偷偷去百菜园耕作、得闲时偷溜出府、偶尔装傻充糊涂的徐长吟,依然是那个不愿多问世事、不愿多涉人情的徐长吟。可当听着府中上下一至称她为燕王妃娘娘,就连恭儿也恭敬的称她为王妃娘娘时,她倏然觉得自己已难以回到那般悠哉的日子了。魏国公府似乎不再有她的位置,而燕王府里又有哪儿是她的天地?(未完待续) 第二十八章 南风曲兮无险峨 上 东园里清雾朦朦,寝卧中仍自幽暗,溢着静谧。 徐长吟披衣起身,撂帘探首朝偏间望去。偏间内并无声响,想来朱棣尚未起。她窸窸窣窣的下了床,趿着鞋履轻步往偏厅走去。 撂开珠玉垂帘,雅致的偏厅置着一张高榻,锦帐深垂。打从回门之后,朱棣陡然自发自动的搬到偏厅休憩,也省了她每日布置帘帷的功夫。 她往高榻走去,溜目环视四下,心下暗笑,堂堂燕王歇在偏间,传将出去不知会不会有人信。掀起锦帐,她溜目望向仍正沉睡的朱棣。每日皆是他唤她起身,今日终能赢他一次。她倾身,将芙颜凑到他面前,满脸得意的笑,正要张口,陡见朱棣眼眸不睁,嘴唇微动,嗓音低沉地吐出话来:“若想一同歇息,何不上榻来?” 徐长吟哪知他早已醒了,顿时闹了个大红脸。但她又不想示弱,遂探手摸了摸他的额头,佯作戏谑的眨了眨眼:“大清早的没发热呀!” 朱棣睁开眼,长臂微曲,斜卧起身子,深幽的眼眸落在她掀动的樱唇上,嗓音中有几许不同于平常的慵懒:“王妃可是忘了,本王正值盛年?”同衾同枕,尽管隔着帘帷,但他并非柳下惠,只得委屈自己,搬至偏厢暂宿。 他余意袅袅的话使得徐长吟愈发窘了,赶紧收回葇荑,干咳一声:“不如让我与嫣夫人换了寝卧?” 朱棣眉头微皱,“你与她的身份不同,此话不要再提。” 徐长吟不置可否,但见此话题也说不下去,便道:“这会儿尚早,您且多歇会吧!”说着,她敛袖欲退开榻旁。孰料,朱棣陡然长臂一伸,拉住她的手腕,她整个身子一下子就跌入了他怀中,而他也立即反客为主,修长健硕的身躯将她牢牢压在身下,扣住她的手腕高举过顶,灼热的嘴唇紧紧覆上了她柔软的唇瓣,将她的惊呼没入了喉中。 徐长吟惊愕的瞪大双眸,脑袋一阵发懵。他在做甚么? “王爷……”她双靥通红,试图推开他。 然朱棣的手掌紧紧梏住她,使得她动弹不得。他肆意掠夺着她唇中的琼浆玉液,渐渐地,一股酥麻感自她的唇间蔓延到了全身,陌生的情潮从她的骨子里扩散到了四肢百骸,脑袋愈来愈昏沉,只能勉强维持着一丝理智。朱棣的黑眸变得愈发幽暗,闪着异样的光彩,扣住她葇荑的手掌缓缓松开,温柔地游走在她的玉肌间,而他恣意纠缠的吻也愈来愈火热,愈来愈撩动情*欲,令得她整个人像是被摄了魂,浑身软绵绵地,忘了挣扎与反抗,听能无力的纵容着他的“轻薄”…… 骤然,一阵细碎的敲门声响起,霎时将帐中撩拨情*欲的气氛敲打得烟消云散。 朱棣抬起头,漆目中掠过一抹恼意。 徐长吟的神智骤然无比清醒起来,她面红耳赤的推开朱棣,翻身下榻,逃也似地奔回了正厢,看也不敢再看朱棣一眼。 朱棣望着她逃命似的惊慌背影,脸上的不悦渐化作一丝哂笑。他平了平心绪,淡然的对外扬声道:“何事?” “王爷,皇上宣您与王妃娘娘即刻入宫觐见!”门外是明诚的声音。 这会儿,徐长吟是红霞满颜,心头怦怦乱跳不停,但也听见了明诚的禀告。 朱棣踱入正厢,目光落在钻进扇屏后的那么纤影,“即刻准备,本王与王妃立即入宫。” “是!”明诚领命退下。随之,四名婢女捧盥捧水的鱼贯入内,侍候他们梳洗。 徐长吟躲在扇屏后,心房仍自突突跳个不停,脸蛋热辣得像是抹了辣子油。此刻,她只想把自个埋起来,不想见人,更不想见朱棣。 娉望走入屏后,却见徐长吟满脸绯红,一幅羞人答答的模样,她不禁奇怪的问道:“娘娘,您在害羞甚么?” 她的声量不轻,徐长吟登时抚住她的嘴,忸怩不安的朝屏外觑了眼,压低声道:“我没事!”朱棣今日是发了甚么疯,方才若非明诚来通禀,他…… 徐长吟忙摇首,挥去让她脸红心热的“预感”。早知如此,她就该安分的歇着,做甚么去招惹他。她心中是即羞又后悔,被人“轻薄”了去,却又羞于启齿,甚么话也不能指摘。毕竟,在任何人眼里,燕王亲近燕王妃,那是天经地义的事! 她怪异的表情使得娉望愈发疑惑,但被抚住了嘴,甚么也问不出,只能“唔唔”地抗议。 扇屏外,婢女侍候着朱棣漱洗。而他也将主仆二人的小动静听得一清二楚,娉望那句“您在害羞甚么”一出,朱棣嘴角的笑便泛了滥,直让侍候的娉女以为看花了眼。在燕王府里,让燕王笑绝对算得件稀罕事儿。 纵是再不愿见朱棣,徐长吟依然得面对他。而当见到朱棣一派泰然自若时,满是难为情的她倏地意识到,明明是他不对,为何她反而像是做错了事的人? 一思及此,她慢慢抬起了头,用余光觑了眼坐在对面,神情淡定从容的朱棣。 朱棣的目光并未从她脸上挪开,自也将她神情的变化看在了眼底。见她渐复坦然的瞄向自己,他微自一勾唇:“想说甚么?” 尽管已有了心理建设,徐长吟仍觉有些难为情。她眼神飘忽,轻咳一记,佯自平静的说道:“王爷今晚在西园歇下吧!” 朱棣扬眉,“王妃倒真是大度容人。” 他的语气说不上赞许还是讥嘲,徐长吟也不管顾,口气略强硬了一些:“王爷应当记得,咱们除却那张契据的牵系外,不该有别的关系。” 朱棣无声一笑,蓦然倾身靠近她,伸指勾起她白腻的下颚,低声笑语:“甚么关系?”不知为何,他份外想看到她娇羞的模样。 徐长吟的脸刷地一下涨红了,她即羞又恼的拨开他的手指,没好气的道:“王爷休要装糊涂。今日的事,我且当作不曾发生,希望王爷日后能自重!” 朱棣摩挲着犹带细腻触觉的指尖,单手支颐,笑而不语。 一路再无话,朱棣与徐长吟甫一入宫,便被引往大殿觐见。 方至大殿外,便闻得殿中传来朱元璋怒气冲冲的喝骂:“一群没用的东西,你们说贵妃微染风寒,今天怎么就成了恶疾?” 引路的公公低声向不明就里的朱棣与徐长吟解释:“禀王爷与王妃娘娘,皇上是为孙贵妃娘娘的事恼怒着。前些日子贵妃娘娘偶染风寒,太医院说只需好生歇养调理便无碍,然昨日起贵妃娘娘的病情却陡然加重,今日便连身也不能起了。” 徐长吟在宫中待了月余,自明他口中所说的孙贵妃是谁。她们虽无多的交集,然她却记得这位与世无争的孙贵妃。孙贵妃似乎一直身子不好,鲜少在宫中走动,然因与皇上有沐过战火的患难真情,皇上对她一直恩宠有加,马皇后也对她极是礼遇。听闻朱棣与朱橚与这位孙贵妃走得也甚近,思至此,她不禁望向了朱棣,果见他眉宇间浮露出一抹忧色。(未完待续) 第二十八章 南风曲兮无险峨 中 那公公入内通禀罢,随即出殿宣朱棣与徐长吟入殿。 徐长吟方一踏过殿槛,便感觉到殿内凝重紧张的气氛。她未抬首,余光扫见殿内两旁跪着一群瑟瑟发抖的太医。她随朱棣一齐向上首处跪拜请安:“儿臣叩见父皇!” 朱元璋脸上仍布满了怒火,见着二人方微缓语气:“起来吧!” 朱棣起身,继而又将徐长吟扶起。 朱元璋指着跪了一地的太医,又怒声道:“一群没用的东西,还不给朕滚回去,治不了贵妃,朕要你们提头来见!” 众太医哭丧着脸,惶惶领命退下。 待众太医退下,朱棣方拱手道:“父皇,贵妃娘娘吉人天相,定会无恙。” 朱元璋的脸色这才缓和几分,叹道:“贵妃素来疼爱你和橚儿,去看看她吧!”说至此,纵是铁血皇帝如他,眼底也露出了一抹伤感。 “是!”朱棣沉沉应下,只怕孙贵妃的病当真是不容乐观了。 朱元璋将伤感隐下,看向一旁默然未语的徐长吟,负手走下龙阶,缓了缓口吻:“今日召你们入宫,是为中都之事。”说至此,他步伐一顿,威严的目光落在低垂首的徐长吟身上,“长吟,老四说你建议此次中都之行,应当住于民间,以体民情,察民意?” 徐长吟一怔,看了眼朱棣,他果真如此对皇上提了? “是!”她揣不准皇上是会高兴还是会生气。 朱元璋神情严厉,打量了她片刻,陡然道:“朕准了!” “呃?”徐长吟讶然抬首。 朱元璋微微一笑,“朕本有此意,朕让你们去中都,并非是想让你们在皇城里养尊处优,而是去仔细了解民间的百姓们。老四昨日对朕提出此议,正合朕的心意。朕倒是料想不到,此提议会是你提出。” 徐长吟微吁出一口气,笑道:“王爷时常教诲府中上下,富贵易娇,艰难易忍,久远易忘。王爷亦在打算去了中都后,不住华屋宝阁,不穿锦衣朱服,过一过百姓的生活,方能实实在在地明白老百姓的所思所虑。” 朱元璋眼神微动,若有所思的看着朱棣,“好,很好,不枉朕对你的一番苦心!” 朱棣看眼徐长吟,恭谨的对朱元璋道:“儿臣一直谨记父皇的教诲,不敢忘得!” 朱元璋满意的点了点头,“你们去坤宁宫吧,请了安去看看贵妃。见到你们,她也欢喜。” 领命退出大殿,天色已是明亮。 坤宁宫,朱棣与徐长吟请了安,马皇后赐座。 “母后,贵妃娘娘染恙,不知究竟如何了?”看得出,朱棣对孙贵妃倒真是十分关切的。 马皇后脸上露出几分担忧:“贵妃素来体弱,这一回……”余下的话,马皇后并未说,只是感伤的摇了摇头。 徐长吟抿唇轻叹,“大婚那日,贵妃娘娘且还安好,怎么就……” 朱棣的脸色有些沉凝,并不再作声。一刻过后,二人退出坤宁宫,往孙贵妃所居的寿安宫而去。 一路上,朱棣的神情愈发沉重,徐长吟安静的随在他身侧。 寿安宫中寂静得异常,四处弥漫着浓郁地药味,大殿前的扶疏花木也透了几许萧索。 许是感觉到寿安宫中沉凝的氛围,徐长吟心间也沉重了许多。 前来恭迎的掌事宫女面带忧色的低言:“王爷、王妃娘娘,贵妃娘娘身子虚弱,太医嘱咐过不宜多言。” 朱棣沉声一语:“怀庆可在殿中?” 掌事宫女点头,“公主从昨日起便一直守在娘娘榻前,奴婢们怎么劝也不愿离开。” 朱棣点了点头,掌事宫女遂去殿内通传。不过时,一名眉清目秀的豆蔻女子从内殿迎了出来,一见二人,眼中的泪水便已抑止不住,可她又立即提娟拭去,红着眼眶揖了一礼:“四皇兄,四皇嫂,母妃正在服药,你们先坐一会吧!” 徐长吟与这位怀庆公主见过的次数不多,也知这位公主与孙贵妃的脾性相仿,极是温煦,较之宁国公主朱柠当真是天壤之别。她瞧着神情憔悴的怀庆,心下生出一股怜惜,上前轻轻挽过她,低声安慰:“公主,贵妃吉人天相,必会无恙,你也要顾好自己的身子。” 怀庆苦笑着颔首:“多谢四皇嫂关心!” “五弟可知贵妃染恙?”朱棣拧眉问道。 怀庆摇首:“尚未告诉五皇兄,母妃本也不想告诉你们的,并不想让你们担忧。” 朱棣抿唇不语,眼底的沉重愈见浓烈。徐长吟看在眼里,不禁忖道:朱棣与贵妃母女关系确实亲近。 忽而又见一名宫女从内寝走出,向三人行礼说道:“贵妃娘娘请王爷与王妃娘娘入内!” 寿安宫与别宫娘娘寝殿中的华美并不大相同,极是清静雅致。此际,殿中的铜鼎香炉里正燃着提神清脑的药香,萦溢满殿。绘就着陈州七台八景的八曲屏掩住了锦榻,渐听得屏后传来一记虚弱的声音:“王爷与王妃莅临,我却不便起身,当真是失礼了。” 朱棣望着八曲屏后影影绰绰的纤影,无声一叹,问道:“太医可有说过是何病?” “成年旧疾罢了!”话落,屏后突传出一阵低微的咳嗽声。 怀庆忙自上前,徐长吟也起身走到了屏后。顿见得孙贵妃容颜惨白的倚在榻畔咳嗽不止,却又不想咳得太大声,只得掩住唇,神色痛苦。 怀庆的眼泪登时落了下来,“儿臣立即去宣太医!” 孙贵妃虚弱的唤道:“不必去了。”话声一落,又是一阵撕人心肺的咳嗽声。 徐长吟立即上前轻轻拍抚她的背,对一旁的怀庆道:“可有百合蜜?” “有,有!”怀庆赶紧去取,方一走出,朱棣已将一盒百合蜜递与了她。 怀庆感激的冲他点了点头,旋即将百合蜜拿到屏后交给了徐长吟。 朱棣沉眉紧紧盯八曲屏后,耳畔听及徐长吟柔婉的声音:“公主,扶娘娘坐正了,莫要靠着。娘娘,您且放松下来,慢慢着吸气,呼气……” 随着她盈耳的语调,孙贵妃的咳嗽声竟真的渐平缓了起来。续又听徐长吟微松一口气似的说道:“这百合蜜能治嗽,娘娘若有了咳意,便可啖一些。香甜滑口,也能养生。” “有劳王妃了!”孙贵妃仍自有些虚弱,但已未再咳嗽。 “娘娘何需与我客气?”徐长吟微微一笑,又在内陪了孙贵妃片刻,方走了出来,对拢眉不语的朱棣低声道,“王爷,今日且先回去,贵妃娘娘需安静休息。” 朱棣自知此刻孙贵妃需静养,随即对业已走将出来的怀庆道:“有任何事都要派人通知我!” 怀庆臻首低语:“多谢四皇兄和四皇嫂!” 徐长吟望了眼朱棣,孙贵妃贵为皇妃,实不需他来多操心,他对孙贵妃倒真的是十分关切。 走出寿安宫,朱棣问道:“你何以知道百合蜜能治咳?” 徐长吟眼眸之中溢出一抹怅然:“家母有一段时日也是如此。”(未完待续) 第二十八章 南风曲兮无险峨 下 东园的庭院里多栽着树,少见花颜,微绽绿意的枝头停着几只鸟儿引颈啼鸣,脆声悦耳。 树下,娉望、罗拂与明禄、明福四人正自面面相觑,气氛颇是诡异。 明福压低声问向罗拂,“娘娘让咱们等在这里,是要让咱们做什么?” 罗拂素来话不多,摇了摇头表示不知。 明福又问向明禄,疑惑的道:“难道是今早上王爷让娘娘多擦洗了一回兵器,娘娘动了气?” 明禄同样是满头雾水,摊手表示不知。三人的目光全落在了娉望身上,她跟着徐长吟最久,应当更了解她的心思。不过,娉望对三人的注视并无反应,只是表情怪异的沉默不语。 众人疑惑兀自惴度着,而徐长吟则蹲在寝卧中鼓捣着一只漆雕木桶。良久,她终于长吁出一口气,提起漆雕木桶起身往外走去。一见娉望四人规矩的站在庭园中,不禁莞尔一笑。 明福明禄见她手中提着一只漆雕木桶出来,不禁一愣。娉望与罗拂却是立即认出了此物,桶里装的正是徐长吟出嫁前备好的早春种子。 罗拂难得的咂了咂嘴,娉望却露出一副早知如此的表情。二人无可奈何的直摇头,这才嫁来没多久,娘娘便开始筹划耕田大计了么? 徐长吟走到四人面前,放下颇沉的漆雕木桶,笑盈盈的望着满脸困惑的明福与明禄,温和的说道:“你们是王爷信任的人,我也不必瞒着你们。”她又对娉望与罗拂眨了眨眼,“去将东西拿上,随我去北园。” 娉望无奈叹息:“娘娘,您难道是打算现下就去?” 徐长吟指了指庭院外头盛开的迎春花,“现下再不准备,定会错过好时机。” 明福忍不住道:“娘娘,奴才斗胆,不知娘娘是让奴才们做什么?” 徐长吟指着脚边的漆雕木桶,笑眯眯的道:“没什么紧要的事,你们随我去了便知。” 明福明禄二人仍是满头的雾水,但紧接着又见娉望与罗拂一左一右抬了个竹篾箩筐出来,二人互视一眼,上前一瞧,顿时瞪大了眼,里头竟然放着锄头、铲子、镐、扁之类的器具。 二人失声道:“娘娘,这、这是要做什么去?” 就在此时,徐长吟远远见到一名婢女引来了一个人。她忙示意娉望将箩筐放到树后,再瞧向来人,原是赏汝嫣。 “妾身给娘娘请安。”赏汝嫣上前施礼,秋眸微自一瞥,业已瞧见了一旁的漆木桶。她微微一笑,“王妃娘娘打算去北园?” 徐长吟见她心知肚明,也未再相瞒,笑道:“嫣夫人可有兴致同去?” 赏汝嫣臻首,“妾身亦想见识见识。” 片刻过后,明福明禄抬着箩筐,娉望提着漆雕木桶,徐长吟、赏汝嫣一行人往北园行去。 娉望行在前头,一遇到府中仆婢,立即示意徐长吟等人避开。徐长吟利落的拉住赏汝嫣,躲到了一棵大树之后。娉望与罗拂也连推带攘地将明福明禄扯入了树后。赏汝嫣秀眉轻攒,掀唇欲语,徐长吟忙竖指在唇边,示意她噤声。 待数名仆婢未发现她们,径直走了过去之后。徐长吟方示意众人从树后走出来。赏汝嫣不觉莞尔:“娘娘,眼下是在燕王府里,您想做甚么,是无人敢置喙的。” 徐长吟掩唇轻笑:“小心使得万年船。”在魏国公府时,每逢去百菜园她就得这般偷偷摸摸。尽管如赏汝嫣所说,在这儿她算得大半个主子,然正因如此,她愈发要小心言行。 北园偏隅一角,临着池塘栽种着数株杏花,枝头杏花交枝相映,密密蒙蒙,香气怡人。离池塘不远,是一面月形拱门,穿过拱门,内里有一片空阔土地,四周栽着柏树,不远处是间柴房。 这地儿徐长吟未进府前便来探过,一则北园鲜有人住,二则这地儿土壤肥沃,实是块宝地。 娉望指挥着明福二人将箩筐抬到空地边搁下。徐长吟躬身从筐中取出一物,赏汝嫣一瞧,竟是件灰色的粗布麻衣。徐长吟拿着衣裳往柴房走去,不多时已换了麻衣出来,青丝被净色包巾裹住,一派寻常农妇打扮。 赏汝嫣与婢女容玉面面相觑,明福明禄也是一脸怪异。罗拂尚是淡定,只有娉望一副了然模样。 徐长吟神情自若的走至众人跟前,挽起袖子,弯身从漆木桶中将已催了芽的种子小心捧出,开始做起示范:“这些种子已催了芽,小心些栽入土里,覆土莫要太厚,也不能太浅,约莫这么多便可。” 明福明禄赶紧看过去,罗拂与娉望也围了上去。 容玉压低声问道:“夫人,王妃娘娘这是要做什么?” 她这声量低,然因离徐长吟不远,倒也叫她听见了。她微一侧首,笑道:“做什么?自然是耕地了。你可也要来?” 容玉尴尬的扯了扯嘴角,“奴婢也想学一学。”堂堂燕王妃,身份地位非比寻常,她竟然扮成了村妇来种地?虽说农作不是低贱之事,然以她的身份仍是有些失了体面,难道她就不怕王爷责备?不怕外人笑话吗? 赏汝嫣看着徐长吟芙颜上洋溢的明媚笑容,虽是一身寻常衣衫,整个人却透着夺目的光芒。 “嫣夫人可有兴致?”徐长吟是唯人即用,打起了赏汝嫣的主意。瞧她弱不经风似的,做些锻炼对身子也好。 赏汝嫣微微一笑,“妾身却之不恭。”说着,她当真也有模学样地挽起袖子,蹲下身去“玩”起了泥巴。 徐长吟却将她的手一拦,转身又从箩筐里拿出一件衣裳,递给她道:“弄脏了衣裳不好,且先委屈着换上这件吧!”说着,她又从箩筐里取了三件出来,原都是打算给娉望她们的。 赏汝嫣温驯的接过,也去柴房换过了衣裳。一身粗衣,倒也不减她的秀雅芳华。 徐长吟眨巴着眼,心里打起了小算盘,笑盈盈的说道:“这新开的地,可得费些精力。得闲时,你可愿来帮一帮手?”将这几人培养出了头,待她去了中都,也有人照料。 赏汝嫣浅浅一笑,“妾身自是愿意,尚请娘娘不吝赐教。”她的神情上倒真无一丝不愿。 徐长吟看着满意,笑道:“自管放心,我定要好生教你。” 赏汝嫣蹲身下去,也不在意泥土弄污了绣履。 徐长吟悉心教着她,而娉望等人换过衣衫后,围在周遭仔细学着。赏汝嫣亦是仔细听着看着,明福明禄倒是好学的苗子,不时出声请教。 轻风徐徐,诺大的空地虽尚是荒芜,然六人却让这一片天地显得无比充盈热闹。 在北园忙碌了一早晨,赏汝嫣皙白的容颜也现出了几分红润,显得精神了许多,不过眉宇间也布满了些许疲累。 娉望等人利索的捧来净水,供她们清洗。徐长吟拭罢了手,睨着面若芳桃的赏汝嫣,笑道:“可还习惯?” 赏汝嫣接过干帕子,轻笑着道:“妾身不敢有瞒,尚不大习惯。” 徐长吟也不觉意外,点首道:“我头一回下地时,也是累得腰酸背疼。” “娘娘是何时起喜好上了农耕之事?” 徐长吟略一思量,“约莫是三年前。对了,你我年岁应是相当,私下里也无需称呼得如此见外,不若就以名讳相称吧!”(未完待续) 第二十九章 南风悬兮谁含笑 上 “这……”赏汝嫣神色迟疑。 徐长吟知她忌讳,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无碍的,无碍的。你是生辰是?” “妾身是至正二十二年正月十九生。” “啊,那你比我年长数月。”徐长吟笑语,陡然她眉头一皱,“正月十九?”这日子似乎是…… 赏汝嫣婉婉颔首,“是,正是王爷与娘娘大婚那日。” 徐长吟的笑微微一滞,心头涌过一丝异样的滋味。旋即,她转开了话头:“往后我便叫你汝嫣,你叫我长吟即可。” 早春的阳光虽仍有冷意,却也聊甚于无,而忙碌了一个时辰的徐长吟更是热汗淋漓。 赏汝嫣回了西园,徐长吟则带着浑身是泥的娉望等人回了东园。 东园正园中若无朱棣允肯,仆婢们是不得入园的,故而也未有多少人见着燕王妃娘娘一身泥泞的模样。不过,有幸见着的那几个下人无不满脸错愕,不知这位王妃娘娘是否是才从泥地里打了滚回来。 徐长吟一路调侃着明福与明禄,只因这二人先前笨手笨脚,连赏汝嫣也学会了,他们却总是学不会。娉望自是与站在她一边的,笑个不停的帮腔,连罗拂也在旁配合,三人直把明福明禄二人窘得连连发誓,定要学会了给她们瞧。气氛和乐融融之中,虽少了主仆间的尊卑分明,处来却也更为舒适。 徐长吟不停叮嘱:“晚些时候还需去照料一二,你们需记……” 话音未完,陡见娉望等人面色一紧,齐齐拜下,口中呼道:“参见王爷!” 徐长吟一愣,转过首,一眼便见着朱棣正自坐在不远处的六角亭中怡然地喝着酒。她双靥微潮,脑海中蓦地又浮露出那日被他“轻薄”的一幕。尽管过了好几日,但一见着他,她便情不自禁的又会脸红心跳一番。 朱棣放下玉盏,斜目望向她。衣衫算得干净齐整,绣履却沾满了泥,额际淌着香汗,双颊更是嫣红如苹,一双清眸熠熠生辉,唇边的笑蔓延到了眼底,那么的灵动且富有生气,与平素所见的她又有所不同。朱棣心间微动,须臾方挪开视线。他倒也未见不悦,只是抬了抬手,示意娉望等人退下。 徐长吟本也想离开,但见朱棣的目光又望了过来,只得走入亭中。她避开他深锐的目光,垂眸一扫,玉几上有两只酒杯。他是在等人?而且青天白日的喝什么酒? “何时能有收成?”朱棣提壶替她斟了一杯酒。 对于他的心知肚明,徐长吟也不觉奇怪。她转着眼珠儿,回话道:“那地儿土壤肥沃,只要仔细照料,夏秋季定会有好收成。” “种了些什么?”朱棣似对此甚是有兴趣,目光紧紧盯着她。这些日子来,她对他不是有意避开,就是对面不相视。 徐长吟端起酒杯,酒杯中映出她微见酡红的脸容。她在害羞甚么?她倏地抬首直视他,扯出一丝笑:“不多,五分竹叶菜,三分薇菜,二分荆芥。” “王妃如斯勤俭持家,善体百姓疾苦辛劳,当要禀承父皇母后,为各府效仿。”朱棣不紧不慢的说着。 徐长吟笑容微僵,只道他是在反讽自己:“我说过,不会有损王府颜面。” 朱棣微哂:“非也,王妃如斯贤惠,又岂来得有损王府脸面之说?”以皇上皇后的亲民亲农,岂会不对他这位“醉心田锄”的王妃刮目相看? 徐长吟这才听出他的话意,略有怔忡之后又有些哭笑不得,“难道您是打算着藉我之事,让京中各府都来耕地?” 朱棣端起酒杯呷了一口,隐下唇边的笑:“有何不可?” 此时,四名公公捧着膳盘鱼贯入内,布好膳食。 徐长吟原先还道他朱棣是“借酒浇愁”,原来是打算在此处用膳。思至此,她忽地问道:“今日汝嫣也一同去了北园。” 朱棣略是一怔,“你也让她下了地?” 徐长吟提箸,“她身子弱,多些锻炼自是好。况且,这地儿不大,也不会太累着。” 朱棣不再多言,只说了句:“她是好静的性情,你得闲时与她多走动。待从中都回来后,府里的事,由你掌理!” 徐长吟不置可否,“再有十余日,便要去中都了。皇上日前颁旨,此次中都之行需得隐于民间,不得宣诸身份。这事儿是我提起的,秦王与晋王可有恼我?” 朱棣看她一眼,“二哥与三哥并非愚钝之人,自知其中利弊。” 所以,这三兄弟皆会藉由此机来好生表现?徐长吟揣摩着他的话。 太子宫灯火通明,宫人往来穿梭,份外热闹,又频闻丝竹琴乐,不绝于耳。 朱标与朱棣等兄弟在园中品酒论策鸿谈,却将年岁较小的朱梓听得呵欠连连。 朱橚瞧见朱梓一脸困顿,嘿嘿一笑,捏住他圆嘟嘟的小脸:“让你不必来,你非要来,觉着无趣了吧?” 此话一出,众人的目光皆落在了朱梓身上,无不哂笑。 朱梓被捏得痛了,气鼓鼓的嚷道:“才不无趣!”说着,他眼巴巴的望向朱棣,“四皇兄,中都有什么好玩的?父皇何时才会让我跟你们一起去?” 朱棣淡淡一笑,“待你大一些,父皇自会让你去。” 朱樉这会儿早已喝得满脸通红,他打着酒嗝,直拍胸脯的道:“八、八弟,你真想、想去,二皇兄替你向父皇说去。” 朱棡在旁哼了声,凉凉说道:“二哥,你倒是去,你这模样去,只怕还未替八弟说上情,就已被父皇赶……” “三弟!”朱标出声阻住了他余下的话,转头对面有期待的朱梓笑道,“八弟,父皇自有安排,你无需操之过急。” 朱梓又看了看朱棣,扁着小嘴道:“那四皇兄回京后,可要告诉我中都有什么有趣的。” 朱棣微微笑了笑,算是允下。 “能有甚么有趣的,这回可是受苦受难去了!”朱棡说着朝朱棣睇了眼。 朱标打着圆场,朗笑道:“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大哥可是十分羡慕你们呀!” 朱棡从鼻子里哼笑一声,喝酒不再说话。 倏地,偏园传来一阵娇笑声,端是燕语莺声,引人侧目。 朱橚朝倩影幢幢的侧园望去,啧啧而道:“也不知诸位嫂嫂在聊些什么?” 侧园里,太子妃常氏坐于首处,左侧坐着秦王妃王氏,右侧坐着晋王妃谢氏,徐长吟坐在秦王妃身旁,右侧则是秦王侧妃邓氏。另有太子的三位妃子陪侍在一旁。 徐长吟曾见过秦王妃王氏数次,是位性情柔弱善良的女子,也瞧得出那侧妃邓氏十分受宠,否则朱樉也不会带其来赴此宴了。晋王妃谢氏容姿端丽,却也少言寡语。 邓氏身段丰腴,容貌艳丽,且性子爽剌,讲话也不拐弯抹角,端着酒杯向太子妃敬去,娇声而道:“太子妃娘娘,臣妾此番随王爷前去中都,数月不能来向娘娘请安,今日便一并请了。” 太子妃笑了笑,端杯受下她的礼。邓氏又朝谢氏望去,眼波却睨着徐长吟,掩唇娇笑:“这中都虽离京城不远,却也无甚有趣的。不过,这回蒙燕王妃的提议,倒是能有些趣味了。” 邓氏话中带笑,却也带着一丝讥讽。徐长吟不动声色,看来她那提议,除却顺了皇上、顺了朱棣的意,旁的人算是得罪了。 一时间,席间氛围有些尴尬起来,常氏赶紧转了话题,温和的问向徐长吟:“听四皇弟说,你近来在燕王府中也勤励于田耕,当真是难得。” 徐长吟干干一笑,朱棣这嘴倒真是快:“不过闲暇时以锄田为乐而已,并无什么难得不难得的。” “燕王妃着实是有闲情逸致。然依臣妾之见,那等下作之事只会辱没了身份,若是被下人们瞧见,不定在背后如何笑话。”邓氏媚眼如丝的上下打量眼徐长吟,隐含嘲意。 太子妃眉头浅蹙,“此言差矣。父皇与母后素来教导咱们勤勉励行,且农为国之根本,何来下作之说?母后亦是接连赞许燕王妃此行,要我等多行向学。” 晋王妃突地开了口,道:“此行前去,我可得向燕王妃多相请教。” 那秦王妃嗓音柔弱地道:“待燕王妃回了京,也请教一教我吧!” 太子妃在旁笑语附合:“长吟,看来,你这女教习的身份是跑不了了!” 徐长吟愣了愣,即觉无奈又觉好笑,这八成就是朱棣要的结果吧! 戌时三刻,散了宴,朱棣与徐长吟乘上车舆,出了皇城。 月净晚凉,有丝冷意。 马车缓缓行将,未几停在了燕王府邸前。 朱棣握住徐长吟的手,扶她下了车舆,始发觉她的手有些冰凉。他眉头一拢,徐长吟习惯地准备松手,他却略紧手掌,未再松开。因着有仆婢在旁,徐长吟也不好有太大的动作,狐疑的瞅他一眼,却也未再挣脱。 仆婢挑灯在侧,护送二人往东园而去。在路过通往西园的长廊之际,徐长吟另一手轻轻扯了扯朱棣的衣袖,朱棣侧首,她语气低微而道:“今晚王爷不如在西园歇下。” 朱棣看了她一眼,淡淡道:“夜深,她已睡下。” 徐长吟抿了抿唇,未再多言。明日就将起程,赏汝嫣心中必是不舍的。 朱棣不说话,直往东园走去。 东园燃着烛火,甚是明亮。方到园外,已见娉望与罗拂迎来,向二人行了礼,旋即又道:“王爷、王妃娘娘,嫣夫人已等候多时。” 徐长吟睇向朱棣,眼神戏谑。朱棣对她的谑笑视若无睹,松开她的手,径直往前走去。 徐长吟手心一凉,看着他的背影没入堂中。 明亮的正堂里,赏汝嫣已听见声响,玉立起身,款款迎上二人,福身一礼:“妾身见过王爷、王妃娘娘。” 朱棣扶起她,低语:“夜已深,你身子尚未康愈,有事着人来禀即可。” 徐长吟在旁微笑着道:“王爷,臣妾先行回房了。” 赏汝嫣连忙道:“妾身只是来送件东西,这便要回去的。”说着,她转身走到梅花几旁,徐长吟这才瞧见其上搁着一件覆着布巾的物事。 赏汝嫣掀开布巾,徐长吟定睛一瞧,顿时一愣,原是两件极是精致的长袍。但听她说道:“王爷与王妃娘娘此去经久,妾身不能在身边伺候,故而连夜缝制了这件衣衫。” 徐长吟讶然接过衣裳,笑道:“这衣裳制得真好,汝嫣,你的手可真巧。” 赏汝嫣嫣然一笑,“王妃娘娘谬赞了。”说话间,她秋眸顾盼向朱棣,在烛下溢着绵绵情意,任是何人也会心酥难挡。 朱棣眸光一软,淡淡一笑,接过了衣衫。徐长吟瞧得分明,他的眼里此刻也溢满了温柔。她眼眸倏地一阵刺痛,胸口也泛出一股酸涩,默然地走入了内堂。 回了寝卧,待她沐浴罢了,披衣而出,朱棣仍未回房。她抿了抿唇,坐到妆镜前,罗拂上前替她梳着青丝,低语:“娘娘,王爷送嫣夫人回了西园,晚些回房。” 徐长吟容色无表的点了点头,又听娉望一边燃着熏香一边咕哝:“西园离东园又不远,还需得王爷去送么?嫣夫人早不送晚不送,偏在今夜送来,且还是当着您的面,可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徐长吟捋了捋颊畔发丝,微侧首睇她一眼,“嫣夫人对王爷体贴入微,且还与我制了衣裳,这份心意已是十分难得了。” 娉望走到她身边,从妆匣里挑出一根缎青绳,噘着小嘴道:“您是正,她是妾,当着您的面献殷勤,不是争宠是什么?” 徐长吟蹙眉,不悦的道:“汝嫣平日待你也不薄,今日怎地如此多口舌?” 娉望呶了呶嘴,“奴婢也不是针对嫣夫人,只是觉着王爷待嫣夫人总是有些特别,替您不平而已。” 徐长吟敲她一记栗子,嗤笑:“嫣夫人人美心善,换做我,也会待她好。”这些日子来,朱棣鲜去西园,然每日里嘘寒问暖不曾缺少。宫里送来的东西,她有,赏汝嫣必然也会有。她不去在意,一则是汝嫣确然是好女子,二则以朱棣和汝嫣的情份,她又有何立场去置喙?(未完待续) 第二十九章 南风悬兮谁含笑 中 娉望嘟着小嘴不做声,徐长吟转而问向罗拂:“东西都拾掇好了?” 罗拂回道:“是,按您的吩咐,兑了碎银,衣裳也请绣庄制得素净些。” 徐长吟臻首,“此去少则三月,多则六七月。你们在府里,要谨言慎行,不要去得罪了人。遇事可与嫣夫人说与,她会照拂你们的。” 娉望叹了口气:“娘娘,此行当真不能带上奴婢们?您和王爷身份尊贵,身边没有人侍候,也没有人护卫,奴婢实在是担忧呀!” 徐长吟一笑,“在半郊林时,我们不也如此过着么?你且安心就是了。况且,皇上言之不能带护卫,却非无人护卫。”毕竟,出行的乃是三位皇子,明面上不带侍卫,暗地里定然有人侍随。 寝卧寂谧,朱棣走将而入。 香灯半卷,徐长吟倚榻持卷,闻声掀眸,脸上露出一抹讶异,似乎在意外他竟然会回房来。她动了动唇瓣,欲言又止,起身见礼。 朱棣顿足盯着她,一拢眉头,“怎么,不希望我回房?” 徐长吟干巴巴一笑,“明日将往中都,王爷怎地不陪一陪汝嫣?” 朱棣眉头愈攒,不答反问:“困了?” 徐长吟摇首:“许是想着明日就要出门,倒有些睡不着。”去了中都,除却秦王与邓氏,晋王与谢氏,再无他人。真正过一过平民小老百姓的日子,尝一尝或辛苦或和乐的日子,确实令她有些雀跃。 朱棣眼神闪烁,缓缓说道:“既然不困,陪我走吧!” 徐长吟一怔,“去哪?” 朱棣逐字吐出:“中都!” 京郊十里,两匹黑神骏披星带月的疾驰着。 明月悬空,前方的路带着深夜的雾露,幽幽朦朦。骏马踏尘奔驰,马蹄的回响声在山涧间回荡。幸而是郊野之处,也不怕扰了宁静。 徐长吟策马疾奔,风声呼呼地刮得双靥生疼,但她未吭一声,紧随朱棣之后。 驰骋泰半,夜色更沉,寒意更甚。 骤然,朱棣一勒马缰,神骏扬蹄而立,缓缓歇了下来。徐长吟随之也勒住马,奇声问道:“怎么了?” “歇会吧!”朱棣跃将下马。 徐长吟求之不得,忙不迭也下了马。一下马,她便小声打了个喷嚏。 朱棣乘着月色看她一眼,默不作声的从包袱中取出一件披风,朝正四下观望的徐长吟走了过去。 徐长吟环顾四下。寂野凄迷,树木森森,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也不知是甚么地方。她一回眸,正欲问向朱棣,适巧他探手过来,替她披上了披风。她脸蛋微赧,自行系好披风,退开些许,问道:“如此出京,当真无事?”她再再也未料到,朱棣竟然会真的带她漏夜出城,直接去往中都。 朱棣另取了一件披风披上:“父皇已然示下,此行不得宣扬,故而明日并无出行仪礼。另外,我已向父皇禀明会先行前往中都,无需担心。” 徐长吟轻挑眉尖,他是一早就计划好了?她从马背上取下水壶:“还有多少路程?” 朱棣望眼幽黑的前方,“二个时辰。” 徐长吟将水壶递给他,信口问道:“为何要急急上路?”她着实不知他漏夜赶路的理由。 朱棣接过水壶饮了口,“与二哥三哥同行,必是繁冗迟缓,先行一步,省些事端。” 徐长吟撇唇,却也认同了他的话。秦王与晋王素来讲究排场,此番虽有圣谕不得张扬,然以他们的脾性,轻车简骑是断然不会的。若真同行,一日的路途指不定会走成二三日。 歇息了片刻,二人复又打算上路。 徐长吟系紧披风,一阵寒风袭来,她冷不丁又打了个喷嚏。朱棣立即低首看向他,皱眉道:“上来!” “诶?”徐长吟一脸错愕。 朱棣向她伸出手,其意不言而喻。 徐长吟干咳连连:“我没事,不过风……啊!”她还未拒绝完,朱棣已二话不说的拉住她的胳膊,将她拽上了马背。 朱棣哼了一声:“逞能并不聪明!” 徐长吟一呶嘴,若非他三更半夜的赶路,她用得着“逞能”么? 朱棣扬鞭,却未再急急赶路,而是信马由缰,缓缓而行。 星月笼罩,陌路徜徉,一骑二人,两厢默然。 徐长吟坐在朱棣身后,由他挡着风,加之这会儿行得慢,倒也不再觉得冷。加之紧挨着他的身子,隐约间能感觉到他温暖的体温,这让她的心又怦怦一阵乱跳,脸也微微热了起来。 “可曾与人共乘一骑?”朱棣话音倏然传来。 徐长吟平静下心绪,顿了顿方道:“二表姐、三表姐、娉望……” “可有男子?” 徐长吟疑惑的盯着他的后脑勺,如实回签:“恭儿、爹爹、沈公子……”现如今,还有他。 听及沈公子,朱棣顿时侧首看了她一眼,表情莫测:“你似乎与沈度甚为投契。”他可未曾忘记,那晚沈度抱着她到王府的情景。 徐长吟未觉有异,微微一笑,“沈公子人中骐骥,我自是钦佩。” 朱棣收回目光,未再出声。徐长吟对他一会热,一会冷的态度也算习以为常,也未再吱声。 夜已深,一股倦意渐渐向她袭来。 朱棣忽地又问道:“离开燕王府后,你欲往何处?” 徐长吟掩唇打了个呵欠,“青城山!” “蜀中?”朱棣显是意外她的答案。 “不错。”徐长吟予以肯定。 “为何?” “想去便去了。”徐长吟似是而非的回答。 她的敷衍使得朱棣不甚愉悦,“不信任我?” 徐长吟倦懒的承认:“若告诉了您,哪里还来得自由自在?” 朱棣不说话了,徐长吟也微微瞌上双眸,“您可有想去的地方?” 朱棣目视前方,“千里锦绣,万里江山,何处不想去?” 徐长吟闭着双眸,迟缓颔首,赞同他的话:“若能览尽山岳、阅尽河川,此生不枉矣。” 朱棣未语,倏而,他背脊微沉。侧首一瞧,却是徐长吟伏在他背上睡着了。他嘴角微扬,深目锁住她恬静的睡颜,低沉的嗓音仿佛要渗入幽木山野里:“不枉矣,你又可愿与我览尽这盛世河山?” 中都二十里地,两山夹峙的山涧旁岩峦重叠,林壑秀美。幽幽徜徉的山涧间,信马由缰而来一骑骏马。 朱棣持缰缓行,墨色的披风迎风猎猎,冷峻的面庞淡然如常。徐长吟肩披银披风,闭着双眸伏在他背上,双臂不自觉的搂着他的腰身,殷唇微扬,睡得甚是香甜。 远远地,已能望见中都城的轮廓。城郊的陌路,贩夫走卒已是熙来攘往。 直至到了洪武门,徐长吟复被喧扰的声响吵醒。她一睁眸,猝然便见一名小贩挑着两筐肥鸭子站在马侧,而筐篮中的鸭子正呱呱地叫唤得热闹。她迷茫的与篮中的鸭子对视数会,霍地直起身,妙目一溜,已知身在何处。 皇城笼罩在清晨的薄雾里,气势雄伟的城楼前车马骈阗,正秩序井然的排队进城。 “醒了?”朱棣的声音传来。 徐长吟罩上风帽,颇是不好意思的低声道:“怎地不叫醒我?”往城门望去,差不离还有盏茶时分才能入城。 朱棣略转身,徐长吟未在他脸上发现丝毫倦容。 “入城后,这马便不能骑了。” 徐长吟也不奇怪,臻首道:“是寄存于何处?” 朱棣摇首:“入了城,见谁顺眼,这马就送了谁。” 徐长吟神情古怪,但瞧他并不似玩笑模样,始知他是说真的。她心中嘀咕不已,燕王府中的宝驹,哪一匹不是价值千金?他倒是大方如斯,见着顺眼的人便相赠么? 城门官仔细查过官凭路引,遂放朱棣与徐长吟进了城。二人具是头一回受盘查,倒无丝毫不适,反觉有些新鲜。 进了城,二人未再骑马。举目望去,宽阔的洪武街马咽车阗,街道两旁,商铺鳞次栉比,人潮熙攘,一派繁华景象。 “中都竟是如此欣荣!”徐长吟不禁感叹。 朱棣牵马慢行,悠闲的欣赏着中都的风情,而徐长吟亦是兴致盎然的四处观望着。 一身朴素的二人并未引起过多注意,不过他们所牵的宝驹倒是引来不少识货者的侧目。 “如何,可有看顺眼的?”朱棣问向徐长吟。 徐长吟溜目一瞧,人烟如潮,单凭一眼,也瞧不出甚么来。她侧首问向朱棣,“您呢?” 朱棣不答,“你有何建议?” 看来,他亦未看中甚么顺眼之人。徐长吟轻笑,“简易的法子倒是有一个。” 朱棣抬了抬下巴,显是示意她说下去。 徐长吟纤指一抬,指向不远处。那是一间铁铺,铺子旁有一小块空地,栽着两株古榕树,树前有个卖豆腐的小贩正在张罗生意。 “将马绑在树下,谁想要,解了绳,自行牵走即是。” 这法子果真简易! 朱棣挑眉,但也未反对,往她所指方向走去。 徐长吟牵马于后,不多时,到了空地,二人果真将宝驹各系于一株古榕树下。徐长吟瞧向四周,并无人注意他们。她取下包袱,与朱棣对望一眼,相继往前行去。 “不知何人会牵走它们。”徐长吟突地小声道。 朱棣睇向她,“想知道?” 徐长吟勾唇,“您就不想知道?”(未完待续) 第二十九章 南风悬兮谁含笑 下 朱棣看她一眼,径直朝一间茶肆走去。 徐长吟抿唇一笑,跟了上去。 清晨喝茶得少,茶肆里只有三两桌的客人。朱棣挑了靠窗处坐下,徐长吟朝窗外一瞅,正对着那处空地,能瞧见二匹马仍安生地系在树下。 吩咐小二上了早膳,朱棣信手打赏,小二高兴退下。 徐长吟轻一蹙眉:“您带……” “燕四!”朱棣突道。 “诶?”徐长吟一怔。 “燕四娘!”朱棣盯着她。 徐长吟明白过来,反手指住自个,哭笑不得:“我是燕四娘?” “不妥?”朱棣反问。 徐长吟张口力争:“荑桑不好?” 朱棣言简意赅的回绝:“夫唱,妇随。” 徐长吟抑下翻白眼的冲动,“燕四娘,燕四娘,燕四他娘么?” 朱棣皱眉,“你说什么?” 徐长吟自知这话不可乱说,忙打了个哈哈:“没甚么。” “从今日起,你叫我四哥,我叫你四娘,不要记错了。”朱棣叮嘱。 徐长吟撇唇,换了话题:“身上有多少银子?”昨夜临行前,她可未见他有携上甚么东西。那些衣裳物事,且还是她先前收拾好的。 “三十两!” 徐长吟臻首,节省着用,倒也凑合。加之她带的银子,度日不难。她故作漫不经心的道:“咱们在此,少则三月,锁事具杂,不如由我来打理?”若由他来管,怕是隔不多久便要喝西北风了。 朱棣哼了一声:“府中事宜你不愿操心,眼下倒是热切。” 徐长吟轻咳一记:“人寡事寡,人繁事杂。您不反对,那就这么定了。” 朱棣并未表示不赞同,慢条斯理的用起早膳。徐长吟边用膳,边瞅着那处空地。就在此时,那卖豆腐的小贩终于发现了被栓在古榕树下的宝驹。他疑惑的四下张望,似乎是想看看马主人在哪。他慢慢走到温驯的宝驹前,陡然就见一个肥面大耳、衣饰华贵的中年男子大摇大摆的踱了过来,一把推开围在马前的小贩,绕着两匹宝驹仔细观察起来,小眼里精光闪闪,显然是晓得这两匹宝驹价值不凡。 富泰男子似乎确定了二匹宝驹并非俗物,小心翼翼的朝周遭观望一眼。街道上攘来熙往,行人络绎,也不时有人朝空地处望上一眼,但并未多有注意。不过,那小贩却一个劲的盯着他。富泰男子滴溜溜一转眼珠,手往袖中一摸,满面堆笑的朝小贩走了过去,将小贩拉到角落,也不知说了甚么,未几,那小贩对富泰男子不住点头哈腰起来。 富泰男子抬起下巴,朝两匹宝驹一指。小贩刷起袖子,大步走到左边的树下,利索的解开了系马绳,牵起宝驹交给了富泰男子。富泰男子喜滋滋的牵过马,指住另一匹宝驹,对小贩说了句甚么,又拍了拍腰间的钱袋子,小贩忙不迭的点头。 不言而喻,这富泰男子见二匹宝驹无主,起了贪念。而小贩知他非马主,此人遂买通小贩。这会儿,怕是他打算先牵走一匹,待会再来牵另一匹吧! 徐长吟颇为扼腕的摇了摇头,尽管她提议任人牵走马,却也想让这两匹良驹落得个伯乐手中。此人一派市侩,得了两匹宝驹,怕也是以物兑银,平白糟蹋了两匹宝驹。 朱棣未语,只是淡然地收回了视线。 就在此时,一道洪亮的呼喝声突然炸响,几乎穿透了喧闹的街市:“偷马贼!站住!” 朱棣与徐长吟顿时闻声望去,蓦地见得一个年轻汉子正横眉竖目的朝吓了一跳的富泰男子急冲过去。那富泰男子神情难看,牵着马是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不过十余步的距离,那年轻汉子已冲到了富泰男子面前,一把牵过他手中的宝驹,虎目怒瞪,直叱道:“好个偷马贼!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偷马!” 街道上的路人渐渐围拢过来,一听是偷马贼,纷纷对富泰男子指指点点。 富泰男子脸色乍青还白,旋即趾高气昂的大嚷:“你胡说什么?什么偷马贼,这明明是本老爷的马!”说着,他扭头欲让豆腐小贩来作证,岂知那小贩早已见势不对,挑着担子溜走了。 年轻汉子一脸义正言辞:“这二匹马分明是一双男女栓于此处,怎么又成了你的马?” 徐长吟一怔,看来他们方才系马于此,并非无人看见。 富泰男子的脸皮涨得通红,似乎更加生气,指住年轻汉子的鼻头直破口大骂:“放你个狗臭屁!这两匹马是我花了五百两银子买来的,方才不过是栓在树下吃草!”他叫嚣之时,毫不客气的要去夺马。孰料,年轻汉子力气大,没让他如愿,还险些栽倒地下。 茶肆里,徐长吟兴味盎然的托腮观望,余光瞟见朱棣依旧是神情淡然,却盯着那年轻汉子。但瞧那年轻汉子二旬开外,生得一张刚毅的脸,浓眉虎眼,盘腮胡子,身躯魁梧,衣衫破旧,显得甚为落拓寒酸,可身上却透出凛凛英气,令人不容小觑。 年轻汉子仗马而立,宏声道:“既然如此,可有买马的凭据?” “这、这……”富泰男子神色迟疑起来,眼神闪烁,陡又理直气壮的大声道,“这马是我向熟人所买,何需凭据?” 年轻汉子继续说道:“既然你说是马主,我就问你三个问题,你如能具实答出,我便相信这马是你的!” 富泰男子表情更加难看了,他恼羞成怒的的大叫:“你算什么东西,凭什么来质问本老爷?”他斜着眼角,鄙夷的打量眼汉子,“你说这马是那双男女的?人在何处?叫来让本老爷瞧瞧!依本老爷看,你八成是想诬了本老爷的马,才在此信口雌黄!” 年轻汉子倒是不怒不恼,“是非黑白,也得看你答不答得出。不然,咱们这就去见官,由官老爷来查证,是我信口雌黄,还是你存心偷马!” “是啊,你答得出,这马当然就是你的!”围观的百姓中不乏起哄者,随之也引来一片附和之声。 富泰男子的脸变得铁青,在一片起哄声中,他气哼哼的一拂袖,不耐烦的嚷道:“有什么问题,快问!” 年轻汉子也不犹豫,一边抚摸马颈,问道:“这两匹马,马龄几何?”(未完待续) 第三十章 南风惆兮君不见 上 富泰男子一听,神情顿时放松了七八分。他昂首挺背,用下巴指住年轻汉子身旁的宝驹,道:“此马六岁。”说着,他朝仍被系于树下的另一匹宝驹指去,“那匹七岁。” 话落,他得意洋洋的望向那年轻汉子。 徐长吟摇首轻叹:“这辨识马龄的方法甚为简单,方才此人细察良久,不难知晓。” 朱棣仍旧未出声,只是静静观望着。 就见那年轻汉子点了点头:“不错。”紧接着,他又问道:“是何马种?” “乃是黄门四骏中的蒲稍马。”看来,那富泰男子对马知之甚详。 年轻汉子又是点头,“正是蒲稍马。” 人群之中传来一片哗然。 “最后一个问题,快快问来!”富泰男子脸上已无不安,反而堆满自得。 年轻汉子道:“这最后一个问题,不在答,而在做!” 富泰男子面露狐疑,“什么意思?” 年轻汉子拍了拍马背,道:“若你能驾驭此马,我便再无疑虑。” 富泰男子神情微动,“这……” “你既是马主,驾驭此马必是不难。”年轻汉子口吻轻松。 富泰男子瞧眼温驯已极的宝驹,单只这匹宝驹,其价值已超过五百两。再瞅眼那具精致的马鞍,同样的价值不菲。又瞄眼宝驹,它乌亮的大眼里透出安分的气息。他心中一动,驾驭此马应是不难。 “如果证实此马是本老爷的,你要如何向本老爷赔罪?”富泰男子仿佛已证明了自己正是马主,极不客气的道。 年轻汉子气定神闲的反问:“你想让我怎么赔罪?” 富泰男子抬高下巴,倨傲的说道:“本老爷要你当众下跪,向本老爷瞌三个响头!” 年轻汉子朗声而笑,爽快应下:“好,若是我诬陷于你,当众瞌三个响头又何妨?如果是你颠倒黑白,你即乖乖的随我去官衙!” “哼,本老爷怕了你不成!”富泰男子一派成竹在胸。 茶肆中,朱棣微一勾嘴角,徐长吟亦无声一笑。 再瞧向已被围得水泄不通的空地,年轻汉子放开马缰,退了开去。富泰男子刷起袍袖,大摇大摆的跨前几步,拍了拍低头喷着鼻气的宝驹,又拍了拍马鞍,紧接着,他拉起马缰,撩袍踩上马蹬,可就在他踩住蹬子之际,一直表现温顺的宝驹骤然长嘶扬蹄,一下子就将富泰男子掀翻在了地。 周遭顿时响起一阵轰然大笑声。富泰男子被摔得灰头土脸,狼狈的爬起身,呀呀怒喝着就要去抽打宝驹。年轻汉子眼明手快,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冷冷道:“你既然知道是蒲稍马,岂会不知此马看似温顺,却只认一个主人?” 富泰男子扭头怒瞪他,蛮横的叫嚣:“这畜牲是本老爷刚刚买到手的,它自不识我,又如何?” 年轻汉子冷哼一声:“强词夺理!既然不悔改,咱们这就去官衙让大人明辨真伪!” 富泰男子脸色乍青还紫,陡然,他跳起脚,指着汉子骂道:“小子,算你有种!呸!”他恨恨地吐了口口水,扭头迅速钻入了人群里。 “哟,这不是居绛斋的万掌柜吗?”人群里传出吆喝声,显然是有人认出了此人。 年轻汉子也未去追,轻蔑的睇眼灰溜溜逃走的万掌柜,轻一拍马背,将宝驹牵回树下,重新系上。 围观人群中有人大声道:“这位小哥,既然这马无主,你不如牵回去。” 那年轻汉子朗声一笑,“此等宝驹岂会无主?八成是马主人有事走了开,将马落在了这里。” 人群又围观了片刻,见再无热闹,便渐渐的散了开去。不多时,街道上又恢复了热闹的景象。而那大汉并未离开,而是在树下席地而坐,一派看守之姿,显然是打算等马主人回来认马。 “此人看着可顺眼?”徐长吟收回视线,问向朱棣。 朱棣推开已冷却的清粥,端起茶杯呷了口,起身淡淡道:“走吧!” 徐长吟一愣。朱棣示意小二结了账,拿上包袱朝外走去,她看眼未动几口的早膳,惋惜的起身跟了上去。 出了茶肆,朱棣行在前头。徐长吟最后朝空地望了眼,那汉子仍老神在在的席地坐着,不为所动。 徐长吟微微一笑,倒希望此人能将二匹宝驹牵了去。 徐长吟对中都的路自是不熟,朱棣也未雇车,带着她在城中东穿西走。约莫行了一个时辰,徐长吟正欲忍不住询问之时,朱棣转身走入了一条幽巷里。未行多远,他便在一间黑瓦白墙、绿苔盈阶的幽静屋舍前停住了步伐。 看来,这便是他们将居住的地儿了。 乌漆木门已见斑驳,门上的铜环已褪了呈亮色泽,墙壁上老藤攀附,倒也添了几分翠碧。 朱棣推门而入,徐长吟随后。绕过石雕影壁,入目便是占地颇大的院子,院中无花无草,只在北边栽着一株半枯的梨树,显得有些凋敝。环目细瞧,东西两头各有两间厢房,南边是堂屋,窗扇紧闭。诺大的院中静悄悄的份外宁谧,只有邻家的桃树从墙头探了半枝枝桠,吐蕊绽香。 “咱们住哪一间?”尽管有些简陋,但徐长吟却甚为满意,脑中更是已经酝酿起如何拾掇的念头。 朱棣拧着包袱往西头走去:“此屋已空置许久,不太干净。” 徐长吟跟在后头,也未抱怨他此前为何不找间整洁的屋子,只笑道:“秦王与晋王怕是住不惯了!” 朱棣微一勾嘴角,推开了西厢房的门。 房内有股子久未经人烟的味道,灰尘铺了满屋。徐长吟赶紧将扇门、窗牖悉数敞开,让清新的空气流入。 朱棣一抹桌案上的灰尘,徐长吟却一把拉开他的手,将他往屋外推去:“我先拾掇拾掇,您去屋后瞧瞧,找个盆打水来。等收拾好了寝卧,也好歇息一会。”他赶了一宿的路,未曾瞌眼,这会应也累了。 朱棣看她一眼,也未吱声,往屋后而去。 徐长吟左右环顾,喃喃道:“可得费些气力了。” 说着,她从屋中翻找出一块干净的布巾,将桌案擦抹干净了,方将包袱放下。遂又除下披风,从包袱中翻出头巾包住了云髻。接着,她刷高衣袖,深吸口气,开始利落的收拾起来。(未完待续) 第三十章 南风惆兮君不见 中 这间屋邸并未如何修缮,前任屋主迁走时,一应家私具是留下了。有两堂四厢,中为天井,后有厨舍柴房,毫不堂皇秀丽,幽静朴素中却又透着安宁祥和。 朱棣站在廊下环目打量一番,侧首望眼已开始忙活的徐长吟。她忙碌的身影在一片灰尘仆仆中仿佛也散发着熠熠光芒,他深锐的眼神慢慢地柔和了下来,嘴角也缓缓逸出了一抹微笑。 一个时辰后,徐长吟灰不溜丢地从西厢钻了出来,脸似红霞,额沾细汗,轻喘着气,手里还抱着床帐子。她溜目一瞧,院角的梨树下,朱棣挨着一方圆木小几,单手支颐,闭着双目,正自小憩。 她蹑步走将过去,见着他眉宇间微泛疲惫,连她靠近也未惊醒,想必这一宿的赶路也着实累了。她抿唇轻笑,又踮脚退开,往后院行去。 后院有口井,井边放着个大缸,而这会缸里已装满清水,想必是朱棣早已打好的。 她打了水,将布满灰尘的帐子放入水中,脑海中回忆起与娉望在青冢时的情形。每每她要做这些事,娉望都会一脸哀怨的看着她,无声申述她“抢”饭碗的举动。 以她的身份,应当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如今却要“今来为君做羹汤”,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突地,她抬头望向厨舍,表情凝重起来。 做羹汤,这该怎么个做法? 待将西厢房收拾妥当,又将厨舍清理出来,最后将晒好的被褥抱回房铺好后,她已累得腰酸背疼,一下子瘫软在了松软的床榻上。累了大半日,没多时,她便缓缓阖上了眼。 等她醒转之时,天色已擦黑。瑰丽的晚霞从窗牖外照射进来,还带着丝丝暖意。她舒适地蹭了蹭软衾,陡然听得屋外传来一阵谈笑声。她怔了怔,这不是朱棣的声音! 她起身理好衣衫,往门边走去。那说话声越来越清楚。 “燕兄弟,没想到你对中都这么熟,俺还得向你求指点才行了。”这笑声甚是爽朗,一听便知是不拘小节的人。 徐长吟但觉奇怪,拉开门往外望去,顿时瞧见半枯的梨树下,朱棣正与一名头包巾、着短褐的汉子谈笑晏晏,面前的木墩上摆着两盅酒,几碟小菜。那汉子不到三旬,身材魁梧,膀大腰圆,一脸络腮胡,嗓门甚大。 饶是朱棣耳利,听见了开门声,遂望了过去,见着徐长吟讶异的站在门边。 “四娘!”朱棣面含淡笑。 徐长吟被他一声四娘叫得一颤,还未张口,那汉子已嗓门洪亮的道:“燕家妹子,你睡醒啦!” 这话本是不怪,可这么一喊叫出来,顿时让徐长吟涨红了脸。她颇是尴尬的睇眼朱棣,显是等着他介绍这莫名冒出来的人。 朱棣果不负她所望,淡淡笑道:“四娘,这是马成马大哥,是与我在酒馆相识的。马大哥,这是拙荆。” 徐长吟客气有礼的颔首道:“马大哥!” “哈哈,燕家妹子,快来坐下,燕兄弟说你睡得沉,就没等你一块儿用晚膳。”马成果是心直口快的性子,一再的点出徐长吟“懒觉”的事实。 徐长吟干干一笑,施施然上前,坐在了朱棣左手边。 朱棣替她添了碗筷,也没掩饰嘴角边的哂笑:“快用膳吧!” 徐长吟轻瞪他一眼,默默地端碗用膳,只是心中思虑着,朱棣怎地与此人结交上了?以他的性子,断然不会将只有一面之交的人邀到家中。她不觉又将马成细一打量,模样粗犷,举止谈不上粗野,却也沾不上文雅,然而言谈间却予人一股豪迈之感。 朱棣淡淡一笑,转而与马成说道:“大岗村北郊冒出苦泉一事,马大哥以为是怎么回事?” 徐长吟顿时竖起了耳朵,苦泉?这是怎么回事? 马成的笑渐渐收了收,微皱粗眉:“俺是粗人,也不知道好端端的一口泉怎么就成了苦的。俺只晓得这泉水一苦,周遭的乡亲们没了水喝,日子可就难过了!” 朱棣略敛目,表情沉思。马成也默默地喝着酒来。 但见气氛微凝,徐长吟在旁笑道:“马大哥,我是初来中都,不知中都有何有趣的去处?” 马成一怔,旋即嗓音隆隆地笑了起来:“燕家妹子,燕兄弟对中都熟悉的程度比俺都厉害,俺就不搬门弄斧了!不过,中都附近的地方,我倒能推荐一二。”说着,马成就滔滔不绝的介绍起来,偶还说些市井巷闻,他言语爽利,俚语俗言颇是风趣,倒也让徐长吟听得兴致勃勃。 朱棣亦是仔细听着马成说话,尤其在他说及民生民事时,愈见认真,不时还会问上几句。 一顿晚膳用了一个时辰,徐长吟收拾了残羹剩菜到厨舍,想给他们沏壶茶,却发现锅灶烟冷。她只得去四处寻柴禾,但到柴房一瞧,里面空空如也。她敲了敲额头,颇是懊恼,先前东收拾西收拾,怎地就忘了要备些柴禾呢? 没计可施,她只得回了前院,可刚一到前院,陡又见得院中多了几人,却是一位容貌平平、颇见精明的妇人与一双虎头虎脑的小童。两名小童在院子里嘻嘻笑笑地玩闹着,而那妇人正替朱棣与马成沏着茶。 马成眼利的先瞧见了徐长吟,忙招呼道:“燕家妹子,燕兄弟说你还未下过厨,这茶水也还不会烧,俺就让俺婆娘端了茶水过来,快过来喝茶,喝茶!” 徐长吟终于忍不住剜了朱棣一眼,他就这么坦白,难道就不知家丑不可外扬吗?她累了大半日,不过睡了会儿,便被人“逮”住,倒像是她又懒又不会家事似的。 朱棣神情自若,嘴角的哂笑更是愈渐明显。 “燕家娘子,这茶是刚煮好的。”马氏笑着招呼她。 徐长吟尴尬的点头,“多谢马夫人!”她忽地想起马成的话,不禁问道,“马大哥也住在这附近?” 马成哈哈笑着,朝隔壁一指:“俺常听人说,无巧不成书,这书长啥样,俺不知道。不过,今天就是这么巧,俺与燕兄弟不打不相识,原来还做了新邻居!” 徐长吟一怔,难不成这马氏夫妇就住在隔壁?她讶异的朝朱棣望去,不打不相识又是怎么回事? “不过是一场误会,也因此才认识了马大哥。”朱棣云淡风清的带过。 马氏在旁对马成颇为责备的道:“你这牛脾气,先前明明是你不对,偏说是人家燕兄弟的不是,最后险些冤枉了燕兄弟!” 马成这会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挠了挠脑袋,嘿嘿笑着:“是俺的不是,这不,俺一晓得燕兄弟就住在隔壁,就赶紧来给燕兄弟陪酒道歉了!” 马氏好气又好笑,“你这哪是陪酒,有吃了人家的酒还卖乖的理?” 徐长吟越听越是糊涂,在桌下轻扯了扯朱棣的衣袖。朱棣目不斜视,却反手捉住了她的手,紧紧握在掌中。 徐长吟登时面红耳赤,相缩却缩不出来,只得娇嗔地瞪住他。 朱棣视若无睹,闲适喝茶。 马氏坐在徐长吟身边,拉着她小声说道:“燕家娘子,我瞧你们夫妇俩年岁不长,可是才成亲?” 徐长吟微侧过身,以遮住被朱棣握住的手,低声回道:“成亲方一月,便随他回老家来了。”这话可不算假。 马氏点了点头,“我们搬来此地也不过三四载,这间屋子一直空着,也没曾想如今能有一户新邻居。往后,你们有甚么需要帮忙的,直管与咱们说,不必客气。今日个是我家当家的糊涂,险些让燕兄弟受了冤枉,这心里当真过意不去。” 徐长吟实是不知他们所谓的“冤枉”是指甚么,便也只能道:“我家相公并非小肚鸡肠的人,有甚么误会,如今也消除了,不必放在心上。”(未完待续) 第三十章 南风惆兮君不见 下 马氏笑在脸上,“燕兄弟与燕妹子真是通情达理。这往后做了左邻右舍,可得常来常往,你们也不必与咱们生分,有什么事尽管说。” 徐长吟颇是感激,“那便多谢马夫人了!” 马氏噗嗤一声,笑了起来:“什么夫人不夫人,我叫你燕妹子,你叫我马大嫂就成。” 这燕妹子比起燕四娘顺耳得多,徐长吟也自乐意,笑道:“那成,就叫马大嫂。” 那边厢,马成仍自滔滔不绝的说着,朱棣听得多。院里,二小童攀高爬低的无拘无束,嘻笑闹着也甚是欢快。 夜幕渐袭,徐长吟欲回屋去取油灯。 马氏见状笑道:“这天色也不早了,咱们就不耽搁你们歇息了,明儿个我再来。”说着,她对马成使个眼色,一同起身,并唤住了两个孩子。 朱棣与徐长吟也不便劝留,送马氏夫妇出了院子。不多时,已能听到隔壁传来两个小娃娃的嘻闹声及马氏的呼喝声。 徐长吟将院子收拾了,回到西厢。屋里已燃了灯,晕黄的灯光静静撒了满屋,也落在正坐于案边沉思的朱棣身上。 徐长吟拭着手走进去,但瞧他神情,不禁问道:“在想苦泉的事?” 朱棣回神,沉眉道:“大岗村只有一口泉,阖村上下皆靠此泉过活。如今甘泉变苦泉,需得想个法子。” 徐长吟心中一荡,轻着声响:“王爷胸怀民瘼,可要去抚循临问?” 朱棣点了点头:“有此打算。” 徐长吟臻首:“我也去。” 朱棣看她一眼,眉头舒缓几分:“不必了,明日我一早就动身。二哥他们或许过了晌午就会到,你在家中准备准备。” 徐长吟环目四下,扮个鬼脸:“我可担心着秦王、晋王见到这屋子,会将屋顶给掀了。” 朱棣微哂,“二哥与三哥不会委屈了自己,自管好我们这边即是。” 徐长吟摊手一叹,“自管自顾也不容易。今晚无柴禾无热水,想沐浴也是难。” 朱棣皱了皱眉,起身道:“我去找些柴禾。” 徐长吟拉住他:“这入了夜到哪去找?便用凉水凑合一下吧!” 朱棣眉头皱得更紧,显是不赞同:“我且无妨,你是女子,身子弱,怎能受凉?” 这算得体贴的话,让徐长吟颇为受用,却是笑道:“凑合一晚无妨。”忽地,她上下打量朱棣一眼,问道,“在酒馆发生了什么事?”此问,自是指马成说与朱棣在酒馆不打不相识一事。 朱棣也知徐长吟会有此一问,淡然说道:“一场误会而已,不必多虑。” 但见他不愿说,徐长吟也不好强问,只得琢磨着,改日去向马氏问个清楚。 溶溶月色,静谧的院落淬染银光,流溢如波。 皎月犹悬,已是二更。撒落几分月华的西厢房里,静谧无声。 徐长吟睁眸定定地望着帐顶,宵分不寐,只因身侧紧挨着的就是朱棣。 被褥太小,床榻太窄,连枕头都只有一个。脑袋挨着脑袋,胳膊挨着胳膊,一丝空隙也未留。她绷紧身子,揪紧了被褥,仍能毫无阻碍的感受到身边传来的阵阵灼热气息。 突地,朱棣侧过身,面向僵直身子的徐长吟。徐长吟勉强又往里退去,可这会她已抵着了床架子,退无可退,只得尽量缩起身子。陡然,朱棣一只胳膊横搭上来,圈住了她的腰肢,还未等她反应,他已用力将她往怀中带去。 徐长吟被迫窝入他怀里,虽说解了蜷缩身子的难受,可这处境却让她更为难为情。她努力想挣脱开来,却怎么地挣不开他桎梏的手臂,最后只得放弃,忿忿地瞪住沉睡的他,嘀咕抱怨:“睡觉也不安份!” 朱棣双目紧闭,似已睡得深沉,可他的手却渐渐不安份的从她的腰肢往上挪,徐长吟低喘一声,一把揪住他的手掌,又羞又恼的低斥:“想干甚么?” 岂知,朱棣竟然眼不睁,眉不抬,慢悠悠地吐出低沉的话语:“不干甚么,调戏你而已!” 而就在话音甫落之际,猛然听得“怦”地一声巨响,伴随一记闷哼,在屋中炸响开来。 这声响过后,屋中静可闻针。 “徐长吟!”朱棣咬牙的声音,“燃灯!” “是、是!”徐长吟忙不迭跳下床,赶紧点燃了油灯。 随着摇曳的灯光,屋中的景象登时映入眼帘,而这幕景象足以让人捧腹大笑。 堂堂燕王朱棣赫然连人带被的趴在地上,而堂堂燕王妃徐长吟则神情尴尬无比的伫在一旁,讪讪地抽着嘴角。 朱棣脸色难看无比的从地上起来,将被褥丢回榻上,继而微侧首冷冷睇向徐长吟。徐长吟不觉打了个寒噤,勉强陪笑道:“王爷,这床榻太窄了,我去外面睡。”说着,她踮着脚,像被鬼缠住似的,就要往外冲去。 朱棣眯着眼盯住她,也不言语,只朝她勾勾了手指。 徐长吟干干一笑,识相站住。 “踹得舒坦了?”朱棣的嗓音冷得似冰。 徐长吟咽了咽口水,“我认罪!”谁让他说要“调戏”她,她那会绝对只是下意识的举动。况且,她哪知他这么不经踹,竟给一脚踹下了床。这要传将出去,他燕王的一世英名也给悔了。想到这,她心中就涌起一股想笑的冲动。但她知道,若这会笑出来,下场必定凄惨。 朱棣冷哼一声,“你打算怎么陪罪?” 徐长吟深揖一礼,恭敬的说道:“让您踹回去!” 朱棣嘴角微抽,终是一拂袖:“就寝!” 徐长吟抿唇偷笑,模样乖顺的应了声“是”。 翌日。 待徐长吟清醒后,枕榻已凉。她醒了几分神,想及朱棣说过今日一早会去大岗村瞧瞧。 她打了个呵欠,披衣起身,铺好了床榻,轻敛罗袂出了西厢。 晨曦的空气份外清新,她掀眸往墙边望去,墙头探出几枝香气萦绕的桃花。她弯着眼眸,深吸口气,心气甚是舒适。 去后院打水漱洗罢了,她心中思量着得去买些柴禾回来,午膳与晚膳也是个问题。 思来想去,她的眸光朝隔壁睇了去。就在此时,院外响起一阵敲门声。(未完待续) 第三十一章 南风裁兮花耕树 上 徐长吟拾步走到院门前,拉开了门,但见马氏笑眯眯的站在门外,手边挽着个菜篮子。 “马大婶,”徐长吟眉眼一弯,“快请屋里坐!”她方才还打算去隔壁找马氏,却不想其先来了。 马氏亲昵的拉过她的手,笑道:“我估摸着你对这周遭也不熟,便想着带你去附近认一认路。这每日一开门,柴米油盐样样都差不得,我昨日瞧你们也未置办甚么,应是缺了不少东西。” 徐长吟不免露出感激的神情,也吁出了一口气:“我可正愁着这些。您先屋里坐,我收拾一下便走。” 马氏也笑了,朝几间厢房溜了圈:“燕兄弟不在家?” “今日有些事儿需处置,他一早便出门去了。”徐长吟说着,将马氏往堂屋里引去。 堂屋里收拾得甚是整洁亮堂,正中八仙椅后挂着幅山水画,已有些残旧。 “这会无水无茶的,实是多有怠慢了。”徐长吟颇是不好意思。 马氏笑了出来,“你与我见外这些做什么?不打紧,不打紧。” 徐长吟又是歉然一笑,招呼马氏坐下,便赶紧去西厢收拾。 过不多时,她换了一袭藏蓝春衫出来,云髻包以素净的发巾,虽说朴素无华已极,却也不减秀雅气韵。她遂又去厨舍找了只竹篮,再回了堂屋。 马氏一见她,起身笑道:“这便走吧!” “诶!”徐长吟轻快的应了声。 出屋锁了门,她与马氏相皆往人头攒动的街市行去。 熙熙攘攘的街市上,挑担赶车的、骑马乘轿的行人川流不息。街道旁茶寮、酒肆、客栈、当铺、作坊鳞次栉比,看相算命、胭脂水粉小货摊也不见缺。 马氏带着徐长吟往人少些的地儿走着,信口问道:“家中还有什么亲人?” 徐长吟一边避着摩肩接踵的行人,一边应着声:“双亲和兄姊弟妹皆在京城,有两位兄长与嫂嫂也会搬来,今日应是能到了。”昨日朱樉与朱棡就应已起程,按路程,一日也足矣。若是路上略有耽搁,今日也能到了。徐长吟想着朱樉与朱棡住进来后的日子,必是不乏“热闹”。 马氏微微点头,“原来如此。” 徐长吟转而问道:“马大婶,昨日我家相公与马大哥之间究竟是发生了何事?”朱棣不肯告诉她,她便从旁打听,也是一样。 马氏听她这么问来,不禁惭愧的摇了摇头:“昨日那事,是我当家的糊涂。他去酒馆送染好的布匹,刚走到门口,便发现钱袋子不见了。适巧燕兄弟在他身侧,一个糊涂,就将燕兄弟当作了贼儿,才引出一连的误会来。幸好后来说了清楚,才知是一场误会。” 徐长吟恍然,难怪朱棣不愿说,毕竟他堂堂燕王被误认作贼儿,可不大光彩。突地,她脑海中浮现昨日将朱棣踹下床的情景,不禁“噗嗤”一声笑了起来。昨日可真是朱棣的“好”日子,白日被认作贼儿,晚上又被踹到床底下,足以让他“铭记”了。 马氏见她笑得奇怪,奇道:“燕妹子,怎么了?” 徐长吟略收敛了笑,不答反问:“马大哥是做布坊营生的?” “他啊,是隔街青邱染坊的染匠,染坊主人是一位同宗的叔伯,故而平日也让他管些蓝手掌柜1的事,也因此我们才迁来了这里。” 徐长吟点了点首,听马氏问道:“我瞧着燕兄弟也不像寻常人家出来的,是打算考取功名?”瞧这小两口,虽说衣饰从简,那气质可掩不住。八成是家中没落了,方搬回了老家。 徐长吟略有琢磨。她知朱棣与朱樉、朱棡前来中都,除却察民情、体民生外,还需去军中讲武,可这话不能随意说出。她顿了顿,笑道:“有此打算。不过,过两日也会请族里的长辈出面,替他在军中谋个文书的事儿。毕竟,这日子还是得过的。”不知朱棣去军中,会不会有晌银。 马氏点头附和:“是这个理。日子也得过,等你们有了子女,更需操心。” 徐长吟闻言脸蛋倏地一阵发热,忙转了话题:“马大婶,我需添置些柴禾,不知哪儿有?” 马氏笑道:“待会我给你送一些去就是了,后天有个叫张石年的会送柴来,他的柴好又便宜,往后你直管向他买就成了。”说话间,马氏在一间“李记粮铺”外停下,“我平日都在这间铺子添置,店家为人厚道,东西也好。” 正说话间,一个留着山羊胡的中年男子已笑容满面的迎了出来:“马大婶,今日要添些什么?” 马氏将徐长吟引入,对店家道:“我这妹子方搬来,家中粮油都是见缺。各种添置了,还要劳烦掌柜给送一趟。” 店家和气应下:“没问题,您二位直管挑好了,我一会就给送去。” 随后,马氏便一一替徐长吟介绍选起米油,哪种实惠,哪种经用,具是居家过日子需懂的。徐长吟听得仔细,最后买好了米油等物事,告诉店家半个时辰过后送到即可。出了粮铺,马氏带徐长吟去了菜市。菜蔬类徐长吟倒是经验颇丰,毕竟自个耕作也有些经验,菜蔬是否新鲜一瞧便知。待竹篮装得买当了,徐长吟又央马氏带她去买些菜蔬种子。 马氏得知她想在院中辟块菜地出来,直打趣等有了收成就向她买。 马氏带她去买菜蔬种子,路途有些远。等徐长吟觉知这路有些熟悉时,已然看见了他们的两匹蒲稍马,已经昨日那名三问辩马主的年轻汉子。两匹蒲稍马温驯的栓在树下,那年轻汉子依然老神在在的席地坐着,只是神色已胡些疲态。 徐长吟心中微动,突听身边路人说道:“这人从昨日就一直坐在这里,也不知在干什么?” 徐长吟面露惊讶,不禁顿住了步伐。难不成此人一直在等马主来认马? 马氏见她停下,问道:“怎么了?” 徐长吟又朝那年轻汉子望了眼,叹息着摇头:“没什么,走吧!”朱棣信口将蒲稍马送与有缘人,岂知会遇上这么个耿直心肠的汉子。 购置了一应所需,刻余过后,徐长吟与马氏各自回了家。 朱棣还未回来,不过多时,马氏便和两个孩子抱了一大捆的柴禾过来。此时,粮店也将她买的东西送了来。 马氏帮她收拾好东西,徐长吟赶紧去升炉灶的火,想烧水待客。不过,这活儿她并不熟练,结果给弄得满厨舍浓烟,直呛得她涕泪连连,最后只得灰头土脸、咳嗽不止地往外冲。孰料,她刚狼狈冲出,就一头撞入了一具温暖的怀抱里。 “青天白日的,娘子想投怀送抱也无需如此急切!”那低沉悦耳,又带着特有的淡淡戏谑口吻,不必多猜,自是朱棣无疑! 徐长吟满眼泪花的抬起头,一眼见着果然是他,登时面红耳赤的推开他,“你何时回来的?” 朱棣但见她梨花带泪模样,芙靥如抹乌墨,殷唇懊恼地微噘着,眉宇间流露着小女儿家的娇嗔之态,比之平素的端方素雅又别有一番韵味。他一瞬不瞬的盯着她,嘴角逸出一丝笑:“刚回来,马大婶说你在后院。”今日倒是不错,一回来就有人投怀送抱。 徐长吟沮丧的垮下肩,朝仍不断冒出黑烟的厨舍望去,“你先去堂屋歇会,我再去生火。” 陡然,马氏从前院过来,一见后院浓烟滚滚的景象,顿时惊呼道:“哎呀,燕妹子,厨房失火了吗?” 徐长吟霎时只想找个地洞去钻,尴尬的解释:“不是,不是。” 朱棣在旁接话:“只是这灶里只生烟,不生火!” 他的风凉话惹得徐长吟一记轻瞪,那边厢马氏已掩唇笑了起来:“那还好,那还好,我去瞧瞧。”说着,她扭身往厨舍里走去。 徐长吟又朝朱棣瞪了眼,也赶紧跟了进去。 在经由马氏一番指点之后,炉灶里的火终于生了起来。 朱棣负手站在厨舍不远处,望着厨舍里徐长吟忙碌的身影,嘴角的笑意似已泛滥。 刻余过后,徐长吟小心翼翼的端出了一壶热茶,未来得及洗拭的脸蛋上犹有几道灰烟痕迹,却未将她此刻的自得掩下去。 “生火烧水,比起作文章而言,娘子以为哪一样有趣?”朱棣在她沏茶的当口,压低声笑问。 徐长吟斜睇他一眼,轻哼声道:“生有涯,知无涯。各有各的乐趣!” 朱棣似笑非笑,端盏喝茶。那边厢,马氏也不便久留,喝了几口茶,便笑着告辞了。徐长吟对她自是感激,一直送到了门外。 回了堂屋,徐长吟遂将马氏今日带她去添置一应物事,且还送了柴禾之事悉数说了。 朱棣也不见意外神情,“这一对夫妇确是为人厚道。” “对了,今日我见到昨日那名年轻男子,还守着两匹马。”徐长吟呷了口热茶。 孰料朱棣也点了点头,“我也看见了。” 徐长吟侧首,“是要不闻不问?” 朱棣叩了叩椅背,若有所思:“待看此人明日是否还在。”(未完待续) 第三十一章 南风裁兮花耕树 中 徐长吟放下茶杯,问道:“苦泉一事查究如何呢?“ 朱棣神情见凝,“尚无所据。” “官府有何处置?” 这话让朱棣的眉头攒得更紧,“地方已派人去查,不过暂时也只能从十余里外的邻村取水。” 徐长吟蹙眉:“查究原由是必要,但解民之忧才是根,可有另打一口井?” 朱棣沉声道:“此事也奇在这里,自从井水变苦后,另挖泉眼,那水却仍是苦的。” 徐长吟一怔,“难道是水生了异?” 朱棣眼神深谙:“有此可能,也不排除人为之因。” 徐长吟眉头轻拧,若有所思。 正自思量,前院外头骤然传来一阵叱喝声:“这是甚么鬼地方?” 但闻此声,朱棣与徐长吟具是互望一眼,起身往外走去。 越到门边,那骂骂咧咧的声音越是清晰,也能听得女子娇嗲的声音:“老爷,如此寒碜的地方,如何能住人呀?” 朱棣拉开院门,顿见一辆马车歇在门外。 衣着鲜亮的朱樉插腰瞪目,一脸的不快。秦王侧妃邓氏坐在马车里,半掀轿帘,嫌恶地打量着爬满老藤的屋舍。 朱樉一瞧见朱棣出来,登时竖起眉头,不悦的道:“四弟,这就是你找的好地方?” 朱樉的叫嚣已引来邻居的观望,朱棣走将出去,使着眼色说道:“二哥,进来说!” “二嫂嫂,请进来吧!”徐长吟眼明心利,赶紧上前将邓氏请下车,并示意车夫将他们的东西搬入屋里。 许是徐长吟这声二嫂嫂叫得甜昵,邓氏脸色稍霁,下了马车,随她往院里走去。 终于将不情不愿的二人请入了院子里,马夫开始利索的将七八口箱子往里搬。 掩了院门,朱樉登时气哼哼的嚷道:“四弟,不是二哥说你,你要是舍不得银子,直管和二哥我说。咱们这一趟,少不得会住上一年半载,这小破院子能给谁住?” 那邓氏附和着娇嗔道:“可不是,这小破院子,比我们府里的柴房还不如!”说着,她拈帕掩鼻,仿佛院里有甚么难闻的气味,引得徐长吟也忍不住暗中嗅了嗅,以确定是不是她未闻着。 朱棣也不作声,只待朱樉与邓氏报怨罢了,方淡定从容的说道:“此宅是父亲当年借居之处,父亲此番特指了此处。” 这句话霎时让朱樉与邓氏噎住了。朱樉讪讪地挥了挥手:“哪间屋子空着?” 朱棣从容的朝西厢指去,“我与长吟住在这间,余下的二哥自可随意。此宅长年未有人居,需得收拾。” 邓氏的脸色又有些难看起来,突地将徐长吟拉到一旁,掩唇低言:“王妃娘娘可带了婢女前来?” 徐长吟摇首:“没有。”圣旨谕下,此行从简,且需自食其力,岂能违旨不遵? 邓氏轻哼一声,似是在嘲笑她的迂腐。徐长吟看出有异,“你带了?” 邓氏颇是得意的竖起二指,“王爷说不宜招摇,便只带了两名婢女。待王德忠回了京,便让她们住进来。” 王德忠是京里派来的随行,一则为护从,二则也有监察之责。因着朱棣与徐长吟是漏夜出的京,故而未有随行。 果然是上有计策,下有对策。徐长吟轻咳一记,“东厢还得收拾,用了午膳,我帮你一块收拾。”指望朱棡去端水递抹布,那是痴人说梦。但这邓氏一瞧就知是娇惯的主,等她收拾好屋子,怕是得十天半月的光景。 就在这时,朱樉已推开了东厢门。只听“吱呀”的一声,屋梁上的一团灰土笔直的掉到了朱樉的头顶,兜头兜脑的将朱樉弄了个灰头土脸。朱樉登时恼羞成怒的跳了起来,刚要破口大骂,朱棣在背后淡声吐字:“隔墙有耳!” 朱樉还算识趣,霎时收了声,没好气的呸了一声,转身大喊道:“备水,沐浴!” 朱棣低叹:“二哥,此间无仆无婢,一切自给自足。” 邓氏扭身上去,娇声说着:“老爷,要不先去客馆住下,待这地儿收拾好了,咱们再搬进来?” 朱樉没好气的啐道:“这一出去,王德忠那老家伙就会给父皇通风报信。去,给老爷烧水去!” 那邓氏在秦王府里可是千娇惯百宠爱的主,平素朱樉待她莫不是疼宠有加,这会竟然被指使去烧水,只觉委屈无比。可一瞧朱樉一脸菜色,有怒不能发的模样,也只能满脸不情愿的去烧水。可刚走两步,她就停下来,委屈的望着朱樉说道:“这水要怎么烧呀?” 朱棣与徐长吟默契的摇了摇首,徐长吟低叹,道:“二嫂嫂,我来帮你!” 一个时辰后,朱棡与邓氏终于安顿了下来。在徐长吟的帮忙下,邓氏也将东厢房约略收拾干净,并将他们七大箱八小箱的物事一一搬入房中。徐长吟但瞧他们所带的物事细软,只觉无言。甚么犀牛角、白玉牙牌、金厢宝石法蓝壶、嵌宝驼珊瑚金鹿,名贵物件云云,足可修得华宅数座了。放在这小小寒室之中,着实是怪异。 再瞧朱棣与她带来的物事,朱棣银三十,她也不过银五十,合计着还不足朱樉的一件寿山炉值钱。 她颇为感慨的回了西厢,但见朱棣正坐在案边,翻看她带来的几卷书册。 徐长吟坐到他身旁,弯起清眸,笑眯眯的道:“王爷,咱们说好了的,家中事务由我打理,这银两是不是也得归我管着?” 朱棣抬头睇她一眼,也不吱声,只扯下腰间的钱袋子,爽快的给了她。徐长吟笑弯眼,赶紧倒出钱袋子里的银子,可她旋即瞪大了眼,目瞪口呆的拈起桌上孤零零的一锭碎银子,哭笑不得:“这就是三十两?” 朱棣丢给她一记古怪的眼神,“难道你连银子也不认得?” 徐长吟瞪他一眼,“另外的银子呢?” 朱棣放下书册,表情不变,语气沉稳的说道:“今早遇见几户村民,十分之贫困。” 徐长吟垮下双肩,有气无力的叹了口气。不过,她仍是赞许的说道:“也难得您如此心系百姓。”他没将银子胡乱作贱挥霍,能帮一帮人,也是很好了。不过,他这大手一挥,将半年的吃穿用度全给贡献了出去,余下的日子可得好生计量了。 徐长吟起身取了笔墨,又将放好的细软悉数拿出。 朱棣睨她一眼,道:“三哥今晚会到。” 徐长吟漫不经心的臻了下首,将细软全摊到了桌上。 “等三哥到了,明日便去皇陵拜祭。”朱棣看着眉头越皱越紧的她。 “去祭拜,自然需得置办祭品祭果。”徐长吟纤指一划,将一锭银子拨拉了出来。虽然心疼,可是这祭祖是天经地义的事,是省不得的。 她苦恼的模样引得朱棣微扯开嘴角,“往后家务事,你与二位皇嫂一同打理。不过,我想他们在此处也不会住多久。” 徐长吟侧目,“您是说,他们会搬出去?” 朱棣点头,“应是如此。王德忠过几日便会回京,无人监察,他们必无需顾忌。只需在京中再来人时,搬回来即可。” 徐长吟颇是不以为然:“这可算得阳奉阴违?” “皇兄们身份矜贵,从奢入简自不易。” 徐长吟打量他一眼,“王爷难道就不矜贵了?”比起朱樉先前的态度,朱棣实在好上许多。 朱棣怔了怔,突然拿书敲了记她的脑门,低哼一声:“如非你喜欢,本王岂会上奏父皇,而去得罪他们?” 他话声压得低,徐长吟未听得十分清透,但她也未多问,只委屈的摸了摸脑门,问出关键的问题:“届时去了军中,可有晌银?”坐吃山空,还需精打细算,看得长远为好。 朱棣眉头一拢:“此前从未听过,会给我们晌银?” 徐长吟叹息。是啊,他们是王爷,整个军营都是他们家的,付晌银的也是他们家! 她托腮苦思,喃喃自语:“若是能卖一卖字画,兴许也能贴补家用。等菜蔬收成了,菜钱也能省下。” 朱棣听得直皱眉:“怎么,担心跟着我饿肚子了?” 徐长吟哀怨的睨住他,“不是担心,是很担心。” 朱棣好气又好笑,又听徐长吟说道:“午膳怎么办?” 朱棣瞅她一眼,“厨事不知?” 徐长吟耸肩摊手,一脸坦白:“我若会厨事,先前也不会被柴禾难住。” 朱棣颔首,“想必如此。今午就在外面用膳!” 徐长吟忧心忡忡,“今日花销太多,还是省着些吧!” 朱棣无奈叹道:“我倒不知你如此杞人忧天。” 徐长吟闻言,立即委屈的辩驳:“我这分明是勤俭持家。”(未完待续) 第三十一章 南风裁兮花耕树 下 是夜。 朱棡与晋王妃谢氏抵中都,车辇两乘。两乘车辇一至门前,从车里便钻了四名仆役,四仆利索的卸下细软妆奁,小心翼翼的搬入了院里。 朱樉与朱棣在院前,邓氏与徐长吟站在廊下,只见众仆马不停蹄的往里搬着东西,却不见朱棡与谢氏身影。 朱樉皱眉,拉住一名仆役大声问道:“老三人呢?” 仆子赶紧请安,回话道:“晋王殿下吩咐下来,此行舟车劳顿,在新处又歇不惯,今夜便在别苑歇下了。” 朱樉瞠大眼,旋即骂道:“好个老三,什么舟车劳顿,八成是知道这屋子太破,不愿住。哼,我找他去!” 说着,他一撩袍袖就往外走。邓氏见状,忙一扭蛮腰,娇呼着追了上去:“王爷,等等奴家呀!” 朱棣与徐长吟两相互望,摇首无言。 四仆将一应物事搬入了院中,见有东西四间厢房,也不知该往哪间搬,只得请示朱棣。朱棣示意众仆将东西往朱樉隔壁搬去,但未搬多久,厢房里已摆置不下,最后只能往空余的西厢搬去。 待四仆将朱棡所居的厢房收拾妥当告退之后,已是月色高悬。 朱樉与邓氏未再回来,徐长吟掩唇打个呵欠,对朱棣道:“栓了门,歇息吧!” 朱棣未多言,锁门回屋,徐长吟已挨着里榻睡着了。朱棣褪衣脱靴,熄了油灯,睡了下去。 一宿无事,朱棣未再施以“轻薄”,徐长吟也未再提脚踹人。 清雾朦朦,朱棣渐自醒转,睁眼一瞧,枕畔无人。他皱眉起身,披衣下榻,拉开房门,走到廊下。 晨曦的小院份外清韵安详,探过墙头的桃花枝桠上歇着两只引颈啼鸣的雀鸟。倏地,后院传来一阵欢快的说笑声,朱棣凝目过去,却见后院炊烟袅袅。他的眉头舒展了开来。 后院里,马氏正好耐性的教着徐长吟如何炖小米粥。马氏是玲珑百透的妇人,颇是晓得些街头巷尾的趣事,说与徐长吟听,直乐得她边做活边笑个不停。 灶上雾气腾腾,已能闻得阵阵米香。马氏利索的拌着小菜,一边叮嘱徐长吟瞅着火候。 徐长吟朝厨外睨去,想着朱棣该醒了,便请马氏代为看着炉灶,打了热水往前院去。一至前院,适巧见得朱棣换好衣服出来。她笑盈盈的将热水端到梨树前的圆木墩上,招呼道:“这水是才烧好的,快来漱洗吧!” 朱棣盯着她颇有朝气的脸蛋,默默走到了她跟前。 徐长吟将巾帕往他手中一塞,道:“早膳还需等一会,你漱洗了,可以练一会剑。等好了,我再叫你!”说着,她又风风火火的往后院赶去。 朱棣瞅着她的背影,又低头看看手中的巾帕,嘴角逸出一丝笑来。 盏茶过后,徐长吟将早膳端到了堂屋,摆好了碗筷,招呼马氏与两个孩子坐下,便去叫正在院中练剑的朱棣。她一早便请了马氏过来教她做早膳,幸而马成每早是在染坊用的早膳,马氏方有空过来教她一教。 两小童正是活泼年纪,满屋子嘻闹,马氏呵斥二人坐好了,又往院里瞧去。 朱棣已收了剑,徐长吟递过帕子,他却不接过,反而伸手擦去了她鬓边的一道烟灰印子。徐长吟脸一红,将帕子往他手里一塞,扭身往堂屋而来。 马氏瞧在眼里,掩唇而笑。待徐长吟坐了过来,她挨过去,小声笑道:“燕妹子,燕兄弟待你可真好。” 徐长吟脸靥染晕,知她必是看见了方才那幕,“哪里见好了?” “害臊了不是?”马氏笑着朝已走进堂屋的朱棣说道,“燕兄弟,今日又来叨扰了!”说着,她对两个孩子使了个眼神,“大福、二福,快叫人!” 两孩子忙稚声稚气的大声道:“燕叔叔好!” 朱棣淡笑,摸了摸两个孩子的脑袋,坐在徐长吟旁边,似笑非笑的道:“马大嫂客气了,今日若非马大嫂过来帮忙,这顿早膳不知甚么时候能用上。” 徐长吟瞟见他的表情,心有不甘,可又反驳不了。 马氏颇是感慨:“我瞧燕妹子并不似做这些俗事的人,如今能入厨下,洗手作羹汤,也是难得。” 徐长吟轻咳一记,眸光流盼,觑向了朱棣。但见朱棣也睨着她,眸光深深。 用罢早膳,不过食时。 马氏携儿回了家,徐长吟拾掇完后,朱棣也准备好出门。徐长吟晓得今日需去谒皇陵,也未多问,回房换了衣裳,便即随他出了门。 昨日朱棣已与朱樉提及今日需去皇陵,也提醒过时辰,便也未去别苑与他们会合,直往皇陵而去。 皇陵距皇城南郊十余里,宫室殿宇,鸿图华构,庄丽而森严。 重门列戟的皇陵前,少无人迹。城垣连绵,城楼上有士兵守侍,城楼下更有八名士兵威立护卫。 朱棣携徐长吟走到城楼前,两名士兵立即持戟挡住,威声道:“皇陵重地,不得……”二士兵话音未落,陡然又伏跪在地,“参见燕王殿下。” 另外六人见状,亦自跪地请安。 朱棣将腰牌收好,淡声道:“本王与王妃前来谒见老祖宗,不必声张。” 八名士兵领命,并向含笑站于朱棣身后的徐长吟施礼请安。随后,城门打开,长长的神道一目不见底,两旁夹侍着雕琢精美的石像生。阳光明丽而和煦,皇陵中一派幽静,朱墙碧瓦的殿阁、飞檐斗拱的仪门,在苍翠的松柏的掩映间尽显庄严气象。 两名士兵在侧,躬身引请朱棣与徐长吟往正行去。 沿神道前行,不多时,一位着官袍的六旬老者急匆匆的赶了来,伏地便磕:“下官石宗业不知王爷与王妃娘娘驾到,未曾远迎,请王爷与王妃娘娘恕罪。” 徐长吟但见老者官袍纹饰,约略猜测出当是皇陵总管无疑了。老者鬓发须白,面貌清癯,身形清瘦,却也精神抖擞。 朱棣亲自上前,扶他起来,淡笑道:“石大人,别来无恙。” 石宗业起身,笑道:“蒙王爷记挂,下官一切皆好。” 朱棣点了点头,“今日我与王妃前来谒陵,二皇兄与三皇兄稍后即至。” “是!”石宗业拱了拱手,“请王爷与王妃稍事歇息,下官立即去准备。”话落,他即告礼退下。(未完待续) 第三十二章 南风勿兮尽惶惶 上 第三十二章南风勿兮尽惶惶上 待石宗业退下后,徐长吟疑声问道:“这位石大人是?”石宗业之名她似曾耳闻,一时间却也想不起曾在哪里听过。 朱棣转过神道,在一棵郁郁葱葱的柏树下顿足:“其本为从三品断事,后因廖永忠受牵连,左迁至此。” 徐长吟怔了怔,随即想了起来。去年春时,廖永忠僭用龙凤禁物被赐死,不乏官员上请求情,却触怒天颜,然最终只有一人受累,更险些丢了性命。这倒霉之人,正是石宗业。后经马皇后婉劝,方只以左迁处置。 “原来石大人被派来守皇陵了。”徐长吟甚有感慨。当初父亲对廖将军的遭遇与石宗业受牵连表现得颇为反常,虽未有多言,却无故称病避客了数日。也约莫是去年如今的光景,她在六韬书斋前目送廖将军赴往刑场。 对于廖将军的罪名她知之不详,然则无论是民间传言,亦或她自己的揣测,终归也认为是功高震主,惹君生疑。一代名将落得那般下场,不免令人唏嘘感慨。 她眼波微转,睇向朱棣。否位处得越高,疑心越重? 朱棣有所觉,垂目沉言:“君臣纲纪如是。” 徐长吟勾唇,是呀,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君王不想留你的命,那是无论如何也留不了的。她盈盈低言:“若是哪日皇上知晓我骗了他,会不会以欺君罔上的罪名处置了我?”想来,也并非没这个可能。 她说得轻快,不乏戏谑,可朱棣却微皱起眉,“胡言乱道!” 徐长吟掩唇轻笑,似在笑他的少见多怪:“这有甚么好忌讳的?人活一世,终归是要死的。” 她愈说得云淡风清,朱棣的脸愈难看。然则,徐长吟却没“眼色”的越说越起劲,兴致勃勃的继续说道:“要不,将那约契提了前,趁留着小命,也能多做些事儿。” 朱棣的脸色愈见阴沉,他拂袖冷叱:“我看你是没事找事!”话罢,他扬长而去。 徐长吟冲他的背影扮个鬼脸,遂又瞟见五步开外处,那名侍卫的诡异表情,她一脸无可奈何的叹道:“你瞧,这人可真不好侍候呀!”不知怎地,见着朱棣生气,她反而更高兴。 那侍卫并未听到他们的对话,只看见朱棣好端端的就生气而去。可他岂敢应声,只得干巴巴的陪着笑,往前一引:“王妃娘娘,您请您请!” 苍翠荫翳的神道尽头,是砻石峨然的碑亭,形制恢弘的殿阁静静掩映于松柏之间,肃穆中又有一股安宁幽谧的气息。 一刻余后,朱樉与朱棡携妃前来。二人倒也识相,一路上并未张扬。石宗业也并未料到这三位藩王会突然莅临中都,且会前来谒陵。不过,他也很及时的将一应祭拜用品准备妥当。 依礼制祭拜完祖宗,退出大殿之后,晋王妃谢临清将徐长吟请到一旁,说道:“昨夜一切仓促,便在别苑歇下,今日便会搬入屋宅里。往后,还需四弟妹多为关照。” 徐长吟一笑,“三嫂嫂客气了。”朱棡在别苑一出现,这中都城里外有门路的人怕是都会知道。往后,日子怕也不会怎么安逸。不过,有朱樉与朱棡在,想太平安逸,也断是不可能。 “不是客气,我确有许多事要向你请教。”谢临清淡淡一笑,“此行前来,母后说过,怕也只有你能将这日子过得好。” 徐长吟一怔,旋即谦逊的道:“是母后过誉了。”过好日子可不简单,而她最多懂得掐着银子过日子,哪里算得能过好日子?况且,等朱棣哪天将银子全用完了,那日子才有趣呢! 思量间,她眼波微转,溜向了朱棣那儿。朱棣背对着她,朱樉与朱棡在旁,正一同听石宗业禀告着甚么。 此时,秦王侧妃邓氏也瞅见了徐长吟与谢临清,莲步轻移过来,娇音萦萦地扬声道:“二位弟妹在聊甚么呢?”虽说她是侧妃,然则眼下出了京,她又是朱樉“唯一”的妻子,对徐长吟二人以嫂嫂自居也不奇怪。 谢临清秀眉浅蹙,眼眸微睇她一眼,却是爱理不理的撇开了脸去。谢临清的态度使得徐长吟侧目,但也只得顺话接下:“随意聊一聊而已,二嫂嫂昨日可歇得好?” 显然谢临清轻慢的态度也令邓氏颇为不悦,她也不搭理谢临清,径自亲热地挽过徐长吟,报怨道:“能好到哪儿去?终归不比在府里头。而且,王爷说了,往后不能再去别苑,省得话传到京里,惹出事端来。毕竟,圣上的旨意摆在那里呢!” 既然知道是圣上的旨意,头天来就敢违逆?徐长吟不置可否,也不便接话,只得笑了笑。 “唉,其实我哪里想去那甚么别苑。”邓氏瞄了眼谢临清,“只是规矩诚设,欺以方圆者不乏有之,我们也只是效仿而已……” 言下之意,他们拂圣意也只是随大流而已。而这大流,指的显然就是朱棡与谢临清。 谢临清听了这话,果是出了声。她不冷不热的道:“欺者何必自欺?连日来,我家王爷身子一直抱恙,故而父皇特恩准可暂在别苑小住。” 此话一出,邓氏的脸色顿时微变。如果朱棡是有恩旨在别苑小住,那便算不得过错,而他们不服气的也赶了去,可就名不正言不顺了。 见此情形,徐长吟忙打起圆场,转开了话题:“我打算在院中辟一处菜地,西厢房也可收拾出来,作为书房所用。”要腾出书房,可就得先将朱棡、朱樉所带来的大箱小箱物事给搬出去。 邓氏倒也知她好意,顺势说道:“那屋子又窄又小,空余的地儿也不多,那些东西能放置在哪去?” “后院尚有间空屋,不过原是做柴房用的。”徐长吟甚为小心的建议。 邓氏颇有些不乐意,他们所携之物无一不名贵,却被搁在柴房,岂非暴殄天物? 谢临清似也听明白过来,颔首道:“若无搁置之处,待我与王爷商量了,便一并搬到别苑里去。” 徐长吟吁出口气:“如此自是最好。”她又一一说出自己的打算,“往后身边无仆无婢,一切需得自给自足,生火烧水洗衣做饭都在一处,花销用度各出一份,不知可好?”(未完待续) 第三十二章 南风勿兮尽惶惶 中 谢临清与邓氏皱眉,显然也意识到打从今日起,她们都得洗手做羹汤,打水洗衣裳了。这些事,她们可从未做过。 “每月各出十两银。然我需得先行申明,厨事我一概不懂。”邓氏率先表明。 对各出银子的提议,谢临清并不反对,但也颇为担忧的说道:“厨事我不懂,该如何是好?” 十两银?徐长吟摇首,这十两银足够一大家子过上半年了。她竖起一指,“每月一两银便可。厨事我已请邻家马大嫂来教一教我们。” 谢临清与邓氏未出声,徐长吟又道:“若是有心,也不会难到哪里去。”她话头顿了顿,“过些日子,待一切安顿适应了,咱们也能得闲去四处走走,听闻城外的风景甚为秀丽。” 谢临清浅缓愁色,臻首附和:“届时一家人去郊游,也是一件乐事。” 对于她们的计划,邓氏不置可否,也没她们这般雅兴,只咕哝抱怨不停。 就在此时,朱棣等人行将过来。谢临清与邓氏向他颔首为礼,便各自走到了朱棡与朱樉身边。 朱棣的神色虽已无先前的沉冷,然徐长吟瞧着他似乎仍有不悦。 在叮嘱石宗业严守他们在中都的事情后,朱棣一行六人在众官兵的恭送下,离开了皇陵。 朱棡与朱樉各皆驾了马车前来,朱棣与徐长吟未乘车同返。 朱棣不疾不徐的往前行,徐长吟则跟在后面。望着他孤高的背影,徐长吟心下揣度,难不成他还在生气? 就在她思虑的当口,朱棣突地伫足缩步,徐长吟收势不稳,一头撞上了他的背。她顿时“唉哟”痛叫,捂住翘鼻,哀怨地道:“我的鼻子可没得罪你!” 朱棣眼底掠过一丝笑,但口吻仍是不冷不热:“鼻子长在你身上,能怨得了谁?” 徐长吟哑口无言,只得在心中腹诽一句“小肚鸡肠”。 “心里在骂我?”朱棣仿佛能看穿她的小心思。 徐长吟心中一惊,忙不迭陪笑,连连摆手:“岂敢岂敢。天地为鉴,我的心里对您只有尊敬!” 她“谄媚”的模样引得朱棣一扬剑眉,眼底微掠哂意。他略缓口气,说道:“明日我与二哥、三哥就会去军营,白日里家中无人,不过,会有护卫在暗中保护你们。” 徐长吟揉着鼻子,未吱声。平民老百姓过日子还需得护卫么? “奉母后懿旨。”朱棣续而解释。 徐长吟张唇无言。她心中明白,这是马皇后对她们的爱护之心。纵有感激,也有无奈。从今往后,她的举动都会在监视之下么? 朱棣一眼看出她的无可奈何,微顿,续道:“除非你们出去,他们方会跟随。” 徐长吟略宽几分心,抿了抿唇。 朱棣继续往前走,而徐长吟也学乖了,退开他三步之遥,跟在后头。 一路无话,直至到了繁闹的街肆。 徐长吟瞧出此条街道,乃是他们“弃马”的所在。她也想起,昨日朱棣曾说过,今日会来解决“弃马”一事。 熙熙攘攘地街道,小摊不贩们的吆喝声不绝于耳,一派热闹景象。铁铺旁地空阔处,依然有不少摊贩正在张罗生意。而占据了两棵古榕树的仍然是两匹威风凛凛的蒲稍马,以及那名年轻汉子。 这已是第三日,此人竟然仍守在这里! 徐长吟望向倚树而坐,叼着青草,正自闭目养神的年轻汉子,心生感慨。她轻扯朱棣衣袖,“直接去将马领回来?” 朱棣亦在打量那年轻汉子,道:“既无有缘人,送入军中也罢!” 徐长吟微怔,而朱棣已走将过去。 绕过热切招揽生意的小贩,朱棣径自往那年轻汉子走去。而他方一靠近,原来温驯无比的蒲稍马登时欢快的扬蹄轻嘶起来,而那年轻汉子亦嗖地睁开了眼。 朱棣在年轻汉子跟前三步处顿足,居高临下的淡然吐声:“此马价几何?” 年轻汉子面露失望神色,闭上眼懒懒应付:“此马不卖!” 朱棣不动声色,“千金亦不卖?” 年轻汉子眼皮也未动一下:“万金也不卖!” “以做战马又如何?”朱棣微露笑意,缓缓又道。 年轻汉子倏地又睁开了眼,吐出嘴里的青草,上下打量朱棣,问道:“阁下究竟有何贵干?” “此马不入你眼?”朱棣不答反问。 年轻汉子略怔,扬高一边的嘴角:“入眼又如何,非我之物,岂能觊觎?” 徐长吟姗步至朱棣身侧,展颜轻笑:“你即不愿卖马,也不愿据私,不如让这两匹宝驹另做大用,岂不两全齐美?”说话间,她踱至蒲稍马跟前,轻抚它的脑袋。宝驹则乖巧亲昵的用大脑袋蹭着她的手臂。 年轻汉子见此情景,神情一动,腾跃起身,来回看着朱棣与徐长吟,说道:“看来二位终于肯来认马了!”话间,他竟是已肯定朱棣与徐长吟正是马主。 徐长吟轻笑,朱棣则神情高深的盯着这面貌刚毅的年轻汉子,徐徐说道:“不知阁下明日能否将此二马送至军营?” 年轻汉子一愣,却是不多问一句,爽快的点头道:“这没问题。不过,届时将马交给何人?” 徐长吟在旁心道,这人当真是古道热肠呀! “燕四!”朱棣慢慢吐出名字。 年轻汉子应下:“好,明日辰时三刻,一定送到!” 朱棣取出一锭银子,递了过去:“这锭银子,算是阁下代为照料的报酬!” 年轻汉子浓眉一扬,朗声笑道:“我照料这两匹神骏,岂是为这区区报酬?阁下既然能拥有这样两匹神骏,就当好好珍惜,任弃街肆,不只见弃了这两匹马,也见弃了自个的身份!”话落,他牵起两匹神骏,扬长而去。 徐长吟赞叹有声:“此人品性确然不错!” 朱棣神情莫测。突地,徐长吟探手过来,拿过朱棣手中的银子,自言自语的道:“正好够这个月的伙食费!”话说,昨日他不是将银子全交出来了么,这锭银子又是打来的?看来,回去后得好好盘查下。(未完待续) 第三十二章 南风勿兮尽惶惶 下 朱棣眉头一拢,徐长吟理直气状的将银子塞入袖袋,道:“咱们是有约在先,家中的银子由我掌管。” 朱棣漆目幽幽。 徐长吟轻咳一记,又若无其事地道:“快到晌午了,回家准备午膳吧!” 朱棣轻哼,“除却小米粥,你还能弄出甚么来?”早膳的小米粥称不上美味,但也能够下咽就是了。 他“不屑”的口吻引得徐长吟一阵不满,她不服气的反驳:“玉米粥!” 朱棣一嗤,回她一记更为“不屑”的眼神。徐长吟嘟起殷唇,颇觉委屈的咕哝:“终归给我时日学吧!”她学了没一个时辰,能弄出一顿早膳来,就不能算得一点成绩吗? 朱棣倒也晓得她是真心向学,说道:“我且无妨,二哥、三哥必吃不惯,这两日暂在外面用膳。”他不挑食,朱樉与朱棡这二位主可就难伺候了。 徐长吟晓得他的意思,也无力反驳。 回到家里,方至院外,就见马大嫂正在门前探头探脑。 徐长吟但觉有异,唤了马大嫂一声。马大嫂见他们回来,忙将徐长吟拉至一旁,急声道:“燕家妹子,你们家里来了什么人,一进屋就大呼小叫地要拆墙拆瓦!” 徐长吟微愕,朝朱棣看去。朱棣朝屋里睇了眼,说道:“那是家兄,他们甫搬来,想将房子修葺一下,马大嫂无需担心。” 马大嫂闻言登时松了口气,看得出她方才一直挺是紧张担心。她笑声说来:“原来如此,我来道你们小夫妻惹上了甚么人,正打算去喊我那当家的回来。” 马大嫂的关切并无虚假,徐长吟心中一暖,浅溢笑道:“劳您关心了。” 马大嫂轻拍她的葇荑,嗔笑:“这说什么话,与我还见外了不是?远亲不如近邻,这邻里间不比亲,也胜亲呀!” 徐长吟笑溢更浓,更将感激印在了心底。 马大嫂又与徐长吟、朱棣寒暄了片刻,便回了自家。朱棣与徐长吟也推门进屋。 甫一进屋,就见朱樉与朱棡悠闲地坐在院中,难得意见相合的大声讨论着。他们从东厢房数落到西房梁,从南窗格指摘到北院墙。说着这墙得拆,那门得换,整个下来,这屋子能留下的也没有甚么了。 朱棣与徐长吟相皆无语。朱樉瞅见朱棣,忙招呼他过去一同商量。徐长吟扯住他的衣袖,压低声道:“我喜欢如今的样子,修葺甚么的也没有那个必要。屋瓦、墙基都完好无损,家什用具也不缺甚么,若修得金碧荧煌,那何不住入别苑,住入宫中?” 朱棣未吱声,只若有似无地点了下头,向朱樉他们走去。徐长吟抿唇盯住他,神色颇是不快。 朱棡眯眼盯着徐长吟往后院走去,转而对朱棣说道:“听二哥说,四弟妹在此住得很习惯?” 朱棣点了点头。她一直与别家女子有所不同,虽为豪族千金,却不喜奢华生活,反而向往这种恬淡的日子。甫至此处,她就露出欢喜自在的模样,起劲的收拾屋子,努力去学不懂之事。短短数日,她确实已十分适应这样的日子。 朱棡环顾四下,颇见嫌弃的道:“过两日等王德忠回了京,即将自此修缮修缮。父皇虽命我们体民生,却也无需如此简朴。” 朱棣淡声说道:“我想二哥不会在此多住久,是吗?” 朱樉哼声道:“那当然!这破地方,住进来简直有损我的身份!” 朱棣转而看向朱棡,目光深邃:“三哥可打算愿久居?” 朱棡一笑,“四弟多虑了,这屋子曾经是父皇住过的,我岂会搬出去?” 朱樉一愣,陡然也想了起来,朱棣曾说过朱元璋曾在此屋住过。他登时转了口风:“对对,不能搬!” “所以,才需将此处好生修缮!”朱棡无视朱樉的见风使舵。 朱棣淡淡一笑,“那三哥可知父皇为何并未对外提及曾居于此,也不曾将此处保护起来的原由?” 朱棡一怔,“你知道?”确实,如果曾是天子所居之处,岂会任由其荒废至今?这其中原由,朱棡并未弄明白。 后院里,谢临清正满面愁容的对着一堆柴,一会瞅着那柄大斧头,一会又瞅着柴禾,不知如何是好。而邓氏正从井里打着水,可她吃力的摇撸摇了半天,也不见水桶上来。 徐长吟看在眼里,微微叹笑。她行将上前,帮着邓氏将水桶摇上来。 邓氏香汗淋漓地直喘气,口中娇呼:“累死我了!” 徐长吟看着只剩下一小半的水桶,但觉无言。她提水倒入水缸,随即走到谢临清身边,说道:“昨日已劈了不少柴,今日便不用了。” 谢临清讶然,随即也吁出一口气,“我未曾做过这些,正是头疼呢!” 徐长吟朝柴堆一指:“昨日的柴禾王爷已经劈好了,还能用些时候。” 谢临清奇道:“燕王肯做这些?” “这些体力活不留给男人做,还能给谁做?” 谢临清笑了出来,“看来太子妃所言不虚,燕王看似不好亲近,却极是体贴。” 徐长吟干笑,要说体贴,这也算得吧! “往后这些体力活,就让那几位爷轮流做着。” 谢临清掩唇低问:“这……几位爷岂会做这些事?” 徐长吟挽袖插腰,抬首挺胸,一脸霸气:“要吃饭,就得做事!” 邓氏嗤笑出声:“难道不做事,你就不给他们饭吃?他们自管到外面去就是了!茶肆酒馆、烟花柳巷,中都可也不缺!” 徐长吟一拍钱袋子,甚是得意:“把银子全管在手里,去哪逍遥快活?” 谢临清与邓氏睁大双眸,满脸不敢置信的瞪住她:“难不成燕王的银子全在你手里?” 徐长吟得意洋洋,“我主内,他主外,银子自当由我管着,民间百姓都是如此。”这个“都”的范围实则也只包括了马大嫂一家。 谢临清与邓氏若有所思。 午膳摆在堂屋里,除了徐长吟的“拿手”小米粥外,另在酒馆里端了七八盘膳食。(未完待续) 第三十三章 南风晴兮海棠梨 上 看着寡然无奇的膳食,朱棡与朱樉不免有些报怨,对那盅白汤清水似地小米粥更是瞧也不瞧一眼。 徐长吟但觉尴尬,正想将小米粥撤下,朱棣却接过舀了一碗。徐长吟怔然,却渐渐泯出了一丝微笑。 用罢午膳,邓氏连呼累得慌,便只有徐长吟与谢临清将碗盘收拾了。 收拾妥当,各皆回屋歇息。徐长吟一边拭手,一边睨向正在翻看书册的朱棣,问道:“秦王、晋王可还坚持要修缮屋子?” 朱棣也未抬头,只道:“不会!” 徐长吟放下巾帕,不确定的再问:“当真不会?” 朱棣抬头看她一眼,“你不愿居于华屋宝厦之中?” 徐长吟一脸无奈:“也非我不贪好,而是这样的环境更为简单朴实,更为令人放松。”除却不知藏在哪的护卫外! 朱棣挑眉,不再多言。 徐长吟打个呵欠,道:“歇了午觉,我和三嫂嫂会去马大嫂家学厨艺,有甚么事去隔壁找我即是。” 朱棣嗯了一声,徐长吟随即往床榻走去。她脱履褪衣,上榻扯褥,舒适的趟下。不知过了多久,便已陷入半梦半醒之间。可突然间,她隐约觉得有人睡在了身侧。然而,她的眼帘沉重得难以睁开,便也未睁开眼。紧接着,她的被褥抢去了泰半,她依然懒得动弹。陡然,她腰间一沉,一只胳膊横在了她的腰际,一只温热的大掌紧紧贴着她的小腹,并有渐趋向上的趋势。 徐长吟霍地惊醒,睁眼就见朱棣慵懒支颐的脸。他幽黑的眼锁着她,眼底闪烁着令人心慌脸热地光芒。 徐长吟咽了咽口水,退开些话:“你、你又想做甚么?” 朱棣放在她腰间的手掌慢慢游移,神态自若的回道:“不做甚么。” 徐长吟眯眼,强行克制学习前次经验,一脚踹上去的冲动。 “饱暖思**,该好好饿你一饿才行!”徐长吟哼声,一把将他放肆的手握住,不让他再继续“轻薄”。 朱棣似笑非笑,“难道你不知我已饿了很久?” 徐长吟皱眉,“方用过午膳,你怎么又饿了?” 朱棣大笑出声,“长吟啊长吟,你实在是难得糊涂!” 徐长吟不解,但也知他的话必然有诡。她不满的甩开他的手掌,转过身去,哼声道:“我困了!” 朱棣撩起她的一缕青丝,缠在指尖,低笑:“你我同寝同食,可也算得恩爱夫妻?” 徐长吟心头怦怦一跳,含糊的咕哝一句:“一会冷一会热,难道不知这样易染风寒?” 午歇醒来,朱棣已不在身边。徐长吟伸个懒腰,披衣下榻,梳洗过了,推门而出。 院里暖意正泄,谢临清坐在圆墩上,独自绣着花,未见他人身影。 见徐长吟出来,谢临清放下绣品,起身笑道:“午歇醒了?” 徐长吟四下睇去,静悄悄的不见有人情形,似乎都不在家中。谢临清知她意思,道:“四皇弟他们去城里四处看看,邓氏也同去了。” 徐长吟怔了怔,她怎地一点动静也没听到? “四皇弟说你这几日也累了,便未唤醒你。”谢临清挽过她的手,“四皇弟待你如此体贴,可真惹人羡慕呀!” “他八成是不想我跟路吧!”徐长吟嘴上不承认,心底却悄悄溢出了一丝甜意。 谢临清笑着摇首,“我们去隔壁学厨艺,可要备些礼?也不好平白麻烦了人家吧!” 徐长吟道:“不必担心,我早先已备好了。” 随后,二姝提礼去了隔壁马家。 马家收拾得十分整洁,特别是院里栽种着许多花草,正植春时,院子里姹紫嫣红,芬香四溢。 马成去了染坊,大福、二福在院子里习字,马氏则在一旁纳鞋底,不时朝二个孩子瞅上一眼。那祥和安宁的氛围,使得徐长吟与谢临清不约而同的心生羡慕。 寒暄过后,马氏开始耐心的教导二姝厨艺诸事。 二姝学得仔细,尤其是谢临清,对厨事比之徐长吟更为通惠,马氏只示范了一回,她便明白了。 一个时辰一晃而过,谢临清似乎对厨事份外有了兴趣,在辞谢马氏后,她立即兴冲冲地拉着徐长吟往后院奔去,连已回来的朱棡等人也没注意到。 也不知是谢临清有那天赋,还是徐长吟学得慢,谢临清在短短一个时辰的厨艺授受之后,竟然已能做出一道色香味俱全的杏仁豆腐。徐长吟在旁闻着那诱人的香味,不觉咽了咽口水。她满是钦佩地说:“有朝一日,宫里的御厨也得拜你为师!” 谢临清抹了抹额际的香汗,满面笑容的道:“你且抬举着我吧!这做膳食当真有趣,油盐酱醋多一分,少一分,那吃到嘴里的味儿便截然不同。” 徐长吟添了几根柴禾,“三嫂嫂,我可真佩服你!” 谢临清谦逊地笑了,“明日咱们去多采买些食材,我再向马大嫂多学几样。” “谨尊大厨御命!”徐长吟一脸恭谨的拱手作揖。 谢临清嗔笑,“你可也别懒下,明早的小米粥由你来做,可别再像午膳时那样成清水了。” 徐长吟轻吐舌,“是,是!” 晚膳虽说仍是在饭馆端的菜,然则也添了几样谢临清亲手做的菜肴,众人也都未吃出来,只道一并是饭馆做的,而朱樉似乎对谢临清所做的菜甚觉合口味,竟还称赞了几句。谢临清朝徐长吟眨巴下眼,徐长吟悄然向她竖起了拇指。 一入夜,朱棡便开始吆喝着太无趣,直道要去逛夜市。 众人耐不过他,也只能随他一同出了门。 六人一行,头一遭未携仆婢带护卫的上了街。中都正是中兴之时,各地富商富户皆迁至此,各处皆是欣欣向荣的景象。 邓氏一如继往的缠在朱樉身边,谢临清随于朱棡身后。 朱棣与徐长吟同行,慢慢走在后头。走不多远,徐长吟扯住他的衣袖道:“去城外走走如何?” 朱棣看眼天色,离宵禁尚有些时辰。他朝渐行渐远的朱樉四人看了眼,低言:“走吧!”(未完待续) 第三十三章 南风晴兮海棠梨 中 话罢,他牵起徐长吟,转身朝城外的方向走去。 落月斜影,映衬着他们的身影,纵是在骈肩迭迹的人潮里,也份外惹人注目。 数丈开外,一处胭脂小摊前,一张端丽秀美的容颜紧紧盯着他们的背影,眼里闪过了一道阴鸷的光芒。 一刻余后,朱棣与徐长吟匆匆回到家里,而他们方到,就下起了瓢泼大雨。 “幸好未走多远,否则可就遭了。”徐长吟庆幸不已。 朱棣朝东厢望过去,黑灯瞎火的,显然朱樉他们尚未回来。 “要不要拿伞去接?”徐长吟询道。 朱棣不答反问:“有伞么?” 徐长吟一愕,苦笑道:“倒是忘了。”说来,需得添置的东西不多,但也不少。 “也不必担心,二哥他们自会避雨。”朱棣倒是老神在在。 徐长吟沏了杯茶,递给他,道:“明日去添置几把伞。对了,明日以何身份去军营?” 朱棣接过茶,“二哥、三哥去年曾到过军中,身份也瞒不了。故而会划归一队士兵给我们,辟于别处训练。” 徐长吟了然,臻首道:“我想过不几日,您几位来此的消息必会传将开去。” 朱棣点头,“难以避免,但既然我们不大张旗鼓,那些人也不会胡乱行事。” 翌日。 徐长吟起了个早,朱棣尚未醒转。她漱洗罢了,谢临清也穿戴妥当。 二人互一打量,莫不是寻常妇人打扮,但也掩不去那股清丽雍贵的气质。 徐长吟提上菜篮子,道:“昨晚雨下得急,可有淋着?”昨晚歇下时,谢临清她们尚未回来,便也未碰着面。 “幸而街边有间茶肆,未淋着甚么。”谢临清也提上了菜篮,与徐长吟往外行去。 方一出门,适巧遇见马氏,三人便一道去菜市买菜。 徐长吟又细细向马氏询问了添置伞具等物的地方,待买菜回来,朱棣已在院中练剑。 谢临清去房中侍候朱棡起身,徐长吟便提上菜去后院准备早膳。 等用罢了早膳,朱棣三人便出了门。 天色尚早,邓氏恹恹地又去歇觉。徐长吟则开始逐磨开垦菜圃的事。 谢临清沏了菜端来,见她中蹲在墙角若有所思,也不便打扰。良久,徐长吟方起身,谢临清方道:“昨日我对王爷提及了将那些东西搬至别苑的事,王爷未反对。晚些时候,便吩咐人将那些东西搬走。书房你打算如何布置?” “能够读书写字议事足矣!”朱樉是不会进书房的,朱棡与朱棣倒是能用上一用。 “我打算在这边辟块菜圃,种些时令的蔬菜。”徐长吟又指向另一边,“那儿栽些花草,树下放只旗盘。”如今这小院显得过于冷清,得添点颜色才成。 谢临清闻言,兴致勃勃的起身道:“我来帮忙。” 年轻汉子牵着两匹宝驹到了辕门外,方靠近些许,两名士兵即威声喝止:“军营重地,闲杂人等退避!” 年轻汉子浓眉一皱,正要说话,一名身披盔甲的将士已排众而出,大声问道:“可是送马的?” 年轻汉子点头,“是!” 将士上前,欲去牵马:“将马交给我即可!” 年轻汉子却是将马缰一缩,道:“此马我只能交予燕四,阁下可是燕四?” 那将士顿现不悦,喝道:“让你给我就给我,哪来这么多废话!” 年轻汉子不为所动,“若阁下不是燕四,此马恕难交予。” “你!”那将士怒睁虎目。 “王粥!”倏地,一记沉稳威赫的声音从后传来。 那将士立即收敛起怒容,转过身,与众士兵一道朝来者行礼。 来者正是朱棣。众人待他的态度,年轻汉子瞅在眼里,却也未露疑惑,而是牵马上前,交给了朱棣。 朱棣示意身后的士兵将马牵过,对年轻汉子微微一笑:“有劳。我已略备茶水,可否赏脸?” 年轻汉子一愣,左右掠顾,旋即拱手笑道:“却之不恭!” 朱棣点头,手一引,领他往营中走去。 整肃的军营里,将士们正顶着日头操练,虎虎生威地呼喝着令号,万将齐声,震荡在军营上空。 年轻汉子目光铮亮,紧紧望着操练不停的将士们,眼里闪耀着灼热的光泽。 朱棣瞧在眼里,不动声色的将年轻汉子引入帐中。 不远处,朱棡轻轻敲击着手中的马鞭,问向随侍:“那是什么人?” 随侍朝年轻汉子张望一眼,小心回道:“眼生的很,应不是军营里的。” 朱棡挑眉,若有所思。 塘澹暮色,朱棣三人回到家中。 徐长吟与谢临清已将晚膳准备妥当,邓氏也帮不上甚么,只得摆一摆碗箸。 徐长吟打水,让朱棣净手净脸罢了,笑问道:“今日可好?” 朱棣放下帕子,神情淡然:“一切多有忌讳,谈不上好不好。” 徐长吟了然,说是来讲武,他们断不能如旁的军士一样,晒着太阳,顶着霜冷去操练。若是学行军奇谋之术,也需得有位好教席才对! “王德忠后日回京,我欲上奏父皇,请魏国公前来。”朱棣缓缓说道。 徐长吟一愣,“我爹?” 朱棣点头,“论行军打仗,军事奇谋,当世也唯有尔父称得第一!”他要学的,绝非纸上谈兵之术。 徐长吟浅一抿唇,未吱声。隔了片刻,她突道:“我有一事相请。” 朱棣略怔,“何事?” 徐长吟一笑,“我想做一幅棋盘,棋板已经找着了,只需刻出棋面来。” 朱棣拢眉,“难道没有卖的?” 徐长吟竖指:“自己动手做的才有意思。” 朱棣不语。 用罢晚膳,徐长吟果真搬出一方棋板,并取出从马家借来的凿子与小刀,一并奉到了朱棣面前。 朱棣无言,但仍接了过去。朱樉与朱棡围了过来,见此情形,不禁大笑:“四弟,瞧不出你还有这手艺!” 谢临清莲步移来,对朱樉婉言而道:“二哥,明日的柴禾不够了,需得劈些出来。” 朱樉抬首,表情疑惑,似乎未听懂她说甚么。 谢临清朝徐长吟觑了眼,徐长吟轻一颔首,谢临清复提高了几分声量:“没有柴禾了,需得备一些。” 朱樉瞠目,瞪住她,一脸难以置信。半晌,他脸色不算好看的迸出话来:“你让本王去劈柴?” 徐长吟轻咳一记,正欲吐声。朱棣已代她接下话,从容不迫的说道:“这些事,自当由我们来做。” 朱樉不快的哼了声:“那老三呢?” 朱棡老神在在:“我是无妨。况且,”他朝徐长吟睇去,“这些体力事,岂能让女子来做?” 朱樉见他们二人意见一致,纵是满心不愿,但也不能再置喙,只得不情不愿的哼道:“做就做!”(未完待续) 第三十三章 南风晴兮海棠梨 下 晨雾轻漫,薄阳悄逸。 厢房里一片静谧,素帐影绰,伴随细微的窸窣声响。尔后,一双笋玉撂帐,露出秀白的侧颜。 徐长吟将青丝拢在肩畔,浅一垂眸,睨了眼尚在沉睡的朱棣。他鲜会睡得如此沉,平素只肖有何动静,便会醒来。她悄声下榻,穿戴妥当,眸光朝几案上一扫,瞧见一只半成型的棋枰。 她轻步上前,俯瞧木纹细致、色泽悦目的棋枰。格子线已刻了泰半,清晰且有质感。她又回眸朝榻上望去,轻轻一笑,当真瞧不出他竟真有这等手艺。 漱洗罢了,出了厢房,适巧谢临清也准备妥当,二人两相望着,颔首一笑。 走到院里,谢临清朝朱樉所居的东厢睇去,蹙眉道:“可要等她?” 徐长吟略顿,“既然答应了,便等一等吧。”昨晚也不知邓氏是觉得未曾帮忙做家事而过意不去,亦或旁的原由,竟然提出今早要一块去市集。 谢临清抿唇不言,然眉宇间已露不郁。 徐长吟瞧在眼里,再思及这几日谢临清待邓氏的态度,心中的疑惑又起。可她也非多嘴之人,话在嘴边转了转,仍是咽了回去。 约莫等了盏茶时候,仍未见邓氏出来。 谢临清终是不耐的道:“我们走吧!” 徐长吟望眼天色,当真不早了,朱棣怕是就快起身。 见此情形,她也只能臻首。 二姝提步往院前走去,谢临清仍是不快的说道:“市集且不近,还让她耽搁这些时候。” 言语间,徐长吟解开门栓,打开院门。方要提履,赫然就见本应幽静无人的屋前,竟然冒出十余名挑担小贩。卖蒸饼的、卖面的、卖菜蔬的,连卖药的也占了一隅。小贩们一字排开,从左侧的马家摆到了右侧远处,挤了满巷,却又排列的份外整齐。而徐长吟方将院门打开,这些小贩登时齐声吆喝起来,一时间,原本静悄悄的巷里像街肆一样喧闹起来。而就在此前,巷里一点声响也未有。 徐长吟与谢临清面面相觑,表情怪异。 突地,一名模样机灵的小贩提了只编制精美的竹篓子过来,即是客气又是殷勤的作揖道:“二位夫人,小的是隔街酒馆的小二,奉掌柜的吩咐,来谢谢街坊邻居长期以来的关照。”说着,他赶紧将手中的竹篓捧上,“这是今早刚捉的鳜鱼,还请二位夫人笑纳。” 徐长吟缓缓敛下异样,微微一笑:“贵掌柜倒是有心了。不过,我们方搬来,也未有关照你们甚么,这礼自是不能收下。”隔街的酒馆,这礼也送得远了些吧! 话落,她得体的颔首为礼,转而阖上了院门。 二姝退回院里,谢临清摇首喃语:“难道是消息传开了?” “往后买菜倒是近了许多。”徐长吟揉着额头,只觉哭笑不得。尽管知晓行踪迟早会传来,却未料到会这么快,更不知竟会引来这些人。 谢临清流露出一丝惋惜,“我倒真想过一过平静的日子。” 许是院外的喧嚣太过突兀,朱棣、朱棡也被扰醒了。 朱棣走出厢房,站在廊下朝院外望了眼,徐长吟走至他跟前。他皱眉问道:“何事如此喧哗?” 徐长吟朝院外一呶嘴,“来了许多小贩,一见着我们便开始吆喝,又有人要送鱼。” 朱棣与朱棡互视一眼,朱棡上前拉开院门,果见院外摆满小摊。街头巷尾的住户无不闻声而出,奇怪的张望着。此处甚为偏僻,怎会突然聚集来如此多的商贩? 朱棡左右瞟了眼,嗤笑一声,又阖上了门。 “想献殷勤,去赶了堆贩卒来。”朱棡哼笑。 徐长吟低语:“这指使的也算有心,贩的那些皆是用得着的。”只是一上来就送礼,也显得太突兀了些。 朱棣面色平静,道:“若是觉得厌烦,待会就将他们轰走。” 徐长吟撇唇,“那倒也不用,就在屋前,买东西也算是方便。” 这会儿,朱樉与邓氏也呵欠连连的出来了,见他们都聚在院里,屋外又喧闹不止,不觉一愣。徐长吟将外间情况对他们说了,二人不讶反笑,朱樉大声道:“赶明让他们送些奇花异石,山珍佳馐来,天天吃清粥小米饭,都能啖出个鸟来了!” 徐长吟抚额轻叹。 朱棣看出她的无奈,道:“先去准备早膳吧!” 徐长吟臻首,与谢临清一道又往外走,走了几步,她转身望向邓氏,不知她是否还打算去。邓氏却像是浑然忘了,扭身又与朱樉进了厢房。 谢临清冷哼一声,打开了院门。立时,那此起彼伏的吆喝声扑面而来,愈发响亮。 徐长吟溜目一瞧,已有不少人闻声前来买东西。一时间,倒真有市集的热闹场面。 马氏正在菜摊前,一见着她们,连忙招呼,“燕家妹子,快来,这菜好是便宜。” 徐长吟与谢临清走了过去。马氏指着水嫩的莴苣,笑呵呵的道:“这菜很是新鲜,又便宜。”她又提了提菜篮子,篮子里全是菜,“也不知今日怎地全聚到这来了!” 徐长吟睇向满面笑容的小贩,笑道:“我也觉奇怪,怎地突然来了这许多人。” 那小贩瞧着也知是个会说话的,忙不迭道:“这位夫人,您有所不知。贱内昨晚上做了个梦,梦到这条街巷里红光冲天,那可是大大的祥瑞吉兆。所以咱一早就挑着菜来了,就想沾沾宝气。” 徐长吟与谢临清但觉好笑,马氏却是信以为真,忙道:“那是出了贵人,还是出了宝物?” 小贩笑不减面:“这可就说不准了。不过,贵人好,宝物也好,能沾上几分贵气,那就是天大的福份了。所以,今天这些菜咱就便宜卖了。” 徐长吟拿起根莴苣,问道:“那平日你这莴苣怎么卖的?” 小贩怔了怔,立即又道:“平日里一斤三文钱,今日只卖一文钱。” 徐长吟点头,拿起两根莴苣,递给小贩,“秤一秤吧!” 小贩接过一秤,堆笑道:“一斤四两,算您一斤,您给一文钱就成了。” 徐长吟似笑非笑,指着那秤道:“这分明是二斤四两,你可折了一斤呀!”说话间,她取出几文钱,递给小贩,“这是七文钱,做小本生意也不容易,纵要沾宝气,也无需折那许多。” 小贩脸一红,“这、这……” 徐长吟将钱放在摊面上,与谢临清往另一家去了。马氏在旁笑道:“二位妹子心肠好,不愿让别人吃了亏。” 徐长吟与谢临清相视一笑。(未完待续) 第三十四章 南风幸兮无见疑 上 余后皆是同样情况,小贩们莫不以“吉兆”、“祥瑞”为由,做着便宜买卖,低廉得令人疑窦。不过,除却徐长吟与谢临清外,街坊邻居莫不是欢喜无比。 徐长吟并不想占甚么便宜,还是以原价付钱。遇见不愿收的,宁可不买。而就在她们采置完一应所需,小贩们又像约好了似地,渐自散去。二姝在院门前见此情形,唯有叹息。 “我看明日还是去菜市好了,省得惹出麻烦来。”徐长吟原先想占个就近方便,如今宁可走远些。 谢临清疑声道:“也不知是甚么人指使,竟如此献殷勤!” 徐长吟笑了笑。谁知道呢? 早膳罢了,朱棣等人前去军营。临走时,朱棣告诉徐长吟,午后会有人前来将堆于西厢的多余物件搬出去。 过了晌午,果有四名精干利索、着常服的将士驾车前来,将西厢房腾了出来。过不多时,成套的黄花梨翘头案、书匮搬了进去,又有梅花小几、瘦腰梅瓶、鼎炉等物,一番布置,一间素雅清幽的书房已成。 徐长吟瞅着雕工精细的牙雕笔枕及梅竹纹笔筒诸物,心中直犯嘀咕。 谢临清捧了一盆玉兰进来,放在梅花几上,笑道:“待会我便将房中的琴取来,明日再养上三五条锦鲤,又能多添几分生气。” 徐长吟轻步上前,将澄心堂纸卷起,叹笑:“可惜地方不甚宽敞,若是三位王爷都要用,可不好安排。” 谢临清莞尔,“话是如此,然他们能用上书房的机会也不多。”朱樉见着书便犯困,朱棡擅学不尚学,朱棣倒是勤学,若真需用着书房,那也无碍了。 就在此时,骤然听得院里传来邓氏的惊呼声:“哎哟,这东西是谁放这的?太缺德了!” 徐长吟与谢临清闻声而出,瞬时见得满脸怒气的邓氏脚边,赫然是一只血淋淋的死兔子,双目红透,瞧着狰狞可怖无比。 谢临清低呼一声:“天,那是什么东西?” 徐长吟神情见凝,紧步上前,低头一瞧。兔子身上的血液未干涸,显然死去不久。她往院门边望去,院门紧闭。今日除却那四名搬物的将士外,并别外人进来。会是什么人在恶作剧么? 邓氏怒哼道:“当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吓唬本夫人!” 徐长吟蹙眉,从兔子被扔下的痕迹来瞧,似乎是从外面丢进来的。她缓缓抬首,望向西边院墙。前些时候,马氏与她介绍附近情形时,提及隔壁一户迁走已久,如今并无人居住。她秀眉攒得更紧,陡然转身走回堂屋,不一会便搬出张椅子来。 谢临清与邓氏围过来,道:“你要做甚么?” 徐长吟未语,将椅子放稳在西院墙旁,一脚踩了上去,然那院墙甚高,她踮脚站着也无法探头过去。 “三嫂嫂,劳你再搬张凳子来。”徐长吟低头对谢临清道。 谢临清满面困惑,但仍应了声,赶紧去搬凳子。待搬来了凳子,徐长吟又将之搁在椅子上,再小心翼翼的踩了上去。不过,那椅子看着摇摇晃晃,直将谢临清晃得心慌,赶紧扶住椅子,急声道:“太危险了,快些下来吧!” 徐长吟边应着“没事”,边探首望向了隔壁的院子。一眼望去,院子里一片荒芜,杂草丛生,两株槐树遮天避日,纵然这会春阳高照,院里仍透着阴冷之气。 徐长吟仔细观察院中情形,然因着树荫遮蔽,一时间也未能瞧出甚么来。她锁眉抿唇,倏地,她眼角扫过一抹红芒,侧首望去,赫然见得就在离她所立之处十余寸的墙头上,有一条斑驳血迹。沿着血迹的方向望去,正是那只死兔子毙命的地方。 她眯紧清眸,看来,这只兔子当真是从隔壁院子里扔过来的。她又环视阴暗无人的院落,表情沉凝。 一只血淋淋的兔子,这绝非示好之意。会是甚么人想吓唬她们? 日暮时分,朱棣等人归。 一见着朱棣身影,徐长吟便不自禁的迎了上去。朱棣似乎察觉出有事发生,低声问道:“出了何事?” 而那边厢,邓氏也在一见着朱樉之后,便满面委屈的迎上去,忙不迭就将死兔子之事讲了出来。 朱樉与朱棡听罢此事,登时大怒,怒嚷道:“放肆,竟然戏弄我等!” 饶是朱棣沉得住气,将敛眉不语的徐长吟牵至了一旁。 “究竟是怎么回事?” 徐长吟眉头浅蹙,朝隔壁一指,“不知甚么人从隔壁扔了只死兔子过来。而我也瞧过了,那户并无人居住。”若是有人存心而为,应当能查出甚么线索来。 朱棣沉声道:“你没事吧?”若是仔细听,不难听出他声音中的关切。 徐长吟容现不郁,“没事,只觉事有诡异。毕竟,见着一只血淋淋的兔子,绝非甚么赏心悦止之事。” 朱棣沉眉,须臾又道:“那兔子在何处?” “搁在后院。”先前邓氏与谢临清莫不是要将那只死兔子赶紧扔出去,然事未查清,还是暂且留下为好。 “我会命护卫严加戒备,不会再出现这等事。”朱棣语气微缓。 徐长吟倒非计较这些,只是那只血兔子时不时浮现在眼里,总会令人不畅快。 “也可查问是否有人注意过隔壁的动静。” 朱棣点头,从袖中抽出一物,递给她道:“今日柠儿派人送来一封信给你。” 徐长吟一怔,接过信函,信封上果写着四嫂亲启四字。她取出信,展开细阅,脸容上渐渐露出了一丝笑容。 见她重展笑颜,朱棣的眉头不知不觉也松动了几分。 徐长吟阅罢信,抬首笑道:“公主说想来中都,让我给她支个招。” 朱棣又皱起眉:“不必理会她。” 徐长吟也笑了笑,叠好信函塞回信封里,并随口道:“今日三嫂嫂做了笋脯与珍珠团,味道不错,待会多吃些。” 见她转开话题,似也恢复了几分好心情,朱棣也露出淡淡笑容:“那你做了什么?” 徐长吟轻咳:“红豆粥!” 朱棣扬眉,“小米粥、玉米粥、红豆粥,除却粥食外,何时能见你做别的?” 果是如此! 徐长吟撇唇:“凡事得有一个过程,不是么?” 朱棣似笑非笑:“是啊,过程!”(未完待续) 第三十四章 南风幸兮无见疑 中 一晃已过七日,幽静朴素的小院已有了八.九分妍丽颜色。 西墙边的梨树经过徐长吟的仔细照料,已有回春之兆。梨树边则爿出了块细瘦的菜地,以竹篱相围。东墙边一角是花圃,栽着棣棠花、白鹤花,还有青翠的芸香草,或碧绿、或婀娜。另一角移栽来一株梨树,树下则是木墩与木案,如今木案上摆着一幅棋盘,一旁置着茶炉,透着悠闲质朴的气息。 安逸的午后,徐长吟蹲在菜地里忙活,谢临清在一旁舀水浇地。梨树下搁了张湘妃椅,邓氏正闲懒地小憩着。 十日前死兔子之事渐已烟消,而隔壁没几日也搬入了一户人家。经过一番修缮,一扫阴森气息,听着隔壁传来的声响,谢临清等人不知不觉的也松了口气。 谢临清睨眼邓氏,低言道:“也不知他们何时搬出去。” 徐长吟回眸,轻笑:“王大人如今在隔壁住下,一时半刻是不会回京了。”而王德忠一留下,朱樉搬出去住豪屋住华厦的打算也成了空。毕竟,王德忠听命的只有一人,也只会老老实实的将他们的一举一动全禀告回京。 谢临清摇首叹道:“我听王爷说,秦王在军营里不思作为,尽日惹事,当真不知来中都是做甚么的。” 徐长吟抿了抿唇,不好接下话去。对朱樉,或而是接触不多的缘故,她倒未觉反感。对于朱棡,如今因着谢临清的关系,也渐减了憎恶。加之朱棡平素待她也算客气,尽管那客气看着挺是虚假,然他们之间也能维持礼貌平和的关系。而对于朱棣…… 徐长吟脑海里浮现出他淡漠平静的脸庞。这半月以来,她忙于整顿院子,耗去不少心力。而朱棣每日早出晚归,除却早膳、晚膳及临睡前的短暂交流外,他们并无过多进展。 进展?徐长吟怔忡一下。她想要何进展? 这些日子,他们如同普通夫妻那样,同食同寝,同进同出。她似乎也适应了清晨睁眼见到他,临睡前仍能见着他的规律。适应了他三不五时耍的“轻薄”手段,也适应了他偶尔凝视她时若有所思的眼神。多数时候,她仍然难以揣透他的心思。可当他在朱樉与朱棡的讥嘲中,花费五晚,一刀一凿地刻好棋盘;在她未曾提及的情况下,一声不吭地劈好柴挑满水;在她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将书房按照她的喜好布置妥当。她愈来愈想摸透他,愈来愈想了解他…… 徐长吟怔怔地出神,直至谢临清连唤数声,方回过神来。 突地,院外响起一阵敲门声。邓氏腾地坐起,喜道:“王爷回来了!”话落,她忙去开门。 谢临清轻声一嗤。 邓氏去开门,却开了片刻方回来。也未闻朱樉声音,反而是邓氏的哼笑声:“昨日是八果垒,今日是十味脯腊,明日难不成是十二味珑缠果子?” 徐长吟与谢临清不觉望过去,果见邓氏手中提着只食盒。 连日里,清晨皆有小贩挑担前来,然则徐长吟为省却余后麻烦,宁舍近求远,未向他们买过东西。故而,并未隔多久,小贩们便自动消失了,倒叫街坊邻居好生惋惜。可没隔一日,就有人开始上门送东西。礼不算重,多是平素能用、能吃的东西。 若是徐长吟应门,具是退了回去。若是邓氏应门,则多是挑三拣四,又将东西收下的份。而关乎这些礼的来源,朱棣也告诉了徐长吟,多是中都的达官们送来的。知他们隐瞒身份居于民间,不便前来请安,也不便送甚么厚礼,只好送这些来以表心意。 离校场不远处,朱樉怒气冲冲地将手中的马鞭丢给了一名年轻将士,抱怨不止:“好端端的不在京里等着,跑到这来活受罪!” 将士见他心情不好,小心翼翼的捧上了湿帕,小声建言道:“王爷,要不去帐中歇息歇息?” 朱樉眼一横,提脚踹了过去,直将那将士踹得闷哼一声,脸涨得通红。 “混帐东西,老三、老四都在那盯着本王,你存心让本王被嘲笑是不是?”朱樉怒火冲天的喝斥着,将气全撒在了无辜将士身上。 隔不多远,朱棡骑在马上听见他的嚷嚷,悠哉的扬声道:“二哥,你要是累了,去歇息就是了。三弟我又不会多嘴,或是参到京里,说你好逸恶劳。” 朱樉嗖地转过身,阴侧侧地冷笑几声:“不会参我?这军营里,会参我的,除了你还会有谁?” 朱棡哼笑:“二哥你这话说的,你我兄弟手足,我岂会做那小人之举?我这不过是好意说一句罢了,你可别想歪了!” “好意?”朱樉的怒火更炽,将那挡路的将士一把推开,冲到朱棡跟前,抽中本黄折子朝他一丢,“我倒想问问,这折子是怎么回来?今日一早,父皇派人专程送折子骂了我一通,说我在军中荒诞败德、不思进取。这话不是你传的,会是哪个王八羔子?” 朱棡神情微动,“二哥,就你就冤枉我了。军营里数万人众,你岂能认定是我?” 朱樉也不是吃素的,恶狠狠地盯着朱棡:“不是你?四弟虽说城府深,可不会搬弄口舌是非。除了你,还会有谁?”一句话,他是认准了搬弄事非的罪魁祸首就是朱棡。 朱棡仍是满面无辜:“既然二哥认定了是我,我还能说什么?” “你是不能说什么!”朱樉陡然一换脸色,满是得意的斜眼住他,“所以明儿个,我也会差人送折子呈给父皇!” “什么折子?”朱棡眼波一动。 “自然是参奏的折子!”朱樉见他变了脸色,愈发得意,“没今儿这事,我还记不起前些时候偶然瞧见的那码子事。” “什么事?”朱棡察觉有些不妙了。 朱樉“嘿嘿”得笑两声,“对你而言可算不上什么事,不过是我瞧见有人频繁出入大都督府,有些疑惑罢了!” 朱棡脸色倏然一鸷,但旋即又平复了表情,笑了笑道:“二哥,想必你是对我有什么误会……”(未完待续) 第三十四章 南风幸兮无见疑 下 “误会?误会不误会,到了父皇那里自有了断!”朱樉见占了上风,大为得意,转身对那将士道,“走,去瞧瞧我那四弟在哪。本王今儿个倒是格外想跟他聊聊!” 丢下话,他一扫颓态,畅快不已的拂袖离开,只留下神情阴沉的朱棡。 将军帐中,一方大明疆界沙盘占据了半个营帐。 一位黑面魁身、身穿铠甲的中年将领正在为朱棣解说着什么,而朱棣则是负手凝睇沙盘,沉呤不语,却听得十分仔细。 “鞑靼退据漠北,屡有异动,爱猷识理答腊手下大将纳哈出领军二十万,屡犯我辽东州城,虽为辽东都卫马云与叶旺所击败,却也如枕边剑、肉中刺,让人除之方快。云南镜内有把匝剌瓦尔密领兵十万把守,其地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西宁、嘉峪关……”中年将领的口吻甚是平板,似有不耐,他随意的指了指沙盘上言及之处,“有哈密、吐鲁番诸王所率军队虎视眈眈,而爱猷识理答腊则亲自镇守哈剌和林,不断向河北、山西、雍州发起进攻,实为我大明的心腹大患!” 朱棣自有察觉,点了点头,淡声问道:“蒋将军,正月之时,你与汤将军、傅将军、蓝将军镇守延安府,伯颜帖木尔请和,随后可有何异动?” 蒋得晟颇为自负的昂首一笑,洪声道:“有傅将军亲自率军镇守,伯颜帖木尔岂敢轻有异动?” “蒋将军言下之意,不排除他会有异举之意?”朱棣一言挑出他的话外之意。 蒋得晟微怔,旋即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王爷,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喔?那依蒋将军之见,其何时会有异?” “这……”蒋得晟皱了皱眉,他又非铁口擅断的刘伯温,岂会知那伯颜帖木尔何时脑子发热,胆敢再来犯? 朱棣见他神情颇为不满,淡然一笑,“依我之见,昭其异心应是七八月之事。” 他的断下结论让蒋得晟登时挑起眉头,粗声问道:“王爷何以见得?” “据闻伯颜帖木尔素来自傲狂妄,今次他虽然降于我军威势之下,心中必有不服,暗中乘隙再犯也不奇怪。”朱棣不疾不徐的答道。 “那王爷又如何知道会是七八月?”推测伯颜帖木尔再犯不难,能断言他会在七八月来犯却是惹人侧目了。 朱棣的目光慢慢扫过广袤的大明疆域沙盘,眼底隐藏着无人察觉的光芒。他缓缓逸笑:“延安府的气候承山势而变,仲夏多有荡变。鞑靼族生于北方草原,对气候适应之强较于我军将士,如其趁恶劣天时来犯,我军遭克亦无不奇。自然,气候多变是为其一。其二,听闻西羌歧王朵儿只班派兵屡扰宁夏境内,却始终不见其影踪……”朱棣的指尖缓缓落在沙盘上的宁夏地界,徐徐往前挪,直至停在了延安府境内,“要取道延安府,似乎无需多少时日!” 蒋得晟的脸色骤然凝重起来。 朱棣收回指尖,淡笑:“不过,傅将军想必已有防范之策,故不足以为虑。” 蒋得晟沉思片刻,终是拱手向他敬服而道:“王爷远在京师,却对疆界边域的情形了解如斯,下官佩服!” 朱棣拭去指上的尘粒,眼帘微提,眸光深深,薄唇微掀,“父皇让本王与众皇兄前来中都,并非只为学些领兵操练、弓骑剑术,也非只为听到一些片面之言。蒋将军,你可明白了?”余下一话,他的口吻不厉,却让蒋得晟猛地浑身一震,下意识的躬身凛言:“下官明白!” 离开军营,落日西沉。朱樉与朱棡为着先前之事,互瞧不顺眼,一路上都隔了个七八步之远。 方到家里,谢临清未来得及招呼,朱樉就毫不客气的霸占了泰半桌子,朱棡不甘示弱,又占去了另一半。 两人互瞪彼此,像是斗鸡似的。 朱棡一拿箸,朱樉就将菜往自个面前拨拢,冷声嚷着:“这些菜都是给人吃的,出卖兄弟的畜牲滚一边去!” 朱棡拍案而起,怒瞪双目:“你骂谁?” “谁是畜牲,我就骂谁!”朱樉脖子一梗,反唇相讥。 “你!”朱棡气得脸色发青。 徐长吟不明就里,连忙沏茶,给二人端去,“二哥、三哥,有事慢慢说,喝茶消消气!”朱樉与朱棡原就喜欢互斗,在中都这半月间,他们之间倒是和睦了许久。没曾想,今日陡地又开始了。 满头雾水的谢临清与邓氏也赶紧欺上前,不住劝慰:“是呀,有什么事慢慢说,何必动气?” 朱棡一把推开谢临清,怒气冲冲地瞪住朱樉,怒嚷:“我是畜牲,你就是畜牲他兄弟!” 朱樉岂能被激,顿时刷起袖子,破口大骂:“你竟然骂你兄弟,看我今天不代父皇母后好好教训你!” 朱棡也是火上心头,呸的一声,“有你这样的兄弟,我宁可不要!” 朱樉怒不可遏,跳起脚抡起拳头,当真就要去教训朱棡。朱棡岂会怕他,也脸红脖粗的刷起袖子,挑衅不已:“来呀,我怕你不成?” 就在越闹越不可开交的当口,朱棣沉面上前,一把拦出二人,冷道:“逞凶斗狠也得看地方!王德忠就在隔壁,不想明日被参一本,就冷静点!” 许是这参一本凑了效,朱樉与朱棡怒瞪圆目,却也渐渐放下了拳头。邓氏与谢临清赶紧将二人拉开,邓氏不住替朱樉顺着气,“王爷,您消消气,别气坏了身子!” 徐长吟将朱棣拉至一旁,疑惑的问道:“是怎么回事?” “二哥被参,父皇痛责了他一顿。他怀疑是三哥所为。”朱棣沉声叹气。 徐长吟扫眼仍旧横眉冷目的怒瞪彼此的朱樉与朱棡,“真有其事?” 朱棣点了点头。 “王大人待会过来用晚膳,眼下可不大适合。”王德忠独居,她平素便也多煮一些给他送去,或者请他过来。若让他瞧见这景象,少不得会追问。 朱棣微拢眉,“厨舍还有饭菜?” “还温着一些。” 朱棣道:“端到隔壁去吧!” 徐长吟一叹,也唯有如此了。(未完待续) 第三十五章 南风觜兮刺瓜落 上 翌日。 朱樉与朱棡仍旧一派老死不再相往来模样,连早膳也各在一边吃。 待用了早膳,二人各走各路,更险些因抢着出去而闹了起来。朱棣隔开二人,将朱樉先行拉走。朱棡整了整衣冠,冷冷一哼。 留在屋里的三姝之间气氛也不大融洽。 邓氏显是与朱樉一条心,见着谢临清也是鼻子一哼,扭头就走。谢临清本就不待见她,这下更是冷面相对。徐长吟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书房里,徐长吟边研墨,边琢磨如何让朱棡、朱樉释谦。尽日在一个屋檐下,她可不愿处于夹缝中做人。 这时,谢临清端了碗莲子羹进来。 徐长吟正欲开口,谢临清已叹道:“王爷已经决定要搬出去。” 徐长吟一愣,又听她颇含不屑的朝东厢一瞟:“那邓氏方才过来告诉我,他们也打算搬出去。” 徐长吟无言。 “王爷与秦王虽为兄弟,然脾气都不好。昨日之事想必也只是开端,再住在一块,矛盾必会更深。”谢临清不舍的拉过徐长吟的手,“我也不想为难你与四弟,你与四弟都是好脾性的人,无需参合进来。” 徐长吟也不舍的握住她的手,“事情或许不会到那一步,眼下都只是在气头上,过些日子便会好了。” 谢临清苦笑,“王爷的脾气我了解。参奏之事,八成是王爷所为,秦王不快也属自然。王爷说,秦王也打算参他一本。这梁子是越结越大,一时岂会化解?” 徐长吟闻言唯有叹息。那二人当真是王见王,死棋一着。还真难得他们先前和睦相处了那许久。 “只是舍不得你,虽只相处了这些时日,但却与你极是投缘。”谢临清难舍不已,“才将这儿打理好,便要离开,当真是舍不得。” 徐长吟轻叹,也不知如何劝留的好。 临午,朱棡领着七八人回来,一来便将东西往外搬。看来,是当真要搬出去了。 邓氏在廊下冷笑,扭头回了屋里。 东厢,徐长吟帮着谢临清收拾。朱棡在旁不耐烦的道:“那些东西不必带上。” 谢临清咬唇,徐长吟低问:“是搬到哪去?” “离此处不远,倒也不是大宅大院。”尚算朱棡有所顾忌,尽管一时在气头上要搬出去,仍不敢太招摇。 待收拾完,将东西都搬出去之后,朱棡总算露出了一丝笑,微抬下巴,对徐长吟说道:“待安顿妥当,我再请四弟与四弟妹前去做客。” 徐长吟心中长叹,面上维持着礼貌的微笑,轻轻颔首。 送走朱棡与谢临清,屋子里似乎空当了许多。徐长吟站在院里,心中怅然。 事不过一日。朱樉也搬了出去。 寂静安详的夜,蟾彩霜华。小院里梨树青耸,浓荫摇曳,披月带银。 年过五旬的王德忠长相福泰,总是笑眯眯模样。他提壶替朱棣斟满,笑道:“今夜能与王爷赏月小酌,实是有幸。” 话落,他四下一扫,笑眯眯的道,“今日倒是安静了许多。” 朱棣端起酒盏,眼底盛满了然:“想必王大人业已将此事传回京中。” 王德忠笑得诚挚:“下官奉皇上之命来中都,无论事大事小,都会一律上禀皇上。” “王大人以为父皇对此事会有何看法?”朱棣锐目微扫。 王德忠仍是一派笑面:“圣意难测,下官不敢妄自揣测。”话头一顿,他又道,“不过,下官倒是知道,晋王殿下已早下官一步,将此事上书回京。” 朱棣也未露奇怪之色,淡淡一笑:“三哥心思玲珑,素是如此。” “是。”王德忠晃了晃酒盅,眼一抬,又是笑眯眯模样,“不过,皇上让三位王爷择此宅所居的用意,似乎只有王爷明白。” 朱棣缓缓一笑,神情莫测。 眨眼已过三日,徐长吟也习惯了独处。每日用一二个时辰打理好菜圃与花圃,又用一二个时辰看书写字,午膳后小憩会,马氏便会过来串门,与她说些街巷趣事,或是教她新做几道膳食,时辰也过得快。马氏问及谢临清等人,徐长吟自不便明说,只道原只是暂住,如今寻着住处,便搬走了。 日暮时分,朱棣回来。用了膳,便在院里饮茶小坐,满院幽静芬香里,二人话不见多,却也别有一股融洽的氛围。 这日午后,春雨霏霏,润泽万物。 霏雨初霁,留下清甜的香气。徐长吟深吸口气,惬意的取书走入院中。擦拂去竹椅上的雨珠,又铺了薄衾,她舒适的躺下。 花事繁茂、林木葱翳时节。遒劲的枝干上,报春芳菲的梨花峭立枝头,一朵朵,一枝枝,团团簇簇,尽情的绽放着素雅风华。清风忽来,嬉戏花间,扑落玉洁的花瓣,霎时云漫雪舞,更将透骨的清香萦绕了满院。 梨花瓣点缀的地上尤见雨水积成的浅浅水洼,朱棣踏过水洼,微一抬目,蓦然见得梨花树下有抹淡绿裙襦的身影,青丝半挽,衬得颜如白玉,正手捧书卷凝神读着。面前的木案上煮着茶水,清香袅袅,升腾如雾中梨花瓣纷洒飘落,落于身上,遥遥望着,绮丽若画。 朱棣情不自禁的放轻了脚步,定定地望着如笼薄雾的徐长吟,怔然出神。 饶是徐长吟微一掀眸,便已望见了她。她瞬即弯起清眸,笑盈盈的道:“今日怎地回来得早些?” 朱棣回神,走了过去。“京里来了消息,五日后魏国公即赴中都。” 徐长吟讶然,放下书册,“父亲当真要来了?”前些时候,他曾提及会请父亲来中都,没曾想父亲竟然真的要来了。 朱棣点头,“届时或许会与我们住在一起。” 徐长吟又吃了一惊,忙起身道:“那得赶紧将厢房收拾出来。” 朱棣淡笑,安抚道:“此事尚未定下,况且还有些时候,不必着急。” 徐长吟吁了口气,“实在是有些突然。” “如若魏国公住进来,往后倒是难能‘欺负’你了。”朱棣似笑非笑。 徐长吟嗔笑:“那是自然,看你往后如何轻薄……” 轻薄二字一出,她倏地红了脸,又嗔怒的瞪他一眼,“所以往后安份点,当心我告诉我爹!” 朱棣不怒,反而畅笑起来。 徐长吟呶唇,终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未完待续) 第三十五章 南风觜兮刺瓜落 中 隔日一早,徐长吟就开始收拾东厢,又里里外外的拾掇了一番。直至午后,她累得腰酸背疼,这才歇一会。可方一坐下,就听见院外传来声音:“有人在家吗?” 徐长吟叹了口气,起身去开门。 打开院门,顿见一名模样憨厚的汉子,挑着一担柴站在门外。 徐长吟一愣,“请问你找哪位?” 那汉子憨憨的挠了挠头,“敢问有位徐娘子住在这里吗?俺有信给她!” 徐长吟又是一怔,“我就是。” 那汉子闻言一喜,忙从怀里掏出一封信:“这是一位姑娘托俺送来的。” 徐长吟接信,一瞧见信封上斗大的柠字,微觉意外。她收下信,对汉子客气的道:“有劳了。”话间,她朝汉子身后的柴禾瞄去,“这柴是卖的么?” “是啊!俺早上才劈好的,可好烧了。”那汉子点头。 徐长吟一笑,“那便卖了我如何?” 那汉子笑开了,“可真是神了,那位姑娘说,夫人您一定会买了我的柴。” 徐长吟扬眉一笑。让汉子将柴送到后院,付钱送走了人,她方取出信。而一细阅罢了,她顿时是哭笑不得。 未几,她换了衣裳,锁门出去。却是先行去了隔壁,请王德忠给她弄匹马来。 隔了刻余,她戴好席帽,策马向城外奔去。 中都十里地,山峦叠嶂,碧树连绵。 徐长吟策马飞驰,不多时,已见一间荒弃的茶寮在前。她一催鞭,不多时已驰到茶寮前,赫然见得寮前的石墩上,坐着位女子。 那女子穿一袭精贵裙衫,戴着绣纹精巧的席帽。此时,一掀帽,登时露出方桃譬李的俏颜,那古灵精怪的大眼,娇俏顽皮的笑脸,不是朱柠又会是谁? “四皇嫂!”朱柠高兴的大呼一声,迎了上去。 徐长吟翻身下马,满是无奈的道:“公主,你来中都做甚么?”前回接到朱柠的信,说是要来中都。而她听了朱棣的话,没有理会,没曾想,她竟然真的跑来了。 朱柠杏眉一拧,不高兴的道:“怎么,你见到我不乐意了?” 徐长吟叹气,“自然不是,只是你突然来信说到了中都城外,让我来接你,分明是无人跟随。你独自出京,如何不让人担心?” 朱柠见她是担心自己,缓了几分不快,嘟嘴道:“就许你和四皇兄漏夜出京,我就不能来了?况且,我这是离宫出走,自然不能带人。” “离宫出走?”徐长吟微愕。 “没错。谁让母后偏袒朱尔珍那丫头,我再也不要回去了!”朱柠气哼哼的道,“我没地方去,只有来找你和四皇兄。我不管,你要收留我!” 徐长吟有些无力的扶额低喃:“这算什么事呀!” “先进城再说吧!你的马呢?”好在她的人已经到了,进了城,与朱棣商议了再定夺吧! 朱柠闻言更是忿忿,气哼哼的一跺脚,“亏我平素那么疼那畜牲,结果还没到中都城,就给我溜走了。” 徐长吟朝周遭一瞟,立时见到一棵大树下栓着马缰,可马已不见了。她走过去,一瞧便看出那马缰是给人割断的。她摇了摇首,幸而这已到了中都城,否则这位金枝玉叶最后可能给人拐了都不自知。 她走回马前,翻身上马,“上来吧!”不知朱棣知晓后,会不会立即将朱柠扭送回京。 朱柠也上了马,坐在她身后,喋喋不休:“赶了一宿的路,可累死我了。” 徐长吟即担心又责怪的道:“纵是心中难受,要出来走走也需看看时机,切不能冒然行事。若是出了事,那可怎么办?” 朱柠委屈的道:“反正没人关心我,出事就出事好了。” 徐长吟听她这么说,心头一软,缓声道:“岂能这么说?你四哥和我都是关心你的。”否则,她也不会在一收到信后便急急赶来。 朱柠趴在她背上,撒娇似搂着她,“我就知道找你没错。我虽然欺负过你,可也欢喜你。” 听她说出这么,徐长吟不觉笑了,“那可别怪我没提醒你,见到你四皇兄,他可不见得欢喜。” “有你在,我可不怕!”朱柠似乎是吃定了徐长吟,将她抱得紧紧的。 徐长吟不觉失笑。 “四皇嫂,快走吧!”朱柠反而催促起她。 徐长吟叹气,“坐稳了!”话罢,她一扬马鞭,二人一骑飞掠出去。 沿途而返,途中少见人烟。朱柠絮絮不停,不住说着马皇后偏心,自个备受冷落之事。徐长吟也约莫清楚了原委。本只是一桩小事,不过是朱柠与入宫小住的皇侄女朱尔珍因一只普通的孔雀翎起了争执,从未认输的朱柠岂肯罢休,一状告到了马皇后面前。岂知马皇后全然未偏袒朱柠,反而呵斥教训了一顿。心怀委屈的朱柠在寝宫里愈想愈委屈,最后一气之下决定离宫出走。 徐长吟听罢原委,除了摇头,也只剩下了摇头。 猛地,朱柠惊叫一声:“四皇嫂,快看前面!” 徐长吟霍地抬头,赫然见得数丈开外,一棵三人环抱粗细的大树横亘于中,将路挡得严严实实。一棵树倒下不算稀奇,但那棵挡路的大树却明显是被斧头砍断的,这显然是有人蓄意而为。 徐长吟勒住马缰,惊疑的环顾四周。而她立即也察觉到,四周安静得异常,两侧的山上隐约有人影晃动,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不善的气息。 朱柠揪紧她的衣裳,压低声道:“四皇嫂,好像有人在盯着我们!” 徐长吟也压低了嗓门:“怕是有埋伏!” 朱柠小脸一紧,“是山贼?” 徐长吟不做声,小心翼翼的催马往后退。然而未等她退上三步,两边的山上猛然传出一阵尖锐的唿哨。哨声炸响,一阵箭矢破空之声就从山上射来,箭势如电,从左右两侧直袭向马背上的朱柠与徐长吟。朱柠惊叫一声,徐长吟则迅速掉转马缰,往后疾退而去,一边大喊道:“低下……” 话声未完,身下的骏马陡然嘶鸣一记,前蹄一软,“碰”地摔倒在地。(未完待续) 第三十五章 南风觜兮刺瓜落 下 徐长吟与朱柠双双落马,却也躲开了这一阵箭袭。徐长吟摔得灰头土脸,但无暇叫痛,拉起朱柠就往树林中钻去。树多林密,比起在空旷的山涧中成箭靶自是安全一些。 朱柠提着裙摆,气喘吁吁的跟着徐长吟直往茂密的林子里钻,一边怒嚷:“混蛋,竟然敢刺杀本公主,本公主一定要让父皇杀了……” 徐长吟忙不迭抚住了她的嘴,一把将她拉入山坡角下的茂盛草丛里。而方一藏好,五六个手持利刃的青衣人就从她们面前尺余处掠了过去,犹听为首一人厉喝:“她们就躲在附近,逃不远!抓到后不留活口!” 朱柠睁大眼,眼中盛满惊怒与一丝害怕。 徐长吟不敢松懈,从草隙中紧紧盯着外面的动静,脑海里思绪翻滚。这些人当不是山贼,若是山贼,岂会不先夺财再害命,而是口口声声要她们的命? 徐长吟与朱柠藏身草丛中,大气也不敢出。猛然,一记尖利的唿哨声在她们头顶响起。徐长吟背脊一僵,嗖地抬头,霎时便见丈余处的参天大树上站着一个青衣人,她吃了一惊,拉起惊慌不已的朱柠迅速往外跑。 然而,另一批青衣人已闻声而至,为首的是名灰衣人。灰衣人冷冷盯住她们仓皇逃离的身影,并不急追,只抬起手,身后的青衣人立即将一柄弓箭捧上。灰衣人嘴角拧开一抹猫捉老鼠的残忍笑意,取出两支长箭,拉开弓弦,弓弦绷如满月。骤地,他松开了手,只听“铮”地一声弓鸣,两支泛着寒光的箭像流星一样射向了徐长吟与朱柠的腿,好快的速度! 徐长吟只觉一股寒意袭来,猛然回头,赫然就见一只利箭疾速飞射而至,她不急多想,使劲将朱柠推开,而自己也摔倒在了地上。幸而如此,那利箭从她们的头顶上方飞射过去,“锵”地一声刺入了前方的树身之中,箭身没入半截,足见箭道之猛! 朱柠被摔了个七荤八素,来不及叫疼,徐长吟已爬起身,拽起她迅速躲到了一棵大树之后。 “王妃娘娘又何需再躲?在下不过是奉命取您性命,可不想让您尸首不全!”那灰衣人冰冷刺骨的声音在林间响起。 这些人竟然十分清楚徐长吟的身份,且是明摆着是要对付她! 徐长吟脸色难看。她自问并未得罪什么人,为何会惹来杀身祸事? 朱柠剧烈的喘息,乌丝乱撒,小脸上泥与香汗混杂,狼狈不堪。她气得浑身发抖:“这些大胆刁民,本公主定不会放过他们!” 徐长吟胸口起伏不定,警惕的在树后觑向离不过数丈的青衣人。缓缓弯身,从左腿边摸出一把短匕塞入了朱柠手里,低声说道:“他们要对付的是我,你寻机逃走!”话间,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观察四周。这片树林虽然树多,但树隙之间十分开阔,要逃,她们定然快不过他们手中的箭。再往右瞧去,不远处有一条溪流,却是清澈已极,藏不了人。 朱柠一抹脸上的香汗,一把将短匕塞回徐长吟手里,倔强的道:“要走一起走!” 徐长吟皱紧秀眉,现在可不是讲这些义气的时候。猛地,又听“锵锵”几声,数支箭矢射在了她们躲藏的树身上,更有几支就射在了她们脚边。 “王妃娘娘,我可没有那么多耐性!”那冷冷的声音又传了过来,却又并不急于去捉下她们,反而像是要等她们自己走出来似的。 隔了片刻,树后仍无动静,那灰衣人冷冷一笑,手一扬,身后两名青衣人立即向她们藏身的大树欺近。他们面无表情的拔出了刀,日头从树隙间射入,刀身上反射出一股森冷寒光。 二青衣人一左一右走到大树边,大喝一声,挥刀便向树后砍落,却冷不防砍了个空。二人登时一惊,灰衣人顿觉不对劲,立即逼至,一瞧之下,哪有徐长吟与朱柠的身影? 他吃了一惊,猛然抬头,果不其然看见徐长吟与朱柠正往树上爬。 灰衣人满面怒容,一挥手,青衣人立即包围了大树,齐举弓箭,绷紧弓弦。 徐长吟已爬上一支树杆,她站直身,居高临下的盯着灰衣人,冷静的说道:“不知可否告知,是谁要取我的性命?” 灰衣人冷声道:“王妃娘娘要想知道,大可去部阎王爷!放……” 他箭字未吐,从树上陡然撒下一阵扑鼻香粉,并伴随一记冷喝:“看我的毒粉!” 灰衣人等大惊,迅速跳开,但仍被罩了个粉头粉面。一众青衣人哇哇怒吼:“是毒粉!” 灰衣人也气得怒声直嚷:“给我把她们抓下来!”看样子,他们当真以为这撒下来的是毒粉。 而就在这空当,徐长吟举起了一支长枝,语带善意:“奉劝诸位,能跑得快,便赶紧跑吧!”话音一落,她手举长枝,毫不犹豫的就往藏在一簇树叶间的物事戳去。 灰衣人等尚未反应过来,骤然就见一团黑不溜丢的东西从头顶落下。而就在这一刹那,那团黑物爆炸了开来,伴随一阵刺耳的“嗡嗡”声,一大群蜜蜂像雨点一样,迅疾无比的向身上洒满香粉的灰衣人等袭去。 这陡然变故杀得一众人措手不及,眨眼就便蜇了个满头包。林中顿只闻连声怒吼大嚷,灰衣人等挥舞刀剑,怒气冲冲的扑赶扑天盖地的蜜蜂。 躲在树上的徐长吟与朱柠并未幸免被愤怒的蜜蜂袭击,然她们早有准备,迅速用披风兜起脸面,并爬下树往溪边奔去。灰衣人等一时间也无暇顾及她们,而她们一跑到水边,立即钻入了水里。灰衣人发现她们的意图,怒不可竭的追赶过去,但兜头兜脑的蜜蜂却让他自顾不暇。 徐长吟与朱柠游过并不算宽的溪流,未敢贸然上岸,仍旧用披风兜首藏在水中。 树林里不断传出灰衣人等的怒骂声,但渐渐的又转为了痛嚎。 “这群笨蛋,不会往水里跳么?”朱柠幸灾乐祸的说着,但刚一动嘴,嘴边就传一阵刺痛,她忍不住叫了一声,“哎哟,可恶的蜜蜂,竟敢咬本公主!” 徐长吟手上与身上亦被咬伤了几处,但比起在树林里的人实在是好太多了。她沉下水面,透过清澈的溪水望过去,溪水上依然盘旋着数不尽数的蜜蜂。看来,她们还不能上岸。 就在此时,朱柠惊叫了一声:“不好,他们追过来了!” 徐长吟惊望去,果见那群刺客顶着满头满脸疙瘩的冲到了岸边,而林中的蜂鸣声已弱了许多。 盘旋在溪面上的蜜蜂嗅到他们身上残存的香粉,迅速又袭击过去。徐长吟见机迅速拉起朱柠浮上水面,往岸上爬去。然她方一露出身子,一阵刺耳的“铮”声已从背后袭来,她下意识的转头,赫然就见一只冷箭袭面射来。 她倒抽口冷气,已来不及躲开,眼看就要被箭射中,却猛然听得“锵”地一记兵刃交戈之声响起,冷箭已被一柄漆剑震飞。 徐长吟冷汗涔涔地昂首,迎目便撞入了一条熟悉的乌黑剑穗,正在轻轻晃动。视线上移,那紧紧拢起的入鬓剑眉,冷峻的脸庞浮着的炽怒,果然正是朱棣! “四皇兄!”朱柠又惊又喜的嚷了起来,亦瞧见跟随朱棣而来的有十余名侍卫,她登时松了口气。 一众侍卫迅速纵马护在她们之前,抽出兵器与手持弓弩的刺客隔溪对峙。 朱棣面罩寒霜,倾身伸臂,一把将狼狈不堪的徐长吟拉上马揽入怀中,墨色披风一挥,掩住了她湿透的身躯。 “公主,得罪了!”王粥告了声罪,旋即也将朱柠拉上了马背。 徐长吟被朱棣毫不怜惜的紧锁在怀里,差点透不过气来。她使劲从他胸膛中探出头,气喘吁吁的拨开脸上湿漉漉的青丝,正要张嘴,朱棣已低下头,冷冰冰的吐出三个字:“安分点!” 他眼底的冷咧让徐长吟打个了寒颤,立时识相的闭上嘴,“温顺”地掀起一角披风,将自个兜头兜脑的埋了起来。 朱柠没瞧见她的“窝囊”样,指着那群表情难看、似有退意的刺客,大声喊道:“皇兄,快将他们抓起来!” “王粥!”朱棣声如冰刃,徐长吟在他怀里听得分外清楚,他现下十分生气! 王粥神情凛然,扬声虎啸:“全部拿下!”(未完待续) 第三十六章 南风羡兮明月空 上 中都皇城。 宫阙远映,金碧荧煌。重檐庑殿,万顷琉璃,蔚为壮观。 明亮的寝殿里,一名眉清目秀的女侍医正仔细替徐长吟搽抹药膏。殿中两侧,六名宫人垂目侍立,手中捧衣端水。 徐长吟亦是正襟危坐,安分地让女侍医上药,目不斜移,只眼角余光仍不由自主地觑着了面色阴沉的朱棣。 这时,一名太监躬身入内,趋至朱棣跟前,恭声道:“禀王爷,太医已为公主诊治完毕,公主现已服药歇下。” “好好服侍公主!”朱棣沉声吩咐,寒目仍锁在徐长吟脸上。 徐长吟眼眸略动。朱柠比她倒霉,被蜇中十余处,且多在脸蛋上。幸而那些只是寻常蜜蜂,否则她这“勇戳蜂窝”的行径可真是伤人伤己了。不过,想及那群刺客凄惨的下场,她不禁小有得意。想她刺手空拳从一群刺客手中逃脱,也算得胆识过人了不是? 许是她这得瑟过于明显,朱棣不冷不热的道:“王妃似乎很高兴?” 徐长吟心头一惊,忙收敛得意,敛首轻语:“臣妾听及公主无恙,心中自是高兴。”一路上,朱棣一直黑着脸不言不语,任谁瞧着也知他正在生气。她心下嘀咕:他要生气也该是对那些刺客,怎地又冲着她来了? 这时,女侍医轻柔地放下徐长吟的衣袖,起身道:“王妃娘娘,药已经敷好了,三个时辰后,奴婢再给您搽药。” 徐长吟温和的臻首:“有劳你了。” 女侍医有些受宠若惊,“此乃奴婢份内之事,不敢居劳。奴婢先行告退。”话罢,她向朱棣与徐长吟各施一礼,躬身退下。 而随即,朱棣冷淡地对六名宫人吩咐:“都退下!” 不多时,寝殿里只剩下了面罩寒霜的朱棣与满面小意的徐长吟。 朱棣犀利的眼神让徐长吟如坐针毡,她微吞口水,缓缓起身,喃喃自语:“这都三月天了,怎地仍是寒气逼人?看来得多穿件衣衫才是。”喃语间,她识相的打算开溜。 孰料,朱棣竟也撩袍起身,步履一移,朝她走了过去。 徐长吟浑身罩满寒气,不禁缓缓后退,直至抵到凤榻,一下子坐了下去,再无可退之路。她满脸干笑,心中却在鄙视自个:做什么怕他?她又没做错事? 朱棣居高临下冷冷地盯着她,阴沉的目光仿佛要将她埋入深沼里。她渐觉不妙,陡然抱住受伤的手腕,“哎哟”地叫唤起来:“伤口又疼了,我得去找太医瞧瞧!” 连声叫唤的当口,她身形一矮,竟是不顾形象的要从他胳膊肘下逃走。然则,朱棣眼明手快,一把勾住她的腰肢,冷声道:“王妃方搽了药,岂用再找太医?况且,连蜂窝也敢捅,这点小伤,又有何碍?” 一计不成,徐长吟立即沾湿眼眶,含泪委屈地望着他,指控道:“王爷好狠的心!若非公主来信,我岂会出城。况且,那些刺客非我招来,我也是无辜受累,又哪里想去捅那甚么蜂窝害了自己?”想她与人往日无冤,近日无仇,这仇家八成是他给招来的,她不过是受鱼池之殃罢了。她已是受害之人,如今居然还要被他冷嘲热讽,她着实是委屈。 许是这话戳中了朱棣的软肋,他眼神一黯,手臂却更加梏紧了她的腰肢,低首附在她的耳畔,仿佛在咬牙切齿:“如果再让我发现你不告而别,我定不轻饶!” 他温热的气息就吐在她脸上,令得她心头怦怦直跳。难道他这么生气,是因她独自出城?她眼底掠过一阵奇异的光芒,勇敢地直视他道:“我留了字条!” 朱棣冷勾嘴角,从袖中抽出一张白笺,张开在她面前,但见纸上草草书着四字:出城,勿忧! “王妃如此有勇有谋,实乃本王之幸!”朱棣的口气比刀子还利。 不知怎地,见他因此生气,徐长吟反而心生愉悦。然而,她尚算自知,未敢表露分毫,乖顺地说道:“王爷谬赞,臣妾有此勇谋,也是王爷教导得好。” 她这马屁拍得朱棣一阵冷视,良久,他一字一字地道:“伤未痊愈之前,你不得踏出宫门半步!” 徐长吟心底的几许喜悦顿时消散,垮下脸蛋,急声道:“我这伤并无大碍。况且,再过几日我爹便会来,厢房还未收拾好呢!”开玩笑,关在宫中不许出,岂非等同于自缚双脚? 朱棣的口吻毫无转圜余地:“你倒是自诩身手了得,下次何不捅个马蜂窝试试?伤未痊愈之前,没有我的命令,你不得出宫一步。” 徐长吟不满地瞪住他,朱棣却全然不为所动。半晌,她才不情愿地妥协:“不出就不出,在宫里好吃好喝侍候,我还求之不得呢!” 御园荫翕,百鸟啁啾,脆耳啼鸣,令得满园春意愈发生机蓬勃。金铺屈曲的六角亭中,雕绘祥兽图腾的玉案前,徐长吟百无聊奈的赏着春景。纵是周遭景致怡人,她却提不起兴致。 自前日朱棣勒令她不得出宫后,他便不告离宫,未再出现。 徐长吟不知他葫芦里埋的甚么药,只知这药令她十分不悦。 “四皇嫂!”娇音传来,伴随着一抹以薄纱遮面的纤影。 徐长吟凝目过去,笑道:“可好些了?” 宫女将朱柠扶入亭中,朱柠微撂薄纱,但见娇颜有些红肿,也能瞧出她满目哀怨。 “不好,一点也不好!”朱柠在她旁边落坐,张唇便是抱怨。 徐长吟将桂花糖蒸栗粉糕推到她面前,安慰道:“过几日便会消肿,太医也说过,不会留下疤痕。” “好不容易来了这,却遇到这茬事,实在是扫兴。”朱柠满是嗔怒,“本公主定不会轻饶那群刺客!” “听说那群刺客已被关入大理寺审问。”徐长吟听到的也是小道消息,朱棣并示将余后之事告诉她,她也只能从旁打听。 “哼!本公主要将他们一个个的喂蜜蜂,然后再将那些蜜蜂给油炸了,以消本公主心头之恨!”朱柠咬牙,忿忿不已。 徐长吟一笑:“我倒想先知道,那些人为何要杀我!” 朱柠一怔,薄纱后的小脸上露出一抹歉疚,缓和了语气:“是我不好,不该让你出城去。”(未完待续) 第三十六章 南风羡兮明月空 中 见她自责,徐长吟赶紧宽慰她道:“此事并非你之过,况且那些人是针对我而来。若非我,也不会牵累你受伤。” 朱柠挨到她身边,吸了吸鼻头:“不管如何,终归是由我而起的,是我对你不住!” 徐长吟轻拍她的手,“别说这些。现在你只要好好养伤,待查出刺客底细后再说。” 倏地,宫人来禀,谢临清与邓氏前来。 朱柠闻言,霍地跳起来,惊慌的道:“遭了,我来中都的事她们也知道了吗?” 徐长吟但觉好笑,难道她以为能将行踪隐藏下去? “不必担心,你的几位皇兄都挺是疼你,不会立即将你送回京去。”起码在她养好伤前不会。 朱柠嘟嘴,不乐意的道:“我才不要回去。不成,我先避一旁去,省得她们咋呼!”丢下话,朱柠赶紧走出亭子,躲了开去。 她方走开,一身翻紫摇红的邓氏已款款而至,而谢临清与她相隔甚远。看来,她们之间的嫌隙仍未消减。 谢临清步入亭中,正欲吐言,邓氏已然带着一股香风挤上前,拉起徐长吟的手腕娇呼:“听说你与公主前日遇险,快让我瞧瞧,可是无恙?” 徐长吟刚要说话,谢临清冷不防挽过徐长吟,扶她坐下,温声关切的道:“四皇弟说你与柠儿被蜂虫所蜇,这好端端的怎么就给蛰了呢?若非王爷告诉我,我还不知你们受了伤。” 徐长吟瞥眼脸色难看的邓氏,有些尴尬的道:“不碍事,只是那日在城外遇见几个宵小之徒,后被蜜蜂蜇了几处,如今已无碍了。” “柠儿呢?”谢临清又关心的问道。 徐长吟宽慰她道:“公主虽说伤得较重,然静养数日,也自痊愈。” “是哪儿来的贼人,竟如此胆大包天?我看,此事定有人指使,若是查出幕后指使者,定要诛其九族!”邓氏一脸忿忿,仿佛受刺的是她。 徐长吟不置可否的一笑,心中暗忖,她的命还真值钱,能抵得人家九族之数。 谢临清凝视她半晌,忽地从腕是取下一只翡色佛头玉镯,不由分说地戴在她的腕间:“这镯子在皇觉寺供奉过,可驱邪扶正,祈福纳祥!” 徐长吟一怔,但觉此镯玉体莹润、雕工精细,一瞧便知非凡品。徐长吟忙要取下玉镯,推拒道:“此物贵重,我岂能收下?” 邓氏也瞧见了玉镯,媚眸中掠过一抹妒意,凉凉地道:“晋王妃当真大方。” 谢临清懒得理会她,紧握徐长吟的手,含笑道:“莫要推辞。此镯护我多年安康,你昨日受惊,带上此镯可静神养气!” 徐长吟还待说话,谢临清又已道:“你且戴着,过几日若当真不喜,再还与我便是。若再推拒,可就是瞧不起我了!” 话已至此,徐长吟岂好再推?她只得受下,对谢临清的关心备为感激。“那便多谢三嫂嫂了!” 邓氏不甘示弱,“我家王爷听说你与公主遇险,便打算为你们压一压惊。” 徐长吟微笑,“多谢二皇兄关心。” 邓氏一转眼珠,又道:“我想着,城外有间於皇寺,极是灵验。一则可祛晦存福,二则也可散一散心。” 徐长吟眼眸一动,这提议倒是不错。可她一想及朱棣,又有些疑虑起来:“不知王爷会不会答应……” 邓氏一笑,“四皇弟又有何不答应的?我便让我家王爷与他说与,再去准备准备,明日便能出行。” 徐长吟抿了抿唇,“那就有劳二嫂嫂了。”若由朱樉提出出城去,朱棣那儿当有转圜几分吧! 送走谢临清与邓氏,朱柠又钻了出来,喜道:“可以出城去玩了?” 徐长吟却不似她这么欢喜,有些沮丧的道:“若是你四皇兄准许,那自是能出城去。” 朱柠一撇樱唇,“四皇兄只说伤痊愈之前不得出宫,若是伤处无碍,他这命令自是不算数了。”看来,朱棣也同样如此命令过朱柠。 徐长吟指着她脸上的面纱道:“快让我瞧瞧,你的伤好些了没?” 朱柠掀起面纱,扮个鬼脸:“不过红肿了些,搽些粉就成了。”说着,她又兴冲冲的道,“趁热打铁,咱们今日就出宫去。听说你们住在宫外,有间小院子,种了花,还种了菜,出门就能看见玩杂耍的,摆小摊的?对不对?” 徐长吟哂笑:“你说不要紧就没事了么?冒然行事,当心你四皇兄直接将你扭送回京去!”在这位金枝玉叶眼里,玩杂耍、摆小摊也是个稀罕事。 朱柠插起小蛮腰,得瑟的道:“我有办法,能让皇兄无话可说!” 二个时辰之后,一乘马车驰过金水桥,出了大明门,没入了繁华的街道。 半个时辰之后,马车停在了永济路口。 徐长吟与朱柠下得马车,走了片刻,便回到了阔别二日的小院前,不见金殿峥嵘,釉瓦碧绿,只有青藤满墙,白墙满目,可徐长吟却觉得一阵放松。而朱柠见到毫无华贵的屋舍,竟也欢喜莫名。 “四皇、四嫂嫂,这里就是你们住的地方?”出了宫,徐长吟便叮嘱朱柠不要胡乱称呼。 “是呀,前些日子,你二哥、三哥和二位嫂嫂都住在这里。”徐长吟应着声,捏了捏袖中之物,有些忐忑地推门进去。 一推开门,眼前骤然掠过二抹身影,赫然竟是明峰与明岳。 徐长吟一愣,而明峰与明岳已齐声施礼:“参见王妃,参见公主殿下。” 朱柠一脸意外的问道:“你们怎么也来了?” 徐长吟未等他们回话,目光已往西厢移去,并提步走了过去。 明峰忙朝明岳使记眼色,拉下徐长吟道:“娘娘,王爷正在书房里……” 徐长吟心头越跳越快,却扬开唇瓣道:“不碍事。”说着,她径自又往前走。明峰与明岳不敢碰她,只得边劝边拦,却终究让她走到了书房外。 扇门紧阖,却能听到里面传出细微的声响。徐长吟眯起眼眸,径直推开了门扉,眼前赫然映入了一幕让她心中骤沉的情景。 书房里,朱棣满面温柔笑容,怀中拥着位鸾髻浓碧、羞娥凝绿的女子,这皎若秋月的风姿不是赏汝嫣又会是谁?(未完待续) 第三十六章 南风羡兮明月空 下 朱棣握着赏汝嫣的葇荑醮笔书画,丝丝情意盈溢在他们的眉目间。这幕相依相偎的景象,使得徐长吟双目一阵刺痛,不觉后退一步。 而房中的朱棣与赏汝嫣闻声抬首,一见是她,皆是一愣。 朱棣眼神倏沉,沉声问道:“你怎么出宫了?” 徐长吟张唇,却觉喉头干涩。难怪他不许她出宫,原来是赏汝嫣来了!难怪他出宫后便未再出现,原来是陪着赏汝嫣!她来的着实不是时候,扫了他的兴致! 朱柠从徐长吟身后探过脑袋,见此情景,也是满面讶异:“汝嫣姐姐,你也来了?” 赏汝嫣退出朱棣的怀抱,敛裾对徐长吟深施一礼:“妾身见过王妃娘娘、公主殿下!” 徐长吟眼神复杂地望住眉头紧攒的朱棣与有些不安的赏汝嫣,只觉心头骤然被一块石头压得喘不过气来。 “不、不必多礼!”她伸出手,去扶赏汝嫣,却发觉手掌轻颤,不禁又收回手,藏在了袖下。 朱棣深睇她一眼,上前扶起赏汝嫣,道:“汝嫣得闻你与柠儿受伤,特意从京中赶来探望。” 徐长吟心弦颤颤,扯开唇角:“嫣夫人有心了。”说着,她避开朱棣的目光道,“我只是来取些东西,这便回宫去。” 话罢,她不等朱柠张嘴,牢牢拽住她的胳膊,将她拖往西厢。一到房中,朱柠刚要大呼,徐长吟便抚住她的嘴,“什么也别说,什么也别问,我们回宫去!” 朱柠被抚住嘴,甚么话也说不出,只能瞪住她点了点头。 徐长吟见她允下,放开了手,转身在房中胡乱拿了几件东西,随即又拉住朱柠走出了房间。 刚拉开厢房门,便见朱棣面无表情的站在门外。 徐长吟垂眸敛首,并不看向他,却溢了满面笑容:“王爷好好照顾嫣夫人,我这就回宫。” 话罢,她朝不远处的赏汝嫣和煦地颔首,随之拉住朱柠马不停蹄地往外走,仿佛身后有鬼在追赶似的。 “王爷……”明峰上前,低声欲言。 朱棣一抬手,漆目定在急步走出的徐长吟身上,淡淡道:“护送她们回宫!” 一出小院,朱柠张嘴便道:“四嫂,你吃醋了!” 徐长吟一震,侧首瞪住她:“你说甚么?” 朱柠也配合的放缓语调,咂着小嘴,一字一字的说道:“你在吃醋,吃嫣姐姐的醋!” 徐长吟动了动唇瓣,勉强笑道:“别瞎说,我为何要吃她的醋?”笑话,她可非那种喫醋拈酸之人,更何况是因朱棣而起。 朱柠哼了声,一脸不信:“你见四皇兄与嫣姐姐抱在一块,觉着刺眼,心里不舒坦了不是?否则,你怎地会像见鬼了似的要逃走?” 徐长吟哑然,半晌方辩解道:“不是!只是想着宫里比宫外安逸许多,我何必自找苦受?” 朱柠丢给她一记全然不信的眼神,徐长吟有些狼狈的撇开脸,急声道:“我的伤处有些疼,快回宫吧!” 月色胧明,宫灯明皇。 一抹纤影敛裾提履,悄然避过巡视的侍卫,蹑足进了浅萦月华的御园里。 寂静安详的夜,蟾彩霜华,御殿芳庭雾霭浮沉,晃若置身云霞缭绕之中。满园妍花碧草缀着露珠,沐着银月,仿佛散落花间草丛的珍珠。浓荫摇曳的榕树上溢出醺醺酒香,沁着芳草的幽香,如麝兰和。 寻着酒香而去,倏见得树隙枝蔓间落下一曳裙裾,掩映着一双如玉秀足,正恣意的摇晃着。目光稍移,即见得徐长吟倚树而靠,一手搭膝支颐,一手勾着酒壶,嘴里正怡然自得地哼着小曲,好不快活。星月洒落,映着她眉弯眼笑的玉颜,让人移不开眼。 徐长吟眯眸望着高悬夜空的练月,“别后只知相愧,泪珠难远寄。罗幕绣帏鸳被,旧欢如梦里1……”念罢,她苦笑着摇首,“徐长吟呵徐长吟,你竟也有无病呻吟的时候!” 自在宫外见到朱棣与赏汝嫣在一起后,她的胸口处一直堵着一口气,憋闷得让她几欲窒息。而眼前一浮现朱棣拥着赏汝嫣的那幕,她就烦燥无比。 难道她真的在吃醋?不对,她怎么会吃醋?朱棣心中一直有赏汝嫣,她从最初便是知晓的,怎会到了如今来嫉妒赏汝嫣?况且,她与朱棣从始至终便不会,也不能有何关系,她有何立场去在乎? 愈想她的思绪愈是混乱,心头也愈加烦乱,她一口饮罢酒,陡然见得不远处缓步而来一人。未几,便已瞧见,来者居然是朱棣。 徐长吟一惊,慌忙抬足藏好。三更半夜的,他怎么进宫来了?是来探望她?还是来质问她? 正当她胡乱猜测之际,朱柠在榕树下伫足,也未抬手,只是不咸不淡的道:“是你自个下来,还是让本王上去抓你下来?” 徐长吟无声一哼,对他的威胁不理不睬。 朱棣未见她回应,也不觉意外。隔了须臾,徐长吟未再听见声响,不觉探首朝树下望去,却见空无一人。她微怔,喃喃道:“难不成见了鬼?” “你以为本王是鬼还是人?”骤然,一记冷冷的声音从徐长吟背后响起,她大吃一惊,身子一歪,险些掉下树去,幸而朱棣眼明手快,一把拉住了她。 徐长吟惊吓不已地抱紧他,失声道:“人吓人,也会吓死人的!” 朱棣冷哼,将她揽入怀里,“你还知道怕?” 徐长吟一听,积郁数日的火气也涌了上来。她一把推开他,愠怒的道:“我怕不怕,又与王爷有何干系?”他不去找她的赏汝嫣,夜半三更来找她做甚么? 朱棣眯眼,含怒说道:“我已严令不许你出宫,你今日却敢堂而皇之的违令!” 闻言,徐长吟也越见火气,她冷冷一笑,“是呀,我今日不该出宫,不该不识相的扫了王爷与嫣夫人的雅兴。”不对,她不该表现得如此气愤,她应该平常对之,她不能让他瞧出她的在乎。可是,她的心管不住她的嘴,她继续说道,“王爷大可直接与我说了,我自会识相退避,不会打扰了王爷。” 1引至唐韦庄《归国遥》,与第九章诗同。(未完待续) 第三十七章 南风拢兮古刹行 上 她话音落下,朱棣许久未言,只是寒目霜眉地盯着她。 徐长吟未见退缩,也柳眉剔竖的望住他。 良久,朱棣的冷颜倏地浮露一丝疲累,他倦乏地揉了揉眉心,近乎无奈的叹道:“此事既过,就无需再提。汝嫣会暂且留在中都,你……在宫中好好养伤!”话罢,他深深的看她一眼,撩袍跃将下树,扬长而去。 徐长吟怔忡地坐在树上,但望着他渐远的背影,心里骤然变得空落落的…… 中都皇城笼罩在清晨的薄雾里,气势雄伟的禁垣里一片平静祥和。 二骑三乘驶出洪武门,驶入了春光荡漾的郊野。 朱樉与邓氏乘着马车,春风满面的行在最前面。朱棡与朱棣骑马驰后,谢临清与徐长吟同乘,朱柠则与赏汝嫣同行。 徐长吟静静地望着车外风景,并不言语。谢临清细察半晌,轻声道:“身子可好些了?” 徐长吟回眸,淡笑道:“本就没甚么大碍,不过这几日也好好休息了一下。” “听闻魏国公明日便会来中都,如今你精神见好,也能让魏国公宽一宽心。”谢临清一笑,眼波倏转,透过车窗朝尾随于后的马车睇了眼,“嫣夫人前来中都,如今是住在那间屋子里?” 徐长吟一怔,随即笑了笑:“她跟随王爷年久,有她侍候,我也省心。”自从三日前撞见朱棣与赏汝嫣行止亲昵的一幕后,她便未再看见他们。今晨,谢临清与邓氏进宫相邀出城游览,她本也不愿,却捺不过朱柠,只得同行。尔后,她才见着了朱棣,与始终伴于他身侧的赏汝嫣。朱棣看见她,并未言语,只是神情讳莫的望了她片刻。思及此,她心间又涌起闷闷不乐之感。这种感觉令她厌烦,她不该如此,她不该对赏汝嫣相看不耐,更不该让朱棣牵动她的心绪。 看出她心绪不佳,谢临清若有所悟,轻叹:“侍君几日好,侍君一世难。不是你不好,而是心壑难填。” 徐长吟未语,岂会不知她的意思?她撂高车帘,望着碧翠的春景,喃喃道:“你瞧,这车每经一尺,所睹景物,乍看并不存异,然分明是独然一物,并不相同。草木且能独己,人定然也能如此。”她知心壑难填,所以愿独善其身,不去沾惹那些能触心动情之事。 谢临清微征,随之叹道:“漠然无动于衷,思之容易,行之何易?” 行经十余里,马车倏地停下。 徐长吟掀帘,顿时瞧见不远处,歇着数匹神骏。 朱柠在后娇呼:“太好了,我要骑马!”话罢,她兴高采烈的跳下车,一眼相中了一匹神气活现、鬃毛如墨的青驹。 朱樉哈哈大笑:“柠儿,这些马都是二哥我挑的,可合你的意?这大好春光,坐在马车里无趣透顶,我们骑马上山,才叫畅快!” 朱柠娇笑:“二哥,就数这回最合的我意。”说着,她一扭头,朝徐长吟嚷道,“四嫂,快来,今日咱们再比试比试,看谁的骑术更高明!” 徐长吟不觉失笑。谢临清轻笑:“确实,这春光好,骑马更是惬意。”话落,她竟一挽徐长吟的手,下了马车。 徐长吟随谢临清走至马前,环目一瞧,一眼定在了一匹赤色骏马身上。就见那匹骏马通身火红,鬣蹄却是雪白,高昂雄壮、神俊非凡。此际迎风而立着,柔软的鬣鬃轻动,仿佛一团流动的火云。 “好一匹骅骝!”徐长吟不禁赞叹。 此时,朱棣牵马过来,看着她道:“可喜欢?” 徐长吟心头一跳,却是爱理不理的嗯了一声,只是眼中迸出惊喜之色,显然极是喜欢。 这时,朱柠也看见了这匹骅骝,登时呼道:“我要这匹马,我要这匹!” 谢临清但笑道:“柠儿,你可迟了一步,你四嫂已相中了这匹!” 朱柠听得此言,扭身又亲热的粘到徐长吟身边,撒着娇道:“四嫂,咱们一块儿骑好不好?” 徐长吟知她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个性,也不为难推拒,爽快的将红缨珊瑚鞭递予她,笑道:“你不是说要与我比试么?况且,同骑怎有独自策马来得畅快?” 朱柠登时喜上眉梢,欢呼道:“四嫂,你最好了!” 邓氏柔若无骨地扭将上前,娇媚地道:“四弟妹当真是大方!”一转首,她又腻着朱樉,娇声道,“王爷也送我一匹,好不好?” 她娇嗲之音极是酥人,朱樉受用地连声道:“好好,我明日就派人去找,爱妃不必着急。”说着,他一拍朱棣的肩,大笑道,“四弟,还是你的眼光好,找来这匹宝驹,一出现就招人羡慕!” 徐长吟听在耳里,但觉意外,原来此马是朱棣寻来的。 此时,一直静立于旁的赏汝嫣莲步轻移,至徐长吟身侧,含笑轻言:“王爷为替王妃娘娘寻这匹骅骝,颇费了一番心力。” 徐长吟怔愣住,侧目望向她。这马是朱棣为她寻来的? 赏汝嫣秋眸如烟,逸着坦然如初的温煦。徐长吟张唇欲语,却见朱柠神气活现的骑在骅骝上,大声嚷道:“四嫂,你骑我的马,咱们比试看看,看谁先到目地的。” 朱棡骑着一匹饰金镳的宝驹过来,啧声道:“柠儿,骅骝一日而驰千里,这比试似乎不大公平!” 朱柠扮个鬼脸,“四嫂的骑术那么厉害,我骑着骅骝也不见得会胜。” 朱棡望眼不出声的徐长吟,笑道:“你这话倒也不假,不如也让我加入一个!”言间,他挑衅的朝朱樉、朱棣一扬眉,“二哥、四弟,可有兴趣比试比试?” 朱樉一哼,“比就比,怕了你不成?今天谁要是输了,就光脚走回去!” 见朱樉应声,朱棡即朝朱棣看去,朱棣表情淡定的点了点头。 朱柠见状,愈见欢喜,嘻嘻笑道:“既然如此,大伙都参加。若是输了,返程时便赤脚走回去,敢是不敢?” 邓氏听言,不乐意的道:“那我不是注定了要赤脚而返?” 朱樉忙道:“别叫外人以为我们欺负女人家,不愿比试也不要紧。” “那也不勉强,只是四嫂一定要参加!”朱柠滴溜溜一转眼珠,立即牵来那匹青骏,满脸期盼的对徐长吟道:“四嫂,今日你可不许逃!” 徐长吟欲哭无泪,可见她如此,也只得接过纆牵,翻身上马。 朱樉哈哈笑着:“四弟妹,柠儿,今日可就不让着你们了!” 朱柠一哼,“二哥,我的骑术可不比你差!” 朱棣的目光定在徐长吟身上,徐长吟有所觉,却硬是不朝他看一眼,并肩与朱柠同处。 将赏汝嫣等殊安排好后,五骑准备舀当。邓氏一声娇嚷“开始”,五匹马顿如离弦之箭,飞射而出。 禅窟寺藏于山麓间,风景秀丽。眺目望去,青峦叠翠、绵延起伏,云雾缭绕,晃若仙境。 山下幽谷之中,溪流潺潺、鸟语花香,浓荫翠盖掩映间,端见得高耸雄伟的山门上“禅窟古刹”几个洒脱厚重的大字,左书“姑峰玉泉溪光流彩一代绝景”,右题“相啉虎窟唐踪宋迹千古文章”。 远远地,一阵马蹄声卷着烟尘而来。山门前的迎客僧踮脚望去,只见得一抹青影仿佛脱弦箭矢奔驰而来。 果不其然,徐长吟率先赶到。她一目望去,寺前未见朱棣等人,便放缓了速度。然而,就在她抵至山门下时,始见到一匹威武雄壮的乌骓宝驹,绣鞍朱鞅玉衔头,神骏中更添华贵。而马旁的石凳上,悠闲落坐的赫然是朱棣! 徐长吟略有怔愣,而朱棣也早已看见了她,直勾勾的望着她,神情莫测。 “还在生气?”终于,朱棣淡淡开口。 徐长吟跃将下马,也不咸不淡的道:“生气伤身,得不偿失。” 朱棣看着她,缓缓说道:“明日汝嫣就会回京。” 徐长吟容色无表,并不言语。赏汝嫣此番前来,在她的意料之外。她不该心存芥蒂,却不知为何一见赏汝嫣就心中不痛快。她厌恶自己的小肚鸡肠,但一时之间,却无法调整这莫名的情绪。 朱棣沉默片刻,又道:“汝嫣此行是为祭母。” 徐长吟一怔,讶然抬首:“祭母?”(未完待续) 第三十七章 南风拢兮古刹行 中 朱棣深谙的双眸定在她脸上,“她幼时丧母,葬于中都。” 徐长吟怔怔然地望着他。在燕王府时,她喜欢赏汝嫣的温婉大度,也乐于与其亲近。然而,她并不了解赏汝嫣。她所知道的,不过是朱柠曾经提及的只言片语。赏汝嫣来自塞外,琴艺出众,为朱棣所喜,进而纳入王府,如斯而已。她绝未曾想到赏汝嫣是前来祭母,而非…… 而非甚么?她心中震住。她以为的,是赏汝嫣前来与朱棣恩受旧好,而生了嫉妒。 嫉妒!她在嫉妒赏汝嫣! 徐长吟倏地觉得脸蛋火辣辣烫得难受,烫得难堪。她有些无地自容,也不想看朱棣一眼,匆匆丢下一言:“我去四处看看!” 丢下话,她立即牵马走开。朱棣并未拦住她,只是望着她的眼神深沉难明。 就在此时,一匹宛如流云火霞的神驹载着一名方桃譬李的女子奔驰而来。不一会,便疾驰到了山门下。 朱柠俏脸上染着兴奋的红晕,乍见寺前无人,正要欢呼。可一转头,就望见了朱棣。她顿时沮丧的垮下小脸,翻身下马,“真扫兴,这匹骅骝竟也跑不过四哥你的马!” 朱棣收回目光,淡淡道:“你四嫂也到了。” 朱柠一愣,旋即更为懊丧的嘟哝道:“早知如此也不用换马了!” 话起话落间,远处传来群马的奔驰声。侧目望去,端见远处两条小径上,朱棡与朱樉一左一右驰来。二人奔至同条路上,饶是朱棡快得一步,领了个先。但他已瞧见了朱棣二人,登感泄气。但他随即扭头冲满脸通红的朱樉大喊道:“二哥,别忘了,输了可得赤脚走回去!” 朱樉没好气的丢过话:“用不着你提醒!”话落,他狠命一抽鞭子。 朱棡岂会让他,二骑又毫不相让的追逐起来。 未几,二骑已到了山门下,朱棡快上些许,占了个先。朱樉气得哇啦啦直叫,朱柠也忘了没拔得头筹的失落,哈哈大笑:“二哥,你输了!你输了!” 朱棡一扫四周,未见徐长吟,正欲说话,朱柠已抢先道:“四哥第一,四嫂第二,我第三,三哥第四,二哥第五。这回是二哥输了!二哥,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朱樉气哼哼地将鞭子往地下一掷,“走就走,怕了不成?”说罢,他将精贵的鞋履一除,一双白嫩的脚丫子比女子保养得还好。他冲得意笑个不停的朱棡瞪了眼,提脚就往回走,但还没走个几步就被地上的石子硌得“哎哎”痛叫。 朱棡与朱柠哈哈大笑,饶是朱棣道:“二哥,先入寺吧!” 还算朱柠有良心,赶紧敛了笑,上前扶过朱樉,“是啊,二哥,也不急这一会,我扶你过去歇会。” 朱樉顺着台阶而下,走到石墩前坐下。抬脚一瞧,脚心已被石子硌得一片红肿,使得他心头怒火更炽。 逾刻,赏汝嫣三姝所乘的马车也出现在了山门前。三姝瞧见朱樉颓败的模样,心下也明白了这场比试孰败孰胜。邓氏连忙扭身挨了过去,娇柔地安慰起来。 赏汝嫣行至朱棣身侧,秋眸顾盼,未见徐长吟。谢临清业已瞧出,便即问向朱柠:“你四嫂呢?” 朱柠一撇唇,“四嫂早到了,这会在附近溜达呢!” 说曹操,曹操到。徐长吟牵马踱来,神色平静了许多。她望见赏汝嫣,笑得亲和如初:“你们都到了,我方才在附近瞧了瞧,风景甚好。” 朱棣盯着她,她则若有似无地回望了他一眼,眸光澄澈清明。 而对她的亲近,赏汝嫣神色微松,含笑臻首:“寺后有处禅窟洞,洞中乳岩千奇百态,堪为奇景。半腰坡还有处玉蟹泉,泉大不过圆盘,却清澈无比。待过些时日,到了夏令,泉中会生出如白玉的小蟹。”瞧不出,赏汝嫣对这里如斯熟悉。 “当真会有玉蟹?”朱柠奇道。 赏汝嫣笑语:“不敢有虚。只是如今方入春,离夏令尚远,还见不着那些玉蟹。” 朱柠兴致勃勃的一拍巴掌:“那好,等到了夏天我再来瞧瞧,到时捉个十七八只回去献给母后。” 徐长吟悄声提醒她:“若不是见你前两日受伤,你这几位皇兄早将你送回京了。”还想等夏天来捉蟹,她是嫌太快活了么? 朱柠朝默不做声的朱棣觑了眼,果听他淡然的开口说道:“等你的伤痊愈后即回京。” 朱棡也知她不能久留,接话道:“柠儿,三哥日前好不容易在父皇母后面前,将你私自出京之事压下去,你可别再胡闹了。” 朱柠小嘴一扁,不服气的道:“我哪有胡闹?” 谢临清温和的打圆场:“今日先不提这些,入寺参拜吧!” 众人无异议,拾级而上。不多时,朱樉已见在寺门外忤着的迎客僧,他心中一直窝着气,这会找着发泄之人,登时吼道:“还不叫方丈出来迎接本王!” 那迎客僧一愣,将众人一番打量。见他们衣着鲜丽、气宇不凡,已知非寻常人。而他也将朱樉的自称听得分明,心中打了个突,虽不敢肯定他是否是虚张声势,但也不敢怠慢了,小心翼翼的一施佛礼道:“几位施主请先入寺稍歇,贫僧去请方丈出来。” 徐长吟从庄严肃穆的大雄宝殿行将而出,环目一圈,不见赏汝嫣四姝。她方才不过多礼了会佛,睁眸后便未见她们的身影,询了僧人,始知她们去了寺后的禅窟洞。 她也未有兴致跟去,漫步游廊。 古树苍葱,阴翳沁爽,木鱼声声频传,令人份外心宁神静。突地,她眼中映入一抹高瘦的身影,穿着黑色缁衣,从游廊尽头缓缓走来。她见是位僧人,本也未多加注意,然那僧人越走越近,面貌愈见清晰,她不禁为之一怔。就见那僧人四旬开外,长得瘦骨嶙峋、其貌不扬,三眼角微眯,予人一股诡诈之感,然眼中又精光四射,让人不敢小觑。他着僧袍,剃僧发,身上却无出家人之祥和气息,反而予人一股浑染尘世之感。 徐长吟不觉多瞧了几眼。那僧人行至她跟前,在她身后的和尚向他施了一礼。 那僧人还礼后,看了看徐长吟,忽吟一句:“西河师子九州闻,抖擞金毛众兽宾。哮吼一声天地静,五湖四海奉明君。” 徐长吟一怔,正欲询问,那僧人已大笑着扬长而去。她不禁扬眉问向身边的和尚,“这位大师是?”(未完待续) 第三十七章 南风拢兮古刹行 下 “那是道衍大师,大师云游至此,在寺中暂做盘桓。” 徐长吟并未听过道衍的名号,而他方才吟的那首诗也让她觉得十分怪异。 “长吟!”忽地,有记熟悉的声音传来。 徐长吟闻声望去,果是朱棣。他负手站在不远处的回廊上,一名年约五旬,面目和善的清癯老僧站在他身侧,乃是禅窟寺的元遗方丈。正是这位元遗方丈,一眼即认出了他们的身份。 未几,朱棣已走了过来,“怎么未同柠儿她们在一起?” 徐长吟敛下对那怪僧的疑惑,退开了朱棣些许,脸上倒是笑盈盈:“汝嫣引柠儿她们去了禅窟洞。”话落,她朝元遗方丈轻一揖首,又道:“王爷何时也好听禅论道了?” 她退避的举动令得朱棣眼神微黯,“元遗大师学贯古今,听大师一席言,不止参悟醒道而已。” 元遗和尚合掌为礼,淡淡笑道:“王爷所誉,贫僧愧矣。敝寺今有一位大师云游而至,王爷不妨一见。” 朱棣略侧身,“喔?是哪一位大师?” “法号道衍!”果不其然,徐长吟知元遗方丈所说的定是那怪僧无疑。 朱棣亦与徐长吟一样,先前未曾听说过此人名号,便道:“但请一见!” 元遗朝随行小和尚点了点头,小和尚立即退下,然未过多久又折返回来,道:“道衍大师已出寺。” 徐长吟微愣,那怪僧原是打算离开禅窟寺的。 朱棣颇为遗憾,元遗却道:“王爷不必觉得遗憾,有缘自能再会。” 半个时辰后,朱棣与徐长吟在大雄宝殿前的放生池与朱柠等人会合,不见朱樉、朱棡与邓氏的身影。一问方知,朱樉未免人多瞧见他光脚走回城,便先行一步,邓氏自是跟随而去,而朱棡则是特意前去监视。 徐长吟听罢,能够想象出朱棡一路讥嘲,而朱樉火冒三丈的情景。 众人下山,邓氏乘了马车跟随离去,而朱棡为激将朱樉,弃马乘车,如今便只余下一驾。 朱柠仍是精神十足,骑上骅骝,洒下一串银铃似地脆笑,率先而去。 徐长吟正欲上马,赏汝嫣却上前温声请求:“娘娘,可将这匹马借我一骑?” 徐长吟愣了下,旋即笑道:“何需如此客气?”说罢,她大方的缰绳递给了赏汝嫣。 赏汝嫣谢过,上马扬缰,凝眸朝不远处的朱棣望了眼,微微一笑,先行而去。 徐长吟转身朝马车走去,陡然,一只手伸了过来。她讶然抬首,迎上了朱棣漆黑的双目。 徐长吟默默望住他,倏地瞥开视线,轻勾唇角,“我乘马车回宫即可。”明日赏汝嫣就会回京,她且识相的待在宫中为好。 朱棣不语,只是仍将大掌伸在她面前。 徐长吟轻一撇唇,转身走向马车。骤然,她腰间一紧,身子腾空,竟是被朱棣强行抱上了马。她涨红脸蛋,却是着了恼,这人就这么霸道! “放我下去!”她气怒的挣扎。 朱棣不理会,一夹马腹,快马驰去。 谢临清坐在车厢中,望着这幕,会心一笑,继而轻一扬声,对车夫吩咐:“走吧!” 澹澹暮色,斜映夕阳。 骏马上,徐长吟沉着脸坐在朱棣身前。朱棣圈她在怀,执着缰绳,催马奔驰。 “袭击你的人具已服毒自尽。”朱棣突道。 徐长吟一怔。服毒自尽? 她蹙眉不语,若有所思。刺客之事她一直未多问,而朱棣也未曾告诉她甚么,她此前也只是听说那些刺客被关入了大狱,余后便诸事不晓。对这些刺客的身份,她一直怀疑是与在天阙山刺杀朱棣的人同路,可事到如今,也不知查究出来没有。 尽管她未言语,朱棣却似乎明白她的想法:“这些人与上次的刺客并非同党,且幕后指使者并非针对我,而是你!” 徐长吟锁紧秀眉,她甚么时候得罪了甚么人么? 终于,她掀了掀唇瓣,问道:“幕后指使者究竟是何人?” 朱棣眸光微敛,“回京后你即知道。” 还卖关子?徐长吟无声一哼,“这些人能在半路拦劫,定然是一路跟踪。王爷不是说有护卫么,那时去了哪里?” 朱棣神色一沉:“护主不力,具已严惩。” 徐长吟愣了下,她不过随口一问,哪曾想他会真有惩处。她叹气道:“也不必如此,是我要出城,岂能责怪他们?” 朱棣缩紧手臂,语气不善:“你体谅这些侍卫,却不能体谅我?” 徐长吟怔愣下,轻咬下唇,闷声道:“我哪里不能体谅王爷了?”她不正因为体谅他,才让他与赏汝嫣独处?“纵然王爷以为我不能体谅,也无大碍。反正待约契时日到了,我即会离开。”那时,甚么体谅不体谅,又与她何干? 朱棣眼神倏冷,对她三不五时提及约契或离开之事,已有不耐烦。他缩紧手臂,一扬马缰,马如离弦飞射,绝尘而去。劲风刮脸刺目,徐长吟不得不掩面垂目,免于受累,只心中对朱棣这不体贴的举动甚为愠怒。这人动辄着恼,却也不顾及旁人。孰料,就在她腹诽之际,朱棣扬起墨色披风,将她揽入披风里。她讶然抬首,眸中半嗔半笑。 她轻贴在他的胸膛,耳畔传来他沉稳有力的心跳,那么地令人心安。一时,她似乎也忘了与他的争执,与他的不快,就那么安静地偎在他怀中,听着呼啸的风声,听着他稳健的心跳,她缓缓闭上了眼眸。 突地,不远处传来一阵叫嚣声。徐长吟瞬即清醒,从披风后探目过去,还未看清,朱棣已为她释疑:“是二哥、三哥他们!” 徐长吟坐直身子,凝目一瞅,果是朱棡、朱樉一行。 就见夹峙的山涧间,朱樉脖挂金革履,袍塞束腰里,赤着一双细皮嫩肉的脚,走一步骂三步的尽量挑着平坦的地方往前走。不过,因是山野小径,少不得石子树枝,一个不察踩上去,硌着脚板心,疼得他差点儿跳起来,愈发骂骂咧咧不停,不免引来行人的窃笑。 朱樉本就气怒交加,一见行人胆敢取笑自己,登时一把扯下金革履就朝行人丢去,哇啦哇啦的怒吼着:“混账东西,再瞧,再瞧,我剜了你们的眼珠子!” 那些行人躲开了他丢来的鞋履,低骂句“疯子”,赶紧走远了,省得招惹上疯子! 徐长吟望见这幕,但觉好笑,这秦王当真是无风度。 朱樉身侧紧随着一辆马车,里面传来朱棡悠哉的声音:“二哥,这路上石子真多。早知道就先派人将路上清理清理,啧啧,二哥你可得仔细着点,硌着了脚可就不好了!”(未完待续) 第三十八章 南风暇兮金屋暧 上 他的风凉话愈发让朱樉怒不可竭,但朱棡显是没完,又笑容满面的道:“不知为何,今日这酒喝起来特别的香,二哥可要尝一尝?” 朱樉怒红了脸,正要发作,朱棣已纵马追上他们,“二哥、三哥,今日就此作罢吧!” 徐长吟溜目往刻意将珠帷撂得大开的车厢里望去,车厢里的案几上摆置着精致名贵的膳点,朱棡一手执壶、一手执杯,好不自在得意的喝着酒,岂能不刺激到朱樉? 朱棡侧目望向神驹之上的朱棣与徐长吟,眯眼笑道:“四弟言下之意,是指我刻意刁难二哥?这赌可是二哥自愿的。四弟妹,你当时也是听见了的,是不是?” 徐长吟见他问向自己,只得接言笑语:“三皇兄误会了,王爷并非此意。只上现下天色已晚,实不宜在郊野多行逗留。” 那边厢,朱樉自是听到朱棣与徐长吟的说情,暗自一喜。 朱棣平静的说道:“三哥,如出意外,父皇那儿不易交待。” 朱棡一怔,也知不能太过份。但他仍有些不甘,徐长吟笑道:“要以偿诺言,便在皇城中走上一遭也是无差的。” 朱棡顺着台阶下,叹声道:“此事非我而起,如今倒成了我的不是。”他扭头朝已消了几分火气,正竖起耳朵听的朱樉扬声道,“二哥,这赌就此作罢了!” 朱樉心下大喜,脸上却摆出一副凛然之气:“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说走就会走!” 朱棣皱眉,徐长吟一扯他的衣袖,他这才又出声道:“二哥,天色已晚,一切待回了皇城再说吧!” 朱樉装腔作势的又说了几句逞能之语,朱棣又劝说几句,他终才佯作不愿的朝邓氏丢了记眼色。邓氏赶紧娇呼着从车厢中钻了出来,急忙将朱樉扶上了马车。朱樉抬脚让车夫替他穿靴,一边无可奈何的道:“既然四弟你这么说了,二哥我也只好勉为其难的先回皇城。” 徐长吟提袖掩下哂笑,侧眸觑眼朱棣无波无澜的表情,他这白脸扮的可真是毫无挑战性。 朱棡瞟了眼爬上马车的朱樉,转而朝徐长吟笑声说道:“四弟妹,今日看的,可全是你的面子!” 徐长吟微微展颜,笑而不语。 回到皇城已是日沉时分,朱柠牵着骅骝在巍峨的门券前溜达,一见朱棣与徐长吟等人身影,顿时得意洋洋的娇嚷:“二哥,你们可真慢,我都等了老半天了!” 邓氏扶朱樉下了马车,一踩着地,朱樉就唉哟的直叫唤,赶紧又给扶上了车。他苦笑道:“柠儿,二哥下回可不跟你们比试了。” 朱柠朗声脆笑不已。徐长吟四顾,不见赏汝嫣。朱柠却已道:“嫣姐姐已回去准备晚膳了,今儿晚上都在四哥那里用膳。我们一家人,可是好久没在一块用膳了!” 许是她这一家人几字勾起了朱樉等人的几许兄弟情怀,具是微见动容,也算是应下了。 略等片刻,谢临清的马车也到了。一行人入了城,直往永济路而去。 为避嫌,在离永济路不远处时,众人已弃马步行。途中,朱棣未再提及那群刺客之事,而因着人多,徐长吟也只得按捺住问询的冲动。 推门而入,院中垂了几盏红笼,散发着温馨的光芒。炊烟袅袅的后院,传来阵阵香气。 朱柠咋咋呼呼地冲了进去,嘴里只嚷嚷:“可饿死我了,我要吃好多好多!” 众人相皆哂笑。 徐长吟抿唇四顾,小院里并无变化,仍是她入宫前的模样,可心底深处,她隐隐觉着又有了些陌生。她朝后院走去,厨舍里有抹忙碌的身影。她从窗口望着那轻挽云髻,温雅无端的纤影,眼神复杂。 在赏汝嫣纤巧的葇荑下,娴熟地烹饪出一道道佳馐,比之她而言好了无数倍。 徐长吟未多观望,她走入厨舍,膳案上已摆好了数道色香味具全的佳肴。她不无钦佩的感慨:“真正未曾想到,汝嫣你的厨艺竟是这么好!” 赏汝嫣霁颜浅笑,“只是幼时曾随母亲学过一些,便也一直未忘过。” 徐长吟凝望着她,低声叹道:“我不知你的母亲葬在这里。” 赏汝嫣盛好菜,眸中掠过一抹感伤,“蒙王爷体恤,每年此时允我出京祭母。此次本也只欲祭母后便回京,却听闻娘娘受了伤,心中担忧,才来请安探望。不曾想,让娘娘误……” 徐长吟脸一臊,抚住她的唇,道:“既已过去的事,便无需再提。”哎,终归是落下了个醋坛子的烙印。 确实,见到朱棣与其亲近,尔后又因其而让她居于宫中,她心中有恼也有委屈。然而,她更明白,在那纸约契下,朱棣与赏汝嫣的感情下,她只是局外人,没有立场与理由与计较的局外人。她在意,终归只是她的事,又能关乎旁人何事?牵怒旁人,实在不是她的作风。为了往后的生活,为了往后的自由,她不能去在意朱棣,不去在意他的任何事! 赏汝嫣握住她的手,嫣然一笑:“娘娘可知为何王爷让您居于宫中?” 徐长吟摇首。朱棣鲜少对她透露甚么,无论是有关她的事,还是他自己的事。 “指使行刺您和公主之人,娘娘也是认得的。”赏汝嫣婉婉说着。 徐长吟讶然,“是谁?” 赏汝嫣轻叹:“幽州参军高庆奎之女,高上云!” 徐长吟满面惊讶:“是她!”自从在高府揭露高上云诈死诬陷之事后,她念在高夫人爱女心切,未将此事宣扬出去,而高上云随后就被高夫人送离应天府,随后便再也未听过她的消息。她万未料到,高上去竟然会派人刺杀她。也是了,也只有高上云,才会对她心怀那般恨意。她毁其阴谋,让施靖仪与巫梨华终成眷属,而其则受家人痛责又被迫离京,以其娇矜跋扈,恨她也不意外!当日那只莫名扔来的死兔子,难道就是对她的警告与嘲笑? “高上云在幽州江湖人士,知娘娘前来中都,便在郊野潜伏起来,伺机除掉娘娘。”赏汝嫣微顿,“王爷察觉有人欲对您不利,顾虑一时无法查出幕后指使者,又恐您与公主遇险,故而方请您居于宫中。” 所以,朱棣其实是为了她的安危着想! 徐长吟默然。她误会赏汝嫣来此的目的,曲解朱棣让她待在宫中的好意,让自己郁郁寡欢数日,一切全是因嫉妒之心而起。她深吸口气,复露出明媚笑容:“上菜吧,别让他们久等了!”(未完待续) 第三十八章 南风暇兮金屋暧 中 赏汝嫣的厨艺果真无可挑剔,难挑嘴的朱棡也由衷赞许。 朱柠对徐长吟嘻嘻直笑,直让她多向赏汝嫣取经学艺。徐长吟倒也谦逊,接连应着。谢临清却是蹙眉,轻扯徐长吟的衣袖。徐长吟也晓得她的意思,是提醒自己无需向妾侍低头。 席间,朱棣一言未出,徐长吟与赏汝嫣环坐他左右,徐长吟自顾用膳,也不朝他瞟上一眼。 有了朱柠这活泼的丫头,一席晚膳用得欢快无比。朱樉与朱棡似乎也少了些许隔阂,待膳后小座后,便你请我让的离开了。 徐长吟帮赏汝嫣收拾完了残羹,将正缠着朱棣询三问四哪儿好玩、哪儿有趣的朱柠拉了过来,随后向朱棣一笑:“我与柠儿回宫歇息,明早再来。”明日,父亲就将抵中都,或许会住在这里,可如今,她却不想住下了。 朱棣皱眉,但也未拦下她,只道:“我送你们。” 天色渐晚,二名女子在外终归也有些不安全,徐长吟也未拒绝,向赏汝嫣笑道:“今日你也累着了,早些歇息。” 赏汝嫣朝东厢右一指,浅笑道:“娉望拿了数卷书,托我交给您,说道是您平素喜爱的。书我搁在房中,您可要瞧一瞧?” 她言外之意,是在告诉徐长吟,这些日子她并未与朱棣同寝过。 徐长吟神思复杂的望着柔柔微笑的赏汝嫣,心头又涌起了一抹惭愧。 将朱柠送回寝殿后,朱棣并未立即离去,而是陪徐长吟往寝宫走去。 一路无话,二人默然行走着。 “高上云会被如何处置?”徐长吟缓缓问道。 朱棣微怔,显然没料到她会知晓此事。但他旋即恢复平常,说道:“其罪当诛。” 徐长吟抿了抿唇,“我常听闻高大人忠君爱民,若因此而受牵,不免令人惋惜。” “教女无方,其之过。”朱棣并不为所动,看了她一眼,“有些事,并非你想宽恕就可。” 徐长吟不语。其实她也明白,纵然她不忍心高家上下受牵累,但行刺皇亲国戚,已非只是得罪她或朱柠,而是得罪皇上。 朱棣驻足低首看着她:“还在气恼我?” 她怔怔的望向他冷峻中透着几许无奈的脸庞,一股异样的光泽在眼中流动,不知为何,她涩了眼圈,几欲流下泪来。她的唇边扬开笑容:“王爷,如果有一天,我想提前结束契约,还请您应允。”她不能让自己动容,否则她终会不舍。如果她真的对他有了异样的情感,那必然是她离去的时候。 朱棣的脸色沉冷下来,正欲说话,她却抬手制止了他,盈盈浅笑:“天色已晚,王爷还是出宫吧!”话落,她转身走入了寝殿,未再看他一眼。 翌日。 神清气爽的徐长吟呵欠连连的朱柠拽出了宫,买好了菜蔬,直往小院而去。 朱柠嘟嚷着嘴:“四嫂,你就这么去,不怕又看见那甚么,然后不高兴?” 对她的取笑徐长吟不以为意,一晚的自省,她已平复了懵懂的情思。 “昨晚嫣夫人做的晚膳好不好?” 朱柠闻言不由咽了咽口水,大点其头。 徐长吟轻笑,“那就赶紧着,请她给咱们弄顿好吃的早膳。” 朱柠连声赞同。然而,她们的如意算盘落了空。 小院里,朱棣独自练剑,不见明岳等人,更不见赏汝嫣。一见徐长吟,朱棣即收起剑,漆目沉沉的望向她。徐长吟抬头冲他一笑,“我们是蹭早膳来了。” 朱棣不语,此间朱柠四下寻找,却不见赏汝嫣。她回到院中大呼小叫起来:“四嫂,不好了,嫣姐姐不见了,早膳怎么办?”这当口,她心心念念的只有早膳。 徐长吟一怔,左右环顾,问向朱棣:“嫣夫人回去了么?”也是了,朱棣说过赏汝嫣今日会离开中都,却不知竟然这么早便走了。她心头掠过一丝失望。 朱棣盯住她明媚却又有些疏漠的笑脸,并未回答,而是看向朱柠说道:“你四嫂所做的小米粥倒可一尝。” 朱柠顿觉新鲜,忙道:“四嫂,你也会做菜?” 徐长吟刷起袖子,朝她一勾指头:“要吃东西,就得干活。” 朱柠扁嘴道:“早知如此,就该在宫中用了早膳出来。” 徐长吟凉凉说道:“放心,赶明儿你就能回京享受。” 朱柠顿时花容失色,缠上去抱着她的胳膊撒娇:“四嫂,你别让我走嘛!柠儿舍不得你呀!”说着,她朝朱棣觑了眼,总归加了句,“我也舍不得四哥!” 徐长吟失笑,“那好,想留下就得好生表现。” 朱柠忙道:“要怎么表现?” “这个嘛……”徐长吟摩挲下巴,清眸留盼,狡黠一笑,“这菜园子得好生打理,花圃也该修剪了,后院的水缸也得盛满,柴禾也得劈。另外,端茶倒水,洗衣做饭,都得做。你可愿意?” 朱柠越听脸色越难看,气鼓鼓的抱臂转身:“四嫂就会欺负人!” 徐长吟直笑。朱棣看着她的笑颜,也露出一丝淡笑:“晌午时分,尔父就会抵达。” 徐长吟正了正脸色,“那得赶紧收拾了。”说着,她也没了闲情与朱柠逗乐,提起菜篮直往后院而去。 午过数刻,朱棣在军营未归,徐达亦未到。 徐长吟眼巴巴的在院前等着,直到暮色渐沉,她方看见两抹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视线里。她一喜,忙将伏在门边犯瞌睡的朱柠摇醒,“他们回来了!” 朱柠睡眼惺忪的揉揉大眼,探头朝外一瞧,果见不远处行来二人,正是朱棣与徐达。 二人极为低调,步行回来。徐长吟迎上前去,眼中波光盈盈,唇边笑意泛滥:“爹,您来了!” 徐达微笑着点头,望着徐长吟的眼神中隐含温和。 朱柠跳将上前,嘻嘻笑着:“徐伯伯,您再不来,四嫂可就得将秋水也望完了。” 徐长吟在她腰间轻掐一把,示意她莫乱说话。 朱棣微微一笑,做了个请的手势:“岳父,请!” 徐达也客气的道了句:“请!” 进了小院,徐长吟将早已准备好的茶水并拭巾端来,伺候徐达擦过手脸后,奉上了香茗。 徐达甚感宽慰,缓缓打量四周。堂屋不显大,却布置得份外素净,四壁挂有清隽秀逸的山水字画,并摆置了几盆精心修剪过的素丽花卉,予人清雅宁静的感觉。 朱棣将巾帕放下,道:“长吟,岳父此行另有要事,恐无法多留。” 徐长吟一怔,脸上隐现一丝失落,但她仍笑道:“那我赶紧去布膳,爹,您稍歇一会。”说着,她紧步往厨舍走去,朱柠也一步不落的跟了前去。 徐达望着她纤秀的背影,若有所思的对朱棣道:“长吟似乎变了。” 朱棣淡啜香茗,“岳父以为长吟该是如何?” 徐达怅然片刻,明日他话外之意。他喟叹道:“在家时,她敬我,也疏远我。我关心她,也漠视了她。这些年,她与我之间总有一层隔阂,让我一直没有真的了解过她。”若非那次在赛马场,徐长吟显山露水的露了一手精绝的骑射功夫,他也不会知道她竟然将自己的才识掩藏得如此之深,也不知在她温秀的外表下,有如斯果绝勇敢的一面。(未完待续) 第三十八章 南风暇兮金屋暧 下 朱棣沉吟未言。 徐达讳莫地看着朱棣,问道:“王爷为何会选中长吟?”尽管他们是皇上赐婚,然徐达却明白他们之间的牵系并非如此简单。 朱棣平静的回答:“她很好!” 似是而非的答案称不得直率,徐达语气深凝:“希望王爷能善待她,保护她。” “燕王妃只会是长吟。”朱棣回答得泰然。 徐达笑了笑,转了话题:“高庆奎与高夫人突然病逝,高老将军在宫门外跪了五日,免去高上云死罪,流放关外,世代为奴。”朱柠与徐长吟受袭之事,尚并未在应天府广传,但知道的人也不算少。如今事出,高家可谓是家破人亡,也令人不胜唏嘘。 朱棣放下茶盏,敛目淡言:“为全九族,并不吃亏。”他的语调波澜不惊,仿佛在说着毫不相关的事。 徐达看着他,又道:“日前京师发生星变,皇上诏令纳求直言,此事王爷当是知晓。”他的话中并无疑问,因他相信朱棣对应天府的动静必然是了然于胸。 果不其然,朱棣从容颔首:“有所耳闻。” 徐达又道:“平遥训导叶伯巨上奏疏,直谏当今之事所过有三,分封太侈,用刑太繁,求治太速。” 朱棣默然片刻,慢慢说道:“父皇以为如何?” “皇上大怒,命人将叶大人从山西解来应天。太子与众臣为叶大人求请,却被皇上一顿斥责,于后太子有意拖延叶大人上京时日,以求为其求情之机。然右丞却暗中命人将叶大人日夜兼程解来,方至应天即下了刑部狱,皇上令瘐毙。” “胡惟庸!”朱棣眉头稍拢,却并无吃惊神色。 徐达点头,“太子仁厚,念及叶大人直谏无错,如若处死,此后百官岂敢再大胆献谏?况有李林甫**自恣,杜绝言路,方才酿成了安史之祸端……” 朱棣依然是表情莫测,猜不出心思:“太子担心右丞会臣操威福?”胡惟庸乃是开国元勋李善长举荐之人,有李善长为靠山,胡惟庸的仕途不可谓不顺。虽为右丞不过三二载,权势风头却已有盖过左丞之兆,其骄横跋扈也日渐昭彰。他并不少闻胡惟庸专横擅断、目中无人之行径,倒也不知其竟连太子也敢开罪。 徐达沉声道:“察圣意,解圣忧,是忠君之事,无过。然为阿谀而诬贤,却是蠹害朝廷之大患!” 朱棣微眯眼眸,曲指轻叩案台,嘴角逸出一丝讥嘲:“余闻诚意伯所言,譬之驾,惧其偾辕也!”叶伯巨上疏之事,论及也与他有关,毕竟,此人上疏责事之一乃是分封太侈,而他正是这分封藩王中的一个。于情,他无需袒护。于理,忠谏臣子遭瘐,不免令百官寒心,若真无人再敢忠谏,是朝廷之忧。然而,他也明白,叶伯巨在朝中势微力薄,眼下虽为风尖之上的人物,可其影响并不会持久。令他上心的,倒是已渐自坐大的右丞胡惟庸。 就在此时,朱柠神情古怪的前来告诉他们晚膳已布好。朱棣与徐达具见她奇怪的表情,朱柠也不隐瞒,对朱棣一脸同情的道:“四哥,这些日子你受累了!” 朱棣皱眉。徐达亦是面露不解。 不过,当他们走到膳厅,看见案几上摆好的菜时,总算明白了朱柠话中之意。就见一桌膳食不尽丰盛,然则那卖相却只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虽说不会令人倒胃口,但与勾人指腹可谓相去十万八千里远。 “原来,小米粥才是四嫂最拿得出手的。”朱柠不无感叹。 徐达叹笑:“腹中墨千万,难及手中活。这是老臣未曾教导之过。” 朱棣淡然地道:“她甚为努力,如今厨艺也已渐长。” 他的体谅话语适巧被走进来的徐长吟听见,不禁赧颜地朝他投过感激的一瞥。徐达也满意地捋须一笑。 “爹,您且将就一下!”徐长吟颇是难为情,上前扶徐达坐下。谢临清且在时,由其掌厨,她帮衬着并无不妥。然谢临清搬出后,她做甚么,朱棣就吃甚么,未曾多有置喙,故而她也未觉不妥。可今日有了客,再将膳食呈出,她方察觉出自个的手艺实在是糟糕,也亏得朱棣能忍受了。 徐达微微一笑,提箸夹了片香菇,放入了嘴里。 徐长吟颇为紧张的看着他,徐达慢慢咀嚼后,旋即露出赞许的神情:“虽说卖相不好,但味道却是不错。” 徐长吟面露一丝喜色。 朱柠一脸不信,也夹起一片香菇,丢入嘴里。隔了须臾,她一副不情愿的道:“好吧,还能入口!” 朱棣淡淡一笑,而徐长吟也总算松了口气,热切的笑道:“爹,您多吃点。”说话间,她向朱棣睨了眼,他仍旧一如往常,平静的用膳,不吱声也无甚表情。她顿了顿,夹了筷子他喜欢的旱芹放入他的碗里,低言:“今日的挺新鲜。”只是被她弄得很难看罢了! 朱棣目光微动,默不作声的拈了片还没焦黑的茶卤鸡给她。 徐长吟抿唇轻笑,又去夹山茶糯米藕,轻撞下他的胳膊,朱棣看她一眼,放下碗,让她将糯米藕放入了碗里。 朱柠张着小嘴,来回看着他们你来我往的夹菜,翻个白眼,一把将整盘虎皮鹌鹑蛋给端到了徐达面前,大声嚷嚷:“徐伯伯,我也要夹菜!” 这纯属故意的言举登时让徐长吟面露尴尬,徐达倒是笑容满面:“好,替公主夹菜!”说着,他也当真夹了一筷子菜送入朱柠碗里,朱柠端过碗,冲徐长吟与朱棣得意的哼了声。 徐长吟轻咳一记,赶紧端碗扒菜,以掩饰那份难为情。 朱棣从始至终是老神在在,啖食不言。 晚膳罢了,稍事歇息,徐达就要启程。 徐长吟眉目间露出一抹失落,徐达看在眼里,轻拍她的手,温声说道:“待此行事罢,爹再来看你。” “爹,春分雨密,您在途中当心身子。”徐长吟眼下也知晓他此行只是途经中都,紧接着就会赶往蜀地。 徐达宽慰一笑,向朱棣拱手告别,转身上了前来迎接的车骑。直至车骑远去,徐长吟方退回屋里。 “四哥,你说徐伯伯这回来,也没有提让我回京的事,是不是父皇母后不追究了?”朱柠骨碌碌地转着大眼珠子,一脸思索。 朱棣扫她一眼,“怎么,你想让父皇母后追究?” 朱柠一扁小嘴,有些委屈的道:“我看父皇母后八成是已经忘了我,不想要我了!” 朱棣皱眉,“父皇与母后念及你此行受伤又受惊,方许你暂在中都休养,不必胡思乱想。”(未完待续) 第三十九章 南风秀兮女诸生 上 “那为什么父皇母后都不派人来探望我?”朱柠愈想愈不是滋味。 徐长吟听言,清眸朝隔壁一睇,接过话道:“前两日在宫中时,王大人三不五时的派人来问询你的病情,难道不是皇上许意的?”要知道,王德忠是绝对只听命于皇上的。 朱柠嘟起小嘴,抓住徐长吟的手腕:“不管,如果父皇母后不要我了,我就赖着你和四哥。你们去哪我去哪,你们住哪我住哪!”为了表示决心,她紧紧挽住了朱棣与徐长吟的胳膊。 徐长吟哭笑不得,朱棣倒是从容不迫:“东厢空着,你自己搬进去,不许胡闹。” 见他答应,朱柠立即一扫不快,得寸近尺的道:“那明日我要去城中玩,要将中都城逛个遍,我还要和四嫂一块儿睡!” 她所说的前两条朱棣倒未见异色,可这最后一项要求却让朱棣不悦的道:“二哥那里甚大,别让我将你押去。” “就知你不会答应!”朱柠扮个鬼脸,“二哥那里哪有这儿自在,反正你白日也不在,四嫂就陪着我了!” 月满胧明。院中悄静。 朱柠偎在徐长吟身旁,惬意地遥望着迷人的星空。徐长吟信手摘下一片碧嫩花叶,缓缓放在唇边。一阵婉转悠扬的乐声自她的唇齿间逸出,清冽悦耳,宛如月夜晚风轻轻荡漾,悄然地潜入心田。 “真好听!”朱柠陶醉地喃喃着。 廊角下,朱棣静静伫立,沾染夜色的眸光锁在徐长吟脸上。淡月洒落在她白玉似地容颜上,散发着柔和的光泽。她浅垂的乌睫掩下了如水的灵眸,却未掩住低眸浅笑间的娇柔。朱棣想移开目光,双目却不听使唤,只能定在她的脸上。 良久,只闻满院清乐。徐长吟突觉肩头一沉,微微侧目,却见是朱柠趴在她肩头睡着了。她微哂,放下花叶,溜目瞧往了廊下的朱棣。 朱棣知意,行将上前,抱起了朱柠。朱柠困倦地嘤咛一声,并未醒转。将朱柠送回了房,朱棣待阖上厢房门,徐长吟却扯住他的衣袖,低言:“我陪柠儿。” 朱棣不语,只是盯着她。 徐长吟不甚自在的撇开首,却含笑说道:“王爷不必猜疑,我并未在生气。” 朱棣目光沉沉,“你好好歇息。”话罢,他举步回了西厢,留下欲语还休的徐长吟。 翌日清早,徐长吟一如往昔,挽篮去菜市置办菜蔬。待回来后,朱棣已在院中练剑,而朱柠尚未起身。 等早膳准备妥当,朱柠才姗姗出了厢房。她打着呵欠,朝摆在院中的膳案一瞅,不禁长叹:“四嫂,你当真只会做小米粥么?” 徐长吟轻咳一声:“小米粥做起来最是方便。” 朱棣见怪不怪,净手坐下,泰然自若的喝着清粥。 朱柠大眼滴溜溜的转向朱棣,“四哥,我和四嫂今日要出城去。” 朱棣提眉,“出城做什么?” 朱柠朝徐长吟一指,“四嫂说成日待在屋里太无趣,想去狩猎。” 徐长吟差点被一口小米粥给咽着,轻瞪朱柠一眼,正要为自个辩驳,却见朱棣看向她说道:“今日有些仓促,待准备好了再去。” 听他话意,竟是答应了。徐长吟不禁为之一怔。 朱柠拍掌欢呼,“那今天就好好准备,明日一早就出城去,让二哥、三哥他们都一块儿去!” 朱棣点头,“我会与他们说。” 甫送走朱棣阖上院门,徐长吟立即眯眼盯住朱柠。 朱柠一吐丁香舌,“四嫂,人家不这么说,四哥肯定不会答应嘛!” 徐长吟没好气,“你就知以我的名义他就会答应?” 朱柠撒娇似地蹭着她的胳膊,“那当然。四哥那么在乎你,否则哪里会让我一步不离的守着……”陡然,朱柠捂住嘴,一脸说错话的模样。 徐长吟挑眉,“守着谁?” 朱柠紧紧捂住嘴,摇头不说。 徐长吟也不追问,只一派云淡风清地说道:“不说也罢,晚上我便告诉你四哥,明日的狩猎我不愿去了。” 一听这话,朱柠忙不迭放下手,不情不愿的道:“好嘛,好嘛,我说就是了。四哥见你心情不好,便让我陪在你身边,不要让你想那些不开心的事。既然四哥在乎你的感觉,所以我猜想他不会拂了你的愿想,才拿你当做借口。” 徐长吟怔忡住,朱棣在乎她的感受?她怎地不知? 她摇了摇首,不管这些,无论朱棣怎么想,她都不能再动心思。 午后,朱柠午歇未醒,徐长吟在院中打理那分细瘦的薄田,突听马氏在院外唤道:“燕妹子在家吗?” 徐长吟闻声站起,一边擦拭手,一边往门边走,嘴里应道:“在家呢!” 打开院门,就见马氏满面忧愁的站在门外。徐长吟一怔,往日见马氏莫不是笑容爽利,鲜见她如此愁苦模样。她忙将马氏往里请:“马大婶,可是出了甚么事?” 马氏挽着她的手,长声一叹:“我心中憋闷的很,也不知与谁商量的好。” 听她这么讲,徐长吟愈也肯定是出了事。将马氏请入堂屋,沏了茶,她又道:“若是方便,不妨与我说说。”自她来此,马氏一家对他们多为关心照拂,她一直心存感激。 马氏看她一眼,欲言又止,但瞧徐长吟表情诚挚,终是说道:“本也非甚么大事,只是这事儿实在让人窝火。” 未再等徐长吟追问,马氏已源源不断的将事情吐露了出来。 原来,马家年前因银钱周转,暂将祖上传的一件银太乙杯抵押给了城中的一间当铺。这些日子手上活络了,便打算去当铺将东西赎回。岂知,昨日将东西一取赎回来,却发现银制的太乙杯变成了铜的。马成随即去当铺理论,岂知铺主矢口不认,并诬马成蓄意敲诈,随之又拿出当票,票面上确实写着铜太乙杯。马成一下傻了眼,当下是有理无据,如何也说不清了,只得窝火离去。回到家后,他左思右想,也想不通为何当票上的字怎么会变,最后也只能怪自己当时没有仔细检查当票。 如此平白丢了祖上之物,如何不让马氏夫妇气愤难过?但白纸黑字摆在那里,光凭他们的嘴,纵然告到官府,也是无济于事,指不定会被倒打一耙。(未完待续) 第三十九章 南风秀兮女诸生 中 “那银太乙杯是祖上传下的,如果不是当时手头紧,也不会拿去抵押,岂知竟被那黑心的胡德堂给污了去!”马氏一脸愤慨,“怪只怪那日是我去,我又不识字,取了当票回来也没当家的仔细查看,这才生生让人给蒙骗了!” 徐长吟沉吟片刻,“马大嫂,且将那只太乙壶与当铺的情况说与我听一听。” 马氏捺下疑惑,依言一一说了她听。 徐长吟又自思索,隔了须臾,她安抚的笑道:“马大嫂,你莫急,我有一法,能帮你取回此物。” 马氏一怔,“此话当真?” 徐长吟微微一笑,“三日内必能为你讨回。” 马氏半信半疑,对徐长吟的热心肠却也极是感激。无论她是否真能取回,终归是一片良善心意。 送走马氏,趁着朱柠午憩未醒,徐长吟回房换了件素净的衣裳,用蓝色碎花包布缠住云髻,在腮边抹了白水粉,眼眶搽上深色的桑葚汁。尔后,她去书房取了一对蝉形三足歙砚,放入了竹篮里。她挽篮临镜,与寻常妇人无异。她抿唇一笑,满意的理了理衣襟,继而轻步退出了西厢。行至东厢,朝朱柠房中瞅了瞅,没有动静,显是一时半刻不会醒,她便又轻声走了出去。 马氏所说的当铺离永济路甚远,因着马氏不想被街坊瞧见,这才去了离家较远的地方。 熙来攘往的街道,商铺云集。繁闹的酒馆茶肆之间,有块斗大的“当”字招牌。徐长吟碎步行前,不多时已到了当铺前,抬首瞧往门额,“宝源当铺”四字是龙飞凤舞。打门外往里瞅,并不见客人。小二满头大汗的擦拭案台,一旁一名留八字胡的富泰中年男子正满脸怒气的喝叱手拿算盘、账房模样的男子。想必这人就是胡德堂无疑了。就见胡德堂怒气冲冲的一手插腰,一手指着那账房,嘴里骂咧不停,极是难听。然那账房的脸色倒是无波无澜,瞧不出异样。 徐长吟并未停留,径直走入了隔壁的胭脂铺。挑了几样胭脂,又给掌柜多塞了几文钱,掌柜见来了好主顾,自是招待殷勤。她遂慢慢向其打听起宝源当铺的情况,掌柜一听她问起当铺,脸上顿时露出一丝不屑来,压低声道:“夫人是不知道,那胡德堂就不是个东西。什么偷换当票、赖帐霸宝的恶事都做遍了。昨日有对夫妇来赎东西,结果一赎才发现受了骗。原来胡德堂在那对夫妇来典当时就将当票动了手脚,最后平白让他将东西给污了去。这要是胡老掌柜在世时,这等辱没行当的行为,早给人打断手脚赶出去了!可惜的是,胡老掌柜只留下这么个儿子,结果让他将宝源当铺的金字招牌生生给毁了!” 掌柜热心快肠的说了好些事,显然胡德堂的欺人劣迹并不少,但也因其为人精明,回回都未让人抓住把柄,以致上当受欺之人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末了,掌柜好意提醒道,“夫人若是要典当东西,可去城西的久信当铺。” 徐长吟笑了笑,将胭脂装入篮中,出了胭脂铺,往街尾行去。街尾有处空阔地,或坐或站不少人,正兴致勃勃的听着一名老头儿说书。不远处,数名孩童正在玩耍。 徐长吟在旁观望片刻,有个虎头虎脑的小童瞅见她,不住朝她瞄着,她遂向其招了招手。小童眨巴下眼,走了过来。她微倾身,笑容可掬的道:“我有件事儿,想请你与你的小伙伴帮忙。如若办得好,我各给你们五文钱,如何?” 小童立即欢喜的道:“是什么事?” 徐长吟轻笑,与他咬耳说了。小童听罢,嘻嘻笑着使劲点头。 刻余过后,徐长吟回到当铺对面,有处供路人歇脚的茶棚。她挑了靠外的地方坐下,能将当铺中的情形瞅得一清二楚。 胡德堂仍在叱喝不止,那账房低着头,面色平静。 茶棚老板端了茶上来,顺着徐长吟的目光往当铺瞄了眼,啧声道:“胡掌柜今日个又找刘账房霉头了。” 徐长吟笑问:“这是常有的事?” 茶棚老板点头,“隔不二三日总会发生。刘账房是本份人,脾气又好,不只要打理上下事宜,还由得胡掌柜骂来喝去,这要换了别人,谁还干得下去?可刘账房就是太善良,直道他若是走了,若一时半刻请不到合适的人,当铺中定会生些麻烦。” 徐长吟听言,若有所思。就在此时,陡然听得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传来,随之就见三名小童各举一根挂着鞭炮的杆子,从街巷里嘻嘻闹闹地窜了出来。鞭炮声引来路人的一阵侧目,而三小童一到当铺门前,随手就将鞭炮往里使劲一扔。刹那间,当铺里响起一阵热闹的鞭炮声、惊怒的叫喊声以及哎哟的痛嚎声。 小童们在门外抱着肚子哈哈大笑,紧接着就见胡德堂灰头土脸的从里头冲出,腆着肚子气急败坏的跳脚大骂:“小兔崽子,看老爷我不打死你们!” 三小童浑无害怕,在隔不多远处冲他得意洋洋的大声喊道:“鞭炮一声响,白银几万两。问它怎么来,明争又暗抢。衙门一声唤,吓得一身汗。针板床一躺,掌柜尿裤裆。” 童生稚音或着满是讥嘲的顺口溜,登时引得路人一阵笑噱。而胡德堂显然也晓得这顺口溜骂的是他,气得脸红脖子粗,抓起小二手中的扫帚,就要追上去打人。三小童嘻嘻大笑,冲他嘲讽的一撅屁股,挑衅的大嚷:“来抓我们啊!”说着,他们一边往街巷里钻,一边大声喊着顺口溜。 胡德堂气得哇啦哇啦大叫,当真抡起扫帚就追将上去,嘴里骂骂咧咧,誓言要给他们好看。 刘账房走出当铺,冷冷朝胡德堂追去的方向扫了眼,面露不屑,旋即转身回了铺中。 徐长吟将这看在眼里,喝了盏茶,遂起身向当铺走去。 当铺里头,刘账房正在柜后察看账目,见及有人进来,遂客气的点了点头。 徐长吟从竹篮中取出一方歙砚,推至他面前,面露愁绪的轻声细言:“掌柜的,我想当这只砚。”(未完待续) 第三十九章 南风秀兮女诸生 下 她这声掌柜让刘账房不为所察的露出了一丝笑,也未纠正,接过隐泛温润流光的蝉形三足歙砚,双目一亮,看向徐长吟道:“夫人要当此砚?” 徐长吟臻首:“是。不知贵铺能当不能当?” 刘账房一捋须,笑了笑:“本当铺除了人不当,什么都能当!” 徐长吟仍是一派温弱模样,“若当此砚,不知价几何?” 刘账房拿起华彩内敛、外朴内秀的歙砚,仔细瞧了瞧,“此砚形制甚佳,”他伸出五指,“五十两!” 徐长吟佯自攒眉思索,隔了须臾,她轻一咬唇,一派下定决心模样:“若非家中遇急,也断不会将这家传之物拿来典当。” 这理由刘账房显然听得多,未多置喙,说道:“夫人意下如何?” 徐长吟终是一咬牙,道:“便是五十两的活当!” 刘账房连朝小二示意,一边将墨玉砚收入柜后,一边道:“出典利息是三成,典期一年,若逾期未赎,即慨不能赎。” 徐长吟臻首,表示无意见。 “请夫人稍坐片刻,待出了当票,结清宝钞即可。”刘账房有条不紊的告诉她,随即命小二看茶。 “多谢掌柜。”徐长吟至一旁坐下。 不多时,刘账房拿了当票过来,道:“这是当票,夫人看过如无意见,盖了印即可。” 徐长吟面露难色,“我不识字,就请掌柜做主吧!” 刘账房眼波一动,笑了笑,拿着当票走回柜后。少顷,他示意已办妥,将大印的当票与宝钞递给了徐长吟。 徐长吟并未察看当票,仔细折好二物后,与刘账房颔首告辞,出了当铺。刘账房倒是甚为客气,将她送出了门。 行不多远,徐长吟拐过了街角,又行片刻,已少见人烟,她遂转身走入了一条死巷里。巷子里堆着不少杂物,在巷子尽头,三小童正嘻嘻哈哈的围着一只鸡篓子。那虎头虎脑的小童率先瞧见了徐长吟,忙围了上去,得意洋洋的邀功。徐长吟含笑轻拍他的脑袋,看向那只鸡篓子。赫然就见胡德堂被一只破鱼网罩着塞在鸡篓子里,动弹不得,而嘴里塞着一团满是鸡毛的破布,满头的汗珠子,脸与颈子涨得通红,嘴里愤怒的闷声吼叫着,一双圆眼珠子瞪得像要掉出来似的。 徐长吟微微一笑,对三小童赞许的道:“你们做得很好。”先前她让他们设了这个小机关,以胡德堂不甚灵动的身材,要困他一困也不太难。她趋前数步,对瞠圆双目的胡德堂笑盈盈的道:“胡掌柜,若你答允我不胡乱叫喊,我就取了这布条。” 胡德堂慌不迭点头,徐长吟也不食言,遂将他嘴里的破布给取了出来。胡德堂一能说话,登时冲三小童大骂道:“你们这群小兔崽子,本老爷一定不饶……” 徐长吟将破布往他面前一送,胡德堂顿时闭上了嘴,怒瞪住她。徐长吟依诺,给了三小童各自五文钱,小童们欢喜的跑开了。 荒僻的小巷里,徐长吟蹲下身,笑容满面的看着胡德堂:“我有一事想向胡掌柜请教,但望不吝赐教!” 胡德堂被缚住身子,倒也晓得受制于人,抗议无效,只得闷哼一声,“何事?” 徐长吟也不赘言,将竹篮放在地上,取出另一方歙砚,递到他面前,“以胡掌柜的慧眼,这方歙砚能当几何?” 胡德堂皱眉一瞧,虽是不甘愿,但面上仍露出了一丝赞赏:“此歙砚质理致精,细腻温润,瞧形质应是对砚。如若只是一方,值当五六十两,若是一对,其价难估。” 徐长吟笑了笑,将砚收好,又问道:“我还想请问胡掌柜一事,昨日有人来赎当一只银太乙杯,当票上却写着铜制,此事胡掌柜可有印象?” 胡德堂怒道:“当然记得。那泼民分明是想来勒索我,当票及当物清楚的摆在那,此人竟然还敢来耍赖,诬我换了他们的当票。本老爷还不差那几个银子,赖他一个破杯子做甚?” 徐长吟抿唇一笑,取出当票,摊开在他面前:“盏茶之前,我将另一方砚当在了贵铺,尚请胡掌柜看一看这张当票。” 胡德堂鼓着眼道:“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徐长吟将当票递进了些,“胡掌柜不妨看过再说。” 胡德堂无法,只得不情不愿的看向当票。而他方一看过,顿时一愣,满面狐疑的道:“这当票是哪来的?” “胡掌柜难道对自家当铺的当字与当话也记不得了?”徐长吟笑了笑,纤指指向当票上的一行字,“瞧,上面写着蝉砚一方,砚质为泥……我且不知龙尾石原来是泥做的呢!” 胡德堂福泰的圆脸涨得通红,怒目盯住她:“你想讹诈本老爷?你有何证据证明在我家当铺里当的是歙砚?” 徐长吟一哂,“一则,当票白纸黑字,写得清明,我要讹诈你,你大可赖得一干二净。二则,现下我无法证明所当为歙砚而非泥砚。” 她的直言引得胡德堂一愣,不知她究竟是何用意。 徐长吟支颐偏首,神色好奇的看着他,突然转开了话题:“难道胡掌柜就从未对坊间的闲言起过疑窦?有些事儿明明非你所为,却偏偏被人戳着脊梁骨骂?”原本,她在听了街坊对胡德堂的评价之后,也认为此人是个为商无德无诚的欺人无赖,故而想给其小以惩戒。然而,她在看见那刘账房之后,蓦然发感其似乎更有问题。而其在她眼皮底下改当票之事,若非胡德堂一直如此授受其这么做,就是刘账房一直在蒙骗东家,做出了那些欺人的勾当,最后又将恶名加诸在了胡德堂身上。 胡德堂扬首一哼,不屑的道:“那些人不过是嫉妒本老爷,本老爷何必与他们一般见识?” 徐长吟曲指叩了叩芙颊,仍然笑容可掬,“胡掌柜倒是自信满满。”眼下,她倒是多为相信胡德堂一直被蒙骗在鼓里,替人背了恶名声犹不自知。要说此人是太过憨傻,还是太过自满才好?(未完待续) 第四十章 南风慕兮有佳人 上 胡德堂不耐烦的道:“你快放本老爷出来!本老爷今日个不与你一般见识,否则到了官衙里,凭你绑架本老爷,就有得你苦果子吃!” 看来这胡德堂也非不尽人情,晓得放人一马。徐长吟眸光朝下一瞟,“胡掌柜说笑了,我又未绑着捆着你,为何要吃苦果子?” 胡德堂一怔,下意识的顺目往下瞧,竟然见得那只鸡篓子已散了开。徐长吟丢开一根竹篾,朝脸色难看的胡德堂笑道:“胡掌柜,今日并非我想冒犯你,而是想给你一个洗刷冤名的机会。” 胡德堂一把扯开身上的鱼网子,瞪住她道:“本老爷懒得听你胡扯,你要再不走,本老爷就拉你去见官!” 徐长吟自不害怕,又取出歙砚,将砚底呈到他面前,笑语吟吟:“这一对蝉砚是南宋之物,若将其浸于水中,可现清晰呈现蝉虫图纹,胡掌柜不妨回去鉴赏一番。另外,在砚底我还刻了个桑字,胡掌柜也不妨替我瞧瞧那字还在不在。” 胡德堂懒得再搭理她,扬长而去。 徐长吟跟在后头,笑道:“胡掌柜,我在茶肆中等着。”看来,她是笃定胡德堂会来找她。 胡德堂回头瞪她一眼,骂了句“疯婆子”。 茶肆临窗处,徐长吟悠闲的品茗吃着小点。一盘小点还剩泰半,她的眼中已映入了一抹富泰的身影。她微微一笑,不多时,就见胡德堂气喘吁吁的跑入了茶肆里,一瞅见徐长吟,立即向她走了过来。 “胡掌柜,你来得可真快!”徐长吟笑容可掬的提壶替他沏了杯茶。 胡德堂未理会她的嘲讽,气急败坏的骂道:“刘福贵那个王八蛋,竟然真的背着我偷换当物!” 徐长吟好整以暇的示意他坐下说话,省得引来旁人的围观。胡德堂怒气冲冲的坐下,“亏我那么器重他,将铺中大小事都交给他,他竟然如此忘恩负义!” “正因你万事不理,且依我所闻,你待他也甚为苛刻,引人嫉恨也不奇怪。”徐长吟慢慢说道。 胡德堂一捶桌子:“是我有眼无珠,错信了小人!” “若非你平素太过骄横自满,岂会被人戳着脊梁骂仍不自省?又岂会让人栽赃陷害?”徐长吟指责道,“如果你还不及时纠正,令尊之名也迟早被你牵累而毁之殆尽!” 胡德堂闻言脸色乍青还白,张了张嘴,终是没说出话来。良久,他后悔无比的使劲一拍脑袋,懊悔的道:“家父如果在世,只怕早一棍子打死我了!” “胡掌柜,我相信你并非无诚无德之人。”徐长吟转为正题:“只是眼下,你需尽快找出刘账房的欺人劣迹,押其送官究办,才能洗刷恶名,也能给受欺之人讨还公道。” 胡德堂神色渐渐凝重起来,“以刘福贵的个性,或者会记下干的那些勾当。” 徐长吟点头,“如能找到这黑账自是最好,若是没有,只需在他藏匿赃物时将其抓住,也能令他百口莫辨!” 胡德堂慎重点头,起身离去。 目送他离开之后,徐长吟舒坦了呷了口茶。若说胡德堂愚钝,其识宝辨物的本事却也不差。若说他悍莽,她让三小童戏耍他,他最终又未追究。此人本性并不坏,只是自大惯了。想必他也并非不在意旁人的指指点点,只是一直不愿去正视和查究被人指点的原由,这才养贼为患,黑锅背在身不自知。而那刘福贵之所以引她怀疑,正因其太过好脾气,任胡德堂喝骂也无怒无气。纵是泥人也有三分火气,更何况其年龄方过三旬,正是气盛之龄。若非另有所图,是难说得过去的。 闹腾了大半日,天色已渐晚。 徐长吟走出茶肆,心中思忖,这会子朱棣也该回去了,她在外面待了大半天,也没与人说,不知朱柠着急没有。她方行不远,骤然听见有人在身后唤了声:“玄明!” 徐长吟一愣,回眸望去,霎时见得残辉余霞之下,是抹温文儒雅、牵马而立的身影。她当即是且惊且喜,“沈公子!” 沈度牵马上前,揖首为礼,含笑说道:“我初进城,不意就遇见了娘娘!” 徐长吟竖指在唇边,眨了眨眼,笑道:“人多且杂,叫我四娘就好。你的眼倒也利,我打扮成这幅模样,也能叫你认出来。” 沈度但笑,又听徐长吟说道:“你怎么也来了中都?” “与数名文友相邀出游,途经中都,便想来给王爷请安。”沈度说道。 徐长吟大是欣羡,“正值春好,四处游览,实是一桩美事。” “听闻您前些日子遇袭,可还好?”沈度看着她,不过因着她搽着厚厚的粉,也难看出她的脸色好坏。 徐长吟撇唇道:“连你也晓得了?我并无甚么事,只是柠儿比我伤得重些,不过如今都已无碍。别在这儿闲聊,回去再说!” 沈度点了点头,同她往前走去。 二人一路谈笑,倒也很快就到了永济路口。孰料,他们方至路口,就见数名官差正在盘查过往路人。徐长吟一怔,这又是发生了何事? 就在此时,两名官差看见他们,立即上前拦住盘查,仔细打量他们一翻,问道:“你们是干什么来的?” 徐长吟捺下疑惑,朝巷内一指:“我住在这儿。” 两名官差登时交换记眼色,“是哪一户?户主是谁?” 徐长吟微愕,这是要盘查户籍?打路口数过去,是第六户还是第七户来着?户主定然不会写朱棣的名字,不知他是不是用的燕四之名,或者根本就没有房契! 她这犹豫的当口,两名官差也看出了异样,登时喝道:“家主姓甚名谁,在哪都不知吗?” 徐长吟朝沈度望了眼,只得猜测的说道:“是第六户人家,户主名叫燕四!” 两名官差冷冷盯住她,一名官差翻了翻手中的户籍本,没一会就横眉怒目的道:“胡说!第六户户主姓马名成!” 徐长吟忙改口:“那就是第七户,我就住在马大嫂隔壁。” 那官差登时脸色一变,呀呀大喝:“我看你分明是想偷溜进去,蓄意不诡!” 徐长吟当真是哭笑不得,到这会也没弄明白出了何事:“那里头是有珠还是有宝,犯得着不诡么?”(未完待续) 第四十章 南风慕兮有佳人 中 她的话登时惹得二官差横眉怒目,“放肆!” 沈度将徐长吟拦至身后,依然甚为客气:“二位官大哥,燕夫人确然是居于此处。二位如若不信,大可派人前去询问。” 官差斜眼将沈度打量一眼,“本差爷还没问你,你又是什么人?来此干什么的?” “这位公子是我的朋友,此番从应天府前来探望。”徐长吟耐住性子,微微探首朝幽静的巷内瞄去,能看见不少官差守在一座宅邸外。“我家小姑子正在家中,二位官差若是不信,何不让她前来相认?” 二官差喝道:“你让本差爷去,本差爷就去?快快招来,到底有何蓄谋?” 饶是徐长吟好脾气,也有些不耐烦了。就在此时,从巷内走来一抹熟悉的身影,却是王德忠拧着鸟笼,悠哉游哉地踱来。 二官差亦有瞧见,“是王大人!”这二人显然是知晓王德忠的身份。 徐长吟也未出声唤王德忠,好在王德忠一抬头就已望见了她。他一愣,连忙急走几步,扫眼二官差,施礼问道:“夫人,出了何事?” 正欲行礼的二官差乍见他态度,具是面面相觑,脸色一变。 徐长吟微瞥眼神色不安的二名官差,微微一笑:“无事,只是正与这二位官爷闲聊呢!” 一旁,沈度向王德忠拱手为礼,温文一笑:“王大人,别来无恙!” 王德忠也笑回一礼:“沈公子,没想到你也来了中都。” 二官差眼见他们相熟情景,态度顿变,并向徐长吟投去感激的眼神,连连退了开来。 徐长吟对沈度施了个请,便即往前走。行不几步,她倏而笑看向王德忠:“不知王爷回来,是否也需与这二位官差聊上一聊!” 王德忠怔忡下,赶紧又退回去,肃颜叮嘱了一番,复又追上了徐长吟。 行经高门阔户的宅邸,能瞧见有六名官差威风凛凛的守在门边,且能听及内宅传出的丝竹之声,好不热闹。她甚为好奇的问向王德忠:“这是来了哪位贵客?” 王德忠颇是不置可否,“是户部尚书周斌之妾室,此番回娘家省亲。此妾室甚为得宠,此行是兴师动众。” 徐长吟轻笑:“倒也瞧得出来。”连走入这条巷也得受盘查,排场着实不小。 言语间,已至屋外。徐长吟拾阶上前,取出锁匙正欲开门,陡然却见门扉虚掩。她微怔,推开院门,眸光略扫,冷不丁瞅见门边有一支珠钗。她锁眉拾起,一眼认出是朱柠之物。她回首问向王德忠:“公主出去了?” 王德忠怔了怔,“并未注意。”他并非被派来监视诸位皇子皇女,岂会无时无刻的看着? 徐长吟眉头一攒,紧步而入。花事繁茂的小院里,悄寂无声,静得异样。她心底浮起一丝不安,连忙奔入东厢,却是空无一人。她赶紧又去查看其他厢房,亦是无人。觉察不妙的沈度与王德忠忙问道:“娘娘,出了何事?” 徐长吟紧步不停的走往后院,并道:“公主不在屋里。” 一至后院,即见墙上悬着一根长长的粗绳,正兀自随风轻摆。她蹙眉抿唇,迅即上前拉开院门。后巷极窄,仅能容得一人侧身而行,长长的巷子人烟不见,而那根绳索则系在墙角的一块大石上。她阖门退后,凝眸望向院墙。 这时沈度与王德忠也赶至了,亦瞧见了这幅情景。王德忠登时叫道:“有人闯入!公主殿……” 徐长吟一抬手,制止了他的惊叫,回首沉声道:“再仔细看看,瞧瞧公主是否是出去了。” 王德忠得令,连忙退下去查看。 沈度低言:“公主如要出去,何需悬绳爬墙?我看还是尽快派人搜查,以免出意外。” 徐长吟眸光幽黯,细眯眼眸,唇角忽而牵出一抹诡异的笑:“言忧尚早,若是贼人闯入,破绽可不少。”她一指那截绳索,“这绳是我平素晾晒衣物所用,这二日并未洗衣,被我收了起来。除却我知晓外,倒也只有公主晓得。而门前的那支珠钗虽为公主所有,却是她不喜佩戴的。”纵然她如此说着,但仍急步往东厢而去。 沈度疑声问道:“难道这是公主蓄意而为?” 徐长吟秀眉轻扬:“寻着了人,自知是不是蓄意而为。” 这会儿,王德忠已又将前院检查了个遍,仍不见朱柠踪影。他急声道:“娘娘,下官立即派人去寻。” 徐长吟也未拦阻,臻了臻首,眸光溜向了院墙,并踱步走了过去,仔细查看起墙壁上的痕迹来。沈度但有所觉,也趋前同她一起细察。陡然,二人的视线皆聚在了一处足印之上。 “隔壁住着?”沈度抬眉问道。 徐长吟掀眸:“王大人所居。”她微退一步,却冷不丁的被一块落砖绊住,脚下登时一个踉跄,惊呼一声就往后跌去。幸而沈度眼明手快,长臂一伸,迅疾揽住了她的腰肢,才幸免于她跌得头晕脑涨。 “娘娘,你没事吧?”沈度满面关切。 徐长吟吁出口气,掀眸欲言,眼角余光却猛地瞟见一抹颀伟的身影,面无表情,目寒如刃,这幅冷面神模样,不是朱棣又会是谁? 下意识的,她迅速推开了沈度,脸色微绯地退开了几步,复又连忙迎向朱棣。 朱棣并未瞧她,只是望着沈度,神色倒是缓和了许多,竟还露出淡淡微笑:“沈度兄何时来了中都?” 沈度恢复温文儒雅神色,上前深施一礼:“草民途经中都,特来向王爷请安。” 朱棣一笑,施了个请,并往厅堂走去,仍未搭理徐长吟。 徐长吟无声叹息,深深地明白,他又生气了! 朱棣一入厅中,王德忠也满头大汗的奔了进来,“王爷,下官已命人四处搜寻,但尚无公主踪迹。”看来,他已将朱拧不见的消息告诉了朱棣。 朱棣容色无异,沈度望眼抿唇不语的徐长吟,正欲吐言,朱棣已淡淡扬声:“张凛,王真!” 登时,二抹矫捷的身影掠入堂中。徐长吟定睛一瞧,却是两名英武魁伟的年轻人,左侧那人她不识得,右侧之人她却是识得的,正是那守马三日的年轻人。 但见张凛与王真掠将上前,向朱棣恭施一礼,也不待朱棣询话,已禀道:“公主在王大人之处,躲于后院柴舍里。”(未完待续) 第四十章 南风慕兮有佳人 下 王德忠脸色大变,“这、这,公主怎会在我那里?” 徐长吟向朱棣瞥去,原来他一直派人护卫着,难怪对朱柠的失踪并不显担忧。 朱棣抬手示意王德忠不必着急,淡声问道:“如实说来。” 王真拱手回道:“一刻之前,公主从屋中取出一段绳索系于后院,尔后将珠钗掷于前院,接着攀墙至王大人之处。” 他简明的回禀让徐长吟与沈度皆是失笑。徐长吟摇首叹笑,朱柠八成是见她出去而撇下其,心生不满,想闹一闹失踪,让他们担心一回。然而,这伎俩实是欠之周详,让人一瞧就能瞧出破绽来。 王德忠唉声叹气,满脸无奈:“王爷,下官冤矣!” 朱棣淡笑:“本王自不会怪责王大人。”终于,他深谙的眼神“施舍”给了徐长吟,尽管未言语,但徐长吟心领神会,转身往外走去。 王德忠所居的院落比之她踩在墙头所见时,已整洁清幽了许多。院中只有一名侍仆,打理他平素起居。想来也是因着隔壁就住着王爷王妃及公主,却无仆婢伺候,他岂好多置人在侧。 那侍仆正在清扫院子,见到徐长吟忙行礼。徐长吟示意他不要出声,悄步行往后院。后院略显空阔,柴舍门窗紧闭,瞧不出异样。她轻步趋前,踱至柴舍外,侧耳听了听内里的动静,果能听见忿忿地抱怨声。她莞尔一笑,退开了些许,故意对侍仆扬声说道:“我来取王大人珍藏的酒,今晚趁着公主不在,可得一醉方休呀!你待会也一并去吧!” 那侍仆表情错愕,徐长吟眸光瞟向柴舍,继续大声说道:“晚膳是中都城内最有名的酒馆做的,听说那儿做的梅白鱼好吃得连舌头也想吞下去。” 柴舍里静悄悄一片,徐长吟抿唇一笑,对满脸茫然的侍仆眨下眼,说道:“真是可惜,公主不在,否则待用了佳肴,品了美酒,还可再去逛一逛夜集。哎,你快去取了酒来吧!” 说话间,她示意侍仆进到厨舍里,不多时,手中端着一瓶出来,便往前院走去。不过,她并未离开,而是藏于廊壁后,哂笑着望向柴舍的门。果不其然,少顷就见柴舍的门被拉了开来,从里头探出一张杏眼桃腮的小脸来。 朱柠一踏出柴舍,环目一瞧,见徐长吟果真走了,她登时大眼一红,气得一跺脚:“四嫂可真没良心!” 徐长吟笑了起来,从廊下走出,扬声道:“谁没有良心了?比之不告而别,徒令人担忧的人还没有良心?” 朱柠乍见她又冒了出来,顿时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又想往柴舍里钻,徐长吟忙道:“别躲了,再躲天都黑了,小心老鼠出来咬你鼻子。” 朱柠怨嗔地瞪住她,嘟着小嘴道:“反正你们都不关心我,都想撇下我,我的鼻子被咬掉了,也与你们无干。” 徐长吟晓得她不高兴,上前牵过她的手。朱柠挣了挣,终是没甩开她。 “你的鼻子若是被咬掉,你那四哥定将这儿老鼠的鼻子全给割掉,然后堆在你面前,让你泄恨!”徐长吟咬唇轻笑。 朱柠面前浮现一屋子老鼠鼻子的情景,不禁打了个寒颤,赶紧道:“我才不要。” “既然不要,那便回去吧!”徐长吟牵起她往外走。 朱柠满脸不乐意,忿忿地道:“我不甘心!” 徐长吟臻首:“若是我这么轻易被找到,也会不甘心。只是你这法子施的不好,让人一瞧就瞧出了破绽。” 朱柠不服气的道:“哪儿有破绽?” 徐长吟摇了摇手指,“别的不说,单只你四哥对你的关心便是极大的破绽。你的一举一动可都有人瞧着呢!下回呀,可得瞅着无人管无人问的时候,再出走那就容易得多了。另外,你留下的线索太多,也是一大破绽。若不想被人寻及,需得处理干净任何线索。”言下,她竟是在教导朱柠如何离家出走。 朱柠目瞪口呆。 回去之后,朱棣也未责怪朱柠,只是对她道:“明日的狩猎已安排妥当。” 朱柠当下一扫沮丧,欢呼了起来。 乌龙离家事件罢了,朱柠转而质问起徐长吟来,为何先前出去不带上她。徐长吟瞥眼朱棣,想来他是知晓她做了些甚么的。前回京中派来的侍卫因怠忽,令得她与朱柠遭袭,悉数被严惩。尔后朱棣虽未告诉她,但她也晓得她们周遭的护卫必然只增未减。她此番出门时,必然有人跟随着,只是不曾让她发现而已。 晚膳之后,王德忠命侍仆在院中摆了茶茗,请朱棣与沈度前往小坐。 徐长吟烧了水,朱柠沐浴过后便去歇息了,打算养精蓄锐,明日一展英姿。徐长吟也梳洗罢了,但并未先去歇息,而是在院中赏着月,等着朱棣。 月色渐沉,她已是双眸半阖,睡意朦朦。突地,她身子一轻,猛然清醒,睁眸就见得朱棣无波无澜的脸庞。 “夜深露寒,要歇着即去房里。”朱棣并未放下她,只是淡定的说道。 徐长吟也未挣扎,而是望着他,认真的说道:“先前我是不小心,沈公子只是扶了我一把。”打从他回来,直至这时,他才肯对她说话。 朱棣的目光落在她的脸容上,眼神仍旧莫测。他放下她,“天色已晚,歇息吧!”说罢,他径直回了西厢。 徐长吟双眸微瞠,瞪住他的背影,这人的火气就这么大?她未免他误会自个,特意等到这会向她解释,结果他一点表示也没有。她心头陡然一突,或者,他根本就未在意这事! 河堤柳新翠,花事此时浓。舒卷写意的山林间,但闻马蹄纷沓声,遂见数名衣着鲜亮的年轻男女飞驰而来。 策骑在前的是朱棡,他背弓持弩,意气风发。朱柠不甘于后,扬箭追来。朱樉也是不服输的,抽马紧追。 朱棣并不逞风头,不紧不慢的策马随后,而徐长吟与谢临清尾随于后。此行不见邓氏,是因她不擅马术,也不愿来凑这等热闹。 不远处,还有二骑垫后,却是王德忠与一名神情战战兢兢的中年男子。 谢临清回眸朝王德忠身侧的男子睇了眼,对徐长吟道:“前些日子命人送物送礼的,就是这位李大人。” 徐长吟容色微现困倦,掩唇打个呵欠,复回眸望了眼。 谢临清见她甚是疲惫的模样,关切的问道:“昨夜歇息的不好?”(未完待续) 第四十一章 南风岑兮一夜桥 上 徐长吟睇眼骑在前的朱棣,心下闷闷。若非他,她昨晚岂会辗转良久不得眠?而这亦是让她烦闷的原由之一,她怎能又为他的情绪好恶而受影响? 谢临清瞧在眼里,掩唇浅笑:“与燕王爷闹别扭了?” “我岂敢与他闹别扭?”徐长吟一脸敬谢不敏,“我只求他莫要忽冷忽热才是。”朱棣的心思实在令人难以琢磨,一会儿似晴空,一会儿满布阴霾,实是令人难以招架。 “依我所见,忽冷忽热也是因在乎你。” 徐长吟不敢苟同,她有那么大的本事,能牵动朱棣的情绪? 谢临清睨向朱棣,缓缓笑道:“旁观者清,你看不明白,旁人却看得清透。” 不远处,朱棣若有所觉,微侧首望了她们一眼。徐长吟与他的目光相触,她立即撇开了脸。朱棣皱了皱眉。 突地,朱柠打马过来,连声催促:“三嫂、四嫂,你们骑的是驴子吗?” 徐长吟与谢临清相视一笑,齐齐扬鞭,追了上去。 “四哥,你今儿早上没用早膳?”朱柠也未放过朱棣,嘻嘻大笑着。 朱棣看她一眼,无动于衷。朱柠扮个鬼脸,向追上来的徐长吟嘀咕:“四哥怎地心情又不好了?” 徐长吟朝谢临清递去一记“我所言无错”的眼神,驰马向前而去。 对郊野狩猎,徐长吟并无太大兴致。只是有朱柠在,她想偷闲也难。 这处山林里猎物甚多,却也寻常,朱樉与朱棡溜达一圈后,就已没了兴致,但朱柠却是兴趣盎然,满山林跑得欢快。终于,徐长吟瞅得空子,从她的眼皮底下溜了开去。 她独自牵马在林中散着步,忽地见到密林青嶂之前有一弯清澈见底的溪流。她双眸微弯,在溪前空地歇了马。任马恣意吃草之后,她蹲下身子,挽袖轻拂水波潺潺的溪水,续而又瞟目四顾,并无一人,她遂而干脆席地而坐,褪了鞋袜,将玉足探入了清冽的水中,石濑湍湍,游经足间,宛如上等丝绸之触感,令得她舒适的闭上了双眸。 清风徐徐,惬意而悠闲。突地,一阵沉稳的脚步声在她身后响起。她霍地一惊,立即缩回双足藏在了裙裾里,侧首望将过去,一见却是朱棣。她不觉吁出口气,将沾湿的秀足又伸入了溪水里,“怎地不出声?” 朱棣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沉默的视线从她的脸上,挪至了沙石可见的水中。 见他未应声,徐长吟浅一蹙眉,颇为怨怼地说:“要死,也得让人死个明白。”她放平心态面对他,却也未想让他冷面相对,更不想这么不明不白的遭受冷遇。 终于,朱棣开了尊口:“沈度说昨日是与你在街上相遇,去了何处?” 徐长吟故作讶异的环顾四下,不答反问:“难道没有护卫向您禀报?” 她这刻意而为的话令得朱棣微一皱眉,但仍实在的回答:“如无意外发生,他们不会出现。” 徐长吟望住他片刻,突地一拍身边的草地,示意他坐下。朱棣略有犹豫,终也一撂袍裾,席地坐下了。徐长吟伸直足尖踩在溪底的沙石上,缓缓将昨日马氏所遇之事悉数告诉了他。 朱棣听罢后,半晌没吭声。释了他的疑惑,徐长吟又旧案重提,斜觑着他脸色,“你究竟在气些甚么?” 朱棣看她一眼,“你以为我在气什么?” “总该是我惹着了您,让您不痛快了。”徐长吟轻撇殷唇,颇是自嘲。 朱棣又沉默了,不言不语的望着远处的青黛碧山。等了半晌,仍未得到答案,徐长吟颇是不悦的收回双足,就欲起身。朱棣倏地收回视线,温厚的手掌陡然攫住她盈盈可握的秀足,阻止了她起身。在她的错愕中,他从袖中抽出帕子,将她的湿漉漉的双足放在自己的膝上,慢慢替她擦拭起来。 那酥酥痒痒的感觉至脚心蔓延到了全身,她既是愕然又是忍俊不禁,最后只能表情怪异地凝视他,也忘了收回双足。 清风伴林,徐长吟的思绪有些飘忽起来,蓦然之间,她耳畔传来朱棣不容质疑的吩咐话语:“往后我不在,不要让别的男子进屋。” 徐长吟的思绪一下子被拉回了现实,她神色古怪的观察他的脸色,略略垂敛的深眸下依然是不苟言笑的薄唇,依然瞧不出甚么来。她的心绪不知不觉的轻松起来,弯起双眸,笑眯眯的道:“所以弄了半天,您是因为昨日之事生气?” 她不惭愧反而得意的样子,使得朱棣眉头紧皱,语气也渐自冰冷:“别告诉我,你是故意触怒我!” 徐长吟倒也识趣,赶紧收起得瑟,正容道:“自然不是,昨日之事只是意外。”这人实在是不坦诚,明明是因昨日之事在生气,却不吭不响,余怒还能折腾一宿,下回她可得忌讳着点。蓦然,她意识到,她又为他的情绪受到了牵引。她倏地缩回双足,迅速穿袜套履,起身道:“该去与公主她们会合了。”话落,她赶紧牵马,往来时方向走去。朱棣沉默的盯着她的身影,慢慢尾随在了后面。 一趟狩猎,除却朱柠玩得快活外,朱樉与朱棡两兄弟都已是精神恹恹。一行人打道回府之后,朱樉在他的新宅邸里设宴,将狩来的猎物交由厨子打理后,便招呼众人去前厅歇息。 自朱樉与邓氏搬出之后,徐长吟是初次前来,这间宅邸占地不甚大,虽比不得秦王府的华奢,然绿水亭榭、廊腰缦回,也见精巧富丽。好在这位秦王也稍有忌讳,整座宅邸只有邓氏自秦王府带来的二名婢女,后来增了个厨子,二主三仆,对他们而言也算不得侈靡。 一席宴罢,兴致高昂的朱柠已见微醺,朱樉命人收拾了厢房让她歇下。余后,朱棣等人便即告辞。 一直跟随的李大人早已派了轿子在宅外等候,朱棡与谢临清未拂了此人心意,各自上轿,与朱棣、徐长吟道别之后,向自宅而去。 王德忠笑趋而至,向徐长吟拱手询问:“中都夜景甚佳,王妃娘娘不如赏一赏夜景?” 徐长吟睨他一眼,又睇眼满脸恭谨小意的李大人。尽日下来,这二人总是亦步亦趋朱棣之后,这会不对朱棣说此话,而是对她说,显然是想拖延他们回去,有话与朱棣相说。况且,甫用完膳,正是撑肠拄腹,走路也易于消化,且能顺路赏一赏夜色,也是惬意。如此,她也顺水推舟,笑着附和:“如此甚好,便散一散步吧!”(未完待续) 第四十一章 南风岑兮一夜桥 中 她能猜及王德忠心思,朱棣自然更为明晓。他并未置言,只朝迎前的轿夫挥了挥手。李大人见此,神情微舒,赶紧示意轿夫退开。 朱棣提步于前,徐长吟复随于后,王德忠与她恭谨谈笑,李大人则趋步侍于朱棣身侧。 徐长吟瞅在眼里,也懒于好奇这李大人会有何事与他商议,慢慢赏着夜景,往所居之处行去。 一刻余后,回到了屋宅。王德忠与李大人施礼告辞。 徐长吟瞥眼朱棣,他容止无异,瞧不出异样。朱棣默然的进了书房,徐长吟则去厨舍烧水。 一院清静,徐长吟煮了茶水,端至书房。书房的扇门窗牖具未阖上,她在窗边朝里瞅了眼,朱棣正坐于书案后闭眸沉思。她心中暗忖,看来那李大人当真是说了甚么事。她轻步进了书房,将香气袅袅的茶茗轻搁于案几上。 朱棣睁目,凝望着她,并未言语。 徐长吟沏了杯茶,端到他面前,顿了顿,方道:“热水已备好,漱洗后早些歇息吧!” 留下话,她就欲转身退出书房,朱棣却唤住了她,口吻中流露了一丝疲惫:“你我之间,仍需继续如此疏漠?” 徐长吟心头一跳,“王爷多虑了,我们不是好好的么?”她并未想一直与他隔阂下去,否则也不会特意端了茶水来。 “仍愿住在东厢?”朱棣直视她。 徐长吟提袖掩唇,轻咳一记:“这又有何干系?”难不成她搬回了房,就表示一切如旧了? 朱棣起身走向她,她并未动。他凝视着她秀婉的容颜,低沉地反问:“你认为没有干系?” 徐长吟掀眸,迎上他深不见底的漆目,那股深沉让她的心跳动得急促了几分。倏地,他伸手拂开了她颊畔的青丝,指尖抚上了她如白瓷般的肌肤,那滑腻似酥的感觉令他不愿松手,却也让她的脸靥浮上了一抹嫣红。 书房中的烛火蓦然朦胧了起来,这忽来的暧昧让徐长吟不甚自在,却又没有退离,只是眸光微现迷离地望着他。 骤然,一阵响亮的敲门声,刹那间挥散了这股让人沉迷的气息。 朱棣眉头紧皱,隐露不悦。 徐长吟佯作不觉,连忙退开数步,疑声道:“这么晚了会是谁?”说着,她快步离开书房,不多时便走至院门前,拉开院门,赫然见得朱樉扶着摇摇晃晃的朱柠站在外头。 朱樉满脸无奈:“柠儿醒了后,非要回这来。” 迷迷糊糊的朱柠一见徐长吟,立时往她身上扑去,蹭着她的肩直撒娇:“四嫂,我要你陪我睡,你陪我睡!” 徐长吟哭笑不得,扶住醉醺醺的她,问向朱樉:“酒还未醒么?” 朱樉愈见无可奈何:“本来醒了酒,结果柠儿趁婢女不注意,自个又喝上了。” 这时,朱棣闻声而来。朱樉与他说了几句,便即上马车离开。朱柠仍一个劲往徐长吟身上粘,嘴里说着含糊不清的醉话,徐长吟朝朱棣看去,露出无可奈何的神情,搀扶着她回了东厢。朱棣拢眉抿唇,在廊下默立片刻,复回了西厢。 翌日。朱柠仍在歇息,徐长吟则一如既往的起早准备早膳。她方将早膳端至堂屋里,马氏就满面喜色的前来致谢。随后,马氏告诉她,宝源当铺已将银太乙杯退还,而刘福贵欺主骗客的行径也被揭露了。不审不知,这刘福贵欺人之事当真不少,昨日官衙寻来的证人都排了许久了队。知马氏取回东西,徐长吟也替她高兴,不过心中也记挂起还得去宝源当铺将那对歙砚赎回来。 朱棣一直未询问过此事,待用罢早膳即去军中。而朱柠睡至日上三杆方起,好在徐长吟已替她准备好了解酒药,才减轻了她头疼脑裂的痛楚。 朱柠哼哼唧唧地躺在院中的竹榻上,有气无力的道:“我再也不喝酒了!” “莫只是说说而已。”徐长吟将温帕子覆在她额上,“竟不知你会嗜酒,合该头晕。” 朱柠嘟唇,满是哀怨:“四嫂,你好没同情心!” “是呀,我没同情心才侍候了你一晚!”徐长吟佯怒着放下茶点。 朱柠轻一吐舌,扯住她的衣袖道:“往日在宫里多受管束,到了这里,又是与你们在一块儿,我只觉快活,所以才想喝酒的,昨晚上我可有做出甚么出格的事来?” 徐长吟轻刮记她的翘鼻,嗔笑:“上窜下跳,耍着泼猴本事,可算得出格?” 朱柠一听,竟是红了脸,难为情的嘟嚷:“这下好了,少不得又得给二哥他们笑话。” 徐长吟哂笑,“你自可放心,你那猴儿把戏只有我瞧见。”其实,朱柠的醉态并不算出格,只不过喋喋不休了大半宿而已。她不期然的想到,不知朱棣醉酒会是何模样。 过了晌午,朱柠已故态复萌,又吵闹着要去街上玩。徐长吟思量着要去宝源当铺赎物,便也允下。二人拾掇一番,相皆出了门。阖上门扉,徐长吟朝两侧微微环顾,不知那几名护卫藏身在何处。 宝源当铺眼下正处多事之时,门庭愈显冷落,然而胡德堂却并无愁态,反而志气高昂,见着徐长吟是好生礼待,将歙砚还给她后,并将刘福贵之事的处置结果告诉了她。一旁的朱柠听得满头雾水,一出了当铺即缠住徐长吟说个清楚。 徐长吟拗不过她,将事由如实说了,朱柠听罢是大发娇嗔,直埋怨徐长吟不够意气,这等有趣之事也不叫上她。徐长吟识趣的不辩解,在朱柠的一再要求下,答应了往后若再有这等好玩的事,定要叫上她。 随后,朱柠像是找着了新目标,开始四处打听起有何冤枉不平的事来,想来是打算去替人打报不平。不过,她这远大的理想还未成型,即被一道圣旨及一队御前侍卫“请”回了应天府。 想到临行前朱柠哀怨的模样,徐长吟不胜叹惋,一时间没有朱柠叽叽喳喳的声音,当真有些不习惯。而她随后又暗暗发现,朱棣在送走朱柠后,心情好得诡异,诡异得令她不免生疑,那道蓦然下达的圣旨是他的把戏!(未完待续) 第四十一章 南风岑兮一夜桥 下 纵然怀疑,却也无人与她释疑。她素不是自寻烦恼的脾性,况乎那源头是在朱棣身上,故而她果断的将疑惑压抑了下去。 已是孟夏,绽翠的小院里飘散着馨香的气息,有院中几畦花草的,也有隔壁院子传来的,阵阵芬芳,令人的心境也变得澄澈惬意。廊角挂着风铃,凉风拂来,叮叮当当,又为满院翠碧添了清脆悦耳的乐曲。 若是往昔,徐长吟必然是沏一壶香茶,舒意地小座院中,赏着初夏的景致,或捧书而阅,或抚琴应景,却总不会如眼下这般眉头深锁。 “燕妹子,这事儿可有解决的法子?”问话的,正是马氏。在她旁边,坐着个满面愁容的妇人,衣饰普通,显然也是平头百姓人家。 徐长吟为马氏与那妇人添了茶,问向那妇人道:“陈大嫂,令表妹性情如何?” 陈氏叹了口气:“非我自夸,我那表妹读过几年书,最是知书达理,温婉贤惠。换作别人,我且不敢打保票,只她我却敢说,她绝不会干下那逼死婆婆的恶行!” 话从头说,晌午刚过,马氏就带着这陈氏前来。还未寒暄两句,马氏就给徐长吟讲起一事。却说吴家有个儿媳,公公已逝,丈夫在外经商,家中只有婆媳二人。吴家儿媳侍奉婆婆事无巨细,侍候起居,打点里外,十分贤惠孝顺,婆婆也非刁钻之人,婆媳二人相处和睦,邻里间一直引为佳话。孰料,就在前日,那婆婆突然投井自尽,闻讯赶来的官差怀疑是儿媳逼死了婆婆,遂将她送押至了官府。府衙大人命人走访调查后,听到的多是儿媳善孝佳名,认为内中有隐情,再三盘问,岂料那儿媳毫不辩驳,竟然一口咬定婆婆是被自己逼死的。可一问她是如何逼死的,她却答不上来。到了最后,任如何责问,她就是缄口不言。 这陈氏与那吴家儿媳是表姐妹,因着嫁得近,平日多有走动。此次事出,陈氏是无论如何也不信自家表妹会犯下如此罪行。加之公堂上吴家儿媳不辩不解,又说不清原由的情况,自然令人心存猜疑。 陈氏的夫婿与马成在同一间染坊共事,马陈二家互有来往。今日,陈氏心中烦闷,前来马家散心。马氏瞧出她有心事,问明了原由,也觉其中有隐情,却不知有何法子能弄个清楚,遂然间她想起了徐长吟。自打徐长吟使计让她取回太乙杯后,她对徐长吟是万分佩服。故而这一有了疑难,首先就想及了她,当下就带着陈氏来了。 徐长吟听罢前因,也觉有蹊跷。只是当事人不愿开口吐露实情,也确实令人难以处置。 陈氏忧心忡忡,“府衙大人说了,如若表妹坚持不愿说明情况,最后只能依法处决。” 徐长吟晓得个中厉害,尽管吴家媳妇逼死婆婆证据不足,但当事人若是坚决承认是自己所为,那官府只能依法处置。不过,眼下她也只是听了陈氏的一面之辞,那吴氏究竟是何脾性,是否真与婆婆无隙,且都需证实。官府审问之后,有何结论,那也是需弄清楚的。 如此思量,她说道:“陈大嫂,此事尚需仔细考量。令表妹如有冤屈,必然是不能让她含冤不得昭。” 陈氏擦了擦眼角,“我与表妹极是亲近,她此番受难,我也是心中苦闷着急,这才与马大嫂和你说一说。”言下之意,她并不认为年龄尚轻的徐长吟能解决此事。 马氏欲言,徐长吟却朝她摇了摇头,转而说道:“希望我能出得一份力。” 陈氏颇是感激,又与她和马氏说了半晌,徐长吟便询问了吴家等情况。过不多时,陈氏与马氏告辞离去。 徐长吟拾掇了茶盏,又默默地思索了片刻,再醒神时,西边已见红霞。她起身去往厨后,开始准备晚膳。 酉时三刻,朱棣准时回来,而徐长吟业已将晚膳摆在了院子里。少顷,王德忠提着酒盅及食盒前来。徐长吟忙招呼他坐下。朱棣净罢手脸出来,见着他也是见怪不怪。王德忠施了一礼,笑道:“王爷,下官又来打秋风了!” 朱棣将他提来的食盒一扫,膳食丰盛,他又瞅眼案上颜色惨淡的三菜一汤,轻轻一哂。想必这王德忠也吃怕了徐长吟弄的膳食,只是因着徐长吟老早就邀请他过来用晚膳,他不便推辞,只得自行带了膳食来。 待朱棣与徐长吟落了坐,王德忠方挨凳坐下,与朱棣斟酒小酌。 酒饱饭足,徐长吟将茶点端来,享着晚霞清风,那份安逸,令人的心镜也平静惬意无比。 朱棣微微睐着漆目,望着淬染红霞的苍穹,嘴角放松的轻扬着,似乎心情甚好。徐长吟的眸光情不自禁的落在了他的唇边,直至右手突然一紧,却是被朱棣握在了掌中。她脸一热,飞快觑了眼一旁也自赏着晚霞的王德忠,见他并未察觉,略松了口气。她轻轻挣扎,却被朱棣握得更紧,好在有衣袖遮住,方减了她的几分难为情。她轻瞪朱棣一眼,朱棣并不看她,嘴角的笑弧却扬得更高了。她无奈,未免这份令她脸红心跳的安静继续肆虐,她将吴家媳妇的案子说了出来,顿时引来朱棣与王德忠的注意。 具实相告后,她看向王德忠,“不知王大人能否向府衙说与,我想见一见那位吴氏。”在中都,她与朱棣的身份只是平头百姓,并不与官府贵阶来往。而王德忠却无需顾及这些,他出面自是更好。 王德忠怔忡一下,难道燕王妃想管这等闲事?他的目光询问向朱棣,不敢随便应下。 朱棣压着眉头道:“狱中多污秽,你去做甚么?那吴氏有冤不承,也自交由官府处置即是。” 徐长吟也蹙起秀眉,“交由官府处置自然是对,然那吴氏宁愿身名俱损也不吐露实情,其中必有名堂。如果她真的因不愿开口而枉送了性命,岂非一件冤案?” 王德忠不便插言,听见朱棣沉声问道:“你想如何?” “我所听的,毕竟只是陈氏的一面之辞,故而想前去见吴氏,看看能否探出甚么。”徐长吟说得诚恳,王德忠觉之她的要求也并不过份,虽然以她王妃的身份实无需管这等闲事。 朱棣却越听越皱紧眉头,“你想如何去见?” 王德忠诧异,难道不就是探监形式? 徐长吟满脸认真:“自是关于同一间牢狱里!” 果然!朱棣眯眼盯住她。而王德忠则错愕的张大了嘴。 他是不是听错了,燕王妃竟然自动请缨关进牢里?(未完待续) 第四十二章 南风迩兮子规啼 上 大牢中甚为阴暗,且是潮湿,但今日似乎打扫过,尚算干净。 两名神情紧张的狱卒押着身着女囚衣的徐长吟走了进来,径直往里面走去。少顷,二狱卒在一间牢门前停下。一名狱卒上前打开锁链,另一名狱卒则轻推了徐长吟一把,将她推入了牢中,同时佯作凶神恶煞的呀呀大喝:“老实呆着!” 徐长吟颇觉好笑,可难为了这些狱卒。 牢中通风不佳,空气逼滞,并不好闻。待适应光线之后,她看见石床上坐着一名安静的女子。女子披散着头发,容貌温秀娴静,眼下却十分苍白,显得憔悴不堪。乍眼瞧去,断然无法将她与逼死婆婆的恶媳联系在一起。 徐长吟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她,吴氏抬头看了她一眼,微微颔首,以示招呼。 “你是犯了何事?”徐长吟满面愁色,叹声问着。 吴氏低声道:“我害死了人。” 她承认得倒是爽快。徐长吟拈袖拭着眼角,一派伤心感慨:“却是与我一样。” 吴氏又抬起了头,神色诧异:“我瞧你年岁并不大,岂会害死人?” 徐长吟掩面轻泣,佯作满腹苦水:“前日我与婆婆生了口角,夫君知道后叱责我不孝,还要打我。我与他争执时,使劲推了他一下,却失手将他推到了井里……我哪里想害他,如今却让我一命抵一命,好不冤枉!”她自然不能对马皇后这个婆婆不敬,只能让朱棣倒霉了。 吴氏听她说完,长长一叹:“如今后悔也晚了。等到了阴间,你们夫妻便和和睦睦,不要再起争执了吧!” 徐长吟抽抽咽咽的抬首:“你又是害了何人?” 吴氏垂下眼帘,语气哀痛:“我家婆婆。” 徐长吟忿忿地道:“你那婆婆也是刁钻的德性?” 吴氏神色哀伤的摇了摇头:“婆婆待我如亲女,从未苛责。” 徐长吟满脸不信,“若不是你那婆婆苛待你,你岂会害她?” 吴氏欲言又止,表情复杂,良久也未吐声,最后只道了句:“你好生歇息,能留在阳间一日便是多活一日了。”说罢,她侧身躺下,不再说话。 徐长吟未再追问。吴氏的性情果是温婉而和善,对害死婆婆的原因绝口不道,神情隐忍,若说不是有隐情,无论如何也无法令人信服。如若她并未逼死婆婆,要如何使其开口? 晃眼,牢中的光线愈见暗淡了。不多时,狱卒端了油灯及晚膳前来。 狱卒佯作不客气的呼喝着二人,却又暗中对徐长吟恭谨施礼,并将一碗饭推到了她面前。徐长吟看眼吴氏,吴氏对她小声道:“吃吧!用过一顿便是少一顿了!” 她的话不无消极,却也极是坦然。徐长吟端过狱卒刻意推近些的碗,略扒了扒饭,果然在粗制的米饭下层发现了乾坤。她瞅眼吴氏碗中的粗菜,心中一叹。 狱卒并未将油灯拧走,而是挂在了牢房外头。黯淡的光晕将吴氏苍白的脸色染上了一层颜色,她慢慢用过了晚膳,见徐长吟眉头紧锁,有一下没一下的扒着饭,劝道:“你也莫要哀伤,人不无一死,到了下辈子,再好生为人吧!” “你难道不怕死?”徐长吟不禁问道。从始至终,这吴氏都十分泰然。 吴氏将碗箸整齐的放在狱门边,敛着眼眸,道:“我背负着害死婆婆的不孝罪名,岂还有脸面再活人世,还不若早点死了的好。” 徐长吟表情怀疑:“我瞧你并不似会逼死婆婆的人,还是你也是无心的?” 吴氏凄哀一笑,“如今说这些又有何用?” “你如有隐情,何不对府衙大人承明?你家婆婆疼你如亲女,岂会希望你因此而含冤枉死?” 许是她的话触动了吴氏,她凄然泪下:“正因婆婆待我如己出,我才不能说!我才不能说呀!” 徐长吟心中一动,总算套出了些许。看来,事情是出在那婆婆身上。 狱中只有一张石榻,铺着薄薄的草席,好在已入了夏,睡着尚能挨受得住。她与吴氏各睡一头,皆不言语。飞蛾绕着油灯,偶有贴上去的,登时被火焰焚得噼啪作响。 牢狱里安静得令人难以入眠,徐长吟思索着如何让吴氏吐露实情,不知不觉中她的脑海里浮现了朱棣的面庞。昨日,他同意了她的提议,让王德忠差点惊掉下巴。一切安排顺利,她化成女囚,与吴氏关入同一间牢房。 不知朱棣眼下在干甚么,用了晚膳没有,谁来给他烧水沐浴,晒好的衣裳还未收拾,明日的早膳他怎么办……渐渐地,她满脑子都是有关朱棣的事,直至晕晕糊糊地睡了过去。 蓦然,一阵喧杂的吵闹声将她惊醒了过来。吴氏也被惊醒,二人齐齐起身,往吵闹的来源望去。顿见三名狱卒押着一名浑身淌血的妇人而来。那妇人虽说一身是血甚为骇人,但眼下竟然还能精气十足的破口大骂,二名狱卒神色不耐,也没理会她。待到了徐长吟与吴氏的牢房外,提着油灯的狱卒打开锁链,竟是朝徐长吟喝道:“燕四娘,出来!” 徐长吟一愣,“做甚么?” 那狱卒一脸不耐烦的道:“给你换个地,快出来!” 徐长吟蹙眉,朝吴氏看了眼。吴氏低声道:“你我同处一间牢狱,也算有缘。就此一别,希望来生能托个好人家,不再受这些冤屈。” 徐长吟深深睇其一眼,提步走了出去。她方一走出,另两名狱卒立即将仍在喋喋大骂的妇人丢入了牢里。而徐长吟也瞧了出来,那妇人只是背部淌血,其余地方多是污泥。 待狱卒锁上牢门,徐长吟随三名狱卒朝外走去。而先前朝她呼喝的狱卒,一经无人之处,立即诚惶诚恐的拱手道:“方才小的无状,多有得罪,还望夫人见谅。”这些狱卒只知她是府衙大人亲自吩咐要好生照顾的对象,并不知她的真实身份。 徐长吟一笑,“不必放在心上。眼下是要我换到哪儿去?”(未完待续) 第四十二章 南风迩兮子规啼 中 那狱卒忙道:“府衙大人已备好厢房,请夫人前去歇息。”他们实在不明白,这位女子究竟是何来历,也不知她来这等地方是为何。但既然是府衙大人亲自关照过的,总是恭敬客气些不会有错。 徐长吟一怔,旋即叹笑,转而问道:“方才那妇人所犯何事?” 狱卒解释道:“这妇人是城中有名的悍妇,一个时辰前因其丈夫晚归,竟然拿起烧火棍将丈夫一顿猛揍,直打得头破血流。丈夫忍无可忍,告到官衙。府衙大人审问清楚后,将其杖责三十,关押十日,以做惩戒。” 徐长吟听得连连摇头,天下间竟还有这等泼悍的妇人! 狱卒将她送出牢外后,二名婢女立即迎了上来,恭敬的施礼:“请夫人前去厢房歇息。” 徐长吟感慨于那府衙的殷勤,随二婢往前行去。 行不多时,便到了一处小院,能瞧出布置得甚为雅致。小院清幽,独一间厢房燃着烛火,显然就是为她备置的厢房。二婢引她前去,到了厢房外,却并不引她进去,只躬身道:“奴婢们在门外侍候,夫人有何要求,直管吩咐。” 徐长吟淡淡一笑,“有劳。”话罢,她推开厢房门,赫然就见朱棣正闲适地对灯品茗。她的心怦然一跳,拾步而入,微微笑道:“王一爷好闲情!”不曾想,先前想得多,他竟真的出现了。 朱棣掀眸瞅向她,不咸不淡的道:“王妃不是更好闲情?此番大狱一游,有何感触?” 徐长吟轻哼一记,“我且是有事要处置,哪来的好闲情?” “喔?不知处置得如何了?”朱棣扬眉问道。 徐长吟抿唇,将与吴氏的交谈话语悉数与他说了。朱棣曲指轻叩案几,“看来除却更惹人疑窦外,你并无进展。” 徐长吟不甚服气,“岂有一蹴而就之事?” 朱棣勾唇,颇是自负的道:“如若我能,你当如何?” 徐长吟眯起眼眸,难道他有法子令吴氏开口?倏地,她疑声道:“那悍妇是您派去的?” 朱棣不答,只看着她身上的囚衣,道:“换了这件衣裳。” “这衣裳是穿在我身上,挺是舒适。”换言之,她偏不要换。 朱棣皱眉:“本王现在方知,你喜欢处处与本王唱反调。” 一般情况之下,朱棣在心情不爽时,才会自称本王。徐长吟倒也不害怕,摊手耸肩,一脸无可奈何:“处处有人顺意行事,岂不无趣?我这是为了您不至于无趣,才冒险拂逆您的呀!”她也不知何以敢拂逆朱棣,是因为晓得他不会将她如何,有恃无恐?细细思来,打从嫁给了他,但凡她有所要求,虽说他态度不善,然最终多是顺着她的意。譬如她此次要求入狱,换作朱樉或朱棡,怕是早将她当做失心疯,哪会替她安排下去? 朱棣未再置声,起身朝里间走去。徐长吟抿唇一笑,也跟了进去。 衾榻早已铺好,徐长吟睡下,朱棣和衣躺在她身侧。 明曳的烛光辉映一室,一丝淡淡地幽香萦绕满视。 徐长吟因着先前已歇息过,眼下尚无倦意,不觉往身侧的朱棣窥去。他双目闭阖,冷峻的面庞在灯下现出一丝柔和的光泽,只是紧锁的眉头仍在昭显他的不快。徐长吟无声一笑,情不自禁的抬手,抚上了他的眉间,轻声低语:“生气诸多害,伤脑、伤神又伤心,可不值当。” 朱棣未睁眸,反手握住她的手,惩戒似地紧紧一握。 徐长吟不叫痛,反而吃吃地笑了起来:“王爷可是后悔,那谶言未能识性辨人,如今徒惹气受?” 朱棣睁目淡瞥她一眼,“你也知会惹我生气?” “其实有些事王爷无需在意的。”徐长吟笑的得瑟。 朱棣的语气不高不扬,“如若不在意,我何需生气?” 徐长吟听在耳里,心头怦怦直跳,他这话是何意?不过,朱棣未再出声,似乎是睡着了。可他这话一出,却惹得徐长吟半宿未眠。 翌日清晨,晨雾弥漫。 徐长吟醒转过来,身侧已是空空。她撩帘下榻,迎目便见桌案上端放着一件衣裳。门外传来一阵交谈声,却是朱棣与人在说话。她拾步过去,听到一记恭谨的声音说着:“……依王爷吩咐,吴氏已招出实情,下官已命人前去将刘贵解来。一经证实,即可将吴氏释放。” 随即,徐长吟听及朱棣说道:“将田氏释放,与她做些补偿。” “是。” 话到此,便是脚步离开之声。旋即,朱棣推门而入,见她站在桌旁,淡声道:“吴氏已吐露实情。” 徐长吟方才也听出了端倪,“是何情形?”她昨日冒入牢狱,尚只探出此案确有隐情,而他又是如何让吴氏甘愿吐出实情的? “用罢早膳,随我去旁听。”朱棣话落罢,便有婢女捧着漱洗一应物事进来。 待梳洗罢了,又有婢女捧膳而入。徐长吟捺不住疑惑,仓促用过早膳,便与朱棣出了厢房,直往衙署大堂而去。 衙署大堂,上悬“明镜高悬”横匾,两侧摆放着师爷座、堂棍等物,肃穆庄严。 衙役早已恭候,躬身将他们引入堂后,与前面的审堂以屏风相隔,能将前堂的审问情形听得一清二楚。 屏后摆着两张椅凳,并有茶点。这等安排,令徐长吟觉着像是戏楼,不大妥当。朱棣似明她心思,示意衙役将茶点撤下,与她坐下,听着前堂的动静。 虽瞧不见人,但徐长吟能听出,坐在堂上的正是先前与朱棣禀报之人。她微自从屏侧往外觑去,瞧见吴氏垂首跪在堂下,一旁是名四旬开外的男子,脸色苍白,正瑟缩发着抖,而另一头竟是昨日那名挨了杖责的悍妇。 审讯并不多久,而徐长吟听罢审讯,业已明白了吴氏宁负恶名也要藏掖隐情的原由,而这原由说来并不复杂,却偏生让她险些枉送了性命。 朱棣接过崭新的福字履,神色讳莫,也不知是喜还是不喜。(未完待续) 第四十二章 南风迩兮子规啼 下 吴氏是位举止温文,行度有礼的善孝女子,事发那日,她一如继往的去婆婆房中请安,孰料却在床下见到一双男鞋。她大惊失色,慌忙掩门退出,却已将婆婆惊醒。婆婆眼见私情被吴氏撞见,羞愧难当,最后竟投井自尽。吴氏被以逼死婆婆的罪名送官,而她担心婆婆的丑事被人知晓,宁愿含冤招认。 徐长吟知晓了原委,感慨万分。这吴氏竟与施靖仪一般,不忍让他人背负骂名,宁可含冤受辱,差点送掉性命。 随后,那四旬男子将与吴氏婆婆的奸情具实坦白,并说出那日早晨,吴氏婆婆确实是因羞耻而自尽,并不干吴氏之事。他早些日子不肯出面,不过是不想担上与人通奸的骂名。 案件澄清,吴氏当堂释放,而那男子则被杖责一百,直打得皮开肉绽,痛哭流涕。那名悍妇却受了嘉赏,打发离去。 徐长吟颇是怅然,却也长吁了口气。她看向波澜不惊的朱棣,“这名妇人是早已安排好的?”那名悍妇十成是他安排进去的,否则岂会反受奖赏? 朱棣不答,起身道:“回去吧!” 见他懒得搭理自己,徐长吟自是不依,追上已往外行去的他,“我只一个疑问,那妇人是如何让吴氏开口的?” 朱棣瞥她一眼,“想知道?” 徐长吟臻首。 朱棣嘴角一扬,“等我心情舒畅了,再告诉你。”话罢,他扬长而去。 徐长吟愕然,旋即似嗔非嗔地轻哼了声。 朱棣将她送回家后,便即换好衣裳去往军中。不多时,马氏满脸喜色的前来,进门便道:“燕妹子,你快与我说,那吴氏被释放是不是你的功劳?” 徐长吟正在给花畦浇水,闻言摇了摇首:“非我之力。” 马氏一怔,但也没碍着她的高兴:“终归是让那吴氏昭了雪,是件喜事。” 徐长吟笑了笑。马氏热心快肠,那吴氏与她无瓜无葛,但一知晓吴氏洗刷了冤屈,也是真心替人家高兴。 马氏替她除了几根草,爽朗的道:“明日个是我那当家的生辰,家里打算置桌宴席,想请你与燕兄弟一块过去热闹热闹。” 徐长吟笑道:“这可是喜事,我们一定去。”她忽地忆及,离朱棣的生辰似乎也只有十余日了。 随后数日,朱棣察觉出徐长吟有些不对劲。往日回来,她莫不是或在院前等候,或在准备晚膳。独这些日子,每每回来不见人影,待四处寻找,始发现她“鬼鬼祟祟”的在房中不知做些甚么。 四月十七,天光晴好。 徐长吟早早起身,一改往日以小米粥为早膳的习惯,准备了一顿甚为丰盛的早膳。朱棣在膳案前略有怔忡,但瞧她神情得意,淡淡道:“哪家酒馆开门的如此早?” 徐长吟不以为意,得意洋洋的道:“燕记。” 朱棣多看了她一眼,却未说甚么。啖罢早膳,他遂出了门。 酉时三刻,朱棣如时而归。他踱入院中,迎目略怔。 夕阳斜映,花树语莺,红笼沾喜。青枝藤蔓之间,徐长吟亭亭玉立,腻如春云的青丝沾了几瓣玉白的花,愈发衬得乌丝如墨、肤如梨瓣。一袭淡绿裙襦,不见华贵,比不得赏汝嫣的天人之姿,却又有着让人难以侧目的清雅风华。她向朱棣盈盈一笑,轻敛罗袂,福下身去:“参见王爷!” 朱棣漆目幽深,逸出一丝笑,踱步上前,扶起她,道:“有喜事?” 徐长吟轻笑:“难不成王爷忘了今日是甚么日子?” 朱棣微微拢眉,旋即舒眉道:“你倒也记得。” 徐长吟笑道:“本也不记得,是那日马大哥生辰方想了起来。” 她这话虽实,却也不大中听,莫非马成不过生辰,她就不记得了?不过,朱棣似乎也晓得,她多数会嘴犟几分。 “我请了秦王与晋王他们前来。”徐长吟抬首看眼天色,他们差不离也快到了。她本想请马氏夫妇前来,但想及朱樉他们的架子,也不便相邀。 朱棣默然,难怪先前二哥与三哥看着他时笑容诡谲。不过,这些事有何好隐瞒的?难道徐长吟这些日子都是在筹备这些? 隔得一刻有余,朱樉等人相继前来,朱樉一来,便将一物送了朱棣面前,说道:“四弟,二哥祝你寿富康宁。” 徐长吟瞧向那物,是一坛酒香四溢的九酝春酒。朱棡也不甘示弱,将一幅字画送到他面前,笑道:“四弟,三哥也祝你福乐绵绵。” 朱棣相谢受下,王德忠这时也捧着寿礼前来。 膳宴就设在院中,众人围拢而坐,也自热闹。 徐长吟端来长寿面,摆在朱棣面前,笑眯眯的道:“今日可得多吃些,我亲自做的。” 朱棣一笑,扶她坐下。有朱樉在,席间自不会冷场,单是他与朱棡的拌嘴就足够热闹了。不过,这平素互瞧不顺眼的两兄弟,今日颇是收敛,想必也是看在朱棣的面子上,没生出口角来。 寿宴罢了,朱樉携邓氏先行离去。谢临清则帮徐长吟收拾了残羹,复与朱棡离开。 杏黄色的满月挑起在天空,娴静地将银雾般的光亮洒落于地。 朱棣宴间被朱樉与朱棡敬了不少酒,现下微闭眼眸,稍事歇息。徐长吟拾掇罢了,拭着手出来,见他躺在竹榻上,唇边扬笑,走将上前,说道:“不比在府里,准备得仓促简陋,见谅这个。” 朱棣睁眼,眸中映着淡笑:“让你费心了。” 徐长吟一笑,“我且未费心,晚膳都是打‘燕记’端回来的。”她早前向马氏打听过,城中哪间酒馆子做的菜好,马氏便推荐了这家,只是去了方知,那价格可不低。 朱棣扬眉:“打外头端的?” 徐长吟臻首,“难不成你以为我突然生了一双巧手,制出这一桌膳宴来?” 朱棣无言。忽地,他面前呈上一物,却是一双古朴大方的福字履,绣纹流畅,制功雅致,显然是费了一番心思的。 徐长吟轻咳一记:“我也不知送甚么好,想想这些日子你多在外行走,便绣了双履鞋,也不晓得穿得穿不得。”(未完待续) 第四十三章 南风醉兮度春宵 上 见他无反应,徐长吟颇不是滋味,撇了撇唇,便欲走开。 忽地,朱棣淡淡笑道:“这位寿礼,确然合我之意。” 徐长吟心弦一动,顿时泄了不畅快,回眸笑语:“待会试一试,若是不合衬,我再改改。” 朱棣点头,“时辰尚早,陪我对弈一局。” 徐长吟来了兴致,慧黠一笑:“不如弄个彩头,如我赢了,那幅寿山画便归我,如何?”她早就觊觎起朱棡所赠的字画,眼下有了机会,自不会放过。 朱棣并不反对,“如我胜之,又如何?” 徐长吟微转清眸,“你想如何?” 朱棣好整以暇:“如我胜之,应我一事即可。” “一言为定!”徐长吟爽快应诺,跃跃欲试。 朱棣起身走至搁置棋盘的树下,徐长吟则利索的备好香茗,与他分复两端坐下。 月满胧明,繁星高照。幽静的小院里,扶疏花木悄然绽香。 花枝掩映,两抹身影静静坐在树下,胭脂点点的花瓣摇落,撒落在玉石棋盘上,如雨似烟,映着月华,景如屏画。 红笼吐辉,映照出棋盘上势均力敌的局面。 徐长吟拈起棋盘上的花瓣,放到棋碟中,清眸映着落花纷纷,浅勾殷唇,“朱门薄暮金卮盏,闲落花轻惹余香。如再有金翠琵琶,黄莺琴韵,当更为乐事。” 那边厢,朱棣执黑子落下,缓缓道:“待你赢了这棋局,再言金卮不迟。” 徐长吟撇唇,果是不知风雅。她将注意力重新放回棋局上,现下她略占上风。她执起一枚白子,悠闲的谆谆开导:“酒盈杯,书满架,名利不将心挂。如斯美景佳画,何需计较输赢名利?” 朱棣执棋,略有思索,遂而落子,淡声说道:“不计较输赢名利,你又何需妄念那幅字?端只赏花赏景即可。” 徐长吟被反嘲一顿,不免干笑,眸光落回他的落子,神情倏变。就这眨眼功夫,棋局竟然峰回路转,竟让他抑住她的优势。果是不能小觑他,她赶紧收敛了心神。 凉风四起,摩挲着花枝卷叶,簌簌吐声。 徐长吟已不若先前闲适,紧蹙秀眉,思索棋局。反观朱棣,则淡定的拂着茶沫,悠哉已极。 良久,徐长吟放下手中棋子,摇首叹息:“我输了!” 朱棣不紧不慢的提醒她:“一诺千金。” 徐长吟颇为沮丧:“有言在前,有违德行的事,我不会答应。” 朱棣点首,“不会为难你。” “那好,请说!”徐长吟正襟危坐。莫不是又要她去替甚么人洗刷冤屈? 朱棣瞧出她的紧张,无声一笑,“二哥送来的酒极好,陪我喝了吧!” 徐长吟略有怔忡,如此简单? 皎月潋滟,如笼白纱,使得幽静的小院也洋溢出一轮柔情。 矮几之上,九酝春酒空去泰半。朱棣曲指支颐,似笑非笑地凝视着对面芙靥如霞、透着醺醺醉意的徐长吟。他手执酒杯,轻轻晃动,溢出扑鼻诱人的香气,他微勾嘴角:“醉了?” 徐长吟眼前已是朦胧,一股晕弦之感冲荡着神智。她眯眸试图将朱棣看得清些,却是重影叠叠,瞧不清透。她蹙起秀眉,抓起面前的酒杯,摇摇晃晃的起身朝他走去,到了跟前,脚下陡然一绊,险些跌倒。朱棣长臂一伸,将她扶住,却也软玉温香抱了满怀。 徐长吟软绵绵地偎在他怀里,也懒于起身,娇颜含媚的吃吃笑着:“我醉了?你不正希望我醉么?” 朱棣略哂:“看来,我这点心思瞒不过你。” 徐长吟得意的笑着,将杯中酒一口馀尽:“当然瞒我不过,你不就想看我醉酒失态么?我偏不让你如意!” 朱棣轩眉一扬,有些讶异她竟然想得如此单纯。他无声一笑,抱着她站起身,大步往西厢走去。 徐长吟醉言抗议:“酒还未喝完,你要去哪?” 朱棣低首瞥眼怀中醉颜酡红的她,颇见邪肆的低笑:“放心,会让你喝得心满意足。” 厢房里焚着馥郁的檀香,烟缭雾绕,暗香浮动。 徐长吟被朱棣抱上衾榻,舒软的衾褥顿时令她四肢百骇都透出一阵沉溺之感。 镶以纱绢的灯笼散发着朦胧的光晕,透过素白的帐幔,洒落在她身上。她迷蒙的眨着醉眸,不知躺了多久,并未睡去,尽管脑袋晕沉,神智却也渐趋清醒起来。 就在此时,朱棣端盘踱来。他撂起帐幔,垂目落在她倦乏的脸上,微牵嘴角:“累了?” 徐长吟略略掀唇,只觉喉中干涸无比。朱棣似知她口渴,执起一杯,递到她唇边,眸底流动着微笑:“喝了它,会好受些。” 算他还有几许体贴。徐长吟晕沉沉的想着。她就杯喝下,岂知那水方一入喉,登时呛得一阵咳嗽,人又清醒了几分。她一把推开那杯,忿忿地指责:“这是酒!” 朱棣端杯放下,毫无愧色的泰然而道:“是酒!” 徐长吟不禁心生怨怼。亏她还道他体贴,却是想错了人。 朱棣端起一只汤盅,掀开碗盖,顿闻一阵清香。他舀了一匙,送至她唇边:“这百合莲子羹能祛几分酒气。” 没等她推拒,已被一匙堵住了嘴,她只得咽下,好在也能略略润一润喉。朱棣随即也啖下一口,遂又放在一旁,问道:“我备了点心,有什么想吃的?” 徐长吟重新趴回褥中,露出满是疑惑的眸光盯着他。三更半夜,他打哪弄来这些?而且,他这会儿的行为也太奇怪了。 朱棣点头,又执杯斟酒:“那好,再喝酒吧!” 徐长吟自觉酒沉了,再喝怕是顶不住。她打起商量:“明日再喝吧!” 朱棣晃若未闻,端杯先饮,遂而沏满递至她面前,“这一杯,是我敬你的!” 徐长吟一怔,他敬她做甚么?但他话已至此,她岂好再拒绝?她撑坐起身,一口饮尽。紧接着,朱棣又替她斟满,“这一杯,是燕王府上下敬你的。” 这话可越扯越远。徐长吟深吸口气,心下盘算,便是最后一杯吧! 她昂首饮尽酒,一阵热辣感涌上脸颊,她以为事情了结,正要吁出口气,孰料朱棣第三杯又至。她赶紧护住酒杯:“不喝了!”(未完待续) 第四十三章 南风醉兮度春宵 中 朱棣扬眉一笑,竟然并未勉强,顾自饮尽酒。徐长吟见状松了口气,然而这口气还未吐出,朱棣蓦然就欺身过来,不等她反应,他修长的指尖扣住了她的下颚,而薄唇则准确无误的压上了她柔软的唇瓣,瞬间的相触同时侵袭了他们的神智。 徐长吟毫无准备,差点忘了呼吸。她睁大双眸,颤颤的眼睫下,眼瞳之中尽是他霸道的脸庞。骤地,一口柔绵芳香的酒涌入了她的唇中。她身子一颤,明白了他的意图,下意识的就要推拒。岂知她越是推攘,朱棣的手掌就越扣越紧。如斯,她被迫喝下心唇渡入的酒,直至最后一滴,朱棣方松开她,在她逸着酒香的殷唇边落下低哑的声音:“这一杯,是你要敬我的!” 徐长吟满脸绯红的咳嗽不止,心头突突的直往上撞。少顷,她怒睁妙眸,气喘吁吁的就要出声抗议,但朱棣未给她这个机会,已然又含酒压上了她的唇…… 一壶酒如斯饮罢,徐长吟也被灌了个晕头转向。朱棣终于松开了她,她无力的瘫软在衾褥里,醉眸横瞪过去,却无半分威慑之力,反而显得娇媚无比:“休想、休想我再与你喝酒。” 朱棣悠哉的除衣脱靴,不置可否:“今夜不比寻常,往后自是要少喝酒。” 徐长吟有气无力的道:“有何不同?”这人实在是狡诈,再与他喝,那便宜可都给占尽了。 朱棣斜卧而下,撑颊凝视着她,低笑:“你说呢?” 他靠得如此之近,透着令人浑身燥热的危险气息。她凭着几分清醒意识,撑臂起身,欲下榻去。然而,她方撑起身,便不支扑倒在了他的怀里,云鬓倾散开来,洒落一身,与他的发丝相缠,衬着她娇媚的醉颜,动人心弦。 朱棣的眼神渐渐深沉,锁住她的容颜,缓缓拂开她腮边的青丝,抚上了她热烫的脸颊,轻轻摩挲,似乎带着一丝怜惜。 徐长吟喘着气,捉住他轻薄的指尖,眯起醉眸,微吐酒香,气息萦绕在他的脖颈间,“我要出去。” “难得王妃肯投怀送抱,本王自当要慢慢消受。”朱棣低声笑着,伸臂环住她,抱了个满怀,心里泛出一阵满足之感,更渐渐地溢出一股柔情。 徐长吟嗔恼,也不去求他,自行爬起身,可朱棣却没打算放过她,紧紧箍住她的腰肢。她扭身挣扎,但令人恼火的是,怎么也挣不开。她不高兴的戳着他的胸膛,“放开我!” 朱棣捉住她不安分的葇荑,“可知我想做甚么?” 徐长吟醉眸含嗔:“你想趁我喝得醉,将我丢到床底去是不是?” 朱棣不觉失笑,“你认为本王是打算报复你?” 徐长吟娇哼,“难道不是?” 朱棣的笑意更深,“可知洞房花烛要做甚么?” “我当然知道。”徐长吟对他怀疑自己的知识能力表示不满。 朱棣扬唇:“知道就好。”话随音落,他也不再与她废话,反客为主,压在了她身上。 徐长吟猛地一颤,“你要做甚么?”她的呼吸逐渐紊乱,心跳如擂,隐隐间意识到事情不妙。 “自然是洞房花烛了。”朱棣大掌一探,就欲替她褪下外衫。徐长吟羞得满面潮红,连酒也醒了泰半,张口欲呼,朱棣却已低下头吻住了她,吞噬了她的无措与慌张。 她燥热的体温和他炙热的气息交织,愈发令她头晕目弦。她晕眩的当口,衣衫已被朱棣缓缓褪落,雪肤曝露在了朦朦烛晕之下。朱棣的眼神逐渐变得炽热,手掌温柔的拂过她的雪肌玉肤,惹得她一阵轻颤,泛出一层娇羞的红潮。他温柔的解下她纤颈间的白玉童子,放入枕下,附耳低喃:“让你准备三月有余,该是偿还之时了。” 残存的理智在提醒徐长吟,她不能与他纠缠。可是,身体涌起的阵阵热潮迷蒙了她的双眸,侵袭了她的抗拒心理。渐渐地,她闭起双眸,浑身酥软地贴在了他的身上,玉臂情不自禁的环上他的颈项,生涩的回应起他火热的吻、温柔的抚触。而她的回应,对朱棣而言无疑是最好的催化剂,他的吻逐渐变得狂热,将她紧存的薄弱理智吞噬殆尽,让她再无法抗拒从心底深处涌出的愉悦情潮。 锦帐垂落,遮住了纠缠的身影,复给了一室旖旎春光…… 天光初晓,晨雾缭绕,笼罩着万籁俱寂的中都城。 云霞悄然而入,将宁静的厢房染上一层柔和的色泽。房中,香鼎仍自升腾着飘渺的烟云,氤氲了一室残留的欢爱余韵。案几上的玉盘酒盏已是冷却,曲屏之后,烟罗重重,将衾榻里的景象掩映得若隐若现。 玉珠叠翠的锦榻上,留存着一宿缠绵的痕迹。白玉枕与凌乱的褥衾间散落着三千青丝,青丝下依稀见得雪肤盈盈,份外诱人。 朱棣侧身撑首,幽深的眼眸专注的凝视着伏卧酣睡的徐长吟。他伸出指尖绕起一缕乌丝,轻轻搔着她白腻的玉臂,嘴边蔓延出惬意的笑,却是缓缓说道:“醒了?” 青丝遮掩下,徐长吟的眸底迸出一道含羞带恼的懊丧,显然她的装睡并未瞒过他。 酸痛感正源源不断的从她的四肢百骸渗出,也清晰的提醒着她,昨宵发生了甚么。令她意乱情迷的一宿缠绵,来得如此突然,将她坚守的心房又开始动摇。而他,原来是早有“蓄谋”,从大婚直至昨晚以前,除却那两次亲吻,他并未碰过她。而昨晚,他的一句“偿还之时”,昭示的他只是在给她时间。她不禁想及,难道他从未将那纸契据当一回数? 她闭紧双眸,心中乱七八糟。她该以甚么心态来面对他? 恼他?可她更恼自己,着恼她的顺从,着恼她的迎合,令她之前的抗拒显得那么无力而可笑…… 后悔?为何她心中并无悔意?对于将自己交给他,为何她并不觉遗憾? 朱棣没有打扰她自找烦恼,直至她侧首,露出平静的脸容,冷静的说道:“昨晚王爷与我都醉了,往后便当做甚么也未发生!”(未完待续) 第四十三章 南风醉兮度春宵 下 朱棣撑颊倚榻,极尽闲懒,慢声重复:“甚么也未发生?”她辗转承欢的娇态,他可未打算忘却。 徐长吟眸光轻动:“希望王爷能遵守我们之间的约契。”可恨的是,那纸契据上并未约定他不能碰她! 朱棣眯起眼,都到了这会,她竟然还不忘那张废纸? 徐长吟未瞧见他的脸色,继续说道:“希望王爷往后能自行克制。” 朱棣若有似无一笑,“美人在侧,本王可非柳下惠。” 一抹嫣红顿时飞上了她的脸靥,她蹙眉说道:“我会去别间歇息。” 朱棣无声而笑,也不见生气,披衣下榻:“昨晚累着了你,你好好歇息。” 徐长吟又臊红了脸,埋头入被,闷声说道:“早膳就请王爷自行解决吧!” 朱棣勾唇,未置声,轻步出了厢房。 徐长吟怔忡半晌,身子的痛乏,与半宿未眠的困倦,令得她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临近晌午,徐长吟复醒转,身子方觉不那么酸痛了。她窸窸窣窣地穿衣下榻,拉开厢房门,迎止却见一名青衣小婢正在利索的打扫院子。 她一怔,那小婢则闻声望来,一见她赶紧上前,恭敬行礼,甜甜笑着:“奴婢望晴,给王妃娘娘请安。” 徐长吟讶然,但随即便想到,这名小婢定然是朱棣安排来的。不过,她今日确实有些恹恹,身子不畅,安排这名小婢前来,也算省事。她温和的笑道:“起来吧!你可是晋王妃身边的?” 望晴乖巧的回话:“奴婢是府里的厨娘,今晨燕王殿下与娘娘说了,让奴婢前来侍候王妃娘娘您。” 徐长吟微愣,旋即失笑。看来朱棣是担心她饿着肚子了。 望晴又道:“奴婢已烧好热水,王妃娘娘不如先行沐浴,奴婢这就去布膳。” 天气已渐转热,睡到这会,徐长吟也觉身上有些黏糊,遂臻首道:“也好。” 望晴福身一礼,领命去准备。 待沐浴罢了,徐长吟顿觉神清气爽,心情也舒畅了许多。望晴布好午膳,甚是丰盛,且口味俱佳,令人食指大动。 一顿饭下来,徐长吟吃得极是舒坦。望晴颇是爽朗活泼,与她备了糕饵点心,陪她说着话,也令徐长吟不觉无趣。一晃已是日暮,望晴便又准备起晚膳。徐长吟身上的酸痛感已消减了许多,遂也同她一起去了厨舍。 准备好晚膳,徐长吟头一回未等朱棣回来,自行用过,示意望晴可回去后,便又回了房。不过,她并未回西厢,而是歇在了朱柠此前住的厢房。她在书房挑了书册,倚榻细阅着,耳边却听着外头的动静。可直至夕阳已沉,仍未听及朱棣回来的声响。 她不觉有些心烦气燥起来,放下书册,和衣卧下。 有别于晨曦朝阳,晚霞洒落的金阳,更多几许深远沉静。徐长吟怔怔地望着窗棂外的暮色,渐自沉睡过去。 一缕酒香若有似无的蔓延,若有似无的撩拨着酣睡之中的徐长吟的意识。她无意识的咽了咽唾沫,蓦然惹来一阵低沉的笑声。她倏地睁眸,迎目便见明暗交替的光线里,朱棣手执一盅,正自似笑非笑的盯着她。 “瞧不出你还是个女酒鬼。”朱棣神态悠闲,撩袍坐在榻边。 徐长吟神智稍清,回味过来他的笑弄,颇是尴尬,就欲为自个正名。可她陡地抿紧唇,侧转身去,给他个背影,不相搭理。实在是,她不知是该继续保持冷静,还是袒露难为情的好。 朱棣挑眉,“怎么?身子还在痛?” 徐长吟的脸蛋又烫了几分,却懒洋洋的回了句:“不敢有劳王爷关心。” 对她的爱理不理,朱棣并不见怒,不疾不徐的说道:“今日有一件喜事。” 徐长吟不吱声,听着朱棣继续说道:“三嫂已身怀有孕。” 此话一出,徐长吟嗖地侧转身,即讶且喜的道:“当真?”为何先前望晴未对她说? 朱棣瞧出她的疑惑,“午后才诊出。”望晴一早便来了,自然不知谢临清那儿的情况。 徐长吟着实替谢临清高兴,喜笑颜开的道:“这可是大喜事,明日我就去探望她。” 朱棣盯着她浅染红云的芙颜,“既然如此高兴,不如再喝一杯?” 徐长吟霎时收敛住笑,忍住丢他白眼的冲动,闷哼一声:“这酒您自个喝吧,恕我不能奉陪!”丢下话,她就转身躺下。 朱棣微扬嘴角,饮尽杯中物,长臂一探,转过她的脸蛋,不等她反应,嘴已压下,俯身牢牢吻住。手段与昨日如出一辙,然哺入她唇中的却非酒,而是带着清香的汤汁。他嗓音微自暗哑了几分,“这汤汁对你的身子有好处。” 徐长吟妙目圆瞠,是又羞又恼。可朱棣并未给她反抗的机会,话音一落,薄唇又复落下。 他的吻温柔而霸道,乐此不疲的纠缠起她柔软的唇瓣,吮吻着她细腻的雪颈,珠玉般的耳垂……渐渐地,他的吻将她心底的燥热撩拨而起,她无力的抵住他的胸膛,手心感受到他炙热的体温,渐渐的又扔下了挣扎,任由从骨子里窜出的欢愉侵袭四肢百骇…… 良久,他方松开气喘吁吁的她,在她染了薄晕的耳畔低笑:“如此犒赏,可还满意?” 徐长吟瘫软在他怀中,面如桃花,想恼却无力。更令她沮丧的是,她对他的亲热毫无抵抗之力! 正着恼之际,她突觉他的手又不安分的袭了上来。她嗔瞪住他,奋力起身,但朱棣轻而易举的攫住了她的腰肢,再一使劲,便将她带回了怀里,臂弯如箍,“想去哪?” 徐长吟心弦颤颤,又涌上一股羊入虎口之感。她竭力挣扎,换来的却是他“作恶”的手掌,她不禁羞忿的抗议:“你就不能安分点?” “本王已安分太久了。”朱棣低下头,在她纤长的雪颈间轻轻啮咬,一阵颤栗酥麻之感霎时袭遍她的全身,她抑下那股悸动,咬牙道:“在府里时,王爷又是如何度过的?” “本王虽非柳下惠,却也非宝卷子业之辈。”朱棣灼热的大掌慢慢探入她的衣衫里肆意妄为起来,她面上的红潮豁然蔓延,使劲挡住他的手,咬牙切齿:“王爷,可还记得所约之契?” 朱棣在她颈间含糊的吐声:“本王也记得,你会当做什么事也没有,那又有何妨?” 徐长吟不禁为之气结,她说当做什么事也没有,那他便无所顾忌了? 朱棣的手掌继续在她身上肆意游走,在她身上烙下一处处火热的印记。情yu如潮水般涌来,就在徐长吟即将投降的一瞬间,前院响起一阵响亮的敲门声!(未完待续) 第四十四章 南风葛兮露陌花 上 徐长吟一个激灵,顿时从意乱情迷中回过神来,慌忙呼道:“有人来了。” 朱棣眼底掠过一丝不快,埋首在她香腻的纤颈间惩罚似地啮了一口,嗓音暗哑而道:“今日就放过你!” 话落,他抽身而起,走出了厢房。徐长吟面红耳赤,兜头兜脑的埋入被褥里,心怦怦跳得厉害。她居然又未能抗拒他,这实在令人懊恼。 未过多时,朱棣就已回来。徐长吟但闻其声,小心掀开被角觑去,却见他拢着眉头,表情不耐。她不禁奇怪,来的是什么人,竟让他这么不高兴? 不过,朱棣的面色不多时便恢复如常。他自不会回西厢,更无视了徐长吟的不满,与她同榻而卧。他虽未再“轻薄”她,手臂却将她箍得紧紧,让她无法退离半分。 徐长吟绷紧身子,暗自后悔,她方才竟然忘了栓门!不成,明日定然不能让他进房,否则她哪里睡得着?她暗暗下定决心。 隔日。 徐长吟一如往昔的备好早膳,随后送朱棣出门,似乎并无异样。但打从她起身后,便未正眼瞧他一眼,而只要他靠近些许,她便赶紧退到一旁。她的这种反应,固然令得朱棣不快,但他并未吱声。 将朱棣送出后,徐长吟打扫完屋子,随即锁门前去探望谢临清。 初怀有孕,谢临清的喜乐自不必言,周遭的人都沾染了这份喜庆,极是高兴。 徐长吟也由衷为她高兴,可当谢临清一转话头,关切的询问起她的肚子可有动静之时,她不禁有些五味杂陈,只得干笑着转开话题。她不后悔与朱棣的肌肤之亲,然而为他生儿育女,她能做到么? 晌午过后,谢临清甚是倦乏,徐长吟便即告辞,好让她歇息静养。 她步履悠闲的往家中行去,脑海里浮现着这两日混乱的情景。那纸契据,或许朱棣并不看重,她却无法如此。否则,她以婚姻为契的决定,岂非一场儿戏? 她并不讨厌他,也不排斥他的亲近,甚而对与他同寝同食、朝夕处相已十分习惯。可是,若让她一直与他如斯纠缠,她很难保证最后能够无牵无挂的离开。 她愁郁轻叹,不觉已至家门前。她不经意抬首,蓦然望见爬满青枝绿藤的墙外,一名女婢撑着把缎面绣花伞,而伞下亭亭玉立着位方桃譬李的妙龄女子,正不时朝里张望。 徐长吟但觉奇怪,略缓步伐,将她们打量了几眼。那女子一袭苏绣如意裙,鬓云浓碧,簪着梅花玉钿,几缕丽阳映照,衬得映雪芙颜宛如春半桃花,娥眉淡扫,明眸顾盼之际,流露出一丝媚而不妖,令人不心动也难。端瞧这气度与打扮,想必也非普通人家的女子,可徐长吟并不认识她们。 她轻步行前,扬声客气的询问:“不知二位姑娘要找谁?” 那女子闻声侧目,瞧见青衣素服的徐长吟,她浅蹙烟眉,提绢掩唇,朝身侧的婢女睨了眼。那婢女遂道:“我家小姐前来拜访燕公子,不知主人家在不在。” 燕公子?徐长吟眉头一扬,当真是来找朱棣的。她倒不知他在中都认识这样的美人儿。不过此姝只晓得他姓燕,想来还不知他的真实身份。她抑下心间异样,客气的道:“小姐若是找我家相公,不如傍晚再来,眼下他并不在家中。” 那女子但听“相公”二字,顿时失声惊呼:“他已成亲了么?” 徐长吟怔了怔,表情颇为古怪的点了点头。朱棣成亲是奇怪的事么?燕王府还有二位天仙坐守呢! 在得到肯定回复之后,那名女子顿时脸色苍白,仿佛即将晕厥似的瘫软在了婢女怀中,神色伤心而失落,喃喃重复着:“他已成亲了么!他已成亲了么!” 她的这般态度,纵是瞎子也能瞧出她被朱棣成亲的消息打击到了。 徐长吟默然。好个朱棣,瞧不出他还有这等“招蜂引蝶”的本事。 “小姐可要进屋坐坐?”徐长吟好心建议,省得她真个晕倒了。 那女子对她的善意并无反应,眼神复杂的望她一眼,浮露出一抹不甘,倏地转身,头也未回的离开。 徐长吟不以为意,上前开门,临进屋之时,她不经意的朝主仆二人离去的方向望了眼,冷不防瞧见那对主仆径自进了一间宅邸。她微微一怔,记得那户人家正是户部尚书周斌妾室的娘家。她轻一勾唇,没曾想她们还是街坊。 酉时对半,朱棣如时归家。 徐长吟备好净手之物,奉至他跟前后,便即走了开去。朱棣眯眼静默半晌,仍未说甚么。 等用了晚膳,徐长吟利索收拾完后便欲回房。却在此时,前院有人叩门,她只得顿足转身去应门。 打开院门,迎目就见又是那名女子,只得现下是独身而来。 徐长吟下意识的瞟向院内,她倒忘了告诉朱棣,此姝午后来访过。 女子此时再见徐长吟,已无异色,轻掀檀口,客气的询问:“不知燕公子可在家中?” 徐长吟退开些许,笑道:“在,小……”话未说完,她身后突地传来朱棣淡漠的嗓音,“夏烟姑娘有何事?” 徐长吟扭头望去,意外发现朱棣神情疏冷,毫无欢迎之色。 夏烟无所觉,遂然见着他,惊喜的娇呼:“燕公子!” 娇呼之间,她就欲提步而入。岂料,朱棣却不为所察的将徐长吟往前一推,不偏不倚的就将夏烟挡在了外面。 徐长吟回首瞪他,他瞥她一眼,淡定的对正向徐长吟不满瞪视的夏烟说道:“我与拙荆已要休息,不便待客,夏姑娘请回吧!” 夏烟但听他言,颇是尴尬的退后一步,呐呐的道:“我、我只是想来探望燕公子与……”她勉强睨了眼徐长吟,挤出一丝笑,“探望燕公子与尊夫人。燕公子如若不得空,那我明日再来。” 朱棣不疾不徐的又道:“我白日素不在家,而晚上习惯早眠,无暇待客。” 他拒绝得如此直白,连徐长吟也有些看不过去了,而夏烟更是脸色微白,委屈的咬着唇瓣,不知如何是好。 徐长吟正欲说话,朱棣却以袖相掩,警告似的握紧她的手,说道:“夏烟姑娘如无它事,恕不远送。”话随音落,他果断的阖上了门。(未完待续) 第四十四章 南风葛兮露陌花 中 徐长吟错愕,她还从未见过朱棣待人如此不客气,这女子是怎么惹到了他? 晓得她有所疑窦,朱棣神色渐缓,语气也恢复了平常,叮嘱她道:“若她再来,也不必理会。” 徐长吟细眯眼眸,上下打量他:“我若没瞧错,这位夏烟姑娘是诚心来拜访你。”虽然朱棣对这样的美人儿不相搭理,让她隐隐觉得高兴,可也着实引起了她的好奇。他何以如此不客气,又是怎地认识她的?不过,如若他不说,她也不想去问,省得让他以为自己十分在意。 朱棣不予置声,手却又不规矩的爬上了她的腰肢。 徐长吟又气又羞,这人当真是食髓知味,没完没了了。她没好气的去拍他的手,他却反捉住她的葇荑,低头在她脸畔呵着热气,低声道:“无关紧要的人不必理会,不如来谈谈,你今日为何如此冷淡?” 徐长吟颊染红晕,咬牙道:“明知故问!”若不疏远些,她岂不又得被吃干抹净? 朱棣一笑,松开了她:“可还记得大岗村苦泉一事?” 他陡然换了如斯严肃的话题,徐长吟想发作也不能,只得臻首道:“记得。”当日,她曾猜测若非泉水生异,便可能是人为之因。事已隔逾月,他眼下提出,莫不是有了结果? 朱棣转身往院中走去,徐长吟跟上问道:“查究是何因?” “倒是你猜对了,是人为之祸。”朱棣道,“前些时候,李大人来禀告此事,说是已经查出凶嫌。” 徐长吟略怔,想起那日狩猎时李大人一直跟随,原是要与他禀告这事。只是那李大人何以只向朱棣禀告,且不想让旁人晓得?难道这为祸之人身份了得,又与朱棣有关? 朱棣似乎笃定徐长吟能猜到这层,直言道:“此人你也认识,明日即会来此。” 他提及为祸之人淡定如常,徐长吟不由更为疑虑。这致使泉水变苦的究竟是谁?又怎么会来这里?蓦然,她像是福临心至,脑海中陡地浮露一张脸庞。她心头打个突,小心翼翼的问道:“难道是吴王?”如为人祸,不外乎下药所致。而朱橚擅药,且与朱棣最是亲近。也唯有是朱橚,才会让李大人只向朱棣禀告。 朱棣神色赞许,“长吟,你果真聪颖!”言下之意,竟是让她猜对了。 他的夸赞并未让徐长吟高兴,反而皱眉道:“当真是吴王所为?”在她的印象里,朱橚并非任意胡为之人,这等有扰民生的恶事,他岂会做的出来?且若真是朱橚所为,朱棣能如斯轻松? 朱棣不疾不徐:“弄巧成拙,为蛇画足罢了。不过如今事已解决,幸而未酿成大祸。” 徐长吟略舒口气,旋即盯着他道:“王爷早知是吴王所为。”那日之后,就再也未听他提及过此事,也未见他再有担忧,如今想来,想必他早已知道事情轻重与为祸事者。 朱棣不答反道:“五弟此番前来,不便让人知晓,你多为担待。” 徐长吟心下一哼,他总喜避而不答。虽有不满,她仍臻首应道:“我知道了。” 余后,徐长吟回房,朱棣亦步而入,并未给她锁门之机,只能眼睁睁的瞅着朱棣惬意而卧。她左思右量,终是上榻卧下,不过与他之间隔得远,并将自个裹得严严实实。朱棣但觉好笑,却也未嘲弄她,径自睡去。 翌日清晨,天方蒙蒙亮,徐长吟倏然醒转,转身却见身畔空空,朱棣竟已起身。 她披衣下榻,穿戴好了,上前推开窗棂,苍穹渐生蒙白,天色甚早。她深吸口清新的空气,走出了厢房。方一出房,就陡然听得一记夸张的嚷嚷:“四嫂,你可算醒了,这日头都老高了!”这分明是睁着眼说瞎话,别说日头老高,这时辰就是一丝阳光都还不见。 徐长吟立即闻声看去,赫然就见树下的竹榻上瘫软着一人,正是朱橚。虽说他方才的噪音中气十足,可神情憔悴,双目含着血丝,一身风尘仆仆模样,想必是连夜赶来的。她也未去计较他方才的嘲弄,关切的询问:“你何时到的?我这就去烧水,你漱洗了好生歇息。” 朱橚露出深深地微笑,朝正从堂中走来的朱棣说道:“四哥,还是四嫂疼人,不像你,一来就给我一顿训!” 徐长吟转身,果见朱棣走了过来。 朱棣走至她身旁,“五弟方到片刻,让他在东厢歇下。” 徐长吟点头,对朱橚说道:“你且先歇会。”话罢,她便去厨后烧水。 待烧好水,她又将原先给徐达准备的厢房略加拾掇,便让朱橚去歇息。朱橚也未客气,漱洗了便即进房。 朱棣道:“午后我会与五弟去大岗村。” 徐长吟颔首,“可有我能帮得上的?” 朱棣摇头:“事情已无虞,无需挂心。只是五弟连日疲惫,需得好好补养。” “那我待会炖盅玉竹清炖鸡汤给他补一补。”徐长吟已琢磨起食材来。 朱棣未置声,却不为所察的露出了一抹淡笑。 后院炊烟袅袅,徐长吟里外忙碌。 临晌午,她正打算去瞅瞅朱橚醒来没有,方至廊前,就听叩门之声。她只得先去应门。 甫开门,她即一怔。门外站着五人,为首是位丰姿绰约的华裳女子,眉眼高傲,神色骄矜,左右侍立二婢,身后则另有二仆。 华裳女子一见徐长吟,先是挑剔的将她打量一眼,随即傲慢的道:“你就是燕夫人?” 虽与此女未曾谋面,然徐长吟已约莫猜出了她的身份,八成就是夏家那位回娘家探亲的户部尚书周斌的妾室了。 徐长吟素是好脾气,对她轻慢的口气也不以为意,臻首道:“正是,不知有何贵干?” 夏荷昂起下巴,语气高傲:“我乃户部周尚书家人,今次为家妹之事,特来邀请尊夫妇过府赴宴。”她一来便自报了身份,想必是要以此威慑徐长吟。但出乎她意料的是,徐长吟毫无异色,只是颔首为礼,从容说道:“周夫人客气了,只是我家相公并不在家,不便应下。”想来朱棣是不会去的,否则昨日也不会如此待那夏烟姑娘。(未完待续) 第四十四章 南风葛兮露陌花 下 徐长吟的婉拒令得夏荷顿露不悦,冷哼一声:“尊夫妇好是难请。前日我派家人送贴,却被退回。家妹昨日亲自来拜访,却折辱而返。今日我特地来邀,难道夫人仍不给这个面子?” 徐长吟默然。前日?难不成就是朱棣“意图不轨”,后令他面色不快的那晚? 见她不相搭理,夏荷脸色愈见愠气,她身边的婢女狐假虎威的叱喝道:“你这妇人好不识好歹,我家夫人亲自来请,就是给了你天大的面子,别得寸进尺!” 徐长吟轻轻蹙眉,这话说的,她让她们来请了么?请人也能如此傲慢,她倒是头一回遇着!朱棣究竟是怎么与这夏家人纠缠上了?也难怪他不愿与她们牵扯,这夏氏姐妹可都不好亲近。她朝东厢瞥了眼,也不知吵醒朱橚没有。她淡淡道:“周夫人,此事待我与相公说及后再说吧!” 夏荷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就在此时,一记懒洋洋的声音传了来:“谁啊?大清早的就在这吵吵嚷嚷!” 徐长吟回眸,就见朱橚哈欠连连的走将而来,神情疲惫。她颇是抱歉的道:“吵醒你了么?不过午膳也准备好了,漱洗一下便用膳吧!” 夏荷但见从里面走出个面目俊朗的年轻男子,看向徐长吟的眼神瞬即变得诡异起来,她轻蔑的哼声道:“原来燕夫人家中有客,不知燕公子可晓得?听说燕公子白天不在家,倒能任由燕夫人接待那些个年轻俊俏的客人!” 她显然是话中有话,徐长吟岂会听不出来?她顿时拧紧眉头,无故被污蔑行为不端,可非甚么令人愉快的事。 朱橚也皱起眉,“四嫂,你打哪认识了这些没教没养的人?” 徐长吟淡漠说道:“有时候,你不找事,事却会找你,但也不乏没事找事的人。” 他们的话惹得夏荷一阵怒目,那婢女又哇啦哇啦喝嚷:“放肆!” 朱橚倏地沉下脸,冷声反喝:“大胆!” 他这威严气宇令得那婢女一颤,神情骇然,再不敢跋扈出声。夏烟脸色难看,怒气冲冲的喝道:“你可知本夫人是何身份?” 朱橚嘲讽一笑,“夫人一来就自报身份,就不必浪费口舌重复了。”原来,他早就听到了。未等夏烟出声,他又道,“听说周尚书前日新纳一房妾室,极尽宠爱,气得前任宠妾离家出走,难道就是夫人你?” 他这话一出,夏荷的脸色可谓难看到了极点,她瞪住朱橚,心头又恼又惊,但也生起了一丝顾虑。此人对尚书府之事如斯清楚,究竟是甚么人? 朱橚好整以暇,对听得直眨眼的徐长吟笑嘻嘻道:“四嫂,今日是你亲自下厨?做了些甚么好吃的?”说这话,竟是全然不再搭理夏荷。 徐长吟睇了脸色乍青还白的夏荷,道:“周夫人,咱们要用午膳了,你……” 她的送客之意十分明显,夏荷脸上更加挂不住了,嗖地反手给了那婢女一巴掌,恼羞成怒的骂道:“没用的东西,走!” 徐长吟与朱橚面面相觑,朱橚抬手甩上门,拍了拍手:“莫名其妙!四嫂,你怎么招来了这些人?” 徐长吟撇唇,“去问你四哥。” 朱橚扮个鬼脸:“那算了,四哥肯定会说我乱管闲事。” 徐长吟轻哂,确然是如此,有些事除非朱棣愿意说,否则无论如何也别想打他嘴里套出话来。夏烟一事如此,朱橚之事也是如此。不过,朱橚这个当事人就在眼前,她也无需在朱棣身上费神。 “苦泉究竟是怎么回事?” 朱橚叹了口气,沮丧的道:“一言难尽,终归是好心办坏事,险些酿成大祸。” 徐长吟一派耐心,“没事儿,你慢慢说。” 见她如此执着,朱橚也不再藏掖,将事情原由娓娓道来。 朱橚对医药一直极有兴趣,还在吴王府辟了专门的寿安院,以作研药种药之用。他并不似朱樉的好玩乐,也不似朱棡、朱棣的汲于朝堂,为人性情爽朗,也甘于忍受钻研医药的苦闷。却说逾月之前,就在朱棣来中都的前半月,他听闻中都附近来了位杏林妙手,赶紧前来一会,试图与那杏林名医切磋切磋,孰料却未能遇到,最后只得悻悻而返。在途经大岗村时,他偶听闻村民在谈论井水变美酒之术,他本是置之一笑,但突地想及,用草药或而可实现此事。动了心思后,他在大岗村盘桓了七八日,当真让他研出一味药来。他撒药入井,待过得三日,打井水上来,倒真有一股酒香,饮入口也有醇酒之味。他不禁大是得意,岂料仅隔一日,那井水就变得涩口起来,再隔一日,竟已是苦不能入口。他自是大惊,连忙研药,可无论他如何用药,那井水都是苦涩无比。一口甜泉就这般成了苦泉。而这之后,无论在哪新打井眼,那井水都是苦不堪饮。一时,弄得村民苦不堪言。 朱橚无法,只能连夜赶回应天府,延请了不少杏林高手,在寿安院里昏天黑地的研究解决之道。朱棣到了中都,在知晓此事后,前去大岗村了解情况,从村民愤慨的议论及描述中猜及那致使井水变苦之人当就是朱橚。他去信询问,朱橚和盘托出,朱棣遂让他派人在大岗村外送水,以解民忧,免将事情闹大传到皇上耳里。而就在昨日,朱橚终于将解药研制出来,遂又日夜兼程的赶了来。 徐长吟听罢原委,表情怪异,在心中提醒自个,可千万别让他在自己身上试药。 朱橚满腹哀怨的倾述完,又罗列了种种朱棣“逼迫”他限期研出解药,并自掏银两解用水之忧等“霸行”,徐长吟并不同情他,但瞧他这逾月来清减又憔悴的模样,也不忍坦白自己万分赞同朱棣行为的想法。 而就在朱橚絮絮叨叨报怨的当口,朱棣回来了,他连忙收声,满脸堆笑的迎向朱棣,哪敢再露出半分对自家兄长不满之色? 徐长吟但觉好笑,遂而去厅中布膳。等她将膳食布好,让朱棣与朱橚入座之时,不期然发现朱棣皱着眉头,问道:“夏家来人了?”(未完待续) 第四十五章 南风目兮谁家院 上 徐长吟瞟了朱橚一眼,他打小报告的功夫可真不赖。她臻首道:“是想邀王爷过府赴宴。” 朱棣眉头又拢紧几分,但并未再说甚么。 膳罢,朱棣与朱橚离城去往大岗村。徐长吟则去探望谢临清,陪她说一说话聊以解闷。她并未将朱橚在中都之事告诉谢临清,与其讲着自马氏那儿听来的巷闻趣事,也逗得谢临清心情舒畅。 逗留了二个时辰有余,徐长吟方离开。谢临清知她要为朱棣准备晚膳,故而也未留她,只是劝她请个厨娘,免让自己太累。徐长吟到觉无所谓,她乐意做,朱棣也肯吃,这又何尝不好? 朱棣与朱橚直至月上中天方回来,而徐长吟已将晚膳热过好几回了。 朱棣眉宇间流露出一抹疲惫,朱橚更是一进门便直呼累,徐长吟赶紧打了热水让二人梳洗。待清洗罢了,朱橚称并无胃口,回房倒头便睡了。朱棣似也并不饿,但看着满桌膳食,他又默然坐下了。徐长吟连忙给他添饭,端到他面前,关切的问道:“事情可解决了?” 朱棣点头,“水源已无问题,其余井水不日也会无恙。” 徐长吟吁了口气,“那便好。” 朱棣食之不言,徐长吟则在旁默默相陪。待用罢膳,她收拾着碗盘,而朱棣并未立即回房,而是等她拾掇妥当后,方与她一同回房。 许是真累了,朱棣这晚并未“招惹”她。 月色凉如水,厢房里流溢着淡淡的银辉。 夜已深沉,徐长吟却了无睡意。她枕臂侧卧,眯着眼眸望向近在咫尺的朱棣。 他双眸紧闭,已沉沉睡去。月华洒入帐中,落在他线条冷峻地脸庞上,连在沉睡中他似乎也不曾放松几分。她的眸光从他抿着的薄唇挪到微锁的眉宇间,喃喃道:“年岁也不比我长多少,却总是一幅苦大愁深的模样,不知未老先衰之理么?再过十余年,指不定就先成了老头儿。等你成了老头儿,瞧哪家女子能看中你?”她突地低笑起来,“如斯也好,省得招惹太多女子,引得雨露不均,惹来后院起火。” “也不知能否瞧见你成老头儿的样子……”她蓦然低喃,无意识的伸出指尖,想抚平他眉间的摺痕。可她方一触及他的眉宇,就骤然回过神来,也连忙缩回了手指。 她这是在做什么?她懊恼的瞪住自个不安分的手,又复杂地看向依旧沉睡的朱棣。隔了半晌,她无声一叹,敛眸侧身睡去。而就在她转身之后,朱棣毫无声息的睁开了眼,深深凝视着她的背影。 朱橚并未在中都待多久,在确认井水恢复如初之后,他便即悄离而去。毕竟,他称病在府中不出,能瞒住的日子有限。 徐长吟每日都会去与谢临清做伴,邓氏在中都也无熟识,也无甚么可玩乐的,只得隔三岔五的来找她们解解闷。也不知是否是怀孕始然,原先对邓氏看不顺眼的谢临清,如今对她也和颜悦色了许多。有一回,徐长吟随意问及谢临清何以待邓氏不待见之由,谢临清给予的回答却让徐长吟不知赞同还是叹息的好。谢临清不喜邓氏的原由本也简单,不过是邓氏身为侧妃,却娇横的将秦王正妃王氏的地位压制了下去,如此不尊主从的行径惹她看不顺眼,加之邓氏素来娇矜,长而久之,自是不相待见。 徐长吟心下叹然,这不尊主从岂又是邓氏一人之力,若无朱樉的偏宠,与对王王妃的冷待,邓氏何以会坐大? 与秦王妃相比,她倒是幸运许多。比之得宠,朱棣对赏汝嫣的宠爱不遑多让,然自她进了燕王府,朱棣便再未去过赏汝嫣房中,不可谓不给她撑足脸面。另则,赏汝嫣此前已掌主母之权,可从未恃宠生娇,在她进府后,更是主动将主母之权恭让出来。她的谦逊比之邓氏可好上了千百倍。 这日,她自晋王处回家,途径书肆,思及马氏前日念叨儿子大福遗掉书本之事。马氏平素极为照顾她,譬如娘家送来土产,定会给她送一份。晓得朱棣白日不在家,也时常过来与她照应。等等照顾行为,自是让感念在心,当下也未犹豫,进了书肆,挑选了大福所需的书,又添置了笔墨,一并包好后,携上往家中赶去。 待回家将书册与笔墨整理好后,她又捧上,去敲马家的门。 不多时,马氏就前来应门,一见她,自是欢喜,连将她往里请:“燕妹子,陈大嫂方才还念叨着你,前些时候来烦扰你呢!” 徐长吟一怔,陈大嫂?她的疑惑并未持续多久,一走入厅中,即已记起了那位陈大嫂是谁。但是,让她惊讶的是,此时陈氏身边坐着的,竟然是与她有同牢之缘的吴氏! 见到吴氏,她不禁颇是尴尬。而吴氏瞧见她,更是大吃一惊,失声道:“你也出来了么?”她吃惊也是必然。那日在狱中,徐长吟声泪俱下的讲述了自个因与婆婆争嘴,无意“害死”相公,以致被判入大狱等死的罪行。而她这理应在狱中等死之人,眼下竟然活蹦乱跳的出现在面前,岂能让人不惊讶? 徐长吟不免干笑,看来这吴氏眼力着实好,一眼就认出了她。她正犹豫是要接下话,还是佯装不认识,马氏已好奇的问道:“你们认识?” 吴氏神情即困惑又复杂的望向亦是满脸疑惑的陈氏,说道:“表姐,可还记得我与你说过,曾在狱中遇见一位女子,她因与婆婆生口角而无意将相公推入井中的事?” 陈氏连连点首,“记得。” 吴氏吸口气,看向徐长吟:“如我未认错,就是这位夫人了!” 陈氏还未表示惊异,马氏已呼道:“这怎么可能?燕妹子一直住在我隔壁,几时被关入大狱了?而且,今早我还看见燕兄弟出门呢!” 徐长吟愈发尴尬,这该如何解释的好?对于劝解吴氏一事,她并未出上几许力,难道要托出乃是朱棣之功?那必然要泄露他与官衙的关系,这可不妥当。这不成,那难道要对她们说,她觉得狱中新鲜,想去游览一番?这自然也不妥,不如装糊涂来得干脆。 吴氏道:“但请夫人能一解我的疑惑。” 徐长吟堆起满脸困惑:“实是对不住,我并未听懂夫人是何意?我与我家相公一直奉公守法,连官衙门朝哪儿开且还不知,岂会入狱?”睁着眼说瞎话,指的便是她吧!(未完待续) 第四十五章 南风目兮谁家院 中 吴氏轻拢眉头,对她的否认显然仍有疑虑,她仔细的打量徐长吟一番,“夫人当真未入狱?” 徐长吟故作不快的道:“夫人此话是何意?难道我就非得去狱中么?” 陈氏与马氏见她不悦,忙打圆场道:“定是认错了人,燕兄弟好端端的,且她的婆婆并不在中都,哪里生得口角?” 吴氏更为迷惑了,但她并未再追问,而是诚恳的致歉:“许是我认错了人,多有冒犯,还请燕夫人见谅。” 徐长吟也不愿与她多生气,遂也霁颜道:“不打紧,世上相貌相似的人不乏有之,定是将我认错了吧!前些时候,我听马大嫂说你的冤情得以昭雪,实在是恭喜。”她心中一直梗着疑惑,那名悍妇究竟是如何令吴氏开口,坦白了实情。可眼下她又不便相询,否则岂不坦露了自己知晓内情? 吴氏淡淡一笑,却有一丝无奈:“多谢夫人。我此番得以昭冤,也是府衙大人明察秋毫。只是再如何,婆婆已不能复生了。” 陈氏接言道:“妹妹能够昭冤,也亏那辛氏一番激将,倒不知她悍辣如此,竟生得一双巧舌,让妹妹动情吐露实情。而这之前,纵是何人也未让你说出原委来。” 吴氏苦笑:“我见那辛氏被打得皮开肉绽,在狱中破口大骂大人昏庸,像是受了天大的苦楚,再想及自己,心中有那般苦,却又不能像她那般大骂喧泄。最后也不知怎地,就被她几番言辞套弄,和盘托出了。更不料府衙大人早已派人在外听候,也容不得我不说了。” 徐长吟细耳听着,终是释了几分疑惑。只是吴氏虽已昭冤,然神色并不见如何喜乐。她思及连日来的街肆传闻,莫不传吴氏婆婆因与人偷情被抓,尔后才羞愧自缢。吴氏拼死也要圈护婆婆的名声,最终也未能如愿,也只能说造化弄人了。 气氛有些沉凝起来,马氏见状,赶紧转了话题,“听说夏家那嫁入尚书府的女儿,昨日个给应天府来的人带回去了。可来了好些人,二话不说的就将她押上马车,看那架势,倒像是押犯人似的。” 陈氏一唱一喝的接声道:“听说她并不是回娘家探亲,而是受了冷落才回来的。早听闻她脾性娇蛮,前些时候,打从这儿走过,都得受盘查,那排场可不比宫里头的娘娘差。” 徐长吟暗自点头,她确实还未见宫里头的娘娘如此做过。马皇后去无妄峰,且都只带了萧宫正一人。不过,那夏氏怎地突然就给带了回去?但也好,也省了她对街坊邻居低头不见抬头见的顾虑。 就在徐长吟听闻夏氏回应天府的消息后的第三日,夏烟前来,而她显然事前有所调查,此番前来,特意请了马氏相陪。 想来夏家在中都也算小有名望的人家,马氏是满脸高兴的陪同而来,方一坐下,便不住说着夏烟的好话。夏烟与初次见面时,态度可谓大变,温煦的笑着,对马氏的恭维表现的无比谦逊。而徐长吟终于也弄明白了,夏烟乃是夏家幺女,其姊夏荷就是那位周尚书妾室。夏家也算得书香门第,只是后来为生计所迫,才转而经商,否则以他们夏家曾经的声望,岂会让女儿委为妾室? 待马氏说得嘴疲后,徐长吟体贴的奉上茶水,看向夏烟,笑道:“我一直疑惑,夏小姐与我家相公是如何认识的?” 夏烟赶紧一脸小意的回道:“燕公子对我有救命之恩,我一直不敢忘,故而才几次三番前来相谢。” 徐长吟一怔,救命之恩? 瞧出她仍有疑惑,夏烟遂继续说道:“十日前,我去城东庙中上香,回程时遇到宵小之徒,正巧燕公子经过,并不吝施以援手,方解了受辱之困。我一直感念在心,前几日,家姐也是因我之故,冒然登门,多有得罪燕夫人之处,还请夫人莫往心里去。” 徐长吟微扬眉,这也算救命之恩?她笑了笑,“不打紧,令姐也是疼爱你之故。”都快忘记的人,她生气可不值当。 马氏接话道:“我可听不懂你们甚么得罪不得罪的,这街坊邻里,不说远亲,也胜亲了,有甚么隔阂,这说开了便都好了。” 夏烟一脸亲热的挽过马氏的手,却是望着徐长吟说道:“马大嫂说的是。我平素少与人接触,也不知如何与人亲近,往后还要多向燕夫人与马大嫂请教才是。” 徐长吟不觉一笑,这位夏二小姐晓得用怀柔之策,但其目的似乎并不曾变。她那日在知朱棣成亲时的伤心,后见到朱棣后的雀跃,她可都还记得。此姝待朱棣,当非只有对恩人的感念吧! 夏烟当真学乖了许多,打与马氏同来得到徐长吟和颜悦色的接待之后,她几乎每日都会邀马氏前来。不过,她并未趁朱棣在家时来访,而每每也会在朱棣回来之前离开。直至七日后,朱棣提前回来,方知夏烟每日来访之事。 而这七日来,徐长吟也是有苦说不出。夏烟极是乖巧,又会说话,懂得的也不少,这原本是令人愉悦的交谈对象,加之她每每都会邀上马氏,徐长吟再不耐,也不会请她们离开。但令徐长吟郁卒之处却在于,夏烟每每都会旁敲侧击的打探朱棣之事。打探的倒也非甚么隐秘之事,只譬如他的喜好和不喜之事。可是,如此一来,多少也昭表了她的动机不纯,并非是想结交徐长吟,不过是想与她打理好关系,再去接近朱棣罢了。这点小心思往小处想,只是女儿家动了春心的一种行为。若往大处想,可就是有城府有心计,那就不令人欢喜了。 故而,在朱棣得知她与夏烟每日见面,且一处便是半日之后,明显露出了不快。见他如此态度,徐长吟也确定了他并不待见夏烟的心思,遂也没了顾忌。隔日,她在拾掇完后,便去了谢临清处,直至傍晚方回。而她方回来,马氏便上门告诉她夏烟来了好几趟。徐长吟颇觉过意不去,但马氏随即说的话又令她没了这份愧意。 马氏告诉她,夏烟特地寻来几本难得的珍本兵书,本想与她探讨。兵书可非徐长吟的嗜好,而是朱棣的心头好。如此用意,再是明确不过了。徐长吟叹息一记,是无言以对。 打这后的接连几日,她每日都与朱棣同出门,在谢临清处消磨一日后方回。她盘算着,过不几日,夏烟应当知难而退了吧!(未完待续) 第四十五章 南风目兮谁家院 下 这日,谢临清害喜严重,徐长吟便在她身边照顾得久了些。等她离开之时,已过了酉时。 瞅眼天色,想来朱棣已回,她尚未准备晚膳,可得赶紧着些。她思度着,脚下行得愈发急促。好在离家并不算远,等她到家里,也不过酉时二刻。 院门半阖,显然朱棣早已回来。她紧步而入,一入院中,四下一瞧,并不见朱棣。她正感困惑,骤然,书房里传出一阵瓷器碎裂之声。 她连向书房走去,推开门扉,眼前赫然映入一幕足以让她火冒三丈的情景。 夏烟轻衫半褪,香肩微露,满面红云的偎在朱棣怀里,而朱棣亦是衣裳见凌乱,手则搂着她的腰肢。 门边的声响霎时引来朱棣与夏烟的侧目,一见徐长吟,朱棣略怔,随即从容推开夏烟,泰然自若的整理衣衫,不置一言。徐长吟容色无表的扫眼夏烟,夏烟芙颊染晕,却并无慌张神情。她扶着左腕,语气透着羞意:“燕夫人,你千万别误会,我本是来为你送参汤,却不知燕公子在家,方才又一时失手将碗……” 徐长吟不待她解释完,已堆起满脸关切,趋步上前道:“夏小姐可有烫着?”她瞥眼地上碎裂的玉碗,这失手可失得真高明,能让衣衫凌乱如斯。 夏烟来不及说话,已被徐长吟扶出了书房,不迭说着:“女儿家的肌肤最是要紧,得赶紧着让大夫诊治,可别留下伤疤了。我晓得有家医馆不错,这会儿应还未关门,夏小姐不如快去让大夫瞧瞧。” 她这送客之意再明显不过,夏烟眼底隐掠过一抹不甘,可又奈何不得她,只得在不舍的望眼一直未说话的朱棣后,告辞离去。 夏烟方一离开,徐长吟遂而浅抬眉眼,笑盈盈的望向似笑非笑的朱棣:“美人在怀,臣妾来的可真不是时候。”这间书房当真是桃花地,连着两回都让她逮着朱棣搂着别的女子。她心里慢慢涌动着一股怒气,可她深知不该动气,她只能强抑这股攒动的怒焰,笑得愈发明媚。 从始至终朱棣便未开口,这会方勾唇笑道:“王妃明知本王无辜,又何必说这些拈酸吃醋的话?” 她拈酸使醋?徐长吟愈发愠怒,但她旋即压下火气,愈说下去,他定会觉得她十分在意。她可不想被他看笑话,也不想让他知道她在不高兴。随之,她淡漠的说道:“王爷多虑了,王爷如何,臣妾自管不着。只是下回王爷若对哪家姑娘动了心思,直管与臣妾说即可,不必特意让臣妾以为王爷不在乎。”话虽如此,她却相信,朱棣确然是无辜的。朱棣并非无事找事的人,就算他意欲轻薄夏烟,也不会如此没技巧,明知她随时会回来。况且,依方才的情形而言,倒像是夏烟轻薄了他。然而,她心中纵然如此分析,仍止不住那股窜腾的火气。当下,她也不想再搭理他,转身便走出书房,到厨舍准备晚膳。 将晚膳端到厅堂后,她便即回房,栓上了门扉。 终于,她将朱棣锁在了门外! 临晚,朱棣神色莫测的盯住紧闭的门扉,抿唇无声。良久,他回到书房,淡淡扬声:“绍棠!” 倏地,一记低沉的声音在书房响起:“属下在!” 隔日,徐长吟神清气爽的起了身,朱棣业已在院中练剑。她仍懒得搭理他,依样准备早膳,但也未再陪他,而是自顾自端膳在院中用食。 朱棣拧眉,默默用完膳后出了门。待他一走,徐长吟便没了悠闲模样,沮丧的垮下肩,她这是何苦来哉? 过不多时,她也出门去了菜市。一到菜市,她复觉今日的菜市像是更为热闹。她本也无意打听,可行来行往间,仍让她听出了众人谈论的话题。话题只有一个,乃是在此地根基颇深的夏家突然连夜迁出了中都,而夏家在中都的产业具已转卖殆尽。盛传是夏家得罪了甚么贵人,才被迫迁走,连产业也顾不及好好善后。 徐长吟听罢不禁愣住了,但她立即猜出了这是何人所为。 她攒紧眉头,心底五味杂陈。她是该欢喜朱棣果然对夏家不待见,还是愤懑他的任意妄为? 当晚,朱棣回来,却是提着一只精雅的木盒。他将木盒放在徐长吟面前,徐长吟疑惑挑眉,朱棣示意她打开。她抿唇掀开盒盖,赫然就见盒中放着数件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她颇有了兴致,拿起一只蝉形小玩意,似是琉璃质地,做工精巧,雕制讨喜,让人一见便觉喜欢。她不禁好奇问道:“这是什么?” 朱棣淡笑,取杯沏了杯茶,“放在水里。” 徐长吟依样将蝉璃放入水杯,朱棣随即提壶,将水洒在其上,赫然就见那蝉璃缓缓张了翅膀,并扇动了起来,还发出“嗡嗡”之声,仿佛活的一样。徐长吟是又惊又奇,喜道:“这小玩意当真有意思。” 朱棣看着她展颜欢笑,也舒展了眉头:“再瞧瞧这件。”说着,他又拿起另一件仿佛拨浪鼓的玩意,点燃油灯,将其放在火焰上方三寸处,不多时,那鼓面就升腾起一缕青烟。徐长吟定晴一瞧,那青烟之中仿佛有人在翩翩起舞,好是神妙。她大感惊奇,朱棣遂又将其余玩意一一与她展示,莫不引得她连声惊叹。 末了,她爱不释手的将这些玩意一一把玩,笑眯眯的望向朱棣:“这些东西当真有趣,是哪位高人所制?” 朱棣道:“据闻是鲁班后人,隐于朝市,并不得名。此番寻及他,偶见了这数件玩意,便买回来,也与你解一解闷。” 徐长吟心弦轻颤,酥酥麻麻的又升起一股暖意。他是想哄她高兴么? 她敛眸瞅着手中栩栩如生的蝉璃,看不出情绪。良久,她缓缓逸出一言:“我记得你的银子全给了我,又是哪儿来的银钱?” 朱棣略皱眉,似乎未料到她会问这个问题。 徐长吟抬首,眯眼笑了起来:“还请王爷告诉我,身上还有多少银子?”这每件玩意儿都如此稀奇,其价必然不菲。 朱棣沉默了,转身往外走,竟是来个不相搭理。徐长吟好气又好笑,哼声道:“我就不信搜不出来!”(未完待续) 第四十六章 南风还兮鸳鸯画 上 事实结论是,徐长吟最后仍未搜到朱棣藏银之处。别说银子,他身上连个铜板也没有。 她掂算着手中余银,最后拨出一锭来,塞入了他的衣衫内袋中。他在军中并未表露身份,若是有同僚拉他一同喝酒,身上若无银钱,岂不丢人? 只是他既然能毫不犹豫的买下那数件稀奇玩意,必然是藏有私银,这锭银子给他也是浪费。可思来想去,她仍未将那锭银子取出。随后,她偷偷摸摸的溜入东厢。一角的扇屏后,朱棣正自沐浴。她将衣衫原样放在榻上,又赶紧退了出去。 扇屏后,已穿戴整齐的朱棣将她的行径完完整整的瞅在了眼里。待她退出房中后,他走将出来,拿起衣衫,顿知衣中有异物。他探手入内袋,摸出一锭银来。他眼神幽深,瞧不出情绪。 当晚,徐长吟梳洗回房,一眼就瞧见朱棣好整以暇的睡在榻上,望着她的眼神里似乎还隐含一丝得意。 徐长吟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果真防得了一日,防不了二日呀! 夏家迁离中都后,日子恢复了平静。而在得到朱棣所赠的那几件有趣小玩意之后,徐长吟对工匠技艺起了兴致,甚而开始研究起来。随后的日子,朱棣经常能看见她拿着木头,对着不知打哪弄来的《木经》左比划右比划,十分投入,以致十分明显的冷落了他。而当某日徐长吟终于因拿斧头砍木头,险时伤到自己后,朱棣二话不说的将她的木材与书册丢入了隔壁王德忠的院子里。而徐长吟也认识到,自个除了做纸鸢有些天分外,其余的工艺活实在是差之透顶。 等朱棣重新得到徐长吟的重视后,宫里忽来懿旨。马皇后召谢临清回王府养胎,并让徐长吟陪其回府。朱棣的脸再度难看了。徐长吟却在旁笑的得意万分。她治不了他,总有人治得了。然而,望着远去的中都城楼,她心底深深又隐隐有了么怅然。 烟笼日照,嫩草如烟。 八骑高头大马行走在露缀连珠的官道间,马骑后是一乘华贵的马车,雕饰繁复华丽,显非寻常人家所出,而尾随于后的则是两列威武的侍卫。 一路无事,只谢临清害喜,故而途中花去不少时辰。直至第三日日暮时分,一行人方进入应天府地界,而入城时已是夜幕深披。 徐长吟将谢临清送回晋王府,马皇后派至府中的御医随即为她请脉,待御医呈明一切无恙后,徐长吟方告离去。 燕王府外,赏汝嫣与苏绣茵携府中众人已等候多时。待马车停稳之后,喜不自胜的娉望与罗拂连忙撂起了珠帘,将徐长吟扶下了马车。 赏汝嫣携众人上前一步,躬身深施一礼,齐声道:“恭迎王妃回府!” 徐长吟含笑抬手:“都起来吧!” 众人谢罢,赏汝嫣浅笑趋前,“娘娘,妾身已命人备好晚膳与浴水。” 苏绣茵亦是笑得殷切,“娘娘一路风尘,妾身特地准备了上好的香料,有益放松。” 徐长吟微微一笑,“有劳你们了。”言语间,她在众人的簇拥中进了燕王府。 夜幕拂园,东园一如往昔静谧祥和。回到暌违已久的东园,一切如昔,只有园中花树愈见翠碧妍丽。 娉望喜笑颜开的道:“娘娘,可觉得还是府里好?” 徐长吟轻笑,打量她一眼:“数月不见,你倒是愈见丰盈了。可是你那行五哥每日给你进补来着了?” 娉望对她一如继往的取笑仍无法免疫,嘟起小嘴:“您一回来就取笑奴婢!” 罗拂执着宫灯在侧,笑道:“昨日你还在嘀咕,娘娘不在府里,没人笑弄你,你还觉得空落落的呢!” “是吗?”徐长吟眉眼一弯,笑眯眯的道,“那好,打从明日起,我给你三餐伺候着。” 娉望当下是哭笑不得,瞪眼罗拂,又委屈的道:“娘娘,奴婢往后想少吃些,您给一餐就好了。” 徐长吟不禁失笑。 知晓她途中疲累,赏汝嫣与苏绣茵前来请安后,便告离去,以免打扰她歇息。一宿无事。 晨曦薄雾,清宁祥和。 一乘软轿抬着徐长吟离开燕王府,入了宫城。 坤宁宫殿门始开,宫女入内禀告后,她被宣入了大殿。一入大殿,便见朱柠眼眶发黑、呵欠连连地坐在大殿正中央,面前放着书案,案上堆着十余卷书册与笔墨纸砚。一旁站着两名手持戒尺的年长宫女,神情严肃的监督着她。显然,这位宁国公主正被罚抄书呢! 朱柠回宫已有大半月,难不成她一直被罚到现在? 朱柠听见声响,回过头,一见是徐长吟,顿时满含哀怨地望向她。 就在此时,马皇后由宫女扶将而出。徐长吟跪拜下去,施了大礼:“臣妾给母后请安,母后万福!” 马皇后微微一笑,“起来吧!” 徐长吟又福一礼,方自起身,坐在了宫女搬来的软墩上。 马皇后也不看朱柠一眼,温和的对徐长吟说道:“昨日你与临清回来甚晚,我也未召你们入宫,一切可都还好?” “三皇嫂身子康健,小世子也体贴,一路上并无事。” 马皇后笑道:“那就好。你们前去中都也近两个月了,老四他们在中都可都安分?” “王爷与二位皇兄十分勤勉,恳学不缀。”她从未问过朱棣在军中之事,但以他的个性,定会勤励上进,只不知朱樉与朱棡是如何。 “业精于勤,荒于嬉,行成于思,毁于随。老三和老四我倒也放心,只是老二……”马皇后微蹙眉头,未再说下去。 徐长吟噤声不言,约莫猜得到马皇后的心思。虽说朱樉远在中都,但他那些好逸恶劳的行径只怕也都传回了宫里。 那边厢,不甘被冷落的朱柠故意咳了几声。马皇后慢慢挪过目光,忽地吩咐道:“萧尚宫,在她旁边放张桌子。” 萧宫正立即命宫人搬来案牍放在朱柠身旁。 马皇后复又对徐长吟道:“我晨间有些宫务处置,你先去瞧瞧她抄的书,可有错漏之处。如果错漏了一处,就让她重抄十遍!”(未完待续) 第四十六章 南风还兮鸳鸯画 中 朱柠一听这话,登时哀叫起来:“母后,您可没说不许有错漏呀!” 马皇后不理会她,对徐长吟和颜悦色的说道:“给她检查罢了,再来陪母后说一说话。孙贵妃也甚是想念你呀!” 徐长吟应了是,余光瞟向一脸委屈的朱柠,是爱莫能助。 马皇后起身,在宫女的侍扶下离开了大殿。 殿中,徐长吟与朱柠面面相觑,两名手持戒尺的老宫女陡然一敲桌案,大声道:“公主,还有六十四遍!” 一个时辰后,谢临清进宫,马皇后召徐长吟御花园觐见。她只得离开充满笔墨味的大殿,留下抄书抄得快哭的朱柠。她也算仁至义尽,只检了数处错漏之处,若较起真来,朱柠只怕得抄断手。 御花园中繁花似锦,马皇后与孙贵妃皆在角亭中坐着,谢临清含笑坐于一侧,正自说着话。徐长吟瞧往孙贵妃,仍是容颜憔悴,气色不见好,但既然能外出,想来是康愈了些许吧! 她入亭请安,马皇后赐了座,她挨着谢临清坐下,谢临清予她一记亲昵的笑。 孙贵妃温声问道:“方才晋王妃正说起中都的事,不知燕王爷可好?” 徐长吟笑道:“王爷很好,娘娘您的气色也好了许多。” 孙贵妃一笑:“我这身子时好时坏,也不当一回事了。” 马皇后拧眉责道:“又说这些话,让皇上听见,又得发脾气了。” 说曹操曹操到,一记威严的声音瞬即传来:“是何事要让朕发脾气?” 众人立即起身,迎向来者纷纷拜下。 朱元璋捋须笑着走入亭中,让众人平身后,在马皇后的位置上坐下,马皇后随之坐在了一旁,徐长吟等人复才落坐。 “臣妾等岂愿让皇上发脾气,不过是说闹罢了。”马皇后引了开话题。 朱元璋也未追问,看向脸色红润的谢临清,笑道:“中都是个好地方啊,此行一去,竟又让朕添了个孙子。” 谢临清婉婉笑语:“父皇洪福齐天,中都自然是宝地。儿臣得以沾此宝气,是儿臣的福气。” 她话说的乖巧,使得朱元璋一阵畅笑,嘱咐她好生安养之后,朱元璋的目光睇向了徐长吟。徐长吟并不难察觉他目光里的打量与深思,她心下嘀咕,她在中都似乎并未做甚么有悖常理之事的吧! “听说中都有间宝源当铺,如今生意如何了?”朱元璋缓缓问道。 徐长吟心头一跳,这间当铺并不出名,何以皇上会突然问起?而特意问她,是知道她曾与宝源当铺有牵系?但那事只胡德堂与朱柠知晓,连朱棣都未过问。不过,也许是朱柠吐露的也说不定。 如此思量,她淡定的回道:“听说渐自好转了。” 朱元璋点了点头,“那位吴氏可与她相公去了外地?” 徐长吟心头又打了个突。尽管知道吴氏之事的更多,皇上晓得也不奇怪,只是会何偏偏将这两个与她有过干系的人提出来?她略紧了嗓子,道:“许是去了吧!”那日在马氏家中与吴氏相见后,吴氏确实曾说过打算与她相公搬去外地。 朱元璋又笑了笑,“你在中都过的倒是热闹呀!” 此话一出,徐长吟已是再明白不过了。她的一举一动,皇上是了如指掌。但是,她并未露出慌乱,泰然自若的道:“中都宝地,民风民俗丰富,儿臣也想多为了解。”她确实可以坦然以对,一则她又未在中都兴风起浪,安生过着小日子。二则她所做之事,并未伤人害人,也用不着心虚……不过,皇上应当不晓得,她曾将他儿子踹下床的事吧! 朱元璋缓缓捋须,笑容莫测高深:“你与老四很好,很好!” 他这算得赞许,又似乎另有意味的话,让徐长吟颇是费解。但她也不敢将困惑表露在脸上,谦逊的低下了首。 朱元璋又坐了一会,便即离开。 随后,马皇后赐膳,朱柠终于也得以休息片刻,只是那歇息的时候仍得在两名宫女的监视下,着实让她叫苦不迭。 晃眼已近蒲月,宫中有喜事,也有令人忧愁的事。太子侧妃吕氏有孕,征西将军邓愈大破吐蕃,俘斩万人,捷报传回朝廷,龙颜大悦。但在这些喜事之下,又隐隐涌动着一股风谲云诡。纵不愿沾惹朝堂事的徐长吟,也在每日入宫请安间,得闻了些许消息。空印案牵涉的官员已愈来愈广,朝廷中有进言者无不被斥。不过,燕王府中祥和如旧,未受到丝毫影响。 未得到马皇后的懿旨,徐长吟不能离京,每日便也只能在宫里府里两处往来,隔得几日也会回徐府看望谢氏与弟弟们。虽说处处有人侍候,但不知怎地,她却更为怀念在中都自给自足的日子,而在心中深处,她也在隐隐记挂着朱棣,这些日子不知他是如何照顾自己的,可是不习惯……可有也在思念她? 天已渐热起来,碧池旁的六角亭里倒能得几分凉风送爽。 罗拂卷起四角纱幔后退至一侧,瞅着正凝神著画的徐长吟。娉望站于另一侧,一边研着墨,一边看着她著画。 良久,徐长吟终于搁下了笔,拿起墨迹未干的熟绢细细端详。 娉望瞧着画,由衷赞叹:“娘娘,这幅荷花图可真美。” 徐长吟一笑,“晋王妃喜荷花,送了她正好。”眼下荷花未盛,但也不妨碍想象。 娉望一怔:“难道您这画不是送给王爷的?” 徐长吟拧眉反问:“为何要送给王爷?” 娉望表情怪异的指向画上一点:“难道这不是鸳鸯么?” 罗拂侧目瞧来,只见一池荷叶疏景中,数朵素洁无瑕的荷花腾空而出、绽蕊吐芳,而一对鸳鸯正嬉戏硕大如盆地荷叶之下,交颈缠绵。整幅画作色泽清新可人,酣畅洒脱、灵动至极,果是幅好画。 徐长吟略有怔忡,朝娉望所指之处看去,又扭首往荷塘中望了眼,虽说荷花未绽,但那对鸳鸯仍自快活的戏着水。方才她只顾作画,却也将这对鸳鸯画进了画里。 “是鸳鸯又如何?”徐长吟扬眉。(未完待续) 第四十六章 南风还兮鸳鸯画 下 “您送晋王妃画固然是好,可既然画了一对鸳鸯,自然是要送给王爷了。”娉望振振有词,末了,还正儿八经地道:“您直管承认送给王爷的,奴婢又不会笑话您。” 徐长吟脸一涩,低啐一声:“一对水鸭子罢了,我自个留着。”送朱棣鸳鸯画,保不准他以为她动了什么“歪”心思。 娉望忙将画抢了过来,“不成不成,您画了两个时辰,这等心意,当然要让王爷晓得。” 徐长吟瞪她一眼,正要说话,婢女突地来禀,宁国公主驾到。 婢女方通禀完,徐长吟已听到朱柠的大呼小叫:“什么鬼天气?五月天不到,就这么热了!” 随着朱柠的娇喝,徐长吟已瞅见她的身影。朱柠一见着徐长吟,忙抱怨道:“四皇嫂,你这府里也是热死人。” 徐长吟无奈摇首:“公主,您能出宫了?” 朱柠朝正行礼的娉望等人随意挥了挥手,噘起小嘴道:“禁足抄书那么久,差点没被憋死。父皇母后好不容易开了恩,我赶紧着到你这来透透气。” 徐长吟轻笑,示意娉望将文房四宝收起来。 倏地,朱柠黏到她身边,娇声道:“四皇嫂,你有没有素净些的衣裳?” 徐长吟眉头轻扬,但闻话意已知有诡:“你想做什么?” 朱柠露出纯真的表情:“四皇嫂,人家想借一套衣裳。” 徐长吟轻哼:“看来禁足抄书也没让你长记性。” 见她识破自个的小心思,朱柠娇嗲的撒起娇来:“我只是想去透透气,不会胡乱跑,也不会惹事。要不然,四皇嫂你带我出去好不好?” 徐长吟的回应十分干脆,转身便走。 朱柠一愣,连忙锲而不舍的追上去,讨好的陪笑:“四皇嫂,你不愿陪我,那借我一身衣裳也成。” 徐长吟顿足,看着神情有些紧张的朱柠,“公主,你实话告诉我,为何要出宫?” 朱柠张口欲言,然一瞅见徐长吟认真的表情,顿时又有些扭捏起来。她垂首绞着手中的帕子,咬着樱唇,半晌没吱声。 徐长吟见状,愈发笃定她“动机不纯”。她余光扫眼罗拂与娉望投来的关切眼神,向她们摆了摆手,遂又牵起朱柠走到一侧,低声道:“你要见何人?还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谁敢让我有麻烦?”朱柠登时抬起脑袋,口吻里尽是高傲。显然,她也忘了自己方从禁足的麻烦中脱身。 徐长吟眯起眼:“那是想见什么人?” 见露了馅,朱柠不禁一吐丁香舌,又吞吞吐吐起来。徐长吟也不催促她,等她自个招认。 隔了片刻,朱柠终于妥协道:“好、好嘛,我说就是了。”她不住绞着帕子,俏颜泛出一抹红晕,“我、我是想去、去见一个、一个人……” 最后那个“人”字声如蚊蚋,徐长吟却听得清楚,她不禁扬起唇角:“是男子?”她未掩藏嗓音中的戏谑,朱柠抬头飞快的看了她一眼,脸蛋愈见臊意,但仍飞快的点了下脑袋。 徐长吟来了兴趣,试探的问道:“你并未出宫几次,何时在宫外认识了什么人?” 朱柠噘起樱唇道:“谁说是在宫外认得的?” “那是在宫里认得的?”徐长吟掩唇隐住笑,“是哪家的公子?”能入宫的定然是王孙贵胄,而瞧朱柠方才的羞态,难不成是动了春心? 朱柠听她这般问,却是沮丧的垮下了双肩:“若是知道他是哪家的,我还需出宫来寻么?” 徐长吟闻言一怔,“你不知道?那他可知你的身份?” 朱柠摇着脑袋,“那天我趁母后午憩溜到花园去散心,整日被关在寝宫里实在是太难受了,而那时我看见了他。他在花园谜了路,像只无头苍蝇似的,不大的花园却愣是找不着出去的路。”说至此,朱柠嘟嘴哼了一声,“不仅人傻,还是个不长眼的,竟将我当做宫女,让我带他出去。我一想,凭什么让我堂堂公主听他的?我想到还没抄完的书,想惩治他一番,就让他替我抄,抄完了我才带他出去。” “他答应了?”徐长吟听她诉说,想来此事是近来发生的。 “他以为我是被罚的小宫女,答允了替我抄书,但他也要求我得在旁读着书。”朱柠的脸蛋上隐隐泛出一丝笑,这一会晴一会阴的表情让徐长吟是叹为观止。 “这人可是生得十分俊朗?”徐长吟掩唇谑笑。 朱柠秀美的双耳渐自通红,似是要滴出血来了,“不、不就是一双眼一只鼻么,哪、哪儿俊朗了?!” 她这此地无银的反应再是明显不过,徐长吟不觉轻笑。花团拥簇,一名俊郎男子伴着丝缕细风花香,在萦萦诵念中振笔挥墨,却也有几许曼妙,亦使得朱柠小女家情怀开始荡漾。 “难道并无旁人知晓他是谁?” “那会儿花园里除了我与他外,并无旁人。后来有宫女来找我,我不知怎地,不想在他面前透露身份,便赶紧躲了开来。等引开宫女之后,我再到花园已不见他的踪影。他只留了一张字条,说书未抄完,他先行带走了,待抄完后再送回此处。”朱柠脸上又露出一抹羞涩来。 徐长吟臻首:“看来这人甚是信守承诺。” “可不是,我最后也未带他出花园,他却仍旧要做完。这人真傻!”朱柠虽是骂着,可语气神态中不无甜蜜笑意。 徐长吟见她如此,已肯定了先前猜测,摇首轻笑:“他可将书送回了?” 朱柠皱起小脸,满脸愁闷:“没有,我让宫女在花园里守了几日,也没见人去。” “那你还想找他?”徐长吟蹙眉,那人若只是信口一诺,岂非自作多情? 朱柠登时又一扫郁闷,眸光坚定,口吻亦是坚决:“我非找着他不可,他拿了我的东西还未还呢!”她顿了一顿,咬着牙道,“如果他敢戏耍我,我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徐长吟默然片刻,有了计较:“那你打算去何处找?单单出了宫,也不会说遇上就遇上。”(未完待续) 第四十七章 南风斟兮金闺里 上 若在宫中寻,倒还有可能。毕竟,只肖打听那日入宫的有哪些,再行筛选对比倒也不难。只是朱柠无端寻问此事,必会惹来众人疑惑。 朱柠听出她的话外之音,双眸一亮:“四皇嫂,你答应帮我了?” 徐长吟摩挲着下巴,眯眼似笑非笑,“既然是公主所请,我岂能拒绝?” 朱柠不管她话意真假,笑逐颜开的蹭着她撒娇:“四皇嫂,你对我真好!” 她的谄媚没让徐长吟飘飘然,示意一脸困惑的娉望与罗拂上前,遂低声吩咐了一番。 半个时辰后,明诚接到了东园侍卫的禀告。他无可奈何的一叹,“派人暗中保护娘娘,不容有失!”他顿了顿,“此事不必让西园与南园知道了。” 那侍卫立即抱拳领命:“是!” 京师靡丽,甲于天下。游人如织,不尽繁华。 朱柠性情外朗,活泼不喜静,在宫中便是不安份的主。幸而马皇后管教甚严,不许她无故出宫,故而她能出宫的机会极少,能到民间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 徐长吟着寻常褐衣,俨然普通妇人模样,却也未掩饰住眉目间的秀美与书卷气息。一旁正骨碌碌转着眼珠、左顾右瞧的朱柠则梳着双垂髻,娇俏的鹅蛋脸细润如脂、粉光若腻,穿一袭翠裙,横瞧竖瞧也是个小丫头。 “四嫂,我们去哪里打听?”朱柠显然事前并未做好准备。 徐长吟环顾热闹的街头:“按你所说,那人当是个读书人,先去书肆打听打听。” 应天府的书肆,就徐长吟所知晓的也不下数十余家。她先从收藏书册最为齐全的书肆问起,但连问了七八家,仍未有甚么确切的回应。朱柠颇有些沮丧,徐长吟也觉有些累,便提议先去茶肆歇歇脚。朱柠有气无力的跟随她往茶肆走,甫经过一间酒楼,骤然就听得酒楼上传来一声惊喝:“柠儿!” 身处闹市,周遭声嘈,徐长吟与朱柠刹那间并未听出那记声音的主人是谁,只奇怪的顺声望过去。一望之下,朱柠登时吐了吐舌头,“坏了,五哥怎么在这里?” 徐长吟也颇为意外,没想到会遇见朱橚。 此时,一脸惊疑的朱橚已从酒楼里冲了出来。他一眼看见徐长吟与朱柠,顿时咬牙低嚷:“四嫂、柠儿,你们来做什么?” 朱柠自小便不怕朱橚,方才虽有些吃惊,但并不慌张。对朱橚的质问,也不客气的回辩:“就许你出来,我们出来就不成了?” 朱橚瞪她一眼,将目光投向徐长吟。徐长吟将手中的竹篮抬了抬,笑意盈目:“我不过是陪公主出来体察民情。” 朱橚显然不相信她们,朝她们身后扫了眼,果未见侍从或婢女。他的脸色又难看起来,一把拉住朱柠的手,对徐长吟道:“四嫂,我与几位朋友正在楼中小聚,你们不妨一起来。” “我不要,我要和四嫂去体察民情。”朱柠可不想遂他的意。 朱橚又瞪她一眼,“你以为你是什么身份?不带一名侍卫就出宫,还体察民情,我看你就是瞎胡闹。你不跟我上去,我立即回宫禀告父皇母后!” 最后一句话具有相当大的威胁性,朱柠霎时垮下双肩,扁着小嘴道:“好嘛,好嘛,我去就是了!” 朱橚看向徐长吟,徐长吟回了抹“悉听尊便”的笑,反正这会儿被他逮着,一时半刻想离开也不容易,正巧也能歇歇脚。朱橚对她的实识务比较满意,遂引着二人进了酒楼。酒楼老板显然是知道朱橚身份的,一瞧他去而复返,忙点头哈腰的恭迎上来,将三人迎上了二楼的雅厢里。朱橚不便将她们引入与朋友小聚的雅厢,便将她们安排在了隔壁。 朱橚正要引她们进去,一扇门扉忽地开启,一记斯文有礼的声音传了来:“王爷?” 徐长吟与朱柠闻声望去,猛然,徐长吟的手臂被朱柠紧紧掐住了,耳畔传来她惊喜的低呼:“是他,就是他!” 徐长吟一怔,顺目迎望,就见扇门边立着位俊秀的年轻男子,生得眉清目俊,眼神清澈干净,嘴边逸着含蓄腼腆的微笑。 年轻男子也一眼瞧见了朱柠,初初一愣,继而面带微笑的颔首为礼:“原来是姑娘!” 朱柠的小脸飞上两团红云,哪还有平素的爽朗?她隐露娇羞的道:“你、你也在这儿?” 朱橚但见这幕,是大感奇怪。徐长吟无需询问,即已知她们踏破铁鞋未觅着的人,如今就在眼前。 这时,又从雅厢里走出位面如冠玉、风度翩翩的年轻公子,衣饰雅丽讲究,他自诩风流的扇着扇子而出,正要开口,一眼看见朱柠,顿时愣声道:“公主,你怎么出宫了?” 朱柠显然也认得他,且并不如何客气,哼声道:“本公主还需与你请示不成?” 持扇公子面露尴尬,而那俊秀男子却明显吃了一惊。朱橚抚额叹气,向徐长吟介绍道:“四嫂,这是梅殷,其伯父乃是汝南侯。”说着,他又朝那持扇男子望去,“这是曹国公之子李景隆。” 他这一声四嫂,梅殷与李景隆皆是一惊,连忙深施一礼:“参见王妃娘娘。” 徐长吟余光扫见廊上并无人,微微颔首笑道:“二位公子不必客气。”这二人的名字她略有耳闻。李景隆且不必说,按辈分还得管朱棣叫叔叔,叫她叔母。梅殷在京师颇有佳名,素闻其性恭谨,擅弓骑,汝南侯极喜之。 端看梅殷生得白净面皮,双目明澈坦率,举止斯文,仿佛文弱书生。可细瞧,他的举手投足间又不失英气,英气中又不减清俊儒雅。温文一笑,不由让人有如沐春风之感。饶是徐长吟也心生了几分好感,也难怪宁国公主一见便动了春心。 梅殷略睨向正一个劲盯着自己的朱柠,面露尴尬之色,又揖一礼:“参见公主。” 朱柠总算晓得了他的身份,喜溢眉梢地娇声说道:“原来你就是梅殷。”(未完待续) 第四十七章 南风斟兮金闺里 中 梅殷拱手揖首:“那日梅殷不知是公主殿下,多有冒犯,还望公主恕罪。” 朱柠喜眉笑眼地连连摆手:“不知者不为罪。不过,你后来怎地未入宫?我可等了你好几日呢!” 朱橚闻言是扬高了眉,徐长吟暗扯她的衣袖,提醒她注意矜持。朱柠经她提醒,方注意自个说了甚么,脸蛋登时一热。 梅殷对朱柠的直率虽是置以淡笑,却也能瞧出他亦有些不好意思。 朱橚在旁终于瞧出了几分端倪,不禁疑声道:“伯殷,你与柠儿何时认得的?” 梅殷见众人皆投以好奇目光,不免有些尴尬,但仍坦言道:“日前我随伯父入宫,在花园中迷了路,幸逢公主殿下指点。”说话间,他略略睨向朱柠,未将代她抄书一事吐露。 朱柠也掀眸偷偷觑向他,二人眸光相遇,具是情不自禁地定住了。这脉脉凝望之间,一缕若有似无地的情愫似乎已在心间悄然滋长。 见此情景,除却直攒眉头的朱橚外,徐长吟与李景隆具是了然轻笑。 徐长吟与朱柠回了燕王府,护送的正是朱橚。 朱橚对朱柠不放心,对“纵妹胡为”的徐长吟也不放心,遂而又亲自押送朱柠回了宫。好在朱柠此时心情佳,不与他计较,否则若按她的性子,哪会如此听话? 送走朱橚与朱柠后,娉望捧着已裱好的荷花图前来,笑嘻嘻的对徐长吟道:“娘娘,这画儿赶紧送出府吧!” 徐长吟敲她一记栗子,嗔道:“待哪日王爷也送我一幅再说。” 娉望揉着脑门,嘟嚷道:“奴婢又未说送去给王爷,您不是说了要将画给晋王妃送去么?您想着王爷直说便是了,奴婢又不会笑话您。” 徐长吟顿时语塞,旋即好气又好笑的道:“这画过两日再给晋王妃送去,先收起来。” 娉望嘻嘻一笑,应了声是,退了下去。 徐长吟深居燕王府,日子无波无澜。府中内务她仍委与了赏汝嫣,她这“懈怠”职责的做法,若让马皇后或谢氏知晓,必将对她予以深刻“教育”。赏汝嫣极知分寸,虽得徐长吟许可打理阖府上下,但凡事仍会与她禀报,事无巨细。好在燕王府内眷不多,侍婢奴仆有明诚管理,素是守规矩,而内务虽杂但无甚么大事,也未费去太多精力。只是这也与她只想偷得清闲的意愿大相径庭,她不免叹息,在其位不谋其责果是不成呀! 故而,当马皇后下达懿旨,允许她起程去中都之后,她毫不犹豫的收拾包袱,一刻不耽搁的就离开了燕王府。不过,她这马不停蹄的举止,看在旁人眼里,莫不认为她是思念燕王的缘故。好在她并不知,否则定会在府里磨蹭个十天半月再离开。 六名侍卫将徐长吟送至了中都,朱棣早已在城外等候。 远远地,徐长吟在马车中望见骑在马上的朱棣。隔得远,他的面目甚为模糊,可是她似乎能瞧见他嘴角的淡笑。她心弦轻荡,逸出丝许暖意。回府不过半月,白日里有娉望、罗拂左右相侍,有赏汝嫣或苏绣茵的相陪,时儿又有朱柠与恭儿的相伴,更有府中内务消磨时辰,她并不得闲。可每至夜深人静时,她望着空空的枕畔,眼前总会浮现他的脸庞。 尽管不想承认,但她似乎真的已经习惯了他在身边。她从未在旁人面前显露这点,连她自己也未去在意,只是到了此时,当他的身影越来越近,他的面庞越来越清晰时,她才蓦然察觉,原来她真的在想念他! 愈渐近了,朱棣的面目也愈渐清楚。然令徐长吟失望的是,他的表情平静如常,并无半丝笑意。这也并非他在不高兴,而是这只是他一如继往的表情。徐长吟并不觉奇怪,他若是笑了,她反而觉得动机不纯。只是虽如此暗忖,她心底仍不免有些失望。 终于,马车停住。六名侍卫立即翻身下马,向朱棣恭敬行礼。徐长吟也下了马车,却是望着朱棣并不上前。 朱棣漆目如墨,深深地凝望着半月未见的她,缓缓道:“怎么,想走回去?” 徐长吟一听就没好气,虽未指望他态度热络,但好歹也该表现得客气些吧!不过她未露出不快,反而笑吟吟的道:“马车里舒适的很,我何必委屈自个的双脚?”说着,她转身便欲上马车。 不过,朱棣并未让她如愿,一催马上前,弯身伸臂,一把揽住了正欲上马车的她,二话不说的将她抱上马,低声道:“与本王唱反调的本事倒是又渐长了。” 众目睽睽之下,徐长吟是靥染红云,没好气的低啐:“臣妾不敢当此谬赞,王爷此番前来相迎,既然如此不情不愿,不若就让我原路返回应天。” 朱棣朝一旁眼观鼻、鼻观心的六名侍卫挥了挥手,圈她在怀,一扬马缰,纵马疾驰而去,同时在她耳边低言:“我好不容易让母后同意你回来,岂会再让你走?” 这话说得徐长吟一阵脸红心跳,也忘了斗气,有些扭捏的道:“是你、你与皇后请的旨?”难不成,他是想她了? 朱棣点头,“半月无人烧水洗衣,我的衣裳也不剩几件了。” 徐长吟的表情僵住了,她慢慢扭头抬首,眯起眼眸瞪住表情认真的朱棣,从牙缝中迸出声音:“你让我来,就是让我给你洗衣裳?” 朱棣瞅她一眼,“当然不是,每日与王德忠一块用膳,也是无趣之极。” 徐长吟的脸涨得通红,却是气的!她当下有股冲动,想一脚将他给踹下马去。 似乎预感到徐长吟的这股冲动,朱棣微微缩紧手臂,语气淡定的道:“最紧要的,你是我的妻,我在哪,你当然也要在哪。” 徐长吟心头一震,半晌才哼声道:“这可不划算,我给你洗衣裳,给你做晚膳,你给我做什么?” 朱棣极是平静的道:“人贵知足,天下间能让本王甘愿为之暖床之人,也唯有你一人。”(未完待续) 第四十七章 南风斟兮金闺里 下 这话一出,徐长吟方平复些的脸蛋“刷”地又赤若艳阳,脸纤颈也如染了红墨。她是又羞又气又啼笑皆非,按他所言,她是该知足,可是吃亏的明明是她吧!只是,这话她可接不下去,再接下去不知他又会说甚么。 好在这时已入了城,朱棣未再口出“狂”言。在离家已不远的地方,朱棣弃马步行。徐长吟正欲问他如何处置马匹,一转眼已不见那匹马的踪影。 回了阔别半月的小院,徐长吟只觉浑身放松,竟觉得比在燕王府时更为舒坦,或许是因这儿只有她与朱棣吧! 并未有徐长吟想象中的邋遢凌乱,院中与厢房收拾得十分干净整洁,连菜园子也打理很好,更未见朱棣所谓的衣衫。她里外仔细检查过后,当真未发现异样之处,而且一切似乎比她平日打理得更好。 她满面狐疑的走至厅中,疑声问向正沏茶的朱棣:“平日有谁来收拾?” 朱棣睇她一眼,眼神诡异:“想知道?” 徐长吟瞧出他目光“不善”,警惕的道:“不想知道。” 朱棣淡笑,“不想知道就算了。” 徐长吟撇唇,嘀咕一句:“故弄玄虚。” 临夏的夜,已渐有热意。徐长吟沐浴过后,披着沾有水珠的青丝,姗姗行至窗边坐下,推开窗棂,一手支颐撑着窗几,一手摇着芭蕉扇,悠闲的赏着月色。与之燕王府,侍仆环绕,华厦宝屋,她似是更为喜欢这朴素小院中的景色。 “吱呀”一声,朱棣推门而入,抬目即见她倚在窗旁,柔和的月光笼罩在她身上,让人不忍打扰。他不禁放轻了步伐,踱步过去。她并未回眸,却将芭蕉扇伸了过去,一同替他扇着。朱棣眼中掠笑,取过扇子,反为她扇了起来。她侧眸望他一眼,遂又回首凝望向虚悬枝头的银蟾,浅勾殷唇:“世间万般尊卑亲疏有分,大抵也只有这月色能同赏同悦吧!” 朱棣淡淡一笑,视线仍旧锁于她身上。她秀丽的侧颜染上柔和如水的光泽,那么的温婉柔美,令人难以移开目光。 明月照着窗几,映出窗棂边一坐一立的二人,晃若一幅画儿似的。 朱棣默然不语,她亦静静无声,只是同赏着曼妙的月夜。一切皆是无声无息,这份寂静之中,在他们身边萦绕的却是一丝温馨。 良久,徐长吟渐起惫懒,伏在窗几上,闭上了双眸。朱棣低头,看见她恬静的睡颜,眸光柔和下来,放下扇子,轻轻抱起了她。 窗几掩阖,映出两抹相依的身影,隐没在了摇曳的灯火里…… 中都较之应天府,对于徐长吟而言自是无拘无束许多。然而,她也未曾忘记朱元璋那日的问话,她的举动都被人瞅着呢! 一切恢复如初,她依然乐于稼穑、读书、写字之乐,也勤于家务。马氏每日来串门,邓氏也三不五时的前来找她解闷,她的日子毫不苦闷。 朱棣的日子亦是充实,至少她认为如此。否则这一连半月,她岂会连他的人影也不见?自打她回中都后的隔日,他就开始了早出晚归。尽管他们同寝而宿,同榻而眠,然每每她入睡时他未回,她醒时他已走。她细细数来,这半日来,她见到他的次数一只手也能数出。她左思右量,似乎并未得罪他,他没理由躲着不见她。不见人影,又不知缘由,怎不令人着恼? 是夜,月满中天。厢房中窗棂微敞,能望见院中的花木。一轮明月高悬枝头,清风刮娑枝叶,乘着练月洒落,不尽美妙。 已过子时,万籁俱寂。烛泪蜿蜒,已燃去泰半。 朱棣轻步而入,一眼便见着徐长吟单手支颊,执书而阅。烛火之下,她一双乌睫垂敛,在细腻如瓷的芙颜上投落细密的影纹,愈发衬得她安静的容颜柔和而让人心安。虽有些讶异她还未就寝,但朱棣也未问,只与已放下书册的徐长吟四目相对,淡淡一笑:“在等我?” 徐长吟坐直身,神情平静地望着他,心里却涌起一股有些恼怒也有些欢喜的滋味。她抑住自己的情绪,笑盈盈地望向他:“王爷日理万机,您不回来,臣妾岂敢先行就寝?” 朱棣自是听出她话中的不满,每每她自称臣妾之时,多是心中不高兴,只她似乎未发现自个的这种习惯。他无声一笑,行将上前,和衣躺在了她身边,口中懒懒地道:“王妃如斯贤惠,本王十分欣慰。来,给本王揉一揉。”说着,他身子一侧,便将脑袋搁到了本就坐着的徐长吟腿上,同时舒适地闭上了双眼。 徐长吟登时是好气又好笑。然她旋即已瞧出他的眉宇间布满疲惫,凝满怨气的心房不禁一软,双手不知不觉地替他按捏起来。这几日他在忙着甚么?怎地让自己如此疲惫? 朱棣享受着徐长吟的侍候,徐长吟也暂时咽下了心头愠气,耐心地替他按着。隔了片刻,她倏地反应过来,她似乎太好说话了。这些日子他对她不闻不问,若非她今夜特意等候,只怕他仍不打算理会她。她心头愠气渐复,朱棣倏然语含倦乏的道:“广德、太平、清洛县出现疫情,今日方得以控制。” 徐长吟吃了一惊。她并非每日困坐家中,却也未曾听闻这等消息,但此话既然出自朱棣之口,其来源必然可靠。她不禁关切询问:“疫情可严重?百姓可安置妥当?” 朱棣未睁开双目,缓缓告诉她:“发现得早,情况尚不算严重,且此疫倒无传染之虞。” 徐长吟沉吟半晌,难道他近来不见人,就是在处置这些事? 朱棣忽道:“不生气了?” 徐长吟略自怔忡,垂眸迎上他的漆目。她瞥开视线,闷声道:“我做什么好生气的?只是为何不告诉我?” 朱棣睁开眼,眸光深沉的望着她:“清洛三县离中都甚近,此事若声张开,城中百姓必起恐慌。” 其实徐长吟已想及这个理由,但他难道就如此不信任她? 朱棣似乎从她的表情中察觉到她的不满,“此事不得声张是三哥所提,我答应在前,便未与你说及。” 徐长吟听他解释,心头的火气又渐消了几分。半晌,她闷声道:“明日带我去瞧瞧。” 朱棣淡笑,伸指撩开她额前散落的发丝,语气中似乎含了几许温柔:“你不说,明日我也会带你前去。” 徐长吟不置可否,也未听出他口吻中的变化,只暗忖着,谁知他是不是因被“逮”了个正着方如此说的?(未完待续) 第四十八章 南风朝兮谁家院 上 翌日清晨,天色方是蒙蒙亮,徐长吟竟迎来了一位意外之客——朱橚。 随后,她方知朱橚来中都已有四五日,只是一直在灾民驻扎的小岗村义诊。 晨雾薄笼,一切尽在宁谧祥和之中。街道上已有热闹的景象,并未有灾民流入的混杂迹象,更能瞧见一些米粮铺子正往车上装载粮食。 “这些粮铺都是自发捐赠的,另外还有药铺子、布坊也甚是热心。”朱橚骑在马上,望着不远处正要出城的几辆运粮车,又看眼朱棣,笑道,“也多亏了四哥口才了得,并未透露身份,却让这些店家自发捐赠,又令府官在周遭村镇设置安置之所,将欲涌入中都的灾民妥善安置好了,才未让中都发生混乱的局面。 徐长吟睨向朱棣,他容色无表,无宠无惊。 朱橚又叹了口气:“我晓得此事之后,也立即赶了来,却不知能帮上甚么。” 朱棣对他的妄自菲薄颇是不同意,“你前来义诊,自是益事。” 朱橚听他夸赞,竟也露出一丝难为情的表情。徐长吟瞧在眼里,愈觉感慨。朱橚以堂堂皇子之尊,纡尊降贵前来替平民百姓义诊,实在是难能可贵。而对于朱棣,她心头是五味杂陈。昨日之前她尚只顾埋怨他尽日不见踪影,却浑然不知民间百姓疾苦。一思至此,她顿觉惭愧。 小岗村地处中都东面,人丁不多,近来却因涌入不少灾民而变得喧闹非常。 朱棣等人策马到了村外,村口几名垂髫小儿正不知世事地欢快玩耍,不远处有一队官兵驻守,而那些官兵显然认识朱棣与朱橚的,匆匆奔来行礼。朱棣约略询问了情况,遂将马系于槐树下,引徐长吟往村中走去。 在村中走罢一圈,徐长吟所见的并非凌乱、哀怨的景象,而是一派祥和。显然,这里的一切都安置得妥当且井然有序。 “看来二哥和三哥今日不会来了。”朱橚嗤笑,“王德忠一回京复命,他们就原形毕露,连样子也不愿装。” 无需他解释,徐长吟也能猜出是怎么回事,朱棣更是默然。 这时,一位官员模样之人前来,将朱棣请至了一旁。朱棣示意朱橚引徐长吟往前,朱橚遂引她往一座三进间屋舍行去。 还未走近那屋舍,已听到屋中住传来热闹的声响。 “这座宅子本是村中富户所有,如今腾了出来,以做义诊之用。”朱橚向她解释,大步跨入了院门大敞的院子里。 徐长吟尾随于后,方一踏入院中,立时便见得院中坐了不少人。尽管人数颇多,却并不显糟乱。她环目一瞧,这些来瞧病的百姓并无面黄饥瘦的病态,而且皆是放松的闲聊着,倒不像是来瞧病的。 “伍大夫,您来了!”有认识朱橚的人客气的向他打起了招呼。 朱橚和气一笑:“我过来瞧瞧。”他遂又对徐长吟说道,“此处有七名大夫轮职,后舍有药房,先去那里瞧瞧。” 徐长吟自无异议,不忘与投来好奇目光的村民还以微笑。百姓见她虽是素衣穿着,然仍掩不住端方秀雅的气质,想必也非普通人家之姝。但见她如斯和善,无不也还与淳朴笑容。 甫至后院,已能闻及一股浓浓的药味。院子里摆着一圈药炉,药炉上升腾的烟雾几乎将后院笼罩住了。而这片药烟之中,只见一名长得虎头虎脑的少年药童正满头大汗的奔来跑去,一会要顾着东头的药炉子,一会又得去西头添几味药材,再隔一会又需去盛南头的药,真正是忙得脚不沾地。瞧他神情,怕是想将一人劈成四人来用才成。 “怎只有一人?”要顾着这些药,一个人哪里够用?单不说药童疲累,这每只药炉里的药必是不同的,若是一时记错了药材或是放错的药材,那可就容易出问题了。 朱橚亦觉意外,出声叫住那药童:“决明,其他人去哪了?” 那叫决明的药童这才瞧见有人来,一见是他,登时大喜过望,大声道:“伍大夫,您来得太好了。洪大夫、陆大夫、甘大夫他们今儿一大早就去了清洛县,文元他们也跟了去,就只留了我一个人。” 朱橚一听,忙唤向一直跟随在后的药童:“杜桂!” 杜桂甚是机灵,应了声是,赶紧去帮忙,并将随身的药箱打开,里头装着的原来是满满当当的药材。那决明也不客气,让杜桂将药材放到药柜里,一人顾着两头,却也仍是忙碌。 “可有我帮得上的地方?”徐长吟问向朱橚,却见朱橚已是刷袖撩袍,准备去帮忙。 朱橚提起的脚顿了下,扭头看向她,又四下一瞧,这里全是药材,可她哪里懂药材,能帮上什么?他正要开口,那决明一扭头冲徐长吟大声喊道:“诶诶,你赶紧着将这药给章大夫送去。”瞧他神情,想必是将徐长吟当作了朱橚的跟班。 朱橚一怔,正要说话,徐长吟已放下手中包袱,笑容满面的应了下来。朱橚见她并不生气一名小小药童的指使,颇觉兴味,也未阻止决明对当今燕王妃的大呼小叫。而徐长吟也已从决明手中接过药盘,盘中放着四碗热气腾腾的药。 “腿脚勤便些,今日个要送的药可不少。”决明当真将她当做小婢使唤了。 徐长吟颔首,向满面怪异表情的朱橚睇了眼,端起药往堂屋走去。 堂屋里坐着不少人,却丝毫未有嘈杂之声。 一位中年大夫正凝神闭目着给一名老妇人把脉,徐长吟端药进来,还未说话,章大夫已朝左侧的案几一指,“放在桌上。” 徐长吟依言将药放下,朝那位章大夫望了一眼,一瞧之下,顿时微微吃了一惊。宫里的太医怎地也到这里当起了义诊大夫了?当日她在来中都途中受袭,被蜜蜂蛰伤后,这名章大夫曾给她问过诊。不过,此处显然并非认熟人的好地方。她放下药,退了出去。 回到后院,还未歇口气,决明又将一盅药递给了她,并指着药柜旁的一只药篮子道:“这盅药送到村西头的刘家。”(未完待续) 第四十八章 南风朝兮谁家院 中 徐长吟依旧未推拒,提上药篮子便走。 杜桂这时走到朱橚身边小声道:“王爷,让燕王妃娘娘来做这些事似乎不大妥当。况且,娘娘独自去,若是有人冒犯了娘娘,燕王殿下那里可不好交待。” 朱橚抬目朝徐长吟离开的方向睇了眼,不以为意的道:“送个药能出什么差池?好生顾着药。” 见自家王爷这么说了,杜桂自不好再多言,回到药炉边,仔细看顾起来。 徐长吟出了宅子,问了方向位置,便往西头走去。走了不远,已找着刘家。刘家显然并不富裕,她走到篱笆墙外,朝里清声唤道:“主人家在吗?” 未几,斑驳的屋门“吱呀”一声开了,里头走出个妇人。妇人见来了生面孔,忙客气有祀的问道:“您有什么事吗?” 徐长吟提起药篮,笑道:“我是来送药的。” 那妇人赶紧道:“有劳了,有劳了。” “不打紧。”徐长吟将药端出递给妇人,“这药还热着。我先告辞了。” 妇人连忙又道:“可真不好意思,章大夫在我这儿买了几尾鱼,可否一并捎回去?” 徐长吟臻首,“不打紧。” 妇人连声谢过,立即回屋去拿鱼。徐长吟站在树下,挽着药篮子望向开阔迷人的景致。 碧空万丈,云朵舒卷。远处山峦起伏,郁郁葱葱的树木连绵到远方,望不见尽头。丰润广袤的田野,勤耕的农人,嬉戏的孩童,随风而动的柳枝…… 一切都彰显出宁静的氛围,这种宁静不是毫无声响,而是那种让人从心里感受到的祥和与安宁。她浑然察觉不出因逃难灾民所带来的凄哀,没有愁眉苦脸,没有怨天尤人,这种祥和的气息让人感觉无比的舒畅与自在。 这时,妇人从屋中走了出来,手中用草绳栓着四条活蹦乱跳的鳜鱼,每条都是肥美硕大,瞧那蹦跶劲,八成是野生的。 妇人将鱼递将给徐长吟,笑容腼腆:“这鱼骨刺少,味道又鲜美,章大夫回回都会在我这买几条。” 徐长吟瞧这鱼也知定是鲜美,遂道:“若有余的,我也想买几尾。”这一家人瞧着并不宽裕,若能与她做些生意,也算尽点心意。 妇人露出喜色,“现下没有,不过晚些时候,我可以让犬子送到医馆去。” 徐长吟笑了笑,陶出一锭碎银,递给妇人:“那便有劳了。” 她接过四条甩着鱼尾的鳜鱼,这四尾鱼果真够份量。她方拧住,就被一条鱼尾扫着了腰,劲道还不小。她连将鱼拧远了些,与妇人告了辞,便即离开,往药馆走去。 四条鱼儿扑腾不停,徐长吟一个不察,又给鱼尾扫中了手背,一个鲜红的鱼尾印子已赫然在目。 她瞪住四条鱼,咬着牙道:“念在你们命不久矣,我就不与你们计较!” 鱼儿回应她的是更起劲的徒然挣扎。 徐长吟继续往前走,双眸谨慎的留意鱼尾的动向。正要拐过街角,她骤然瞄见一抹熟悉的身影走过,略一矮身便走入了一间低矮的茅舍里。 她瞧得分明,那人就是朱棣。先前她与朱橚走开后,似乎已有半个时辰不见他了。她不禁拧着钱跟了上去。 那间茅舍外有二株大柳树,因着被柳树遮住泰半,使屋子显得尤为荫庇。屋子左侧是一片池塘,正值盛夏,池水曳波,随风送来几许清凉。茅舍外还有一圈低矮的篱笆墙,一株长歪的槐树从墙内探出了大半截茂盛的树枝。徐长吟方一走到荫翳的篱笆墙外,不必踮脚,已能瞧见院子里的景况。 朱棣正负手背对着她站在院中,他面前的木墩上坐着一位头发斑白、面目慈和的老媪,旁边有位年轻大夫正给老媪问诊。 徐长吟欲出声,却见那大夫正专注问诊,便又不好随意出声打扰。她朝那大夫瞅去,却霍然一愣。 那年轻大夫生得甚为白净,乌眉甚浓,眼眸明亮,乍瞧之下,只觉是位眉清目秀的年轻人。然只肖细眼一瞧,就能发觉这大夫鼻挺唇朱,脸廓娇小,而搭在老妇人腕脉上的手指也极是纤秀白腻,再一瞧,喉间无结,颈纤身娇,这分明是位女儿家! 就在此时,年轻大夫收指抬首,未语先笑,嗓音脆耳,眸光睇向了朱棣:“莫大娘只是受了些虚寒,服几味药,休养几日便无碍了。” 垂枝遮隐,院内的人若不仔细瞧,一时也瞧不见树下站着个人。徐长吟正犹疑要不要唤朱棣,已听他说道:“有劳刘姑娘了。” 原来朱棣知道这年轻大夫是位女儿家! 徐长吟眯眼凝视他的背影,陡然又见得那老媪慈爱的望住朱棣,叹道:“有劳王爷惦记着老身,老身如今这身子骨,是越来越不中用了。” 这老媪竟然知道朱棣的身份!她是什么人? 徐长吟蓦然觉得自个似乎不该听壁角,尽管心头对这老媪感到好奇,但她仍立即离开了篱笆墙旁。她转身欲走,可方一转过身,便“碰”地撞在一个人的身上。而她手中的鱼也如愿地搜狗挣脱了她,只不过落得个灰头土脸的下场。 刑子游被撞得闷哼一声,而徐长吟被撞得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幸而刑子游眼明手快的拽住了她的胳膊。 徐长吟吓了一跳,还没喘过气,眼前这浓眉大眼的俊朗年轻人已瞪着她没好气的嚷道:“我说这位大嫂,你要偷听就偷听到底,怎么说转身就转身?” “什么人?”院子里立即传出了朱棣的低喝声。 徐长吟还没计较刑子游的“大嫂”二字,刑子游已大声喊道:“有位大嫂提了四条鱼来探望莫大娘。” 徐长吟顿时哭笑不得,她哪里像提鱼来探病的了?况且,这鱼可非她之物。 这时,朱棣已从院中步出,立时看见一脸无奈的徐长吟。他微微皱眉,“你怎么来了?” 徐长吟如实交代:“我见你进去,便来瞧瞧。”她睇眼面露惊讶的刑子游,弯身拾起沾满泥土的四尾鱼,鱼儿显然已无力气挣扎,安分了许多。(未完待续) 第四十八章 南风朝兮谁家院 下 朱棣也瞅见了她手中的鱼,“你怎么独自出来?五弟呢?” “医馆中忙不过来,他留下帮忙,我也不懂药,只能帮着跑一跑腿,送送药。” 刑子游终于插上了话,疑惑的看着徐长吟:“王爷,这位是?” 倏地,一记轻脆的声音传了来:“师兄你真笨,这位自然就是燕王妃娘娘了!” 徐长吟顺声望去,顿见那名女扮男装的年轻大夫笑嘻嘻的行将出来。 刘丹瑶对徐长吟深施一礼:“娘娘,我这位师兄是个糊涂蛋,请您不要与他一般见识。” “丹瑶,你竟敢没大没小!”刑子游怒目瞪去。 徐长吟轻笑,以眼神询向朱棣。 朱棣微拂袖摆,握住了她的手,带她走入院中,“他们二人是诚意伯的弟子,此番前来帮援。” 徐长吟闻言微讶,这二人竟是刘基的弟子?她不禁多瞧了眼那对正斗嘴的师兄妹。 他们走入院中,那位莫大娘则已起身,向走来的徐长吟恭谨施礼。 徐长吟方才听“壁角”时,已闻莫大娘对朱棣的称呼,其对朱棣的身份知之若详,而行止又十分得体,想必并非寻常村妇。她客气的扶起莫大娘,笑道:“老人家无需多礼。” 莫大娘目光慈和却不冒昧的打量着徐长吟,微微笑着:“多谢王妃娘娘。” 不知为何,徐长吟自莫大娘慈爱的目光中察觉出一丝欣慰,她略觉疑惑,但也未多问。朱棣将她手中肥美的鳜鱼丢给跟进来的刑子游,刑子游一脸垂涎,咽着口水:“今天有口福了。” 徐长吟来不急阻止,刑子游已将四尾鱼拧去了后院。 徐长吟是张口欲语,最终却只能无奈叹息。东西已被拿走,再收回自欠妥当。她睇眼朱棣,他倒是大方,也不问问这鱼打哪来的。 朱棣察出有异,睨她一眼,问道:“怎么?” 徐长吟咬牙低语:“这鱼是人家托我拿给章太医的。” 朱棣听罢却是一派不以为意:“章庆昭不喜食鱼,无碍。” 徐长吟对他的“强霸他人财物”有些无语,但听他如此说,又不免有些奇怪,章太医不喜鱼何必买鱼?难不成也和她一样,见那妇人一家穷苦,有意与她生意做? 朱棣向莫大娘微微颔首,莫大娘遂与刘丹瑶也往后院走了去。 待无旁人,朱棣开门见山的直言:“莫大娘是我的乳母!” 徐长吟一怔,朱棣继续说道:“父皇尚未登基之前,我一直由莫大娘照顾。后来,她离开了应天府……”朱棣的眼底掠过一抹令人难明的复杂,“七日前,我才知她居于此地。” 话尽于此,朱棣未再继续。想来,他认为对她解释的已经足够了。 徐长吟识趣不去多问,只道:“何不将莫大娘接至中都去?” “她不愿,我也不勉强。”朱棣淡言。 徐长吟抿唇未语,半晌才道:“好在此处离中都不远,得空时也能多来探望。下回来时,便多带些能用及的东西吧!” 朱棣看向她,未露异色,却握紧了她的手。 在徐长吟的要求下,徐长吟将四尾鱼送至医馆给了章太医。但不多时,朱橚又拧着几尾鱼前来,说是一位刘氏送来的。想来就是她买鱼的那位妇人了。 晚膳在朱橚的强烈反对下,既未让刘丹瑶下厨,也未让徐长吟掌勺,而是将他那随侍药童杜桂给推进了厨房。 后院里,刑子游被安排劈柴担水,刘丹瑶则提着一只硕大的鱼走到水井旁,刷起袖子准备杀鱼,莫大娘与徐长吟在旁摘菜。 “让娘娘委屈在此做粗事,老身实在是过意不去。”莫大娘语带歉疚。 徐长吟微微一笑,“在中都逾月,却也是凡事凭己力,这些事儿何以算得甚么粗事?” 莫大娘也笑了,“王爷能娶到您,实在是福气。” 徐长吟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大娘一直住在此地?” “老身此前住在清洛县,若非发生疫事,也不会来此,也不会遇见王爷与娘娘。”莫大娘将摘好的菜蔬兜拢,徐长吟接过来,瞅了眼水井边正杀鱼的刘丹瑶,那溅得一地的鱼血让她决定待会再去为好。 “清洛离中都不远,大娘往后有空,可去看一看王爷,他也是惦念着大娘的。”看得出,朱棣对这位照顾过自己的莫大娘是有感情的,否则也不会让刘基的弟子专程来照料她。 莫大娘面上的笑微现怅然,虽说只是一瞬即逝,然徐长吟瞧得分明。 “老身位卑,岂敢叨扰王爷?此番得蒙王爷厚待,怜悯老身孤身无依,请刘姑娘与刑少侠照料,让老身能在此安身养病,老身已是感谢无比了。”莫大娘温和的说着,又道,“娘娘与王爷在外,也请多保重。” 徐长吟知她转开话题,也不想在朱棣的问题上多说,遂也识趣的顺声说道:“中都倒有秦王与晋王照应,一切都甚为顺当。” 莫大娘含笑点首,未再出声。徐长吟也不知说何好,便问了碗盆的所在,起身去厨舍取了只盆出来,端盆至水井旁,汲了水,再将菜蔬放入水中清洗起来。 刘丹瑶在旁一边刮着鱼鳞,一边瞅着徐长吟,眼神中有好奇。她打量的目光不多时已让徐长吟察觉到,徐长吟抬眸询向她。刘丹瑶盈盈一笑,坦率的道:“我只是有些意外燕王妃娘娘会这般随和。” 徐长吟莞尔,“洗菜也算得随和?” 刘丹瑶笑着摇头:“能下厨的贵夫人不少,但像您这样的可不多。”眼前的随和女子,难道真的会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 暮色西下,挥洒残金。薄暮中,炊烟袅袅,农人们牵着黄牛、抗着锄头从田间而还,安静的村落热闹了起来,比之白日更有生气。 院子里,徐长吟擦净膳桌,刘丹瑶与杜桂则将香气腾腾的菜肴端来布好。不多时,便布了满满一桌,色香味俱全,令人食指大动。徐长吟端瞧其品相,已知自个的厨艺与杜桂有着十万八千里之距。她不禁大是佩服,也有些懊恼,为何她整日下厨,且又勤于学习,这厨艺仍不见长进呢?(未完待续) 第四十九章 南风午兮天中节 上 是夜。朱棣一行未回中都,莫大娘拾掇出两间屋子,给他们住下。 徐长吟回房梳洗,方察觉未有换洗的衣衫。就在此时,朱棣推门而入,手中拿着一件薄衫。 “换上吧!”朱棣将衣衫放在床榻上。 徐长吟拿起淡红薄衫,不禁奇道:“这衣裳打哪来的?”莫大娘与刘丹瑶,一者年岁长,一者是黄花闺女,穿这件衣裳似乎都不合适。 朱棣目光深幽,未回答她,只是淡淡道:“是件新衣裳,不必忌讳。” 徐长吟倒非嫌弃是谁穿过,只觉这件质地精雅的衣衫似乎不该在这儿出现。但她晓得朱棣若不愿说,纵是撕开他的嘴他也不会说,所以她不再自讨没趣,拿起薄衫,遂而盯住朱棣。 朱棣皱眉,“怎么?” 徐长吟朝门外抬了抬下巴,不言而喻,是让他退避。朱棣眉头愈紧,上下打量她:“你哪一处没被我瞧光?” 徐长吟登时绯红双靥,又觉羞恼,当即二话不说连推带攘的将他送出了门。朱棣看着紧闭的房门,直皱眉头,但嘴角却抿出了一丝笑。岂料,一记戏谑的声音传了来:“哟,四哥,被四嫂赶出房了?” 朱棣的笑意顿收,回头睇向倚着院中杏树的朱橚,露出威肃的神情:“夜已深,你还不就寝?” 朱橚晃了晃手中酒壶,嘻嘻笑着:“喝了这壶酒再睡也不迟。四哥,要不要喝一杯?反正四嫂也将你赶出来了。”说着,他饱含钦佩的向徐长吟的房间举起酒壶,“我这四嫂可真了不起呀!” 朱棣相信,他被徐长吟“赶”出房这事,定会让朱橚笑上好些日子。他看着弄笑不止的朱橚,缓缓眯起眼,朝他走了过去:“五弟,你似乎消减了些,看来是欠缺操练,四哥今日就教你几招如何?” 朱橚听后是大惊失色,慌不迭后退道:“四哥,我身子好得很,不用担心。天色已晚,你赶紧回房歇息如何?” 朱棣笑了,“五弟何必客气?四哥许久未关心你了,今日就一并算上吧!”话落,他攫住朱橚的手腕,将他往外领去,并道,“此处扰人,我们到外面去。” 朱橚是欲哭无泪,他不过就笑了两句,他这四哥也太记仇了吧! 半个时辰后,朱棣回房。衬着灯光,见着的便是徐长吟用被子将自个裹得严严实实。他无声一哂,熄灭油灯,室内霎时一片漆黑,但很快的,月色再次照亮了卧房。 一室宁谧,徐长吟侧身躺在里侧,似已熟睡。 朱棣卧下,指尖一勾,便将她身上的被褥掀了开来。徐长吟顿时觉着热气消减了几分,但旋即又感觉到一道炽热的视线胶着在自己身上,反而愈发热了。 朱棣就着月色,细细打量她妙曼的纤躯,“你是打算捂晕自己?” 徐长吟紧闭双目,就是不吭声。 朱棣似笑非笑,也未置声,只是抱她入怀,闭上了双目。 他不嫌热么?徐长吟偎在他怀中,只觉一股热气从脚底涌遍全身,连心底也是热气腾腾。她微睁眼眸,迎目却是他安静的睡颜。蓦然触动了她心底深处最柔软的地方,让她忘了挣脱,而是静静地偎在他怀中,缓缓睡了过去…… 莫大娘在刘丹瑶的照料下,身子已是无恙。朝廷派来的官员并未费甚么力,疫情就已得到控制。中都城的百姓直到此时方知城外发生了这些事,好在一切已安排妥当,故而并未生出混乱。 徐长吟不敢断论朱棣热忱此事,究竟是关心百姓,还是想图表现,然而从始至终他并未坦明身份,也无人知晓妥善处置此事的乃是当今四皇子。然而,未过多久,圣旨到达中都,是给的朱棣四兄弟的。旨意多为嘉许,尤其赞许了朱棣和朱橚。徐长吟蓦然想到,百姓不知他们身份,皇上却不会不知。 余后过了数日,莫大娘决定回清洛县,刑子游与刘丹瑶受朱棣吩咐,陪同前去。徐长吟猜度着,诚意伯的这两位弟子或而已被朱棣招揽己用。 徐长吟去为莫大娘送行,且添置了许多物事,塞了满满当当一马车。她诚挚的邀请莫大娘去中都做客,并不为莫大娘的身份轻慢或敷衍。朱棣与朱橚看在眼里,微微笑了。 五月五日天晴明,榴花已繁艾蒲青。 朱橚未立即回京,而是决定留在中都和他们一同过端午。早些时日,徐长吟便向马氏请教学做粽子。这日一早,她利索的挂艾枝,悬菖蒲,洒扫庭院,然后刷起袖子开始包粽子。 朱橚一进小院,顿时闻到阵阵竹叶清香与浓郁的蒸粽香,让他不禁直咽口水。他随着香气走到后院,适巧徐长吟端着一盘粽子出来。二人迎面相遇,朱橚立即谄媚的道:“四嫂,先让我尝一个。”也未等徐长吟同意,他已主动抓过一个,下一瞬却被烫得哎哟直叫,险些将粽子掉在地上。 徐长吟笑不可抑,“又无人同你抢,急甚么?” 朱橚连忙将粽子还给她,看着已被烫红的手指头,沮丧的道:“果然心急吃不了热粽子。” 徐长吟笑道:“今日做了不少,够你吃的。你怎地一人回来了?”这些日子朱橚皆与朱棣在一起,同出同归,今日却是反常。 “营中有些事要处置,四哥晚些时候回来。”朱橚接过粽盘,与她往堂屋走去,“二哥和三哥等会就到。” 徐长吟臻了臻首。过端午本是在朱樉处,后来不知怎地,就决定在他们这儿过节了。好在她也未觉麻烦,反而因从未包过粽子而觉兴味。 步入堂屋里,朱橚将粽盘放在桌上,便即迫不及待的拿起了一只棕子,解开扎藤,剥开墨绿色的粽叶,露出枣红的粽肉,弥漫着香醇撩人的糯米香。 朱橚咽了咽唾沫,咬了一口,顿觉是糯滑圆润,香甜爽口。他不由赞道:“四嫂,除了小米粥,就数你做的这粽子能拿得出手了。” 他这话似褒非褒,徐长吟不由嗔道:“是哟,这些日子委屈你吃那些拿不出手的膳食了。” 朱橚自知失言,忙道:“非也非也,毕竟我那些嫂嫂中能下厨的没几个,四嫂你已很好了。” 这话有越描越黑之嫌,徐长吟听后是好气又好笑。 朱樉与朱棡前后脚到达。朱樉带了几坛美酒,朱棡似乎也晓得徐长吟的厨艺不过尔尔,让厨娘望晴也跟了来,有望晴主厨,宴席自然不胜丰富。(未完待续) 第四十九章 南风午兮天中节 中 不多时,朱棣回来。朱棡一见他,立即凉凉的说道:“看来比起我们,四弟对军营里的事情更为上心。” 徐长吟端来放了雄黄和鹅眼钱的清水,湿了帕子给朱棣洗眼。她若有似无的朝朱棡瞟了眼,知他指的是朱棣今日留滞营中一事。 朱棣接过帕子,淡淡说道:“三哥言之过矣,我不过是与几位将士聊及邓将军破吐蕃一役,故而耽搁了时辰。” 朱棡显是不信,又要说话,朱橚已大声嚷道:“今天过节,你们都别扫兴。”说着,他将酒杯往朱棣和朱棡手中一塞,“喝酒,喝酒!” 朱樉也凑起热闹,连声附和:“老五说的对,喝酒!今天不醉不归!” 朱棡看了眼朱棣,倒也没再说话。 宴间,朱橚极力推荐徐长吟做的粽子,竟也得到一片赞许,倒让她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那边厢,朱棣剥了粽叶,放在徐长吟的碗碟里。徐长吟溜目睇他一眼,抿唇一笑,也拈粽剥叶,放入他的碟中。邓氏看着羡慕,缠向朱樉撒娇,也让他给剥粽子。 朱橚直咧嘴,对朱棡说道:“三哥,看来只有我们两个孤家寡人没人搭理了。” 朱棡不置可否的呷了口酒,不紧不慢的唤道:“望晴!” 在旁侍候的望晴赶紧剥了粽子,放在朱棡面前。 朱橚目瞪口呆,大为沮丧的嘀咕一句:“早知如此,就该让杜桂跟了来。” 徐长吟哂笑,又剥了只粽子放至他碗中,道:“别说怠慢了你。” 朱橚立时满面感激:“四嫂,果然还是你够义……”话声未落,打斜里陡然伸来一箸,拈走了粽子。朱橚愕然侧目,但听朱棣老神在在的道:“量腹而受,食不宜过。” 朱橚瞪眼,满脸委屈。朱樉哈哈大笑,递了杯酒给他:“五弟,老四不让你吃,你陪二哥喝酒就是了。” 朱橚扮个鬼脸:“二哥你是海量,我可喝不过你!” 朱樉得意洋洋。朱棡瞟他一眼,“那是,二哥量如江海,整个应天府可都是鼎鼎有名。” 他这话不出奇,只那语气却似嘲非嘲,朱樉登时拍桌瞪眼:“老三,你什么意思?” 朱棡堆笑道:“三哥,我可没别的意思,只是夸你酒量好罢了。” 朱樉明显不信,“你这小子从来是话里藏针,有这么简单?” “诶,二哥,你这分明是度君子之腹。”朱棡一脸无辜。 “君子?那你是说我是小人了?”朱樉怒哼。 眼见二人一言不合要起干戈,和事佬朱棣适时出来,举杯敬向二人:“二哥、三哥,今日未能与父皇母后同贺佳节,便就此向皇城之向敬上一杯。” 此话一出,朱棡与朱樉顿时住嘴,更不能拒绝,互瞪一眼后端起杯来。其余人等也皆自起了身,齐齐向应天府方向敬去。 徐长吟觑眼表情淡定的朱棣,心道,他倒是回回都能坐观壁上。 朱棣向朱橚看了眼,朱橚识得眼色,连忙对朱樉道:“二哥,听说今晚卧牛湖有夜赛龙舟,还有五月花灯会,很是热闹。” 朱樉还未说话,邓氏已兴致勃勃的问道:“夜赛龙舟?这大晚上的也能赛龙舟?” 朱橚笑道:“听闻两岸皆有花灯照映,湖面上灯火辉映,另有萧鼓相和,别有生趣。” 徐长吟不由有些心动,朱棣似明她心思,缓缓建议:“宴罢,不如去赏灯看龙舟竞渡,也算应景度此佳节。” 徐长吟闻言是暗自高兴,而朱樉与邓氏都是好热闹的主,自是同意。朱棡虽说兴致缺缺,但也未反对。 一席宴罢,酒酣耳热的众人稍事歇息,便出门前往卧牛湖畔。 华灯初上的中都城灯火明煌,坊市店铺外悬着琳琅满目的灯笼,五光十色,令人流连忘返。 皓月千里的卧牛湖,今夜更是浮光跃金,艳华秀色。佳节当前,街道上人潮似海,接踵毗肩,耍杂戏的、挑担的小贩更是卖力的吆喝着,加之箫鼓管鸣、歌舞声喧,喜庆之声响彻夜空,无处不是景美人欢。 在水岸两畔,挂着形态各异的花灯,璀璨绽放,笔直蔓延着晃若连向了天际,将夜幕映如白昼。波光粼粼的水面上亦飘着精雕细琢的花灯,十余艘色彩斑斓的龙舟映照无遗,船头悬着的灯笼更是各式不同,有数盏串连而成的粽子灯,也有龙蟠凤栖的龙凤灯,还有艳丽吐芳的牡丹灯,各富趣味。 竞渡尚未开始,然两岸已立无虚处。朱樉与朱棡岂肯与百姓拥挤一处,当即命人将府衙叫了来。不多时,府衙李大人急奔而至。他自是识得朱樉等人,当即恭敬的将他们请上了一艘画舫。 徐长吟踌躇不愿上船,画舫虽免了拥挤之累,然也少了与民同乐的乐趣。 正欲上船的朱棣见她不动,顺着她的目光望向离河岸不远的小山丘,步履微顿。随即,他对跟在身侧的朱橚吩咐数言,遂而握住了她的手,与她往拥挤的人潮中走去。 朱橚望着他们的背影,啧啧有声:“一呼即去?四哥啊四哥,你何时这么好说话了?” 徐长吟感受着朱棣掌心的热度,讶然低呼:“要去哪里?” 朱棣睨她一眼,“你想去哪?” 徐长吟蹙眉,蓦然察觉他的目光朝她许意的那处山丘瞟去。她瞬即眉弯浅笑起来:“你带我去哪,我便去哪。”这人也非那么不解风情呀! 朱棣不为所察一笑,紧了紧手掌。 葱翠阴翳的林木,淬幽染月,鸣声上下。徐长吟所指的小山丘离竞渡区并不远,山丘上也有许多百姓聚集,等着眺望龙舟竞渡。 徐长吟踮脚四下张望,瞅见有处较为空阔的地方,连忙拉着朱棣行将过去。草地上坐着不少人,徐长吟也率性的席地而坐。倏地,她察觉身侧有人盯着自个,侧目看去,顿见朱棣抿唇不语的盯着她。 她一愣,不知他怎么了。突地,她瞧见他身边有方石墩,而其上垫着块帕子。她眨巴下眼,颇有些受宠若惊的道:“这是给我坐的?”(未完待续) 第四十九章 南风午兮天中节 下 说话间,她连忙站了起来,笑眯眯的道,“可真是太客气了,怎地好意思呀!” 朱棣终于开了尊口,不咸不淡的道:“既然不好意思,那你继续坐地上吧!”话落,他泰然自若坐在了石墩上。 徐长吟错愕,心头好气又好笑,但她也没去计较,仍旧欲席地坐下。然而,还没等她挨着草地,已被朱棣拧起,一把按坐在了石墩上。 徐长吟顿时是哭笑不得。这人还真是别扭呀! 朱棣站在她身侧,负手而立,一脸淡然的望着缀满繁星的夜空,仿佛做出这别扭之事的人并不是他。 骤然,“咚,咚……”的锣鼓声震响了夜空。 “开始了,开始了!”周遭的人群兴奋的嚷道。 徐长吟也没再去深究他的行为,兴冲冲的引颈眺望。端见波光涟漪的宽阔水面上,十艘龙舟如离弦之箭同时驶出,数十支彩桨在水面有节奏的上下翻飞,划出一道道美妙的弧线。舷边激溅而起的水花在河畔花灯的映照下,让一艘艘龙舟如同腾云驾雾一般。 岸边锣鼓喧天,人群摇旗呐喊,舟上鼓声雷动,船手卯足劲挥动彩桨,劈波斩浪的驶向前方。不多时,鼓点渐渐急促密集,让人的心也跟着紧张起来。徐长吟亦站起了身,跟着周遭的人群一起为驰骋的龙舟加油助威。 柱香后,竞渡结束,得胜的乃是船头挂着粽子花灯的龙舟。人群蜂拥向岸边,去迎接得胜的队伍,仿佛这些取胜的人都是自家人似的。 朱棣与徐长吟未去凑这热闹,但徐长吟仍是喜乐的道:“我猜着便是这艘龙舟会赢。” 朱棣一直表现淡定,看着她因兴奋而染起红晕的脸蛋,露出一丝笑:“你能未卜先知?” 徐长吟笑盈盈的道:“当然不是,先前我瞧见那龙舟上的舟手莫不是表现沉稳,毫无忐忑,并不似别艘舟手的紧张,在气势上已赢过旁人许多。这心态一正,自是能心无旁骛,他们取胜并不出奇。” 朱棣笑了笑,“那你可知为何别的舟手会紧张?” 徐长吟扬眉,“正欲请教!” 朱棣朝水面东南方向指去,徐长吟定睛望去,能见那儿有一艘船,而船头金光闪烁。然也因隔得太远,看得并不清楚。她疑惑的道:“那是甚么?” “一串金粽子!”朱棣也未卖关子,“每粒约十两重。此次龙舟竞渡得胜者,即能得此。” 徐长吟双眸一亮,“金粽子?这彩头还真够份量!”难怪那些人紧张了,若她知彩头是一串金粽子,必然也会如此。 朱棣看着她“垂涎”的表情,微微一哂,“你可知为何只有那艘粽灯龙舟上的人不紧张?” 徐长吟一脸虚心请教模样。他似乎知道不少内幕消息。 朱棣不吝赐教:“这些人皆是眼盲耳聋。” 徐长吟瞠目,惊讶的望向已返回岸边的粽灯龙舟,虽相距不近,然若仔细瞧,当真能发现这些人在下船之际,是有人搀扶引导的,可乍看之下,这些人却与常人无异。她心中暗忖,也难怪这些人毫不紧张了。他们目不能视,耳不能听,自然无旁的心思,只这一点,已比其他人多了三分优势。她突地道:“这些舟手是出彩头之人请来的?” 朱棣对她的一点即明表示满意,点头道:“不错。” 徐长吟斜睨他,他何以知道的如此详细? 朱棣看她一眼,明白她在猜测甚么:“不必瞎猜,我与此事无关。” 徐长吟干笑,“我哪有瞎猜,只是好奇而已。”也是,朱棣赚此噱头有何用?“那出此彩头的是何人?”既然愿出此彩头,却还特意找来一群眼盲耳聋之人,这人的算盘打得还真够精。 朱棣勾着嘴角:“不妨猜一猜。” 徐长吟细眯双眼,他既然让她猜,这出彩头之人应当是她认识的。她认识的人中,能一口气拿出一串金粽子,且人在中都的,也就那么几位。朱棣已撇开己身,那么便只有朱樉、朱棡或朱橚了。而其中嫌疑最大的当属朱樉,可是,若是朱樉设了此彩头,断然不会藏掖不说,反而为大肆喧扬。而朱橚并非闲来无事拿银子玩乐之人,那么剩下的便只有朱棡了。 “是晋王?”她小心猜测。 朱棣扬眉,“你倒是不点也透。” 徐长吟受下赞许,而他这话之意,自也承认了设彩头的正是朱棡。她想及先前朱棡并不情愿前来,只觉他还真是会做戏。“晋王设此彩头想做甚么?” “局外局罢了。”朱棣轻描淡写的掠过。 徐长吟默然,复又道:“这事儿秦王不知?”若是朱樉晓得,只怕会将朱棡设局之事捅回宫。 朱棣点头,“离回宫还有些时日,不必闹得鸡犬不宁。” 徐长吟古怪的盯着他,他言下之意,若不是会久留中都,他便打算将此事透露出去?他果然也没甚么好心。 余后又赛了数场,徐长吟虽已晓得些许个中内幕,但仍观看得兴致勃勃。直至戌时,龙舟竞渡方告结束,在看客的一片羡慕中,金粽子果被粽灯队赢得。 人烟渐散,龙舟相继靠岸,花灯似也黯淡了些许,徐长吟却是意犹未尽。 晕月在云中穿行,映照着幽翳的树林。四野悄静,与先前的喧腾热闹大相径庭。 徐长吟放眼眺望,沿途除却他们,已鲜见人踪影迹。她微敛裙裾,跟于朱棣身后。朱棣步履缓缓,刻意顾着她的速度。二人同行,虽是一路无话,却是不觉路长。 画舫已靠岸,朱橚正在船头四处张望,一见他们行来,立即迎了上去。 徐长吟朝画舫中睇去,朱樉又已喝开了,醉醺醺的拽着李大人胡天海地的乱侃,而朱棡却已不见人影。 “三哥先回去了。”朱橚朝朱樉瞄了眼,“二哥今儿个兴致好,怕是又得喝高了。四哥,你陪四嫂回去,这里有我照应。” 朱棣颔首,“你多为注意。” 朱橚点头表示明白,随即,朱棣与徐长吟相携离开。(未完待续) 第五十章 南风崎兮谁得知 上 端阳过后,朱橚启程回了应天府。 马氏染恙,马成因着坊中事多,也难以抽身回来照料,便请徐长吟多为照顾。徐长吟自不会推拒,白日里照顾马氏,教大福、二福读书识字,直至马成回来后方离开,此举令得马家上下感激无比,朱棣对此也未置喙。如此过了十余日,马氏的病渐渐好转起来,徐长吟方得以轻闲。 这日傍晚,小院已沾上了晚霞的颜色,透着静谧祥和。 用罢晚膳,闲来无事,朱棣摆开棋盘,望向徐长吟,其意不言而明。徐长吟犹豫一下,前次输棋,结局“凄惨”,让她有些见棋色变。 “怎么,怕与我对弈?”朱棣不无挑衅。 徐长吟眯起眼眸,且只落败一回,难道他就以为自个天下无敌了?她不怒反笑:“何惧之有?”她拂袖落坐。 朱棣扬眉一笑,也不废话,开始对弈。 初局以徐长吟胜之结束,她终于扬眉吐气,得意的看着朱棣。朱棣并无意外神色,只是拈出黑子,“再比一局?” 有了初局的取胜,徐长吟更有信心,应声道:“有何不可?” 次局用时较长,但仍是徐长吟以三子优势取胜。这下她更有信心,不待朱棣开口,已笑眯眯的道:“这一局,设个彩头如何?” 不为所察的,朱棣眼底浮露了一丝“自投罗网”的笑意。 “你想要何彩头?”朱棣不紧不慢的问道。 徐长吟清眸流盼,黠笑道:“我若取胜,王爷便将月底前的家事揽下如何?”她有此想法,也是受了马成的影响。马成可谓劈得柴,入得厨,洗得衣,照料二子,悉心无比,虽模样粗莽,却是实在的贤夫。不知朱棣是否有“贤夫”的潜力。 朱棣微拧眉头,却爽快应下:“好。不过,如我取胜,你需得听我吩咐。” 徐长吟斗志昂然,“一言为定!” 话罢,二人又摆开棋局。 梨花树下,徐长吟攒眉凝神,正思索着面前胶着的棋局。这一局,朱棣似乎高明了些。 对面的朱棣拂着茶沫,悠然自得。良久,徐长吟眉头微舒,拈起棋子,落下一招小尖。朱棣微微凝眉,放下茶盏,拈棋思索起来。 半晌,他才落子,抬目睇向她,似笑非笑:“今日你倒是拼尽了全力。” 徐长吟略见得意:“我且才出了七分力。” 朱棣微勾嘴角,“另三分力还是用上的好,这回输了,可非一坛酒能解决。” 他甫提酒,她即想起那晚醉罢之事,不由涩了脸靥,但她仍佯作无异:“不必重申,鹿死谁手尚不可知。” 朱棣嘴角的笑更具深意了。 半个时辰后,这一局方告结束。而事实证明,笑到最后的才是赢家。 徐长吟沮丧的瞪着面前的棋盘,棋面显现的是白子输了黑子半子。 朱棣悠闲的呷着茶茗,道:“愿赌服输。” 徐长吟抬头盯住他的表情,心头蓦然掠过一个念头,难不成她是请自己入了瓮?然事已如此,她也无法,只得紧着嗓子道:“纵有诺在前,也需约法三章。” 朱棣不置可否,“讲!” 徐长吟竖起三指,“一不行违德之事,二不行欺人之事,三不行有违己愿之事。” 朱棣挑眉,“有违己愿何讲?” 徐长吟轻咳一声:“譬如上回你、你……那事。” 她说得含糊,但朱棣一听即明。他无声一笑,却故作不解:“哪一件事?” 徐长吟知他是明知故问,没好气的道:“我若不愿,就不会做。” 朱棣不同意了,“既然如此,此约还有何意义?” “难道王爷只会让我做为难的事?”徐长吟挑衅反问。 朱棣一笑,“那好,备好浴水可算为难?” 徐长吟有些狐疑的看他一眼,会如此简单? 朱棣表情坦诚,毫无异样。 徐长吟琢磨片刻,起身道:“这有何难?”说罢,她便去准备浴水。 待浴水准备好后,朱棣言及她今日辛苦,遂让她先行沐浴,得以歇息。他这话算不得吩咐,虽让她觉得有些怪异,但也有些窝心。 氤氲的雾气升腾满室,徐长吟惬意地闭上双眸。倏然,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传来。她诧异睁眸,赫然就见朱棣步入房中。她登时低呼,抱紧双臂没入水中,满面红云的呼道:“王爷,请暂且回避!” 朱棣毫不避忌,灼热的目光扫过清澈的浴水,语气淡定:“为何要回避?” 徐长吟咬牙:“王爷没见我在沐浴么?” 朱棣泰然自若的点头:“看到了,又如何?” 徐长吟闻言是欲哭无泪,“既然王爷看到了,就请回避。”非礼勿视的道理他岂会不懂? 朱棣嘴角拧出一丝诡莫的笑意,口吻依然平静:“你自管沐浴,无需理会我。” 他这么个大活人站在旁边瞅着,能不需理会么?徐长吟气不打一处来,正要开口,朱棣竟然开始褪衣除靴,她一惊,“你要做甚么?” 朱棣睇她一眼,“沐浴!” 徐长吟一听这话几乎没跳起来,将身子抱得更紧,强捺愠怒的与他打商量:“我这就洗好了,请王爷出去稍待片刻。”好个朱棣,果然未安好心。她还道他体贴,眼下证实分明是要占她的便宜。 “我说了,无需理会我。”朱棣脱去衣裳,泰然自若的进了浴桶。徐长吟慌忙闭上双眸,想起身却不能,只得气急败坏的待在水里不敢动弹。 幸而浴桶甚宽敞,二人共浴也能凑和,然再宽敞也只这几许地儿,略略动身,便能触到彼此。 朱棣伸臂搭在边上,闲懒的睨着她火冒三丈却发作不得的表情,嘴边的笑不曾收敛。 徐长吟双眸紧闭,容如朝霞,似乎连大气也不敢喘。她心里不断后悔,想算计人果真得先掂量自己的斤两呀! 油灯摇曳,幽辉朦胧。 徐长吟半晌未见朱棣有所动静,不禁微睁眼眸,可方一睁眸,立即看见朱棣带着些许调笑与戏谑的凝视着她。她的脸蛋又是一烫,但怦然直跳的心却倏地镇静了下来。她蓦然意识到,她越是慌张难为情,他必然越得意。若她坦然相对,他定会自讨没趣。他想看的,不就是她手足无措的模样么?站在屋前丈余远处,坐在马上四下打量一番,遂向身后一名男子吩咐道:“去问问可有人!” 那男子立即翻身下马,掠上门廊,倒也甚是礼貌的叩门,并喊道:“主人家可在?”(未完待续) 第五十章 南风崎兮谁得知 中 一旦冷静下来,她直率的对上他的眼,勉强笑道:“这水温尚佳,不如让我为王爷搓搓背?” “王妃还会搓背?”朱棣一派意外之色。 徐长吟挤出一丝笑:“算不得很好。请王爷转过身去。”一旦他转过身,她就能拿到衣裳起身。 朱棣一笑,却不依言转身,反而攫住她的手腕,略一使劲,已将她拉入了怀中,低声道:“如此不情不愿,何必委屈自己?” 赤呈相见的景况本就令她浑身泛出红潮,此时肌肤相触,更令她的身子如染烈火。她抵住他的胸膛,忿忿咬牙:“我不过是想伺候王爷。” 朱棣手掌沉入水中,搂住她未着寸缕的腰身,不让她退后,附在她耳畔的薄唇轻轻啮咬她柔软的耳垂。她霍地轻颤,听见他低哑的说道:“如此听话,倒不似你了。”他暗哑的嗓音带着蛊惑的魅力,手更未闲着,每经触及之处,就令她浑身泛起一阵酥麻,心房如擂鼓般跳动。未几,她已只能无力的攀住他,喘息着怨嗔而道:“嫣夫人也是这么侍候你的?” 朱棣的手一顿,微退开她寸许,然一瞧见她迷离的双眸,他淡淡一笑,覆上她的殷唇,将回答埋入了她的唇间…… 碧叶披露的清晨,徐长吟呵欠连连的起了身。院中朱棣已在练剑,一派神清气爽。而一瞅见他,徐长吟扭头便往后院走去。她恼他,也恼自个,为何回回都被他占去上风,而她却无力抗拒,甚而是欢愉的。 朱棣自是瞧见她的懊恼,微微一笑,仍旧继续练剑,然心思却云游了开来。 他喜见她在外人面前的得体与聪慧,喜见她顾盼一笑的娇颜,喜见她恼他又无可奈何的模样,也喜见她在面对他时流露的或嗔或喜。 她的美丽比不上赏汝嫣或苏绣茵,但她从不以王妃身份自恃。她的贤惠也不及谢临清,譬如她的厨艺,数月来能拿得出手的也只有小米粥,然她未曾懈怠妻子之责,照料他的起居,未有怨言。她不喜麻烦,却总会纠缠到麻烦里,但她不为他惹麻烦,也不让他替她操心。她心思玲珑却又纯真,可她的心总抵触停留在他身上。她惦念那纸约契,希望契约时日一至,就能奔向她的海阔天空。她待人亲切,却不主动亲近他,对他的亲近也表现抗拒,纵然他最终如愿,但他更希望她能温驯的顺从他。他原以为他要的只是她在燕王妃之位上安份守己,不让他讨厌,也不让他多费心思,然而现在这些已不能满足他。他想要她全心全意的对待,要她只能看着他,只能想着他! 后院里,徐长吟以清水净面,怔怔地俯看着木盆中摇曳的脸容。 淡定从容的徐长吟去了哪里?不甘受制的徐长吟去了哪里?擅于隐藏、擅于控制的徐长吟又去了哪里?难道她真的无法推拒朱棣的亲近?或者她其实并不愿如此做? 她原先的坚持去了哪?若对朱棣有了不该的感情,她只能离开。可是…… 颊边的水珠滴答落下,水纹震动,脸容越渐难明。她捧水泼在脸上,掩下复杂的神色。 可是什么?可是不愿做背信弃义之人?是了,她不能言诺无信,况且,眼下就此离去,给爹娘的伤害必然极大。她不能不义,更不能不孝!仿佛是找到了最为圆满的解释,她的心又坚定了起来。 收拾好心情,她又坦然的面对起他。她要表现出她的不在乎,表现她的泰然自若,不能让他察觉丝毫她的心思。 朱棣将她清亮而坚毅的目光看在眼里。临出门了,徐长吟送他出门,正欲开门之际,朱棣陡然将她揽入怀中,勾起她的下颚,准确的覆上了她的唇。 这霸道炙热的吻来得如此突然,令徐长吟措手不及,而等她意识到不对劲时,已被吻得快要窒息。许久,朱棣才放开她,而她一获自由,立即使劲呼吸,只一双染了红潮的清眸又气又羞的瞪着他。朱棣看着她艳若红霞的脸蛋,满意一笑,趁着她还在急促呼吸之余,留下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后扬长而去。 徐长吟原以为朱棣晨间的“调戏”只是心血来潮,一刻之后,他竟折返回来,二话不说的将她拉出了门。她满头雾水,一路追问他要做甚么,他却不言不语,到了最后,她干脆也懒得追问,直至到了离城三十余公里的韭山洞。 她四下环顾,满面疑惑,他带她来些干甚么?朱棣依然不语,而是直接带着她穿过溶洞,行径半晌,在一处清流碧影的水潭前驻足。 韭山洞多有游人,故而也留有火把照亮。 赶了如此长的路,徐长吟却仍然不知朱棣意欲何为。可当他将火把伸至水面之上,将幽墨也似的水潭照亮之后,她惊喜的渐渐睁大了双眸,也明白了他的意图。 一池幽水,却有十余尾形如榆荚,又如桃瓣,体态晶莹透明、柔软如绸的桃花鱼蠕然水中流动,缓缓地一敛一收着,状如团伞,轻如罗绡,姿态不胜优美。 徐长吟探手入池,掬了一手清凉,感慨轻叹:“传闻桃花鱼是昭君落入水中的泪滴化作的,以桃花为生死,花落后即无。与花开同谢,如斯痴情的鱼儿,总算得睹真容。” “桃花将谢,也只这几日能来一睹‘是花是鱼两不知’的佳妙。”朱棣也凝视着池中悠游的桃花鱼。 徐长吟颇为意外的看向他,倒也难得他有这等闲情逸致呀! “可知桃花鱼与并蒂莲同喻?”朱棣低语。 徐长吟回眸,迎上他幽黯的眼眸,心中一慌,撇开了脸蛋,佯作从容的道:“我只知先食桃花为羹汤,后烹鳜鱼伴新荠。” 朱棣皱眉,旋即笑了笑:“桃花羹汤,鳜鱼新荠,又有何难?” 未等徐长吟回过味来,朱棣已带她离开韭山洞。离韭山洞不甚远之处,在林深不知处,竟然有一间清雅的酒馆。而在此间,她果然吃到了桃花羹汤与鳜鱼新荠,可谓大饱口福。 这有得玩,又有得吃,纵然让徐长吟心满意足,却也让她疑惑满腹,更令她感觉不妙的是,她好不容易竖起的心墙似乎有些摇晃了起来。 一池桃花鱼,一顿美肴就能让她动摇,难道她就如此好“收买”?(未完待续) 第五十章 南风崎兮谁得知 下 日落月升,树影婆娑,徜徉的道路上,一辆马车轱辘辘的行来。 徐长吟倚在车厢内,听着车外起伏的虫鸣声,神情惬意。 朱棣凝视着她藏笑的唇角,眉头舒展:“时日虽早,玉蟹泉中却也能见玉蟹了。” 徐长吟放下帘蔓,看向他,却道:“营中不要紧么?” “我自有分寸。”朱棣淡淡一笑。 徐长吟不知他的分寸是甚么,但以她看来,若长久怠责,传至宫里,少不得会受苛责。 她以为朱棣只是一时心血来潮,岂知隔日他当真带她去了玉蟹泉。尽管奇怪他的殷勤,但她也乐于享受这份闲逸。 往后的日子,朱棣得闲便会带她游遍名山宝刹,享遍饕餮珍馐,或而以哪家孤本,哪户古籍为饵,诱使得她垂涎万分,从而巴巴的与他跑去“瞻仰”。若未出城,晚间他便会陪她下棋,或而听她抚琴,或而陪她读书写字,或而聊着名山名川,无不是顺着她的喜好。 初初,她不解朱棣如此殷切的目的,后来便也习惯,甚而期待起与他独自二人在街肆巷陌、碧林溪野畅游,与他琴音书墨,对烛夜话。而在她欢心雀跃之余,她也察觉到,她偷偷凝望他的时候越来越多,不见他时心绪不宁的时候越来越密集,而她的心也越来越摇摆不定。 是日。徐长吟收到应天府来的信。有朱柠报怨她乐不思蜀的,有霍琅云关怀问候的,还有徐允恭的,尽管字里行间带着稚气,他却像大人似的叮嘱徐长吟照顾自己,并吐露了令徐长吟惊讶的消息。谢氏已身怀有孕四月有余。徐长吟既讶且喜,未料到她竟然又添了弟弟或妹妹。 朱棣看罢信,凝视着徐长吟,一派琢磨神情。 徐长吟瞅见他这幅表情,有些奇怪,不过她的疑惑未保持多久,便已深刻的明白过来。 已是日照三竿,寂静无声的厢房里,檀香旖旎,玉屏掩目,不见如醉好景。 房内,徐长吟悠悠醒转。她并未睁开眼眸,从薄衾中探出玉手,摸了摸身畔,无人?她微自诧异,正要缓缓睁眸,手却已被一只大掌包裹住。 “找我?”带着低沉笑意的嗓音近在咫尺。 徐长吟心头一定,眼帘微抬,对上了正自斜倚在榻畔,手执书册的朱棣。她懒懒的问道:“什么时辰了?” “隅中。”朱棣在她滑腻柔嫩的玉臂上轻轻抚触,嘴角的笑兀自满足。 徐长吟神智乍醒,蓦然埋首入枕,无声叹息。昨晚一个不察,又被他给吃干抹净,一如这接连以来的日子,而她依然抵抗无能…… “你怎未去营中?”她闷声问道。 “昨夜累着了你,我自不放心你一人在家。”朱棣老神在在。 徐长吟怨嗔抬眸,知她会累,还芙蓉帐暖暖夜夜春宵?白日里带她游水遍水,晚上索求无度,他的精力可真是好! 她许久未再出声,朱棣亦只是轻轻拂拭着她的玉臂,几又牵动了她的睡意。 “你母亲的祭日是何时?”朱棣忽地打破了宁静。 徐长吟怔了怔,抬起首来,他何以问这个?半晌,她才低声道:“十月初七。” 朱棣点了点头,未再出声。 朱橚忽来中都,是为给徐长吟送一本古籍,并道:“四哥吩咐我寻来此书,若找不到,下场不胜凄凉。四嫂,你还有什么想要的,快快先告诉我,也好让我准备准备。” 言语之间,他不胜哀怨的睇向若无其事的朱棣。徐长吟不禁也望了过去,回忆良久才想起何时曾提过。却是一晚与朱棣闲谈时,信口所提。不曾想,他竟让朱橚竟然给她找了来。她的唇角悄然抿出一丝笑,心头则涌上了一丝暖意。 是夜,朱樉宴请众人。 落日湛了金边,曲湖上烟波浩淼,水烟凝碧,衔着远山,景色如画。一艘雕栏画舫划水而来,荡漾起万叠微波,尤闻画舫上传来丝竹弦乐之音,在晚霞映波中添了几分深远宁和。 画舫船头,徐长吟与邓氏悠闲信步。 “这九月的光景,晃眼已过了泰半,却不如这日出日落,不曾变化,也不曾老过。”邓氏眺望着泼墨般的如黛远山,幽幽的语气中带着一抹惆怅,“等到我年老色衰,王爷又是否还会宠爱我?” 徐长吟微有诧异,倒是头一回见邓氏如此:“二嫂有心事?” 邓氏笑而未语,眸光落在不远处的一艘渔船上。能见炊烟,能见渔夫正整着鱼网,渔妇正准备晚膳,二人不时说着甚么,脸上流露出真挚的笑容,显得那么幸福。 “也非有心事,只是在想,我若未遇见王爷,会是如何?” 徐长吟一怔,邓氏侧首看向她:“你可曾想过,若未嫁入燕王府,会是怎样?” 徐长吟笑了笑:“未曾嫁时,不见此村,还有那店。然如今却无需再想那些,徒增忧愁。”未嫁入燕王府,她也会嫁入另一户人家。或许过得更为平静,或许不胜愁思。 邓氏挑眉看向她:“如今燕王爷宠爱你,你可无忧。只是若然哪一日,他的宠爱给了别人……” 她余音不尽,其意却不言而喻。徐长吟一笑:“想给别人,便给别人吧,如何能强求得来?” 朱棣宠爱她?以这些日子而言,他对她好,以她的喜好讨他欢心。然而,她一直不曾明白他的心思。也许是固有的印象,总觉得他会另有目的。或许是她度君子之腹,或许……是她不敢去探究,他如此做的真正含义。 “看不出你倒也洒脱。”邓氏笑了。 徐长吟弯起眼眸,凝望向远处。 夕阳倒映湖面,潋滟无尽,又仿佛笼罩着曼妙的金纱,洋溢着一轮柔情。 宴席热闹,徐长吟本以为是寻常家宴,岂知朱樉会置办得不胜奢靡,歌舞鼓乐不尽。 待杯酒入喉,朱樉已按捺不住,得意洋洋的告知了众人设宴之目的。原来是因他日前为发生水患的灾区筹得善款,因而受到了皇上嘉奖。以朱樉多受责骂的过往而论,偶得皇上赞许确实难得,也难怪他如此高兴了。 不过,朱棡像是生来就与他过不去似的,嗤笑道:“二哥心系难民,何不将这席宴所耗之银省也,估摸着也够不少人吃喝一阵子了。” 此话一出,朱樉脸色顿变,正要发作,骤听画舫外头传来焦急的喊声:“启禀王爷,宫里有信使到。” 众人具是一怔,朱樉对仆从丢记眼神,那仆从忙退去。不多时,那名仆从领着一名风尘仆仆的太监急步入内。 那太监一见朱棣等人皆在,立时跪拜,口中悲切的呼道:“启禀四位殿下,孙贵妃娘娘薨逝了!”(未完待续) 第五十一章 南风还兮娇儿身 上 皇城弥漫着沉肃的氛围,朱棣与徐长吟方从宫中回来,未及梳洗,朱棣便又被吴王府请了去。 他们得闻噩耗,急匆匆地从中都赶回之后,朱橚奉圣命披齐衰孝服,为孙贵妃举孝。从中都回来数日,朱橚便数日未阖眼,吴王府上下自是担心,这才请了朱棣赶紧过府去。 朱橚与孙贵妃感情极睦,孙贵妃当日重病,还曾叮嘱周围的人不要将她重病之事告知朱橚,以免他担心。另闻朱橚兴喜研医,多也是因孙贵妃常年卧病所系。这般情份虽非母子,却早已情同母子。孙贵妃去逝,他如何不哀? 逝者已矣,生者何哀。徐长吟心下怅叹。前些时日回来,孙贵妃还温切的询问他们,如今却已天人永隔。 亥时已过刻余,朱棣仍未回府,徐长吟也了无睡意,倚榻凝思。罗拂端了一盅粥膳入内,说道是嫣夫人亲自送过来的。 徐长吟问及赏汝嫣,罗拂禀明正在外间侯着。徐长吟披了外裳出去,果见赏汝嫣站在厅中。赏汝嫣见了礼,轻声道:“妾身知娘娘近日疲累,便炖了这盅补身养气的粥,请娘娘保重身子。” 徐长吟不胜感激,叹道:“我还好,只是王爷与吴王心中不好受。” 赏汝嫣眉宇间浮露感伤:“贵妃娘娘人善心慈,如今薨逝,实在是让人伤心。王爷与吴王殿下自幼与贵妃娘娘亲近,必然是难过的。” 徐长吟无声一息,赏汝嫣陪了她半晌,见她已有疲累之色,便起身告辞。徐长吟起身送她出门,方至门前,适巧就遇到了回府的朱棣。 朱棣一见赏汝嫣,略是一怔:“嫣儿?” 而赏汝嫣一见神色疲乏的他,芙颜上顿露关心,檀口微张,然余光睨见一旁的徐长吟,便又欲言又止,终只是与他请了安,便即退下。 朱棣望着她的纤影,神情复杂。 徐长吟未瞧见赏汝嫣的脸容,却瞧见了朱棣的表情,心头微微一堵,面上却未露出异色,只道:“嫣夫人送了粥来,王爷可要用一些?” 朱棣回神看向她,“过些日子,我打算让母后应允怀庆去别宫小住,你可愿陪她?” 徐长吟想及在孙贵妃灵前哭得不省人事,随后卧病不起的怀庆公主,心里头甚觉怜惜,点头道:“也好,留在宫中,她必是更加伤心。” 日子过得极快,晃眼已是丹桂满枝黄时节。 凄哀的氛围萦绕宫城半月,已逢万寿节期至,朝野同欢。只是朱元璋对孙贵妃新逝仍有哀痛,遂命一切从简。 万寿节过了十余日,徐长吟已着手准备去别宫。马皇后知她愿陪怀庆前往,甚感欣慰,将身边的华公公与萧宫正派与她们同去。 临行前一日,徐长吟回徐府探望。谢氏神情惫懒,可又透着几分喜气。徐长吟见她似有不适,初以为她是病了,正欲询问,哪知徐允恭见着徐长吟欢喜,没几句便透露出谢氏乃是害喜所至。 徐长吟听后一愣,未料到自个竟又添了弟弟或妹妹,心里也自欢喜。 谢氏与她聊了几句,突而让粘在徐长吟身边的徐允恭退下。谢氏将目光挪向徐长吟平坦的小腹,问道:“你入燕王府已岁半有余,可有动静?” 徐长吟一怔,旋即醒悟过来,颇是尴尬的摇了摇头。谢氏沉眉片刻,遂而将一名老嬷子唤来,竟是细细将受孕之术传授给了她。徐长吟得听得尴尬不已,心头叫苦不迭。好不容易离开了徐府,回到燕王府后,不见朱棣,虽让她略松口气,但仍问向罗拂:“王爷呢?” 罗拂回道:“嫣夫人有些不适,王爷去了西园。” “身子不适?可宣了大夫?”徐长吟甚是关心,“我去西园瞧瞧。” “已宣了大夫,说是染了风寒,”罗拂顿了顿,略压低了声音,“王爷命人不得去西园打扰。” 徐长吟一愣,“我也不能去探视?” 罗拂低下了头,徐长吟见此,自也明白过来。她佯作无异,笑了笑:“晚些时候,你送些参汤过去。” “是!”罗拂应声。 一庭兰花,香融透过帘栊,溢了满室。 兰桂飘香的寝卧里,赏汝嫣容颜憔悴的倚榻而卧,不时掩唇轻咳,那弱骨纤形的模样愈发惹得人怜爱。朱棣坐在榻沿,一匙一匙的喂着她汤药,神态间没有不耐之色。 赏汝嫣咽下汤药,满目柔情的凝望着他,歉疚轻言:“妾身让王爷操心了。” 朱棣放下玉碗,拂去她颊畔青丝,“你何需与我见外?” 赏汝嫣摇首轻笑,“妾身只想着能帮王爷和娘娘分忧。王爷,娘娘明日就要出城,您且回去陪一陪娘娘吧!” 朱棣拂着她青丝的指尖一顿,倏而长臂一伸,将她揽入怀中,低叹道:“在中都我陪了她那些时候,也该补偿你了。” 赏汝嫣埋首在他怀中,温驯的闭上了双眸。 一宿独眠,徐长吟以为会惬意自在,不会在意朱棣歇在赏汝嫣那里。然而,当她望见朱棣扶着赏汝嫣前来送行,神情那般温柔怜爱,一股令她难以呼息的难受感还是席卷了她的意识,她不知不觉的握紧了藏于袖下的手。 赏汝嫣脸带病容,恹恹不已,退开朱棣些许,恭谨的福下身去:“妾身恭送娘娘!” 徐长吟还未及让她免礼,朱棣忆扶她起身,“你身子不好,这些礼就免了。” 徐长吟点头道:“你好生保重身子。” 赏汝嫣张唇欲谢,却陡然咳嗽了起来。朱棣眉头一皱,眼神方落向徐长吟,有丝复杂:“你……” 徐长吟不等他说完,已笑盈盈的道:“臣妾会好生陪着公主,王爷自可放心。嫣夫人不得惊风,王爷陪嫣夫人回去歇息吧!”话落,她福身一礼,上了马车,未瞧向朱棣。 马车缓缓驰行,徐长吟终是忍不住掀起一角帘帷,望向燕王府,却只看见朱棣与赏汝嫣相偎而入的背影。 出城未等多久,怀庆的马车便已驶来。怀庆将徐长吟请上自己的马车,徐长吟自未拒绝,让娉望罗抻坐在马车里,自行上了怀庆的车。(未完待续) 第五十一章 南风还兮娇儿身 中 方上马车,徐长吟便见一身素缟的怀庆神情颇不自在的坐着。徐长吟瞧出有异,但也未多问,在她身边坐下。未坐多久,徐长吟便顺着怀庆不安的眼神,瞧出了端倪。 她不动声色,浑似无所觉地与这位性情纯善的公主说着话,直至马车离开京师已有几十里之遥,她的心绪也已平复如初。她撩帘望了眼马车外的碧林,佯作无意地信口问道:“公主,可有带些有趣的玩意儿?” 怀庆一愣,旋即听出她话外之意,薄脸一红,扭着手帕使劲摇头:“没、没有!” 徐长吟回眸似笑非笑的盯着她。怀庆在她的直视下,双靥愈来愈红。徐长吟趁着她没将手帕绞断,笑将出声:“也不知别宫那里可有好玩的,公主此前可曾去过?” 别宫离应天府并不远,但孙贵妃不宜远行,故而怀庆也未去过。她见徐长吟不再追问,微吁口气,便也细声细气的回道:“不曾去过。” 徐长吟略带惋惜,“可惜了,若是带着宁国公主一同前来,定能知晓不少好玩的地方。” 怀庆忍不住抬眸,正要说话,陡然吃痛地惊叫一记,差点儿跳了起来。 徐长吟忙关切的问道:“怎么了?” 怀庆乌溜溜的大眼微微泛着水光,她忍痛摇头:“四皇嫂,我没、我没事。” 徐长吟微睨眼她的坐榻之下,坐将过去,紧紧挨着她坐下,怀庆只得挪到了一旁。马车之中的坐榻上覆着柔软的绢帛软垫,极是舒适,可徐长吟方一坐下,便察觉到坐榻上有不少镂空的小孔,尽管被盖住了,可若仔细瞧,仍能看出端倪。她无声一笑,长袖随意一拂,将那几处有孔的地方给遮了个严实。 怀庆有些紧张的咽着口水,目光不时往她所坐之处瞧。徐长吟状似无觉,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与她闲聊。 骤然,一阵闷闷沉沉地敲箱子声微弱地响了起来。 徐长吟掩笑,佯似奇怪地问向睁大双眸怀庆:“公主,可有听见什么奇怪的声响?难道车厢里有耗子?” 怀庆表情怪异,想摇头又想点头。那记奇怪的声音骤然拔高了许多,却是气愤的嚷着:“四皇嫂,我才不是耗子!” 徐长吟终于大笑了起来,站起身来。 怀庆也赶紧起身,拉开软垫,将坐榻掀了开来,里面赫然躺着正蜷缩身子面红耳赤的朱柠。盖子一掀开,朱柠连忙使劲吸了几口气,许是太急,一下子又咳起来。怀庆忙紧张的轻拍她的背,“二皇姐,你没事吧?” 朱柠待舒缓过来之后,才在怀庆的搀扶下起身。她一从镂空的坐榻中出来,便气鼓鼓地瞪住含笑的徐长吟,忿忿地指责:“四皇嫂,你差点害死我!” 徐长吟摊手一笑:“公主,此话可就冤枉我了,我哪儿知道堂堂宁国公主会藏在小小的坐榻之中?” 朱柠脸一红,随即气哼哼地大嚷:“你明明早就知道了,才故意将气孔给遮住。” 许是她这声音太大,车厢外立即传来侍卫恭敬的询问声:“王妃娘娘,敢问出了何事?” 徐长吟看了眼立即紧张抚唇的朱柠,竖指在唇边,朝她眨了眨眼:“公主还是小点儿声,若让萧宫正或华公公知道你在这里,必立即派人将你送回宫去。” 朱柠赶紧收敛起怒气,朝她拱手求救。徐长吟也不为难她,扬声朝外说道:“无事。” 侍卫应了声是,便又骑马退开。 朱柠舒了口气,怀庆轻扯她的衣袖,低声道:“二皇姐,怎么办?” 朱柠嘟着樱唇望向徐长吟,徐长吟轻笑着摆了摆手:“若你能让萧宫正与华公公无所察觉,我也不会将你送出去。”这位堂堂的宁国公主还真是喜欢做些离家出走的事,可徐长吟并不觉着她这些行径不合身份,反正甚是喜欢她的敢想敢为。 朱柠滴溜溜一转眼珠,“四皇嫂,这话可是你……” 她话音未完,一阵凄厉的人喊马嘶之声骤然响彻了山野。紧接着,车厢外传来侍卫的惊喊声:“保护娘娘与公主!” 还未等徐长吟她们醒悟出了何事,马车骤然像离弦的箭一样急驰出去,剧烈的颠簸险些将她们掀倒在地。 朱柠忍不住怒嚷起来,也不怕被人发现:“出了何事?” 车厢外传来车夫惊慌地声音:“娘娘,有……啊——”车夫话未完,已被一记惨叫取代。 徐长吟一惊,迅速撂帘,却只见车夫身中利箭已摔下了车。马车无人驱驶,立即惊乱嘶鸣起来,徐长吟三姝一个未稳,相继摔倒在了地上。 徐长吟连忙起身,勉强爬上车辕,拉起缰绳,总算让马匹平静下来。此时,她们已驰出原先所在之处甚远。但还未等她们稍示歇息,弄明出了何事,身后已传来一阵哄然地淫笑声。 朱柠往后一瞧,陡然惊叫起来:“是、是山贼!快、快走!” 怀庆亦自看见了,小脸登时一白。 徐长吟又是一惊,朝后一瞧。这是一条绿翕林荫的山道,两旁山峰叠嶂,而一群满身匪气的彪形大汉正手持刀斧的策马追赶而来。为首的是个凶神恶煞的三旬粗汉,他手中提着带倒刺的长鞭,嘴里更是不干不净地淫笑道:“小的们,将这几个娘们弄到山上去享受享受如何?” 许是他这话一出,立即引起一阵附合,更是毫不犹豫的追将向她们。 徐长吟心头惊怒,手上使劲催马,马匹立即疾驰而去。 马车驰在颠簸不平的路上,直将朱柠与怀庆摔得东倒西歪,叫苦不迭。朱柠更是忍不住尖声嚷道:“四皇嫂,为何每次与你出来总会遇见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徐长吟也想将此话奉还给她,但没精力与她斗嘴,只冷静的驾着马车急驰向前。 她们此行所携侍卫并不多,因着只肖再往前十余里地,便会有别宫侍卫相迎,且此条道上一直太平,并未听说有山贼,故而才并无过多防备。她心下不得不怀疑起,这行人与她们在中都所遇的那帮贼人有何关联。但这些人又并不似那些青衣人,瞧来只是一群乌合之众。 但无论是否是乌合之众,被他们抓住,必会遭难。也不知娉望与萧宫正她们如何了?方才遂然变故,她们还未明白出了何事,便已与娉望等人离散。然眼下她们是断然不能回头寻人的,只能先行逃过这些贼人的追捕。(未完待续) 第五十一章 南风还兮娇儿身 下 峦壑竞秀,青山林莽间溪流潺潺,饱览不尽的美妙景致。 然徐长吟三姝却无暇分神欣赏片刻,缩着身子藏在齐人高的草丛中。她们身后是高耸入云的山峦,幸而还有一片草丛可供藏身。 徐长吟透过丛隙警惕地观察着正疾卷而来的一股尘烬。眨眼间,马蹄声已在耳侧响起,那群贼人迅速驰过她们藏身之处,遂然,一名打前峰的喽啰策马回来禀道:“老大,那群娘们将马车上的马给放了,走了南边和北边!” 那群贼人迅速驻马,朱柠与怀庆身子一僵,紧紧抓住徐长吟的手,惊慌的低声道:“糟了,他们发现了!” 徐长吟亦是心头一紧,驾车的两匹马在奔驰中被荆棘石头划伤,已无法跑远,她只得弃了马车,将两匹马驱向相反方向,以混淆贼人,却未料这么快便被发现。她无声抽出短匕,一动不动地盯住一众贼人。追她们的约莫十余人,然纵是一人,对付她们三个女子也是轻而易举之事。 “他奶奶的,这几个娘们竟然还懂得调虎离山!”一名獐头鼠目的男人用力啐了一声。 为首那名凶神恶煞的粗汉亦是怒气冲冲,他恶狠狠的环顾四下,阴鸷的目光掠过了徐长吟她们藏身之处,却并未发觉他们所找之人就在此处。他狠狠一挥鞭子,“格老子追,老子不信几个小娘们能跑到天边去了!”听他这话,对徐长吟几人竟是势在必得。 徐长吟听得愈发狐疑。按常理,寻常匪众会如此穷追不舍几个女子么,而不留下抢夺银财? 众喽啰得令,当即随那粗汉往前驰去。直至看不见他们的身影,朱柠与怀庆方一下子瘫坐在了地上,待歇息片刻,她们便准备爬出草丛。可徐长吟却立即阻止了她们,将她们拉回草丛藏好,压低声道:“此处无遮无避,若是他们突然折返,必无藏处。”这地儿前不着村,后未见店,道路通畅无阻,她们往前行或往后退,只肖是在这条路上,恐会再遇那伙贼人。 怀庆听得小脸又是一紧,颤声道:“四、四皇嫂,他们还未走吗?” 徐长吟抚慰的捏了捏她的手,低语:“再等一会即知。” 从始至终,她的脸上便未露出丝毫慌乱与不知所措,朱柠与怀庆见她如斯沉稳,不觉愈发依靠依赖她。可她们孰知,徐长吟心里也是忐忑,只是不想将这股不安带给她们,方强制镇定。 众人又在草丛之中藏了许久,骤然又听得一阵马啼声传来,果然那伙人又折返而回。朱柠与怀庆瞪大了眼,抚住嘴,大气也不敢出。 好在这伙人并未逗留,而是骂骂咧咧的往回路驰去了,想来他们追了一路,也未有所获。 天色已擦黑,山野郊林未见丝毫人烟与火光。 徐长吟这才起身,扶起了朱柠与怀庆,她眺目朝前后观察一会,始扶着双腿发麻的怀庆往前走去:“且先寻一处地方暂住下,京中若知咱们遇险,必是会遣人来寻。” 朱柠与怀庆哪里受过这等罪,纵是朱柠前次与徐长吟在中都城外遇险,不过也是立即给朱棣救下了。可这次,却是生生受了好了几个时辰的罪。但二人见徐长吟一声也不曾抱怨,心下佩服之余,也将满肚子的怨愤咽了下去。 就着星星点点的光亮,三姝相携扶着走了一个多时辰,方瞧见有间庙宇。徐长吟微舔了舔干涸的唇瓣,指住庙宇道:“先去那里歇息。” 朱柠与怀庆早已没了多少力气,有气无力的随她往庙宇走去。终是走到了庙前,却见是间屋漏瓦烂的送子观音庙,瞧那破败的景象,并不比没墙没瓦好多少。 徐长吟扶怀庆在门槛上坐下,四下观察一番,四野并无村落,也依旧不见人烟。她走到庙后,见着有一口井,探目瞧了瞧,衬着月色,井中波光粼粼。 井边有一只落满了叶子的木桶,尚无缺损,她将桶中的叶子清掉,放入井中,遂又摇橹将桶提上来。井水清凉且甚是干净,她赶紧让已未顾及形象直喘气的朱柠与怀庆过来洗了手脸,待除了脸上的尘土汗水,方觉舒坦了几分。 怀庆将帕子递给徐长吟,打量静悄悄的四下,细声道:“四皇嫂,咱们在此处等么?” 徐长吟望了眼天色,再看了看远处,点头道:“眼下只能如此了。” 朱柠终于忍不住咒骂一声:“那群该死的贼,若让我回了宫,一定让父皇将他们全杀了!” 徐长吟不置可否一笑,抚了抚肚子:“眼下且先填饱肚子吧!” 听她这么一提,朱柠与怀庆顿时也觉着腹中肌饿起来。徐长吟朝庙后的林子指去,“我去寻寻有没有果子。” 朱柠忙道:“我跟你一起去。” 怀庆哪敢一人留下,赶紧扯住徐长吟,怯怯的道:“四皇嫂,我也去。” 徐长吟点了点头,与两名金枝玉叶往林中走了去。她们身上没有火折子,没法子点火照亮,也只能就着几许月色在林中寻找可果腹的食物。 灯火如昼的大殿中,朱元璋震怒已极的一拍龙椅,怒目而视跪在阶下簌簌发抖的侍卫:“你说燕王妃与怀庆公主遇到一帮山贼失踪了?” 那脸色发白的侍卫不住瞌头,惶恐已极:“是奴才无能,才使得燕王妃娘娘与公主殿下的马车在混乱中惊散,奴才知罪,奴才知罪!” 朱元璋怒及反笑,“没用的奴才,留你何用?”他大手一扬,即要命人将这无用的侍卫拖下去斩首。 一旁忧心忡忡的马皇后站了起来,却是出言劝阻道:“皇上,眼下并非惩戒之时,先找到长吟与怀庆才是。此人知当时情形,且先留他一留。” 朱元璋勉强抑了怒火,看向殿阶下神情冷静的朱棣,缓了缓语气:“老四,你且不必太忧心,燕王妃必会无恙。” 朱棣上前一步,却是嗓音镇定的说道:“儿臣请奏将那帮贼众揖拿归案。” 朱元璋微怔,眯眸打量他片刻,一挥手道:“朕准奏!” 退出大殿,朱标上前安慰朱棣说道:“四弟,四弟妹她们必离事发之处不会太远,要寻也不算难事。”(未完待续) 第五十二章 南风遐兮两相顾 上 朱棡在旁不冷不热的道:“四弟岂会担心,否则怎么不寻自个的王妃,而是去抓一群山贼?” “山贼为寇,扰一方安宁,四弟自是不想让这群贼子再为祸百姓。”朱标替朱棣说话。 “喔?我倒不知区区一帮山贼,还需堂堂燕王亲自出马了。”在朱棡看来,朱棣必然只是想在父皇面前立功而已。 朱棣从始至终未辩解,他朝朱标与朱棡拱了拱手,径自离开了皇宫。 朱棡在他身后冷哼一声,朱标则是无声叹了口气。 方一出宫,明峰已趋前低声向朱棣禀告:“王爷,派去搜寻的人并未找到娘娘的行踪。” 朱棣一直平静的神情终于变了一变,他握紧手掌,沉声道:“加派人手去找,王妃性子甚细,当会留下线索。” “是!”明峰拱手迅速退下。 朱棣回到燕王府已过深夜,燕王府上下尚不知徐长吟出了事。而赏汝嫣因着先前一直陪伴朱棣,方知此事。 她忧心地在东园等着朱棣回来,待见着朱棣沉眉不语而还,便也不再增他烦恼,善解人意地接过婢女奉上的巾帕,细腻温柔地侍候他净手。 朱棣看向她,她白璧无暇的容颜在烛火下依然那般的端丽冠绝,柳眉烟眸间浮露着对他的关怀,这些他并不曾在徐长吟脸上看到。 赏汝嫣似有所觉,掀眸望向他,却见他一瞬不瞬地望着自己,不觉嫣然含羞浅笑。朱棣默然地凝视她娇羞的侧颜,脑海中却又浮现出徐长吟睡卧梨花树下的模样、浮现她玉手执琴花下的模样、浮现她醉酒后似嗔非嗔的模样,浮现她与他同乘一骑、与他凝神执棋对弈的模样……此时,她可安好? 他一直将她掌控在手中,无论是她的行踪,亦或她的丝厘心境,故而她每每都无法抗拒他,只能任由他压制。可到头来,又是从何时开始,他心里已经落下了她这许多模样?从他最初的有心预谋,到如今习惯她的陪伴,习惯每日能见到她,期待她能够亲近他,期待她见到他与别的女子相处时流露的不满,厌恶她每每满脸冀望的提及离开燕王府,厌恶她时不时提醒他记得那一纸约契……早前得知她出事,他险些无法抑制自己的担心与狂怒。担心她可曾出事,可曾受到伤害,狂怒他为何未亲自送她去,为何未多派一些人护送? “……王爷,您怎么了?”赏汝嫣清幽雅致的声音唤回了朱棣的神智。 朱棣倏地回过神来,看见她脸上的担忧,淡声道:“夜深了,你且去歇息吧。” 赏汝嫣温柔的摇首,素手轻轻放在他的手中,轻言:“妾身不累,想多陪一陪您。” 朱棣略略推开了她的手,“不必,我想静一会。” 赏汝嫣一愣,乌睫轻颤,对他的疏离浮出一丝受伤与落寞,但她旋即轻轻臻首,婉婉施了一礼,往外走去。走至门扉旁,她略略顿足,回眸望向神情沉凝的朱棣,轻敛秋眸,缓缓离去。 已是芙蓉正上妆的时节,纵然尤存暖意,然入了深夜仍是寒气四起。 破庙中的供桌前,徐长吟靠着墙壁,朱柠与怀庆一左一右的偎在她身边,身上盖着尚能看出颜色的供桌布,竟也睡得甚香。徐长吟略觉莞尔的看了看她们的睡颜,她并不比她们岁长多少,可眼下却成了她们的依靠。这种依靠未让她觉得是一种累赘或是不耐烦,反而有种温暖之感。这种温暖每每只在徐允恭依赖她时出现。 她昂首透过瓦片残缺的屋顶出神地望向夜空,不知娉望她们可无恙了,不知朱棣是否已知她们出了事,不知他可会……担心她? 她倏地使劲摇了摇首。他若知道她们出事,必也是担心的,只是那担心不会是她所欺许的那种担心。 她愣住了。她所期许的?她在期许什么? 天光质明,徐长吟唤醒了朱柠与怀庆,打了井水给她们梳洗,又入林拾了些果子,洗净后给她们吃罢。 朱柠边吃着果子边道:“四皇嫂,咱们是继续在此处等,还是去前面看有没有村子?” 怀庆将一粒果子小心的擦干了,却是递给了徐长吟,腼腆的道:“四皇嫂,你也吃。” 徐长吟一笑,接过果子,回道:“等到了午后,若未有人寻来,咱们便往前走。沿途我已留了记号,若有人寻来,当会寻着记号追上咱们。” 朱柠点头,陡然古灵精怪地一转大眼珠子。 徐长吟见状,不等她开口,已一口回绝:“今次不比之前,眼下尚不知萧宫正他们的境况如何,且京中亦无人知我们行踪,不能再胡来。” 朱柠顿时垮下双肩,噘着小嘴道:“四皇嫂,你怎么知道我想说甚么?” 徐长吟塞了她一粒果子,笑道:“你一转眼珠子,我便晓得你想做甚么。” 朱柠冲她扮个鬼脸:“你比母后还了解我哩!那四皇兄一转眼珠子,你也知他想做甚么了?” 徐长吟敲她一记,“他想做甚么岂是我能管着的。” “你是他的王妃,你管不着还有谁能管着?嫣姐姐她们才不敢呢!”朱柠咬了一口果子,不以为意的耸耸肩。 怀庆秀气的啖了一小口,方细声道:“二皇姐,嫣姐姐就是那位嫣夫人么?” “你也见过嫣姐姐?”朱柠挑眉。 “四皇兄曾带她来见过母妃。”怀庆点了点头,脸蛋倏然暗淡了几分,“母妃说这位嫣姐姐也同她一样,是个苦命的人。” 徐长吟见她神情又自哀伤起来,忙对朱柠使记眼色,朱柠会意,忙拉住怀庆,随意往一棵树上指去,嘴里嚷嚷道:“怀庆,你快瞧、你快瞧,有只鱼在天上飞!” 怀庆“噗嗤”一声笑了起来,“二皇姐,你瞎说,鱼怎么会在天上飞?” 徐长吟也嗔笑不已,可下一瞬,朱柠骤然怪叫一声,指住那棵树的手更是抖了起来,大眼更是瞪得贼圆,嘴里含糊不清的惊嚷着:“鱼、鱼、鱼在飞!” 徐长吟与怀庆对望一眼,不约而同的顺着她的手指望过去,猛地也瞪圆了眼。 就见离她们十余丈开外的一棵杏花树上,一条肥美的鳜鱼正飘在空中“扑腾”不停。(未完待续) 第五十二章 南风遐兮两相顾 中 怀庆吓得一下子躲到了徐长吟身后,徐长吟吃了一惊,瞬即发现那条鱼只不过是被鱼线系在树梢端处,而并非真的浮在空中。而能将鱼栓在树上的,自然只有人了。她赶紧拉住朱柠与怀庆往破庙中躲去,不知那人现下在何处,也不知来者是好是歹,且先避过再瞧。 而就在她们方躲入破庙之中后,一抹灰色的人影陡然出现在了破庙前的空地处,来者是名二旬开外的男子,长相无奇,却左手提着一柄大刀,右手握着一柄斧头,乍一瞧去,不觉让人退避三舍。 徐长吟抚住朱柠险些惊叫出来的嘴,小心翼翼的透过墙上的破洞观察在空地上左顾右瞧的灰衣人。只见那灰衣人将大刀将肩上一抗,啐了一声:“还以为有人,没想到一只鬼影也没。” 说罢,他拧起刀斧往林中走去。 朱柠一见他离开,连忙掰开徐长吟的手,使劲吸了口气,气呼呼的嚷道:“四皇嫂,你想闷死我呀!” 徐长吟依旧探目望着庙外,正欲回她话,却猛然听到一记笑嘻嘻的男音:“三位姑娘是在找在下吗?” 这遂然出现的声音让三姝不约而同的惊叫了一声,而朱柠的反应更甚,一下就跳了起来,可是却未顾及脚下的碎垣。她的脚被绊住,身子一歪,眼看她的脑袋瓜就要磕在墙上了,徐长吟迅疾将她拉住,却未抓稳,反而被朱柠顺势一带,摔到了地上。 徐长吟被朱柠压在地上,疼得闷哼了一声。而朱柠的脑袋压在徐长吟的小腹上,除却有些头晕目眩外,并未受伤。 怀庆赶紧将朱柠从徐长吟身上扶起,那灰衣人在旁目瞪口呆的嚷嚷:“这等欢迎的场面可真不多见!” 朱柠气极的瞪他一眼,与怀庆将脸色有些发白的徐长吟扶了起来。 徐长吟被二姝搀起,方一起身,骤然只觉小腹传来一阵绞痛。她痛苦的呻吟一声,一下子跪坐在了地上。 “四皇嫂,你怎么了?”朱柠与怀庆不禁惊呼。 徐长吟蜷着身子捧着小腹说不出话来,额际淌出层层冷汗,只觉腹中的疼痛愈来愈甚,下身更似有一股热流淌出。 “快让开!”那灰衣人在旁见状,陡然上前,将朱柠与怀庆拉开,单膝跪地拉过徐长吟的手腕。 朱柠以为他要轻薄徐长吟,怒不可竭的抓起一截断木便朝他挥去:“放开我四皇嫂!”怀庆亦是惊慌的四处寻武器。 灰衣人却是一掌击落断木,脸上已无笑意,眼神冷凝的横向她:“别胡闹!若想救她和腹中胎儿,立即听我的!” 朱柠与怀庆听言莫不是怔愣住了,齐声惊呼:“你说什么?” 灰衣人看向倏然睁眸、满脸惊异的徐长吟,神情略缓,朝她微微一笑:“恭喜,你有孕了!” 霏雨潇潇而落,是雨时景致。 离送子观音庙十余里之处,有一片红叶满目的枫林,云雾缭绕的远山在丛丛簇簇的枫红中若隐若现。 雨雾细密,朦朦中依稀见得一间竹屋掩映其间。临得近了,能瞧清门额下挂着一排晒干的药材,将门额遮得看不清透。 徐长吟席地坐在屋廊下,檀眉轻蹙,幽眸垂敛,兀自出神的执着一支树枝,在尚未被细雨淋湿的地上写着甚么。朱柠拿着一间披衣出来,一眼瞧见她蹲坐在地上,尽管未曾被雨淋着,却也让登时瞪起了俏目,几步上前,不满的嚷道:“四皇……”她骤然抚住嘴,小心翼翼的左右瞧了瞧,才又抱怨道,“四嫂,外头天凉,你身子还未好透了,若受了寒怎么办?” 徐长吟回眸冲她一笑,只是那笑中多了几分少见的怅惘:“有些闷得慌,出来透会儿气。” “如今可不止你一人要紧,你肚里可还有我的小侄儿哩!”朱柠呶了呶小嘴,上前替她披上披衣,也席地而坐。 徐长吟但笑,朱柠的目光往她的肚子瞄了瞄,识趣的不再指摘徐长吟不顾惜自己,毕竟害她显些小产的罪魁祸首正是自己。她溜目往地上渐行润湿的字迹望了去,不禁念出声来:“南山有鸟,北山张罗。鸟自高非,罗当奈何……”念着念着,她陡然拧起了俏眉,“四嫂,你是想做甚么?”平素读这乌鹊歌她未觉异样,可眼下从徐长吟写得看来,却觉得十分不对劲。 徐长吟执枝将字迹抹去,笑了一笑:“信手乱写罢了,哪里想做甚么了。”她扭头朝屋里望了望,转了话题,“楼大夫与怀庆呢?” 朱柠仍自皱眉瞪了她片刻,又见她神情无异,这才略略释然的道:“那姓楼的正教怀庆弄安胎药。” 徐长吟睇她一眼:“楼大夫是我的救命恩人,且敬……” 不待她说完,朱柠已扮了个鬼脸道:“是是,我的好四嫂。楼英楼大夫正手把手地教我那怀庆妹妹炖安胎药呢!” 徐长吟微哂,眸光又落往仿佛泼洒了墨汁的群山,喃喃道:“这雨当是将咱们的行迹洗刷了个干干净净。”从昨日她被楼英救至此处之后,便下起了大雨,一宿未停,眼下亦是未见停意,她们的足迹或她留下的怕是也被淋得不见,否则岂会到如今仍未见人寻来?眼下,她心底隐隐希望不被寻到,却在更深处又希望朱棣能找到她。 朱柠听罢,忙道:“四嫂,等雨一停,我就去县城,命县官即刻回京通禀四哥。你就好生歇着,可别再像昨日那样,可吓死我了!”说至此,她仍是一脸的心有余悸。她哪里知道她一压之下,差点让她少了个小侄儿。若徐长吟真因此有个闪失,一旦被父皇母后与四皇兄知道了,她绝非只是禁足那么简单了。且若非当时有楼英在场,若非楼英好巧不巧的是名大夫,徐长吟这腹中的胎儿难保。 徐长吟听及她的话,报以一笑,却情不自禁的抚上了平坦的小腹。昨日以前,她绝未意识到,她的腹中竟已孕育了一条生命,孕育了一条流淌着她与朱棣血脉的生命。(未完待续) 第五十二章 南风遐兮两相顾 下 朱柠忍不住也伸过圆润如酥的小手,在她腹间轻轻摸着,脸上浮露出真挚的欢喜:“四嫂,四哥若知你已怀有身孕,必会欣喜不已。几位哥哥之中,也就只有四哥尚未有子息了。如今你有了身孕,着实是件大喜事呀!” 徐长吟敛眸,逸出一抹若有似无地笑:“你怎知他会高兴?” 朱柠一皱眉,“四嫂,你这说的甚么话?四哥当然会高兴了!” 徐长吟素手支颐,似笑非笑的侧首望住她:“或许他更希望与嫣夫人孕育子息也说不定。” 朱柠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嫣姐姐纵然得四哥喜爱,可在身份上,你为正室,她是妾室。四哥不是糊涂人,岂会乱了这些礼数?况且,我瞧四哥是在意你,你何需与嫣姐姐吃醋?” 徐长吟苦笑一记,原来她是在吃醋么? 她眼下并非在意朱棣待她究竟是甚么感情,也非在意赏汝嫣与她在朱棣心中孰轻孰重。在她知怀有身孕之时起,她已幡然醒悟朱棣夜夜索欢是为何,醒悟她每每提及约契时他的异样反应是为何。他想困住她,锁住她。从始至终,他便未想依契据所约放她走。 在他的刻意亲近中,她已习惯了他轻轻抚弄她的发丝,习惯了在她耳边呢喃时的温柔,习惯了他凝视她时的专注。可这一切,不过是他早已筹划好的! “四嫂,该喝药了!”怀庆柔柔的声音倏然她们身后传了来。 朱柠回头一瞧,怀庆正捧着一碗热气腾腾地药站在门旁。她身边则是名笑嘻嘻的年轻男子,正是在破庙前抗刀提斧的那名灰衣人。 徐长吟在朱柠的搀扶下起身,她笑着接过怀庆手中的安胎药,“有劳你了!” 怀庆小脸一红,使劲摇了摇脑袋:“四嫂你能没事就好!” 楼英满面赞赏的望着怀庆:“庆姑娘对药理甚是有天赋,若非在下不收女弟子,倒真想将庆姑娘收归门下。” 怀庆听罢,一抹红云从双靥登时蔓延到了纤颈处。朱柠立即将她往身后一拉,插腰冲着楼英瞪起俏目,嚷道:“我妹妹也是你想收便收的么?” 楼英对行止颇为泼辣的朱柠是敬而远之,不想与她多争口舌,连连摆手道:“不敢不敢。”他旋即扭头对徐长吟道,“夫人,你腹中胎儿纵已无恙,然仍需仔细调理,毕竟昨日受了不小的惊吓。”说着,他瞥了朱柠一眼,朱柠果是立即面浮歉疚起来。 “多谢楼大夫。”徐长吟婉婉臻首致谢,亦安抚的握住了朱柠的手,以示她并未挂怀。 “对了,夫人可否将府上位置告知在下,在下也好通知贵府家人。”这三姝昨日出现时,纵然狼狈已极,却仍未掩住雍容贵气。他未多问及她们之事,依他猜测,此三姝泰半是在途中与家眷失散了。她们也未向他坦白身份来历,只透露出她们是姑嫂的关系。 “不必了,待雨停后,你只消送我去最近的县城即可。待我们回到家中,必会重重的酬谢你!”朱柠仍对他先前拿刀拿斧的样子有所芥蒂,加之,如非他猛然出现吓了她一跳,她哪里会撞到徐长吟,从而差点儿害她没了小侄儿? 楼英自是明白朱柠对他的不客气是为何,他却只是不以为意地笑了笑。 徐长吟的话却说得委婉好听许多:“此番已多有叨扰楼大夫,岂敢再有劳。寒舍离此地甚遥,只望待雨歇止之后,楼大夫能送我家妹妹去前处的县城,以盼能与家人通得消息,便是感激不尽了。”若非楼英出现,她这腹中胎儿必是凶多吉少,且她也不会这么快便知已怀有身孕。 楼英冲她拱手一笑:“夫人客气了,楼英自当助人到底。”说话间,他和善的冲站于旁侧的怀庆微微一笑,怀庆的娇靥顿时浮露一丝娇羞,悄然递予了他一抹羞涩的笑。 徐长吟将她小女儿家的羞态瞧了个正着,心中略略一动,却也未露声色,对楼英颔首致谢,遂在怀庆与朱柠的搀扶下,回到了屋中。 怀庆临入屋前,情不自禁的回眸望了一眼楼英,适巧楼英的目光竟也落在她的身上,二人四目相顾片刻方自错开。 楼英目送她们入了屋,方转身走往竹屋右侧的药舍。 “四哥他们可真慢,隔了一天一夜也没人寻来!”朱柠一入屋便嘟嘴抱怨起来,“咱们又未藏到天边去,这儿离出事的地方也不过四五十里,竟还没人找来。” 怀庆柔声道:“二皇姐,咱们先前走的是小径,且这雨一下,便难寻足迹,寻起来定是难些。” 朱柠瞪她一眼,“怀庆,你是不是不想离开这儿了?” 怀庆一怔,不知不觉的绞起手中的帕子,嗫嚅道:“二、二皇姐,你说、你说什么呢?” 朱柠娇蛮的一插小蛮腰,伸出一指点住她的额头:“我说什么了?我说你是不是看中这姓楼的了?我可瞧见了,你方才对他笑得可美了!” 怀庆闻言,脸上的红晕一下子便蔓延到纤颈间,神情更是慌乱不已:“二皇姐,你、你瞎说,我没、没有!” 朱柠一脸不相信的哼了一声,还待说下去,徐长吟适时出声阻止了她:“待会若雨停了,你们一同随楼大夫去县城。” 朱柠忙道:“不成不成,我们都去了,谁来照顾你?”雨下了一宿,道路泥泞,徐长吟如今不比往常,可不能摔着绊着分毫,故而她才打算先行去县城,待寻到县官表明了身份,再派马车来接徐长吟。 怀庆亦是满脸附和神情。 徐长吟妍笑,望住她们:“我待在屋中,又会出什么事?况且,你们二人一同去,我也能放心。毕竟孤男寡女一同上路,不甚妥当。” 怀庆偷偷睨了眼朱柠,朱柠抿着小嘴,煞是不乐意,但许是这最后一句话让她也有些介意,犹豫半晌才勉强点了点头:“那好吧!姓楼的说县城离得也不太远,四嫂,你可别胡乱跑到外面去!” 徐长吟置之一笑,也未言语,只轻轻点了点头。 除却淅淅沥沥未停的秋雨,京师之中安详如昔。只在雨雾渐浓时分,一支军队出城之时,引起了不少百姓的侧目与揣测。(未完待续) 第五十三章 南风离兮雁飞南 上 应天府尚未传出燕王妃与怀庆公主遇山贼失踪的消息,更无人知晓宁国公主亦未在宫中,连随同朱棣围剿贼寇的一众官兵中也鲜有人知及此事。尽管众官兵有些诧异区区一方山贼竟能惊动当今燕王,但也无人敢上去询问朱棣为何不在大雨停歇后再出京。不过,在众官兵出京十余里地之后,骤然有一名侍卫急匆匆的趋马到了朱棣的车驾旁,急声道:“王爷,燕王府有人赶来说是有事禀告。” 朱棣撩帘,面容上波澜无惊,可当他随即瞧见跟在侍卫身后之人后,神情仍是不禁微变,眉头霎时拢起,沉声道:“嫣儿,你来做什么?” 那跟随在侍卫身后之人闻声抬起首来,遮雨的斗笠下顿时露出了一张秀美绝伦的容颜来,赫然正是赏汝嫣。她身上披着蓑衣,斗笠下的芙颜上带着点点晶莹的雨水,她容带歉疚的对朱棣轻声说道:“王爷出京之后,妾身心中不知为何十分忐忑不安,似乎会有事发生,心下担忧,便也顾不得礼数,急急跟了来。” 朱棣沉眉凝视她布满担忧的容靥,终是心头一软,让马车停了下来。他下得马车,侍卫旁替他撑了伞。赏汝嫣神情中微现忐忑的跃将下马,朱棣将她冰凉的葇荑握入掌中,扶她上了马车。 赏汝嫣偎在他的身畔,唇畔悄然逸出了一抹浅笑。 树山林海的半山腰上有一片黑漆漆的石屋,山门前刻着“卧蛟寨”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寨字之下悬着一把刀刃朝外的大刀,锋锐森寒,倒也能镇一镇场面。只可惜,现下这大刀之下跪着一溜灰头土面的山贼,无人敢动弹,只因自家脖子上真正顶了一把刀。 朱棣负手站在寨堂前,冷冷注视着不时被官兵押将而出的山贼。 明峰从不远处奔来,拱手道:“禀王爷,卧蛟寨上下九十六人,已一应揖押在案。” 朱棣沉声道:“这帮人是何时开始聚集此处?”这座山上此前绝未听说有贼寇流串,亦未听闻有路人被打劫一事。而徐长吟甫过此处,却遭贼袭,当真无内情? 明峰回道:“约莫是十日前,而除却为首的十四人外,其余皆为山上的村民,多是被胁迫为寇的。”一派气数未成的乌合之众,在朝廷的派兵袭剿下,自是无力抵抗。 “十日前……”朱棣沉吟片刻,那时方确定了徐长吟与怀庆要出京一事。他眯眼望向不远处伏跪在地的山贼,“将贼首带上来。” “是!”明峰领命转身,然他方走出三步,骤然听得从右侧的树林里传来一阵惊惧的尖叫声。 朱棣听得这声音,神情骤然微变,低叫一声:“嫣儿!”他瞬即往声音传来的方向急掠而去。明峰亦知出了事,赶紧一挥手,示意十余名侍卫跟上,一同朝树林奔去。 一入树林,朱棣赫然见得赏汝嫣神情惊恐已极的瘫坐在地,正骇然欲绝的望着她身前三余尺处的一具尸体,而她的双手间正紧紧的握着一柄匕首,鲜血染红了她的手与衣襟,愈发衬得她脸白如纸。 “嫣儿!”朱棣见此情形吃了一惊,急步上前到了她身边。 赏汝嫣听见他的声音,骤然浑身一颤,双手松了开来,匕首落在了地上。而下一瞬,她泪流满面的紧紧抱住了朱棣,“王爷!” 大雨方歇之后,朱柠、怀庆便跟随楼英去了县城。 徐长吟对楼英的品行其实是放心的,也并未如何担心朱柠独随他前往有何不妥,但她仍然坚持将怀庆一同支使了去。他们往返约需三个时辰,这足以让她理清踌躇难定的念头。 秋雨已尽,落红满林。风戏林间,簌簌又如雨下。 “枫醉未到清醒时……”她枕臂趴在窗棂旁,幽眸浅敛,出神的凝望着醉人的枫林。吟了这句诗罢,她倏而咽了声息,未将那句情落人间恨无缘再念出。 她收回眸光,隐去了原先的惬意神态。她何时变得如此多愁善感了? 她又情不自禁的轻轻抚摸起小腹,低首凝视尚未有丝毫异处的腹部。如今,她还未能感觉到腹中有何动静,可她的心房却不断涌动出一股暖流,一股如何也压抑不住的喜悦与快乐。然而,隐隐间,她心底也藏着一股忧虑与惆怅。这股忧虑随着她思及朱棣的次数而愈发浓烈。她并不否认,她心中已放了一个他。纵是他从初始就开始算计她,至如今又蓄意使得她有孕而无法离开,她心中或而是有气,却对他没有怨,更没有怨这个在她预期之外来的孩子。 然而,如若她怀有身孕的消息被朱棣知晓,被皇上与皇后知晓,她如何还能悄然离开?如若她诞下腹中的孩子,她如何还能洒脱远行?如若她就此缚于朱棣身边一世,她是否会变成第二个她的母亲?这是她所恐惧的,也是她绝不想在自己身上见到的。在此之前,她可以不去想、不去在意朱棣的心中究竟放着谁,可她无法让自己在今后的日子里不去计较这些。 她究竟该如何做?该如何理清混乱的思绪? 她犹豫苦恼的这会儿,骤然听得不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她略略一惊,迅即掩了窗棂,退入了屋里,却也未躲藏,而是透过门隙朝外观望。 未几,从掩映的枫林间骑马而来数名男子。徐长吟定睛一瞧,为首马上的赫然正是明岳。 朱棣派人来寻她们了! 徐长吟心头一喜,正欲推开门,骤然听得身后传来一记阴冷的声音:“我劝你别动,也别出声!” 徐长吟一惊,正欲回头,一柄长剑已横在了她颈间,她顿时僵住。 “我说了别动,慢慢往后退!”那阴冷的声音不耐烦的命令。 徐长吟心跳如擂,但仍镇静的依言退开了门边。 就在此时,明岳已率四名矫健精干的男子催马到了屋前。 明岳站在屋前丈余远处,坐在马上四下打量一番,遂向身后一名男子吩咐道:“去问问可有人!” 那男子立即翻身下马,掠上门廊,倒也甚是礼貌的叩门,并喊道:“主人家可在?”(未完待续) 第五十三章 南风离兮雁飞南 中 屋内,徐长吟身形僵硬,颈间厉剑不曾挪开分毫,更不能吐出一字。 屋外之人唤了数声,见无人应门,便退了开去。另二名男子也在四下搜寻无果,退回屋前对明岳禀道:“明大人,并未发现娘娘与公主的行踪,娘娘她们或许已去了前面的镇子。” 明岳浓眉紧皱,又将四周观察了几眼,方一挥手道:“继续往前找。” 说罢,他便即打算离开。然方走出三步,忽又见一人一骑驰来,一见着明岳便急声问道:“明大人,王爷命我前来问询娘娘的消息。” 明岳神情凝重,“一路寻来并未发现娘娘的行踪,或而娘娘与公主已去了前面的城镇。王爷如今在何处?” 来人徐长吟也是识得的,亦是燕王府中的门人:“王爷已将那帮山贼揖押,本打算前来,可是嫣夫人在山上受到惊吓,王爷无暇分身,便命我前来通传,让明大人务必尽快寻到娘娘与公主。” 徐长吟在屋内听得一清二楚,心头有些不是滋味。她与赏汝嫣,朱棣的选择立下见分。尽管她一直有此觉悟,可真有了比较,心下仍旧不好受。 明岳皱了皱眉,“嫣夫人怎会在山上受了惊吓?” “揖贼之时,贼首脱逃,适巧遇到在林中的嫣夫人,那贼首欲挟持嫣夫人。嫣夫人惊慌之余,用匕首刺死了那贼首,却也受了惊吓。”来者如实相告,说着一拱手,“我还需回去禀明王爷,明大人,告辞!” 明岳亦抱拳为礼,目送来人策马而去。待此人走后,他亦迅速率四人离去。他们未对此住屋子加以搜索,实是未曾想到,徐长吟此际的境遇着实堪忧。 明岳等人一离开,徐长吟小心翼翼的问道:“阁下意欲何为?”走了山贼,又来了拿刀的,她今年着实是流年不利呀! 那阴冷的声音冷冷一哼,正要说话,一阵巨大的撞门声猛然响起。 “四嫂、四嫂!”一记欣喜不已的娇呼伴随“砰”地推门声,闯入了宁静的屋舍里。朱柠兴奋的大声嚷嚷着,“四嫂,你快猜猜我们遇到了谁?” 然而回应她的却是一片寂静。朱柠愣了愣,环顾四下,不大的屋子里未见徐长吟的人影。她眨巴了下眼,嗖地退出屋子,东张西望的喊着:“四嫂,你在哪?我们回来了!” 此时,怀庆气喘吁吁地赶到了她身边,“二、二姐,怎么了?” 在她身后,跟着的正是仍处于惊愕之中的楼英,显然他已知朱柠与怀庆的身份。 明岳四人紧随他们之后,一至屋前便即翻身下马,齐奔至了门廊下。 朱柠往东侧院走去,一瞧无人。再往西侧院奔去,瞧过仍是无人。最后绕到屋后,依然没有徐长吟的踪影。她登时傻了眼,一转身抓住紧跟在她身后的怀庆使劲摇晃,急得冲她直叫嚷:“四嫂去哪了?” 怀庆被晃得头晕眼花,可瞬即也醒悟过来朱柠嚷嚷得是什么,她登时抚唇惊呼:“四嫂不在屋中么?” 就在门廊前的明岳闻言顿觉不妙,忙问道:“公主,娘娘出去了?” 朱柠哪有心思理会他,转身又冲入屋里,怀庆忙跟了进去。没一会儿,朱柠陡然又气急败坏的奔了出来,手里抓着一张纸,嘴里哇啦哇啦的大叫:“四皇嫂竟然走了,她竟然走了!” 明岳面色骤变,也未顾忌身份,跃将上前,急声追问:“娘娘走了?去了哪里?” 朱柠忿忿地一跺脚,怒声道:“本公主岂会知道。你们还不快去追,追不回本公主的四嫂,本公主唯你们是问。还有,要是本公主的小侄儿出了什么事,本公主定让四哥杀了你们!” 她这最后一句话震得明岳等人浑身一震,倒非她威胁说会要杀了他们,而是那句“小侄儿”让他们一惊之余,立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明岳的神情登时变得凝重而肃穆,他当即拱手应命:“属下遵命!” 话罢,他即刻便率三名侍卫上马疾驰而去。另余下一人则负责护送朱柠与怀庆去与朱棣会合。 怀庆容色苍白且无措的站在一旁,不知该如何是好。出宫一趟,不仅遇到了山贼,眼下竟连皇嫂也丢了,该怎么办才是? 朱柠抓着徐长吟所留的书信,也未细看,只是气呼呼的大呼小叫:“四嫂太过份了,要走也不带上我!” 楼英在旁怪异的瞅她一眼,这位公主生气在意的难道只是未带上她? 他不置可否的摇了摇头,目光又不自觉的挪向了不知所措站于一旁的怀庆,他的眉宇间掠过一抹失落。他知道她的身份并不平凡,却绝未想到她竟然会是大明的公主,堂堂的金枝玉叶…… 明岳留下之人一瞧便知是沉稳能干的,他待朱柠稍示平复了情绪之后,方上前对朱柠与怀庆道:“属下陈翎,奉命护送二位公主去与燕王殿下会合。” 朱柠的抱怨与不满现下方消了些许,听了这话,又生怒气:“四哥既然出了京怎地又不来找我们?” 陈翎也未现不安,仍稳声回道:“燕王殿下如今正带兵剿匪,京中则已派出百余人前来寻找二位公主与娘娘。” 朱柠听了这话,更觉得生气:“所以四哥就不用管我们了,只将你们几个派来做做样子?” 陈翎未将他们搜寻一天一宿还未阖眼的事实告诉朱柠,只是摇了摇头:“请公主上马车!” 朱柠却是娇蛮的插起蛮腰,倔强的哼了一声:“今儿个,我偏偏要四哥亲自来接我。还有,如果四嫂不回来,我也绝不回京!” 陈翎面露为难之色。 怀庆轻扯朱柠衣袖,低语:“二皇姐,四皇兄尚不知四皇嫂之事,咱们不若先与他会合吧!” 朱柠瞪她一眼,“谁让他放着自家王妃不找,偏生去抓贼。如果四皇嫂找不回来,他也别想当这个……” “你说什么?”一记冷咧刺骨的声音骤然而响,音不见高,却在刹那间让竹屋四合变得静可闻针。 楼英诧异的顺声回头,赫然见得垂枝树蔓间“得得”地骑来一匹黑神驹,骑在马上的是位气度雍贵的年轻男子,眉似刀削,眼似寒潭,唇薄而紧抿,脸廓坚毅而冷峻,高高的骑在马上,墨色的披风随风拂动,浑身上下透着让人无法小觑的威肃之气。 “四皇兄!”正自讶异的楼英听见朱柠与怀庆的惊呼,他又吃了一惊。 原来这年轻男子竟然是当今燕王!(未完待续) 第五十三章 南风离兮雁飞南 下 陈翎早已退到一旁,楼英亦立即躬身行礼。 朱棣并未看向他们,他冷咧的视线仍紧紧锁着朱柠,语气森寒:“你方才说什么?” 朱柠鲜少见朱棣待她如此冷漠,害怕虽不至于,当下却也是怔愣愣的望着她,呐呐的道:“四皇兄,你怎么了?”说曹操,曹操到,可她尚只是抱怨了一句,朱棣怎地也出现了,而且还是顶着一张冰块脸。 她并不知道,明岳等人在遇见她后,在一同返回此处的途中,已迅速派人去通禀了朱棣。约莫在他们即将到达时,朱棣已接获消息从卧蛟寨赶了来。而他方一来,听见的第一句话便是“四皇嫂找不回来”,这让他登时有了怒气。 “怀庆!”朱棣懒与朱柠废话,眸光冷然的横向了怀庆,“你四皇嫂在哪?” 怀庆显然对神情冰冷的朱棣有所畏惧,慌乱的回道:“四皇嫂留下一封书信,不知去了哪里。” 朱棣的心被重重地捶了一下,他沉不见底的眼眸底蕴藏起一团火焰,他缓缓从牙缝中迸出字眼:“信在哪?” 徐长吟究竟在闹甚么名堂? 怀庆忙用胳膊撞了撞兀自呆愣的朱柠,朱柠回过神,噘起小嘴走到马前,将信递给骑在马上的朱棣。今日的四皇兄似乎是吃了火药,比起平素来,着实让她不想亲近。 朱棣拿起信,锐目一掠,便已阅罢。信上只有数行字,写着:天之涯,地之角,千里与万里。览河山,尽华章,望君子珍重。长吟辞焉。 袅袅数行字,字迹依然端秀且清新,然看在朱棣眼里却是字字刺目,直刺入了他的心里。他心底升腾起一团怒火,眉宇间更是浮现出令人害怕的炽怒。他一动未动地乘在马上,脸上仿佛罩有寒霜,众人不约而同地瑟缩了一下。 她竟敢就这样不辞而别! 朱棣无法压抑怒火向四肢百骸的蔓延。然而,他只是一声不吭的慢慢合拢了手掌,可再张开时,手中的信已成了碎片。 周遭噤若寒蝉,连朱柠也只敢瞠着俏目瞪着他。 半晌,朱棣方不疾不徐的吐出话语,只是那嗓音冰寒得几乎能将人冻死:“王妃何时离开的?” 怀庆早被朱棣骇人的眼神吓得小脸发白的躲在朱柠身后,旁的人更是无人敢应声。最终只有朱柠吞了吞口水,才道:“我们回来后便未见着四皇嫂,想来就是这一两个时辰间的事。四、四皇兄,我不知四皇嫂为何会突然出走。但是,你得早些寻到四皇嫂,如今四皇嫂有了身孕,可不能受一点儿伤。” 猛地,朱棣浑身一震,冰冷的神情骤地化作了浓烈的惊异。他宛如利刃的眸光直射向朱柠,以无人察觉的带着微颤的低哑嗓音,一字一字的问道:“你……说她有了身孕?” 朱柠忙不迭点头:“是呀!”她指向一旁的楼英,“是他替四皇嫂诊的脉。” 朱棣的目光嗖地望向貌不惊人的楼英。 楼英心头一惊,赶紧拱手道:“草民替王妃娘娘诊脉时发现,王妃娘娘已怀有两个月的身孕。”这位燕王的气势当真骇人。 朱棣眼底的怒火蓦地荡为了一层鲜无人觉的惊喜之色。他早已从明岳的回禀中得知楼英的身份,对楼英的进一步确定自是愈发笃信。 她已经有了身孕!她已经有了他的骨肉! 他深深吸了口气,缓缓闭上眼,复又睁开,眸光坚毅如磐——无论她逃到天之涯,亦或地之角,他必需找到她! 明月别枝惊鹊,团团花簇醮着夜幕,有的蕊丝乍露、含苞待放;有的沾着露珠,微微垂首,不胜娇羞。 这美妙的景致之中,突兀的建了一间破败的木屋。昏暗的灯火自紧密的窗棂间透出,依稀能见屋中有抹纤影。 木屋里的摆设简陋至极,只在正中摆了一桌一椅,而椅上此刻坐着的正是徐长吟,只是被绳索绑着,用布塞着嘴而已。她抬首望向屋顶,正中破了一大块,能清楚的望见深蓝的夜空与几点繁星。她低头观察四周,蛛网在角落盘结,青苔爬满湿冷的墙壁。她略挣绳索,缚得极紧,让她难以动弹。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开锁之声,紧接着,一名身形瘦削、相貌阴沉的年轻男子拿着几个馒头走了进来。 徐长吟静静的看着他,不惊慌也不挣扎。年轻男子阴鸷的看了她几眼,走上前,将馒头放在她面前布满灰尘的桌上,扯开她嘴里的布团,冷冷道:“吃吧!” 徐长吟咽了咽唾沫,一脸无奈的道:“这位好汉,我手不能动,如何能吃?” 年轻男子冷笑:“用嘴吃就成了。” 徐长吟叹了口气,好吧,看来是遇上了个铁石心肠的绑匪。 年轻男子见她不再废话,将布团往桌上一扔,转身就欲走出去。孰料,他方一提步,身形就陡然一颤,几欲载到。细瞧,他的右腿肚处已渗出深红的血迹。 徐长吟见状提醒道:“那黑衣人的剑似乎有毒,你还是先设法解毒的好。” “不必你管!”年轻男子恶狠狠的瞪她一眼,踉跄几步出了木屋。 徐长吟摇了摇首,睨眼沾了不少灰尘的馒头,也没甚么胃口。她缓缓扭动胳膊,隔了许久,才让手腕能活动些许。她也未停歇,继续扭动胳膊,又隔了许久,她的手心传来一阵刺痛,原是一枚针灸所用的毫针。她忙转动手指,将毫针夹在手指间。楼英房中,除却药材,也就数针最为多了。 她极有耐性的用针挑着绳节,一点点的磨着指粗的麻绳。直至油灯燃尽,她方挑开了数根发丝粗细的绳结。 这年轻男子明显知晓她的身份,潜入屋中胁迫她不得出声,随后又让她写下出走信,显然是早有蓄谋。而随后撞门而入的黑衣人,似乎也是冲着她来的,不过也没等她弄明白,已被年轻男子给解决了。这年轻男子显然十分细心,为了不露破绽,在解决了黑衣人后,竟忍伤将屋中收拾如旧,更将她带到了数十里之外的此处。(未完待续) 五十四章 南风目兮一叶障 上 徐长吟锲而不舍的磨着绳结,手指酸麻的晃若不是她的,而手腕则已是鲜血淋漓。她忍住那灼热的刺痛,终于在天光放亮之前,使绳索渐松了开来。她未窃喜,也未妄动,而是侧耳细听屋外动静,以免打草惊蛇。 许是那年轻男子笃定凭她一己之立,定然挣不开绳索,更逃不出去,这期间并未前来检查。 一井苍穹已现鱼肚白,朦朦雾气聚集,寒意竟比夜间更浓。 徐长吟略舔干涸的唇瓣,慢慢挣开挂在腕间的绳索,腕间的刺痛变得麻木。她未顾得伤势及浑身酸疼,蹑足上前隐在门侧,透过门隙朝外觑去。 屋外林深丛密,丈余处有一堆篝火,已是残灰烬冷,而且并未瞧见那年轻男子的踪影。她攒眉细瞧,从细小的门隙间并不能看见多少,她触指在门栓上,小心翼翼的拉动。岂知方触及门扉,门外就传来“哗啦”清响,在一片寂静中尤其震耳。她一惊,迅速后退,警惕的盯住门边。然而隔了良久,屋外并未传出声响,也无人进前查探。她愈发疑窦,吸了口气,将门栓拉了开来,露出尺余宽的门隙,也让她更清楚的瞧见了外间的情形。 门槛外有半人高的草丛,赫然就见那年轻男子倒在地上,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膛显示他尚有气息。 徐长吟一怔,旋即蹲下身,努力伸出手臂去拿他腰间的钥匙。她知他中了毒伤,却未料到会毒发不支倒地,但也给了她逃脱的机会。 不多时,她勾住钥匙,心下一喜,而那年轻男子依然没有反应。她摸到锁眼,试了数次,终于将锁给打开。锁链落到地上,发出一阵清响,然她眼下已无需顾忌这些,拉开门扉提步而出。不过,她并未拔腿就跑,而是拾起锁链缠住他的双脚,继而又用绳索绑住他的双手。随后,她取下他腰间长剑,伸指掐了掐他的人中。她心中存有疑惑,此人与她有何怨隙,或者是何人指使他绑架她,那黑衣人又是何路数? 少顷,年轻男子嘴边逸出一记痛苦的呻吟,竟缓缓睁开了眼,迎目就见徐长吟的脸容,他霍地一震,脸上戾气聚露,就欲拔剑,却瞬即发现自己无法动弹。 “我劝你别乱动。”徐长吟好心建议。 年轻男子怒不可遏的使劲扭动手臂,却是动弹不得。他的脸色即苍白又难看,寒声道:“你怎么逃出来的?” 徐长吟抿唇浅笑,不答反问:“你以为呢?” 年轻男子眼底骤然浮上一层警惕,迅速环顾四下,显然是怀疑有人救了她。 徐长吟依然甚为客气:“阁下为何要挟我至此,或而是受了何人指使?” 年轻男子冷戾的盯住她,“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休要废话!” 徐长吟扬眉,倏地抽出长剑,年轻男子脸皮一抽,但仍只是冷冷看着她。徐长吟双手握住冷光粼粼的长剑,细细端详,啧叹有声:“这柄玉具剑着实不错,端瞧剑柄上镶的这枚玉也知值当不少钱。”既然拥有如此宝剑,当非觊觎银白之物,若为私怨,此人明知她的身份还敢绑架她,这胆识可谓不小。 年轻男子不吭声,徐长吟猛地将冷森森的剑尖指在他的颈间,笑眯眯的道:“我知你不怕死,否则不会宁知中毒,也不寻医解毒而只为看守我。你既然不愿说,我也不打算为难你。待我寻着集镇,再请人来救你,这之前你就撑着些。”说罢,她将剑归鞘,搁在远处,遂而拂袖起身,就欲扬长而去。但愿他能撑到官差来,不过瞧他还能有力气挣扎,想必也能撑些时候。 那年轻男子剧烈的挣扎起来,怒喝:“不准走!” 徐长吟在篝火堆边顿足,回眸睇向他,笑道:“你该庆幸我脾气好。”她是以德报怨,不过也得有人识相。 “恶妇,我不要你猫哭耗子假慈悲!”年轻男子怒吼,双目中迸射出浓烈的恨意。 徐长吟蹙眉,此人似乎真的对她有极大的成见,可她何时得罪过他,竟还得了“恶妇”之名?突地,她脑中掠过一个念头,面露怪异之色,缓缓问道:“你知我是谁?” 年轻男子表情愤恨:“秦王妃娘娘何必装虚弄假,连自己是谁也不敢承认?” 乍闻“秦王妃”三字,徐长吟已无力的拍额长叹。弄了半天,这人果然是绑错了人!可她瞬即又拧起眉头,他与秦王妃会有何仇怨,竟要绑架她? 她慢慢踱回年轻男子跟前,蹲下身来,对他脸上明显的嫌恶与恨意视若无睹,反手指住自己的脸,逐字说道:“我姓徐名长吟,而我的夫君名为朱棣!” 年轻男子登时一惊,显然晓得当今天下名叫朱棣的只有谁。他的脸色难看起来,徐长吟似也晓得他还存有怀疑,从怀中摸出一物,赫然是枚宝光流溢的夔龙玉佩,玉面之上清透可见一个“燕”字。她将玉佩摆在逐渐瞪大双目的男子面前,认真的说道:“这位好汉,你真的认错了人!” 潺潺溪水生寒,鸟鸣山涧不闻,愈现寂谧。 一座白墙黑瓦的宅邸前,“得得”地驰来两匹栗色骏马,骏马之后则是一辆珠玉为帘的华贵马车。 二骑一车在宅前停下,乌漆高门沉声而开,从里行将出一名中年婢子。婢子步至马车前,熟练的牵起马缰、放下脚凳,撩起了珠玉帘。 先行下车的是个柳叶弯眉丹凤眼的婢女,竟是容玉。随之,容玉小心翼翼的从车内扶出一位长眉连娟、柔情绰态的女子,正是赏汝嫣。 赏汝嫣拢了拢水袖,掀眸望了眼笼罩在阴翳树荫里的宅邸,神情仍自柔桡,然又面无表情,与平素温柔浅笑的她有些大相径庭。她敛眸拾阶而上,缓缓步入宅内。宅门在她走入之后,又沉沉阖上。 宅内较之外间更显安静,除却引路的婢子外,并不见别的仆婢。 赏汝嫣表情平静的沿着小石径渐往前行,直至走到院落深处一座古朴雅致的楼阁前。 这时,从阁内走出一名中年婢女,施礼低语:“王妃请夫人入内说话。” 赏汝嫣颔首,随她往内步去。(未完待续) 五十四章 南风目兮一叶障 中 暖意融融的阁内,一株翘首吐蕊的兰花盆栽正丰姿娇丽的迎着客人,而一名穿金妆花云鹭缎衣的女子正修剪着枝叶。 赏汝嫣婉婉福身,语意一如继往的轻柔:“请王妃金安万福!” 那女子转身,露出秀美温善的笑靥,赫然竟是秦王妃王氏。王氏放下手中的金剪,嗓音细细柔柔,较之赏汝嫣更有几分柔婉:“汝嫣妹妹何需与我客气?快快请起。” 赏汝嫣致了谢,王氏挽她落坐,轻轻笑语:“许久未见你,便邀你来此小叙,那些虚礼就不必理会了。” 赏汝嫣语含歉意:“眼下我出府不甚方便,故而未能去给王妃请安。” 王氏眉宇间露出一抹理解:“孙贵妃新逝,燕王妃又未回府,你不能出府也不意外。你今日前来,可有不便?” 赏汝嫣眼波微动,缓缓朝容玉点了点头,而王氏向中年婢女挥了挥手,二婢福身退下。 待厅中无人,赏汝嫣露出沉凝神情,直视着王氏道:“君撷,你实话与我说,燕王妃失踪之事,可与你有关?” 王君撷柔婉的面容倏地现出一丝嘲笑:“怎么,你何时如此关心她了?你可别忘了,若非她,燕王妃之位应是你来坐!” 赏汝嫣芙颜掠过一丝伤感,轻轻一叹,“你错了,无论燕王妃是谁,也不会是我。”续而,她缓缓问道,“卧蛟寨的人是你派去的?” 虽为疑问,然她语气中的肯定也毋庸置疑。王君撷拿起金剪在手中把玩,似笑非笑:“我还未谢谢你替我除掉那人,免我被揭穿的麻烦。”言外之意,徐长吟遇劫似乎真的与她有关。 赏汝嫣摇首,神色无奈:“君撷,燕王妃本性善良,与你也并无仇怨,你何必要针对她?我能帮你一次二次,却并非回回都能相助你。” 王君撷剪下一朵兰花,眼神寒戾,唇边露出一丝冷笑:“如果没有她,燕王妃之位必是你囊中之物。凭甚么徐家的女儿能轻而易举的坐上正妃之位,而你就需对她俯首称臣?你不忍心对付她,我替你做!” 赏汝嫣凝视她良久,神色感伤:“事到如今,你心中的恨还未消减么?” 王君撷脸上浮露浓浓的悲愤,口吻也激动起来:“消减?我家破人亡,嫁仇人为媳,这股恨能如何消减?”她柔睐的眸光骤然变得阴冷,“难道你已忘了,是谁害死你的弟弟,是谁毁坏你的家园,是谁让你从衔玉而生的凤凰,成了遭人唾弃的妾婢?” 赏汝嫣握紧葇荑,“我没忘,但我的仇人不是燕王,更不是燕王妃。我今日前来,是希望你能放过她,王爷眼下尚未细究,若等他察出破绽,必会追查到你的身上。” 王君撷陡然大笑起来,嘲讽无比:“他若能查到,岂会不知那些元兵是我派去的?都说燕王擅谋,我瞧不过尔尔。” “你以为王爷未曾怀疑身边有细作?”赏汝嫣的语气也渐起寒潮。 王君撷一怔,赏汝嫣面无表情的继续道:“难道你毫无警觉?天阙山之事后,你可再得到过王爷的行踪消息?你该庆幸,那之后没有轻举妄动,否则今日我们便不会是在此相见了。” 王君撷不语,表情阴晴不定,背后却悄然浮上了一层冷汗。是啊,她确实忽略了这点,为何派去的细作在那之后再无音讯? “君撷,我并不能劝你放下仇恨,但一叶障目,终会酿成惨祸,希望你好生斟酌。燕王妃之事,我会替你隐瞒,但三日后,我希望一切恢复如旧。”赏汝嫣语重心长的说罢,转身便欲离去。 “她并不在我手里,我派去的人死了!”王君撷陡然冷冷说道。 赏汝嫣一震,回头惊道:“你说什么?” 炊烟袅袅,细雨绵绵。被参天杏树遮住泰半的幽和苑外,依然有着不少元宝纸烛。幽静的庭院里,扶疏植被也依旧鲜妍。 徐长吟端着一盘果子走入厢房,榻上赫然躺着那名面无表情的年轻男子。她将果子放在榻边的小几上,“眼下没有甚么食物,暂吃些果子吧!”门外摆着的供奉疏果,今日倒派上了用场。 齐和昌侧首看向她,不冷不热的道:“为何不将我送官?” 徐长吟也不讳言:“我想知道,你与秦王妃究竟有何嫌隙。”在得知他要绑架的是秦王妃后,她已难袖手旁观。而齐和昌在知绑错人后,对她的敌意渐也消退怠尽。随后,她扶他下山寻医诊治,又将他带至幽和苑养伤。并非她善良到没有底线,而是他若真与秦王妃有嫌隙,以致要绑架皇亲国戚,兹事体大,还是谨慎处置为好。 齐和昌冷笑:“嫌隙?杀妹之仇,岂会只是嫌隙?” 徐长吟一怔,“杀妹之仇?”她面前浮现秦王妃秀婉的脸容,那连大声说话也难的女子,会杀害他的妹妹? 齐和昌直视她的清眸,神情冷肃:“王妃娘娘手下留情之恩,齐某铭记于心,但如果王妃想阻止我报仇,我会先杀了你,待大仇得报,齐某会以死谢罪!” 徐长吟听得直攒眉,这杀不杀死不死的,听着着实血腥。她摆了摆手,对他的威胁并无惧色与怒意:“我只想弄明白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她自不会轻率相信他的一面之词,可从他的眼神与语气中,她隐隐觉得事情或而真的不简单,秦王妃难道真有令人“刮目相看”的一面? 齐和昌沉默良久,徐长吟也不催促。隔了许久,他终于吐露了原委。 齐和昌乃是滁州人,家底殷实,自幼体弱被送入道观修行。待弱冠下山后,身体已无碍不说,更练就了一身武艺。他有一妹,闺名若兰,极是乖巧可人,已许了门当户对的人家,择好年底成亲。岂料,就在他回家未多久,齐若兰与丫环在去庙中上香的途中骤然失踪,齐家赶紧报官,而就在隔日,官差在郊野发现了衣衫破烂、昏迷不醒的齐若兰,已遭受凌辱,而她的丫环则未再出现过。尔后,坊间传出各种难听的流言蜚语,齐若兰未来的夫家得闻后,立即与齐家划清界线,更是口出恶言,污蔑齐若兰如非行为不端,岂会惹来此等惨祸?(未完待续) 五十四章 南风目兮一叶障 下 齐父一世清傲,齐家门楣遭此恶污,一气之下病卧不起,没几日就病入膏肓了。齐若兰清白遭毁,名声俱损,又被退婚,而父亲也因她而病倒,万念俱灰之下竟然自缢身亡。齐父本就病虚,得闻噩耗,当夜就撒手人寰。齐母接连丧女丧夫,哀痛已极,一念之下服毒自尽。 一夜之间,齐和昌痛失双亲与妹妹,所受的打击实非常人可感。他厚葬了亲人,随之满怀怨恨的开始追查妹妹遭绑受辱之事。因为,如果不是有人绑架了齐若兰,又怎会发生这些惨事,他又怎会家破人亡? 皇天不负苦心人,在官府查案未果之下,他以重金为饵,从一名盲眼算卦人嘴里得到了蛛丝马迹。那算卦者人称卜瞎子,正巧就在齐若兰当日上香的寺庙前摆卦摊。此人不甚厚道,喜在算卦时胡言算绉,抵毁同道,故而受到排挤,只得在寺庙远些的地儿摆摊。却说那日午时,香客不多,他的生意也不景气,犯了困倦,便摸索着躺在树丛时小憩。正是迷糊之际,他骤然被一记怒叱惊醒,那声音喝着:“大胆,撞着我家主子还不跪下!” 卜瞎子虽双目不能见物,耳力却极是灵敏,随即又听出是有两行人在树丛外的石径上。而因着他躺在树后,故而并未被人发现。紧接着,他听到一记柔细的嗓音怯怯的说道:“方才是小女子未加注意,并非有意冲撞,实是对不住。” 这话一出,林外静了片刻,旋即卜瞎子又听到一记极是低微的声音说道:“王妃娘娘,这丫头长得倒挺像邓妃。” 尽管那声音极小,卜瞎子却听得一清二楚。他心中打了个突,什么王妃,什么娘娘? 一记冷彻骨髓的声音骤然传来:“你叫什么名字?” 那说话柔细的显然是十分温驯的女子,竟也乖巧的回道:“小女子齐若兰,方才确非故意,还请夫人见谅。” 卜瞎子继续听到那冷冷的声音说着:“我有些累了,随我去前面亭中喝盏茶吧!”此话有些突兀,且此女的语气透露的绝非商议,而是带着命令。 那名叫齐若兰的女子明显迟疑了,尽管温和,却也坚持的婉拒:“小女子今日是为还愿而来,已与住持约定好时辰,不便耽搁。如若夫人有所介怀,请将贵府所在告知,小女子改日必登门陪罪。” 卜瞎子听得直摇头,这齐若兰倒是好修养,听她们话意,应只是不小心撞着了而已,何必如此迂腐? 他是不置可否,另一方却是立时怒喝:“好个不识好歹的人,我家娘娘抬举你,你别给脸不要脸,当真与那邓氏一个德性!”说这话的人语气极为不善,而她话中的“娘娘”二字,再度令卜瞎子奇怪起来,难道真的来了哪位皇亲贵戚? 而齐若兰似是未反应过来,怔怔的问道:“娘娘?什么娘娘?” “放肆,此乃秦王妃娘娘,还不参见!” 随着叱喝,卜瞎子听到一阵抽气之声。那语音冷漠的女子缓缓说道:“齐小姐,现在可愿陪我去喝茶了?” “民、民女遵命!”能够听出,齐若兰十分惶恐。继而,一沓脚步声向前而去,不多时,卜瞎子便再未听到声响。 齐和昌自卜瞎子的描述中,肯定了这齐若兰必为自己的妹妹。而后,他四下打探,得知那日寺庙中确实来了位身份高贵的夫人。随后,他又前往应天府,花去重金,从秦王府的一名仆役嘴里打探到,秦王妃确曾去往滁州敬香。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齐和昌心底的愤怒与无力感交织起来。他也终于明白,为何官府查了那许久都未查出结果,因为牵扯到此事的乃是当今的秦王妃!官府不愿追查下去,他如何为妹妹昭雪?秦王府戒备森严,尽管他学有一身武艺,但以一己之力如何与皇亲相拼,他又如何为妹妹报仇?这股挫败与自责,令他心中的恨意越来越浓烈,直至得闻“秦王妃”出城,他立即决定尾随伺机绑架,而终也得了手。只不过,他未曾料到中途会杀出个黑衣人,让他连审问也不及就毒发,更未料到,这个秦王妃居然是燕王妃! “你断定秦王妃绑架了令妹?”徐长吟有此疑虑,或许秦王妃曾与齐若兰相遇,然并无证据证明她绑架了齐若兰。 齐和昌冷哼:“我让卜瞎子前去官府指证,岂知他隔日就被杀害,他临死前,只留下一个血字——秦!而我方回到家,就遭人纵火,我祖上所累、几代所居之处,就被这把火焚之殆尽!”说到最后,他的脸已经有些扭曲,眼里闪着无法抑制的恨意。 徐长吟沉默了,他的遭遇确实令人同情。而他在肯定秦王妃是为害死妹妹的祸手而绑架“她”后,并未立即杀死“她”,而是打算具细审问再行定夺,依此看来,他并非被仇恨蒙蔽了双眼,也非滥杀之人。不过,这一切他仍只是推论为多,并没有绝对的证据。而没有证据,他是万不能给秦王妃定罪的。她闭上双眸,细细思量印象中的秦王妃,总是坐在邓氏旁边低首不语,一派柔顺模样,着实难以将她与歹恶之人相联系。 良久,徐长吟问道:“你何以将我认作秦王妃?” 齐和昌扫了她一眼,“那日我潜入秦王府,见到了你,而下人都称你为王妃娘娘。” 徐长吟叹息。回到应天府后,她确实去秦王府拜访过。他当时必只是听了个虎头蛇尾,未弄清她是燕王府的王妃,而非秦王府。 “纵然你心中肯定,但如果没有证据,你断不能轻举妄动。如此莽撞的绑架,最后并不能让你报仇,反而会给你的其他亲人带来灾祸。”徐长吟当真是语重心长,“而此事也并非一定要绑架才能得到证据,如果你信得过我,我愿帮助你。”如让朱棣帮忙,应当更为容易。 齐和昌的表情有了变化,定定的看着她:“你为何要帮助我?”他绑架她,她反而救了他。他指证她的妯娌害人,她竟说愿帮他? “你与她有仇?”齐和昌蓦然问道。 徐长吟哂笑,“没有。” “那你……”齐和昌满目狐疑。(未完待续) 五十五章 南风离兮雁飞南 上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况且,我更想证明的是,她与此事并无干系。”徐长吟如实说道。或许她没有老练的识人眼光,但她并不愿相信那么柔弱似水的女子会害人。 齐和昌不语,半晌,他撇过头去,冷淡的道:“我想歇息。” 徐长吟起身,“这儿并无闲杂人等,你大可安心养伤。待你的伤好之后,此事再从长计议。今日你好生歇息,晚些时候,我会带膳食来。” 齐和昌未回头,也未出声。徐长吟顿了顿,举步走了出去。 徐长吟换了衣衫,从后门离开了幽和苑。 应天府热闹如旧,一路之上,她并未听到甚么燕王妃离家出走之言,想必朱棣封锁了此事。而他越是谨慎隐瞒,她就越需赶紧回去,以免多生枝节,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暮色蔼蔼,残辉斜映,一切似乎都笼罩在朦胧的淡金色中,详和宁静。 穿过街角,便是燕王府。她一路思量,不知朱棣见到她是恼还是喜,也不知他是否担忧她?不过,如果他看见那张“离家书”,想必是恼怒多于担忧吧! 她无意识的轻抚仍然平坦的腹部,既然当日明岳找到了楼英处,想必也与朱柠她们相遇了,而朱棣当也知晓了她身怀有孕。离燕王府越近,她的心情又逐渐复杂起来。一经回去,她再离开的可能性必然微乎其微。若不回去……她垂下眼眸,不回去,她能忍心让腹中骨肉没有爹爹? 燕王府前庄穆如昔,并未透出丝毫异处。 徐长吟侧身立于街角,望着巍峨的府门,叹了口气,提步欲走去。骤然,一阵马蹄声传来,随之就见一辆华贵的马车驰来。端瞧马车上的饰纹,她已知里面坐的是秦王府之人。她不觉缓下步伐,静静望向在府门前停下的马车。 不多时,一名婢女撂开车帘,扶下位弱骨纤形的女子,竟是秦王妃。徐长吟怔了怔,今日倒是巧了。眼下见到秦王妃,她的心情有些微妙。倏地,马车里又走出位雪簪云髻的女子、淡雅脱俗的女子,正是赏汝嫣。 徐长吟望着她们,心中困惑,她从不知赏汝嫣与秦王妃交好。秦王妃与赏汝嫣似是寒暄了几句,便又上车离去了。 赏汝嫣待马车驰远了,便携着容玉往府内走去。就在此时,府中走出一人,面貌英伟,满身雍贵,冷峻的面庞眼下却露出一抹温和的微笑,不是朱棣又会是谁? 徐长吟心下怦怦一跳,情不自禁的就要提步出去,而转间她即望见朱棣温柔的扶起躬身行礼的赏汝嫣。他深幽的眼眸专注的落在她身上,眉宇间的怜宠纵是瞎子也能感受得到。徐长吟倏地觉得双眸一阵刺痛,提起的脚又落了回去。 并无人发现躲在燕王府斜角的她,而朱棣握住赏汝嫣的手,眉眼含笑的陪着她又往府中而去。 徐长吟怔怔的望着他们的背影,不知怎地,双足像是生了根,竟然一步也跨不出去,心头更是涨得发疼,比之前回在书房看见他们亲昵的模样更为令她难受。良久,她吁出口气,转身朝大街走去。 高阔的府门后,朱棣敛了笑意,微微顿足,若有似无的朝徐长吟方才隐藏之处望了眼,神情讳莫。 赏汝嫣但有所察,轻声问道:“王爷,怎么了?” 朱棣收回目光,淡淡道:“无事。” 回到东园,朱棣未让赏汝嫣侍候,去往书房。 明岳与明峰已在门外等候,一见他立即行礼。朱棣一抬手,踏入书房,“查出王妃所救之人的身份没有?” 明峰拱手道:“禀王爷,此人乃是滁州人士,姓齐名和昌。半月前,双亲与妹妹相继去世,而齐家宅院则被人蓄意纵火,此后齐和昌便离开滁州,到了应天府。” 朱棣皱眉,曲指叩了叩桌案,“派去保护王妃的人安排妥当了?” “是,六人在幽和苑外护卫,苑内另有四人。” 朱棣点头,“好好保护王妃,不容有失。” “是!”明峰领命退下。 “王爷,为何不将王妃娘娘接回来?”明岳将香茗奉至朱棣面前。 朱棣眯起漆目,嘴角勾出一抹令人难解的弧度:“她想千山天涯,本王何忍拒绝?” 明岳顿了顿,“齐和昌挟持娘娘,迫娘娘写下那封书信,若非王爷随后发现事情有异,后果不堪设想,何以不将此人捉拿归案?” 朱棣淡声道:“王妃留下他,自有她的道理。” 明岳若有所悟,不过,王爷倒真是相信娘娘的判断啊! 徐长吟怅然若失的回到幽和苑,进屋后方记起未带膳食回来。她无声一叹,去房中探视齐和昌。推门而入,却见房中空无一人。她连忙走至榻边,被褥齐整,一侧目,就见桌案上有张信纸。她拿起细阅,眉头攒得紧紧。 齐和昌在信中表示对她的以德报怨铭记于心,也不想给她添麻烦,故而离去。她看罢信,喃喃道:“你是怕给我添麻烦,还是信不过我?” 将厢房拾掇罢了,她也没有心思用膳,胡乱吃了些果子,便回房歇息。她辗转难眠,眼前老是浮现燕王府前看见的那一幕。朱棣那时的表情毫无忧虑,显然并不在意她的离去。也是了,没了她碍眼,他与赏汝嫣又能恢复郎情妾意。思至此,她的心仿佛被一块大石压住,重重地令她难以喘息,又似有一团火在心底聚集,灼热地令她焦灼烦闷无比。 如果他巴望着她早日离开,那之前又为何那么对她,好似在意着她,欢喜着她?让她一度悄然放弃了远离的想法。可是,所见那幕,又让她恢复了理智,也认清了事实。 她轻抚腹部,疲累的闭上了双眸。这个孩子,来的真不是时候呀! 翌日。清雾朦朦。 徐长吟换上一件青色儒衣,这是她曾经女扮男装出府时留下的。她取下云髻上的玉簪与珠珥,盘高发髻,用同色绾巾挽住,继而将一把短匕绑在了腿上。她走至桌边,将一包银子与珠钗放入行箧里,用换洗衣裳盖住,再将数本书册放在上面。待准备妥当后,她背起行箧,拿起一旁的斗笠戴上,上下一瞧,倒是位书生。若是压低斗笠,倒也难能发现这是位女儿家。 她依然从后门出去,悄然没入了川流不息的人群里。 她随着挑担的小贩顺利出了城,回首遥望眼身后的城楼,唇角划下一抹怅然。旋即,她压低斗笠,毅然向前路而去。 依她曾经的冀望,她希望在随朱棣封藩后,能够得享自由,也无需担忧会给家人带来麻烦。然而,眼下的她,却浮躁于离与留的决则。一晚的深思后,她给了自己一月之期,让她能够理清心绪,淡化朱棣对她的影响,也能让她一遂心愿,看一看这大好河山。既然朱棣此前能替她瞒下行踪,再让他瞒上一月又何妨?(未完待续) 五十五章 南风离兮雁飞南 中 燕王府。 明峰正向朱棣禀告。 “娘娘先去了老夫人的陵前扫墓,尔后赁下一辆马车,朝姑苏方向而去。” 朱棣并无异色,“让章太医跟着,沿途不必惊忧她。” “是。” 重霞映日,绝岩耸壑的海涌山如沐金芒。 西斜的阳光下,坐落于山顶的云岩寺愈显巍峨庄严,寺前如盖的古松依旧繁茂苍翠如春。 古松之下,石墩前坐着位身着柳衫的年轻人,身无华富,头戴斗笠瞧不清面貌,脚边放着只药篓,篓中有不少药材,似乎是位卖药商人。这会儿,寺中已鲜见拜佛的信众,寺前的平阔处更只见这名年轻人静静地独坐着,倒像是在等着甚么。 突地,一名僧人从内殿走出,直走至这年轻人面前,施了礼,客气的道:“施主,禅房已安排妥当,请随贫僧前往。” 年轻人头上的斗笠依旧遮着脸,也看不清神情,只见其站起身,双手合十向僧人致谢:“有劳师父!” 僧人和气的笑了一笑,引年轻人往偏院而去,边道:“施主为百姓慷慨施药,积善德行,实是难得。” 年轻人跟在僧人身后,略略抬首,露出一张肤白如玉的脸蛋,双眉修长,眸清而灵,唇角浅扬,似笑非笑,不是徐长吟又会是谁? “我也只是有些不要钱的药材,再赠与需要之人,也算不得甚么积善。”她未让僧人瞧清自个的相貌,也刻意压低了嗓音。倒不说她担心被人识破是女子,只是不想引起他人好奇,好奇为何一名女子会独来独往。 僧人也未对这声色清幽的采药人有过多好奇,沿途与她介绍了寺中各处,说话间已到了偏院,约莫有三四间禅房,并一间佛堂。 僧人将她带到一间禅房外,推开门道:“施主可在此间歇息,斋饭稍后会送来。” 徐长吟谢过,僧人便行离去。她环目静悄悄的小院,其余几间禅房皆闭着门,也不知里面住人没有。她提步入内,内间甚是简素,一榻一柜,一桌二椅,西头摆了张书案并一张摆有佛经的书格。 天色渐沉,屋里的光线也不亮堂。她取下斗笠,放下药篓,走至桌前燃了油灯,待灯火燃了满室。她略略活络下筋骨,忽听门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不知先生可有炙甘草?” 徐长吟一怔,旋即想起她方才背着药篓子来,想必是被人瞧见了,以为她是名大夫。 她顺手拿起斗笠戴上,也未去顾忌在屋中戴斗笠是否怪异。她略遮面容,上前应门。“吱呀”一声,她拉开门扉,立时见得一名面黄肌瘦的少年站在门外,尽管他面色不好,但仍能看出五官分明,也甚有英气。少年一见她,一揖到底,客气的又问道:“先生可有炙甘草?” 这少年虽是年纪小,但身量却比徐长吟还要高,她微微抬首,少年便即瞧见了她的脸容,也立时看出她是名女子。他微微一愣,脸陡然一红,结结巴巴的道:“先、先,你、你可有……”他一时间似是不知该怎么称呼她了。 徐长吟本有些懊恼被他识破,但见他这幅模样,反而落落大方的笑了起来:“我姓桑,你要炙甘草,我这儿还有几味。” 少年听她这么一说,脸上的难为情一下子便被欣喜取代,挺是乖巧灵活的赶紧道:“桑姐姐,可否将药卖给我?” 徐长吟瞧他神情如此急切,想必是有急用。还未说话,又听他焦急的道:“家母急需这味药,请桑姐姐不吝赐药。” 徐长吟自不会刁难,颔首道:“你等等。” 少年大喜,连连致谢。徐长吟遂又入内,从药篓中取了几包炙甘草出来,走到门外,将药递给了他,“我手边也只有这几味散药了。” “多谢桑姐姐,多谢桑姐姐!”少年不住道谢,摸摸索索的从袖子里掏出三枚铜板,有些难为情的道,“不、不知这些够不够?” 徐长吟一笑:“这药值当不了多少钱,令堂既然需要,你拿去就是。”瞧他也非手头宽裕之人,还不如卖个人情。 少年却肃颜道:“不成,我岂能白受?”话罢,他一把将铜板塞入她手中,也不等她拒绝,拿着炙甘草朝对面的禅房奔去。 徐长吟垂眸看着手中的铜板,轻轻一哂,转身入屋,阖上了门。 她从药篓子里取出包袱,拿出一只朱漆奁盒,内里有一只象牙簪、一只簇花玉钿并一对金镶玛瑙耳坠,无不名贵。随意典当一件,也足以衣食无虑。她将铜板放入内盒,里面有不少碎银及铜板,皆是她卖药所得。 此行出门,她带足了银两,自无需担心生计,而之所以广施药材,也是因在前来此处的途中,遇到一位倒霉的药局伙计。那伙计跟随多年的药局老板去世,儿承父业,却经营不当,最后连工钱也发不出,只得解散了药局。末了,因着无钱遣散,只能用药材抵作工钱。老东家待那伙计不薄,那伙计也无意刁难,二话不说的背着一篓药材离去。药材自然不能变作米下锅,那伙计正是无路可走之时,遇见了徐长吟。徐长吟对药材不甚懂,但也认出了那伙计药篓中有几味颇是难得的药材。她慷慨的以一支珠钗为酬,买下了一篓药材。 随后,她的行箧换成了药篓,一路而来,旁人多将她当做卖药的,竟也不乏向她买药材的。她也不推拒这些生意,只是但凡遇见无钱买药的人家,她必然慷慨施药。一篓药材说多不多,种类也并不齐全,到了后来,若遇到贫困人家需要药材而她又没有,她反而会去药铺买好药,再给人家送去。一来二往,她这施药善人的佳名就传了开来。 她低下娥首,轻轻抚摸自己的小腹,嘴角情不自禁的绽开了一抹温柔。离开应天府已有十日,这些日子来,腹中的孩子未让她吃到甚么苦头,譬如像谢临清那般强烈的害喜反应。(未完待续) 五十五章 南风离兮雁飞南 下 过不多时,僧人送来斋饭,徐长吟用罢,一如继往的去院中散步。 谢临清怀孕时,她多有陪伴,也知若怀有身孕,需得适量走动,对腹中孩儿有所好处。 如今的时节,天色已黑得早了许多。她独自在院中散步,周围静悄悄,份外宁谧安详,这也是她来云岩寺的原因。她需得歇息两日,再去往别的地方。 灯火从数间禅房里透照出来,她朝那少年所住的禅房望了眼,能瞧清里头映出的人影。那少年的母亲也不知生的甚么病? 她默默的在心中想着。散了会步,起了夜风,她便回屋,洗漱后歇下。 接连十余日,燕王府笼罩着压抑的氛围,表面平静如初,暗里则波涛涌动。除却燕王阴晴不定的情绪外,更有每日前来报到的两位当朝公主,让一府人感觉莫名压力。 这会儿,东园正厅里,怀庆绞着手帕儿,一双红肿的兔儿眼不住朝门外瞅着,而一旁的朱柠则焦虑的踱来踱去,晃得人眼花。 明诚入内瞌首行礼:“参见二位公主殿下。” 朱柠一见他进来,连声问道:“四皇兄去哪了?找着四皇嫂了没有?” “公主,王爷一早已出了府。王妃娘娘尚无消息。”明诚镇定的回道。这些日子以来,他每日都要面临宁国公主的这番问话,而他家那位主子明知燕王妃的下落,却愣是不告诉她们。 朱柠忿忿的一跺脚:“四皇兄这当口也不管咱们担心不担心了。母后这几日老问我四皇嫂怎地还不回京,再寻不到人,母后保管会让人去别苑里召她回京。”她们平安回京之后,朱棣并未将徐长吟出走之事上告,而是编造了徐长吟受惊在别苑静养的谎言。她们尽管担心被揭穿谎言,但也努力帮朱棣掩饰了下来。迄今,外面并无人知道堂堂燕王妃离家出走之事。 若说徐长吟出走并非己愿,如被掳持,那尚是情有原,然而其却是留书出走,这等有悖祖制规矩、有违妇训的行径,她那四哥足以休了徐长吟。她那四哥既然将事情拦下,何以又不急于寻找徐长吟?她实在是弄不明白了! 怀庆眉宇间忧色积郁,“四皇嫂会去哪里?” 朱柠一咬贝齿,煞是有气:“她可真会躲,这么久也寻她不到。”他们不能大张旗鼓的派人搜寻,只能命四队人马从东西南北四个方位沿途去找。若说是因未能派太多人而力量有限,可朱棣手下的那些人也不是饭桶,怎么到了最后偏生连个身怀有孕的弱女子也未寻到?她还真怀疑徐长吟是不是变成了鸟,否则地上怎地遍寻不着踪影?可徐长吟断是没有变成鸟的,那她会藏在哪里? “公主殿下不如先行回宫,王妃一有消息,奴才会立即向公主通禀。” 朱柠皱眉:“在宫里若撞见母后,少不得又向我问及四皇嫂的事,我怕说漏了嘴。” 明诚但闻也不好再说甚么。朱柠向他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明诚施礼,正欲退下,朱柠陡然又问道:“嫣姐姐与茵夫人可知四皇嫂失了踪?” 明诚顿了顿,“茵夫人处是瞒着的,嫣夫人那儿……” 他欲言又止,朱柠倒也会意,“我知道了,你退下吧!”看来,她那四哥对赏汝嫣当真是信任,也难怪徐长吟想不开离家了。 “是!”明诚又施一礼,退出了正厅。 朱柠依然坐立难安,小嘴里嘟嘟嚷嚷,不住嘀咕朱棣的不是。怀庆在旁咬着樱唇,乖顺地不吭声。蓦然,她轻声问道:“二皇姐,我心中一直有个疑问。” 朱柠顿足,斜目睨向她:“什么疑问?” 怀庆绞了绞手帕,细声说道:“那些山贼为何不劫财,却只追着我们?”到后来她们方知,追她们的那十余名山贼乃是卧蛟寨的主要成员,打劫车队的则只是些乌合之众。她们逃走之后,那些乌合之众没挨过侍卫的反击,轰散四逃。末了,萧宫正等人都平安无事,只有她们被紧追不舍,以致发生了后来的那些事。 朱柠一愣,拧眉思虑片刻,反问道:“你可问过四皇兄?” “四皇兄未多说什么,只说山贼已伏诛,让我不必挂心。” 朱柠挑起俏眉:“你认为别有隐情?” 怀庆朝周遭睨了眼,多是她们的贴身宫婢,也无需避忌:“或而那些山贼知晓我们的身份。” “然后呢?”朱柠问。 怀庆的声音又细了几分,“我们出京的事并未声张,知道的人也不多,那些山贼又怎会知晓?” “你是说有人向那些贼人通风报信,让他们来抓我们?”朱柠双眉拧成麻花儿,她确实忽略了这些,她只在得知那些贼人被诛,消了气后便未再多想。 “我无法肯定,但终归是有些怪异的。” 朱柠摩挲着下颚,若有所思,旋即又忿忿地一跺脚:“四皇兄真可恶,什么也不告诉我们,亏我还替他隐瞒四皇嫂的事。” 怀庆轻叹:“不知四皇嫂如今可好?她怎会突然离去呢?” 朱柠一哼,“她呀,八成是早有预谋,想着溜去哪儿玩呢!” 南园。 角亭映水,碧沼池清,锦鲤嬉戏,落叶拂了水气花香,别添韵致。 苏绣茵百无聊赖的扔着鱼食,神情落寞。忽地,一名婢女轻步上前,福身禀道:“夫人,大公子求见。” 苏绣茵闻言登时侧首,果见不远处的游廊间行来一抹颀长的身影,却是位年轻公子。她面露喜色,将鱼食往池中一扔,娇声道:“哥,你怎地来了?” 来者渐行渐近,亦已能瞧清面容。端见这年轻公子二旬年岁,衣着淡雅,虽是一袭白衣,却纤尘未染。走得近了,方看清那白衣上隐现掐银线所绣的竹纹,衣袂飘然间尽显高华。再看他泰然自若的脸容,真正是俊逸出尘,以一方雅致紫玉冠发,颊畔一缕墨发倾洒而落,修玉指尖慢慢轻捋,说不出的恣意风流。 他掀起狭长凤目,唇际笑意浅溢,迎向了苏绣茵,“今日有事前来向王爷禀告,然王爷尚未回府,我便来探望你。”他的笑容如和煦的春风,而声音又如润泽的玉石,无一不令人畅悦。 苏绣茵不满的娇嗔道:“哥,你若不是有事见王爷,就想不到来探望我了?”(未完待续) 五十六章 南风逢兮自难忘 上 苏月楼微微一笑,“王府内苑,我自是不便常来。”他从袖中取出一只奁盒,递给了苏绣茵,“这是娘让我给你带来的。” 苏绣茵喜颜接过,正欲说话,婢女奉茶前来,便又打住。 苏月楼朝那婢女尔雅一笑,那婢女脸上顿现羞红,苏绣茵见状,瞪了那婢女一眼,喝道:“还不退下!” 那婢女慌忙应声,施礼退下。 苏月楼摇首道:“绣茵,你……” 不待她说完,苏绣茵已打断了他:“哥,你好不容易来一回,就不要与我说教了。” 苏月楼宠溺一笑,转而问道:“你近来可好?” 苏绣茵闻言,神情又复落寞起来:“好什么好,反正王爷又不到南园来。” 苏月楼略怔,旋即温和的宽慰道:“王爷事务繁忙,你平素也不要惹王爷烦心,记得仔细侍候好王爷与王妃即是。” 苏绣茵眸底流露出嘲讽之色:“侍候好王妃?那也需有这一位王妃才是。” 苏月楼听出她的话中有话:“此话怎讲?” 苏绣茵扬起嘴角:“王妃已离府十余日,而王爷迄今仍未找到她!” 苏月楼吃了一惊,“当真?” “哥,我怎会骗你?”苏绣茵不满的娇嗔,“是我亲耳从宁国公主口中听到的。” “听闻王妃前些时日遇到山贼受了惊在别苑静养,难道只是隐瞒实情的说辞?”苏月楼轩眉微拢,若有所思。 “自然是了。”苏绣茵脸上并无担忧,反而有丝幸灾乐祸。她原本并未怀疑徐长吟是否在别苑,然自从听到朱柠的话后,她始察觉近来府里进出的侍卫增添了不少。而朱棣虽然泰然如常,但东园里的氛围却是诡异。 苏月楼的眉头愈皱愈紧,“此事还有谁知道?” 苏绣茵不甘的哼了声:“西园那位必是知晓的。”赏汝嫣在朱棣心中的地位,从来在她之上。 苏月楼沉吟片刻,起身道:“此事你静观其变,切不可声张。” 苏绣茵臻首:“我自是明白。”纵然她对徐长吟的安危不关心,但她也知,若将徐长吟失踪之事宣扬出去,首先受责难的会是朱棣,这并非她想见到的。 东方未晞,云岩寺中梵音缭绕,晨霜盖瓦,有瑟瑟冷意。 徐长吟起身梳洗后,戴上斗笠,提上药篓,往下山行去。昨日上山前,她应诺了杨家婆婆今日会去送几味药去。 海涌山的镇集并不大,却也非只有零星几户人家的小村落,镇中各种营生也不见缺。时辰尚早,徐长吟提步往一间面铺走去。这些日子,她多有光顾这间面铺,与店家夫妇也甚为熟识了。而她施药善人的美名早已在此地传扬开来,店家夫妇一见她来,赶紧热情的招呼起来。 不多时,老板娘端了一碗热腾腾地面,笑容满面的与她寒暄了几句,便又走开去招呼旁的客人。徐长吟拌好面,慢慢吃着。突地,一阵马蹄声急急传来,街道上的百姓莫不闻声看去,徐长吟亦迎目望去,却见跃马扬鞭飞驰而来的是二名年轻公子。驰于前之人头戴毡巾,白净面皮、双目明亮,紧随其后的则是位英气逼人的俊朗年轻人。 乍见这二人,徐长吟登时一惊,赶紧回眸低首,压低斗笠,将自个遮掩起来,心头暗自嘀咕,邢子游与刘丹瑶怎会来此?但愿他们只是路过。 孰料,二骑陡然勒缰,在面铺外停了下来。刑子游与刘丹瑶翻身下马,阔步进了铺中,扬声道:“老板,来两碗面!” “好嘞!”店老板赶紧应声。 徐长吟心下苦笑,这可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若让他们看见自己,岂不是泄露了行踪?若问及何以孤身在此,她又该怎么回答?不成,她不能旁生枝节,还是速速离开的好。如此思虑,她便即放下筷子,悄然起身。 岂知,她方起身,那热情的老板娘已大声招呼道:“桑小哥,今日的面不合口味吗?” 徐长吟顿觉欲哭无泪,余光微瞟,果不其然发觉刑子游师兄妹朝她这里望了过来。她忙拧起药篓,压低声,含糊的道:“不是,只是我与杨家婆婆约好了时候,得过去一趟。”她将铜板放在桌上,略自一瞟,见师兄妹二人已未注意她,她不觉松了口气,赶紧背起药篓离开。 她匆匆去杨家送了药,复又匆匆回到云岩寺。然方一回到宁谧的寺中,她陡然想及,就算被朱棣知晓她的行踪,她又有何惧?况且,他并不关心她的下落,知晓后又会如何。 如此想来,她松口气之余不禁又有些忿忿。她心绪烦乱的回到偏院,穿过月型拱门,一个未察,差点与人撞了个满怀。那人忙不迭道歉:“桑姐姐,可有撞到你?” 徐长吟抬首,却见是昨日那名买药的少年,而这会儿,他背上还伏着位面色蜡黄的三旬妇人。 妇人恹恹的抬起头,歉疚而道:“犬子无状,不知有没有伤着姑娘?” 看来这伪装是不顶用了。徐长吟无声叹息,又客气的笑了笑:“我无事,不知撞到您没有?” 少年侧首对妇人说道:“娘,昨日将药卖给我的就是这位桑姐姐。” 妇人闻言,示意少年将她放下,然她方一站定,便剧烈的咳嗽起来。少年忙将她扶入院中坐下,而徐长吟见状,也赶紧回房沏了杯热茶出来,端给咳嗽连连的妇人。 半晌,妇人方止住咳嗽,精神越发不济。徐长吟瞧着,对少年道:“且将令堂扶回房歇息为好。” 少年满面忧色,对妇人说道:“娘,今日就不要下山了。” 妇人虚弱的点了点头,让少年扶她回了房。不多时,安置好妇人后,少年又走了出来,一脸忧心忡忡,他看着仍端着茶碗站在院中的徐长吟,露出一抹苦笑。 徐长吟关切询问:“可有请大夫为令堂诊治?”妇人的病显然不轻,也似是病了许久。 少年面露窘色:“我与家母是打外县来的,沿途已将银子用得差不多了,如果不是住持收留,只怕连住的地方也没有。”言外之意,他们是无钱请大夫。(未完待续) 五十六章 南风逢兮自难忘 中 徐长吟皱眉,他昨日付给她的买药钱,怕是更让他们捉襟见肘了吧! “桑姐姐是独自一人来的海涌山?”少年反问道。 徐长吟微顿,而后淡淡一笑:“算是吧!”说是一人,然她腹中还有一个。只不过这小人儿万事不知,不知他娘亲离开安逸富贵的生活是为求甚么,也不知他娘亲心中的无奈。 少年似也明白她必有难言之隐,便也未再多问,只是道:“桑姐姐独自在外,还是多加小心的好。” 看不出他年纪小,却挺会关心人。徐长吟颔首一笑,“多谢你的提醒。我知山下有位柳大夫,医术不俗,可请他来为令堂诊治一二。” 少年张唇,徐长吟知他要说甚么,接言道:“我与柳大夫有些交情,诊费无需担心。” 少年闻言大喜,“当真?桑姐姐能请柳大夫来?” 徐长吟笑了笑,“大夫本就当悬壶济世,施以仁术,等会我就下山去请。” 少年感激不已,忙深揖一礼:“桑姐姐的大恩大德,金纯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回房歇息片刻,思忖着刑子游与刘丹瑶应已离开,她复起身,打算出寺下山去请大夫。 走了偏院,行不多远,陡见二名僧人迎面而来。二僧行至她面前,施了佛礼,客气的道:“桑施主可是要下山?” 徐长吟点了点头,“有些事需处置。” 二僧仍旧客气的道:“桑施主可否延缓出寺?” 徐长吟一愣,这是何意? 左边的僧人道:“戚大善人今日前来寺中,住持派小僧二人来请桑施主前去。” 徐长吟一愣,这戚大善人来,关她何事,怎地还要请她去了?不过,既然是住持相请,她也不便拒绝,臻首道:“请带路。” 寺外的山门前,刘丹瑶笑盈盈的勒马,朝云岩寺望去,继而向身侧的刑子游睇去,“师兄,王妃娘娘不会以为咱们没发现她吧?” 刑子游左右眺望,悠闲的应声道:“不管如何,好生守着总没错。”突地,他的目光一定,扬起嘴角,“人来了!” 但闻其言,果见一乘山轿在半山腰出现,轿中坐着位极是富态的中年男子,穿一身精贵的锦缎袍子,他明明是被抬上来的,却不知为何反而满头大汗的直喘粗气。 轿子经过刑子游与刘丹瑶所立之处,中年男子朝他们拱了拱手。山轿直抬至寺庙前方稳稳放下。 徐长吟站在住持身后,望着庙门外抬轿而来的一行人,满腹疑惑。住持请她前来,却并未说有何事找她。 待轿子落地,住持迎将出去,向走入庙中的富态男子一施佛礼:“戚施主……” 岂知住持话声未完,那戚大善人已急声道:“大师,那位施药善人可在?” 徐长吟略有怔忡,眨巴下眼,施药善人?难不成指的是她? 果然,众人的目光齐齐聚集在了她的身上。她不甚自在的又将斗笠压低了些许,心中直犯嘀咕。 那戚大善人见此情形,瞬即明了,已径直走到徐长吟跟前,甚是恭敬的拱手说道:“可是桑先生?” 徐长吟心头几转,这人是冲着她来的,会是谁指使来的么? 未等徐长吟应声,住持已代为答道:“这位正是桑施主!” 戚大善人看着不吱声的徐长吟,急声道:“家母久卧病榻,遍寻医无治。昨日菩萨托梦给家母,说只要寻到一位广为施药的善人,请其入府为家母祈药,家母即能康愈。戚某得闻桑先生正在云岩寺,故此前来请先生大驾,希望先生能随戚某回府为家母祈药,先生大恩,戚某不胜感激!” 徐长吟讶然,菩萨托梦?她不过送了些药材,还感动了上天不成? “小可并未行甚么大善,戚老爷怕是寻错了人。”徐长吟沉着噪音说道。 戚大善人见她这么说,登时急了:“家母向来虔心向佛,方能请菩萨入梦告知渡劫之法。先生广施善药积厚德,自是无错,自是无错!” 住持口宣佛号:“施主,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徐长吟微顿,“这……”若是祈药真能救人一救,她也不会推辞,可是她当真不以为自己有那般福气。不过,就算前去,似乎也不会对她造成什么影响。 “先生如能前去,戚某但凭吩咐!”戚大善人倒是玲珑心思。 徐长吟眉头微挑,“小可倒真有一事相请。” “先生请讲!”她此言似是已答应了下来,戚大善人不觉吁出了口气。 “寺中有对母子,母亲染恙无钱医治,戚老爷可否将他们妥善安置,请大夫为其诊治?”这戚大善人在本地似是甚有影响力,往后如能照拂那对贫苦的母子,也比得她一时之助来得妥当。 戚大善人不住点头:“好好,我立即派人来接他们。”说着,他连忙对跟在身后,管家模样的中年人吩咐道,“速去请大夫来,在山下准备好屋舍。” 徐长吟见他如此爽快,自是满意:“小可代金家母子谢过戚老爷大恩。”但愿她的好管闲事能帮上他们。 徐长吟上了轿,戚大善人匆匆与住持告辞,便即吩咐家丁抬起轿子下山,而他自个则跟在后头。 一行身影渐行渐远,住持示意众僧各归其位。一名小沙弥跟在住持身边,嗓音仍带着稚嫩的好奇问道:“住持,那位桑施主真的是菩萨托梦指的人么?” 住持低头朝他一笑:“是与不是,金施主母子却是真正遇见了一位贵人!” 云岩寺离山脚下并不远,但路途并不平坦,不过徐长吟坐在轿中却未感颠簸。只是身形并不矫捷的戚大善人走五步便得歇六步,平素下山只需一刻有余,今日却生生走了近一个时辰。而沿途徐长吟也将他的来历问了个七八成。 戚大善人名叫戚福,也着实是位有福之人。戚家祖上自元仁宗时期便是颇有名气的造船商,历经元数朝统治而未衰。元末时,烽火四起,天下易主,得归汉人,戚氏一族却反而解散了辛苦经营数十载的船行,在姑苏城中做起了不问世事的寻常百姓。而这数十载积攒下来的财富,也足以让戚福享受三五代而无虞。(未完待续) 五十六章 南风逢兮自难忘 下 到了山下,戚福已累得险些,徐长吟瞧着倒有些不好意思。好在山下已备好了两辆马车,家丁搀他上了车,让他终于得以歇息。 徐长吟则被请上了另一辆马车,马车内装饰雅致,软榻小几香炉,糕饵茶水并书册一应俱全,这番准备乍瞧不出奇,可那些备好的糕饵与书册,都是对她胃口的,倒像是知道她的喜好似的。 海涌山离姑苏州城并不算遥远,马车平稳而迅速的向城中驰去。临到黄昏时分,马车顺畅的入了城。 一入城,一股繁华热闹的气息瞬即扑面而来。徐长吟在途中已小憩过,这会儿精神正好。她掀开半边帘子,饶有兴致的观赏着笼罩在金灿落日中的苏州城。 马车直驱往城中最繁华的地带,直到在一座高墙连绵的宅邸前停下。 戚福下了马车,上前来请徐长吟,并亲自替她掀了车帘。徐长吟略一掀眸,便见高阔的门廊下,一方古朴的额匾上刻着“功烈九仞”四个鎏金大字,在明亮的红笼下溢彩流光。不过,她也只是略瞥了一眼,加之烛光反射,并未瞧清题字左侧有着“洪武二年”的字样。 她对这“功烈九仞”四字颇感讶异,难道戚家有何功勋著绩? 戚福笑容可掬的施了个请:“先生请入内。” 徐长吟臻了臻首,随他往府中走去。 戚府果不愧富贾之家,虽说不敢僭越,将宅邸修砌得金碧荧煌,却也是五步一楼,十步一阁,丹楹刻桷,楼阁台榭无所不具,无所不雅。但相较这诺大的府邸,府中仆婢却不见多。一路走来,所见的多是年长的仆婢,与别府倒有些不同。除却这个,徐长吟并未发觉其它异处。 行了片刻,到了灯火通明的正厅。 戚福客气的请徐长吟落坐,遂称要去探望母亲。徐长吟自不拦阻,自行在厅中歇息。隔了盏茶时分,戚福忽地派人来告,请她先至别院歇息用膳。 徐长吟虽觉奇怪,但也不好说甚么,又随二名中年仆妇行往别院。 别院离正园倒不远,已收拾妥当。一入内,便见厅中已布好一桌佳肴,香气扑鼻,引人食欲。徐长吟顿觉饥饿,如今她并非一人,还得吃得饱饱的为好! 二名仆妇恭谨的请她入坐,捧来洗漱温水供她净手漱口。 徐长吟犹豫了下,这头上的斗笠当取不当取?不取,在屋内一直戴着也着实奇怪。取了,身份可就曝露无遗了。 正犹豫时,一名模样伶俐的婢女轻步前来,手中捧着一顶有白纱的席帽。她将席帽奉至徐长吟面前,“先生若不方便,可用这顶帽子。” 徐长吟一怔,旋即苦笑。席帽是女子之物,她遮来掩去,却是早已被人瞧穿了。当下,她索性取下斗笠,露出净白如玉的秀美容颜,自嘲一笑:“让诸位见笑了!”那戚福怕也是早知她的性别,却一直未揭穿。 二仆妇与那婢女相视一笑,婢女取过斗笠与席帽,向她施了个万福,退了出去。 这顿晚膳徐长吟吃得甚是满意,只因这些菜肴十分合她的口味,几分辣、几分咸、几分甜无不合适。待用过晚膳,戚福又派人前来,说天色已晚,请她好生歇息,明日再请她前去。她瞅眼门外,天色确实已黑,她便也未觉有异。 入夜之后,寒气四起,屋外寒风瑟瑟作响。 烛火明亮的温暖厢房里,徐长吟沐浴罢了,正待穿衣,却发现搭在扇屏上的儒衫不见了,反而换成了件质地上乘且精雅的素缎女袍,并一件干净舒适的里衣。她知是戚府准备的,而她眼下也取不了自己的衣衫,只得先行换上。而她方将衣裳穿上身,顿觉这衣裳合身得出乎意料。肩胛、袖长、腰身无不合衬,当真像是为她量身定做似的。 隐隐间,她察觉出了一丝异样。马车上的小点和书册,这顿晚膳以及这身衣赏……那戚福似乎太了解她了! 她心里逐渐涌出一股忐忑,隐觉仿佛有一双漆黑的眼正隐藏在暗处观察着她。她心头怦怦跳了起来,难道是他来了?她迟疑的左右环顾,瞧见的只有立于门边的两名仆妇,而屋外静悄悄一片,并无异样。 半晌,她敛眸轻叹。是她想太多,怎会认为是朱棣来了?他这会怕是高床暖榻,拥着美人好生逍遥吧! 月色凄冷,映入厢房,如绽银花。 流苏锦榻里,徐长吟已熟睡过去。突地,不知从哪儿吹入一股子寒风,她在睡梦中蹙起秀眉,无意识的朝暖和的地方靠了过去。梦乡之中,似乎有一只厚实温暖的臂膀拥住了她,一股让她心安的感觉瞬间灌满了她全身,她不知不觉的舒展了双眉,窝入那抹温暖里。慢慢地,她又感觉一只炙热的大掌正轻柔无比的抚摸着她的肚子。紧接着,仿佛有甚么在轻轻啮咬她的耳垂……一股久违的酥麻感从她的耳垂蔓延到了心底,再从心底蔓延到了骨头缝里…… 谁在咬她?迷蒙之中,她嘤咛一声,渐渐醒转。那股搔动骨髓的酥麻愈发浓烈,她猛地睁开双眸,眼底赫然映出一张冷峻的脸庞。淡淡月色之中,那张脸正贴在她的面前,那双沉得仿佛深渊的漆眸里正跳动着炽热的火焰,是怒火,也有无奈。徐长吟脑中一片懵白,只看见他薄冷的唇微张,吐出低沉的话语:“天地无涯,我要寻你,你又能藏于何处?” 朱棣,他真的来了! 徐长吟目瞪口呆的与他对视,心差点跳出嗓子眼,更差点惊叫出声,可她总算识实务的抚住了嘴。下一瞬间,她骤然闭紧双眸,十分利索的装昏了过去。 露白蟾明,寒风料峭,霜月淡淡地徘徊在静可闻针的厢房里,朦胧的锦绣纱帐之中,朱棣默然无言的俯视她双眸紧闭的脸蛋,眼里跳动的火簇缓缓化作了笑意。 尽管徐长吟闭紧双眸,但仍毫无阻碍的感受到他灼热的注视。她未敢乱动分毫,若是可能,她连呼息也想省了。可是,为何在她心底深处,却又有着委屈,有着喜悦?(未完待续) 五十七章 南风落兮添一夜 上 在榻上被逮,她毫无准备,想逃无法,面对也无法。她是该理直气壮的辩解离开并非冲动,亦或怒叱他的漠不关心?可是,若说漠不关心,他仍然找来了不是吗? 她想偷瞧朱棣的脸色,可又没那底气,只得紧紧拽着锦衾,心怦怦乱跳个不停。 朱棣未置一声,只是专注的凝视她脸上的每一丝表情。他无法猜读她跌宕的心绪,但也知晓她如今是无胆面对他。他心中涌荡着喜悦与心安,如今,她重回他的眼皮下,重回到了他的身边。 对于她的不告而别,他是该将狠狠惩罚她,还是顺应内心深处的渴望?这个问题他并未犹豫多久,他垂下眼眸,无声一笑,缓缓低下了首。 一股温热的气息拂在她的额际,她未及反应,一股令她颤栗的气息猛然化作一串细密温柔的吻,从她的额头缓缓落至滚烫的娇靥,终而轻轻落在了她柔软的唇瓣上。 这熟悉的亲吻让他们不约而同的心神荡漾,徐长吟下意识就要回应起他。可她立即克制住冲动,僵直身子,一动也不敢动,任由他继续轻薄自己。她的脸颊因紧张而泛起红潮,细薄的红唇僵硬的抿着。朱棣并未错过她身体的反应,低声笑着,她这戏做得可不高明。 他灼热的吻逐渐转移阵地,挪到她的耳畔,轻啮她宛如珠玉的小巧耳垂,从喉间逸出低哑的声音:“你最好能一直昏迷。” 他这番言辞不无威胁,徐长吟的眼睫轻颤,但仍坚持未睁开双眸。笑话,现在面对他,不定被他如何惩罚奚落呢! 朱棣似知她内心的挣扎,从她颈间抬起首,放过了继续“轻薄”她,侧身卧下。就着清冷的月色,他一瞬未瞬地凝视她,手掌却在暖和的被褥下轻轻抚摸她的肚子,一下又一下,温柔舒适得让她险些睡了过去。 他究竟想做甚么?就这么不出声?徐长吟心中忐忑不停,仍不敢睁开眼。就在这有些诡异,也份外宁谧的氛围里,她不知不觉的陷入了睡梦中。 良久,她发出细悠的呼息,拽着锦衾的手也缓缓松了开,不知不觉地朝朱棣靠拢了些许。朱棣若有所觉,伸手捏住她的鼻头,她却只是蹙了下眉头,他不禁好气又好笑,她竟然真的睡着了! 清寒的月色翩翩落下,还给一室幽幽。然而,这带着寒潮的光芒,并未减去他凝视她沉睡容颜时的专注。 多数时候,她行规言谨,可每每又会出乎他的意料。初次见她,她端方大体,与别家大家闺秀并无异,并不引人注目,亦让他并无多少欣喜。然而随着他派人调查所得,却发现她并非表面上那般秀雅文静。她不喜闺中绣事,偏喜稼穑;她擅骑射,却不愿人知;她不愿惹麻烦,麻烦却总找上她。他知她有追求,向往自在的日子,但他从始至终便未打算放她走。 他是该生气的,该狠狠惩罚这个不知好歹的女子。但在得知她原本并非不告而别后,他心底的激动来得那么突然。他未立即接她回来,而是让她做完想做之事。他给她时间,但在他找到她后,她休想再离开他的视线。 他知她对他并非毫无感觉,否则不会眼见他与赏汝嫣亲近,而生气,而想逃得更远。她有太多顾虑,不愿将更多的感情交出,而是压抑在心底,或许连她自己也不知。 而他对她……他的手掌贴在她的小腹上,漆目浮现出一抹动容。 骨肉!他们的骨肉!这个如他所愿而来的孩子,他本以为自己只会觉得如愿以偿,只因有了束缚她的条件。然而,在真正得知之后,他心中涌起的激动绝非他所预期的。他并不知他是因激动有了后代,还是因怀有他的后代的人是她! 天光已亮,徐长吟渐自醒转,方有意识,她已察觉身边空荡荡的。她微睁眼眸,偷偷觑去,身边果是无人。 她略一怔忡,难道昨夜只是一场惊梦?不知怎地,她心头浮起一丝失落。陡然,门外传来一记她熟悉的淡然嗓音:“此次让你费心了。” 朱棣!他还在!昨夜并不是梦! 徐长吟的心情陡然雀跃起来,但她旋即又垮下脸蛋。糟糕,她是不是要继续装晕? “王爷,刘姑娘已在厅中候着,随时可来为王妃娘娘请脉。”说话之人,乃是戚福。 这戚福果真与朱棣是一伙的!徐长吟撇唇,她竟然真的是自入瓮中了。她撂起青丝,披衣下榻,既然已被朱棣找到,能离开之机必然极是渺茫。但就这么乖乖回去,她 能再逃开的机会恐是少之又少了。可就这么乖乖的跟他回应,她又满心不甘。该想个甚么法子,来泄一泄窝囊气? 倏地,她的脑海中掠过了一个念头。慢慢地,一抹狡黠出现在了她的唇角…… 突地,门扉“吱呀”声响,朱棣推门而入。徐长吟掀眸望去,直勾勾的盯着他从容入内。 逾月未见,昨晚她并未仔细端详他。此时见了,始见他的眉梢眼角都隐现疲累。朱棣自然也看见正立于桌边的她,也瞧清了她脸上缓缓浮露的惶恐。 “怎么?”他挑眉走向她,孰料她竟然面露畏惧的往后退去,一下子躲到了屏风后。 朱棣驻足,拢紧眉头。大清早,她又闹什么名堂? 徐长吟从屏风后探出半边脸蛋,睁大清眸,面带惊惶的盯着他,嗫嚅而言:“你、你是谁?” 朱棣一怔,轩眉不失她所望的拢成了八字形。他良久未言,只紧紧盯着她疏离的神情和戒备的举止,眼底慢慢浮起一抹火光。 徐长吟见状,心头是畅快无比。她勉强抑住笑,仍一个劲用警惕的目光瞪着他。 朱棣突地大步走向她,她登时惊呼一声,一下子跳到锦榻上,更是抓起枕头挡在身前,夸张的惊嚷着:“你、你是谁?别、别过来!” 朱棣果真停下了步伐,只不过是因门外传来侍卫的声音:“王爷有何吩咐?”(未完待续) 五十七章 南风落兮添一夜 中 朱棣紧盯住她,从牙缝中迸出声音:“无事,退下!” 侍卫立即应了一声,门外的脚步声瞬即离开。 朱棣继续朝窝在角落的徐长吟逼近,她知再叫嚷也无人听见,也不浪费口舌,只以柔弱无助的眼神望着他,“你、你想干什么?”是啊,他想干什么? “你说呢?”朱棣漆目利如刀,他原已准备放过她,她竟敢还来挑拨他的怒气? 徐长吟素来识实务,知道最好不要再撩虎须。但戏已出台,她自不能如此快下台。故而,她仍继续以陌生而不安的目光看着他,连连摇头,只差没挤出几滴泪来应景:“我、我哪知道?你究竟是谁?” 朱棣双目一眯,迸出一抹危险的光芒。然眨眼间,他的神情又得淡然。他撩袍坐在一旁的软墩上,缓缓道:“记不得我是谁,可记得你是谁?”想玩失忆,他奉陪! 他出乎意料的反应让徐长吟暗自一怔,这可与她设想的局面大相径庭。她用软枕遮住半张脸,掩下微愕,摇了摇首。 朱棣微微一笑,那笑不知为何让她感到毛骨悚然。 “既然你忆不记得,那我来告诉你。”朱棣墨黑的眼眸扫过她只露出一双眼的脸,语气不疾不徐,“你姓徐名傻妞,是我家中的婢女,偷了我的东西潜逃至此,被我抓住后,因恐惧而失了忆。” 徐长吟闻言气得差点儿跳起来,他才是傻妞,他才偷了东西! 朱棣对她不满的眼神视若无睹,继续说道:“你在失忆之前,言誓要侍候我一辈子,以让我饶恕你。”他斜目望向她,嘴角带出一丝狡诈,“我看在你一片诚心的份上,答应了此请。所有,从今往后,我让你做甚么,你就得做甚么!” 徐长吟的眼中嗖地窜上两簇火苗,但她仍强行咬住牙,没让自己顷刻露陷。他不就是想激得她自动弃甲么?她偏不! “是么?我可甚么都不记得,如何做得数?”兵来将挡,水来土淹,她可不会如此快的让他占了上风。 朱棣似知她会这么说,倏地不轻不重地拍了下手掌,门外登时传来一记声音:“王爷有何吩咐?” “进来!”朱棣先前不是要人退下了么,怎地门外随时还有人侯着? 一阵脚步声应门而入,却只朝内走了三步便驻足,未敢在上前。徐长吟透过屏风,瞧见那人竟是戚福。 朱棣也未走出屏风,只淡淡的问道:“这徐傻妞失了忆,不记得允我之事,你可听到她此前信誓旦旦之言?” 戚福听了这话,白胖的脸上登时浮现一抹怪异之色。他想朝屏风后望上一眼,却未敢逾矩,含糊的应了声:“有所耳闻!”怎地冒出了个徐傻妞? 朱棣当然满意戚福的回答,淡笑着看向徐长吟:“如何,你还想抵赖?你如不信,我可再多叫几个人来证明。” 徐长吟为之气结,来多少人自然也只会顺着他的意。 “既然无话可说,那你需得记着,从今日起,我叫你往东,你不能往西。我让你站着,你不能坐着。”朱棣的语气是徐长吟从未感觉到的狡猾。 她良久无言。她是不是又挖了个坑给自个跳? 戚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低着大圆脑袋直犯嘀咕。燕王与燕王妃这是唱的哪初戏? 朱棣对徐长吟的语塞大为满意,微笑着给她下达吩咐:“收拾收拾,今日随我回府。” 徐长吟瞪着他脸上的笑,头回觉着他笑起来实在是可恶至极。她本打算气他,到头来却是她被呕得够呛,还被占了便宜。 戚福忽然伏地跪下,道:“草民有一事相请,请王爷成全。” 朱棣微怔,说道:“但说无妨。” 戚福犹豫一下,终是说道:“草民想请王妃娘娘为家母祈药,还望王爷成全。” 徐长吟正忿忿地捏着软枕出气,听到这话,顿时一愣。难道戚母真的病了?她在知戚福是朱棣的人后,只道戚福是借其母之名来诓她,却不料真有其事。 朱棣点头,“待王妃梳洗之后就去。” 徐长吟无声一哼,她倒要看他到哪弄位王妃来,反正她只是他家的婢女徐傻妞而已! 戚福感激谢罢,退将出去。 朱棣侧首睇向她,不紧不慢的道:“出来吧!” 徐长吟正站于屏侧,闻言也听话的走了出来,面上有困惑:“你是王爷?” 朱棣见她仍在做戏,也无不耐,只默默的朝她勾了勾手指。 徐长吟略自迟疑,仍踱至了他面前,相隔一步之遥,然中间却隔了张梅花案几。朱棣显然很不愿意他们之间有这种阻碍,长臂一伸,立即将她给抓到了跟前,语气严肃:“记住了,我乃当今燕王,而你是燕王府中的徐傻妞。” 又闻傻妞二字,徐长吟忍不住又是一阵腹诽。她是徐傻妞,他就是朱钝夫。 朱棣自不知她给他也取了名,好整以暇的勾出她颈间的夔龙玉佩,甚为满意:“戚老夫人病重,药石罔效,你若祈药有效,也算一件功德。” 徐长吟心头嘀咕,她不是神仙,也无妙手回春之术,这一祈药就成好么?她故作狐疑的道:“方才那人说的是请甚么王妃甚么娘娘祈药,与我有何干系?” 朱棣对她的“无理取闹”表示无视,转身往外行去,淡定的丢下话:“给你飞上枝头的机会,记得好好把握。” 徐长吟冲他的背影扮个鬼脸,该说他是太配合,还是全然没有配合? 朱棣离开之后,婢女捧来一应漱洗之物,侍候她梳洗了,依然一身男装的刘丹瑶拧着药箱走了进来。 一进屋,刘丹瑶便笑不可支的道:“娘娘,那周记面铺的面当真不错呀!” 徐长吟再见她,已无惊讶,叹笑道:“那日你已识出我了?” 刘丹瑶眨着大眼,嘻嘻笑着:“不敢有瞒,打从应天府起,我就一直跟着您!” 徐长吟颇是意外,那时起朱棣已知她的行踪了?她抿唇长叹,她怎么总是跳不出他的手掌心? 刘丹瑶替她诊了脉,连连点头,“胎儿平顺,并无异处。” 徐长吟浅笑,抚着肚子,这个孩子极是听话,并未让她吃甚么苦头。 走出厢房,朱棣正在廊下等她。他臂上搭着件狐氅,见她出来,遂一语不发的将狐氅替她披上,牵起她往前走去。(未完待续) 五十七章 南风落兮添一夜 下 天色阴冷,有寒风吹来,她却并不觉得冷。她敛眸盯住他的手,他温厚的手掌握着她,不似以往紧紧的桎梏,这轻轻的一握能让她轻易挣开,可她却未去挣开,任由自己的手藏在他温暖的掌心中。 戚福一直在外等候,见着他们,忙上前请安,随即引二人往戚母所居的院落行去,途中也将戚母的病况告之了他们。 以戚福所言,戚母已卧病半载有余,求遍百医来治皆未能痊愈。可实际上,戚母所染之疾不过只是寻常疾患,并非重症难医,可不知为何百医仍无一人能治好她。戚福前往云岩寺请徐长吟祈药,倒也非信口胡言。 徐长吟将信将疑,并不作声。尽管心中存疑,但想及若能让他们心神安定些,也不失一桩好事。 看得出戚福是个孝子,戚母所居的院落布置得华贵至极,奴仆成群,还特在院旁设了小院,专供大夫所居,以就近照顾戚母。 这会儿,院外聚集了六名各具姿色的女子,瞧派头及对戚福的黏糊劲,想来就是戚福的各房夫人了。六位戚夫人各各貌美如花,环肥燕瘦、风情万种,可眼下聚在一起,脂粉味儿顿时浓了许多,让徐长吟有些犯恶心。她蹙眉掩鼻,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赶紧跟着朱棣走入了院内。 院内设了神坛,神案上摆了一堆名贵药材。徐长吟忍住难受,对戚福道:“且先见见老夫人吧!” 戚福自不敢有违,忙请二人入内。众夫人并未随入,徐长吟终于松了口气。 朱棣察觉出异样,低问:“不舒服?” 徐长吟吸了口气,摇头并瞪了他一眼。方才他怎地不问? 朱棣被瞪得莫名其妙,但大度的原谅了她。 走入内寝,顿见高榻上躺着位满头银丝的老妇人,闭着双眼。一名婢女正蹲在榻边,将手伸入被中替老妇人捏着腿。 “娘!”戚福上前请安,“孩儿来看您了!” 戚母慢悠悠的睁开眼,侧首望向他,正要说话,却又瞧见了立于榻前不远的徐长吟,她的脸上登时浮现一丝喜色:“儿啊,她就是你新娶的媳妇儿?好好,这个媳妇有福气,配得上你。不像那几个小妖精,娘一见就心烦。” 戚母这话一出,满屋子人都变了脸色。朱棣面色微沉,徐长吟倒无不高兴,只是想笑又得忍住而有些难受罢了。但戚福则是即惊惶又尴尬,忙不迭解释:“娘,错了,错了,这、这位不是我的媳……” 戚母未等戚福说完,已挣扎着要坐起身,那精神头仿佛病已好了大半。她嘴里高兴的直道:“娘不管是不是,你赶紧给娘把她娶进门。儿啊,娘不会看错,这个媳妇儿有大福气啊!” 戚福更是惊慌,也顾不得戚母的病,一把抚住她的嘴,欲哭无泪的低嚷:“娘,您胡说什么?您知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他们是燕王殿下与燕王妃娘娘啊!”说着,他陡转身朝朱棣扑通一声跪下,不安的连声道:“王爷,家母是病糊涂了,只是胡说八道,请王爷开恩!” 戚母听及戚福对朱棣的称呼,不显惊讶,反而满脸惋惜的叹了口气:“可惜了,可惜了,竟然不是我的儿媳!” 朱棣脸色沉沉,深谙的眼神一瞬不瞬的盯着不住磕头的戚福,冷薄的唇紧紧抿住,也瞧不出他是在生气还是如何。而一旁的当事者徐长吟倒也不觉气,而是瞅着朱棣看他的反应。 朱棣半晌未言语,终是淡淡说了句:“令堂的病并无需祈药。” 戚福一听这话,只当朱棣是怒极,顿时面如死灰,瑟瑟发抖:“王、王爷……” 徐长吟却轻轻一笑:“戚老爷,王爷言下之意并非责怪你,而是令堂久病未愈之因,并无需祈药,也无需百医来治。” 戚福不禁抬起慌乱的脸,徐长吟遂指向颜色极深的榻角:“想来令堂是将汤药给倒了,并未服下,故才会久病未愈。” 戚福神色一变,惊疑不定的看向徐长吟所指之处,尔后又呆滞的望向了一直未作声的戚母,显然不明白她为何这么做。 戚母的病并无大碍,只因她一直拒不喝药,才使病反复难愈。而戚母不愿喝药的原由,却是让人有些啼笑皆非。不过是因某日某位戚夫人行孝心,替戚母熬药送来后,丫环不小心将那碗药打碎,汤汁溅到了鱼缸里,隔不多久,那缸中的鱼竟然全死了。戚母顿时怀疑是那位戚夫人在汤药中下毒,想害死她。戚母并未将此事告诉戚福,只揣在心中不断猜忌,最终连带将几位戚夫人一并算了进去,认为她们都想下药害她,故而才一直不肯喝药。 戚福明白事因后,是哭笑不得。找来大夫解释,说那药确实微含毒性,却是专治戚母之疾的药,并非有人要害她。然老人家一旦抱定想法,一时也难能解开。众人劝说无效之后,朱棣遂让戚福将几房夫人先行送出府,待戚母病愈后再行接回。如此折腾,又经戚福一番哄劝,戚母才终于肯喝了汤药。 枫桥镇,寒山寺脚下。齐云楼依山傍水而建,纵是寒鸦冬景时节,仍难掩秀丽景致。 暮色已至,园中四角纷纷燃起了灯笼。幽幽淡黄的光芒中,沿着蜿蜒的青石小径行将而来几抹身影。为首的是个模样机灵的小二,提着灯笼,不住与身后的人介绍枫桥镇的风物。 朱棣负手随后,掐金丝的墨色披风猎猎飞扬在傍晚的寒风中,露出腰侧浑黑隐刻螭纹的宝剑。他刻意放缓了步伐,以免身后的徐长吟跟不上。虽未回头,他仍感觉得出她的雀跃。 徐长吟眉弯眼笑着,确实高兴。若不是顾及肚中有个小的,她的脚步必定更为轻快。打从戚府出来后,她原以为朱棣会直接带她回应天府,哪知他却将侍从留在了姑苏城外,带着她直驱枫桥镇而来。她出府十余日,游赏如画风景的机会并不多,更不提瞻仰闻名天下的寒山寺了。但朱棣竟然遂了她的心愿,带她上山入寺好生游览了一番。 朱棣微侧首,便能瞧见她情不自禁翘高的嘴角,以及因满足而盈盈生辉的双眸。她倒是十分好满足,因顾及不能去太远的地方,只带她来了枫桥镇,且行程紧促,并不能好好游玩,哪知这便已让她满足了。(未完待续) 五十八章 南风俪兮感君心 上 小二推开厢房门,手脚利落的燃了烛台,并将暖炉点好。继而,他客气的对朱棣与徐长吟笑道:“您二位请歇着,有会么事尽管吩咐小的。”小二在齐云楼做事也许久了,各路达官贵人也见过不少,今日来的这双年轻男女,虽没有仆从或婢子跟随,但仍能让他瞧出绝非寻常人,他自是不会得罪怠慢。 朱棣打赏了小二,淡淡说道:“送一盅蜜水来。” 小二得了好处,眉开眼笑的作个揖,精神的应道:“好嘞,小的这就去准备。”话落,他赶紧退了出去。 那厢,徐长吟适巧从扇屏后走出,唇边露出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清眸掠过朱棣的面容。她听及朱棣的吩咐,知这蜜水是给她备的,只不知他竟会有这份体贴。 朱棣解下披衣,余光瞅见她似笑非笑的脸容,略自拢眉:“怎么了?” 徐长吟敛了几分笑,收眸望向扇屏之后的暖榻,道:“这屋中只有一张暖榻。”尽管她意外朱棣会带她来游玩,对他这番好意也是心领,可她仍未忘坚持的初衷。 她这话说来含蓄却也直白,朱棣眯起深眸:“此话怎讲?”得寸进尺!这女人在得寸进尺! 徐长吟略自撇唇,字面上的意思已然这般清楚,他岂会不懂?不过,她仍露出抹谦卑的笑容,福下身,一派恭谨:“请王爷准许奴婢去别间歇息。”他是主,她是“奴”,哪能住一间屋子?他当她的失忆作戏是游戏,她却偏生拿此来触怒他。不知怎地,她对挑起他平静以外的情绪总是极为热衷。 暖炉里火光融融,四角的柱式灯笼散发出柔和的光芒,映衬着朱棣讳莫的脸,阴晴不定。 徐长吟倒未觉畏惧,反而甚是满意的看见他微微变了脸色。朱棣紧着眉头,倏地淡淡说道:“你好好歇息,我去别间。”她要闹腾,他陪她。 徐长吟一怔,这么好说话?未及反应,朱棣竟真的拉门离开了。她表情愕然,眼睁睁的望着紧阖的门扉,心头蓦然生出一抹怅然。她缓缓低头盯住自个的肚子,喃喃叹息:“孩儿,你可瞧见了?你爹爹既小心眼,又没风度,也不担心我一人会不会安全。”说着说着,她的眸底涌起雾潮,自哀自怜的道,“娘还是带你远走的好,以免生下你后,他不要娘了,届时娘连看你一眼也不能……” 门外,朱棣并未离开,将她哀怨的话完整的收入了心里。而随着她的话声,他的眉头越攒越紧,这女人在胡思乱想些甚么?突地,屋内没了声响,他立即透过窗隙往里瞧去,顿见她落寞的坐在桌旁,拭着眼眼,似在暗自垂泪,纤秀的身子在灯下显得那么楚楚堪怜,朱棣心头登时一拧。 适巧,小二送蜜水而来,见朱棣神情沉凝的站在窗边,不禁好奇出声:“公子,怎么了?” 朱棣转身瞧去,见是小二,表情微整,接过蜜水,沉声吩咐:“无事,你且退下。” 小二满头雾水的朝屋内睨了眼,但也识趣的不加多嘴,退了开去。 待小二走远之后,朱棣端着蜜水走到门边,推门而入。炉火正暖的厢房里,徐长吟背对门扉,缓缓扬起了嘴角,脸上哪有半分愁色?她转首望见去而复返的朱棣,脸上露出错愕之色。 朱棣神情复杂的望着她,打破了安静:“已无空余的厢房。” 徐长吟垂眸,抑下哂笑,“那我出去。”说着她就要起身。 朱棣皱眉:“不必了,我睡在地上即可。” 徐长吟愣了下,“这……晚上天寒,睡在地上可挨不住。” 朱棣淡定的道:“既然如此,睡在榻上也可。” 徐长吟抽了抽唇角,“我睡地上?” 朱棣舀了一匙香气馥郁的蜜水,“我榻上。” “……王爷想占奴婢便宜?” 朱棣瞥她一眼,“我是主你是仆,占你便宜又如何?” “……坏人!”徐长吟咬着银牙。她的不忍心绝对是浪费,他根本是秉性难移! “明白就好,喝了蜜水,就寝!”朱棣将一匙蜜水送到了她唇边,毫不在意她的指责。 徐长吟忿忿地一口喝了,方才的戏全白演了,她就不该管他睡不睡地上。 朱棣无声笑着,对她恢复如初的模样表示满意,亲自喂她喝着蜜水。尽管有些别扭,但徐长吟也乐于让他侍候,毕竟,能让堂堂燕王侍候的可没几个人。 冬雨初霁,阳光从云层间挥洒出淡金色的光芒,照在身上,消减了几分寒意。 朱棣与徐长吟皆是习惯早起的,这日也不例外。 小二奉了早膳进来,又热心快肠的替他们介绍着附近有趣好玩的地儿,直说得徐长吟双眸放光,心痒难耐。可一瞧朱棣那张无波无澜、毫无动容的脸,她立即又被浇了一桶子凉水。 两厢坐下,她默默地啖着早膳,眼波却若有似无地在朱棣脸上溜着圈。 朱棣若有所察,睇了她一眼,徐长吟忙正襟危坐地眼观鼻,鼻观心。朱棣不动声色,缓缓放下碗箸,徐长吟见状也立即放下了双箸,继而起身走到一旁,周到地端来漱水与热巾,一并奉到了朱棣面前。 朱棣颇是意外,随即一眼瞧出她殷勤的表情上明显写着“图谋不轨”四个大字。他心明神朗,无声一哂,接过漱水与热巾,慢悠悠地拭着手,不紧不慢地问道:“想去哪里?”他今日已有打算再带她四处游玩,但瞧她这副模样,不免又想逗她一逗。 徐长吟眉眼一弯,喜上心头,这人眼色果是厉害,也无需她多废话。她赶紧坐下,双手搁在膝上,露出含蓄的微笑:“王爷,您想去哪?” 朱棣又睇了她一眼,故意说道:“自然是回京。” 果不其然,徐长吟顿时苦起脸,“难道王爷就没有别的地方想去?譬如三山五岳,譬如蓬莱桃源?” 朱棣放下热巾,拢眉道:“何处无景可赏,又有何不同之处,岂需千里迢迢赴往甚么蓬莱桃源?”三山五岳、蓬莱桃源,她当真是乐不思蜀了。(未完待续) 五十八章 南风俪兮感君心 中 不解风情! 徐长吟暗啐一声,忍不住道:“赏景即如赏花赏月赏美人,花有秀艳,月有圆缺、美人也有燕瘦环肥,景更有奇有丽,岂会没有不同?” 朱棣挑着眉头,上下打量她一眼,语带玩味:“如此说来,美人如尔,比之别的美人亦有所不同了?” 徐长吟听言,忍住丢他一记大白眼的冲动:“有无不同,端是旁人如何看待。王爷阅美人无数,自当更能分别。”不想与他扯那些,她又转回了话题,“智者乐水,仁者乐山,王爷勤理万机是好,亦需晓得取乐鱼鸟,晓得仁智之乐才是。”她这算不算游说堂堂王爷不务正业? 朱棣哼笑:“我看你是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乐不思蜀才对。” 徐长吟干干一笑,也不争辩,继续睁着澄澈的双眸,满含期盼的望着他。 朱棣瞅了她片刻,终是“妥协”:“同里镇有处罗星州,可想去?”他离京仓促,也瞒不得多久,未免多生枝节,也只能在周郊小游一番后启程回京。 徐长吟心思玲珑,自明他顾虑。一股小失望之后心情复又雀跃了起来,她乐滋滋的连连点首:“何时动身?” 朱棣的目光扫过她的小腹,“先让刘丹瑶给你请脉。”她有孕在身,精神头却十分好,然让大夫诊一诊脉,他也更能放心。 “她也来了么?”徐长吟讶然,她还以为只有他们二人前来。 朱棣点头。半个时辰后,刘丹瑶又笑盈盈的出现在了徐长吟面前,依前为她诊了脉,又告离去。 烟雨迷蒙,轻舟一叶,在水天一色中翩翩划来。 两岸寒鸦瑟瑟栖息,望着划来的扁舟,不知是否在想着:这大冬日的又飘着雨,前来游湖当真是聊发了狂呀! 船头的梢公披着蓑衣,粗糙的脸上尽管被寒风刮得红润,但仍满面笑容的向朱棣与徐长吟不停介绍:“等过几日落了雪,一顷湖面鹅毛纷飞,那景致比听雨赏雨更别有一番滋味。” 瞧不出这梢公也有几分诗意情怀。坐在船舱里的徐长吟正要搭话,朱棣却将一只小巧的暖炉塞入她怀里,淡声说道:“冬日游湖过岸者不多,生计又该如何维持?” 那梢公大笑道:“靠水,也只能吃水了。这片湖上只有我一人渡船,生计倒也不愁。而且早些月头,得闲时我就会捕些鱼,等停了渡,那些鱼也能过个年。我这大老粗不比二位公子夫人,一人吃饱全家不愁,烧上一壶酒,烤上了两条鱼,打那堂屋里一坐,看看六出飞花入户也是乐呵,哈哈!” 这梢公朱棣欲言,却被徐长吟报复过来,堵了话头:“老伯当是读过书,寻个轻松的活计应是不难呀!” 那梢公又大笑了几声,“夫人过奖了,我这肚子里的几滴墨水不过是常年累月载着秀才书生们过湖时学的,哪里登得了大台面?” 徐长吟会心一笑。一壶酒,两尾鱼,看青竹变琼枝,何其悠哉乐哉?这看惯春月秋风、夏阳冬雪的梢公,生活虽艰辛,但比之朱棣这位养尊处优的皇子,似乎更懂得享受生活。她这般想着,不禁朝朱棣睇去,也不掩饰的向他露出一抹“同情”。 朱棣自知她意,选择了无视。 到了岸边,梢公将小舟绑好,朱棣扶着徐长吟下了船。放眼望去,能瞧见烟雨朦朦中伫立着的寺宇。梢公将油纸伞递给他们,笑道:“这寺中的菩萨很灵,公子夫人诚心敬拜,定会得遇善缘。” 徐长吟但笑,心下叹道:她想要的善缘是遇一知心人,与她游遍大好河山。可如今她这般景况……她微侧首,悄然觑了眼默然不语的朱棣。如今,他与她算得最是亲近的人,她心中对他也绝非无感觉。可他一难与她知心,二难与她共赏锦绣河川。此善缘,是难圆了! 朱棣一手撑着雨伞,一手扶着她往前走去。不知怎地,他似乎听见了她的叹息,察觉到她心中的怅然。他收紧扶在她腰肢的手掌,紧抿的薄唇吐出低沉的声音:“父皇如今有意磨练我与众皇兄,出京远游不能时久,三山五岳、蓬莱桃源只能逐步去往。待孩子生下后,当是夏秋时节,便去东岳吧!” 徐长吟怔愣住了,心房蓦然剧烈地跳动了几下。那盅蜜水的味道似乎渗入了她的四肢百骇,钻入了她的心底深处。 他,是在向她许诺甚么么? 雪落纷飞,宛若轻盈的烟絮,使天地也融成了洁白的一片。 “古语云:濯清水,追凉风,钓游鲤,弋高鸿。如斯山水乐事,王爷当真一点儿不向往?” “有朝一日我若要弃绝朝市,再享此乐不迟。” “……可雁雪初落,美景当前,王爷也不愿赏?” “不愿!” “再待一个时辰如何?” “不行!” “……我不回京!” “不准!” “除了不字,王爷还能说什么?” “不能!” 穿林拂雪,寻声而去,银雪飘洒的六角亭中,一抹身着嫣红绒氅的纤影正与一名身着墨氅之人对峙着。 “我要留下!”徐长吟与朱棣大眼瞪着小眼。回去之后,她想赏雪景,游碧湖,只怕立即会被一状告入宫,说她苛待肚里的皇家子嗣。 朱棣眉头拢得深深,站在她身侧,替她挡住寒风:“为何不愿回去?” 近来,她似乎十分勇于挑战他的容忍限度。离大年已只余二十来日,按他的计划,前日他们就应回京。可她却似乎越来越“恃宠而娇”,以身子不爽为由硬要留在姑苏城,可一大清早,她就兴冲冲的拉着他来赏雪景,这精神十足的样子是哪门子不舒适了? “回去后宁国公主定会找我的麻烦!”以朱柠那脾气,只怕一见她会来算帐。 “只为此事?” 徐长吟滴溜溜一转眼珠,“如今我娘也有孕在身,若是相见,总觉着怪异。” 朱棣平静的继续问道:“还有?” 徐长吟也不辜负他的期望,掰着手指,逐一数道:“府里厨子的手艺没这里好,我怕回去后不习惯。另外,书上说有孕的妇人不宜舟车劳顿,而回府路途遥远,未免生出意外,我还是留在这儿的好!”(未完待续) 五十八章 南风俪兮感君心 下 “你不想见柠儿,我会禁止她入府。你与岳母有孕是双喜,何来怪异?你喜欢这里的厨子,就一并带回府。回府路途不过两三日,况且有刘丹瑶随行,不会生出意外。”朱棣将她的借口逐一阻塞回去,末了,他睇着她,“还有何借口?” 徐长吟双靥一涩,轻哼一声:“王爷既然已经认为是借口,我还有何话可说?” “不如说说,担心回府后不能随性而为!”她那点小心思,一睹即明。 徐长吟颇是尴尬,嗔道:“王爷即已明透于心,又何需故意问我?” “我不过想看看你能扯出什么花样。”朱棣一脸戏谑。 徐长吟不由轻瞪他一眼。 忽地,朱棣伸手拂开她云鬓上飘来的雪花,目光倏然变得专注,缓缓说道:“我不想让你觉得受到束缚,但我不愿孩子在离开我的地方出生,也不愿见你因此受苦。” 徐长吟呆呆的望着他,望入他沉不见底的眸底。她嗫嚅着唇瓣,骤然,一名侍卫急奔而来,连声禀道:“王爷,京中有懿旨到!” 朱棣与徐长吟具是一怔,朱棣沉声道:“呈上来。” 那侍卫忙上前,将一方明皇色的旨书捧过头。朱棣接过,展开细阅。徐长吟走到他身边,探目而阅。甫一阅罢,她身上顿时爬满无力之感。她长叹一记:“这还未回京,宁国公主就算起帐来了。” “回府之期不可再延。”朱棣收拢懿旨,马皇后已从朱柠口中得知徐长吟不在别苑之事,更知道了她身怀有孕,责令他们速速回宫。 徐长吟抿唇不语,是何人向皇后透露的消息,不必多想也能猜到! 若说她尚能倚赖朱棣对她的容忍拖延时候,马皇后的懿旨她则是无法违抗。她无可奈何的望向朱棣,终是妥协:“待雪停后,便回去吧!” 三日之后,朱棣带着徐长吟回到了应天府,立即进宫参见马皇后。马皇后一语不发,神情肃穆,徐长吟识相,赶紧一五一时的将来龙去脉如实吐露。马皇后知晓原委后,是好气又好笑,将她数落了一番,若非看在她怀有身孕的份上,怕是也会像惩罚朱柠那样,让她抄上百八十遍《女则》了。 凭着腹中孩子,她总算逃过一劫。而她怀有麟儿的消息,没过多久便已传遍了整座宫城与各府。 她一回燕王府,谢临清就前来探望,拉着她不住探讨怀孕经。徐长吟懂得不多,便也多向她讨教。赏汝嫣与苏绣茵也前来请安道贺,徐长吟再见赏汝嫣,心情仍有些复杂。她不想做小肚鸡肠的人,可是眼前总时不时浮现府门前的那幕。但是,在赏汝嫣温婉如初的笑容下,她的心结不知不觉的又被化解了。面对这样温柔的女子,她一直生不出恶感。 刑子游与刘丹瑶也进了燕王府,刑子游跟在朱棣身边,而刘丹瑶则专司徐长吟女医之责。徐长吟偶会猜度,诚意伯的两位弟子为何会到了朱棣手下,再细细一想,似乎他手下的能人智士着实不少。譬如邱禾,譬如十二律楼中的孔笃之等人,无不是满腹才学。只是,外界又并未传出朱棣笼络英才诸如此类的言语。 年节未至,燕王府却已是喜气洋洋。宫里头的赏赐隔三岔五的送来,魏国公府也不断送来珍贵补品,更遑论燕王府上下的悉心侍候了。 东园。暖阁如春,徐长吟扫视着满屋的赏赐,蹙着眉头,对正端药进来的刘丹瑶道:“丹瑶,你说如何将这些东西弄出府去?” 刘丹瑶一转眼珠,“装在药箱里,偷偷带出去!” “这主意不错。”徐长吟眉眼一弯,“那打今日起,你每日带上几件,若是卖了出去,银子对半分。” 刘丹瑶兴致勃勃的大点其头,“没问题。我师兄认得一些识货的。” 她们一唱一喝得起劲,罗拂则是直叹气。她接过刘丹瑶手中的安胎药,侍候徐长吟服下。这时,娉望携两名婢女,捧着几件衣裳走入,禀道:“娘娘,王爷嘱绣庄送来几件衣裳,请娘娘过目。” 徐长吟放下药碗,看向她们手中之物,朱棣怎地想起给她做衣裳了? “貂鼠裘袄二件,狐裘二件,貂鼠风领三条,紫绒女衣一件。”娉望一一说道。 竟都是外出时所用,想必他也知她近来好往外跑。她抿唇一笑,“将裘袄和风领各送一套去西园和南园,一并说是王爷的意思。”打回来以后,也不知朱棣是不是顾虑她的心情,未踏入赏汝嫣和苏绣茵的住处一回。看来,在朱棣心中,她就是好拈酸使醋的人了。 “是!”娉望对徐长吟的大方颇是不以为意,嘀咕道,“这顺水人情也不知人家领情不领情。” 徐长吟耳利,道:“你不必去,让明福和明禄送去。”他们是朱棣的小侍,由他们送自是有说服力。 娉望乐了个清闲,又禀道:“娘娘,王爷方才一并传了话来,说今晚在太子宫用膳,请娘娘不必等候。” 徐长吟颔首,对罗拂吩咐:“今日在湖心亭用晚膳,也好赏一赏水烟暮景。” 罗拂一怔,迟疑的道:“娘娘,现在已经腊月十八了!”这寒冬腊月的,在湖心亭用晚膳,娘娘没选错时辰吧?自打娘娘有了孕,性情似乎变了不少,纵然仍是亲和善待她们,可时不时便要折腾一下。 “还有十余日便是大年,我记着呢!”徐长吟如何不明她的意思,只是她老早便想着在湖心亭用回晚膳,却一直被朱棣推阻过去。眼下他不在府里,正好一偿心愿。 “亭中无遮无避,娘娘若是冻着了,奴婢们可担当不起!”罗拂满脸不赞同,娉望亦是连连点头。 徐长吟笑着摆了摆手:“无事,多备个火炉子即可。” “这……”罗拂与娉望仍是不大赞同,将目光投向一直未说话的刘丹瑶,显然是想让她出面阻止。 刘丹瑶却摆手笑道:“不打紧,待会熬盅汤膳喝了,不会有事。”(未完待续) 五十九章 南风寓兮耦新知 上 徐长吟见她站在自己一边,笑道:“就这么定了,晚膳就在湖心亭。” 罗拂与娉望面面相觑,只得应了声是。 徐长吟如愿在湖心亭用了晚膳,回东园的路上,天上飘起了雪。凉嗖嗖的雪花钻入她的颈子里,冷得她一哆嗦,可她却喜上眉梢,让娉望将东园里的灯笼都点上。见她又不知来了甚么兴致,娉望等人是满脸的无奈。 园中的灯笼相继点燃,满园灯火通明,一片红光之中洁白的雪花飘飘扬扬而落,像是染了嫣红的色彩,又像是落下的红梅,份外美丽。 娉望与罗拂站在一脸兴致勃勃的徐长吟身后,嘀嘀咕咕的说着悄悄话。 “难道有了身孕,性子就会起变化?”娉望满面不解。 罗拂紧着眉,一边注意着徐长吟的动静,一边道:“听说是会有些不同,可娘娘这变化还真大,以往哪里会这般闹腾?” 娉望却摇了摇头:“倒也不然。在魏国公府时,娘娘多顾虑,想做的事都只能悄悄的做。如今在王府里,娘娘才渐渐能做些喜欢的事。” 罗拂张了张唇,望向徐长吟的笑靥,轻轻一笑:罢了,不管娘娘的性子如何,她如今快乐便好! 转眼已是大年三十,无处不见张灯结彩,火树银花。宫中更是一扫平日里的威严肃穆,变得热闹非凡。缦回的游廊上披着红彩,挂着雕龙镂凤的红色宫灯,红彤彤的一片喜庆。 燕王夫妇一早便入宫请安,朱元璋与马皇后见着徐长吟日渐明显的肚子,是眉开眼笑,不住虚寒问暖,叮咛她要好生注意身子。 太子妃常氏已育有皇长孙,也热切向她和谢临清传授些过来人的经验。王君撷与邓氏未有子息,瞧着羡慕不已。 这会儿,乳母将皇十四子朱柍抱了来。朱柍尚在襁褓之中,其母郜氏因难产而逝,马皇后见怜,便将他接到身边哺育。徐长吟一见白白胖胖的朱柍,心生欢喜,接过来逗弄了好一会。朱柍倒也不认生,睁着乌溜溜的大眼望着她,毫不吝啬的朝她咧开了小嘴,愈发让徐长吟喜欢。 以皇八子朱梓为首的一班小皇子,这天也没了忌讳,满宫满殿玩得不亦乐乎。正是提孩的皇长孙朱雄英,则摇摇摆摆地追着一帮小叔叔,想同他们一块儿玩,却是接连跌了几跤,疼得哇哇大哭,最后只能与年岁相当的十二叔朱桂一块儿吐着口水泡泡。 一殿的小孩带来了许多欢乐,童声稚语逗得满殿欢笑。怕也只有今日,这一殿的皇亲国戚才会如此和睦融洽吧! 朱棣一直陪在徐长吟身边,看着她明媚的笑颜,亦是淡淡笑着。朱柠倒是一反常态,没蹦跶到徐长吟身边,只是不时往她瞅上几眼,可一与徐长吟目光相遇,便又一嘟朱唇,将脸撇了开去。徐长吟无奈道:“王爷,看来公主还在生气。”朱棣还真是说到做到,在回府后就禁止了朱柠入府。 朱棣淡睨眼朱柠,又低首问向徐长吟:“坐了这许久,累了没有?” 徐长吟略动身子,身下厚厚的绒毡坐着极是舒适暖各。她看向面前满堆的珍饵点心,身边的宫女立即捧至她面前。这手不用动,腿不用走,哪里会累? 此时,临安公主与怀庆围到了徐长吟身边,许久不见她的大名与福清也腻了过来。怀庆与临安皆是性情温婉,怀庆回宫之后,就去了吴王府小住。而吴王府离燕王府极近,她时不时就能前去探望徐长吟。也因着她性情柔静心细,朱棣也乐见她与徐长吟亲近。四位公主与徐长吟相谈甚欢,愈发惹得另一边的朱柠不快。 马皇后瞧在眼里,笑道:“还不去与你四皇兄端杯茶,让他准你入府去。” “儿臣才不要,四皇兄太可恶了!”朱柠气哼哼的一扭头,又不是她让四皇嫂走的,四皇兄凭甚么责怪到她头上?而且当日怀庆也在场,他怎地不怪罪怀庆? 朱元璋望过来:“不许进府?你什么时候得罪老四了?” 马皇后温和的笑了笑:“不过是老四嫌她太闹腾,担心长吟受不住,才让她暂时不要去。”马皇后确实疼爱徐长吟,一手将她“出走”之事隐瞒了下来。如今,除却几位当事人外,并无旁人知晓。 朱元璋哈哈大笑,“柠儿,你这性子再不改改,到时嫁了人被夫家嫌弃,父皇可不帮你!” 朱柠登时面红耳赤,不依的噘起小嘴:“父皇母后都偏心!” 马皇后与朱元璋相视大笑。 晚宴时分,依长幼尊卑入座,甚是热闹的用罢了晚膳。继而,朱元璋带着这一大帮家人前去赏烟火,以辞旧岁迎新年。 过了亥时,徐长吟已耐不住睡意。朱棣与她坐在重帷遮掩的偏殿,窗棂敞阔,能望见夜空中绚烂美丽的烟火。 朱棣用大氅拥着她,让她靠在肩畔。她寻了个舒适的姿势,睡眼惺忪的困声道:“王爷,到了时辰记得叫醒我。” 朱棣看着她脸上的朦朦睡意,淡淡一笑。 天光尚明,徐长吟已被一阵呀呀学语的稚嫩声音吵醒。她缓缓睁开眼眸,陡然瞧见一个穿红缎袄、圆滚滚的小娃娃靠着朱棣坐着,竟是朱柍。他也不知是在高兴什么,不住拍着小巴掌咯咯的笑着。 徐长吟见着他的可爱模样,也不禁笑了起来,却也将疑惑的目光投向朱棣,朱柍怎么地在这儿? 朱棣扶她坐起身:“昨日闹腾得晚,母后让我们在宫中歇下。” 徐长吟一怔,这才察觉此处并非是燕王府,她还道朱柍怎地来了呢!突地,她似是想起了什么,小心翼翼的问道:“昨晚我可有做出什么出格之事?”她只记得赏烟火时睡着了,余后便什么也不知道。 朱棣微微一哂:“抱着你走了一路,让人瞧着燕王妃呼呼大睡的样子,可算出丑?” 徐长吟顿时涩了脸蛋,嗔道:“王爷怎不叫醒我?” 朱棣拢了拢她的发丝,笑道:“本王见王妃睡得如此香甜,自是不忍吵醒。”(未完待续) 五十九章 南风寓兮耦新知 中 他体贴的表情却让徐长吟愈发尴尬。朱棣抑住笑,抱住想往徐长吟身上爬去的朱柍,交给一旁的乳母:“还有半个时辰就是吉时,母后派了柍儿来叫你。” 徐长吟满脸哀怨的望着他,今日叫她怎么见人? 不过,她的担忧并未成真,遇见一众皇戚后,也无人笑话她。在奉先殿举行了隆重的祭祖仪式,继而是岁首朝贺大典,随之又是赐宴乐舞百戏。 暮沉月升,朱棣与徐长吟方出宫回府。然而,朱棣却并未直接带着她回燕王府,而是让明峰驾车出了城。 徐长吟不知他想做甚么,百般相询,他却只是淡笑不语。但当马车在郊野停驻之后,她眼中映入那三进间的青砖瓦舍,映入舍前的数株梨树之后,她明白了所在何处,也明白了他想做甚么,而她的双眸中也霎时涌满了泪水。 朱棣并未多言,扶她下了马车。就在此时,娉望、罗拂、明福等人从屋中走了出来,手中捧着三牲供果,正满面笑容的望着她。 泪水滑下了徐长吟的脸庞,她的唇边却绽出了一抹笑。 朱棣执着灯笼照路,明亮的光芒中,能瞧见一株榉树下有一座孤寂的青冢。 徐长吟紧紧握住他的手,缓缓往青冢走去。 娉望等人摆好三牲供果,并将香烛一并摆好。 朱棣与徐长吟执香跪下,恭敬地磕头。娉望等人跪后,亦敬香拜过。 祭拜过后,徐长吟眼中的泪仍未干,她嗓音有些干哑的对朱棣说道:“王爷怎么知道的?”往年,她只能趁着无人注意时前来,嫁人之后,亦未想过朱棣会来祭拜她的母亲。 朱棣看着她泪眼婆娑的模样,伸手拭去她眼角的泪,低声道:“你忘了我曾问过你?况且,与其你偷偷摸摸的来,不如我带你来。” 徐长吟含泪笑了:“我也记着一事呢!” 朱棣挑眉,不明她意。徐长吟却也学他卖起关子,但笑不语。 到了上元节,又是喜庆连天的放灯会。在一片歌舞升平中,洪武十年的朝气逐渐绽亮。 正月十九,年节的余味渐渐淡却。 这日,朱棣上朝未归,徐长吟在东园忙碌不停。 今日是赏汝嫣的生辰,她早早便吩咐明诚备好宴,岂料左等右等,朱棣就是不回来。她不免懊恼,早知如此,昨日就该提醒朱棣了。 末了,她只得同赏汝嫣和苏绣茵用了寿宴。她送了一件贺礼给赏汝嫣,让赏汝嫣好生感谢。 散了晚宴,徐长吟坐等良久,朱棣仍未回府。 月色清寒,朱棣带着寒潮入屋,正倚榻犯困的徐长吟听见声响,赶紧披衣起身。 朱棣见吵醒了她,颇是歉疚,扶她回榻躺下,从袖中取出一只透雕红木盒,递给了她。 徐长吟一愣,接过木盒,掀开盖钮一瞧,赫然见得上好的绒段中放着一块雕琢成对燕形状的玉簪,而这对燕的形状她看着甚为眼熟。 朱棣取出雕工精美的玉簪,低声缓缓念道:“鸿燕在云桑在隅,傍得相思几许……” 徐长吟讶然,旋即低眉浅笑:“原来那风筝被王爷拾去了。”若非是他拾到的,又怎会知道风筝上的诗句? 朱棣但笑不语,将玉簪插在她的云髻上。 徐长吟抬手轻抚玉簪,笑盈双眸:“王爷也记得今日?” “你的记性好,我亦不差。”一年复过,今日恰好是他们成亲一年的日子。去年此时,他与她共饮合卺酒,她以披风相隔,与她隔“帘”同榻。 徐长吟眨了眨眼眸,转而从枕下取出一只漆木长盒。 “这件礼物可比不上王爷的。”她将漆木盒递予他。 朱棣颇有些意外,“送给我的?” 徐长吟含笑臻首。 朱棣看了看她,掀开盒盖,原是一只以青竹所制的竹笛。通体翠绿,制艺不俗,笛身上雕绘着童子图,煞是讨人喜欢。朱棣颇是动容的取出青笛,倏又见笛子尾端还用细绳栓着一只小青笛,像是提孩所用之物。 “这是?”朱棣不解。 徐长吟一指腹部。 朱棣霍然明了,嘴边的笑蔓延到了眼底。他将她轻揽入怀,掌心覆在她的肚子上:“诗书词画礼乐,有你这女诸生在,还需我来班门弄斧?” 徐长吟靠在他怀里,轻轻覆住他的手,笑道:“你不愿?” 朱棣一笑:“自是不然。只是担心比不上你这女诸生。” 徐长吟闭上双眸,“可记得今日还是什么日子?” 朱棣低首看向她,她则睁眸昂首,脸上笑意涌动:“今日是嫣夫人的生辰。” 朱棣目光微动,“你知道了?” 徐长吟复又闭上眼眸:“白日我做主为嫣夫人庆了生辰。这会儿,该是王爷去替她贺寿了。” 朱棣的手臂略收紧了些,徐长吟轻推开他,坐起身,“王爷,快去吧!” 回到燕王府后,朱棣一直陪伴她左右,未去见过赏汝嫣。他如此做,不过是不想令她烦乱。但是,她知道,他越是待她体贴,他心中必然更为想念那一个她。在姑苏城的那些日子,他让她慢慢眷恋和依赖起来,她也渐渐觉察到自己对他的那许异样情感。谷禾为期,如按约契,当是契据约成之日,然则如今的她,又怎能洒脱离开? 小炉烟细,珠帘摇曳,烛光映帘,只见鸾影形单。 赏汝嫣坐在织几前,秀眸垂敛,静静地绣着花。苏绣茵撂起珠帘而入,顿见她正娴熟的引针穿帛,她吐语出声:“嫣姐姐,在绣什么呢?” 赏汝嫣侧首掀眸,微微一笑:“是麟趾图!” 苏绣茵姗步上前,探首看了眼,赞道:“嫣姐姐的绣工果然了得。” 赏汝嫣温婉而笑:“希望这幅麟趾图能保佑娘娘平安生下小世子。” 苏绣茵在一旁的绣墩上坐下,娇声道:“还是嫣姐姐有心,王爷若知道,必然也是高兴。” 赏汝嫣对她的话外之意置之一笑,继续绣着花。 “今日是姐姐的生辰,妹妹先前未有准备,特来送这份贺礼。”苏绣茵说着,将贺礼放在了桌上。 赏汝嫣淡淡一笑:“让妹妹费心了。”(未完待续) 五十九章 南风寓兮耦新知 下 “白日里王妃替姐姐庆生,只可惜王爷不在,这会儿怕也是早已入睡,无法如往年那般与姐姐同贺吧!”苏绣茵的口吻不无惋惜,却隐含讥嘲。 赏汝嫣容无异色,轻垂乌睫,掩下幽深的眸子,仍自含笑:“王妃能替我贺生,已是我天大的福份。” 朱棣站在门外,听着她的话语,眼底掠过一丝歉意。他未再停顿,掀帘而入,笑道:“嫣儿,本王特来吃你的寿面!” 骤闻其声,赏汝嫣与苏绣茵具是一怔,连忙起身行礼。 朱棣扶起二姝,含笑看着面带惊喜的赏汝嫣,“怎么?没有寿面了?” 赏汝嫣秋眸泛出水雾,使劲摇首:“妾身这就去准备。”话落,她走了出去。 苏绣茵面带笑容,眼底却满是妒意。 朱棣看向她,倒也温和的说道:“绣茵,天气甚寒,你多注意身子。” 苏绣茵眉眼含情:“谢王爷关心。您前些日子送来的衣裳,妾身一直舍不得穿呢!” 朱棣一怔,他送的衣裳?旋即,他似是想起了什么。她们的一应吃穿用度,府里有专人打理,故而他从未上心。然前些日子,他去了金满绣庄,适巧见到有数件精雅的裘衣,想及徐长吟时常在外溜达,便让沈度依着她的身量制好,送去给了她。难道,她随即就将衣裳送给了苏绣茵?难怪他后来未见她穿。 “天色已晚,你回去早点歇息。”朱棣显然不愿再说,目光望向了她的身后。 苏绣茵侧首望去,顿见赏汝嫣袅袅而来。她轻咬朱唇,袖下的手握得生紧,向朱棣施过一礼,退了出去。 朱棣看向织几上的麟趾图,面露赞赏:“嫣儿,你这绣艺倒是从未退步。” 赏汝嫣浅笑,“王爷谬赞,唯愿能佑得娘娘顺诞麟儿。” 朱棣甚为高兴,扶她坐下:“王妃如知你有这番心意,必也高兴。” 赏汝嫣温柔一笑,“娘娘待妾身也是极好,前些时候以王爷的名义送来数件御寒衣物,今日又替妾身庆寿,妾身心中实是感激,无以为报,也只能以此一表心意。”原来她晓得这些都是徐长吟所为。 朱棣心头轻动,赏汝嫣秋眸善睐,“王爷眼下前来,可也是娘娘之意?” 朱棣不答反道:“你可有想要的东西?” 他的避不回答,自也证明赏汝嫣所猜无错。她眼底掠过一丝失落,却又被感激笼罩,她轻握朱棣的手,缓缓摇首,柔声道:“妾身只愿王爷能够平顺安泰,能够偶尔记挂妾身,便已心满意足了。” 朱棣听罢,心中一阵怜惜,拥她入怀,轻抚她的发丝,低叹一声:“嫣儿,你竟如此善解人意。” 赏汝嫣埋首在他怀里,未让他察觉的,眼角滑下了一行清泪。 翌日。 徐长吟晨起便开始昏开黑地的孕吐起来,幸而刘丹瑶正巧在旁,连施几针,方让她好受些。整日下来,徐长吟都是恹恹无力,让娉望与罗拂担忧不已。刘丹瑶道这不过是害喜而已,无需担心。朱棣入夜方归,而徐长吟已睡下。明诚向他禀告了徐长吟今日的不适,他迅速回到东园,但见她浅蹙眉头,却已熟睡了。他坐在榻旁,轻抚她的脸蛋,专注的凝视她的睡颜良久。 “过几日,父皇会派我去中都。”早膳席间,朱棣不疾不徐的宣布。 徐长吟讶然放下双箸,“这么快就要去了?”离上回去中都也不过隔了三四月,竟然又要去了? 朱棣点头,“奔赴封地当就是这两年的事了,分封之前,父皇意欲让我们多加磨练。” 徐长吟心下有些闷:“何时能回?”此次她应是不能同行。他不在府里,她本应雀跃,因为可以更自在。可是一想及他要离开,她心里又像丢了甚么似的。 朱棣看着她神色不乐,淡淡笑道:“你想何时回来?” 徐长吟一愣,随之明白了他的意思,登时弯起眼眸:“我也去?” 朱棣笑道:“你可愿去?” 徐长吟忙不迭点头,尽管府里一切都好,可是她仍喜欢在中都的日子些。 朱棣所谓的过几日,也不过只隔了两日。然则,也因她身怀未来的燕世子或郡主,故而此次需准备得东西多了许多。纵然马皇后未阻止她前往,却指派了萧宫正同行。刘丹瑶作为她贴身女医,自是跟随。而罗拂、明福与明禄也跟随上路。 比之上回轻身简骑,此次自是准备得妥当了许多。 二日后,徐长吟见到了暌违数月的洪武城门。二骑一车,从披了雪的街道经过,并未引来过多注意。 待马车在依然藤蔓肆爬的小院外,除却覆着白雪的屋顶,院里院外打扫得极为整洁,连菜圃里也种了耐寒的菜蔬,并未让菜地荒芜。 徐长吟细细观察罢,不必多猜,也知这些定然是朱棣安排人做的。一切如旧,她欣喜的进了屋,向好奇打量的刘丹瑶等人介绍起来。朱棣则吩咐明福与明禄将一应物事搬入屋中。 此次人手充足,加之此前一直有人打理,故而并没有费力收拾。徐长吟无事可做,蹲在菜地前检查菜蔬长势。朱棣将她拧出菜圃,不客气的将她关入暖厢里,坚决不许她在寒风四起的院中吹冷风。徐长吟知道抗议必然无效,只得乖乖的呆在屋中,趴在窗棂边,眼巴巴的望着罗拂她们兴奋的商议着甚么。 她不觉伸长耳朵,试图听清她们在说些甚么,可是隔得远,并不能听清。 刘丹瑶进屋给徐长吟把脉,顿见其表情不快,她朝外张望眼,嘻嘻笑道:“娘娘,有王爷在,您就好生呆在房里吧!” 徐长吟叹气:“往日我爬树也没见他如此。” 刘丹瑶眨巴着大眼,上下打量她,陡然捂唇笑了起来:“娘娘,难怪王爷让我们仔细看顾您了。” 徐长吟轻哼,“所以,你们都是来监督我的?” “那也不然。不过,这儿好生安宁平静,难怪您要来了。”刘丹瑶将她的手腕放在一方软垫上。 徐长吟弯起双眸,望向窗外缀着白雪的树梢,喃喃笑道:“是呀,这儿才最是自在!”(未完待续) 六十章 南风瑞兮喜麟儿 上 今次来中都的还有朱樉和朱棡,他们仍旧住在原宅。只不过,朱樉身边这次跟着的不是邓氏,而是位美貌的年轻女子。 徐长吟本以为此行人多,必然更为热闹。岂料热闹归热闹,她却落了个无所是事。譬如,她勤快的收拾屋子,结果明福明禄扑通一声就给她跪了下去。她想活络筋骨去除草,萧宫正就满面笑容的盯着她,只盯得她默默的回房。她想去厨舍帮手,罗拂却遂然阖上厨门。终于,她安分的在房中读书,可没看上多久,刘丹瑶就将她推去歇息。 结果,她每日唯一的消遣,就成了只有去马氏家串门,然后教授马大福和马二福读书识字。马氏知她家来了许多人,问及都是甚么人,她则以亲戚来介绍。 这几日,徐长吟又害喜不适,恹恹的在房中歇息。 突地,罗拂前来禀告,说有位姓胡名德堂之人求见。说是求见,怕也只是来找人而已。而这胡德堂,徐长吟自然是记得的,乃是宝源当铺的掌柜,当日是她使计揭露了原账房刘福贵的恶行,也使胡德堂渐自重视起当铺的声誉起来。不过,她当日并未告诉过他自己的居处,他又是如何寻到的? 不过,当她看到站在胡德堂身旁的马成后,瞬即明白了过来。 胡德堂一见到她,是大为高兴,笑道:“燕夫人,别来无恙啊!” 徐长吟示意罗拂看茶,笑道:“胡掌柜,近来铺中生意可好?” 胡德堂一听她这么问,顿时垮下肩,唉声叹气起来。马成接口道:“燕妹子,今日胡掌柜找到我,说是想寻你帮忙,我就带他过来了。” 果是如此,胡德堂忽然前来,必然不会无故。 “胡掌柜,但说无妨。”她朝闻讯前来的萧宫正与刘丹瑶点了点首,示意无事。 胡德堂也不客套了,起身拱手一揖,诚声道:“胡某今次前来,是想请燕夫人破案。” 徐长吟愕然,“破案?” “是。”胡德堂肯定的点头,又面露沮丧之色,“不瞒夫人,我昨日遇到一个骗子,害我损失了一百万贯钱。” 徐长吟吃了一惊,“如此多?”这约莫是一千两银,可不是小数目。 胡德堂愈见颓丧,“所以我才急急来向夫人救助。” “你且将原委说清。” 胡德堂也不耽搁,连忙将事情一一道来。 二日前,宝源当铺来了位衣着华丽的客人,进铺便取出两锭银元宝,说是因急需现钱,想暂这两锭银元宝典兑,十日后再来赎取。胡德堂当时正巧在铺中,一见这两锭银光闪闪、份量十足的银元宝,心中大是欢喜,当下过秤,价值二百万贯,开了当票,兑付宝钞一百万贯,当期十日。 胡德堂认为这笔生意极为合算,喜滋滋的拿起两锭银元宝准备收入库房。岂料,就在他准备将之装入箱中之时,不慎手滑,将银元宝掉在了地上。他赶紧捡起,却瞪时傻了眼。那哪里是银元宝,分明是包着银皮的石头! 他大惊失色,以为自己看花眼,可是仔细一看,是越看越心惊,越看越欲哭无泪。陡然,他一个激灵,揣起两锭石头奔往府衙报案。岂知他到了官衙才知道,近来各地都发生过这类案情,而那骗子还未被抓到。 胡德堂讲完,众人无不替他可惜,这一百万贯宝钞,足够养活百口人了。 徐长吟沉吟不语,倏地又扬唇笑道:“其实抓到这人并不难。” 胡德堂一喜,“请夫人示下。” 徐长吟一笑,吩咐罗拂取笔墨纸砚来。罗拂将四宝取来,研好墨,铺了纸,徐长吟略一沉吟,便运笔书就。不多时,她将墨迹尚未干的纸交给了胡德堂。胡德堂细细阅罢,先是茫然,旋即大喜,明白了过来。 “好计!”他拍着巴掌,连声道,又对徐长吟一揖到底,“如能顺利抓到此人,胡某必重金相谢。” 徐长吟笑了笑,“这且不必。此事不可声张,只你一人心中有数即可。” “是,是!”胡德堂将那张纸如捧珍宝一般,兴冲冲的告辞离去,马成随即也回了家。 刘丹瑶等人并未看到她在纸上写了什么,只见胡德堂如斯高兴,愈觉好奇。徐长吟打了个呵欠,懒懒的道:“明日就能晓得了。” 朱棣回来,天方擦黑,但徐长吟已睡下。刘丹瑶将她今日精神不好的情况说与了他听,而萧宫正则说了胡德堂今日来求助一事。朱棣未置一语,回到房中。徐长吟果然已熟睡,这些日子,她的精神总是不振。早些时候,她可是活蹦乱跳,精神十足。朱棣轻步踱至榻旁,一如既往的凝视她半晌,正欲起身去书房,却被她从被中探出的手给拽住了衣袖。他讶然,低头看向她,却见她微微睁着眼眸,依然是困倦模样,但神智倒是清醒。 朱棣重新坐回榻旁,低笑:“醒了?” 徐长吟松开他的衣袖,懒懒的道:“近来总觉得睡不饱,甚么事也不想做。你用过膳了么?” 朱棣点头,将她的手放入被中,拂开她落在脸颊上的青丝,“觉得困顿就好好歇息。” 徐长吟打个呵欠,也将他的手捉入被中,紧紧捂着,露出一丝笑来:“猜猜今日我遇到了甚么事?” 朱棣知她要说胡德堂一事,但未免拂了她的兴致,便也摇头表示不知。徐长吟略撑起身,朱棣将她拥入怀里,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可还记得那宝源当铺的掌柜胡德堂?他今日来向我求助,说是被人骗了一百万贯宝钞。”徐长吟舒适的窝在他怀里,缓缓说着,“那犯案之人在各地连续作案均有得逞,必是极其贪婪之人。” “你施了何法?”朱棣圈紧她,手掌有一下没一下的抚着隆起她的肚子。 徐长吟得意的笑了起来:“我写了一张布告,称宝源当铺不慎遭窃,一些值钱的抵押物都被盗走了。希望全城的百姓能够协助捕贼,以期将此贼抓捕归案。” 朱棣笑了笑,“你想以此诱那骗子前去赎当?”(未完待续) 六十章 南风瑞兮喜麟儿 中 徐长吟臻首:“那人八成会去。”但凡贪心的人总会被银钱诱惑,若那当假银之人知道宝源当铺遭窃,必然会去要求赎当,以再敲胡德堂一笔钱财。 “另外二成怎么办?”朱棣抬起一手,轻轻抚着她的胳膊。 徐长吟伸出手指晃了晃,“错了,我该说的是那人十成会去!” 朱棣轻笑,握住她的手,“你倒成了一纸断案的女青天。” 徐长吟得笑,“又错了,我是一纸断案的女诸葛,青天大老爷可不是我能做的。” 朱棣但笑。良久,徐长吟抬首看向他,“你说,这个孩子是男还是女?” “你喜欢哪个?”朱棣反问。 徐长吟眨了眨眼,“我倒未想过,只是想着如生女就叫淮真,如生男就叫高炽。” 朱棣勾起嘴角,“我且道你会取名钝夫与傻妞!” 徐长吟“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可陡然她惊诧的道:“你怎知道钝夫二字?”那朱钝夫一名,明明是她在腹诽时对他的称呼,可未告诉过任何人。 朱棣指住她的心窝,眉梢含着得意:“你心里想些什么,都逃不过我的眼。”看来他的王妃并不知,她有时还会说些梦话,而那些梦话又多令人忍俊不禁。 徐长吟满脸狐疑,朱棣已道:“如果生女,下一次就生男。如若生男,下一回便生女,这些名字总归能用上。” 徐长吟咻起颊染红云,正要嗔言,朱棣却捂住她的唇不让她说,附唇在她耳边低声道:“世事随缘,你何必要强扭?” 徐长吟心头一颤,明白他的意思。她本要说,她与他是有约契在前,生下此子已是意外,岂会再与他生子?而他却是让不要为了约契而改变自己的心意。 良久,她拉下他的手,喃喃低语:“我真不知当日与你写下约契,是对还是错!” 事隔数日,胡德堂满面春风的前来送礼,一见徐长吟即深揖拜谢。徐长吟但见他如此,已知必然是将那骗子抓到了。果不其然,胡德堂随即就告诉她,在他将布告张贴出的第三日,那名骗子就揣着当票前来赎当。胡德堂一见他,那是气得直咬牙,当即高呼擒拿骗子,那骗子大惊失色,慌忙要逃,岂知被早已守候在外的官差堵住退路,很快就将他捉拿至了官府,那骗子当即伏罪。 徐长吟自是一番恭喜,而胡德堂则不住夸赞她的聪颖,好生感激。 过不几日,朱柠被赐婚给梅殷的消息传到了中都。徐长吟接到朱柠的书信,她在信中不无得意的说梅殷非要娶她云云。而随后怀庆也送来了一封信,却揭露了事情真相,原是朱柠“怂恿”马皇后,说自己非要嫁给梅殷不可。 朱柠的婚期定在五月,而四月中旬,谢临清生下了长子朱济熺,朱棡自是欢喜。同月,徐长吟添了个妹妹,名为次韵。 五月石榴红似火。宁国公主大婚。作为皇上最为宠爱的女儿,她的婚礼盛大而隆重,只不过徐长吟与朱棣未能前云参加,只因徐长吟生产在即。 六月荷花满池塘。夏夜漫长,徐长吟耐不住暑热,腆着大肚子在院中纳凉。罗拂替她扇着扇子,刘丹瑶则用苦艾草制的香药驱蚊蚋,而萧宫正煨了百合蜜枣汤,端来给徐长吟解暑。明福与明禄则在树丛中捉蟋蟀,生怕那声音会吵到徐长吟。 朱棣近来回来得晚,徐长吟倒也未有怨言,只是临近生产,即将为人母,即将迎接新的生命,这些都令她心中有些惶惶不安。马皇后派萧宫正前来,正是顾虑到她或而会害怕。尽管萧宫正给了她许多安慰,但她仍不禁希望他能陪在身边。譬如这会儿,虽说有这些人陪伴左右,可是不见他,她心底总有些空落落的。 萧宫正眼锐心明,见她神情颇是黯然,对刘丹瑶使记眼色,刘丹瑶会意,嘻嘻笑将出声:“前几日我听到一件好笑的事。” 但见徐长吟将目光投来,她又道:“说是有个厨子,在家中切肉,切完肉后,他顺手就藏了一块在怀里。适巧这幕被其妻瞅见,其妻顿时骂道:‘这是自家的肉,你藏了做甚?’那厨子顿时醒悟过来,拍额道:‘哎呀,我忘了,还以为是在酒馆里哩!’” 众人都笑了起来,萧宫正笑道:“这顺手牵羊的习惯可不好。我也有个笑话。” 徐长吟坐直身,有了几分精神,笑言:“萧宫正快快说来。” 萧宫正把扇替她扇着,道:“话出那二十四孝中的董永因孝行而感动了上天,玉帝便将一位仙女下嫁给他。众仙给仙女送行之时,纷纷嘱咐她说:‘此次去往下界,如若遇到行孝之人,可千万得捎个信来呀!’” 徐长吟掩唇直笑:“看来天上的神仙也羡慕人间之情呀!” “是呀,天上诸事好,却不如人间有真情。”萧宫正附和着说道。 正说笑间,朱棣归回,见众人言笑晏晏,好不和乐,不禁问道:“何事如此高兴?” 萧宫正等人立即向他行礼。徐长吟迎向他,露出粲颜,笑道:“萧宫正与刘姑娘正说着笑话呢!王爷用过晚膳没?” 朱棣示意众人起身后,上前坐在她身边,“用过了,你今日可有不适?” 徐长吟摇首笑道:“只觉着有些热,不过喝了萧宫正煨的百合蜜枣汤,眼下已舒坦了许多。” 朱棣向萧宫正微微一笑,萧宫正则对刘丹瑶等人施记眼色,纷纷退了下去。 树梢挂月,如湛清露,不尽美妙。 朱棣倚在她身侧,略提她身上的薄衾以盖住肚子,淡笑道:“我也有个笑话说与你听。” 徐长吟奇道:“王爷也会讲笑话?” 朱棣扬眉,陡然惩罚似的弹了下她的额头:“小瞧人?” 徐长吟捂额,嗔笑:“哼,我且看是什么笑话。” 朱棣勾起嘴角,“话说有位女子出嫁,花轿行经半路,轿底忽然掉落。轿夫们商量说:‘这新娘不乘轿走到婆家,实在不体面。如果要换轿子,折回去的路又太远,这可怎么办?’那新娘子在旁听到,忙道:‘我有个法子。’众人问她有何法,新娘答道:‘你们在外面假装抬,我在里面自己走,这样岂不是一举两得?’”(未完待续) 第六十章 南风瑞兮喜麟儿 下 徐长吟掩唇大笑:“这新娘子倒是好智谋。” 朱棣看着她的笑靥,也自扬开嘴角:“比起你来,却是差之千里。” 徐长吟拧眉:“这话可不像夸奖。” 朱棣但笑,将她拥入怀中,“我倒是喜爱这样的女子。” “嫣夫人与茵夫人似乎都非如此性情。”徐长吟有意无意的睇他一眼。 朱棣一笑,微微缩紧双臂,有些热切的凝视她的双眸:“这样的女子,可遇而不可求。” 徐长吟听得直攒秀眉,挣开他的胳膊,颇是不悦的道:“那等回了府,臣妾给您物色一个。” 朱棣一怔,旋即有些无力的枕首在她的颈窝,低叹道:“当我甚么也没说吧!” 徐长吟雾水满头,正欲说话,突觉颈间传来一阵酥痒之感,却是朱棣轻轻啮着她的纤颈。她轻颤下,赶紧推开他,哭笑不得:“您晚上没吃饱么?” 朱棣抬起头,露出升腾着欲火的双目,徐长吟打个哆嗦,一把将枕头塞给他:“天色已晚,回房歇息吧!” 朱棣赞同的点了点头,一把抱起她,惹得她一阵低呼:“我自个能走。” “这样比较快。”朱棣抱住她往西厢走去。 “这且才几步路,分明是惹人笑话。”徐长吟涩红脸颊抗议。 “谁敢笑?”朱棣威目一横,霸气自露。院里并旁人,各厢的灯也未燃,似是都歇息了。不过,徐长吟清楚,萧宫正她们断不会先行歇息,只怕这会都在屋中躲着笑呢! 徐长吟越想越不自在,不过好在朱棣已将她抱回了西厢,房门一阖,倒也让她吁了口气。 朱棣将她抱回榻上轻轻放下,替她盖上薄衾,低笑道:“我且去沐浴,等我回来。” 徐长吟红云满颊,回他一记轻瞪。朱棣不以为意,笑着走了出去。 待他沐浴后回房,徐长吟果然已睡着。他无声而笑,吹息烛火,上榻拥她而眠。 月影婆娑,映着他们相偎的身影,温馨而甜蜜。 六月十二,中军在城外三十里地演习,为期五日。虽说朱棣不在家中,但每日早晚皆会派人前来寻问徐长吟的情况,或而看她有无甚么要给他的口信。徐长吟顽心一起,若是早上来人,便让此人带去一根香芹,若是晚上来人,便带去一根嫩葱。朱棣隔日也托人带了东西给她,却是一瓢白米及一壶清水。徐长吟哭笑不得,她笑他只喜吃香芹,他则还以颜色,笑话她只会白水煮白米。 刘丹瑶与罗拂瞅在眼里,是相看摇首,这二人一者贵为当今燕王,一者贵为燕王妃,彼此间的信物怎地尽是毫不风雅的东西? 萧宫正在旁却是笑眯眯,那边厢的明福明禄仍旧勤快又任劳任怨的抓着蟋蟀。 六月十四,落日隐没,细雨润润,消减了几分暑气。 徐长吟难得觉得身心舒畅,沐浴过后,困了个觉,醒转后未见罗拂在房中,只有烛火在房中摇曳。她挺着肚子不方便下榻,也懒得唤人,便自行缓缓撑起身靠在枕衾上,拿起放在榻边的书册,就着明亮的烛火静静读着,另一手则摇着团扇慢慢扇动。 雨夜悄静,她不觉也看入了迷。猛然,下腹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她手中的团扇与书册霎时滑落。她的心急跳起来,心知孩子怕是要出生了。她张口欲唤罗拂,岂料一阵铺天盖地的痛楚又袭遍了她的全身。她的背上冒出一层冷汗,指尖僵直而紧紧的抓住被角,急促而剧烈的呼吸了一会,方缓过气提高噪音,颤抖着朝门外呼喊:“罗、罗拂——” 适巧罗拂前来看看徐长吟是否醒了,方到门边,就听到她微弱的呼喊声。她一惊,赶紧推门而入,赫然就见她脸色苍白,捂着脖子痛苦的喘息着。她不觉惊呼起来:“娘娘,您怎么了?” 徐长吟冷汗直冒地颤声道:“快、快去请刘姑娘和稳婆。” 罗拂反应过来,忙诶了一声,转身便去找人。打从月头起,萧宫正便将特意找来的稳婆安置在了原先王德忠住的院里。 刘丹瑶在房中正拿着一截草药尝,陡然被一阵剧烈的撞门声吓得一下子将草药吞了下去,她登时呛得剧咳起来,下一瞬,她猛地惊叫一声,跳了起来,扑向堆在桌上的药瓶堆,翻出一只绿瓶,倒出一枚丹丸往嘴里塞去。直到药丸下了肚,她才吁出口气,同时瞪向被她的反应吓住的罗拂:“小拂,你知不知道,我差点被你害死!” 罗拂这些日子与她同屋,也晓得她方才必然是在尝药,而有些药能吃,有些药是断不能吞下肚的。她露出一末歉意,却又急声道:“刘姑娘,娘娘要生了,你赶紧过去吧!” 刘丹瑶听罢却是一扬杏眉,笑盈盈的道:“终于要生了么?” “你快些去,我得去找蔡大娘!”蔡大娘正是要给徐长吟接生的稳婆。说着,罗拂脚不停歇的急忙而去。 萧宫正就住在刘丹瑶隔壁,这会听到声响,也披衣出来,一见罗拂火急火撩的往外冲,未多问便已知是出了何事。她脸露喜色,连忙去叫来明福与明禄,一边吩咐明福去烧热水,一边让明禄赶紧去城外禀告朱棣。 寝卧中,徐长吟躺在床上冷汗直流,疼得不住呻吟。她的心里盛满了害怕,又盛满了期待。 刘丹瑶替她不停拭着汗,稳婆仔细检查了她的情况,抹了抹汗道:“娘娘,现下还未到分娩的时辰。您莫要焦急,放轻松一点!” 罗拂端来糖水,交给榻边的萧宫正,萧宫正一边替徐长吟拭去颊边的湿发,一边温声道:“娘娘,喝了糖水,等会才有力气生。您不要害怕,王爷马上就回来了。” 徐长吟满头香汗的勉强点了点头,稳婆不住引导着她:“慢慢吐气、呼气,对,放松一些。” 徐长吟随着稳婆的声音慢慢吐呐,隔了半晌,略好受了些。可她方觉好受,下腹坠胀的痛楚又开始浸袭她的意识。她疼得汗流满面,紧紧咬住泛白的唇瓣呻吟不止。萧宫正忙将一方帕子送到她的唇间,以防她咬伤自己,又伏在她耳边不住说着:“娘娘,您一定要坚持住,您就快做母亲了,一定要坚持住!” 无边的痛几欲将徐长吟湮没了,可仍听到了萧宫正所说的母亲二字,这二字让她涣散的意识不知不觉的又清醒了过来。 “王爷马上就会回来了,正等着您诞下小世子呢!”萧宫正不住替她打气。 徐长吟听了这话,眼底不知不觉涌上泪水,此时,她多么希望他就在身边,告诉她不必担心、不必害怕,又多么希望他能与她一同承担这份让她几乎盛不住的喜悦! 明禄赶往城外,岂料朱棣竟随军去了山中。他急得不住打转,适巧留在大军中的朱樉经过,见他眼熟便问了一声。他赶紧将徐长吟即将生产之事说出,朱樉对徐长吟倒也挺是欢喜,听罢连忙命人上山去寻朱棣。 一个时辰后,朱棣得到了消息。头一回,他未能捺住激动,抓过一匹马便冲下山,冒雨往城中飞快赶去。 雨势越来越大,然朱棣却似毫无所觉,眼前浮现的全是徐长吟的身影,她的笑,她的嗔,她的愁,她的慧黠…… 六月十五,寅时。 大雨骤落,一阵洪亮的啼哭蓦然从清幽怡人的小院落里传出,亦传入了刚刚踏入院门的朱棣耳中。他急促的脚步一顿,内心骤然涌动起一股澎湃的激动情绪,立即箭步往西厢奔去。 方至院中,一脸喜色的明福已看见了他,急急迎上去,跪地拜倒:“恭喜王爷,王妃娘娘顺利诞下小郡主。” 滂沱的大雨已淋了朱棣满身,他脸上去溢出了明福从未见过的紧张。他愈发急切的往内奔去,口中不住问道:“王妃可好?” 明福起身连忙跟上,回道:“刘姑娘已替娘娘请过脉,一切安好。” 说话间,朱棣已到了西厢外。他伸出手轻轻推开房门,带着一身的风雨,轻步踏入了房中。 空气有些湿濡的厢房里正是一片笑语欢声。朱棣一步入房中,萧宫正率先望见了她,立即伏跪下去,刘丹瑶等人也连忙瞌首。朱棣似乎没有看见她们,他漆黑的双目直直的落在萧宫正臂弯中,那正哇啦哇啦啼哭不止的小婴儿身上。 萧宫正抿唇一笑,将小婴儿抱上前,小心翼翼的放入了他的怀中:“恭喜王爷,是位小郡主呢!” 朱棣的神情中又浮现了一抹紧张之色,他不甚熟练的抱住小婴儿,一瞬不瞬的盯着怀中长着红通通、皱巴巴小脸,兀自哭号的小婴儿,震惊的眼神中慢慢浮现浓烈的惊喜。倏地,他迅速走至床榻边,撩开帘幔,一眼望见卧在榻上脸色苍白的徐长吟。她脸上满是疲惫,眉梢眼角却带着满溢的欣喜。 她掀起清眸笔直的望向他,露出一抹有些虚弱的微笑,轻声说着:“王爷,是淮真呢!” 朱棣缓缓点头,腾出一手握住她的葇荑,紧紧地。(未完待续) 第六十一章 南风壑兮泪掩红 上 萧宫正端着参汤,轻轻叩了叩西厢的门,内室传来朱棣的声音:“进来!” 萧宫正提步而入,迎目就见素来不苟言笑的燕王殿下正姿势僵硬的抱着淮真,眉宇间流露出一抹紧张,双目牢牢盯着怀中酣睡的小婴儿,似乎生怕一个不小心将她摔着或是惊着。 徐长吟躺在榻上瞧着他的神情,墨眸轻弯,唇边凝笑,那笑从唇角一直蔓延到了眼底,充满了温柔。 从来喜怒不形于色的燕王殿下,竟然会“怕”一个小婴儿,说出去可没人信呀! 萧宫正瞧在眼里,抿唇一笑,轻步上前,温和的说道:“娘娘,这参汤方煲好,趁热喝了吧!” 朱棣小心翼翼的将淮真放在徐长吟身边,又接过萧宫正手中的汤碗。萧宫正知他不想假旁人之手,识趣的一揖身,退出了房。 徐长吟要接碗过来,朱棣却固执的将汤匙送到了她唇边。徐长吟不由叹息:“王爷,我可不是淮真。”这三日来,他俨然将她当做了毫无自主能力的小婴孩,甚么事也不许她做。 朱棣泰然自若的说道:“你自然不是淮真。然你方生产完,不可累着。” 这种体贴纵然令她感动,但是他当真是打算事必躬亲下去? 朱棣又将参汤喂到她嘴边,她无奈,只得喝下。朱棣满意一笑,道:“昨日父皇已传来旨意,说要给淮真在宫中摆满月宴。” 徐长吟倒也不意外,朱济熺的满月宴亦是在宫中。想来,皇上皇后对这些孙子孙女的出生着实是十分欢喜的。她低下首,怜爱的抚摸着淮真红嫩嫩圆嘟嘟的小脸蛋,温柔低语:“真奇妙,只是看着她,我的心中却已是如此安详幸福。” 朱棣漆目深深,浮露出一抹笑意。 晃眼已至七月中,前来恭贺的人络绎不绝。有中都城的达官贵阶,也有受过朱棣或徐长吟帮助的人。但朱棣收下了恭贺,却将贺礼悉数退回,未留一件。 罗拂勤快的绣着小衫与小鞋,萧宫正每日则亲自下厨给徐长吟炖补品。而刘丹瑶则有些魂不守舍,每日不是枕颊在窗边对着窗外团团簇簇的花儿傻笑,就是唉声叹气的数着手指头算日子。 徐长吟瞧在眼里,偷偷问过朱棣,才知原来是她一心想快些回应天府去一个人。那人徐长吟倒也耳闻过,乃是十二律楼楼主苏月楼,亦是苏绣茵的亲哥哥,也是朱棣的属下。 前回刘丹瑶随徐长吟回府,适巧苏月楼不在应天,便未能相见。此次她终于确定苏月楼未离城,故而才眼巴巴的数着日子,心已飞到回去。 徐长吟这也才知刘丹瑶心系苏月楼,有些不忍见她每日相思难受,加之离满月宴也临近了,便提议回应天。朱棣未反对,仔细准备了一日,一行人又踏上了回应天府的路程。 绿树荫浓,楼台映池塘。小荷亭立,蜻蜻点翅蹁跹,微风轻起,一园荷香幽韵。 朱柠与梅殷随侍婢走过夏意正浓的庭园,远远便望见临着池塘的倚栏边,朱棣正怀抱小婴儿,轻轻拍抚着,淡淡的笑容中是不能质疑的温柔。那坐于一旁,笑容明媚,不住逗弄小婴孩的自然是徐长吟了。 朱柠眨巴着杏眸,对身边上任不久的夫君惊讶的道:“那是四皇兄么?他居然会哄小娃娃!” 梅殷对娇妻无厘头的话置之一笑,“柠儿,你当王爷是石头人不成?” “横瞧竖瞧四皇兄也不像有耐性哄小娃娃的人!”朱柠咂了咂小嘴。 梅殷轻笑,已察觉到燕王夫妇朝他们望来的目光。不多时,他们行至朱棣与徐长吟面前,行了家礼:“恭喜四皇兄、四皇嫂喜得麟儿!” 朱棣与徐长吟具是还以一笑,请他们坐下。 朱柠挨到徐长吟身边,探首看向被朱棣抱在怀中的淮真。虽说淮真的眉眼尚未长开,但也瞧得出与徐长吟的容貌十分想像,只那小嘴儿生得像朱棣。她诞下未足一月,但比起方出生的那些日子,已不是只知昏天黑地的睡了。就像这会儿,她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直勾勾地望着人,那娇憨的模样份外讨人喜爱。 朱柠忍不住要去抱她,朱棣皱了下眉,但朱柠手快,已将淮真抱了过去。徐长吟将朱棣的不快瞅在眼里,是掩唇直笑。实在瞧不出他会如此疼爱女儿,这些日子以来,但凡有人想抱一抱淮真,那必先得过朱棣这关。连她想要抱女儿,也得他首肯才成。 “淮真,淮真,快叫我皇姑姑!我是皇姑姑!”朱柠抱高淮真,与她大眼瞪着小眼,认真的教导着。 梅殷睨眼朱棣紧皱的眉头,赶紧道:“柠儿,淮真尚未足月,你莫要瞎胡闹。” 朱柠倒是听他的话,将浑然不知世事的淮真抱好,又嘻嘻一笑:“瞧这小嘴长得真像四皇兄,莫不是也与四皇兄一样不苟言笑吧!” 梅殷无奈叹气,对她的口无遮拦备感无力。 徐长吟却是附和着,一脸忧愁的叹息道:“可不是,虽是女儿家,但终归是爱笑些讨喜。” 朱棣睇她一眼,也皱眉看向睁着圆眼,份外安静的女儿,似乎也在怀疑女儿是否真如她们所说的那样。不过,淮真显然是不喜欢被他们品头论足,陡然小嘴一扁,眼里已涌出豆大的泪珠,呜哇呜哇的啼哭起来。 朱柠吓了一跳,赶紧将淮真还给朱棣,还不忘申辩:“不是我,不是我,我可没弄哭她!” 朱棣瞪她一眼,轻轻拍抚淮真的背,徐长吟则对一旁的乳母点了下头,“淮真该是饿了。” 乳母忙弯身将淮真接过,抱了开去。 朱柠忍不住嚷道:“四皇嫂,我听人说,淮真出生时下了好大的一场雨,是天上降下的水仙子,难怪你给她取的名儿中带水了。” 徐长吟笑了起来,“天上的水仙子,倒是不错。” 朱棣眉宇间似乎掠过一抹得意,他慢慢开了口:“那一夜确然下了场大雨。” 朱柠自知朱棣得意于自己的女儿乃是仙子转世,哼声道:“有什么了不起的,等我生孩子之时,定会金光满屋,那可是天上的金仙子!” 梅殷是哭笑不得,她这又是在胡绉什么? 朱棣挑眉道:“金仙子?你倒是有‘见识’!” 朱柠自也听出他的戏谑,但仍一派得意洋洋,众人只得相皆摇头。(未完待续) 第六十一章 南风壑兮泪掩红 中 满月宴后,徐长吟奉马皇后召,时常带着淮真入宫,前去的还有谢临清与长子朱济熺。 太子妃与育有皇子皇女的嫔妃们也时不时前去凑热闹,一群小娃娃聚在一块,那热闹场景自不言说,让肃静的坤宁宫变得是热闹无比。 秦王妃王君撷也时有入宫,徐长吟看见她总会想起齐和昌。 秦王妃总是安静的那位,并不引人注意。徐长吟也不好一个劲瞅着她,只偶尔从旁觑视,但并未在她身上发现柔婉以外的模样。她是否真的与齐若兰之事有关,徐长吟并无证据,也不能冒然查究,而当事人齐和昌又不知去了何处,也只能待再遇他后,才能再行论断。而她并未将此事告诉朱棣,兹事体大,她无十全证据,自不能胡言乱道。 淮真每日是睡醒吃饱了睡,不吵也不闹,饿了时也只是睁着乌溜溜的大眼,巴巴的望着人,那模样瞧着叫人不疼爱也难。马皇后更是宠爱,但凡淮真入宫,定然抱着不放。 徐长吟无奈至极,府里有朱棣尽日霸占女儿,到了宫里又被皇后抱着不放,算起来,她与女儿亲近的时候可真不多。 和乐的日子过得极快,七月下,卫国公邓愈任征西将军,镇国将军沐英任征西副将,率军讨吐蕃,俘获万众,粮草牲蓄二十余万,大捷而还。朱元璋是大喜过望,举朝同乐。 这日,徐长吟未得召见,朱棣又上朝未归,她终能与女儿独处片刻了。 淮真穿着柔软的衲衣,圆滚滚的小身躯在衾褥间直若玲珑球一般,加之那粉嫩圆嫩的小脸蛋,着实可爱。徐长吟斜卧在淮真身旁,看不厌似的瞅着女儿,轻摇着一只髹漆镶花的鞉鼓,手碗微动,鼓摇声高低错落,叮咚悦耳。淮真的目光跟着鞉鼓而移动。徐长吟见状,唇角倏地勾出一抹黠笑,将鞉鼓举向左侧,淮真的目光果然移至了左侧。她再举到右边,淮真也看往右边。她恶趣味的一咧唇,陡然将鞉鼓藏至背后。淮真漆黑的大眼里露出一抹茫然,随即张开殷红的小嘴,呀呀地叫唤起来,显然是在抗议自个的娘亲太不厚道。 徐长吟乐得直笑,适巧赏汝嫣与苏绣茵前来请安,一眼就见到她正与连翻身也不会的小娃娃玩的不亦乐乎。徐长吟见她们前来,收敛了几分,抱起淮真下榻,笑道:“我正逗淮真玩呢,让你们见笑了。” 赏汝嫣浅笑,看向徐长吟怀中的淮真,脸上流露出一抹温情。徐长吟见状,将淮真抱给她:“她今日精神好,这会还未睡呢!” 赏汝嫣有些受宠若惊的连忙抱过淮真,甚是熟练的轻抚她的背,淮真不吝啬的对她咧开了小嘴。赏汝嫣眸光一柔,轻笑着:“小郡主可真乖巧。” 徐长吟一派与有荣焉,仿佛夸的是她。 苏绣茵见她们言笑晏晏,气氛和乐,不甘被冷落,娇声插话道:“娘娘,妾身且还未仔细看过小郡主呢!” 这话倒也不假,打他们回府后,徐长吟一半的日子都带着淮真在宫里,剩下的时候淮真则是被朱棣霸占着。赏汝嫣二姝纵然每日来请安,却还真未抱过淮真。她笑了笑,接过淮真,抱给苏绣茵:“今日幸而王爷不在,若是王爷在定然不肯放手,连我也不给抱。” 苏绣茵接过淮真,脸上掠过一抹惊讶,旋即笑道:“王爷可真喜爱小郡主呀!” 这话一出,她立知失言,正要圆话,怀中的淮真陡然呜哇呜哇的大哭了起来,叫她吓了一跳。旋即,她感觉手中淌出了一些温热的液体。她一怔,一旁的乳娘已呼道:“小郡主遗尿了!” 苏绣茵霎时明白手中淌的是什么了,脸蛋刷地涨得通红。徐长吟忙不迭接过淮真,大感抱歉的对苏绣茵道:“许是方才多喝了些水,可弄脏了衣裳?”说着,她连又吩咐婢女去打水来。 苏绣茵的脸色乍白还红,却又只得挤出一丝笑,悻悻的说道:“不打紧,小孩儿家如何懂得?” 徐长吟又抱歉一笑,将啼哭不停的淮真放到榻上,替她换下尿湿的衣裳。赏汝嫣上前帮衬,苏绣茵被晾在了一旁。好在这时婢女打来水,侍候她净手,又拿来香脂给她抹上。 待替淮真换上干净的衣裳,毫不知世事的小娃娃眨巴下大眼,没一会又睡着了。 赏汝嫣与苏绣茵见状,也不好打扰,便告退离开。 一回到南园,苏绣茵的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适巧一名婢女经过,还未及向她行礼,她已一巴掌挥了过去,怒叱道:“不长眼的东西,见到本夫人竟不知行礼!你们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主子?” 那婢女被打得冤枉无比,但岂敢申辩,扑通一声跪下,不住瞌首:“奴婢知错,请夫人恕罪!” 苏绣茵显然未消气,猛又一脚踩上那婢女的右手,恶狠狠的道:“在这南园里,只有我说了算,我让你去死,你就得去死,你知不知道?” 那婢女吓得簌簌发抖,也顾不得手背的剧痛,惶恐的使劲瞌头:“奴婢明白,奴婢知错!” 苏绣茵冷笑一声,一脚踹开她,扬长而去。 那婢女待她走远了方敢起身,抱着疼得直颤抖的右手,无声咽泪离开。 晚膳过后,朱棣仍未回府。淮真已睡着,徐长吟则倚榻读书。 娉望端着一盅参汤而入,徐长吟不经意一掀眸,却见她锁着眉头,神情不快。她不禁轻笑:“怎么,有谁得罪了咱们的娉望姑娘?” 娉望朝睡着的淮真睨去,小声说道:“有娘娘您给奴婢当靠山,有谁敢欺负奴婢?” 徐长吟扬眉,“既无人欺负你,那是出了何事?” 娉望舀了碗参汤,叹气道:“奴婢有您,旁的人可没这么好的运气。” 徐长吟听出话外之意,坐起了身:“是何人受了欺负?”燕王府管教甚严,但并未听闻甚么欺压之事。 娉望欲言又止,徐长吟道:“但说无妨。” “是南园的清蓉。早些时候,她没及时给茵夫人请安,惹来茵夫人一顿责骂,还被茵夫人故意踩伤了手,这会儿疼得直哭呢!”娉望脸上露出忿忿,“若非那会儿有人瞧见,清蓉还不肯说呢!” 徐长吟蹙眉。故意踩伤手,苏绣茵的脾气竟是不小。她放下书册,拂袖起身:“带我去瞧瞧!”(未完待续) 第六十一章 南风壑兮泪掩红 下 娉望一喜,道:“奴婢让清蓉前来即是。” “无妨。”徐长吟摇首,转而吩咐罗拂,“请刘姑娘过来,让她带着药箱。” “是!”罗拂领命退下。 嘱咐乳母看顾好淮真后,娉望引徐长吟往下人房去了。 娉望自幼跟在徐长吟身边,虽说未能做一做那仗势的丫鬟,但也着实未受过甚么气,除却有几回因着徐长吟被霍琅云拉出府而受了罚外,她可谓是一直顺风顺水,甚是安逸。加之,徐长吟待她素来是好,从未呵责,更何况打骂了。故而,当她看见清蓉伤痕累累的手后,心底的愤懑是油然而生。 月勾树梢,淡华映园。 清蓉住的地儿甚偏,与她同房的共有四名丫鬟。徐长吟到时,在门外便见四名丫鬟都围着一名表情痛苦、额冒冷汗的美貌婢女,有替她抹药的,有替她擦汗的,也有陪她垂泪的。徐长吟轻步而入,娉望忙出声道:“清蓉,王妃娘娘看你来了。” 此话一出,屋中众婢具是一惊,赶紧转身跪地瞌首,清蓉更是脸色苍白的就要爬起身。 徐长吟上前扶住她,温和的笑道:“免礼了。让我瞧瞧你的手。” 清蓉颤巍巍的抬起右手,赫然就见那手已变得肿胀无比,指甲则已呈乌紫色,只瞧一眼,便让人疼到了心尖上。徐长吟皱紧眉头,复又温声说道:“我已刘姑娘前来替夫诊治,这几日你好生养伤,茵夫人那里我会说与。” 清蓉面上顿时露出深深地感激,她双眸泛泪,哽咽不能言,又要瞌首。 徐长吟拦住她,叹道:“你仔细与我说,茵夫人何以要责打你?”在魏国公府时她不喜欢乱行惩罚,到了燕王府后依然不希望看见这等事。如果燕王府以前有这种风气,她定然要肃清扭转。 清蓉咽泪道:“是奴婢的错,惹得茵夫人生了气。” 一旁,一名脸蛋圆润的婢女忍不住开口道:“清蓉,眼下有王妃娘娘替你做主,你就如实说了吧!” 徐长吟看向那婢女,“究竟是怎么回事?” 就在此时,刘丹瑶拧着药箱,随罗拂急忙赶了来。徐长吟暂且打住,让刘丹瑶替清蓉诊治,刘丹瑶一见清蓉的手,又略自mo了摸,登时皱眉道:“怎地伤的这么重,险些连手骨也断了。”说话间,她利落的取出药膏,替她治疗起来。 徐长吟但闻她的话,拧起了双眉。她又看向那圆脸婢女,示意她随自己出去。 到了屋外,她复又道:“是怎么回事?” 那圆脸婢女朝屋中受治疗的清蓉望了眼,略吸口气,鼓起勇气道:“禀娘娘,清蓉是遭到茵夫人的妒忌,才会时不时受惩罚的。” 徐长吟扬眉,时不时受罚,看来这还不是头一回。“茵夫人妒忌清蓉,此话何讲?” “奴婢不敢有瞒娘娘。清蓉只是南园的洒扫婢女,虽说入府时日不长,但性情温顺,又乐于助人,奴婢等人极是喜爱她,奴婢敢保证,清蓉绝对不是虚荣阴险的人,对主子绝无异心!” 徐长吟不作声,知她接下来要说的定然与“虚荣阴险”有关。 果然,那圆脸婢女随后说道:“前年秋天,奴婢回家探亲,家中弟弟妹妹闹着要做纸鸢,奴婢手拙,怎么也做不好,回府与清蓉说起后,她立即主动答应替奴婢做一只。清蓉家里原是制纸鸢的,她的手又巧,做出的纸鸢很别致。就在风筝做好那日,她在园中试放,适巧被王爷瞧见。王爷好似对清蓉做的纸鸢很有兴趣,便将她叫到跟前问了她是如何做的,还会做哪些花样。清蓉那日好生高兴,因为王爷夸奖了她。结果,隔日茵夫人就命人将清蓉做好的纸鸢全烧了,斥骂她不要脸,想勾引王爷,还狠狠的打了她一顿。” 听到这里,徐长吟已明晓了如何回事。她长叹一声,如果事情属实,苏绣茵确然是有些心胸狭窄了。倏地,她想起前年秋分时节,朱棣让她做纸鸢,还欲借此演出戏,结果害得她被绑架。看时日,那会儿朱棣确然对做纸鸢甚为有兴趣。 圆脸婢女见她不说话,以为她不相信,急急又道:“奴婢绝不敢胡说,此事有许多人晓得,那时候嫣夫人还来劝过茵夫人,让她不必与下人计较。” 徐长吟点了点头,“那之后,茵夫人便时常打骂清蓉?” “是!”圆脸婢女使劲点头。 “此事我知道了,你们好生照顾清蓉,我会让刘姑娘每日前来查看她的伤势。”徐长吟嘱咐道。 圆脸婢女感动的连连应声。 待刘丹瑶替清蓉诊治完毕,徐长吟又嘱咐清蓉仔细养伤好,方告离开。众婢恭送她远去,良久才面面相觑的低声道:“东园里的人都说王妃体恤下人,看来是真的呀!” “娘娘,那清蓉姑娘身上可有不少旧伤,王府里的活计就如此不好做么?”刘丹瑶啧啧有声。 徐长吟拢眉抿唇,未置一语。 回到东园,立即有婢女前来禀告,说朱棣已回府。徐长吟步入房中,一眼便见朱棣温柔的抱着淮真,正逗弄她玩着。 “淮真又醒了么?”徐长吟走上去,无奈说道。 朱棣抬首看向她,笑了笑:“方进屋,淮真就醒了。” 说来也是奇妙,每每朱棣自府外回来,淮真若是睡着,必然会马上醒来,也不管是睡了多久。这状况是屡试不爽。 “她喜欢你这个爹爹早就胜过我这个娘了!”徐长吟颇有些吃味,冲朱棣怀中咧着小嘴的女儿扮了个鬼脸。她每每想与淮真亲近,淮真多是呵欠连连,不一会便睡了过去,当真不给她面子。 朱棣一笑,腾出一手揽过她,低声道:“你又去了哪?回来也不见你。” 徐长吟闻言眯起眼,纤指戳着他的胸膛,忿忿地道:“还不是收拾您惹的烂摊子去了。”如果不是他心血来潮与清蓉搭话,会惹得苏绣茵吃个丫头的醋么? 朱棣略怔,“出了何事?” 徐长吟轻哼:“这事您不必插手,让我处置即是。”此事对朱棣而言必只是不为足道的小事,但在她却是不能置之不理的。 朱棣果然未再多问,只是露出了一抹不为所察的笑。(未完待续) 第六十二章 南风择兮阿谁边 上 晨鼓日照,风度绿窗。 诗茵楼里,兰麝烟凝。画屏玉欹后,苏绣茵懒懒起榻,披衣踱至了外寝。 二侍婢小心翼翼地伺候她弄妆梳洗,不多时,又有侍婢捧盘端膳而至,轻巧无声的布好膳,躬身道:“夫人,早膳已备好。” 苏绣茵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照镜前后瞻顾。钿镜中眉黛凝绿,芙容似雪,不胜娇美。她对镜细细描着眉妆,一名侍婢则取出一只玉翅簪,欲替她簪入云鬓。 就在此时,有婢女前来禀告,说东园派人送了东西来。苏绣茵登时一愣,侧过身去,而她这突然一动,为她簪头饰的侍婢一不小心,玉翅簪戳了下她的头皮。苏绣茵吃痛,登时反手一巴掌挥了过去,怒叱:“贱婢,你想害死本夫人不成?” 正端着汤盅提步而入的罗拂不偏不倚的将这幕看在了眼里。她在门槛前驻足,虽未说话,然眼底已溢出一抹不满。 苏绣茵此时也看见了她,立即缓了缓脸色,笑着起身,甚为亲切的道:“是罗拂姑娘来了吗?快些进来吧!” “给茵夫人请安!”罗拂对苏绣茵的和颜悦色并未觉得受宠若惊,行礼如仪,眼波却若有似无的朝那名脸颊已半见红肿的侍婢睇了眼。 苏绣茵察觉,暗自瞪了眼那表情委屈的侍婢,旁边二名机灵的侍婢赶紧将其拉了下去。苏绣茵复又笑容可掬的对罗拂说道:“可是娘娘召见?我且正要去给娘娘请安呢!” 罗拂淡笑,“昨日小郡主遗尿,弄污夫人的衣裳,娘娘甚感歉疚,特命奴婢送来几件新制的衣裳。”说着,她朝门外扬声道,“端进来吧!” 话落,四名婢女捧着四套华贵的衣物进来。 苏绣茵瞥过,倒都是质地极佳、款式极新,她微微一笑:“娘娘何需如此客气?昨日之事我且都忘了呢!” 罗拂一笑,将手中的汤盅奉前:“这盅四君子汤是娘娘亲自熬的,还望茵夫人赏面。” 苏绣茵一愣,眼底掠过一抹狐疑,但仍笑道:“岂敢如此有劳娘娘?这可真是折杀我了。” 罗拂笑了笑,“娘娘还有一事命奴婢转告。” “罗拂姑娘但说。” “娘娘昨日见到您身边的清蓉,知她极是会做纸鸢,便想让她去东园做上几只,还望茵夫人能够通融。”这话说的不可谓不可气,可是苏绣茵的面色却霎时乍红转白起来,她猛然冷横眼看向一旁的侍婢,那侍婢陡地一颤,慌忙摇首。 罗拂看在眼里,慢慢又道:“不知茵夫人意下如何?” 苏绣茵勉强一笑:“清蓉那丫头昨日似乎伤了手,不若等她的伤好了,再让她前去侍候娘娘吧!” 罗拂从容说道:“刘姑娘已替清蓉诊治过了,虽说是伤了手骨,但也不碍得。毕竟,做纸鸢也非要她亲自动手,有她口授巧技也是可以的。” 苏绣茵如何还不明白徐长吟必然是晓得了前因后果,否则岂会无缘无故来找她讨要一个丫头?她眼底浮露恼意,脸上仍旧无异:“既然如此,待会我就让清蓉前去东园。” 罗拂点了点头:“奴婢还需回去复命,先行告退。” 苏绣茵也未挽留,臻首道:“罗拂姑娘得空,便过来坐坐吧!” 罗拂也未应下,只是一笑。 待罗拂与众婢离开后,苏绣茵霎时阴沉下脸,冷声道:“清蓉在哪?” 一旁的侍婢唯唯诺诺的应道:“奴、奴婢未看见她。” 苏绣茵怒一拍桌,“没用的东西,本夫人要你们何用?” 一屋侍婢慌忙跪下,“奴婢知错!”也委实冤枉了她们,她们与清蓉并未住在一起,加之知道苏绣茵不喜清蓉,自不会与她来往,平素哪里会注意她? 苏绣茵怒容满面,愤而坐下。虽说责打下人算不得什么,但是徐长吟既然亲自过问,那就不能等闲视之。她冷眼睇向桌上的四君子汤,汤盅之旁还放着一本装帧精雅的书册,书皮上醒目的《家范》二字让她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四君子汤是补气之物,而《家范》则是规范德行之典书,这二物莫不是提醒她要豁达处事,宽以待人。她不由冷笑,徐长吟这是在教训她呀! 刘丹瑶笑盈盈地拧着一只鸟笼,向庭院里的角亭行去。鸟笼里歇着只翡翠鸟,羽烈如焰,极之美艳,加之啼声圆润,一路引来不少侧目。 徐长吟方听完罗拂的回禀,若有思忖。她在燕王府的这些日子,苏绣茵在她在面前倒都是小意谨慎的,尽管苏绣茵的温煦与赏汝嫣骨子里散发的温婉不同,但一直以来,就她所见所闻,除却清蓉之事外,并无过失可究。提醒其一回,也望她能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欠妥,往后能待人与善。 正思量间,刘丹瑶拧着翡翠鸟而来,施过礼后,她献宝似的将鸟笼拧到徐长吟面前:“娘娘,您瞧瞧这鸟美不美?” 徐长吟凝目看去,甚为惊艳的道:“这赤翡翠的羽色竟如此纯一,可真难得。” “是呀是呀!”刘丹瑶得到赞赏,欢喜的大点其头,“这只赤翡翠得来的可不易呢!” 徐长吟抿唇一笑,“那这得来不易的赤翡翠是要送给何人?” 刘丹瑶一怔,“娘娘怎知我要送人?” 徐长吟端茶呷了口,好整以暇的道:“我可不知你是爱鸟之人,这些鸟儿在你手中,怕也多是被试针试药吧!” 被一言点破本性,刘丹瑶不由嘿嘿干笑:“知我者,莫若娘娘也!” 徐长吟哂笑,“说吧,有何事?”她与刘丹瑶虽说相熟不久,但其爽朗洒脱的性情和一手医术极让她欣赏。然要说了解刘丹瑶,她可不敢居之。 刘丹瑶见被识破来意,也不拐弯抹角,直率的道:“我想请娘娘教我吹笛子。” 徐长吟微愕,“吹笛子?” 刘丹瑶点头,俏脸倏然浮起一抹扭捏,让徐长吟不由侧目,可是极少见她如此呢! 少顷,刘丹瑶才有些害羞的说道:“我、我想训练这只赤翡翠传书送信,但卖鸟的那人说得以乐器训练,可我甚乐器也不会,故而想请娘娘教一教我。”话落,她抬起盈盈双眸望着徐长吟,眼神里满是诚挚的请求。 徐长吟扬眉,一脸戏谑:“传书送信?是与那位苏公子么?”(未完待续) 第六十二章 南风择兮阿谁边 中 刘丹瑶难得露出几分赧然,捏着袖角,羞颜涩目的含糊应诺。 这会儿,娉望端着糕饵前来,乍见她红霞满颜、神情古怪,不禁关切的问道:“刘姑娘可是中了暑热,脸怎地这么红?” 徐长吟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刘丹瑶霎时一扫羞涩,翻个白眼,没好气的道:“今日天清气朗,若还能中暑热,可就奇了怪哉。” 娉望茫然的看着笑煞的徐长吟,不知如何一回事。 徐长吟睇眼刘丹瑶,揶揄道:“慨以赤翡翠传书,刘姑娘是为第一人呀!” 刘丹瑶眉目间浮露得色,徐长吟哂笑,续而又道:“让我教你也不难,然我并不知训鸟之术。” 刘丹瑶一喜,“这且不难,若娘娘肯赐教,曲谱我自当拿来。” 徐长吟臻首:“那便从明日开始吧!” 刘丹瑶喜极,长揖拜道:“多谢娘娘。” 徐长吟微微一笑,心下则忖着,若能知训鸟为鸿雁之术,倒也不错。 威肃的御书房里,朱元璋放下奏疏,看着彤阶下垂首恭立的朱标、朱樉、朱棡与朱棣四子,不紧不慢的道:“今邓愈平定吐蕃,大捷而还,你们认为胜由是为什么?” 朱标为长,率而答道:“禀父皇,以儿臣以为,我大明将士百战而精,驱十万兵力临城下,吐蕃不过弹丸之地,举城而降不足为奇。” 朱元璋未置声,看向朱樉。朱樉在朱元璋面前一直老实许多,也不敢乱说话,谨慎说道:“儿臣同意太子所言,此战单以我大明的威名,就足以让吐蕃上下胆颤心惊。儿臣在中都时还听说,中军还未到城下,城中的那些兵将就开始自备后事了。” 朱元璋扬眉“噢”了一声,似笑非笑,转而看向朱棡:“老三,你怎么以为?” “有我大明神威慑之,又有十万大军克之,区区吐蕃,自是手到擒来,此战大捷实为必然之因。”朱棡一如他们一样,认为取胜是必然的。 朱元璋未做声,只是又望向了容色无表的朱棣:“老四,你说说看!” 朱棣略略躬身,从容而道:“此战招降诸国,开辟僵土数千里,功业难书,若论取胜之由,儿臣以为有三。一则熟勘地形敌情;二则擅用兵法,临机果断;三则……”他若有似无的扫向朱元璋,但见其略有兴味的眯了眯眼,续而缓缓又道,“三则,中军主将!” 朱元璋笑了,“那这三点,你认为哪一点最为重要?” 朱棣又恭敬的道:“此三者相辅相成,皆是取胜之要因。若论最为重要的,儿臣以为当为中军主将。” 朱元璋又笑了,道:“那么,你认为当世最为出色的将领是谁?” “唯魏国公当之,当世再难有人出其右。” “你这位岳丈确是当之无愧。”朱元璋莫测一笑,缓缓站起身,意味深长的看着对自己恭敬无比的四个儿子,“今我大明基业初定,需要有能力护佑的人,但岁去朝空,终会有廉颇老矣的时候,最后能忠心镇守长佑我大明基业的,又能有几人?” 朱标等人心头一突,对朱元璋若有似无的言外之意各有逐磨。 朱棣敛眸垂首,面容无异色。 退出书房,朱棡与朱棣并步而行。朱棡缓缓说道:“四弟似乎早已洞悉父皇的心思。” 朱棣淡淡道:“三哥难道不也早明了么?” 朱棡嘴角一抽,“三哥我岂有四弟思虑之周全?也得你今日一番话,才能让哥哥们参透几分父皇的心思。” 朱棣若有似无一笑。 朱棣并未同朱棡一路出宫,朱棡出了宫门,正欲上马车,忽地瞟见朱棣的车驾外抱剑立着个眉目俊朗的年轻人,瞧着极是眼生。他不由眯眼问向身后侍卫:“那是谁?” 那侍卫顺目看了眼,回道:“王爷,那人乃是燕王殿下身边新来的侍卫,据说是诚意伯的大弟子,名叫刑子游。” “刘基的弟子?”朱棡皱眉,旋即冷哼一声,“老四倒是好手段,刘基的徒弟竟然也甘愿给他当了侍卫!”话罢,他拂袖上车,不多时,车驾“得得”远去。 刑子游朝晋王府的车驾望了眼,啧啧喃道:“侍卫?我何时说自个是侍卫?”他与刘丹瑶从始自终就未将自己算做燕王府的人,不过是在中都时与朱棣相遇,受他之托照料莫大娘罢了。岂知后来竟又演变成了照料燕王妃,只是末了,他为何又护卫起朱棣来了? 不好,不好,这可不是好兆头。他可没有屈从何人的打算,现如今,顶多算得帮一帮燕王罢了。不过,燕王似乎并未开口让他帮他! 刑子游皱起苦瓜脸,还是赶紧和师妹离开这纷扰之地为好。可是,师妹如今重遇那苏月楼,怕是舍不得离开罢! 他烦恼之时,朱棣的身影出现在了宫门前,且身边随着一抹纤影,却是怀庆。怀庆依然素服穿着,仍为孙贵妃守着孝。 车夫见到朱棣,忙趋马车上前,刑子游也迎上前,对朱棣道:“王爷,是回府?”他得赶紧去燕王府找丹瑶商量,就算她想多与苏月楼相处,也不能留在燕王府里,被当做侍卫可不大让他满意。 朱棣在他表情古怪的脸上似乎瞧出了些甚么,淡淡一笑:“刑兄可是有事?” 刑子游搔了搔脑袋,好吧,侍卫应当享受不到与堂堂燕王称兄道弟的待遇。他叹了口气:“我倒是无事,只是每日没甚么事,觉得无趣罢了!” 朱棣若有所觉,示意怀庆先行上了马车,复微微笑道:“近来朝廷多有事忙,我本欲与刑兄讨教一番,倒是耽搁了下来。” 刑子游讶然,“讨教可不敢。” 朱棣一笑,“刑兄是为诚意伯之大弟子,一身绝艺自是能让我受教。” 刑子游叹了声,颇见汗颜:“我虽说是师傅的大弟子,不过师傅那一身的绝技我是没学多少,丹瑶倒比我学得好上很多。” “刑兄何需谦虚?”不待刑子游说话,他又道,“刑兄可有空陪我去一处地方?” “何地?”刑子游奇道。 朱棣微微一笑:“十二律楼!”(未完待续) 第六十二章 南风择兮阿谁边 下 苏绣茵今日起得早,梳洗一番,未染铅华,便去往东园请安。 晨露泠泠,薄雾朦朦,却又透着湿热,雾气沾在身上,黏黏糊糊的令人不适,那有些沉闷的空气也让人不觉烦闷起来。 今日似乎不是什么好天气! 月拱门前,苏绣茵抑下不耐神色,换上盈盈笑容,提步入了园内。 她步下抄手游廊,抬目已见门扉敞阔的雅堂里,朱棣抱着淮真,正自阻止试图逗弄女儿的徐长吟。 徐长吟显然不甘心,趁朱棣不备,醮了蜜糖水在指尖,凑到女儿的小嘴边,甜香味诱得淮真张开了小嘴,可她却又一缩手指,让淮真咬了个空。淮真茫然的嚅动着小嘴,徐长吟则乐得呵呵直笑。朱棣对她幼稚的举止报以皱眉,冷不丁抓过她的手至嘴边,含住了她醮有蜜糖水的指尖,显然是在为他的女儿报仇。 徐长吟霎时满脸红云,哪还有半分得瑟?反观朱棣则露出了满意的表情。 一家三口和乐融融的情景刺痛了苏绣茵的眼,她缓下步伐,站在一棵树下,望着笑得幸福无比的徐长吟,眼底掠过一抹妒意。再望向朱棣,他嘴角噙着一抹温柔的淡笑,漆黑的眼眸更是凝视着徐长吟羞红的脸容,那么地专注。 苏绣茵握紧了手,指尖掐入掌心,却未觉得痛。 倏地,罗拂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茵夫人,您怎么在这儿?” 苏绣茵一惊,忙回首过去,面上业已是笑容可掬:“是罗拂姑娘呀!我正要进去给娘娘请安呢!” 罗拂端着膳粥,向她施了一礼:“请融奴婢通禀一声。” “有劳。”苏绣茵敛眸。在徐长吟未入府前,朱棣虽说宠爱赏汝嫣,却也会雨露均分些许,而在徐长吟入府后,她便再未有机会亲近朱棣。除却家世,若论才貌,她哪点比不上徐长吟?可是,到头来徐长吟拥有了一切,拥有了她曾经还能希冀的东西,燕王妃的地位、朱棣的心…… 不多时,罗拂折回,请她入内。 徐长吟正襟危坐着,脸靥依稀浅染红晕,但也自然了许多。朱棣则淡然如常,极有耐性的拉开淮真塞在小嘴里的拇指。 “妾身给王爷、娘娘请安。”苏绣茵恭谨福下身。 朱棣未吭声,徐长吟则温和的笑道:“可用过早膳了?若是没有,便与我们一块吃吧!” 苏绣茵面露感激,示意身后捧着一物的侍婢上前,遂接过了侍婢手中的东西捧于身前,极是诚挚的道:“昨日蒙娘娘教诲,妾身已深知行为欠妥,对清蓉深感惭愧,故在房中自罚,将《家范》一书抄写了十遍,还请娘娘谅责。” 徐长吟颇是讶异,看向苏绣茵手中所捧之物,果是厚厚一叠的纸页。 朱棣默不作声,并未问这是怎么回事。徐长吟曾让他不要插手过问,他很是配合。 徐长吟站起了身,走至苏绣茵面前,接过她手中的东西,叹道:“我却也只是想提醒一二,你何需如此?”她低眸一瞧,苏绣茵的手指已见红肿,细瞧面色也现憔悴,想必真是抄了一夜的书。她不由心生歉疚。 苏绣茵摇了摇头,低眉顺眼的道:“是妾身的不是,还请娘娘能准妾身见一见清蓉,给她陪个不是。” 甘愿降低身份给婢女陪不是,能够做到这步,也足能看出她的诚意了。 徐长吟牵住她的手回桌边,将她按坐下,微微笑着:“清蓉的伤势已无大碍,你有此心,也足矣。”毕竟,苏绣茵为主,若真给清蓉道歉,传出去难免有损其地位。况且,若真是道了歉,只怕她徐长吟也难脱纵婢欺妾的名声。 苏绣茵仍是面有歉色,敛眸掩下眼底的冷笑,徐长吟难道真的以为她会去向清蓉低头认错?她料定徐长吟不会答应,她需要的不过是让徐长吟不要再盯着自己。 朱棣终于开了尊口,“事已过去,也无需再提。”话罢,他将淮真交给徐长吟,站起了身。 徐长吟知他是要出府去了,接过淮真,随口问道:“晚上可回来用膳?” 朱棣点头,“今日只是去一去太子宫,不会太久。” 二人自然而然地询问交待着,毫无违和之感,苏绣茵默然看着,并不知他们之间的这是“随和”是在中都培育出来的。 朱棣的目光挪向苏绣茵,淡淡道:“绣茵,你陪娘娘用一用膳。” 苏绣茵福身应了声是,与徐长吟一道送他出了门。她凝望着朱棣的背影,一双美眸里盛满了深深地依恋。 待赏汝嫣前来请安之后,苏绣茵向徐长吟请求前去普济禅师庙敬香。 徐长吟自不未拒绝她的请求,让明诚多派了些护卫,并让账房支了银两,让她一并替府里上下敬个香。 半个时辰后,天色依然甚早。苏绣茵乘着香轿,缓缓向鸡笼山驶去。 轿内,她摊开手心,掌中印着红痕,倒都是她先前妒极自个掐的。她合掌闭眸,眼前又浮现了朱棣一家三口在一起的画面,那不断涌现的画面让她感觉仿佛有一条蛇在一口一口咬着她的心,又似有无数的蛇胆在她的腹部翻腾,攒动着一种叫嫉妒的毒汁。 难道她往后的人生都需走在被徐长吟遮罩的阴影里?待年华逝去,鬓白色陨,默默地消失在燕王府的角落里?不,她不甘心! 她有不逊于任何人的美貌,也曾蒙朱棣怜宠,徐长吟是王妃又如何,是女诸生又如何,日久天长着,她若有心,必会有凌于其上的机会。 普济禅师庙规制甚小,素来香客寥寥,却也让此处增添了几分幽静闲雅。 苏绣茵循石级入内,古木参天、松柏森森,几缕缭绕的香烟在庙前的香炉中袅袅升腾。念经诵佛声自正殿中传来,悠悠扬扬,镇人心神。 她示意侍婢与侍卫在殿外等后,遂而入得正殿,虔心跪拜,随之合掌闭眸,许愿低喃:“愿佛祖赐福于我,佑我能遂心愿,让我重得王爷宠爱,让那徐长吟有女无子……” “想让她有女无子,何需求佛祖?”一记似笑非笑的女音猛然闯入苏绣茵的耳里。她陡地一震,咻地睁眸,惊愕的顺声望去,眼底赫然映入一张纤秀柔桡的容颜。 对于这张容颜,苏绣茵虽不熟稔,却并不陌生。也正因识得,易发惊疑其方才之言。她缓缓起身,又福身拜下:“参见秦王妃娘娘!”(未完待续) 第六十三章 南风漏兮连夜雨 上 翠色浮空,幽净古朴的庙宇笼罩着缭绕云烟。 秦王妃拢袖款步在前,苏绣茵容色无表的尾随于后,心下却是忐忑不安又疑窦重重。 佛前低喃竟叫秦王妃听去,若然其告之徐长吟或旁人,她必然有得消受。然而,其先前那言又是何意? 仿佛知她百转千绕的心思,王君撷在一棵菩提树下顿足,侧首打量她一眼,唇边噙起一抹令人捉摸不透的笑,“佛前的那一席话,可是当真?” 苏绣茵未敢露出异色,故作不解的反问:“不知王妃娘娘指的是哪一席话?” 似也知她不会轻易承认,王君撷不以为杵,缓缓说道:“你不喜她,我亦不喜。你要对付她,我也要对付她。” 这个她,不言而喻,指的正是徐长吟了。 苏绣茵暗自一惊,下意识的张望四下。侍卫与侍婢都退避甚远,并不能听见她们的谈话,然她仍有不安,压低声道:“妾身不知娘娘在说甚么。” 王君撷露出嘲弄之色,“素闻茵夫人爽直果敢,却不知是连自己说过的话也不敢承认之人。” 苏绣茵被激,倒也并未冲动,依然谨慎而言:“王妃娘娘教训的是。” 王君撷冷笑,“你既不敢承认,我也与你也无话可谈。你愿被她压制一世,也由得你。”话罢,她一拂袖,就欲离去。 苏绣茵心头一动,情不自禁的出了声:“王妃娘娘,请留步!” 王君撷唇边逸出一丝笑,回头望向她时却是面无表情。 苏绣茵上前一步,欲言又止。王君撷倒也不催促,任她踌躇半晌,方犹豫的道:“王妃娘娘言下之意是……” “茵夫人是聪明人,难道会听不明白?”王君撷的语气不冷不热。 苏绣茵微眯眼眸,也不再拐弯抹角:“不知您与燕王妃有何嫌隙?” 王君撷慢慢侧转过身,眼底迸出一丝阴冷:“嫌隙?倒也不然。不过是知她与邓妃交好,让我不快罢了!” 苏绣茵愕然。秦王妃与侧妃邓氏不和,她久已耳闻,却不曾想其憎恶邓妃如斯,竟将仅与邓氏关系尚睦的徐长吟也厌恶上了。这个理由,她该不该相信? “有女无子……看不出你也憎她极深!”王君撷眸光微转,将话题转回了苏绣茵身上。 苏绣茵慌忙欲辩,王君撷却抬手打断了她:“我与你说这些,并非为套你所言来陷害你,而是想与你连手,让她吃一吃苦头!” 苏绣茵沉默不语。让徐长吟吃一吃苦头,她何尝不想?但这位秦王妃能做甚么,或者她究竟想做甚么? 碧沼湖畔,绿柳成行,悠远的笛声参差而起,在湖面萦绕不绝。 湖心亭里,徐长吟执玉笛于唇边,敛眸凝神,专注的吹着笛子。绵延空灵的笛声自她唇间逸出,在湖面悠悠飘荡,惹人沉醉。一侧,刘丹瑶惬意的托腮聆听,却是忘了她是来学习的。 一曲终了,徐长吟缓缓睁眸,睨向意犹未尽的刘丹瑶,嗔笑道:“可还要学?” 刘丹瑶忙不迭大点其头,“要的,要的!我都还未学会呢!” “既是要学,便不要只顾着听曲,仔细注意气、指、舌三点。”这支曲教了十余次,刘丹瑶却仍是曲不成曲,调不成调。 刘丹瑶满脸佩服:“娘娘吹奏的笛声太美妙了,我不由自主便听得入了迷。” 她的夸赞让徐长吟摇首一笑:“若你待会听了嫣夫人的琴音,怕是连魂也得勾去。” “娘娘委实折杀妾身了呢!”一记柔袅的女音含笑传来。 徐长吟笑目迎去,果见赏汝嫣捧琴而来,“有无折杀,听琴为证即是!” 赏汝嫣款款入亭,向徐长吟施罢一礼。她捧琴放在石几上,浅笑道:“请娘娘见谅,妾身有个不情之请。” “但说无妨。”徐长吟点头道。 “早前宁国公主曾对妾身盛赞娘娘琴艺之决绝,妾身便一直想与娘娘共抚一曲。”赏汝嫣诚挚的提出请求。 徐长吟尚未言语,刘丹瑶已兴冲冲的拍掌道:“我今日可是要大饱耳福了呢!” 徐长吟轻声一笑:“我尚需取琴,你便先抚琴一曲,让刘姑娘饱一饱耳福吧!”语落,她遂而吩咐罗拂回东园去取琴。 赏汝嫣依琴落坐,玉指抚上琴弦,那纤白如玉的葇荑在漆木琴的映衬下,愈发盈白如雪。 她朝徐长吟与刘丹瑶嫣然一笑,而后秋眸微敛,纤指一扣,一阵泠泠清音已流泻而出,那琴音清灵无比,勾人耳鼓。琴声时而高亢如凤鸣,时而低回如秋风细喃,闻者无不醉在了其间。 徐长吟亦是醉了,惬意无比的听雅音闻雅韵。倏地,她轻蹙起秀眉,眸光睨向赏汝嫣,赫然就见一道冷厉的银芒掠过眼前,疾袭向赏汝嫣的脸蛋。她霍地一惊,下意识的伸手拦去,旋即就觉手背一阵刺痛,她不禁吃痛,低呼了一声,而周遭也响起了众人的惊呼。她拧眉收手,手背上已然多了一条刺目的血痕。 赏汝嫣花容失色,“娘娘,您受伤了!” 娉望焦急嚷道:“奴婢这就去请御医!”说着,她慌不迭就要去找御医。 “不必!”徐长吟抚住火辣辣疼痛的手,佯作无碍的笑了笑,“不过是划了下,不碍事。况且,刘姑娘就是大夫,何需去惊扰旁人?” 刘丹瑶一见她受伤,便已掏出一只药瓶。她拢眉拉过徐长吟的手,却见手背上的伤处溢出不少鲜血,并非只是划了下而已。 赏汝嫣咬着殷唇,满颜歉疚:“是我不好,该仔细看过这琴。” “当真无碍,上点药便好了。”徐长吟宽慰着她,眸光略瞥琴面,那儿散落了一根琴弦,正是伤着她的“罪魁祸首”。方才她听及琴音有些许变化,讶然之余瞧去,便见琴弦折断,袭向赏汝嫣。若是被琴弦伤着脸,保不准会破相。 刘丹瑶利落的替徐长吟上药,然手边并无可供包扎之物,便道:“娘娘,还是回东园,让我仔细给您上药。” 徐长吟亦是觉疼,也未勉强,臻了臻首。 如此,赏汝嫣上前扶起她,将她送回东园。不多时,湖心亭便清冷了起来。 垂涤遮避的岸边,重重阴影里,一双阴厉的眼眸紧紧凝视着往东园而去的徐长吟与赏汝嫣,露出了一丝冷笑…… 幽月落了一湖碎银,风拂过渐笼凉雾的湖面,花瓣落在湖面,依稀见得湖中有锦鲤交织嬉戏。 徐长吟支着团扇,有些无奈的看着正向明诚吩咐话的朱棣。不过是断了根琴弦,让她流了点血,他竟命明诚将府里所有的琴给焚了,另做新琴,这可有点小题大做了。 少顷,朱棣走至她身边,看着她包扎严实的左手,皱眉道:“这两日就不要抱淮真了。” 徐长吟登时不依:“不成。这点儿小伤,何需大惊小怪?嫣夫人的那把琴也不能毁,那可是她珍爱之物。” 朱棣看她一眼,“无需我毁,嫣儿已将它焚了。” 徐长吟一怔,旋即无奈叹息:“她何必如此?” 朱棣拿过团扇,替她扇着:“母后让你明日带淮真入宫,你手上有伤,明日我会替你回禀,待伤好了再进宫。” 徐长吟抬起左手,摇首又叹。她瞟眼朱棣,他一直瞅着她的手,眼神里流露着丝许不快,似乎对她的受伤甚为不满。她忽觉好笑,又觉窝心。尽管他什么关心的话也未说,但仍让她有种被在乎之感。这种感觉令她心里份外充盈,忽觉这伤受的也算值得。 “淮真今日乖不乖?”朱棣的话题转到了女儿身上。 徐长吟臻首,有了笑意:“午歇一醒来就四处瞅着爹爹呢!”前些时候,朱棣都是每日回府陪淮真午歇。今日他未归,方学会扭颈转脖的淮真,一醒转便睁着乌溜溜的大眼,扭来扭去的四下瞧,似乎是想瞧瞧爹爹去了哪! 朱棣微微一笑,眼底逸出一抹宠溺。 徐长吟也抿唇轻笑,故意说道:“淮真的个性亏得遗传了我,方足三月,便已如此乖巧呢!” 朱棣挑眉,“你怎知是遗传了你,而非遗传我之故?” “自然是遗传了我,你瞧她不喜哭不喜闹,与我幼时一样。”徐长吟一派理直气壮,又促狭的打量他一眼,“我可听母后说了,王爷幼时可爱哭闹了。” 此话一出,朱棣的眉头渐渐拢紧,眼底掠过了一抹淡淡的哀色。他略敛笑,淡声道:“是母后说的吗?” 徐长吟瞧出他的异样,心头一突,恍惚间,耳畔传来一阵阵隐藏在刺耳窃笑中的谣言…… 她张唇欲语,朱棣却已起身,平静的道:“回房吧!”扔下话,他即欲转身离去。 徐长吟心头一慌,下意识的握住他的手,“我的事你全知道,难道你的事就不能让我知道?” 朱棣低头默默看着她,半晌,他抽出手掌,淡淡一笑:“回房吧!” 他不愿说! 徐长吟退后一步,咬着唇瓣,怅然不已。 日头艳丽,阶柳庭花,满园芬芳。 徐长吟恹恹的困在软榻上,脑海里不断回忆着昨晚与朱棣的谈话。 与他成亲至今,细细思来,他从未向她提及过自己的事,无论事大亦或事小。她素知难以从他口里问出话来,故而也鲜去多问。然昨晚他明显黯淡的神情,无不催使她去了解,了解那些令他不愉快的事。可是,他依然甚么也不愿对她说! 说无所谓,那是骗人。然而她在乎又如何,若他不愿说,也只能证明在他心中,她并非能让他倾述,能够信任的那个人! 她深深吐出口气。或许,这一辈子她都不会是那个人吧!(未完待续) 第六十三章 南风漏兮连夜雨 中 罗拂端着药盅进来,打断了徐长吟的沉思:“娘娘,宫里来了人,说皇后娘娘今日将小郡主留在了宫中。” 徐长吟掀眸,低低叹笑,马皇后对淮真当真喜爱。想着女儿甜甜的小脸,她心底又溢满满足,扫去了几分惆怅。 罗拂将药盅放在几上,言语轻细:“娘娘,该喝药了!” 徐长吟无奈,“一点儿小伤,何需得一日三顿药?” 罗拂摇首表示不赞同,“您昨日可流了好些血,王爷吩咐过,定得仔细照顾。” 徐长吟但闻朱棣的名字,心头略沉。她按了按额头,倦声道:“我想歇息一会。你且先退下吧!” “是。”罗拂应声,慢慢退了出去。 待她退下后,徐长吟看着案上的药盅,支颐蹙眉。怎地一提朱棣,她的心绪就又紊乱了起来?看来,昨晚那事她会耿耿于怀许久了。这可不像她呀! 她叹息一记,正自无奈之时,她突感脚踝处传来一阵湿滑的凉意。她下意识的低下头,旋即瞠目倒抽口了凉气,险些跳了起来。但她迅速抑制住了起身的冲动,惊惧的瞪着自己脚上——一条赤红的蛇! 赤蛇拇指粗细、二尺余长,冰冷的蛇腹正缓缓缠紧她的脚踝,昂起三角脑袋,朝她“嘶嘶”地吐着腥红的蛇信子,仿佛在示威或是嘲笑她的毫无防备。 寝卧里何时爬入一条蛇来的?而她竟浑无所觉! 蛇腥缓缓蠕动着,凉凉的湿黏感从她的脚踝传遍全身,让她只觉毛骨悚然。她强抑住惊叫的冲动,额上淌出了一层细汗,未敢冒然乱动,手缓缓朝放在案上的烛台摸去,可冷不防地,她的衣袖不小心扫到那盅药汤,只听“哐啷”一记脆响,瓷盅碎了一地,热烫的药汤登时溅到了赤蛇身上,赤蛇受惊,张嘴便朝她的腿啮了下去。 “王妃娘娘?”门外传来明福的询问声,显是听见了屋内的声响。 徐长吟憋着嗓子朝外喊道:“有蛇!”说话间,她摸摸索索地拔下烛台的蜡烛,拿起尖锐的烛台朝仍咬着她腿的赤蛇七寸刺去。 赤蛇发出刺耳的嘶嘶声,张起嘴又要攻击向她。猛然间,一柄寒匕穿窗而入,“锵”地一声,锐匕狠狠地刺中了赤蛇的七寸,将之钉在了地上。 紧接着,门扉被仓皇推开,涌入数名侍卫。众人一瞧见屋内景象,无不惊呼起来,明福更是急朝面色苍白的徐长吟奔去,口中惊嚷着:“王妃娘娘,您怎么了?” 饶是明禄眼尖,一眼瞧见她腿上的血齿印,立即急声道:“快宣御医!快去禀告王爷!” 徐长吟被随后赶来的侍婢搀扶起来,忍痛说道:“不要张扬,请刘姑娘过来即……”话声未完,一阵晕眩感已袭来,她眼前一黑,登时瘫软在了侍婢的怀里。 寝卧中寒气森森,气氛沉凝,侍婢们垂首敛眸而立,连大气也不敢出,更不敢朝坐在锦榻旁脸色阴沉的朱棣觑上一眼。许是感觉到屋内的阴沉,刘丹瑶拭了拭额际的冷汗,朝面无表情的朱棣小心翼翼的道:“王爷,娘娘所中之毒甚微,以五叶黄莲清除毒素即可。不过娘娘受了惊吓,需得静养数日方可。” “此蛇何以到了寝卧里?”朱棣沉不见底的目光透过烟罗锦帐,落在双眸紧闭的徐长吟身上。他的表情除了冷然,再无其他,无人能察觉他的心思是焦虑还是愤怒。 刘丹瑶回道:“娘娘的衣衫上熏了一味地锦药,其药可破瘀血,然其香则能招引蛇虫。平常人闻之不觉,蛇虫诸类却嗅之甚浓,想来此蛇正是因此才被引入了寝卧。” “地锦药?”朱棣扫她一眼,“王妃昨日受伤,你用了此药?” 刘丹瑶慌忙摆手,“绝对没有。此药虽有药用,但功效欠佳。况且,我绝对不会用之熏衣,徒招虫咬。” 朱棣冷目徐徐扫过屋中众侍,声寒如冰:“王妃的衣裳是何人打理?” 明诚上前一步,禀道:“禀王爷,是婢女芸谷在打理。”说罢,他朝一名十七八岁的年轻侍婢使了记眼色。 但见这侍婢神情镇定,并无慌乱,她伏跪下去:“奴婢芸谷,主司王妃娘娘的衣物诸事。” “地锦药是怎么回事?”朱棣目光寒咧,直射向她。 芸谷却无惊惶,镇静的说道:“奴婢不知。王妃娘娘曾吩咐奴婢,不喜衣上有熏香,故而奴婢从未以香料熏衣。为何王妃娘娘的衣上会有地锦之香,奴婢也不知!” 她字字坚硬,惹得一旁的明诚急得直朝她使眼色。 朱棣慢慢眯起眼:“依你之言,此香是王妃自己熏上去的了?” “奴婢不敢!”芸谷伏身,态度却是不卑不亢。“奴婢只是知道,除却奴婢外,能接触到王妃娘娘的不在少数。王爷明知灼见,必不会以此来论断此乃奴婢所为。” 朱棣倏地勾起嘴角,“好个不敢。本王若治你之罪,倒成了草木愚夫。” 芸谷伏首不言。朱棣的目光又挪回了徐长吟身上,头也未回的道:“都退下!明管家,吩咐下去,此事不得泄露分毫,若走漏了风声,本王唯你是问!” 明诚忙道:“遵命!” 众侍躬身退下,芸谷朝烟罗帐后昏迷不醒的徐长吟睨了眼,唇瓣微抿,随众而出。 待众侍退下后,朱棣隔着锦帐朝内低声道:“醒了?” 一只玉手倏地缓缓撂开了罗帐,露出微现苍白的脸蛋。 徐长吟倚着衾榻,叹息一声:“难道是许久未去烧香,竟是接二连三的受伤。”昨日伤了手,今日伤了腿,且都是意外之伤。 朱棣眼神沉了沉,“蛇不会无缘无故进来,你的衣裳也不会无缘无故被用药熏。”既非无意所为,自是有人蓄意加害。 徐长吟横波睇向他,“怕是殃及池鱼,我可不知得罪了什么人。”说话间,她的余光瞟向先前所坐的案几处,射出那柄匕首之人,当是要救她的。她不禁又问,“王爷一直派人在我周围?” 朱棣看着她苍白的脸容,心间涌动着一股怜惜,嘴上却淡然的说道:“如知你会遇上这些事,我会派一队侍卫看着你。” 徐长吟闻言一笑:“如知会摊上这些事,我定缠在你身边。那蛇看到你,怕也得吓回洞里。”(未完待续) 第六十三章 南风漏兮连夜雨 下 她的戏谑令朱棣眉头扬得老高,“看来你确然无恙了。” 徐长吟笑得欢畅,确无受袭后的惊怕。不过,她旋即似有琢磨的道:“倒不知芸谷胆子挺大,胆敢与王爷对峙。”在她的印象里,芸谷言语不多,做事仔细,伺候恭谨,却不知其还有几分硬脾气。 朱棣看着她玩味的模样,颇觉无言,“你怀疑她?” “若论嫌疑,以她的司责确实容易下手。然而如此一来,她也应知自己难逃追责。我瞧她并非愚笨之人,若要害我,也不会如此轻易懒祸上身。”徐长吟睇向他,“王爷难道不也如此认为?”否则,他应早将芸谷关押起来了。 朱棣不言,徐长吟也就继续说道:“依我所见,东园里并无凶手。” “何以见得?” 徐长吟煞有介事的道:“我相信被王爷选入东园之人,绝不会做出背叛之举。” 朱棣嘴角轻勾,伸出一手探入衾褥里捉住了她的手,“此事我会查清。” “此事在内院发生,我会处置。”徐长吟坚持着,眸光润泽生辉。若是人为,她不会任人轻易欺负了去。 朱棣漆目盯着她的双眸,缓缓点头。 天清气朗,翠鸟啾啾,满园碧绿十分怡人,而欢声笑语也萦绕不绝。 今日的燕王府内童声稚语一片,朱梓、大名、福清正在园内欢快的跑来跑去,朱雄英迈着小胖腿跟在后头,一园的欢笑。 被徐长吟抱在怀里淮真,也睁着圆溜溜的大眼,来回看着在园里捉迷藏的小叔叔与小姑姑们,连娘亲的亲近也不答理。不过,朱棣一将她抱去,她便收回了注意力,咧开小嘴吐着欢喜的口水泡泡,直叫徐长吟“嫉妒”不已。 朱棣朝她掩在袖下的手睇了眼,提醒她是受伤之人。徐长吟不甘的拉过女儿的小手,不让她抱,还不让她摸一摸么?女儿一晚不在身边,她可想念的得紧呢! 坐在对面的朱标看着他们,无声笑着:“若是母后再将淮真留在宫里,四弟和四弟妹怕是要进宫上疏了吧!” 朱棣淡淡一笑:“让大哥见笑了。” 徐长吟也颇是不好意思,转了话题:“皇嫂可还好?”过不得几个月,太子妃也要生产了。 “她很好。四弟妹得闲,就入宫陪陪她吧!”朱标说道。 徐长吟应下,若是前日手未受伤,昨日倒也会入宫。说来,她昨日若是进宫,也不会被蛇咬。今日朱标亲自送淮真回来,朱梓与大名他们硬要跟来,让她也无暇去查究昨日之事。 朱标看着朱棣,笑道:“听说三弟府上来了位有神勇之力的勇士,四弟可知?” 朱棣颔首,“略有耳闻,此人曾凭己力击毙一头猛虎。” “此人为我军所用,必能增勇猛之力。” 徐长吟在旁听着,却是轻蹙眉头。 朱标看出她有异议,问道:“四弟妹不如此以为?” 徐长吟看了眼朱棣,朱棣朝她点了点头,她遂不疾不徐的说道:“昔夏有推侈、大戏,殷有弗仲、恶来,能足走千里,手裂兕虎,却无以挽桀纣之灭、殷夏之衰。徒以勇士之力而不顾行义,无不败矣。勇力当是礼、孝、仁、义之力,如此方能立于世,方能安邦治国。” 朱标怔忡片刻,旋即一拍朱棣的肩,朗声大笑:“四弟啊四弟,你府上的女诸生着实了不得。” 朱棣也笑了,袍袖遮掩下,握紧了徐长吟的手。 徐长吟清眸顾盼,睇了他一眼。 突地,一太监急冲冲地奔来,在亭前呼道:“禀太子,皇、皇长孙又、又啖纸了。” 朱标一愣,下意识的往园中看去,却不知朱梓等人何时溜出了园。他旋即无奈一叹:“去将他抱来。” 正说话间,一名须白太监已抱着憨态可掬的朱雄英前来,而朱梓与大名、福清则咯咯直笑着跟在后头。徐长吟与朱棣对视一眼,看向朱雄英,就见他的小手里捏着一张白绢,而小嘴嚅动不停,似是在咀嚼着甚么。 “让四弟和四弟妹见笑了,英儿近来不知是怎么,竟嗜起纸来。”朱标摇头表示无可奈何。 朱棣一笑未语。朱雄英被抱入亭内,朱标接过儿子,朱雄英眨着眼,将手中只剩下半张的白绢往朱标面前一递,稚声稚气的道:“父亲,吃,吃!” 朱标即是好气又好笑,将他手中的白绢接过,问向一旁的太监:“皇长孙在哪拿的?” 那太监咽了咽口水,朝朱棣瞟了眼:“是、是在七录斋。” 朱棣一怔,徐长吟也是一愣。 朱梓挨到朱棣身边,大名与福清则偎到徐长吟身旁,齐声道:“是在四皇兄的书房里,英儿可会找东西了。” 朱标顿觉抱歉,忙将白绢拿起递给朱棣:“四弟,你赶紧瞧瞧,这纸上可有重要的东西?前些时候,英儿险些将朝臣的奏疏给吃了。” 朱棣拿起只剩下半截的白绢,虽沾了口水,但仍能清楚的看到数行字。他朝绢上看了看,表情忽地变得怪异。 “四弟,可是要紧?”朱标问道。 朱棣神情肃穆,却是朝他拱手一揖,言语诚恳:“多谢大哥。” 他这一谢让朱标是满头雾水,也让徐长吟奇怪不已,不禁探目朝那绢上瞅去,赫然就见“一不持家、二不生子,三以谷禾为期……”数行绢秀的字迹。此绢竟然是她与朱棣所立那纸契据! 她嗖地起身,惊愕无比的指着那白绢说不出话来,“这、这……”契据已被毁去泰半,名不能见,印不能睹,已无效用。 朱标表情疑惑,正要看去,朱棣却将之捏成团,信手丢入了池中,不一会便有锦鲤前来逐食,扯得碎散。 徐长吟瞠目结舌,又欲哭无泪。这算什么事儿啊? 不过,她旋即又定下心来,朱棣的这张契据废了,她那儿还有一张呢!思虑间,她忿忿地瞪眼朱棣,他倒是利索,随手便丢入池里毁尸灭了迹。 朱棣知她意思,好整以暇的回望她一眼,神色惬意。 朱标瞧出他们之间的怪异,却是不知何故。(未完待续) 第六十四章 南风徊兮沉香阁 上 淮真浑不知爹娘之间的诡莫,自顾自地吮吸着小手指,一双大眼则半眯半闭着,似是要睡着了。 她憨憨的模样煞是惹人疼爱,朱梓瞧着欢喜,伸手捏了捏她胖嘟嘟的小脸蛋。 大名与福清抱着徐长吟的胳膊,笑咯咯地探头探脑。朱雄英不甘被冷落,滑下父亲的膝头,“蹬蹬蹬”地奔到朱棣跟前,也伸着胖乎乎的小手指去逗弄小堂妹。 淮真被左捏下小脸,右摸下小脑袋,瞌睡一下子就被骚扰走了,顿时小嘴一扁,终于呜哇呜哇地啼哭了起来…… 朱棣与徐长吟瞧着心疼,可也未呵责两个小萝卜头。徐长吟温声对朱梓说道:“梓儿,淮真许是饿了呢!” 朱梓人小鬼大,顿时收回手,并抓住朱雄英的手,露出一派对小侄女的爱护之情,不赞同的道:“英儿,别逗淮真,淮真饿了呢!” 朱雄英也没计较明明是他先开始捏人家的,也有模学样的点着小脑袋:“饿,吃东西!”末了,他摸了摸自己的小肚子,望着徐长吟乳声乳气道,“四婶婶,英儿也饿了!” 众人莫不是笑开了怀,徐长吟怜爱的揽过他,捏了捏他的小鼻头:“英儿随四婶婶去吃好吃的,好不好?” 朱雄英使劲点着小脑袋,欢喜的道:“吃好吃的,吃好吃的!” 徐长吟一笑,对哄着淮真的朱棣说道:“王爷,我带梓儿他们去东园里。” 朱棣点了点头,徐长吟遂示意乳母抱过已不大哭的淮真,罗拂抱起朱雄英,她则牵起大名与福清,朝一直笑不减面的朱标颔首一礼,带着一干小娃娃朝东园走去。 朱棣与朱标目送她们离开,慢慢收回了目光。 “这园子里还是有小孩儿来得热闹。”朱标感叹道,目光忽又朝池水一扫,“四弟,方才英儿拿来的白绢上写的是何字?” 朱棣也顺目望了锦鲤嬉戏的池塘,但笑不语。尽管他未将那纸契据当一回事,且她如今也已逾越契据上的约定,但她却仍将之视作一面铁盾及后退的倚靠,只要这纸契据在一日,她就会去思虑如何离开,去过她一个人的海阔天空。如今这契据在她面前被毁,纵然她会不高兴,但他却知必然能让她的心房卸下几分。 甫回东园,徐长吟便即见着娉望与明福等人正拿壶端盆的在园内四处泼洒。刘丹瑶则正朝一只大水缸里倒着药粉。 徐长吟记起刘丹瑶说过,今日会配些驱蛇虫的药水,免再招蛇来。 未免一干小娃娃受不住药水味,她连示意罗拂将朱梓等人带往厅中。 刘丹瑶拍了拍手上的药粉,朝她走来,笑道:“娘娘,这会儿园子里可是连一只蚂蚁也没了。” 徐长吟摇首叹道:“宁杀一百,不留一只么?”园子里静悄悄,连往昔的蝉鸣也不闻一声,看来她这药还真够厉害。 刘丹瑶得意洋洋,“那是当然。这可是王爷教我的!” 徐长吟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不过刘丹瑶又摇了摇手指头:“不过我可没那么狠,只是用药将那些虫啊蚁的驱出了园,可没杀了它们。” 徐长吟略吁口气,若真把满园依花树而生的虫蚊害死,也有些造孽。 “娘娘,我拿您衣裳上的地锦药试验过了,药量足以自园外引来蛇。不过,这人的练药手艺可真好,以那么浓的份量而言,竟然还能不留气味,可真了不得。”刘丹瑶竟然是赞叹不已。 娉望适巧过来,听了这话,直翻白眼:“刘姑娘,那不长眼的人竟敢害娘娘,你竟然还佩服他?” 徐长吟一笑,“刘姑娘说的不错,能将药练得如此精妙,确实不错。”她朝四下溜了眼,“既然蛇可以自园外寻药味而来,那么园外之人的嫌疑更大了。” 刘丹瑶略压低了声,“娘娘笃定不是园子里的人干的?” 徐长吟摇首:“寝卧外有侍卫守备,想近得寝外,必被察觉。”燕王府虽不比秦王府、晋王府的铺张,然百来号人也是有的,而园外守备并不严密,以致查究起来,困难愈甚。 “此蛇并非巨毒蛇,尽管被啮咬后会中毒,但解毒也甚为简单。”刘丹瑶又道。 徐长吟若有所思。如果纵蛇之人的目的并非是想加害她,其目的当只有一个,恫吓她或是威胁她,以让她害怕! 有机会碰到她衣裳的,除却芸谷,也只有罗拂、娉望了。芸谷的嫌疑最大,但也最先被她摒除嫌疑。而对罗拂与娉望,她是连一丝怀疑之心也没有的。 “在衣裳上下药,除却熏衣外,或而另有一法。”徐长吟慢慢说道。 刘丹瑶忙问:“何法?” 徐长吟抿了抿唇,吐出一字:“水!” 就在此时,厅内传出朱梓的嚷嚷声:“英儿,你怎么又吃起纸来了?” 徐长吟一愣,立即向厅中走去。一到大厅,就见朱雄英手里捏着张纸,正往小嘴里塞,朱梓则拽着他不让他吃。 徐长吟心头打个突,别又让这小奶娃扒拉出另一纸契据出来了。不过,她定睛往朱雄英手里一瞧,也瞧出那不过是张白纸。她再转念一想,她那纸契据被放在书盒里,且被压在箱底,岂会这么容易让他找出来?思来,她忽地又想到,朱棣的那纸契据难道就这么容易被翻着么? 她犯起了嘀咕,这事当非碰巧这么简单! 嘀咕归嘀咕,她仍快步上前,抱起朱雄英,取下已被咬了小半的白纸,换上一块梅花糕,哄道:“英儿,四婶婶喂你吃梅花糕儿。” 香香糯糯的梅花糕儿顿时勾去了朱雄英的注意力,眼儿一变,伸出小手就去抓。徐长吟趁机将他小嘴里的纸片儿拈出,心下对这小奶娃的古怪嗜好既是好笑又无奈。朱标好读书,其子干脆就吞起书墨来了,可算是青出于蓝? 临晚,徐长吟摆好酒茶,摒退罗拂等人,在房中静候着。 朱棣回房,见她正襟危坐于桌边,眉头微挑,提步而入。 徐长吟起身,福了一礼。朱棣不禁道:“怎么?” “乳母已哄淮真睡着了。”徐长吟风马不相牛急的说道。 朱棣点头,盯着她挂着淡笑的芙颜。 “明日我想带淮真去别庄小住。”徐长吟笑得如沐春风,可眼底却闪烁着一簇火焰。 朱棣并不见意外,撩袍坐下,泰然自若的点头道:“可以,明日我陪你们去。” “那且不必,王爷日理万机,还得教导皇长孙辨墨识字,可忙得很呢!”她绝对不相信,朱雄英会那么轻易又好巧不巧的翻出那张契据给吃了。后来,她也自朱梓嘴里打听到了,朱雄英会随朱标出宫,是因朱棣的极力相邀。朱棣摆明是晓得朱雄英有这嗜纸的怪习惯,刻意将那契据给他吃下,让她无话可说。契据非他所毁,而是朱雄英的杰作,他倒是用心良苦呀! 徐长吟越想越咬牙切齿。这人就不值得她相信! 朱棣默然,突地淡声说道:“你认为是我故意如此?” 徐长吟凝眸直视他,眼神肯定无比。 朱棣又沉默了片刻,复平静的说道:“你认为是,便是吧!” 他如此反应,倒叫徐长吟蹙起了眉,不禁有些怀疑的自问,难道不是他的授意? “英儿怎会这么巧就拿了那张契据?王爷将那契据放在何处?” 朱棣不咸不淡的道:“《史记》内侧。那时梓儿随英儿去了书房,明福说梓儿将书册取下,翻了没几页便丢在了一旁。” 徐长吟怔了怔,难不成真是她误会了他,而这一切当真是巧合? 朱棣呷了口酒,神情颇显黯然,似乎为她的不信任有些伤感。徐长吟瞧在眼里,不觉涌上一丝歉疚。她抿唇,替他斟了酒,复小声道:“先前你为何随手就将契据丢入池中?”他毁尸灭迹得太过爽快,让她不怀疑也难。 朱棣看她一眼,“难道让大哥看到那契据,问是何意?” 徐长吟一塞,确实那会儿若让朱标看见,他们也不好解释。她又咬了咬唇瓣,“那、那你便再给我写一张吧!” 朱棣果断拒绝,“我说过,此生只会立此一张契据,况且,你那里还有一张,何需惧?” 徐长吟叹了口气,就知他不会答应。她左思右想片刻,终是释怀道:“罢了,便以我那一纸为据吧!” 朱棣略有了几分精神,替她斟酒道:“你将契据带来了,还是留在飞华阁?” 徐长吟瞟他一眼,她可不想告诉他。契据上的三条约定,她具是未能如愿。说不愿持家,这诺大燕王府的内务她还是**心。说不愿生子,隔壁寝卧里正睡着她的女儿。说是谷禾为期,这都已过了一个半的谷禾了。 思来想去,她不免懊恼。相信朱棣,实在是她最大的失误! 可是,尽管她不想承认,但是她心底独身离去的念头已越来越薄弱,更当她看到女儿恬恬的睡颜,看到朱棣爱怜的抱着女儿的情景,她心底更连一丝离开的念头也没有。以致,当她见朱棣的那张契据随着锦鲤的啄食而消失之时,她的心底深处并无太多的沮丧,而是有松口气之感。 也许,她已习惯将那张契据当做盾,当做她不能敞开心扉去靠近他的盾! 朱棣凝视着她沉思的神情,并未打扰,似乎知道她正在理清着自己的思绪。良久,他看见她无声的叹了口气,遂而慢慢起身,坐到了她的身边,在她觉察之际,他勾起她的下颚,轻柔地覆上了她的殷唇,在她羞煞推拒之时,他又放开了她,盯着她的双眸,低声说道:“我许久未吃你做的小米粥了,明日给我做一回吧!” 徐长吟也回望着他,情不自禁的臻首,轻轻应了声:“好!” 朱棣满意的轻笑,复又吻上了她的红唇,锁住她腰肢的手悄然按在桌上的温帕上,不紧不慢的擦拭着。 嘁,那纸契据上抹的蜜粉竟如此粘手,早知就换成英儿喜爱的丹桂甜酥了!(未完待续) 第六十四章 南风徊兮沉香阁 中 赤蛇是寻常毒蛇,毒性不烈,徐长吟的伤也好得极快。朱棣允许她自行搜查,但也给了她期限,若是三日内查不出端倪,他必会亲自彻查。 徐长吟并不想大张旗鼓的搜查而打草惊蛇,也不想偃旗息鼓被白咬一口,更不想为此而在哪日牵累到女儿。幸而那日淮真入了宫,若是与她同在寝卧……她着实不敢想象,若是女儿被啮咬一口的情景。她之所以暗中查探,一则不想草惊蛇藏,二则她隐隐觉得幕后者当就是燕王府内之人。若是大肆宣扬,或会给燕王府造成不利影响。 明面上,东园平静如昔,守备却甚于往常。园外并未有风声动静,连往来东园密集的赏汝嫣也未有察觉。 芸谷的司责不变,只是每送衣物前来,都需刘丹瑶亲自检视,如若无恙,才可送入内间。 刘丹瑶在漏夜彻查浣衣局之后,不失所望的在院内寻到地锦药研磨的药粉。如此一来,也证实了徐长吟的推测,药是打浣衣局里来的。 浣衣局守备不严,往来者甚众。除却司责的十七人外,各院都会派人来送衣或取衣。水井就在院中,若是信手撒些药,也无人会察。然而,药只在徐长吟的衣衫上发现,旁者并无牵连,下药者必然只在芸谷洗衣的水中撒了药。尽管如此,嫌众仍未缩小。 芸谷专司徐长吟的衣物诸事,洗晒熨送,只经她手,嫌疑铁铮,然徐长吟却将她摒除在凶嫌之外。待仔细寻问后,徐长吟得知事发前日,浣衣局正值忙碌之时,突然窜入几只黄鼠狼,直让浣衣局鸡飞狗跳了好半晌。随后,徐长吟自旁人口中证实了芸谷所言。她听罢不免苦笑,王府内院,焉会随便窜出甚么黄鼠狼?必然是幕后者转移注意的手段,当就是那会子,凶嫌趁机在水里下了药。 刘丹瑶揣测着,莫不是芸谷得罪了甚么人,人家为报复她,而在她负责的燕王妃的衣物上下药,想借此让她吃顿苦头。 此推测也并非不可能,芸谷性情清冷又有些傲气,连朱棣也敢直言反驳,会得罪人毫不意外。思及此,她对芸谷又多了几分好奇。她找来明诚询问,明诚犹豫片刻方告诉她,芸谷原是在赏汝嫣身边侍候的,后因徐长吟入府,赏汝嫣不放心旁人做事,特意将其派到浣衣局当差。 徐长吟怔忡半晌。赏汝嫣竟是如斯大方,不想旁人侍候她不周,竟将身边的婢女派来专司这般累人的活计。若非遭逢此事,她怕是一直都不知晓。若说感动,她又觉有些疑虑。若论狐疑,她却又颇是感慨。 罗拂和娉望则与她的心思不同,多是怀疑赏汝嫣这般殷勤的目的。不过,她们并未将怀疑吐露给徐长吟,而是多了个心眼。 临近傍晚,正值各院前来浣衣局取送衣物的时辰,颇是热闹。 徐长吟隐于楼阁之上,隔着帘栊俯瞰院中情形,明诚在旁逐一为她指明来者身份,皆是各院的司责人员,并未有眼生或不该出现的人。芸谷也曾言,事发前日也是如此,并未有奇怪之人出现。但是,疑嫌在这些人之中应是无疑的了。 “算上浣衣局,共有二十九人。”罗拂禀道。 徐长吟退入阁中,对明诚吩咐:“今夜仔细看着这二十余人,切不可打草惊蛇。”她倒要看看,幕后指使的究竟是何方神圣。 楼阁偏隅深处,人烟鲜见,未有宫灯映光,只有银蟾拂路。荷风曲桥旁亦有一株西府海棠,花树下的石墩上静静坐着一抹纤影,临湖影摇,侧首而望,瞧不清面貌。 倏地,一阵脚步声传来。白衣女子缓缓玉立而起,绣履轻移,几片落花被毫不怜惜的捻入了泥土里。 长廊上的阴影里急匆匆行来一人,临得近了,方瞧清是个眉眼精明、着太监服饰的公公。那公公一到玉立于花树下的女子面前,略有欠身,压低声道:“夫人,已处置妥当。” 白衣女子回首,那眉眼神态,竟是苏绣茵。但见她得意的扬高朱唇,“高公公果不愧秦王妃身边的得力之人,此事交由你处置,我自是放了一百二十个心。” 高公公又自欠首说道:“如今奴才听命的只是夫人您。” 苏绣茵双眸微眯,颇是嘲讽的笑了笑,嘴里却是赞道:“很好,你只要好生为我办事,我断不会亏待于你。”王君撷倒是训奴有方。只听命她?怕是出了事牵累到其吧! 高公公将手探入袖中,取出一方绢布捧到她面前。 苏绣茵挑眉接过,“何物?” “毒针!”高公公倒是泰然自若。苏绣茵却吃了一惊,如碰毒蛇一般,就欲将绢布掷开。 高公公眼明手快的拦住了她,“夫人无需害怕,此针已无毒。” 苏绣茵半信半疑,高公公撂开绢布,内里是一枚并不出奇的银针。 高公公嘴角拧出阴毒之笑:“针上的毒现在全在茹衣身上,如今这不过是枚绣花针罢了!” 苏绣茵松了口气,旋即半惊半疑的道:“那婢子死了?” 高公公摇头:“无端死了人,燕王不会不查,所担风险太大。这针上的毒能让她口不能言,目不能视,一个哑巴和瞎子,何需惧得?” 苏绣茵闻言极之满意,“如此甚好。”她眸中蓦然露出一抹阴冷,“可惜那蛇毒性太浅,徐长吟竟然隔日就已无恙。” 高公公略扬眉,“夫人,您不是说过,只是想吓一吓燕王妃而已?” 苏绣茵一塞,旋即笑道:“不错,我只欲吓她一吓罢了。此事高公公处置得好,可想要何赏赐?”言语之间,她纤手一扬,绢布中的银针划过一道白光,旋即无声无息的落入了银光闪闪的碧沼里,未溅起半丝水花。 高公公敛首略揖,掩下眼底的精光:“奴才想请夫人送一人出府。” 苏绣茵一怔,“何人?” 高公公微微直起身,锐目直逼她的双眸,逐字说道:“朱淮真!”(未完待续) 第六十四章 南风徊兮沉香阁 下 西园。 碧柳拂风,轻惹暮烟凉雨,碧沼宛如洒落万千珍珠,涟漪不绝。 披薄纱幔的湖心亭里,赏汝嫣纤手执壶,斟茶入盏,秋眸顾盼,睐向抚颊凝思的徐长吟,眸光在她仍未见好的左手落了落,又掠过一抹歉疚。 “娘娘有心事?”赏汝嫣将盏奉与徐长吟,语柔且轻。 徐长吟回神,接盏露笑,“倒也不然,只是在琢磨近来可有言行不善。” 赏汝嫣讶然,“娘娘何出此言?” 徐长吟一笑,“聊发无狂,胡思乱想罢了,不必往心里去。”她来西园小坐,也只是想寻个清静的地儿想一想,并不想惹赏汝嫣忧心。芸谷之事,她并不打算追问。有些迷糊的事儿,不知便不知吧! 赏汝嫣见她不愿说,也不勉强。 徐长吟望向亭外的霏霏清雨,雨洗尘埃,翠色满园,却也隐有几分秋瑟。她颇为感慨的道:“一晃已有三月光景,依稀自中都未回几日呀!”在东园里,只有她和他,还有淮真,日子流逝得令人毫无所觉。 凉风怡人,牵动赏汝嫣的唇瓣,她浅笑着:“是啊,小郡主日渐长着,越瞧越让人喜欢呢!” 徐长吟轻笑,旋又叹道:“我只愿她爹爹往后莫要太过溺爱才好。”她着实未想到朱棣会是如斯疼爱孩子之人,如果不是乳母及娉望等人拦阻,只怕他真会亲自给淮真把屎把尿。尽管未这么做,但他对淮真的疼爱远比她这娘亲来的更露骨。 幸而是在府里,若是让外人瞧见堂堂燕王在被尿了一身、沾了一脸眼泪鼻涕,还一脸甘之如贻的情景,八成会惊掉下巴。 瞧着她时而莞尔,时而无奈的神情,赏汝嫣似知她心思所想,眸底流露出一股羡慕。在徐长吟觉察之时,她业已将羡慕隐去,含笑道:“王爷看似严肃,但一直对湘王他们十分疼爱。”她知朱棣喜爱孩子,可是能与他共孕子嗣的,却不是她! 纵然赏汝嫣隐藏的好,徐长吟依然敏锐的看见了她眼底的向往与她的黯然。 徐长吟心间一堵,歉意油然而生,若非她横生进来,朱棣与赏汝嫣这对佳偶必然已诞下子嗣。或许,是该将原本属于赏汝嫣的还给她了……可是,当她眼前一浮现朱棣拥着赏汝嫣的画面时,心头蓦然一揪,生疼生疼。 她握紧杯盏,心底对自己的自私极为嫌恶。倏地,她放下杯,拢袖起身,也未迎向赏汝嫣的双眸:“我且先回去了,你早些歇息。” 赏汝嫣立即起身福礼,“妾身恭送娘娘。” 徐长吟掀了掀眸,欲言又止,但终究未说甚么,只是颔了颔首,提步走出了湖心亭,罗拂迅速撑伞替她遮挡住细雨。 未让赏汝嫣相送,徐长吟有些心烦意乱的疾步走着。本想来此思虑幕后者之事,却被对赏汝嫣的歉意惹得愈见烦乱。正要步上抄手游廊,罗拂突在她身后轻声道:“娘娘,王爷来了。” 徐长吟一怔,抬眸看去,果见朱棣拿着一件碧罗披风进了西园。她认得那衣,正是她的。她心下一酥,知他是来接她的。可是,下一瞬间,她拉住罗拂,迅速藏入了一间偏室,并未让朱棣看见她们。 罗拂大惑不解,正要启言,徐长吟却抚住她的唇,直自朱棣带着撑伞的明禄走上游廊,走过她方才所经之处后,她才松开了手。 今晚,就让朱棣留在西园吧! 也是她该冷静的时候了。朱棣的每日相伴,她不知不觉的当做了理所当然。在生下淮真之后,她更淡却了离开的念头。只有在她想及那纸契据时,才会想起她的坚持,可是她深知,那坚持已越来越薄弱,以致朱雄英意外吃下那张契据后,她在一怒之后,隐隐间更多的是松了口气。那纸她本应视作铁盾的契据,如今却仿佛成了维持面子的借口。 怅然若失的回到东园,桌上摆着酒菜,明福禀道是朱棣吩咐的,本欲等她回园后一同用膳。徐长吟深吸口气,遂而吩咐明福将酒菜送去西园,并让他侧面提及,她今夜睡在淮真房里。 明福愣了愣,但也知不可多问,得了令,便即命人端膳捧盏,一并端去了西园。 娉望与罗拂面面相觑,徐长吟不待贴身二婢相问,已道:“刘姑娘还在浣衣局?” “是,刘姑娘似乎已有怀疑的人,打算今晚上都盯着呢!”娉望如实禀告。 徐长吟臻首:“该布置都布置妥当了,只待明日的消息。” “娘娘,这回要是逮到那贼人,必不能轻饶!竟敢放蛇来伤害娘娘,实在是可恶!”娉望咬牙切齿。 徐长吟一笑:“你倒是嫉恶如仇!我倒想向那人讨教讨教,如何调配的药方子。” 娉望扮个鬼脸,“难不成您打算得了方子,也如法炮制?” 徐长吟摩挲着下颚,一脸思量:“是啊,如果晓得了方法,往后如果瞧谁不顺眼,就放上一屋虫去吓一吓人。” 娉望与罗拂不禁打个寒颤,想到一屋的虫子只觉恶心无比。 徐长吟见她们一脸不敢苟同,不禁笑了起来:“放心,若真得了法子,我也不会拿来吓唬你们。”她又捏了捏娉望的脸蛋,“连菜青虫也怕的人,若是弄些蜈蚣甚么的来,不得吓破胆了?” 娉望一吐舌,“奴婢只要想着软绵绵的虫子爬着,就觉得浑身发冷。” 罗拂突地“啊”了一声,呼道:“娉望,你背后有只虫。” “什么?”娉望登时跳了起来,扯开嗓子尖叫,“快!快给我拿掉!” 罗拂不失所望,一把夹起她背后之物,再递到她面前,笑容可掬的道:“瞧,是只大蚂蚁!” 惊惶不已娉望尚未回味她的话来,一眼已见她的手指果真拈着一只大蚂蚁,她吓得发白的小脸霎时涨得通红,抡起粉拳哇啦哇啦娇嚷:“好个罗拂,你存心吓唬我!” 徐长吟与罗拂笑弯了腰,罗拂一边挡着她的粉拳,一边朝徐长吟眨着眼道:“娘娘作证,奴婢可未说是甚么虫子!” 娉望气怒,又要发作,徐长吟已笑盈盈的拦住了她,“罗拂与你闹着玩呢!陪我去瞧瞧淮真吧!”先前她趁着淮真吃完奶睡着后,朱棣又尚未回府,她方去了浣衣局。 见她发了话,娉望只得嘟着嘴,满然不乐意的瞪眼罗拂,与其一左一右伴着徐长吟去往淮真的寝卧。(未完待续) 第六十五章 南风渚兮落镜中 上 西园里,依然是霏雨细落、凉风怡人,也依然是那亭、那人。 朱棣已知徐长吟回了东园,然既然来了,便也多陪了会赏汝嫣。 赏汝嫣的眸光落往搁置在圆几上的碧罗披风,心间苦涩。曾几何时,他冒雨亲自送来衣衫的对象只有她。 此时,明福领着四仆,端膳捧壶前来。到了亭外,躬身禀道:“王爷,娘娘命奴才将酒菜送来,还说了今晚要陪着小郡主。” 赏汝嫣微愕,迅速看向朱棣,见他皱起了眉头,面庞隐露不悦,显然也明白徐长吟如此安排的意思。 朱棣的不悦一掠而过,遂而淡淡说道:“回话给王妃,说我知道了。” 明福得令,利索的布好酒菜,又福身退下。 赏汝嫣待明福等人退下后,立即轻声说道:“王爷,娘娘今日似有心事,您且回去陪一陪娘娘吧!” 朱棣提壶自斟,这酒菜本是为徐长吟准备的。他知她因着遭蛇袭一事而不乐,故今夜特地想陪一陪她,岂知她毫不领情。 “她素是独断独行,有事会自己解决。”朱棣口稳平静,毫无波澜,可赏汝嫣又岂会未听出他语气中的不满? 朱棣呷了口酒,心中确是不畅快。徐长吟素不愿依靠他,除非万不得已,或而是他主动伸手时。今遇蛇袭,她亦坚持自己解决,不想依赖他。这会子,她送来酒菜,又告知会在淮真房中歇下,莫不是知会他今夜可留在西园。 他该高兴她的体贴大度,高兴她的知趣识相,可是他心底却燃起了一团火簇。她从始自终只想着离开,纵然他们已亲密无比,已育有子嗣,可她的心仍在飘摇不定。他知她并非对自己无感情,可她越是有情,就越想将他推开,她这样的举动令他愠怒。然而,他不会让她如意,一如他最初的坚持,这辈子她都休想逃开他! 隔日清晨,徐长吟醒得早,抱着精神熠熠的淮真在庭院里用早膳。 淮真坐在她膝上,昂着小脑袋看着她喝粥,似是也想吃了,伸出小手朝桌上的碗抓去。徐长吟推开碗,免烫着女儿的手。她钥了一匙粥,放到淮真嘴边,淮真当真张开了小嘴,她却冲女儿得意一笑:“你想吃,还早着呢!”说着,她将一匙粥放到自个嘴边,一口喝了。 淮真似乎晓得被母亲戏弄了,“啊啊”地抗议起来,逗得徐长吟直乐。罗拂拈帕拭去淮真小嘴边的口水沫沫,笑道:“娘娘,您这么逗弄小郡主,王爷要见着,定是心疼。” 一提朱棣,徐长吟的笑倏地一滞,旋又若无其事地道:“不给他看见不就得了。”昨晚上朱棣当真未回东园,今早也没来陪一陪淮真。这该是她想要的,可是她心里却越来越堵得厉害。 这时,刘丹瑶精神萎顿地进了东园,一到桌前就乏力的坐下。 徐长吟立即示意罗拂去添膳,又亲自沏了杯茶给刘丹瑶。昨晚上她一直候在浣衣局女婢的居处。 刘丹瑶也不客套,端茶饮尽,复才长吁出口气:“一宿没睡,困死人了。” “让你受累了。”徐长吟甚是歉然。刘丹瑶并不能算燕王府的属下,如今却一直无怨言的替她做着事。 刘丹瑶摆了摆手,有些沮丧的道:“若是累着能查出嫌凶也算好了。” 徐长吟会意,将淮真抱给一旁的乳娘,示意她退下。待只剩下娉望及刘丹瑶后,她方拧眉问道:“此计无效?”昨晚,她让刘丹瑶在那二十余的房外留下能引虫蚁的药粉及药瓶,当然那药粉不似地锦药能引来蛇,顶多是些小爬虫和小蚂蚁。但是嫌凶见到此况,也当会怀疑是地锦药粉撒落出来,肯定会将那药瓶藏起,因此露出破绽。此计说周全也不然,但应能查探出蛛丝马迹。但经刘丹瑶这么一说,八成是无用了。 刘丹瑶又摇首:“不是无效,而是……” 就在这时,明诚急匆匆前来,一至徐长吟面前便焦急的禀道:“娘娘,浣衣局的茹衣昨晚中毒,而在她的身上发现了装有地锦药的瓶子。” 徐长吟吃了一惊,迅速看向刘丹瑶。刘丹瑶肯定的点了点头,此事还是她通知的明诚。 “我要说的就是这事。其毒发现太晚,已深入骨髓,尽管不会死,但人是废了,就算醒了,必然也无法再视物说话。” 徐长吟锁紧眉头,“是她所为?”这茹衣必然不是真凶,若为真凶,又岂会被人下毒? “她身上的药瓶是我那会儿设套留下的,装的并非地锦药。当时她起夜,在廊下看见门前聚拢的虫蚁,脸色大变,随即鬼鬼祟祟的将药瓶藏了起来,我不禁怀疑事与她有关。随后,我潜入她房中查探,却发现她已中毒倒地。前后不过片刻,但我一替她诊脉,才发觉她中毒已有数个时辰,只是那会才毒发罢了。” 徐长吟拧眉不语,半晌方道。“已无药可救?” 刘丹瑶点头,“若是发现的早,还能施治。那凶手八成是怕茹衣被救,才没下重药,而是让毒慢慢渗入骨髓。” 徐长吟闭上眼眸,沉吟良久。素来平静无波的燕王波,近来却接连出现下毒下药之事,必需尽快查出幕后凶手才行。 明诚欲将与茹衣同房的婢子一一召来审问,但徐长吟却认为茹衣中毒不一定是在房中。依刘丹瑶判断的时辰,那会儿茹衣应还未回房。若在房间以外的地方中毒,也更难查究。 尽管查出了纵蛇者,但又立即陷入了另一个迷障里,令徐长吟伤神不已。 徐长吟独自在房中陪着恬睡的女儿,心头却堵得发慌。 朱棣已回府,但并未如往常那样立即回东园。听明禄说,他回府后直接去了西园。尽管他随后派人来询问淮真的情况,但并未来看看女儿。徐长吟烦闷的起身,示意乳娘照看好淮真,遂而出了寝卧。 他不来,她也乐得自在,这是好事,可是她心底的不舒坦却又无法掩盖。或许,她昨日不该让朱棣留在西园…… 这想法一冒出,她立即懊恼的敲了敲自己的额头,像是要掩饰甚么似的,她立即召来明福,如昨日一样吩咐:“将王爷的衣裳寝具送去西园。” 明福一愣,但也不敢多问,连声领命退下。(未完待续) 第六十五章 南风渚兮落镜中 中 夜里,雨袭。 如珠雨滴击打着青色琉璃瓦,发出“啪啪”地声响,其间隐约夹杂着婴孩的啼哭,让雨夜显得甚为喧闹。 拧着药箱的刘丹瑶被娉望火急火燎的拉至东园,才至寝卧外头,她便听见了淮真“呜哇呜哇”的哭喊声。 一进寝卧,入目即见身着单衣的徐长吟正不住哄着啼哭不停的淮真。她双眸红肿,眉目间布满忧切与无措。无论是刘丹瑶,还是娉望,都是头一回见她露出如斯神情。 徐长吟一见略有怔忡的刘丹瑶,立即急声道:“淮真睡前还好好的,半夜却突然啼哭起来,身上又烫得厉害,怎么哄也不行。” 刘丹瑶心神一收,赶紧上前,搭手在淮真的腕脉。淮真握着小拳头,小脸上浮着一层不正常的红晕,豆大的泪珠如泉涌,小嗓子已哭得有些哑了,着实令人心疼。 不多时,刘丹瑶放下手对忧心忡忡的徐长吟说道:“娘娘不必太担心,小郡主只是有些发热,但并不严重,我这就去炖盅药,服下后就没事了。”果真是血脉相连,淮真只是略有不适,便让素来冷静稳重的徐长吟焦急如此。 刘丹瑶如此相告,徐长吟总算略微松了口气,但心底并未觉得好受,她低首看着哭泣不止的女儿,只觉心尖都被拧得生痛,恨不得生病的是自己。 刘丹瑶做事也利索,转身出去弄药。就在一出一进之间,一阵带着雨水气息的凉风卷入了房中,旋即就听娉望等人低呼一声“王爷”,徐长吟闻声掀眸,赫然已见朱棣仅披外裳的来了,他沾染雨水的面庞上是掩不住的担忧。 一见他,不知怎地,她眼底立即涌上了泪花。不过,她迅速偏首拭去,未让朱棣觉察。 “淮真怎么了?”朱棣劈头就问,撂袍坐在榻边,疼惜不已的看着仍然哭得声嘶力竭的女儿。 “刘姑娘说淮真是受了热,幸而不大严重。”徐长吟的语气不冷不热,心里头对他有丝怨愤。女儿夜半不适,他却这时才来。不过,她也知怪他不得,因为她并未派人去通知他,他这会才来并不奇怪。可是,尽管有这客观原因,她心底仍不舒坦。可一见他夹风裹雨的模样,心里又不觉软了些许。 朱棣看眼双目红肿的她,似乎也知她的心思,并未多说甚么。他温柔的拭去女儿脸上的泪水,轻声哄着。也不知是哭得累了,还是有了爹娘相伴,淮真渐渐止住了啼哭。她纯真的大眼泪雾朦朦的望着他们,那么脆弱无辜,伴随着细细的抽咽,让朱棣与徐长吟是心疼到了骨子里。 徐长吟要喂淮真喝水,然淮真就是不愿张嘴。朱棣遂而沾湿净帕,润一润女儿干干的小唇瓣。 幸而刘丹瑶备药极快,不多时便将药端了来。药里用了味蜜汁,甜香诱人,淮真倒也未如喝水般抗拒,而是小口小口的吞咽下。等喝完药,她终于平静了许多。 朱棣极有耐性的哄着她,未过多久,淮真终是睡着了。 等她安稳睡下,众人莫不松了口气。尤其是徐长吟,此时才觉吊在嗓子眼的心复归了原位。她拿起帕子,也不假他人之手,轻柔的擦拭淮真汗湿的小身子。 朱棣在旁凝视着她,挥了挥手示意刘丹瑶等人退下。一干人识相,施罢一礼,悄步退出了寝卧。 夜已深沉,雨势似也渐弱了。 徐长吟对周遭的动静浑无所觉,只是满心满眼的看着淮真。朱棣起身取过一件披衣,温柔的披在她的肩上。她这才施舍给了他一记目光,低声道:“王爷过些时候就要进宫,且回房歇息一会吧!” 朱棣微微拢眉,她这般生疏的态度令他十分不快,“如果明禄未前去向我禀告,你便不打算告诉我淮真病了?”他如她所愿两日未回东园,并不代表不曾关注她的动静。这二日,她倒是过得自在。傍晚时分,她将他的东西送至西园,用意较前日更为明显。她推开他推的如此不在乎,眼下竟连女儿的事也要摒除开他。这的女人,是越来越“嚣张”了。 对他的质问,徐长吟未露不安,而是收回眸光,替淮真掖着衾被,云淡风清的道:“夜已深,我不便打扰。” 当淮真哭闹不止时,她第一个想到的是他。可是,她未派人去通禀他。当淮真难受,她手足无措时,第一个想到也是他。可是,她终只吩咐娉望请来刘丹瑶。她也不懂何以排拒他在外,只是她一想及他眼下在西园,便心生愠气,以致不想见他,更不想知会他。西园是她给他机会去的,可是到头来,她不舒坦、不高兴。隐隐之间,她明白自己其实更想看到的是,无论她将他推得多远、给他多少机会,他都会留在她身边,而非顺水推舟走出她的视线。她越来越不喜这样的自己,既想做大度的烂好人,又在心底埋怨不满。这左右矛盾且虚伪的心态,剥离了她的洒脱,令她变得自私自利又小肚鸡肠。 朱棣的眉头拢成了八字形,语气莫测:“不便打扰?可还有更好的理由?” 徐长吟抿了抿唇,“这话又不假。” 朱棣锐目眯紧,又听她说道:“等淮真病好了,我想带她出城住些时候。”尽日在府里,也令人憋闷,另外她需要离开清醒下。 “可知自作聪明的人很令人生厌?”朱棣眼底卷起了一阵怒火,口吻却冷若寒霜。 徐长吟心弦轻颤,好吧,她知他是在说她!她就是自作聪明不惹人喜又如何?她容色无表,淡声说道:“生厌便生厌吧!” 她的满不在乎让朱棣面容更冷,他倏地起身,攫住她的手腕,二话不说的将她自榻旁拉至了扇屏外。徐长吟不想惊醒女儿,也未挣扎。 一到屏风外头,她掀唇欲语,朱棣却未等她出声,猛地攫住她的下颌,毫无预警的低头吻上了她口是心非的樱唇。他的动作并不温柔,更是惩罚似的咬着她的下唇,让她吃痛低呼了一记,并迅速推开了他。 “外头就如此吸引你?”尽管朱棣离开了她的唇,但并未松开锁住她身子的手。 徐长吟抬手摸了摸红肿的唇,怨嗔的瞪他一眼,眼神里不乏“没事发神经”的意味:“鱼若无水不得活,鸟若有翅不得飞,焉会不难受?” “你是鱼还是鸟,是能入水还是高飞?”朱棣神情冷然。 徐长吟语塞,旋即泰然说道:“不过是比喻而已,王爷何需纠于此?” 朱棣冷笑,“既然如此,给个能说服我的理由。” 她要出个府就如此难么?徐长吟蹙眉,“我想出府去。”这个理由够坦白了吧! “不准!”朱棣言简意赅的驳回。 徐长吟脸上瞬即也浮上了一层薄怒,她眯起双眸,尽量保持平衡的声调:“为何?” “我不准!”朱棣仍旧简明扼要的表明态度。 徐长吟脸涨得通红。这个霸道狂! “理由!”她抑住怒火。 “淮真必需留在我身边。”朱棣紧盯着她。 徐长吟心尖一拧,握紧拳头。只是因为女儿!若要撇下女儿,她是千百万个不愿! 朱棣瞧出她的犹豫,也瞧见了她的指尖掐入了掌心里。他无声一叹,欲去握她的手,免得她伤到自己。 就在他伸出手掌之际,门外陡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就听到明诚在外急声说道:“启禀王爷、王妃,晋王妃娘娘薨逝了!” 徐长吟闻言浑身一震,嗖地抬头,失声惊道:“什么?” 朱棣的神情也是意外之极,迅速走至门边,沉声问道:“消息可属实?” “晋王府派了人来,正在前厅侯着。”明诚脸上满是雨水,显然是一得消息就奔来的,“据闻晋王妃是突染急恙,在二刻前薨逝。” 徐长吟身形又是一颤,双眸发紧的盯住门外的明诚,脑海里一片懵白。前几日,谢临清还带着朱济熺过府来,高兴的请她画幅画儿,这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会突然就没了? 在众妯娌中,她与谢临清算得最为亲近。无论是在中都,还是回了应天府,她与谢临清都常有往来。而谢临清温润随和的性情,也与她极为投契。那样芳华正盛的女子,竟会猝然凋敝,让她连最后一面也未见…… 她的泪水不觉夺眶而出,棣上前轻揽她入怀,她伤心的埋首在他胸膛,泣泪出声。眼下,前一刻的不快已然烟消荡尽,只剩下噩耗带来的悲伤。 这雨夜注定使人无法安宁,晋王妃骤薨的消息惊动了整座宫城内外。 细雨不歇,朱棣与徐长吟赶至晋王府时,晋王府是灯火通明,十余名仆婢正里外垂挂着白缎白笼,尚未见到朱标、朱樉等人的身影。 朱棣握着徐长吟的手,在仆婢的引领下,与她匆匆往正堂行去。一至堂中,已见一口灵柩置于正中,周遭有不少人正在布置灵堂。朱棡怔怔地坐在一旁,目光呆滞的看着那口上好的金丝楠木棺,似乎对周遭的一切浑无所觉。 朱棣上前,按住朱棡的肩,低唤一声:“三哥。” 朱棡抬头看向他,眼底浮起掩不住的苦涩:“四弟,你来了。”他又看向在旁垂泪的徐长吟,声色越发的苦:“王妃傍晚时还说道,过两日去向四弟妹取画,却不想竟成了奢愿。” 徐长吟愈发伤感,泪水又未藏住,掩唇咽泪无声。 未过多久,朱标与太子妃前来,朱橚与住在吴王府的怀庆相皆而至,而朱樉也前后脚的赶到了。(未完待续) 第六十五章 南风渚兮落镜中 下 凄哀的夜,不再宁静。 诺大的灵堂里,这时已是香烟缭绕,纸灰升腾,泣声不绝。 朱标与朱橚陪着朱棡,言语安慰。朱樉少有的安静,与朱棣陪在朱棡身旁,表情凝重。怀庆垂泪难过,常氏也是唏嘘感伤。 星月稀松,夜雨洗刷过后,却未现明亮,反而暗沉得令人压抑。 朱棣与徐长吟回了燕王府,徐长吟依然神色哀伤。朱棣知她难受,挥手屏退娉望等人,走至怔怔地坐于桌旁的她身边,并未多言,只是轻轻拥住她,无声安慰着。 徐长吟被他圈在怀中,泪不觉又滑落了两行,眼前又浮现起谢临清温秀婉约的容貌。她闭上双眸,埋首在他怀里,泣泪出声。 良久,朱棣温柔拭去她眼角的泪水,看着她哀伤的泪颜,眼底浮露了一抹怜惜。他低声言道:“佛语有云,人既生亦死,生与死都是自然,三嫂此生福缘有尽,来世必会福寿绵长。” 徐长吟抬起泪眸,哀而摇首:“世事无常,人生却最是难测。我难过三嫂芳华早逝,也难过熺儿尚未足岁便没了娘亲……”如今她也是生为母亲的,若是哪一日她要死去了,必定千万个放不下淮真,放不下她的女儿。 朱棣无声叹息,只是拥紧了她,牢牢的。 翌日,晋王妃薨逝的消息告诸天下。 马皇后将徐长吟召入宫中,朱济熺也被抱到了坤宁宫。看着嗷嗷待哺、不知世事的小儿,马皇后与徐长吟心底愈发难过。他并不知,那怀胎十月,艰难生下他的女子已不在人世。待他成长后,心中又还能记得多少那女子的音容笑貌? 马皇后平素也十分喜爱贤淑知理的谢临清,对她与徐长吟皆是多有教诲为妻为媳之道。平素时常能见的人,却在一夜之间,天人永隔,不复再见,伤感自是不在话下。 谢临清择日下葬,应天府在短暂的沉郁后,渐渐地恢复了繁华热闹。 徐长吟的心情着实郁结了好些时候。接连二日,她在书房中连夜绘出两幅画,一幅是谢临清的画像,一幅是谢临清最喜爱的荷花图。 谢临清的画像由朱棣送去了晋王府,而她花去一宿绘就的荷花图,则在谢临清的陵寝前烧去了。 她静静地看着荷花墨香被引燃,火红的光芒逐渐蔓延整幅画卷,吞噬了茎叶,吞噬了含苞待放的花朵,最后只余下轻烟,也只余下冷冷的灰烬,凉风拂来,便甚么也没有了,一如谢临清那年轻的生命…… 待画卷的残烬随风而去后,她长长地叹息了一记,转身走向了那抹颀立在不远处的身影。 朱棣将披风替她披上,揽着她朝陵外的马车行去。 娉望掀起车帘,扶徐长吟上了马车,朱棣随即撂袍上去。车厢里,乳母杨氏抱着淮真。淮真似乎晓得徐长吟心绪不佳,水汪汪地大眼直勾勾的望着她,小嘴里呀呀地轻声叫唤起来,似是在安慰着她。 徐长吟看着女儿,微微一笑。她从乳母手中接过女儿,在她的额上亲了亲,续而抬首看向仍旧揽着她的朱棣:“我们去东岳,当真没问题?” 朱棣低眉看着她,淡淡笑道:“这是父皇亲自允可,自无问题,只是他们舍不得淮真。” 徐长吟未再说话,只是抱着女儿安静的倚在他怀里。昨日,朱棣告诉她,已经安排好去东岳的行程,今日就能动身。她记得在枫桥镇时,他曾许诺在夏秋之季,带着她去东岳游赏。后来他未再提,她也未提醒他,倒不知他一直记在心里。她偶又思及,那日得闻谢临清噩耗时她与朱棣的争执,似乎就这么消散了。 此行共七人,分乘两架马车。除却他们一家三口,另有明峰、明岳、杨氏与娉望。轻车简骑,丝毫不张扬的出了应天府,在碧落枫升的陌径往泰安而去。 燕王府。 高阔的门扉重阖,无一丝波澜。 苏绣茵百无聊奈的回到南园,方入园中,顿见容玉眉眼温顺的立于亭前。她一怔,眸光一扫,果见宫灯熠熠的凉亭内有几抹纤袅的身影。 “夫人,是嫣夫人和甚么人。”苏绣茵身后的婢女低声道。 苏绣茵冷哼一声,不用旁人说,她也知是赏汝嫣。她提步走前,临得近了,果见亭中坐着赏汝嫣,而一旁坐着的赫然竟是秦王妃王君撷。苏绣茵眼眸微瞠,见到王君撷,先是有些惊慌,旋即又有些怒气。她惊慌的是王君撷竟然和赏汝嫣在一起,而且会一同到南园来,难道是对赏汝嫣说了甚么?她怒的是,王君撷不告而来,违背她们此前的约定,若无要紧之事,绝不见面。 “嫣妹妹,这位便是茵夫人么?”就在苏绣茵心头不定之际,王君撷温和的出了声。 赏汝嫣淡然颔首:“正是。” 苏绣茵玲珑心思,见王君撷如此说来,心头略宽,知她应未对赏汝嫣说过甚么,否则何需装做头一回见她似的?她迅速施了个万福,语音娇柔:“妾身参见王妃娘娘。” 王君撷柔和的笑了笑,抬手道:“茵夫人不必客气,一同坐一坐吧!” 苏绣茵瞧着她温煦如水的模样,心头一阵冷哼,若论伪善,这秦王妃当属天下第一。她谢过,依言坐在了王君撷旁边,不动声色的带着歉然的说道:“王妃娘娘与嫣姐姐前来,妾身未来远迎,实是失礼了。” 王君撷睇眼颇有些沉默的赏汝嫣,不以为意的笑道:“是我来的唐突,本想来送一送燕王妃,却不知他们早就出了府。后来,我想着不如来探望探望二位夫人,便与嫣夫人来了南园。” 苏绣茵心底又是哼了一记,她可不相信王君撷会无事而来。自从在寺中一遇后,这位看似温和善良的秦王妃便“好心”教授了她不少整治人的法子。如果王君撷真是因“恶屋及乌”而不喜,甚至嫉恨起徐长吟,那么这女子实在是心胸狭隘又阴狠至极了。不过,眼下她们也算得同条船上之人,毕竟,此前她做的那些事,其中有泰半是其授受与支援的。(未完待续) 第六十六章 南风幌兮隔西风 上 纵是鄙夷在心,苏绣茵颜面上未露分毫,依然恭敬的言语:“王妃娘娘是大贵人,愿拨冗莅临,是妾身的荣幸。” 这般虚与委蛇几番,明面是风平浪静,几相和乐。 王君撷不紧不慢的说道:“素闻茵夫人写得一手好字,不知今日可否替我写几个字?” “不敢当,妾身那手拙字可登不上台面。”苏绣茵垂睑,这王君撷究竟是何意? “诶,茵夫人何需如此谦虚?”王君撷不以为意,站起了身,笑盈盈的握住她的手,“我要的那几个字也不难,必不会耽搁茵夫人多少时辰。”说着,她略施几分力气,紧紧梏住了苏绣茵的手腕。苏绣茵脸色微变,但又听她对赏汝嫣笑容可掬的说着,“嫣夫人可要同去?” 赏汝嫣深睨她们,淡然的道:“妾身有些不适,请王妃娘娘恕妾身失仪,无法相陪。”难道真如她所揣测,王君撷有意拉拢苏绣茵? “无妨。嫣夫人若是不适,不如先回去歇息,这儿有茵夫人陪我即可。”王君撷也不在意赏汝嫣是否有所怀疑,眼神诡莫难测。 赏汝嫣果也不想多留,起身施罢一礼,便在容玉的扶侍下离开了南园。她的身影一告消失,苏绣茵立即拉下脸,抽出手,冷盯着王君撷道:“秦王妃究竟意欲何为?”先是违背她们的约定,自行来了燕王府,眼下又在赏汝嫣面前与她表现热络,俨然毫不担心赏汝嫣会有所猜疑,这怎不令她愠怒? 王君撷眼儿四下一扫,轻慢一笑:“瞧茵夫人此话说的,我不过是来求几个字罢了。” 苏绣茵的目光也向四合瞅了瞅,除却贴身婢女外,另有几名仆役在。她勉强抑住不满,语气稍显僵硬的道:“王妃娘娘请随妾身前去书房。” 王君撷勾唇一笑,在她施的请礼间朝书房行去。 初秋的山麓,萧瑟尚浅,如织游人依然兴致盎然的游山赏水。 山脚下的蓬莱客栈来了一对年轻夫妇,衣饰无华,却仪态不凡,随侍的仆婢亦是或威武或端方,不难看出必是从大户人家出来的。 朱棣扶着徐长吟走入客栈,示意杨氏与娉望抱着酣睡的淮真先去厢房,复低首对她道:“可要歇息一会?” 徐长吟在客栈门槛前顿足,心神已然被拔地通天、气势恢宏的高山吸引。她一脸向往的望着深青色山脉,随口回了句:“你去陪淮真,我去前面瞧瞧。”早已过了晌午,今日爬山也晚了些,只得先去四下探探路了。 朱棣不悦的勾回她的脸蛋,捉回她的注意力,“你说什么?” 徐长吟眨巴下眼,随即意识到自个无意中又忽视了这位王爷,她赶紧堆起笑脸:“您若是得空,可要陪我去走一走?”离开应天已逾半月,一路之上,但凡行经美景宝地,她八成会忽略掉朱棣,一心一眼只有那些瑶池景川。为此,朱棣可没少冷下脸。 朱棣对她的亡羊补牢示以宽容,稍露满意的点了点头。 徐长吟趁他不注意,扭头扮了个鬼脸,岂料方一侧首,她眼前赫然映入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巫姑娘!”徐长吟讶然出声。 那一身简素的果就是巫梨华,她亦看见了朱棣与徐长吟,一怔后即是喜笑颜开,几步走入客栈,就要拜下。徐长吟忙扶住她,“不必多礼。”她这一行礼,不免暴露他们的身份。 巫梨华也是伶俐,反应过来,对他们颔首为礼,压低声道:“民妇参见王爷、王妃娘娘。” 朱棣抬了抬手,示意她免礼。 “你们成亲了?”徐长吟可未忽略她方才的自称。 巫梨华腆颜一笑,“是上月成的亲。我祖上就在泰安,成亲后便想着回来看一看。” 徐长吟听着是由衷欢喜,“恭喜你们。” 巫梨华朝她与朱棣望去,目露感激:“民妇与夫君能有今日,全靠王爷与娘娘。” 徐长吟微愣,瞧向朱棣。朱棣未有异样,问道:“靖仪也在附近?” 巫梨华点头,“我们住在南麓的老屋里,今日是下山来采办些用物。”正说话间,突听客栈外传来一记疑惑的叫唤:“梨华?” 朱棣与徐长吟闻声转身,果见施靖仪提着不少东西朝客栈走来。而一见他们,施靖仪亦如巫梨华先前那般,一怔后是大喜,几步踏前,就要施礼。朱棣扶住他,“楼上说话。”客栈里人来往去,眼下他们聚于门前,已引来不少人侧目,说话确是不大方便。 施靖仪会意,四人次第上了楼。淮真正在房中歇息,乳母杨氏与娉望则在轻手轻脚的整理衣物。朱棣引众人去了隔壁厢房,明峰与明岳正在四处检查。 一入房中,施靖仪与巫梨华便双双向朱棣、徐长吟拜下,施了一记大礼。 朱棣向徐长吟点点头,徐长吟上前笑盈盈的扶起巫梨华,又虚扶施靖仪一记,笑道:“恭喜你娶了位好娘子呀!” 施靖仪一笑,起身拱手:“属下与拙荆能有今日,实乃王爷与娘娘相助之恩。” 属下?徐长吟听出端倪,眯眼瞅向朱棣。 朱棣状若未睹,径直对施靖仪道:“你们在北平府可还习惯?” 施靖仪与巫梨华互望一眼,相皆笑道:“一切都很习惯。成亲的事宜,也多亏王爷派了几婴先生他们一同打点,才未寒酸的委屈了梨华。”话落,他满目柔情的看向巫梨华,巫梨华则幸福的回望着她。 徐长吟却是愈听眼眸眯得愈紧,邱几婴不在应天她是知道的,却不知是去了北平府,还替施靖仪办了这场婚仪,而这一切全是朱棣安排。另外,她怎么听着施靖仪似乎也被朱棣收归了囊下? 朱棣微微一笑,“你前些时候来信说要出城逾月,原来也是来了泰安。” “是,拙荆祖籍泰安,此番是回乡祭拜。信中未向王爷禀明,实是不想再让王爷多为我们费心。”若是朱棣知晓,必又要替他们安排一切。并非他不知感恩,而是承了朱棣太多恩情,不愿这些小事又让朱棣费心。 “民妇听说王爷与娘娘添了位小郡主,不知小郡主此行可有同来?”巫梨华笑问。 徐长吟剜了朱棣一眼,暂时压下对他的满腹不满与疑惑,回眸笑道:“来了,这会正睡着。待会醒来后,再引你去。”(未完待续) 第六十六章 南风幌兮隔西风 中 施氏夫妇在客栈逗留颇久,淮真醒来后被杨氏抱了来,一进屋便引去了众人的注意。 睡醒后的淮真这会儿是精神奕奕,吮吸着胖乎乎的小手指,乌溜溜的大眼好奇地望着屋里的陌生人。 她粉嫩圆润的模样煞是招人喜爱,巫梨华瞧着好是欢喜。徐长吟将淮真抱入她怀里,她眉欢眼笑的逗弄着乖巧的淮真,看模样是恨不得也生一个。 徐长吟提袖掩笑,余光扫见朱棣,眯了眯眸,挨到他身边,低言轻语:“王爷不打算告诉我一声么?”若非今日意外相遇,她怕是仍不知施氏夫妇已被朱棣收归门下,更不知他们已成了亲。尽管与他们只结识了数日,这事儿也算不得大事,然好歹也算颇有缘分,况且,她愠的不是知道得晚,而是朱棣压根儿就没想要告诉她的态度。 “今日不是知道了么?”朱棣是毫无觉悟。 徐长吟气极反笑,合着他是打算事到眼前让她自个晓得就成,倒是省心省力又省口水。那成,往后她也万事不言,等他自个发现即可。 仿佛晓得她的心思,朱棣温和的提醒她:“你有哪件事是我不知的?” 言下之意,她没什么能够威胁到他的“筹码”。徐长吟气极,正要反驳,明岳前来禀告,晚膳已备好,她只得抑下火气不言。 巫梨华将淮真抱给她,满面笑意:“小郡主可真乖巧,实在招人疼。” 徐长吟一派与有荣焉,朱棣对她一幅“也不瞧瞧谁生的”的表情表示无视,揽着她朝外走去。有着外人在,徐长吟也不好拂他面子,对他的亲昵也未抗拒,只犹有愠气的与女儿咬起耳朵,申诉她爹爹的欺压行径。淮真睁着大眼,胖嘟嘟的小脸上满是茫然,全然不知自个娘亲在嘀咕些甚么,最后却咧开小嘴憨笑起来,倒像是在笑弄她的咎由自取。 徐长吟好气又好笑,轻刮下女儿的小鼻头,嗔道:“合着和你爹一个德性!” 朱棣将母女俩的行为瞅在眼里,笑在了嘴边。 晚膳罢了,施氏夫妇告辞离去。临行前更是诚挚邀请燕王夫妇前去做客,徐长吟本念及他们新婚燕尔,不便打扰,然巫梨华极是热切的告诉她屋舍边就有几处值得观赏的景致,徐长吟想了想,便也应下。 送走施氏夫妇,徐长吟抱着淮真便欲往外走,朱棣不疾不徐的问道:“去哪?” 徐长吟回眸,挑着眉角,抑扬顿挫的挑衅:“唉哟,王爷不是说对我的事没一件不知的么?” 她倒是挺会记仇。朱棣无语。 娉望在旁看着,面露急色,只道徐长吟在与朱棣生气。杨氏却晓得这是小两口的斗嘴皮,莞尔一笑,拉着不知怎么回事的娉望,向朱棣福身一礼,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朱棣睨眼阖紧的厢房门,接过女儿回桌边坐下,“夜游泰山似乎不妥当。” 徐长吟眼见女儿被“掳”,只得也走回桌边,不满的道:“谁说我要去爬山了?” “不是吗?”朱棣略拢眉,一派若有所思,“虽说这厢房简素了些,却比山洞来得舒适,王妃三思才好。” 徐长吟瞪眼,嗔道:“要住山洞也要拉着你,淮真这么小,怎受不得洞中寒潮?” 朱棣点了点头,“言之有理。那待我备上衾褥再去吧!” 徐长吟一怔,“去哪?” 朱棣好整以暇,“王妃不是说拉着本王去山洞么?本王自当却之不恭。” 徐长吟无言。她承认,论耍嘴皮子,她比不过他! 她认输,朱棣却是言出必行。唤来杨氏与娉望,将淮真交给杨氏后,又吩咐娉望取出厚些的披衣,吩咐一番后,握紧徐长吟的手,没等她发表意见,已二话不说的拉着她出了客栈。 离客栈数十丈开外,有数百余石阶,而朝东侧行不多远,有处翘角山亭。那亭修砌得甚为巧妙隐秘,四围古松幽碧环抱,临近了却能发现亭的位置又能将远景近景眺览得清晰无余。 徐长吟讶然的随朱棣登阶,朝那山亭行去。傍晚时分,石阶有些湿气。朱棣紧紧握着她的手,与她缓缓拾阶而上。徐长吟眼下也忘了与他之前的怄气,踩着他落下的步子,慢慢朝山上走去。 不多时,二人已到山亭。徐长吟随即发现,那山亭竟是自山壁上凿出的,亭边藤树缠绕处,竟还真有个小山洞。她惊讶的觑眼毫无意外之色的朱棣,他还真寻着了处山洞。不过,以他径直带她前来的行为,怕是早知此处有山洞了。然而,她也未及好奇他怎会晓得,视线已被望见的景致吸引了过去。 晚霞淬着瑰丽的苍穹,映着深青色的山脉,浑然未减雄伟拔萃的磅礴气势。望着如同隽永山水墨画的景致,她已是陶醉。凝视着她惊叹的模样,朱棣缓缓笑了,替她系上披风,与她比肩而立,倚栏眺望着群峰对峙、霞光缭绕的山峦美景。 待夜幕染了天际,丝许寒意也至。徐长吟复收回心神,旋又发觉自个竟是偎在朱棣怀里。她想退开,可凉风吹得有些冷,便也安份的窝在他怀里让他挡风。 朱棣的眸光仍旧望着远处墨色的山影,她掀眸瞧向他的面庞。脸廓的线条仍如初见时那般冷峻,那薄薄的唇在不笑时着实令人生畏,可一旦有了些许弧度,更让她惴惴,因为在她看来,他笑时八成是不怀好意。他眉间的褶皱时而拢起,时而舒缓,漆目幽沉得总让人猜不出他的心思,若是透露几许心思,也多半是不怀好意的。正如这会儿,那双低垂的眼眸里幽幽暗暗闪动的光芒,明显就是在算计着甚么。 诶?徐长吟倏地一惊,他瞅着的不就是自个么? “来,王妃随本王回山洞吧!”朱棣拧出一抹在徐长吟看来就是狡诈的微笑。 徐长吟看出他眼底那抹火簇的意味,颊染红霜的啐道:“谁要去山洞了?” 朱棣的手自披衣下探入,锁住她的腰肢,将她扣得紧紧,低下头暧昧的在她耳边吐气:“王妃之前盛情邀约,本王可是期待不已,眼下岂能出尔反尔?”(未完待续) 第六十六章 南风幌兮隔西风 下 “谁盛情邀约了?”徐长吟欲推开他,免又被继续调戏。 “年岁不长,竟是话出即忘。”朱棣似笑非笑,将她抵抗的手捉入怀中不放。 徐长吟不服,“我本就未……” “死、死人啦——死人啦——”惊恐万分的喊叫在刹那间划破了山野的安宁静谧,也打断了“卿卿我我”的燕王夫妇。 朱棣与徐长吟惊讶对望,又同时朝山下瞧去,果见山脚下已聚积起闻声纷沓出户的百姓,喧嚣气息霎时笼罩了四合。 “去看看!”徐长吟不是好凑热闹的人,但任谁听见“死人”二字,也会去一探究竟。 朱棣未说话,只是牵着她朝山下走去。 一到山下,立见人群都是朝南边方向涌去。朱棣与徐长吟随人潮行去,周遭人多嘴杂,也未听出甚么眉目。 行不多远,人群便都停住,纷纷朝一户青瓦屋指指点点,虽被人群隔开甚远,但仍能听到屋内传出阵阵号啕大哭声。 这时,一抹高大的身影快速向燕王夫妇走来,徐长吟定睛一瞧,见是明峰,想来他也是闻声赶来的。而明岳不在,应是留在客栈保护淮真她们。 “怎么回事?” 明峰拱手施礼,压低声道:“爷,据闻是此户人家菜园的井里出现浮尸。” “浮尸?”朱棣望了徐长吟一眼。 徐长吟低声道:“可要进去瞧瞧?” 忽地,一阵高嚷打断了人群的嘈杂:“梁保正来了,梁保正来了!” 朱棣与徐长吟闻声侧首,就见人群纷纷散开让出了一条道,一名留八字须的四旬男子带着四大汉急步而来。在经过朱棣与徐长吟身边时,许是感受到这对年轻男女的雍容气度,他表情微微一怔,朝他们多瞟了几眼,才又匆匆往出事的人家走去。 就着散开的道,朱棣与徐长吟随后跟了上前,明峰则紧紧跟随在后。见有人涌前,旁的百姓也好奇的连忙跟上。 屋外,不少百姓正朝内探头探脑,掩口私语。梁保正越过众人走进哭声不绝的屋舍,殿后的大汉则将众人朝外推攘,大声道:“大伙该干嘛都干嘛去!” 朱棣将徐长吟护住,未被退后的人潮挤到,他朝明峰一瞥。明峰心领神会,健步上前,拉住一大汉低言数语。那大汉本是不耐烦,眨眼间脸色倏变,迅速朝退避一旁的朱棣与徐长吟觑了眼,连又招呼同伴排众走至朱棣面前,拱手为礼:“不知四公子前来,属下等未来迎侯,还望公子恕罪。” 朱棣淡淡道:“无妨。浮尸是怎么回事?” 为首大汉未拦阻,紧步跟着并禀道:“这家屋主姓张名平,已失踪三日。半刻前,邻居慌忙跑来告诉张王氏,说张家菜园的井里浮着一具尸体,张王氏跑到菜园里一瞧,顿时肯定那尸体就是丈夫张平。” 徐长吟心头微动,觉之有些异样,但她并未出声,只安静的走在朱棣身侧。瞅着机会,她向明峰低声询问道:“是哪个四公子?”依朱棣的个性,并不希望在外时坦露真实身份。 明峰也低声回道:“属下只是拿出了济南知府的家信,告诉他们王爷排行第四,而济南知府有四子。” 徐长吟略讶,“家信?” 明峰云淡风清的回道:“济南知府是属下的堂叔。” 徐长吟眨巴下眼,随即掩唇轻笑:“这位知府大人可是捡了个大便宜。”似是而非的话,加上信物,也不难让人误会,只是那济南知府还不知白拣了朱棣这么个贵阶公子。 说话间,众人已走入屋内。原来张家菜园就在屋后,而一至屋后即听到了更为凄惨的哀哭。推开篱笆门,更是立即瞧见一名颇为貌美的少妇正声嘶力竭的捶胸号哭着,显然已哭得没甚么力气了,若非两名中年妇人搀扶着她,定会瘫软在地。而一旁的井栏圈旁还围着不少人,多是对那少妇面露同情,也有不少人陪着抹眼泪。 梁保正劝慰几句,正欲询问情况,就见手下带着那对令他侧目的年轻男女走了进来。他眉头微皱,为首大汉已快步上前禀告了一番。梁保正微微一惊,遂迅速抱拳迎上朱棣,“属下方才眼拙,未能认出四公子,还请见谅。” 朱棣摆了摆手,看着那少妇,拧眉道:“此案究是自杀,还是他杀?” 梁保正愣了愣,正要说话,那张王氏陡然挣扎起身,撕心裂肺的哭喊着:“当家的,我这就去陪你!”哭喊间,她就朝井栏圈撞去,竟是要投井殉夫。左邻右舍见状,慌忙将她拦下。梁保正连忙又指使二名手下将井边围住,不让人靠近。 徐长吟看着哭天捶地的张王氏,于心不忍,上前轻言安抚:“张夫人,务请节哀。令夫如何罹难,府衙大人会给你个公道的。” 旁边有人道:“他们夫妻俩一直恩爱,夫勤妻贤,张平怎会自杀?” “是啊,是啊。这方圆十余里都晓得张家娘子贤慧,张平绝不会想不开自杀的。” 听着旁人的话,张王氏是愈发悲痛,泣不成声。徐长吟无声叹息,也不知如何劝慰的好了。她起身走至朱棣身边,朱棣则缓步踱至井边。 二人围拢在井边,徐长吟朝井中俯看去。 天色渐黑,月色尚不明亮,井下甚黑的,依稀能见一具尸体浮在井里,却辨不清面貌。朱棣与徐长吟互望一眼。那赵保正也走过来,朱棣负手,平静的问道:“这具尸体就是张平?” 赵保正朝井内瞧去,仔细端详,隔了半晌,他有些迟疑的道:“井中太黑,不如将尸体打捞上来辨认为好。” 朱棣抬手,遂转身对张王氏道:“张夫人,这井中确为令夫?” 那张王氏低哭声道:这位公子,民妇岂会连家夫也认不出来?保正大人,您一定要为民妇伸冤啊!” 赵保正欲言又止,朱棣则朝围在低矮篱笆墙边左邻右舍道:“各位请过来,看看这井中是不是张平?”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他是谁,可又见赵保正对这年轻公子极是客气,心下也猜到必然有些来头,犹豫一会,倒也围上来了四五人,纷纷朝井中望去。 隔得片刻,众人抬起头,道:“井里黑黢黢的,得打灯笼看。”(未完待续) 第六十七章 南风峭兮生西东 上 朱棣看眼赵保正。这赵保正倒也明事,立即吩咐属下去找灯笼。 这期间,朱棣看向张王氏,似在赞许:“看来张夫人的眼力甚佳。” 张王氏一怔,立即又捂住脸哀哀痛哭:“我与夫君朝暮相对,岂会认他不出?” 朱棣点了点头,“那么张夫人可认得尸身上的衣物?” 张王氏身形微颤,隔了片刻,她呜呜咽咽的道:“是、是件短褐衣衫。” “可是张平三日前离家时所穿的衣物?” 张王氏迅速点头,“是的。家夫失踪已有三日,而井中尸身上穿的就是家夫三日前所穿的衣衫。” 朱棣颔首,未再多言。 不多时,灯笼取来,着燃了探入井中,倒也瞧得清透了许多。 众人遂再探首瞧往井里,然而未过多久,众人又齐齐摇头:“这口井太深了,实在看不清楚。” 赵保正又朝左右吩咐:“先将尸身打捞上来!” “不急!”朱棣又阻止了他,那赵保正面露不满,但听朱棣又问向哭哭啼啼的张王氏,“你再确认一遍,这井中的就是张平?” 张王氏抹泪泣道:“自然就是家夫。” 徐长吟无声一叹。朱棣冷冷道:“你既已承认谋害亲夫,何不也将同谋供出?”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莫不一震,惊愕的面面相觑,都怔愣住了。 张王氏脸上飞掠过一抹慌乱,旋即又悲愤无比的哭喊起来:“我与夫君素来恩爱,岂会谋害他?你有什么居心?为何要含血喷人?” 周遭百姓也纷纷替她打抱不平:“是啊,张氏夫妇相敬如宾,张王氏既本分知理又善心,张平失踪三日,她每日守在家门前哭泣担忧,又怎么会杀夫?” 朱棣面色无变,仍至不疾不徐的道:“井深幽暗,你们皆无法辨认尸体,何以她能如此笃定就是其夫,连尸身上的衣服也能知道?如非她早知张平的尸身就在井中,还有什么合理解释?” 话一出口,众人皆是语塞,齐刷刷地看向张王氏,显然也意识到了这点。 张王氏脸霎时脸白如纸,浑身一软,跌坐在地,簌簌发起抖来,“我、我……” 赵保正目睹到此,自是明白过来,朱棣则示意赵保正可将尸体打捞上来。他随之抚住徐长吟的双眸,不让她看见不忍欲睹的尸体。 徐长吟轻撇唇,不置可否,但也未推拒,算是受下了他的体贴。 尸体被抬出水井,身上果是穿着短褐衣衫。张王氏面如死灰,赵保正遂吩咐手下将她解往了官衙。 围观的人群见事态如此发生,对那张王氏莫不是指指点点,窃窃议论。 徐长吟叹息,扯了扯朱棣的衣袖,轻声道:“回去吧!” 晚景绝妙,却发生这等事,着实影响心情。朱棣未说话,只点了点头。 赵保正对朱棣连连揖礼道谢,并将他们送回蓬莱客栈。 天色已晚,杨氏早已哄淮真睡着。娉望与明岳在客栈堂中等候。待见他们回来,娉望立即上前扶过徐长吟,神秘兮兮的告诉她附近死了人。 徐长吟扬眉,打算明日个再告诉她破案的正是她家燕王。 漱洗后,燕王夫妇就寝。 油灯曳曳,帐中重影叠叠。徐长吟并无睡意,睁着双眸,怔怔地望着帐顶。 良久,她突地撞了撞朱棣的胳膊。朱棣闭着眼,“嗯”了一声。 “那张王氏不念夫妻情义,将张平推入井中致死,会是何因?”徐长吟一脸若有所思。 “不外乎与人有私。”朱棣仍未睁眼。 徐长吟叹了声:“这女子倒是狠得心肠,可也愚笨了些。” 朱棣眉头微跳,睁开眼,侧首看向她。 徐长吟不失他所望,继续说道:“若要谋害什么人,多的是法子,何需推入井中留下口实?” 朱棣的眉头继续跳动,眯了眯眼,“你有更好的法子?” “宋人著有洗冤录,提及一位地主俞厥成,因其妻与长工有私情,遂生杀机。那俞厥成在灌醉长工后,以湿布将长工的眼耳口鼻扎起,用利刃在长工胁下猛刺下一个孔,并用开水浇淋,直至将伤口烫白,全然看不出血荫。那连工就此死去,隔日那俞厥成对外说长工中风而死。有人知长工与俞厥成有嫌隙,怀疑是俞厥成杀了长工,告到官府。官府前来验尸,发现胁下伤处,但伤处肉色干色,更无血花,遂认定是死后所伤,不足为据。那俞厥成最后无罪开释。”徐长吟琢磨着,“我瞧这法子就挺好,还让人查不出。” 朱棣一言不发。 “另有位妇人为谋家财,伙同表兄将丈夫绑住,将一条指细小蛇装在竹筒里,用火烫蛇尾,那小蛇怕烫,嗖地一窜,窜入了那丈夫的嘴里,那丈夫最后气绝身亡。” 朱棣依然不语,只是墨眉拢成了八字形。 “还有,唐时有位妇人,因与人有……唔!” 朱棣忍无可忍,陡地翻身侧起,一把扣住她的后脑,吻住她的唇,让她再说不出话来…… 松涛晨鼓,清露泠泠,薄日透云,朝霞映空。 一行人趁着晨间气爽,上山观景。山阶砌石为蹬,遥乎数千余级,九曲八折,蜿蜒若蛇,盘旋着晃若直上云霄。 朱棣不假旁人之手,抱着淮真,也未乘轿,神清气朗、步伐轻松的拾级而上,反观徐长吟行不多时就已是气喘吁吁,只得行一路歇一路。朱棣望住撑着一株参天松柏直喘气的徐长吟,凉凉说道:“既然爬不了山,下回就在马车中坐着,四处瞅瞅即可。” 娉望忙着给徐长吟拭汗,杨氏则捧上水壶,徐长吟喝了一大口水,才恢复几分气力,咬牙切齿的瞪住朱棣。她没气力爬山,罪魁祸首是谁? 朱棣浑无自觉,嘴角的笑意可恶的蔓延着。淮真舒适的窝在爹爹怀里,看着气哼哼的娘亲,困惑的眨巴着大眼。 终于爬上了半山腰。徐长吟俯看着山林秀景,萦绕山腰的云雾飘渺舞动,远眺近临皆是景,忿忿地心情舒坦了泰半。(未完待续) 第六十七章 南风峭兮生西东 中 一行人沿途赏景观林,停停歇歇,临近晌午,方与一直在山腰迎候的施靖仪相遇。 施氏夫妇住在南麓的老屋里,不过是间灰白瓦屋,看得出闲置已久,然拾掇过后,前有菜园后有溪,藤青枝蔓爬满院,缀着白花,却也幽静怡人。 朱棣扫眼徐长吟,果见她是一脸欣羡。 巫梨华从屋中迎出,徐长吟示意娉望将礼送上,笑道:“你们成亲时我没能参加,这份礼算是我的一点儿心意。” 施靖仪与巫梨华面露感激,“王爷已送过一份大礼,我们岂敢再受下。” “这是我的心意,你们就莫要推辞了。”徐长吟不由分说的将礼塞给了巫梨华。 施氏夫妇无法,只得又感激谢过收下。 午后,施靖仪引朱棣与徐长吟四处游玩赏景。落日时分,徐长吟累得不愿再走,当晚便在老屋歇下。 三更时分,徐长吟窸窸窣窣地起身穿衣,但也不忘“不小心”的弄出些声响。朱棣本就睡得浅,如她所愿的醒转过来。一见他醒来,徐长吟连忙殷勤的给他捧衣提靴,不忘笑容满面。 朱棣慢慢坐起身,盯着她缓缓开口:“三更天?”白天还累得半死,这会又起了甚么兴致? “离日出还有些时候,到山上的日观亭应来得及。”徐长吟一脸祈求,也如实坦白了自己的“图谋”。 朱棣默然。隔了片刻,他开始穿衣穿靴。徐长吟眉弯眼笑。 穿戴妥当,提了灯笼出门,一阵带着寒气的风吹来,徐长吟不由打了个哆嗦。这三更半夜,果然够冷。 朱棣看她一眼,将灯笼塞给她,解下身上的披风替她系上,继而又拧过了灯笼。 徐长吟心头一暖,弯着眼角,拉过他的右手,双手合握着放在披风下,给他丝许暖意。朱棣无声浅笑,也未挣脱,提着灯笼往山上而去。 二人走后不久,老屋里也燃起了光亮。娉望在门前眺望一会,对身旁精神抖擞的明岳、明峰道:“这就跟上去吧!” 明岳道:“再等等。跟的太近,王爷怕是会察觉。” 施靖仪与巫梨华从房中出来,疑惑的道:“王爷不让你们跟上么?” 娉望摇了摇手指头:“这一路上,若是娘娘心血来潮想去哪儿,多半只有王爷陪伴,不让咱们打扰。” 巫梨华抚唇笑道:“王爷与娘娘当真恩爱。” 娉望小嘴一弯,一脸与有荣焉。 灯笼淡淡的光晕散在脚下,朱棣与徐长吟相携拾阶而上。行不多远,依稀能见蜿蜒的山阶上有灯火闪烁,想来也是夜起登山去观日出的。 五鼓未至,他们到达日观亭。亭前挑着灯,映出亭中四五抹身影,有正焚香抚琴者,有研墨铺纸者,还有扫几煮酒者,让这清冷时分平添了许多雅韵。 徐长吟讶然的望向朱棣,朱棣倒是不觉惊奇。突地,亭中有眼利者望见了他们,热情的招呼他们入亭。燕王夫妇入了亭,未过多时,便也知晓了这些人皆是济南府的文士,今相邀前来同观日出。诸文士也未问及这对年轻夫妇来历,只邀他们同听琴赋诗,静待日出。 一群文人相聚,自是要做尽风雅。琴音书墨,佐以酒香,看云漫氤氲,远山如樗,怎不是惬意乐事?徐长吟兴致盎然,一时技痒,抚琴一曲,赢得众人一片称赞。 就在袅袅琴韵声中,天边层层的云雾渐渐染上了奇异的颜色,变幻的色彩交织着,令人惊奇不己。 徐长吟偎在朱棣怀中,望着云底缓慢升起的红芒,眼眸也渐渐染上了温暖的颜色。她悄悄覆住朱棣搁在他身上的手掌,一点一点的贴紧。朱棣的视线也落在赤艳如丹的日头上,嘴边却缓缓扬起了一抹弧度。 观罢日出,与诸文人告别,朱棣与徐长吟悠闲地下了山。 回到老屋,就见巫梨华正逗弄着精神奕奕的淮真,娉望则筋疲力尽的趴在一旁。 朱棣净了手,抱过女儿,徐长吟则笑眯眯的问向娉望:“三更半夜爬山可累着了?” 娉望一愣,旋即汗颜的吐了吐舌,原来徐长吟知道他们跟在后面。她噘了噘嘴,“您三更半夜出去,奴婢心里担心嘛!” 徐长吟捏了捏她的脸蛋,叹笑:“自是晓得你们担心,才没让你们回来。”白日里上山下山都累了,她原本不想惊动旁人,好让他们休息,只是没想到他们仍跟了来。 一行人用过了午膳,复下山回了蓬莱客栈。 施氏夫妇一直将他们送到客栈,方回到客栈,便见赵保正与一名五旬左右、颇见官态的男子等在堂中。 徐长吟猜测这随赵保正前来的当是泰安知县,从朱棣手中接过淮真后,携上杨氏与娉望回了客房。 等朱棣回到客房,却见徐长吟已睡着了,淮真握着小拳头睡在她的身旁。他坐在榻旁,看着熟睡的母女俩。淮真越渐与徐长吟相似了,朱棣低头凝视着,笑露满脸。 徐长吟这一觉直睡至日头偏西,等她起了身,下榻穿鞋,脚方一踩着地面,顿时痛苦的呻吟了一声。接连爬山,纵赏遍美景,却终究是来了“报应”。她一手扶着腰,如老媪般踩着碎步,慢慢腾腾地挪到桌边,扶着桌檐坐下歇息。 朱棣抱着淮真进屋,淮真见到娘亲醒来,咧出无齿小嘴,笑的欢快。朱棣见她醒来,将淮真抱给她,可她方一接过女儿,手臂便酸软一垂,疼得她直唉哟。 朱棣挑眉,重新抱过女儿,“怎么了?” 徐长吟哀怨地昂首看着他:“自作孽了。” 约莫猜出甚么,朱棣竟勾起嘴角:“我原打算晚上带你去逛夜集,明早去天烛峰看看将军山、罗汉峰,晚上再去西尧观顶日落。”说完,他又上下打量她一眼,“不过,你看样子没有十天半月是难以恢复,那些地方就只好舍却了。” 徐长吟愈听愈哀怨,朱棣不为所察一笑,“不过,游湖倒是能去。” 徐长吟双眸一亮,神采奕奕的望向他。(未完待续) 第六十七章 南风峭兮生西东 下 朱棣微笑着摸摸她的脑袋,俨然哄小娃娃似地,就差没说出“乖乖”二字了。 徐长吟按捺住拍开他手掌的冲动,毕竟还需倚靠他。然而,她在听到他慢悠悠的说出“回到应天后,你想游多久都可以”的话后,她果断挥开他的手,忿忿地挪回榻边,不愿再搭理他。 朱棣抱着淮真走到榻旁,依然是一副微笑模样:“看你无甚心情,想必也没有兴趣去荆州府一游了。” “荆州府?”忍不住逗弄女儿的徐长吟讶然抬首,转眼就发现自个居然又搭理他了。 朱棣撩袍坐下,点头道:“施靖仪是江陵人,来泰安后想回家乡一趟。他知我们此番出来散心,遂邀一同前往。” 徐长吟已起了兴致,不过,她旋即又狐疑的睨向朱棣,“王爷当真想去?” “你不愿往的话,我明日就回拒他。”朱棣一派无所谓。 徐长吟立即阻止他,“据闻荆州府风景秀丽,民风纯朴,倒是值得一去的。”荆州府属湖广管辖,她幼时曾去戚府做客,只听闻那儿是楚国旧都,却未曾去过。况且,这厢游罢泰安便是要回应天的,而她并不想这么快就回去。绕去荆州府,沿途自是可多看些山川秀水,多体味些民俗风情。 朱棣不难猜出她的小心思,然他既然提出此话,自然也是有此打算的。他知徐长吟不会反对,便也点头道:“既然如此,过两日就起程吧!” 这事总算抚平了徐长吟的懊恼,对朱棣也看得“顺眼”了许多。她突地想到午后来找朱棣的赵保正二人,不待她开口,朱棣已像读透她心思似的,说道:“张王氏已招供,与姘夫合谋杀害了张平,那姘夫也已被抓获。” 徐长吟唏嘘了片刻,这女子狠起心来,比起毒蛇也不逊色。她旋又蹙眉看向朱棣,“王爷会读心术?” 朱棣对一个劲盯着他笑的淮真,回以温柔的笑意,头也没抬的回了徐长吟一句:“对你何需用读心术?” 他这话是在回答他真的懂得读心术,还是单纯嘲笑对付她根本用不着那么高深的法术? 在琢磨这句话一会后,徐长吟不再去多想多问,省得又自找气受。不过,她发现在面对他时,她总是很力弱,无论是心思,还是力量。 她的眉头攒紧了几分,长此以往,她岂不是要被他压制得死死?这可不是好召头。看来,她得拿出未出嫁前的玲珑心思,不直接“对抗”,改用迂回战术。 在客栈休整一日后,朱棣不知在哪找来个懂得按硗的女子,总算让浑身酸疼的徐长吟好受了些。她一边享受着,一边琢磨,她也不是缺乏锻炼的人,在府里也时常种菜除草,去甚么地方也并非全是乘轿骑马,未怀淮真前还随朱棣练过一些时候的武功。怎么一爬山就显得如此不中用了? 她左右思索,想起在爬山前晚,她被朱棣“折腾”了半宿,隔日爬山时有些力不从心,而后还漏夜上山观日出……八成是力乏以致身子骨不活络,故而引发了严重的后果。想到这,她对罪魁祸首朱棣是咬牙切齿,可又觉无可奈何,毕竟那些事儿是一个巴掌拍不响的…… 临晚,朱棣大发善心,提出带众人去逛夜集。徐长吟虽说仍是走路慢慢,但已不似昨日那样走一步顿三步。 一行人欢喜的出了客栈,朱棣仍是不假旁人之手的抱着淮真。娉望与杨氏扶着徐长吟,随在朱棣身后,兴致盎然的体味着当地夜集的热闹与新奇。明岳与明峰敬职的护卫在旁,警惕的左瞧右看,在悠闲的人群中显得甚是突兀。 徐长吟看在眼里,莞尔一笑。招手让他们上前,压低声道:“这儿都是当地的百姓,不会晓得我们的身份。你们若是一脸防贼模样,岂非此地无银么?”难得出来一趟,她自是希望大家都放松些。 明岳与明峰互望眼,正要说话,就听前方传来一记娇柔女音:“公子,可有撞到你?” 徐长吟顺声望去,顿见朱棣一手抱着淮真,一手则扶在名雪扶花貌的年轻女子腰间。那女子粉腮嫣红,眼丝儿若有似无的睇着朱棣,一副含羞带怯模样,着实惹人心怜。 朱棣似乎也忘了松手,低头凝视着那女子,嘴边仿佛还带着一丝微笑。 徐长吟瞧在眼里,眸光朝他落在人家姑娘腰间的手掌多看了几眼,并未上前。 明峰与明岳已奔上前,朱棣这才松开手,若有似无的睇了眼徐长吟,对那女子道:“是在下无状,可有撞痛了小姐?” 哟,他倒是怜花惜玉! 徐长吟不自禁的眯了眯双眸,但仍没有走上前去。娉望探头探脑,低声道:“王爷今日个似乎心情很好。” 能不好么?走在路上,还能随意撞到个天姿玉色的姑娘,抱得馨香满怀。 那边厢,那女子终于羞颜退开了些许,“没、没有。”话间,她又偏首悄悄睇了朱棣一眼,含羞道,“公子也是来逛这夜集的么?” 朱棣点头,“倒不知山下的夜集如此热闹。” 听他说话,女子又抬起几分头,一派好奇的问道:“公子是初次来?” “不错。”朱棣用披风替淮真挡住忽吹来的凉风。 女子似乎这才看到他怀中抱着个婴孩,娇容露出讶异,旋即又含蓄的问道:“公子可真体贴,带着妹妹来逛夜集。” 徐长吟离得他们并不远,自也将他们的对话一字不漏的听在了耳朵里。朱棣的妹妹?她女儿是朱棣的妹妹? 娉望啐声:“这人好没眼色!” 杨氏扶着徐长吟道:“夫人,过去吧!” 徐长吟一笑,“在这儿看戏不是挺好么?” 那头朱棣还未说话,他怀中的淮真已咿咿呀呀的叫了起来,仿佛在抗议那女子的胡诌与不怀好意。徐长吟满意点头,果然不愧为她的女儿! 朱棣不为所察一笑,不紧不慢的说道:“这是我女儿。” 淮真得到号召,越发起劲的咿呀响应。 那女子面露尴尬,她身旁的婢女适时解围道:“小姐,咱们与少爷已离得有些远了,还是快些跟上前去,以免走散了。”(未完待续) 第六十八章 南风漾兮楚女袂 上 女子睨眼婢女,又欲语还羞地偷偷瞧往朱棣。 朱棣淡笑不语,也瞅着她。 婢女看着有些急了,轻扯她的衣袖。女子这才轻启朱唇,有些不乐意的说着:“公子,小女子先行一步了。” 朱棣侧开身,“小姐请!” 女子绞了绞手中的绢帕,唇角划过一抹失落,向他颔首一礼,携婢离去。经过徐长吟身旁时,也未瞧她一眼。 朱棣也未提步往前走,只是若有似无的笑着,目光望着五六步开外的徐长吟。 徐长吟款款上前,从他怀里抱过女儿,掀掀眼皮,颜笑眼笑:“王爷好福气,可要妾身将那姑娘的身家问个明白,以便日后接入府里。”她知道这话说的酸,可一瞅见朱棣对旁的女子笑,她就心里不大痛快。 朱棣对她这点儿心思是了如指掌。他无时无刻都筹划着如何牵动她的情绪,看着她因他或喜或恼,总有许多乐趣。 “夫人如斯大度,实乃为夫之幸。不过,为夫眼下可无暇再顾旁人。”朱棣眼底盛笑,将母女二人揽过,避开了挑担的小贩。 他的话令徐长吟的不快稍平,她瞟眼他揽在自个腰间的手,眯了眯眼眸,拍开他的手,抱着女儿扬长而去。 朱棣一愣,杨氏低声道:“王爷,娘娘的是吃醋您碰了别的女子。” 朱棣挑眉,倏而无声一笑,对杨氏吩咐:“陪着娘娘。” 杨氏知他意思,快步追上了徐长吟。 “娘娘,您是该生回气。”娉望替徐长吟抱不平。 “我生气了么?”徐长吟蹙眉,她的情绪表露的就如此明显? 娉望咧嘴,使劲点头。 杨氏年长,自也更明透事理,轻笑道:“娘娘贤惠大度,岂会为这些小事儿动气?街上人来人往,撞到个把人也属正常,擦肩而过罢了,再遇也是难的。” 这话自是宽慰徐长吟,萍水相逢又何需动气? 徐长吟无声一叹。可不是,越是在意,越叫他得意。明明下定决心不再叫他牵着走,可不能又随意泄露了情绪。 一行人继续逛着夜集,不过未多多久,淮真已耷拉着大眼,打着呵欠,显是要睡了。已逛过一会,徐长吟也觉再没甚么可瞧,便往客栈而去。 回到客栈,徐长吟对着朱棣是无事人一般,只没拿正眼多瞧。朱棣倒也不见怒,瞅着她笑的可恶透顶。为了眼不见为净,徐长吟蒙被就睡。 一宿无事,隔日清晨,众人起程前往荆州府。 朱棣策马在前,巫梨华陪徐长吟在马车里。一路上赏景说笑,竟也不觉路途无趣。 天色偏黑,众人行至一小城镇,明岳率先入城订好了客栈。 城中人口不稠,却也堪称繁华。入夜时分,街上百姓往来不绝,商铺外高挂的灯笼,将街道照得热闹明亮。 马车未行多远,便已到达客栈。娉望先行下车,徐长吟撂帘,正欲搭着她的手下来,骤然就听得一记惊喜的娇音灌入耳中。 “公子!” 乍闻这声音,徐长吟已不由挑眉。再顺声望去,眼中赫然就映入一抹纤袅的身影,衣饰讲究,容色娇美,竟又是昨晚夜集所遇的女子。 端见那女子由婢女扶着,婀娜多姿地朝朱棣走来,只眉眼间的欢喜将矜持削弱了几分。朱棣也颇是意外会再遇见她,微微颔首。 “这缘份可还真不浅呢!”徐长吟抿着唇笑了。 “这哪叫缘份,分明是阴魂不散。”娉望咕哝一句。 “未曾想到竟会在此遇见公子。”女子妙眸晶亮,直勾勾地望着朱棣,朱唇边的笑透着真挚的欢喜。 朱棣若有似无的瞄眼坐壁上观的徐长吟,略自退开一步,慢声回道:“很巧。”昨日个还能叫徐长吟有些情绪波动,今日个她倒是无动于衷。 “公子是要去……” “妹妹,怎么了?”突地,有人打断了女子。随着话声,从客栈里走出位英气勃发的年轻人,衣饰讲究,身后跟着名仆从。 女子侧首望向年轻人,娇声道:“三哥,我遇见了位朋友。”看来,她已果断的将朱棣纳入了熟人之列。 年轻人微怔,随即看向朱棣,稍事打量,遂客气的拱手为礼:“在下倪玉昇,是慧慧的三哥,敢问阁下是?” 朱棣睇眼一个劲瞅着他的倪慧慧,淡淡说道,“在下燕四,昨日与倪小姐偶有相遇。” 倪玉昇又是一愣,倪慧慧已纠正:“算上今日,已是两面之缘了!” 倪玉昇微皱眉头,似乎对妹妹强攀关系有些不置可否。他遂又客气的问向朱棣:“不知燕公子是要往哪去?” “湖广境内。”朱棣淡笑着回道,已无多少兴致与这兄妹二人交谈,他侧身看向仍不上前的徐长吟,朝她伸出了手。 徐长吟秀眉轻动,怎么,他不想和人家套近乎了?她殷唇一扯,拾步往前,在倪慧慧的错愕中,将手放入了朱棣的手掌中,乌眸轻转,微笑着睇向倪氏兄妹。 “这是拙荆。”朱棣握紧她的手。 倪玉昇似乎略松口气,朝徐长吟拱手致礼:“燕夫人。” “倪公子。”徐长吟颔首为礼,又笑容可掬的瞧向怔怔盯着自己的倪慧慧,“昨夜偶遇倪小姐,不曾想今日还能得遇,实在是有缘呢!” 倪慧慧轻咬下唇,勉强扯出个笑容,轻轻点了点头。 倪玉昇眼利,将妹妹往身后拉去,笑着向朱棣等人抱拳说道:“想必燕公子与燕夫人今日赶路也甚是劳累,在下与舍妹就不多扰了。”话落,他拉着妹妹往客栈外走去。 娉望得意洋洋:“还算他们有眼色!” 众人住进客房安置妥当后,徐长吟拧干了帕子,轻柔地替淮真擦着小脸蛋,朱棣倚卧在旁,挠着淮真肉乎乎的小手掌心,逗得淮真“咯咯”直笑。朱棣的视线一直落在女儿脸上,看着女儿笑,他也笑。 徐长吟觑他一眼,“招惹了人家姑娘,转眼就不搭理了么?” 朱棣“施舍”了几分目光给她,倏地伸臂勾起她的下颚,眯眼笑道:“本王已经招惹了最不易招惹的,凡花岂能再入眼?” 徐长吟心头怦然一跳,拍开他的手,嗔道:“我可没让你来招惹。” 朱棣点头,“这倒是,本王自愿招惹的,想后悔也没有机会。” 徐长吟斜睨向他,“王爷若是后悔,随时来得及。”(未完待续) 第六十八章 南风漾兮楚女袂 中 若他后悔了,她可是求之不得呢! 对她的这点儿小心思,朱棣岂是不明?他轻轻一嗤,淮真也咧着小嘴儿笑,似乎在笑话母亲的“痴人做梦”。 “你们父女俩就晓得欺负我。”徐长吟忿忿地捏了捏女儿胖乎乎的小脸蛋。不过,她还没胆去捏朱棣。 似乎她话中的“父女俩”触动了朱棣,他的笑容里添了几许温柔或满足的意味。他握着女儿的小手,斜睨眼徐长吟,有丝挑衅的道:“我等着你们母子来报仇。” 徐长吟抬起下巴:“哼,你就等……”不对,他方才说的好像是母子二字。她的脸霍地一热,嗔怒地白他一眼:“胡说甚么呢!” 丢下话,她拿起帕子去清洗。朱棣在她背后,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清晨,雾起,甚是闷热。 两乘马车,两骑宝驹驰在郊陌,两侧山峦峙环,山道旁树叶飘落,铺了满径。 巫梨华掀帘朝车外望去,回首道:“娘娘,似是有雨。” 徐长吟替淮真扇着扇子,松了松襟口,吐出口气:“但愿下了雨会凉爽些。” 突地,马车停了下来。明岳在车辕外禀道:“娘娘,前面有人受困。” 巫梨华撂帘,与徐长吟朝外望过去。就见数丈开外,横着辆马车,四周围着四人。 “咦,是昨晚在客栈外遇见的那对兄妹。”巫梨华眼神利索,已将情形看了个清楚,“似乎是马受了伤。” 徐长吟微眯眼眸,果见马车旁的石墩上一坐一站着二人,正是那对倪氏兄妹。她不禁笑了起来:“山不转路转,竟又转到了一处。” 朱棣骑在马上,自也望见了前面的状况。施靖仪问道:“王爷,可要去看看?” 朱棣还未出声,徐长吟已插话进来:“自是要去看看。”她偏首对巫梨华轻言,让其照顾会淮真,遂而自行下了马车。 朱棣看了看她,伸手,徐长吟也未拒绝,搭手踩镫上马,坐在了他身后。朱棣轻抖马缰,宝驹缓缓上前。施靖仪向明岳点点头,也自跟上。 那边厢的倪氏兄妹听见马蹄声,望了过来,一眼便认出了高坐马上的朱棣。倪慧慧登时惊喜的站起身,似乎就要奔过来,却被其兄一把拉住。 待行至倪氏兄妹跟前数尺处,倪玉昇将妹妹挡在身后,对朱棣客套的拱手笑道:“燕公子。” 朱棣淡一颔首,朝正安抚马匹的仆役瞟了眼,“可是马受了伤?” 倪慧慧满面喜色的插言:“本是好好的,走了半路,也不知怎地就刺了脚,也不知该怎么办。我们还得赶回荆州府呢!” 朱棣微挑眉,徐长吟探首出来,奇声道:“倪小姐是要去荆州府么?” 倪慧慧一见到她,瞬即收敛了喜色,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这前后的态度实在是大有差别。徐长吟未觉不满,反而轻轻一哂。 倪玉昇有些尴尬,道:“我这就叫下人将马牵到一旁。”他以为是马车挡道,拦住了朱棣他们。 “三哥,那马也不知什么时候能走。眼看就要下雨了,不如就请燕公子载咱们一程,到前面寻个地个。”倪慧慧急声道。 “慧慧,怎能麻烦人家?”倪玉昇皱紧眉头,对妹妹明显的企图甚是不置可否。 “想必燕公子不会在意的。”倪慧慧直勾勾的望向朱棣。 徐长吟戳了戳朱棣的腰,咬唇低笑:“瞧,人家姑娘真看上你了。”前日他搂了人家姑娘的腰,她吃味。昨日他对人家姑娘不冷不热,她舒坦。今日再遇,人家姑娘如此主动,她就只想看戏了。 朱棣不理会她,对倪玉昇道:“倪公子无需客气,我们顺路。” “这……”倪玉昇也知一时半会受伤的马难以行动,而眼见大雨将至,不想被淋得狼狈,必得快些找个落脚之处。然而,倪慧慧对这燕四的企图不可谓不明显,他岂又好意思? 他犹豫之际,徐长吟粲笑道:“这儿前无店后无村,也无避雨的地方,倪公子就无需推辞了。” 倪慧慧连声附和:“三哥,既然燕公子都这么说了,咱们就不要拂了这片好意。” 倪玉昇无奈的看眼妹妹,继而对朱棣与徐长吟拱手说道:“如此,在下就先行谢过了。” 朱棣吩咐杨氏与娉望坐到前面的马车,将她们所乘那辆留给了倪玉昇兄妹。倪玉昇携妹妹与二婢上了马车,留下二仆善后。 徐长吟翻身下马,欲回马车之上。孰料,朱棣略一倾身,勾住她的腰肢,将她带回了身前。 “马车狭窄,你去凑甚么热闹?”朱棣竟不让她回去。 “这马背也不宽敞,更无热闹可凑。”徐长吟轻嗤,知他醉翁之意不在酒。 朱棣一笑,不再说话。徐长吟遂而取过他手中马缰,正好她也有许久未骑马了。 待马车上的众人安置妥当,徐长吟对一直在旁的施靖仪点了点头,遂而扬鞭打马,率先驰骋向前。 青山环绕,马蹄踏过,卷起风尘,闷热之中依稀有了丝许凉意。 徐长吟娴熟策马,青丝轻舞,撩人心怀。迎着疾风,她清雅的声音拂入朱棣的耳里:“那日在天阙山时,你便已认得我了么?” “比那更早。”朱棣撩起她的一缕青丝,有些缱绻于发丝间的幽香。 “六韬书斋?”徐长吟疑声又问。 朱棣的手臂缓缓环住了她,低首埋入她的颈间,嗓音含糊的道:“在那之前。” 他温热的气息毫无阻隔的环绕在她身边,颈间更是一阵酥麻骚痒,蔓延到脸上变得嫣红如醉。她羞恼的往前挪去,低叱道:“别闹了,有人看着呢!” 朱棣不为所动,埋在她颈间的唇时而温柔的吮吻,时而贪婪的轻啮。她有些燥热难耐的扭了扭身子,朱棣低嗯一声,哑声道:“坐怀不乱果是圣人之为。” 徐长吟双靥涨得通红,赶紧道:“我还是坐到后面吧!” 朱棣点头,“饶你一回。” 徐长吟好气又好笑,明明是他不安份,怎地成了“施舍”她了? 徐长吟勒马,下马坐到了他身后。 远处的天空,开始乌云密布起来。驰行十余里地,终于看见了一座小村庄。 方寻及一处可避雨的人家,大雨已噼噼啪啪地下了起来。(未完待续) 第六十八章 南风漾兮楚女袂 下 让他们避雨的人家姓郝,住着对憨厚纯朴的老夫妻。老两口对这群年轻陌生人的到来十分高兴,端茶送水的好不热情。娉望乖巧,未等徐长吟示意,便勤快的前去帮忙。 淮真已是饿了,徐长吟只得请郝大娘腾了间内室,与杨氏入内喂淮真。巫梨华端了温水,也进去帮忙。 朱棣与倪氏兄妹坐在堂屋,倪慧慧有意无意地往朱棣身旁挨去,对倪玉昇的皱眉视若无睹。 娉望端着热茶出来,一眼便见到“意图不轨”的倪慧慧。她不悄的哼了一声,躬身给朱棣奉上茶后,也未理会倪氏兄妹,径直端着茶去了内室。 倪慧慧面露不满,看着朱棣,意有所指的轻言:“燕公子待家中的下人定然是很宽容的呢!” 朱棣睇她一眼,未应声。倪玉昇颇为尴尬,带着些许责备的道:“慧慧,你要喝茶,让竹儿替你沏上即是了。” 倪慧慧噘了噘朱唇,“三哥,我又未说甚么,你做甚么大惊小怪?” 倪玉昇瞪她一眼,她还未说甚么,就差没说别人家的婢女没教养,居然不侍候她了! 幸而这时郝大娘又沏了茶来,倪慧慧与倪玉昇才未再说下去。郝大叔也走进来坐下,朱棣闲聊似的向他问起村中的情况。 倪玉昇在旁听着,慢慢地觉得有些诧异起来。朱棣问的多为农耕收成、当地税赋、民生情况诸如此类的问题,有时问得极细,问过后还会略自沉思片刻。他不觉悄悄打量起这外表冷峻、气宇不凡的年轻人来。初见,他已觉此人应有些来头,但并未太往心里去。毕竟,他并非未见过大事面的人。然而,眼下其这份气定神闲,眉宇间不经意流露的威严,再度令他猜测起其身份来。 倪慧慧同兄长一样,也悄然觑视着朱棣。她并非行野放浪的女子,平素也矜持有礼,可自从那日在夜集与他偶然相遇后,她的心里便不时浮现他的身影。再度遇见,她便知晓自己对他已生倾慕之生,无奈,他早已有了妻女。可是,在这第三度相遇后,她已相信这是上天赐予的缘分。她的视线在他脸上流连,连门帘边探究的目光也未察觉分毫。 徐长吟撂开帘帷,还未出云,不经意的一瞥,便瞧见倪慧慧专注凝视着朱棣的神情。她抿了抿唇,也不知是该生气,还是该惋惜的好。她素是难以猜测朱棣的心思,不过,除却第一次相遇外,朱棣余后表现的皆是对此姝毫无兴致。 巫梨华未见着外间情形,走上前时弄出了些声响,顿时引来众人的注意力。 徐长吟抱着淮真出屋,向郝氏夫妇致了谢。老两口膝下无子息,家中素来清寡,直道人多才热闹。 屋外雨雾朦朦,淮真拽着小拳头,呀呀的直朝外叫唤,似乎对绵密的雨丝十分好奇。徐长吟莞尔,抱着她到廊下观雨。 雨水沿着屋檐淌落,宛如宽大的雨帘。雨点落在地上,绽开朵朵水花,仿佛一颗颗晶莹剔透的珍珠。阵风吹来,细密的雨丝被吹得白雾朦朦,像一层薄烟似地笼罩着远处的青山绿水,醉人眼目。 淮真呀呀叫得愈发起劲,徐长吟探指出去,沾了一指雨意。她收回手,轻轻一点女儿的额头,温柔笑语:“你可知,你出生那晚,也是下着这样大的雨呢!” 淮真回应她的则是抱住她的手指,往小嘴塞去。徐长吟莞尔,轻弹她的小鼻头,“好吃的丫头。” 忽地,她的肩头传来一阵暖意。她侧首望去,是朱棣。 朱棣替她披上披风,低声说道:“外间风凉。” 徐长吟低首看着女儿,轻语呢喃:“不知怎地,遇到下雨时总会想到那一晚。” 朱棣的手扶在她肩上,也低头凝视着女儿,良久方低声道:“相信我,下一回不会下雨了。” 徐长吟唇角微抽。他居然正经八百的说出这种话。明晚他说的“母子”二字还言犹在耳,今日居然还敢再提。尽管这回含蓄了许多,可是其意味不言而喻。她想反驳,可是八成又会被占去便宜,不如噤声。她果真不再开口,将注意力留给了远处的山脉。 屋中,倪慧慧满目嫉妒的望着他们,手中的绢帕绞得死紧。倪玉昇看在眼,暗自摇头,心下决定待雨停后就离开,以免妹妹越陷越深。 临近晌午,大雨停歇。幢幢农舍、庄稼和深青山脉被雨水洗涤如新,清新的气息扑鼻而来,令人心旷神怡。 倪玉昇正欲辞行,朱棣却已先道:“我与拙荆先行一步,倪公子不如暂在此处等候马车。” 倪玉昇这才想起,没有马车,他们也走不到哪去。当下便也同意了朱棣的意见,拱手道:“此番多谢燕公子了,后会有期。” 倪慧慧咬唇欲言,倪玉昇二话不说的拦下了她,任她怒目相视也不理会。 朱棣对郝氏夫妇致以一谢,示意明岳递上一锭银两。朴实的老两口说甚么也不愿接,朱棣也未勉强,不过在离开之前,仍是趁老两口未注意将银两留下了。 相继上了马车,马车轱辘辘的离开了小村子。 一路游山玩水,当一片金灿灿稻田在目时,施靖仪告诉众人,已到了荆州府。 晌午时分,一行人自安澜门进了城,街市甚是繁华,马咽车阗的好不热闹。 回到家乡,施靖仪的激动之情溢于言表,沿途不住向朱棣与徐长吟介绍着荆州府的名胜风情,更是对当地的传统美食如数家珍,甚么“龙凤配”、“鱼糕丸子”、“九黄饼”,直说得徐长吟食指大动。 施靖仪的双亲已不在人世,只留有一座老宅交由一位同族表叔帮忙打理。他早已去信提及会回来探亲,故而,等众人到达施家之时,厢房与午膳皆已备好。适巧,他的这位表叔是位厨子,知道侄儿回来,早早便准备好了满桌丰盛的家乡菜肴。 施靖仪与巫梨华回家后,即去宗祠拜祭祖宗,朱棣等人则回房梳洗。(未完待续) 第六十九章 南风结兮同心苣 上 施府并不大,有一院四厢,住着施家表叔阖家。院为池院,本是施父读书之处,后一直闲置。 池院格局紧凑,竹菊清雅,甚为幽静。 一行各厢梳洗,稍事歇息后,施靖仪前来请他们至前厅用膳。 午膳丰盛而颇有特色,施家表叔为人爽直,也不愧为厨子,席间不住介绍各道佳肴的故事或作法,众人倒也听得兴味盎然。 午膳后,施靖仪提议去四处逛逛,朱棣与徐长吟却是体谅,嘱咐他先行去看望家中长辈。施靖仪不是不知礼数,只因他们在此不想怠慢。推诿几番,终是感谢的谢过,与巫梨华出门前去探望长辈。 待淮真歇了午觉,众人便准备出门。 徐长吟换上一身淡雅,外罩云披,乌髻簪着一支雕银梅花钗,墨眉轻弯,清眸如潭,未染铅华,却也别有一番韵味。朱棣不觉多朝她看了几眼。 临出门前,徐长吟蓦然若有所思的道:“按时辰算,倪氏兄妹似乎也该到荆州府了。” 朱棣容色无表,仔细替淮真穿好小衣氅,淡声说了句:“此地离应天也不算远。” 就知拿此威胁她。徐长吟咕哝:“搂着人家姑娘时怎不说这话?” 她语调低微,孰料朱棣硬是耳厉,一边替淮真拭去唇边口水沫沫,一边不咸不淡的吩咐娉望:“回去后吩咐府里往后无需备醋。” 此话一出,娉望登时掩唇直笑,脆亮的应了声“是”。 徐长吟颇是窘涩,又嘀咕一言:“不知所谓。” 娉望见她“不解”,笑咯咯的就要解释:“娘娘,王爷是说您吃……” 杨氏忙不迭打断她,“娘娘,奴婢听说这儿的关帝庙很是灵验,可要去上一上香?” 徐长吟自知娉望要说甚么,对贴身丫头的没眼色表示无奈,幸而有杨氏圆场才没让她更尴尬。她感激的朝杨氏看了眼,“明日早些再去吧!” 池院门外,施家表叔的独子施南生已在等候。施靖仪让他陪着,以免朱棣他们不识路。 施家表叔一介庖丁,其子却是个儒雅书生,声量不大,见着女子更是眉眼也不敢抬,只敢走在朱棣身侧三步处,温文有礼的给他们介绍着荆州府的各处景致。 荆州府是鱼米之乡,虽无江南的婉约秀丽,却也有着平原的独有韵味。游至文人雅士云集的江阁,能够极目眺览浩瀚江景。适巧雨霏微至,江水细雨相融,点点扁舟行驶在雨雾之中,真如画中一样。 “比之秦淮风情,这儿的景色更令人心神阔朗。”徐长吟凝望着无垠的江水,颇是感慨。 朱棣未接言,徐长吟不经意瞟去,却发现他的目光定在对街的一间米铺前。铺前围着十余人,互相拉扯,似是因何事而起了争执,周遭还有不少百姓在撑伞观望。她侧耳听去,无奈雨声淅沥,并不能听清。 “不如去茶楼歇歇。”她轻言提议,茶楼就在米铺旁。也非她想看热闹,只是能够让他关注的,应非寻常之事。 朱棣一笑,也未反对。 明峰先前一步,去茶楼借了油纸伞。 撑伞进入茶楼,分复落坐,米粮铺外的争执声灌入耳里,不消多时,徐长吟也听出了端倪。 起争执的是米铺的店家与买米的客人。争执之由则是客人指责店家缺斤短两,一钧粮就缺了八两。店家本是矢口否认,岂料随后又有客人来告状。店家恼羞成怒,直道已无余粮,能卖给他们已算给面子了。如此理由自是更加恼人,双方的争吵也愈演愈烈。 “这商家可真不厚道。”徐长吟摇头直叹。 适巧掌柜带小二送了茶水来,听到她的话,接声叹道:“夫人有所不知,这事儿最近可没少出。不只这家贵记米铺,前大街上的娄记也被人闹过,都说是没了囤货,精米参了糙米不说,还缺斤短两。往常咱们也没计较那些个营头,只是最近实在是太明目张胆了。” 朱棣慢声问道:“除却这两家,别处可还有这等事?” 掌柜略有思索,那小二在旁快言说道:“有的,有的,隔三岔五的就有听说。小的还听说前些时候有人来收粮,怕是全给收去了,这段时候城里大大小小的米铺子都有些紧缺。” 徐长吟蹙起眉头,难道有人在恶意囤粮?她望向朱棣,果见他也是眉头紧拢,显是与她的想法一致。 “粮价有涨?”朱棣又问道。 掌柜仿佛在向他禀报似的,可又未觉异样:“眼下是涨了些,好在不多。” “本地指派的粮长是何人?”朱棣的语气依然不疾不徐,可徐长吟听得出他的口吻中已带了几分冷厉。 掌柜心神一凛,先前他便瞧出这年轻人定然身份不俗,眼下他虽是表情平静,却又透着不怒而威的气息。他敛了敛心神,道:“是城中的大户陈家。” 徐长吟低眉,端过温茶喂淮真喝着。粮长是官府特意指派的督征解田粮之人,若是此人有歪心,囤粮倒卖,必祸乡井。此事虽知之不详实,然多少也令人在意起来。 朱棣未再多问,待雨势渐收,即起身离开了茶楼。隔壁米铺的争吵也停歇了,终究是店家耐不过围观百姓的指责,赔钱了事。 朱棣一路寡言,徐长吟知他有事琢磨,姗姗随后,并不打扰。施家门前,施靖仪早已在迎候。一进院门,朱棣即吩咐明岳与明峰去各间米铺购买精米、糙米各一石。二人得令,迅速前去。 施靖仪瞧出异样,小心问道:“王爷,可是出了何事?” 朱棣不答反道:“你的表叔回来后,请他来见我。” 施靖仪不知何故,然也未再多问,连声应下。 回了池院,徐长吟让杨氏抱着淮真去邻厢歇息。她替朱棣放好外裳,问道:“当真会是恶意囤粮?” “但凭只言也难下结论,只是此事必然存异。”朱棣沉眉说道,“如果是私商囤粮,倒也易于解决。恐为官商一壑,互相勾结。” 徐长吟叹息。皇上重典治果,若然查出官商勾结,必会严惩不贷或而大动干戈。如今正是休养生息之时,但愿不会牵扯出更多的事。(未完待续) 第六十九章 南风结兮同心苣 中 天色擦黑,施靖仪引施家表叔来了池院。 简素的书房里,燃起的油灯映出几抹影廓。徐长吟在廊下驻足,望着当中的一抹身影,若有所思。 隔得半晌,她轻步回了厢房,示意娉望退下后,困榻歇着。 “吱呀”轻响,厢房门打开,朱棣走进来,一眼即见她倚榻撑颊,昏昏欲眠。徐长吟睡得浅,听及声响已醒,睁眸见是他,便欲起身。 朱棣拦住了她,她便朝榻内退了退,给他挪了处地儿。朱棣也赏面,倚卧在旁,慢声说着:“明日我要出城一趟。” “已查到囤粮之人?”徐长吟并不觉惊异。他不会无缘无故买了那些石米粮回来。 朱棣“嗯”了一声,“明日若觉无趣……” 未等他说完,徐长吟已笑道:“无需担心我,我已约了梨华明日去庙里上香,还可四处瞧瞧。”他对此事当真上心,竟是亲自前往。 朱棣拉开衾被盖住二人,握住她有些发凉的手,“此事不会耽搁多久。” 徐长吟挪了个舒适的位置,吁出口气:“我倒希望能多待上些时候。”了却此事,便是回府之时。 朱棣侧首,“如果哪日你不嫌弃燕王府,倒成了怪事。” 徐长吟扮个鬼脸:“这话我可受不起,叫人听去,还当我如何嫌恶王府呢!” 朱棣挑眉,丢给她抹“难道不是”的眼神。 徐长吟点着唇瓣,思量着说道:“若说在府里也甚为自在,只是在外头不必有那许多的顾忌,总归是更为自由些。” 朱棣睇着她,眸光深深,正欲言语,门外倏地传来淮真的啼哭声。二人具是迅速坐起,朱棣下榻走出厢房,不多时便抱着淮真进来。徐长吟心疼抱过女儿,瞧见女儿满脸泪花,小脸哭得红通通的,瞧着让她心疼不已。朱棣也见心疼,摸了摸淮真的额头,有些低热。他顿时面露不悦,沉眉道:“小郡主不舒适,你此前未发觉?” 杨氏忙道:“王爷,小郡主正在出牙,有些低热实属正常。” 出牙?朱棣与徐长吟皆一愣。 杨氏瞧出这小两口果真不晓得,连声笑道:“奶娃娃萌乳牙时,有些发热好哭并不奇怪,小郡子近来常遗涎沫,这都是要出牙呢!” 朱棣与徐长吟互望一眼,徐长吟拭去淮真脸上的泪水,轻轻剥开她柔软的小唇瓣儿,果然见得下粉红的牙床上冒出了一颗小小的牙根。她顿时又惊又喜,“淮真出牙了!” 朱棣自也瞧见,面露淡笑。就见二人欣喜直笑,怀里的小娃儿却呜哇呜哇直哭。二人未高兴多久,连又哄起女儿。 “小郡主出牙怕是有些发疼发痒,需咬着些甚么才好。”杨氏在旁道。 徐长吟伸出纤指点住淮真的小嘴儿。岂知淮真毫不搭理,依然哭得浑然忘我。徐长吟朝朱棣睇去,朱棣也识趣,试探的将修长的指尖送到女儿的小嘴边。岂料,淮真呜哇了两声,陡然砸吧下小嘴,微微动了动脑袋,一口咬住了他的手指,竟不再哭了。 朱棣微微一笑,徐长吟“嫉妒”的弹了记女儿的额头,忿忿地道:“只认爹不认娘,我白生养你了。” 淮真抽了抽鼻头,眨着无辜的大眼望她一下,旋即又将视线挪到了她爹脸上。 如此折腾了好半晌,淮真终是渐渐睡着了。 徐长吟亲了亲她恬静的睡颜,满目温柔:“只愿她能快乐幸福的成长。” 朱棣轻轻抱住了母女二人,低声说道:“会的,一定会!” 翌日清晨,徐长吟起早与巫梨华前往庙中敬香。娉望与杨氏留在池院,明峰随朱棣出城,明岳则跟随护卫她们。 庙中香客如云,二姝上香求签,遂持签去解。方至解签处,迎面便撞见一人,竟是半个熟人,正是对朱棣“图谋不轨”的倪慧慧! “这缘份可真了不得。”徐长吟喃喃笑语。 倪慧慧也拿着一支签,妙眸落在徐长吟身上,先是一怔,旋即下意识的朝她四周瞟去,隐有期盼。徐长吟善解人意的道:“我家相公今日未有前来。” 倪慧慧霎时有些尴尬的轻咳一声:“燕夫人说笑了。未想到燕夫人也会来了荆州府,可是长居?” “此番是随友人前来,不会逗留许久。”徐长吟记得朱棣昨晚是如此说的。 倪慧慧颇见失望,突地露出热切的笑来,说道:“小女子归家后对家父说起燕公子与燕夫人相助之恩,家夫责令小女子若是再遇上二位,定要请二位过府相谢。小女子本不知二位也来了荆州府,此番能再遇,实在是有缘,切忘燕夫人与燕公子能赏面到家中,以让小女子与家人一表谢意。” 徐长吟面露诚恳,“区区小事何足挂……” “慧慧。”突有一清朗嗓音传来,打断了徐长吟的话头。 她顺声看去,是位俊朗的年轻人,与倪玉昇颇为相像,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冷厉。一与他的目光相触,便令人心生颤然。 “五哥。”倪慧慧转身迎去。 倪云齐踱步前来,视线在徐长吟身上落了片刻,这须臾时间,便将她打量了一番。 “这二位夫人是?”这话问的自然是倪慧慧。 倪慧慧遂也介绍起来,“这位是燕夫人,这位是……”她看向巫梨华,虽说前日见过,但她当真不知此人是谁。 “家夫姓施。”巫梨华腼腆的应了声。 倪云齐得体的向二人一一拱手为礼,“在下倪云齐。” “倪公子。”徐长吟也不疏于礼数。她也瞧了出来,且不论倪慧慧,倪玉昇与倪云齐尽管衣饰不俗,不难猜出家世不简单,但他们毫无傲慢之色,想必家教也甚是严厉。只不知家教即严,那倪慧慧怎地见着男子就“图谋不轨”呢? “五哥,这位燕夫人正是我昨日提及的那位燕公子的夫人。”倪慧慧似乎是找着了帮手,“我想请燕公子与燕夫人去府里做客,以表谢意。” 此话一出,显是与她前面所言有所矛盾。就她方才的介绍,说的是燕公子,想必她在家人面前提到的只有燕公子,而无她这个燕夫人。 也不知倪云齐是否从倪玉昇处听到了甚么,就见他轩眉微微一拢,旋即说道:“你有此心意,五哥即在鹤寿阁摆上几桌酒宴,还请燕公子与燕夫人赏面。” 徐长吟一哂,这人显是知晓倪慧慧的心思,也同倪玉昇一样并不赞同。设上几桌酒宴?这人倒也大方。不过,纵是她肯去,朱棣定也是理都不愿理会。 “我与家夫都习惯粗茶淡饭,倪公子与倪小姐的心意,我们领受了。”客套话说完,她也没了闲聊的兴致。巫梨华晚日向施靖仪打探了好几处有趣的地儿,她们还得紧着时候去呢!“我们还需去解这支签,告辞。” 语落,她温文得体的颔首一礼,就欲绕过他们。岂知,倪云齐步伐微移,将她拦了下来:“燕夫人何需客气,我倪家素来不愿欠人恩情,此恩德若是不还,怕是会记挂一世。” 徐长吟扬眉,还有巴巴的想花钱的人?她不置可否一笑,“既然倪公子如此说了,我再客气也是虚伪。不过,这宴确然无需设,如果倪公子想谢,不如将花销银钱兑作米粮,散给穷苦人家。” 倪云齐微怔,旋即爽快说道:“好,燕夫人既然有此善心,倪某必当遵从。倪某必将以燕公子与燕夫人的名义,赠送义粮。” “诶,这可不必。我不过信口说着,要操办的是倪公子你,我们岂敢居德?” 倪慧慧在旁听着他们越说越远,面露急色,一扯倪云齐的衣袖,“五哥,你们怎么说起这来了。要发义粮,和陈伯父说一声就是了,你说了要请燕公子他们,怎么出尔反尔?” 徐长吟眸光微顾。陈伯父?她记得昨日那茶楼掌柜说过,本地的粮长姓陈。可会如此巧? “倪小姐,义粮乃是为己积德,岂好让他人代劳?”徐长吟旁敲着。 “陈伯父乃是粮长,发义粮素来由他来操持。”倪慧慧果真坦白了,“燕夫人,你我接连几回相遇,其中的缘份委实不浅。我诚心愿与夫人相交,还请夫人不嫌弃才是。” 徐长吟琢磨着,这倪家与粮长大户之间应是很熟稔。不过,她不知囤积粮食之事是否与粮长有关,故而也不好再多问。而对倪慧慧后一句话,她回应的则是温温和和的微笑:“倪小姐说哪里话,我以为与倪小姐已是朋友了呢!” “那、那燕夫人现下住在何处,我改日也好登门拜访。”倪慧慧喜笑颜开。 徐长吟听了这话,有些头疼了,不过她头疼的倒不是怕倪慧慧晓得,而是她也不知施家是在哪条街哪条巷。她看向巫梨华,低声问道:“那儿是叫甚么地了?” 巫梨华想了想,有些迟疑的道:“似乎有个音字。” 二人琢磨了片刻,始终未想起街巷之名。徐长吟歉然的对倪慧慧说道:“我对此地并不熟悉,只记得门前有两棵柿子树,对面有间铁铺子。” 倪慧慧的表情有些难看,倪云齐则紧盯着她。他观察半晌,却并未在她脸上发现异样。 倪慧慧沮丧的道:“那我将我家的地址给你,你知了地儿,派个人来告诉我如何?” 她倒真是锲而不舍! 徐长吟笑颜相对,并未应下。倪慧慧却赶紧让婢女借了笔墨,写下自家住处,将字条塞给了她。又左右叮嘱良久,她终于被倪云齐带走了。 这两兄妹都有些磨人的本事,一个有钱不花不痛快,一个扯个缘字不放手。 “是观音巷。”巫梨华望着离去的兄妹俩,倏然说道。 徐长吟看了眼手中的字条:“我知道!”她不相告,一则是纯粹不想告诉倪慧慧,二则是想回去探探朱棣的反应。 巫梨华微愣,而后抿起嘴儿也笑了。(未完待续) 第六十九章 南风结兮同心苣 下 昼午。二姝游玩尽兴,拧着小食和小玩意儿回到施家。 院里悄静,徐长吟原以为朱棣还未回来。然而,她方踏进院里,即见堂外跪着三名身着官袍的中年男人与一名衣饰华贵的富泰男子。四人深伏其首,尽管看不清表情,但他们簌簌发抖的身子已透露出了浓浓的惶恐不安,不大的院里萦绕着沉凝紧张的氛围。 徐长吟与巫梨华不觉敛住了笑,未走几步,徐长吟便见堂屋里头,朱棣神态悠然的哄着淮真,淮真脆耳的笑音在一片诡异的静谧中格外的响亮。 巫梨华向徐长吟福身一礼,紧步退至侍立堂屋之外的施靖仪身边。徐长吟眸光略扫,见着一旁施家表叔阖家正面露敬畏的偷偷看着她。她轻叹,想来他们已知朱棣和她的身份了。 这时,娉望快步出来相迎,接过她手中的东西,咬着声低语:“娘娘,这些人跪了一个多时辰了,也不知是怎么回事。王爷也不发话,气氛可怪了。” 徐长吟未吱声。不肖多猜,也知这四人必与囤粮一事有干系,否则岂会跪在这里。她走入堂屋里,朱棣脸色平静的正在翻阅数本账册。尽管他的神态如常,可徐长吟依然一眼就瞧出了他满身的冷冽与怒火。 难道事态十分严重? 她轻步走近,朱棣抬起头来,缓了缓冷厉,淡声道:“回来了。” 徐长吟臻首,目露关切,细声问道:“就是他们蓄意囤粮?” 朱棣丢开账册,声响不大,堂外跪着的四人却愣是抖得愈加厉害了。朱棣语气不疾,也无怒意:“强行征粮,纳粮入水,盗卖官粮,以致郡府粮仓无一石入仓。” 徐长吟听得心惊肉跳,她绝未料到事情竟会如此严重恶劣! 良久,堂里堂外静可闻针,四人对朱棣吐露的每条罪名是吓得面如土色、抖若筛糠,却又不敢分辨半句。 “总归是先恢复米粮供应,别让百姓受累才是。”徐长吟忧心说着。 朱棣看向她,似乎对她心系百姓甚感欣慰:“待查明盗卖数量后,即可恢复。”他冷目横过四人,“他们不过是几枚卒子,其背后之人才是主谋。” 徐长吟默然,堂堂府县官员确实无那等手眼遮天的本事,能将粮仓中的官粮大量盗卖。正如朱棣所言,这之后必牵连着权势更大的人。她未吱声,也未去问那主谋会是何人。隔了片刻,她轻声言语:“我去池院收拾东西。”此趟远游,必然是到此结束了。 朱棣凝视着她,伸手握住她的葇荑,低声道:“委屈你了。” 徐长吟心间微暖,扬唇轻笑,“本也该回了。况且,处置正事要紧。” 回到池院,娉望逐一装好徐长吟买回的小玩意儿。徐长吟取过一顶虎头帽戴在淮真的小脑袋上。童真雅趣的小帽衬着淮真粉嘟嘟的小脸盘,让人瞧着直想亲上一口。徐长吟忍不住亲了亲女儿的小脸蛋,却又轻叹一记:“真想让你多看看这大好河山,而不是只能在深深府苑坐井观天。”这一趟回去后,也不知何时再能出来。 淮真用小拳头握住她的一只纤指,眨巴着大眼,仿佛能够明白她的话。 隔了半个时辰左右,巫梨华前来。徐长吟正亲自叠着淮真的衲衣,巫梨华帮着娉望一同收拾,一边向徐长吟说起朱棣引出三官员之事。朱棣的计策并不深奥,不过是以钱利诱之。 明岳与明峰在城中三十七家米铺购得精米、糙米各一石,共计七十四石。与此同时,他们也放话说意欲购置五千石米粮,价格很是诱人,这自是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毫无意外,傍晚时分便有人前来与他们接洽商谈,来者正是本地粮长陈广深的下属。此人声称能够将米如数卖给他们。而在此前,明岳二人也已打听清楚,眼下城中各家米铺有上百石存粮的也不过三家,能够如数卖给他们的绝无一家。 明岳二人心下明朗,让那人约出陈广深细商。朱棣今日前去也正是为此。陈广深为人谨慎,对朱棣几经试探。毕竟没有哪户人家会平白购置如此多的米粮。朱棣言之是要将米运至灾区,可坐地起价,发一笔横财。陈广深闻言,渐自相信想发难民财的朱棣与他是一丘之貉,加之朱棣出手阔绰,仪表不凡,遂也放松了戒备。随后,朱棣提出五千石偏少,想将数量增至五万石。陈广深有些迟疑,朱棣未让他犹豫多久,以每百石增加一纹银为饵,让陈广深大大的动了心。五万石并非小数,朱棣几番向他确定是否有货。陈广深为取得他的信任,带他去见了府衙中的师爷。不言而喻,官商勾结果不错矣! 朱棣不动声色,一步步将以知府为首的数名官员查了出来。而在明岳潜至粮仓查看,却不见一粒米粮后,朱棣大怒。他现出真实身价,知府等人顿时吓得瘫软在地。余后,经过一番讯问,才知事态极之严重。也亏得这些地方官以为天高皇帝远能够欺上瞒下,也不怕低价征粮、囤粮至缺惹出混乱,还敢随意与人买卖,其中的贿赃不知凡几。 知府等人知事已败露,加之面对的乃是当今燕王,强烈的害怕畏惧交织,哪敢虚言半句?将黑账等物悉数交待了个清楚。 徐长吟揣测着,朱棣将这几人带到施家,而不在官衙讯问,九成九是不想打草惊蛇。 她摇了摇头,窃国窃民之财,罪大恶极,此事必难善了! 晚霞渐收,朱棣脸色沉冷的回到池院。徐长吟正在院中陪淮真玩儿,朱棣走过去在她们身边坐下。淮真一如继往的见着他就咧开小嘴直笑。见着女儿纯真的笑脸,朱棣缓下脸色,摸了摸淮真脑袋上的虎头帽:“今天可尽兴了?” 知他是问自己,徐长吟回道:“还不错,买了些小玩意。另外,今日在庙里还遇见了一个人。”言间,她将写着倪家住址的字条递给了他,“倪家小姐希望王爷能去做客,其意甚诚。王爷不如趁着未离开,前去了却人家姑娘的一桩心事。”尽管她不喜见倪慧慧,可也知其并无错,怨只怨朱棣没事去搂人家姑娘的腰,撞得人家姑娘芳心乱。 朱棣微拧眉头,扫眼字条,指住其中一字,慢声道:“别字。” 徐长吟怔忡一下,定睛瞧去,就见他指尖落在一个“映”字之上,而那字确然多了一横。她有些哑然无语,这人果真是不解风情呀!(未完待续) 第七十章 南风郄兮见丹墀 上 终归是落花有意水无情,正在徐长吟踌躇是否回话给倪慧慧之际,朱棣已吩咐众人打道回府。 徐长吟未再见到知府和陈广深等人,明岳也已先行一步。她琢磨着,明岳应是押解那几人回应天了。 施氏夫妇随行直至汉川,遂而北上。徐长吟并不晓得施靖仪在北平府做些甚么,也不知朱棣给他安置了甚么身份,但瞅着夫妇二人甜蜜的模样,似乎无论去往哪里,只要彼此在身边便已满足。这让她不由心生羡慕和向往。 她睨眼身侧闭目养神的朱棣,她与他之间,断是不会生出那样的感情吧! 朱棣若有所觉,睁眸看向她,以眼神询问。 徐长吟握住淮真软绵绵的小手指向他,憋着嗓子,怪腔怪调的说:“爹爹坏,爹爹坏!” 朱棣回她记莫名奇妙的眼神,也拉过淮真另一只小手,煞有介事的道:“纵然爹爹对所有人坏,也会对淮真好。” 淮真茫然的看着他们俩。徐长吟哼声:“是哟,对所有人坏,我最是不幸了!” 朱棣支颐,淡睨住她,“你要观五岳,我弃朝事陪你前来。你要赏山川,我陪你一路游来。你不喜我亲近别的女子,我敬而远之。如此,是你不幸,还是我不幸?” 徐长吟语塞。似乎,他说的也在理。不过,她仍含糊的抗议:“我可未不许你亲近别的女子,人家姑娘住哪都告诉你了,是你自个不去的。” 朱棣叹了口气,颇是无奈:“我若是去了,你是不是又会一气之下离家出走?” 原来在他眼里,她还真成了拈酸使醋、小肚鸡肠的人。她既不满,又懊恼,更苦恼,听他继续缓缓说着:“你自安心,我无暇招惹别的女子,有你就足矣!” 他的话让她一时之间几乎忘了呼吸,只觉心怦怦跳得厉害,双颊似烧起了两团火云。有她就足矣……这话,可真令她想入非非呀! 唉,要么是冷言冷语,要么是言不惊人不罢休。一会儿令她冷静的反省,一会又毫无预警的挑动她的心。对他,她可真是无力了! 离开湖广后,一路直往应天而去,未如此前行一路游一路。她知晓官商勾结私吞官粮,绝非小事,朱棣必是不愿多在途中耽搁。 纵然不是星路兼程,然回程确然快了许多。尽管未能悠闲的欣赏途中景致,然朱棣一直陪着她,或对弈,或骑马,或斗斗嘴,或享受一家三口的温馨与乐趣。隐隐间,徐长吟觉得这样似乎也不错。 然而,愈是临近应天后,她便也没了游玩兴致。人说近乡情怯,她是近乡情恹。一如前回从中都回应天,怕是又得调整些时日了。 城陌,梯田麦浪阵阵,金灿灿地耀眼。 掐指算来,他们离京也逾两月了。轻薄的夏衫换作了秋裳,枝头的翠碧也染上了枫红,淮真似乎也适应长出乳牙的不适,更喜欢上了吮咬娘亲的手指头。 朱棣并未张扬,携家人入城直趋燕王府。燕王府上下已迎侯多时。 马车尚未停下,娉望撂帘掠目望去,忽而疑声道:“娘娘,似乎嫣夫人不在呢!” 徐长吟溜目探去,苏绣茵清傲地站在人前,果不见赏汝嫣。她颇觉意外,倒非不满赏汝嫣不来迎接,而是讶异于素来懂分寸的她会忽略这些。难道是出了甚么事? 马车停稳,朱棣下得马,娉望也将徐长吟扶下了马车。 苏绣茵款步上前,向他们深施一礼:“恭迎王爷、娘娘回府!” 朱棣扶起她,淡然一笑:“免礼。嫣儿不在府里?”显然他也奇怪于此。 苏绣茵倏地轻叹,面露忧色:“嫣姐姐已病了七八日,今日本是要来恭迎王爷与娘娘的,无奈实在起不了身,还望王爷与娘娘莫责。” 徐长吟一怔,赏汝嫣病了么?她微觑目,不出意外的在朱棣脸上看到了关切,他紧眉问向明诚:“请大夫没有?” “请过了,皇后娘娘还派了章太医前来诊脉。章太医说嫣夫人是常年累病,加之近来心中郁烦,才会病倒。”明诚如实禀告。 朱棣沉下脸,一撂披风,正欲大踏步入府。他突地顿足,看向身后的徐长吟。 徐长吟理解的颔首:“王爷,先去西园看看吧!” 朱棣深睇她眼,点了点头:“你和淮真先回东园歇息。”话落,他快步进了府。 徐长吟张唇,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她本想与他同去,看来还是识趣,待晚些时候再去为好。 “娘娘,此行可还顺利?”苏绣茵扶着她。 徐长吟收回眸光,臻首笑语:“尚算顺利。这些时候辛苦你了。” 苏绣茵也绽颜笑道:“不敢言之辛苦。府里有嫣姐姐操心,妾身有时都觉闲得慌呢!” 徐长吟问道:“她是有心事么?怎会积郁病倒?”她知赏汝嫣身子并不健朗,然因心病而不能起榻,可就有些严重了。 苏绣茵扶她往府里走去,杨氏抱着淮真紧随其后。苏绣茵的眼波在吮着大拇指的淮真脸上顿了顿,眼底深处掠过一抹诡莫,却夫人察觉。她收回了眸光,细声道:“妾身知晓的也不多,只是听说嫣姐姐前些时候去了趟秦王府,回来后便一直郁郁寡欢,隔日便病倒了。” 徐长吟略有沉吟,赏汝嫣去秦王府做甚么?是秦王府里的人对她说了甚么,做了甚么? 苏绣茵对此事也知之不详,徐长吟便未再多问。 回到东园,园中众仆婢又齐齐来请安。徐长吟让娉望将买的那些小玩意儿分给众人,并将给苏绣茵买的礼送了给她。苏绣茵喜颜受下,挨在杨氏身边瞅着淮真,一个劲的夸赞淮真越长越水灵,越长越讨喜。岂料,淮真回应她的则是一个小喷嚏。 好在她未待多久,便告退离开。杨氏抱着又打了个喷嚏的淮真,小声对徐长吟说道:“娘娘,小郡主还小,对有些香味并不适应。” 徐长吟明白她的意思,这满园子,身上香味最浓的莫过于苏绣茵了:“也不好提醒,下回再来,便将淮真先抱到里屋吧!”(未完待续) 第七十章 南风郄兮见丹墀 中 杨氏应下。罗拂端来桂花羹,笑语:“娘娘,昨日允恭少爷和三表小姐过府来,一直念着娘娘和小郡主何时回府呢!” “是有许久未见着恭儿和三表姐了,过两日我便回家一趟。”徐长吟拈帕揩去淮真小嘴边的口水沫沫,顿了顿,问道,“罗拂,府里近来可有甚么事儿?” “娘娘是说西园的嫣夫人?”罗拂放汤盅放在桌上。 徐长吟臻了臻首。 “要说事儿,却也未听说甚么。”罗拂舀了羹汤轻放至她面前,顿了顿又道,“只是自打娘娘您出府后,秦王妃娘娘时常来府里走动,多是嫣夫人陪着。” 徐长吟蹙眉。她对秦王妃并无偏见,对其起心也是因齐和昌之事。齐和昌声称秦王妃害死了亲妹齐若兰,而双亲也因此去逝,最后家宅也被人纵火烧毁。也因此,他本打算绑架秦王妃,却绑错人而将她绑了去。在他嘴里,秦王妃是个蛇蝎妇人。对他的话,徐长吟保留疑虑,但无证无据,也只能将疑虑埋在心底。只是,打那日后,她见着秦王妃总觉着有丝怪异之感。加之,她并不曾听闻秦王妃与赏汝嫣交好,尽管在府前见过她们在一起,但之前也并未频繁往来。 待喂饱了淮真,又梳洗罢了,朱棣还未回来。 不知赏汝嫣的病情究竟如何。于情于理,她都该去探望。只是现下去,不知会不会打扰他们。 打扰么?她托腮望着西园方向,神情怔忡。她心里倒无不舒服,若是朱棣不闻不问,那反而叫人寒心。 娉望捧着叠好的衣衫,见着徐长吟怔怔地发呆,欺至罗拂身边掩唇悄笑:“王爷不在时,娘娘总会这样发呆。” 罗拂也无声一笑,却又拢眉低语:“不知王爷今夜会不会回东园。” 娉望歪首琢磨:“确实说不准。” 忽地,徐长吟懒懒道:“天色已晚,都歇了吧!” 罗拂与娉望微怔,旋即福身应了是。杨氏早抱着淮真去歇息了,挥退了二婢,寝卧里只有她一人。她在桌边独坐良久,倏而缓缓起身,施施然地踱至黄花梨花鸟纹方角柜前。她自角柜下层取出一只小红木箱,掀开盖钮,内里整齐的放着数件衣衫。她将衣衫取出,箱底有二只精巧名贵的首饰盒,另有数本珍稀的古籍。她取出最底下的古籍翻开,夹着一张白纸。 她轻抚着白纸,喃喃道:“该是他无信,还是我已下定决心?” “这压箱底之物似乎有些单薄。”一阵低沉的嗓音骤然自她头顶响起。 徐长吟吃了一惊,霍然抬头,冷不防就直接撞上了来者的下颚。二人同时闷哼一声。 徐长吟抚着被撞疼的头顶,忿忿地瞪目:“王爷就不能先出个声?”这人是鬼么? 朱棣也摸着下颚,低眉睇着她,视线在她手中的白纸上顿了片刻,在她察觉露陷之前又挪了开来,淡定的回道:“王妃过于专注,才未发现本王进来。” 对他的狡辩,徐长吟置以轻哼。随之迅速将东西还原。 真是失策,竟让他瞅见了她的私房钱。 朱棣识趣的踱至桌边,不紧不慢的道:“王妃如果手头紧,不防和本王说说。” 徐长吟脸一热,知他在笑话她压箱底的也就两只首饰盒。她慢慢侧首,满脸笑容:“王爷可真大方,不如赐个百八十两金子给我吧!” 朱棣点头,“王妃若有需要,又有何难?”说着,他陡然对外唤道,“明禄!” 明禄随之在外应声:“王爷有何吩咐?” “明日让帐房支一百两金,让王妃娘娘处置。” 明诚领命应下。 徐长吟眯眼盯住朱棣。一百两金绝不是小数目,她也没那么贪心。况且,她也搬不动百两金吧! 他不会没瞧出她是在开玩笑,可他既然真个吩咐下去,定然又未将她的话当做玩笑。她掀了掀唇,“一百两金搬着甚重,不如将十二律楼归于我名下如何?” 朱棣面无异色,点头道:“王妃如果喜欢,自无不可。明日本王就让苏月楼来办理此事。” 徐长吟的眼眸又眯紧了三分,只露出一丝幽幽地眼隙。十二律楼的价值自然超过百两金,且不说那十二座各有巧思的楼阁,单就那些聚集于此的当世文人才子,就是一笔无法估量的财富。他真就如此轻易的拱手让人?她忍不住走至桌边,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以确定他没有头疼脑热,以致思路混乱不知自个在说甚么。 朱棣任她揣测,只是在她狐疑的抽开手之时,一把握住了她手腕,略施巧力,便将她带入怀中。他顺势环抱住她,深深嗅着她发间的清香,喃喃道:“这些给你又何防,你的自然也是我的!” “……”徐长吟连挣扎也没力气了。她无力的伏在他肩头,望着房梁,欲哭无泪。 果然,她保留疑心是正确的,故而也没多么的大喜大怒。朱棣戏弄了她,似乎心情甚好,轻轻抚着她滑腻的青丝。 “嫣夫人怎样了?是有何事烦心么?”徐长吟从他手里救回发丝。她原以为他会陪着赏汝嫣,而且,她知道赏汝嫣定也希望有他陪伴。 朱棣锲而不舍的掬起另一缕乌发,口吻淡了几分:“嫣儿素来体弱,前些时候受了寒,一直未好。” 他当她先前是耳聋了?章太医明明是说有心病,才会病倒。 “她正病着,王爷理应多陪着些。”她并非假大度,而是诚挚之言。 朱棣看着她,“你知嫣儿同我说什么?” 徐长吟一怔,“什么?” 朱棣垂目,淡淡道:“她说我回府后即去西园,是为不妥,也是对你不敬。” 徐长吟沉默了。比起她而言,赏汝嫣确然大度知分寸许多。朱棣去探望她,不是甚么大事。若在回府当夜就留在西园,或许会有流言说朱棣对赏汝嫣是思之若狂。纵有此流言,本也不算甚么。然而,赏汝嫣却连这一丁点儿的流言也不愿有,免给她造成影响。而朱棣,以他的个性,难道会在意无关痛痒的话?或者顺从赏汝嫣的话?这些似乎都不可能,或者,他并不坚持留在西园? 他不想陪着赏汝嫣?不在意她的身子?这似乎又不可能。他想回东园陪着她?这似乎更不可能。 她渐渐坐直身,眸光困惑地凝视他的双眸,缓缓启唇:“王爷……对嫣夫人,究竟是怎样的感情?”(未完待续) 第七十章 南风郄兮见丹墀 下 烛火荧煌,匣镜凝光,映出两两凝望的身影。 “王爷对她,究竟是怎样的感情?”徐长吟紧锁着他的深目,缓缓再问一遍。 朱棣并未避开她锐利的眼神,淡定的反问:“你想要怎样的回答?” 徐长吟无言。须臾,她又继续问道,“非我所要,而是在王爷心里,对她究竟只是喜爱,还是只有她?” 其实,这个疑问梗在她心里已有许久。以前她不便问,之前也无准备,可在见到他离开赏汝嫣回来陪伴她,若无其事的调笑她之时,她不知不觉的问了出来。 她想确定,在他心里究竟有多少真。对赏汝嫣的感情,以及……对她的感情!她想明白,一直以来,他是否只是想哄她开心,她又是否是他们之间的障碍! 朱棣沉默许久,目光一直与她相望着。而她的心则怦怦跳动,似乎隐有期待…… 烛火“噼啪”作响,轻轻跳动了几下。 良久,徐长吟终于看见他掀了掀嘴皮,平静的说着:“你问我待她是怎样的感情,我无法回答你。但是你与她不同,永远都不同!” 徐长吟心尖一抽,脸上的血色微褪几分,但她仍扬着唇角,若无其事的笑道:“不必王爷明说我也知道,又何必拿我作比较?” 他的话直白得让她连难堪也忘了。她明知他的心意,明知他会那么回答,明知在他心里,她与赏汝嫣绝对无法相提并论,为何她的心仍疼的难受,疼的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朱棣凝视着她唇边的笑,眼神沉黯,指尖穿过她的青丝,扣住她的后脑,缓缓吐声:“你要学着信任我。” 这事与信任又有何干系?徐长吟暗自深吸口气,瞥开目光,佯堆笑意:“那也得王爷能毫无保留的信任我、不隐瞒我吧!” 对她,他从不愿坦露太多。从她进府时起,他与人议事,赏汝嫣可留在身边,而她不能。赏汝嫣知晓他的过去、能听他倾听,而她连问也不得问…… 他带她去凤阳,带她去母亲的坟冢,带她去东岳,带她游历山川,他对她也曾温柔,也曾细腻关怀,也曾展现在乎……以致于她以为,他或许对她有些许情意,让她渐自将心落在了他身上,让她开始犹豫是否要坚持离去。可是,一句“你和她不同,永远都不同”,让她又情何以堪? 或许,若不是那旨姻契,若不是他需要她坐在燕王妃的位置之上,他断不会施舍她那些吧! “若我无时无刻的对你说实话,何需要你信任我?”朱棣不满她挪开视线,扣住她的下颚,让她看着自己。 “王爷怎能强词夺理呢?”徐长吟似对他先前的言语毫不在意,轻轻拿下他的手,镇定自若的起身,依然盈盈笑着,“夜深了,歇息吧!王爷可别忘了,明日让苏月楼来处置十二律楼之事。” 朱棣指尖落空,只留了满脂幽香。他收回手,看着施施然朝床榻走去的她,神情复杂。 朱棣与徐长吟一早便抱上淮真入宫请安,向马皇后禀告了途中诸事,不出所料,朱棣未坐多久,便被朱元璋召去。 徐长吟细细将荆州府之事说了,马皇后听罢神色沉凝,“荆州府衙没有那么大的胆子敢将官粮空置,其身后必有靠山。” 徐长吟未吱声,并不发表意见。马皇后琢磨片刻,也未再对此事多言。徐长吟遂拣着途中趣事说与马皇后听,又将淮真长乳牙的事儿说了。马皇后既惊讶又欢喜,抱着淮真好一阵亲热。 午膳时分,朱元璋与朱棣到坤宁宫一同用了膳。膳后,徐长吟有些倦乏,便欲出宫。 马皇后让她将淮真留在宫里一宿,又着人送了她回府。朱棣因随朱元璋去议事,故而便只有她一人出宫。 回到燕王府,她去探望赏汝嫣。到了西园,园里人说赏汝嫣方服药歇下。她不想打扰,将送给赏汝嫣的礼物交给了西园里的人,便又折转回了东园。 稍事歇息后,她方起身,罗拂就来告,苏月楼求见。她怔了怔,旋即想起昨晚之事她对朱棣的要求,朱棣倒是言而有信。 她拈帕揉了揉鼻头,也不知是否是着了凉,有些不大顺气儿。她让罗拂引苏月楼到前厅稍坐,梳洗一番,由娉望搀着去了前厅。 苏月楼果带来了十二律楼的地契,地契上端正书着徐长吟的名字。竟是一份已更校过来的地契。 徐长吟讶然,“如此快便办好了么?” 苏月楼拱手一笑,“王爷一早即派人吩咐了属下,幸而更校也不算十分费事。” 徐长吟接过薄薄的地契,只这薄纸一张,便将那享有盛名的十二律楼归于了她的名下。朱棣说,她的自也是他的。她倒要让他瞧瞧,他的可以是她的,她的却绝不会是他的! 她将地契往苏月楼递去:“劳烦苏公子将这地契拿上,与我将十二律楼卖了,折成银两,存到钱庄里去。” 苏月楼一怔,“这……” “此楼即归我所有,我如何处置自随我意。苏公子若是有疑虑,不防去请示王爷。”徐长吟淡然的拂着茶沫。 “不敢!”苏月楼起身一揖,“既然娘娘如此吩咐,属下自当遵行。只是一时半刻,怕也难能易手。” “无妨,你仔细挑着人卖。毕竟此楼不比寻常,可不能让心存异术之人得去。”朱棣建此楼就是心存异术。 苏月楼顿了顿,欲言又止,但终究未多说,躬身一礼,便告辞退下。 待他离开后,徐长吟撑颊出了会神。打昨晚起,她心里就烦闷的厉害。今日去宫里面见,也只是勉强提起精神。不成,总需找些事儿做,否则满脑子都是朱棣的那些话,可得折磨死她了。 她拂袖起身,对娉望道:“叫上明福明禄他们,我们去北园看看。”眼见是秋收季节,不知北园那片菜地如何了。出府这些日子,每见着田野的良田,她都会想起那片亲手伺候的菜园子来。 一到北园,就见四名婢女正勤快在田间收着芥菜。四名婢女中有两个是东园的,一个是西园的,还有个徐长吟也甚是眼熟,正是曾被苏绣茵故意踩伤手指的清蓉。 四婢眼儿利,老远已望见徐长吟,赶紧擦净手脸,急步上前向她行礼。 徐长吟抿嘴一笑,示意众婢起身,“让我瞧瞧收成如何。”(未完待续) 第七十一章 南风荒兮涛如怒 上 徐长吟在北园待了许久,众侍婢陪着谈笑,直至秋风渐起,让她连着打了几个喷嚏。 娉望眼儿利,见着她不自觉的紧了紧衫子,双靥微现一抹不正常的酡红。娉望紧声唤了句“娘娘”,随之探手摸向她的额头,果是有些发烫。 “娘娘,这风吹着凉,快些回东园吧!”娉望连忙催促,趁着发热还不严重,得赶紧注意才是。 徐长吟伸手触额,是有些烫。想是吹了一下午的风,受了凉吧! 众侍婢见状,也连忙道:“奴才这就去传大夫。” 徐长吟一笑,“不过有些发热,不严重,熬碗姜汤喝下就无碍了。”她的体质素来不弱,不说在魏国公府,自进了燕王府,连头疼脑热都鲜有。当是眼下季节变换,凉热交替,又吹多了风,才有些不舒服。 她并未当作一回事,回到东园后,有些乏了,便挨榻歇下。她沾榻迷糊思量,歇醒后再去探望赏汝嫣吧! 等她睁眸醒来,房里已燃起了淡淡的晕光。她摇摇晃晃地撑起身,只觉浑身酸痛无力,脑袋胀痛的厉害,连视线也有些模糊,喉间更是干涩得仿佛要冒出火来。她痛苦的揉了揉额头,歇了觉醒来竟更为严重了。 她坐了一会,侧眸朝外望去。窗外透着黑沉,显是已入了夜。朱棣还未回来么?还是去了西园? 她胡乱想着,一阵晕眩袭来,她只得又拥被躺下,连唤娉望的气力也不想使。 果然不能高估了自己呀!她乏力的想着,眼皮沉重,丝毫不想睁开。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忽觉额头传来丝许凉爽之感。紧接着,身子就被拥入了一具踏实的怀抱里。她懒得睁眼,耳边又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物什的碰撞声和焦急的说话声。 那些声响甚为杂乱,却又仿佛离得很远。她也听不清那些话声,隆隆作响的耳畔只依稀听见一阵稳健的心跳,感觉到身下的怀抱似乎透着莫名的紧张。 她忽而逸出一抹轻笑,指尖缠住一方衣袖,缓缓睡了过去。 朱棣低首凝视着她,眼神温柔,伸指轻轻拂开她颊边散落的发丝,看眼她缠在自己衣袖的纤指,不觉拥紧了她。他侧首看向正替徐长吟把脉的老太医,沉声道:“娘娘病情如何?” 老太医起身,躬身道:“回王爷,娘娘是受了风寒,待老臣开剂方子,服下后便可无碍。” 朱棣略松口气,看眼明禄,示意他带太医下去。 娉望与罗拂替徐长吟擦抹身子,朱棣未退开,等二婢替她净身退下后,他脱靴上榻,拥着她躺下。她的身子烫的厉害,脸蛋红的似醉了酒,秀眉因不舒适而蹙着。他轻轻揉开她眉间的褶痕,锁着她不甚安稳的睡颜,慢慢地温柔轻抚。 徐长吟这一宿睡得不甚安宁,半夜晕晕糊糊的被人喂了满碗苦不堪言的药汁,身上忽冷忽热的让她极是难受。好在这些难受都持续不长,总有双手适时的安抚着她,让她几经不适后又安稳睡去。身下的榻褥也较往常来的舒适,暖烘烘的,又令她觉得极是踏实。她舒适的蹭了蹭褥子,忽觉那触感并不似被褥那般绵滑,耳边随之又传来清晰地心跳声…… 她脑中懵了须臾,渐渐醒过神智,睁开了眼眸。入目即见一片结实裸呈的胸膛,而她的双手正不知羞的紧紧贴着那灼热的肌肤。她慢慢抬头,视线缓缓掠过有些诱人的锁骨,沿着冷峻坚毅的下颚,看到紧抿的薄唇,高挺的鼻梁,以及含笑的深目…… 她与那深目互相凝望片刻,又略略低首,盯住粘在他身上不规矩的双手,“嗖”地一声迅速缩回了去,连同身子也缩入了榻里。哎呦喂,这是甚么状况?难道睡梦中踏实心安的感觉,是因她一直趴在他身上? 朱棣懒懒伸了个懒腰,睇着她恢复正常的脸色,若有似无一笑:“今日需去宫里,王妃可否将衣裳还给我?” 徐长吟怔忡一下,陡然掀起被角,竟见自个身上胡乱裹着他的衣裳。她一阵尴尬,难不成昨晚她色心大起,将他的衣裳全给扒了? 她嗫嚅不言,赶紧将衣裳还给她。朱棣侧身撑颊,含笑望着她,突地伸出手掌,扣住她的后脑勺,不待她反应,又捧住她的脸,抵额相望。唔,烧已退了许多,看她的精神头应已无碍。 “今日就不要出去了,我会早些回来陪你。”他低声叮嘱罢,指尖一松,放开了脸蛋愈涨愈红的她。淮真都已出生这么久了,她对他的亲近仍是会害羞。 徐长吟呐呐不得言,仍沉浸在自己扒光他衣裳的“打击”中。等她回过神时,朱棣已披衣起身,宣了明福前来伺候。 她伸长耳朵听着锦帐外的动静,听见朱棣在吩咐明福待会送些粥食来给她,又吩咐他备好热水。等外间没了声响,她忍不住掀帘探首,却冷不丁对上朱棣的脸。她吓了一跳,“王爷还未走么?” 朱棣皱眉,“怎么,不希望见到我?” 徐长吟轻咳一记:“王爷不是赶着进宫么,快些去吧,莫要迟了!”前晚他的那句话确实让她有些受伤,纵然她能佯作无所谓,但心里仍不免存有芥蒂。 她面上并未表露,朱棣深睇她,少顷方道:“晚些时候,我会命人送淮真回来。” 徐长吟点了点头。幸而昨夜淮直不在,否则恐会将风寒传染给她。 二人一时皆未言语,朱棣看了看她,转身离开了房。 等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后,徐长吟倚在榻上出了会神。罗拂进来禀告热水与早膳已备好。 一宿折腾,徐长吟现下已舒泰许多。沐浴罢了,用过早膳。外间有人来禀,赏汝嫣前来请安。 徐长吟怔了怔,赏汝嫣卧榻不起,怎地还来看她?她连忙宣见。不多时,赏汝嫣由侍婢容玉搀扶着走了进来。 徐长吟不待赏汝嫣行礼,已扶过她,关切的问道:“你身子未好,怎地来了?”昨日本打算去探望她,不料自个也病了场。她脸色苍白,神情憔悴,整个人也似瘦了一圈。 赏汝嫣柔柔说着:“前日晚上妾身就该来请安,实在是身子不争气,失了礼数。昨日妾身听闻娘娘染了风寒,心中焦急来了东园,王爷说您已歇下,便只得今日来请安。娘娘今日可觉得好些了?” 她昨晚也来了么?这柔桡贤淑的女子,自己卧病在榻,却还挂念着自己。徐长吟握紧她的手,“我已好了许多,你多顾惜着自己才是。”(未完待续) 第七十一章 南风荒兮涛如怒 中 赏汝嫣感怀浅笑,“劳娘娘挂心,妾身已好些了。” 于后,赏汝嫣将府中事务悉数禀明了徐长吟,也提了秦王妃时常过府来。说道秦王妃欢喜西园一池锦鲤,便时不时来赏鱼。对此,徐长吟并未多问,只思量着,秦王府中的锦鲤比燕王府中的更为名贵。 二人寒暄许久,期间苏绣茵前来请安,也留下一同闲聊着,直至淮真被送回了府。 赏汝嫣担忧将病气过给淮真,告退离去。苏绣茵陪了许久,可怜淮真闻着她身上的香粉味儿,小喷嚏打个不停,直弄得眼泪汪汪。 徐长吟心疼,暗自示意杨氏快将淮真抱进内室。 苏绣茵并未自觉是自己之故,嫣然笑着:“小郡主愈长愈水灵了呢!” 徐长吟一笑,悄然嗅了嗅她身上的香脂味儿,其实极为清雅怡人,毫不呛鼻。无奈淮真年幼,而自己鲜会涂脂抹粉,淮真敏感不习惯也不奇怪。 晌午,淮真歇午觉。徐长吟并无困意,遂去书房看书。 未过多久,明诚来禀,朱橚、刑子游与刘丹瑶前来。 徐长吟不知这三人如何凑到了一块,遂去前厅相见。 厅堂之中,一身素孝的朱橚正与刘丹瑶兴致勃勃的商议着甚么,刑子游一脸无趣。徐长吟哂笑,轻步入内。 刑子游眼尖,赶紧起身:“参见王妃娘娘。” 他的请安声打断了朱橚和刘丹瑶的谈话,刘丹瑶笑嘻嘻的迎上去,福身一礼:“娘娘万安!” 徐长吟笑着扶她起来,“刘姑娘别来无恙!”赏汝嫣方说过,刘丹瑶在他们出府后,随后也离去了。 朱橚见了叔嫂之礼,“昨闻四哥与四嫂回了府,本要来探望,无奈父王颁了功课,出府不得,这才今日才来,还望嫂嫂莫责!” “五弟不必在意,昨日母后也对我提及过此事,本是打算过两日再设宴请你来的。”徐长吟未露笑意,心知肚明他所谓的功课,实则是朱元璋的惩罚。 见她提起马皇后,朱橚顿时面露尴尬:“原来四嫂已经知道了。” 刑子游凉凉说道:“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看得出二人交情不错,朱橚也不与他一般见识,谄媚的对徐长吟道:“四哥说四嫂染了风寒,恰巧前两日五弟与刘姑娘研治出一味治风寒的药,功效甚佳,特来毛遂荐药。” 徐长吟无言。朱元璋之所以惩戒他,正因他前些时候将自己研治的祛痒药送给了一位妃嫔,结果那妃嫔腹泄了个半死,险些没闹出事来。朱元璋知晓后,气得差点将朱橚的药园给烧了,幸好马皇后求情,才没让他满园的珍贵药材毁于一旦。不过,后来朱元璋还是惩戒他禁足半月,抄书自省。想是今日到了期限,又听闻她染上风寒,就连忙巴巴的赶来献药。 所谓荐药,其意当是试药吧! 她蓦然想起在中都时,朱橚将大岗村中的一口甜泉变成苦泉,结果弄得村民苦不堪之事。她并不否认他一片好心,但好心也会办坏事。唔,该怎么拒绝的好,总不能直言说不信任他吧! “你四嫂的病已康愈,何需再用药?”倏然传来的低沉稳重嗓音解救了徐长吟。 不必转头,她已知是朱棣回来了。朱橚失望的起身,“四哥,你分明是不信任我。” 徐长吟暗自点头,是不信任。 朱棣行将进来,刑子游与刘丹瑶吩吩见礼,退至一侧。朱棣走到徐长吟身边,看了她一眼,转头对朱橚与刑子游说道:“随我去书房!” 朱橚叹了口气,沮丧的与刑子游随他离开大厅,去了书房。 三人离开后,刘丹瑶挨上来,笑眯眯的道:“那药其实大有功效,只是问了一圈儿,没人敢用。” 徐长吟心道,前些时候才折腾得人家妃嫔半死,哪还有人敢再用他的药。她牵过刘丹瑶的手,到桌边坐下,“你一直在吴王府么?” 刘丹瑶点头,“王爷让我与师兄到吴王府住下,有时陪吴王爷研究研究药材,有时去十二律楼看那些酸腐文人吟诗作对。”说起十二律楼,她脸蛋就是一红。“娘娘此行可好玩儿?” 徐长吟臻首,“到过不少地方,风情民俗皆有不同。可惜时日不长,还有许多地方未去得。” 刘丹瑶扮个鬼脸,“我在吴王府住了这些时日,才知宫里和王府里的主子们难能踏出门槛,娘娘您能和王爷出府游历,可是着实羡煞了许多人,里里外外都传着王爷极是疼您呢!” 徐长吟轻咳一声,“不过是些流言蜚语,不必理会。”她也承认朱棣能够陪她游历是极其难得的事,只是疼她,这可得两说。“我带了礼物给你,陪我去东园吧!” 刘丹瑶喜道:“有我的么?多谢娘娘。” 二人往东园去了。刘丹瑶话头多,一路说笑,提起了淮真:“前些时候晋王爷带小世子去吴王府,别看人儿小,哭起来可是惊天动地,比过年放鞭炮才吵。还是小郡主乖巧,哭起来也细细柔柔的。” 一提及朱济熺,徐长吟便想起了谢临清,心间一阵伤感,“熺儿也是个可怜孩子。” 刘丹瑶没敢接话,怕又惹来她更多的感触。幸而已到了东园,徐长吟见刘丹瑶也惦念淮真,便让罗拂去将女儿抱来。 罗拂领命去了。徐长吟吩咐婢女看了茶,正要让人将给刘丹瑶的礼物拿来,就见罗拂回来禀道:“小郡主不在房里。” 徐长吟怔了怔,又道:“许是杨嫂抱去了园子里,去瞧瞧在不在。” “是。”罗拂福身退下。 “小娃娃长的也快,晃眼小郡主就要半岁了呢!”刘丹瑶颇是感慨。 “刘姑娘可有心仪之人?”徐长吟一边吩咐人去取礼物,一边笑问。 刘丹瑶脸蛋一热,有些羞涩的含糊说道:“这事儿可说不准。” 她虽未直言,然其意却也透出蛛丝马迹,徐长吟兴味的道:“看来是有心仪的人,是哪家儿郎,我可认得?” 刘丹瑶扭捏片刻,正欲言语,陡然就见罗拂神情惊慌无比的奔了进来,急声呼道:“娘娘,杨嫂晕倒在了亭子里,小郡主不知去了哪里!” 徐长吟悚然一惊,腾地起身,惊声道:“你说什么?”(未完待续) 第七十一章 南风荒兮涛如怒 下 罗拂满脸慌乱,急道:“奴婢去园里找杨嫂,却看见杨嫂晕倒在地,小郡主也不知去了哪里!” 徐长吟脑中出现瞬间的空白,身形不由自主的晃了几晃。刘丹瑶眼疾手快的扶住她,同感惊愕,但仍关切的道:“娘娘,您且冷静,或许小郡主只是被人抱开了。” 徐长吟脸色苍白,勉强镇定些许,颤声吩咐罗拂:“速去禀告王爷,娉望,扶我去夏亭!” 娉望等人何曾见她如斯惊慌,连忙按吩咐行事,扶她急步赶往庭园。 一路急行,徐长吟心神不定。杨嫂怎会晕倒在亭中,淮真又怎会不在她身边? 杨嫂是朱棣亲自带入府的,照顾淮真极为细心,很快便博得了她的信任与好感。自淮真出生后,除却偶尔留在宫中,其余时候不是在她身边,便是杨嫂不离手的照看,淮真身边从未少过人。眼下怎会出现这种事?刘丹瑶说或许是有人抱开了淮真,又怎么可能?府里谁不知淮真身份,岂会胆大到擅自抱走淮真,而又不顾及晕倒的杨嫂?杨嫂又怎会晕倒,是染了急病,还是被人袭击? 徐长吟心乱如麻,很快便到了园中。东南角的古榕前有座雅亭,是徐长吟时常纳凉的地方。而眼下亭里亭外挤了七八人,而亭中有两名婢女搀扶着魂不守舍的杨嫂,杨嫂捧着一件精巧的小披风,眼泪无声淌个不停。 见此情景,徐长吟心中凉了半截,目光发直的定在小披风上,嗖地抓紧刘丹瑶的胳膊,喃喃着:“淮真,淮真!” 亭前众婢已见着徐长吟,慌忙请安。杨氏骤然回神,朝她扑跪在地,声泪俱下:“奴婢该死,奴婢该死,求娘娘赐罪!” 徐长吟倏地松开刘丹瑶二人,踉踉跄跄地奔入亭中,抓住杨氏的手,失态的尖声道:“淮真呢?淮真呢?” “奴婢该死!”杨氏泣不成声,“奴婢突然被人袭击晕倒,醒来后却已不见小郡主,奴婢失职,罪该万死!” 徐长吟脑中“轰”地一声,只觉一阵天旋地转,险些晕厥过去。骤然,一双宽厚的手掌扶住了她,熟悉的声音瞬即灌入她的耳里:“长吟,冷静点!” 徐长吟呆滞的回眸,看见朱棣担忧的脸庞。她霎时红了眼圈,抓紧他的衣袖,悲声道:“淮真不见了,淮真不见了!” 朱棣扶住她的肩,沉声道:“长吟,先弄清原委!”燕王府守备严密,东园中的侍卫仆婢更是千挑万选,绝无有异心之人。既非东园里的人,燕王府中又有谁明知他们视淮真如珠如宝,还敢胆大如此的掳走淮真?他在得知此事之后,即刻吩咐紧闭府门,不许任何人出入。然事已隔时,恐是要做最坏的打算了。 徐长吟睁着泪眸发呆,眼前浮露淮真的小脸庞,心底一阵阵抽痛。 见她如此,朱棣眼底露出一抹怜惜,揽她入怀,看向泣泪不止的杨氏,威严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杨氏伏身磕首,哽咽的将事发前后之事详细禀明:“半个时辰前,小郡主午歇醒来似有些烦燥,奴婢便抱着小郡主来园里,小郡主也显得很高兴。后来,奴婢抱小郡主在亭中歇息,因亭中风大,便取出披风欲给小郡主系上。哪里知道,就在奴婢拿出披风之时,陡然脑袋一阵巨痛,随后眼前一黑,便晕倒过去了。等奴婢醒来时,就只看见罗拂姑娘,而小郡主却不知去了哪里!”话落,她又不住磕头,直道罪该万死。 朱棣紧眉道:“你晕厥之前,可有觉察有人靠近或是甚么异样?” 杨氏思索片刻,摇了摇头:“没有。那时园中只有小郡主与奴婢,并未发现别人。” 朱棣沉吟一会,明诚急匆匆赶来:“王爷,今日进出府里和东园的人,已悉数召集在前院!” “近来可有新进府的?”朱棣问。 明诚道:“王爷与娘娘离府期间,并未有新人进府。” 徐长吟猛地抬头,盯紧他,“我们不在府里时,秦王妃可有到东园来?”不知怎地,她心底冒出了王君撷的脸。 明诚一怔,想了想才道:“秦王妃娘娘多是去了西园,并未专程来东园,只是偶尔同嫣夫人、茵夫人在府中散步时经过了东园。” 徐长吟抿紧唇,未再说话。朱棣看着她,低言:“你在怀疑什么?” “我不知道谁会觊觎淮真,也不知谁会嫉恨你或者我,但是如果不快点找到淮真,我怕淮真会受不住。”徐长吟颤了颤,面露激动,“她还那么小,天气渐冷,她若是饿了冷了怎么办?” 朱棣缩紧手臂,“淮真是我们的女儿,定不会有事!我已吩咐明诚他们严加搜寻,贼人绝逃不脱!” “不行,不能大肆搜寻!”徐长吟骤然提高了嗓门,“会打草惊蛇!” 朱棣皱眉,“长吟,你冷静点!” 徐长吟扯住他的衣袖,表情竟已复平静,她镇定的说道:“我并非胡闹。只是想到一个法子,将贼人引出。”事发时间并不长,贼人仓促间定然逃不远,但贼人既然能潜入燕王府中掳走淮真,其掩藏能力绝对不简单,加派人力搜寻或会无果,甚至会惊到贼人,做出危害淮真的事来。 朱棣略一思索,也明白了她的顾虑,正要说话,徐长吟已抚住他的嘴,低声道:“只要派人对外说,刘姑娘在府外抱来的孤儿被人抱走即可。” 朱棣不点即透,“如果此贼人识得淮真,岂非坏事?” 徐长吟咬了咬唇。东园并非甚么人都能进,若是熟人所为,只肖查问今日有谁来了东园即能有结果。那人胆敢抱走淮真,定不会如此粗心大意。若是陌生人抱走淮真,虽说进园不易,却非绝无机会。更如果有熟人里应外合,带了陌生人进园,譬如乔装成仆婢,混入一群人之中,并不会引人注意…… 见她不语,朱棣紧眉道:“先审问过再说。” 徐长吟点了点头。朱棣亲自扶着她去了前厅,厅前跪了黑压压一群人,莫不是簌簌发抖,大气也不敢出,想必皆已知晓出了何事。(未完待续) 第七十二章 南风寓兮目尽坼 上 东园侍卫有十六人,仆婢约合三十四人。朱棣先召了当值的四名护院侍卫进来,讯问今日进园者众。东园属后院,进园的皆是女子,晨间赏汝嫣与苏绣茵相继前来,午后刘丹瑶则是随徐长吟而来,便再无旁人进园。其余进出园的多是园中仆婢,侍卫也皆是熟悉的。 一番审讯下来,园中众仆多未独身一人且有人佐证,偶有几个落单的,也是伺候朱棣多年的老仆,忠心可鉴。 徐长吟思及,赏汝嫣前来时身边只有容玉一人,而苏绣茵那会来得稍晚,她并未注意其身边可有携婢。但这二人当不会应她先前所想,会夹带陌生仆婢来东园。 东园之中的仆婢并无可疑之处,朱棣责令众人不可将淮真失踪一事传出东园,否则定不轻饶。幸而此事只在东园沸腾开来,园外还不知晓。朱棣的考量与徐长吟一样,太过声张,不说打草惊蛇,更会让贼人在害怕之下做出伤害淮真之举。 徐长吟示意朱棣将明诚及东园、府门的侍卫传来。她仍旧怀疑是有人将贼人带进了府,故而还需查明近段时间究竟有哪些人入府,或者有谁带了什么人入府。 就在这时,刘丹瑶突地引进一名婢女。那婢女入厅便跪倒,颤抖不止。朱棣与徐长吟互望一眼,刘丹瑶快言道:“王爷、娘娘,这位姑娘有话禀告。” 朱棣沉声道:“何事禀来?” 那婢女有些惶惶不安,嗫嚅片刻都未吐出声来。徐长吟对她倒并不眼生,缓声道:“荆儿,有何事尽可说来!” 荆儿见她晓得自己的名字,有些受宠若惊的磕了磕头,终于吐出声来:“奴、奴婢荆儿,与同房的曼儿负责照料庭园中的花草,可是方才奴婢并未看见曼儿。”她顿了顿,又道,“半个时辰前奴婢也找过她,但在四处找都不见她!” 朱棣与徐长吟顿时心头咯噔一跳,半个时辰前,正是淮真出事之时! 朱棣沉眉看向明诚,“怎么回事?” 明诚也吃了一惊,忙去点算人数,不多时便满脸冷汗的前来回禀:“王爷,那名婢女不在园中,奴才已让人去府中四处搜寻!” 朱棣冷下眼目,但并未费时去责难他。徐长吟坐立难安,若是曼儿抱走淮真,当真会容易许多。朱棣对花花草草并不感兴趣,故而照料花草的婢女也多是不怎么受重用的。 荆儿的脸色似乎又苍白了几分。徐长吟瞧出她有些欲言又止,起身走至她面前,扶起她,尽量缓和声量,温和的道:“你还知道什么尽可告诉我。” 荆儿咽了咽口水,又小声道:“奴婢一直、一直觉得曼儿最近怪怪的,她、她与奴婢一样都胆儿小,平素都不敢靠近主屋,可是打从上月起,她就时不时溜到主屋外头。奴婢不敢跟来,也不知她想做什么,只觉得她的性子变了好多。后来,王爷和娘娘您们回了府,她看见了小郡主,就时常向奴婢问小郡主的事儿。奴婢晓得的不多,可有些事儿她应当晓得的却不知道,奴婢就觉得好奇怪。到后来她也未再问奴婢了,可是行为越发的怪异。今日用了午膳后,她说有些乏,想回屋睡会,奴婢便一个人在花园里。隔了半个时辰未见她来,便回屋找了她一回,可是她并不在房里。没隔多久,奴婢、奴婢就听说小郡主、小郡主失、失踪了,明管家叫奴婢来前厅后,奴婢仍旧没有看到她,奴婢前后想想,觉得、觉得有些古怪,所以、所以就来禀告王爷和娘娘了。” 她的声音细细小小,但是听在朱棣与徐长吟耳里,却是声声震耳。 徐长吟闭紧眼眸,握掌成拳。荆儿的话如若是真,那曼儿无疑就是抱走淮真的疑凶,而其受人指使的可能极大。会是受谁的指使?是谁想报复她或者他?她想不出。 到如今,她才觉得围绕在她身边的除了美好的事物,便再无其它。她忘了人心险恶,忘了怨恨嗔痴的可怖,最终连自己的女儿也没保护好! 她无助的站在阶上,瑟瑟发抖。她听到朱棣在接连下着命令,感觉到他紧紧揽住她,柔声在她耳边说着:“一定会找到淮真,找到我们的女儿……” 他沉稳的嗓音,宽厚的臂膀,让她彷徨的心略略安定了些许。她睁眸望向他,逐字说道:“我怀疑是府中之人唆使!”曼儿一介小婢,每月出府机会极少,能够接触到府外之人的机会更是少之又少。反言之,若是府里甚么人,要与她接触那就容易许多。 朱棣紧凝住她认真的神情,“便依你先前之计,命人传出消息,失踪的是名孤儿。” 徐长吟揪紧他的衣袖,深深吸了口气。 西园素来悄静,现下廊下还未燃与灯笼,园里似乎较往日更为安静。 香卧之中,赏汝嫣病容恹恹的倚在榻上,容玉在榻前低声禀告着甚么。待她说完,赏汝嫣拾帕咳嗽数声,虚弱的道:“被抱走的婴孩是谁带来的?” 容玉轻抚她的背,连道:“说是刘姑娘在府外拾的孤儿,早前说与了王妃娘娘听,今日特抱进府来给娘娘瞧瞧。谁曾想有人竟胆大到溜入东园,将那孤儿给抱走了。” 赏汝嫣又咳了几声,“把辛夷叫来。” 容玉应了是,退出房中。不多时,辛夷轻步进来。 赏汝嫣微微坐起身,盯住她道:“前些时候,秦王妃借你过去,让你替人易容,究竟是谁的面相?” 辛夷低头道:“东园的曼儿!” 果然如此啊! 赏汝嫣身形一晃,面色愈加苍白。她捏紧衾褥,缓缓又问:“是替何人易容?” 辛夷抬起头,“那位姑娘奴婢并不知姓名,只是曾经见过她的画像。” 赏汝嫣摇了摇头,“何时所见?” 辛夷顿了顿,说道:“是替王妃娘娘易容的那一回,奴婢此次就是替画像上的姑娘易的容。” 赏汝嫣倏地一震,失声道:“什么?” 辛夷为徐长吟易容,易作的正是高上云!(未完待续) 第七十二章 南风寓兮目尽坼 中 “容玉,速去备轿,我要去秦王府!”赏汝嫣心急如焚,就欲下榻。 容玉赶紧扶住她,“夫人,现下天色已晚,出府恐是不妥。您的身子方好些,可不能再惊风受寒了。” 赏汝嫣捂紧心口,面色苍白:“快去,此事耽搁不得!”只怕东园失踪的并非刘丹瑶带来的孤儿,事情定不似传的那么简单。难怪王君撷会频频过府,屡屡向她打听东园之事。她当时尽管有所疑虑,但并未想到其会有阴谋,更未想到其会与高上云结契。 容玉见她如此坚持,只得领命退下。 辛夷上前搀扶她,有些不安的道:“夫人,奴婢做错了么?” 赏汝嫣苦笑一记,“你不过听命行事,何错之有?要言有错也是我之错,错在不该让你去。” 王君撷不喜徐长吟,她早已感受一二,却万万未料到其会与高上云牵扯到一块。当年高上云为报复施靖仪,诈死使其入狱,后被徐长吟识破诡计,且未捅破此事,高上云随即被高夫人送出应天府。之后,高上云指使人在中都城外袭击徐长吟与朱柠,事败后,高庆奎夫妇自知此乃灭族之罪,为保族人双双自尽。高老将军在宫门外跪了五日,加之徐长吟和朱柠未再深究,才免了高氏一族的死罪,高上云则被流放关外为奴。以高上云的性情,对徐长吟必然是恨之入骨。她与王君撷联合,潜入燕王府,潜入东园,又怎会只为抱走一个孤儿? “奴婢这就去向王爷和娘娘请罪,绝不会牵累夫人!”辛夷说着便欲前往东园请罪。 赏汝嫣拉住了她,脸上的苦涩更甚,“当是我牵累于你,要请罪也是我去。不过,现下最重要的先找到那女子。”并非她怕承担责任,而是将辛夷交出去,且不说她难逃干系,王君撷必也会被追究出来。王君撷命途多舛,从曾经的金枝玉叶,成为如今腹背无依的失宠王妃,其之所以针对朱棣与徐长吟,多也是因她之故,她又如何忍心将其供出?当务之急,还是先弄清她与高上云究竟有何阴谋,且东园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吱呀”声响,婢女竹茹轻步而入。坐在案边的苏绣茵连忙起身,急切的道:“打听清楚了?” 竹茹福了个身,回道:“禀夫人,奴婢问过东园的柴巧,说是刘姑娘午后抱了个襁褓中的孤儿进府,本欲给娘娘瞧瞧,孰料娘娘和刘姑娘一从北园回去,却发现曼儿将那孤儿给抱出了府,现下王爷已命人去搜寻。” 苏绣茵怔了怔,慢慢坐下,喃喃道:“抱走了个孤儿,孤儿……”忽地,她又抬头问向竹茹,“你确定是个孤儿?” 竹茹认真的点了点头,“柴巧说,那孤儿是个女婴,和小郡主差不多大,刘姑娘进府后请乳母杨嫂帮着照顾着。后来杨嫂见小郡主睡着了,那女婴又有些哭闹,便抱去了园里,以免吵醒小郡主。岂料得曼儿竟敢将杨嫂打晕,将那女婴给抱走了。” 苏绣茵的脸色乍青还白,纤细的手指扣着掌心,却不觉得疼。她心头浮起一股怒火,又暗自松了口气。 难道那女人真的抱错了?是啊,她就不该相信王君撷,更不该相信其找来的人,居然弄出这等乌龙。不过,对王君撷的计策她最初就并非全然放心。若是真将朱淮真绑走,以燕王府的势力,要查出来只是早晚的事。她当初之所以答应王君撷,也不过是因其说想吓唬吓唬徐长吟。可是,她随后想及,不管王君撷的真实用意何在,绑架皇家子嗣后裔的罪名绝对不是她能承担的。故而,眼下知道抱错了,她也安心了许多。既然只是个孤儿,就算找不回来,过些时日府里应也会淡忘了吧! 只是,她应需去向王君撷确认一二才好,或者让其将女婴丢了,省得真个惹祸上身。 如此思来,她腾地起身,对竹茹吩咐:“备轿,我要出府一趟。” 竹茹一愣,“夫人,可要先行禀告王妃娘娘?” “不必了,我不过去瑶烟馆取个簪子,花不了多少时候。”眼下出府是有些冒险,但是比起事情越拖越严重,还是速速解决的好。她不管后面如何发展,只要事情不牵扯到自己身上即可。 竹茹听命,退下前去备轿。她方离开,苏绣茵就听到厅外传来婢女的请安声:“大公子。” 苏绣茵微怔,迎了出去,果见着了一袭月白锦衣的苏月楼。 “哥哥,你怎么来了?”苏绣茵颇觉意外。 苏月楼看眼二婢,苏绣茵会意,示意二婢退下。待厅中只有兄妹二人后,苏月楼即沉下脸,“东园发生的事,可与你有关?” 苏绣茵心头一跳,勉强笑了笑:“哥哥说甚么呢?甚么事与我有关?”难道事情传的如此之快? 苏月楼紧盯着她,沉声道:“东园丢失一名女婴之事,究竟与你有没有干系?” 他果然也知道了。是了,或许王爷也派了他前去搜寻。苏绣茵有些心虚的瞥开视线,但仍强作镇定的道:“怎、怎会与我有干系?今日我就去了东园一回,那会儿可没见着甚么女婴!” 苏月楼陡地一拍桌案,严声道:“你自小说谎就不敢看着我,还想瞒我?” 苏绣茵一慌,嗫嚅道:“我、我……我做甚么瞒你!那事儿可与我没干系!” 见她如此,苏月楼自知东园之事必与她脱不了干系。他既痛心又失望的问道:“抱走小郡主的人,是不是你指使的?” 苏绣茵一惊,“什么,被抱走的真是朱淮真?” 苏月楼冷笑,“难道你真以为东园里有个孤儿?王爷命我等暗中搜寻小郡主的下落,明面上不得声张,以免绑匪惊慌之下危害小郡主的安危。” 苏绣茵一下坐在软墩上,睁大了双眸,喃声说道:“她真个抱走了……” “现下王府里外处处戒备,因为王爷与王妃怀疑府里有细作,勾结外面的人绑走了小郡主。”苏月楼俊逸的面容眼下满是冷然,“王爷将那婢女曼儿的画像交给了我,而我恰巧就在你这南园里见过!” 原来他是这样怀疑到自己的。苏绣茵想起他说的处处戒备,又有些后惊后怕起来,若她这时出了府,只怕真会被当作嫌疑人。(未完待续) 第七十二章 南风寓兮目尽坼 下 苏绣茵慌忙拽住兄长的衣袖,急声道:“哥哥,此事绝对与我无关,我是被秦王妃胁迫的!” 苏月楼一震,显是极为吃惊:“秦王妃?”事情究竟牵扯到了甚么人? 苏绣茵忙不迭点头,“若不是她,我哪里敢想这些事。抱走小郡主的人是她派来的,所有的计划都是她安排的,我只是帮带那人出府而已。” “难道这还不够?”苏月楼气急,“迟早有一天,你会被自己的鲁莽害死!” 苏绣茵并无愧色,而是焦急的道:“哥哥,你别光顾着教训我,快帮帮我吧!”她眼下是明白了,既然苏月楼能察觉到事情与她有关,旁人指不定也能追究而来。 苏月楼瞪着她半晌,终是重重一叹:“你先将事情原委老老实实的告诉我!”朱棣对他有知遇之恩,对苏家也不薄。当年,苏绣茵对朱棣为之倾心,他厚颜将妹妹的心意告诉了朱棣,未隔许久,朱棣便前来提了亲,看重的也是他的面子。他知对朱棣不该有二心,更不该包庇犯错的妹妹,然而他只有这一个妹妹,若她出了事,双亲必会伤心欲绝。他只愿尽快将朱淮真平安无恙的寻回,不要让事情演变的无法收拾。 “半月前,秦王妃带了个女人来府里,说让我在东园瞧瞧可有与那女人身量脸型相衬的婢子,若找到,就将那婢子带出府见她。我那时并不知她想做甚么,因着她是王妃,也不好拒绝,便在东园里找了个叫曼儿的婢子,带去见了秦王妃。秦王妃将曼儿留了下来,不过当晚便让她回去了。再后来,秦王妃来告诉我,东园的曼儿已不是原先的曼儿,让我在曼儿想出府时相助一二。我心里有疑,追问她想做甚么,她一时失言说出了阴谋,随即又威胁我,若我说出去,必让我们全家不得安宁。我当时心里害怕极了,只得迫于她的威胁,最后帮她将曼儿带出了府。事情的经过就是如此,哥哥,我当真不知她那会儿想绑架小郡主!”苏绣茵的表情极之诚恳,但叙述却是真假参半,譬如隐瞒了她从头参合到尾,隐瞒了她并非受了胁迫,而是乐意之至…… 苏月楼终归相信了妹妹绝不会那么大胆而愚蠢,心事重重的听完她的叙述后,他叹道:“眼下要举证,你也难逃干系。若我没猜错,秦王妃是让人替贼人易了容,冒充曼儿混入了东园。”东园中的仆婢不会做出背叛朱棣的事,所以那个曼儿绝非本人。能够替人易容的……他蓦然想起,前些时日秦王妃时常去西园,而西园中的辛夷,恰巧就是名易容高手。难道,赏汝嫣也参与有份? 他半眯眼目,秦王妃何以要针对朱淮真,是想威胁朱棣,还是报复徐长吟?可是,朱棣与徐长吟何时伤害过秦王妃吗? “那假曼儿去了哪里?”此人在外实在危险,一旦被抓到,供出的不仅是秦王妃,必会有苏绣茵,或许那人为了保护秦王妃,将罪名全推到苏绣茵身上,这种可能也并非没有。 苏绣茵思虑片刻,忽地道:“秦王妃并未告诉过我,不过我有次偶然听到秦王妃说‘她不会查到幽和苑去’……” 苏月楼想了想,“我倒是知晓有这一处地方。”他盯住苏绣茵,表情严厉,“记住,你什么也不能做,也不能说,更不能出府与秦王妃有任何接触,安份靠在南园。” 苏绣茵使劲点头。苏月楼又叮嘱几句,转身离开了南园。 东园。徐长吟在寝卧里忧心忡忡的来回踱着,心乱如麻。她欲出府寻女,朱棣却不让她踏出东园,因他并不确定贼人的目的究竟只为抱走淮真,还是想在暗中伺机伤害她。朱棣不许她出去,自己则带着数名侍卫出了府,直至此时仍未回来。 东园上下一致认为,曼儿老实胆小,应不敢做出如此胆大包天之事。若说是受了威逼利诱,府外人难能与她接触,那必然是府内人所为。会是谁?近日与曼儿走的甚近的人,朱棣已悉数盘问彻查,并无可疑。唯一让她存疑的,是半月前苏绣茵因身边婢子生病,偶然见到曼儿便让其跟随出了趟府。难道是那回出府让曼儿遇到了甚么人?不过,荆儿的证词又说,曼儿近些时候举止颇不同于往日,有时甚至判若两人……猛地,她心尖一跳,难道这个曼儿是被人假冒的?要假冒并不难,只要模样相同,便能混入东园。而能使人模样相同,易容即可做到。 辛夷!徐长吟心底头一个浮现了这个名字。她随即摇头,不可能,赏汝嫣岂会让婢女随意替人易容?不过,或许是辛夷自己所为,或许并非辛夷所为,毕竟懂得此术的并非她一人! 秦王妃娘娘时常过府来,多是嫣夫人接待的。她脑海里蓦然掠过此言,又升腾起一丝狐疑,可又说不上疑在何处。难道秦王妃知晓她知道了齐家之事,想藉此威胁她不可说出去?不对,秦王妃若是其为此事所为,只要淮真一回来,她便能将毫无顾忌的将事情上达天听,如此一琮,实在是得不偿失又冒险至极。既不是这,又不是那,突然是何人抱走淮真,又有何目的? 庭园幽幽,秋风瑟瑟,偶见几点烛光廊道心头闪烁。 王君撷睥睨眼角,扫着廊下的一塘池水,池面落下片片叶儿,荡起无尽波纹。 “娘娘与茵夫人倒是交情甚笃,连这样的忙也肯帮。”不乏嘲弄的女音自她身后传来。 王君撷并未回首,微扬嘴角,亦带讥嘲:“苏绣茵那蠢妇,一直对徐长吟心存怨怼,自会上勾。” “那嫣夫人也对徐长吟心存怨怼了?”女音伴随着脚步声,到了王君撷身侧,尽管身形瘦弱了不少,但眉梢眼角的娇矜并不曾变过,正是高上云。 王君撷凝视着幽塘的瞳眸微缩。 “嫣夫人出的力可谓最大,若非她派了辛夷前来,所有的计策都不能成功。”高上云睨眼王君撷,似笑非笑的继续说道,“娘娘与燕王府的这二位夫人可真是同仇敌忾,默契十足呀!” 王君撷未作声。半晌,她方喃喃道:“要怪,只怪你比我幸运那么多。你受尽宠爱,我却如在冷宫。徐长吟信任欢喜你,我却处处被邓氏那贱妇挤兑污蔑。要怪,就怪你自己……”(未完待续) 第七十三章 南风空兮魂来去 上 “苏绣茵只道我们将小郡主藏于幽和苑,却不知自己也被算计了。”高上云唇边擒着不加掩饰的狡狯。 王君撷睇她一眼,“此宅之中只有我的几名心腹,外人并不知晓我的身份。这几日你就安分待在此处,不可随意出去。若然为外人瞧见,便说是府中新来的婢女,切不可泄露其它,明白了吗?” 她命令的口吻令高上云有些不甘,甚是不情不愿的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长夜空冷,幽苑漆深,仅游廊下悬着如豆灯笼,明灭不定地映衬着房中朦胧的身影。蓦然,一抹青影从廊角隐没,露出一张阴晴不定的俊容,赫然竟是苏月楼。 门扉“吱呀”轻响,打了开来,随即“哗”地一声,一盆水泼了出来,伴随着一阵怨愤的嘀咕:“王君撷竟不指个丫头伺候我,这等粗事还要我亲自做。哼,徐长吟,总有一日,这些帐我会让你一样一样还给我!” “高小姐对燕王妃竟是如此生恨?”苏月楼平静的嗓音,不紧不慢地灌入了高上云耳里。高上云浑身一震,手中木盆“碰”地落在地面,轱辘轱辘滚下了廊阶,而她更是迅速转身就要躲入房中。 苏月楼身法如疾电,箭步踏前即已攫住她的手腕,语气淡然:“恕在下冒犯了,高小姐!” 高上云惊惧的扭头瞪视他,几挣不过他,只得既愤怒又惊慌的嚷道:“你、你是谁?”话间,她的视线左右扫视,显是想看看有无人来。 “高小姐无需担忧,宅中的四名仆婢皆已熟睡。”苏月楼松开她的手腕,却也将她推入了房中,依然淡定的关上门扉,并道,“高小姐不认识在下,在下却认得小姐。” 一个时辰前,他依苏绣茵透露的线索去幽和苑查探,然苑中并无丝毫人影踪迹,显然他那糊涂妹妹一直被人防范着。他去往无果,却冷不防发现秦王府家丁鬼鬼祟祟的自隔壁“解宅”掠出。他之所以认得出那家丁,是因此人乃是秦王朱樉身边的人,数次陪着秦王去过十二律楼。当下,他心中生疑,悄然潜入宅中,未经几寻,竟见着秦王妃与高上云在一起。 乍见此幕,他对苏绣茵之言自再无半分怀疑,绑架小郡主的正是她们,而他那妹妹全然被人戏耍利用了。 他藏于暗处将二人的谈话细细听完,才知赏汝嫣竟也插了一手。他心中有惑,更是着急,此事不被查出尚可,若然被朱棣查明,必会生出滔天风波。试想,秦王妃竟联合燕王二妾绑架了当今郡主,就算朱棣仁量宽恕她们,皇上那儿也绝不会轻饶。届时,不止他那糊涂妹妹生死难保,他们苏家也绝难逃罪责。 高上云刚被放开,趁机就要往外逃,苏月楼微微挑眉,手腕微抖,滑出一柄短剑,鞘起剑出,分毫不差的指在她的额间,高上云霎时不敢再动弹。 “秦王妃倒也高明,将高小姐藏在幽和苑隔壁,若是王爷查到幽和苑,一时半会绝想不到要找的人就在此间。”苏月楼嘴角露出淡淡嘲讽。此宅之中仅四名仆婢,守备并不严,仿佛只是个主人鲜少在家的殷实人家,并不会惹人注意,故而他潜入宅中并未被人发现。 高上云的脸色愈发难看,他能说出此话,必然已知道全部事情,可是她却并不知这突然冒出来的男子究竟是谁。“你究竟是谁?是燕王派你来的?” “若是王爷派我来,此刻就绝非只有一柄剑指向你了。”秦王妃未离开时,他未现身拆穿或质问她们,只因问的越多,苏绣茵越难逃干系。他的目的也只有一个,救回小郡主,尽量将事情压制下去。秦王妃离开之后,他在宅中四下遍寻,却未寻到小郡主踪迹,看来她们做事十分谨慎,并未将易惹来猜疑的婴孩抱入宅中。也因此,他必须从高上云处得到小郡主的下落。 高上云咬牙道:“既然你非燕王派来,又何必多管闲事?” 苏月楼微抬下巴,“我并不想理会你们为何针对燕王妃,我想知道的是小郡主的下落。” 高上云眼下倒也全然冷静了下来,她冷冷一笑,“难道你想借此要挟燕王府?” “高小姐是聪明人,有些话无需说得太明白。你只要将小郡主交出来,你和秦王妃之间的关系以及所犯之事,我可当作不知,也不会告发你们!” 高上云冷哼,“我凭什么相信你?”忽地,她的目光在苏月楼脸上一定,陡然嘲弄的笑了起来,“我道你怎地眼熟,原是与茵夫人肖似。我听说茵夫人有位俊逸不凡的兄长,想必正是阁下了。” 在许多事情上,高上云或许无知,却并不代表她愚蠢。她猜出了苏月楼的身份,随之便也明白了他来此的用意。她顿觉一身轻松,拨开剑锋,讥诮的盯着苏月楼,道:“此事茵夫人可帮了不少忙,燕王若是知晓,想必会好好‘答谢’茵夫人呢!” 苏月楼微眯眼目,“高小姐倒是好胆识,对绑架皇亲国戚丝毫不为虑。” “我有何好虑?上有秦王妃,下有苏公子的好妹妹,我不过一介流民,何虑之有?”高上云一幅万事有人顶的模样。 苏月楼微微一笑,“那么,高小姐也当明白,此事如稍出纰漏,最容易被推出去垫背的也只有你!” 此话一出,果见得高上云收敛了笑。他徐徐又道:“若我未记错,高小姐眼下理应在边陲受刑,何以出现在应天?前次之事,高氏一族受尽牵连,倒也留了性命,却不知此次还会不会那么好运?” 高上云脸色刷地一白,但仍强硬的道:“如我垫背,你那好妹妹也逃脱不了干系!” “高小姐多虑了,如果事发,我想秦王妃绝对会站在家妹一边。而比起高小姐,秦王妃与燕王侍妾似乎更能让人信任。况且,我想以秦王妃的处事周全,绝未留下能引火烧身的把柄。”苏月楼每说一句,高上云强堆在脸上的自信便瓦解了一分。(未完待续) 第七十三章 南风空兮魂来去 中 “你想怎样?”高上云阴沉的盯着他。 苏月楼缓缓道:“交出小郡主,我放你走。” 高上云冷笑,“苏公子,你是不是太瞧不起人了?我交出小郡主,你还会轻易让我踏出这宅邸?” “我苏月楼从来言出必行。”苏月楼神情淡定,“我只想见到小郡主平安无恙,能够平息王爷的怒气。对于高小姐之事,我无意揭穿。”他们双方实为互相受制,高上云一旦被找到,绝不会顾惜旁人,定会将苏绣茵等人招供出来。此事一损俱损,他不能不为之顾虑。 高上云的表情乍青还白,似在揣摩他话中真伪。良久,她咬了咬牙,似乎已有决定。她瞥眼苏月楼手中短剑,苏月楼会意,手腕微转,将剑收回鞘中,问道:“高小姐考虑清楚了?” “要我交出小郡主也不难,只是你需确保我的安危,而且我要你负责送我去一处没人能够找到的地方。”若说不甘心,她定然是有,但从最初王君撷找到她,说要与她联手报复徐长吟开始,她对王君撷绑架小郡主的计策就存有一些疑虑。一则尽管此事能对徐长吟造成很大的伤害,能让她饱受失去女儿的痛苦,但却远远无法让她泄恨;二则此事极易被扩大影响,进而引火烧身,得不偿失。纵有这些考量,可是当时她是被王君撷找到的,若不听从,随时都有可能被押解至刑部。也诚如苏月楼先前所言,万一事情被查出,王君撷绝对不会救她,只会将所有事情往她身上推。而依这些时日她对王君撷了解,其做事颇有些狠辣,若其担心她的存在对自己构成了威胁,也绝不会饶过她。 如此思来想去,高上云背后渐渐爬上了一层寒意。她突地觉得四周危机四伏,而眼前的男子反而来得比较可靠。 “我答应你!”苏月楼并无犹豫,“那么,高小姐可否将小郡主交出来了?” 对他的应诺,高上云自然不会轻易相信:“待我出了城,即会告诉你小郡主在哪。” 苏月楼微皱眉,“眼下皇城守备森严,王爷亲自带人四处搜寻,眼下要出城实在太过冒险,留在此间倒比较安全。” 高上云立即不满的道:“我岂非什么保证也没有?这笔交易对我有何利处?” “以高小姐眼下的处境,也唯有信任我的安排。小郡主失踪越久,事态就会越严重,届时谁也保你不得。”如非万不得以,危及家人安然,他实在不想做出对不起朱棣的事。 高上云又踌躇片刻,终是冷哼一声:“好,我就信你!” 苏月楼踏前一步,“那么,小郡主究竟在何处?” “城南慈幼局!”高上云一字一字的道。 慈幼局,乃是收养遗弃新生儿之所,乃是朝廷所置。将小婴孩放在那儿,果然不易被人怀疑。苏月楼微吁口气,拱手道:“多谢高小姐相告。这几日高小姐且在此间静候,不要轻举妄动。” “我给你二日时间,二日后我若不能安然出城,”她盯住苏月楼的眼神变得阴戾,“届时别怪我做出什么事来!”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素来是她信奉的教条。 苏月楼点头,脚尖一点即往外掠去。他悄然离开宅邸,正欲往城南而去,一踏下石阶,抬眼即见淡月徘徊的宅前有抹纤影晃动。他一惊,瞬即欲避至暗处,岂料那纤影已走来,带着清脆的说话声:“是月楼哥哥吗?” 苏月楼怔了怔,随即听出了来者是何人。与此同时,那纤影也暴露在了月色下,露出杏眼桃腮的娇颜,竟是刘丹瑶。 “刘姑娘!”苏月楼抑住讶异,心头猜度不已,她是否看见他自这宅里出来?她又怎会在此,是跟踪他来的? 刘丹瑶一见果真是他,顿时满脸惊喜的迎向他:“月楼哥哥,真的是你?你怎会在这儿?” 苏月楼听出有异,似乎她并非跟踪他而来的。他微自瞟眼四下,并未看见旁的甚么人。他温和一笑,“我奉王爷之命前来,你怎会在这儿?” 刘丹瑶叹了口气,朝不远处的幽和苑一指,“想必你也知道小郡主失踪之事了,我与师兄也奉了王爷之命,在城中四处查探。而我曾听娉望提及过有这么一处幽和苑,便拉着师兄来瞧瞧。” 苏月楼微讶,“刑兄也来了?” “是呀!我们未在幽和苑中查到甚么,师兄不知怎地心血来潮,说要到隔壁解宅瞧瞧。我没他那么会爬墙,所以就在宅外等他。”刘丹瑶是知无不言,“对了,月楼哥哥,我方才见着你似乎是从这宅里出来的?你认识这家的主人?” 自听她说出刑子游潜入宅中开始,苏月楼已有些忐忑,不知刑子游发现他和高上云在一起没有,或者有没有听到他们的谈话…… “我并不认识,我亦和你们一样,先去了幽和苑查探,方才顺道去这宅中瞧了瞧,而这宅子也并无异处。” 刘丹瑶显然对他的话毫无怀疑,长叹口气:“唉,也不知究竟是甚么人带走了小郡主。小郡主不见后,王妃娘娘可伤心了,我还是第一回见她那样呢!” 苏月楼未吭声,心下思量,慈幼局应当还无人寻去,若他无缘无故寻到那儿,指不定会引人怀疑。如果是和刘丹瑶师兄妹一同寻去,应该能撇清嫌疑。就在他思虑之际,从解宅的墙上跃下一人,朗眉星目,正是刑子游。他一见着与刘丹瑶在一起的苏月楼,登时一愣,“苏兄,你怎会在此?” 不待苏月楼回话,刘丹瑶已热切的道:“师兄,月楼哥哥与咱们猜测的一样,也来了这儿查探。他方才比你还先进了这宅子呢!” 刑子游怔了怔,苏月楼笑道:“方才我在宅中看了一圈,并未发现异处。” 刑子游点头道:“这宅子甚大,婢仆却显得有些少,但也没有别的怪异地方。” “绑走小郡主的人一时间无法离城,必是隐藏在甚么地方。普通人家若多了个婴孩,总会引来谈论。若不在寻常人家,朱门大院也难以藏住易哭闹的婴孩。”苏月楼逐样分析。 刑子游附和,“苏兄可是有甚么想法?” 苏月楼沉吟片刻,“我在想,城中似乎有处地方,既能藏人,又绝不会引来侧目。” 刑子游与刘丹瑶面面相觑,随即异口同声的问道:“什么地方?” “慈幼局!”(未完待续) 第七十三章 南风空兮魂来去 下 刑子游与刘丹瑶一怔,陡地一拍巴掌,大喜道:“是呀,怎地将那地儿给忽略了?” 苏月楼微含浅笑,“刑兄,慈幼局离此不远,不如同去探探?” 刑子游点头,“我正有此意。”他一转头对刘丹瑶道,“丹瑶,你速去禀告王爷!” 刘丹瑶不乐意了,一嘟小嘴,“师兄你怎地不去,我和月楼哥哥去慈幼局就好了。” 刑子游好气又好笑,一戳她额心,叱道:“你个丫头!我们又非前去耍乐,快去,延误小郡主回府,我定请王爷好好治你!”话间,他朝苏月楼使记眼色。 苏月楼意会,对刘丹瑶拱手道:“有劳刘姑娘前去禀告王爷。” 有他开口,刘丹瑶脸上瞬即没了不乐意,臻首道:“那我禀告王爷之后再去与你们会合。”语落,她朝苏月楼嫣然一笑,转身朝燕王府奔去。瞧不出她身娇体纤,脚上功夫却也不弱,没多时便已难见身影。 苏月楼与刑子游也不耽搁,点足朝城南方向掠去。 柱香时辰,一座占地甚广却无华无富的宅院在望,廊下悬着两盏灯笼,映出额匾上“慈幼局”三个大字。 苏月楼与刑子游一路疾行,利索的跃墙而入,身形落地方定,赫然就见院中灯火明亮,七八名威武侍卫扶刀而立,而众人簇拥之中的正是朱棣。 朱棣面沉如水,锐目紧紧盯着正在各房各厢搜查的侍卫。慈幼局的司职人等簌簌发抖的跪在一旁,不敢抬头,也不敢动弹。来者约有十余人等,但并未弄出甚么声响动静,也难怪苏刑二人在院外未觉察出异样。 二人相顾怔愣后,迅即上前行礼。朱棣自也瞧见了他们,略一点头,“你们来了!” 苏月楼微微环顾四下,想必朱棣也并未前来多久,否则以慈幼局的格局应当早已搜索完毕。刑子游在旁拱手道:“王爷,我适才与苏兄在幽和苑外偶遇,苏兄提及慈幼院是个藏人的好地方,我们就连忙赶了来,没想到王爷早已到了,比咱们想得更快!” 朱棣看了眼苏月楼,苏月楼恭谨的欠了欠身。朱棣语气无异,平静的说道:“杨曼儿的尸体已找到,据说是投河自尽!” 但听杨曼儿三字,苏月楼即已心头一跳,高上云冒充的正是东园婢女杨曼儿,也是藉由杨曼儿的身份抱走了小郡主。杨曼儿死了,但听朱棣方才的语气,显然并不相信杨曼儿是自尽的。也是了,区区一名婢子,无缘无故抱走小郡主,还未有所图谋,转眼间就畏罪而亡,也实在令人难以相信。况且,朱棣从始自终都相信此事绝非杨曼儿独自策划出来的。 苏月楼不动声色,刑子游已快言道:“必是幕后主使杀人灭口!” 朱棣眯了眯眼,忽地,明岳自东侧一间屋中急掠而出,“王爷,小郡主在此!” 苏刑二人顿时就见朱棣脸上的寒冰仿佛被春风化去,满目惊喜的一撩披风,急步往东厢行去。二人连忙跟上。 东厢里已点起油灯,屋中有四张小床榻,一名老嬷子浑身颤抖的跪在一张小榻旁。朱棣几步而至,俯首朝小榻上一望,就见榻上酣睡着个粉嘟嘟白嫩嫩的小婴孩,那眉眼鼻嘴,不是淮真又是谁? 朱棣的表情变得柔软无比,他小心无比的抱起淮真,仔仔细细的凝视着女儿娇憨的睡颜,那沉寒如冰的表情已不复存在,只剩下温柔与疼惜。他轻轻刮娑女儿柔嫩的小脸蛋,含笑轻唤:“淮真,爹爹来接你了!” 淮真睡得香甜,却似有所感的伸出了小胖手,握住了朱棣的手指。朱棣自不忍惊醒女儿,掀起披风将女儿盖住,转身朝外走去,丢下话来:“将主事人带走,其余人叫他们管好嘴!” 明岳连声领命。苏刑二人护送朱棣与朱淮真回到燕王府,已是深夜。 东园在一片寂静中透着紧张,徐长吟已闻朱棣回府的消息,披着薄衫满脸焦急的在园前张望。当朱棣的身影出现在游廊之上,她一眼看见了他怀中抱着的婴孩,心头一撞,眼泪霎时涌上了眼眶。她踉踉跄跄地奔至朱棣跟前,朱棣一瞧见她身上的薄衫,顿时一拧眉头,就要出声,徐长吟却已呜咽一声,大哭了起来。她这一哭,惊住了一群人,也惊醒了淮真。 朱棣忙拉开披风,露出淮真甜睡的小脸,道:“长吟,淮真回来了!” 徐长吟一把抱过睡眼惺忪的女儿,仍旧泪如泉涌,哽声道:“我知道,可我就是想哭!”淮真失踪的这些时候,她的心仿佛都被剜空了。她眼前不住浮现着淮真的小脸,浮现淮真每日成长带给她的惊喜。而这些影像扎根在她的脑海里,扎根在她的心底,每想一回就痛一回,更让她度日如年。尽管如此,她又必需强自镇定,不能露出太多情绪,故而当女儿重回她的怀抱之时,她满腹的惊慌、担忧、焦虑与疼痛一起袭来,以致她从未有过的大哭起来。 朱棣哭笑不得,揽住娘俩,朝东园里走去。徐长吟则紧紧抱住女儿,脸紧紧贴着女儿温热的小脸蛋,泪眼婆娑的不住唤着:“淮真,淮真……” 淮真清醒了过来,欢喜的咿咿呀呀着回应娘亲的叫唤。 见着淮真,娉望与罗拂也是又哭又笑,一边利索的端茶递水,一边左右张罗给淮真换上干净的衣裳。朱棣唤来刘丹瑶替淮真把脉,刘丹瑶把过脉后,直道淮真身康体健,没病没痛,这惊动了一府人的事儿并未让她受到丝毫影响。想来也是,这小娃娃还不足半岁,哪会受甚么影响? 徐长吟抱着淮真不肯撒手,而淮真先前被自个娘亲哭醒后,没一会又甜睡了过去。 朱棣让娘俩回锦榻上躺着,徐长吟一瞬不瞬的凝视着女儿,仿佛生怕一眨眼女儿又不见了。朱棣从未见她如此过,微叹口气,扶住她的肩,低声道:“长吟,你也累了,今日好好歇息吧!”适才她那一阵大哭,可真让他开了“眼界”,打认识她以来,他就未见她如此过。晋王妃薨时,她也哭得伤心无比,却也未如这回一般。 徐长吟拉过他的手掌握住淮真的小拳头,睁着红通通的双眸盯住他:“此事不管是谁所为,定要查个水落石出!”此前不愿声张,是因淮真下落不明,声张出去恐生事变。而淮真回到了他们身边,再无所顾虑,此事不查,难肃纲纪,也难除她的愤懑! 朱棣目沉如水,反手将她的手握入掌中,沉声道:“我必替淮真讨回公道!”(未完待续) 第七十四章 南风弦兮两沉沉 上 东园之中又响起了淮真脆嫩的笑声,一扫阴霾气息。 赏汝嫣与苏绣茵一如继往的前来请安,二姝看见在徐长吟怀中精神饱满的淮真,喜忧参半,各有心思。 赏汝嫣是由衷欢喜。东园出事后,她猜出丢失的并非甚么孤儿,定与王君撷有关,本欲去问个究竟,后见府中戒备森严,心知此际出去恐惹事端,遂退回西园另谋计策,好在当夜朱棣便将淮真寻了回来,总算让她宽了心。 苏绣茵见着淮真,则是且忧且暗吁了口气。且忧的是,尽管寻回淮真,她依然脱不了干系。昨宵苏月楼也未遣人来通个口信,她还不知朱棣知道了几分内情。一路前来,她是忐忑不安,然转念想及,若朱棣知她参与其间,断不会姑息她至今。而眼下徐长吟待她依然客气无异,令她不由松了口气。 “娘娘,小郡主今日隔外有精神呢!”苏绣茵掩唇笑着,目光悄凝于徐长吟脸上。 徐长吟抱着淮真,笑盈盈地道:“是呀,一早便闹的厉害。”朱棣未歇下多久,便给这小人儿闹腾醒了。 赏汝嫣拈着丝帕子,轻轻拭去淮真唇边的口水沫沫,笑道:“娘娘,今日天气明媚,不如去花园里赏赏景。” 徐长吟自无意见,招呼二姝同往。苏绣茵兴致不浓,更欲出府回趟娘家,找苏月楼问个清楚。可又担心不跟着徐长吟,有人在她面前乱嚼舌根可就不妙了。一思及此,她若有似无的睨眼温婉浅笑的赏汝嫣,心下冷哼,倒像没自个甚么事儿一样。看来,她得适时提醒提醒赏汝嫣,那替高上云易容的人可是从她西园派出来的。 赏汝嫣虽未瞧向苏绣茵,却也感受得到她眼神中的异色。她容色无表,扶着徐长吟往寝卧外走去。苏绣茵嘲弄的盯着她,缓缓跟在后面。 一路闲怡,徐长吟不假旁人之手的抱着淮真,微微侧首睇着赏汝嫣二姝,“昨日东园发生之事,想必你们都是知道的。”她倒也不是怀疑甚么,只是她们竟对昨日之事掩口不提,也无好奇,终归有些奇怪。 苏绣茵的心咻地拉到了嗓子眼,赏汝嫣依然不见异样,臻首道:“有所耳闻。” “妾身听南园中的婢子谈论了这事儿,说是刘姑娘打府外抱来个孤儿,本欲请娘娘做主安置,没曾料到竟被婢子偷偷抱走了。”苏绣茵蹙着眉头道,“妾身昨儿个听说了,心里可担心了。堂堂燕王府怎会发生这等事。都说家贼难防,这话儿可真没假。娘娘,听说昨晚上已将那名孤儿寻了回来,不知那犯事的贼婢可抓着了?” 徐长吟听她说完,一叹:“尸身在河中找到了。” 苏绣茵的心落了半颗,又小心翼翼地问道:“妾身听说那婢子颇不安分,不曾想竟如此大胆,胆敢犯下这等大逆不道之罪。” 赏汝嫣也不看她,扶徐长吟在八角亭中坐下,温声言语:“妾身却听说曼儿平素甚是安份守己,她会如此做,背后必有指使之人。” 苏绣茵眼神一冷,她一个劲想让事情不往复杂方面演变,赏汝嫣却偏与她唱反调,难道她当真不怕最终会牵扯到自己? 徐长吟眼波微顾,将苏绣茵眸中的那抹冷然纳入了眼底。她颇觉异样,但也未露声色,淡笑着:“我与王爷亦是如此认为。”她偏首又睇向二姝,神色诚恳,“昨日我与王爷商议过了,府中如有细作,恐会危及你们的安危,故而这些日子会加派护卫至西园与南园。如果需要出府,也暂缓些时候,或者多带些侍卫。”简言之,她们还是莫要出府为好。 苏绣茵闻言好是不满,可徐长吟既然已发了话,她又岂敢违逆? 赏汝嫣轻声道:“妾身的安危且是轻微,只小郡主千金之体,若然受了一点儿惊吓,也终是不好。妾身以为,娘娘不若暂将小郡主送入宫中,待将府中细作清肃出来,再将小郡主接回来。” 徐长吟心头一动,看向她。看来她已然知道丢失的并非孤儿,而是淮真。赏汝嫣略一欠首,神色谦逊。徐长吟收回眸光,低首看着怀中的女儿,轻叹:“嫣夫人有心了,午后我便送淮真入宫。”赏汝嫣的提议确实妥当,不管那幕后指使之人会否再出阴招,或者针对的并非淮真,她终归不想再让女儿受任何一点惊吓与伤害。燕王府的守备并不弱,但确实不能与宫中比之。 苏绣茵阴侧侧的盯着赏汝嫣,心中一阵冷笑。 这边厢,苏绣茵对赏汝嫣是大为光火。那边厢的解宅之中亦是气氛紧凝。 王君撷寒面冷目的盯着正自悠闲吃茶的高上云,面前的地上跪着四五个仆役。众人瑟瑟发抖,不敢抬头半分,唯有高上云浑无所觉似地。良久,她似也觉这沉默的氛围甚是无趣,掀眸瞧向紧盯着自个的王君撷,笑道:“王妃娘娘做甚么如此看着我?难不成以为是我放走了朱淮真?” 王君撷也冷冷开了口:“高小姐以为有多少人知道朱淮真藏在慈幼局?”她确实怀疑高上云,但也犹豫于高上云真的会临阵倒戈?一旦事发,首当其冲遭殃的就是高上云自己。这等浅显的事实其会糊涂不知?故而,尽管她心存怀疑,却也保持了一丝疑虑。 “正因只有你知我知,所以将风声透露出去的非我就只有娘娘您了!”高上云也冷冷一笑,“小女子恨极那徐长吟,才答应与您联手。可从始至终,小女子也不过是娘娘手中的棋子,小女子也实在猜不出娘娘要对付的究竟是燕王妃呢,还是只为戏耍小女子!” 她的倒打一耙让王君撷的脸色更为难看,冷声道:“事已至此,我也不想与你探究是谁透露出去的。这些时日,你安份藏着,如若被人发现,休怪我翻脸不认人!” 高上云嘲讽的笑道:“现下,娘娘当是悔极认识了我,再留我在此还有何用?我也想开了,这仇我也报不了,也不想报了。这应天府,也是不敢再留了,就请娘娘赐我些上路的盘缠,我们就此两清!”(未完待续) 第七十四章 南风弦兮两沉沉 中 王君撷一拍桌案,怒道:“高上云,难道你想过河拆桥?” “娘娘这话可委实冤枉我了!”高上云满脸无辜,“小女子有自知之明,知已对娘娘毫无用处,早些离开也省却娘娘的麻烦!” 王君撷冷冷盯住她,“若你踏出此地一步,再无人能保你!” 高上云勾起嘴角,“出了此地,我与娘娘再无瓜葛!” 王君撷见她如斯泰然,浑无忐忑,不禁起了疑心,冷冷道:“倒是我小觑了高小姐,不知幕后有人帮持着!” 高上云眼眸微动,露出一抹狡狯,“有没有人帮我,娘娘也无需多加猜测。不过,未雨绸缪,始终不会有错!”她就是要让王君撷知道她有帮手,否则以其心狠手辣,不定会对她下甚么毒手。苏月楼一出现,她即想到利用他来当自己的后盾,好让王君撷有所顾忌。 王君撷自知她话中意味,脸色不禁愈来愈阴沉。 高上云嫣然一笑,眼波一直睇着她,“我欲在江浙一带买间宅子,再买几个丫头小厮。可惜我打小就未学甚么手艺,这往后的生计还得娘娘担着些。不过,这要每月向娘娘要些花销,总是太麻烦。”说至此,她的笑意加深了几分,“不如请娘娘替我多备些银钱,也省得往后我走投无路了,时不时来找娘娘,让您时时想起这些不愉快的事儿,扰了您的清静不是?” 王君撷不怒反笑,“看来高小姐早已筹谋好了。”她原还打算给高上云一条生路,如今其竟敢来威胁她,就休怪她无义了! 高上云佯自一叹,“我原也未如此打算,实在是此一时彼一时呀!” 王君撷的脸色已恢复平常,她端起茶盏,轻拂茶沫,微微一笑:“其实高小姐无需舍近求远,留在应天,我又岂会怠慢于你?此宅可住着,这些奴仆可使唤着,何需背井离乡?” 高上云朱唇轻扬:“有些地方可住得,有些地方可是万万不能住的。”她又非傻子,留于此形同被软禁。她只要在王君撷与苏月楼身上各捞一笔,足够她舒适的过完下半辈子。 王君撷意味深长的看着她,放下茶盏,“好,既然高小姐已然决定,我若再留就显得别有居心了。但是眼下出城实是不易,不如等过两日,我以出城敬香为由,再将高小姐送出城。” 高上云摇首道:“两日我等不得,最迟明日!” 王君撷不为所察的冷笑,“那好,明日我安排妥当了,再派人来接你!” 高上云未觉有异,只道她惧于自己的威胁,愈发得意。 “还有一事,”王君撷忽又道,“杨曼儿的尸体已经被发现了。” 高上云一怔,旋即哼声道:“若听我当日所言,将尸体直接埋到乱葬岗,断不会有人发现。” 王君撷叩了叩几案,道:“事已至此,燕王应会追查下去,还需思一良策来应对方可。” “要应对并不难,只需弄个替死鬼,交给燕王即是了。”高上云不以为意,并不觉此事有甚么严重。 王君撷看着她诡莫一笑,未再多言。 午后,淮真被接去宫中。朱棣尚未回府,徐长吟找来明峰询问。她已知慈幼局中的主事被押回了府,不知审问情况如何。 明峰如实禀告,那主事所知并不多,只知局中的老妈子在门间拾到了淮真。而拾到淮真时,淮真身上的衣物皆换作了普通的衣裳,并不出奇。当时又届夜深,也无人瞧见,主事人便当做了弃婴,并未多加查探。传唤局中数人,也证实了所言无虚。 其实,徐长吟并不认为那小小主事胆敢藏匿燕王郡主。将淮真遗在慈幼局之人,也只是借由慈幼局的特殊性来鱼目混珠。如非朱棣福临心至,忽然想及慈幼局,必也会忽略了那儿。在主事身上查无线索,而杨曼儿也死了,一切似乎已无迹可寻。徐长吟沉凝不语,忽地,罗拂来禀,应天府尹求见。 徐长吟知府尹是为杨曼儿之死而来,毕竟燕王府中的婢女无缘无故死了,就算是普通的失足意外,也得查明以给燕王解释。 就在徐长吟准备前去接见时,得知朱棣回了府,她便未再往前厅去。半个时辰后,朱棣回到东园,未等她询问,便将府尹查出的情况告诉了她。 杨曼儿系被人勒毙后丢入河中的,经仵作查验已有三日。尸体被发现时身上绑着重逾百斤的石块,若非那夜河中出现奇怪的漩涡流,尸体只怕早已沉了底,不会被人发现。尸体被打捞上来后,脖颈间有明显的勒痕,身上还有不少伤痕。杨曼儿至始至终都未阖眼,想必是死不瞑目。而令人意外的是,她的掌中一直攥着一物,那物并不出奇,是一截碎布料。 徐长吟替他沏了杯茶,疑声道:“是何料子?” “九霞缎。”朱棣沉声道,“最后见到杨曼儿的,当是女子无疑。” “不过九霞缎虽名贵,但并不稀奇,富贵人家的女子用来做衣料并不特别,而仅凭一截碎衣料,查起来定是不易。”话是如此,但能够接近燕王府的贵阶女子,仔细盘算,似乎并不太多。蓦然,她脑海里又掠过了王君撷的身影。不知怎地,自从齐和昌之事后,她对王君撷总有些疑窦在心。她欲言又止,朱棣见她如此,问道:“何事?” 徐长吟顿了顿,“秦王妃前些时候来府里甚勤,我在想,她会不会看到过甚么异样的地方。”她话说的十分婉转,毕竟无凭无据,并不能将嫌疑直接指到王君撷身上。 朱棣听罢,自是觉察出话中意味,迟疑的道:“你怀疑……” 徐长吟未等他说完,便道:“秦王妃那儿便让我去打听打听吧!” 朱棣凝视她紧皱的眉头,缓声道:“杨曼儿本性老实,事发前后脾性却变化甚大。短短时日,一个人的言举不会陡然变化,抱走淮真的杨曼儿应是有人假冒。真正的杨曼儿被人带出府藏起来,后遭到杀害。” 徐长吟并不见惊讶,“你是说易容?” 话虽疑问,语气却无疑。朱棣见此,知她应是早就想到了,而她一直不说,应是不想将事情牵连到一个人身上。他无声一叹,道:“懂得易容之术的并非只有一人,但是不管任何线索,都不能放过。” 徐长吟知他意思,苦笑着望着他,良久方道:“一直以来,我自诩品性尚善,不会与人有怨,那些憎恶仇视遭人报复的事,断不会发生在我的身上。可是,连着几番意外,连着这回让淮真受殃,无不证明我实在是高估了自己。” 朱棣见她自责,怜惜的将她拥入怀中,低哑着嗓音,歉疚地说道:“不是你的错,是我没有保护好你和淮真。” 徐长吟偎在他怀里,轻声道:“岂又是你的过错,只愿往后再无这些事情便好。” 朱棣缩紧手臂,深深叹息。(未完待续) 第七十四章 南风弦兮两沉沉 下 银蟾惹秋寒,冷烟寒树重重。 已是夜深人静,解宅中仆婢皆已入睡。苏月楼悄然潜入宅中,轻车熟路地前往高上云所居的院落。 廊下独灯如豆,明灭摇曳,映着他的神色亦是阴晴不定。他隐于阴暗处,拾起一枚石子,凝力掷向居中厢房的窗棂。“咔哒”轻响,足以惊醒房中之人。然而,厢房里半晌仍无动静。 苏月楼微拧墨眉,又掷一石,依然无人出来。他与高上云约定二日出城,今日已届二日,他依约前来,高上云却不现身,她会熟睡如斯?他隐觉事情有异,正欲离开,长廊尽头却冷不丁传来清傲的女音:“我道高上云背后是何高人撑腰,不曾想竟然是苏公子!” 苏月楼一惊,转身欲退,岂料身后猛地冒出七八名持刀大汉,极为迅速的将他围困当中。苏月楼惊诧过后,瞬即冷静下来,警惕的望向长廊上徐徐逼近的那群人。灯笼晕红的光芒笼罩之中,能瞧清为首者身着紫缎女袍,身娇颜秀,却透着满身冷然,正是王君撷。 不多时,王君撷擒着嘲弄的笑,步至苏月楼身前。苏月楼镇静的拱手一揖,“草民参见王妃娘娘。”看来今晚是着了道。 王君撷妙目睇着他,抬了抬手:“苏公子不必多礼。我素仰慕苏公子才学,一直有心结交,却苦无机会。不曾想,竟能在此巧遇苏公子。” 苏月楼淡笑,“草民也绝未想到会与娘娘在此处相遇。看来娘娘今夜兴致甚佳,如斯寒夜竟会出府来此。” 王君撷也不理会他话中刺,扬唇一笑:“若非想见一见苏公子,我岂会冒险前来。” 此话颇是令人有所遐想,只不过瞧瞧里外围着的数十名大汉,可无半分风花雪月夜会的旖旎。苏月楼朝高上云的厢房睨了眼,“不知王妃娘娘将高小姐如何了?” 王君撷讥笑:“怎么,苏公子当真与高上云这犯妇有联盟之谊?”白日里,高上云严词要明日出城,让她今日必需将要求的银两送来,她知高上云定有后手,且今夜定有异动,故而并未离开解宅。 苏月楼淡定的说道:“王妃娘娘与高小姐不是亦有联盟之约?”看来,高上云是凶多吉少了。 王君撷笑了起来,幽月之下,风姿动人,只可惜满目寒意,令人望而却步。 “既然苏公子与我皆和高上云有所牵系,那么,你我结为联盟也未尝不可。”从她在赏汝嫣处打听所知,且不论苏月楼是苏绣茵的兄长,与朱棣有姻亲关系,单就他的能力便极受朱棣的重用与信任,要对付他,比起对付高上云可要困难许多。对付不易,何不结契?苏月楼之所以与高上云联盟,不难想到是因苏绣茵之故。苏绣茵被她牵扯到此事中,为护妹苏月楼不得不与高上云结盟。但是两相权衡,将她与高上云摆在一杆秤上,与谁结盟,孰轻孰重是昭然若揭。 苏月楼心绪翻腾,容色则无表。确实,与王君撷联手,比之高上云更保险,却也更危险。从王君撷找到高上云,继而又拉拢妹妹所见,不难知她心机极重,而杨曼儿被谋害十成是其所为,又足见她的心狠手辣。比之挟恨却自私的高上云,位尊心狠的王君撷更难对付。眼下她既然已知他与高上云的关系,加之妹妹所做的糊涂事,要迫他就范实在是易如反掌,而他也无从选择。 良久,苏月楼并未言语,而王君撷也不打断他的思虑。隔得片刻,苏月楼终于平静的说道:“不知王妃娘娘打算如何处置高小姐?”一旦他与王君撷联手,高上云便再无利用价值。 他如此问来,王君撷唇角便掠过一抹诡笑:“苏公子在城郊发现此犯妇,在其身上搜出一张人皮面具及燕王府的财物,遂将其押解至燕王府,交由燕王处置。盘查之下,那人皮面具乃是仿杨曼儿的模样所制,那些财物之中还有一对婴孩的脚镯,正是燕王郡主之物!” 苏月楼眯了眯眼,看来她是打算让高上云将这个黑锅一背到底了。而她将此事交由他来做,显然是想让自己完全脱身,且由他来处理,确实不易惹人猜疑。 “王妃娘娘不担心高小姐在王爷面前将事情倒数抖漏出来?”话虽如此问,他心知王君撷必然会让高上云再也开不了口。 果然,王君撷冷笑一声,道:“倒不知苏公子如此心慈。此犯妇挟财出逃,途中招人觊觎,且无德多口舌,被人嫉恨剪掉了舌头,再无法多言。此犯妇胆敢挟持当朝燕王郡主,罪不可恕,十条命也不够偿,让其受一受剪舌之痛是便宜了她!” 苏月楼无言。外界多传秦王妃秉性温驯善良,却不知其竟然歹毒如此。但是,对于她的安排,他无法也无心去改变。因为,无论与谁联手,他想保护的只有他的家人! 见他未接话,王君撷看向他,“怎么,苏公子觉得我心狠?” 苏月楼并未回答她,只是道:“王妃娘娘既然已安排妥当,草民照此行事即可。” 王君撷嘲弄一笑,声量不高不低的唤道:“王靳!” 一名身量不高,模样朴实的三旬汉子排众而出,朝王君撷躬身行礼。王君撷朝他点了点,他立即朝左右一招手,领着二名汉子朝高上云的厢房飞掠而去。未过多久,厢房里猛然传出一阵凄厉的惨叫,在寂静的寒夜听来极是刺耳。但惨叫声并未传出多远,很快就变成了压抑的低嚎,却令人听得更为毛骨悚然。 苏月楼背转过身,深深闭目,嘴角划过一丝无声的叹息。王君撷一直盯着他,对他隐忍的同情之色置以冷笑。 很快,三名男子从厢房里掠出,至王君撷面前拱手过顶,“娘娘请过目!” 王君撷睇眼王靳的手,其鲜红的掌心之中赫然是一截血淋淋的舌头。不过,王君撷面无半边骇然,满意的点头道:“很好。明日你们就陪着苏公子一块去燕王府,好生看看燕王殿下是如何处置那犯妇的。” “是!”三人立即领命。 苏月楼终是转过身来:“王妃娘娘派人与我同往,不担心王爷怀疑?” 王君撷不疾不徐的道:“这三人适巧发现那犯妇被人谋害,弃于城郊,苏公子正是从他们口中听出端倪,复才前去查看。” 苏月楼未再多说,朝已无声无息的厢房望去,“王妃娘娘如果还想让这戏演下去,还是尽快给她疗伤的好。” 王君撷一笑,拍了拍手,一名大夫模样的四旬男子从人群后走出。王君撷也未掀唇,只朝他点了点头,那人便拧着药厢进了厢房。 不得不说,王君撷设想得极是周全。或者说,她早已如何安排好了,高上云无论如何是难逃此劫。 “等替她疗完伤,我会派人将她藏在北城郊,明日你与王靳接头即可。”王君撷盯着苏月楼道,“这戏开了锣,明日可就全看苏公子的了。” 苏月楼叹了声,“草民有一处疑问,还望王妃娘娘释疑。” 王君撷勾唇笑道:“你可是要问我为何要这么做?或者,我这么做,究竟是想对付谁?” 苏月楼不言,显然是默认了。如果说不疑惑王君撷的用意定然是假,苏绣茵也并不知她的真实用意,他也猜不透。秦王府与燕王府并无嫌隙,朱樉与朱棣虽不算十分亲近,但比起朱棡,关系称得上和睦了。如果并非朱樉与朱棣之故,那么是王君撷的私怨?但是,从他跟在朱棣身边起,便未听说王君撷与朱棣有何怨仇。如果不是针对朱棣的怨愤,那是针对谁?燕王妃吗? “苏公子无需猜测,我想对付谁,是何目的,这些都与你无干系。”她嫣然一笑,可笑中又透着浓浓的冷意,“你只需知道,如今我们同在一条船上,我若出事,令妹也难逃!” 苏月楼轩眉一皱,放淡了声音:“既是如此,草民就先行告辞了!” 王君撷伸手,施了个请。苏月楼毫无犹豫,扬长而去。 待他离开解宅之后,王靳欺前低声问道:“娘娘,这人怕不好拉拢!” 王君撷面上已无笑意,冷声道:“易不易拉拢,如今可由不得他。他胆敢背弃朱棣与高上云合作,足见此人极是护短。只要将苏绣茵控制住,不怕他不屈服!” 翌日。徐长吟入宫请安,更为向王君撷打探。 淮真一早便被抱到坤宁宫。徐长吟请罢了安,随之便眼巴巴的瞅着在马皇后怀中吮着胖手指的女儿,满目想念。 马皇后见状一笑,命乳母将淮真抱去给她,笑道:“瞧瞧,这才一宿不见,就似三五载未见似的。我瞧你气色佳,也不必担心会过了病气了。” 徐长吟一边接过淮真,一边抿唇笑道:“昨日有些发热,恐传给淮真,才厚颜将淮真送进宫,着实让母后费心了。”幸而前几日她染风寒的事马皇后是知晓的,故而昨日也未疑心。 马皇后颇责道:“你瞧瞧,又与母后如此见外了?” 徐长吟但笑不语,亲了亲女儿的小脸蛋。(未完待续) 第七十五章 南风宥兮错相倚 上 这时,一名宫人入殿禀道:“启禀娘娘,秦王妃遣人来禀,今日抱恙无法进宫请安。” 马皇后面露关切,“可宣了太医请脉?” 宫人回道:“说是已召了太医,太医诊断是招了寒邪,并无大碍。” 马皇后略微放下心,“着人送些补品去秦王府,让秦王妃安生养病。” 宫人领命退下。 马皇后睨向徐长吟,嗔道:“你们这些年轻辈,身子竟不如我这个老婆子健朗。” 徐长吟抓着淮真胖乎乎的小手,朝马皇后作了个揖,笑道:“淮真,快说皇奶奶可一点也不老。” 淮真睁着圆溜溜的大眼,满脸认真的朝马皇后咿咿呀呀的叫唤,似乎真个在说着那句话,直逗得马皇后眉开眼笑。 徐长吟搭言道:“母后,不如让儿臣送药去秦王府,也好探望二皇嫂。” 马皇后皱了皱眉:“你这才好的身子,可别又招了病气。” 徐长吟浅笑,知马皇后是关心她:“正是方好,有了抵御力,也就无虞了。” 马皇后对她的悖论置以似笑非笑,但也说道:“既然你有这分心,想去探望就去吧!只是淮真你可得过两日再接回府去!” 徐长吟盈盈起身,“谢母后!” 同女儿亲热了好一会,徐长吟告退离宫。马车上已堆满珍贵的补品,她上了马车,吩咐车夫去秦王府。 秦王府外的门役老远已望见燕王府的马车,忙去通禀了管家。待马车停稳后,管家忙迎了上去。 徐长吟说明来意,管家谢过马皇后恩典,又连忙请她入正厅歇息。待她行至正厅时,秦王妃与邓妃已闻迅前来。 秦王妃在侍女的搀扶下立在堂中,神情恹恹,颇见憔悴。而邓妃一见徐长吟,立即笑靥如花的娇声说道:“妾身前日还念想着许久未见王妃娘娘您了,今日竟就如了愿,可真是好日子呢!”自打中都相处过那些时日后,邓妃对徐长吟是格外亲近。 徐长吟微微一笑,向王君撷欠身一礼,王君撷盈盈还了一礼,有些虚乏的温和笑言:“四弟妹鲜来府里,今日能来,我却一派病颜,实在是失礼。” 徐长吟扶她坐下,“二皇嫂何需如此客气?是我来的唐突,让二皇嫂未能好生歇养。母后得知二皇嫂抱恙,吩咐人准备了补品,我便讨了令前来探视。” 王君撷拈帕掩唇咳着,起身朝东侧方位盈盈拜下,“儿臣谢母后恩赐。” 徐长吟望着她,眸光幽深。眼前贤婉端方的秦王妃,与齐和昌所言的歹恶形象,实在令人难以重叠。可是,为何她每每见着秦王妃,就会隐约升起疑窦与揣测? 王君撷拜谢罢了,徐长吟见邓妃在场,又不便多问及甚么,只得寒暄其他。隔得盏茶时分,徐长吟起身道:“二皇嫂身子不适,我也不便多为打扰,还请二皇嫂好生静养,我且先告辞了。” 王君撷也起了身,满颜歉意:“今日可真是怠慢了。” 邓妃笑眯眯的拉住徐长吟,转头对王君撷道:“姐姐身子不爽,自是要多歇息。燕王妃娘娘难得过府,怎能这么快回去,不如由我来招待吧!” 王君撷淡睨眼邓妃,眼底闪烁,唇边却擒着温婉的笑:“如此甚好,就有劳妹妹了。” 徐长吟正要推拒,邓妃已热切地挽住她朝外走去:“前两日王爷送我幅字画,说画中藏着谜,如若我猜出谜面与谜底,便允我任何要求。我左瞧右瞧也没瞧出来,便一直想请你来瞧瞧。” 难怪她见着自个如此高兴了,原来是有所求。徐长吟颇是无奈,回头朝含笑望着她们的王君撷颔首致歉,未及言语,便被邓妃拉了出去。 待她们的身影消失在廊角,王君撷脸容的笑霎时隐去,冷面如霜。 邓妃引着徐长吟直往所居的砌香园而去,一路言语不歇,徐长吟则一直保持着笑容。 行至廊桥,她不经意地侧首,蓦然望见丈余处走过名身着九霞缎衫裙的女子。她不禁指着那女子问道:“那是府里的哪位夫人?”曼儿死时,掌中握着的布料正是九霞缎,故而她如今见到穿着同样布料的女子,不免上了心。 邓妃顺目望去,旋即嗤笑:“那不过是王妃的近身侍女,叫做涴人。” 徐长吟略怔,遂淡笑道:“是我眼拙了,倒是鲜少见着侍女穿九霞缎制的衣衫。”九霞缎甚为名贵,贵阶之女穿着不奇,若穿于侍女身上可就惹人侧目了。纵是再受宠,在等级分明的王府里,侍女的衣饰布料皆有严格规定,不可逾矩,可这名侍女竟然能穿得如此华贵,不令人好奇也难。 邓妃颇为不屑的哼了声:“听说是跟着王妃陪嫁来的,性子可刁了,衣裳布料不贵不穿,王爷训斥了几句,倒是也奇怪,王妃那般柔怯的性子,竟然为了她忤逆王爷,还让王爷没敢再管。后来,府里也就她这个下人胆敢穿着主子穿的衣裳了。” 徐长吟听罢愈发觉得奇怪,“那她素喜九霞缎的布料么?” 邓妃略蹙眉,“这倒未注意过,不过往日时常见着她穿件翠绿绣小荷的衣裳,倒也是九霞缎的料子。” 徐长吟听得心头一震,翠绿绣小荷,曼儿手中那截九霞缎,正是绿底绣荷。若说巧合,可偏生巧得令人不生疑也难了。 徐长吟不露声色的又探问些涴人的事。不过,邓妃素来自视甚高,岂会对区区一名侍女过多留心,末了,她也只打探出些细枝末节的事来。 在替邓妃解出谜面与谜底后,徐长吟婉言谢绝了邓妃的留膳,离开了秦王府。 一路上,她沉眉凝神揣摩着涴人之事,心下却不时浮起秦王妃的身影。猛然,马车一个急停,车厢中的徐长吟猝不及防,幸而罗拂扶得快,才未让她摔倒。罗拂难得生了怒,撩帘就欲呵斥车夫,岂知车夫已朝前怒喝:“不长眼的小子,你……” “何事?”徐长吟未待他喝罢,已出声问询。透过撩开的帘帷,端见四平八阔的街道上,一名少年跌坐在地,身旁散了满地的书册。 车夫见她问话,忙小心翼翼的回身禀道:“娘娘,适才这小子冷不丁打巷口窜了出来,险些没撞到马车上。” 这时,那少年爬起身走上前,极是歉疚的的一揖到底,“是小子无状,冲撞了贵府的马车,还请恕罪责个。” 徐长吟略掀起帘,一眼望见少年面相,生得五官分明,还带着几许英气。她倏觉有些眼熟,似乎曾在哪里见过这少年。(未完待续) 第七十五章 南风宥兮错相倚 中 适巧少年也抬起头来,霍然见得徐长吟秀丽的容颜,他先是一怔,继而大喜,脱口高呼:“桑姐姐!” 乍闻这称呼,徐长吟霎时回想起来,这少年不正是在云岩寺遇到的么?当时他拿了三枚铜板来向她买炙甘草,后来戚福借词请她下山,她还委托戚福照料他们母子,余后便未再见到,没曾想会在应天府相遇。 “原来是你,令堂可好?”徐长吟笑颜相询。 少年使劲点头,陡然伏地拜倒,“家母一直嘱咐我,如若再遇到桑姐姐,定要瞌头拜谢!”说罢,他真真切切地瞌了三个响头。 徐长吟连忙下得马车,却也只来得及扶他起身,“快快起来,何需如此大礼?” 少年有些腼腆的笑了笑:“如果不是桑姐姐委托戚老爷,我与家母岂会有安生之所,家母的病也难能康复。” 徐长吟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她不过是一句言词,倒是戚福言之有信,能够如约履行。她微瞥目,见及已有不少路人在好奇的观望,遂指着不远处的茶肆道:“且去茶楼歇歇脚吧!” 少年赶紧点头。 罗拂与车夫已将散落一地的书册拾捡起来,罗拂将书递与他,微微一笑:“这位小公子,你的书!” 少年有些怔怔地望着罗拂的笑颜,罗拂疑惑的将书抬了抬,他脸皮一红,赶紧接过,“多、多谢。” 徐长吟抿唇一笑,引他往茶肆走去,笑言问道:“令堂也随你来了应天?” 少年摇首,“蒙戚老爷举荐,送我来云贤书院学习,而家母留在戚府并未同来。” 徐长吟点了点头,当初见他便觉应是书香子弟。戚福能送他来应天,当也是瞧出此子腹中有墨水。她忽而一笑:“我似乎还不知你叫甚么呢!”当初只听住持提到“金家母子”,却不知他究竟叫甚么。 少年忙道:“上金下纯。” 进了茶肆,分复两桌落坐,各厢看了茶,徐长吟复问:“你如今住在书院?” “是!戚老爷交友广阔,与山长相熟,便由山长多相照料。”金纯言辞间不无感激。 徐长吟略宽心,又问了金母的情况,金纯如实相告。戚福将金氏母子安置得极是妥帖周到,专门辟了安静的院落让金母静养,又能让金纯安心读书。后来见金纯勤奋好学又甚有文才,又赠厚金送其赴应天求学。相较她一言之力,金氏母子更要感激戚福才是。不过,在金氏母子心里,若非当日她一番委托,又岂会得到余后的照拂? 待徐长吟问罢,金纯起身道:“桑姐姐,家母还嘱咐我,若再遇桑姐姐,定要登门拜谢,还请桑姐姐告知府门家址!” 徐长吟怔了怔,忽而笑道:“好似你知道会在应天府遇上我。” 金纯认真的点了点头,“临行前戚老爷曾相告,说桑姐姐就住在应天府,故而我相信有朝一日定能遇到桑姐姐!” 原来是戚福透了口风。徐长吟莞尔一笑,替他斟了杯茶,言语轻细:“你的心意我已领受,余事也无需做得。你如今且专心读书,它朝考取功名,为百姓造福才是。”话罢,她玉立起身,取下腰间的双鱼玉佩递于他,“你若遇何难事,拿着此玉去金满绣庄找沈管事即可。”与金氏母子在云岩寺相遇,确为缘分,况且金纯的秉性也甚得她欢喜,故而有心照拂。 金纯却不接,涨红着脸道:“如今我已有居住有书读,不敢再烦扰桑……” 罗拂未待他说完,接玉塞入他掌中,“此玉你留着,定无坏处。” 徐长吟睇眼罗拂,掩袖笑道:“我家中还有事处置,不便久留。若得空,我再去书院探望你。”语落,她温和的对金纯一笑,携罗拂出了茶肆。 金纯拿着玉佩,呆呆的望着扬长而去的马车,怔忡良久。 徐长吟方回燕王府,便有侍婢来禀,说朱棣已在北园等候许久。她不由有些意外,也未换衣便去了北园。 北园虽无人居,但因着那几分田,每日皆有人来打理,也不觉欠缺生气。 进了园子,徐长吟一眼望见朱棣正背立亭中,凭栏观望着一池秋水。 她阻止明福通传,提裾踮足,擒着丝黠笑,悄悄地踏入亭中,无声无息的欺近他的背后,踮高了双足,张开双手,一把捂住他的双眼,怪声怪调的扬声道:“猜猜我是谁?” 朱棣并未推开她的手,而是不紧不慢的道:“柠儿?” 徐长吟咭咭偷笑,“再猜!” 朱棣抬手抚上她的葇荑,“这手如凝脂,是嫣儿吧!” 徐长吟眯了眯眼眸,“再猜!” “也不是吗?”朱棣喃喃自语,嘴角的笑却是飞扬,“那是绣茵?” 徐长吟霎时觉得没趣,嘟囔道:“却是薄情郎!”她一把松开手,懒得再搭理他,岂知朱棣倏地反手握住她的葇荑,一掌梏住了她的腰肢,转身笑言,“王妃方才又吃了醋么?可酸的很呐!”她今日倒是好心情,还玩起了小孩儿的游戏。 徐长吟脸一涩,嗔道:“是呀,还是老年陈醋呢!” 朱棣靠栏坐下,将欲挣出他怀抱的徐长吟按坐在腿上,执起她的手,放在胸口处,低笑道:“这陈醋偶尔吃一吃也不错。”似已有许久,他们未如此轻松了。 徐长吟朝亭外睨去,明福等人早已识趣的背身走远,不敢打扰燕王夫妇的乐趣。 她反抓起他的手掌,闭上眼眸摸了摸:“这细皮嫩肉的,是沈公子么?” 朱棣眉头一皱,徐长吟似知他不高兴了,点着下唇,佯作琢磨的道:“啊,不是,这手骨结分明,应该是……” “应该是谁?”朱棣沉下脸。 徐长吟睁开眼眸,看着他满脸的不高兴,得意的直笑:“哟,王爷今日个也吃了陈醋么?” 朱棣一怔,旋即带着惩罚似的抓过她的手咬了口,“除了我之外,你胆敢再碰别的男子的手!” “恭儿的也不成?我爹的也不成?”徐长吟立即反问。 朱棣眯眼盯住她,对她的无事惹事置以严厉的谴责。徐长吟撇唇,这人从来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是谁方才连我也猜不出的?”她垂首嘀咕。 朱棣抬起她的下颚,似笑非笑:“天下间除了本王的王妃,还有谁胆敢欺近本王身后,做出如此幼稚的事?” 徐长吟轻咳一记,可不打算承认自个就是干那幼稚之事的人。她赶紧转开话题:“今日来北园做甚么?” 但闻此话,朱棣微微敛了敛容,反问道:“你今日去过秦王府了?”(未完待续) 第七十五章 南风宥兮错相倚 下 徐长吟遂将在秦王府的发现说出。朱棣听罢,神色沉凝。 徐长吟轻扯他衣袖,犹豫一下,终是问道:“你……去问过嫣夫人了?” 朱棣看她一眼,颔首:“秦王妃听说辛夷擅眉妆,半月前曾让辛夷过府侍候了几日。” 徐长吟脸色微变,莫不是真与秦王妃有关? 就在这时,明福快步前来禀告:“王爷,娘娘,嫣夫人求见!” 朱棣二人相皆抬头望去,果见一抹纤袅身影款款行来,身后跟着的正是辛夷。 徐长吟起身坐开了去,朱棣睇她一眼,没有说话。 赏汝嫣遥遥即望见朱棣与徐长吟亲昵的举止,唇角划过抹苦笑。当年徐长吟来府里时,偎在他身边的是她,如今却早已易人。 行至亭下,她伏身跪下,听到徐长吟一如继往的和气说道:“嫣夫人这是做甚么?快快请起。” 她不禁又是苦笑,燕王妃入府后,待她一直不薄,甚至将朱棣赶到西园陪伴。尽管她心底并非没有一丝怨怼她的插足,但更多的是在庆幸燕王妃是她而非旁人。 徐长吟见赏汝嫣迎面即跪,忙上前去扶,赏汝嫣不起,深伏下首:“妾身有罪!”一刻前,朱棣前来西园,只问了她一言,辛夷可去过秦王府?那时,她便知纸已难包住火。 徐长吟伸着手怔忡住了。朱棣嗓音淡淡:“何罪?” 赏汝嫣脸色苍白,却仍吐字掷声:“妾身不该助纣为虐,不该吩吩侍婢辛夷替人为祸。” 徐长吟身形微晃,唇瓣翕动,却愕然的不知说甚么好。 朱棣走前扶她坐下,看着赏汝嫣,口吻渐蒙寒气:“如实禀来!” 赏汝嫣瞌首欲语,辛夷却抢先大声道:“此事绝不干夫人的事,是奴婢的错,是奴婢听信秦王妃的蛊惑,犯下滔天大罪。” 赏汝嫣气极,怒叱:“辛夷,住嘴!” “夫人,是奴婢一人之过,您何苦替奴婢背上这种罪名?”辛夷泪流满面。 赏汝嫣不禁潸然泪下,眸光却望见朱棣目光冷然的盯着自己,不由觉得一阵悲凉。 “事到如今,你还欲为秦王妃隐瞒?”朱棣冰冷的语调深处透着难以察觉的惋惜。而徐长吟在听到辛夷说出秦王妃时,不禁深吸口气,事情真的与秦王妃有关啊! 她闭眸镇静心绪,忽地玉立而起,走出亭中,倾身扶起赏汝嫣,叹息而言:“地上寒气重,你身子还未康愈,受不得凉。”话落,她示意辛夷也起身。 此话一出,赏汝嫣愈发泪如泉涌。徐长吟侧首望着神情高深莫测的朱棣,“此事定有隐情,待弄清原由再行处置。”朱棣八成已知赏汝嫣在隐瞒甚么,否则不会突然到北园来,此处人少嘴紧,不会泄露任何事出去。 朱棣不语,只是看着她。徐长吟转头,将赏汝嫣扶入亭中坐下,未有追问,只静待她平复心绪。 良久,赏汝嫣终于冷静了下来,“秦王妃知道辛夷擅易容,屡次前来要人,后见我不允,遂以辛夷擅眉妆为由,让辛夷过府画眉。尽管我知此为托词,但实在是推却不过,只得应允。过得几日,辛夷回来,我也未问她在秦王府做了何事。直至东园那日出事,我才知是她替人易容,易做的正是曼儿。那时我也才知,要易容的那人,正是当初娘娘曾易作的那位姑娘!” 徐长吟腾地起身,失声道:“高上云!” 赏汝嫣臻首,“我那时才知是她,猜出东园中失踪的必然不是寻常婴孩,本欲当时出府去秦王府问个清楚,但……”她咬了咬唇瓣,“但王府那时已戒备森严,出府不易,而我惧于会被牵累,也不敢禀明王爷与娘娘。”说着,她又跪倒在地,辛夷随之也跪下。“后来知小郡主寻回,我愈不敢吐露分毫,但也知终会败露。如今我别无所求,只求王爷与娘娘能够宽恕辛夷,她不过是听命行事,也是身不由己。” 徐长吟又深吸口气,“我有一个疑问,你与秦王妃究竟有何关系?”打从在燕王府前看见赏汝嫣自秦王妃的马车下来后,她就有此疑问。她们一为秦王正妃,一为燕王妾室,身份云泥之别,都深居王府,又皆是娴静性情,互不往来,怎会相熟?而他们出城之后,秦王妃立即往来勤便,据明诚所言,与赏汝嫣更是亲近。或许这些只是她吹毛求疵的想法,但她直觉认定她们之间应当另有关系。 赏汝嫣容色微白,略略挺直背,却不言语。朱棣突道:“长吟,你欲怎么处置?” 徐长吟一怔,看向他,他让她来处置赏汝嫣? 朱棣凝视着她,目光肯定。她不禁瞪他一眼。或许赏汝嫣不该事前纵容,事后隐瞒,而此事成败的关健也正在于辛夷的易容术,但追究起来,她们二人也是受了瞒骗。属从罪而非主犯。而她真切的记得,赏汝嫣每每抱着淮真时,眼底盛满的是情真意切的疼爱。她相信赏汝嫣并不会想伤害淮真,也不会故意帮人为祸。朱棣不亲自处置而让她来,一则是念及与赏汝嫣的情份,二则由她处置,不管处罚轻重都是她的事,往后也就不能再追究了。 叹息一记,她又扶起赏汝嫣,“过不在你,也不在辛夷,然不罚不以服众。辛夷即日调往浣衣馆,”她顿了顿,看着赏汝嫣,“嫣夫人闭门思过一月。” 赏汝嫣与辛夷听罢惩罚,相皆愕然,绝未料到她的处置会如此之轻。辛夷连忙跪谢,赏汝嫣则是怔愣着,片刻方苦笑道:“这等惩罚实难相抵妾身的罪过!” 徐长吟一笑,“若觉罚得轻,便替淮真绣件小袄吧!” 赏汝嫣眼圈微绯,眼见又要落泪,徐长吟撇首过去,“都去吧!别让我后悔了!” 赏汝嫣深睇她一眼,深福一礼,与辛夷相皆离去。 待二人走后,徐长吟怅然地望着暖丽的天空,对从头到尾说话没过五句的朱棣道:“王爷早就打算让我放过嫣夫人了吧!” 朱棣低首凝视她的秀颜,“你亦相信汝嫣,不是吗?”否则她也不会只凭赏汝嫣一番言辞便从轻发落。 徐长吟点了点头,“我相信她疼爱淮真的心意不是假的。”她略略侧首,妙眸睇向朱棣,“况且,我相信你!” 朱棣微扬眉头,“相信我?” 徐长吟戳着他的胸口,“能让王爷放在心上之人,岂会是蛇蝎毒妇?” 朱棣哑然失笑,抓住她的纤指,“王妃此般标准,倒是独特。”(未完待续) 第七十六章 南风碛兮人不知 上 徐长吟蹙眉道:“这是褒赞还是贬损?” 朱棣微笑,“就当作褒赞吧!” “既是褒赞,那便是我做得对,那么王爷自该有所奖赏才是。”徐长吟打蛇随棍上。 朱棣也不吝啬,“你要何奖赏?” 徐长吟敛容正色:“不难,王爷只需告诉我,嫣夫人与秦王妃究竟有何渊源即可。”先前赏汝嫣未答,朱棣一句“你还欲为秦王妃隐瞒”,无不显露他早知赏汝嫣与秦王妃的关系。 朱棣怔了怔,眼神忽而渐覆幽深:“你就如此想知道?” 徐长吟颔首。既然明白这些事皆为秦王妃所为,而绕来绕去,还牵扯出燕王后院的人,她自然要弄个清楚。 朱棣放开了她的手,沉凝不语,就在徐长吟以为他不会回答之时,他终于打破了沉默:“你可知秦王妃的身世?” 徐长吟臻首。秦王妃是故元太傅中书王保保女弟,皇上屡次招降,许王侯之位,王保保皆不从,皇上对其愈发敬重,并在洪武四年将王君撷许给了秦王。洪武八年,王保保过世,皇上对秦王妃倒未减恩待,但秦王妃在秦王府的地位只怕仍受到了影响。否则,邓妃不会那么不将秦王妃放在眼里。 朱棣看着她清澈的双眸,淡淡道:“汝嫣是北元人。” 他语意淡定,却让徐长吟霎时失声:“北元人?”语落,她下意识地迅速四下顾看,明福诸人皆退得甚远,当未听清。 朱棣点头,肯定了她并未听错:“其母为元顺帝的妃子。” 徐长吟抚额怔忡,少顷方又问道:“那么,她真正的身份应是北元公主?” “理当如此!”朱棣将她渐复平静的表情纳入眼底,“其母为汉人,故其生下后并未被册封,后北元被灭,她的身份愈发难正。” 徐长吟喃喃低叹:“莫怪如此,莫怪如此!”如此说来,赏汝嫣与王君撷应是青梅竹马,也难怪会替王君撷隐瞒。 “王爷欲如何处置?”若要指证秦王妃,赏汝嫣必然得出面,难保秦王妃不将她北元皇室后裔的身份供出,而一旦曝露,赏汝嫣只怕命难保矣。她对赏汝嫣并不憎恶,也不嫉恨,甚而说是欢喜的,并不想让她出事。 朱棣沉下眉头,显然也为此而踌躇。 忽地,明峰与苏月楼从园外急行而来,片刻即至亭前,明峰禀道:“王爷,在城南郊外发现一名女子身揣燕王府之物。” 朱棣皱眉,“可有盘问?” “此女被人剪掉舌头,昏迷不醒,并无法盘问。”回话之际,他自怀中取出二物,双手呈上。 徐长吟定睛瞧去,他左手上是一张人皮面具。她心中一动,浮出三字:高上云! 朱棣接过面具,展开一瞧,尽管面具已有破损,但仍能瞧出其形貌正是杨曼儿的模样。他睇向徐长吟,而她正从苏月楼手中取过另一物,是对镌有福宝寿长图纹的小巧金脚镯。她深吸口气,昂首看向朱棣:“是淮真的脚镯。” 朱棣看向苏月楼:“怎么回事?” 苏月楼道:“此女是因银财露白而遭劫,被剪掉了舌头,属下适巧经过,发现她竟是高庆奎之女高上云,而其身边散落着此二物。事有蹊跷,故而连忙来禀告王爷!” 朱棣眯了眯眼眸,迅速吩咐:“安排大夫替她疗伤,期间不可泄露她的行踪,此事由你亲自处理。” 苏月楼敛眸拱手,与明峰退下。 徐长吟收回眸光。此事不必多想,也知必是秦王妃意图灭口之举。不过,秦王妃为何不将高上云直接杀了灭口,留下活口对她而言必为祸患。 朱棣见她神色疑惑,“想不通?” 徐长吟摇首。 朱棣漆目深黯莫测,“高上云不死,她就多一个自保的机会。”这个她,指的自然是秦王妃。 徐长吟一怔,霍地明白过来。是啊,高上云若死了,不必多猜也知是有人蓄意杀人灭口,其后必有隐情,更会惹人追查。而高上云没死,而恰巧又被剪掉舌头,再不能言,那么就算事发,一切罪名就可由她来担。 徐长吟张了张唇,再度想起了家破人亡的齐和昌,她不由苦笑:“我何时得罪了她?” 朱棣握住她的手,“或非你之故。” 徐长吟忽地微睁大眼眸,“那年你在天阙山遭北元残兵攻击,难道是……” 朱棣不语。徐长吟直摇首,慨叹不已:“此番总算理解了人心如海底,此事可还要追究?”秦王妃如今是有双重盾牌,一重是赏汝嫣在他们心底的份量,另一重则是被利用殆尽的高上云。 朱棣眼底掠过抹寒芒,口吻中透出森冷:“留其必为祸!” 徐长吟不由握紧他的手,他低头看向她,语气微缓:“我自有分寸。” 查出罪魁祸首,也知是何人在幕后操纵,尽管还未能让那人食到恶果,但徐长吟还是松了口气,隔日便入宫接回了淮真。 赏汝嫣禁足之事旁人并不知内情,辛夷调离西园也未引起太多关注,燕王府内依然是风平浪静。经此事,苏月楼严令苏绣茵安分守己,苏绣茵也知捅出了篓子,每日向徐长吟请安后,便在南园闭门不出。 接回淮真的这日,朱柠拉着怀庆前来探望。朱柠虽嫁为人妇,但未减好玩闹的性情,却也给东园更添了几分热闹。 东园其乐融融,南园里苏月楼神色沉凝,苏绣茵百无聊赖的朝池中扔着果仁。一阵寒风拂来,她不禁打个寒颤,噘着朱唇道:“哥哥,这大冷天的为何还要出来吹冷风?” 苏月楼睇她一眼,淡声道:“你既知寒畏冷,怎地不知怕字怎么写?” 苏绣茵知他之意,弱了几分气势,嗫嚅道:“这事都过去了,你怎地还耿耿于怀?” “过去?”苏月楼冷眼睨向她,“你认为此事就此揭过,王爷不会再追究?” “那高上云都成了哑巴,甚么话都说不了,王爷也没敢动秦王妃,这事还能怎么追究?”苏绣茵满是不解。 “高上云嘴哑不能言,手可没折。”苏月楼不无忧虑,这两日高上云因伤势过重未醒,但大夫也说性命并无虞,只要她一醒,难保不将所有事情抖搂出来。 他这么一说,苏绣茵也不禁有些紧张,“秦王妃难道没想到这?” 苏月楼闭上眼眸,“她早已想到,是我当时过于大意未曾顾及!” 苏绣茵蹙眉,“她这么做有何意?” 苏月楼睁开双目,俊逸的脸容上不复淡然,逐字道:“她是让我杀了高上云!”(未完待续) 第七十六章 南风碛兮人不知 中 苏绣茵蛾眉一攒,不赞同的摇首:“若杀了他,秦王妃定会拿此作为把柄,你绝不能杀她。” 苏月楼点头,叹息:“此事断不能一错再错,届时王爷如果知道了,该当如何就是如何吧!” 苏绣茵闻言,扬高了声调:“哥,你想到哪去了?我是说,你不能动手,别人却无妨。只要你未动手,王爷就不会疑心到你身上!” 苏月楼一愣,紧眉打量她:“绣茵,你……” 苏绣茵没理会他仿佛见着陌生人的表情,自顾自说道:“刘家那个丫头不是一直喜欢你么?她又是大夫,只要让她改个药方,或者拿针刺破几个穴道,高上云不死也成废……” 随着她的话声,苏月楼的脸色愈来愈难看,直至最后,他一拍案几,怒喝:“住口!” 苏绣茵吓了一跳,连忙噤声。苏月楼恼怒的盯住她,一脸难以置信:“绣茵,你何时变得如此歹毒?苏家因你一时糊涂,已经合危在旦夕,你竟然还想害人!” 苏绣茵被他斥责得面色乍红还白,腾地起身,哼声道:“我正是知道有危险,才努力想法子化解。哥,你说我歹毒,此前你同意秦王妃的计策时,怎就没有心慈手软了?” 苏月楼怔愣住了,随即毅然说道:“好,我这就去向王爷如实坦白。” 苏绣茵一惊,忙使劲拉住他,“哥,你千万不要冲动。你一去,苏家就完了!” 苏月楼身躯一颤,苏绣茵连声又道:“是我的过错,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屈于秦王妃。我方才是气着了才乱说话,是我糊涂,是我不长心眼!”她的声音颤了颤,“哥,我好不容易才嫁进王府,苏家好不容易才有如今的富贵,爹娘都老了,如果你和我出了事,他们该怎么办?” 她的话让苏月楼深吸口气,良久,他缓缓转身,沉痛的看着满脸紧张的苏绣茵:“绣茵,你不是不长心眼,是你的心眼慢慢长歪了!” 苏绣茵脸色乍青,但终究没有发作,紧望着他,拉住他衣袖的手不敢松开半厘。 “放开吧!我不会去了!”苏月楼淡声道。 有他如此承诺,苏绣茵仍旧拉着他不放,小心翼翼的道:“哥,你……” “放心吧!我不为你,也会顾恋爹和娘。”苏月楼语意低微,透着疲累。 苏绣茵这才缓缓松开手,挤出抹笑容,讨好的说道:“哥,我这儿有些新送来的布匹,你给娘拿去吧!” 苏月楼看看她,嘴角划过抹苦笑,不再言语。 烛火荧煌,寒意不侵。玉屏掩映后,是其乐融融的景象。 朱棣伸长手臂,圈护着坐在他肚子上的淮真,眉眼里尽是笑。淮真左右摇晃坐不太稳,但仍睁着圆溜溜的大眼冲朱棣憨笑着。徐长吟侧卧着,握住她的小脚丫,感叹道:“没见几日,又长了些。” 朱棣把手量了量,“济熺更见长的快,昨日三哥说,都能在榻上爬了。” 徐长吟闻言忙勾过女儿的小脸,笑眯眯的轻拍自己的小腹:“淮真,爬过来,到娘这儿来。” 朱棣好气又好笑,而淮真只朝徐长吟施过一眼,便顾自抓着朱棣的手指玩儿。徐长吟不服气,抱过她放在腹上:“娘这儿更暖和!” 岂知淮真毫不领情,咿咿呀呀的直抗议,张开手臂朝朱棣那边张望。朱棣宠溺的抱过她,徐长吟一脸不平:“不孝女,没见你爹时才知黏着我!” 淮真对自个娘亲的指责毫不在意,窝在朱棣怀里,露出舒坦的甜笑。 徐长吟愈见不乐,探指伸入她的胳肢窝,边挠边忿忿地道:“有了爹就忘娘的不孝女!” 淮真被她挠得咯咯直笑,朱棣揪出她的手,阻止她欺侮女儿,手掌抚上她的腹部,眼神幽深:“往后不要让淮真坐在身上。” 徐长吟低头往腹部瞧去,有些难为情的道:“不过是近日烦心事儿多,日子不准,不是你想的那样。” 朱棣一笑,“明日让刘丹瑶把一把脉就知了。” 徐长吟不禁也摸了摸小腹,心底涌起莫名的感触。眨眼已过一年,一年间发生了诸多事,她生下淮真,尽管对朱棣的感情依然说不清道不明,但她已然习惯甚至依赖着他在身边的感觉。一直梦寐以求而向往的海阔天空,似乎离她愈来愈远,愈来愈不为她惦念。 “究竟你是何时遇见我的?”蓦然,她问出这个梗塞已久的问题。 朱棣一边轻柔地拍抚着淮真,漆目稍敛,含着丝许笑意,唇瓣略掀,却是说道:“你猜猜看。” 徐长吟努力克制瞪他的冲动,但仍锁眉琢磨起来:“是六韬书斋之前?”那时她被书斋的郝老板“坑”去白玉童子,正是朱棣授意的。 朱棣点头,好心的提醒:“那时你正做一事,颇是令人刮目相看。” 徐长吟摩挲着下颚,隔了半晌,试探的问道:“是我乔装同娉望前去菜市,被你撞见了?”那时她闲得无事,拉上娉望,央了王行五去贩菜,险些没被府中厨子认出。 朱棣眼神微幽,摇首。 徐长吟“唔”了一声,继续道:“那是在河边集市捉到贼,却被道谢的人挤得掉进了河里?” 朱棣嘴角逸出笑意,依然摇首。 徐长吟眉头拧得更紧了,她在外头似乎未做甚么太过出格或丢脸的事呀! 陡地,她灵光一闪,“难道是那回我喝醉酒,跑到燕王府的后门往里扔石头?”说来这也只是她嫁人前一年的事。那晚她不知撞了什么邪,在幽和苑里,同娉望喝完门口供的酒后,晕糊糊地往府里赶,岂知竟然绕到了燕王府。她醉得不知东西,使劲拍门,等常宁来开门,孰料半晌无人应,然后她着了恼,捡起几枚石子就往后院扔,没扔几枚,就听见有人的惨叫。她吓得一下醒了酒,这才发现不是魏国公府,赶紧灰溜溜地逃走了。 朱棣呆了呆,喃喃道:“原来还有这事!” 听他这么一说,徐长吟不禁干笑:“难道不是那时?” 朱棣深深地凝视她,眼眸中映着她微现绯红地娇颜,缓缓道:“三年前,你随霍琳烟与霍琅云去南郊狩猎,恰巧那时我也在。” 徐长吟闻言是怔愣住了,“你也在?” “那时我所见到的徐家小姐文静秀婉,似乎连弓箭也提不起来。但在霍二小姐被蛇攻击时,竟然趁人不注意,快疾如电的射中了那条蛇的七寸。而随后,她仍旧一幅弱不经风的样子。”朱棣徐徐回忆,“这人前人后的变化,想不令人好奇也难。”(未完待续) 第七十六章 南风碛兮人不知 下 “三年前……”徐长吟低喃,忽而掀眉扬笑,“算来,我认识王爷的时日更早,王爷可要猜猜?” 满心以为朱棣为讶异,岂知他面不改色,云淡风清的道:“尔父是我们兄弟的授业恩师,当年也时往魏国公府,你认识我有何奇怪?”那时,他也知道魏国公府的嫡小姐,只是她养在深闺,一直不曾得见。后来在南郊惊鸿一见,又有诚意伯的谶言,从此,她便在他心里落了影子。 “若是如此,自当不需猜,但并非在府里。”徐长吟不无得意。 朱棣有了几许兴致,“那是何时?” 徐长吟晃着玉指,满脸占着便宜的得瑟,“王爷若想知,还是自个猜吧!” 朱棣盯着她,挑高眉,缓缓将手伸入被中:“真的不说?” 徐长吟眉弯眼笑的抿紧嘴,一幅誓死不从的模样。 朱棣眯起眼,嘴角擒起抹狡笑,徐长吟还没意会他那抹笑,陡然就不由自主的笑了起来:“哈哈,啊,你、你,你干什么……哈哈……” 朱棣微笑:“你说呢?” 徐长吟喘息着把捉住他挠着自个腰间痒穴的手,哭笑不得:“王爷,你何时竟有了这种嗜好?” “方才!”朱棣反手扣住她的玉腕,指尖很有分寸地继续挠着她的痒穴,直让徐长吟又叫又笑,想躲又躲不过,“哈哈,我、哈哈,我、我……” “呜哇——呜哇——”婴孩的啼哭猛地在笑闹的夫妻二人之间炸响。 二人霎时停止了嘻闹,紧张地看向被挤在中间,正伸着小拳头、甩着小脚丫哭嚎不停的女儿。徐长吟瞪眼朱棣,忙抱起抗议不已的淮真,轻声哄着。 朱棣状似未见,起身下榻,走出卧房,不多时杨氏跟在他身后回到房里。有杨氏在旁帮持,淮真未几便止住哭闹,在徐长吟怀里睡着了。她吁出口气,将淮真交给杨氏,压低了声音:“方才估摸是我和王爷吓着她了。” 杨氏抿嘴一笑,“奴婢晚上会注意着些。” 杨氏一抱着淮真出去,徐长吟便即插腰转身,眯眼望向朱棣,而朱棣也淡定地看着她。二人两两相望,良久,他们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朱棣扣住她的后额,倾身与她抵额相对,语意轻微的低语:“或许我曾是有所谋,然我……很庆幸娶了你!” 不知是因隔得近,还是他低沉的语气,徐长吟吟只觉一股热气自脚底渗入,一直潜入了心田,细腻温暖得让她仿佛踩在云絮之上,眼眸里情不自禁地泛起了层层水雾…… 寒霜冬韵,日胜一胜。 刘丹瑶推开扇门,一阵寒风迎面扑来,她不由打了个寒颤,凑手在唇边哈了口热气,拿起药箱走了出去。 刑子游在院中已练完功,正擦拭着满头热汗,看得刘丹瑶好生羡慕。 “师兄,午膳我不回来用了。你要是饿了,等会就去酒馆吧!” “吴王爷等会会来找我,午膳就不用你操心了。”刑子游头也未抬。 刘丹瑶不禁有些好奇:“他找你做甚么?要去哪儿打架吗?” 刑子游顿时好气又好笑,抬头瞪向她:“在你看来,你师兄除了打架便什么也不会了?” 刘丹瑶嘻嘻一笑:“师兄,你也知我心直口快,想到甚么便说甚么。” 她这解释无异于承认,在她的想法里刑子游最拿手的就是打架。 好在刑子游知她脾气,也懒得气恼,一脸嫌弃的直挥手:“快去快去,王妃娘娘还等着你。” 刘丹瑶朝他一吐丁香舌,朝宅外走去。方打开门,便见宅前停着辆马车。她一怔,随之就见车帘被撩起,露出张眉目如墨画的俊逸面庞,唇含淡笑,正是苏月楼。 她登时喜上眉梢,赶紧迎上去:“月楼哥哥,是你来接我么?” 苏月楼下得马车,温文笑语:“你要去哪儿吗?” 刘丹瑶眨巴下眼,“难道不是王爷让你来接我的?” 苏月楼稍有怔忡,“我今日有一事想请你帮忙,并不知王爷也找了你。你若是无暇,我改日再来。” 刘丹瑶忙摆手:“不打紧,不打紧!王爷不过是让我去给娘娘请个脉,耗不了时辰。等我请完了脉,再随你走。不过,是有甚么事儿要我帮忙?” 苏月楼眼波微动,面上依然带着温煦的笑:“对你而言不过是桩小事,等你替娘娘请完脉,我再跟你说。” 刘丹瑶忙不迭点头。 “那我先送你去王府。”苏月楼掀开了车帘。 刘丹瑶喜滋滋的上了马车,苏月楼在她身后无可奈何的轻声叹息,随即也上了马车。 一到燕王府,刘丹瑶径直去了东园。 徐长吟方用罢早膳,杨氏适巧将淮真抱来,便与刘丹瑶撞了个正着。 一见淮真,刘丹瑶登时欢喜的抱了过去。淮真失踪后,她是费心寻找,而淮真回来后,她还一直未能前来探望。 淮真趴在她肩头,砸吧着小嘴,似乎还未吃饱。 “哎哟,小郡主在咬我!”刘丹瑶惊嚷起来。 “刘姑娘,小郡主的牙口还没长齐,咬不疼的。”杨氏可不乐意有人诽谤淮真。 徐长吟抿唇一笑,示意杨氏接过淮真,问向刘丹瑶:“可用过早膳了?” 刘丹瑶冲淮真挤个鬼脸,边回道:“谢娘娘关心,已用过了。”说着,她将药箱放在桌上,取出手枕。 徐长吟伸出玉腕搁在手枕上,刘丹瑶伸出二指,按住了她的腕脉,闭眸凝神诊脉。 少顷,她嗖地睁眸,倏又更为仔细地凝神把起脉来。隔得片刻,她渐渐露出雀跃的笑来,陡地起身朝徐长吟深福下身,眉开眼笑的脆声道:“恭贺娘娘喜怀麟儿!” 尽管已有心理准备,徐长吟仍旧征愣住了,直至娉望她们欢天喜地的围上来齐声恭贺后,她才回过神,而她的心间也霍然卷起了阵阵怒放的狂喜。她情不自禁地侧首,然一眼过去,只见着欢呼雀跃的罗拂等人,并没有朱棣的身影。她不由有些失望,她本想立即同他分享这个消息。 “娘娘,您莫担心,明禄已经赶去通知王爷了。”罗拂小声说着。 徐长吟不由有些难为情,轻咳一声道:“此事等王爷回来再行宣布,先不要声张。” “是!”罗拂眉眼皆是笑。(未完待续) 第七十七章 南风落兮十月胎 上 一室喜乐的当口,朱棣也闻迅赶回。他脸上虽未坦露太多情绪,但眼底的狂喜却昭然若揭。他踯躅门前,只是视线灼灼的望着徐长吟。 众人瞧在眼里,相视而笑,齐声道过恭贺后,掩口胡卢的退下了。 寝卧里只剩了他们,朱棣终于难以抑制地大步上前,紧握住徐长吟的手,张了张唇,却隔了许久才低哑的说道:“你还好吗?” 徐长吟不觉冁然,“我很好!” 朱棣明显吁出口气,扶她坐下,并不言语,只凝视着她的腹部,眼里溢满温柔。 徐长吟抿唇藏笑,眼波顾盼,“如今可看不出甚么来,王爷不如隔个几月再瞧吧!”说着,她故作一脸向往,“怀着淮真时,日子可有趣多了。” 朱棣皱紧眉头,旋即又舒展开来,淡淡说道:“明日我会请奏母后,让萧宫正来照看你。”能让她忌惮的也只有马皇后了。前次她怀着淮真离家,如非遇见楼英,还不知会出何事,今次断然不能让她再动“歪”心思。 徐长吟果然嘟起了嘴,咕哝道:“真个经不起玩笑。” 朱棣微勾嘴角,口吻却甚是严肃:“你说什么?” 徐长吟一脸无辜的摊手:“我甚么也未说呀!” 朱棣有些贪看她透着慧黠的容靥,轻抚她的脸蛋,有些莫可奈何的低言:“安心待在燕王府,待在我身边不好?” 徐长吟语滞,柔荑覆上他的手背,敛眸浅笑,“这儿很好,你也很好。”她抿唇微顿,掀起眼眸,眼神有些迷茫,“只是在这儿待的愈久,愈让我忘却我的初衷,忘却我想追求的。”有他和淮真陪着时,她并不觉寂寞空虚,可是偶尔午夜梦回,或是他们不在身边,她总觉心底深处的那份梦已愈离愈远。她知道,总有一天,她会甚么也不再想,甚么也不再追求,而那时她或许会觉得悲哀吧…… 朱棣手微紧,“长……” 未等他说话,她已捂住他的嘴,笑道:“总觉得当初是被你拉上了贼船,如今是想下也下不得。”她抚着肚子,“你安心吧,有了淮真和这个孩子,我不会胡乱而为的。” 朱棣眼神复杂的看着她,慢慢将她了拥入怀里。 燕王妃有孕的消息在得到太医的确诊后,再度令皇城喜庆起来。燕王府贺客盈门,好不热闹。 朱柠因前回险些令淮真出事,心中仍有阴霾,没几日便会前来探望。也不知是谁叮嘱过她,不许太过闹腾,故而她每每也只是安份的陪徐长吟说话解闷。但徐长吟隐约觉得,朱柠更重要的任务似乎是看着她。尽管萧宫正是寸步不离,但因跟在马皇后身边时久,隔几日便得回宫一趟,恰好那时朱柠就会前来。有她们这般“紧密”配合,徐长吟想去北园活络下筋骨也成了奢望。 这日,邓妃登门造访,就见她满脸忧色,显是有心事。 “王妃让我给您问句好,她近来抱恙,好些日子没出屋了。”邓妃示意婢女将贺礼送上,边扯开笑容说道。 徐长吟略怔:“前些日子说是染了寒邪,难道还未见好?”自前次去秦王府归来,她已有许久未听到秦王府中的消息了。对于王君撷之事,朱棣不与她提,她也未特地相询。 “风寒倒是好了。前两日燕王爷过府去时,还见好端端的,谁知隔日就又病倒了。太医说是心疾,她这几日连谁也不肯见。”邓妃说着似想起了甚么,疑声道,“难道王爷没有提起?” 徐长吟摇了摇首,心底琢磨着她的话。不知朱棣与王君撷谈过甚么,竟让她以病避之。忽地,她的余光扫见邓妃无精打采的模样,颇觉奇怪,若秦王妃有甚么事,最高兴的当要属其了,眼下如此反应可有些反常。 “二嫂嫂可是有何心事?”她不觉询问出声。 岂知邓妃一经她问,眼圈登时泛红,握住她的手,哽咽道:“好妹妹,我实在是心里担忧,却又无处去说。” 徐长吟见此反握住她的手,关切的问道:“二嫂嫂莫急,是出了何事?” 邓妃抹着泪,“我爹在回朝的途中,忽然病倒在寿春,传回的消息说,说我爹怕是……怕是撑不长了。” 徐长吟不由错愕,邓妃的父亲乃是征西将军邓愈,七月尚还传回捷报,朝野欢庆,怎地突然又传来病危的消息?也实在是东园少闲话,她的消息确实闭塞了。 “二嫂嫂莫忧,邓将军吉人天相,定会逢凶化吉。”徐长吟只能如此安慰。 邓妃一脸悲切:“这几日我心里总不踏实,时常梦到我爹来找我,让我好生照顾自己。” 徐长吟张了张唇,蓦然想及,母亲去逝前,她也时常心慌难安,后来,母亲真的…… 她心间掠过感伤,对邓妃愈发同情,可也只能徒然劝慰:“二嫂嫂且安心,邓将军一定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的……” 十一月癸未,一代名将邓愈逝于寿春。噩耗传回应天,举朝同悲,缀朝三日。 十二月,邓愈逝去的阴霾被一桩喜事冲淡。太子侧妃吕氏诞下一子,赐名允炆。 时隔半月,已至糖瓜祭灶,新年岁首,皇城里外喜庆隆隆,彩灯珠玑,锦绣夺目。 在宫中贺过元旦,燕王府上下也摆酒同贺。朱橚带着怀庆,刑子游与刘丹瑶师兄妹也前来凑热闹,除却怀庆外,皆是爱闹的人,席间是好生热闹。 暖意融融的厅堂里,赏汝嫣抱着淮真,陪在徐长吟身边,苏绣茵边剥着瓜仁,边说着讨喜的笑话,倒也是其乐融融。忽地,庭院里传来怀庆细细的惊呼、刑子游气愤的吼声以及刘丹瑶的叫痛声,众人引颈望去,原是怀庆被刘丹瑶抓去放炮竹,结果弹出去的炮竹尾巴扫到刑子游的头发,一下就将头顶给烧焦了一块。若不是刑子游反应快,非得烧成秃顶不可。 屋里屋外的人见状,无不是笑得前仰后合,连淮真也咧着两颗小门牙“咯咯”地直挥小胖手。 朱棣拿着暖氅行将进来,笑道:“何时如此好笑?” 赏汝嫣与苏绣茵起身退后,让出位置。徐长吟乐呵的道:“有好戏王爷没见着。” 朱棣替她披上暖氅,从赏汝嫣手中接过一见他就直朝他扑的淮真。徐长吟刮下女儿的小鼻头,对赏汝嫣抱怨:“见着了没?一看见爹,眼里就再没了旁人!”(未完待续) 第七十七章 南风落兮十月胎 中 朱棣拈起梅花糕,堵住了她的不良教导。 徐长吟被塞了个满嘴,只得拿眼瞪他。朱棣却似若无睹,顾自怜爱的逗弄女儿。 这时,朱橚带着脸颊红扑扑的怀庆进来。怀庆偎到徐长吟身边,见她囫囵吞枣似的咽下梅花糕,不禁问道:“四嫂你很饿吗?” 徐长吟没好气的睇眼事不关己的朱棣,“饿得恨不得吃人呢!” 旁人莫不是掩口而笑。 怀庆满头雾水,正凑着暖炉烤手的朱橚突然大声道:“差点给忘了,四嫂,沈度托我给你送件东西。” 朱棣抬起眼,“何物?” 朱橚扬高眉头,“四哥,四嫂且还没问,你急什么?” 徐长吟面露得瑟,“我且不急,迟些知道也无妨。” 朱棣皱眉睨向她,徐长吟则是一派洋洋自得。除却朱橚与怀庆不知前情有些茫然外,其余人皆是窃笑不已。 笑闹一会,朱橚对身边的近侍吩咐:“把东西抬进来!” 徐长吟颇是讶异:“沈公子所送是何物?”居然还需用抬的。 “并非沈度送赠,听说是个姓金的小子。”朱橚如实相告。 金纯!徐长吟立时想到他。朱棣投来疑惑的眼神,她则三缄其口。 不多时,二名小厮抬着一件立屏进来。屏上墨画有寺庙,山门题着云岩寺三字,寺院里有一对母子与名丽雪红妆的女子,女子手中拿着药草,手指寺外云隐之处,云雾间能见一座施姓宅邸。屏侧题有“云岩寺感恩图”,落款正是金纯。 “此画瞧着画艺堪堪,但全幅乃是用竹丝所制,足见著画人耗费了不少心力。”朱橚在旁补充。 众人听得大齐,纷纷上前细瞧。果见游丝牵引,点画跳跃,尤闻竹香。若不抚触感之,确难看出是用竹丝所制。 徐长吟伸指轻抚,不由感慨。世间千般人,有些人纵然掏心挖肺相待,也不记一分恩情。有些人不过滴水之恩,却铭感一世。 刘丹瑶围着立屏转了圈,疑声道:“云岩寺不是前回娘娘住过的地方吗?是了,是那个最后送到施家的小子。”见她似知内情,众人忙围住她追问。 朱棣并未起身凑热闹,徐长吟走回他身边,低笑道:“是幅好画呢!” 朱棣似乎已知是怎么回事,也不多问,只是笑望着她,“是个有心人!” 徐长吟轻捏下已然犯困的淮真,叹声道:“送甚么回礼为好,可有些犯难了。”都说心意最无价,况且金纯显然费了许多心思。 “这年节应已回家,等他回城后,再宴请他。”朱棣宽慰她。 徐长吟臻首,心底却慢慢琢磨着。 正月里,梅花闹枝头,是家家庆贺,处处喧阗。 徐长吟回娘家省亲,得知霍琳烟已订下亲事,春分就会出嫁。因霍母早逝,霍父便将霍琳烟送到谢氏身边,由身为姨母的谢氏教导她持家之道。霍琳烟野惯了的性子,哪儿坐得住,故而没隔一会就会被谢氏训斥。霍琅云拉着徐长吟在旁观望,窃笑不止。 徐长吟好心提醒她:“三表姐,届时八成也是娘来教导你。” 霍琅云嗖地止住笑,一脸正经的道:“长吟,等你和燕王去封地时,也带上我吧!” 徐长吟瞧向正与徐达在亭中小酌的朱棣,轻笑道:“还不知何时的事,那时三表姐说不定已出了嫁。” 霍琅云信誓旦旦的道:“你放心,你们未去封地之前,我断然不会出嫁。” 徐长吟只有摇首叹笑。 闹过元宵,年节的余味也淡却了。正月过半,徐长吟一直未见到秦王妃,连元旦夜宴也告病未至。朱棣虽告诉她找过秦王妃,却对相谈甚么并不多言。被苏月楼看禁的高上云则一直未醒,刘丹瑶请缨前往,说定要治醒她再治她的罪。除却偶尔想及这些事,一切似乎都很安宁祥和。 正月十八,燕王府设家宴,替赏汝嫣贺生辰,受邀的只有朱橚、朱柠、怀庆等人。 宴席摆在西园,席间氛围热络。 朱柠骨碌碌一转大眼,瞅着朱棣直偷笑:“四皇兄,听你说允诺四皇嫂会带她走遍三山五岳。去年你们去了东岳,今年打算去哪?” 朱棣端杯的手微顿,徐长吟则笑眯眯的看向他。朱棣正欲说话,朱橚已凉凉的插话:“今年怕是指望不上了,我听说父皇已着手封藩之事,指不定过几个月就要赴往藩地。” 徐长吟怔忡住了,瞧往朱棣,朱棣不语,显是默认了此事。徐长吟有些不悦,他居然甚么也未告诉她。难怪霍琅云会那么说了。 赏汝嫣瞧出她神色不快,举杯起身,浅笑道:“妾身位卑,却能得各位王爷与公主厚待,铭感五内,这一杯,妾身先干为敬!”语落,她饮尽杯中的酒。 徐长吟执杯起身,笑道:“都是一家人,何需如此见外?我入府以来,得你从旁帮持,让我省却许多心力。这一杯,我敬你!” 说着,她就要喝下。朱棣阻止她,颇责道:“不可饮酒!” 苏绣茵连忙示意婢女端来温水,徐长吟只得换杯,歉然道:“那我以茶代酒。” 赏汝嫣举杯相敬。朱柠故作羡慕对梅殷小声道:“瞧瞧,四皇兄多担心四皇嫂。” 梅殷睨眼娇妻,再看眼被她抓着的酒壶,似笑非笑的道:“我如不让你喝酒,该让人担心的就是我了。” 朱柠知他意思,不禁嘟起嘴道:“不理你了,就会笑话我!” 小两口亲昵的当口,赏汝嫣与徐长吟走至了一旁。未过多时,二人眼圈微绯的回桌落坐。不过,也只有朱棣与朱橚察觉她们的异样,朱橚对朱棣送过一抹“齐人之福”难享的诡笑,朱棣置以沉默。 是晚。东园里。 徐长吟倚榻困着,娉望在旁陪她说话。她耷拉眼帘之时,朱棣回了房。她一下清醒过来,却是疑声问道:“王爷怎地回来了?” 朱棣示意娉望退下,带着丝许寒气的走到榻边,除靴上榻,语带不满:“本王倒不知如今这么不遭人待见!” 徐长吟讶然,旋即明白过来,叹道:“她真是个傻女子!” 朱棣低首盯着她,“难道你就不傻?” 徐长吟略怔,摇头叹息:“对她,我总觉有所歉疚。”她心底总存有鸠占鹊巢之感,如没有她,他们会是一对羡煞旁人的神仙眷侣。 “她何偿不是如此?”朱棣对她们大度的行径除却无奈外,也有丝欣慰。 徐长吟长叹:“我已未怪责她,她又何需如此?”先前酒宴上赏汝嫣将她拉至一旁,便是又与她倾述愧疚。 朱棣无声叹息,拥她入怀,对她们的大度是深感欣慰,也深怀歉疚。(未完待续) 第七十七章 南风落兮十月胎 下 杏月春来,一川柳绿,微吟香径。 甫过春龙节,燕王府就再度热闹起来,此次不为别桩,是为燕方妃之寿诞。 依徐长吟之意,同去年那般吃个家宴便罢,岂知此次马皇后发了话,要来替她贺生辰。她无法,只得顺应“民”意,摆开宴席。 寿宴前二日,徐允恭左拉霍琳烟、右牵霍琅云前来小住。徐长吟好生欢喜,霍琳烟更是欢喜,只因可以少听几日姨母的念叨。 徐允恭满府溜达,也无人相陪,噘着嘴去找徐长吟,直道无聊要拉着她去骑马。朱棣二话未说,带着小舅子前去马厩。等徐长吟歇过午觉,又与霍琅云闲聊许久之后,还未见他们回府。她不由有些担心,找来明诚询问,始知徐允恭早已回府,正与八皇子朱梓一起玩呢! 徐长吟这才松口气,他们年岁相当,朱梓也没甚么皇子脾气,当能玩到一起。 霍琅云掩口直乐:“长吟,王爷对你可真上心呢!为了哄好小舅子,竟不惜让自个的皇弟来陪恭儿玩!” 徐长吟颇有些难为情,轻咳一记,正要说话,就听刘丹瑶清脆的声音急急传来:“哎哟,快让我把把脉,可别染了风邪受了寒,您要是受了病,王爷非把我吊到城门示众不可!” 霍琅云噗嗤大笑,一脸“瞧吧,我果然没说错”的神情。徐长吟愈发尴尬,一把将就要替她把脉的刘丹瑶拉坐下来,苦笑道:“你们就别闹我了,我身子好的很,王爷也不会把你吊到城门去!” 刘丹瑶嘻嘻一笑,扭头看向霍琅云:“这位可是礼部左侍郎家霍三小姐?” 霍琅云爽朗的笑道:“刘姑娘好眼力,一瞧就知我排行第三。” 刘丹瑶扮个鬼脸,朝外间一指,“我不过是先遇到了霍二小姐,才知坐在这儿的定是三小姐罢了。” 霍琅云一愣,旋即大笑:“听说刘姑娘是诚意伯的高徒,我可是一直有心结交呀!” 刘丹瑶佯作男子模样,拱手道:“好说好说,我也对骑术高绝的三小姐久为仰慕!” 徐长吟看着一见如故的二人,也无没漠视的不悦,只觉好笑,侧首示意罗拂撤下空盏,换上新茶和小点。 精致糕饵一端上来,刘丹瑶也不客气,抓起块芙蓉酥就往嘴里塞。徐长吟瞧她似真的饿了,不禁问道:“这些日子来你都忙着甚么呢?”尽管马皇后派了太医前来每日替她请脉,但她仍习惯刘丹瑶替她把脉,故而其每日皆会来一趟,只是她每把过脉便急急告辞,不若以往那样多会陪她良久。 刘丹瑶端起香茗饮尽,舒畅的吁出口气,眉眼带笑:“有个病人得每天去看着。” 徐长吟微怔,蓦然道:“是高上云?”难让她每日前去而不生厌烦的,多半与苏月楼有关,而苏月楼身边恰好有那么个病人。 刘丹瑶也不瞒她,点头道:“也不知她怎么一直昏迷不醒,我试了好些方子也治不醒她。” 霍琅云插言道:“那不是成了假死人?” “过了六月,她再不醒,必成假死人!”刘丹瑶攒起眉,有些懊恼也有不解,“按说依我的治疗法,她早该醒来了,孰知竟毫无进展!” “那是她不愿醒?”霍琅云猜测。 “不无这种可能,但是依我之法,多少也该有些苏醒的迹象的。”刘丹瑶有些烦恼的挥了挥手,“不说这个,正事还未提呢,我今日前来可是给娘娘送贺礼的。” 徐长吟浅笑,“这时日还未到,你送的可早了些。” 刘丹瑶嘻嘻一笑:“我怕放在身边时日愈长会愈舍不得,还不如早些送给您,省得我看着心痒。” 此话一出,徐长吟与霍琅云皆生好奇。霍琅云更是抢声道:“是何宝贝,快些拿出来!” 刘丹瑶露出讳莫地笑容,眸光扫过她们的脸,缓缓伸出手掌在她们面前,吊足了二人胃口,才慢腾腾地张开手心。二姝定睛一瞧,赫见她的掌心静静搁着一枚形如栗子,尺如珠粒的东西,外形平平无齐,纵是弃在路边,也定不会有人弯腰拾起。 霍琅云扬起眉头,“这褐不丢溜的东西是何物?” 徐长吟则是细细观察,刘丹瑶望着她带笑不语。良久,徐长吟双眸陡然一亮,惊讶而道:“可是鵸丹?” 刘丹瑶赞服的竖起姆指,“娘娘果然好见识!” 霍琅云取过那物,疑声道:“此物有何出奇?” 徐长吟笑望向刘丹瑶,“还是让刘姑娘释疑吧!” 刘丹瑶也不客套,“此物是师父随皇上征战南北时,从一处幽谷中得来。那谷终年浓雾弥漫,只在二月初九那一日散去雾气,让人得以入谷。谷中灵芝满地,稀药满谷,景致迷人,真如世外桃园般。而这枚鵸丹正是自谷中溪水中的一条蛤蛤鱼王的腹中取得。书上说服下此物能延年益寿,更能祛毒避疫,比之世间灵芝丹药神妙千百倍。” 霍琅云听得将信将疑,“书上所说?难道你也不知究竟有否妙用?” 刘丹瑶撇唇道:“此物世间难求,师父舍不得细研,我又还没那等本事。不过,此物在古书中就有记载,其妙用定无假,况且师父得来全凭机缘,也极为不易。若非娘娘的生辰正巧也是二月初九,我也舍不得送来。” 徐长吟含笑推开她的手:“如你所言,此物世间难求,我岂能收受?加之此物诚意伯得之不易,我更不能收下。” 刘丹瑶叹口气:“可若是师父专程留给娘娘的呢?” 徐长吟不由怔忡,刘丹瑶继续道:“师父将此物留给我时,曾道得此物全凭机缘,他有生之年既未用此物,必然得留给有机缘之人。师父根据幽谷所在方位与开谷时日定下规矩,得此物者必为二月初九出生,命中带水且掌有和合痣之人。” 徐长吟情不自禁的摊开手心,掌心之中一颗淡淡的小痣此时倒是醒目无比。霍琅云拍手朗笑:“长吟,果然你就是机缘人呀!” 刘丹瑶将鵸丹放入徐长吟掌中,感慨道:“我早先还不知娘娘生辰,前两日得知后,立即比对了娘娘的八字,原先还想着若没和合痣也要将此物送给娘娘,没曾想娘娘果然与此物有缘。” 徐长吟细细凝视鵸丹,倏而释然一笑:“既是如此,我且恭敬不如从命的收下了。”(未完待续) 第七十八章 南风摇兮入花里 上 “扑通”一声,一枚石子被忿忿地掷入了碧沼里,惊飞的鸟儿掠水点翅,飞向了远处。 “绣茵妹妹有心事?”蓦然传来的柔婉女音唤回了苏绣茵的心神,她掀眸顺声望去,却见是浅眉檀轻的赏汝嫣。 苏绣茵暗自瞪眼未曾通禀的侍婢竹茹,转首含笑玉立,款款迎向赏汝嫣:“嫣姐姐今日怎地过来了?” 赏汝嫣微微而笑:“明日皇后娘娘凤驾莅临,我便四处瞧瞧准备的如何。” “还是姐姐心细,也难怪娘娘放心将这些事儿交给姐姐打理了。”苏绣茵掩唇笑语,未让她瞧见笑中的妒嫉。 赏汝嫣淡笑,望向波纹层叠的池塘,“适才瞧见妹妹似有心事,是有何不舒心的事么?” 苏绣茵拂了拂鬓发,眼波也瞥向了池中:“只不过是闲得发闷罢了,哪会有甚么不舒心的事。” 赏汝嫣温和的道:“原是如此,我还以为妹妹是在担心昏迷未醒的高小姐呢!” 话音甫落,苏绣茵脸色骤变,目光咻地射向笑意未敛的赏汝嫣,旋即沉面挥退竹茹。赏汝嫣对容玉也点了点头,容玉躬身退下。 傍水亭阁里只剩下了她们,苏绣茵表情阴晴不定的盯着赏汝嫣,勉强扯出一丝笑:“嫣姐姐适才是何意?” 赏汝嫣敛态踱至凭槛处,未让苏绣茵看见她的神情,语音缓缓:“在王爷和娘娘面前,我不曾将绣茵妹妹抖搂出来,是看在你我共同服侍王爷多年的情份上,这份人情我并不望你能偿还,然也不希望再看到你做出危害王爷,危害娘娘,危害王府中任何一个人的事来。” 她的直言令苏绣茵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恕妹妹愚鲁,不知姐姐话意,不知何时危害过王爷?”她眼神渐冷,阴测测一笑,“若说危害,要不是姐姐身边养着那种心术不正的丫头,也不会发生那件事。” 对她的倒打一耙赏汝嫣也不见怒,背对着她轻轻叹道:“是呀!若非我带着辛夷进府,也不会惹来那些事端。不过,此事妹妹本无大过,时至今日却是越做越错。” 苏绣茵冷哼:“姐姐的话可是越说越深奥,我也越来越听不懂了。” 赏汝嫣旋踵,望着她道:“刘姑娘性情单纯,可惜为情障目,被利用却不自知。苏公子良才佳质,可惜护妹心切,以致一步错步步皆错。” 苏绣茵心头一凛,难道她全知道了?明明连王爷也不知他们做了甚么,她怎会知道? “高小姐一日不醒,王爷一日不会停下追查,你也一日难安,令兄更是一日多过一日的背负对王爷的内疚。” 苏绣茵不由咬紧唇瓣,听赏汝嫣继续说道:“王爷与娘娘对我尚能原谅,对于你更不会过责,妹妹切莫要一错再错!” 苏绣茵闻言,顿时满面羞愤的拂袖道:“妹妹岂敢与姐姐相提并论?王爷待姐姐仁厚,王妃待姐姐更是宽容,可我算甚么?我苏绣茵算甚么东西,有谁会在意我的感受?我入府三年,王爷来我南园的次数却不过十次,她徐长吟入府后,王爷更是连一次都未再踏入过。我在他们心里,根本如同草芥。我不敢犯一丝错,就怕那一点点错令得我连这仅有的地位也丧失了!那回如若不是秦王妃怂恿,令我犯下过错,我如今又何需战战兢兢,又何需让兄长受累?” 赏汝嫣静静听着她怒及发泄,良久才怅然道:“妹妹既然知道犯下过错,何不趁早收手?利用刘姑娘让高小姐一直昏迷不醒,她现下或许不察,但时久并不能保证不会觉察你们的企图,那时在王爷与娘娘面前,你们必会百口莫辩。”此事归根溯源是王君撷与苏绣茵的阴谋,如今王君撷患上心疾,备受折磨。苏绣茵却一再试图掩饰自身的过错,现下虽未令何人受难,但长此以往,她的心必会被扭曲,难保不会酿下大错。 苏绣茵冷笑,对她的好意浑然不领情:“如今姐姐已重新得回王爷和王妃的信任,自然可说风凉话,我的事就不劳姐姐费心了,我自会处置妥当。不过,还请姐姐看在我们曾同处一条船的份上,不要在王爷和王妃面前多言!” 赏汝嫣含颦,正欲言语,骤听“喀吱”一声枯枝断裂声传来。二人齐齐侧目,睇向传出声音的假山附近。 “是谁?”苏绣茵登时冷喝,适才她们已将婢女遣退,除却她们二人不会有旁人。 假山后无人应声。 苏绣茵心头微沉,急步奔至假山处。假山后并无人,她垂眸一扫,眸光顿冰,弯身拾起两截枯枝,明显是被人踩断的。她恼怒的将枯枝掷地,扭头看向行来赏汝嫣:“有人在偷听!” 赏汝嫣拧眉环目四望,庭园里空无一人。 “竹茹!”苏绣茵怒声喊着婢女。 不多时,竹茹自庭园的拱门外急匆匆奔来,欠身行礼:“夫人有何吩咐?” 苏绣茵阴着脸质问:“方才有谁来过?” 竹茹很快回道:“刘姑娘方才来了,说是给夫人送前些时候要的方子。” 苏绣茵听罢脸色骤变,甩手狠狠挥过一巴掌,尖喝:“蠢奴才,你为何不通传?” 竹茹被打得歪倒在地,满面委屈的抽泣道:“是刘姑娘还未等奴婢通传,就进了、进了园子。” 苏绣茵一听气得又要挥手,赏汝嫣连忙抓住她的手腕,沉声道:“够了!” 苏绣茵气怒的挥开她的手,嘶声怒喝:“你满意了!我的一切都给毁了!” “你冷静点!刘姑娘尽管单纯,但并不愚蠢,此事关乎令兄,她必然不会冲动。”赏汝嫣并不想再替她隐瞒,但往昔的情份也令她无法不管眼下已气红眼的苏绣茵。 听她这么一说,苏绣茵果真冷静了些许,扭头瞪向脸蛋红肿的竹茹:“速去请大公子前来!” 竹茹不敢耽搁,忙不迭爬起身奔了出去。 赏汝嫣无声一叹,“事已至此,不若主动去与王爷和娘娘坦白,或……” 苏绣茵心烦意乱的打断她:“我会自行处置,此事姐姐不必再管。我累了,就不送姐姐了!”说着,她也不等赏汝嫣再言,急步而去。 已闻声赶来的容玉上前扶着赏汝嫣,低声道:“夫人,奴婢瞧见刘姑娘并未往东园去。” 赏汝嫣抿唇轻叹,“果真是个傻姑娘呀!”(未完待续) 第七十八章 南风摇兮入花里 中 栏阔鱼跃,凉风送爽,当是惬意舒畅的时日,刘丹瑶却泪流满面的伏在榻上,抽泣不止。 从燕王府一路奔回,她脑中只记得一句“苏月楼在利用她”,而每思及此,她的心便疼的厉害,泪也愈发止不住。 不知过了多久,刑子游拧着药箱回来了,进院便冲她的闺房大喊:“丹瑶,你给娘娘诊脉,居然敢半途溜走,还把药箱也落下,幸亏娘娘不计较。”他一边抱怨一边朝她的卧房走去,“你这没收没捡的性子,也不怕你那月楼哥哥嫌弃!” 他大咧咧的话音一落,屋里骤然传出一声嚎啕大哭声,他一惊,一掌推开门,还没出声,刘丹瑶已从榻上爬起,一头冲进他怀里,涕泪涟涟的痛哭起来。刑子游有些手足无措,急声道:“丹瑶,你怎么了?有谁欺负你了?快说,师兄替你报仇!” 听他关切的话语,刘丹瑶哭的愈发严重,将满腔伤心与委屈都埋入了他的怀里。刑子游百问不得答,最后只得静静地等她发泄。良久,哭得声嘶力竭的刘丹瑶抽咽着从他怀中抬起头来,双眸已肿似核桃,刑子游看得心疼不已,攒袖抹去她脸上的泪痕,放柔的嗓音问道:“究竟出了什么事?” 刘丹瑶又抽咽几声,只是看着他却并不说话。刑子游急了,扶住她的肩道:“有什么事不能和师兄说吗?是谁欺负你了?” 刘丹瑶使劲摇头,半晌才嗓音嘶哑的说道:“师兄,我没事,只是想起师父,心中伤心。”说着,两行泪又自眼角滑下。 刑子游张了张嘴,继而一叹,抹去她的泪,“你这时不愿说,我也不勉强,只是你拿师父当借口,当心师父他老人家晚上托梦骂死你!” 刘丹瑶扑哧笑了一声,嗔道:“我相信师父,师父才不会骂我!” 见她破涕为笑,刑子游略宽了心,但他心知肚明,她必然不是因思念师父而哭的那么厉害,可他也知她脾气甚倔,不愿说的事纵然闷烂在肚子里也不会说出来。 “好了,娘娘让我将药箱给你送回来。”说着,他从袖出取出一物,递给她,“这是娘娘送给你的,说是打吴王殿下那换来的。” 刘丹瑶接过,掀开裹面的缎布,露出内里的书页,竟是一册《本草》。她不由又惊又喜:“这书我在吴王府里见过,是吴王殿下的珍藏的孤本呀!” “听罗拂说,娘娘拿了好些东西与吴王置换,吴王本不乐意,后来王爷出了面,才给换了。”刑子游沏了杯茶,“娘娘还让我转告说谢谢你的贺礼,也多谢你对她和小郡主的照护。” 刘丹瑶呆呆看着手中的书册,眼泪陡然又扑簌簌的往下掉。刑子游不由欲哭无泪:“我的姑奶奶,你是被点了哭穴还是怎么,也不怕眼泪哭干了!” 刘丹瑶一抹眼泪,笑嗔道:“我是欢喜的,这书我可眼馋很久了。” 刑子游半信半疑的觑着她,刘丹瑶一把夺过他手中的茶杯,将他往外推去,嚷道:“这是姑娘家的闺房,你进来做甚么?快去劈柴,要不没火弄饭了!” 刑子游被她推攘出房,大叹道:“想我堂堂诚意伯的大弟子,竟然要做劈柴这种粗活,要传出去,不定笑掉多少人的大牙!” “哈哈!”刘丹瑶张嘴吐了两声笑,扮个鬼脸道,“我的牙就没笑掉!” 没等刑子游回话,她已阖上门扉。刑子游摸摸鼻子,认命的朝厨舍走去。而他身后,刘丹瑶悄然拉开了门,满目复杂的望着他的背影,喃喃道:“师兄,我该怎么做?” 是夜。刘丹瑶用罢晚膳,未同往常那样与刑子游谈天闲聊,便心情抑郁的回房歇息了。 她方回房,刑子游便听到有人敲门。他大踏步前去应门,开门一瞧,竟是一身温煦的苏月楼。他拧着两壶酒,笑道:“今日得了两壶上好的酒,便拧来与刑兄共品。” 刑子游大乐,将他连连请进屋,“好极好极,今晚上我也郁闷的紧!” 苏月楼若有似无的朝燃着烛亮的西厢望了眼,边笑应道:“刑兄心情不好?” 刑子游朝刘丹瑶的闺房抬了下下巴,“丹瑶愣是哭了一下午,问她有何事也不肯说。” 苏月楼眼神微黯,“是么?会是遇到了何事?” 刑子游将他让入院中石桌前坐下,“她不肯说我也无法,好在她性子开朗,歇一宿明日就好了。” 苏月楼淡淡一笑,将酒壶放在桌上,刑子游道:“你坐会,我去拿酒杯,再弄点下酒菜。” 苏月楼点了点头,刑子游连忙去准备。待他离开了院子,苏月楼慢慢站起身,朝西厢走去。他站在廊下,望着窗内隐绰的身影,许久才轻轻一叹,声量温和的道:“丹瑶,现在你阻止还来得及!” 隔了良久,窗边映出清晰的身影,刘丹瑶哽咽的声音传了出来:“苏绣茵说的都是真的吗?你真的是在利用我?” 苏月楼默默点头,缓声道:“绣茵做了糊涂事,我本不该替她隐瞒,但她若出事,我苏家难辞其咎。” “那么我就活该被你们利用,娘娘待我那么好,我却替你们助纣为虐。那日你故意带我去看高上云,换走了王爷派去的大夫,那时你就想借我的手让高上云一直昏迷,一直不能吐露你们的诡计!”刘丹瑶的声音中满是愤怒与伤心。 苏月楼不语。刘丹瑶突地推开窗,露出满脸泪痕的容颜,豆大的眼泪正止不住往下落,她忿忿的使劲抹泪,盯着脸色隐藏在阴暗中的苏月楼:“是我笨,是我傻,因为你对我说了几句好听的话,对我笑的那么温柔,我就什么也不怀疑!”她越说越激动,陡地用力敲打自己的脑袋,“是我太笨,笨的无可救药!” “丹瑶!”苏月楼一把抓住她的手,难受的道,“错的是我!错的是我!明日我会让大夫替高上云诊治,等她醒后,该如何就如何吧!” 刘丹瑶抬起头,双眸中有了丝亮光:“你不怕你妹妹受难,不怕苏家受牵连?” 苏月楼苦笑:“做错事本该有承受责罚的勇气,当日是我太怯弱,牵累了你,是我对不住你!” 刘丹瑶低下头,咬住唇瓣,半晌陡然抬起头道:“月楼哥哥,如果你真这么想,我会与你一起承担。等高上云醒后,我与你一同去向王爷和娘娘呈情,娘娘若知道你只是担忧家人,不会怪责你的。” 苏月楼长叹一记:“此事与你无干,你无需如此。今日绣茵说了些难听的话,你不要往心里去。” 刘丹瑶使劲摇头,“我先前是心中难过,但也知你这么做必然是有苦衷的,听了你的解释,我便也不怪你了。幸而高上云只是昏迷着,还未酿下大错。”她顿了顿,小声问道,“茵夫人当真和小郡主之事有关?”(未完待续) 第七十八章 南风摇兮入花里 下 苏月楼沉默地点了点头。 刘丹瑶重重一叹,又问道:“嫣夫人也是?”难怪前些时候嫣夫人会被禁足,辛夷还突然调离了西园。 “嫣夫人与秦王妃甚有交情,也是不得以为之。”苏月楼倒也公允。 刘丹瑶愕然:“秦王妃?难道这事还和秦王妃有关?” 苏月楼复知她尚不晓得,顿了顿道:“事起即为秦王妃的唆使,绣茵与嫣夫人皆是被迫而为。” 刘丹瑶不由扶额在屋里转了个圈,是无言以对。半晌,她才平复了心绪,“王爷和娘娘还不知道?” 苏月楼神色复杂,“除却绣茵也参与其中,其余的事,王爷与娘娘皆已知晓。” 刘丹瑶咬住唇瓣。这时,刑子游爽朗的声音传了过来:“苏兄,没弄到什么好菜,今晚上先凑合着吧!” 苏月楼转身,望见刑子游端着膳盘正绕过长廊走来。他自窗边退开,深深凝视眼刘丹瑶,走回了院中。刘丹瑶张唇欲语,可刑子游已兴匆匆的赶了来,只得掩上了窗。 翌日清晨,燕王府已是热闹无比。 因前回未替她好生庆贺,朱棣本欲补偿,但徐长吟坚持只以家宴庆贺,朱棣本也妥协了,但马皇后随后发话,届时会亲自来替她贺寿,徐长吟只得隆重对之。与此同时,各公卿夫人听说马皇后凤驾莅临替燕王妃庆生,也纷纷送来贺礼。这不,一大清早的,各府的贺礼便源源不断,明诚隔得片刻便得派人将礼单送到东园给徐长吟过目。 徐长吟放下礼单,睨眼正哄着淮真的朱棣,眯眼而笑:“王爷,赶明儿您的生辰可要摆个百八十席?” 朱棣瞥眼她面前厚厚的礼单,顾左右而言它:“这些礼如不喜欢,明日叫人送回去即可。” 徐长吟好气又好笑,“我可没说不喜欢,只是本就一顿家宴的事,如今却弄得兴师动众。” 朱棣拿起份礼单,扫了眼便即笑了:“这礼应甚合你意。”礼单上全是古书,难怪她没说不喜欢。 徐长吟微涩了脸,轻哼一声:“若不是王爷在母后面前提这事,今日也就乐得清闲了。” 朱棣佯作未闻的抱起女儿朝屋外走去,一边说着:“淮真陪父王去散步吧!” 淮真趴在他肩头,朝徐长吟露出两颗小乳牙,似乎在笑话母亲又吃了瘪。徐长吟是哭笑不得,不由感叹:“生个女儿只会向着她爹!”她低头摸着肚子,“这回定要生个男儿,不与他爹亲!” 娉望笑道:“娘娘,您这么说,小世子会听见的。” 徐长吟扬眉,“你怎知是小世子?” 娉望眨巴着眼,“不是奴婢说的,是几婴先生说的。” 徐长吟无奈一笑:“那是先生说的吉利话,你倒也真信。” 罗拂拿着礼单进屋,笑着接话:“奴婢以为,不管是小世子还是小郡主,王爷都会疼的如珠如宝。” 徐长吟朝她手中瞟去,叹了口气:“还有么?” 罗拂将礼单奉上,“是秦王府送来的。” 徐长吟微怔,邓妃的礼先前已送来,难道是…… 她打开礼单,其上只书有三字:九霞缎。她眸中微凉,对罗拂吩咐:“将此物拿进来。”不必问,她也知送礼者是谁了。 通常是礼单呈上给她过目,贺礼则摆放在别处。罗拂应声退下。娉望奇声道:“娘娘,有何不对劲吗?” 徐长吟将礼单塞在一叠礼单之中,并不言语。 不多时,罗拂用五彩盘托着一物进来,那物上盖着绣红丝缎。徐长吟掀开丝缎,赫见其下是一件九霞工吟缎绣的衣裳,翠绿的底绣着碧荷,甚为精致。 徐长吟眸光渐冷,扯开衣裳,顿见衣襟处是一片猩红,刺人眼目。 娉望与罗拂惊呼一声,“这衣裳……”二人呼着就欲将衣裳叠起,今日是喜庆日子,此拙物着实不吉。 徐长吟却制止了她们,紧紧盯着襟前的血迹,能瞧见有道细细的刺痕,当是匕首刺破的。她闭上双目,深吁口气。这件衣裳的主人,她如无记错,是叫做涴人,而此人与曼儿之死有关。送来此物的,定是秦王妃无疑了。朱棣在找过秦王妃后,她便染疾不起,已有数月未闻其消息,如今在她寿辰送来带血的衣裳,是来示弱,还是示威? “娘娘,秦王府实在太过份,送来这等秽物是为何意?”鲜见怒的罗拂此际是满脸忿然。娉望更不消说,咬牙道:“邓妃娘娘先前已送了礼来,这份礼单是谁送来的?” “我知是谁,此事也不必声张,我会与王爷处置。”徐长吟打断了她们的愤懑,将丝缎重新覆在衣上。 就在这时,霍琅云与霍琳烟的声音自门外传来,徐长吟示意罗拂将东西收起来。罗拂方收起,霍氏姐妹便已撂帘而入,霍琅云笑盈盈的道:“长吟,我听说你今日收礼都收得手软了,就赶紧过来替你拿一些。” 徐长吟还未说话,霍琳烟已翻了翻桌上的礼单,适巧是送古册的那一份,她一脸敬谢不敏:“这些礼除了你喜欢,可没旁的人欢喜。” 徐长吟但笑,霍琅云凑脸上去看了看,扮个鬼脸道:“我还道有什么珍玩宝物,原来全是投你之好的东西。” “这些古册甚为珍稀,得之不易。”投己所好自知其物之贵。 霍氏姐妹互望眼,一脸不敢苟同,但也同时从背后取出一物,一同递给了她。徐长吟定睛一瞧,顿时拂颜而笑。霍琳烟手中握着把精工细制的乌金宝弓,霍琅云手中捧着只牛皮箭筒,筒中有十余支箭,箭簇未开,箭身纹理繁复,比之一般长箭略细,却更为精巧。 “我二人也不知送你何物,想着你箭法了得,便铸了这把宝弓。”霍琅云将弓矢递予她。 徐长吟欣喜接过,拉开弓弦,搭上长箭,方要称赞,就见朱棣抱着淮真出现在了门外,正似笑非笑的望着她。她赶紧收弓,轻咳一声:“多谢二表姐,三表姐!” 霍琅云并不知朱棣回来,兴奋的提议道:“等你忙过这茬,我们再去郊外比试比试,前次我可不算完全输了你!” 徐长吟干笑,眼神跃过她投向正缓步入内的朱棣。朱棣朝她伸出了手,她赶紧乖顺地将弓箭递了过去,“王爷,我甚么也没做!”(未完待续) 第七十九章 南风纡兮意踌躇 上 霍氏姐妹闻声转头,才知朱棣回来了,赶紧请了安。 朱棣将淮真交给杨氏,拿起弓箭,把玩着道:“二位表姐有心了,不过长吟今有孕在身,这等利锐之物还需避讳。” 霍琅云一拍额头,懊恼道:“我竟忘了长吟怀有身孕!” 霍琳烟噘起嘴咕哝:“我早说过送别的。”不仅花了银子,还没讨着好,实在是得不偿失。 霍琅云歉声道:“长吟,是我考虑不周。” 徐长吟甚是过意不去,连忙道:“三表姐,此弓我很是喜欢,现下虽不能用,待过几个月便也无碍了。”言语间,她微瞪了眼大煞风景的朱棣。 朱棣握着乌弓金箭负手背后,顾自撇开脸,瞧他表情,分明已不打算将弓箭还给她。徐长吟知他之意,不由好气又好笑。 这时,明诚来禀,前来贺寿的贵人们已至。朱棣看眼徐长吟,徐长吟心下微叹,与霍氏姐妹告了歉,携着罗拂娉望,随朱棣往前院而去。她不愿摆甚么寿宴,便是觉得这些应酬甚是麻烦。 到了前院,徐长吟见着往来之众,不由暗自吃惊。除却携邓妃前来的朱樉和将燕王府当自家后院的朱橚外,以左丞胡惟庸为首的朝中三品以上大员竟悉数来了。众人贺声连连,徐长吟含笑相谢。待入得正厅,朱棣与众臣寒暄着,徐长吟则与达官夫人们入花厅品茗茶话。众夫人也是常往宫宴的,与徐长吟也算不是生疏,倒也一片和乐。 隔得半个时辰,明诚匆匆来禀,马皇后的鸾驾已临。众人闻言立即出府迎候。 恭候未久,马皇后鸾驾已至,怀庆跟随着。众相行礼罢了,朱棣与徐长吟一左一右扶着马皇后进了燕王府。 进正厅分复坐下,马皇后略略环视布置喜庆的厅堂,继而睇着徐长吟笑道:“这府里头喜庆的事本就过的少,这回若不是老四与我提了你的寿辰,怕也就糊弄过去了吧!” 徐长吟略瞟眼阶下坐着的官员与家眷,低声干笑一记:“本就不是甚么大事,弄大了不仅劳力更伤财,也就想关门庆贺庆贺便是了。” 马皇后微微一笑,似乎颇是满意:“你能想着勤俭持家,已是极好。不过,今次给你做寿是我的意思,你也无需内疚。” 徐长吟欠身应是。马皇后既到,便让早已安排好的戏班子上戏,免得等候开宴无趣。 台上戏唱的热闹,台下马皇后视线瞅着旦生各角,嘴里不疾不徐的问道:“今次收了不少贺礼吧!” 徐长吟心间一凛,也小声道:“确实不少,等会儿臣便将礼单呈给母后过目。” 马皇后一笑,“怎么,以为母后想污了你那些东西?” 徐长吟摇首:“儿臣只是以为,母后贤达天下,且常言俭乃德之共也、侈则恶之大也,此番如此必有含意……”她之前便思度着,素来勤俭万分的马皇后此番要替她贺寿,当不会只因喜爱她而已。毕竟,今上对铺张浪费是万分痛恶的。 马皇后侧首凝视着她,露出意味深长的笑:“长吟啊,母后告诉你,有时将事看得太透,也就缺了几分意思了。”此话一出,便也是承认了徐长吟的猜测。 徐长吟知马皇后是在指她将实话抖擞出来,低声道:“儿臣也只在母后面前说出心里的实话罢了!” 马皇后听罢心中一软,满目慈爱的轻拍她的手背。 这当口,朱柠与驸马梅殷姗姗而来。朱柠一见马皇后,赶紧蹦达到她跟前,抱着手臂直撒娇,“母后,您怎地来这么早?” 马皇后敲她一记脑门,轻叱:“也不见这是甚么场合,还不坐下!” 朱柠一吐舌头,朝正向朱棣见礼的梅殷走去,却不忘拉住徐长吟的衣袖,嘻嘻诡笑:“四皇嫂,待会你记得来找我,有好东西给你!” 徐长吟见她表情诡诈,心知这丫头所谓的好东西,要么是来吓她的,要么是来……还是来吓她的!不过,她也没露出异样,轻笑臻首。她略瞥目,见着朱棣身边坐着的竟是胡惟庸,正低声交谈着,且是相谈甚欢。她不由多朝朱棣看了几眼,平素可没见他与哪位大臣走得近,而胡惟庸这位百官之首也未曾单独来过燕王府,这二人怎地回事?她的寿宴虽是因马皇后之故而铺张了些,但也决计不会将这些一品大员全引来。 邓氏过来牵她坐到一旁,轻声问道:“我听说王妃也给你送了礼来?” 这个王妃指的自然是秦王妃王君撷,徐长吟想起那件血衣,心情不由一黯,点了点头。没等邓妃问所送何物,她已低声问道:“二嫂嫂,府上那名叫涴人的婢女可还好?” 邓氏微怔,却是蹙了蹙眉:“今日是你的好日子,就不提那讳气的丫头了。” 听她如此一说,徐长吟约莫猜出了甚么,又问道:“是她出了甚么事么?” 邓氏见她神情坚持,便也说道:“本不该说出来惹了讳气,那丫头……”她又压低了身,“昨晚上突然暴毙了!” 果然如此!徐长吟眉头一紧,心中沉沉。为了一事,竟然已前后死伤三人。 “……王妃身子如何了?”半晌,她抿唇问道。 “没见甚么起色,太医来了好几个,都说是心疾,药不入口,治无可治。”邓氏说着低啐声,神色不郁中透着伤感,“她这一病,王府里就像罩了药云,讳气的很,一桩接一桩的过世!” 徐长吟知她想起父亲宁河王邓愈,不再接话,只是宽慰地反握住她的手。 戏台热闹未休,明诚来禀,膳宴已好。徐长吟便即扶着马皇后前去宴厅,众人随后。 宴厅摆了三桌,其余的皆布在外厅。马皇后与朱樉朱棣等皇家子嗣自是在一桌,胡惟庸等大员在左侧一桌,另一侧也按品阶官位坐着。女眷们皆安排在侧厅,有赏汝嫣与苏绣茵照应着。 珍馐美馔满桌,无不精致怡目。众人齐声祝过马皇后,又贺了徐长吟生辰,便即觥筹交错起来。 马皇后提箸拈了面前的菜肴,方啖了口,便面露讶异的道:“这是……” 朱棣淡笑道:“母后,这是甘荀。” 眾人皆是一怔,徐长吟攢眉也夹了片色泽妍红、香气馥郁的鳜鱼,塞入唇中咀嚼起来,隔不多久,她惊讶而道:“是萝卜做的?” 朱棣点头,马皇后扬眉夹起块炙鸭,小啖一口后露出了笑,又舀了匙汤呷了口,待汤咽喉,她脸上的笑更浓了。徐长吟也逐一尝了遍,越吃脸色越古怪。这些菜竟全是素材做的,要说将素材烹饪成荤菜也算不得甚么,可是这些素材不是萝卜,就是扁菜,当中那碗香味勾人指腹的汤竟然就是小葱和豆腐。 “老四,倒是你有心了!”马皇后轻拭唇角,笑容和蔼。 朱棣宠辱无惊的道:“儿臣只是谨记父皇的教诲。” 马皇后含笑臻首,未再多说。而眾人聽他提出皇上,先是怔忡,爾後相繼恍然。因為朱元璋曾下過詔令,但凡生辰賀宴,只許以蘿蔔、扁菜、青菜和小蔥豆腐湯為肴,而此例先於馬皇後身上所出。後天下平順漸自繁榮,此令倒漸忘了。爾今宴請眾官,朱棣不以山珍來宴,而以此食材做料,倒也顯得不望聖命,且也不顯鋪張了。 徐長吟雖然事前並不知他有此安排,但也無意置喙,心下其實也覺他如此做甚好。 寿宴用罢,马皇后品茗闲话未几,便起驾回宫,隔不多久,余众也相继告辞。待送走官员,朱棣命人将北园云榭中摆上茶点,将留下来的朱橚、朱柠与梅殷,以及被朱柠强自拉住的怀庆请到了北园。霍氏姐妹、徐允恭表姐弟,刘丹瑶、刑子游师兄妹也被请了去。而等徐长吟换了件衣衫到了云榭后,看见了久违的沈度,以及在他身边的金纯,苏月楼与邱禾也在,满屋皆是相熟之人。 金纯难掩紧张,但也瞧得出此子性情沉稳,尽管局促紧张,然则行礼发仪不露半分怯色。徐长吟对他温和一笑,“你所赠扇屏,我很喜欢,还未好生谢一谢你呢!” 金纯忙揖首道:“小子不知您是王妃娘娘,一直多有冒昧,还请娘娘恕罪。” 徐长吟无奈一笑,“我怎会怪罪你?”她走过金纯身边,压低声道,“我还是喜欢你称为姐姐!” 朱棣看着她,待她走至跟前,便扶她坐下。继而,他扫眼站着的众人,淡淡一笑:“依王妃之意,本只想请熟交来贺寿。这会都不必拘束,坐下吧!” 不知客气为何物的朱柠早已一屁股坐下,还拽下了怀庆,笑嘻嘻的道:“四皇嫂,你的寿礼我还没送呢!” 朱橚将她从朱棣身边扒拉开,嗤笑道:“吃了酒看了戏喝了茶,也没个礼,亏你说得出来。” 朱柠登时插起腰,正要说话,梅殷在旁打圆场道:“公主所送之礼易迟不易早,故而先前未有送出。” 徐长吟露出深深地笑容:“礼物我也不甚在意,你们能来我已很高兴了。”她此言并不虚。未出嫁前,爹娘也给她庆生,但多是吃罢即散,了无趣味,便也让她不觉生辰有甚么值得庆贺的。反而是飞华阁中一干仆婢会攒个份子给她送上贺礼,或是自做些小点小食赠她,让她更觉窝心。嫁入燕王府后,头一年在她的要求也是从简过了,今次的奢张也并未让她受宠若惊。除却皇后亲自莅临、高官云集外,再未有何感触。她的朋友并不多,交心知己的更少,而屋中的这些人,可谓都是朋友了。 邱禾拱手笑道:“娘娘生辰,邱某拙备一副字相赠,望娘娘不弃。”说着,他取出一副以银丝绣裱的字画,捧至了她面前。 徐长吟欣喜接过,由衷赞道:“几婴先生的墨宝,可比千金万珠更珍贵呀!”(未完待续) 第七十九章 南风纡兮意踌躇 中 苏月楼接着起身,温文一笑:“较之几婴先生亲书墨宝,属下所送之物,便也只讨得一个雅赠佳音了”。说着,他走至一侧,捧起一把色泽乌沉如墨却又隐泛幽绿、苍润厚重的古琴,远望似能见藤蔓缠绕在古木琴身之上。 赏汝嫣轻呼:“难道是绿绮琴?” 徐长吟讶然:“据闻绿绮琴早已消逝,此琴?” 苏月楼微微而笑,“绿绮若存于现世,也非属下能得。此琴乃是司马相如后人依绿绮之形而制。虽不若千年前的宝琴,但音律绝不下当世名琴。” 徐长吟且讶且喜,指尖一拨琴弦,顿闻琴音松脆如歌,宛如风中铃铎。众人顿时皆觉耳目悦然。 刘丹瑶拍掌赞道:“好琴!好琴艺!” 朱柠摇指插言:“这随信拨弄的,哪听得出好不好?等会请四皇嫂抚琴一曲,才知究竟有多好。”言语间,她掩唇窃笑,“若是月黑风高、幽宅冥月,四皇嫂的琴定抚的越发的好呢!” 徐长吟抿唇笑着,知她指的是当年在幽和苑习琴之事。余众皆不知内由,莫不好奇。朱棣看向徐长吟,淡笑点头。徐长吟一笑,指触琴弦,轻快抚弦,一曲飘逸的潇湘水云清溢而出。见得她纤指如雨,但随婉约琴律,晃似坠入云烟缥缈的云山雾海,随着琴韵辅展,眼前又现出浩淼的碧波,水波荡漾,犹如一幅宁静幽远地山水画卷,涤荡人心。 金纯陶然于曼妙琴音里,忽听身侧沈度低吟道:“客心洗流水,余响入霜钟。不觉碧山暮,秋云暗几重。1” 终于万簌俱寂,众人如梦初醒,纷纷衷心赞佩。 朱柠得意无比的冲刘丹瑶扬起下巴,一脸“我所言非虚”的神态。刘丹瑶一脸拜服,对苏月楼笑道:“果真是雅赠佳音呀!” 众人的赞佩倒让徐长吟有些难为情了,将赏汝嫣拉过来,笑道:“琴中高手在此,我不过班门弄斧罢了!” 赏汝嫣浅笑:“娘娘莫要取笑我了。” 除却刑子游与刘丹瑶,其他人都听过赏汝嫣抚琴,一时倒也信服,邱几婴笑道:“娘娘与嫣夫人的琴艺各有千秋,难分轩轾。” 朱棣取过罗拂捧来的温帕子,递给了徐长吟,只以她听到的声量说道:“看未让你每日替我抚琴,是我的错失。” 徐长吟眼波流盼,透出几许娇媚,言语细细:“王爷若能日日与我吹笛,每日抚琴又有何不可?” 未等朱棣说话,苏绣茵这时捧著膳盘走至了徐长吟面前,温驯地说道:“妾身才情心思不及大家,便自下厨做了碗壽面,還望娘娘莫嫌才好!” 徐長吟粲然笑道:“我谢过尚来不及,怎会有嫌?”她接过汤盅,掀起碗盖,顿闻香气扑鼻,寿面鲜灵,簇生碧绿,格外悦目,她不由赞道:“原来你还有一手好厨艺。” 刘丹瑶挨上前,深深闻了下,抬起笑盈盈的小脸道:“娘娘,这面可真香。今日是喜庆日子,我想讨碗寿面沾沾喜!” 话落,刑子游忙道:“丹瑶,休得胡来!” 刘丹瑶似若未闻,侧首瞧向苏绣茵,依然是满脸甜笑:“茵夫人意下如何?” 苏绣茵岂会不知她意,心下冷哼,嘴上却温和的道:“膳房尚还有余,我这就吩咐人送来。”刘丹瑶这么做,分明是担心她会在面里弄甚么手脚。刘丹瑶听见她与赏汝嫣的谈话后,她急忙找来兄长。她虽不知后来苏月楼与刘丹瑶谈的如何,但刘丹瑶愈来愈成为她的心腹之患。 刘丹瑶却不满意,指着桌上的寿面道:“可是这碗看着好吃些。” 苏绣茵脸色有些难看,苏月楼则眼神复杂的望着刘丹瑶。刑子游急得忙去拉她,徐长吟却笑道:“寿面本就要分着食,娉望,多取几副碗筷来。” 待取来碗筷,每人皆分得寿面,刘丹瑶迫不及待的吃了一口,视线还紧紧盯着苏绣茵。苏绣茵被她盯得既呕又恼,纵然她不喜徐长吟,但也不会糊涂无知到在面里动手脚。 好在朱柠捺不住了,大声嚷嚷着要大家看她送的礼,便将苏绣茵与刘丹瑶之间的微妙紧张氛围掩下了。朱棣却已察觉有异,若有似无的看了看她们几眼。 月悬当空,馨香溢室。 徐长吟沐浴罢了,坐在妆镜前拭着湿发。罗拂等人已退下,朱棣拿着外裳至她身后,轻轻替她披上,旋即手扶着她的肩,视线深凝住镜中她的秀颜。 镜中,徐长吟掀眸一笑:“怎么?王爷也要照镜子?” 朱棣无言,张了张嘴,还未出声,徐长吟又道:“今日王爷与左丞似乎聊得甚为投契。” 朱棣平静说道:“我与吴伯宗亦谈的投契。” 徐长吟转过身,扬眉道:“左丞与吴学士互有隔阂,王爷是想做和事老?”吴伯宗不久前弹劾胡惟庸结党营私,胡惟庸随即也借事上疏。二人今日虽都来了,但谁也能看出二人之间气氛紧张。 朱棣取过干巾,替她擦拭乌丝,淡声道:“吴伯宗弹劾诸事所言非虚,我无意偏袒胡惟庸。与吴伯宗相聊,是因父皇已决定让他谪居中都。” 徐长吟略怔,吴伯宗被左迁至中都与他们聊得热络有何关系?陡地,她心中一动,试探的问道:“王爷……何时去中都?” 朱棣沉默了须臾,在徐长吟要追问之际,终于说道:“半月之后!” 果然如此!徐长吟含颦不语的转过身去。半晌,她才轻飘飘的问道:“何时决定的?” “元宵节后。” “隔了半月呢!”她的语调依然轻柔。 朱棣略顿,“昨日此事才议定。” 徐长吟侧身昂首,双眸弯弯:“我许久未见马大嫂了,也甚是想念。” 朱棣倾下身,抚着她的脸靥,低叹道:“此次恐无法带你同去。此次如果顺利,赴封地之日也就近了。你在我身边,我会分心!” 徐长吟轻咬唇瓣,“便去多久?” “暂且不知,但……”他的手掌抚上她的肚子,“我答应你,我一定会回来!” 徐长吟覆住他的手,将一丝落寞掩在了心里,面泛笑容:“王爷不在府里,我才乐得自在呢!” 她虽不露在意,但朱棣仍似有所感,眼神一柔,揽她入怀,低声道:“届时我会让母后多派几个人来。” 徐长吟干笑起来,“王爷,我会安分守己,便不要让母后操心了吧!” 朱棣点头,“既然你不愿,那便让岳母派几个熟练的婆子来伺候。” 徐长吟差点被自个的口水呛住,抬头忿忿地瞪住他,他分明是找茬!马皇后身边的人和谢氏身边的人有何差别?都能克得她死死的!(未完待续) 第七十九章 南风纡兮意踌躇 下 旦日,适朱棣不在,刘丹瑶突然前来,面色难看的禀告徐长吟,高上云暴毙。 徐长吟吃了一惊,但觉蹊跷,便让刘丹瑶带她前去看看。 高上云被安置在离十二律楼不远的一座宅子里,此时她的尸身仍被放在住了数月的房中。徐长吟正欲进屋,苏月楼拦住她道:“娘娘,此屋晦气重,恐会冲撞麟儿。” 刘丹瑶头一回没有满脸欢喜的望着苏月楼,而是强忍着怒气的盯着他,但也拉住了徐长吟,“娘娘,不进去为好,死状……不甚好。” 徐长吟低头看看腹部,倒也依从了他们的劝阻,站在屋外观察着内室情况。满屋的药味,一扇屏风隔着床榻,瞧不见屏风后的景况。 “是何因引起?”一个昏迷许久的人怎会忽然暴毙,徐长吟想不奇怪都难。 苏月楼道:“高小姐昨晚已有苏醒的迹象,今晨婢女来查看,才发现高小姐倒在地上,后脑勺恰巧磕在了床檐上。” 徐长吟呆了呆,看向刘丹瑶。刘丹瑶点了点头,确定了苏月楼的话。 徐长吟不由喟叹:“怨憎会苦,而一切唯心造,又是何苦?”她转过身去,对苏月楼叹声道,“好生安葬了吧!” 苏月楼欠身点头。刘丹瑶死死盯着他,他却撇开了脸去,刘丹瑶脸上浮起浓浓地失望。徐长吟将他们微妙的变化瞧在眼里,心中颇觉异样,但未置一语,由罗拂扶着离去了。 是夜。 徐长吟给方沐浴过的淮真换着小衣。淮真自娱自乐的蹬着胖乎乎的脚丫,徐长吟忍不住挠了挠她的小脚心,逗得淮真“咯咯”直笑。朱棣入屋见状,不禁莞尔,上前握住她的小脚,免踢到徐长吟。 淮真一见他立即咧开小嘴并张开了小短手。徐长吟已懒得抱怨她的见爹忘娘,问向抱起女儿的朱棣:“高上云之事,王爷知道了?” 朱棣点头。徐长吟抿唇轻叹:“总觉着有人在阻挠继续追查。其实,我本也无意再追究,只是这念头一起,总觉存了个疙瘩。”涉事的几人,除却赏汝嫣外,王君撷病卧不起,高上云死了,涴人也死了,再追究也无意义了。 朱棣拿起一支画着五福童子图的鞉鼓,逗弄着淮真,沉默须臾方道:“你怀疑苏月楼?” 徐长吟含颦不语,隔了半晌才道:“不是,许是我多心了吧!”苏月楼得他信任且甚受重用,尽管白日瞧着刘丹瑶与苏月楼有些异样,难免会让她联想到高上云之事,但猜测之言还是暂且咽下,免生嫌隙。 朱棣看着她,突地,怀中传来一记有些含糊的“呆呆”声。朱棣与徐长吟俱是一愣,齐齐朝他怀中瞧去,就见淮真正努力抓着他手中的鞉鼓,一边瘪着小嘴叫着“呆呆”。 夫妇二人脸上不约而同的浮起了激动之色,朱棣大喜过望的抱起淮真,“淮真在叫爹爹吗?” 淮真见鞉鼓离她越来越远,越发起劲的冲他喊着“呆呆”,并指着被丢在一旁的鞉鼓,直叫得朱棣眉飞色舞。徐长吟欣喜万分的将鞉鼓塞给她,凑上前满脸期待的道:“淮真,叫娘娘!娘、娘!” 岂料,淮真抓着鞉鼓,甩了她个后脑勺,自顾自玩儿去了。徐长吟又好气又好笑,剜眼得意无比的朱棣:“淮真喊的是呆呆,王爷认为自个很呆吗?” 朱棣大度的不与她计较,陪着淮真玩去了。徐长吟不甘被父女俩冷落,也巴巴的跟了过去,并不气馁的缠着女儿,誓要让女儿喊声“娘”来。 长月如练。徐长吟忽中梦中醒转,坐起身,表情怔忡。 朱棣被惊醒,“做噩梦了?” 徐长吟摇首,表情怪异,抚着肚子道:“只是梦见日月并吞的怪象,有些奇怪。” 朱棣微怔,旋即失笑,覆住了她的葇荑:“梦吞日月,这个孩子必有一番作为。” 徐长吟不置可否:“唯愿他与淮真平顺安康一世,便是足矣。” 对她的“妇人之仁”,朱棣置以一笑,揽她睡下。 三月初,朱棣、改封为周王的朱橚以及楚王朱桢、齐王朱榑赴中都。而秦王府与晋王府开始热闹的准备赴封地诸事。 日居月诸,徐长吟的肚子像吹了气似的,比怀着淮真时大了许多。众人见着,无不道这胎必是小世子。徐长吟倒不在意这些,只是见着淮真在身边欢快地爬来爬去时,不禁会想,这个孩子是像她多一些,还是像朱棣多一些。不过,可别又见爹忘娘才好。 五月初四,秦王朱樉就藩西安,晋王朱棡就藩太原。二王皆是意气风发,且不论暗喜今后天高皇帝远的朱樉,朱棡心中自有着一番雄心报复。 二王的封地皆属军事要塞,且是开国首次藩王就藩,朱元璋极为重视,皇亲国戚与文武百官皆前往送行。徐长吟陪马皇后在城楼上,远望着浩荡的赴藩队伍。直至队伍瞧不见了,马皇后才怅然的回转身,叹道:“往后便是水远山长,希望他们一切都好!” “二皇兄直率心肠,三皇兄有智数,母后还请宽心吧!”徐长吟轻言劝慰。 “可怜临清薨逝得早,君撷今日虽见病愈了些,但身子仍弱的很……”马皇后顿了顿,转身牵住徐长吟的手,瞧向她的肚子,释然了些许,“幸好,你还能多陪一陪母后。” 徐长吟逸开了笑容。 应天至中都约莫两日路程。每隔十日,燕王府便有书信送往中都。徐长吟知阖府之事与她的情况必会有人随时禀告朱棣,她的去信便多是闲碎之事,譬如不无得意的告诉他,淮真已能清楚地喊出“娘”,而还只会喊“呆呆”。或者是告诉他如今行走不便,每日皆犯困,信便不写了。每至此,朱棣必会立即派人回府,“义正言辞”地告诉她不可懈怠汇报之责。比起她,赏汝嫣和苏绣茵的书信便尽责许多,言辞关切着他的身体,字里行间婉转吐露相思。 朱棣的回信也各有不同,对徐长吟多是提及近日城中的趣事,也说道马大嫂时常念叨着她,宝源当铺的胡德堂前两日还捧了两盒礼又来请她帮忙。徐长吟每见信,都想起当初在中都的日子,不由怀念无比。她在金满绣庄定了数套衣衫,着人送去了中都。未隔多久,朱棣派人送回了一篮子鸡蛋与马氏让大福写的信,字虽稚嫩,但诚意可表。朱棣也着人送了东西回来,却是几尾体态晶莹如桃瓣的桃花鱼与一支并蒂莲。 前来串门的朱柠恰巧见着,不解其意,拿着并蒂莲,瞅着桃花鱼,困惑道:“四皇兄是说用并蒂莲烹鱼吃吗?” 徐长吟取过并蒂莲,眸中盈澈,隐含蜜意,却是但笑不语。 他曾说,桃花鱼与并蒂莲同喻,此二物,便是他在婉转的吐露相思呀!(未完待续) 第八十章 南风芰兮荼縻院 上 徐长吟拿起画好的画儿,交给娉望晾干,双眸瞅向垂首咬唇一个劲绞着帕子的怀庆,细细观望了会。 怀庆素来腼腆,每来探望徐长吟,多是恬静地相陪默坐。她连着几日过来,言语依然不多,但无人瞧着时,便时而面露微笑,时而又低声喟叹,甚是反常。 徐长吟拭净手,让罗拂扶着走到桌边坐下,不动声色的道:“听说楼大夫被临淮丞孟恪举荐入了太医院,公主可见着他了?” 怀庆脸蛋嗖地浮上红云,结结巴巴的道:“我、我,他、他……” 见她如斯,分明是不打自招了。徐长吟莞尔,偏着瞧着她害羞无比的容颜:“我道你这几日怎地常来,想必是不愿见着他。不如我替你向母后说说,逐他出宫,省得碍着怀庆公主的眼!” 怀庆慌忙道:“不要,我没……”话未完,她便知失言,脸靥霎时涨得通红,“哎呦”一声,捂住脸不敢再看徐长吟。 徐长吟失笑,拉下她的手:“我若没猜错,你想见他却碍于于礼不合,见不着心里又着急的很,便避到我这来了,是不是?” “我不是……”怀庆低着头弱弱地抗议了一声。 徐长吟双眸浅弯,“看来我得做一回牵结的月老了!” 怀庆腾地抬头,怔怔地看着她。 徐长吟叹笑:“你若真有此心,我便与母后去说。”那回被楼英相救后,明眼人都能瞧出怀庆与楼英之间的微妙变化。只是后来回了应天,便失了联系。 怀庆樱唇轻启,却是强溢欣喜的喊了一声:“四皇嫂!” 这时,娉望捧着画过来,“娘娘,画已经干了。” 徐长吟接过,怀庆探目过去,赫见画上画着个娇憨粉嫩的胖娃娃,正抱着椅腿站立着,不是淮真是谁? 怀庆不禁讶然:“四皇嫂,淮真会走路了吗?” 徐长吟笑盈盈的点头:“扶着已能走几步。” “那这画是要给四皇兄寄去吗?” 徐长吟轻哼一声:“你四皇兄跋扈的很,前几日来信说,看时日淮真应是能站着走走了,硬是让我画了画儿送去。” 怀庆掩唇笑着:“四皇兄与四皇嫂感情真好。” 徐长吟难得有些不好意思,辩驳道:“哪儿见好了?我如今大腹便便的,你四皇兄还偏让我画画儿,一点也不知心疼人。” 娉望在旁咧着嘴道:“要不是前些时候您懒得写信,偏要用画代字,王爷也不会让您画嘛!” 被戳破了内情,徐长吟尴尬的瞪了她一眼,怀庆的笑则蔓延得更深了。 中都。 月凉如水,楝花满园,蔌蔌清香。围案三人。 朱橚拈起落于案几上的淡樱花瓣,突听一旁的吴伯宗叹道:“南风开长廊,夏夜如凉秋。江月照吴县,西归梦中游。1” 朱橚挑眉四顾:“吴大人,这夜风如斯怡人,何来似凉秋之叹?” 吴伯宗笑了笑,摇首未言。 朱棣徐徐说道:“时过于期,否终则泰。2吴大人何不看开点?” 吴伯宗又是一叹:“下官是叹奸宄臣操威福、权掌黜陟,臣下却不能平逆反治,任悖逆不道者蒙蔽天听,心中惭愧啊!” 朱棣晃着杯中清酒,丝丝酒香清溢,衬着他不疾不徐的语调:“吴大人月前的上疏,父皇虽无示下,昨日却颁召令六部奏事不经中书省,正是遏制了左丞的势力。旁人不敢上疏直谏,吴大人却敢为人先,正是忠于君忠于朝廷,又何需惭愧?” 听他一言,吴伯宗畅然了几分,“不瞒王爷,下官被黜至此间时,曾想过就此辞官罢了,如无燕王爷当日提醒,下官也难振作。”说着,他举杯敬向朱棣,“燕王爷当日醍醐灌顶之言,下官铭记五内!” 朱橚奇道:“四哥,你当日说了何言?” 朱棣淡笑不语。吴伯宗笑道:“燕王爷说的是:积羽沉舟,群轻折轴,偾辕之辈,羽轻也能成患,取祸不过是指日之期。” 朱橚扬眉睇着朱棣,似笑非笑:“果然是四哥会说的话。” 忽地,一记清幽雅致的女音悠悠而起:“伯父,我将笛子取来了。” 随着绕梁之声,但闻瑶环瑜珥传来,众人不由侧目,顿见明月轻扫的石径上,娉婷行来个柔桡曼纤的女子。翠枝花簇衬着她一袭素雪绢裙,映得眉似远岫,鬓染春烟,朱唇榴齿间逸着婆娑浅笑,真个是姱容修态、芳泽无加。 骤见女子音容,朱棣与朱橚俱是面色一变,朱橚更是腾身而起,怔然指着那女子,“四哥,她、她……” 朱棣抬手打断他,侧首问向吴伯宗:“这位姑娘是?” 吴伯宗还未言语,女子已至众人面前,盈盈拜下,娇莺轻啭:“蓁儿叩见燕王、周王殿下!” 吴伯宗对朱棣与朱橚拱手笑道:“让二位王爷见笑了,这是下官的侄女,昨日方从金溪前来。” 朱棣神色讳莫的看着吴蓁儿,吴蓁儿毫无惧色,也直勾勾的望着他,眼神中透着好奇。忽地,她嫣然笑语:“燕王爷比小女子想象得更为年轻呢!” “蓁儿,不得胡说!”吴伯宗训斥道。 朱棣释出淡笑:“吴大人,无妨。吴姑娘以为本王已是老态龙钟?” 吴蓁儿摇首:“这倒不然,只是常听伯父提及燕王爷,说道当今燕王有铺谋之智、赫斯之威,便想着定是个严肃古板的人。”她逸开笑,“不曾想今日得见,才知燕王爷如斯平易近人!” 朱橚已回过神,不禁笑道:“四哥,她说的可是别人?”可还从未有人说燕王很平易近人的。 朱棣不理会他,深深凝视她一眼,转首对吴伯宗道:“今日天色已晚,改日再与吴大人把酒言叙!” 话罢,他对朱橚点了点头,往吴府外走去。吴伯宗忙跟随相送,同时也示意吴蓁儿不必跟来。 行至府前,朱橚终于捺不住满腹疑惑,问向吴伯宗:“吴姑娘当真是吴大人的侄女?” 吴伯宗一怔,旋即拱手道:“下官但无虚言,蓁儿确为家弟之幺女。” 朱橚有些怅然的深叹:“实在是太像了!太像了!” 吴伯宗但有不解,“周王爷是指……” “令侄女的相貌颇像一位故人,本王与五弟甚觉意外罢了,吴大人不必挂怀!”朱棣翻身上马,简言扫去吴伯宗的困惑,略略颔首,“告辞!” 话罢,两人策马而去。吴伯宗遥望着他们的背影,脸上慢慢浮起抹诡异的微笑。(未完待续) 第八十章 南风芰兮荼縻院 中 星斗稀,月胧明。 一路沉寂,朱橚终于忍不住出了声:“四哥,世上当真有如此相似之人?” 朱棣平缓的道:“世生百相,偶有面貌相似者,也不足为奇。” 朱橚紧起眉头,颇是不置可否,方才可没见他这么平静。 夜风轻起。朱橚昂首望着深邃依旧的星空,怅然低语:“四哥,她……走了十二年了!” 朱棣未语,握着马缰的手却是一紧。 兄弟二人又相继默然,寂静的街道微微回响着骏马蹄踏前行的声音。 徐长吟眉头微锁的放下信,若有所思。赏汝嫣关切的问道:“可是王爷有何事?” 徐长吟回神,笑了一笑,宽慰她道:“无事,王爷一切都好。”信中确然与往日无异,只是言辞间却又透着丝许异样。她拿起信又瞧了遍,却又瞧不出甚么来,便也释然,许是她过于敏感了吧! 赏汝嫣也未再多问,拿起件小娃娃的衣裳,“也不知小郡主穿着合不合身。” 徐长吟接过绣工精巧的衣衫,笑道:“你亲手缝制的,定然合身。”说着,她又打趣道,“淮真的衣裳全给你揽了,沈公子可少了不少生意。” 赏汝嫣轻笑,“如今倒也成了习惯,见着布匹料子便想着小郡主穿上定是好看,就情不自禁的缝制起来了。” 徐长吟闻言是感慨万端,“也莫怪得淮真那么喜欢你了。”赏汝嫣对淮真的疼爱,比起她这个娘亲着实并无不及。不管赏汝嫣的身世如何,她对朱棣、对燕王府都是尽心尽责。初次相见,赏汝嫣如嫡仙般的仪态便让她无比惊艷。在嫁入燕王府后,赏汝嫣从未倚仗朱棣对她的疼宠而仗势欺人,在朱棣鲜去见她后也未曾争宠生醋,依然一如继往的服侍着他们。遇见这样的女子,是朱棣和她之幸,也是燕王府之幸。 “能让小郡主欢喜,是妾身的福气。”赏汝嫣笑得温煦。 徐长吟轻抚着舒适的面料,蓦然轻声问道:“当初王爷娶我时,你心中可是很伤心?”而迎娶之日,还恰巧是她的生辰。 赏汝嫣微微一愣,继而有些怅惘一笑:“若说不伤心,必是假话。但自从入了燕王府,便知总会有那一日。”她的眸光渐覆幽茫,“曾几何时,我也会想,若还拥有那等身份,能够站在王爷身边的会不会是我?” “那你……恨我吗?” 赏汝嫣轻笑:“娘娘认为汝嫣该恨您吗?”未等徐长吟言语,她已和婉的说道,“娘娘初次来燕王府时,妾身便猜出王爷对您有了心思,那之后便开始留意您的事,渐渐觉得您与旁的名门闺秀极为不同。后来再相见便愈发肯定,您若成为燕王妃,将是妾身之福,是王爷之福。” 徐长吟颇为汗颜,她苦笑道:“我初见你,便觉你与王爷是天生一对,而我横生进来,实是最对不住你。王爷心里一直有你,尽管后来少往西园,却也是顾虑我。前几回我虽故作大方的让他留在西园,心里却一直不大舒坦。比起你来,我实是自私许多!” 赏汝嫣摇首道:“娘娘心里有着王爷,自不想让王爷陪着别人,这并非自私,而是人之常情。其实,王爷对我多为怜悯,也因我与那位一样都是蒙古人。” “那位?”徐长吟生出疑惑。 赏汝嫣怅然叹道:“娘娘可曾听过事关王爷身世的谣言?” 徐长吟心尖一紧,倏地回想起当年太子妃将一管玉笛交给她时,言辞间也透露出丝许有关朱棣身世之事。她的神情现出抹迷离,她从未问过朱棣,他也未曾对她吐露。她对他,仍有许多的不了解,许多的不确定。半晌,她才哑声道:“你是说,那一位……真的是王爷的生母?” 赏汝嫣笑了笑,带着苦涩:“那时天下还未大定,正值兵荒马乱,那位在乱军之中失了踪,王爷与周王便被皇后娘娘接到膝下抚养,算来业已有十二年了。王爷幼时也因此受到了诸多的刁难与排挤,皇上也并不多么关心,幸而皇后娘娘对王爷视如己出……” “这些,都是王爷告诉你的?”徐长吟深吸了口气,心绪起伏不定。这些事,她其实有所耳闻,但当初只觉听来的皆属谣言,并未往心里去。可如今听赏汝嫣道来,便知应为事实了。 赏汝嫣摇首,“王爷从未对我提过,这些皆是秦王妃告诉我的。” 徐长吟张了张嘴,却是深叹了一记。 宁谧的书房里,金炉珠帷之后,朱棣正肃颜提笔拟着奏章。 在旁侍候的明禄挑亮了火烛,明福捧着茶盏进来,小心翼翼的换过茗茶。朱棣放下笔,有些疲累的揉了揉额心,对垂首默立一侧的明禄吩咐:“请周王过来!” 明禄衔命退下。就在他离开未几,书房外传来侍卫的禀告声:“王爷,吴小姐求见!” 朱棣睁开双目,“进来!” 门扉推开,吴蓁儿笑容明媚地款款而进,手中捧着一只红木长盒。 朱棣从案犊后走出,淡淡笑道:“吴小姐今日又送来什么谜题?”这逾半月,吴蓁儿时常来访。她性情外朗,谈吐机智,还时不时留下谜题考他,也便顺理成章的时常前来了。 吴蓁儿俏皮一笑,将手中长盒捧到他面前:“王爷何不亲自查看?” 朱棣挑眉,接过长盒放在案上,掀开盒盖,赫见盒中竟是一管隐泛白茫的玉笛,笛身刻着繁丽复杂的图纹,甚为奇异。朱棣神色骤变,倏地沉下脸,冷视吴蓁儿:“此物你从何处得来?” 吴蓁儿并无慌张,从容道:“是一位故人相赠,怎么,王爷见过这玉屏笛?” 朱棣的声色仍未见缓,冷盯住她,又问:“是何故人?” 吴蓁儿浑无惧意,眨巴着眼,嘻嘻笑道:“王爷,是何故人不打紧,您且猜猜这笛中有何谜题吧!” 朱棣无闲情与她浪费,冷声道:“此物不该在你手中,是何人给你?” 吴蓁儿蹙起秀眉,偏首瞅着他冷厉的面庞,垮下肩沮丧的道:“好吧,我说便是了。三年前,我去应天府探望伯父,在途中遇见位独身夫人。乍见那夫人,周围的人,也包括我们皆大吃一惊,因为我们的相貌竟有八分相似!” 但听至此,朱棣眼瞳一缩,呼息有些急促起来:“你在何处遇见她的?” “是在鹰潭!”吴蓁儿摸着脸蛋,似还在惊讶于竟与那位夫人如此相似。“适巧那位夫人也要上京,我便请她一同前往。毕竟,她孤身一人并不安全。后来到了应天城外,她便下了马车,并将此笛赠给了我,说笛中有道谜,若猜出谜面和答案,能给我带来百般富贵。我琢磨了三年,也未猜出来,今日便想拿来请王爷帮忙参详一二。” 朱棣握紧玉笛,神情凝重,并未理会吴蓁儿余后所言。良久,朱橚的声音打院外传来。朱棣将玉笛放入盒中,平复了神色,对吴蓁儿淡声道:“此物暂且留在本王这里,待猜出谜题,再告之吴小姐。本王尚有要事处置,吴小姐请回吧!” 吴蓁儿满脸无奈,只得道:“那小女子先告辞了!”她施罢一礼,往屋外走去,在屋外与朱橚撞见便即欠身为礼,施施然而去。(未完待续) 第八十章 南风芰兮荼縻院 下 朱橚入屋,面带诡笑:“四哥,这吴蓁儿接二连三的来找你,莫不是对你动了心?若是真的,我可得赶紧告诉四嫂,好让她有个准备。” 朱棣冷冷丢过记目光,朱橚不禁打个寒颤,赶紧收起嘻笑,正色道:“四哥找我过来有何事?” 朱棣示意明福明禄退下。待二仆将书房门阖上后,朱棣方将红木长盒递给朱橚。 朱橚不解的接过,掀开盒盖,顿见丝质凹槽之中嵌着支通体透白的玉笛。他微微晃神,疑声道:“这支玉笛不是在四嫂手里吗?怎么,她给你送来了?” 朱棣沉默不语,指尖落在玉笛的前镶口处,“细瞧此处。” 朱橚定睛一瞧,猛然面色大变,失声惊叫:“这、这……这支玉笛……”就见得玉质的前镶口与乌缠丝接口之处,镌着个几不可见的“子”字。 朱棣沉目,淡淡道:“是子笛!” 朱橚按住案几以稳住颤抖的身躯,良久,他哑声道:“难道……是她回来了?” 朱棣闭目复睁,平静的道:“暂不能肯定。此笛是吴蓁儿带来,据她所言,是三年前自一位夫人手中得来……那位夫人与她有八分相似……” 朱橚闻言一颤,扬高了嗓门,透着惊喜:“四哥,是她!一定是她!是她回来了!”他抓住朱棣的胳膊,激动大嚷,“四哥,快,我们去找她,立即去找她!” 朱棣却按住他的肩,沉喝道:“五弟,你冷静点!此事不宜声张,需从长计议!” 朱橚登时急得直跳脚,“还有什么好计议不计议的,找到了人,一切都有了计议!” 朱棣松开他,冷然道:“找到她后,让父皇治她个通番擅逃之罪?” 朱橚一震,不由退后一步,脸色难看:“我们、我们可以不让、不让父皇知道!” 朱棣冷笑:“如果她想找我们,这些年早就找了,又何需将子笛赠给不相干的人?” “她是知道回京后难逃罪咎,才没来找我们!”朱橚急促的辩解。 “你既然知道回来是死路一条,还想闹得天下皆知?” 朱橚没了声音,颓然坐下,失神的盯着桌上的玉笛,一派无措模样。隔了半晌,他才沮丧的道:“这些年来,我们明里暗里打探她的行踪皆无果。如今好不容易有了线索,难道也要放弃?” 朱棣将玉笛放入盒中,低沉的说道:“自然不是。既然子笛在吴蓁儿手里,她手中必有线索。在未将一切弄明之前,不易轻举妄动,也不能让旁人知晓!”尽管吴蓁儿表现的似乎毫不知情,好似只是纯粹拿子笛来让他猜谜,但凭他的观察与直觉,那女子的用意不会如此单纯。她手中,必然还有未拿出来的宝! “那你方才还让她走!”朱橚不无责备的看着他。 朱棣皱眉道:“此女恐别有目的,不能自露软肋。”先前他已少有的言行失态,岂能再曝露更多端倪? “那接下来要怎么做?” “等!”朱棣冷然道,“如果她真的别有用意,自会再找上门来!” 吴府。满园春柳,景致怡人。 石几上搁着只鸟笼,一只翠鸟在笼中啾啾脆鸣不歇,而吴伯宗正惬意的逗弄着翠鸟。 “伯父,燕王那边怎会没有动静?”一旁坐着的吴蓁儿眉头深攒。 吴伯宗头也未抬,“蓁儿,你担心什么,只要你手中握着那位夫人的线索,燕王与周王必会来找你!” 吴蓁儿满是疑虑,“可这已过了五日,燕王却毫不见异样,是不是他们没认出那支子笛?或是不相信那支子笛是真的?” 吴伯宗抬头看她一眼,“依你那日所言,燕王绝非未认出真伪。”他眯了眯眼,“既然他们不来找你,你主动找他们也未偿不可,只要让他们明白你手里掌握着什么,不愁他们不妥协!” 吴蓁儿眼波生诡,朱唇轻扬:“若我要他休了燕王妃也可?” 吴伯宗皱紧眉头:“蓁儿,为何你非要坐上燕王妃之位?周王如今尚未有正妃……” “伯父,您不是也说过,诸位皇子之中,属燕王最有谋略手段与野心。这样的男人,才值得我喜欢,才值得我嫁!”吴蓁儿潋滟妙眸里透着灼灼光芒。 吴伯宗摇头叹笑:“伯父膝下无女,素将你当女儿看待。若非你有此等心意,伯父断然不会去谋算燕王。” 吴蓁儿抱住吴伯宗的胳膊,撒娇道:“蓁儿知伯父最是疼我了,也才将此事只与伯父说与。当今世上,知晓那位夫人身在何处的,除却伯父外,再无人知。伯父手中有此把柄,必能藉燕王和周王之力,重回京师。若蓁儿能如愿嫁入燕王府,伯父的仕途必会更为固若金汤,还何需惧左丞那奸妄小人?” 吴伯宗眼神闪动,拍了拍她的手,叹声道:“蓁儿,你能处处为伯父着想,也不枉伯父如斯疼你了。不过,这些话万不能为外人道啊!” “伯父,蓁儿自是晓得。”吴蓁儿爱娇的偎着吴伯宗,映着满园翠色的眸子中透出丝丝诡谲。 徐长吟腆着肚子,吃力地从软榻挪至膳案,扫眼满桌珍馐,却是无甚胃口,恹恹地道:“罗拂,可有些清淡的膳肴,今日不知怎地很是烦闷。” 罗拂忙关切的道:“奴婢这就请太医过来。” “不必了,想是昨晚淮真哭闹的,有些疲累罢了!”太医一来,不管是好是歹,不出半日就会禀告进宫。紧接着,必是一拨一拨的探望探问,届时只会让她更头疼。 罗拂晓得她是想多一事不如省一事,当下也未再多说,只是退下前去传些清淡的膳食来,娉望则陪着她聊天解闷。 “娘娘,再过几日小郡主就是周岁了,不知王爷会不会回来。”娉望拿扇替她轻轻扇着。 徐长吟轻声一叹:“未得皇上御召,又怎能回来?” “若是您给皇上或皇后娘娘说一说,定能让王爷回京替小郡主庆周岁!” 徐长吟摇头,无奈的道:“怎能以这些事来惊动皇上与皇后?生辰年年有,今年无法陪淮真,来年再陪也不迟。” 娉望张了张嘴,这周岁可比之别的生辰来得有意义。她还想再说,可觑眼就见徐长吟神情颇是落寞,便欲言又止,噤声不言。这时,罗拂也回来了,身后跟着刘丹瑶。想来她还是担忧徐长吟的身子。 刘丹瑶向徐长吟行过礼,沉默的上前,替她把了把脉,随即起身淡淡道:“娘娘有些气虚,多歇息会便无碍了。” 徐长吟攒眉瞧着她,不知自何时起,她便变得沉默寡言,少了往昔的开朗活泼。任她和刑子游如何询问,其就是三缄其口。后来,她还特意找来苏月楼,岂知其竟闭门不见。(未完待续) 第八十一章 南风噪兮两相乱 上 刘丹瑶并非没有感受到徐长吟的关切,只是徐长吟愈是如此,她愈觉歉疚。 因为,她最终还是未能将苏月楼供出来…… “娘娘,若无别的事,我且先告退了。”刘丹瑶敛眸收好药箱,朝徐长吟欠身一礼,便即退下了。 徐长吟唯有摇头轻叹。 刘丹瑶退出寝卧,未行多远,便见苏绣茵款款而来,顿时面色一冷。 苏绣茵自也见着了她,微扬朱唇,“刘姑娘来给娘娘诊脉么?” 刘丹瑶冷冷嗯了声,直直走过她。苏绣茵面露嘲弄,侧身对着她的背影笑道:“过几日家兄想宴请刘姑娘与令师兄,不知刘姑娘赏不赏这个面?” 刘丹瑶身形微顿,但依然未理会她,扬长而去。 扶着苏绣茵的婢女竹茹轻嗤一记:“给脸不要脸!” 苏绣茵横她一眼,竹茹自知多言,赶紧低下头。苏绣茵冷笑:“蛇捏七寸人捏心,量你也飞不出我的手掌心!” 时隔两日,淮真满岁,朱棣未能回京,却送回了枚护身玉佛与一件亲手制的饮水鸟。 周晬宴设在燕王府,朱元璋、马皇后,徐达与谢氏皆是前来。 大腹便便的徐长吟同赏汝嫣牵着淮真的小手,慢慢踱入正厅里。淮真踢蹬着小腿,踏着小步子,明亮的大眼盯着脚下的路,一脸认真模样,瞧着份外招人喜爱。 徐长吟牵着淮真走至朱元璋与马皇后面前,低首对淮真轻笑道:“淮真,叫皇爷爷、皇奶奶!” 淮真正值牙牙学语时,遂有样学样的喊着“皇爷爷、皇奶奶”,尽管乳声乳气又含糊,但毫不妨碍朱元璋与马皇后被叫得心情大悦。 徐长吟又牵着淮真走至徐达与谢氏面前,笑道:“淮真,叫外公、外婆!” 淮真乖巧的喊了一回,叫得徐达与谢氏皆是满目怜爱。淮真突地松开徐长吟的手,摇摇摆摆地朝站在徐达身后的徐允恭踱去,小嘴里“舅、舅”嚷个不停,看着很是高兴。众人皆瞧往徐允恭,倒把徐允恭看得小脸一红。 徐长吟掩唇笑道:“恭儿时来陪淮真玩,如今没他陪着连觉也不肯睡呢!”在朱棣之后,她又有了个剥夺女儿注意力的劲敌。只不知,待朱棣回来后,淮真更欢喜一年有半载不在的爹,还是温柔有耐性的小舅舅。 屋中众人不觉莞尔。淮真没走几步,陡然一屁股坐倒在地。不过,她连一声也未吭,爬起身继续朝目标迈进。徐允恭赶紧上前抱起她,轻轻替她拂着粉樱的小绣裙。 朱元璋捋须对徐达笑道:“天德,朕的皇孙女果然不比寻常孩儿吧!”言语间不无得意,却是忘了,徐达可是淮真的外祖父。 徐达含笑点头,也是满目赞许。他微侧首,示意徐允恭将淮真抱至摆满珠贝象牙、笔墨纸砚、玲珑绣缕等物的席地上。淮真坐在席上,被周遭光彩熠熠的珍宝吸引了注意,睁着大眼好奇地瞧来瞧去。突地,她大眼一亮,小胖手一撑地,迅速朝二尺开外爬去。 众人定睛瞧去,那儿放着件袖珍的玉面瑶琴。就在众人以为她会选瑶琴之际,她却出人意料的将之扒拉开去,尔后跃过一地珍宝,径直朝搁在席面最边上之物爬去。 一爬至那物跟前,淮真就伸出小胳膊一把抱住,扭头咧着小嘴朝目瞪口呆的徐长吟“咯咯”直笑。 朱元璋与马皇后互望一眼,马皇后愕然道:“这……那桶中是何物?” 一直护在淮真身边的徐允恭探头朝她怀中的小木桶一瞧,不禁“扑哧”笑出了声。他抱起淮真,拧着小木桶,走回朱元璋面前,呈了上去。 朱元璋与马皇后扬眉朝桶中瞧去,登时笑了起来。徐达与谢氏不由起身来瞧,随之一愣,不由是哭笑不得。尽管未瞧,但徐长吟已知桶中是何物,当下是神色尴尬不已。 朱元璋探手入桶,抓出一把赭红的红豆种子,已无笑弄,反而慨叹道:“天下晏然,民务稼穑。朕的皇孙女如斯稚儿,竟也知农功之重。”说着,他将淮真抱坐在膝上,满面微笑的看着她:“真儿,皇爷爷要赏你些东西,等你能习步后,三柱香内走过的土地,皇爷爷全都赏赐给你,你说好不好?” 淮真人幼,岂能听懂或应声?这话自是说给在坐的人听的。徐长吟赶紧起身,“皇上,此等赏赐太重了!”听过赐珍赐宝,没见赐个小娃娃土地的。且不说淮真人小,真要走路也走不了多远,但此赏赐总归是太突兀了。 朱元璋看向她,“朕的御赐即出,岂能收回。”话罢,他点了点茫然不知是何情况的淮真的小鼻头,逗弄道,“小真儿,你说对不对?” 淮真歪着小脑袋,懵然不懂的眨巴着大眼。 中都。 朱橚的大笑声陡然从书房里传了出来,往来仆婢莫不侧目。 书房中,朱橚夸张的揩了揩眼角,大笑道:“四哥,我这小侄女实在厉害,竟然用几粒红豆种子换了三柱香之地,比起你来可高明多了!” 朱棣脸上挂着淡淡而温柔的笑意,仔细的折好信后放入盒中,始道:“是柠儿的恶作剧,前两日拿放了种子的木桶逗弄淮真,才诱得淮真选了此物。” “不管是何原由,我这小侄女将来必非池中之物!”朱橚依然是一脸的忍俊不禁。 朱棣不以他的笑弄为忤,倒是一派与有荣焉,但也未在与他纠缠此话题,问道:“吴伯宗那查的如何了?” 朱橚收敛了笑,道:“并无异样,不过我猜他八成知道内情。” 朱棣拿起份拜贴:“今日吴蓁儿送来拜贴,明日会过来。” “他们果然沉不住气了。为诱我们上钩,这次吴蓁儿定会透露更多线索。”朱橚表情不屑。初初,他对那明媚端方的女子颇有好感,如今却只觉此女心机太深又动机不纯,实是不招人喜欢。 朱棣眉头微拢,叩了叩案几:“如今不明之事有三,她今在何处,吴蓁儿与吴伯宗究竟知道几分,他们的目的又是什么?” 朱橚冷冷一笑:“如果吴伯宗真的掺和了此事,他的目的倒也好猜。他被胡惟庸陷害左迁,必定不服,八成是想籍我们之力重回京师扳倒胡惟庸。难怪早些时候他会突然有意无意的亲近你和我。” 朱棣未否定他的推论,“心存利者,倒不可惧。”他沉吟了片刻,复道,“你即派人前去金溪,查查吴蓁儿的底!”(未完待续) 第八十一章 南风噪兮两相乱 中 “这女子也非善茬。四哥,我看她对你是别有居心,你可得当心点。”他一本正经的对朱棣说着,“她常来找你的事,最好别传回京去,当心四嫂又不让你进东园!” 末句已是满含戏谑,他脸上更是不乏窃笑。朱棣却也淡然:“既是如此,明日就由你来应付。” 话音一出,朱橚霎时垮下脸,忙不迭摆手:“四哥,你饶了我吧!那等女子我可无福消受!” 朱棣扫他一眼,“为了四哥后院安妥,就请五弟委屈下。另外,五弟尚未纳妃,由你出面,旁人的闲话自也少。” 朱橚哭丧着脸,直想抽自己几个大嘴巴。就知他这四哥最经不起玩笑,他却偏要去招惹! 翌日。丰容靓饰的吴蓁儿款款登门,朱棣果然称事外出,由朱橚出面。 吴蓁儿知朱棣不在,面露郁色,但她此来并非纯为见朱棣。如此,便请小厮引她去厅堂拜见朱橚。 厅堂里,朱橚闲适的呷着香茗。得了下人通报,仍自懒懒的拂着茶沫。 吴蓁儿姗步入内,脆音轻动:“参见周王殿下。” 朱橚淡淡“嗯”了声,眉目微抬,扫了眼吴蓁儿:“吴小姐今儿个来的不巧,四皇兄他随军出了城。” 吴蓁儿一笑:“周王殿下见笑了,小女子并不全为拜见燕王殿下而来。”若相比较,朱橚更易对付。 朱橚放下茶盏,面露讶异:“噢?那吴小姐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吴蓁儿欠了欠身:“前几日小女子送来一物请燕王殿下猜详,今日便是为求那谜而来。既然燕王殿下不在,但想必周王殿下也是知晓此事的,故而想请殿下赐教一二!” 朱橚拧眉,面有思索。陡然象是想起了甚么,恍然道:“你说的可是那支玉笛?” 吴蓁儿心下冷笑,装的倒是若无其事。她颔首一笑,“正是那支玉笛。” 朱橚看着她,懒声道:“那玉笛稀松平常的很,本王未瞧异状。听说那玉笛是位夫人送给吴小姐的,想必吴小姐是知之甚详了,本王倒要向吴小姐请教那物究竟有何玄妙?” 吴蓁儿微微眯起眼眸,笑道:“那支玉笛乃是一位夫人赠予小女子的,据那位夫人所言,此笛名为子笛,尚有一支母笛,合为子母笛,正是取母子嫡系之意。多年前,那位夫人因故与稚子失散,便凭子笛为念想。” 朱橚心中起伏不定,他勉力平复心绪,故作平静的道:“既然是如斯重要是物,那位夫人为何会赠予吴小姐?” 吴蓁儿眼丝在他脸上游移,似想看出他面皮下的激动。她吊人胃口的轻笑着,半晌复道:“那位夫人寻子十余载未果,早已是心伤神伤。后与小女子偶遇,极是投缘,小女子便拜夫人为义母。义母游历四海,临行前将子笛交予小女子,曾言若能找到手持母笛之人,必为其子。” 朱橚的面皮嗖地涨得通红,任谁也能瞧出他是激动无比。他摾捺震动,哑声道:“她、那位夫人收你为义女了?” 吴蓁儿不为所察的露出抹笑,从容的道:“毕竟,天下间有八分相似的人并不多,能遇便是缘。而义母失子多年,孤独十余载,小女子能承义母膝下孝敬,也是前世修来之福份。” 朱橚张了张嘴,看着吴蓁儿的眼神里已少了几分轻视。他起身上前,肃穆的盯着她,一字一字道:“你如何能证明?” 吴蓁儿也毫无退缩的回望着他,按住胸口道:“义母身上有处刺纹,小女子亦有同样刺纹。天下间,此刺纹除却其子知晓,再无人知。” 朱橚目光一紧,下意识的瞟了眼她的胸口,但瞬即又挪开视线并退后一部,有些尴尬的道:“既然此笛是重要之物,吴小姐就不该随意拿出来。” 吴蓁儿叹了一记:“小女子原也不会随意拿出,实是义母临行前只告诉了我,那子笛暗含谜意,若能猜出,必能知详母笛所在之处。小女子猜详数年未果,便想请燕王殿下相助,故才送来子笛。” 朱橚紧紧追问:“那位夫人难道就一直未猜出?” 吴蓁儿摇头:“小女子也曾问过,可义母只道知而不能见,还不若不知也不见。” 朱橚眸光一黯,怅然若失的喃喃:“知而不能见,还不若不知也不见……” 吴蓁儿一直紧凝着他,见他如斯神态,知此行用意已达到,遂福身道:“小女子叨扰多时,告辞。” 朱橚回神,忙道:“吴小姐不必着急,四皇兄待会就会回来,你大可问问他猜得如何。毕竟如果能猜出谜意,也能替那位夫人找到……子息,也算一件好事!” 不难听出他的话声中带着苦涩。吴蓁儿满意的勾了勾唇,又揖一礼:“如此,便叨扰了!” 栏阔鱼跃,凉风送爽,拂乱了水面映着的两抹伟岸身影。 朱棣面无表情的听完朱橚的转诉,良久一动未动。 “四哥,如果她……真是收了吴蓁儿为义女,吴蓁儿应不会危害她。”朱橚低声分析,“我们可要与她相认?” 又隔半晌,朱棣才淡声道:“吴蓁儿能将子笛送来,必是知晰她的身份,也知我们与她的关系。若非她授意,那么只能说一切皆是吴蓁儿之意,其心并不单纯。” 朱橚皱眉:“或许她是怕弄错了人,才弄得如此迂回。如果能证实她真为母……那位夫人的义女,一切也能说通。” 朱棣又沉默了片刻,终道:“让侍女查查她身上的刺纹。” 朱橚轻咳一记:“我已派侍女试过了,但吴蓁儿极为警惕,没能瞧见。四哥,要不你去试试?” 朱棣看他一眼,朱橚赶紧此地无银的解释:“我是说你和她谈谈,兴许她就放松了警惕!” 朱棣不应他的话,只道:“吴蓁儿的底细你继续派人彻查,当年随她前来京师的车夫与随行人等也一并查明。另外,派人去鹰潭……或许有她的线索!”吴蓁儿曾说过,正是在鹰潭与那位夫人偶遇的。(未完待续) 第八十一章 南风噪兮两相乱 下 明福将吴蓁儿请入书房,阖门退下。 朱棣垂目立于梨花案边,修润的指尖缓缓抚触着玲珑剔透的白玉子笛。 吴蓁儿眸光见柔,叩见罢了,巧笑倩兮:“王爷似甚为喜爱此笛。” 朱棣执笛侧首,淡然道:“本王确然喜爱,不知吴姑娘能否割爱?” 他堂而皇之的索要,使得吴蓁儿不由一愣,俄而干笑道:“此笛对蓁儿甚有意义,请恕蓁儿无法……” 未等她说完,朱棣已不疾不徐的打断道:“本王听说此物乃是吴小姐义母所赠,不知这位夫人尊姓?” 吴蓁儿掩唇笑道:“说来也巧,义母夫家也姓朱,自身却非汉人。” 朱棣眸光微凝,面上无表:“噢?不知朱夫人今在何地?” “义母好游历名川秀水,每隔三月即会送来平安信。二月前来信说在陇山,如今尚不知是在何处。不过,我若是要找义母也不难,因为义母曾告诉我如何与她联系,只是未有大事,我也不敢打扰义母……” 朱棣看她一眼,放下玉笛:“看来朱夫人与吴小姐关系甚为亲厚。” 吴蓁儿微叹道:“义母念及一个缘字,待蓁儿确然亲厚,否则也不会将玉笛交付于蓁儿。故而,蓁儿想为义母寻到失散的子息,以替义母了却一桩心愿。”她唇角微翘,“王爷对义母之事似乎颇有兴趣?” 朱棣神色讳莫,淡淡道:“依吴小姐所言,与朱夫人的容貌极为相似,这点自是引人好奇。” 吴蓁儿轻抚脸靥,嫣然一笑,“王爷言下之意,似是并不相信蓁儿所言?”言语之间,她玉指按在衣襟上,莲步姗姗,带着袭人馨香缓缓靠近着朱棣,“义母命途多舛,出生不久胸前便被纹了白鹿图腾。蓁儿拜为义母后,便请义母在同样位置纹了一样的图纹,以示孝心。天下间,再无第三人有此刺纹!” 她眼波流转,带出几分媚态,檀口轻动:“王爷……可要验证?”指尖轻勾,掀开衣襟,顿时露出一个白鹿刺纹,衬着雪肤皓肌,端是春色无尽。 朱棣微皱眉,以玉笛为凭,按住她的衣襟:“吴小姐与朱夫人究竟是何关系,本王并不关心。此笛谜意,本王未能猜出,吴小姐自取回吧!本王尚有要务处理,恕不相送。”话罢,他将玉笛放入怔忡住的吴蓁儿手里,淡一扬声,“明福,送客!” 明福应声而入,对满面错愕的吴蓁儿一引手:“吴小姐,请!” 吴蓁儿抓紧衣襟,有些难堪的咬着唇,但仍保持着仪态,福下身道:“蓁儿告退!”语落,她扭身离开。 吴蓁儿甫走,朱橚即从内室踱出,啧啧有声:“四哥,如果这吴蓁儿对你没动心思,我把脑袋砍下来给你当凳子坐!”试问天下间有哪个女子会大方的在男子面前宽衣解带?他先前派人几番查探,吴蓁儿都不曾放松警惕,眼下却主动以求验证。“吴蓁儿好歹也是个姱容修态的美人,四哥你还真是不解风情,浪费人家姑娘的一番良苦用心!” 朱棣冷目灼灼的扫他一眼。朱橚未有觉察,继续滔滔不绝:“依我看,既然她对四哥你有心,你干脆顺水推舟,待她温柔点,她肯定事无巨细悉数相告。”他一拍巴掌,大笑道,“四哥,你不如就收了吴蓁儿,往后成了一家人,说话也就方便了!” “说够了?”朱棣寒声如冰。 朱橚这才察觉朱棣的脸色难看至极,忙不迭正色道:“四哥,依我所见,既然子笛和白鹿刺纹都在吴蓁儿身上,恐怕她当真收了吴蓁儿为义女。而吴蓁儿有法子联系上她,我们何不直接了当的问明,何需这么拐弯抹角干着急?” 朱棣沉声道:“吳蓁兒必然已經确定我們与她的关系,如果她想告訴我們,大可直言,而無需百般試探。此女頗有城府,不可不防。”白鹿刺紋獨一無二,传女不传子,眼下若说吴蓁儿与生母没有关系,他也很难相信。然而,从来只有他算计别人,岂会任人算计他?吴蓁儿的大动心机,很难不惹他反感。尽管他极想得知生母下落,但也不愿居于下风,由人牵着走。 朱橚嘀咕道:“你那城府深得才叫人防不胜防!” 吴伯宗背手来回踱着,双眉紧锁。吴蓁儿神色抑郁的道:“伯父,难道是我们操之过急,让燕王殿下反之生疑?或者,他并非如我们所想那样,极欲知道生母的下落?” 吴伯宗驻足,沉声道:“照你先前所言,燕王与周王并非无动于衷。当年那位夫人不告离去,使得皇上震怒,从此无人再敢提起那位夫人。如今已隔十数载,燕王与周王也不敢贸然声张,不与你坦明求证,应也是有这层顾忌。”他又来回踱了几步,“蓁儿,除了这支子笛,你手中还有什么信物?” 吴蓁儿含颦道:“义母性情清冷,并不与人亲近。当年若非我无意间得知她的身份,费力百般才拜为义母,也不会有这层牵系。”她缓缓摩挲着玉笛,“这支子笛且是义母遗落的,而白鹿刺纹亦为我有意效仿。余下的,便只有几封信函,不足为……”说至此,她陡然顿住,渐自琢磨道,“或许,那物能有些助益!” 吴伯宗不解:“是何物?” “半年前,义母送来的信中有三枚平安符。一枚是义母替我求的,另两枚并未属名,义母让我将之放在白马寺受香火加持。后来,我拆开平安符,里面有两张生辰八字。” 吴伯宗急问:“是何八字?” “我记得其中一张是为庚子辛巳癸酉辛酉。” 吴伯宗大喜:“这正是燕王的生辰八字啊!蓁儿,你立即派人回金溪,将这两枚平安符送来。” 吴蓁儿却摇首道:“既然燕王怀疑我所言,必会派人前去查探。让人送来,不如让他自行查到。” 吴伯宗点头,“你说的不错。燕王多疑,我们做的越多他越不会相信。为今之计,只有以不变应万变,让燕王自己查清释疑更为妥当!” 吴蓁儿勾起朱唇,眸光熠熠,充满了势在必得。(未完待续) 第八十二章 南风玼兮东邻女 上 中元节前日。李绍棠披夜而还。 他将一封信并两枚平安符呈与朱棣,稳声禀道:“据属下查探,每隔三四月,吴小姐即会收到属名白夫人的书信,共有十三封,信中多为游历杂事。唯此信是让吴小姐将这两枚平安符供于白马寺。属下入寺取得平安符,而符上写的生辰八字,与王爷……”他略顿,看向正欲抽出信的朱橚,“和周王殿下的一模一样!” 朱棣锐目骤紧。朱橚迅速取过平安符,拆开抽出明皇的符纸,符纸上以朱砂寫着生辰八字。他惊愣的道:“这是我们的八字!” 倏地,他抽出信展开,露出满纸秀雅中透着英气的字迹。朱橚拿信的手微微颤抖起来,失神的看向朱棣,哑声道:“四哥,是她,是她的字迹!” 朱棣神色平静的接过信与符纸,揽目而瞧,眼神愈来愈幽深。良久,他放下信,拍了拍李绍棠的肩,和缓的说道:“绍棠,此行辛苦你了,下去歇息吧!” “是!”李绍棠知他们有事商谈,躬身退下。 只剩兄弟二人,朱橚立即急切的道:“四哥,我们去找吴蓁儿,她说过有办法联……” 朱棣揮手打斷了他:“这些并不排除是吴蓁儿蓄意而为。” 朱橚又气又急:“四哥,你疑心病怎么这么重?那支子笛当世无二,吴蓁儿能从何处得来?白鹿刺纹的秘密除了父皇、除了我们,还会有谁知道?”他指住朱棣手中的信函和平安符,“除了她,谁会有这种字迹?除了她,又还有谁会心心念念我们的平安?” 朱棣默然。见他无动于衷,朱橚气得一甩手,激动大嚷:“好,你不去,我去!我管那吴蓁儿有何企图,我只知道,我找了她十几年,想了她十几年,终于知道她还活着,还记挂着我,更或许与她只有咫尺之隔,我等不了!”话落,他大踏步朝门走去,用力拉开门扉,抬脚正欲跨过门槛,朱棣低哑的嗓音终于在他身后响起:“我同你一起去!” 朱橚霎时顿足,转首望向朱棣,竟是眉飞眼笑:“四哥,走吧!” 夏雨润润,暑气稍减。 绵雨中传来缕缕琴音,寻着剔透清凉的音律,能见六角凉亭里赏汝嫣正低眉信手的抚着古琴。她纤指轻舞,玲珑曲调应指漫溢。一旁,徐长吟则是圈手支颐,陶醉地听着琴曲。 一曲抚罢,余音仍自绕梁。赏汝嫣轻舒口气,掀眸望向满面赞叹的徐长吟,浅笑:“娘娘,这张绿绮琴果真妙绝。” 徐长吟盈盈一笑:“纵是春雷再世,如无你这伯牙,也难表其三分之妙。” 娉望支着团扇替徐长吟扇着,接声道:“娘娘常说,当世能比过自己琴艺的,唯有嫣夫人了。” 徐长吟轻咳一记:“我的琴艺确然比不上。不过,我有说过这么自大的话么?” 娉望嘻嘻直笑:“前几日您不就对小郡主说过么?”说着,她撞了撞罗拂的胳膊,“你那会也在,一定也听见了吧!” 罗拂一脸正经的道:“娘娘对小郡主说的是,女儿呵女儿,当世能比过娘亲文才武略的寥寥可数,唯有嫣姨娘的琴艺让娘亲自叹弗如。” 徐长吟尴尬的瞪了她们一眼,佯作嗔怒:“这没羞没臊的话是我说的么?” 娉望与罗拂异口同声的道:“没错!” 在旁的赏汝嫣与容玉掩口直笑。这时,明诚前来禀道:“娘娘,王爷有书信送回!” 徐长吟微讶,前两日朱棣才有信至,怎地又送了信回来? 罗拂走出凉亭接过了信,回身呈给徐长吟。她抽出信函,细目阅罢,眸光倏亮,侧首难掩喜意的对赏汝嫣道:“王爷说过几日便会回京。” 赏汝嫣闻言顿露欣喜:“可是回京过中秋?” 徐长吟将信递给她:“离中秋还有七日,当是如此。” 赏汝嫣揽目阅罢,笑道:“王爷当能看到小世子出世了呢!” 徐长吟一笑,轻抚高高隆起的肚子,心底渐自涌起股踏实之感。其实,她并未对旁人提起,离生产愈近,她心里愈忐忑。而一旦想到他,她才会觉得心安些许。这一次,他终于能陪在她身边了…… 八月十二,临中秋。 日正时分,王府中人悉数在府前迎接。徐长吟撑着肚子站在荫翳的廊下,静静望着远处驰来的乌骓骏马。马蹄声渐渐逼近,金辉交织在骑马者的身后,瞧不清面貌,然那熟悉的身影逐渐钻入了她的眼里,也钻入了她的心底。她慢慢弯起眼眸,浮露出几许柔情。 一抹带着风尘的轻风拂过她的乌丝,骏马长嘶,乌骓稳稳停驻在了她的面前。她昂起首,望向高坐于马背上的男子,缓缓福身:“恭迎王爷回府!” 他终于回来了! 朱棣俯看着她变得丰盈的秀容和高隆的腹部,眼底浮起几许温柔,矫健下马,几步上前扶起她,紧紧握住她的葇荑,颇带责备又透满关切的道:“你身子不便,出来做甚么?” 藉着衣袖的掩映,她反手握住他的手掌,眨巴着明眸,悄声说道:“打上月起,萧宫正便不许我踏出府门半步,今日我可是好不容易趁机出来透口气呢!” 朱棣不由失笑,蓦地听她几不可闻的又道:“况且这样也能早些见到你……” 尽管她嗓音低微,但朱棣仍听得丝毫不差,他有些惊喜的看向她,徐长吟捏了捏他的掌心,朝仍然福身行礼的赏汝嫣等人看去。朱棣这才回神,带笑扶起赏汝嫣与苏绣茵,对一众人道:“都起来吧!”说着,他温和的问向赏苏二姝,“你们可好?” 苏绣茵满目柔情地望着他,“谢王爷关心,妾身很好。” 朱棣看向赏汝嫣,赏汝嫣温婉如初的柔柔说道:“妾身一切安好。” 朱棣点了点头,“王妃怀孕在身,府里上下让你们费心了。” “为王爷和王妃娘娘献分忧,是妾身该做的。”二姝齐齐道。 朱棣一笑,扶住徐长吟朝府内走去,问道:“淮真在午睡?” 徐长吟臻首:“她晨间醒得早,午膳未到便睡着了。王爷这回能待多久?” “中秋之后吧!”朱棣轻抚她的肚子,柔声道,“不过,我答应你,这次会陪你直到这个孩儿出世。” 徐长吟眸中见喜,温顺的臻了臻首。 回到东园,朱棣屏退众人,与徐长吟进得内寝。 淮真睡得正香甜,徐长吟欲唤醒她,却被朱棣阻止。他撩袍坐在榻边,怜爱的替女儿理好衾褥,温柔的抚摸她粉嫩的脸蛋,仔细端详着。数月不见,淮真圆润的小脸盘已渐长开,淡淡的小眉下乌睫如扇,两片殷红地小唇瓣微微嚅动着,像是在与人说话似地,煞是可爱。 徐长吟揉捏着女儿胖乎乎的小脚丫,告起了状:“府里上下都宠她宠得不了,到哪都当宝贝珠子捧着。前些时候能独自走路了,正巧杨婶抱着她去找明管家。她趁着他们谈事的当口,溜到明管家房里将几本账册撕了个稀烂。被发现之后,她居然装起睡来。装睡也就罢了,手里还拽着没撕完的账册,一下便人赃俱获,最后连累明管家熬了数夜重做账册,你说可气不可气?” 朱棣听罢是朗声大笑,但又迅速住口,见没吵醒淮真,才含笑道:“女儿家自该宠着。况且淮真还小,甚么也不懂,偶尔顽闹也不自知。” 不等徐长吟表示不同意,他将她拉过坐在腿上,双臂环住她的腰丈量了下,琢磨道:“似乎比怀着淮真时结实了不少。” 徐长吟把嘴一撇,抗议道:“说我腰肢粗壮便直说,哪有结实一说?” 朱棣又笑了起来,在她如绽春桃的唇瓣落下一吻,低喃道:“结实也好,粗壮也罢,只要是你,变成怎样都好!”(未完待续) 第八十二章 南风玼兮东邻女 中 徐长吟脸蛋微绯,心里漾起丝丝蜜意,嘴上却嗔道:“凡人之情,莫不是历久生厌,惟新是图,惟美是好1。眼下乖嘴蜜舌,焉知他日不会见异思迁?” 朱棣拧眉欲言,却被徐长吟捂住了嘴,“万事随转独,莫要信口许诺。” 从最初的契据牵扯,到如今的儿女牵绊,间或几许情思,她能感觉他愈渐有心。说是不喜自是假话,但当初他待赏汝嫣又何尝不是轻怜蜜爱?待苏绣茵又岂会无丝毫情意?虽说这么比照对他有失公允,但从来是“夫婿轻薄儿,新人美如玉”,她深知此理。故而,信誓旦旦之言说来无益,若听进了心里,将来只会徒增苦意。 她笑得洒脱,朱棣却是眉头越攒越紧。倏地,他扶她起身,一言不发的牵着她走出寝卧,往书房走去。 将她扶坐下后,朱棣复走至书架前,取下了三卷史记,霍然就听喀声轻响,徐长吟不由侧目,瞬即就见占据堂壁的书架间露出一处暗格,内置数物,有册有轴。她不禁站起身,讶然道:“书房之中居然还有这等玄机!” 朱棣取出一卷画轴,将正好奇摸个不停的徐长吟牵回软墩前。徐长吟收回眸光,瞅住他手中画轴,似笑非笑:“王爷是要给我看心上人的画像?” 朱棣沉默不语,徐长吟见之,不禁也收敛了嬉笑。朱棣解开系轴的长穗,缓缓铺陈开来。徐长吟定睛俯看,赫见一位纵马扬鞭的红衫女子跃然纸上。女子双眸湛然有神,修眉瑶鼻,绛唇映日,秀美中透着不让须眉的飒爽英气,当真是光彩耀人。又见女子背负乌弓,腰悬如月弯刀,而就在弯刀之侧,一支玉笛吸引了徐长吟全部注意。她倏地抬头看向朱棣,愕然道:“这、这是你、你的……” 朱棣眸光微幽,淡然接言:“是我的生母。” 徐长吟张了张唇,陡地一拍额头,直呼道:“我的天!”骤然,她退开一步,扶着腰身,有些艰难的朝画中女子恭敬拜下,“婆婆在上,请受儿媳一拜!” 朱棣一怔,随之就见徐长吟朝他投来责备的目光,不满的道:“王爷怎地不早些带我来拜见,显些让我成了不孝之人。就算不想让人知道,也不该将婆婆的画像束之暗处,供奉在东园也无人敢置喙嘛!我看这画像还是交给我,让我来……唔……” 话音未落,朱棣已紧紧搂住了她,几乎想将她嵌入自己的身体里。徐长吟腆着大肚子,有些难受地放柔了嗓音:“王爷,我的话还未说完呢!” 朱棣终于反应过来松开了她,脸上激荡着不同寻常的光芒。他扶住她的双肩,紧紧盯着她澄澈的清眸,深深说道:“长吟,此生娶你,我还有何憾?” 徐长吟心间不由也是一阵轻漾,与他相视凝望。隔了良久,他们终平复了心绪。徐长吟探目端详画卷,俄而偏首打量朱棣,攒眉复舒,佯作慨叹:“王爷若是像婆婆几分,也该是当世美男子了!” 朱棣无言,扶她坐下,平和的道:“此次在中都,我见到吴伯宗的侄女,名叫吴蓁儿。” 徐长吟侧耳,未表异样,静静听他继续说道:“吴蓁儿与她容似八分,曾在三年前遇见她,并被收为了义女。” 徐长吟怔然,随即大感欣喜:“那即是说,婆婆还在人世?” 朱棣点头,“如若查到的证据属实,那么……她还活着!” 徐长吟听出异样,“言下之意,那吴小姐未将婆婆的行踪告诉你?” 朱棣看着画中女子,面露几许复杂:“她好游历,要寻她踪迹,也只能等她主动联系吴蓁儿。” 徐长吟蹙紧秀眉,本想问他为何不大肆搜寻,转念便想起赏汝嫣曾言及,婆婆当年趁乱失踪,余后杳无音信,多少有失德之嫌。天下平定后,婆婆的一切便成了被封禁的秘密,再无人敢提。如果眼下朱棣堂皇寻找,恐怕人寻回了反而更糟。她顿了顿,轻问:“若找到了婆婆,王爷打算怎么做?” 朱棣神情微黯,低声道:“待找到后再说吧!” “那……”徐长吟睨着他,“此次回京,王爷也将吴小姐带来了吧!” 对她的敏锐朱棣并不觉诧异,也未加隐瞒:“她在五弟府里。” 徐长吟未问他为何不将吴蓁儿带回燕王府,四顾打量,转开了话题:“书房里还有何玄妙幺?” 朱棣卷起画轴,“此处已无,东园里还有几处。” 徐长吟面露懊丧:“我居然未曾发现。” 朱棣一笑,“其中一处是在庭院的南……” 徐长吟忙不迭捂住他的嘴,“别说,我定要自己寻出来!” 朱棣拉下她的手,眼神柔和:“往后你若觉得我对你有所隐瞒,大可直言。” 徐长吟贻笑,握住他温厚的手掌:“你若不愿说,我便当做你不想我担忧。你若愿说,我随时在这里等你。”他并非坦诚的性情,如今愿逐渐改变,她已觉足矣。 她的善解人意使得朱棣心头一暖,轻轻拥她入怀,低喃不可闻:“世间怎有你这样的女子?让人愈来愈难以放下……” 碧璃亭中,一派天伦之乐的景象。 淮真坐在朱棣膝头,小胖手一指玉几上的白玉糕,朱棣便拈到她面前的小碟里。再一指芙蓉粥,朱棣便拿匙送到她的小嘴边,毫无不耐烦。 徐长吟与赏苏二姝环座两侧,皆笑望着甘之如饴受着指使的朱棣。 “爹爹,渴!”淮真乳声乳气的又指使起来。 朱棣宠溺一笑,端杯正欲喂她,却被徐长吟截了过去,一口喝了个精光。淮真登时嘟起小嘴,“娘坏!娘坏!” 徐长吟捏捏她粉嫩的小脸蛋,笑眯眯的道:“不错不错,居然又学了个词。” 朱棣摇头取过杯盏,重新斟水喂淮真喝下。淮真边喝边拿大眼瞪着徐长吟,徐长吟也不甘示弱的对她扮鬼脸,娘俩稚气的举动惹得旁人哑然失笑。 “四哥,你倒真會享受的!”滿含怨懟的話聲幽幽傳來。 徐長吟扭頭朝亭外望去,果見朱橚正一臉幽怨的瞅著他們。她正欲笑語,隨之睇見他身後還跟著個海棠标韵的女子,那明眸修态,竟是似曾相识。未曾多思,徐长吟便已知此姝身份。(未完待续) 第八十二章 南风玼兮东邻女 下 徐长吟下意识的瞟眼朱棣,却见他眉头稍拢,似有不悦。俄而又见那女子眉眼如丝,若有似无地瞄着神情淡漠的朱棣。她浅勾唇角,颇觉玩味。 苏绣茵压低声道:“咦,未曾听闻周王新纳了侧室呀!” 赏汝嫣但闻未语,神色微凝。 朱橚担步入亭,凑到淮真跟前,指住自己,满脸期待的咧嘴道:“小真儿,叫五叔!来,五叔!” 淮真睁着乌溜溜的大眼,困惑地瞅了他几眼,旋即甚觉无趣的挪开目光,指住徐长吟碗里的翠玉豆糕,乳声喊着:“爹爹,爹爹!” 朱棣微微一笑,夹过翠玉豆糕,耐心的喂她吃起来。 被无视的朱橚讨个没趣,瞟眼桌上佳肴,不觉食指大动,嚷道:“四嫂,用午膳也不叫我。” 徐长吟佯作稀奇:“咦,难不成周王府断了炊,连午膳也吃不上了?若是如此,待会我就让膳房备些米粮给你送去。” 朱橚好气又好笑,“那可真多谢四嫂了。” 徐长吟眉弯眼笑的摆摆手:“不打紧,赶明儿从你那药园里摘些珍草宝木便可。”周王府药园里随意一株草药,便可抵得百石米粮。 淮真咿咿呀呀的叫着:“药,药!” 朱棣满面宠溺:“淮真,药留给五叔即可,你无需吃的。” 朱橚哭笑不得,朝这一家三口长身一揖,大声道:“四哥,四嫂,五弟斗不过你们一家人!” 徐长吟颇显得意,赏苏二姝也是掩唇直笑。徐长吟侧首望向尚立于亭外的女子,笑道:“五弟,为何不请吴姑娘入亭歇坐?” 朱橚不禁讶然:“四嫂,你认识吴小……”话未说完,他顿有所悟,诡笑着瞟住朱棣,“不许旁人言,原是想自行坦白莫欺,以昭心迹。” 朱棣懒得搭理他,对身后的明禄吩咐:“请吴小姐进来。” 明禄领命退出,未几领着吴蓁儿入亭。吴蓁儿落落大方的福身拜下:“小女子吴蓁儿参见燕王殿下,王妃娘娘,二位夫人!” 徐长吟观量着她肖似画中人的丽容,抬了抬手,和气笑道:“吴姑娘无需客气,请坐!” “多谢王妃娘娘。”吴蓁儿得礼谢罢,忝陪末座。她满面诚挚的又道,“蓁儿时常听燕王殿下提起娘娘,也常闻娘娘有诸生之才\贤声远达,今日幸瞻娘娘凤仪,实是三生有幸!”徐长吟之名,她得闻已久。家世隆显,素有才名,深受皇后喜爱。赐嫁燕王后,燕王为其连曾深宠的嫣夫人也少有亲近。又因其慈和柔顺,王府上下莫不敬戴。入府经年即顺诞郡主,如今又怀麟儿,不可谓不顺畅,不可谓不幸运。而这份顺畅幸运,实在让人羡慕,也让人不由生妒。 徐长吟若有似无的瞟眼朱棣,似笑非笑:“噢?王爷竟会时常提起我吗?”以朱棣的性情,鲜论家事,更鲜论闲事,焉会与旁人时常提她?这女子言外之意,似乎是想告诉她,朱棣时常与其见面。 朱棣眉头略拧,揭过话题:“五弟,你来有何事?” 朱橚一拍额,终于想起是有事而来。他看眼吴蓁儿,道:“吴小姐想起曾听白夫人提及,会去城郊灵显寺寻访故人。我想,我们要不要去探访探访。” “义母曾说,那位故人于己有相救之恩。那年回京,正为还此恩情。”说着,吴蓁儿浅颜含柔地凝望住朱棣,“蓁儿想,若然义母的恩人在京师,自该前去探望,或许还能得知义母行踪。” 如斯神态,赏苏二姝莫不若有所思。苏绣茵面露不屑,却又关切的问道:“怎么,吴小姐的义母失踪了?” 吴蓁儿欲言,朱棣却抬手打断了她,“去书房说!”说着,他将淮真交给杨氏,垂袖掩手握了握徐长吟的柔荑。 徐长吟偏首,许他记会心微笑,轻声道:“你午膳未用多少,我让人送些糕饵去书房。” 朱棣眼底露出几许柔意,点了点头。吴蓁儿瞧在眼里,不由眸光一黯。从她接近朱棣,迄今已逾两月。尽管朱棣未再怀疑她,但对她仍是不冷不热。她原本以为,凭借与义母相似的容貌和义女身份,能使朱棣对她刮目相看,或是亲近几分。孰料,除却初见时让他失神片刻,余后他便鲜少拿正眼瞧她。如今眼见他妻贤子娇、妾美家和,怎叫她不失落? 朱棣起身朝亭外走去。朱橚朝徐长吟挤眉弄眼,也走了出去。吴蓁儿向徐长吟三人行礼后退,随二人走远了。 待他们离去后,苏绣茵立即不满的道:“娘娘,这女子是何人,怎似与王爷和周王爷很是熟络?咱们王府常来往的人家里,有这样不知矜持的女子吗?” 徐长吟笑道:“吴姑娘乃是吴伯宗吴大人的侄女,此次吴大人迁往中都,恰好吴姑娘前去探望,便与王爷他们结识了。” 赏汝嫣浅攒烟眉,喃喃道:“吴姑娘的容貌竟和画中人如斯相似……” 徐长吟一怔,难道朱棣给赏汝嫣看过那幅画像了? 见她面露好奇,赏汝嫣遂而解释:“前些年,妾身替王爷整理书房时,偶然见到一幅画像,画中绘着位红衫女子。今日见着吴姑娘,竟与画中女子有七八分神似,故而颇觉意外。” 苏绣茵登时紧张道:“将她的画像放在书房,难道王爷和她早已相识?是了,吴蓁儿的义母失踪,与王爷何干,眼下竟还专门前去商量!”她越说越紧张,赶紧靠到表情无异的徐长吟身边,哼声道,“娘娘,依妾身看来,王爷对这位吴蓁儿颇为不同,不仅从中都带回京,还安置在周王府里,又要张罗寻她义母之事。指不定过些时日,咱们又会多位妹妹呢!” 徐长吟安抚道:“吴姑娘寻义母,乃是孝义;王爷愿相助,乃是仁义。无需多想!”如果昨日朱棣不曾对她坦诚此事,现下听了她们的话,怎么着也会胡思一番。只是,朱棣并不愿将实情宣诸于众,她也只能三缄其口。 “纵然如此,那幅画像也甚是奇怪。”如此解释显然平抚不了苏绣茵的猜忌。 “世生百相,有何奇矣?而书房之中,置有画像更无需奇。”言语间,徐长吟对赏汝嫣施了记眼色。 赏汝嫣会意,浅笑道:“妾身也觉无奇特之处,那画像摆置的随意,余后也未再见,想必并非如何重要之物。今日遇吴姑娘,当也只是巧合罢了。” 见她们众口一词,苏绣茵虽仍存疑,但也只能悻悻的道:“妾身并非怀疑,只是觉得王爷鲜愿沾惹女子事非……” “故而,才让吴姑娘住在周王府,免生闲言。”徐长吟笑盈盈的道。(未完待续) 第八十三章 南风娩兮麒麟儿 上 徐长吟笑意泰然,显是并无疑虑或担忧。苏绣茵纵还有疑,也不好再说。见朱棣一时半刻不会回来,她颇觉索然无趣,便告罪先行离去。 待她走后,赏汝嫣婉言问道:“娘娘见过那幅画像?” 徐长吟臻首,“昨日方见过。”如今那幅画像悬于东园的一间厢房里,平素锁门闭牖,除却三四名近身侍婢,无人知晓。虽也未曾昭于众目,但比起束之暗处蒙层,还是来得堂堂正正了些许。 “请娘娘恕妾身多言,那位画中女子与吴姑娘有何渊源么?” “曾经应无,如今却甚有牵系……”徐长吟说至此,颇觉歉然,“这些事儿非我想隐瞒你,而是让王爷告诉你为好。”说来,以朱棣对赏汝嫣的信任,当年她看到画像,他怎会未告诉她实情? “娘娘无需放在心上。”赏汝嫣摇了摇首,并未为之不快,“其实,当年妾身见着那幅画像,也约莫猜出了些许。王爷的心结存之已久,如今若能解开,妾身也由衷欢喜。” 朱棣的心结?徐长吟略怔,遂旋即握住她的手,叹笑:“世间女子,慧颖且善解人意如你,能在王爷身边,是王爷的福气。” “王爷身边有娘娘相伴,才是王爷之福。” 娉望笑嘻嘻的道:“依奴婢之见,王爷身边有您二位,是福上添福,就是天大的福气!” 徐长吟与赏汝嫣不觉相视而笑,淮真在旁也咯咯脆笑起来,一时间满亭笑语,好不和乐。 适午憩醒转,徐长吟迷蒙睁眸,即见朱棣斜倚于榻畔,正专注的凝视着她,手中握着折扇,缓缓替她扇着。她心头一暖,唇边逸出恬笑,捉过他的手枕在颊边,舒适的蹭了蹭:“王爷不歇会?” 朱棣放下折扇,拂开她脸上散乱的青丝,微微笑道:“我不困。” “吴姑娘走了么?” 朱棣点头,“明日我和五弟会带她去趟灵显寺。” “我已让罗拂备好香烛。”徐长吟知他会有此决定,之前便着人备好。她抬首看向他,“吴姑娘既然被婆婆收为义女,便是王爷的义妹,王爷何不待她温和些?”先前他对吴蓁儿颇是冷淡,且不说他们有义妹这层关系,单就吴蓁儿神似婆婆的面容,他也该和气相待。 朱棣皱眉,难道她未察觉吴蓁儿的小心思? 徐长吟一笑,伸手抚过他拢起的眉头,“待寻着婆婆,王爷总不能仍待她这般冷冰冰的吧!”吴蓁儿看着朱棣时的眉眼神态,旁人瞧着皆能意会。他有意疏离,是对吴蓁儿好,也是不欲让她们误会。但不看僧面看佛面,如果证实吴蓁儿的身份,那可就是一家人了。 她指尖的轻柔,舒展了他的紧凝。他握住她的手,放在唇间络下一抹灼热,缓缓道:“带吴蓁儿回京,一则因其知晓当年她所经之处,二则她的信函只有其会收到。” 他的解释,显然是不想让徐长吟有任何疑虑。不过,她对此倒并无多想,而是意识到从他告诉婆婆之事起,似乎就未曾称呼婆婆为母亲过,皆以“她”来代替。她不由想起赏汝嫣所言的心结,望着他的眼神里多了抹深思。 朱棣若有所觉,以眼神询问。徐长吟弯眸一笑,以示无事。她有些困难的调了个稍微舒适的姿势:“嫣夫人曾见过那幅画像,约莫猜出了端倪,王爷不如对她直言。” 朱棣又执扇替她扇着,“我有分寸,你无需挂心。” 余日,吴蓁儿未再过府。朱棣也自去过灵显寺后,便未再携吴蓁儿去何处。徐长吟看在眼里,也未多问。 八月十四,朱樉携侧妃邓氏回京,称秦王妃病体未愈,未能前来。徐长吟听在耳里,心知此生她不去见王君撷,怕是再也不会与之碰面了。 八月十五,中秋夜宴,百官聚席。朱棣携徐长吟与赏苏二姝入宫赴宴。 月悬中天,笙歌正沸。众子围侍在朱元璋身侧,马皇后则与众女眷围席赏月。席间,马皇后对临盆在即的徐长吟关怀备至,众妃也诸多关切。 三岁的朱雄英与两岁的朱济熺,一左一右的牵着走路不大稳的朱淮真,在园子里探险。一众宫人拧着宫灯紧跟在后头保护,生怕这些龙孙凤孙摔着绊着。 甫八月大的二皇孙朱允炆偎在生母太子侧妃吕氏怀里,睁着乌溜大眼左瞧瞧右瞅瞅,憨态可掬。这乖巧的模样惹得众人一阵欢喜,被抱来抱去。徐长吟忍不住也想抱一抱,却陡觉下腹传来一阵坠痛,不等她喘口气,痛感已愈来愈厉害。她直觉明白,怕是要分娩了。 被授意陪在徐长吟身边的赏汝嫣率先察觉了她的异状,忙道:“娘娘可是不舒适?” 此言一出,立即引来马皇后的注意。她见徐长吟捂着肚子满脸痛楚,霎时意识到怎么回事。她扶住徐长吟,连声命人去请太医。 这厢的骚动很快引起朱棣那边的注意。朱棣睇眼即见徐长吟歪在马皇后身上,神情骤紧,连忙大步过来,“长吟,你怎么了?” 徐长吟深吸口气,朝他勉强挤出抹笑:“我没、没事,不过怕是要回府才行了……” 朱棣瞬即明白过来,赶紧抱起她就欲出宫。闻声过来的谢氏却连忙道:“怕已来不急,需让长吟躺下。” 马皇后顺眼便见徐长吟的裙裾已变得湿濡,也急忙道:“先长吟去坤宁宫!” 朱棣略怔,旋即匆匆向马皇后道句“多谢母后”,便抱住神情痛楚的徐长吟朝坤宁宫疾步而去。赏汝嫣与苏绣茵告了罪,也急忙跟上。 朱元璋与徐达走了过来,马皇后遂道:“长吟怕是要分娩了。” 朱元璋闻之一喜,侧身对已知情况的徐达大笑道:“天德,看来朕又能添个孙儿,而你也多了个外孙!” 徐达即欢喜又忧,见谢氏已尾随而去,略自安心,遂拱手笑道:“皇上,看来臣只能说同喜同喜了!” 坤宁宫里,太医与稳婆已被急召而来。不多时,刘丹瑶被朱橚亲自带进了宫。待宫宴一毕,马皇后也匆匆回宫,太子妃等人紧随于后。一时间,坤宁宫是好不热门。马皇后见太嘈闹,让萧宫正屏退了前来探视的宫嫔女眷,只留下谢氏与赏苏二人。朱柠巴巴的赶来后,轰她不走,也只能由着她留下。 外殿,朱橚支颐瞅着双目紧闭、神色如常的朱棣,瞧来是一派无事人般的镇定。不过,他斜眼一瞟,就看见自家素以冷静自持闻名的四哥正死死抓着椅把,而随着内殿一阵高过一阵的痛喊声,也越来越有掐断那紫檀木椅的趋势。再仔细一瞧,朱棣平静的脸上已逐渐藏不住焦虑担忧之色。(未完待续) 第八十三章 南风娩兮麒麟儿 中 朱橚啧啧有声:“四哥,你就别硬撑了。别是我那小侄儿未出世,你这当爹的就紧张得先厥了过去!” 对他的调侃,朱棣很难得未还以颜色或施之冷目,而是深吁口气,缓缓松开了手掌。朱橚难免意外,倏见朱柠噘着朱唇,怏怏不乐的走进了大殿。朱橚不禁打趣:“柠儿,可是母后嫌你碍手碍脚,将你赶出来了?” 朱柠没好气的剜他一眼,显然是被他说中了。朱棣未等他们拌嘴,紧声问道:“柠儿,你四皇嫂如何?” “太医说胎位正常,应不会有问题。只是还有些时候才会生,四皇嫂也得疼上好些时候。”朱柠说着有些畏惧的咽了咽喉头,一把挤开挨过来的朱橚,将朱棣拉到旁边,小声问道,“四皇兄,四皇嫂生淮真时也疼成这样?你没见着四皇嫂疼得脸色煞白煞白的,那褥子都快给抓破了……” 朱柠一个劲的喋喋不休,丝毫未察觉朱棣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朱橚赶紧将朱柠扯到一边,没好气的压低声道:“生子岂有不痛的?你再说下去,四哥就得冲进去了!” 朱柠扭头看向紧紧盯着内殿的朱棣,不禁扮个鬼脸,又嘟囔道:“生孩子会那么痛,以后我可不要生。” 朱橚敲她记栗子,“这话你敢不敢在母后面前说?” 朱柠揉着被敲痛的额头瞪他眼,却未反驳。忽地,她看着进进出出的宫女,有些羡慕的咂巴着嘴:“五皇兄,你觉不觉得咱们这小皇侄很幸运,除了皇后嫡生的皇翤,还有谁能在中宫出世?” 朱橚瞟眼不复冷静的朱棣,嘴角扬起抹意味深长的笑:“为何不说是我们这位四皇嫂很幸运?”诚如朱柠所言,古往今来,除了皇后外有谁能在中宫诞子?诚意伯之谶,或许在慢慢地应验…… 八月十六,在第一道曙光划破黎明之时,坤宁宫传出洪亮地啼哭。徐长吟诞下一子。 当笑逐颜开的马皇后将裹在襁褓中的婴孩放入朱棣怀里时,朱棣紧绷了一宿的神经终于松懈了开来。他先行问道:“母后,长吟可还好?” “她无事,只是甚为倦累,眼下睡着了。”马皇后安抚的拍了拍他的手。 朱棣微微点头,这才低头凝视怀中安稳睡着的嫡子,小脸蛋红通通的,一双眼睛这会闭得紧紧,红嘟嘟的小嘴不时微微嚅动着,煞是惹人怜爱,牵出了朱棣满目温柔。在偏殿歇息的朱橚与朱柠听到通禀赶了过来,一见朱棣抱着婴孩,赶紧凑了过来。朱柠边瞅边嚷:“四皇兄,你儿子怎地像个小圆球?” 马皇后敲她一记:“你们几兄妹就数你出生时比小圆球更圆润!” 朱柠不以为然的嘿笑,反而得意洋洋地冲朱橚抬高了下巴。 朱橚没理她,瞅着酣睡的小皇侄认真的分析:“鼻子和嘴像四哥,眉像四嫂,就只这眼和脸型瞧不出来!” 朱棣竟也仔细的观察起来,琢磨道:“似乎嘴更似长吟一些。” 朱柠反对道:“不对,明明更像小鲶鱼的嘴。” 这时,谢氏满面含笑的进来,接话道:“孩子方出生,容貌瞧的并不真切。待过些日子,这脸长开些了,也就能瞧出像谁了。” 马皇后摇头叹笑,对神情喜悦却隐有疲态的朱棣道:“你一宿未歇,且去歇息会。” 朱棣从儿子身上收回视线,“儿臣无事,想去陪陪长吟!” 马皇后与谢氏相视一笑。马皇后从朱棣怀中抱过被当稀罕物围观的皇孙:“等内殿收拾干净了,你再进去吧!” “谢母后!”朱棣微吁口气。 马皇后转头对朱橚与朱柠吩咐:“好了,你们都回府去,过些日子再来探望!” 朱橚自不会违逆,朱柠想赖着,马皇后瞪她一眼,她只得嘟着嘴,满脸不乐意的跟朱橚退出了坤宁宫。 内殿里,赏汝嫣正替徐长吟理着衾褥。苏绣茵掩唇直打呵欠,刚放下手,就见朱棣提步而入。她赶紧迎上,正要唤出声,朱棣已抬手打断了她。赏汝嫣听见轻响,侧首即见朱棣无声踱来,微微一笑退开了碧落榻边。 朱棣轻撂锦帘,榻上徐长吟睡得正沉。尽管脸色渐复正常,但仍能瞧出几许疲累。一阵疼惜爱怜之感如涟漪般在他心底泛开,他挨榻坐下,情不自禁的轻轻抚着她的脸颊,抚过她因不适而微蹙的秀眉。 赏汝嫣与苏绣茵在旁一瞬未瞬地望着他的举动,脸上不约而同的露出了一抹苦涩。赏汝嫣朝背对她们的朱棣欠身为礼,姗步退下。苏绣茵银牙紧紧咬着朱唇,终也走了出去。 由于徐长吟在中宫诞子,又为朱元璋前后所见,对这个哭声嘹亮有力的皇孙自是喜爱,赐名高炽。徐长吟方分娩,不能乱动,便破天荒的留在中宫做起月子,这等待遇别说王妃,太子妃也未曾享受过。 徐长吟没去探听外头对她能享此隆宠有何议论,只觉被当菩萨供着也不容易。在生淮真时,尽管也有不少人悉心照料,但比之如今,还是有天壤之别。不说转个身子也有几个人帮着出力、嘴一张便喂来一堆补品,单说同朱棣见面的情形,就够让她欲哭无泪的。朱棣纵为皇子,也不便时常出入内殿。他每日瞅着时辰前来,遇着马皇后“开恩”,还能进内殿与她抱着一双儿女享享天伦之乐。若遇马皇后不在,一票宫人便齐刷刷地杵在榻边,让他们只能隔帘相望无言。 好不容易挨到太医准许下榻,燕王夫妇近乎迫不及待地请令出了宫,惹得马皇后是好气又好笑,直道不知情的人定以为她是被扣押在宫里头了! 回到燕王府,竟是热闹融融。以朱橚为首,朱柠与梅殷夫妇,怀庆和楼英带着朱梓、福清与大名,霍琅云则带着徐允恭,另外刑子游、苏月楼和沈度也是前后脚到达。倒是不见刘丹瑶身影,徐长吟问过方知她日前回了青田县。这些人有亲有疏,身份有高有低,但莫无意外的皆是与燕王夫妇甚为亲近的人。众人见着胖乎乎圆嘟嘟,颇是憨态可掬的高炽,无不是抱过来抱过去,称赞不已。 许是逾月来见着徐长吟的次数不多,淮真一见着她便黏得紧,抱着她的颈子不肯撒手,一双大眼却不时朝饱受欢迎的高炽瞅着。徐长吟瞧在眼里,温声问道:“淮真可要看看弟弟?” 淮真使劲把小脑袋埋到她怀里,“弟弟坏!不看,不看!” 朱棣与徐长吟登时眯眼瞧向朱柠。前些时候朱柠闲得无聊,逗弄淮真说他们有了弟弟就不会疼她了,结果惹得淮真哇哇大哭。 朱柠自知理亏,缩到夫君身后直吐舌头。梅殷无奈的拉她出来,“公主,知错即要认!” 朱柠嘟了嘟嘴,却也听话的走到朱棣和徐长吟跟前,低头认错:“我以后再也不乱说话了!” 朱橚在旁凉凉的道:“是吗?难道你没对伯殷说不想生孩子的话?” 此言一出,梅殷顿时也眯起了眼眸,盯住朱柠问道:“公主曾说过此话?” 朱柠慌忙摇头否认:“你别听五皇兄瞎说,我绝对没说过!” 朱橚贼笑:“当日四皇兄也在,大殿里还有好些宫女太监,要不要找来对质?” 被他毫不留情的出卖,朱柠气得哇啦哇啦直嚷:“五皇兄,你太可恶了!” 她这一跳脚,显是不打自招。梅殷无奈一叹,将她护到身后,朝朱棣与徐长吟拱手揖礼:“柠儿日前多有失言,还望兄嫂见谅!” 朱棣微微一笑,“伯殷又何需如此见外?柠儿的脾性我们岂会不知?” 徐长吟抱住淮真走至朱棣身边,轻轻撇过她的小脸蛋,让她看到朱棣怀里乖巧的高炽。淮真不乐意,就要扭过头,忽然高炽对着她微微咧开了无齿的小嘴,竟然一下子消弭了淮真的抗拒之心。她睁大眼眸,瞅着又打了个呵欠的高炽,渐渐地伸出了小手,似是想摸一摸他。朱棣抱着高炽起身,淮真伸出小胖指轻轻戳了下高炽的小脸蛋,陡地咯咯脆笑起来:“弟弟!弟弟!” 众人看在眼里,无不会心微笑。朱棣与徐长吟亦是相视而笑。 高炽的满月宴后,朱棣与朱橚再赴中都,却出乎徐长吟意料的将吴蓁儿留在了周王府。徐长吟颇是疑惑,朱棣带她回京,就因其是唯一能联系上婆婆的人。而此番前往中都,为何不携她同往?况且,让她久居尚无正妃的周王府里,日久难免会生出风言,对待字闺中的女子着实不妥。另外,朱橚未交待吴蓁儿的身份,虽是娇客,但主人久不在府中,时日一长不免会有怠慢。 徐长吟一番思量后,便打算将吴蓁儿接到燕王府里。毕竟在燕王府里她能照应着,加之她知道内情,要掩饰更为容易。管吴蓁儿是否真为婆婆的义女,总归与婆婆有牵系,她想多加照拂,也全是为了未曾谋面的婆婆。(未完待续) 第八十三章 南风娩兮麒麟儿 下 对她的这番决定,赏汝嫣未有置喙,苏绣茵却颇是不满。那日吴蓁儿瞅着朱棣的眼神,其心昭彰。虽说朱棣不在,但让她住进府里,仍无异于引狼入室。 不过,她尚未有行动,吴蓁儿便被送回了中都。徐长吟方知朱棣不带她同行,是欲避开流言。与回京时的轻车简骑,去时随侍不少。人多嘴杂,确有不妥。 对吴蓁儿离开最高兴的莫过于苏绣茵了,看来她对吴蓁儿确实甚为抵触。余后书信往返,朱棣却未提是否查到那位夫人的音信。 时值孟冬,临万寿节。这日,马皇后出宫前来。 鸾驾趋至,一番迎伺。马皇后屏退余众,留下徐长吟与一双皇孙。时淮真恬睡着,马皇后便让乳母杨氏将她抱回房歇息。高炽倒是精神头十足,安静地睁着圆溜溜的眼,憨态已极。马皇后瞧着欢喜,边逗弄着他,边切入了正题:“听说前些时候,怀庆与楼太医同来燕王府,他们倒是关系甚睦!” 但瞧马皇后神情,倒也看不出是喜还是怒。她前回允诺过怀庆替他们牵线,今次倒是机会,遂琢磨着道:“长吟与怀庆遇匪贼那次,曾得楼太医相救。怀庆念恩,恰逢楼太医进了太医院,便也多有过从。” 马皇后点了点头,似是随口而言:“怀庆年岁渐长,过些时候我欲请皇上给她赐门亲事,你觉得哪家子弟合适?” 徐长吟佯作思虑:“怀庆温良恭俭,有瑶琴意趣,可怜时有小恙。长吟以为,这人除却知燮谐风雅外,也当知医痊可。” 马皇后似笑非笑,“依你之言,似乎楼太医堪为佳婿?” “尚主之婿,关乎终身。世间难得有情人,若能结缘,岂非一桩美事?”徐长吟婉言。 马皇后笑叹:“你好话说尽,不就是想替他们求得结缡之亲?我是见怀庆近来颇有愁容,欲问是为何事,经你一言,倒也无需再问了。” 徐长吟不由干笑,“母后圣慈。” “楼英仁心仁术,又悃愊无华,品性俱无忧。只是……”马皇后略有沉凝,“此事我会与皇上提提,怀庆那儿你也不必多说。” “是!”马皇后若然上心,便意味着成功泰半。 马皇后慈爱的握住高炽肉乎乎的小手,缓缓道:“前些时候我到老五府里,远远望见位姑娘同他在一起,初以为是他纳的妃妾,随之想及他服除未到,也没有名册送到坤宁宫,应非妃妾。后来想起问问老五,他却已去了中都。你可认识那女子,是否是老五中意之人?” 徐长吟心头一动。皇后这明摆着是试探,她见到吴蓁儿的面容,焉会猜不出朱橚他们之意? “是吴学士的侄女,在中都与王爷他们相识,后来便邀京中游玩。五皇弟是否中意……倒没察觉他待吴小姐有何特别。虽住在府里,但也遵着礼数,吴小姐四处游玩也是让府里女眷引着,未见特别。” 马皇后若有所思,“是吴伯宗家的人吗?倒不知他有个如此特别的侄女。” “特别?母后是指?”徐长吟小心问询。 马皇后回神,微微一笑,“那吴小姐依稀似一位故人,也难怪老四和老五……”余言未尽,但徐长吟却知意。她未再说话,但听马皇后又道:“可记得我为何许意你嫁给老四?” 徐长吟颔首。她自然记得,当日马皇后晓以大理,言及朱棣心沉意深,身边若有福慧双修的贤妃相佐,必为一代贤王。 “母后相信你有贤德雅量,也能辅助老四兴家佑民,更能在他行差驰错时劝其行。”马皇后言语透着意味深长,“入府两载,你二人琴瑟和同,阖府和乐安顺,母后瞧在眼里,欢喜在心底,只望你们能珍惜这份前定的宿缘与福分。有些事既已时过境迁,何不放下?” “谨遵母后教诲!”徐长吟恭顺应着,心底却渐起波澜。 万寿节晃眼即至,依据朱元璋勤俭的脾性,寿庆一切从简,并让赴藩的秦王与晋王无需回京,在中都的朱棣等人也不必回来。 寿庆喜乐刚刚揭过,东宫骤传来太子妃病危的噩耗。徐长吟急急入宫探望,东宫中一片愁云惨雾。 寝殿外头,朱标神情憔悴,怔怔的望着常氏的寝殿。徐长吟向他问过礼,询问方知太子妃在万寿节前便身有不适,只是见寿庆将至,不忍宣病惹晦气,遂一直未宣。寿庆方过,猛地血疾大发,登时就病倒了。太医来诊,才知太子妃是累年之病,药石妄效。 徐长吟入殿探视。常氏正晕睡着,前些时候还见清秀雅丽的容颜竟已变得骨瘦形销、苍白如纸。犹是睡梦中,也在痛苦的低低呻吟。眼见似已只有出的气,没了入的气。 陪侍在旁的侧妃吕氏不住拭着眼泪,哽咽道:“若是早些察觉,也不该一下病成这样。好端端的人,竟是一下被掏了个空。前两日还能啖些清粥,这两天就昼日昏睡着。太医说睡着且是好的,醒着更疼的厉害!” 徐长吟听着心里伤感不已。这两年走了好些人,孙贵妃病逝,谢临清也如此,如今竟轮到了贤良恭顺的太子妃。为何这些慈心善肠的女子总是不长命? 她自知徒然地安慰过朱标,朱标还以苦笑,瞧着让人愈发难受。徐长吟咽泪辞别,前去坤宁宫请安。马皇后亦见哀容,连着两位儿媳染病无愈,怎叫她不伤心? 徐长吟心情沉重地回府,适魏国公府遣人来,说谢氏请她择日过府一趟。与赏汝嫣说过太子妃的病况,赏汝嫣也自伤感,只道红颜多薄命,好人难久时。 旦日,徐长吟备礼,带着淮真与高炽回魏国公府。徐达不在府里,谢氏抱了会淮真与高炽,便让徐允恭领着淮真去玩,又让乳母将高炽抱开。待房中无旁人,谢氏取出个平安符,放入徐长吟手里,低叹道:“这两年,宫里是添一人折一人,也不知是惹了甚么秽气。我昨日去庙里求了这平安符,你放在身边也能求个平顺康泰。” 徐长吟略怔,垂眸盯着明黄的符,眼圈微涩,轻轻道:“让娘担心了。” 谢氏拍拍她的手,“这些话在外头说不得,才让你回来。王爷既然安排刘姑娘在你身边,平素就该更顾念身子,请脉调养这些事不要嫌麻烦,防患于未然终归错不了。”(未完待续) 第八十四章 南风长兮悠如歌 上 徐长吟乖顺的臻首,“女儿明白。” 谢氏点了点头,又语重心长的道:“燕王府府务繁芜,王爷无意让你累着,便未让你操甚么心,这是怜惜你,然你万不可享逸安乐,毕竟你是皇上亲册的燕王妃,该你承担的责任,旁人无论无何也担不起。” 这话徐长吟自听得出是何意。娘素不满她太过亲近赏汝嫣,而她怀孕期间确实多有委托赏汝嫣打点内务。在旁人看来,这无异于分置主母大权。 谢氏见她不语,“你与王爷感情甚笃,宫里宫外都是知道的,然而女子韶华易逝人易老,这份感情能维系多少,谁又能知?一如今上待皇后,如王爷待嫣夫人,”谢氏微顿,叹了口气,“又如你父待你母亲,当初何尝不是恩爱有加,如今依然妃嫔、侍妾如云,唯有这嫡妻正室的身份,是谁也剪不断的……” 薄罗朦胧,透着微光,影影绰绰中徐长吟辗转反侧,了无睡意。谢氏的话一直萦绕在她耳边,她知谢氏是想告诫她不可放松主母之权,但也因其一席情难长久,让她想起了母亲凄然离世的情景。母亲落得那般结局,也正缘于情根种得太深。是啊,她怎该忘了,她寄望于自由自在的日子,不正是为了屏弃那会使人迷心迷智的感情,屏弃会让自己受伤的感情? 时至今日,她已无法否认对朱棣生了情种了爱,也并未约束这份日溢浓烈的情丝,更已习惯这样的日子。而他呢?除却说娶她无憾外,难察如她一般的情意。纵使他对她并非无情,但情亦有时尽,待情尽那日,她是否也会如母亲那样? 她霍地坐起身,心烦意乱的下榻来回踱着步。她居然也有为这些儿女情长烦燥、为还未发生的事胡思乱想的时候,难道自予洒脱如她,终也免不了陷于凡俗? 朝露日晞,娉望神清气爽的领着两名婢女前来伺候徐长吟漱洗。轻步入得寝卧,娉望撂开垂帘,绕至屏后,正欲请安,却陡然一愣,咻地大步上前,扯开锦帷,圆睁的杏眼赫见衾榻上是空无一人,而叠得整齐的被褥上放着张纸,纸上赫然写着“我带淮真和高炽去中都,勿忧”。 娉望脑中一懵,猛地跳起来,抓起信朝外冲去,一手抓住个婢女,急道:“快去看世子和郡主在不在房里……” 正吩咐着,乳母杨氏从世子屋冲出来,满面惊慌的大呼:“来人啊,小郡主和小世子不见了!快来人啊!” 娉望气得直跺脚,“快快,去找嫣夫人!” 就在此时,西园的容玉惊慌失措的跑来,哭喊着:“不好了,不好了,嫣夫人不见了!” 娉望脚下一滑,险些没晕倒,咽泪无语的尖嚷:“当了娘娘又做了娘,居然比没出嫁前更能闹腾——” 一辆灰不溜丢的马车在逶迤山路间慢慢行驶着,驾车的是个头戴斗笠,身着灰布衫的年轻人,斗笠压得低,看不清面貌,但持缰的手却是腕白肌红、细圆无节。挂着蓝布碎花帘的车厢里突地传出婴孩的啼哭声,一只皓腕撂开帘子,探出张秀雅出尘的容颜,却是赏汝嫣。 赏汝嫣一边哄拍着哇啦哇啦哭个不停的高炽,烟眉愁蹙的对驾车的年轻人道:“娘娘,小世子该是饿了!” 年轻人慢慢把车停在路边,钻入车厢,取下斗笠,露出清盈浅笑的脸蛋,正是徐长吟。她抱过高炽,松开衣襟,亲了下儿子泪水涟涟的小脸,轻笑道:“比你姐姐那会贪吃多了。” 突地,酣睡中的淮真抬起了小脑袋,睡眼惺忪的环顾四周,一眼见着正在吃奶的高炽,立即朝徐长吟爬去,小脑袋直往她怀里钻。徐长吟赶紧腾出手抱住她,免她摔着,正要哄她先到旁边,低头一瞧,竟见她又睡着了。 徐长吟不禁无奈叹息:“真该把他们留在府里。” 赏汝嫣温柔的抱过淮真,浅笑道:“若留在府里,娘娘也舍不得出府了。” “是啊,一会不见就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不踏实。”徐长吟低首看着小嘴嚅动不停的高炽,爱怜不已的揩去他小嘴边溢出的乳水。 “娘娘,咱们就这样出京真的无事吗?”赏汝嫣难掩忐忑。昨日夜阑时分,徐长吟忽然溜到她房里,让她陪着去中都。她虽甚么也未说,但心里总是不安,毕竟她还未私自离开过燕王府,更何况她们两个弱质女流还带着小郡主和小世子。 “此行前后不会超过四天,明管家知道怎么处理,只要不传进宫便行了。”徐长吟倒是老神在在。 赏汝嫣微怔,原来她并未打算长留:“那娘娘此行是欲何为?” 徐长吟抬头朝她眨了眨眼:“是想问王爷一句话。” 赏汝嫣有些无言,她早该知道这位王妃尽管多数时候循规蹈矩,但心血来潮时总会做些出人意表的事。 暮色渐临,将官道两旁的景致染得不尽暖丽。 徐长吟将马车停在“隆福客栈”外,小二赶紧殷勤的出来招呼。徐长吟抱下淮真,又扶着抱着高炽的赏汝嫣下了马车。小二一见着赏汝嫣的芙颜,双眼陡地发直,竟是看得呆了。赏汝嫣双眉微拧,侧过了身去。 徐长吟拍了拍小二的肩,佯作不悦的喝道:“还做不做生意了?” 小二陡然回神,连忙陪笑:“当然当然,客官里面请!请!” 随小二入了客栈,徐长吟要了间厢房,再让小二备好膳食与浴水。赏汝嫣抱着高炽先进了屋,淮真则缠着徐长吟在客栈四周溜达。 客栈里客人不多,偶有一桌是对年轻夫妇带着孩子,当也是见天色渐晚才投栈的。 四处观察罢了,未察觉有何危险,徐长吟抱起淮真正欲回屋,陡见小二一阵风似的迎出了客栈,随之就听他欢喜的喊着:“白夫人,您可来了,掌柜的等您好半天了!” 正拾阶欲上的徐长吟下意识的望向门边,遂见小二恭敬的将一位以席帽遮颜、素白衣裳的女子迎了进来。女子进得堂中,许是见未有甚么人,便掀开了席帽,骤然见得一张铅华弗御的丽颜。女子应已过四旬,也隐有皱纹,可依然难掩如昀姿容。她的肤色不算白皙,但眉长眼修,眸光过处,自然流露出几分雍容与英气,端是令人不敢亵慢。 女子似察觉到被人观望着,侧目迎去,顿时见到了楼阶旁怀抱婴孩、神情错愕且古怪的徐长吟。女子眸光微动,多看了她几眼,随即和小二径往后院而去。 待女子身影消失,徐长吟震惊的眸子渐覆上了熠熠光芒,殷唇也缓缓弯了开来,低首对趴在肩头的淮真喃喃低语:“淮真呀,这一趟许是真的来对了!”(未完待续) 第八十四章 南风长兮悠如歌 中 淮真迷惑的眨巴大眼,尔后娇憨地打个哈欠,继续趴在她肩头犯着困。 “出了何事么?”赏汝嫣疑惑的轻询声从背后传来。 徐长吟侧道,迎着她走上楼,唇边逸开抹神秘的微笑:“无事,只是适才见着位难以置信的人。” 赏汝嫣不由环顾客栈大堂,却未见着有何出奇之人。不待她再询问,徐长吟已示意她噤声。 进了厢房,阖上门扉,将淮真放在高炽身旁后,徐长吟又拉着赏汝嫣走出房,凭栏朝下观望会,低声道:“世间容貌相似的陌生人若已出现一位,如今又有一位出现,这其中的可能性有多大?” 赏汝嫣面露不解,仔细思索片刻,复道:“这二人必然就是那容貌相似的两人吧!”突地,她神色微紧,谨慎的低语:“娘娘所言,指的可是吴姑娘?那您方才……” 徐长吟冲她狡黠的眨眨眼:“方才我见着的似乎就是那位正主!” 赏汝嫣一震,失声呼道:“难道是……” 未等她吐声,徐长吟连忙捂住她的唇,并拉开了栏边,急声嘱咐:“暂莫声张,现下还未能确定!” 赏汝嫣急促的点点头,徐长吟这才放下手,“你且照看会淮真与高炽,我去探探那位夫人的身份!” “妾身明白。”赏汝嫣拽紧衣袖,依命回房。 徐长吟步下楼梯,择了张空桌坐下,招来小二,点了晚膳并吩咐送到厢房。小二利索的应着,正要退下,却又被徐长吟唤住。徐长吟先捏袖塞了几枚铜钱给他,小二即惊又喜,“客官有何事请尽管吩咐!” 徐长吟一笑,朝后堂睇去,压低声量道:“先前我见有位白衣夫人进店,似乎与贵店很是熟络,可是贵店的亲眷?” 小二愣了愣,旋即爽快的笑道:“您说的应该是白夫人了。白夫人是咱们掌柜的救命恩人,前些时候说会来探望掌柜的,正巧今日个来了。” “这位白夫人瞧着似乎不是本地人,小二哥可晓得白夫人仙乡何处?” “这……”小二有些迟疑的看眼徐长吟,“不知客官打听这做什么?” 徐长吟笑了笑,“我有心与白夫人结交,故而想有所了解。小二哥既然不便多说,可否代为转告白夫人,我想拜会她?” 小二挠了挠头,似有困惑怎会有人无缘无故的就想拜会陌生人,但他也没再推辞:“没问题,小的这就去与白夫人说。” “有劳!”徐长吟欠首为谢。 小二离开后,徐长吟自斟茶饮,心下却在不住琢磨,表情则隐泛激动与紧张。于容貌,除却年岁稍长些,容貌与画中女子绝对一模一样。另外,小二称呼其为白夫人,适与朱棣对她说的也一样,且瞧白夫人的气度仪容绝非寻常人,除非世间真有毫无差异的双生人,这位白夫人定然就是失踪十余载的皇妃,朱棣与朱橚的生母,她的婆婆无疑了! “碰”地轰响,朱橚撞进了书房,激动的朝书案后的朱棣大喊:“四哥,她就要来中都了!就要来了!” 朱棣神色微变,倒是能见喜色。他放下书册,冷静的问道:“吴蓁儿告诉你的?还说了什么?” 朱橚正要开口,门边突响起娇盈笑语:“正是。半个时辰前义母的信方方送到,说是不日就会来中都探我。”衬着话声,吴蓁儿纤挑的身影出现在了门槛外。 朱棣略皱眉,睇眼款款施礼的吴蓁儿,语气却也和缓:“吴小姐与义母久别重逢,确为一件喜事。” 吴蓁儿嫣然一笑:“是呀,蓁儿实在是迫不及待的想见到义母呢!”这些日子以来,他们对她算得礼待,却也甚为疏离并防备。在京师小住那些日子,除了带上她去寻义母的旧识外,朱棣未再见她一回。直至燕王妃诞下一子后,他终要回中都了,却也隔了几日才命人带她回来。被他一再漠视,她皆能忍,因为她知道只要义母一到,朱棣今后想再漠视她也不可能了! 心里欣然之际,她微微轻叹:“不过,义母说会先去探望一位旧人,应是过两日才会抵达吧!” 朱橚急切的问道:“那人在何处?” 吴蓁儿思索片刻,“以前听义母提过,曾在中都城外救过个穷困潦倒又怀才不遇而意图轻生的书生,后来义母还赠那书生银财,许意他进京投个名师,日后能有番作为。但那书生最终没有进京,而是用全部钱财帮助了一个客栈的掌柜,因那间客栈在他投宿当夜走水,客栈被烧毁贻尽。再后来,书生便留了下来,并帮助掌柜重建客栈,最后还娶了掌柜的女儿。我记得,义母说那间客栈就在来中都的官道边。” 有了这些信息,要调查也不难。朱棣略有斟酌,对吴蓁儿道:“既是不日便至,也无需着急。” 他无关痛痒的安慰却也让吴蓁儿面露释然,“实在是蓁儿太久未见义母,也一直未能好生伺奉义母,心中既是惭愧又是着急。不过,眼下急也无宜,还是趁时收拾干净院落,好让义母往后住的舒适吧!” “不用麻烦,我和四哥已安……”朱橚话未完,已被朱棣抬手打断,“日后再议。” 尽管话焉不尽,吴蓁儿却已明白他们必是别有安排。她心下轻哼,好不容易盼来了不倒靠山,她岂会轻易放手? 客栈里头,徐长吟一壶茶已饮尽泰半,晚膳业已送去厢房,然白夫人还未出来见她。她面上无表,心下却渐起焦虑。若非她无意冲撞白夫人,否则早去后堂找人了,此前更不会拐弯抹角的请小二代为转告。而这一转告,直至此时仍无回音。眼下左等右等,着实令人心焦,也让她开始犹豫是该直接去见,还是继续正襟危坐的等候? 突地,已披星挂月的客栈外头传来一阵马蹄嘶声,几乎是同时,门外涌入了十余名彪形大汉,俱是腰挂刀剑背负长弓,浑身煞气,一进店便慑得一屋噤若寒蝉。徐长吟瞟目过去,见为首的大汉眉如漆刷、目如鹰隼,于凶蛮地外表下又透着精明,在举步间已迅速观察过店中情形。随之,他将手中长剑往居中的桌子上一搁,虎喝隆隆:“小二,赶紧好酒好菜的摆上来!” 小二早已闻声迎出,可一见这群人如黑煞星似的,哪敢上前?这会听得吩咐,也只敢战战兢兢的隔着老远应声,便即溜脚奔进了厨房。这十余人一来,便将仅剩的桌子坐了个满当,却还有二人无桌,瞅眼徐长吟独坐,便也毫不客气的走了过来,其中一人更是喝道:“要喝茶滚远点!” 徐长吟一直未取下斗笠,一眼过去也瞧不出是个女子。而她也无意透露身份,尽管对他们的态度甚为不满,但也不发一语的欲起身离开。岂料,她还未起来,左肩便被一只手按住,头顶也响起不疾不徐的玉石之声:“凡事都讲求先来后到,二位进店喝酒吃肉是客,这位客人吃茶也是客,二位可无权让她离开!”(未完待续) 第八十四章 南风长兮悠如歌 下 但闻声,虽未睹面,徐长吟却已知是谁。她抑住欣喜,玉立起身看向身侧之人。这出面说话者果就是等候多时的白夫人,她依然是白巾覆面,却难掩雍容气度。 被抢白的大汉恼羞成怒:“休得多管闲事!”喝声中,他一只大掌就朝她推去。徐长吟一见,迅速抄起茶壶塞了他满掌,并扭身挡在了白夫人面前,抬头露出笑盈盈的脸容:“这位好汉,山水相逢皆是缘,又何需动怒?我这茶也喝完了,这桌便腾了二位,请慢用!” 跟在白夫人身边的掌柜也连忙出来打圆场,岂知那大汉见他们一退让,反而得寸进尺,指着白夫人得瑟的嚷嚷:“臭娘们,大爷我……” “啪——”一声脆响,鲜明的巴掌印印在了大汉脸上,随之徐长吟喃喃道:“哎呀,好大只臭虫!” 这巴掌扇的脆亮,周遭十余名大汉腾地拍桌而起,勃然大怒围拢上来怒喝:“找死!” 徐长吟拍拍手掌,对难睹真容的白夫人微微一笑,“夫人,此事因我而起,还是让我来处置吧!这儿人秽嘴杂,夫人不如先行暂避!”说着,她掏出几张宝钞递给掌柜,“掌柜,送些好酒好菜上来!” 掌柜呐呐的看向白夫人,白夫人隐有兴味的对徐长吟道:“小夫人倒是有胆识,但惩勇可非明智之举。” 徐长吟微弯眼眸,扫过怒气冲冲的围在周遭的大汉,唯独那名领头大汉仍然坐在桌前,一动未动。她瞧出众大汉是碍于他未发话,才未有行动。她气定神闲的道:“论武艺,我自敌不过在场的好汉。不过,我虽是一介妇人,也瞧得出这些好汉并非那些靠蛮勇刁难妇孺的匪人。唉,也怪我方才见着这位好汉脸上有只臭虫忍不住出了手,又未事先说明,才引起误会。今日便由我做东,请诸位好汉不计前嫌!” 挨巴掌的大汉凶神恶煞的大喝:“臭婆娘,区区酒……” “啪啪”又是两声脆响,将大汉打了个晕头转脑,也霎时将本就紧张的局面扰得愈加混乱。众大汉齐刷刷地抽出刀剑,嘴里呀呀怒嚷。白夫人掀起白巾,冷冷环视众人:“看来臭虫不止一只!” “砰”地巨响,那居中大汉拍案而起,登时压下了满堂杂声,抽刀相向的大汉们顿时退开。 徐长吟不动声色地将白夫人拦在了身后,泰然自若地望着表情肃冷的威猛大汉,依然笑眯眯的道:“诸位好汉从蜀中风尘仆仆赶来,想必是来投军的。但军中纪律森严,徒惩匹夫之勇可不易出头。” 大汉在她跟前三步站住,冷道:“你怎知我们来自蜀中,又是为投军而来?” 徐长吟一笑,视线扫过他手中宝刀:“诸位所携兵器及口音皆有蜀中特色,要猜出并不难。此地是通往中都的必经之路,而中都驻有大军,以诸位的一身好武艺,想要在军有番作为,更不出奇。阁下的这些兄弟虽然嗓门粗了些,但从进客栈到有规有矩的分桌坐下,显然是受过严格训练。想来,这些与武人出身的阁下很有关系!” “夫人年岁虽轻,看人的本事却不轻!”大汉显有了兴致,“又怎知我是武人出身?” 徐长吟看向白夫人,白夫人也带笑盯着她。她眸光朝旁桌一瞥,轻咳一声,道:“其实是方才听到隔避坐着的一位好汉说‘焦什长此次去投军,不知能不能成’……” 此话一出,满堂寂静,众人表情古怪的面面相觑。故弄玄虚半天,原来是听了壁角! 陡地,焦什长昂首大笑起来,朝挨过三巴掌的大汉横眼,肃声道:“还不给二位夫人赔罪!” 那大汉毫无违抗之色,立即向徐长吟与白夫人拜下:“在下先前口出秽言,请二位夫人见谅!” 徐长吟朝白夫人欠了欠首,显是等她决定。白夫人理会,露出爽朗笑容:“我们这几巴掌也抵得了。罢了,这些事无需再提,待酒送来,我们好好喝一杯!” 她爽快的言语将紧凝的氛围一扫而空,适掌柜和小二将酒端了过来,连连招呼众人。几杯酒下肚,客栈里终于恢复了热闹。焦什长邀徐长吟与白夫人同桌,白夫人见徐长吟并无扭捏之态,微微笑道:“小夫人此次是孤身出行?” 徐长吟摇首,笑道:“楼上厢房里还有家中女眷与小儿小女!” 焦什长颇是意外:“夫人不像寻常人家出身,怎么不带仆从跟着?” 徐长吟端起酒杯,慧黠的眨眨眼:“因为我是偷偷跑出来的。” 白夫人挑眉,继而一笑,竟是赞许的点头道:“倒是有我当年几分性子。怎么,是与夫家不和,还是想出来散散心?” “此次前来,是欲去中都探望夫君。也多亏来了这一趟,才能遇见夫人您,也能结识焦什长!”徐长吟笑意深深。 白夫人一笑:“小六子先前说你想见我,又是何因?” 徐长吟替她斟满酒,举杯敬上,意味深长的笑道:“因为有着非见不可的理由呀!” 残漏将尽,中都皇城笼罩在清晨的薄雾里,气势雄伟的禁垣里一片平静祥和。 蓦然,十余骑黑神驹划破宁谧,畅行无阻的驰骋出了城。一队马骑蹄踏如飞,未几便瞧不见了踪影。 清新的气息扑面袭来。朱棣策马扬鞭,飞掠疾驰,墨色的披风迎风猎猎,冷峻的面庞上瞧不出丝毫情绪。朱橚在他身后大声抱怨:“四哥,几个位兄长娶的王妃里,就数你家这位最不安分,女人家的怎么总喜欢离家出走?” 朱棣也想不通,好端端的徐长吟怎会不告出府,这次还带着一双稚儿稚女,而素来谨小慎微的赏汝嫣竟也陪着她胡闹起来。他心里涌动起既恼怒焦虑又担忧的情绪,手下长鞭不由自主的挥动得更急,只想快点找到她,然后将她狠狠的关住,将她锁在身边,让她再也离不开,让她再也逃不掉……(未完待续) 第八十五章 南风庭兮花飘雪 上 秋雨霏霏,车轮轱辘着辗过湿濡的枯枝落叶,向中都前进。 焦晖率众在前,倏见远处朦胧的雨雾里疾驰来十余骑神驹宝骏。他把手一抬,示意随后的车马靠旁行驶,免与来众擦撞。 不多时,十余神驹已驰至眼前。焦晖尚未瞧清为首之人模样,只觉劲风刮面,这十余骑已飞驰而过。骤然,他身后的马车里传出一阵气呼呼的嚷嚷和咯咯的脆笑声。这声起之际,那十余骑猛地掉转马头。他惊望去,就见那十余骑已回转驰来,眨眼即至眼前,但见为首之人勒紧马缰,神驹嘶声跃起,扬蹄人立,溅开淋漓水珠…… 车厢之中,徐长吟气恼地捏着淮真粉嫩的小脸蛋,而她的衣服上有很是明显的湿濡水渍,罪魁祸首显然就是毫不知错仍笑个不停的朱淮真。 一旁,抱着高炽的的白夫人失笑道:“许是方才喝多了水。” 赏汝嫣也掩袖直笑,一边打她手里搭救淮真:“还是先换件衣……王爷!” 这记惊呼炸得徐长吟险些跳起来,登时侧首,赫见撂起的车帘外立着一人,面色阴沉,果真是朱棣。她正感惊喜,瞬即察觉他双目满含怒火,顿觉不妙,慌忙抱起淮真挡在面前,人则是朝白夫人身后躲去,急嚷着:“女儿还你!”实在是失策,他怎会这么快便得知了消息,她的如意算盘这下全没了! 淮真一见朱棣,立即咧开大大的笑脸,张开小胳膊直想往他扑:“爹爹,爹爹!” 朱棣脸色一柔,抱过了她,但盯住徐长吟的眼神仍盛满冷咧,语气更是森寒:“出来!” “不出!”徐长吟藏在白夫人身后直摇头。而赏汝嫣则识趣的下了马车,将淮真抱开避开风暴圈。 朱棣脸色又阴沉了几分,皱眉看向被她当做盾牌的白夫人,而一望之下,他陡然一震。白夫人此时也像是被慑了魂,双眸直直地定在朱棣脸上,眸中渐自流露出浓烈的惊喜与伤感。 等不耐烦的朱橚凑上前来,“四哥,四嫂不……”话声还未尽,他瞬时如入魔怔,怔怔的看着白夫人。 车厢里外生起诡异的气氛,徐长吟悄然避开他们的视线,试图溜下马车,却被目不斜移的朱棣一把梏住了腰肢。徐长吟苦下脸,没敢再动。 良久,朱棣兄弟与白夫人只是两两怔望,谁也没有开口。突地,高炽打了个小喷嚏,终于打破了沉默。白夫人下意识的轻拍高炽的背,看向徐长吟,张了张唇,半晌才叹笑道:“原来你所说的非见不可的理由是这个……” “昨晚未说,也是想着见面后,一切便清楚了……”徐长吟蓦觉朱棣的手掌轻轻一颤,她不由微笑,覆手按住了他的手掌。 朱棣神情复杂,朱橚张嘴想要说话,却被他拦住,低哑说道:“……回去再说!” 被侍卫拦在丈许开外的焦晖望着车厢的动静,见徐长吟与赏汝嫣又重新坐进马车,大喊道:“几位夫人,出了何事?” 徐长吟从车窗探出首,冲他笑喊道:“无事,只是我家相公来接我们了。焦什长,我们先行一步,有缘中都再会吧!” 很快,一众起了程。焦晖皱眉望着渐渐消失在雨雾里的一列马骑,喃喃道:“方才她们喊的似乎是王爷……” 书房素来悄静,现下却较往日更为静谧无声。 赏汝嫣望着紧闭门扉的书房,蹙眉问向闲适倚坐栏边的徐长吟:“娘娘可觉太过安静了?” 徐长吟撑颊瞅着书房,“若是人喊声嘶的,也不符合王爷的性子。况且,母子之情有时并无需过于言表。而这十余载的分别,他们更需要的是如何去谅解!” 倏地,她有些紧张的对赏汝嫣道:“对了,我们需先避到外头,省得王爷待会来算帐!” 赏汝嫣失笑:“难道您来此之前就未担忧王爷会算帐?” 徐长吟苦着脸:“我当时筹划着先来初苦肉计,哪晓得会被他先行逮着。” 赏汝嫣摇首:“我看您这会儿避开只会更触怒王爷,况且有……白夫人在,王爷不会对您如何的。” 正说话间,书房门打了开来,朱棣走出说道:“长吟,汝嫣,你们进来!” 二姝面面相觑,随之起身走进了书房。 檀香袅袅的书房里,端坐其中的白夫人玉面含笑,犹见眼角垂有泪痕,而紧坐其侧的朱橚也是眼圈泛红,紧紧握着她的手。 “长吟,汝嫣,见过娘!”朱棣低首轻语。 徐长吟与赏汝嫣双双恭敬拜下,磕下首去:“儿媳给婆婆请安!” 白夫人不由又揩拭起眼角,抬手哽笑:“好好,都起来吧!” 朱棣将二姝扶起,白夫人招手让她们上前,朱橚让开位置,让她们左右相伴坐下。白夫人握住她们的手,叹笑:“难怪昨日见着你们便觉亲近,原来是有这等渊源。” “所以高炽和淮真见着您,一点也不认生呀!”徐长吟笑语吟然。 白夫人微微一笑,神情透出几许怀念:“你尚在襁褓时,我还曾抱过你。当时还与你母亲说,不知这个孩儿会不会同我们一样那么倔强执拗。不曾想,你会做了我的儿媳,倒是没有我和你母亲那样的倔脾气,却有她的慧黠和胆略兼人!” “娘,您可别被四嫂给骗了,四嫂看似温婉贤顺,实则倔着呢!前回因着生四哥的气,竟然离家出走,那会子她还怀着淮真,险些没出事。”朱橚不客气的揭底。 徐长吟扬开殷唇,不疾不徐的道:“不知小岗村的那几眼泉水变甜没有呢!” 朱橚陡地咳嗽起来,朱棣睇眼自讨没趣的他,出声道:“您今后有何打算?可愿回京?” 白夫人略怔,旋即无奈苦笑:“我擅离十余载,已背妇德妇行,在你们父皇眼里更是不贞的罪人。我若随你们回京,只会徒增你们的负累。” 一席话,使得众人俱是心中伤感不已。不说回宫,单就让皇上宽恕就无可能。 徐长吟倏地说道:“秦王与晋王皆已就藩,王爷离就藩也就在这一两年……”她话未说尽,但其意听者俱明。 赏汝嫣接言:“北平府离京师路途遥远,且已时远日久,若非刻意,不会有人迢迢千里的去指认何人。” 朱橚摸着下巴道:“北平府天寒地冻的,四哥府里全是菜园子,还是我那儿山明水秀的好。” 燕王夫妇齐齐无视他,朱棣对白夫人道:“此前我会在京畿置处幽静苑邸,待确定就藩时日,再送您先去北平府。长吟、汝嫣,届时先让罗拂和容玉过去侍候,她们嘴紧,较能放心!” 对他们的左言右语,白夫人一直含笑听着,眼圈却又渐泛红潮。待他说完后,她方起身牵起朱棣与朱橚,宽慰的道:“你们无需安排,我不会去的。” 众人皆愣,白夫人微笑道:“这些年我走遍大江南北,独不愿踏足京师。此番如非蓁儿来信,也难与你们重逢。能见到你们,见到长吟和汝嫣,抱一抱我那一双孙儿,已是上天怜见,岂能再有奢望?我习惯了四处游历的日子,已住不惯金丝笼。而后能让我再见见炽儿与淮真,便足矣!” 朱棣眼神微现痛楚,朱橚也咬着嘴唇未吱声。见气氛凝重起来,徐长吟连忙道:“这些事儿以后再讨论,今日是与婆婆重逢的大喜日子,我已让人备好酒宴,只待入席了!” 赏汝嫣附和着道:“我去抱小世子和小郡主过来,方才小郡主便闹着要爹爹呢!” 二姝岔开话题,稍稍冲淡了沉重情绪。徐长吟扶白夫人往外走,扭头示意朱棣与朱橚莫要愁眉不展。 开席前,朱棣与徐长吟奉茶行过大礼,淮真也有模学样的跪下行礼,只是圆滚滚的小身躯方蹲下就险些翻了个跟斗,笑倒了满屋人。 宴后,天色已幽。服侍婆婆漱洗后,徐长吟抱上睡着的淮真离开。临出屋之际,白夫人唤住了她。她走回榻边,白夫人从怀中取出一只造型奇特的金臂钏,钏上无饰,却琢以梵文。 “这是我的母亲留给我的,上面的梵文是赐佑长生平安之意。”白夫人将金钏放入她手里,不容她推拒的又道,“棣儿愿将我的事告诉你,足见你在他心中极为重要。这些年我未尽母职,今后恐也无法长陪他身边,唯有嘱托你好好照顾他,希望你们能够及尔偕老,休戚与共!” 这份嘱托意味沉重,徐长吟慎重的道:“无论能否偕老,我能保证的是,他如遇患难,我绝不会离开他身边!” 阖紧房门,徐长吟转眼即见朱棣静静立于廊下。檐垂灯笼,撒落光芒,照着他的脸庞明暗不定,却又能清晰望见他的双目熠熠生辉。 没由来地,二人就这般彼此凝望着。隔了良久,徐长吟方哑声道:“淮真睡了!” 朱棣垂首,接过趴在她身上的女儿,也低声道:“炽儿也睡了。” 话落再无语,不约而同的往前走去。 “为何突然离京?”朱棣的语气里并无责备。 “……想见你了!”尽管语音含糊,但仍清晰可闻。 朱棣脚步微顿,缓缓腾出手,握住了她的葇荑。笼灯幽幽,将他们的身影紧紧地交织在了一起。(未完待续) 第八十五章 南风庭兮花飘雪 中 是夜。烛卷红榻。 徐长吟偎在朱棣怀里,暖语相问:“婆婆可说了当年为何离开?” 朱棣倏地揽紧她的双肩,脸色沉沉,须臾方沉声道:“当年父皇杀了我应称做舅父的人!” 徐长吟猛地抬起头来,一脸震惊。朱棣点头,肯定了她的惊疑,“所以,娘不愿也不能留下!” 徐长吟怔忡良久,终是怅然叹息:“莫怪如此,莫怪如此……”她抬手轻抚他泛出几许苦涩的面庞,温柔絮语,“不过,就算婆婆无法回京,我们还能侍奉她终老。等你得闲时,我们就带着淮真与高炽,一起陪婆婆四处游玩。” 朱棣缩紧双臂,在她耳畔喃喃许诺:“一定会的!” 依偎许久,徐长吟从他怀里传出声音:“其实,我此次前来,本是有句话想问你!” 朱棣略怔,松开她,“什么话?” 徐长吟弯眉浅笑,摇了摇首:“见到你后便不必问了。” 朱棣拧眉。徐长吟将他的墨丝绕在指间,似喃非喃:“如果有一日,你心里有了难以放下的女子,记得直接告诉我!” “不要胡思乱量!”朱棣眉头愈见紧拢。 徐长吟一笑:“游思妄想也好,痴心妄想也罢,王爷记得我这个请求便好。” 旦日。朱棣将吴蓁儿接来。 吴蓁儿着实装扮了一番,还未进厅便娇呼着“义母”,然而一见陪坐在白夫人身侧的徐长吟,她脸上的激动登时僵在了那里。幸而她反应迅速,上前几步跪在白夫人跟前:“蓁儿给义母请安!” 白夫人含笑打量她:“大半年未见,蓁儿愈见标致了!来,见过你的嫂嫂!” 这嫂嫂指的自是徐长吟,吴蓁儿只得又向徐长吟施了大礼,徐长吟笑道:“蓁儿妹妹请起!”她从身边拿起一只锦盒,“嫂嫂准备仓促,这份见面礼蓁儿妹妹莫要嫌弃!” 赏汝嫣将锦盒捧给吴蓁儿,吴蓁儿忙接过:“多谢嫂嫂!” 朱橚在旁啧啧有前:“早前只觉蓁儿妹妹容貌肖似娘,今日站在一块,才觉是神貌之像竟如双生!天下间,还有这等巧合之事!” 白夫人示意吴蓁儿坐到身边,笑道:“当日我正是觉得与蓁儿有这分缘份,又见她甚有贤孝之心,故收为了义女。此番如非她故,我也难能与你们重逢。”她来回看着朱棣与朱橚,“往后蓁儿便是你们的妹妹,你们要代娘好好照顾她,莫要叫人欺负了她!” “是!”朱棣与朱橚应下。 “义母,二位哥哥待蓁儿甚好,前些时候蓁儿去京师,便是住在橚哥哥府里,棣哥哥还邀蓁儿在燕王府里见过嫂嫂和几位夫人!” 徐长吟瞟见朱橚打了个寒噤,而朱棣也微微皱眉,显然二人被她左句橚哥哥右句棣哥哥唤得极不自在。她提袖掩住窃笑,睨见赏汝嫣也藉由抱着高炽遮住了笑颜。 不过,好歹吴蓁儿顾全着他们的脸面,未有提及朱棣待她不冷不热的态度:“义母,您是怎么遇上二位哥哥的?” 白夫人瞧往徐长吟,似笑非笑:“是你嫂嫂前去接我,途中还结识了数位新朋友!” “新朋友?就是先前那群人?”朱橚插话道。 “不错。”白夫人看向朱棣道,“他们一行欲来投军,你们应能再遇着。” 话落,她又看着徐长吟道:“长吟,昨晚你当真无半分惧意?” 除却赏汝嫣,旁人并不知她何出此言,只朱棣眯紧了眼,朱橚好奇问道:“昨晚发生了甚么事?” “没发生甚么事,不过有些误会罢了!”徐长吟一脸乖顺。要是让朱棣晓得她“惹事生非”,下场惨矣! 如此搪塞明显打发不了朱棣,然他也未继续追问,而是以严厉的眼神示意她稍候主动坦白。徐长吟还他一记无辜的眼神。尽管夫妻俩“眉来眼去”并不扎眼,但朱橚仍夸张地抖抖身子:“四哥、四嫂,你们要眉目传情也避着些,我可还是孤家寡人呐!” 徐长吟轻咳数声,转而逗弄憨憨地眨巴着大眼的高炽。而白夫人似被朱橚的话提醒,“橚儿,你父皇还未与你赐婚?” 朱橚陡地咳嗽起来,连连摆手道:“孩儿年纪还小,不急不急!” 白夫人皱眉道:“你哥哥都已有了两个孩子,你岂能还不急?”她将脸转向朱棣,“棣儿,得空时向你父皇提一提,该给他指门亲事了。看着你们成家立业,我也能安心!” “父皇一直许意将宋国公之女嫁给五弟。”朱棣无视悚然色变的朱橚,继续说道,“只是五弟此前为贵妃行慈母服,此事便搁置着。而今已过孝期,过些时候应当就会赐婚了!” 徐长吟握住淮真的小手作揖,笑眯眯的道:“哎呀,淮真,快来恭喜五皇叔!” 朱橚急道:“四哥,我怎未听说,难道父皇真要将冯爰采指给我?” 朱棣果断点头:“此事父皇早有安排。” 白夫人关切的问道:“这位冯小姐可是冯胜之女,是怎样的人?” “素闻冯小姐性情直率,有勇有谋,深袭宋国公大将之风,是位了不得的女子!”徐长吟回着话。 朱橚欲哭无泪:“甚么有勇有谋,她纯粹就是个野丫头!” 徐长吟抿唇一笑:“是不是野丫头,我且不知,只是听闻冯小姐最不喜闻到药味。四弟,你那药园往后可得看紧些了!” 不提也罢,一提朱橚登时跳起来大嚷:“娶谁都行,我就是不要娶她!” 朱棣凉凉道:“晚矣!” 朱橚霎时垮下肩,沮丧无比。白夫人安抚道:“既然是你父皇安排的,这位冯小姐必有过人之处。况且伉俪之道,亦系宿缘,你要好好珍惜!”话峰转过,她执起一直垂眸低首的吴蓁儿的手,“蓁儿年岁也渐长,你们也要多留意有没有合意的人家。” “义母,蓁儿还不想嫁人呢!”吴蓁儿嘴里娇嗲的说着,却又含羞带媚的睇向朱棣。 朱棣视若无睹地撇开脸,将高炽抱了过来。徐长吟与赏汝嫣互望眼,这新上任的小姑子似乎表现的太明显了些。 徐长吟未能在中都久留,毕竟明管家无法隐瞒她们的行踪太久。白夫人显然舍不得一双娇孙,朱棣与徐长吟商议,待回京后便上请马皇后,让她能来中都小住。 果如徐长吟预计,她们此行不过前后四日。明诚以王妃抱恙为由,封了她离京的消息。而马皇后派来的御医,也让罗拂乔装掩饰了过去。 等徐长吟她们悄悄回府后,明诚等人终于松了口气,徐长吟知她的鲁莽行事难为了他们,吩咐膳房设宴,让满府仆婢热闹了一回。而她则带着深知内由的明诚、容玉等人,出府去了挹霞阁。因人并不多,雅间里摆上一桌足矣。只是让明诚等人与她同席着实费了番口舌,赏汝嫣在旁帮着劝说,只苏绣茵坐得有些勉强,显是并不愿与明诚这一干下人同席。 隔日,徐长吟入宫请安,马皇后依然愁眉不展,未几她便知是因太子妃的病愈来愈严重。好在淮真童音软语的撒着娇,让马皇后略略展颜。睹此情形,她不由自主的压下了前去中都的请求。马皇后待她一直视如己出,而太子妃对她也素是关怀,她不能在这个时候离开。 随后,她前去东宫探望。常氏比前几日更显形销骨立,神智也一直未清醒过。徐长吟心里伤感不已,在东宫陪伴良久,方告离去。回府后,她即去信将京中情形告诉朱棣,然而回信未至,东宫就已传来了噩耗。 仲冬初尔,太子妃常氏薨。 幸月不幸,畅月不畅。寒风凛冽,望着扬洒如雪的冥帛,令人只觉寒意愈发的彻骨。然而,哀伤亦如谢临清去时那样,缠萦逾月后,便已渐渐淡去。只马皇后时而向徐长吟感叹太子妃的贤良恭顺,伤感缘何一双儿媳都如此薄命! 太子妃去后,马皇后身边便只有徐长吟这个儿媳。不过,未隔多久,果如朱棣推论,朱元璋下旨赐婚,将宋国公冯胜之女冯爰采赐给了朱橚,婚期定于次年三月。 徐长吟在宫里时常见到冯爰采入宫聆听马皇后教诲,对这个率真外朗的弟妹也甚为喜欢。而冯爰采自从听说徐长吟擅射御后,便时不时去燕王府缠着她比试,倒和朱柠一个脾性。 正月,一池寒碧落满梅花,朱棣奉召回京。白夫人果未同行,而是让朱棣带回来数件小衣小鞋。徐长吟并未多问她的行踪,知她必然又四处游历去了。朱棣将明岳派在了她身边,以便加以护卫。 朱橚回京准备大婚事宜,只是随着婚期临近,他脸上的愁意是越来越浓。徐长吟生辰那日,两人在燕王府相遇,因一言不合竟然大吵一架。冯爰采本就是火辣脾气,而朱橚看似斯文,实则极是倔强,当下就欲进宫请旨退婚,结果被朱棣锁进了柴房。 离大婚已不久,他在这节骨眼去退婚,拂的不仅是冯胜的脸面,冯爰采这辈子也算毁了。好在朱橚也非鲁莽之人,而徐长吟也对冯爰采一番劝解,让她给关在柴房的朱橚送去碗参汤,总算化解了二人的怨隙,余后二人之间竟愈见和睦了,旁人瞧着终是松了口气。(未完待续) 第八十五章 南风庭兮花飘雪 下 绮丽桃月,适朱橚大婚。 在燕王府设的家宴上,徐长吟慎重地将一只金臂钏交给了冯爰采。朱橚明白是生母授意,肃颜嘱咐冯爰采仔细收妥。 得悉朱棣不会再被派往中都后,徐长吟是喜忧参半。喜则不必再分隔两地,忧则再无良机离京。而朱棣回京后,便开始刺促不休地伴随朱元璋左右,朱元璋显是有意在他就藩前进行更加严格的教导。故而,时常是她阖眼人未归,睁眼榻已凉。她已是如此,赏汝嫣与苏绣茵自是更难见到他,赏汝嫣素无闲话,苏绣茵却少不得前来向她长吁短叹半晌。 徐长吟倒无暇添惹愁绪,有淮真和高炽绕膝,她想佯作深闺怨妇也难。淮真口齿日渐伶俐,软音稚语时常逗乐一群人,而高炽学会四处爬走后,便试图扶着围栏站起身来。只是多数时候,他刚用小胖手拽住栏杆,就扑通一声跌了个四脚朝天。好在小身子肉嘟嘟的且榻上衾褥软厚,不会跌疼,所以他在摔倒后,很快会继续锲而不舍地继续努力,直让围观地徐长吟等人赞叹不已。 兴致来时,徐长吟会邀赏汝嫣抚琴,闻琴泼墨,自是雅趣惬意无比。偶还惦记着北园的几分稼穑,盘算着拿果蔬去换朱橚的药材。朱柠、冯爰采也时常过府来,怀庆出宫时多会带着几个小尾巴,大如朱梓不必说,小如朱雄英也会巴巴地跟来。 对于幼失亲娘的朱雄英,徐长吟不免心生怜爱,末了,朱雄英是份外粘她,抱着她不撒手,临晚也不愿回宫。最后,徐长吟只得让东宫侍从回去通禀,让他在东园歇下。淮真眼见娘亲被缠住,不由急红了小脸,奋力爬到徐长吟膝上,抱住她的脖颈戒备地瞪着朱雄英。朱雄英不甘示弱,抱着她的腰,小脑袋直往她钻,气得淮真哇啦哇啦娇嚷不止。 娉望等人是窃笑不止,徐长吟则只能无奈叹笑。 朱棣深夜归府,一边梳洗,一边听着明诚的禀告。明福挑着宫灯,引他回寝卧,他眼前浮现起徐长吟安然恬睡地睡颜,脸上的倦意不禁也消减了几分。他无声入内,四角烛灯罩着薄纱,透着温馨暖丽。 他撂开锦帐,陡见两个酣睡的娃娃正一左一右的紧紧搂着徐长吟的胳膊。他不由一怔。 因着被梏得难以动弹,徐长吟一直了无睡意,也总算清醒地等回了朱棣。她满是无可奈何地望着朱棣小声道:“先前怎么都哄不回房,便让他们在这儿睡下了!” 朱棣漆木幽幽地扫着女儿和侄儿,墨眉拧成了八字形。他陡地眯紧眼,长臂一捞,抱起两胖娃娃,旋踵离开了寝卧。未几,他两手空空的回房,除袍褪靴,倒榻躺下,很是顺手地将刚觉轻松些许的徐长吟揽进了怀里。 徐长吟望帐无言,送走小的,又来了大的,难不成抱着她有助睡眠?她不满地侧首,正要抗议,可一见着他闭着双目的疲倦面庞,心瞬即一软,将抱怨咽回了喉咙里。她伸出指尖,轻柔地为他按捏起额际的穴位。良久,朱棣拉下她的手,放在嘴边轻轻一吻,低哑说道:“这张榻上能睡的女人只有你,而能睡的男人也只有我!” 徐长吟微哂,双手握住他的手掌放在心口,额头抵着他的肩胛,“原来王爷的占有欲这么大。” 朱棣淡懒应声:“忙碌尽日,我不想连这点慰劳也没了。” 徐长吟无声笑着,没再打扰他的休息,只是就着淡淡的烛亮,端详着他的脸。似乎已逾月未好好看着他了。原以为自己不会如何思念,直至感受到他的气息,抚触到他的体温,她才深知,尽管每日过得惬意舒心,心里仍会时而浮起的空虚感是缘何而来。 她满足地窝进他宽敞的怀抱里,缓缓阖上了眸。 四更鼓响,朱棣嗖地醒来,下意识的往身边看去,却是榻空衾凉。他一惊,腾地起身下榻,却见徐长吟端着盥洗器物悄步入内。他心头一松,揉着额心道:“这些事让明禄他们来伺候就行了,你去歇息吧!” 徐长吟拿起屏风上的衣袍,笑道:“王爷如此辛勤,我身为王妃,也不该偷懒。” 朱棣微微叹笑,也由得她伺候穿衣漱洗,边道:“明日岳父会前去北平府,午后我回府接你和淮真、炽儿过府去。” “爹这次会去多久?”徐长吟并不意外,自洪武四年始,父亲即长期坐镇北平府,总领北方军事,一手将北元大都建造成了大明牢固的城邑要塞,余后也时常往返京师与北边。 “时日未定,不过待就藩后,岳父会长驻北平府。”朱棣拭净手,垂目深幽,隐隐闪动着熠熠光芒。秦晋二王就藩时,藩地也早有大将驻守处置军机要务。而秦晋二王藩地之将帅,绝计抵不过徐达之勇谋。 洪武三年,他被封为燕王,封藩北平府。次年,父皇下旨名将徐达坐镇北边,为他重塑城邑。那时,他筹划着能得幸学到更多兵法韬略。尔后,诚意伯一谶,同时得知了徐长吟即为徐达之女,他的心境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能得天下第一名将,能得天命之女,何愁他朱棣没有实现那等心愿之日? 时隔朱棣寿辰过后数日,吴蓁儿带着婆婆地信来到京师。 徐长吟顾虑朱棣不便对外宣称多了个义妹,否则还需禀告进宫此事,而吴蓁儿一露面,晓得当年事情的必知朱棣纳其为妹是有何意。于此,徐长吟便称与吴蓁儿极为投契,故而结拜为了姊妹。既然成了一家人,自不能轻慢,为抬高她的身份,徐长吟让朱棣将北园“曲子楼”改为了“双燕楼”让她住下,同时拨派十二名侍婢前去伺候,更是时时以朱棣的名义送礼赠物。一时间,这位燕王妃的义妹吴小姐是风头强盛。 娉望等近侍且不知徐长吟何时与人结拜了,东园外的人更是倍感意外,尤以苏绣茵为率。(未完待续) 第八十六章 南风醮兮烟水间 上 “故而,她们以为我让蓁儿妹妹进府,是有意撮合她和王爷?”徐长吟顿手,但觉好笑的望向赏汝嫣。 赏汝嫣斟茶端给她,“如非王爷不甚亲近蓁儿小姐,此言怕是已传出府了。” 徐长吟失笑,继续捏帕揩拭高炽小脸蛋上的糕屑:“传便传吧,只是莫要影响了蓁儿妹妹的清誉。” 赏汝嫣略敛声量:“蓁儿小姐对王爷,似乎有几分心思……” 徐长吟端茶喂高炽喝着:“前两日,王爷提起为蓁儿妹妹说亲之事。” “王爷许意哪户人家?” 徐长吟微顿:“是明威将军的次子袁珺。”当初袁珺欲向她求亲,却被朱棣打破,据闻他至今还未娶正室。 赏汝嫣显然也晓得此事,不禁莞尔:“当时王爷知晓袁公子欲向您提亲后,甚是不快,莫不是记到了如今?” 徐长吟轻笑:“其实,当年我娘较为中意袁公子。而袁公子品貌皆好,当得佳婿,但不知蓁儿妹妹愿是不愿。” “袁府乃是功勋之门,而袁公子惊才风逸,蓁儿小姐嫁给他断然不会委屈了。” “自不会辱没了蓁儿妹妹。而王爷也多有顾虑蓁儿妹妹神似婆婆一事,如果嫁到京师,往后恐怕会有事端,日后恐生事端。听说袁公子明年便要离京赴任,他确为上佳人选。” 镂雕窗牖外,吴蓁儿面罩寒霜而立,纤指死死掐着所捧的锦盒,陡地转身走出了东园。花厅里,徐长吟与赏汝嫣并不知谈话被吴蓁儿听见,继续谈论着。 “不过,纵然这么打算,却又总觉不妥。设身处地一想,似乎有些对不住蓁儿妹妹,倒像是想尽快将她推攘出去……”不知是由于相处时短,亦或是受朱棣的影响,徐长吟对吴蓁儿没有生出家人那般的亲近感。而吴蓁儿一直有讨好她之意,却也正因如此,她们之间总抹不去生分之感。“唉,这事不是过些时日再提为好,如果她能遇上真正心仪的人,也会更幸福!” 吴蓁儿疾步往北园而去,藏在袖内的手攥得生紧,试图将几欲冲破胸口的怒火转移。这些日子以来,徐长吟待她极好,她并非不知感恩,却也明白徐长吟所做的一切只是看在义母的情面上,她不会计较其间有几分真心,她只知道要达成心愿必需讨好徐长吟,因为她看得出朱棣很重视徐长吟。朱棣依然待她不冷不热,她也知朱棣确实对他无情意,然她心里就是不服气,就是放不下,从小到大,没有她得不到的东西,就算他贵为亲王,她也要得到他! “哎哟,这不是蓁儿小姐吗?怎地如此匆忙,有何急事么?”娇柔声起,原是正倚轩赏花的苏绣茵瞧见了她。 吴蓁儿秀履一顿,脸上飞快的浮起了笑容,举步朝她走去:“绣茵姐姐在赏花么,真是好雅兴呢!” 苏绣茵玉指拂鬓,秋眸不动声色的扫过吴蓁儿,划下朱唇叹息:“这王府里大事我管不着,小事也无需我理会,也就空闲得紧,除了赏花观鱼,能有甚么事呢?” 吴蓁儿将眸光投向绚烂多姿的花园:“百花无久艳,趁着花期妍好,赏赏花儿也是一桩乐事。” “蓁儿小姐似乎是有心事,可愿与我说说,或许我能帮你也说不定。”苏绣茵并不知徐长吟为何突然认了吴蓁儿为义妹,也没有看明白徐长吟究竟有无意思让她嫁入府里,毕竟并没有哪个女子愿意将夫君的宠爱分给别人。 吴蓁儿眸光微动,忽而示意随侍的婢女将那只锦盒捧上前,笑道:“如今在王府里受到王妃姐姐和二位夫人的厚待,蓁儿哪里会有心事呢!此物本是要送去南园给姐姐您的,既然在这儿遇着,便请姐姐收下。” 苏绣茵挑眉,“哟,这怎么好意思呢!” “姐姐莫要嫌弃才是!” “我岂会嫌弃,既是蓁儿小姐的心意,我便却之不恭了。”苏绣茵睇眼婢女,示意她接过锦盒。“我瞧蓁儿妹妹方才似是从东园那边过来,是去探望王妃娘娘了么?” “原先打算去的,后来觉着有些不舒适,便打算回房歇息会。”吴蓁儿略顿,突地挥退了侍婢,方小声问道,“其实,蓁儿有一事想向姐姐请教。” 苏绣茵但瞧她说话小心,不免有了几分兴致:“是何事?” “据闻明威将军次子袁珺曾向王妃姐姐提过亲,他们关系很好么?” 苏绣茵看她一眼:“以魏国公府的门第,王妃又贵为掌珠嫡女,而且很受皇后娘娘的喜欢,上门求亲的贵阶子弟络绎不绝,不过倒是没有听说王妃与何家子弟关系亲近。怎么,你听到甚么” 吴蓁儿摇首:“只是听说这位袁公子向王妃姐姐求亲未成后,迄今仍未成亲,心下觉着有些诧异罢了!” 苏绣茵双眸一亮,“莫不是他对王妃一直念念不忘?” 吴蓁儿叹道:“纵使袁公子遗情未忘,也只是落花与流水的情份呀!” 苏绣茵眼神闪烁:“王妃是好风雅之人,而那袁珺素有才名,他们当年或许颇有深交也说不定。袁珺若然迄今难忘王妃,王妃心底或许也是如此。” 吴蓁儿慌乱摆手:“姐姐,这些话切莫胡臆。王妃姐姐早已成了燕王妃,心里岂会装着别的男子?” 苏绣茵哼声:“藏掖在心里,又岂会被人察觉?不过,如果要知道王妃心里是否放着别的男子,一试便知。” 吴蓁儿有些迟疑:“这……有何法子?” 苏绣茵沉凝半晌,陡地诡诘的示意她附耳过来,压低声说出了计策。 吴蓁儿一边听着,同时不动声色地扬起了唇角。果然,苏绣茵看似精明,实则极好诱骗呀! 此前,她从赏汝嫣的话里,得知袁珺必然曾心仪徐长吟,徐长吟如何想她虽不知,但这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朱棣曾经为此不快,如今也一直介怀着。而她,要利用的正是朱棣的这种心态!(未完待续) 第八十六章 南风醮兮烟水间 中 明威将军府。卜居。 一只翠鸟扑闪着翅膀,飞到了葱笼的枝头,透亮灵活的双眼直勾勾的盯着在窗牖边读书的俊逸男子。 “二公子!”一记清亮的声音骤然响起,被惊到的翠鸟登时扇翅飞远,震得枝叶“哗啦哗啦”作响。 书房里,袁珺翻过书页,淡淡应声:“何事?” 书童砚池走进书房,手中捧着封信:“有位姑娘让小的将这封信交给您!” 袁珺抬起头,“哪位姑娘?” 砚池迟疑的道:“小的也不认识。小的去文通阁取您要的书册时,那位姑娘让小的将这封信交给您,还说您如果回了信,送到文通阁即可。” 袁珺微皱眉,放下书册,接过信函,只见蜡印齐整的锦笺上写着“禹玉亲启”四字,字迹娟秀雅致,显是出自女子手笔。他略有怔忡,会以他的小字相称的究竟是何人? 带着疑惑,他抽出白笺,下意识的先行看向了末处,赫然见得“荑桑盼复”四字。他眼瞳陡然一缩,连忙看向信,只赋有一首诗,书着:纤纤新月挂黄昏,人在幽闺欲断魂。笺素拆封还又改,酒杯慵举却重温。灯花占断烧心事,罗袖长供挹泪痕。益悔风流多不足,须知恩爱是愁根。1他的呼吸渐自急促起来,猛地一把抓住砚秋,大声问道:“那位姑娘叫什么,是哪户人家的女子?” 砚池一愣,他还未见过素来温文尔雅的二公子如此激动,不由嗫嚅道:“小的没来得急问,看打扮应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婢女。” 袁珺失望的推开他,又仔细览了遍信函,复将信小心折好,从案旁取过白绢,提笔醮墨,闭眸沉思半刻,尔后低首书写起来。砚池表情困惑的瞅着他,实在不明白一封信怎就会让他如此反常了。 良久,袁珺终是搁下了笔。他拿起白绢检查罢了,待墨迹干后,叠好放入信封,递给砚池,吩咐道:“将信送至文通阁,交给那位姑娘。”他顿了下,“另外,尽量打听下那位姑娘的来历。” “是!”砚池接过信,退了出去。 袁珺垂目凝睇面前的信函,指尖轻触着信封上散发幽香的字迹,有些失神的喃喃道:“怎会是你……” “瞧不出这位袁大才子如斯胆大,明知咱们娘娘是亲册的燕王妃,还敢冒大不韪的回此信!”苏绣茵笑不可抑,“听听,林间戏蝶帘间燕,各自双双。忍更思量,绿树青苔半夕阳。2竟是如此的款曲衷肠呀!” 吴蓁儿拿过白绢,秋眸阅罢,却是愁容满面:“绣茵姐姐,此事还是向袁公子解释清楚为好。那封信只是咱们一时玩闹,并非王妃姐姐所写。如果袁公子信以为真,前来燕王府说岔了嘴,届时恐会牵累王妃姐姐啊!” 苏绣茵嗤笑:“这袁珺又非傻子!虽然从信里不难看出他仍有情意,却也知道这心思是说不得的,否则届时牵累的不止是王妃,也会害了他自己,所以你就莫要替你的王妃姐姐担心了。”言顿,她颇是讥嘲的打量眼吴蓁儿,“不过,你是真的担忧王妃,还是只是在我面前做戏?” 吴蓁儿眸光闪烁,露出不解神情:“绣茵姐姐此话何意?” 苏绣茵端起玉杯,似笑非笑:“如果你真的担心会牵连王妃,此前又怎未劝阻我?你嘴时说着不妥,其实是乐见我如此做,只怕心里还想着,这人着实蠢笨!我猜的可对啊,蓁儿妹妹?” 吴蓁儿委屈不已:“我实不知姐姐为这么以为,我怎会这么想呢?” 苏绣茵浅呷香茗,“你怎么想如今也无所谓了。信是经我手,怂恿的人却是你,如果曝光此事,遭殃的也是你跟我。既然咱们已坐上同一条船,不如将话说开了!” 吴蓁儿依然满面衔冤负屈之色。苏绣茵看着不耐烦,重重放下玉杯,冷笑:“看不出你胆子这么小。既然你真的担心王妃,未免事后败露,我们这就去向王妃坦白,该有甚么责罚,届时你莫要推诿才是!” 话罢,她拂袖起身,当真欲往外走,却冷不防被抓紧了胳膊。她回过头,吴蓁儿浅浅一笑:“有事自可慢慢商议,姐姐何需冲动?” 吴蓁儿嘲弄一笑,“我见过的女子中,倒是数你城府最深。” “妹妹且将这话当做夸赞了。”吴蓁儿起身扶她坐下,面上已不复无辜神情,反而带着怡然微笑。 苏绣茵懒再闲言,直接道:“我没兴趣知道你为何针对王妃,只想知道你有何打算!” 吴蓁儿不答反问:“姐姐送这封信,难道真的只为试探袁珺的心意?” “困在这南园里,好不容易遇到件有趣的事,我不过权当打发时间了。” 吴蓁儿勾笑:“姐姐既是当作打发时间,何不将这乐子拨弄的大点,自也更有趣。” “难道你想将这莫虚有的事坐实了?”苏绣茵倒真的未想凭借此事给徐长吟弄出甚么麻烦,而且冒充王妃名义私相授信别的男子,眼下想想确实并非明智之举,“诚如你说,如果袁珺来府里胡说一通,届时追究下来,此事说大可大,说小却也不小了!” “只要不让人察觉是我们所为,又何需担忧这些?”吴蓁儿老神在在,“而且,咱们不过是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罢了!届时如果出了事,姐姐大可将事情推到我身上,不会牵累到你!” 苏绣茵心头微动,“你想怎么做?” 吴蓁儿从袖中抽出封华笺,“继续回信给他!” 见她竟是早有准备,苏绣茵不禁征愣了下,将信笺接过,一目阅罢,吃惊的道:“你要约他出来?” “不错。我也会以进香为由将王妃姐姐引出去。”吴蓁儿笑得纯善。 “难道你不担心他们见面,将这事说出来?”苏绣茵难免不安。 “姐姐放心,我自有安排!”吴蓁儿一派笃定,又拿起袁珺的信,眯眼而笑,“不过,在这之前,还需让我那王爷姐夫晓得此事!”(未完待续) 第八十六章 南风醮兮烟水间 下 暮云收尽,烟光拂夜色。 朱棣披着晚露回府,明诚亦步亦趋的向他禀告尽日事宜。一路行向东园,倏地,他看见明福在园前东张西望,出声道:“出了何事?” 明福但见他身影,赶紧上前请安,禀道:“方才小的在园前拾到一封信,不知是谁落下的。”说着,他将手中之物奉上。 朱棣接过,就着廊下灯笼,看清信封上字迹隽逸的写着“袁禹玉拜上”。袁禹玉?是袁珺!朱棣不禁拢起墨眉,抽出信笺,赫见抬头写着荑桑如握四字。他眸光微幽,未再看信,而是原样装好,将信交给明福,吩咐道:“给王妃送去。” 明福接过退下。朱棣侧首问向明诚:“今日有谁送了信来,或是东园里有谁出了府?” 明诚回忆少顷:“并未有人送信来,不过罗拂姑娘今日奉王妃之命,出府去买了几册书卷。” 朱棣容色无表,淡声道:“往后王妃要何书册,你让书斋直接送来。” “是!” 朱棣挥退随众,步至寝卧外,听到内间传出淮真的软儒稚语,以及高炽的牙牙学语。他眉头舒缓开来,推门而入,入眼即见徐长吟笑不可抑着逗弄着高炽,淮真在旁吃味的直扒拉她的手。徐长吟闻声抬头,见着朱棣不由有些惊喜,“今日怎地这么早回来了?可用过膳了?” “爹爹!”一见着他,淮真立即舍娘就爹,欢快的迈着小胖腿往朱棣身上扑来。 朱棣露出温柔笑容,抱起她坐到桌边,“今日无要事,晚膳在宫里用过了。”说着,他又抱过高炽,看着睁着圆溜大眼,一脸乖憨的儿子,不由微微一笑:“炽儿今日乖不乖?” 徐长吟一边吩咐娉望她们去备香汤,笑道:“该问淮真乖不乖才是。” 淮真不乐意的嘟起小嘴:“淮真没有欺负弟弟!” “是呀,没欺负弟弟,只是把弟弟闹哭了七八回而已!”徐长吟拧了拧她的小脸蛋。 淮真扭头钻进朱棣怀里,不高兴的嚷嚷:“娘坏,只疼弟弟!” 徐长吟好气又好笑:“小没良心的,有好吃好玩的,娘亲不是都先给的你?” “好了,淮真,以后不要再闹哭弟弟。”朱棣温和的叮咛。 淮真抵着他的胸膛,朝坐在另一边膝盖上的高炽瞧去。高炽一直憨憨的看着她,模样煞是惹人怜爱,她不由伸出小手指戳向他胖嘟嘟的小脸蛋,高炽不哭反而憨憨的露出了笑容,淮真终是没了不开心,一把搂住高炽,咯咯直乐:“弟弟,弟弟!” 朱棣圈抱着一双儿女,扫眼桌案上的书信:“是谁的信?” 徐长吟替他沏了杯茶,“适才明福将这信送来,是袁珺袁公子给你的。” 朱棣微怔:“给我?” 徐长吟颇是奇怪的反问:“难道不是幺?”朱棣前些时候还提起要给吴蓁儿和袁珺说亲,她还以为他们近来走得近呢! 朱棣深深睇她一眼,将信拿过,抽出来递给徐长吟:“是你的信!” 徐长吟不由诧异,接信一瞧,果真是给她的。她揽目一阅,骤然失笑:“这是何人的恶作剧?竟冒袁公子之名写此等信?”说着,她笑不可抑的将信递给了朱棣。 朱棣神色讳莫的接信阅罢,满纸多是关怀言语,并无甚么逾矩之言,只是那句“林间戏蝶帘间燕,各自双双”令他神色倏冷。他放下信道:“你认为不是袁珺所书?” 徐长吟奇怪的睇着他,“袁公子饱读诗书,岂会私下写这样的信给我?幸好这信是直接送了来,若是传出去定会惹来非议。不过,又是谁会写这种信呢?” 见她神色坦然,朱棣渐无疑虑,“或为有心人刻意所为,明日我会派人查清!” 将淮真与高炽送回房后,朱棣漱洗罢了,上榻睡下。徐长吟偎在他怀里,琢磨着道:“这信的事不宜告诉袁公子,否则恐会令他不安。” 垂帘撒下的阴影遮住了朱棣的表情,只听他淡淡说道:“你可惋惜当年未嫁给袁珺?” 徐长吟信口笑道:“自是惋惜了,如果当年嫁的是他,如今也不会一月半载见不人。” 朱棣揽着她的胳膊不禁微松,“是吗?” 倦意袭来,徐长吟未察觉他的异样,调了个舒适的姿势,懒声喃道:“明日我和蓁儿妹妹去上香,还需起早,王爷也早些歇息吧!” “嗯!”朱棣缓缓揽紧了她,低头就着迷朦灯辉凝视她恬美的睡颜,神色难明。 散朝后,禁闼上空的白雾仍未淡去。朱棣和朱橚同往文华殿行去,方下彤庭,即见袁珺身影。袁珺亦看见了他们,视线在朱棣身上微定,旋即低首上前请安。 朱棣未错过他些微有异的眼神,睨眼他走来的方向,淡淡问道:“袁侍读刚去过春和殿?” 袁珺应道:“是。皇太孙受寒不能出殿,便即吩咐下官前去授书。” 朱橚笑道:“听太子说,雄英甚喜听你读书,看来是不假了。” 袁珺谦逊的欠了欠身。朱棣讳莫的打量他几眼,转而对朱橚道:“走吧!”话罢,他对袁珺淡淡一点头,继而离去。 待走远些许,朱橚立即奇怪的问道:“四哥,你不是打算给蓁儿说亲吗,怎么对这袁珺象是并不喜欢?” 朱棣反问:“有吗?”不等朱橚再说,他已转开话题,“待会见过父皇后,一同去探望探望雄英。” 朱橚对他隐有的反常颇是不解,但也知如果他不说,自己也是难以猜出的,便也不再费心神。 檀香缭绕的古刹禅庭,通幽曲径间行来几抹纤袅身影,却是吴蓁儿扶着徐长吟款款踱来。 “听义母说,当年便时常来这间寺庙敬香参拜,”吴蓁儿笑着说,“还说这儿的斋膳和他处别有一同,我便一直想来瞧瞧。” 徐长吟笑道:“适才的斋膳果有些特别。而且此庙虽说香客不盛,却也让人更觉心宁神……”她骤然咽了话音,神情微讶,“袁公子?” 不远处的凉亭里,袁珺也望见了她,情不自禁的站起了身来。 “姐姐,这位公子是?”吴蓁儿睐向缓缓走出凉亭的袁珺,倒是生得清雅俊秀,气度尔雅。 徐长吟回神,轻笑:“他是明威将军的次子,如今在翰林院任侍读一职,来年便会调为右参仪,以他的年岁而言,可是前途不可限量呀!”这倒是个好机会,让吴蓁儿与袁珺结识,如有缘分,也能顺理成章的成了结缡之亲。(未完待续) 第八十七章 南风萋兮明月空 上 徐长吟盘算之际,袁珺早已迎将出来,隔得数步揖身施礼:“给娘娘请安!” “袁大人无需多礼!”徐长吟浅浅一笑,把臂牵着吴蓁儿踱前,“这是舍义妹,是大学士吴伯宗的侄女。” 吴蓁儿款款欠身,清音婉扬:“见过袁大人!”这袁珺既为知仪识礼之辈,竟还敢依信赴约,是该说徐长吟太有魅力,还是说他已然无忌礼教? 袁珺不逾不疏的拱手为礼:“吴小姐!”对徐长吟收义妹之事,他有所耳闻,也曾猜测依徐长吟的性情,义结为金兰的定也是蕙质兰心的女子。现下得睹,姿容气度皆是不俗,然他居高亭中望见她们时,分明在吴蓁儿脸上看到抹诡诘之态,会是他多疑了么? 徐长吟自无法觉察他的思虑,明眸睇往亭内石几上摆着的茶盏,“袁大人与人有约?” 袁珺略怔,旋即尔雅淡笑:“说来让娘娘见笑,下官只是在等候能同听禅诵,同闻钟偈的有缘人,并非约定了何人。” 徐长吟微笑道:“古剎宝寺寻福缘,我们前来,可算得有缘?” 纵不细瞧,也能看出袁珺眉梢浮露的欣然,他拱手道:“娘娘与吴小姐如是赏面,下官荣幸之至。” 徐长吟正欲征询吴蓁儿意见,吴蓁儿悄然低言:“听闻离寺不远,有片蔚然深秀的树林,不如去那儿瞧瞧,也比得在寺中说话自在。” 徐长吟侧目察觉到吴蓁儿眼波顾盼间,若有似无地睇着袁珺,似有几许含羞带怯。她不由怡然,若要让他们多相了解接触,在寺中确有顾及,当即便向袁珺提议出寺去。 袁珺自无不允,跟随在她们身后朝寺外走去。出寺行不多远,吴蓁儿忽而低呼一记:“啊,之前向方丈求的平安符忘了取!” 徐长吟记得她确有向方丈替婆婆求保平安的符,当即示意罗拂回寺去取。徐长吟素不喜前呼后拥,此行也只带着罗拂,袁珺也未携上家仆,如斯便只有他们三人。 闲适游览的路上,徐长吟闲聊似的将袁珺和吴蓁儿各相介绍着,并不时扯些话题让二人交流。袁珺言谈得体,吴蓁儿则是落落大方,眼见二人间渐自熟络起来,徐长吟喜在心里。 走过一条低矮逼仄的小径,已能望见柳遮枝掩的不远处有座石桥,耳畔也能听到湍湍的流水声。又行不多时,石桥在望,对岸是片亭亭如盖的青桐林。澄澈的河流溅起岸边的嶙石,笼罩着氤氲水雾,远远望去,整片翠林宛如萦绕在烟雾里,让人无法不陶醉其中。 徐长吟步履轻盈地踱上石桥,惬意的欣赏着清幽无比的景致,心下则忖着,待朱棣得闲时定要引他前来。她愉悦赏景之际,未曾瞧见袁珺一瞬未瞬的凝望着自己,更未觉察他的眼神里带着几许痴、几许怅惘。然而,刻意站至一旁的吴蓁儿却将他的表情和眼神中的感情看得一清二楚,唇角不为所察的浮出几丝嘲弄。 徐长吟深嗅着清新沁人的水香和花香,吴蓁儿倏而指向远处阔朗平静而又波光粼粼的河面,脆声道:“那儿有艘渔舟呢!” 徐长吟顺指望去,果见以如黛青山为背景的河面上,有名船翁正摇撸行舟,许是行舟甚快,竟升腾起迷朦水雾。徐长吟不禁微微一笑,“如斯景致,倒应衬了陆翁的词句,正是:江头渔家结茆庐,青山当门画不如。江烟淡淡雨疏疏,老翁破浪行捕鱼。” 袁珺情不自禁的走至她身边,缓缓吟诵:“逸兴寄沧洲,高风落木秋。欲携我蓑笠,渡口上渔舟……” 见他神思向往,徐长吟不由奇道:“袁大人欣羡这种清淡的日子?” “渭钓与莘耕,余所愿也。”袁珺望向她,自嘲一笑,“寄情寄志于凡俗,娘娘可是觉下官毫无志气?” “古有韩愈如棠名既误,钓渭日徒消。又有贯休但得忘筌心自乐,肯羡前贤钓清渭。于情于志,袁大人所愿都非凡俗之志,切不可妄自菲薄。”她从来不认识除却功名官爵外,世间百业就是俗志俗事。 听她宽慰,袁珺温润的眸光又蒙起几许柔和。他慎重的点头:“下官定会将娘娘的话铭记在心!” 徐长吟但笑。她依稀记得,当年她同朱柠等姝比试过射御后,他前来找她,直率表明欲与她结识,余后他也有求亲之意,然他们一直并未深交过。如今看来,单论性情和志趣,他们或可称得最为相似。 不知是否袁珺也有此感触,一时间二人未再言语,而吴蓁儿一直冷冷观望着他们。突地,桥头出现三五个挑担的小贩和柴夫,结伴齐齐走上桥来,让不算宽敞的桥面变得更为狭窄了。 徐长吟侧身将吴蓁儿拉过来,就在这些人经过她们身边时,一名柴夫背着的柴禾冷不防撞到徐长吟。柴夫似是意识到撞了人,扭身察看,孰知他这一停,紧随身后的小贩登时被撞得打了个趔趄,直往徐长吟身上歪去。徐长吟连忙避开,岂知脚下一绊,她一个踉跄就朝低矮的桥栏扑去。猝不及防之下,眼见她就要跌下桥去,见状大惊的袁珺迅疾以身挡住了她的冲势。好在徐长吟反映迅速,连忙抓住了桥栏上的兽石,稳住了身形,可袁珺却未来得急抓住稳身之物,身形一翻,直往桥下落去。 “袁大人!”徐长吟惊叫出声,伸手却未抓住他。 吴蓁儿满面恼意的扯过那撞人的小贩,抬手就挥了记耳光:“混帐东西,你们知不知她是谁?掉下去的又是谁?” 众小贩面面相觑,徐长吟急道:“蓁儿,不要与他们一般见识,快去救人!”话罢,她提裾就往桥下奔去,幸而桥面离河水不高,应不会有事。 吴蓁儿将小贩一推,怒声道:“还不快滚!” 众小贩慌不迭边道着歉边朝对岸疾奔而去,不多时便消失在了林木间。徐长吟几步并做一步的奔至岸边,环眼一瞧,河面上并没有袁珺的身影。她心头一紧,焦虑的沿河大声呼喊:“袁大人,你听得到吗?” 紧随而至的吴蓁儿陡然指向河中一点:“在那里!” 徐长吟定睛瞧去,果见离岸数丈之遥处,浮藻遮掩间飘动着一截衣裾,隐能见袁珺双目紧闭着随波沉浮着,眼见水已蔓延到了下颚,显然他是晕厥了过去。 “姐姐,怎么办?”吴蓁儿急声道,“这附近人烟不见,早知如此就不该让那几人离开了!” “不必慌张,我下去救他上来,你速去寺中找人来!”徐长吟边安抚她,边利索的脱下了绣履。 “诶?”吴蓁儿怔愣了下。 “快去吧!”徐长吟推她一把,将衣袂打成结,毫不犹豫的淌下了河。 吴蓁儿眼眸轻眯,唇角冷冷一勾,转身朝寺庙方向奔去。 幸而这片河水不深,待徐长吟游至袁珺身边时,水方没过他的鼻,也终将他呛得醒了过来。 袁珺头痛欲裂的睁开眼,赫见徐长吟担忧的脸容就在眼前。他心弦一颤,正欲张嘴,就听徐长吟冷静的话音:“你额上有伤,别说话,扶住我的肩!” 袁珺已意识到额头定然是在落水时撞到了桥栏,剧烈的疼痛正是因此而起。他强撑意识,扶住她的肩,在她的引扶下往岸边游去。他一瞬未瞬的凝视着她纤秀的背影,掌心感触着她令他悸动不已的肌肤,尽管伤口的痛楚和被水呛得撕痛不已的胸腔令他痛苦难当,他却依然愿意这样随在她身边。 终于到了岸边,徐长吟气喘吁吁的将浑身乏力的袁珺拉上岸。而一踩到草地,袁珺即觉脚步一阵虚悬,同时他又剧烈的咳嗽起来。徐长吟见状连忙拍抚他的背,直至他将呛入胸腔的水咳出。 待胸口好受了些许,袁珺只觉脑袋痛得几乎要裂开了。徐长吟见状忙扶他躺下,他闭着双目,急促而疲累的喘息着,脸色一片苍白。 徐长吟跪坐在旁,拧干帕子,轻轻拭去他额头沁出的血,而一擦去血迹,就看到一条有些触目惊心的伤口。看着他强忍难受的脸,她不禁咬紧唇瓣,拈袖替他擦拭脸上的水珠。她柔腻的指尖一触到他的脸,他浑身一震,嗖地睁开了眼。 徐长吟对上他异常熠熠生辉的双眸,蓦然觉得有些尴尬,下意识的就要收回手,却冷不防被他紧紧握住。她吃了一惊,好在袁珺自知行为唐突,连忙松开,哑着嗓子致歉:“下官失态了,还请娘娘恕罪!” 徐长吟抑下心中的异样,故作无恙的弯眉微笑:“我还未多谢袁大人的相救之恩呢!” 袁珺闻言扯唇苦笑:“最后却是娘娘救了下官!” “终归是你救我在前,于情于理都是我的恩人,待回去后我和王爷定要登门致谢!” 袁珺又闭上眼,似是在自言自语:“只要娘娘平安无事,下官又何曾稀罕甚么道谢了?” 这句似呢似喃的话,徐长吟无法不听进心里,但她也立即将这句话排出了心房。她不着痕迹的退开些许,转开了话题:“我已让蓁儿去唤人来,你暂且躺着……” 袁珺未睁目,却打断了她:“昨日,下官收到一封属名荑桑的信,信中写的是宋人朱氏的秋夜寄情。” 徐长吟略惊,想起昨晚那封属名禹玉的信笺,难道那冒名之人,并非只以他的名义送信给她,还有人以她的名义送了信给他?这究竟是何人所为,又意欲何为?(未完待续) 第八十七章 南风萋兮明月空 中 “其实,昨……” “其实,下官知道那封信绝非娘娘所书。”仿佛知她要说甚么,袁珺打断了她,“娘娘礼法惟谨,恭奉仪范,断然不会和别的男子私相往来,更不会向别的男子表露那样的心思。” 徐长吟攒起秀眉,他收到的信里说了甚么? “尽管明白这些,但下官仍不由自主的回了信……” 徐长吟吃了一惊,那封信莫不是真为他所书? 袁珺依然不曾睁眸,或许是怕看着她,无法说出梗塞在心的话:“下官浑噩地将信送出后,蓦然清醒,醒悟那封信或许会给娘娘带来祸患,本想着立即前去燕王府澄清,却收到了第二封信,约下官今日在寺中相见。下官想取回信,更想知是何人冒用娘娘的名讳,忐忑前来,却未料到真的见到了娘娘……” 倏地,他睁开双目,凝视她的深幽眼眸里竟盛满缱绻的情意,情不自禁的伸手拂开了她湿漉漉的鬓发:“那年瞻睹娘娘的凤姿后,我即已铭心镂骨。于后孟浪自荐,更得娘娘不弃,便妄奢能遇一心人。奈何世事常乖舛,再遇娘娘时已是在娘娘的大婚之日。我一直后悔,如果能早燕王殿下一步提亲,或许就不会留下这份遗憾。我也一直告诫自己,不该有这种非分的觊觎,我以为将这份感情压抑得很好,可是直到在寺中看到你的那一瞬间……” 他昭露的情思和举动,让徐长吟心头突突直跳,一时不知是该怫然离去,还是泰然自若的一笑置之,只听他仿佛要倾吐殆尽的深情言语:“直到那一瞬间,我才明白,何谓既见君子,云胡不夷,何谓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声音嘎然而止,徐长吟低首一瞧,赫见袁珺竟已昏厥过去,压着伤口的帕子渗出刺目的深赭血色。与此同时,河水稍涨,蔓延到了袁珺躺着之处。她赶紧将他的脑袋揽进怀里,用略略干枯的袖摆按住伤口。这伤血流不止,实在不妙,也不知吴蓁儿寻到人没有。看着袁珺苍白的俊颜,耳畔萦绕着他适才的话,她心里不禁涌动起难言的滋味,轻柔的揩去淌至眉间的血毕,微不可闻的低叹着:“将平昔事牵挂于心,苦的只有你自己。纵是早他提亲,我也无法成你的一心人……” “娘娘!”一记慌乱的声音霎时让徐长吟抬起头来,赫见丈许外的桥头上,朱棣凭栏颀立着,正面无表情的望着她。与他同来的,除却满脸忧急的罗拂和吴蓁儿,还有表情尴尬的明峰。见到他们,徐长吟登时松了口气,但瞬即从他们的眼神里,意识到她揽着袁珺的举动有多暧昧。 一时间,她不知是该为表清白而将袁珺丢进水里,还是继续尴尬的揽着。好在罗拂心细,一扯明峰衣袖,同他迅速掠步赶来,将袁珺扶到了一旁。 罗拂急声低语:“娘娘,您还是快向王爷解释吧,这种事可误会不得的!”她适才跟随朱棣急忙赶来,却见袁珺满目深情的望着徐长吟,言语间更是情深一片。她本欲出声,却被朱棣阻止,直至徐长吟替袁珺拭去血丝,这颇是暧昧的举动让她越觉不妙,这才慌忙出了声。 不消多言,徐长吟已然明白,他们定然是听到了袁珺所言,只不知听进了几分。她轻拍罗拂的手,迎向稳步走来的朱棣。愈走得近了,她愈能感受到他浑身散发的冷意,愈能看清他深幽双眸里盛满的炽怒。好吧,无需猜测,十成十是全听到了! 终于,朱棣面罩寒霜的站在了她面前,眸光未朝昏迷的袁珺睇过一眼,只挥手示意明峰将他带走。明峰扶袁珺朝歇在远处的坐骑走去,徐长吟欲上前相帮,冷不防被朱棣紧紧梏住了手腕。她讶然扭首,直直觑见了他深目里浮动的愠色。他冷冷盯着她:“念叙款曲犹矣,王妃何至于此?” 徐长吟拢眉,迎向他令人心胆俱寒的寒目,不悦的道:“袁大人是为救我而受伤,我担忧又何来款曲之谓?王爷若要责问,也待先将袁大人送至医馆疗伤!”她知他定有误会,但现下袁珺的伤势更不宜耽搁。 她愈是担忧袁珺,朱棣的脸色就愈发难看。好在明峰已将袁珺扶上马背,一扬马鞭,迅疾驰远。而他们一离开,朱棣立即松开了她的手腕,他冷睇她一眼,拂袖转身离去。 望着他冷淡的背影,徐长吟心底不知不觉也攒起了火气。她浑身湿透,他不闻不问,看她的眼神更像是她有亏妇德。既然他没好脸色,她又何必忝颜解释? “蓁儿,你随王爷回府。罗拂,陪我去找袁大人!”徐长吟冷声吩咐,口吻难掩怒意。她大步追上朱棣,毫不客气的从他手中夺过缰绳,利落的翻身上马,尔后探手将罗拂拉上马背,也未朝朱棣瞧上一眼,一夹马腹,径往明峰和袁珺离开之向驰去。 吴蓁儿慌忙娇呼:“棣哥哥,可要追上去?” 朱棣握紧徐长吟未来得及拿上的马鞭,寒声道:“随她的便!”从昨日看到那信,今日他又在春和殿证实确为袁珺的笔迹后,他心里就涌起不可名状的怒火。方才所见所闻,更让他无名火起。其实,他知徐长吟不会背叛她,可一见她与旁的男子亲近,就让他难以抑制内心的不痛快。 吴蓁儿觑视着他冰冷的怒意,敛眸掩下了得意的诡笑。看来,一切比预想来得更为顺利! 飞疾的骏马上,罗拂忧心忡忡的问道:“娘娘,眼下去找袁大人,是否有欠妥当?” 徐长吟倏地勒住缰绳,转过首去,竟是一脸微笑,哪见得半分不快?她不答反问:“王爷是何时来的?” 罗拂怔怔的道:“奴婢回寺取符时,恰巧遇见王爷。王爷见到奴婢,似乎也颇为意外,正问奴婢您在哪儿,就见吴小姐匆匆赶回来,说袁大人落了水,只有您陪在旁边。王爷当下便携奴婢等人立即赶来,就、就听见……”(未完待续) 第八十七章 南风萋兮明月空 下 就听见袁珺正向她一表情意……徐长吟眯眸眺望离开的方向。袁珺收到藉由她的名义所书的信函,前来寺中相会,而她竟真的来了。昨晚收到袁珺的信时,朱棣便颇有些异样,今日亲睹他们在一起,这可比听到流言蜚语来得确凿,似乎想不误会也难。 “王爷可提及前来所谓何事?”朱棣若早准备来此,理应会与她同行。从那封伪信,到朱棣突然出现,其间阴谋的意味可不浅。再细细思量,适才桥上所遇的那群小贩也颇为可疑。且不说三五成群的挤着过桥不似无心,单论那撞她的小贩,似乎也有刻意之嫌。这些事,若非太过巧合,就是她笨得自钻了陷阱! 罗拂想了想,摇头道:“王爷没有提起。不过,奴婢先前听到吴小姐对王爷说,甚么追查衣冠冢的人已找到,迟些时候就引王爷去……” 徐长吟攒起秀眉。衣冠塜?是了,她记得曾听婆婆提起,为免被人追查,故意在某处修了衣冠冢。她当日并未问是在何处,如今看来,必是就在寺庙附近了。也难怪婆婆当年时来这座寺庙,更难怪朱棣会亲自前来。而从罗拂的转述听来,吴蓁儿似早知朱棣会来,其既然早已知悉,却不仅未知会她,更特意邀她来此,这前后行径着实令人起疑。 此前,袁珺说出是依信前来时,她便心生疑窦。毕竟,知她出府来此的并无几人。然而,她先前一直按捺住疑虑未有询问,一则吴蓁儿如今也是她的家人,她不愿无故怀疑家人。二则此事要推测并不难,吴蓁儿并不似如此莽撞的人。但是,眼下也由不得她不生疑了。如果真是吴蓁儿所为,其试图离间她和朱棣,是因受人利用,还是对她不喜,亦或……是因对朱棣仍存着那般心思? 而无论哪种理由,现下都引起了朱棣的误会。她略有沉吟,复回答了罗拂先前的担忧:“眼下不便去探望袁大人,不过回府后王爷若是问起,直管说已探望过了。” 但听她话,罗拂不禁错愕:“娘娘,这岂非令王爷越加误会?” “既然误会已生,也无碍他误会几分了!”她中心磊落,又无过错,朱棣也非愚人,只要不任怒火蒙蔽双目,要察觉其中诡异有何难?如果他一味误会她,便由他继续误会着,待她查出实情,看他有何颜面见她? 罗拂不知她心思,愁郁的问道:“娘娘,现下可要回府?” 徐长吟环顾四野,轻轻逸笑:“这等好时节,自是要效游一番!”衣冠冢必在寺庙附近,或可向住持打探打探。 暮霭升腾,徐长吟携罗拂回到燕王府。方踏进府里,便即觉得气氛较平常压抑了许多。不消多想,必是朱棣造成的。 还未到东园,就见容玉急匆匆赶来,躬身急道:“娘娘,嫣夫人请您回府后,去西园小坐!” “王爷在西园?”徐长吟一派了然。赏汝嫣太过知礼,若是请她去西园必会亲自来邀,眼下让容玉来请必是抽不开身了。 容玉点首,眉间浮出忧色:“王爷似是心情不好,吩咐嫣夫人抚琴,一直到这会都未停下,嫣夫人的手指都已磨破了!” 徐长吟拧眉,他何时如此不怜香惜玉了?她转首吩咐罗拂:“取那瓶凉肌膏来!” 西园素来静谧,廊下尚未燃灯,幽蓝暮色笼罩满园,隐约透出几分沉抑。 香阁外头,已能闻清悠如泉的缭绕琴音。徐长吟在阁外顿足,示意容玉入内通禀朱棣。不多时,容玉表情尴尬的出来,压着嗓子道:“王爷说今夜在西园歇下,请、请娘娘回去……” 徐长吟并无异色,笑了笑:“是吗?那便请王爷好生歇息吧!”她将药膏递给容玉,嘱咐道,“王爷估摸是忘了抚琴过久会伤到手指,你拿这药进去,王爷看见后便会意识到了。” “多谢娘娘!”容玉感激不已。 徐长吟朝琴音不歇的楼阁望了眼,若有似无一笑,转身离开了西园。 娉望扶着她,大惑不解的道:“娘娘,王爷怎么了,今日怎会连您都不见?” 徐长吟神色无异,只哼声一笑:“他今日不愿见我,待他想见我时,你也替我挡回去!” 娉望表情古怪,他们是闹甚么别扭吗? 寝卧里,琴音绕梁,却见琴弦染殷,指起指落间牵着血丝,瞧着极是疼痛。赏汝嫣未吭半声,只是忧虑的凝望着闭目倚榻的朱棣。 朱棣紧闭双唇,周身散发着令人心惊的冷肃。她从未见他这样,原以为请来徐长吟必能安抚他,孰料他竟拒不愿见。依此看来,让他如此的应是徐长吟了。可是这不过泰半时日,他们是发生了何事? 这时,容玉捧着碧玉药瓶,战战兢兢的轻步入内。不知是药瓶逸出的药香,还是朱棣终于意识到了甚么,蓦地睁目,瞥眼即见赏汝嫣已然纤指染血。他登时起身走至她面前,拉起她的葇荑,皱眉道:“伤成这样怎么不停下?” 赏汝嫣浅浅摇首:“妾身别无所长,唯能抚琴让王爷的心情舒坦些许。” 朱棣眼神复杂的凝视她少顷,容玉小心翼翼的将药瓶捧上:“王爷,这、这是王妃娘娘送来的凉肌膏!” 朱棣侧首盯住她手中的碧玉瓶,半晌才接过,牵着赏染嫣坐到桌旁。 赏汝嫣朝容玉点点头,示意她退下。待无旁人后,赏汝嫣柔声道:“请王爷恕妾身多言,您与娘娘是有何误会幺?” 朱棣替她擦着清香盈溢的药膏,淡淡道:“既是误会,自有解开的时候,你无需多虑。” 赏汝嫣轻叹:“娘娘仁心善肠,待妾身恩厚有加,妾身心里一直敬重娘娘。而妾身更不愿见您不快乐,如若您与娘娘之间有何误会,从而生出隔隙,这实非妾身乐见的。您既然也认为是误会,又有甚么不能解的呢?” 放下药瓶,朱棣拿帕子缓缓拭手,并不回应她的话,而是环顾寝卧,淡声道:“我似乎许久未在这久留了,这几日我会多陪陪你!” 赏汝嫣一怔,心情半喜半忧,张口欲言,却被朱棣打断:“传膳吧!” 赏汝嫣心下一叹,起身朝外走去。朱棣看着她的纤影,神情难测,他着实不愿告诉任何人,他是在吃味,很严重的吃味! 徐长吟回到东园,乳娘抱来淮真和高炽,娘仨热闹的用过晚膳,又玩闹了半晌,才被乳娘他们抱回房歇息。 寝卧里罩起薄纱灯,宁谧朦胧。徐长吟披着湿漉漉的青丝踱至窗边,推开窗棂,任沁凉晚风拂面,甚觉舒畅。 她支颐赏月,神思飘远。先前通过她的打探,确定吴蓁儿提及的衣冠冢确如她的推论。她也由此肯定,吴蓁儿与此事脱不了干系。她侧首拿起搁在梅花小几上的三封华笺。其中两封是藉她名义写给袁珺的,言辞婉约,却透着闺怨情思。字迹娟秀,一瞧便知出自女子手笔,但并非吴蓁儿的字迹。那么,此事必然还有第二个人参与! 她放下信,闭眸凝思。其实只要将吴蓁儿唤来问询,便能知晓内由。然实证不实,吴蓁儿敢兴风作浪,必是不见证据就不会承认。要找出证据,首先得查到送信给袁珺之人。只是眼下袁珺受伤,她又不便去探望,倒是有些棘手。 她轻轻喟叹,这安生日子还没过多久,就又起事端。难道是她德行太坏?可她自问待吴蓁儿并不差,对周遭的人也无坏心,怎就时不时招来怨恨了?她又是一叹,视线情不自禁的飘往西园的方向。 朱棣生她的气,是因在意她是否对袁珺有情,还是只因她伤到他的面子?其实,他如今偶尔也会隐晦的表露心意,只是那些许多是如“他娶她是正确的选择”、“娶她是他英明的决定”诸意,这些话似乎与情意扯不上干系。她也并非想让他说甚么甜言蜜语,反倒是他若真的说了,只怕她会怀疑他是否染上风寒烧到了脑子。可偶尔想来,在她确定对他的感情后,多少也会期盼得到他的正面回应。而这一次,虽说他难免会误会,但她仍旧希望他能毫无保留的信任她,一如她信任他不会对别的女子轻易动情! 南园里,丽灯熠熠,映出苏绣茵眉飞色舞的娇容。 “如此说来,你连后招也没用上,便让王爷对他们起了疑?” 吴蓁儿满目轻蔑:“怪只怪袁珺那傻子情根深种而胡表情意,更得亏咱们的燕王妃慈心善肠,竟不阻止。一个柔情示爱,一个柔肠拭伤,谁见到也会想歪。更何况,王爷昨日就看到了袁珺写的信,有了先入为主的想法,再加上亲眼目睹、亲耳所闻,想不误解也难!” “莫非王妃与袁珺真有……”苏绣茵表情诡秘。 吴蓁儿冷笑:“只要王爷认为是真,那就是真!” “听说她先前去西园,王爷连见都不愿见,看来是真的着恼了!”苏绣茵幸灾乐祸,“这一回,她怕也只能躲在屋里垂泪后悔了!话说回来,你难道就不担心被王爷和王妃察觉是你所为?” 吴蓁儿眼波闪烁,似笑非笑:“茵姐姐莫非忘了,这事可是你和我一同所为?” 苏绣茵双眸微冷,却扬着唇道:“你放心,我不会忘。我只是不明白,王妃怎会认你做了义妹?”依徐长吟的性情,岂会与吴蓁儿这种城府极深的义结金兰?(未完待续) 第八十八章 南风烬兮两茫茫 上 “义妹?”吴蓁儿冷哼,“我可不稀罕!” 苏绣茵不置可否:“这第一步棋下完了,第二步棋该怎么走?”她既然不稀罕给堂堂燕王妃做妹妹,那么图谋的必然比这个更有吸引力。 吴蓁儿沉吟少顷,复问道:“你确定那送信的女子已经离开了京师?” “依你的计策,找的是即将离开京师的外乡人,昨晚便出了京。”苏绣茵顿了顿,“你怀疑王妃会知道中有人造伪信,诱袁珺前去相会?” 吴蓁儿睇她一眼,“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她绝不愚蠢,而是很聪明。若是袁珺提起收到藉她名义写的信,结合今日的事,她很容易猜到会与我有关。若是袁珺并未提起收到信的事,她理应也会向袁珺求证那封送到东园的信!” 苏绣神色微紧,有些不悦的道:“昨日我就说过,纵然是想让王爷误会,但将信直接送到东园也实在是太鲁莽了!” 吴蓁儿对她的马后炮致以一记冷笑,不过未让她察觉。她不疾不徐的道:“我正是要令她起疑!今日的事让王爷对她起了误会,她为解开误解,必然会去向袁珺证实信的真伪!” 苏绣茵怔了怔:“你的意思是,让她主动去找袁珺?” “不错!”吴蓁儿表情诡秘,“第一步棋是让她和袁珺弄假成真,第二步棋即是令她有口难辨,让王爷再也不相信她!” 苏绣茵挺直背,仍有几分狐疑:“你断定她会去找袁珺?或者,她如果对你起了疑,指不定会直接来质问你!” 吴蓁儿嘲弄的勾起唇角,“一则她不会任王爷一直误会她,二则袁珺为救她而受伤,依她性情,不会置之不理。另外,她向来要求处事公正,如果没有证据,她不会来质问我!” 苏绣茵思索着她的话,似笑非笑的道:“你对王妃的心思如此了解,果难不愧为义结金兰的妹妹呀!” 她的话不无讥嘲,吴蓁儿扫她一眼,阴测测的冷笑:“她是天之娇女,出生即注定比旁人高贵一等,也比旁人幸运太多。帝后的青睐有加,燕王妃的宝座,世人的敬仰,这些她唾手即得。这样的人,以为能将一切掌控在手里,以为所有人都是归心于她,哼,可惜我最讨厌的就是这样的人!” 苏绣茵听得怔愣良久,原来这吴蓁儿是妒忌徐长吟!妒忌啊,果真的是最好的武器…… 小楼雾縠涳蒙,晨光穿帘风入室。徐长吟冷不防打个寒颤,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睡眸。不过,她刚一清醒,顿觉头痛欲裂,耳边也嗡嗡鸣响不停。她痛苦的扶额重新躺下,凉风从洞开的窗牖灌入,提醒着她是怎么回事。昨晚她贪看月色,结果忘了关窗,吹了一宿的风,这不,遭到报应了! 她连起榻去关窗也没力气,更没力气唤人。她扯薄衾蒙住头,只盼娉望她们能早些进来。浑噩间,她听到门扉开启,有人走了进来,但并没有请安或请示声。她心头一跳,是朱棣! 她轻扯薄衾,露出双眸,见到朱棣正背对她换衣。她张唇欲出声,但看着他依然冷肃的背影,不禁又有些气闷。她又拉高薄衾,打算眼不见为净。倏地,她听到朱棣往榻边走来,尽管隔着衾毯,她能感觉到他正看着她。陡然,她听到了纸张的窸窣声。她怔了下,猛地想起那几封信就搁在榻几上。她立即拉下衾被,果见朱棣正拿着两封信阅览,面无表情。 她赶紧解释:“袁大人给我的这两封信是假的,与昨日以袁大人给我的信一样,伪造这几封信的人应是一伙的!”眼下还不宜告诉朱棣,袁珺写给她的信是真的。 朱棣居高临下的凝视着她,眼神冰冷得让她心头一阵刺痛。他拿起袁珺的信,冷漠的说道:“你确定是伪造的?”如果袁珺将这几封信给了她,她岂会不知自己收到的信是袁珺亲笔所书? 徐长吟何等敏锐,立即听出他必已知晓此信孰真孰假。她咬唇道:“即便是真的,我也断然没有写信给他。不管你信是不信,昨日我确实不知他会去那儿。后来他失足落水,磕到额头受伤,浑浑噩噩中才会说那些话!” 朱棣眼神里透出失望,冷声道:“受伤浑噩之人,倒是言辞清晰,思虑详实。纵是糊涂所言,你身为燕王妃,当知何为端庄诚一,何为贞女纯德,难道就不知检身避讳?”其实此事并不算严重,袁珺对她有情,他确实愠怒。但袁珺对她的心意,在娶她时他即已知晓,故而确定那封信是袁珺亲笔所书后,他只觉其是个孟浪之徒,并不足为虑。然而,后来在河边看到的那幕,看到徐长吟对他的怜悯与温情,终于让他怒火中烧。冷静一宿后,他回房本欲和她谈谈,却未料到她会刻意隐瞒,这令他沉淀整晚的怒意再度复苏了。 徐长吟的脸刷地一白。他居然认为她不贞,认为她不知检点!她强捺住剧烈的晕眩和愤怒,起身下榻,扶住榻檐直视他泛着冰冷怒火的深目,咬牙逐字说道:“就凭几封伪造的信,就凭断章之词,你就认定我不贞无检,认为我对不起你?我嫁给你三年,难道你对我连这一点信任也没有?”她抚住胸口,努力不让愤怒取代理智,“我不要求你去查是在兴风作浪,我只想告诉你,我没有对不起你!” 朱棣未言,只是冷冷的放下信:“如果眼见不能为实,耳听不能为凭,世间还有什么可信?”丢下话,他大踏步往外走去。 他明摆着不信任的话,让怒火在徐长吟胸中翻腾的愈加强烈。然而,比起怒火,胸口撕裂般的疼痛更令她难受,难受得仿佛有千万根针在扎着心房…… “昨日还好端端的,今日怎地就病了?”赏汝嫣忧心忡忡的走进东园。 罗拂叹道:“听娘娘说是昨晚忘了关窗,吹了一缩的风,早上起身时便昏沉难受着。” 赏汝嫣微顿,“罗拂,昨日王爷和娘娘可是发生了何事?”昨日罗拂陪着徐长吟出府的,她定知晓出了何事。(未完待续) 第八十八章 南风烬兮两茫茫 中 罗拂锁起愁眉,略有踌躇,“奴婢不便多嘴,夫人不如去问娘娘,也能开导下娘娘。” 赏汝嫣知她忌讳背后议论主子的事,适已行至寝卧外,罗拂先行入内通禀,遂又出来请赏汝嫣进去。赏汝嫣莲步轻移至榻旁,探首即见徐长吟神痿气促的躺着,时不时咳嗽数声。见她来了,徐长吟虚弱的扯开唇角:“淮真和炽儿,今日就劳烦你多担待了。” 赏汝嫣摇头:“妾身已让乳母将小世子和小郡主抱去西园了,您好生歇息,无需担忧。” 徐长吟略有安心,阖上眼眸,疲累的道:“王爷心情不好,也无需告诉他此事,省得他烦心。” 赏汝嫣怔忡了下,看向罗拂。罗拂压低声道:“娘娘不让告诉王爷,明管家也不知道。” 赏汝嫣唇间逸出叹息:“妾身不知您和王爷有何误会,然王爷在西园一宿未眠,您又病倒了,还有何误会化不开的?” 徐长吟眼睫轻动,并未言语,从枕下抽出三封华笺递予她。赏汝嫣疑惑的接过信,方阅罢其一,登时拧眉低呼:“这是何人伪造的?” 徐长吟睁眸,憔悴的面容上浮现自嘲:“连你也相信是为伪造,他却不信!” 赏汝嫣微愣,又匆匆看罢另外两封,芙颜愈来愈凝重,更生出几许愠色,拧眉道:“究竟是何人竟敢如此兴风作浪?” 徐长吟抚唇咳嗽几起,吃力的欲撑身坐起,赏汝嫣和罗拂连忙扶她起身。靠坐好后,徐长吟示意罗拂退下,望着担忧不已的赏汝嫣,缓缓将事由告诉了她。 闻罢原委,赏汝嫣疑声道:“难道蓁儿小姐无意中透露出您去上香之事?” “如果王爷没有去,我会如此以为。”徐长吟神虚力乏的道。 赏汝嫣静默须臾,复轻声问道:“您……可与王爷说过?” 徐长吟脸色微黯,淡淡道:“他不信我!” 赏汝嫣娥眉深攒,望着她微自低叹:“有时候,愈是在乎,愈容易伤害到对方。” 徐长吟嘲弄一笑。今晨以前,她何尝不以为朱棣是因在乎而待她如此,但那席话后,她已认清了事实。现下,她已不想在意朱棣究竟是在乎她,还是在乎面子,她只想证明自己的清白。她转开话峰:“我本欲去向袁大人打探那送信的人,看是否能得到些实证。奈何起身不得,也顾忌如今去找他会增添麻烦,便此做罢。想来我这样做,会逆了她的意吧!” 赏汝嫣微微倾身:“不如让妾身去找她探探?”她知徐长吟有顾忌,不想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揭露吴蓁儿。 徐长吟摇头:“这些日子以来,她在众人面前皆表现得柔心善肠,行事滴水不漏,足见心思缜密,不会让人随意探出甚么的。” 赏汝嫣忧心的道:“娘娘,可有用得着妾身的地方?”她相信徐长吟不会坐以待毙,定有应对之策。 徐长吟望着她,“确有一事请你相助!” 赏汝嫣臻首:“但请娘娘吩咐!” 徐长吟轻拍她的手,“不是吩咐,而是请求!”她眸光清幽,“我想让王爷陪着她,让她高兴快活!” 赏汝嫣怔愣,徐长吟直视她的秋眸,缓缓又道:“毕竟她会这么做,不会只想看我与王爷怎么起争执……”吴蓁儿憎恶她的根本原由,正因她是朱棣的王妃。她之前曾细细思量,吴蓁儿每至东园,多数是趁朱棣即将回府之时。只要朱棣在场,其言语神态必是比面对她时更为娇俏动人。她虽知其对朱棣有心思,但后来想着其与朱棣已是义兄妹,不该有异样的心思,如今看来,一切都是她在自以为是。其自讲她是因朱棣,她如今也要让害她难受得半死的朱棣做一回棋子。 赏汝嫣心中一动,察觉了她的意思,遂而颔首:“妾身明白了。明晚适巧有河灯会,妾身会说服王爷带她去游湖!” 徐长吟又拈帕掩唇咳嗽起来,赏汝嫣赶紧轻抚她的背。隔得半晌,她终于停住咳嗽,吃力的喘息着:“此事不能让她起疑,更不能让王爷觉察异样!” 赏汝嫣慎重颔首,“妾身定会尽力而为。” 蓦然,娉望清脆的声音传了进来:“娘娘,丹瑶姑娘求见!” 徐长吟微怔,旋即一喜,迅速吩咐:“快请进来!” 伴随一阵窸窣声响,高垂曳地的宽大珠帘后探进张皓齿明眸的俏脸,笑嘻嘻的说道:“娘娘,您可是知我会来,故意染恙试探我的医术?” 对她的荒谬言论,徐长吟哑然失笑:“若知你会来,我定称将苏公子请来!” 听到苏月楼的名字,刘丹瑶扮个鬼脸,走进内寝,向徐长吟和赏汝嫣各施一礼,继而笑道:“方才娉望说,您还有心情打趣人,想必身子没有大碍。” 赏汝嫣却道:“娘娘的脸色一直不好,咳嗽的也厉害,刘姑娘不如先为娘娘请请脉吧!” 刘丹瑶无奈的拧起药箱:“我就知来燕王府不会闲着,幸好将药箱带着!” 徐长吟轻笑:“罢了,如你所言,我不过是头昏沉了些,并无大碍。你是何时回京的?怎地如此突然?” 尽管抱怨着,刘丹瑶却利索的按住了徐长吟的腕脉,边啐念道:“还不是我那师兄,说家里连件换洗的衣裳也没了,让我滚回来给他洗衣服!想他堂堂诚意伯的大弟子,竟然连丫鬟小厮也养不起,实在是丢人啊!” 徐长吟疑声道:“我记得王爷曾送数人去打点刑公子的起居。” 刘丹瑶撇撇朱唇:“谁知王爷一送就是十几人,我师兄那点家底哪养得起?最后只留下名厨子,其他人都打发了!” 徐长吟和赏汝嫣相皆失笑。这时,刘丹瑶收回手,摇头晃脑的道:“风寒倒不棘手,只是五心烦热,这似乎是心病引起的。”她眯缝起乌眸,“娘娘有烦心事?” 徐长吟但笑:“这五心烦热之症,不过是掌心足心发热,又岂会告诉你是因心事而引起?娉望那丫头对你说了甚么?” 刘丹瑶嘻嘻笑着:“看来娘娘是一如继往的兰质蕙心呀!”突地,她瞟见榻旁尚未收起的信笺,猛地皱起眉头,“这信是?”(未完待续) 第八十八章 南风烬兮两茫茫 下 “是位故人写来的。”徐长吟以眼神示意赏汝嫣将信收妥。这并非值得逢人便讲的事,况且刘丹瑶性情率直,若知吴蓁儿意图不良,定会前去质问。 刘丹瑶未再问,眼神里却透出疑虑。惊鸿一瞥,她未能瞧得太清,但仍隐约认出信上的字迹。如真是那人,又怎算得燕王妃的故人? 一阵晕眩袭来,徐长吟难受的扶住额头,道:“我有些倦了,你去西园看看淮真和炽儿吧!另外,我染恙的事,不要告诉王爷。” “这是为何?”刘丹瑶呆了呆。 徐长吟虚乏的笑了笑,赏汝嫣牵过刘丹瑶的手,低言道:“出去再说,便不打扰娘娘歇息了!” 待她们退下后,徐长吟不适的揉着眉心,吩咐娉望:“我想睡会,别让人来打扰。” 娉望顺口问道:“王爷回来呢?” 徐长吟脸色微寒:“一样!” 娉望咽咽喉头,扶她躺下后,放下垂帘,轻步退出寝卧,待门扉阖紧,她终于喃喃吐出困惑:“这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甫到西园,刘丹瑶便拉住赏汝嫣道:“夫人,那信究竟是怎么回事?” 赏汝嫣摇首叹道,不答反问:“方才你见到那信后,为何那般惊讶?” 刘丹瑶眯起乌眸:“那信上的字迹我看着有些眼熟。” 赏汝嫣一惊,“当真?是何人的字迹?” 刘丹瑶看她一眼,反问道:“不是说是娘娘的故人送来的吗?怎么还问我?” 赏汝嫣自知失言,苦笑道:“娘娘是不愿你多生担忧,才刻意隐瞒。实则正是那几封信,才让娘娘病倒,让王爷和娘娘生了误会。” 刘丹瑶怔忡。赏汝嫣又道:“具体的情况我不便多说,你认得那字迹,究竟是何人?” 刘丹瑶抿了抿唇,“其实也不能肯定,不过看着眼熟,或许是看走了眼!”她确实不能肯定,但若能再看一眼,定能确定是谁写的。 赏汝嫣不免失望,也不再追问:“此事娘娘会有处置,你不必担忧,也不要四处打探,知道内情的不出四人。” 刘丹瑶不语,也未再问。突地,清雅的庭院里伟来淮真和高炽脆耳的嘻笑声。抬眼一瞧,就见两名乳娘一个牵着淮真,一个抱着高炽朝她们走来。赏汝嫣露出笑颜,满是疼爱的将高炽抱过,又低头温柔的问向淮真:“渴不渴,饿了吗?” 淮真摇着小脑袋,松开乳娘,改而揪住她的袖摆,眨巴着大眼,好奇的望住刘丹瑶。 刘丹瑶蹲下身,笑盈盈的道:“小郡主可还记得我?” 淮真倒也不怕生,上前一步,在她身上嗅了嗅,旋即稚声稚气的咧开小嘴:“和五叔一样,香,香!” 刘丹瑶不解,朝赏汝嫣扮个鬼脸:“难道周王殿下是女人?” 赏汝嫣失笑,睇向她背着的药箱:“小郡主说的是你身上的药香,周王殿下时常在药园里,身上染了药草的味道,小郡主很是喜欢闻呢!” 刘丹瑶哈哈大笑,“原来如此。我还道堂堂周王爷喜欢涂脂抹粉哩!” 余后光景,刘丹瑶陪两个小娃娃玩得不亦乐乎,直到用过午膳,乳娘将他们抱去午歇,她才得以喘口气,直呼累惨了,赏汝嫣便让婢女引她去雅阁歇息。 一进厢房,刘丹瑶登时扫却了疲倦之态,表情沉凝的思索着甚么。忽而,她起身走出厢房。时值惫懒午后,阁廊上未有人。她悄然掩门,刻意避开会有人经过的地方,出了西园。 南园里,临阁下碧水映景,荡漾着映出白云悠悠,也映出了凭栏的两抹纤影。 苏绣茵得意的道:“听说娘娘一上午都未踏出东园,王爷昨晚也未回她房里。” 吴蓁儿放下绣品,睇她一眼:“王爷未回东园,却在西园待了一晚,倒不见来南园坐一坐!” 她的话里有话让苏绣茵拧起黛眉,不悦的道:“娘娘未进府前,赏汝嫣一直是王爷的心头肉。” 吴蓁儿沉吟道:“论容貌,你比嫣夫人毫不逊色。王爷究竟喜欢甚么样的女子?” 苏绣茵不觉露出几分落寞:“我嫁给王爷数载,却一直未弄懂过他的心。”确实,她自恃容貌情思并不逊于任何人,可先有赏汝嫣,后是徐长吟,她总是敬陪末座,难以让他多看一眼。他对她,也曾轻怜蜜爱,可那种时日远远少过她的绮阁金门。锦衣玉食、香车宝马让她欢喜,可比起这些,她实则更希望能得到他的一许柔情…… 她兀自伤感,吴蓁儿冷眼旁观。隔得良久,苏绣茵敛回心神,问道:“娘娘既不出园,也未去找袁珺,你有何打算?” 吴蓁儿继续绣着白鹭牡丹,缓缓道:“不出园,让他来不就成了?” “此话怎讲?” 吴蓁儿睨向她指尖如笋、腕似白莲的葇荑,唇泛微笑:“自是要请茵姐姐再展双手行书的技艺!” 苏绣茵蹙眉:“你不是说,袁珺或许曾提起伪造信笺之事,他也可能已经知道了。” 吴蓁儿笑容诡秘:“此次无需伪造,只需告诉他,王爷怀疑娘娘不贞,娘娘忧心病倒。单凭这两点,他必会前来。而眼下正是风口浪尖,王爷最不想见到的就是他,故而还需请他悄悄的来,不要让人发现了!” “法子是不错,只是袁珺会这么莽撞吗?”苏绣茵有所迟疑。 “依那日所见,他对娘娘可是一片情深,而事情有泰半是因他而起,他心中负疚,必会前来,届时只需让人以……” “只需让人以为是他私自来见娘娘,王爷必会恼怒,对娘娘的误解也会愈发的深,是与不是?”一记冰冷的女音猛然响起。 吴苏二人顿时大惊,咻地转首,赫见粉面含怒的刘丹瑶正站在垂帘旁。苏绣茵花容失色的站起身:“丹瑶,你何时来的?” 刘丹瑶逐步逼近她们,冷声道:“只怕来得晚了些,未能听到你们更多的密谋。不过,你们方才所说的话,在王爷那里也足够了!”果然如她所料,那信真是苏绣茵所写。(未完待续) 第八十九章 南风闵兮何人哀 上 苏绣茵惊慌的道:“我们并没……” “不知刘姑娘听到了甚么?我与茵姐姐只是在闲聊罢了!”吴蓁儿已然恢复镇定,微微笑言。 刘丹瑶并不搭理她,继续紧紧盯住苏绣茵,眼神既是愤怒又失望:“在娘娘那儿看到信时,我便怀疑是你。没想到月楼哥哥教你双手行书的本事,你却用来害娘娘!难道前次之事,你没有半点悔悟?难道你还想让月楼哥哥收拾你的烂摊子?” 她的责备让苏绣茵的脸色变得乍青还白,吴蓁儿淡淡道:“刘姑娘,你平白指责茵姐姐害娘娘,似乎不妥吧!” 刘丹瑶冷淡的瞥她一眼,“吴小姐放心,在王爷面前我不会忘了你!” 吴蓁儿嘴角勾起冷笑:“刘姑娘说笑了,空口无凭,我何惧你在王爷面前搬弄是非?” “这点你更不必担心。”刘丹瑶笑了起来,只是笑意未渗入眼里,“毕竟茵夫人留在苏家的墨宝可不少!”若非曾在苏家见过,她也断然认不出是苏绣茵的笔迹。她记得苏月楼曾告诉她,苏绣茵见他双手行书很是有趣,央他教导,才练就了这等技艺,只是余后未有机会表现人前,便也无人晓得。 “刘丹瑶,你不要欺人太甚!”苏绣茵怒睁美目。 刘丹瑶无怒无嗔:“前次,你与秦王妃的所做所为,我没有告诉王爷和娘娘,是看在月楼哥哥的份上。这次,我仍希望你能主动向王爷和娘娘坦白!” 苏绣茵咬牙道:“你这是要逼我!” “我给了你机会!”刘丹瑶又看向吴蓁儿,“自然,我希望吴小姐能一同前去!” 吴蓁儿眯起妙眸,似笑非笑:“如果我们不愿去又如何?” “我会在东园等着你们。一柱香后,你们如未出现,别怪我不留情面!”刘丹瑶冷冷言语,转首朝外走去。 见她要走,苏绣茵惊惶的连忙去拉她:“丹瑶,有话慢慢说!我们相识一场,你难道忍心见我、见到我哥哥和我们苏家遭殃?” 刘丹瑶回头,言语更为冰寒:“难道你做这些害人的事时,就没有想到月楼哥哥,没有想到苏家?” “我、我只是……”苏绣茵嗫嚅着,眸光瞟向表情难明的吴蓁儿,突然指住她道,“我是受了她的蛊惑,才能会如此糊涂。”她又露出悔不当初的神情,拭着眼角道,“丹瑶,其实我一直想你嫁给我哥哥,而你若嫁近苏家,就是我的嫂嫂,难道你忍心见我被逐出王府,见到我哥哥的前途被毁?” 吴蓁儿冷眼看着苦苦哀求的苏绣茵,对她推诿责任并未置一语。刘丹瑶对她的话隐有动容,但旋即毅然的说道:“看在相识多年的份上,我会在王爷和娘娘面前替你求情。我不希望苏伯父和苏伯母伤心,也不希望月楼哥哥失望,但更不希望你越错越深!”说罢,她决绝的拉开苏绣茵的手,头也不回的往外走去。 吴蓁儿冷眼看着苦苦哀求的苏绣茵,对她将责任悉数推到自己并未置一语。刘丹瑶对她的话隐有动容,但旋即毅然说道,“看在相识多年的份上,我会在娘娘面前替你求情。我不希望苏伯父和苏伯母伤心,也不希望月楼哥哥失望,但更不希望你越错越深!”话罢,她推开苏绣茵的手,头也不回的往外走去。 苏绣茵颓然坐下,脸色苍白无比。猛地,一记“哐当”闷响惊得她迅速抬头,赫然就见吴蓁儿手举清釉细腰瓶,恶狠狠的瞪着满脸难以置信的刘丹瑶。刘丹瑶捂住被砸的后脑勺,惊愕的只吐出了个“你”字,身形陡然晃了晃,便即眼前一黑,软软的瘫倒在了地上。 “你做甚么?”苏绣茵张皇失措的跳起来,疾步上前扶住已然昏过去的刘丹瑶。 吴蓁儿阴测测的看着她:“难道你就眼睁睁看着她去揭发我们?” 苏绣茵语塞,只得烦乱的道:“快将门关上!”幸好方才她为免被下人听到她和吴蓁儿的谈话,将人都支开了,这会阁中并无旁人,否则这会的动静早该引了人来。 吴蓁儿倒也依言将门阖上,俯视毫无知觉的刘丹瑶,心里不住思虑下一步该怎么办。苏绣茵更是心烦意乱,着实开始后悔与吴蓁儿搅在一起。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突地传来婢女竹茹的禀告声:“夫人,大公子来了!” 苏绣茵一惊,刚要惊呼“不要进来”,门便被推了开来,一袭月白锦衣的苏月楼颀立门外,一眼见到了屋中的景象,脸色倏变,却也反应极其迅速的大步而入,并反手将门阖上,竹茹只来及瞟见屋中似乎还有甚么人,便被挡在了屋外。与此同时,苏月楼已连忙蹲下身,扶起刘丹瑶,连声呼唤:“丹瑶,丹瑶!” “苏公子放心,刘姑娘只是暂时昏厥了过去,并未受伤!”吴蓁儿不疾不徐的说着,心中也快速形成了计策。 苏月楼抬头看她一眼,旋即沉眉问向苏绣茵:“这是怎么回事?” “我……”苏绣茵神色彷徨,有些不知所措。 眼见她如此,苏月楼岂会不知事情有异。他将刘丹瑶抱起,轻柔的放在了香榻上,继而肃声问道:“究竟出了何事?” 吴蓁儿上前一步,“刘姑娘意图向王爷和娘娘告发茵姐姐,我便拿花瓶将她打晕了!” 苏月楼心头一沉,冷下俊颜:“吴小姐此话是何意?丹瑶为何要告发绣茵?” “哥哥,我、我,这事……”苏绣茵咬着殷唇,不知该如何启口。 “茵姐姐说不出口,便由我来说吧!”吴蓁儿淡定的接过话,“茵姐姐伪造书函给了袁珺袁大人,致使王爷误会娘娘与袁大人有私情,而此事被刘姑娘发觉,前来兴师问罪,更威胁会去揭发茵姐姐!” 苏月楼的脸色难看无比,但依然保持着冷静:“绣茵,当真如此?” 苏绣茵撇开脸,不愿回答。如此态度,自是告诉苏月楼事情千真万确。他登时疾言倨色的叱喝:“你真的做了这种事?”(未完待续) 第八十九章 南风闵兮何人哀 中 苏绣茵依旧没有吱声,苏月楼痛心疾首:“你怎么如此糊涂?前车之鉴就未让你有丝毫醒悟?” 苏绣茵有些难堪的睨眼吴蓁儿,嘀咕道:“事情到了这种地步,指责我还有何?” 她不知悔改的态度让苏月楼愈发恼怒,拍案怒喝:“即是如此,你立即随我去向王爷承情事由!” 苏绣茵涨红了脸,吴蓁儿上前道:“难道苏公子宁可看着茵姐姐被逐出王府,看着苏家被受牵连?” 苏月楼冷冷看她一眼:“此事与吴小姐又有何干系?”这女子能够毫不犹豫的打昏刘丹瑶,不可谓不狠厉,而他也深知自家妹妹易受蛊惑,吴蓁儿亲近她,必是别有用心。“或者该说吴小姐参与了几分?” “苏公子不必疑虑,此事确与我有干系。”吴蓁儿一派泰然,“不过,苏公子现下该考虑的……”她睨眼昏迷的刘丹瑶,“是如何安置刘姑娘。自然,如果苏公子执意要让苏家因此受累,便就直接去见王爷吧!” “哥哥,难道你真的忍心见到爹和娘伤心?”苏绣茵不失时机的摆出一脸哀戚。 苏月楼脸上掠过苦笑,“你既然知道苏家会受累,知道爹娘会伤心,又怎能做出这种糊涂事?王爷和娘娘待你、待我们苏家不薄,你又岂能一而再的做出祸害他们的事?” “我没有害王爷,我不过是、不过是……”苏绣茵咬紧朱唇,芙颜浮露愤恨,“我见不得徐长吟那么幸运,凭什么好事都让她占了?自她进了府,王爷踏进南园的次数便屈指可数,她还假惺惺的让王爷过来,其实明知王爷顾忌她爹魏国公,不会冷落了她,岂会再多待在我身边一刻?我厌恶她的脸,厌恶她的笑,看着亲切,其实心里不定在如何轻视你,如何嘲笑你!我是比不上她的出身,但是我的喜欢王爷的心绝不比她、比任何人少!” 苏月楼眼神复杂的凝视着她,吴蓁儿抿着朱唇似笑非笑。忽地,门外传来竹茹的通传声:“禀夫人,嫣夫人到!” 苏绣茵一惊,朝外喝道:“她来做甚么?” 隔着门扉,赏汝嫣柔婉的声音传了进来:“茵妹妹可是不便一见?” 苏绣茵震了下,迅速看向躺在软榻上的刘丹瑶。吴蓁儿也紧了紧神色,冲苏月楼压低声道:“苏公子,就算要让茵姐姐去坦白,也不宜被人看到这情景!” 苏绣茵也慌忙抓住他的胳膊:“哥哥,我知错了,我一定会去见王爷的,可我不想拖累爹和娘,你给我时间让我想想法子,不能让人看到丹瑶昏倒在我这啊!” 苏月楼握紧拳头,拉开她的手,冷声道:“好,我给你时间,明日我会求见王爷,希望你届时能出现!” “我去,我一定去!”眼下只要支开苏月楼带走刘丹瑶,她便有时间再想法子。 苏月楼不再看她一眼,抱起刘丹瑶,跃窗而出。苏绣茵阖上窗,朝门边走去,应声娇语:“嫣姐姐说哪儿话,不过是与蓁儿妹妹说着话,不知姐姐会来!” 拉开门扉,赫见赏汝嫣挂着淡笑玉立门外,“噢,吴小姐也在么?” 苏绣茵侧身,现出身后的吴蓁儿,笑道:“蓁儿妹妹过来陪我聊聊天,姐姐快请进吧!” 吴蓁儿略欠身为礼,浅笑道:“嫣夫人与茵姐姐有事,蓁儿便先告退了!” “那便不送了!”苏绣茵自不拦她,暗自朝她施了记眼色。 赏汝嫣虽未察觉她们的异样,但对她们的相处甚密不觉多留了分意。送走吴蓁儿,苏绣茵回身坐到案边,笑语:“姐姐前来是有何事?”且不知赏汝嫣可否知晓刘丹瑶来了东园。 赏汝嫣未露异色,“娘娘昨夜染了风寒,传话下来说不必前去东园请安,也不要传出话去,省得传到宫里让皇后娘娘挂心。” 苏绣茵微怔,敛眸转了转眼珠,试探的问道:“怎地突然染了风寒?” 赏汝嫣忧心道:“刘姑娘请了脉,说是五心烦热,又因事吹了夜风,才引起了寒症!” “因事?娘娘是为何事烦心么?”苏绣茵堆起关切。 “我来,一则是想传达娘娘的意思,二则正是想问你可从吴小姐那听到些甚么。”赏汝嫣轻叹,“似乎娘娘是和吴小姐上香归来后,便郁郁寡欢了。” 苏绣茵咀嚼着她的话,攒着眉头道:“倒未听蓁儿妹妹提过甚么。其实,她与我并不怎么亲厚,也只是喜欢南园里的花植,偶来闲坐罢了。王爷可知娘娘为何事不快?” 赏汝嫣暗自观察着她的神色,摇首叹息:“王爷未曾说起。既然你也不知,这事便也不要对外说起。”说着,她站起身,“小郡主和小世子在西园午歇,我不便久留,便先回去了。” 苏绣茵心下一哼,徐长吟能将一双子女交由赏汝嫣照顾,果是信任她。她起身相送,佯作随意的问道:“适才说刘姑娘给娘娘请脉,她回京了么?” “晨间回的京,这会在西园午歇着。”赏汝嫣确实不知刘丹瑶已不在西园,她忽而笑道,“对了,前些时候王爷提起妹妹写了幅字,在我面前夸过数回,能否让我赏赏?” 苏绣茵一喜,“王爷夸了我吗?” “我诓你做甚?”赏汝嫣微笑。 苏绣茵知赏汝嫣并非信口雌黄的人,当即喜滋滋的道:“嫣姐姐稍等,我去取来!” 赏汝嫣一笑,“便谢谢妹妹了。” 苏绣茵回身去取字,赏汝嫣缓缓敛笑,露出高深莫测的神情。 东园悄静,寝卧里逸出药香。 娉望匆匆进屋,步至榻边,“娘娘,王爷去了书房!” 正啖着药汁的徐长吟眉眼不抬,淡淡道:“去便去了,不必告诉我。只他若要回房,便说我睡着,不想受到打扰!” 娉望与罗拂对望眼,迟疑的道:“娘娘,真的要将王爷拒之门外么?”她伺候徐长吟多年,还未见过她这样“任性”过! 徐长吟将药碗递给罗拂,拈帕拭拭唇角,调了个舒适的姿势躺下:“并非拒之门外,而是不想让他见着我心烦,也省了我见着他堵心!” 那边厢,明禄端着茶盏轻步进了书房,小心翼翼的将茶放在案犊上后,垂手退至一旁。朱棣执书阅着,神色平静,瞧不出任何异状,可跟随他多年的明禄仍能觉察出他在生气。他咽了咽喉头,张嘴想说甚么,可还未吐出声,就又犹豫的闭上了嘴。朱棣未抬头,翻了页书,淡声道:“想说甚么?” 明禄忙道:“禀王爷,娘娘似乎病了!” 朱棣倏地放下书,冷目直视他:“什么叫似乎?” 明禄一慌,赶紧道:“因为娘娘并未传大夫,可是罗拂又端了药给娘娘,故而小的如此猜测。” 朱棣表情微变,腾地站起身,大踏步往书房外走去。正卧离书房并不远,他刚到屋外,就见罗拂端着药碗走出来,他登时拢紧眉头,出声叫住罗拂:“怎么回事,娘娘身子不适吗?” 罗拂想掩饰手中的药碗也已不及,只得迎上欠身道:“禀王爷,娘娘昨夜突染风寒,一早便犯晕的厉害。” 朱棣心头微拧,就要推门而入,罗拂连忙拦前道:“王爷,娘娘方服药歇下,吩咐下来不见任何人!” 朱棣凌目一寒,盯着她冷声道:“让开!” 罗拂不由一瑟,明禄一把拉开她,朱棣推门进屋,鼻尖逸开些微药香,他沉步踱至榻前,正欲撩开锦帐,便听徐长吟哑着声道:“我不想见你!” 朱棣撩帐的手一顿,随即挥开帐幔,即见徐长吟侧身对着内榻,给了他一个冷背。他微眯深目,坐在榻边,沉声道:“为何不传大夫?”(未完待续) 第八十九章 南风闵兮何人哀 下 徐长吟冷背相对,懒得搭理。朱棣见状,眉头拢成了八字形,也不再废话,探手别过她的肩,岂料她又紧阖秀眸,摆明是要眼不见为凈。 难得见她如斯孩子气的一面,朱棣不由好气又好笑,“把眼睁开!” “不睁!”徐长吟干脆的回绝。 “你在气甚么?” “妾岂敢生气?怕是多说多错,徒惹您不快罢了!”徐长吟不咸不淡的回道。 “……”朱棣眯紧了眼。该生气的人应是他,该不想见她的也应是他,可先前一听她卧病,他心里的怒意竟一扫而空,连忙赶来探望她。孰料她竟然摆脸色给他看,看来他着实太宠着她了! 朱棣不说话,徐长吟更是惜字如金,室内的气氛不知不觉的有些僵硬起来。陡然,门外传来明诚的禀告声:“王爷,李附马求见!” 李祺?徐长吟颇觉意外,这位临安公主的附马爷,似乎鲜少来府里,今日来找朱棣是有何事幺? 朱棣深深看眼依然闭眸不见的徐长吟,抿紧薄唇为她掖好衾被,起身淡言:“你好好休息!” 待脚步声消失在了门外,徐长吟复睁眸,娉望与罗拂进屋,罗拂歉然的道:“奴婢拦阻不急……” “我听见了,也是我想得不周到,以王爷的脾气岂是你们能阻住的。”徐长吟慢慢拂过朱棣适才触过的衾被,转而道,“去将刘姑娘请来!” 苏府,敬德园。 灯挑明月,满园清雅。 书香墨凝的厢房里,苏月楼倾身轻触刘丹瑶的额头。先前抱她回来后,她便一直昏迷未醒,幸而他略通医理,把脉一瞧,才知她竟染了风寒。 许是他触指的凉意唤醒了刘丹瑶的神智,她低低嘤咛一声,缓缓清醒过来。迷朦睁眸,即见苏月楼关切的凝视着自己。她下意识的弯眼甜笑:“月楼哥哥,你怎么在这?”显见她尚未想起此前发生的事,不过,她话音甫落,就陡地变了脸色,腾地坐起,怒声喝嚷:“苏绣茵在哪?” 苏月楼叹息:“绣茵在王府里,而此处是我所居之处!” 刘丹瑶一怔,环顾四周,满室皆透着苏月楼的清隽之气,这儿显然是他的卧房,而她所卧的,自然就是他的床榻了。两抹红晕咻地飞上了她的脸蛋,但她仍板着脸,冷冰冰的道:“是她让你将来带来的?”陡地,她眉头一攒,不由抚上后脑勺,旋即她身子一震,怒不可竭的大喝,“吴蓁儿那恶妇,我绝不放过她!”话罢,她掀被就欲下榻,身子却是一晃,脚步虚悬几欲不稳。苏月楼赶紧将她扶住,“你头上有伤,身子又染了风寒,不要冲动这一时半刻!” 刘丹瑶咬牙切齿的推开他,大喊道:“难道你仍要袒护她们,继续助纣为虐?” 苏月楼起身从几案上端来温热的汤药,平静的道:“明日我即求见王爷,绣茵也会去,此事明日就能了结!” 刘丹瑶并不领情,怒气冲冲的挥开他的手,药碗“哐当”一声落地摔得粉碎。她冷冷盯着他:“如果真要了结,何需等到明日?你们分明是在拖延时间!怎么,将我带到这里,是怕我去见王爷和娘娘?那下一步是要杀我灭口吗?就像高上云那样!” 苏月楼眼神复杂的看着她:“难道我在你心里,已如此不堪?” 刘丹瑶咬唇,良久才道:“我并非不信你,而是不信她们!” 苏月楼认真的道:“你放心,这次我不会袒护任何人,该承担的,我苏月楼不会推委半分!你身子尚虚,今日就好好休息,明日你可以押着我前去王府!” 刘丹瑶扶栏站起,将信将疑的道:“当真?” 苏月楼苦涩的笑了笑,竖起二指:“从今往后,若我苏月楼知情不具,知恶不举,有违此誓,甘遭五雷轰顶之惩!” 刘丹瑶终于露出了笑容,极是自然的说道:“王爷和娘娘是明理之人,不会错惩何人,也不会牵累何人。如果他们要怪责你,我也会陪你一起承担!” 她直率的表白让苏月楼苦涩的心房霎时填满了一股难以明状的感情,他情不自禁的扶住她有肩,缓缓将她揽入了怀中,嗓音嘶哑的低唤她的名字:“丹瑶,你为何要这么好?” 刘丹瑶趁着还未被惊喜的热潮冲昏头,连忙推开他,“你叫我什么?以前你可都只会干巴巴的叫我刘姑娘的!” 苏月楼哑然失笑,怜爱的抚摸她娇俏的脸蛋:“纵是发乎情,也需止于礼。” “你将我带回房,难道不是大大的逾越了礼数?”刘丹瑶心花怒放,却故意挑眉反问。 “先前情由过急,不得不如此,却是唐突了你!”苏月楼收回手指,终于收敛了心神。刘丹瑶却不悦了,扶额呻吟:“头好疼呀!” 苏月楼赶紧扶她坐下:“我这就命人重新煎碗药来!” 刘丹瑶抓住他的手,嘻嘻一笑:“不必了,我自个就是大夫,服别人煎的药岂不是拂了我的名声?” 苏月楼无奈,“那我叫人送膳食来!” “我不饿!月楼哥哥,你坐着,我有话要问你!”刘丹瑶认真的道。 苏月楼知她要说甚么,依言坐在榻边。刘丹瑶握住他的手不愿放开,盈盈明眸直勾勾的看着他,说道:“你知道绣茵这次做了些甚么吗?” 苏月楼点了点头。 “那么你打算在王爷和娘娘面前如何说?” “如实禀明。”苏月楼闭目,沉声一叹,“前次小郡主之事,我也会如实坦白。” 刘丹瑶又问道:“如果绣茵以苏伯伯和苏伯母的安危来求你,你还会去告诉王爷和娘娘吗?” 苏月楼苦笑:“若非顾忌家父家母,我岂会一再护她?而她不知悔改,这次我若再护她,她永远不会吸取教训,只会一错再错下去,那时带给苏家的灾祸会更大!” “既然你有了这个决定,我定会陪在你身边。娘娘宅心仁厚,且一直很喜爱我,有我求情,她不会为难你的。王爷也很器重你,想来也不会太过惩责你。只是绣茵做了太多错事,于理于法都难让人原谅……” “我知道,无论王爷和娘娘如何惩戒,我不会有半分怨言。绣茵她……也该有此醒悟!” “那好,明日我就陪你去王府!”刘丹瑶喜滋滋的偎在他肩头,丝毫不为或将面临的危难而忧虑。 苏月楼看着她甜蜜的笑颜,温柔的笑了笑。 苏月楼之前为免被人察觉刘丹瑶前来,特意将她安置在了自己的卧房。一对有情人在互表心意后,刘丹瑶终是耐不住身子的不适,回榻躺下。苏月楼命信任的小厮去膳房端了晚膳,为免刘丹瑶风寒加重,特意在参汤里加了治疗风寒的药汁。 在苏月楼的陪伴下,刘丹瑶满心甜蜜的用罢了晚膳。不知是身子疲累,亦或药效使然,她昏沉沉的靠在苏月楼的肩头,迷糊的喃喃道:“如果你不再为王爷效力,那我们就可以行走江湖,我替人医病,你教人读书识字,等赚到钱,就置一间大宅子,将苏伯伯和苏伯母还有绣茵接来一起住。对了,还有我师兄,他什么也不会做,还得给他找个人洗衣做饭才行……” 苏月楼含笑听着她的呢喃,轻柔的道:“你想住在哪儿?” “师父说我命里克水,不能住在水边。我师兄又克木,不能住在树多的地方。师兄就老说,没树又没水的地方,那实在是荒芜的紧,所以他一定不让我跟着他!”说着,她不高兴的嘟起了嘴,“你说他可恶不可恶,我老想着他,他却一点也不顾着我!” 苏月楼失笑。刘丹瑶揉了揉喉头,似乎有些难受,但仍一脸回忆的继续说道:“不过师傅还说了,我和他是相辅相助的缘份,只有两人在一块,就能长命百岁,百邪难侵,所以啊,就算他想丢下我也不……唔!”刘丹瑶陡然抚住嘴,全身发颤,脸色更是刷地变得惨白如纸。 苏月楼一惊,“丹瑶,你怎么了?” 刘丹瑶放下手刚要说话,猛然“哇”地一声吐出了一口鲜血,赤血喷在洁净的衾被上,刺目悚然。紧接着,她捂住肚子,痛苦的喊叫起来,苏月楼惊然色变,伸手欲扶。刘丹瑶却奋力推开他的手,含悲似泣的嘶喊:“汤里,有毒——” 苏月楼惊悸一颤,陡然起身冲到还未撤下的膳肴前,端起将空的参汤,放在鼻尖一嗅,登时骇目惊心的踉跄一步,汤中果然有毒! 旋即,他大步冲到榻边,急切的道:“我并不知汤里有毒,丹瑶,我这就去找大夫!”话罢,他心急如焚的奔出房。房内,刘丹瑶腹痛如绞的打着滚,只觉全身都在痉挛,可彻骨的痛楚掩盖不住有如万针刺心的悲哀痛心。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落在眼角,或着悲痛的泪水,灼人的痛。她哭得声嘶立竭,“我相信你,我相信你,可是你竟然要害我……”(未完待续) 第九十章 南风殒兮佳人绝 上 苏月楼飞掠出园,边对跟来的近身侍仆急声吩咐:“将膳房所有人带来,不许任何人踏进后厨,也不得惊动老爷和夫人!” 侍仆面有茫然,可见苏月楼不复平素的从容逸态,知事态紧急,赶紧往后厨跑去。苏月楼脚不停歇,一撂袍裾,大步踏出了府门。 刻余不到,心急如焚的苏月楼带着大夫匆匆赶了回来,刚到园外,侍仆就迎上来压低声禀道:“少爷,刘姑娘方才从园里离开,小的拦也拦不住!” 苏月楼身形一晃,陡地一拳砸在乌漆门扉上,登时血涌如注。侍仆吓了一跳,正要让大夫给他医治,苏月楼却已大踏步朝府外奔去。 夜透微雨,衬着练月,银丝如帘。 挑着灯笼的檐廊前,刑子游拿着个大蚌壳,正在冒雨接着雨水,就听他嘀咕不休的说着:“什么方诸取露于月即可趋蜮羣,难不成拿大蚌壳接水就成了仙……” “呯”地一声撞门剧响,打断了他的嘀咕。他迅速放下方诸,警惕的朝前院奔去,同时肃声大喝:“什么人?” 喝声刚落,赫然就见披着银月的雨帘里闯进抹踉跄狼狈的熟悉身影,他登时一惊,“丹瑶,你怎么了?” 刘丹瑶捂着腹部,抬起一片乌紫的脸蛋,朝他勉强露出了抹比哭还难看的笑,旋即身形一软,就往地上摔去,幸而刑子游身手矫健,一个箭步上前抱住她软倒的身子,惊的骇急道:“究竟出了何事?” 刘丹瑶张开嘴,可还未说话,就“哇”地吐出了口血水,将衣襟染得赤色殷然。见到他后,她的心神终于松懈下来,可这一松懈,让她的身体虚弱得更快,再也撑不起身来。 刑子游大惊失色,一把抱起她,就往外走:“我立即带你去找大夫!” 刘丹瑶却虚弱的抓住他的手,颤巍巍的道:“是、是断肠草的毒,大夫治、治不了,抱、抱我回房!”先前她将那碗参汤喝得一干二净,等她察觉有异时,毒性已经汹涌发作。尽管她催吐出部分汤渍,但是身边没有丝毫施治的药物,不消多时毒性即已蚀入骨髓。她知,她已活不成了!可是,就算是死,她也不愿死在让她被背叛之地。而在这世间,她能留恋的,就只有他了! 刑子游一听,连忙道:“是了,你的药箱里有解毒的药!”那只药箱里有刘丹瑶悉心练制的药,从来是她走到哪,药箱就在哪。如今她中毒而回,究竟是发生了甚么事?他焦虑的思索着,一边迅速将她往厢房抱去,一脚踢开房门,也无暇燃灯,径而将她放在榻上,转头连忙点火找药箱,可是满屋哪有药箱的影子? 榻上,刘丹瑶气息奄奄的吐出声音:“药、药箱在燕王、燕王府……” 刑子游当即就要朝外冲去:“你先等着,我去取药箱!” “不、不要去!师、师兄,陪在、陪在我身边,我就、就要死了……”刘丹瑶忍住剧痛,挣扎着就要下榻。 刑子游慌忙回身扶住她,既急且惊的大声道:“别胡说!你不会死的,师父说过,只要我们在一块,就能百邪不侵、长命百岁。你看,我就在你身边,你绝对不会死!你告诉我,是谁害的你?是谁胆敢这么对你?我绝对不放过他!” 泪水滑下了刘丹瑶的眼角。这世间,最在乎她的人,只有他了啊!曾经占满她心房的人背叛了她,让她肝肠寸断,远胜剧毒带来的彻骨之痛,如果她没有那么喜欢苏月楼,如今她也不会将痛苦带给她最亲的人。 “师兄,好黑啊!”她像个孩子般抱紧他的手,全身不停的颤抖着,“我好冷啊!” “丹瑶,你撑住,我带你去王府!”刑子游见状,惊惧万分,打横抱起她就往外冲。 “当心,要当心,娘娘!她要害你!师兄,要当心,王府里有坏人,我们去打坏人!”刘丹瑶显然已神智不清,兀自喃语。刑子游心知越来越不妙,几乎脚不沾地的就往院门疾去,刚踢开院门,猛地就与一名撑着青竹伞的女子撞在了一起。 “刑公子,这是怎么了?”那女子打伞下探出首,赫然竟是吴蓁儿。 刑子游时常出入王府,自也认得她,虽有些意外她怎会来此,可当下岂顾得寻问,匆匆回了句:“丹瑶受了伤,我要送她去王府!” 吴蓁儿忙将伞撑在刘丹瑶身上,边关切的道:“我乘了马车出来,快上马车!” 刑子游一喜,连忙道:“多谢吴小姐!” “刑公子,客套便免了,快些抱刘姑娘上马车吧!”吴蓁儿脸上的担忧可谓真挚已极。 刑子游感激的看她一眼,将已气若游丝的刘丹瑶抱进车厢。幽黯夜幕之中,吴蓁儿得意而冷酷的勾起了朱唇。 马车在街上飞驰,不多时便到了王府,刑子游抱起刘丹瑶飞掠下车,就往王府内闯去,幸而门侍皆识得他,且也看出他抱着的正是极受王妃喜爱的刘丹瑶,忙将他往府内迎去,边关切的询问:“刑爷,刘姑娘怎么了?” “速请通传王爷,刑子游请王府太医为舍师妹医治毒症!”刑子游边说,边朝东园奔去,因他知太医到东园最为便捷。 门侍听罢,知事态紧急,赶紧前去通禀。刑子游疾奔至东园外时,朱棣已闻讯而出,徐长吟也在罗拂和娉望的搀扶下匆匆前来。众人一见满脸紫乌且似已出气多过进气的刘丹瑶,莫不是大惊失色,徐长吟更是慌忙上前,惊异问道:“丹瑶出了何事?脸色怎会如此?” 朱棣一边示意明禄速去请太医,一边道:“不要多说,先将她送到厢房去!” 刑子游急道:“不知丹瑶的药箱在何处?” “在我的房中!”早上刘丹瑶替她诊脉后,便随赏汝嫣去了西园,尔后她思及一事,便派人请刘丹瑶到东园来。余后,却是赏汝嫣带着刘丹瑶的药箱前来,并告知她刘丹瑶已经不见了一个下午,不在西园,也不在府里,恐是出了府。这前后不过数个时辰,怎料得再见时竟是这等情景! 不待徐长吟吩咐,罗拂已迅速回屋去取药箱,而此时刘丹瑶也已被送入了厢房。朱棣在外寝负手驻足,徐长吟正欲走进内寝,却被他一把拉住,不待她抗议,他已解下披风披在了她身上,继而转身退开,不再理会她。 徐长吟顿觉无言,可这会也没甚心思与他计较,拢紧披风疾步走进了内寝。刘丹瑶衣衫湿漉,青丝和脸上皆是雨水。徐长吟不由心疼,拈帕替她拭干脸上的水珠,可方一碰到她的脸,徐长吟登时一惊,旋又颤着指尖缓缓探向她的鼻息。触指无息!徐长吟脸色刷地变得苍白,身形一颤,险些站立不稳。娉望见状,连忙也凑前探起刘丹瑶的气息,一触之下,顿时失声惊叫:“娘娘,刘姑娘她、她……” 内外寝并不远,她这一叫嚷,正在外寝接过药箱的刑子游霍然一震,立时拔腿冲进内寝,一眼即见徐长吟泪水潸然,他踉跄一步,瞬间又冲到榻旁,瞪大眼看着一动不动的刘丹瑶,像是怕打扰她似的摇了摇她的胳膊,轻轻说道:“丹瑶,别睡了,师兄不识药,你还没告诉我哪一瓶是解药!” 这时,太医急步赶了来,朱棣沉声吩咐:“务必查出刘姑娘所中何毒!”尽管他未入内,但内间的动静不异告诉了他结果。 太医尚不知情况,但也不敢耽搁,穿帘入内,顿见徐长吟泪流满面,神色不尽哀伤。他匆匆向徐长吟施过一礼,连至榻旁,娉望赶紧将仿佛僵硬住的刑子游拉到一旁。太医低头才看一眼,即知不妙,连忙诊脉探息,施针按穴,连串功夫下来,刘丹瑶依然毫无反应。太医沉重的叹了口气,向徐长吟深揖而禀:“娘娘,刘姑娘已经梨花玉殒!” 听到太医确凿的话语,徐长吟反而没有了表情。她缓步走到榻旁,握住刘丹瑶的手,低头凝视这张再不见笑容的脸,眸光木然。忽地,一双温厚的手掌扶住了她的肩,将她揽进了怀里。她轻轻一颤,终于泪如泉涌,失声痛哭起来:“她还这么年轻,她有那么多抱负,为何会这样?”为何与她交好的人总不长命,谢临清如此,如今刘丹瑶也是如此? 她一哭,房内顿时一片哀泣之声。 “早上明明还好生生的,怎么到了晚上就去了!”娉望和罗拂声泪俱下。刘丹瑶时来东园,其性又开朗直率,与她们也素来交好,她们如何不悲伤? 朱棣抱紧徐长吟颤抖的身体,轻抚她的背,并示意明禄明福将僵直不动的刑子游带出去。 东园的动静很快惊动了赏汝嫣和苏绣茵等人,披衣赶来后,得知刘丹瑶竟然暴毙了,无不震惊。 朱棣将徐长吟交给赏汝嫣照顾,沉眉肃颜的走出房,太医立即趋前禀道:“刘姑娘所中的是断肠草之毒,毒蚀心腑,又延误了施治时机,以致回天乏术!” 朱棣眯紧眼,“此物可易取得?” “断肠草有数种类别,下官无**断刘姑娘所中之毒是乌头还是大戟,亦或野葛之类。这几种毒药,有易得的,也有不易得的。”(未完待续) 第九十章 南风殒兮佳人绝 中 正说话间,明福匆匆前来,低声道:“王爷,刑公子离府了!” 朱棣拢眉,但并未多说甚么,挥手示意他退下,又继续问向太医:“有何法可查出属于何类之毒?” “一法剖尸取毒,二法取得刘姑娘服药之物,或有所得。” “查出所具何毒是其一,另需尽快弄清丹瑶出府去了何处!”些微嘶哑的嗓音蓦然传来,却是徐长吟在赏苏二姝的搀扶下走了出来,“丹瑶午后出府即未归,却未带走随身药箱,久出不归而不知会并非她的个性。我认为,她在府中便出了意外!” 赏汝嫣接言补充:“妾身向娘娘禀告过后,随即召侍卫询问,并未有人看见刘姑娘出府!” 朱棣皱紧眉头,看着颤颤巍巍的徐长吟,她原就是一脸病容,眼下脸色更是苍白已极,可尽管如此,她的眼神却坚毅肃穆无比。他无声一叹:“依你们所言,是有人挟持她出了府,进而加害了她?” “不错!”徐长吟握紧手掌,眸中透出寒意。刘丹瑶性情直率,又慈心善肠,并未听说她遭到甚么人的怨恨,竟被这般害死! “明峰,速彻查府中上下,务必查清刘丹瑶离开西园后去了何处!”朱棣迅速吩咐,神情冷厉。如果刘丹瑶真是在燕王府出的事,那么实在是有愧刑子游,更显露了燕王府守备之松懈。 扶着徐长吟的苏绣茵背上爬满冷汗,幸而夜深光黯,无人察觉她惊慌的模样。此刻,她对吴蓁儿的怨忿可谓是达到了顶点,她着实没料到吴蓁儿竟然如此狠辣。原先,她听其话,让兄长带走刘丹瑶以议后策。吴蓁儿说只要暂时让刘丹瑶开不了口便可,并让她说服双亲,务必不能让苏月楼离开苏府半步。她此前还怀疑其所谓的开不了口是何意,如今倒是全明白了,更明白自个是被狠狠的摆了一道。刘丹瑶与高上云不同,不仅与她相识多年,苏月楼对刘丹瑶更是有着几分情意。她实在不敢想象苏月楼知道后会发生甚么事,毕竟此前她暗害徐长吟一事已经惹怒了他,而如今刘丹瑶可说是间接被她害死的……越想,她越是心乱如麻,掌心的冷汗竟渗过了徐长吟的衣袖。徐长吟略有所觉,微自侧首,不期然瞧见她慌乱无措的模样,心头一沉。难道刘丹瑶之死,与她有干系? 幽月凄凄,街巷清冷。 雨虽停歇,院中地上依然湿漉漉的,刑子游却毫无所觉的席地坐着,拼命往嘴里灌着酒。然而,酒精的刺激无法抹去脑海里那张巧笑倩兮的娇容。他和刘丹瑶自幼便被师父收养,一起长大,一起习艺,从未分开。尽快不时打闹,但他们之间的感情已无胜真正的兄妹。曾经,他们约好出师之后,一起行走江湖、悬壶济世,就连遇到了苏月楼,她依然不改这个初衷。可是如今,他再也听不到她笑声,看不到她的笑脸…… 半掩的院门旁,吴蓁儿静静望着神情哀戚而落寞的刑子游,轻扯唇角,缓步踱上前去。可直至走到他背后,他却像似浑无所觉,继续大口灌着酒。吴蓁儿换上哀伤的表情,轻轻蹲下身,按住他拿酒壶的手,柔声道:“刑公子,人死不能复生,你若一直如此,丹瑶妹妹……泉下也不会安心的!” 提到刘丹瑶,她心里总算有了些许愧疚。其实,她原本并未打算下毒手,只想让刘丹瑶吃点苦头,无暇管闲事。当初她在周王府小住,偶然在药园得到几味药,其中便有这断肠草研治的药粉。她虽知此物有剧毒,但又听药园的药童说,只要剂量少,并不会危极性命。怎奈她下药时过于匆忙,不小心将药粉全丢进了参汤里,想换过来又已没有机会。于后,她守在苏府外,看到刘丹瑶毒发逃出,本想着她若去燕王府便将她强行带走,怎料她最后回到了此处。又未隔多久,她便看到刑子游将刘丹瑶抱了出来,那时她约莫已肯定刘丹瑶必已无救。纵然心中有些忐忑不安,但她更多的竟然是松了口气。只要刘丹瑶不多嘴,苏月楼也无法多管闲事的话,她就能继续慢慢的除掉徐长吟这个眼中钉! 刑子游木然的侧首看了她一眼,继续大口灌着酒。吴蓁儿抿了抿唇,“虽然现下不宜说这么,但是我想事关丹瑶妹妹玉殒之事……” 但听此言,刑子游猛地一震,一把抓住她的肩头,大声道:“你知道是谁害死了丹瑶?” 肩胛被抓得生痛,吴蓁儿忍耐着说道:“既然刑公子知道丹瑶妹妹是含冤而死,又怎能只顾在此喝酒浇愁?” 刑子游狼狈的抹了下脸,腾地丢开酒壶,“好,你告诉我,你究竟知道些什么?”丹瑶临死前说的那些话,一遍遍在他耳边回荡,可是并没有一句告诉他是谁害她如此!他也想不通丹瑶究竟遇上了什么事,以她的医术,又怎会被人下了毒? 吴蓁儿站起身来道:“此处说话不方便,进去再说吧!” 刑子游一声不发,大步进了厅堂,燃起灯烛,当烛火映亮满堂时,他握紧拳头,一字一字的道:“告诉我,究竟是谁将丹瑶害死的!” 吴蓁儿定定的站在较为阴暗之处,缓缓道:“如果我说,就算你知此人是谁也报不了仇,你还想知道吗?” “是谁?”刑子游大喝,脸上悲伤与愤怒交织,“就算是皇帝,我也要替丹瑶报仇!” 烛光未能照出吴蓁儿脸上的表情,只听她说道:“此人你数刻之前即已见过,就在丹瑶妹妹的尸身旁,假惺惺的装出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也正是她,说出让丹瑶妹妹无法自救的药箱在她房中……” 刑子游浑身大震,朗目暴睁,“难道你是指燕王妃加害了丹瑶?” “难道你就不曾疑惑,为何丹瑶妹妹会在王府中毒,为何她会将药箱落在东园,我又为何会来此?”吴蓁儿踏前一步,继续说道,“我正是奉王妃之命,前来查探丹瑶妹妹是否毒发!”(未完待续) 第九十章 南风殒兮佳人绝 下 刑子游脸色骤然涨得铁青:“言下之意,你也是同谋了?” “我是在丹瑶妹妹出事之后才推断出个中原委。”吴蓁儿咬紧朱唇,“一个时辰前,娘娘忽然吩咐我悄悄出府,前来此处探望丹瑶妹妹。那时我便觉得奇怪,可是娘娘一直甚为关心丹瑶妹妹,我便也未曾多想。岂知,一至此才知丹瑶妹妹身受重伤。随后回到王府,我先行去向娘娘禀告,却听到娘娘冷笑着说‘死了就好,看来这药很是有效!’我大为惊诧,随即又听娘娘吩咐罗拂将几样东西拿去烧了。而一见那些东西,我便明白了丹瑶妹妹遭此横祸的原因……” 随着她的解释,刑子游的脸色越来越骇人,耳边回响起刘丹瑶的话:当心,要当心娘娘!她要害你!王府里有坏人! 他猛地握紧拳头。原先他即疑惑丹瑶何出此言,碍于那时情况紧急,无暇细问。适才他更是一直在思索这句话,尽管丹瑶那时已神智不清,言语断断续续又语焉不详,可他始终觉得蹊跷。如果丹瑶当时并非糊言,那么如今看来,她就是在告诉他,王府里的坏人、加害她的凶手,正是当今燕王妃徐长吟! 刑子游从牙缝中迸出声音:“为何是她?” 吴蓁儿直视他的双目:“因为她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王妃留她不得!” 刑子游强行克制住满腔炽怒:“丹瑶看到的究竟是何物,你又为何要告诉我?”这其中,惹人疑虑之处并不少。徐长吟素来厚待丹瑶,丹瑶究竟是看到何物而引来杀身之祸?而丹瑶与吴蓁儿并不算熟,且她与徐长吟又是金兰姐妹,于情于理都不可能来揭发徐长吟。 “尽管我与娘娘算得一家人,可是丹瑶妹妹如此纯真善良,我实在不忍心见她就此含冤离世。其实,娘娘会这么做,也是被逼无奈。一步错,步步错,才会酿成这等大错!”吴蓁儿不乏痛心之态,“如若丹瑶妹妹未去探望娘娘,如若她未曾见到那几样东西,也不会有这种结局……”以徐长吟的为人,要让人相信她为恶不善实有不易,故而以迫于无奈为由,反倒更能取信于人。 刑子游眼神更厉,“究竟是何物?” 吴蓁儿隐有踌躇。 刑子游已经冷静了下来,“吴姑娘,丹瑶是我最后的亲人,她被人害死,这个仇我一定要替她报,无论这个仇人是谁,我一定不会放过他!如果你担心会惹来灾祸,那么大可离开!” 吴蓁儿咬住朱唇:“我并非害怕,只是光凭我一己之言,并无证据能证明,你听来何用?” “有没有用处,我自会论断,只请吴姑娘能够据实相告!” “好,我说!”吴蓁儿深吸口气,“丹瑶妹妹所看到的,其实是娘娘和袁珺私通款曲的情信!” 刑子游浑身一震,“你说什么?” “当年袁珺向娘娘提亲,却遭到皇后阻拦,皇上才给王爷和娘娘指了婚。其实娘娘与袁珺互有情意,后来娘娘虽嫁进了王府,却与袁珺一直藕断丝连。前几日,娘娘无意间将袁珺送来的情信掉在东园,被王爷看到,后来娘娘虽及时取回了信,但也引起了王爷的怀疑。这几日,王爷都未踏进东园,更是已在暗中查究此事。娘娘一直担心事情败露,届时不仅会使徐家蒙羞,更失去燕王妃之位!” “所以,你推测丹瑶是看到袁珺和王妃的信,王妃恐怕东窗事发,因此起了杀机?”刑子游的脸色越来越阴鸷。 “依据娘娘前后的言行,应是如此!” “那好,还请吴姑娘能够和我去向王妃当面对质!” “不妥!因为这些全是我的推断,并无实质的证据,如果贸然前去对质,娘娘定然可以推得一干二净。那几封也已经被烧掉,更是蛛丝难查!”吴蓁儿劝阻道,“其实,我们只要暂且按捺不动,王爷那里必然也会继续查究下去。只要王爷查出王妃私通的证据,届时我们便可与她对质!” 刑子游猛然一拳砸向桌面,登时将坚硬的楠木桌砸出了个洞,显然是愤怒到了极致。 剧响吓了吴蓁儿一跳,看到他的手已经溢出血来。她佯作关切,赶紧掏出帕子按在他的手背上,柔声劝慰:“你何苦如此?要报仇也不急在一时,老天终归会让恶人恶有恶报的!”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她知自己如今已罪孽深重,但既然已经走出这一步,就没有回头路给她走。 刑子游双目赤红的看向她,咬牙指责道:“你是她的义妹,既然知她为妇不端,为主不德,为何不拦阻?” 吴蓁儿自嘲似的苦笑:“你可知她为何认我为义妹?她一直以为我企图嫁进燕王府,企图瓜分王爷对她的宠爱,才会出此手段。她何曾将我当做妹妹、当做家人看待过?我会知道她与袁珺的私情,不过是她为与袁珺私会,借词带我去上香,才会被我察觉。王爷拾到信后,是我告诉她,她才能及时取回信,可也由此被她戒备起来,好几回都在试探我究竟知道多少。如果我名义上不是她的妹妹,而她又无法肯定我到底知道不知道,我或许会步上丹瑶妹妹的后尘!”她并不担心刑子游去查,毕竟知道此事的,除了朱棣、徐长吟,便只有袁珺与她了。他不会向朱棣和徐长吟质问,袁珺那儿更无需虑,因为做为“奸夫”的袁珺,所说之言必定是否认,而眼下刑子游定然不会相信他! 饱含隐忍与委屈的话,听着不免令人同情。刑子游果然有所动容,或许是因她几欲会与刘丹瑶有着相同的劫难吧! “吴姑娘,多谢你能相告。余后之事,我会自行处置。不过,我劝你不如离开京城,留在燕王府里,对你并无益处!” “我明白。不过,我想等丹瑶妹妹安葬过后,再打点回乡之事。”吴蓁儿眸中浮起泪光,“我虽与丹瑶妹妹未曾深交,但一直敬佩她的为人,就让我送她这最后一尘吧!” 她的话让刑子游心头一暖,“我这就去接丹瑶回来,再送她的棺椁回青田!”他原打算明日去燕王府接回丹瑶的尸身,但既知害死她的人就在燕王府,他断然不能再将她留在那里! “若有何需要帮忙之事,你尽管开口,我也想为丹瑶妹妹尽点心!”她嘴上说着,心中则暗忖道:刘丹瑶啊刘丹瑶,我会请上一群和尚道士,好好替你超度。尘归尘,土归土,既然你命该如此,也就不怨我了!(未完待续) 第九十一章 南风魂兮隔音尘 上 燕王府一片沉寂肃穆,正因深受刘丹瑶暴毙的影响。朱棣和徐长吟本想为刘丹瑶办个隆重的丧礼,怎奈刑子游坚持将她的遗体带走。朱棣得知他要将刘丹瑶送回青田县安葬后,派了数十人随行打点。而若非身份和身子不允,徐长吟定然会随他同去。燕王夫妇待他们师兄妹,真的不可谓不心诚意厚了。 南园里,苏绣茵脸色难看无比的看着一派悠闲的吴蓁儿。吴蓁儿拂了拂茶沫,淡睨她眼:“怎么,我脸上长了花么?” 苏绣茵闻言冷笑:“是啊,长了好大一朵食人不吐骨的花!” 吴蓁儿倒也不气恼,颇是讥嘲的一笑:“我脸上若是长着食人不吐骨的花,不知茵姐姐脸上生的又算什么?” 苏绣茵勃然大怒,拍案站起:“我问你,此事明明无需做绝,你又为何要对刘丹瑶下这种毒手?” “我若说是意外,你信是不信?或者该说是天要亡她,才害我失了手!”吴蓁儿冷冷一笑。 苏绣茵难以置信的瞪住吴蓁儿,她原以为王君撷已经是心狠至极,没想到年岁尚轻的吴蓁儿竟然更“胜”一筹。 吴蓁儿看腻了她指责的眼神,不耐烦的道:“好了,你不必扮得一脸无辜!别忘了,是你告诉了我苏府的暗道,我才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潜进府,这事你也脱不了干系!” 苏绣茵气得银牙直咬:“我是瞎了眼才相信你!”从出事到今日,她一直提心吊胆,总感觉事情很快就会被揭穿开来,而吴蓁儿倒好,气定神闲的仿佛事不关己! 吴蓁儿冷哼:“不管是明眼还是瞎眼,我们现在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我若出事,你也难逃!刑子游那里我已经稳住,剩下的就只有你那位好哥哥了!” “怎么,难道你想连我哥哥也一并毒死?”苏绣茵讽刺道。 “我若要毒死他,当时就不会只在给刘丹青的汤里下毒了!”吴蓁儿懒再与她纠缠,站起身道,“我来只是要告诉你,我会陪同刑子游前去青田县。王爷已经开始着手调查刘丹瑶中毒之事,不过只要让你那位好哥哥闭紧嘴,我们就甚么事也没有。否则的话,我要是出事,你们苏家一个也逃不掉!” 她的威胁令苏绣茵气得直发抖。吴蓁儿没等她咆哮,已经款步朝外走去,边道:“虽说你爹将你那哥哥锁在了府里,不过,你可别掉以轻心,尽快让他改变心意吧!我可不想让事情最后败在他身上!” 珠屏幽掩后,赏汝嫣轻吐兰香,将药汤吹凉了些许,方端给徐长吟。徐长吟脸色苍白,恹恹的倚在榻上,疲惫的道:“丹瑶将药箱落在西园,即是不曾打算走远。府里头,她最常去的除了我这便是北园,若说她去了北园散心,断不会无人瞧见。”北园如今多有人在照料着那几分稼穑,有时比起其它园子更为热闹。 “府里一直守备森严,想将刘姑娘这样个大人带出府,绝非易事。况且能神鬼不知的离府,此人对府里的情形必定万分熟悉!” “故而,此人或许就是王府中人,或者是与王府深有牵系的人!”徐长吟顿了顿,“你可记得那日丹瑶看到那封伪造的信后是何表情?” 赏汝嫣颔首:“似乎颇为诧异!” “我在想,或许她知道那信是何人伪造的!”徐长吟垂眸搅动幽黑的汤汁。 赏汝嫣端详她的神情,轻言:“其实,娘娘心中已有疑心之人,是吗?” 徐长吟不语,良久才道:“蓁儿何时开始与茵夫人亲近的?” 赏汝嫣怔了怔。徐长吟不待她答,便已继续说道:“我记得是袁珺写信的前两日……” “难道娘娘您认为是……” 话未说完,罗拂忽地紧着眉头进来,手捧卷轴。她行至榻前,禀道:“娘娘,袁大人派人送来一幅画!” 徐长吟略讶,赏汝嫣起身将画取过来,缓缓展开,便见卷上画着个穿缥衣、婢女打扮的女子,脸蛋略显圆润,额角有颗黄痣,手中拿着封书信。徐长吟立时明白过来,画中女子正是当日将伪造书函交给袁府书童砚池之人。随画送来的还有信,徐长吟拆看阅罢,信中大意是为此女身段不高,带着吉安府的口音,他正派人在京中搜寻。另得知她抱恙,请她务必安心调养,切勿劳心伤身。 赏汝嫣也看到了信,轻抿殷唇:“娘娘,这信还是不让王爷看到为好。”朱棣如今对袁珺是敏感得很,若让他知袁珺如今还与王妃有信函往来,尽管是为正事,但看到这溢满担忧之情的信,少不得又会不快。 徐长吟露出苦笑。赏汝嫣又道:“若是找到这名女子,便有了证据!” “恐怕没这么容易。若是我,明知是与燕王府和将军府做对,断不会在京师找人送信,这样太容易被查出了。” “依娘娘之意,这女子并非京师之人?” “如果这女子是短暂逗留在京师,在送完信后,就能立即离京。而只要离开了京师,天下之大,再要寻找,绝非易事,这指使者的心思倒不可谓不细!”徐长吟又咳嗽起来,她将画卷起,乏力的吩咐罗拂,“你亲自去趟明威将军府,告诉袁大人,说在京中搜寻恐是无果,不如前去吉安府,或有收获!” “是!”罗拂忙衔命退下。 行进的马车里,朱橚一脸惋惜的叹道:“好端端的人竟然说没就没了!唉,这自古红颜多薄命,可叹她芳华正盛,又有一身好医术,实在是可叹啊!” 朱棣沉声道:“刑子游今日就会送刘丹瑶的棺椁离京,在这之前,我要你检测出她究竟中的是何种断肠草之毒!” 朱橚不置可否:“就算知道是哪种毒,最多也只能查出毒从何处得来,还不如先查明她究竟是什么时候离开燕王府的,或者有无人看到她被绑到了何处!” 朱棣眼神更沉了,半晌才道:“你可记得,月前你说过药园里丢失了几味药,其中有一味是用乌头所治的毒药?” 朱橚嗖地睁大眼,嚷道:“四哥,难道你怀疑刘丹瑶中的毒药,就是从我的药园里遗失的?难道你不觉得牵强?用乌头治药的可不止我一人,你可别怀疑是我害死了刘丹瑶吧!” 朱棣皱了皱眉,“少胡说!这两件事不免过于凑巧,如果能证实刘丹瑶中的是乌头毒,那么下毒之人或许就是窃走你的药之人!” 朱橚有些紧张的咽了咽喉头,“可是我还告诉过你,当日拿走乌头药的可能就是蓁儿!” 朱棣神色阴晦,不置一语。正因他记得朱橚当日提到过吴蓁儿,所以他才更加要确定刘丹瑶中的究竟是不是乌头毒! 车厢里的氛围沉肃得让朱橚有些郁闷,他撂开帘子,朝外张望。骤然,他脱口呼道:“四哥,那不是四嫂身边的婢女吗?怎么进了明威将军府?” 朱棣一怔,迅速朝外望去,果见罗拂正往明威将军府里走去,而在前引路的竟然就是袁珺。他的表情倏地森冷起来,朱橚打了个寒颤,赶紧放下帘子:“四哥,你怎么像要吃人似的?难道你们府里的丫头不能到别府串个门子?” 朱棣阴着脸,并不理会他。幸而马车行驶的甚快,不多时便到了刑家。 屋檐下挂着白灯笼,一派凄哀之气。门前有七八个正在准备护送棺椁事宜,见到朱棣与朱橚连忙行礼,朱棣询问一番后,和朱橚走进了屋里。 刑子游穿着丧衣,英朗的脸上尽管很平静,可明眼人都瞧得出他眼里的哀痛。棺椁尚未合棺,朱棣敬香过后,负手上前,静静俯视着容貌依然姣好的刘丹瑶。纵是难露情绪如他,想及她生前种种,也不禁流露出些许感伤。 刑子游站在他身侧,低声道:“丹瑶曾说过要永远陪伴师傅,如今她倒是如愿了!” 这话听着戏谑,可谁也笑不出来。朱棣按住他的肩头,“诚意伯对我有恩,你和丹瑶姑娘更是对我多有相助,你和丹瑶姑娘之事,我朱棣不会弃之不管!这件事,我会查到底,定会还她一个公道!” 刑子游意味不明的笑了笑:“公道,或许并不易还!” 他的话让朱棣略觉异样,这时朱橚走上前来,暗自向朱棣点了点头,手中握着一物塞进了袖囊里。朱棣看他一眼,又问向刑子游:“丹瑶姑娘临终前可曾说过什么?” 刑子游脸色黯淡了几分:“她回来时神智已经不大清楚,并未说什么。” 朱棣看了他片刻,终未再问什么。 曲院水流花謝,风白渡水香。佳景本如屏画,奈何敬德园上下却毫无闲逸之态,莫不低头顾自忙碌,不敢朝铁锁闭户的主屋望上一眼。 苏夫人忧心忡忡地走入园中,身后跟着两名提食盒的婢女。看着窗牖紧闭的主屋,她保养得宜的脸上又添了几分疼惜,连声吩咐:“快将门打开!” 一名婢女连忙上前打开了锁,苏夫人亲自拧起食盒,提步入内,张口呼唤:“楼儿,娘做了你最喜爱的玉糁羹,快些趁热吃了吧!” 帘帷高轴后,毫无声响。苏夫人叹了口气,朝内室行去,边道:“楼儿,娘知你爹将你锁在屋里有欠妥当,但你爹也是想让你冷静下来,不要因一时冲动而酿下大错。唉,娘也不知绣茵那丫头怎会如此糊涂,可是她终归是你的妹妹啊!楼儿,你听见娘说的没有?”(未完待续) 第九十一章 南风魂兮隔音尘 中 苏夫人绕至画屏后,霍地一怔,左右环顾,竟是空无一人。她心中一突,提高了嗓门:“楼儿!楼儿!” 一名婢女忽然冲进内室,急嚷着禀告:“夫人,夫人,少爷留了封书信在桌上!” 苏夫人脸色一变,“快拿来!” 婢女忙将信给了她,苏夫人慌忙拆开信,甫看罢一行,眼前就陡地一黑,两名婢女及时扶住她,她却急怒攻心似的大喊:“快!快去告诉老爷,让他赶紧去燕王府拦住少爷!” 婢女不敢耽搁,迅速朝外奔去。苏夫人抖着手,勉强将信看完,踉跄几步,坐倒在椅上,痛心无比的泣道:“儿啊,你这是要让苏家家破人亡啊!” 高卷的绣帘后传出阵阵咳嗽声,朱棣步履微顿,表情隐露怜惜。他提步走进内寝,即见徐长吟正掩唇咳个不止,神色难受至极。他坐到榻边,伸掌轻抚她的背,皱眉问道:“你那两个丫头呢?” 徐长吟疲惫的喘息着,“我让娉望去西园看看炽儿和淮真。” “罗拂在哪?” 徐长吟看他一眼,“我有事吩咐她出府去办了。” “何事?”朱棣淡淡问道。 徐长吟顿了顿:“是去魏国公府向我娘问张治风寒的药方。”若如实说出她派罗拂去找袁珺,或将袁珺送来的东西给他看,他看到信少不得又会不快。就算他不会误会,并帮她去找人,也违背了她的意愿。此事,她想自己解决,以还清白! 对她的睁眼说瞎话,朱棣仍然神态冲和:“那么,途经明威将军府时,应是我看错了人!” 徐长吟一愣,旋即知道不妙,难怪他会特意问起,原来是早看到罗拂进了将军府。她有些尴尬的欲解释,朱棣却站起身,淡漠的道:“请王妃好好养病,本王就不妨碍你歇息了!” 徐长吟心头一慌,伸手欲抓住他的衣袖:“你听我解释,先前袁大人送来一幅画……” 朱棣忽地微微一笑:“原来袁大人又送了相思之物来,不知王妃又回赠了何物?” 徐长吟的脸色苍白起来,缓缓收回手。尽管她瞒着他不对,但他对她的误解和不信任依然这么深。她垂眸掩住黯然,平静的道:“王爷慢走,妾身便不送了!” 朱棣握紧手掌,冷冷看她一眼,旋踵大步离去。 朱棣面无表情的踏进香卧,赏汝嫣正临案著画,见到他进来,连忙将一张白绢遮在了画上。朱棣掠目瞟见,拧眉道:“在画什么?” 赏汝嫣见掩饰不住,无声一叹,将放在一旁的卷轴捧到了他面前:“是在临摹这幅画。” 朱棣扫眼画,“为何要临摹?” “此女是导致王爷误会娘娘的帮凶之一,妾身想多画些,以便派人搜寻!”赏汝嫣抬首观察着他的表情,“当日送伪造信给袁大人的,就是这名女子!” “此画是袁珺所绘?”朱棣自未忘记徐长吟适才说过袁珺送了幅画来。 赏汝嫣轻轻颔首,尔后便将袁珺提供的线索如实说出。 朱棣听罢,神情讳莫的丢开画像:“此女已被押解回京!” 赏汝嫣一怔,忽而轻柔浅笑:“其实王爷一直相信娘娘的清白,是么?” 朱棣看她一眼,并不言语。赏汝嫣婉婉又道:“您何不与娘娘言明?娘娘近来一直郁郁,您心里也不舒畅,如此下去误会恐会越来越深!” 随着她的言语,朱棣眼前浮现徐长吟黯然的容颜,抿紧了嘴唇。他确实相信徐长吟不会不守妇德,查清事由也是想还她清白。可是,只要想起袁珺对她的情思,从她嘴里听到袁珺的名字,想起她刻意隐瞒他,他就会烦躁不已,连引以为傲的冷静自持也一扫而空,不知不觉的就会在言语态度间伤到她! “王爷,苏公子求见!”门外响起通禀声。 朱棣的神情倏地沉冷下来,赏汝嫣忧心说道:“苏公子可是已知刘姑娘之事?” 朱棣并未应声,缓步走出香卧。 雅厅里,苏月楼脸色憔悴而立,虽不至于狼狈,但萎靡的模样已不见往昔熠熠神采。朱棣负手踱入,讳莫的看他一眼,坐了下来。 他如斯神情,让苏月楼微露苦涩:“王爷知我会来?” 朱棣不答,反而淡淡问道:“刘丹瑶猝逝,你并未出现,有何内由?” “家父将我锁在了房中!”方才,他拼命赶到了刑子游与刘丹瑶所居之处,却是人去楼空,只有屋檐下挂的白灯笼,狠狠刺痛了他的心。一思及此,他的心又抽搐了下,勉强说道,“她……可是回了青田县?” 朱棣点头,淡淡道:“她的事,你参与了几分?”出事那日只有苏月楼进了府,而以其对燕王府的了解,要不为人知的带出一个人并不困难。而更为可疑的是,就在他派明峰前去苏府知会苏月楼刘丹瑶中毒身亡之事时,明峰觉察出苏月楼竟是被苏父关在了敬德园。纵使苏府内外毫无异样,但只要动动心思,仍能查出些许蛛丝马迹。几条线索一结合,要推测出苏月楼参与几分并不难。 苏月楼并不意外朱棣会疑心到他身上,深吸口气:“是我让她喝下了有毒的参汤,是我害死了她!” 朱棣容色无表:“还有谁参与其中?” “只有我!”苏月楼很快承认。 朱棣目光变得幽冷,“你以为将责任揽到身上,就能包庇罪魁?”如果肯定苏月楼涉嫌此事,那么其包庇的人已经不言而喻。 “无论有无罪魁,我都愿一力承担!”苏月楼渐自平静下来,“我自知罪孽深重,请王爷降罪!” 朱棣冷冷看着他,“你的罪孽并非是于本王,而是对你情根深重的刘丹瑶!” 他的话让苏月楼面露痛苦之色,半晌才勉强说道:“我知对不起她,我愿承担所有罪责,只求王爷能放过我的家人!” 朱棣眯起眼:“既是你犯下的罪过,与你的家人何干?或者,这事和他们脱不了关系?” 苏月楼知失言,连忙又道:“此事与旁人无关,更与我的家人无关,请王爷禀公明断!” “好,你既然认罪,本王就将你送交大理寺,只望你不要后悔!”朱棣冷冷说罢,起身而去。(未完待续) 第九十一章 南风魂兮隔音尘 下 他方怫然离开,两名侍卫随之进来,朝苏月楼拱手道:“苏公子,得罪了!” 苏月楼泰然一笑,大步朝外走去。他仰首望向隐有阴晦的苍穹,喃喃道:“世无所牵,世无所系,我终能去陪你了!” 两名侍卫押送苏月楼离去后,容玉放下珠帘,将目光投向赏汝嫣。赏汝嫣望着背影萧瑟的苏月楼,摇首轻叹。 “他已经找到了人?”徐长吟捂唇咳嗽几声,嗓音已有些嘶哑。 赏汝嫣臻首:“是,王爷说那送信的女子已被押至京师。只要那女子指出指使者,事情便能水落石出。” 徐长吟抿了抿唇,脸上并未露出欣喜的神情。 “娘娘,王爷也不愿您被人污蔑,故才急于替您洗刷清白!”赏汝嫣知徐长吟更想自行查明。 “从头至尾,猜疑我的只有他!”徐长吟嘲弄一笑。 赏汝嫣微自语塞。徐长吟转开话题道:“苏月楼将罪衍一力揽下,可有交待如何犯案的?” “王爷并不相信是他所为,并未责问详情,只是命人将他送交了大理寺!”赏汝嫣顿了顿,“而适才,王爷携茵夫人出府,前往大理寺探监!” 徐长吟神色一凝。此前,她从明诚处得知,出事那日进府的只有苏月楼,而他要带走丹瑶是轻而易举。如果假定真是他带走了丹瑶,又刻意不让人知道,只有一个可能,丹瑶被带走时已经无意识。她又想起赏汝嫣的转述,赏汝嫣当日曾去南园,试图从苏绣茵嘴里探得些许有关伪信之事,且当时苏绣茵与吴蓁儿神情颇见诡异和慌张。或许如此推测有些牵强,但如今事情已经牵扯到苏月楼,以苏月楼的秉性,不会谋害他人,更何况是刘丹瑶。他一味揽罪,很难不让人质疑他是否是为保护何人,而能让他舍却一身清誉,宁愿将杀人恶名加诸己身的,只有他素来最为袒护的苏绣茵! 朱棣分明是想到了这层,才将苏月楼押至刑狱大牢,又将苏绣茵带去,要做的只需让苏绣茵亲眼看看,由于自己的错误,是如何牵累到了最疼爱她的人! “在这世间,亲情最是真挚和宽容,但当真挚变成软肋,宽容成了是非善恶不分,由此酿成的苦果,害的将不止一人!”徐长吟喃喃苦叹。 昏暗的狱堂里,以半透的屏风隔开两处景象。屏风外,两名狱卒正挥着长满倒刺的铁鞭,朝一个满身是血的犯人抽打着,场面极是骇人。屏风后,苏绣茵脸色惨白,浑身发着抖,毫不敢朝屏风外望去。但目不去视,耳却未堵,阵阵割人心肉的痛嚎,让她的脸色越来越苍白。而一旁的椅上,朱棣面无表情的坐着,毫不为眼前的冷酷场景而动摇。 猛地,一记撕心裂肺的痛嚎震得苏绣茵腾地瘫软在了地。她仿佛被逼到了尽头,终于哭出了声,泣声嘶喊:“不要再用刑了!我招,他是无辜的,是我,我才是凶手!” 朱棣抬起手,屏外的狱卒立即停止了抽打。苏绣茵泣不成声伏在地上,只听着她断断续续的嘶喊着:“是我……我才是凶手!” 朱棣站起身,上前将她扶了起来。苏绣茵抓着他的胳膊,声泪俱下:“王爷,我知错了!请放过我哥哥啊!” “你错在何处?”朱棣垂眸凝视着她,慢慢揩去她脸上泪水。 他指尖的温润让她的泪流得愈发汹涌,脸上更是布满了凄绝,“错在嫉妒,错在愚昧,错在一错再错!”更错在不该进燕王府,错在不该将心落在他身上! “与你同谋的,还有何人?”朱棣不疾不徐的又问。 “是吴蓁儿!”苏绣茵眼里浮起浓烈的怨恨,“是她,是她让我给袁珺送去伪造的信,是她从周王府窃出断肠草的毒药,是她潜进苏府,将药下在丹瑶的参汤里,是她让我哥哥新手喂丹瑶服下了毒药!” 朱棣未置一言的看着她,但深目已沉得不见底。他略抬高手,两名狱卒立即将屏风撤走。他扶着苏绣茵的肩,让她转过了身。屏风后,吊着个浑身是血的囚犯,摇晃的绳链让他慢慢转过了身,却是张奸戾陌生的脸。苏绣茵猛然一震,霍地听到一阵镣铐撞击之声,从阴暗的廊道里,缓缓走出个身着白囚衣的男子,正是苏月楼。苏月楼一脸悲痛的望着震惊无比的苏绣茵,“绣茵,你太糊涂了!” 苏绣茵并不知他是指她做错事糊涂,还是说她被朱棣用一招小计就让她招供太过糊涂。她只觉双腿一软,又跌坐在了地上。她失魂若魄的盯着苏月楼,又慢慢将视线移向朱棣,陡然似哭却笑了起来:“王爷,我又被你骗了!又被你骗了啊!” 她凄哀的模样,可怜又可悲。苏月楼痛苦的仰头闭上了双眼。朱棣的表情依然难以看懂,他蹲下身,舒臂将苏绣茵揽入了怀里,低声说道:“绣茵,可记得当年我见到你时说过的话?” 苏绣茵偎在他怀中,泪流满面:“记得,我一辈子……都会记得!你说,世间绝色,不在颜色万千,只贵其纯善,而我是你见过的最纯善的女子……” 朱棣轻抚她的背。他温厚的手掌给了她无比的抚慰,耳畔拂动起他愈渐低沉的嗓音:“那么,你该明白,妒忌与愚昧会腐蚀你的本性,会让你走进深渊。这次,你做错了事,就该受到惩罚。”他慢慢推开了她,“据律例,蓄意诬陷皇戚、谋人性命,二罪皆乃死刑。不过,你乃从犯,只会被流放。刑狱上下会念在你是燕王府之人的份上,不会对你动刑,也不会苛难你,你就安心的去吧!” 苏绣茵越听越惊恐,下意识的想要拉住他,他却抽身而起,给了她满指冰凉。她惊慌的望住他,可得到的回应只有满目寒冷。她缓缓收回手,脸上逐渐浮起了绝望。 朱棣未再看向她,转而对苏月楼道:“你虽无谋人性命之罪,但蓄意隐瞒实情,助恶为虐,不可不惩。不过,本王念在你乃护妹心切,饶你杖罚之惩。你走吧!”话罢,他转身朝外走去。 苏月楼在他身后苦涩的道:“王爷,事已至此,难道您连让我赎罪的机会也不给?” 朱棣略侧首,淡声道:“你想赎罪,就去向刘丹瑶赎。本王不会为难你的家人,等你认为赎完了罪,燕王府的门仍向你敞开!” 话落,他拂袖离去,留下满目悲怆的苏氏兄妹。(未完待续) 第九十二章 南风绊兮两情深 上 大理寺外,半雨半晴成阴。 朱棣举步而出,赫见马车前站着一人,清俊尔雅,风度翩翩,竟是袁珺。他眼神微幽,而袁珺当门而立,抬首即望见了他,当即迎前拜下:“下官参见王爷!” 朱棣抬了抬手,示意他免礼,淡淡道:“袁大人对本王的行踪倒是了如指掌!” 袁珺处之泰然,解释道:“下官先前往燕王府拜见,才得知王爷来了大理寺,故而在此等候!” 朱棣若有似无一笑,负手往马车走去:“袁大人不顾周折来见本王,是有何要事?” 袁珺走在他身侧,双目谦恭的垂敛着,边道:“下官前来,是想对王爷说一句话!” 朱棣倏地顿足,侧首睇向他,眼神讳莫:“什么话?” 袁珺掀起双眼,直视朱棣而道:“王爷如不愿珍惜眼前人,何不放开?这世间,愿意矜惜那份美好的,并不乏有之!” 朱棣并未置声,只是目光愈来愈幽冷。良久,他的薄唇间迸出毫无情绪的声音:“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袁珺镇定的道:“下官自知位卑职微,权弱势薄,但王爷今后如果不想珍惜她,纵是填上这条性命,下官也要带走她!” 话声铿锵坚定,朱棣的脸色霎时变得阴冷无比,眼底跳动起冰冷的怒意。就在明峰以为他会勃然大怒时,朱棣恢复了平静,淡然说道:“这一次,本王权当未听见这些话,但也不想再听到你再有这等僭越之言!” 语落,他拂袖踏上马车,撂帘而入之际,他侧首睨向袁珺:“你放心,本王不会给你带走她的机会!” 锦帘垂落,遮住了袁珺的视线。明峰跃上马背,朝他略略抱拳。很快,马车绝尘而去。 袁珺望着不多时即已消失在街头的马车,嘴角划过抹似欣慰又似怅惘的笑。 东园里,徐长吟神情凝重,赏汝嫣正与她说着苏绣茵之事。 听完转述,徐长吟的表情愈发沉重。从原先的怀疑推测,到如今的事实,并未让她有为刘丹瑶报仇和为自己洗刷冤屈的痛快感,反而觉得份外感伤。半晌,她才出声道:“蓁儿那儿,王爷欲怎么处置?” “王爷已派人前去押解她回京,要怎么处置,王爷并未告诉妾身!”赏汝嫣心里也不好受,毕竟与苏绣茵同在燕王府已有数载,自有一份感情在。 徐长吟按住胀痛的额头,低声喟叹:“如果婆婆知道,不知会如何伤心!” 赏汝嫣见她甚为难受,坐上前替她揉捏额角,轻声道:“娘娘也需保重身子,小郡主每日都在问您呢!” 思及女儿,徐长吟脸上露出了几许温柔。赏汝嫣又道:“娘娘身子若是好转些了,可否陪妾身去处地方?” “好的。”赏汝嫣鲜少向她请求甚么,徐长吟虽觉意外,却也甚么都未问。 燕王府一如继往的宁静祥和。南园空置了下来,园中的仆婢却依然如常干着活。苏绣茵之事似乎并未引起甚么喧嚣,府外也未听到甚么议论,鲜然朱棣将事情掩盖得极好。对于吴蓁儿,徐长吟未听到消息,赏汝嫣也不知情,不知朱棣究竟是如何处置的。 赏汝嫣每日都会来陪着徐长吟,朱棣却依然未曾踏进东园一步。据赏汝嫣所言,他每日都是极晚回府,似乎很是忙碌。而每每提到朱棣,徐长吟都表现得甚为漠然,象是一点也不在意。 转眼过了三日,徐长吟终于康愈了。她等不及赏汝嫣将高炽和淮真抱来,神采奕奕的就赶去了西园,却是扑了个空。她错愕之际,赏汝嫣匆匆赶来告诉她,原来朱棣将淮真和高炽带进宫去了,说是马皇后甚为想念他们。 徐长吟面露失望之色,赏汝嫣又道:“娘娘,妾身今日想出府一趟。” 徐长吟颔首道:“前几日你说起过,想去何处?” 赏汝嫣微微一笑:“离城不远。” “甚好,我关了这些时候,也想出府透透气。”淮真和高炽进宫,必是入夜才会回府,而她前些时候也答应了赏汝嫣。 一翻准备,徐长吟和赏汝嫣带着娉望和容玉,以及四名侍卫出了府。离城不远,已临近晌午,一行人便在官道附近寻了间酒馆。用罢午膳,赏汝嫣称有些倦累,便将马车驶到幽静的河边歇息。娉望陪着徐长吟在河边散步,四野风景秀丽,令人怡然自得。只是闲静下来,她的脑海里又会想起朱棣来。而一想起他,她不免有些怨怼。事到如今,他明知是误解了她,却避他不见。原来,他在意自个的面子更胜过她的心情! 思及此,她又不由有些抑郁与愠怒。突地,她瞥见娉望不住瞧着天色,顺目望向晴朗的天空:“怎么了?” 娉望嘻嘻一笑:“只是见天清气朗,便想会不会变天!” 徐长吟不禁笑了起来:“你这倒是未雨绸缪。”言语间,她眯眼远眺前方,喃喃道,“离墓陵倒是不太远。” 赏汝嫣这一歇息,待醒来时已是夕食三刻。她并无回府的打算,徐长吟尽管念着淮真和高炽,但也未加以催促。马车又缓缓行驶了良久,眼见落日西沉,又到了晚膳时分。 徐长吟不动声色的看着娉望和容玉将午膳时带走的佳肴取出,先前她还奇怪赏汝嫣为何要她们准备这些,看来其并未打算在傍晚前赶回府。她不由望向赏汝嫣,可见到其一派怡然神态,便又将疑惑咽下了喉头。 暮色浅醉,晚风拂陌。 用罢晚膳后,马车再度前行。徐长吟一直未问赏汝嫣究竟要去何处,径自支颐浅歇。马车轻晃间,她有些睡意朦胧。就在意识将清未清之际,马车慢慢停住。赏汝嫣在她身侧轻声唤道:“娘娘,已经到了!” 徐长吟睁开眼眸,娉望撂帘扶她下了马车。 一下马车,徐长吟便即一怔,诧异的环顾眼间的绿竹林,林间隐有迷蒙灯火。她疑惑的看向赏汝嫣:“这是……”(未完待续) 第九十二章 南风绊兮两情深 中 赏汝嫣并未回答,逸出柔婉浅笑,扶着她往林中行去。 徐长吟抿起殷唇,随赏汝嫣穿林而入。实则她根本无需赏汝嫣牵引,因为她对这儿可谓是熟悉无比。 幽翳的竹林淬染着云月,撒落满地银珠。沁凉晚风轻拂,一林竹香。 徐长吟踏着银月,缓步穿过竹林。几许清风蓦然袭来,窸窣着拂开婆娑垂叶,她的眼里豁然映出满目艷华明丽。 沿途曲径的婀娜碧枝上皆垂挂着风雅别致的花灯,琳琅满目,璀璨绚丽,逶迤着蔓延向透出暖丽灯光的青砖瓦舍前,将夜幕映如白昼。她诧异的凝眸顾盼,见得一盏马骑绢灯上有婀娜纤影纵横。细目仰视,绢纱上画着春雨重楼的景致,游廊左侧,是穿藏青袍颀然而立的男子;游廊右侧,是提袖掩唇、芳情绰约的女子。隔着雨帘垂柳,他们若有似无的凝望着彼此。 徐长吟脑海里蓦然浮现一抹景象。那时正是春雨时节,她陪着霍琳烟在府中散步,便是在游廊再遇到了他…… 她情不自禁的缓缓踏前,又望向一盏花灯,其上绘着位身着重蓝道袍的女子,手执幡旗与八卦镜,清秀容颜隐现慧黠笑意。 徐长吟眸光微幽,那是她为查清施靖仪之事,乔装成道姑时的打扮…… 再往前去,一盏竹灯上画着她穿着粗布麻衣又满身泥泞,身后是棋盘似的田陇,脸上依然笑意嫣然。那是在大本堂,被朱柠拉着摔在泥地时的情景…… 她继续往前走着,一盏牡丹灯熠熠夺目,画着她一袭凤冠霞帔,合掌握着白玉糕模样。她不由轻笑,忆及大婚那日,他为免她饿着,还暗自塞了几片白玉糕给她。 皎皎练月和斑斓灯火交相辉映,撒落满地,她的秀履过处,仿佛踏出了一条银月朱火淬溅的光路。形态各异的花灯次第交错,她凝望着花灯上或驰骋马上、或拈花树下、或执棋深思的画像,有怡然颜开、有怫然不悦、有额蹙心痛,莫不是形态传神、巨细于相,足见画者观察之细、情之真切。 花灯尽头,是一盏莲子灯,灯上画着两个娇憨可人的小娃娃,承欢膝下,而她笑得份外明媚幸福。她的双眸不禁有些发涩。蓦然,她的眼里缓缓映出几抹身影。 青舍前,朱棣怀抱高炽,手牵淮真,满目温柔的望着她。淮真一见到她,立即迈开小胖腿,朝她磕磕绊绊的奔来,小嘴里欢喜的喊着含糊不清的话。徐长吟一把将她紧紧抱进了怀里,眼泪情不自禁的落了下来。 朱棣抱着高炽走到她面前,她又将儿子接过,狠狠的亲了几口。淮真见状,也直嚷着要亲亲,朱棣便将她抱起,让徐长吟亲了个够。娘仨“小别”重逢,好生亲热了翻,而朱棣一直含笑看着她们。 直至娉望和容玉将高炽和淮真抱到一旁,徐长吟才终于施舍了记眼神给朱棣。她抑下方才激荡的心情,不冷不热的道:“我记得并未给王爷这儿的钥匙,王爷这可是擅闯民宅!” 朱棣有些无言。这等旖旎景致之下,她居然有闲情指摘这些?他望眼“虎视眈眈”的众人,赏汝嫣莞尔一笑,带着娉望和容玉抱着两个小娃娃先行进了屋。 徐长吟冷声道:“怎么,王爷也知理亏了?” 朱棣低头看着她毫无笑意的脸,认真且慎重的道:“是,我是理亏了!是我错怪了你,不该让你伤心难过,所以,我向你道歉!” 徐长吟闻言抬起头,尽管心里泛起抹畅快感,但脸上仍然面无表情。她不发一语的提步朝屋里走去,朱棣却不由分说的拉住她的手,将她往屋后带去。 徐长吟着恼,使劲想挣脱,朱棣倏地驻足,徐长吟稳步不及,撞到他的背上,疼得闷声一哼。她怒气冲冲的戳着他的肩头:“你这是在道歉,还是在报复我?” 朱棣无奈的替她按揉额头,“我自是在道歉。” 徐长吟拍开他的手,就要往回走,朱棣陡地打横抱起她,让她想走也走不了。她愤愤的嚷嚷:“放我下来!” 朱棣充耳未闻,大步朝前处行去。知他不会听从,徐长吟便也懒得费力挣扎,任由他抱着,只是气鼓鼓的瞪着他。 不多时,朱棣停下脚步,将她放在一座修缮如新的青冢前。徐长吟未再躲开,而是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明月照拂,清晰的照亮了摆满供果祭品的墓冢,也照亮了周遭的景象。这儿显然有过一翻仔细的修砌整理,以墓冢为中心,数丈处垒砌起高高的围墙,一起蔓延到了前面的青舍。如此一来,便将青冢完全保护了起来,不会被人误闯而入。在墓园里,栽种着常青茂盛的树木,还有石案石墩和祭鼎等物,丝丝缕缕的触动了她的眼和心。 她怔愣良久,慢慢蹲下身,轻轻抚摸墓碑上“显妣徐门李氏太夫人之墓”的刻字,表情无限感慨。这时,她看到阴刻着“先妣李氏,生在庚辰,讳名素娥,姜桂之性,蕙心纨质,之死靡它……”云云碑文,她的双眸蓦然泛起了水光。这些年,她因顾及谢氏的感受,一直没有为生母篆刻碑文,连“徐门”二字都未敢说。 朱棣将香烛递给她,她深深望他许久,续而与他一起敬香磕头祭拜。 朱棣将她扶起来,她望着他张了张唇,半晌才吐出有些干涩的声音:“你怎会知我娘的名讳,徐门二字篆上也不妥……” “岳母的名讳是岳父告诉了我,而徐门二字,本就不该除去。”朱棣拂开她颊边散落的发丝,眼神柔和。 徐长吟未再避开他的亲近,而是惊讶的道:“爹知你要修砌墓冢?” “是,前两日岳父同我一起来过。”朱棣如实回答。 原来这几日他是在忙碌这些。徐长吟愣愣的望住他:“徐门二字,也是爹准许篆上去的?” “不错!”朱棣露出一丝微笑。 徐长吟捂住嘴,眼里的泪终是落了下来。(未完待续) 第九十二章 南风绊兮两情深 下 朱棣抿紧嘴唇,拉下她的手,轻轻抚过她的脸颊,揩去了灼热的泪珠。 徐长吟未将激荡的心情表露在脸上,抬起头,故作无动于衷的哼声道:“这算是道歉么?” 朱棣唇间逸出一记低低的叹息,先前他便已道了歉,她就全然未当一回数么? “是我错怪了你,不该让你难过,我向你道歉!”朱棣表情严肃的重新说道。 徐长吟情不自禁的扬起了唇角,可瞬即又划下,撇开脸道:“当初误会我时,可未见您听我解释半句。” 朱棣皱眉:“虽说未听完你的解释,但半句还是有的。” 徐长吟不由好气又好笑,甫要反驳,朱棣却以拇指按住她的唇瓣,扶住她的肩面向墓冢,在她耳畔轻声拂言:“岳母在上,也不愿见到我们长此斗气,你说是吗?” 徐长吟登时语塞,扭头忿忿的瞪住他,咬牙切齿的吐出两个字:“狡诈!” 朱棣微微一笑,“王妃与本王同床共枕数载,难道今日才发现?” 徐长吟瞪圆美眸,一副既恼又怄的模样,可终究是挫败的垮下了肩,闷哼声道:“早知今日,我定不会签下那份约契!” 朱棣有些不悦了,他最不喜听她提起此事,更不喜听她说出后悔之言。 徐长吟见他不快起来,报复似的继续说道:“那份约契是王爷先行违反的,王爷应负起违约的责……” 话未说完,她的唇便被密密实实的封住了,让她再也说不出让他讨厌的话题。他扣紧她的下颚,不让她挪开,霸道地与她的唇齿纠缠。 良久,他才松开气喘吁吁的她,白净修长的指尖抚过她嫣红饱满的唇瓣,一派满足的道:“虽说在岳母面前有些失仪,不过如此一来,岳母应也能安心了!” 徐长吟浑身发烫,脸蛋更是火辣辣的烧着。她已懒得浪费力气去生气了,只自叹自怜的道:“误上贼船,误上贼船啊!” 朱棣不恼反觉莞尔,看眼天际:“先回去歇息,明早再过来清扫墓园。” 徐长吟怔忡,“明早?” “今次可在这儿住上几日。” 徐长吟不禁有些惊喜,“父皇那儿……” “无碍,我已向父皇请示过了。”朱棣低头看着她,眼神柔和,“这些日子发生了不少事,我未能好好陪着你,这一次,就在此处散散心吧!” 徐长吟终再掩饰酥暖的心情,眸光熠熠的回视他:“像在中都那样……” 朱棣颔首:“待我们回去后,明峰就会送汝嫣她们回城!” 徐长吟想起一直陪在身边的赏汝嫣,再看着专注看着自己的朱棣,不知不觉有些内疚起来。她张了张嘴,刚要说话,朱棣却似知她心思,按住她的唇,道:“汝嫣我会补偿她,这次就让我们和淮真、炽儿过一过平静的日子。” 徐长吟怔怔未语,忽地蹙起眉头:“若知会来,便该多学道膳菜!” 朱棣也拧起眉:“我倒忘了你最拿手的只有小米粥!” 徐长吟干笑:“且不说这些,厨房已许久未用,又可准备了食材?” 朱棣睇她眼,“石米难为无巧妇炊!” 徐长吟笑得愈发尴尬,看来他是万事准备充分,除却忘了她并不精于厨艺。不过,她并不甘示弱:“望晴曾教过我几道菜,明早我便试试,终归不会让王爷饿着!” 朱棣若有似无一笑:“那么,我便拭目以待了。另外,在这里不必再叫我王爷!” “那叫什么,钝夫?”徐长吟抿着唇窃笑。 朱棣挑眉:“傻妞配钝夫,倒也不吃亏!不过,我记得曾经说过,私下里你称我四哥,我称你四娘。从今往后,你若是再叫错一次,我定不轻饶!” 配合这句威胁的是他严峻的眼神,徐长吟撇撇唇,不置可否。她还是觉得钝夫比较适合! 朱棣似乎又看穿了她的心思,惩罚似的握紧她的手,语气却变得温存:“回去吧!” 徐长吟冁然臻首,望着他的目光里已不复隔阂。实则,在看到墓园之时,她心里的愤懑便已融化成了满腔的感动。 或许,朱棣确实很狡诈,特意在这处让她留恋的地方向她道歉。那旖旎连绵的工雅花灯或许只能证明他想讨她欢心,但那一幅幅饱含记忆的画像、那一幅幅只有他们知道的记忆,却是他在向她证明,他将她的一切都刻在了心里。而为母亲修筑墓园,为她将母亲的身份重归徐家,则是在向她证明,他真的很在乎她,在乎她隐藏心底深处的愿景,在乎她一直以为是奢望、能让母亲重归徐门的深切愿望! 他牵着她,踏着明亮柔和的月光,步伐坚实的朝青舍的方向走去,细长的身影愈隔愈近,直至最后融合在了一起…… 峦壑竞秀,溪水潺流。流水有声,隐约传来几缕悠扬的笛音。 寻音而去,见得两棵阴翳的梨树间辅着一张毡毯。淮真张着小胖胳膊,努力的圈抱着高炽,像两只小圆球似的相依着坐在毡毯上。姐弟俩昂着小脑袋,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目不转睛的望着面前正在吹笛子的朱棣。 笛音时而低回婉转入幽壑,时而高亢激昂达苍穹,曲尽终罢,余音袅袅,不绝如缕。朱棣缓缓放下玉笛,将一只短小的玉笛递给淮真,认真的道:“淮真想学吗?” 淮真咿咿呀呀的还没开口,就听一记没好气的声音传了来:“淮真还不到三岁,能学得好幺?” 父子三人同时扭头望去,便见一袭素雅青衫的徐长吟拧着只食盒打里屋出来。朱棣放下笛子,起身迎上去,接过食盒,笑道:“先熟悉着,日后更易习技。” 徐长吟将碗盘逐一摆在树下的木几上,嗔声道:“你先让你女儿学会拿筷子吧!” 朱棣低头,却见淮真已经抓了三只筷子在手,正似打鼓一样敲着高炽圆圆的脑袋瓜,一边乐得咯咯直笑。高炽则是憨憨的瞅着姐姐,一点也没有反抗。朱棣失笑,将淮真抱起。已摆好午膳的徐长吟则抱起高炽,揉了揉儿子的脑袋,佯作委屈的长叹道:“淮真像你,炽儿像我,总是被欺负!” 朱棣不赞同了:“我儿岂会被欺负,不过是让着姐姐罢了!”他摸了摸高炽的头,“对不对,炽儿?” 高炽象是听懂了,挥着小拳头,呀呀的叫唤了两声,朱棣登时笑逐言开。(未完待续) 第九十三章 南风熙兮千万里 上 徐长吟捏捏高炽的小鼻头,嗔道:“为娘替你抱不平,你却是胳膊肘往外拐!” 高炽回复她的依然是憨憨地笑。这时,淮真滑下朱棣的膝头,抓起专属的小银匙,舀了匙芙蓉粥就往高炽嘴里喂,稚声娇嚷:“淮真不欺负弟弟,弟弟吃!” 高炽张开小嘴舔了舔,亲昵的张开小胳膊抱住淮真。淮真咯咯脆笑,在他粉嘟嘟的小脸蛋上使劲亲了下,随之吧唧下小嘴,象是吃到了甜腻的糖球,一脸回味。 朱棣与徐长吟莫不莞尔,望着这双乖巧的儿女,心底溢满了满足。 用罢晚膳,一家人在院子里纳凉。朱棣将淮真和高炽抱到竹席上,在席边燃起趋蚊蚋的熏香,继而倚卧在侧替他们摇扇消暑,目光则一直望着端来甜汤的徐长吟。 徐长吟察觉到他的眼神,挑眉睨着他以示询问。朱棣若有似无一笑,朝她伸出手。徐长吟轻笑,将甜汤放在小几上,坐到了席旁。朱棣的手掌很迅速的环住了她的腰肢,将她拉入怀里躺下。徐长吟娇嗔的捶了下他的胸口,“不嫌挤幺?” 朱棣一笑,顺手抱起高炽让他趴在自己身上。淮真见状,也不甘示弱的往他身上爬。朱棣顺手抱住她,免得她坐不稳摔着。徐长吟枕在他的肩头,怜爱的瞅着趴在他胸口吐着口水泡泡玩的高炽,又看向直将朱棣当马骑着玩的淮真,笑道:“胆敢在燕王殿下身上撒野的,当世怕也就只这两个奶娃娃了!” 朱棣低头揩去高炽小嘴边的口水,突地捂住淮真的双眼,随之扭头在看戏似的徐长吟唇上亲了下去,肆意的撷取起她唇间的芬芳。徐长吟避之不及,只能慌忙掩住高炽的眼。 隔了许久,朱棣在淮真不满的抗议中放下手,也放过了徐长吟。徐长吟喘息着瞪住他,他一脸视若无睹,嘴角却挂着满意的笑,指向满天星斗的夜空,开始讲二十八星宿的故事哄女儿。朱棣讲故事的水平显然并不出色,从他没讲几句淮真和高炽就耷拉下眼睛便足以说明。 不多时,淮真和高炽便趴在他身上睡着了。本是甚有兴致的朱棣这才停下,一侧首就见徐长吟竟也闭上了眼。他不由失笑,将备在一旁的薄衾盖在一双儿女和徐长吟身上。 星河横亘夜空,撒落银霜习风,远处的山林偶尔传来几声虫鸣,一切都是如此的宁静安详。朱棣低下头,凝视徐长吟的恬静的睡颜,心里涌动起前所未有的安宁与柔情,情不自禁的又在她的唇瓣落下一吻,似有无限缱绻的低喃:“永远不要看着别人,不要再离开我身边……” 不为所察的,徐长吟悄然睁开了双眸,眼里闪动着盈盈的波光。 骐骥过隙,眨眼已过了十日。近乎与世隔绝的日子,一家人并未觉得不便或不习惯。一如在中都时,徐长吟负责操持家务,朱棣则负责粗重些的活,只是如今的活多了项打扫墓园。白日里,朱棣带她们去溪边垂钓纳凉,或是教淮真学着蝶翅几,或是徐长吟拿藤条编些小玩意儿,或是他制纸鸢,徐长吟画图样,总归每日都过得和乐自得。 淮真每日欢快得像只小鸟,没有一群人跟在后头怕她摔着绊着,她能撒丫子的满园玩闹,更能肆无忌惮的拿她爹爹当马骑,拿她弟弟当锣敲。虽然被徐长吟纠正过许多次,但淮真似乎对高炽的大脑袋很是感兴趣,而高炽每每都不哭不闹的“忍受”着。好在多数时候淮真还是很疼弟弟的,用膳时总会先亲自喂高炽吃一口,然后自己再吃一口。对此,徐长吟甚感欣慰。可是好景不长,她慢慢发现只要高炽吃过后觉得不合口味,淮真必定不会再动那道菜。她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自家女儿是让自家儿子试菜的口味来着。她是哭笑不得,再度发出淮真实在像极朱棣的感慨。 这些小插曲为平静的日子增添了几分趣味,也让徐长吟越来越恋栈。不过,她清楚这样的日子终归不会长久。而当她接连两日暗中发现邱禾偷偷来找朱棣后,她晓得该结束了。 故而,在淮真抱着高炽凉席上学圆球滚来滚去,朱棣在旁修补被淮真弄坏的纸鸢时,徐长吟一边拣着青豆,一边若无其事的说道:“回府吧!” 朱棣手一顿,抬头看她一眼,旋即低头继续修补:“想回去了?” 徐长吟臻首,顿了下才道:“父皇应未允许你怠职太久。”原本他也只说能小住几日,后来是她一直不想回去,他便也未提。而如今邱禾暗地里来找他,必是已不益再拖延回京。朱棣的心意,不论是因误解她而赔罪,还是其它甚么理由,她都深深地感受在了心。 朱棣未吱声,显然是默认了。他修剪着竹篾,头也未抬,淡定的道:“如果我不是王爷,不是皇子,你会不会留在我身边?” 徐长吟也未抬头,将一颗饱满的青豆拣到旁边的簸箕里后,抬手取下颈间的小巧锦袋,顺手丢给了他,尔后继续拣青豆。 朱棣掀目,放下竹篾,解开锦袋,眼瞳骤然微缩。他望向徐长吟,眼神涌动起层层波澜,渐复化作深深的柔情。徐长吟偏着睨他,抿着唇笑。 隔得半晌,他终于伸指取出了锦袋中东西,是张折叠整齐的纸笺。他垂下眼帘,慢慢展开,白纸黑字醒目的写着立契为据云云数行字,正是留在徐长吟手里的那张契据。 他的目光在字迹中穿梭。一不持家,二不生子,三以谷禾为期……这三条他并未让她如愿,或可说这张契据已无效应,可是只要这张契据存在,就会让他们清楚的记得,他们的结合是桩交易! 若在当初,他绝不会在意这些,而到了后来,在他心里逐渐装满她的存在后,他越来越憎恶这张纸,越来越想毁了它。故而,他借朱雄英之手,毁掉了其中的一张。如今,她将这张契据给了他,也正是在回答他,她愿意留在他身边,愿意永远陪着他! 朱棣拧起小炉上正煮着的茶水,毫不犹豫的引火点燃的契据。青红的火焰在阳光下微弱不已,而随着契据被逐渐蚕食,他的心情越来越激荡,他近乎难以自抑的捉住徐长吟忙碌的手,放在唇边深深一吹,低喃着:“谢谢你!” 徐长吟望着他,笑得如春山般温暖明媚。(未完待续) 第九十三章 南风熙兮千万里 中 薄云初启雨,曙色始成霞。1京师一如继往的花天锦地、马咽车阗。 回到京师,徐长吟才知苏绣茵已被发配出京,苏月楼则去了青田县,她知他是想去赎罪。思及此,她心里又是一阵难受。而主犯吴蓁儿则在朱棣派人前去捉拿她时与刑子游一起失了踪。 白夫人不知从何渠道得知了此事,秘密派人前来,让朱棣不要大肆声张抓捕,而她有法子找到吴蓁儿。这之后,徐长吟没再听到任何吴蓁儿的消息,仿佛她从未出现过。 事逾半月,徐长吟微恙,太医前来请脉,一诊竟是喜脉。 朱棣大喜过望,徐长吟亦感喜悦,只不过当晚将朱棣关在了东园外头。自打嫁了他,每年都在生孩子,也没见别家王妃如此“勤奋”。朱棣大度的不与她计较,让赏汝嫣前来东园陪着她。 很快,朱元璋和马皇后也得知了喜讯,自是好生欢喜。没隔多久,楚王朱桢和齐王朱榑相继被赐婚。接连的喜事里,中秋已至,隔日便又是高炽的周晬宴。适中秋佳节,朱樉和朱棡带着家眷都回了京。 就在周晬宴后,朱元璋召见了一班平均不过两岁的皇孙。朱棣等人皆在殿中,朱元璋一边与众子议事,一边捋须含笑的看着满殿儿孙。这几年接二连三的添子添孙,一群或在牙牙学语,或在襁褓中的小娃娃,让宫里变得是热闹无比。 高炽和允炆乖巧的坐在东头的大椅子上,眨巴着眼来回瞅着正满殿捉迷藏的雄英、淮真和济熺等人。 朱济熺爬上玉墀,刚要躲到龙案下头,陡地被案上的白石宝玺吸引了注意。他爬上龙座,踮脚使劲的抱起宝玺。适朱元璋正立于殿下又背对龙座,并未看到这幕,而一干皇子却看得一清二楚。朱棡的脸都白了,想张口呵斥儿子,却又担心一出声会让他吓着而将宝玺摔下地。朱元璋察觉他们的异样,转过身去,一眼即见济熺抱着并不轻的宝玺,正哼哧哼哧的又爬下了殿阶。 朱棡慌忙上前,就要阻止儿子,朱元璋却将他一拦,慢慢捋须,表情讳莫的看着济熺抱住宝玺朝高炽和允炆走去。殿内鸦雀无声,济熺显是抱不太久,将宝玺搁在了高炽和允炆坐着的大椅子上,紧接着小身子一缩,钻进了椅子下头。这时,雄英开始找人,他走到椅前,也看到了椅上的白石宝玺。他抱起来放在允炆怀里,摸了摸他和高炽的脑袋,稚声道:“允炆和炽儿一块玩!” 允炆乖巧的点头,低头瞅着怀里造型威赫的宝玺,小手一托,似想抱起来,岂料小胳膊没力,刚抱起些许就往下掉,且是精准的往面对面坐着的高炽怀里掉了去。宝玺并不轻,高炽一下子往后躺倒,而宝玺恰好就落在了他的小肚子上,着实是憨态可掬。 殿中一干人看得面面相觑,朱元璋却陡地隆声大笑。朱棣也若有似无的勾了勾嘴角,上前拿起宝玺,交给朱标放回龙案,随之抱起高炽替他轻轻揉了揉小肚子。朱棡一脸恨铁不成钢,将济熺从椅下抱出来,牵到一旁站着。 就在朱棣身旁的朱橚捏捏高炽的小鼻子,小声赞许:“炽儿,接得好!” 朱棣睇他一眼,没有置语。 朱元璋示意雄英过来,笑眯眯的摸着他的头,说道:“英儿,带弟弟妹妹去殿外玩着,待会皇爷爷再给你们送好吃的去!” 雄英欢喜的大点其头,朱棣和朱棡将高炽与济熺放下,雄英牵起高炽,率着一干小娃娃离开了大殿。 这个小插曲并未被传开,只有朱橚拿来当趣事讲给了徐长吟和冯爰采听。冯爰采听得直乐,打趣道:“指不定炽儿真能得到宝玺呢!” 徐长吟赶紧掩住她的唇,“这话可不能胡说!” 冯爰采也知这些话确实乱说不得,连连点头,旋即转开话题:“四皇嫂,我听母后说,你们也将要前往封地了,可定了时日?” 徐长吟微怔,想起邓氏也问过这话。她并未从马皇后处听说甚么,但也明白就藩是迟早的事,秦王和晋王京藩已逾一载,看情形确实也该是他们前往那陌生之地的时候了。 “等你们也离开了京师,往后见面可就没这么容易了!”冯爰采不无落寞。藩王就藩后,不得召不可离开封地。如果朱橚也京了藩,真个是想见面也难了。而她受朱橚影响,与燕王府走得极近,对燕王夫妇也极感亲切,眼下想来,心里就已泛起不舍。 徐长吟握住她的手,宽慰道:“逢至年节都是要回京的,如有机会,我和王爷便求道旨意去探望你们。更何况,眼下父皇并未颁旨,一切都未偿可知呢!” 冯爰采臻首,幸而她素来开朗,很快就将不郁的心情抛开,换了话题闲聊起来。 是晚,徐长吟问起朱棣关乎就藩之事,朱棣告诉她尚未定下时日。隔得两日,谢夫人过府探望,嘱咐她好生养胎后,又给了她数本记述北地民风民情的笔记,并告诉她是徐达给她的。 从征定北平,至重整北平防务,到坐镇北平亲督山后六州之民的迁徙,是徐达促使凋敝萧瑟的北平城重复了生机。故而,他对北地的熟悉不可谓不深。这数册之记述,不必多想,即知内容必是详尽而准确的。 徐长吟心中暖意融融,却也意识到,她确实该做些准备了。 十一月,左丞胡惟庸之子驰马街市时不慎坠马,抬回丞相府未几便不治而亡,胡惟庸悲愤至极,将车夫杖责至死。有心人将此事上达圣听,朱元璋盛怒。十二月,御史中丞涂杰上疏弹劾右丞汪广洋涉嫌下毒谋害诚意伯刘基。举朝哗然,汪广洋矢口称不知。朱元璋大怒,下旨将其贬谪海南。随后,胡惟庸隔三岔五的被朱元璋大加斥责,与胡惟庸有牵系的官员,无论关系深浅皆是受到了迁怒。一时间,朝堂上下人心惶惶。 纵是并不关注朝堂事的徐长吟也能觉察到,这位曾经风光无限的左丞相,怕是已难保其位。 未隔几日,汪广洋被下召赐毒而死。原本应是喜庆热闹的年节,就在暗涌的不安里缓慢流逝着。尽管燕王府未受甚么影响,但朱元璋因胡党之事心情不佳,时常大发雷霆,弄得淮真和高炽不愿再进宫。 马皇后似是担心京里的阴霾影响到徐长吟,让朱棣带着她去别苑小住。这事被朱橚和朱柠知晓了,接上冯爰采和梅殷就要一同去。朱棣索幸将怀庆接出了宫,又将徐允恭和霍琅云接来。就此,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出了京。(未完待续) 第九十三章 南风熙兮千万里 下 又是一年。 元宵方过,位极人臣的左丞相胡惟庸以“谋不诡”等罪被处死,同诛九族,朝野哗然。与此同时,同其友好之人也一应被株连入罪,牵连之广,前所未有。 洪武十三年,注定是不平静的一年。 二月初九,徐长吟寿辰。是晚,她顺利诞下一女,赐名淮嫤。 淮嫤比淮真长得更像徐长吟,眉眼秀气,也很是乖巧安静。不过,徐长吟看着正在寝卧里撒欢的淮真,当初淮真在襁褓时也是如此安静,如今却越来越活泼顽闹,也不知是像谁。 高炽像尊小米勒似的坐在内榻,憨憨地凝视睡得份外恬静的小妹妹。这时,淮真也跑到榻边,把小鞋子一脱,就利索的爬上了榻,小嘴里直嚷:“淮真要看妹妹,淮真要看妹妹!” 徐长吟叹笑,将她抱到怀里,免得她爬到内榻闹醒了淮嫤,并小声叮嘱着:“淮真乖,不要吵醒妹妹!” 淮真立即捂住小嘴,很认真的点了点头,睁着大眼直勾勾的端详淮嫤。朱棣甫进屋,见到的便是妻儿凑在一堆,像看稀罕物似地瞅着熟睡的小女儿。他不禁莞尔,放轻步伐踱到榻边坐下。淮真扭头见到他,小嘴一咧便往他身上扑去。 朱棣怜爱的抱住女儿。徐长吟见怪不怪,但仍戳了戳她粉嫩的小脸蛋表示不甘心。朱棣腾出手握住她的柔荑,低声道:“今日已颁下旨,三月十一起程!” 徐长吟并无不意外,臻首道:“我会吩咐下去开始打点准备。”正月里便已确定他们很快便要告别旖旎的江南,前往藩地北平府。 朱棣执起她的手在唇边轻吻,低哑的嗓音里带着几许温情:“北平不比京师,往后要辛苦你了。” 徐长吟微笑,环视身边的儿女,视线最后落在了他身上,眸光浮起一片柔情:“有你们在,哪儿都好。” 朱棣未语,只是情不自禁的握紧了她手,脉脉的情愫在夫妻二人间萦绕。 随着时间的临近,朱柠、怀庆和大名福清等金枝玉叶隔三差五的前来,只因他们这一去,今后除却特别事由,终年便只能回京一次。 三月初十,朱元璋设宫宴,为燕王夫妇践行。 朱元璋对朱棣的期许昭然可显。他将诸子分封各地,其中原为北元大都的北平府原更是雄关重镇,是防御残元势力的重心,而燕王府是在北元皇宫基础上改建的,规模实乃诸王之中最盛。同时,北平府的防御工事由徐达亲自督理,构筑比之其他藩王的封地更强固。 马皇后将徐长吟召到身边,取出佩戴数十年的护身玉佛,殷殷嘱咐着放入了她的手心,难舍之情溢于言表。徐长吟对将她视如己出的马皇后亦是相当不舍,聆听着马皇后的叮咛,忍不住泪撒满襟。 宴后,朱棣和徐长吟携一子二女前往魏国公府。徐允恭红着眼眶站在徐长吟身旁,他自小便很黏徐长吟,尽管随着年岁增长不会如幼时缠人,但在得知她要去往千里之外后,便一直郁郁寡欢着。 徐长吟心里也自难受,牵着他的手,温柔的叮咛他要照顾好自己和弟妹,也许诺会接他前去北平府小住。 安抚好徐允恭,谢氏仔细嘱咐徐长吟不可忘却己责,今后她面对的将不再只是一座燕王府,而是一座封国,责任更重也更不易。 月悬中天,楼影绰约。 徐长吟独自在府里走着。朱棣未陪她多久,便同徐达去了书房议事。她缓步踱至飞华阁。惜朝和晴烟已歇下,她未想惊动她们,悄然进了香闺。 推开窗牖,苑囿里依然雅致怡人,却见一株点缀着旖旎银月的梧桐树下,朱棣颀然而立,正自望着她。 徐长吟清眸流盼,笑容嫣然:“王爷逾夜入园,竟也泰然至极。” 朱棣眼里隐露出星星点点的笑意,回得从容:“徐小姐和本王月夜私会,传将出去,徐小姐也就非嫁本王不可了!” 话罢,二人相视而笑。当年他们在此亦有过类似的交谈,只是现下对调了立场。 朱棣进到香闺,房中依然书香气满溢。他环视静雅的香闺,“可还记得当初你在此说过的话?” 徐长吟知晓他是指甚么,却故意扬眉道:“甚么话?” 朱棣勾了勾嘴角:“此生不求富贵权赫,纵是薄田三分、采桑织布,也是自在快活……” 徐长吟颇为诧异,原来他对她的话一直记得,只是他提起这是何意? 朱棣看出她的疑惑,凝视着她认真的说道:“有些事我无法允诺你,但我会尽己之力让你自在快乐!” 他鲜少说出甚么甜言蜜语,此话也并不算甜蜜,但徐长吟仍是心头一暖。她眨眨清眸:“可要立下契据?” 朱棣一笑,拉过她的手放在心口:“契据早已立在这里!” 徐长吟佯作不置可否:“看不到摸不着,让我如何相信?” 朱棣攒眉,“你想如何?” 徐长吟扬高唇角,“我想……你背着我回燕王府!” 朱棣的眉头挑得愈发高,半晌没吱声。 长街幽寂,氤氲薄雾间逶迤而来抹身影。 徐长吟伏在朱棣背上,怡然自得的哼着小曲,好不得意。朱棣背着她稳步前行,脸上并无丝毫不快的迹象。幸而街道上并无行人,而淮真他们也早已被送回了燕王府,没人见着堂堂燕王爷“沦为”背夫的这幕。 徐长吟偏首瞅住他冷峻的脸廓,眉弯眼笑。倏地,她在他耳畔轻言细语:“其实,我一直很庆幸嫁给了你!”他这个冷面王说不来好听的话,也很霸道,然他懂得她,也能包容她,愿为她妥协,愿为她放下身段,这些就是他的温柔! 适朱棣走至甚为阴暗之处,她未能看见他的表情,也只听他淡淡的“嗯”了声,但是他扶住她的手掌却愈来愈有力。她无声而笑,安心的枕在了他的肩头。 燕王府里灯火荧煌,明诚正带着一干仆婢仔细检查收拾的一应物什。众人皆对明日就要启程前往北平府显得甚是激动,有憧憬也有不安。到了北平府,他们便不再只是一座王府的仆役,而是一位拥有近似独立小王国的藩王的仆臣。其中,尤以娉望最是喜乐,因着朱棣已将她的心上人王行五携母前往北平府。待在北平府安顿妥当后,朱棣和徐长吟便打算让娉望出嫁。 回到东园,渐已夜深,徐长吟仍了无睡意。她让明福去西园瞧瞧赏汝嫣歇下没有,不多时明福回禀,说赏汝嫣正在抚琴。当即,她兴冲冲的吩咐罗拂备酒。待朱棣漱洗回屋,拉着他就往西去了。 赏汝嫣对她的心血来潮并不奇怪,让容玉在亭子里备好香鼎暖炉,毕竟初春的夜里寒露仍然很重。 二姝在朱棣左右坐下,徐长吟替他们各斟一杯酒,续而端起酒盏,看着赏汝嫣情真意切的说道:“多亏了有你!多亏了有你在王爷身边!” 赏汝嫣亦是真挚而言:“妾身之幸,能够侍奉娘娘和王爷,唯愿能终身侍奉下去!” 朱棣看着二姝,欣慰的道:“有你们,我也足矣!” 徐长吟和赏汝嫣相视而笑,一同饮尽了杯中酒。 赏汝嫣提壶斟酒,言语轻细:“听闻北平府仍保留着一部分元朝时的习俗风尚,蒙文也依然通行,在官文里甚至同汉文并置。这二者交融,恐怕会有些问题。” 徐长吟臻首:“我也听父亲提起过。父皇虽有禁令,大力恢复元以前的旧制,但多年的习惯要一夕改变,定有难度。”北元败退中原尚只十余年,对中原文化和风俗的影响却并不浅,皇上严令恢复汉制,却必然需要时间。 二姝看向朱棣,朱棣挑眉道:“你们一位是堂堂女诸生,一位冰雪聪明,可有何良策?” 徐长吟嗔笑:“王爷未免有笑话我们之嫌了。我们能想到之事,您岂会未想到,想必应对之策也是早有的了。” 朱棣呷了口酒,并不言语。 赏汝嫣掩唇笑道:“娘娘,王爷这是想考咱们呢!” 徐长吟缓缓道:“要解决文化习俗上的冲突,并非一日能化解。我听说旧宫保留着元时皇室的藏书,还有不少蒙古宫人。简单易行的做法便是将这些藏书开放,让人阅读学习。另外便是将那些宫人召集起来,向他们了解熟悉蒙古习惯,尽量避免冲突。知己知彼后,也更易于将我们的风俗习制普及开来。” 朱棣看着她说了四字:“不谋而合!” 徐长吟佯作惋惜:“早知如此,就该先讨个奖赏!” 朱棣似笑非笑,却是在桌下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暖丽的宫灯映照着畅然饮酒交谈的三人,显得祥和而温馨。 三月十一。尚是东方未晞,晨雾朦朦之时,燕王府却已是攘来熙往,前来送行者络绎不绝。 以朱标为首的皇亲和朝臣在城外相送。朱柠和怀庆抱着徐长吟泪水涟涟,朱梓和福清大名也拽着朱棣的衣袖哭红了鼻子。 徐长吟在送行的人群里望见了沈度,也看见了袁珺。沈度向她远远躬身一礼,笑容依然温文尔雅。她忆及同他乔装道士去高府“装神弄鬼”,忆及在中都同他牵着马散步,尽管相处的时日并不算多,但他依然是她很重视的朋友。她婉婉向他欠首,心里充满着感伤。 她的视线望向了袁珺,他的眼神仍旧坦然而真挚。他拱手为礼,唇瓣翕动。徐长吟从他的唇型读出,他说的是“保重”二字。她微笑颔首。突地,她眼前蒙上一层阴影,朱棣极为准确的挡住了她的视线。 徐长吟但觉好笑,由罗拂和娉望扶着上了马车。朱标按住朱棣的肩头,道:“四弟,务必保重!” 朱棣点头,“大哥,你也要多多保重!” 朱橚应是一干兄弟中最感伤的,因他与朱棣的感情最深。然而,他一直未置片言,只是在送朱棣上马车前,与他紧紧的拥抱了许久。 朱棣进到车厢,徐长吟看出他淡定的神情间也露出了几许伤感。她一语不发的坐至他身旁,紧紧握住他的手。 明媚的阳光穿透晨雾,金子般的光芒笼罩住由五千七百余人组成的藩国卫所队伍,照耀着这庞大的队伍浩浩荡荡的向他们新的家乡和归属之地前行。 在随行的队伍里,有着誓死保护燕王领地的燕山中、左护卫侍从将士,有着要被委以重任的谋臣仕官,有着深受信任的家眷侍从,有着与他骨血相依的儿女,还有着他烙在心底深处的妻…… 朱棣和徐长吟执手相合,目光坚定的望着前方。无论前面是密布的荆棘,还是平坦的康庄,未尝可知的未来或许令人担忧畏惧,然而,只要他们能够相携相守、相扶相持,又还有甚么未来是不敢面对的?(未完待续) 第一章 北风锦兮山河秀 上 云水苍茫,烟锁九曲长河,雾笼逶迤青山,如屏如障,宛如人间仙境。 浩淼的烟波间,蓦地现出猎猎飘扬的朱红燕字旌旗。俄而,有彩缆鲸舟乘风迎浪驶来,举目望去,舳舻相继,上盖驰逾数里。 连绵鲸舟行经处,来往船只莫不退避,而夹岸更是观者云集。 “船家,这是哪户贵阶人家出行,如此排场?”一记清脆圆润的嗓音伴随“哗啦”的水声悠然响起。 闻声瞧去,就见一叶扁舟划破晓烟,从数艘货船之间缓缓荡来,而一个穿淡樱衫子的娇俏女子正欠身踱出船舱,杏腮桃面布满了好奇。 “咦,姑娘难道不知?”执篙摇橹的船夫打量她几眼,显是很惊讶,一指远处迎风翻卷的燕字旗,“这是燕王殿下的船列,是要顺运河往北平府就藩去了!” 女子面露讶色,旋即恍然:“噢,原是当今燕王殿下,我道怎地这么多护卫呢!” 船夫笑道:“姑娘不是也要去北平府吗?这途中如果能跟着燕王殿下的随列,也就甭需担心会遇到危险了!” 女子眨巴下明眸:“那我是该毛遂自荐投奔去,还是顾自不管的跟在后头?” 这话不乏戏谑,船夫却认真的说道:“听说燕王殿下和王妃待人和气,姑娘要是能见着他们,指不定能被捎带上一程!” 女子睐向浩浩荡荡的船队,脆笑连连:“我可攀不上那般高贵的人家,还是自求多福吧!” 忽地,船夫象是瞧见了甚么,伸长脖子嚷道:“府尹大人来迎接了,许是燕王殿下会在扬州府停留!” 但闻话声,女子连忙抬首眺望,果见三艘精致的画舫正朝最大的一艘鲸舟靠拢,画舫前头站着七八名官员,远远地也瞧不清大船上的动静,只隐约见得画舫方与之相连,那些官员便伏身行礼,继而顺船板上了大船。 女子张望半晌,可因着相隔甚远,那大船又高又深,再未能瞧见甚么。她颇觉失望的撇撇嘴,向船夫打个招呼,转身回了船舱。 柱香时辰后,扁舟在西岸停泊。女子戴上婆娑席帽,拎着包袱上了岸。 船夫朝她的背影望了会,喃喃道:“一个小姑娘家的,孤身去北平府,胆子可还真不小!” 扬州望族侯邸。 葱郁的扬柳和楼阁台榭稠叠,倒映水面,影纹摇曳多姿。碧池岸旁的草坪上,有三五稚儿正在玩耍,领头的正是一身粉衣的朱淮真,另有被娉望牵着的朱高炽,以及几个年岁大些的小孩。一旁,徐长吟抱着朱淮嫤,正温婉的与数名老少贵妇说话。而琉璃亭里,朱棣被数名官员簇拥着,也在谈论着甚么。 忽地,玩得小脸红扑扑的淮真蹬蹬地跑回徐长吟跟前,抱住她的胳膊,一指高炽,娇声嚷嚷:“娘,炽儿要睡了!” 徐长吟侧首望去,果见高炽趴在娉望肩头不停揉着眼,小嘴呵欠连连,小脸上满是倦累。徐长吟将淮嫤交给乳娘,心疼的接过儿子。高炽似乎不喜乘船,在船上一直不大舒服。 一位衣饰华贵的老妇见状连忙道:“娘娘,厢房已备好,不如送王子殿下回房歇息吧!” 徐长吟颔首一笑:“有劳侯老夫人了!”说着,她对罗拂点了点头,罗拂会意,朝琉璃亭走去,去与朱棣通禀。继而,她抱高炽起身,众女眷也赶紧起身恭送。 作为扬州府最为显赫的名门望族,侯邸着实是玉砌雕阑,不啻寻常富族,也莫怪乎扬州府尹会将此处作为供他们下榻之地。 回到正园,哄高炽睡着后,徐长吟转头就见朱棣提步进了卧房。她忙竖指在唇,示意他轻声,旋即吩咐乳娘仔细照顾高炽,继而拉住朱棣又走出了卧房。朱棣反手握住她的手,低问:“炽儿睡着了?” “是啊,一直没怎么睡好,今日总算睡得踏实些了。”徐长吟吁出口气,转而问道,“张大人他们走了?” 朱棣点头,“适才谈到岬角运河沿途盗匪猖獗,滋扰百姓,屡驱不止。” 徐长吟蹙眉,“那是要取道陆路?” “或者派兵将这群盗匪一网打尽!”朱棣扶她在栏椅上坐下,“只是这五千余藩卫方赐我手即告兴兵,未免有招摇之嫌!” 徐长吟笑道:“王爷举兵擒匪,乃是为民除害,何来张扬声势之意?不过,王爷若先行派人回京请旨,再派兵擒匪便是奉旨行事,自可杜绝嫌言!” 朱棣若有所触:“亏你提醒,倒忘了向父皇请示!” 徐长吟冲他慧黠的眨眨眼:“那王爷要怎么谢我?” 朱棣挑眉,“想去哪?”她但无所求,只喜山水之乐。 “春风十里扬州路1,既来扬州,自是要好生游览了!”徐长吟笑语吟吟。 朱棣微笑:“那等我安排好回京请旨之事,再带你出游。” “我去邀汝嫣同行。”徐长吟欣然的话音刚落,忽听一道娇嫩的嗓音急嚷嚷的响起,“淮真也要去!” 朱棣与徐长吟一同侧首,就见一个小脑袋打团团簇簇的琼花丛里冒了出来,正是淮真。她满头满身的花瓣,一边嚷着,一边往花丛外爬,岂料小身子被花枝胡乱勾住,任她怎么也爬不出来,急得是小脸通红,慌忙喊叫:“父王救淮真,救淮真!” 夫妻二人不由哑然失笑。朱棣走下游廊,将她抱出花丛,温柔的拈开她头上的花叶。徐长吟掏出帕子替她拭去热汗,又捏捏她的小鼻头,打趣道:“你这听壁角的功夫可不到家呀!” 淮真虽说听不懂甚么叫听壁角,可似也晓得不是好话,不高兴的噘起小嘴,旋即又抱住朱棣的脖颈撒起娇来:“父王,淮真也要去玩!” “好,父王带淮真去玩!”朱棣满面柔和的应下,对长女的宠爱昭然易见。 淮真欢呼起来。徐长吟扬眉道:“那你想去哪玩?” 淮真攒起小眉头,显然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她扑闪着精灵大眼,陡地朝徐长吟伸出小胳膊,“娘抱!” 徐长吟接过她,嗔笑:“这会晓得巴结我了?” 淮真拿胖嘟嘟的小脸蹭着她的纤颈,娇憨的道:“娘疼淮真!” 徐长吟佯作无奈的看向满脸温情笑意的朱棣,“你家女儿这到底是像谁呢?” 朱棣慢条斯理的道:“俗语有云,栽花傍墙,养女像娘,想来是像我家女儿的娘吧!” 徐长吟不禁为之瞪眼语塞。(未完待续) 第一章 北风锦兮山河秀 中 侈丽的厅室里,侯老夫人倚卧在榻上,身边围着三名姿容不俗的年轻女子。当中貌婉淑贤的女子一边替她按捏着手臂,一边琢磨着道:“娘,女儿且瞧这位燕王妃与传闻中说的并无二致,没有甚么架子,甚是好亲近。” 侯老夫人还未说话,她左边坐着的娇艷女子便插嘴道:“我瞧燕王殿下也不似传闻里的那般不苟言笑,先前我向他请安时,他就对我笑了呢!” “三姐姐是咱们扬州府顶顶有名的大美人,任谁见着了也不忍板着脸呀!”右侧最为年轻的女子脆笑不止,话虽是恭维,可一瞧她这笑,便知是打趣居多。 侯三小姐柳眉倒竖,哼声道:“怎么着,四妹妹眼热了?” 侯四小姐扮个鬼脸:“我是眼热,见着那位嫣夫人就眼热得紧了,原来这世间还有那般标致的女子!” 侯三小姐有些不服气,正要辩驳,就见侯老夫人皱眉肃声道:“好了,私议皇室家眷是大不敬之罪,不得再嚼舌根!” 三女连忙噤声。侯老夫人看眼三个女儿,继续又道:“王爷与王妃明后日或许就会启程,这两日如无召见,你们不可踏出各自的闺院。虽说王爷和王妃待人和气,但他们既然贵为皇族,就绝不能冒犯冲撞,你们都记清了?” “是!”三女齐声应诺。 淮左名都扬州府作为江南运河重要的口岸,商事繁华欣荣,街道上人语马嘶,攘来熙往极是热闹。 临塘石道上,两乘金妆银螭轿在两列官差的护卫中平稳的前行着。朱棣骑马于轿前,身旁跟随着数名已换了常服的官员。行人如织,却悉数被官差拦在两旁,让马轿无畅通行。尽管未有仪仗开道,百姓也难晓朱棣身份,但见他气度超然,又由府尹张大人亲自相陪,自是心知他定然身份不凡,也因而对两乘轿子里的人愈发好奇起来。 隔着青幔,轿内的徐长吟以手托腮,百无聊赖的与淮真勾着手指头玩。以往她和朱棣出游,随行的不会超过四人,适才出府也未想张扬,岂料被府尹知晓,连忙带人前来护卫,言辞态度恳切的让他们难以拒绝,只得带着人乘了轿招摇过市,不只扰民,更是游之乏味,甚么乐趣也没有了。 似是感应到她的不郁,罗拂隔帷轻语:“娘娘,可要歇轿?” 徐长吟还未说话,淮真已伸出小胖手一把扯开轿幔,探出小脑袋,不停娇嚷:“淮真要下轿!要下轿!” 朱棣听到声响,策马回转至轿旁,低问:“怎么了?” 徐长吟将扭个不停的淮真抱起放在膝上,探出清颜,无奈的道:“前面可有方便歇轿之处?”她所谓的方便,自是指不会引人侧目的地方。 朱棣看眼跟随过来的张府尹,张府尹连忙接话:“前面有处鱼亭,风景甚好,下官立即派人去准备!” 漾漾青天,芳塘上画舫如梭,隐约能闻繁丝之音。夹岸银杏碧芳如扇,琼花清淑如盘,真正是春光荡城郭,满耳是笙歌1。 东岸附近,曲径通幽处有座外观奇特的凉亭,柳条千垂掩映,煞是清静。张府尹命差役在入口把守,引朱棣和徐长吟等人穿柳入亭,亭内竟已摆好香茗点心,准备得甚为周到。 淮真想是在轿里憋得不耐了,一下轿就欢快地跑来跑去,幸而她人小腿短跑不快,罗拂等人尚能紧紧跟在后头,没被绕得头晕眼花。 “都说扬州满郭是春光,街衢土亦香2,果是如此呀!”徐长吟凝望着眼前怡人的景致,喃喃赞叹。 朱棣将视线从女儿身上收回,移向徐长吟。徐长吟若有所觉,侧首笑望向他:“虽不若以往自在,但能赏到这番景致,也不枉此行了!” 朱棣见她已不复郁卒,也微微一笑,扶斟罢香茗的赏汝嫣坐下,复道:“往后沿途足以让你自在的饱览名川秀景。” 徐长吟但笑,余光忽而扫见张府尹亲自端着盘糕点步来,对赏汝嫣叹笑:“这位张大人实在很是客气呀!” 就在张府尹走到亭前六七步处时,一个差役匆匆奔来,附耳向他禀告了些什么。张府尹渐渐皱紧了眉头。与此同时,朱棣和徐长吟隐约听到由官差把守的径口传来喧哗嘈杂之声。 “出了何事?”朱棣不紧不慢的出声。 张府尹赶紧趋前禀道:“禀王爷,是有几个庶民前来告状!” 朱棣表情未见不悦,平静的问道:“所为何事?” 张府尹顿了顿,表情有些怪异:“是一桩夺妻案,有四个男子都说与一个女子订下了婚盟,争相要娶女子为妻,互不相让,故而告到下官处!” 朱棣还未表示甚么,徐长吟已然来了兴致,不过她并未插话,好在朱棣似晓得她心思,道:“将人带过来!” “是!”张府尹朝差役施记眼色。其实,这种事本不必他堂堂府尹出面,怎奈被那几个告状的人看见,一路跟了来。若不受理,燕王定以为他不理民务,玩忽职守。若是眼下审案,少不得打扰燕王与王妃的游性。好在燕王亲自提出要见人,也省得他踌躇了。 不多时,差役将五六个或年长或年轻的男女带来。为首的是个一身华富与傲慢的公子哥,随后是个满脸精明的中年男子,眼神闪烁不定。紧跟其后的是个年轻斯文的书生,模样清俊,神情不安,似有些畏缩,不时朝身后那名身躯凛凛、相貌堂堂的年轻漢子瞅上几眼。远随四人之后的,是对母女,女儿生得琼姿花貌、耀如春华,一步一低首,不安的扭着手中的绢帕。 待一行人步至亭前,张府尹已道:“尔等还不拜见燕王殿下与王妃娘娘!” 众人很明显的吃了一惊,慌忙跪倒,齐声参见:“草民叩见燕王殿下,叩见王妃娘娘!” 朱棣淡淡道:“都起来吧!你们之中,有谁能将状告之事如实禀告本王?” 那公子哥率先谄笑道:“草民高玉成。家叔翁曾在魏国公麾下效力,草民时常听叔翁提起燕王殿下,今日能拜见殿下,实乃三生有……” “你说!”朱棣显是听得不耐烦,朝一旁的中年男子一指。 中年男子显是见过场面的,当即又伏地拜倒,小心翼翼的道:“草民杨丰袁,是……”他朝身后那名女子指去,“是这位刘姑娘的未婚夫婿!”(未完待续) 第一章 北风锦兮山河秀 下 “杨老板,饭能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刘姑娘分明是我未过门的娘子,岂会与你有干系?”高玉成气哼哼的反驳。 杨丰袁瞅也未瞅他一眼,径自禀道:“草民在两年前与刘姑娘订立了姻事,后因要出外经商,便暂未迎娶。草民前几日回到扬州后,立即去刘家商定迎娶的日子,”说着,他冷冷睨了眼高玉成,“岂知这位高公子也抬了礼去,说刘夫人已将刘姑娘许配给了他!”言语间,他从怀里摸出份庚贴,高举过头顶,“这是草民与刘姑娘交换的八字贴,请王爷过目!” 他一将庚贴拿出,那高玉成也不甘示弱的取出张大红贴子,“草民亦有贴为证!” 明岳上前将两份庚贴接过,回身奉至朱棣面前。朱棣看罢,暂不予置评,漆目扫向那书生,问道:“你亦自称是这位刘姑娘的相公?” 书生有些战战兢兢的躬身一揖:“小生沈林书,与刘家乃是邻里。一年前,刘伯母向家母提及刘姑娘一直未能出嫁,家母素来极喜刘姑娘贤淑孝顺,加之小生为考功名一直未娶妻室,故向刘伯母提了亲。刘伯母当日也应诺下了。恰小生投到湖广大儒陆先生门下,便打算学成后回来迎娶刘姑娘,岂知一回来,就遇见这几位争说已与刘姑娘有了姻事。” 杨高二人面露冷笑,只那英气逼人的年轻汉子依然无怒无异。朱棣表情讳莫,视线终投向了这年轻汉子,隐有几分打量:“你又有何据理?” 年轻汉子泰然自若的拱手道:“草民潭渊,与刘姑娘的亲事,是家父与刘伯父在二十二年前订下的。”他嗓音清朗,将原委有条不紊的说了出来。 原来潭渊之父曾为杨州府的一介武官,与刘父是莫逆之交。刘父在生下女儿素素后,两家便订了娃娃亲。未过几年,潭父被派回原籍清流县为官。又隔几年,刘父因病去世,时长日久,两家就中断了音讯。眨眼间,素素已至嫁龄,但潭家一直未来提亲。待素素长到十八岁时,刘母觉得不能再等。就在这时,妻室早亡的杨丰袁请媒人上门说亲。刘母见潭家一直杳无音讯,遂应下了杨丰袁的提亲。杨丰容很快下了三书六聘,可没几日他就与人外出经商,这一去便是两年。刘母心急如焚,与沈母闲聊时吐露有将素素另许人家的意思,沈母深知素素婉约贤惠,当即便向刘母提亲,刘母也答允了。可是这当口,沈书林拜到名师门下学习,便与刘母商议学成后再来迎娶素素。这晃眼又是两年,沈家一直没有消息,而沈母似乎开始嫌弃素素年纪太大了,言语间隐约有了退婚的意思。刘母着了急,恰好高玉成闻知素素容姿娉婷,想娶素素为偏房。素素这时已二十有二,尽管容色过人,却也过了好韶华,刘母便又做主将素素许配给了高玉成。 几天前,高玉成喜滋滋的抬了礼去下聘,岂料刚回扬州的杨丰容也上门去商议迎娶之期。好巧不巧的是,沈书林学成归来了。他倾慕素素已久,虽知沈母不大喜欢素素了,但坚持要遵守诺言去提亲。当下,三家人撞到一块,于是争扯不休起来。就在这混乱的当口,多年未联系的潭家竟也备了迎亲之礼来,原来潭父与潭母接连逝去,潭渊一直在守孝,故才耽误了这些年。四家人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都互不退让,今日便拉扯着去公堂打官司。半途见到张府尹,便一路跟了来。 听罢原委,朱棣与徐长吟等人莫不是摇首,目光皆瞧往一直低首不语的刘素素。朱棣对刘母道:“刘氏,你许婚又毁,也未知会对方,可知此举不德?” 刘母泣涕磕首:“王爷明鉴,先夫与潭家订亲已逾二十余载,潭家即不提亲,也不退亲,小女无怨无悔的等到二十岁,大好年华都已没了,民妇才将小女许给了杨家。哪知杨老板一走又是两年,也没个交待,民妇也是没可奈何,才又许了高家。民妇绝不是要贪图他们各家什么,只是想让小女嫁个好人家,不要耽搁了这一生。” 她提及三家,却没说到沈书林,而偶尔扫到他的眼神也是不悦居多,想来对沈家的添乱很是不满。不过,沈母当年也只是口头上提了亲,并未下聘,后又有嫌弃之意,刘母会心生不快也在情理中。其实,这事说来也实属无奈。刘母并非纯心毁婚,而是各家下聘又久而不娶,被耽误的只有刘素素。在极好的年华都在等待中虚耗殆尽,待能出嫁时却只能为人偏房,受委屈的是她才对。 朱棣与徐长吟互望眼,徐长吟向他低语数言,朱棣旋即看向刘素素,道:“你可有什么要说的?” 刘素素未语泪先垂,重重磕头:“这些事全为民女一人之过,与家母无关,王爷如要降罪,就请降罪民女一人吧!” 朱棣淡声道:“本王并未说要降罪于你或令堂,纠其底因,你亦是受累之人。不过,令堂收受潭、扬、高三家的聘礼是实,也与沈家有过口头姻约,本王不能随意偏袒哪家。这四人之中,只能由你选择了!” 在场众人无不一怔,绝未料到朱棣会让一个女儿家自行择婿。刘素素脸色乍红还白,这话叫她怎么说得出口?有哪个女儿家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自己择婿的,这不是叫人看尽笑话吗?即使她选择了一人,另外三人能放过她和母亲吗? 朱棣似未看见她的左右为难,缓缓又道:“考虑的如何?你愿嫁给哪一人?” 刘素素陡地抬头,咬牙道:“民女谁也不愿嫁,情愿一死!” 朱棣眉头都未挑,“你当真有此决心?” 刘素素未敢看向泪流满面的刘母,决绝的道:“民女但愿能快点死!” 朱棣微微一笑,却显得那么冷酷无情,口吻更是毫不带波澜:“看来也只有你死了,才能平息这场争乱。来人,备毒酒!” 话音一落,众人莫不变了脸色。而坐在朱棣身侧的徐长吟也并未出声阻止,淡定的看着一名侍卫很快回来,将一只玉瓶交给了明福。明福将些许粉末倒进酒里,接着端起酒盏走至刘素素面前,递给了她。刘母张臂要夺,被侍卫一把拉住。 “谁敢拦阻,本王一并处置!”朱棣冷声道。 数名侍卫迅速将告状的几人围住,虎视眈眈。高、杨、沈三人脸色刷白,畏然不敢发出丝毫声音,只潭渊焦急的大声嚷道:“王爷,这亲事草民愿退了,刘姑娘不值为此一死!” 朱棣冷笑:“她既已愿一死,你现在退与不退也无用了!” 刘素素捧着手中的毒酒,抬首向潭渊歉疚一笑,继而含泪一口饮罢。刘母嚎啕大哭。不多时,刘素素瘫倒在地,痛苦的打了几个滚,就直挺挺的躺在了鹅卵石地上。明福蹲身探了探她的鼻息,向朱棣禀道:“王爷,已经没了气息!” 刘母悲喊一声“我的儿啊”,便即晕倒在地。潭渊连忙扶住刘母,转首悲愤的看向朱棣:“堂堂燕王殿下竟然如此草菅人命吗?” “放肆!”众侍卫叱喝。 朱棣抬手阻止众侍,也不搭理潭渊,转首对高玉成道:“你将尸首领回去吧!” 高玉成脸上的肉直抖,慌忙道:“刘姑娘并非草民的妻室,况且她之前已有了未婚夫婿,该是由其夫婿领回去。” 朱棣道:“那好,你走吧!” “谢王爷,谢王爷!”高玉成如蒙大赦,慌不迭爬起来,一溜小跑的走了。 朱棣又对杨丰袁道:“你是他的未婚夫婿,该由你领回去!” 杨丰袁咽了咽口水:“王爷容禀,其实小的在外地已娶了一房妻室,此番回来也是想与刘家退婚的。” 朱棣挑眉:“依你之意,你并不愿领了?” 杨丰袁为难的道:“王爷明鉴,小的与刘家无亲无姻,这无缘无故的领具尸身回去,实在不知该怎么与家人交待!” 朱棣挥了挥手,“你也走吧!” 杨丰袁长舒口气,“多谢王爷,小的告退!” 待杨丰袁也走后,朱棣的目光移向了沈书林,“那么你呢?” 沈书林犹豫道:“此事小生还需与家人商议……” “够了!”潭渊怒瞪眼沈书林,大步往前一步,朝朱棣道,“王爷,草民愿意领回!草民耽搁了刘姑娘青春年华,此番前来本就打算着,她如果未嫁就即刻迎娶,如果已嫁,就结为兄妹。今她殁去,草民会用对待妻子的礼节厚葬她!” 朱棣容色无表,又对沈书林道:“你可有异议?” 沈书林表情微松,但仍冠冕堂皇的道:“潭公子对刘姑娘一片情义,小生愿成仁之美!” “这书生投尽名师也是枉然!”徐长吟摇首低言。 朱棣没再瞧沈书林一眼,对潭渊道:“本王准你之请!” 这时,刘母从悲痛中醒转过来。潭渊松开她,上前抱起刘素素的尸身,就要往回走。徐长吟却出声道:“慢着!这刘姑娘性贞,我想赐她一套葬服,你带她去侯府吧!” 潭渊显然并不愿领情,但刘母是不敢违逆的,含泪谢过。潭渊只得依命抱住刘素素,随侍卫往回路走去。刘母抹着泪,踉踉跄跄的跟在后头。徐长吟对罗拂点了点头,罗拂领会,连忙跟上去扶住刘母,一同离去。 “王爷,该与张大人解释了吧!”徐长吟含笑睇向表情阴晴不定的张府尹。 朱棣也瞧向他,淡笑道:“张大人认为毒药能够信手可取?” 张府尹原本塞了满腹疑问,但朱棣这一言便叫他恍然大悟,小心翼翼的道:“王爷,不知那药是……” “麻沸散罢了!” 张府尹一愣,旋即笑道:“王爷妙计,这一试便探出了他们的心思。” 朱棣执起徐长吟的手,笑意变得温和:“是王妃巧思罢了!” 张府尹怔了下,连忙又道:“王妃娘娘神谟庙算,下官佩服!” 徐长吟失笑:“张大人见笑了,这岂是甚么神谟庙算?我只是知晓女儿家愿嫁的良人,必然会对她不离不弃罢了!” 朱棣不为所察的握紧了她的手,仿佛在告诉她,他正是会对她不离也不弃的那个良人!(未完待续) 第二章 北风燕兮双来去 上 朱棣与徐长吟一行回到侯邸,有差役来报,说刘素素已醒,现正与刘母和潭渊在厅中等候召见。 到了正厅,果见刘素素在刘母的陪伴下完好无恙的候在堂中。一旁,潭渊落落大方的笑看着她,刘素素不时也娇羞万状的朝他瞄上一眼。突地,三人见到朱棣与徐长吟的身影,连忙伏跪行礼。 朱棣与徐长吟落了坐,徐长吟温和笑语:“将你安排到此处,是顾虑着你在别处醒来会惊吓到旁人。如今药力退了,可还觉得不舒适?若是不适,我便请大夫来瞧一瞧!” “多谢娘娘关心,民女已经无碍了!”刘素素不无感激,“民女与家母实不知如何感谢王爷与娘娘!” 朱棣淡淡道:“那么,你是否已择好了夫婿?” 刘素素脸蛋又涨得绯红如霞,绞着帕子羞涩得开不了口,只拿眼波若有似无的睇着潭渊。潭渊上前一步,抱拳朗声道:“王爷,草民愿娶刘姑娘为妻!” “刘氏,你可有异议?”朱棣又问向刘母。 刘母含泪道:“以前是民妇眼拙识短,险些害死小女。经过这事,民妇也看出了谁才是对小女好的人。先夫本与潭家有过姻约,如今蒙潭世侄不嫌弃,还愿娶小女,民妇一点异议也没有。” “既是如此,你尽快将各家礼书退罢,便可着手准备令千金的出嫁事宜!”朱棣终于露出了一丝和煦的微笑。 潭渊与刘氏母女又磕首谢过,便被侍卫引了出去。 “虽然今日游玩得不尽兴,但也不枉这一趟了!”徐长吟显然很是欣慰。潭渊和那杨、高、沈三人,论仁义、论气度,着实是潭渊胜上一大筹,也与刘素素最为般配。能促成一对良缘,她自然高兴。 侯邸对街的女红摊子前,一名穿淡樱衫子的年轻女子一边挑着绣帕,一边瞅着正走出侯家大门的潭渊和刘氏母女。她的目光在刘素素身上落了片刻,忽而扬起朱唇,喃喃笑道:“与我猜的倒无二致!”话罢,她拿起个绣帕问小贩,“多少钱?” 是晚。京师传来旨意,令朱棣派兵擒匪,为民除害。一接到旨,朱棣即命待命已久的藩卫士兵,率先驭船前往岬角运河擒匪。 匪盗屡禁不止,除了管治疏失,也因寻常差役兵丁多在陆上办案,到了水上,就难有用武之地。在出发前,朱棣便已将途中会遇到的问题调查得清清楚楚,故而派去的士兵皆是懂得水战者。 徐长吟不由嗔道:“原来王爷早有绸缪,此前还装得象是毫无准备!”这人实在是没好心,原本就早有打算,还故意借她之口说出计划。 朱棣但笑不语,继续与一儿二女玩耍。 翌日,朱棣即命随列整顿启程。朱棣命五千余藩卫继续乘船北行,另携百余人走陆路。之所以如此,自是想让徐长吟能够一路游览。途中传来捷报,滋扰百姓多时的匪盗已被一网打尽,沿河百姓无不可称手叫快,更是感恩戴德。 一路从扬州府到达淮安,继而再到孔孟之乡山东济宁。游游走走间,丝毫不觉路途遥远枯燥漫长。虽恋栈各地的美景,但徐长吟素来知分寸,并未拖延速度。当按预期到达直沽后,他们暂做停留。因为人多,朱棣也没想惊扰地方官,故只在近白河的地方扎营。 朱棣在帐中与属下议事,徐长吟便叫上赏汝嫣四处瞧瞧。因着没想走远,便只携了罗拂和容玉跟随。 水面上舟楫往来,虽不若淮左那般繁多,却也甚为热闹。 “汝嫣,你可会彷徨?”眺望着浩淼的河水,徐长吟忽而出声。 赏汝嫣微微一怔,“娘娘是指?” 徐长吟侧过身,一笑:“离开熟悉的环境,接受新的习俗,接受新的习惯,这些可让你觉得不安?” 赏汝嫣深凝她一眼,似乎认为她原本并不是想问这些。她一如继往的婉约轻言:“妾身当年初到应天府时有过不安,然而如今或许是年岁渐长,也或许是身边有了陪伴的人,便不觉得有甚么畏然了。” 徐长吟笑了笑,半晌才又道:“话说回来,你对北平府应是适应的吧!” 赏汝嫣幽幽一叹:“娘娘想问的,其实是妾身会否睹物思人吧?” 徐长吟不置语。以赏汝嫣的真实身份而言,她看到自己的家国慢慢衰败破亡,与亲人离散,如今只能以伪装的身份重回那座曾经属于她和她的家人的宫殿,心里的滋味,定然是常人无法想象的。 赏汝嫣也未再置声,只是微抬下颚,出神的凝望起远方。 “哟,这居然有几个这么标致的姑娘!兄弟们,今儿个真是有艳福啊!”一记不怀好意的轻挑声音骤然传来。 徐长吟侧目而视,就见南边的小径走来三个面相不善的男人,正贼眉鼠眼的朝她们走来。她蹙了蹙眉,将赏汝嫣拉到了身后,而罗拂与容玉也迅速挡在了她们跟前。 这空当间,那三个男人已经逼近了她们,目光色迷迷的在她们脸上转来转去,嘴里还不干不净的说着些秽言秽语,不时淫笑几声。容玉粉面含怒,叱喝道:“你们是甚么人?” “小娘子要想知道爷是谁,跟爷走一遭不就知道了?”打首的男人哈哈大笑。 “放肆!”容玉愈发气怒。徐长吟将她拦住,越众走出,看着三个男人淡定地说道:“此处有官兵扎营,三位不想惹出麻烦的话,还是尽快离开的好!” 三男又是一阵大笑,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还是打首的男人说话,他竖起大拇指一指自个,得意洋洋的道:“这片地上的事爷说了算,就算有官兵,也得给爷十二分的面子!” “啧啧,你这脸面倒是比城墙还厚!”众人身后蓦然又传来一记清朗的女声,语气中满是嘲弄。 三男登时怒目转头,徐长吟也顺声望去,便即见得不远处的一棵柳树下,倚立着个方桃譬李的女子。她双手环胸,臂弯间赫然夹着把胭脂剑,而脚边搁着顶席帽与两个包袱,似乎是个赶路人。 三男见是个独身女子,顿时呀呀大喝,“小娘们,你骂谁?” 女子站直身,挑眉道:“谁不要脸就骂谁!” 三男勃然大怒,女子不待他们口出秽言,突朝朱棣扎营的方向一指,哼声道:“你们可知在那的是甚么人?”说着,她朝毫无异色的徐长吟瞟了眼,徐长吟朝她微微一笑,似乎等着她来解决此事。(未完待续) 第二章 北风燕兮双来去 中 “呔,就算是天皇老子,大爷也不担心!”为首的男人嚣张无比的喝嚷,一边从背后摸出把短刀,满脸戾气的朝女子逼近,“小娘们喜欢多管闲事,大爷们就让你好好管个够!”说着,他轻挑的打量眼女子,不怀好意的道,“或者,你赶紧给大爷我陪个不是,然后乖乖的大爷走,大爷我还能饶你一回!” 女子不怒反笑,纤指按在剑柄上,“见过找死的,还没见过死到临头犹不自知的!”听她口气,倒像是开了眼界。 “姑娘,天色已不早了!”徐长吟悠悠提醒。 女子一扫闲懒,正了正色,道声“是”,当即提步上前,对三男道:“三位是自己离开,还是让我‘送’你们一程?” 这所谓的“送”自然不是什么客气话,为首男子勃然大怒,抽刀指住她,还要吆喝出声,猛地感觉胸前一凉,他不禁低头,惊见自个胸前大厂,露出还算白净的胸膛,而他精贵的锦袍正伴随“嗞啦嗞啦”的撕裂声,一直往下撕裂着。 他大惊失色,两名同伴也大呼出声:“老大,你没事吧?” “姑娘好剑术!”徐长吟赞道,虽说她不通武艺,适才也没看清这女子是怎么出剑的,但也晓得这女子的剑术定然十分之精湛。在迅雷不及掩耳间,刺破对方的衣袍,而不伤对方肌理一分,这分速度与掌控的技术就很让人佩服了。 女子收剑回鞘,侧声向徐长吟欠身为礼:“让您见笑了!” 二人赞叹谦虚之时,那三男已恼羞成怒的抽刀劈向女子,狠戾得令人心惊。三个大男子对付一名女子且不说,双方的过节何至于一副要致人于死地的模样? 女子并无惧意或慌乱,从容的抽剑回击。就见她长剑反撩,一剑刺往一人的后颈,却不伤人,只将那人颈系的翡翠玉带削断,再矮身一探,翡翠玉便掉入了她手,又见她长剑回圈,拦腰横削,登时削断劈头砍来之人的腰带,那人霎时觉得下身一阵清凉,慌不迭去扯裤带。 徐长吟等人在一旁看着她游刃有余的戏耍三男,但见着女子身法利落剑术灵动,不由心生向往与佩服。就在这时,那被削断腰带的男人被女子一脚踢飞,正巧跌落在了徐长吟她们跟前。男子见在一众女子面前丢丑,又见徐长吟一直挂着笑着,登时只觉怒不可遏,一个鱼跃,怒喝声“臭娘们”,竟持刀朝徐长吟她们挥去。 徐长吟眼明手快,迅疾拉住赏汝嫣三人朝旁躲去,并护在了她们面前,低声道:“你们躲到树后去!”言语间,她手碗微动,赫地从袖中掉出了把短匕。 赏汝嫣哪肯依命,也没看见她的动作,就要以身挡在她前面:“娘娘,您快走!” 罗拂与容玉更是不会弃主躲开,也要往徐长吟身前挡。就在这当口,持刀男人又已砍来。徐长吟一把推开赏汝嫣三人,正要以短匕抵挡,猛就觉身子一轻,眼前寒光陡闪,已多了一柄长剑稳稳的格住了大刀,耳边同时传来朱棣不悦的声音:“这把匕首我不是没收了么?” 徐长吟连忙将短匕往袖子里藏,干笑道:“咦,是那一把吗?我见随意搁着,便拿来玩赏玩赏,正打算待会就还回去。”说来,这短匕本就是她的。当年她和戚塞平在躲避阿赛朵派来的人时,拿这把匕首架在戚塞平颈子上做戏,恰好被他瞧见。而他似乎认为她不该玩匕首那么的利索,就很顺手的将她这把匕首“牵”了走。 朱棣显然不相信她待会就会还,但也不戳穿,只不咸不淡的道:“是吗?晚膳前我若没见着这把匕首搁在我桌上,后果如何,你该知道的!” 徐长吟苦下脸,不情不愿的点了点头。夫妇俩解决内部“矛盾”的这会,那三男已被明岳和几名侍卫缴械拿下,被丢在朱棣跟前跪下。 朱棣将徐长吟拉到身后,再看向三男时的眼神已变得寒彻入骨。他冷冷道:“你们是何人派来的?” 徐长吟在他身后小声道:“是三个地痞,偶然遇上的。” 朱棣看她一眼,旋即又冷声道:“光天化日之下持刀伤人,你们知不知罪?” 三男尚不知朱棣他们的身份,眼下被擒,还不知悔改的恶声道:“好小子,你知不知道我们是谁?还不快放了我们!” 估计被人喊作“小子”还是头一遭,朱棣微微皱眉,而明岳已一个耳刮子扇去,喝道:“燕王殿下面前休得放肆!” 三男骤地一惊,一时也忘了恼恨被打了耳光,而是呆呆的看着眼前一身英武贵气的朱棣:“燕、燕王殿、殿下?”他们确实听说当今的燕王正沿运河路线前往北平府,也知燕王的队伍或许会途经直沽,但万万没料到他们会真的来了,而且刚好让他们遇上,更好死不死的让他们开罪了燕王! 朱棣冷冷扫他们一眼,“本王最恨为虎作伥之众,你们意图谋害皇眷,可知十条命也不够死?” 三男开始簌簌发抖,哪还有半分猖狂,脸色惨白的不住瞌头,“王爷饶命啊!小人们有眼不识泰山,无意间冲撞冒犯了各位夫人!” “中间这位,你方才拿刀要砍的乃是燕王妃娘娘呀!”一记嘻笑声打旁传来,正是那剑术了得的女子。 中间的男子闻言险些昏厥过去,他欲哭无泪的道:“小人、小人该死,望王爷和娘娘大人不记小人过,馓了小人一条小命!” 容玉恨声道:“适才你拿刀伤人时怎不似要饶人命?此前嘴里还凭般不干不净!”若非有那女子出来解围,而王爷又来及时,王妃和她们还不知会被如何欺辱! 朱棣听罢,脸色愈发难看。他目光冰冷的朝明岳横了眼,明岳意会,迅速示意三名侍卫将三男押起,朝营地方向而去。 徐长吟并未问他欲如何处置,只说了句:“我们并没有事!” 朱棣不语,转身看向赏汝嫣,询问道:“你可还好?” 赏汝嫣颔首:“王妃娘娘将妾身护在身后,妾身毫发未损,只是累及娘娘了。” 朱棣又睨了眼徐长吟,而徐长吟则朝那女子走了过去。女子朝徐长吟躬身一礼,笑道:“给王妃娘娘请安了!” 徐长吟扶她起身,“姑娘无需多礼,我该谢谢你适才与我们解围才是。” “师门有训,遇行侠仗义、锄强扶弱乃是根本!” 徐长吟笑了笑,“姑娘与我们一路同行,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女子微微一怔,旋即一笑:“小女子自以为行踪不露,原来娘娘早知小女子跟随在后。”她顿了顿,又道,“小女子姓任,单名一个怡字,乃是北平府镇北武馆的弟子!”(未完待续) 第二章 北风燕兮双来去 下 朱棣问道:“镇北武馆?馆主可是任镇爻?” 任怡一脸惊讶:“王爷知道家父?” 朱棣未回答,回望眼投来好奇目光的徐长吟,又对任怡道:“任姑娘此番相救王妃,本王必要好好答谢,请往营中歇坐!” 任怡落落大方的道:“王爷客气了!” 徐长吟牵起任怡的手,笑盈盈的打量:“难怪得姑娘武艺不俗,原是师出名门!” 任怡连着摆手:“娘娘见笑了!镇北武馆不过是在北边有些名气,可算不得名门!”说着,她滴溜溜转了转黑眼珠子,“还不知王爷与娘娘是几时晓得小女子跟在后头的?” “离开扬州城不久,我与王爷见到姑娘孤身赶路,便多有留意,想不到今日能蒙姑娘相救!”原是有卫兵来报,称此姝跟在队列后头忽隐忽出,行迹可疑。朱棣本欲拿她来问,徐长吟偶见其,觉之并无恶意,便让卫兵们睁只眼闭只眼。 任怡倒有些赧然了,嘿嘿笑道:“小女子本是想着蹭蹭光,跟着您们的卫队回北平府,就不必担心途中遭到甚么麻烦了!” “娘娘,这便就是因缘有数吧!”赏汝嫣轻言笑语。 徐长吟也笑了。言语间,众人已回到营地。朱棣命酒款宴,徐长吟与任怡言笑甚欢,任怡不仅得以在营中住下,更受徐长吟之邀,一同返往北平府。 暮潜月升,星辰荧荧。朱棣与徐长吟沿林间小径漫步,无人在侧,得享清宁。 “王爷怎识得任姑娘的父亲?”徐长吟问出哽在胸中的疑问,如无缘由,朱棣岂会留心一介武馆馆主? 朱棣扶她走上清溪木桥,“北平府留有不少北元之后,而这任怡的祖上曾为元世祖麾下将士,堪为大族,不过后来与汉女通婚,又未再出过甚么战将,也就很快没落了。” “既是没落族第,王爷何以上心?”徐长吟偏首又问。 “据闻这任镇爻擅驯马术,尤深知蒙古战马的调训。” 此话一出,徐长吟即是恍然,看来朱棣九成是想将任镇爻收归麾下。她抿唇轻笑,“莫怪乎王爷待任姑娘如此客气,原是醉翁有他意呀!” 朱棣执她玉手不放,“此姝身手颇健,我有意留她在你身边,司个女护卫之职,往后你外出我也放心。”依她性情,并不喜前呼后拥,否则先前也不会发生那事。若换作个合她脾性的女子,当就不会有此顾虑了。 徐长吟略怔,心下知是他的体贴。她顿了顿,“虽说我甚喜任姑娘,也佩服她的好身手,可平白让她去府里受拘束,似乎有欠公允!” 朱棣一笑。她喜爱自在,便也不愿因己困束旁人,却未去想,平民百姓如能进得王府司职,可是件荣耀之事。“此事我会以她意愿为准,不会叫她为难!” 徐长吟臻首,她掀眸遥望向北方,“还有十余日便抵北平府,不知那儿会是怎样的光景!”书阅千卷,也抵不得亲眼目睹。先前她问赏汝嫣可觉彷徨,其实她心里也有几许不安。 朱棣低头看她:“担心会不适应?” 徐长吟叹息:“你知我倦于繁芜府务。当初未入王府前,府务皆已是井井有条,无需我多虑。而今无论是汝嫣或是明管家,都与我一样不知新府事宜。更何况,往后面对的不再只是燕王府,而是整座北平府。这般思及,总觉忐忑。若是在京师,便也不需担忧这些了吧!” 她吁叹着,良久未闻朱棣言语,不由抬首,却见他凝蹙眉头,目光沉觉地看着自己。她怔了怔,终听他出了声,“有些事与责任,你逃避不了,也不能逃避!” 徐长吟挑起秀眉,“你是指我不愿担责?” 朱棣张嘴欲语,却被她以指抚住。她摇首道:“王爷身负慎固边防、羽翼皇室的重任,我才浅志疏,却也想为你分忧,想与你一同使百姓过得更好。虽说我怠理芜务,也不知能否做好,然我会努力做好王妃之责……”她确不愿理会那些管繁琐的事情,但更知不想归不想,以她所处之位,又岂能真的撇之不管?她捧住他的手掌放在颊边,昂首凝望住他,烟眸浅弯,“当年的话,与今日的话,都是我的实话。不过,如今你便只需记着,我不会逃避,也不会怠懒司责……” 朱棣眉目渐自舒展,眼底更逸出深深的柔情。他舒臂揽她入怀,在她耳畔低低喃语:“谢谢你!” 徐长吟埋首他怀中,闭上眼眸,缓缓划开了唇瓣。 翌日,卫队便又已启程。从白河抵通州,船队稍做停泊,便又沿通惠河航行。当他们抵达故元大都今之北平府时,已是桐花馥郁时节。 今日煦风淡荡,明丽非常。城外是一片黑压压的人潮,文武官员早已迎候多时,更有许多百姓在翘首眺望。 忽地,人群中传出高喊声:“来了!燕王殿下来了!” 这声大嚷霎时唤起千层浪,围观的百姓无不争相张望,果见迭岭层峦之间,缓缓出现浩荡的仪仗马队,就在滚滚车轮,踏踏马蹄声中,但见数千卫环分前后,旌旗凛列两旁,当中是衣甲鲜明,威武雄健的骑队,气势如虹,憾人心神。 在夹道的迎候人群里,燕王的仪仗秩序井然的进入了这座曾经的元朝大都。徐长吟怀抱淮嫤,透过帘帷,新奇而又仔细的观视着沿途的一切。队列进得街市,能见市井房屋齐整,粮油盐铺,酒肆茶房各类铺面明亮轩昂,无处不是生机勃勃,已难见战火荼毒后的萧条清冷。也是了,在徐达亲自督建数载后,经济衰退的北平府已渐渐脱离凋敝的景象,慢慢恢复着生气。 一路幢幡飘舞,宝盖飞辉,朱棣率领着亲眷,在一座鸿图华构的宫殿前停伫。万顷琉璃在艷阳下,宛如浩淼碧波,熠耀眼目。 朱棣跃马稳立,转身将徐长吟扶出。徐长吟抬首高望眼前宏伟的藩邸,心头涌上些许赞叹,更多的却是陌生之感。她偏首对朱棣笑道:“看来除了燕王府三字是认得的,其余事物皆需重头熟悉了。” 朱棣淡笑,执住她的手,往高阔的殿门里走去。赏汝嫣远随他们身后,安静地遥望着这座依然能睹旧貌的故元皇宫,烟眸渐渐浮起几许怅惘与伤感。(未完待续) 第三章 北风空兮望卿卿 上 白云浮玉,盖罩桂宫,又见脊兽连云,穹宏深邃,气势恢宏。 懋懋园中,有寿鹿玄鹤,瑶草奇花,满目珍奇,满园芳萃。绕泉廊庑间,有一行身影逶迤而来,迎风听得朗朗声音:“按亲王府制,内城建有承运、圜、存心三正殿,承运殿左右配有东殿和西殿,次为圜殿、存心殿,周回两庑有屋室一百三十八间。” 但随话声,就瞧见廊道上一名身着青袍、面貌清俊的年轻官员手捧册籍,正毕恭毕敬地向朱棣介绍着:“三正殿后是为三宫,各阔九间,宫门两庑有屋九十九间,概宫室共计八百六十三间,另有厅厢、典膳所、禄米仓、库房等室数十……” 朱棣忽地抬手打断了他:“荆长史,今北平府人口几何?” 荆苏合拢册籍,道:“城内约有十一万三千余人,其中有三万为晋浙两地的徙民。城外除却驻军外,另有前朝的降兵、官员与家眷,皆被编入各卫所之列,约有七万余人。” “此前每年所耗米粮是多少?” “约六百万石!” 朱棣略有沉吟,又道:“内城还有多少前朝留下的宫监,又有多少通晓蒙文或前朝风尚之人?” “余留宫监约有六十余人,据下官所知,通晓文字的应不足十人,不过应是皆悉前朝风尚的。”朝廷明令禁止百姓沿袭前朝习俗,需恢复前朝以前的名讳、衣着等,但毕竟前朝统治了九十余载,一时间想完全改善并不易。 “挑几个伶俐的,明日带来见我!”随着话音,朱棣渐缓步伐,目光望向斜前处,嘴角擒起了三分微笑。 荆苏微微撇首,瞧见九曲廊桥上有婀娜影姿蹁跹而至。为首满身闲冶的正是燕王妃,后随数婢。他目光扫过,忽地瞧见其中有抹艾绿身影,是个手提胭脂剑,桃花玉面的女子,眉眼含娇,却又浸染勃勃英气。他一见之下,不由有些失神。好在他很快醒神,长身揖下:“微臣参见王妃娘娘!” “荆大人请起!”徐长吟婉婉一笑,将葇胰轻轻放在了朱棣伸来的掌心里。 朱棣低首问道:“身子好些了?” “不过有些不服水土罢了,歇了一日也就无碍了。”徐长吟转向荆苏,问道,“荆大人,听闻前朝有不少藏书皆由你掌管着?” 荆苏欠了欠身:“是,下官整理好后即给娘娘您送来。”燕王妃好书他是久已耳闻,况且徐达早有嘱咐,要将那些前朝皇室藏书交给燕王或燕王妃。 徐长吟笑了笑,“那便有劳了!” 荆苏但见燕王夫妇未再有吩咐,便深揖身道:“下官告退!”待朱棣应允后,他微直身,余光又朝任怡觑了眼,这才退身离开。他这一瞥倒叫徐长吟看得分明,不由侧首瞧了眼毫无所觉的任怡。 朱棣牵她往前走着,道:“待一切安置妥当后,我欲去巡视封地。” 徐长吟颔首,“府中内务我会上心,你自安心去吧!” 朱棣挑眉,“难道你不想与我同去?” 徐长吟一笑:“自是想,不过我想先熟悉内务,免得疏久贻事。”前有徐达营建巩固宫城,又有荆苏等臣整肃内务,其实无需她累心。但她今昔面对的已不再是寻常一邸之众,而是一座藩国之众,需要熟悉的人与事实在不少。 朱棣抿唇未语,又听她笑道:“待中秋过后,我欲送娉望出嫁,王爷可不能落下这份礼呀!” 朱棣睨向随侍在侧的娉望,就见她脸蛋绯红,害羞不已。朱棣淡淡一笑,“听说王行五擅辩米粮,本王欲让他在禄米仓任个吏员!” 娉望闻言是又惊又喜,慌忙跪下:“奴婢谢王爷恩典!”禄米仓乃是存储俸米之处,如非万分信任或可靠之人,断无法去那儿司职。吏员虽说职位不高,但对王行五一介菜贩而言,也可谓是跃上了彩枝头。而她跟在徐长吟身边已久,也瞧得出朱棣看人多重才,只要王行五上进努力,岂会没有提升之日? 徐长吟扶娉望起身,对罗拂点首示意。罗拂笑着从怀中取出一纸,递给了娉望。娉望困惑接过,赫见那纸上写着斗大的地契二字。她愕然的睁大了眼,就听徐长吟含笑说道:“王爷送你们一个前程,我便只能送你们一个安身。” 娉望霎时落下泪来,望着徐长吟和朱棣的眼里满含感激。徐长吟见她落泪,也难掩不舍,拿帕子替她拭去泪花:“王行五愿舍京师前程,千里追随你而来,这份诚心实属难得。你随我多年,如今能嫁得良人,我亦高兴,只望你们能相扶相持,相濡以沫!” 娉望哽咽难言的拼命点头,眼泪淌得愈发汹涌。任怡嘻笑上前:“娉望姐姐,王爷赐了个好差使,娘娘又送了间好宅子,这等好事该当是欣喜若狂,你这一哭就煞风景了呀!” 罗拂也上前劝慰,终让娉望止了泪,也让徐长吟心情稍霁。朱棣让罗拂将娉望带下梳整,转而对任怡道:“同家里说过了?” “说过了,说过了!”任怡连连点头,“家父一听我、听属下能留在娘娘身边司职,差点没放鞭炮庆祝,还让属下定要拼死保护娘娘的安危!” 朱棣听得满意,徐长吟笑道:“无需这么别扭,便就如常自称吧!王爷留你在我身边,也是想找你与我作个伴,可不需得你出生入死。若是可以,我倒想请你教授我几招。以前也请人教过一些,只是时长日久那人懈怠了,我便也忘了个七零八落!”说着,她溜眼睨向朱棣,话中的“那人”指的正是他无疑了。 朱棣自然不会应声,若无其事的将视线投向了远处,一派事不关己。徐长吟好气又好笑,暗暗掐住他的掌心。任怡听徐长吟竟愿学武,兴奋的连声道:“绝无问题!我学的也多是适合女子的招式,只是学来有些枯燥!” “这无碍的!”徐长吟掐他半晌无反应,颇觉无趣的欲抽出手,岂知被他反手握住,旋即他竟以指尖挠起她的手心来,害得她险些笑出声,不由瞪了他一眼。 任怡似乎瞧出了燕王夫妇正在“打情骂俏”,赶紧识趣的道:“王爷,娘娘,我想去各处熟悉熟悉,先行告退了!” “退下吧!”朱棣一并挥退其余宫监。待闲杂人等退开后,徐长吟连忙拉开他做怪的手,嗔道:“我道淮真怎地喜欢挠人手心,愿都是与你学的。” 朱棣似笑非笑,“我的女儿,自然似我。” 徐长吟知他得意淮真更亲近他,便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纠缠。她静默了一会,缓缓说道:“王爷去陪陪汝嫣吧!”阔别多年,重回旧地,却是家国物事人非,纵是何人也会郁郁寡欢,只是赏汝嫣太过体贴,从未坦露过不乐,依然如常的恬淡无恙,但这样反而让她更加在意。(未完待续) 第三章 北风空兮望卿卿 中 朱棣深深凝睇住她,眼神意味深长。她扬高秀眉,似笑非笑:“如此瞧我,是觉着我假度量?” 朱棣摇头,“只是想着各家兄弟纳妃时,应当送来聆你教言,奉你仪范,应能后院平顺,妃妾和乐。” 这是夸她贤淑大度呀!难得听他直言赞许,徐长吟掩唇直笑:“千里迢迢跋涉艰苦,不若让我著书立言,更易于俾教各家。”此话自是玩闹,她且有自知之明,以她今之性情心术远不及马皇后之万一,想要以贤著书实在言之尚早。哪料得朱棣听罢若有所思,竟道:“女教之书倒是甚好,何时举笔?” 徐长吟顿是无言,正要说话,倏见邱禾与一名威猛老将远远走来。她知是有事来找朱棣,便起身道:“我去瞧瞧嫤儿。” 朱棣目送她离开,适邱禾与那老将行将到了近前。就见那老将六旬有余,须髯撒襟,只眉间颇见骄矜之态。他声如洪钟,撩袍便跪下行礼:“老臣叩见王爷!” 朱棣把臂扶住,“黄将军不必多礼!” 他这一扶,黄彬也不客套,顺势站起,道:“前日王爷抵达时,老臣理当去迎,岂料有元兵趁机突袭扰边,老臣只得带兵去拿,故未能去迎接王爷,还望王爷恕罪!” 前日元兵扰边是不假,但不过是些散兵,岂需黄彬这等大将亲自出马?他不去迎接,自非他说的理由如此简单! 朱棣心里明白,脸上却不露异样,淡淡一笑:“老将军守关镇边,驱除鞑虏,是百姓之福焉,又有何罪可究?”黄彬乃是开国将领,甚有功勋。幼时他在徐达身边习技,黄彬也多有指点。后其与华云龙从徐达督镇北平府,华云龙做事死后,这守边将领便以其为首。今后他想稳持北平府军务,还需藉助其力。不过,这老儿好倚老卖老,当年就仗着年长功高,连他们一干皇子也敢多有训教。今次不去迎他,想必是晓得他一来,北平府的军机权力就需交给他,心里不畅快了。 黄彬听他宽容之言,慢捋须髯,但笑不语。 朱棣话峰微转,“我幼从老将军习技,一别数载,时有想念,今日再逢,老将军的风采依然不减当年啊!” 黄彬动了动嘴角,“老臣亦时常念想着王爷。老臣还记得,当年老臣教授王爷弓马不足数月,王爷就与老臣手下的一干将士比试,还让他们输了个落花流水,就连老臣也险些不敌。今再瞻王颜,王爷是愈发英武不凡啊!”此话一是点明朱棣的功夫有他之功劳,二是说他还敌自己不得,话里话外不无自得。 朱棣浑无不悦,“我初至北平府,今后诸事宜还需请老将军指点,有何不对不妥之处,也需请老将军训教!” 他不摆王爷架子,态度谦逊,着实让黄彬受用不少。他放低了下颚,笑道:“王爷不必见外,老臣日后定当竭力辅佐王爷!” 朱棣微微一笑,语意慢慢:“那今后就有劳老将军了!” 徐长吟方回寝宫,远远便听见淮真的笑声。她顺声踱至寝殿前,示意正要施礼的婢女起身,探目朝殿内一瞧,就见淮真手握狼毫笔,正乐滋滋地在高炽脸上画花呢! 高炽两眼挂着黑圈圈,小嘴边画着几道歪歪扭扭的胡须,再加上憨厚的笑,活像只小竹熊。他也不反抗,任由顽皮的姐姐作弄自己。徐长吟踮脚踱到淮真身后,一探手抽出她的笔。淮真下意识的抬起小脸,徐长吟顺势拈笔在她嘴边一画,便多了圈络腮胡,看着煞是逗人。 淮真不乐意了,嘟起小嘴直嚷嚷:“娘坏,娘坏!” 徐长吟曲指敲她一记,“就许你欺负弟弟了?” “淮真在陪弟弟玩,没有欺负他!”淮真可理直气状了。 徐长吟是好气又好笑,“好,你没有欺负,但我不是让你陪着嫣姨娘么?”赏汝嫣很是疼爱淮真,她见其心情不畅,便让淮真多去相伴。 “嫣姨娘病了,”淮真说着抱住小脑袋,“这儿疼!” 徐长吟怔了怔,想必是赏汝嫣不想过了病气给淮真,便将她送了回来。她迅速吩咐婢女:“快去问问嫣夫人怎么了,请过太医没有!” 婢女衔命退下。徐长吟又示意两名婢女将淮真和高炽带去净脸,随后,她轻步进了内寝,淮嫤睡得正香,粉嘟嘟的小嘴微微嚅动,甚是可爱。她伏于榻旁,凝视女儿香甜的睡颜,耳畔又传来淮真与高炽的稚软娇音,心里溢满了满足。 过不多时,婢女返回禀告,说赏汝嫣只是惊了风略有不适,并无大恙,太医问诊后正歇着。徐长吟放了心,打算等赏汝嫣多歇会后再去探视。 陪了淮嫤一会,她走出寝殿。从殿阶往远处眺望,层层飞檐反宇,进进瑶台琼室,比起京师的燕王府巍峨壮观许多,但她心底却更怀念东园的那片天地。 这儿便是她将度过青春芳华,直至桑榆暮景的地方,不知何年何月能再去秦淮桑泊荡舟小憩,去栖霞九华拾枫赏叶。忽地,有绵软的小手握住了她的指尖,她低头一瞧,就见淮真与高炽一左一右牵着她的手指,睁着澄澈大眼好奇的望着她。她牵起一双儿女,笑道:“随娘去探望嫣姨娘吧!” 赏汝嫣居于后寝殿,虽为妾室,然所受规制也只比徐长吟稍逊一筹。旧府下人知是徐长吟待她的恩恤,新近的却只道这位夫人定然很受宠,伺候起来自不敢怠慢分毫。 才到殿外,便有宫监来报,说王爷正在寝卧里陪伴赏汝嫣。徐长吟怔了怔,旋即一笑,牵起淮真与高炽回了前寝殿。 是晚。朱棣回到前殿,徐长吟正临案画着甚么。他走进一瞧,发现她正临摹着一张北平府的地图,不禁奇道:“你画这个做甚么?” 徐长吟醮墨在纸上润了一笔,才抬头笑道:“有了这图,改日出府也就不怕迷路了。” 朱棣皱眉:“任怡久居北平府,岂会让你迷路?” 徐长吟继续绘图,随口道:“旁人指点十遍,还不若自己走上一遭!” 听她话意,是打算独自去“探险”?朱棣眉头皱得更紧了,左手抽出她的笔,右手抬起她的脸,盯着她道:“不要说你是想独身出府?” 徐长吟笑眯眯的反问:“王爷觉得我会吗?” 朱棣眯缝双目,面上隐有不悦。倏地,他低叹一记,舒臂揽她入怀,喃喃道:“莫要让我担心你!” 徐长吟明眸微弯,拍拍他的背,笑说:“有了那许多的前车之鉴,我不会将自己置于危险里的。汝嫣的身子如何了?” 朱棣微松手臂,“先前去探望她,怎不进去?”(未完待续) 第三章 北风空兮望卿卿 下 徐长吟笑而不语,牵他至案旁,沏上香茗,才缓缓说道:“我若积郁寡欢,心里盼着的定是喜欢的人陪在身边。” 朱棣略顿,问道:“你可有希望我陪在身边的时候?” 这话问的,不是就想问她是否喜欢他幺?徐长吟蹙眉点唇,故作思索。朱棣不满了,徐长吟这才眨巴着眼道:“若是有了难处,倒是时常想到你。” 如此回答自不让他满意,就在这时,殿外响起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间闻宫人的惊呼。朱棣与徐长吟具是一愣,齐往殿外步去。一到殿前,就有大风夹杂冰凉之物袭来,那物砸在脸上,颇是疼痛。朱棣抬手,掌中瞬即落下数粒绿豆大小的冰雹子。 “这儿的天气竟如此善变!”徐长吟昂首望向天际,擦黑的夜幕下就见晶光点点,冰雹子不断落下,砸在殿檐植被间,响声不断。这要无伞无遮,倒是得吃些疼。 朱棣招来明诚吩咐:“让府里的人都避着。” 明诚刚衔命退下,淮真就欢腾的小跑步过来,一把抱住朱棣的腿,一边献宝似的举起一物,稚声嚷嚷:“父王看,冰果果!冰果果!” 朱棣低头一瞧,女儿小手里握着颗鸡蛋大小的冰雹子,煞是惊人。朱棣与徐长吟皆是眉头一沉,看来这并非他们想象的寻常降雹。 翌日清早,朱棣即着人去叫荆苏,恰荆苏匆匆赶来求见。 这回降雹的区域覆盖了燕王府在内的城中与城北,伤者达二三百人,百余间屋宅受损,最可惜的是田间庄稼,八百余亩农田被肆虐损坏,农人叫苦连迭。 朱棣听罢,立即让荆苏拨付振灾银两,并让良医所的一众良医前去义诊,另派人帮助受灾百姓修复屋灾,而对农田损失严重的农人,则赠以畜禽种苗,尽快让农人们恢复生产与生活,力争将损失降至最低限度。而这些应对举措很是及时妥当,百姓的唉声载道很快便湮灭消失了,对这位燕王爷无不感激。不久,圣旨传来,是为嘉许朱棣处置得当,更勉励他日后需更加勤勉为民。 暮色层染的田野,微风轻扫。 徐长吟凝望着田地里重新载种的秧苗,它们在灿金色的夕阳中重新焕发着茁壮的生机。她略自偏首,瞧向身侧抱着高炽的朱棣。两张神似的脸一者冷峻,一者胖嘟嘟地逗人,但父子俩皆是静静的望着远方,漆目具闪动着明亮的光泽。可又见高炽时而瞧着远处,时而又瞅向朱棣,见他抿着嘴,也有模学样的抿起小嘴,再继续往前方看去。徐长吟瞧在眼里,不禁失笑。 朱棣收回视线,挑眉看她以示询问。徐长吟捏捏同样看过来的高炽,他正努力的挑动着眉头,她忍俊不禁的大笑道:“炽儿在学你呢!赶紧着摆个瞪眼的模样!” 朱棣闻言低头看向儿子,果见儿子还在奋力摆姿势。他莞尔一笑,不过并未搭理徐长吟的要求,而是亲了亲儿子粉嫩的脸颊。 夫妻二人携子在田径间闲步,前面空阔的草地上淮真与任怡和娉望玩得不亦乐乎,罗拂追在后头,免得她摔着。朱棣腾出手牵住徐长吟,蓦然说道:“过两日我出府巡视,想带上汝嫣。” 徐长吟不觉惊讶,而是颔首道:“我本也这么打算。她尽日闭在寝宫里,心情只怕会愈发不畅,出去散散心也是好的。” 朱棣握紧她的手,以示感激。徐长吟突地小声道:“你出府的时候可别让淮真晓得,否则她定要赶路。”这不,如今她或朱棣去哪,淮真一准要跟着。 朱棣轻笑,“我是有打算带上真儿!” 徐长吟摇首:“她如今越来越能顽闹,还是留在府里,你带汝嫣好好散心!” 她的大度与体贴很难不令人动容,朱棣沉默片刻,道:“你跟在我身边,我亦无后顾之忧。” 徐长吟奇怪的瞅他,哼声道:“怎么,王爷是担心我闯祸,卖了、烧了王府不成?” 朱棣哑然,这女子实在是不解风情。他意为不舍她不在身边,她反倒觉得他是在小肚鸡肠。徐长吟见他不吱声,以为言中,不满的道:“那我打明日起就躺在床上,每日不下榻,也省得你担心我闯祸。” 朱棣抱着懵懵懂懂的高炽,父子俩的脸上仿佛不约而同的流露出了一抹无奈。 对于徐长吟而言,再没有比一语成谶更倒霉的了。在她发下“不下榻”的豪言后,迄今已在榻上躺了三日。她愁眉苦脸的看着端来药碗的罗拂,有些抗拒的道:“我真的已无碍了,这药便撤了吧!” 罗拂还未出声,淮真娇嫩的声音就响了起来:“淮真要告诉父王,娘不喝药,娘不想保护弟弟!” 徐长吟垮下脸,忿忿的瞪住从罗拂身后探出小脸的淮真,“谁说娘不想保护弟弟了?娉望,给我药!” 罗拂一边将药奉上,一边抿嘴直笑。淮真也挨到榻边,小脸盘儿满是得意。徐长吟狐疑的道:“你们想说什么?” 罗拂笑道:“早前王爷吩咐过,如果您不愿喝药,便叫小郡主那么说话。” 徐长吟无语凝噎。罗拂又道:“刘良医说,这安胎药是最后一剂,余后只需仔细调养便无碍的了。” 徐长吟放下喝毕的药碗,抚抚平坦的小腹,无奈的道:“一路周车劳顿,竟无察无觉的,倒让这个孩儿受累了!”就在三日前,徐长吟晨起突然晕厥,急召良医正来诊,才知她竟已怀有两个月的身孕。此前月信未至,她还道是水土不服之故,不料是又将添一子。 “王爷呢?”因她身怀有孕,朱棣延迟了出府巡视封地的计划。 罗拂道:“在东殿与诸位大人议事!” “嫣夫人今日可能下榻了?” “娉望早些时候去瞧过,今日气色好了许多,她还陪着在花园里散了会步。嫣夫人听说娘娘您身子好些了,也宽了心。” “那就好。”徐长吟将淮真抱上榻,陡地在她粉嫩嫩的脸上重重亲了口,直亲得淮真哇啦哇啦叫嚷,她则一脸的笑眯眯:“看你还敢不敢与你父王合伙来激将我!”(未完待续) 第四章 北风忪兮多芜事 上 淮真不甘示弱的啃回去,可惜还未挨着她的手指头,身子就腾了空,头顶传来朱棣沉沉的声音:“我说过别让淮真趴在你身上!” 徐长吟还没反应,淮真就高兴的喊了声“父王”,同时迅速张开小胳膊搂上朱棣的脖颈,亲热已极。朱棣宠溺的拍了拍她,“真儿听话,去外面玩!” 将淮真交给一旁的罗拂后,朱棣屏退众人,瞧了眼已空的药碗,续而坐在榻边。瞧他模样,似是要来训教她,徐长吟赶紧打个呵欠,蒙头就睡下。朱棣拉下衾被,见她闭紧双眸,不由面露无奈:“你现下身子尚虚,淮真好动,不要动了你的胎气!” 徐长吟睁眸,嘟囔道:“当年你是见我好生养,才娶了我吧!”多子是福,然则也未见哪家王妃如此勤快的生孩子吧!回头想想,自打嫁了他,她似乎一年到尾都处于大肚婆的状态! 朱棣扬高眉,嘴角却现出笑意。他突地倾身在她额心一吻,又附耳低言。就见徐长吟脸蛋微绯,她蒙面掩下羞态,轻咳声道:“何时出城?” “待你无恙了再说。”那日她突然晕厥,仍让他心有余悸。 “刘良医已说无碍了,不必担心。”徐长吟知他担忧,心中涌起暖意,“对了,梨华他们不在城中么?”从他们来北平府后,还不见施靖仪与巫梨华。按理,若施氏夫妇知他们来后,必会来见的。 “巫梨华拜了黄夫人为义母,上月随其回江夏小住。施靖仪现为黄彬的副官,暂不便前来。” 徐长吟怔忡一下,旋即瞅着朱棣道:“黄将军应当不知他是你安排之人吧!”除了是别有计划,否则施靖仪又怎不能来见他们了? 朱棣但笑不语。 时隔三日,朱棣携赏汝嫣出城巡视疆域,徐长吟前去相送。赏汝嫣对她三福拜下,知是她有意成全,是感激而感动。朱棣嘱咐明诚等人后,正要对徐长吟叮嘱一二,徐长吟已颇是不耐的挥着手道:“不过去个三五日,快快上马吧!” 朱棣好气又好笑,但也未再说甚么,翻身上马。 轻车简骑的一行人终是起了程。徐长吟目送他们渐行渐远,陡然听到府里传来哭哭啼啼的喊声,“父王,淮真也要去,淮真也要去!” 徐长吟抚额暗叫声“糟糕”。她先前还特意哄睡了淮真,没想到还是给她“逮”着了。 就见头发还乱糟糟的淮真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爬过高高的门槛,浑然不顾忌近一米高的台阶,直冲冲的就往前跑,骇得徐长吟是怛然失色,周遭众人亦是惊叫起来。任怡见状迅速飞扑过去,奈何离台阶甚远,就在淮零点的小脚丫子踩空之时,一条青影猛然从众人眼前掠过,飞快的将已往前扑倒的淮真接住。 众人悬到嗓子眼的心总算落了地,这下变故也让淮真止了哭闹,怔愣愣的瞅着救她的人。徐长吟疾步上前,“有劳壮士相……” 话未说完,那青衣人已转过身,朗眉星目,英气勃勃,竟是刑子游。 一见之下,徐长吟是既惊又喜,“刑公子!” 刑子游略动嘴角,带出点笑,只是没有甚么温度。他将淮真交给徐长吟,纳头拜道:“草民参见王妃娘娘!” 徐长吟将淮真交给娉望,连忙扶起他:“快快请起!适才若不是你,淮真定会受伤!” 刑子游朝歪着小脑袋直瞅他的淮真望去,笑里多了分热度:“幸而小郡主无事。” 任怡在旁轻扯罗拂衣袖,低声问:“这人是谁?身手倒是不赖!” 罗拂小声告诉她:“这位刑公子是诚意伯刘基的大弟子,替王爷办事,后来出了些事儿便离开了。” 任怡双眸晶亮的打量刑子游,只觉他眉目间隐含忧郁,似有无限心事。 “这半年来,你一直在青田县?”提到这,徐长吟不禁想起善良美好的刘丹瑶,又有些伤感。 “王爷让苏兄前去帮忙打理丹瑶的后事,余后我四处游历,苏兄则留在了青田县!” 徐长吟喟叹,苏月楼和刘丹瑶本能成为一对佳偶,怎奈造化弄人,不只情根难续,更是天人永隔,实在憾事。她伤感良久,突而问道:“吴蓁儿也在青田县?” 刑子游眼里浮起一层不为所察的阴霾,淡淡道:“她随我回乡途中,王爷派人将她带走,娘娘难道不知?” 徐长吟微怔,她确实没听朱棣提过。既然吴蓁儿没被押回应天府,朱棣将她带到了何处?她又无声一叹,转开话题:“王爷离城数日,你先在府里住下吧!”刘丹瑶出事之后,他扶棺梓回乡,余后却与吴蓁儿一齐没了消息。 刑子游稍有踌躇,但还是点了点头:“多谢娘娘!” 吩咐明诚安排好刑子游的住处后。徐长吟陡地敛去笑,将淮真往亭中的玉案上一放,板起脸教训:“朱淮真,你知不知道,方才若没人接着你,你这张脸就变大面饼了!” 淮真年岁虽小,但先前那惊险的经历显然让她有些后怕,她扭着袖子嘟囔:“淮真想跟父王去玩!” “父王是去办事,不是去玩!”徐长吟一脸冷肃。“父王让你听话,你就是这么听话的?” 淮真扁起小嘴,两泡眼泪已经在大眼里打起转来,瞧得让人心疼不已。几名照顾淮真的婢女更是慌忙跪下:“娘娘,是奴婢们伺候不周,才险些让小郡主出事,请娘娘责罚!” 徐长吟指住她们,对淮真冷声说道:“你记清楚,如果你出事,她们都会自责,会以为是自己的过错,而这都是因为你只顾自己的原因!” 这些话对淮真而言虽有些早,但徐长吟只要想到方才那幕,仍是心有余悸,话不免有些重。而淮真仿佛也懂得她的话,抽泣着说:“娘,淮真知错了!淮真知错了!” 豆大的泪珠让徐长吟心头一软,将淮真抱到怀里,亲了亲她的脸,示意一众婢女起身,叹声道:“我并非责怪你们,都起来吧!” “娘娘,”突地,有婢女前来报告,“荆长史求见!”(未完待续) 第四章 北风忪兮多芜事 中 徐长吟将淮真放在身侧坐下,示意婢女带人过来。过不多时,荆苏携着两个小厮绕过曲桥来到亭前,拜道:“微臣给娘娘和小郡主请安。” “请起。”徐长吟抬了抬手,微笑着问道,“荆长史今日是有何事?” 荆苏略侧身,露出两个小厮手中所捧之物。两厮手中各捧一盘,盘中摆放着十余册厚厚的书籍。一见封皮上的异型文字,徐长吟已知是何物,不由欣喜的说道:“这些便是前朝皇室藏书?” 荆苏拱手道:“是。属下据王爷的吩咐,整理出这二十四册,包括北边疆域及草原分布、星象气候、民情风志等!” 徐长吟拿起婢女呈上的书册,略略翻阅,旋即叹笑:“读书还需得先识字呀!”她又问荆苏,“荆长史可通蒙文?” “微臣不才,识得不多。”荆苏晓得徐长吟有意学习,便道,“王爷早些时候让微臣在内城挑了数名识蒙文的宦从,娘娘可需要送几个过来?” 这时任怡探过头来,撇嘴道:“何需找别人,我就会呀!” 荆苏一见是她,恭维道:“任姑娘真是博学多才呀!” 徐长吟笑道:“我倒忘了你世居此地,当是精通的!” 任怡拍着胸脯,信誓旦旦的道:“娘娘只管放心,有我在,包准让您半月便能写能读还能唱!” 徐长吟失笑,“这能唱什么?” “这唱嘛……”她骨碌碌一转眼珠,陡地清了清嗓子,檀口一张就唱了起来:“人老去星星非故,春又来年年依旧。最喜得今朝新酒熟,满目花开似绣……” 她嗓子清脆圆润,唱来煞是好听。娉望轻扯徐长吟衣袖,掩笑朝荆苏一指,就听荆苏情不自禁的跟着唱道:“愿岁岁年年人在,花下常斟春酒。” “咦,你也会唱《琵琶记》?”任怡甚是惊喜。 荆苏倏地回神,意识到自个的失态,是大感尴尬,也不好意思回任怡的话,只连忙对徐长吟道:“娘娘,微臣告退!” 徐长吟哂笑着点头。待荆苏退下后,徐长吟瞧向一脸莫名其妙的任怡,笑道:“你家中给你许了人家没有?” 任怡落落大方的道:“我妈妈自小不在身边,而我爹打小将我当做男孩子教养,也没想到这些事儿。” 莫怪她一个姑娘家敢孤身远行了,这做爹爹的“责任”不小。不过,徐长吟一直羡慕和佩服她能仗剑走天下。她当年也曾这么干过,只是没多久就给朱棣“逮”住了。 “那你觉着荆长史如何?”徐长吟也问得直接。 任怡一愣,朝荆苏离开的方向瞟了眼,随之撇嘴道:“长得挺是白净,只是我喜欢英气勇猛的男子,不能只晓得之乎者也,武功必需比我强!” 徐长吟顿时咽了话声,荆苏倒是俊朗中透英气,只是据她所知,他是纯粹的文官,一点武艺也不懂。看来打小在武馆里长大,让任怡的眼界也变得“局限”了许多。 比起应天燕王府,这座前朝旧宫改建的燕王府,在规制与规模上都壮观了许多。不过,徐长吟多只在宫门以内活动,再不然去去书堂,前殿六局诸类司职殿所,她无甚兴趣,也没有去的需要。好在她的日子并不空虚,淮真他们正是逗人又好玩的年纪,有时陪着他们晃眼就过了半日。另外一边随任怡习蒙文,一边打理府里内务,毫不觉无趣。 整座府邸的仆婢比起以前多出一倍有余,有以前府里的旧人,也有一直留在旧宫的人。这些人因为南北两域的民风,以及各自习惯了的府规府条,在磨合期间难免生出矛盾。好在明诚很得力,这些事鲜少吵闹到徐长吟跟前去,但并不代表她不知情。 这日,她午歇醒来,见娉望她们都伏在桌案上打盹,便也没叫醒她们,径自轻步离了内殿。 守门的侍卫见着她忙行礼,她竖指在唇边,示意他们轻声,随即低声嘱咐:“我去花园透透气,不必跟着了!” 妍丽的花园里,花影随风摇曳,绰约怡人。日头不烈,间或凉风吹着,让人倍觉懒洋洋的。 园里鲜见人迹,她信步游赏,不尽惬意。陡然,一阵满含怒气的高嚷打断了这份宁静。 徐长吟不禁顺声望去,赫见得垂枝掩映的碧沼边上,几名婢女正围在一棵树前争执着甚么。她蹙眉行去,渐听一名缥衣婢女忿忿地嚷着:“你只说把东西取出来,我不都还你了幺,凭什么还赖我?” 另一边穿翠衣的婢子死死抓着她的胳膊,满脸的怒气冲冲:“你丢我的东西,又弄坏了它,我不找你找谁?原来你们南方人如此蛮横霸道!” 缥衣婢女一听也气了,使劲挥开她的手,喊道:“你们北方人才……” “出了何事?”缥衣婢女还未喊完,徐长吟已然走到近前,笑眯眯的出了声。 众婢一扭头,见是她,莫不一惊,慌忙跪倒:“参见王妃娘娘!” 徐长吟扫过她们,视线落在她们围着的杏树上。就见那树的根处有个碗大的洞,这会里头正往外涌着水,树前的草地上有只湿漉漉的青皮球,球面上原似绘有图案,这会却已晕成了一块块的颜料,已经瞧不大清原样了。这般一瞟,她心下已知出了何事。想必是这青皮球掉进了洞中,有人灌水入洞将之取出,却也因此将球上的图纹洗掉了。她示意众婢起身,温和的问向那翠衣婢女:“这是怎么回事?” 翠衣婢女听她问话,似是觉得无比委屈,未语眼眶已见红,可她却是摇了摇头,低声道:“奴婢们是在玩闹而已,惊扰了娘娘,请娘娘恕罪!” 这话一出,众人无不怔愣,尤其是那缥衣婢女迅速错愕的瞅向了她。徐长吟不由兴味,细细打量起翠衣婢女。身量甚高,眉眼称不上清秀,可也生得乌眉大眼,透着北方女子特有的英气。她又看向缥衣婢女,“是这样幺?” 缥衣婢女支吾不清。见此徐长吟也未再追问,径而行前拾起仍在滴水的青皮球,掏出帕子擦拭。徐长吟拭干后,与那怔怔看着自己的翠衣婢女笑而招手:“你随我来!” 翠衣婢女一语不发的随她走到凉亭坐下,徐长吟将青皮球放在玉几上,和善的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乌日珠!”翠衣婢女脱口说道,旋即有些不自然的道,“奴婢叫芸珠!” 看来是前朝人无疑了。徐长吟笑了笑:“乌日珠,这名字是多子多福之意么?” 乌日珠一愣,继而轻轻点头。 徐长吟托起青皮球,又道:“这球上绘的是八吉祥?” “娘娘怎么知道?”乌日珠讶然道。 徐长吟一笑,指住球上一处线条:“虽说看不大清了,但与我前两日在书上见的图案甚为相似。是你的家人替你做的?” 乌日珠抿着唇又点头,“这是家母临终前给奴婢做的,那时奴婢刚七岁,随后就进了皇……”她一收话,改而说,“进了前朝的宫里!” 徐长吟轻抚球面,叹息道:“既是遗物,该要好生保存着,何以弄得这样?” 乌日珠的眼眶霎时又见红,“奴婢见今日天气爽朗,便拿出来想晒一晒,却被、却被……” 她实是不埋怨旁人,显见其性情豁达。先前与缥衣婢女争执,想必是急怒攻心。这会冷静下来,便也没想要告状。徐长吟不由赞许的看着她,道:“她们将此物落进了洞里,拿水灌出,也毁了图纹,然否?” 乌日珠咬着唇瓣仍不说话。 徐长吟托起青皮球:“此物你可放心交给我?我替你将这图纹重新绘制了!”她能明日乌日珠的感受,故而甚想补偿其。而先人遗物并非旁物能替代得的,倒不如将东西还了原样,尚能抚慰些许。 乌日珠闻言大喜,但瞬即也意识到不妥,连忙道:“这种事怎敢劳烦娘娘?” 徐长吟以指描绘着图案,浅笑:“你且安心,我断然不会糟蹋了这件宝贝!” “宝贝”二字让乌日珠的眸子里顿时浮起了水雾,她突地“扑通”一声跪下:“奴婢叩谢娘娘恩德!” 徐长吟扶她起身,叹道:“你不埋怨那些丫头,是她们的幸运。而我以往没有调教好她们,才会让她们行事莽撞,终生出这些事来,该是我得补偿你呀!” 她平易近人又谦和的态度让乌日珠是大为感动与窝心,连连摇头:“奴婢也有过错,不该激将她们!” “两个地方的人定然有着许多不同的习惯,生出矛盾也在所难免。但无论是从何处来,如今既然都为燕王府的人,便要以此为家,以彼此为家人。既然是一家人,和乐才能生福呀!”徐长吟语重心长。 乌日珠颇是委屈的道:“娘娘,奴婢也努力想与她们相处融洽。只是她们尽说些南边话,提南边的事,叫奴婢们想融进去也难。”她所说的“奴婢们”,指的自然是北边人了。 徐长吟安抚的拍拍她的手,“我明白,适才你且不愿状告她们,便足见你的大度。”强制让她们和乐定然行不通,得想个法子使她们打破隔膜才对。她稍有思虑,道,“此事我会逐磨,明日此时你到前殿找我!” 乌日珠不知她有何计较,困惑的应了声“是”。(未完待续) 第四章 北风忪兮多芜事 下 翠峰峙环,山鸟争鸣。西岸古寺塔影,巖峭岭稠叠。蓦地,水面荡开层层涟漪,影影绰绰地浮现一对璧玉般的身影。 “王爷,多谢您陪妾身来还愿!”赏汝嫣柔情似水地仰望他,那眸子比一汪清泉更为明澈动人。 朱棣低头看她:“当年你许了何愿?” 赏汝嫣眸中浮露几许朦胧,徐徐环睇着远山丽景,“当年,妾身希冀的只是能再踏上这片土地,再睹这一份景致。奈何景同昔日,人已不在……” 朱棣眼神微柔,揽住她的肩轻轻拍抚。赏汝嫣依偎在他怀里,浅浅喃语:“王爷,妾身很幸运,能遇见您,能遇见娘娘。” 提及徐长吟,朱棣手掌微顿,说道:“长吟也很喜爱你。” 赏汝嫣退出他的怀抱,冲他嫣然一笑:“那王爷对妾身,对娘娘又是怎样的感情?” 朱棣眉头微攒,抿唇说道:“我对你自然也是喜爱的。” 如此回答不免敷衍,却也在赏汝嫣的意料之中,她怅然若失的双问:“那么于娘娘呢?” 朱棣不言,视线转向青黛的远山,似是不曾考虑这个问题。赏汝嫣垂首轻言:“妾身明白,王爷对妾身的喜爱是因怜悯而起,对娘娘却是鸳鸯情肠……”她无法强求他的感情,也不愿与徐长吟攀比,可若试问她羡慕徐长吟与否,答案是定然的。“但妾身却想知道,如若妾身没有背负那样的身份与过往,王爷可会对妾身真的动情?” 朱棣眉头更紧,抬起她的脸:“不说这些,还想去何处看看?”诚如她所言,他对她的感情始于怜悯,怜她的孤苦,怜她的隐忍。他喜爱她不假,心里也有她的位置,可是这份喜爱与位置,只如习惯甚么时便会拓印下来。而于徐长吟,无论他的初衷是为那句谶言,还是有心利用,如今他已无法将她与别的女子放在一起衡量对她究竟是怎样的感情,他只知自己的心已被那个埋怨他是因“好生养”才娶她的女子占据得满满。 对他的避而不谈,赏汝嫣置以苦笑。其实依他性情,她也知他不会喜欢谈论这些儿女情长,更不会喜欢被人猜测心思,可她还是想从他嘴中得到确切的回应。 燕王府。 乌日珠垂首敛步地来到寝殿前,娉望已在殿前等她,一见她便笑容可掬的上前道:“可是乌日珠姑娘?” 乌日珠点头,小心翼翼的回话:“姐姐,是娘娘让我……” 不等她说完,娉望已亲切的拉住她道:“娘娘已经吩咐过了,让我等着你,随我进去吧!” 娉望不认识乌日珠,可乌日珠却晓得娉望是燕王妃身边最得宠的侍女。她此前无法接触,不知是如此亲切,让她不由有些安心。她整了整衣衫,随娉望往殿内走去。娉望见她紧张,笑道:“你且安心,娘娘很随和的。” 乌日珠认真的点了点头:“我知道,娘娘是很慈和的人。”确实,她从未见过那般平易近人的主子。昨日与南边的婢女元冬闹口角,她原以为王妃会偏袒她们,毕竟与她相比,她们跟随王妃更久。然而,王妃不仅说是因她调教不当才会让她们生出嫌疑,更许诺亲自替她将损坏的图案复原。在她回到司职的绿扬院后,元冬竟来向她诚心道歉,并说王妃将其调来受她教导。她不知要教导甚么,可与元冬这一接触,才发现其并不讨厌。 她一边想着,一边轻步进了殿,先闻得一阵清雅香味,不浓不郁,很是怡人。随之,她听到内殿传出小孩儿娇憨的稚语,也听到了燕王妃的笑声,虽不能见,却能感觉天伦之乐的欢愉。 乌日珠紧张地走进内殿,一眼即见宽阔的寝殿地上辅着块方毡,毡上三个小胖娃娃正在打着滚。高炽一脸的无辜,不乏被胁迫的嫌疑,淮嫤倒是咧着小嘴很是乐呵。就见淮真像个小将军似地往蹲坐在左边头的罗拂一指,喊声“出发”,瞬即三姐弟就像小圆球似的往左边头滚了过去,很是整齐。 周遭的婢女们瞧得无不掩唇直乐,徐长吟更是笑得前仰后合,一把拦截住咯咯笑个不停的淮嫤,往东边一指,“嫤儿,往那边!” 淮真忙不迭爬起来,气咻咻的嚷嚷:“娘不要闹!” 徐长吟好整以暇的道:“你不是说教妹妹走路幺,怎么打起滚来了?” “娘娘,乌日珠来了。”娉望笑盈盈的近前禀告。 “奴婢见过娘娘!”乌日珠连忙伏跪施礼。 徐长吟回身见是她,取过案上的青皮球,走前亲自扶起她,笑道:“来得正巧,方晾干了。” 乌日珠呆呆瞅着青皮面上绘就着细腻的佛手与宝相花,霎时湿了眼眶。她扑通一声又跪了下去,感激无比的磕头不止:“多谢娘娘,多谢娘娘!” 徐长吟扶她起身,将青皮球放入她手里,一笑:“恰巧前几日我在书中见过这样的球,便依图画了,你瞧瞧可有不同之处?” 乌日珠哽咽着连连点头:“与家母画的一模一样!” “那便好。”徐长吟松了口气,又对乌日珠笑道:“我见这几日天气甚好,想在府里办个嬉宕宴,不知你们那会玩些甚么游戏?” 她所谓的“那会”,指的自是前朝时候,乌日珠听得明白,不由怔愣住了。任怡摸着下颚回忆道:“我记得有鹿棋、猜格和贻贝。” 徐长吟问:“可还记得怎么个玩法?” “隐约还记得些,只是不知对不对了。”任怡嘿笑着看向乌日珠,“乌日珠姑娘应当记得的吧!” 这话一出,众人皆都瞧往乌日珠。乌日珠脸一红,“奴婢还记得一些。” 徐长吟兴致勃勃的拉她坐下,“来来,告诉我有哪些,怎么个玩法?” 乌日珠有些拘谨的挨凳沿坐下,“寻常玩的便如这位姑娘说的吉日格,也叫鹿棋,还有贻贝之类,这两种都是棋类。另外还有吉尔,这是投射游戏……” 徐长吟仔细听着乌日珠的介绍,边听边若有所思的在纸上记着甚么。乌日珠说完后,小声问道:“娘娘,奴婢斗胆,您可是要在嬉宕宴上用这些游戏?”明令禁止沿袭前朝风物,她贵为王妃,难道是要冒大不韪? 徐长吟朝她慧黠的眨眨眼:“我岂敢顶风作案?” 乌日珠依然很茫然,全然不解这位王妃究竟想做甚么,就听徐长吟琢磨着喃喃道:“除却游戏,女红和厨艺之类也可来个比试……” “南北的绣法和膳食都不尽相同,来个大比试,肯定有趣!”任怡拍掌赞同。 徐长吟笑道:“干脆来个六艺比试,将两地不同的玩法融合了,而参加者需得两两搭配。”她所谓的两两,指的自是南北两边的人。 乌日珠听得呆呆愣愣,总算明白了这位王妃娘娘的用意。他们与南边人会生出矛盾,多是因风俗习惯的不同而引起。王妃娘娘这是要用玩乐的法子让他们打破隔膜呀! 未隔一日,燕王府里便传开要举办嬉宕宴之事,所有仆婢皆可参与,阖府上下顿时热闹起来,众人纷纷跃跃欲试。不过,当明诚宣布参与者需一名南人搭配一名北人后,欢快的氛围里多了份不自在,毕竟现下两边人的矛盾已很是明显。然而一旦报名便不许退出,众人只能两两凑队,勉强平心静气的商议参赛事宜。 据嬉宕宴举办尚有两日,头天最初时能见凑队的人或争执或吵闹,后来倒是少了些,次日便多是凑在一块琢磨如何比赛,气氛渐渐祥和了许多。 嬉宕宴按礼、乐、射、御、书、数六艺分类,只是增添了工类,将女红厨艺加诸其中。所有类别皆融合了南北的文化与习俗,也因此才会要求两两搭配。徐长吟办此宴的目的不言而喻,一则增进两边的互相了解,二则提倡合作与默契。而在挑选配对的双方时,徐长吟特地授意明诚挑选出那些较有说服力或是受人敬服的人。故而,只要这些人能够打破隔阂,其余人便也不成问题。 很快,便到了嬉宕宴这日。诺大的燕王府是热闹非凡,似是过节一般。参与之众约莫百余人,每处比赛之处皆围满观客,喝彩声、鼓劲声不绝于耳。每一类比试的主评官皆由王府的官吏担任,譬如厨艺类,便是由正副典膳官审评。书艺类,便由邱禾亲自出马。 徐长吟携着紧粘她不放的淮真,一会瞧瞧乐舞,一会看看五御,是心痒难挠。虽说参赛者并非多么精通,但仍很是精彩,加之每处皆透着浓郁的欢快喜乐,吸引得徐长吟恨不得亲自上场。好在她尚有顾忌,但淮真一见着好玩的,便蹬蹬地跑上前嚷嚷也要玩。众人一见她们,立即弃赛参见。见实在有扰秩序之嫌,徐长吟只得带淮真沮丧的回到寝殿,望着欢腾热闹的外头兴叹不已。 唉,早知如此,她就该易容报名,也能过过瘾呀!(未完待续) 第五章 北风鼕兮碧罗衣 上 嬉宕宴持续到了第二日。按明诚等人的回禀,徐长吟的一番苦心并未白费。不管是否受了当下氛围的影响,亦或是因比试要求的原因,原本频起争执的两边人关系和睦融洽了许多,尤其是参赛的人,也变得甚有默契。见到有所成效,尽管无法参与,徐长吟也已是欢喜无比。 次日,乃是射御决赛。徐长吟终没耐住眼馋,悄悄前往靶场观看。未免人多惹眼,她并未带上罗拂等人。 临到靶场,远远便见人潮攒动,似乎阖府的人都来了。也是了,相较其余属于“文斗”的比试,射御更吸引人。 未免惊动众人,徐长吟特意寻了偏处观看。奈何观者皆围于场边,她踮脚也瞧不见甚么,恨不得爬上树去。好在她还顾忌不甚雅观,最后找了垫脚的石头,扶树踩石朝场中眺望。 场中有七八条大汉,皆背负长弓,骑马在场中溜着。来得正好,比赛尚未开始。 徐长吟凝目打量几名大汉,其中最惹眼的是个虬髯壮汉,高约六尺,面似锅底,双眉如两把漆刷,双目则像一对铜铃,骑在马背上俨然一座铁塔,看上去异常威猛。 这时,场边有个小厮大声喊道:“火真大哥,这比赛啥时开始啊?咱站得腿都酸了,要不给搬个座儿来吧!” 那名叫火真的大汉一勒马,冲他哈哈笑道:“你小子要什么座?” 那小厮朝离徐长吟不远的一块巨石指去,嘻嘻笑道:“那儿!就那石墩,能坐三个人了!” 火真把铜铃眼朝他所指处一瞟,竟毫不含糊的点头:“好嘞!”话罢,他利落地跃下马,甩着蒲扇大掌大步朝那块巨石走去。 徐长吟不禁瞧向那石墩,足有三四百斤重。她不由惊诧,难道此人能徒手搬起如此巨石? 猜测间,火真已走到巨石前。但见他熊腰一弯,虎臂一搭,扣住巨石两端,哼也未哼一声,便将巨石抱了起来。他抱住巨石边往要座的小厮走去,边笑道:“还有谁要座?”瞧他轻松神色,仿佛抱的只是个小娃娃。 人群里响起热烈的回应,都笑喊也要石座。 徐长吟兀自惊叹,府里竟有如此神力之人。余下时候,她对火真格外关注。而随即发现,此人虽魁梧高壮显得甚是笨拙,实则身法矫健,骑术不仅是了得,且是极其精湛,而五射之术更是令她叹为观止。 嬉宕宴如火如荼地持续着,燕王府无处不是一片热闹景象,广智门的卫兵隐约听到里面传出的喧腾喊声和笑声,情不自禁的时不时朝里瞟去,想必也很想参与其中。就在这时,一名眼尖的卫兵瞅见东边头缓缓驶一行车马。他凝眼一望,顿时低喊:“是王爷!” 众卫兵一惊,连忙肃穆站好,有人疑惑的小声道:“没接到通知王爷今日回府呀!” 不多时,车马停在了府前,为首宝骏上的正是朱棣。众卫兵连忙迎下拜倒:“恭迎王爷回府!” 朱棣跃将下马,正欲让四人起身,陡然听到门里头隐隐传出一阵欢腾之声。他微皱眉,问道:“里面在做什么?” 那眼尖卫兵回话道:“回王爷,府里正在办嬉宕宴!” 嬉宕宴?朱棣的眉头拢成了八字型。不必猜想,这定是徐长吟的点子! 赏汝嫣下了马车走到近前,见他神色不对劲,轻声问道:“王爷,怎么了?” 朱棣并不言语,携她往里走去。从广智门直驱进了后殿。一路上,欢腾声是越来越响亮,也越来越清晰。明诚已闻讯赶来迎接,难得他是满脸笑意欢畅无比的模样。不过,他一见朱棣是面无表情,略略收敛了笑。 “嬉宕宴是怎么回事?”朱棣沉声问。 明诚连忙道:“此前娘娘见府里南边与北边的下人们关系不睦,便想出用嬉宕宴来调解,荆长史与几婴先生他们也都是赞同的。” 赏汝嫣笑语:“嬉宕宴?听来甚为有趣。明管家,都有些甚么比试?” “娘娘依据六艺分类,后来还添了个工类……”明诚边解释边小心的觑着朱棣的脸色,见他皱眉盯住不远处经过的一群人,有人端锅有的拿铲,观声笑语不断。王府里几时有人敢如此喧哗,他不由抹了抹汗,赶紧解释:“娘娘吩咐下来,嬉宕宴期间不必拘礼,一切以比试为重。” 朱棣未吱声,负手继续往前走。刚迈出一步,他陡然回头盯住明诚,“娘娘也参加了?” 明诚迅速摇头:“娘娘顾虑着参加会让下人们不自在。” 听他话意,徐长吟若无顾虑的话,是定然要参加的了。朱棣无声一叹:“娘娘现在何处?” 明诚顿了顿,“娘娘见四处观赛会打断进程,后来便回了寝宫,今日也未出殿。” 朱棣有些意外,她会如此安分? “明叔,明叔!”远远地,娉望一边大喊一边奔了来,“娘娘不知去了哪,我到处找也没……”话音未落,她已看见了朱棣,霍地一惊,慌忙纳头拜倒,“奴婢叩见王爷、夫人!” 朱棣面色沉沉地问:“到处都找过了?” 娉望心中叫苦连迭,硬着头皮道:“娘娘许是在园里散步吧,奴婢这就再去找找!”说着,她就要逃去通风报信。王爷最不喜娘娘到处乱跑,这刚一回府娘娘就不知去了哪,虽说面上看不出来甚么,心里不定怎么恼怒哩! 朱棣平静的道:“站住!” 娉望不敢再动分毫。朱棣侧首吩咐容玉:“送夫人回殿歇息!” 赏汝嫣柔顺地福了福身,继而与容玉离去。 朱棣这才揉揉眉心,叹息道:“靶场找过了?”徐长吟时常能接触到六艺中的五艺,只这射御鲜能碰着,她去那凑热闹的机率很大。 娉望一愣,呐呐的道:“娘娘早前说靶场无遮无蔽会很热,奴婢便没往那去……”她越说声音越小,已然意识到徐长吟那故意说给她听的。 朱棣不再言语,提步往靶场走去,明诚等人连忙跟随在后。行不多时,已到了靶场。场内观者如云,喝彩声不绝于耳。朱棣没有靠近人群,径而步上东边高台。 娉望焦虑的四处观望,一边试图找着她家娘娘,一边担忧她家娘娘是不是在表现“巾帼不让须眉”。好在场中全是大汉,连小个头也没有。 高台上站岗的卫兵一见朱棣,连忙就要行礼。朱棣抬手阻止他们出声,静静站在窗栏边,缓缓俯视占地甚阔的靶场。场中的七八条大汉正在比式剡注射术,气氛很是紧张。只当中一条黑脸大汉神色轻松,娴熟利索地举弓握弦,一瞪铜铃眼,“唰”地一声,手中箭矢顿时化如迅雷疾风,众人还来不及眨眼,那箭已强劲有力的透穿三层靶心,最后钉在了十余丈外的墙栏上。 场中静了须臾,旋即爆发出热烈的喝彩。 明峰在旁赞道:“劲力倒是不错!” 朱棣也不由面露欣赏,似也欲出声赞许。驀地,他仿佛听到一记熟悉的欢呼声。他若有所感地往西头望去,目光所及处是几株繁茂的古榕。他拧眉在树间扫视,猛地,他就看到了令他火冒三丈的一幕。(未完待续) 第五章 北风鼕兮碧罗衣 中 娉望仔细地掐指算着,自她七岁进徐家,迄今跟随徐长吟已有十载。故而,相较其他人,甚而是朱棣,在不少方面对于徐长吟的了解是最深的。然而,许多时候她还是弄不懂徐长吟。譬如她一直很困惑,性情并不算外向,举止多数时候也很端庄得体的徐家大小姐,为何就对爬树恋恋不忘呢? 娉望边努力琢磨,边欲哭无泪地朝西头的古榕树奔去。在她前面,是大步流星的朱棣。所有人能够毫无阻碍地感受到他怒气,这也让她心里是越来越忐忑不安。 靶场里的比赛已临尾声,但人群的欢呼仍不见弱。而就在一株拔地参天的古榕树上,丈余高的粗枝树桠间有抹雀跃的纤影正晃着秀履大声喝彩。虽说那枝桠足有腿粗,看着份外结实,前后还有枝蔓围绕,如非有意往下跳,断然不会掉下去。可打树下往上瞅,眼见那纤影不安分地晃来晃去,依然令人心惊肉跳。 幸而此处离人群约有数十丈远,若非特意观望,也瞧不见那树上的女子竟是燕王妃,更不会注意那树下满脸怒容的男子居然是燕王殿下! 朱棣昂立树下,并未出声,只是怒火中烧的瞪着树上浑然未觉的徐长吟。古榕苍郁繁茂,远望确有藏掩之用,却也使树上之人难以觉察树下动静,尤其是一心扑在靶场之人,依然毫无所觉地欢呼着。娉望眼见朱棣脸色越来越难看,刚想出声提醒,朱棣陡然冷目横来,她顿时捂住嘴不敢再吭半字。明峰将她拉远,并示意众侍转身,远远围在古榕树周遭。 娉望心中叫苦,悄悄侧身觑向朱棣。一瞧之下不由大惊,赫见朱棣几个纵跃,已然利落地上了树。她瞅见仍旧不知“危险”逼近的徐长吟,是心急如焚。 徐长吟伸长脖子起劲的眺望着靶场。不出她所料,火真的取胜已成定局,而随着他最后一箭稳中靶心,她不由自主地使劲拍掌,随人群一起兴奋的大喊“真哥儿,好样的!” 朱棣面无表情的盯着忘乎所以的徐长吟,所立之处与她仅一臂之距。尽管他容色无表,但眼底燃烧的冰冷怒火已愈来愈烈。蓦地,一群鸟儿从枝头扇翅惊飞,仿佛也被他的怒火灼到,而徐长吟仍旧连半丝异样也未觉察。幸而比赛已毕,人群渐要散去,为免被人发现,她攀住树杆,轻巧娴熟地下了树。秀履甫一沾地,她便一边喃喃着“回去了、回去了”,一边匆匆往寝殿方向走去。这期间,她丝毫没朝身后瞟上半眼。 朱棣纵身下树,紧抿薄唇,牢牢盯着有落荒而逃之嫌的徐长吟,拧成八字的墨眉间渐渐拢起抹无可奈何。看来,她并非没有觉察,而是不敢觉察! 娉望老远瞅见疾步离开的徐长吟,赶紧朝朱棣福身一礼,随即跟了上去。 朱棣揉揉额心,头痛的对走至近前的明诚吩咐道:“去嫣夫人殿里请回王妃!” 明诚一愣,王爷怎知王妃会去嫣夫人处? 娉望气喘吁吁地追上徐长吟,刚要开口,徐长吟陡然顿足转身,愁眉苦脸的问她:“王爷是什么时候回府的?” 娉望张大嘴,惊讶的道:“您知道王爷回府了?”她家娘娘后脑勺长眼睛了不成?明明没往后瞧一眼,竟也知道。 徐长吟抚额长叹:“那般明显的怒气,除了他还会有谁?”自打他们靠近,纵然一时未瞧见,但她周身却涌起了阵阵寒意。朱棣跃将上树后,那熟悉的怒意让她胆颤心惊,明白事情不妙,故而连头也不敢转,只能佯作无知无觉地逃走。 娉望撇嘴道:“您明知这么做不妥还要做,难怪王爷会恼了!” “实在是那比赛很精彩,不忍错过呀!”其实,她原先也有顾忌爬树不雅,可后来随着观者越来越多,她踮脚也难瞧几分,只得攀上树,但了有念及腹中孩儿,没有爬高去。可恨她如此小意,还是给他逮了个正着。虽说爬树也并非甚么十恶不赦的事,可是依他的性格定然会很恼怒。一想他不必怀疑的黑脸,她就想找个洞躲起来。 “走吧,去嫣夫人那里避避!”徐长吟咳声叹气的朝前走去。 主仆俩方穿过花园,旋即就见明诚带着四名婢女等在前面。徐长吟暗叫声糟糕,看来朱棣早知她会来赏汝嫣处躲避。明诚已然瞧见她,她要想避开也来不及,只得颓然的看着疾步迎来的明诚。 明诚揖身恭敬的道:“娘娘,王爷请您回殿!” 徐长吟喟叹:“不是说后日才回府么,今日怎地就回来了?” 明诚欠了欠身。在园中遇到朱棣后,他连话都未说上几句,自也不知朱棣提前回府的原由。 磨蹭半晌,徐长吟终究还是在明诚等人的“护送”下回到前寝殿。殿前无侍无婢,一片沉静里透着肃穆又紧张的气息。她深吸口气,慢慢朝殿门踱去。娉望刚要跟上,已被明诚阻止。 徐长吟在殿门前顿足,隔得半晌才提裾跨过殿槛。殿内静得落针可闻,环目四顾也无一人,她朝内殿探头探脑的观察。内殿也毫无声响,似乎也没有人。她正觉奇怪,冷不丁打了个寒颤,背后逐渐蔓延开一股凉意。她不由咽咽喉头。 “怎么?有胆上树没胆转身?”毫无情绪的语调从她头顶浇灌而下,仿佛被一阵寒风击中,让她的心尖也剧烈一颤。她缓缓侧首,眼里逐渐映出张比地窖里的冰块还冷的脸。 朱棣垂目盯着她,漆目中迸出凌厉的寒光,让人不寒而栗。她抑下紧张,弯眉笑眼的热情招呼:“哟,原来是王爷!您是何时回府的,怎地不告知臣妾,臣妾也好去城外十里迎接您呀!” 朱棣对她的谄媚毫无动容,面无表情的扬声:“李太医!” 随着话声,拧着药箱的李太医小心翼翼地进得殿来。朱棣朝桌边一指,她连忙识相的坐了过去。李太医明显感觉到气氛不对劲,愈发小意的请过安后,便即谨慎的给徐长吟请脉。过不多时,李太医起身拱手:“娘娘气血调畅,脉象亦十分平和,王爷与娘娘无需忧矣!” 挥退李太医,朱棣的脸色依然不见和缓。徐长吟暗叫苦矣,这人平素要么不生气,一生起气来就没个完。而这回她确是理亏,该怎么“哄”好他呢?(未完待续) 第五章 北风鼕兮碧罗衣 下 阖殿悄静。 徐长吟敛容垂首,仪态端庄,心底则惴惴不安。朱棣不形于色,只目光凌厉的盯着她,嘴边却隐约可见几许笑意。 隔了许久,都无人出声。徐长吟掀眸觑向他,顿与他视线相对,不禁讪讪的道:“其实爬爬树还能强身,且我并未让人瞧见……” 朱棣冷声道:“照你所言,只要不被人瞧见,就可毫无顾虑的攀上爬下?那要不要我给你送张梯子,好让你爬到屋顶上揭两片瓦下来?” “天色有些阴沉,许是有雨,不宜上房揭瓦。”徐长吟佯作认真的拒绝。随即余光瞄见他脸上又有了山雨欲来之势,连忙抿住想笑的冲动,起身挨至他跟前,往他腿上一坐,双臂环住他的脖子,摆出一副媚态,娇柔地说道,“数日不见王爷,妾好生惦念呢!” 朱棣抬手抚上她的额头,皱眉道:“还想让我召李太医过来?” 徐长吟露出难过的表情,哀怨的道:“实话也不让说,看来王爷是真的厌烦了我,我走便是了!”话罢,她掩面抽身欲起。 朱棣将她按坐在腿上,无可奈何的揉揉额心,“好了,不必做戏,你知道做错了甚么?” 徐长吟暗自撇撇唇,乖乖回道:“被你逮到!” 朱棣瞪眼,她连忙改口:“不该爬树!” “还有呢?” 徐长吟不解反问:“还有甚么?” 朱棣抬起她的下颚,突地重重啮咬住她柔软的唇瓣,咬牙低哼:“错在你竟敢躲我,更错在对我视而不见!” 过了半晌,他才结束这惩罚性的吻,而神情总算变得愉悦了许多。徐长吟抚着自个红肿的唇瓣,不无惆怅的喃喃道:“待会淮真看见了,不定以为我偷吃了甚么呢!” 朱棣不以为然的看着她,听她又嘀咕道:“你该问我做对了甚么?” 他无声一笑:“你是想说,藉由这嬉宕宴使府里和乐了?” 徐长吟笑眯眯的大点其头,“还有呢?” “还发现了不少可造之才?” 徐长吟很是满意,看来他们之间默契尚佳。朱棣曲指叩叩桌案,“姑且念在此事处置有功,且未贸然参与,我可以原谅你!” 徐长吟扁扁嘴,是啊,看他多“大人有大量”。她低头摸着肚子,不无惋惜的道:“若非顾虑他,定要下场比个高下!” 这话有激将之嫌,也无异于在自掘坑,意外的是朱棣竟未着恼,而是若有所思的盯着她,蓦地揉了揉她的头发,一副怜爱的口吻:“这些日子让你寂寞了。” 徐长吟一怔,旋即涨红脸蛋挥开他的手,啐声道:“谁说我寂寞了?你不在,我才是自在快活!” 朱棣包容的笑了笑,一脸“能够理解”的意味。徐长吟见状连要辩解,却陡地被他一把抱起,径直“押”往红鸾锦榻,替她排遣寂寞去了…… 稍晚时分,赏汝嫣前来拜见。出府数日,她的气色已然渐好,徐长吟瞧着也自欣慰。 赏汝嫣与她闲谈所见所闻,徐长吟兴致勃勃的聆听着,气氛十分和乐。 适刑子游前来拜见,与朱棣在外殿说话。朱棣对刑子游的态度依然如往昔那般和气,可刑子游鲜少言笑,已不若当初爽朗性情。朱棣并未询问他这些时日的行踪,他也未问及吴蓁儿,二人只是不咸不淡地说着。 在内寝的徐长吟偶能听见他们的谈话,不无喟叹:“不曾想丹瑶之事会令他性情大变。”这些时日,刑子游鲜少出屋,也不与人交谈,连当初在燕王府的旧识都不愿搭理。而她碍于礼数,不便时常请他来见,也只有让罗拂或娉望时而前去探望。 “刘姑娘就那么没了,外人且会唏嘘,刑公子自是更加难受。”赏汝嫣轻声道,“娘娘,刑公子可知是谁害了刘姑娘?” 徐长吟拧眉:“我未仔细向王爷询问,也不知王爷是否告诉了他。”当日吴蓁儿坚持跟着刑子游离开,应当是想藉由他的庇护。后朱棣命人带走吴蓁儿,他应当是知晓实情的吧! 赏汝嫣放低的声量:“适才见到刑公子,妾身总觉得他眉宇间盛满阴郁,似乎心中攒着股恨意。” 徐长吟颔首,“我亦有察觉,只是他无意说,也无法得知真由。”但愿朱棣能弄清他心里究竟郁结着甚么。 秋高气和,正是桂月时节。离中秋尚有六日,燕王府里已热火朝天地准备开来。喜事有三,一则是中秋佳节,二则是娉望将在节后出嫁,三则便是魏国公即将抵达北平府。 北方的酷夏,让徐长吟是终日精神恹恹,好不容易等到秋凉时分,又临喜事,她总算恢复了精神,胃口也变得奇好。 中秋前日。傍晚时分,徐达的大军已抵北平城外。 燕王夫妇携子前往迎接,而城外的徐达得悉后,也带着亲随迎路去接。 一路上,徐长吟是难耐喜悦,比竟已逾半年未见亲父。 淮真坐在朱棣的马上,大眼贼利,远远便瞧见了气度俨然、不怒自威的徐达,一迭声的娇嚷:“父王,是外公,是外公!” 马车里,徐长吟闻声探出首,果然见着徐达策马驰来。她将高炽和淮嫤抱到窗旁,指向隔得越来越近的徐达,温柔地对他们说:“那是外公。炽儿,还记得外公么?” 高炽认真的点头:“记得。外公、小舅舅,对炽儿好。” 徐长吟不由亲了亲他。三个孩子中,就数这个儿子最懂事了。 说话之间,迎面驶来的车骑相逢了。 朱棣刚将淮真抱下马,她便欢喜地扑到了徐达怀里,撒娇地大喊了一声“外公”。 她甜甜的喊声,让徐达不由露出满脸的慈爱,宠溺的摸摸她的小脑袋,“真儿乖!”话罢,他连又向走过来的朱棣揖身,施了臣下之礼:“臣徐达参见王爷。” “岳父大人快请免礼!”朱棣忙扶起他。 这时,徐长吟已带着高炽与淮嫤走至他们身边。徐达刚要与徐长吟见礼,徐长吟已将淮嫤塞进了他怀里,指使女儿道:“嫤儿,快叫外公。” 淮嫤乳声乳气的牙牙学语:“歪、公,歪、公!” 被朱棣牵着的高炽摇着大脑袋,纠正妹妹:“嫤儿,是外公!” 淮嫤困惑的眨巴大眼,似乎没明白这两个字的不同。 徐达摸了摸乖巧的高炽,含笑道:“炽儿长高了不少啊!” 高炽小身子一弯,跪了下去,有模有样的磕头道:“孙儿给祖父大人请安!” 徐达很是欣慰的扶起他,“乖!” 徐长吟轻扯朱棣的衣袖,疑惑的低问:“这是谁教他的?”(未完待续) 第六章 北风翟兮共秋醉 上 朱棣睨着她,但笑不语,颇有些自得之态。徐长吟见状便也了然,小声打趣:“王爷这是想说‘有此父斯有此子’幺?”朱棣依然笑而不语。 那边厢,淮真不甘被忽视,一把抱住高炽,拿手比划他俩的身高。见高炽比她矮半个头,顿时得意洋洋的娇声宣布:“淮真最高!” 众人不由莞尔。徐长吟拉回爱显摆的长女,捏捏她的小脸蛋:“这话题都揭去半天了,下回要是不甘心便早些提。” 淮真把小嘴一扁,正要习惯性的向朱棣撒娇,扭头瞧见笑容慈和的徐达,大眼一转,随即甩开脚丫“蹬蹬”地上前抱住徐达的腿,一脸委屈的嚷嚷:“外公,娘又欺负淮真了!” 她鬼灵精的模样让徐达朗声大笑,一手抱着淮嫤,一手又抱起她,不无宠溺的哄慰道:“好,好,外公给真儿出气,让你娘再也不敢欺负你!” 徐长吟不满的瞪向朱棣,“瞧你的好女儿!” 朱棣晃若未闻,径自低头对高炽说道:“炽儿,待会与父王一起骑马如何?” 高炽欢喜的连连点头,便即随朱棣走至马旁,父子俩是齐齐无视了越来越不高兴的燕王妃。 娉望与罗拂在旁轻笑耳语,“我跟着娘娘这么些年,也就见娘娘在王爷面前会落了下风。” 徐达也在旁瞧着女儿女婿,笑容里添了几争欣慰。 半个时辰后,众人抵达燕王府。洗尘宴早已备妥,加之翌日便是中秋,府里是红笼映天,一派吉庆热闹。 宴后,徐达将谢氏为几个小外孙亲手缝绣的衣衫交给了徐长吟。不过,他从应天府出发时尚不知徐长吟又已怀孕,便只带了三个小外孙的。 淮真穿了新衣,还让所有人都得夸她好看,不免又引来徐长吟的打趣,母女俩的拌嘴逗得众人开怀大笑。高炽正儿八经的谢过祖父和祖母,这份乖巧戏曲让徐达是份外喜欢。淮嫤则坐在徐达腿上,来回瞅着到处显摆的姐姐,但她很快就看得倦了,小脑袋往徐达怀里一靠,娇憨的打了个呵欠。 徐达见状,不无怜爱的将她交给乳母,随后与朱棣道:“贤婿陪老夫小酌一番如何?” 朱棣自无不允。徐长吟便即吩咐备酒,于后带着淮真与高炽回了寝殿。 银蟾流华,轻风浮凉。芳辉盈路,碧沼泛滟的凉亭里,朱棣与徐达正在邀月对酌,但听徐达说道:“听闻贤婿在扬州府巧断了一桩争妻案。” 朱棣提壶斟酒,淡淡一笑:“那是长吟的巧计。” “即便是她的巧思,还需贤婿采纳方可。”徐达端起酒盏略略晃动,酒香四溢。他但不就饮,只忽生感慨的叹道,“其实,无论是性情还是才情,长吟都甚随娥娘……” 朱棣微顿。此前还从未听徐达提及过长吟的生母。 “娥娘虽是小户人家的女子,但是锦心绣肠,也时常会与我出谋划策……”说自此,徐达露出了几许怅惘与哀思,一口将酒饮尽。 朱棣并未接话,缓缓替他再斟了杯酒。 隔了许久,徐达从沉湎中回过神,看着朱棣道:“老夫能见你们琴瑟和美,宜室宜家,也老怀安慰了。长吟素来腼腆内向,尔今性情开朗甚多,能与贤婿为妻,实为她之幸啊!” 朱棣犹豫着是否要告诉自家岳丈,从前至今,静如处子都只是他家女儿的表相。不过,对于这份赞许,他是能欣然受下的。 “长吟贤淑诚一,孝敬仁明,小婿能娶她为妻亦为福气。”朱棣的语气不仅言衷,其意更诚。他想起徐长吟的笑颜,心底不由溢满了充实之感。 徐达捋须长笑:“老夫唯愿贤婿能守好这份福气,”陡地,他话锋一转,意味深长的道,“更要守好这片疆土!” 朱棣正了正色,“慎固边防,但不敢怠。只是小婿对治理军务尚不深悉,今后还请岳翁能多为提点。” 徐达笑而问道:“听闻贤婿日前已巡视过北平地界?” 朱棣点头。徐达又问:“有何感触?” “天险之地,固守封疆,难亦不难。” 徐达饶有兴趣,“此话怎讲?” “今北防卫所治军严明,驻军常存戒心,纵不见敌也似临敌,依此虑患防微之方,则不致有失。不过,各卫所同时承担了守备和防御之责,亦需参预出征进击来犯敌众,而一旦出征,各地守备力量必会削弱,北元残余如知悉此点,只消声东击西引开大军,即可趁虚而入,不可谓隐患矣。以当前都司卫所的建制,采用通为一边的整体防御部署还不成熟。尽管朝廷不时征调军队以备边陲,但这种有警调遣之策,对长久巩固边防实是不利。” “依贤婿之见,有何良策?”徐达肃而问道。 朱棣谦逊的拱了拱手:“但请岳翁指点。” 徐达微微一笑:“贤婿何需自谦?老夫已是强饭廉颇,老骥无状心。” 朱棣颇为讳莫地笑了笑。边防建制的隐忧在于,但凡被派来备边或巡边的元勋宿将皆为临时调遣,并不久驻。尽管有一时威慑敌军之效,但于长远边防建设并无益处。其实只要明确镇戍要塞,开府设衙,派总兵将领统御备边军力并常年驻守望,即可解决此患。但这足以困扼朝廷咽喉的将领之选,就会成为难住朝廷,亦或成为难住他父皇的重点。这等权位,依他父皇的疑心性,绝不会放心交给任何外人,纵然是老亲家徐达。 从分封直至就藩,无论是他,还是秦王与晋王,所负之职亦有节制诸如徐达这样声望权势显赫的开国功勋们。在不考虑设立总兵将领的前提下,他们这些并无任何功勋与治理军务经验的皇子,便成了边防一级指挥者。于他而言,如此部署是最佳之方。但如果让他站在客观角度上说,这种皇族式军事体制的部署并不合理,更是防弊大于利。 这些话朱棣不说,徐达也是深知的。朱棣甚了解自家岳翁,为人低调,既不居功也不自傲,更深知如何谨慎地避讳他父皇的疑心病。纵无翁婿的牵系,其必定会全力辅助自己。(未完待续) 第六章 北风翟兮共秋醉 中 翁婿俩默契地不再讨论这个话题,相顾举杯对酌,话题也转向了别处。 他们从徐达当年南略定远、北伐元军,畅谈到在那峰烟四起时期那些野心勃勃的枭雄们。一如陈友谅,又如张士诚,皆为一世之雄,是最强的敌人,也是令人惺惺相惜的敌人。徐达忆起往昔,不无感慨。余后,他们从群雄争踞的时代,讨论起兵法战计与治军之道,进而又延伸到了增近蓄牧耕耨以屯田积粟。直到月上中天,翁婿俩方打住谈兴。 倚着粼粼月色,已然微醺的朱棣回了寝殿。内殿悄静,他挥退前来伺候的宦从,恐吵醒了徐长吟。不过,他甫踏进殿中,便听见窸窣声响,随之徐长吟撂起珠帘轻步踱出,细声说道:“淮真和嫤儿在里面睡着了。” 朱棣见她只披着件薄衫,眉头微皱,捉住她的手放进掌心,低声道:“怎么还未歇息?” 徐长吟眨眨眼:“想等着你回来,也想瞧瞧你醉了几分。”她爹酒量好,他此时才回,想必是喝了不少。不过,尽管微见微容,但他依然神智清明。 前一句话让朱棣嘴角微扬,自动忽略了后句的戏谑。他伸臂将她揽入怀中坐下,“与岳翁相谈甚欢,不知不觉就多喝了几杯。” 徐长吟撇唇,“以你与爹的个性,想来谈论的也只会是治军兵法之类的话题。” 朱棣埋首在她颈间,鼻翼萦绕着她令人心安的香气。他缓声低语:“除了这些,还提及了你的母亲……生母!” 徐长吟倏地一把推开他,诧异的瞪住他,“你是说爹提到了我娘?” 朱棣点头,“岳翁说道,你的母亲锦心绣肠,时与他助益,而你……”他执起她的手轻吻,“而你的性情则甚随她!” 徐长吟为之怔忡,吞声良久,复低声喟叹:“原来爹未忘记娘……” 朱棣不置可否:“难道你以为幽和苑与墓园之事,岳翁并不知情?”尽管他们父女俩尔今关系亲近了许多,然她母亲之事依然是她的心结。 徐长吟喃喃道:“每每临近娘的忌日,娘的墓前便会有人供奉娘生前喜爱的膳食,那时我一直期盼是爹来看过娘……”或许,那不曾露面的祭拜者真的是父亲也说不定啊! 朱棣看出她的心思,“既然存疑,何不直言问明?” 徐长吟怅然叹息,“待有机会再问吧!” 朱棣知她是担忧事情若并非如她所想,那时或会更失望。他轻轻抬起她的脸,与她双眸相触,眼底盛满怜爱。徐长吟缓缓闭眸,他的唇正要落下,耳图骤然响起一记尤带睡意的娇软嚅音:“娘,淮真要喝水!” 徐长吟咻地跳起身,一脸尴尬的连忙去倒水。朱棣支颐瞅着她仿佛做坏事被逮住的模样,不无莞尔。这时淮真也看见了朱棣,立即一扫睡意,欢喜的唤了声“父王”,手脚并用的就往他身上扑来。朱棣抱起她,怜爱的亲了亲她的小脸蛋。 淮真搂紧他的脖颈,撒娇道:“父王,淮真还想骑大马,还想出去玩。” 没等朱棣应声,徐长吟将水递到了她的小嘴边,接声道:“想骑大马也得你能骑上马去,喝完了水赶紧去睡觉。” 淮真噘嘴道:“淮真要父王喂!” 徐长吟没好气的将杯塞给朱棣,“你们父女俩慢慢喝。”话罢,她朝自个女儿扮个鬼脸,转身回了内寝,留下失笑的朱棣与得意的长女。 中秋过后,未过几日娉望便出了嫁。徐长吟将她嫁得风光,也嫁得温馨。而尽管出了嫁,也有了自由身,娉望依然坚持在燕王府服侍徐长吟。 岁去如弦吐箭,不觉流逝指间。就在岁末除夕之夜,徐长吟平安诞下第二子,取名高煦。 新生命的诞生,连着新年节庆,阖府上下愈加的喜气洋洋。而元宵节那日,燕王夫妇又迎来了一位期盼已久的人。 暖意融融的寝宫里,白夫人满脸慈爱地替熟睡的高煦掖好衾褥,继而含笑与徐长吟说道:“高煦与棣儿幼时长得很像!” “家父也这么说。”徐长吟低头瞅着身旁的儿子,笑眯眯的轻抚他的小脸,“最像的还是这小脸蛋,直想教人捏上一捏。” 白夫人赞同的颔首,“那会儿棣儿也是这么招人疼。” 徐长吟一脸窃笑的瞅向坐在桌边的朱棣。朱棣则淡定的继续喂淮嫤喝水,对婆媳俩的对话置若罔闻。 这时,淮真奔了进来,小手捧着一只惟妙惟肖的雪兔子。她兴奋的边跑连嚷:“娘、娘,快看子游叔叔给淮真捏的小兔子!” 她蹬蹬地奔到榻旁,朝徐长吟献宝似的举起通体晶莹的雪兔。 一见她的小手冻得通红,徐长吟与白夫人顿时心疼无比。徐长吟连忙接过雪兔放下,白夫人则握住她的小手不住揉搓以替她暖和。 淮真歪起小脑袋,困惑的看向白夫人:“你是谁?”太子妃薨殁那年,她在中都见过白夫人,然那时年岁更为稚小,且相处时日浅短,如今自是记不得了。 “淮真,叫奶奶!”朱棣与徐长吟齐声道。 淮真年岁虽小,但素是机灵,尽管不认得白夫人,但也立即唤了声“奶奶”。 白夫人含笑点头:“乖,淮真愈发伶俐了!” “父王!”一道温驯的声音软软响起。 朱棣闻声低头,竟见高炽兜头兜脑满是雪花,活像个圆墩墩的小雪人,正睁着圆溜溜的眼无辜的望着他。他不由皱眉,一边迅速脱下儿子的衣裳,一边吩咐婢女:“速命绒毯来!” 徐长吟也看见了高炽的模样,诧异的道:“炽儿,你去雪地里玩了吗?” 高炽吸吸有些红通通的小鼻子,稚声道:“姐姐说要堆雪人玩儿,让炽儿当雪人,可是堆到一半,姐姐就不见了。” 朱棣与徐长吟顿时一齐瞪向坐在白夫人膝上的淮真。淮真倒也知自个顽皮,一吐小舌头,缩起小脑袋偎在白夫人怀里。不过,她离徐长吟仅一臂之距。徐长吟没好气的敲敲她的脑袋瓜,责备道:“淮真,你又欺侮弟弟!” 饶是白夫人心疼孙子,关切的道:“快端姜汤来,别冻着了!” 朱棣示意婢女依言去端姜汤,随之沉着脸,盯着淮真道:“淮真,过来!” 鬼灵精如淮真,心知不妙,马上露出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紧紧抱住白夫人,抽着鼻头满含委屈的娇声说道:“奶奶,淮真只是想和炽儿一块儿玩,没有想欺侮炽儿!” 她乌黑的大眼里盛满了无辜,着实惹人怜惜,白夫人心头一软,护着她对朱棣道:“小孩子玩闹而已,又无伤大雅,就不要责备了。” 朱棣话头一阻,抿紧嘴,倒也没再出声。徐长吟向他投去记“你终于明白”的眼神,以往她因淮真顽皮要责备时,他往往也会这么护着。朱棣无声一叹,将高炽交给婢女去换衣裳。 不多时,高炽穿戴暖和的被抱了进来。白夫人慈和的向他招手,“炽儿,过来!” 高炽看向朱棣,朱棣点头道:“炽儿,去给奶奶请安!” 高炽依言走到白夫人跟前,规矩的行了礼:“炽儿给奶奶请安!” 白夫人将他拉到近前,怜爱的问道:“炽儿,还冷幺?” 淮真悄悄从白夫人怀里探出脑袋看向高炽,高炽乖巧的说:“炽儿不冷,奶奶不用担心。”说着,他还朝自家“没心没肺”的姐姐露出了憨厚的笑容。 他的乖顺让白夫人由衷欢喜,夸赞道:“炽儿年岁不大,却是如此懂事。” 徐长吟摸摸儿子暖呼呼的小脸,附和着笑道:“最贴心的也数炽儿了。” 淮真倏地滑下白夫人的膝头,牵住高炽认真地说:“炽儿,姐姐再也不欺侮你了!” 众人闻言无不欣慰,心道她总算懂事了,但旋即又听她说:“等煦儿长大些了,我们让他来当雪人!” 众人莫不是哭笑不得,唯有高炽依然憨态可掬的笑着。 温馨的天伦之乐让白夫人老怀安慰,可就在这温情的氛围中,白夫人蓦然长声叹息。徐长吟关切的问道:“娘可是有心事?” 白夫人宽慰地轻拍她的手,又看了眼朱棣,缓缓说道:“其实此行还有一人随我来。” 此话一出,殿中静默了下来。徐长吟抿紧唇,眸光幽深地望向了朱棣。朱棣与她对视一眼,淡淡出声:“我可以放过吴蓁儿一次,但不会再放过她第二次!” 徐长吟低头凝视高煦的睡脸,神色难以看清。在得到婆婆抵达北平府的消息时,她亦得知随行的竟然还有吴蓁儿。她那时方知,原来吴蓁儿是被婆婆带走的。而今,她依然想念着刘丹瑶,而每想及刘丹瑶的好,她便难以平复对吴蓁儿的愤怒。现在得知吴蓁儿不仅安然无恙,竟还敢来见他们,她心中无法不滋生起越来越炙的怒火。 徐长吟没有吱声,朱棣也没有说话。白夫人默然片刻,复叹声道:“蓁儿罪衍缠身,确难饶恕,”她看着朱棣,“但你可知当日我为何要带她走,还让你放过她?”(未完待续) 第六章 北风翟兮共秋醉 下 朱棣不做言语,态度淡漠,显是不想提此话题。白夫人见状只得欲言又止。一时间气氛变得有些凝重。 徐长吟抿抿唇瓣,尽管不愿提及吴蓁儿,但也不愿婆婆尴尬,便即轻声问道:“可是有何隐情?” 白夫人慈爱地拍拍她的手,这才继续说道:“其实在找到蓁儿时,”说着她语意微顿,缓缓说道,“蓁儿已怀有身孕!” 朱棣与徐长吟具是吃了一惊,眼前不约而同地浮现出一抹身影。夫妻俩互望一眼,朱棣皱紧眉头:“是刑子游?” 白夫人叹而不语,显是默认了。 徐长吟垂目掩下若有所思。当初吴蓁儿执意随刑子游离开,应是预见会暴露所为,故藉由刑子游来掩护自己。只是不曾想她会委身相许,如今还身怀有孕。这些时日以来,刑子游全无异样,应是并不知情。 “蓁儿做了糊涂事,我何尝不恼恨她?”白夫人不无怅然地望住朱棣,“然而,纵使母亲有千般罪过,但孩儿又何其无辜?” 朱棣面容沉冷,“依您之意,是让我饶过她的孩儿,还是母子皆恕?” 见他并无动容,白夫人又是一叹。徐长吟轻覆住她的手,“娘,吴姑娘现在何处?” 她一声娘唤得白夫人心头骤暖,叠手握住她的葇荑,宽慰的道:“就在城郊的农家。算日子,过不了多久就该生了。” 徐长吟侧首望向朱棣,“王爷,我想见一见吴姑娘。” 朱棣拧眉看向她,却也并未反对。 这时,高煦陡地睁开了睡眼,小嘴一瘪就“哇啦哇啦”地哭了起来。这一哭嚷,睡在朱棣怀里的淮嫤登时吓得惊醒过来,一双大眼也迅速被泪水攻占。趴在榻上的淮真与高炽也睡眼惺忪地爬了起来。淮真一见高煦哭得正欢,连忙凑热闹似地挨过去。可她刚凑到跟前,顿时就捏住小鼻子,一边嚷嚷“煦儿尿床了”,一边往后躲去,冷不防就将身后的高炽撞了个四仰八叉。 一时间,寝殿里好不热闹,倒将前刻的沉凝氛围冲淡了许多。 徐长吟好气又好笑的将压在高炽身上的淮真拉起来,边掀开被褥,果见褥上已湿濡了一大片。白夫人笑着将高煦抱起来,娴熟地将他身上的小衣衫脱下,又对正哄着淮嫤的朱棣说道:“快些将褥子被子换过,长吟正在月子里,可不能受了凉。” 朱棣连忙吩咐婢女照办。一番忙乱后,白夫人牵着淮真与高炽离开去歇息,淮嫤与高煦也被抱回了房。 待寝殿只有夫妻俩后,朱棣宽衣上榻,舒臂将徐长吟揽进了怀里,而她则熟练的将手脚贴在他身上取暖,慢声说道:“虽说我不喜吴蓁儿,甚而很恼恨她,但娘对她终归有着母女情谊,王爷当日能饶过她亦是顾念着娘,如今又何必令娘为难?” 朱棣低头看她,“难道你已打算饶恕她?” 徐长吟昂首与他对视,“一想及丹瑶,我便如何也无法原谅她。然而就如娘所言,母亲的罪过不该牵连到孩子身上。” “那好,等她诞子之后,如能主动投案,我可以从轻发落。” 徐长吟沉默须臾才道:“吴蓁儿的所为,你可曾告诉刑子游?” 朱棣未直言回答,反问道:“你是担心刑子游知道谋害他师妹的凶手,如今却怀了他的孩子,会令他难做?” 徐长吟颔首。这等事,换作是谁都会为难的吧! “那么你想见吴蓁儿,是想知道她有无悔意,以及想劝她主动归案。” 徐长吟往他怀里钻了钻,轻言笑语:“王爷如此洞中肯綮,看来往后我说话只需说得半句便成了。” 朱棣抬起她的下颚,哂笑着凝视她的盈盈清眸:“那么我现在想说甚么,你可能洞鉴?” 徐长吟一脸谦逊的道:“王爷的心思岂是我等凡女能猜度的?不过,小女子斗胆猜测,王爷想说的是:你这女子尽会说漂亮话,分明是想指本王是你肚里的虫儿,还说甚么洞中肯綮?” 朱棣失笑,正要说话,徐长吟却以指按住他的嘴唇,又摇头晃脑的说道:“王爷这会儿是想说,知本王者,唯你这小女子也!” 朱棣轻啮她按在嘴上的指尖,徐长吟嘻嘻笑道:“好吧,这会是想说,你这小女子就知道胡言乱绉。” 见她玩上了瘾,朱棣颇是无奈,在她还要耍弄之时,他很干脆地扣住她的后脑勺,低头直接封住了她的唇…… 对于白夫人的真实身份,除却燕王夫妇与赏汝嫣知晓外,再无旁人清楚。只不过,这个旁人里很快便摒除了一个人。 这日,白夫人在内殿陪徐长吟说话,淮真在一旁玩耍。倏地,有婢女前来禀告,魏国公前来探望。白夫人连忙起身欲避到偏间。岂知淮真一见她要走,连忙紧紧抱住她,嘟着嘴直喊:“奶奶陪淮真玩,不要走!” 徐长吟着急的正要呵斥,可就在这当口,徐达已踏进殿中,一眼就看见淮真紧紧拉着位铅华弗御的雍容贵妇人。他不由侧目,而一瞧之下,不禁猛然一震,脱口惊道:“碽妃娘娘?” 见已避无可避,白夫人苦笑一记,迎向徐达震惊的目光,敛首为礼:“多年不见,徐将军别来无恙否?” 徐达很快从惊诧中回过神,拱手深施一礼:“累娘娘记挂,老臣一切安好。” “我早已被黜妃位,何来娘娘之谓?徐将军还是称我白夫人吧!”白夫人颇是自嘲的说道,略略偏首向神情紧张的徐长吟投去记安抚的眼神。她牵起仍抱着自己的淮真,颇是无奈的揉揉她的小脑袋,对徐达说道,“不曾想我们会成了亲家。” 徐达面上已恢复如常神色,也自一笑:“如此是该称亲家母了。” 他们的对话很平静,徐达的态度丝毫没有任何惊疑或波澜。他深知碽妃当年是私自逃离的,这于皇上而言是一种深深地背叛。这些年来,碽妃之名之事,在宫中讳莫如深,无人胆敢谈论。一个逃妃,在世人心里应该,或者说只能已经死去,绝不该再出现。可在时隔十余载后,她却突然出现了。于朱棣而言,这或许是一桩母子重逢的喜事。但于燕王,这绝对是能够影响他在皇上心目中地位的坏事。 徐达深深看了眼徐长吟,但并未多问一句,只是一如往常地逗弄了会高煦与淮真,与白夫人闲话片刻,便即离开了。送走他后,徐长吟与白夫人两相对视,在彼此的眼神里看到了疑惑与忐忑。徐长吟也无法肯定,自己的父亲会否将白夫人“重生”之事传回宫去。 是晚,朱棣回府。徐长吟还未将白天的事告诉他,便即听到了一个让她心情无比复杂的消息。 应天府传来敕令,故元平章乃儿不花寇边,朝廷着令魏国公徐达为征虏大将军,信国公汤和与颍川侯傅友德分封为左右副将,统领大军北征。而与敕令同来的,还有燕王朱棣随军出征的诏令。(未完待续) 第七章 北风夐兮穿金甲 上 忽突如其来的诏令颁布后,燕王府上下喜忧参半。 喜的是朱棣。他自幼深受徐达等开国名将的教诲与影响,从骨子里便透着对统领千军万马驰骋疆场的向往,有着成为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将领的追求,更有着建功立业、守疆卫土的责任与决心。 他一直明白并且谨记着,他的父皇将他派到北方,赐给他一座雄伟的藩国城池,并非让他耽于逸乐。这里是大明朝的边防屏障,他有绝对的义务与责任去守卫它。为了这份责任与追求,他厉勤耕读兵书,熟知兵法,可是一直以来只能是纸上谈兵。此次随军出征,能够与前元残余真刀实枪地比试,能够目睹真正的战场,他怎能不兴奋激动? 相较他的期待,赏汝嫣与白夫人却是忧心重重。她们皆受过战争之苦,心存阴影。尽管明白皇命难违,也知这是朱棣的责任,然若劝诱有用,她们宁舍所有也不会让他去。 在这许多担忧的人里,徐长吟反而毫无异常。她形若无事地给朱棣准备着出行用物,也决口不提出征之事,仿佛他只是出趟远门罢了。 大军开跋前日,白夫人与赏汝嫣提议要办践行宴,朱棣却以无闲回绝,同邱禾在书房议事直至深夜。 邱禾退出书房时,夜幕里雪帘轻卷。明禄挑着灯笼,送他离开。书房里,朱棣静坐沉思良久,才起身欲回寝殿。 明福轻手轻脚地打开门,刚将灯笼往屋外一支,登时怔愣住了,旋即赶紧福身:“见过娘娘!” 说话之际,朱棣也已踱至门前,抬眼就见到一脸笑盈盈的徐长吟。她披着紫氅,一手挑灯,一手撑伞,亭亭玉立在门前,也不知是在外头站了多久,脸蛋已被冻得一片润红。 朱棣大皱其眉,伸手要接过她手中的伞笼,徐长吟却笑着避过,道:“酒已温好,王爷可有闲陪我小酌一番?” 朱棣既是责备又是关切的道:“要喝酒等我回去即是,夜深天寒,也不怕冻坏身子!” 徐长吟笑道:“便是担心王爷会直接回了寝殿,我才在这儿等候。”说着,她侧首对明福温和的说道:“王爷这儿有我,你且回房歇息吧!” 明福应声退下。徐长吟这才将伞递给他,将凉凉的手塞进他暖和的掌心,嘴里说着:“可真冷呀!” 这会倒是知冷了。朱棣好气又好笑,展开披风将她揽入怀中,“去哪?” 徐长吟笑而不语,只朝南边的方向一指。见她故作神秘,朱棣也不多问,相携往她所指方向而去。 静谧无人的苑囿里,小雪如柳絮杨花,在红笼的映照中安静地飞舞飘落。雪花落在月拱门上的门楣上,白晃晃地映出“香雪园”三字。这儿是白夫人的居处。 朱棣看了徐长吟一眼,她径自推开朱漆门,往里走去。朱棣刚踏进园中,耳畔骤然传来淮真的娇嚷:“炽儿,不许睡,父王还没来呢!” 随之是高炽软绵绵的无辜说话声:“炽儿没有睡,是姐姐睡着了。” 朱棣拢起眉头:“炽儿他们怎么也在?” 徐长吟将灯笼放在门旁,“他们的父王要出征,自是要来的。” 朱棣揽住她的腰肢往怀中一带,低哼道:“看来你还记得我要出征了。”其实,他并不觉得出征是甚么了不得之事,但相较母亲与赏汝嫣的忧虑关切,她表现的也实在太过平静了,平静得让他觉得倍受疏忽。 徐长吟抬手拍去他肩头的雪花,笑眯眯地说:“原来王爷是在故作不在乎。”连日他在她面前丝毫未提及出征二字,仿佛这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今日他回拒践行宴,更好似不耐面对白夫人与赏汝嫣的担心。 朱棣眯起眼:“那也得看是在乎甚么。” 徐长吟轻笑,牵住他的手,“好了,快进去吧!” 二人走至灯火明丽的屋外,里间的说话声愈发清晰。徐长吟敲了敲门,屋内登时传来淮真的欢呼声:“是父王来了!是父王来了!” 门扉吱呀一声开启,澄妆莹彻、芙颜赛雪的赏汝嫣款款立于门前。她浅笑福身,正欲行礼,淮真便欢快地扑到了朱棣跟前,一把抱住他的腿,高兴的嚷嚷:“父王再不来,淮真就要睡了呢!” 朱棣微笑着抱起她,徐长吟捏捏她的脸蛋,“方才我明明听见炽儿说你才睡过了。” 淮真冲她扮个鬼脸,转头指向屋内的白夫人:“奶奶也等了好半天呢!” 朱棣迎目看向屋内。白夫人坐在案旁,正轻轻拍抚着在她怀中睡着的淮嫤,而她面前的花梨木案上摆着热气腾腾地佳肴,一旁的小鼎炉里还温着一壶香气飘逸的酒。 “坐吧!都坐下!”白夫人慈和地说道。 朱棣将淮真抱至高炽旁边坐下,随即撂袍坐在白夫人左侧。徐长吟接过淮嫤,坐在白夫人右侧。赏汝嫣取出温酒与众人各斟了一杯,浅浅笑语:“王爷,这是秋分时存下的果酒,并不醉人。”他明日便要启程,自不能喝醉了。 朱棣会心一笑,扶她坐下。继而,他举杯敬向白夫人,说道:“孩儿此去尚不知归期,但请您莫要惦念挂心。” 白夫人长叹一声:“若惦念挂心能让你不需去,我忧此心又何妨?” 她不无愁郁的话让众人莫不噤声。白夫人又是长声一叹,端起酒杯,“罢了,现在说这些也只能徒添不快,为娘望你早日凯旋归来!” 朱棣抿唇沉沉点头,举杯饮尽杯中酒。徐长吟与赏汝嫣互望眼,徐长吟端过朱棣的碗,替他舀了碗汤,笑道:“这是娘亲自煲的当归莲骨汤。” “当归莲骨汤……”朱棣喃喃言语。 徐长吟轻言低语:“这藕中丝,虽断犹相连,便如那骨肉亲情是无论如何也是割舍不断的,娘是望你能早日归来呀!” 朱棣隐有动容,深深看向白夫人。白夫人拍拍他的手,慈爱地道:“快喝吧,凉了便不好喝了!” 朱棣点头,慢慢喝着汤。徐长吟指着他面前一道色泽诱人的菜肴,笑道:“这是汝嫣做的一鹭如意丝,王爷快尝尝!” 赏汝嫣轻声道:“妾身唯望王爷此去一路平安,如意随行。” 朱棣欣慰的颔首,夹了箸如意菜啖下,继而,他看向徐长吟,以眼神询问她可有所表示。徐长吟轻咳一声,视线瞟向搁在一旁毫不起眼的白粥。 朱棣舀了匙粥细看,旋即扬眉问道:“只是白粥?” 徐长吟干笑:“这粥名为四海粥。” “四海粥?”朱棣不无疑惑。 赏汝嫣掩笑解释:“王爷,四海归一,而为一色呀!” 朱棣眉头挑得更高了,又听徐长吟借势说道:“俗语说,万国安,四海宁,望王爷此去能驯服四海,使天下安定。” 朱棣似笑非笑的睇着她。徐长吟岂不知他这笑的含意,分明是笑话她明明是不会做菜,偏生还能捏造出这么个冠冕堂皇的说辞。不过,他还是盛了碗平平无奇的白米粥,并吃了个干净。(未完待续) 第七章 北风夐兮穿金甲 中 徐长吟呷口酒,酒入喉腹,清香醇甜而暖和,她不由露出满足惬意之色。淮真瞧得嘴馋,蹲跪在软墩上头,趁无人注意,伸出小指头在朱棣的酒杯里醮了醮。 徐长吟看见她的小动作,笑着轻扯朱棣的衣袖。朱棣顺她视线看去,恰巧就见着淮真使劲吮了下指头,但随之一张小脸就皱成了一团,边嫌弃的直吐口水。 徐长吟忍不住哈哈大笑,淮真则气乎乎地叫嚷:“娘坏,一点也不好喝!” 一桌人无不失笑。徐长吟乐不可吱的戳戳她气鼓鼓的脸蛋:“为娘可没让你喝,而且还是偷着喝!” 饶是她说的没错,淮真仍一脸上当模样,小嘴嘟得老高。高炽很是乖巧,将赏汝嫣给他拈的糕饵推到淮真面前,乳声乳气的说:“姐姐不生气,炽儿的给你吃!” 淮真抽抽鼻头,“炽儿真好。” 朱棣摸了摸高炽的小脑袋,以示嘉许。 徐长吟对白夫人与赏汝嫣摊手叹息:“瞧,坏人又归我做了。” 白夫人与赏汝嫣莫不莞尔。有了徐长吟母女俩时不时的斗嘴,白夫人与赏汝嫣也减少了忧愁。临末了,白夫人将一枚平安符放入朱棣手中,语重心长地道:“不佑天下事,只愿你万里平安归。” 朱棣握紧平安符,抿紧嘴唇,郑重地将之收入了怀里。 赏汝嫣望着他,欲言又止。徐长吟看在眼里,对白夫人笑道:“我扶您回房吧!” 白夫人晓得她的用意,赞许地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徐长吟扶着白夫人回房,撂帘入内之际,她微微侧首,眉眼带笑地睨了眼顾自相望的朱棣与赏汝嫣。 待服侍白夫人睡下后,徐长吟才轻手轻脚的阖门离开。回到厅中,却只见朱棣独坐案旁,正温酒自酌。赏汝嫣已带着淮真他们先行离去。 徐长吟没问赏汝嫣与他说了甚么,只是端起他刚斟好的酒,一口饮尽,尔后心满意足的长吁出声:“适才怕娘责备我贪杯,都未好好喝。” 朱棣微微而笑,又替她斟满酒。不过,在徐长吟要接过之际,拿过酒杯,道:“除了那一色‘四海粥’,你可有何表示?” 徐长吟干笑几声,“娘与汝嫣不是表示过了么,还惦记我这点身家做甚么?” “你们焉能相同。”朱棣回得果断。 徐长吟撇撇嘴,一脸他居然如此任性的表情。朱棣也不与她计较,似笑非笑地盯着她。徐长吟佯作莫可奈何地摊摊手,唇边却泛出了黠笑,“我也并非没有准备,只是那件礼物需王爷亲自去寻。” 朱棣挑眉。徐长吟从他手中取过酒杯,先呷了口,才得意的道:“从来宝物来之不易,反正王爷今宿也是睡不着的,何不借此打发打发时辰?” 朱棣平复表情,淡定的道:“我若寻到,怎么说?” “自然是送给王爷了。” 朱棣摇头:“本该是送我的,不算奖赏。” 徐长吟哼笑:“那王爷还想要甚么?” 朱棣嘴角隐现诡意,但一晃而过,未让她察觉。他依旧平静的道:“我若找了出来,便给淮真再添个弟妹。” “咳咳——”正呷着酒的徐长吟猛地一呛,大咳不止。好半晌,她才顺过气,眼泪汪汪地瞪向朱棣,“这种事能拿来开玩笑吗?” 朱棣收回替她顺着气的手,不疾不徐的道:“是你不愿再生了。” 徐长吟一听,顿时不高兴地反驳:“我何时说……”话未说完,她嘎然止声……似乎她真说过这样的话。那会在得知怀有高煦后,她忿忿地将他关在了屋外,还埋怨他让她一年到尾都只能挺着大肚子。 朱棣叩叩案面,“如何?赌还是不赌?” 徐长吟眯眼盯住他:“如果王爷没有找着,又怎么说?” 朱棣很大度的摊开手:“我任你处置。” “好,一言为定!”徐长吟爽快的道,“但需以一柱香为限,也不能借旁人之力!”她就不信了,这诺大的燕王府,他能凭一己之力找出不知是何物的东西来。 “无需一柱香。”随着此话,朱棣露出了有几分狡狯的笑。 这笑让徐长吟心头一凛,忽觉有些不妙,但现在她想反悔也来不及了。就见朱棣起身,举步朝外行去。徐长吟踌躇片刻,还是跟了上去。 夜愈深了,飞雪已歇。霜月如镜,处处生亮。 朱棣大步走出香雪园,径直往寝殿而去。见他一派志在必得,又是如此的“轻车熟路”,徐长吟心底愈觉不妙。 殿阁被宫灯映照得明亮无比,朱棣挥退急忙迎来请安的侍卫,一撩袍裾,踏阶而上,缓步进了殿。他在殿中信步环顾,徐长吟紧步跟上,瞅着他的一举一动。朱棣瞟她一眼,见她神色微凝,嘴角扬起的弧度更深了。忽地脚步一旋,在一只箱笼前驻足。那箱中放着他出行的用物。但他并未踌躇,勾指掀起了箱盖,徐长吟顿时捂住了额头。 赫见得,箱中醒目地摆放着一柄凛若霜雪的青剑,这是他的配剑。他拿出青霜剑,就见剑鞘处系着凝绿的平安扣,而扣尾又系着只小锦袋。朱棣似笑非笑的扫眼徐长吟,“这并非我之物,看来是找到了。” 徐长吟忿忿地问:“是谁通风报信的?”箱中之物他早前便已确认过,按逻辑是不会回头再瞧的。如无人告诉他,除非他有通天眼读心术,岂会一刻不缓地找到这小小的锦袋? 朱棣笑得诡诈:“你以为,你有何事能瞒过我?”说着,他解下锦袋,打开一瞧,脸上蓦地露出了几许柔情。他仔细系好锦袋,放入怀中贴身收好,续而看向面有不甘的徐长吟,挑眉道:“愿赌服输否?” 徐长吟不无“悲愤”的长叹:“家贼难防啊!” 朱棣笑得温情,深深凝视她的娇颜,低声道:“有妻如你,夫复何求!” 徐长吟甚是得意的点点头:“再说几句来听听。” 朱棣失笑,牵起她的手,紧紧握住,嘴里却道:“闲话少说,该替淮真添个弟妹去了。”话落,不待她反应过来,他便打横抱起了她,大踏步往内寝而去。 摇曳的珠帘后,传来徐长吟哀哀地嚷叫:“你不是该养精蓄锐吗?” 一阵窸窣地衣裳摩挲声中,响起朱棣霸气的声音:“不在乎这一宿。良宵无多,你还是别挣扎了……”突地,内寝中寂静了下来,但很快就响起了朱棣压抑的咬牙声:“他们四个怎么都在?” 徐长吟明显压抑着笑:“要不摇醒一个问问?” 朱棣闷哼一声,“不必了,睡觉!” “啊,糟了,煦儿尿床了!” “不好,淮嫤醒了!” 话音刚落,“哇哇——”孩童的啼哭声霎时划破了燕王府宁谧的夜空。 “父王,炽儿刚刚梦到泡在好大一池水里面——” “笨炽儿,是你泡在煦儿尿过的地方啦——” 东方晞白,神色略显憔悴的朱棣离府出发。城楼上,徐长吟眺望着大军渐渐远去,直至连旌旗也无法瞧见。 赏汝嫣在她身旁担忧的低声道:“王爷似乎精神不好。” “昨晚上王爷没怎么歇息,不过途中尚能歇息下。”徐长吟瞧向困顿地偎在乳娘怀里的两双儿女。这四个小家伙闹腾了半宿,这会倒是累了,可怜他们的爹被折腾得几乎没能歇息。 赏汝嫣见她的神态中依然没有关切之色,不禁道:“娘娘难道不担心王爷此次出征么?”从旨意颁布后,徐长吟丝毫没有表现出异样,仿佛一点也不关心朱棣出征之事。这让她不解,也让她有几许的不满。不过,她从未将这种情绪表露出来。 徐长吟怔了怔,唇角划过抹苦笑:“难道我担心,他便不必去了么?又或许,我是已经习惯了吧!”幼时,她便时时陪母亲目送父亲头也不回的出征,然后等着他风尘仆仆的回家。于朱棣,她何尝不忧愁在心,可她不愿他知晓。她不想让他记挂着她的忧郁,担心着她的害怕感觉,宁愿他能了无牵挂的去保家卫国,然后平平安安的回来。 赏汝嫣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长声轻叹,望着大军离去的方向,眸光朦胧。 之后,徐长吟让赏汝嫣带淮真他们先行回府,而她携着罗拂与任怡,驾马车往南郊而去。 离白夫人向她提及吴蓁儿已过了七日,该是去瞧瞧这位让她喜爱不起来的义妹了。 马车平稳地驰往郊野,雪花断断续续地飘落着。徐长吟抱着暖炉,闭眸思虑着。 未免被识出,白夫人未到城门送行。赏汝嫣尚不知吴蓁儿就在北平府,而她也未透露其行踪。她去探视吴蓁儿,为的只是白夫人。 依朱棣之意,一旦吴蓁儿诞子后,如她能自行投案,还可从轻发落。但依她对吴蓁儿的几分了解,这个女子虽有玲珑心,却没有玲珑性情。她既然能为逃避罪责,堂而皇之的随刑子游离京,尔后不顾名节怀上其子,如今更以怀子名义引起白夫人的恻隐与怜惜,最终目的应只是想让朱棣不再追究。如果她真的抱持着这种想法,便断然不会自行投案…… 正思虑间,突听任怡低呼道:“咦,那不是刑大哥吗?”(未完待续) 第七章 北风夐兮穿金甲 下 徐长吟睁眸,见任怡撂开半角车帷,正惊讶的望着车外。她倾身探首,顺其视线望去。就见披银裹素的野陌间,一抹俊挺的身影正往前走着。端看背影,她也认不出是谁,可任怡却矢口断定那人就是刑子游。 就在这时,那人听到身后的马蹄身,微自侧首看过来,而徐长吟也终是看清了那人的模样,竟然真的是刑子游! 刑子游瞧见马车上的纹饰,立知来者是燕王府的人,便即放缓了脚步。 徐长吟示意车夫在他身旁停下,任怡撂起帘子,探出首诧异的呼问:“刑大哥,你怎么也在这?” 刑子游张了张嘴,可旋即看见了马车里的徐长吟,立即躬身行礼:“娘娘!” 徐长吟摆了摆手,笑意深深:“看来你早已知道。”这寒天冻地的,特意来此偏郊,显然他们是有同一个目的地。 刑子游抿紧唇,沉默不语。 徐长吟不以为意的一笑:“既然咱们同路,便一同去吧!” 刑子游正欲拒绝,任怡已让车夫挪出车辕上的泰半位置。他略有犹豫,终究还是坐了上去。 马车又平稳的在野陌行进起来。徐长吟瞧得出任怡几番想掀帘与车辕上的刑子游说话,可又碍于她的身份,不便擅自与男子搭话,只得百无聊耐的东瞅西瞧。她不由在心里叹息,任怡对刑子游有好感已经表露多余,可是如今的刑子游会否回应任怡的情感呢? 刑子游已非当初那爽朗的男子,甚至变得有些阴沉。她不知他究竟藏了多少事,可在他们皆以为他并不知吴蓁儿的下落时,他竟然出现在了这里。往好的想,他还不知吴蓁儿是害死刘丹瑶的元凶,故而前来会她。往坏的想,他明知吴蓁儿害死刘丹瑶,在他们面前却只字不提,这便是包庇与维护。若然他对吴蓁儿已有很深的感情,那么任怡的情意便会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若然他只是想包庇吴蓁儿,那么这样的他就已配不上任怡。 一路安静,似乎各人皆有着心事。幸而马车未再行驶多久便缓缓停了下来,车外传来车夫的声音:“娘娘,已经到了。” 任怡登时来了精神,掀帘先行跳下马车,继而扶着徐长吟下车。 徐长吟拢了拢外氅,略略环顾四合。此处确实是荒僻,远近皆是一片白茫茫的雪色,除却数丈开外有间农舍外,再也瞧不见别的人家。那农舍的篱笆墙里,能望见有位妇人正在忙活着。 罗拂快前几步,隔着篱笆墙向那妇人问道:“大娘,这儿可是刘荃明刘家?” 那妇人听到声响朝她望来,先是爽利地应了声“是”,随即笑眉笑眼的连忙来开院门:“姑娘是白夫人那来的吧!” 罗拂稍稍退后一步,露出缓步行来的徐长吟等人,笑道:“我家夫人是来探望吴姑娘的。” 那妇人怔了怔,抬眼看往为首的徐长吟,只觉她年岁虽轻,却透着满身贵气,秀美的脸容含着笑,又散发着让人安心的亲和。她知是来了贵人,连忙擦拭手迎了出来,“吴家姑娘她就在里屋歇着,夫人快请进屋坐坐。” 徐长吟笑言:“大娘不必客气。我们与吴姑娘也是旧识了,也是听白夫人说她在这儿歇养,故而来探望一二。”说话间,她睨眼刑子游。刑子游自下车后,一直站在她身后,面上不见急切,也不见担忧,仿佛事不关己。 这时,里屋里传出一记有些哑淡的女声:“刘婶,有客人吗?” 话随声响,屋门“吱呀”一声开启,从门后缓缓走出个穿一身绾色袄裙、大腹便便的年轻女子。尽管容色见憔悴,但那柔桡芳泽、肖似白夫人的姿容,正是吴蓁儿无疑了。 徐长吟站在篱笆门前,淡去了嘴角的笑容,只静静地望着吴蓁儿。吴蓁儿也看着她,缓缓放下扶着门扉的手,挺直背,慢慢朝她走了来。 徐长吟向罗拂略略点头,罗拂会意,上前扶住吴蓁儿。院里的地上还结着冰,若无人搀扶着,恐会滑了脚。 在罗拂和刘婶的搀扶下,吴蓁儿走至徐长吟跟前,伏跪下去:“蓁儿给娘娘请安。” “娘、娘娘?”刘婶显然耳聪目明听得一清二楚,登时惊愕的望向徐长吟。 “刘婶,这位便是燕王妃娘娘。”吴蓁儿侧首向刘婶介绍。刘婶一听,顿时腿一弯,就要跪下。 徐长吟却搭手扶住她,笑道:“天寒地冷,大娘不必行此大礼。” 刘婶显是还未回过神,讷讷地只知点头,罗拂便将她拉到了一旁。 徐长吟对刘婶如斯和善,却并未阻止吴蓁儿直挺挺地跪在雪地里。她垂目看着吴蓁儿,淡淡道:“你还好吗?” 吴蓁儿低头看着自己的肚子,唇角有抹自嘲:“能怎么好呢?”言语之间,她抬起首,眼神复杂的望了眼站在徐长吟身后面无表情的刑子游。 徐长吟拢在袖中的手微微握紧,但终是上前将她扶了起来,几不可闻的叹了声:“进去说吧!” 一行人进了屋,刘婶这会终于醒过了神,连忙去烧水沏茶。罗拂和任怡在徐长吟的示意下去厨舍帮忙,而刑子游一直站在屋外驻足不进,堂中便只有徐长吟和吴蓁儿两人。 徐长吟打量着朴素的屋子,尽管装置简单,但屋中很是暖和干净。吴蓁儿坐的椅子上铺着暖毡,搁着绣品的小几上则放着暖炉,旁边还有一些开味的点心,显然刘家将她照料得很好,这其中必然少不了白夫人的功劳。 徐长吟的视线落回了吴蓁儿身上,檀口轻启:“我来看你,是想了却婆婆的心事。” “我知道,娘娘是不会原谅我的,”吴蓁儿很是坦然,“他也不会原谅我!” 这个他所指是谁不言而喻,徐长吟看眼屋外,“他何时知道的实情?” 吴蓁儿垂着轻抚腹部,让人瞧不见她的表情,只听她自嘲似的说着:“王爷派人捉拿我那日,他看到我拿着毒死刘丹瑶的毒药,而那时我正准备将毒药下到他的饭菜里!” 徐长吟瞳眸微缩,看眼她的肚子。吴蓁儿似知她的意思,抬首笑得轻快:“他骂得没错,我自私狠毒,为了自保连身子都愿出卖,结果见他没有用处了,便想一脚将他踢开。可惜天算不如人算……”(未完待续) 第八章 北风珰兮春雁飞 上 说自此,吴蓁儿将视线投向了屋外。檐廊下,刑子游背对内堂,将她们的谈话听得一清二楚。 徐长吟也静静看向刑子游,尽管瞧不见他的表情,但并不难感受他身上散发的压抑怒气。他对吴蓁儿尤有余情是显而易见之事,而吴蓁儿在她面前将话挑得如此明白,是想撇清他们之间的关系,还是想撇清刑子游与这件事的关系? 吴蓁儿盯着刑子游冷漠的背影,眸中泛出些许幽色。她收回眸光,对着徐长吟又自自嘲地说道:“娘娘贤孝仁厚,心中憎我已极,却还愿为义母而来探望我。” 徐长吟淡淡道:“生下孩子后,你打算怎么办?” 吴蓁儿敛眸,语气中流露出几分苦涩:“我无颜面对双亲,也无颜见人。若非义母相助,如今连落脚之地也没有。这个孩子……”她轻轻抚摸肚子,“注定要孤苦无依了!” 徐长吟微微一怔,她话中之意是打算伏案认罪了? 吴蓁儿仍抚着肚子,满面慈爱之色:“自从有了这个孩子,只要我回想当初的所为,便觉得他仿佛在责备我,而我并不想将自己的罪过祸及这个无辜的孩子。” 刑子游陡地转过身,面罩寒霜,目如寒刃,他冰冷地直视她,说道:“你心如蛇蝎,竟还知后悔,还怕责备吗?” 吴蓁儿迎着他的视线,对他的话并无怒意,反而泛出了一抹笑意:“你终于愿看我一眼了!” 刑子游神情冷淡,可是目光一触及她隆起的腹部,表情便不由自主变得有些复杂。他冷冷地道:“你找我来究竟有什么事?” 吴蓁儿轻轻一笑:“孩子就快出世了,我想让你给他取一个名字。” 刑子游浑身一震,握紧了手掌。徐长吟看在眼里,起身对吴蓁儿说:“你好好将养,一切等孩子出生后再说。”不管吴蓁儿在她面前的表现是实是虚,她能说出愿认罪的话,也算是有所悔意了。 吴蓁儿连忙起身欲送她,徐长吟深视她一眼,“雪地湿滑,不必送了。” 徐长吟走出屋外,刑子游侧身欠首,她在他面前顿足,低叹声道:“无论如何,这是你的孩子,该如何安排,你需拿捏妥当。” 刑子游并不应声,只是点了点头。这时,罗拂和任怡笑语盈盈地端着热茶过来,见徐长吟出了屋,忙将手中茶盏递给刘婶,过来扶住她。 任怡朝屋子里瞅了眼,又睨眼屋前冷若冰霜的刑子游,小声问道:“娘娘,刑大哥与那位吴姑娘是熟识?” 徐长吟看着她,轻声道:“刑子游便是吴姑娘腹中孩儿的父亲。” 任怡一惊,错愕地瞪向刑子游。而刑子游并未看到她震惊失望的表情,转身走进了屋里。徐长吟无声叹息,牵住怔愣的任怡,在刘婶的恭送中离开了。 屋内,刑子游依旧毫无表情地背对着吴蓁儿。吴蓁儿悄步踱至他身后,轻轻环住了他的腰。刑子游微震,欲挣脱她。她却不依不饶地伏在他背上,柔声道:“你不愿多看我一眼,但这个孩子你也不愿认吗?” 刑子游闪身退开一步,冷然地道:“你要说的就是这些?” 吴蓁儿咬住细唇,“我想过,若是男孩,便叫丹旭,若是女孩,则叫曦瑶。” 她以丹瑶的名字为名,显是意在纪念,但刑子游并未有所动容。“你既已有决定,还问我做什么?如果你只是要说这些,刑某这就奉陪了,告辞。”话罢,他举步就往外走去。 吴蓁儿眼神一沉,露出几丝怒意,嗓音尖锐的冲他的背影喊道:“难道你真的要眼睁睁看着我去死,看着你的孩子一出世便没有娘?” 刑子游的步伐慢了下来,但并未转身,而是波澜不惊地道:“如果这个孩子知道生他的是个蛇蝎毒妇,他或许宁愿不要。我不会再来见你,也希望你能履行对娘娘的承诺。” “承诺?我有承诺什么吗?”吴蓁儿冷笑。 刑子游倏地回身,怒视住她:“事到如今,难道你仍一点悔意也没有?” 在他转身之际,吴蓁儿又面露凄婉之色。她哀切地望着他,不胜娇怜:“我日日夜夜都在悔恨中度过,我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为何当初会犯下那样的罪孽?我并非不愿以命偿命,如果只有我,我定然不会推卸这份罪过,可是如今我有了你的骨肉,我又如何能狠心撇下你和我的孩子啊?” 刑子游闭紧双目,一字一字的说:“早知今日,你又何必当初?丹瑶自幼与我一同长大,如同我的亲妹妹。当初我听信你的谎话,误会娘娘要对付你,才会带你走。你步步算计,用尽心机,我才会与你……”他睁开眼,语意愈发冰冷,“你放心,这个孩子不会孤苦无依,等你生下后,我就会带他走。” 吴蓁儿脸色乍青还白,她抹去了哀意,冷冷道:“你当真如此绝情?” 刑子游陡地大笑起来,“我绝情?你口口声声承认从头到尾都只是在利用我,更试图毒死我,你说我绝情?” 吴蓁儿死死盯着他,唇瓣咬得煞白:“我对徐长吟说那些话,只是不想让她以为你和这件事有关,不想牵累到你,我心中其实是……” 刑子游停止了笑,他满面疲倦地长叹一声,打断了她的话:“够了,娘娘和王爷从始自终都信任我,明知是我带走了你,也没有责备过我。你既然有悔,就好好去对丹瑶说吧!”话音落尽,他不再停留,推开屋门,大步而去。 吴蓁儿身形一颤,追到门边,望着刑子游决绝的背影,嘶声喊道:“刑子游,你好狠的心啊!” 刑子游头也不回,身影很快消失在了一片茫白的山林间。一直守在屋外的刘婶暗自摇了摇头,过去扶住吴蓁儿,劝道:“姑娘,我虽然不知道你们有什么误会,但误会总是能解开的。眼下你还是静心养好身子,千万别动了胎气啊!” 一听这话,吴蓁儿仿佛被刺中了般,一把推开刘婶,自个却瘫坐在了地上。她冲刘婶尖声嘶嚷:“他们都巴不得我死,巴不得我去给刘丹瑶偿命,巴不得除掉我而泄恨,我还要这个孩子有什么用?”她愈说愈激动,猛地使劲捶打起自己的肚子,狂乱地喊叫着,“我留着他还有什么用?这该死的孽种,我不要了,我不要了!” 刘婶慌忙拦住她的手,急道:“姑娘,你可别做傻事啊!孩子是无辜的,有什么怒气也别往自己身上撒啊!” 吴蓁儿瘫倒在了刘婶怀里,泪流满面的泣声说:“刘婶,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他们都这么想我死,连我做母亲的资格也要剥夺?我真的不想死啊!” 刘婶并不知吴蓁儿的过往,也不知如何评理,只得劝哄道:“姑娘,我瞧燕王妃娘娘是个仁慈和善的人,就算你以前做了什么错事,只要好好向她认个错,她一定会原谅你的。更何况还有白夫人,你不是说她对王爷有恩吗?只要再请她求个情,也就没有事了。” 吴蓁儿绝望的摇着头:“燕王妃一直不喜欢我,是不会原谅我的。而义母带我来北平府,也只是想叫我不要让她为难,” 刘婶终是忍不住问道:“姑娘,你和娘娘之间究竟有什么事,那个刑公子又是你的什么人?” 吴蓁儿眼神骤然变得阴冷起来,可面上却依旧是柔弱无辜的模样,她不负冤屈地悲声道:“在应天府的时候,王爷原欲娶我入府,可是王妃害怕被夺了宠,百般阻挠,最后还诬陷我谋害了她身边的一个丫头。她贵为王妃,旁人都信她的话,我有冤无处述,只能逃走,尔后就遇见了刑公子。我与他两情相悦,才会委身于他,可是如今他也不相信我了,认定是我是个蛇蝎女子。刘婶,我心里好苦啊!而这个孩子不仅爹不认他,娘也难保朝夕!” 刘婶与她相处数月来,虽觉她有些小性子,却也十分懂事乖巧,并不似什么坏女子。眼下又听她一番入木三分的泣诉,不觉竟相信了七八分,心中对她既是怜惜,又替她不平,连声道:“没想到燕王妃娘娘如此善妒又心胸狭隘。不过,她既然知道你藏在这里,为何没有派人将你带走?” 吴蓁儿咬紧唇瓣,恨恨地说:“她只是想来确认我是否真的在这里,而她不愿当面抓我,也是害怕我对旁人吐露实情,揭露她的伪善。” 刘婶张了张嘴,正要说什么,吴蓁儿已紧紧握住她的手,哀求道:“刘婶,我求您了,送我离开这里!她今日放过我,保不准明日就会暗中派人来抓我,而只要被她抓住,我必死无疑。我不想死,更不想死得不明不白啊!” “这、这……白夫人将你托付给我,我要是让你走了,到时她问我要人,我也不好交待啊!”刘婶左右为难。(未完待续) 第八章 北风珰兮春雁飞 中 “刘婶,您放心,义母一直疼我,绝不想我含冤而死,她一定会感谢您这么做。只要我平复了冤屈,一定会重重答谢您!”吴蓁儿极力劝说,显然忘了半刻前,她才怨恨地说过白夫人其实是将她当作累赘。她垂下泪,一派楚楚可怜地泣道,“其实我并非舍不得这条命,而是舍不得我的孩子,只要想到往后无法看到我的孩子,我便心如刀割。” 刘婶心慈,但并不糊涂,听了这话不免有些将信将疑。毕竟吴蓁儿适才拼命捶打肚子的举动和所说的话,可瞧不出多少对腹中孩子的怜惜。她犹豫了下,安慰道:“姑娘,你也莫急,不如让我去找白夫人来,同她商量后再做打算。白夫人是你的义母,肯定也不想你含冤受屈。她见多识广,说不定会有办法替你洗清冤屈。” 吴蓁儿听得一阵恼火。她暗自咬咬牙,还要游说,刘婶已边扶她起身边道:“今日你先歇息着,我明日一早便进城去找白夫人……” “不行!”吴蓁儿恼怒的大喝一声,刘婶惊讶的看向她,她迅速又换上柔弱无依的模样,“我的意思是,此事暂且还是不要告诉义母为好。其实,义母如今就在燕王府里,如果您去找义母定然会被燕王妃知道,那时义母说不定也会有危险。” 刘婶张了张嘴,心中的疑虑又添了几分。吴蓁儿知她起了疑,愈加放缓语调,温顺地说道:“其实我一直将您当做母亲看待,还想着等孩子出世后,认您做奶奶,以后能够好好孝敬您。” 刘婶膝下并无子息,吴蓁儿这么说自然是想讨好她。果然,刘婶听了这话有些动容,她将吴蓁儿扶到榻上坐下,笑道:“好了好了,这些以后再说,你也莫急,就算要走,也得先筹划准备下。周家先前让我去帮些忙,我先过去一趟,你在家里好生歇一歇。”说完这话,她便起出了里屋。 吴蓁儿走到窗边,看到刘婶走出了院子。刘婶刚走远几步,陡地又回身将院门给锁上了。吴蓁儿脸色阴鸷无比,刘婶显然对她已有了戒心,不论是在怀疑她所言的真实性,还是害怕会惹祸上身。她恼恨地一拳捶打在被褥上,反手又烦躁地一把将桌上的茶碗挥落在地,登时砸落了一地碎片。 “拿这些东西出气,似乎也无济于事。”一记温婉的女声猛然在屋外响起,吴蓁儿大吃一惊,迅速朝窗外望去。刘婶离去后,除了她家中不会有别人,然她一望而去,透过窗牖却看到了一抹纤婀的身影。 “是谁?”吴蓁儿警惕地盯着窗外的身影。 “吴小姐,别来无恙。”窗外之人的语调依然温静如水。吴蓁儿蓦然觉得有耳熟,她踌躇片刻,终是慢慢踱至窗旁,腾地一声推开了窗,登时看见窗外站着个女子,却头戴连纱斗笠,将脸容遮得严实,难睹真容。而在院门处守着个婢女,手拿挂锁,显然就是这婢子开的锁。 吴蓁儿没能看清这女子的容貌,却一眼认出了她身后的婢女,顿时又吃了一惊,“是你!” 女子略略侧首,象是在打量四周:“此处甚是静谧,确实宜于安胎。” 吴蓁儿冷笑一声,从里屋走了出来,望了眼原本紧锁地院门,嘲弄道:“没想到夫人身边藏龙卧虎,连着窃锁之技也精通得很。不知此番前来,有何贵干?” 寒风轻起,女子斗笠上的轻纱微微拂动,隐约映出抹秀美绝伦的脸廓,只是仍无法看得清透。女子并不为她的话而动怒,轻笑道:“我知吴小姐想离开此处,也知你不甘平庸时日,我来,正是要帮你。” “帮我?”吴蓁儿扶着门扉,眯眼打量她,“你为何愿帮我?”说着,她象是明白了甚么,脸上的浮起浓浓地饥嘲,“难道夫人你对她也是……” 女子不待她说完便打断了她:“未雨绸缪,终归不是坏事。” 吴蓁儿冷冷一笑:“你是想利用我?” 女子似乎笑了笑,“吴小姐,若然你连利用的价值也没有,也只好下去向刘丹瑶赔罪了!” 吴蓁儿脸色乍青还白,指尖扣紧门板,从齿缝里迸出字语:“好,你要如何帮我?” 女子不答反问:“约莫多久便会分娩?” “我怎能策算得出?或许是明日,或许是后日。”吴蓁儿并没有因女子答应帮她而态度殷勤。 女子倒也不以为意,“我会派人留在附近,”说着,她从袖中取出一只玉瓶,“待你生下孩子后,服下此药,余后之事你便不必操心了。” 吴蓁儿狐疑的接过玉瓶,“这是何物?” “茄参,可让你假死。” 吴蓁儿明显一震,瞬即恍然道:“你是要我假死避人耳目?” “不错。”女子平静地说道,“以你的罪过,想逃过一死是断无可能,只有这样才能让你逃出生天。” “可是就算我逃过这一劫,今后也得东躲西藏度日,又有什么意思?” 人心果是无底洞,前刻吴蓁儿还只想能够逃过一死,如今却想奢望更多。 女子又笑了笑,“如果我只想让你东躲西藏,便也没有救你的意义,对此我自有方法。你需谨记的是,生产之时必需支开此间主人,然后服下药。” 吴蓁儿思索良久,终于点了点头:“好,我答应你,但你必须保证,不许伤我分毫!” “可以。”女子回答得爽利。 “我有个疑问,不知夫人打算如何利用我?”吴蓁儿将“利用”二字咬得格外重。 女子的声音变得高深莫测起来,“吴小姐日后便能知道,现下不如安心待产。”见吴蓁儿没再吭声,女子继而道,“我不便久留,先告辞了!”说着,女子侧身对院门处的婢女轻一颔首,徐徐朝院外走去。 吴蓁儿依旧没吱声,只紧紧盯着女子的身影,直到女子走出院门,那婢子又重新将锁锁好,院里院外再无声响,她方喃喃道:“没想到会是她!” 朱棣不在府里后,燕王府仿佛安静了许多。尽管朱棣也非爱热闹之人,府里上下时常安静得很,但他这一出征,这份静谧就格外明显。好在有淮真几个小娃娃,多少冲淡了白夫人她们的忧虑之情。 而徐长吟打理着诺大的燕王府,侍奉婆婆,照顾两双儿女,能够思念朱棣的时候也只有在夜深人静之时。不过,自从朱棣出征后,淮真非要和徐长吟一块睡,还拉上了高炽和淮嫤,要不是高熙太小,她定也不会放过。打那以后,一入夜,徐长吟连这份想去惆怅思念一番的机会也没有了。 后来,徐长吟偶然从淮真嘴里听说,原来淮真这么做是朱棣叮嘱的,其目的只是想让她不要分心担忧他。徐长吟得知后,一股暖意涌上了心头,对他的思念之情反而再也遏制不住了。 她回到寝卧,将思念之情诉诸在了笔下。随后,她叫来了淮真、高炽和淮嫤,问他们可有想对父王说的话。淮真一听便兴高采烈的爬到书案上,从徐长吟之前画的雪景图下抽出一张纸来,“娘,淮真要给父王看淮真画的画儿!” 徐长吟接过一瞧,登时好气又好笑,原来淮真画的是一幅挨打图。尽管画上的线条歪歪扭扭,可仍瞧得出打人的是她,趴在她腿上挨打的则是淮真,那挨打的小人哭得好是凄惨,泪水落在地上竟形成了一个池塘。 “怎么,想向你父王告状?”徐长吟捏捏女儿的小脸蛋,哼声道,“可别忘了,那日是你非得喂高煦吃芙蓉饼,险些让他呛过去。” 淮真嘟起小嘴,“淮真又不是故意的,可是娘打得淮真好疼。”说着,她还揉了揉小屁股,仿佛现在还在疼似的。 “好好,娘让你去告状,等你父王回来,看他偏袒不偏袒你。”徐长吟没好气的将画折好放入信封里,转而问向牵着淮嫤的高炽,“炽儿,你可有要和父王说甚么?” 高炽说:“炽儿想父王和外公平安回来。” 徐长吟欣慰的摸摸他的小脑袋:“炽儿真懂事。娘教你写这句话如何?” 高炽很高兴的使劲点头。徐长吟蹲身抱起淮嫤,“嫤儿呢?” 淮嫤歪着小脑袋想了想,乳声乳气的道:“嫤儿要把栗子糕送给父王。” 徐长吟莞尔一笑,“嫤儿不是最喜欢吃栗子糕幺?” 淮嫤噘了噘小粉嘴,“可是嫤儿更喜欢父王。” 徐长吟亲了亲她的小脸,“嫤儿真乖。” 于后,她派人自白夫人和赏汝嫣处取了书信,一并装好,吩咐明诚派人送往北征军大营。 日前她已得知大军将要北渡黄河,也不知能否赶上,但这会儿她心中就是有股冲动,只想将自己心中的那份思念快快送到他面前。 北风朔朔,寒冽刺骨。滔滔黄河岸边,旌旗鼓动。中军帐中,朱棣和徐达正在议事。 突地,有兵卒在帐外大声禀告:“启禀王爷和元帅,燕王府有书信送到。” 翁婿俩颇是意外的互望眼,徐达吩咐道:“拿进来。” 不多时,一名兵卒便捧着一只木盒进来。朱棣接过,掀开一瞧,登时哑然失笑。(未完待续) 第八章 北风珰兮春雁飞 下 徐达近前观看,不禁也笑了起来。木盒里装着满满当当的小玩意,一瞧便知是孩童之物。他拿起一只摇鼓,鼓首插着只棉制的小喜鹊,他若有所思的道:“这似乎是我给淮真做的。”他转过摇鼓,就见背面破了条大口子,上面还贴了张小纸条,歪歪扭扭的写着几个字:外公,坏了。 徐达大笑:“看样子是要我给她再做一个。” 朱棣拿起一个小纸包,打开一看,里面居然包着两块栗子糕。他神情骤暖,低笑:“这当是嫤儿送的。” 翁婿俩拿出一堆杂七杂八的小玩意后,总算看到了放在最底层的书信。朱棣拿起第一封,是徐长吟所书,却是给徐达的。又拿起第二封,是白夫人的信,竟又是给徐达的。他微微抿唇,看向第三封,是高炽的,他不免有些惊喜,再往下瞧,是淮真的画。继续翻看,是白夫人给他的信。他皱起眉,是赏汝嫣的。他心中浮起一丝不快,拿起最后一封信,一目即见信封上“燕四娘”三字,这让他的眉头终于舒展了开来。 他抽出信,展开细阅,脸上蓦然露出一丝欣喜与意外之色。他的目光定在“忆君迢迢隔青天,愿随春风寄燕然1”两行诗上,胸腔里涌动起一股酥酥麻麻的悸动。徐长吟从未如此直接地表露过感情,而这封信字里行间都浓溢着思念之情,这岂能让他不惊喜? 隔了良久,他才深吁口气,将信折好仔细放入怀中,仿佛是将她拥进了怀里。随后,他不经意的看向徐达,却见自家岳翁已放下信多时,正捋须笑看着他。 朱棣破天慌的有些难为情起来,他轻咳一记,正了正神色:“长吟说府中一切无恙,让我们不必挂念。”不待自家岳翁接话,他已指住面前的行军图,继续先前的谈话,“傅将军所率先锋军刚渡过北黄河,乃儿不花便率军北逃不知所踪,”他指住图上一点,“但他必会逃往大宁,与在灰山驻扎的孛罗不花结集兵力。” 徐达看着他,“贤婿有何计策?” 朱棣显然早有思量,“兵法云:攻而必取者,攻其所不守也;守而必固者,守其所不攻也。依小婿之见,可采取声东击西之法,一方面做出大张旗鼓撤军之势,另一方面挑选精锐骑兵,昼伏夜行,直抵元军大营!” 徐达微微一笑,露出赞赏之色,“贤婿之策与我不谋而合,我已命傅将军挑选三千精锐骑兵,夜袭灰山。此事绝不可走漏风声,所以明面上我会下令撤军,这就需麻烦贤婿了!” 朱棣听了这话,颇为失望,因为徐达并无让他随傅友德出征作战。而他随军北征,其目的正是想在战场上真刀实枪的比拼。 徐达拍拍他的肩,意味深长的道:“在战场上,要学会静静的等待,等待掌握一击必中的时机,等待掌握赢得胜利的主动权。” 朱棣没再说话,只是将目光定在了行军图上。 寝殿里,徐长吟与白夫人正逗弄着高煦。高炽伸出小胖指揩去弟弟嘴边的口水,岂知高煦一下咬住他的小手指,像只小馋猫似的不住吸吮,逗得众人笑个不停。 这时,淮真嘟起小嘴跑到徐长吟跟前告状:“娘,怡姐姐都不陪淮真玩。” 徐长吟抬头朝殿西头的任怡望去,只见她一脸的无精打采,托腮瞅着殿外发愣。徐长吟低声叹息,白夫人看出端倪,以眼神询问出了何事。徐长吟低声将原委说了。自那日从刘家回来后,任怡便一直恹恹的提不起精神。 白夫人静默须臾,复问道:“依你所见,刑子游对蓁儿可还……” 徐长吟缓缓点头。尽管那日刑子游对吴蓁儿表现得并不在乎,可他过于的不在乎反而更表明了他的犹有余情。从头至尾,最无辜的是刘丹瑶,最受伤的则是刑子游,如今连任怡也被牵连其中,对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吴蓁儿,她着实无法原谅呀! 白夫人也叹了口气,“如果当日我没有将她认做义女,也不会生出这些事了。” 徐长吟宽抚道:“娘,此事岂能怨您?世事无常,人心难料,谁又能真的看透谁呢?” 白夫人拍拍她的手,“孩子生下后,欲如何处置她?” 徐长吟敛眸擦干高炽的小手,轻声道:“刑子游不会弃孩子不顾,而她……一切就看她自己了!”她无法原谅吴蓁儿,却也无法不顾及白夫人的感受。 白夫人未再言语,气氛一时间有些沉郁。一旁的淮真不甘被冷落,抱住白夫人的手臂撒起娇来,白夫人这才又露出了笑容。 就在这时,罗拂匆匆奔进寝殿,急声禀道:“娘娘,吴姑娘她、她……她死了!” 徐长吟与白夫人猛地一惊,白夫人失声道:“你说什么?谁告诉你的?” 罗拂擦了擦额际的汗,“是刘婶送来口信给夫人您,说吴姑娘因为难产……已经死了!” 徐长吟将高煦交给乳母,扶起白夫人朝外走去,边急声吩咐:“速去备车!” 任怡不知何时回过了神,她满脸震惊,陡地拔腿往外奔去,大喊道:“我去通知刑大哥!” 没过多久,一驾马车和一乘骏马便从燕王府直驶向了城外。 依然是幽静宁谧的田园风情,可徐长吟已无党景的闲情逸致。她扶着脸色有些苍白的白夫人,也不知如何宽慰的好。她撩帘望向飞驰在马车前的骏马,只能看见刑子游的背影,无法瞧清他的表情,可从他紧绷的身影上,也不难感受他的心急如焚。 马车在刘家小院外停下。刘婶听见动静,早已迎出了柴门,她身边则站着个老实憨厚的男人。 刑子游飞身下马,飞掠进院里。可在屋门前,他却陡地停住了步伐。他死死盯着那扇薄薄的门扉,双拳握得生紧,以至微微颤抖起来。 这时,徐长吟扶着白夫人进来,见他脸色苍白的定在门前,知他是在畏惧。徐长吟上前几步,推开了门扉。 “吱呀”声响,透着干涩与压抑,屋中安静得没有一丝声音,而空气中残留着血腥的气息,令人为之却步,为之心颤。(未完待续) 第九章 北风子兮相泣泣 上 徐长吟扶着白夫人走入屋里,迎目即见吴蓁儿的尸身被安置在堂中,面覆白巾,业已换上了殓衣,供着的香案上摆放着香炉与独台,缓缓升腾的青烟与烛火都透着死气沉沉的气息。 再瞧白夫人,泪已潸然落下。她推开徐长吟,几步上前,颤手揭开吴蓁儿面上的白巾,只见其容颜未改,犹似睡着了,触及肌肤,体温尚温,显是才去不久。 白夫人愈发两泪交流,哀痛地抚摸吴蓁儿的脸,泣声不止,口口声声只叫:“傻孩子,我可怜的傻孩子!” 徐长吟低首无语,却也闻之为恸,眼角涩然。尽管她无法原谅吴蓁儿,但生前再深的怨恨,今朝逝者已矣,又叫她如何再去追究,再去憎恨?她深深叹了口气,上前扶住白夫人,柔声安慰:“娘,自来寿数天定,人难为之,您切要珍重身子,不要太过忧伤,才不叫吴姑娘泉下担忧!” 白夫人随她的搀扶至一旁坐下,仍是垂泪不止,哀伤而道:“若非当年我认了她做义女,便不会生出以后的事,也不会叫她如今客死异乡,连个亲人也不在身边。” 徐长吟听着也难受,偏首望向不曾进屋的刑子游。刑子游依然面无表情的站在屋外,不曾踏入一步。尽管他的神情如此冷漠,但那因握得生紧而泛白的指骨仍然透露了他的情感。 就在这时,屋外陡地传来一阵婴孩的啼哭声。徐长吟与白夫人蓦然想起吴蓁儿是因难产而殁,那这啼哭……二人顿时朝屋外望去,旋即见得刘婶抱着个裹得严实的女婴从偏屋出来,一边轻轻拍哄着。 与此同时,一直僵然不动的刑子游猛地一震,陡然旋身,几个掠步便至刘婶跟前,手臂一探,就要将那女婴抢过。然而,他的指尖刚一触到褓被,就如遭雷殛的缩了回去。 被吓了一跳的刘婶见是他,这才松了口气,心知他与吴蓁儿的关系,将女婴抱到他的面前,叹了口气道:“吴姑娘没来得及看一眼这个孩子,不过,她曾说已为孩子取了名……” “曦瑶,这个孩子叫曦瑶……”刑子游嗓音低沉,象是在喃喃自语,眼神更是复杂无比的看着面前渐渐停止了啼哭的新生儿,终是又伸出手轻轻抱了过来。 徐长吟扶着白夫人走到近前,看见刑子游怀中的婴孩已安静地睡着,个头明显比寻常婴孩小了一些,显是早产所致。 白夫人不由心生怜爱,对刑子游道:“外头天凉,先抱孩子入屋吧!” 刑子游没有吱声,只是抱着孩子默默地随白夫人往偏屋走去。徐长吟走在后面,询问着刘婶:“可请大夫来瞧过?” 刘婶知她问的是孩子,便道:“回娘娘话,家夫已请郎中来瞧过,虽是早产了一些时候,但没有大恙,只是要好生照料。只可惜吴姑娘她……”说着刘婶又抹了抹泪。 徐长吟眸光移向灵堂,心中沉沉。她又低叹了一声,对刘婶道:“吴姑娘的后事我会派人来打点,这些时日劳烦刘婶和刘大叔了!!” 刘婶连称不觉劳烦,反觉对不起白夫人,对不起王妃娘娘。徐长吟宽慰她片刻,旋即吩咐侍卫回府找人来打点吴蓁儿的后事。 等安排妥当了,她才入屋去,却见刑子游将已睡着的婴孩捆缚在了胸前,又用披风将婴孩紧紧遮住,看模样是打算带着孩子离开。一旁的白夫人眉头愁锁,却并未阻止他。 见徐长吟进来,刑子游拱手便欲言语,却被徐长吟打断:“大夫已说孩子早产了时候,需得仔细调理,你若为你女儿好,便不要急于此刻离开。”她心知刑子游此去并非是要离开刘家,而是会离开北平府,远远的离开这儿,离开这些让他痛苦的记忆。 她的话令刑子游神情一滞,低头看向怀中安静的女儿,手终于慢慢放了下去。 徐长吟上前扶住白夫人,言语轻细:“娘,我已吩咐人来打点吴姑娘的后事,您不如先回府歇一歇!” 白夫人苦笑道:“我想送蓁儿的棺梓回乡,终归不能叫她魂葬异乡。” 徐长吟知白夫人心里对吴蓁儿觉得愧疚,尽管不以为然,但也不好劝阻,便道:“我陪您一块去。” 白夫人欣慰无比的拍了拍她的手,又叹了叹道:“蓁儿她……对不起刘姑娘,也对不起你,你愿为她安排后事已是难为,其余的事不必再管顾。”不等徐长吟再劝,她又已坚决的道,“我意如此,不必再多说。”她看向刑子游,神情复杂了几分,“刑公子,这个孩子你若不想要,可以交给我。” 刑子游脸上依然毫无表情,可怀住婴孩的手却下意识的一紧,平静的吐出二字:“不必!” 徐长吟与白夫人将他的举动看在眼里,心中多少有些放心了。原先,无论是白夫人还是徐长吟,都有些担忧他会因这个孩子的出身而不喜,然总算是血脉相连,尽管他一直表情冷淡,但也并无不喜之态。 之后,明诚带着十余人抬了棺椁、驾着马车赶来。依着白夫人之意,将吴蓁儿入殓后,她便带着十余人等,扶棺赶往吴蓁儿的家乡。前后不过两个时辰。 天色已渐沉,徐长吟锁眉望着渐渐远去的车骑,心底止不住担忧。而从头至尾,刑子游都未近前看一看吴蓁儿的遗容。 徐长吟给刘氏夫妇留下笔银两,便即与刑子游等人回了燕王府。途中刑子游逾带着孩子骑马,被徐长吟一阵责备。这个孩子早产出世后,一直未好生睡下,他还想一路骑马颠簸,实在是胡来。 燕王府前,赏汝嫣已闻讯来迎。一见徐长吟抱着个孩子从马车里出来,芙颜上不由掠过抹讶然。徐长吟也不及与她解释,只连声命人去叫乳娘和大夫来。适才在途中,这孩子已哭过几回,显然是饿了。 刑子游知自己毫无照顾孩子的经验,便只是一路默默地跟在徐长吟后头。(未完待续) 第九章 北风子兮相泣泣 中 待廖氏喂过了孩子,徐长吟又让刘良医仔细诊视了一番,倒也与刘婶找的郎中所言无二。 刑子游站在榻旁,看着在廖氏娴熟拍哄下安静熟睡的女儿,毫无波澜的脸上也终于有了起伏,目光中渐渐溢起怜爱之色。徐长吟看在眼里,微微一笑,走出了卧房。 静雅的大厅里,明诚正带人将徐长吟吩咐的婴孩所需之物送来,任怡也在旁帮衬着。 吴蓁儿难产而逝的消息传来时,她立即去通知刑子游,那之后便不见人影,直到这会徐长吟才见到她。任怡面色瞧着无异,只一双眸子时不时便朝里间瞟去,眉目间也隐约浮着一丝担忧。 明诚一见徐长吟出来,忙上前见礼。任怡也迎了过来,嗫了嗫嘴,像是想问甚么。 徐长吟知她心意,婉言道:“刑公子正陪着孩子,你将这些用物拿进去吧!” 任怡并没有动,只是闷声道:“刑大哥心里定是十分难受……我也想不出甚么话安慰他,还是不进去了!” 徐长吟抿了抿唇,知其所说的难受是指吴蓁儿的死。纵然刑子游对吴蓁儿的死表现冷漠,可其岂会真的不伤心难过?从得知消息后快马奔至刘家,在灵堂前踯躅不敢入的举动,都透露出了他真实的心意。 刑子游悲伤,任怡也难过,为他的遭遇,也为他的心在别的女子身上。徐长吟心中一叹,也不再多言,只嘱咐还未离去的刘良医每日过来为婴孩诊视,另外让明诚再派两个婢女过来照料刑氏父女的起居。乳母倒不必再找了,廖氏照料婴孩她十分的放心。 这处院落是朱棣特意安排给刑子游的,离三宫甚远,她不便时常过来,只能尽好的妥善安排。 待安排妥当了,徐长吟这才回寝宫。方进寝殿,淮真便扑到她跟前,娇声直嚷嚷:“娘,煦儿哭了好半天,淮真费了好大的的劲儿才哄得他不哭呢!” 女儿邀功的样子让徐长吟心头一暖,她弯身捏捏淮真的小鼻尖,笑眯眯地道:“真乖!不过,娘记得这个时辰煦儿应是才睡下,怎地会突然醒来哭闹呢?” 这话一出,淮真登时吐了吐小舌头,小身子往后一缩,眼见着就要畏罪开溜了。不过她还未付诸行动,便被腾空抱了起来。 淮真哇啦哇啦大叫:“淮真不是故意的,淮真想喂煦儿喝蜜水粥,可是不小心撒到煦儿身上,他才醒了的。” “……”徐长吟颇是无言。不论是否不小心,她明知高煦睡了还去喂蜜水粥,这摆明是想吵闹弟弟吧!不过,徐长吟并没有责备调皮的女儿,反而是温柔的亲了亲她的小脸蛋。 淮真眨巴着大眼,软软糯糯的张开小嘴:“娘不生淮真的气了?” 徐长吟抱着女儿软绵绵的小身子,轻声一笑:“下回弟弟睡觉时不要去吵闹,记得了吗?” 淮真见她真的没有生气,大眼登时一亮,忙不迭点头,“淮真记得了,记得了。” 徐长吟抱了女儿好一会,才逐渐抚平盘桓在胸腔的郁滞。吴蓁儿不是因罪伏诛,但也算是一命抵一命。然自她见到吴蓁儿的尸身时起,心底便梗着股萦绕不去的异样滋味,称不上是对其的怜悯,却也没有畅快之感。直至见着淮真,她总算清楚那几分不舒坦是因那无辜的婴孩。 如果没有之前种种,那个孩子也不会方出世便没了母亲吧…… 夜阑人静,练月凄清。静僻的刘家小院里,寂若无人。 “吱呀”低响,门扉被缓缓推开。刑子游无声走入厢房,屋内依稀还残存着几许血腥气息。 清冷的月光透过枝桠从窗棂射入,摇曳着映在他脸上,阴晴难辩。他默默环顾凝静的厢房,桌上的盆巾、榻上的被褥都还未整理,一切仿若仍有人居住的模样。 在门旁静立良久后,他终于动了一动,提步走至榻旁,挨着床沿坐下,徐徐闭上眼,掩下了所有情绪。 倏地,他眉头微皱,睁眼低首,顺着手指触及之处看去,隐晦的月色映出床沿边一小撮莹白的粉末,如果不是摸到,乍眼看去并不能瞧见。他捻起几粒轻轻搓揉,不是细微的灰尘,触指十分细腻。他放在鼻端闻嗅,有股淡淡的刺鼻气味。 他眸光略沉,透出几分凌厉,手掌一转,利落的撕下一截被褥布,随之将粉末悉数装入,纳入了怀中。他站起身,沉目扫过屋中的一切,终于提步离去。 未隔几日,北征军大营送来一只檀木盒。徐长吟从明诚手中接过时,发觉颇是沉重,掀开一瞧,不觉哑然失笑。 盒中赫然放着四件竹木雕人偶,三个形态各异的小胖娃娃与一个怀抱婴孩的女子。雕刻技艺称不上精妙,也谈不上形神兼备,却让人能一眼瞧出雕的是谁。 她取出最小的木人偶,圆润的小脸蛋瞧着乖乖静静,显然刻的是淮嫤。稍大些的小男娃娃也是一副乖巧模样,则是高炽。再大一些的那只就更好认了,一脸的古灵精怪,不是淮真是谁? 放下三个小人偶,徐长吟拿起抱婴女子木偶。这只木偶明显雕刻得细致惟肖了几分,尽管女子低垂脸容,凝视着怀中婴孩,却透出一股恬静慈爱之气。她扬起唇角,心中暖暖融融,不曾想他还有这等手艺…… 取出四个木雕人偶后,底下还有张纸。她取出摊开,竟然是幅画儿,而画中绘的竟是她躺在梨花树下捧书而阅的模样,周遭景致当是在中都时的住处。画上题了两行小字,她眸光细细落下,不觉轻喃念出:“有美一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唇边的笑意逐渐蔓延到了她的眸底,秋眸弯弯地瞧得愈发仔细。 朱棣从来不曾多说甚么柔情蜜意的话,像这般直白的言语着实令她既意外又欢喜。她伸出指尖描绘着梨花树的轮廓,画中的景象至今也有两三年了,没曾想他还记着,且还记得如此细致……(未完待续) 第九章 北风子兮相泣泣 下 徐长吟抚住心口,只觉心房被蜜意萦绕,层层叠叠地止不尽。隔得良久,她才将木雕人偶与画像收好。随继,她让人将信使带来,准备问一问北征军的情况。 信使未到,明诚即已匆匆赶来,入殿便急起禀道:“娘娘,白夫人在车驾在赵州城外出了些意外……” 一听这话,徐长吟惊得腾地站起,失声急问:“夫人可安好?” 明诚连忙道:“娘娘稍安,有明岳与护卫保护,夫人只是受了些惊吓,并未受伤。只是载着棺椁的马车逃到了河边,结果翻车坠车,打捞上来后,那位姑娘的遗体却已不见踪影。” 且听婆婆无恙,徐长吟方松口气,然一听他后面的话又吃了一惊,“究竟出了何事?” 明诚如实道来。却原来是,白夫人一行方至赵州城外,迎面来了三两个挑蜂箱的蜂农,就在两路人要错身走过之际,不料其中有个农人被石子颠了脚,一个不小心就将两只大蜂箱摔到了地上,那蜂箱被磕了锁,里面的蜜蜂霎时蜂拥而出,铺天盖地的袭向几辆马车。众护卫急于保护白夫人,那辆载着棺椁的马车无人管顾又受了惊,在混乱中竟脱缰跑到了河边。待明岳等人寻去时,才发现马车落了河。等将马车与棺椁打捞上岸后,却发现棺椁中吴蓁儿的尸身不知所踪,在河中遍寻不着。 徐长吟锁紧秀眉:“那棺椁打捞上来时,是在车厢里面还是外面?” “一半跌出了车厢,另一半被绳索牵置在车厢里。” “那几个蜂农可有异处?沿河都搜过了?” 明诚知她问询之意,回道:“明岳仔细查过,确实是赵詶城郊的蜂农。事出后,当地县衙派人搜寻了沿岸和河中各处,但并未找到。”按赵县到北平府的距离算来,离事出业已有两日,只不知传回消息的这期间会否有所进展。 徐长吟沉默须臾,才揉了揉眉心,吩咐道:“明管家,再派些人去赵州,务必保护好夫人。” 明诚应声退下。徐长吟扶案坐下,静静思虑。此事看着实属意外,却处处透着蹊跷。那口棺椁被置放在马车里,未免途中颠簸,还特意用绳索缚紧。棺椁且未跌出车外,尸身又怎会平白不见?且赵州城外的那条河一无暗涌,无二急流,就算尸身跌出了棺椁,短时间内也无可能被水流冲开多远。 如果说马车在坠河前已被人截住,并趁机将尸身盗走,按明岳他们寻去的时间,这中间的空档也足够作案了。又或者,那口棺椁在离开北平府时已被人动了手脚,而途中也无人会将棺椁抬上搬下,直到遇到蜂袭才发现是口空棺…… 这两种推论并无不可能,从听到这事起,她压根就不相信这是单纯的意外。劫尸之人动机明了,目的却难察,但那人与吴蓁儿相熟必然无错,只不知是亲是仇。 她眼前浮现刑子游的身影。会是他么?他与吴蓁儿的关系至亲也至仇……然而,若是心里犹有余情,他理当不会让吴蓁儿孤苦葬于异乡。若是有恨,一具尸身又能如何解恨? 按了按额角,她打断了自己的武断猜度。如果犹有余情或恨意,依刑子游的性情,当日就会直言,岂会事后生事?况且,当日他带着孩子回府后便一直未出府门,不会是他弄的手脚。她沉沉叹了口气,生时不安,死亦不宁,只望莫要再生出事端才好! 又隔数日,白夫人遣人送回书信。信中言及吴蓁儿的尸身仍未寻着,但她仍打算继续赶去金溪,将吴蓁儿的事告诉其双亲。 徐长吟吩咐人请来刑子游,将事情如实相告,复问道:“对于此事,你可有头绪?” 刑子游听完容色无表,平静的说了句:“她造的孽,娘娘又何需为她烦忧?” 徐长吟深视着他,没有接话。刑子游静默片刻,回望她道:“娘娘,我欲出府游历經年,只是有个不情之请,能否请娘娘派人看顾小女?” 徐长吟并无讶色,只叹了口气:“曦瑶我会派人妥善照顾,你不必担心。只是你要记住,孩儿无辜,莫要让她没了母亲,又失了父亲。” 刑子游慎重点头,拱手一礼:“娘娘的恩德,刑子游没齿难忘!” 刑子游退下后,徐长吟攒眉思虑了会,不经意瞥见抹在殿门边探头探脑的倩影。她不由失笑,招手道:“你这是做甚么?进来说话。” 任怡有些尴尬的笑了笑,进殿施罢一礼,有些小心翼翼的问道:“娘娘,刑大哥是要离开府里么?” 徐长吟颔首,“他是有此打算。”她端详起眼前的任怡。这女子清丽可人,脾性直率,与当年的刑子游堪为良配,然而如今的刑子游心冷性冷,也不知任怡的情意能否善终啊! 任怡抿抿樱唇,看着徐长吟欲言又止。见她这副模样,徐长吟不禁又是一声叹息:“你想随他一起走?” 任怡咬了咬唇瓣,重重一点头。 徐长吟蹙了蹙眉,“你可知你一介女子,追随他而去会有何后果?” “我知道,但我认定了他,断不后悔!”任怡没有丝毫犹豫。 徐长吟看着她坚毅的双眸,“你就不怕流水不解落花意?”迄今为止,她着实没看出刑子游对任怡有丝毫情愫。 听到这话,任怡不见失落,反而爽朗一笑:“我知他心系曦瑶的母亲,但终有一日他会接受我。” 徐長吟既欣赏任怡的坚持不渝,又担忧这份坚持会让其受伤;既羡慕任怡能够义无反顾的选择仗剑天涯,又忧虑这份无顾会贻误其终生。一直以来,她便十分喜爱任怡這個女子,因为她在任怡身上看到了与自己相同的追求与憧憬,憧憬着锦绣河川,憧憬着自由放逸。只是比起她,任怡更多了份无畏与洒脱,少了那些踯躅和顾忌。也正因为這份了解,她并不打算强行劝阻。 “如果你已决定,我不会拦阻,只望你能记住,莫要‘为君一日恩,误妾百年身’1。”徐长吟深深凝视着任怡,将腕间的玉镯戴到她的皓腕上,“也望你记得,无论何时,燕王府都欢迎你回来。” 任怡看着腕间翠碧温润的玉镯,蓦地红了眼眶,“娘娘……”徐长吟话不言深,可其中的真挚心意她如何体会不到?这只玉镯她从未见徐长吟取下过,贵重程度不言而喻,如今却送给了她,这其中的意义又如何不令她感动? 未等她多言,徐长吟拍拍她的手,迟疑的道:“依刑子游的个性,应不会答应带上你,你打算如何跟着他?” 任怡擦了擦眼角,绽出笑颜:“路非他家所开,焉能不许我走?” 徐长吟为之失笑:“那令尊处可需我去帮你说与?” 任怡笃定的笑道:“我爹不会阻止我,他只会让我别在外头丢了老祖宗的脸。况且,他也识得刑大哥,知他不会欺侮我。” 徐长吟微微怔然,继而轻轻笑开了。任怡的这份性情,还端是肖了习武的任父吧! 七日之后,刑子游与任怡准备起程。此前,在徐长吟几番委婉的“提醒”下,刑子游已默许了任怡乔装随行。任怡知刑子游全然是看在徐长吟的份上才会答应,对她是感激无比。 燕王府前,两匹骏马喷着响鼻,任由马夫配鞍拴蹬。一旁,任怡既不舍又眉眼含悦的拉着罗拂等人逐个告别。她并非没有远行过的闺阁女子,只是此次是与心仪之人同行,难免会兴奋难耐,但对素来交好的罗拂等人也会依依不舍。 刑子游从乳娘怀中抱过襁褓中的刑曦瑶,静静看了会女儿恬睡的小脸,再而向徐长吟诚挚致谢:“小女便请娘娘费心了,刑子游没齿不忘不恩。” 徐长吟笑着颔首:“你二人在外需得善自珍重。等回来后,曦瑶也能叫你一声爹爹了。”刑子游将归期定在次年,那时刑曦瑶确也能牙牙学语了。 刑子游轻轻扬开嘴角,古井无波的脸上隐隐有了些温情。任怡挨过来,亲了亲刑曦瑶的小脸蛋,信誓旦旦的道:“小瑶儿,你放心,我会保护好你爹爹的!” 众人闻言无不哑然失笑,刑子游也睇着她,若有似无的笑了笑。 一番话别后,刑子游二人翻身上马,向徐长吟拱手拜别,继而一扬鞭,绝尘而去。 徐长吟望着两骑逐渐消逝的背影,面容上流露出抹欣羡,还有抹向往。罗拂察颜,扶着她小声道:“娘娘,要不要到城郊小住些时日?” 徐长吟摇了摇头:“不必了。”当初,她为求余生的潇洒恣意,与朱棣一纸约契,不浸感情,不染繁芜,但得自在足矣。后来,二人“不明不白”的积淀了情谊,育有了子女,那些憧憬不知不觉的便随着那纸约契隐匿在了记忆里。偶而梦回之际,她会心生遗憾,却没有不甘,若然而今给予她自由的机会,她也已舍不下了。她并不否认十分羡慕任怡,却也仅此而已,毕竟如今她有了太多责任,也有了太多牵挂。 收回遥望的目光,徐长吟偏首一笑:“回府吧,去瞧瞧煦儿醒了没有。”(未完待续) 第十章 北风碛兮绿云丛 上 一晃半旬已过,眼见清明将至。 白夫人已离开金溪,短时间却不会回北平府,而任怡随刑子游游历各处,府里一时间似乎静了许多。对于这接连发生之事,徐长吟也并未去信告知朱棣,以免他挂心。 这日,徐长吟正在教导淮真与高炽识字,边与赏汝嫣说及清明准备事宜。忽地,明诚送来一份拜贴。 徐长吟接过拜贴看了看,原是宜春侯夫人携义女前来拜见。她微微一怔,旋即霁颜而笑,吩咐明诚将人请进来。随即,她又命人将淮真与高炽牵回内殿,侧首对赏汝嫣笑说:“来的倒是位熟人。” “熟人?妾身也识得么?”虽说燕王府时有拜客,但赏汝嫣碍于身份,并不常会客,说是熟人,却也想不到会是谁。 “可还记得那位因谋害参军高庆奎之女而落狱的百户施靖仪?” “施靖仪?”赏汝嫣稍加思索,便即臻首道,“后来是娘娘施计替他平了冤屈。” 徐长吟一笑,“今日来的是他的夫人巫梨华,也曾在应天王府住过数日。巫梨华拜了宜春侯黄将军的夫人为义母,前些时候随黄夫人省亲,如今总算是回来了。不过,黄将军不知施氏夫妇与燕王府的渊源,今日见了熟人,却是得装回相看两不识了。” 赏汝嫣心下悟然,明了等会是不能点破这层关系的。 正说话间,殿外已传来恭敬地求见声。徐长吟对罗拂点点头。罗拂欠了欠身,行出殿外,将来客请入殿内。 徐长吟笑意盈然地望着敛容入殿的两名妇人。行于前的妇人三旬有余,身量颇为高挑,体态虽见富泰,却掩不住举手投足间的飒爽之气,加之爽利的笑容,让人瞧着份外亲切。走在其后的是位年轻少妇,肤色微黝,姿色平平,然清亮的眉眼间透出的勃勃英气又使整个人别有一番韵味。 且不说知底知蕴的巫梨华,这宜春侯夫人黄罗氏便不似深闺贵妇,她慨是直爽地施过礼,便即直率地打量起徐长吟。徐长吟也不觉被冒犯,含笑任她观量。黄罗氏乃是将门之后,早年更曾随黄彬上过战场杀敌,确是位巾帼不让须眉的奇女子。她细腻的眼丝温和得体的在黄罗氏身上划过,眼中也不由浮现出几许好奇。 她的落落大方与亲切换来了黄罗氏实诚的赞许与笑容:“臣妇久闻娘娘智才过人,有射石饮羽之能,今日得见,果是闻名不如见面,臣妇实在是幸甚!” 徐长吟笑得亦是真挚:“黄夫人谬赞了,我那几分疏技岂能抵得黄夫人彪炳沙场之万一?我亦时常想着,何时能够请黄夫人指教一二呢!” 黄罗氏爽朗一笑,“娘娘客气了,指教臣妇万不敢当,互为切磋倒是无妨。” “那待黄夫人得闲,便切磋一二如何?”徐长吟也不再谦让,谦冲得太过反而会显得虚伪。 见她颇是迫不及待的模样,赏汝嫣与罗拂交换记了然的笑,知自家娘娘是困居王府太久,觉之身僵体滞又无趣了。 黄罗氏眼眸一亮,笑道:“臣妇悉听娘娘安排。不过,臣妇需将话说在前面,臣妇不会屈势放水。” 巫梨华在旁尴尬的轻咳一声,为义母这过于直率的性情有些汗颜。徐长吟却是笑了起来,“自该如此。那如此便说定了,待定了时日,再请黄夫人前来切磋。” 赏汝嫣掩唇笑言:“娘娘,妾身听闻有几府的夫人和小姐也甚擅射御之术,不如一并请来,一则可交善同好,二则也能择善从之。届时再设个彩头,也显得热闹,更有激励之意。” 此话一出,黄罗氏便连声赞同:“这法子好!让那些男人瞧瞧咱们大明的女子,可不是全只知琴棋书绣!”说着,她又热切的向徐长吟请缨,“娘娘,臣妇知道哪几府的人功夫不弱,不如就由臣妾前去相请!” 适才赏汝嫣提议时,徐长吟心中便已有了番思量。驻守北平府的将领大多威望声明甚着,朱棣虽贵为藩王,但在根基浅薄的北平府,他在许多方都都还需仰仗他们。平素里她也时与那些将军夫人来往,只是因来此时日浅短,加之她年轻许多,故而总是有所隔膜。而那些贵夫人们久居要塞,其实性情不乏爽朗拓达,若想深交并不难,但她一直未找到好的办法。现下赏汝嫣提的这个法子不失为良策,毕竟俗语云不打不相识,或许在“打斗”中更益建立融洽的感情。她想起当年在宫中被霍琅云拉着参加的那场射御比式,便是那场比式让她与并不熟络的何真如、薛姝洵有了交情。而前些时候办的嬉宕宴,也是借此化解了府中南北人的隔阂。 思及这些,徐长吟便笑了笑:“若是要多邀些人,那时日上倒不急在一时。黄夫人熟络各府情况,这人选便由夫人安排知会,只是不能强求,愿者即可参加。若是人多了些,便按照年龄划分,彩头之类与其它事宜由我来安排。” 黄罗氏应声:“臣妇省得,定不负娘娘所托。”说话间,她牵起一直在旁未说话的巫梨华,“还未向娘娘介绍,这是臣妇的义女巫梨华,其夫是副将施靖仪。” 徐长吟暗自对巫梨华眨了眨眼,噙笑道:“我瞧这位施夫人是个有福之人,黄夫人可是收了位好义女呀!施夫人往后如得闲,便来府里多坐一坐吧!” 巫梨华自是收到她的示意,抿下一丝笑,起身恭谨地行身领命:“臣妇谢娘娘厚爱。” 几人寒暄了许久,黄罗氏显然对这位态度亲和又不拘小节的王妃很是欢喜,而徐长吟也对黄罗氏的真性情份外欣赏,纵然二人年岁相差颇大,但不妨碍她们建已筑成的友谊。 直至临近晌午,黄罗氏与巫梨华才告辞。徐长吟设宴留膳,黄罗氏方禀明说,她们省亲回来便直赴燕王府,连宜春侯府都未回,还需回去打点。如此一来,徐长吟自不便再留,送了二人出府。 赏汝嫣回了自己的居处,徐长吟亦回到内殿,却见淮真坐在软墩上嘟着一张小嘴,一脸不高兴地瞅着她。 徐长吟不禁失笑,上前抱起她:“淮真在生娘的气?”(未完待续) 第十章 北风碛兮绿云丛 中 淮真别开小脑袋,一副不想搭理她的模样。徐长吟捏了捏她的小脸蛋,笑道:“娘是哪里得罪淮真了幺,都不愿理会娘了?” 淮真娇娇地一哼,仍是不理她。徐长吟挑挑秀眉,看向一旁的乳母杨氏。杨氏自淮真出生后便一直照料着,对淮真的疼爱丝毫不比徐长吟少。 杨氏掩唇轻笑,附耳小声说道:“娘娘,小郡主适才听到您与宜春侯夫人的谈话,以为您要一个人去骑马玩,不想带着她呢!” 徐长吟颇是无语,这小丫头又是怎么听出她是去玩的呢? “淮真当真不想理娘了幺?”徐长吟露出哀伤的表情,“娘原先还准备带着淮真一块去骑大马呢!” 一听这话,淮真霎时转过小脸,大眼亮晶晶的透着高兴劲,“娘真的要带淮真骑大马吗?” 徐长吟失笑。打从这小丫头被朱棣带着骑过几回马后便惦念上了,只要见着朱棣或外祖父徐达,定会缠将上去要骑大马。等他们出征后,便又缠上了她和任怡,连刑子游也未能幸免。这份好动的性子着实不知像谁,不过,她并不打算刻意压制女儿的这份外朗。 她刮了下女儿的小鼻头,“见风使舵的丫头!想让娘带你骑大马也不难,只是你得将这些时日习得的字写一遍。” 淮真顿时纠结起小脸,又噘起了小嘴,显得很是不乐意。徐长吟看在眼里,佯作惋惜的摊开手:“看来淮真是不愿答应了,那娘只好带炽儿去骑大马。炽儿前日便将习得的百余字交给了娘,而且诵了十篇诗文给娘听呢!” 淮真急了,抱住她的颈项:“淮真写就是了,娘带淮真去!” 徐长吟抿出一丝笑,“那好,若你晚膳前能交给娘,娘明日便带你骑大马。” 淮真骨碌碌转起大眼,徐长吟瞥她一眼,老神在在的道:“娘可是认得你与炽儿的字呢!”这丫头年岁虽小,却一肚子鬼灵精,自个懒得写,定会将主意打到乖顺听话的弟弟高炽身上。 淮真心虚的抵抵小手指,“淮真又没有让炽儿帮着写……” 瞧,不打自招了。徐长吟笑眯眯的道:“那便好,娘等着你。”说着,她拍拍女儿的小屁股,“还不赶紧去,娘可记着时辰呢!” 淮真赶紧滑下她的膝头,拉住杨氏便往自个的寝殿奔去。 送走小磨人精,徐长吟宣膳用罢,又逗弄了会刚睡醒的高煦。看着儿子与朱棣有几分相似的眉眼,她心中不禁又浮起几许思念来。 从前些时日传回的消息,她只知大军已渡过黄河,而乃儿不花闻讯逃走。不知大军如今到了何处?战事如何了?而他又可安好…… 不知不觉地,她歪在香榻旁睡着了。临陷入梦乡之时,她迷蒙地想着,明日再去庙里许个平安愿吧! 春日暖丽的午后,寝殿一室静谧安详。 锦榻之上,徐长吟睡得香沉。忽而,一股清凉的风袭入苏锦绣幔里,她微微蹙眉,下意识地裹紧了衾被。未等她寻着暖意,倏觉脸颊传来一丝仿若春风拂过水面的温柔之感,这种感觉令她缱绻舒适无比,情不自禁的将脸凑了过去。瞬即,一阵低沉悦耳的笑声在她耳畔响起,猛地闯入了她的睡梦之中。她一下子惊醒过来,嗖地睁开了双眸,而她的眸子赫然映入了一张方在她梦中出现的脸庞。 她怔怔然的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庞,仿佛入了定,入了魔,连眨眼也不会了,直至双眸酸涩得落下泪来,才眨巴下眼,对着面前布满疲惫却又满眼温柔的人露出灿然的微笑:“回来了?” “是,回来了!”朱棣深深凝视着她,终是忍耐不住了,长臂一伸,将她紧紧拥入怀中,低低喃语,“长吟,我回来了!” 他尚未换下盔甲,徐长吟被坚硬的盔甲磕得有些疼痛,但她仍一动未动的任他拥着。她抬起首,有些迟疑的伸出手,轻触他黑了不少的面庞,指尖触过之处是一片温润的热度,那般熟悉而真实,她的眉梢眼角开始涌动起止不住的喜悦。原来,直到这时,她才确定自己不是在梦中。他,真的回来了! 朱棣似乎知道她的心思,低声一笑,“怎么,以为我是假的?” 徐长吟反手抱住他,将脸深深埋入他怀中,感受着他身上熟悉且令她心安的气息。她在他怀中闷声笑着:“谁料得梦里成真会如此的快,我才梦到你呢!” 朱棣脸上的笑意愈发深了,缩紧手臂,仿佛要将她嵌入身体里,鼻尖深嗅着她青丝间的幽香,涨满胸腔数月的空虚终于被慢慢填满,连眉宇间的疲累也逐渐淡却。 良久,他们并没有说甚么柔情的话语,也没有蜜意的亲吻,只是紧紧拥着彼此,用最真实的感觉慰藉着数月的别离之情。 不知隔了多久,徐长吟摸了摸他身上的盔甲,从他怀中抬起头,眨眨眼说道:“王爷,这盔甲都被我捂热了。” 朱棣失笑,扶她倚榻坐好,又捉住她的手放在嘴边轻轻吻了下,解释道:“大军尚在途中,约莫后日才会抵达城外,等会我亦需赶回去与大军会合,岳翁可只准了我半日时辰。” 徐长吟怔了怔,旋即明白过来他是刻意赶回来的。她紧抿殷唇,却掩不住暖到心间的笑意,双手捧住他的手掌在颊边蹭了蹭,才问道:“爹爹可好?此番出征如何?” “岳翁很好,你不必担心。大军如今归还,其实是惑敌之计,以让元兵松懈。傅友德已带三千精锐骑兵昼歇夜行,直袭元军在灰山之大营。”朱棣并不瞒她,“傅友德用兵神准,此战必能大捷而还!” 徐长吟微微偏首观视他,忽而笑道:“王爷可是失望未能随傅将军前去?”她瞧得仔细,朱棣提及傅友德率真精兵去袭敌时,眼中的向往之色。 朱棣笑了笑,“失望是有,不过亦如岳翁所言,战场上要学会等待,等待能够掌握赢得胜利的主动权。如今的我,还欠缺很多!” 徐长吟颇是诧异,他以往可从未自认不足。且从先前见到他时起,她便感觉到他身上的淡漠消散了许多。她原以为是因他面对的是她,如今方察觉,他是变了。这种性情上的改变,可以用“平易近人”来概括。 她不由笑弯了眼,看来,此番出怔,他受宜匪浅呀!(未完待续) 第十章 北风碛兮绿云丛 下 徐长吟偎在他怀里,絮絮诉说着这些时日发生的事。朱棣询问了白夫人的近况,听及吴蓁儿因难产而逝,他只微微一愣,便再无其他表情,对刑子游及其女刑曦瑶之事也只是点了点头。 夫妻俩温存了许久,因着不宜声张,便只叫人将淮真几姐弟抱来。淮真被带来时,一手抓着笔,一手捏着纸,小嘴里嘟嘟嚷嚷个不停。仔细一听,原来是在念叨着:“娘坏,明明没有到时辰……” 不过,她的不乐意在见到坐在殿中的朱棣的那瞬间便一扫而空。她喜出望外地甩开纸笔,撒开脚丫子就朝朱棣扑去,欢喜无比的大呼:“父王!父王!” 朱棣笑着将她接了个满怀,抱坐在膝上,点了下她的小鼻头:“淮真可有听娘的话?” 淮真亲热的搂住他的脖颈,大力点头:“淮真可听娘的话了,淮真好乖的!”说着,她偷偷冲挑眉而笑的徐长吟吐吐小舌头。 徐长吟似笑非笑的瞅着她,好心情的没去点破她的“本性”。朱棣并未错过女儿的小动作,眼中笑意深浓。 “父王!”一道软软糯糯又饱含惊喜的声音骤然传来。 朱棣闻声看去,高炽牵着淮嫤,乳母抱着高煦走了进来。朱棣温和的向他们招了招手,高炽欣喜的走上前,小脸上盛满亲近与孺慕,却还是先行规矩的行了一礼:“孩儿给父王请安!” 淮嫤眨巴着大眼,也学着高炽有模似样的施了记礼,乳声乳气的说着:“淮嫤给父王请安!” 看着膝前娇憨乖巧的儿女,朱棣心中一片柔软。他将高炽和淮嫤一边一个抱起来,欣慰的赞许:“炽儿和嫤儿真乖。” 徐长吟早已将淮真抱到旁边,小声打趣:“小真儿,瞧见没有,弟弟妹妹可都比你懂礼呢!” 淮真噘起小嘴,不服气的抗议:“淮真也晓得要行礼,可是一见到父王就忘了嘛!” 徐长吟捏捏她的小粉脸,嗔笑:“就你理多。” 她示意乳娘将高煦抱过来,淮嫤昂着小脑袋告诉朱棣:“父王,弟弟也乖,不哭。” 朱棣加深了笑意,接过睁着乌溜大眼的次子,怜爱的抚摸他圆润的小脸,眼中充满了慈爱。 一家人亲热了好些时候,徐长吟掐着时辰,吩咐乳娘和婢子将淮真几姐弟带下去。朱棣还需赶回大营,已不宜再耽搁。殿中又只剩下夫妻俩,朱棣伸指轻抚过她柔腻的青丝,温柔的说道:“想和黄罗氏她们亲近,也要注意身子,莫要劳累。” 徐长吟覆住他的手,温顺的臻首而笑:“我知道。不过大军还城,想必各府夫人暂时也没有心思了。” 朱棣执起她的手,放在嘴边吻了吻,“等我回来了。” 徐长吟眉眼弯弯,坚定的点头:“我等你。” 一如回府时的低调,朱棣出府亦未惊动其他人。徐长吟目送他策马远去,直至看不见了,方收回视线,回身入府。刚踏进府门,便见赏汝嫣静立在不远处。她不由一征,心中浮起一丝歉疚。先前她欲派人去请赏汝嫣,却被朱棣拦住。赏汝嫣现下过来,显然是知晓朱棣回府之事。这明面上看来并没有甚么,但若想偏一层,或会以为是她有意不让其见朱棣吧! 赏汝嫣容色无变,芙颜上温婉的笑意丝毫不减,款款曲身施了一礼。 徐长吟看着她,终是解释了一句:“王爷回来得突然,也不能久留,不过后日便能随大军回城。” 赏汝嫣拈唇一笑:“妾身是听婢子说见到了明峰,觉之诧异,故出来瞧一瞧。” 徐长吟的视线滑过她完美无暇的笑颜,觉察到她眼底闪烁的落寞失望,隐约还有一丝不满。她无声叹了口气:“起风了,你身子骨虚,回殿歇息吧!”无论她们如何妻妾和睦,谦恭礼让,在朱棣之事上终归是各有各的自私。纵使她试图显得大度,却在朱棣有意撇开赏汝嫣时,心底依旧会涌起雀跃与满足。 风雨潇潇,远峰影绰,一片宁谧清和。 猛地,一阵激烈的马匹奔驰声划破了这份安宁。泥泞的山间小道上,一区火红骏马狂奔而来,马背上的年轻女子不断惊慌的朝后张望,而十余骑高头大马紧追在后,骑在马上的是一群张牙舞爪的大汉,打首的馬臉大汉嚣张的呀呀大喝不止:“小娘们,你以为跑得掉吗?还是赶紧乖乖的停下,让大爷们好好疼疼你!” 年轻女子使劲一抹脸上的雨水,又狠狠挥了一鞭,毫不敢停的朝前冲去。陡然,她眼瞳一缩,赫见一根断木打横拦在不远处。她骤地勒紧马缰,骏马嘶声跃起,扬蹄人立。她恨恨地咬紧贝齿,一转缰绳,纵马转身,警惕而愤怒的盯住越来越近的恶汉。她手腕微转,从袖中滑出一柄锋利短匕,死死握在手中。 很快,一群兇猛大汉已经逼近,团团将她围住。馬臉大汉纵马上前,目光露骨的盯着渾身湿透的女子,淫邪的舔了舔自己的嘴:“嘿嘿,小娘子想通了?还是赶紧跟大爷们回去,大爷们定不会亏待了你!” 女子眼中闪过难掩的羞愤与憎恶,她冷冷呵斥:“你们究竟是受何人指使?” “指使?大爷们看上了你,需要谁来指使?”馬臉大汉笑得愈发嚣张,“小娘子,你还是识相些,伺候好了大爷们,有你的好处。要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也就别怪大爷们不懂怜香惜玉了!” 女子眼神森寒,朱唇边却蓦地逸出抹娇媚笑容:“我若真从了你,你当真会对我好?” 见她态度和缓,馬臉大汉登時大喜,连声应诺:“那是当然!” 女子驱马缓缓欺近馬臉大汉,满面含羞的道:“大当家,让我伺候你一人,我倒也愿意。只是,”她眼波流转,扫过其余虎视眈眈的恶徒,垂目掩下厌恶,徐徐又道,“只是,我若成了你的人,你还要让我一同伺候这些兄弟么?” 馬臉大汉一愣,扫眼身后的一众弟兄,再看看眼前身段玲珑,容貌娇艷的美人,恰巧女子丢了记百媚横生的笑给他,登时迷得眼神发直,心花怒放的一拍胸脯:“你是大爷我的人,谁要是敢动你,老子宰了他!” 女子微眯起眼,仿佛在笑。她错马挨着恶汉,倾身探过去,附在他耳边缓缓吐声:“那就好……就先让我宰了你!”字音乍落,她藏在袖中的短匕已奋力刺了出去。 馬臉大汉显然没料到她有些一招,大惊失色之下躲闪不及,顿时被短匕抵住了喉头。而女子反应也极为迅速,纵身一跃,跳上恶汉的马。她紧紧掐住大汉粗壮的脖子,另一手持匕横在他颈间,同时朝勃然大怒的其余恶汉喝道:“谁要是乱动,休怪我不客气!”说着,她手劲微使,短匕刺入馬臉大汉的脖子,登时划出一条深深的血痕。(未完待续) 第十一章 北风欢兮不能羞 上 “臭娘们,不识抬举!”她这一举动显然惹恼了其余大汉,纷纷跃马,飞快的提刀围将上前。 而被刺了一刀的马脸大汉更是痛得哇哇大叫,也不顾忌还驾在脖子上的匕首,怒火冲天的破口大骂:“臭娘们,你竟敢拿刀扎老子!兄弟们,给老子捉住这臭娘们,等老子玩腻了就赏给你们!” 众大汉早就绿了眼,一听这话,顿时如饿狼般朝女子扑去。 女子面上一慌,咬牙喝斥:“你们再过来一步,我就杀了他!” 众大汉似乎看出了她的虚张声势,提刀继续逼上前来。马脸大汉觉察到她因惊慌手腕松动,猛地一个摆罢,大掌狠狠抓住她的双腕反扣于她背后,匕首无力的掉落在地,让她再无了依仗。 恶汉往脖子上一抹,染了满手血,他的表情愈发恼恨,恶狠狠的道:“臭娘们,敬酒不吃吃罚酒!拿绳子来,给老子把她捆回去!” 眼见那群大汉迫不及待伸来的魔爪,女子面上的慌张变成了惊恐和绝望,她心一横,就要咬舌自尽。抓住她的马脸大汉仿佛看透了她的心思,迅速出手捏住她的下颚,冷哼一声:“想死?可没这么容易!” 女子恨极,怒瞪着他。两大汉上前毫不怜香惜玉的将她死死捆住,又朝她嘴里塞了块破布,正准备将她丢上马背,骤然听到一道平静中透着威严的声音传来:“朗朗乾坤,掳劫良家女子,尔等胆子倒不小!” 众大汉霍地转身,赫见烟雨朦朦的山间小路上,策马而来两骑黑神骏。为首的是名气势凌人的年轻男子,目透冷厉,浑身透着令人无法小觑的雍贵之气。跟在他身后的男子魁梧雄壮非常,一瞧便知也非寻常人。 众大汉为他们气势所迫,一时间竟不敢动弹。那为首恶汉倒也谨慎,也没轻视对方只有两个人,客气的抱拳道:“不知这位公子有何指教?” 朱棣淡淡道:“指教不敢。却不知驹风堂秦山远秦大当家为何要掳劫孤身女子?” 秦山远脸色变了几变,下意识的握紧手中大刀,沉声道:“公子竟认得秦某,不知公子怎么称呼?”这会儿,他脸上已没了先前的淫邪之色。 朱棣没有理会他,对身后的明峰点了下首。明峰跃将下马,走至秦山远身侧,长剑出鞘,一剑削断女子身上的绳索。他身法迅诡无比,秦山远及一众属下竟没有一个反应过来的。 “走吧!”明峰对勉力保持镇定的女子示意。 女子望了望不远处的朱棣,轻一咬牙,爬起来迅速躲到明峰身后。明峰目不斜移,带着女子转身走回朱棣身边。 秦山远沉下脸,盯紧朱棣,冷冷道:“二位是不是太嚣张了?这女人恶意刺伤秦某,秦某必须抓她回去!” 朱棣扫眼主动靠到他马旁的女子,口吻依旧淡然:“秦大当家是要罔顾王法?” “秦某只是抓她回去受些惩治,怎算罔顾王法?”秦山远眯眼笑道,“此事与公子无关,秦某劝公子还是少管闲事为妙,免得刀剑无眼,伤了无辜。” 朱棣摇了摇头:“念在尔等是受人指使,行恶尚未成,本王可以饶恕尔等这一回。” 众人莫不一震,明显没错过他吐出的“本王”二字。秦山远瞳孔霍地一缩,震惊的瞪住明峰伸在他面前的燕王府令牌。那女子亦惊愕的望住高高乘在马背上的朱棣。 “草民秦山远参见王爷!草民冒犯之处,还请王爷恕罪!”秦山远心中苦不堪言,万万没料到竟会被燕王爷撞到他行恶。幸好他先前有些忌惮燕王爷的气势,没有太莽撞。 这时,其余人也醒过神,慌忙拜倒。那女子也伏拜在地,深垂下首,瞧不清表情。 朱棣看着表情复杂的秦山远,不疾不徐的说道:“本王听说驹山堂以炼就兵器见长,倒不知连替人寻私仇诸事也会做。” 此话一出,秦山远又是大颤,难道燕王爷什么都知道了?而那女子嗖地抬头,既震惊又愤怒的大声道:“是梁白尘派你们来的?” 秦山远看了她一眼,没有吱声,显然是默认了。朱棣并没有询问内由,只意味深长的对秦山远说道:“力之所长,责之所重,望秦当家谨记!”这秦山远与任怡的父亲颇为相似,皆在民间较有声名。任家以驯马见长,而驹风堂则是擅长炼制兵器。他对驹风堂的情况一清二楚,知大当家秦山远的真实性情并非先前表现的那般,也就不难猜出其应是别有目的。 表明了身份,之后的事便平静顺畅得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朱棣与明峰继续赶路,而那女子骑着火红骏马,紧紧跟在他们后面。 “王爷,那位姑娘一直跟着,可要阻止?”明峰趋马至朱棣身侧,低声询问。 朱棣头也未回,淡声道:“让她跟到下个村镇。” 他们身后,那女子一瞬不瞬的盯着朱棣的背影,明眸灿然无比。 旦日。东方未晞。 徐长吟还未起身,淮真便蹬蹬地跑到她的寝殿,十分熟练且利索的爬上榻,抓着她的胳膊直摇晃:“娘,娘,去骑大马,带淮真去骑大马!” 徐长吟早在她闯进殿时便清醒过来,只是没有睁开眼,这会更是任她兴奋的摇个不停,就是故意不理她。见自个娘亲半天没动静,她的小嘴嘟了起来,不高兴的戳了戳徐长吟的脸颊,忿忿地声明:“淮真要告诉父王,娘是大懒虫!” 见徐长吟半晌没反应,她骨碌碌一转大眼珠,很快又“哼哧哼哧”的爬下了榻。隔不多时,她牵着还在揉眼睛的高炽和淮嫤又跑进了内寝。 徐长吟偷偷睁开眼,瞧见淮真正在对睡眼惺忪的弟弟妹妹下达任务:“炽儿,你拿煦儿的尿布。嫤儿,你拿杨奶奶的袜子!” 高炽和淮嫤迷迷糊糊的看着手中散发着古怪气味的东西,不知道自家姐姐又想要玩什么。 淮真自个倒是什么也没拿,只是捂住小嘴,免得自己笑出声来。她示意高炽和淮嫤爬到榻上去,只不过他们刚挨到榻边,便被再也忍不住的徐长吟给逮了个正着。 徐长吟瞅着抓着湿尿布和臭袜子的一双儿女,是哭笑不得。她丢开两样明显很是“新鲜”的东西,一把拧起试图开溜的淮真,眯着眼笑道:“你是打算嫁祸给弟弟和妹妹吗?”(未完待续) 第十一章 北风欢兮不能羞 中 淮真反常的没有挣扎,而是睁着晶亮大眼望住她,摊开小手,一脸无奈的说道:“娘,您醒了呀?” 徐长吟一愣,旋即哭笑不得的给了她个大栗子:“鬼灵精,居然算计你娘!” 淮真捂着小脑袋,得意的娇哼:“谁让娘装睡骗淮真!” 瞅着她傲骄的小模样,徐长吟再次感叹,这性子究竟是像谁呢? 天色尚早,凉意点点。徐长吟将犹在打着呵欠的高炽与淮真抱上锦榻,摸着他们微凉的小手,不禁又敲了记淮真的额头:“你也不担心弟弟妹妹冻着。” 淮真灵活的爬上榻,一把抱住淮嫤,嘻嘻直笑:“是炽儿和嫤儿说要骑大马,还让淮真不要忘记带上他们呢!” 淮嫤睡眼惺忪的糯声附和:“骑大马!嫤儿骑大马!” 高炽也勉强打起精神,点着小脑袋:“炽儿要学骑大马!” 徐长吟叹息,自家长女对弟弟妹妹的影响力看来着实是不小。她掀开衾褥,让他们钻进暖和的被窝里。 “娘,什么时候去?什么时候去”淮真眼巴巴的望着徐长吟,满脸期待。 徐长吟安置几个小家伙躺好,边理着被角,边道:“用过早膳就去。让炽儿和嫤儿再睡会,不许再吵闹他们。” 淮真撇撇小嘴,却也没再吱声抗议。 徐长吟温柔的拍哄着淮嫤和高炽,两个小家伙本就没睡饱,不多时便又甜甜睡着了。淮真无聊的看着帐顶的精致绣纹,大眼眨着眨着,一阵困意渐渐袭来,她打了个呵欠,慢慢阖上眼也睡着了。 徐长吟凝视着几个小家伙娇憨的睡容,细腻的眉眼间涌起浓浓地满足与怜爱。隔得良久,她轻声下榻,召来婢子梳洗罢了,前去别殿看高煦。 乳娘喂饱高煦后,徐长吟陪儿子玩了起来。比起淮真和高炽在襁褓时,高煦的精神气似乎更旺,也不爱哭闹,总是睁着双肖似朱棣的眼瞅着人。他虽还只是个奶娃娃,小手的劲力却不小,若是抓着什么东西,不用些劲竟拿不开。 正逗弄儿子时,婢子前来禀告,小郡主他们已醒,早膳也已用过了。 徐长吟将打着小呵欠的高煦交给乳娘,又爱怜的亲了亲他的小脸,这才朝前殿走去。刚走到殿门旁,她便看到淮真正认真的教育着高炽和淮嫤:“你们要好好学习骑大马,等父王回来,父王才会夸奖你们喔!” 高炽使劲一点小脑袋:“炽儿学会骑马,以后就能和父王与外公一起去打坏人!” 徐长吟听得欣慰无比。而淮嫤年岁太小,似懂非懂的来回瞅着姐姐和哥哥,最后也有样学样的随高炽点着小脑袋,娇软的说:“骑马打坏人!打坏人!”说着,她小手一伸,抓起两块栗子糕,“这个给父王和外公吃!” 徐长吟莞尔不已,走入殿中,抱起淮嫤,将她手中的栗子糕放到小瓷碟里,笑着说道:“嫤儿乖,等父王和外公回来后,再给他们吃喔!” 淮嫤听话的点头。而淮真一见到徐长吟,登时兴奋的挨了过来,抱住她的胳膊撒娇:“娘,你快些吃,然后去骑大马!” 徐长吟嗔笑,“让罗拂带你们去换衣裳。” 淮真欢喜的赶紧跑到罗拂身边,拉住她的手,“罗拂姑姑,快点去换衣裳,快点!” 小半个时辰后,母子四人并几名随侍与婢子来到演武场。原先徐长吟是欲带他们去城郊踏青,但昨日朱棣回府告诉他,府尹等人已知大军即将回城的消息,这会必然会在城外布置迎接事宜,她自是不便再出城去,也难保荆苏等会不会来向他禀告这事。如此考量下来,她也只能带着淮真她们在演武场里骑马溜达了。 所幸淮真他们只念着要骑马,并不在意是在何处。淮真人小胆可不小,被徐长吟带着骑了几圈,又让人牵马骑了会,最后竟缠着徐长吟要独自骑一骑。徐长吟竟没有拒绝她,命人牵来一匹温驯的小马驹,将她抱上马背后便走到一旁,让她自行处置。 淮真坐在小马驹上,紧紧抓着马缰绳,小短腿够不着马蹬,只能垂在两边晃荡,小小的身子瞧着有些摇摇欲坠,可她一脸镇定,没有丝毫害怕慌张。 比起周遭随侍的无比紧张,徐长吟却是淡定如常。就见淮真歪着小脑袋看了看手中难能握实的粗厚缰绳,又看了看够不着的脚蹬,想了会儿,扭头望向徐长吟,“娘,淮真骑不了。” 徐长吟笑了,上前牵起马缰,揉了揉她的头发,“知道自己的不足之处了么?” 淮真认真的点头:“淮真知道,等淮真再大一些,就能骑了。” “娘可以先教你如何控制马匹,如何辨别马儿的优劣,你想不想学?” “想!”淮真响亮的回答。 徐长吟一笑。她不会将淮真和淮嫤教育成只懂琴棋书画的闺秀,弓骑之术能锻炼韧性与毅力,亦能让性情变得外朗豁达些,这样应也会让人更易快乐吧! 母子四人在演武场待了好些时候,直至临近晌午,方往寝殿走去。 淮真兴奋的叽叽喳喳个不停,缠着徐长吟明天继续去骑马。徐长吟边打趣她,不经意间瞟见不远处的临水迥廊上的几抹身影。她眯眼望去,竟是赏汝嫣和荆苏。赏汝嫣似是在向荆苏询问什么,眉目间隐约有丝紧凝。 徐长吟浅蹙秀眉,慢慢敛足。赏汝嫣显然并没有觉察到她们这一行,也未与荆苏多说,便带着容玉离去了。 荆苏表情难清的在原处站了片刻,蓦地象是感觉到有人正看着自己,陡地回神望过来,一见竟是徐长吟,连忙疾步迎上来,恭施一礼:“小臣参见王妃娘娘!” 徐长吟抬了抬手,“荆长史不必多礼。”她朝赏汝嫣离去的方向看了眼,并未问他与赏汝嫣适才在说什么。 不过,荆苏不问自说:“小臣是来向娘娘禀告明日北征军回城迎接等事宜,适才遇见嫣夫人,嫣夫人向小臣询问北征军今晚会在何处扎营,又问了大军中可有女子随行。” 徐长吟心下疑惑,却也只是一笑置之。随后,荆苏向她仔细汇报了迎接诸事的准备情况,徐长吟未多置喙,只问了大军回城的时辰,便让他全力配合府尹的安排。 回到寝殿,淮真三人被带去沐浴,骑了大半天的马,他们简直要变成三个小灰人了。徐长吟沐浴罢了,支颐斜倚在香榻上,神思渐自驰远,脑海中浮现出赏汝嫣的身影。她为何特地向荆苏询问大军扎营之地,又问及大军中可有随行女子……她是知道了什么吗?(未完待续) 第十一章 北风欢兮不能羞 下 亭午。北平城郊。 正值有脚阳春,郊野已染尽了红情绿意。放眼望去,遍野桑畴、连天菱壠,一片生机盎然的景象。 绿柳分行的陌径间,行人络绎,份外热闹。眼下显得有些拥挤的道路上,缓缓驶来数辆马车,一列侍卫护卫在为首的马车旁。有眼尖的百姓瞅见马车上的燕字标徽,赶紧退避到一旁,不敢挡道。 “娘,还有多远呀?”装置简雅的车厢里,淮真伏在窗棂旁,百无聊赖的扭头问向徐长吟,却见自家娘亲仍在试图拿开淮嫤手里抓着的两块栗子糕,不由撇了撇小嘴。 “等煦儿睡醒便到了。嫤儿,将栗子糕给娘,等见到外公与父王,娘再给你,好么?”徐长吟看着执着不放手的小女儿,是哭笑不得。打从知道朱棣要回来后,淮嫤便将自个最喜爱的栗子糕藏了起来,坚决地要送给父王和外公,可是她手上轻重不知,这紧紧握了一路,栗子糕都碎成了栗子渣,黏了她满手。 淮嫤娇憨的瞅着她,还是使劲摇了摇小脑袋。 “妹妹,”乖巧坐在一旁的高炽忽地出声,“哥哥用这个跟你换!”说着,他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手心里是两块用糖纸包得十分漂亮的栗子糕。 淮嫤眨巴下大眼,摊开自个的小肉手,手心里全是粘糊糊的碎糕。她有些纠结的鼓起小脸蛋,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碎糕渣子,又瞄了瞄高炽手里干净好看的栗子糕,终于冲他伸出了小手。 高炽将包好的栗子糕放到她身边,然后掏出小帕子,仔细的替她擦拭小手。 徐长吟在旁看着兄妹俩的互动,唇边的笑容蔓延得越来越深,心中更是欣慰无比。 淮真不甘受冷落,凑过来冲徐长吟嘻嘻直笑:“娘笨,都没有炽儿聪明。” 徐长吟伸指朝她的额头一弹,哼声道:“那你和弟弟比,谁又更聪明些?” 淮真洋洋得意的叉起小腰,“当然是淮真更聪明。”她一扭头,问向高炽,“是不是,炽儿?” 高炽憨态可掬的点点头:“是。姐姐更聪明。” 淮真一昂下巴,愈发得瑟起来。 徐长吟好气又好笑。这几个孩子,一个古灵精怪,一个温顺敦厚,一个娇痴可人,还在襁褓中的高煦虽还瞧不出性子来,但与寻常婴孩相较却也颇为不同。都是一胎所出,性情却各有不同。不过,也正因为这份不同,才让她更为享受与她们在一块的时候。 一如徐长吟的推测,高煦在如常时候午睡醒来后,马车也到达了为迎接大军所设的云归亭。 云归亭建在一处宽阔无遮的坡地上,从亭中可眺望到数里之外的景象。 由于此次出征的除了魏国公徐达外,更有燕王朱棣,北平府大小官员也已闻知元军被北征大军吓得落荒而逃,虽未尽诛,但也算小胜之役,故而这些官员全赶来迎接。而许多百姓也闻讯赶了来,自发的来迎接这些护国佑疆的将士和英雄们。 徐长吟下了马车,北平府布政使李彧带着一干官员立即上前请安。她询问了大军离此的距离,知还有一个时辰才会抵达,便带着几个孩子进到亭中等候。 赏汝嫣今日称病,并未随她同来,好在宜春侯夫人黄罗氏及数位颇为相熟的大家夫人也在,倒也让她不至于太“形单影只”。 巫梨华依旧随在黄罗氏身边,见着眉眼肖似徐长吟的淮真,她既欢喜又觉怀念。她上回见到淮真时,淮真还是牙牙学语,如今却已是如此的百伶百俐了。 诸位大家夫人见到几个逗人的小娃娃,自是欢喜亲近,而淮真与高炽皆不是认生的人,自然大方的应对着。淮嫤有些害羞,但没一会也扫却了拘谨,乳声乳气的有问必答,只是手中依旧拽着两块栗子糕。 他们率真大方的举止让一众夫人称赞不已,更加喜爱起来。见她们的注意力被淮真他产吸引住,徐长吟朝巫梨华睇了眼,起身朝亭外走去,巫梨华不为所察的也跟着走了出去。 二人在葳蕤的野花丛前散着步,巫梨华轻声笑语:“娘娘,经年未见,小郡主可越来越像您了呢!” 徐长吟看眼亭子里一扫欢脱,显得份外乖巧沉静的淮真,挑挑秀眉,掩唇向她透露实情:“小丫头这会是见到有外人,故意扮文静呢!待迟些没了旁人,你再瞧她是甚么样的!” 巫梨华一愣,随即失笑:“那可得瞧瞧。”她上一次见到淮真时,淮真正牙牙学语,不喜哭闹,十分惹人怜爱。 徐长吟也笑了笑,俄而偏首打量她片刻,“你与施大人这两年可好?” 巫梨华诚挚的点头:“得蒙王爷和娘娘的帮助提携,靖仪与我一直很平顺幸福。这几年来,我们一直都想报答王爷与您,娘娘如有何吩咐,梨华定当竭尽全力的去做。” 徐长吟拍了拍她的手,笑道:“你们如今在黄将军身边,不就是在帮助王爷么?我的话,往后你多来府里坐坐陪一陪我便成了。我们并没有帮助你们什么,你们莫要太记挂于心。” 巫梨华有些激动的道:“靖仪无势无靠,是王爷的提携,才让他有如今的成就。而王爷知我无父无母,便请傅将军出面,让黄将军和黄夫人收我为义女,给了我一个娘家倚靠。这些恩情,我与靖仪是断不会忘的!” 徐长吟叹了口气,没有再说甚么。这些事地她看来真的不算什么,且不说她并没有做什么,就说朱棣,安排施靖仪在黄彬身边,给巫梨华找了个娘家靠山,为的不过是拉拢黄彬这支强力的军队而已。他的目的并不单纯,但施氏夫妇却已铭感五内。 “娘娘,大军骑兵队已到十里外。”荆苏匆匆前来禀告。 “这倒是快。”徐长吟心中一动,不知朱棣可在这支骑兵队里。她望向黑压压的迎接人群,这些自发而来的百姓虽说因人多有些嘈杂,但秩序井然,倒并不需担心。 “娘娘,”荆苏忽地唤了声,神色微显怪异。 徐长吟温和的以眼神询问。荆苏欲言又止,瞥了眼一旁的巫梨华。巫梨华识趣的福身一礼,退避开去。 “怎么了?”徐长吟攒起秀眉,自是瞧出他有些为难,“你直言无妨!” 荆苏犹豫片刻,终是抬眼直视起她如醮墨汁的双眸,缓缓说道:“据闻王爷此次带回一名女子,即将纳为侧妃!”(未完待续) 第十二章 北风忍兮负春晴 上 但闻此言,徐长吟眸底掠过一丝错愕与疑窦,俄而淡然一笑:“据闻?荆长史可确定消息是否如实?” 荆苏微愣,拱手说道:“小臣不能确定,只是军中传回的消息,甚为笃定。”言外之意,无风不起浪,八成是真事了。 徐长吟岂会不明,却只是看着他,笑容意味深长:“若真是如此,看来王府马上就会热闹起来,届时还少不得让荆长史操心。只不过,眼下谈论这还有些尚早,一切需等王爷回来再论。” 荆苏自听出她的警告,欠身一礼:“是小臣妄言了。” 徐长吟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待他走后,巫梨华走了过来,看到徐长吟眯着眼笑得很是舒畅,不由问道:“娘娘,是有喜事么?” 徐长吟眉弯眼笑:“是啊,大喜事,听说王爷要纳侧妃了呢!” 巫梨华吃了一惊,“纳侧妃?怎么可能?”且不说燕王府后院干净得让得咋舌,单只论燕王对燕王妃的那份情深意重,她便不信燕王会忽然看上别的女子。 徐长吟垂目凝望朗阔的远方,语带玩味的慢声说道:“我也认为不可能。不过连荆苏也相信有此事,想必不会是空穴来风,看来王府里要多一位妹妹了。” 话虽如此,她心中却没有酸意或不悦。一则她相信朱棣不会不尊重她的想法就突然纳侧妃。二则她相信以朱棣的谨慎,不会在她爹的眼皮下,毫无征兆的给她弄个“妹妹”回来。 好吧,她就是笃定朱棣不会忽然喜欢上别的女子。前日,他特意赶回府探望,尽管没说甚么甜言蜜语,但她能够感觉到他含蓄的情思,能看到他眼底的思念……那时候,他并未提及有这样一个女子,此女极有可能是近两日才出现的。朱棣的性情深沉而内敛,不会相信一见钟情,也不会对哪个女子一见便为之倾心,更断然不会纳一个近乎陌生的女子为侧妃,故而她认定这其中谬传的可能性居多。只是传来传去,竟然传成他要纳侧妃,这中间定然是是有些猫腻的。 巫梨华自瞧出她半丝不乐或失落也没有,反而显得有些兴味,不禁微微抽了抽嘴角。燕王妃这究竟是信任王爷,还是毫不在乎王爷啊? 倏尔,远方的大地传来轰鸣的马蹄声,定睛望去,辽阔的平野上蓦然出现一展展迎风鼓动、如龙似蛟的旌旗,黑压压的铁骑将士正秩序井然的奔驶而来。 随着大军渐驶渐近,响声也越来越震耳,仿佛响彻了天地。前来迎接的百姓们欢腾了起来,伸长脖子朝大军张的方向张望着。 罗拂、娉望和几个乳娘抱着淮真他们走到徐长吟身边,淮真张大圆溜溜的眼,使劲望着威风凛凛的大军。 大军已只有数百丈,娉望眼尖,指着大军中的一点,高兴的喊道:“娘娘,王爷在那呢!” 徐长吟也已隐约望见了招展的燕字旗中那抹的伟岸身影。纵是隔得远,瞧不清透面貌,但她依然能感受到那股迫人而又熟悉的气势。她弯起嘴角,不必再瞧,那人是他无疑了! 只见朱棣,不见她父亲,想必他们是分兵赶回。她知北征军中有一些从几处军事重镇调来的兵力,朱棣带回的这些应该就是调遣来的兵力,此番先行赶回应是要让他们尽快调整好,再赶回各自的驻地。 终于,这支逾万的骑兵战队,在百余丈外停驻。徐长吟在众官员与众夫人的簇拥中迎了过去,她的视线满含柔情的笔直的定在了当中那抹英气逼人的身影上,而高高骑在马上的朱棣也温柔的深深凝望着她,两人的眼里仿佛再也容不下别人。 周遭的人瞧着无不会心一笑,皆暗道燕王夫妇鹣鲽情深。不过,身为当事者的夫妻俩却是在以一种旁人理解不了的方式交流。 徐长吟朝他左右一瞟,又眯了眯眼,是在说有话要问他。朱棣双目漆沉,无波无澜的看着她,这是在说不怕你问。 等夫妻俩“深情”相望了片刻,布政使李彧才率众官员齐齐上前拜见朱棣,连声恭贺大军捷还。朱棣对捷还二字似乎有些意见,皱了皱眉,却甚么也没说。 在百姓的欢呼声中,大军缓缓朝校军场驶去。百姓的欢呼雀跃,让这些征战数月疲惫不堪的将士们也扫却了几分倦累,微笑着向他们挥手致意。 校军场离云归亭并不远,朱棣自是要随军前去校军场安排后续事宜,李彧等官职较高的官员也随同前往,而以徐长吟为首的一干夫人们则是不便去的,便原路赶回了城。 回到府里,赏汝嫣前来请安。她似是猜到朱棣现下还不会回府,故而对没见到朱棣也没有丝毫失望。 徐长吟让人将不大高兴的淮真几姐弟带去梳洗,先前因着人多,她并未让人将几个小娃娃带到军前,让一早就在期待见父王的几姐弟很是不满。 “你身子好些没有?”徐长吟拉着赏汝嫣坐下,“让良医请过脉没有?” “让娘娘担心了。妾身这是老毛病了,身子骨虚,隔三岔五的便要病上一回。”赏汝嫣苦笑道。 “在应天时,你身子骨倒是还好些。这边的气候终归不比南边宜人,你也得多加注意,让良医再仔细给你调理调理。”徐长吟絮絮说着。说来也怪,她除了初来北平府时有些水土不服外,这之后便一直没病过,似乎比朱棣还要适应。 “多谢娘娘关心。”赏汝嫣感激致谢,说完又拈帕掩唇咳嗽了几声。 徐长吟替她斟了杯茶,边道:“我听荆苏说,你向他询问过王爷身边是否有什么女子,你是知道什么吗?” 以赏汝嫣的性情而言,她会特意询问,并非是担心会有别的女子引诱朱棣,反而证明那个女子的意义别有不同。再联想到传闻中的“侧妃”,是否就是她询问的那个女子? 如果真是如此,她很难不好奇赏汝嫣是怎么知道的,在荆苏尚且都不知情的情况下。 赏汝嫣拈帕的手一紧,脸上露出复杂的神情。她轻轻咬着朱唇:“娘娘,妾身并非有意瞒您……” 徐长吟见状一笑:“我又非怪责你,只是有些好奇,你怎知王爷身边会有这个女子出现?” 赏汝嫣但听此言,微微一怔,旋即表情一凝,紧声问道:“娘娘,您的意思是,王爷身边真的出现了一个女子?” 徐长吟微挑眉,似笑非笑的将荆苏的话告诉了她:“据说那女子是王爷即将要纳娶的侧妃。” “不可能!”赏汝嫣腾地站起身,激动的呼出声,脸色更是既难看又愤怒。(未完待续) 第十二章 北风忍兮负春晴 中 徐長吟沒有應聲,只是靜靜看著她。 賞汝嫣很快鎮定下來,恢復了如常的溫婉柔順,福身謝罪:“妾身失儀,望娘娘恕罪。” 徐長吟笑了笑,“無妨。這事還說不准是實是虛,待王爺回來後才知真偽。” 賞汝嫣微微垂首,掩了幾分容色,只見到一對烏羽睫輕輕顫著,顯得有些心緒不寧。徐長吟又緩緩問了一遍:“你是如何知曉王爺身邊有位女子?” 賞汝嫣抬起芙顏,露出羞愧又不安的神情,“是妾身生了妬忌,無端生疑,害怕會有別的女子接近王爺,故才向荊長史詢問。妾身知此舉有違婦德,甘受責罰。” 徐長吟深深看著她,半晌沒有說話。她不相信賞汝嫣的話。自她嫁入燕王府後,她們便保持著相當和睦的關係。盡管不可能無話不談,毫無隔閡,但這並不妨礙她對賞汝嫣的了解。賞汝嫣賢淑識體,並不會無端拈酸使醋或捕風捉影,又豈會無緣無故的只因一個生疑便特意去向荊蘇打聽?而其寧可讓自己背上妬忌之名,也不願吐露實情,看來其所問的女子很是重要。不過,那名女子與傳說中的“側妃”應當並非同一人…… 徐長吟心中琢磨,邊溫和的安撫她:“你不過關心王爺罷了,何來罪責?而我亦只是好奇而已,你不必放在心上。” 賞汝嫣感激的笑了笑。良久,二人都未再說話,各有心思。賞汝嫣也未待多久,便告退離去了。 待賞汝嫣退出內殿,娉望走上前疑惑的道:“娘娘,嫣夫人似乎有心事。” 徐長吟支頤偏首瞅她,“那你瞧出你家娘娘有沒有心事?” 娉望聞言仔細的打量她一回,旋即咧著嘴嘻嘻直笑:“娘娘的心事不就是在想王爺怎麼還不回府呢?” 徐長吟臉一熱,卻佯作不屑的哼了哼:“你家娘娘有這般膚淺麼?”雖說她一直在琢磨賞汝嫣與傳聞中的“側妃”之事,但她心裏的確時不時在想著朱棣怎麼還未回來。 “原來思念夫君是膚淺之事,本王的王妃倒是別有不同!”一道低沉悅耳的聲音霍然響起,隱隱含著不滿。 徐長吟立時聞聲望去,透過珠玉簾帷,朱棣只手扶著腰間寶劍,頎偉的身軀當立珠簾之後,隱隱綽綽間能瞧見他正眯眼不悅的盯著她。 徐長吟不以為懺,眼底盛滿星星點點的笑意。她玉立起身,款款迎向他。朱棣撂簾而入,比起先前在城外所見,他已消退了幾許疲累與風霜,身上的戰袍業已換成了常服,顯然是拾掇了一番才回的府。 “恭迎王爺回府!”徐長吟深深拜揖,滿含恭敬。 朱棣皺皺眉,對她中規中矩卻顯得生份的舉動很是不喜。不過,徐長吟沒等他吱聲,陡地親熱的抱住了他的腰,伏在他懷裏輕聲呢喃:“你回來了!” 朱棣的心情和神色頓時舒暢了起來,他一掃不悅,緊緊攬住她,溫柔的應聲:“我回來了!” 徐長吟在他懷裏露出抹黠笑,這個男人看著嚴肅深沉得令人生畏,其實挺好拿捏的。這不,他轉眼就忘了追究她先前的“膚淺”之言。 看著溫情脈脈的夫妻倆,娉望一幹婢女無不掩口直笑,識趣的躬身退出了內殿。徐長吟撫平了他的不高興,退出他的懷抱,不過下一瞬朱棣又重新將她鎖進了懷裏,唇瓣也毫不遲疑的覆上了她的。 徐長吟到嘴邊的話又全給吞了回去,臉蛋赧紅的感受著他的熱情。 許久,朱棣才放過她,抱著她走到香榻旁坐下,心滿意足的看著伏在他懷裏小口喘息著的徐長吟。她的容靨上添了幾分嬌媚,殷唇更是如水般嬌嫩。他伸指溫柔拂過她的唇瓣,低首又在她熱燙的臉頰啄了下,低聲問道:“之前你想說什麼?” 徐長吟嬌懶的偎在他懷裏,抬首看了看他,不答反問:“你沒有什麼想與我說的?” 朱棣挑挑眉,指尖順著她垂落的細膩青絲,“前日回府,要說的差不多都已說過了。你還想聽什麼?” 徐長吟嗖地坐直身,眯眼盯住他頗有些故作無辜的臉,“前日至今,也已過了兩日,期間會發生些什麼事也不一定。” “比如說?”朱棣眼底的笑掩得深,依舊扮著茫然和無辜。 徐長吟豈會沒感覺到他的故意逗弄,也沒生氣,揚開明媚的笑容,耐心的道:“比如說納側妃之類。” 朱棣順著青絲的手並未停下,很是淡定的道:“納側妃?這個我沒有考慮過。不過,倒是你可能會多一位姨娘也說不定!” 朱棣的話不啻一道悶雷,擊得徐長吟懵了一懵。她千想萬想,也絕未料到會聽到這句話。她緩緩坐直身,詭異的盯著朱棣,輕飄飄的吐出聲音:“……姨娘?” 朱棣刮了下她的鼻頭,含笑道:“沒什麼好驚訝的。嶽翁還是盛年,納個側室並不出奇。” 徐長吟嫌棄的拍開他的手,因為她通常也會這樣刮淮真的鼻子。她皺緊眉頭,“納側室是不出奇,但是爹他要納側室卻很不尋常。”魏國公府除了正室夫人謝氏外,早些年還有幾名侍妾,但後來沒過多久便都給送出了府。她不敢說是因為她爹獨獨衷情謝氏一人,但她爹之後一直未迎女子進門卻是有目共睹的。這麼多年過去了,她爹又怎會突然要納側室? 朱棣並未問如何不尋常,只是意味深長的看著她說道:“那女子姓虞,名紅衣,安定人,比你長兩三歲,你可有印象?”他說著話,重新將她摟回懷裏,但沒一會她又坐了起來。 “虞紅衣?安定人?”徐長吟攢緊眉頭,仔細思索記憶中是否有這樣的女子。朱棣會這麼問,顯然是在說明她應當認識那女子。 朱棣並不打斷她,只是不屈不撓的繼續將她往懷裏攬,直至她陷入沉思沒再抵抗後,才心滿意足的露出了一絲微笑。 終於,徐長吟腦中閃過一道模糊的記憶,她嗖地一把推開正在她頸間啃著的朱棣,震驚的道:“虞紅衣,她父親是虞慶鴻,是爹當年的部將,還曾救過我娘一命!”(未完待续) 第十二章 北风忍兮负春晴 下 朱棣颔首,确定了她的话。徐长吟忍不住急切的问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红衣为何会在大营,爹又怎会要娶她为侧室?” 朱棣安抚的拍了拍她的背,也未再卖关子,将事情如数说出。 那日,朱棣带着明峰赶回大营的路上,从秦山远手中救下的那名女子,正是虞红衣。徐家与虞家甚有渊源,当年徐长吟的生母娥娘在怀其时,在康郎山不意被陈友谅的军队掳动,虞红衣之父虞庆鸿舍命救了娥娘,留下一对孤儿寡母。徐达与娥娘心怀愧疚,将虞氏及未足三岁的虞红衣接到徐家照顾。 徐长吟出生后,与虞红衣同吃同住了四五载,二人感情极好。直至天下大定,朱元璋登基,徐达论功受封为魏国公,位及中书右丞相,风头无两,这时虞氏却突然带着虞红衣辞行。徐达与娥娘百般劝留,但虞氏执意要回家乡。最后徐达与娥娘只得赠了大笔钱财及十数仆婢,又派了一队侍卫将她们送回家乡安定州。那一别后,徐达和娥娘也时常派人去看望虞氏母女,虞氏母女也时不时派人送来一些家乡特产。奈何天高路远,徐达又公务繁重,还时不时要出征,而娥娘不久后又逝去,时日一长,与虞氏母女之间便疏于了联系,只是每年仍会派人送去一大笔钱,以保她们衣食无虞。 因着徐达的照拂,虞氏母女在安定州也过得甚是平静无忧。也因着徐达的威名,无势无倚的虞红衣得以与城中大族梁家的旁支长子定了亲。虽说是旁支,但家底也极为殷实,更以煅造兵器而声名远播。就在即将成亲的那年,虞氏突然病逝,虞红衣守孝三年。孝满后,梁家便前来说亲定日。由于无长辈在堂,虞红衣又年岁渐长,也没再耽搁,请了几位同宗长辈,主持着将她嫁入了梁家。岂知就在拜堂的当口,那梁家长子突然口吐白沫,眨眼间竟暴病而亡了。 喜事转瞬成了丧事,那慌乱悲伤的情景自不言说,而虞红衣与梁家长子拜堂之礼刚行半,不好说究竟是成了亲还是没成亲,又算不算梁家人。倒是梁家人很快就将她安排到了原先的喜院侧,等处理完后事,梁老爷和梁夫人将她请去相谈。出乎虞红衣意料的是,梁氏夫妇并未怒责她甚么刚拜堂就克死他们的儿子,而是询问她是想离开,还是留在梁家。如果留在梁家,梁家依旧将她当做长媳对待。如果想离开,梁家也不会拦阻,只是要为他们的儿子守制三年。 虞红衣念在当初虞氏过世时,梁家曾几番出力,而自己好歹是在梁家的宗亲前拜了半堂天地,如果一走了之,日后必会受人白眼与指责。于是,她选择留在梁家守制。 那之后,梁家也丝毫未苛待她,待她果如长媳亲女。就在她守制不久,梁老爷和梁夫人突然开始有意无意的询问她与徐达的关系。在得知虞父于徐家有恩后,大喜过望,几番怂恿她去信给徐达叙一叙当年的事,更提醒她在信中要提一提梁家的煅造兵器之术。虞红衣明白了他们的心思,尽管不愿挟恩求报,但还是如梁氏夫妇所愿写了信。谁料,书信一去便如泥牛沉大海,半丝波澜也未荡起。于后,她又一连去了几封信,皆是沓无回音。 见应天府没有半丝音讯与回应,梁家人对她态度逐渐变了,原先的慈眉善目变成了冷言厉语,又变成了刁钻苛刻。虞红衣此时还如何不知,梁家人先前的好言相待,原来皆只因她与徐家的那层关系。后来,梁家人对她越来越刻薄,明面上倒是装得恩厚,私下里却将她视若仆婢呼来喝去,更是有意无意的对外宣扬她命硬克父克母又克夫,而且性情寡薄,甚至时常说些疯言疯语,好似得了癔病。对这些,虞红衣都咬牙承受了,只想三年守制之期一到,便立即离开梁家。 就在守制期将满的半年前,梁老爷及梁夫人外出省亲遇到客店走水,双双被烧死。梁家次子梁白尘接管家业,虞红衣不禁松了口气,因为一直以来,梁家人中只有梁白尘对她还保持着尊重。然而,就象是要再度证明她的错眼相看,梁白尘在继承家业没几日便暴露了狰狞的面目,竟在当夜摸进她的卧房欲行不诡之事。虞红衣愤恨的极力反抗,将梁白尘的iati踢成重伤,她害怕得仓惶逃出了梁家。 虞红衣在安宁州无依无靠,而梁家势大业大,已不能让她立足。想来想去,她只想到了徐达。于是,她收拾了几件细软,匆忙逃出安定州,一路朝应天府奔去,但在途中得知徐达如今镇守北平府,便转而朝北平府赶来。于后,便是途遭秦山远的掳劫,被朱棣相救之事。 在朱棣道出秦山远的身份时,虞红衣立时猜出指使之人是梁白尘,因为不久前她恰巧听说秦山远向梁家拜求独门煅造术之事。也正如她的推测,梁白尘确是以此为要求,让秦山远拦阻虞红衣到北平府,并将她带回安定州。而之所以要乔装路匪,不外乎是担心被人撞破后牵扯出他,若是扮成路匪会少去不少麻烦。 且说那日朱棣在救下虞红衣后继续赶往大营,而虞红衣也已猜出他是燕王,与徐达是翁婿关系,于是毅然跟在了他身后。当在一座村子前,明峰阻止她跟随时,她毫不犹豫的将与徐家的关系说了出来。朱棣且疑且异,有意问了她一些徐家之事,而虞红衣以一句“长吟妹妹还是喜爱蒙着面睡幺”,打消了朱棣的些许疑虑。 再之后,朱棣带着她赶到大营见到了徐达。徐达一眼认出了她,又惊又喜。毕竟她离开徐家时已有**岁,如今除了随年岁的长成而更为标致灵秀外,容貌并没有太多的变化。 虞红衣声泪惧下的将自己这些年的遭遇告诉了徐达,徐达听得内疚连连。又听说她曾给自己写过信,可他却只字未收到。他当即想到谢氏,心中估量着定是谢氏将那些信给拦下了,心里对虞红衣愈发歉疚。他让虞红衣随他回北平府,意欲好生补偿于她。而虞红衣则定定的看着他,提出了两个要求,一个是严惩梁白尘,另一个则是让徐达娶她! 徐长吟听到这,怔愣了好半晌。良久,她神色复杂的看着朱棣,问道:“于是爹答应了?”她怜惜虞红衣的不幸和遭遇的不公,但实在想不通其为何想要嫁给她爹。如果是想寻求更好的庇护或生活,就算不嫁给她爹也能得到。如果说是心怀倾慕,以他们相隔的年纪和相处的时间而言,似乎又不太真实。 朱棣修润的手指在她发间流连忘返,缓缓道:“岳翁给了她时间仔细考虑。” 徐长吟暗舒口气,可心里仍有些不自在。尽管她爹没有答应,却也没有拒绝不是幺?她并非反对她爹娶小纳妾,然那人若是与她一起长大,被她喊作姐姐的人,思来想去都有些膈应。 “爹比红衣姐年长那许多,嫁给爹实是太委屈她了!”虽说以虞红衣的年纪要再择良婿已有些困难,但只要搬出燕王和魏国公的名头,绝不愁没有好人家争相求娶。 朱棣轻笑:“岳翁乃当世大英雄,又是堂堂魏国公,纵然是侧室,也是寻常人争抢不到的位置。” 徐长吟没好气的瞟他一眼,眉头又深深攒紧:“且不说此事是否明智,娘那里估摸着也很难松口。” 朱棣揉了揉她紧蹙的眉:“岳翁给她时间考虑,一则是不想让她不安和不满,二则是想趁此期间妥善安置她,譬如给她寻一门称心如意的亲事以打消她的念头,或是干脆收其为义女。” 徐长吟听他分析,被扰得有些乱的心绪逐渐平解开来。她无力的靠在他身上,叹了口气:“只望红衣姐莫想得偏妄了。” 朱棣抬起她的脸,眼神深谙的凝视着她,指腹轻轻刮弄她柔嫩的脸颊,嗓音低沉而道:“旁人的事说了这许久,是不是该说说我们的事了?” 徐长吟岂会瞧不他眼底的欲望,脸蛋一赧,却一把拍开他的手,嗔声道:“说了这许久不累么?淮真和炽儿他们可是等了你整日,嫤儿的手里的栗子糕都要变成栗子泥了。而且汝嫣身子不爽,我瞧她似乎有些心事,你多陪一陪她。” 朱棣深深看着她,良久才长声一叹,倾身在她额间落下一吻,低声喃道:“奈何你要如此大度?” 但听这话,徐长吟不禁瞪了他一眼,她大度还成了缺点么?她故意说道:“你怎知我不是佯作大度?指不定你不在府里时,我对旁人都是不假辞色又尖酸刻薄呢!” 朱棣失笑:“王妃这是逼着让本王去证明你表里如一,贤德雅量么?” “那王爷只管多纳些妃妾,但看妾是否有那般雅量!”徐长吟摊了摊手,一脸挑衅。(未完待续) 第十三章 北风歇兮柳花狂 上 朱棣但笑,没再在这个话题上打转。随后,徐长吟吩咐婢女将淮真几个带了来。 淮真一见到朱棣,立即手脚并用的就往他身上爬,一迭声的叫着“父王父王”,那热情劲着实让人难以招架,不过朱棣倒是甘之如饴,欢喜不己。高炽一如往常的乖巧,中规中矩的向朱棣请安行礼,之后便乖乖地站在了他身边。而淮嫤终于如愿以偿,将被捏得软趴趴的栗子糕送给了朱棣,最后还长长舒出口气,仿佛完成了一桩天大的事。高煦依旧不哭不闹,安静的吐着口水泡泡。 徐长吟将淮真从朱棣身上抱下来,拧拧她的小脸:“前日不是才见过你父王幺,犯得着这么亲热?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父女俩十年八载没见了。” 淮真冲她鼓起脸颊,义愤填膺的嚷道:“先生说过,一日不见,就像隔了三个秋天,淮真已经和父王隔了好几个秋天了呢!” 徐长吟抽抽嘴角,将她重新塞给朱棣,冲父女俩直挥手:“去吧,去吧,继续会你们的秋天去。” 朱棣看看一脸嫌弃的妻子,又看看得意洋洋的长女,满面无奈,他可是一句话都未说啊! “父王,我们不理娘。炽儿,你牵着嫤儿,我们一块去外面玩!”淮真兴冲冲的怂恿父亲和弟弟妹妹“叛变”。 那边厢,徐长吟一边吩咐人去准备晚膳,一边对被拉着往外走的朱棣道:“记得去陪陪汝嫣,等会带她过来用晚膳。” 朱棣看她一眼,点点头,顺着淮真的拉扯出了寝殿。朱棣陪了几个孩子半晌,随后让淮真带淮嫤先回去歇歇,等着用晚膳,而他牵着高炽,去了赏汝嫣所居的西殿。 西殿的布置比起应天燕王府里的西院而言,自是更为华美堂皇,珍楼宝屋,玉砌雕阑,不胜华贵。却不知是否因占地太广,还是别的因由,西殿里外透着股寂寥与清冷。 还未进殿门,朱棣便听到一阵阵低回婉转的悠悠琴音。他摒退急忙迎来的宦人,牵着高炽慢慢走进大殿,静静听着内殿传出的琴声,眼中流露出几分怜惜来。 他默然听了片刻,忽地,容玉捧着腕药膳进来,一见他,登时一惊,旋即大喜,激动的福身拜下:“王爷,夫人已经等您好久了。” 朱棣带着高炽往内殿走去,“夫人近来可好?” “夫人这两日染了风寒,有些不适。不过,王妃娘娘让良医每日过来请脉,又时常送些补药来让夫人调理身子,如今倒是比以前康健了许多。” 朱棣点点头,对徐长吟如此关心赏汝嫣并不觉奇怪。正说话间,赏汝嫣已闻讯迎出。她一眼望见了朱棣,一双美眸霎时浮上盈盈水光,衬着皎如秋月又满含思念的容靥,叫人不心生爱怜也难。 “妾身恭迎王爷。”赏汝嫣含泪带笑,福拜下身。 朱棣扶起她,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珠,笑道:“这是喜极而泣,还是恶极生悲?” 赏汝嫣对他的玩笑显然并不觉有趣,认真的凝望着他道:“妾身纵是恶极自身,也绝不会恶极王爷。” 朱棣一愣,而后笑了笑,牵着她和高炽走进内寝殿。赏汝嫣吩咐婢女送上糕饵,皆是高炽喜爱吃的。朱棣看在眼里,心中甚是满意。 “容玉说你染了风寒,记得要按时服药,也需得多歇息。”朱棣看眼香案旁的碧玉琴,“等身子好些了,再抚琴不迟。” 赏汝嫣乌睫颤颤,垂眸应了声“是”,将一丝失落隐没在了眼底。这些话,当年在燕王府时他也常对她说,话没有变,可是语气态度却变得不只一丝半点,没有了那星星点点的温柔情意,更多的是仿若朋友,更若上君下臣之间的亲而有疏,近而有离。 朱棣问了她这数月来的情况,也与她说了说出征时的一些事。赏汝嫣犹豫的会,委婉的问用他纳侧妃的伟言。朱棣未瞒她,将除了虞红衣要求嫁给徐达之事隐而未宣外,其余的事倒也悉数相告。 赏汝嫣听出了重点,在确认他并无娶侧妃的想法后,暗自舒出了口气。 二人聊了许久,高炽在旁困得直揉眼。朱棣怜爱的摸摸儿子的小脑袋,看眼天色,已近晚膳时候。他起身抱起高炽,让赏汝嫣同她前去东殿用膳。 赏汝嫣约莫猜出了这是徐长吟的意思,往常她必不会拒绝,可这会看着朱棣父子俩亲近的模样,心中竟泛起了股酸意,再想起朱棣和徐长吟母子几人在一起时的情景,又生起股气郁来。她拈帕轻咳几声,“妾身有些头晕,恐不能陪王爷用膳了。” 朱棣见她脸色苍白,确有不佳,便也没有强求,点头道:“若不舒服,便宣良医过来诊诊脉。容玉,仔细照顾夫人!” 容玉连声应是,赏汝嫣也柔柔的施礼为谢,然而送他们父子离开。朱棣担心她惊了风,让她不必出去,抱着高炽正欲踏出殿门,袖裾却陡地被拉住。他侧首看向赏汝嫣,赏汝嫣则定定的看着伏在朱棣肩头直犯困的高炽。她紧紧咬住唇瓣,陡地一昂首,满含祈求与希冀的望住朱棣,轻声说道:“王爷,赐给妾身一个孩子吧!” 朱棣一愣,随即微微皱眉,拍了拍她的手,口吻平缓的道:“你好好歇息,莫要胡思乱想,我会再来看你。”话音落下,他转身大步离去。 赏汝嫣怔怔地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只觉得心仿佛被剜去了一大块。自从他的目光会因听到徐长吟的名字而波动,会因徐长吟的出现而浮现喜乐,那时她便感觉会失去他。后来,徐长吟嫁入了燕王府。徐长吟的娘家势力,她的身份地位,让她无法去抵抗,也无意去挑拨争斗,故而她选择了沉默的退避。在那之后,他的眼和心果然都挪至了徐长吟身上,甚至比曾经对她时更为全心全意。她偶尔回头想想,似乎朱棣当初对她更多的是一种怜惜之情,而对徐长吟才是置入心腑的情意。 于是,她逐渐不再奢求他的感情,谦恭谨慎的侍候徐长吟,只求能安稳平静的度过余生。然而,当她见到他与徐长吟母子间的温馨和乐时,心中渐渐滋生起了些许妒忌。这股情绪随着朱棣的越来越冷淡,也变得越来越难以控制。那时,她似乎明白了吴蓁儿、苏绣茵那般厌恶徐长吟的原由。因其太过幸运,也太过幸福了!(未完待续) 第十三章 北风歇兮柳花狂 中 如今,她已不求他的宠爱,不求他会雨露均沾,甚而不去奢求他还记得他们之间曾经的美好时日。她压抑着心痛,压抑着怨妒,只希冀他能给她一个能够寄托、能够倚靠的子息。然而,她唯一的哀求与冀望,却仅仅换来他一句“莫要胡思乱想”。 她纤长的玉指紧紧扣着门扉,整个人却似失去了所有力气的靠在门上,更似被浸入了刺骨的冰水中,只能瑟瑟颤抖。低垂的长睫覆盖住了她的眼眸,掩住了眸中翻腾的深深怨怼,只见到她唇瓣翕动,兀自喃喃自语。但她声调极为低微,连担忧站在她身旁的容玉都未听清。 朱棣觉察出了赏汝嫣有些不对劲,但并未深究,带着高炽回了东殿。 晚膳已布好,徐长吟正在给淮嫤拭手,见到父子俩进来,却没见赏汝嫣同来,不觉怔了怔,关切的问道:“汝嫣可是不舒服?要不要宣良医?” 朱棣深视她眼,“她风寒未愈,多歇息即可。” 他想起赏汝嫣之前的央求,薄唇紧抿,心中又划过丝怪异。若说他对赏汝嫣没有一丝感情自然是假话,曾经的他也并不反感赏汝嫣孕育他的子嗣。然而,自从娶了徐长吟,他似乎就未再想过让别的女人拥有他的子嗣,甚而是赏汝嫣。在他并未察觉的时候,这种想法已伴随淮真他们的出生渐渐地被刻进了心底。 他并非不知赏汝嫣提出那种请求是何原由,也正因知道,才觉怪异,怪异于赏她的这种央求近乎是对徐长吟的一种背叛。徐长吟从未反对他亲近赏汝嫣,更是时不时将他“赶”去陪赏汝嫣,他们二人还为此冷战过。徐长吟对赏汝嫣的恩厚与尊重有目共睹,从未因赏汝嫣只是妾室而轻视或苛难,反而时常想到她,关心她。他不说徐长吟是十分真心,七八分却是绝然不假的。但是,现在赏汝嫣背着徐长吟求嗣,不仅是背弃了徐长吟对她的情份,更是对徐长吟正妃地位的无视。寻常人家的妾室若要生子也需正室首肯,更遑论他们这等皇室,任何子嗣的出生都决不能轻忽视之。 想到这,他眼神又暗了暗。难道人心真是如此易变?曾经的温良美好,也染上了叵测心机? 徐长吟并不知朱棣心中所想,也不知在西殿发生的事。但她若是知晓了,定然对朱棣的话报以一记嗤笑。赏汝嫣好歹是在正大光明的央求他,若是真的心机叵测,多的是法子设计怀孕。而对赏汝嫣想要孩子的想法,她更是会理解和同情居多。并不是她圣母,而是同为女子,她能够理解在没有坚实的身份地位,没有良人的轻怜蜜爱,赏汝嫣很难不对将来生出彷徨与不安,若有子嗣傍身,无论是男是女,皆是一份寄托与希望。 有人怨愤,有人质疑,也有人不明就里,素来平静安宁的燕王府,隐隐间似乎有了些许不同。好在这潜藏在暗处的不同,被徐达大军的归来掩盖得更深了。 徐长吟在第一时间见到了阔别十余年的虞红衣。与记忆中那抹灵秀的容颜重叠,徐长吟眼前浮现出当年被虞红衣照顾的一幕幕情景。她心中涌动起深浓的感慨与追忆,不禁上前紧紧握住了虞红衣的手,含笑道:“红衣姐姐,可还记得我?”她没说甚么别来无恙的话,因为这样说了只会显得嘲讽。如果无恙,虞红衣岂会出现在此? 虞红衣已没了当日在山间的狼狈,皎白的容颜上盛满明朗的微笑,她一如儿时那般轻轻牵起徐长吟的手,毫无生份和忌讳的笑道:“民女是要唤一声王妃娘娘,还是称一声长吟妹妹?” 徐长吟一笑:“便如儿时那般,唤我长吟就好。” 虞红衣点点头,微退开些许仔细打量徐长吟,少顷才感慨的道:“果如我娘当年说的,长吟是越长越标致,也与娥姑姑越来越像了!” 她很是自然的提起了娥娘,徐长吟倒未有异,但正巧走过来听到这话的徐达却是面色微沉。 没等徐达沉面出声,徐长吟已笑道:“厢房已备好了,红衣姐姐便在王府住下吧!” 虞红衣看向徐达,显是等徐达发话。徐达颇有些不自在的别开眼,对朱棣道:“傅将军那边有捷报传来,贤婿随我去趟军营!” 朱棣听罢面露喜色,点了点头。翁婿俩没有多耽搁,跃将上马,又出了城。 徐长吟看着他们策马离去的身影,甚是无言。她爹刚从大营回来,连外孙和外孙女都还未亲近便又走了,怎么瞧着都有些落荒而逃的嫌疑。 徐长吟自然能猜出自个爹此般行径的原由,她侧首看了看抿唇盯着他们离开方向的虞红衣,她面上瞧不出喜怒,可一双美眸里的落寞却掩也掩不住。 徐长吟不禁想起了虞红衣的“求亲”之请,再结合眼下她的模样,不由心头微沉,难道她真的对爹动了心思? “红衣姐姐,先进府歇息吧!”徐长吟还是决定先探探虞红衣的口风,再行后议。 虞红衣收回视线,对徐长吟笑了笑,“这一路上尽歇着了,不如还是请王妃娘娘带民女游一游王妃,见见世面吧!” 徐长吟点头应允,引她朝府里走去。徐达一行是午后被迎回城的,早前徐达已让他们不必出城去迎,而这会淮真他们正在午歇,故而并未来迎接外祖父,这会也未跟着徐长吟。 徐长吟带着虞红衣在府中各处游览,边与她介绍着各殿各阁和各司所,虞红衣一脸兴致盎然,口中赞叹不已。尽管过了十余年,二人之间再度相见,似乎并没有太多的生疏。正如徐长吟从小至今不曾变的外秀内朗,虞红衣亦是依然保持着外朗内秀的性情。 二人在九曲廊桥上闲步而行,虞红衣眺望着远处的影影绰绰的殿堂楼阁,倏地侧首对徐长吟直接笑问:“不知魏国公府有没有王府一半大?” 徐长吟也看着她,唇角擒笑:“虽比不得王府的宏阔,却也非比寻常府邸。” 虞红衣臻了臻首,背对着徐长吟,继续观赏周遭景致,缓缓吐声:“长吟,我想嫁给徐叔,你会反对幺?”(未完待续) 第十三章 北风歇兮柳花狂 下 对于她的话,徐长吟没有显露丝毫错愕,只是慢慢敛去了笑意,平静的反问一句:“那么,我能知道为何吗?” 虞红衣自然明白徐长吟所问的“为何”是指什么。她转过身,直视其清澈的双眸,轻轻笑道:“若我说是想报恩,你信否?” 徐长吟看着她,淡淡说道:“如此报恩,我爹与我娘并不会欢喜。”虞红衣的这个理由不算牵强,但也并不能让人全然信服。“况且,当年是虞叔舍命救了我娘,要报恩的是我们。” 虞红衣摇头,认真的说道:“不。我爹当年只是做了身为一员将士该做之事,而娥姑姑和徐叔照顾我与我娘十余载,这份恩情是无论无何磨灭不了的。”说着,她嘴角划过抹自嘲,“瞧我,明知娥姑姑待我们有恩,现在却还这样做,在你们看来,便是恩将仇报吧!” 徐长吟抿抿唇,“纵不论谁对谁有恩,我不想你委屈自己。” “委屈?”虞红衣笑了,“若我不觉委屈?若我说对徐叔一直心存仰慕,你可还会劝阻我?” 徐长吟没有言语,只是紧紧锁住她的双眸,仿佛想看出她究竟有没有撒谎,半晌才吐出声音:“我尊重你的想法,也尊重我爹的决定。” 言外之意,只要她爹同意,她就不会拦阻。而对虞红衣的话,她依旧选择了将信将疑,只是眼下并没有将疑虑表露出来。之所以犹有存疑,她不否认或许是自己阴谋论了。 分别十余载,或许这期间虞红衣会因听过她爹的赫赫功迹而起了思慕之心,但她着实难以相信只恁这种思慕,能让一个妙龄女子甘愿嫁于一个足以当爹的长辈。更何况,除了早先在府前时,虞红衣流露出些许异样外,她实在没看出其对自个爹有多少思慕之情,反而更多的是一如当年的尊敬与敬仰。 得她委婉的允肯,虞红衣显已满足,二人亦未再在这个话题上试探彼此。待又游览了会王府后,虞红衣现出些许疲色,徐长吟见状便让人将她送回房歇息。 回到寝殿,徐长吟一眼即见淮真、高炽和淮嫤情绪低落的坐在一块。几个小娃娃一见她,先是大眼一亮,迅速朝她身后瞅去,可在见到没人后,顿时又耷拉下小脑袋。淮真扁着小嘴咕哝道:“只有娘啊!” 徐长吟好气又好笑,却堆起伤心的模样,哀愁的看着他们:“你们这是不想见到娘么?” 高炽慌不迭表态:“炽儿没有不想见到娘,炽儿最喜欢娘了。” 淮嫤则是摇摇晃晃的走到她跟前,抱住她的腿,乳声乳气的说:“嫤儿要娘。” 次女娇憨乖巧的小模样霎时让徐长吟心头软得一踏糊涂,抱起淮嫤,冲有些心虚的淮真哀伤的道:“看来淮真是讨厌娘了。” 淮真虽然古灵精怪,时常与徐长吟斗嘴,但真要比起来,她对徐长吟的依恋和感情恐怕会是几兄妹中最为深厚的。当即,淮真一扫平素与自个娘的“斗气”,跳下软墩,急急上前拉住徐长吟的衣袖,大声声明:“淮真才没有讨厌娘,淮真最喜欢娘了,比炽儿和嫤儿更喜欢。” 徐长吟心间愈发的柔软,她不忍再逗弄女儿,放下淮嫤,蹲下身亲了亲淮真,温柔的笑道:“那淮真可愿答应娘一件事?” 淮真急着表明心迹,连忙大点其头,“淮真答应。” 徐长吟勾起嘴角,目露黠色:“那淮真答应娘,从明日起,每日背诵一篇诗词,习二十个字如何?”比起勤奋好学的高炽,淮真其实更为伶俐聪明,只是对学习太懒散。 淮真点了点头,正要满口答应下来,可刚一点头,她就反应过来,登时气愤的哇啦哇啦嚷道:“娘好奸诈!” 徐长吟笑眯眯的摸摸她的小脑袋,指指一旁瞅着她瞧的高炽和淮嫤,“弟弟和妹妹可都看着呢,淮真要言而有信哟!” 淮真气哼哼的一扭小脑袋,不愿搭理自家狡猾的娘亲,可眼角余光瞟见满脸“崇拜”望着自己的弟弟妹妹,小小的满足感油然而生。她转过小脸,别扭的撇撇小嘴,“好吧,淮真答应就是了。” 徐长吟满意的又亲了亲她,“先前你们在午歇,外祖父便未来看你们,晚些时候就会来了。”她没忘之前三个孩子低落的小模样。 一听她的话,淮真几人立即高兴起来。母子几人和乐的在寝殿等待了一个多时辰后,婢女前来禀告,朱棣与徐达回府了。 一见到徐达,三个孩子登时扑了上去,高兴的一声接一声的呼嚷着。徐达欢喜的一手抱起淮真一个抱起淮嫤,高炽是男孩子,便乖巧的站在旁边。 淮嫤又献宝似的将已经碎成渣的栗子糕举到了徐达面前,“外公吃。” 徐达一愣,旋即失笑,将两个小娃娃放到膝上坐下,才腾出手接过,也没犹豫,便将黏糊糊又混和着些许怪味的栗子渣送入了嘴里,末了,还欣慰的摸摸淮嫤的小脸蛋。 朱棣抱着高煦,同徐长吟站在一旁,笑看眼前这幕。等徐达和几个小外孙亲热完毕,徐达又问起自家女儿的近况,听说她欲和几位将军夫人切磋射御之术,赞同的点了点头:“这几位夫人皆是有本事的磊磊女子,与她们相交有益无害。毕竟你的身份虽高,但年纪尚轻,而且在北平府的时日尚短,往后可多向她们学习。” 徐长吟臻首:“女儿亦是如此想的。”以往她虽也与各府夫人走到,但一则年轻,二则在此时浅,又隔着身份,虽不乏献媚迎合之人,但能深交的鲜少。虽说黄罗氏比她年长,但其性情甚投她意,相信能入黄罗氏眼的,其性情德行断不会太有差异。 叙完这段时间的事,徐长吟看眼朱棣,而朱棣也正看着她,点了点头。徐长吟顿了顿,瞧向正在逗弄高煦的徐达,轻声道:“爹,红衣姐姐她……” 徐达抬头,脸上的笑化作了无奈:“我知你想说什么,我不会娶她,也已去信告诉你娘,让你娘认她为义女。” 徐长吟听后心头稍安,旋即又觉有些对不住虞红衣,正要开口,却被朱棣按住了手,只听他出声道:“小婿派去安定州的人已传回消息,梁家前任家主极为苛待虞红衣,而继承家业的梁白尘对其也心怀不轨,数次欲强行侮辱,不过皆被梁家庶子梁白青搭救。虞红衣与梁白青已私定终身,只待她守完制,二人便会离开梁家。” 徐长吟愣了愣,先前可未听朱棣提起已经派人去调查虞红衣。但听朱棣继续说道:“一个月前,梁白尘发现了虞红衣与梁白青的私情,恼怒之下陷害梁白青,将梁白青赶出了梁家,随后又派人打断梁白青的四肢,毒哑耳喉,让其成了废人。虞红衣央求梁白尘派人诊治梁白青,并答应在梁白青伤好后,即嫁与梁白尘为妾。只不过,半个月前梁白青仍因伤重难治而亡。于后之事她倒未全部隐瞒,梁白尘确实被她弄成了重伤,而在逃出梁家时,她动怒窃走了梁家的独门煅器术书及一张地图。”说着,他扫眼表情越来越难看的徐家父女,“据闻那份地图乃是张士诚藏宝图的一部分。” 徐达面色微变,徐长吟紧蹙的眉头却略略舒展了些许。余下的话,不必朱棣说,他们也能猜出,对虞红衣会前来投奔的真实目的也终于明晓了。徐长吟倒是舒了口气,在她有些“小肚鸡肠”的心思里,只要虞红衣不是真的“相中”她爹,其余的目的和理由都是能够理解的。 虞红衣会来投奔,甚而藉由徐达的歉疚之情而要求嫁其,一则显然是想为梁白青报仇,二则便是寻求庇护。这个庇护,不是担心梁白尘寻仇,而是她手握的藏宝图。 张士诚乃是元末的一支抗元义军领袖,在一众义军领袖之中,又有“友谅最桀,士诚最富”之说。张士诚累富之巨无以估量,在其败亡后,便不时流传出张士诚将所有财富藏在某处隐秘之地,并将藏宝地绘成了地图,并一分为三,交给了他最信任的三位属下,以期日后再图江山。 这份宝藏,对于朝廷而言,或许不能构成天大的吸引力,但是对于朝廷而言,如果能多一笔本该属于国家的财富自然是不会放弃。更何况,这笔财富原有人的目的原本是要推翻朝廷,朝廷愈发不会置之不理。朱元璋是宁信其有不信其无的人,派人严密彻查了消息的可信度,最后,他相信了这笔财富的存在,也更加的势在必得。可是,数年间,在朝廷强力的撤查中,那传闻中的三张地图却没有丝毫蛛丝马迹可寻。 藏宝图所受的重视不言而喻,梁家如何得到其中一张藏宝图,原因已不重要。现下,此图在虞红衣之手,如果梁白尘在恼恨之中将此图的下落透露出去,虞红衣命即休矣。如果她立即将此图交于朝廷,或能保命,如果她握在手中不放,凭其一介弱质女流,下场绝对极其凄惨。(未完待续) 第十四章 北风岁兮千万结 上 虞红衣想得周密,她不愿将藏宝图交出,是知能凭借这张藏宝图得到最大的利益,又知若不交出自己定然危险至极。在诸般原由下,她想到了名震天下魏国公徐达。只要得了徐达的庇护,那些觊觎之人必定会心生忌惮。 徐氏父女皆非愚人,听完朱棣一袭叙述,心底有数之余,更多了分怅然。在他们的记忆里,虞红衣虽不说是毫无心机的姑娘,但对娥娘和徐氏父女却是真心相待的,如今却成了个为一己之私心,利用对自己有恩情的长辈,连自身也愿“牺牲”的女子。这其中固然有绝大部分的原因是由于被迫,但如果她能坦率直言,他们岂会袖手旁观,又何需她辱己又欺人? 一家人用过晚膳,徐达又陪了外孙们半晌,才告离开。待徐达离开后,徐长吟吩咐婢女将淮真他们带去漱洗,接着心情郁滞的叹了口气。 朱棣立即放下手边的书册,看了过来,“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她不过是做了能够保护自己,又能使自己得益之事。” 徐长吟苦笑:“我明白。我同情她这些年的不平境遇,也自责家中没能多关切虞姨和她,如果再多几分关心,她也不会遇到那些祸事。只是尽管知道她是被迫而变,却也不愿见到她变得越来越远离我的记忆。” 朱棣伸手揽过她,温柔的抚摸她的青丝,“我见她除了有心利用,对你和岳翁的感情并未做假,不如再观察些时日,如果她的私欲太重,我们能帮则帮,也算还了其父当年对岳母的恩义。如果她愿坦白,一切自是好说。” 徐长吟偎在他怀里,心绪渐渐舒展开来。她捧住他的一只手掌,放在颊边轻轻摩挲,叹道:“我亦是自私了,如果我处于她的境地,或许会同样这么做吧!” 朱棣听言眼神一暗,捏住她的下颚,眯眼说道:“你是说,你也会选择嫁给个可以当爹的人?”尽管她的话只是设想,但他依然十分不悦从她嘴里说出嫁给别的男人的言语。 徐长吟愣了愣,旋即但觉好笑。她眨巴眨巴眼眸,一派单纯的问道:“如果那人是个大英雄,未尝不可?王爷先前不也说过,就算是给这样的大英雄做侧室,也是旁人争相抢夺的么?” 朱棣一时语塞,这话他确实说过,但那时涉及的是他家岳翁,他自是要维护的,却没想这小女子现下竟敢拿他的话来揶揄他。 徐长吟难得见他如此,心下直乐,趁机继续一脸无辜的说道:“还是说王爷也认为这种老牛吃嫩草的行为很要不得?那王爷以后也不会做这种要不得的事了?” 朱棣好气又好笑,这老牛差点吃了嫩草的可是她爹!听了后面一句话,他缩紧手臂,抵住她的额头,低声道:“你放心,纵然那些嫩草成捆成捆的搁在我面前,我也不会去沾惹分毫。” 他这变相的承诺让徐长吟心头一甜,她弯起唇角,“你也放心,有你在,我也不会去沾惹那些‘老牛’的。”没等朱棣满意的点头,徐长吟突地又道,“沈度如今还在金满绣庄么?也不知能不能再看到他的画作,着实有些可惜呢!” 朱棣脸色黑了一黑,又听徐长吟感慨的道:“也不知袁二公子成家了没有,他心地善良,才情卓著,嫁给他的女子有福了。” 朱棣的表情更难看了,正要咬牙切齿的教训教训这“不安分”的小女子,便见徐长吟圈手揽住他的颈,在他脸上轻啄了下,笑盈盈的说道:“不过,再有福气,也没有我有福呢!” 朱棣阴沉的面色顿如春风化雨般消逝得无影无踪,他擒起抹笑,勾起她的脸蛋,“那么,本王有福气的王妃,打算如何报答本王?”言语间,他的手掌已在她纤秀的背部轻抚起来。 徐长吟如何瞧不出他眼眸中的欲望,她脸蛋微绯,却又娇媚一笑:“王爷想要报答,便随妾去榻上吧!” 朱棣一诧又一喜,他还从未见她如此主动过。他心中愈发情动,立即一把抱起她,大踏步朝内寝走去。 徐长吟的脸蛋越来越红,可掩埋在他怀中的嘴角却越扬越高。一进内寝,朱棣便颇是急不可耐的一挥垂落的锦帐,而锦帐一被挥起,他脸上的情动之色登时象是被一盆水浇得了个彻底。 就见宽敞的锦榻上,很齐整的睡着三个肉呼呼的粉嫩小团子,而三个小团子此刻正眨巴着大眼瞅着他,无不堆着满脸灿烂的笑容。朱棣乍然而升的火气瞬间又被浇灭,叹了口气,将正在他怀中笑得一抖一抖的小女子轻轻放在榻上,对三个小团子道:“怎么不回房歇息?” 大团子淮真摊开小肉手,一脸无奈:“娘说晚上一个人睡会怕怕,就让罗拂姑姑把我和弟弟妹妹抱来了。” 徐长吟没等朱棣冷目扫来,便将淮嫤往他怀里一塞,“这些便是妾给王爷的报答,还有个现在时常尿床,便没有抱了来。” 淮嫤有些犯困,被自个娘当挡箭牌塞给自个爹后也没不高兴,只是歪着小脑袋靠在朱棣肩头,舒适的蹭了蹭他的颈项,打个小呵欠,大眼似闭非闭起来。 女儿娇憨的模样和颈边柔腻的小小呼息触感,让朱棣残存的冷厉顿时化开全消。他轻轻拍着淮嫤的背,哄她入睡。 徐长吟倚在榻上,抱住自动爬到她身上的淮真,边轻抚乖乖躺在身侧的高炽,脸上挂着笑容,静静看着耐心哄女儿睡觉的朱棣,心中充盈的满足感几欲让她希望时光就此停止在这一刻。 因着徐长吟这一小伎俩,朱棣只能安分的陪着娘四个盖被睡觉。其实徐长吟并非要“刁难”他,而是几个孩子数月不见朱棣,对朱棣的想念之情让她心软又心暖不已,故而便一直想着等朱棣回来就让他陪他们一块睡几日。 故而,当朱棣第五晚又在锦榻上见到三个排排睡的小团子后,已经能够保持非常淡定的模样,只是目光在瞟见躺在榻内的徐长吟时,眼神愈来愈深幽,嘴角的笑也越来越讳莫和诡异。而当徐长吟觉察到并为之付出代价后,她已是悔不当初。(未完待续) 第十四章 北风岁兮千万结 中 作为传说中的“侧妃”,虞红衣自是引来了不少关注。愿先对这则传闻持疑之人,在得见她甫进城便住进燕王府后,也不由得信了六七分。不过,那之后燕王府里依然平静无波,也未见有置办喜事的意思,只听闻燕王妃每日极是热心的陪着那位娇客。 自朱棣那儿知道了虞红衣未曾说出的事实后,徐长吟也猜测出了其的真实目的,然而她并未在虞红衣面前袒露分毫异样,亦未质问或试探她的任何口风。然则,在她心里仍有些期望虞红衣能够对她和她爹多几分信任,能够说出实情。 一连半月,徐长吟皆陪着虞红衣四处游览,尽心照顾。徐达并未再来见虞红衣,而其也未再提及嫁给徐达之事。 这期间传来了梁家的消息,梁家家主梁白尘因谋害庶弟梁白青而下了大狱,只待过审后处以严刑,驹风堂秦山远亦因蓄意绑架而受到严惩。 虞红衣听说了此事,冷冷一笑,可徐长吟分明又在她脸上看见了几许悲凉。这之后,虞红衣开始有意无意的在徐长吟面前提及当年虞父对娥娘的恩情,提及当年她们母女对徐长吟的照料,提及数年来自己的凄惨境遇…… 徐长吟知道,她这是开始“挟恩”了。谈不上失望,徐长吟只是在心底深深叹息。而就在虞红衣已有些按捺不住后,徐达终于见了她。 徐达与虞红衣谈论了甚么,达成了甚么,徐达并未告诉徐长吟。只是在他们一席谈话后,虞红衣仿佛卸下了所有包袱,娇容上绽现出了徐长吟记忆中的灵澈笑容,这让她由衷松了口气。 未隔几日,虞红衣奉召入京。此番上京觐见,其由正是她手握的张士诚藏宝图之一。凭着朝廷对这份宝藏的关注,加之徐达和朱棣从中的些许推波助澜,虞红衣必能够从献图之中得到最大的利益,亦能藉由燕王和魏国公的身份与声名,保障她的安全。 送别时,虞红衣含笑将徐长吟拉至一旁说话。 “长吟,我瞒着你们之事,想必你已知道了。”虞红衣直率的说道。 徐长吟亦未隐瞒:“你来王府前,王爷派人调查过你在梁家之事。” 虞红衣自嘲一笑:“瞧我,还在你们面前装腔作势了这些日子。” 徐长吟脸上露出歉疚之色,因着自己也未对她坦陈,旁人瞧来倒象是在看她的笑话了。 虞红衣显然明晓她的心思,拍了拍她的手,笑道:“我知你是不想让我难堪,也是想让我自愿说出来。你这性子,从小到大都没怎么变,太过体贴别人。我没有同你和徐叔说,全然是我的私心,险些让徐叔和你为难了。”说着,她看了看不远处的徐达,愈发压低了声,“说实在的,我打小敬仰徐叔,可也没想过要嫁给徐叔这样的大英雄。先前那么说,可臊死我了!” 徐长吟不由失笑:“你臊归臊,我可是差点儿没惊讶死。爹只怕也是哭笑不得吧!” 姐妹俩笑闹片刻,徐长吟握住虞红衣的手,认真的说道:“红衣姐姐,你若在外面不习惯,定要来找我和我爹。当年我们徐家没能照顾好你和虞姨,才叫你吃了这些年的苦,以后定不会再让你受委屈了。”原本徐达要认虞红衣为义女,却被虞红衣婉拒了,最后徐达只能派人先行回魏国公府,知会谢氏要妥善照顾虞红衣。另外,徐长吟也去信给了朱柠和霍琅云,让她们多多看顾一二。 虞红衣眼圈微红,也紧紧握住她的手:“待京中事毕,我定会回来找你,届时你可不发嫌弃我。” 徐长吟重重点头,“嫌弃我家王爷也不会嫌弃你的。” 虞红衣不禁看向负手站在徐达身侧的朱棣,掩唇直笑:“这我可不敢当。不过,王爷待你真好,实在惹人羡慕。” 徐长吟也偏首睨眼表情淡淡的朱棣,恰巧朱棣若有所觉的将视线投射了过来,她不由微弯唇角:“他待我是呀,是很好!” 未隔多时,婢女前来请虞红衣上马车。很快,一队侍卫并两辆马车渐渐朝城外驶去,直至淹没在了人潮中。 虞红衣离开后,徐长吟的日子又恢复了平静。直至端午节前,宜春侯夫人黄罗氏带着几位将军夫人前来拜见,并商议射御切磋事宜。 前些时候,因着虞红衣之事的牵扯,徐长吟并未过多关心此事,倒是黄罗氏一应担下了。黄罗氏人缘甚佳,在她一番鼓动下,徐长吟原本以为最多只有五六人会参加的“交流”聚会,变成了二十一人,若非限制了必需懂得射御二技,估摸着想参加的人更多。 徐长吟这也才知,北平府里的高门贵女亦是十分之憧憬弯弓跃马的飒爽英姿。为夫人小姐们举办的这项活动,在各府间引为了盛事,随着参加的人越来越多,热度也愈演愈烈。不过,也正由于越来越热闹,要参加的人越来越多,徐长吟“被迫”退出了。 徐达一句“你赢,众人口服心难服;你输,也没人敢再赢”,让徐长吟彻底没了兴致。也不出她所料,她的退出让大部分要参加的夫人小姐们松了口气。 书房里,徐长吟颇为哀怨的支颐叹着气。朱棣放下手中公文,看了看她,起身走到几案旁坐下,自个盛了碗她送来的参汤。 “很想参加?”朱棣试了试参汤的温度,见不那么烫了,便舀了一匙,送到发着愣的徐长吟嘴边。 徐长吟顺口喝下,随即回过神,见他就着她未喝完的小半匙送入了嘴里。她脸微热,但也老实的回答了他的问题:“倒也不至于很想,只是前回的嬉宕宴没我的份,这回也没我的份,而原因皆是因我这位置。思来想去,心里总有些不畅快罢了!” 朱棣又舀了一匙送到她唇边,“看来你的手艺长进了,今日这参汤炖得不错。” 徐长吟弯了弯眼,甚为自得的又啖了口:“王爷说不错,爹那儿我也敢送去了。” 朱棣一滞,眯眼盯住她:“言下之意,你是拿我试汤了?” 徐长吟也没见失言后的慌张,舀了匙汤,谄媚的送到他嘴旁,“要试也是我试,岂会让王爷来试汤呢?”不过,她确实没试过。(未完待续) 第十四章 北风岁兮千万结 下 朱棣哼了声,却也没有拂开她殷勤,眉宇间更是隐浮露出丝丝笑意。 夫妻俩有些腻歪的喝罢参汤,徐长吟娴熟的收拾完后,便欲起身离开书房,却倏地听到朱棣语速平缓的说道:“你如果想参加也非难事。” 徐长吟微怔,定定的看向他。朱棣轻叩几案,吐出二字:“辛夷。” 徐长吟眼眸一亮,旋即又沮丧的摆了摆手:“这回参加的皆是有身份的夫人小姐,我要是换了容,也没合适的身份。”城中的高门贵第之间大都是彼此熟悉的,她易容换面容易,可若要找个适当的又不令人起疑的身份反而不易。 朱棣睇她一眼,没想到自家王妃也有脑袋不灵光的时候。“北平府的夫人不易乔装,应天府来的夫人又有谁会去识破?” 徐长吟眨眨眼,焉还不明他之意?她咀嚼了番他的话,颇是兴味的瞅着他:“那王爷认为扮作谁合适?” “霍家三小姐不日就会抵北平府,”朱棣淡淡道,“你与她相熟,亦不怕漏了底。” 徐长吟一听这话,登时是既惊又喜:“三表姐会来?我怎地不知?王爷何时得知的消息?” “前些日子传来的消息,她说要给你个惊喜,央我与岳翁暂不告诉你。”朱棣倒是没有戳破霍琅云意图的惭愧。 徐长吟闻之哭笑不得,她家三表姐还真是一如继往的好捉弄人,也不怕届时惊喜变成了惊吓。从应天府到北平府,途中虽不说艰难险阻,但也颇是艰辛。往日她们也只能以信函来往,却不知霍琅云此番前来,是为探亲,还是有旁的事情。 “三表姐不是留在京中么,怎地会突然要来北平府?” “武伯清调任北平府衙同知,她随夫就任。” 徐长吟了然颔首。霍琅云的夫婿武伯清是武侍郎的嫡长子,与霍琅云是去年成的亲。早前霍琅云还时不时来信抱怨两地相隔太远,没料到转眼间竟就要来北平府了。 听到这个消息,徐长吟心中一阵欣喜,却又想到了什么,叹气道:“既是如此,三表姐往后少不得与那些夫人们打交道。若是乔装成她,恐会给她添惹些不必要的麻烦。”如果霍琅云是临时来做客,她乔装成其倒真的可行,可如今知其是随夫调任,再做乔装却得有番估量了。毕竟这次参加的都是些家世不俗的夫人小姐,武伯清既是新上任,且官阶不高根基又浅,而但凡切磋竞技难免会有些摩擦。她是王妃自是不担心得罪谁,但换成霍琅云就得谨慎了。她绝然不想因着自个一时痛快,而给三表姐家招来麻烦。 见她又纠结起来,朱棣无奈的揉了揉她的脑袋:“想做什么便去做什么,出了事有自有燕王府担着,无需委屈了自己。” 徐长吟幽幽的瞅住他,“王爷是在纵容我去任意妄为么?” 朱棣竟是好整以瑕的点点头:“你是我大明的燕王妃,自是有任意妄为的资格。” 徐长吟继续盯着他,眸中划过抹狡黠:“那么要是我任意妄为的对象是王爷呢?” 朱棣挑挑眉,“我?” 徐长吟大点其头:“我思来想去,与那些夫人们比试切磋也没甚挑战性,不去参加也罢。”她弯起眼眸,笑眯眯的又道,“不过,好难得生了兴致,放弃又可惜了。故而,不知王爷能否做一回我的对手?” “你要同我比试?”朱棣一双漆眸幽幽深深的望不见底,口吻亦是低低缓缓的透不出情绪来,“彩头是什么?” 他问的直接,徐长吟也不带犹豫,爽快的说:“伺候胜者一月,洗衣抹地,鞍前马后,如何?”让朱棣伺候人,那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朱棣默默锁住她盈盈生辉的脸,没错过她暗自窃喜的模样,再度肯定自家王妃对任意妄为并没有很好的理解。他眯起眼,“洗衣抹地倒是不必,伺候一月也不必,你若是输了,只需应我一事即可。” “好。”徐长吟利索的同意,“不过,比什么需我来决定。” 朱棣点头,“可以。” 就此,夫妻俩的“友好”切磋之事定了下来,徐长吟得了三日时间去准备切磋事项。对霍琅云不日抵达之事,她还是准备顺应自家三表姐的小心思,装作不知情,等着霍琅云的“惊喜”。 隔日,巫梨华前来禀告,参加弓御切磋之会的人选已定,共有四十六人,其中竟是以各府的闺阁小姐居多,如黄罗氏这般“年长”的倒只有最初徐长吟推测的五六人。黄罗氏等人见最后参与的大多都是小辈,她们几个“长辈”也没好意思,只好双双退出。徐长吟便提议让她们主持评判事宜,立时让她们欣喜无比,要知原先的评判可是准备请几位卓有威望的老将来主持的。 徐长吟也知,诸如此类专为女子而制的武艺比试是少之又少。起码在应天府里,她从来只听过诗赋相比、琴棋相竞,唯一的一次也只有同朱柠她们的那回。世间有才情内秀的女子,自也有不好诗书而好弓御的。故而,这切磋之会一经开设,便让不少闺秀跃跃欲试了。 也由于人数甚多,本是小小的情谊交流,也慢慢演变成了一场各府第及后辈之间的比试竞争,少不得弄出了些小手段,好在明里暗里的竞争之态都无伤大雅,徐长吟也就睁之眼闭之眼了。在各家眼里,此番切磋之会,一则能昭显家门实力,足证虎父焉能有犬女,二则能让自家晚辈显露人前,如能入得燕王或燕王妃之眼,或能得到一番佳缘。 从参与者的家世来看,大多是将门之后,间或几位文臣之女。在呈来的名单上,徐长吟颇为诧异的看到了几个名字,因着这几个女子平素在她面前皆是温婉淑静或寸心羞怯模样,全然与上得马背、弯得长弓的形象联想不到一块。 对徐长吟的感慨,娉望摊手说了句:“您不就是最好的‘静在外,动在内’么?指不定您还可以同她们交流交流爬树的心得哩!”(未完待续) 第十五章 北风相兮青娥伴 上 徐长吟哭笑不得,巫梨华在旁也是抿着嘴直笑。 又看了看比试的细则,瞧得出黄罗氏等人很是用了番心思。徐长吟看后但觉无甚不妥,便在名录上盖上了印章,随之交予巫梨华:“比试之地设于王府里,弓御诸物皆由王府准备,彩头之类,黄夫人她们有何建议?” 巫梨华笑道:“义母她们倒未有何提议,一切但凭娘娘做主。不过,臣妇倒是听几家小姐私下里议论,说若是拔得头筹,能不能让王爷和王妃允诺一事,譬如自择夫婿,或是入府伺候娘娘之类的话。” 徐长吟挑眉一笑:“这些姑娘倒都是些有主见的。”自择夫婿倒还不算出奇,这要求来伺候她可就有深意了。本来最后演变成多是各府未出阁小姐来参加,就参杂着让城中各家子弟相相眼之意。尽管已经越来越偏离她的本意,但若能借此成就一段姻缘也不啻为一桩佳话。不过,如今听巫梨华说来,这些小姐们存的心思倒是更深远些,竟有不少人存着让她家王爷“开开眼”的心呀! “既是如此,这彩头便设为一三九之数,摘得头筹者可由王爷允其一事,摘得二三名便由我允其一事,于后至第九名,可在‘宝仙阁’自行挑选同名次的宝物。” 巫梨华细细记在心里,臻首以示明白。 徐长吟指尖点了点几面,又道:“还有七八日时间,这期间还请黄夫人她们到各府提点提点,设此切磋之会,本只为增进情谊交流,并一展巾帼不让须眉的英姿,莫要再生出甚么悖离此义的事来了。” 巫梨华欠身应是,知她指的是前几日营阳侯杨璟的侄孙女杨知鱼遭几府小姐勾陷之事。杨知鱼因双亲病逝,三年前被营阳侯收养,如今年岁虽不大,却有一手好功夫,而之所以遭人勾陷亦是因她也参加了这回的切磋之会,且赢面较大。 好在那几府小姐也知不看僧面看佛面,尽管营阳侯现今在辽东练兵,对杨知鱼的罩护少,但也只敢小打小闹一番,没闹出大乱子来。不过,这事传到徐长吟耳里后,仍令她甚为不喜,她最是厌烦只敢暗中耍阴弄险,不敢明目相比的行径。于是,她命人将杨知鱼请到王府,关怀备至,并赐了许多礼。这番举动正是要让旁人知晓,纵使营阳侯不在,杨府里的人也非无人照拂的。随后,她一并给那几府小姐送了东西过去,却是一柄宝弓并数册有关弓御技法的书卷。 这番敲打后,倒是没再听说有人闹甚么乱七八糟的幺蛾子,但徐长吟相信只是因这些事没传到她朵里,并不代表真的没有。 巫梨华退下后,徐长吟又思虑了片刻。几位德高望众的老将军那她已打过招呼,届时会亲自坐镇,以示公允和份量。而既然设下了彩头,朱棣是逃不掉了,那一干官员也必会来参加,再加之各府家眷,已约有数百之众。 徐长吟命人将明诚找来,又细细嘱咐了番。既然事情已经拨大,自不能再等闲视之。 晚些时候,朱棣回来,徐长吟将这事与他说了,倒也没提各家小姐存的小心思,只是让朱棣答应做那最有份量的彩头。朱棣倒未多问,点头答应了。 又隔两日,已到徐长吟三日思题之期。这期间,朱棣丝毫未追问或打探她究竟出了什么比试题目,只是偶尔似笑非笑的瞥上一眼鬼鬼祟祟的自家王妃。 这日清晨,徐长吟亲自给淮真他们穿衣漱洗罢了,随后牵着他们去找朱棣。 淮真、高炽和淮嫤似乎被徐长吟告诫过甚么,一反常态的乖乖坐在软榻上,睁着乌溜溜的大眼安静的瞅着正在漱洗的朱棣。 朱棣拭净手,回首就瞅见四对分外相似的眼眸正直勾勾的盯着自己。他挑眉走过去,抱起徐长吟怀里还在睡觉的高煦,睨眼一脸明媚笑容的徐长吟:“说吧,什么事?” 徐长吟笑盈盈的道:“王爷还记得咱们之间的约定吧!” 朱棣看她一眼,“你准备好输了?” 徐长吟笑容微僵,旋即昂起下巴,哼声道:“鹿死谁手,未尝可知。题目我已想好,不过需得出城去,就不知王爷今日抽不抽得出空来。” 朱棣扬眉:“抽出时间倒不难,晚上补看公文时,王妃记得在旁侯着就是。” 徐长吟摆摆手:“可以。王爷既然答应了,那便走吧!马车和马都已经备好了。” 朱棣扫眼登时跳下榻,小脸生亮的淮真几个,“他们也去?” 徐长吟弯起眼,“自然,他们可是这回比试的评审。” 朱棣深深看她一眼,没再说甚么,抱着高煦,牵着高炽往外走去。徐长吟冲淮真眨眨眼,淮真小手捂嘴,冲朱棣的背影直乐。 啖罢早膳,徐长吟换上了一身碧绿骑装,拧着顶席帽,施施然的走了出来。朱棣看着她闭月无暇的秀丽容颜,那般眉眼一如平常,却让他恍惚间似乎回到了当年在天阙山下与她相见时的情景,心中不由得轻暖起来。 徐长吟瞧见他的怔愣,抿唇一笑,故意绕转一圈,“王爷还迷了眼么?” 朱棣漆目掠过笑,余光瞟见淮真他们没瞧过来,健臂一伸,将徐长吟拉入怀中,扬起披风掩住二人,低首覆上了她的唇,轻轻啮咬了下才放开她。 恰好这时淮真转过身,一眼瞅见徐长吟涨得通红的脸,霎时嚷了起来:“娘,您干嘛将脸搽得像猴儿屁股?” 这词是她新学的,这几日一瞅见抹了胭脂的女子就会这么嚷上一句。而她这一嚷嚷,殿中的人不约而同的望了过来。淮真年稚没瞧出来,可那些年长的却是看得出自家王妃不是搽了胭脂,而是害羞惹的,再细瞧下,自家王妃柔嫩的唇瓣上似乎有抹轻浅的齿痕呢! 徐长吟本就被朱棣的“偷袭”羞得面红耳赤,这下子又接收到殿中众人暧昧的窃笑,脸更是红得像晚霞似的。她忿忿的瞪眼一派事不关己的朱棣,恨不得冲他踩上几脚。(未完待续) 第十五章 北风相兮青娥伴 中 淮真没得到回应,正要嚷嚷,罗拂眼明手利的赶紧抱起她,哄道:“小郡主,咱们该出发了。” 明禄也伶俐的抱起高炽,两名乳娘则抱起淮嫤和高煦,众人默契的低头退了殿外。朱棣看得满意,很是自然的就要去牵徐长吟的手,却被她没好气的剜了眼,然后看着自家王妃径自扬长而去。他蓦地一笑,摇了摇头。 府前,果已备好了一辆马车并两匹骏马。马是寻常马,并非朱棣惯骑的黑神驹。马车也无雕无饰,未见燕王府徽纹,毫不起眼。驾车的是明峰,除却两名乳娘和明禄罗拂外,再无别的侍卫仆婢。 徐长吟示意乳娘抱着高煦他们上车,尔后牵过一匹马,笑眯眯的对朱棣道:“比试有三,这第一项即是从此处骑马出城,沿途不得冲撞惊扰百姓,且要为淮真他们买到各自最喜爱的一样点心。” 朱棣微眯眼眸。骑马出城不惊扰百姓实属应该,故而要比的是对城中街道的熟悉程度,这点他必胜于她。而给淮真他们买点心,比的除却对孩子的了解,另有对这些点心铺的熟悉。他并非不知淮真他们喜爱吃哪种点心,但平素皆是徐长吟为他们准备这些。现下府里膳房出的自不必提,可论起在哪家店铺出的点心最合几个孩儿的口味,他或许还真不及徐长吟清楚。 朱棣没出声,徐长吟也不吱声,只笑盈盈的瞅着静默不语的他。半晌,朱棣才平缓出声:“另两项是什么?”照此情形,她今日是不打算按常理而行了。 徐长吟摆摆手:“不急,且先比过这场再说。”她抬首看眼日头,“便以到达城外的先后,以及买到点心的合意度为输赢,王爷觉得如何?” 朱棣点头。见他同意,徐长吟也不再赘言,利落的翻身上了马,纤手微扬,戴上了席帽。 淮真伏在车窗旁,瞅着自家爹娘咯咯直笑,显然是早知自家爹娘会拿他们当作评判输赢标准的。朱棣交待了明峰等人保护好淮真几个小娃娃,便让他们先行出城,随即矫健的跃上马背,执缰略催,与徐长吟并辔而立。 “可好了?”徐长吟偏首看向神色如常的朱棣。 朱棣睨她一眼,淡淡道:“可需我让着你点?” 徐长吟也不觉被挑衅,哼笑一声:“届时谁帮谁还未尝可知!” 朱棣微微勾唇,“那么便开始吧!” 待他话音一落,徐长吟即已扬鞭催马疾驰了出去。王府前的街道宽阔且无甚人迹,倒也能让她驰骋一番。她未去瞧朱棣可有跟上,径自朝目的地驰去。朱棣则老神在在的看着她的身影渐行驰远,这才一夹马腹,娴熟的追赶了上去。 转过街角,已是繁华喧闹的大街。徐长吟跃将下马,牵马踽踽而行。尽管她比不得朱棣对大小街道的熟悉程度,在出城速度上或许不及,但她比他更了解几个孩儿最喜爱哪家店铺出的点心。这并非说朱棣对此全然不知,但她没告诉他的是,他出征这段时日,他那宝贝次女最爱的点心已不是栗子糕,而是江米凉糕了,且还需是新开张的鸿福酒楼所出的江米凉糕。 想到这,她不由一阵得瑟。顺着人潮,她半走半骑的到了鸿福酒楼。没多耽搁的让店小二包了大份的凉糕,便即往袖中一探,欲取钱付账。岂知手入袖中,却是一片空空如也。 她心头咯噔了下,镇静的又摸向另只袖囊,依然片物也无。她脸色微变,迅速仔细的回忆起来。出府前她绝对带了银两,为免遗失,还特意放在内袖里,可如今竟然踪影全无,难道是途中被窃了?蓦地,她脑海中浮现出先前在街头被个矮小男子撞到的情景,那会她还奇怪那人怎地好好的空路不走,偏要往她身上撞来。她头痛的抚了抚额,不出意料,那人应当就是个偷儿。 被偷了那点钱她倒不怎么心痛,可是……她觑眼面前的店小二,看得出这店小二已经瞧出她囊中羞涩了,尽管脸色未变,但眼神中已经透出了不耐。她不禁有些尴尬,她还是头一回遇到买东西付不出钱的窘境。 徐长吟无声一叹,正要将凉糕退回去,一只修润的手掌突地伸了过来,将一碇银子塞入店小二手里。她惊诧回首,却一眼对上朱棣似笑非笑的面庞,耳边也传来了他低沉的声音:“爱妃,这且算是领路费吧!” 徐长吟抽了抽唇角,眼睁睁的看着他从容的吩咐店小二依样包了份凉糕。 领路?他竟然堂而皇之的跟踪她!之前为提防他这么做,她还特地绕街穿巷,这样居然都没能甩开他。她咬牙切齿的瞪着他,正想责备他这“没脸没皮”的行为,但一瞅到手中的凉糕,又只能生生将这口郁闷吞了回去,闷哼一声:“您倒是真聪明啊!” 朱棣对她的“赞赏”报以惬意一笑,“好说好说!” 徐长吟又忿忿的瞪他一眼,突地,她眼角余光瞟见朱棣腰间系着个碧底墨纹的精致钱袋。她双眸倏地大瞠,一把撂起帽帷,错愕的盯住那只钱袋,这不是她的钱袋吗? 朱棣顺她目光低下首,挑起钱袋,勾唇一笑:“适才从个小贼手上‘拾’到,瞧着绣工不错,没想到里头还有些银子,看来我今日运气不错。” 徐长吟咬出声音:“这是我的钱袋!”他十成十目睹了她被窃的全部过程,可恶的是竟然没有出来阻止,这会还拿来戏耍她。 朱棣挑眉,面露诧异,旋即一脸原来如此的点了点头:“我道为何看着有些眼熟,原是夫人所绣。” 徐长吟直接的一伸手,“烦请赐还。” 朱棣取下钱袋,放在手中把玩,意味深长的看着她:“为何要还你?或者,于我有何好处?” 徐长吟越瞧他戏谑的神情越觉可恶,但也知这会儿想平白取回钱袋是奢望了。她在心里重重叹了口气,退了一步:“我会带你去另外几家铺子。” 朱棣岂会感觉不出她的委屈,无声而笑:“这倒不必。银子我可以还你,但这钱袋我就留下了。” “一言为定。”徐长吟一喜,看来她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她心里对他的忿忿减了不少,随即拿过他递来的钱袋,取出银子后又将钱袋塞给了他,笑眯眯的道,“那么比试继续。城外见!” 扔下话,徐长吟立即转身离开。朱棣拧着凉糕,淡定的望着她逃也似的身影,薄唇边的笑已然蔓延到了幽深的眼眸里。 一个半时辰后,徐长吟既雀跃又紧张的出了城门。催马未行多久,便在路边的茶寮前看到了自家马车。她迅速四顾,在没看到朱棣的身影后,长长舒出了口气。 这时,透过茶寮的木窗,明禄眼尖的看到了她,赶紧跑了出来,上前牵起马缰,笑道:“夫人您可真快,爷还没到呢!” 徐长吟笑眯眼,拍了拍马背上大包小包的点心,只觉终于扬眉吐气,胜了朱棣一回。 进了茶寮,淮真立即粘上来,兴冲冲的问:“娘,娘,有买淮真最喜欢的荷花酥么?” 徐长吟正要点头,倏地一愣,“荷花酥?淮真不是最爱吃凉瓜果的么?” 淮真一听她这话的意思,立时不高兴的嘟起小嘴:“淮真今天想吃荷花酥嘛!父王说荷花酥最好吃了!” 徐长吟只觉脑袋又开始痛了。好个朱棣,她以为他不知淮嫤换了口味,却没防着他一句话就让淮真换了喜好! “淮真乖,这凉瓜果比荷花酥更好吃,香香甜甜的,你昨日不是还让明管家特意给你买回来吗?” “不嘛!父王说荷花酥好吃,淮真要吃荷花酥!”淮真不依的扭起小胳膊。 淮嫤在旁也开始牙牙学着:“淮嫤也要吃荷花酥!” 高炽探过小脑袋,眨巴着眼,软软糯糯的说:“娘,炽儿也想吃荷花酥。” 被乳娘抱在怀里的高煦竟然也开始响应一干兄姐,挥着小胖手,呀呀的叫唤起来。 徐长吟来回看着几张希冀的小脸,默默放下手中的点心,默默起身,然后默默走出了茶寮。 罗拂担心的一扯明禄的衣袖:“娘娘看着受了不小的打击。” 明禄掩口小声道:“难怪先前王爷特地对小郡主他们说了句父王喜欢荷花酥,原来是要‘对付’娘娘呀!” 罗拂瞪他一眼,扭身追出茶寮,生怕自家王妃受打击太深。岂知她刚走出茶寮,就看见自家王妃泰然自若的择了张空桌,正悠然自得的喝着茶。 “娘娘,小郡主他们还小,口味喜好变得快也是自然。”罗拂小心翼翼的说道,就怕她不好想。 徐长吟倒是不急不躁,“就知他们那个爹不会让我赢得轻松。这局就算是我太过自信,掉以轻心了。” 见她真的没气恼,罗拂暗松口气。徐长吟嘴上说得淡然,可心里却怄得半死。她尽日陪着几个孩子,对他们的喜好再是了解不过,可万万没料到朱棣对他们的影响会如此大,竟然就说了句“荷花酥最好吃”,就让几个孩子争相“变节”,让她这当娘的情何以堪?(未完待续) 第十五章 北风相兮青娥伴 下 没等她怨念太久,一阵“得得”的马蹄声倏地悠闲的传了来。她若有所觉,转头瞧去,果见朱棣一派怡然自得的催马而至。她很是清楚的看到了挂在马背上大包小包的物事,心下闷闷一哼,瞥开眼来个眼不见为净。 朱棣老远便望见了正状似悠哉的喝着茶的徐长吟,旁人未觉察,他却能清晰的感觉她的郁闷。他无声一笑,跃将下马,顺手将马交给了匆匆迎出来的明禄。 茶寮的客人并不多,里间的茶室只有淮真等人,外间的茶棚下也只有徐长吟并三两桌歇脚的客人。 朱棣走到徐长吟所坐的方桌前坐下,罗拂施了一礼,识趣的退了开去。朱棣见徐长吟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也不在意,自然而然的拿过她的茶碗,就唇呷了口,平缓出声:“怎么,这就认输了?” 徐长吟透过席帽睨他一眼,将茶碗挪回自个面前:“这位爷,要喝茶还请自便吧!” 朱棣微扬嘴角,指尖叩了叩桌面,慢条斯理的说道:“给爷沏茶,伺候得好了,爷可以让你一回。” 徐长吟想呸他一声,但想想自个没必要这么容易被激怒,当下一扫忿然,撂开席帽,露出笑容可掬的秀容:“这位爷,一回投机,可不代表能回回投机。认输与否,现下还言之尚早。”说着,她唤来罗拂,“让淮真他们自行选择喜爱吃哪边的。” 罗拂小心的用眼神询向朱棣,朱棣点点头,她欠了欠身,赶紧回到茶室里。 徐长吟没跟着进去瞧瞧,这局的结果已经昭然若揭。她比朱棣先出城,但几个有爹忘娘的小没良心定会站在朱棣那边,故而这局是平分秋色。 朱棣也未进去,只是目光执着的定在徐长吟面前的茶碗上。 努力无视半晌而无果,徐长吟终是投了降,没好气的给他沏了杯茶。朱棣这才满意的点点头。 没过多久,罗拂牵着淮真走了出来。淮真没让罗拂抱着,自个爬到朱棣身旁的长条凳上坐下,小脸竟是严肃无比。她来回看看自家爹娘,最后大眼落在徐长吟脸上,难得一本正经的娇声说道:“这一局是娘赢了。” 徐长吟微怔,诧异的看向自家长女。她赢了? 淮真的正经模样似乎就只为说这句话,话刚说完就已恢复了本性,小手一摊,无奈的撇撇小嘴道:“虽然淮真想要爹爹赢,可是淮真更喜欢娘买的‘灵芝饼’,炽儿也更喜欢娘买的‘凉瓜果’,只有嫤儿喜欢吃的‘江米凉糕’选不出来。” 听完这话,徐长吟岂会还意识不到事情并非她认为的那样?朱棣并未买荷花酥,而是同她一样买了几个孩子平日喜爱的点心。而她胜出,不外乎是因着比朱棣更了解哪家点心最合他们的口味。她脸蛋微辣,悄然觑眼已经经被淮真缠上的朱棣,看来她真个是度君子之腹了。 徐长吟示意罗指去将几高炽他们带出来,续又提壶为朱棣斟了杯茶。朱棣掀目睨她一眼,掩下了一丝笑意,语含失望的叹了声:“竟未料到会输了这一局。” 徐长吟张了张嘴,还未出声,坐在朱棣膝上的淮真已一副小大人模样的拍了拍他的肩:“淮真相信爹爹一定会赢的!”在出府时,徐长吟已叮嘱几个孩子不得称呼父王,只能称爹爹。 徐长吟对长女的“偏心眼”已经习已为常,也懒得去计较,只含糊的说了句:“你不必故意让着我,谁能得胜各恁本事便可。” 朱棣勾了勾唇,未有言语。 这时,罗拂带着高炽和淮嫤、乳娘抱着高煦走了出来。高炽一手捏着半块凉糕,隔会就耐心的喂身边的淮嫤吃上一口,另一只小手拿着巾帕,不时仔细的给淮嫤擦擦小嘴,俨然一副疼爱妹妹的好兄长形象。 朱棣和徐长吟看得欣慰无比。徐长吟抱过淮嫤,刮了下她的小翘鼻,“小贪吃鬼,当心吃得太多等会用不下午膳了。” 淮嫤圈住她的颈子,爱娇的拿小脸蹭了蹭,糯糯的说道:“是爹爹和娘买给嫤儿的,嫤儿喜欢吃。” “炽儿也喜欢爹爹和娘买的绿瓜果,不过娘买的稍微好吃一点儿……”高炽有些愧疚的悄悄看着朱棣。 朱棣揉了揉他的小脑袋,温和的笑道:“炽儿喜欢吃就好,待为和爹爹一起骑马如何?” 高炽大眼一亮,连忙使劲点头:“好!” 徐长吟的目光挪向淮真,果然淮真不甘示弱的跳了起来:“淮真也要骑马,淮真也要骑马!” 高炽小脸纠结了下,但很快就友爱的退让了:“那爹爹就带着姐姐一块骑马吧!” 面对如此听话乖巧的儿子,朱棣和徐长吟的心软得快成了水,朱棣也难得敲了敲淮真的小脑袋:“真儿不愿让着弟弟么?” 淮真捂住小脑袋,噘着嘴看了看高炽,又看了看朱棣,最后又看了看徐长吟,无可奈何的道:“那好吧!淮真就勉强和娘一块骑马好了!” 徐长吟哭笑不得,故意哼了声:“我可没答应带着你,你就在车里好生照顾妹妹和弟弟吧!” 不等淮真抗议,她就起身将淮嫤交给了乳娘,又亲了亲一直安静的瞅着他们的高煦,转头对朱棣一挑眉:“爷,第二局的比试在十里外,比试内容到后便知。”话落,她就朝牵着马的明禄走去。 淮真见状赶紧滑下朱棣的膝头,飞扑向徐长吟,抱住她的腿直嚷嚷:“娘最好了,就带淮真一块骑马嘛!淮真最喜欢娘了!” “小马屁精,你不是最喜欢你爹爹的么?”徐长吟不为所动。 淮真抓住她的手,拿脸蹭了蹭,娇嗲的说道:“才没有,淮真最喜欢娘了!”只是最最喜欢父王而已。小丫头在心底默默添了句。 徐长吟朝朱棣丢过记“快来瞧瞧你家墙头草的女儿”的眼神。朱棣失笑,摇了摇首。 “既然你最喜欢娘,那娘就勉为其难的带上你好了。”徐长吟摊手,佯作无可奈何。 淮真立时弯起了大眼,趁着徐长吟去牵马,她又连忙溜回朱棣身边,支着小手挡住小嘴,小声对朱棣说道:“淮真心里最最喜欢的还是父王喔!”(未完待续) 第十六章 北风韶兮小眉弯 上 朱棣嘴角一弯,摸了摸她的小脑袋,“爹爹知道。” 淮真笑得不见眼,转头看到被朱棣牵着的高炽,戳了戳他的小脸蛋,叮嘱道:“炽儿要乖喔,不要给父王添乱。” 高炽认真的点头,也没去计较明明每回添乱的是自家姐姐才对。 朱棣和徐长吟各抱一个翻身上了马。淮嫤眼巴巴的望着他们,看样子也想和兄姐一样被爹娘带着骑马。罗拂见状赶紧拿出块香腻的糕饵在她面前晃了晃,顿时就吸去了她的注意力。淮真紧紧盯住罗拂手上的点心,咂巴着小粉嘴,很快就一脸垂涎的伸着小胳膊跟罗拂走了。 徐长吟看在眼里,嘴角一阵抽搐,这丫头好吃的性子究竟像谁呢? 一行人终于又上路了。尽管道路宽阔,但因带着孩子,但也不便策马疾驰,故只悠闲的缓缓而行。 朱棣带着高炽骑在前面,边指着路旁的植被树木教高炽辨识,却也不忘分神注意跟在后头的徐长吟母女。 而他身后,徐长吟在经过一棵枝条长垂的柳树时,顺手折了支柳条,随即就娴熟的编织了起来。淮真双眼发亮的看着自家娘亲三两下便编出一只活灵活现的小蚂蚱,望住自家娘亲的大眼里盛满了仰慕,小嘴更是马屁不断:“娘好厉害,娘教淮真好不好?” 徐长吟轻笑:“好啊,娘就收你为二徒弟!” “二徒弟?”淮真歪起小脑袋,困惑的道,“那一徒弟是哪个?” “是大徒弟!”徐长吟纠正道,“你大舅舅就是娘的大徒弟。”当年她亦时常给允恭编些小玩意,允恭也闹着要学,只不过学甚么都快的允恭显然不是个手巧的,被扎了好些回也没出师。 淮真仍有些困惑,似乎记不起来这个大舅舅。也难怪她会不记得,她本就年稚,与徐允恭又已一两年未见了,年长时久想不起来也不奇怪。徐长吟自不会怪责她,只是这会提起允恭,心里不由浮起思念之情,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一见家里的弟弟妹妹们啊! 似乎觉察到娘亲的黯然情绪,淮真连忙往徐长吟怀里偎去,娇糯的说道:“娘,我们骑到爹爹和炽儿前面去好不好?” 徐长吟回过神,明白女儿是要转移她的注意,心头一暖。虽说这小人儿时常与她“拌嘴”,但有时也着被很熨帖她这个娘亲。她将小蚂蚱放到女儿手里,拉起马缰,笑道:“那可要坐稳了!” 朱棣正给高炽普及春分秋耕的农事,耳畔突地传来淮真咯咯的脆笑:“娘,再快些,再快些!” 父子俩未及反应,一骑骏马便从他们身侧飞驰了过去。高炽被朱棣圈在怀里,探出小脑袋道:“爹爹,是娘和姐姐。” 朱棣低下头:“炽儿想不想赢过娘和姐姐?” 高炽想了想,“爹爹说过有些时候要让着女子,就让娘和姐姐赢一回吧,爹爹说好不好?” 朱棣失笑,“炽儿说好就好。谦让是德,但也要记得因人而异。” “炽儿明白。娘和姐姐是家人,炽儿自该让着的,如果是别人,炽儿也会想想那个人值不值得让。”高炽很是认真的回答。 朱棣满意的点点头,“那这回比试爹爹就让你娘高兴高兴,让她赢了如何?” 高炽白白嫩嫩的小脸上绽开了灿烂的笑容,“好。其实炽儿知道,娘要和爹爹比试,只是想让爹爹陪我们玩儿的。” 朱棣闻言微挑眉头,心头浮起一个念头,“这些比试有你们的主意?” 高炽眨巴下眼,似乎在思索他们有没有出主意。 “你娘问过你们想做什么吗?”朱棣换了个问法。 高炽一听使劲点头,扳起小手如实说道:“娘问我们想让爹爹陪我们玩什么。嫤儿说想让爹爹给她买点心吃,姐姐说想让爹爹陪她放纸鸢,炽儿……”说着,他小脸红了一红,小声说道,“炽儿就想和爹爹多说一说话。但是娘说换一个,炽儿就想起任姑姑说过以前和她爹爹一块捉鱼烤着吃。所以,所以炽儿就跟娘说想要爹爹捉鱼,再烤给炽儿吃……其实,待会儿娘就会跟爹爹比着放纸鸢……” 朱棣听着长子稚声稚气的话语,漆眸望着远远驰在前方的身影,只觉心房酥软成了一片,只想将那个女人狠狠抱在怀里,不再放开。他以为徐长吟真的是想比与他比试一番,却未料到她的真实目的只是为让他与几个孩子多亲近,多陪一陪他们…… 徐长吟带着淮真一路驰骋赶到了目的地。虽说带着淮真没能彻底的奔驰一番,但比起在城中的缩手缩脚,也让她畅快了一回。 青山环伺的溪水边,是一片甚为空阔的草地,景致奇好。 徐长吟到时,明峰等人早已抵达。淮嫤正在罗拂的看护下,蹲在溪水旁盯着一条被卡在石头间的小鱼,满脸的新奇之色。乳娘抱着耷拉着眼的高煦坐在背风处晒太阳,一边轻柔的拍哄着他睡觉。 徐长吟看着这安宁的一幕,心中舒意无比。将淮真抱下了马,淮真立即捧着好几只柳编小蚂蚱去向淮嫤献宝,到了进前,一眼瞅见正在努力撞石头试图脱困的小鱼,当下乐得直笑:“这只鱼真笨!嫤儿,这有什么好看的,姐姐给你看小蚂蚱!” 淮嫤昂起小脑袋看向姐姐,小胖指指住那只鱼,吸了吸小嘴,满脸期待的说:“姐姐,抓鱼,嫤儿要吃!” 淮真有些汗颜,弄了半天,原来自家妹妹是嘴馋了。她挠了挠头,有些为难了,她还没过鱼呢!不过看着妹妹希冀的小脸,她立即挺起小脊梁。她是疼爱妹妹的好姐姐,妹妹要吃鱼,她就给妹妹抓来吃。这么一决定,她立即就要往水里扑。 不过,没等她表现,已被走过来的徐长吟一把拧住,她往水里扑的小身子顿时僵在了半空,她很不满的瞪住阻拦自己疼爱妹妹的罪魁祸首:“娘,我要给嫤儿抓鱼来吃!” 徐长吟余光扫见渐行渐近的那骑身影,扬起唇角:“要吃还怕没得吃?等会就去给你们爹爹报个数儿,想吃几条就让你们爹爹去抓,不必客气!” 待朱棣抱着高炽下马走来后,正要上前提出第二局比度的徐长吟,蓦地觉得朱棣看她的眼神有些不对劲。有几分灼热,有几分温柔,还有几分不加掩饰的笑意。她不觉摸了摸脸,又低头检查了下衣衫,并没有异样,可他为何这么看着她? 看着她的举动,朱棣有些好笑,却也收敛了几分外露的情绪,淡淡道:“第二局比试什么?” 徐长吟指住在暖阳下银光闪耀的溪流:“淮真、炽儿和嫤儿会各自说个数儿,便以他们说的数捉到相应的鱼,然而再将鱼烤好。这期间可以让他们帮忙。” 未让徐长吟察觉,朱棣凝视她的眼神愈加的柔软。他隐住一丝笑,颔首道:“可以。”他看向已经围过来的三个孩子,“想好数儿了?” 淮真嘻嘻一笑:“淮真想好了,要吃十五条鱼。” 徐长吟没好气的捏捏她的脸蛋,“你吃得下这么多么?” 淮真扑到朱棣身边,抱住他的腿道:“爹爹,淮真要吃嘛!” 徐长吟决定不理她,看向高炽。高炽很体贴的说了个数:“炽儿只要九条就好了。” 徐长吟扶额,他们真知道这有多少么?最后,她看向淮嫤,“嫤儿想好了没有?” 淮嫤来回看着自己的两只小胖爪,似乎有些纠结。突地,她迈着小胖腿走到罗拂面前,抓住罗拂的双手伸开,然后凑上自己的小胖爪,一并摊在众人面前,很是肯定的说:“嫤儿要吃这么多!” 徐长吟掩面,非常不想承认自己生了一群贪吃鬼。 朱棣终于笑出了声,一把抱起满脸认真的淮嫤,大笑不已:“好,爹爹给嫤儿抓这么多鱼来吃。” 一旁的明峰罗拂等人亦是掩口葫芦,闷笑不止。 少顷,已经分配好队伍的燕王夫妇壁垒分明的站在了溪边。淮真几个跟着朱棣,罗拂则跟着徐长吟。 两个乳娘一边照顾高煦,一边在旁津津有味的看热闹。她们是宫里专门哺乳皇家子嗣的乳娘,这些年接触的皇室夫妻绝不少,却还从未见过似燕王夫妇这般恩爱相处的。 溪水清浅刚没过小腿肚,肥美的鱼儿在石隙间惬意的游弋着,身姿份外灵活。 徐长吟瞧着很是满意,她特意挑了这处地方,便是听说此处鱼儿甚丰。她挽起衣袖,露出一截白腻的皓腕。明峰和明禄早就识相的牵着马,远远地喂马吃草去了,她自不必再顾忌。 “娘娘,那儿有鱼!”罗拂轻扯徐长吟衣袖,指向长着几丛水草的溪变处。 徐长吟赶紧拧起木桶,随罗拂走了过去。她并没有准备捕鱼网或捕鱼叉,一则是会减了趣味,二则是能增加难度。 徒手抓鱼不是轻松活。徐长吟变着腰肢在水里捉了半天鱼后,终于开始觉悟了,并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在自讨苦吃?她直起酸涩的腰肢,愁着眉头看看木桶中几条孤零零的巴掌大的小鱼,如果按这般大小算,淮真能吃下十五条鱼也不奇怪了。不过,她转念想想,先前她并未规定鱼的大小重量,这样也没有犯规嘛! 好在罗拂的运气和身手比她好不少,没一会就兴冲冲的拧着木桶过来禀报:“娘娘,奴婢已经抓到八条了。” 徐长吟惭愧不已,赶紧继续弯身去抓鱼。相较她的忐忑,那边厢,朱棣带领的娃娃兵是欢声笑语不断。朱棣捉鱼时少,多是在护着三个玩得不亦乐乎的孩子,并教他们如何捉鱼。尽管如此,他们的四只木桶已经都装了不少鱼。 徐长吟看在他们欢快的模样,是既欣慰又不甘。而似乎是感应到了她的不甘,她腿边忽地游来了好几条鱼。她眼疾手快的伸出双臂,一把抱住了一条滑溜溜的大鱼。为免被挣脱,她使劲的抱着并迅速丢进了就搁在脚旁石头上的木桶里。出乎她意料的是,她捉完这条鱼,剩余的几条鱼竟然没有逃走,象是喝醉了般的就在她脚边打着转。她心下一喜,三下五除二的依样将几次“醉鱼”捉进了木桶里。 她背对朱棣等人,全然没有看到朱棣利索的将几条鱼捏了个半晕,然后无声无息的丢到了她的附近。 淮真和淮嫤并没有察觉自家父王的“作弊”,但一直跟在朱棣身边的高炽却看得一清二楚。他满脸崇拜的仰望着自家爹爹,再看看浑然不觉的自家娘亲,暗自想着:爹爹对娘亲真好! 就在玩玩闹闹的捕鱼战后,徐长吟终于心满意足的收了工。她上了岸,进到车厢换了件干爽的衣衫,又将淮真他们的衣裳拿了出来。待下了马车,两名乳娘立即迎了上来:“娘娘辛苦了!” 徐长吟笑着摆摆手:“辛苦倒不至于。只是以前可不知徒手捉鱼这般累人,否则也不敢连个捕鱼网也不拿了。”说着,她逗了逗刚睡醒的高煦,“煦儿快点长大吧,长大了就能和哥哥姐姐一块玩了呢!” 高煦抱住她的手指,咿呀叫唤,象是在答应她。罗拂也换了衣衫过来,笑道:“娘娘,王爷他们也上岸了。” 徐长吟转头看去,朱棣正带着三个湿漉着小手小脚的孩子走来。明峰和明禄已经回来,正拧着几个沉甸甸的木桶跟在后头。 淮真满面红润的扑向她,得意的嚷着:“娘,淮真捉了好多条鱼,一定比娘多!” 徐长吟一边将她往车厢里抱,一边哼笑道:“是幺?就算你们捉得多,但待会可还得烤出来。你会烤鱼幺?” 淮真扭头望向朱棣,笑嘻嘻的道:“爹爹会就好了嘛!” 朱棣低头一笑:“真儿,爹爹可不会烤鱼啊!” 淮真闻言瞠大了眼,旋即噘起小嘴看着徐长吟:“那娘肯定也不会。” 徐长吟好气又好笑,“对不住呢,恰好我就会。”虽然她厨艺不精,但为了这局比试,她还特意向府中大厨请教过了。 朱棣看她一眼,隐笑不语,带着高炽到另一边换衣。高炽小声道:“爹爹会烤鱼儿的,是么?” 朱棣点了点头,道:“别告诉你娘。” 高炽重重一点小脑袋,再度感叹:爹爹果然最疼娘亲了,一点也不愿打击娘亲呢!(未完待续) 第十六章 北风韶兮小眉弯 中 一个时辰后,徐长吟泪眼婆娑的将最后几只烤得焦脆喷香的鱼放到了青玉碟里,长长吁出了口气。她拭了拭被熏得泪汪汪的眼眸,瞅着面前香气四溢的烤鱼,心里是既满足又憋屈。满足于终能一雪只会熬小米粥之耻,憋屈的是她不仅没看成朱棣的笑话,反而坑了自己。 朱棣一句甘愿认输,造成她需一力承担烤熟这数十条鱼的结果。虽说这场比试她已然胜出,可这会她丝毫不觉喜悦或是扬眉吐气。或许她最初还有些沾沾自喜,觉着总算胜了他一筹,但越往后她越觉不对劲,等她孤零零的在一旁烤了半天鱼,他们则在另一边吃得不亦乐乎时,她越发肯定自己是在自作自受。 她颇为怨怼的瞧向不远处被淮真、高炽和淮嫤围住的朱棣,他正耐心的为几个孩子剔鱼刺,一边享受麟儿绕膝的欢愉。罗拂等人亦围在另一处边烤食物边谈笑风声,很是热闹。唯独她,因着自个要求的不能假他人之手,只能在旁咽泪烤鱼。 仿佛感觉到她的哀怨,朱棣抬头遥遥望向她,不忘弯起嘴角,露出了抹“幸灾乐祸”的笑,笑得徐长吟直想磨牙。她撇开脸,抓起一条滋滋冒油、香气扑鼻的烤鱼,忿忿地咬了口,顿时只觉满口酥香,煞是美味。她眉头微舒,看来自个的手艺果真有了些长进。 忽地,她面前多出杯香气袅袅的清茶,头顶同时传来了朱棣低沉的嗓音:“夫人果然厉害,这鱼烤得果然好,为夫甘拜下风。” 徐长吟昂首眯眼盯住他,唇角轻扬:“王爷当真不会烤鱼么?”如果她先前没听错,他似乎还向淮真他们传授了几招在野外生火弄食的技巧。 “夫人以为呢?”朱棣微微一笑,不答反问,幽深的眼眸定在她被熏出几道小黑印子的脸靥上,竟不觉脏兮兮,反而觉得甚为可爱。犹豫了下,他不动声色的将帕子收回了袖中。 徐长吟自不知他的“恶趣味”,只已泰半确定自己真的被他放了水。她咽下冲到喉头的质问,不怒反笑:“那么这局是我胜了?” “自是夫人取胜。”朱棣干脆的点头。 “三局二胜。王爷,这回的比试,您输了!”徐长吟笑眯眯的说出结果。尽管事到如今,她已知能得胜是他的有意相让,但他既然愿让,她也不用拂了他的好意不是幺? 朱棣爽快的道:“愿赌服输。” 徐长吟心情舒爽了些,“既是如此,王爷自也不会反悔接受惩罚了?” “自然。”朱棣睨住她,嘴角噙笑,“夫人可是要为夫即日开始伺候?” 徐长吟见他一派泰然,似乎并不以为忤,倒有些踌躇起来。但很快她就一扫那些许的疑虑,笑眯眯的道:“可以。不过,洗衣抹地就不必了,好生听侯安排即可。”说实在的,自她提出与他比试后,并没有多想如若胜出该怎么“惩罚”他。好在不急,她可以慢慢想,毕竟有一个月时间呢! 朱棣将她眸中的狡黠纳入眼底,笑得意味深长:“为夫定会好好伺候夫人。” 话罢,他自然而然的挨着她坐下,很是顺手的拿过她手中的鱼,接着开始为她仔细的剔鱼刺。徐长吟眨巴着眼,还未回过味来,朱棣忽地夹了块撕开的鱼肉送到她唇边,笑得份外温柔的道:“夫人,为夫喂你吃。” 一抹红云飞上了徐长吟的脸,她有些不自在的左右瞟了瞟,见几个孩子和罗拂等人并未注意他们这边,才松了口气。她看了看举箸不动的朱棣,掩唇轻咳了下:“放下我自己吃便可。” 朱棣拧眉道:“为夫已承诺会好生伺候夫人,这些事自该为夫来做。” 徐长吟无言,谁告诉他伺候人就得喂食的?她正要纠正他,朱棣忽地倾身附在她耳边低声说道:“夫人不让为夫用箸相喂,那便以口相哺如何?” 徐长吟差点没被咽住,她又羞又气的一把拍开他的头。这人今日是发癔了幺?平日里正经八百的一个人,这会竟然如此的没羞没臊。 朱棣轻笑出声,趁机将一箸鱼肉喂入她嘴里,又体贴的拭净她的唇角。徐长吟被堵了嘴,只能忿忿地瞪住他。 朱棣的指腹划过她脸上的几道烟印子,想了想,终是给她擦拭了干净,省得待会她看到后着恼。知她会害羞抗拒,他及时说道:“脸上有烟印,别动!” 徐长吟倒也没再推开他,只是立时气郁的想到,她顶着乌兮兮的脸好半晌了,他竟然这会才提醒她,着实可恶啊! “我要吃鱼。”徐长吟终于咬出了声音,“要你亲自捉的鱼,然后亲自烤的!” 朱棣神色无异,很是宽容的点了点头,将已经剔好的鱼放在她面前:“先吃这些垫一垫,为夫这就去为夫人捉鱼来烤!” 说完,他起身往溪流方向大步走去。他刚离开,淮真便拉着高炽和淮嫤围了过来。淮真拿小胖指刮着脸,嘻嘻直乐:“娘羞羞脸,还要爹爹喂着吃!淮真要去告诉外公!” 原来先前那幕全被他们看到了! 徐长吟只觉脸热辣的厉害,一把抱住笑话自个的长女,重重在她脸上亲了口,亲得淮真哇啦哇啦直嚷。 “你还要告诉外公吗?”徐长吟捏住女儿红扑扑的小脸蛋,一脸威胁。 淮真委屈的赶紧摇头,娘亲方才哪里是在亲她,简直是拿她的脸当鱼肉在啃嘛! 徐长吟满意的拍拍她的小脑袋,“乖!”随后,她抱过抓着半条鱼的淮嫤,一边为她擦拭小手,一边问向高炽,“炽儿吃饱了没有?” 高炽乖巧的点头:“炽儿吃饱了,娘烤的鱼儿真好吃!” 徐长吟欣慰的摸了摸他的脸蛋,又将噘着嘴不高兴的拉到面前,交待道:“淮真,待会带着炽儿和嫤儿在附近散散步,否则积了食會不舒适。”他们先前一边玩闹,一边用食,也没让他们忌嘴,着实吃了不少。 淮真昂起小脑袋,一副不高兴的模样:“淮真知道,爹爹已经说过了。” 徐长吟将脸凑到她面前,笑盈盈的道:“淮真似乎在生娘的气呢,要不要娘再亲一下?” 淮真立时正襟端立,脑袋更是摇得波浪鼓似的:“淮真没有生娘的气,淮真会乖乖带弟弟妹妹散步的。” 见姐姐被娘亲压得死死的,高炽和淮嫤莫不悄悄捂住小嘴偷笑。(未完待续) 第十六章 北风韶兮小眉弯 下 徐长吟环视三个孩子,眼笑眉飞的问道:“今日爹爹陪着你们,玩得高不高兴?” 三个小娃娃不约而同的使劲点头。紧接着,淮真又急急的提醒徐长吟:“娘,爹爹还没有陪淮真放纸鸢。”妹妹要吃点心,弟弟要捉鱼儿,就她的愿望还未达成呢! “午歇之后,爹爹就陪你们放纸鸢如何?”一道饱含宠溺的声音传了来。 徐长吟掀眸,却是朱棣拧着几条肥美的鱼回来了。她支颐望住很快就被几个孩子缠上的朱棣,淮真他们要给朱棣提鱼,朱棣则担心活蹦乱跳的鱼儿打到他们。凝视着眼前欢闹又温馨的情景,她的心底情不自禁的充盈起融融暖意,目光也有些迷离起来。 虽说有些吃味几个孩子对朱棣的格外亲近,但她心底却极之满意朱棣对他们的份外关爱和疼宠。她幼时天下未稳,父亲随皇上四处征战,她与父亲能够亲近的时候并不多,而至后来发生母亲之事,不知不觉间便愈发疏远了。她丝毫不否认父亲对她的疼爱,也并非觉得自己的童年不幸福,但细细思来,心中总是有着许多的遗憾。而相较于她,朱棣愈发的“悲惨”,身为不长不幼的第四子,有位心怀天下、常年征战的父亲,能得到的关爱与关注极为有限,他的遗憾比她有过之而无不及。正是因着幼时的总总遗憾,她格外想让几个孩子感受到不一样的父爱。而朱棣没有让她失望,他做得比她想象得还要好。或许,在这方面他们所思无异,都想着给几个孩子最为完满的童年记忆吧! 她的思绪飘远,唇边的笑却愈溢愈深,直至一只温润的手掌贴在她的额头,她才倏地回神,一眼对上了朱棣似笑非笑的面宠。 “夫人何事想得如此出神?” 徐长吟眨了下眼,“没事。”说话间,她已看见淮真几个孩子正被罗拂和乳娘抱回马车里休息,明峰和明禄则在收拾火堆。 朱棣未再追问,撩袍坐下,将已经串好的鱼架在火上烤起来,一边娴熟的撒着五味料。 徐长吟看得嘴角直抽抽,终于忍不住道:“为何要故意让我?” “有么?”朱棣手边不停,淡定的看她一眼。 徐长吟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指住他利索的烤着鱼的手:“王爷可别告诉我这是方学会的。” 朱棣微微一笑:“还是夫人教得好,为夫才能学会。” 徐长吟一噎,随后无力的摆摆手,懒得再与他计较。他不愿承认就算了,反正吃亏的不是她。 两人未再言语,只是一个静静的烤鱼,一个悠闲的看烤鱼。倏忽之间,四野变得格外宁谧。 一阵清风拂过溪面,荡开粼粼涟漪。明丽阳光笼罩在身上,泛着暖洋洋的愉悦。徐长吟的眼帘渐自有些沉重起来,她很自然的挪到了朱棣身边,享受的靠在他身上,耷拉着眼懒洋洋的继续看他烤鱼。朱棣偏首看向她因阳光而泛出红润光泽的脸庞,轻轻扬起嘴角,小心的调整了下坐姿,让她靠得更舒适些。 二人相依相偎的这一幕,被轻手轻脚下了马车的罗拂等人看了个正着,无不相视而笑,然后悄悄的走远了些,不愿打扰这对感情甚笃的夫妻。 就在一片安宁和悠然之中,徐长吟倚着朱棣慢慢的睡着了。朱棣手里拿着烤得焦香酥脆的鱼儿,低头凝视眼圈微青睡得正香的徐长吟,眼底不禁泛起了怜惜。他没有出声叫醒她,继续一动不动的充当靠枕,只是在她不自觉的寻找更舒服的睡姿时,趁机将她揽入怀里,让她睡得更好些。 直至淮真他们睡醒下了马车,朱棣本不想让几个孩子吵醒徐长吟,但徐长吟恍惚有所觉,也醒了过来。她迷蒙的睁开眼,眼眸中霎时映入三张睁着圆溜大眼的小脸,却是淮真三人围在她和朱棣周围,正一个劲的瞅着她睡觉。 徐长吟颇是无言的与三个孩子大眼瞪小眼,神智终于渐渐清醒,旋即就发现自己竟然睡在朱棣怀里,而且是一只手紧紧环着他的腰,一只手紧紧抱住他的手放在自己怀中,象是生怕他会跑掉似的。一抹红云悄无声息的飞上了她的脸颊,她没好意思去瞧朱棣的表情,佯作没事人一样松开他的手,然后仪态从容的坐直身,淡定的扫眼三个孩子,“睡醒了?可要娘亲陪你们去洗洗脸?” 不等三个孩子回应,她已迅速起身,一边嘀咕着“去洗脸”,一边飞快的朝树林里钻去。 淮真看着象是落荒而逃的娘亲,然后歪着头不解的问向自家爹爹:“爹爹,娘去树林里洗脸么?” 朱棣收回锁在徐长吟身上的深谙目光,按捺住被她在睡着时撩拨起的心猿意马,低头对女儿温柔的笑了笑:“你娘是在害羞。待会你娘回来,淮真就不要这么问了,明白不明白?” “爹爹不让淮真问,淮真就不问。”淮真很是乖巧的应声。虽然她也不知道能问什么,但自家爹爹说甚么她就愿意听甚么。 “今天娘亲很累了,待会爹爹陪你们放会纸鸢,就回府歇息如何?” 高炽和淮嫤很配合的点头,淮真也没有不高兴,只是抱着朱棣的胳膊撒娇:“那爹爹要再带我们出来玩!” 朱棣揉揉她的头发,“好。下回请外公一块来。” 之后,淮真在放了会纸鸢后,没隔多久便说不玩了。徐长吟不免诧异,问起为何,淮真认真的说:“娘累,淮真不玩了。反……” 还没等她把话说完,徐长吟已感动不已的抱起她好一阵亲热。淮真很无奈的任娘亲啃着自己的小脸蛋,在接收到爹爹的示意后,机灵的把“反正爹爹还会带我来玩儿”这句话收回了嘴里。 晡时三刻,一家人回到了燕王府。 徐长吟确实甚为疲累,大清早便兜转了半个城买点心,之后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捉了那些鱼,接着又片刻不停的烤鱼,皆是耗费体力的事。幸而几个孩子对此次出行十分满意,也不枉她的一番良苦用心。(未完待续) 第十七章 北风昔兮萱草长 上 淮真等人被婢女带回寝卧梳洗,徐长吟则疲乏的伏到了香榻上,只觉困意阵阵袭来,眼帘越来越沉。她迷迷瞪瞪的想着,待会还得让膳房将他们捉的鱼烹饪好了给赏汝嫣送去尝尝味儿。 朱棣甫进寝殿便见到徐长吟正倚榻犯着困,听到他进来的脚步听,立时强自打起精神睁眼望来,但一见是他后,立即又将脑袋往软衾里埋去。他不觉莞尔,撩袍坐到榻旁,手掌轻抚她细腻的青丝,柔声道:“用罢晚膳再歇息。” 徐长吟的脸不自禁的朝他凑了过去,舒适的在他手边蹭了蹭,嗓音饱含困顿的说了句:“吃不下,困得慌,王爷先吃好了。” 朱棣没再出声,只是动作轻柔的给她掖好衾褥,继续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抚摸她的青丝。徐长吟就在他这温柔的抚触中,逐渐沉入了梦乡。 待她醒转时,宁谧的寝殿里已掌了灯。她迷茫的望了高高的殿顶片刻,神智终于慢慢清醒。突地,她眼角的瞄到殿中还有个人。 她侧首望过去,果是朱棣。他正端坐案后,慢慢翻着本书册,而他面前的案面上则摆着几盘热气氤氲的菜肴。瞬即,她的肚子并不怎么含蓄的发出了一阵“咕噜”声。她脸一红,正想扯被埋住脸,却听到朱棣淡然的声音传了过来:“醒了就来用膳吧,我饿了!” 徐长吟闻言一怔,难道他一直没有用膳么? 这么想着,她也没再装矜持,披衣下榻,施施然的走到案旁,不确定的问道:“王爷怎地还未用膳么?” 朱棣看她一眼,放下书册,不疾不徐的说道:“既是要我伺候你,你尚未用膳,我自不能用膳。” 徐长吟的怔忡很明显的持续了一会,她眨巴着眼盯住他:“王爷是认真的?” 朱棣皱眉:“难道你希望我不认真?” 徐长吟忙道:“自然不是,只是无需做到这步而已。”说实在的,她让他伺候自己,不过是应比试的彩头随口所言罢了,虽说料到他不会食言,却没料到他会认真如斯。 朱棣略扬嘴角,拿起双箸夹了一箸菜,“要如何做,我自有分寸。” 他真的有分寸么?徐长吟颇是无语的盯住喂到自己嘴边的菜肴,正想果断的婉拒他的这种“伺候”,岂料他微一眯眼,周身凌厉顿显,她心头一哆嗦,立即很没骨气的张开了嘴,任由他喂了满嘴的菜。 朱棣满意的点点头,语气柔和的说道:“多吃点,这是我让膳房特意给你做的。”说话间,他又拿起干巾给她拭了拭唇角。 徐长吟唇角微抽,他这是在照顾小娃娃吗?终于,在他舀了一大匙汤喂过来之际,她迅速往后退了退,谨慎的说道:“王爷,我记得我说过,伺候人是要听众被伺候人的吩咐,而非自做主张吧?” 朱棣有些遗憾的放下汤匙,“那么夫人有何吩咐?” 徐长吟端过一碗热乎的米饭,“我自己吃就可以下,你也快点用膳,然后洗漱歇息。” “既是夫人吩咐,为夫自当从命。”朱棣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 徐长吟则满意的笑了,也没去在意他似乎对“夫人”、“为夫”这些称谓很是喜欢。终于,二人安静的用起膳来。徐长吟一边啖着膳肴,一边努力思索该找些什么事让他去做,既能让她出口时不时被他压制的“恶气”,又不能让他太失了身份。 直至梳洗过后躺到榻上,她仍在琢磨这个难题。朱棣瞥眼她苦思冥想的模样,也不去打扰,只是很熟练的将她圈进怀里,随后灵巧的替她除衣解衬。等徐长吟感觉到胸前一片凉嗖嗖之时,已被朱棣压在身下动弹不得了。 徐长吟郁闷不已的瞪住正在她颈窝啃咬的朱棣,抬脚踢了踢他,不高兴的道:“我累了!” 朱棣头也没抬,埋首在她的颈间低哑的应了声:“夫人且安心,为夫自会好好伺候,不会让夫人累到。” 徐长吟被他的亲吻弄得浑身酥麻不已,下意识的扭了扭身子,嘴里抗议道:“我可没让你伺候。” 她的扭动让朱棣闷哼了声,终于抬首施舍了记眼神给她,只是那深谙的眼神中跳动的欲火让她浑身一颤,瞬间滚烫的耳根又落下一阵灼热的气息与他那越来越让人燥热的嗓音:“嗯?夫人真的不想要为夫伺候?” 他的气息与声音仿佛染着浓浓的春qing,撩拨起了她心底最深沉的情yu,她无意识的嘤咛了声,旋即羞红满面的睁圆双眸瞪住他,心里悲愤憋屈不已。 说好的愿赌服输呢?说好的甘愿听从吩咐呢?他这算哪门子的听从?天底下还有这种强行伺候的事吗? 对她欲哭无泪下的识实务,朱棣以连绵不绝的炽吻予以了赞许,直至她双眸迷离急促喘息不已,直至她主动回应,直至他扯下锦帐,直至春色染了满室…… 巫梨华近来可谓是燕王府的常客,府中仆婢也知她深得王妃喜爱,故而这一大清早在王府见到她也未觉不妥,只是在看到她眉眼间的愁郁时有些诧异或疑惑。 巫梨华匆匆赶到徐长吟的寝殿,罗拂正在安排殿中的婢子宦人干活。她还未出声,罗拂已瞧见她,便即笑容可掬的迎上来:“施夫人,今日来得可早,娘娘这会尚未起身呢!” 巫梨华似乎有些勉强的笑了下,看得出是尽量压抑着急切的说道:“烦请罗拂姑娘通禀娘娘,我有要事求见。” 罗拂微微一愣,但还是点了点头:“那施夫人先入殿歇息会,我这就去请示娘娘。” “有劳。”巫梨华感激的道。 罗拂示意一名婢女带巫梨华入殿等候,她则轻巧无声的朝内寝走去。 内寝中一片安静,朱棣早已起身去处理公务,也因着他的吩咐,未让已经醒来的淮真几个小娃娃来打扰徐长吟,便让徐长吟很是难得的贪懒多睡了会。 不过,她现下已经睡得不太沉,故而罗拂方一靠近衾榻,她便醒转了过来,懒声道:“什么时辰了?”(未完待续) 第十七章 北风昔兮萱草长 中 “方到食时三刻。”罗拂撂起锦帘,扶她起身,将外裳与她披上,“施夫人正在殿外,说是有要事求见!” 徐长吟拢袖的手微顿,旋即吩咐道:“请施夫人进来。” 罗拂应声退下。不多时,巫梨华随罗拂轻步进了内殿,正欲行礼,便被徐长吟把臂扶住,笑道:“且无外人,这些虚礼便不必了。”说话间,她细腻的眼丝业已看出巫梨华面上的急切,心知她必真是有事前来。 而巫梨华一见到她,神色总算松了些许,也未赘言,便道:“娘娘,臣妇有事相求。” 徐长吟安抚似的拍拍她的手:“你但说无妨。” 得她允肯,巫梨华遂坦言道:“娘娘,臣妇是为杨将军的侄孙女杨知鱼来求情的。” “杨知鱼?”徐长吟略蹙双眉,“杨小姐出了何事?”对于此女,她倒是颇有印象,生得疏眉朗目,精擅弓御之术。前些时日正是因其功夫了得,让参与切磋之会的不少人心生忌惮,从而暗中下绊子针对其。 “昨日,杨小姐应孙广庆孙大人的嫡女孙小姐之邀,前去孙府做客,同去的还有与孙小姐相熟的几府小姐,说是要在切磋之会前小聚放松一番。”巫梨华深深叹了口气,“这孙小姐便是前些时候勾兑杨小姐的人之一。杨小姐倒是好气度,也未计较前事,应邀前去。初初几位小姐倒也相谈甚欢,孰料就在孙小姐拿出她要参与比试的象牙精雕弓时,杨小姐不意将弓弦弄断,那弦伤到孙小姐的手,大夫诊断说是伤到了手筋,月余内不能用力,如此一来,便也不能参加切磋之会了。” 徐长吟听到这儿,已然猜出了后面的事,“之后,孙小姐便让杨小姐自动退出,以做补偿?”她无声一叹,就算杨知鱼碗力了得,又岂能轻易弄断一把象牙精雕弓的弦?这其中的猫腻着实浅显。她颇有些不耐,一桩怡情怡性的事,如今竟会闹出这些上不了台面的幺蛾子。 巫梨华知徐长吟已猜出事情原委,苦笑着点点头:“杨小姐倒也有些心思,以让工匠修复为由将那弓带回。那弓臣妇也看过,虽说不甚明显,但还是能看出弓弦是被动过手脚的,应是之前就被割裂了道小口。杨小姐当时被央帮着试一试弓,谁料想她方拉了个半弓,那弦便断了,还好巧不巧的伤到了孙小姐。” 徐长吟曲指叩叩几面,“那弓既然带出了孙家,纵然是真的被事前动过手脚,也无据可证……杨小姐可答应退出?” “她不愿。毕竟是遭人陷害,自不甘心。” 对杨知鱼的决定徐长吟也不觉奇怪,她虽没见过杨知鱼几回,但倒也知道此女颇有几分硬气,比起有“害人前科”又颇有娇蛮之名的孙家小姐,杨知鱼被陷害的可能性不可有不大。她看了看巫梨华,其对杨知鱼显然甚为关心,否则也不会亲自来向她说与这些小事,言语中更是维护居多了。 “此事我已知道,不会委屈了杨小姐,也不会偏失了谁。”虽说徐长吟心底也偏信杨知鱼的多,但一面之词断不可取,自该是要多方求证才能下判断。 巫梨华感激的福身拜谢,知徐长吟是方起身,不便多逗留,便即告退离去。 罗拂唤来数名婢女为徐长吟漱洗梳妆,徐长吟问道:“王爷出府了?” “回娘娘,王爷尚未出府,说是等娘娘起了身,便……” “参见王爷!” 罗拂话音未落,殿外便传来众仆婢的请安声。徐长吟透过妆镜,业已望见了正朝她走来的朱棣,她偏身站起,盈盈拜下。 朱棣不待她出声便揽住了她的腰肢,抬手挥退众婢,低首对她淡笑道:“歇息得可好?” 殿内再无旁人,徐长吟也没再顾忌,拍开他的手掌,哼声道:“自是没有王爷歇息的好。”说完这话,她象是想起什么,脸容微绯,转身坐下,自行梳着青丝。 朱棣微勾嘴角,拿过她手中的玉梳,按住她欲动的身子,弯身附在她耳畔,轻吐灼息:“不台让为夫与夫人梳妆,以作补偿吧!” 徐长吟的脸愈发的热了,但她却未拒绝,从镜中望住他,颇带挑衅意味的扬起眉角道:“今日我想梳牡丹髻。” 朱棣的手顿了下,略眯眼眸,“可是你初七梳的那种发髻?” 徐长吟不由怔忡,随即有些失笑,他不知发髻名字,倒是记得她曾经梳过的样子。突地,她心头一动,颇有些试探之意的道:“还是换成倾发吧!” 朱棣稍加思索,道:“可是初十梳的那种?”说着,他摇了摇头,“我看还是初三那日的发髻好。” 徐长吟心尖微颤,难道他能记得她每一日梳的发髻?或者……他记得她每一日的变化?刹那间,她的心剧烈的跳动了起头,涌动一股令她心醉又甜蜜的悸动。她回眸仰望他,眉眼弯弯:“那便梳初三那日的吧!” 朱棣亦是笑得温情,“不过还需夫人指点才好。” 徐长吟心情极佳的臻首,耐心的开始教他如何挽发梳髻。沉浸于这份温馨甜蜜中的夫妻俩都未觉得异样与不妥,却是叫珠帘外的罗拂等一众婢女看直了眼,继而心中又生起浓浓的喜悦与羡慕。 朱棣边与徐长吟细心梳妆,边似是信口询问了巫梨华来找她之事。徐长吟也未隐瞒,如数讲了。朱棣听后未多再多问,只再为徐长吟梳完妆去换衣时,唤来明福吩咐了几句。 徐长吟以为朱棣陪她用过早膳便会出府去处置公务,岂料他却是寸步不离她。看过高煦后,她正欲派人去查一查孙家小姐与杨知鱼的事,却听到孙府夫人携女前来拜见请罪。 徐长吟立时看向朱棣,挑眉问道:“王爷派人去过孙府了?” 朱棣摸了摸她的头,低声道:“夫人昨日疲累,这些小事就不必操心了,让为夫处置即可。” 徐长吟无言。未隔多久,她与朱棣召见了孙氏母女。也不待徐长吟张口询问甚么,那孙家小姐孙宁已在母亲严厉的目光下,涕泪横流的向徐长吟跪地请罪,将陷害杨知鱼之事如实供出。 徐长吟只听孙宁说了句“因为杨知鱼骑装穿得比她好看故而心生不满,才会几番针对”便已听不下去了。她并没有过多的斥责孙宁,反而是意味深长的敲打了番孙夫人。在她看来,孙宁会养成这种娇横的性情,有大半是双亲的教导失责。最后,她命孙宁去与杨知鱼道歉,如何的道歉法由其自行决定。敲打过后,她也赏赐了几味疗伤的珍药与补药,希望孙宁能够经过此事改正改正心性。(未完待续) 第十七章 北风昔兮萱草长 下 杨府与孙府的家主皆为朝廷重臣,彼此间不会轻易生出嫌隙。杨知鱼与孙宁之间的摩擦,在多数人眼里不管孰是孰非都只是桩小事。此事发生之后,二府并无长辈出来调解,只因都当作是小女儿家的小打小闹,无伤大雅,若然有长辈出面反而显得太过其事。不过,尽管有两家长辈不想扩大事态的原由在内,也难掩杨知鱼并不受杨家重视的事实。否则,孙宁又岂会一再敢给杨知鱼使绊子?这一次,若非巫梨华得知此事后禀到了徐长吟这儿,杨知鱼最后或许真就只能退让并退出比试了。 孙氏母女退下后,徐长吟睨向老神在在的朱棣,而朱棣不待她出声,已缓缓说道:“营阳侯对这侄孙女颇是疼爱,奈何久不在府中,此女也非嫡出之系,难免受些轻怠。” 故而,杨知鱼在受了委屈后才无人作主,任由外人欺负。徐长吟摇了摇头,“前些时日我与这杨小姐有过一面之缘,虽说她寡言少语,但行举飒爽,颇有营阳侯几分风范。” 朱棣看她一眼,“我说过,你想怎么做便怎么做。” 徐长吟抿唇一笑,臻首以示明白。对朱棣为何管这等闲事,她也没再多问,便就如他所说不愿她为这些小事操心吧! 言简意俗的“切磋之会”四字,在朱棣信笔一挥之下,更名为“木兰之会”,以示巾帼不让须眉之意。 比试之地设于燕王府中的演武场内,有四十六人参加,孙宁因着受伤只能退出,如是便余四十五人。黄罗氏并另外三位将军夫人为初赛评判,而徐达麾下的三位老将则被请为终赛评判。朱棣与徐达亦拨冗前来观会,不可谓不给足了面子,也抬高了这场比试的份量。又因着他二人的捧场,北平府里大大小小的官员无不争相向燕王府投贴,以盼能来观会。 于是,偌大的演武场现下坐满了观会者,亦如徐长吟先前推测,足有数百之众,一时间委实热闹无比。诸如规则、赛程等细事早已定好,又有朱棣派给她使唤的一应得力下属,这场木兰之会顺利开始了。 主观台上,朱棣与徐长吟左右端坐,身边是淮真与高炽姐弟俩。难得淮真规矩安静地坐着,只一双乌溜大眼鬼灵精的四处转个不停,显得不甚安分。 徐长吟瞧在眼里,握住她的小手,严肃的告诫道:“今日有许多叔叔伯伯在,可不许胡闹,要不然娘就送你回寝殿去陪谨儿和煦儿。” 淮真有些心虚的转了转眼珠,她还想着待会趁娘不注意就溜到主观台下去玩呢! 看她模样,徐长吟如何不清楚自家女儿确实有“胡闹”的打算,不由没好气的敲了下她的小脑袋。正与朱棣说话的徐达没错过她们母女的举动,不禁笑着朝淮真招招手,“真儿,到外公这里来。” 淮真大眼一亮,连忙跳起来,正要喜滋滋的奔向自家外公,陡地看到徐长吟眯起的双眸,顿时垮下小脸,有些小心翼翼的问向徐长吟:“娘,淮真可以去外公那里吗?” “去吧,不要吵闹到外公。”徐长吟大度的放行。 “今日淮真倒是乖巧。”朱棣颇为诧异,边示意高炽也去陪自家岳翁。 徐长吟睇他一眼,“您家女儿精明着呢,不与她交换条件,岂会如此听话?” 朱棣挑眉轻笑:“夫人可是想说,有女肖其父,不外如是?” “爷素有自知之明,妾佩服之至呢!”徐长吟对他弯眉而笑。 “夫人慧眼如炬,为夫亦是钦佩不已。”朱棣还了她抹意味深长的笑,惹来徐长吟一记白眼。这人脸皮着实是厚,她分明是在损他,在他嘴里反倒成了她在夸赞了。 旁人并不知燕王夫妇是在“斗嘴”,只瞧见他们相视而笑,那般的温情脉脉,那般的让人欣羡,不由更为深信燕王夫妇鹣鲽情深的传闻。然而,在这些欣羡的视线里,也隐晦的搀杂了几道嫉妒的目光。 “妾身迟至,还望王爷与娘娘恕罪。”柔婉的请安声突地在燕王夫妇身侧响起。 徐长吟侧首看去,一笑:“我正想着你怎地还未到呢!快快过来坐下,比试方开始!” 朱棣则只淡淡道了句:“坐吧!” 赏汝嫣隐下眸中的哀怨与伤痛,款款谢过,便即至徐长吟身侧坐下,浅言轻语:“妾身盼着来观会已久,孰料昨宿惊了风,晨起时有些不适,这才迟至,幸而未错过。” 徐长吟探手触了触她的额,关切的道:“现下可好些了?”说着,她又吩咐罗拂,“取我那件紫披过来。” 赏汝嫣眸光不为所察的动了动,柔柔浅笑:“谢娘娘关心,妾身现下已无甚大碍了。” 徐长吟悄然扯了下朱棣的袖裾,朱棣看她一眼,转首对赏汝嫣温和的道:“回去后让刘良医给你请请脉。你身子骨弱,平日里需得多注意。” 他的话让赏汝嫣眸中盛满了浓浓惊喜,情绪有些激动的直直看着他。见她只因自己单薄的关切话语便如此欢喜,朱棣心中颇有些五味杂陈。他深深凝视眼赏汝嫣,语气又放柔了些许:“待会若是不适便让明福送你回殿,这木兰之会日后还会有,不急于这一回。” 赏汝嫣一双秋眸蓦地浮上一层水雾,她有些哽咽的轻轻颔首:“妾身省得,谢王爷关心。” 见他们之间恢复了几许和畅,徐长吟微舒口气。不知怎地,这些时日以来,她总觉得朱棣与赏汝嫣之间颇是古怪。虽说如今朱棣甚少去赏汝嫣的寝殿,但一直以来对其的关心并不少。然而,自从他出征回府去见赏汝嫣的那次之后,他便鲜少再提起她,也未再去她殿中,她来请安时,他的态度亦显得甚为疏淡。 徐长吟自诩并非大度得能够乐见朱棣雨露均沾或忍见他对别的女子留有情意,却也并不愿见朱棣对赏汝嫣薄情如斯。她知这番心态旁人定会觉得虚伪,认为她一面只愿自己独得宠爱,又想博个大度贤淑的好名声。可是,她确然不愿见赏汝嫣郁郁不乐,不愿其心伤神萎。她知,只要她退让或默许一步,赏汝嫣并不难再得朱棣的宠爱。只是,这一步总是让她踯躅,让她惶恐……也许,她真的是个虚伪的人吧! 朱棣仿佛感应到她有些低落的情绪,长袖微拂,借着袖裾的掩映,紧紧握住了她的葇荑,以只有她能听见的声量,低沉而语:“有些事,你不能与我做主,也不要轻慢了自己。”(未完待续) 第十八章 北风斗兮渐微茫 上 郎阔的演武场中,四十六位英姿飒爽、神采飞扬的妙龄女子抽签分为了二十三对,两两比试。 徐长吟眸光稍加梭巡,便望见了手挽碧玉长弓站于场边静待上场的杨知鱼。她青丝高挽,云巾紧束,露出饱满盈洁的额头,双眸沉静平稳,背脊挺得笔直,有种不同于年纪的稳重。她的容貌在众女里算不得出众,但身上透出的慨然英气却叫人忽视不了。 徐长吟轻抬下巴,指着她问朱棣:“王爷看那位姑娘如何?” 朱棣顺目望去,不答反问:“你喜欢?” 徐长吟抿唇笑道:“听说此姝甚擅兵法,若是名男儿,或会是位不错的将士。” 见她这般高看,朱棣不由又打量了眼:“想带在身边?” 徐长吟摇头:“留在我身边没得会少了分自由,我见她也不是喜欢攀附的姑娘,这样就好。” 朱棣不置可否,没再多言。 这时,场中传来一道号令,比试开始,众人都将目光投向场中。 这场比试的是弓射。当先上场的是两名姿容妍丽的女子,飞扬的眉宇间溢满自信。二姝在指定之处站定,娴熟的弯弓搭箭。突地,百米开外的高台上射出一只碗盘大的七色彩球,二姝迅速对准,随着两道响亮的箭矢破空声,两只利箭咻地向七色彩球射去。眨眼间,七色彩球掉落在地,而球上精准的插着一只彩羽箭。 “第一局,宜春侯府黄小姐胜。”一名宦人高声唱诺,宣布了结果。 得胜的黄家小姐旋身向主观礼台福身一礼,有些得意的朝一旁面有不甘的女子一笑,旋即笑意盈然的接过代表胜出的玉签退出了场中。徐长吟心下恍然,她说怎地看着有些眼熟,原来是黄彬家的女子。她睨了眼不远处坐着的黄彬,果见其正面有得瑟的接受着周围官员的称赞。 第一轮比试进展得很平顺。上场比试的女子皆技艺不俗,不时赢得阵阵掌声和赞叹,给这些女子的亲眷们增光不少。 杨知鱼在倒数第三对中出场。赏汝嫣微自倾身上前,对徐长吟含笑轻语:“娘娘青睐有加的可就是这位姑娘?” 徐长吟一笑:“我亦未见过她的本事。” 说话之间,杨知鱼与一位肤色微黝、修眉俊眸的女子步入了场内。徐长吟对这名女子颇有印象,记得是她父亲麾下副将周定远的女儿。她之所以记得清楚是因此姝闺名靖朗,而其弟则叫周云苒。这姐弟俩曾为这极容易让人误会性别的名字和周定远大闹一场,结果还是没改成名字。 杨周二姝互相颔首为礼,便即凝神注视即将射出七色彩球的高台。说时迟那时快,一只七色彩球骤然出现在高空中。二姝立时满弓成月,两只羽箭瞬如雷电般划破长空,向七色彩球疾射而去。二箭力道速度不相上下,而周靖朗的乌羽箭似乎还快上些许。就在乌羽箭要射及彩球之际,忽地刮来一阵大风,冷不丁将彩球吹偏,乌羽箭一箭落空,而杨知鱼的碧羽箭恰巧擦中彩球的边,一下子又将下落的彩球撞到空中,碧羽箭也偏了开去。 二姝不见懊恼,相视一笑,双手却是一刻不停,又迅速搭起一箭,一齐射向已落到半空的七色彩球。这一回,杨知鱼的碧羽箭率先半指射中彩球,而周靖朗的乌羽箭则直接穿透彩球飞了出去。 观礼台上响起一阵掌声,徐长吟也不禁赞道:“这位周小姐的劲力着实不俗。”七色彩球以厚实的牛皮所制,能够一箭洞穿,足见此姝劲力十足。 朱棣闻言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当初某位姑娘不也在群臣面前一箭洞穿箭靶么?” 徐长吟掐了把他暗中伸来的手掌,“那次靶场的人顾虑有宁国公主参加,又想让公主出回风头,便将靶子换作了稻草扎的,哪有这回的牛皮结实?” 朱棣低笑,“原来如此,但最后还是让某位姑娘大出了回风头。” 徐长吟懒得搭理她,视线投向场中。小胜结果已宣布,杨知鱼小胜,周靖郎面无异样,同杨知鱼一齐齐向主观礼台施了一礼,相携退下。徐长吟眯眼望去,见到二姝交换了一只羽箭,似乎是不打不相识了。 前后一个时辰,二十三对比试完成。初胜者到场边歇息,落选者则还需进行比试,争取仅剩的一个进入第二轮比试的机会。不出徐长吟所料,周靖朗经过一番拼比,从二十三人中胜出。 第二轮比试的形式不变,只是七色彩球变得只有巴掌大,且离得位置更远了。不到半个时辰,又决出了胜出者,杨知鱼和周靖朗皆是成功晋入决赛。 黄罗氏等一众初赛评判宣布了最后的名单,而最后一轮比试定在下午,徐长吟早已特意腾出一处院落给众姝休息。 徐达留在王府用午膳,徐长吟端来她亲自下厨做的什锦豆腐煲。徐达听说是她亲自做的,高兴的拈起块香菇就吃。一旁,朱棣不动声色的给他斟了杯茶。 徐达一口吃下香菇,旋即就见他笑脸微僵,忍不住握拳掩嘴闷咳了声。朱棣淡定的将茶杯递给自家岳翁,并送上记理解的眼神,惹得徐达不住瞪他,似乎是在埋怨他为何不早提醒自己。 徐长吟正给他们添汤,未瞧见徐达的异状,有些期待和紧张的望着徐达问道:“爹,您觉得如何?” 徐达勉强笑了笑:“味道不错,不过爹最近吃得比较清淡,不能多吃。” 徐长吟有些诧异:“我便是听说您最近吃得清淡才做了这道膳肴,难道还不够清淡幺?” 徐达有些应对不住了,忍不住拿眼直刷刷朱棣。朱棣将什锦豆腐煲挪到自己面前,对徐长吟微微一笑:“岳父知我喜知这道菜,想留给我罢了。” 虽说有些失望父亲没怎么吃,但最后总算有人赏光,徐长吟对此还算满意。不过,朱棣何时喜欢吃什锦豆腐煲了?(未完待续) 第十八章 北风斗兮渐微茫 中 徐达边喝着女儿添的汤,边暗中观察自家女婿的表情,见其神态自若毫无异样,不禁有些佩服,还有些满意。尽管他对女儿亲自下厨孝敬自己老怀安慰,但是实在没料到女儿的厨艺如此的“出乎意料”,也非难吃到难以下咽,只能说是味道有点突破他的底线。想不到自家女婿为了不让女儿失望,硬是面不改色的双箸不停,从中不难看出自家女婿对女儿的感情。他欣慰之余也有些惭愧,自己这个当爹的似乎有些不称职啊! 思及此,徐达也拈箸伸向了豆腐煲。同朱棣交换记心照不宣的眼神,翁婿俩闷声用着午膳。 徐长吟见状弯眉笑眼的道:“爹,您既然爱吃,我晚上再做给您吃!” 徐达一愣,赶紧笑道:“不必了,今晚我与几位同僚有事相谈,会在军营用膳。” 徐长吟理解的点点头,视线瞟向朱棣,朱棣淡淡说:“晚膳我想喝小米粥。”迄今为止,她做的所有膳食中最能拿出手的还属小米粥。纵然他并不嫌弃她做的膳肴,但是也需要缓口气。 徐达听罢重重拍了拍朱棣的肩,语重心长的说道:“有空就去我那,陪我用用膳吧!” 阳光暖丽,照得人浑身懒洋洋,直想舒服的睡上一觉。 淮真因着不能到场中玩耍,对比试再没了兴趣,宁愿窝在寝殿里陪淮嫤玩。赏汝嫣亦称有些不舒适,便也没来看比试。高炽依旧跟在朱棣身边,只是这会耷拉着小脑袋直犯困,小手却一直拽着朱棣的袍袖。 徐长吟看得好笑,将他抱起来放在朱棣怀里,刮刮他的小鼻子:“困了便睡会,让爹爹抱着你。” 高炽揉揉眼睛,又打了个呵欠。朱棣摸摸他的小脑袋,温和的道:“睡吧!” 高炽往他怀里蹭了蹭,终于耐不住睡意,甜甜的睡了过去。瞅着儿子一脸满足,徐长吟颇是吃味:“一个个见了爹就忘了娘!” 朱棣莞尔,附唇至她耳边低语:“夫人可也是见了为夫就忘了其他人?” 徐长吟剜他一眼,嘀咕一声:“没个正经。” 朱棣唇边笑意渐深,借着长袖的遮掩执起她的葇荑轻轻一吻:“有没有正经也是因人而异。” 半掩的垂幔遮住了夫妻俩的亲昵举动,然而坐在主观礼台两侧的人皆近距离目睹了燕王夫妇的“打情骂俏”,莫不赶紧瞥开视线装作不知。 第三轮比试的规矩复杂了些许,除了七色彩球缩为拳头般大小,比试者还需骑在跑动的马上,在一百息之内射中抛射出的彩球,最后以射中彩球的数量决定输赢。 这轮比试还有十二人,抽签排定顺序后,比试正式开始。第一个上场的还是黄彬的女儿,黄家小姐骑着枣红骏马娇然入场,马身两侧挂着满满的两箭囊的羽箭。 此时,赛场中避出了一条跑道,而夹道各站着一排手持弹弓的宦人,弹囊里放着的正是一只只七色彩球。随着一声令响,瞬间有一只彩球被射到了空中,黄家小姐一夹马腹疾驰上前,同时迅速搭箭射出,轻松的射中了那只彩球。紧接着,空中出现了三只彩球。她不敢迟疑,又连忙瞄准出箭,几个呼吸间,射中了两只彩球。随后,又有五只彩球弹出,再之后是八只彩球。黄家小姐脸上已不复轻松之态,手中长箭一刻不停,但出箭的速度还是远远赶不上四处出现的彩球。终于,时间到了。清整之后,黄家小姐合计射中了三十八只,如此成绩也实属不错了。 “你们倒真是会考难人。”朱棣似有感慨。 徐长吟比他更感慨,叹道:“如此有意思的比试,可惜我不能参加。” 朱棣一笑,不再继续招惹出她的“伤心事”。 周靖朗第七个出场。她利落的跃将上马,表情平静的听候令响,而当令声一响,她的表情骤然变化,隐隐透出股肃杀之气,手中长箭咻地直射长空,精准无比的直中彩球正中央。随后是三只彩球,赫见她娴熟的搭起三支乌羽箭,高举过顶,弓弦拉成满月,“嗖嗖嗖”三声,三支乌羽箭同时疾射而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齐命中三只彩球。 场中爆发出一阵叫好声。主观礼台上,朱棣微微扬唇,“这姑娘倒是不错。” 徐长吟也大为佩服。上午她还只道周靖朗劲力惊人,没曾想这弓射之术更是惊人。 徐达坐在左侧主位上,捋须对坐于下道的周定远笑道:“定远,你这位千金实有你当年神箭手之风啊!” 周定远笑容满面,眼里难掩骄傲,只是嘴里不住谦虚的说道:“上不得台面,上不得台面!” 不管旁观者心思如何,周靖朗又已射出三箭,势不可挡。之后,她几乎每弓必搭三箭,且箭无虚发,无一落空。很快,她的箭囊里只剩下一只箭。此时,她并未急着射出,一双漆目紧紧观察满空的彩球。突地,她唇角一弯,迅速搭箭入弓,手臂高抬,指尖一松,乌羽箭脱弦直射长空。众人皆望向箭去的方向,旋即面露错愕,惊讶的看见那只乌羽箭竟直接射穿了三只彩球,三只彩球如同糖葫芦般串在一起,“碰”地从空中掉落。 围观的人里不乏名宿老将,见到如此精彩的弓射之技无不拍案叫绝,大笑直呼“这姑娘实在了不得”! 徐长吟也忍不住连连鼓掌,满脸崇拜之色,心中更是决定比试结束后定要请这周靖朗来请教一番。 周靖朗共计射中七十二只彩球,这骄人的成绩将之前的六人甩出了一大截。 有了周靖朗珠玉在前,于后几姝虽说也表现不俗,但精彩程度和成绩比起周靖朗还是差上了许多。杨知鱼在第十一个出场,她似并未受到什么影响,沉着依旧。 一声令响,七色彩球向空中疾射而出。岂料,那彩球刚飞至半空,杨知鱼的碧羽箭便已追至,直接命中。随后是三只彩球。杨知鱼仿佛知道彩球会从哪儿弹出,就在三名宦人弹出彩球之际,她的箭已直接对准他们。三只彩球刚腾空,便被逐一射中。(未完待续) 第十八章 北风斗兮渐微茫 下 朱棣颇觉兴味,曲指轻点面前的几案,“此女的眼力和速度着实不俗。” 徐长吟也看了出来,杨知鱼是先行观察到彩球会弹出的地方,先人一招有了准备。接着是运弓之速,实在是称得上风驰电掣,旁人还未看清她便已抽箭搭弓射出了一箭。她分射三箭所用时间,同周靖朗一弓三箭射中彩球的时间不想上下,足见其速之快。 在场的人无不意识到这点,皆是心生诧异,对杨知鱼不禁多了几分侧目。 这时,一名正要弹出彩球的宦人似乎是被杨知鱼直接对准自己的长箭惊了下,手劲一松,彩球低低的飞了出去,离地只有膝盖高。杨知鱼面无异色,双腿夹紧疾驰中的骏马马腹,身躯则朝外歪倒直伏低至马腹处,同时射出一箭,准确命中几乎贴着地的彩球。 她精湛的骑术又赢得了一阵掌声和连声称赞。徐长吟也赞叹不已,这些女子当真是一个比一个厉害啊! 一百息时间已到,满地都是插着碧羽箭的七色彩球。不多时,宦人将结果汇报上来,杨知鱼的成绩比周靖朗还要好,竟是射中了七十七只彩球,几乎是一息一箭,这等能力,不说在场中一众女子中堪称翘楚,纵是比起许多男子也胜出许多。 连番的精彩纷呈中,最后一名女子上场了。但见此姝一身淡樱骑装,生得珠圆玉润,一双乌亮的眼眸仿佛天生带着笑,衬着粉嫩的脸蛋和弯弯的小嘴,显得份外讨人喜欢。 徐长吟对她印象颇深,此姝是李善长叔父的重孙女,名为李盼芙,每月都会随其母来王府拜访,是个单纯直率的女子。她每每来都对王府的糕饵赞不绝口,徐长吟见她喜欢,就特意让厨子多做点给她带回去,结果惹得她眼泪汪汪的直夸王妃娘娘是好人,让人是哭笑不得。 徐长吟之前倒没注意她也参加了比试,而且还进入了第三轮。 宦人唱诺了李盼芙的身份,朱棣微挑眉,偏首问向徐长吟:“这就是那个每回来都会兜点吃食走的姑娘?” 徐长吟佯作一脸不可思议:“看不出王爷您这般小气,别的记不住,人家姑娘多吃了点就记得如此清楚!” 高炽在朱棣怀里动了动,似乎是要睡醒了,朱棣轻柔的拍哄着他,睇眼徐长吟道:“淮真和我告过几回状,说有个姐姐每回来都会把她的点心吃完。” 徐长吟失笑,“那丫头就是个小吝啬鬼,怎地不记得人家姐姐每回来都会给她带些新鲜的小玩意?” 说话之间,李盼芙的比试已经开始。徐长吟兴味的望着她,头一回见到她对糕点以外的事物表现得如此专注。她的速度与技法虽说比不上杨知鱼和周靖朗,但那份娴熟利落还是让徐长吟分外刮目相看。没有甚么华丽的技法,也没有甚么让人眼前一亮的瞬间,李盼芙平平淡淡的完成了比试。而出乎意料的是,她竟然射中了五十七只彩球,只屈居杨知鱼和周靖朗之下。 朱棣呵笑一声:“这贪吃的姑娘倒是有几分能耐。” 徐长吟也颇感意外。俄而,她似笑非笑的对朱棣说道:“我倒是有猜出她会提出的要求。”摘得木兰之会头筹的人,可让朱棣允其一事,而摘得二三名的则由她各允一事,第四至第九名能够在王府中的“宝仙阁”里挑选一件宝物。 比试结果显而易见,很快名单就呈交给了三位老将军,不多时,名单又呈给了朱棣和徐长吟。 确认无误后,由其中一位老将军宣布了结果。最后,朱棣讲了番祝贺和鼓励的言语,整场木兰之会便告结束。 观赛的人纷纷来向燕王夫妇和徐达告辞,又纷纷与得胜的诸女亲眷道着恭喜,徐长吟隐约听到有人在向周杨李三家人打探杨知鱼她们会提出什么要求。 热闹了整日的演武场渐渐清静下来,徐达与朱棣说了几句,便直接离开王府赶去了军营。 徐长吟望着父亲匆匆离开的身影,不禁问向朱棣:“军营里有甚么急事么,爹怎么这么着急?” 朱棣抱着已睡醒的高炽,腾出一手牵过她的手,顾左右而言他的问道:“是今日召见周靖朗三人,还是明日见她们?”为了这俩父女的感情着想,他很明智的没有说出,岳翁之所以急于离开,是因担心她会心血来潮的又想下厨之故。 徐长吟想了想,“让她们歇息会就召见吧,我想听听她们究竟会提出什么请求。” 朱棣点点头,没有反对。 半个时辰后,朱棣将杨知鱼三姝召到大殿。三姝年岁相当,性情则各有不同,但也有一点相似,便是她们的眼神皆是十分清澈明亮。 朱棣没有废话,直接进入正是:“尔等摘得木兰之会的头三,而比试前本王与王妃允诺会答应头三者各一件事,你们有何要求尽管提出来吧!” 杨知鱼看了看周靖朗与李盼芙,二姝皆向她颔首示意她先说。杨知鱼也不客套,踏前一步,躬身为礼:“知鱼有一事请求王爷。” “讲!” “知鱼想入军营体验月余,尚请王爷允许!”杨知鱼声音清润,吐字清晰,却还是让朱棣和徐长吟愣了下。 朱棣叩了叩椅上的雕饰,淡淡说道:“你可知女子不能擅入军营?” “知鱼明白。” 朱棣微勾嘴角,“本王既允诺会答应你们的要求,自不会不守信用。你要入营不难,不过需断发乔装男子,你可愿意?” 徐长吟不由皱眉看向他,断发对女子不可谓不严重。岂知杨知鱼毫不犹豫的点头:“知鱼愿意!” “那好。待你准备好之后,本王送你入营!” 徐长吟尤觉不妥,但也不好再说甚么,只得将目光望向周靖朗,“周小姐,你有何要求?” 周靖朗拜下,嗓音清朗:“臣女想请娘娘赐名!” 徐长吟心下一哂,不由猜测起来,难不成她就是为了改名才来参加比试的?“可是有何愿故?”(未完待续) 第十九章 北风巧兮传心事 上 周靖朗抬起漆亮的双眸,一丝不苟的说道:“臣女曾心仪一位书生,去信于他意在结识,岂知他看到臣女之名以为是个男子,便直接回信说他没有龙阳之癖,让臣女不要痴心妄想。再有一回,臣女救了位公子,他似对臣女感激在心,便来臣女家中提亲,但提亲的对象却是舍弟云苒,舍弟恼怒与他打了一架,后来才知他将臣女与舍弟的名字弄混,但提亲之事也不了了之。臣女数次请家父改名,但家父一直不允。” 众人听罢莫不无语。这周定远是觉得自个女儿一再因名字而耽搁姻缘很有趣么? 徐长吟又问:“周将军为你取靖朗二字可是有何特殊意义?” 周靖朗认真的回答:“臣女问过家母,家母说当初怀臣女时,家父做了一梦,梦到会生个男儿,便事先取了靖朗一名。家母生下臣女后,家父说唤惯了,不愿再想别的名,于后就一直没改。” 殿内静了须臾,皆感无言以对。徐长吟轻咳了声,“既是你之所求,我便重赠一名与你。古有下潜醴泉,上受云英之说,便叫云英如何?” “下潜醴泉,上受云英……”周靖朗喃喃念诵,继而恭敬的伏拜下身,“云英谢娘娘赐名!” 示意她起身后,徐长吟看向李盼芙,笑问:“盼芙姑娘,你有何要求?” 李盼芙眨巴下圆溜溜的大眼,甜甜脆脆的说道:“娘娘,盼芙只有一个小小的要求,就是想在王府里吃一月的点心。” 徐长吟终是忍不住笑了起来。果然,她就猜出这姑娘会提这种要求。 “好,你什么时候来都可以。”徐长吟爽快的答应。 李盼芙双眸一亮,对徐长吟露出灿烂至极的甜笑,万分诚挚的说:“娘娘,您真是大好人!” 察觉到徐长吟忍笑忍得辛苦,朱棣对三姝摆摆手:“都退下吧!” 三姝齐齐告退。她们甫一退下,徐长吟终于大笑起来,笑了好半晌才停下。她揩揩眼角的泪花,乐不可吱的道:“这三个姑娘太招人喜欢了!” 朱棣瞥她一眼,“一个吃货,一个一心想当花木兰,一个为个名字斤斤计较,何来招人喜爱之说?” 徐长吟不搭理他,只是忍俊不禁的道:“要是其他姑娘知道她们提出的竟是这三个要求,八成会拿白眼淹死她们!” 木兰之会上,众姝的精湛弓御之术被传得街知巷闻,特别是杨知鱼与周云英二姝,引得不少年轻子弟追棒无比。自然也有对她们敬而远之,试想这等箭术如神的女子,要是惹恼她们动了杀机,一箭射来,岂还有活命的机会?于后,除却杨知鱼请求入营,周云英请求赐名与李盼芙心念王府糕点之事也传得人尽皆知。众人对她们平白浪费接近燕王或燕王妃的大好机会很是不解,又扼腕可惜不已,更有恨铁不成钢的,但已事成定局,旁人又能耐如何?没隔几天,人们又听说燕王妃娘娘似乎对她们十分喜爱,不时召她们入王府相伴,这又让一干人妒红了眼。 杨知鱼入营之事得到了允许,朱棣并未让她断发,只要求她必需乔装男子,若被人察觉身份即要立即出营。 徐长吟也询问过她为何想入营,杨知鱼沉默片刻,只是跪下却不言语,见状徐长吟自不好再问。 木兰之会引起的余温还在持续,徐长吟的日子则已恢复了平静与充实。 这日,赏汝嫣前来请求出府去庙中进香,徐长吟刚允了她,明诚便匆匆来禀:“娘娘,武伯清武大人携夫人求见!” 徐长吟一愣,随之喜上眉梢:“快请进来!” 明诚领命退下,赏汝嫣笑道:“娘娘,便是那位霍三小姐么?” 徐长吟笑着点头:“是。说是还有几天才到,不曾想今日就到了。” 不多时,带着几许风尘仆仆的霍琅云与一位眉目清朗的年轻男子进了殿中,二人齐齐拜下:“参见王妃娘娘、夫人!” 徐长吟亲自迎前将霍琅云扶了起来:“三表姐,快快请起!”说着,她对武伯清抬了抬手,亲和一笑,“表姐夫不必多礼!” 武伯清温朗一笑:“伯清时听琅云提及娘娘,今日终得幸一见了。” 霍琅云脾性不变,并不太拘泥礼数,接着徐长吟仔细打量,边打量边点头:“长吟,数年未见,你可是越养越好,也越来越标致了,看来王爷待你很好呀!也是了,那会在应天府王爷就疼你疼得不了,羡煞了好些女儿家!” 徐长吟好笑不已:“三表姐,你这性子可一点也未变。不是说还有几天才来么,怎地今日就到了?” 霍琅云闻言颇是哀怨的看她一眼,“还不是听说燕王府在办什么木兰之会,便想着能不能赶来参加,结果紧赶慢赶的还是错过了。” 徐长吟失笑:“我知你会来北平府时,时日已定下,也不好再改。不过往后还有机会,你不必惋惜。” “听说这回出了好几个女神箭手,能一箭射穿七八个牛皮球,还能五箭齐发,真有那么厉害?”霍琅云一迭声的问道。 徐长吟面露无奈:“三表姐,你和表姐夫舟车劳顿,不如先歇息歇息,我吩咐人准备午宴。王爷今日去了大营,晚些时候会和爹一块回来。” 霍琅云摆摆手,“路上歇息的够多了。”她侧首对一旁的赏汝嫣笑盈盈的道,“嫣夫人,别来无恙?” 赏汝嫣和霍琅云并未见过彼此,但都知道彼此,故而对霍琅云自来熟的招呼也还以一笑,“劳武夫人记挂,妾身甚好!” 霍琅云对她有些意味不明的笑了笑,转而问向徐长吟:“长吟,我那表侄女侄儿呢?” 徐长吟先前已示意罗拂带淮真他们过来,霍琅云的话音刚落,淮嫤娇糯委屈的声音就传了来:“姐姐,嫤儿能不能不贴纸片儿?” 徐长吟一听这话就直叹气。这时,淮真牵着淮嫤走进殿来,就见淮嫤的小脸蛋上贴着好几张红纸片,而纸片上还画着几只歪七扭八的小乌龟。(未完待续) 第十九章 北风巧兮传心事 中 淮嫤一脸的委屈,不停吸着鼻子,而淮真只笑嘻嘻的边走边说:“嫤儿,外公说要愿赌服输,你比赛输给我,当然要服输啦!” “那你和妹妹约定的惩罚是要贴着这些纸条一整日?”徐长吟好气又好笑的出声质问。 淮真一呆,大眼珠滴溜溜的转来转去,没等她说话,淮嫤已哒哒哒地迈着小胖腿跑到徐长吟跟前,抱着她的腿昂起几乎看不见小脸的脑袋,委屈的说:“娘,姐姐说只在屋里玩儿,嫤儿不要贴小龟龟!” 徐长吟瞪了眼淮真,淮真吐吐小舌头,连忙转头去找高炽。徐长吟抱起她,边给淮嫤撕纸条,边哄道:“嫤儿乖,我们不要小龟龟,以后也不许姐姐欺负嫤儿。” 淮真在一边撇撇小嘴,拉起高炽小声说:“炽儿,我们以后也不和嫤儿那好哭鬼玩!” 高炽眨巴着眼,一脸无辜。 徐长吟让淮真和高炽上前,示意他们给武家夫妇见礼:“淮真,炽儿,嫤儿,快叫表姨夫和表姨!” 三个小娃娃脸上有些困惑,但还是依言向武伯清和霍琅云有模有样的揖了一礼,脆声唤道:“表姨夫!表姨!” 霍琅云高兴的连连点头,“真乖!小真儿,炽儿,你们还记不记得表姨?” 淮真和高炽茫然的望着她,武伯清在旁笑道:“琅云,小世子和小郡主在应天府时还小,哪还能记得你?你带的礼物呢?” 霍琅云一拍额,忙将搁在一旁的几只小木盒拿起来,递给三个小娃娃:“这是表姨夫和表姨给你们带的礼物,看看喜欢不喜欢!” 三个小娃娃望向徐长吟,徐长吟轻一颔首。 “谢谢表姨夫,表姨!”三个小娃娃道了谢,接过小木盒。 霍琅云不甘心的又对淮真说:“小真儿,你真不记得表姨了?你小时候可是很喜欢表姨的,每天都闹着要表姨抱!” 淮真眨眨眼,小嘴甜甜的说道:“表姨,淮真现在记得了!” 霍琅云失笑,转头对徐长吟说道:“长吟,小真儿可真像你。” 徐长吟挑眉,“是幺?我总觉得她更像她爹。” 淮真扮个鬼脸,“淮真才不要像娘,像爹爹才厉害,娘总是赢不过爹爹。” 徐长吟没好气的哼了声:“是啊,你们父女俩都厉害!” “哈哈!”霍琅云忍不住大笑起来,“长吟,你每天过得太欢乐了!” 徐长吟叹气,“也头痛的很!” 淮嫤忙摸摸她的脸,紧张的问:“娘生病了吗?嫤儿会乖,娘不要生病!” 徐长吟心头一软,抱着她亲了亲,“娘没有生病,嫤儿不要担心。” 霍琅云看得羡慕,“都说女儿是娘的小棉袄,长吟,嫤儿可真贴心。” 徐长吟一笑,打趣道:“三表姐若是羡慕,何不也赶紧生一个?” 武伯清闻言笑容大了不少,霍琅云则白了徐长吟一眼:“你以为谁都像你和王爷,一年生一个?我和伯清才成亲,还想等等再生呢!” 徐长吟脸蛋微热,不自在的咳了声。赏汝嫣上前解围,指着殿前笑道:“娘娘,乳娘抱煦儿来了!” “唉呀,这就是小侄儿呀!”霍琅云一脸欣喜的凑到刚走进殿内的乳娘身边,“让我抱抱!” 乳娘将吮着小胖指的高煦放到霍琅云怀里,霍琅云和睁着圆眼的高煦大眼瞪小眼,高煦突地冲她咧出个无齿的笑容,惹得霍琅云欢喜的狠狠亲了好几口。 说说笑笑了好一会,午膳也已备好。赏汝嫣并未留下与他们共膳,先行告退。 待她走后,霍琅云偏首看着徐长吟,问道:“长吟,你和嫣夫人的关系还很好幺?” 徐长吟有些疑惑她为何突然这么问,“汝嫣性情仁善知进退,对我也十分恭敬,虽说我们没有无话不谈,但一直以来也不曾有过嫌隙。” 霍琅云若有所思。徐长吟见状不由问道:“怎么,可是有何事?” 霍琅云一笑,“没什么,你不必在意。对了,姨父可还好?我这都有许久未到姨父了!” “爹他很好。这儿有他许多的老部下,得闲时与他们下棋饮酒,偶尔还会去城外赛上一场,很是充实。”徐长吟笑着说,“娘和恭儿他们可好?” “姨母也很好,有家里几个小家伙在,可不比你这儿清闲。恭儿时常念叨你,我和伯清来北平府时他还想跟着来,可惜他年纪还小,姨母不放心。对了,我遇到过宁国公主几回,她每回都向我报怨你不给她写信,还说一有机会定要来北平府找你算账!” 徐长吟笑了起来,“那倒不如我去找她。” “咦,你要回京幺?” 徐长吟臻首:“王爷准备万寿节时回京给皇上祝寿。另外,皇后娘娘这两年凤体欠安,我也想回京探望。” “我也随姨母进宫给皇后娘娘请了几回安,娘娘的凤体确实有些不比以前了。” 徐长吟心情微沉。武伯清连忙转开了话题:“娘娘,小臣夫妇在进城前听说了件蹊跷之事。” “表姐夫,私下里不必如此见外。”徐长吟笑了笑,“不知是何蹊跷之事?” 武伯清从善如流的道:“我与琅云途经一座宝元寺,因家母礼佛,在我与琅云来北平府前嘱咐我们逢寺必拜,故而见到寺庙便入寺参拜。端看其外,宝元寺应是座大寺,前去参拜的香客也很多,但奇怪的是寺中的僧人竟十分之少,我们在寺中各处走了走,只见到了两位僧人。原以为寺中僧人是离寺云游修行或是有甚么其他的事情,却偶然听到一位香客提及,说是宝元寺闹鬼,寺中方丈及众僧是因遇到鬼给吓病了,如今已是卧床难起。” “闹鬼?佛门净地,岂会招来那些秽物?”徐长吟不无疑虑。宝元寺她自是知晓,是北平府颇有名气的大寺之一,而赏汝嫣先前要去的寺庙恰好也是宝元寺。 “是啊,我们先前听说了也觉得不可能,便去见了方丈。”霍琅云接话道,“那方丈的确满脸病容,神情恍惚不宁,象是受惊过了度。我们觉得奇怪,便向方丈询问究竟是怎么回事。”(未完待续) 第十九章 北风巧兮传心事 下 武伯清继续说道:“后来才知,每至夜半,寺中的一口铜钟便会无风自动,明明无人撞钟,那钟却会自己撞响,且那钟声并非平常所闻的悠扬浓厚之音,而是如女鬼涰泣似的哀怨凄婉之音,那声音阖寺皆能听见。最初还只有几个小和尚被吓到,后来越来越多僧人撞见那口钟自撞自响,吓病了不少人。方丈便想将那口撞搬到正殿诵念经文以镇邪气,岂料就在当晚,方丈就撞见一个女鬼持刀前来索命,幸而那时有几名弟子前来,才救下了方丈,但方丈也因此受惊过度病倒了。” 徐长吟听罢也觉得背后有些发寒,但更多还是疑窦:“果真蹊跷。可有人为的迹象?” “方丈也派人查过,并无人为之迹。” 徐长吟沉吟起来,她并非不信鬼神之说,只是不相信堂堂佛门净地还会有鬼秽出没。就算是只厉鬼,但持刀索命,这似乎有些人味了。 “唉,不说这些晦气的事。长吟,王府的膳肴可真不错!”霍琅云见她一门心思琢磨开去了,赶紧拉回她的心神。 徐长吟抿唇一笑:“那厨子是打应天府带来的,你以往不也常吃的幺?” “诶,是吗?怎么现在吃来更觉得美味了?” 徐长吟转头问向武伯清:“表姐夫,宝元寺的方丈可报了官府?” 武伯清一愣,“并未听说,方丈许是认为这种事官府也奈何不了吧!” 徐长吟叩了叩桌案,“我倒觉得人为的可能比较大。三表姐,明日可有空陪我去宝元寺参拜上香?” 霍琅云叹口气,“就知你会生起兴趣。” 徐长吟笑道:“如此有趣的事,自然要去看看。明日汝嫣恰巧也会去宝元寺,倒是可同行了。” “喔?她也要去吗?”霍琅云挑眉。 徐长吟绝非迟钝的人,霍琅云对赏汝嫣明显有些想法。不过,她没有询问,如果真有甚么事,她相信霍琅云会与她说的。 午膳后,武伯清带着霍琅云前往府衙报到。他们的住处府衙自有安排,不过徐长吟还是收拾出了一间院落。 傍晚时分,朱棣和徐达回府,这时霍琅云和武伯清也已赶来了燕王府。 徐达见到霍琅云夫妇自是欢喜无比,一番叙别后,众人前去花园里赏景吃酒。热闹的晚宴过后,霍琅云夫妇未回府衙,在徐长吟收拾出的院落住下。 回到寝殿漱洗过后,徐长吟拿着卷书册躺到床上,边与正直翻阅兵书的朱棣说起自武伯清那听来的宝元寺之事。朱棣听后倒无讶异之色,只是问了句:“你想去看看?” 徐长吟往榻内侧挪了挪,拍拍身旁的空榻,朱棣识趣的放下书,宽衣上榻。徐长吟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他肩上,拿著书册边看边说:“我总觉着是有人在弄虚搞鬼,而现在一寺的人都被吓病了,若不快些找出真正的原因,要是传了出去定会惹得人心惶惶。” 朱棣将她的书册推远了些,“明日我陪你去。” “不必了,我见爹这几日天天找你,你们定是有要事。三表姐已答应陪我,汝嫣明日也会去敬香。” “带上周靖朗,她武功不错。” “王爷也觉得靖朗这名字其实不错?”徐长吟抿嘴直笑。 朱棣轻抚她柔腻的青丝,一本正经的说道:“这世间最不错的名字叫做长吟。” 徐长吟一怔,旋即捶了他一记,嗔怪道:“王爷,您要说甜言蜜语也别摆出这么副严肃的表情吧! 朱棣捉住她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放柔了表情和声音:“那好,我再说一遍。这世间最好听的名字叫做长吟,徐长吟!” 徐长吟霎时满脸绯云,将手中的书往他脸上一盖,“说甚么有话呢,快睡吧!” 朱棣无声一笑,紧紧抱着她睡下。 翌日清晨,徐长吟三人准备前往宝元寺,刚至府前,便见到一袭天青骑装的周云英骑在马上。周云英下马与徐长吟和赏汝嫣见过礼,徐长吟笑道:“今日要劳累你陪着我们出趟城了。” 周云英认真的说道:“不劳累,云英愿陪娘娘出城。” 霍琅云哈哈大笑:“你这小姑娘可真有意思,说话的口气像个男儿。” 周云英脸色微沉,慎重的向霍琅云解释:“夫人,云英是女儿家,绝对不是男儿!” 霍琅云一怔,“我是开玩笑罢了。” 周云英脸色一霁:“原来如此,是云英误会了。” 徐长吟在旁忍着笑,牵起周云英,说道:“云英,不必在意,我这位表姐就喜欢说些玩笑话。” 周云英点点头,“云英明白了。” 这番小插曲后,徐长吟三姝上了马车,而周云英骑马跟在马车旁。马车里,霍琅云忍不住问道:“这姑娘好生奇怪,像个小老头似的一板一眼。” 徐长吟将周云英因名字而一直被误会是男儿之事告诉了霍琅云,霍琅云乐得笑个不停,“原来如此。这么说,她就是那位能够一箭射中七八个牛皮球,还能五箭齐发的女神箭手了?” “女神箭手她当之无愧,不过那日是一箭射中三个彩球,另外是三箭齐发。” “这也很厉害了,改天定要向她讨教一二。”霍琅云跃跃欲试。 车厢里,赏汝嫣一直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听着她们闲聊,又似乎思绪早已飞远,不知在想些甚么。徐长吟观察到了她的些许不对劲,关切的询问:“可是不舒服?” 赏汝嫣回过神,浅浅一笑:“不是,只是有些遗憾那日未见到周小姐的三箭齐发的神射之姿。” “你若想瞧,回府后便请云英射一回给你看。” 赏汝嫣感激的笑道:“多谢娘娘,若是可以,妾身倒是想向周小姐学一学弓射之术呢!” “如此甚好。你偶尔也需锻炼锻炼增强iati质。” “在应天府时还能跟您在北园伺弄稼穑锻炼一二,那段时日身子骨倒是健康许多。” 听到这,徐长吟也有些遗憾:“是啊,可惜现在没什么时候去弄这些。” 一路闲聊,半个时辰后,一行人抵达宝元寺。 此行徐长吟并未带甚么人,除了罗拂容玉,便只有一名侍卫充作车夫,另外便是周云英了。罗拂提着香烛扶徐长吟往寺中走去,容玉则扶着赏汝嫣跟随在后,霍琅云与周云英同行,侍卫则在最后护卫。 寺里香客如云,很是鼎盛,似乎这些香客并不知宝元寺里笼罩的鬼怪之说。一行人进宝殿上香礼佛罢了,罗拂奉了一笔不菲的香油钱,并向寺僧吐露了想在寺中暂歇半日的意愿。 寺僧自无不允,将一行人带到厢房,奉上了素茶后便告退了。徐长吟还未将宝元寺闹鬼之事告诉赏汝嫣,到了这儿,也担心她会吓着便也一直未说。她将罗拂留下照顾赏汝嫣,带着霍琅云与周云英云找那口铜钟。 霍琅云之前才来过,自是记得铜钟的位置。三人在寺中走了片刻,来到东边一处钟楼前,岂料钟楼丈余外处便用法绳给拦隔了起来,显然是阻止香客靠近钟楼。 徐长吟眯眼朝钟楼上望去,一口大铜钟安静的悬立着,钟杵纹丝未动,二者毫无异样之处。 “长吟,昨日这钟楼都还未被拦,难不成是昨晚发生了什么事?”霍琅云不无猜测。 徐长吟突地一弯腰,从法绳下钻了过去,径直朝钟楼走去。霍琅云一怔,旋即扬开唇角,也有样学样的钻过去,周云英更直接,脚尖一点,便跃了过去。 除却她们三人外,钟楼附近再无人影。徐长吟从楼梯爬到撞钟台,刚踏到平台上,她突觉脚似乎被绊了下,低头一看,却空无一物。 她绕着铜钟转了圈,钟身刻着梵文佛经与佛像,极具庄肃之气。再瞧钟杵,亦有不妥。她眉头轻蹙,陡地猫着腰钻进铜钟里面。 “长吟,你干什么?”霍琅云吓了一跳。 徐长吟没有回话,而是借着细弱的光亮仔细观察内部的情况。钟锤十分沉重,她的手指在钟锤上细细抚摸。倏地,她的手指一顿,停在钟锤中间部分来回摩挲。紧接着,她从袖中抽出短匕朝适才摩挲之处划去。 “怪了,竟然割不断!”她喃喃自语。 隔了片刻,她从钟内钻出,神色沉凝。 “长吟,可是发现了什么?”霍琅云见她如此神色,连忙询问。 徐长吟臻首,看她一眼:“我敢肯定闹鬼一事是人为。钟锤上绑有一条细绳,适才我上来时感觉被绊了下,应该就是那条细绳所致。不过,我方才用匕首割那细绳却无法割断。”说着,她走到钟杵前,又凝神逐寸检查。霍琅云与周云英也上前察看。 “这,这有根细绳!”霍琅云惊喜的呼道。 徐长吟顺她所指处定睛看去,果然在钟杵的边缘缠着一根几近透明的细绳。她捏住细绳晃了晃,钟楼西边不远处的一棵菩提树随之也传来一阵沙沙声。 “看来,这细绳的一端是系在树枝上。”徐长吟拿出匕首,试图割断细绳却依旧不行。周云英随身带着一柄宝剑,见状也抽出宝剑挥剑砍去,那细绳仍然未断。 “竟还是件坚不可催的宝贝。”霍琅云大感兴味,“长吟,既能确定是人为,不如先将此事告知方丈,省得他们再疑神疑鬼,自个吓自个。” “这应非是要自个吓自个,而是有人要故意吓他们!”徐长吟琢磨着说道,“此事先不要声张,我们不如静待一番,看幕后之人究竟是谁,又有何目的!” “难道你打算在此留宿?”霍琅云疑声道。 徐长吟点头,“此人若要装神弄鬼,夜晚必会现身,牵绳撞钟以吓唬寺中之人,我们留待夜半再来。”她又对周云英道,“云英,今晚可能无法回城,我会派人向周将军说与,只是要辛苦你了。” “娘娘,王爷早已向家父说及,让云英贴身保护娘娘,家父亦已命云英往后跟随娘娘左右,尽心伺候。”周云英很认真的说道。 徐长吟怔忡了下,朱棣可没对她提这茬,但眼下也不是谈论这个的时候,她点点头,“我们先回厢房。三表姐,汝嫣那儿先不要告诉她,以免她害怕。” 霍琅云不置可否:“我知道。不过,我想就算她知道也不会害怕。” 徐长吟没接话,三人离开钟楼,顺来路回到厢房。 厢房里只有罗拂一人,罗拂称赏汝嫣觉着有些气闷,便让容玉扶她去后山透透气,让她留在厢房里,省得徐长吟回来找不见人担心。 徐长吟写了封信,让罗拂将信交给车夫带回府呈给朱棣,并让她去与寺僧说想在寺中盘桓一晚。罗拂心生疑惑,但守本份的没有多问,领命而去。 在寺中四处游赏一番后,已是傍晚时分。用过斋膳,寺时晚课的钟声响了起来。 “这些和尚胆也真大,明明被钟声吓得半死,现在还敢撞钟!”霍琅云呷着素茶调侃。 “此钟非彼钟,况且这钟声正气浩然,又非传闻中的那如鬼似泣般邪门。”徐长吟翻了页经书。 霍琅云嘿嘿一笑,视线朝隔壁一瞟,“要是嫣夫人夜半听到那鬼泣声,会不会也吓得病倒?” “三表姐,你似乎对汝嫣有不小的意见。”徐长吟颇是没好气的放下经书。 “岂敢岂敢!”霍琅云连连摆手,“我不过是在想,你好意要先送她回王府,她却执意要留下陪你,你们这两姐妹可真是友爱呀!” 不待徐长吟扬起眉头,霍琅云又道:“而且,你们羁绊不可谓不深厚,她要来宝云寺上香,你转眼也因故要来宝云寺……啧啧,那么多寺庙,偏偏你们会撞到一块来!” 徐长吟这会真皱起了秀眉:“三表姐,我不知你究竟是因何故而对她似有偏见,或许她并非如你这般直率通透,但她是个好女子,也有许多难言的苦衷,我不希望你对她有所误会。” 霍琅云愣了愣,随之朗声笑起来:“你想哪儿去了?我怎会对她有什么误会?”(未完待续) 第二十章 北风菐兮对芳颜 上 徐长吟但闻置之一笑,不再多语。 “走吧,去院里散散步!”霍琅云转开了话题。 徐长吟也未反对。走出厢房,一眼便见有位中年贵妇正带着两名婢女在院中纳凉赏月。 似乎在宝元寺留宿的香客不少,她们歇息的这处客院撇除她们住的三间厢房,还有三间都住了人。这会,其他几间厢房都燃着灯,还有婢女进出着端茶倒水。 徐长吟与那贵妇相顾颔首一礼,也未交谈,继续一方赏月,一方散着步。 霍琅云不时与徐长吟说些在应天府和来北平府的途中见到或发生的趣事,逗得徐长吟笑个不停。这时,徐长吟看见赏汝嫣所居的厢房门打开,容玉扶着赏汝嫣走了出来。她笑着走上前去,“可觉得舒适些了?” 赏汝嫣柔婉臻首:“歇息了会,好多了。” “我倒想去后山瞧瞧,是甚么样的风景迷得你连身子都不顾,一连吹了半个多时辰的山风。”徐长吟似责似关切,拉着她的手踱至院中另一处石几边坐下。 霍琅云也走过来笑眯眯的道:“我也想去见识见识。” 赏汝嫣面露歉疚:“是妾身未曾注意,让夫人担心了。” “这位夫人,你去了后山,可有赏到甚么别样的景致么?”突然,一道含着笑意的声音传来,却是那贵妇在说话。 徐长吟三人皆望向那贵妇,赏汝嫣眸底飞掠过一抹晦暗的光芒,唇边依然噙着让人如沐春风的浅笑:“也无甚特别之处,只是觉着空气十分新鲜。” 就见那贵妇徐徐起身,步履雍容地朝她们这边走来。到了近前,徐长吟愈发感觉这妇人身上的那种贵气,并不只是养尊处优而生出的娇贵,而是那种仿佛天生高人一等的皇贵之气。她不动声色的打量这名妇人,而妇人也在打量着她。 “夫人,不如坐下一聊。”徐长吟噙笑打破了沉默。 那贵妇也自一笑,“如此便恭敬不如从命了。”话落,她对身后的婢女吩咐道,“乌儿,将房中的点心端出来。” “是。”其中一名婢女欠身退下。 徐长吟自不能让人家破费,也示意罗拂将茶点奉来。那贵妇笑着问向徐长吟:“不知夫人如何称呼?” 徐长吟微微一笑:“家夫姓燕。敢问夫人尊讳?” “燕夫人。”贵妇若有似无的念了一遍,“我姓元,你们称我元夫人即可。”说着,她环视眼赏汝嫣与霍琅云,“不知这二位呢?” “家夫姓武。”霍琅云不似徐长吟,不必做出隐瞒身份的举动。 赏汝嫣微微垂首:“妾身姓赏。” 一番介绍后,元夫人的目光又落回了徐长吟身上,“我见燕夫人有些面生,可是甚少来宝元寺?” “今日是头一回来。元夫人是此间的常客?”徐长吟能断定她并未在北平府见过这贵妇,而拥有如此一身粲然贵气的妇人,也绝非寻常大户人家所出。 “自父辈起便时来此处上香。”元夫人回答的很是自然,也透露出了她世居北平府的身份。 徐长吟心下思量,嘴上笑容不减:“如此说来,元夫人对宝元寺是份外熟悉了,不知寺中哪一位菩萨最是灵验呢?” 元夫人笑道:“自是虚空藏菩萨了。此寺香火如此鼎盛,正是因这位专主财富的菩萨十分灵验。世间熙攘无非名利,世人来此参拜也不过是获得无穷利益,真心向佛的又有几人?” 尽管她的语气平缓无状,但徐长吟并不难听出她话里的几分轻蔑。 “元夫人此言差矣。虚空藏菩萨除了专主财富,也还主着智慧与功德,并非所有人都是为求财而来的。”霍琅云插话道。 “喔?那么三位夫人前来宝元寺又是为何所求?”元夫人话峰一转,似笑非笑的道,“我见三位夫人气质不凡,定无钱财之困。求智慧?三位也非愚人。求功德?三位亦非奸恶之辈。” 徐长吟笑道:“除却这三样,为何不能是求解惑求救人?” “这么说三位是为旁人祈福而来的了?是朋友?家人?”元夫人眉头一挑,隐隐有咄咄逼人质问到底的架势。 “不知元夫人来宝元寺又是有何所求?”没想到,最先对元夫人的态度生出不满的会是赏汝嫣。 元夫人睨她一眼,“赏夫人认为我会为何所求呢?” 赏汝嫣的面容在灯笼的映照下有些明灭不清,她仿佛有些紧张:“妾身如何能知您为何所求?只是有些好奇像夫人您这样气宇不凡的人物,为何以前不曾在城中见过?” 元夫人的眼神倏然利了三分,但瞬间又已隐去,只是被一直暗自观察她的徐长吟瞧了个正着。元夫人状似无异的笑了笑:“我不常进城。听赏夫人的话意,三位定是城中的高门夫人了,恕我见识浅薄,还不知城中有燕姓的大户人家,倒是当今燕王爷之名如雷贯耳。” 徐长吟笑声道:“小户之家,元夫人自不会听说。天色渐晚,我们明日还要赶路,便不陪夫人赏月了。” 元夫人摆摆手,“燕夫人不必客气,往后说不定还有机会再见,届时再一同赏月闲谈便是。” 徐长吟笑而不语,起身与元夫人颔首一礼,与霍琅云和赏汝嫣回了厢房。岂知刚走几步,元夫人唤住了赏汝嫣,“赏夫人,不知能否暂留片刻,我想向你打听下后山的一个去处。” 徐长吟心下微异,看向赏汝嫣。赏汝嫣垂着眼眸,瞧不出情绪,只是向徐长吟欠身一礼:“夫人,妾身暂留一会。” “好,不要太晚就是,你身子刚好些,别再惊了风。”徐长吟嘱咐了几句,与霍琅云回了厢房。 一进厢房,霍琅云便道:“我瞧这元夫人古里古怪的,也不知是什么来历。世居北平府,如今却不住在城中。气质倒是雍容不凡,态度却有些盛气凌人,而且我猜她肯定猜出了你的身份。” 徐长吟接过罗拂奉上的温帕子净手,慢条斯理的说道:“这宝元寺说不定还藏有甚么别的秘密。”(未完待续) 第二十章 北风菐兮对芳颜 中 “你察觉到了什么?”霍琅云好奇询问。 “现在说不准,只觉这里不简单。”徐长吟放下帕子,“那元夫人也十分不简单。” 霍琅云连连点头:“所以我说她古里古怪的。一则她的话前后矛盾,她说父辈起就在宝元寺上香,理应对这里了如指掌,怎么还会向只待了半个时辰的赏汝嫣打听甚么后山去处?二则她说看我们面生,可是你注意到没有,她看赏汝嫣的眼神十分诡异,象是对赏汝嫣并不陌生似的。” 徐长吟眸光微幽。她确实也注意到了这点。那元夫人看赏汝嫣的眼神并不陌生,甚至透着了然之色。二三十年前这儿还是元大都,元夫人世居此处,而赏汝嫣的真实身份又与元皇室深有关联,难道元夫人会是前元皇室中人? “不如派人来查查这个元夫人!”霍琅云兴致勃勃的提议。 徐长吟没有吱声,霍琅云反倒咦了声,眨着眼道:“我还以为你会反对,说甚么她又未威胁伤害谁,查她做甚呢?” 徐长吟一笑,“这些事明日回去后再说。你和表姐夫之前可打探过那古怪钟声是何时响起的?” “丑时二刻至三刻之间。”霍琅云支颐撑在案几上,瞅着她直笑,“你的运气素来是好,方丈几番查无可得,可你一来就发现了那处机关。” 徐长吟替她斟了杯素茶:“并非我运气好,只是我们来的时候好。你可注意那钟楼有两口钟?出问题的那口是晨钟,晨钟只在晨间才会用到,而钟楼并非什么严密之所,也无人尽日看守,待敲过晨钟后自无人再会关注,能动手的机会太多了。就算此前方丈派人来查,那幕后人也只需解开丝绳便能隐去机关,故才查无所得。咱们来时钟楼已被封锁,那人应是不担心再有人来,也就未再收起机关,才让我们有了发现。” 霍琅云摊手:“说来说去,还是你的运气好嘛!” 徐长吟失笑:“其实寺僧若是仔细检查,应能发现蛛丝马迹,或许他们是被惊吓得太甚了,才未细细察看,否则也不会让事态越演越烈。” “堂堂佛门弟子,对那些鬼魅妖邪还是会害怕呢!”霍琅云摇了摇头,“对了,这人既然能实时避开搜查,定然对寺里的动静了如指掌,会不会是方丈身边的人?” “我也有此猜测,故而先前让你不要声张。” “寺僧少说也有几百人,能接触到方丈的也不在少数,值得怀疑的人太多了!”霍琅云有些头大了。 “那幕后人既未解去机关,定然不会罢手,钟声是在丑时二刻响起,我们届时去那守株待兔即是。”徐长吟替她斟了杯素茶,偏首对罗拂道,“你自歇息,不必同去。” 罗拂面露不安,徐长吟拍拍她的手:“我会让周姑娘陪着,不必担心。我们是偷偷的去打探,不宜人多。” 罗拂张了张嘴,很想说上一句,这些事何需您堂堂王妃偷偷摸摸地做呢?不过,她很清楚的在徐长吟脸上发现了一丝雀跃,很体贴的将话收了回去。 说话间,隔壁厢房传来了阖门声。徐长吟知赏汝嫣回了房,略安了安心,不知怎地,自她方才将元夫人与前元皇室联想到一块后,就不想让赏汝嫣再与其有所牵扯,否则总觉着会发生些甚么。 三间厢房,徐长吟与霍琅云一室,赏汝嫣携容玉一室,周云英和罗拂一室。吩咐罗拂去歇息后,徐长吟也回榻小憩。霍琅云本是兴冲冲得一点儿困意也没有,可见徐长吟舒泰地倚躺着,不禁也打个呵欠,躺到她身边睡下了。 徐长吟并未睡着,一则离丑时并不远,二则心里有事睡不踏实。案几上的油灯未熄,静静地燃着。迷蒙间,徐长吟隐约觉得窗外有人,她机警地睁眼朝窗口望去,灯光映出窗纸上一抹修伟的身影。她心中一跳,瞬即弯起了唇角。她侧首瞄眼睡得正沉的霍琅云,轻手轻脚的披衣下榻,朝厢房门走去。 “吱呀”一声哑响,她拉开门扉,门外无人。她一愣,探首欲再瞧,却陡地被揽入了一具带着些许寒意的胸膛。 她吓了一跳,但并未惊呼出声,而是道瞪眼面前的人,低嗔道:“王爷可真是好兴致,夜半更深地夜入寺所,还肆无忌惮地闯入女客的厢院,也不怕传出去坏了您英明神武的名声!” 朱棣在她耳边低笑:“奈何本王的王妃不愿归家,本王只得寻来,便未顾忌那许多世俗礼节。” 徐长吟心中一甜,但仍戳着他的胸膛道:“谁不愿归家了?不过是这怪事需在夜晚探查罢了!我不是派人回府与您说了幺?” 朱棣扬眉睇着她,惩罚似地一敲她的额头,“嗯?你还有理了?你让侍卫与我怎么说的?今晚不回府了,让我不要挂心?事不言明,只此一句就能让我不要挂心?你此前已说此寺有异,我怎会放心你独自涉险?” 徐长吟讪讪一笑:“那会儿无甚可多说的,况且我也非独自一……周姑娘,你醒了?”她蓦地看见站在院中树下的周云英,其正一脸肃静的望着他们。她不禁脸一热,推开朱棣快步朝周云英走去。 朱棣轻勾嘴角,负手跟在她后面。 “臣女见过王爷。”周云英向朱棣揖了一礼。 朱棣抬手示意她免礼,赞许一声:“你做的很好。” 徐长吟听罢诧异的道:“你早就察觉王爷来了?” 周云英点点头,“云英答应王爷会保护好娘娘,不敢离开娘娘太远,便一直在院里守着。” 徐长吟心里一阵感动,却是不知说甚么好,只是不由握紧她微凉的双手,合在掌心替她暖着。 “走吧!”朱棣出声道,目光扫过她紧握周云英双手的葇荑。 “去哪?”徐长吟一疑。 “你不是要探明怪钟之由吗?自是去钟楼了!”朱棣又瞟了眼她们的手。 徐长吟看向半掩门的厢房,正想说去唤霍琅云,朱棣已道:“我们去即可,让她歇息吧!人多难免会多动静!” 徐长吟睨他一眼,他要是不来,她们正好也只有三个人。朱棣没错过她明显的“腹诽”,但佯作未觉,抬手解下披风,披在了徐长吟身上,并极是自然地将她握着周云英的手“夺”了回来,牵着她朝客院外走去,语带不满的道:“夜间寒气重,你也不怕染了风寒,当心淮真又要笑你这个当娘的还没她会照顾自己。” 徐长吟但觉无语,她哪有那么娇贵?他想牵她的手直说便是,何必这么拐弯抹角? 突地,她抬首狐疑地觑着他问:“既然王爷不放心我涉险,为何不直接带人来彻查,还何需如此‘偷摸’行事?” 朱棣低头瞟她眼:“那样做不是减少了你的乐趣?难道你不就是喜欢这种暗访的方式?” 徐长吟一噎。好吧,算他有理,而且,他还真是看穿了她!(未完待续) 第二十章 北风菐兮对芳颜 下 夤夜悄静,宝元寺寂谧无声,亦无人踪影迹。 婆娑树影间,朱棣牵着徐长吟晃若散步似的朝钟楼而去,周云英不紧不慢的跟在他们身后,神色从容不迫,倒只有徐长吟在谨慎小心的不住四下观望。毕竟夜探寺庙,被人瞧见终归不算甚么值得夸赞的行为。 在经过几间僧房时,他们依稀听到房内有低低地诵经与木鱼声。 “更深夜起诵经,看来这怪事让他们惧惮不已。”朱棣扫眼几间燃着灯的僧房,“既是出了怪事,寺僧为何未拒绝香客留宿?” “此前倒是有寺僧言及寺中近来有些不便,不过我们一再坚持,他们便未再拒绝,只是让我们入夜后莫要外出,夜半听到异声也不可前去探究竟。知晓夜半怪钟的人并不多,似乎还有人就是为一睹怪钟而来,故而留宿的香客并不见少。” 朱棣忽道:“你可知此寺来历?” 徐长吟颔首:“据闻是元廷敕建的官寺,因着是汉地佛寺,当年才不若藏传佛寺悉数被毁。” “不错。虽说此寺是汉地佛寺,但元顺帝当年时常来此礼佛。有一日他在寺中小憩,梦中得遇虚空藏菩萨开示,醒后便特意为菩萨塑建了金身。不过,待金身塑成后他就不再来此,不久更令人闭锁寺门,直至元室灭亡。” 此事徐长吟不曾所闻,不禁疑惑的问道:“是有何内情?” 朱棣牵着她不疾不徐的朝钟楼的方向走去,“传言元顺帝在宝元寺某处藏了一批宝藏,而那时元室已有败亡之象,元顺帝藏宝正是意在以防不测并以图后谋。” 徐长吟就着月色看他,只在他脸上看到一片波澜不惊。她挑起眉头:“这传言是真的?” 朱棣勾起嘴角,却不言语。徐长吟剜他一眼,撇撇唇自行琢磨起来:“一座前朝官寺能够留存至今,若说只因是汉地佛寺才幸免于难,细细思来的确有些牵强。依当年义军对元廷的仇恨,应当不会留下这座曾受元顺帝青睐有加的官寺。若是内藏乾坤,”她斜眼睨向朱棣,“于是宝元寺便以这份乾坤换来了安存……” 对徐长吟的推论,朱棣依旧笑而不语,直至她佯作不悦的要甩开他的手,他方附在她耳边说道:“以这份乾坤换来阖寺平安的正是当今六海住持。” 徐长吟一时感慨无比:“张士诚的宝藏,宝元寺的宝藏,当真是遍地皆是宝啊!”倏地,她心中一动,寺中所生怪事会不会与那份宝藏有关?思及此,她不由自主的握紧朱棣的手,紧声问道:“那份宝藏当年藏在何处?” 朱棣望向不远处的钟楼,嘴角上扬,漆目里却闪过了一道寒光:“东钟楼!”宝元寺的宝藏早归朝廷所有,此寺也无值得他留意之处,若非徐长吟因怪钟之事好奇前来,他也不会想起此寺过往。如果真的有人在打那批宝藏的主意,他自不会坐视不理。 东钟楼人烟罕至,仅余月照钟影,幢幢深深。 朱棣在离钟楼数丈远时便不再往前走,他朝西侧一指,徐长吟会意,暗中藏着人。朱棣细一观察四周,忽地一搂徐长吟腰身,将她抱上了一棵茂盛的榕树。浓密的树枝将他们完全笼罩其间,若非他们刻意发出声音,断无人察觉他们躲藏于此。 徐长吟小心拨开一丛树枝,指住东钟楼上的晨钟,言语轻细:“那口钟上有个小机关,以绳线牵引,另一头,”她又指住就在他们丈许的一棵菩提树,“系于那棵菩提树上。” 朱棣随意瞟了眼,将徐长吟身上的披风系紧了些,在她耳畔低声道:“王妃既已解了好奇,可愿随本王回府?” 徐长吟低啐声,“连幕后之人都未见到,岂能算解了好奇?又焉知那人是否真为宝藏而来?” “既然如此,不如来打个赌,如果那人真为宝藏而来,你便允我一事。” 徐长吟考虑都不曾,便一口拒绝:“不赌。”不说连赌连败的经历,单论此事,她亦有泰半认定那幕后人与宝藏之事脱不了干系,与他打赌岂不是又将自个卖了? 朱棣轻笑,也不再多说,只是顺着她的视线望住钟楼。 “嗡嗡——呜呜——”骤然,一道仿佛怨鬼在呼号的钟声,夹杂着宛如鸮鸟在凄啼的女声,幽幽然地响彻了森冷的夜空,闻者不无头皮发麻,毛骨悚然。 饶是徐长吟早有所准备,乍闻之下也不禁颤了一颤。朱棣乐得将她一把搂入怀中,在她耳边低语:“有动静。” 徐长吟立时朝梧桐树的方向望去,透过树桠间拂落的月光,她隐约看到抹颇为健硕的身影正在梧桐树前摆动着甚么。奈何距离较远,且树影掩映,她无法瞧清那人模样,忽地手心一痒,却是朱棣在她掌心写着字:是个僧人! 徐长吟诧异抬头,朱棣低头睨她一眼,确定的点了点头。徐长吟蹙眉,当真是有内鬼么? 这时,周云英从另一边的树杆上探过头来,以极低的声音询问:“可要抓住他?” 朱棣与徐长吟一齐摆手以示不必。他们皆认定这僧人并非真正的幕后主使者,现在不宜打草惊蛇。就在这时,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朝他们藏身的榕树接近。不多时,就看到四名僧人打着只灯笼走过了榕树,其中一名精壮的僧人边走边冲梧桐树前的僧人问道:“老七,可有人来过?” 被唤老七的僧人也朝他们走来,徐长吟待他走近了,这才看清他肩上歇着两只形貌古怪的鸮鸟。 “人?连个鬼影都没有。现在还有什么人敢来这?”老七打着呵欠,手腕一动,晨钟便撞响开来,而钟声一起,两只鸮鸟便即发出鬼泣似的啼叫声。仔细一瞧,原来他手上牵着根绳线。 那精壮僧人道:“警惕点。白天有几个女人来钟楼探过,主人叮嘱我们务必当心。” “放心吧!这些天来探虚实的人都是一时好奇,等没发现端倪就没再来过,几个娘们又有什么能耐?”老七不以为意的摆摆手,“况且我一直在这里,也没发现有人来过。” 精壮僧人又道:“听主人说她们的来历不简单,来此似乎就是特意为了你弄的那口怪钟,你务必谨慎,以免误了主人大事。”(未完待续) 第二十一章 北风翦兮绝来音 上 老七嘿嘿笑了两声:“四哥,咱们在这也有大半个月了,可连宝藏的影子都没瞧见,会不会是主人记错了地方?” 精壮僧人瞪他一眼,叱道:“别胡说!主人岂会记错?这些事不该你操心,做好你自己的事!”精壮僧人顿了顿,又警告他道,“别说我没告诫你,要你让主人的大事出了岔子,到时谁也救不了你!” 话落,精壮僧人也不再理会他,径自带着其余三人朝东钟楼走去。望着他们的身影隐没在东钟楼,老七咕哝了几句,带着两只啼叫不停的鸮鸟大摇大摆的朝朱棣三人隐匿的榕树踱来。 徐长吟凝眸俯瞰,还没瞧个究竟,就被朱棣蒙住了眼。她正觉不解,便即听到树下传来一阵放水声。她焉会不明白怎么回事,霎时热辣了脸蛋。 “可要从这人身上打探?”徐长吟在朱棣掌心写道,“这人应知些内幕!” 朱棣点点头,回了句:“先下去。”与此同时,周云英也在他的示意下跃将下树,在老七觉察动静之际,以迅雷之势一剑抵住他的喉头,冷声道:“敢出声就割了你的舌头!” 老七被这从天而降的女子吓得差点又尿湿了裤子,抖若筛糠的想使劲点头,可又怕一动就被剑刺着,只能拼命眨眼以示听从吩咐。 这时,朱棣揽着徐长吟跃下了树。老七瞪大眼望着面前三个气度不凡的男女,抖着嗓子道:“三、三位施、施主,贫、贫僧只是听、听命行事,没、没想害人!” 朱棣扫眼老七肩上模样怪诞的鸮鸟,两只鸮鸟似乎没得到指示已停止哀叫,远处的钟声也停了下来。朱棣一皱眉,抽出腰出佩剑,刷地一剑,利落的削掉了老七右臂的衣袖,霎时露出绑在臂上的机括。一按机括活门,晨钟登时响彻夜空。 徐长吟拾起掉落在地的一只竹瓶,两只鸮鸟登时扑闪着翅膀飞到了她肩上。朱棣正欲赶开二只鸮鸟,却被徐长吟阻止,她从瓶内取出两粒颇有些香腻的丹丸,两只鸮鸟登时发出一阵犹如鬼泣魅啼的啼声,应衬着响彻深夜的刺耳钟声,活生生的鬼撞钟之状。 这便是夜半怪钟的真实情况,朱棣与徐长吟互看一眼,视线落在了脸色有些惨白的老七身上。 两只鸮鸟一边啼叫,一边讨好似的拿翅膀蹭蹭徐长吟的脸。徐长吟不禁失笑,将两粒丹丸放在两只鸮鸟的喙前,二鸟立即啄进嘴里,又更加起劲的叫唤起来。 周云英看着徐长吟手中的竹瓶,奇道:“这东西倒是极好,能让它们这么听话。” 徐长吟冲老七晃晃竹瓶,笑靥温和的道:“不必害怕,我们就打听点事儿。不过,你最好不要乱动或乱叫,这位女侠的剑可没长眼睛呢!” 周云英配合的将剑往老七喉间一递,冰冷的剑锋直抵他的喉头,吓得他慌忙道:“是,是,贫僧一定知无不言!” “你是哪院的?法号是什么?何时出的家?”徐长吟一边问着话,一边拿丹丸逗弄两只鸮鸟继续啼叫,以免被楼内的人发现外面的异状。不让老七做这事,自是提防他借此通知内里的人。 “贫僧是典座院的,法号七智,是三年前出的家。”老七哭丧着脸,“三位施主,贫僧知道自己干的事不厚道,可是贫僧也是迫于无奈,而且贫僧只是在这里看守不让人靠近而已,其他的事什么也不知道!” 朱棣与徐长吟自不相信他的话。若非得幕后人信赖,他岂会知道此处乃是藏宝地,又岂会真的什么也不知?况且,他看似害怕,眼里却无多少惧意,眼下这副怯弱更象是在做戏。 “是何无奈之事,能让你将阖寺扰得不可安宁?或者,你是受何人之命?”朱棣的神态和语气不冷不厉,却让七智颤了下,背脊生起一种不寒而栗之感。他有些畏缩的飞快瞟眼朱棣,垂着脑袋心虚的嗫嚅道,“贫僧是被人抓住了把柄,有一回贫僧偷偷去逛花街被人抓住,那人威胁我如果不给他们做事就向方丈告发贫僧。贫僧没办法,只得听他们的话!”他似乎瞧出笑眯眯的徐长吟会比较好说话,又一脸悔悟的对她苦苦哀求,“女菩萨,贫僧绝对没想过害人,贫僧知错了,您们大人不计小人过,就放过贫僧吧!” 徐长吟微笑道:“放你不难。你先告诉我,方才那四人去东钟楼是为何事?”她稍稍一顿,唇边的笑深了几许,“可是楼内有甚么秘道通向藏宝处?” 七智脸色骤变,但很快又摆出一副茫然的神色。他表情转变得极快,可惜仍被朱棣和徐长吟看得一清二楚。 “藏宝处?什么藏宝处?贫僧全然不知!刚才那几个人在里面做什么贫僧也不清楚,不如贫僧带几位进去瞧瞧?”七智一脸诚恳的提议。 徐长吟佯作考虑模样:“里面的人应有不少,贸然进去指不定会被人袭击呢!” 七智忙道:“里面的人不多,而且贫僧知道一条暗道,一定不会被他们发现!” 徐长吟“噗哧”笑出了声,偏首对朱棣眨眨眼:“是我们表现得太笨,还是太好糊弄了?”这人前句说不知内里情形,后句又说知道有条暗道,这破绽露得未免也太多了。 朱棣捏了捏她的手,扫眼七智:“他不愿说,府里自有让他开口的法子!” 此话明显带有威胁之意,七智脸上闪过一道戾气,左手猛地朝徐长吟抓来,不过没等他挨到徐长吟片缕,右臂就被朱棣“咔嚓”一声解了下来。周云英眼明手快,抓起一把干泥塞进他嘴里,将他的惨呼堵回了肚子里,而一只匕首也陡地从他怀中落了下来。 朱棣看着那只泛着幽光的短匕,面色冰冷:“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七智痛得面色惨白,却无力动弹也无法出声,只能恨恨地盯着朱棣三人。朱棣没理他,抬起手掌,一记手刀直接将他劈晕了过去。 七智哼也没哼的倒在地上,周云英十分麻利的抽出他的裤腰带将他给绑住。徐长吟捡起七智的短匕,一脸的感慨:“现下的出家人戾气也如此重么?”这七智要真是出家人,她也能成仙人了。 周云英认真的回应道:“这个人不像是出家人,可能是什么人的护卫!”说着,她提起七智断掉的左臂,指住臂侧的一個古怪刺青,“这个刺青我见过,而那人是一个大户人家的护卫。”(未完待续) 第二十一章 北风翦兮绝来音 中 徐长吟有些诧异,看向朱棣,朱棣也颇觉意外,沉声问道:“可知那人是何来历?” 周云英摇头,“我不知道,当日与那人也只是在城外错身而过,但因那人的刺青纹在手背上,又颇为奇特,故才有些印象。” 徐长吟接言问道:“可见到那人所护卫之人?” 周云英仍自摇头,“只是见到车马极为华贵,想必不是普通人家。” 朱棣与徐长吟对望一眼,皆未再问。朱棣扫眼东钟楼的方向,对徐长吟道:“我去探听一二,你与周姑娘在此处静待。” 徐长吟颔首,没有提出要与他同去,毕竟他独自行动比带上她方便许多。朱棣叮嘱周云英务必保护好娘娘,便即朝东钟楼掠去。 直至他的身影隐匿在树影幽楼之间,徐长吟才收拾回视线,逗弄起两只仍在啼叫的鸮鸟。 周云英在旁定定的看着她逗鸟,徐长吟见状将竹瓶递给她,笑道:“你可要喂一喂?虽说这鸟相貌可怖,却也甚是乖巧,几料丹饵便能训服,我倒是想将它们带回府里了。” 周云英也没有推拒,接过竹瓶倒出丹饵喂两鸮吃下,想了想还是说道:“娘娘,这种鸟在民间是不祥之物,还是不要在府里训养的好。娘娘要是喜欢,不如就放在云英家里,等娘娘想见它们时,云英再给娘娘送去府里。” 徐长吟莞尔一笑:“难道你就不担心会招来不祥?” 周云英很认真的回答道:“云英不信这些,不祥与鸟儿又有何干呢?” 徐长吟笑意更深了几分:“那我养在府里又有何忌?” 周云英露出一丝开怀的笑来:“娘娘真正开明,云英还以为只有自己不顾忌这些哩!” 徐长吟失笑:“不过,这鸟儿养在府中确实不妥,待事了便放生了吧!”她亦不信一只鸟儿就能招来不吉,只是这鸟的啼声似鬼泣一般,若真养在府里,要是夜半鬼啼,估计会吓到不少人。她转而又道,“你并不信鬼神之事?” “不是,云英相信天上一定有神佛,地下也一定有鬼怪,只是云英肉眼凡胎,见不着碰不到而已。”周云英顿了顿,“不过,云英相信世间还是有像神佛那样善良的人,但也有比鬼怪更可怕的人。” 徐长吟闻言赞同道:“是呀!正如这佛门净地,竟还有人借鬼怪之名来谋私欲之事,鬼怪倒是受了冤枉呢!” 闲话间,朱棣折返回来。徐长吟见他面色沉沉,知事情不大好,便也暂未出声询问。 朱棣走至昏迷不醒的七智跟前,一掌拍醒了他。七智昏头胀脑的醒转过,一眼即见面罩寒霜的朱棣,心中一惊,陡地一张嘴就想大喊,岂知嘴刚张一半,一柄长剑即已抵住了他的嘴,让他出声不得。 朱棣冷冰冰的盯着他,嗓音寒彻入骨:“尔等北元余孽不在上都待着,竟敢入我大明疆土,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七智猛然一震,张大嘴惊骇莫名的瞪住朱棣。 徐长吟面露诧异,这些人竟然是北元人! 朱棣示意周云英撤下剑,“寺外有明峰带领的王府护卫,你即刻去传本王令,让他带人前来,另着人严守宝元寺,不得放走一人,也暂不要惊动寺内之人!” “是。”周云英迅速离去。 七智但闻朱棣所言双目欲眦,惊惧失声:“你、你是燕、燕王!” 朱棣居高临下的冷冷瞥视他,“指使你们的是谁?你如实招来,本王可以饶你不死!” 七智额上沁出层层冷汗,面色一片惨灰,嘴唇嗫嚅颤动。猛地,他浑身剧颤,脸庞也扭曲起来,七窍更是涌出了几道腥臭血液。朱棣连忙将徐长吟护在身后,徐长吟在他身后探首低呼:“他中了毒!” 话音刚落,七智陡然“砰”地一声歪倒在地,双眼兀自暴睁,抽搐了几下便一动不动了,与此同时,他的面皮上浮起一颗颗紫黑色的斑点,瞧来分外可怖。 朱棣拦住要上前探看的徐长吟,蹲下身探了探七智的鼻息,竟已断了气。他皱紧眉头,回头对徐长吟道:“死了!” 徐长吟脸色微白。她并非没见过死人,却没见过死状如此凄惨的人,且是眼睁睁死在她面前。朱棣见她面色不好,将她揽入怀中挡住她的视线。徐长吟忍不住叹息:“何至于此?何至于此?”七智显然事先藏了毒药在嘴里,身份一旦被发现便服毒自尽。 就在这时,周云英带着明峰并四名侍卫赶来。一见七智的惨死之状,周云英也不禁愣了愣。 明峰瞟了眼却并无异状,拱手对朱棣禀道:“王爷,属下已命人严守各处,并让周坦回府带人前来。” “东钟楼的钟下有条暗道,暗道里十余人正行挖掘工事,”朱棣抽出佩剑,眼神冷鸷,“不要打草惊蛇,一律活捉!” “是!”明峰并四名侍卫齐声应喝。 朱棣转身面对徐长吟,神色缓和了许多:“你与周姑娘先回客院,此事我会处置。” 徐长吟没有劝阻他,说甚么这等事何需他亲自去做,只是蹙眉说道:“那幕后人或许就在寺内,若是钟声停止许会起疑而逃,还是让我和云英在此牵制一二吧!” 朱棣似早知她会这么说,看着她叹了口气,“好吧,不过,你们需避远点。” 徐长吟翘起唇角,握住他的手轻轻道了句:“当心些。” 不多时,朱棣等人已潜入东钟楼。徐长吟沿着绳线的方向,与周云英退离了丈许,藏在院墙前的一棵银杏树上,稍稍探首便能从树枝掩映间望到东钟楼,只是听不到任何动静。 钟楼一隅,眺目四顾,依然一片森然,毫无异样。当然,这得忽略那口时不时自行撞动的钟,以及让人毛骨悚然的鬼啼怪鸣。 徐长吟倚着树身,有一搭没一搭的喂着两只努力啼叫的鸮鸟。周云英一丝不苟的拽着引钟的小机关,十分认真。徐长吟凝视她的侧颜,心底则在琢磨这前后之事。 一座前朝敕建的官寺,一处元顺帝藏宝的钟楼,一群北元人前来妄图挖取宝藏……初听宝元寺怪钟之事,她只道是宵小欲行私谋,却不料会牵扯到北元秘事。怪钟鬼泣之事已解,宵小行私之事也不复杂,但背后会牵扯到人的却并不简单。一个知道北元皇室隐秘之人,能派七智诸人在三年前便藏于寺中,显是早有预谋,那人或许也一直就在北平府中,会是何人,又是什么身份? 不期然地,她的脑海里浮现出一抹雍容华贵的身影。不过,她旋即就摇头否认了这份无依据的猜测。罢了,待朱棣将那些北元人捉拿后训问一番,或能解开她的好奇吧!(未完待续) 第二十一章 北风翦兮绝来音 下 如练月色醮染了一隅凄清,又有几分肃瑟。 徐长吟倚着树杆,有些困倦的打了个呵欠。忽地,周云英压地声道:“娘娘,明护卫过来了。” 徐长吟拨开树枝望去,果见明峰带着两名侍卫掠步而至。周云英扶着徐长吟跃将下树,明峰赶至她们面前,拱手道:“娘娘,王爷正在审问疑犯,暂时不能离开,让属下送娘娘先回客院歇息。” “无妨,带我去瞧瞧。”徐长吟早就堆了满腹疑窦,自是想弄个明白。 明峰顿了顿,却也未再多说,示意一名侍卫接替周云英继续摆弄机关,旋即引着徐周二姝朝东钟楼而去。 一上钟楼,徐长吟就瞧见那口正在震响的大钟下方有个黑黝黝的洞口。明峰掏出火折子点燃,提醒道:“娘娘,里面不大干净。” 徐长吟点点头,掩住耳矮下身进了暗道。暗道颇深,走了数十级台阶才到底。下得台阶,眼前是一条长长的甬道,潮湿的墙壁上嵌着灯台,散发着幽幽的光亮,透出一股阴森。暗道里的气味既逼仄又闷滞,还夹杂着些酸臭气,甚是难闻。 甬道尽头有扇石门,两名侍卫守在门前,一见徐长吟连忙行礼。明峰推开石门,徐长吟一眼即见朱棣正坐在一张石椅上,面沉如水,显是心情不佳。 朱棣抬首见是她,连忙起身走到她面前,有意挡住她的视线。不过,徐长吟已然瞧见石室一角躺着十余具尸体,皆是七窍流血,面皮上布满紫黑斑点,与七智的死状一样。 “是同一种毒?”徐长吟心情甚是沉重。此事只是刚触眉目,便已死了十几个人。 朱棣点头,将她引至另一间较干净的石室,揉平她的眉心,沉声道:“只是些喽啰,还未审问出什么就已毒发,不过能确定是北元残余。” 徐长吟蹙起眉头,“这些人一死,幕后人那里已是打草惊蛇,王爷接下来打算怎么查?” 朱棣抬手揉着她的眉心,“不必担心,虽说他们深藏在北平府,但藏得越深,有时候留下的痕迹也会越多。” 徐长吟握住他的手,叹了口气:“人为财死,鸟为死亡,古人诚不欺也。” 回到客院,几间厢房黑黢黢的没有丝毫声响。徐长吟嘱咐周云英去歇息,不必再守在院子里,继而小心的推门进了厢房。 一踏进屋,徐长吟冷不丁就被人捏住了脸蛋,耳边同时传来一记明显的磨牙声:“你还舍得回来了!” 就着几缕月光,徐长吟看到霍琅云正气鼓鼓的瞪着自己,一双手则使劲的蹂躏着她的脸。她不禁失笑,也没推开霍琅云,解释道:“王爷来了,让我随他去钟楼探探,我见三表姐睡得沉,便未扰醒你。” 霍琅云一怔,旋即撇撇嘴,倒是知道她那表妹夫颇为专断,但仍忍不住又捏了把徐长吟柔嫩的脸蛋,这才放下手,哼声道:“那你们探出了些什么?” 徐长吟揉揉脸颊,她这表姐的力气还真是大,“人都死了。” 霍琅云顿时瞪大了眼,“死了?我这表妹夫也太狠了吧!” 徐长吟按按额头:“与王爷无关,那些人是自行服毒身亡。” 霍琅云惊疑不已:“怎么回事?那些人是多少人?难道不就是个小贼想装神弄鬼,怎么倒成了死士了?” “死了十七人。”徐长吟声音微沉。 霍琅云张大了嘴,良久才吐出口气:“那接下来怎么办,还查不查?”她已然意识到事情与她们原先猜测的不同。 “查!人虽死了,倒也还有一些线索。”七智等人身上的刺青便是一条暗线。 徐长吟思虑少顷,拉过霍琅云的手,道:“三表姐,我想请你去与那元夫人接触一二,了解下她是何来历。” “元夫人?”霍琅云拧起眉,“她与这事有关?” 徐长吟斟酌着说道:“倒非怀疑她,只是有些怪异之感。”她怀疑元夫人是前朝之人,这种猜测并无依据,只能说是一种感觉。更深层次而言,这种感觉的来源是因自赏汝嫣。她不愿这么怀疑,可心里时不时就会冒出这种念头,将元夫人与那幕后人联系起来。 “那好,明日我先不同你回去,与她接触接触,看能不能问出些什么。”霍琅云知徐长吟不会无的放矢,这么做定是有她的道理。 “多谢三表姐。”徐长吟谢过,又与霍琅云说了片刻,二人便回榻歇息。 再醒转时,恰听到悠扬的钟声响彻晨曦,与夜半那怪异的钟声浑然不同。 罗拂端来漱洗水,正侍候徐长吟梳妆,忽听屋外传来一阵怒气冲冲的娇叱。 “你找的什么破庙,大半夜的鬼哭狼嚎,吓得本小姐一宿没睡,这大清早的又不让人安生,你这小妖蹄子是存心让本小姐不好过是不是?” 徐长吟推开窗朝外瞧,就见住在西厢的年轻女子正怒容满面的训斥丫环,从大敞的屋门能瞧见还有两个婆子正在收拾东西。被训斥的丫环泪眼婆娑,却也不敢辩嘴,只能委委屈屈的缩着肩任凭女子发泄。 她们主仆一翻吵闹,倒将住在客院的香客都给吵醒了,纷纷开始议论半夜的怪钟鬼啼。徐长吟环眼一瞧,大多都面有疲态,显然昨晚睡得并不安生。 霍琅云听了会,啧啧有声:“我还以为她们耳聋了,半夜里一点动静都没有,原来是怕得不敢出声。” 徐长吟轻笑,余光不期然瞧见那元夫人也走出了厢房,身后的婢子捧着行李,显然是打算离开。 霍琅云打眼一瞧,呼道:“不好,她要走了!”说着她就要冲出去,徐长吟却将她拦住,“不必了。” 元夫人步履雍容的走至月拱门前,似是感觉到徐长吟的注视,蓦地回首朝她望来,二人目光相对,相顾颔首一笑,只是那笑里分别多了几分意味深长和探究。 接着,元夫人携婢离开,而徐长吟也阖上了窗子。 “长吟,就这么让她走了?”霍琅云倒是比徐长吟更着急起来。 “周云英会跟着她。”徐长吟做了两手准备,如果元夫人留在寺中便让霍琅云接近其,若是离开则让周云英去跟踪。 霍琅云怔了怔,门外突地传来赏汝嫣的请安声。罗拂打开门,将一身清雅的赏汝嫣请进了屋。 徐长吟见她面色仍不大好,想必也是受了怪钟之扰,不禁蹙眉道:“昨夜可也受了扰?回府后让刘良医仔细给你瞧瞧。” 赏汝嫣点点头,颇有些疲累的道:“难怪此寺留宿的香客变得如此少了,妾身之前听说还只道是谣传,不曾想会如此的诡异。” “是人为而非鬼怪,不必挂心。”徐长吟有些后悔昨日没与她解释,让她一宿不安。 赏汝嫣微怔,旋即象是明白了什么,“娘娘来此便是为查此事么?”(未完待续) 第二十二章 北风汝兮寂寞香 上 “先前不与你说是因无根无据,怕你挂心,却是忘了那怪钟也扰人,是我的疏忽。”徐长吟颇是愧疚,毕竟赏汝嫣身子本就不好,这一出夜半怪钟难免会受些惊吓。 赏汝嫣摇摇首,“妾身并无大碍。娘娘已查清原委了么?” 因着事关前朝秘事,徐长吟也不便言及太深,只大略提了下是一群宵小装神弄鬼,妄图引开寺僧注意以行恶事,败露后具已自尽。 赏汝嫣听罢,脸色隐隐间有些苍白,不过她近来面色一直不大好,旁人便也没有多往心里去。她轻声问道:“不知王爷可知道此事了?” 徐长吟点头,“王爷已知晓,后续的事情也会亲自处置,毕竟幕后主使者还未归案。” “幕后主使者么?”赏汝嫣象是喃喃自语,察觉到徐长吟疑惑的目光,轻声喟叹,“真不知是什么人如此大胆,竟敢在佛门之中行恶,连六海大师也受了累。” 徐长吟闻言眸光微动。昨晚那十余北元残余自尽后,朱棣就派人请来了六海方丈,而六海一见那些尸体和钟楼上的机关,竟然并不显吃惊。那时他们方知,六海方丈其实早已觉察钟楼怪事是人为,而这群人的目的正是在钟楼下的宝藏,而他并未追查,只因出家人的一份慈悲为怀,望他们在寻宝无果后能知途归返。 徐长吟能够理解六海方丈的慈悲,但朱棣却恼怒不已。知晓宝元寺有前朝宝藏的除了北元人不作它想,六海的不管不问,严重点来说,就如同犯,而涉牵北元残余,其罪说小可小,说大却也可大。 半个时辰后,徐长吟一行准备返回燕王府。离寺途中,偶还能听到昨夜留宿的香客在议论怪钟之事。明面上,朱棣未派人封寺搜索,但暗地里,监视的人并不少。 一路无话。 回府后,徐长吟嘱咐赏汝嫣好好歇息,又让罗拂去府务处送了不少补品过去。回到寝殿,淮真正趴在软榻上逗弄一个粉雕玉琢的奶娃娃。奶娃娃睁着圆滚滚的眼,一个劲的瞅着淮真手里的木雕娃娃。淮嫤坐在矮几边,小手里抓着只小号的毛笔,正在写写画画着甚么。 淮真眼尖的最先发现了徐长吟,连忙丢开木雕娃娃,几步就扑到了徐长吟怀里,噘着小嘴报怨:“爹爹坏,娘也坏,出府都不带淮真。” 徐长吟弯身亲了亲她的小脸,笑道:“下回一定带你出去。”说着,她又亲了下同样迎过来的淮嫤,温和的问,“嫤儿在写什么?” “嫤儿在写先生教的字儿。”淮嫤昂着小脑袋,乖乖的回道,一双大眼明亮且透着如水的澄澈。尽管她的相貌还没长开,但仍看得出最是肖似徐长吟,且比起淮真的古灵精怪和欢脱,她的性情也与徐长吟相仿,朱棣对她极是宠爱。 徐长吟看过她的字,赞许了几句,便又抱起软榻上的奶娃娃,低首问向淮真:“今日你怎愿陪曦瑶玩了?” 淮真一听小嘴登时噘得更高了,满是不高兴:“爹爹带炽儿出府去了,煦儿就只知道睡,嫤儿就喜欢写字,淮真只好陪曦瑶玩了。” 徐长吟刮了下她的小鼻子,“也就曦瑶还不知事,肯陪着你疯闹。” 淮真不乐意了,“曦瑶才没陪我闹,我怎么逗她,她都不哭。” 徐长吟气极反笑,“你还嫌欺侮自家弟弟妹妹不够多么,还想整日惹曦瑶哭不成?” 淮真吐了吐小舌头,“反正淮真没有惹曦瑶哭嘛!”说完话,她赶紧溜到淮嫤身边,陪妹妹写字去了。 徐长吟也没继续教育,抱着刑曦瑶坐下,逗开了会儿。刑子游将女儿交托给她后,间或会送信回来,却并没有问过这个女儿一回。她看着乖巧安静的刑曦瑶,心底升起了几分怜惜和叹惋。 西殿里,赏汝嫣神色恹恹的斜卧在榻上,容玉在旁担忧的道:“夫人,还是让奴婢请刘良医来诊诊脉吧!” 赏汝嫣回过神,摇了摇首:“我这是积病,诊多少回也去不了根。我这儿的情况不要告诉娘娘,娘娘一直担心我的身子,说出去徒增娘娘烦忧。” “可您这样娘娘知道后更加担心。” 赏汝嫣长长叹了口气,略略撑坐起身:“容玉,你去问问王爷何时回府。” 容玉怔了下,正欲应声,赏汝嫣忽地又道:“罢了,不必去了。你过来,我有话嘱咐你。” 容玉赶紧近前,附耳上前。 赏汝嫣直起身,对她低声耳语了片刻,方靠回软枕上,疲累的叮嘱道:“你务必当心,不要让任何人发现。” 容玉脸上并无丝毫疑惑,只道:“奴婢这就去。” 赏汝嫣从枕下模出一只巴掌大的奁盒,交给她,道:“此物一并给那人,也不必多说甚么,速去速回。” “是。”容玉接过奁盒,轻步退下。 待容玉离开后,赏汝嫣定定的凝视着头顶绣着云锦的流苏帐,柔静如水的眼眸里流露出了几分迷茫与苦涩。 傍晚时分,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朱棣带着些许雨水的清新气息回到寝殿。 徐长吟一边去拿干净的帕子给他,一边朝他身后张望,“炽儿呢?” “回来时犯了困,我让人送他回房歇息去了。”朱棣并未接过帕子,只瞟了她一眼便径自坐在了案旁。 徐长吟好气又好笑,走上前用帕子给他拭去发上的雨水,“今日怎地带他出去了?” 朱棣将她揽坐在腿上,享受着她的服侍,“之前答应过炽儿。” “那你可知你家女儿拈了一肚子的醋?” 朱棣失笑,“今日有事,只方便带着炽儿,下回再补偿她。” “可查出了什么?”徐长吟边示意婢女奉膳,边询问出声。 朱棣不答反问:“你让周云英查那元氏是有何原由?” “说不出太具体的原由,只是一种感觉,对此人的身份总有些存疑。”周云英已向她回禀过,其跟踪元氏离寺后,一路回到北平府,但元氏似乎察觉到有人跟踪,在街上东溜西转了大半天,末了竟然进了一家青楼里。周云英硬着头皮潜进去,但显然是中了计,最后不仅没找到元氏,反而还丢失了元氏的行踪。虽说未能查明元氏的身份,但此事也表明了元氏绝非普通的贵夫人,毕竟没有哪位贵夫人会为了摆脱跟踪而闯进青楼。(未完待续) 第二十二章 北风汝兮寂寞香 中 朱棣沉吟須臾,方道:“此人你不必再管,也無需讓周雲英再查。” 徐長吟點了點頭,並無不樂或疑惑。於後,夫妻二人用罷晚膳,一夜無話。 對於寶元寺和元氏一事,朱棣讓徐長吟不必再管,她便也不再插手,生活也恢復如常,但日子比起往昔倒是熱鬧了許多,因著霍琅雲是個閑不住的主,一如當初未出閣前,隔三岔五的就要拉徐長吟出府,美其名曰體查民情,不過是找個藉口四處溜達。 好在朱棣並不介意徐長吟出府,只是讓周雲英寸步不離的保護她。淮真很是喜歡霍琅雲,從她老愛往武家跑就能得覷一二,要不是燕王府和武家隔得不算近,她肯定天天都要跑去。 這日,徐長吟剛被霍琅雲拉去郊外騎馬回府,羅拂就前來稟告,賞汝嫣忽然暈厥,此時還未醒轉。 徐長吟聽罷一驚,連騎裝也未換下,便匆匆趕去了西殿。 西殿裏,兩名良醫已經診過脈。徐長吟趕到後,先去看了賞汝嫣的情況,只見她面色怪白,印堂却隐隐有些发青,整个人状似熟睡中,气息却若有似无,像是随时会断了声息似的,而搁在衾被外的一双葇荑无力的垂着,掌心赫然有一团黑印。 徐長吟见状连忙喚來兩名良醫詢問情況,得到的回答卻是查不出病因,這讓徐長吟有些惱火,好端端一個人無故暈倒,怎會沒有原由? 兩名良醫自是看出徐長吟着了恼,可也实在说不出原因来,只得胆颤心惊的站在一旁。徐长吟也懒得追责,只连声吩咐人去将府里的良医都找来。 这时,一直满脸担忧的站在榻旁的容玉出声说道:“娘娘,夫人或许不是染了病症。” 徐长吟拧眉道:“不是染了病症,那是何故?” 容玉面有踌躇,徐长吟捺住焦急,缓了缓语气:“容玉,你与你家夫人最是亲近,是否知道什么内由?” 容玉终于鼓起了勇气,“奴婢以为,夫人并非染疾,而是失了魂。” 徐长吟一怔,“失了魂?” “夫人自打从宝元寺回来后,就有些心神不宁,入夜后总觉有什么东西藏在暗处。前晚夫人突然惊醒,就看见一个青面獠牙的女鬼站在床头,夫人当时就吓得大叫起来,奴婢听到夫人的叫声跑进来时,就看到一抹黑影突然凭空消失了。昨晚,奴婢一直陪着夫人,可夜里奴婢忽然浑身动弹不得,只听到夫人在说‘不要害王爷和娘娘,要抓就抓我’……”说到这,容玉的眼圈已见了红,她哽咽着继续道,“奴婢没用,那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后来就什么也不知道了。等奴婢清醒时已经天亮了,夫人的脸色那时就很不好,奴婢想去请良医过来,可夫人说没事不必劳烦良医跑一趟,只要休息一会就好,但夫人自那会儿睡下后,就一直没醒过来。奴婢在民间时听说过,夫人这个样子分明和被鬼吸去魂魄的情形差不多……” 莫名地,寝殿里的人都觉得后背有些发凉。徐长吟低头看着晕迷不醒的赏汝嫣,神色难明。半晌,她才抬起头,缓缓环视诺大的寝殿。 寝殿里的布置都是依照赏汝嫣的喜好来布置的,雅丽中透着别致和匠心,但也因着赏汝嫣并不喜吵闹,按西殿的规模侍候的婢女并不算多,在静谧中便隐隐有些许清冷之感。 对于容玉的话,徐长吟将信将疑,并非怀疑容玉有异心,而是对于鬼怪异事,她宁愿相信是人为之祸。可是赏汝嫣如今的情形,她心中也有几分忐忑了。难道真的是有鬼? 徐长吟没有吱声。很快,以刘良医为首的三名良医也急急赶了来。刘良医是马皇后专门指派给燕王府的,医术之精湛自不用疑。然而,此时他诊了柱香时间,仍旧没有诊断出赏汝嫣究竟染了何疾。几名良医轮番诊脉,具是摇头退下。 徐长吟的面色越来越不好,她将赏汝嫣的手放入衾被里,起身走出了内寝,容玉在罗拂的示意下也跟着出来。 徐长吟看了容玉良久,才道:“夫人受惊后说过什么没有?”她没有责问容玉为何不早做禀告,只因她明白赏汝嫣的性情,并不愿给人添麻烦。 容玉低头道:“夫人原先以为是体虚之故,昨晚的事后,夫人也实在是受了惊吓,而夫人以前曾听说有一位青玄道姑法力甚为高强,便准备让奴婢出府去寻一寻。” 徐长吟静默片刻,“此事我会与王爷说,这位青玄道姑你让明管家亲自去请。” “谢娘娘。”容玉感激不已。 徐长吟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你若心疼你家主子,就不该将这些事瞒下。此事也说不准是不是妖**祟,我会让刘良医继续替夫人诊治,夫人有何情况你要速来通禀。” “是。” 徐长吟又回到了内寝,刘良医等人轮流会诊仍无果,正围在偏殿商议。徐长吟坐了一会,朱棣得到禀告也回了府,途中明诚也已将情况与他细说了,故而他进来后并未追问甚么。 徐长吟将榻侧的位置让给他,站在一旁。朱棣坐下观视赏汝嫣的面色片刻,又看了看她的掌心,眉头紧皱。少顷,他才放下她的手,掖了掖衾被,嗓音沉沉的说道:“我已让人将北平城里的几个名医找来,刘良医他们在府里倒是太安生了。” 徐长吟知他很是不快,她对刘良医等人也有些不满,但也知晓世间疾症万千,知者故然多,可未闻未见的必然也是有的。然而,也正因众良医的束手无策,让众人对容玉的那一番话潜移默化的听进了心里。 徐长吟将容玉所述如实告诉了朱棣,朱棣听罢却是容色无表,良久才道:“不管是否是鬼怪作祟,都需将西殿仔细检查一番。” “我亦是此意,不过既然汝嫣有意请那位青玄道姑来做法事,不妨一试。” “就依你的意思办吧!”朱棣脸上看不出情绪,但并未反对。(未完待续) 第二十二章 北风汝兮寂寞香 下 徐长吟在西殿坐了许久,期间赏汝嫣一直未醒。朱棣也陪同了半晌,直至邱禾有事求见方离去。 淮真牵着高炽和淮嫤前来,三个小娃娃似是知道素来对他们温柔慈爱无比的嫣姨娘病了,也没了往日在西殿时的欢闹,挨着徐长吟安静的站在榻旁,小心翼翼的瞅着仿佛在熟睡的赏汝嫣。 “娘,”淮真扯住徐长吟的衣袖,很小声的问,“阿筝说嫣姨娘一直都不醒,嫣姨娘是不是生了病啊?” 徐长吟摸了摸她的小脑袋,轻声说道:“嫣姨娘是累了,你们乖乖的不要吵闹,等嫣姨娘醒了再来陪嫣姨娘好幺?” 三个小娃娃点点头。淮嫤踮起脚,将一直拽在小胖手里的一只五彩丝绳编织的珠儿结放在榻上,稚声稚气的说:“嫣姨娘,这个是珠儿结,能够赶走痛痛喔,握着这个嫣姨娘就不会疼了。” 高炽也掏出一只编得有些怪异的长命缕,红着小脸蛋递给徐长吟,“娘,这个是炽儿自己编的。” 徐长吟抱起这一双乖巧的儿女,欣慰不已。她将长命缕和珠儿结放在赏汝嫣枕边,低声喟叹:“盈缩之期,不但在天。养怡之福,可得永年……唯愿你能惜福且吸福,早日康愈了,也不枉这几个小人儿的心意。” 直至傍晚徐长吟才离开,回到寝殿时朱棣还未回来。待她哄睡了高煦,朱棣才披着薄雨回来。 一如继往,徐长吟在朱棣回来后才宣膳。对此朱棣早先还有些责备,毕竟他回府时间不定,有时回来的太晚,她竟也一直不用膳,坚持等他回来才会用膳。不过,他渐渐也习惯了她的等待,有时徐长吟出府赴宴,他一人用膳反而不习惯。 夫妻俩用膳时倒未禀持着食不言的规矩,絮絮的说着话。 朱棣问了赏汝嫣的情况,得知仍不见醒,也诊不出结果,眉头紧了几分。之前他已派人将西殿里里外外检查了个遍,但并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人迹或异处。其实,相较鬼怪作祟,他和徐长吟更愿是人为之祸,毕竟比起诡异莫测的妖鬼,人祸更容易解决。 朱棣已吩咐下去在民间请名医入府,另外徐长吟也让明诚去寻那青玄道姑,只愿这两种办法能够有一种奏效吧! “宝元寺的那群北元残余,已经追查到了幕后指使者。”朱棣转了话题。 徐长吟一愣,替他盛汤的手顿了顿,“是何人,可是抓到了?” 朱棣替她夹了一筷子她喜爱的素菇,嗓音淡然:“风声泄漏,让她逃走了,不过倒是暴露了她的身份。” 见他并无不快,徐长吟不禁奇道:“究竟是什么人?” “顺帝后妃七贵之一,丽嫔张阿玄。”朱棣睨着她缓缓说道,“小字阿元。” 徐长吟又怔忡了下,眼前瞬即浮现起元夫人的身影。她半肯定半迟疑的问道:“是元氏?” 朱棣点了点头,“不出意料的话,你见过的元氏正是张阿玄。当年岳翁攻克大都,顺帝败逃上都,张阿玄是最先被带走的。听闻张阿玄极是机敏有谋,顺帝病逝后,她仍十分得新帝爱猷识理答腊的信任和倚重。” “如若是她,得知那处宝藏也不足为奇了,会否是爱猷识理答腊安排她来做此事?”徐长吟亦听说过顺帝七贵,当年皆是才名美名远播,而这位张阿玄更是其中翘楚。 “应是如此。”朱棣点首,眼中闪过一道寒光。 “接下来怎么处置?” “岳翁已派人封锁城门,只要她还在北平城里,就不怕搜不出来。”朱棣说得轻描淡写,但徐长吟猜出这事其实并不易为。一则从事出他就未想宣之于众,一切的行动都是暗中进行的,外间并无丝毫北元残余潜入城中的传闻。二则张阿玄潜藏北平府的时日并不短,虽说当前行迹暴露,但难说没有保命后路。 翌日。赏汝嫣依然未醒,朱棣派人请来的名医有六位,可是这些声名赫赫的名医们依然诊不出病由,唯有一位说是“六邪失衡,致使神智不醒”。 又隔两日,赏汝嫣仍然毫无清醒的迹象,大夫也请了一批又一批,可是丝毫没有进展。徐长吟的心沉了又沉。 午膳时分,她刚离开西殿回到寝殿,明诚就来禀告,说找到了那名青玄道姑。一连几日,大夫的诊无所果和赏汝嫣的沉睡不醒,致使府里上下都开始传赏汝嫣是被女鬼吸了魂魄,寻常办法根本无效,徐长吟也颇有些死马当做活马医的无奈了。 徐长吟让明诚将那位传闻中法力高深的青玄道姑请进府,有何要求都可应允。 隔日,徐长吟见到了赏汝嫣指名的青玄道姑。青玄道姑约莫三旬开外,相貌普通而干净,一身素净的道袍,手持拂尘,倒是颇有些出尘之气。徐长吟与她言语了会,但觉此人谈吐颇是不凡,比之寻常道人竟是更显高深。 徐长吟颇为满意,亲自带她去了西殿。 青玄一入殿中,眉头登时紧皱,出声道:“娘娘,此殿煞气甚重,玄武之位黑气隐动,有妖魔之物闯入的迹象。”说着,她掐了个法诀,又道,“此殿的格局乃是四象阵,本是聚福纳吉的祥阵,但日前有一女煞鬼化形,玄武象位被邪秽污浊,如果不早做处置,四象阵就会变成四鬼阵,届时会祸事连生。” 此言一出,殿中诸婢皆是惊呼出声,纷纷害怕的左右环顾。徐长吟面色不变,只是拧眉道:“不知道长有何化解之法?” “贫道还需仔细观测,才能寻出彻底的化解之法。”青玄并未满口答应,而是中规中矩的给出回答。 徐长吟点点头表示理解,“那还请道长先去看看嫣夫人。” 青玄进了内寝,还未走到榻前,便即皱眉道:“夫人的七魄散了,”她指处东南角,“有四魄被困于巽位和离位,”又一指西面,“还有三魄被困于兑位。” 徐长吟顺她所指望去,自是看不出什么,她心底也说不出是该信还是该疑,但她的目的只有一个,“道长可能让夫人的魂魄归位?” 青玄朝跟随在侧的道童点了点头,道童取出一只木盒,盒中有数张符篆。青玄拈出符篆,脚步一移,走至先前所指的方位,左手捏诀,右手则将符篆一掷,便将符篆贴在墙壁上。于后,她走至榻旁,从袖中取出一只玉瓶,倒出一粒丹药,塞入了赏汝嫣的嘴里。接着,她向徐长吟施了个道礼,“一柱香内,夫人必会清醒。” 徐长吟一直观察着青玄的举动,并无可疑之处,而此话一出,她心里不禁也有了几分期待。 一殿寂静,众人皆紧紧盯着榻上的赏汝嫣。一柱香眨眼即到,徐长吟坐在榻旁,陡地看见赏汝嫣的手动了动。 “娘娘,夫人的手动了!”容玉也同样看见了,登时喜呼出声。 徐长吟也面露喜色,更加仔细的凝视着赏汝嫣,就见赏汝嫣的眼皮微微一动,缓缓掀了开来,露出一双静美如秋水的眼眸(未完待续) 第二十三章 北风殒兮魂欲消 上 徐长吟欣喜不已的握紧她的手,“你可算是醒了,可觉哪儿不适?” 赏汝嫣显得甚为虚弱和迷惘,但仍强行要撑坐起身给徐长吟行礼,“妾身失仪,不知娘娘……” 不待她说完,徐长吟就赶紧按住她,“你方苏醒,莫要乱动。”她侧身示意罗拂将刘良医找来,又感激的对青玄道,“道长高德,燕王府上下感激不尽。” 青玄一派宠辱不惊,淡然的微微一笑:“娘娘客气了。不过,贫道方才只是暂时封住了吸取夫人魂魄的邪秽之气,要完全祛除,还需做一场斋醮。” 徐长吟颔首:“如此便有劳道长了,道长有何需要,尽可吩咐明管家。” “是。”青玄揖了个道礼,“贫道想先在四处看看。” 徐长吟对容玉点点头,容玉立即满脸感激的引着青玄师徒离开了内寝。这时,刘良医也匆匆赶了来,且很快诊出赏汝嫣六邪较虚,但只需加以调理便无碍了。 徐长吟终于舒出了口气,细细叮嘱刘良医要仔细为赏汝嫣调理。待刘良医退下后,赏汝嫣望着徐长吟歉疚的说道:“妾身又让娘娘操心了。” 徐长吟颇责的拍拍她的手,“你与我见外这些做甚么?你要是不想我操心就赶紧好起来。王爷这些时日可是担忧不已,将北平府的大夫都给找了来,结果那些大夫都诊不出症结,挨了王爷好一顿怒火,今日王爷总算能安心了。” 赏汝嫣苍白的芙颜微现红晕,但紧接着她的脸上都现出一层不安和畏色:“妾身或许并非是染了疾症……” “我知道,容玉将事情都与我说了。”徐长吟顿了下,“那晚你确非错觉?” 赏汝嫣脸容上的惊惧隐约又浓了几分,“妾身确实看到了,那物青面獠牙,绝不是人。” 徐长吟抿紧了唇。她信神佛,但对魑魅魍魉的存在却会有几分怀疑,对道门法术之类也不尽然相信。然而,青玄一番施法,转眼便让昏迷数日的赏汝嫣清醒了过来,说不玄妙也难,而现在再加之赏汝嫣的话,她心底不由也惴惴起来,这西殿难不成真的侵了邪秽? 见徐长吟良久未语,赏汝嫣又疑惑的问道:“娘娘,方才那位道长是……” “便是你之前与容玉提及的青玄道长。”徐长吟说道,“往日倒不知道,北平府还有这样一位法术高深的道长。” “妾身也是听孙上卿的夫人说过,孙夫人对青玄道长推崇备至,妾身这才有些印象。”赏汝嫣解释着,眸光环视一下四周,诚挚的恳求道,“娘娘,此殿现下已沾染了邪秽不干净,且请您避一避为好,切莫惹了秽气。” 徐长吟叹了口气,“我心里有数,你莫要担心我。我已让人将北殿收拾出来,你暂且到北殿歇养,待此处祛了邪气再回来。” 赏汝嫣一听连忙道:“娘娘切莫兴师动众,妾身在西殿便可。” 徐长吟不赞同的道:“不可,你身子本就虚,此番又伤了身,岂能再耗心耗气?”不管是否真有鬼怪作祟,赏汝嫣难免会有心病,眼下留下实是无益。 “娘娘,”青玄的声音倏地传了过来,“夫人暂时不宜搬离西殿。” 徐长吟侧目望去,就见青玄手持一只罗盘走了进来。徐长吟对她救醒赏汝嫣确实感谢,故而对她甚为客气,当下便也未在意她的擅入和插话,只是疑惑的问道:“道长此话何意?” 青玄看了眼赏汝嫣,道:“此殿所形成的邪秽是因夫人而起,正如阵法中的阵眼,只有以夫人为载,才能破除此阵。” 徐长吟微皱眉头,“别无它法?” 青玄点头,“只此一法。” “娘娘,既是因妾身之故,自当由妾身才解除。”赏汝嫣在旁婉婉说道。 徐长吟沉默了片刻,“可有危险?” 青玄道:“娘娘请放心,夫人届时只会损耗些许体力,并不会有危险。” 徐长吟又思虑了良久,深深看了眼神色泰然的青玄:“既然如此就有劳道长了。”她侧首对赏汝嫣道,“有事便与我说,莫要一个人担着。淮真他们都很担心你。” 赏汝嫣眸中掠过一丝动容,她微微涩了眼眶,似是在对徐长吟说,又象是在喃喃自语:“妾身知道,妾身一直都知道。” 徐长吟叹了口气,又嘱咐了一番,这才离开。 一刻之后,容玉等侍婢皆被遣退出去,内寝里只留下坐在案几旁的青玄和躺在榻上的赏汝嫣。 西殿里一片宁谧,静可闻针。赏汝嫣面无表情的盯着正浅呷香茗的青玄,缓缓起身下榻,如瀑青丝霎时倾泻垂落至膝窝,衬着她盈白如玉的芙颜,在柔桡曼纤中更添了几分妩韵,却是已无丝毫虚弱。 “丽嫔娘娘,家母欠您的我已代为还完,以后便不再相干,还请您守诺。”赏汝嫣的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冷淡,素来温雅的脸容更是冷若冰霜。 张阿玄睨了她一眼,并不掩饰眼神中的嘲弄:“通风报信,易容换面,设计藏进燕王府,你觉得这些能抵得过你母亲欠我的?” 赏汝嫣冷冷盯着她:“这三件事,每一件都抵得了您一条命,而家母欠您的不过只是一条命而已!” 张阿玄闻言倒也不生气,笑眯眯的道:“你说的不错,凝香儿确实只欠我一条命,你帮我的这几件事也确实救了我。不过,你可想过,在你将朱棣抓我的消息告诉我时,你就已经和我站在了一条船上?更何况你还让你的贴身丫环,叫什么来着?是了,辛夷。这丫头的易容术倒是不俗,我现下的这张脸,估计连徐达那老匹夫都认我不出。” 赏汝嫣握紧手掌,脸色讳莫不定。 “嫣夫人?呵,不知你还记不得你真正的名字,乌仁图雅?堂堂大元公主竟然自甘下贱,委身仇敌为妾,若是凝香儿泉下有知,不知会作何感想?”张阿玄满意的看到赏汝嫣的脸色苍白起来,意犹未尽的继续说道,“不过,你倒是有些手段,那燕王妃待你倒也真心,眼下整个北平府都戒了严,而你在她面前一句话就让我进了燕王府,就不知她要是知道你这位好姐妹欺骗她后,会是什么心情?”(未完待续) 第二十三章 北风殒兮魂欲消 中 赏汝嫣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也越来越苍白。她想反驳张阿玄,却知道其并没有说错。当年她委身朱棣,便已背叛了她的父皇,而如今自她通风报信的那一刻起,她又已背叛了朱棣。她疲累的闭上双眸,心里是满满的苦涩和自嘲。她这一生,究竟算得了什么? 良久,她才睁开眼,静静的望住张阿玄,“你想怎么样?” 张阿玄骤然一扫笑意,目光森冷的盯着她,逐字说道:“我要你杀了朱棣!” “不可能!”赏汝嫣毫不做考虑,一口拒绝。 张阿玄不以为意,循循相诱:“如果你杀了朱棣,我可以带你回上都,并让你的皇兄现今的皇帝陛下替你正名,让你重新做回公主。只要你除掉朱棣,我们会尊你为英雄,届时你想要什么样的男人都可以!” 赏汝嫣不为所动,讥讽的勾了勾嘴角,“公主?英雄?这些虚名于我有何用?” 张阿玄冷笑:“你别忘了,你身体里流的是大元的血液,你再如何隐瞒自己的身份,都改变不了这个事实。你父皇和母亲皆被朱元璋那贼人所害,你却顺敌为民,委身其子,是为大不仁大不孝,你对得起你的父皇,对得起你的母亲吗?” 赏汝嫣的手指掐进了掌心,但她依然保持着平静:“我不会伤害王爷。丽嫔娘娘,我且看在你与家母当年的情份上,再助你避此一劫,余后便恩怨两清!”说罢,她一拂袖转身离开,倏而侧首又道,“也请丽嫔娘娘记着,我虽有把柄在你手中,但现如今你的命却拿捏在我手里!” 张阿玄冷冷望着赏汝嫣离开的背影,目光阴冷至极。 徐长吟早早便派人将赏汝嫣醒转的消息告诉了朱棣,朱棣方回府便去西殿探望,岂知在西殿外竟被容玉拦住,言之赏汝嫣刚服药睡下,且青玄道长说过,祛邪期间不宜有男子进殿,以免阳气太盛使殿中阴邪隐匿起来,不宜于施法。 朱棣眉头深攒,但也没有说什么,嘱咐容玉好生照顾赏汝嫣后便即离开。 容玉见他离去,暗舒口气,却又有满心的不解。以往王爷前来,夫人是欢喜无比,今日却不知怎地不愿见王爷。她摇了摇头,转身便欲去向赏汝嫣禀报。孰料一转知便看见那青玄道长含笑站在不远处。 “容玉姑娘,适才那一位可就是燕王殿下?”张阿玄上前向她客气的施了个道礼。 “是的。”容玉對她既有感激又有佩服,态度便不觉十分恭敬起来。 张阿玄眸光微动,“果是人中龙凤,阳气鼎盛,若能请王爷佐以贫道的法阵,祛除邪秽必能事半功倍。“ 容玉一怔,“仙师的意思是,并不需避忌王爷的阳气,反而是有助益的?” “自然。万物之生由乎阳,万物之死亦由乎阳,以阳化阴正是祛除邪秽的唯一方法。”张阿玄摇了摇头,“可惜嫣夫人素心仁柔,不忍让王爷遭受一丝危险,竟然如此拒绝了。” 容玉恍然,难怪夫人会一反常态,连王爷也不见了。她张了张嘴,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张阿玄又道:“不知容玉姑娘能否禀告王爷,请王爷前来助法?” 容玉有些为难,“既是夫人的意思,奴婢也实在不好违逆。仙师施法一定需要王爷么?可有其他替代的办法?” 张阿玄知不能太强硬,以免赏汝嫣知晓后又生出妖蛾子。她微微一笑:“请王爷坐镇,也是为了使嫣夫人的安全更有保障,毕竟妖鬼凶恶难缠,施法时难免会有些凶险,而王爷身上的正阳之气能够克制这一点。” 容玉一听有些急了:“这可如何是好?“ “其实倒也并非一定要王爷相助。” 容玉忙道:“仙师之意其他人也可以?还请仙师示下,奴婢愿全力相助!” 张阿玄沉吟一下,“其实府里还有一位大贵人。虽是女子,但其身上的气亦能压制邪秽。” 容玉心中一动,“仙师指的是王妃娘娘?” 张阿玄颔首:“不错。就不知王妃娘娘愿不愿意相助了。” 容玉想了想,“娘娘待我家夫人极好,定然不会拒绝,只是夫人那儿肯定是不愿麻烦娘娘的。” “助法之事其实并无危险,只需娘娘在贫道施法时诵念道经即可。嫣夫人不愿相求娘娘,不知可否瞒着嫣夫人请娘娘私下前来?届时娘娘也无需与嫣夫人相见,只需在偏殿诵经便可。且此事拖一时就多一分危险,早行斋醮便越安全!“ 容玉犹豫了半晌,毕竟她很是尊敬徐长吟,也不想让徐长吟沾上秽气,但张阿玄的一席话又让她有些摇摆。她跟随赏汝嫣多年,赏汝嫣对她而言是主人又是亲人,这份多年来的感情比及对徐长吟的感情自是胜上许多。 “当真不会有危险?”容玉迟疑的问道。 张阿玄正然道:“贫道以道心为誓,绝无危险。” 容玉长吐出口气,“那奴婢就去请一请娘娘,不知仙师何时施法?” 张阿玄掐指推演一番:“明日正午过二刻是为最吉之时。” “奴婢记下了。” “多谢容玉姑娘相助。”张阿玄微微一笑,笑意里透出一丝不为所察的冷意,“嫣夫人和旁人面前,包括王爷那里,容玉姑娘还需隐瞒一二,以免嫣夫人知道后心生抵触,误了斋醮。” 容玉点点头,既然助法一事并无危险,请王妃私下来帮一帮忙也不算什么,而她相信只要是能够帮助到自家夫人,王妃必然不会拒绝。 望着容玉离开的背影,张阿玄平平无奇的脸上露出了刺骨的寒意和算计。赏汝嫣一意拦阻她,让她连朱棣的身都不能近,想杀朱棣不易,但只要有徐长吟在手,她就不怕离不开北平府,也不怕朱棣不会上当。待末了,她再杀了徐长吟,徐达那匹夫定会痛苦万分……仅仅是如此一想,她便感觉血液都已沸腾起来,让她兴奋不已,眼里更是溢满了嗜血的杀意!(未完待续) 第二十三章 北风殒兮魂欲消 下 旦日。容玉未免朱棣知晓后传到赏汝嫣处,影响她心中的仙师施法,便待朱棣离府后方去求见徐长吟,请求她前去助法。也一如容玉的笃定,徐长吟没有拒绝。 日正当午,徐长吟带着罗拂来到西殿。 一身道袍的张阿玄手托拂尘,立于殿中远远望着徐长吟的身影,嘴角噙起浓浓的讽刺。她斜睨眼殿内的八名侍宦,赏汝嫣对她的堤防心极重,走到哪都有人监视她。 不多时,徐长吟便进到了殿中。张阿玄揖了道礼,“娘娘厚德,嫣夫人定然能化枭为鸠。” 徐长吟微微一笑:“还需道长一施妙法。不知需要我怎么做?” 张阿玄道:“贫道已在正殿及偏殿设了阵法,娘娘只需在偏殿诵念《阴阳经》即可。” 徐长吟颔首。随后,张阿玄将她引往偏殿,那八名侍宦也一步不落的紧紧跟着。徐长吟看在眼里,不由颇觉诧异,这八人似乎并非来帮忙的,倒象是在监视。 徐长吟正欲询问,却被得到消息迎出来的容玉打断。容玉一见徐长吟,立时感激不已的伏跪在地:“奴婢替夫人谢过娘娘大恩。” 徐长吟示意罗拂扶她起来,“只是一桩小事,不必如此。夫人那儿可好?” “是。青玄仙师施了定神术,夫人现下睡着了。” 徐长吟点点头,没再问什么,随张阿玄进了偏殿。 一进偏殿,便见殿内贴满符咒,正中设有八卦两仪阵,阵前摆着法坛并祭品法器诸物,法坛之前则置一蒲团,阖殿在静谧肃穆中又萦绕着一股诡秘之气,让人不禁紧张起来。 徐长吟并非没见过斋醮,当年她还同沈度在高家冒充道士开坛作过法。这青玄道姑的一套安排严谨而妥贴,无一丝异处,只是徐长吟却莫名觉得有些违和之感,可细细追究又说不上是为何。 张阿玄没有将那八个侍宦赶走,反而示意道童在法阵的四周又摆了九张蒲团,以便八侍宦和罗拂安坐。她手持三清铃,绕着徐长吟步罡踏斗,有模有样的施了套术法,再请她坐在阵法中的蒲团上。道童捧来一只三足小鼎,张阿玄捻燃一物丢入鼎中,一缕异香霎时飘出。道童将小鼎放在徐长吟面前,将一本《阴阳经》呈给了她:“请娘娘依此诵念。” 徐长吟看了眼张阿玄,没有多说,接过经书,依言诵念。 一瞬间,偏殿里只闻徐长吟洋洋盈耳的声音,以及小鼎中围绕着她缓缓升腾飘散的袅袅香烟。 张阿玄将容玉打发回正殿,站在一旁冷眼看着,并没有离去。 徐长吟念着念着,倏觉一阵倦意袭来,莫名有些心悸。她不自禁的揉了揉额心,声音变得迟缓起来。隐隐间,她感觉到不对劲,抬首朝旁看去,顿时一怔,就见坐在旁边蒲团上的罗拂等人耷拉着脑袋,双眼紧闭,竟然是睡着了。 徐长吟霍地就要起身,岂料她的双腿如灌泥铅,沉重得让她动弹不得。她心中一惊,余光扫见面前的三足小鼎,直觉认为是香气有异,立即一把挥开三足小鼎,目光也咻地望向不远处的张阿玄,沉声喝道:“你究竟是何人?”眼下她如何还不知是着了道,中了陷阱? 张阿玄示意道童在殿外守着,一步一步的走到徐长吟面前,蹲下身将三足小鼎重新摆好,啧啧有声的道:“娘娘,此香甚为珍贵,贫道可是为了您专程弄来的,还请手下留情。另外,建议您不要乱动,以免气血紊乱伤了自己。” 徐长吟自是察觉到体内气血一阵翻腾,令她难受无比,却也让她冷静下来。她强行压抑住晕眩感,镇定的盯住张阿玄:“你将嫣夫人如何了?” 张阿玄挑眉:“娘娘怎么不猜嫣夫人想如何?” “你要是想抓我,就不要动其他人。”徐长吟没有为张阿玄的挑拨而动摇,尽管她感觉到赏汝嫣与此人应是深有牵扯。 张阿玄笑了起来,“燕王妃娘娘着实是宅心仁厚,都到了这般田地还为他人着想。不过,娘娘大可放心,我的目标是你,只要他们乖乖听话,我绝对不会为难他们。” 徐长吟身形微晃,意识已开始涣散。她使劲一咬舌尖,强迫自己清醒,咬紧牙道:“燕王府戒备森严,且旁人皆知我来了西殿,时间一长定会有人来察看,届时你只会无路可逃。” 张阿玄嘲弄一笑:“王妃娘娘,我既然敢这么做,自然不会没有准备。无路可逃?娘娘难道不知,这由前朝皇宫改建的燕王府里并不缺举暗室秘道?而我,恰好知晓这么一处!” 徐长吟目光一沉,确定了心中的怀疑:“你是张阿玄!” 张阿玄微愣,旋即笑道:“原来你知道我。” 徐长吟不答,只平静的道:“西殿内有四十九名侍宦婢女,殿外还有三十六名侍卫护卫,而你如今隐而不藏,显是那秘道无法通达府外。你逃不了!” 张阿玄眯起眼,陡然一把拽住她的头发,目光阴冷的盯住她镇定的面容:“徐达那老匹夫的女儿倒是有几分聪明,就不知死到临头时,你还能不能这么不畏不惧!” 徐长吟吃痛,但也让她又清醒了几分,她毫无畏色的直视张阿玄:“人谁无一死?有大名鼎鼎的丽嫔娘娘陪葬,我倒也不吃亏。” 张阿玄怒及,扬手就欲给她一巴掌,但末了她忍了忍,放下了手,冷笑道:“此处秘道的确不能通到外面,但足够将你藏一辈子而不会有人发现。而有你在我手里,我还怕逃不了?” 徐长吟轻笑:“那丽嫔娘娘还等什么?再不动手,只怕会引来其他人。” 张阿玄对她的从容不迫极为厌恶和恼恨,却明白她说的不错,眼下不可再耽搁。随即,张阿玄狠狠拽起浑身瘫软的徐长吟,拽着她走至偏殿东南向的角落处。 徐长吟强行打起精神,看着张阿玄从袖中掏出几枚银针,状似随意的在洁整平滑的墙壁上一扎。旋即,她感觉脚下微微震动,低头一瞧,就见毫无缝隙的大理石地面上露出了一个狭窄的洞口。 张阿玄从怀中掏出数颗夜明珠,往洞中一扔,洞中立即燃起幽幽的亮光。这时,那道童从殿外进来。张阿玄将徐长吟扔给她,示意她带着徐长吟先下去。 徐长吟被带下秘道,张阿玄跟在后面,三人刚下到台阶,秘道便紧紧关闭。借着微微的光亮,徐长吟看到头顶上秘道口的厚度足有三尺,且严丝合缝得无一丝痕迹。 徐长吟的脑袋越来越晕沉,也不知被拖着走了多久,拽着她的道童突地将她往前一推,她立时双腿一软跌在地上。紧接着,她耳边传来“咔哒”一声,扭头一瞧,竟是被关进了一间铁牢里。 铁栅外,张阿玄笑意连连:“此处是淑妃龙瑞娇建造的私狱,专为关押不顺其意之人。乌仁图雅,噢,不对,应该是赏汝嫣嫣夫人,其母也险些有幸到此,而她竟然选了这一处宫殿,真不知该说是有缘分还是无知的好。” 徐长吟浑身无力的伏在湿冷的地面上,微微喘息。眼下她毫无动弹之力,也懒得再理会张阿玄,但心里对其吐露的信息有些诧异。张阿玄方才提及的是赏汝嫣的本名幺?其母竟是凝香儿,与张阿玄及龙瑞娇同为元顺帝宫中的七贵,当年实是才名远闻。 “不知燕王爷和徐大将军在得知王妃娘娘失踪后会是怎样的表情,可惜啊,我现在还看不到。”张阿玄的口吻里不无惋惜,以及隐隐的得意。 徐长吟闭上眼,任凭张阿玄自说自话。张阿玄不可能只将她关在这里就算了,其最终要对付的可能是朱棣。只是不知其会使什么毒计,但明显的,她会是其的筹码和保命符,短时间里她应该并无危险。她眼前浮现出赏汝嫣的身影,心底五味杂陈。这件事,赏汝嫣知道几分,或者参与了多少? 赏汝嫣猛地睁开双眸,如醮春水的眸中在一瞬的迷茫后,立即清明起来。而方一清醒,她的脸色就变得煞白,登时起身急唤:“容玉!容玉!” 岂知,容玉半晌没有进来或回应。赏汝嫣下榻,仍有些胀痛晕眩的意识让她身形晃了晃,她也没顾得上这些,匆匆朝寝殿外走去。而一出寝殿,她顿时就发觉了不对劲。门外空无一人,而平日她的寝卧外必会有二名婢女。 她的心急促跳起来,一改往日的温雅,近乎奔跑着的到了正殿。然而她一至正殿外,心便沉到了谷底。 出事了! 素来清静的西殿里跪满了一群人,黑压压的透着压抑和恐慌,殿中央则趴着十几个浑身是血、一动不动的人,而殿首坐着的正是面罩寒霜的朱棣! 蓦地,朱棣抬起首,冰冷的目光笔直的射向面色微微苍白的赏汝嫣,那目光中的寒意让她的心骤然揪痛起来。(未完待续) 第二十四章 北风涳兮一重重 上 诺大的正殿里阒无人声,跪满一地的宫人莫不噤若寒禅,一动不敢动。 赏汝嫣看到浑身浴血的人中有容玉,还有她派去监视张阿玄的八名侍宦。她隐隐约约的猜测到发生了何事,但是她又不敢去想。她的脚步急促了几分,勉强保持着镇定的走进大殿,对朱棣深深拜下:“妾身叩见王爷。妾身无状,不知发生了何事?” 朱棣目光深似寒潭的盯着她,语气竟然十分平静的说道:“半个时辰前,王妃在你殿中失踪,一同失踪的还有替你斋醮的青玄道长和她身边的道童。” 赏汝嫣身形微晃,脸上些微的血色刷的消失殆尽。她猛地想起她昏睡前的情景。张阿玄说做戏要做全套,要真的做一场斋醮,以免惹来怀疑。她答应了。之后,张阿玄让她在法坛前诵经,不久她便觉得昏昏欲睡,然后她就没了知觉…… 张阿玄!张阿玄!赏汝嫣眼里透出刺骨的寒意。 朱棣霍然站起身,修长的颀躯带着迫人的气势罩向她,她的心不禁一颤。他从未用这样的目光看着她,也未这样用气势压制过她。他是在怀疑她幺? 朱棣紧紧锁住她的脸容,一字一字的问道:“青玄究竟是什么人?” 天知道,他用了多大的自制力才勉强压住胸中涛天的怒火和揪心扒肝的担忧。在得知徐长吟竟然无端失踪的那一刹那,他只觉心仿佛被剜去了一块,疼得连呼吸都不敢用力。他匆匆赶回府,沿途知道了详细的经过。容玉被那青玄蛊惑,以助法为名请徐长吟到西殿,之后徐长吟就不见了踪影,而赏汝嫣也一直昏睡未醒。良医所的人来后,很快就觉查到殿中有残留的迷香。 此事嫌疑人和所用手段昭然可知,然而整座燕王府和西殿被他翻了个底朝天,结果却没有找到徐长吟或嫌犯,也没有一丝一毫的痕迹可寻。唯一的线索只有那名同时失踪的道姑青玄,而这个人是赏汝嫣当初指明的,徐长吟亦是在她的地方失了踪。他并不愿相信跟随他多年的赏汝嫣会背叛他,更不愿怀疑她,可是无论是在理智还是感情上,他都无法将她完全摘除在外。 赏汝嫣抬首望着他,如何看不出他眼里的猜忌?她心中苦涩无比,嘴里更似含了一把尖刀,想吐出声音,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的确,张阿玄会进府是她的有意设计,如今会打徐长吟的主意也是因她之故。朱棣怀疑她并无不对,他没有直接问罪应是顾念着这些年的情份和积淀的几分信任。不论是道德还是道义,她都该说出实情,告诉他张阿玄的身份和目的。可是,她明白如果吐露实情,她将失去一切,她将再也不能站在这里,再也不能站在他的身旁…… 她听见自己焦虑而忧心忡忡的说道:“此人是孙夫人介绍的,说是名四处游历的道人,法术高强又颇有神通,妾身方有几分印象。后来妾身发生那等事,蒙娘娘怜惜便让明管家将此人带来。明管家也调查过此人的身份,并没有发现异处才带进府里来。王爷,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是青玄绑架了娘娘?”关于得知青玄的消息渠道、徐长吟下令请人、明诚的调查皆是真实的,只是无人知晓,这一切皆是在她的刻意推波助澜。 朱棣深深凝视着她,没有在她柔婉的面容上发现丝毫作伪的痕迹。 “你晕倒前发生了什么?”他又指住一名趴在地上奄奄一息的侍宦,口吻依旧没有透露情绪:“这八个人说你派了他们监视那青玄,这是为何?” “昨日那青玄说要开坛施法,让妾身在殿中诵读道经,尔后妾身忽然觉得头晕沉沉的,没过多久就失去了知觉,直至方才才醒来,连娘娘是何时来的也不知道。而这八人,实是因妾身担心那青玄不知规矩乱闯,故才派人看着,并没有特别的意思。“赏汝嫣心底深处升起一丝自嘲。看,一个谎言说出来后,剩下的何其容易?而她又何其高明,说的这些话并没有任何不实之处不是吗? 朱棣的确没有在她的话中找出不对劲,他的眉头深深拢了起来。 赏汝嫣则近乎固执的继续说道:“王爷可有查到什么线索?王府戒备森严,那青玄带着娘娘应该不易逃出去。不过此人似乎颇通邪术,会不会使了什么障眼法逃走了?“她相信张阿玄一定还藏在府里,只是在什么地方,她尚且不知道。 朱棣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垂眼讳莫如深的看着她,良久方道:“此事蹊跷,你暂且不要离开西殿,我会派人守着。”他扫眼地上的血人,声音冷了几分,“这些奴才护主不力,押入大牢,如果王妃有何损伤,一律处死!”话落,他再也未看赏汝嫣一眼,拂袖扬长而去。 赏汝嫣神色复杂的望着他的背影,不知是该松口气,还是该觉得凄凉悲哀。他没有拷问她,甚至他问话的语气都平静淡定得仿佛不带一丝质疑,可是他望着她的眼神,对待她的态度,却疏漠得让她如针扎刀刺般锥心刺骨。 铁牢里,徐长吟头晕脑胀的清醒过来,体虚力乏的撑坐起身,顿时只觉眼前一片发花,看东西都有些重影。她抬手摸了摸额头,一片滚烫,当下不禁苦笑。这方染狱灾又得了风寒,着实是霉运缠身。 她揉揉脸,强行打起几分精神,凝眼环顾四周。铁牢外没有人,不大的空间里摆着张方桌,桌上点了盏油灯,昏黄的光线映出石壁上的各种刑具,散发着阴冷的光泽。 张阿玄和那道童不知去了哪,但之前她便看到除了这间铁牢,另外还有几间石室,而关押她的铁牢似乎是用精铁所筑,那牢锁也粗厚无比,没有钥匙她绝对逃不出去,自然也无需人看守了。 她低头打量周遭,地板冷硬潮湿,仅在角落丢了张脏旧不堪的草席。之前她也没注意到,直接趴在地上昏睡过去,结果导致寒气入体染了风寒。她勉强爬起来,走到角落坐在草席上,有东西隔些寒气总归是好的,否则她真担心自己会抗不住。(未完待续) 第二十四章 北风涳兮一重重 中 徐长吟尽量不去在意身体的不适,靠坐在墙角,撑着抽痛的额头默默思索对策。 她不想坐以待毙,更不想成为掣肘朱棣与父亲的筹码。如斯景况,有何办法可以自救? 这处前朝遗留的秘道设置得极为隐秘,在修葺改建燕王府时尚且没被发现,眼下定也不会那么容易被人找到。外界之力当下是无法倚靠了。她摸了摸周身,身上的东西全被拿走,连根发绳都没留下,张阿玄对她防备得不可谓不严。单凭一己之力,她无法从这间铁牢里逃脱。看来,只能先静观其变,看看张阿玄究竟准备怎么处置她。 正思虑间,一阵脚步声传来。她抬起头,见到张阿玄和那道童走了进来。道童约莫十五六岁,长得颇为秀气,只是面无表情,眼神冰冷,此时手里拿着两个黄面馒头。 道童将馒头从铁栅间丢了进去,骨碌碌的滚到徐长吟脚边,沾满了脏水和灰尘。徐长吟倒没有嫌弃,淡定的拾起了馒头。虽然她不知被关了多久,但身体的虚弱和腹中的飢饿感都提醒着她需要进食。她慢条斯理的撕去脏掉的面皮,慢慢吃着。 张阿玄站在牢外,冷冷盯着她的一举一动,看着她泰然自若毫无惧意的样子,眼里闪过一丝阴鸷。她扬起唇角,讥讽道:“燕王妃娘娘倒是能屈能伸。” 徐长吟细细咽下有些粗糙的馒头,客气的说了句:“劳烦给我一杯水。”这一出声,她方觉嗓子灼痛得厉害,声音也有些干哑。 张阿玄哼笑一声,对道童点点头。不多时,道童端了碗水塞进牢里。徐长吟扶墙站起身,有些头重脚轻的走到牢门边,端起碗喝了一大口,总算缓解了嗓子的几分痛苦。 她端着碗走回墙边,盘膝坐下,继续吃馒头,看也不看张阿玄一眼。张阿玄也不在意,走至挂满刑具的墙壁前,手指轻轻扫过那些狰狞的刑具,声音不扬不抑:“听说朱棣和徐达封锁了城门,将北平府翻了个底朝天,可惜的是没找到燕王妃半分踪迹,结果倒是揪出了不少违法犯纪之事,实在是有趣。呵,都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们怕是做梦也没想到,他们的好女儿好妻子就在他们的眼皮底下。” 徐长吟拍了拍身上的粹屑,一笑:“看来这处秘道还能通往府里的其它地方。” 张阿玄扬扬眉,侧首看她:“都说燕王妃聪慧,倒是名不虚传,单凭我几句话就能猜出这点。”的确,此秘道能够通达燕王府的另一个地方,也正因此才让她探听到一些消息。 张阿玄取下一根带着卷刺的长鞭,慢慢踱回牢门前,“不知燕王妃能否猜出我接下来会做什么?” 徐长吟端起碗喝了一小口,似满足又似惋惜的叹息道:“尽管外面一片混乱,但也是戒备最为森严的时候,而且我想王爷应该已将西殿里里外外都监禁起来,丽嫔娘娘暂时应会以不变应万变。其实,此处也并不安全,如果王爷认定我是在西殿失踪的,定然会想到西殿里藏有秘道,不无可能不会掘地三尺,届时这地方也保不住。所以,”她顿了下,偏首看向背对灯光而立的张阿玄,看不清其表情,但能感觉到其眼神中的阴毒和憎恨,“我想丽嫔娘娘定会拿什么东西来误导王爷的搜寻方向,我身上的那些东西充作诱饵却也合适。只是丽嫔娘娘当下也被困于此处,还需找个人来将诱饵丢出去。不知丽嫔娘娘会找谁来相助,嫣夫人么?” 张阿玄拍了拍手掌,“的确聪明,猜得一点也不错。” 徐长吟敛眸,唇角轻扬:“这么说,这秘道的另一处入口是设在嫣夫人的寝殿了。” 张阿玄倒是不加隐瞒:“原先倒是设在龙瑞娇的书房里,现在却直接通到了寝殿。”她蹲下身,笑得十分愉悦,“你说,这是不是连老天都在帮我?” 徐长吟又叹了口气:“丽嫔娘娘就笃定嫣夫人会帮你?” 张阿玄冷笑:“朱棣虽然没有完全质疑她,但如今对她可不怎么信任了,一个不受宠又涉嫌危害正妃的侍妾,她还有别的选择吗?” “所以,你想威胁利诱她?”徐长吟静静望着她,“她不会答应的。” 张阿玄骤然大笑起来,透着浓浓的嘲讽:“徐长吟,没想到你这么天真!你以为你很了解她?如果你了解她,那怎么想不到她会帮我?你知不知道,之前朱棣要抓我,是她通风报的信,也是她派人给我易了容,又设计你亲自允许我进了燕王府?她明知是我带走了你,却没对朱棣透露一丝一毫。你被她耍弄得团团转却还以为了解她,以为她是个纯良无害的好女人!你简直愚蠢透顶!” 徐长吟依然容色无表,平静的道:“是又如何?她可以算计我,可以耍弄我,但她不会伤害王爷。而你要拿我伤害王爷,她不会答应。我想你之前就曾试图说服她,但她没有答应不是吗?” 是的,这些年她一直以为赏汝嫣纯善温厚,所以她从不愿伤害或猜忌其。这件事让她警醒了,但她心里有伤心有愤怒有懊悔,却没有怨恨。并非她仁慈大度得没有底线,而是她能够理解,理解一个国败家离的孤女,为了生存不得不趋附敌人,掩藏家世身份,掩饰本心本性,对任何人都要表现出绝对的善良与亲和,因为一旦被人拿捏住错处和把柄,等待其的或许就是灭顶之灾。 在这样的孤立无援中,朱棣给了赏汝嫣一个安全温暖的避难所,其原本能够长久的幸福下去,但她嫁给了朱棣,在他们都没有预料的情况下,慢慢地将那一丝温暖夺走,最后留给她的又只剩下了一个人的孤寂。 一直以来,她歉疚怜惜甚至可以说是同情赏汝嫣,故而她一再将朱棣推给赏汝嫣,可是每每当朱棣拒绝的时候,她心底何尝没有窃喜愉悦?说起来,她比赏汝嫣更虚伪。她可以看错赏汝嫣,可以不了解赏汝嫣,但她能够笃定一件事,那就是纵然负尽天下人,赏汝嫣也不会伤害朱棣! 张阿玄眯起双目,轻抚手中的勾齿鞭,冷冷勾唇:“是么?那我们不妨来打个赌,看她究竟是爱自己多一点,还是爱朱棣更多一些!”(未完待续) 第二十四章 北风涳兮一重重 下 徐长吟的失踪搅得燕王府天翻地覆,不过除却王府中人,府外无人知晓燕王妃出了事。 书房里一扫往昔的宁静和畅,萦绕着一股寒气,数丈之内无人敢靠近半寸。 烛灯旁,朱棣沉默地看着掌心的一只绿玉珥。这是徐长吟之物,遗落在西殿里。 距她失踪已有一日一夜,但无论是他,还是岳父徐达都没有找到多少线索,仿佛她就这么凭空消失了。府里下人悄悄议论,说是缠着赏汝嫣的戾鬼带走了她。这种荒谬滑稽的话自无可信之处,但他心里的不安却越来越浓烈。 他握紧手掌,任玉珥的锐处深深硌进掌心,任凭疼痛蔓延到心底。北平府的各个角落都已被搜查殆尽,府里更是只差没掘地三尺,最终却只抓到了几拨不法事之人……倏地,他眯起眼眸。似乎,他忽略了什么。 燕王府的改建修葺他虽未全程参与,但对府里的每一处地方都了如指掌。当年,这座前朝皇宫机关重重,不乏秘室暗道,但是在改建时皆已被填埋摧毁。毕竟前朝皇室中人并不少,知道这些秘室暗道的人也不会少,若是保留下来,不啻于给了敌人留了一个秘密入口。 正由于相信府里已无遗留的的秘道暗室,他在得知徐长吟失踪时,才未怀疑她会否是被藏在什么秘处。针对燕王府的改建记录里,的确记录着已完全清除前朝留下的秘道暗室及机关,但如今看来,极有可能是有漏网之鱼。 一想到这,他心里顿时升起了几分信心及希冀。他立即起身,拉开书房门,对外面的侍卫吩咐:“速去请魏国公!” 燕王府的改建当年正是徐达亲自督理的,有些事问他更清楚。如果真有秘道暗室,就是掘地十丈,他也要将徐长吟找回来。 月色凄清,西殿外却是人影绰绰,带刀佩剑的侍卫正在四处巡视。 相较阖府的紧凝氛围,西殿更添了份愁云惨雾,本就寂寥的殿阁更是处处透满不安。 寝卧里,赏汝嫣神情木然的坐在妆镜前,面无表情的看着镜中颜色无双却一脸憔悴的自己。她被拘禁了,不能离开西殿半步,成了涉嫌燕王妃失踪的罪人。尽管朱棣没有指责和怀疑她半句,但她心里明白,他逐渐的不再信任她。 跟随她十余年的容玉伤重被赶出了府,只因其相信她这个主子的做戏,担心得听信谗言,最终无知的构陷了徐长吟。如果容玉没有自作主张,更没有牵累到徐长吟,结局不会如此凄惨。 她该怨吗?她想怨,可是她没有立场去怨,甚至她该忏悔愧疚羞耻,因为就是她造成了这一切,害了容玉,背叛了朱棣和徐长吟。 她不能怨旁人,只能怨自己,怨自己的作茧自缚,自作自受。她就为了一份被利用的恩情,伤害了对她最好的人,使自己落到如此田地。如果她还有良知,就该立刻去向朱棣坦白,可是她说不出口。她无法承认所做的一切,乖乖地去承担无法承受的后果,因为这个后果意味着她会失去朱棣! 恍惚之际,她仿佛看见妆镜中映出徐长吟的身影,带着一如继往的亲近笑容,真挚的望着她。她捂住了脸,指缝间滑落丝丝清泪,静静地滴落在镜前的两只五彩编织结上。 “怎么,还未想通?”猛然,赏汝嫣听到背后响起一记满含嘲讽的声音。她的背脊陡地一僵,迅速的转过身,死死盯住悄无声息出现的张阿玄。 张阿玄已经恢复了本来面貌,雍容而高傲的抬着下颚,满脸讥讽的望着怒目相视的赏汝嫣。 “娘娘在哪?”赏汝嫣也不与她废话,强抑住心中的怒恨,直接问出最重要的问题。 张阿玄款款朝她走去,唇角的嘲弄不增不抑,“怎么,你想让我放了她?” “不错!”赏汝嫣冷冷道,“你必须放了她!” “呵,乌仁图雅,燕王府竟然将你养得如此天真!我放了她岂还有活路?有她在手里,可比保命符更管用。”张阿玄站在她面前三步处,似笑非笑的道。 赏汝嫣握紧手掌,“你究竟想怎么样?” “杀了朱棣!”张阿玄牢牢锁住她的脸。 “你做梦!”赏汝嫣一口拒绝。 张阿玄摊手,“那么只好让徐长吟去死了,反正她已染了风寒,病得还不轻,只要再关个几日,不必我动手自个就会去见阎王。” 赏汝嫣瞳眸骤然一缩,她咬牙道:“除了伤害王爷,你要怎样才肯放了娘娘?” 张阿玄眯了眯眼,不答反问:“如果徐长吟死了,朱棣就是你一个人的,难道你不想她死?我听说徐长吟未嫁进王府前,朱棣可是专宠你一人。没了她,你重新得回宠爱易如反掌,何必为了这虚虚假假的施舍恩惠葬送唾手可得的幸福?” 赏汝嫣呼息不为所察的一滞,心神有些晃动,然她立即压制住了潜藏在心底深处的希冀,冷声道:“不劳你费心。如果你要离开,我可以尽全力帮你,但你必须放了娘娘!” 张阿玄娇声大笑起来,笑声中是毫不掩饰的鄙夷:“你和徐长吟一个天真,一个蠢笨,真不知外面的人怎会认为你们兰心惠智、颖悟绝伦?”笑了半晌她方停下,“成,你要我放了徐长吟也不是不可以,我也不要你去杀掉朱棣,只要你设法将几样东西送到外面便可。” 赏汝嫣心中警惕:“我要先见一见娘娘。” 张阿玄挑挑眉:“你不怕她知道你和我之间的关系?”她自不会告诉赏汝嫣,徐长吟早已知道她们之间的事,知道其早已背叛。 “我躲在暗处看一看即可。”赏汝嫣心中另有衡量,她需要知道张阿玄将徐长吟藏在了何处。 张阿玄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好,我可以答应你。”说着,她从袖中抽出一条锦帕,“不过,未免你替我找些不必要的麻烦,必须蒙住眼。” 赏汝嫣已泰半肯定秘道或暗室就在西殿中,否则以西殿的戒备,她绝无可能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来到她的寝卧里。或许,那处机关就在她的房中。对于张阿玄的堤防,赏汝嫣并未不满,她接过锦帕自行蒙住了双眼。 张阿玄讥嘲的勾了勾唇,也不废话,仔细检查了锦帕,带着她在寝卧里绕了几个圈,这才无声启动机关。 一枚不听话的棋子,最终只能成为弃子!(未完待续) 第二十五章 北风卮兮最断肠 上 铁牢里,徐长吟脸色煞白的靠坐在墙角,身体一阵冷一阵热的冒着虚汗,显然病势加重了。 就在这时,她听到一阵脚步声,并非一个人的。她有气无力的瞟了眼坐在桌边紧紧盯着自己的道童,看来是张阿玄带了人来。 很快,她的视线里映入了两抹身影,走在前面的是张阿玄,手里抓着一人,正是蒙着双眼的赏汝嫣。她不禁皱了皱眉。 张阿玄将赏汝嫣往前一推,扯下她脸上的锦帕,“你要看的人就在这。” 赏汝嫣被灯光刺得双眼一缩,却也立即看清了被关在牢中的徐长吟。她脸上划过一抹掩饰不住的慌乱,旋即愤恨的看了一眼张阿玄。她并不愿被徐长吟看到,更不愿被其知道她与张阿玄的关系,岂料张阿玄竟然直接将她带到了徐长吟面前。 “娘娘!”赏汝嫣扑到铁栅前,看清了徐长吟的状态并不好,也看出了她并没有惊诧自己的出现,心里不由一沉,难道她早就知道了? 徐长吟果然毫无异样,扯了扯唇角,嗓音暗哑的说了句:“你来了。” 赏汝嫣咬住唇瓣,“娘娘,妾……” “你打算怎么办?”徐长吟没有等她解释,只是平静的问道。 赏汝嫣脸上的血色刷地退尽,徐长吟果然全都知道了。她的身子轻轻颤抖起来,良久,她才轻不可闻的低语:“妾身不想离开王爷。” 徐长吟勉强撑站起身,摇摇晃晃的走到牢门前,与赏汝嫣隔着结实的铁栅相对。赏汝嫣撇开眼,不敢看她的眼。 “我对不起你吗?王爷对不起你吗?”徐长吟是愤怒的。在张阿玄面前,她可以用一百个理由和谅解来为赏汝嫣开脱,被掳的这段时候她也一直这样的说服着自己。因为没有见到赏汝嫣之前,一切都还只是她的猜测以及张阿玄的一家之辞,她尚能说一切还无凭无据,不可尽信。然而,其眼下的出现,刹那间就推翻了她最后的期待与信任。 赏汝嫣眼里盈满泪水,无声滑落,“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王爷,可是我已无退路。” 徐长吟深深吸了口气,复又缓缓吐出,仿佛是在平复心中翻腾的情绪。她指着张阿玄:“所以,你打算站在她那一边,帮助她杀了王爷?” “不,不,我绝不会伤害王爷!也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他!”赏汝嫣慌忙辩解。 张阿玄在旁嘲讽的哼了声。徐长吟深深看了赏汝嫣一眼:“但是你也不会拒绝帮她!” 赏汝嫣抿紧了唇。徐长吟突然觉得极为疲累,她转过身,摆了摆手:“你走吧!但愿你能记得自己的话,不会伤害王爷!” “娘娘,我会救你出去。”赏汝嫣在她背后低声喃喃。 徐长吟继续坐回墙角,闭目不再看她一眼。张阿玄拉住赏汝嫣,眯起眼道:“人已看过,你答应我的事情也该办了。” 赏汝嫣目似寒冰的盯住她,“你想让我做什么?我说过,不会伤害王爷!” “自然,我不会让你去杀朱棣,而是送几样东西到外头。”张阿玄丝毫不担心被徐长吟听到她的计划,显是极其自信就算徐长吟知道了,也无法逃出去翻出什么波浪来。 “何物?”赏汝嫣心里乱糟糟的。她的目光不时望向一脸病容的徐长吟,心里既难过又苦涩。她怎会落到如此田地,害人又害己,一步错便真的会步步错啊! 张阿玄对一边的道童使了记眼色,那道童立即将数物捧到她们面前。赏汝嫣盯着道童手中的一堆饰物,下意识的看向徐长吟,这些都是她的东西。 “我想,堂堂嫣夫人纵然被关了禁闭,应该也有法子将这些东西送到外头的吧!”张阿玄拿起一只玉莲簪,扫了眼眼帘都未掀的徐长吟。 赏汝嫣立即猜到了她的目的:“你想拿娘娘的东西来分散王爷他们的注意力!” “不错!”张阿玄很干脆的颔首,“只要你帮我做了这件事,我们之间便再无瓜葛。当然,你要是想杀了燕王妃,我也乐意帮你!” 赏汝嫣怒道:“娘娘与你无怨无仇,你休要牵连无辜!” 张阿玄象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哈哈大笑起来:“无怨无仇?她的好公公害得你的父皇江山易主,她爹逼得你的父皇弃城舍家而逃,她的丈夫手里沾着大元将士的血,这会是无怨无仇?都说父债子偿,我为何不能找她泄愤报仇?乌仁图雅,你可别忘了,就算你舍了名舍了身份,你身体里流了依然是大元的血,是你父皇的血!” 赏汝嫣的声音哽在了喉头,死死握紧了手掌。 蓦然,徐长吟干哑的声音在空荡的牢房里响起:“元室苛残暴虐,屠辱汉家百姓,死于你口中大元将士之手的无辜子民何止千万,你还敢在此指责我夫君沾了那等残暴之众的血?元顺帝荒淫昏庸,致使天怒人怨,一个不能不愿也不敢守家卫国的君王,最后必然只会成为亡国之君,我父与圣上为解黎民苦难,勇而推翻暴政,又何过之有?” “哼,强词压理!”张阿玄冷哼一声,却也反驳不出别的话来,将道童手中之物一应塞给有些发愣的赏汝嫣,“明日午时,我想听到燕王在城东找到这些物件的消息。” 赏汝嫣垂眸,掩住难测的表情,“最后一次,你我之间再无瓜葛。我不会再替你隐瞒行迹,你好自为之!”话罢,她便朝牢房外走去。 张阿玄却将她一拽,又将锦帕给她系上,这才推了她一把,“童儿,送嫣夫人回去。当心点,嫣夫人也不会再帮咱们了!” “是。”童儿应诺一声,将拂尘塞在赏汝嫣手里,牵着她朝外而去。 待她们离开后,张阿玄蹲下身,盯住角落处的徐长吟,笑得得意洋洋:“燕王妃可还相信她?” 徐长吟睁开双眸,眸子如乌玉沉珠般漆亮:“你让她将我的饰物送出府转移王爷的注意力,之后便打算设计抓住她的把柄,再相加要挟,逼迫她站在你这边,然否?”(未完待续) 第二十五章 北风卮兮最断肠 中 张阿玄笑语盈盈:“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王妃娘娘没有提醒她,不也是存着看戏之意?” 徐长吟又摇遥晃晃的踱到牢门边,脸上布滿苦意:“是啊,我是想看戏,看她究竟是在乎自己,还是在乎王爷。不过,丽嫔娘娘就笃定她能将东西送出去,而不会借机设陷阱引你入瓮?只要除去了你,她何需再受你钳制?” 张阿玄盯着她疲倦的面容,笑意更浓了,可惜一直未曾蔓延到眼底:“比起我,我看她更想除去的是你。我掳走你之事,她必然早就清楚,而你那夫君和父亲却还不知掳走你的人是谁,可见她一直没告诉过他们。如果她真想救你,岂会隐瞒?你以为她温良贤淑,事到如今还看不清她的真面目?比起你,她更惜自己的命,更想让你死!” 徐长吟的面色愈来愈苍白,她无力的滑坐在地,自嘲般的摇了摇头:“丽嫔娘娘何需再挑拨离间?我已在你手中,眼下是生是死不过是你一念之间罢了。” 徐长吟的示弱让张阿玄愉悦无比,她倾身靠近铁栅,玉指探入牢内狠狠扣住徐长吟的脸,眯着眼笑得恣意且轻蔑:“知道吗?我初见你便极不喜你,你空为将门之后,皇室之媳,却心慈手软、软弱可欺,自诩大度有容人雅量,却让所谓的嫣夫人一直做个卑贱的侍妾,虚伪!你以为对人真心几分便能得回几分,天真!你会落到这种境地,只能怨旁人三分,剩下的七分是你咎由自取!” 徐长吟没有挥开她的手,只是苦笑道:“你说的对,我是自作自受,不能怨谁。可是,”她的双眸蓦然一寒,唇边苦笑也骤然化作了冷肃,“我纵虚伪天真,也不会任意伤害利用他人……” “啊——”张阿玄猛地发出一声惨叫,捂住额角又惊又痛的就要往后躲。岂料,徐长吟迅疾扣住她探进牢中的左手腕脉,那股刺骨的痛麻让张阿玄又惨呼起来。随即,徐长吟又陡地抽出一根白布,极是利落的穿过铁栅,绕住因剧痛而动弹不得的张阿玄的颈项,手腕一错,白布缠住她的脖子与铁栅死死系在了一起。 “徐长吟,你放开我,否则我让你不得好死!”徐长吟的突然发难让张阿玄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但旋即震怒就袭上了她的脑门,可这瞬间的变故已经让她错了先机,被打上死结的白布让她的脑袋以一个极为不适的角度抵在铁栅上,稍一动弹脖颈便被勒得生疼。她怒不可遏的要破口大骂,可是刚一出声便觉一口气差点提不上来,吓得她不得不闭上嘴,赤红双目的瞪住徐长吟,眼里透出刺骨的杀意。 “丽嫔娘娘,我虽虚伪天真,却也不笨,你觉得我会放了你?”徐长吟叹了口气,睨眼手中的一把湿稻草,有些惋惜的放下了,本打算她若继续大呼小叫便拿这些稻草给她堵住嘴。 张阿玄怒恨无比的瞪着她,但不敢再怒嚷尖嘶。不过,她双手并未被束缚,立即去扯白布,可是越扯越紧,越紧呼息越不畅,怒得她满脸弃血,挥舞着双手像恶鬼般疯狂抓向徐长吟。 徐长吟恰好离张阿玄一臂之距,不会被抓到分毫。她倏地避到侧面,一把扯下张阿玄的束腰,利落地绑住其双手,又顺手拔下其冠发的木簪,一连串动作一气呵成。她笑眯眯的拿尖利的簪尖抵住张阿玄的脖颈:“丽嫔娘娘,下回若要将人关进牢里,还是先检查可甚么小东西为好。”说着,她伸指缓缓抽出张阿玄额角一根沾血的细针,“幸而我还记得几处穴道,力道也还把握得了几分,这头维穴若是掌握不当,轻则晕迷,重则身亡呢!” 张阿玄双目欲裂,心底既惊又怒。她对徐长吟一直堤防着,尽管并不大相信凭其一介弱质女流能逃出这铁牢,但仍将其身上的东西全搜走了,一则是作为引开外界搜索的信物,二则也是怕徐长吟拿那些东西使什么手段,虽然那只是些手饰香囊,丝毫没有破坏或杀伤力。然而,她还是小瞧了徐长吟,其居然在这方寸大的铁牢里找到了一根生锈的针,而那针八成是龙瑞娇当年刑罚他人时所用的针刑器具。另外,绑住她脖子的白布,似乎用的是袜子…… 察觉到这点,张阿玄的脸黑了又黑,从牙缝间迸出声音:“你想怎么样?”她不敢也无法大声,声音听起来更加的森寒彻骨。 徐长吟拭了拭额际的汗水,感觉头又晕了几分。她适才拼尽力气制住张阿玄,能够成功,六分是运气,四分是之前趁其不在时拼命演练速度的成果。如果张阿玄没靠近牢门,那道童又未出去,她不会找到机会,先拿针刺其头维穴,使其在一瞬间浑身麻痛难挡,这才让她能够借机行后面之事。 徐长吟朝赏汝嫣先前离开的方向睨了眼,那道童随时会回来,她需尽快找到钥匙。她一手持簪抵住张阿玄的脖颈,另一只手则在其身上摸索,“丽嫔娘娘觉得我能怎么样?自然是出去了!”话间,她在张阿玄袖间触到一硬物,摸出一瞧,竟是把镶珠嵌玉的短匕。 张阿玄心里几欲吐血,她方才慌乱之中竟忘了身上揣着把匕首,只记得拿手去扯白布,却不记得一刀砍断白布。徐长吟自不会可怜她,晃着这把一看便知十分贵重的短匕,微微一笑,冷厉匕锋抵住她的额心,果然看到张阿玄脸色一白,瞳孔急剧一缩,露出几分惧意来。看来,还是这等杀伤力较大的兵器的威慑力比较大,连一直保持高高在上态度的张丽嫔也变了脸色。 徐长吟颇为满意,继续在她身上找钥匙,而很快她就自其胸前摸出一把铁钥。张阿玄开始剧烈的挣扎起来,不顾颈间和额心的剧痛与威胁,愤恨的低吼:“你敢!” 徐长吟懒得理她,毫不犹豫的打开牢门,扶着铁栅踏了出去。尽管仍在秘道里,但她仍觉身子一轻,心底舒出了口气。她挥匕割断绑住张阿玄的白布,也没给其反抗的机会,尖利匕锋直接戳住其后心,笑道:“丽嫔娘娘,识时务为俊杰,你虽是女流,却也该明白这个理。”(未完待续) 第二十五章 北风卮兮最断肠 下 前后不过盏茶时间,徐长吟和张阿玄之间的位置已然完全对调。 潮湿的铁牢里,张阿玄捂住被勒出深深红痕的脖颈,目光阴森地死死盯着牢外费力喘息的徐长吟。 徐长吟扶着桌案,尽管面带笑意,但面色仍然不好。她端起油灯,侧首对上张阿玄仿佛要将她扒皮抽筋的眼神,微微一笑:“还请丽嫔娘娘稍待,我先出去叫人来!” “你以为凭你自己就能出去?”张阿玄冷笑,“我可以提醒你,当年龙瑞娇设计这处秘道用了五年,机关重重,隐秘精妙,要不然你们大肆改建皇宫时岂会发现不了?” 徐长吟圈手护住油灯,缓缓朝牢室外走去,脚步虚浮得如同踩在棉团上,但她并未回言,只在经过张阿玄时,顿步看着张阿玄,一笑:“就算不能出去,但至少不必成为阶下囚。” 话落,她懒得再理会七窍生烟的张阿玄,提步走出了牢室。牢室外赫然是一间布置华丽的大厅,正中的灯台上罩着颗夜明珠,将诺大的大厅照得颇为明亮。虽说厅中的家私摆件之类蒙尘微旧,但无损于满厅的富丽华贵。 徐长吟微微一怔,环目一扫,大厅左右各连一个洞室,正对着的则是一扇石门。两间洞室一个是关押她的牢室,另一间黑漆漆的不知是做何用。她无意去探,直接朝石门走去。 石门三人宽高,平整无隙,她推了推,纹丝不动,果然没这么简单。她将油灯凑近些许,细细检查石门和四周,但并未发现异样之处。她在大厅里四处查看,方转了一圈便头重脚轻的险些软倒在地。她心知自己的情况越来越差,而那道童随时就会回来,留给她的时间十分紧张。她能治住张阿玄是凭着出其不意,而她先前观那道童似乎有些武功底子,她眼下连端着油灯都已觉得吃力,要想对付那道童绝对不易。 她坐在椅上喘歇片刻,又打起精神在厅内检查了一圈,依旧没有发现。张阿玄先前说的话,她一直不认为是危言耸听,正如其所言,如果这间秘室不是极其隐秘,在改建燕王府时不会无人发现,从而留下这个隐患。她心知张阿玄无论无何都不会告诉她机关所在,故而半分找其打听的念头也没有。 她闭眸思虑须臾,挥袖取下面前的夜明珠,塞入袖囊里,霎时,大厅里只剩下油灯微弱的光亮,显得阴暗无比。接着,她走至石门旁站定,吹灭了油灯,大厅里变得一片漆黑。她尽量收敛急促沉重的喘息声,默默等候起来。 赏汝嫣被道童送回地面,没有惊动到任何人。道童推着她在房内转了好几圈,直至她再也找不转出来时的方位,忽地将她往床榻一推,她一个趔趄扑倒在床上,立时扯下了布条。她回头一望,道童已然不见了。她迅速扫视整间寝卧,墙壁、地面皆无一分被动过的痕迹,全然无迹可寻。她狠狠握紧手中的几件饰物,眼神冷凝无比。 书房之中,灯火通明。徐达指住桌上的几份图纸和几本薄册,沉声道:“依贤婿方才所言,西殿最有可能还有一处秘道或暗室。西殿当年乃是淑妃龙瑞娇的寝宫,据工部的秘载,的确有龙瑞娇在西殿修建暗室的记录,但改建燕王府时已将暗室填埋。难道龙瑞娇另建了机关秘道,却无人知道?” 朱棣将几份图纸对比着查看,嗓音有些低哑的说道:“不无可能。而不管这份可能性有几分,必须仔细彻查。小婿已命人找寻机关术士并工匠,明日就可开工。”他已然决定,就算是拆了西殿,也要确定那几分可能性。 徐达深深看他一眼:“掳走长吟的歹人依旧没送勒索信之类的东西?” 朱棣点点头,“是。依小婿之见,那人或许是将长吟当作护身符,其目的是想逃出北平府。” 徐达眼一眯,“贤婿认为此人就是宝元寺窃宝的幕后指使人,张阿玄?” “不错。”朱棣眼底掠过一道寒光,“张阿玄,青玄,据画师所绘的画像所见,这二人除了相貌语调不同,身量体态十分相似,而相貌和语调俱有法可变。全城戒严后,张阿玄毫无可能逃出去,此时燕王府却成了最安全的地方。她对前皇宫了如指掌,能够知道一处不为人知的秘室暗道不足为奇。她有理由对我和长吟心怀恨意,掳走长吟一可保命,二可报复,只会是她!” 徐达的脸冷了下来:“如果青玄就是张阿玄,那么她能进入燕王府必有人相助。”他看向朱棣,“老夫听说那青玄是嫣夫人出言请进府的……” 朱棣抬首认真的回望徐达:“小婿已将她禁闭起来,如果此事真与她有关,小婿定不会饶恕她!” 徐达眼神微动,没再多言。他并未责备朱棣既然怀疑赏汝嫣,为何不加以讯问,既然朱棣己有安排决定,他便不会再干涉。而他相信,朱棣定然会救回他的女儿。 朱棣揉了揉鼻梁,敛下的双目里血丝隐现。自徐长吟失踪后,他就不曾阖眼歇息片刻。他并非不累,只是他一闭上眼,眼前就会浮现徐长吟吃苦受难的情景。尽管知道这些只是他的臆想,但他克制不住自己的担忧,于是他强迫自己清醒。就连淮真他们都被他送到了霍琅云那里,现在的他一点也分不出心力来照顾几个孩儿。 徐达将朱棣的疲累和忧心如焚看在眼里,宽慰之余也同样心焦不已。他沏了杯茶,推到朱棣面前,叹了口气:“贤婿,长吟并非软弱无能的女子,她一定能够保护住自己。” 朱棣摇了摇头:“我相信她有这份能力,但我更希望她能好好的待在那里,等我找到她,而非她凭一己之力拿危险相迫而自己逃出来。” 徐达拍了拍他的肩,心中感慨,对于女儿,自己这个当父亲的竟还不如他这个夫君来得关心啊! 送走徐达,朱棣依旧没有歇息。他撑额闭目,眼前又浮现出徐长吟身陷险境的场景。他立时睁开眼,眼里阴沉无比。 倏地,书房门被叩响。 “进来!”朱棣略略平复不安的心绪,沉声道。 书房外迅速进来一人,却是李绍棠。他一袭黑衣劲装,掠至朱棣面前,拱手直接禀道:“王爷,嫣夫人殿中有异样。”(未完待续) 第二十六章 北风怅兮烛荧煌 上 一片漆黑中,徐长吟凝神闭目,耐心地等候着。倏地,她听到石门发出极细微沉闷的喀喀声,她迅速握紧短匕,直起了背脊。 她早已适应了黑暗,且离石门隔得极近,石门稍有动静便能察觉,隐约间能够看见石门在缓缓开启。须臾,一抹青幽的光线射了进来。她抬起了手。 突地,石门不再挪动。她眯起眼,看来那道童已发现不对劲。她取走夜明珠,也知有利有弊,虽能更好的隐藏,但也容易令人心生警惕。眼下这道童就是如此。但对她而言,现今她体虚力弱,隐藏起来伺机制伏对方更易得手。 她并未动,石门也未动。隔了良久,她才感觉石门悄无声息的推开了一道缝隙,一颗夜明珠被掷了进来。与此同时,一抹身影疾掠入内。然而,那身影刚纵身向前跑了几步,猛地就发出一声惨叫,整个人像被踩到腿似的直接朝前扑去,紧接着又发出了几声惨叫。赫见其左脚被一只特制的尖利铁夹刑具夹住,脚踝处已是鲜血淋漓,而其扑倒的位置竟然埋着一张翻刺板,痛得那人直打滚。 那翻刺板上的铁钉并不锋利,若不故意施压也不会刺破皮肤,只是那板上还有一层细小的毛刺,毛刺沾体,令人又痛又麻。徐长吟看着都觉牙疼,但也未犹豫,立即从旁窜出,不等对方反应过来便将短匕抵住其脖颈。定睛一瞧,确是那名道童。 道童疼得满头大汗,根本没有还手之力。徐长吟在她身上搜了搜,在其左臂摸出一把袖箭,右臂则搜出一把匕首。将她推下翻刺板后,徐长吟用早已备好的铁镣锁住她的双手和双腿,而后方除下她脚上的铁夹。 解决了张阿玄和这道童,徐长吟总算松出口气,跌坐在地,脸白如纸。 休息片刻后,她掏出夜明珠,撑起身朝石门走去。石门半开着,足够她出去。石门后是一条长长的甬道,隔得丈许便放着颗夜明珠照亮,一目望不见头。 徐长吟回头瞅了眼道童。那道童靠坐在椅子旁,粗喘着愤恨的瞪住她,一张颇是秀美的脸蛋此刻显得狰狞无比。徐长吟挑挑眉,朝牢室一指:“你家主子就在里面,不过你放心,她眼下没事。”眼下没事,之后有没事她便不能保证了。而对于张阿玄,很显然的不会有愉快的结果。 徐长吟平了平气息,提步绕过石门,走了出去。甬道的确很长,她不知走了多久,又看到了一扇紧闭的石门。她之前被掳来时神智不清,并没有注意到有这么多石门机关。看着同厅室处一样毫无缝隙的石门,她的心有些沉,因为她仍然找不出开启石门的机关和方法。 思虑片刻,徐长吟折转回厅室,一眼看见那道童已从椅子边爬到了桌边,面对的方向正是牢室,铁镣已将她有双手双腿磨得血肉模糊。道童显然也知徐长吟回来了,但她没有停止,仍然强行朝牢室爬去。但她没爬几步,便再也动弹不了,锁在云柱上的铁镣被她拉扯得哗哗直响。 徐长吟叹了口气,她无法同情这个掳劫她的人,这道童并不失是个忠心之人。她懒得理会道童的挣扎和含恨的目光,解开云柱上的铁镣,示意其进牢室。 道童跌跌撞撞的跑进牢到,徐长吟紧跟其后,道童手脚的铁镣未除,她也无需担心其还能抵抗。 牢室里,张阿玄盘膝坐在地上,随着光亮抬起头,立时看见一身狼狈受伤不轻的道童,面容顿时扭曲了下,随即嫌恶的骂道:“没用的东西!” 道童脸色苍白,扑通一声跪在了牢门外。陡地,她转向徐长吟重重磕首,额头登时见红:“请放过我家主子,奴婢甘愿替主子领罪受死!” 徐长吟意味不明的看着她,再瞧张阿玄毫无动容,冷冷瞟了眼道童便不再看一眼。 徐长吟对这年岁不大的道童颇为温和,直言道:“我不愿骗你,你和你家主子的所行所为足已论死罪。纵然你们现在助我出去,最好的结局也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奴婢愿告诉王妃娘娘出去的方法……” “你敢!”张阿玄陡然怒喝,怒不可遏的指住道童,声音尖利无比,“你若敢告诉她,本宫定要你家人陪葬!” 道童脸上的血色刷地全无。徐长吟眯了眯眼,“难道丽嫔娘娘以为自己能回到上都,让这位小姑娘的家人陪葬不成?” “你!”张阿玄咬牙切齿,阴鸷的盯住徐长吟,旋即她表情又一变,冷笑道,“我死你也活不了!有燕王妃陪葬,我也不吃亏!” 徐长吟一笑,张阿玄倒是拿她最初说的话来回敬了她。她没再出声,知道张阿玄肯定不会告诉她。她将道童身上的铁镣锁在铁栅上,接着出去进了另一间石室。进去后方知里面竟然堆了不少吃食和水,显然张阿玄短期内并未打算出去。 她喝了一大碗水,又吃了些干粮,躺在石榻上小憩了一两个时辰。醒来后,她感觉身体仍然时冷时热,而衣衫则被冷汗浸得湿漉漉,粘糊糊的贴在身上十分难受。 她张开干涸的唇,困难的呼息着。她眼前浮现出朱棣的身影,他现在在做什么,可是在找她,可有担心她?她蓦地想到,似乎她遇到危险时,他总是在她脱困后才出现。她不禁有些埋怨,他处理其他事情时明明利索干脆,可对她的事却总是慢上半拍。回去后她一定要好好的教训他,还要让他好生补偿她。这么想着,她心里舒畅了不少。 视线微微晃动,她眼前又浮起淮真、高炽他们娇憨的模样,心里涌起浓浓的思念。她不在他们身边,他们可会想念她,可会哭闹?淮真每天都会闹着让她陪着玩,高炽会将学写的字送给她,淮嫤和高煦每晚都要她哄着才会睡……她的孩子啊,她多想立刻将他们拥入怀中,再也不分开!(未完待续) 第二十六章 北风怅兮烛荧煌 中 赏汝嫣推开雕兰窗牖,窗外是一潭清幽的池塘。寂静的月色下,曲池绕殿,清风吹起漪澜,霎时一池莲开芬馥。 她神色复杂的凝望着映星浮月的碧沼,低头看向掌中的一只钗环和绿玉珥,而在她面前的窗格上歇着一只通体漆黑的蜂鸟。带着些许迟疑,她抬起手,跃跃着欲将钗珥放入蜂鸟腿上所系的锦袋里。隔得良久,她却放下了手,挥袖赶走了锋鸟。 她疲累的跌坐在窗边的香榻上,喃喃苦笑:“终究还是做不到吗?”她并非没有被张阿玄的话打动。若是徐长吟死去,她不无可能不会得回朱棣的宠爱,或许能够取而代之。这些年以来,她对徐长吟,有感激有欣赏有羡慕,又何尝没有嫉妒? 徐长吟太过幸运,一流的家世,极好的名声,皇后的喜爱,朱棣的全心相待,乖巧的儿女绕膝……仿佛聚齐了天下间最美好的事情,没有烦忧,没有阴暗。而她,曾几何时不也是天之娇女?她的傲人之姿,玲珑之智,又何尝不是旁人艷羡嫉妒的对象?可是如今,她可耻的使着心机手段,只为抢回她一心向往的一切。张阿玄以为是在利用她,可她何尝不也在利用那个执迷不悟的女人? 徐长吟拥有的一切真的很容易将人逼入黑暗里。高上云如此,苏秀茵如此,吴蓁儿亦是如此,如今又要加上她一个! 可是,为何她还会犹豫?明明在做了那些事后,她就已经没有退路。她最该做也最该期待的,只有让徐长吟死在张阿玄手里。只要她将朱棣搜索的方向引开,徐长吟就会在张阿玄手里受更多折磨,而张阿玄一旦有了退路,以其阴毒的个性,徐长吟必死无疑。她要做的,只是将这两样东西秘密送到外头。尽管她被禁了足,但做这件事并不难。是的,她只要将计就计,最后和朱棣一起为徐长吟收尸而已…… 她闭紧双眸,真的要这么做么?她的脑袋里毫无控制的浮起徐长吟关心她、照顾她、想念她的一幕幕情景,心底忽然堵得难受。 烛灯跳动了几下,她倏地睁开眼,起身重新站在窗边,抬起手,不再迟疑的将钗珥抛入了深幽的池水里。二物划过一抹淡芒,几欲无声的划破平静的水面,瞬间便消失在了水中。 赏汝嫣眸色幽动,平静的凝望着不起波澜的碧沼。既然做不到良心泯灭,那么就顺天意而行吧! 阖紧窗牖,赏汝嫣躺回榻上,闭上了双眸。而她并未发现,那一扇窗边掠过了一道黑影。 灯火不灭的书房里猛然传出“砰”地一声剧响,忧心忡忡守在书房外的明诚忍不住叩响了门:“王爷,出了何事?”虽已过了三更,王爷却一直没有回殿歇息。自打王妃失踪后,王爷就没回过寝殿,要么是在府外搜寻王爷下落,要么是在书房里,连小郡主他们都被送到了府外。 隔了片刻,里面才传出朱棣隐含怒气的低哑声音:“请邱先生过来!” 明诚一怔,抬头瞟眼夜色,但也不敢耽搁,应了声是便急急去请人了。 书房里,朱棣双目赤红的盯着尤带水气的钗环和绿玉珥,素来喜怒不形于色的脸上布满了怒火和阴霾。 李绍棠立在下首噤声不语,只在心底连连感叹。之前,一名看守西殿的侍卫来禀告他,称赏汝嫣忽然自寝卧中消失了一刻钟,如此蹊跷的事,他自是立即来禀告朱棣。岂料未过多久又有人来报,说赏汝嫣将两件东西丢进了池塘里。三更半夜掷物的行径引起了侍卫的注意,悄悄潜入池塘将东西打捞了起来。尽管这两件饰物瞧不出名堂,但禀着事无巨细皆要汇报的吩咐,侍卫很快就将东西呈到了朱棣面前。而朱棣一见到那平平无奇的钗珥,竟然震怒了。不过,他很快就明白过来,因为他在朱棣手中瞄见了另外一只毫无二致的绿玉珥,而那一只绿玉珥是燕王妃之物。 事情变得明朗之余,又添了疑点。王妃失踪与嫣夫人有关联是毫无疑问的事,但嫣夫人不曾踏出西殿半步,如何能将王妃藏起来? 唉,燕王府的后院一直惹人艷羡,正妃与侧室情同姐妹,一者才名远扬,一者颜色无双,又皆是温婉贤淑的性情,比起其他王孙贵族的后院可谓是和睦安宁无比。然而现在看来,世事真的不能只看表象,谁又知其下掩藏的是怎样的龌龊? 李绍棠心思翻转之时,朱棣慢慢平复了心绪,怒意逐渐被面无表情替代。他紧紧握住手中的绿玉珥,闭眸片刻,复睁开对李绍棠吩咐道:“继续监视,查清她是在何处消失!不要打草惊蛇!” 之前,他对赏汝嫣有疑虑,却没有全然的怀疑她。她在他身边多年,无可否认,他对她并非没有感情。这份感情或许并非如对徐长吟的那种爱,但他心中也是有着她的位置,一如家人。他并不想轻易的去否决她的好,故而在有依据她和张阿玄有牵系,却没有找到证据时,他也只是将她禁闭起来,没有拷问和训斥。但这半个时辰发生的事,让他无法再平静看待。 侍卫禀告赏汝嫣突然消失的事,让他笃定了西殿中必有秘道暗门的猜测,且她果真和长吟失踪有关。若她勾结了张阿玄,那么倒不宜轻举妄动。他可以立即拷问赏汝嫣,但张阿玄是个隐患,如果他方将赏汝嫣押下,一旦张阿玄察觉,难保不会危害到长吟。也许是他太过畏首畏尾,但张阿玄绝非心慈手软之辈,他不能冒一丝伤害到长吟的危险。 赏汝嫣,赏汝嫣,你究竟想做什么? 朱棣面沉如水,眼神更是阴沉晦暗。 燕王府的夜晚,在一如继往的安静和隐隐的紧凝中度过了。 翌日一早,朱棣来到西殿,让赏汝嫣陪她到花园用早膳。 赏汝嫣见到他,有惊喜又忐忑,更多的还是忧心,连连询问可有找到徐长吟的下落。 朱棣替她舀了碗清粥,沉声道:“魏国公已查到一些,有线索表明是胡惟庸的余党意图报复,伺机潜入府里掳劫了长吟。” 赏汝嫣吃了一惊,“胡惟庸的余党?”难怪他会解了她的禁闭,原来是查到了另一个方向。这种结果,于她来说也算得好事。她敛眸隐去笑,这真的是天意么?(未完待续) 第二十六章 北风怅兮烛荧煌 下 朱棣颔首,面上添了些许柔和:“府里近来可能会有些乱,我已安排下去,你暂且到武府小住,待抓到余党解除了危险再回府。” 赏汝嫣心中一暖,他還是念著自己的呀!她摇摇首:“王爷,妾身无碍的。如今王妃娘娘安危不定,妾身怎能只顾自己躲著?” 朱棣拢了拢她的披风:“你身子不好,不必操心这些。若长吟回来知你不顾惜自己,定然会不高兴。” 赏汝嫣眼神微動,握住他的手,柔顺妥协:“既然王爷已有安排,妾身听从便是。” “待会明诚会送你去武府,胡党一事切不可声张,以免打草惊蛇。” “妾身明白。”赏汝嫣忽地伏在他的胸膛,柔声道,“妾身会日夜祈福,愿娘娘早日平安归来。” 朱棣轻抚她的秀发,在她不曾注意的地方,目光沉沉地望着寝殿的方向。他能够望见邱禾带着数名机关术士匆匆进了大殿。 他推开赏汝嫣,遮住她的视线,淡声道:“去吧,明诚已备好马车,也无需带什么,武府那边已经安排妥当。” 赏汝嫣臻首,心底深处划过一丝不安。她不动声色的观察朱棣,没有瞧出异样,只在眉宇间凝结着挥之不去的郁色,自徐长吟失踪后,他就一直如此。她有些恍惚,如若是她失踪,他也会这样日日牵挂担忧么? 将赏汝嫣送出府后,西殿立即被百余名侍卫包围。朱棣走进大殿,邱禾正站在殿前,仔细看着三名机关术士在四处彻查,暂时没有发现。 不多时,明峰进来禀告:“王爷,已召集百名工匠在殿外待命。” 朱棣点点头,眼神沉暗的环视大殿。今天他就算是掘地三尺,他也要找到徐长吟! 时间逐渐流逝,日正偏午,三名机关术士仍然没有发现。三人在朱棣越来越冰冷的注视下是汗流满面,一颗心直打颤,暗呼实是苦差。 西殿里里外外都静可闻针,只有三名机关术士小心的在各殿走动搜寻,只是这点声音反而让人更为紧张了,三名机关术士都恨不得砍了自己的脚,免得被朱棣那迫人的视线注视。 一晃已至未时三刻,坐在偏殿里的朱棣脸色越来越阴沉。突地,一名瘦高术士“咦”了一声,众人登时齐齐看向他,只见他仿佛发现了什么绝世珍宝似的,兴奋的瞪大眼,紧紧贴在东南角的一面墙上。 朱棣大步朝他走去,沉声道:“有何发现?” 瘦高术士手里拿拿着个稀奇古怪仿若较盘的物什,他摆弄了几下,又整个人趴在地上,旋即激动的呼道:“王爷,此处设有机关!” 朱棣双目一亮,露出一丝喜色:“多久能破开?” 瘦高术士摸了把汗,“这处机关极是精巧,草民可能需要半日时间……” 朱棣一皱眉,抬手打断他:“不必了。明诚!”这三人先前已耽搁太久,眼下即已确定秘道暗室就在此处,如能直接开启机关最好,但又要耗费那么久的时间,他实在已等不了,不如直接破开。 “在!”明诚立时应声,随之走出偏殿。很快,数十名手持凿铲斧的工匠就涌进了殿。明诚朝瘦高术士站立之处一指,喝道:“破开此墙和地面!” “是!” 朱棣牢牢盯着众工匠熟练的凿墙掘地,心不期然地急促起来。他不能保证自己的推测是否正确,但这是他唯今最大的希望,希望徐长吟就在这里…… 迷迷糊糊中,徐长吟仿佛听到头顶传来剧烈的撞击声。她晕头涨脑的睁开眼,入目是冰冷的石顶。她不知自己昏睡了多久,或者是昏睡了几次,只觉整个石室都在转着圈,转得她难受无比。 她勉强爬起来喝了口水,头重脚轻的拧着装馒头的袋子,端了两碗水便朝牢室走去。 牢室里头,张阿玄的脸色也有些苍白起来,不住舔着干枯的唇瓣。她一见徐长吟端着水进来,眼里顿时浮起几分急切和渴望。徐长吟先放了碗水和三个馒头在一直跪在牢外的道童面前,之后才将另一碗水和馒头塞进牢里。 水碗刚塞进去,张阿玄就一把夺过,急切的连喝了几大口。道童在张阿玄喝完后,默默的将自己的水碗推进了牢里。 徐长吟看了她一眼,没有吱声。张阿玄舒缓了喉头的干涸,放下碗舒出口气。她瞟见徐长吟有气无力的模样,毫不客气的嘲讽道:“看来你病得不清,可别没等到被救走就先烧死了!” 徐长吟没力气与她计较,她如今是从头到脚都难受无比,丝毫分不出心力理会张阿玄的恶言恶语。她撑着石壁缓缓朝外挪去。她知自己的情况越来越不好,如果再不出去,结果或许真的不妙。她望着厅室前的石门,多希望那扇石门立即消失,多希望他出现在眼前…… 她苦笑一下。她无法预料他能否找到这里,或者是否被赏汝嫣拿走的饰物所诱导。她一步一步走到留着一人间隙的石门前,无力的靠坐在门边。 突然,她贴着石门的耳朵听到一阵沉闷的撞击声。她一怔,旋即心头一跳,立时撑起身走了出去。一出石门,撞击声顿时清晰了几分。她难掩惊喜,扶着墙壁急切的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若非她实在提不起力气,否则一定会奔跑起来。 不多时,她站在了第二扇石门前。那一声声剧烈的撞击赫然是从门的另一边传来,而随着撞击,整扇石门开始晃动,碎石扑簌簌的往下落。 徐长吟退后几步,紧紧盯着已有裂痕的石门,眸光溢动着喜色。终于,她能得救了! 朱棣站在四名壮汉之后,一瞬不瞬的看着他们压力的撞击眼前严丝合缝的厚重石门。他握紧手掌,抑止住微微的颤抖。在洞穿秘道口时,他的心已经落了一半,无端地,他笃定了徐长吟一定就在秘道里。或许,她就在这扇石门之后! “轰隆”一声巨响,石门终于被撞出了一个可容人通过的大洞,烟尘弥漫之间,朱棣的瞳孔猛然缩紧,唇角却溢出了心神一荡的温柔微笑。 在大洞的另一边,徐长吟扶壁而立,浅弯着眼眸定定的望着他。刹那间,他们的眼里都只能看到彼此,石门碎裂发出的“哗啦啦”声响和人群的惊喜欢呼仿佛都被隔绝在了外面。 徐长吟只觉心神一松,缠了多日的难受病痛似乎都消失不见了。然而,下一瞬间,她双膝一软,浑身无力的就向地上跌去。朱棣脸色一变,飞掠而入,一把抱住她。 徐长吟眼前一阵发黑,在陷入黑暗之际,她难得还有气力的噙笑轻语:“四叔,这一回你总算没有来迟……” 朱棣还没来得及怔愣她那句四叔,就被她的突然昏迷吓得大惊。他明显感觉到她发烫的体温,心头骤沉,迅速抱起她朝外疾奔,焦急吩咐左右:“让良医院的人立即过来!” 半个时辰后,徐长吟躺在自己的寝殿沉沉入睡。朱棣握着她的手,坐在榻旁一步未离,目光更是不曾挪开片刻。无人知道,他的心直到此时仍在急促的跳个不停,那是他从未体会过的害怕和慌乱。 刘良医在为徐长吟诊过脉后,告诉他,如果再迟一点找到她,她真的会很危险,甚至是命悬一线。这让他惊心胆颤之余更是心悸不已。如果再迟一点,他是不是就要失去她?他下意识的握紧了她的手,象是要将她的手融入自己的手掌里,再也不放开。 一阵轻轻的脚步声隔着扇屏传来,罗拂低声禀道:“王爷,魏国公来探望娘娘!” 朱棣终于动了一动,将徐长吟手轻柔地放进衾被里,这才起身绕出扇屏。 寝卧门口,徐达背着手满脸关切担忧的来回踱步,一见朱棣出来,忙问道:“贤婿,长吟可还好?” 朱棣将他往寝卧内引去,语气沉沉:“刘良医已诊过脉,说是寒邪入体,卫阳被遏,凝滞经脉,需要一些时日调理。”他没有说出刘良医还说过,饶是徐长吟病愈,也已损了她的身体底子。一思及此,他就恨不得立即将张阿玄凌迟处死。 徐达站在榻旁,满目慈爱又自责的看了徐长吟半晌,才离开寝卧。朱棣吩咐罗拂仔细看顾,随徐达走了出去。 “张阿玄现关在何处?”徐达沉声问道。 “秘道中的铁牢里。”朱棣眼神寒幽,“是长吟使计将她反关了起来。若非石门机关过于玄妙,她自己就能逃出来。” 徐达一怔,继而颇有些欣慰的点点头:“难为她了。你打算怎么处置张阿玄!” “处死!”朱棣的口吻中多了几分冷酷。 徐达摇了摇头:“不妥。此事你还是先禀告皇上,再做计较。”见朱棣面有不郁,徐达拍拍他的肩,叹道,“我比你更恨不得处死她,但她身份特殊,与北元皇室深有牵连,从她身上能够得到许多有用的讯息。” 朱棣未置一语,只是眼中寒意更盛。纵然百般不愿,但他知徐达所言无错,也是最正确的处置方式。就连徐长吟先前偶然清醒片刻,也提及不宜立即治张阿玄的罪。张阿玄的确身份特殊,不管是用她作为人质或是招降,皆能让北元乱上一乱。无论是大局还是小观,他都需禀告朝廷,并将张阿玄押上京师。 徐达知他并非没有考虑到这些,只是对长吟的关心一时胜过了理智,对此他其实很是老怀安慰。他捋须看着这个其实还很年轻的一城之主,意味深长的问道:“贤婿,嫣夫人你欲如何安排?”(未完待续) 第二十七章 北风啼兮尽如血 上 “小婿已有处置。”朱棣的语气十分平静。 在徐长吟昏迷期间,对张阿玄的拷问进行的既顺利又困难。她对掳劫徐长吟一事毫不辩解,但对潜藏北平府的目的则矢口不招。掳劫徐长吟的目的十分简单,朱棣断了她逃走的后路,于是她铤而走险的藏进最危险的地方,之后设计掳走徐长吟以作护身符。她原欲在暗中筹划几日,待朱棣将搜索范围转至城外时,便会以徐长吟为盾借机逃走,更甚而能以徐长吟交换条件或胁迫朱棣与徐达。 可惜的是,她并不了解徐长吟。纵然徐长吟是个养在深闺的高门贵女,却并非只会畏怯恐慌、坐以待毙的女子。故而,她最后自食其果。 对于赏汝嫣有否参与此事,张阿玄只是嘲讽的说了一句:一个愚蠢到错付真心的女人,我眼盲心瞎才会找她做同伙! 张阿玄否认了赏汝嫣是其同谋,但知悉此事的人却已很难相信她们没有关系,以及没有参与此事。 听悉朱棣的回答,徐达不再多言,谈论起别的事情。 半个时辰后,朱棣送走徐达,回到寝卧,继续守候在徐长吟身边。他轻触她灼烫的脸颊,眼里一片怜爱。 倏地,徐长吟眼睫微颤,手动了动。朱棣一喜。就见徐长吟缓缓睁开双眸,眼里露出些许迷茫,但逐渐便清明起来。 “可觉哪儿不适?”朱棣柔声询问。 徐长吟侧首看向他,只见他眼圈微青,眉宇间布满了疲惫,正紧张的看着自己。她从未见他如此过,心知这几日定是让他焦了心,心头一暖,唇瓣翕动,吐出嘶哑的声音:“哪儿都不适,不过还坚持得住。淮真他们呢?” 她的脸色仍不好,但说话的气力比找到她时好了许多,语调也透着适意。朱棣记得刘良医说过清醒得越早就越好,见她如此,心终于定了定。他示意侯在不远处的罗拂去找刘良医,小心翼翼的扶她坐起,端起榻几上的温水喂她喝水,“淮真和炽儿他们在武府,不必担心。” 徐长吟心里有些失落,朱棣拭去她唇边的水沫,温柔的道:“明日就会接他们回来,眼下你先照料好自己的身子,省得他们回来你又担心过了病气给他们。” 徐长吟偎在他怀里,抬首看着他微有须渣的下颚,抬手摸了摸他的脸,眼神柔柔含笑:“你很担心我吧!” 朱棣低头看她,眼里有着内疚和自责:“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徐长吟臻首,伸指戳了戳他的胸膛,噘起了唇:“是呀,你每回都没有保护好我。不过,”她眼眸一弯,笑意点点,并无责备,“每一回我脱困时最先看到的都是你,这也足够了!” 朱棣眼里的自责并没有消减,他轻啄了下她的额头,象是在许下誓言:“再也不了,我再也不会让你置于危险中。” 徐长吟望住他的眼眸里闪耀着星星点点的光芒,舒臂揽住他的腰,在他怀里蹭了蹭,弯眸浅笑:“好,我等着你保护我。” 二人就这般脉脉温存了许久,直到屏风外传来一记轻咳,却是已经等候良久的刘良医。朱棣又亲了下徐长吟的脸,扶她躺下,放下锦帐,这才召刘良医近前诊脉。 很快,刘良医诊罢,松了口气似的说:“娘娘体内的寒邪已祛泰半,只需再细加调理即可。”他原以为王妃怎么也会昏睡一两日,没料到只半日便醒了,这是好事,可惜的是,王妃在地牢里受寒太久,而地牢里的阴湿之气太重,如今虽然已无大碍,但多少还是伤了根本。 徐长吟笑了笑:“看来我这体质还是不错的,之前明明难受得感觉快要死了,没想到睡了一觉便好了。” 朱棣脸色微黑,隔着锦帐惩罚似的握紧她的手,十分不喜她说的快要死了的话。刘良医很识趣的退了下去,开始准备为徐长吟的长期调养做准备。 朱棣撂起锦帐正要教训她几句,徐长吟已抚着额头哀哀叫痛。朱棣知她是作戏,但仍连忙替她按揉额头。徐长吟正要抿唇偷笑,突地对上朱棣严肃无比的视线,听到他认真的说道:“莫要再口无遮拦,你一定要长命百岁!” 不是“会长命百岁”,而是“一定要”,这人可真霸道。徐长吟无奈,“好,我要长命百岁,那时我成了鸡皮鹤发的老婆婆,你可莫要嫌弃我!” 朱棣眼神一软,裹着衾被一块抱住她,下颚抵着她的头顶,低声喃语:“这辈子我都不会嫌弃你。” 徐长吟无声一笑,拍拍他的手,掩住几分不适的轻声道:“你去歇息吧,可别累病了。”她的身子并没有好转太多,脑袋仍是一阵阵的胀疼晕眩,撑着精神与他说这会子的话已到了极限。 “我不累。”朱棣坚持不离开。若非他的粗心,怎么会让她遭这些罪?“你再睡一会,待会我再叫醒你服药。” 徐长吟叹了口气,也知劝不过他,被他扶着重新躺下。半昏半醒间,她迷迷瞪瞪的问道:“汝嫣呢?” 朱棣眼中寒光一闪,但仍回道:“她也在武府。” 徐长吟轻轻唔了声,没有再说话。她并没有说出赏汝嫣的所作所为,不是不能,而是不想,不想由她来论定赏汝嫣的罪过,不想由她来否定赏汝嫣对朱棣付出的真心…… 徐长吟终于支持不住,又昏睡了过去。朱棣凝视着她的睡颜,眼里溢满温柔,却在侧首望向寝殿外时又化成了令人胆寒的冷厉:“将她带回府!” 武府。清露苑。 赏汝嫣独坐在妆镜前,面无表情的凝视着镜中的自己。她缓缓伸出纤指,轻抚过镜中如黛的青眉、宛如醮染了丹霞的芙颊、绽桃也似的唇瓣。最后,她的指尖徐徐滑动,落在了柔婉的烟眸间。 这双眼眸依旧令人望之心动,触之舒适。她蒙住镜中的双眸,遮住了里面的悲凉和怨怼,以及一丝令人心惊的沉沉死气。 徐长吟被救和张阿玄被抓的消息同时传到了武府,随之一起来的,还有让她回府的命令。是的,命令,而非请迎或是知会。那一句命令,震了她的理智,也凉了她的心。 原来,之前他所谓的为她着想,安排她来武府,只是为了支开她。那时,他就已经怀疑她是张阿玄的同谋,他不信任她,甚至是堤防她。如今,他命她回去,是已经确定了她的罪过和恶毒么?是了,徐长吟一回去,她的所作所为自然再也瞒不住了……(未完待续) 第二十七章 北风啼兮尽如血 中 赏汝嫣嘴里有些发苦。是啊,她当初怎会认为能够瞒住呢?然而,纵使徐长吟将一切告诉了朱棣,她也没有立场去埋怨。她的所行所为,严格来论,虽未伤害到徐长吟,但一如张阿玄当日所说,在她通风报信的那一瞬,她就已背叛了朱棣和徐长吟。而之后,她一念之差,一错再错,直至陷入如今的境地,失了他的信任,失了他的情分…… 如果她在秘道见到徐长吟后立即告诉朱棣,或许还能得到几分宽恕,可是她做了什么?虽未再帮助张阿玄,却隐没了徐长吟的行踪消息。助纣为虐,说的便是她吧! “夫人,该起身了。”卧房外面传来婢女轻细的催促声。 赏汝嫣闭眸深深吸了口气,复睁开起身,面上恢复了温婉如水的平静。该来的总会来,该报应的也不会消失不来。她犯下的孽,就由自己来偿还吧! 大殿外,赏汝嫣脸色苍白的跪在冰冷的地面上,身形摇摇欲坠,却无人敢去扶上一扶。 朱棣陪着徐长吟在寝卧里,细心的喂她服着药。徐长吟也恹恹的没有推拒,任他喂着,只是有些出神的望着外面。朱棣拭去她唇角沾的药汁,放下空药碗,“你不想追究?” 徐长吟抬首,认真的看着他,说道:“我想原谅她,但是找不到理由。不过,她没有对不起你,也没有铸成大错……”她一醒来便听说赏汝嫣被看押起来,其拼死一求跪在殿外求见,但朱棣没有见其,却也没将其重新关回去。她不知朱棣是否审问过,但如此态度,朱棣应是已知道了赏汝嫣所做的一切。 朱棣眼神一暗,拈了粒甜枣塞进她嘴里,淡淡道:“她的过错不在对不起我,而是勾结敌国,此罪形同叛国!” 徐长吟一怔,随即抿紧了唇。确实,此事说大也大说小亦小,说小是因赏汝嫣只能算从犯,并未直接伤害到她,说大则是因她几次三番的帮助张阿玄,这等行径不啻于通敌,而细作的罪名实在不轻。 沉吟半晌,徐长吟才又问道:“王爷是欲公判,还是私惩?”公判断无生路,私惩倒能有条活路。 朱棣抚了抚她的发鬓,口吻依旧不起波澜:“既然做错了事,就该有承担后果的觉悟。” 徐长吟在他脸上看不到一丝犹豫,这让她莫名有些郁滞,她张了张唇:“我想见见她。” 朱棣皱眉,但还是点头同意了。他起身走出去,不多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从外传来来。 徐长吟靠在榻上,示意罗拂等人先行退下。屏风已被撤去,她掀眸即见赏汝嫣步履有些虚浮的走了进来。 徐长吟定定的望着赏汝嫣,赏汝嫣也直直的回望她。不期然的,徐长吟在她的眼里看到了内疚和释然。 赏汝嫣跪在榻前,伏首磕下:“妾身给娘娘请罪!” 徐长吟静静看着她,说道:“何至于此?” 赏汝嫣明白她所问之意,微微一笑,含着自嘲:“贪妄,妒心,日复一日的累积,再也压抑不住了。” 徐长吟神色复杂了几分:“你可怨我?” “怨,如何不怨?”赏汝嫣嘲讽的笑了笑,“曾经妾身以为自己不会怨,却是高估了自己。妾身终归是个庸俗的人,看着您独享幸福,羡慕便慢慢成为了嫉妒。”她的视线锁住了徐长吟的脸,“这些年,您对妾身关怀备至,连王爷来见妾身也十有九回是您的意思。最初,妾身满心感激,可是时日一长,妾身终于明白您分明是在炫耀呀!您高高在上的将王爷施舍给妾身,但王爷却离妾身越来越远……” 徐长吟没有反驳她的话。赏汝嫣继续说道:“那时妾身就开始怨了,怨您的不知好歹,怨您的自以为事……张阿玄曾说,如果没有了您,王爷就又会回到妾身身边。那一刻,她其实说中了妾身的心……” 徐长吟并没有生气,反而扬起唇角:“是么?但是你没有帮她除掉我!” “是啊,妾身终归是个不合格的恶人。”赏汝嫣有些怅然的叹息。她想过为徐长吟收尸,却从未想过要亲手除掉徐长吟。她偏首端视徐长吟,轻轻一笑,“如果您可恶一点,妾身或许就能下手了吧!” 徐长吟象是迎合她的话,点了点头道:“其实,我并非大度良善的没有底限。不过,如果再来一次,我依然会那么对你。” 赏汝嫣笑了起来,笑得前仰后合,笑得唇角沁出了血丝。而随着血丝的出现,她猛地吐出一口乌血,整个人像是被抽掉了全部力气,霎时间歪倒在了地上。 徐长吟面色大变,失声急呼:“来人!快来人!” 她的声量碍于体虚并不高扬,但寝卧外的朱棣却听见了,一个箭步飞掠而入。徐长吟满面急色的指住赏汝嫣,“王爷快宣良医!” 朱棣也看见了赏汝嫣的情况,脸色微变,蹲身抱起赏汝嫣放在软榻上,沉声朝外喝道:“明禄,速去请刘良医!” 赏汝嫣唇角乌血凝结,仿佛被抽尽了所有的血气,她面如死灰,隐隐透着黑气。她剧烈的喘息着,身子颤如风中落叶。 朱棣掰开她咬得死紧的唇,脸上顿时浮起不加掩饰的怒火,“你服了毒!” 徐长吟已然猜测是如此,但听罢朱棣的话仍是一震。她心急如焚的挣扎着要下榻,却被朱棣转过来一把按住。 赏汝嫣躺在软榻上,剧烈的咳嗽起来,每咳一下就有乌血从她唇中涌出,看着让人惊骇无比。朱棣恼怒的朝外又喝,“人在哪?” 明福惊慌的奔进来,“王爷,已去请刘良医了。” 赏汝嫣忽地轻笑起来,双眸竟然变得明亮无比,那笑竟然如春山绽芳,动人心弦。笑着笑着,她捂住了双眸,两行泪从指缝间滑落,她却一直还在笑着。 徐长吟却听得她的笑里满是酸楚,竟让人听得鼻翼发酸。朱棣神色复杂无比的拉下她的手,赫见她的眼角竟也沁出了乌血,可她的瞳眸却因泪水而盈盈生辉。 朱棣脸色越来越难看,赏汝嫣却似未觉,抬起手痴然的抚过他的脸庞,轻声呢喃:“妾身这一生便如浮萍,无论落至何处都寻不到根。家国远弃,亲人不识,一世为人,却是害人害己。王爷,您讨厌我了么?”(未完待续) 第二十七章 北风啼兮尽如血 下 朱棣尚未答言,刘良医已匆匆赶来。他一眼瞥见赏汝嫣面色发乌、唇瓣发紫、七窍溢血,当下大惊,这分明是中毒之象。 不及等他请安,朱棣已出声让他速给赏汝嫣诊治。他抹着汗赶紧上前,心里直犯嘀咕。往日这后院平静得不起半分波澜,可这几日竟然接连出事,真所谓不出事则已,一出事骇人。然则,尽管他心底惊疑不定,手上并未停下,迅速搭上赏汝嫣的腕脉。蓦地,他脸色一变,失声惊呼:“夫人中的毒是牵机药!” 朱棣和徐长吟俱是一震。牵机药,无药可解。赏汝嫣这是一心寻死啊! 刘良医一边下针如雨的封住了赏汝嫣的几处要脉,又急速从药箱里取出一粒药丸,“夫人,请快服下这粒清毒丸!” 然而,赏汝嫣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只是痴痴的望着面沉如水的朱棣,似乎还在等待他的回答。 朱棣眼里盛满怒意和几许难明的情绪,他劈手拿过刘良医手中的药丸,捏住赏汝嫣的下颚就要喂她服下。 赏汝嫣却未如他所愿,猛地又吐出了几口乌血。她死死握住朱棣喂药的手,吃力的弯起唇角:“牵机药没有解、解药的,咳咳,王爷不必、不必浪费这一粒清、清毒丸……” 徐长吟在旁看着,只觉一股股怒火填满胸臆。她强撑着下榻,摇摇欲倒的奔到软榻前,夺过朱棣手里的药强行塞进了赏汝嫣嘴里,双目怒红的喝道:“你以为一死就能赎罪,我偏不如你的愿!”她没想到赏汝嫣会如此决绝,竟会服毒以赎罪。她不能原谅赏汝嫣,却也未想其死,而且是以这种方式死在她面前。她挥开朱棣的搀扶,牢牢盯住赏汝嫣,固执的说:“你不是怨恨我幺,就该好好活着,我等着你来对付我!” 赏汝嫣未将清毒丸吐出,只着望着她,边咳边虚弱的笑道:“娘娘,您太仁、仁慈心软,咳咳,对敌人这是、是好事。对自己、自己却是祸、祸端。妾身怨、怨您,咳咳,却更羡慕您,羡慕得想要、想要您死。”她的眼角缓缓滑下一行带血的泪,“可惜,妾身下不了、不了手,妾身即怨、怨您太好,又怨自己欢、欢喜您对妾身的好,”她的眸子望向朱棣,溢满让人惊心的深情,“妾身更不愿、不愿见到王、王爷伤心难过,如果您出了、出了事,王爷该有多么痛、痛苦……” 朱棣抱着赏汝嫣,表情复杂无比,“别说了,等你养好身子,再慢慢说。” 赏汝嫣摇着头,唇角露出凄美的笑容:“妾身不想、不想对不起您,妾身只希望您能记得、记得妾身的好。就算是死,妾身也能、能闭、闭……啊——”她陡地痛苦的倦缩起身子,四肢开始诡异的痉挛收缩起来,玉白的肌肤上更是浮起一条条可怖的青筋,仿佛要爆出肌理,并沁出一粒粒细小的血珠。 如此骇人的模样看得众人都心惊胆颤无比,更似能够感受到那种抽筋蚀骨的极度痛苦。朱棣紧紧抱住浑身抽搐的赏汝嫣,冲一直没停下施针的刘良医怒喝:“解药!快拿解药!” 刘良医扑通一声趴跪在地,冷汗直落:“微臣无能,牵机药无药可解。”他拿出清毒丸并一再施针,不过是给赏汝嫣延续些时间,减轻点毒发时的痛苦而已。若要他拿出解药,便是杀了他也拿不出来啊! 朱棣双目欲眦,眸中盛满令人心神俱颤的怒火。不过,他很快就冷静了下来,知道刘良医没有说错,牵机药的确无药无解。但他依旧下令道:“先设法克制毒发,让良医所的人立即过来!” 刘良医满心苦楚,他最多只能延缓毒发片刻,而方才他就一直在这样做了,现在就算将北平府所有的大夫拉来,也解不了这种毒啊!可是,他不能说,只能不敢耽搁的继续施针下药。 “王、王爷,抱紧我,我好冷,好冷啊!”赏汝嫣的声音都痛得颤抖着,双臂死死抱住朱棣的腰身,象是要抓住最后的依靠。 朱棣没有说话,只是缩紧了手臂。他感觉到她的身子越来越佝偻,抽搐得越来越厉害,而他的掌心一片湿黏,沾满了她透肌而出的血珠。他的心一阵阵的刺痛。他知道她做错了事,必需受到惩罚。他也知道她或许会死,可是,他没有想到她会自己走上这一步,以这样的方式! 赏汝嫣似是份外满足,近乎贪婪的埋在他怀里,断断续续的与他说着话,说着她以前没有说出的话。朱棣闭上眼眸,掩住漫溢的痛惜。 徐长吟没有去听赏汝嫣的心里话,而是退到一旁,让朱棣陪在她的身边。 罗拂眼见徐长吟身形晃了几晃,脸色苍白得利害,赶紧扶住她,担忧不已的道:“娘娘,您的身子还未好,切莫急心。” 徐长吟有些茫然的看向她,象是在自言自语:“是不是我害了她?” 罗拂脸色微变,“娘娘,您这说的什么话?”她飞快扫眼赏汝嫣,心里既同情又觉是其自作自受,“是嫣夫人自己畏罪服毒,与您何干?” 徐长吟摇了摇头,苦笑道:“我也不知,只是心里总觉得她会如此与我脱不了干系。” 罗拂急得正要开解,忽听赏汝嫣颤颤的唤了一声:“娘娘……” 徐长吟连忙回首,却见赏汝嫣惨无血色的脸容上盈满明媚的笑容,眉宇间溢着浓浓的愉悦和幸福,连因毒发而变得难看的容颜都仿佛恢复回了往昔动人心魄的盛颜仙姿。 赏汝嫣偎在朱棣怀里,向徐长吟伸出一只手。徐长吟示意罗拂赶紧扶她过去,可她走到榻旁,细瞧见赏汝嫣的神色,心就沉到了谷底。赏汝嫣的瞳孔已然渐渐涣散,气弱游丝却精神颇好,似乎有趋好之势,这分明是回光返照! 徐长吟下意识的看向朱棣,朱棣也望着她,黯然的摇了摇首。 “妾身现在的样子一定很丑,可惜妾身不能换个体面的方式离开了。”赏汝嫣两颊笑如霞光荡漾,瞳孔却以显而易见的速度蒙上了层层死气,她突地急促而激烈的喘息起来,“娘娘,妾身还有一件对不起您的事……” 徐长吟握住她寒如冰甃的手,挤出笑道:“等你解了毒再与我说……” “娘娘,”赏汝嫣蓦地攥紧徐长吟的手,指尖狠狠掐进了她的手心,像是怕自己此刻不说便再也没有机会,“我知自己命不久矣,请让我说完……” 赏汝嫣睁大瞳眸,嗓音开始变得虚弱而模糊,“吴蓁儿没有死……是我给了她一颗、一颗假死药……然后让人劫了那具棺木,”她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急促,“她就在、就在……” 声音蓦地戛然而止,最后的话语淹没在了赏汝嫣的唇齿间,而她的容颜也永远定格在了灿如春华、皎如秋月的时刻——(未完待续) 第二十八章 北风仙兮春光语 上 杨柳舞风,花冠满树,又是春光正好时节。 通往偃月县的官道上,一辆扑实无华的马车悠然驶来,端见车辕上坐着个神情冷峻的年轻人,衣饰平平,不显富贵,然则浑身散发出一股摄人气势,令人不敢小觑。年轻人娴熟的驾着马车,倏而侧首垂眸,却是身边还有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娃娃。 小女娃娃抱着年轻人的臂膀,昂起红扑扑的小脸蛋,娇糥的声音脆脆响起:“爹爹,淮真也要驾马车嘛,好不好?” 朱棣腾出手揉揉她的小脑袋,眉眼间绽出几许柔和:“你若能说服你娘,爹爹便允你。” 淮真顿时垮下小脸蛋,扁起小嘴:“娘才不会答应。” 这时,蓝布车帷被掀起,从里探出一张胖乎乎的小脸,却是高炽。朱棣转首看他,“炽儿,怎么了?” 高炽有些不好意思的瞄了瞄淮真,“娘让炽儿告诉姐姐,如果想驾马车,就先量一量自己的小短胳膊小短腿……” 淮真怎会听不出这是自家娘亲在笑话自己,气鼓鼓噘起嘴:“娘最坏了,老是欺侮淮真。” 朱棣安慰的拍拍她的小脑袋,问向高炽:“你娘可觉不适?” 高炽回头朝车厢里说了句什么,很快又探出头来,有些纠结的皱着小脸道:“娘说不告诉爹。” 朱棣无奈的摇摇头,看来她还在气头上。“告诉你娘,快到偃月县了,我们要在那歇整一日。” 高炽使劲一点小脑袋,钻回了车厢里,坐到正在喂高煦喝水的徐长吟身边,牵起不住打呵欠的淮嫤,说道:“娘,爹爹说要在偃月县歇整一日。” 徐长吟自是早就听到了朱棣的话,她瞟了眼车厢外头,哼了一声:“你们爹爹从来都不问问我的意思。” 高炽一脸为难,不知是该帮爹爹说话的好,还是顺应娘亲的话。淮嫤揉揉困顿的大眼,娇娇软软的说:“娘怀了弟弟和妹妹,爹爹担心娘的身子,娘不要生爹爹的气。” 偎在徐长吟怀里的高煦眨巴眨巴乌溜溜的眼,小胖手摸了摸她平坦的小腹,咯咯直笑:“弟弟妹妹,煦儿要弟弟妹妹!” 徐长吟戳了戳他肉乎乎的小脸蛋,佯嗔道:“你们四个就够折腾我了,你们爹爹就是个不会疼人的。”她很难不悲愤,好难得借巡视封地之机出府游玩,却是还没走上十日便诊出她又有了身孕,朱棣当即乐颠颠的往回赶,还以她刚怀孕为由让她连马车都不能下。 高炽满脸内疚的说:“娘不要生气,是炽儿没有带好弟弟和妹妹,炽儿以后一定听话,不惹娘生气。” 徐长吟听罢,心都化成了水,连忙揽过这个最是乖巧的长子:“娘没有怪你和弟弟妹妹,娘欢喜你们都来不及呢,方才不过是埋怨你们爹爹才这么说的。” 高煦坐在徐长吟怀里,拍着小巴掌笑得没心没肺:“娘不怪,煦儿也不怪。” 高炽摸摸他的小脑袋,“煦儿坐到哥哥这边来,不要撞到了娘。”爹爹可是叮嘱过他,不要让淮嫤和高煦随意坐在娘怀里,以免他们没个轻重撞到娘的肚子。 高煦很亲近他,滑下徐长吟的膝头,和淮嫤一左一右挨着他坐。高炽撂起窗幔,耐心的给他们介绍官道旁的一些草木。淮真象是听到了车厢里的热闹,很快就钻了进来,凑在弟弟妹妹身边给他们讲起刚从朱棣那听来的小故事。 徐长吟倚在软罗垫上,微笑着看着他们,葇荑轻轻抚着小腹。她虽埋怨朱棣的霸道,但心里何尝不喜又添了一儿或一女?尽管腹诽这一年生一个的速度,但为人母的喜悦轻易就将这些腹诽一扫而空了。 车厢里温馨热闹的景象,饶是车外的朱棣也能感受到,他的嘴角不由自主的弯了起来,身上的冷傲也悄然融化了几许。 马车缓缓驶入了偃月县。街道上马咽车阗,挑担提筐的小贩往来不绝,叫卖声吆喝声此起彼伏,两旁的茶寮、客栈、酒馆子更是鳞次栉比,一派繁荣的景象。 车厢里的小娃娃们探出脑袋,好奇的东瞅西瞄着。徐长吟也撂起一角朝外观望,街上行人熙来攘往,比之途经的几座县城繁盛许多。 不多时,朱棣驾着马车停在了一间颇为雅致的客栈外。他掀起帘子,将淮真几个小娃娃抱下马车,随之就对上了徐长吟故意撇开的脸。他放稳踏凳,朝她伸出了手掌。徐长吟轻哼一声,自行扶着车框下了马车,也不搭理他。 朱棣无声一笑,倒是不见生气,收回手,将马车交给迎出来的店小二牵去后院,便即带着妻儿进了客栈。 眼下已过午膳时候,客栈里却是高朋满座。徐长吟细一环顾,发现客人多是香客打扮,而衣襟上皆绣着只金毛狐狸。她不由自主的望了眼朱棣,朱棣恰也望着她,显然也看出有些蹊跷。 朱棣订了间最大的客房,又支了银子让掌柜在房里再安置张床榻。掌柜见他付的银子足以再订间上房,哪有不答应的理,忙乐不可吱的让小二去安排,又给朱棣一家人空了张桌子,待客房收拾妥当了再上去。 徐长吟点了几个小娃娃喜爱的糕点,打赏了小二,这才问道:“小二哥,不知县内可是有何佛事,竟然如此多的香客?” 小二得了赏钱,态度更加殷勤了几分,笑道:“几位贵客是打远处来的吧?还不知咱们偃月县的仙君庙每双月的初十五就会举办七仙节,这不再两日恰好就是七仙节,香客自然就多了。” “仙君庙?”朱棣意有所指的睇眼隔桌香客衣襟上的金毛狐狸绣纹,“供奉的是胡七爷?” 小二一听赶紧压低声:“客官可小点声,咱们这可不兴唤胡七爷,得唤七仙君。” “娘,胡七爷是谁啊?”淮真听了半晌,疑惑的昂起小脑袋问向徐长吟。 徐长吟解释道:“传说胡七爷是地八仙中的一位,真身是狐狸。” 淮真更加困惑了:“小狐狸可以当仙人,那淮真养的小鸭子也能当仙人吗?” 她人小声脆,此话一出,登时惹来周遭几桌客人的侧目,目光中满含不满和愠怒。(未完待续) 第二十八章 北风仙兮春光语 中 淮真自打出生就被朱棣和燕王府上下捧在手心里,除了徐长吟,谁敢给她眼色看?当即一鼓小脸就朝那些客人瞪了回去。 朱棣扫了眼那些人,徐长吟则连忙抱起淮真,歉意的道:“小女不懂事,还望见谅。”对于旁人的信仰她无权干涉,这些人一瞧就是那七仙君的信徒,淮真适才所言自是欠妥当。 那些客人见状倒是没再计较,只是不甚客气的打量他们几眼,这才转过头去。 徐长吟敲了敲淮真的脑袋,教训道:“莫要再乱说话。” 淮真嘟了嘟嘴,“淮真知道了。” 朱棣拈了块糕点到她的小碟子里,淡淡问向小二:“这位七仙君是何来历,有何神通?” 小二每日迎来送往的客人不知凡几,尽管这桌客人的穿着打扮很普通,可那通身的气质绝非寻常人家可出的。他心眼活络,态度自也殷勤。他左右瞟了眼,见没人注意他们,这才压低声道:“您几位还是小心些为好,在偃月县对七仙君不恭可是会惹来大麻烦的。” 朱棣和徐长吟对望一眼,小二又小声说道:“据说七仙君有通天彻地、呼风唤雨的神通,咱们县十几年前还是一片荒芜,土地龟裂、水源干涸、庄稼枯死,旱灾年年有,老百姓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苦不堪言。突然有一天,从西山上来了一位神狐,只吹了一口仙气,就让河水上涨,土壤也变得肥沃起来,县里的百姓才逃过了大灾年。老百姓感念神狐的恩德,就为神狐修庙塑身,焚香拜祭。” “行云布雨,恩泽百姓,却是极好。”徐长吟点了点头。 小二叹了口气,继续道:“可打那以后神狐就没有再显过身,后来香火也就渐渐的破败了下来。其实,七仙庙原本是叫神狐庙,咱们县经历过大灾年的老人都是称神狐大人,可没现在这么多讲究。” 朱棣沉了沉眉,“是何缘故改了庙名?”瞧得出,这店小二对淮真先前的话并无不满,对这七仙君也有些不置不否。 徐长吟倒是福灵心至,“可是七仙君显了灵?” “夫人猜的没错。事情得从两年前说起,咱们县有个落败子,因为好赌输得家破人亡,后来无家可归就躲到了神狐庙,半夜饿得睡不着,就向神狐大人的神像祷愿说想要一碗米饭,结果他睁开眼就看到面前多了一碗大米饭。他赶紧又祷愿说想要一百两银子。之后他就梦到有座荒宅下面埋着银子,隔天他找到荒宅,当真挖到了一百两银子。不久,这事就传了开去,本来还没多少人相信,但县南福源酒楼的江掌柜也将信将疑的赶去了神狐庙,半夜竟然遇到神狐大人显圣。据说他向神狐大人祷的愿是买下同条街上的两家大酒楼,那两家酒楼比福源酒楼大,生意也更兴旺,江掌柜一直没能买下来。就在遇到神狐大人没过几日,那两家酒楼的掌柜竟然主动找上江掌柜要卖酒楼,问起原由,说是梦里遇到神狐大人开示,说江掌柜是大福之人,卖给他只有好处。” 小二又道:“打那后,就听说神狐大人常常显灵,去神狐庙的人也越来越多。没过多久,江掌柜就说神狐大人托梦,要塑金身、建新庙,要将神狐庙改成七仙庙,不能称神狐大人,得称七仙君。以江掌柜为首的信众,还在七仙庙旁建了座七仙门,”他悄悄一指隔桌的客人,“凡是衣襟上袖了金狐的就是七仙门的弟子,这些弟子可不能得罪,只要他们听到对七仙君或七仙门不敬的话,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好在七仙门的门规中对外来的不了解情况的人,能够宽宏大量一回。您几位若是要在咱们县上盘桓,可得注意些了。” 听罢小二的话,朱棣和徐长吟的脸色皆有些凝重起来。原以为是地方信俗,却不曾料到竟然形成了组织。且那神狐显圣之事,听来便是漏洞重重,显然是早有预谋早有计划。 朱棣沉声道:“七仙门的门主是哪位仙师?” 小二撇了撇嘴,象是很有些不以为意,他用近乎嘀咕的声量说道:“什么仙师?别人不知,小的可知道那门主就是个野道士。也不知是从哪被那江掌柜找来的,被江掌柜一宣扬,就成了七仙君亲自指定的门主。” 徐长吟笑道:“小二哥不信?” 小二赶紧朝四周看了看,“夫人可得小点声,咱们县里不信的人其实也不少,但是都不敢说。哎,您几位慢点用,小的得去招呼其他客人了。” 朱棣点点头。待小二离开后,徐长吟问道:“要怎么做?” 朱棣眼神幽沉,“查!”胆敢在他治下装神弄鬼,织集邪门,愚弄百姓,自要彻查到底。 徐长吟笑得眉弯眼弯,“不知我能帮上什么忙?” 朱棣看她一眼,怎不知她心思。自打赏汝嫣去世后,她就心情不乐了许久,好难得出趟府,结果没几日就查出怀了身孕,让她又郁闷了起来。此次遇到这事,自是想插一脚解解烦闷。也罢,这趟回去她也难能再出门,就让她尽一尽兴好了。 朱棣叩叩几案,“先探听清楚,这七仙门可有为恶不仁。” “那是去县衙询问,还是暗中查访?”徐长吟问道。 “先暗访。” “也好。”小小县城出了一座有神通的七仙门,竟然没有传扬出去,除了幕后有意压制外,或许还少不了县衙的助力。若然县衙真的参涉其间,那问题可就不可谓不严重了。 夫妻俩计议罢了,小二也来告之客房收拾妥当。夫妻俩带着淮真四人上楼进了客房,一番歇整后,朱棣便出门打探消息,徐长吟则照顾着四个孩子。 日暮时分,朱棣方回来,徐长吟一见他面沉得能滴出墨来,心知事情怕是真的不简单。 “此县两年内换了三任县官。”朱棣坐下后说的第一句话就让徐长吟愣了一愣。(未完待续) 第二十八章 北风仙兮春光语 下 不多时,徐长吟便知晓了来龙去脉。 偃月县地界并不大,只因阖县地貌形似关公的偃月刀故而得名。第一任知县是两年前到的任,时值那所谓的神狐显灵,但县官并不相信,也没有随信众祭祀神狐,结果没隔几日,县官突染重病,不治而亡。百姓纷纷说这是神狐大人对知县的不敬降下的惩罚。第二任知县得知此事心有惴惴,一上任就去庙中拜祭,孰知当夜县衙突降天火,县衙烧去大半,县官也受伤不轻。百姓指责县官对神狐大人轻慢不诚,虽说前去祭祀,但并不诚心,故而受到惩戒,没多久县官就自请调离。第三任知县上任后每月前去祭拜,倒是平安无恙,也再无神狐降罚之事。 “一连三任县官调换,两任一死一伤。此事竟然连北平府也没有听到丝毫风声,这神狐大人倒真是能耐。”徐长吟心头有些发堵的轻呵了声,将温帕递给朱棣,转手又拍了记淮真偷拿朱棣面前酒杯的手。 淮真小嘴一扁,心不甘情不愿的喝自己的汤。 朱棣拭净手,给几个孩子逐一拈了他们喜爱的菜肴,语调恢复了平常,只是眼神依旧幽沉:“偃月县的事被人蓄意隐瞒了下来,连偃月县的地界都没传出去。第三任知县姓江,听说和那福源酒楼的江掌柜是表亲。” “县衙,七仙庙,七仙门,皆和那江掌柜有关,此人也是个人物。”徐长吟摇了摇头,“这偃月县并未闭锁县门,也未禁止外来客。此县颇是繁华,外来客必然也不少,且不说县令异常更替,只说那神狐显灵之事,竟然也没有传扬出去,倒真是奇怪了。“ “的确如此。我此前也找了几个外来客商,这些人似乎有口一致,绝口不谈县令和神狐之事。” 徐长吟蹙了蹙眉:“王爷准备怎么处置?” 朱棣沉吟道:“偃月县有一大半百姓是那胡七爷的信众,而七仙庙和七仙门也极擅蛊惑人心,如果强硬处置,或许会引起百姓的逆反,那些贼人要是再鼓动一二,只怕会引起一场祸端。” “那只能迂回行事了,先揭了那胡七爷的假面具。” 朱棣点头,“后日就是那七仙节,可借此机揭露真相。” “要怎么做?”徐长吟给他盛了碗汤。 朱棣端起汤,却是吹凉了又推到她的面前,淡淡道:“我已让施靖仪赶来,届时他会设宴宴请那位七仙君。” 徐长吟眼眸一亮,立时猜出了他的计策。显然朱棣还不想出面,而是准备在幕后看看是什么人能够在这偃月宴翻手云覆手雨。让施靖仪来,一则因其是武官,职位虽不高,但也远压江县令一筹,能够有一定的威慑力。二则也正其是个不高不低的武官,以偃月县幕后之人胆敢欺上瞒下的“胆识”,肯定会为了隐瞒实情而千方百计的“对付”施靖仪,而只要他们做的事越多,露出的破绽也就会越多。 “明日我想去七仙庙瞧瞧。”徐长吟喝了小半碗汤,便觉有些咽不下了,于是推开了碗。 朱棣没应她的话,只是接过她未喝完的汤,自然而然的喝了起来:“我让店家配了些新鲜的水果点心,待会会送来。” 徐长吟看着他毫不避忌的模样,唇角微微翘起,不过她也没忘自己的打算:“明日王爷要是有别的安排,也不必陪我去,这县城且不大,也不会有事。” 朱棣睇她一眼,“我陪你去。” 徐长吟弯了弯眼眸,还没说话,淮真就嚷嚷起来:“淮真也要去!” 高炽、高煦和淮嫤三人也眼巴巴的瞅着他们,一脸的期盼。徐长吟揩去高煦嘴角的菜汁,笑道:“自是要带着你们。不过,今晚可得早些歇息,不许再闹腾爹爹和娘了。” “是!”四个小娃娃很有默契的一齐点着小脑袋。 旦日。天光放亮,徐长吟便叫醒了眨眼惺忪的四个小娃娃,给他们漱洗罢了,便和朱棣各牵两个的出了客栈。 时辰还早,但街上的行人已不少,不必细细观察,徐长吟便见到了许多衣襟上袖金狐的人,有普通的行人,也有开店的店家。看来这七仙门在偃月县扎的根不可谓不深。 寻了家面铺,一家人用罢早膳,这才闲逛似地朝七仙庙而去。 淮真比起高炽和淮嫤是活泼了许多,而如今高煦随了这位长姐,也是个好动的性子,二人凑在一块更是不得了,只要徐长吟不盯紧点,眨眼就瞧不见他们的人。 好在有朱棣在,他们没敢太胡闹,只是东边摊子上拽两把扇子,西边摊子上捏两根面人。高炽和淮嫤相较他们可是乖巧了太多,乖乖地牵着朱棣和徐长吟的手,睁着明亮的大眼好奇的左瞧瞧右瞅瞅,也不随意要什么。朱棣却是心疼,给他们一人买了几样小玩意和小吃食。 一家人就这么停停走走,原本半个时辰的路程却走了一个多时辰,终于到了七仙庙。 七仙庙修葺得十分醒目,甚至可说是张扬。碧瓦琉璃顶,金漆通雕门,庙前的小广场上矗立着个三人高的金狐像,像前放着两人高的香炉,香炉前的地上又摆有三张绣功精湛的蒲团,可细瞧那蒲团,竟见团面上竖着三枚铁钉,看得煞是瘆人。 许多信众在离金狐像还有七八丈远时便开始三步一拜十步一跪,虔诚至极。而他们并未席地而跪,或是垫着软蒲团,而是跪在一种似乎是用野藤编织的草团上,细瞧那野藤上还带着勾刺,怎么瞧怎么不舒服。细瞧,有些人的膝盖已经渗出了血迹,可他们的脸上仍旧一脸的痴迷崇慕。 徐长吟看得有些怔愣。淮真扯住她的袖子,疑惑的问:“娘,我们也要给那只狐狸磕头?” 好在他们离那些跪拜的信众比较远,淮真的话没有被旁人听到,否则指不定又得引来一堆人的怒目而视,谁让淮真说的是“狐狸”,而未尊称“七仙君”呢! 徐长吟捏了捏她的小手,叮嘱道:“待会可别乱说话。” 淮真不乐意的噘起嘴,朱棣揉揉她的小脑袋,“淮真听娘的话。” 淮真连忙点点头。朱棣看向徐长吟:“可要进去?”这要是想进去,可就得一路磕着进去了,只因那庙门前醒目的挂着块木牌:不周不敬者,必获神罚!(未完待续) 第二十九章 北风伫兮胡蛮缠 上 徐长吟踌躇不定。她非不敬神佛之人,可明知是那神狐是人为虚捧的,岂会去跪拜? 这时,一名手挽香篮的年轻妇人从他们身边走过,忽地,那妇人停步侧首,颇有些不客气的上下打量了他们一番,挑眉道:“眼生的很,你们是外面来的吧!” 朱棣眉头一拢,对这女子的态度甚是不悦,他可还没被人这么挑剔的打量过。徐长吟倒是没太在意,只是态度也无法热络起来的淡淡道:“夫人有何见教?” 却不想他们有礼但也疏淡的态度反倒让妇人不快起来,她哼了声:“想进七仙庙可得按规矩来!我见你们是新来的,好意提醒你们一番,莫要不识好歹!”说罢,她又横眉竖眼的扫了眼他们的衣饰,毫不避忌的啧了声,“哪来的土包子,一点规矩也不懂!” 徐长吟明显感觉到朱棣有些恼了,而她也觉有些愠怒。这女子好生无理取闹,他们并不认识她,她自动自发的来搭话,三言两句皆是冷言冷语,饶是她好脾气,也觉有些愠怒了。 “你究竟有何事?”朱棣将欲开口的徐长吟拦到身边,面无表情的盯着那妇人。他本就气势摄人,现下浑身寒意迸发,那妇人登时一惊,心里无端升起一股畏惧。 她本来并没注意这两个穿着朴素的男女,只是在经过他们时瞟见了跟在他们身后的几个小娃娃。虽说几个小娃娃穿着同样很简单,但最小那个男娃娃的脖子上竟然挂着个极是精巧的纯金长命锁,一瞧就非凡品。金锁本藏在外衫里,那男娃娃和旁边的小女娃玩闹时才露出了一角,被她眼尖的发现了。她当下就动了贪念,正想诓骗一番,却被他们自然而然流露出的雍贵气质激红了眼。她出身低微,从小受尽权贵人家的欺凌,对这种人极是厌恶,进而对这种人身上仿佛与生俱来的贵气也反感至极,故而立时被朱棣和徐长吟的态度给激怒了。 可这会,妇人在朱棣冷冷的目光下有些畏缩起来了,下意识的想退走,冷不丁扫见周围如云的信众,顿时又挺起背,大声道:“这叫什么事?我好意提醒你们注意七仙庙的规矩,你们不识好人心便也罢了,竟然还想威胁我。难道你们不怕仙君生怒惩罚你们?” 她的声量着实不小,立即引来周遭信众的侧目。而这些神狐信众竟十分的团结,迅速围拢过来,同仇敌忾的瞪住朱棣和徐长吟,纷纷指责起来。 淮嫤被这许多人围住,有些害怕的抱住朱棣的腿,躲在了他身后。朱棣见女儿受惊,愈发恼怒,正要发威,却被徐长吟扯住衣袖。 徐长吟是气笑了,这叫什么事?他们前后就说了两句话,而那女子一口一个提醒他们,却始终什么也没说出来,这会还想集众对付他们么? 也未理会周围不善的目光和指责,徐长吟微笑着看向底气十足的妇人,语气不扬不抑的说道:“这位夫人,我和我家官人慕仙君之名特来参拜,虽说还不懂规矩,却知在仙君面前信口雌黄是为大不敬,夫人难道不怕仙君降罚吗?”她也懒得解释这妇人是自个招上门来,而且态度恶劣。 妇人心咯噔了下,敬畏的飞快朝矗立在庙门前的金狐像。但在周围信众狐疑的目光中,她只得硬着头皮,拔高嗓门尖锐的嚷嚷:“你们这些外来人最是奸诈,只会歪曲事实!分明是你们威胁我,还要夺我的银子,仙君定会惩罚你们的!” 朱棣忽道:“既然如此,不如请仙君来辨一辨究竟是你信口雌黄,亦或是我们恶意威胁!”他环视周遭信众,不少人的脸上有一种近乎痴迷的神情,而在这种痴迷下又有几分木然和漠然。看着这些被妖言迷惑的百姓,他的心情有些沉重。他拱了拱手,朗声道:“我夫妇二人诚意前来参拜,却在仙君驾前被居心叵测之人诬陷,这等行径显然已违仙君善诚之道,不惩不足以立仙君之威。还请诸位做个见证,并同请仙君显身来替我夫妇洗刷诬名。若能还我夫妇清白,我夫妇愿以万两银修葺仙君庙,并摆宴宴请偃月县阖县百姓,以筹仙君神恩!” 此话一出,诺大的场地一片哗然,有人似乎很是激动的大声应喝:“说的对,就请仙君一辨真伪,看看你们究竟谁对谁错!” 但也有人满含质疑的高声嚷道:“万两银?别是空口说白话吧!” 朱棣象是早有准备,从袖出抽出一沓厚厚的大明通行宝钞,离得近的人只消一眼就能估算出,这沓宝钞没一万也得有八千两。 徐长吟忍不住看了朱棣一眼,他这脑袋转得倒是够快,不过他这是临时起了意,还是早就准备以这种法子来揭发假神狐? 他们所站之处离金狐像和庙门都还颇远,围住他们的也多是方来便被那妇人的声音引过来的信众。不过,他们在这围了半晌,又惊惊嚷嚷的吵闹不已,早引起了前方正在跪拜信众的注意。很快,此事就四散传了开来,七仙庙前难得起了一阵波澜。 徐长吟倏而上前,一把拉住趁人不注意就想往人群里缩退的妇人,轻笑道:“这位夫人,可别走呀!咱们还是在仙君驾前弄个清楚吧!” 妇人在朱棣说出要请仙君来辨别虚实时就打了退堂鼓,她虽贪财心也不大正,但对仙君是实打实的敬畏,哪敢与他在仙君面前花样?而后朱棣竟又说会以万两银为筹,她立时就软了脚。这对年轻夫妇的来头显然不像他们穿着的那样简单啊! 就在这时,有些嘈杂的人群忽地分退到了两边,有人低呼道:“昆夷道尊来了!” 朱棣和徐长吟闻声掀目望去,即见一个颇有些仙风道骨的中年道士手托拂尘,在五六名弟子的簇拥和一众信徒恭敬的揖礼中缓缓走来。那道士一脸和善笑意,很是平易近人,只那双眼在望见朱棣手中的宝钞时,不为旁人所察的掠过了一丝贪婪。 四个小娃娃早被朱棣和徐长吟护在了身后,这时也好奇的探出小脑袋张望。淮真突地拽住徐长吟的手,捂住小嘴咯咯的小声笑道:“娘,这个伯伯的眼睛和那只金狐狸可真像!”(未完待续) 第二十九章 北风伫兮胡蛮缠 中 淮真先前受了徐长吟叮嘱,这会儿的声量只徐长吟和朱棣听见,倒也没惹来什么不善的瞪视。 徐长吟拍了拍她的脑袋,将她挡在身后,细细打量那所谓的昆夷道尊,看着慈眉善目,实则眼泛精光,并非好善与之人。 昆夷在信众的恭敬行礼中,走到了朱棣和徐长吟面前一施道礼,亲和的笑道:“贫道昆夷,是七仙庙的庙主。不知此处发生了何事?”其实此间发生之事已有人禀告了他,他听说有人随手就拿出万两银,心中大动,这才出了面。他先前还未走近,就望见这气宇轩昂的年轻男子手中果真拿着厚厚的一沓宝钞。 朱棣倒也客气的还了一礼,“在下燕四,因闻七仙庙仙君之神名,心中敬慕,故携妻儿从凤阳前来参拜。不曾想,”他横眼被徐长吟拦住的妇人,“在这仙君圣地,竟会遇到撒泼无赖之人。还请昆夷庙主主持公道,能还我夫妇清白,更能一肃仙君神名!” 昆夷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脸色惨白的妇人。这妇人他认识,其夫在七仙门下做个不大不小的管事,此妇为人泼辣,好贪便宜,时常借仗其夫身份骗赖外来客或老实的信众,多是以能够私下给他们取来什么神狐圣毛、圣珠等来骗取钱财。手法算不上不高明,却有不少人信了她,有些精明的外来客不上当,她立即翻脸抬出其夫。七仙门在偃月县的势力和影响很大,那些外来客最后都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将香火钱“上供”给了她。 以往此妇做这些事,因着其夫还算会做人,在事后都会捐上一部分给七仙庙,他便睁只眼闭只眼,一直以来倒也没有生出事来。但今日,此妇显然是遇到了刺头。听说她还没开始老一套的说辞,事情便发展到了眼下颇有些群情激愤的地步。 昆夷神情肃穆起来:“贫道忝为仙君座下弟子,负责七仙庙上下事宜,断然不会允许侮薄仙君之人或事,也不会让信奉仙君之人被无妄诬陷。”他看向妇人,严肃的道,“杨夫人,究竟发生了何事?” 杨氏身子一抖,眼神游移不定,嗫嗫嚅嚅的说不出话来。忽地,一个颇为壮硕的男子排众挤了进来。杨氏一见此人,双眼登时一亮,象是找到了底气,陡地挺直背,一把推开拦路的徐长吟,力气之大,幸而朱棣眼明手快的扶住她,否则保不准会被推得跌倒在地。 徐长吟虽被朱棣迅速扶稳,却还是打了个趔趄。淮真几个小娃娃吓得“啊”的叫了一声,随即齐齐怒视已经朝壮硕男子小跑去的杨氏。朱棣面色冰寒,利刃似的目光射向杨氏,若非徐长吟使劲握住他的手,难保他不会即刻拔剑砍了杨氏。 “昆夷道尊!”壮硕男人向昆夷施了道礼,旋即傲慢的扫了眼面无表情的朱棣和徐长吟,“就是你们想抢我娘子的银子?” 朱棣眼神都未施舍他一眼,在徐长吟安抚的轻拍下恢复了淡然神色,对昆夷淡声道:“我夫妇携子方至此处,此妇人径自来搭话,我夫妇与她并不相熟,只问了她有何指教,她即侮薄我夫妇不懂规矩,不过三言便赖我夫妇威胁并夺她钱财,更以仙君之名意图胁迫我夫妇屈从。” “呸!明明你们见我独自一人,又见我身怀巨财,起了恶念!”杨氏显然是以为有了依仗,站在壮硕男人身边叉腰嚷叫,态度嚣张至极,“你们今天要是不将骗我的钱还来,就别想踏出偃月县半步!”说话间,她的目光贪婪的盯着朱棣手中的宝钞。她原本被朱棣的气势压得不敢反抗,但一见到她家相公杨武便立即有了底气。就算这男子有来头,但在偃月宴七仙门的地盘下,他也翻不出什么波浪来。而一定了心,她的心思立时就活络了起来。万两银啊,她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财,要是能拿到手,他们家可就成了偃月县的半个首富。 杨武也蛮横的指住朱棣嚷道:“对,那些银子就是我娘子刚刚从钱庄取出来的!你们还不交出来!” 徐长吟忍不住笑了,昂首佯作疑惑的问朱棣:“相公,这是哪家癔馆逃出来的?也无人看管么?” 朱棣微微一笑:“许是看管不严吧!咱们莫要靠近了,省得被传染!”说着,他竟然牵着徐长吟退后了一步。 夫妇俩的话并未压下声量,围观的信众皆听得清楚,有人忍俊不禁的笑了起来,更有离杨家两口子较近的人还配合朱棣的话退开了些。 昆夷暗中瞪了眼就要跳起来找朱棣麻烦的杨武,这杨氏夫妇简直是拧不清。凭他们的身家能拿出万八千的银财?这话说出来全偃月县的人都不会相信。不过,他的心思同他们一样,也要将这万八千银财拿到手,不如先让他们探探这对年轻夫妇的底。 昆夷肃声道:“二位施主,杨夫人,既然你们各有说辞,不知各自有何证据?” 杨氏滴溜一转眼珠,“这宝钞是我方从钱庄取出来的,钱庄周掌柜可以作证。”周掌柜是她的表亲,自然会站在她这边。 朱棣撇开首,徐长吟知道他实在是懒得再和这些人纠缠这些拉低智商的事了。她笑了笑,容中并不含讥诮:“看不出杨夫人家资丰厚,随意一取便能取出万两银来。”言语之间,她不动声色的观察了下周遭。这些围观信众显然也知这对无赖夫妇绝对拿不出万两银,但他们无一人出声,在那壮硕男子威胁似的瞪视下更是畏缩的低下了头。看来这人在此处颇有些份量,不过这份量八成是因其背后的七仙门。 杨氏得意的哼了声,“既然知道,就快快将钱还给我们!看在你们信奉仙君的份上,我们就不与你们计较了!” 徐长吟无声一叹,“杨夫人所说的钱庄是偃月县中的?” 杨氏毫不犹豫的道:“不错,就是县西的宝成钱庄,也是偃月县独一家的钱庄。” 徐长吟从朱棣手中拿起一张宝钞,递给昆夷:“且请庙主看看,此宝钞上的章印是何处的?” 昆夷在杨氏说出钱庄名号时便知不妥,宝钞只要存进钱庄,必然会印上钱庄的章印,而只要一瞧章印,自然就能证明杨氏所言对是不对。果然,昆夷只扫了眼,就看到宝钞上明晃晃的印着“锦义钱庄”的章印。 昆夷脸色未变的将宝钞递给杨氏,“宝钞上所印的是锦义钱庄的章印,锦义钱庄乃是北平府最大的钱庄。” 杨氏和杨武在徐长吟递出宝钞时也猛地想起了这个大大的漏洞,脸色皆有些尴尬起来,但杨武旋即又跳起来,嚷道:“这些钱我夫妇原本是存在了锦义钱庄,后来准备转存进宝成钱庄,但还没有存进去,所以宝钞上印的是锦义钱庄的名号。” 朱棣看向昆夷:“在下听闻仙君以善诚为道,在下以为,此道当为遏恶扬善、不履邪径、不欺暗室,是以积德累功、慈心于物。不知在下所言对是不对?” “燕施主所言不错。”昆夷也懒得理会胡搅蛮缠的杨武夫妇,一门心思的琢磨怎么得到这些钱。他先前可是听到,这燕四说过或是能证他的清白,就将这万两银筹恩。 “他们指责我夫妇夺财,而我夫妇自诩无辜,皆无绝对的证据。既然如此,不如就将此事交由仙君圣断。”朱棣神情认真,对面色微变的昆夷道,“我夫妇愿以万两银为奉,还请庙主能够请出仙君,一显神威,以还我夫妇清白!”说着,他对周遭信众拱手道,“也请诸位做个见证,若仙君断得我夫妇行恶妄为,我夫妇愿受仙君之神惩。如果是这二位所言不严不实,就请诸位将这二人押至县衙,以律法为惩!” 杨氏夫妇闻言脸色皆是一变,互望一眼,杨氏有些畏缩的退到了杨武身后。杨武却是在表情微变后,立即诡异的哼笑了下,“怕你不成!就请仙君断个真伪!要是证明你们说了假话,你们除了将钱还给我们,还要随我去见官,你们敢不敢答应?” 此话一出,昆夷的脸色微有些难看起来。这杨武是想独吞不成? 朱棣扫了眼杨武,淡淡道:“只要仙君论断我夫妇言虚,我夫妇自认罚。” 杨武听罢一喜,忙对昆夷道:“道尊,还请仙君一现仙驾!” 昆夷依旧面色亲和,只是看着杨武的眼神含有警告和不满之意:“仙君岂是你说请就请的?” “反正明日就是七仙节,仙君早来一日又有什么干系?”杨武的口吻中隐隐有轻慢之意。 昆夷面色难看了几分,杨武却又对周遭信众大声道:“大家想不想看看仙君怎么断善判恶?” 朱棣和徐长吟相顾若有似无一笑,此人还真是“配合”他们,竟帮着他们鼓动起来。果然,杨武的话让一众信众激动了起来,纷纷应喝:“请仙君断善判恶!请仙君断善判恶!”(未完待续) 第二十九章 北风伫兮胡蛮缠 下 昆夷眼底飞掠过一丝恼怒,但面上不显,仍旧笑得和善可亲。他抬手向下压了压,众人立时噤了声。“明日即是七仙节,仙君将显圣通灵,贫道将上请仙君圣断此事,诸位可有意见?” 众人面上愈发激动,却与之前不同,如今是满含敬畏崇奉,以及期待。 徐长吟颇有些疑惑,这昆夷分明并不惧让那神狐现身,难道真有何神妙不成?朱棣以她能听到的声量说道:“每回七仙节确会有一只金狐出现,不过只是借助道具弄出些所谓的神迹罢了!” 徐长吟了然颔首。看来七仙庙是自有手段,才会不惧让所谓的神狐显圣。 见信众并不反对,昆夷看向朱棣二人,又睨了眼得意洋洋的杨氏夫妇,“几位可同意这种安排?” 杨武率先道:“当然同意。”他又颇有意味深长的对昆夷嘿嘿一笑,“明日还要请道尊多费心了!” 昆夷没搭理他,朱棣淡淡道:“一切听从庙主安排。” 说话间,朱棣提步朝金狐像踱去,众人不知他要做甚么,却也不约而同的让了开去。就见他走至金狐像前,随手就将厚厚的宝钞放在了蒲团上,并掏出锭金元宝压在其上。他侧首对上昆夷惊疑的目光,似笑非笑,“这些既然是涉事之物件,自当要请仙君亲自看守,想必在仙君圣地是无人会擅取或觊觎的!” 他的话其实有些冒然,隐隐间有种对七仙君的不尊重,然而一众人皆已被他的阔绰震住,哪还去深究他的话意?这得是多富贵的人家才会随手就是万两银,还如此不在意的就扔在大庭广众之下? 杨氏夫妇见状刚想跳出来,就被昆夷暗自狠狠一瞪。昆夷笑得波澜不惊,连朝蒲团上的宝钞多瞧一眼有没有,此人城府和定力着实颇深。 “燕施主自可放心,仙君圣地,绝无人胆敢冒犯。” 旁人没瞧见,朱棣却是瞧得清清楚楚,掩藏在昆夷淡定表面之下的是深深地惊喜和贪婪。他眼底浮起不为人所察的嘲讽和冷意,走至徐长吟身边,牵起淮真和淮嫤,这才又对昆夷道:“庙主,明日我夫妇会准时前来,今日就先告辞了!” 昆夷强迫自己将目光从蒲团上的宝钞上挪回来,勉强一笑:“是,几位施主慢走,贫道就不相送了!” 朱棣点点头,携着妻儿转身离开,留下诺大广场上议论纷纷的信众们。 回到客栈,徐长吟终于忍不住扒拉起朱棣的袖囊,她怎不知他竟带了这么多钱出来,亏得还以为钱都在她手里捏着。 朱棣任她“上下其手”,瞄眼已经溜到一旁玩闹去的四个孩子,手臂一弯,立即将徐长吟揽坐在了腿上,他凑到她耳边轻笑:“别搜了,这可是为夫压箱底的私房钱,就这么多了。” 徐长吟剜他一眼,哼声道:“王爷还真是深藏不露,就连‘私房钱’也丰足的令人诈舌呢!” 朱棣低笑:“等结了此事取回钱,为夫全交给你成不成?” 徐长吟撇撇唇,“别介,我还怕弄丢了您的‘私房钱’,您以后要是问我要,我介时还不出来怎么办?” 朱棣无奈:“我的就是你的,何需谈什么还不还?” 徐长吟掐了把他的胳膊,磨着牙道:“我是恼你有私房钱幺?” “是,是为夫不该瞒着夫人。”朱棣很快承认了错误,“为夫以后绝不会再瞒夫人任何事。” 徐长吟斜眼打量他,“这话说出来,王爷您自己相信幺?”虽然他们感情深笃,的确有许多事都不会瞒着彼此,但有些事也确实是彼此不知的。毕竟谁又会无秘密呢? 朱棣倏地在她唇边亲了口,在她没反应过来时迅速说道:“关乎你的事我绝对不会瞒着你。” 徐长吟又哼了一声。此话可定义的范围说大可大,说小又小得很,这人可真狡诈。不过,她也没真的与他计较,从头到尾其实也并未生气,只是有些惊讶于他会带这么多钱出来。之前他们一路上花销并不大,他此前也不知道偃月县之事,那拿这些钱是准备做什么的? 徐长吟心中疑惑,但朱棣又未有解释之意,她也不准备再细究。她瞪了瞪他,从他腿上起来,径自去招呼四个孩子洗脸洗手准备用午膳。 朱棣支着颐,眉眼温柔的凝视她忙碌的身影,嘴角微微翘起。还是别告诉她这些钱本就是打算交给她的了,毕竟她很难生起兴致找他“麻烦”,而他却一直很喜爱看她找他“麻烦”时的娇嗔模样! 徐长吟没问朱棣准备怎么揭露神狐,昆夷显然并不惧他们要求的请神狐显身,那么必然是另有招术,而朱棣押了万两银的筹码,肯定不会就这么轻易的送给一伙骗子。 故而,当掌灯时分在隔壁酒楼的雅间里见到施靖仪和巫梨华时,她也一点儿不吃惊。朱棣之前便与她说过会让施靖仪前来相助,只是她以为他明日才会到,不曾想这么快便到了。 巫梨华已知徐长吟又怀了身孕,既羡慕又高兴的不断恭喜她。徐长吟看出她的羡慕,心中也是感慨。施靖仪和巫梨华当年好不容易才结为连理,成亲后感情也极好,却一直未有子息。好在施靖仪情深意专,也没有公婆或亲戚的施压,一直没有想过纳偏房延续子嗣。二人虽说还无儿女,但感情却是越来越好,倒也着实羡煞旁人。 徐长吟与巫梨华在旁边逗四个孩子边聊天,另一边施靖仪则仔细的向朱棣汇报查到的事情:“七仙门明面上的门主是福源酒楼掌柜江大福的外甥江泰,暗地里则是偃月县县令江仲翎和江大福主事。此二人狼狈为奸,藉由七仙庙所谓的神狐蛊惑百姓,继而让七仙门吸纳信众,以聚敛财贿,短短两年已敛十万银之巨。但凡不信服七仙庙或七仙门的人,无论是本县之人亦或是外来客商,之所以没有将七仙庙及七仙门的事传出去,一则是收受了七仙门的好处,二则是被暗中威胁或……“施靖仪顿了下,“或已被杀人灭口!” 朱棣慢条斯理的叩着案几的手指蓦地一顿,他漆黑的双止中森寒无比,薄唇之间更是迸出了寒砌入骨的字眼:“他们该死!”(未完待续) 第三十章 北风夭兮西去路 上 春风和气,尺树寸泓,且是风光似锦。 浓郁地烟香盘萦在金砌的庙宇上空,熙熙攘攘的香客往来不绝,虽是纷繁热闹,却也已无道家净地的安宁庄严。 较之往日,七仙庙今日愈发喧闹,除却心怀崇敬的信众,也有一些闻知昨日有人以万两银为筹请仙君判善断恶之事。有诚心来瞻拜仙君的,也有好奇来看热闹的,而无论是哪一种,都无一例外的注意到了金狐像前的钉刺蒲团上,明晃晃的搁着一叠厚厚的宝钞及一锭金元宝。有人惊讶疑惑,有人难掩贪意,有人兴奋激动,但是没有人会凑上前去。 徐长吟挽了供篮随朱棣前来,远远便瞧见以金狐像为中心,围跪了黑压压的一群信众,而朱棣昨日丢下的宝钞及金元宝还好端端的搁在刺藤蒲团上。徐长吟正要赞一句此地的治安倒是不错,朱棣却淡淡说了一句:“少了二百两。” 徐长吟不禁侧目,诧异道:“这都看得出来?” 朱棣泰然自若的给她解惑:“对比刺藤的高度就能看出来。” 徐长吟无语,连毫厘的变化他竟然都能看得出来,要占这人便宜可真是难。这时,她瞟见那对杨氏夫妇就在蒲团不远处,正紧紧盯着搁钱财的蒲团,一脸的势在必得。她摇了摇头,想占朱棣的便宜,这真是比太岁头上动土更不可思议的行为呀! “走吧,仪式要开始了。”朱棣牵起她的手。他们今日出来未带着淮真几个孩子,而是交给巫梨华照看着。 徐长吟掀目望过去,果见那昆夷庙主带着三十几名道人浩荡而来。除却他和另两名身着精致道袍的中年道人站在当中外,其余道人皆手持法器分列两旁,而虔诚的信众们则规规矩矩的伏跪在两三丈之外,只有如朱棣与徐长吟这样显然非本县人的外来客站在人群之后。 依七仙节往常的仪程,是以请神、见术、闻道等为主,请神即是请那神狐显圣,也是七仙节上最令人期待的第一个环节。徐长吟也饶有兴致,想瞧瞧这些人究竟要怎么请神狐。 端见昆夷手持八令旗,扬手一挥,猛然就见刺藤蒲团上的宝钞及金元宝一下子浮了起来,轻飘飘地凭空飞到了一名道童手捧的桃木盘上。 满场惊呼,众人莫不激动的看着昆夷施“法”,连呼神妙。徐长吟也也“咦”了一声,大感惊奇。她捏捏朱棣的手,好奇问道:“有何玄机?” 朱棣将她往身后拉了拉,为她挡住有些发热的日头,淡淡道:“上面缠了银光丝,两头的暗处有人拉着。” 徐长吟忍不住左右瞄了瞄,诺大的广场眼下挤满了人,还真瞧不出弄玄虚的人躲在哪。不过,他们之前将宝钞放在那,是给他添噱头么? 这时,昆夷又连施法诀,另两名道人齐声诵念经文,一边绕金狐像撒起法水,两侧的道人则法铃摇响吟唱不断,场面一时间是浩然庄肃,令人心生敬畏之意。 却见,昆夷及两道人在左右各绕三圈之后,踩着法步在刺藤团前驻足。徐长吟就听到身侧有人兴奋的小声说道:“那三张蒲团是仙君当年在七仙庙修练时所用的,上面的刺藤可是尖锐无比,只有仙君的亲传弟子和忠实信徒跪上去才不会被刺伤,但凡有一丝不诚心的人都会被刺得血流不止。” 原来如此,难怪那三张蒲团一直没人靠近了。徐长吟觑眼朱棣,他似有所觉,低头对她一笑,颇有诡谲的低声道:“好生看戏。” 徐长吟眨眨眼,朝前望去。昆夷及两道人依旧诵念不止,摇头晃脑的就往蒲团跪下。 蒲团上的刺藤约莫掌长,以太极八卦的形状竖插着,藤刺尖细,好似钉针,看着就有些瘆人。但昆夷三人却一脸的毫不在意,径自跪了下去,然而就在下一瞬,三人猛地惨叫出声,昆夷和右侧的道人更是腾地一下跳了起来,而左侧道人起身不及,一个踉跄朝前扑倒,下意识的伸手想撑住身形,可这一撑却直接撑在了刺藤上,疼得他失声嚎叫。 信众和其余道人都有些发懵,茫然的望着平素仙风道骨的道尊仙师,眼下形象全失的不停捧手捂膝跳脚惨呼。 而比起旁人的目瞪口呆,徐长吟却是笑倒在了朱棣怀里。朱棣揽住她走到一旁,省得被人看到她这幸灾乐祸的模样。徐长吟笑了好一会才止住,她揩着笑出泪的眼角,戳戳朱棣的胸膛,“这就是您安排的?” 朱棣不承认也不否认:“蒲团内藏机关,若是七仙庙中之人跪坐,那刺藤是软的。若是外人,那刺藤就硬如尖钉。” “亏得他们想得出,这回可是自食苦果了。” 此时,信众们已哗然起来,震惊的对疼得团团转的昆夷三人指指点点。两旁道人见状不妙,慌忙要将昆夷三人扶入内殿。好在昆夷已经醒过神,他强行压下疼痛和愤怒,捂住另两名道人的嘴,扭曲着脸低喝:“还不住嘴!”他低头看向自己的膝盖,赫然插着十几根尖刺,那刺是根根入肉,已经透出血水。 昆夷心底既震怒又惊疑,毫无伤害力的软刺怎会变成专门唬弄信众的带有麻痛效果的硬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昨日分明已仔细检查过了,难道机关一宿就出了问题? 不过,他眼下已没有时候去思考这些问题。他推开挡在面前的道人,一脸严肃的扫视面露疑窦的信众,沉声道:“仙君传下神谕,诸心不诚不尊,无顺天之道,故降罚小惩,而贫道为尔等在仙君驾前之表,此番代为受惩,望尔等慎行……” 一席话,便是说他是受尔等这些不诚心不尊敬仙君的人代为受过,尔等需感恩戴德。 “原来如此。”信众恍然大悟,连声感谢或道歉。 徐长吟上下打量有些狼狈的昆夷,又环顾一脸感激的众信众,感慨不已,这得多痴诚和无知才会相信这等漏洞百出的话?(未完待续) 第三十章 北风夭兮西去路 中 “江大人,这就是你盛赞的昆夷道尊?”一记清朗的嗓音蓦然响起,霎时引起昆夷等人的侧目。 就见在人群之外,几棵青榕树下站着个被兵丁簇拥着的年轻男子,一袭将袍,腰垮宝剑,一身英武之气。男子身侧站着个穿县令官袍的中年男人,正卑躬屈膝的诺诺应声。 昆夷吃了一惊,他不认识那年轻男子,但中年男人却是熟悉无比,正是偃月县县令江仲翎。在偃月县这地界,江仲翎是说一不二的人物,能让他如此谄媚的,自是来头不小。且看那年轻人一身的将袍,虽看不出官阶,但显然是不会低的。而看他们的神态,定是观望已久,将他方才的丑态看得一清二楚。 昆夷心里有些惴惴,但仍匆匆迎上前去,“贫道昆夷见过二位大人。” 江仲翎有些怒其不争的瞪了眼昆夷,显然他对昆夷先前的失态很是不满。 “昆夷道尊,不必招呼我们,还是继续请神施法,本官还等着一睹仙君之神身仙灵!”施靖仪笑得磊拓亲切,象是一点也没在意昆夷之前的惨态。 昆夷将疑惑的目光投向江仲翎,江仲翎对他施记眼色:“施大人偶闻仙君常常显灵泽佑本县百姓,特意前来参拜,还请昆夷道尊一施道法,请仙君驾临。” 昆夷定了定心神,江大人敢将此人带来,应当没有什么问题。他揖了揖道礼,重新回到法坛前,继续请神诸仪,只是没再挨近那三张长刺的蒲团。 他倒也有些压箱底的手段,又施了几个驭物积云的“法术”,很快就让信众忘记了他先前被扎得狼狈不堪的模样。 角落处,徐长吟望着盘旋在法坛四周的云雾,雾中间法器飞旋,霞光闪烁,乍看真是神奇无比。她啧啧称奇:“施云布雨,驭物遣物,倒是无方神通。”赞叹归赞叹,她又很好学的请问朱棣,“驭物倒是好操纵,云雾是怎么回事?” 朱棣掠眼一众惊叹无比的信众,抬颚朝金狐像前两人高的香炉鼎点了点,淡淡道:“香炉鼎里有大量成香,两侧的道人身上也有。” 徐长吟眯眼瞧过去,那两侧的道人正一边诵念有声,一边飞快的围着法坛转圈。细细一看,那云雾果真是随着他们的转动而转动。原来这么简单,她不禁有些失望。 这时,昆夷陡然一声大叫:“恭请仙君!” 随着他的叫喊,法坛正中赫然一阵震动,袅袅云雾之间猛地射出数百彩光,隐隐间又有乐声响起,还真有些玄境仙乐之感。 在场众人莫不屏息敛气,既敬畏又激动的伏低下首,齐声高呼:“恭请仙君!” 昆夷站在法坛中央,看着人群皆朝他跪下,心底是得意无比。他摇头晃脑的继续念叨经文,不停撒着法水,就见彩光中赫地浮现一个二米高的八宝莲花座,细瞧竟是碧玉翡翠所铸,倒真是宝光逼人。云雾越来越浓郁,影影绰绰间,八宝花瓣缓缓绽开,一只头载宝冠的尖嘴金狐慢慢出现在了所有人面前。 好大一只狐狸!这是徐长吟看清后的第一感想。那只狐狸体形比普通狐狸大了一倍不止,蹲坐于莲花座上竟还有半个成人高,通体金黄耀眼,额间有火型法符,还真有些“法相庄严”。 这时,四名道人抬来一名躺在木板上,浑身裹着伤布昏迷不醒的老人家,一看就是受了重伤。金狐突出张嘴伸舌,吐出一粒朱丹。昆夷立即捧起朱丹,高举过头顶,“仙君仁赐救命仙丹!” 山呼罢了,他上前就将朱丹塞入老人家的嘴里。几息之后,那老人家陡地睁开了眼,腾地坐起身,满脸惊讶的在身上左摸右摸,大声道:“我还活着!我还活着!”转头,他看到莲花座上的金狐,登时趴跪在地,激动的呼道:“多谢仙君!多谢仙君!” 从金狐现身,到这一丹救命,瞬息之间已让信众们激动的情绪达到了顶峰,他们疯狂的磕首叩拜,欢呼不绝,又纷纷朝法坛前涌去,争相想近身参拜心中的仙君。 朱棣护住徐长吟,以免她被狂热信众挤到。徐长吟瞄见与他们有争执的妇人杨氏也在一众疯狂的信众里,但其神色颇有些怪异,脸上却似已无昨日提及神狐时的畏色,而是有些傲慢的推让着其他人。杨武则轻蔑的扫视着周围的信众,一脸瞧不起这些人的表情。 这时,杨武也瞧见了朱棣和徐长吟,他挑衅的冲朱棣扬起下巴,又肆无忌惮的打量起徐长吟,嘴角邪笑连连。朱棣身上寒气骤然四射,那摄人的气势惊得周围挤攘的人纷纷避散,而杨武被朱棣如同实质的冰冷利刃般的眼神盯着,不由自主的心生畏惧退后一步,神色慌乱的不敢再乱瞟。 徐长吟拍拍朱棣的手掌,杨武的放肆也让她极是不快,但她也懒得自降身份与一个刁斗小民计较,反正这人最后绝讨不了好。 朱棣冷冷收回视线,牵着徐长吟朝法坛走去,而他毫未收敛身上的迫人气势,挤攘的信众下意识的退开两旁,给他们让开了路。 昆夷显然注意到了他们,眼神一闪,用余光瞄了瞄被道童捧在盘中的宝钞。只要他略施小计,结了他们和杨武的纠葛,这两个不知打哪来的冤大头就会乖乖将这一大笔钱财奉上,届时上缴一部分,他还能落下不少。 这时,杨武也从人群后挤了上前,他仍不大敢对上朱棣的视线,只敢色厉内荏的瞪着眼道:“道尊,该请仙君替我夫妻二人做主了!” 昆夷暗恼,这蠢笨如牛的家伙。面上,他笑着对的朱棣夫妇一揖,又平平的对杨氏夫妇点点头:“请四位上前吧!” “您还是收收气势的好,没见周围的人都被吓住了?”徐长吟小声提醒,朱棣气势一全开,还真够骇人的。 朱棣确实有些抑不住火气,天下间竟然有人胆大包天的打徐长吟的主意,简直是活得不耐烦了。他森冷的睇眼已走到法坛前的杨武,阴鸷目光在他一双贼眼上落定。杨武骤地浑身一寒,悄悄觑眼正眯眼盯着自己的朱棣,又打了个寒颤,心底竟升起一股退意。(未完待续) 第三十章 北风夭兮西去路 下 朱棣稍稍收敛了气势,牵着徐长吟泰然自若的走上前,但离莲花座上的金狐仍隔了半丈有余。 四人这番举动,知悉内情的人立即明白怎么回事,不知道的也很快得知了原由。而一听闻仙君要亲自判善断恶,莫不期待无比。 人群后头,施靖仪和江仲翎显然也看到了这一幕。施靖仪扬眉道:“江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江仲翎不认识朱棣和徐长吟,但他身后的师爷很快附耳告诉了他昨天发生的事。江仲翎听罢,难掩惊诧的迅速瞄向法坛前捧着宝钞的道童,又狠狠瞪了眼昆夷和杨武。此事之前竟然没人禀告他,这些人当真是越来越胆大妄为。 师爷突地一扯他的衣袖。他回过神,立时觉察到施靖仪正皱眉看他,他赶紧陪笑:“据下官所知,左侧那对夫妇姓燕,并非本县百姓,听闻是慕仙君圣名远道而来,但昨日与右侧那对杨氏夫妇起了些纠纷,双方各执一词,皆称对方夺了彼此万两银财。” “万两银财?这可不是桩小事,怎么不该请江大人断案吗?”施靖仪讳莫的睇了他一眼。 江仲翎一怔,连忙解释:“下官也是方知此事。这几人皆为仙君信者,恰逢仙君显圣,故而就想请仙君断个明透,一则以正冤实,二则能够一睹仙君之无边法力。这也是他们亲自所请,下官也不好多加干涉。” 江仲翎的话显然有推诿之意,既然涉及律法,岂能擅由所谓的仙君来处置?不过,施靖仪眼下也不会斥责他,反而兴味的道:“这倒是有趣,看来本官今日来的倒真是好时候。”话罢,他提步就朝法坛踱去。 江仲翎愣了愣,赶紧跟上:“大人,您这是要?” 施靖仪步伐不停,并没有理会他的话。昆夷正欲说几句宣扬仙君诚善之道的言语,便见施靖仪带着四名面无表情的侍卫大步走来。他心头无端一紧,不解的看向跟随而来的江仲翎。江仲翎不悦的瞪了他眼,又略一摇头,以示也不明白施靖仪想做什么。 昆夷对上他的目光,突地心头一跳。糟了,他还未将此事禀告江仲翎,只怕其会以为他有意私吞这一大笔钱财!他原本以为江仲翎会同往常一样不来参加七仙节,哪料到这回竟然会来,而且还带了个明显身份不低的人来。 他心底有些惴惴,小心翼翼的迎上前道:“大人您……” 施靖仪抬手打断他,神色敬慕的朝莲花座上金狐拱手道:“仙君显灵断案,施某想就近一睹,还请仙丹君通融。” 金狐一动未动,只是双目滴溜溜的转个不停,狐相十足,自然也不会回答他。 昆夷正想说话,施靖仪又笑眯眯的对他说道:“本官不会妨碍仙君施法,就在法坛旁看看即可,应当不麻烦吧?” “这……”昆夷神色不定,询问似的瞄向江仲翎。他拿捏不准这人究竟是什么身份,也拿捏不准应当用何种态度回应。 江仲翎稍有踌躇,随即不为旁人所察的冲昆夷点了下头。虽说他在这偃月县是说一不二的父母官,但施靖仪的官阶比他高出一大截,明面上他也不敢有任何违逆。况且,施靖仪确实是偶然经过偃月县,并不似有意来此查探什么。另外,尽管七仙门发展颇好,为他带来了许多好处,但比起这种偷偷摸摸的行径,他更想往上爬,对施靖仪自是有心巴结。只要不让施靖仪看出什么端倪,甚至让他也信奉了神狐,那他还怕不能靠上这座大靠山? 江仲翎心中弯绕不断,而昆夷得他允肯,心下略定,又暗自观察了番施靖仪,见他神诚意恳不似别有居心,便即装模作样的转向神狐做了几个古怪的手势,旋即笑着对施靖仪道:“仙君已允。童儿,给大人备座。” “不必,施某站一站无妨。”笑话,他家王爷和王妃都在那站着,他岂敢大老爷似的安生独坐?话罢,他佯似随意的踱至朱棣身侧,神情友善的对朱棣和徐长吟颔首一笑,却只是淡淡瞟了眼杨氏夫妇。 杨武夫妇疑惑的打量施靖仪,但见江仲翎对他态度恭谦,晓得不能得罪,便讨好的冲他哈了哈腰。 倏地,法铃一阵脆响,引回众人注意。昆夷面向金狐,恭身一拜,肃穆道:“弟子昆夷恭请仙君显圣,又请仙君明法律度,为偃月县民杨氏夫妇与信者燕氏夫妇陈清冤实,以判善恶。” “请仙君明断!”杨氏夫妇跪地大呼,面上一派恭敬,但隔得甚近的朱棣与徐长吟却清楚瞧见他们眼底的讥笑。昨日杨氏在初听要请仙君时,分明是惊惶得想逃走,今日却是这般态度,显然是杨武对她说了什么。 朱棣与徐长吟自不会跪一只狐狸,仍旧立于原处不动不语。 这稍显轻慢的态度引起不少信众的不满,昆夷也皱眉睨了他们一眼。实言而论,他是愿意站在他们这边的,毕竟这“燕四”可是当着众人的面诚诺,如若证明了他的清白,就将那万两钱财供奉给七仙庙。那杨武是七仙门的人,七仙门和七仙庙虽说是一条船上的,但这船也有船头船尾之分,他是绝不会将送上门的钱让了过去。 这时,莲花座的金狐张开尖嘴,霍地吐出了一口紫气,那紫气弯弯绕绕的竟隐隐形成一个“允”字。信众亲眼所睹,再度惊叹不已。 昆夷又是一拜,转身对朱棣四人道:“仙君已同意为尔等辩明冤实!” 杨氏夫妇忙磕首道谢,朱棣与徐长吟只是微微一笑。昆夷面上的不悦又明显了几分,身为仙君信者,竟然敢不恭不敬?他正想教训几句,施靖仪在旁朗笑道:“仙君心怀明镜丘壑,定能为你们断个清楚明白。” 他这一打岔,昆夷也不好再说什么,手持桃木剑在法坛前划出一左一右两个八卦阵,随后让朱棣等人分站两个阵中。昆夷待他们站定,便恭敬的对金狐揖礼道:“请仙君一断!” 话音方落,金狐“咻”地跃下莲花座,睁着颇具灵性的狐眼,左右各看了几眼。忽而,它抖擞着身上的珠珞明珠,缓缓踱至杨氏夫妇的八卦阵内,绕着他们转了几圈,继而竟就地蹲坐在了他们身旁。 杨氏夫妇大喜过望,得意的冲朱棣和徐长吟扬起下巴,“还是仙君明辨事非,你们有何话说?” 围观的信众顿时议论纷纷,冲着朱棣二人指指点点。 朱棣晃若未闻,轻轻揉捏着徐长吟的手。徐长吟推了他一下,啧声道:“瞧,仙君站在了他们那边。” “是么?”朱棣轻描淡写的扫了眼杨武束腰上的钱袋。 他们不为所动,一派淡定,昆夷的表情却有些不对劲。他对右侧的道人暗使记眼色,道人不动声色的靠近杨氏夫妇身边。不多时,这道人突地目露怒气,迅速回到昆夷身边耳语起来。昆夷刚听两句,眼底顿时升起了浓浓火光。他恼怒的狠瞪了眼得意洋洋的杨武,一抖道袍,袖中悄然滑出一只半个手掌大小的铃铛。他掩手晃动铃铛,本以为金狐会立时回到他身旁,但出忽他的意料,金狐依旧亲昵的蹲坐在杨武身旁。 昆夷额上沁出些许汗珠,又使劲晃了晃铃铛,金狐仍然一步不挪。 “道尊,仙君已断明真假,足以证明那些钱财是我们的。”杨武毫不在意他的目光,迫不及待的嚷嚷。 昆夷没再继续动作,勉强掩住升腾的怒火,口吻却渐冷起来:“仙君尚未断明,杨施主还是不要妄论的好。” 杨武一挺虎背,刚要反驳,突地对上江仲翎警告的目光,心陡地一突,声音吞回了喉咙里。他不怕昆夷,但江仲翎除了是偃月县的衣食父母官,还是七仙门的幕后大老板,他可不敢违逆。冷不丁地,他隐约想起似乎并未将万两钱财的事禀告上去。思及此,他背后霎时渗出一层冷汗,脸色也渐渐苍白起来。他太得意忘形了,而那一大笔钱财的引诱也太大,竟让他下意识的想将钱财私吞。 那边厢,江仲翎也已感觉出不对劲,且意识到是杨武那厮闹出来的。他正欲命师爷暗中去询问昆夷,施靖仪陡地冷哼一声:“仙君驾前竟敢明动手脚,胆子倒是不小!” 江仲翎一愣,俄而象是意识到了什么,顿时恶狠狠的瞪向了杨武。昆夷忽觉有些不妙,现在不是与杨武计较的时候,不能让外人瞧出端倪来。他急忙靠近金狐,施靖仪却已大步上前走至杨氏夫妇跟前,不待杨武反应过来便一把扯下了他的钱袋,反手又扯开袋口往下一抖,立即倒出一袋子气味古怪的粉末。而随着粉末飘撒而出,金狐猛地叫了一声,迅速扑到粉末堆里贪婪的舔食起来。 有离法坛较近的人惊喊:“是狐香草研磨的药粉!” 杨武惊骇得也忘了施靖仪的身份,劈手就想夺过钱袋,但还未触到施靖仪的衣衫便被两名侍卫拿住。 施靖仪冷眼睇着他,“狐香粉乃是狐类最难抗惑之物,你们夫妇倒是好心思!” 听到他的话,再看仿佛已忘却自己高贵身份的“仙君”,信众们既愤怒又疑窦不已。难道已升仙的仙君大人,竟然还未脱离狐性? 昆夷和江仲翎皆是面色大变,昆夷急忙挡住与寻常狐狸无异的金狐,一边指住已经面如死灰的杨武,叱骂道:“好歹毒的心思!仙君为免仙体灵压太过强大,体恤我等凡身肉体不能承受,故而凝化分身下界,你们竟敢意图羞辱谋害仙君,难道是想让偃月县的无辜百姓替你承受仙君的盛怒吗?” 此话一出,众人登时变了脸色,也忘了惊愕堂堂仙君的“狼狈”吃相,纷纷指责怒骂杨氏夫妇。一时间,七仙庙是喧嚣嘈杂无比。 江仲翎面色铁青,气得直想一脚踹死杨氏夫妇。杨武并不算笨,否则也不会在七仙门担任管事之职,只是他太狂妄太无耻,自诩明白仙君的真实内情,故而无所顾及的用狐香粉来诱导金狐。但是,眼下他的诡计被拆穿,而且他也立即意识到,他的做法几欲揭穿了“仙君”的真面目,而一旦“仙君”的真面目被人知晓,那么无论是七仙庙还是七仙门都会被偃月县的百姓夷为平地,他们这些蛊骗百姓的人也不会有好下场。一想到这,他汗如雨下,浑身都发起抖来。 就在这时,一阵风起,地上的狐香粉随风飘散到了人群里。金狐一双狐目涨得通红,颇是骇人,只见它“嗷呜”尖嘶一声,猛然就朝人群扑了过去,且是直接扑在一名被狐香粉扑了满身的妇人身上。妇人还未反应过来,金狐便伸出利爪拼命抓扯起她的衣衫,身躯则紧挨着妇人耸动起来。 妇人吓得失声尖叫,其身边的一名壮硕男子在瞬间的惊愕之后,怒不可遏的抬起脚就踢了过去。男子气力显然不小,一脚就将金狐踢飞了出去。金狐惨叫一声,却又很快挣扎起身,形似癫狂的又朝一个沾了狐香粉的富泰男人扑去。富泰男人怒骂不止,顺手抓起身边一个老丈的拐杖朝金狐打去。 人们在短暂的目瞪口呆后,纷纷尖嚷起来。有想阻止富泰男人对“仙君”行凶的,有跳起脚去帮富泰男人追打的,有大声喝骂这算什么“仙君”的,还有失魂落魄不知所措呆立原地的…… 法坛前的江仲翎与昆夷等人已是面无人色,施靖仪瞟眼他们,冷哼:“还真是别出一格的‘仙君’!” 那边厢乱哄哄吵闹得厉害,徐长吟则扒拉着朱棣护住她的胳膊起劲的看戏,边好学的询问:“狐香粉是你给的?” 朱棣摇头,“不是。” 徐长吟颇有些幸灾乐祸,“咱们还什么都没做,他们就自祸自乱起来。” 朱棣没有作声。并未告诉她,狐香粉也有高低之分,恰好杨武“意外”拣到了一份极为高级的狐香粉,而且里面还参杂了些许特别的药粉。其实,他原先并未想到用这种法子,但施靖仪派去监视的人探听到杨武欲耍这种小手段,于是他就好心的遂了其愿。不过,他也很满意最后得到的结果。他睨眼已经恍过神,怒声吼叫着让人去抓金狐的昆夷和江仲翎。还剩最后一点戏,该让这些人死得瞑目了!(未完待续) 第三十一章 北风酹兮慈妣悲 上 迄七仙庙加葺建成以来,一直香火旺盛,道事兴隆,从未如今日这般乱乱哄哄,不成模样。 金狐在人群中东窜西跳,兽性大发的直往沾了狐香粉的人身上扑扯,尖吼怒喊声此起彼伏。有人愤怒追打金狐,有人拼命阻拦,少不得误伤到旁人,又惹来一阵的骚动。眼见事态越来越混乱,朱棣对施靖仪微一点首,施靖仪立即对左右侍卫示意,二侍迅速离开。 不多时,百余士兵气势汹汹的涌入了七仙庙,雷厉风行的将几拨已经扭打在一起的人强行分开抓到一旁。又有四名士兵手拿套兽索,几个来回便将欲逃走的金狐捕住捆好,其余人则极其利落的维持好秩序。在强悍的武力镇压下,人群逐渐恢复了安静,但莫不神情或愤慨或复杂的盯着被提留到金狐像前的“仙君”。 难道这就是他们的顶礼膜拜、奉若天神的“仙君”的真面目,一只兽性十足的狐狸?是他们看错了,还是说他们一直被瞒骗了? 施靖仪冷着脸,负手走到法坛正中,冷峻的视线扫过黑压压的人群,最后停留在浑身簌簌发抖的昆夷身上。他一指被捆压在地上“呜呜”叫个不停的金狐,嗓音冷得令人打颤:“昆夷庙主,这就是你所谓的‘仙君’?” 昆夷颤着嘴说不出话来。事到如今,他依然还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一如往昔的七仙节,应该是他得意风光的时候,更应该是他聚人敛财的时候,事情怎会变成这样? 这时,一名士兵赶前禀告,嗓音清朗得能让所有人听见:“大人,在后院发现七只被豢养的狐狸!” 众人莫不一怔,旋即就见八名士兵抬来一只大铁笼,赫见笼内关有七只半金不黄的狐狸,除却毛色,体形与之前的金狐别无二致,而笼顶明晃晃的搁着一大盘金漆颜料。 不等众人反应,施靖仪端起士兵捧上的一碗水就朝被捆住的金狐泼去,那水一沾毛皮,立即淌下一条条金黄的水流,而金狐也慢慢恢复了本来的毛色,竟只是寻常红狐的颜色。 “呸!原来是他娘的染上去的,老子就说世上怎么会真的有金狐狸,还听了这群道士的游说,花了一大笔银子换了几根毛天天上香供奉!”人群中传来怒气冲冲的叱骂。 “咱们是瞎了眼,巴巴的上赶着供奉这种畜生!” “道尊说过这是仙君的分身,定然没有仙君那么神通广大……” “就是,仙君才不是这样!你们这些人出言不逊,当心受到仙君的惩罚……” “你们脑子被水煮了?居然还相信有什么仙君,这就是一群妖言惑众的骗子!” “骗子!一群骗子……” 盛怒的人们又开始争吵起来,若非有侍卫压制,只怕早就涌上去将昆夷等人狠狠揍打一顿了。 “扑通”一声,昆夷腿软无力的跌跪在地,而其余道人也是面无人色的颤抖不已。 江仲翎陡地上前,指住昆夷怒喝:“好你个昆夷,竟然伙同一群伪道妖言惑众,愚骗百姓,你该当何罪?” 昆夷睁大眼瞪着他,象是难以置信。他一张嘴就要说话,江仲翎却急急一挥手,吩咐左右差役:“还不将这群伪道押下!” 数名差役显然十分能够领会到江仲翎的意思,恶狼似的就朝昆夷扑去,却是一伸手就要先捂住昆夷的嘴。 “慢着!”施靖仪一声冷喝。而两名士兵也迅速拿住了就要对付昆夷的差役。 江仲翎有些紧张,小心翼翼的道:“施大人,下官治理无能,才会发生这等事,还请让下官将功补过,严惩这群伪道!” 施靖仪冷视他一眼,“江大人放心,本官自不会夺了你的功劳。不过,本官认为这昆夷并非真正的主事者,其背后必然另有指使之人。” 江仲翎身形一晃,脸色又苍白了几分,但他仍堆着笑道:“施大人英明,下官定会仔细彻查。今日让大人受了吵扰,下官已命人备好别院,还请大人赏面。” “不必了。此事涉及全县百姓,我看不如就当场审问,也好给大家一个明白。”施靖仪说罢一挥手,一列士兵立即将昆夷及一干道人押到了正中跪下。 “对,请大人严惩这群骗子,给我们一个明白!”施靖仪的话得到了大多数人的赞同,另外少部分自然是仍旧认为被捉的只不过是“仙君”的分身,并不能代表“仙君”,故而依然认定“仙君”是他们最尊贵的天神。 江仲翎脸色难看起来,但更多的是惊惧。他还想说什么,但施靖仪已不给他机会,走到昆夷面前,肃声道:“按大明律,一应左道乱正之术,为首者绞,为从者各杖一百,流三千里!” 众道一听,登时如被抽去了最后一丝气力,浑身瘫软的趴伏在地,涕泪横流的拼命磕头:“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小的知错,再也不敢了……” “尔等若如实招来,本官可以饶尔等一条性命!”施靖仪缓声说道。 众道双目一亮,也不待昆夷出声,就有一名道人急忙道:“大人,小的有事要禀。小的并非真道士,只因懂得一些驭兽的本事才会被昆夷骗来,他说只要驯好几只狐狸能够做一些人做的动作,就给小的五百两银子。小的是鬼迷了心窍才答应下来,不过小的早就想揭穿他们这群道貌岸然的假道士了……” “周群安,我们道貌岸然,你又算什么好东……” “够了!”施靖仪没闲情听他们吵嘴,直接打断,盯着满脸愤恨的昆夷道,“你只要告诉我幕后指使者是谁就可!” 昆夷下意识的就朝江仲翎看去,江仲翎浑身一颤,目光阴狠的死死盯住昆夷,仿佛只要他吐出一个字就要将他千刀万剐。 昆夷脸上浮起浓浓的讥嘲,“江大人,江门主,您还想让我背黑锅不成?如今有施大人在,您还是主动认罪的好!” “大胆,你胡说什么?栽赃朝廷命官可是死罪!”江仲翎咬牙切齿,话罢他又急急向施靖仪解释,“大人,此人因下官曾不同意他扩建七仙庙,一直对下官心怀怨怼,如今死到临头就想诬赖下官,您可千万不能相信他!”(未完待续) 第三十一章 北风酹兮慈妣悲 中 施靖仪没有吱声,只嘴边噙着抹若有似无的嘲讽。江仲翎慌急之中不曾察觉,昆夷却瞧了出来。他心思急动,现在他只能如实坦白以争取宽大处理,况且他的罪过比起江仲翎等人轻上许多。一番思量,他也豁了出去:“施大人,小的绝非诬赖栽赃!小的自知罪孽深重,不敢再有隐瞒,七仙庙与七仙门千真万确是江仲翎与其表亲江大福一手掌控的。当初七仙庙传出所谓的神狐显灵,全是江大福派人捏造的,没有一桩是真事,就连小人之前救的那个老头也是他们事先安排好的,只为借所谓的显圣神迹来吸引信众,继而骗取供奉钱财。之后,江大人与江大福合谋创建了七仙门,明面上吸纳神狐信众,实则是巧立名目大肆搜刮……” “一派胡言!”江仲翎气得双目赤红,睚眦欲裂,“本官何时做过这种事?本官虽与江大福为表亲,但从未参与你们七仙庙和七仙门之……” “哪来的不长眼东西竟敢在七仙庙闹事,还不给小爷出来乖乖受死!”一阵嚣张的嚷叫陡地从人群后传来。 众人侧目,就见二三十个膀大腰圆的大汉毫不客气的推攘着人群挤到了法坛前。人群骚动起来,江仲翎脸色又是一变,朱棣和施靖仪等人则仍旧老神在在。 为首大汉穿着华贵,但一脸凶悍之相,态度更是盛气凌人。他明显还不清楚现下的情况,也没注意散在各处维护秩序的士兵,目中无人的掠过施靖仪,径自走到了正拼命给他使眼色的江仲翎面前,可惜他丝毫没有领会江仲翎的意思,谄媚的点头哈腰道:“大门主,听说有人在这儿闹事,小的特地带了人来,您尽管吩咐!” “放肆!”江仲翎几欲吐血,惊怒交加又慌乱的大声喝斥,“谁是你们大门主,江虎你休要信口雌黄!”他三申五令不许称呼他大门主,就是不想让人知道他与七仙门的关系,更何况是在这种情况下,他要是坐实了七仙门大门主的位置,只怕就真的完了。 江虎一愣,困惑的道:“不是您突然说要在七仙节上宣布门主的身份,让我赶紧过来的吗?我半路上听说有人闹事,这才带了兄弟们一起来!” 江仲翎闻言大惊,旋即从头凉到了脚。糟了,中计了! 猛地,他瞪大眼惊骇的望向笑得莫测高深的施靖仪,施靖仪也似笑非笑的回望着他,缓缓道:“江大人,江门主,不介绍一下这位是?” 江仲翎在他了然的目光中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浑身簌簌发抖。江虎犹在惊诧江仲翎为何如此,但听施靖仪的话,便即不耐烦的上下打量他了几眼,“爷是七仙门的三门主,你又是谁?”说着,他不善的眯起眼,“难道就是你这黑脸小子在太岁头上动土?” “噗哧”,徐长吟忍不住又笑出了声,好在周遭甚是嘈杂,无人听到她不合时宜的笑声。她揉揉笑得发酸的脸颊,没办法,自打那金狐“淫性大发”不分男女老少的就往人家身上扑结果被打得满头包,再至江仲翎与昆夷反目,末了这莽汉突然出现,她是越围观越觉有趣,笑容就一直没落下过。 朱棣伸手按揉她的脸颊,无奈的说道:“就这么好笑?” 徐长吟任他服侍,笑眯眯的道:“还倒七仙庙和七仙门在偃月县威风了数年,里面应当都是些老谋深算的人,却不知竟如此‘单纯’!”这江虎显然是被人糊弄过来的,几句话便抖露证实了江仲翎的身份。其实,只要众人开始怀疑“仙君”,此事便已了结了泰半,毕竟他们之所以如此迂回的行事,为的就是避免百姓因深信“仙君”而引发的躁动和混乱。如今众人已然打破了对“仙君”的信仰,后面惩处贪官污吏就不是难事。 朱棣牵起她的手走至一角的荫翳处,有伶俐的士兵立即悄无声息的搬了椅子过来。这会儿众人的注意力全在昆夷等人身上,倒无人会关注他们俩。朱棣扶她坐下后,拧起搁在脚边的香篮,从里取出一只水壶,拧开递给了徐长吟。 徐长吟颇为满意他的体贴,刚喝完水,唇边又递来枚清气馥郁的酸梅子。她也没客气,就着他的手含住酸梅子,也顺手从他掌中装满开胃点心的饵盒里拈了枚酸梅子塞到他嘴里,见他面带犹豫却还是吃了下去,她不禁笑弯了眼眸,惬意的继续看戏。 夫妻俩亲亲热热又闲逸无比的象是在戏园子里看戏,而江仲翎却是心中越来越害怕,越来越恐惧,脑海里回荡的只有两个字:完了! 江虎见江仲翎如此,愈发不明就理,倒是认定与施靖仪脱不了干系,当即冲施靖仪大喝:“臭小子,竟敢在七仙门的地盘放肆!小的们,给爷好好教、哎呦——” 江虎狠话还未说完,便被昆夷一脚踹中膝窝,疼得他往前就是一扑。 昆夷大骂:“大胆,还不参见施大人!” “昆夷你这混……咦,什么施大人?”江虎正要发怒,陡地又怔住了。这时,他与一干爪牙终于注意到了围散在法坛周围气势威武的士兵,脸色大变,旋即齐齐跪在了施靖仪面前。江虎惊慌的连连陪笑:“小人江虎参见大人!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还望大人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施靖仪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你是七仙门的三门主,贵门的大门主就是江大人?” 江虎下意识的点头:“是,是,不,不是!”他刚点了两下脑袋,陡地象是醒悟过来,又慌忙使劲摇头,“江大人与七仙门一点关系也没有!” “大人,此人乃是江大福之子,江仲翎和江大福都隐在幕后,表面上的事都是此人在管理。”昆夷连忙道。 江仲翎跪在地上阴侧侧的盯着昆夷,心底是恨不得食其肉吞其血。他身边的江虎则瞪起铜铃眼,凶狠的剜了眼昆夷。 昆夷并无惧意,冷笑道:“江虎,你们父子叔伯三人作恶多端,仗着七仙门人多势众,暗地里欺男霸女、大肆敛财,还想抵赖不成?” “放你的狗臭屁!昆夷,你这妖道才是无恶不作……” “哼,我无恶不作?我的所做所为可都是听江大人的吩咐……” “一个七仙庙,一个七仙门,狼狈为奸,祸害无辜百姓。大人,请您一定要严惩这些骗子恶棍!”一名书生模样的年轻人义愤填膺的高喊。 “对,严惩!严惩——”百姓无不同仇敌忾似的应和,就连原先还坚信有神狐的人也在昆夷的招认中死了心,而且是更加的愤怒。 施靖仪抬手示意众人安静,朗声道:“请大家放心,本官定会还大家一个公道,不会让歹人逍遥法外!七仙庙和七仙门即日查封,一应涉案人等收押侯审!”(未完待续) 第三十一章 北风陈兮声去去 下 虹销雨霁,一碧如洗。 雀鸟栖息翘枝,掸羽鸣啾,银珠簌簌而落。蓦地,一列车骑驰骋而来,纷沓的马蹄踏碎一地水镜,霎时碎珠飞溅。 铺攒了厚厚毡毯的车厢里,徐长吟眼圈通红的倚榻坐着,眉目间满含哀伤,不住拿帕子拭着溢出泪水的眼眸。高炽和淮嫤静静坐在她身边,贴心的扶着她的手,以免马车颠簸伤到了她。虽说他们人小体弱不能起甚么作用,但也让人倍感窝心。淮真和高煦也一反常态的没有欢脱的跳来跳去,而是睁着湿漉漉的大眼关心的瞅着她。 见娘亲又伤心的落了泪,淮真终于忍不住凑到照顾他们的巫梨华身边,靠在她耳边小声问道:“巫姨,娘很喜欢雄英哥哥吗?淮真还没有见过娘这么难过呢!” 巫梨华摸摸她的小脑袋,轻声道:“小郡主不记得皇长孙了么?听闻在应天府的时候皇长孙时常去燕王府玩,十分亲近娘娘,娘娘待他也极为亲厚。如今皇长孙薨殁,娘娘心中自然难过。” 淮真有些迷惑的摇摇小脑袋:“记不大清了。只记得有几个小哥哥小姐姐时常到家里来,然后娘就很高兴。” 巫梨华看向落泪的徐长吟,叹了口气。偃月县之事除却让当地百姓识清“仙君”的真实面目,破获江仲翎等人妖言祸众、恶意敛财的罪恶行径,更得知了前两任县令一死一伤的实因,竟然皆是江仲翎及江大福在暗地里所为。按大明律,江仲翎等主犯获罪下狱,准备秋后问斩,昆夷等从犯发配三千里,其余犯案人等或杖刑或笞刑或罚钞。七仙庙被平毁,于原址重新修葺一座关公庙,以关公之忠勇来扬浩然正气。此事解决得甚为完满,一行人也心情愉悦的启程回北平府,岂料刚出县门,徐达便派人快马加鞭的赶来通禀,皇太孙朱雄英骤然病逝。 在应天府时,徐长吟往来宫中频繁,与东宫交情甚好,尤其对幼时失恃的皇长孙朱雄英更是疼爱有加,如今听到这等噩耗如何不哀痛难过?这一路上她的眼泪就没有断过。 日暮时分,一行人赶回北平府。徐达与宫中派来的传讯公公赵令已在燕王府等候。 朱棣本想让满脸疲惫的徐长吟回殿歇息,但徐长吟哪静得下心,与他直接去了正殿,朱棣只得让人将刘良医传来,只待见过赵令后好为她诊脉细察。 赵令显然是急行赶来,虽说已梳洗过了,但仍显得风尘仆仆。朱棣也不多言,直接问了情况。 朱雄英年初便生了场大病,那时太医诊治后倒也痊愈无恙了,哪料得上月下旬忽然疾发,短短数日便已病入膏肓,药石罔效,终于三日前病疾而逝,时年不过八岁。宫中无人不哀,朱元璋派人传讯给在外的皇子皇戚,也没让他们回京参加丧仪,因着朱棣等人离京甚远,纵是即刻回京也赶不上丧仪,便只让他们在封地替薄命的皇侄儿办一场法事,以慰其灵。 想到乖巧憨厚的侄儿,朱棣心情也极是沉痛难过。雄英是他抱着长大的,在一众子侄中也最得他欢喜疼爱,如今却早早夭折,而他连最后一面也没能见到,焉会不痛切酸心?他看向徐长吟,果见她又已是泪盈眼眶,伤心不已。 吩咐人将赵令带下去休息后,朱棣上前揽住徐长吟,轻抚其背,默默安抚。 徐达感伤的叹了口气,劝导道:“长吟,你如今身怀有孕,莫要太难过,以免伤了身子。” 朱棣已示意明福将刘良医带进殿,低声对徐长吟道:“岳翁说得对,你要好好保重自己和孩子,雄英……是个好孩子,他也不会忍见你如此难过!” 此话非但未让徐长吟止了眼泪,反而愈发泪如雨下,泣不成声。思及那憨厚善良的小人儿,仿佛昨日还巴巴的跟在她身后唤着“四婶婶”,依恋的粘着她不愿回宫……他还如此的小,还有大好光阴与锦绣前程没有度过,却已生禄终了,魂归天路,一想到这,她心底就止不住的揪痛难过。 这时,明福引着刘良医前来,朱棣扶徐长吟坐下,示意刘良医为她请脉。好在徐长吟除却哀之偏重外,并无甚么大碍。 朱棣未免她过于忧伤,私下叮嘱淮真几个孩子好好陪着她,以转移她的注意力。淮真最是鬼灵精怪,竟然抓了条小毛虫在自个的小胳膊上爬,结果小胳膊肿得老高,倒真让徐长吟稍稍转了注意力,只是在被朱棣知道后挨了顿训。 隔日,燕王府开坛设道场,做足了七日法事。朱棣又另派人回应天府吊唁,以悼哀思。 皇长孙的薨殁在朝野震荡了一段时日后,群臣的心思又悄无声息的转到了继任皇太孙的身上,而最有可能继任此称号的便是系太子侧妃吕氏所出的朱允炆。不知不觉间,前去吕家登门拜访的人逐渐多了起来,逢迎谄媚的也多了起来,吕家人的心思也活络了起来…… 转眼已过旬月,且逢初一,徐长吟带着淮真和淮嫤去庙里上香。 虽至夏季,清晨时分却也天清气爽,不觉炎热。 母女三人乘马车来到“弘光寺”,前来敬香的人络绎不绝。徐长吟一左一右牵着两个女儿,罗拂等人则护在她们身侧。 因着徐长吟这段时日心情不好,淮真一直没能出府,此番出来便如放出笼的小雀儿,兴奋的左顾右盼,若非徐长吟怕人多紧牵着她不放,她早就四处蹦跶玩耍去了。 进大殿礼佛敬香罢了,徐长吟求了根签,随后拿着签牌准备去找解签人。刚出大殿,她便见到淮嫤红着大眼站在石栏边,两名婢女则满头大汗的蹲着给她解缠在石栏柱上的衣摆。她环目一瞧,不见淮真身影,当下抚额叹气。 因着进殿上香的人多,她便让婢女带着淮真和淮嫤在殿外等候,只让罗拂陪她进来。这会儿一个的衣服被绑在栏柱上,一个不见踪影,想也知道是谁做的手脚了。她走到淮嫤身边,叹声问道:“嫤儿,姐姐去哪了?”(未完待续) 第三十二章 北风涳兮蓼花紅 上 二婢听到徐长吟的声音猛地一惊,急忙起身往四周瞧,却哪里还找得到自家调皮的小郡主?二婢当即惊出满身冷汗,慌不迭跪地请罪。 徐长吟按住她们,叹声道:“先找到淮真再说。她还算聪明,不会跑太远,应就在大殿附近。” 二婢慌忙应声,一刻不敢耽搁的分散去找人,罗拂也急匆匆的出庙去唤侍卫进来一同找人。 徐长吟半蹲下身,替淮嫤解开缠住的衣摆,点点她的小鼻头:“说吧,是不是姐姐让你缠住春华她们的?” 淮嫤低头对着小胖指,软软糯糯的说:“姐姐说要去探险,不让春华和冬锦跟……” 所以,她那无良的大女儿就将自家妹妹给绑起来转移婢子的注意,然后趁机开溜了。 淮嫤歪起小脑袋,怯生生地望着徐长吟:“嫤儿知错了,娘不要生气。” 徐长吟摸摸她的小脑袋,柔声道:“娘没有生气,但以后姐姐若要恶作剧,嫤儿一定要告诉娘。” 淮嫤使劲点头。徐长吟莞尔一笑,牵起她朝不远处的凉亭走去。此寺她带淮真来过好几回,倒不太担心淮真会走丢。 果然,在凉亭中歇坐盏茶时分,罗拂便抱着淮真出现了。 淮真一见徐长吟大眼顿时一亮,从罗拂怀里挣扎着下来,一进凉亭便往徐长吟怀里扑。 罗拂一惊,慌忙要拦,好在淮真也想起自家娘亲眼下怀着弟弟妹妹,赶紧煞住了脚。 徐长吟将她提溜到面前,正要教训几句,淮真就抱住她的手,急切的说道:“娘,快救人!快救人!” 徐长吟微怔,“怎么回事?”自家女儿的脾性她自然了解,做了错事被抓最先的就是扮乖弄巧,倒不会拿别的事来搪塞转开注意力。 “淮真看到一个受伤的哥哥,就在南偏殿后面的小屋子里。”淮真满脸焦急之色,“他流了好多血,淮真看到他都疼得晕过去了。” 徐长吟蹙眉看向罗拂,罗拂摇头,道:“奴婢找到小郡主时,小郡主在南偏殿后的院子里,没有见到其他人。” 徐长吟站起身,“过去看看。”她并不怀疑自个女儿会撒这种谎,只怕是真有人受了伤。 淮真闻言一喜,拉起她急匆匆的就朝南偏殿奔去。 “小郡主,您慢点!”罗拂担忧的急道,抱起淮嫤匆忙跟在后面,还得堤防徐长吟绊着磕着。 徐长吟每回皆是微服出府前来敬香,并未特意清避地方或人群,就连寺中住持也不知当今燕王妃时常来此礼佛。 南偏殿香客尚不多,殿后的院子里除却一名扫洒的寺僧外,便只见到寥寥的居士与香客。 “就是那间屋子!”淮真指住院西处一间不起眼的杂屋,着急的嚷着,“娘,快进去!快进去!” 徐长吟安抚的拍拍她的小脑袋,吩咐两名侍卫先进杂屋看看,随之带着淮真跟在后面。 那名扫洒寺僧已注意到他们一行人的举动,疑惑的走了过来。罗拂在徐长吟的示意下上前说与了情况,寺僧闻言面露吃惊,连忙也朝杂屋走去。 徐长吟甫至杂屋门前,侍卫便抱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孩童走了出来。但见那孩童满身的血,罗拂见状立即上前挡住,以免血光冲撞了徐长吟。 徐长吟知晓她心思,拍拍她的手示意她退开。另一名侍卫禀道:“夫人,这个孩子双手双足受伤颇重,应是失血过多以致昏迷。” “娘,快救他!”淮真急不可耐的扯着徐长吟的衣袖。 徐长吟眉头深赞,伸手搭住孩童的腕脉,脉象微弱,不可再耽搁,当下口吻便急切了几分:“速速带他去青蒿医馆!” 这孩童不过**岁年纪,体形瘦弱,裸露在外的肌肤布满了伤痕,双手双足更是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扭曲状态,想必是骨头断裂之类的伤势。且不疑此子为何孤身藏在寺庙,只眼下这满身伤势便让人不忍袖手旁观。 抱着孩童的侍卫听命立即离去。徐长吟拉住想跟去的淮真,看向表情惊诧的扫洒寺僧,细细询问了一番,确认其的确不知那孩童为何会出现在此后,便即带着不满被留下的淮真离开了寺庙。 青蒿医馆是燕王府良医刘芩的外侄曹嵩所开,曹嵩医术颇为不凡,在民间声誉甚好。 徐长吟甫进医馆,曹嵩便恭敬地迎了出来。徐长吟召见过曹嵩数次,因其在幼童稚子方面的医术比起其舅刘芩更为了得,有几回淮真他们不舒适,便是请他入府诊治的。 曹嵩一边将徐长吟请往后堂,一边禀道:“草民已为那孩子诊治过。此子四肢骨裂,胸腹皆有内伤,而且……”他微顿了下,“此子受过宫刑,但似乎并未仔细疗养,眼下患处复裂,引起炎症,颇为严重。” 徐长吟听得眉头一沉,对那孩子的来历倒也猜出了一二。前些时候,京城要给燕王府送来一批宦官,多是傅友德和蓝玉在平云南一役中所俘的俘虏。按时日推算,该是这几日就到了。那孩子想必就是这批宦官之一了。 说话间,曹嵩躬身将徐长吟请进了一间药香弥漫的静室。一名药童正在榻旁为那孩童上药。 徐长吟眼明手快的拉住高兴的就要往榻前扑的淮真,自行近前站在榻旁细细观察昏迷的孩童。原先脏兮兮难辨相貌的脸蛋已被清洗干净,露出一张甚为清秀的苍白小脸,只是额头和眼眶都有些淤青红肿,脸颊还有道赤红的伤痕,四肢更是被白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看着让人心疼无比。 徐长吟心情有些复杂。这孩子满身是伤的藏在寺中,必是想逃走,若非被淮真无意中发现,只怕就会生生死在那间连寺僧都鲜少进去的杂屋里了。这孩子私逃之举,按律足以问斩,只是看着他满身是伤的脆弱模样,任谁也狠不下心来去责备他或问其之罪。 倏地,那孩子眼帘微动,眼睫颤颤间缓缓睁开了双眸。他似乎有些迷茫的呆了片刻,才若有所觉的慢慢侧过脸,迷蒙的目光对上了徐长吟含笑的脸容,他猛地失声惊喜的高喊:“姐姐!”(未完待续) 第三十二章 北风涳兮蓼花紅 中 徐长吟讶然,随之就见那孩子激动的挣扎爬起身想朝她靠近,只是刚动两下伤口便渗出了血。她赶紧坐到榻旁扶住他,劝哄道:“莫动,当心伤口!” 那孩子却似未觉,仍自挣扎着,徐长吟只得揽住他瘦小的身子,轻拍他的背柔声道:“我在这儿,我在这儿!” 她柔和的声音似乎安抚住了他,他慢慢平静下来,不再乱动,可随即徐长吟便感觉到手背传来灼热之感。她低头看去,只见偎在她怀里的孩子泪流满面,却又死死咬住嘴唇不发出声音,似乎想挣出她的怀抱,却又心怀眷念。 徐长吟叹了口气,想来这孩子已经清醒过来,认出她并非他的姐姐。她取出绢帕轻拭去他脸上的泪水,“你叫什么名字?” 半晌,那孩子才退开她的怀抱,飞快的看了眼她和不远处的淮真等人,哑着嗓子回答:“我叫马和。” 淮真终于耐不住跑到榻前,趴在榻沿笑得可爱无比的指着自己:“我叫淮真,是我发现你的喔,然后是我娘让侍卫哥哥送你来曹伯伯这里的。” 马和闻言,并不为她只是个四五岁的小女娃而目露质疑,而是极为诚恳的致谢:“谢谢你。”说着,他又对笑容和煦的徐长吟认真的道,“谢谢夫人!” 徐长吟摸摸他的小脑袋,“不妨事。你就在这里好生养伤,曹大夫医术精湛,用不了多久你便能痊愈了。”话虽如此,但伤筋动骨需百日,他要痊愈着实还需些时候。 马和脸蛋微红,语调有些含糊的说道:“我、我没有银子!” 他声音虽小,但徐长吟隔得最近,倒也听得清。她微微一笑,“诊费和药费你无需担心,自管安心养伤即是。” 马和有些依念的看着她温柔的笑颜,眼圈倏地又红了起来,但他立即低下头,使劲眨眼将泪水挤了回去。他抬起头深吸口气,因着伤重四肢不能动弹,只能朝徐长吟深伏下首:“夫人和小姐的救命之恩,马和无以为报,誓愿终生侍……”蓦地,他的话音戛然而止,似乎想起了什么,脸色瞬间又苍白了几分,生硬的转开了话,“夫人和小姐日后有何差遣,马和宁死不迟!” 徐长吟颇有些意味深长的看着他,这孩子年岁不大,却很是懂事知恩。她自不会听错,他先前所言是愿终生侍奉她和淮真,随后想必是想起了自己逃奴的身份,若留在她们身边只会为她们带来麻烦,故才转言。于是,她也未拐弯抹角,直言道:“你可是京师派进燕王府的宦人?” 马和身子猛地一缩,神情惨然且绝望的望着徐长吟。 徐长吟安抚道:“你莫害怕,我不会将你送回去。你是随大军去到京师的?” 马和得她允诺,稍稍定了定忐忑不安的心绪,但仍迟疑的望着她,良久才几不可见的点了下头。 看来确实是平云南一役的俘虏了。“你以后有何打算?”她未问他为何出逃,端看他这一身的伤便知他受了不少苦,只怕是那些送他们这些宦官来的人所为,这孩子八成是受不住了才会逃走。燕王府虽说位卑也极是分明,但待仆婢宦人却不乏宽仁,不曾苛待过,更遑论如此折磨了。 马和的小脸上一瞬间掠过几许茫然。他之所以逃走,是因那些恶棍将他当玩物般折磨,如果他不逃,迟早会被折磨至死。而对他本该去的燕王府,他打心底生出浓浓的反感和抵触。那些不将他们这些俘虏当人看的皇亲贵戚都是一丘之貉,他要是进去肯定不会有好下场。然而,现在逃出来了,他又该去哪,该做什么?家没有了,爹娘姐姐都没有了,他也不再是正常的人,往后该怎么办? 他脸上流露出的迷茫和脆弱,饶着一旁的侍卫也心生几分怜惜。淮真骨碌碌一转眼珠,歪着小脑袋看他:“你没有地方去吗?那你跟我们回家吧,我们家很大的喔!” 马和闻言心中一片感激,虽说他不能答应,以免给这些好心人带来麻烦,但仍是动容不已。自从被俘后,他还没有遇到对他如此温柔亲善的人。这位笑容温柔得如同他姐姐的夫人,看着就气度不凡,而随行仆婢也不似寻常人家所出,加之她一言道出他应是送进燕王府的宦官,必然是北平府的高官人家,否则是不会知道这些事的。尽管猜出她们身份不俗,但是他是燕王府的逃奴,岂能让她们因他而开罪燕王府? “谢谢。但是我……”马和摇了摇头,神情落寞,“我有不得以的原因,我不能给你们添麻烦!” 淮真噘起小嘴,很不服气的道:“我父王是北平府最大的官,谁敢找麻烦?”她怕马和不信,拉起徐长吟的手,娇声道,“娘,父王最厉害了,是不是?” 徐长吟捏捏她粉嫩的小脸蛋,“就你话多!”不过,她也没反驳淮真的话,笑望向神情骤僵的马和。她挺是喜欢这个同自家幼弟年岁相仿的孩子,虽说吃了不少苦,但眼眸依然明亮澄净,不染丝毫阴霾与晦暗,心思清透,又晓得知恩图报,她确实有意将他带回燕王府。 徐长吟没有说话,只是笑意温和的看着表情僵硬的马和,眼神复杂无比,有无措有挣扎,但没有害怕。徐长吟暗自赞许,这个孩子果然不一般。 马和并未惊愕太久,他咬紧牙关忍痛欲下榻叩见徐长吟。徐长吟见状忙扶住他,皱眉道:“莫要乱动,当心伤处又裂开。” 马和确实疼得脸色又白了几分,但他不敢再靠近徐长吟,忌讳的迅速往后一缩身子,伏在榻上低声道:“马和叩见王妃娘娘,叩见小郡主!” 徐长吟示意曹嵩上前给他检查伤势。他这一番动作,先前渗血之处已是一片鲜红。曹嵩很快重新给他搽好药,末了轻拍他的小脑袋,笑道:“王妃娘娘极为仁善,你莫要害怕,有何内由大可向娘娘明说。”(未完待续) 第三十二章 北风涳兮蓼花紅 下 马和深垂其首,沉默不语。曹嵩叹了口气,退到一旁。 徐长吟知他已心生忌讳,心下微叹,起身牵起淮真,淡淡道:“你且安心,我不会将你送回去。你既然离开了,那就好生的照顾好自己吧!”话落,她又吩咐曹嵩:“此子的诊费及药费,我会让明管家与你结算,好生照料他。” “是!”曹嵩拱手深揖。 徐长吟未再多言,又牵过淮嫤,转身离开了青嵩医馆。 回到燕王府,朱棣还未回来。徐长吟召来明诚询问十二监送宦人来之事,得知此次送来的约有一百二十人,明日才会抵达。 徐长吟听罢微微一笑。马和虽说青稚,但脚程看来倒是不错的,竟能早队伍数日先抵。她遂又与明诚交待了马和之事,让他去青嵩医馆看顾一二,但不要泄露了马和的来历。 见明诚面露疑惑,显然不明白她为何对一个逃奴这般宽仁。 徐长吟微微一笑:“我观此子不似寻常孩童,年龄虽小,但心思清明且甚为聪颖,也颇是不畏难又耐得苦,只是命途多舛。他既然能凭一己之力逃走,那也是他的本事,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明诚听罢点头应是,心下倒是有些好奇,一个小小逃奴竟能让自家王妃娘娘记在心上,想来是有些出奇之处吧! 待明诚退下后,罗拂扶起徐长吟朝内殿走去,笑道:“娘娘很欢喜那个叫马和的孩子吧?” 徐长吟一笑:“马和年虽青稚,但性子稳沉,心思也清透干净,与炽儿为伴倒是不错,淮真也挺喜欢他的。” “那娘娘为何不干脆将他带回府来?” “他乃平云南一役中所俘,想来受过不少欺辱,眼下对朝廷或王府之人难免会有些误会和反感,否则也不会逃走了。且让他在青嵩医馆养好伤,届时再看他是愿入府,还是仍想离开。” 罗拂哑然失笑,原来她家娘娘早有收人之心,看来对马和那孩子非一般的欢喜呀! 淮真是个藏不住话的,朱棣一回府,她便邀功似的将救人之事嚷嚷了出来。朱棣夸奖了她几句,随后在徐长吟处得知了来龙去脉,虽说也甚奇一个小俘虏能让徐长吟上心,但也未太往心里去。 翌日,十二监送来的宦官抵达燕王府,随行监史余同未敢欺瞒,将逃走一人的情况如实禀告了朱棣。 朱棣想起徐长吟日前提起的事,倒晓得逃走的那人就在青嵩医馆内。他并未叱责余同,只因心思全放在了其带来的另一个消息上。 马皇后病倒了! 正是五黄六月的时节,也正是应天府最炎热的时候,方一入夏,马皇后便有些凤体违和。恰逢不久前皇长孙朱雄英薨,马皇后伤心至极,又遭了暑邪,一病不起。太医连诊数日,虽说祛了暑邪,马皇后却依然不见好转,反而愈来愈严重。朱元璋大怒,一连斩了四名太医,若非马皇后劝阻,太医院的人只怕都得遭殃。马皇后又坚持不将她病倒之事传到朱棣他们这些在外的藩王处,只为不让他们担忧挂心。而余同之所以将此事宣诸出来,其中也不乏朱元璋的意思。 朱棣双目沉沉的盯着手中的书,却没有看进去一个字,他的脑海里不断回荡着监史所说“与皇长孙当初的病况相仿”的话。 与雄英的病况相仿……是不治之症啊! 他疲惫的揉捏额心,心情格外的沉重。对于马皇后,他有敬也有爱。若说这世上除了生母和徐长吟,还有哪个女人值得他深铭于心,那也只有马皇后了。思及徐长吟,他不禁皱起眉头。若让她知道马皇后身染重病,只怕她会马不停蹄的赶回应天府,而她如今身怀有孕,又不能舟车劳顿的折腾。看来只能暂且瞒着她了! 可惜的是,徐长吟傍晚时分就知道了此事,多嘴的正是他的宝贝嫡长女。 等朱棣闻讯赶回寝殿,果不其然看见徐长吟正在吩咐婢女收拾行囊。他无声叹息,上前不由分说的打横抱起面色平静身子却在微微颤抖的她,大步走进内寝,一边示意人去请良医。 徐长吟在他怀里也没挣扎,只是开始扑簌簌的掉眼泪。朱棣将她放到榻上,任她哭了片刻,才轻轻揩去她的泪水,阻止了她继续哭下去。 “消息还不确切,你不要关心则乱。”朱棣抬起她的脸,伸指轻揉她红肿起来的眼眸,低声言语,“母后如果真的……,父皇必然不会隐瞒我们。况且余同出京已有一段时日,他带来的消息或已不准也说不定。如果母后知道你不顾念自己和她的皇孙,怕是要像教训朱柠那样教训你了,届时可别让朱柠那丫头来笑话你。” 徐长吟扯出抹笑,知他说这些只是在安慰自己。然而,他们皆心知肚明,这些话已是自欺欺人。余同乃十二监史之一,后宫消息之灵通鲜有人出其右,更何况是皇后病重这等大事,其不敢乱绉,更不敢将不准确的事情禀告给朱棣。况且其中还有皇上的授意,马皇后病重之事绝非空穴来风。而皇上明面上已答应马皇后不将自己生病之事告诉朱棣等在外藩王,只能暗地里让余同等人以送府役为由来通知他们。 徐长吟闭眸深吸口气,稍稍缓和焦虑不稳的心绪。她也知自己冲动了,但马皇后待她一直如亲女,而她也视其为半个母亲,如今得知其与雄英染的病相仿,一想起雄英不治而逝的结局,她焉能不着急不担心?想到这里,她的眼圈又泛了红,抬头问他:“可派人回京了?” 朱棣点头,“我已去信给太子,一并请令今年万寿节回京为父皇祝寿,至多半个月就能有消息回来。” 藩王不得召不能入京,如果能得召参加万寿节,那么提前回京也不无不可。朱棣将她深揽入怀,抚着她的背,低声喃语:“母后乃天佑之人,一定会无事的,一定会的!”(未完待续) 第三十三章 北风酹兮慈妣悲 上 燕王府派去京师打探马皇后病情的人,尚未有消息回来。徐长吟等得焦心,时去寺中拜佛祈福,朝去暮回。朱棣看在眼里,并未阻止,只是得空便陪她同往。 暮色西沉,徐长吟又是神色微倦地归府。 马车在燕王府前缓缓停稳,罗拂掀帘正欲下车,陡地轻“咦”了声。 “怎么了?”徐长吟听出她的惊诧,淡声问道。 罗拂回身应道:“娘娘,那叫马和的小孩跪在府前。” 徐长吟微怔,撂起窗帷朝外看去,果见府前跪着个双臂缠白布的小孩,正是马和。他背脊挺得笔直,只是身形已有些摇摇欲坠,看模样跪了不少时候。 罗拂扶徐长吟下了马车,府前侍卫齐齐行礼。徐长吟轻步走至深垂其首的马和面前,近前便看得分明,他身上的青布衣已渗出醒目的鲜血。她不由蹙眉,似叹惋似责备:“你当真是不爱惜自己么?” 马和蓦地抬首,苍白的小脸竟露出了一抹如释重负的笑来,却在转瞬间扑通一声歪倒在地,直挺挺的晕了过去。 徐长吟一惊,连忙吩咐侍卫:“快带他进去!”这孩子分明是旧伤未愈,却又强行跪了许久,才至如此。 随行侍卫听命上前抱起马和,这侍卫倒就是当日抱着马和去青嵩医馆的那人。徐长吟示意罗拂跟去安排,随后拧眉问向守门侍卫:“他在这跪了多久?” “从卯时到现在。”守门侍卫小心翼翼地回话,“王爷吩咐,要等娘娘您回来了再处置。” 徐长吟颔首,未再言语,提步进了王府。看来朱棣是见过马和了,对其印象应也不差,否则不会任他跪在府前而不赶走。让其一直跪着只是小惩大诫,毕竟他擅自逃走是为犯律。 回到寝殿,朱棣还未回来。待良医如常为她切过脉,罗拂恰好回来。 “邓良医说是那孩子伤势未大好,又跪了许久,以致经络客邪,气血阻滞,才会卒急昏厥过去。眼下虽未醒转,但已见好,奴婢让人仔细照顾着。”罗拂心知自家娘娘待那孩子甚是欢喜,自不会怠慢。 “跪了这整日,余同应当也是知道了。”徐长吟闭眸揉着额心,神情颇为疲倦。自打余同带来马皇后病重的消息后,她一时也无暇召见余同讯问马和之事。 罗拂未应声,取而代之的是耳畔传来的温热气息:“折磨那孩子的并非余同,而是余同收的干侄,还有不少人也受了其的迫害,现已受笞刑并下狱。” 徐长吟微微一顿,却未睁眸,顺势倚入身后的怀抱,喟叹道:“隗诚始祸,然城狐社鼠也。1” 朱棣从后揽住她,温热的指尖轻轻按捏她的额心,低声道:“淮真今日又向我告状,说你再不陪她,便带着炽儿他们离家出走。” 徐长吟睁开双眸,扬眉回首,“不然等她试上一试?” 朱棣低笑:“你舍得?” 徐长吟拉下他的手覆在微显的腹部,调了个舒适的姿势,“为娘的幼时不曾达成的愿望,便叫女儿来还愿也无不可。” “看来你喜好离家出走还是幼时发下的‘宏愿’,莫怪淮真会如此了。”朱棣眯起眼。 “我何时喜好离家出走了?”徐长吟大感委屈。 “云岩寺。”朱棣斜睨忿忿不平的她。 徐长吟一噎,半晌才憋屈的嘀咕一句:“记性还真是好。”云岩寺之事离今已有四五年,他竟一直“耿耿于怀”。 朱棣无声一笑,没让她看见,只是微微缩紧了抱着她的手臂,“明日我陪你和孩子们出府散散心。” 徐长吟眸中笑意点点,没有拒绝。近来她确实有些冷落了淮真他们,也该好好陪陪淮真他们了。“见过马和那孩子?” 朱棣点头,“说是要向你报恩,又求我替他报仇。” “觉得如何?”徐长吟没有惊讶马和会求朱棣替其报仇,也没有诧异朱棣会管这种闲事。 “尚可。”自她对马和上心后,他抽空调查了番,对马和的品性颇为认可,也因故拨冗严惩了为虎作伥的余同之侄。“想收到身边?” “想留在炽儿身边。”徐长吟自不会隐瞒她的打算。 “此子品性颇佳,与炽儿为伴倒也不错。”朱棣并不反对。 这厢夫妻俩在烛下闲谈,另一边,几抹圆润的小身影则在巡逻侍卫的眼皮下,正“无人察觉”的溜进马和养伤的屋子里。 高炽受淮真的指使,小心翼翼的推开门扉,小脑袋探进门内瞅了瞅,继而回头向躲在柱子后的淮真老实禀告:“姐姐,没有别的人。” 淮真听罢一喜,连忙跑上前扒拉开门边的高炽,自个溜进了屋子里。高炽叹了口气,转身牵起被落下的妹妹淮嫤,这才走进屋子里。 一进去,小兄妹俩便瞧见自家大姐正毫无形象可言的趴在榻边,同刚巧醒转过来的马和大眼瞪小眼。 “你还记不记得我?”淮真撑着小下巴,笑弯大眼的望住马和。 马和自然记得这个在杂屋发现他的小恩人,尔后他也向曹大夫确认了她的身份,知她正乃当今燕王最宠爱的嫡长女朱淮真。也正因记得并知她的身份,故才对她眼下明显偷溜而来的行径感觉不可思议。更何况,这位小郡主还满脸兴高采烈的盯着自己。就在这时,他看到门外又进来了两个粉雕玉琢的胖娃娃,也是一脸好奇的打量着他。 马和默然的撑坐起身,欲下榻行礼。淮真见他一动,赶紧使劲按住他的胳膊,不满的嘟起嘴:“我好不容易溜出来,你可不能走!” 她没个轻重,恰好按在马和的伤口处,疼得他闷哼了声,却也没叫痛,只是虚弱的扯唇一笑:“马和是想给小郡主和小世子请安。” “不必了,不必了!”淮真听得他不是要走,立即又扬开了笑脸。说着,她对在站在门边的高炽招了招手,得意的道:“炽儿,嫤儿,快来,这就是我救的那个小哥哥喔!” 淮嫤有些怕生的躲在高炽身后,探出小脑袋,大眼里盛满崇拜的望着洋洋自得的淮真,软软糯糯的说:“姐姐好厉害,能够打走大怪物,还能救小哥哥!”(未完待续) 第三十三章 北风酹兮慈妣悲 中 “哇哇,嫤儿!”淮真陡地哇啦哇啦大叫起来,飞快的扑到淮嫤面前捂住她的小嘴,讪讪的说,“这种小事没必要到处说啦,你们知道姐姐没骗你们就成了!” 淮嫤似懂非懂的眨巴大眼,高炽则小大人似地摇了摇脑袋,一副感慨不已的模样。嫤儿这个小笨蛋,那天明明跟在娘身边,怎么还会相信姐姐从大怪物嘴里救出了这个小哥哥? 下榻默立在一旁的马和也有些无语,想不到燕王府的小郡主还有当英雄的情结。这时,他低垂的双目中映入一张圆乎乎的小脸,随之听到小脸的主人礼貌的说道:“我叫朱高炽,父王说你是色目人,邱先生说色目人的名儿都很长,你的名儿叫做什么?” 马和看着那双澄澈清亮的大眼,里面没有鄙夷或敌意,只有满满的好奇。他不由的道:“哈吉马哈茂德沙姆斯丁,这是草民的色目名。” “是挺长的。你的汉名是马和么?还是这个好记。”高炽中肯的说道。 马和不由失笑:“草民还有个小名叫三宝。” “那我叫你三宝哥哥好了。”高炽憨态可掬的点点头。 正叮嘱淮嫤不要再“拆台”的淮真,见他们聊得开心,不甘被冷落的嚷嚷:“你要留在我们家吗?” 马和毫不犹豫的点头:“王爷和娘娘对草民有恩,草民誓愿服侍王爷和娘娘,”他对上三张容貌相似的小脸,又添了句,“还有各位小主子!” 淮真听罢高兴的一拍小手掌,“太好了,终于有人陪我玩了!” 马和怔了怔,难道堂堂小郡主竟缺玩伴么?正疑惑时,高炽捂着小嘴很小声的告诉他:“姐姐喜欢到处探险,府里都没人敢陪她玩了。” 马和默然。闹了半晌,这位小郡主之所以欢喜他来燕王府,还是存着让他陪她玩的心思,只因他是新来的,不知她的“底细”,定然不敢不陪她玩。依此推论,想必这位小郡主喜欢的“探险”应非一般人能接受的了。 这时,门外传来叩门声,有人在外恭敬的道:“小郡主,该回去了!” “糟糕,被发现了!”淮真一缩脑袋,吐了吐小舌头。说着,她溜到门边,凑在门隙间朝外瞄个不停,小嘴里还不住嘀咕,“怎么被发现了呢?我明明很小心的呀!” 高炽牵回淮嫤,对马和道:“我们要回去了,三宝哥哥,你好好歇息吧!”他又摸摸淮嫤的小脑袋,“嫤儿,跟三宝哥哥告辞!” 淮嫤乖巧的挥挥手,“三宝哥哥,再见!” 马和苍白的脸上情不自禁的露出了抹发自内心的微笑。尽管小郡主心思“不纯”,但他却生不起丝毫不满,只有对这种已远离他的童心的莞尔。或许这三位身份高贵的小主子年岁还小,并不看重尊卑不分,对他一介低贱的俘虏也愿如普通人般相交称呼,但这又何尝不是证明了,世间并非全是恶人,一如温柔善良的燕王妃,一如纡尊降贵愿帮他报仇的燕王,还有这三位从始自终都传递着纯粹的友善和亲近的小主子,这些无不让遭逢惨变后心生阴霾和绝望的他感觉到了久违的暖意与希冀。 送走淮真三人后,马和躺回床榻上,盯着洁净的帐顶陷入了沉思,依旧缺少血色的脸上慢慢浮现出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坚毅。 旦日清晨,徐长吟尚还在睡梦中,忽地感觉帐外传来一阵动静。她睁开眼,顿时就见高煦睡眼惺忪的顶着满头沙帐往榻上爬,却又因还不清醒,半晌也没爬上榻来,急得他直哼哼,愈发使劲的往榻上拱着。徐长吟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起来,撑起身将他抱上榻。高煦立即手脚并用的抱住了她,舒适的直往她里钻。不过,没等他享受这种好待遇太久,就被一双大手给拧了开去。 徐长吟无奈的看着被“扔”到一团柔软衾被中的儿子,抬头看向抱着淮嫤站在榻边的朱棣,他身后还跟着呵欠连天的淮真和高炽。“大清早的怎么就把他们全弄醒了?” “免得他们离家出走。”朱棣将趴在她肩头打瞌睡的淮嫤轻柔的放到榻上,比起对高煦这个儿子的举动可是温柔多了。 正打呵欠的淮真这时忽地看到正拍抚淮嫤的徐长吟,脸上的困顿陡然一扫而空,大眼晶亮满含喜意,但旋即她就很不高兴的冲徐长吟大声嚷道:“我要离家出走!” 徐长吟好笑的看她,好整以瑕的道:“那你准备去哪?外公家?记得怎么走么,要不要给你画一张地图?” 淮真对被看轻很是不满,扭身抱住朱棣的腿告状:“父王,娘太坏了,这么久都不理淮真,还笑话淮真,父王再给淮真找一个会疼淮真的娘好不好?” 徐长吟扬眉,这胳膊肘往外拐的丫头,竟然还撺掇她爹给她找二娘! 朱棣失笑,拍拍她的脑袋,“不要胡说,你只有一个娘。今天父王和娘陪你们出府玩!” 淮真闻言顿时一扫不乐,大声欢呼起来。高炽这时也渐渐醒神,听到后也是高兴不已。淮嫤被淮真的欢呼声吵醒,茫然的左顾右看,小脸上满是迷惑,显然不明白自己怎么在这。不过,她转头就看到了徐长吟,立即高兴的唤了声“娘”,随后就往徐长吟怀里钻去。另一边,高煦还在一堆衾被里拱着小身子,努力朝自家娘亲靠近。 一家人和乐融融的笑闹着,在淮真几个孩子的陪伴中,徐长吟也淡却了几分一直萦绕于心的忧虑。朱棣在旁看着她绽露笑颜,也微自松了口气。 待梳洗妥当并用罢早膳,正准备出府时,明诚忽地匆匆赶来,跟随在其身后的是名风尘仆仆的侍卫。 一见到那名侍卫,一直面带微笑的朱棣慢慢收敛了笑容,面色变得沉肃。正替淮嫤整理衣衫的徐长吟疑惑的侧转身,望向正伏地请安的侍卫,蓦地若有所觉,神情也变得凝重起来。 应天府的消息终于来了!(未完待续) 第三十三章 北风酹兮慈妣悲 下 一路马蹄疾,卷起滚滚尘嚣。 越见繁闹的京畿官道上,数辆不显华贵的马车并一队骑着宝驹的护卫驰骋而来,引来不少行人的侧目和关注,莫不猜测这是哪户人家出行,马车看着不显山不露水,这随从护卫却是不少。 居中的马车里,周云英放下窗帷,回身对神色憔悴的徐长吟道:“娘娘,离应天府约莫还有一个时辰,不如在前面寻个茶棚歇一歇?” 徐长吟总算提起了些许精神,却又摇头道:“先进城!”一连赶了半月的路,尽管途中没受太多颠簸折腾,但也让她着实吃不消。好在就快到了,而她也更加归心似箭。 周云英与罗拂对望一眼,皆是抿唇不再吱声。她们知道,若非娘娘还顾念自己身怀有孕,只怕会自己骑着马连夜赶路,只求快一点进京。不过,她们也理解娘娘急切回京的心情,毕竟皇后病重难愈的消息来得既突然又急切,以娘娘对皇后的感情,娘娘如何不忧急回京? “若是王爷在,还能劝上一劝。”罗拂无声对周云英说了句。 周云英耸耸肩。藩王不得召不能离开封地,王妃倒是不必太守此规矩。燕王爷纵是想陪着王妃娘娘回京也不能,当初还是娘娘好说歹说才让王爷同意娘娘先行回京,也因着娘娘急切的心情,原需逾月的路程也硬生生缩短了近乎一半时日。好在水路陆路都甚是太平,除了在扬州府时娘娘因不适耽搁了一晚,途中都没有出现甚么岔子。 徐长吟敛目小憩着,心绪却一如这些日子以来的翻腾不息,很难平静。半月前,她和朱棣等来了马皇后的消息,终是确定了马皇后病重之事,也确定了是与皇长孙朱雄英的病状如出一辙。据太医说,只能用药石吊着,但也只有三两月的寿命。朱棣还未等到入京的召令,只能答应让她先回京探望陪伴马皇后。 只有三两个月……一思及此,她便忍不住眼圈发酸。 马车载着忧思忡忡的徐长吟驶进了繁华依旧的应天府。因着在城门昭出了燕王的令牌,守城官又得知是燕王妃回京,丝毫不敢怠慢,连忙派出一队人骑马开路,护送着燕王妃的车驾一路疾驰着到了宫门前。 徐长吟让罗拂带随行侍仆先回魏国公府,只带着周云英进了宫。一进宫,她便感觉到宫中的气氛甚是凝重,来往的宫婢宦人莫不是面含沉郁,想来是马皇后病重所引的。 她无暇梳理一别经年回来生出的那种既陌生又亲近的感觉,只是心情颇为复杂的望着前来迎接她的萧宫正。萧宫正显见得消瘦憔悴了许多,眉宇间也萦满愁云。 “奴婢给王妃娘娘请安了!”萧宫正匆匆迎来,见到徐长吟后,脸上终于露出了一抹笑。 徐长吟扶起她,笑道:“这几年萧宫正安好?” “劳娘娘记挂,奴婢甚好。”萧宫正也上下打量着她,在见她微显的肚子后,笑容又增了几分,“皇后娘娘要是见到王妃您又给她添了个小金孙,定然高兴。陛下知您回京后,特意让周公公来传令,让您不必给陛下请安,直接去坤宁殿便可。” 徐长吟回京的消息早她半日传回了宫,故而萧宫正倒也没觉诧异。 萧宫正引着徐长吟往坤宁殿去。徐长吟细细询问了马皇后的情况,方知马皇后的身子这两年一直就不大好。朱元璋近年来脾气愈见暴躁,马皇后上抚下安,是操碎了心。数月前皇长孙突然病逝,让素来疼爱皇长孙的马皇后受了不小的刺激。马皇后早年随朱元璋南征北战,不知吃了多少苦,于后掌理后宫,又要操抚朱元璋暴虐性情而引起的各种纷乱,长年累月积攒下各种毛病,一下子病来如山倒,如今已是药石罔效,只能勉强用珍药吊着。而马皇后知大限将至,不愿浪费那些珍药,连太医的诊治也想免了。若非朱元璋态度强硬,只怕如今已是去了。 徐长吟听得频频抹泪,好在不多时便到了坤宁殿,她勉强平静了心绪,扯出抹笑容,随萧宫正轻步进了药香弥漫的大殿。 坤宁殿并无甚么变化,就连殿中的宫女徐长吟也还记得泰半。在萧宫正的宣禀后,徐长吟听到内寝传来一记有些虚弱却慈和依旧的熟悉嗓音:“长吟,快进来让母后看看!” 一听到这个能润泽心田的声音,徐长吟差点忍不住落下泪来。她推开周云英的搀扶,自行进了内寝。 内寝中,两名满面忧色的太医正隔着朱帷诊脉,一旁的案几上摆满了诊针诊具。 徐长吟几步到了凤榻前,隔着帘帷,看见马皇后倚卧在榻上,正含笑望着她。她眼圈一涩,却也满面带笑的恭敬伏跪磕首:“儿臣给母后请安!” “还不快些起来!你如今怀着身子,这些礼数何需理会?”有些怪责的道,一边示意萧宫正赶紧扶她起身。 在马皇后的示意下,两名太医躬身退下,宫女撂起了朱帘,让被萧宫正扶起的徐长吟真切的看清了马皇后的面容。而这一瞧,她的泪便再也忍不住了。 眼前的马皇后哪里还有当年丰腴奕奕的神采?鬓发染着银霜,衬着瘦骨嶙峋且染满腊黄病容的脸颊,透出一种虚弱的沉沉暮气。当年透满睿智光芒的双眸,更是隐隐露出一种令人不安的死气。 徐长吟伏在榻旁,强忍住伤心泣意,眼泪却是无声滑落。马皇后仍旧含着温和的笑容,轻抚她的乌发,“你这孩子,母后这不是好好的,何需伤心?” 徐长吟悄然拭去泪,抬首笑道:“儿臣是许久未给母后请安,心里想念又内疚,这会儿见到母后不由高兴,是儿臣失态,让母后见笑了。” 马皇后笑呵呵的拍拍她的手,示意她坐到榻边,又仔仔细细打量她了片刻,才点头道:“好,好,看样子这些年你和老四在北平府应当过得不错。”(未完待续) 第三十四章 北风世兮世同悲 上 徐长吟轻轻颔首:“托父皇和母后的福,儿臣和王爷一直安乐平泰,淮真和炽儿也时常念着您这位皇祖母。” 马皇后欣慰的笑了,“说起来,我还有个乖孙儿未曾见到过,是唤高煦是吗?” “是。过些时日,他们会随王爷回京庆贺万寿节,就能给皇祖母磕头请安了。” “好好。”马皇后愉悦的笑着,脸色的气色明显见好。 “王妃娘娘回来得真好,皇后娘娘见了您,今日精神都好了许多。”萧宫正在旁说着宽慰的话。 徐长吟由衷说道:“只要母后不嫌弃,儿臣愿日日在跟前侍奉。” “我知道你有心,不过我这里病气重,”马皇后慈和的看了看她显怀的腹部,“你现在可不是一个人,还是避忌些的好。” 徐长吟摇头欲言,殿外忽地传来宦人的宣禀,朱元璋来了。她连忙起身,退到榻旁迎接。待朱元璋进得内寝,她正欲行礼,朱元璋带着些许疲惫的声音已阻止了她:“都是自家人,免礼了罢!” 萧宫正扶起半揖着身的徐长吟。朱元璋收敛了几分严肃,温和的打量她一番,微微露出抹笑,说了与马皇后相似的话:“看来你和老四在北平府过得甚好,也不枉你们的母后时常在佛前替你们祈佑了。” 徐长吟心中一暖,欠首轻言:“儿臣惭愧,劳父皇和母后记挂了。” 朱元璋摆摆手,走至榻旁,细细端看马皇后的面色,略为满意的笑道:“今日皇后的气色不错,待过段时日定然就无恙了。” 马皇后脸上笑容依旧,只有眼底掠过一抹难过之色。她示意徐长吟近前,拉着她的手笑道:“多亏了长吟,先前听说她回来,不知怎地心里就舒泰了许多。” 朱元璋闻言赞许的望向徐长吟,难得的幽默了句:“长吟,看来你比灵丹妙药还管用,早知如此就该早些让你回京啊!” 一席话让众人都笑了起来,徐长吟也扫了几分沉重的心情,抿唇一笑:“儿臣若知自己有这等药效,便是硬留也要留在母后身边,才不随王爷去北平府呢!” “这可不成,你不随老四一块去,皇上和我哪还抱得上那么多孙儿?”马皇后佯自严肃的道。 朱元璋也配合的点头,连道“不错不错”,惹得徐长吟哭笑不得,却愈发让马皇后欢愉起来,朱元璋见状也自松出口气。 三人闲聊了一阵,徐长吟拣着在北平府的有趣事儿讲给马皇后听,一如嬉宕宴,一如木兰之会,直让马皇后连连称赞。于后,她又说了淮真几个孩子平时的逗趣事儿,听得马皇后直乐呵,直到马皇后面露倦意方停下。 朱元璋一直陪伴在旁,待马皇后歇下,又吩咐太医仔细请脉。太医总算说了几句积极的话,也是马皇后今日心情畅快,连脉象都显得平和了许多。朱元璋听罢自是高兴,难得没再斥责太医,还打赏了一番。之后,他示意徐长吟随他离开了内寝。 退到外殿,朱元璋又命太医给徐长吟诊了诊脉,得知她只是因赶路而有些疲惫,胎儿并无碍,便也放下了心。 “你和老四倒是有心了,难得能这么快赶回来,也不枉皇后疼爱你们一场。皇后的病情想必你已清楚,”见徐长吟沉默的点点头,朱元璋怅然的叹了口气,“这几十年来,皇后跟着朕吃了不少苦,长年累月的操劳才坏了身子,是朕连累了她。” 说完这话,殿中一时无声。半晌,朱元璋才又道:“朕希望你能好好陪一陪皇后,也能劝一劝她。她那脾气,怕朕牵怒那帮子太医,这几天连药都不肯吃了。” “儿臣定尽心侍奉母后。”徐长吟听得一阵心酸。马皇后贤德仁慈一世,临病重了,还为不牵累替她诊病的太医而自主禁药,只为届时她若挨不过了,朱元璋不会将怒火撒到那些太医身上。 朱元璋能够感觉出她对马皇后的感情并不作伪,心里甚是安慰,语气又温和了几分:“朕已吩咐下去,你暂时就住在坤宁殿陪伴皇后。不过,也不要累到自己,毕竟你如今还怀有皇嗣。” “是。” 送走朱元璋,徐长吟在偏寝殿歇息了半晌,便又去内寝探望马皇后。马皇后未醒,脸色也不如先前所见,便是睡梦中也露出几分痛苦神色。 萧宫正在旁替马皇后擦着额头的汗,不住悄悄抹泪,这也才告诉徐长吟,马皇后自病倒后,明面上对任何人都一直隐忍痛楚,只有在睡着后才会不知不觉的流露出最真实的反应。徐长吟心中涩疼,在榻旁看顾了许久,终是萧宫正怕累到她,让宫女将她送回了偏寝殿。 回到偏寝殿,徐长吟有些心神不宁的闭目养神,终究还是没歇息太久,又去了内寝。萧宫正有些无奈,知她挂念马皇后的病情,但也实在是不想让她累着,于是就吩咐宫女陪她去花园散散心。 萧宫正难得态度强硬,徐长吟也知她是为自己好,只好顺了其意。离开坤宁殿,徐长吟顺道就去了趟东宫。 东宫正妃之位中空,由侧妃吕氏掌理。徐长吟到时,吕氏正在听已有五岁的朱允炆念诵诗文,已故太子妃常氏所生次子朱允熥则支着小下巴在旁打瞌睡。 见徐长吟到来,吕氏倒也面露欣喜之色,亲近的扶着她坐下,“先前听说四弟妹回京,便打算你得空时就去探望,不曾想你先过来了。” 徐长吟笑了笑:“先前陪了会母后,这会母后歇下了,便想着过来探望。”说着,她朝一旁的朱允炆和被唤醒的朱允熥招了招手,“允炆,允熥,可还记得四婶婶?” 允炆乖巧的上前福了一礼,“允炆记得。母亲时常告诉允炆,四婶婶比大本堂的先生还要厉害呢!” 徐长吟一愣,又自一笑。她与吕氏的关系相较常氏只能说不亲不疏,倒不知其还会经常在其子面前提到自己。 允熥比允炆小上一岁,但相貌和性情显然随了其兄朱雄英,煞是憨态可掬。他歪起小脑袋看着徐长吟,一派思索的模样,半晌老实的摇头,稚声稚气的说:“允熥不记得了。”(未完待续) 第三十四章 北风世兮世同悲 中 徐长吟不以为意的摸了摸他的小脑袋,笑道:“四婶婶离京时允熥才只是个小不点,自然是不记得了。” 朱允熥眨了眨眼,“那四婶婶见到过允熥的母亲么?” 这个母亲显然指的是已故太子妃常氏了。徐长吟看着他天真懵懂的模样,心间微酸,抱起他亲了亲:“四婶婶见过。允熥的母亲是个温柔善良的女子呢!”话音方落,她的余光便扫见吕氏的眼底掠过一丝不悦。她不由喟叹,太子妃常氏在世时,吕氏极为低调,与常氏的关系也甚为和睦,正因如此,太子才在常氏过世后,将嫡次子朱允熥抱到其名下抚养。然如今看来,吕氏对常氏只怕并非那般的心诚。吕氏如今虽未被扶为正妃,但听闻居处已搬到常氏的寝殿,且以往见到她也只唤一声燕王妃娘娘,如今倒是与她妯娌相称了。另外依方才所见,吕氏在朱允炆身上用的心思明显比对朱允熥多得多。 “听说父皇将坤宁宫的侧殿腾了出来,以便四弟妹在那儿小住?”吕氏状似随意的笑问道。 徐长吟微怔,放下朱允熥,淡淡解释了句:“父皇也是想让我就近侍奉母后。” 吕氏眼底隐隐流露出一丝羡慕。自从马皇后病倒后,除却马皇后亲自召见,后宫妃嫔皆不许前去打扰。就连她们这些皇媳,也只能在马皇后精神稍好的时候前去探望,想表一表孝心也没甚么机会。却不想,这远在千里之外的燕王妃一回京竟就住进了坤宁宫,如此能够表现的良机怎不让人羡慕嫉妒? “四弟妹着实得父皇和母后的喜爱,我还未听说有谁能在坤宁宫小住呢!”说罢,吕氏又掩唇一笑,“说起来,四弟妹当年生四皇侄时,似乎就是在坤宁宫中生的,这等待遇着实是羡煞旁人呀!” 徐长吟意味深长的睨着吕氏,唇角微弯。似乎?当年她临盆在即时,这吕氏不是也在旁边么?如今这般怪腔怪气,倒是让她“刮目相看”,也明白自己不能再拿当年的心态来对其。心思转动间,她的语调也淡了几分:“当年确是蒙父皇母后恩恤。吕妃娘娘,我且还要出宫一趟,便先告辞了。” 吕氏讶然道:“这么快便要走么?我且还想留你在东宫用一用晚膳,太子可是时常念着四皇弟和四弟妹呢!” 徐长吟笑了笑,“多谢吕妃娘娘。待母后身子康愈些了,我定再来叨扰。” 吕氏又挽留了几句,见徐长吟说是要回魏国公府,也不便再多留,送她离开了东宫。 甫离开东宫,便有内侍前来通禀,称宁国公主正在坤宁宫等她。 想到数年未见的朱柠,徐长吟不禁弯起了唇角。 一进坤宁宫,徐长吟便瞧见眼底有些乌青的朱柠正支颐发着呆,听到脚步声才回过神来。她抬头一眼望见徐长吟,立时跳起了身,几步上前拉过徐长吟的手,娇嗔道:“好啊,四皇嫂,偷偷回京也不与我说一声,要不是我今日进了宫,还不知你已回来了!” 徐长吟任她拉着转圈,含笑道:“我也才到没多久,本想着进宫后你那便能得信,便没有知会。” 一旁的周云英见徐长吟被朱柠拉着转了好几圈,赶紧上前扶住徐长吟,又慎重的提醒朱柠:“公主,王妃娘娘身怀有孕,还请注意着点。” 朱柠一愣,退开一步盯住徐长吟的肚子,随即咧嘴大笑起来:“哎呦,四皇嫂,你和四皇兄可还真是一年一个的赶着生呀!得让父皇给你们增俸禄才成,免得越生越多饿着我的侄儿侄女!” 徐长吟一阵无语。不过,朱柠的性子这些年倒是一点儿也没变。 周云英却是护主心切,认真的说道:“公主,多子便是多福,这未尝不好!” 朱柠诧异的瞅了她眼,倒也没生气,只是冲徐长吟古怪的挤眉弄眼道:“四皇嫂,你身边的人可越来越有趣了。” 徐长吟捂唇轻笑,拍拍周云英的手,示意她不必在意:“宁国公主说话素来爽直,并无别的意思。” 周云英怔了下,旋即直率的拱手道:“是云英误会了公主,还请公主莫怪。” 她举手投足间的硬朗之气让朱柠颇为欢喜,当即嘻嘻一笑,摆着手道:“不怪不怪。你是陪四皇嫂打北平府来的么?” “周小姐是周定远将军的女儿,闺名唤作云英,身手很是不错,尤擅射御。”徐长吟介绍道。 朱柠闻言愈见欢喜,她本就极喜射御,对擅长此道的女子更是乐于亲近。 “四皇嫂,你是怎么知道母后病重之事的?先前母后可还不许我传信给你们和二皇兄三皇兄他们。”朱柠扶徐长吟坐好,又紧挨着她坐下。尽管她们已数年未见,但并无丝毫疏离之感。 “十二监的余同送宦人去北平府,告诉了王爷此事,王爷和我心中担忧,便想回京来看看,只是王爷不得召不能离开北平府,我便自行回来了。”徐长吟也没提及朱棣之后又派人回京打探过。“不过,我快到京师时听闻皇上已传令给在外的几位藩王,着令他们立即回京。” 朱柠的目光朝内寝的方向望去,有些埋怨又有些无可奈何,还有些酸楚的说道:“这事父皇还瞒着母后呢!母后总是体贴别人,也不想想,若是……届时要是来不及,二哥他们不得抱憾终身么?” 徐长吟明白她的意思。马皇后的病情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皆知其已然时日无多,左右不过数月的寿命,要想康愈,只怕得请来大罗神仙才有救。徐长吟思及,心中难免悲酸,却也只能宽慰她:“母后今日的精神已见好了些,太医也说有所好转,无需想那许多。” 朱柠神色黯然的摇摇头:“这半年来就是时好时坏,只是……”只是那一大帮子太医早已束手无策,现如今能做的只能勉强吊着马皇后的命,这半月来已越来越严重。她每晚都在担心,会不会等她一睡醒,便再也没有了娘。(未完待续) 第三十四章 北风世兮世同悲 下 姑嫂俩皆未置声,殿内的氛围一时有些沈凝。隔得半晌,朱柠忽地使劲挥手,似是要赶走盘桓不去的阴霾,展颜笑道:“四皇嫂,我那几个皇侄这次可会回来?我可是好久没见到淮真了!” 徐长吟点头一笑,“会随你四皇兄来。说来,我亦还未见过你家芾儿呢!” “那调皮蛋这几天被他爹禁了足,过两天我再带他来给你这位舅母请安。”朱柠讲到儿子,表情欢愉了起来。 徐长吟莞尔,朱柠和梅殷之子名叫梅景芾,听她这么说来,那孩子似乎是随了朱柠的性情。 姑嫂俩亲热的聊着这些年的事,尽量不去忧虑马皇后的病情,直至徐长吟面露倦意,朱柠才意犹未尽的停下聊天,但这期间马皇后依然未醒。 已是日暮西沈,徐长吟想出宫回魏国公府探望也来不及,只得作罢。朱柠陪徐长吟用罢晚膳方告离去,而徐长吟也已深感疲惫。 又进内寝看过仍在沈睡的马皇后,她总算在萧宫正的劝说下回殿歇息去了。 一夜无话。晨起漱洗罢了,徐长吟又匆匆前去看望马皇后。 内寝之中,脸色苍白的马皇后倚枕靠坐着,榻旁的太医正小心翼翼的施针治疗。虽歇息了许久,但她仍显得神力虚弱,颜色憔悴,眉头更是紧拧不舒,只在听到脚步声响,抬头望见徐长吟后方舒缓了几分。 徐长吟不敢打扰太医施针,在榻前数步处停下,向马皇后施罢一礼,便即静静等在一旁。 直过了小半个时辰,太医才满头大汗的停针收手。 “霍太医,今日如何?”马皇后掩唇嘶哑的咳嗽了几声,挥退欲上前扶她躺下的宫女。 霍太医眼底闪过忧色,嘴上却笑着说道:“娘娘今日的脉象较之前两日好了几分,下针腧穴不浮不滞,正是渐好的征兆。” 马皇后气息虚乏的笑了笑,没再多问,转而招手示意徐长吟近前,“长吟,让霍太医给你把把脉。” 徐长吟适才站在一旁,将霍太医在施针时眉宇间越来越深的凝重悉数看在眼里,心中明白他的话多半是虚非实,心情不免沉了几分。她依言上前,对马皇后娇软笑言:“霍太医医术高妙,母后不日定然便能康愈。” 马皇后在她手背上不轻不重的拍了一记,似是责备她竟也会说这些逢迎不实的话。 徐长吟抿唇掩住苦笑,反手握住马皇后有些枯瘦且冰凉的手,伸出右腕搁在了脉枕上。 霍太医很快给徐长吟请完脉,并没有异样。马皇后听后定了定心,示意他退下。霍太医垂手躬身,连忙退出内寝。 “听萧宫正说昨日你被柠儿缠住,还没有回去看望你的母亲。”马皇后看着徐长吟仔细的为她掖好衾褥,神色和蔼。 “昨日已和母亲说过了,等您身子好些了再回去探望。”徐长吟唇边扬笑,悄然冲萧宫正使记眼色。“说来,昨日同公主闲聊了许久,公主的性情倒是一直未变,还是那般率朗可人。” 马皇后微微一笑,“那丫头确是没变,嫁了人当了娘都还是那么不让人省心。” 话虽如此,马皇后脸上却是欣慰居多。朱柠能保持赤子之心,与她所嫁的良人大有关系。梅殷宠朱柠至极,梅家上下对她也是尊敬喜欢无比。女儿如此顺意,自然让马皇后也高兴。 徐长吟边听边笑,同时不动声色的侧身接过萧宫正捧来的药碗,触指并不觉烫,便舀了一匙,很是自然的送到马皇后嘴边,又含笑说道:“公主能保持真性情才是难得,母后该高兴才是。听说芾儿也很是聪颖绝人,日后必能成朝廷的栋梁之才。” 马皇后不着痕迹的睇眼浓黑的药汁,再看向笑容澄澈又隐含期盼的徐长吟,无声一叹,终究喝下了药。 徐长吟和萧宫正见状莫不长松了口气。于是,徐长吟一边转移注意似的同马皇后说着话,一边小心又迅速的喂马皇后喝完了药。 马皇后病在脏腑,每日都要忍受蚀骨的疼痛,也只有在睡着后才能减轻几分痛楚,故而太医所开的汤药中总会添上分安眠静神的药材。服完汤药后,马皇后便又睡着了。 徐长吟在旁陪了许久,才在萧宫正的搀扶下离开内寝。 “今日多亏了王妃娘娘,皇后娘娘才肯服下汤药。”萧宫正深为感慨,自马皇后心知自己命不久矣后,除却接受太医针灸以祛几分痛楚外,药石绝口不沾,连皇上强劝也未妥协。 徐长吟的心里却没有喜意。她适才喂药时能够感觉到,马皇后是勉强才咽下了药汁,倒不是说不愿服药,而是马皇后已有些水浆难入的迹象。 一晃已过十日,徐长吟一直细致耐心的侍奉着马皇后。好在坤宁宫上下的人都不会让她太累着,故而她除却神色有些许憔悴外,身子并没有碍处。 大前日,朱棣已带着淮真几个孩子赶回京。秦王朱樉带着正妃王君撷和侧妃邓氏,同带着侧妃樊氏的晋王朱棡风尘仆仆的前后脚抵达。周王朱橚和王妃冯爰采是在朱棣到的当天下午回来的,另外就藩不久的楚王朱桢和齐王朱榑也带着王妃迅速赶回来侍奉马皇后。 徐长吟未免其他兄嫂弟媳同吕氏一样多想,在朱棣回来当日便搬离了坤宁宫,回到了闲置已久的燕王府。 府里还留着一些旧人打理,阖府在清静中也透着一丝寂寥。好在淮真性子活泼,一回府便拉着几个弟弟妹妹四处探险。她在这座府邸生活了两三年,但当时年幼,自记不得甚么,如今回来便如到了一处新地方,倍感新奇。 冯爰采带着嫡长子有炖前来,朱柠也将梅景芾送了过来,几个小娃娃很快便玩闹到了一起。 如今满朝上下也只有这群孩子能够无忧无虑的欢闹笑语,不过也因着这群天真烂漫的孩子,让坤宁宫添了几分久违的欢乐,马皇后的心情也明显畅爽了许多。正因如此,马皇后之后才未对朱元璋的“通风报信”置喙甚么。 朱棣回京后,除却同朱棡等人每日进宫探望马皇后,便就是向朱元璋禀告这几年在封地的诸类事情。而徐长吟则每日尽心侍奉马皇后的榻前,陪马皇后说话逗趣,马皇后病痛发作时依太医所教之法不厌其烦的按硗,马皇后不愿服药时耐心劝导,得闲了便去佛堂抄诵经文。她的一片贤孝之心让朱元璋赞许不已,但造成的后果便是让诸如王君撷、邓氏和樊氏等暗生攀比之心,于是争相侍奉,争相求经拜佛,生怕旁人不知她们孝顺。 徐长吟对这些明里暗里的争长争短置若罔闻,依然遵照自己的心,默默地侍奉她这位贤慧慈爱了一世的婆婆。然而,无论她如何尽心的侍奉,如何虔诚的祈愿,马皇后的身子仍然一日不如一日。 皇城内外,渐渐弥漫起压抑而凝重的气息。(未完待续) 第三十五章 北风御兮天衢远 上 徐长吟愁容满面的将几乎未动的药碗递给宫女,轻摇绫绢扇为无力闭着眼眸的马皇后扇凉。 这小半月里,马皇后已是水浆不入,汤液不下,有时甚而神昏不知人,病情越来越不容乐观。她明显苍老了许多,往日丰润的眼窝和双颊深深地凹陷了下去,眼圈下是一片触目惊心的青灰色,气息亦是微弱,整个人透出一种枯木朽株之气。 “长吟,歇息歇息吧,不必扇了。”马皇后虚弱的吐出声音,眼眸也缓缓睁了开来,被病痛浸蚀的双眸却黯然地敛去了原本的光华,只有那抹慈和依旧未减。 徐长吟心中酸涩,唇边却噙着笑:“儿臣不累。今日是秋分,却还是有些闷热呢!” “秋分了么?”马皇后颤巍的抬起手,徐长吟忙靠过去握住她的手,就听马皇后喃喃道,“又快到中秋了啊,不知道今年的祭月祀准备的如何了。” “礼部已准备妥当,听闻今年还添了几个新花样。宁国公主和安庆公主早些时候也说今年要亲自做团圆饼给您尝尝呢!” 马皇后瘦削憔悴的面容上露出一丝笑来,面带回忆的说道:“想当年我母亲仙逝得早,父亲又亡命定远,将我托付给养父……养父一家待我亲厚,每至祭月节就给我做上一大盘团圆饼……那时我倒是吃得欢喜,只是偶尔会怀念起在宿州辛丰里老家时,父亲和着面,母亲拌馅,我则在旁偷吃饭瓜泥的景象……” 这一小段话马皇后断断续续的说了许久,不时吃力的喘着气。徐长吟几番欲打断,却被马皇后摇头制止,她只能继续听下去。 说完这段话,马皇后歇息了良久,轻轻一声喟叹:“那时的日子倒也无忧无虑,一晃也已是四十年多前的事了。辛丰里,我也回不去了……” 徐长吟鼻头一酸,险些落下泪来,却也只能强自笑道:“待您身子康愈了,我们陪您一块回去。” 马皇后望着她,满目的慈爱:“你可听过口如扃,言有恒,口如注,言无据?” 徐长吟颔首。 “言居妇教之列,言乎礼义法度可避悔恨,言乎情理又可避灾祸。只有言语的诚慎合一,并守以仁厚,持以庄敬,质以信义,才会谗慝不作,家道雍穆。” 徐长吟明白马皇后在教育自己,细细记在心里,轻声应道:“言用中节有理,上可效无盐齐而安国,下可善德内助。又如圣人所言,有德者必有言,有言者未必有德。” 马皇后眼里流露出赞许之色,她又喘歇了片刻,方道:“是这个理。我最欢喜你的便是你能够缄口内修,重诺无尤。” 徐长吟面露愧色,却听马皇后又道:“你要记得,知慎言者必然懂得修身德性,而唯德性佳者,才能配京室,能端身正己、善于自持者,才能为母仪。我弗为后十余载,无论是事夫亦或事君,一直秉持这样的先贤道理,却还是有所愧德啊!” 徐长吟使劲摇头,“天下谁人不知您好生大德,助勤于内,才得上天阴隲,奄有天下,生民用乂1。您若愧德,先代后妃谁敢居贤?” 马皇后微微失笑:“积土成山,风雨兴焉;积水成渊,蛟龙生焉;积善成德,神明自得2。若是成德,神明焉会现在就召了我去?” 徐长吟唇瓣微翕,又欲劝慰,马皇后已轻拂她的手背,“好孩子,不必再宽慰我了。我这一生未行恶业,便是如今去了,自问也不会受那阴司惩罚。” 徐长吟不由握紧马皇后的手,掩住黯然的心绪,转开了话题:“母后,您可还记得辛丰里是什么模样?” “我记得那里有一座长山,山上到处都是野果子。我们一家就住在山脚下,屋前有一条清溪,”忆及家乡,马皇后的面色依稀精神了几分,“不远处还有一片湖,那里的水草也格外丰美……” 盏茶过后,徐长吟轻步退出内寝,恰与下朝赶来的朱元璋迎面相遇。 “皇后睡着了?”朱元璋一见她出来,就知马皇后必然是睡了过去。 徐长吟行过礼,应声道:“母后今日说了会儿话,方睡下。” 朱元璋点了点头,“皇后都说了些什么?” 徐长吟如实告诉了朱元璋。朱元璋听罢,神色怅然的喃喃道:“辛丰里,朕答应过带她回去看看的……” 徐长吟敛眸未接话,朱元璋颓然的挥了挥手,自往内寝去了。 一踏出坤宁宫,徐长吟抬眼就见以朱标为首的诸皇子皆候在殿外,除却朱棣和朱橚外,其他人莫不目露深意的盯着她。 朱棣微自皱眉,上前挡在徐长吟面前,扶住她低声问:“母后今日如何?” “还是不能服药。”徐长吟摇了摇头,“这会儿方睡着,不必进去了。”这段时日,朱棣等人皆会在下朝后随朱元璋来探望马皇后。 朱棣的眉头不禁又皱紧了几分。 这时,朱标等人走上前,朱标和气的问道:“四弟妹,母后今日可好些了?” 徐长吟又将实情说了一遍,朱标等人莫不忧心忡忡。 “这几天每次来探望母后,母后刚巧都睡着了,也不知是真是假。”朱樉甩袖一哼,语带不满。 徐长吟秀眉一蹙,这话分明是针对她的。的确,这段时日能自由出入坤宁宫的只有她,连朱棣等人也需受召才能进去。而等他们来时,马皇后又因体力虚弱而睡着,太医说不宜打扰,朱棣等人故才一连数日不能入殿探望。 “二皇兄,待父皇出来后,你自可向父皇求证。”朱棣扶着徐长吟的腰,淡淡回驳过去。 “就是,二皇兄,要不你自个进去瞧瞧,看母后是不是睡着了,省得你疑心这个疑心那个。”朱橚在旁凉凉搭腔。 朱樉瞪了他一眼。其实他心里也明白徐长吟不会骗他们,他心里不痛快的是,明明有这么多个儿媳妇,偏偏母后就待见徐长吟,每日都要召到榻前,他家那两个除了最初几天母后精神还好时能在榻前侍奉侍奉,之后就只能隔三岔五的进宫表现一二,这段时间更是连进宫都省了。 “二皇兄,是不是你那爱妃又对你吹了什么枕边风?”朱棢似笑非笑的斜睨着朱樉。(未完待续) 第三十五章 北风御兮天衢远 中 “老三,这些年你能不能有点长进?悌于长,宜先知的道理你都给狗吃了?”朱樉毫不客气的戳着朱棢的胸口。 朱棢倒也不怒,拂了拂被他触到的地方,不疾不徐的道:“二皇兄,忠言逆于耳,做弟弟的不过是想奉劝几句,过于仰赖或听信妇人之言,可是会吃大亏的。”说着,他笑眯眯的看向容色无表的朱棣,“老四,你说是不是?” 朱棣淡淡道:“忠言可谏,馋言可疏,母后一直如此率下。” 朱棢不由一噎,朱樉哈哈大笑:“老三啊老三,难道你是想说父皇不该信赖母后,不该听母后的直言忠谏?” 朱棢冷哼,“我可没这么说!” “我看你就是这意思,等父皇出来,我一定要告诉父皇!” “哼,那也得看父皇信不信!” “你!” “好了,好了,兄弟之间何必说这些伤和气的话?”朱标头疼的又充起和事佬,几年不见,这几个兄弟依旧还是见面就吵个不停。“母后既然已经歇下,不如明日再来请安吧!”他转而又对徐长吟温和的说道,“四弟妹近来照顾母后多有辛劳,我那刚好得了几样益养的滋补品,待会我派人送到你们府里。” “多谢太子殿下。”徐长吟知他是想转开朱樉和朱棢的注意,便也配合的没有谢拒。 “还是大哥想的周到,四弟妹代我等侍奉母后,我们这些做兄长的理当要好生感谢。”朱棢从袖中取出一只巴掌大的沉香木盒,“这串沉香佛珠在佛光寺里供奉了许久,能祛病延寿、禳灾增福,便送与四弟妹了。” 朱樉见状自也不肯示弱,扬声道:“我新近得了颗太极珠,戴在身上即可滋颜养生,等我回了府就给四弟妹送去。” 徐长吟有些哭笑不得,这怎地就成了给她的送礼会了?她望眼朱棣,见朱棣微自颔首,只得接过道谢:“多谢二皇兄和三皇兄。” 朱橚在旁嘻嘻笑道:“四嫂,我们这些当弟弟的可比不上几位皇兄,不过我手上恰巧得了本宋刻《乖崖张公语录》,正好送与四嫂。” 徐长吟双眸一亮,且对他自不似对朱樉等人那般客套,欣然笑道:“如此便多谢五弟了。” 一旁的朱桢和朱榑颇有些哀怨的瞅着朱橚,说比不上皇兄,送的东西却是奇秘珍本,这不是让他们不出血也不行吗? 终于送完了礼,朱樉与朱棢也总算没再争执。众人在殿外向朱元璋和马皇后请了安,便告退离开。 朱标未免朱樉二人途中又生口角,便借辞将朱樉邀到东宫小坐。 “二皇兄的脾气还真是一直没变。”朱棢眯眼望着朱标和朱樉走远的身影,一脸感慨。 “三皇兄也没变,还是这么喜欢和二皇兄「亲近」。”朱橚嘿声打趣。 朱棢瞟他一眼,又看眼扶着徐长吟的朱棣,似笑非笑的说道:“四弟倒也没变,还是这么懂得抓住机会。” 徐长吟蹙起眉。从朱棢与朱樉争执时的话中有话,到这会儿的似讥还讽,左右都是在嘲弄朱棣靠她在马皇后和朱元璋面前讨了好。 朱棣察觉到她的不悦,轻握她的手,淡然一笑:“父皇曾说,时来天地皆同力,擅用良机也需时运适然相衬,为弟不过是谨记此话罢了!” “呵,四弟倒是好记性,那三哥就祝四弟能好运常随了。”朱棢笑不入眼。 “承三皇兄吉言。”朱棣泰然受下。 朱棢不由又是一噎,哼了哼,甩袖扬长而去。 “究竟是怎么了?”徐长吟拧眉望向朱棣,先前还以为是针对她,这会儿看来分明是针对他。 朱橚抢声道:“父皇近来三五不时就会称赞四哥,夸四哥虚心纳言,任贤使能又勤励亲民,治理北平府有方,让二皇兄他们多学学。还夸四嫂你贤孝温良,识谨女事,有母后的仪范。若非称赞的是四哥和四嫂你们,我也该嫉妒了。” 说完这些,他像夸赞的是自己般得意的哈哈大笑起来。朱棣和徐长吟互望一眼,颇是无语。 “四嫂,你也不必在意。你朝夕侍奉母后,这份辛劳和心意大家都看在眼里,有些人就是妒贤嫉能,自个没能得母后青睐就搬口弄舌。”朱橚不屑的撇撇嘴。 徐长吟莞尔。其实她并非不知皇上皇后近来的另眼相待会引起有心人的不愉,但她无暇去顾及或斡旋。 回到府里,徐长吟打发朱棣去陪淮真几个孩子,自个则进了书房。 朱棣单手抱着高煦,另一手牵着淮嫤,淮真和高炽一左一右牵着他的袖裾,父子五人站在书房外,巴巴的瞅着紧闭的书房门,无奈的摇了摇头。 淮真扁着小嘴,满是不高兴:“娘又不陪我们。” 朱棣叹了口气,腾出手摸摸她的脑袋,“走吧,去膳房给你娘炖碗参汤。” 书房里,徐长吟伏在案头,面前铺着绢纸。她提笔凝思了良久,方开始落笔着墨。她在书房一待便是整个下午,一步未出,直到朱棣眉头紧皱的进来,二话不说的抱起她就往外走,她才哎哎惊叫着回神。 “出了什么事?”徐长吟手握墨笔,满脸的惊诧和莫名其妙。 朱棣低头瞪她,“你在书房待了三个时辰,还问我出了什么事?” 徐长吟愣了愣,朝窗外望了眼,果然已是金乌西沉。她抱住朱棣有脖颈,朝案头呶了呶唇,“我正画着画呢!” 朱棣早注意到她是在画画,他没搭腔,继续大步朝外走。徐长吟赶紧解释:“先前母后说思念家乡,我便想绘一幅画儿给母后聊以解念。” 朱棣一怔,停下了脚步,“辛丰里?” “是呀!”徐长吟臻首,“母后给我说了那儿的景致和幼时的一些事,我看得出母后很想念那儿,只是我没有去过,总觉着欠缺点甚么。” 朱棣挑眉看她,“为何不问我?” 徐长吟惊讶,“你去过?” “大哥当年带我们去辛丰里住了几日。” 徐长吟喜上眉梢,“太好了,快帮我看看哪儿不对。”说着她就要从他身上下来,朱棣却不放,抱着她继续提步朝外走,毫无妥协余地的道,“用过晚膳看你的表现再说!”(未完待续) 第三十五章 北风御兮天衢远 下 徐长吟一阵无语,却也明白他意出关心,便也乖顺的任他抱着出去。 待回到寝殿哄好闹脾气的淮真,用过晚膳,徐长吟又立即拽起朱棣进了书房。 朱棣俯目端视书案上的丹青画作,心下赞叹。他素知徐长吟擅丹青,往日也没少见到她的笔墨,却也难见她如此费心的画一幅画儿。 画中春山耸秀连绵,桃溪幽路蜿蜒,竹篱村舍垂柳,又见田间农人耕作,村头稚童嬉玩,挑担货郎吆喝,道不尽的清幽宁和,又不失情趣生动,令人如身临其境。墨色淡雅秀逸又疏爽清丽,韵致深远,确为一幅佳作。 “村东有棵形态颇是怪异的古槐,山前有片空地,据传是被雷公烧过,一直寸草不生……”朱棣仔细的提点了几处细节。 徐长吟逐一记下。半个时辰后,朱棣再看,微微一笑:“同我记忆里的别无二致,和母后当年应也无差。” 徐长吟吁出口气:“希望母后能聊以解慰吧!” “你有心了!”朱棣将她抱坐在膝上,替她揉捏酸涩的手臂,眼里是止不住的温柔。 “我也做不了甚么,只望母后能……”徐长吟没有说下去,她想说希望马皇后康愈,但她知这是自欺欺人。以马皇后如今的状况,以及太医的诊断,无人不知马皇后的时日真的已无多。 朱棣见她又情绪低落起来,正要安慰,突地朝并未关上的门外一瞟,淡声道:“进来吧!” 书房外的长廊下宫灯暖丽明亮,一片宁谧,早前朱棣已将侍候的人遣退,并没有人。此时,门外却慢慢地探进了一个小脑袋,不是淮真是谁? 淮真扒拉着门扉,小心翼翼的望着朱棣和已从朱棣腿上起来的徐长吟。朱棣朝她轻一点头,她赶紧乐颠颠的朝后一招手,“父王让我们进去了!” 徐长吟眉头拧得更深了,果见淮真身后还跟着几个小尾巴。她好气又好笑的拧拧淮真的小耳朵,“这都戌时了,你们怎么还未歇息?” 淮真眨眨眼,一脸无辜的说:“娘好久以前就说要带我们去游夜集的,淮真听小舅舅说今晚就有,娘带我们去吧!” 高炽几个在旁也满眼期盼的望着她,瞅得她满心无奈,只得回望朱棣。 “时辰还早,带他们去一回也无妨。”朱棣本就想带她出去散散心,加之几个孩子也想去,自也不想拂了她们的心愿,“不过娘今日甚是疲累,不能在外玩太久。”这一句显然是对淮真几个说的。 “是!”淮真几个高兴的连声应允,淮真更是一脸“谄媚”的赶紧去扶徐长吟,“娘累,淮真扶着娘。” 徐长吟好笑的揉揉她的脑袋,“你带好弟弟妹妹就成。”她这小身板刚能抓住她的手臂,哪能扶得了人? 临时起意的出游很快成行,岂知刚一出府,不知打哪听到消息的朱橚也带着妻儿赶来凑热闹。于是,两家人一块去游起了夜集。 一番游玩,众人皆是愉悦不已,仿佛连多日来的阴霾也扫去了几分。 淮真几个孩子显然意犹未尽,却也没有吵闹着要继续游逛下去,只因都看出徐长吟已有疲态。 回府后,一夜无话。翌日,徐长吟拿着朱棣交待裱好的画进了宫。 马皇后尚未醒来,于是徐长吟请萧宫正将画挂在屏风上,马皇后睁眼便能瞧见。萧宫正看到画,想起昨日马皇后思忆家乡时的情景,望着徐长吟,心里感动得一踏糊涂。宫里宫外无数人费尽心思的送礼孝敬皇后,奇珍异宝无数,却也只有徐长吟能如此用心。 半个时辰后,马皇后缓缓醒来,映入眼帘的赫然是一片深藏在记忆中的熟悉景致,欣喜的眼泪情不自禁的就流了出来。 徐长吟见状一阵自责,正要请罪,却见马皇后竟然自行撑坐起身,竟欲下榻近前仔细赏画。萧宫正连忙将画取下放到榻旁。马皇后细细观赏,一个劲的点头笑道:“真好,真好,这槐树还是这么怪形怪貌,货郎挑的就是这样的担子,还有桃花林,一模一样!一模一样!” 徐长吟和萧宫正相视而笑,徐长吟心里也总算松出了口气。 马皇后拿着画儿不放手,精神却是见好了几分。良久,马皇后终于放下画,慈爱无比的看向徐长吟,“你费心了,这幅画我很喜欢。” 徐长吟笑道:“您喜欢就好。” 马皇后伸出枯瘦的手指慢慢描摹画中的村舍,感慨道:“也不知现在变成了什么模样。” “听王爷说,前些年随太子去过,与您说的相差并不多,应是变化不大吧!” 马皇后点点头,“不大也好。” 徐长吟为马皇后作画之事,不多时就传到了正在议事的朱元璋耳朵里,他望向朱棣的目光登时柔和了几分,就连一直冷肃的口气也温和了下来,惹得朱棢等人暗自诧异。 不过,朱棢等人很快就知道了朱元璋态度变化的原因。 “老四,朕听说高炽正在学《诫子书》,朕想将他带在身边教导教导,你觉得如何?” 朱棣心中一喜,朱棢等人则是一惊。何时老四家的小胖墩竟然入了父皇的眼,竟然还要带在身边教导,便是当年的朱雄英也没有这般受宠过吧! “多谢父皇,儿臣晚些时候就将炽儿送进宫。炽儿年岁尚小,如有顽皮不当之处,还请父皇宽恕。” “他是我的孙子,又还只是个小娃娃,纵是做了顽皮的事,朕又岂会怪罪?”朱元璋一派和蔼,“另外,你让长吟好生养胎,莫要太累着,朕还等着再抱一个乖孙啊!” 话自此,众人莫不猜出必然又是老四家那位又做了讨喜的事,心里无不又羡又妒。 待退出大殿后,朱樉上下打量朱棣,语气既酸又讽:“老四,你那媳妇娶得真是好啊!” 朱棣倒是不以为忤,淡淡一笑:“四弟也如此觉得。” 朱樉被回了个没声,拂袖而去。 朱棢目光阴冷的盯着朱棣,却在朱棣侧首之际飞速隐没。他笑着拍拍朱棣的肩,附在朱棣耳边轻声说道:“好手段,好谋划,三哥我还真是看走了眼!” 也没等朱棣回应,他向朱标拱了拱手,扬长而去。 朱标一直没有作声,此时方温和的笑了笑:“允炆在宫里也没甚玩伴,炽儿进宫后倒是能和他作个伴了,大哥也会替你看顾着些,你不必担心。” 朱棣闻言深深看了他片刻,随即扬起嘴角,轻轻一笑:“如此就多谢大哥了!”(未完待续) 第三十六章 北风荣兮人生芳 上 秋空明月悬,光彩露沾湿。1 有别于往年的繁闹喜庆,这一年的祭月节显得清冷了许多,尤以坤宁宫内外最为甚,灯火辉煌的宫殿却笼罩上了浓重的阴影,阖宫都弥漫着浓浓的悲伤气息。 淡荡的秋光扫净了长长的丹墀,也扫亮了黑压压跪满一地的王公贵胄、文武百官并内宫人,神情悲伤肃穆。 内殿里的氛围更加的哀凄悲戚,以朱标为首,诸皇子公主俯伏在马皇后榻前,莫不双眸通红,低低泣声。 朱元璋坐在马皇后身边,布满血丝的双眼紧紧落在马皇后枯瘦惨白的容颜上,微微发颤的手掌死死握着她骨瘦如柴的手,仿佛生怕一松开就会永远失去她。 两名太医在榻旁满头大汗的不停施针,良久,马皇后终于缓缓睁开了眼,光华不再的双眸在一阵恍惚后落在了朱元璋的脸上。 “陛下……” 虚弱得令人不安的呼唤震醒了沉浸在哀伤中的众人,朱标等人惊喜的迅速跪爬到榻前,齐唤了声“母后”。 朱元璋没看他们一眼,脸上露出了抹堪称温柔的笑容,俯下身轻柔的说道:“我在这里。秀英,我在这里。” 马皇后勉力牵出抹笑来,望着他的目光里有不舍、有伤感,还有深深的担忧。她慢慢张开唇,声音微弱无力,却也清晰可辨:“陛下,我的大限已到,您不必为我而感到悲伤,毕竟人终有一死,谁也抵挡不了。我这一生也没有什么遗憾了,唯一的遗憾,是不能继续陪伴您了……” 朱元璋的眼圈渐渐涨红,他勉强压抑住喷薄欲出的泪意,强自一笑:“难道你忘了,我说过生生世世你都是我的妻,这辈子你先去仙府享享福,等我也去了那,咱们再一起转世投胎,下辈子再做夫妻!” 马皇后笑了,眼前依稀浮现起当年他对她许下誓言时的情景。相濡以沫了几十载,从贫贱夫妻到天子国母,她一直保持着本心,对他爱、对他敬,到如今他还能记得贫贱时那一句誓言,她这一生也已足矣。她的指尖扣住朱元境的手,有几分用力:“我已无甚心愿,唯愿陛下求贤纳谏,慎终如始2,臣民各得其所,共享太平盛世。” 在看到朱元璋慎重的点头后,她又微微侧过首,目光逐一扫过朱标等人悲伤的脸,心中升起浓浓的不舍。她用尽力气说道:“你们都是好孩子,是大明的未来,要切记孝乎唯孝,友于兄弟,施于有政的道理,要以百姓为念,莫忘己责!” “儿臣谨记母后教诲!”朱标等人如何不知这是马皇后的临终嘱托,无不咽泪齐应。 随着齐应之声,朱元璋猛然感觉扣着自己掌心的指尖无力的垂了下去。他僵直的抬起头,看到马皇后的嘴角噙着一丝如释重负的微笑,瞳孔却已失去了焦距,眸中那点点的光亮也已永远的熄灭不见…… 顷刻间,朱元璋感觉眼前一片漆黑,他猛地抱住马皇后,一记悲痛至极的哭嚎从他的嗓子里发出,仿佛受伤的野兽。与此同时,两名太医也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齐声哀呼:“皇后……皇后娘娘崩了!” 大殿之外,月满中天的夜空霎时乌云密布,闪电划破天际,惊雷震响九重,却没有湮没坤宁宫中彻腑的悲哭…… 洪武十五年八月,马皇后崩逝,举国齐悲,四海同哀。朱元璋因悲怆过度而病倒,命朱标裁决庶政。 燕王府里,亦是一片愁云。徐长吟病倒了。 马皇后崩逝前几日,她便已有病状,那一晚又哀极至伤,次日硬撑着至干清宫进了临行礼,回去后便病倒不起,太医遍诊无效。朱棣忧急焚心,四处延请名医却是不见好转,最后连朱元璋也惊动了,数度遣人来探望。 这日,一身孝服的朱棣正忧心忡忡的陪在昏睡的徐长吟榻前,看着她日渐消瘦的脸,心里一阵难受。突地,罗拂匆匆进来禀告:“王爷,府外有位僧人求见,说有法子可医好娘娘。” 朱棣听了前句正待说不见,罗拂的后一句话则立即打消了他的话声。他站起身,连忙道:“快请进来!” 罗拂赶紧应声退出去。朱棣为徐长吟掖好衾褥,又担忧的凝视她半晌,才轻步离开了寝卧。 方至大厅,罗拂便领着个穿黑色缁衣的瘦高中年僧人进来了。 “贫僧道衍,见过燕王殿下。”那僧人微微噙着笑,竖掌在胸前施了一记佛礼。 朱棣眯眼仔细打量。这僧人四旬开外,生得其貌不扬,脸上毫无出家人的和善之态,一双鹰隼般的眼深锐得似能洞察一切,乍看极是令人不喜。朱棣却在那双同样在打量他的眼里,清楚的看到了一种可称得上张狂的野心,表露得坦率而直接,丝毫没有掩饰,这让他在不悦之际又隐约生起了一丝欣赏。这个和尚不简单! “大师不必客气。”朱棣拱了拱手,倒也客气,“听闻大师有法可施救王妃,却不知大师是从何处得知王妃染恙?”虽然徐长吟生病之事惊动了宫里宫外,但绝未传至民间,更不会传得让一个方外之人都知晓的地步。 道衍微微一笑,从袖中取出一封信,从容不迫的说道:“贫僧与僧录司左善世宗泐有旧交,前日收到宗善世的信函,言及圣上正在广寻天下高僧,以为皇后祷祀,于是去信邀了贫僧前来京师。贫僧恰到之时,听宗善世提及燕王妃娘娘小疾,遍医不治,贫僧曾遇过相似的病症,故而不请自来。” 朱棣心中微动,面上却不露颜色。他淡然的展信览阅,果是左善世宗泐大师的举荐信。宗泐提及这和尚生自医家,虽是少年出家,但术精岐黄,故而推荐前来。宗泐在信中对这和尚推许有嘉,让朱棣心中稍定。毕竟,宗泐这位高僧是绝不会打诳语的。 朱棣折好信,客气的道:“道衍大师能来是本王和王妃之幸,还请大师能不吝一施妙手!” “王爷客气了,不知王妃在何处?”道衍却也不再客套,直接切进正题。 朱棣正是乐于如此,便道:“就在内寝。不知大师可要备药具?”会有此问,自是因道衍是孑然而来,身上毫无药箱诸物。 道衍又自泰然一笑,摇了摇头:“不必。贫僧的施治之法并不同于平常医者。”(未完待续) 第三十六章 北风荣兮人生芳 中 朱棣微征,却也没有多言,只是抬手道了句“请”。 道衍泰然一揖,随朱棣朝内寝走去。 内寝里,婢女已放下锦帷,重重叠叠的帷幔后依稀能见一抹躺着的身影。榻前搁着软墩小几,几上放着精巧柔软的脉枕。 道衍在几前坐下,婢女小心翼翼地将徐长吟的手腕胶片在脉枕上。道衍隔着丝贩搭指在她的腕脉间,隔得须臾,他曲指逐一敲按起她掌侧的三焦、定惊诸穴。随即,他又一抖僧袖,掌中霍地滑出一只木瓶。 朱棣紧紧盯着他的举动,道衍仿佛浑然不觉,径自将木瓶倒扣于徐长吟的掌心。木瓶里落下一物,赫然是一只通体如玉的白蚕。那白蚕沿着他敲按过的穴位缓慢爬动,所过之处淌下一条青绿水渍,却在眨眼间又消失不见,而那白蚕的身躯也慢慢的从玉白色变成青碧色,看着煞是诡异。 朱棣强忍着才未呵斥阻止。待那碧蚕在徐长吟掌心爬完一圈,道衍终于将之收入了木瓶。他收瓶入袖,起身对立即上前查看徐长吟情况的朱棣说道:“王妃体内毒素已除,待用芦根、绿豆各五钱熬汁服下即可清除余毒。” “毒素?”朱棣猛然抬首,漆目迸出摄人的寒茫。“大师是说王妃并非染疾,而是中了毒?” “不错。”道衍点头,“那蚕名为药蚕,喜食毒物,体液则可解毒。若食毒物,通体即会由白变为青绿之色,颜色越深,毒即越深。贫僧适才观药蚕颜色,王妃中毒并不深,时日也不长,此番解毒后不会伤及本体和胎儿。” 尽管道衍言语间不乏宽慰,朱棣的脸色依旧难看至极。长吟竟然无声无息的中了毒,若非这和尚今日赶来,他们只怕还不知实因,而长吟保不准会中毒的越来越深。若到了最后,她或许就会…… 朱棣未敢继续想下去,只是头一回生起了一种惊怕之感。他深吸几口气,强压下胸腔的后怕和怒火,向道衍拱手致谢:“大师施救之恩,朱棣感激不尽。日后大师但凡有需,朱棣定不推辞。” 道衍一笑:“能为自当为,王爷不必客气。” 朱棣深视道衍片刻。这个和尚对他定有所求! 他倾身将徐长吟的手轻柔的放入衾褥,轻抚过她憔悴却已现出血色的娇颜,凝视了良久方直起身。放下垂帷,他冷声吩咐罗拂仔细照顾后,提步离开了内寝。 一出内寝,朱棣立即召来明峰,寒着脸冷声下令:“即刻将府里上下仆婢看押起来,没有本王的命令,谁都不许踏出王府半步!”长吟不可能无缘无故中毒,而自她回京后,除了在府里便是在坤宁宫,而因身怀有孕,身边的侍卫和仆婢不下六人,在宫中能接触到她的人并不多。而在府里她并不喜太多人在身边,能接触到她的人自然也会更多。 “不知大师可否告知王妃所中的是何毒?”朱棣看向一旁的道衍。 “此毒名为蓖罗,原是一种草药,其果可止痛,其汁则含毒,能麻痹筋脉致人昏迷,若不解毒则会一直昏迷不醒,直至殒命。此毒无色无味,混入茶水汤粥之中很难发觉。”道衍缓缓说道,“依贫僧推断,王妃应是十日前中的毒。如非王妃因悲伤过度而使身子有所损耗,此毒现在并不会发作,但也幸而如此,才不致毒入体髓。” 朱棣面沉如水,但眼里的怒火掩也掩不住。长吟回京后,鲜少在宫中用膳,在府里时因食欲不大好,多是食些汤粥之类,对她下毒的机会不可谓不多。 十日前……他记得那一日长吟将画了整晚的画献给马皇后,之后受到父皇的称赞,还将高炽留在了身边教导。 他缓缓伸掌又握紧,以平息胸中翻腾的怒火。此事不难猜测,如此有针对性的下毒,凶手必然就是那些眼热长吟受宠的人。凶手自不会亲自动手,必是买通了府里人,而能不动声色的持续下毒,定然是近前之人…… 隔了半晌,他的神色和语气恢复如常,淡然说道:“此事还请大师暂且保密,待本王查明真像后,定然亲自向父皇举荐大师。” 他第一眼便看出这个和尚有野心,而对一个有野心的人而言,由他这样一位王爷亲自举荐,不啻为天赐良机。然而,道衍却摇了摇头,“贫僧与当今陛下并无君臣之缘,王爷不必在陛下面前提及。” 出乎意料的回答让朱棣微微眯起了眼。道衍对他质疑的目光并无所动,忽然说道:“贫僧与王妃曾有一面之缘。” 朱棣目光利了几分,又听道衍说道:“当日贫僧赠了王妃几句禅诗。诗言:西河师子九州闻,抖擞金毛众兽宾。哮吼一声天地静,五湖四海奉明君。” 朱棣蓦地一震。道衍意味深长的看着他,“贫僧当日卜算出,贫僧与这一位明君日后有君臣之缘,只待时缘到了,即会相见。” 朱棣眉目渐寒,冷冷盯着面前言辞放肆的和尚:“大师所言本王却是听不明白。看在大师对本王与王妃有恩的情份上,本王奉劝大师一句,人可有大欲,但不可生邪曲,以免祸己祸人!” 道衍大笑出声:“王爷,良禽择木而栖,良将择主而从,良臣择君而侍,何来邪曲之谓?” “大师乃出家之人,难道不知妄言是犯了五戒?”朱棣拂袖冷哼,“当今圣上驱除鞑虏,复我河山,雄才大略,平定天下,励精图治,斯民安乐,难道在你眼里,当今圣上还称不得明君?” “贫僧从不打逛语,自不会知戒律而犯。”道衍端是从容的望着面色阴沉的朱棣,“当今圣上自是古今称著的帝王,不过于贫僧而言却非良主!” 朱棣冷笑:“那不知怎样的明君才能让大师俯首称臣?” 道衍不慌不忙,捋须一笑:“王爷骨相非凡,英武冠世,如果王爷诚能用才,贫僧愿奉王爷一顶白帽子戴戴!” “荒唐!”朱棣勃然大怒,“来人,将这胡言乱语的和尚赶出去!”(未完待续) 第三十六章 北风荣兮人生芳 中 朱棣微征,却也没有多言,只是抬手道了句“请”。 道衍泰然一揖,随朱棣朝内寝走去。 内寝里,婢女已放下锦帷,重重叠叠的帷幔后依稀能见一抹躺着的身影。榻前搁着软墩小几,几上放着精巧柔软的脉枕。 道衍在几前坐下,婢女小心翼翼地将徐长吟的手腕胶片在脉枕上。道衍隔着丝贩搭指在她的腕脉间,隔得须臾,他曲指逐一敲按起她掌侧的三焦、定惊诸穴。随即,他又一抖僧袖,掌中霍地滑出一只木瓶。 朱棣紧紧盯着他的举动,道衍仿佛浑然不觉,径自将木瓶倒扣于徐长吟的掌心。木瓶里落下一物,赫然是一只通体如玉的白蚕。那白蚕沿着他敲按过的穴位缓慢爬动,所过之处淌下一条青绿水渍,却在眨眼间又消失不见,而那白蚕的身躯也慢慢的从玉白色变成青碧色,看着煞是诡异。 朱棣强忍着才未呵斥阻止。待那碧蚕在徐长吟掌心爬完一圈,道衍终于将之收入了木瓶。他收瓶入袖,起身对立即上前查看徐长吟情况的朱棣说道:“王妃体内毒素已除,待用芦根、绿豆各五钱熬汁服下即可清除余毒。” “毒素?”朱棣猛然抬首,漆目迸出摄人的寒茫。“大师是说王妃并非染疾,而是中了毒?” “不错。”道衍点头,“那蚕名为药蚕,喜食毒物,体液则可解毒。若食毒物,通体即会由白变为青绿之色,颜色越深,毒即越深。贫僧适才观药蚕颜色,王妃中毒并不深,时日也不长,此番解毒后不会伤及本体和胎儿。” 尽管道衍言语间不乏宽慰,朱棣的脸色依旧难看至极。长吟竟然无声无息的中了毒,若非这和尚今日赶来,他们只怕还不知实因,而长吟保不准会中毒的越来越深。若到了最后,她或许就会…… 朱棣未敢继续想下去,只是头一回生起了一种惊怕之感。他深吸几口气,强压下胸腔的后怕和怒火,向道衍拱手致谢:“大师施救之恩,朱棣感激不尽。日后大师但凡有需,朱棣定不推辞。” 道衍一笑:“能为自当为,王爷不必客气。” 朱棣深视道衍片刻。这个和尚对他定有所求! 他倾身将徐长吟的手轻柔的放入衾褥,轻抚过她憔悴却已现出血色的娇颜,凝视了良久方直起身。放下垂帷,他冷声吩咐罗拂仔细照顾后,提步离开了内寝。 一出内寝,朱棣立即召来明峰,寒着脸冷声下令:“即刻将府里上下仆婢看押起来,没有本王的命令,谁都不许踏出王府半步!”长吟不可能无缘无故中毒,而自她回京后,除了在府里便是在坤宁宫,而因身怀有孕,身边的侍卫和仆婢不下六人,在宫中能接触到她的人并不多。而在府里她并不喜太多人在身边,能接触到她的人自然也会更多。 “不知大师可否告知王妃所中的是何毒?”朱棣看向一旁的道衍。 “此毒名为蓖罗,原是一种草药,其果可止痛,其汁则含毒,能麻痹筋脉致人昏迷,若不解毒则会一直昏迷不醒,直至殒命。此毒无色无味,混入茶水汤粥之中很难发觉。”道衍缓缓说道,“依贫僧推断,王妃应是十日前中的毒。如非王妃因悲伤过度而使身子有所损耗,此毒现在并不会发作,但也幸而如此,才不致毒入体髓。” 朱棣面沉如水,但眼里的怒火掩也掩不住。长吟回京后,鲜少在宫中用膳,在府里时因食欲不大好,多是食些汤粥之类,对她下毒的机会不可谓不多。 十日前……他记得那一日长吟将画了整晚的画献给马皇后,之后受到父皇的称赞,还将高炽留在了身边教导。 他缓缓伸掌又握紧,以平息胸中翻腾的怒火。此事不难猜测,如此有针对性的下毒,凶手必然就是那些眼热长吟受宠的人。凶手自不会亲自动手,必是买通了府里人,而能不动声色的持续下毒,定然是近前之人…… 隔了半晌,他的神色和语气恢复如常,淡然说道:“此事还请大师暂且保密,待本王查明真像后,定然亲自向父皇举荐大师。” 他第一眼便看出这个和尚有野心,而对一个有野心的人而言,由他这样一位王爷亲自举荐,不啻为天赐良机。然而,道衍却摇了摇头,“贫僧与当今陛下并无君臣之缘,王爷不必在陛下面前提及。” 出乎意料的回答让朱棣微微眯起了眼。道衍对他质疑的目光并无所动,忽然说道:“贫僧与王妃曾有一面之缘。” 朱棣目光利了几分,又听道衍说道:“当日贫僧赠了王妃几句禅诗。诗言:西河师子九州闻,抖擞金毛众兽宾。哮吼一声天地静,五湖四海奉明君。” 朱棣蓦地一震。道衍意味深长的看着他,“贫僧当日卜算出,贫僧与这一位明君日后有君臣之缘,只待时缘到了,即会相见。” 朱棣眉目渐寒,冷冷盯着面前言辞放肆的和尚:“大师所言本王却是听不明白。看在大师对本王与王妃有恩的情份上,本王奉劝大师一句,人可有大欲,但不可生邪曲,以免祸己祸人!” 道衍大笑出声:“王爷,良禽择木而栖,良将择主而从,良臣择君而侍,何来邪曲之谓?” “大师乃出家之人,难道不知妄言是犯了五戒?”朱棣拂袖冷哼,“当今圣上驱除鞑虏,复我河山,雄才大略,平定天下,励精图治,斯民安乐,难道在你眼里,当今圣上还称不得明君?” “贫僧从不打逛语,自不会知戒律而犯。”道衍端是从容的望着面色阴沉的朱棣,“当今圣上自是古今称著的帝王,不过于贫僧而言却非良主!” 朱棣冷笑:“那不知怎样的明君才能让大师俯首称臣?” 道衍不慌不忙,捋须一笑:“王爷骨相非凡,英武冠世,如果王爷诚能用才,贫僧愿奉王爷一顶白帽子戴戴!” “荒唐!”朱棣勃然大怒,“来人,将这胡言乱语的和尚赶出去!”(未完待续) 第三十六章 北风荣兮人生芳 下 侍卫迅速入内,就要将道衍拿下。道衍却浑然不惧的朗声大笑:“王爷何需佯怒?贫僧所言难道不是王爷心里所想的?贫僧说过从不打逛语,言即出,行必果,还望王爷仔细考虑。贫僧告退!” 说完这话,他向朱棣揖了一礼,扬首离去。 朱棣挥退欲上前押下他的侍卫,负手冷视他渐自走远的身影,面上的冷凝慢慢被讳莫如深覆盖。 道衍确有几分本事,他走不过盏茶时间,徐长吟即已苏醒,且精神甚佳,浑不似有恙之人,太医诊断后直呼奇妙。不管如何,朱棣悬了多时的心总算落了下来。 徐长吟倚着衾枕慢慢喝着参汤,边听罗拂讲诉她昏迷时发生的事。但听及为她施治的是个叫道衍的和尚时,她不由怔了怔,隐约觉得这法号在哪儿听过。 这时,朱棣抱着高煦进来,淮真几个则揪着朱棣的衣袖跟在后头。她连忙将玉碗递给罗拂,笑盈盈的望向几个孩子。高炽一见她,立即伸手呀呀的叫唤着要她抱。她欢喜的抱过儿子,重重亲了几口。淮真、高炽和淮嫤蹬蹬的跑到榻旁,睁着有些红肿的大眼巴巴的望着她,小心翼翼的问:“娘好些了么?” 徐长吟看着几个明显哭过的孩子,是心疼不已,连忙说道:“娘好多了,过几日便能陪你们玩儿了。” 淮真抱住她的胳膊,使劲摇头:“淮真不要玩儿了,淮真只要娘好。” 徐长吟亲亲她的小脸蛋,温柔的说:“淮真乖,娘没事了。”她适才已听罗拂说,她不舒适的这些日子,淮真他们变得格外乖巧,每天都会趴在她榻前安静的看着她,只想等着她醒过来。除了这些,他们每天都会缠住几个老太医,一个劲问她何时康愈。他们也不知打哪晓得治病要花银子,竟然拿出自己最喜欢的东西要给太医当诊金。几个老太医看着他们拿来的小雕木剑、玉饵糕之类的东西是哭笑不得,确也觉得他们实是孝心可嘉。 徐长吟听得心都快融化了,她何其有幸,能拥有这样几个天赐之子? 朱棣目光柔软的望着他们,嘴角的笑蔓延到了眼里。他细细察看着徐长吟的气色,已有几分血色,精神也好了许多,那和尚果然有些本事。 任他们娘几个好生亲热了番,朱棣端过新送来的参汤,撩袍坐到榻旁,舀了一匙参汤吹冷了些,才喂到徐长吟嘴边。 徐长吟笑盈盈的望着他,就着他的手喝下参汤,询问道:“那位道衍大师是在哪座寺院修行?” “宗泐的举荐信里说这和尚喜云游四海,没有固定的修行之处。会来府里,也是听宗泐提起。这和尚性情颇怪,医术倒是不错。”朱棣轻描淡写的说道,并没有将道衍那些大逆不道的言论告诉她。 这和尚?徐长吟挑眉,他似乎对这位救她的大师很不以为意。“我似乎在哪儿听过这位大师的法号。” 朱棣看她一眼:“他也说曾与你有一面之缘,还曾赠你一首禅诗。” “诗么?”徐长吟轻拧秀眉,细细回忆,“是怎样的禅诗?” 朱棣念了遍禅诗,徐长吟轻“啊”了声,“原来是他!” “记起来了?”朱棣之前并未问道衍何时与徐长吟见过,自是不知。 “可记得有一年在中都时,我们同二皇兄他们一块儿去了禅窟寺?”徐长吟脑海里浮现出那个一身黑色缁衣,生得瘦骨嶙峋、其貌不扬的古怪和尚,“我当时遇到一位怪僧,便吟了这首禅诗。之后元遗方丈曾想为我们介绍一位大师,只不过去请他时才知他已出了寺,元遗方丈所说的那位大师法号便是道衍。” 朱棣眼神微微闪烁,隐隐记得确有此事。 “这位道衍大师受了左善世的雅荐进京,”徐长吟轻轻拍抚趴在她怀里快要睡着的高煦,“可是来为母后祷祀的?” 朱棣点了点头,放下参汤,抱起睡着的高煦交给婢女,又对一直趴在榻边的淮真几个说道:“娘的身子方好,还需要歇息,明早再过来请安吧!” 淮真几个闻言,尽管依依不舍,但也听话的任由婢女牵着他们离开了寝卧。 寝卧里终于只剩下了夫妻俩,朱棣不再掩饰,长臂一伸,将她揽进怀里,深深嗅着她的气息,良久终于长吁出一口气,低喃道:“还好你没事……” 徐长吟但觉甜蜜,又觉好笑,拍拍他的背,笑道:“怎么了,可是担心我会就这样死掉?” 朱棣面色一沈,不愉道:“胡说什么?”他不曾不愿去想她会发生什么意外,在他心里,她只会也只能一直陪在他身边,直到他们老去,直到他们死去…… 徐长吟捂着嘴笑,“好啦,是我口没遮拦。”说着,她正了正神情,“可有下毒之人的线索?” 朱棣神色阴沉,“幕后指使者正在查,下毒的是在丛英丛纾二人,她们被抓时当场咬舌自尽。” 徐长吟抿唇咽下一声叹息。她醒来后身边只有两名婢女,除却罗拂外,另一个还是从周王府借来的,其余人皆被看押了起来。罗拂与她说起中毒之事时,她便已想到下毒的必是她身边深受信任的人。她的膳饮诸事一直检查周密,每份膳饮送到她这儿前都会被仔细检查,旁人断然无法在此前下毒。丛英和丛纾专司奉膳之职,负责检查她的膳饮,也唯有她们二人能够长时间的持续下毒,且不为旁人怀疑。 朱棣轻抚她的肩,“我已命人彻查她们近期接触之人,绝不会放过那指使者。” 徐长吟点了点头。确实,她和朱棣都相信,此事不会是丛英和丛纾本心所为,必然是受了指使。而指使之人,她也与朱棣怀疑到了一处,左右是这些时日太受朱元璋的称许惹人红了眼,才招来这等祸事。她想了想,说道:“此事还是不要告诉父皇了。” 朱棣看她,却也明白她的用意。母后新丧,父皇已是哀痛至极,若再将此事告诉父皇,只会是雪上加霜。(未完待续) 第三十七章 北风嗟兮矣君生 上 朱棣没有置声,好似默认了她的体贴,心里却丝毫不打算轻易放过幕后之人。胆敢谋害他的王妃,就该有拿命来偿的觉悟! 尽管朱棣已准备告诉朱元璋,但徐长吟康愈的消息仍被严密的封锁了起来,连替徐长吟诊病的老太医也被朱棣封了口,外界仍只道燕王妃的病情越来越严重。 谢氏隔三岔五就会带徐允恭来探视。朱棣本想连他们也瞒下来,但在徐长吟将他的衾枕丢到书房后,只得放弃。 这日,徐长吟正在听允恭读书,罗拂忽地匆匆进屋禀告:“娘娘,凶手抓到了!” 徐长吟一愣,“是谁?” “说是姓聂,名梓秀。” 徐长吟有些茫然,这名字她可陌生得很。一旁的徐允恭却“咦”了一声,“怎会是她?” “恭儿,你认识此人?” 徐允恭如今已是十四岁的少年,生得白净俊秀,笑容腼腆,只是仍如儿时一盘喜欢亲近徐长吟。他放下书卷,想了想说道:“若我没记错,她应是我在书院里一位同窗的堂姐,其父是在都镇抚司任职。据说楚王曾想纳她为侧妃,但楚王妃求了一卦,最有测得她的八字与楚王不合,亲事便搁置了。” 徐长吟蹙眉。她与那聂梓秀远无仇近无怨,何以要谋害于她?且凭其身份,又怎能买通燕王府的近婢?这事显然有蹊跷。她看向罗拂,“是王爷传回的消息?可是确定了?” 罗拂迟疑了下,“奴婢是听明峰说的,说是王爷抓到了疑犯,正在审问。” 徐长吟摇了摇头,“那便是没有确定了。”她不再多问,若然有了结果,朱棣自会来告诉她。她搁下了此时,转而问起徐允恭的课业。 是晚,朱棣回府。也不等徐长吟询问,朱棣便告诉了她审问之事。 却是出乎她的意料,下毒一事竟真与聂梓秀有关,不过并非出自她的本意,其只是受人胁迫。可惜的是,她还未吐露是受何人胁迫,便毒发而亡。 事情发展至此,徐长吟隐隐感觉此事另有内幕,似乎并非只是针对她一人。她说出了自己的感觉,朱棣随即提起了一事。 “我今日遇到三皇兄,他问起你的病情,我讲了你之前的病状,他听后说了一句话。当年三皇嫂也是突然染恙,曾有数日如你前些时候那样昏迷不醒,而且太医遍诊无效。”朱棣面色沉冷,“而且,听说楚王妃昨晚病倒,太医没有诊出所患何病!” “难道……”徐长吟震惊的望向朱棣,蓦然想了起来。确实如此,谢临清当年正是突然病倒,无论太医如何诊断也诊不出病由,时隔不久便香消玉殒。越回忆,她越觉谢临清的死因蹊跷。而如今,继她之后,楚王妃也无端病倒,事情越来越严重,也越来越令人疑窦丛生。“楚王妃现下如何了?那位道衍大师医术了得,可有请他去看看?” “我先前派人告诉了宗泐,让他带那个和尚去楚王府一趟。我回府时得到他们的回禀,确定楚王妃也是中了毒。”说着,他深深看着徐长吟,“三皇嫂当年或许也是中了毒。” 徐长吟身子轻颤。谢临清当真是中毒而亡吗?究竟是什么人如此狠毒,当年谋害了谢临清,如今又想取她和楚王妃的命?她握紧葇荑,心里涌起滔天怒火,直想立即揪出那真凶替谢临清报仇! “我已将此事告诉三皇兄,他亦觉蹊跷,准备彻底追查。”朱棣将她揽入怀中,轻抚她的背,低声道,“不必担心,真凶一定会被绳之于法,不会让三皇嫂含冤。” 他明白此刻徐长吟对谢临清真实死因的痛惜远胜于自己险遭不测的后怕,当年谢临清病逝她便伤心了许久,如今知道谢临清可能是被谋害的,心里必然难受无比。 徐长吟深吸口气,“如果针对的只是个人尚且有因可寻,若针对的是各府女眷,那幕后指使者的来历和目的只怕更不简单。” 单论她或者谢临清,个人的重要性或许并不大,但她们身后站着的却是一支并不弱小的家族力量。她们若死去,对朱棢或朱棣的影响绝对不会小。一如朱棢,在谢临清过世后,虽说谢家依旧支持着他,但已远不如谢临清在世时的一心一意。若仅是如此,对方的目的应当只是想削弱朱棣他们的势力。怕就怕,幕后主使者的目的是所有的皇亲女眷,若然各府皇亲女眷真的出了事,届时势必会引发一场不小的混乱与纷争。 “我已准备明日将此事禀告父皇,以让各府警惕,也能彻底搜查此事。”朱棣显然早已想到这点,目光深沉而冷峻。那幕后主使者既然能无声无息的给各府王妃下毒,在各府的渗透力不可谓不深。此番若非那和尚出现,替徐长吟解了毒,只怕还无人知晓真相。 “再过几日母后的灵柩就要送往孝陵,我也不能再装病下去。”徐长吟提起马皇后,神色又是一黯,“那幕后主使者若见我安然无恙,或许会有所忌惮吧!” “也或许会想出更阴毒的手段。”朱棣静静看着她。 徐长吟直直的慈祥他的双目,“既然我们已有防备,定不会让他轻易得逞。而且,母后的最后一程,我定然是要去送的。” 朱棣无声一叹,他原也没想能说服她。他深知,如果她不能亲自去送母后,定会遗憾终身。 徐长吟牵起他的手掌覆在肚子上,轻声道:“别担心,这个孩子会保护我的。你可有觉得,这个孩子甚是有福?此番一路周舟劳顿,尔后又不曾好生歇息,前几日更是病倒难起,这个孩子却不曾受甚么影响,就连太医都说这一胎健康得让人惊讶呢!” 朱棣不由失笑,轻抚她的肚子:“你可是在指责为夫没有好好照顾你和孩子?” 徐长吟偏首端视他,故意道:“那王爷可觉得照顾好了我和孩子?” 朱棣低首抵住她的额头,歉疚浮现在了眼里,“是我让你们受累了。”(未完待续) 第三十七章 北风嗟兮矣君生 下 她一怔,没想到朱棣竟带她来了十二律楼。 门内匆匆迎出数人,徐长吟看着都很眼生。她想起当年掌管此处的是苏月楼,苏绣茵犯事之后,十二律楼便被朱棣收回,苏月楼留下的人也全被替换了。 朱棣扶她下了马车,朝内走去。她缓缓环顾周遭幽静怡人的景致,心生感慨:“这里的景色倒是一点儿也没变。” 自从朱棣就藩后,十二律楼便闭了门,只留下些打理的人。曾经文人墨客云集的十二律楼,如今已是门可罗雀,却也令人更为悠然自在。 徐长吟看到掩映在柳榕之后的钟吕楼,不由想起当初被刁难的事,斜睨着朱棣嗔声道:“当年你可真是讨厌,故意引我来这,还让孔令他们来考难我,自个却惬意在一边饮酒作乐!啊,对了,我还没与你清算骗走我的白玉童子之事!” “谁让徐大小姐太难接近,我只能出此下策。而那天的午宴本就是为徐大小姐准备的,奈何徐大小姐不领情,拿了东西便走,让我白期待了一回。”朱棣面露无奈之色。 徐长吟剜他一眼,“我可记得燕王殿下那时说的是要设宴答谢我的救命之恩,最后却成了故意刁难。说起来,您是何时开始‘觊觎’小女子的?是了,您是相信了一句谶言,故才千方百计的接近小女子的!” 朱棣正色道:“幸而当年我能‘觊觎’上你,否则定会抱憾终身。” 徐长吟脸上浮起抹红晕,啐他一声,甩袖就走。朱棣失笑,紧步跟在她的身后。 梅花山东麓深处,一间木屋里猛地响起“啪”地一记巴掌声。 “废物!这点小事都做不好,我留你何用!”一道冷冽含怒的男声随之响起。 “公子息怒!此次实非属下之因,而是突然出现个和尚,不知从何处得知蓖罗的解法,才救了徐长吟!”说话的女声嗓音微紧,却并没有慌乱。 “和尚?什么样的和尚?”透过破败的窗棂,隐约能见一个戴面具的男子冷冷盯着跪在面前的女子。那女子背对窗子,看不清模样,但观其体态,听其声音,也不难看出是个年轻女子。 “据闻是宗泐举荐给朱元璋为马皇后做道场的和尚,法号道衍,但此前在应天府并没有听说过他。只是日前突然出现在燕王府,离开时徐长吟的毒便已被解。” “道衍?”男子语气微疑,“可是生得其貌不扬,形如病虎?” “正是。”女子微抬头,“公子认识此人?” 男子沉了沉声:“那和尚有几分本事,又出自杏林之家,能解蓖罗毒也不算意外。”他瞥眼女子,语气微缓,“此事倒也不能全怪你,起来吧!” “谢公子!”女子起身,欠首站到一旁,霍地露出了半张脸靥。脸廓线条柔美带着几分英气,只是那眸子透出的却是掩也掩饰不住的狠厉。 男子负手来回踱了几步,继而吩咐道:“聂梓秀已被解决,我暂时也会离开应天府。你继续留在楚王妃身边,尽可能接近徐长吟。哼,本想借替徐长吟解毒的机会让你留在她身边,没想到半路跑出个病老虎。你记住,看到那和尚务必谨慎,不要让他看出一丝端倪!” “是!” 眨眼已过两日。一大早,天色便阴沉得厉害。 当浩荡的丧仪队列从皇宫抵达孝陵时,天空忽然乌云翻滚,瞬间狂风大作,就听“呼啦啦”一声雷鸣电闪,瓢泼大雨猛地从天而降,豆大的雨点夹杂着冰雹,砸在身上生疼。 随侍的宫婢连忙撩起长披替徐长吟等王妃妃嫔遮挡,几名宦官匆匆前来请她们上马车躲雨。 徐长吟摇首未动,只是接过罗拂迅速拿来的伞,牵着淮嫤仍旧站在原处,淮真也乖乖的拉着她的衣袖没有动。周云英利落的撑起另一把伞,一手抱高煦,一边替高炽挡雨。 见徐长吟没有动,秦王妃等人也只能撑伞不动。 丧仪队列停在了孝陵前,徐长吟望见走在前面的朱棣等皇子也撑起了伞,也没一个人敢躲到车上去。 这时,徐长吟听到朱元璋怒声叱喝祠祭清吏司的声音。她抬首望眼仿佛要翻过来的天际。皇后大丧,天气却如斯恶劣,雷雨风雹除却影响下葬,任是谁都会觉是为不吉之兆。皇上一心想让皇后风光的入土为安,岂知老天爷却不让人如愿。 冯爰采走到徐长吟身边,担忧的小声说道:“四皇嫂,父皇这都发怒了,丧仪也停了下来,该怎么办呀?” 徐长吟轻声道:“这雨雹降得急,不会下太久。” 话音刚落,朱柠便面色不愉的走过来说道:“母后仁慈一世,怎地临葬会遇到这种事?” “可不是!往年这月份还从未出现这种怪天气!”秦王侧妃邓氏也凑过来搭话。 朱柠白她一眼,懒得搭理,继续对徐长吟说道:“四皇嫂,你说是不是老天爷不想母后这么早就登极乐,想要送母后回来了?” 此话显然是自我安慰,她说着眼里已有泪光。徐长吟却也说不出安慰的虚言,只能拈帕拭去她眼角的泪水,权作无声的安慰。 忽地,两名仪卫匆匆赶来请她们到殡列前面去。 徐长吟随众走到殡列前,一眼即见朱元璋正怒容满面的大骂一众跪在地上的礼部官员。朱棣等皇子站在朱元璋身后,朱标撑着伞,却泰半遮在怒气冲天的朱元璋身上。 朱棣走过去,又将伞遮在朱标头顶,朱标退开朱元璋几步,忧心忡忡的道:“四弟,丧仪实不宜耽搁,你可有法子?” 朱棣略有沉吟:“这场雨雹来得急,过不了多久应就会停,只是父皇现下焦怒了心,不如先请宗泐大师诵经以告天神,暂缓父皇的怒火,再等雨雹停止。” 朱标但觉有理,连忙吩咐仪卫去请宗泐。 说话间,朱棣望见徐长吟牵着淮嫤走来。徐长吟与他遥遥相望,轻轻颔首以示她没有事。朱棣细细看过她和几个孩子,见她们身上的缞服并未淋湿,心思略定。(未完待续) 第三十八章 北风诏兮凰香尽 中 秋阴不散,一霎微雨。 一辆马车从魏国公府驶出,平稳的朝前而去,隐约能听到车厢里传出孩童的泣涕声。 徐长吟头痛的安抚着哭个不停的高煦,一旁的淮嫤也扁着小嘴,大眼里挂着两泡眼泪,一副欲哭不哭的模样。 淮真背对她们,抱着小胳膊坐在车厢另一边,小嘴嘟得老高。而高炽则为难的左看看右瞅瞅,似乎不知安慰哪边才好。 “淮真,弟弟还小,才会失手将那琉璃像摔碎了,弟弟不是还将自己的礼物送给你道歉了幺?你怎么还和弟弟制气?”徐长吟拭去高煦脸上的眼泪鼻涕,看到他一双眼已经哭得有些红肿,登时心疼不已。 淮真扭过头气呼呼的嚷道:“那是小舅舅送我的,哪能用把破木剑换?” 她这一嚷,高煦顿时又哇啦哇啦的哭喊起来。徐长吟只觉额头一阵阵的抽痛,心里不免埋怨朱棣居然没有一块来,让她哄了这个又要哄那个。 早前徐允恭知她们不日就要回北平府,便送了几个小侄儿一人一件礼物,淮真得到的是件小巧玲珑肖似她的琉璃像,对着光亮便生出五颜六色的色彩,甚为有趣,惹得淮真爱不释手。高煦在旁瞅着新奇,加之淮真追着徐允恭说话没有注意,便被他抱到了手里。但他人小力弱,那琉璃像再轻也有些重量,结果他刚抱起来便摔到了地上,霎时碎了一地。淮真当即生气的一把推开高煦,高煦连走路都还不稳当,一下就被推得跌倒在地,最后两姐弟就闹腾了起来。 挨坐在靠近车辕处的周云英小声对罗拂道:“娘娘脾气真好,要是我爹,早就一巴掌拍过来了。” 罗拂嘴角微抽。她家娘娘哪能和周将军一介武夫比?不过,娘娘脾气好倒也是实话,这些年她的确鲜少见到自家娘娘生气。 徐长吟没听到周云英的话,高煦的哭声一阵高过一阵,她正头痛间,马车倏地停了下来。 罗拂掀开车帷,向外问到:“出了什么事?” “前面堵着了路。”车夫回话。 两名随行侍卫从前面探完情况,打马回来说道:“有个戏班在前面卖艺,引了不少百姓看热闹。” 罗拂抬首朝前望去,就见数丈外的路旁围着一群人,倒看不清里面究竟在做什么,只能听到阵阵喝彩声。而这些人也将街道堵了泰半,马车想通过不易。她皱皱眉,转身与徐长吟禀告。 徐长吟揉揉额心,“绕路走吧!” “是。”罗拂应声,又去传话给车夫和侍卫。 车夫扭转马头,正欲转过去,拉车的骏马猛地扬起前蹄,仿佛受惊似的嘶鸣一声,不受控制的就朝前人群冲了去。 马车里的徐长吟等人顿时被这股冲力撞得东倒西歪。周云英眼疾手快,迅速护住徐长吟及隔得最近的高煦,而罗拂也慌忙抱住高炽和淮嫤。淮真最是机灵,抱住车柱子才没摔倒。 两名侍卫朝前急声大喊:“快让开!”同时疾跃至车辕上,协助车夫去拽车缰。岂料那马劲力实在惊人,两名侍卫和车夫竟没拽住。 而围在前面的那群人因着人多声嘈,竟没人听到这边的动静,仍旧围在原地。眼看马车就要撞到人群,打斜里猛地冲出一人,几步赶上马车,纵身一跃就跳到了骏马背上。也不见那人做什么,受惊的骏马竟慢慢停了下来。 两名侍卫一见骏马被安抚住,迅速跳下车辕,跃前死死拉住马缰。马车终在离人群尺余处停下。 离马车最近的一名围观者察觉到什么,转头一瞧,就只见一个硕大的马头正冲他喷响鼻,登时吓得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夫人,您可还好?”侍卫满头大汗,急步至车厢旁向里询问。在外面时,徐长吟一直不乐让人知道自己王妃的身份,便都只以夫人称呼,这是燕王府上下都知道的事。 “我们无事。可有撞到人?”车厢里,徐长吟正急忙检查淮真几个孩子可有伤到,而她除了脸色有些发白,倒也没有大碍。 “没有。”侍卫说着,看了眼已从马背上下来之人,而这正眼一瞧,不由怔了怔。 这时,周云英撂帘下了马车,紧眉道:“究竟怎么回事?马车怎会失控?” 车夫战战兢兢的道:“马匹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受了惊……一时没能控制住。”说着,他朝那站在马旁之人觑了眼。 周云英顺他目光望过去,就见马旁站着个一身紫衣的年轻女子,头缚同色云巾,生得肤白貌美,眉长眼挑,肩上挽着包袱,手握一柄长剑,有种江湖儿女的飒爽之气。她的手轻抚马鬃,仍在安抚着马儿。 “周小姐,方才就是这位姑娘控制住了马匹,才未撞到百姓。”侍卫如实禀告。 周云英点点头,上前对那女子道:“方才多谢姑娘出手,才未让人受伤。” 那女子侧首瞥她一眼,嗓音淡淡的道:“我不过是心疼这马儿受了伤,才会出手。”换言之,若非见马受伤,她才不管撞不撞到人。 周云英挑挑眉。就在这时,罗拂也从车厢下来,“周小姐,夫人想请这位姑娘到旁边的茶舍小坐,以表谢意。” 周云英虽是直率性情,却也晓得那女子并不好亲近和说话,便朝那女子抬抬下巴,示意罗拂自己去说。 罗拂侧首望向那女子,微微一笑,正欲说话,那女子便道:“喝茶便不必了,用膳倒是可以。” 罗拂微怔,旋即便听车厢里传来徐长吟温婉的笑音:“便依姑娘之言,往前有家酒楼,膳肴素来不错。”说话间,她已掀帘而出,并对一社的侍卫点点头,示意他先去打点。 那女子一见她,眼波微微一闪,露出些许诧异之色。徐长吟看得清透,便笑道:“姑娘认得我?” 那女子也不讳言,拱手一揖:“民女吴莲衣见过燕王妃娘娘。” 幸而这会儿马车旁边已没了人,故而她点名身份也并未引人注意。 徐长吟笑道:“我见你也不似寻常人家的女子,不知是哪家的女儿?” 吴莲衣摇了摇首,“民女一介无父无母的孤女,没有家世身份,只是前些时候在楚王妃身边伺候过,才有幸见过您。”(未完待续) 第三十八章 北风诏兮凰香尽 下 “楚王妃么?”徐长吟细细思量,却也想不起曾见过她。 吴莲衣眼力显然不错,看出徐长吟并不记得她,遂道:“民女只在楚王妃身边伺候了十余日。” 徐长吟恍然。若是如此,也莫怪她没有印象,毕竟她和楚王妃统共也没见过几回,更何况又只是身边的人。 说话间,一行人已到了酒楼。罗拂本欲想请大夫来给徐长吟诊诊脉,但徐长吟自知并没有碍,只让侍卫带着明显没有受到惊吓的淮真几人到另一间包厢休息。这会儿,他们倒是没再吵闹了,只是好奇的盯着吴莲衣。 掌柜态度恭谨的将徐长吟请入雅间,送上茶点后,阖门退下。 “吴姑娘是在替楚王妃办事?”徐长吟亲自沏了杯茶给吴莲衣。 吴莲衣颔首谢过:“其实民女并非楚王妃的仆婢。不过是楚王妃在赴应天府的途中遇到些小麻烦,恰好民女遇见便帮楚王妃解决了麻烦,楚王妃便让民女留在身边护送上京。昨日民女已向楚王妃请辞,准备谋份生计。” “吴姑娘既要谋生计,何以不留在楚王府?想来楚王妃不会薄待姑娘。”对她胆敢孤身行走江湖,徐长吟倒也没有太惊讶,因着她认识的任怡也正是这样有胆识的女子。 “说来不怕娘娘笑话,民女虽是一介平头百姓,但要民女臣服认主,可得看那人有没有那份能耐。” 周云英在旁挑起英眉,“吴姑娘言下之意,是说楚王妃不够格让你臣服了?” “自然。”吴莲衣不见惊慌,一派泰然自若。 徐长吟轻勾唇角,这女子倒是傲气。她也不予置评,婉婉说道:“我见吴姑娘甚擅驯马之法,不知是自学的还是有师承?” “常年四处奔波,自能琢磨出几分,区区驭马之术,又何需师承?”吴莲衣一派不以为意。 “古人常言,三人行必有我师,吴姑娘难道就一点也没有向旁人学习过?”周云英有些听不顺耳,出声质问。 吴莲衣似笑非笑,并不作答。徐长吟见气氛有些冷,便温声笑道:“吴姑娘意欲往何处谋生计?” 吴莲衣想了想,“没也有特别想去之处。东南西北,若有好去处,哪儿都成。” “既是如此,我且可推荐你去魏国公府如何?”这女子方才驯服马匹才免了一桩祸事,与她们便结下了恩情,而她从不愿欠人情,自是要还与。 吴莲衣却摇了摇首:“多谢娘娘。不过,京师乃太平天下,民女能施展之处甚少,并非好留处。”她忽而道,“民女倒是想去边关瞧瞧,不知娘娘可有何推荐之处?” 徐长吟微怔,这女子还真是个不安份的主,或者是有野心。她微微一笑:“不知北平府如何?”她隐约察觉,这女子的真实目的或许是北平府。 果然,吴莲衣在沉吟片刻后,便点了点头:“听闻北平府养马的人家甚多,民女去那应能计个好减速。” “不知吴姑娘可有兴趣在燕王府作事?”徐长吟试探的问道。她若是答应,必然是别有目的。 “不必了。民女散漫惯了,不想受那些规矩。”吴莲衣拒绝了徐长吟的提议。 “呵,难道吴姑娘认为娘娘和王爷也不足以让你臣服认主?姑娘倒是眼界高过天,不知天下间有谁能让你臣服?”周云英在旁冷笑。 徐长吟不觉睨眼周云英,倒是鲜少见她言辞咄咄逼人,且是对个陌生女子。不过,这吴莲衣着实有些傲,会令人不喜也不奇怪。 “我且与娘娘初次相交,更未见过燕王殿下,无以作评,这位姑娘何必咄咄针对?”吴莲衣也冷笑一声,“况且,我的眼界不对身份,只对人,高与不高,又何需旁人多嘴?这位姑娘倒是喜欢染坊里卖布!” “你!”她明着嘲讽周云英多管闲事的话,惹得周云英登时拍案而起,满脸怒容。 “云英!”徐长吟颇为头痛,按住了今天颇是沉不住气的周云英,“吴姑娘有她自己的想法,我们不必置喙。”她转向吴莲衣,“吴姑娘若是要去北平府,日后如有麻烦,可去燕王府找我。” 吴莲衣起身一揖:“多谢娘娘。民女直言惯了,言辞不当之处还望娘娘莫怪。” 徐长吟笑了笑:“吴姑娘性情率真朗直,却是难得,我何怪之有?”吴莲衣的言行并不大惹人喜欢,但既然其目的不在燕王府,她也不会多去计较。 说话间,小二将膳食送了进来,众人便没有再说这个话题。 一顿膳席罢了,徐长吟欲赠吴莲衣银财,以示感谢。吴莲衣却未接过,只道:“民女自知脾性不佳,日后或许会因此惹下麻烦,只望届时娘娘能够出手帮扶一二。当然,民女不会拿触犯律例的事来求娘娘。” 徐长吟一笑,臻首道:“只要不是作奸犯科,触犯律例之事,我能力范围之内的,必不推辞。” “如此多谢娘娘。民女告辞!”吴莲衣施了一礼,转身离去。 目送她离开之后,徐长吟看向一直沉着脸的周云英,叹笑道:“云英,你今日是怎么了?” “吴莲衣身上有种古怪之感,而且心思不纯。”周云英如实说道。 “奴婢瞧这姑娘倒是坦荡直率。”罗拂抱着在旁说道,“她一介女子却要四处谋生计,也是个可怜的人,而且她独自行走大江南北,若无点心计肯定会吃亏,这点并不奇怪。” 周云英与罗拂关系甚好,听她帮外人说话,面有不愉,但也知她所言并不假,当下也就闷着没有吱声。 徐长吟若有所思,少顷笑道:“不管如何,今日多亏她出手,否则定会伤人伤己。” 对于这点,周云英无以反驳。罗拂附和道:“可惜她无意去王府,出府前奴婢还听说府里的马厩正好缺一位好驯马师呢!不过,从未听说有女的驯马师,让她去也不妥当。” “娘,我要骑马!”淮真娇声嚷叫着跑进了雅厢。 徐长吟扶住直往她怀里撞的淮真,无奈的点点她的小脑袋,“在家你骑得还少吗?” “我不要骑小马!我要骑大马,要能够‘嗖’地一下飞到马背上头!”淮真抱住她的手撒娇。 徐长吟但觉好笑:“娘可不会‘嗖’地飞到马背上,你去找你父王吧!” 淮真小嘴一嘟,“那娘要让小舅舅再做一个淮真的琉璃像!” “好好,等会就让人去告诉小舅舅,再给淮真做一尊。” 淮真终于眉开眼笑了。 罗拂抱着高煦进来。高煦眨巴着眼盯着淮真,糯糯的唤了声“姐姐”。 淮真看到眼圈仍有些红肿的弟弟,扁扁小嘴:“爱哭鬼,我看着小舅舅的份上,就不让你赔了,那把剑你自己留着吧!” 高煦还小,想了一会才依稀明白她的意思,顿时咧开小嘴笑了起来,更加大声的唤了声姐姐。 淮真冲他挥挥小拳头,龇牙咧嘴的道:“下回要是再摔坏我的东西,当心我揍你喔!” 徐长吟一拍她的脑袋,呵斥:“胡说八道!你敢欺负弟弟,看我不让你父王收拾你!” 淮真捂住被拍的脑袋,嘟嘴抱怨:“娘真是的,人家只是开玩笑啦!” 徐长吟瞪她一眼:“开玩笑也不行。你是姐姐,要爱护弟弟妹妹,不可欺侮。下回再让我听到,定不饶你!” “好嘛好嘛!”淮真装作不甘愿的应了声,上前冲高煦伸出手,“煦儿,给姐姐抱!” 高煦连忙欢喜的冲她伸出小胳膊。罗拂小心翼翼的将高煦放进淮真怀里,但仍在旁边护着。 徐长吟转头看到牵着淮嫤的高炽,叹了声,还是这两个省心。她轻抚腹部,就不知这个会像谁。 回到府,徐长吟还未与朱棣提途中遇险之事,侍卫便已凛告了朱棣。朱棣什么也没说,只是立时让人进宫请来了两名御医,仔仔细细给徐长吟诊断了番才放心。 送走御医,罗拂端来安胎药。朱棣接过先呷了一口,方递给徐长吟。 徐长吟看着他的举动,心中暖意融融。自打她之前病倒,之后但凡服入口中的汤药,在验过毒后他必然还会先服一口。她曾让他不必如何,但他仍然坚持不改,着实令她感动不已。不过,这男人服安胎药,想来也有些好笑便是了。 朱棣监督她服下安胎药后,又端起一碗补汤,喝了一口后,不顾她皱起的苦脸,舀了一匙喂到她唇边,边道:“娘送了信来。” 徐长吟愣了愣,知道他指的是白夫人。“娘知道母后殡天了?” 朱棣等她喝下补汤,方点头道:“娘让你保重身体,莫要太悲伤。” “娘现在何处?” “没有定处,只是说等你生产时会回来。” 徐长吟点了点首,“二皇兄三皇兄他们何时启程?” “三皇兄想多留几日,看能否查明三皇嫂之事。” 提到谢临清,徐长吟神色微黯,旋即打起精神道:“父皇那儿没有消息?”(未完待续) 第三十九章 北风雁兮思归乐 上 “事隔多年,线索多已断却。你和楚王妃之事,相关人等也死无对证,现下也只能重头查起。”朱棣皱起眉,露出几分不快,本以为上禀天听后能即时彻查清楚,没想到反而越查越迷糊。 徐长吟抿抿唇,没再作声。 眨眼已过两日。这日清晨,朱棣带着妻儿进宫向朱元璋叩辞,同来的还有朱樉、朱橚等人。 朱元璋颇为伤感,叮咛了他们一翻,方让人送他们离开。 朱棣几兄弟又去与朱标辞行,两个时辰后,一行人各自带领眷属护卫驶离了应天府。 因着徐长吟有孕,朱棣一路缓行,慢行慢走,直至十月底方抵达北平府。 回府之后,朱棣向早已赶回北平府的徐达引见了道衍,不久,道衍被举为庆寿寺住持。 余后,徐长吟足不出户,在府中居丧为马皇后守孝。她每日茹素礼佛,少问芜事。诸府夫人小姐也知燕王妃守孝,便也少来打扰。 徐长吟却是时常看见道衍来府里,与朱棣在书房一待便是半日。她颇感好奇,但也没有过问,倒是朱棣时与她说起道衍,对道衍的态度也一日亲切于一日。 徐长吟因着礼佛,与道衍也时有打交道,对其上通天下彻地的广博知识极为赞服。 一晃又过两月,徐长吟临盆在即。 这日,徐长吟方在书房抄了页经文,明诚便来禀告,称有位吴莲衣姑娘求见。 “吴莲衣?啊,是她,她竟真的来了!”在旁伺候的罗拂立时想了起来,那名颇为清傲的女子。 徐长吟搁下笔,抬首对明诚道:“请她到百羡堂稍坐。” “是。”明诚领命退下。 “娘娘,莫不是她真遇了难处?”罗拂扶徐长吟起身。 徐长吟笑了笑:“去了便知。”她对吴莲衣倒也颇有印象,“幸而今日云英不在这儿,否则少不得又会不愉了。” 罗拂莞尔,“确是难得见周小姐如斯讨厌一个人。”那日她们同吴莲衣分开后,周云英之后连偶听罗拂提起都会不悦,徐长吟主仆时常不时会用此拿她打趣。其实,吴莲衣除却傲气了些,倒也没什么惹人厌的地方,实不知周云英何以如何讨厌她。 百羡堂离徐长吟的寝殿不远,她时常去那闲坐,之后但凡有人求见拜访,便也多是在那儿接见。 一入堂园,徐长吟便望见了暖意融融的厅堂里一袭紫衣的吴莲衣。 一见徐长吟,吴莲衣立即起身上前,毕恭毕敬的深施一礼:“民女吴莲衣参见王妃娘娘。民女此番求见,只因遇到一桩难事,故来请娘娘相助!” “吴姑娘请起,有话慢慢说。”徐长吟笑着抬抬手,凝目端视她,眉目一如初见时的清丽,言举也依旧干脆利落,一来便直切主题。“罗拂,给吴姑娘看座。” “谢娘娘。”吴莲衣倒也泰然落坐,随即便道,“民女此次所遇之事,迫在眉睫,也唯有娘娘能相助。” “噢?不知是何事?”徐长吟自不能随意应下。 吴莲衣脸蛋上竟然浮起些许赧意,徐长吟颇觉意外,望了眼同样觉得诧异的罗拂。主仆二人对吴莲衣最深的印象便是,清冷自傲,且敢于独身行走江湖,性情颇是落拓不拘小节,实在难能将如斯羞态与其联系在一块。 好在,吴莲衣也实非害羞的性子,很快便将事由讲与了徐长吟。 原来,吴莲衣自与徐长吟一别后启程四处游历,前日方抵北平府,因着盘缠有限,便只能借助在城郊一户农家。昨日,她本欲先在城郊附近游逛一番,半途遇到一行策马而来的年轻人。她一眼认出为首年轻人所骑骏马乃是绝世名马狮子骢,尔后又听其他人大肆夸赞那年轻人骑术冠绝无匹。她一时好胜心起,便上前提议赛马。 那年轻人的同伴见她是个女子,所骑的又是匹貌不惊人的老马,不免心生轻视,惹得她大是忿然。她本就非婉言婉语的性情,顿时出言相激,惹得年轻人的同伴一怒应下。那年轻人出言劝解,最后却被吴莲衣几句话弄得不能不答应。于是,一行人比试赛马,结果吴莲衣以一匹众人眼中的劣马,大胜众人的绝品宝驹。可眼下已是隆冬,地面结冰本就不宜疾行,不少人都险些摔下马,而那年轻人为救要摔下马的同伴,不顾地险,救了同伴却是让自己摔下了马,而他的狮子骢也因此拐伤了前蹄。 事毕,众人对吴莲衣大加指责,若非她莫名其妙的出现要同他们赛马,哪会出这些事?只有那年轻人没有怪责她,却很是疼惜受伤的狮子骢。吴莲衣也知此事是因自己之故,更看出狮子骢伤得很重,纵是痊愈往后也无法再当坐骑,这于谁都会是极大的损失。她心中内疚,提出赔偿,年轻人的同伴说狮子骢价值千金,而且整个北平府也只有两匹狮子骢,除却年轻人的这一匹,便只有燕王府还有一匹,她如何能赔偿?吴莲衣听后咬牙承诺,必会赔偿年轻人,并约定十日后在此处履约。 听罢事情原委,徐长吟自也明白吴莲衣此番所请为何。她颇感兴味的却是吴莲衣提及那年轻人时的神态,歉疚中夹杂着欣赏,更有一丝隐藏的羞涩。她心下了然,怕是那年轻人入了吴莲衣的眼,也才让其找上了她,只为赔那年轻人一匹狮子骢。 “民女因一己之好胜心,致使他人受伤且损失爱马,实为民女之过。但民女既已承诺偿还,便定要还他,还请娘娘能够割爱。民女知狮子骢乃不世名马,价值千金,民女愿卖身入府为婢,直至偿还千金。”吴莲衣起身,毅然深伏跪地。 “罗拂,扶吴姑娘起来。”徐长吟凝视面带悔意的吴莲衣,笑道,“我曾说过,只要不是触犯律例之事,我能力范围之内的,必不推辞。狮子骢确实难得,但更难得的是吴姑娘一诺无辞。罗拂,传我的令,让人将狮子骢给吴莲衣送回住处。”(未完待续) 第三十九章 北风雁兮思归乐 下 日居月诸,韶华寸逝,荏苒间又是一年冬末春临。 洪武十六年的正月十九,于朱棣和徐长吟而言,是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七年前的这一日,他们并蒂良缘,盟订齐眉。七年里,他们燕侣莺俦、绵绵瓜瓞,羡煞了世人。 然则,无论是朱棣,还是徐长吟,都非擅于表露心中情感之人。思忆往昔,他们似乎并未对彼此直接的坦露过情意,就连情言切语都鲜少说及,更遑论张敞画眉、琴瑟相和了。 或许,该找个时机对她表明心迹吧! 雪絮纷纷的庭园里,朱棣眉头深锁的来回踱着步,不住朝不断传出痛呼声的产阁瞄上几眼,面上有着难得的紧张。明福举着伞跟在后面,弄得满头热汗,却也没能给走个不停的朱棣挡住落雪。 朱棣毫未在意落了满身的雪水,一如徐长吟每回生产时的心境,他此刻既激动期待又担忧害怕。期待他们的子嗣,害怕她会因此受到伤害。 “父王!”一记娇软的声音忽地响起,而他的腿也陡然被人抱住。他低下头,却是不知何时摸了过来的淮真,而他之前竟半分都未察觉。 他弯身抱起一身粉嫩的长女,笑刮下她的鼻头,“你不是说要陪弟弟妹妹幺,怎么过来了?” 淮真抱住他的脖颈,朝痛喊声不断的产阁望去,满脸担忧的道:“父王,娘是不是很疼啊?娘生淮真时也这么疼吗?”她本是和弟弟妹妹在寝殿里玩闹,后来听到两个年长的婢女谈起生子的事,听说很是痛苦,不禁担心自家娘亲,这才巴巴的跑了来。果然,一听娘亲的痛呼声,就晓得肯定是很痛的了。 朱棣不由想起徐长吟生淮真时,他并不在身边,等赶回来,见到的就是个红嫩嫩圆嘟嘟的小婴孩。生高炽时倒是在旁边,那会儿朱柠在旁边一个劲的说徐长吟疼得连褥子都快抓破了,使得他鲜些没冲进去。 “父王!”淮真见他半晌没回应自个,嘟起小嘴又唤了一声。 “娘生淮真时,也是很痛,吃了不少苦,所以淮真往后要多听娘的话,不要惹娘生气,可记得了?”朱棣倒是趁机告诫女儿。 “淮真记得了。”淮真望向产阁,认真的点了点头。 担心会冻着淮真,朱棣吩咐人将她送回了寝殿。刚送走她,产阁里便响起一阵嘹亮的啼哭。 “啊,生了,娘娘生了!娘娘生了!”侯在产阁外的明福等人登时惊喜的欢呼起来。 正牌爹爹朱棣反而没他们那般喜形于色,只觉浑身一松,心里却又涌起一阵紧张。 “恭喜王爷,贺喜王爷,是位小王子。”稳婆满脸喜色的从产阁里出来报喜。 “王妃如何?”朱棣却是更关心徐长吟的情况。 “王爷请安心,母子平安着呢!娘娘这一胎顺顺利利,半点事儿也没有!”稳婆笑眯眯的连声道。 朱棣终于松了口气,笑道:“此番有劳祝妈妈了,本王定会重重酬谢。” 祝氏一听顿时笑弯了眼,福了个礼:“多谢王爷。等里面清理清理,王爷就可进去了。” 朱棣只得点头,站在廊下等待。好在并未让他等太久,不多时,娉望喜笑颜开的打开半扇门,“王爷,请进吧!” 朱棣立时提步进屋,几步到了榻前,撂开锦帐,映目即见脸色苍白的徐长吟,温柔的凝视着身旁裹在绵软衾褥里睡着了的小婴儿。 朱棣但见她精神尚好,心中一安,浅坐在榻边,轻触她苍白的脸颊,柔声道:“辛苦你了!” 徐长吟轻蹭他的手掌,察觉到些许湿润,猜测出他先前定是紧张无比,心中一暖,掀眸睇他,似嗔非嗔的道:“是挺辛苦的,以后我可不要再生了。” 朱棣自知她是玩笑话,兀自正经八百的颌首道:“好,以后不生,明年再生。” 徐长吟不禁气笑了,淬了声:“您爱找谁生便让谁生去。” “我爱找你,自然是让你生了。”朱棣接得很是顺口。 一旁正清理屋子的娉望等人捂着嘴直乐,怕也只有她们家王妃敢说出让王爷去找别人生孩子的话吧! 被朱棣的话噎住,徐长吟剜了他眼,懒得再与他口舌,轻抚睡着的幼子,“王爷给他取个名字吧!” “就叫高燧吧!” 徐长吟亲了亲高燧的小脸蛋,眉眼弯弯的低声唤道:“燧儿,燧儿!” 朱棣则凝视着她,满目温柔。 徐长吟的好精神未持续太久,未几便沉沉睡着了。等她醒来时,睁开眼就看见床边趴着四个小脑袋瓜,四双乌溜溜的眼正起劲的瞅着她身旁睡得香甜的高燧。罗拂在旁托着高煦,免得他摔倒。 高炽最先发现徐长吟醒了过来,欢喜的轻呼一声:“娘,您醒了!” 徐长吟揉揉他的小脑袋,“什么时辰了?” “申时刚过一会儿。” “娘,弟弟怎么一直在睡?”淮真伸指戳了戳高燧裹得圆滚滚的小身子,“先前乳娘抱他喝奶都没有把眼睛睁开。” “你们方出生时亦是如此。”徐长吟探手摸了摸幼子暖乎乎的小脸。这个孩子一直很安静,也没给她罪受,比起其他几个倒是省心省力许多。她瞅瞅双眼晶亮的淮真,只愿别像淮真这般小时乖巧大时顽皮就好。 淮真哪晓得自家娘亲已将她列为“不良”典型,仍自好奇的问道:“那弟弟什么时候能跟我们一块玩?” “等弟弟会走路的时候。”徐长吟耐着性子解答。 “那弟弟什么时候才会走路?还有,煦儿也会走路了呀,可是他都不好玩。” “姐姐才不好玩。”高煦立即乳声乳气的抗议。 淮真捏住他的胖脸蛋,冲他龇牙咧嘴:“你才不好玩,你才不好玩!” 高煦嘟起小嘴,委屈的望向高炽。高炽小大人似的叹口气,“姐姐,娘还没有用晚膳呢!父王说娘要多吃补,还要多休息,不能吵闹!” “好吧!”淮真果真松开了手。 这时,婢女将一直温着的晚膳端了过来。罗拂笑说:“王爷吩咐说不要打扰您休息,等您睡醒后再用膳。” “王爷呢?” “听说是陕西那边传了什么消息来,王爷正在书房议事。” 徐长吟臻首,摸摸一直乖巧安静的淮嫤,柔声笑道:“天色已经晚了,让罗拂姑姑送你们回去歇息吧!” 淮嫤乖顺的点点头。淮真也只能道:“那娘好好休息,我们明天再来看娘和弟弟。” 罗拂送淮真几人回去歇息,徐长吟则用起晚膳。方吃罢,高燧便醒了过来,迷迷瞪瞪睁着眼睛,一副嗷嗷待哺的模样,惹得她爱怜不已,忙唤来乳母喂饱了他。 逗弄了会又耷拉起眼的幼子,徐长吟也心满意足的阖上了眼帘。 罗拂回来后见她睡着,示意屋中的婢子退到外室,掩下烛台,放下了内室的垂帷。 内室里静可闻针,只余轻浅的呼息声。 半梦半醒间,徐长吟恍惚觉得榻边似有人。她费力的睁开眼眸,蓦地看见珠银锦帐上映出一抹诡异的身影,在烛光的投射下显得粗长而扭曲,而那身影的手掌处,握着的,赫然是一柄尖利的匕首!(未完待续) 第四十章 北风钩兮一面帘 中 朱棣没有多言,只冷声道:“在内寝置个软榻,娘娘若是在歇息,旁边也不能缺人,务必仔细伺候,否则本王定不轻饶!” “是。”罗拂和乳母一凛,立即应诺,心下却是奇怪,自家娘娘歇息时素来不喜旁边有婢子值守,故而她们先前才会退到外间,眼下王爷如此吩咐,难道是先前出了什么事? 罗拂思来想去,也唯有娘娘先前魇着了,莫非娘娘并非梦魇?她背脊一凉,心惊不已。 朱棣示意罗拂进内间照护徐长吟,提步离开了屋子,出外吩咐一番后方又回了屋。 一连数日,再无异事发生。朱棣命人检查了香料诸物,并产阁里可能会有的暗门,却皆未有所发现。时日一长,徐长吟倒是不再放在心上,但朱棣仍将周云英派到了她身边,几乎寸步不离。霍琅云每日都会过来探望,对儿女绕膝的徐长吟是份外羡慕。 这日,久违的阳光姗姗破开了云层,照在身上暖意融融。 霍琅云陪徐长吟说了会话,见她神色困倦,便抱着方睡醒的高燧去花园晒太阳。刚到园前,便见淮真拽着高炽和淮嫤兴冲冲的赶了来,他们身后还有个十来岁的小宦侍抱着高煦。 “表姨,表姨,我们来找弟弟玩!”淮真当先娇嚷出声。 霍琅云一把抱住直朝她扑来的淮真,故作不高兴的道:“小真儿只是来找弟弟么?表姨来了这么久都不来陪陪表姨!” 淮真抱住她的颈子,使劲亲了口,咯咯笑道:“淮真晓得表姨和弟弟在一块才过来的呢!淮真最喜欢表姨了!” 霍琅云失笑,放下她又抱起淮嫤,“小嫤儿呢,喜欢不喜欢表姨?” 淮嫤睁着乌亮的大眼,软软糯糯的说:“喜欢,和姐姐一样喜欢。” 霍琅云点点她的小鼻子:“那可不成,你家姐姐见着谁都说最喜欢。” 淮嫤为难的望向淮真,哪知淮真早已缠住乳娘围观弟弟去了。饶是高炽护妹,上前靦腆的转开了话题:“表姨,娘说您的骑射很厉害,可不可以教我?” 霍琅云捏捏他软乎乎的小脸,笑道:“当然可以。不过你们父王的骑射更厉害,怎么不让他来教你?” 高炽抿抿小嘴儿,神情有些落寞:“父王平日很忙碌,娘说不要打扰父王。”说着,他又认真的申明,“但父王一有时间便会陪我们。” 霍琅云莞尔,摸摸他的小脑袋,“等天放了晴,表姨便教炽儿骑射好不好?” 高炽眼一弯,使劲点头。 绕过曲径回廊,赫见朱棣负手站立,将高炽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道衍在旁微微笑道:“小王子了了解人意,王爷有福。” 朱棣亦是一笑,心下却是愧疚。他确实鲜少陪几个孩子,便是有闲,也多是陪在了徐长吟身边。 “那个孩子是?”道衍忽地又道。 朱棣顺他目光望去,落在抱着高煦的小宦侍身上。那小宦侍眉目清俊温和,一边耐心的看护高煦,一边仔细注意着高炽。朱棣倒也记得其,“那孩子叫马和,是炽儿身边的陪侍。” 道衍捋须,颇是讳莫的说道:“贫僧观此子非池中之物,王爷或可栽培一二。” 朱棣闻言不觉打量马和几眼,却也未接话,提步朝前走去:“按察司昨日送了折子过来,说高阳、安州诸县常生水患,欲请修治三皇庙、廨宇诸处。” 道衍慢条斯理的道:“想必王爷并未答应。” “水患方息,理应恤民而非劳民。按察司那帮人不以恤民为先,倒是将廨舍分司看得更重,简直是本末倒置。”朱棣语气微沉,“不闻民疾苦,不问民冷暖,不晓民忧怨,时长日久,必失民心!” 道衍微微一笑:“徽宗时刘公曾言:轻重倒置,有害政体。然,上若贵明,民心则安。上若知持,民心不散。王爷能晓尧舜之仁德恤民,必能荷天地之休命!” 朱棣眉头一皱,扫眼周遭:“大师,属垣有耳,直言贾祸。”这和尚学贯古今、胸有韬略,胆识亦是过人,端从其时不时就会说上几句这种“逆谋”之语便能得觑一二,如此却也让他颇为无奈。即便他对那位置有想法,但也不敢宣诸于口。 道衍朗笑出声:“如果王爷的地盘还需忌讳隔墙有耳,那么贫僧也只能回寺院安分修行了。” 朱棣不由轻笑,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 寝卧里,徐长吟放下书卷,睇向桌案边正在批阅折子的朱棣。朱棣若有所觉,侧首望向她,关切的道:“可是倦了?” 徐长吟指指蜡泪蜿蜒的烛台:“已是二更了,王爷还不打算歇息?” 朱棣微怔,这才意识到时间已经很晚。他揉揉鼻梁,眉宇间流露出些许疲倦,再瞧徐长吟,显是想等着他同歇,遂也就放下了折子,起身走至榻边,褪衣除靴,正要躺在徐长吟身侧,她却拍拍自个的腿,示意他躺在腿上。 朱棣挑眉,目露不解。 徐长吟从枕下取出一只碧玉瓶,眨眨眼道:“三表姐送了瓶解忧香精,说是累时能缓解疲惫,王爷要不要试试?” 朱棣轻笑,倒也如她所愿躺在她的腿上。徐长吟倒出些许香精,揉散后抹在他的额头,轻重有度的替他按硗着。朱棣享受着她柔软指尖的揉摩,阖着眼缓缓道:“我打算将马和调到身边,炽儿那里我会再挑个可靠的人过去。” 徐长吟也未觉奇怪,“那孩子甚是乖巧伶俐,王爷若是喜欢,不如好生栽培栽培。” 朱棣睁眼笑望向她,“你与道衍大师应能十分投契。” 徐长吟面有疑惑,随即明悟,得意洋洋道:“想来道衍大师也觉得那孩子是个可造之才吧!看来我相人的眼光当真不错!” 朱棣失笑,抓住她忙碌的葇荑,放在嘴角亲了亲,打趣道:“是啊,你的眼光一直不错,能相中我便足以证明。” 徐长吟瞪他,却也没否认,反问一句:“那王爷自觉眼光如何?” 朱棣翻身搂住她,笑意深深:“自然是好,否则哪能娶到天下间最美好的女子!” 徐长吟脸蛋微绯,轻啐声:“三更半夜的胡说什么呢,快歇息吧!”话罢,她躺下拥被便睡。 朱棣紧紧抱住她,亲了亲她的发鬓,在她耳边低声喃语:“此生此世,能娶到你,是我最无悔的选择!”(未完待续) 第三十七章 北风嗟兮矣君生 中 徐长吟倏地昂首亲了下他的面庞,眸中含笑:“既然知道,那可得好好对我们母子几子。” 朱棣尚意外于她难得的主动,听罢她的话眉眼一舒,扶着她柔腻的下颚,低首在她脣边轻声喃语:“这一辈子,我定不负你!”话落,他深深吻住了她。 次日。徐长吟穿着一身孝服随朱棣进宫请安。 朱元璋面色憔悴且阴沈,看到徐长吟方缓和些许。他关切叮咛了几句,说着说着,却又想起了马皇后,不禁又黯然神伤起来,伤感的说道:“要是皇后知道你生了病,一定会着急的不得了。几个儿媳里,皇后最疼爱的就是你了。” 徐长吟眼圈一红,顿时落下泪来,心里难受不已。朱棣见状,连忙示意罗拂将手里的竹制玲珑罐拿过来。他握住徐长吟的手,只手将玲珑罐捧到朱元璋面前:“父皇,这是用天水浸泡过的甘白露,是母后前些时候教给长吟做出来的。母后让长吟做好后一定要交给您,说能够安神益眠。” 朱元璋一怔,随即眼圈渐渐开始泛红。他接过玲珑罐,眼角隐隐有泪光闪烁。 朱棣和徐长吟垂首敛眸,没有觑视这位铁血帝王难能一见的脆弱。 不过,朱元璋并没有陷于伤感中太久,他平复了情绪,揭开玲珑罐,一股馥郁清香霎时飘逸而出。他眼神一暖,温和的望向徐长吟:“这甘白是先炒过的吧?” 徐长吟臻首道:“母后说清炒过的甘白会更香,之后用露水浸泡,再用甘草等草药一同蒸煮,最后装入竹罐之中焖香,数日之后取出晒干方可。” 朱元璋嘴角扬起了笑,却满含感伤和追忆:“皇后做甘白露的方法一直和旁人不同,当年还因此与人争论过。朕最初还觉口味与在别处喝的不同觉得不习惯,后来纔知皇后是知道朕时常睡不安寝,特意向郎中请教安神的法子,又知朕最不喜喝药,纔用了这种法子,制成茶给朕饮用……” “父皇,母后正是知您会哀懮,纔教了长吟甘白露的做法,也是希望您能保重龙体,莫要哀思过度。”朱棣劝慰道。 “皇后啊,你就是先舍朕而去了,也还在担心朕睡不睡得踏实吗?”朱元璋捧着玲珑罐,双目中流露出深切的感伤。 隔了片刻,他叹了口气,将玲珑罐交给伺候他多年的高公公,仔细叮嘱其收好后,面上的神情方慢慢恢复为肃穆。 “昨天老三来告状,说当年晋王妃的薨逝另有隐情,此事你可知道?”朱元璋看向朱棣。 “昨日三皇兄同儿臣说过。”朱棣拱手欠身,敬声道,“儿臣今日亦有一事禀告父皇。” “何事?” 朱棣看了看徐长吟,语气沈重的道:“儿臣之前尚未向禀告父皇,长吟其实并非因劳累病倒,而是中了毒!” 朱元璋面色一变,“中毒?”随即他仔细打量徐长吟,显是想看她有没有不对劲的地方。“究竟是怎么回事?” “是。不过,幸而左善事宗泐大师介绍了一位高僧,已替长吟解除毒素,现下已无大恙。” 朱元璋神色稍缓,却听朱棣又道:“也正是因此,儿臣纔开始搜查长吟中毒之事。恰逢昨日同三皇兄说起长吟的病症时,三皇兄却说三皇兄当年的病症与长吟竟然甚为相似……” 他话还未说完,朱元璋的脸色就刷地沈了下来,“你的意思是,晋王妃当年也并非染病,而是中毒?” “儿臣不敢断然下结论,但依三皇兄描述的情况,结合长吟此次的病状,三皇嫂当年确有中毒的可能。” “砰”地的一声震响,却是朱元璋重重一拍御案,他恼怒的喝道:“那群太医到底是干什么吃的?堂堂王妃是中毒还是染病都分不清吗?” “父皇息怒!”朱棣和徐长吟齐齐拜下。 朱元璋脸色难看至极,挥挥手示意他们平身,又示意一旁的高公公给徐长吟搬来张软墩,显然也是担心这个乖儿媳跪来跪去伤到身子。 “你们查出了些什么?” 朱棣没有多赘言,将聂梓秀受人胁迫指使婢女向徐长吟下毒,之后在受审时毒发身亡之事如实禀告了朱元璋。 朱元璋听罢,眯了眯眼,语气森冷问了一句:“听说老六家的也病了,可有关系?” 不得不说,朱元璋的敏锐度极强。 “传过来的消息并非正常染疾。”朱桢尚不知谢临清和徐长吟亦是中毒,并未将事情想得太深入,故而还没有来向朱元璋喊冤。 朱元璋面色变得阴晴不定,目光中射中摄人的厉光。良久,他才出沉声说道:“此事朕会安排人彻查。再过两日就是大丧,你们好好的送你们母后一程吧!” 朱棣知现在一切都要以马皇后的大丧为重,故而对朱元璋的话并没有异议,只是悄然握紧了徐长吟的手。 朱棣和徐长吟在马皇后的梓宫待了许久,方离开皇宫。 徐长吟本欲去探望楚王妃,朱棣却说早前已派人送了慰问的礼品过去,又说楚王府如今乱糟糟的,楚王妃一查出中毒,几个受宠并与楚王妃有些嫌隙的侧妃便成了嫌犯,如今闹得不可开交。 徐长吟颇有些无语。他这当兄长的倒象是一副看好戏的样子,明知事情另有隐情,却也不提醒朱桢一声。不过,她倒是能猜到他袖手旁观的原由,不过是前些时候楚王妃背地里说了她几句酸话,恰巧被他听见,于是就一直记在了心里。 朱棣见她暂不想回府,便也没有带她回去,继而驾车带着她去了城郊。 三秋桂子,十里荷花。本是赏花闻桂的时节,应天府却笼罩在悲沉的氛围之中,莲塘棠桂也蔫蔫得透着凄哀的气息。 一路慢行,徐长吟看到沿街的门廊下都悬着白灯笼,街上也没了往昔的繁闹。 半个时辰后,马车停了下来。徐长吟掀开车帷,迎目便见前方高高的围墙内矗立的十二座楼榭。(未完待续) 第三十八章 北风诏兮凰香尽 上 “一群废物,朕让你们择吉时,你们就给朕选了这么个日子?皇后一世仁谨爱民,皇天所眷,如今却被你们这一群东西害得不得安葬!”朱元璋怒不可遏的叱喝着跪在雨地中簌簌发抖的一众礼部官员。突地,他像是想到了什么,阴冷一笑,“皇后正好还差几个奴才伺候,朕今日就格外开恩,让你们去伺候皇后。来人啊,将他们拉下去,安排给皇后殉葬!” 此话一出,百官无不色变,一众涉事的礼部官员更是面色惨白的瘫软在地,霎时间求饶痛哭声不绝于耳。 “娘,什么是殉葬?”淮真扯着徐长吟的衣裾,好奇的询问,“皇祖父为什么要这些人殉葬?” 徐长吟眉头紧蹙,摸摸她的小脑袋:“淮真乖,娘以后再告诉你。”马皇后生前一再严辞申令不得人殉,眼下皇上迁怒到礼部官员身上,又不能在马皇后陵前大开杀戒,竟想出了这个法子。然而,人殉不止残忍,也违背了马皇后的遗愿。马皇后仁善一世,岂会愿见活人殉葬? 她这厢心中难安,那边朱标也是大惊失色,急忙劝谏:“父皇,母后在世时数度申令不以人殉,此举有违天和,万万不可啊!” 朱元璋大怒,指住他骂道:“你母后疼了你这么多年,现在她一个人去了,朕安排区区几个奴纔去服侍她有何不可?又何来有违天和?” 朱标嘴里发苦。这哪里只是几个人?况且,人殉实是残忍至极,又岂是明君所为? “阿弥陀佛。陛下,上天并非是在苛难皇后娘娘,而是天佛临世之证!”一记平静而苍远的声音蓦然传来。 徐长吟闻声望去,赫见一位身着袈裟、慈眉善目的老和尚缓缓而至,正是僧录司左善事宗泐。她见之微怔,随即将目光投向朱棣。朱棣冲她微微颔首,示意她不必担心。 朱元璋一看这老和尚,脸色微缓,却仍满脸怒容的道:“宗泐大师此话怎讲,难道这还是祥瑞不成?” 宗泐伸出手接了一捧雨雹,口宣佛号:“陛下,这西天注雨骤雪、雷声轰鸣,岂非正是:雨落天垂泪,雷鸣地举哀。西方诸佛子,齐送马如来。这浩荡天地之象,正乃西天诸佛前来为皇后娘娘送行之兆。皇后娘娘将往登极乐净土达成佛果,又岂非吉瑞?” 一袭话让朱元璋登时传怒为喜,“说的好!皇后仁善如佛,自是修成了真佛!好,好,果是吉瑞!” 朱棣拱手道:“父皇,母后已乃真佛,这些奴纔不过是凡身肉胎,如何能往佛土伺候母后?不如让他们留在凡俗为母后供奉香火,传母后之孝慈善义颁行天下,以教化于民!” 朱元璋捋须一想,便点头道:“不错,西天佛地如何是他们能去的?”他转向一众礼部官员,面色倒是缓和了不少,“好了,都起来吧,丧仪继续进行!待大丧后你们都要好好的为皇后聚奉香火,将皇后的佛言佛行传载于世,不可轻慢懈怠,听懂了吗?” “臣等谨尊圣谕!”拣回一条命的众官员慌不迭叩首谢恩,心中是庆幸不已,更对出言救了他们的朱棣感激在心。 朱标等人暗松了口气,阻隔了一刻有余的殡列在雨雷雹风之中行动了起来。 两个时辰后,隆重肃穆的大丧祭仪方告结束。天空早已雨收云霁,撒落一地湛碧秋容,却在清朗中萦溢着几许萧索。 徐长吟眼圈有些红肿,频频拭着泪,在罗拂和周云英的搀扶下登上了马车。 马车启程前,她撩起帷帘,凝望巍然矗立的陵寝,眼前依稀浮现出马皇后慈爱的颜容,仿佛还在谆谆教导着她。她轻轻放下帷帘,敛下了眼里的哀婉与叹息。 大丧过后,朱棣等封藩在外的藩王便要起程返回封地。 朱棢同朱棣、朱樉等兄弟商议过后,向朱元璋请求派高僧随他们返回封地,为马皇后诵经祈福,以表孝心。 朱元璋甚为欣慰他们有此孝心,于是召来宗泐让他负责此事。 宗泐回到僧录司,仔细琢磨着人选,派往藩地的高僧自不能随意选择。正考量之际,小沙弥进来禀告:“道衍大师求见!” 宗泐放下笔纸,起身去迎。一袭缁衣的道衍从容入内,与宗泐见了佛礼,便被请坐在一旁。 “贫僧听闻禅师在择选僧人随诸位王爷前往封地,故来请荐。”道衍并不赘言,直入正题。 宗泐挥袖示意小沙弥退下,微微一笑,“老纳倒是猜到你会来。” 道衍也自一笑,“当世也唯有禅师知悉贫僧秉性。” 宗泐慢捋白须,睿智双眸落在道衍的脸上,“你当知入世有违佛门修行宗意,如你要行那一条路,佛心将堕,后世或许也会垢论于你。” 道衍朗声大笑:“难道入世不可修佛,修佛就不能入世?人自浊中来,浊世自当也有一条通佛之道。贫僧行当世之途,修当世之佛,后世纵然垢论又有何妨?” 宗泐长叹一声,“也罢!老纳自与你相交,便知你非能在我佛门清修之人,浊世修佛,或许能让你修出一条不一样的佛路吧!你可确定要跟随的是那位殿下了?” 道衍眼神里流动着深不可测的神采,“可遇之人非求之人,可求之人难遇。贫僧等待半世,终是等到了能实现贫僧报复之人。” “既然如此,老纳便送你一条入浊之道吧!”说罢,宗泐便欲在举荐册上划出道衍的名字。 道衍却是讳莫一笑:“禅师或许不必费此力,那一条道有人会与贫僧修来!” 宗泐正自疑惑。这时,小沙弥在外叩门禀道:“大师,燕王殿下派人送来了一封信。” 宗泐须眉微扬,诧异的看眼道衍。道衍却慢声一笑,并不做言语。 宗泐吩咐小沙弥将信送进来,展信细阅,随之摇首喟叹:“莫怪你会选择这位殿下啊!” 他将信搁放于几上,赫然只见信上写着:愿请道衍大师随吾前往藩地……落款正是:朱棣!(未完待续) 第三十九章 北风雁兮思归乐 中 “多谢娘娘。”吴莲衣面露欣喜感激之色,“民女誓愿侍奉娘娘,直至偿还千金。” “不必如此。这便当作你当日出手相救的谢礼。”徐长吟微微弯唇。 厅中旁的婢子不免暗道:这姑娘倒是很高看自己,难不成以为任是谁都能在娘娘身边侍奉? 吴莲衣却坚定的摇摇首:“娘娘愿割爱便已还了当日的约定,而狮子骢千金难得,此又是第二桩事,民女岂能平白获得?如若娘娘不愿,民女也只能另寻他法,再偿还那人了。” 徐长吟听罢微怔,旋即失笑,眼里却掠过几分审视。她可是记得,这姑娘曾说过,不是谁都能让其臣服为主,当日对入燕王府也颇为不屑,此番竟然主动寻来提起,是真的实心眼只为还恩,还是欲擒故纵的别有所图? 见徐长吟笑容温和,态度似有缓和,吴莲衣又道:“民女自知脾性不好,或许不能伺候好娘娘,但民女自诩驭马有术,必能为王府驯驭良马。” 徐长吟眼神深了几分,除了审视,又多了几分兴味。 “娘娘,的卢园不是正缺驭马师么?吴姑娘擅驭马,不如就安排她去那儿?”罗拂在旁轻声建议。 她不建议吴莲衣留在徐长吟身边侍奉,并非担忧其分了自己的宠。正如吴莲衣自己所言,其自傲清高,此番若非有事相求,断然不愿为奴为婢,纵然那人是王妃娘娘。这等脾性实不宜留在娘娘身边。况且,她虽同情吴莲衣的境遇,也佩服她一言九鼎,但对其实称不上知根知底,自不能随意留人。的卢园虽在燕王府内,但只能算得外园,平素断然无法接触到娘娘。 “吴姑娘总是女儿家,那的卢园鲜有女子,不妥当。”徐长吟摇了摇首。 “娘娘,民女并不介意。”吴莲衣出声道,“若是不妥,民女还有一法。”说着,她抬手挽起发丝,手在面目上摸了几摸,再放下手时,赫然就变成了个星眉朗目的少年郎。 徐长吟颇感诧异的上下打量她,继而笑道:“吴姑娘委实是真人不露相呀!” “民女曾在戏班做过工,当时便偷学了这手技艺,后来四处行走倒也很有用处。”吴莲衣坦然相告。 罗拂面露同情,便又道:“娘娘,吴姑娘若能如此乔装,也是不错的法子。” 徐长吟没有接话,只是望住吴莲衣道:“你当真想入王府做事?纵是你成了驭马师,想偿还千金也极难。而你若去的卢园,便需以男儿身示人,或许会耽误你以后的生活。” “民女知道。”吴莲衣颔首,神情肃穆,“民女一介失怙失恃的孤女,也未想过嫁夫生子,而民女平生并没有什么喜好,唯有驭马。能入王府驯驭良马,是民女之幸,也是难得的机会,还望娘娘成全!” 徐长吟半晌未语,吴莲衣则定定地望着她,满目希冀。罗拂在旁无奈一笑,谁家属下胆敢如此直视自家主子?这吴姑娘若是进了府,定要好生教教规矩。 “你既有心,我也不忍拂了你的意。”徐长吟缓缓开了口,“便以三年为限,你为王府驯驭良驹。三年后,是去是留,你可自行选择。” 不得不说,能让堂堂王妃如此宽仁相待,吴莲衣实是极其走运。 “民女叩谢娘娘。”吴莲衣立时又跪地磕首,满脸的感激在敛首垂目的瞬间化作了隐藏极深的阴冷,可惜无人察觉。 送走吴莲衣,罗拂扶徐长吟回殿,轻笑道:“娘娘,奴婢瞧这吴姑娘似是对那狮子骢的主人有些心思呢!”否则,吴莲衣断然不会在提及那年轻人时,便露出些许羞态。 “让人去查查她的来历,若是没有异处,再安排她去的卢园。”徐长吟吩咐道。她愿赠狮子骢,愿安排吴莲衣入府,一为还当日恩情,二为吴莲衣的那手驯马术,但这并不代表她已全然相信吴莲衣。 “是。”进王府的定然要家世清白,知根知底。吴莲衣虽是徐长吟亲自安排进府的,但也必需查清详实的来历。 不久,罗拂便回禀了消息。另一匹狮子骢是齐公府的幼子所有,却是在前日郊游时与一女子赛马摔折了腿,已然不能行走,但听说那女子自觉亏欠,声称要还齐公子一匹狮子骢。 徐长吟听罢,微微一笑,没有置言。 是晚。朱棣回府,徐长吟迎他进屋,拍去他氅衣上的雪花,又拉着他到暖炉边取暖。 朱棣扶她坐下后,方挨着她落座,温声笑道:“今日看着精神倒好,竟然未犯困。”徐长吟的这一胎,一直乖顺非常,不仅未让她有妊娠的不适反应,就连前些时候几番舟车劳顿,又病了一场,皆未影响胎儿。不过,自打从应天府回来,她却开始倦怠嗜睡,好在良医诊断后并没有异样,倒也由着她每日多睡一睡了。 徐长吟接过婢女端来的热茶,捧到他面前,“今日倒不怎么困。听说父亲过几日要往陕西,不知何时回来?”她素来不涉政务,故而也并未问徐达是去做何。 “约莫两三个月。”朱棣也不瞒她,“原本父皇是要安排太子前往,但母后殡天,太子需在京守孝。” 徐长吟颔首,没再多问。朱棣则问道:“你想让那吴莲衣进府做事?” 徐长吟也不奇怪他如何知道的,笑道:“原先欠了她一份恩情,此番恰好还了,只不过拿你的爱马做了人情,可怨我?” “你欢喜就好。”朱棣轻笑,“那吴莲衣倒真的帮过楚王妃,但在此之前,她自何处来,又做过些什么,却查不到。” 徐长吟眉尖微蹙,“王爷觉得不妥?” “不足为虑,你不必担心。”朱棣的确不将吴莲衣放在眼里,纵是其别有目的,在他的眼皮下也翻不起风浪来。况且,徐长吟重承诺,既然答允了人,自不能让她失信于人。 次日。吴莲衣进府,被安排到了的卢园。奈何她态度傲慢,且言语直率,几言之间就得罪了好几个驯马师,但她一手驯驭术确实了得,让一园的驯马师又气恨又佩服。同时,没有一人识出她的乔装,辨出她是女儿身,只觉得这身形单薄,相貌俊秀,牙尖嘴利的亲进后辈实在是不好惹。 之后,一众驯马师又惊诧的发现,王妃娘娘竟然派了最宠信的罗拂姑娘来探望其,不得不让他们开始猜测忌惮,这个“吴连”究竟是什么来路?(未完待续) 第四十章 北风钩兮一面帘 上 “谁?”徐长吟惊喝,迅速强撑起身抱住高燧退至榻内侧。 “娘娘?”锦帐咻地被撂起,露出罗拂担忧紧张的面容,“您怎么了?” 徐长吟一惊,再瞧锦帐外,除了匆匆赶来的罗拂与两名婢女,哪有什么诡异身影?她心神微定,但仍深蹙起眉尖,细腻的眸光细细观察内室。 漆屏前香雾隐隐,熏笼里燃着辟寒香,暖意绕帘。几案上烛台轻摇,一旁还温着热气袅袅的茶水。一切如故,毫无异处,仿佛先前只是她的错觉。 “娘娘?”罗拂不安的轻唤出声。 徐长吟回神,掩下疑虑,摆摆手道:“方才梦魇了,无碍。”她轻轻放下怀中并未被扰醒的高燧,“你们一直在外间?可有人来过?” “奴婢和桐叶她们一直侯在外间,娘娘睡下后并未有人来过。”罗拂如实回道。 徐长吟垂眸凝视恬睡着的高燧,心思不定,莫不是方才真是梦魇出现了幻觉? 这次,她并未在寝殿生产,而是专设了这处产阁。这儿较寝殿清静,且阁后有方天然的朱砂泉,使得阁内也是暖意充足,对畏寒又因生子而体虚的她而言实是一处佳所。但由于这儿的园子不大,而天寒地冻的,她也不忍那些侍卫婢女在外面生生受寒,早前便让朱棣散了大部分的侍卫和婢女,但尽管如此,园外仍有两队侍卫轮番值守,屋里也一直有几名近婢伺候看护,定不会漏眼放了生人进来,而罗拂等人也断然不会那般诡异的站在帐前。 如此思来,似是她惊诈了,可她能肯定先前自己并非在梦里,也确实看见了一抹人影。她相信罗拂,也相信其他几个婢子,那么有可能的是,这间屋子里暗藏着人,或是有藏人的秘处。 思及此,她不禁背脊微寒,面上却不露分毫,敛容问道:“王爷还在议事?” “娘娘用过晚膳没有?”屋外忽地传来朱棣低沉的声音。她不由微弯唇角,示意罗拂去迎。 不多时,朱棣披着些许寒意进了屋,却在门前解下大氅,拂去身上几分寒气后方绕过漆屏来到榻前。 “身子好些没有?”朱棣撩袍坐在榻边,关切的替她掖了掖被褥。 徐长吟触到他的手掌,有些寒凉,连忙将他的手塞到被子里,“好些了。用过晚膳了么?” 朱棣歉然道:“本想过来陪你,只是岳翁传来的消息有些急。” 徐长吟摇摇首,以示并不在意:“淮真他们陪我了半晌。你若是忙,也不必特意过来。” 朱棣睨她一眼,似在怪责她竟然说这种话,但他也未出声,只在被子捉住她的手惩罚似的捏了捏,黑目则落在了睡得香甜的幼子身上。 “娘娘,要不要熬副定神汤?”罗拂在旁道,心里则想着,王爷要是知道娘娘梦魇了,一定会多陪着娘娘。 朱棣眉一皱,“怎么回事?” 徐长吟反手握住他暖和起来的手掌,“适才做了个噩梦,并没有事。”她转头对罗拂道,“今日也辛苦你们了,带她们下去歇息吧!” “是!”罗拂欠身应诺。有王爷在,她倒是不必太担心娘娘。 众婢福身退下,徐长吟将高燧抱到内侧,自个也朝里退了退,示意他上榻来。朱棣脱靴躺到她身边,将她抱在怀里,摩挲着她的掌心,笑声问道:“怎么了?”她显然是另有话说。 “适才我瞧见有人莫名站在帐外,手里握着匕首!”徐长吟没有隐瞒他,低声说道,眸光流转着扫过安谧的卧房。 朱棣在她说第一句话时,已腾地坐起身,脸色沉厉。徐长吟知晓他的脾气,忙安抚道:“许是我看花了眼,那影子转瞬便消失无迹,真人断无那般迅捷!”这也是她奇怪之处,从她看到人影惊喝出声,到罗拂几人出现,只是须臾之间,那人影却凭空消失了,就算是这屋子里有藏身的秘处,也绝无可能那般迅速。难道真是她看花了眼? 朱棣眉头不见松,深利的黑目仔细环顾卧房。他深知她并非会信口雌黄之人,会这么说定是肯定了泰半。卧房里的陈设较他们的寝殿简约许多,加之白日她生产时怕碍着行走,不少家私都撤了出去,如今一目可观全貌,却并没有异处。他拧起眉,“罗拂她们可有见人进来?” “没有,故而我也才不确定。”徐长吟摇摇头,“今日疲累得很,许真是我着了眼。” 朱棣确实没有发现异样,见她神色疲惫,便也没有多说,只道:“明日让霍琅云和周云英过来陪你。”无论她所见是虚是实,都不能大意。可她如今方诞子,月子里不宜换屋,也不宜大肆搜查此屋,只能先防患于未然。而他无法整日陪着她,也只好调些信得过而她又亲近的人过来。“你身边的婢子另外换一批,外面的侍卫也要增设。” 他比徐长吟想得多,若是真有人欲谋图不轨,不无可能不是她身边的人,而前次在应天府,她便是被身边的丫头害到。想到这里,他深幽的眼底又浮起几分阴霾与冷厉。 “让罗拂和娉望在这里就可,侍卫也不必动。”徐长吟迎上他不赞同的眼神,抬手揉开他眉间的褶皱,笑道,“有燧儿在,我岂会不经心?而且你又不是不知我喜静,一桩小事罢了,犯不着兴师动众。” 朱棣没吱声。徐长吟侧首望向睡得香甜的高燧,笑意温柔:“淮真看到燧儿,说的果然又是弟弟什么时候能陪她玩儿,您的这位女儿还真是秉性不移呢!”生淮嫤和高炽后,淮真看到弟弟妹妹,说的皆是这句话。前些时候,她还同朱棣打趣,保管淮真这回又会说这句话。 朱棣不由失笑:“弟弟妹妹多了,她也不会寂寞。” “是呀!她是不寂寞,我可头疼了!”徐长吟似嗔非嗔的剜他一眼。 朱棣笑而不语,心中只道,这种头疼的事再多来几个也无妨。 夫妻俩闲话着,直至徐长吟睡着。朱棣凝视她的睡颜良久,俯身在她额头落下一吻,随后就看见不知何时醒来的高燧正睁着半张不张的眼瞅他。方出生的小娃儿乖巧得紧,醒了也不哭闹,瞅了他一会,又迷迷糊糊的慢慢闭上眼帘,竟又睡了过去。 朱棣轻笑,探首过去亲了亲他的小脸。满目柔情的端详母子俩良久,他才起身走到外间,面上也已恢复一片沉冷。 外间,罗拂并未离开,同乳母伏在暖炉边撑颊小憩。听到脚步声,二人警觉的立即睁开眼,一见是朱棣,忙起身行礼。 “明日让膳房做些养心安神的药膳,将屋里的这些用具也全换了。”朱棣睇眼熏笼,沉声道,“另外,让良医所仔细检查这些香料和炭。” 罗拂心中一惊,忐忑的问道:“王爷,可是有什么不对劲?”(未完待续) 第四十章 北风钩兮一面帘 下 雨雪消融,明丽暖阳拂照大地。 赛马场外,一身宝蓝骑装的高炽双眼晶亮的瞅着场内的马匹,小脸上满是雀跃与兴奋。 “炽儿,父王方才所说的步法技巧可记住了?”朱棣左手牵着他,右手则抱着淮嫤,目光还要注意一进赛马场便撒丫子跑远了的淮真和高煦。 “炽儿记住了。”高炽使劲点头。 “父王!”淮真突地跑了回来,一把抱住朱棣的腿,娇声道,“父王,淮真相中了一匹马儿!” 朱棣含笑揉揉她的小脑袋,“相中了哪匹马?” 淮真扭头指向不远处一匹皮毛乌亮的骏马,“就是那匹!” 朱棣抬头望去,不禁失笑,那匹马是他送给徐长吟的,往日淮真没少闹着要骑,可她人小腿短,连上马都难。他也没阻止,只道:“当真要那匹?父王可是专程为你选了一匹好匹!” 淮真大眼咕噜一转,“那淮真能不能先看一看?” 朱棣轻笑,示意身后的管事将马牵来。不多时,马童便牵来了三匹高不盈米、身躯圆润,憨态可掬的小马驹。尽管并非威武的高头大马,可这三匹宛如玩具似的小马驹也让淮真几个大眼一亮。 “小王子、小郡主,这是王爷专程为您们寻来的果下马,性情温驯,极为难得,整座北平府怕是再没有第四匹了。”管事笑呵呵在旁说道。 淮真一听稀有,立时高兴的道:“那好,我就要这个!” 淮嫤被朱棣用大氅裹着,只能趴在他的肩头,这时也从氅衣下探出脑袋,软糯的道:“父王,嫤儿也要骑小马儿!” 朱棣侧首放轻了嗓音:“等嫤儿身子康泰了再骑可好?”淮嫤这几日染了风寒,今日方好些,徐长吟本不同意她出来,可抵不住她小鹿般哀求的眼神,终是许了朱棣带她前来。朱棣疼惜女儿,一直抱着未入下,反而让淮真几个羡慕不已。 淮嫤高兴的直点头。那边厢淮真已经爬上了马背。她随徐长吟骑马的时候颇多,倒也熟练,也无需人护着,哧溜几下便骑马跑远了。朱棣无奈的摇了摇头,示意两名马侍跟在后头。 高炽也爬上马,催马慢慢骑着。朱煦尚小,没想到独自骑在马背上也稳稳当当,两只小手抱着马鞭挥舞,竟也显得有模有样。 “炽儿,你可真慢,快点来追我呀!”淮真在前头嘻嘻大笑。 高炽没理会自家姐姐的“挑衅”,有条不紊的骑着马。朱棣赞许一笑,牵起高煦的马,跟在高炽后面慢慢踱步。 不远处,正在驯驭马驹的吴莲衣收回注视的目光,轻勾唇角,似是随口说道:“素闻王爷不苟言笑严肃得紧,没想到对小王子和小郡主如斯耐心疼爱。” 旁边年龄不大的驯马师悄悄觑着她的脸,笑着接过话:“王爷待几位小主子确实疼爱。那几匹果下马还是王爷特意寻来给小主子们的,以往王妃娘娘带小主子们来骑马,可也只是找着寻常的小马驹呢!”马场里本就鲜有女子,更何况吴莲衣容貌不俗,又是王妃娘娘亲自引荐而来,乍来便受到了众人关注,而后众人又发觉她的驯马术甚为了得,愈发的欢喜起她来。 吴莲衣眸光微闪,目光又若有似无的锁在了那抹伟岸的身影之上。她并非初次见到朱棣,知他少言寡语心思深沉,知他好谋有断胸有丘壑,也知他情意坚贞专宠无二,却不知晓他待孩子也这般温柔疼爱。她定定的望着正耐心教导高炽骑术的朱棣,慢慢落在他上扬的嘴角,心蓦地跳快了几分。 “啊——父王救我!” 一阵尖叫猛地传来,朱棣迅速抬头,赫见数十丈外,淮真所骑之马像是发了狂般笔直的朝不远处的池塘冲去。 朱棣大惊,心头霎时抽紧,飞快扯过马侍牵着的马就朝池塘奔去。那处池塘是专给马驹饮水所用,不深却也不浅。 马场里的人皆望见了这令人魂飞魄散的一幕,无不惊出满身冷汗,纷纷拼命朝池塘奔叫。 果下马并不高大,可淮真不知怎地竟被马缰缠住了脚,想勒马或下马也不成。她毕竟年幼,遇此险境害怕得尖叫连连。 饶是朱棣骑术无双,可距离甚遥,并不能顷刻赶至。眼见那匹受惊的果下马就要冲进池塘,打斜里陡然冲出一人,一把抱住淮真扑在了地上。众人不约而同的松出口气。 数个呼吸间,朱棣也已赶至。他飞跃下马,伸臂抱起淮真。淮真却是被那人护在怀里,毫发无伤,只是一时间受惊过度呆住了,直至被朱棣抱进怀里才“哇”地一声嚎啕大哭起来。 朱棣仔细检查一番,确定她无大恙,这才松出口气,又连声劝哄起来。 高炽几个也被护卫送了过来。淮嫤和高煦见姐姐哭得稀里哗啦,小嘴一扁,也陪着哭了起来。可他们一哭,淮真倒又不哭了,抽咽着小鼻子瓮声瓮气的问:“父王,弟弟和妹妹在哭什么?” 周遭的人一阵无语。 朱棣看向已被扶起来的救人者,不是吴莲衣是谁? 池塘边石块颇多,以致她的手脸有不少擦伤,最严重的当属额头,一道血痕险险划过左眼,血肉模糊,看得甚是骇人。 朱棣迅速吩咐护卫:“带她下去疗伤。” 吴莲衣似是有些气虚力乏,虚弱的欠了欠身:“多谢王爷。” 护卫很快将她搀扶了下去。淮真认真的说:“父王,这个姐姐救了淮真,一定要治好她喔!” 朱棣点了点头。好歹救了他的女儿,他自不会亏待她。 “姐姐,你没事儿吧?”高炽小脸上盛满了紧张和关切。 淮真挣扎着从朱棣怀中下来,拍着胸膛说:“姐姐没事,等会再和炽儿比试!” 朱棣无奈的摸摸她的小脑袋,抱过还在抽噎的淮嫤和高煦,哄了片刻才将他们交给婢女。示意婢女将他们带走后,朱棣的脸色立时冷若寒霜。他缓步踱至已被治服的果下马前,马旁还跪着数名脸白如纸浑身发抖的驯马师及马侍。 “怎么回事?”朱棣嗓音冷冽刺骨。果下马性情温驯,纵是不特意驯驭,也不会突然狂躁。若说是桩意外,他可不信!(未完待续) 第四十一章 北风泠兮隐鸣蛩 上 为首的马官重重磕头,恰是磕在石头上,登时额头见红,可他半分痛也不敢呼,战战兢兢的请罪:“卑职监管不力,请王爷责罚!” 朱棣不耐听这些,指住他身后的马医,冷声道:“你来说,这畜生可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果下马是他特意寻来的宝驹,这群人不敢不仔细伺候,马匹若是事前受伤不会无人察 觉。不是外伤,那么必是内患。 马医适才已检查了那匹癫狂的果下马,当下小心翼翼的道:“启禀王爷,此马口喉干燥、瞳孔散大、脉搏过速,是兴奋狂躁之症,当是服食了龙荔之类的果植。” “龙荔!”朱棣面寒如冰,缓缓咬出二字。 龙荔俗称疯人果,果肉甘甜,然则果肉果仁皆有毒素,食后易出现幻觉。燕王府里不会种这种树,也无人会吃这种东西,那龙荔果更不会无故喂进马肚子里,除却人为不作它想! 马场里无人不知这几匹果下马是他特意为淮真几个寻来的,偏偏此番淮真的马人为出事,让他不往阴谋层面想都难。 朱棣寒着脸指住一地的人:“本王给你们一个机会,是谁下的药?” 众人瑟瑟发抖,却无一人吱声。 “好,既然无人招认,那就莫怪本王不念主仆情份!”朱棣一甩袖,冷声道,“来人,将马场上下一干人等押入大牢,严加拷问。本王倒要瞧瞧,是谁胆敢谋害本王子嗣!” 朱棣挟怒回到后殿,便去产阁探望徐长吟。他吩咐暂且不将此事告知徐长吟,以免她在月子里担忧伤身。岂知刚至产阁门外,便听到里面传来阵阵哭声。他眉头一皱,推门而入,迎目就见淮真正抱着床榻上的徐长吟嚎啕大哭,而徐长吟脸色煞白,神色忧急的不住劝哄着。 朱棣一见她疲累的面色,心里一阵疼惜,随即怒气也止不住的往上升腾。他心疼女儿,却更心疼方生产的妻子。 旁边的婢女悄觑他阴沉的脸色,小声解释:“小郡主一回来就跑到娘娘这,抱着娘娘便哭了起来。” 朱棣的脸色愈发难看了,怒声呵斥:“混帐!小郡主不懂事,你们也糊涂了?娘娘如今身子正虚,竟还由着小郡主来冲撞!” 那边厢,徐长吟也听到了他的话,揽着抽抽噎噎的女儿,抬首蹙眉道:“王爷,我无事,让她们退下吧!”她心中也是不满,女儿好难得同他出去一回,没料得竟险些出了事,她还没找他算账,他倒在她面前大小声起来了。 朱棣如何听不出她语气里的不满,无奈的摇摇头,挥手示意一众婢子退下。 待屋里只剩下夫妻俩和抱着娘亲不撒手的淮真,朱棣的眉眼间立时覆上一层小心翼翼。他撩袍坐到榻旁,抱起淮真,余光觑着徐长吟的脸色,似责似怜的点点淮真的小红鼻子:“先前也没见你哭成这样。” 淮真把脑袋使劲扎进他怀里,眼泪鼻涕糊了他满襟,嘟囔着小嘴说:“淮真先前不怕,可看到娘就害怕起来了!” 徐长吟嘴角微抽,这丫头的话怎地听着有些怪呢? 见徐长吟脸色不佳,朱棣以为她是在责怪自己责备淮真,连忙放柔了嗓音:“今日是父王的不是,让淮真受惊了。”他本就无甚责备之心,听罢女儿的话心里也只有疼惜,更何况妻子在旁“虎视眈眈”,哪敢再说半分重话? “淮真见到父王就不怕了。”淮真搂着他的脖颈娇声道。 徐长吟好气又好笑的弹了下她的额头,“见到娘亲就怕得哭,见到你父王就欢喜,难不成我是夜叉了?” 淮真破涕为笑,转身想扑到徐长吟怀里撒娇,朱棣连忙拦住,免得她手脚没个轻重伤到徐长吟。 被淮真一番打岔,徐长吟也没了气性,转而问道:“可查出了什么?”她先前本在歇息,没料得淮真冲进来就嚎啕大哭,问其怎么回事也只是抽抽哒哒的说差点儿死掉,惊得她险些没跳起来。好在随行的婢女连忙向她解释,她才弄明白。但听罢事情原委,她的头一个反应便是事情有鬼。 朱棣擅马,也喜马,王府里的马多是名贵,故而无论是马场还是马厩皆称得上守备颇严,而马医每日都会检查马匹,更何况是淮真几个小主子所骑的马,在牵进马场前必然会仔细检查。如有外伤,不会查不出来。既然不是因伤受惊,那只有服食了甚么致使癫狂的东西。外人难以渗入,那么下药的必是内部之人。 朱棣也没再隐瞒,将马医所检查出的情况告诉了她。徐长吟听罢脸色难看至极,抬首盯着朱棣:“可有嫌疑之人?” “那几匹果下马我调派了专人照料,旁的马侍接近不了,当前最有嫌疑的只有那几个马侍。” “未必就是他们所为。”徐长吟沉眉道,“除非是甚么死士,亦或一心寻死之人,必不会将最大的嫌疑招揽到自个身上。” 朱棣点头,掖好她的被褥,语带怜爱:“此事我会解决,你安心静养。” 徐长吟抿唇臻首,“我知道了。救淮真的那位姑娘王爷务必妥善安置。” 淮真坐在朱棣膝上,扒拉着他腰间的玉佩。朱棣随手解下玉佩给她玩耍,掀目道:“那女子你倒也认识。” “是谁?”先前婢子也没说是谁,只道淮真被个女子所救。 “是你举荐之人,吴莲衣。” 徐长吟一怔,倒也没再多说,只道:“得好生感谢她。” 静水堂。 罗拂带着六名捧着玉盘的婢子进了暖意融融的内室。吴莲衣脸色惨白的躺在榻上,医女正仔细替她的伤口涂着药,但见她额头绑着干净的布巾,隐隐有血丝渗出,脸颊、手臂亦是布满血痕。 “吴姑娘。”罗拂笑着走前,“娘娘吩咐我来探望姑娘,不知姑娘可好些了?” 吴莲衣自也认识罗拂,晓得她是徐长吟身边最得宠的侍女,在王府的地位甚高,虽是心高气傲,却也直起身欲行礼。罗拂几步上前扶住她,“姑娘无需客气。吴姑娘的伤势如何?”(未完待续) 第四十一章 北风泠兮隐鸣蛩 中 后一句问的是医女。医女欠身道:“吴姑娘所受多是擦伤,只是头部受到撞击,短期内会有眩晕恶心之症,每隔五个时辰换一回药,但静养数日便也无碍了。” 罗拂点点头,“仔细照料顾吴姑娘,事后娘娘必有赏赐。” “是。”医女并两名专程派来伺候吴莲衣的婢女齐声应和。 罗拂示意随行六婢上前,对吴莲衣笑道:“今日多亏姑娘救下小郡主,这些是娘娘赏赐给姑娘的。” 吴莲衣闻言并无激动之色,淡睨眼婢女手中的玉盘,盘中盛满金珠玉宝,无不华贵。她收回视线,摇首道:“我救小郡主不过是出于本能,既然有那份能耐,自不会视而不见或是藏拙。” 罗拂倒也习惯她这份自傲的态度,抿唇一笑,坐在榻旁拉过她的手:“姑娘好本事,听闻当时旁的人都还未反应过来,姑娘便已扑身救下了小郡主。娘娘听后实是感激,送这些物什过来,亦是稍稍聊表心意。娘娘说了,等你的身子好些了,再设宴感谢。” 吴莲衣勾勾唇角:“如此便多谢娘娘了。” 医女并两名婢女在旁听着,不觉侧目。寻常人见到这些赏赐或听到这些话,莫不会受宠若惊或是谦逊一番,她却是毫不见客气。 罗拂也未多逗留,叮咛吴莲衣好生养伤后便告离开。回到产阁,罗拂情况如实禀告了徐长吟。 徐长吟听得并不严重,倒也放下了心,但也嘱咐罗拂要多去探望。 傍晚时分,朱棣前来,告诉徐长吟已经查出下药之人,从一名马侍房中搜出一袋龙荔并几种解毒草药,其也招认下毒行径,原由竟是想偷马出府买卖。那马侍打算先将马药病了,王府自不会留下一匹疯病的马,那时将马弄出府便容易许多,而一旦弄出了府,即可喂马服下解药,届时自然好买卖。那马侍算盘打得好,可惜没料到朱棣今日会带着淮真几个去骑马,还偏偏挑了那一匹,结果险些酿成大祸。不过,对那马侍而言,无论无何都将迎接一场大祸。 徐长吟听罢亦是恼怒无比,旁人的一时贪念却让自个女儿遭受无妄之灾,恼得她恨不得将那马侍提来打一顿。当然,朱棣不会只打一顿便了事,如何处置却也没与徐长吟提。 事情并未闹大,只是马场上下被狠狠整顿了一番。 日子平静无波的过去,徐长吟终于出了月子,也从产阁搬回了正寝殿。 这日,徐长吟正好心情的伏在榻边逗弄睡醒的高燧,罗拂进来禀告:“娘娘,吴莲衣求见。” 徐长吟微微一笑:“请她进来。” 不多时,罗拂领着吴莲衣进来。吴莲衣在徐长吟面前倒是收敛了几分傲态,规矩的福礼请了安。 徐长吟起身扶起她,温和笑道:“近日身子可好些了?”对吴莲衣,徐长吟确实是感激的,早前她便在应天府救过她们母子几个,前些时候又救了淮真,两次恩情便是将她奉为王府的座上宾也不为过,可她却不居功,依旧坚持留在马房做事。徐长吟只能让朱棣提了她的职位,又拨了个院子给她,还时不时召她前来说话,于是王府上下皆道王妃喜爱这个傲慢的女驯马师,对她也不敢得罪,让她在王府里过得如鱼得水,自在无比。 “劳娘娘挂怀,已无大碍。”吴莲衣朗落而笑,侧首看向躺在榻上咧着小嘴笑的高燧,“小王子今日精神真好,前两日过来都是睡着。” 徐长吟怜爱的摸了摸高燧的小脸,“淮真也老是抱怨,说每回来看弟弟都是在睡觉,她倒不知自个在月里时也是整日睡得不亦乐乎。” 吴莲衣笑道:“小郡主很可爱。” “听说这些时候淮真时不时去找你,可有麻烦到你?”徐长吟示意乳娘照看高燧,牵着吴莲衣到外间坐下。 “不曾。小郡主活泼大方,我鲜少和小孩子一块玩,倒是十分有趣。” 这倒是实话,淮真性情开朗,既不娇气,也没架子,府里上下都极是喜欢她。 正说着话,两名婢女端来茶点。徐长吟指着面前一盘糕点,又笑道:“听罗拂说你喜爱金丝桃酥,便叫膳房做了一些,原是想让人给你送去,这会儿过来正好先尝尝,若是合口味,便叫膳房再做些。” 吴莲衣眸光微闪,面上倒是宠辱不惊,落落大方的笑道:“多谢娘娘。”她拈起块香腻酥脆的糕饵,慢条斯理的啖了一口。这桃酥做得极爽口,还有种秋乡的味道,而那秋乡恰是她对外声称的家乡,这糕饵显然是特意做成了她“家乡”的口味。她敛眸抑下几分动容,心底不得不承认,徐长吟待她确实不错。 徐长吟笑眯眯的看着吴莲衣吃下糕点,见她点头称好,便示意罗拂去膳房吩咐多做一些。随后,她方问道:“今日过来可是有何事?”往日若非她召见,吴莲衣是不会来的,现下主动前来,当是有事了。 “是有件事想请娘娘帮忙。”吴莲衣也未绕圈子,直接说道,“后日是双亲忌辰,每年我皆会去庙中抄诵经文,以度双亲之灵,听闻庆寿寺藏有孤本《三十七品经》,我想借阅抄诵,故而想请娘娘帮忙。” 《三十七品经》乃是庆寿寺的镇寺之宝,想借阅的确不易,不过这份不易自然不会包括徐长吟。 徐长吟爽快的道:“我会与道衍大师相说,届时你直接去庙中借阅即可。要去几日?” “七日。” 徐长吟臻首道:“若是还有何难处,尽可直言。” 吴莲衣摇首,“娘娘已然帮了我的大忙,莲衣不胜感激。” 徐长吟笑了笑,也不再缠于这个问题,转开话题道:“王爷想给淮真寻个马术师傅,你可愿教她?” 吴莲衣诧异道:“小郡主不是说再也不骑马了么?” 徐长吟无奈的道:“她还是小孩儿心性,前日听说炽儿骑马得了王爷赞许,又闹着要去骑马了。如今燧儿还小,我也分不开神去教她,你的骑术连王爷也是称赞的,由你教导也是正好。” “娘娘吩咐,我必会尽心教导小郡主。”吴莲衣也不推拒,一口应了下来。(未完待续) 第四十一章 北风泠兮隐鸣蛩 下 这时,罗拂笑着前来禀告:“娘娘,王爷命人送来一坛碧筒酒,还有一道罂乳鱼,说是难得寻到个前朝的御厨子才做出来,这一做好便送回来让您先解解馋。” 徐长吟怔愣,旋即有些哭笑不得:“他是将我当作馋猫不成?” “王爷是不舍得您失望呢!”罗拂与殿内的婢女莫不掩唇而笑。前几日王妃读书时看到有种馐馔名为碧筒酒和罂乳鱼,信口说想尝一尝,可惜府里的厨子竟无人会做。王妃惋惜片刻便也未再提及,王爷当时在旁没有吱声,岂知一出寝殿就开始派人四处寻会做那两道馐馔的厨子,又未免王妃觉得兴师动众,还特意瞒着,不过她们这些旁人皆知晓罢了。 吴莲衣眼神微幽,弯唇笑道:“王爷待娘娘琴瑟调和,实是羡煞世人。” “可不是,但凡娘娘说的话,王爷都是记在心底呢!”罗拂打趣道。 徐长吟嗔睇她眼,心下却也颇是受用,只是面上也不便显露,只道:“王爷可是回府了?” “是。王爷听说吴姑娘在陪您说话,便先去了书房。” 听罢这话,吴莲衣倒也知情识趣,当即起身告退。 朱棣即已回府,徐长吟便也未多留她,吩咐婢女取上一盒精致的糕饵送她回去的卢园。 吴莲衣前脚退下,朱棣后腿就进了寝殿。徐长吟不觉失笑:“王爷倒是消息灵通。” 朱棣揽上她的腰肢,低笑道:“自然灵通。你的一举一动,可是皆在我的眼底下。” 徐长吟闻言挑眉:“王爷是怕我做甚么坏事,时刻监视我么?” 朱棣佯作惋惜:“我倒是乐意你派人监视,也能显出几分在意来。”他派人在她身边,自然不是为了监视她,而是为了保护。自打前回她中毒,他便派了一支暗卫暗中保护她,无论是在府里还是府外。 “怎么,王爷是有心做什么坏事?”徐长吟似笑非笑的拿眼斜视他。 “唔,确是想做件坏事,只可惜时辰不对。”朱棣执起她的葇荑,放在嘴边轻轻一啮,眼神暧昧,其中意味不言而明。 徐长吟芙靥微绯,瞪他一眼,甩开他的手径自走至桌旁。案几上已摆好一只雕枝玉碗盘并青玉酒壶。她揭开盘盖,袅袅香气扑鼻而来,只见得盘中汤汁乳白,香浓醇厚,诱人食欲。 朱棣挥手示意罗拂等人退下,拧起青玉酒壶,斟了满杯,只闻得酒香清冽,醇馥幽郁,萦溢满殿。 徐长吟深吸口气,满面醉意,感叹道:“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当真是珍馔肴羞,回味悠长。” 朱棣莞尔,将她陶醉的笑颜深深纳进了眼底。她素来寡求,难得有想要的东西,尽管只是信口之言,却也让他上了心,而他满北平府的寻厨子,如今看来是十分值得的。 朱棣将酒杯递给她,“朝廷日前颁谕,欲调遣十万步骑屯驻北平,而父皇有意让我参与主持。” 徐长吟终于将目光从珍馐挪到了他脸上,没错过他眉宇间流露的几分志得气盈,心下叹笑,端起酒杯,由衷敬向他:“恭喜王爷。” 早瞧出他今日心情甚好,否则也不会这般与她调笑。不过,这倒是个好消息。一直以来,她都知他不愿做偏安一隅的安乐王,不论是甘为臣下随军出征,亦或亲为奉毂捧轮,皆因他有着昂霄耸壑之志。而此番若能统御十万步骑,以他的心智,必能做出一番功业。尽管她没有凌云志气,也只愿平顺安乐,却也乐见他有四方之志,鸿图之心。 朱棣嘴角微勾,举杯与她相碰,饮酒下喉,颇是感慨的道:“就藩数载,多从岳翁诸前辈教导,所见所学不少,但也难免扣盘扪烛。如今终有实践之机,却是有些忐忑了。” 徐长吟微挑秀眉:“王爷是没有信心么?” 朱棣摇首:“自然不是,只是担忧会达不到父皇的要求。” 徐长吟劝慰道:“从来取法乎上,仅得其中;取法乎下,等而下之。王爷既有高远之志,自该昂昂自若,何以过于前瞻后顾?” 朱棣认真颔首:“王妃所言极是,是我魔障了。” 徐长吟正欲言语,忽地眯起眼眸,眼底透出几分火气,扭过身哼声道:“王爷心坚如铁,哪会入魔着障,分明是我着了那道才是!”瞧他满眼笑意,哪有半分忧色?她倒是真心担忧他,却是被他耍弄了,这人实在是可恶! 朱棣失笑,趁她不备,直接将她揽入怀中,不等她挣扎,便又将她按坐在了腿上,伏在她颈间轻笑不已:“你怎知我心坚如铁,而非柔曲心肠?” 徐长吟挣不过他,便也干脆偎在他怀里,戳着他的心口嗔道:“翠减红稀莺似嬾,方会柔肠欲断。王爷是遇了哪儿的翠减红稀柔软了心肠?” 朱棣勾起她的下颚,轻咬口她的唇角,“醋坛子,你说是哪里的翠减红稀?” 徐长吟怒目,毫不客气的反咬回去。岂料她方咬住他的嘴,身后冷不丁响起一记愤怒的嚷叫:“娘太过份,居然咬父王的嘴巴!” 徐长吟险些没栽倒,而殿外更是清楚的传来一阵“噗哧”笑声。她一把推开朱棣跳起身,面红耳赤的瞅向正怒瞪自己的淮真,干咳几声,佯作正经的道:“先生布置的功课都做完了?” 淮真噘着小嘴,也不搭理她,“噔噔”的跑到故意敛住笑意的朱棣面前,熟练的爬上他的膝头,摸摸他的嘴角,还呼呼的吹了几口:“父王有没有很痛?娘太坏了,怎么能欺侮父王?” 朱棣闻言也有些尴尬了,但女儿关怀的小举动又让他心中一片柔软,不觉刮刮她的小鼻子,温柔笑道:“父王不痛,娘也没有欺侮父王。淮真的功课可都做完了?” 淮真使劲点头:“做完了,炽儿还帮我检查过了呢!” “淮真真乖。课业有不懂的地方,便让炽儿教你。”朱棣笑眯眯的拈起一块糕点喂起女儿。 “嗯,淮真会让炽儿好好读书。” 徐长吟在旁微抽唇角,对那父女俩已然无语。炽儿可是弟弟,他们居然让弟弟教姐姐功课,且还一副天经地义的语气。当真是女儿是宝,儿子是草了么?(未完待续) 第四十二章 北风馀兮灯影斜 上 回到“的卢园”,吴莲衣大方的将精致的糕饵送给了众人,随后走近休憩的小间,阖门锁穿,隔绝了外界的声响。 “参见公子!”吴莲衣阖上门,转身便朝扇屏方向伏首拜倒。 屏后缓缓踱出一名男子,端见得身形颀伟,气宇不俗,只可惜那人脸上罩着面具,无法瞧出颜容神貌。男子抬了抬手,示意吴莲衣起身,声量清冷的道:“看来徐长吟已对你颇为信任,往后继续谨慎行事,务必让她全心信赖于你。” “是。”吴莲衣恭敬应诺,又微微一顿,道,“属下有一事不明。” “讲。” “属下如今已能近徐长吟之身,若是暗中下手易如反掌,为何还要留她性命?”说话间,她的眉眼间流露出令人心惊的戾气。 男子声音冷了几分,“杀她对我们并无益处。多余的事你不必管,只需记得让她信任你。之后该怎么做,届时我自会再告诉你。 “是。”吴莲衣抿抿唇,应声领命。 旦日。徐长吟刚哄睡高燧,霍琅云便来探望。请罢了安,她却也不似往常那般同徐长吟闲话,而是面带不豫的沉默不语。 徐长吟自能瞧出她有心事,斟好香茗搁在她面前,关切问道:“三表姐,可是出了什么事?” 霍琅云看了看她,踌躇片刻,叹了口气才道:“你可记得,我前几日同你说过我那小姑子来了?” 徐长吟颔首一笑:“自是记得,我且还让你带她来让我瞧瞧。” 霍琅云哼了声:“还是不瞧的好,省得也惹了你生气。” 看来事情是出在那位武小姐身上了。徐长吟笑了笑,“怎么,与小姑子处得不愉快?”霍琅云性情外朗大度,最是好相处,确实鲜少对人这般不待见。 霍琅云撇撇嘴,“愉快不愉快另说,只她来的原由便让人喜欢不起来。我还道她好端端的京师不待,偏偏不远千里左来是真心思念兄嫂,谁知是另有目的。” “是有所求来的?” “是啊!”霍琅云又是一叹,“以前还道她腹有诗书,知书达理,如今才晓得是个目光狭隘、心思糊涂的。” 也没等徐长吟再询问,霍琅云也不再藏掖,如实吐露了实情。 霍琅云的这位小姑子是武家的三小姐,同霍琅云的夫君武伯清一母同胞。前些时候,武三小姐来信说思念兄嫂欲来探望,霍琅云夫妻担忧路途遥远,她一介闺阁小姐途中恐生意外,正准备去信劝说,却不料信还未寄出,武三小姐便到了北平府。这且不说了,武三小姐一到,还没等落坐,便直言有事相请,要替人求个官职前程。武伯清自是要问清是何人,于是那武三小姐羞羞答答的让人将一男子引入了武府,称是自个的心上人。 徐长吟听到这不免一愣:“不是说武三小姐许了礼部侍郎家的公子,怎地还专程来北平府向表姐夫求前程?” 霍琅云嗤笑一声:“三小姐心气高,说礼部侍郎家的公子胸无点墨,愣是不喜。公婆自幼宠爱她,最后拼着得罪侍郎府推了亲事。如今她的心上人是她自个认识的,心中喜爱至极,这不,她前脚刚到北平府,那人后脚也进了城。” 徐长吟微惊,“难道他们是私奔而来?” “她虽糊涂,却也还记得奔者为妾。她来北平府家里是晓得的,两人在途中也未同行。” 徐长吟叹笑:“武三小姐倒是胆大。武大人和武夫人不同意他们?” “那人家境贫寒,是乡塾教书,公公和婆婆倒未嫌弃那人身份,只是舍不得小姑子嫁过去吃苦,便让那人先奔出个前程,方同意这桩亲事。小姑子便又想让公公给那人求个官职,公公素来秉公任直,自然不肯。于是,那对小鸳鸯便奔我们来了。”说着,她甚是郁闷的叹了口气。 徐长吟掩唇轻笑:“三表姐似乎不喜那人?”否则不会一口一个“那人”相称。 “自然不喜。若是真有志气,何需求旁人?偏生还摆出副清流高士模样,好似他肯来是给足了我们面子,惹人憎恶得紧。”霍琅云满脸厌恶。 “表姐夫怎么说?” “你姐夫试探过几回,也不喜欢,说那人志大才疏,却又暗藏野心,并非良人,这几日正在劝说小姑子。我是懒得再费口水,省得被人当成硬要拆散鸳鸯的恶人。” 此话不难听出她是受过了憋屈,徐长吟道:“依我之见,武三小姐倒是极敢做主的,眼下对那人又心悦得紧,劝说怕是无效。” 霍琅云忿忿道:“可不是。只要我们一开口,她便说我们欺人少年穷,如何不知人家日后不能成大器?”她哼了声,“昨日我听丫环讲,那人同小姑子说你姐夫不过是个同知,这等官职他还瞧不上,便是燕王府的清客都比你姐夫来得风光!” 徐长吟噗嗤一笑:“那人莫不是想到王府来自荐清客?” 霍琅云冷笑:“难说。先前小姑子知我要来王府,话里话外都是想同我一块来,怕是想来与你套交情好求情。” 徐长吟拍拍她的手,“便是她来,我也不会理会的。那人若是真有才,王爷自会招揽。” “你姐夫都瞧不上的人,王爷哪会看得中?”霍琅云不屑道,她端起香茗呷了口,吐出口气,“好了,与你说了说,我心里总算舒坦了些。不管她想怎么折腾,只要别牵累到家人就成。” 看来霍琅云对武三小姐着实不喜了。徐长吟没接话,只笑道:“若是在家里待得烦闷,自管过来便可。”清官难断家务事,她能听霍琅云诉苦,但也不能伸手干涉。 又隔两日,徐长吟正同朱棣下棋,婢女突地送来一份拜贴。 徐长吟接过,却是武府的拜贴。她一挑秀眉:“三表姐竟如此客套了?”她侧首问向婢女,“武夫人可带了人来?”霍琅云与徐长吟关系亲厚,进府从来不需先投贴,今日却是稀奇,必然是有些原由。 “是,带了位小姐。” “怎么了?”朱棣落下一子,抬眼瞧她。 “三表姐带着小姑子来了。”徐长吟放下拜贴,示意婢女将人请进府。 朱棣扬起眉,“武伯清的那个妹妹?”(未完待续) 第四十二章 北风馀兮灯影斜 中 “王爷见过武三小姐?”徐长吟奇道。 朱棣颔首:“前日同邱先生外出,回府里偶然遇见。” “王爷以前并未见过武三小姐,一遭偶遇却知了她的身份,不知是何故呢?”徐长吟故意扬起秀眉,一副追根刨底的势头。 朱棣却是喜爱她这般“小肚鸡肠”的模样,刮刮她的鼻头,打趣道:“小醋坛子,我可清白得很。不过是她弄坏了一户店家的东西,却无银财赔偿,我经过时听她自称是武同知的妹妹,也拿得出武家的信物,便让明禄替她赔了几两银子。”也不等她拍开他的手,他飞快偷了个香,又闪身避开,起身对上她的怒目,笑道,“王妃要待客,本王便去书房看会子书罢!”有外眷来,他也不便留下。 “有胆你今晚上就睡在书房!”徐长吟捂着脸没好气的冲他嗔嚷,余光却瞅见罗拂等人正掩唇偷笑,不觉脸靥微烫。又让这群丫头看了热闹! 她哪里会为那个未曾谋面的武朝颜拈酸吃醋,不过是有些奇怪朱棣因何晓得其名,毕竟他们以前从未见过武朝颜,也未打听过武三小姐的闺名,岂料反而被他借机调笑,实在是可恶。这人有时严肃得不解风情,有时却可恶得招人“恨”,让她恨不得狠狠咬他一嘴。 “娘娘,武夫人、武小姐殿外求见!”有宦人进殿禀道。 徐长吟臻首,示意将人请进来。她浅浅掀眸,便已瞧见霍琅云身后跟着个碧玉年岁的女子,生得灵秀绝俗,一双如醮秋水的眼眸乌黑明亮,顾盼间端是灵动俏媚。 “参见娘娘。”霍琅云没同往常那般不拘小节,恭敬的行罢一礼。她和徐长吟私下并不大在意这些虚礼,但当着外人的面自是要注意,以免惹来闲言碎语。 “小女子武朝颜参见燕王妃娘娘。”武朝颜仪态端丽的款款曲身行礼,嗓音清润娇嫩,甚是动听。 徐长吟抬了抬手,含笑道:“快请免礼。” “谢娘娘。”霍琅云谢罢,趁着武朝颜不注意,朝她眨了眨眼。 徐长吟不由莞尔,明悟霍琅云今日带武朝颜来应非出自本意。她给二人看了座,对武朝颜温和的笑道:“听说武三小姐前些时候才来的北平府,可还适应?” “谢娘娘关怀,并无不适之处。”武朝颜落落大方的答着话,只一双灵眸在眨动间若有似无的打量着这位名彻京师的燕王妃。在应天府时,这位燕王妃便是她们一众闺秀千金欣羡的对象。不说她声名赫赫的家世,也不说她隆贵至极的夫家,单是她所嫁的夫婿燕王殿下便是令人心慕手追。也不说燕王殿下的身份或能耐,便是他贵为王爷却洁身自好、品性端正,且自燕王妃嫁入王府后就未再纳过妾室,就已令人羡慕不己。况且,京师中还盛传燕王殿下专宠王妃一人,与王妃举案齐眉、鹣鲽情深。于女子而言,这样身份尊贵却又专情的夫婿当真是可遇不可求。 徐长吟察觉到武朝颜暗中的打量,却也未生气,微微一笑:“北平府有些不错的地方,三小姐得空可去游赏游赏。” 霍琅云接话笑道:“这几日她可没闲着,去了好几处地方游玩,回来还直说想留在北平府呢!” “嫂嫂又笑话我。”武朝颜立时娇嗔一句,“嫂嫂又不是不知,我见惯了南方的绵绵秀丽,对北国风光一直心存向往,如今终能感受到北方别样的潇爽风情,自然是欢喜了。”说着,她又对徐长吟笑道,“而且小女子在应天府时便听闻燕王殿下将北平府治理得极好,来了这儿更觉一点不假,着实有些乐而忘返呢!” 徐长吟不置可否,婉婉笑语:“三小姐若然喜欢,不如就多住些时日。”话音一落,她便感觉到霍琅云的瞪视,不禁轻哂。看来她的这位表姐对自家小姑子不大欢喜。 “是,小女子遵命!”武朝颜脆声应道,却令徐长吟一怔,又见她对霍琅云娇俏的眨眨眼,似真似假的道,“嫂嫂,我可是奉娘娘之命留下的喔,你可不能赶我走呀!” 霍琅云扯开唇角,“我哪会赶你走?你愿住多久便住多久即是。”侧过首,她狠狠剜了眼徐长吟。徐长吟只能回以一记讪笑,她哪晓得这武三小姐会这般“驴蒙虎皮”,拿她的客套话来“恃势凌人”。 武朝颜没注意她们俩的小举动,径自又满含期待的道:“那往后嫂嫂来拜望娘娘,我也能一块来么?” “娘娘平日府务繁忙,岂能时常打扰?往日我也是隔得许久才敢来叨扰。”霍琅云一口回绝。她晓得武朝颜留在北平府以及接近徐长吟是何缘由,自然不愿给徐长吟添惹麻烦。虽说凭武朝颜的能耐对徐长吟也不会造成甚么麻烦,可其是在拿她的面子来做伐,她岂会乐意?对于这个小姑子,她以往甚为喜欢,只觉其个性开朗有主见,比起不少闺秀好上许多,而今却觉得其性自私,且颇不顾旁人,就是个任性妄为的千金大小姐。 霍琅云的话让武朝颜心下有些不满,但面上也未表露分毫,只是有些委屈的瞅着徐长吟:“不怕娘娘笑话,我在应天府时便对娘娘景仰无比,一直盼望着能向娘娘多学习……”余下的话她没再说,显然是等着徐长吟接话过去松松口。 霍琅云却不待徐长吟开口,突地一拍额头道:“差点儿忘了,大姐昨日从夷州遣人从送来一些特产,嘱咐我定要给娘娘送些尝尝鲜,东西还搁在殿外呢!” 徐长吟晓得霍琅云有意叉开话题,也明白武朝颜的小心思,但她无意屈就其,遂顺着霍琅云的话头道:“大表姐可好?” “信里说挺好,还准备今年带着廷骞和幼箢回应天府过年。” “说来廷骞和幼箢也快十岁了吧?可真是有好些年没见了!” “是呀,大姐还是四年前带他们回过一趟京……” 姐妹俩将话题扯了开去,武朝颜也插不上话,只能隐含不耐的在旁坐着。忽地,她冷不防瞅见殿外的一抹身影,穿着宦官服饰,面皮白净,模样机灵,正同殿门旁的侍卫说着话。她在那宦官脸上定了须臾,猛地双眸微瞠,心头暗自惊道:那日替她解围的竟是燕王府的宦官,难道那主子竟是燕王殿下?(未完待续) 第四十二章 北风馀兮灯影斜 下 半个时辰后,霍琅云领着颇为不甘愿的武朝颜告辞。 由于霍琅云的有意搅合,武朝颜没能如愿同徐长吟攀上旁的话,也未能如愿诉诉自个的“苦楚”,心里对没眼色的霍琅云是气恼不已。甫退出寝殿,武朝颜便敛下了笑容,沈着面朝王府外走,也不理会霍琅云。 霍琅云自是无所谓。她对这个小姑子也颇有意见,虽说她素来性情大度,但也不会随便惯着哄着谁。于是,姑嫂俩便一前一后互不搭理的朝外走着。 一转过迥廊,迎面便见穿着骑装的淮真牵着吴莲衣的手,正眉飞色舞的说个不停。霍琅云瞧见她眉眼一弯,正要出声唤她,淮真恰巧也看了过来,登时大眼一亮,松开吴莲衣兴冲冲朝她跑了过来,还一迭声的娇声嚷嚷:“表姨您终于来了,是来接淮真出府玩的吗?淮真在府里可无聊了!” 霍琅云失笑,抱起她捏捏她粉嫩的小脸蛋,“表姨可是听说你在学骑射,每天都乐不思蜀,哪里会无聊?” 淮真摊开小手,一脸无奈的叹口气:“娘现在都只喜欢陪着燧儿,又不许淮真出府,淮真只好学骑马儿了。” “是么?表姨怎么听说你娘想叫你陪陪她,你反而不乐意,宁愿整天待在‘的卢园’里玩?”霍琅云对这个古灵精怪的小侄女很是喜欢,也晓得这小丫头隔三岔五的就要同徐长吟“作对”一番,也不知她的性子究竟像谁?不过,这对母女的感情一直极好。虽说淮真年岁渐长,但依旧极粘徐长吟。听罗拂透露说,淮真时不时就会偷溜到徐长吟的寝殿要她哄着睡,为此淮真的乳母和婢女没少挨朱棣的冷眼。 淮真嘟起小嘴道:“反正娘现在最疼燧儿,淮真才不要陪娘。” 霍琅云瞪她一眼:“这话你说得亏心不亏心?燧儿才多大点儿,你娘自然要多分些心神。从小到大,你娘最疼的可就是你。比起炽儿他们,就属你最让你娘挂心了。你这话要是让你父王听见,看他怎么罚你!” 淮真心虚的朝四周一阵张望,没瞧见朱棣的身影,这才松了口气,旋即很识实务的认了错:“淮真知道说错了,待会就去陪娘,也不同燧儿生气了。”也不等霍琅云说话,她一把搂住霍琅云的颈子,撒娇的蹭了蹭说,“表姨最疼淮真了,不要生淮真的气好不好?父王送给淮真一匹小马儿,表姨要不要瞧一瞧?” 霍琅云拿她没办法,拧了拧她的小鼻子。武朝颜这时才有机会插上话,笑语盈盈的探首到淮真面前道:“这位便是小郡主吧?” 淮真歪首看她,“姐姐你是谁?” “我是小郡主表姨的妹妹,在家排行第三,小郡主唤我三姐姐就好。”武朝颜甚是自来熟。霍琅云在旁微微皱眉,吴莲衣则颇是嘲弄的睇了武朝颜一眼。 淮真点点头,却也没叫她,扭首朝不远处的吴莲衣招招手:“莲衣姐姐,快来见见淮真的表姨。” 吴莲衣这才上前,向霍琅云欠了欠首:“武夫人。” 霍琅云颔首一笑:“听说吴姑娘如今专门教导小郡主的骑射,小郡主尚还年幼,吴姑娘还需多费些心思了。” 吴莲衣淡淡道:“王爷与娘娘将小郡主交给我,我自然会用心教导,才不愧对王爷与娘娘的信任。” “如此便好。”霍琅云臻首,放下淮真,笑道,“表姨得回府了,过些时候再来看你。” 淮真有些不舍,但也没不依不饶,“那淮真等表姨来喔!” “好。”霍琅云揉揉她的小脑袋,带着武朝颜离去。 待走远些许,武朝颜快走几步跟上霍琅云,小声道:“嫂嫂,那个吴姑娘是谁?我见她既不像王府的奴婢,可也不像主子。她教导小郡主骑射,那也就是个奴婢,可见了你也没有多少恭敬,燕王府怎会留这种人?”姿色倒是颇有几分,可惜一瞧就能瞧出满身的平民气息,难登大雅之堂。 霍琅云睨她一眼,“吴姑娘救过娘娘和小郡主,于王府而言是大恩人,她虽在府里做事,却并非奴婢。” 武朝颜撇撇唇,“就算不是奴婢,那也不是主子,还不得看主子的脸色?她既然是燕王府的大恩人,想来燕王殿下和娘娘必会报答她,要金要银有何难,又何必留在府里做事?我看她八成是别有所图!”指不定就是想勾引燕王殿下呢! 霍琅云蹙眉,心中却微微一动。尽管武朝颜的话里有几分难解的酸意,但仔细一想确也有几分可疑之处。吴莲衣当初要留在王府,说是感激长吟为其解了难,可细细思量,其间又有几分不对劲的感觉。看来改日得提醒长吟几句。 那厢吴莲衣将淮真送到徐长吟的寝殿,徐长吟留她吃茶,直至朱棣牵着高炽和高煦进来。 淮真一见朱棣便欢快的扑了上去,高炽识相的退到一旁,高煦则不乐意的抱住朱棣不撒手,边冲淮真直龇牙。淮真不甘示弱,毫不客气的对他一瞪眼。姐弟俩大眼瞪小眼,就是不肯放开朱棣。朱棣满脸无奈,但眼底却盛满温柔的笑意。 徐长吟在旁瞅得直乐,招手让高炽上前,并示意已经起身退到一旁的吴莲衣不要拘礼。 朱棣左右各牵一个走到桌边坐下,一视同仁的给姐弟几个各喂了块糕点,同时指尖轻触徐长吟面前的茶盏,见有些凉了,便又重沏了杯茶,浅呷一口后方放到她面前。他自然而然的做着这些,仿佛已经做了千百遍。 徐长吟眼神柔软。自打她那一回中了毒,此后但凡汤药茶水,他必会先尝一尝。这是他的谨慎,更是他入骨的关切。 吴莲衣在旁看着,眸光幽沉。朱棣试茶的举动,她已见过多次,而每每看见,她心底都会涌上一种说不清的滋味。似嘲弄,更似羡慕…… 朱棣若有所觉,侧首望向她,倒也不见严肃,淡笑道:“听林管事说,你向他提了几种不错的驯马术,是你自己的心得?” 吴莲衣敛眸掩住几分心思,“是。以前纵马四海江湖,未能学到别的本事,唯有驯马之术有些所得。” “莲衣,你可太谦虚了。”徐长吟笑道,“除了驯马术,你的琴棋书画哪样不佳?且又武功了得,庖丁之术亦是极好。这般才情,满北平府都难能再寻一位了!”(未完待续) 第四十三章 北风递兮惊塞雁 上 吴莲衣落落大方的受下了徐长吟的称赞,笑道:“娘娘这样的女子才是世间难求,王爷着实好福气。” 朱棣朗声大笑,“是啊,本王的确是好福气。” 徐长吟嗔瞪他眼,朱棣则笑盈盈的看着她。夫妻俩之间自然盈溢的情意令旁人再难涉入,吴莲衣眸光微黯,识趣的告了退。 待她离开,徐长吟询问起高炽的功课,考问了几处学问,也甚为满意。而淮真在她询问功课时,便踮着脚准备朝外溜,可惜淮嫤刚巧进来,眼尖的瞅见她,立时娇嫩嫩的疑声道:“姐姐你去哪儿?” 徐长吟闻声侧首,果不其然瞧见淮真一副小蟊贼模样,正缩手缩肩的沿着墙角朝外溜,不禁好气又好笑,晓得她是怕自己责骂她没用功。 “朱淮真,你准备去哪?”徐长吟不疾不徐的出了声。 淮真一拍额头,无奈的转过身子,也不忘瞪眼满脸茫然的淮嫤。她嘟起小嘴走回案边,一双大眼可怜兮兮的望着朱棣。朱棣揉揉她的小脑袋,笑道:“父王等会让刘嬷嬷给你做栗子糕。” 淮真登时垮下了脸,明白父王是不准备帮她了,只能垂头丧气的站在徐长吟面前等待考问。 徐长吟哼笑了声,“我也不考你,你今天将炽儿学的文章抄一遍即可。” “娘,炽儿都学了一二三四……七篇文章了,”淮真扳着手指头数了数,小脸霎时扭成了苦瓜脸,“要是全抄一遍,淮真就不能睡觉了。” “抄书亦是学习的手段,你不愿用功学,也只能用此方法。”徐长吟好整以暇的道,也没解释只让她抄写一篇文章。 “娘,淮真以后一定好好学,不抄好不好?”淮真抱住她的胳膊撒娇,还一个劲朝高炽和淮嫤飞眼,让他们赶紧替她求情。 高炽刚要张嘴,便被徐长吟一个眼神制住。淮嫤也不敢出声,偎在朱棣身后探头探脑。徐长吟拧住淮真的脸蛋,“今天谁求情都没用。你要是还想骑你的大马就乖乖抄写,以后也不许再捉弄秦夫子,否则我不介意让杨夫子亲自教你。” 淮真瞪大眼,慌不迭承诺:“娘,淮真一定听话,再也不敢胡闹了!娘千万不要让杨夫子教淮真!”杨夫子可是父王从宫里请来专门教高炽读书的,严厉得不得了,平时只要高炽错了一丁点地方便会挨上一顿戒尺,任谁求情都没用。她绝对不要让杨夫子来教她! “好。食言而肥的道理你应已学过了,记得你今日的承诺,若然日后秦夫子再来告状,我定不轻饶!” “是。”淮真有气无力的应道。 待教训完女儿,徐长吟没好气的睇眼旁边一直没作声的朱棣。他正一副慈父样的喂淮嫤吃点心。 也不知从何时开始,他们家成了典型的慈父严母,总是她在教训孩子,而他则成了好脾气的温柔父亲。不过奇怪的是,几个孩子在他面前反而更听话,只要他说一句,他们便乖得不得了。 怀揣几分忿忿,徐长吟将武朝颜之事对他简略的提了提。 朱棣听罢未置评说,只道:“要是不喜见她,往后让侍卫拦着即是。” “有三表姐这层关系在,也不好做得太过。”武朝颜今日硬要随霍琅云来王府,显然是想从她这儿入手,给心上人求个入府奔前程的机会。“三表姐夫派人查了查武朝颜的心上人,说是有几分才气,可惜心高气傲,欠缺几分踏实。” “若有真才实料,纳用倒也无妨。玉不琢不成器,人不琢亦难成材。” 徐长吟点点头,“是我多言了。”朱棣用人和看人有他自己的方式,她不应干涉。方才转说的话,确实带了几分她自己的偏见,实是不该。 朱棣扬眉,握住她的手:“我倒是宁愿你能多言。” 徐长吟笑而未语。 武朝颜确实是极有主见,也敢于行动的女子。她为替心上人打通进燕王府的渠道,隔三岔五便投贴求见徐长吟。霍琅云拦了几次,可惜拦得了三五次,拦不住七九次。 徐长吟看在武伯清的面子上接见了她几回,令她颇感意外的是,武朝颜并未向她提半句心上人之事,而是同她谈诗弄赋,抚琴献艺。武朝颜亦是有才情的女子,与其相处倒也不觉无趣。 就在徐长吟等武朝颜开口提正事时,罗拂告诉了她一件事。说是武朝颜来府里两三次后,便暗中向婢女打听起明禄来。随后,其就有几分刻意的与明禄撞见,而其一见明禄便欣喜非常,对明禄表现得感激无比,遂与明禄套上了交情。而后,其就开始有意无意的探听起朱棣的消息来。 徐长吟听罢莞尔。原来武朝颜这般殷勤前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呀! 这日,武朝颜又投了拜贴,恰巧朱棣也在。徐长吟心念一动,吩咐人将她请了进来。 武朝颜一入殿便看见了朱棣,灵眸顿时熠熠生亮。徐长吟瞧得清透,似笑非笑的扫了眼并未注意到的朱棣。 “小女子武朝颜参见燕王殿下,王妃娘娘!”武朝颜莲步姗姗上前,款款拜下,端是体态婀娜,姿韵迷人。 朱棣看眼徐长吟,适才她不让他避开,不知是因何事。徐长吟没理会他的询问眼神,对武朝颜笑道:“武小姐快请免礼!” 武朝颜谢罢起身。徐长吟又笑道:“你前些时候说对楚绣甚有钻研,恰好我昨日新得了幅楚绣,却是不太懂,今日正好拿与你瞧瞧。你稍坐片刻,我去去就来。”说着,她起身便朝内寝而去,罗拂等婢自然随后离开。 朱棣微微眯眼,盯住她的背影。取绣品这种事何需她亲自去?她这是故意留下他和武朝颜? 武朝颜垂首默坐在下首位,如丝妙眸悄然觑着朱棣。朱棣似无所觉,淡拂茶沫,不作言语。 突地,武朝颜站起身,轻步至朱棣面前盈盈福下身,柔声轻语而道:“朝颜谢王爷当日解围之恩。” 朱棣微怔,随即瞟见她微绯芙靥似羞还娇的模样,顿时皱起了眉头,也瞬间明悟过来徐长吟故意离开的原由,心底不禁是好气又好笑。(未完待续) 第四十三章 北风递兮惊塞雁 中 寝卧里,徐长吟支着颐侧躺在高燧身旁,眉弯眼笑的逗弄着儿子,一点也不见要出去的迹象。 罗拂取来一方精致的绣品,站在榻旁欲言又止。徐长吟瞥见她的神色,轻声一笑:“在担心武小姐?” 罗拂咽下“奴婢是在担心王爷”这话,委婉的说道:“许是奴婢多虑,只是觉得武小姐的心思或许没那么单纯……”那武朝颜明摆着动机不存,先前一见王爷,那双眼便没挪开过,如此昭彰的心思实在是令人不喜。 徐长吟勾起唇角,意味深长的说道:“这些时日武小姐对我也费了不少心思,自该给她机会遂了心愿,也免得一直惦念。” 罗拂微怔,“娘娘您知道……” 徐长吟似笑非笑:“以前不确定,方才倒是能肯定了。没想到咱们王爷还挺是招人呢!”这段时间武朝颜未曾表露过对朱棣有甚么心思,若非之前罗拂告诉她的事,加之刚才武朝颜凝视朱棣的眼神,她着实未想过武朝颜会对朱棣有意,毕竟其还有个千里相随的心上人在那。 罗拂能够感觉她并未生气,心下微松,掩唇轻笑:“娘娘您故意避开,难道是在考验王爷?”毕竟武朝颜可是个难得的美人。 徐长吟抱起正咧着小嘴不知在乐甚么的高燧,亲了亲他胖嘟嘟的小脸,笑道:“王爷对她不会动心思,这会儿怕是在送客了。” 未等罗拂表露诧异,便听到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以及外间婢女的请安声。来的正是朱棣。 罗拂对自家娘娘大感佩服,又颇觉有趣,不知那武小姐离开时会是什么脸色。 朱棣容色无表的挥退众婢,抬眼对上一脸似笑非笑的徐长吟,不由无奈的摇了摇头。 徐长吟一副新奇模样的上下打量他,啧啧有声:“如斯细瞧,王爷着实是英伟不凡,魅力无穷呢!” 朱棣挑眉,勾起她柔润的下颚,“难道王妃今日才发现本王的魅力?” 徐长吟还他记白眼,拍开他的手,将儿子塞到他怀里,“知道您招人。以前就有甚么夏烟小姐、倪慧慧姑娘对您芳心暗许,这且是我知道的,未见过的还不知有多少呢!” 朱棣如愿察觉出她的几分醋意,勾了勾嘴角:“王妃莫不是在担心自己拴不住本王的心?” “拴?”徐长吟扬起秀眉,“王爷可要与我赌一回?这月您搬到前殿去住,咱们赌一赌谁先搭理谁!” 朱棣哭笑不得,立即认了输:“是我说错话,是我担心拴不住你的心。” 徐长吟摆出骄傲的模样,“王爷晓得就好。” 说完,夫妻俩对视一眼,“噗嗤”笑出了声。 徐长吟揩去高燧小嘴边淌出的口水,摇首道:“幸而燧儿还听不懂,否则还不知怎么笑话咱们呢!”当真是越活越幼稚,竟如小孩子吵闹一般。不过,她虽说着些拈酸吃醋的话,心底却油然相信在感情上他不会对不起她。故而,她万分放心让武朝颜与朱棣相处,而结果他也未让她失望。她虽未询问,但见他进来寻她的时间,以及坦然的神色,便晓得他对武朝颜绝无心思。 朱棣握住她的手指,放在嘴边亲了亲,低笑道:“敢笑话咱们的怕就只有淮真了吧!” 徐长吟唏嘘的点点头:“那丫头的胆子越来越大,也不知是像谁?” 朱棣沉默不作声,果不其然就听她“一如既往”的嗔怨道:“全是你宠的,以后若是管不住她该怎么办?俗语云,三岁看大,七岁看老,你若是再继续宠下去,指不定就成了个娇蛮女……” 朱棣极是耐心的听着她絮叨,也不打断,只是目光温柔的描绘着她愈来愈明丽的眉眼。他喜欢听她说话,无论说的是什么,可惜以前她的话并不多,但自打生了高燧,她的谈性便浓了许多。 “长吟……”朱棣低声唤她的名。 “嗯?”徐长吟正说着要是再继续宠惯着淮真,以后没准难找婆家,听他唤自己便打住话头侧首望向了他。岂知她刚侧过首,便被他一把揽下脑袋覆住了唇。她挣扎了下,没挣开,便也柔软着心房回应起他来。 可惜,还未等夫妻俩更进一步,便被夹在两人中间的高燧各踹了一脚。朱棣不得不松开满面红云的徐长吟,无奈的低头看向不甘被冷落的儿子,轻捏他的小脸,满含期许的叹道:“儿子,赶紧长大吧!”那样才能搬出他们的寝殿,将同长吟的独处时间还给他。 是晚。朱棣去书房读书,罗拂将白天武朝颜同朱棣相处时的情景告诉了徐长吟。那会儿徐长吟虽带走了殿内的婢女,但明禄仍在旁侍候着,而明禄没等罗拂来询问,便将实情告诉了她。 一如徐长吟的确信,在武朝颜隐隐将感激“演变”为感慕时,朱棣冷淡的说了七字:“狙公赋芧1,女德乎?” 此话一出,武朝颜瞬间惨白了脸色,羞愧的掩面而去。 徐长吟听罢倒是同情起武朝颜。人家姑娘且只是表露出些许喜欢之情,他便直接给人家定下朝三暮四、有违女德的“罪名”,若是遇上个心眼俗的,指不定会羞惭得想不开。不过,这样也是最立竿见影的拒绝方式,除非武朝颜对他还别有所图,否则必然不会再对一个如斯轻视自己的男人心动。当然,会不会有后患,现在还未尝可知。 打那后,武朝颜便未再来燕王府。霍琅云来探望徐长吟,告诉她武朝颜不日就将回京,而其心上人则留在北平府,在知州府做了名小吏。 “我倒是瞧出来了,她对那人并不算太上心,此番将人留在北平府,便是想断了关系。”霍琅云撇嘴道,“不过如此也好,她和那人皆是高傲的脾性,如果真的成了亲,以后必定有得争闹。” 徐长吟闻言未置评语。依她之见,武朝颜应是颇好争拗,越是需争需磨的事儿越有兴致与斗志,反之平顺安定却觉无趣得紧,也正应了那句:求而不得万般好,得而不惜如糟粕!(未完待续) 第四十三章 北风递兮何处客 下 午昼花阴静,春风数蝶飞。1 “……昔者明王事父孝,故事天明。事母孝,故事地察。长幼顺,故……”琅琅的读书声从云缕亭里娓娓传来,乘着和昶的清风萦溢满园。 高炽手捧书卷,摇晃着小脑袋读得甚是用功,一旁的徐长吟躺在摇椅上闭着双眸,似在假寐。 “炽儿!”亭前满满簇簇的花丛中猝地钻出一个小脑袋,一双乌溜溜的大眼忽闪着尽显古灵精怪,不是淮真是谁?她顶着满头碎花瓣儿,鬼鬼祟祟的冲高炽招了招手。 不远处,几名侍婢眼观鼻、鼻观心,佯作未瞧见小主子偷偷摸摸的举动。 高炽看到姐姐这般不规矩的出现方式,连忙看向徐长吟,见母亲未被扰醒才松出口气。他放下书卷,迈着小胖腿轻轻走出云缕亭,蹲到花丛前小声道:“姐姐找我有什么事么?”说话间,他还体贴的给自家姐姐拈开了满头碎花。 淮真往旁边挪了挪身,将他也拉进了花丛里,附在他耳边神秘兮兮的说:“我在北园发现了一窝鸟蛋,你要不要去?” 高炽满脸为难:“可是我的书还没有读完。” 淮真一拍他的小脑袋,一脸“恨铁不成钢”的神情:“笨蛋,整日只晓得读书,要是变成书呆子我就再也不找你玩了。今天杨夫子休沐,你就不会也休息一下?父王和娘也没有让你天天读书呀!” 高炽望向亭中仍自闭目未觉的徐长吟,犹豫道:“那我同娘说一声。” 淮真翻个小白眼,“要是跟娘说,娘还能让我们去?” 高炽疑惑的看她,“只是去瞧瞧而已,娘不会不允许的。” 淮真闻言咳嗽了声,眼神游移:“谁说只是瞧瞧?我听小梧子说烤鸟蛋可好吃了……” “是么?那你是想爬到树上掏鸟蛋,然后烤来吃吃看?” “是呀是呀,炽儿,你听我说……”兴奋的淮真陡然意识到刚才的说话声并不似高炽,猛地抬头,霎时对上徐长吟似笑非笑的脸,她的一张小脸瞬间扭成了苦瓜脸,扁着小嘴唤了声:“娘!” 徐长吟老神在在的斜倚在亭栏旁,居高临下的盯着躲在花丛里的顽皮女儿,心里的无奈多过不豫。她招招手,让两个小家伙进亭。 淮真扭扭捏捏的钻出花丛,推攘着高炽进了亭中。高炽乖巧的站在一旁等待娘亲的教诲,而淮真则躲在他身后,缩首缩脑的就是不上前。 “朱淮真,有长进了,什么时候学会爬树的,连鸟窝也敢去掏了?”徐长吟笑容可掬的道。 见娘亲不怒反笑,淮真反而忐忑起来,眼珠滴溜溜转个不停,也不说话,只是悄悄掐了把高炽的腰肉。高炽吃痛,明白姐姐是想让他说,只得挠挠脑袋,憨态可掬的说:“娘,是前些时候柳师傅教我们的。” 徐长吟耸起秀眉。柳师傅柳光武是朱棣专门给他们找的武术师傅,教导他们练些强身健体之术。“柳师傅教你们攀爬之术是为锻炼你们的力量及灵活度,而非去掏鸟窝。况且鸟儿亦是生灵,焉能为一时口腹之欲而夺了它们的生命?” 淮真和高炽惭愧的低下了头。淮真探出半张小脸,小声道:“淮真不是真想吃烤鸟蛋,是娉望姑姑说娘同淮真一般大时就会爬树了,而且鸟窝也没少掏呢!” 徐长吟嘴角微抽,轻咳一声道:“娘那会儿是想画鸟儿,故才攀上树观察。”娉望那丫头还真是什么话都同这小鬼头讲,让她想教训儿女都欠缺了底气。她转开话题,“你今日怎未去‘的卢园’?” “莲衣师傅今天要驯几匹新马,没有时间教我。”淮真但觉娘亲不会再追究她意图掏鸟窝的事了,这才从高炽身后出来,抓起两块荷花酥,一块递给高炽,一块喂到徐长吟唇边,讨好的道,“娘吃!” 徐长吟咬了一口,揉揉她的脑袋瓜,还是松了口:“若是想瞧鸟儿,等你们父王有闲时让他带你们去。” 淮真和高炽大眼一亮,齐声应道:“娘,真的吗?父王也会掏鸟窝?” 徐长吟浮想了下朱棣爬树掏鸟窝的画面,不得不承认她也挺想看的,不由微弯起唇角,正欲言语,侍卫前来禀告:“娘娘,刑公子与任姑娘求见!” 徐长吟一怔,旋即大喜,“快请!”前些时候她收到任怡的信函,说已准备回北平府。任怡同刑子游离开已逾两载,离开时只说次年便还,却是如今才归来。随即,她又连声吩咐婢女去将刑曦瑶抱来。 刑曦瑶被照料得极好,粉嘟嘟的宛如糯米团子。她见得徐长吟便摇摇晃晃的扑将上来,软软的唤了声“娘娘姨”。这别扭的称呼也不知是谁教她的,也无人纠正便一直这么唤着。 徐长吟抱起她,温柔的捏捏她的小鼻子,“瑶儿乖,你爹爹回来了呢,高兴不高兴?” “爹爹?”曦瑶歪起小脑袋,显是很困惑,“是像真姐姐的爹爹那样的吗?” 徐长吟有些心酸。曦瑶同高煦年岁相仿,却从未见过自己的爹爹。尽管她待曦瑶如同亲女,但对其而言终归是不完整的。 刑子游对吴蓁儿有恨亦有情。当初吴蓁儿害死刘丹瑶,却让他对她生了情,爱恨交织的感情导致他对曦瑶即无法舍弃,但也无法毫无芥蒂的容纳。他为了理清这种复杂的感情远游离去,一去便是逾两载。不过,如今他能回来,想必是已经想通了吧! 不多时,侍卫引着一身飒爽的任怡和刑子游而来。二人皆有些风尘仆仆,想来是甫到北平府便来了燕王府。 任怡见到不远处笑颜温煦的徐长吟,心头一暖,紧走几步上前,笑盈盈的福身一礼:“民女任怡参见王妃娘娘。” 徐长吟亲自扶起她,又拉着她仔细打量,连连点头笑道:“快起来,以前可没见你这般多礼。两年未见,你倒是愈见标致了,外面的水土竟这般养人,难怪你舍不得回来!” 任怡笑嘻嘻的道:“我这不是担心您笑话我在外头待得久,越来越没规矩吗?还有,娘娘说我变得标致,您才是越来越风韵绝绝呢!” “好呀,一张嘴还是这般伶俐!”徐长吟嗔笑道,二人之间并未因两载未见而有所生分。她瞥见欠身站在一旁的刑子游,他的目光定定的落在被淮真牵着的曦瑶身上,心下一叹,牵过曦瑶柔声说道,“瑶儿,那是爹爹,快叫人。” 曦瑶眨巴着乌亮的大眼望住刑子游,也没见怕生,听了徐长吟的话便乖顺的唤了一声:“爹爹!”(未完待续) 第四十四章 北风昔兮惊塞雁 上 刑子游只觉一股热意涌上眼眶,却只是怔怔地盯着近在咫尺的女儿。曦瑶困惑的扭头看向徐长吟。 徐长吟无声一叹,正欲说话,一旁的任怡忽地蹲下身抱起曦瑶,指住刑子游笑眯眯的对她说:“小瑶儿,快瞧,你爹爹见到你都高兴得不会动了。”说话间,她走至刑子游面前,暗自冲他一瞪眼,“傻了不成?这是你女儿!” 刑子游好似仍未醒过神,只是有些僵硬的将女儿抱过来。他的抱姿让曦瑶不太舒服,但或许是不容辩疑的血脉天性,让曦瑶对他并不抗拒,反而下意识的搂住他的脖颈,眨着大眼好奇的瞅着他。 她柔软小手的温度让刑子游轻轻一颤,却也终于从怅惘生疏中清醒过来。他低头凝视怀中的女儿,嘴角露出几许温和怜爱:“瑶儿,随爹爹回家好么?” “回家?”曦瑶又习惯的望向徐长吟。 此时任怡正对徐长吟解释,“我们回来前,子游已托人在城东买了座宅子。”说着,她的脸靥无端红了一红。 徐长吟心中一动,看看她,又瞅瞅刑子游,猜测道:“你们可是要成亲了?” 任怡面上掠过几分羞涩,睇眼闻声看过来的刑子游。刑子游含笑出声:“是。任伯父已请人批了八字,日子定在下月初八。” 徐长吟惊喜交集,却又佯作不豫,对任怡嗔怒道:“好呀!你这丫头事前竟一点信儿也未露!” 任怡嘻嘻笑道:“这不是想给您一点惊喜么?况且子游也只是前几日才对我求的亲,早前我也没机会说呀!” 徐长吟闻言一挑眉,“前几日才求的亲?”既然求亲不过数日,而他们在外传信回北平府应当是来不及的,任父又是如何能早早将他们的八字和喜日批算好了? 任怡顿时意识到自个说漏了嘴,有些尴尬的左顾右盼,“这个、这个……” 刑子游正想为她解围,任怡已干笑着说道:“其实在离开北平府时,我就将八字给了我爹。” 徐长吟“扑哧”笑出了声。她素来晓得任怡行事果敢有目标,当初随刑子游离去便已是表明了心迹,想来她那时便抱持着定要“拿下”刑子游的决心,回京之日便是她要嫁做刑夫人的时候。 任怡被徐长吟笑得脸靥愈发红了,但旋即就落落大方的也对着徐长吟笑起来。刑子游在旁满脸温柔的看着她。 徐长吟暗中观察着,心下暗暗点头。看来刑子游确然走出了吴蓁儿的阴霾。如此方好,否则对任怡实是不公。她由衷说道:“你们是乃天假良缘,当不再蹉过,各自珍惜。” 刑子游抱着女儿,与任怡敛首一礼:“谢娘娘醒言。” 末了,曦瑶仍暂时留在燕王府,一则刑子游方回来,新宅子还需打理,况且喜日在即,他需准备之事着实不少。二则徐长吟确实舍不得曦瑶,毕竟是从襁褓时便抚养着,感情不可谓不深。 傍晚时分,朱棣回府。徐长吟兴冲冲的与他说起刑子游同任怡回来并将成亲之事,孰料朱棣竟早已知晓。徐长吟此时方知刑子游与朱棣一直都有所联系,或者说,刑子游一直在听从着朱棣的命令,为其于各处行事。 徐长吟也未所以他之前的隐瞒,只问他日后如何安排刑子游。此前刑子游在燕王府挂了个清客之名,无官无职。如今他将有家室,自该有个前程才好。 不论及刑子游是师承诚意伯刘基,也不论及他与刘丹瑶同燕王府的渊源,单只论刑子游的个人能力便是不俗,自不该埋没了。显然,朱棣亦是早有思量,不日便将刑子游提擢为了王府长史司审理正,正六品官职,司责王府外廷诸事。 刑子游已无亲眷,朱棣便让几婴先生代为长辈,又命明诚带人替他打理成亲事宜。 一晃已至初八,刑府前结驷连骑、户限为穿,府内急竹繁丝、高朋满座。刑子游虽无甚么显赫闻达的家世,但他甫一回北平府便被朱棣提为审理正,官职不算高,却是直接为朱棣办事,且这连日来朱棣时常召他伴随左右,对他的看重显而易见。北平府的显贵们自然不会得罪他,故而这日无不亲自或派人前来恭贺。而稍晚,朱棣与徐长吟莅临刑府,令诸人莫不暗惊,燕王爷与娘娘果对这刑子游看重无比。 热闹的喜日过罢,徐长吟体谅他们新婚,便又间隔了五六日间方将刑曦瑶送至刑府。未免刑曦瑶不适应亲家的人,朱棣便将一直照料刑曦瑶的乳娘及婢女赐予刑府。徐长吟担忧刑曦瑶不习惯新地方,便三不五时的让同刑曦瑶感情最好的淮嫤去刑府陪她玩耍。燕王夫妇如斯关怀,令得刑子游与任怡无法不感激,无法不动容。 任怡待刑曦瑶如亲女一般,而刑曦瑶也很喜欢这个爱笑又会陪她玩的姨姨,没几日就被哄得改口叫了娘,乐得任怡咧嘴笑了好几日。 事后徐长吟笑话她,问她是否是蓄谋已久,才能如此有效率的让刑曦瑶认了“娘”。任怡笑的得意,称自打想嫁给刑子游时便在筹谋了。 日子恢复了风恬浪静。刑子游由于新到任,故而平素事务颇繁,任怡如今已为人妇、为人母,自不如以前那般时时在外行走,而刑府人员简单,府务并不繁芜,她闲暇的时间便多了起来。无聊时,便带着刑曦瑶来燕王府。 恰逢周云英省亲回来,来拜见徐长吟时与同时前来的任怡一见如故。二姝更是在徐长吟见证下切磋了番,周云英对任怡提点颇多,惹得新上任的刑夫人自此缠上了周云英。虽然任怡武功不如周云英,但她在外行走多见识多,亦让周云英受益颇多。 徐长吟见她们在亭外比划招式,边喂曦瑶吃点心,边回忆当初随朱棣学武的日子。可惜总是没学长,如今也只记得几个最为基础的招式了。 待被夫子放了行的淮真跑来时,一见任周二姝正在练武,立时嚷嚷着凑了上去。而有了她的加入,气氛良好的指教便成了逗趣的游戏。可任周二姝素来喜爱淮真,便也乐得陪她玩闹。 直至傍晚时分,任怡才带着兜了满身糕点和玩意儿的曦瑶告辞回家。出了燕王府,任怡想起刑子游这两日有些上火,便未乘轿,牵着曦瑶直接走到相隔不远的药铺买了几味下火的药材。 “娘,抱!”曦瑶有些犯懒,伸长小胳膊要抱。 任怡笑眯眯的点点她的小鼻子,“小懒虫,方才娘娘姨还夸你比你的真姐姐勤快呢!”嘴上虽这么说,她仍欢喜的抱起曦瑶朝药铺外走去。 刚至店门口,从外突地奔进一名女子。也不知那女子是否是太过着急,竟是未看到她们般,直接与她们撞做了一堆。幸而任怡有些身手,未被那女子的一股大力撞跌在地,而那女子却反而被撞得一个趔趄,狼狈的摔在了地上。 任怡立即先看曦瑶,见没撞到她才松口气,虽是心中不悦,但仍伸出手欲扶起那名还未起身的女子。孰料那女子低垂着头避开她的手,一声不吭的爬起来转身又跑出了药铺。 任怡只觉莫名其妙,望着那女子飞快的消失在了人群里。(未完待续) 第四十四章 北风昔兮惊塞雁 中 暮色西沉。刑府。 刑子游神情微倦却心情愉悦的推开卧房的门,却不见任怡如往常般笑语盈盈的迎将上来。他下意识的环顾静悄悄的卧房,竟无任怡的身影。他微微一怔,提步入内,绕过扇屏方见任怡竟然一声不吭的坐在榻旁。 “怡儿,怎么不出声?”刑子游见到她不由露出笑容,步前扶住她的肩,柔声道,“今日事务牵扯方回来得晚了,可用了晚膳?” 任怡晃若未闻,仍自目光呆滞的盯着锦帐一处,也不知在想甚么。就在刑子游但觉不对劲时,她象是终于回过神来,抬首冲他一笑,笑得明媚爽朗:“相公你回来了,晚膳已经备好了,用膳吧!” 刑子游关切询问:“怡儿,你可是身子不适?还是出了什么事?” “会出什么事?而且我的身子无恙呀!”任怡疑惑反问。 刑子游仔细打量她,并未发现异样之处,可方才她分明是有心事的模样。他心下存虑,但见她眼下又无事人似的,便也未多问,只温柔叮嘱:“无事便好,若是有事,你也别藏在心里。我是你的相公,有事自该替你分担。” 任怡心间暖暖,勾下他的脖颈,在他脸上使劲亲了口:“相公,你真好!” 刑子游有些欢喜也有些难为情,干咳几声,扶起她道:“走吧,出去用晚膳。” 小夫妻俩相携出了卧房,浓情蜜意的去用晚膳,一如新婚来的每一日。 另一厢,燕王府里亦是温馨满满。 淮真叽叽喳喳的说着今天做过的事,一点也没顾忌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好在朱棣和徐长吟夫妻俩在只有他们一家人用膳时并不会约束她,故而每每用膳时便甚为热闹。 高炽则规矩的坐在自个的小凳子上,还体贴的帮淮嫤拈她喜欢的菜。而高煦被朱棣抱在怀里,高兴的享受着父亲的喂食。高燧还在襁褓里,早早便喝完奶睡得香甜了。 徐长吟端膳细嚼慢咽,不时同淮真斗两句嘴,当真是进食消化两不识误。朱棣边喂高煦,边照顾其他几个小的,耳边听着徐长吟和淮真的拌嘴,只觉心房塞得满满,一点也不觉得吵闹或不耐。 一家人正怡然用着膳,明诚忽然匆匆进来,附在朱棣耳边低声禀告了什么。 徐长吟未听到明诚说什么,但看见朱棣面色微沉,眉头也拢了起来,晓得是出了事,便将高煦抱过来。 朱棣投给她记安抚的眼神,起身走了出去。 直至用完晚膳,将淮真几个送回房歇下,朱棣方回寝殿。 “出了何事?”适才因着淮真几个在,她也没让罗拂出去打探。 “茜华阁发现四具死尸,皆是曾侍候过汝嫣的婢女。”朱棣坐在案旁,面沉如水。 徐长吟为他沏茶的手一顿,惊愕的望向他,旋即紧拧秀眉问道:“死因为何?”同时发现四具尸体,必然不会是自然死亡。 “初步检验是中了毒。”朱棣心情着实不好。出现这种事,无论是府内之人所为,还是府外之人的阴谋,皆足以说明王府守备之疏漏。见徐长吟面色亦不好,他微缓神色,揽她坐下,“不必担心,荆苏已传告府衙,务必要彻查此事。”自然,王府的守备也需要好好的整顿。 徐长吟叹息未语。好端端的日子,总会生出些祸事,那四个婢女不论是因私惹祸,还是被牵连,终归是四条鲜活的生命,却是这般没了,如何不可怜可叹? 翌日一早,明诚便来禀告知府刘禀昌求见。朱棣命他将刘禀昌直接带去茜华阁,随后看向徐长吟。 “无事,我想去看看。”徐长吟明白他的意思,担忧她看不得那等凶案现场。但事情既然发生在王府里,即是她的家中,她如何能不闻不问? 朱棣点点头,不再多说,起身带着她去了茜华阁。 茜华阁位处赏汝嫣曾住的西殿之后,当初专为赏汝嫣弹琴奏曲所用。赏汝嫣殁后,西殿由于内藏暗锁道被禁封,而茜华阁并不在西殿内,便未被锁,平素还有两个婆子入内清扫。 此时茜华阁外围满王府侍卫与衙役,但并无一丝嘈杂喧哗之声,反而显得凝重沉肃。 远远地,身形福泰的知府刘禀昌已闻讯从阁内匆匆迎出。行至朱棣面前,朱棣不待他施礼,已沉声道:“有何线索?” 刘禀昌微微欠着身,小心翼翼的禀道:“四具尸体并非置于一处,一具在主厢,两具在次厢,还有一具则是在阁台,而阁中并无争斗痕迹,且四名受害之人的中毒时间相隔皆为半个时辰左右,由此可见,四名受害之人应是分别进入此处。而据明管家所言,此阁虽无守备,但王府上下除却司责之人并无人会来此处,那么这四人必然是被人故意诱至此处,进而下毒谋害。” 朱棣皱起眉,这些事他也能够推断得出:“凶手可留下什么痕迹?” 看出朱棣并不满意,刘禀昌心中忐忑了下,忙道:“在阁台发现一处脚印,下官命人比对了进出人等的足印,并非受害之人及进出人等所留。” 朱棣眯起眼,“可能看出是男子还是女子?” “脚印甚浅,暂时还无法判断。” “还有何线索?” 刘禀昌有几分紧张起来,正待答话,荆苏忽地走来,至朱棣面前低声道:“王爷,阁内发现几样秽物。” 徐长吟就在朱棣身侧,自也听见了荆苏的话,不由眉心一跳。 朱棣闻言面色亦是愈发不豫,看向徐长吟。徐长吟道:“我先回去,王爷自请当心。”显然她留在这荆苏等人会多有顾忌,未免耽误破案,她自是先回避为好。 朱棣点点头,示意侍卫将徐长吟送回寝殿。 回至殿内,徐长吟兀自思索。荆苏所言的秽物究竟是何?毕竟这二字所涉范围并不小。 正自思量,婢女来告,任怡求见。徐长吟宣见后,任怡施施然而入,却是未带一婢。入了殿也不似往常那般未语人先笑,反而神情木然的直直朝徐长吟走去。 由于任怡是燕王府的常客,回之与徐长吟身边的婢女相熟,纵婢虽瞧出她今日似有几分奇怪,但也没有多想。而徐长吟心中有事,亦未第一时间察觉她的不对劲,只亲熟的示意她过来坐下。 直至任怡直直走至她跟前半步之遥,也不坐下,而是定定的盯着自己后,徐长吟方觉异样,抬首诧异的望向她。而这一凝视,徐长吟才发现任怡双目空洞无神,面部亦是僵硬如木,整个人浑如失了魂魄般。徐长吟不免吃了一惊,关切问道:“你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未完待续) 第四十四章 北风昔兮惊塞雁 下 孰料,她的指尖方触及任怡的衣袖,眼前猛地寒光一闪,赫然就见任怡手持一柄匕首朝她当胸刺来。 徐长吟大惊,下意识的用手一挡,手背霎时传来一阵剧痛。 “娘娘小心!”与此同时,一道惊喝骤地响起。 “娘娘!” “快来人啊!有刺客!” 殿内诸婢看到这幕无不骇然失色,惊恐无比的呼喊起来。 任怡一刺未成,面目一狞,凶猛的提匕又朝徐长吟刺去。徐长吟心中惊涛骇浪,但仍保持着冷静,迅疾朝旁躲闪。可她本就不如任怡身手好,眼见任怡纵身朝她刺来,两道身影猛然扑来,一人将她重重推到一旁,另一人则扑到了她身上。 “娘娘,您有没有事?”罗拂扑在徐长吟身上,整个人面无血色,浑身发着颤。 徐长吟被撞得磕在桌角,恰是撞在腰间,加之手上钻心的痛,只觉身子都麻木了半边。可她眼下无暇痛呼,安抚的对罗拂扯扯唇,立即就朝任怡的方向望去。 任怡已与人缠斗起来,赫然是吴莲衣。 此时,殿内的动静已经惊动外殿侍卫,一列侍卫冲将而入,见此情状莫不一惊,迅速将任怡团团围住。 “勿伤到刑夫人!”徐长吟忍痛下令。任怡不可能无顾行刺她,且其明显极为异常。 饶是任怡身手不俗,在众侍卫及吴莲衣的围攻下也很快被拿下了。可她一被拿住,竟然提匕就朝自己胸口扎下。 “抓住她!”徐长吟惊喝。 吴莲衣眼疾手快,一掌劈向任怡后颈。任怡身形一软,登时晕了过去。 徐长吟冷汗涔涔,虚软的被罗拂扶坐下来。见她的手血流不止,罗拂急得直直落泪,慌不迭让人良医所叫人。而徐长吟未扫自己受伤的手一眼,只面沉如水的凝视晕倒在地的任怡。 “娘娘,刑夫人有些不对劲。”站在一旁的吴莲衣拢眉说道。 徐长吟收回观察的目光,侧首望向她,微微霁颜:“适才着实多谢你了。”将她撞开的正是吴莲衣,而若非那一撞,只怕她当真会血溅当场。但诚如吴莲衣所言,任怡的确不对劲。任怡在刺杀她时,瞳仁一片墨黑,极为诡异,盯着她的眼神更是空洞得仿佛没有灵魂,简直就似失了魂的傀儡一般。 吴莲衣摇首道:“娘娘吉人天象,自能化危为安。” 徐长吟深视眼吴莲衣。这个女子接二连三的救了她数回,她桩桩记在心上,此前其不求回报,她却是再不能将救命恩人等闲视之了。 心中有了决议,当下她却也未多说,转头细细打量满脸担忧的罗拂,温和问道:“你可有受伤?”这丫头刚才奋不顾身的挡在她身前,她焉会忘记? “奴婢无事。”罗拂紧紧盯着徐长吟仅擦了止血膏的手,眼眶涩红。若是她方才多警惕些,娘娘也不会受这么重的伤。 瞧出她满心自责,徐长吟连忙安抚:“这伤瞧着重,其实只是刺破了些皮肉,你莫担心。” 可惜不多时,匆匆赶来的刘良医戳穿了她的“谎言”:“娘娘万幸,伤口若再深半厘便会伤及经脉,严重的话可能致残。好在三河穴并非要穴,伤及也仅是噬痛数日……” 徐长吟头痛无比,这刘良医当真是年岁渐大愈啰嗦,明显殿内的氛围已因他前句话跌到了谷底,他还一个劲提醒众人“仅是噬痛数日”罢了。特别是在瞅见朱棣的身影后,她直想将刘良医喋喋不休的嘴给堵起来。 “王爷!”殿内诸人业已瞧见脸色难看至极的朱棣,慌忙行礼。 徐长吟揉揉额心,朝朱棣身后瞧了瞧,还好淮真几个没跟着他来,否则少不得又是一场混乱。 朱棣一语未发,几步至徐长吟身前,仔细检查了她已经包扎好的手,复紧紧握住她另一只手,仿佛要将之嵌入自己的掌心,侧首对刘良医沉声道:“务必要减轻娘娘的伤势痛楚,需要任何药材你直接与明管家提。” “是。”刘良医忙应诺,心下暗忖:娘娘的伤看似吓人,其实并不太严重,好生调养数日也就无事了,满殿之人却似娘娘患了重疾般只差没哭起来,尤其是面前的燕王,浑身的气压低得吓人…… 徐长吟反手握紧朱棣的手掌,轻笑道:“刘良医用的药已是极好,如今已不觉怎么痛了。” 朱棣深凝她痛得发白的脸容,心中既疼又怜,却也未揭穿她,冷咧刺骨的视线投向地上犹自晕迷的任怡。 “刘良医,”徐长吟捏捏他的手,让他先不要下令,转而对刘良医道,“我瞧刑夫人似有不对劲,还请替她把把脉。” 刘良医领命,俯身细望任怡五色,眉头一皱,继而拉起她的手细切脉象。半晌,他摇摇头起身,对朱棣和徐长吟禀道:“王爷,娘娘,刑夫人的脉象极怪,下官还从未见过这般紊而无续的脉象,暂时还无法判断是何因所致。” 朱棣眯起眼:“可是中毒?” 刘良医摇头,“刑夫人身体康健,筋脉虽乱却稳和无比,无半分中毒之象。” “难道是中了邪?”罗拂在旁低喃。 徐长吟心中一动。细思任怡适才行为,确似中邪之征。可世间当真有夺身附魄的魑魅魍魉?但她又确实不相信也不愿相信任怡会对她仇恨如斯。 “王爷、娘娘,还请准许我替刑夫人看看。”吴莲衣忽地出声请命。 朱棣看向她,“吴姑娘懂杏林之术?” 吴莲衣臻首:“略通皮毛。” 朱棣也未因她的话而生轻视,点点头以示准许。对这个数度救过徐长吟的女子,他亦难生恶感。 得他允可,吴莲衣提步走至任怡身侧,蹲身掀开任怡的眼帘,赫见她的眼竟然黑得没有半分眼白,诡异至极。 吴莲衣手腕一动,拈出一只毫针,手势如闪电,拈针直刺任怡眼瞳。 徐长吟不及阻止,猛然就见任怡的眼瞳中竟然浮现出一抹通体泛金的虫影,那虫影一掠而过,瞬间任怡的瞳孔又恢复了墨色。她瞳眸骤缩,惊诧的望向同样有些吃惊的朱棣。 吴莲衣未再有动作,收针起身,声色沉沉的道:“王爷、娘娘,刑夫人是中了蛊!”(未完待续) 第四十五章 北风嫼兮惆怅事 上 朱棣与徐长吟两相对望,皆难掩诧异。朱棣沉声问:“确定是中蛊?” 吴莲衣臻道:“数年前我在蜀中见过同样症状之人,满瞳无仁、行举僵迟,犹如傀儡,故名为八傀金蚕蛊,中蛊者在八日之内会逐渐丧失神智,任施蛊者掌控左右。” 徐长吟面色沉凝,“可有解蛊之法?” 吴莲衣摇首:“此蛊为苗人所传,我并不知解法。” 徐长吟紧起眉,突听朱棣吩咐明福:“速请道衍大师过府一趟。” 徐长吟闻言心绪稍定。是了,道衍大师见闻广博,通晓岐黄,前次便为她解了诸太医都束手无策之毒,或也晓得解此蛊之法。她命人将任怡安置到偏殿,摒退其余婢女,仅留了罗拂及吴莲衣留下。 正在这时,殿外侍卫来禀,刑子游前来请罪。朱棣眉头一皱,示意侍卫将人带进来。 刑子游神色焦虑的匆匆入殿,一见朱棣纳头便跪:“王爷恕罪!”显然他已得知任怡行刺徐长吟。 朱棣扶起他,“你无需急虑,任氏且无恙,王妃正在偏殿照料她。”他顿了顿,细察刑子游神情,“近日任氏可有不妥之处?” 刑子游听到任怡无恙复微松口气,但愧疚及担忧之意仍未减少:“拙荆近日时常神思恍惚,大夫诊治过说是……思虑过多,需要静心调养。”他嗓子一紧,“王爷,拙荆对娘娘断无谋害之心,此事或有什……” “任氏或是中了蛊毒。”朱棣抬手打断了他。任怡性情素来外朗,那等性情之人怎会无故思虑过多而至神思恍惚?刑子游说此话时显然也有所犹疑,想来他自己也是觉得奇怪的。 刑子游一惊,面色大变。见他如此,朱棣也确定了他此前并未察觉,拍拍他的肩:“本王已派人去请道衍大师,你且去看看令夫人。” 刑子游感激不已,一揖后连忙随明禄朝偏殿而去。一进偏殿,他便看见徐长吟坐在榻旁替昏迷不醒的任怡擦拭额上的冷汗。他急步上前,不及给徐长吟问礼,徐长吟便已让开位置,轻声道:“刘良医施了针,暂时让她睡着了。” “多谢娘娘。”刑子游感激谢过,也不再拘礼,坐下握紧任怡冰凉的手,心中一痛。这些日子以来,他并非没有察觉她的不对劲,也请大夫诊治过,可明明对大夫的诊断存疑,他却因事务繁忙没有太过留心,只以为她或许是因自己因忙碌而有些忽视她而不豫。时至刚才,他陡然听闻任怡竟然行刺徐长吟,始知事情绝非他所想的那么简单。 见他担忧自责无比,徐长吟心中一叹,却也不知如何安慰,示意罗拂留下照应,便带着罗莲衣出了偏殿。 半个时辰后,道衍前来。一番仔细诊察后,他说了与吴莲衣同样的话:“此蛊为苗疆秘蛊,除却施蛊者,亦只有苗疆蛊师可解。” 众人面色紧凝,朱棣问道:“从中蛊至蛊毒发作,确为八日?” “不错。中蛊者自中蛊后,每一日便会丧失一分神智,直至八日后即会沦为神智全无的傀儡,任由施蛊者控制。” “大师,难道当真无计可施?”刑子游急道。 “贫僧刚才已言,能解之者,唯有施蛊者或苗疆蛊师。” 刑子游面色苍白。无论是施蛊者还是蛊师,眼下都毫无线索。 “吴姑娘,你在蜀中所遇中蛊之人可曾得救?那施蛊之人又可认识?”朱棣看向吴莲衣。 “中蛊的是当地一名恶徒,坊间都言道那是施蛊都对他的惩罚,无一人救他,施蛊者也不知是谁。”吴莲衣的回答很令人失望。 朱棣又问向面色愈显苍白的刑子游,“八日前任氏可接触过什么人?” 刑子游强行收敛慌乱的心神,细细思忆,旋即失望的摇摇头:“拙荆平日除却在家中照顾曦瑶,最常去的也只有娘家和王府这里,往来接触的人也极是单纯。” 朱棣紧眉叩了叩案几,侧首望向道衍:“大师可能据此蛊找到施蛊之人?” 道衍沉吟片刻,“有一法可施,但贫僧无法保证一定能成功。依贫僧之见,王爷不妨同时派人前往苗疆寻请蛊师。施蛊者既然对夫人下了此阴损之术,或不会轻易解蛊。” 的确,那施蛊者既然不惜种蛊,无论是想对付任怡,还是借机谋害徐长吟,其心不可谓不恶毒,纵然能抓到其,也不见得肯为任怡解蛊。 “王爷,请准备下官前去苗疆!”刑子游忙道。 “不必。苗疆路途遥远,且你此去不见得能寻请到。本王倒是识得一人,或能解蛊。”朱棣说着望向徐长吟。 徐长吟微怔,旋即眼中一亮:“王爷是说湖广戚将军府上的阿赛朵?” 朱棣点头,“阿赛朵是西江苗王之女,其身边有一擅蛊的老妇。”在应天府时,戚塞平与徐长吟为解除婚约唱过一回双簧。那时他曾命人彻查戚塞平,从而查出了与戚赛平纠缠不清的苗王公主阿赛朵。而在查探阿赛朵时,他便发现其身边有几个手段颇诡秘的老妪,其中一人恰是擅长蛊术。后来,阿赛朵如愿嫁给了戚赛平,那几名老妪亦陪嫁去了湖广。 朱棣吩咐人备好笔墨,当即手书一封,交给明禄:“立即派人将此信送至戚将军府,请阿赛朵公主尽快赶来。” “是。”明禄连忙接过,躬身退出大殿。 刑子游陡然跪下,深深磕首。无论是何缘由,任怡意图谋害燕王妃是事实,可无论是王爷还是王妃,皆没有半分怒叱指责,反而亲自照顾任怡,更替任怡百般设法解蛊毒。这份恩义,他刑子游如何能不动容,如何能不铭感五内? 朱棣扶起他,宽慰道:“你不必太忧急,事情总是能解决的。尊夫人暂且就在王府歇养,你且回去好好彻查,八日前尊夫人究竟遇到过什么人。” “是。”刑子游将任怡留在王府更安全,况且他眼下最需要做的,是将施蛊者找出来。任怡既然被控制,那么她会行刺燕王妃,必然是施蛊者之意。不论施蛊者是因恨及任怡而意图栽赃,还是处心机虑的想借任怡之手谋害燕王妃,其行其心皆当诛!(未完待续) 第四十五章 北风嫼兮惆怅事 中 刑府里,阖府仆婢跪了满地。刑子游面色阴沉,坐在厅首听傅管家逐一讯问。所讯问的,仅是主母任怡八日前的所行所言所看和所遇。 任怡自昨日出府后便再未回刑府,而燕王府早已将她的消息封锁住,刑府知晓此事的也唯有傅管家。故而一众仆婢并不晓得自家主母如今是在燕王府,只是奇怪怎地不见主母,且老爷又是如斯脸色。众人战战兢兢的回着话,心底无不惴惴,也疑窦遍生。 一番详细讯问后,车夫犹豫的吐露了些许线索:“八日前,夫人带小姐去燕王府拜见,酉时左右离开的燕王府,回府途中夫人说您近日内火旺,便带着小姐步行去了离王府一条街的‘承仁药铺’。小的驾车跟在后面,隐约看到有个人在药铺门前撞到夫人,夫人护着小姐无事,那人却撞倒在地,后来没等人相扶,就一骨碌的爬起来跑了……” 刑子游下意识的握紧了手掌,紧紧盯住车夫:“可看清那人模样,是男还是女?” 车夫仔细回忆了下,“好像是个姑娘,对,是个姑娘。只是当时那姑娘背对着外头,小的没能瞧清相貌。” 刑子游有些失望,挥手示意他退下,对管家吩咐道:“速去‘承仁药铺’问问有无人看到那日的事,或是看清那名女子的相貌!”任怡每日的生活十分有规律,所见所遇之人并无不妥,也唯有车夫说的事算得点异样,他自然要追查一二。 “是。”管家连忙领命退下。 燕王府。 偏殿里,道衍慢条斯理的为昏迷未醒的任怡施针下灸。只见随着他的银针刺肤,那处肌肤便会猛地凸起,仿佛肌肤下甚么东西在蠕动,尤为骇人。 徐长吟坐在数步外的案几旁,担忧的紧紧盯着榻上的任怡。 良久,道衍收针起身,徐长吟亦连忙起身迎上前:“大师,刑夫人的情形如何?” 道衍施了记佛礼:“娘娘稍安,僧已用针灸暂且压制住刑夫人身内蛊毒,短时间内刑夫人不会有事。” 徐长吟微松口气,“大师妙手,我且代刑夫人先行谢过大师。” 道衍微微一笑:“贫僧仅是治标而未治本,要能完全祛除,还需真正的妙手来施治。” 徐长吟也未再与他谦让,转而问道:“大师,您此前说有一法能追索到下蛊之人,不知是何法?” 道衍点点头,“以刑夫人神智受控的情状而言,体内蛊虫多为阴阳或子母蛊,阳蛊或母蛊必在下蛊者身上。而据贫僧所断,下蛊者养蛊时日应不久,故而要控制刑夫人应无法离开太远,只要以秘法将子蛊催动,便能察动母蛊所在方位。然此法并非十分精准,也仅能筛出大概的范围。” “北平府里万千人,能筛出有疑的范围,亦是十分难得。还请大师尽快施为,也好尽早寻出下蛊者。” 道衍自无不允,“如此还请娘娘暂且退避,以免晦及自身。” 徐长吟无意耽搁道衍施为,闻言便即离开了偏殿。 回到正殿,徐长吟略显疲乏的揉揉额心,执起罗拂端来的香茗浅啜一口,似想及什么,问向罗拂:“淮真和炽儿可下了学?怎地没有过来?”看时辰当是下了学,可他们今日竟还未来这边,倒是奇怪了。 罗拂此前一直跟着徐长吟,并未关注淮真几人,便示意另一名婢子回话。 “回娘娘,小郡主和小王子下学后便直接去了同知府,说是要前去做夫子布置的功课。” 徐长吟秀眉一蹙,“做功课?怎地要专程去同知府?”那两个小家伙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不经请示便自行离开府里头,当真是三日不打上房揭瓦。 婢子小声道:“小郡主只说夫子布置的功课,王府里面完成不了,过来没见着娘娘便拉着小王子匆匆跑走了。” 徐长吟叹了口气,满心无奈。甚么做功课,九成是淮真那丫头近日在府里憋得闷了,便想去霍琅云那玩耍。又怕事后被责骂,便撺掇着高炽一起,事后也能替她分担点儿责备。好在他们出府必有侍卫护卫,也不必太担心。 “等他们回来后,直接领去王爷那边。”让朱棣头痛去吧,反正几个小家伙更敬畏他。 坐在前往同知府马车里的淮真打了个小喷嚏,顿时引来高炽关切的眼神。淮真揉揉小鼻子,摆着小手道:“姐姐无事。炽儿,待会到了表姨府里可得机灵点,咱们这回定要给父王一个惊喜。” “好。”高炽乖巧点头,“姐姐,娘若是发现怎么办?不然我们直接同娘说好不好?” 淮真想及自家温柔又严厉的娘亲,撇撇小嘴:“不能让娘知道,要不然娘肯定会笑话我们。” 高炽眨眨眼。娘会笑话的八成是姐姐你吧!不过,他很识实务的没将实话说出来。 淮真一拍他的小肩膀,慎重叮嘱:“炽儿,你一定不能告诉娘,嫤儿和煦儿那边也要他们闭紧嘴巴,要不然姐姐再也不带你们玩了!” 高炽心底为难了下。其实他不想让姐姐带着玩,因为每回跟着姐姐,有泰半时候都会惹娘生气而遭斥责。父王不会骂他,可父王仅是淡淡看他几眼,他便难受后悔无比。可是,娘又常教导他要花萼相应、戚戚具尔,姐姐的要求他也不能拒绝。实在是太为难他了呀! 马车停在同知府前,早已闻讯的管家躬身站在门前。 淮真和高炽被抱下马车,随管家进了同知府。霍琅云正在花厅等着,边欢喜的让婢子赶紧摆好茶果糕饵。正嘀咕着淮真喜欢吃的点心时,管家满脸惊慌的奔了进来,“夫人,不好了,小郡主和小王子不见了!” 霍琅云一惊,腾地跳起身,失声惊问:“不是都到门口了,怎么还会不见了?你不是亲自去接的吗?” 管家惶惶道:“小的确实将小郡主和小王子接进了府,可途中小王子说有些内急,小郡主便拉着小王子去厕轩,还让小的不要跟着。小郡主和小王子对府里很是熟悉,小的便没有……” “糊涂!”霍琅云恼火的狠瞪管家一眼。余后的话也不必他说了,必是等了半晌没见人回来,派人去寻时才发现人已不见踪影。“还不赶紧派人去找!” “王府的张侍卫已经派人去了,小的也派了护院跟着。”管家满心的苦闷,他哪晓得不过一个小岔子,便让两个小祖宗不见了。这要真是在他眼皮下出了事,他就是死十遍也不够偿罪。(未完待续) 第四十五章 北风嫼兮惆怅事 下 车马骈阗的街道旁,两名锦衣华服的小儿正牵着手左顾右盼。周遭行人见着他们富贵的穿着却无家人仆婢跟随,莫不侧目多瞧几眼,也多以为他们是与家人走散了。有好心的妇人上前询问,他们也只是礼貌的应着声,却不多言。 “姐姐,我们还是先回去吧!就这样出来会让表姨担心的,若是父王和娘知道了,肯定会生气!”高炽深觉不妥,原以为姐姐有好主意,哪晓得她出的好主意就是直接“不告而别”。 淮真一拍他的小脑袋,不悦道:“我在厕轩外头留了字,表姨最疼我们了,看到后定会体谅我们。好不容易出府一趟,又甩开了侍卫们,定要将事情办成了再回去。” 高炽抿抿小嘴。留字?就是在泥地上用树枝划拉一行“表姨,我们出去办事,不要担心”的“留书”,也不知道有没有人会看见。 且不说高炽和淮真姐弟不明所以的在街上寻找甚么,同知府里已乱做一团。诚如高炽的担心,淮真胡乱划拉下的“留书”最初并未被发现。在管家发现他们不知所踪时,立即喊人四处寻找,结果便是那行不起眼的“留书”险些被踩成了天书。饶是王府侍卫仔细,发现字迹后费力辨认,才认出个大概。随后,又在后偏院发现了一处狗洞,恰好可容小儿钻进钻出。 霍琅云对两个小家伙是既担心又恼火,一边加派人手去搜寻,一边毫不想替他们背黑锅的通禀了燕王府。 不过刻余,徐长吟便知道了这个消息,当即脸便黑了泰半。可尽管气得仰倒,她仍迅速召来当值侍卫头领去寻人。与此同时,朱棣也得知了此事,亦是阴沉了脸,却也立即着人去找。 正当淮真姐弟俩高兴的在一家店铺看到某物什之时,店小二惊恐的发现自家铺子已经被三队官兵或侍卫包围了。 “掌柜的,不好了,官兵来抓人了!”店小二慌忙嚷叫起来。 掌柜撩帘从内厅出来,正要呵斥他大呼小叫的没规矩,便已瞧见两名威武肃穆的侍卫走了进来。他一愣,旋即瞧见店外头围得满满的侍卫及官差,心头一个咯噔,连忙笑脸迎上去,拱手欠身:“二位大哥,不知有何指教?”他不是没有眼色的人,这些人显然不是来光顾生意的,但也不象是来找麻烦的。他不敢废话,直接问出了疑惑。 二侍卫并未仗恃凌人,客气的拱手还了一礼:“敢问掌柜,店中可有两名四五岁的小公子和小小姐?”他们并不立即冲进里头找人,也是秉持了燕王府不欺民不扰民的规矩,加之那两位小祖宗还年幼,若是行为太剧恐会吓到他们,自然要温和有礼的行事。当然,这家店铺已经被团团包围,两位小祖宗想再溜也是不可能的了。 掌柜闻言瞬间想到还在内厅的那两名华服小儿,尽管不明所以,却也隐约猜到那两名小儿的身份绝对不俗。他不敢耽搁,忙道:“有,店内正好有位小公子和小小姐光顾,正在内厅挑选器物。” 二侍卫对望一眼,走至隔断内厅的帘帷前,拱手朝内恭敬的道:“公子、小姐,该回府了!”在外头,他们不便宣诸二位小祖宗的身份。 内厅静悄悄的没有声音。二侍卫也不急催,只是依旧保持着拱手欠身的姿势。 内厅里头,淮真垮着小脸满是纠结。高炽抿着小嘴不吱声。 良久,淮真才拽拽高炽的衣袖,忐忑的问:“炽儿,怎么办?” 高炽叹了口气,“姐姐,我们出去吧!”都已经被逮了个现行,想避过去已是不可能。“外面听声音是父王身边的高侍卫,父王已经知道了,娘肯定也晓得了,再不回去父王和娘一定会更加生气。” 淮真哭丧起脸,“我知道父王和娘一定会很生气,所以问你该怎么办嘛?就这么回去,娘肯定又要罚我抄书!” 高炽直想拍额头。自家姐姐担心的竟然只是要抄书,可依他看,这回怕是甘愿抄书都解决不了了! “二位小贵人,可是不想随他们走?”冷不丁的,一记轻软的女音在两人身后响起。 两人吓了一跳,高炽下意识的将自家姐姐往身后一拉,挡在前头警惕的盯住眼前莫名冒出来的女子,却也保持着礼貌的问道:“这位姐姐好,你有什么事么?”适才内厅里只有掌柜和他们,并无外客,掌柜出去后他们便一直站在厅口,这女子是怎么进来的? 女子身着一身淡紫衣衫,体态婀娜,步履轻盈,却面罩白纱,虽瞧不出真实容貌,但也能从声音及露出的眉眼看出其姿色妍丽且年岁不长。 女子似是笑了一笑,“你是炽儿?数年不见,竟都这般大了。”不等高炽惊讶出声,女子又朝被高炽挡在身后的淮真眨了眨烟水妙眸,“你定是淮真了,果如长吟那般秀美!” “你认识母亲和我们?”淮真满面诧异,从高炽身后走出来,好奇问道。 高炽却不见放松警惕,拉住淮真小声道:“姐姐,我们还是先出……” “我与你们母亲和父王是旧实,若论起辈分来,你们当唤我一声姑姑!”女子不疾不徐的一句话打断了高炽。 高炽与淮真愕然对望,“姑姑?” 女子揭下覆面的面纱,露出真实容貌,眉目如画,又有几分勃然英气。这般眉眼,如是徐长吟在,自然能一眼认出,不是吴蓁儿是谁? “不错,我是你们祖母的义女,与你们父王是兄妹,你们则是我的侄儿!”吴蓁儿笑得温和可亲,“前回见到你们一个还只有三岁,一个只有两岁,转眼便都这么大了。” 淮真仔细看着她,歪歪小脑袋对高炽小声嘀咕:“炽儿,这个姑姑像不像父王书房里画像上的奶奶?” 高炽认真观察吴蓁儿半晌,暗暗点了下头。很小的时候,他们便知道自己有一个祖母和一个奶奶,祖母是天下间最尊贵的女子,而奶奶却从无人知晓。(未完待续) 第四十六章 北风鞠兮翥勘惊 上 吴蓁儿显然听到了他们的悄悄话,嫣然一笑:“我与你们奶奶有六七分相像,当年亦是因此才被你们奶奶认做义女。” 淮真与高炽对望眼,又仔细观察她须臾,见及她一脸坦然磊落,渐渐卸下几分防备,却也没有傻傻的立时认亲。 “公子、小姐,该回府了!”外间又传来侍卫的声音。 淮真霎时又垮下小脸,正要不甘愿的牵起高炽出去,突又听“姑姑”笑声道:“看来你们是偷溜出府的,可是担心回去后被长吟嫂嫂责罚?” 淮真嘟起小嘴,显是承认了。吴蓁儿眉眼弯弯:“我有法子让你们不必受罚。” 淮真大眼一亮,“姑姑有什么法子?”这小人儿素来精怪,听得能不受罚立时“倒戈”,连称呼都给换了。 高炽满脸无奈,使劲拽着没“节操”的姐姐,以免她撒丫子扑向那个相当陌生的“姑姑”。虽说这个自称姑姑的女子同画像上的奶姐甚为相似,对他们和娘似也甚为了解,可对他们而言仍旧是陌生人,自然不能太过亲近。他小声提醒淮真:“姐姐,是不是姑姑还不能确定,还是先出去吧!” 淮真滴溜溜一转眼珠,“先听听她有什么法子,如果法子好,我们不就能逃过娘的责罚了?我这会都还没想到好法子呢!” 高炽嫩乎乎的小脸有瞬间的纠结。自家姐姐明知会被责罚,还偏生抓着他偷溜,这是不是就是小书僮匀然告诉他的“青蛙跳到热鏊上”?纯粹自寻死路嘛! “姑姑,能不能先说说是什么法子?”淮真转头又兴冲冲的问向吴蓁儿。 吴蓁儿不动声色的勾勾唇,“法子不难。我知长吟嫂嫂极为想要一本册唐时孤本藉,你们只肖将那册书寻到,说是为了给她寻书一解心愿方会偷偷出府,长吟嫂嫂不仅会原谅你们,且会更疼爱你们。” 淮真当即一拍小巴掌,“是呀,娘最喜欢书了,若是能让娘喜欢,肯定就不会怪责我们了。” 高炽抿唇不语。本来私自出府并从表姨府上偷溜,错的就是他们,岂能再说那些话欺骗娘? 看出高炽不愿,吴蓁儿笑道:“便是不愿欺瞒长吟嫂嫂,但依然能少些责罚,岂不也好?” 高炽有所松动,“可是到哪去寻那本书?我们这会也该回府了,没有时间去寻。” 淮真这才意识到可能是空欢喜,沮丧的说:“就是,娘喜欢的是哪本书也不知道。” 吴蓁儿一笑:“我既会提出此法子,自然是有依仗的。那册藉就在我的住处,原本便想等安置好了就将书送去给长吟嫂嫂,不曾想今日先遇到了你们。你们不若随我回去取了书,再行回府吧!” 淮真登时来了精神,忙不迭点头,并送上一枚极为灿烂的笑:“多谢姑姑!” 高炽但觉不妥,摇摇头道:“您既说是孤本,想必得来不易,而且您原就准备送给娘,我们岂能夺人之美?” 吴蓁儿深睨他眼。这小子年岁小,嘴里的道理倒是一道一道,果真是徐长吟肚子里出来的种。她掩下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温暖和煦:“你们是我的侄儿,此番我回北平府便是要去探望你们的,那册藉便作为见面之礼吧!” 高炽还想婉拒,吴蓁儿微肃了神情,“长者赐,不可辞。炽儿,这只是姑姑的一点心意。” 高炽嘴唇翕动。他可还没认她是他们的姑姑。 淮真将他一扯,不耐烦的道:“炽儿,你怎么这么婆妈?等过了娘那关,我们再给姑姑还一份礼不就是了?”她又一拍小胸脯,申明道,“我是姐姐,你得听我的!” 高炽无语,却也温顺的不再“忤逆”自家姐姐。淮真这才满意一笑,对吴蓁儿道:“姑姑,我们快去取书吧!” 吴蓁儿笑道:“好。我的住处离此并不远,来回不过一两刻。”她抬眼觑眼厅外,“不过,你们打算带着他们一同去?” 淮真又推了下高炽,“炽儿,你将他们引开,我随姑姑去取书。” 高炽眉头一皱,“姐姐,带他们去也不打紧吧!” “呆子,那样岂不是告诉娘我们一点劲儿也没费?”淮真没好气的瞪他。 见自家姐姐是铁了心要取书,他只得退了一步:“那还是我去吧!” 淮真又瞪他,“我是姐姐,我说我去就我去!” 高炽紧着眉头不吱声,显然并不乐意。淮真不理他,转头又笑盈盈的冲吴蓁儿道:“姑姑,我们快走吧!”说着,她左右四看,“不过,这里该怎么出去啊?” 吴蓁儿笑道:“我同此间掌柜是熟识,知他有处暗道能通往外间。”她看向高炽,“炽儿若是想去,就随我们一道去吧!只是,外头的侍卫得绊住一时半刻,省得我们还未走远便被他们寻着,那样不免功亏一篑。” 淮真转转眼珠,“就跟他们说我有些困,睡一觉后再回府。” “淮真可真聪明。”吴蓁儿展眉笑道,心下对她的配合是相当满意。这小丫头看着鬼灵精怪,可惜小鬼就是小鬼,哄几句便如此听话。 淮真得她夸赞,小脸满是得意,昂高小脑袋就冲外间嚷道:“外头可是高护卫?” 终于听到小主子应声,外间的高护卫暗舒口气:“是,小人高承远。小姐,还请回府。” “等一会吧!我这会儿有些困,先睡会再同你们回去,你们就在外面喝喝茶聊聊天吧!” 高护卫一怔,正要劝说,淮真又已道:“你们可小点声,炽儿刚睡着,别吵着了他。” 外头果然静了片刻,高护卫压低嗓子:“小姐,可要小人进来侍候?” “不必了。你们在外头等着就成。”淮真脆嫩的声音严肃了几分,“别吵到了我们!” “是!”高护卫只得在外如此应声。 淮真转头又是一副笑吟吟模样,亲热的拉住吴蓁儿的手:“姑姑,我们走吧!” “好。”吴蓁儿亦是笑得亲切,牵起姐弟俩走到多宝格前,抬手扭动一只玉瓶。只得一道轻微的“卡啦”声响,吴蓁儿先前所站之处的地面蓦地露出一处暗道入口。 吴蓁儿示意姐弟俩先进去,复跟在他们后面。他们下得暗道,吴蓁儿又一处按了几按,入口处的地板便又缓缓阖上。 暗道里光线不明,姐弟俩手牵手走在前面,淮真似是十分好奇,左顾右盼,小嘴里啧啧有声。吴蓁儿行于后盯着他们,眼底的阴鸷一闪而过,却未发现姐弟俩握在一起的手正划动不停。(未完待续) 第四十六章 北风鞠兮翥勘惊 中 “高兄,似乎有些不对劲。”外堂之中,高承远身侧的精瘦护卫面带犹疑。 高承远不解的看向他:“杨兄此话怎讲?” 杨酩睇眼悄然无声的内堂,压低声量道:“小郡主虽然顽……活泼了点,但十分机敏,小王子更是懂规识矩,咱们既已寻来,两位小主子必然明白是躲不开去了,可这会儿两位小主子既不露面,又还要在此处小憩,是不是有些蹊跷?” 高承远一怔,细细思量也觉不对劲起来。他先前只是以为,两位小祖宗是害怕回府后面对王爷和王妃的怒气,想故意延误回府时间才不愿出来。可是仔细想想,小郡主确有可能这么做,但依小王子的个性当是不会如此。 他心头陡然一突,脚步一提,快步绕至柜台后,撂起帘幔一角,凝目朝内观望。 内堂并不大,布置得颇为清雅,甚而可称得上简单,仅有一壁摆满玉件器物的多宝格,并一张梅花小几和软凳,再则是堆放在角落的几只箱子。一眼即能望见全境,却是无一人,更无两个小祖宗的身影。高承远当下惊出满身冷汗,挥开帷幔冲进了内堂。 杨酩见状但觉不妙,紧步跟上,一瞧清内堂无人,亦是吃了一惊,饶是他心思敏捷,立即折回外面急声吩咐:“来人,将掌柜和小二带进来!”先前未免透露出两个小祖宗的身份,便将掌柜和小二带到了店外。 “高侍卫,不好了,刘掌柜同那名小二都不见了!”外头冲进一名差身世,急声禀道。 高承远和杨酩俱是一震,后背不约而同的爬满冷汗。怎会如此巧,两位小主子不在内堂,那掌柜的竟然也不见了,难道…… “快!张奇,你立即带人抓捕刘掌柜,其余人仔细搜查此店,挖地三尺也要找到两位小主子!”高承远急怒交加,两位小主子在他眼皮下不见踪影,这要是找不见人,莫说王爷如何惩治,便是他自个都觉无颜以对,毕竟就在片刻前两位小主子还确确实实在此处。 有王府侍卫在,同知府派出来的差役也不敢逾越,之前便一直守在店外。此时晓得小郡主和小王子又不见了,一边赶紧听从高承远和杨酩安排搜索店铺及四周,一边慌忙派人回去禀告霍琅云。 高承远带领众人将这间小小的玉器铺里里外外搜了个遍,不说没找到两个小祖宗,便是连个人影也没有。而一番细查,始发觉这玉器铺除外堂摆了些玉件玩意儿,后院的厢舍、厨房竟毫无住人或使用过的痕迹。当下,高承远想不怀疑这是一起阴谋都难了。 刻余后,徐长吟和赶回府的朱棣听及了侍卫的回禀,夫妻俩的脸瞬间沉得能滴出水来。 “一间寻常的玉器铺,竟然内藏如此乾坤,当真是用心良苦啊!”徐长吟怒拍案几,咬牙切齿,心底是又气又急又担忧。 高承远在玉器铺的内堂找到一条暗道,而在暗道里有大小不一的三种足印,同时还发现了一根淡樱袖带。她一眼就认出那是淮真身上的,这如何让她不心焦如焚? 一间俨然作为掩护所用的玉器铺,无端失踪的掌柜和小二,暗道内的不同足印及淮真的袖带。毋庸置疑,淮真和高炽是被人带走的! 朱棣眉头紧锁,面色阴沉:“高承远已查访过,那间玉器铺两月前方开张,仅有掌柜和一名小二,平时鲜与街坊往来,旁人对他们并不熟悉。暗道则直接通向间隔两户的一座空置四合院,但无人看到四合院里有人出入。另外,炽儿二人离开同知府后,有百姓见到他们在街上打听那间玉器铺。” “这么说,淮真他们出府有可能就是为了找那间玉器铺?”徐长吟扣紧腬胰,尽管忧急无比,但她仍强捺住冲出府去找他们的冲动,眼下徒然寻找无济于事,当务之急是要从蛛丝马迹中找到线索,才能更快找到淮真和炽儿。“那间玉器铺显然就是为了引他们进去,他们去那究竟是为了做什么?又是谁告诉他们那间玉器铺的?” “明管家,速将侍候小郡主和小王子的侍婢带来,一个都不许漏!”朱棣声寒似冰。 明诚不敢怠慢,迅速带人去领人。 门窗紧闭的湿冷屋子里,淮真小心翼翼的掀开高炽的衣领,赫然就见一只黄豆大小、壳似铁甲的黑蛛一动不动的趴在他细嫩的脖子上。 素来笑不减面的淮真此时已是怒容满面,她咬紧牙,从齿缝中迸出声音:“炽儿,真的是娘说的铁甲蛛!” 高炽紧绷的小脸上也掠过一丝惶然,可他强捺住了心底的害怕,轻声说:“姐姐,别担心,我没事。那个坏女人还要利用我们,眼下还不会对我怎么样!” “哼,要不是怕那个坏女人操纵铁甲蛛咬你,我早就叫高侍卫冲进内堂将她抓起来了!”淮真气恼不已。 先前她和炽儿在玉器铺找到给父王做礼物所需的一样东西,正兴高采烈时却被高承远带人寻到。她晓得回府后少不得一顿责罚,但她被娘罚惯了,又想到如果将东西制成定能让父王夸赞,反倒觉得娘的责罚不那么严重了。可就在这时,内堂里突然冒出一个女子。她和高炽此前进内堂同掌柜看东西,便已发现内堂无窗无门,而在他们进去前里面并无人,那女子的出现便变得很是奇怪。她平时虽大剌剌的,但不代表没脑子,心知那女子有异,正想呼喊高承远,猛地就发现高炽的脖子上出现了一只黑蛛。 恰巧,前些时候娘在翻阅医书时,她缠着娘也要读,信手翻到一篇专讲天下剧毒之虫的,其中便有这种黑蛛。此虫名为铁甲蛛,口器锋利,毒性极强,一旦被蛰咬,须臾间毒液便会蔓延全身,直至窒息而亡。铁甲蛛很是少见,娘说在偏远的云贵之地才会有。而铁甲蛛毒性虽强,但因有药用价值,故而当地一此大夫还会特意伺养,并能用药控制铁甲蛛。大夫是想用其入药,可有的恶人却是伺养来害人。(未完待续) 第四十六章 北风鞠兮翥勘惊 下 她打小讨厌蜘蛛,于是在看到医书上画的形态丑陋凶恶的铁甲蛛后,印象十分深刻,故而此前能在一瞥之下辨认出来。然而,正因认出是何毒物,她才硬生生的将呼喊声咽了下去,而她同时又在那个所谓“姑姑”身上闻到一股奇异药香,极似娘告诉她的控制铁甲蛛的药物。这让她不得不怀疑控制铁甲蛛的正是那个“姑姑”。 那个“姑姑”让铁甲蛛蛰伏在炽儿身上,明显不怀好意。而铁甲蛛一旦蛰在人体上,六足即会刺入肌肤,除非控制者操控,否则便会如水蛭般驱之不离。她难免忌惮,担忧若是喊出声或是表露知情会危及炽儿的安危。毕竟娘说过铁甲蛛的毒难有人能解,她一点也不敢拿炽儿冒险,所以才一直同那个坏女人装腔作势。 高炽握住淮真的手,反而安抚道:“姐姐,不要担心,高侍卫他们一定能找到我们。”说他不害怕定然是假的,但是眼下只有他和姐姐两人,处境又明显堪忧,他如果再胡乱慌张,姐姐定会更加担忧他。 淮真恨恨瞪着高炽脖颈间一动不动的毒蛛,直想伸手捏死它,可也晓得这么做不仅会害到炽儿,说不定连自个都会中招。听到高炽提到高承远,她气哼哼的恼道:“亏得父王那般信任他,居然连那会儿明显的不对劲也没发觉,回去后我定要叫父王打他板子!” 高炽抿抿小嘴。虽说高承远先前只是在听命行事,可他确实有些粗心大意。 突地,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淮真立即敛下怒气,换上一脸有些不悦又有些百无聊赖的神情。高炽则耷拉着眼帘,一副困顿模样。 “吱呀”一声,门应声而开,吴蓁儿端着茶点款款而入。见着淮真姐弟懵然的望向自己,她轻轻扬开了唇角,将茶盘搁在她们面前的小几上。 淮真嘟嘟小嘴,娇嗔道:“姑姑,我们在这里要做什么?什么时候能拿到书呀?” 吴蓁儿心下嗤笑,果是无知小儿,连一点儿危机意识也无。面上却是依旧一派温善,摸摸她的脑袋说:“姑姑近日事物繁杂,忘了将那书放在哪儿,正让人在宅中寻找。你们在这儿歇息会儿,等找到了再拿给你们。” 淮真稍敛了几分不高兴,好奇的朝外张望:“姑姑,这屋里无聊的紧,我和炽儿想到外面玩儿会。” “眼下宅子里杂乱得很,也无多余人手来照顾你们,若是出去玩难免会被人冲撞到,届时若是受了伤可就不好了。” 淮真倒也没再强求,只是沮丧的垮下脸,扯着她的衣袖撒娇道:“那姑姑你可得让人快些找到书,再晚些娘和父王该担心我们了。” 吴蓁儿抑下一巴掌挥开她的冲动,弯眉笑道:“我已着人回燕王府禀告你们母亲,你们务须担心。” 淮真心一沉,面上则长吁出口气:“那就好。” “对了,姑姑听人说长吟嫂嫂此前曾遇刺,不知可有受伤?”吴蓁儿堆起担忧。 淮真愣了愣,茫然反问:“遇刺?娘什么时候遇刺了?” 吴蓁儿眼眸微眯,旋即笑道:“看来是误传了。你们且在房中歇息,姑姑迟些时候再来陪你们。” 目送吴蓁儿离开,听到门外传来细微的锁门声。脚步声刚一走远,淮真立即将面前的茶点推得远远的,嫌恶的道:“炽儿,你说她挟持我们究竟想干嘛?” 高炽摇摇头:“除了用我们要挟父王和娘,我们对她应没有其他可利用之处。” 淮真小眉头拧成一团:“她说娘遇了刺,可是受伤的不是任姨么?而且娘还叮嘱我们不能对外宣扬,她又是怎么知道的?” 高炽想了想:“昨晚我去书房找父王,听到道衍爷爷同父王在说话,提到任姨不是受伤,而是中了什么毒,好似很不好解。” 淮真呆了下,随即大眼骨碌一转,大胆猜测:“炽儿,你说害任姨的会不会也是那个坏女人?” “先是茜华阁四婢毙命,尔后任怡中蛊,而今是淮真与炽儿失踪……前后不过两日,”徐长吟困眉深锁,“此人对燕王府实是极为了解!” 朱棣伸手揉散她额心的忧虑,沉声道:“据傅氏说,那四婢皆向淮真提过那间玉器铺,她们的死因与此不无关联。” 徐长吟拉下他的手,愁眉不散。幕后人绕了如此一大圈来挟持淮真和炽儿,当不是为了两个小儿的性命。她也万分期望挟持者的目的不在他们的命,而是任何其他的要求。只要思及淮真和炽儿如今身处险境,不知会如何的惶恐害怕,她的心便揪得生疼。 朱棣如何不能体会她的感受?低叹一声,揽她入怀,“对任怡下蛊及毒害四婢的,应是同一人或同一批人。眼下敌在暗我们在明,而对方显然极是擅毒,此番出府我实是不放心你。” 徐长吟圈住他的腰,伏在他怀中,闷声道:“在府里亦只能胡思乱想,不若去事发地看看,说不定能找到什么线索。”原先任怡刺杀她,还有半成可能是下蛊者与任怡有仇,但如今淮真和炽儿的失踪已能让她确定,幕后人针对的就是她! 谋她性命,挟持她亲儿,这是有深仇大恨呀! 马车在玉器铺外停下,徐长吟被朱棣扶下马车,抬目便见整条街已被封锁,周遭店铺皆是门窗紧闭,被王府侍卫和差役严加把守。 知府刘禀昌早已赶来,一见朱棣与徐长吟立即迎了过来。朱棣紧眉道:“有何新线索?” 刘禀昌不敢废话,立即禀道:“回王爷,下官已讯问左右街坊,此间掌柜及小二平日并无出奇举止,鲜少与周遭打交道,”见朱棣皱起眉,他连忙又道,“于是下官又将与此店有过交易之人寻来,通过讯问,有一名来此买玉件的书生提及,掌柜当时对他讲了句蒙语。” 朱棣眼神漆冷:“蒙语?有何奇怪之处?”改朝换代之后,尽管北平府已禁了蒙文,但民间会说蒙语的人并非没有。(未完待续) 第四十七章 北风敧兮和恨來 上 “那书生祖上为元人,精研蒙语。当时他向掌柜询问几件玉器,那掌柜却极不耐烦,交待小二招呼,走开前用蒙语骂了句……”说到这,刘禀昌欲言又止,似是不敢再往下讲。 朱棣见状,猜出必不是好话,“你直方无妨,本王恕你无罪。” 刘禀昌又犹豫了下,才一脸忐忑的压低声道:“那掌柜骂的是,‘待我王夺回大都,定将这群汉、汉狗和朱、朱重、重、八那贼王、王八全杀了……’” 寥寥几句话,刘禀昌却说得冷汗直冒,刚说完便已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头也不敢抬。 朱棣面无表情,眼底却燃起两团火簇,良久才冷冷道:“那书生还听到了什么?” 朱棣没叫起,刘禀昌自不敢起,战战兢兢的跪着回话:“再未听到甚么了,那书生当时觉得不对劲,没敢多留就连忙离开了此处。他担心被人晓得他通蒙语,也没敢将这些话往外处说。”刘禀昌心底是叫苦不迭,近来他简直是楣云罩顶。先是燕王府四婢被毒死,接着燕王郡主和小王子失踪,嫌犯还疑似北元细作……天可怜见,他不过是个小知府,可这些事哪件都明显同阴谋脱不了干系。 “此事与你无干,不必惶恐。”朱棣亲自扶起他,缓和了几分语气,“那书生功过相抵,本王亦不会追究他,但他听到的话本王不想再在第三人处听到!” “是,是,下官定会严加督教!”刘禀昌慌忙应诺,心底略微松出口气。尽管他只是转诉一番,可也是说了对圣上不敬的言语,王爷若是要追究,他也只能受着。 “四合院那边有何线索?” “有人看到有辆马车从那间院子外驶离,车夫戴着斗笠,未能瞧清相貌,也不知车内有什么人。只因那间院子荒芜多年,目击之人才多留意了几分。” “马车朝哪个方向去的?” “南边。”刘禀昌小心翼翼的道,“只是马车后来进了南大街,人多车杂,暂无法得知进一步的线索。” 这时,徐长吟从店内出来,面色沉凝。见她如此,朱棣猜出必然是未有新的线索,便将刘禀昌适才的话告诉了她。自然,他不会提及辱骂天子的那几个字,只道:“此店掌事应是北元人。” 徐长吟一惊,却也未失方寸,只是眼底一片寒鸷:“能费时费力图谋至此,这些人必然不会轻易留下线索。只怕淮真留下的袖带也是他们有意为之。”又是北元残余,当真是阴魂不散。 “他们在城中必有其他据点及同伙,都司已在逐门逐户搜查。”朱棣挥退刘禀昌,扫眼四下,一众侍卫离得他们甚远,并不能听到他们的对话。他牵着徐长吟至荫蔽之处,深深凝视她,平静却坚定的说,“相信我,淮真和炽儿定会无恙归来!” 徐长吟反手握紧他的手,亦是毫不迟疑的点头:“我信你,也知道淮真和炽儿定会无事。但这一次,无论幕后指使者是谁,我想让你交给我处置!”谋害她,她可以不在乎,可若是要伤及她的孩儿,她必百倍奉还! 她认定淮真和炽儿会无恙,并非全然出自感性。北元残余暗中在城内有几处据点,此事朱棣早已知晓。后来抓获张阿元,更是又查出几处秘密据点。不过,朱棣并未将这些据点悉数捣毁,因为只有让敌人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了,才会肆无忌惮的暴露一切。此前,他们无法确定究竟是哪方人马设下这些陷阱,如今将范围圈定于北元,要查自然会容易许多。 刑府里一片紧凝,阖府仆妇无不低头敛目的安静做着事。他们并不知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可夫人数日未归,老爷的脸色则一日沉过一日,前几日老爷更是厉色审问了阖府下人,这些明显皆与夫人有关。 “赵婶子,贵府似乎管教得很是严厉呀,大伙都埋头做事,也不见稍许放松说话的。”后院长廊处,一名眉目清秀的年轻妇人笑着对身旁的中年仆妇道。 赵婶子神色一紧,赶紧四周看了圈,才小着声叹息道:“李家妹子,你道我们乐意整日绷着脸?这几日府里有些事,当家老爷不高兴,我们这些当下人的哪还敢笑呵呵的?” “府上可是出了什么事?”李氏一脸好奇。 “唉,李家妹子就别好奇了,主人有事我们哪敢多嘴?绕过前头的中门就是小姐的住处。小姐这几天吵闹的厉害,你那法子当真管用?” 李氏一笑,“赵婶子待会一瞧不就知道了?定不会让您丢了主人家的赏钱。” 说话间,二人已至一处芳花翠植的阁楼前,隐隐听到阁内传来阵阵小孩子的哭闹声。 阁外守着两个仆役,见到赵婶子便点头打了招呼,随后又将询问的目光投向她身边的李氏:“赵婶,这位是?” 赵婶子将李氏往前推了推,笑道:“这是我外侄女,最是会哄小娃儿,小姐尽日哭闹,老爷又担忧得紧,我就想让这外侄女来试试,也免得小姐哭闹坏身子。” 两仆役对望眼,左侧那人道:“这事得先请示老爷。”自打夫人未回府后,小姐身边无论何时何地都得有四五个跟着,若是有生人来,除非是老爷亲自带来的,其他人想接近小姐必须得到老爷首肯。 “这……”赵婶有些迟疑,“我听说老爷今日去了王府,怕是会晚回来。” “要不请这位小嫂子明日再来?”仆役提议道。 李氏眉头轻拧,望眼哭声不断的阁内,语气有些不满:“贵府小姐已经哭得声嘶气哑,你们还要耽搁到明日?当真是想看着小姐生生哭晕过去?” 两仆役为难道:“我们自然也心疼担忧小姐,可是老爷有令在前……” “你们不就是顾虑我是生面孔幺?便和我一块进去就是了,等我哄好小姐立即就随你们出来。”说着,她语气急了几分,“最好快点,小姐这会儿像是哭岔气了!” 三人侧耳一听,果是听到阁内传来微弱却剧烈的咳嗽声,还有婢子焦急的呼喊声。(未完待续) 第四十七章 北风敧兮和恨來 中 赵婶忙道:“不如就让我这外侄女先进去试试?” 两仆还未吱声,阁内陡然就冲出个婢子,冲他们俩急声喊道:“快,快去找大夫,小姐咳个不停,都快没力气了!” 李氏脸色一变,提步就朝阁内走。那婢子一怔,迅速挡在她面前,不满道:“请问你是?” 赵婶忙上前解释:“她是我的外侄女,极是会哄小娃儿,听说小姐哭闹不休,我特意请她来帮忙瞅瞅。” “这些废话迟点再说,你们家小姐都快哭没气了,都还忤在这干什么?”李氏厉声一喝,推开拦路的婢子径直而入。 “诶,你这人怎能乱闯?”婢子气急败坏的就去拽她,却被李氏一记尖刀似的目光骇得动作一滞,终是没能拽住她。 李氏不理会他们,寻声上楼,很快找到了正伏在乳娘怀里哭得直打喘的刑曦瑶很快找到了,乳母满脸焦急的抚着她的背顺气,嘴里不住哄着,却是毫无效果。 李氏面色阴寒,几步上前将刑曦瑶从乳娘怀中夺过,怒道:“你是怎么照顾她的?没见她都喘不上气了?” 乳娘愣了愣,还没反应过来,就见李氏的手在刑曦瑶哭得红通通的鼻子下拂了拂。旋即,乳娘就惊诧的看见刑曦瑶慢慢止住了啼哭,小脑袋晃了几晃,渐渐耷拉在李氏肩头,缓缓闭上红肿的泪眼,竟是睡了过去。 乳娘吃了一惊,失声道:“你给小姐抹了什么东西?” 李氏攒眉看她一眼,“不过是安神的香料,能让她暂时睡一会。” “你……”乳娘看出刑曦瑶的确只是睡着了,稍松口气,张了张嘴,又迟疑不定的看着李氏,“你、请问你是?” “哎哟,你们瞧,我说的一点也不假吧?我这外侄女哄小娃儿最有一手了!”这时,赵婶等人也气喘吁吁的跑了上来,一见李氏果真哄住了刑曦瑶,悬起的心登时落了地,高兴之余自也不忘提醒众人这里面还有她的一份功劳。 两仆也松出口气,这人可是他们大意之下跑进来的,虽说看着不似危险人物,但若是老爷晓得了仍然不会放过他们。幸亏这人真有几把刷子,能够哄住小姐,届时老爷应当不会怪罪他们了吧! 李氏面露不耐,指向门外:“小姐这会儿有点累了,你们先出去。” 她这近乎命令的口吻让众人都有些不乐,乳娘当先道:“适才有劳你了,接下来小姐便交给我们吧!”说着,她伸手就欲接过刑曦瑶。 李氏冷嘲的扫她一眼,却是并不将刑曦瑶给她,“听闻你是打燕王府来的,怎么连带个小娃娃也不会?燕王殿下与王妃对刑家就是这般敷衍的?” 此话一出,屋中众人顿觉刺耳得很,不禁也有了几分火气。那婢子张嘴就要呵斥,赵婶察觉不对劲,连忙打圆场,陪笑道:“罪过罪过,我这外侄女直言快肠,嘴笨得很,并非那个意思。谁人不知燕王殿下和王妃娘娘待小姐疼爱得很,简直视同小郡主一般……”说着,她又赶紧去接刑曦瑶,压低声道:“李家妹子,可万不能乱说话,今日劳烦你跑这一趟,快将小姐给我吧!”这李氏究竟怎么回事,竟然说出这种得罪人的话,明明此前还嘴乖的很。 李氏冷笑了声:“好了,赵婶子,我劝你们还是赶紧离开,否则若出了事,休怪我未提醒你们!” “赵婶,你这究竟带的是什么人?杨洪,赶紧的将她轰出去!咱们刑府可不是什么疯婆子都能进来的!”乳娘怒气冲冲的喝道,大步上前就要将刑曦瑶夺过来。婢子也同仇敌忾的去帮忙。 可还没等她们俩挨到刑曦瑶的衣袖,李氏冷冷一笑,身形一退避了开来,与此同时素手一扬,两团白色粉末直扑她们的面门。没等她们反应过来,她猛地又朝赵婶和杨洪二仆撒了把白末。 赵婶五人直觉这白末不是好物,大惊失色下就要呼喊,可喊声还没出喉,五人便扑通一声软倒在了地上,口吐白沫,浑身抽搐,可不过须臾就暴睁着双眼没了声息。 李氏轻蔑的俯视着他们,待他们不再动弹后,蹲身探了探赵婶的鼻息,却已是死的不能再死了。她面不改色的直起身,淡定的坐到榻上,低头看向怀中憨睡着的刑曦瑶,眼底浮起几分复杂之色。她轻抚刑曦瑶犹带泪痕的小脸,低声喃喃:“乖女儿,你怎么能叫别的女人娘?你只有一个娘,你是我的,谁也不能夺走……” “炽儿,快点,快点,就差一点了!”淮真趴在横梁上,压着嗓子给正往上爬的高炽打气。 高炽手里攥着帷帘做成的绳子,吭哧吭哧的朝横梁上攀爬,一张小脸已经憋得通红。淮真在梁上也使劲拽着帘绳朝上拉。 “炽儿,抓紧点儿。””小心脚下……” 好不容易,高炽终于爬上了横梁,一抱到横梁他便浑身发软的趴着直喘气。 “炽儿,你真像个小猴儿!不对,猴儿屁股可没这么胖乎乎的,”淮真指着他红通通的脸嘻嘻直乐,但也没忘表示友爱,撸着自个袖子给弟弟擦汗。 高炽好脾气的没生气,勉力给自家姐姐回了个憨厚的笑。他慢慢平复了呼息,扭头看了看离横梁不远的小气窗,窗外的天色已经渐沉。他解开腰上系的帘绳,又将系在梁柱上的绳子解开,“姐姐,走吧,我没事了。” “好。”淮真早已迫不及待,跨坐在横梁上朝小气窗挪动过去。 不一会,人小胆大的姐弟俩已能挨到窗口。窗子仅能让三四岁的小娃儿通过,故而并未有遮挡物。淮真晃悠悠的爬起身,踮起脚朝窗外钻。 高炽在后面紧紧盯着姐姐,心吊得高高的,不过比起先前看姐姐用桌凳搭脚爬横梁来得好多了。 “炽儿,外面没人,快点出来。”淮真灵活的爬出窗子,兴奋的连声低呼。 高炽忙将帘绳从窗口递过去,然后爬起来踮脚朝窗外爬。 两个小娃娃自己未觉得这一系列举动有多危险,但此时若是有人在旁看到,铁定会吓得面无人色。(未完待续) 第四十七章 北风敧兮和恨來 下 高炽哼哧哼哧的钻出窗外,一阵凉风刮来,小身子不由晃了晃。淮真赶紧抓住他的胳膊以防他掉下去,指指紧挨屋顶的一株枝繁叶茂的大槐树,小声道:“我们从树上爬下去。” 高炽点点头,将帘绳栓在彼此腰间,省得滑下去没个堤防。他转着小脑袋左右张望,大略瞧出这是座较大的宅院,前后有数进屋舍,看方位他们应是在靠后院的地方。往远处瞧,全是灰瓦青砖的寻常民宅,在垂暮的天空下升腾着袅袅炊烟。再远些便已瞧不清了,也不知他们是在城中哪个方向。先前他们被带来时被蒙了眼,只是凭声音能判断并未出城。 姐弟俩也没个怕心,就这般一前一后的朝槐树的方向爬去。幸而槐树的枝桠就搭着屋檐,隔得并不远。淮真胆大,先行拽住小胳膊粗的树枝攀上了树杈。高炽正准备跟着爬过去,猛地就听到一记脚步声由远而近传来。 淮真急忙示意高炽趴下,自己也掩进了树枝中。 屋顶较高,暮色渐沉,若不仔细瞧,也发现不了姐弟俩。 淮真小心翼翼的拨开几片树叶,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就见两名彪形大汉拧着食盒一前一后走来。她忙对屋顶上的高炽打手势,示意有两个人。 “那两个小崽子真有那值钱,别介是背媳妇烧香,费力不讨好吧?”左侧年长些的壮汉粗声道。 旁边年轻点的男人摸摸脑袋,一幅憨憨的模样:“细皮嫩肉的,肯定不是寻常人家的孩子,应当很值钱。” 年长壮汉嗤笑:“这年岁的崽子哪个不细皮嫩肉?算了,和你这缺心眼的说了也白说。我去个茅厕,你将饭菜送进去,好生盯着!”说着,他将手中的食盒朝年轻男人一塞,步伐一转,朝南边去了。 年轻男人没吱声,拧着食盒朝屋舍走来。眼见他越来越近,淮真和高炽都忐忑不安起来。只要这人一进屋就能发现他们不见了,而他们连这小院都还未离开,被捉住不过是眨眼间的事。 淮真急出满头热汗,高炽亦攒着小眉头苦思对策。可姐弟俩毕竟年稚,这当口哪能瞬间想出好法子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年轻男人走到了紧闭的门扉前。淮真藏身的树杈能清楚看见年轻男人从怀中掏出钥匙准备开门,她不禁紧张的小声嘀咕“钥匙坏了,钥匙坏了”。 正如斯祈祷之际,就听那年轻男人诧异的“咦”了一声,满脸懊丧的道:“糟糕,钥匙忘拿了!”话落,他放下食盒就转身走,显是准备回去取钥匙。淮真面露喜色,暗吁出口气,却未瞧见年轻男人不动声色的觑了眼她的藏身之处,也掩下了眼底的一丝笑意。 待年轻男人走出小院,姐弟俩同时松了口气。高炽赶紧爬上树,“姐姐,快下去吧!” 淮真也没多耽搁,同高炽熟练的爬下了树。这丈余高的大树,在这两个小娃娃眼里竟同小树一般,毫不眼惧色。若是徐长吟在此,也不定是该欣喜姐弟俩这般百样玲珑,还是该忧愁姐弟俩这般弄鬼掉猴才好。 两人滑下树,也没顾得有些割伤的手,迅速朝院门跑去。淮真将高炽掩在身后,探出半个小脑袋朝院外张望,愈发暗沉的天色下,院外幽长的小径并无人迹。想来挟持他们的人是觉着他们不过是两个小娃娃,加之被重重大锁关在屋中,根本跑不掉,故而这小院里外连看守也无。 淮真心下暗喜,又小心翼翼的观察等待了须臾,见果真没人过来,立即拉起高炽朝不远处的月牙门跑去。岂料,刚跑到半途,高炽就眼尖的瞧见不远处的廊道下有抹身影走来。他一惊,慌忙拉住淮真钻进一旁的树丛里。姐弟俩心跳如雷,也不知方才有没有被人看见。透过树隙,能瞧见廊道下走来的正是先前的年轻男人,手里拧着串铁钥匙。 姐弟俩紧张的盯着年轻男人越走越近,见他径自走过他们藏身的树丛,正要松口气,猛地就听年轻男人轻笑出声:“下次要躲藏,记得调整好呼吸,还有鞋子记得别露出来。” 姐弟俩一愣,下意识的低头一看,就见淮真半只脚都露在树丛外,而高炽正呼哧呼哧的大口喘着气。姐弟俩沮丧的噘起小嘴,却是坦坦荡荡的站起了身。淮真将高炽挡在后头,昂首盯住满面笑容却并不动手的年轻男人,有些狐疑的问道:“你不抓我们吗?” 高炽绕身走到淮真前面,抿紧小嘴眼含警惕的盯住年轻男人。 年轻男人看着这对姐弟一个劲的护着彼此,笑意深了几分,蹲下身和颜悦色的道:“如果我要抓你们刚才就不会走开了。你们是哪家的孩子?可知道为何被绑到此处?” 高炽拽拽淮真的衣袖,打断了淮真脱口而出的话。他乖巧却不乏防备的道:“我和姐姐也不知为何被人带到这里,叔叔可以带我们离开吗?等找到我们的爹娘,一定会好好感谢叔叔。”他并未透露身份,是因父王曾告诉他,遇到危险时,他们的身份有时会救他们,而有时却反倒会让他们陷入绝境。 年轻男人笑了起来,倒是没再追问他们的来历,心里对这对姐弟的谨慎与镇定有几分赞赏。被绑至陌生之处,这两个小娃娃不仅未哭闹,反而还有条不紊的寻找逃走之机。寻常人家的孩子在遇到这等情况时,绝不会还如此冷静,看来他们的家世并不会普通。也是,那群人又怎会绑两个普通的小娃娃。 “你们放心,我会送你们出去。不过,在出去前你们必需完全听我的,可能做到?” 高炽与淮真对望眼。淮真与他咬耳朵:“炽儿,我们先应了他,如果他别有所图,我们再想办法溜走。”这人明明逮到他们却不将他们抓回去,反而答应帮他们,应当是另有企图,可她直觉认为这人并不会伤害他们。 高炽抿紧小嘴,仔细思索了片刻,旋即有礼貌的道:“我们能做到。多谢叔叔。” 年轻男人忍不住揉揉他的小脑袋,“好了。我先带你们藏起来,稍后这里会有点乱,届时我再趁机带你们出去。切记不要轻举妄动,你们虽有几分敏智,但这座宅子里的能人并不少。若不是这会前院出了点事,你们这里的守备也不会暂时撤开。”如非他先前将同伴引开,这两个小娃娃早就被发现逮住了。(未完待续) 第四十八章 北风缠兮荡子心 上 淮真姐弟对视眼,也未犹豫,相继颔首。年轻男人也不再多说,抱起高炽,牵上淮真,东拐西拐的将他们带到了一处荒僻的废院里。也不知是否真如年轻男人所说,前院此时出了事,他们沿途过去只险险遇到数名行色匆匆的护院,便再不见旁人。 几经藏掩,年轻男人带着淮真姐弟东拐西绕到了一处荒僻的废院。 “此处无人会来,你们先在此藏身,我会伺机带你们出去。”“吱呀”声响,年轻男人推开东侧一扇斑驳的屋门。 淮真朝黑黢黢的屋子里探了探小脑袋,屋中有股子霉味,并不好闻,显然是久无人打扫。她皱皱小鼻子,“这地儿真偏僻。”她转首望向年轻男人,笑得灿烂,“还不知叔叔怎么称呼呢?” 年轻男人入内微推开窗子以通风,也让屋子透进些许光亮,笑道:“我姓张名寿。好了,你们且小心躲好,莫要再乱跑。”叮嘱罢了,他又仔细看了看淮真姐弟的相貌,继而转身离开了废院,并锁上了院门。 姐弟俩目送他离开,钻进屋中。此时两人业已适应阴暗的光线,也看清了屋里破败的景象。高炽体贴的用袖子擦净唯一完好的凳子,以让淮真能坐着歇息会。 淮真挪挪小屁股,让出半边位置给弟弟,撇着嘴环顾淹荠燎菜的破屋子:“父王和娘怎地还未寻来?难不成还未发现我们不见了?” “父王和娘一定在找我们。”高炽圆呼呼的小脸上满是笃定。此刻俩小娃娃浑然忘了先前还在担忧回去后将面对的怒火或惩罚。“姐姐,你说前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能将看守他们的人都调过去的事,应当不会是小事。 淮真骨碌碌一转大眼,“炽儿,要不我们自个趁乱溜出去?” 高炽摇摇头:“不好,我们不了解地形,胡乱跑太危险。先前如果遇到的不是那位张寿叔叔,只怕我们早就被捉回去了。张寿叔叔比我们了解这儿的情况,而且愿意帮我们,我们可以等一等他。” “炽儿信他?” 高炽仔细想了想,“他应当没有恶意。” 淮真点点头,“我也这么觉得。不过,娘说过,遇到危险时不能将筹码完全放在旁人身上。” 高炽歪首看她,“姐姐想怎么做?” 淮真绷起小脸努力想了半晌,结果沮丧的垮下肩:“想不出来。”她原以为逃出关押的屋子再溜走就不会太难了,结果他们连那处院子都未踏出,若非张寿救了他们,他们这会儿只怕早被逮住了。 高炽伸出小手拍拍她的肩,宽慰道:“姐姐,我们一定能安然回去的。” 淮真侧过身抱住他,拿小脑袋蹭了蹭他胖乎乎的脸蛋,满含歉意的说:“是姐姐的错,才让炽儿陷入这种危险里。” 高炽听罢却是更加歉疚,低落的说:“不是,是炽儿的错,炽儿没有保护好姐姐。” “我是姐姐,自该我保护你。” “炽儿是男儿,该是炽儿保护姐姐……” 姐弟俩争相道歉,争得面红耳赤,末了两人对望眼,扑哧笑了起来。 “炽儿,那个张寿我们并不熟,可不能将希望全放在他身上,应当也要防备一些。”淮真突地说道,兴致勃勃的一指几步开外处的破旧架子床,“我们躲到床下去。” 高炽挠挠小脑袋,如果张寿真的图谋不轨,他们就是躲到房顶上也会被找出来吧!尽管觉得这么做并无甚么作用,但他还是乖顺的点点头。 姐弟俩也顾不得满地的灰尘,钻进黑漆漆的床底。床底堆着杂物,悉数被他们堆在了外沿。姐弟俩此时已是又饥又渴又累,趴在床底偎在一块絮絮小声说着话,渐渐地倦意袭来,相偎着睡着了。 猛地,一记响亮的推门声和纷杂的脚步声涌入屋中,登时惊醒了姐弟俩。耀眼的火光照到床底,姐弟俩有些紧张的摒住了呼息。他们暂时不知来则是敌是友,还不敢胡乱出声。 “无人!”沉肃的男声中透出几分失望与不满,“张寿,你确定是此处?” “草民不敢胡言,先前草民确实将两位小主子带到了这里。” 这是张寿的声音。淮真心中一喜,刚想出去,却被高炽拽了拽。淮真一愣,旋即意识到不可太冲动,谁知道张寿带来的是敌还是友。她没出声,小心翼翼的拨开垂落的污旧床褥,谨慎的朝外观望。可惜她人小床矮,动作又不能太过,便只瞧见一只只穿着靴子的脚,暗自焦急之即,陡然又听到屋外传来一记近乎疯狂的笑声。 “哈哈,徐长吟,你求我啊,只要你跪下求我,我就将你那对宝贝儿女的下落告诉你……” 淮真和高炽一愣,面面相觑,眼底却同时迸出惊喜的光亮。难道娘亲就在外面? “吴蓁儿,你屡犯恶行,事到如今仍不知悔改,当真以为我对你下不了手?” 熟悉而满含冷凝的清丽女声隐隐传来,霎时让床底下的两个小儿蹦了起来,却一下子撞到床板,疼得两人“哎哟”一声惨叫。 “谁?”屋中侍卫一惊,立时围住架子床。 淮真和高炽捂着脑袋爬出床底,小嘴呜呀呀的嚷着痛。两人满脸黑痕,衣衫脏乱,因着撞到床板小脸都疼得皱了起来,当真是狼狈。可这一点也未影响众人认出他们,当即惊喜无比的迎了上来:“小郡主,小王子!” 淮真揉揉脑袋,环顾一圈,认出几张熟悉的面孔,皆是父王身边的侍卫。张寿被两名侍卫押着,见到他们顿时如释重负的长松口气。她摆摆小手,“放开他,是他帮了我和炽儿!” “是!”两侍卫立即放开了张寿,只是仍跟在他身边,想来并不敢轻易放过他。 “姐姐,娘在外面,我们快出去吧!”高炽拉着淮真,有些着急的直往屋外张望。 恰在此时,已得讯的徐长吟奔进了屋中。她神色激动,一眼望见被众侍卫护着的两姐弟,眼圈霎时泛红,几步上前,狠狠抱住了他们,似是恨不得将他们糅进身子里。(未完待续) 第四十八章 北风缠兮荡子心 中 “娘,娘!”姐弟俩使劲搂着她,终于忍耐不住嚎啕大哭起来。毕竟两人合着都未及十岁,又遇上这等事,虽说一直表现得远超平常小娃儿,心中却也一直是极为彷徨不安的。 这时,朱棣业已得讯赶来,见到哭做一堆的娘仨,心房一松,大步上前,将他们一并搂入了怀中。 “父王,”淮真一见到他,顿时扎进他怀里,搂住他的脖颈哇哇大哭,“淮真好怕不能再见到您和娘了……” 朱棣心疼不已,拭去她小脸上的泪珠,柔声哄慰:“父王在这,父王在这,淮真不用再害怕了,无论你们在哪,父王和娘都能找到你们。” “是娘不好,没有照顾好你们。”徐长吟看着他们脸上的几道小刮痕,心一阵阵抽疼,眼泪落得更凶了,更是满心自责,若是她能早些发觉,何以让他们受这些惊吓? “长吟,此事于你无关,不必自责。”朱棣看她落泪更是满心怜惜,况且真论起来也是这两个孩子太过调皮,居然借口去武府而避开王府侍卫,从而私自偷溜出去,才惹出一连串的事。 “娘,是炽儿没有听娘的话,还让娘和父王担心,炽儿知错了,娘罚炽儿,炽儿一定听话。”高炽也知是自己和姐惹出的祸,见娘亲哭泣也难受得紧,抽抽嗒嗒的检讨,又伸着小胖手揩去徐长吟脸上的泪。 淮真鲜少见徐长吟流泪,心中明白这回真的让娘亲伤心担忧了,顿时忘了早前欲博同情混过去的打算,转头拱进她怀里,抽咽道:“不是娘的错,也不怪炽儿,是淮真非要拉炽儿出府的,淮真不该骗娘说去表姨家玩,不该骗表姨和管家伯伯偷偷钻狗洞溜出去,不该相信坏人的话跟坏人走,还有不该带炽儿爬横梁逃走,父王要罚就罚淮真吧,淮真再也不敢了!” 她的检讨让朱棣和徐长吟在心疼之余不免额角一阵抽动。钻狗洞且不说了,爬横梁?他们的胆子当真是比斗还大啊! 淮真一个劲的检讨着,听到自家娘亲温柔的声音轻轻传来:“淮真和炽儿会爬横梁么?可是想从横梁上到屋顶,再逃出去?” 淮真没注意到自家父王皱起眉,也没看到自家娘亲嘴角泛开的诡异笑容,连比带划的承认道:“是啊,淮真抱着柱子不一会就爬上去了,而且淮真有用绳子系着炽儿免得他掉下去。我们本来想爬上屋顶后再从树上下去的,可是刚藏好就被那个张寿叔叔发现了,张寿叔叔说会救我们出去,就将我们藏在了这里。” 朱棣和徐长吟抬头看看横梁的位置,十余尺的高度,饶是大人爬上去都会有些胆颤心惊,而这两个小娃娃居然就这么爬上去了。夫妻俩眼前不约而同的浮现出一个画面,淮真笑嘻嘻的坐在横梁上,高炽吊在半空,两小娃娃毫不知怕的在十余尺高的横梁上爬着……夫妻俩的脸都有些黑了起来。 仔细检查两人并无受伤后,徐长吟心底的担忧和自责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一股升腾的火气,她暗自磨起牙,不过眼下不是和他们算账的时候,外头还有个惹人厌的麻烦需解决。 朱棣显然同徐长吟的心思相同,又气又好笑的给了尤自有些得瑟的淮真一个栗子,哼声道:“这次父王也救不了你!”话罢,他抱起一直满脸内疚的高炽朝外走去。 淮真懵懵的捂住被敲的脑袋,有些后知后觉的看向徐长吟,这才注意到自家娘亲眼底的火光,登时暗叫糟糕,一时得意忘形,却忘了娘亲最气恼他们做些危险的事。她垮下小脸,正想大哭害怕施苦肉计,就被徐长吟一个眯眼堵回了哭嚎声,“这套省省,回府再收拾你!”说完,她牵起委屈扁嘴的淮真,也走出了屋子。 淮真仍未放弃,不住扭头向跟在后面的罗拂扮可怜求救。 罗拂知小郡主这回让娘娘担心狠了,怕是“再劫难逃”,而且她也觉得小郡主太顽皮了些,是该受些教训,故而只能对淮真的求助装做不见。 废旧的院子里此刻火光通明,戒备森严,一众冷肃威武的侍卫将里外围的水泄不通,隐隐能听到院外传来阵阵兵器交戈和惨叫声。而这般动静,隔临的人家竟无一人来探询。 落满枯枝碎叶的院子中央,吴蓁儿披头散发的被押跪在地,火光的映衬下,她满目狰狞疯狂,在看到朱棣和徐长吟带着淮真姐弟出来后,眼底的恨意与怨毒迸射而出,几能化作实质。 朱棣厌恶的看她一眼,“吴蓁儿,你屡教不改,杀害刘丹瑶在前,通敌叛国、谋害皇嗣在后,如今人赃并获,可知罪?” “父王,娘,就是她在炽儿身上放有毒的蜘蛛,我们才不得不跟她走。她还说是我们的姑姑。”淮真一见吴蓁儿立即忿忿地告状。 朱棣拍拍她的小脑袋,示意侍卫将高炽和淮真带出去。徐长吟也向罗拂点点头,让她跟去照看。对吴蓁儿,她已经没了一丝半毫的耐性和容忍度。 吴蓁儿一双阴戾的眼定在面色淡然的徐长吟脸上,猛地笑了起来:“徐长吟,你可知我掳来你那两个贱种准备如何处置?” “放肆!”刘禀昌怒喝,“来人,还不掌嘴!” 徐长吟抬手阻止了他,朱棣看眼徐长吟,挥退了涌上前欲教训吴蓁儿的侍卫。 徐长吟面色无怒无笑,缓步走到吴蓁儿面前,居高临下的睥睨着她,嗓音淡然平静:“你害人性命,只你一人受过。你谋害皇嗣,你的祖父祖母父母兄长与你同罪。你通敌叛国,你吴氏一族九代之内将满门抄斩。吴蓁儿,不出一月,你们吴氏一族将在地府相聚,你可觉得欢喜?” 吴蓁儿面色微变,旋即冷笑:“我早已不是吴家人,你们牵连不到吴家。”在知道她毒死刘丹瑶逃亡后,吴家就已将她逐出了家门。吴蓁儿抬起肖似白夫人的脸看向朱棣,嘴角勾起抹笑,“兄长,不知我的三代九族里可包括您和义母吗?”(未完待续) 第四十八章 北风缠兮荡子心 下 朱棣冷淡的扫她一眼,懒得理会。这蠢女人难道以为他会让外人知晓她同生母的关系? 不说她犯下的诸多恶行,让他早已不耐容她。她凭借与白夫人容貌相似得以攀上干亲,便自以为攀附上了燕王府这棵大树,却忘了白夫人于世人而言早是逝者已矣,而白夫人断然不会让外人知晓自己的真实身份以危及朱棣和朱橚,故而她同白夫人的关系一直鲜为人知,若是他不认,便是她说破天去也牵扯不上他。妄图拿此来要挟,只能说她自负得丧失了自知之明。 徐长吟唇畔浅浅含笑,却溢满凉意:“人贵自知,才行世间。人卑则妄,一癔成狂。” 此话显然刺激到了吴蓁儿,她猛地抬头,阴狠无比的盯住一派娴淡姿态的徐长吟:“我是卑鄙,你又是什么?自以为良善高贵,实则伪善恣雎、佛口蛇心!老天何其不公,论才论貌,我吴蓁儿哪里输了你?你不过是仗着有个位高权重的爹罢了,凭什么就能拥有一切?” 徐长吟丝毫不为她的话和毒蛇般的视线所动,反而斜睨向负手在旁的朱棣,笑道:“王爷,我且是初初听人如斯评价呢!” 朱棣面色无变,淡定的点点头:“嗯。时辰不早了,该回府用晚膳了。” 吴蓁儿的面皮有瞬间的扭曲,徐长吟嗔怪的瞪他一眼,与他正经说话,他却是不以为意。罢了,拖了这片刻,那药也该弄好了。她垂目盯住满脸愤恨的吴蓁儿:“我伪善又如何,恣雎又如何?我在意之人不介意,不在意之人我更不会介意。又诚如你所言,就凭我有个好爹爹,所以我能拥有这一切,而你百般谋划却只能沦为阶下囚。” “哼,废话少说,如今我落在你手里,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吴蓁儿冷冷扬高头,毫不见羞惭悔意。 徐长吟瞥眼朱棣,掩唇而笑:“瞧见没有,端是铮铮如铁呢!”说着,她倾身扣住吴蓁儿的下颚,附在其耳边轻声道,“你不是说我伪善么?剐刑,那般血腥的刑法我怎会用呢?前些时候刑子游寻了味药给我,服上一分便能享断骨挑筋之‘乐’,服得三分则能享剜肉剥皮之‘美’,若服上五分,想来便与那剐刑也差不离了。最可贵的是,服下此药后无论如何‘陶醉’,那享乐之人都是无声无息的不会扰到旁人。” 吴蓁儿眼底飞掠过一丝惊惧,随即嘲讽冷笑:“燕王妃娘娘终于肯露出真面目了?论起狠辣,您比我可是不遑多让!” 徐长吟微微一笑,也不回讽。 就在这时,一名太监端着碗犹自冒着热气的汤碗近前,恭敬禀告:“娘娘,药端来了!” 徐长吟勾勾唇角,起身退后一步,抬手示意太监将药给吴蓁儿服下。 吴蓁儿悚然一惊。她原以为徐长吟是在虚张声势,尽管她骂徐长吟恶毒,却也明白,徐长吟的本性与恶毒根本沾不上边。可是现在,其居然真要给她灌毒药?她心底渐渐有些发颤,只面上勉强保持着几分镇定,咬牙讽道:“装腔作势!你若有胆量,便一刀杀了我!” 徐长吟轻笑出声,只是笑声里透出前所未有的冰冷:“你以为在动了我的孩儿后,我还会对你手下留情?一刀杀了你?那可太便宜了你!你心性卑隘,不知孝义,不懂知恩,不明善好,为一己之私害人性命,为一己之欲勾结敌国,如今仍不知悔改。人在做天在看,你落此下场不过是收因结果,天道好还!来人,请吴姑娘服药!” “是!” 立时,端药的太监轻步上前,捏住吴蓁儿的嘴就要将药往她嘴中灌去。吴蓁儿骇然失色,死死闭紧牙关拼命挣扎。 朱棣冷哼一声:“怎么喂药还需本王教你们吗?” 他一发话,登时让众人冷汗涔涔,瞬间又涌上两名侍卫狠狠压制住吴蓁儿的四肢,毫不留情的卸下了她的下巴。吴蓁儿痛苦难挡,再无力挣扎,那太监迅速将药灌入了她嘴里。 徐长吟冷冷旁观,看着吴蓁儿趴在地上剧烈咳嗽,药汁淌了满脸,显得狼狈无比。猛地,吴蓁儿两眼一翻,四肢剧烈的抽搐起来,压制她的侍卫一时竟未能按住她。失却束缚,她立时拼命抓挠起喉咙和四肢,像是要将自己撕裂似的,眨眼间裸露的肌肤已是一片血肉模糊。她疯了似的满地翻滚,暴瞠的双眸充血,表情扭曲狰狞,大张着嘴,鲜血淋漓的喉间发出痛苦却沉闷得几不可闻的嘶嚎。然而无论她怎样挣扎,怎样喊叫,也无法逃脱那种从骨髓里溢出的巨大痛楚,也无法借由嚎叫将疼痛宣泄一丝半厘。 “解气了?”朱棣上前挡住徐长吟的视线,不愿她再多看下去。 徐长吟闭眸须臾,复睁眸颔首,神色无波无澜,“当初便不该放过她,以致又害了这许多人。”一路搜查,方知吴蓁儿助纣为虐,害了不少人。 “与你无关,无需自责。”朱棣握紧她的手,扶住她朝外走去,挥手示意属下善后。 宅外。淮真和高炽乖巧的任婢子给他们擦拭手脸,罗拂满脸心疼的喂他们喝茶吃点心。姐弟俩明显已很是疲倦,却坚持着没有睡着。 徐长吟方撂帘上车,姐弟俩登时扑将上来,扎进她怀里抱住她的腰不肯松开,小嗓子有些嘶哑的喊道:“娘,我们再也不要离开娘,娘带我们回家,我们要回家!” 徐长吟险些没落下泪来,紧紧抱住他们不住亲吻他们的脸:“好,好,娘带你们回家,弟弟妹妹都还在家里等你们呢!娘的乖儿,娘也再不要离开你们了” 朱棣立在车厢外头,默默凝视母子三人煽情的抱成一团,眼见母子三人要开始亲来亲去了,终是忍不住跃将上车。罗拂等婢识趣的赶紧退下马车。 朱棣上车端坐一旁,母子三人却是并未发觉,仿佛亲热的说着话。他心里有些不舒服起来,论起忧心,他并不下于徐长吟,可这两个小家伙竟然对他视苦无睹。有娘忘爹的不孝儿! “父王!”饶是高炽眼儿尖,总算发现了沉默不语又面带不豫的朱棣,顿时惊喜的又朝他扑了去。 朱棣这才松缓了几分脸色,抱起他摸摸他的脑袋,温柔的说:“炽儿此番受累了,回府后好生歇息,有何想要的尽可对父王说。”说着,他又朝依旧偎在徐长吟怀里不愿撒手的淮真柔声道,“淮真能够保护弟弟,父王很欣慰。” 淮真眼儿一红,终于也扑向了他,像是要发泄最后的害怕似的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朱棣叹了口气,伸手将他抱坐到膝上,点点她红通通的小鼻子,打趣道:“能攀墙爬树的小女侠,怎么这会儿又哭鼻子了?”(未完待续) 第49章 北风频兮见韶容 上 淮真听得被夸小女侠,不禁破涕为笑,只是小脸蛋上还挂满泪珠儿,且哭且笑的模样煞是逗人。 寻到一双儿女,徐长吟的心情显然放松了许多,便也有闲情打趣起女儿:“我瞅着不像小女侠,分明是只花脸猫儿。” 淮真小脸一红,难得没与自家娘亲斗嘴,只是将小脑袋扎进朱棣怀里,显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半个时辰后,一家四口回到了燕王府。 天色已沉,明诚带着诸仆在府门前焦虑等候着,便是淮嫤与高煦也由乳娘抱着在前翘首以盼。一见弟妹,淮真和高炽立时高兴的扑过去,搂住娇娇软软的弟弟妹妹好一番亲热。 淮嫤和高煦年岁更小,并不知自家兄姊今日的险遇,只是整日未见兄姊,府中气氛又很是凝重,懵懵懂懂间象是也知道出了甚么不好的事,不觉也一直恹恹的。去寻父王和娘亲又不见人影,惹得两兄妹下午着实哭闹了一场。这会儿见到双亲与兄姊,难免欢喜不已。四个小娃娃抱做一团,好不亲昵。 明诚等人见寻回了小主子,心头大石登时落了地,欢喜不已的将众人迎进府里。热闹地用膳洗漱罢,几个小娃娃也累及,淮嫤和高煦被乳娘抱回房歇息,只淮真怎么也不肯离开,紧搂着徐长吟不撒手。高炽也一步三回头,眼巴巴的瞅着她。夫妻二人晓得他们今日担惊受怕吃了苦头,见此也舍不得送他们回房,亲自给他们梳洗了抱到床上睡下。 姐弟俩迷迷瞪瞪了片刻,终于沉沉地睡了过去。徐长吟侧卧在他们身旁,轻柔的拍抚着他们,望着他们憨甜的睡颜,眸中尽是慈爱。 朱棣上榻拥住她,在她鬓边亲了亲,柔声道:“你劳神了整日,安置吧!” 徐长吟放松的偎入他怀里,视线不离姐弟俩,低低说道:“我在想,咱们家孩子似乎有些多灾多难,当年淮真就险些丢了,今日又发生这许事……” 朱棣双臂微微缩紧,眼底浮起自责与歉疚,正欲言语,就见徐长吟扭头瞅来,却是满脸雀跃:“王爷,古来大才多磨难,咱们家孩子这般多灾多难,将来指不定能有番大造化呢!” “……”朱棣半晌接不上话,全然不知是该欣慰她这个当娘的乐观,还是无语她的没心没肺! 徐长吟见他一脸被噎住的表情,“噗嗤”轻笑出了声。朱棣这才意识到被她戏耍了,不由无奈的摇了摇头,但心底却万分明白,她如此玩笑,为的不过是让他莫太自责。他并未多语,只是将她拥得愈发紧了。 一宿好眠。 淮真和高炽醒后,徐长吟好耐心的亲自给他们穿衣梳洗。不多时,淮嫤和高煦也来了,连高燧也被乳娘抱了来。一大家子欢快的用过早膳,又一齐将朱棣送走。 吴蓁儿的同党落网大半,然仍有漏网之鱼,且她身后必有指使人,否则以她孤寡代罪之身,如何能调动暗藏的北元残余?她的目的究竟为何,幕后指使人究竟是谁?这些都需严加彻查! 送走朱棣后,母子几人亲热了许久。淮真连比带划的将昨日的遭遇讲给了淮嫤和高煦,还有殿内一众婢子听,那得意洋洋的小模样,俨然是忘了昨日见到自家娘亲后是怎生嚎啕大哭的。不过,她确实能够得意。试想,有哪家稚童能在察觉到如此危险时,还能镇定的同敌人虚与委蛇,随后又能大胆的逃生自救。饶是成年人怕不见得能比他们做得更好吧! 故而,徐长吟并没有阻止她有几分夸大其词的讲述,只是含笑坐在一旁听她炫耀,看着她得瑟的接收弟弟妹妹的崇拜和婢子们的赞赏目光。 见他们说得热闹,徐长吟便准备去偏殿探望任怡。昨日淮真姐弟出事,她也无暇问及任怡的情况,只在回府后听明诚禀告了声,任怡一直未苏醒,道衍也尚未找到下蛊人的线索。 正在此时,罗拂匆匆进来。徐长吟见她面色凝重,知是出了事,起身走至了一旁。罗拂上前轻声禀道:“娘娘,刑府出了事,曦瑶小姐不见了,乳娘和四个下人都遭了毒手!” 徐长吟神情倏变,“何时出的事?曦瑶可找到了?” “是昨日未时左右。刑大人派人找了整夜都没找到曦瑶小姐,现下刚进府求见了王爷。” 徐长吟脸色难看,冷声道:“这事左右与吴蓁儿脱不了干系。你随我去王爷那瞧瞧。” 嘱咐淮真等人留在殿中不许乱跑,徐长吟携罗拂赶往书房。 刚至书房,朱棣和刑子游恰巧出来,徐长吟忙道:“王爷是要带刑大人去见吴蓁儿?” 朱棣点头,轻拍她的手,“你莫担心,曦瑶是她的女儿,她当会伤害曦瑶。” 刑子游脸色难看憔悴至极,但仍宽慰徐长吟道:“有劳娘娘挂心,下官感激不尽。虎毒尚且不食子,她再狠毒应也不会害曦瑶。”只是不知吴蓁儿这么做会有何阴谋。想到生死难知的任怡和如今不知所踪的女儿,他心底的愤怒便压也不压住。对吴蓁儿他已是失望透顶,当年他看在曦瑶的份上放过了她,孰知她竟恣睢无忌,屡戒不悛,如今更是变本加厉,勾通敌国绑架王爷子嗣不止,还钭手伸向了自己的亲生女儿! 徐长吟知他虽这般说,但心底的担心焦虑绝不会少。她也不知如何安慰,只能道:“任怡有我照顾,你莫忧心,快点找回曦瑶。” “多谢娘娘。”刑子游对徐长吟感激一揖。 没有跟他们去审问吴蓁儿,徐长吟赶去偏殿探望任怡。吴莲衣正在旁边照看,此番多亏她能及时发现任怡是中了蛊,才请来道衍将蛊毒暂时压制住。 凝视依旧昏迷不醒的任怡,她叹了口气。吴莲衣忽道:“娘娘,刑夫人的情况已不容乐观,若是干等道衍大师找到下蛊人,怕是……” 徐长吟拧紧眉,“你有何话,尽可直言。” 吴莲衣方道:“我认识一位懂蛊的苗疆女子,或可请她来一试。” 徐长吟大喜,“当真?那位女子现在何处,我这便派人去请!” “在湖广一带。不过那位女子性情颇怪,不认识之人怕是难以见到,我亲自去为好。” 徐长吟沉吟片刻,“那好,此番便有劳吴姑娘了,我即让人护送你去。” 吴莲衣点头同意。徐长吟不再耽搁,召来罗拂细细吩咐了一番。 半个时辰后,徐长吟亲自将吴莲衣送至府前,再三叮咛她务必保重自己的安危后,将她送上了马车。 马车驶动,顷刻间便已扬尘而去。 是晚,朱棣回殿用膳,听说此事后多置喙,只道:“我约莫猜到了她说的人是谁。” 徐长吟给他舀汤的手一顿,诧异看向他:“王爷知道是何人?” 朱棣拈了箸她喜欢吃的菜,放入她碗里,颇是意味深长的睇她一眼:“可还记得你当年那个‘塞平哥哥’?” 徐长吟一愣,随即失笑:“是了,戚塞平娶的不正是西江苗王公主么?她身边必不乏懂蛊之人!” “你倒是对他的事记得清楚。”朱棣不紧不慢的说道。 徐长吟好笑的看他眼,“他娶了西江公主的事不还是王爷告诉我的幺?王爷这醋吃的好没道理!” 朱棣一滞,颇是不自然的咳了声,“这杏仁佛手颇为爽口,你多吃些。” 徐长吟轻哂,没再取笑他,转而问道:“曦瑶可是吴蓁儿带走了?” 朱棣点头,“她杀了奶娘几人带走了曦瑶,只是不肯说出将曦瑶藏在了哪里。” 徐长吟蹙眉放下玉箸,“她究竟想做什么?” “她要挟刑子游休了任怡。”朱棣如实相告。 徐长吟顿时怒容满面,喝道:“当真是不知廉耻!她还嫌害得刑子游不够惨么?曦瑶是她亲生女儿,竟然也被她当作筹码利用!” 朱棣安抚道:“你莫气急,她不会如意的。已有了线索,最迟明日就能找到曦瑶。” 徐长吟瞪他一眼,显是责备他不早说。 夫妻俩又絮絮叨叨的说了半晌,直得洗漱得香喷喷的淮真抱着自己的小玉枕跑来,才停止了谈论。 对一到就寝时候便来粘徐长吟的淮真,朱棣是万般无奈,斥责不舍、撵走不忍,只得苦笑连连的让出半边位置,让她们娘俩亲亲热热的搂一块去了。 果然,次日一早便有了刑曦瑶的消息。她居然被吴蓁儿藏在了慈幼院里,顺藤摸瓜一查,那家慈幼院竟然暗藏北元残余势力。他们暗自从一群孤儿中挑选出天赋优秀者,秘密培养成杀手。 朱棣得知后大怒,一举摧毁了这股势力。那数十名被挑选出的孤儿已被半洗脑,他思虑再三后,未处置这批人,而是将他们召集起来,重新训练。 刑曦瑶明显饱受了惊吓,无论被徐长吟如何哄慰也没反应,木木的盯着一处虚无发怔。徐长吟心疼不已,她听说发现刑曦瑶时,其正同那批秘密杀手在一块,显然这几日是看到了不少恐怖的训练情景。(未完待续) 第427章 北风频兮见韶容 中 晃眼已过七日。这日,徐长吟正抱着高燧在花园里散步,不远处淮真带着一干弟弟妹妹玩耍,刑曦瑶也摇摇摆摆的跟在他们后头。经过徐长吟这些时日的悉心照顾,总算让刑曦瑶恢复了往昔的精神。 一群小娃娃带来满园的欢声笑语,一扫连日来阴霾气氛。看着他们欢快活泼的模样,徐长吟的心情也松快了许多。 “娘娘,明护卫回来了。”常和突然气喘吁吁的赶来禀告。 徐长吟一喜,“当真?可将人请来了?” “来了,明管家正带着人过来呢!” “事不宜迟,让明管家带他们直接过去流珠苑。”徐长吟难抑喜意,将高燧交给乳娘,吩咐人看顾好淮真几个后,带着罗拂朝流珠苑而去。未免打扰,她已将任怡迁至流珠苑。 到了流珠苑,她进内室看了看依旧昏迷不醒的任怡,便听到外间传来通传声。 撂开厅堂珠帘,徐长吟迎目便见堂中站着一对男女,男子身形俊伟、相貌堂堂,一派肃穆表情。而女子衣饰颇奇,容貌更是明艳不可方物,一双乌眸极为灵动澄澈,一瞧便知是位活泼纯善的女子。 “下官戚塞平参见燕王妃娘娘。” “阿赛朵见过燕王妃娘娘。” 二人一见她出来,立时行礼。 “累戚大人和夫人千里赶来,快请坐下。”徐长吟含笑抬手,眼神扫见戚塞平正经表情下的挤眉弄眼,不觉好笑,果然,这家伙这么多年也没变! 她吩咐明诚准备午宴,随后摒退了一干仆婢,只留下罗拂及一直都在的吴莲衣。待堂上人一走,戚塞平陡地换下正经表情,盯住徐长吟诡笑道:“长吟妹子,多年不见,你可比小时候好看多了。” “……”徐长吟嘴角微抽。 吴莲衣眼底划过一抹诧异。而罗拂一听这人竟敢直呼徐长吟名讳,话里更是不恭不敬,立时大怒,就要叱喝,徐长吟已笑眯眯的开了口:“塞平哥哥的阴阳不调之症似乎也已治好了,不必涂脂抹粉了呢!” 戚塞平刷地垮下脸,余光小心翼翼瞅向一旁正好奇打量徐长吟的阿赛朵,“娘娘,您可真会开玩笑,什么阴阳不调,涂脂抹粉,下官可听不懂!” 阿赛朵剜他一眼,旋即又看向徐长吟:“王妃娘娘,您就是当年要嫁给他的姑娘么?”她在中土多年,汉话已经说得很是流利,若非颇具苗族特色的衣饰,也看不出是位苗女。 “咳咳——”戚塞平一阵剧咳,吴莲衣更是面色古怪的看着他们。罗拂张了张嘴,冷不丁想起在魏国公府时,夫人似乎是想将娘娘许给一户戚姓人家,难不成就是这不着调的人? 徐长吟也有些尴尬,“当年仅是长辈一时戏言,并未做数。” 阿赛朵明媚脆笑:“我就说嘛,谁会走眼看中他嘛!” 戚塞平好气又好笑,哼了一声:“你不就嫁我了吗?” 阿赛朵不理他,兴致勃勃的又问道:“王妃娘娘,当年在寿衣店带走您的就是燕王殿下吗?我听阿九说,燕王殿下一早就知他们是我派去的人,燕王殿下是怎么知道的?阿九还说您刀用得很好,我还听说您同宁国公主她们赛马,大杀四方,有时间您可得同我比一比!” 徐长吟微微失笑,这位苗江公主着实是不拘小节又开朗的很。戚塞平明显想起当年被徐长吟拿匕首指着当“人质”的事,脸色不大自然,连忙打断:“阿赛朵,娘娘让我们来是为了救人,这些事以后再说。” 阿赛朵一拍额头,“王妃娘娘,我的婢女妮秀是蛊师的女儿,手段很了得,她就在外面。” 徐长吟早已想询问,闻言便对罗拂吩咐道:“请妮秀姑娘进来。” 不多时,罗拂就带进来个容貌秀美的婢女。那婢女跪地请安:“妮秀参见燕王妃娘娘。”她的腔调不似阿赛朵那般自然,带着明显的异域味道。 “妮秀姑娘请起。病人便在内室,还请妮秀姑娘一施妙手。”徐长吟诚恳道。 “妮秀一定尽力而为。”妮秀也很认真的点头。 徐长吟不再耽搁,唤人将戚塞平带去歇息,亲自带着不愿离去的阿赛朵和妮秀进了内室。 妮秀仔细检查了任怡的眼耳口鼻,又低头在她身上闻了闻,继而对徐长吟道:“王妃娘娘,这位夫人是中了沙蟾蛊,中蛊后超过八日就会失去神智,任人控制。” “妮秀姑娘可有解蛊之法?”妮秀的话与道衍当日所言并无二致,却也明确了所中是何蛊。 “有的。”妮秀点头,又有些迟疑的道,“只是不知这位夫人是怎么中的蛊,是蛊苗来的人下的么?” 徐长吟微怔,阿赛朵在旁道:“王妃娘娘,妮秀的族里有规矩,如果是同族人下的蛊,她就不能再替人解蛊了。” “下蛊的并非苗人。”徐长吟将吴蓁儿的事说了一遍,阿赛朵听后气愤的直嚷,“没想到还有这样恶毒的人,简直太可恶了。” 妮秀的汉话虽说的不大流畅,但听却是毫无障碍,听后亦是有些忿忿:“既然不是妮秀族人下的蛊,那妮秀解蛊就没有问题了。请王妃娘娘暂时离开一下。” “解蛊的过程有些恐怖,王妃娘娘还是不要看的好。”阿赛朵解释道。 徐长吟点点头,询问妮秀无需他人协助后,便带着阿赛朵等人离开了内室。 阿赛朵是个很活泼的人,从苗疆嫁到中土已数载,如今除却服饰的些许迥异外,与汉人女子并无不同。但她初初嫁入戚家时,却因生活习惯的不同闹出过不少笑话。她也不嫌难为情,将自个当初闹的糗事说与徐长吟听,直让徐长吟微笑不止,对她的欢喜也愈发甚了。 半个时辰后,妮秀走了出来。徐长吟忙询问情况,妮秀伸手露出掌中一枚鸡蛋,“蛊虫就在这里面,那位夫人睡一晚就无碍了。” 徐长吟大喜,连忙吩咐罗拂带人去照顾任怡。她看向妮秀手中平平无奇的鸡蛋,不无诧异。没想到一枚普通的鸡蛋就能解蛊,实在是奇特无比。尽管心中惊诧不已,但她也不便多问,因则阿赛朵先前便告知过她,蛊术是不传之秘。 妮秀有些不好意思的道:“王妃娘娘,能否将这几只沙蟾蛊虫给妮秀?” “自然可以。”徐长吟自无不允,她身边无一懂蛊之人,拿着这等毒物又有何用。 妮秀喜颜谢过,“其实沙蟾蛊虫并不难得,只是伺养的人并不多,用的好也有大用处呢!” “王妃娘娘,就连我们平常苗人都不会碰蛊,那个吴蓁儿是从哪儿学的蛊术?”阿赛朵好奇问道。 徐长吟摇首:“暂且不知。”确实,不论如何拷问,吴蓁儿都未吐露从何处学来的蛊术。 感谢了阿赛朵主仆一番,徐长吟命人将她们带去歇息。随即去看望了任怡,虽说依旧未醒,但明显看得出她的面色好了许多,连呼吸都平缓了起来。 徐长吟诚挚的感激了阿赛朵主仆一番,旋即命人将她们带去歇息。随后,她匆匆进了内穿到看望任怡,见其虽未醒,但面色明显好转了许多,就连呼吸都平缓了起来。 “娘娘,妮秀姑娘的蛊术果然了得,这下您和王爷可以安心了。”一直跟随左右的吴莲衣笑道。 “是呀!”徐长吟着实舒了口气,“不过,最能安心应是刑子游了。罗拂,可派人去通知刑大人了?” “回娘娘,已派人过去了。”罗拂如实道,上下打量任刑,眼底满是惊奇,“娘娘,妮秀姑娘当真就只凭一枚鸡蛋就将蛊毒解了么?” “眼见为实,还有何可疑虑的呢!”徐长吟感叹一声,“大千世界,果真是无奇不有。只可惜,有人奇人奇物却是用在了害人上!” “娘娘、娘娘,怡儿当真没事了?”正说话间,刑子游满脸激动的冲了进来,连请安问礼都顾不得了。 徐长吟让开榻边的位置,笑道:“你自己来看看。” 刑子游几步到了榻旁,颤着手指抚触任怡的脸颊,指尖传来的温热感觉令他的眼圈煞时泛红,竟是激动的不能自已,“怡儿,怡儿……” “她暂且还不会醒,我已让人去请刘良医,待刘良医诊过脉,你便也能放心了。”徐长吟劝慰道。 刑子游小心翼翼的将任怡的手放入被褥中,起身对徐长吟一揖到底:“娘娘和王爷的大恩,刑子游没齿难忘。” 徐长吟笑道:“任怡同我结识尚在你之先,情谊甚厚,帮她自是应当。且此番并非我与王爷之功,吴姑娘、道衍大师皆是大费心力,更何况,最终救了任怡的是阿赛朵公主的婢女妮秀姑娘。” 刑子游感激的望向吴莲衣,“吴姑娘照料拙荆之情,刑某铭感五内。” 吴莲衣淡淡一笑:“举手之事,不足挂齿。” 不久,刘良医赶了来,替任怡诊过脉后,他大呼神奇。见他如此,众人不约而同的长松口气,知道任怡是真的没事了。(未完待续) 第四十九章 北风频兮见韶容 下 是晚。刑子游本欲设宴感谢戚塞平夫妇和妮秀,徐长吟念及刑府近来不大安平,便在王府设宴,更特地给妮秀单独设了一桌。 刑子游一扫之前的愁闷,连连向戚塞平夫妇和妮秀敬酒。 徐长吟心头大石落了地,竟也饮了好几杯。待宴散客走,她已是醺醺然,揪住朱棣的衣裳絮叨不停:“你说说,你后不后悔娶了我?我虽不比其他姑娘标致,但我脾性好,我不会著书立言,可我通晓四书五经,琴棋书画亦是不差。还有,我好生养,你数数,我都给你生了几个女儿几个儿子,你家兄弟谁有你的子嗣多……” “我何时说后悔娶你了?”朱棣满脸无奈的看着她醉眼迷朦的撒酒疯,周遭伺候的婢子莫不是掩袖低笑。她们还从未见过素来端庄淑雅的王妃娘娘如斯醉言醉语。 “那你为何从未向戚塞平对阿赛朵那样对我?嫁给你这些年,你可对我说过半句甜言蜜语?”徐长吟眯缝着醉眼,很是不满的指责。 朱棣想起宴席间的事,戚塞平两口子眉来眼去、你侬我侬,生怕旁人不知他们恩爱似的。他自问在外人面前做不出来,不过,私下里……他垂眸扫见她微开的衣襟,触及一片如玉雪肌,眸色一深,挥手示意悄悄看着热闹的婢子将醒酒茶撤下,一把抱起她,向寝卧走去,低声道,“较之那等嘴把式,为夫素来喜欢身体力行。” 徐长吟歪首,吃吃一笑:“你不是嘴把式,是瞎把式。” 朱棣抽抽嘴角,决定闭嘴,径自抱着她进了寝卧。刚走到榻边撂开垂帷,衾褥里便探出个小脑袋,眨着困顿的大眼:“父王,你们怎么才回来呀?” 朱棣只觉“呲”地一声,小腹处上涌的热气瞬间烟消云散。他无可奈何的看着女儿:“为何又不回你的寝殿睡?” “淮真睡不着,想听娘讲故事。”淮真清醒了些许,熟练的朝里侧挪了挪,掀开衾褥拍了拍身边的位置,期待的望着朱棣,“父王,快点来睡吧!淮真陪你喔!” 朱棣无声长叹,开始琢磨要不要将女儿的寝殿落几道锁。 翌日。徐长吟睁眼便觉胸口沉绽绽的,低头一看,一只小胖胳膊正张狂的压在胸上,而肚子上还搁着只小胖腿。侧首一瞧,淮真圆呼呼的小脸正睡得香甜。 这小家伙怎么又溜上床了? 徐长吟好气又好笑的轻捏了把她的小脸蛋,小心翼翼的矫正了她的睡姿。 朱棣早已不在寝卧,她坐起身,随即感觉脑袋一阵晕眩,揉揉额心,看来昨晚真个是喝多了。唔,昨晚好似说过许多话,怎地想不起来了? 回忆须臾,实在记不起昨晚后来发生了什么事,她也懒得再多想,轻起下了榻,踱出内寝。 罗拂与几名婢子候在外间,见她出来,立时迎上前来,眼里俱有浮着笑意,显然是还记得昨晚自家娘娘揪着王爷的衣裳,让他说甜言蜜语来着。 徐长吟神思尚未完全清醒,未察觉这干丫头的戏谑笑意。罗拂端过一名婢子捧来的醒酒茶,笑道:“王爷吩咐奴婢们,等您醒来定要您喝了这醒酒茶。” 徐长吟接过慢慢喝完,稍稍舒缓了几分不适,信口问道:“王爷出府了?” “是。”罗拂顿了顿,“吴姑娘一早来求见,说有事禀告王爷,随后王爷便与吴姑娘出了府。” 徐长吟微怔,却也未多问,转而又问:“刑夫人可醒了?” “奴婢稍早去看过,刑夫人已醒来,刑大人正陪着呢!”罗拂掩唇一笑,“您且是未见着,刑大人那副紧张激动的模样,简直像是要将刑夫人捧着手心里似的,生怕磕着碰着了。” 徐长吟笑道:“他们也算是多磨多难,如今能安泰无恙自然是喜不自胜。” “依奴婢看,他们二位当真是大福之人,能得您与王爷尽心竭力的相助。”罗拂所言亦是众人所想。刑子游虽为刘基弟子,然自刘基逝后,既无根基又无人脉,却为朱棣赏识重用,更是将其襁褓中的女儿养在膝下年余,待若亲女。而任怡不过一介马师的女儿,却被徐长吟引为知交友人,多番相助,便是中了这等蛊毒亦寻人来为其解了。他们不是大福是什么? 徐长吟笑了笑:“刑大人的师妹与我相交甚笃,而刑夫人与我也甚是投缘,况且助人亦修行,何乐而不为?” “娘,头当然是圆的,淮真的头就是圆的。”脆脆嫩嫩的嗓音骤然插话进来,淮真抱着自个的脑袋,迷迷瞪瞪的从内寝走了出来。 徐长吟扑哧一笑,将她抱过来,煞有介事的瞅瞅她的脑袋:“娘瞧瞧,嗯,果然是圆的,像你最喜欢吃的鱼丸。” 淮真明显听出这不是好话,嘟起小嘴,“娘坏,又欺负淮真,淮真要告诉父王。” 徐长吟捏捏她的小脸蛋,“告状鬼!你任姨醒了,可要随娘亲去看看?” “任姨醒了?真的吗?太好了,曦瑶那个好哭鬼总算不会跟我们抢娘了!”淮真拍着巴掌高兴的叫道。 徐长吟又捏了把她的小嫩脸,“胡说,曦瑶何时跟你们抢娘了?别耽搁了,快去梳洗!” 对淮真的童言稚语徐长吟并未放在心上,让婢子将她抱下去梳洗。不多时,徐长吟也打理干净,便牵着淮真朝流珠苑而去。途中又派人去询问了住在客院的戚塞平与阿赛朵公主,着人仔细伺候。 流珠苑一扫往日寂静,今日显得格外热闹。还未至门前,便听到里面传来刑曦瑶咿咿呀呀的声音:“姨姨,姨姨,玩!” “乖,曦瑶,不是姨姨,要叫娘!”这是刑子游劝哄的说话声。 “姨姨?娘?”刑曦瑶显然很困惑。 “子游,不急,曦瑶还小。”带笑的女声中明显还带着几分虚弱。 徐长吟走将而入,众婢连忙行礼。 刑子游和任怡也闻声望过来,正欲起身行礼,坐在床榻上的刑曦瑶一见她,立时大眼晶亮,伸开小胳膊,软糯娇唤:“娘,抱!” 淮真翻个小白眼,嚷嚷道:“娘,您看吧!连自个娘都不认识,胡乱认娘!” 徐长吟嘴一抽,刑子游满脸尴尬的抱起刑曦瑶,“小女顽闹,请娘娘莫怪。” “不打紧。”徐长吟自然不会计较这个。她本就疼爱刑曦瑶,而刑曦瑶自襁褓时起就在她身边,会产生混乱也不奇怪。她走至榻边,按下欲起身的任怡,笑道,“瞧着面色好了许多,你也不必急着出府,就留在府里仔细调养调养,刘良医待会便会过来,再给你诊诊脉。” 任怡既惭愧又感激的拉住徐长吟的手:“娘娘,我……” “你我相识一场便是缘份,有些话不必再提。”徐长吟知任怡想说什么,当日任怡中蛊行刺她,虽是身不由己,却也是犯了大逆不道之罪,而她不仅未怪罪,反而还费心为其寻医觅法,如斯宽善如何不令其动容? 任怡感激更胜,极是慎重的道:“从今后往,娘娘有任何差遣,任怡赴汤蹈火,绝无二话!” 徐长吟笑着拍拍她手,“别胡思乱想,仔细调养才是正经。”她侧首看向刑子游,伸手抱过一直想往她身上扑的刑曦瑶,“我先抱曦瑶出去,待你们回府时再来我这儿带走吧!” 任怡虽已无大碍,但精神头显见还很差,刑子游也不是个照顾孩子的料,丢在这儿他们也管顾不好,还不如她抱走了,让他们这对多磨多难的夫妻多温存一二。 刑曦瑶一到她怀里,立时搂着她的脖子不撒手。淮真在旁直翻小白眼,倒也没跟个话都讲不清的小娃儿计较。 送走徐长吟和淮真,刑子游摒退一干婢女,轻柔的抱住任怡。任怡偎在他怀中,含笑道:“赶明日怕是抱不走曦瑶了。” 刑子游内疚的道:“是我不好,当年一走了之,将她扔在王府不管不问……” “娘娘和王爷待曦瑶简直是视如己出,比起你一个大男人来照顾可好多了。而且娘娘性情仁善,曦瑶有娘娘教养,那才是天大的福气。我倒是担心,日后能否像娘娘一样将她教养成才。” 刑子游轻笑:“我相信你,定要将她教养得极好。” 任怡嘴角噙笑,忽而道:“吴蓁儿如何了?” 刑子游笑意微顿,隔了片刻才道:“她被王爷关入大牢,但她背后另有支持者,或者说是指使者,但现下尚未拷问出什么。” 任怡眼一眯,眼底厉光闪过:“我想见见她。”她着实想看看,那个女人究竟长了什么蛇蝎心肠,竟胆敢借她之手来谋刺王妃娘娘。 刑子游迟疑了一会,终是点点头:“好。” 城郊,几匹骏马飞驰而过。打首的赫然是朱棣,而其侧紧追不落的则是吴莲衣。 “王爷,就在前面那怪石之处。”吴莲衣指着前方大声道。 朱棣眯眼顺指望去,漆目骤然缩紧,心中浮起一丝不好的预感。他沉下脸,一扬马鞭,身下黑神驹立时疾射而去。(未完待续) 第429章 大结局(上) 几年后, 明朝开国大将徐达嫡因病逝世,嫡长女徐长吟为其守孝。 朱棣看着身旁哭泣的人儿也感到心痛。 他一把将徐长吟抱在怀里,轻轻的拍打着她的肩,在她的耳边呢喃着:“长吟,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朱棣。”徐长吟安静的靠在朱棣的怀里,享受着这片刻的安宁。 朱棣顺着徐长吟的那头黑发,深情的看着她,“长吟,我已掌管北平军务的大权,这段时间恐怕是……” 还没等朱棣说完,徐长吟就打断了他的话,“好男儿志在四方!你不应该止步在这里的。我相信你,所以就拜托你还给黎民百姓一个幸福的世界。这,也是我爹爹生前的唯一夙愿。” “好!”朱棣紧握着徐长吟的双手,点头答应。 “小姐,小姐。”一个丫鬟急忙忙的跑了过来。 府里的丫鬟怎么这么着急?莫不是又出了什么事情? 徐长吟皱着眉,低头思索着。 “长吟,我不喜欢你皱眉的样子。”朱棣伸出一只手,无奈的替徐长吟抚平眉毛。 “草民拜见四王爷。” 徐长吟看了他一眼,赶忙从他身上站起来,看向到来的丫头。 “什么事?”淡淡的语气中却有着无限的威严。 那丫鬟不敢抬起头,继续说道:“府中来了一名公公,说是来找四王爷宣读圣旨的。” “现人在何处?”出声的倒是一直立在一边的朱棣。 那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让这个小丫鬟更加不寒而栗。 她颤抖着双手,结结巴巴的回答道:“在……在前厅。” “知道了,下去吧!”徐长吟一挥手将丫鬟退了下去,笑嘻嘻的望向朱棣,“你看你!把我府上的小丫鬟吓成什么样子了?!” 看着徐长吟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朱棣不由觉得一阵好笑,“那是她们太胆小了!我又不会吃了她们?” “哼哼!”徐长吟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幽幽的说道:“他终于有动作了。” 朱棣当然明白那个‘他’是谁,笑了笑,“当然,乃儿不花不除他怎么可能坐拥天下呢?” “那你想要什么?”徐长吟淡淡的看着他,眼光却略带探究。 “你想知道?”朱棣挑了挑眉,凑到徐长吟的耳边。“当然是……长吟,我想要的始终不过一个你罢了!” “你……怎么就这点追求?”徐长吟听了他的话心底却很甜蜜。 “唉!”朱棣故作深沉,用哀怨的眼神看着她,“我的追妻之路都还没到头呢!” 这男人,老不正经! “咳!好了,我们得去见见那个公公了!” 徐府前厅, 徐长吟淡笑着走进了前厅,朱棣紧随其后。 “奴才叩见四王爷,徐小姐。”那公公一本正经的对着坐在椅上的朱棣行礼。 “起来吧!”朱棣应允公公起来,但并未看他,漫不经心的的把玩着手中的茶杯。 虽然朱棣只是往那儿一坐,但身上却有一种无形的威严散发。再加上他那冷漠的气息,更是让人不敢冒犯。 朱棣有意无意的看向站在一旁点头哈腰的公公,随即闭上了眼睛,那冰冷的话语却渗入人心。“不知公公来是有何事?” 那位公公一抬头便撞进了朱棣那双深邃的眸子,冷漠,不屑一顾。 感觉到了那股气势,公公吓得冷汗直冒,浑身直打着哆嗦。 这个四王爷果然不同寻常啊! “奴才是……是替皇上来宣读圣旨的。”公公颤颤巍巍的跪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生怕惹怒了这个性情深沉叵测,喜怒不行于色的主。 “恩。”朱棣随意点头,像是应允了他。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皇四子朱棣足智多谋,骁勇善战。如今边关告急,特此命令皇四子朱棣与晋王朱棡一同抵御敌军,兵分两路,生擒乃儿不花。钦此!” 父皇让我和朱棡一起去?哼!这样也好。 朱棣也知道,这是个磨炼自己的大好机会。 “四王爷!四王爷!” 耳边传来的急切的呼唤打断了朱棣的思绪,他一手接过圣旨,挥了挥手便让那个公公退下了。 这是一个展现自己的机会,这次,势在必得。 几天后,徐府。 徐长吟熄灯后刚想睡觉,一团黑影闪了过来。 “额。”徐长吟看到来人脸都黑了三分。这个人,就这么喜欢翻窗户吗? 她微斜着脑袋,看着一脸严肃的男人,揶揄道:“四皇子,我徐府的大门好好的敞开着,你怎么就喜欢不走寻常路呢?” 朱棣只是淡淡的环臂看着她,像是听不到她话里的些许玩味。 “怎么来了反倒不说话了?”徐长吟被朱棣盯得一脸的不自在,脸都烧红了。“你到底来干嘛?” 徐长吟略微撒娇的举动撩拨着朱棣心中的那丝柔软。 朱棣一把拉过徐长吟,将她紧紧的拥入怀中。小声呢喃着:“长吟,我就要出征了。在这之前,让我好好看看你吧!” 徐长吟闻言轻笑着,在他的怀里蹭了蹭,想要寻找一个更舒适的位置。 “长吟,为了你,我一定会赢的。”朱棣深情的看着怀中的女子。 徐长吟握住了朱棣的手,传给他力量。“恩。我相信你!” 天还没亮,朱棣便带着将士们出发了。 “你,你,还有你!你们带队四处去侦察,务必摸清乃儿不花的确切位置!”朱棣手指着军队中几队比较骁勇的将士们。 “是。” 被点到的人马毕恭毕敬的朝朱棣行了一个礼就匆匆离去。 “报——” “恩?”朱棣抬起了头,“有什么事?” “报告四王爷,派出去的几队人已经找到了乃儿不花的位置。” 朱棣的脸上浮现了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很好!” 微微停顿了一下,他继续平静的思索着,就好像刚刚露出笑容的不是他一样。 朱棣振臂一挥,大喝一声:“大军随我出发!” 谁都知道现下气温骤降,绝不是打仗的好时机。 大臣们也都面露异色,一时之间议论纷纷,更有几个胆大的随从请求朱棣停止行军。 “不可!”朱棣直接拒绝了他们的请求,“我倒认为,这才是一个出奇制胜的好时机。” 朱棣命令大军将乃儿不花包围,却迟迟不肯进攻围剿,反而亲自设宴劝降。 最终,皇四子朱棣用谋略不动一兵一卒,轻易招降了乃儿不花,大获全胜。 这次的战役令朱棣收获了很好的名声,皇帝也对他更加重用。 几年后, “儿臣拜见父皇。”朱棣对着里面坐在龙椅上的中年男子一板一眼的行着礼。 “起来吧!好久都没见过你了,不知道皇儿最近可好?”朱元璋对自己的四子朱棣颇为无奈,众多皇子中唯有朱棣最有上位者的那种气势,只可惜…… “劳烦父皇费心!”朱棣并没有因为眼前的这个身份尊贵的人有过半点的情绪波动,平静的说着官腔。 真不知道这个老狐狸又想干嘛?! “太子朱标突然病逝,就连朱樉和朱棡为了争宠也斗得你死我活,相继去世。”朱元璋看了看朱棣,继而又说道:“而你,劳苦功高,且能力又出众,那些大臣们也都纷纷推举你继承太子之位呢!” “皇儿不知。” “哦?你不知道?”朱元璋略带惊讶的望着他,想从他脸上找出答案,却一无所获。“不知道皇儿怎么想呢?恩?” 朱棣心中一震,脑袋却飞速运转着。 皇帝是知晓了他的野心了吗? 但若是此时应允,就不免会引来这皇帝佬儿的一番猜忌。 呵呵,这是下着套让他钻呐! 朱棣低下头,猛地跪在地上请罪,“父皇,儿臣绝不敢揣测您的心思!” 那天,朱元璋和朱棣谈了很久,却没人知道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流传下来的只有那道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皇孙朱允炆聪明睿智,大有慈爱之心,特立为皇长孙,正位东宫,以重万年之统,繁四海之心。钦此!” “王爷,王爷。徐姑娘来了!”下人们毕恭毕敬的通报着。 朱棣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酒,摇摇晃晃的走到门边一脚将那小厮踢了出去。 徐长吟见朱棣许久未来相迎便飞快的来到朱棣的房门前。 此时的门是紧闭的,徐长吟久敲不开。 她冷着脸盘问着跪在一旁的小厮,“怎么了?” “王爷他……他……” “我问你,他怎么了?!”徐长吟一把扯过小厮的衣领,将他甩到在地。 徐长吟很是担心朱棣,她一直都知道朱棣的野心,这次皇上颁发的圣旨只怕会寒了他的心。 “徐姑娘,求您饶了奴才。”那小厮边磕头边说,“王爷在里面喝酒……” 房间的角落里,朱棣头发散披着,略显清瘦的身形和绝美的容颜显得格外显眼。 徐长吟一进门就看见了朱棣的这副样子。 无神的双瞳,脚边凌乱的堆放着几坛酒。朱棣右手还拿着一坛酒,不间断的往嘴里灌着,看似想要借着酒来麻痹自己。 此时,他的身体里充满了愤怒,绝望和无助。(未完待续) 第430章 大结局(中) 朱棣紧紧的握着手中的酒坛,直到破碎的酒坛片划破他的皮肤。 可是,这种刺骨的痛,却也抵不上他内心的悲痛吧! 朱棣看着指尖缓缓流下的血,疯狂的笑了,笑的那么大声,笑的连眼泪都落下了。 徐长吟再也忍不住,冲了过去。 “朱棣!”徐长吟一把扯过他,将其抱住。“你在干什么?” “别喝了!你醉了!”徐长吟着急的望着朱棣,大喊着。 这几天,朱棣天天都是这样,喝的醉醺醺的,连朝也不上了。 “我不是叫你不要进来吗?滚!” 到底是谁错了……他真的迷茫了,最近发生了好多事,他不知道自己该相信谁。 “朱棣?”徐长吟搬过他的脑袋,让自己与朱棣四目相对,“是我啊!我是长吟啊!徐长吟!” “长吟?”朱棣惊喜的望着徐长吟,“知道吗?我好累啊!” 徐长吟知道他内心的痛苦,就压下了一开始的不满,语气温和的道:“朱棣,你睡吧!我在呢!乖!” 听到这里,朱棣的目光已逐渐变得柔和了起来。 他慢慢的走向徐长吟,将脑袋枕在徐长吟的双腿上。 过了好久,他才重新抬头看着徐长吟道:“长吟,你会一直在我身边吗?” “我会的!一定会的!” 一个月之后,朱棣在徐长吟的开导下放宽了心思,连人看上去都精神了很多。 朱棣又开始上朝,每天勤勤恳恳的处理着政务,造福着一方百姓。 一声声的叹气从徐府传出,就连前来寻找徐长吟的朱棣也不由皱了皱眉。 朱棣加快了脚步来到徐长吟的身边,“长吟,怎么了?” 徐长吟哀怨的看着他,“唉!你看你,前段时间生擒了北元的大将索林帖木儿,现在可谓是百姓津津乐道的话题啊!” 朱棣看到徐长吟脸上瞬息万变的神情不由一笑。“怎么?你不喜欢别人茶前饭后讨论我?吃醋了?恩?” “才没有呢!”徐长吟害羞一笑,打掉了朱棣那只不安分的手。“只是你现在的威望是一天比一天高啊!俗话说得好:功高盖主,必将被……” 还没等徐长吟说完,朱棣就慢慢的贴近了她,用唇堵住了她的嘴。 洪武三十二年,朱元璋驾崩。 朱允炆担忧藩王们的势力过大,会影响到自己登基。他一继位,便下令各个严令诸王不得进京吊唁,留在自己的地盘。 随后,在朱允炆登基后的几个月里,他更是大肆削弱藩王的权力。 深夜,徐长吟头枕着双手倚靠在栏杆上。 刚刚变天,天气微凉。 可她却丝毫不介意寒冷的凉风给身体带来的不适,她仅仅只是紧闭着双眼,任凭夜晚的风吹打在她娇小的身躯上。 “长吟。”屋内传来一声呼喊,徐长吟睁开了惺忪的眼,刚想起身,一时间找不到支撑点,直直的向地面撞去。 “嘶——” “没事吧?”朱棣飞快的抱起徐长吟,面色微忧。 徐长吟侧过头,看向来者“朱棣,我没事。” “你啊!就是不长记性!看,这又摔着了吧?”朱棣没好气的说着她。 又道:“你到底在想些什么?!担忧些什么?!” “你知道的!”徐长吟瞥了他一眼,幽幽的开口道:“近期,朱允炆大肆削藩。先是削去了朱橚的藩位,然后他又相继削去多位皇室王孙的王位。现在,只怕就到你了!” 看着徐长吟脸上一抹哀伤的神色,朱棣叹了叹气。“我曾经答应过父皇,不许伤害朱允炆。” 像朱元璋期待的那样,朱棣不想违背父皇的旨意,一直隐忍不发,但他却遭遇到了一连串的刺杀。 果然,生在帝王家,最是无情人! “抓刺客!快来人呐!有刺客。” 夜晚的王府灯火通明,充满了血腥味。 不过,他们倒也习惯了这种熟悉而又陌生的味道。毕竟,一天两头的刺客就来了,可不是让人习惯了吗?! 朱棣在打斗中与多名刺客厮杀,却没留意到向他袭来的一抹黑影。 “朱棣!小心!”徐长吟一把推开朱棣,将自己送到了刀口之下。 徐长吟靠着大树慢慢的滑落,眼角似乎还挂着泪珠。 血慢慢的从她的身体中流了出来,染红了一袭素衣。 徐长吟依旧睁着大大的眼睛,平静的看着朱棣,嘴角还带着笑。 “长吟!长吟!” 朱棣像发了疯似的向徐长吟奔去,一路上阻拦他的刺客都被他全部消灭。 朱棣抱着摇摇欲坠的徐长吟向房间走去。“来人,宣太医。” 长吟,长吟!你不会有事的! 没有我的允许,我不准你死! “春去秋来,海棠花开。” 早到的秋风寒冷入骨,枯黄的落叶,昭示着发生的一切。 几个月过去了,徐长吟的伤也渐渐的好了起来, “你怎么又来这里了?”院子里站着的那个瘦弱女孩,让朱棣生出了怜惜,解开自己身上的披风披在了她身上,“以后,就算是想要出来也得多穿一点,毕竟天气越来越寒冷了。” “你的伤,好了吗?”靳言打量着她苍白的脸,“唉!你要好好照顾好自己。毕竟,我会替你心疼的。” “我没事,”徐长吟倒是很开心,一脸笑盈盈的看着朱棣。 “过来,”他朱棣有那么可怕吗?“听说你最近没有乖乖按时吃药?为什么不吃药?恩?” “那,那些药不好吃!”徐长吟像是做错事的孩子羞愧的低下了头,“一点也不甜。” 朱棣的眼睛抽了抽,发出了无奈的叹息。双手将徐长吟圈在怀里。 “乖!喝药。”朱棣端起一旁的药碗,试了一下温度。碗停留在了徐长吟的唇边。 徐长吟一脸窘迫,不仅是因为朱棣如此亲密的动作,而且,她是真的极讨厌吃药的。 “那个,朱棣,不用了。我待会自己喝。” 可徐长吟怎么也逃不出朱棣的禁锢,也就放弃了挣扎。 “哦?你自己喝?” 看着朱棣疑惑的神情,徐长吟连忙点头,先过了这关再说吧! “你这个小家伙,是想等会儿偷偷倒掉吗?”徐长吟轻笑,“嗯,我都看到了的哦!” 他,看到了?!朱棣都看到了? 此时的徐长吟,就像一副干了坏事被抓个现行的模样,脸都烧成了‘红苹果’。 朱棣坏坏的笑着看向徐长吟,“咦~我突然想到了一个能让你不觉得苦的方法。来!我喂你!” 就在他准备喝下那晚药的时候徐长吟赶忙夺了过来,一口气喝了下去。那表情,完全是准备赴死啊! “我自己来,就行了……”娘亲呐!好苦。 徐长吟摆出的那张苦瓜脸顿时让朱棣笑出了声,久久回荡在这个空荡荡的王府里。 书房。 “王爷,那些关在地牢的刺客?”对于那些刺客,他们一直都疑惑不解。倒不是那些刺客的身份背景有多难查,而是…… 果不其然,朱棣挥了挥手,“不用了。直接杀了吧!” “王爷!” “够了!照我说的去做!”朱棣拒绝了手下们的请求。 也是,其实这些刺客的身份背景都不用查,因为他朱棣自个儿知道,无非就是朱允炆派来的。 唉!这样一直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啊!父皇啊父皇,你不会想到有朝一日朱允炆会这么做吧?! 最近呐,徐长吟和朱棣因为政务上的不和而一直冷战着,谁也不理谁。 徐长吟伫立在窗户边上,任由略带寒冷的晚风吹打在她薄薄的衣裙上,仿佛失了神,一点也不觉得冷。 她淡淡的看着满院枯黄的落叶,忽而就笑了——满院残叶,谁怜秋之凄凉…… “徐小姐!徐小姐!”一群下人都看到了这名女子,绝美的脸庞确实出奇的苍白憔悴,像是一阵风就能将其虏去。 察觉到异样的眼光,徐长吟慢慢的回过了神。“何事?” “是王爷他……” “打住,”徐长吟紧锁着眉头,“我说过,有关朱棣的事情我一概没兴趣,也不需要同我汇报。” “徐小姐!”王爷出事了! “下去!我不想听。”徐长吟并没有转身,自己并不想见到他。 她一直都记得,现在他们之间有太多的误会。 如果一见面就吵,还不如自己多些逃避。 “徐小姐,”那名部下快速向那女子走去,“我知道你们有很多很多的误会,但是……” “打住,”徐长吟轻笑着,“呵,你都来了?” 连朱棣最亲近的部下都来了?这得是发生了多大的事情啊? 徐长吟并不在意他想说什么,掉转身打理着面前的花盆。 “徐长吟!”那名部下对着她决绝的背影吼道,“王爷疯了……” ‘砰——’花盆坠地的碎裂声在偌大的屋子里响起。 什么?朱棣疯了?怎么可能? 看着徐长吟涣散的双眸,那名部下连忙安抚她,“您别担心!放松,放松。王爷他并没有生命危险。” 房内, 朱棣默默的看着这个趴在自己床旁边睡觉的小女人,伸手摸了摸徐长吟的脑袋。 这小女人一直守着我?守了多久了?(未完待续) 第431章 大结局,全书完 朱棣心底生出了丝丝欢快,这些天,他想了很多——前些日子他确实不应该和长吟吵架,也不应该故意气她。 如果说,他朱棣在这个世上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也就只有这个小女人了吧! 所以,自己现在忍辱装疯,就是为了能够让她过更好的生活。 这个傻丫头!笨女人!不知他是装疯,也还对他不离不弃的,真好! ‘嘶——’浑身的酸痛不适让徐长吟惊呼出声。 徐长吟睁开了半睡半醒的眼,抬头望向朱棣忽而又移开了视线,“你,没事吧?” 她为何不愿意看我呢?她连看我一眼都不屑,都厌恶了吗?这无声的对白,让朱棣感到一阵心痛。 他闭上了眼睛,不想让情绪主宰自己的思维。 沉默,一阵沉默。朱棣多次尝试开口,却还是以失败告终。 徐长吟实在受不了如此的低气压,打破了平静,“我忘记你已经疯了呃呃。但是你,要不吃点饭?” 迎着朱棣那惊讶的目光,徐长吟将饭菜递了过去。“额,这是我做的,你试试合不合口味。” 长吟亲手做的?以前她做的饭菜不是连她自己都不敢吃吗?朱棣心中充满了疑惑。 徐长吟并不看他,快速的将饭碗拿过来。“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再说,你应该需要补补。” “你!”朱棣猛地一把拉过徐长吟,将她按坐在椅子上。 徐长吟一阵惊愕,赶忙推脱着,“这……” 不是说,朱棣他疯了吗? 难道因为他曾经造福过百姓,所以上天有好生之德,连他疯了也和别人的症状不同? “乖!”徐长吟盯着朱棣那日渐消瘦的身体,皱着眉,将饭菜递了过去,“和我一起吃。不许拒绝!” 瞧着徐长吟语气坚决,朱棣也不好拒绝,怕再生事端,默默地接过了饭菜。 “唉!我都忘了,你已经疯了。来来来,我来喂你!”徐长吟用手指着自己的嘴,慢慢的靠近朱棣。 看着这样孩子气的徐长吟,朱棣不由得好笑。刚刚听到什么‘我忘了朱棣你疯了’之类的话而引起的满头黑线也一扫而空。 徐长吟也慢慢的放松了自己,不再拘束,一口一口的喂着他,双颊上染上了红晕。 “那啥,以后你也要多吃点,额,你看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这番话,徐长吟说得十分不自在。毕竟,他们刚刚吵过架嘛! 但是,眼前这个日渐消瘦的朱棣更让徐长吟感到莫名的心疼。 “你……”长吟这是在关心自己吗? 他们已经冷战了这么久了,这样的举措让朱棣有点受宠若惊,猛地抬起了头,直勾勾的盯着徐长吟。 被他盯得别扭,徐长吟撅起了嘴,“没听到就算了!” 看来,这徐长吟是打算将小孩本质发扬到底啊! 帝都, “皇上,据可靠消息——朱棣王爷发疯了。”三名下属跪在大殿上向朱允炆汇报着。 朱允炆大力的拍了拍座子,朝下面的人吼道:“你确定他疯了?!你们不清楚,我倒是很了解我这个四叔。他啊!多半是装病。” 皇上突然震怒也着实让那个跪在地上的那三个下属一惊,结结巴巴的问道:“不知,皇上的意思是?” 朱允炆恶狠狠的盯着自己所坐的这把龙椅,忽然笑了,“我要你们控制北平王府,掌握兵权,掌握日常行政权,并把四王爷府的护卫精锐调开!” 四叔,你别怪我!如果不除掉你,后患无穷啊! “圣旨到——任命谢贵任北平都指挥使,任命张信为北平布政使,任命宋忠率兵万驻守开平。” 现在的四王爷府已是一具躯壳,在这种严峻的情况下,朱棣也不打算继续装病了! 徐长吟是非常的担忧,这四王爷府现在是前有狼后有虎,而朱棣现在却…… 唉!还是先去花园散散心吧!等下再思考对策。 徐长吟呆呆的盯着眼前的人,她刚刚撞到朱棣了? “对不起啊!你……你疼不疼啊?” 朱棣一挑眉,“要不你试试?看看效果。” “什么嘛!撞到了,我也疼啊!” 不过,朱棣不是疯着吗?他怎么还到花园里来了? 迎着徐长吟怀疑的目光,朱棣平静的对她说着:“我好了!” “真的啊?”徐长吟激动得跳了起来,环抱住了朱棣的腰。 建文元年,朱棣率领八百人在燕王府起兵。长达四年之久的“靖难之役”拉开了帷幕。 几次大的战役获胜之后,朱棣的将士们士气高涨,反观朱允炆,他却变得儒弱起来。 朱允炆多次派人送信给朱棣,希望朱棣息兵,但,此举都被朱棣给拒绝了。 想想朱允炆曾经对他朱棣所做的事情,简直丧心病狂!他朱棣要是还不能站起来抵抗,保护自己的妻儿,那他才叫懦夫! 还好,朱棣的起兵徐长吟是完全的支持的。 徐长吟曾经说过:“朱允炆并非明君,这样下去,国将不国!” 所以,徐长吟曾诺过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她都会坚定地站在朱棣的身边的。 这几年,她带领着自己的儿女们支持朱棣坚守在北平府。 在大军压境之际,也是她号召带领全城的老百姓合力抗敌,帮助朱棣守住这个大后方,也守住他们的家。 如今,有朱棣名字的后面也一定会跟着徐长吟。 朱棣和徐长吟已经成为了这个时代的象征。 “娘亲,娘亲!”朱高炽奶声奶气的声音在空中回荡着。 “炽儿,怎么了?”徐长吟心疼的看着自己的儿子,说实话,让他们处在这样的战乱下自己这个做娘亲的也确实是失职! 朱高炽嘟了嘟小嘴,用幽怨的眼神望着徐长吟,“我都好久没见到爹爹了!” 原来,这小家伙是想他爹爹了!这倒是让徐长吟感到意外。 “你知道的,你爹……”徐长吟替他理了理衣角,刚想替朱棣解释。 “我知道,我爹忙!”朱高炽抱着徐长吟撒娇起来,“娘亲,你老说爹爹忙,是不是,是不是爹爹将娘亲和炽儿给忘了啊?” 徐长吟听到了这话总感觉不太对劲,“朱高炽,这话你听谁说的?啊?” “是一个叔叔和我说的!他还说,爹爹已经有了别的女人了,他不要我和娘亲了……呜呜~”朱高炽越讲越觉得委屈,在徐长吟身上嚎啕大哭起来。 该死的朱允炆!想要破坏朱棣朱高炽他们父子俩儿的感情不成?! 真是!居然朝一个孩子下手! 徐长吟轻拍着朱高炽的后背,温柔的说道:“炽儿乖!你还记不记得娘亲留在这北平城是想要干什么吗?” “恩。”朱高炽点了点头,“娘亲说了,要帮爹爹打坏人!” “那,炽儿讨不讨厌那些坏人?”她又道。 “讨厌!炽儿讨厌他们!若不是那些坏人,就不会有这么多的百姓受苦了!” “恩。”徐长吟看向朱高炽的眼里多了几分欣赏,这孩子!被他爹教得会关心百姓疾苦了,真不错! 她拍了拍朱高炽的头,继续道:“那要是有坏人让你爹蒙受冤屈了呢?” 朱高炽捏紧了拳头,激愤的说着:“我就替爹爹打他。” 过了好一会儿,朱高炽从那呆呆的状态之下清醒过来。“娘亲,我明白了!我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 看着朱高炽那张坚毅的脸庞,徐长吟不由心中一暖。她好像又看到了朱棣,就是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王妃!王妃!不好了!”一婢女慌慌张张的向徐长吟奔来。 “怎么了?这么大惊小怪的。” “敌军来攻城了!!!”婢女急切的说道。 “什么?!”徐长吟从座位上一跃而起,脸上不复刚刚那般平静。“快带我去!” 徐长吟随手抓了一名小将,问道:“百姓和将士们的死伤怎么样?” “王妃!”那小将向徐长吟行了一个简单的军礼,“没有战术,死伤惨重!” “什么?!你马上召集大将来这!” “王妃!” “王妃!” ……。 “各位都到了?”徐长吟将大家聚集到一起,低声的给他们分析着战术。 徐长吟望着那些个将士们问道,“都听清楚了吗?” “都知道了!” “好!那就都去做吧!”徐长吟将他们安排到了各处,自己守在城门上,充当指挥。 “嗖——”成千上万的箭雨喷涌而来。 徐长吟指挥着将士和百姓们闪躲,自己却中了箭。 “王妃!”众人们都着急的呼喊着她。徐长吟可是主心骨啊!她要是倒了那可怎么办?! 徐长吟当然也深知这一点,她为了避免扰乱民心,从地上爬了起来,一手将身上的箭折断。 徐长吟在众人的期待下,微笑着,“我没事!大家都各司其职吧!” “好!听王妃的!” 等大家都走了,徐长吟才慢慢摊开自己的双手。 那支箭上面沾染的是黑血啊!看来自己是命不久矣! 哈哈!朱棣,徐长吟怕是等不到你来了。 徐长吟检查作战,直到击退了朝廷的军队,她才松了一口气。 “啊——”她惨叫出声,突如其来的疼痛感让徐长吟不安地动了动。 眼前一片漆黑,她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好像快裂开了。 好疼!疼得她以为自己就要死去了…… 最终,徐长吟承受不住昏死过去…… 四年后,朱棣大败朝廷那些走狗,兵临京师,而朱允炆败逃失踪。 朱棣登基大典那天,立即下旨要求百官迎回徐长吟。 而这一天,朱棣也才得知徐长吟身中剧毒。 “长吟!”朱棣冲过去,紧紧抱拥着徐长吟。“对不起,我来晚了。” 徐长吟伸出手摸了摸朱棣的脸,顿时泪流满面,“朱棣!” 徐长吟直直的在朱棣怀中哭了起来。 待她哭好后,才发现朱棣身着的是明黄的龙袍。 徐长吟惊讶的看着朱棣前胸前那块湿透了的地方,不由一笑,那可是自己一把鼻涕一把泪给抹上去的啊! “朱棣你……”徐长吟想到什么,随即改口,“哦不!皇上吉祥。” 说着徐长吟还真准备给朱棣来行一个大礼的,朱棣一把拉住了她。 将自己的唇贴在徐长吟的耳边,“长吟,我永远都是你的朱棣!” 徐长吟听着听着不由脸就红了,耳根直发热。 过了好一会儿,朱棣正经的对徐长吟说道:“我要是幸为九五之尊,你,徐长吟就是我命定的皇后。” 朱棣用双手圈住徐长吟,继续温柔的说道:“所以,长吟!这个皇后,你当是不当?” “这……”徐长吟面露为难之色,毕竟,她一直没在朱棣身边,应该会有很多大臣不服她吧! “长吟!”朱棣拉起了她的手,“要是你不答应我,我就陪你浪迹天涯,这江山少了你,我不要也罢!” 朱棣的这番肺腑之言着实侵入到了徐长吟的心里,她真的很感动。 此生,居然会有一个男人会这么爱她! 还没等徐长吟开口,那些大臣官员们就按耐不住了。纷纷跪拜起朱棣和徐长吟来。 “吾皇,万岁万万岁!” “皇后,千岁千千岁!” 为完成徐长吟能够阅览世间典籍的愿望,朱棣一登基便下令众人修永乐大典。 然而,几年之后,大典还未修成,徐长吟却因当年箭毒入骨髓而病逝。 皇后死后,皇上悲痛至极,称从此不再立后,而徐长吟亦被谥封为仁孝皇后。 这便是仁孝皇后的一生。 她爱一个人爱到了骨子里,而她的那位丈夫——朱棣,也倾其一生将她宠到了血肉之中。 往后许多年,每每到徐长吟的忌日,朱高炽都会看到父皇趴在母后的墓碑前哭泣。 朱高炽也没想到,平常那个性情深沉叵测,喜怒不形于色的父皇会这样不顾形象。 也许,这就是爱吧! 徐长吟在战乱中替朱棣舍身,而如今,朱棣也为徐长吟守身。这也是他们之间变相的承诺! 史书上记载,朱棣驾崩后谥号体天弘道高明广运圣武神功纯仁至孝文皇帝,庙号太宗,葬于长陵,与其皇后葬在一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