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在路上》 第一章 新嫁 泰顺十九年三月十八,据城里的算命先生们说是百年一遇的黄道吉日。这一天,宜嫁娶、纳财、招婿、诸事皆宜。京城在这一天分外热闹,送嫁的队伍车赶着车、人挤着人,喜气蒸腾中散发着人声鼎沸的喧嚣,仿佛一年中所有的好事都要集中在这一天办完。 余芙就是今日众多新嫁娘中一员,此时的她坐在送嫁的轿子里,从早晨被折腾到现在的余芙又饿又累,头上顶着十几两重的金饰,脖子都要被压断的节奏。 余芙从宽大的袖袍里拿出一包点心,这是出门前婢女青莲塞给她的芙蓉糕,她拿出一块,小口小口的咬着,心道做新娘子可真辛苦,还好一辈子就这一次。 余芙是城南富商余有财的千金,今年二十有一。余有财早年开灯烛铺子,后来慢慢做大做强,由一间铺子做到十间百间,商业版图也从不起眼的灯烛扩展到茶叶、绸缎、药材等各个方面,算得上是白手起家的典范。余有财有三子一女,长子余青松、次子余青柏和幺女余芙均是妻子蒋氏所出,三子余青杨是宛姨娘所生。由于蒋氏三十八岁才有的女儿余芙,因此夫妻二人对这幺女甚是宝贝,从小宠到大,三个哥哥也极是宠这个小妹。等到余芙十五岁及笄后,蒋氏就急着给女儿寻门好亲事。可是好事多磨,蒋氏一会儿嫌张员外家的六郎不够大气,一会又嫌李财主家的长孙个子太矮,挑来挑去,把余芙挑成了老姑娘。蒋氏眼角的皱纹随着余芙的年纪肉眼可见的增长,也只有余芙本人,无忧无虑地享受着幸福的未嫁时光。 燕国南临周国、东临齐国、北临鞑靼,如今四国彼此牵制,尚算和平,早年战乱纷繁,燕国国力不强,死伤甚重,如今修生养息几年,经济有所恢复,百姓生活渐好,只是早年战乱导致的人口骤减还没恢复,因此燕国燕文帝颁布了一条法令,即凡满二十二岁男女仍未有婚配者将由朝廷负责婚配,拒不婚配者将被流放西北。此条法令一出,有大龄青年的家里都急了起来,媒婆每天忙得脚不沾地,燕国的婚庆市场一时之间车水马龙般鼎沸。 余芙就在这要被官方发嫁的边缘,因此把蒋氏急得满嘴泡,手上一摞适婚男子的信息,恨不得速配成功,马上把女儿嫁出去。蒋氏将一摞纸摆在余芙面前,说什么也得让女儿挑一个,余芙一张张,看了又看,最后挑中了其中一个——忠勤伯长孙柴梓。 那张纸上写着:柴梓,二十一岁,京城人士。父忠勤伯府世子柴俊,母于氏,父母早亡。祖父忠勤伯柴康勇,祖母王氏均健在。另有三位叔叔和两位姑姑及其它家庭成员若干。无不良嗜好。自幼患病,长期卧床。 蒋氏惊诧于余芙的选择,按说余家是商户,自古士农工商,商户排在最末,忠勤伯府怎么也是朝廷贵胄,按平时来看她家高攀不起。可满京城都知道这忠勤伯府的长孙柴梓是个废人,从小生了怪病,说不上哪天一口气没喘匀就要挂掉,这样的人没哪个好人家舍得把女儿嫁过去。偏生余芙就选中了这家,还振振有词的说,因只顾着生病,便没时间理会其他事情,等她嫁过去正好清闲,不用操持家务、抚养子女,履行婚姻义务。若是夫君一不小心死掉了,余芙就回娘家守寡,简直逍遥快活。蒋氏初听女儿这番说辞觉得离谱,再一细想也对,想自己身为女子,半生操劳,虽说现在儿孙满屋,富贵满堂,却也无时不身心俱疲。女儿既然不想嫁人,又不得不嫁人,嫁个患病卧床的也没什么不好。于是娘俩皆是满意的选定了忠勤伯这家,虽说说服余家老爷和三位少爷费了些功夫,但是总的来说,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直到亲迎,都是顺顺利利。 余芙坐着红彤彤的洞房里,床里躺着她的新婚丈夫。刚才在下人的搀扶下勉强完成的拜堂的柴梓似乎耗尽体力,现在躺在床上呈半昏迷状态。接下来的喝交杯酒、结同心结等流程也是余芙一个人囫囵完成。余芙听着花烛偶尔发出的噼啪响声,感觉自己像是在梦中,好吧,从现在开始,要迎接新生活,她暗暗给自己打气。不过,迎接新生活前,首先要把这一身累人的行头先卸下来,余芙正要开口喊青莲进来帮她梳洗。就在这时,外边响起了嘈杂声。 “走水了,走水了。”有人喊道。 喊声、奔跑声越来越密。婢女青莲白芍慌忙进来。 “小姐,府里似乎有地方着火了。”青莲先开口道。 余芙眉头微皱,这个时候起火,不是好兆头。她说:“青莲,你去看看情况,看是哪里走水,白芍留在这里。” 此时忠勤伯府洞房外的丫鬟婆子也都进来,一个看着像是管事的嬷嬷对余芙屈身行礼,说:“大少奶奶不必惊慌,想是今夜点的火烛多,哪个下人不小心燃了布帘之类,奶奶安心呆在房中,必是烧不到这来……” 还没等嬷嬷把话说完,只听噗的一声,从屋外射进一箭,正中那位嬷嬷的眉心,嬷嬷当场倒地。旁边的小丫鬟们啊的一声发出尖叫,向屋外跑起来。白芍拽着余芙也正要跑,只见一个黑影破窗而入,那黑影刚刚站稳,就举刀砍向躺在床上的柴梓。床上的新郎官一翻身,刚好躲过了黑衣人的一刀。黑衣人见一砍不中,又挥出了第二刀,眼看柴梓躲无可躲,只听咣一声,一个花瓶在黑衣人头顶裂开,接着香炉、茶壶、茶碗,纷纷往黑衣人身上招呼,黑衣人转头一看,原来是一袭红衣的新娘子扔的正起劲。黑衣人撇下床上的新郎,向新娘走去。 白芍拽着余芙说:“小姐快跑!” 余芙跟白芍两个人往门口跑去,还没来及急跨出门槛,她后衣领就被人拎起。黑衣人单手拎起余芙,将她调转过来面朝自己,一手拎着刀,向余芙脖颈砍去。吓得余芙闭上眼,心道我命休矣。 哪想“咣当”一声响,余芙睁开眼一看,黑衣人的刀落到了地上,人也软软的向地面倒去,站在黑衣人后面的是新郎柴梓,此时的新郎官手里拿着匕首,匕首上的鲜血还在一滴滴往下落。 新郎柴梓明显有些体力不支,扶着墙壁勉强站立,对余芙说道:“这不宜久留,说不定一会儿还有人来杀我,我们先走。”说着把手搭在了有点吓傻了的余芙肩上,示意余芙搀着他走。 直到此时,余芙才反应过来,后怕的劲上来,直想哭,又看看屋内嬷嬷和黑衣人的两具尸体,恨不得马上逃离这地方。余芙和白芍两个人搀着柴梓往外走,刚走到回廊处,后颈一酸,便被人打晕了。 第二章 被劫 余芙再醒来时,被人捆粽子般塞进马车里,嘴里塞着破布。余芙看看四周,发现新郎柴梓也和她一样被捆着,此时正看着她,在颠簸逼仄的车厢里,两人四目相对,余芙竟没先考虑眼前的处境,而是心中泛起了丝丝羞涩。 这时听到马车外有人说话,其中一个人说:“张三哥,老大让我们把男的捆去,你怎么把女的也带来了。” 另一人说:“小路子,这你就不懂了吧。男的给我们大小姐做上门女婿,女的可以给老大做压寨夫人。” 最先说话的那人说:“咱们老大自从夫人去世后,就有点不近女色了,你把这女的带来,不是白白浪费了嘛。” 那个叫张三哥的人又说:“老大不要,可以留给咱们啊,咱们兄弟都多久没开荤了,你看看那小娘子白白嫩嫩,一定味道不错。” “三哥真是英明,嘿嘿。”两人接着又唠些其它的杂事。 余芙却吓得面无人色,心道,我是真倒霉,新娘没做成,却要做压寨夫人。不知这两个匪徒要把我绑到哪个山头,有没有可能半路逃走,要是逃不走,真被掳到山上,到时说我家里家财万贯,不知他们能不能同意让家人赎我回去。 马车在路上大概奔跑了十来天,这十几天两个劫匪也不进城里住宿,晚上就找破庙或者荒郊野岭的地方露宿,睡觉时也是把柴梓余芙两个人捆得紧紧的,只有吃饭和如厕的时候才松绑。余芙也曾有一次趁如厕的时候逃跑,又被人给抓了回来,小路子往余芙身上一顿踢,柴梓想挡住小路子的拳脚,也被狠踢了几脚,从那以后,余芙就没敢再跑。 这一日,终于到了一个山脚下,张三和小路子给余芙和柴梓松开了下半身的绳子,又给他俩蒙上眼睛,弃了车,牵着马,押着二人往山上走去。 大概走了一个多时辰,余芙只听得人声渐多起来。有人朝他们喊道:“张三,你们可算回来了,大当家的都等得直骂娘,赶紧去大堂交了差事,一会儿办喜事咱兄弟可得喝透了。” “好嘞,我这就去,晚上喝酒时你小子可别最后又喝到桌子底下去。”二人又说笑了几句才告别。余芙继续被推着往前,一路上张三跟小路子和这山上的大小熟人打着招呼,又走了一段,似乎到了地方,余芙眼前陡然一亮,蒙在眼上的布被摘了下来。 余芙眨了眨眼,适应突如其来的光线,趁机打量着四周,他们身处一个大厅里,房梁上挂满红绸,厅的正中挂着写有“平生豪气”四个大字的书法,字的两侧则贴着大红的“囍”字,案上的红烛灼灼燃烧着,喜气中透着丝诡异。 正面走上来一群大汉,为首的一人黑面虬须,好生高大。只见那人上来对柴梓好一通打量。 张三上前巴结地说道:“老大,您看我把人带来了,全须全尾,啥都不少。” 那位黑老大虚踢张三一脚,说:“让你干这点事,磨叽这么多天,娘们唧唧的,差点误了吉时,你小子还好意思跟老子邀功。” 张三连忙赔笑,“老大明鉴,我们逮到了人,就紧赶慢赶的往回来,真是一点都不敢耽误,路上可是连尿尿都掐着点的。” 黑老大哼了声,看到现在柴梓旁边的余芙,问道:“这是谁?老子不是让你就带这个病秧子回来吗?你怎么带了俩。” “我和小路子到了忠勤伯府外,发现他们府上在办喜事,原来是这小子要成亲。”张三指了指柴梓,接着说:“我俩趁着热闹混进了府里,不想还有更热闹的,办喜事的时候府里竟然着了火,一时间这个乱啊,这小子也不知招惹了谁,竟还有人来刺杀他,他和新娘子逃跑的时候我们就趁机把他俩打晕,人就这么带回来了。我想着男的可以给咱们大姑娘当相公,女的正好给您做压寨夫人,您看怎么样?” 黑老大摆了摆手,“女的我不要,我邱老黑这辈子就认一位夫人,就是梨花她娘。”说着像是回忆了一下往昔,眼眶竟有些发红,接着又问道:“这女的什么来头?” “我打听过了,说是京城一位余姓富商的千金。” “呵,家里有钱,可惜了,你要不是带到了山上还能敲一笔竹杠,不过带上了山,就不能活着下去。”黑老大想了一想,又道:“这样吧,这些日子兄弟们也辛苦了,今晚办喜事,大家也乐呵乐呵,这女的就赏给兄弟们了,不过你们可得悠着点,弄断气儿可就没的玩了。” 张三就等着这句话呢,一听,心里乐开了花,摩着拳,擦着掌说:“好嘞,老大要不晚上您先上一回,让这小娘子领略领略啥是英雄气概,之后我们再来。” “快滚吧,今儿是我闺女大喜的日子,我凑什么热闹,你快把这女的带下去,我得赶紧让这病秧子和我闺女拜堂,误了吉时看老子不收拾你。” 张三嘻笑着要把吓得脸色发白的余芙带出去。 “且慢。”自从进来,一直没机会说话的柴梓开口了,“这位老大,要是刚才我没听错的话,你是想让我跟你闺女成亲,又要把我已拜过堂的新婚妻子送给你的兄弟们?” 站在黑老大身边的一个矮个山羊胡的人说:“不错,我们老大想招你做女婿,那是看得起你,你既然来到我们壶岭山,就乖乖的守好上门女婿的本分,只要你听话,在这山上,你就能过上驸马的日子,要是不听话,那就别怪我们老大不客气了。” 柴梓被这一番话气笑了,说:“你们要抢走我娘子,凭什么认为我会和你们大小姐再成次亲,再说,我要真是那抛弃发妻,贪生怕死的人,你们大小姐也敢要。” “你是啥样的人,我们可不管,我们大小姐就是看上了你这张脸。来人,把大小姐请上来拜堂,可别误了吉时。”山羊胡忙安排着人员忙乎,余芙也被晾在了一边。 第三章 强配 只见有两人抬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上赫然放着一个排位,上面写着“女邱梨花之灵didi位”。 黑老大看到牌位,眼泪止不住的流下来,走上前去,托住牌位,口中喃喃道:“乖女儿,你看爹把谁给你带来了,这是你心心念念的柴小郎君,一会儿,你就能梦想成真,和他成亲了。” 余芙越听越惊悚,敢情这位邱大小姐是已经死了的人,怪不得那个山羊胡说柴梓人好坏都不碍事,跟个死人结婚,可不是不看人品,看脸就行。 柴梓被两个人强按着,就要和黑老大手里捧的牌位拜堂,只听柴梓说:“邱大当家,难不成你真想喜事变丧事,那明年的清明便要成你忌日了。” 接着柴梓就挨了旁边按着他的一人的拳头,“说什么呢,你小子就是欠揍。”说着又是一拳。 “邱大当家最近是否经常头晕目眩、步履不稳、夜晚少眠?你舌苔颜色定赤红色。你再按压左胸第二条肋骨下,一定剧痛不止。” 黑老大被柴梓的一番话唬得脸色一变。黑黢黢的脸色愣是变成了紫红色,下意识的伸指按压柴梓说的位置,果然是剧痛。“你怎么知道?难不成你是大夫?” “邱大当家要不要进一步说话?” “你先把堂拜了,到时你就是我女婿,怎么说话都行。” 柴梓叹了口气,“不瞒邱大当家,今天这堂我不能拜,我已娶妻,何况我不但自幼多病,还有一隐疾。” “什么隐疾?” 柴梓面色似是颇为难堪,“我不能繁衍子嗣。” 余芙听了心里倒是没怎么震惊,想她挑这夫君,早就知道是位疾病缠身的主,心里还不怎么地道的曾盼着人家早点撒手人寰,好让自己早日守寡成功,因此这能不能生孩子倒也不怎么在意。 倒是这些山匪们,听了柴梓自己道出隐疾,同为男人,纷纷向柴梓投去同情的目光。 “我既不能有子嗣,哪怕真是和现在的娘子和离,再和你家大小姐成亲,也不能和大小姐育有后代,为邱家延续香火。” 那位山羊胡听了却觉好笑,说道:“柴公子,您是不是病得脑子也烧坏了,我们大小姐一年前就已经去世,让你们成亲,结的也是阴阳之亲,何来繁衍后代之说。” “此言差矣!”柴梓摇了摇头,“我们现在是有阴阳之隔,可若是我死后,两个同为阴间之人自然要在那边生儿育女,不然结婚何来。我比不能有子嗣,岂不是耽误了大小姐,也断了邱家香火。” 张三在一边听着咋舌,问道:“难道这亲你不打算成了?” 柴梓没理张三,对黑老大拱手,“大当家,我有一更好主意,您且听听。我有一堂弟,比在下小一岁,今年二十,三年前不幸离世,生前并未娶妻,跟大小姐正好相配,你看让我这堂弟和大小姐婚配可好?” “不行不行,我闺女五年前去京城,一次在街上偶然见你,就看上了你这长相,当时她就让我把你捆来山上做上门女婿,后来我多番打听,知你是忠勤伯府的长孙,身份倒是配得上我家闺女,只是身体不好,我就没同意把你捆了上山。早知她早早离世,我就应该遂了她的心愿,这样她还能过上几年好日子。唉,我可怜的闺女。”说着竟眼圈泛红,又要哭起来。 “如今她睡去了那边,想是心愿未了也不得安宁,所以一定要跟你成亲,了却她这心愿。” 柴梓心里暗道,我一共也没出过几次府,竟被这邱大小姐撞见,也真是倒霉。口中却不得不说:“大当家的,大小姐当年可曾与我交谈,可知道我人品秉性?” 黑老大摇了摇头:“不知。” “所以大小姐看上的不过是我的皮囊罢了,我那堂弟,跟我长得极其相似,像是亲兄弟般。风姿绰约更胜于我,想来大小姐如果见到了我堂弟一定会舍我而选他。况我堂弟人品端正,最重要的是能繁衍子嗣,正和大小姐相配。况我如今已结婚,如果再与大小姐成婚,必要抛弃原来的妻子,便成了负心之人,想来大小姐泉下有知,必也不愿意选个负心之人做夫君。” “这……“,黑老大细想柴梓的这番话,竟觉得有些道理。 柴梓再接再厉,“我自幼多病,久病成医,医术也尚可。我刚才说邱大当家有病,还有一句话没说完,那就是如果大当家不及时医治,一个月内必死无疑,药石无效。如果您不强迫我跟大小姐成亲,不让人伤害我新婚妻子,我必能治好大当家治病。如果大当家不听劝,非要强迫在下,又要让人轮奸我妻子,大当家觉得有了这夺妻之恨,在下还会给你医治吗?” “大当家,别听他胡说,如今他们二人都在我们手上,还不是任我们摆弄,等拜完了堂,他治也得治,不治也得治。”山羊胡看着黑老大有动摇之意,赶紧劝道。 柴梓看向山羊胡,目光微寒,冷笑一声:“看来你是盼望着你们老大早点死了,你好接手这山寨。” 黑老大把手上的牌位小心放到案上,对柴梓说:“跟我来,咱俩单独谈谈。” 两人进了大厅一侧的偏房,约莫过了大半个时辰,才走出来。只见柴梓低声说着什么,黑老大不住点头,附和道:“先生说的是。” 见众人都还等在大厅里,黑老大清了清嗓子,说:“大伙听着,从今以后,这位柴先生,和他夫人,就留在我们壶岭山上了,大伙对先生要礼让恭敬,听到没有。” 众人被这一番话说的一呆,稀稀拉拉的回应:“听到了。” “大点声,没吃饱饭啊。”黑老大怒斥 “听到了!”一帮土匪吼了出来。 “老大,这亲……”山羊胡问道。 “刚才先生不是说有位堂弟,人品样貌相当嘛,先生推荐的人一定没错,婚礼改个日子,到时就让我闺女和这位堂弟结婚。还请先生打听您这位堂弟的生辰八字,好结两姓之好。”黑老大前一句话是恶声恶气地对山羊胡说的,后一句话却是恭敬有加的对柴梓说。 “这个好说,我晚些时候修封信给我那婶娘,问来生辰八字就是。我和拙荆一路奔波被带到这里,现在甚是疲惫,还请大当家给我们找个地方歇息,再弄些热水洗洗。” “这个自然,本来还想请先生痛饮一通,不过碍于先生身体,恐是不宜饮酒。我这就给先生安排住处,只是我这病,先生看何时开始医治。” “我歇过今晚,明日就可以开始治。” 黑老大听了大喜,笑道:“我带先生去住处,先生这边走,夫人也慢走。”黑老大的后一句话是对余芙说的。 第四章 阁主 黑老大带着柴梓余芙来到一处院落,院子不大,只有两间房,正房陈设简单,倒还干净。黑老大转头对柴梓说:“今日先委屈先生住在这里,等明日我叫人收拾出一套上好的院子给两位住。” 柴梓摆手,“明日也不用换别处,就这里挺好,胜在幽静。” “那先生早些休息,我叫人给二位送些热水热饭。” 黑老大和柴梓拱手告别,带着人走了。 剩下柴梓和余芙两人四目相对。两人自从成婚当晚被劫,朝夕相处也有些时日,不过这一路上不是被堵着嘴,就是被人看管,因此说话的机会极少。这会儿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还是柴梓先开口:“扶我到床边坐坐。” 余芙赶紧扶着看起来有些虚弱的柴梓坐到床上。随后打量了一下房间,进门右手边临窗摆着一个方桌和一把椅子,桌上摆着茶壶茶碗和一个烛台。窗子对面是一张双人床,床头立着一个衣橱,再往里走有一个小隔间,可在那洗漱。 此时已到傍晚,房间里有些昏暗,余芙想找些蜡烛打火石,便对柴梓说:“你先歇着,我到隔壁房间看看有没有蜡烛火石。” 柴梓看着有些局促的余芙,说:“不急,需要什么一会儿让他们送来就是,你先坐下来,咱们聊聊。” 余芙坐到了桌边的椅子上。 “从成婚之日起就连累你身陷险境,我着实过意不去。” “无妨,你生着病还被暗杀,又要被人娶了去。跟你相比,我受的这罪不算什么。”余芙不在意地说道。 “等等,什么叫被人娶了去,我堂堂男子,要娶也是我娶人,况且我娶的人不就在我眼前。” “抱歉,我说错了话,你别放在心上。”余芙嘴上虽是这么说,心里却想,差点倒插门,可不是被人娶了去。 “不过话说回来,你成婚之前必是已经了解我的身体状况,既然仍是选择嫁我,往后也只好妇随夫纲,我喝汤你跟着洗碗,我被追着暗杀你跟着一起逃跑就是了。”柴梓薄唇微扬,笑着看向余芙。 余芙想说,凭什么你喝汤我就得洗碗,又一想这夫君现在身体也不怎么好,两人如今有这境况,还是别顶嘴了吧,就只好忍下。 这时送水送饭的人进了院子,两人挑了四桶热水,一人拿了食盒和一个大木桶,还有一人拿大小两个包裹。其中一个汉子在房门外就喊道:“先生,热水到了。”说着进了屋,将热水送进了里间。那位扛着包裹的汉子将包裹放到床上,说:“老大让我等给先生送来被褥等物,我们这些人吃穿也不太讲究,这都是些粗糙的东西,还请先生莫要嫌弃。” “不嫌弃,还请代我谢过大当家的。”柴梓起身客客气气地说道。 那汉子将身旁的一位红脸膛的少年推到柴梓面前,“他叫小顺子,大当家说先生要是有事只管吩咐他去做。” “先生好,我就住在离这不远的大杂院,我们山上的兄弟都住那,您要是有什么是只管叫我去做。”小顺子说罢挠了挠头。 “那以后就有劳顺子兄弟了。”柴梓拱手道。 “那我们就不打扰先生休息了。”刚才扛包的汉子说罢,几个人跟柴梓呼啦啦的告辞,告辞时还不忘偷瞄几眼一旁的余芙。 刚才还热闹的屋子又瞬间冷了下来。 余芙打开床上的两个包裹,只见大包裹里装着被褥床单,小包裹里装了两件换洗的衣物,不过都是男人的衣服,还有洗漱用的毛巾皂角盐等物。余芙再翻,果然翻到了蜡烛和火石,看来这个大当家心还挺细,这些生活必备的杂物准备的倒是挺齐全。不过一想起刚才差点被这位大当家送出去给山上的众人玩弄,余芙心里就一阵恶寒。 余芙把蜡烛插进烛台点燃,对柴梓说:“咱们多日在路上,也没法洗漱,现在脏得要死,你先进去洗漱吧,洗完也好早些休息。” “也好,你扶我过去。”柴梓缓慢站起,由余芙扶着进了内间洗漱。 这边余芙出来,铺陈床褥。 内间响起了声音:“劳烦娘子,把干净衣服给我送进一套。” 余芙一愣神,才反应出“娘子”是叫的她。 她挑出一套衣服,犹豫着要怎么送进去,里面的人可是赤身裸体。后来又一想,婚都已经成了,该看的不该看的早晚都得看见,就柴梓现在这样的身体状况,到时谁吃亏还不一定呢。于是一咬牙,闯进了里间。 只见柴梓坐在木桶里,桶里水到肩膀处,加上里间昏暗,倒是啥也看不见。 余芙松了口气,心想自己多虑了。 “我刚想说,你放在那就好,没想你还进来的挺快。”柴梓伸手指了指里间门口的一个长条凳。 余芙这才发现自己盯着木桶看了有一会儿,脸腾的一下红了,把衣服放在长条凳上,转身出去。 柴梓做在木桶里,笑着摇了摇头。 等柴梓换好衣服出来,余芙已经铺好了床铺,从几件男士衣服里找了件看着还算干净的带进去洗漱。 两人收拾好,吃完晚餐,躺到床上时,已是筋疲力尽。 余芙想问问柴梓以后怎么办,难道真就在山上住下了,可是实在太累,迷迷糊糊就睡着了。 半夜,小屋的窗棂上“咚”的一声,被扔了一粒石子。柴梓睁开眼,借着透过窗子照进来的月光,看了眼余芙。只见余芙睡得正香,嘴唇微微撅起,还打着小呼噜。 柴梓下床,出了屋子来到院子里。 只见院子里站着个人,一身夜行衣。见柴梓出来,忙单膝跪地行礼:“属下秋一参见阁主。” 柴梓任由秋一拜,才说:“免礼,舅舅近来身体可好?” “老阁主身体甚是健朗,前些日子还带着夫人去了趟齐国游玩。“秋一回道。 “那就好。有三件事要交代你。第一件,我成婚当晚遭人暗杀,想必你已经知道,幕后黑手可查出来了。” “回阁主,只查到杀手出自暗门,之后便毫无线索。” “暗门?那个专门培养杀手的地方?” “是。” “暗门有个规矩,一年只接三个生意,且极难查到雇主。暗门今年接了几个生意。” “属下查过,暗门今年刚开年,三个生意就已经接完。那个刺杀您的杀手,的确出自暗门,却不是暗门今年的生意。” “是暗门的杀手,但不是暗门的生意,有意思。这件事继续查下去,连我们传音阁都查不到的事,也是难得。”柴梓冷声道。 “是。” “还有一件事,壶岭山虽在燕周交接处,但仍是归燕国管辖。如今匪患猖獗,是当地父母官无作为,还是官匪勾结?”柴梓想了片刻,又说道:“此地隶属许州,许州知州是段任章,我要是没记错的话,是今年年底任期满吧。” “段任章在许州已做了两任,今年要是没什么意外的话,也该升迁了。”秋一回道。 “升迁,哼,想的倒好。我记得段任章有个小舅子,抢了一个土财主的地,又把人闺女肚子搞大,在当地闹得沸沸扬扬,最后还是段任章出马把事情压下。” “是有这么一回事。”秋一暗暗心惊,心想这段家小舅子的事属于羽级的消息,没想到阁主也记得清楚。 传音阁是专门买卖消息的场所,上一任阁主是柴梓的舅舅熊万有,三年前将阁主之位传给了外甥柴梓。传音阁的消息分为宫商角徵羽五级,宫级的消息价值最高,价钱也最贵。而羽级的就是普通消息。传音阁分春夏秋冬四组,春组负责阁中日常事务和买卖消息的交易;夏组负责招揽培训新人;秋组专门负责打探传递消息;冬组的人则是隐藏在各国宫廷市井里暗桩,做的是卧底的事。至今传音阁存在已有二十余年,打探不到的消息只有不足十件,其中两件便都是跟柴梓有关,一是柴梓自小就体弱多病,直到十岁那年柴梓的舅舅来到燕京,才查出柴梓是中了毒,这些年舅舅遍寻名医,终是将柴梓体内的毒素堪堪祛除干净,只是多年被毒素侵扰的身体刚刚痊愈,仍是虚弱。至于投毒之人,凭传音阁之能,却至今没能查出。二是柴梓这次遭到的刺杀,虽查出杀手出处,却仍难查出幕后指使。 秋一按下心中的惊诧,越发小心的回话:“段任章是泰顺三年进士,当初拜的座师师是时任户部尚书的郭子仪,现郭子仪已官至相位。众人皆以为这段任章成为郭派之人,却不想段任章走得是清流路线,群而不党,这些年倒也安然无事。” “不党,呵,是光顾着中饱私囊了吧,这壶岭山地处燕周两国要塞,从南周运来的丝绸茶叶,从大燕运去的铁器马匹均经过此处,在这山间一夫当关,就能赚得钵满盈盆,真是无本万利的买卖。这些山匪如果不是背后有人撑腰,早被剿灭了,这撑腰之人,恐怕就是咱们这位知州大人。”柴梓说得隐隐有些怒气。 “你派人把这段任章查个清楚,若真是有收受山匪贿赂的事,把这消息透给河南路帅司曹其维,这位曹帅司和段任章多年不睦,正等着抓他的小辫子呢。顺道把小舅子的事一起透给曹。” “是,是否顺道让曹其维把这壶岭山的匪都剿了?” “这个不用咱们操心,这曹帅司正苦无功绩,等他拿到了段任章的把柄,自然会想到把山匪剿灭。” “这山上艰苦,阁主和夫人是否现在就随属下下山?”秋一问道。 “不用,我再住些时日。第三件事,你查查这山上的土匪为何突然要绑我成亲,我总觉得这件事有些蹊跷,尤其查查他们大当家身边那个蓄着山羊胡子的人。” “是,属下这就派人去查。既然阁主要过些日子再下山,我让春一派人来保护阁主。” “嗯,人不要多,来两个就行,不要在明面上现身,免得吓着我夫人。你退下吧。” “是,阁主保重。”秋一躬身行礼,消失在夜色中。 山风有些凉,柴梓看了看天上的月色,就转身进了房。 余芙仍是打着小呼噜,柴梓笑着摇了摇头,合衣躺进被子里,轻轻的搂了搂睡得正熟的妻子。 第五章 山上生活 燕国都城燕京,春光明媚,燕京城最有名的酒楼之一燕雀楼正是宾客满座的好时候。“客官您慢走。”“张二爷,您可好些日子没来了。”“您楼上雅座请。”燕雀楼的小二们迎来送往,甚是伶俐。 燕雀楼临近朱雀大街,是看热闹的好去处,今日众人要看的便是镇南将军武成威被押解进京的热闹。 这镇南将军驻守燕国南边,以骁勇善战闻名,十年间威震南周,使南周不敢约境一步,颇负盛名。但是人便有缺点,这武将军也不例外,武将军有个缺点,便是贪财。据传武将军以御敌为名,对当地乡绅强征钱粮,还向朝廷虚报征兵人数,吃空饷。十年间敛财的无数。事败后朝廷派人押解武将军进京,今日便要经过朱雀大街。京城百姓早就听说这位镇南将军的勇武和谋略,尤其如今是虎落平阳这幅境地,更是想一睹将军的真容。 “来了,来了。”燕雀楼上有人喊道。 只见一长须散发的方脸男人正坐在一个铁制的囚车中,男人宽肩粗臂,甚是健壮的,但手和脚都被套着锁链。囚车两边走着一队押送的人。车轮滚滚滑动,发出“嗒嗒”的声音,好像拉断了时代的幕布。 “唉,一代英雄,沦落至此,悲哉悲哉!”一个老者感叹道。 “老伯此言差矣,这武将军虽御周用功,但为人贪墨,非人臣君子所为。落此境地,也是咎由自取。”一位灰衫的中年人说。 “瑕不掩瑜,因一过就掩诸多功绩,以后谁还会为朝廷卖命,又谁还会保家卫国,驻守边关。”老者因气愤而白须抖动。 “这话不能这么说……” 雅间外的争吵还在继续,雅间里坐着一位老者和一个中年人。 老者听着外边的争吵,眉间微不可见的皱了一下,对对面穿褐衣的男子说:“看来镇南将军还是有很高的民望啊。” 那位褐衣男子笑道:“再高的民望,也敌不过铁证如山的罪证,有了这些罪证,不但能扳倒武成威,便是田相的位置也要动一动。” “嗯,这会田相恐怕不是致仕这么简单了。” “那要恭喜樊相爷更进一步。只是这下一任镇南将军的人选,相爷可有打算。” “唉,朝廷会打仗的人越来越少啊。此地隔墙有耳,这事以后再议吧。”老者叹了口气。 “是在下疏忽了。”两人说罢,也不再言语。 只听外间又传来声音 “今日青柏兄怎么没来?”一人道 “你是前几天出了趟门,怕是错漏了如今京城里的一件新闻,这件新闻还跟青柏有关。”另一个人说。 “快说说,是什么新闻?” “就是青柏兄那妹子,不是嫁了忠勤伯府的那个病恹恹的长孙嘛。不想成婚当日,夫妻二人被人掳了去,至今下落不明。青柏全家人从小就甚是疼爱这个女儿,如今生死不知,急得青柏她娘整日痛哭,他爹隔上几日就去忠勤伯府上打探消息。这几日青柏和他哥还有弟弟调动他们自家的商队人马,打算去找妹子去。” “这么大事,没有报案?” “怎地没报,京城府尹大人和大理寺都去了忠勤伯府,也就是走过过场,人海茫茫,上哪找人去。” “唉,那这青柏的妹子怕是凶多吉少了……” 壶岭山上,余芙正在在小院里洗着昨天换下来的衣服,就见柴梓走了进来,后面跟着抱着一摞布和一个小匣子的小顺子。今日一早柴梓就去给邱大当家诊病,这应该是看完了回来。 柴梓看着余芙坐在小凳子上,面前的木桶里放着两人换下来的衣服,想着余芙从小生活富裕,应该没做过洗衣服这类活计,如今被自己连累,呆在这山上,还要洗衣烧水,心里便些过意不去。 “你今日给邱大当家看完病了,他这病了能治好?”余芙问道。 “自然能治,你放心,治不好也不会把我俩杀了去。”柴梓笑道。 “嗯,小顺子,你怎么拿了这么些布过来?” “是先生跟大当家要的布,先生,东西我先放屋里了。”小顺子后一句话是对柴梓说的。 柴梓点头。 “姐,还有什么要我做的,要不我再去挑两桶水吧。”放完布的小顺子出屋里出来,一边跟余芙说话,一边要去拿桶。 “不用,这些水够了,你去歇着吧。” “好嘞,那我先回去了,先生再见,姐再见。”说着向余芙二人挥了挥手。 等小顺子走了,柴梓边看余芙洗衣,边嘟囔:“他为何叫我先生,却叫你姐,不是乱了辈分。” “叫姐显年轻。”余芙笑眯眯的对柴梓说,眼睛弯弯,还露出了两颗小虎牙。 看得柴梓有些愣神。 “对了,我还没问你,你要来那么多布干啥?” “当然是做衣服,你我二人只有来时的一身衣服是自己的,还是喜服,现在穿的都是被人的旧衣服,自然要两件新衣穿。”柴梓理所当然的回答。 “额,你会做衣服?”余芙脱口而出。 柴梓被问的一惊,看向余芙:“你是女子,女红之事当然是你来干,难道你出嫁前没学过这些?” 余芙坦然道:“这些事我们家有绣娘做,自然无须我做。我娘说了,女孩家要矜贵着养,那些费眼费力的活怎会让我做。” 柴梓对那位素未蒙面的岳母大人的育女观有些无语。 柴梓轻咳一声,说:“按常理来说是这么个理,你嫁给我,本也不用做这些活计,只是今时不同往日,还请娘子辛苦些,为为夫裁剪几件新衣。”说着向余芙拱手行礼。 余芙小脸一皱,颇有些为难,不过终还是说:“好吧,那我就试试,不过丑化说在前面,做好了你可不许嫌弃。” “不嫌弃,绝对不嫌弃。”柴梓暗暗松了一口气。 “娘子先不要洗了,先随我来看看我带回来了什么。”柴梓自然地拉起余芙的手,走向屋里。 余芙看着拉着自己的那只手,那手手指修长,指节分明,此时正握着自己湿漉漉的白嫩小手上,不禁心中叹息,我家夫君的手真好看。 柴梓拉着余芙来到屋里,指着刚才小顺子带进来的那个小匣子,对余芙说:“打开看看。” 余芙上前打开,只见匣子里面放着金钗、金镯、金耳环等一套金饰,正是她出嫁那天戴的收拾。 “你都要回来了,太好了,这是我娘找了多宝阁重金招人打造的。” “东西可都在,缺哪件不?” “一件不少,都在。”余芙欢欢喜喜的合上匣子,把小木下放在枕头边。 “你身体还不怎么好,要不你去床上歇儿会,我去把衣服洗完。” “不用,整天躺着怪腻烦,你帮我把这椅子搬到院子里,今天天气好,我到院子里晒晒太阳,一会儿你洗好我帮你晾衣服。” “好。”余芙麻利的搬出椅子。 柴梓一遍做在椅子上晒太阳,一边看着余芙洗衣服,阳光洒在小院里,像蘸着颜料的笔,给院子涂上了一层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