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威武》 第六十四章 三步 长沙,经略府。 孙可望降清之后,在长沙和洪承畴勾兑了许久,将南明的虚实漏了个底掉儿,这才奉诏入京。顺治对孙可望卖老队友的行动非常感动,封了他一个义王,旋即又马不停蹄的将他赶回了长沙。 孙可望原本已经做好了在京师养老的心理准备,谁知道洪承畴突然暴毙,天上掉下个五省经略的帽子,砸的孙可望晕头转向之余,也是兴奋异常。他本就有向满清借兵复仇的念头,不过顺治对他不够信任,他之前几次上书都石沉大海,现在机会来了,如何叫他不欣喜若狂? 孙可望降清之前,在南明三王中居首,虽然他对满清的战绩比不上李定国,但南明内外大事均由他一言而决,可谓无皇帝之名,有皇帝之实,享受过大权在握的快感,他如何甘心在满清做一个无权无实的空头王爷。如今复仇的机会就在眼前,大权已经在手,孙可望从没像现在这么庆幸自己降清的决定。 洪承畴死后,经略府由洛托代为掌管了一段时间,清廷这次动作极快,很快就定下了新的经略。洛托也就以稳为准,安安心心当好这过渡的工具人,对洪承畴留下的举措丝毫不加变更,一门心思等着孙可望到来。孙可望到后,洛托立刻做了交接,丝毫没有拖泥带水,这干脆的态度让孙可望极为赞赏,私下对身边人感叹道:“观洛将军之行事,吾方知天命之在大清也!” 干劲十足的孙可望上任后立刻进入了状态,马不停蹄的召见下属官吏,在大致熟悉了情况之后,他叫来了洛托。 “洛将军,听闻洪老大人在时,已默许平西王进攻重庆?”见礼之后,孙可望开门见山道。 听到“平西王”三字,洛托不可察觉的皱了皱眉,没有立刻便答,沉思了片刻,方才斟酌着道:“确有此事,老大人还曾因此忧心忡忡,数日难以入眠。平西王虽功勋卓着,但近年来颇有拥兵自重之意,老大人曾言,不可使吴三桂得掌一地。平西王有意重庆,老大人心中是不愿的,可惜鞭长莫及。” 孙可望心中冷笑,满清对吴三桂的矛盾心理他心知肚明。多尔衮时期,八旗军实力强大,自然能压得住吴三桂。现在八旗军战力下降明显,对吴三桂等汉奸部队不得不更加倚重,同时也防范的更加严密。入关之后,吴三桂一直被满清有意安排到钱粮难以自给自足的地区作战,为的就是用钱粮拴住这匹满清觉得难以驾驭的烈马。吴三桂对此也心头有数,这次有机会取重庆望成都,他自是不愿错过。孙可望可没兴趣像洪承畴那般把满洲人当主子供着,更没有按住吴三桂的想法。相反,吴三桂在重庆打的越顺利,他在湖南的压力就越小。 “本官临行前得蒙皇上召见面授机宜。”孙可望向北拱手道,“陛下直言,平西王于大清有再造之功,只要平定残明,他不吝裂土之赏。” 心满意足的看了一眼目瞪口呆的洛托,孙可望悠然道:“皇上决心已定,残明才是心腹大患。只要平西王南下重庆,我等务必全力支持。洛将军,这不是本官的意思,是皇上和诸位大人的意思。” 这一点孙可望倒是没撒谎,满人初入中原,对目前已经占据的土地已是非常满意,并无一定要统一的强烈意愿。当初李定国两厥名王,顺治就认真考虑过和永历划江而治,如今只是将边远之地的一省封给吴三桂,顺治觉得自己完全不亏。事实上,若不是洪承畴一力坚持,中国在明清之交,或许会进入新一轮的南北并立。 洛托也知道朝中大人的心思。洪承畴在时,有洪承畴应对朝堂,他只需安心打仗,如今洪承畴死了,新来的孙可望明显和朝中诸公穿一条裤子,他虽然心中憋屈,却是无法可想。 “大人,这是为后世遗祸……”洛托分辨道,“陛下和诸位大人远在京师,对前线情况了解不多,才会有如此决定。大人,老大人曾言,他若去,吴三桂无人可制,必成祸患。还请大人尽力斡旋,不可使吴三桂坐大。” 孙可望皱眉道:“洛大人可知你说的这话若传出去,免不了一个构陷大臣的罪过?” 洛托丝毫不惧,反而冷笑道:“我对大清和主子的忠心天日可表,我便是当着吴三桂的面说他狼子野心,他又能奈我何?倒是经略大人你,当心前门驱狼,后门进虎。”他是满人,清初的满人可不是后世那些破落户,地位比汉人要高得多。孙可望虽有王爵,真要闹翻了也奈何不得他。 孙可望心中怒极,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反而苦口婆心道:“洛大人,残明才是心腹大患,朱家享国三百载,其凝聚民心的号召力绝非吴三桂可望项背。李定国、刘文秀等,也皆非易与之辈,不趁其内乱未定一鼓平之,定然后患无穷。吴三桂或有野心,皇上和朝中诸公岂会不知?不过事有轻重缓急,不得已之下,两害相权取其轻罢了。洛大人虽然一片公心,但公然对抗朝廷决议,是否不妥呢?” 这番话让洛托冷静了下来,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是下官孟浪了。大人,下官以为,请平西王继续屯兵保宁,向重庆方面施压即可。下官和卓布泰手下儿郎,足以踏平云贵。” 孙可望无语道:“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平西王兵强马壮,岂可弃之不用?狮子搏兔尚尽全力,残明就算只剩两省之地,也不可轻敌。济席哈殷鉴未远,若是进攻不利,洛大人,这责任我们担得起么?” 洛托苦笑,他虽然自信实力不弱,但打仗的事情谁说得准?无奈之下,他只好低头认错,心中却是悲呼,洪老大人啊,你说的确实没错,你这一走,吴三桂当真无人可制了。 见洛托不再反对,孙可望满意一笑,接着道:“本官计划分三步。第一步,待平西王出兵,着胡全才由湖北进兵夔东,你和卓布泰将军兵压贵州,不使闯营、李定国往援重庆。第二步,本官许多旧部还在为残明效力,本官会一一去信劝降,再广派细作,摸清李定国的防务部署。听说他将本官原本布置大作调整,本官倒要看看,他李定国何德何能,是否能把贵州的防务玩出花来?” 冷哼了一声发泄对李定国的痛恨,孙可望继续道:“第三步,待平西王攻破重庆,我们与平西王配合夹击李定国,只要李定国一败,残明大势去也。” 看了看小学生一般坐在椅子上的洛托,孙可望问道:“洛大人以为如何?” “大人算无遗策。”洛托捧了孙可望一句,这才问道,“朝廷送往平西王的钱粮被劫,若是平西王久攻重庆不下而粮草不济,为之奈何?” 孙可望不以为意:“重庆总兵杜子香绝非平西王对手,本官料想,平西王半月即可拿下重庆。” “若是刘文秀坐镇重庆呢?”洛托追问道。 “我那三弟病了,病得很厉害。”孙可望狞笑道,“心病最难医,他以为赶走了我就能权归于上,让永历主持朝纲?哼哼,我那二弟的手段可不在我之下。” 讽刺了一下刘文秀,孙可望接着道:“重庆虽是易守难攻,却有个致命的弱点,背靠两江。只要控制了水路,缺补给的,可就不是平西王,而是重庆守军了。洞庭湖水师组建多年,正是效命之时!” 洛托心中隐有不安,却也想不出孙可望的谋划有何不妥之处。他在心中过了一遍,提醒道:“伪明水师虽是不强,也有一战之力。洞庭湖水师想放舟重庆,损失恐不会小。” 孙可望不悦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岂可因害怕损失而避战怯战?” 洛托对这话倒是认可。大体计议已定,孙可望开始调拨钱粮,筹划战事。与洪承畴一向只管大局不同,孙可望对数字极为敏感,对钱粮、兵力的调配颇为精细,引得洛托和几个钱粮师爷赞叹不已。 孙可望不动声色,心中暗叹满清财大气粗。他在南明时堂堂国主,若不是实在太穷,他又怎么会练就一身的算数功底?只可叹在南明练就的本事,却要用在南明身上。想到自己这一世,先反明、再抗清,最后却又成为南明的敌人,只能感慨一声世事无常,命运弄人。 “若是你们也经历过一文钱掰成两半花的日子,想必这术数之术,也不会在本官之下。”面对部下潮涌一般的阿谀,孙可望甘苦难辨的答道。 wap. /94//.html 第六十三章 拆迁 五月初十,送走刘玄初后,朱慈煊的生活又回到了原本的节奏,每天埋首案牍之中,小心翼翼的协调处理各方事务,确保整个成都的行政体系在他的意志下有序运转。后世的经验和明末的教训让朱慈煊始终对官僚们充满戒心,歪嘴和尚念歪经的时期屡见不鲜,他生怕自己一个疏忽,原本的一出好戏,就被手下这批蹩脚演员给唱歪了。 “小爷,杨将军求见。” 正在为谭弘的一个建议烦心的朱慈煊揉着眉头,突然听到王同和的通报。他点点头,放下案卷,笑道:“杨景来的不慢,让他进来吧。” 不多时,杨景提着一个大野猪腿就冲进了大堂。朱慈煊抬头看了一眼,随意道:“行了,别来虚礼了。嗯,瘦了点,黑了点,精神倒是不错,现在回去昆明,估计没几个人能认出你了……呃,你提着个啥?” 杨景傻笑道:“回成都路上遇到一头大野猪,我想着殿下大概没吃过,特意带了条腿来给殿下尝尝鲜。” 朱慈煊哑然失笑,摆手道:“有心了,王伴伴吩咐厨房晚上做出来,咱们仨一起尝尝。”待杨景坐下,朱慈煊正色道:“剑门那边局势如何?” “不乐观,很麻烦。”杨景也不再嬉笑,语气严肃,“没见到鞑子,但并不安全。剑门周边几百里几乎都渺无人烟,剑门关也破旧不堪,守军更是毫无斗志。我率军过去的时候,守军刚看到我们就一哄而散,到现在还有不少人没找回来。” 他苦笑着摇摇头,叹道:“我原本以为贵州的屯丁们就够苦了,去了剑门才知道,孙可望虽然可恨,多少还给屯丁们留了活路。剑门,那里的守军已经不能算是兵了,朝廷数年没有补给,他们能活下来已是邀天之幸,战力是半点都无。还好鞑子这些年一直盯着重庆,否则的话,剑门恐怕早已易手。” 朱慈煊也叹息道:“朝廷不管不顾,他们还能打着大明的旗号已是难得,就不用苛责了。依你之见,修缮剑门关,重新使之成为成都的北大门,需多大投入?” 杨景仔细思索了一番,答道:“剑门关主体尚在,只是各类防御设施破损严重,有五千民夫,一个月即可修缮完成。剑门天险,两千敢战之士就可守得固若金汤,只是剑门到成都一路无人,补给很成问题。” “兵器盔甲可以从成都运过去。粮食不行,成都负担不起路上的损耗。”朱慈煊沉思片刻,下了决心,“王伴伴,叫谭弘谭诣过来。” 杨景在一旁笑道:“殿下真是好手段,我上次从成都去剑门,成都连鬼影子都没几个,这次来一看,嘿,比昆明还热闹了。听说殿下还帮着儿郎们娶媳妇儿,殿下,你看啥时候给我也整几个小娘子来?” 朱慈煊笑骂道:“要媳妇儿回昆明找你爹去,昆明的大家闺秀还不由得你挑。”顿了顿,他接着道,“这次让刘耀换你回来,是有正事。” “殿下吩咐。” “吴三桂动作频频,对重庆的觊觎已是昭然若揭。”朱慈煊担忧道,“重庆控扼两江,上连巴蜀,下接湘楚,重庆若失,鞑子南中北三路大军连为一体,吴三桂再无补给不畅之虞。所以,重庆之得失,关乎我大明之存亡。” 待杨景消化了一下之后,朱慈煊接着道:“原本本宫与晋王蜀王议定,待晋王回返贵阳,就由蜀王坐镇重庆,奈何蜀王染病不起,重庆的守将,这一下就没了着落。但战事迫在眉睫,吴三桂可不会好心等蜀王病愈,因此,重庆需要一名敢战之将顶上,为蜀王争取时间。” 杨景眨眨眼,笑道:“那自然是我去啊,要说敢战,御营之中,我说第二,谁敢说第一?” 朱慈煊原本也属意杨景,见他毫不推辞,也很开心,却装着一脸不放心的样子道:“对手可是吴三桂,你有信心不?” 杨景哪受的激,跳起来拍着胸脯道:“那老汉奸就比我早生了些年,靠给鞑子舔沟子耀武扬威的玩意儿,老子怎么会怕他?”他这一激动,连老子都直接蹦出来了。 朱慈煊也不以为意,继续笑道:“关宁铁骑可是名声在外,你当真不怕?” “连跟鞑子正面一战的勇气都没有的废物。”杨景不屑道,“殿下也不用激我,我一定能守好重庆。” “好。”朱慈煊点头道,“不惧战,更不可轻敌。战略上藐视对手,战术上要足够重视。给你十天时间,将你的营头扩军到一万,然后再出发去重庆。军械粮草尽量多带,穷家富路,到了重庆再发现不够用就不好搞了。重庆临江,吴三桂肯定是水陆并进,去重庆后派人去见见文督师,请他把忠贞营的水师集中起来助战……” 叮嘱了一阵,谭弘谭诣到了,朱慈煊这才摆摆手,让杨景去做准备。 “叫你们来有两件事。”朱慈煊揉了揉发胀的脑袋,疲惫道,“谭弘你的建议我看了,你要把住在春熙路的百姓强行迁往它处,本宫不准。成都现在才五十来万人,不少还是住在城外的,你这么着急忙慌的把务农的百姓全都赶出去做啥?人口迁徙有自然规律,百姓们宁可每天早点起床去城外种地也不愿意出城住,肯定是城外有他们解决不了的威胁。不把他们的顾虑消除了,你把他们赶出去又有什么用?你能拦着不让他们回来么?” 劈头盖脸的一顿指责让谭弘有点发晕,他慌忙解释道:“殿下,前面几批百姓到成都比较早,他们随便占的房子地段都很好,极大的影响了工商业发展……” 朱慈煊也知道谭弘所说的情况。随着朱慈煊对工商业的大力扶持,一大堆各式工坊商行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工坊还好,对地段没啥要求,商行却是一窝蜂的都奔着春熙路这些繁华地段来了。可惜春熙路地方有限,许多房舍还被一些百姓给用作了民屋,这就让那些商行老板们坐不住了,纷纷跑来找谭弘请愿,要求把民屋征收以作商用,这才有了谭弘的上书。 谭弘也是委屈巴巴,朱慈煊对工商的重视有目共睹,他原以为自己的建议铁板钉钉会被通过,谁知道朱慈煊首先考虑的竟是百姓便利与否的问题。 他分辨道:“殿下,春熙路一日比一日繁华,各家商行都争相在春熙路开店,在殿下的规划中,也指明春熙路为成都未来的商业中心。臣奉命主管工商,一直诚惶诚恐,谨记殿下之言,将工商发展视为头等要事。今日之建议,或对小民略有不便,对成都工商发展却是大有裨益,臣在此事上绝无徇私之意,请殿下明察。” 朱慈煊摇头道:“本宫何时说你徇私了?本宫气的是你的处理方式。本宫问你,发展工商是为了什么?” 谭弘答道:“自然是为驱除建奴积蓄钱粮,打造兵甲。” “呵。”朱慈煊冷笑一声,又问道,“为何要驱除建奴?” “这,建奴侵我江山,掠我子民……” “发展工商是为了驱除建奴么?是,也不是。”朱慈煊冷声道,“建奴是异族,视我华夏百姓为猪狗,肆意凌辱,百般践踏,所以本宫立志反清,为的是大明,更是天下百姓。工业商业能为我大军提供精兵铁甲,钱粮辎重,但更重要的是,富民。” “赶走鞑子是大事,但只为赶走鞑子,尔等何其短视!”朱慈煊哼道,“百姓若躬耕田垄,一年所得不过糊口。若在工坊务工,所得十倍于务农!工商繁荣,可大量吸收田间劳力,不使土地兼并再成王朝覆灭之因,更可使百姓富足,不成动乱之源。” 谭弘低头道:“殿下高见,是臣思虑不周。但是殿下,工商既然如此重要,为何不准臣的建议呢?” 朱慈煊恨铁不成钢道:“你啊你,你是榆木脑袋么?本宫为安民富民而大兴工商,这着落点就在民上。你要为了工商强驱百姓,岂非本末倒置?” “小有不便而已。”谭弘依然不服气。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的道理,你比本宫明白。”朱慈煊瞪了谭弘一眼,不悦道,“今天你为了商铺敢强迁百姓,明天是不是为了工坊,就敢强拆百姓的屋舍了?伤民之事,再小也不可为!民心易失不易得,本宫每日克勤克谨,惟恐所作所为有失百姓之望,你要本宫失信于民么?” “臣岂敢?”谭弘擦了把汗,小心翼翼问道,“那殿下,就继续让百姓们在春熙路住着?” “春熙路大好的地方,用作民居岂不浪费?”朱慈煊又是一瞪眼,“你就不知道想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谭弘大汗:“臣无能,委实没想到。”他觉得除了派兵把人赶走之外,没有其他的办法,而派兵去赶显然不可能两全其美。 朱慈煊也知道这时代官僚的德行,不再卖关子,直接指点道:“成都日渐繁华,原本的城市规划诸多不合理之处都需重新设计。你去成立一个规划署,负责城市发展规划。何处为工业,何处为商业,何处为民居,都一一规划清楚,务必做到清楚合理,与民便利。” 谭弘躬身领命,朱慈煊接着道:“再成立一个项目署,以后官府要购买兵器盔甲也好,要修桥铺路也罢,包括这次改建民居为商铺,都由项目署牵头面向各个工坊商行招标,物美价廉者中标。” 谭弘不是很明白这招标中标的含义,寻思着回头找人问问,也立刻答应下来。 “把春熙路的百姓迁走可以,一要按人头给予适当的补偿,二要给他们建好屋舍,三要他们绝对自愿,本宫不想过几天接待百姓,听到的全是关于你们强拆的投诉!”朱慈煊警告道。 “臣明白。”谭弘下了决心,一家家谈也要让他们绝对自愿。 “还有你。”安排完了这档子事,朱慈煊又对谭诣说道,“剑门险要,不可不守,不过道路失修补给困难。你立刻从最近迁徙来的百姓中抽调一批,让他们去剑门关下择地定居,每个人都分田,两百亩。”毕竟远离了成都,朱慈煊决定这一次多给点田。 原以为自己也会被骂的谭诣松了口气,赶忙应承下来。 “农具、耕牛、粮食、种子,还有相应的物资都要准备到位,这些百姓安顿好后,就让他们去剑门关帮着修缮关墙。”朱慈煊叮嘱道,“记得要发工钱。” wap. /94//.html 第六十二章 新路 第二天,刘玄初没有再耽搁,直接求见了朱慈煊。对这个原本没有丝毫印象的南明小太子,刘玄初现在充满了好奇,他迫不及待想看看这个很能折腾的太子的真面目了。 “草民刘玄初,见过太子殿下!”没有想象中的百官侍立,禁卒环卫,更没有经历多么严格的搜查,刘玄初就进入了不太宏伟的总督府,见到了还十分幼小的朱慈煊。他这自称也算是动了个心眼,毕竟他曾是蜀王刘文秀的属下,现在又效力于吴三桂,算是背叛了大明,按理该自称罪臣。偏偏他被俘投降算得上是身不由己,这次刺杀洪承畴更是立下大功,想了想,还是用草民更合适点。 “刘先生来得正好,看看本宫这份檄文如何?”朱慈煊全没注意到刘玄初的自称,吩咐他免礼之后,自顾自写完最后几个字,这才兴致勃勃的对刘玄初问道。 “殿下大作,草民自当拜读。”刘玄初客气一下,低头阅读起来。朱慈煊的字写得自然算不上太好看,不过还是做到了横平竖直、工整易认,刘玄初心里平衡了一些,任你天纵奇才,这字还是得练练啊。 “洪贼承畴者,大明福建人士……烈皇帝不以其卑鄙,拔擢于青衫之间,委之以邦国之责,恩宠不可谓不重也……然洪贼天性凉薄,罔顾圣恩,为苟全性命屈膝事奴,甘为异族鹰犬,率兽食人,荼毒华夏,恶迹斑斑,人神共愤……幸得天降志士,不齿洪贼为人,效专诸之义举,稍雪数十年华夏之血海深仇……天道好还,中国有必伸之理;人心效顺,匹夫无不报之仇。自古胡人无百年国运,孤正告三桂、可喜之流,莫以建奴一时之嚣张为凭,当以洪贼为戒,以后世声名为念,洗心革面,大明不计前嫌,尽皆赦之……”刘玄初读着这篇檄文,心中激荡不已。实话说,这篇檄文的文采相当一般,但多少年了,大明被满清追得东躲西藏,偏偏连屁都不敢放一个。这个太子,是真的特立独行啊。 “殿下好气魄,不知殿下给草民看这篇雄文,是何目的呢?”刘玄初读完之后,抬头问道。 朱慈煊微微一笑:“先生认为,吴三桂看到这份《告汉奸书》,会如何反应?” 饶是刘玄初自忖城府甚深,也被这檄文的名字雷的目瞪口呆。吞咽了一下口水,他踟蹰道:“大概一笑置之,不会放在心上吧。殿下该当不会认为平西王会为此来投?”那也太过天真了些,刘玄初暗暗腹诽。 朱慈煊嗤笑道:“何止一笑置之,大概还会不屑一顾,当我是小儿呓语吧?” 刘玄初尴尬道:“以平西王的性格,大概会如此。殿下既然知道,那这檄文的意义何在呢?” “意义?”朱慈煊淡笑道,“等本宫光复河山,这些汉奸们向本宫求饶的时候,不就有意义了么?” 刘玄初骇然,这位小爷当真好大的胃口。这檄文如今发出来,在吴三桂等眼中不过是个笑话,但若真有大明中兴的一日,这些无视这份檄文的大明叛将,可就自己堵死了自己反正的路。 “殿下如此有信心?草民看来,大明现下却是朝不保夕,随时有倾覆之危。”刘玄初不客气道。 朱慈煊也不生气,反而饶有兴致的说道:“有位先贤说过,要用发展的眼光看问题。今日建奴纵然强过大明,来日却未必。孙可望去后,大明内乱尽除,上下一心,正是奋起之时。反观建奴,却是被中原的花花世界迷了眼,青黄不接之态尽显。这一进一退,胜负岂可轻言?” “用发展的眼光看问题?”刘玄初喃喃道,“这是哪位先贤说的?” 朱慈煊尴尬的咳嗽一声,跳过这个问题不答,问道:“敢问先生,吴三桂是否有意重庆?” 听朱慈煊问起了正事,刘玄初也不再闲谈,正色道:“确实,平西王不满清廷监控,意图掌控四川为藩国。在草民的怂恿下,决定先毒杀洪承畴,再进军重庆,以重庆为跳板,谋取四川或者贵州。” 见朱慈煊沉吟不语,刘玄初以为朱慈煊担心重庆局势,劝道:“重庆总兵杜子香,草民也颇有了解,绝非平西王对手,重庆定然不可守,殿下不妨暂时放弃。从重庆至成都,数百里荒无人烟,是绝好的屏障,平西王无力立刻进攻成都的。” 朱慈煊摇头:“祖宗之土岂可轻掷?何况,重庆控扼两江,南下可图贵州,西进可谋四川,是兵家必争之地。重庆若失,本宫与忠贞营再难呼应,等着被鞑子一一击破么?” “这……”刘玄初不得不承认,朱慈煊说的也有道理。在他原本的计划中,是想挑起吴三桂的野心,只要吴三桂有了自立的实力和机会,不怕他和满清的矛盾不激化,到时候形势使然,吴三桂不反也得反了。至于南明的反应,他之前完全没有考虑过。两个屠夫为了一头肉猪争吵,谁会去管肉猪有没有意见? “殿下已决定在重庆阻击平西王?”刘玄初问道。 “不错!”朱慈煊掷地有声,“汉贼不两立,王爷不偏安!” “敢问殿下,何人可为将?”刘玄初摇头,有决心是好事,但盲目的决心却会坏事。 “自然是蜀王。”朱慈煊微微一笑。 “殿下何必虚言戏弄草民?”刘玄初不满道,“蜀王卧病不起,岂可亲临战阵?” 朱慈煊眨眨眼:“蜀王偶染小疾,何来卧病不起之说?” 想到锦衣卫的能力,刘玄初对刘文秀的病情开始有了怀疑,莫不是蜀王装病以轻敌?想了想,他还是坚持道:“蜀王对上平西王,胜负也只在伯仲之间。但平西王背后有鞑子支持,粮草军需均是源源不断,蜀王拖得起么?” “鞑子要补给吴三桂,需先从江南征税,转运自京师,再从京师运送到汉中。”朱慈煊摊了摊手,笑道,“十斤粮食从江南起运,一路人吃马嚼加上层层卡扣,到了汉中还能剩下三斤就算不错。大明虽然穷了点,但重庆周边有屯田,贵州到重庆也不算太远,本宫还真不怕在重庆和吴三桂耗下去。在重庆耗得越久,贵州压力反而越小,对吗?” 刘玄初默然片刻,争辩道:“若是平西王也在陕西屯田……”他声音越来越小,显是自己也觉得这并不靠谱。 朱慈煊却是有了谈兴,眉飞色舞道:“吴三桂在陕西屯田?这好啊。本宫巴不得吴三桂在陕西再搞个汉中—保宁防线,一路屯田设堡。不过鞑子现在还有明白人,不会犯大明当年的错的。”朱慈煊指的就是大明当年为抵御后金,设置的关宁防线。这条防线耗空了大明的府库,养出了一批色厉内荏的军事地主,却半点没起到防线的作用。刘玄初说了一半就闭嘴,自然也是想到了这一点。 “殿下既然已胸有成竹,不知这其中可有草民能够效劳的地方?”刘玄初苦笑一声,问道。这太子年纪虽小,却明显是个不好忽悠的主,自己还是老实当个工具人,应声办事好了。 朱慈煊沉吟道:“本宫虽不怕与吴三桂在重庆拉锯,但大明如今三面环敌,晋王蜀王分身乏术,战事牵扯过长,容易出纰漏,对吴三桂,本宫希望能速战速决,今早打消他南下的念头。先生回去后,本宫希望先生能帮忙遮掩下锦衣卫的行迹,通过锦衣卫传递些消息回来。” “草民领命。”都是聪明人,刘玄初立刻知道了自己需要干什么。 正事说的差不多,朱慈煊也放松下来,笑道:“听说先生昨天就来了成都,不知观感如何?” 刘玄初早就憋了一大堆问题,当下也不客气,说道:“成都生机勃勃,与别处大不相同。殿下治才,草民已略窥一二。草民也有一些疑惑,不知殿下可否赐教?” “但说无妨。” “殿下治蜀诸般举措,莫不彰显拳拳爱民之心,以之推行天下,或有些许阻力,终是无伤大雅。只有两点,草民难以理解。一者,殿下所行科举,不可为官,只可为吏,此举必遭天下读书人诟病。二者,殿下不准土地买卖,此举若推行至他处,必然引发众多士绅极力反对,对殿下大业极为不利。”刘玄初斟酌着说道。 朱慈煊点头承认:“先生所言不差,本宫在成都所行之法若传扬出去,不必说鞑子治下的读书人会如何,昆明的文官都会跳出来弹劾本宫。” 刘玄初不解道:“既然殿下心知肚明,为何还要如此?” 朱慈煊沉默片刻,问出了一个问题:“在先生眼中,何为民?” “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民,自然是天子之下的所有百姓。”刘玄初没料到朱慈煊突然问出这么一个问题,怔了怔,还是开口答道。 “前宋文潞公曾言,君王与士大夫共天下,非与百姓共天下。我朝杨嗣昌主持剿匪之时,曾讥讽他们‘不做安安饿殍,尤效振臂螳螂’。在你们这些读书人的眼中,百姓也配称作民?”朱慈煊嘲弄道。 “殿下何意?”刘玄初不明白了。 朱慈煊叹气道:“读书人当了官,认为自己与君王共天下了,就觉得自己不是百姓了,视百姓为猪狗,肆意欺压,百般蹂躏,巧取豪夺,中饱私囊,以致民不聊生,百姓揭竿而起。天下大乱,乾坤倒悬,王朝更替,莫不如此。偏偏读书人们把自己的责任撇的干干净净,说汉亡于外戚,唐亡于藩镇,宋亡于外族,就没一个承认是他们把天下搞乱了的。本宫读史,每每抚卷叹息,如今既然主政一方,自然不能再走了这老路。所以,本宫诸般举措,无非是想试试一条新路,跳出这王朝兴衰的历史循环。” “可,可这是与天下读书人为敌,殿下,这是把读书人推到鞑子那边啊?”刘玄初目瞪口呆,他也是读书人,天然的就觉得朱慈煊的话很刺耳,忍不住反驳道。 朱慈煊不以为意道:“这当然是免不了的,但这些人既然毫无民族大义,只为一己之私,就算当了官也只会害民,那他们还是去鞑子那边好了。” 刘玄初无奈道:“殿下对读书人误解颇深,并非所有的读书人都是这般蝇营狗苟,全无风骨的。” “本宫知道啊,像刘先生这样的读书人,本宫也极为尊敬。”朱慈煊笑道,“再说了,本宫也没有把读书人如何,只是让他们清楚,他们也是民,和老百姓一样的民而已。” 刘玄初苦笑道:“这就足够天下沸然了。殿下,读书人纵有千般不是,这治理天下还得他们出力吧?” “都是惯出来的毛病。”朱慈煊不屑道,“本朝祖制文武并重,并无重文轻武的说法。土木堡之变后兵部窃取五军都督府之职司,才形成所谓的祖制。如今大战连连,靠着读书人的嘴皮子能喷死鞑子么?这批被惯出来的读书人不愿为本宫出力,本宫自己培养便是。成都新建了许多学府,退役老兵们当个亭长也不在话下,本宫何必求着这些未必和大明一条心的读书人?” 听到朱慈煊如此决绝,刘玄初再也无话可说。他怏怏退下,决定好好看看成都,是不是真的能像朱慈煊所言,走出一条不一样的路来。 wap. /94//.html 第六十一章 见闻 五月初三,成都。 “刘先生,我们到了。”从长沙出发后,经过了半个多月的长途跋涉,刘玄初总算踏上了成都的土地。随行的向导换了一个又一个,现在已经是成都派出的一名军士了。 “有劳兄弟。”刘玄初神色疲惫,这一路过来舟车劳顿,尤其是从重庆到成都这一路人烟稀少,道路坎坷,他着实吃了不少的苦头。 “刘先生,现在就去见殿下吗?” 刘玄初摇了摇头:“我想在成都附近转转,军爷可自便。” 那军士点头,却也没走,而是提醒道:“刘先生,殿下有令,凡到成都者,皆需到各亭、各村报到,登记信息,领取临时身份号牌。刘先生既然想四处走走,不妨先随我去领了号牌。”他指了指城门口的卫兵,接着道,“刘先生虽换了装扮,但毕竟剃了发,没号牌颇为不便。” 刘玄初稍感愕然,成都府对人口的控制竟已如此严密,想想朱慈煊到成都不过几个月,顿时忍不住心下凛然。这个南明的小太子,倒是颇有几分治才。既然如此,自己更得好好看看这成都了。 “好,烦请兄弟带路。”入乡随俗,刘玄初点头道。 那军士带着刘玄初走到城门口,掏出一张盖着鲜红大印的纸令,又指着刘玄初说了几句话。城门守卫点点头,待刘玄初走来,很和善的行了个礼,提醒道:“刘先生居所在春熙路,亭长就在居所旁边,记得先去亭长处登记。”春熙路,自然是朱慈煊这个穿越人士开的金手指了,他将成都最宽阔的一条街改名春熙路,希望在这个世界,能多一些他熟悉的元素。当然,他随口定的这个名字,引发成都一众文武各种脑补,就不是他知道的了。 步入城内,刘玄初亦步亦趋跟着军士,一双眼睛四处打量着。第一个反应,是热闹。城外虽然阡陌纵横,一派盛世田园景象,但人踪渺渺,没有看到多少忙碌的农人。城内却是人潮汹涌,滚滚人群从四处汇聚而来,又隆隆散布向四面八方。那扑面而来的热潮,让刘玄初以为自己回到了传说中的万历年间,那个大明最后的黄金时代。 “这,成都怎的这么多人?”刘玄初憋不住了,拉住军士开始发问。 军士挠挠头,茫然道:“很多么?嗯,比平日是要多了一些,大概是因为王师帅从湖北带回来的百姓到了吧?”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一阵高喊声从远处传来:“殿下有令,此次湖北来的百姓无家室者,不再直接分田,需到各工坊做工三年。诸位,快去春熙路广场抢人啊,去晚了就又便宜那群打铁的了……” 一群人轰然而动,从路边的铺子中一涌而出。抢人啊,成都现在看着人多,但大多数都是在城外有地的农夫,城内遍地的工坊都缺人啊,更别说还有叙州那边的制盐业,更是吃人力的大户。 刘玄初目瞪口呆,惊问道:“成都现在多少人了?” “嗯,大概五十来万吧?”军士不太确定的答道。 “五十来万!这已经不比南京人少了,为何还会缺人?” 军士想了想,答道:“人是不少,不过好多都是在城外种地。殿下兴建了很多工坊,造农具、造船、打造兵器,还要制盐,还有纺织,各个工坊分分,那也没多少了啊。您看,这次来的百姓,殿下不就不直接给分地了么?” 事实上,朱慈煊原本还是打算直接分地的。成都周边田地数不胜数,区区几十万人扔进去,浪花都砸不起来一点。但这个打算却遭到了成都城内工坊主的集体反对。他们的意见很简单,全部分地,他们就招不到人了,主管工商的谭弘也很赞同,找到朱慈煊着力劝谏了一番。朱慈煊对工坊内频繁的人员流动也很头痛,有心答应,只是顾虑着问道:“都是千里跋涉而来的百姓,差别对待,是否不妥?” 谭弘大大的不以为然,心道殿下万般都好,就是太过妇人之仁了些。他笑道:“殿下宅心仁厚,对治下百姓好得没话说。可是殿下啊,您得想想,这些湖北来的百姓,在鞑子治下过的是什么日子?来了成都,就算不给分地,那也是能吃饱穿暖,每月还有工钱。老百姓精明着呢,只要比他们原本的日子过得好,他们岂会不满?何况,您可以定个期限,在工坊多少年之后才有分地资格,以后照此处理,形成定制不就行了?” 朱慈煊顿时恍然,心中明白自己又犯下了后世人的通病,略一沉吟后,他也就顺坡下驴,定下了这个政策,这才有了刘玄初看到的这一幕。 “这,农为国本,本固方可邦宁。殿下偏好杂业,岂非舍本逐末?”刘玄初担忧道。 那军士不以为然:“粮食够吃不就好了,成都的地肥呢,种啥都长得好,再说了,殿下一开始也是分地的,这不是不缺粮食么?” 刘玄初疑惑道:“岂会不缺粮食?官军这次不是从湖北运回来这么多百姓吗?而且殿下到成都不到半年,成都就算土地肥沃,莫非已经有了收成?” “没呢,这不外面庄稼还长着么?殿下从昆明调拨了粮食过来,听说孙可望那逆贼当年存了很多军粮,晋王都送去昆明了,殿下这边用得上,就运来了一些。” 刘玄初默然,他差点儿忘了,就算现在处境窘迫了些,朱慈煊好歹也是大明的太子,顶级的权二代,这点资源,他还是拿的出来的。 “那也不能一直靠昆明救济……”刘玄初不太服气。 军士更不服气道:“谭大人说了,殿下说不用全都去种地,要和鞑子打下去,光有农夫不行,还得有战士,有工匠,有各行各业的人出力。粮食很重要,但盔甲兵器也不能少,不然我们种了粮食,等着鞑子拿着刀枪来抢么?” 刘玄初再次默然,也是,现在明清争霸,战事需求高于一切,朱慈煊没有像孙可望那般将普通百姓全部纳为屯丁,已经算是仁慈,确实无法苛责太多了。 军士自豪道:“殿下刚来成都就说了,他要把成都打造成乱世中的一片净土。有饥饿,但不会再有死亡;有冤屈,但不会投告无门;会辛苦,但所得不会再被无端夺走。” “这,你们相信?” “一开始也就是听听罢了。”军士不好意思道,“大人物说的话,我们这些小老百姓哪会件件当真?听完之后也就继续过自己的日子了。不过,殿下不一样,他是真的在乎我们这些百姓。” “何以见得?”刘玄初饶有兴致的问道。 “殿下事务繁忙,每天睡不到三个时辰,还固定抽出一个时辰接见百姓,有冤有苦都能直接找到他申诉。他担心胥吏世代相传勾结豪强,规定胥吏也要考评,不但不能再父子相传,而且也不能一直在一个位置上干了,隔几年就得轮换。他怕豪强把控地方鱼肉百姓,不准有钱人买卖土地,还派了退伍老兵担任亭长。他怕官府欺压咱们,特地弄出了一个民意调查,治民官除了朝廷的考评,还要由百姓评分决定去留。多咱辈子也没听说过老百姓能决定官老爷的位置的,你说,殿下说的话,咱能不信吗?” 刘玄初喃喃道:“殿下这是,学太祖皇帝啊……”太祖皇帝不相信当官的操守,宁可让地方乡绅分润官府的权力。朱慈煊做的更绝,他连乡绅也不相信,甚至不允许乡绅的出现。 听这军士一口一个咱老百姓,刘玄初好奇道:“你现在可是官兵了,怎么还一口一个咱老百姓?” 军士呵呵笑道:“殿下说啦,在家为民,入伍为兵,兵民本就是一体。说我们都是百姓的子弟兵,当然也是百姓。何况,除非立下大功提拔为军官,我们可都是要退役的,这退役了不是百姓是啥?” 刘玄初听了好几次退役,忍不住问道:“殿下真的让你们退役?”这乱世之中大战不断,老兵何其珍贵,朱慈煊竟然让老兵退役回家务农,这不是瞎胡闹么? “殿下岂会骗我们?”那军士双眼一瞪,不悦道,“现在好多亭长都是退伍的老兵,等我以后退役了,也去当个亭长。” 刘玄初不愿和他争论,在他眼中,这军士已经被朱慈煊成功洗脑,他调转了话题,问道:“当亭长要处理公文吧,殿下也给你们配师爷么?”在他看来,这军士谈吐虽不算粗俗,却跟读书人怎么都沾不上边,应该是不识字的。 军士爽朗笑道:“要啥师爷,殿下不准官员用师爷,说公器不可私授,师爷只认东家不认朝廷,最是败坏官场风气,现在成都一个师爷都没有。原本那些师爷,都被殿下转为吏员了。再说了,咱自己就认识字,要师爷干嘛?” 刘玄初肃然起敬:“不想壮士竟是书香世家,是刘某孟浪了。”这年头识字率低得惊人,这军士既然说自己能处理公文,想来祖上必定出过读书人。 军士不好意思道:“刘先生可别抬举我,我哪是什么书香世家,再往上数八辈子,我家也找不出一个读书人啊。” 刘玄初奇怪道:“那你在何处就学?” “当兵了学的,殿下安排了先生,每天晚上教我们认字。” “这……”刘玄初再次无语,这朱慈煊真不是一般的特立独行。当兵的敢上阵不怕死不就行了,让他们认字难道砍人还能更利索点?花大力气让他们识字,还准他们退役,到底图个啥呢?偏偏朱慈煊这样干了,明军在湖北还连战连捷,这着实让刘玄初看不懂了。 “刘先生,这便是春熙路的亭长所在,咱们这便去登记么?” 刘玄初兀自思索,心不在焉的点头答应。待得登记完毕,他也领到了一张代表合法身份的临时凭证。 “这小太子,还真很会折腾。”看着亭内进进出出的人群,纷繁忙杂的事务被条理分明的接收处置,刘玄初突然决定,他要在成都多留一段时间,好好走走看看。 wap. /94//.html 第六十章 兄弟 贵阳、昆明,凡是大明治下之地,听到洪承畴伏诛一事,莫不一片欢腾。在前线,自永历七年洪承畴火线受命经略五省开始,大明就再没有过“两厥名王”的辉煌,虽然整体仍保持着战略攻势,但战线始终被洪承畴控制在西南一隅,难有寸进。在地方,洪承畴刻意交好士绅,对南明进行妖魔化宣传,让南明在满清治下名声一落千丈,部队举步维艰。原本已被李定国打到准备割地求和的满清,硬生生又被洪承畴拉了回来。一个汉人,不求名利,自带干粮为了野猪皮的统一大业奋斗终生,这是什么精神?这是应该被唾弃万年的汉奸精神。 现在,这个祸害了华夏数年的大汉奸死了,如何能让天下汉人不欢欣鼓舞?是的,天下汉人,满清治下的汉人为之偷偷庆祝的也不在少数。洪承畴名声早已臭遍大街,连他的老母亲都拒绝进京与之同住,大概他到死都没想过自己在后世会被冠上促进民族融合的英雄这样的头衔。 “刘兄弟,当真生了个好儿子!”李定国听到消息后,第一时间就来看望了还病卧榻上的刘文秀,言语中对刘震大为褒奖。 刘文秀也感老怀大慰,却依然不改淡薄本性,微笑道:“在殿下身边这么久,总算有点小小建树罢了,兄长不可捧之太过。”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原本李定国对李嗣兴还算比较满意,现在刘震异军突起立下大功,李定国心中多少就不是滋味了。听刘文秀对朱慈煊颇为认可,李定国也开始琢磨着是不是把李嗣兴也送到成都去。不过这却不是当务之急,他来除了报喜,主要还是探病。 “兄弟病情如何了?”李定国关切道。 “有劳兄长挂怀。”刘文秀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润,他感觉自己就像回到了小时候,在大西军中讨生活的时候,那时候每次大战结束,李定国都是这样来看望他。“陛下派了御医来瞧过了,已无大碍。” 李定国舒了口气,犹豫了一下,正色道:“本来兄弟你身子还没大好,为兄不该现在拿这些琐事来烦你。不过殿下传来了一个消息,为兄再三思索,觉得还是应该让你知道。” 刘文秀点头:“兄长请说。” “殿下传来消息,鞑子朝廷派来接替洪老贼的人,或许便是我们的好大哥,孙可望!”李定国咬牙切齿的说道。 刘文秀也皱眉:“鞑子打的一手好算盘。” “孙可望对我们极为熟悉,我宁愿和洪承畴死磕,也不想和孙可望对阵。他在西营多年,人脉极深,你说,我们要不要调整下贵州的人事?”李定国苦恼道。 “一动不如一静。”刘文秀摇头,“大明刚经内乱,不如镇之以静,贸然调整,我怕孙可望没出手,我们自己就乱了。” 李定国点点头,又叹气道:“我何尝不知,但孙可望岂是易与之辈,不会对他的旧部视而不见的。若是我们视而不见,焉知他那些旧部会不会有异心?” “兄长岂可因莫须有之事就自乱阵脚?”刘文秀严肃道,“孙可望倒行逆施,众叛亲离,交水河一战,他就已经被抛弃,现在的大明哪还有他的旧部?莫非兄长连白文选、冯双礼等人都要怀疑么?” 李定国默然半晌,方才点头道:“兄弟提醒的是,是为兄想岔了,那就按照兄弟你的意思来办,我也相信现在还跟随着咱们的儿郎们,都是铁骨铮铮的汉子。” 刘文秀微笑道:“兄长向来英雄,当年能打败孙可望,现在更不在话下。殿下既然传来了消息,就没说如何应对?” “还是你了解殿下。”李定国笑道,“殿下大概是担心某行事操切,千叮咛万嘱咐,要我不可做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哈哈,殿下对我可没你那么放心。” 刘文秀失笑,还是安慰道:“殿下对你向来景仰,多次跟我探讨你‘两厥名王’的光辉事迹,岂会对你不放心?不过是关心则乱罢了。兄长你如此纠结,不也是这个原因?” 李定国点头:“某确是心乱了。”他起身踱了几步,忧心道,“不过,我们也不能什么都不做,任由孙可望发招。锦衣卫既已重建,可否在鞑子那边散布些谣言,就说孙可望有意反正?哪怕鞑子不信,给他添点儿堵也是好的。” “这个不难,意义不大罢了。”刘文秀点头道,“不过,现下倒是另有一个心腹大患,或许可以解决了。” “哦?” “鞑子的洞庭湖水师!”刘文秀认真道,“没了这支水师,鞑子北路与中路南路的大军就再也难以相互呼应,鞑子不能通过长江运送辎重,吴三桂被困死在陕西,贵州压力大减,忠贞营也能大肆攻略湖广。这枚棋子拔掉,整盘棋局都能盘活了。” 李定国点头赞同,随即又摇头道:“除非你现在能去重庆,否则,我只怕鞭长莫及啊。” “听说延平有意南京,郑家水师天下无双,若能分出一支舰队沿江而上,与忠贞营前后夹击洞庭湖水师,大事可期!”刘文秀显然已经深入考虑过。 “延平……”李定国沉吟道,“他未必愿意和我们合作。”李定国口中的“我们”,也包含了忠贞营。同在大明旗下,郑成功代表着明朝官军一脉,与出身西营闯营的李定国等向来井水不犯河水,若非满清势大,只怕还会兵戎相见。 刘文秀笑笑,递给李定国一纸文书。李定国奇怪的接过,扫了一眼,吃惊道:“这是,延平说的?你从何处得来?” “兄长忘了你那不成器的侄儿现在的职司了么?”刘文秀淡笑道。李定国拿的那张纸上,赫然便是郑成功在厦门对属下所说的话。 “锦衣卫重建不久,便已有如此能耐?!”李定国砸吧砸吧嘴巴,也不知是喜是忧。 “兄长高看锦衣卫了。”刘文秀却摇头道,“锦衣卫固然神通广大,想进入延平势力的核心却还力有未逮。这些话嘛,多半是延平授意之下故意透露给锦衣卫的。” “这……延平这是何意?”李定国突然觉得还是老实打仗更适合自己,这玩心眼的活计,自己好像不太擅长。 刘文秀笑道:“投名状罢了,兄长也知,延平受先帝(隆武)隆恩,一向被视作唐王一系,如今唐王已然绝嗣,殿下又派了沐国公世子前去示好,延平就坡下驴,这是要改换门庭了。兄长之前不是有意和延平联姻么?我看这次延平不会拒绝了。” 李定国欢喜道:“我回去就重提联姻之事,奶奶的,老子的女儿品貌端庄,搞得好像嫁不出去一般,哈哈哈,居然还要一提再提。” 刘文秀也忍着笑道:“到是委屈了我那侄女了。” 李定国无所谓道:“她是我李定国的女儿,自然不能如民家女子般任性。何况,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这个当爹的还在,她的婚姻大事当然是我说了算。” 刘文秀也点头认可,李定国的话就是这年代的普世法则,他也没前卫到去宣传什么自由恋爱,当下略过这话题不谈,继续说起洞庭湖水师的话来:“李来亨王启隆打破襄阳之后,胡全才为挽回面子,曾经出动洞庭湖水师,洪承畴一死,他们又缩回去了。如今洪老贼没了,湖广再无人可以压住胡全才,他功名之心炽烈无比,若是再有战事,定然又会动用水师。” 李定国也点头赞同:“胡全才此人志大才疏,冲动狭隘,不是能忍的性子。”他话锋一转,叹道:“除非你坐镇重庆,否则,忠贞营岂敢在吴三桂兵锋之下攻略湖广?” 刘文秀却微笑道:“倒也未必,小弟有个大胆的想法。” 李定国静静的看着他,半晌,方才摇头:“你未大好之前,不可去前线。” 刘文秀再次泛起感动之色,否认道:“小弟并无此等打算,兄长,愿意和小弟演一出空城计么?” 刘文秀突然调皮起来,做了个附耳的动作,李定国欺身向前,一阵耳语之后,名震天下的晋蜀二王,仿佛回到了小时偷酒喝的年代,默契无比的大笑起来。 wap. /94//.html 第五十九章 反应 京师,紫禁城。 “主子,洛托来报,洪承畴死了。”撅着屁股趴在地上的索尼重重磕了一个头,对着高坐在御座之上的奴酋顺治说道。 “唔?病逝了?”顺治略微有些惊讶。 索尼不敢抬头,闷着嗓门道:“洛托密报,兴许是被伪明锦衣卫毒死的。” “兴许?锦衣卫?”顺治声音不大,但其中蕴含的怒意却仿似要毁天灭地,吓得御座下的几个满洲大奴才噤若寒蝉。“洪承畴何等重要,你们不知道吗?湖南文武干什么吃的,洪承畴的护卫们干什么吃的,嗯?” 重重的一声质问,让几个大奴才本就匍匐着的身子又矮了几分。索尼左右看看,见鳌拜等人全都一副你是老大你先上的表情,无奈的硬着头皮答道:“回主子,据说是洪承畴的亲信家人被收买下的毒……” 顺治又是一声冷哼:“凌迟,夷其九族!” 索尼不敢说洪承畴临死前已经处理了这个手下,赶忙应承了下来,顺治不悦道:“说说吧,谁能接替洪承畴的位置?” 这是要善后了。 索尼吭哧半晌,等到顺治开始不耐烦了,才战战兢兢道:“主子,奴才等商量许久,一致认为,孙可望或许合适。” “孙可望?”顺治倒是没有大发雷霆,反而沉思了半晌,才迟疑道,“他若是尽心尽力,想来不会差洪承畴太多,不过,此人可信?” 索尼大受鼓舞,刚想继续陈说,鳌拜却抢着道:“主子,伪明李定国刘文秀对孙可望恨之入骨,天下之大,他除了效忠我大清,还能有何处可去?定然是会尽心竭力的。而且,孙可望在伪明主事多年,不是皇帝胜似皇帝,对伪明上下知之甚详,伪明暗地里还有多少人心向孙可望也未可知,让他主持对伪明的战事,想来是可行的。” 顺治眉头微微一挑,“不是皇帝胜似皇帝”“人心所向”几个字刺得他心中一凝,暗暗打定卸磨杀驴主意,当然,这肯定也是剿灭南明之后了。他点点头:“那就这么定了,传旨,授孙可望太子太师,经略湖广、广东、广西、云南、贵州五省,总督军务兼理粮饷。” “主子圣明!”一众大奴才高声歌功颂德,深深埋下头去。 “主子,还有洪承畴家人的抚恤呢?”索尼见顺治已没了继续议政的心思,赶忙提醒道。 顺治一愣,他还真没想到这事儿。“你们议一议,照章从优抚恤便是。”他摆摆手,不想在这事儿上多费口舌。 巴东,明皖国公刘体纯驻地。 李来亨、刘体纯等人摩拳擦掌,等着鞑子的洞庭湖水师到来。洞庭湖水师实力极强,李来亨等丝毫不敢怠慢,更何况,他还存着将洞庭湖水师一网打尽的心思,就更是如履薄冰,务求各项准备做到尽善尽美。 “小老虎,鞑子跑了。”正在帐中清点物资的李来亨一愣,这大嗓门,是刘体纯?他说啥,鞑子跑了? “刘叔父,你是说鞑子水师跑了?” “嗯呐,儿郎们来报,鞑子的水师已经过了夷陵,嘿,不知道怎么着,刚突然就掉头回去了。”刘体纯一脸的莫名其妙。 李来亨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最后只能满脸疑惑的怪到自己头上:“莫非我陷阱设得太明显,被鞑子看出来了?没道理啊,鞑子刚进夷陵,到巴东不还早得很吗?” 他和刘体纯商讨半晌,始终不得要领,正烦躁间,王启隆一脸喜色的冲进营帐,对着李来亨就叫道:“国公,大喜啊!哦,皖国公也在,刚好……” 李来亨无精打采道:“什么好消息,对了,王将军,鞑子水师撤回去了,咱们得准备班师了。”他为了好好坑洞庭湖水师一把,实实在在是下了大功夫,可鞑子倒好,二话不说掉头就走,让他一番准备全成了无用功,就好似一记重拳打到了棉花上,憋屈得他想要吐血。 王启隆一脸茫然,随后又不以为然道:“鞑子撤了么,也是,他们不撤才奇怪,国公你先看这份密报把,锦衣卫刚送到的,哈哈哈……” 他笑得有些癫狂,李来亨少见他如此失态,对这份密报也多了一些重视。接过王启隆递来的密报,只扫了一眼,他也癫狂了。 “哈哈哈,天佑大明!死得好,死得好啊!” 李来亨也不可遏制的大笑起来,刘体纯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一把抢过被李来亨紧紧握住的密报,随后,又一阵极度畅快的大笑响起。 洞庭湖水师?不重要了。和洪承畴这个压在南明头上数年的大敌相比,洞庭湖水师不过是疥藓之疾罢了。 “今日敞开了供应酒肉,让儿郎们一起乐呵乐呵。明日班师,凯旋!为殿下贺,为陛下贺,为大明贺!”李来亨大笑道,一时豪迈无比。 数日之后,锦衣卫的消息总算传回了自己现在的大脑所在——成都。 朱慈煊最近依然忙碌的衣不解带。一个新政权的建立,必然伴随着繁重的行政工作,需要大量有经验的官员和庞大的吏员。可惜的是,朱慈煊一样都没有。他昆明的便宜老子现在对他基本处于放羊状态,再加上永历朝廷东奔西逃,几乎没有举办过科举,本身也没多少人才储备,确实帮不到他。没法子,朱慈煊只好挺起自己还稚嫩的肩膀,一边草创成都的行政体系,一边还要盯着重庆,生怕哪天吴三桂突出奇兵,一口吞了这座着名的山城。 “刘文秀病的实在不是时候啊。”朱慈煊长叹一声,捏了捏自己肿胀的额头。毕竟这身体还是个没成年的孩子,诸事缠身,几个月下来,已经有点吃不消了。“无人可用啊,就算我自己去重庆,也难保能挡住吴三桂,难怪刘文秀一死,南明就兵败如山倒了,李定国就算三头六臂,也挡不住满清那么多强人啊……” “殿下,殿下!”沉思被打断,近侍小心翼翼的说道:“蜀王世子求见。” “刘震来了,他不在重庆好好盯着吴三桂,老跑成都来做啥?”朱慈煊略微有些不满,自己这老大每天忙死忙活,手下的人不能分担就算了,交代的事情还不好好完成,这还怎么反清复明? 不满归不满,见还是要见的,没准儿就是吴三桂那边有什么动静呢。朱慈煊调整了一下情绪,又搓了搓脸,这才吩咐刘震进来。 “殿下,有好消息。”刘震兴冲冲进来,强抑喜色,行礼道,“锦衣卫湖南站来报,洪承畴死了。” 朱慈煊差点儿以为自己听错了:“谁?你是说洪承畴?他死了?”历史上的洪老贼很能活,虽然一副行将就木的模样,却熬死了顺治,直到康熙四年才翘辫子。 刘震点头:“没错,殿下,洪承畴死了,湖南站的弟兄们把他毒死了。” 朱慈煊喜上眉梢,大好事啊,总算有件好事儿了:“好!锦衣卫重建不久就立下大功,刘兄功不可没,让湖南站速速报上有功人员名单,重赏!” 他抑制不住心中的喜悦,站起身来四处走动,边走边说道:“详细说说,怎么做到的?” 刘震将事情始末讲述了一遍,最后才犹豫道:“刘玄初希望能到成都来面见殿下,不知殿下可愿见见他?” “见,当然见。”朱慈煊毫不犹豫的点头,“听说这刘玄初曾经是蜀王部下,世子有印象吗?” 刘震尴尬的摇摇头,刘玄初在刘文秀麾下时名不见经传,谁料被吴三桂俘虏后反而脱颖而出,殿下这一问,仿佛在指责刘文秀没有识人之明,他这个为人子的,能说什么呢? 朱慈煊也反应过来,不过他脸皮厚极,没事人般继续道:“难得他身陷吴营多年,还能心向大明,可见当年多蒙蜀王教导,蜀王为我大明又立一大功。嗯,贵阳和昆明那边送去消息了么?蜀王若是知道这事儿,一高兴,这病或许就好了。” 刘震略显担忧道:“已经派人去了,但愿父王能尽快好转,吴三桂已经派人占据了保宁,想来不久就要发兵重庆了。” 朱慈煊也诚心诚意的为刘文秀的身体祝福了几句,接着又吩咐道:“洪承畴死了,鞑子朝廷有何动向,谁会接替他做新的五省经略?” 刘震摇头道:“暂未可知,不过,按照目前从京师传来的消息,人选不多,或是鳌拜,或是孙可望。” “鳌拜,孙可望?”朱慈煊沉思半晌,喃喃道,“鳌拜威望够,不过他舍得离开他主子跑来湖南?倒是孙可望,鞑子还是有能人啊。” 刘震静静看着闭目沉思的朱慈煊,这个突然冒出头的太子殿下,比自己还要年幼,却是才情天纵,在自己和李嗣兴等还在父辈羽翼下成长的时候,已经搅动四方,成了实际上的抗清领袖之一了。 朱慈煊敲了敲桌子,下定决心般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把本宫的判断通知贵阳,本宫认为,鞑子不太可能派鳌拜来湖南,孙可望接任的可能性最大,建议贵阳按照孙可望接任来准备。孙可望新降鞑子,建功立业的心思轻不了,贵州或许会有大战。” 刘振领命,准备告退时,朱慈煊又说道:“还有,让刘耀带成都的新军去剑门关和杨景换防,让杨景去合州!” 这个动作就不小了,朱慈煊也是借着吴三桂有异动、洪承畴又身死的机会,判断剑门关目前不会是满清攻击的目标,才选择把杨景放到更可能发生战事的合州去。合州是重庆的北大门,吴三桂要谋取重庆,必然先攻打合州。只要杨景能在合州挡住吴三桂一段时间,刘文秀病体痊愈,那重庆一战就很可能复写当年保宁的战局,只是这次胜负会颠倒过来。 刘震立刻明白了朱慈煊的打算,他却没有马上领命,而是疑惑道:“殿下若是不放心杜子香,何不从忠贞营选一名大将坐镇重庆?”他倒不是看不起杨景,只是觉得杨景毕竟没怎么上过阵,比不得忠贞营久经战阵。 朱慈煊苦笑道:“忠贞营是能打,但他们的兵都是屯丁中一层层选拔上来的,让他们保卫驻地,他们没二话说,但要让他们去守卫重庆,那就未必了。”犹豫了一下,朱慈煊还是接着道:“何况,本宫如何能号令忠贞营?” 见刘震一脸茫然,朱慈煊没好气道:“忠贞营自成体系,与其说是大明的部属,不如说是大明的盟友。重庆若是真的危险,本宫到时候请他们支援,他们难道会不来?现在又不是危机临头的时候,何必强逼着他们远离驻地?杨景部下都是本宫从昆明带出来的亲军,不让他们见见血,怎么成长的起来?” 刘震拜服,自己这个锦衣卫头子还是不合格,老老实实当殿下的刀把子就好,何必立什么智囊的人设呢? wap. /94//.html 第一章 初至 “圣上,大喜啊,晋王在交水河大破孙逆,孙逆麾下众将尽皆反正。陛下如天洪福所佑,方有如此大捷啊!”首辅马吉翔匆匆而至,满脸喜色。 “也是晋王神武,将士用命。”永历却仿似不太兴奋,淡淡回了一句,又问道,“可擒得孙可望了么?” “这,孙逆弃军潜逃,庆阳现今驻扎贵州,已向晋王输诚,想来是跑不了孙逆的。”马吉翔支吾到。如今南明形势不妙,靠着西营的老底苦苦支撑,晋王两蹶名王时的战略优势在孙可望叛乱之后丧失殆尽,他这个首辅无兵无财,每日能做的也就是领着一帮文官和沐国公唱对台戏,是一个兵都调不动的,前线打成什么样他知道的不比永历更多。 “孙可望也曾有功于朝廷,只要幡然醒悟,朕还是优容的。转告晋王,对孙可望毋须逼迫过甚。” “陛下,按祖制,谋反大罪,当凌迟,诛九族……”按马吉翔的想法,孙可望是一定要明正典刑的,只斩首已是大大的恩典,至于跟随孙可望作乱的部将,那也是要抓一批刺头出来处理的,怎的看皇帝的意思,连孙可望都不打算追究? “父皇,儿臣以为,孙可望只要投降,免王爵,圈禁即可。”一个稚嫩的声音突然响起,却是方才一直坐在一旁的太子朱慈煊。朱慈煊是永历第三子,年方九岁。马吉翔来报捷报之时,永历正在考校朱慈煊的功课。朱慈煊此言一出,永历和马吉翔都是愕然,显是没想到朱慈煊小小年纪会对军国大事发言。 “吾儿何有此言?”永历饶有兴致的问道。他这个儿子个性文弱,虽为太子之尊,却对大臣们敬畏有加,从不曾表达自己的见解。他却不知,他面前这个太子,已不是原来的朱慈煊,而是来自21世纪的一个小公务员,在单位领导家宴上被灌的一醉不起,醒来就发现自己到了17世纪的昆明皇宫,成了汉人的最后一个太子。 “该死的肖阎王,给老子灌的茅台怕是他自家酿的,喝醉了都能穿越?你说穿个啥不好,非得给我弄到南明来,还是最悲剧的永历的儿子,老子千辛万苦考个公务员,屁干部都还没混上,就要被吴三桂给吊死了……”朱慈煊心中大骂,对自己的未来万分绝望。他对接下来的历史清楚无比,孙可望叛乱,接着就是吴三桂进攻云南,永历跑路去缅甸,然后咒水之难,自己这鲜活的小生命就到尽头了,“老子一向洁身自好,八荣八耻牢记在心,连去ktv都不叫公主的,怎么就让老子穿越了?” 朱慈煊一边胡思乱想,一边随口回道:“儿臣以为,孙可望经营云贵多年,部将遍布西营,留孙可望一命,可安其部众之心。何况,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满清才是我朝的大敌,同室操戈最是不该。自我朝南渡以来,战事不利多因将士不和之故,西营、忠贞营对朝廷颇有戒心,每每在形势好转时或拥军自保,或互相扯皮,致中兴大业屡屡受挫……” “太子切不可妄评,”马吉翔面色大变,情急之下连殿下都顾不得叫,打断朱慈煊道,“晋王蜀王对皇上忠心耿耿,忠贞营也是一般的忠心不二。皇上英明仁德众所皆知,孙逆倒行逆施不得人心,庆阳王马将军反正便是明证,何须留孙逆性命?” 朱慈煊郁闷的看着马吉翔,永历英明不英明他不知道,晋王蜀王和闯营不会叛变却是肯定的。但不叛变却不代表对永历完全放心,南明和西营闯营的结合更像是满清压力下的抱团取暖,互相有所防备也是题中应有之意,大家都心知肚明,何况现在关起门来说话,马吉翔何必这么小题大做? 他求救的看向永历,小心翼翼的道:“父皇?” “小子妄言,不知轻重。”永历冷哼一声,不再理会朱慈煊,转身对马吉翔说道,“孙可望的生死无需再议。转告晋王,朕还是无意杀孙可望的。朕自御极,自广西至云南,多有赖孙可望之功。朕不因其过而忘其功,也不因其功而免其过,就按太子所说,削其王爵,圈禁。” 朱慈煊抬头瞄了一眼永历,传说中的懦弱皇帝逃跑天子,此刻却显的颇有决断。永历心中,除了担心孙可望降清之外,更害怕李定国经此一役威望大涨,尽收西营精锐,成为第二个孙可望。所以他要留着孙可望,安抚秦系旧部之外,更提防李定国。 “另,晋王平息孙逆,功在社稷,荫一子为锦衣卫都指挥使。其余的赏赐,内阁按章拟票吧。”永历犹豫了一会儿,定下了给李定国的封赏。李定国已是大明亲王,封无可封,只能在子孙上做文章了,“嗯,延平年前送来的福建特产不错,也给晋王送一些去。” “是,吾皇如天之恩,晋王定然铭感五内。”永历虽然呵斥了太子,却对朱慈煊的主张照单全收,马吉翔不敢再争。他偷瞄了一眼还是一脸茫然的朱慈煊,深深的低下头去。 “吾儿今日可是见过沐国公?”马吉翔走后,永历回头静静的看了朱慈煊一会儿,突然问道。 “没有啊,我刚起没多久呢,”朱慈煊神不守舍,随口答道,忽然发觉自己语气不对,想着转移话题,打起精神道,“儿臣给祖母母后请安之后便到御前随侍,并未见过国公。父皇,孙可望败亡固然大快人心,儿臣却担心将士们战后疲惫,鞑子乘机来袭……” 永历却似毫不在意,依然定定的看着朱慈煊:“皇儿平素文弱了些,今天很好,很好。吾儿不要怕讲话,你是太子,今天总算有了太子的模样。” 朱慈煊有点儿意外的看着永历,这个印象中的天子懦弱胆小却疑心甚重,在历史上因担心皇位旁落拒绝了沐国公请太子入川的提议,彻底葬送了最后一个凝聚反清力量的机会。他原以为自己今天锋芒太露会引起永历猜疑,却不想永历竟是满面欣慰。他却不想,朱慈煊此时还不到10岁,能侃侃而言有所见解,永历身为人父,惊喜还来不及,又哪会猜疑。 朱慈煊眨眨眼,他此刻心急如焚,哪有心情陪着便宜老爸感叹人生。满清的屠刀在路上等着他,要是不靠着对历史的先知搞点事儿,这太子也当不了几年,下场更是连平民都不如。不看那崇祯的朱三太子,隐姓埋名那么多年,最后还不是被抓出来一刀咔嚓了。 “父皇,孙可望深知云贵虚实,倘若被他逃去了鞑子那边,尽以我军情告之,鞑子有备而来,晋王可未必抵挡得住,儿臣请父皇早做打算,不如……”朱慈煊咬了咬牙,壮起胆子道,“不如移驾成都,凭川北川东天险御之,再徐图中兴。” 永历摇摇头,缓缓说道:“吾儿终是年幼,四川经年战乱,百姓十不存一,岂是王霸之基?况且移驾诸事浩繁,军中子弟又多为滇人,此事万难行之。孙可望新败丧胆,当不复昔日野心,等晋王拿了他,吾自会饶其性命以安军心。晋王大才,当年两蹶名王震动天下,有他主持云贵军事,吾是安心的。” “可晋王真就没能抓到孙可望呀,也没挡住吴三桂。”朱慈煊在心中大叫,了解历史的无力感更加重了他的绝望。在南明君臣看来,孙可望叛乱虽然让南明伤筋动骨,却远不到生死存亡的关头。满清在洪承畴的主持下对南明内乱作壁上观,让南明有了满清也无力进攻的错觉。李定国在平定孙可望之后又幽禁蜀王刘文秀,打压西营的秦系官兵,加重了南明内部的裂痕。这都使得后来满清发动进攻时,贵州明军一触即溃,南明轰然崩塌。 “我什么都改变不了,我只是一个十岁不到的小孩儿,永历也好,晋王也罢,他们或许会夸赞会惊讶于我的见解,但不会真的把我的话放到心上。我会被带到缅甸,被缅甸的野人送给吴三桂吊死。”朱慈煊悲哀的想到,他从没有如此刻般厌恨自己的年龄。返老还童是很美妙的体验,但要搭上自己的性命就不那么愉快了。 但他也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已经没有时间让他成长到可以平视自己的父皇和晋王,让他们聆听自己的意见。几个月后鞑子就会冲进云贵,杀死每一个敢于拿起武器抵抗的汉人,把剩下的汉人剃去头发变成奴隶,黑暗也将在那时彻底笼罩整个华夏大地,直到三百年后。 “或许我可以逃去厦门,趁着鞑子还没来,从广西出海去找郑成功,然后在郑成功去世后跑去南洋。”朱慈煊在心中策划着逃跑大计,他知道明末有很多沿海汉人逃去了东南亚,自己这个太子的身份应该有一定的号召力吧?“在南洋建国,也不用想什么反攻的事儿了,给华夏保住东南亚这个后花园就行。话说回来,广西现在还在南明手上不?” 遗憾的是,广西在孙可望叛后就已经失守,此刻的南明,只剩下云贵两省之地和一个残破的四川,浙江张煌言退守舟山,福建郑成功占据厦门。朱慈煊要出海,要么靠李定国大发神威从云南打到广西,或者就只能借道越南或者缅甸了。 朱慈煊无法可想,只能再退而求其次:“父皇说的是,是儿臣年幼无知。父皇为国殚精竭虑,儿臣苦不能为父皇分忧。如今天下动荡,儿臣近日反思,深感文武不可偏废,儿臣平日读书之余,可否跟随御营习练兵马?” 李定国在下定决心匡扶永历之后,为了表示自己的忠诚,为永历的御营提供了精良的装备,并且不干涉永历掌控御营。咒水之难中,御营部分官兵跟随黔国公沐天波奋起反抗,虽因寡不敌众失败,却也并非全无血性的尸位素餐之人。朱慈煊决定到御营去考察一下,至少给自己拉扯一支精锐敢战的卫队出来,倘若事不可为,再另想他法。缅甸他是一定不去的,真逃不开那一天,他就带着卫队或北上,或南下,明末的中国地广人稀,他不信往深山里一钻,鞑子找得到他。 “皇儿有志如此,吾心甚慰。”永历点点头,儿子一改往日唯唯诺诺的模样,有见识还愿担当,让他十分欣慰。永历自己胆小,不敢像隆武邵武天子那样御驾亲征,却不代表他不欣赏这样的人。“高祖成祖武功赫赫,皇儿当效法之。不过皇儿不宜到军营,吾让魏豹挑选几个锐士入宫。”永历笑道,“不然你的皇祖母可不会同意。” wap. /94//.html 第二章 禁军 次日。 朱慈煊起了个大早,带着自己的跟班侍卫就守在了宫门。永历拒绝了李定国以西营精锐组建御营的建议,而选择官宦子弟充之。沐天波、杨在等永历近臣的子侄多在其间任职。明军军制,卫所十日一操,将领亲兵等三日一操。御营为天子亲军,虽然充斥了官二代,但总兵魏豹乃弘光时的老将,治军有方,素有威望,御营操练不输西营精锐。 “末将王启隆,拜见太子殿下。”来人远远的看到太子仪仗,立刻滚鞍下马。朱慈煊凝目看去,此人年轻英武,虽然单膝跪地,却腰背挺直,迎着朱慈煊的目光不躲不闪,镇定自如。朱慈煊暗暗喝彩,这王启隆实在是好卖相,放在后世,那就是三军仪仗队的标准样板。他不知王启隆也是咒水之难中奋起反抗的将领之一,在御营中是数一数二的猛将。在王启隆看来,朱慈煊突然要习练兵马纯属小儿心血来潮的胡闹,虽然接了旨意不得不来,但心里却是不乐意的。 朱慈煊上前扶起王启隆,他肢体尚未长开,只到王启隆胸口的高度,便仰着头,喜孜孜道:“王将军,父皇恩准我每日跟随御营操练两个时辰,我们这便开始吧。” “是,来传旨的老公交代了,殿下千金之躯,是万万不能亲上战阵的。末将的意思,由末将陪殿下习练弓马,共同研讨兵法可好?” “这都是题中应有之意,不过孤还是要看看兵阵的,王将军年轻有为,想必于军阵也有独道之处。”朱慈煊瘪瘪嘴,端起了太子的架子坚持道。他年纪还小,个人战技练的再纯熟也无大用,倒是想看看自己在后世了解的军旅知识是否能用于明末。“王将军这便让儿郎们列阵操演,容孤一览如何?” 王启隆不再坚持,领命之后就去发号施令。他今日带来的是自己的亲兵,平日里已操练的精熟,此刻在太子跟前献技,更是精神百倍,令旗飞舞间,将士们甲胄鲜亮,列阵前行,交错掩护,模拟了一场小型的阵战。 “王将军的兵练的很好。”朱慈煊很是惊讶于这支营兵的表现,他们队列齐整,精神饱满,虽然还远不如后世阅兵式刀砍斧削般的阵线,但以明末的标准而言,可算得上难得的精锐。“御营之中,能及得上王将军儿郎们的有多少?” “末将王命在身不敢懈怠。”王启隆先谦虚了一句,又斟酌着道,“他们都是末将的亲兵,三日一操,比之其余士卒定然是强一些的。我御营之中,魏大人和王升王大人的亲属也不在末将之下。” “比晋王如何,比鞑子又如何?” “晋王所部乃百战精锐,必然强过末将。末将还未和鞑子对阵过,不知鞑子的深浅。不过想那洪承畴吴三桂都是知兵之人,建奴更是号称骑射无双,想来比末将也要强些?” 朱慈煊半晌无话,满清在吸纳了大批明朝降将之后,直属八旗部队已不再轻动,对永历朝廷的进攻主要依靠明朝降军。但八旗几十年打下的赫赫威名仍然像一座大山一样压在南明头上,南明的部队普遍对满洲八旗有很深的畏惧感,就连御营也不例外。 朱慈煊兀自沉思,王启隆却以为自己的话让太子不快,惴惴的看了朱慈煊一眼,接着道:“太子无需担心,晋王老于军旅,弹指间便平了孙逆,洪承畴按兵不动错失良机,可见天命在我大明……” 朱慈煊摇摇头,把又一次泛起的逃亡念头压下,沉声道:“王将军,营中武备如何,兵甲是否齐备?” “回殿下,晋王出征前调拨了物资,现营中铠甲弓矢尽皆不缺,战马不太够,滇马耐力虽强,但负重不足,难以披甲陷阵。炮也缺,不过御营护卫圣上,想来也用不上。”王启隆老实答道,他没想朱慈煊会问这许多,一时间难以组织语言,只好有啥说啥。 “倘若父皇北狩建昌,御营可用否?”朱慈煊依然没有放弃入川的想法,这也是后世反思永历朝廷出路时提的最多的战略方向。 “这,军中子弟多为滇人……”王启隆一时语塞,他从未想过要北上四川,内心深处也从没觉得晋王会守不住云贵。南明和满清在湖南两广数次拉锯,云贵作为后方虽然艰苦些,却一直稳如泰山,此刻看太子的意思,莫非皇上不打算继续留在昆明了? “父皇常说,魏总兵自弘光皇帝时便为军中栋梁,国朝屡受挫折,魏总兵却始终忠心不二,是父皇的股肱臣子。”朱慈煊柔声道,“将军是魏大人看好的军中新秀,称将军文武俱佳,对大明忠心耿耿,是可以任事的大将。此次魏大人亲往联系忠贞营,指名让将军主持御营事务。如今国事艰难,将军可是不敢如魏大人所说任事吗?” “末将敢!末将连鞑子都不怕,又怎会怕去四川?”王启隆热血上涌,双目微红。他自视甚高,最是受不得激,何况还是来自一个小孩儿,哪怕他是太子也不行。 朱慈煊微笑道:“王将军果然忠勇,入川之事,只是未雨绸缪罢了。将军自知即可,切不可传于他人,以免军心不稳。将军不妨在军中拣选一些没有家室的将士,以备不时之需。” 朱慈煊又看着场中的亲兵们道:“将军或可在队列变换中加入左右转和旋转的训练,当有大用。”操演之时,他让王启隆模拟步兵方阵遭敌侧击转向迎敌,发现严整的队列在变换中迅速混乱,几乎一半的士兵分不清左右。朱慈煊一边回想自己当初军训时的操典,一边感叹这时代文盲的比例之高,暗自琢磨着是否该教士兵们认字。他把后世军队左右转的口令和标准动作告诉王启隆,嘱咐他尽快让部队习练,又说了些勉励的话后,便结束了今天的操练。 此后,朱慈煊每天都与王启隆一起研习队列操演,向王启隆学习练兵布阵的各项要点,恍眼便是半月。他数次向永历建言,希望能北上四川经营蜀中,均未被采纳。倒是他每日在宫中演武引得众多勋贵注意,如今跟随王启隆一起入宫的,还多了沐国公的小儿子沐忠亮,杨在的儿子杨景。 wap. /94//.html 第三章 宫议 “孙逆逃了,庆阳没能抓到他。听闻孙逆投了洪承畴,晋王已向皇上上了请罪的奏疏。”朱慈煊刚结束操练回到宫中,尚未来得及向永历问安,就听到了沐国公和马首辅一起带来的坏消息。 他心下大急,顾不得永历还没开口,抢声问道:“孙可望只余数十骑,如何能摆脱庆阳的追捕?” “这,庆阳称并未见到孙逆,想是孙逆熟悉贵州地形,假小路躲过了大军的追捕。”马吉翔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沐国公犹豫一下,躬身说道:“回殿下,小儿亦在军中,据小儿所言,晋王下令擒杀孙逆,孙逆众叛亲离,贵州诸府不纳,走投无路。庆阳念旧不忍杀之,鸣炮示警,纵孙逆入了湖南。” “父皇已传了话,孙可望只擒不杀,晋王他……”朱慈煊说道一半自知失言,但在场的诸位哪个不是人精?沐国公和马首辅相视一眼,均低下了头去。 “也罢,晋王嫉恶如仇自是好的,无非略操切了些,请罪的折子留中不发,此事不必再提。”永历温声道,似乎浑不在意。 朱慈煊着急道:“父皇,孙可望深知我大明虚实,他投了虏廷,定会将我之详情尽数告之,需早做打算。”他此时后悔不已,李定国对永历比孙可望要尊敬的多,不想也会妄自行事,对永历的话不管不顾。也是当初想的简单了,若是永历正式下旨,想来李定国是不敢公然抗命的。 他心里琢磨着,嘴上兀自没停:“父皇,贵州的兵站、关隘、仓储和道路尽是孙可望所修,贵州的兵马也多是孙可望的旧部,鞑子若来,我军一切行动都无所遁形。晋王蜀王和孙可望打的天翻地覆,洪承畴却按兵不动,坐观我军内乱。他的兵马都是现成的,随时可能来袭。父皇,请下旨晋王蜀王,立刻重新部署贵州防务。” 朱慈煊说的又急又快,浑没注意一旁的沐国公听得目瞪口呆,双目异彩连连。沐忠亮在父亲面前多次称赞太子年纪虽小却见识不凡,于军事多有独道见解,沐国公只当是小儿对太子的吹捧,此刻却深觉儿子所言不虚。 永历一言不发,面无表情,但藏在御案下的双手微微颤抖,显是恚怒已极。他自称帝以来可谓窝囊无比,被小唐王(邵武帝)驱逐,被鞑子追赶,无日不在提心吊胆中度过,直到西营投诚之后日子方才好过了些。孙可望目无尊上嚣张跋扈,但之前在抗清的大节上还是站的很稳的,他在孙可望反叛后数次提醒晋王蜀王不可过于逼迫孙可望,便是担心孙可望投敌。可惜李定国刘文秀我行我素,西营到底是一窝贼寇,不知忠君爱国。自己这个皇帝,当的实在没什么味道。如今连这个儿子也不再省心,每日不停的叫嚷要北上四川,自己堂堂天子,难道要落得流寇一般被四处围杀么? 果然,只听朱慈煊又接着道:“父皇,贵州一旦不守,云南便成前线,昆明恐怕无一日得安。趁着现在鞑子重兵集于湖南,四川陕西空虚,父皇当派大军速速入川,据成都出汉中,可凭天府之国再与鞑子周旋。” 永历直盯着朱慈煊,良久才森然道:“依你之意,是要把云贵疆土百姓都白送给鞑子么?” 朱慈煊硬着头皮道:“贵州地势崎岖,可留一军据险而守,节节抵抗。只要我们比鞑子先出手,到时候惊慌失措的是他们,洪承畴抽调了虏廷数省精锐,只要父皇无恙,他便打下了云贵虏廷也饶不了他。” 朱慈煊舔了舔嘴唇,看看永历的脸色,接着道:“建昌还有蜀王留下的大批屯丁,成都剑阁亦在官军掌控之下,川东有忠贞营屯守,奉节的文督师是悊皇帝(天启)老臣,对大明忠心耿耿,四川四面皆有地利可守。况且四川物产丰富,太平时一省之力便可供应云贵边军所需,现下虽残破了些,咱们把云南的百姓迁徙过去,父皇仁政爱民,恢复四川不难。” 永历容色稍霁,他也觉得朱慈煊说的有理,但内心总对这样大范围的奔波转移充满恐惧。他还是存着在贵州击退满清,偏安云贵的侥幸,之前鞑子数次来犯,不都被晋王蜀王打的大败而回吗? “国公与首辅以为太子所说如何?”永历问道。 沐国公沉声道:“殿下见识了得,对鞑子和四川的情形说的大体不差。但吴贼现在汉中,若要经营四川,需重兵随行。魏豹魏大人已往奉节联络忠贞营,陛下可传旨魏大人,令文督师增兵重庆、剑阁,再移驾不迟。” 马吉翔眨巴着眼睛,他最擅揣摩永历心思,又和永历一般的胆小,如何不知永历的想法。想着既要迎合永历,又不能扫了太子的面子,斟酌着道:“陛下身负天下之重,未可轻动。但殿下所说经营四川亦是正理。孙逆虽投了敌,会如何行事却犹未可知,不若先遣一军往四川联络各部做接驾准备,后续行止可待战事进展,由皇上定夺。”他扯了一通,既不说现在去四川,又留了个口子,最后还是一个拖字诀要把眼下先敷衍过去。 永历如闻仙乐,总算有了点儿笑模样,他点头道:“首辅老诚谋国,所说方是正理。皇儿为国之心一片赤诚,却不可操切。蜀王既已在建昌屯田,待贵州事了,仍由蜀王镇守四川罢。迎驾之事,也让蜀王一并酌情处理了。” 朱慈煊不甘心的低头领命,孙可望叛乱史称“三王内讧”,晋王蜀王在打败孙可望之后很快就反目成仇。永历想靠着刘文秀去经营四川,那只是一厢情愿。蜀王逝后,建昌离心日盛,对昆明的防备更胜鞑子,西营也在晋王歧视性的政策下四分五裂。四川各路明军各自为战,最后为满清分别击破。眼下晋王蜀王尚未决裂,孙可望旧部也还未起反意,夔东忠贞营实力尚存,正是攻略四川的大好良机。 朱慈煊心知要说动永历是千难万难,便转起了自己独自去四川的念头。自己这个太子到底年幼,在昆明没多少发言权,但到了成都或者建昌,地位便大不一样。西营和忠贞营因为曾与大明为敌,反正后依然常自不安,深感前景莫测。自己若去他们军中,一来可安他们军心,二来能直接影响军头,比在昆明就自由的多了。 不过,永历连御营都不让自己去,日常操练都在宫中,如何说服他允许自己入川,倒是个难题。 wap. /94//.html 第四章 班底 次日,随御营操练时,朱慈煊犹在思索这个问题,他辗转了一夜,终是无法可想,整个人怏怏的,浑不似平日的神光焕发。王启隆沐忠亮杨景在操练过后不像往日般离开,而是一起留下,问起朱慈煊来。朱慈煊也不避讳,将自己对当前局势的看法一一告知,然后便问他们是否有办法让永历放他去四川。 王启隆沉吟道:“殿下毕竟年少,陛下有所顾虑也是人之常情。魏大人若在,或可说动皇上,由他陪同殿下入川,现在却难了。” 沐忠亮也安慰朱慈煊道:“末将大哥也在晋王军中,称晋王勇武无敌,鞑子若来,定教他们片甲不得回返。殿下或可等前方消息传回,若是不利,末将等拼死也护卫殿下北上。” 杨景是大学士杨在的儿子,杨在却是首辅马吉翔的女婿。马吉翔与沐国公不和,杨景却与沐忠亮关系不错。他在这几人中最是年轻,大咧咧的道:“殿下想去四川,偷偷溜去便是。皇上即便生气,看到殿下走了也只会担心的,想来也不会怎么责罚。” 王启隆呵斥杨景道:“胡闹,殿下千金之躯,岂可轻蹈险地?殿下若有损伤,你担得起责吗?” 杨景不服气道:“我小时淘气贪玩,夙夜未归,我爹生气归生气,却也没把我如何。殿下是皇上独子,偶尔任性一次,皇上还能废了殿下不成?” 沐忠亮也插嘴道:“杨景你越说越离谱,怎敢随意议论君父?何况殿下孝悌有目共睹,是你这纨绔可比的么?” 朱慈煊却双目一亮,暗道偷偷溜了也不是不行,只要自己太子的身份在,明军的地盘何处去不得。不过如何溜出去倒需细细琢磨,被发现的太早,说不得就要被永历派人追回来了。 “云贵不是王霸之基,恃之不足以争雄天下。成都号称天府,汉高祖赖之定鼎中原。”朱慈煊一字一顿道,“据四川进可图陕西湖北,退可保偏安之局。无论云贵是否可守,四川都是必争之地,那我们为什么要白白浪费时间,去等待云贵的战局呢?杨将军说的很好,我决定就任性一次,你们可愿追随于我?” 杨景兴奋的跳了起来,大叫道:“殿下有命,末将誓死追随!” 王启隆和沐忠亮对视一眼,他二人颇不赞同如此行事,但太子既已下定决心,做臣子的又能如何?他们不是文官,没有以抗旨为荣的怪异风气。现在杨景已然抢了头,再出言反对,是要招太子记恨么?只得也高声应诺,再徐图他法。 朱慈煊又对王沐二人柔声道:“两位将军莫以为孤想一出是一出,经营四川势在必行,且宜早不宜迟。一则增强实力,二来可做昆明北方壁障,三来,孤这个太子到四川拉起旗号,虏廷岂会无动于衷,想来到时候晋王的压力也能小些。我们在四川行事越是得力,昆明才越能安如泰山。” 沐忠亮点头道:“殿下高瞻远瞩,我等只是担心殿下的安危。四川残破,原大明官兵十不存一,西营忠贞营桀骜不知礼数,若是冲撞了殿下,末将难辞其咎。” 朱慈煊摇头叹道:“西营也好,忠贞营也罢,无论过去他们如何,现在都是大明官兵。国事艰难至此,若还不精诚团结,是要等着鞑子将我们各个击破吗?何况南渡以来,西营和忠贞营大节无亏,降者寥寥,倒是吴三桂等大明官兵做了鞑子帮凶。如今天下鞑子十占其九,我们只有区区两省之地,还是做门户之见的时候么?” 王启隆等三人尽皆默然,他们要么是官宦子弟,要么是根正苗红的大明官兵,对西营和闯营的敌意根深蒂固,虽觉太子所说不无道理,但一时还转不过弯来。 朱慈煊不再多言,他转身回宫,临走前对三人道:“三位且回去好好想想我说的话,四川之行不可更改,明日我们规划路线,你们到营中拣选有经验的探马,不可大意。” 回到宫中,朱慈煊坐在自己寝宫中默默思索。永历当不会对自己如何,惩戒王启隆三人却有可能。自己拉了他们下坑,好歹都得护住他们,永历虽多疑,对外却注重维护自身宽厚的形象,到时候自己主动揽锅,问题该当不大。 “从昆明入川,要么往北经建昌,要么往东经贵州。贵州现在大军云集,看来只能直接北上建昌了……”朱慈煊一边琢磨,一边陷入了沉睡。 第二天,王启隆三人联袂而来。 “殿下,末将苦思一夜,又招来军中斥候细细相询,若要避过追兵,实在难以做到。”王启隆双眼血丝密布,确是一夜未眠,“晋王蜀王暂时都驻守贵州,防范必严,末将并无把握从贵州潜入四川。昆明北上建昌只一条大路可行,且颇难通行,末将亦无甚把握甩开追兵。” “为今之计,或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布迷阵营造我等东奔假象,然后全力北上,或可在昆明察觉前抵达四川。” 沐忠亮摇头道:“如此亦是不妥。陛下为求稳妥,定然是多路追兵齐发,不会给我们留有时日。” 杨景急道:“你两个最是酸腐,学些文人弄什么陈仓栈道。我们带上数十轻骑,一人双马,倍道而行,谁能追的上咱?” 沐忠亮见状奚落道:“你为大学士之子,却不读书,说文人酸腐,可是在取笑令尊大人吗?”他和杨景交好,开玩笑互损是常有的事。此时见杨景着急,忍不住就跟上了一句。 杨景大怒:“好个牙尖嘴利的沐小白,老子若是肯读书,岂会到营中任职?说不得也弄个御史言官,上他十道八道的奏折,弹劾你个小白脸拈花惹草辱没家风!”杨景跳脱急躁,最爱给人取绰号,其同僚下属无一不遭其毒手。沐忠亮白皙帅气,享誉昆明,在他口中便成了小白脸。 王启隆见两人闹得不像话,杨景更是出言粗鄙,赶紧呵斥道:“殿下面前,你二人也敢胡闹,杨景你给我闭上嘴,不得聒噪。”朱慈煊平常毫无架子,操练时和小兵也谈笑风生,想来不会怪罪沐杨二人,但他这个上官却不能没有表示。 朱慈煊笑吟吟的在一旁看二人斗嘴,他前世和相好的同事朋友也常互开玩笑,穿越后身居高位,谁对着他都是谨慎有礼,此时只觉亲切异常,忍不住便道:“杨景这是在嫉妒沐小公爷潘安在世,花场无敌。不过杨景你也不需妄自菲薄,杨大将军勇猛精进,在姐儿中可是大大有名,孤也是有所听闻的。”杨景年少多金,其父对他又宠溺非常,他平素寻花问柳大被同眠的荒唐事干的不少,就连朱慈煊也有所耳闻。不过南明此时对武将的要求极低,只要不投降肯打仗,贪财好色那都是小事。杨景操练士卒从不马虎,非如此也入不了王启隆的眼。 杨景不知自己的风流韵事连太子都知晓了,他脸皮虽厚,也不由得红了脸,扭扭捏捏不再说话。王启隆接着道:“殿下,入川的关键就在争取一段足够长的自由行动时间。只要能让陛下等个三五日才发现殿下您出宫,末将等就有把握甩开追兵。” 朱慈煊沉吟半晌,不太确定的说道:“晋王蜀王大破孙可望,按例朝廷是要派大员前往宣慰的,不知能否说动父皇,让我来做这个事。” 王启隆眼睛一亮:“殿下英明。晋王蜀王以亲王之尊,立下如此大功,正该由殿下前往劳功。” 朱慈煊叹道:“只是如此未免陷晋王蜀王于不义。”太子若在与晋王蜀王见面后失踪,永历定会有所猜疑。不过此时他也顾不上这许多,计议一番后便匆匆入宫,找他便宜老爸去了。 wap. /94//.html 第五章 宣慰 回到寝宫,朱慈煊写下一封书信,叫来自己的贴身太监王同和,说道:“王伴伴,你去一趟马阁老的府邸,把这封信送给他。”递过信后,他想了想,又补充道:“马阁老身体欠安,把沐小公爷前日送来的山参带两根去。” 王同和在朱慈煊出生后就一直照料朱慈煊,有明一朝,皇帝在潜邸时的太监,大多在皇帝即位后权势熏天,对皇帝也忠心不二,但皇帝死后也往往不得善终。王同和的命运系于朱慈煊一身,朱慈煊对其的信赖尤在永历之上。朱慈煊自穿越后一直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也只有对着王同和才敢卸下伪装。 王同和到得马府,被迎进内室之后,只见马吉翔裹着一床薄被,面色灰白,目无神光,便似真的病重一般。王同和暗暗好笑,一本正经的代表朱慈煊问候几句,递上礼物之后,才拿出了那道书信。 马吉翔状甚吃力的接过信件,粗粗瞥过,顿时双目圆睁,差点儿坐起身来。幸好他还记得自己是“卧病在床”,强自按捺住了。朱慈煊先在信中历数他为首辅以来的各种政绩,又勉励他为国保重身体,接着就提出了一个小小的要求,请马首辅举荐他前往贵州宣慰官兵。他一脸为难的神色道:“晋王蜀王身为亲王,由太子殿下前往宣慰倒也合规。只是殿下实在年少,怕是陛下不会答应啊。” 王同和笑眯眯的道:“殿下的信中说了啥咱家是不懂的,咱家来之前,殿下交代道,首辅大人劳苦功高,深得皇上信任,殿下也对阁老甚是倾慕,以后殿下参与国事,还要多向阁老您请教。殿下言道,内阁诸事繁杂以致阁老辛劳成疾,想来阁老还是需要一二得力臂助的。殿下以为杨在杨大人老于任事,若能随行宣慰,将来入阁定是水到渠成。” 马吉翔脸色阴晴不定,杨在是他的心腹,他也一直在努力推动杨在入阁。只是沐国公担心马吉翔势大难制,处处抵制,事情才一直拖了下来。马吉翔本已高看了朱慈煊一眼,但之前也只把朱慈煊当一个早慧的孩童。此刻却开始将朱慈煊视为一个开始成熟的政客,懂得以利益交换来平衡各方达成目的,而不是简单的以势压人。 马吉翔嘶哑着声音问道:“殿下有把握说动沐国公?” 王同和起身行礼道:“阁老若达成殿下的意思,殿下必定以此为回报。” “好,老夫就厚着这张面皮,向圣上进言。” “殿下,奴婢已经见过了阁老,阁老答应了。”回到宫中,王同和毕恭毕敬的对朱慈煊道。作为和朱慈煊接触最多最亲近的人,他清晰的感觉到了朱慈煊这段时日来的变化,对朱慈煊的恭敬和畏惧,也日益加深。 朱慈煊笑道:“王伴伴辛苦,能说服马阁老,王伴伴功劳不小。”他示意王同和起身,又问道:“此事若成,我即日便要赴贵州,王伴伴与我同行可好?” “自当跟随殿下,殿下去哪儿,奴婢就去哪儿。”王同和一边表着忠心,一边询问:“小爷,要奴婢通知御营的几位大人准备兵马随行吗?” “不必了,朝中耳目甚多,不可再贻人口实。”朱慈煊想了想,摇头道。他近日操练演武,已引得部分迂腐文官上疏弹劾。这关键时刻,万万不可被搅了局。 “去慈宁宫,给皇祖母请安。”朱慈煊站起身道,是时候给奶奶和老妈吹吹风,让他们有个准备了。 “有趣,有趣。”永历笑道,他正看着杨在呈上的奏折。马吉翔告病,没有参加早朝,不过他既然答应了朱慈煊,自然就要办事儿。自古以来,储君难得善终,永历更是外宽内忌。如今朱慈煊摆明了要开始参与朝政,永历的态度孰难预料。马吉翔留了个心眼,王同和走后,他叫来了杨在,吩咐杨在来写这一道奏章。杨在的儿子已被视为太子心腹,他也光棍,二话不说就一挥而就。 在奏疏中,他先将晋王蜀王的功绩吹嘘的举世无双,表示如此惊天动地的胜仗,全赖永历洪福齐天,按例永历是要亲自宣慰的,但永历的安全实在太过重要,昆明也一刻都离不开他英明的领导,于是建议由太子代天子前往。他接着又对朱慈煊一通夸赞,什么聪明任事崇文尚武那都是小节,关键是朱慈煊在永历的教导下以孝为本,仁厚质朴。他表示只有永历亲自教导的太子才能代表永历前往宣慰,也只有太子才有资格宣慰亲王。其他的人选,他通通都不认可,哪怕是他的岳父,他也是要大义灭亲予以反对的。最后,他希望自己能为永历和太子略尽绵薄之力,追随太子赴黔。 该文旁征博引、气势雄浑,充分体现了杨大学士深厚的八股功底。永历对杨在拍自己的马屁一笑置之,夸晋蜀二王的话更是跳过不看,却将杨在对朱慈煊的夸奖仔细翻阅,更在心中一一印证,看是否与朱慈煊相符。他对朱慈煊极是满意,每次和朱慈煊交谈,都有焕然一新的感觉,仿佛对方是一个宝库,总能挖掘出新鲜有益的想法来。很多时候,永历感觉自己的儿子比自己还要成熟的多,原本已对形势死心,只想着逃跑混日子的自己,这些日子竟开始有了振作的想法。 “高皇帝显灵了。”永历满足的闭上眼,他无法理解儿子的巨大变化,还好,他有自己的世界观来解释,“这小子,偷偷摸摸背着吾干了不少事儿啊,也罢,愿意折腾就让他折腾吧,反正这江山最后也是要传给他的。” 永历略一凝神,提笔龙飞凤舞:“准。着太子前往贵州宣慰,大学士杨在、御营王启隆等随行,礼部按内阁票拟操办一应事宜。” wap. /94//.html 第六章 夜话 自离开昆明以来,朱慈煊的心情日益沉重。甫出昆明,还能见军屯田地阡陌相连,屯丁们在监督下忙忙碌碌。不过百里,除了偶尔出现在路边的驿站,几已不见人烟。偶有外出采猎的山民,看到大军过境,也远远的躲开了去。 曲靖,交水,天刚入夜。大战的痕迹几乎已不可见,一支明军旗甲鲜明,安营在当日的战场旁。 “这是真实的古战场。”朱慈煊站在营门外,喃喃道。他还能看到万军混战留下的凌乱马蹄足印和断折的枪头箭矢,还能嗅到一丝丝残存的血腥味。想象着当日两军列阵而战,枪如林箭如雨,在铁甲铿锵间碰撞出最璀璨的血花,用最残忍的方式谱写出最壮丽的凯歌,忍不住心驰神往。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朱慈煊漫步其间,随口吟道。王启隆三人紧随其后,按剑而立。仿佛受到这肃穆战场的影响,一向没个正形的杨景也容色庄重。 “杨兄可知此诗为何人所作?”朱慈煊看杨景一脸的肃穆,眼神中却甚是迷惘,忍不住就想逗他。自打离开昆明,朱慈煊对王启隆等三人的称呼越来越随便。这三人刚开始还颇不习惯,屡屡提醒,但朱慈煊充耳不闻我行我素,久而久之他们也习以为常。 杨景一愣,老实答道:“殿下吟诵的甚是好听,某却是没学过这诗。” 朱慈煊指着杨景大笑道:“你啊你啊,令尊学贯古今,你却忒不成器了些。这几日我请了令尊给营中将校上课,你三日里倒有两日告假。我可告诉你,过几日王伴伴来检查课业,你要是不过,我就把你赶回昆明去。” 自离开昆明,朱慈煊除第一日全力行军,走了五十里之后,每天都只上午行军,下午便让士卒操练阵型,晚上却把所有的军官全都叫到营中读书,除了请来杨在授课外,朱慈煊还亲自上阵,宣扬华夷之辨。一众军官叫苦不迭,杨景更是带头溜号。王启隆和沐忠亮对此无可无不可,也就由着朱慈煊折腾。 杨景大急:“别啊殿下,某不再偷跑便是。您可千万别把我赶走,每天闷在昆明,都要憋出毛病了。” 朱慈煊得意一笑,不再出声。杨景身边聚集了一批学渣,明里暗里抵制朱慈煊的教育计划,现在杨景服软,学渣们没了主心骨,那便不成气候了。他打算在军中推行教化,再慢慢加入后世的国家和民族主义概念,逐步改造这支封建军队,使之焕发新生。而现在,他需要进一步统一手下班底的认识。 “太祖成祖时,大明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威压万方。显皇帝时,犹能平宁夏、镇播州、灭倭寇,其后却屡挫于建奴,你们可想过为何?”朱慈煊出声问道。 王启隆思索一会儿,道:“建奴悍勇,甲坚兵利。我朝卫所崩坏,训练不足,朝中贪腐,军中用度不堪支使。” 沐忠亮也道:“岳爷爷曾说,文官不贪钱,武官不怕死,则天下太平。悊皇帝以来,朝中文官武官都贪钱都怕死,又有天灾频发流寇作乱,自然打不过建奴。” 朱慈煊摇摇头,接着问道:“老奴作乱时,地不过百,人不足万,以小族临大国,再精锐的部队,也经不起消耗。自老奴起,建奴无日不战,那点丁口,早该被耗光了。然而十分天下鞑子已占其九,你们想过是什么原因?” 王启隆犹自皱着眉头,杨景已经满脸不屑的道:“那是因为数典忘祖的汉奸。” “不错。”朱慈煊点头道:“建奴人少,所以一方面神话满八旗的战斗力,恐吓我军震慑降军;一方面联合蒙古,弄出了蒙古八旗,这就是所谓的联蒙治汉;一方面培养汉奸,用汉奸来打天下,即洪承畴吴三桂之流。在多尔衮死后,满八旗已经很少上战场,和我们对峙的主力,是三顺王和绿营这些汉奸部队。” “烈皇帝殉国,而死节者寥寥,降闯降奴者不计其数。京都陷落,江北四镇有三镇降奴。其后有郑一官、左梦庚等降将,不一而足。”朱慈煊声似金铁,“几位,没有这些汉奸,建奴入不了关,打不下江南湖广,到不了广西贵州。没有这些汉奸,建奴就得自己上战场和我们拼人命。我汉族人口百倍于建奴,就是十换一,吃不消的也是建奴。我们现在没法拿这些汉奸怎样,但我们要想办法让以后不再出现新的汉奸。” “所以孤要在军中广行教化。现在孤力有不逮,只能在军官中普及教育,以后,孤要全军的将士们都能读书写字。不晓廉耻,不辨华夷,则不明委身事奴之耻,不知神州陆沉之痛。我们要让将士们明白,他们不是为了我朱家卖命,而是为延续血脉、保卫文明而战。” 见杨景目光游动,朱慈煊又道:“当然,我也会想办法让将士们衣食无忧,不会让他们在前方流血,家人在后面缺衣少食。昆明现在是天子行在,然而市井凋敝百姓衣衫褴褛。一路行来,抛荒遍地廖无人烟。孙可望将整个云贵变成了一个大军营,竭泽而渔以供军需,而犹嫌不足,这样的方式是不可持久的。孙可望寄望于耗尽云贵民力前击败满清,但以两省之力抗衡中国,成功的可能有几分?” 王启隆三人尽皆默然,他们知道朱慈煊所言不虚。孙可望乱前,南明三王数次发起大规模进攻,多因后续乏力,占领的土地也不得不放弃。但大敌当前,养兵就是第一要务,除了军屯,他们想不出其他办法来。 “我一直强调四川是重中之重,这就是原因。自吴三桂回师汉中后,重庆、剑阁、三峡等要地尽在我手,以敢战之兵御之,四川大部可得安宁。四川长期拉锯,西营没有在四川建立稳固的统治,我要变革军屯,不会有云贵这么大的阻力。四川物产丰富,兼有盐铁之利,好好经营能为我们提供大批的钱粮。以四川为根基,我们可以北上陕西取关中,可以沿江东下进湖广,战略形势将大大改善。”朱慈煊看着王启隆三人,“所以,军中的文化教育必须推行。你们三人要以身作则,务必让将士们明白汉奸可以得意一时,但必定遗臭万年;明白我们经营四川的决心和意义;明白困难是暂时的,我们一定能解决,一定能胜利。” 当晚,课上济济一堂,再无一人缺席。 wap. /94//.html 第七章 二王 贵阳,原秦王府,现在是蜀王刘文秀的临时府邸。晋王李定国本已准备领兵出征永昌王自奇,听说太子前来宣慰,便在贵阳驻军等候。刘文秀整顿孙可望旧部,上疏请永历移跸贵阳,李定国心中颇不乐意,已准备上疏反对。二王之间裂痕渐生,李定国就不再在城中居住,以操练兵卒为名,只留在军营之中。朱慈煊来日就到,刘文秀便请李定国入城,商量迎接事宜。 “昆明到贵阳一路驿站齐备,殿下竟走了一个多月。”李定国对朱慈煊如此缓慢的行军也很有意见。王自奇不臣之心已显,他厉兵秣马,只等应付了朝廷的宣慰就要去征讨,却在贵阳苦苦等了一个月不得离开。在他心中,军国大事不是朱慈煊这样一个不知轻重的小孩儿应该参和的,这不就耽搁事儿了么? “殿下年幼,自然不能如我等昼夜兼程,倍道而行。”刘文秀见多了宗室子弟的荒唐行为,很是看得开,也不觉得王自奇能翻出什么大浪,“天家子弟已多年未到军中,殿下此番自请宣慰,于军心士气大有好处。” 李定国无奈道:“也罢,等都等了,明日便把儿郎们召集起来,请殿下宣慰训话,后日我就出发。”朱慈煊既来宣慰,那贵阳肯定是要进的。战乱后的贵阳一片风声鹤唳,秦系官军人人自危,或许朱慈煊会因而反对永历移跸,这也免了他出头做恶人了。 “何须如此急迫?殿下一路行来想必辛苦,明日便接殿下入府好生歇养。马吉翔的女婿杨在也来了,陛下对后续战局是何看法,我们也好找杨在探探底。”刘文秀摇头道。永历对移跸贵阳一事不置可否,他心下不安,一心想求个准信儿。 “军情如火,怎可不急啊?”李定国叹道,“永昌若乱,如芒刺在背,昆明无一日得安矣。谭文报吴三桂有异动,随时可能进犯重庆,早一日平了王自奇,就可早一日回师抵御吴贼。” 刘文秀笑道:“兄长过虑了。王自奇居于一隅,上下人心浮动,难成气候。我军携大破孙可望之威,兄长遣一偏师前往晓以利害,招降即可。倒是重庆这边,谭文挡不住吴贼,或需兄长或者小弟前往。” 李定国摇头道:“便是招降,我若不亲自前往,他又如何肯信?此事宜早不宜迟。鞑子安静数年,此番前来,定是以雷霆万钧之势多路齐发,我若后方不稳,则悔之晚矣。兄弟你曾和吴贼多次交手,届时四川便由你来镇守,贵州交给为兄好了。” 刘文秀颔首称是:“既如此,兄长便得快些,却也不必急在这两三日。现今天气转凉,贵州多雨,鞑子今年定是不会来了。听闻殿下在宫中演武,于兵事颇有独道见解,兄长不妨考校一番。若果有英主之姿,当与之交好,乃我西营百年之大计。” “只怕传言尽多不尽不实之处。你我兄弟从小便随先王四处作战,似殿下这般年纪时,也是懵懂无知。”李定国皱眉道,“不过殿下如此年幼便肯受这跋涉之苦,确也不凡。” 刘文秀如梦呓般喃喃道:“殿下若果是英武,将来于两军战前,打起天家旗号,将士们定然奋勇向前,如此鞑虏何惧?” 李定国摇头笑道:“便是殿下有此想法,我等也要力阻之,岂可让殿下身处险地?”他虽然不以为意,心中想着刘文秀所说场景,却心驰神往,一时不由得痴了。刘文秀哑然失笑,自己这个兄长这些天虽然稍显霸道了些,但忠君爱国之心始终未改。这也是他虽然力争西营之首,却始终留有余地,不肯把事情做绝的原因。 朱慈煊一路行来,除了每日督促营中将士操练读书外,还注意观察着沿途的民生。贵州人口较云南稍多,但自曲靖至贵阳,却一个百姓都不见,往来于途的全是西营的士兵。但凡穿的好点儿的,多半便是战兵。原本的百姓都被孙可望征入军屯成了屯丁,个个都衣衫褴褛面色麻木。朱慈煊暗暗担忧,孙可望对百姓压迫过度,竭泽而渔的后果就是百姓不会再拥护南明,取消军屯的满清反倒成了他们的解放者。 贵阳。李定国刘文秀带着一众部将,出城十里相迎。朱慈煊见到二王,早早便下马迎上前去。朱慈煊一脸严肃的代父受礼之后,不等李刘二人见礼,便恭敬的行了个军礼,大声道:“后生小子朱慈煊,见过晋王蜀王,见过诸位将军。” 四周一片愕然,随即又都露出理解和善意的微笑。很显然,他们认为太子是在向整个西营释放善意,也很享受朱慈煊的这一举动。朱慈煊其实并没有想的太多,他当然不会表现的咄咄逼人或者盛气凌人,但这一个军礼,更多的是向他心中的华夏民族英雄表示敬意。 “总算见到李定国刘文秀了,这样一算,永历朝出名点儿的大佬们,就只有郑成功还没见过了。李定国和刘文秀长的都挺帅啊,当年张献忠收义子,难道是根据颜值选的?”朱慈煊打量着李定国和刘文秀,心中胡思乱想着。 李定国刘文秀相视一笑,郑重的向朱慈煊见礼。寒暄过后,他们便邀请朱慈煊一行入城,由王启隆约束御营在城外扎营。见御营官兵精神饱满,队列整齐,各队行事有条不紊,李定国由衷赞道:“王将军大才,当真练的好兵。” “哈哈,晋王谬赞了,王将军练兵确是不凡,但这一营精锐,却是殿下主持操练出来的。”杨景在一旁忍不住得意道。 刘文秀微笑道:“当真是英雄出少年,却是我等小觑殿下了。”朱慈煊连忙谦虚,心中却忍不住微微得意。他在这一个月中,将前世学习到的训练纪律和队列的方法在军中试了个遍,很是处理了几个刺头。军纪大为改善的同时,队列能力提高的更是显着。现在这支御营的队列能力,已经远远在他们的作战水平之上了。不过朱慈煊很有信心,在现代军纪的约束下,只要经历几次实战,这支原本仪仗队性质的御营,就能化茧为蝶,成为一支强军。 当晚,原孙可望秦王府内,西营众将济济一堂。在李定国刘文秀发表完热情洋溢的讲话之后,朱慈煊微笑着站起,对众人道:“鞑虏势大,大明形势危急,诸位依然对我朱家父子不离不弃,我铭感五内。在座都是大明的好汉,华夏的守护者,我朱慈煊最敬重的人。我还不到喝酒的年龄,就以茶代酒,敬诸位一杯。” 众人轰然叫好,李定国笑道:“军中本来禁酒,殿下此来让儿郎们可以开怀痛饮,大家伙儿不知道多么开心呢。某不日便要誓师出征永昌,得殿下壮行,定能一举荡平贼寇。” 朱慈煊倒不知道李定国还有出征的计划,他仔细回忆了一下历史细节,想起满清入寇时李定国并不在贵州,想来是带着精兵强将去永昌了,不由得大急,忙道:“不知晋王要去多久,若是此时鞑子来袭就糟了。” 李定国安慰道:“殿下放心,王自奇不过是跳梁小丑,某年前便能把他拿下,定不会误了来年的战事。” 见朱慈煊眉间深有忧色,刘文秀道:“此事不急,殿下且宽心,晚间咱们私下再说。”朱慈煊也知道此刻并非说话的所在,只好强颜欢笑,先应付各人不绝于耳的恭维和奉承。 饭后,几人来到内室。朱慈煊着急道:“王自奇偏据永昌,并非心腹之患,晋王遣一大将平之即可,何须亲自出征?” 李定国道:“殿下所说自是正理。只是永昌偏远,消息往来不畅,或剿或抚,某亲往方可临机决断。王自奇手下尚有数万精兵,若能招降,我平添一大助力。旁人去的话,王自奇怕不会甘心就降。” 刘文秀也道:“某与王兄已商量妥当,王兄速去速回,不及开春便可回师。有某在贵州主持防务,殿下大可安心。” 朱慈煊知道刘文秀老于军旅,若能坐镇贵州,满清未必便敢来犯。但他更知道二王间隙已生,刘文秀很快就要被李定国夺权闲居,可他却没法直接就说出来,一时愁肠百转,竟想不出什么法子来扭转局面。惆怅间听杨在笑道:“晋王此去定然手到擒来,将王自奇一举荡平。下官来前,陛下已有意移跸贵阳,特让下官随殿下宣慰之余,和晋王蜀王探询一应事宜。” 李定国听闻,不悦道:“此事还需从长计议,贵州新蒙战事,民心不定,岂可让陛下涉险?况且移跸一事花费巨大,如今在在缺钱,维持军需已是不易,还请杨大人向陛下明言。” 朱慈煊一听要糟,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李刘二王原本就因永历移跸一事嫌隙暗生,杨在这会儿提出来,是要逼着李定国反对,让二王的矛盾表面化么?他绞尽脑汁想维持二王的关系,此刻却深感无力,历史的车轮隆隆碾过,与之相比,他所有的努力都渺小至微不足道。李定国的态度也让朱慈煊心里犯嘀咕,杨在都说了是替天子垂询,你不同意也别这么直耿耿的怼回去啊,还花费巨大,这让永历听了怎么想?就算明朝皇帝经常被大臣指着鼻子骂,可那是文官啊。你一个手握重兵的亲王也这么干,如何能不让永历对你多留几个心眼? 眼看杨在虽然唯唯诺诺,眼中却暗藏冷意,刘文秀也皱眉不语,朱慈煊赶紧打圆场道:“兹事体大,确需多方计议。天子移跸所费或不菲,但父皇若到贵阳,却于抗清大有好处。花费一事,可请礼部与诸多长于理财者细细盘算,能省则省,想来父皇也不会在意些许虚礼。”他语气不急不缓,先承认李定国所说不虚,又暗示永历移跸势在必行,反对也是无用。 刘文秀闻言笑道:“殿下高见,陛下移跸贵阳既显恢复决心,又可鼓舞士气,确有好处。国难当头,各项开支自是尽量节省,不过再省也不能让陛下难堪。杨大人不妨于贵阳多留几日,看看贵阳有何短少处需购置,有何破败处需修缮,某这便让工匠们先准备起来。”刘文秀打蛇随棍上,借着朱慈煊的口风就要把此事落实。 李定国满脸阴翳,他反对永历移跸,是因为此事涉及到了孙可望败亡后西营的领导权之争。原本的西营以孙可望为首,李定国和刘文秀辅之。孙可望的班底集中在贵州,他投敌之后,刘文秀在贵州安抚地方,基本已经获得孙可望残部的效忠,再加上刘文秀原本在四川的老营,这就让李刘二人的实力迅速接近。李定国的部属大多在云南,永历若移跸贵阳,那李定国今后很难再同刘文秀相抗。朱慈煊和刘文秀对此都心知肚明,刘文秀想顺势就导,逼李定国低头。朱慈煊想团结二王,一时却不知计将安出。 “实在没法子,只能委屈刘文秀了,历史上他宁可放弃兵权闲居也不再动干戈,可见刘文秀为维持大局是不吝于自我牺牲的。这世道,还真是只能欺负老实人啊。不过永历还是得尽快到贵阳,省的李定国不把贵州的战事当回事。”朱慈煊暗自琢磨着。维持西营的团结是南明现在的首要任务,可惜除了寥寥几人,没人认识到这一点。 朱慈煊定了定神,展颜对杨在笑道:“杨师傅,杨景他们今晚没喝酒,还等着您去上课呢,您看是不是现在过去?” 杨在立马会意,拱手道:“殿下客气。我等读圣人书,普及教化本就是分内事。”他向朱慈煊和二王拜别,施施然去了。 朱慈煊看着李定国道:“父皇深感晋王蜀王为国操劳,功在千秋,有意授晋王假黄钺,封蜀王世子刘震为锦衣卫都指挥使,代替马阁老掌管锦衣卫。”永历当然还没有这样的想法,不过朱慈煊很有信心说服永历,毕竟历史上永历确实给了李定国假黄钺的殊荣。至于锦衣卫,在南明屡次的溃败中早就名存实亡,马吉翔挂的这个职位被拿掉,想来他也没啥怨言。朱慈煊也有意复兴锦衣卫,特务机构在战争中的作用是很大的,永历顾不上,他却着急得很。 李定国和刘文秀都震惊的一时失声。一直以来,永历朝廷在面对西营时,都是不得不与之合作的态度,谈不上对西营有多么信任,更别提推心置腹了。现在一下给李定国假黄钺的地位,又将锦衣卫交到刘震手上,莫非朝廷打算改弦更张,不再区分大明官兵和西营忠贞营?震惊之下,李定国和刘文秀连这项任命可能带来的西营局势变化都不及去深思了。 朱慈煊诚恳道:“父皇常同我讲,若非甲申以来,国朝自乱不止,绝不至于让鞑子占了大片河山。左良玉之乱,致神京陷于虏丑;唐桂之争,国朝丢了两湖广东;孙可望叛变,广西沦陷。其他大大小小的内耗事件之多,不可胜数。父皇痛定思痛,决意摒弃成见,改弦更张,以维持我大明内部团结为首要。父皇自问不识军旅,故而请晋王总理军事,蜀王辅之。” 朱慈煊顿了顿,见他们目光灼灼,听得无比认真,于是接着道:“孙可望经营贵州多年,余部甚众,父皇常念之,谓其多被孙可望裹挟,从贼非其本意也。我等当对他们一视同仁,待之以诚,使其尽早归心。”他说到这儿,想起历史上李定国曾经针对这些降兵制定的歧视性政策,不由暗暗嗟伤。在满清的进攻下,贵州西营降者如云,可谓此项政策的恶果。 “还请晋王蜀王约束部卒,万万不可纵容欺压降兵的举动。父皇严令,但有犯者,他不啻杀一儆百,绝不容忍如此亲者痛仇者快的行为。”朱慈煊的声音清脆异常,却满是冷意。他决不允许李定国在此期间推行所谓“统一西营事权”的行为,为此他不惜背着永历封官许爵,更是假传圣谕。“晋王既然要征讨永昌,不妨便带一部分降卒同去,给他们个立功的机会,也看看里面还有没有首鼠两端的刺头。” 朱慈煊盯着李定国,心中紧张万分,暗暗想道:“您是当世的豪杰,后人眼中的华夏英魂,数百年之后您的事迹依然在世间传颂,想必您不会让我失望的,对吧?”终于,李定国皱着的眉头舒展开来,他微笑道:“陛下和殿下如此厚爱,臣愧不敢当。陛下嘱托,微臣自当遵从,定然约束士卒,对降兵一视同仁。但是假黄钺之权,臣万不敢受,请殿下回禀圣上收回成命。” 刘文秀也道:“犬子才疏德浅,岂可擅居高位?马阁老劳苦功高,掌管锦衣卫乃是众望所归,万万不可轻动。” 朱慈煊心中暗诽:“你们一个两个的真是够了,推脱的敢再虚伪点儿么?别以为我是个小孩儿,就连感情都懒得酝酿下,这演技连小鲜肉都不如啊。”他微微笑道:“君有所赐,臣不敢辞。何况两位有大功于国,何须过谦?”他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心中想着时候已是不早,今天至少得了李定国不会做“大清洗”的口头承诺,甚是满意,便起身告辞。 wap. /94//.html 第八章 定计 众人散后,李定国回到营中,对白文选、马宝等讲述会面详情。李定国叹道:“太子殿下聪明有礼,见识不凡。难得小小年纪,便对天下大势颇有见解,今日某知传言非虚矣。” 白文选也点头道:“殿下虽言必称陛下,但在某看来,陛下却未必有此般胸怀,能对我西营推心置腹。王上您的假黄钺和蜀王世子的锦衣卫都指挥使,兴许也只是殿下的意思。” 李定国惊讶道:“如此大事,殿下岂敢空口许诺?”他沉思了一下,突然叹道:“是了,想必殿下见我反对圣上移跸,便知晓了我的顾虑,因而给我个假黄钺的名头,让我能节制刘兄弟,殿下是怕我和刘兄弟再来一次晋蜀之争啊。想不到我李定国自诩英雄盖世,今日竟被一小儿小瞧了,当真是英雄出少年,不可小觑,不可小觑啊。” 马宝在一旁听着,突然插嘴道:“王上,殿下既然许了您假黄钺,却又把锦衣卫给了刘世子,这还是防备着咱呢。” 李定国摇头道:“假黄钺的亲王,权力确实太大了点儿,有所制衡也是正道。只是如此一来,倒不好反对圣上移跸了。” 白文选道:“不妨等陛下真的授王上假黄钺之后,王上再上表请圣上移跸。王上既持假黄钺,调蜀王至云南亦可,至四川亦可。王上坐镇贵阳护卫圣上,外御鞑虏,内慑不臣,可保无虞。” 李嗣兴也道:“父王明鉴,刘叔叔也是忠君爱国之人,想来陛下下旨定下父王为尊,刘叔叔也不会再争了。”李嗣兴虽是在军旅中长大,却不似乃父那般好斗,倾向于尽量避免所有可能的流血冲突。 白文选也点头道:“王上与蜀王多年交好,既然朝廷有意以王上为西营之主,王上不妨和蜀王开诚布公,能避免冲突自是再好不过。” 李定国沉吟道:“若如此能统合西营,某又岂会咄咄逼人?也好,某明日便和刘兄弟谈谈此事。” 此时,原秦王府内,朱慈煊又回到了刘文秀的住处。刘文秀仿似早已猜到一般,对朱慈煊的去而复返毫不意外。 “殿下夙兴夜寐,为国不辞劳苦,实乃朝廷之大幸。”刘文秀微笑道。比之李定国的霸气四射,刘文秀更似一名儒将,一举一动都充满着君子的风度,让人不自觉便心生好感。 朱慈煊躬身道:“小子特为向蜀王致歉而来。蜀王舍小我而就大我,深明大义,孤永不敢忘。”无论刘文秀之前是否对西营领导之位有企图,刚刚他默认了朱慈煊的安排,甘心居于李定国之下,就是一个大大的人情,朱慈煊对此心知肚明,也很感激刘文秀的让步。 “殿下言重了。论沙场争雄,晋王远强于我。当此国难之时,确实比我更适合做这个西营之主。”刘文秀也起身正色道,“我与王兄于大略有歧见,却无私怨。然此非常之时,能得殿下为我与王兄缓和一二,也是西营之幸。只要西营不再生内乱,某便让步又有何妨。” 朱慈煊感慨道:“西营于朝廷有再造之功,孤铭记于心。”他如何不知西营上下对南明始终抱有疑虑,担心大明中兴之时便是西营被倒攻清算之日,这也是南明内部纷争不断,始终不能全力抗清的原因之一。他并非真正的永历太子,对西营全无偏见,这句话确实发自内心。 刘文秀好似感觉到了他的真诚,欣慰道:“殿下有此一说,我便放心了。殿下今晚去而复返,不是只为此吧?” 朱慈煊点头:“确实还有一些想法想请蜀王指教。”他来致歉是其一,更多的却是想和刘文秀谈一下军屯的事情。 “军屯于国无益,对百姓更是苛政。孙可望时,为榨取军需,将整个贵州都纳为军屯。虽不惜民力筹得大笔钱粮,但终究是竭泽而渔,百姓苦不堪言,逃亡者日众。”朱慈煊慢慢说道,“我有意建议父皇,逐步取消军屯,休养民生。不知蜀王对此有何看法?” 刘文秀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是波澜万分。今日以来,他已数次刷新了对朱慈煊的认识,此刻却觉自己还是低估了他。一个十岁的小孩儿,能得到御营宿将的尊重,冠以“知兵”之名,或许是因为他是太子;能敏锐的察觉到李定国和自己的矛盾,然后想法子化解之,还可以天资聪颖来解释,但现在他要和自己谈什么?改革军屯,休养民生,这真的是一个小孩儿能看到的吗? “不知殿下打算如何做法?”刘文秀沉声道,他想先听听朱慈煊所言是否可行。昆明尽多大言煌煌的文官,焉知朱慈煊不是看了他们的奏折便心血来潮? 朱慈煊也不去管刘文秀的小心思,自顾自道:“如今战事连绵,保障军队钱粮是重中之重。军屯效率虽低,却可保证军队拿到所需产出,无需经文官层层经手克扣。在打退鞑子来年的进攻前,我不打算擅动军屯。”他理了理思路,接着道:“目前看来,我军暂时无力进攻湖广和广西,即使明年打退了鞑子,我们也要保持相当长时间的防御态势。这段时间,我计划逐步清退贵州的军屯,只保留良田,废弃产出不高的山田和梯田,将屯丁移到成都。成都附件沃野千里,却苦于民力不足,若能有两三年好好经营,便能小有积蓄。在此期间,贵州仍然维持军屯,为成都的发展争取时间。” 见刘文秀没有出声反对,朱慈煊接着道:“当然,只靠贵州的人口是不够发展成都的,蜀王您之前在建昌留有数万屯丁,还请蜀王允许他们转为民籍,也到成都开荒,还需出兵到湖广广西搬运人口。” 刘文秀想了一会儿,说道:“眼下有两个难点。一是四川人丁稀少,搬运人口缓不济急,且所费不少;二是四川为敌我共有,易被鞑子劫掠。” 朱慈煊笑道:“第一点先不提,四川颇多山民逃往川西,咱们安定了地方,他们自然会回来。第二点嘛,就是我今晚去而复返的原由了。谭文传报,说吴三桂或将进犯重庆,不知蜀王可愿前往重庆?有蜀王镇守重庆,忠贞营紧扼三峡,我再遣王启隆所部驻守剑阁,成都安如泰山。” 刘文秀眼中精光一闪,说道:“殿下果真算无遗策,贵阳想必就是晋王来守了?” 朱慈煊毫不脸红的点头:“我确实这么打算。父皇移跸贵阳,晋王护卫御前,想必晋王也不会再有疑虑了。到时我便向父皇自请镇守成都,为蜀王打造反攻陕西的根基。” 刘文秀大笑道:“殿下好气魄。如此安排,想来晋王兄不会反对。某便答应了,等王兄讨平永昌,皇上移跸贵阳,某就带着部属去重庆。” 回到住处,朱慈煊便请杨在写了一封奏折给永历,将自己的想法一一道来。杨在听闻朱慈煊私授假黄钺和锦衣卫都指挥使,惊的面无人色,只道朱慈煊太过莽撞。朱慈煊却知永历多半不会反对,心中淡定的很。 wap. /94//.html 第九章 不回 第二日,朱慈煊宣慰官兵,在按例走完了冗长的程序之后,他又别出心裁的来了一段对战死将士的祭奠,又再三告诫众将不得欺压降兵,便去了御营督促将官上课。李定国去了找刘文秀,刘文秀将昨晚朱慈煊的策略说出,李定国果然同意,双方矛盾尽去,共同上疏请永历移跸贵阳,一时皆大欢喜。李定国也心满意足的出兵永昌,征讨王自奇。 朱慈煊一时无事,便一边计划着去奉节,一边操练御营。如此二十余日,昆明来人宣旨,永历果然同意了授李定国假黄钺和刘震锦衣卫都指挥使,并决定在十一月正式移跸贵阳。朱慈煊高兴之余,新的烦恼也不期而至。 当晚,朱慈煊正在桌前写书。他根据前世物流的理论,结合明军众多将领的经验,准备编写一本以数学计算为基础的管理军事辎重的教材。明军的后勤管理基本以将领经验为主,缺乏精确的数据支持,仓储、兵站的设置也不全然合理,朱慈煊都希望能加以改进,并借机培养出一批精通物流的人才来。这时,王同和一脸肃穆,悄悄的来到他身旁。 朱慈煊停下笔,笑道:“王伴伴有事?” “小爷,老奴按您的吩咐,找王公公探了口风。不出您所料,皇爷确实对您擅作主张非常不满,本来是不打算答应您给晋王和蜀世子的封赏的。马首辅和沐国公苦劝皇上,皇爷才勉强下了旨意。”王同和咽了口口水,接着告状道,“王公公收了十颗珠子,才勉强透露了这点儿消息,真真的见利忘义的小人……” 见王同和还在嘟嘟囔囔,朱慈煊笑道:“不妨事,能买到消息就好。父皇那边也好办,我这就写奏折去认错,狠狠的骂自己一顿,想来父皇也就消气了。” 王同和着急道:“殿下,听王公公的意思,皇爷曾想马上召回您。老奴觉着,殿下不如回昆明一趟,反正贵阳这边局势也算稳定,让蜀王和杨大人准备移跸便是了。” 朱慈煊沉吟不语,他倒不怕永历真的生气会如何,但是一回到永历眼皮底下,再想出来就难了。按理说,永历移跸,他作为太子,是一定要在贵阳接驾的。这段日子他一直在想找借口早点儿去四川,这样就毋须担忧永历来后自己被禁足了。 “不到万不得已,不考虑回昆明。”朱慈煊摇头道,“回家容易出门难啊,王伴伴,这两天辛苦你,找昆明来的人打听打听,有什么四川、福建和浙江来的消息,凡是和鞑子相关的,你觉得重要的,都回来告诉我。” 挥手让王同和离开,朱慈煊也没了继续写作的想法。他站起身,在房中慢慢踱步,思索着局势可能的发展。晋王征讨王自奇,看路程和时间,至少还需两个月才有结果。蜀王安抚贵州,重整防线,工作卓有成效。自己和西营的关系算是初步建立了起来,也在御营中有了几个心腹和一定的威望。穿越两个月来,日日如履薄冰殚精竭虑的寻找出路,总算有了那么一点成果。现在就看明年能不能挡住满清的倾力一击了。他在心中构思着此刻的明清对峙图,琢磨着其他牵制满清进攻力量的方法。 “夔东忠贞营?难,他们能守住川东已是极限,进攻湖北力有不逮;重庆是吴三桂主攻方向,只能坚守;贵州新蒙战事,也是鞑子的主攻方向之一,防守已是不易……”转了一整圈,朱慈煊的脑中只剩下了东南的两个小岛——厦门,舟山。“鞑子来年便到,算算时间,立刻前往联系郑成功和张煌言,应该勉强能让他们在东南发动进攻,牵制一部分鞑子。”朱慈煊自言自语道,“忘了历史上郑成功是哪一年打的南京了,应该就是这前后吧。好像郑成功是唐王一系,对永历算不上多么忠诚,但这生死存亡的时刻,他应该不会拖后腿吧?” 说做就做,算是朱慈煊两世为人难得的优点。他立刻写下一封书信,向郑成功说明西南的形势,请他在来年攻击东南,并尽可能的扩大声势,为西南分担部分压力。在信中,他重申了之前对李定国和刘文秀说的精诚团结的话,还提醒郑成功可以去进攻台湾,并承诺光复之后,效仿沐家,以郑氏永镇台湾。 “条件开出来了,希望郑成功能放下唐桂之争,施以援手。”朱慈煊喃喃道,“这封信,就让沐忠亮送过去吧,都是大明嫡系的勋贵,应该会比较好说话吧。” wap. /94//.html 第十章 问计 昆明,皇后寝宫。 永历阴沉着脸,显然还在为朱慈煊的举动生气。四周的宫人们压抑着呼吸,生怕喘气大点儿声惹到了皇帝的怒火,就连王皇后都小心翼翼。她清楚永历的性格,朱慈煊的过错最终一定会被永历怪到她的头上。 果然,永历恨恨的将朱慈煊的奏折扔到案上,转头对王皇后道:“看看你的儿子,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惹出了天大的祸端,就给朕轻飘飘的上个请罪折子,朕迟早死在你们娘俩手上。” 王皇后闻言再也坐不住,起身跪下道:“都是妾身教导无方,陛下万万不要气坏了身子,等慈煊回来,妾身一定好好训他。慈煊毕竟还是个孩子,平素一向都懂事听话,想必是受了旁人的教唆,还请陛下明察。”当母亲的,但凡儿子闯祸,第一反应都是别人的错,便是皇后也免不了这么想。 永历闻声愈气,咆哮道:“教唆?谁能教唆得了他,这小子主意多得很,胆子更是大的无法无天。朝廷恩赏是他可以一言决之的吗?不跟朕商量就私相授予朝廷官职,他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父皇?不给他点儿教训,以后还不知道要闯出多大的祸事!” 王皇后并不知道朱慈煊到底做了什么,见永历愤怒的青筋暴起,吓的连连磕头,哭道:“陛下,陛下,千错万错都是臣妾的错,您责罚我就好,千万不要怪罪慈煊,他是您的儿子啊。慈煊一向孝顺,绝对不会做出对您不敬的事情的啊。” 永历冷笑道:“朕的好儿子逼着朕赐李定国假黄钺,逼着朕把刘震封为锦衣卫都指挥使,接下来是不是就该逼着朕禅位给他了?”王皇后听得面无人色,永历接着道:“朕这个天子,文不能安邦,武不能定国,更守不住高皇帝的基业,对鞑子无可奈何,现在就连儿子都管不住了,好的很,好得很啊。” 王皇后抱住永历的大腿,声嘶力竭的道:“陛下,陛下,臣妾这就叫慈煊回来请罪,再也不让他出宫了。慈煊不懂事,臣妾好好教导他,他是您的儿子,您怎么打骂他都行。陛下您万万要保重龙体,别气坏了身子。” 永历沉默半晌,冷声道:“立刻召他回昆明。”说罢,转身走出了寝宫。王皇后瘫倒在地,脸上满是泪痕,直到永历走远,瑟瑟发抖的宫女才敢上前将她扶起。王皇后轻声吩咐道:“快去请沐国公夫人来见我。” 三天后,贵阳。看着面前累的瘫成了一团的沐家家将,朱慈煊才发觉自己低估了永历的愤怒。 “事情有点儿大条了啊。”朱慈煊深感头疼,“回去是一定不行的,永历正在气头上,回去了就别想再出来了。直接跑路去四川也不行,到时候永历一道圣旨过来,自己在四川的地位也会尴尬万分。但这么赖着也不是个办法,怎样才能既让永历消气,又不至于让自己身陷深宫呢?” 朱慈煊苦思良久,依然毫无头绪。很明显,他之前的行为让永历觉得是对自己皇权的一种侵犯,即使是自己的儿子,这样的侵犯也是不能容忍的。这一刻,朱慈煊开始理解所谓的“天家无亲情”,开始把永历看成一个身居高位小心翼翼保护自己权力的政客,而不再是自己的父亲。 “如果是李定国郑成功做出类似的事情,永历或许也会大发雷霆,但最后也只能默认了吧?”朱慈煊想着,“自己这个太子虽然地位崇高,但无兵无权,现有的地位完全是依附在皇权之上的,所以永历才能把我搓圆揉扁,一道圣旨就能让我进退失据。说到底,还是没有实力啊。”他更加坚定了自己经营四川的想法,乱世之中,最靠得住的永远是手上的实力。 “只能先和王启隆他们商议一下了,嗯,或者也可以找杨在帮忙。”朱慈煊恶狠狠的想着,“实在不行就跑路去四川,反正老子本来也是这么想的,永历还真能废了我这个太子不成?” 次日,朱慈煊早早起床,立刻让人唤来杨在等人,看着毕恭毕敬的几人,朱慈煊也忍不住小小的得意起来,自己的班底总算从无到有的建立起来了。他收拾心情,把永历出的难题和盘托出,等着手下的臭皮匠们出主意。 王启隆等人默然不语,这等揣摩上意勾心斗角的事情实在非他们所长,众人齐齐看向了杨在。杨在皱眉思索一会儿,缓缓开口道:“依下官看来,此事说难也难,说易却也容易。陛下着恼的是殿下擅自行事,却只字未提殿下处置失当,可见陛下心里是认可殿下行事的。”见众人都点头称是,杨在笑道:“既然陛下认可,那就好办了,殿下不妨认真的生个病或者受个伤,再请太后皇后两位娘娘多多美言几句,陛下有了台阶,想必也不会再苛责殿下了。” 朱慈煊沉吟半晌,点头道:“事到如今,也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昆明我是一定不回去的,父皇非要坚持,我就跑去四川。” 王启隆面色发白,杨景却是眼前一亮,跃跃欲试:“殿下英明,我看也不用装病了,直接就去四川如何?我还没见过鞑子呢,咱们保着殿下御驾亲征,拿了吴三桂,把陈圆圆抢来……老王你拉我做啥?” 王启隆脸色涨红,杨在也被自己儿子雷的不轻,朱慈煊轻笑道:“御驾亲征是父皇出征才能用的,你又是在哪个戏台上学来的?”说到这儿,朱慈煊神色一动,问道:“杨师傅,我把杨景扔到剑阁去,然后杨景传个鞑子入侵需要支援的战报回来如何?” 杨在眉头微皱,见杨景一副不知所以的模样,摇头道:“此乃下策,还是徐徐图之的好。” 朱慈煊点头道:“杨师傅言之有理,是孤心急了。孤这就生病,后面的事情还请杨师傅费心了。” 待杨在离去后,朱慈煊一把抓住杨景,问道:“孤请蜀王给你调令,敢去剑阁么?” 杨景眨眨眼:“敢啊,可我没几个兵啊,就我那一营兵,去了也挡不住鞑子吧。”朱慈煊嗤笑道:“刚不还说要活捉吴三桂吗?这就没胆了。剑阁号称天险,你尚且不敢直面鞑子,这要到了其他战场,孤能指望你么?” 杨景恼羞成怒:“殿下也不用激我,只要给我三千兵,但凡能有一个鞑子进了四川,你就把我脑袋割了。” 朱慈煊笑道:“那就这么说定了,我现在就去找蜀王要兵,等杨师傅出发去昆明,你就带兵到剑阁去。然后就给我传一封鞑子进犯的军报,我领着老王来换你。” 一旁,王启隆一脸茫然,怎么就变成我长驻剑阁了? wap. /94//.html 第十一章 阴谋 原秦王府内,朱慈煊和刘文秀相对而坐。听完朱慈煊的话,刘文秀微笑道:“杨景将军位列御营,可不归刘某调遣。” 朱慈煊拱手道:“蜀王肩负我大明安危,如今四川空虚,鞑子虎视眈眈,蜀王遣将协防,也是题中应有之意。贵州是昆明门户,蜀王不可轻动,蜀王帐下大将也各有要职,杨景无职缺在身,前往四川自无不可。” 顿了一顿,见刘文秀只是微笑不言,朱慈煊心中暗叹一声老狐狸,又道:“杨景父祖都是父皇身边重臣,马首辅、杨师傅定能说动父皇,我从中说合,断然不会让马首辅、杨师傅恶了蜀王。杨景去了四川,马首辅、杨师傅也不会再对四川不闻不问,于抗清大业大有益处。蜀王并无后顾之忧,相信孤一次可好?” 杨在去昆明的第二天,杨景率军出发,朱慈煊也勤勤恳恳的装起了病。他虽足不出户,对御营官兵的操练却丝毫不曾落下,每天加倍的驱使王启隆练兵。一众官兵苦不堪言,抱怨不断,暗潮汹涌之中王启隆心下惴惴,私下偷偷找朱慈煊求情,却被朱慈煊一顿臭骂赶了出来。王启隆抱头鼠窜之后,朱慈煊犹自不解气,找来王同和吩咐道:“王伴伴,你拿我的令牌给王启隆,告诉他我对御营现在的情况很不满意,我是要带着他们去剑阁打鞑子的,让他再给我用点心,再有阳奉阴违的,杀几个立威便是。” 王同和点点头,忍不住说道:“小爷,御营里面多是勋贵子弟,向来吃不了苦的。王将军是御营中难得的能将,可否容他徐徐图之,以免军心不稳?” “我给他们时间,鞑子能给我时间么?现在要还是悊皇帝年间,哪怕是烈皇帝的时候,我也不至于这么着急。可现在的大明……”摇了摇头,朱慈煊又说道:“乱世当用重典,有人想闹事儿是么?我等着他们跳出来,不排干净淤血,这伤还好不了呢。告诉王启隆,御营是孤抗击鞑虏的种子,无论他用何种方法,在杨景的消息传回来之前,孤要看到效果!” 王阎王疯了。 被朱慈煊和王同和轮流揉搓了一顿的王启隆急了眼,直接搬到军营,将满腔的委屈和怒火发泄到了士卒身上,原本的每日一操增加到两操,且晚上的文化课程还不能落下。一时间,御营成了贵阳城外一道亮丽的风景线,每天尘土喧嚣、呐喊震天,引得无数西营官兵驻足观看。无意间,竟大大改善了御营形象,让原本对御营不屑一顾的西营收起了轻视之心。 十日后,御营。 副将林忠顶着一头臭汗,骂骂咧咧的钻进帐篷,毫无形象的往榻上一躺,高声喝道:“三娃,死哪去了,快给爷倒洗澡水,这一天天操练的,铁人也要熔了……” 林三是林忠的亲兵,跟在林忠身边已有数年,体恤上意最是得心应手不过,却是瘦弱不堪,上不了战场的。林忠喜他机灵会来事儿,对他照顾有加。 林三早有准备,一边麻利的忙乎着,一边絮絮叨叨的道:“将主着实辛苦了,也不知王总兵是如何琢磨的,这种操练法,便是铁打的人也顶不住啊。营中最近流言不断,小的今日还听见几个亲兵在嘀咕说,已经有大人准备向朝中传消息,说是王总兵刚愎自用、苛待下属,太子殿下偏听偏信……” 正闭目养神的林忠蓦然睁开眼睛,正色道:“是谁的亲兵?” 林三赔笑道:“将主咋这么大的反应?小的也就是远远的听到吴自达随口提了一句,他不是小王将军的亲随吗?小王将军可是国舅爷的儿子,小的想着他的亲兵说的话,必然假不了,这不就赶紧的向将主禀报了。” 林忠听着,黑浓的眉毛渐渐拧成一团。他是王启隆的心腹爱将,和杨景、小王将军各管着一个营头。这小王将军来头极大,是当今皇后的亲哥哥、华亭侯、前军都督王维恭的儿子,虽然和王启隆一个姓,却是向来不对付。这个小王将军大名王立之,军中为了和王启隆区分,一直称之为“小王将军”,但私下却叫他“王二”。他父亲自掌管前军都督府之后,一直将不肯投靠他的王启隆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特意把儿子调来担任副将,一门心思和王启隆唱对台戏。朱慈煊入御营历练,王立之原以为自己出头的机会到了,却不想朱慈煊对王启隆看重的很,对他这个表兄却是不闻不问,让他更是心中滴血,连朱慈煊也一起恨上了。这次王启隆发狠练兵,王立之立刻嗅到了机会,表面不动声色,私下里却是铁了心要闹点儿大动静出来,给朱慈煊和王启隆上点儿眼药。 林忠没太多忧郁,立马就起身去找王启隆。他没那么多弯弯绕,有人对王启隆不利,那就是跟他过不去。他把听来的消息给王启隆一说,直接便把矛头指向了王立之:“这小子一向和总兵大人不对付,这事儿定是这二世祖唆使的。末将这就带人去城外埋伏,王二的人真敢来,我就剁了他们。” 王启隆这几天下来瘦了一圈,但眼中精光四射,刺得人不敢直视。他拦住就要出门的林忠,沉声道:“此事非你我所能私定,你这就随我去见殿下。” wap. /94//.html 第十二章 应对 原秦王府中,听完王启隆和林忠的话,朱慈煊差点儿笑出声来。他原本还担心假传战报跑去成都会后患无穷,现在瞌睡就有人送上了枕头,只要好好谋划一番,自己不但能大大方方的进川,还能顺便摆那让自己不省心的舅舅一道。想着想着,他有了盘算,忍不住又是咧嘴一笑,拉着王启隆开始窃窃私语。林忠在一旁偷眼瞧着,砸吧了下嘴,仿佛在品滋味儿似的:“太子殿下这是要阴人了啊,可怜的王二,自求多福吧。要说还是得读书啊,这些读过书的人,个顶个的个子不大、心眼不少,我家那二小子倒像个能读书的,得给他请个好先生了……” 御营中,王立之正在奋笔疾书:“……太子倒行逆施,视御营如私兵。启隆为虎作伥,鱼肉士卒。一日两操,昼夜不息,御使部将,如唤奴仆,稍有不顺意者,动则呵斥,再有不如意者,棍棒加身。十日来,营中伤而不起者,十中已有二三,带伤操练则不知凡几。御营官兵苦不堪言,已有不稳之象。儿听之任之,阴使亲兵联络各方,众将士皆慨然应允,言若太子得罚、启隆得去,定当感怀爹之大德。当此时也,爹当面君直陈太子、启隆之恶行,自请赶赴贵阳,收拢御营军心,则爹之都督之职,方名副其实,便是魏豹重回,亦不可为矣。御营之盼父亲如久旱之盼甘霖,请爹速决之……”写到此处,王立之一张还算英俊的脸兴奋的发红,扭曲的有些病态。他爹王维恭自永历五年开始掌管前军都督府,至今已有五年,却是内管不了永历的御营,外管不到三王的西营,看似位高,实则权弱。王维恭自忖曾经救驾有功,却只能做个名不副实的前军都督,早有了不平之心。 王立之写完信,悄悄将联络好的将官们一个个叫进营帐,盯着他们签字画押。这些参将、游击毫不迟疑,让原本还有些忐忑的王立之彻底放下心来。他惟其父马首是瞻,对御营看的极重,如今大事有望,忍不住欣喜若狂,丝毫没注意到几个画完押就偷摸出营的人影。 这边朱慈煊接到消息后,与王启隆相视一笑,对林忠吩咐道:“找几个机灵的假扮逃兵,在路上拦我那表哥的信使一下,让我舅舅晚个两三天接到消息。我给杨师傅的信是昨天送出去的,几天时间够杨师傅活动了。” 林忠领命而去,着实挑了几个跑得快又会演戏的兵油子,早早的埋伏在路上。王立之的信使将将行过曲靖,就听路边一声喊,几个破衣烂甲、脏的脸面不清的散兵游勇冲出来将他团团围住,二话不说就是一顿老拳,之后抢了马和武器就跑,一个缺德的连信使的裤子都扒拉了下来。等信使回过神来,那几个逃兵早已鸿飞渺渺,去的无影无踪。这信使气得七窍生烟,却又无可奈何,一番暴跳如雷之后,只得一瘸一拐的继续上路。 昆明,杨府。 自回昆明之后,杨在一直忧心忡忡。入宫面圣那天,听闻太子生病不得起行之后,永历皇帝笑容下的冷意他是看的明明白白,也是吓的彻彻底底。他在朱慈煊面前表现的智珠在握,但真见过了自己那奸猾如狐的老丈人和外宽内忌的永历皇帝,顿时就又成了那胆小如鼠的杨大学士,连日的只敢缩在家里借酒浇愁,连新纳的外宅都没心情去宠爱了。这日,杨在早早的起身,吩咐下人准备茶水,装模作样的拿起一本书开始看,心里却是千回百转。 “猪油蒙了心啊,老泰山数次暗示我,只要老老实实做事,首辅之位便是我囊中之物,我何苦来哉,就莫名其妙上了太子的船,连儿子都搭进去了。陛下春秋鼎盛,现在下太子的注,实在是早了一点。太子谋划太大,陛下要是震怒之下废了太子,我这点儿旧事儿翻出来,那就是可大可小,可现下却如何是好?” 想到深处,杨在双手微颤,站队的事情最是马虎不得,他本就以谨慎立身,如今因为儿子的原因不得不下定决心,但内心深处实在是惴惴不安,连亲信家人到了近前都没发现。 “老爷,殿下有信送到。”家人喊了杨在几声,见杨在没反应,便轻轻将信放到了案上,躬身站在一边等待。 又过了半晌,杨在轻叹一声,伸手去拿茶杯,这才看到一旁的家人,奇怪问道:“何事?” 待家人递上信件,杨在匆匆阅过,暗暗心惊的同时,却又不得不佩服于朱慈煊的胆大包天和惊人魄力。沉思片刻,杨在终于下定决心,吩咐家人几句之后,匆匆进内院见自己夫人了。 wap. /94//.html 第十三章 平乱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杨在下定决心配合朱慈煊行事,朱慈煊这边也没耽搁,紧锣密鼓的开始了后续计划。王立之的信使刚走,朱慈煊就先去见了刘文秀。蜀王对太子时不时的串门已是习以为常,微笑道:“殿下上门必然有以教我。” 朱慈煊客气道:“御营近日加紧操练,几只老鼠蹦跶的厉害。我想着入川在即,不清理干净后患无穷,到时候若有异动,还请蜀王约束属下,不要生出大的乱子。蜀王若有余力,可否拨出一支精兵,守好贵阳西、南、东数处路口?” 刘文秀大惊,起身道:“太子意欲何为?” 朱慈煊不慌不忙,说道:“华亭侯的儿子,我那表哥打算煽动御营造成哗变,让我舅舅来去了王启隆的职。所谓先下手为强,我要直接剿了他,造一个王立之拥兵自重、意图谋反的假象。事发之前我会前往御营,待大局底定,我就带御营进川。理由嘛,就需要蜀王帮忙了。我的想法是,乱起之后蜀王紧守贵阳,为抗清大局计,不得不封死西、南、东三面出路,王立之无路可走,只能一路北逃。我这个太子殿下,自然要擒拿首恶,以儆天下。追着追着,就到了四川了。” 刘文秀急道:“王副将是殿下表兄,殿下如此行为,岂非置他于死地?何况王副将一家富贵都系于皇后娘娘一身,他如何会谋反?” 朱慈煊道:“我并非激他起事,是他自己要跳出来扯我后腿。如今局势危如累卵,这种不明大势的小人,如何便杀不得?”笑了笑,朱慈煊接着道:“至于他谋反的理由,想必马首辅会给出一个让朝野满意的解释的。” 见刘文秀兀自犹豫,朱慈煊不耐道:“为了抗清,孤不惜一切代价。此事蜀王全不知情,只要在乱起之后稳守地方便好,这本就是蜀王本分,绝不会有人为此事攻讦蜀王。蜀王若不放心,孤可以写一道手令,一切责任都由孤来承担。” 刘文秀定定的看着朱慈煊,苦笑道:“殿下没有来过,本王什么也不知道。西营即刻起将赶赴贵州四处加强驻防,预备鞑子来袭。” 朱慈煊深深一躬,刘文秀侧身避过,苦涩道:“前路无光,希望殿下能踏出路来。” 御营,朱慈煊一身小兵装扮,悄悄潜入了王启隆的营帐。 “今日西营便会出城布防,通知下去,今晚四更号炮之后就解决掉王立之,然后让我们找的替身领一队人往北跑。” 王启隆点头道:“殿下放心,都已经安排妥当。” 朱慈煊不放心道:“没向我们投诚的几个营头,都要及时控制好,多多的把暗线撒出去,决不能走漏了风声。”顿了顿,又道:“除了王立之和他的亲兵,其他人能不杀就别杀,都是愿意跟鞑子拼命的好儿郎,别让鞑子看了笑话。” 王启隆抱拳应是,领命去了。 当夜,王立之在营帐中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他一遍遍的回顾计划,自觉天衣无缝,但心中的阴霾却挥之不去。 “太子这么多天都没有来过御营,也不曾在贵阳露面,太子只是小病,这么多天也该好了,以他对御营的看重,不会就这么不管不顾。西营今天突然调动,说是去各处驻防,甲胄齐全,辅兵却没带几个,不像是要远行。王启隆这两天虽然还是阴森的很,但没有动不动就喊打喊杀,对操练也盯的松了些,晚上宵禁之后也没有亲自巡营了。这味道不对,不能拖了,今晚就起事。” 王立之翻身坐起,唤来亲兵说道,“你们持我手令通知各将,王启隆应该已经知道了什么,把计划提前,今晚四更我营中举火就鼓噪起来。” 亲兵走后,王立之也不再睡了,叫来亲随为他披甲,坐在营中就着烛火看书。眼看着四更天越来越近,他心中紧张,再也看不下去,起步走出营帐,便要吩咐起火。突然便听得一声号炮,营帐四周浮现出影影身形,冲将进来举刀便砍。猝不及防之下,他的亲兵霎时便倒下了一大片。 王立之大惊,也顾不得举火了,大声嘶吼着让亲兵结阵。他倒也光棍,提着刀上前就厮杀起来,仗着甲厚盔坚,一时竟拿他不下。眼看着围上来的人越来越多,联系好的营头竟没一个有大动静的,他心下雪亮,谋划之事定然已经败露,眼下不可久战,大呼酣战之余便想突围。但王启隆亲自坐镇组织围攻,将他围的水泄不通,数次强攻都被堵了回去。 总兵营帐,朱慈煊也是一宿未眠。听着号炮响起,他也坐不住了,站到帐外巴巴的看着。传令兵来回跑动,先是通报刺杀王立之失败,王启隆正在强攻,惊的他冷汗直流;又通报何处何人已被拿下,目前只有王立之所部还在顽抗。见局势虽有变化,但总体还算可控,他稍稍放心,略一沉吟,便向王立之营头走去。见王启隆以守为攻,士卒军列齐整、如墙而进,打的井井有条,王立之四处冲突,始终不得破围。眼见天色就快放亮,再拖下去后续手脚就不好处理,他走到王启隆身边,道:“王将军,再打下去徒增杀伤,为何不调弓箭来?” 王启隆回道:“殿下,夜战视线不明,弓箭极易误伤。王立之也算是能将,一直和我军搅在一起,没有远攻的机会,我军若是后退,阵型一乱,容易出岔子。”朱慈煊点头道:“可否暂停攻势,我来劝降试试?”王启隆沉吟片刻,大手一挥,金声响起,前排刀盾手和枪兵不再前进,缓缓与王立之部脱离接触。王立之也慢慢停了下来,一脸警惕的看向王启隆。朱慈煊缓步走出,喝道:“王立之,你可知罪?” 王立之怒道:“成王败寇罢了,有什么罪不罪的?你苛待将士,怀不平之心的又岂止我一个?今日你不教而诛,我死也不服。” 朱慈煊冷笑道:“好一个不教而诛,莫非你真以为你做的事我不知道?你也太看不起我这个太子了。御营自随我到贵阳以来,吃穿用度,哪一样少过了?让你们操练几天,就是苛待了?你当兵是为了享福吗?不练好本领,怎么上战场,怎么杀鞑子?你自己外厉内荏,想躲在昆明装龟孙子我不管,但你要坏我御营,我就要你的命!你现在放下兵器投降,看在母后的面上,我留你全尸。” 王立之绝望道:“你敢杀我?你敢杀我?!我爹是你舅舅,我是你表兄!你敢背一个残害亲属的骂名?我只是想赶走王启隆,你凭什么杀我?!” 朱慈煊冷冷道:“为国无暇谋身,我何惧区区骂名?你为一己之私败坏抗清大局,我为何杀不得你?我给你十息时间,再不放下武器,你的部下全都要给你陪葬!”说罢,朱慈煊转身回阵,王启隆一声令下,军阵再变,前排刀盾手、枪兵齐齐蹲下,露出后排黑洞洞的火铳。 随着王启隆拖长的倒数声声落下,火铳手枪口抬高,火绳滋滋作响,王立之满头大汗,突然大声喊道:“兄弟们,太子无道,逼我等不得不反。只要回到昆明,陛下和都督一定会为我们做主。兄弟们,冲啊!” 朱慈煊毫不动容,冷冷喝道:“冥顽不灵,尽诛之!” 王启隆满头大汗,抬起的手微微颤抖,求救似的看着朱慈煊,颤声道:“殿下……”。 朱慈煊不满的看了他一眼,王启隆虎躯一震,咬咬牙,手臂用力挥下! wap. /94//.html 第十四章 风起 “殿下饶命啊,我等愿降。” “殿下开恩啊,我们都是受王立之所迫,实非我们所愿啊!” 王立之的尸体旁,他的亲兵跪成一片,哭的声泪俱下。朱慈煊听了一会儿,忽然展颜一笑:“看看,王立之这废物带的好兵,这要让他们对上鞑子,怕不是没上阵就先跪下了。” 王启隆咬牙切齿道:“殿下放心,末将亲自操练他们,定让他们脱胎换骨!” 朱慈煊点头道:“这个不急,你心里有数就好。下一步可以开始了,一定要让全贵阳都知道王立之造反逃亡。” 王启隆抱拳领命,转身去了。 暗流汹涌的贵阳,经历了漫长的一日。清晨,贵阳一众叫花子似的屯兵、工匠们目瞪口呆的看着大队的西营官兵突然开拔出城,大战气息弥漫,城中流言四起,有说孙可望打回来了的,有说鞑子进军的。蜀王带人着力安抚,直过了午时才堪堪平定下来。深夜,一声炮响又打破了表面的平静,城外惊天的喊杀声让躲在家中瑟瑟发抖的“叫花子们”再也没法装鸵鸟,冲出家门就想开嚎。可没等他们扯开喉咙嚎出声,就被遍布城内的大兵们拎鸡仔一样扔回了家。城外喊杀震天,城内却在经历了短暂的骚动后,又恢复了诡异的平静。 贵阳城头,刘文秀全身披挂,静静矗立。身边,护卫陈建略显紧张,对刘文秀道:“王上,城头风大,进城楼避避吧。” 刘文秀摇头道:“殿下这是在弄险啊,不亲眼盯着事态平息,我如何放得下心来?” 陈建略微不满道:“殿下还是年幼,行事冲动了些,王上为何不劝劝殿下?” 刘文秀叹道:“殿下有雄心壮志,所思所谋无不是为中兴大明,就算操切了些,我自也能想法弥补。倒是如今这局势,不行险一搏,又如何打的走鞑子?大明,还有持重的资本么?” 正说话间,就见御营钟突出一骑侦哨,手举红旗冲至城门前六十余步处停下,对着城楼连挥数下,待城头有了答复,拨马便去了。这边,陈建有些兴奋道:“王上,我们这便出城去吗?” 刘文秀沉吟道:“不急,让锦衣卫先把风声放出去,不得有流言传到昆明。再安排一哨侦骑去御营看看情况,确认殿下无碍为先。” 刘文秀这边还在安排,城下,御营当中倏地又发出一声喊,一支兵马推倒了营墙,往东边且战且去。后方也是兵马大动,数支部队衔尾急追。双方喊的震天响,却是只见厮杀紧,不见人头落,更有一批猫着身子的辅兵沿路扔着尸体。刘文秀心中大定,笑道:“殿下果然得手了,传令,出城。此事定然瞒不过洪老贼,这次,本王要让他吃个大亏!” 天亮了,贵阳城内抖了一宿的屯兵工匠们推开自己那象征意义多过实际属性的家门,小心翼翼的四处串联打探消息。守了一夜的锦衣卫们精神大振,街头巷尾,无数神秘兮兮的灵通人士开始干活了。 “昨晚那是御营有人造反,反手就被殿下给平定了。鞑子?蜀王就在咱贵阳城,鞑子敢来吗?哈。啥,你问御营为啥造反,我可是听说了,王立之,就是殿下的表兄,那就是个脓包。不敢去打鞑子,想跑路回昆明,他自己想跑就算了,还想拉着一群脓包一起跑。要只是这样那也罢了,他还想趁机诬告殿下,怂恿他老子去告歪状,让陛下把殿下给召回昆明。你问我咋知道的?我舅舅的表弟的侄子的兄弟,那是锦衣卫的人,有啥是锦衣卫不知道的。” “诸位,自打知道殿下要来咱贵阳,咱们当时可担了不少心,可殿下如何?宣慰、劳军、犒赏,操持起军务那是宵衣旰食、夙兴夜寐,这是上古圣君之风啊。这么好的殿下,王立之这个贪生怕死的小人居然想造反,是可忍孰不可忍……” “殿下和蜀王神机妙算,早就知道他图谋不轨,贵阳四周都堵得水泄不通,这狗东西被逼无奈,只能往四川跑了。到四川的路是那么好走的吗?一路崇山峻岭荒无人烟,饿也饿死了他……” 当下就有人怀疑了:“这个王立之和殿下不是亲戚吗?哪有亲戚造反的?” 万事通被人质疑,脸上挂不住了:“所以说跟你这种没读过书的人说话就是累,你懂个蛋!前汉的七王之乱、西晋的八王之乱,还有我朝的……咳咳,总之这种外戚造反那是常见至极,也就你这种没见识的会问这种问题。殿下矢志抗清,要恢复我汉家河山,王立之这狗东西胆小如鼠,不敢上战场跟鞑子拼命,一心想献了朝廷卖主求荣,剃了头发去当汉奸。我可是听说了,他老爹,对对对,就是华亭侯,那可是出了名的贪生怕死,每次鞑子来,跑的最快的就是他……” 类似的对话,在整个贵阳城各处上演。很快,全贵阳的人都知道了王立之造反逃遁、朱慈煊带兵追捕的消息。倒不是没人发现其中的问题,只不过一来朱慈煊年纪尚幼,天然的便容易被人同情;二来国舅爷这形象在民间各类戏曲传说中那是大大的坏,又天然的就减了分。这一增一减之下,朱慈煊的名声大为好转,王立之父子俩无能胆小兼汉奸的身份也在贵阳做实了。一片混乱中,没人注意到,几骑快马悄悄出了西门,一路往昆明去了。 wap. /94//.html 第十五章 云动 贵阳,朱慈煊正在和蜀王话别。 “刘指挥使干得不错,初掌锦衣卫就搭起了架子,才干不亚蜀王啊。”朱慈煊先是夸奖了刘震,又转头对刘文秀道,“此去四川,战事要紧,生产也不能落下了。蜀王当初答应的建昌一事,是否该提上日程了?” 刘文秀点头:“这是自然,某给建昌的指令早已写就,就由犬子亲自送去,一个不少的把人带到成都。” 朱慈煊开心道:“蜀王高义,小子铭感五内,就是要辛苦刘大哥了。”他有心卖好,自然的便将刘指挥使的称呼给换成了刘大哥。 刘震慌忙站起,躬身道:“殿下折煞末将,万不敢当大哥之称。” 朱慈煊一脸天真:“刘大哥与我同辈,又长我几岁,如何当不得大哥?此去四川一行,我还要多多向刘大哥请教呢。” 见刘震依然满脸惴惴,窘迫的手脚都没处安放,朱慈煊心中暗叹,这些二代们到底比不了他们的父辈,这也难怪李定国一死,他们转身就投降满清了。 微笑着扶起刘震,朱慈煊对刘文秀道:“王立之一事,也需蜀王帮忙遮掩一二。” 刘文秀笑道:“应有之意,殿下勇于任事,乃大明之福,某自不会让朝中宵小从中作梗。” 听罢,朱慈煊深深一躬:“如此,小子便在四川安候蜀王。” 贵阳万事处置妥当,朱慈煊悄悄追上王启隆,去往四川不提,此刻的昆明,正热闹非凡。 昆明,首辅居所。 马吉翔最近心情不错,女婿杨在从贵阳回来,又给他送了一批当地的土特产,还很懂事的没给他找麻烦。收了礼还不用办事,这个女婿是越来越上道了。老马美滋滋的喝着小酒,盘算着这些年积攒下的家底。大明眼看着日薄西山,他就指望着这点家底,逃亡海外当个富家翁了。正乐呵着,下人来报,他女儿来了。 马吉翔略感奇怪,他女儿回家不少,可大多时候都是直接进内院见母亲,主动见他的时候可是不多。沉吟片刻,他还是放下酒杯,吩咐下人带女儿进来。 “父亲救救景儿,救救你的外孙!” 杨夫人刚刚进门,便一下跪倒在地,对着马吉翔哭喊起来。她一个妇道人家,平日里养尊处优,对什么时事政局漠不关心。这次杨在危言耸听了几句,吓得她亡魂直冒,不需杨在提点,她自己就来找马吉翔了。 老马心中暗骂,老子就知道拿了女婿的东西就有麻烦。骂归骂,自己的女儿还真不能不管。当下,马吉翔耐着性子安抚了一会儿女儿,这才细细询问起来。杨夫人说的不清不楚,好在杨在早有预料,附上了朱慈煊给他的亲笔信。刚看到一半,马吉翔已是黑了脸,朱慈煊这小王八蛋欺人太甚,闯了祸居然想让老子帮他擦屁股!杨在也不是个好玩意儿,养不熟的白眼狼!亏老子还把女儿嫁给他,这良心是被狗吃了! 心里骂着,老马脸上却是一副智珠在握的神情。没办法,自己的女儿自己痛,更别说还有外孙也牵扯其中了。马吉翔扶起女儿,安慰道:“好了,也没多大点事儿,有啥可慌的?这大明朝,还有你爹平不下来的事情么?明天我就进宫去见陛下,你且回家安心等着便是。” 送走了女儿,马吉翔在原地徘徊片刻,唤来一名亲信家人,低声吩咐了几句。家人领命,匆匆去了。 第二天,得了夫人准信的杨在,雄赳赳气昂昂的进宫了,就在皇宫前,他遇到了同样雄赳赳气昂昂的王维恭。 于是王维恭就悲剧了。他一脸得意的向永历告他儿子的状,却丝毫没有注意到永历阴沉的脸色。在他看来,太子还是个小孩,永历随着他瞎胡闹本就不该,自己这个舅舅出言直谏,那是大大的应该,更何况铁证如山,这次说什么也要把自己这个前军都督的权力给做实了。可永历就不这么想了,自己的儿子是个让人不省心的主没错,自己现在看他有点膈应也没错,但自己的儿子自己骂得,你王维恭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指责朕的龙子,还当着一众朝臣的面,是嫌朕不够丢脸?朕收拾不了孙可望这些王八蛋,还能拿你没办法?永历在上面咬牙切齿的使劲,却一时想不到替朱慈煊开脱的说辞,急怒之下,一张清秀的脸都有些扭曲起来。 杨在见状,心中大叫时机已到,他闪身出列,奏道:“陛下,华亭侯所言不实,臣有确切消息,御营一事另有隐情。”永历惊喜抬头,用充满鼓励的目光看向杨在。杨在大感振奋,继续道:“御营确有不稳迹象,但并非因为王启隆苛待士卒,而是王立之心怀不轨,私下串联,意图煽动哗变。” 群臣闻声哗然,永历也惊的站起身来。王维恭怒道:“信口雌黄!我儿有御营众将证词在此,你竟敢颠倒黑白?” 杨在冷笑道:“证词?刚好我这里也有一份。此事种种来龙去脉,均在其中写得清清楚楚。待陛下预览之后,华亭侯不妨好好看看。” 永历接过杨在的奏本细细看过,突的轻轻一笑,竟是畅快之际。他把奏本递给身旁太监,对王维恭道:“华亭侯也看看吧,朕这个侄儿的手段,可是高明的很啊。” 王维恭见这证词的指证者竟多是自己所提供证据中的参与者,眼前一阵阵的发黑。他暗骂儿子行事不密,又深悔自己利令智昏,竟这般轻易便中了陷阱。但此刻木已成舟,就这么躺倒任锤那是万万不能。在他看来,太子年幼,绝非此事主使,背后定然另有其人。杨在一向唯马吉翔马首是瞻,莫非便是马吉翔在弄鬼?自己平日里可没得罪了他,今日这举动莫不是想要自己这前军都督的位置?心思百转间,他暗地里使个眼色,暗示弟弟王维让出面解围。 王家兄妹三人,王维恭受封华亭侯,掌前军都督府。王维让没有封爵,却也得了个后军都督。他看到兄长示意,连忙出列道:“陛下,此事尚有颇多疑点,万万不可就此定论。微臣担心的是,无论杨大人与大哥谁所言为真,御营都有哗变可能。当前最紧要的是赶紧派一能臣前往贵阳加以抚慰,大战当前,御营绝不能未战先乱。” 见永历脸色稍霁,显然是听进去了自己的话,王维让稍松口气,又小心翼翼的道:“还请陛下明察,立之与殿下是表兄弟,自小就对殿下疼爱有加,定然不会有作乱的心思。想来此事还有隐情,当稳住御营之后再加以详查,定能水落石出。到时若真是立之从中作梗,不消陛下下旨,大哥与微臣便第一个饶不过他。臣肺腑之言,请陛下细思之。” 按永历原本的想法,那是即刻就要将王立之抓回来法办。他是个耳根软的,听王维让说的情真意切,再想想御营确实乱不得,立时就有些犹豫。杨在立时大急,太子交待的事情没办好,这不显得自己无能?自己堂堂大学士,未来的内阁首辅,这要是被两个勋贵给拿捏了,以后在士林中如何还抬得起头来?他立刻反驳道:“陛下,依证词所言,王立之起事就在顷刻之间,派人过去如何赶得及?蜀王老于军旅,我们都已知道的事,蜀王绝不可能一无所知,贵阳有蜀王坐镇,有数万将士拱卫,陛下当可安心等候蜀王奏报。臣所呈证词乃数位不愿与王立之同流合污的将领亲口陈述、亲手画押,由太子殿下亲笔所书,无半分虚假,这等如山铁证若还置之不理,臣敢问陛下,军中律令何在,朝廷纲纪何在,国家法度何在?请陛下下旨,即刻抓捕王立之归案。” 王维恭大怒,这狗东西动不动就拉大旗作虎皮,实在欺人太甚!文官果然没一个好东西。老子好歹是当今国舅,你张口就要拿自己儿子,这是一点脸面都不给自己留啊。他突然跪伏于地,悲愤嘶吼:“陛下,立之对陛下忠心耿耿,自入御营以来克勤克谨,无丝毫逾矩之处。杨大学士如此处心积虑构陷忠良,陷害皇室亲族,臣请陛下治他诬陷之罪!” 不等永历开口,杨在已经老神在在的开口:“陛下,诬陷一词,臣愧不敢当,构陷忠良更是无从说起。华亭侯拿不出能说明王立之清白的证明,一味地胡搅蛮缠挑拨矛盾,臣以为,诬陷之罪还是用在华亭侯身上更合适些。” 永历大感头疼,他既担心朱慈煊真的胡来引起御营哗变,又不想王立之真有二心,让他对着王皇后难做。看着还在和杨在打嘴仗的王维恭,永历只觉一阵烦腻。自李定国为表忠心,由永历做主重建御营以来,御营就成了永历的心头宝。王维恭对御营垂涎已久,永历如何不知?只是碍于王皇后之面,不好发作罢了。王启隆能屹立不倒,魏豹敢和王维恭唱对台戏,背后未尝没有永历的支持。眼见二人越吵越凶,其余的朝臣也鼓荡起来,渐渐分成了旗帜鲜明的文官和勋贵两拨,他看了看仿佛入定了的马吉翔和沐天波二人,清喝道:“够了,吵吵嚷嚷成何体统?!首辅、国公,你们如何看待此事?” 见点到了带头大哥,朝臣们霎时安静下来。马吉翔皮笑肉不笑道:“国公大才,定能妥善处理。” 沐天波看都不看马吉翔一眼,拱手道:“陛下,臣请赶赴贵阳,并请调魏豹回贵阳,协助臣彻查此事。” 马吉翔慢悠悠道:“国公想必刚才没听清,御营生变就在眼前,您现在去那是缓不济急,赶不上咯。依我看啊,贵阳去不去差别不大,蜀王在那呢。蜀王的能耐大家伙儿谁不清楚,那是对着鞑子也不输阵的悍将,御营翻不起天来。”顿了顿,他转向永历道,“陛下,就目前的情形看,御营生乱当是无法避免,但绝不会大乱。以臣之见,今日朝会重要的不是讨论御营变乱的责任人,待蜀王奏报一到,真相自然水落石出。今日的重点,是御营的战意!” 他要过两份证词,又细细的看了一遍,笑道:“陛下,诸位大人,这两份证词,一份是说王启隆练兵太甚致使将士不满而滋生反抗之意,一份是说王立之借着将士不满有意串联煽动营啸。这根子看来是在王启隆身上了。” 杨在大急,正要出言反驳自己丈人,刚张了张嘴,就被马吉翔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马吉翔接着说道:“证词上可是说了,王启隆突然加紧练兵,是太子殿下下的令。殿下心忧国事,亲自到御营督促操练,这是国之幸事。既然是好事儿,怎么就引发骚乱了呢?陛下,臣以为,殿下督促练兵没错,王启隆秉承殿下意旨也没错,错的是因为练兵、因为要上战场而闹事的御营兵将们!” 马吉翔突然抬高声音:“大明如今内忧外患,陛下为之忧心忡忡,臣身为辅臣不能为君分忧,也是惭愧不已夜不能寐。御营众将士深受君恩,本该勠力同心誓死报国,如今竟因为操练辛苦就鼓噪闹事,他们为什么敢如此行事?他们以为国朝不敢处置他们,以为国朝离开他们就不行了?这是携贼自重,这是胁迫君父!这样的臣子还能称之为臣子么?这样的御营还能护卫君父么?王立之为这些人张目,到底是何居心?!华亭侯心疼儿子加以袒护,臣倒是可以理解。沐公爷为何也一味和稀泥?” 杨在砸吧了下嘴,好像在品滋味似的,心想姜到底还是老的辣,老泰山这道德制高点一站,谁还敢争论太子和王立之谁对谁错?也就老泰山和永历关系够铁,才敢如此说话,换成他,怕不是刚开口就被王维恭堵回去了。 马吉翔喘了口气,激昂道:“臣请陛下授太子殿下以全权,即刻清理御营,扫除一干不敢战、不能战,把御营当晋身之阶的蠹虫,还大明一个召之即来、来之能战、战之能胜的御营!”见杨在一脸崇拜,马吉翔暗自得意,小子,知道你老丈人的本事了吧?老夫为了你,今天可是赤膊上阵了。不过别说,太子的信写得也确实不错,这“召之即来、来之能战、战之能胜”,读来朗朗上口又气势万千,连老夫都觉热血沸腾,也难怪能让你小子心折。 永历听的热血上头,忍不住一拍扶手,喝道:“召之即来、来之能战、战之能胜!好,首辅所言大有道理,我大明御营正该如此。”顿了顿,永历看向王维恭,“华亭侯以为首辅所言如何?立之带兵还算严谨,这次朕就不追究了。你让他莫要再牵扯进御营之事,加紧把兵练好。朕也想清楚了,不破不立、大破大立,御营要生乱,朕在昆明也干涉不了,就让太子和蜀王处置吧。” wap. /94//.html 第十六章 信仰 贵阳,蜀王府。 刘文秀俯身案前,正在奋笔疾书。见祁三升笑嘻嘻进来,笑道:“你倒是清闲,将士们可都开拔了?” 祁三升回道:“王上宽心,前边有庆阳盯着,我去看了几眼,庆阳嫌我碍事儿,让我回来催王上早点儿去布置,兵械粮草更是要多多的带。他庆阳打仗是不怕的,就是怕饿了手下儿郎。” 刘文秀失笑道:“就你嘴碎,粮草少不了他的。等我报表写完就出发。你留守贵阳,注意下殿下那边,答应殿下的物资不可耽搁了。”看了看案上的报表,刘文秀摇头道,“殿下会使唤人啊,想不到我刘文秀也有替人圆谎的时候。” 祁三升满不在乎道:“替殿下遮掩一二而已。我看殿下不错,敢任事能折腾,比陛下强。给他卖命,我老祁服气。” 刘文秀责道:“陛下也是你能随意品评的么?出了这个门,你给我管好这张嘴。某若不是看重殿下,如何会瞒骗陛下?此事毕竟有失为臣之道,可一不可再,你万万不可四处宣扬。” 祁三升低眉臊眼,连声应是。刘文秀见他惫赖模样,也是又气又笑。他原本的部将在保宁一战折损颇多,祁三升是所存不多的悍将,他对祁三升是加倍的重视与爱护,这也让祁三升在他面前极为随便。 半晌,刘文秀写好报表,吩咐人送走之后,一边收拾准备出发,一边叮嘱道:“朝廷接到报表之后定会派人前来,你务必要盯紧了,不能让丝毫风声传到昆明。殿下那边有消息传来,第一时间报我知晓,四川得失关系大明存亡,万万不可误事。等晋王回返,我们即刻出发去重庆,一应物资都要准备到位,这也不能耽搁了。” 祁三升不再嬉笑,郑重道:“王上放心,末将一定尽心尽力。” 刘文秀满意点头,翻身上马去也。 播州(今贵州遵义),御营驻地。 离开贵阳后,朱慈煊不再着急行军。他记得很清楚,满清是在南明三王内讧之后第三年,也就是1658年才正式进攻,理论上来说,他还有将近两年的时间来经营四川。历史上,永历朝廷在经历三王内讧之后,李定国与刘文秀又为西营的领导权闹起了矛盾,蹉跎一年毫无建树,白白浪费了时间。而这次,在他的斡旋之下,刘文秀不再执意与李定国争锋,李定国也放弃了对孙可望旧部的过分打压,南明政局总体还算平稳。只要自己能在四川站住脚,利用天险挡住吴三桂兵锋,那后续的回旋余地就大得多了。 “王将军认为,当前我军在战场上面对的最大敌人是谁?” “自然是满洲鞑子。”王启隆不假思索。 “是吗?”朱慈煊似笑非笑,摇头道,“满洲人上战场的很多吗?我们对着的吴三桂这些人都是满洲人么?” “殿下的意思是?” “现在鞑子的急先锋,大多是我大明的叛军,是汉人。王将军可否想过,为何这些叛军在我大明治下毫无军心战力,到了鞑子那边就摇身一变奋勇争先了呢?” 王启隆不屑道:“这群卖主求荣的狗,只是为虎作伥罢了,仗着鞑子的势头便有了胆气。吴三桂背后若没有鞑子撑腰,岂会是蜀王对手?” 朱慈煊摇头道:“你说的不对,至少不完全对。从显皇帝起,我大明对建奴鲜有胜绩,将士们对鞑子心存惧意是不假,但不至于连叛军都怕。李成栋、金声桓都曾降清又再反正,降清后攻无不克、反正后却战无不败,你想过原因没有?” 王启隆气馁道:“末将不知。” 朱慈煊森冷笑道:“原因倒也简单,就一个字,钱!大明自万历年起天灾不断,朝廷本就入不敷出,拖欠军饷是家常便饭。再有各级文武官员层层盘剥克扣,到了大头兵手上还能剩下几钱银子?满清号称骑射立国,其实就是个大型强盗团伙,亏欠了谁都不会亏欠了当兵的。没钱发军饷了,去杀、去抢、去屠城!反正都是汉人老百姓的银子,他们慷他人之慨,自然是大方。叛军有了这样的许诺,自然会嗷嗷叫着拼命向前。可这样的手段,我大明能用吗?” 他站起身,来回踱了几步:“我大明不能用!他们不在乎汉人的生死,我可在乎的紧。不但我大明的百姓不能抢,满清治下的汉人一样不能。王将军,你说,不靠抢掠,怎样才能让我大明将士一扫颓气?” 王启隆迟疑道:“只要饷银充足、赏罚分明,将士们自然令行禁止、奋勇争先。” 朱慈煊点头:“不错,这是一般的情况。倘若饷银不继、局势又恶劣之极,你能保证你手下的将士依然听令行事么?” 王启隆赧然道:“末将不才,若是这等情形,或许只有末将的亲兵营能誓死追随末将。” 朱慈煊笑道:“不用不好意思,我再问王将军,你的亲兵营能对你誓死追随,只是因为你给的饷银充足吗?” 王启隆道:“末将当然也不曾短了他们的粮饷,但末将的亲兵大多是末将的亲属,和末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自然更加忠诚可靠些。” 朱慈煊道:“那王将军有否想过,怎样才能让普通士卒像亲兵一般可靠?” 王启隆苦笑道:“殿下,末将要是有办法,也就不养亲兵营了。军饷就这么多,不克扣一些挪给亲兵营,那谁都吃不饱。与其大家一起饿着,不如养一支精锐的亲兵,只要亲兵在,打了败仗也能很快再拉起一个营头来。” 朱慈煊嗤笑道:“这种一触即溃的营头,要来何用?一百只绵羊便能战胜一头猛虎么?我们回到刚才的问题。”顿了顿,他正色道,“你的亲兵之所以可靠,是因为你平素保证他们粮饷充足,又与他们有血亲关系,对吧?也就是在粮饷之外,血亲关系才是主要的原因。” 王启隆依然苦笑:“殿下,末将的亲族,也就这么多了。” 朱慈煊哑然失笑:“想什么呢?我难道还能规定以后必须亲族方可参军?”微微一怔,朱慈煊突然想到了后世的湘军似乎就是以血脉宗亲为纽带而成军,摇摇头,他接着道,“我是想说,血脉关系代表了亲兵对你的一种认可和责任。他们上战场的时候,想的可能不是要保护好王将军,而是决不能让我老王家最出息的兄弟给人欺负了。这是源自于你们王家的身份认同。正因为有样的认可和责任在,他们才会愿意为你出生入死,在战场上护你周全。如果我们能找到一个大家普遍接受的身份认同,那普通将士们就算比不上亲兵营,也比现在要强得多吧?” 王启隆似懂非懂,朱慈煊却越加兴奋起来,他想起了前世太祖创立的那支军队,那支踏过两万五千里长征、经过八年抗战,在血与火中建立了新中国的铁一般的部队:“除了身份认同,还应该有存乎其中又超乎其上的使命感和责任感。对,信仰,对国家、对民族的信仰,只要有了信仰,在精神上彼此认可相互信赖,哪怕缺衣少粮、哪怕手无寸铁,这样的军队也能在绝境中战斗到底!” 王启隆一脸懵逼,他茫然问道:“殿下,你说的信仰,那是啥?” 朱慈煊愕然,王启隆又说道:“殿下,信仰是什么末将不懂。但当兵吃粮可是天经地义的事儿,就算是亲兵,发不出军饷也是要闹事儿的。” 朱慈煊摇头失笑:“我何曾说过不发军饷了?这次去成都,不就是要解决这问题么?只要你们能在前面顶住鞑子,我保证提供源源不断的物资。我现在怕的不就是你们看到鞑子就跑吗?” 王启隆不服气了:“殿下休要瞧不起人,末将手下的儿郎都是铁骨铮铮的好汉,定然不会怕了鞑子。” 朱慈煊笑道:“是么?那些真心投靠王立之的人呢?你也敢保证他们不临阵脱逃?” “这……”王启隆一时无言,他也对这部分御营官兵不放心。虽然名义上这些官兵都是他的部下,但明朝军制讲究个大小相制,用流行的笑话形容那就是我手下的手下不是我的手下。这部分官兵平素都是王立之心腹把持,他根本插不进手去,也只能听之任之。从贵阳这一路出来,他一直在试图重整手下御营,但收效甚微,官兵们抵触情绪严重,他的营头不愿意接受被视为叛徒的王立之部,王立之部也担心被秋后算账寻思着报团取暖。 想到这里,王启隆立刻虚心的向朱慈煊求教。抛开双方身份的差别,一个成年人毕恭毕敬向一个孩童请教,实在引人发笑。王启隆私下也曾暗自思索,自己是何时开始唯殿下之命是从的,就连设计害死王立之这样的事儿自己也毫不犹豫就做了。或许是因为殿下敢想敢做敢拼,在大家对大明这艘已淹没至桅杆的巨舰视而不见、拼命争权夺利时,只有他不讳疾忌医,大声疾呼要团结对外、要正视满清,并且为此东奔西走、四处斡旋。也就是在这个过程中,自己不再把他当一个孩子,而是真正要效忠的君上。 听完王启隆的问题,朱慈煊眉头微皱:“既然没有营头愿意要他们,他们也不想被拆散,那干脆再立一个营,就由你亲自掌管好了。” 王启隆一愣,朱慈煊接着道:“这只是暂时的安排,等到了成都,御营的军制肯定要改的,到时候再全部重编,他们就没话说了。只要你一视同仁、待之以诚,我相信他们是信得过的。无论他们跟着王立之做了什么,至少他们没有去投降鞑子。到了现在还愿意跟着大明的都是好汉子,不能因为怀疑就伤了他们的心,把他们推到了鞑子那边。” “大敌当前,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王兄,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在大明已经发生了太多次,现在的大明,再经不起内耗了。我们大度一点、包容一点,也许就能让大明多一分力量,也许就能多支撑几年。”朱慈煊呢喃道。他要尽可能多撑几年,奴酋顺治快死了,总领满清前线军务的大汉奸洪承畴也已经垂垂老矣。只要撑下去,顺治和洪承畴一死,满清除非派出索尼鳌拜这样的大奴才,就再没有威望才具能和洪承畴媲美的人了。 王启隆眨眨眼,他不清楚朱慈煊的打算,却不妨碍他理解了朱慈煊的话。领命同时,王启隆暗下决心,定要收服王立之的残部,不负殿下所托。 朱慈煊笑道:“前面就是播州了,明天好好演场戏,让郭李爱去回报给父皇。” wap. /94//.html 第十七章 三方 第二天,播州守将郭李爱连续接到了两条命令。御营将领王立之要他挡住后方追兵,太子殿下手书要他紧守城池不得外出。郭李爱立刻决定遵照朱慈煊的命令行事。倘若要他出城拒敌的是李定国或者刘文秀,他或许还会犹豫下,但王立之,这是谁?御营的官可管不到我西营的兵头上,还是借此机会给太子卖个顺水人情比较香。于是播州官兵看到了让他们瞠目结舌的一幕。一群看似丢盔卸甲却精气神饱满,逃跑中还保持着整齐队列的残兵绕城而过,不久,一群甲坚兵利、更加精神饱满的大兵们呼啸而来,同样以整齐的队列绕城而过。双方都不约而同的对播州官兵视而不见,那高昂起的面颊,让播州官兵们感觉分外刺眼。 “皇帝老儿就是偏心,御营这帮小崽子,盔甲真是豪华!” “都是些样子货,不过这行军队列还真是齐整。” “没上过战场的雏儿,老子一个打他们三个。” 城墙上,感觉被无视了的老兵油子们议论纷纷,口气中满是不屑。郭李爱皱眉看着城下,心中疑惑重重。朱慈煊不让他出城拦敌,他自己脑补了理由。小太子心高气傲、好胜心强,不愿假手他人,他也乐得作壁上观。可这逃跑的军队真的是叛军败军?他从军多年,也算老于军旅,从未见过有打了败仗的军队还能如此齐整的。再联想到朱慈煊和王立之的身份,郭李爱心中警铃大震。 “得躲远点啊……”郭李爱转身离去,朱慈煊叫他不出城,那他就不去惹人烦了,但今天的事情,还是要给蜀王报告的。 昆明,皇宫。接到几骑快马带来的军报,永历皇帝坐不住了。马吉翔、杨在、王维恭等人,都被急匆匆叫进了宫。 永历一脸狠厉,咆哮道:“王维恭,看看蜀王的军报,看看你教的好儿子!看来朕平日里太过优容,你们一个个都不把朕放在眼里了!你当朕杀不得你么?!” 王维恭吓得趴伏在地,他这几天连门都不敢出,亲信的家人被他一拨拨的往贵阳派,就想赶在沐国公到贵阳之前,赶紧安抚住自己那不省心的儿子。可这才几天,信使恐怕还在半路吧,难道儿子这么急不可耐,不等我回信就发动了?这要真把太子如何了,自己怕是九族难保。 他抖着手从王公公手中接过奏章,粗粗扫过一遍,更是吓得亡魂大冒:“陛下息怒,微臣确实不知犬子敢如此大胆啊。请陛下恩准,微臣这就带兵去四川,不带回这不孝子,臣就不回来!” 永历冷笑道:“你当然想不回来,正好带着兵和你的好儿子、朕的好外甥一起逃命是么?” “臣万不敢做此想,臣对陛下忠心天日可鉴,请陛下明察!”王维恭不断叩头,悲声回道。 此时,王维让战战兢兢开口道:“陛下,臣以为此事尚不能下定论,殿下并无奏章呈报,仅以蜀王一面之词,似乎……” “陛下!”杨在一声大喝,打断了王维让的话,“臣以为以蜀王之尊,定不会信口雌黄。且蜀王奏报和之前的信件完全相符,臣以为没有怀疑的必要。” 永历沉默不语。他倒是没怀疑这乱局是他那胆大包天的儿子一手导演,但也忍不住奇怪王立之的举动。王立之是他外甥,造反?这可不是后汉。大明的外戚早就被文官收拾的跟剪了爪子的猫儿一样乖了,除了捞钱,再没别的本事。可这乱局来的如此突兀,平息的又太过迅速,实在不能不让人去细想其背后的秘密。默然半晌,永历涩然道:“首辅对此有何看法?” 马吉翔自进殿之后,就一直眼观鼻鼻观心,仿佛老僧入定一般,此刻听到永历询问,忍不住心中叫苦,“你问我有什么看法,这不都是你那人小鬼大的儿子弄出来的事儿吗?你自己教子无方,我能怎么看?我他妈想回家闭着眼睛不看。” 可皇帝开口了,这时候也没法讲究沉默是金。老马斟酌一下,咬咬牙觉得该站队了,“陛下,老臣以为御营之乱既已平息,那当前最重要的就不再是穷究其始末了。贵阳的动静定然瞒不住鞑子的,贵州直面洪老贼,蜀王镇守贵州,万万不可因此而分心了。” 永历闻言一惊,他逃亡半生,满洲兵锋就是悬在他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直到联合了西营,才算有了些安稳日子。现在他这个大明皇帝更是完全靠着李定国和刘文秀的支持才能坐稳,当下不再犹豫,言道:“王立之煽动御营作乱,祸害地方,着蜀王一力擒拿,带回昆明问罪。王维恭教子无方、管教不严,纵容逆子闯下大祸。削爵夺职,嗯,就只夺职吧,即日起闭门思过,无旨意不得外出。”顿了顿,又道:“王维让一并夺职。” 阶下众臣一时无声,王维恭兄弟更是全身无力,软倒在地。皇帝这是只给他们留了爵位,让他们从此在家赋闲养老了。王维恭算是咎由自取,王维让却是感到无尽的委屈和愤懑,这事儿前后和他关系都不大,就帮着自己哥哥说了几句话,便受了牵连,该找谁说理去。 永历又对王公公说道:“传旨,前军都督着魏豹暂领,后军都督由王升暂领。”魏豹、王升都是明朝嫡系将领,比之只会争权夺利的勋贵和有着反明历史的西营,永历对他们的忠心、能力都更要放心。永历也算是借了王立之作乱的势头,一举打破了大明自土木堡之变后勋贵掌军的惯例,逐步授予武将更大的权力。 马吉翔等人低头不语,各自思量着此后朝堂上可能会出现的变化。打压武人是大明文官的传统艺能,哪怕到了如今这田地,文官们还是摆脱不了两百余年来形成的对武人天然的敌视。永历朝廷在和西营合作之前,直属的武力基本已被满清摧毁殆尽,而西营虽然奉永历为主,却是保持了绝对的独立性,永历朝的文官也没法对李定国等人指手画脚。而今永历将魏豹、王升擢升为五军都督府都督,再加上他们本身又管着御营,那就是集统兵、调兵权柄于一身,永历朝的兵部对武人们的约束可以说完全名存实亡了。 马吉翔皱眉不语,杨在却没这么多思绪,他还记着朱慈煊交代的另一件事情。轻咳一声,杨在开口道:“陛下,王立之逃窜四川,殿下领着御营追击也即将入川。待王贼得擒,是否请殿下前往川东一行?文督师和忠贞营那边,朝廷很久没有派大员前往宣慰了。” 永历微微凝眉,朱慈煊最近惹了太多事,让他颇为头痛,今日这事情还不知如何跟皇后透气,最后还是点了点头道:“可。” 湖南,长沙,经略府。 自李定国“两厥名王”之后就临危受命,经略湖广、广东、广西、云南、贵州五省的洪承畴已经很老了,年轻时能骑马提刀砍人的他,如今背已经佝偻,腿脚也不再灵便,兼之患有眼疾,视物也不再清晰。但他依然是满清面对南明的定海神针,挡住了咄咄逼人的南明三王,撑到了南明内讧,撑到了孙可望举家投降,给他的满人主子拖到了奴役全华夏的前夕。 自从孙可望投降,向洪承畴全盘托出西营在贵州的防御部署之后,洪承畴就爆发了巨大的工作热情。南明只剩下一口气,他必须在李定国和刘文秀调整部署之前开始进攻。这几十天,在他的严厉督促下,经略府的官僚们完成了一年的工作。满清已经拟定了三路进攻的方略,所需物资也在从东南、从京师源源不断的运送过来。最迟明年二月,待得粮草齐备,他就可以摧毁他曾为之奋战十数年的大明,让全华夏的百姓都和他一样,变成满人的奴隶。 “快了,就差一口气了。”洪承畴昏坐在椅上喃喃自语。他的名声已经臭不可闻,连他母亲都羞于承认有他这个儿子。可他不在乎,只要他帮着满洲大兵灭了南明,那全天下的汉人都成了奴才,到时候谁还比谁更高贵?此刻的洪承畴,支撑着他为满清拼命的动力也就来自于此了。他做梦也想不到,到了后世,虽然他被奴酋弘历列入了《贰臣传》,但他却摇身一变成了推动民族融合的贤人志士,每年还有不少被蒙蔽的人到他的住址去接受所谓传统文化和爱国主义教育。 “老大人,有贵阳密报。”脚步匆匆,来人一脸喜色,显是得了好消息。 洪承畴打起精神,就着烛光看起来。很快,他的疲态消失不见,浑浊的双眼爆发出一阵精芒。“皇上洪福!”洪承畴一声大喝,“伪明内讧不断,天命果然在我大清!” 斟酌片刻,洪承畴断然道:“天赐良机,断不可错过。请固山额真洛托、济席哈前来议事。” 片刻,两个满脸横肉的壮汉走进议事厅,对着洪承畴一拱手,便大喇喇的坐下了。洪承畴也不见怪,清初满汉分割,满人地位极高,能对他行礼,那已经是看在他汉奸资格够老、官职够大,且抬了旗的份上。洪承畴笑吟吟道:“二位,有好消息。先看军报,然后咱们议议,能否伺机拿下贵阳?” 洛托和济席哈闻言精神一振。这俩货并不识字,随手便将军报扔给了随从,待随从念完,济席哈先沉不住气了。 “经略,既然伪明自己作死,咱们要不趁机咬他们一口,这都对不起他们。李定国不在,贵阳又自己生了乱子,我看刘文秀也顾不上贵州防务,咱们也别管北路南路,先把贵州打下来再说。” 洛托也道:“不错,不可给伪明时间喘息。湖南不缺钱粮,兵马随时都能动。我们先动起来,打下贵州最好。就算打不下来,也能吸引夔东贼南下来援,到时候想来陕西、广西那边也能发动了,三路合围,伪明必灭。” 洪承畴沉吟道:“老夫请两位过来,也是想打一打的。但如何打,打多大,还需从长计议。李定国、刘文秀尚在,西营实力尚存,而且老夫得知李定国并未如孙可望所言对其旧部大加贬斥,反而信任有加着意优抚。” 见两个满人脸上露出不耐的表情,洪承畴无奈道:“老夫的计划是由济席哈将军帅军进击贵州,以试探为主,一者看看孙可望所述贵州防务是否属实,二者也看看西营战心如何。若西营尚有战力,则尽快退回来;若西营一触即溃,那就一鼓作气,拿下贵阳。” 洛托和济席哈再次对视一眼,洛托轻轻点头,济席哈立时心中有数,起身领命。 wap. /94//.html 第十八章 军议 重庆,长江南岸。 这里是朱慈煊选择的“王立之”丧命之地。按照他的安排,“王立之”到这里逃无可逃,只能困兽犹斗背水一战,他将在重庆府官兵的见证下,将“王立之”阵斩当场,彻底做死这场他一手推动的叛乱。 重庆城头,早已接到朱慈煊指令封锁长江的总兵杜子香倚城远眺。长江在重庆不算太宽阔,却也有一里左右,加上江面的薄雾,很难将对岸看的清晰。杜子香心头升起和郭李爱同样的疑惑,太子为何不命我出城助战,怕我抢功吗?虽是疑惑重重,杜子香终究不敢抗命,老老实实约束部众,只管留在城内,也一向在城外屯田的屯丁,都被赶进了城。 朱慈煊可不管杜子香会如何作想。这一场从贵阳到重庆的逃与追,本就是他一手导演。眼下已到了杀青的时候,他自然不肯让外人出来看出了破绽。见双方列阵已毕,朱导演对王主演笑道:“王兄,演了这么多天,眼看着就要大功告成了,你可别出了岔子。一会儿随便打打喊两嗓子,就让假王立之当场阵亡,咱们赶着败兵往奉节跑,去拜见文督师。” 王启隆点头,这一路上如何表演都已经排练了三五次了,要再能出差错,他非得把犯错的人打死两个不可。笨成这样,以后怎么打鞑子?王启隆不再多言,拔出宝剑,大喝道:“擂鼓,进攻!” 对面,“王立之”同样呼喝连连,驱使着士卒前进。双方列阵前行,到五十步左右,齐齐停住,接着就是几阵箭雨,不断有士卒惨呼着倒下。前排的士卒看也不看,提盾挡住头脸,不管不顾的就冲锋上前,霎时间打的是烟尘滚滚、喧嚣不断。重庆城头,杜子香看不真切,喃喃怪道:“怎的没有火器,射出的箭也绵软无力,御营操练如此儿戏么?” 旁边,副将也附和道:“大人英明,御营临敌确是没有章法。前排刀盾兵也未携带掷斧,不过,这队列倒是齐整无比,比末将手下的亲兵还要强上几分。” 杜子香也点头道:“确实不错,想来御营平素操练,这队列没少练。队列整齐,看着就整肃威严,陛下定然是爱看的。”言下之意,御营就是永历的仪仗队,中看未必中用了。 顿了顿,看着在阵中左冲右突,大呼酣战的“王立之”,又道:“王立之胆小如鼠,带兵倒是不赖,从贵阳一路溃逃至此,竟然还能约束手下儿郎死战。没有督战队,到现在也没有逃兵,御营操练还是可取的,不全是样子货。” 这其实也是高看了永历的御营。历史上永历奔逃入缅,御营官兵在入缅前将手中兵器尽皆丢弃一空,无一人出言反对,最后在“咒水之难”中面对缅人的屠刀,虽有魏豹、王升、王启隆等拼死反抗,亦无济于事,被缅人屠戮一空。倘若御营当初面对缅人的无理要求稍有血性,也不至于最后无力反抗。朱慈煊熟知这段历史,也因此对御营这批勋贵子弟的军心战意并无多大信心,这才不断加强操练,强化华夷之辨,意图激发起他们的民族意识。至于没有设置督战队,朱慈煊倒是完全没想到这个,在他的年代,早就没有督战队一说,更何况他这是在演戏,又怎会有逃兵? 闲谈间,立变突生,激战正酣的“王立之”突然大叫一声,一把抓住正中胸口的一支利箭,嘴里呼号了两声,就此栽下马来。杜子香睁大眼睛,不敢相信道:“王立之中箭坠马了?!” 很快,山呼海啸般的呼喝传来。“王贼已死,还不早降?” 杜子香愣道:“这才多久,王立之就死了?”王立之还在时,太子一边虽已占优势,但要分出胜负,尚需不少时间。谁知王立之竟然会被冷箭射死?“大明犹有天命,不可妄动也!”杜子香默默想着,口中却道:“主将已死,王立之的部众该要投降了。” “他们还在战斗,在突围。”副将满脸的不可思议。就算是亲兵,也很难在将主阵亡后保持战斗意志。跟着王立之的御营几近千人,不可能都是他的亲兵,而现在,一个投降的都没有。整支部队仿佛没意识到主将已经死了,依然在向着长江下游冲击。 “王立之得军心之深,世所罕见啊。如此人物,竟然就这么死了?”杜子香感叹道。他潜意识觉得哪里不对,但此刻,看着如一条长龙般滚滚向前的王立之部,他只觉王立之如高山仰止,对其的敬佩也向长江流水一般滔滔不绝。 “殿下有令,贼首已经伏诛,杜总兵守好重庆,谨防叛军入城。殿下将亲往追击残部。”接到朱慈煊命令的杜子香摇了摇头,心中仍在感叹,王立之,将才啊,可惜不识天命,白白浪费了这一身的本事。 贵州,镇远。 大战之前,情报先行。大明原本的情报机关锦衣卫,自从崇祯之后就废了一半,弘光败亡,另一半也基本废了。到了永历朝,锦衣卫基本已经成了摆设,给功臣子弟加点儿俸禄的存在。永历朝和西营联合后,情报系统便以西营为主,原本掌握在孙可望手上。孙可望叛逃之后,朱慈煊假传圣旨,封刘文秀之子刘震做了锦衣卫的都指挥使,顺带着也给西营的情报人员披上了锦衣卫的皮,永历捏着鼻子认了,锦衣卫也算是借尸还魂了。刘震这批二代西营虽然比不上父辈的勇武和血性,但能力还是有的。上任之后迅速理清了孙可望留下的班底,安插人手,布置任务,让原本开始混乱的情报人员又重新安定下来。湖南方向是西营防备的重点,满清动向自然也瞒不过锦衣卫,济席哈刚有异动,密报就到了刘文秀手上。原本在贵州重整防务的刘文秀,立刻亲自赶到了镇远。这一仗,按照他和朱慈煊之前的谋划,要把满清打痛,让洪承畴不敢妄动。 “得报,鞑子准备进攻贵州,来犯的是济席哈这个老建奴。”刘文秀沉稳说道,“济席哈也算是诸位的老对手了,作战勇猛,很是难缠,但他也有鞑子的通病,自以为勇武无敌,看不起汉人,而且贪功冒进,重前权而轻后守。本王决意,这次要留下此人,给洪老贼一个教训。” “镇远,是鞑子选定的突破地。但此战,决战地不在镇远。”刘文秀看了看罗大顺,这是镇远的守将,“镇远让给济席哈,你稍作抵抗,就往余庆方向撤,放开往贵阳的大道。济席哈定然不会满足于占领镇远,本王在前面等着他。” 再次看了看麾下众将,刘文秀笑道:“这次本王要用一用王兄故计,徉败骄敌,诱敌深入,一举灭此朝食。伏击点,就选在这里!”刘文秀一击地图,众将低头看去,赫然是凯里,雷公山! 沈州,清军大营。 济席哈端坐案前,也在安排军事。满清崛起之初征战不断,能从战场上活下来的八旗子弟甚少有草包,济席哈也是从辽东一路杀到西南的狠人,和关宁军、农民军、南明军都交过战,胜多败少,已积功成为蒙古八旗的一旗之主。但他乃是满洲正黄旗出身,又怎会满足于区区蒙古八旗的固山额真?自到湖南效命以来,他求战立功之心甚切,但此前南明三王尚在,满清守有余而攻不足,他也无力可施。此次洪承畴决定主动进攻,那是大大的遂了他的心意,已决定拿下贵阳,给自己多多的挣几个前程。至于洪承畴告诫的试探为主不可冒进,早就被他抛到了脑后。汉人最是胆小,哪怕抬了旗也是一样,最难缠最让皇上头疼的孙可望都投降了,南明还能翻上天去? “自入关以来,我满洲铁骑纵横天下,山东、东南,尽是传檄而定,李自成、弘光、隆武,哪个不是一时声势熏天,不都被我满洲大兵一一剿灭?但西营三王,尤其是李定国,连胜我定南王、敬谨亲王,逼得皇上一时不得不考虑和伪明划江而治。这几年,更是只防不攻,丢尽了我大清的脸面!皇上为了伪明忧心忡忡,我们这些当奴才的,又怎能不以之为耻?”济席哈诉说着往事,一副深负君恩,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所幸天命在我大清!伪明先有孙可望叛乱,又有伪太子倒行逆施,逼反了自己的表兄,现在从贵阳到重庆,那是乱成了一锅粥,哈哈哈……”济席哈开怀大笑,甚是爽朗,座下众人也都附和着笑起来。 “我大清扫平寰宇,一统天下的机会到了。伪明内乱,不堪一击。伪明防务部署,尽在我手。此次进攻,当以雷霆万钧之势直捣贵阳,让洪承畴那条老汉狗,看看我们满洲男儿的本事!”济席哈一脸狞笑,“告诉儿郎们,伪明败亡,以后可就没有发财的机会了。拿下贵阳,十日不封刀!前程、富贵,我给你们机会去抢,莫要自误!” wap. /94//.html 第十九章 交易 罗大顺是个老实人。老实人,想法不多,蜀王让他诈败,他就打算诈败了。可是真到了安排诈败的时候,他麻爪了,从军十数年,大小征战数十场,他擅长的是奋死拼杀,对于诈败,还真没有实操过。想不出该怎么诈败的罗大顺,决定找自己的师爷请教下,师爷嘛,这种动脑子的事情,不找他找谁? 罗大顺的师爷也是个老实人,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觉得的,虽然他也会在钱粮上占点小便宜,但抗清之心甚坚,也没有大的恶行。师爷姓丁,叫丁从一,不是绍兴人,但也隔的不远,生在杭州郊外,读过四书五经,也接触过佛经道典。满清打到杭州的时候,他还在做着寒窗十年无人晓,一朝成名天下知的美梦,璐王就开城投降了。丁师爷年轻气盛,不愿改了金钱鼠尾这“新朝雅政”,南下投了隆武帝。之后隆武被俘,又跟了绍武帝。绍武和永历兄弟相残,丁师爷被永历的军队俘虏,看他是个读书人,就留着军前效命。七转八拐之下,丁师爷最终成了罗大顺的师爷。 罗大顺对着丁师爷就是一通抱怨:“师爷啊,王上要咱诈败诱敌,把济席哈引到王上的口袋里,还要咱诈败之后重新拿下镇远,关上鞑子回湖南的门户。老子这辈子打仗无数,可就没专门打过败仗,你读书多,赶紧给咱想想,怎么才能诈败的像样?” 丁师爷沉思半晌,斟酌着道:“东翁,王上这道命令可不好完成。其一,诈败不可告知全军,将士们不知实情,诈败容易变成真的溃败。其二,要鞑子相信我们是真的败了,那镇远城内的粮草辎重,我们可不能全带走了,这可得请王上示下,不然就成了资敌了。其三,镇远到余庆百余里地,自古以来,哪有诈败百余里还不乱套的,学生担心,到时候兵将混乱一片,哪还有余力反攻镇远?” 罗大顺大感头疼,他原本只是不知道诈败该如何安排,现在听师爷这么一分析,顿时感觉整个计划都漏洞百出,完全不知如何下手了。他瞪着眼睛琢磨了半天,突然悄声说道:“师爷,咱们偷偷把镇远卖给鞑子怎么样?” “啥?!”也在愁眉苦脸的丁师爷这下是真的惊到了,像不认识一般看着罗大顺,自家东翁这是要投降,我是出首呢还是出首呢? 罗大顺也被丁师爷吓了一跳,见他一脸挣扎的模样,喝道:“老子没打算投降当汉奸,老子是说,这诈败麻烦太多,老子不知道该怎么弄。反正也是把镇远给鞑子,我私下里找鞑子商量,把镇远卖给他们,这样辎重粮草咱们都能带走,还不用死人。等王上收拾了济席哈这老鞑子,我再回师把镇远打回来。师爷,你看这行得通不?” 丁师爷这才回了神,一边惊奇于东翁的突发奇想,一边开始尽师爷的本分。“听上去倒是可行,可东翁和鞑子那边有过接触么?鞑子会相信我们?” 罗大顺越想越觉得靠谱,一拍大腿道:“老子觉得有戏,不用打仗死人,出点儿钱就能拿下镇远,老子不信鞑子都不怕死。师爷,这事儿不能咱们来干,你赶紧给我写封密报交给王上,请王上定夺。大不了,卖镇远的钱,我少留一点,大头献给王上便是。” 清军先锋大营,已经进驻到了贵州边境。自多尔衮去世,顺治亲政以来,满清八旗已经少有出战的机会。李定国两厥名王之后,八旗军更是持重,顺治屡次告诫前线八旗将领,不得轻掷八旗主力,皆以督战为主。像多铎南下,全军都是旗人的状况,已经多年未曾出现。此次济席哈进攻贵州,带着的都是蒙古正红旗的旗兵,已经算是重视无比。清军先锋,由济席哈手下一个梅勒章京哈喇巴儿思统帅。 “你是说,你家将主打算用五千两银子,把镇远城卖给我?”哈喇巴儿思一脸的不可思议,瞪着眼前一个猥琐的汉子说道。 这汉子点头哈腰道:“好叫大人得知,我家将主是晋王部属,晋王去了永昌,留我家将主守镇远。蜀王数次想对我家将主不利,我家将主早已心怀不满。这次听闻天兵前来,我家将主原本想直接投降,可将主深受晋王大恩,身边还有蜀王安插的锦衣卫,实在不敢妄动。这才想了这个折中的法子,还请大人明察。” 说着,这汉子又从贴身小衣里取出一张地图,举过头顶,媚笑道:“大人,我家将主为表诚意,让小的带来了镇远到贵阳的布防图,请大人过目。” 哈喇巴儿思迟疑着结果地图,看了看,不识字,随手丢给了下方参赞。参赞仔细查阅一番,和孙可望提供的地图差别不大,有细微的区别,大概也是刘文秀近段时间调整所致,当下对哈喇巴儿思点了点头,示意地图为真。 哈喇巴儿思这下放心了些,颇为动心道:“你家将军打算如何行事?”五千两银子他不太在乎,若能出其不意拿下镇远,首先便是大功一件,后方的明军应对不及的话,很可能便会满盘皆崩,到时候,在哪里还不能找补回来区区五千两? 猥琐汉子又弯着腰道:“将主请大人主攻镇远东门,在攻城的时候,着心腹悄悄到西门送上银子,将主拿到银子,假意防守半日,就把镇远让给大人。将主会率军退往余庆,让开到贵阳的大门,到时候,还请大人约束天兵不要追击。”顿了顿,又道,“将主还说,西营穷苦,平日里缺衣少食,城中的粮草辎重都是他从牙缝里抠出来的,这次他全都要带走。大清富有四海,想来大人您也不会在意这点东西?” 哈喇巴儿思哈哈大笑:“你们汉人就是小家子气,几件皮甲几斤粮食,也就你们西贼当个宝。行,本将准了,只要你们将军真心交易,银子辎重都随他带走,本将只要镇远。” wap. /94//.html 第二十章 奉节 镇远,刘文秀听完猥琐汉子的回报,大笑着对罗大顺道:“鞑子还真上钩了,没想到你这榆木脑袋也要灵光的时候,万年的铁树开花了啊,哈哈哈……” 罗大顺满脸堆笑,一副与有荣焉的表情,心中却腹诽不断。“你才是榆木脑袋,你才是铁树开花……”口中奉承道:“最近这几个月,老罗我确实感觉自己脑袋好使了些,这都是王上教导有方,让老罗我开窍了。” 刘文秀笑骂了一声:“滚蛋,老子可没教你怎么骗人。”顿了顿,对猥琐汉子正色道,“甲一,刘震随殿下去了四川,这段时间你代为掌管贵州锦衣卫,及时传回了鞑子的动向,做的很不错。这次你亲自深入敌境,应对得当,当记首功。孤会上奏陛下,为你请封镇抚使,从今天开始,你就恢复本名,不要再用代号了。” 猥琐汉子郑重拜谢,刘文秀叮嘱道:“安排好暗哨,随时传回鞑子消息。等鞑子过了镇远,骚扰、投毒、暗杀,这些想必不用本王教你,务必要让鞑子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罗大顺张了张嘴,刘文秀转头道:“老罗你叮嘱一下,镇远除了战兵,其他人都跟我退往后方。之前我叮嘱的事情,你马上安排下去,万万不可出了差错。” 奉节,文安之督师所在。 文安之是天启皇帝时的老臣,崇祯时被奸臣构陷罢官。之后闲居家中,弘光天子、隆武天子都曾征召他为官,他都辞而未就。直到永历天子时,文安之深感大明日薄西山,神州陆沉在即,慨然起而赴任,欲以老迈将死之身,挽华夏倾颓之势。文安之位尊而德韶,自督师夔东以来,极大的弥合了永历朝廷与夔东十三家,也就是大顺军余部的关系。李定国刘文秀几次出征,忠贞营都全力配合,文安之居中协调,出力甚伟。 永历十二年的文安之,已是六十六岁的老人。历史上,文安之在永历十三年时为解云贵兵厄,联络夔东十三家进攻重庆,终因汉奸叛变而失败。永历出逃缅甸后,文安之不久便郁郁而终。此刻,文安之虽也为大明恶劣的局势忧心不已,却没意识到永历政权还有不到一年就要退出华夏了。 当朱慈煊走下文安之派来迎接他的战船,就见到了这位夔东的定海神针。繁琐的见礼之后,朱慈煊对着文安之深深一揖,动情道:“督师坐镇夔东,护卫大明数载,于大明、于华夏皆有大功。慈煊身为天家子弟,感念督师之功已久,今日得以拜见督师,幸何如之!请督师受小子一拜!” 朱慈煊这一举动,惊呆了周围人群。他受后世影响,对李定国、刘文秀、文安之这些抗清志士极为郑重,当初见了二王就首先拜会,这次见到文安之,也是下意识的就行礼了。在他看来,对民族英雄多些敬重是理所应当,但在其他人眼中,他这举动好听点是礼贤下士,难听点那就是收买人心了。 文安之也是手足无措,大明君臣之分不像满清那般森严,但尊卑之序还是有的。太子除了上学时对太子师,绝不会对臣子行礼。此刻朱慈煊来这一出,文安之来不及想太多,霎时激动的满脸通红。得储君如此看重,无论如何,这都是难得的荣耀。 老头子激动之下,也不坐抬轿了,领着朱慈煊一行就往奉节城中走去。彼时没有三峡大坝,没有高峡出平湖,奉节的码头到城内还有不短的距离,和一条既高且抖的长梯。文安之亲自当起了向导,对朱慈煊讲述奉节防务、夔东形势,竟然自己爬了上去。文安之没有乘轿,朱慈煊年轻,也不在乎走这几步路。只苦了跟着朱慈煊的王同和,阉人身体本就不及常人强健,王同和爬的双腿打颤,心中更是破口大骂。 进入城中,朱慈煊打量着这座历史名城,心中暗暗叹息。他前世就是生于奉节,虽然很小就随父母离开,但对出生地终究感情特殊。再世为人,到了自己出生前数百年的故地,自不免感叹。奉节虽是督师居所,但目之所见,房屋凋敝、行人稀少,士卒盔破甲烂、面黄肌瘦,较之贵阳都大为不如。城门口的士卒看到御营的装备,一个个眼中喷火,似乎恨不得直接开抢一般。 “督师,夔东是否物资困难?”观察了一会儿,朱慈煊还是决定直接问出口。 “殿下明察,夔东穷困,山多地少,与朝廷又往来不便,确实补给艰难。”文安之回答道。他的回复避重就轻,其实是在照顾朱慈煊的面子。事实上,大顺军残部接受永历朝廷册封以来,除了几个伯爵侯爵等头衔,永历朝廷从未给大顺军提供过任何补给,他这个督师,时时还要靠着夔东十三家的接济度日。 朱慈煊闻言没有再说话,永历对忠贞营的态度他也清楚,那是既用且防。顺军残部和西营不同,西营虽然也曾造反,但毕竟没有逼死崇祯皇帝。而顺军是李自成嫡系,自难获得南明的绝对信任。事实上,历史上倘若大明中兴,忠贞营最后或许也难逃一死,定会被清算。想到这里,朱慈煊又默默叹息一声,大明认为是李自成扰乱了天下,给了鞑子可乘之机。大顺觉得自己是求生求存,鞑子入关之后更是抵抗至今,反倒是原本的大明官兵降者无数,如今的局势更多还是大明自己的问题。就内心深处而言,朱慈煊对大顺更为认可。夔东军抵抗到了康熙年间,力战而亡者数不胜数。虽然战果不能和李定国郑成功相比,但同样是汉人的民族英雄。“无论永历如何想,我都会对你们一视同仁。我绝不会让英雄流血又流泪!” 奉节是督师所在,尚是如此格局,夔东十三家其余据点,想必更加困难。他在心中思索着如何给予夔东更多的支持,心思流转间,已到了督师府所在。 众人坐定,朱慈煊首先说起了追击“王立之”的事情。“督师想必已经知道,王立之煽动御营作乱,我率军追击至重庆,将其阵斩当场,叛贼余部也已被我全部剿灭。王立之作乱一事,蜀王已经禀报父皇,还请督师派人将王立之人头送往昆明,以免父皇烦忧。” 文安之点头,随口大骂了王立之几句。朱慈煊又开始问起了川东战况。文安之深为之忧,摇头道:“川东战事不激,鞑子但以防守为要,倒是很少主动寻衅。洪老贼来前,湖北湖南两地缙绅多有心怀大明者,暗中对我军支持不少。洪老贼来后,极力争取缙绅之心,污蔑我军为贼,如今两地缙绅大多断了与我军交易。忠贞营补给难得,只能出动出击扫荡,这更让当地缙绅心向鞑子。鞑子的湖广总督胡全才,也算是一员能臣,交好缙绅、营造水师、构筑堡寨、坚壁清野,我军主动出击,也很难有大的收获了。” 朱慈煊眉头微皱,又问道:“重庆那边又如何?” “吴三桂盘踞汉中,此良将也,绝非杜子香可敌。老臣以为,非晋、蜀二王其一亲自坐镇,否则重庆绝不可守。”文安之斩钉截铁。 朱慈煊点头,文安之的判断与他相符,当下笑道:“我入川前,已与蜀王商定,待晋王征讨王自奇归来,蜀王就移驻重庆,对阵吴三桂。” 文安之闻言也欣慰道:“如此甚好,蜀王亲自驻防重庆,重庆安若泰山。” 二人又聊了几句,朱慈煊正色道:“督师,孤既然到了奉节,也当往忠贞营一行,督师以为如何?” 文安之迟疑道:“忠贞营,这,夔东穷困,不免怠慢了殿下。按国朝律例,太子出行,当有陛下圣旨,当有东宫属臣……”说着,文安之突然坚决道,“忠贞营自兴国公起,矢志抗清,转战数省,败而不夺其志,困而愈增其坚,殿下当往!” 朱慈煊心中赞叹,文安之到底是能臣,在形势危急之时,不再被繁文缛节束缚。也能看出,文安之绝对是相信忠贞营抗清决心的,也认为他到了奉节,倘若不去周边一行,会更让忠贞营与永历朝廷离心。 此事敲定,朱慈煊又道:“我在贵阳时,蜀王言,他曾有意经营四川,留有十数万兵屯于建昌,后因战事纷扰,终未成行。小子深觉痛惜,已与晋王蜀王商定,坐镇成都,经营四川,为我大明重造天府之国。” 文安之愕然道:“殿下不回昆明?陛下可曾应允?”他算是初步见识了这位小爷的胆大包天,听这意思,太子没有和陛下商量? 朱慈煊也没打算瞒着文安之,这位督师坐镇川东,他要占据成都,以后打交道的日子还多,没必要因为几句谎话疏远了关系。他坦然道:“本宫年幼,父皇母后必不准我离宫太久。但本宫身为天家子弟,大明储君,当以天下为先,如今形势紧急,大明危在旦夕,就算有违孝道,本宫也顾不得了。经营四川,必须临机专断之权。晋、蜀二王战事缠身,除本宫外,又有何人可往?” 朱慈煊接着道:“本宫已派杨景率军赶赴剑门,他会传来鞑子来犯的消息,本宫即时将入川主持战事。父皇那边,杨在大学士会替我请旨。今日小子将此事说给督师,只希望督师看在小子救国心切的份上,帮忙遮掩一二。” “可。”文安之沉默良久,低声应道。殿下啊,你这是逼着老臣欺君啊,只盼你能在四川有所作为,让这大明的前路,能多出那么一丝光明。 wap. /94//.html 第二十一章 卖城 镇远。哈喇巴儿思带兵赶到,扎下营寨之后,稍稍休息就开始攻城。罗大顺虽和他已有约定,却也怕他临阵反悔,防线布置的还是像模像样。就算要卖城,那还是要打一仗的。等清军隔着八十步就开始放箭,罗大顺放心了,看来哈喇巴儿思确实存了交易的心思。罗大顺沉下心来,一边通知甲一,现在已经恢复了本命的邓泽去西门,一边开始指挥作战。 惊天动地的喊杀声持续了小半个时辰,明清两军喊的震天响,杀的却是有气无力。双方主将早有默契,阵仗摆的天大,却是干打雷不下雨。下面的官兵也不傻,一个个缩头缩脑,稍有危险就往回跑。打赢了能升官发财当然很香,但打仗是会死人的,谁知道自己会不会死,上面的大人们有小九九,那就让他们去算计好了。这样一来,本该是修罗场般的大战,硬生生打出了友谊赛的感觉。 镇远西门。邓泽一脸谄媚,正和两个身宽快赶上身高的蒙古鞑子交涉着。清点完了银子,他露出如释重负的微笑,对身边的一个随从点点头,随从立时转身去了。邓泽回身对着两个蒙古人道:“哈将军果然守信,小的已经派人通知将主,马上放开防线,请天兵入城。二位放心的话,不妨随我进城?” 两名蒙古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个说道:“我跟你进城,你敢耍花样,你们镇远的汉狗,一个都别想跑。” 邓泽心中暗骂,脸上依旧谄媚:“不敢不敢,将主早有交代,只要银子足够,我们马上就走。”说着,他背着手打了个手势,城门后几个辅兵打扮的兵卒看到,悄无声息的退去,钻进了城门边一个小院子消失不见。 东门,罗大顺听完汇报,也不多说,将亲兵安排上城头,慢慢撤下其他部队。城外,哈喇巴儿思也收到了手下回报,凝目观察了一会儿镇远,笑道:“西贼果然胆小如鼠,又贪财如命。鸣金,先撤下来,让西贼跑快一点。哈哈哈,这罗大顺还真是个知情识趣的,老子都舍不得杀他了。” 有了哈喇巴儿思配合,罗大顺很快就收拢部队撤出了镇远城。这边西营刚走,一小队蒙古八旗就小心翼翼的靠近了城门。探头探脑的观察了一会儿,领头的壮着胆子带头摸进城门,又过了一刻钟,哈喇巴儿思等得不耐烦,以为出了变故的时候,几个蒙八旗满脸兴奋的跑了出来,隔着老远就开始叫唤。 “大人虎威,西贼已经弃城而逃。” 哈喇巴儿思松了一口气,志得意满的一挥手:“进城。”转头,对着参赞道:“报济席哈大人,我军至镇远,西贼罗大顺负隅顽抗,出城邀击。幸有济席哈大人战前激发天良,我军人人怀效死之心,野战胜之,登城摧之,巷战破之。自晨至午,激战不休,终拿下镇远。西贼罗大顺见城不可守,以贵州布防地图交换阵亡被俘人员……” 一边说着,哈喇巴儿思一边暗暗懊恼,应该再买几个西贼砍了脑袋报功的。现在有了镇远,却没有首级,到底不够完美。 出城之后,罗大顺叫来邓泽和丁师爷,一脸懊悔的道:“老子后来仔细琢磨了下,五千两银子开价太低了。反正王上打算把鞑子引到雷公山附近再动手,你们说,这一路上的城池堡寨,是不是都能卖给鞑子?” 丁师爷一脸的不可思议,自家东翁这是尝到了甜头,食髓知味了?还都卖给鞑子,镇远后面没有什么坚城,鞑子一路打下来也不费劲,何必花钱去买?鞑子又不傻,有银子分给士卒激励士气不好么? 邓泽沉思道:“镇远坚固,鞑子未必有把握拿下,将军主动提出卖城,可谓正中鞑子下怀,才能这么顺利。而且此举一行,鞑子对我军越发轻视,也有利于王上诱敌。但鞑子既然骄狂,镇远往西又无大城挡道,鞑子未必愿意再买路。除非……” 丁师爷也转过弯来了,接着道:“除非让鞑子不得不买路,不但要让哈喇巴儿思花钱,还得让他帮着咱们瞒着济席哈这个老建奴。” 邓泽笑道:“师爷说的不错。把他打痛,痛到他不敢再正面我军,但也不能把他打死了,要让他觉得等济席哈到了还能翻盘。” 丁师爷点头:“邓大人高算。那就打散哈喇巴儿思的部队,咱们抓了俘虏,再把他的兵卖回给他。哈喇巴儿思不想承担败战之罪,那是想不点头都不行。” 邓泽也附和道:“没错。济席哈是满人,哈喇巴儿思是蒙古人,满人统带蒙古八旗,我不信他俩一点嫌隙没有,说不定济席哈就憋着坏想收拾哈喇巴儿思呢。哈喇巴儿思之前宁愿花钱也不想死人,他对自己的实力也是在乎的紧,上套的可能很大。” 罗大顺目瞪口呆,感觉自己三观都崩溃了。这一个老鹰犬,一个老阴比,三言两语就给哈喇巴儿思下好套了?想着哈喇巴儿思可能面对的处境,他突然不寒而栗,默默的离这两人远了点。老子一个武夫,玩不来这些鬼蜮伎俩,别不要给他们卖了还帮着数钱。 旁边,两个坏的流脓的家伙已经开始定价了:“一个鞑子十两银子卖回去,一匹马三十两怎么样?” “大城两千两,小城一千两,堡寨五百两如何?” 罗大顺忍不住了:“你俩闭嘴。这事儿我们说了不算,还得王上定夺。就你们两个,给我去见王上。” wap. /94//.html 第二十二章 巡视 川东。朱慈煊告别文安之,已在前往大昌的路上。大昌是靖国公袁宗第屯田养兵所在。袁宗第也是大顺军余部,昔年跟随高夫人、李过奉永历为正朔,联明抗清。袁宗第实力比不上李过养子李来亨,也不如夔东十三家事实上的头领刘体纯,但他驻地距离奉节最近,朱慈煊也不好跳过他直奔李、刘二人,因此第一站便选了大昌。 战船东行,经过夔门时,朱慈煊仰头眺望,心中杂思万千。旁边,文安之安排的向导以为朱慈煊没有来过夔门,连忙介绍道:“殿下,这就是夔门,也叫瞿塘关,前面便是瞿塘峡。殿下请看这两座高山,夹江而立,江面狭窄之极,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三峡束长江,欲令江流改。谁知破夔门,东流成大海”。向导还在滔滔不绝,朱慈煊却已神游他处,喃喃念出一首后世陈元帅的诗。向导一愣,身后王启隆已然赞道:“殿下好诗,气势磅礴,大有皇者之势!” 朱慈煊回头,似笑非笑道:“剑门天下险,夔门天下雄。王兄今日见到了夔门,可对剑门心向往之?” 王启隆也正色道:“殿下放心,末将定然守好剑门关。来日殿下提兵北上,末将当为入陕先锋,扫除腥膻,还我河山!” 朱慈煊点头,向导又指着北岸,陪笑道:“殿下请看,这就是白帝城。蜀汉昭烈皇帝托孤于此,也是一段佳话……”朱慈煊随意点头,他前世就生在奉节,对白帝城熟悉至极,自然也兴趣不大。 王启隆却是兴致盎然,问道:“这就是白帝城么?那诸葛丞相摆的八阵图在哪里?”他读书不多,《三国》却是看过的,早就对书中诸葛亮神鬼莫测的阵法向往已久。 向导尴尬道:“这,大概没了吧,好像早就没人找得到了。” 朱慈煊失笑道:“小说家言,王兄何必当真。”一路笑谈,战船下行甚快,不就已至大昌境内。 战船转入大宁河,又是另一番风景。三峡波澜壮阔,自让人心生豪迈之意。大宁河蜿蜒婉转,别有秀丽之姿。朱慈煊前世也曾到过巫山,却是没有去过名噪一时的小三峡。这时沿河行来,倒是大饱眼福。 大昌城就在大宁河旁,规模不大,也显得颇为破败。大昌历史悠久,商周时隶属巴国,就已有人居住,境内地势复杂,山峦陡似城垣,峡谷窄如走廊,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袁宗第屯兵于此,也是下了功夫选择的。历史上,袁宗第兵败被杀,满清在大昌屠城,“三藩之乱”后,赵良栋等再次在四川进行屠杀,大昌又未幸免。连续经历两次屠城的大昌,最后几乎不再有本地人的存在。现在的巫山人(满清康熙年间,大昌并入巫山),基本都来自于湖北省。 此刻,大宁河畔,已是满满当当的人群肃立。朱慈煊走下战船,就听几声号炮,周边的人群齐齐拜倒,山呼千岁,这阵仗可比在奉节时要庄重的多了。 朱慈煊心中暗叹,袁宗第这举动看似恭敬,可也代表了疏远。他不是文安之这种根正苗红的大明文官,对永历朝廷绝对算不上亲近,但现在既然合力抗清,又接受了永历朝廷的册封,对朱慈煊这个太子自然也不敢怠慢了。 “始终存着怕秋后算账的心思……”朱慈煊琢磨着,快步上前,扶起领头的大汉,亲热道,“靖国公何须多礼?本宫不告自来,当了恶客,还请靖国公勿怪。” 袁宗第站起身来,也是满脸堆笑:“听闻殿下代天巡视大昌,大昌军民激动的夜不能寐,只是末将粗鄙,大昌条件也较为艰苦,若有怠慢之处,还望殿下恕罪。” “本宫巡视川东,可不是来享福的。靖国公所部力战抗清,于大明、于华夏功勋卓着,本宫岂会怪罪?还请靖国公告知部众,平日如何便还如何,该练兵练兵,该屯田屯田。当下局势危急,些许虚礼,毋需在意。” 袁宗第闻言,笑的更真诚了些。初闻太子巡视大昌,他是又惊又喜又忧。惊的是太子来的太过匆忙,他准备不及。喜的是永历朝廷一直对忠贞营态度不明,至今朝堂上仍有称呼忠贞营为“闯贼”的,但太子驾到,对于缓和忠贞营与永历朝的关系意义重大。忧的则是太子年幼,又长于深宫之中,若是太过纨绔,恐怕他老袁伺候不了,不免恶了储君,那往后忠贞营的日子就更不好过。如今太子态度谦和,对忠贞营也似颇有好感,让袁宗第大为欣慰。 朱慈煊这次巡视川东,只带了王启隆和他的亲兵。等御营官兵下船列队,大昌城外响起了一阵羡慕到抽凉气的声音。大昌穷困,唯一能用来向外界换取物资的只有盐。洪承畴到任后严打走私,大昌物资变得极为匮乏,大多数军官都捞不到一副完整的盔甲。而御营就连小兵都是全身铁甲,还人手一把火铳。这一对比,显得大昌军就跟叫花子似的。 袁宗第也是眼角抽搐,从退出京师开始,大顺军就东奔西逃,穷了多少年了。朱慈煊要不是太子,他打劫了对方的心思都有。上百套全身铁甲啊,整个夔东十三家全算进来,能拿的出来么? “暴殄天物,不上战场的仪仗队,要这么好的装备做甚?”袁宗第心中腹诽,口中却笑道,“御营果然雄壮,有御营拱卫陛下,末将在外征战也就放心了。” 朱慈煊如何不明白他心中想法,当下也不置可否,一行人携手进城。或许是因为袁宗第把人都赶到了码头的缘故,大昌城内比之奉节更显萧条,大白天空空荡荡,街上更是一点商业痕迹都无。 “战时共产主义……”朱慈煊心中暗想,所谓军屯,将主就是最大的地主。屯丁除了基本的生活物资,不会有任何的私产。这样的环境下,当然也没有交易的必要了。“忠贞营不会连军饷都没了吧?”朱慈煊突然想到。这样的制度下,屯丁如何保持高昂的生产积极性?他决定回头问问袁宗第。 到得靖国公府,朱慈煊迫不及待问道:“国公,本宫看大昌城外屯田不多,屯丁平常都在忙什么呢?” 袁宗第略一沉吟,老实答道:“殿下,大昌山多地少,屯田收益极低。末将在大昌这些年,基本没有怎么屯田。城外的田地,大多是屯丁们自己开垦了种种菜蔬。大昌,靠的是盐。”当下,袁宗第把大昌的形势细细说了一遍。对于朱慈煊所问如何保证屯丁不偷懒的问题,袁宗第也是经验颇丰,答得井井有条。朱慈煊听了却是微感失望,这些做法用于一城或许可行,用于一省那就必然会出纰漏。无他,规模就是最大的问题。 朱慈煊不再过问屯田事宜,又细细了解了一下大昌军备,这才开口道:“国公,本宫已与晋王、蜀王、文督师议定,本宫巡视川东后,将坐镇成都,经营四川。届时还需忠贞营各部多加支持,忠贞营但有所需,只要本宫有的,也决然不会吝惜。” 袁宗第心头一动,太子入川,坐镇成都,莫非天子有意移驾?这倒是一件好事儿,距离朝廷近些,多少也能多点供给。他小心翼翼问了,朱慈煊笑道:“父皇倒是打算去贵阳,贵州直面洪老贼,天子守国门嘛,暂时应该是不会到成都的。” “四川沃野千里,只要有人,比云贵更适合作为大明中兴的基地。蜀王原就有意经营四川,被孙可望耽搁了。如今蜀王抽不得身,本宫自然当仁不让。” 袁宗第了然,他也觉得云贵太过贫瘠,孙可望当年死命压榨,也没攒出多少家底。成都确实是好地方,反正自己也去不了,太子愿意折腾也不是坏事。当下点头道:“殿下放心,末将定然为殿下守好四川东大门,让殿下大展宏图。” 言罢,袁宗第起身笑道:“川人喜辣,今晚准备了花椒、茱萸,不知是否合殿下胃口?” 朱慈煊前世无辣不欢,但重生后还没尝过辣味,听袁宗第说到茱萸,不由大感新鲜,也站起道:“国公相邀,定要试试。” wap. /94//.html 第二十三章 围敌 次日,朱慈煊再次与袁宗第见面,留下一些物资后,启程前往房县郝摇旗处。夔东十三家分布颇为凌乱,要全部走遍耗时不短。朱慈煊思虑良久,决定只沿长江沿岸前行,到李来亨处为止,返回路上再去万县见见三谭,就该动身去成都了。 镇远,哈喇巴儿思心情很不美丽。他收到了后方济席哈的命令,济席哈对他迅速拿下镇远城毫无褒奖之意,反倒是对他用俘虏换地图的行为横加斥责。“大清得天命,成中原之主,不在怀柔汉人,而在于满蒙联盟之武力压制。汝私纵乱贼,不行雷霆之屠戮以震慑西贼,此大错也。念尔夺城有功,此事下不为例,当速速西进,为大军前驱,不可再有妇人之仁。另,何不见报伤亡数目?汝部无死伤耶?汝征战亦已数载,竟糊涂至此……” “该死的建奴。”哈喇巴儿思暗骂道。他可不敢真的骂出声,满人极力拉拢蒙古上层,但对他这种底层蒙古人却算不上客气。哈喇巴儿思是梅勒章京,相当于副旗主。他原本就对从天而降的济席哈担任蒙古正红旗旗主不太满意,这下更是暗恨丛生。“老子手下没人死,难道老子生造出来。老子用兵如神,兵不血刃夺下镇远,这有什么错了。拿点儿小岔子借题发挥,就生吞了老子的功劳。” 恨归恨,哈喇巴儿思还得按照济席哈的要求行事。“镇远一战可见,西贼孱弱,将无战心、兵无斗志,看来孙可望叛逃,让西贼上下都丢了魂,再不复当年与我大清相持数千里的战力!”哈喇巴儿思对手下将领说道,“济大人有令,我部后日继续西进。巴图,你带手下牛录守好镇远,防着不死心的西贼,等济大人到了,再做安排。” 雷公山,邓泽和丁师爷见到了在这里布置伏击的刘文秀。 听完邓泽和丁师爷的建议,刘文秀哑然失笑,只觉异想天开之极,再琢磨了一番,似乎又有可行之处。“吃掉哈喇巴儿思,他若配合行事,引济席哈上钩更有把握。他若不配合,济席哈想必也会胆寒,不敢再犯。镇远城早有布置,夺回只在旦夕之间,不妨一试?” 看了看一脸紧张加期待的邓、丁二人,刘文秀道:“罗大顺真是开了好头,好好的计划,被你们搅的七零八落。”见二人面露失望之色,刘文秀笑道:“不过试试也无妨,哈喇巴儿思只要上了钩,就算济席哈最后全军覆没,本王也放他回去。蒙古人,在鞑子那边比汉人好过,这个哈喇巴儿思以后还能有大用。” 二人大喜,刘文秀转头对祁三升道:“三升,你去给这个蒙古鞑子一个狠的,打散了他们,多抓点儿俘虏,本王也当回人贩子,哈哈。”想了想,又叮嘱道,“兜住了他们,别让济席哈这个老建奴听到了风声,一个鞑子都不能放到镇远。” 祁三升曾在刘文秀进攻保宁时总领四川军务,乃是智勇双全的良将。孙可望叛乱,祁三升毫不动摇支持永历,率军勤王,吸引了孙可望大量兵力,也因此受封咸宁侯。历史上,祁三升在永历出逃缅甸之后投降吴三桂,最终做了贰臣。但当时他的恩主刘文秀已死,李定国对孙可望和刘文秀旧部颇为苛刻,祁三升对此不满,因而不曾死战到底。如今晋蜀二王未起纷争,南明局势也未败坏到不可收拾的地步,祁三升立功心切,点齐兵马便向东而去。 路上,邓泽抓紧时间向祁三升介绍哈喇巴儿思的情况。“哈喇巴儿思手上大概十个牛录,都是蒙古鞑子。锦衣密报,哈喇巴儿思在镇远留了一个牛录,能进攻我军的,当在两千五到三千人之间。” 祁三升点头道:“贵州多山,不利于鞑子骑兵发挥,蒙古鞑子也没建奴列阵步战的本事。击溃他们简单,但王上要求不可走脱一人,我军骑兵有限,这就难了。” 旁边,丁师爷插话道:“鞑子若败,溃兵定然东逃镇远。我家东翁正在镇远和余庆之间,随时可以绕到鞑子背后,遮蔽战场,挡住他们东逃之路。” 祁三升眼睛一亮,笑道:“如此一来,王上谋划可行矣。” 哈喇巴儿思西进很顺利,他已经连续攻占一座县城、三个堡寨,但首级和缴获,还是零。遇到的明军都是一沾即走,连短兵相接的机会都没给他,只留下了寸草不生的营地和空的跑老鼠的仓库。一开始,明军望风而逃,他还觉得自己神威无敌,震慑宵小。慢慢的,他觉得不对了,甚至有一种被侮辱的憋屈感。诱敌做的这么明显,是在小看我哈喇巴儿思的智商么? “西贼见我即遁,前方定然有埋伏。”新占领的一座堡寨内,哈喇巴儿思对几个牛录额真说道,“一仗未打、一人未杀,勇士们都懈怠了。这时候要是西贼突然杀出来怎么办?不能再往前了,汉人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本将决定暂时驻守此地,回报济席哈大人定夺。” 下方一牛录额真道:“大人,既然前方有诈,不如退回施禾再做打算?万一西贼大举攻来,这堡寨可挡不住大炮。” 话音未落,已经有人反对:“成吉思汗的子孙,从不把已经到手的土地让出去。就算前方有埋伏又如何,汉人孱弱,岂是我蒙古勇士的对手?” 哈喇巴儿思像看傻子似的看着这个愣头青,对他中二的言论嗤之以鼻。汉人孱弱,能按着他们蒙古人锤两百多年?也就是大明内乱,否则蒙古人想再饮马黄河,做梦呢?这种愣头青,真遇到了西营精锐,怕是活不过一天。 哈喇巴儿思摆了摆手,制止了争吵。“本将心意已决,就这么定了。” 第三天,还在熟睡的哈喇巴儿思被叫醒,他派出的信使回来了。“怎的这么快?莫非济大人已经到了镇远?”来不及细想,哈喇巴儿思赶紧起身召见。 “怎么只有你一人?和你同去的两个人去哪儿了?” “大人,我们后路被堵了。汉狗罗大顺不讲信用,挡在了镇远前面。我们没赶硬冲,琢磨着从小路翻过去。但贵州的山路太难走了,昂沁摔死了。我和拙赤快要走出去时,遇到了埋伏的汉狗,拙赤被抓了。我跑得快,这才能赶回来……” 晴天霹雳,后面的话,哈喇巴儿思已经不在意了。他中计了,罗大顺堵了他的后路,那前面定然也有明军已经到了。哈喇巴儿思疯了一般的站起来,登上寨城向西边望去。是走,是留?没等他下定决心,一杆红旗已经出现在视野之中,紧随在红旗之后的,是浩浩荡荡一眼看不到尽头的西营大军。 暗哨没有示警,直接就被明军摸到了眼皮底下。哈喇巴儿思看着明军好整以暇的整队,慢慢悠悠的将堡寨围的水泄不通,却始终没有勇气下达出战的指令。 “他们有炮!”明军推出了一门门火炮。炮不大,以虎蹲炮为主,压制蒙八旗的弓箭已经足够。炮声还未响,堡寨内,松懈了的蒙八旗已经混乱一片,无头苍蝇般四处乱撞。哈喇巴儿思带着亲兵极力弹压,总算勉强控制住了局势。两千多蒙八旗抑制住恐慌的情绪,站上堡寨,决定拼死一战。 wap. /94//.html 第二十四章 破敌 战斗一触即发。堡寨外,祁三升已经指挥士兵将堡寨团团围住。他带了五千将士前来,骨干都是跟随他转战四川、云南、贵州的百战精锐。兵法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祁三升以有心算无心,也自信部将战力强大远胜蒙古鞑子,因此虽然兵力不到哈喇巴儿思两倍,还是选择了四面合围,不给蒙八旗遁逃的机会。 那日松是个憨实的蒙古小伙,和哈喇巴儿思来自同一个部落。林丹汗战败后,漠南蒙古各部大多投靠了黄台吉,哈喇巴儿思也在之后被编入了蒙古正红旗。哈喇巴儿思数次跟随满清和明军作战,也在不断增补新兵。那日松前不久刚被送到,哈喇巴儿思很喜欢这个一脸憨厚又弓马娴熟的小伙子,将他提拔为了自己的亲兵。在蒙古,老人们很爱念叨昔年蒙古人马踏四方的荣耀,但回忆的结尾,往往伴随着长长一声叹息,大明崛起,将蒙古人赶回了老家。那日松从小就听着这些长大,对南方的明帝国充满了向往和敬畏,但踏上这片土地的那一刻起,所有的向往和敬畏都消散了。和蒙古比起来,中原依旧富庶繁华,但汉人却软弱的如同羊群一般。他看到自己战马所到,留着金钱鼠尾的汉人们尽皆惶恐躲避,躲不开的都趴伏在地瑟瑟发抖,连抬头都不敢。这和他在蒙古听到的不一样,这样的疑惑,他曾向哈喇巴儿思问到过。 “汉人们已经失去了他们先祖的勇武,就像头狼失去了尖牙和利爪,再也不能统带狼群了。”哈喇巴儿思回道,“现在满洲才是头狼,我们要跟着满洲人,一起分享汉人的财富。” 攻入贵州的经历,让那日松对哈喇巴儿思的话深信不疑。懦弱的汉人军队根本不敢和他们对战,放弃了一个又一个地势险要的据点。那日松甚至感觉,和汉人打仗比在草原围猎狼群还要轻松。这种只会逃跑的军队,是怎么挡住蒙古勇士两百多年的? 现在,站在寨墙上的那日松再没了这样的疑惑。堡寨外的明军虽然还未开始攻城,但那一个个军阵散发着的冲天杀气已经让那日松双腿颤栗。他握着弯弓的手指都因紧张而发白,拿手的箭术在城外那一具具铁甲前似乎完全成为了摆设。那日松寻求安慰般看向哈喇巴儿思,这个睿智、强大、勇敢的长辈和将军,一定有办法带他们战胜外面的敌人吧。 哈喇巴儿思已经顾不上自己亲兵的小心思了,此刻的他勉强还维持着镇定,心中开始盘算局势。他和镇远的巴图一直保持着联系,明军切断道路,巴图发现异常后一定会向济席哈求救,他只要坚持几天,援军就会到来。“西贼只有五千,几乎没有骑兵。苏合,可敢出城冲杀一阵,杀杀他们的锐气。”哈喇巴儿思沉声问道。 苏合是蒙古正红旗的甲喇章京,济席哈领正红旗后,他早早的就投效了济席哈,这次随哈喇巴儿思为前军先锋,也带着监视哈喇巴儿思的任务。他此刻脸色发白,心中怀疑哈喇巴儿思想借刀杀人。 “大人,西贼势大,不如谨守待援?这堡寨不大,我们兵力足够,粮草也不缺,无需出城冒险啊。”苏合推辞道,老子不去,你这老小子不安好心。我被西贼干掉了,那不正顺了你的心意,就算我没被干掉,你也能说我败阵找我麻烦,至于打赢,苏合没想过。 哈喇巴儿思倒是没打算借刀杀人,他再怎么傻也不会在这时候清除异己。见苏合不愿出战,说的话也有点道理,哈喇巴儿思不再逼迫,一道道命令发出去,转头继续布置防线。 城外,邓泽见祁三升迟迟不开始攻城,奇怪道:“侯爷,为何不趁鞑子慌乱,直接攻城?” 祁三升笑道:“王上不是要收服这个哈鞑子,让他去坑济席哈吗?本候潜行至此,为的是把他围在此地。此刻给他时间守城,是要以堂堂正正之势碾压鞑子,让他心服口服。”见蒙八旗已经在哈喇巴儿思的约束下恢复了秩序,祁三升狞笑道:“差不多了,传本候将令,开炮!” 早就等得不耐烦的明军炮兵们二话不说,点燃了引信,然后看都不看炮击效果,立刻埋头开始清理炮膛。旁边,自有炮长们高声呼喝,让士卒调整炮口角度。祁三升没有带上不便携带的大炮,能跟上行军速度的都是小炮,虽然堡寨只是粗糙的木石建筑,那也是轰不破的。此刻开炮,为的是压制墙头守军,而不是直接轰开寨墙。 寨墙之上,一片石子铁砂扫过,躲闪不及的蒙八旗们纷纷惨叫着倒地,一时间混乱不堪。哈喇巴儿思心知炮击一定不止一轮,趴在寨墙后大声怒喝,提醒手下不得冒头。那日松吓得高声尖叫,平日里视若性命的弯弓已经扔在地上不管不顾,他还是第一次遭受炮击,这雷霆与巨响,不是人力所能抗衡。满清当然也有火炮,但蒙八旗没有允许装备,都集中在汉八旗和部分满八旗手上。 哈喇巴儿思默数着火炮轮数,一、二、三……快了,汉狗的炮虽然厉害,但很快就会炮管发烫,必须浇水冷却再能再用。他又等了一小会儿,听不到炮击声,四处看看,都是趴倒在地的士兵。他一脚踢起还在发抖的那日松,吼道:“还抖个屁,汉狗的炮停了,给我看看,汉狗是不是在清理炮膛?” 那日松战战兢兢的探出半个脑袋瞄了一眼,颤声道:“大人,没错,汉狗正在浇水……” 哈喇巴儿思精神一振,吆喝道:“汉狗的炮用不了了,勇士们,准备迎敌!” 城外,祁三升矜持道:“这个哈鞑子还有点儿本事,看来只靠这些小炮还真奈何不得他。”他也不急,此战以稳为主,当下命令弓弩手上前,继续压制墙头敌兵,又点出数百陷阵士,着两层甲胄,准备登城。 寨墙上,哈喇巴儿思看到明军动向,大笑道:“草原的勇士们,汉狗要和我们比弓弩,让他们看看,谁才是射箭的行家!”看着明军弓弩手已经逼近五十步内,他大喝一声,一箭射出,正中一名刚拉开弓的明军士兵。蒙八旗高声呼唤,万箭齐发。明军那边也是一声哨响,还回来一阵箭雨。双方你来我往,互不相让,明军仰射,蒙八旗人少,一时间打了个旗鼓相当。 祁三升见状下令擂鼓,陷阵士整步向前,不断逼近堡寨。蒙八旗不得不分出兵力进行阻挡射击,但这些陷阵士都身着厚甲,头戴铁盔,弓箭伤害有限。有了吸引火力的“肉盾”,明军弓手们心头大定,也随之前进,箭落如雨,逐渐将墙头的蒙八旗压制的抬不起头来。 哈喇巴儿思倒也不急,俗话说“三弓不如一刀,三刀不如一枪”,他见多了阵仗,知道结成坚阵的重甲步兵非弓箭所能撼动。当下吩咐旗兵不要再露头射击,备好滚石檑木,又安排亲卫领着重甲旗兵蹲伏在寨墙后,等明军爬上云梯就迎头痛击。到时敌我混杂,弓箭自然无用。 祁三升见鞑子不再射箭,露出一抹计谋得逞的奸笑。他抬起手,对着炮阵比划了一个手势,炮兵把总躬身领命。没了攻坚阻挡,陷阵士们步伐加快,砰砰砰,一架架云梯架上寨墙,紧跟着就开始剧烈震动起伏。哈喇巴儿思心知时机已到,默等片刻后,一声令下,趴伏的蒙八旗们纷纷起身,就要砸下滚石,掀翻云梯。 “轰”,就在蒙八旗们起身的瞬间,沉寂已久的明军炮阵响了。十数门小炮炮口喷火,将酝酿多时的怒火,尽皆倾泻到了墙头。毫无准备的蒙八旗们如同镰刀下的麦子一般瞬间躺倒一片,被铁砂石子击穿护甲又一时不死的伤兵们惨叫不断,不大的墙头,变得犹如修罗地狱。 哈喇巴儿思呆立当场,明军怎么敢?他们不怕误伤了云梯上自己的士兵吗?这当头已经来不及让他深思,惨叫声中,第一批登城的明军已经攀上墙头,对着还在混乱中的蒙八旗就开砍。 “哈哈哈,鞑子想和本候玩心计,他还嫩了点儿。老子开始打仗的时候,你还在草原上放羊呢……”城外,祁三升放声大笑,欢愉之极。就在刚刚,明军陷阵士架好云梯,几个士兵踩上云梯便开始上上下下,弄得云梯晃动,骗的哈喇巴儿思以为明军就快登城了。 “跟我上,把他们赶下去!”哈喇巴儿思怒吼道,他倒是不怂,知道这时候再不身先士卒,那还不如直接投降了事。他一刀劈在一个明军背上,只见“刺啦”一声火星直冒,那明军被砍的一个趔趄,恼羞成怒之下,仿若坦克一般不管不顾的直冲哈喇巴儿思而来。哈喇巴儿思大恐,西贼真他娘的奢侈,给小兵都穿两层甲。他不敢再斗,边退边喊道:“结阵,围住他们,拿重兵器来,砸死这些铁疙瘩!” 这一耽搁,又一批明军已经上了墙头。哈喇巴儿思脸色大变,一边指挥作战,一边拉过跟着他瞎转悠的那日松,喝道:“去,看看东门情况如何,要是苏合扛得住,让他派兵来援。” 那日松如梦初醒,立刻往东门而去。这堡寨不大,穿寨而过也就几分钟的事。此刻寨墙上四处都在厮杀,那日松小心翼翼的躲开战斗,在残肢断臂中摸索着前进,肠胃中五味翻滚,几乎就要吐出来。 东门,负责防守的是苏合。这边战况也不乐观,明军虽然没有使诈炮击墙头,但到底人多势众,被摧毁了几架云梯后,也成功登上了寨墙。苏合阴沉着脸,正驱使部下上前拼命,无奈明军陷阵士都是从老营中挑选的猛士,打的蒙八旗节节败退。看到那日松跌跌撞撞的过来,苏合大喜,喊道:“那日松,大人派来援军了吗?” 那日松茫然摇头,援军?我可不就是来要援军的嘛?他转述了哈喇巴儿思的话,苏合怒道:“老子这里已经顶不住了,这些西贼砍不死射不穿,没有援军,那就都等死吧!” 那日松一脸无辜,你对我发脾气干嘛? 苏合见他浑浑噩噩的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吼道:“滚去告诉大人,老子这里守不了多久了,一刻钟,要么派援军来,要么老子就要突围了!”那日松还想说什么,苏合一脚踢出,气急败坏道:“快给老子滚去报信!” 那日松爬起来就跑,疯了,苏合肯定是疯了。自当了哈喇巴儿思的亲兵,他那日松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打狗还得看主人呢,你苏合嚣张是吧,等着被收拾吧。那日松连滚带爬又跑回哈喇巴儿思这边,局势已经彻底失控,明军占领了一整段寨墙,后续正源源不断攀爬而上。哈喇巴儿思怒吼连连,状若疯魔,依旧无法阻止明军推进。那日松把苏合的话一说,哈喇巴儿思咬牙道:“放开西门,我们突围!冲出去几个算几个!”他又招手叫过几个心腹安排了一下,大叫道:“去东门,汇合苏合,我们冲出去!” 东门,苏合总算等到了哈喇巴儿思的命令。坚守东门片刻,哈喇巴儿思率部前来汇合,一起突围。苏合精神大振,大呼酣战,死死挡住了蜂拥而来的明军。战的忘记了时间的苏合突然听到城外明军高呼:“挡住他们,别让他们跑了!”他找个空隙看去,哈喇巴儿思不知何时打开东门,率军冲了出去。而此刻,从西门破城而入的明军已经将他团团围住。 “哈喇巴儿思,老子草拟祖宗!”苏合不甘,无能狂怒。他被出卖了,哈喇巴儿思完全不顾同族之情,用他的命来换自己突围的时间。 “降!降!降!”团团围上来的明军没有急着进攻,开始招降。 苏合苦笑一声,投降?他是蒙古人,入关以来杀的汉人数不胜数,投降了能有好下场?再说了,他的亲人都在大清治下,自己投降,亲人岂能不受牵连?可就这么战死,他真的不甘心啊。 “降!降!降!”明军继续高呼。 苏合看了看身边剩下的将士,战前三个牛录,满编九百人,现在剩下堪堪过半。他一一看过每个人,有人目光喷火,有人眼神闪烁,有人低头不敢和他对视……他懂了。 “降了吧!”苏合长叹一声,抛下了手中的兵器。哈喇巴儿思,你最好能逃出去,只要我不死,我定要回来找你算账! wap. /94//.html 第二十五章 劝降 败了。逃出堡寨的哈喇巴儿思没有丝毫继续拼命的心思,仗着自己骑兵多,寻到一个明军阵线的薄弱点就一冲而过。他知道罗大顺在前方拦截,但贵州山道众多,总能找到小道通往镇远。罗大顺手下也就不到三千兵,能摆出多宽的拦截面?这要不是新蒙败阵军无战心,他自信能凭借现在手中的千余骑兵冲垮罗大顺的战阵。 虎落平阳被犬欺!哈喇巴儿思一边亡命狂奔,一边恨恨想到。平素爱若性命的坐骑,此刻被他用马刺扎的鲜血直冒也不管不顾。山路难行,更不利于奔马,千余蒙古骑兵,摔伤掉队者不计其数。此刻,冲过祁三升的包围圈后,还能跟在哈喇巴儿思身后的,已经不足五百骑。 见甩掉了追兵,哈喇巴儿思略略心安。他叫过那日松,叮嘱道:“罗大顺那小人在前面定有埋伏,你去,带几个人洒出去,看看有没有能绕到镇远的路。”几天过去,济席哈就算爬也该爬到了镇远,但今天自己败的如此之快,镇远那边多半还不知道,苏合估计已经死了,到时候在济席哈面前,把过错全推给苏合便了。哈喇巴儿思一边继续赶路,一边思忖着。 却说那日松领命探路,只前行不到二十里,就遇到了明军营寨。他不敢靠近,匆匆分兵左右绕行。大半个时辰下来,那日松绝望地发现,凡是有路口的地方,都已被明军或大或小的营寨堵住。那日松策马而过,这些明军倒也不出来阻截,只是守紧了营地,摆明了一个态度,不给过,等着被祁三升抓俘虏吧。 那日松无法可想,总不能真的上山吧,先不说上山坐骑全都得丢弃,山上未必就没伏兵了,蒙古勇士擅长的是在马上厮杀,可没钻过山林。他回到哈喇巴儿思身边将情况一说,哈喇巴儿思也是头大。犹豫了一会儿,决定找个小点的营寨试试运气。罗大顺之前不战而走,现在自己手下还有五百多兵,打破一个小营寨应该问题不大? 哈喇巴儿思下了决心,趁着祁三升还没到,立刻就催促部队动身。路旁,几个全身插满了树叶草茎的锦衣卫密探见状笑道:“鞑子往戊字寨去了,把消息传过去吧,让那边的兄弟们盯着。” “罗将军估计等急了,鞑子动作真够慢的。” “鞑子那骑惯了马的罗圈腿,到了老子的地界,腿都给他狗日的跑断……” 几人低声说笑,树林中,突然响起几声鸟叫,一声接一声,渐渐远去。 哈喇巴儿思一路紧赶慢赶,总算到了戊字寨。还没喘口气,哈喇巴儿思就被戊字寨后正一队队赶来的明军惊的面无人色。是的,营寨很小,小得遮挡不住视线,明军的动向都能被哈喇巴儿思看的一清二楚,哈喇巴儿思数了数,赶来的明军也不过五六百人,但哈喇巴儿思敢拿手下这惊弓之鸟般的几百士卒去进攻以逸待劳又有营寨可守的明军吗? “换一处突破,快!”哈喇巴儿思不再犹豫,立刻下令。他怀疑自己被明军盯上了,但到底还没到绝路,总要再尝试一下。自己是要跑路,明军调动不也得跑路吗?自己好歹有马,难道还没明军跑的快? 下一处,仿佛昨日重现,明军和哈喇巴儿思几乎同时赶到,隔着营寨大眼瞪小眼。哈喇巴儿思二话不说,拨马就走,老子就不信了,你罗大顺有多少兵力,能把所有的营寨都遮掩的严严实实。 一处,又一处,终于,抱着不到黄河心不死的侥幸,哈喇巴儿思辗转到了最大的那个营寨。望楼上,罗大顺在这里亲自坐镇,见哈喇巴儿思狼狈不堪的赶到,哈哈大笑道:“哈,那个哈什么思,你罗老子从你离开后就开始在这里修墙,这要还能被你跑了,你罗老子从今往后管你叫爸爸!” 哈喇巴儿思怒极,就是这个奸诈小人,骗了自己几千两银子不说,此刻还落井下石,在这里奚落自己。他取出弓,对着罗大顺就是一箭射出:“混账东西,敢骗老子。你给老子出来,老子不把你屎打出来,就算你拉的干净!” 罗大顺笑道:“丈夫斗智不斗力,谁跟你这莽夫胡闹。老子妙计安天下,不损一兵一卒,就耍的你团团转。我问你,可还服气么?” 哈喇巴儿思怒道:“老子不服,你这个卑鄙小人,敢下来和老子单挑吗?!” “单挑?脑子坏了吧?听说建奴捧着《三国》当兵书读,你怕不也是《三国》看多了?”罗大顺嘲笑道,“行了,多的话不说了,就凭你手下那仨瓜俩枣,打是不用打了,还是考虑下投降吧,我朝蜀王殿下答允,只要你哈喇巴儿思肯降,他一定给你意想不到的条件。”罗大顺说着,忽然对哈喇巴儿思眨了眨眼。哈鞑子,蜀王能不能坑死济席哈,可就看你的了,你可得聪明一点。你要是宁死不降,那老子这几天不是白辛苦了?你要真的不肯投降,说不得,老子也只能砍死你了。 哈喇巴儿思惨笑一声:“老子是蒙古人,还是蒙八旗,你们要我投降?”明军对八旗兵向来不留活口,意想不到的条件?是意想不到的死法吧!至于罗大顺的眼神,他倒是没看见。 罗大顺心中暗骂傻鞑子,不得不继续道:“蜀王仁厚,非是孙可望等狼子野心之辈可比。建奴侵我土地,杀我人民,自然绝不放过。蒙古自俺答汗受世宗皇帝册封起,与我大明交好数十年,如今虽受建奴蛊惑助纣为虐,但毕竟为恶不深,蜀王明言,只要哈兄愿意悬崖勒马,从今以后效忠我大明,我大明绝不亏待哈兄。”见哈喇巴儿思还是一副你说什么我都不会相信的表情,罗大顺有些气馁,想了想又说道:“哈兄,就算你视死如归,非要给建奴卖命,你手下的蒙古好汉们就该一起给你陪葬?蜀王已经派来了特使,哈兄不妨见一见?” 哈喇巴儿思思量了一阵,听听这蜀王特使的话也不错,就算最后不投降,抓了这特使也能多个人质。勇士们打了一天的仗,这会儿刚好也能休息一阵。想到这,哈喇巴儿思喊道:“好,本将就见一见蜀王的特使。不过,你们汉人奸诈,本将担心你在使缓兵之计,借谈判之名给祁三升争取时间。你可敢保证,即便谈判不成,也放本将手下儿郎离开?本将可任凭你们处置。” 罗大顺闻言,冷冷道:“哈兄大概太看得起自己了,以为某奈何不得你么?”招了招手,营寨周围的树林中,突然传出一阵盔甲摩擦的声音,接着,数千人齐声喝道:“奈何不得你么?!” 树林中还有伏兵!哈喇巴儿思心下大震,罗大顺接着道:“某家说了,是蜀王殿下特使要见哈兄,不然以某家的脾气,还能容你跟某家讨价还价?” 哈喇巴儿思强笑道:“好,蜀王特使何在?” 所谓的蜀王特使,当然就是邓泽。他和罗大顺见到哈喇巴儿思,开门见山道:“苏合已经投降,决意此后为大明效力。苏合已向蜀王请战,要亲手杀你报仇。” 不等哈喇巴儿思消化完话中信息,邓泽又接着道:“蜀王大敌是洪承畴,是洛托和济席哈。蜀王不愿和你们蒙古人过多纠缠,但济席哈是你们的旗主,你们也就成了我大明不得不除之而后快的对象。如果,济席哈不再是旗主了呢?” 哈喇巴儿思愕然,他完全不明白邓泽话中的含义。 邓泽苦笑,真是媚眼做给了瞎子看。他不得不直接道:“只要哈将军肯暗中投靠我大明,将济席哈引入蜀王毂中,以后这蒙古正红旗,还有比哈将军更合适成为旗主的人吗?” 哈喇巴儿思大惊失色,刘文秀好大的胃口,吃掉了自己还不满意,竟还想干掉济席哈。邓泽叹道:“哈将军是何意见?有我大明配合,哈将军此次败绩绝然不会被建奴知晓,只要哈将军尽快回报镇远,济席哈必然上当。到时候,济席哈一死,哈将军就是败军之中力挽狂澜的英雄,回到满清那边,升官发财难道不是题中应有之义?只要哈将军当了旗主,不要学济席哈一心和我大明作对即可。” 哈喇巴儿思还是默不言语,心中已细细计较起来。苏合没死,投降了大明,自己出卖同僚的事情,未必便不会被济席哈知道。自己打了败仗,济席哈要是借机发作,自己多少都要受点责罚。现在蜀王既然不要我投降,只要我暗中坑济席哈一把,似乎,也不是不可以? 他斟酌片刻,开口道:“大清如日中天,你南明如今自保不暇,若是本将答应了,将来未必不会被大清知晓。”言下之意,你南明就剩区区两三省之地,还能支撑几天? 邓泽正色道:“哈将军岂不闻,胡人无百年国运。当年你蒙古铁骑威震四方,一样坐不稳我中原的江山。建奴如今比之蒙古当年如何?更何况,哈将军今日犹豫,立时便会血染五步。明天都不一定会有,何必去担忧未来可能发生的事情呢?” 哈喇巴儿思暗自点头,被祁三升揍了一顿之后,他早已收起对汉人的轻视之心。此刻听邓泽一说,心中也是赞同。满清未必就能稳赢,就算满清赢了,只要这次能坑色济席哈,那以后也没人知道自己干了啥。好死不如赖活着,自己又不是满人,没必要给满清效死啊。 “我如果同意的话,苏合这边,蜀王能解决掉吗?” 邓泽点头:“哈将军放心,苏合很快就不会再出现在贵州了。”见哈喇巴儿思露出满意的笑容,邓泽也笑了,没错,蜀王殿下决定把苏合带去重庆,至于你哈鞑子是怎么理解的,和我有什么关系。 哈喇巴儿思放下疑虑,又和邓泽商量了一些接下来的细节。听双方谈的差不多了,罗大顺突然插话道:“那个,哈鞑子……” 哈喇巴儿思一脸不善,你才是鞑子,你全家都是鞑子。他咬着牙道:“本将哈喇巴儿思……” 罗大顺打着呵欠:“随便,你名字太长,我记不住。”见哈喇巴儿思要爆发,罗大顺安抚道:“那就哈兄好了。哈兄啊,你们谈的差不多了,该我们谈谈赎金了。” 哈喇巴儿思以为自己听错了:“赎金?” 罗大顺一脸的理所当然:“对啊,你从镇远走的时候带了两千五百人,有一千不到跟着苏合投降了,这些不算。你现在还剩下五百人,被祁三升杀了三四百,这些也不算。你跑路的时候掉队的那些,可都被我抓着了,你不得赎回去?还有战马,我赶回来两百来匹没有受伤的,你要是不出钱,我就自己留着了……” 哈喇巴儿思差点没跳起来,恨声道:“我投降了!”老子投降了啊,现在是蜀王的人了,你居然还要找我要赎金。 罗大顺认真道:“对,你投降了,所以现在你这五百人就不算赎金了。但之前你跑路的时候还没投降不是?咱亲兄弟明算账,一个人十两银子,一匹马三十两银子,我老罗是个实在人,他们的伙食费我就不找你要了。” 哈喇巴儿思气的想吐血,半晌,恨恨道:“老子没钱了。”他确实没钱了,之前买镇远的五千两,他已经克扣了一些粮饷,现下刚刚大败,钱粮辎重丢的精光,他去哪儿变出银子来? 罗大顺也不惯着他,在一边幽幽道:“都是苍狼白鹿的子孙哦,好多还是一个部族的,为了点儿银子,就不管自己老乡了……” 邓泽打圆场道:“这事儿好办,哈将军见到济席哈,找他要银子就是了。满清占据江南湖广,这可都是钱粮大省,区区几千两银子,济席哈哪会拿不出来?等哈将军成了旗主,还用在意这点小钱。” 哈喇巴儿思暗恨,老子还不是旗主,就算是,也没有白给你们银子的道理。心中发狠,口中却道:“五两一个人,一匹马十五两。” 罗大顺怒了,我这暴脾气,这哈鞑子还学会砍价了。双方又是一番扯皮,最终达成一致,一个人八两,一匹马二十五两。 “那就是一万两千六百七十五两银子,老哈,我怕你赖账,来,在这按个手印……” wap. /94//.html 第二十六章 无罪 哈喇巴儿思被罗大顺和邓泽揉搓的欲生欲死的时候,朱慈煊已经见过了郝摇旗,到了兴山李来亨处。郝摇旗和袁宗第处境类似,守着房县苦巴巴的熬日子,袁宗第的大昌有盐,郝摇旗的房县平地稍微多点,多少能种点粮食,但同样无法自给自足,每年都得去满清那边打打草谷。朱慈煊到的时候,郝摇旗正在计划着联合刘体纯、袁宗第等一起出兵勋阳府,去找找湖广胡全才的麻烦。朱慈煊的到来,让郝摇旗推迟了出兵的计划,郝摇旗的部下们多有失望之色。一群不怕死却怕穷的硬汉,朱慈煊心中感叹,可惜永历朝无容人之量,但凡能给夔东军多一点点信任和支持,他们又岂会困顿于山区,仅仅勉强牵制满清在湖北的二线部队。 兴山,接到消息的刘体纯也到了,正在和李来亨闲聊。对于朱慈煊这个太子,他们之前的了解仅限于知道这个程度。永历在联合西营之前,本身的军队屡次遭受满清毁灭性打击,现在更是几乎全靠着西营的老底子在死撑。孙可望将整个贵州几乎都打造成了兵营,才勉强支撑起几十万西营对湖南两广发动攻击,再无余力对忠贞营进行补给。自联明抗清开始,忠贞营越战越弱,主要就差在了补给上。要说忠贞营的军头们对永历朝没有意见,那他们就全都是圣人了。 “殿下这段时间动静不小,宣慰二王、大练御营、擒杀乱贼,现在又要巡视我们忠贞营。小老虎,我看这小太子是个能折腾的主,你说他非要来川东转悠上一圈,是个啥想法?”刘体纯抽着旱烟,砸吧着嘴道。李来亨是李自成侄子李过的义子,李过被称为“一只虎”,李来亨也就有了“小老虎”的昵称。 李来亨皱着眉头道:“侄子倒是接到了袁、郝两位叔父的传信,说殿下绝口不提甲申之事,对我们忠贞营也颇有好感,数次提到将来会加大对忠贞营的物资供应。侄儿猜,殿下是不是秘密有那位的指令,想将我们忠贞营纳为己用?”李来亨说着,用手指了指天上。 刘体纯摇头道:“那位是个胆小怕事的主,一脑子都是小富即安的想法,现在晋王对他极是礼敬,他恐怕不会有这样的想法。而且,我们到底是闯军……那位要面子,不明着追究我们就不错,怎么会想拉拢我们?” “鞑子最近异动不小,贵州好像已经打起来了,若是蜀王顶不住,那位除了往我们这跑,还能去哪?出海到厦门寻延平么?那可是唐王的嫡系。”李来亨有点不服气,怎么着,叫花子还嫌饭馊?老子是闯军余部怎么了,你永历有能耐就别来,龟孙子也乐意伺候你。 “小老虎的意思是,殿下是来给那位打前站的?”刘体纯也觉得李来亨说的有点道理了。 “若不是的话,那位没必要对咱们刻意示好。如此说来,莫非贵州战事不顺?” “消息传递不便,之前好像说镇远已经丢了。”刘体纯皱眉道。 “孙可望该死,白白葬送了大好局势!”李来亨怒道。满清还活蹦乱跳着呢,孙可望你要当皇帝,也等满清快凉了再说啊,非要着急出手,逼得李定国刘文秀不得不和他内战,这不是亲者痛仇者快嘛。 刘体纯也深以为然,我们闯军都肯和南明合作了,你孙可望居然跳出来要永历禅位,这不是瞎胡闹嘛,李定国刘文秀也是不争气,居然让这孙子跑了。“若然如此,我们当早做准备。川东鄂西贫瘠,不是王霸之基,如今,只能据成都,谋汉中,以云贵川三省之地,徐图后事。” 李来亨点头:“叔父言之有理。侄儿所在的兴山,距离鞑子最近,侄儿轻易动不得,不如叔父迁往成都,先做准备。这也是我们忠贞营被大明完全接纳的绝好机会,叔父千万莫要错过。” 刘体纯苦笑,就算大明认可了忠贞营又如何?大明,还能坚持多久…… 朱慈煊到得很快。三峡一带的长江江面,被夔东十三家牢牢控制,满清的洞庭湖水师数次仰攻,都损兵折将而归。朱慈煊一行无需担忧敌情,操船的也是文安之精心挑选的老手,顺流而下,没多久便从房县抵达了兴山。 下船,登岸,见礼,熟悉而又繁琐的一套流程走完,朱慈煊等坐进了李来亨的帅府。朱慈煊暗暗打量,刘李二人颇有风霜之色,李来亨倒还英气勃发,刘体纯却是干瘦黝黑,一杆烟枪在手,看着犹如老农一般。 “时事艰难啊。”朱慈煊暗暗感叹一句,展颜笑道,“本宫此次巡视忠贞营,倒没有别的目的……” “来了!”刘体纯李来亨对视一眼,不由坐直了身体。李来亨静静听着,心中也在乱转。太子年纪不大,行事说话却是老成,比同龄人高出一截,看上去也不文弱,就可惜还在变声期,声音嘶哑了点儿。 “……本宫已与晋王、蜀王议定,经营成都。”朱慈煊继续说道,“忠贞营坐镇川东,护卫着成都的东大门,以后本宫与各位将军可就是邻居了。邻居嘛,自然要多走动,本宫之前长伴父皇膝下,未曾见过各位将军,这次来忠贞营,也是想和各位将军混个脸熟。以后本宫在成都,少不了还要和各位守望相助……” 刘体纯听着,似乎和我们想的不太一样?李来亨到底年轻一些,忍不住打断朱慈煊道:“殿下,听说鞑子进攻贵州,不知战事如何?” 朱慈煊一愣,到了这一世,他说话被打断的次数屈指可数,不过他也不以为意,笑道:“好叫临国公知晓,蜀王已定下破敌之策,济席哈此次在劫难逃。”刘文秀的儿子刘震是现在的锦衣卫都指挥使,这次也跟着朱慈煊到了四川,什么消息他收不到。 李来亨有点不信:“殿下可是安我等的心,若是战事不利,殿下当早做打算,岂可虚言欺瞒我等?” 朱慈煊愕然,李来亨好直的性子。他到底是后世之人穿越而来,没有什么被冒犯的感觉,反而对这种耿直之人很是欣赏。“临国公稍安勿躁,本宫刚得到的消息,咸宁侯已准备进攻鞑子先锋,想来不日就有捷报送到。蜀王磨刀霍霍,只等济席哈入毂,何来战事不利之说?” 李来亨瞪大了眼睛:“某听说镇远已经陷落?” “故意丢给鞑子的,罗将军可是卖了五千两银子。”朱慈煊想到这事就忍不住想笑。谁说古人刻板的,该敲竹杠的时候,一样敲的梆梆响。 “那殿下刚说要经营成都,不是因为贵州战事吃紧,陛下打算,那个……北狩?”李来亨差点说出了跑路二字。 朱慈煊失笑:“贵州安若泰山,父皇岂会北狩?父皇倒是打算移跸贵阳,不过得等晋王平定永昌之后了。临国公在哪里听来的消息?” 李来亨讪讪,默不作声。总不能说是我和刘体纯自己猜的吧。 刘体纯听了一会,算是确定了朱慈煊不是为永历跑路而来的,当下问道:“殿下准备坐镇成都,不回昆明了?” 朱慈煊点头:“成都平原沃野千里,且是四塞之地,乃王霸之基,大秦得之以雄视六国,高祖赖之而有汉家四百载天下。本宫当亲自坐镇,为大明经营好中兴的根本。” “欲木之长者,必固其根本。”朱慈煊谈兴起来了,唾沫横飞道,“黄台吉在关外立稳了基业,所以鞑子剿而不灭,如今甚至能席卷中原。相反,闯王旋起旋灭,就是因为没有……” 见刘李二人豁然变色,李来亨更是张口欲言。朱慈煊暗自后悔失言,旋即又深吸一口气,直接道:“既然说到这了,本宫不妨把有些话直接说清楚。” 他站起身,大声道:“本宫以为,闯王当年造反无错,错的是那些逼得百姓没有活路可走的贪官污吏!”不顾二人惊惧的脸色,朱慈煊接着道,“百姓起早贪黑,田中刨食,辛苦所得一二,尚未落袋,即有税吏上门,但有不从,便敲诈勒索,无所不用其极。辛苦而不得饱暖,劳累而不能安宁,天灾不断,战祸相连,百姓卖儿鬻女,易子而食!” 朱慈煊咬着牙道:“本宫知道闯王那时候看到的是什么样的景象!官府没有给老百姓活路,闯王领着老百姓自己求活,何错之有?本宫要是被官府逼得活不下去,那也是要造反的!” “殿下!”王启隆听不下去了,忍不住叫道。 朱慈煊无所谓的摆了摆手:“本宫敢说,就不怕这话传出去。‘不作安安饿殍,效尤奋臂螳螂’,自古以来,不把百姓当人的官府,有一个得了善终的吗?说出这话的杨嗣昌,和他一样想法的是哪些人?是洪承畴、吴三桂这些汉奸!百姓造反,他们披着大明的皮屠杀百姓;鞑子来了,他们摇身一变成了鞑子的官,继续屠杀百姓。看看现在的大明,再看看现在的鞑子,我们到底是在和谁打仗?!” “当年造大明反的闯营、西营,现在成了大明的中流砥柱,为苦苦支撑大明血洒疆场!当年保卫大明的那些人呢?”朱慈煊冷笑一声,“倒是一个比一个快的剃了头发投降了鞑子,成了建奴的狗。几十年前,闯王揭竿而起没错,错就错在,没有把这些王八蛋消灭干净!闯王如果杀光了他们,哪还有今日的祸患?” 刘、李、王三人尽皆失声,朱慈煊的话实在太过耸人听闻。“本宫知道,朝廷上一直有一些声音,认为是闯王祸乱了天下,才导致甲申之变,导致建奴入关。”朱慈煊再次强调,“但本宫相信,人活在世上,最基本的权利就是生存的权利。大明不给百姓活路,百姓就该起来反抗大明。同样的,鞑子不给我们活路,我们也一样要反抗鞑子。为了求活而造反,又有什么错了?” “临国公、皖国公,西营也好,忠贞营也罢,在本宫眼中,都是抗击鞑虏、护卫华夏的热血男儿。本宫对你们只有敬重感激之心,绝无半分他念。本宫曾对晋王蜀王说过,大明到了这等地步,若是还不能精诚团结,继续守着门户之见,还有未来么?”朱慈煊郑重道,“本宫向天发誓,凡是为大明、为华夏流血牺牲者,本宫绝不负之!若违此誓,人神共弃之!” 三人齐齐动容,李来亨只觉数年来的委曲求全、担惊受怕一时全涌上心头,这个在战场上出生入死都不皱一下眉头的汉子,竟红了眼睛。天下的读书人都说是闯王作乱才让建奴捡了便宜,闯营坚持抗清,也是想向天下证明,我们造反乱了大明是没错,但我们会抗击鞑子到最后一刻,你们呢? 刘体纯比李来亨要冷静许多,他经历的太多,很清楚重要的不是听别人说什么,而是看别人做什么。朱慈煊今天说的天花乱坠,安知不是只为了让他们安心?“殿下,末将能把殿下今日言语,告知忠贞营众将吗?” “自无不可。”朱慈煊笑道,“越多人知道越好。” 王启隆又坐不住了,关上门来说话,太子愿意怎么说都行,最多出门了不认。可要是传出去,别人不说,永历都未必认可朱慈煊这一通话,不,是一定不会认可的。 “殿下三思。”王启隆低声道。 “看来王将军是不把忠贞营当自己人了。”李来亨冷哼道。永历治下,农民军与明朝武将出身的将领天然的不合,李来亨能把李定国刘文秀当自己人,却不会把王启隆视作战友。 朱慈煊打圆场道:“王兄只是担心本宫被人非议罢了,对忠贞营绝无成见,临国公勿怪。”岔了一句,朱慈煊再次承诺,“两位自可把本宫今日所说公之于众。本宫的态度很明确,大明有负忠贞营、西营在先,所以,不存在既往不咎的问题,因为闯王等当初造反无错。”他也清楚,不断和李来亨等人说既往不咎,只是在提醒他们曾经反贼的身份。既然如此,干脆说他们造反没错好了,来自后世的他,本就不觉得起义是一件错事。 刘体纯露出满意的笑容,朱慈煊可是当今的太子,未来的大明皇帝。他这番话,无疑给忠贞营赐下了护身符。谁以后再敢拿闯王说事儿,那就是不给朱慈煊面子。未来皇帝的面子,你敢不给吗? 朱慈煊说了这么久,也觉得有点累了。坐下喝了口茶,这才继续道:“差点忘了正事。忠贞营驻守川东,与昆明联络不便,补给也困难。本宫今后要长驻成都,有意在奉节设立一个联络点,诸位有需要的物资,可向奉节派出信使,本宫会尽力筹措;本宫需要诸位出力的时候,也会在奉节告知诸位的下属。二位以为如何?” 刘体纯奇怪道:“殿下有何吩咐,直接下旨即可,何须中转?”他没在乎朱慈煊说的物资,在他看来,成都如今残破不堪,朱慈煊不找他们要东西就不错,怎会有余力提供补给。 朱慈煊笑道:“交换物资,共享情报,制定战略,共同进退,守望相助。” 刘体纯深深的看了朱慈煊一眼,没有说话。李来亨奇道:“这不是内阁的事儿么?” 朱慈煊有点无奈,李来亨憨直是不错,但憨直过了头,也让人头疼。他叹道:“内阁不是在昆明吗?联络不变,鞭长莫及,全靠朝廷居中调度,难免贻误战机。现在是战时,当以临机权变为重,临国公,若兴山事事都需朝廷点头,你还能打仗吗?” 李来亨还想说话,却被刘体纯目光制止。朱慈煊的态度,让刘体纯也暗暗心惊。听他这意思,是要在成都另立中央啊。“孙可望之后,又要再出一个孙可望?”刘体纯腹诽道,永历啊永历,你还真是个苦命天子,你这个儿子,野心不小啊。 “两位若无异议,本宫希望能尽快在奉节看到你们的联络人。”朱慈煊站起身,他觉得来兴山的目的基本已经达到了,“临国公,不请本宫看看你的部将?闯营三堵墙的威名,本宫可是闻之已久啊。” wap. /94//.html 第二十七章 骑兵 李来亨继承了大顺军本部,实力在夔东十三家中最强,兴山比之大昌房县,与湖北方向联系更为紧密,交易也更为便利,李来亨日子虽说也难,但让手下们吃饱饭还是没问题。朱慈煊边走边看,对李来亨的部将们赞不绝口。见李来亨所部骑兵尤为雄壮,朱慈煊赞道:“这便是威名赫赫的三堵墙了吗?果然不同凡响,杀气震天,比之西营骑兵尤胜一筹。” 李来亨苦笑道:“殿下谬赞了,他们不是三堵墙。” “不是?”朱慈煊奇道。 “不是的,除了领军的军官,其他的都是末将这些年重新训练的骑兵,但他们,不是三堵墙了。”李来亨心情有些低落。是的,他们不是三堵墙了,真正的三堵墙,只剩下了带队的几十个军官。昔年,闯王麾下的骑兵勇不可当,在朱仙镇击败明朝数十万大军,之后跟随闯王西进北上,与明军、建奴皆有大战,战功赫赫,赢得了“三堵墙”的美名。一片石之战中,三堵墙临危受命,堵截建奴追兵,为闯王争取了收拾主力逃离京师的时间。可惜自那以后,三堵墙在不断的战斗中逐渐消耗,再也不复当年数万骑兵列阵而进,和建奴对攻的盛况。如今,到了李来亨手上,三堵墙更是只剩下几十个老兵了。 朱慈煊仔细观察了一下,确实发现了些许不同。带队的军官依旧佩戴着闯营样式的大檐帽,而不是明军的八角盔。他们年龄也都偏大,虽然依旧身姿挺拔,但脸上的风霜和皱纹,刻满了在乱世中挣扎求存的艰辛。 李来亨解释道:“自先父受隆武天子招安,忠贞营就不再用‘三堵墙’之名号。他们还自认为‘三堵墙’一员,但末将现在的骑兵,不再是‘三堵墙’了。” 朱慈煊沉默了,片刻后,沉声道:“临国公,朝廷有容人之量。三堵墙数次击败建奴,威名赫赫,不该任由他们消亡。老兵在,种子就还在。本宫命令你,重建三堵墙,不能让英雄们就此被人遗忘!” 李来亨虎目噙泪,三堵墙的老兵们也热泪盈眶。多少年了,闯营一直背负着逼死崇祯、祸乱天下的骂名。即使李过等选择联明抗清,南明君臣也从未相信过他们,从未真的把他们视为战友、兄弟。闯营不能叫闯营了,他们自己改了忠贞营。三堵墙曾经对阵过明军,自然也不能再提了。曾经辉煌的三堵墙被雪藏、被埋没,他们何尝不遗憾、不痛苦?多少次午夜梦回,他们还在和过去的战友们并肩冲锋,杀的建奴溃不成军?但三堵墙,终究已经不存在了。只有殿下,唯有殿下,不在乎闯营的过去,不把他们视为“闯贼”,更将他们称为英雄。此刻的李来亨,心中充满了士为知己者死的感动,俯身郑重道:“末将,谨受命!” 朱慈煊扶起李来亨,叮嘱道:“临国公责任重大,千万要保护好这些老兵种子,本宫还等着他们带出一支能纵横疆场、决战千里的无敌骑兵呢。大明不以骑兵见长,但来日反攻鞑子光复河山,一定是要和建奴骑兵对上的。临国公,本宫全仰仗你了。” 李来亨苦笑,殿下到底年轻,训练骑兵谈何容易。闯王当年纵横中原大地,更有北方数省之缴获、财力供养,也就堪堪积蓄了三万铁骑。如今四川残破、云贵疲敝,夔东十三家所占之地更是贫瘠,如何养得起大规模的骑兵。供养一名骑兵的花费,可以维持五到十个步兵,就算卖了他李来亨,那也是养不起的。 李来亨讪讪道:“殿下,末将无能,大概勉强能供养五百骑兵。”五百他还是往多了说的,事实上,他现在手上也就不到三百骑兵,这已经是一文钱掰成两瓣花的结果了。 朱慈煊暗骂自己想当然了,别的不说,四川云贵几省都不是产马地,勉强养出的马匹也瘦弱矮小,难以披挂冲阵。可没有骑兵遮护战场,仅靠步兵大阵,到了华北地区,到底难以撼动建奴大军。赢了追不上,输了跑不掉,这就是步兵面对骑兵的窘境。朱慈煊目光投向北方,心中盘算着是否该首先拿下陕西。陕西在手,向北可连通蒙古,向西可进驻河套,马源的问题也就解决了。 “想远了,吴三桂这老汉奸还在保宁呢,他可不好对付。”朱慈煊摇摇头,赶紧抛开这不切实际的想法。大明如今可没有进取之力,能守稳西南偏安一隅已是不易,凭着西南的地形,只守不攻,倒是不太需要骑兵。朱慈煊自我开导了一会儿,叹道:“确实是本宫考虑不周了,无论如何,还请国公守好这些种子,不可让三堵墙丢了传承。只要他们还在,三堵墙就还在。大明的铁骑,定能重现太祖成祖皇帝时的辉煌!” wap. /94//.html 第二十八章 父子 除了陆军,李来亨还统带着一支规模尚可的水师。洪承畴到湖广之前,李来亨的水师配合孙可望纵横两湖江面,运送物资卖卖货物,极大的缓解了李来亨的经济压力,也为李定国两蹶名王立下了汗马功劳。但好景不长,洪老贼经略两湖,招安洞庭湖等地水贼,以此为基础,仗着比李来亨雄厚得多的财力物力,逐渐积攒起洞庭湖水师,彻底将李来亨赶回了长江上游。现在,李来亨的水师只能依靠地利遮护住三峡入口,与满清洞庭湖水师勉强相持。 朱慈煊初到兴山时,就已见过这支水师。当时行色匆匆,却是没有细看。此刻登船巡视片刻,突然问道:“临国公、皖国公,本宫听闻,水师争雄,当靠大船重炮。临国公水师好像大炮不多,是没有好的匠人吗?” 李来亨答道:“殿下明鉴,铸造重炮糜耗甚巨,末将实难承担。末将的炮匠都是当年从孙可望处求来,确实没有能铸重炮的大匠。” 刘体纯在旁笑道:“殿下勿忧。江面不及海面辽阔,江船比之海船也小上许多,但却更加灵活。长江上的水战,多以火攻跳帮为主,大炮作用有限。我军以临国公的水师为主力,加上我们各自的战船,足够挡住鞑子了。” 朱慈煊点头不语,算是默认了刘体纯的解释。说到底还是一个字,穷。他才不信这些人有大炮不用非要用小炮,能一炮轰沉鞑子的战船不香,非得要放火跳帮。无非是银钱不趁手,只能先可着更重要的陆军来建设,水师够用就好,这做法倒也不能说错。 “该去成都了。”朱慈煊默默想到,兴山是他此次东巡的最后一站,夔东十三家分布太散,他不可能全部跑完,见过最重要的几个军头就足够了。他的舞台,在成都。现在已经是永历十一年的冬天了,他穿越到这个世界,也已经两个多月了。历史上,第二年春,满清就发动了对永历朝廷的进攻,南明也迎来了最终的覆灭。这一次,在他这只小蝴蝶的影响下,会不一样吗? 临行前,朱慈煊状若无意的对李来亨、刘体纯说道:“忠贞营屯驻的地方到底贫瘠了些,怕是难以养活太多人口。成都现在地广人稀,正需丁壮。两位若是有多余的百姓,不妨送往成都,本宫来者不拒。” 刘、李二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苦笑。大乱之世,谁会嫌自己手上人太多?不过太子都这么说了,多少也得送点人过去。刘体纯暗暗咬牙,郝摇旗啊,看来还真得拉着你去找胡全才的麻烦了。 昆明,永历皇宫。自打听闻济席哈带兵入寇以来,永历仿佛又回忆起了数年前被建奴支配的恐惧,脸上再没了丝毫笑意。马吉翔着意宽慰,也难以让永历安心,直到祁三升捷报传来,昆明的气氛才松快了些。但满清这一动,让永历对已基本敲定的移跸贵阳一事又犯起了嘀咕。贵阳,距离鞑子太近了,天子守国门,听着是不错,但真不好下这个决心啊。 御案前,永历心不在焉的看着奏章,心中极为纠结。他怕死,不想去贵阳了,但他也要脸,这事儿不能自己提出来。“要不,暗示下马吉翔?”永历思索着,“就怕李定国刘文秀坚持,这老货扛不住。”对马吉翔的操守,永历清楚的很。当初孙可望想篡位,让马吉翔劝永历禅位,这老货居然乖乖照做。要不是手上无人可用,又不能让西营一系失了制衡,永历岂会一直忍着这老狗。 永历正在咬牙切齿,马吉翔施施然来了。最近他心情不错,太子去了四川,沐天波去了贵州,李定国刘文秀忙着打仗,也没给他找麻烦。鞑子好像也没有传说中那么可怕,不是被祁三升杀的大败而归了么?看来自己这大明首辅,还能安安稳稳做下去。他对永历行完礼,笑道:“陛下,文督师奏报,王立之已经伏诛,余党也都被殿下收服,御营之乱已解。” 永历不甚在意,和他烦恼的事情比起来,这都是小事儿罢了。他随口问道:“太子回来了吗?” 马吉翔一听就知要遭,硬着头皮道:“文督师说,殿下去巡视忠贞营了。” 永历果然愠怒,恨声道:“朕何时准他去忠贞营了,太子安敢私自结交大将,他还有没有把朕这个父皇放在眼里?”此刻朱慈煊在兴山的一番话还没传开,否则永历就不会问这句话了。是的,朱慈煊就是没把他放在眼里,好歹是自己名义上的老子,得罪一下问题不会太大。和抗清大局比起来,永历的一点脾气简直无关痛痒。 马吉翔暗自腹诽,太子连御营都敢设计,连自己表兄都能陷害,用胆大包天来形容都不为过,还真不像你这个逃跑天子生的。 永历骂了朱慈煊,犹自不解恨,又骂道:“文安之一把年纪了也不晓事,竟由得这小子胡闹。” 马吉翔回道:“殿下是君,文督师是臣,殿下若执意要去,文督师能如何呢?”文安之声望极高,是文坛领袖人物,又自请督师于外,不和马吉翔争权夺利,于公于私,马吉翔都要替他分辩几句。 永历默然,半晌方道:“王立之既已授首,此事便就此作罢。王家毕竟是皇后母家,不可惩治太过。”文安之他不好真的下旨怪罪,又只得朱慈煊这一个儿子,真要治罪也舍不得,只好转了话题。有时想想,永历自己也觉得悲哀,他这个皇帝当的东躲西藏,一大半时间倒是在跑路中度过的,以前管不了军头也就罢了,现在连自己儿子都蹬鼻子上脸了,实在没啥滋味儿。 处理了这事儿,永历刚好将自己打算留在昆明的事情告诉了马吉翔。老马也挺愿意留在昆明,可看永历的意思,自己得当这出头鸟,不由暗暗叫苦。可君父之命,老马也不敢推辞,只好先应下来,打算下去想想办法。马吉翔正欲告退,他的好女婿杨在苦着脸来了。没法不苦着脸,朱慈煊又丢给了他一个烫手的山芋,让他出头,奏请仿大明故例,让他朱慈煊去镇守成都。朱慈煊虽然已打定主意到了成都就不走,但该有的程序还是得走的,永历不点头,到底是名不正言不顺。 杨在硬着头皮将来意一说,永历直接气的拍了桌子:“混账东西,父母在不远行,朕还活着呢,你请太子往镇成都,是要朕父子骨肉分离吗?你是何居心?!” 杨在吓得跪倒在地不敢言语,求救似的看向马吉翔。他专门挑了老马进宫之后再来,为的就是老丈人关键时刻能救命。马吉翔也清楚朱慈煊的想法,但现在永历气头正盛,他也不想去捋虎须,当下默不作声,打算先看看形势。 杨在见老丈人不理会,心下暗骂,只能努力自救:“陛下,太子是国之储君,自当为天下先,多加历练,岂可长于深宫之中?四川富庶,蜀王谋划已久,除了太子,谁还能挡着蜀王不去?太子掌控成都,与陛下掌控成都有何差别?陛下不准臣之所奏,他日蜀王请镇成都,陛下又如何回复?” “闭嘴!”永历吼道。杨在这厮太也胆大,这是直接把永历对西营的猜忌放到了明面上。永历表面雍容儒雅,却是外宽内忌的典型,否则也不会容不下朱慈煊这点出格的行为。杨在这番话,等于指着永历的鼻子说,我就知道你猜忌晋王蜀王,只是现在不得不靠着他们罢了。你就是个嫉贤妒能的小人,跟我装什么雍容大度呢? 永历气的双手颤抖,恨不得立刻让人来砍了杨在。杨在话刚出口就已后悔,再次向老丈人投去求救的目光。马吉翔暗骂一声杨在草包,不得不开口道:“陛下息怒,杨在书呆子一个,食古不化,不知变通,陛下何必与他计较?他虽满口胡言乱语,但对陛下一颗忠心却是真的。陛下的一些小事,不妨让杨在出面。” 永历恨恨道:“杨在,你平素胆子不大,跟你岳父一般无二,你敢说这些话,倒让朕高看了你一眼。”看了马吉翔一眼,老马脸色讪讪,好好的,说我干嘛,我胆子不小啊。永历接着道:“今日殿上无人,你胡言乱语也就罢了,倘若出去之后还管不住你的嘴,你这个大学士也不用再干了。” 杨在叩头谢恩,心中问候了永历和朱慈煊祖宗十八辈,这对父子,真是要了他的亲命了。永历哼道:“起来吧,你请奏太子坐镇成都,想必是出自朕那个好儿子的授意吧?黄口小儿,就敢和朕玩心眼……” 杨在站不住了,又吓得趴在了地上。永历不耐烦道:“你本就是东宫侍讲,杨景也与太子整日厮混,朕不知道吗?要怪罪你早就怪罪了,还能容你到今日。太子勇于任事,朕只会欣慰,以后这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就不用拿来糊弄朕了。” “告诉太子,他想独当一面,朕准了。他既有雄心壮志,朕这个做父亲的,自然也乐得成全他,也让他体会一下,自己当家是个什么滋味。他要成都,要四川,朕都给他,但除了他带去的御营,再不会有一兵一卒。他不是要去打鞑子吗?给朕看好了四川,放进来一个鞑子,朕就拿他是问。”永历说的咬牙切齿,你小子觉得自己翅膀硬了想单飞了,行,朕乐得如此,由着你去折腾。反正四川已经破败的几乎没人了,朱慈煊再怎么胡闹,还能坏过眼前的局面? “马爱卿,和杨在说说贵阳之事。朕乏了,你们退下吧。”永历将贵阳二字说的清晰无比,马吉翔会意,立刻拉着杨在告退。 马府,听完马吉翔的话,杨在一阵无语。这对父子,是真的会给他找事儿啊。他迟疑道:“岳父大人,陛下为何突然又改了主意?移跸一事基本已预备妥当,如此朝令夕改,耗费钱粮全打了水漂,岳父为何不劝劝陛下?” 马吉翔冷哼道:“劝?老夫怎么劝?陛下认准了的事,老夫劝的住吗?何况,满朝上下,有几个愿意陛下真的移跸?你就愿意吗?你的府邸,你的田地,你的店铺,不都在昆明?去了贵阳,你能从晋王蜀王手上抢食吃?” 杨在讪讪,他其实也不想去贵阳,可想起贵阳为了迎驾花费的钱财,忍不住又一阵心痛。白花钱了啊,这钱要用在军中,能添置多少铁甲火炮了。杨在郁闷道:“晋王蜀王可不是好相与的,陛下不肯担责,小婿也不敢啊。” 马吉翔老神在在道:“这有何难?陛下既然准了太子所请,太子投桃报李,自然也当为陛下分忧。你传个话就是了,太子知道该如何做。” 杨在松了口气,心中却是一阵寒意涌现。天家无亲情,古人诚不我欺。父子之间,也需要利益交换吗? wap. /94//.html 第二十九章 忽悠 贵州,镇远。 “这些娇生惯养的小崽子们,完全比不上他们父祖的武勇!”济席哈低声骂道。他是满人,担任的却是蒙古正红旗的固山额真,一方面是满洲人出面恳求的人情,一方面也是为了加强对蒙八旗的掌控,他不得不带上一大堆满洲的二代三代们赴任。这些在满清入关前后几年出生的小建奴们从小锦衣玉食,哪怕上战场也是在后方督阵,何曾吃过这样的苦头?从沈州出发以来,这些满洲大爷们每日行不到三十里就叫苦连天,吵着要扎营休息,也让济席哈比原定的时间晚了数日才到镇远。 济席哈一脸唏嘘,看着慢慢悠悠进城的部队,心中极是不安。哈喇巴儿思已经两天没有传回消息,镇远派出的哨探,没走多远就遭遇了明军的堵截,种种迹象表明,哈喇巴儿思出事了,或许正在被明军围攻。前不久还一溃千里的明军,突然主动发起大战,是故意诱敌,还是之前准备不足?自己是否需要立刻进军,打破明军封锁?济席哈决心难下,而手下儿郎们的表现,也让济席哈不再信心十足,第一次萌生了退意,或许,自己这次应该多带点绿营兵的。 跋山涉水的满洲大爷们一进城,就直接抛下了蒙古人,钻进房里不出门了。贵州冬季多雨,本身又丘陵纵横,这些满人一路上吃够了苦头,在军帐里被泡的浑身酸胀,此刻总算能好好睡一觉了,谁还管那些蒙古鞑子。没错,满人听不得汉人说鞑子两个字,但私下里却把蒙古人叫鞑子。济席哈看着这些大爷们,重重的哼了一声,最终还是没有开口制止。都是亲朋好友送来的子侄,话说轻了没用,说重了伤情面,得过且过吧。安排好了城防,济席哈看看日头,今天是来不及出兵了,等明天吧,不让这些小崽子们休息好了,天王老子来了也吆喝不动他们,刚好,也看看今天会不会有哈喇巴儿思的消息传来。 同一时间,距离镇远八十余里的地方,哈喇巴儿思也在长吁短叹。明军撤走了,将俘获的蒙八旗士兵也还了回来,但罗大顺这狗都不日的玩意儿,当真是脸厚心黑,强逼着他写了欠条就算了,连带着完好的盔甲也抢的一干二净。此刻,哈喇巴儿思看着一群衣甲不整,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手下,突然一声嗤笑,自己这一次,还真是栽的不轻。他得按照刘文秀的安排,想办法引济席哈上钩,欠条上他按了手印,不得不从。但他现在这景象,是绝对不能退回镇远的,就这些残兵败将的模样,他敢说自己打赢了祁三升,济席哈就敢砍了他脑袋。 “不能回去!”哈喇巴儿思下定了决心,不但不能回镇远,还得继续向前。他经过一番苦战,终于击败了祁三升,虽然损失惨重,连苏合都战死了,但赢了就是赢了,这前锋的责任,他还得履行下去。哈喇巴儿思自我催眠了一阵,叫过那日松,细细叮嘱了一番,又匆匆写就一封战报,那日松急急去了。 哈喇巴儿思站起身,喧闹的营地渐渐安静下来,蒙八旗们抬头看着哈喇巴儿思,眼神中满是迷茫与忐忑。哈喇巴儿思环顾四周,幸好,他没有答允济席哈在他直属的牛录中安插满人,在这里的都是蒙古人。他深吸一口气,大声喊道:“草原的勇士们,你们听我说。自西征以来,我们打下了镇远,击败了数倍于我们的明军,我们的战果辉煌,我们让明军闻风丧胆!”一众失魂落魄的蒙古人面面相觑,真的是这样吗?好像差不多啊,我们是打下了镇远,明军之前也确实闻风而逃,没毛病啊。见士兵们眼中开始放光,低落的士气微微高涨了一点,哈喇巴儿思暗暗心喜,接着道:“虽然,我们不幸落入包围,但急流碰到岩石能激起浪花,勇夫遇到困难能激出力量,我们杀退了伪明咸宁侯的围追堵截,让明军围剿我们的打算成了泡影!”蒙八旗们听的有点儿懵圈了,是这样的吗? “我们付出了惨重的牺牲,苏合和他的部将全都战死了。但他们的牺牲是值得的,明军最骁勇的将领也不是我们的对手,他们必定已经胆寒!但,现在还不是松懈的时候,我们是来为大清铲除大敌,为皇上开疆拓土的,我们是先锋,军令未改,先锋的使命就未结束。”哈喇巴儿思慷慨激昂,蒙八旗们继续懵圈。明军真的是被我们打退的?我们不是还被俘虏过吗?将军是不是受刺激太过,疯了? “前进!下一个目标,凯里!拿下凯里,本将为勇士们请功,每人至少一个前程!”哈喇巴儿思吼道。老子先把你们忽悠的离济席哈远一点再说,反正这里老子最大,我说我们打赢了,那就是打赢了,不信你们倒是去找明军对质啊。 大忽悠哈喇巴儿思发表完胜利感言,带着部队开始进发。他怕手下有人跳反,将亲兵全都派去继续忽悠。一众小忽悠们对着蒙八旗一阵使劲,什么打胜了有军功,打败了受处置,将军也是为大家好啊。或者拿众将士在后方的家小说事儿,吓唬他们打了败仗家小要受牵累。蒙八旗们也不傻,没人愿意顶着败军的名头回去,本来也是哈喇巴儿思的直属牛录,这还有啥好闹腾的,跟着哈喇巴儿思一条道走到黑吧。只是这行军的气氛,不可避免的沉寂下来。 哈喇巴儿思派出的另一个小忽悠那日松,当晚就见到了如坐针毡的济席哈。听闻哈喇巴儿思派人回来了,济席哈大喜,拉住那日松就开始问前线的情形。 “职部自入贵州以来,势如破竹,伪明军队不堪一击,望风而逃。我兵不血刃,连下镇远和数座堡寨,兵锋直指凯里……伪明拼死一搏,集中数倍于我部的兵力,由其悍将祁三升指挥,围困职部于堡寨之内……末将本欲后撤,怎奈后路为罗大顺所断,职部无路可走……末将决意破釜沉舟,趁祁三升立足未稳,派出铁骑冲其本阵。敌阵铳发如雷,箭落如雨,职部损失惨重,甲喇章京苏合为敌火铳所伤,殁于阵中,此诚危急存亡之时也!狭路相逢勇者胜,末将知此时士气可鼓不可泄,冒死率亲兵突击,一举踏破祁三升防线……待敌军退去,末将清点人数,此战折损五成,实在难称战胜!末将轻兵冒进,几为敌所趁,请大人治罪……但苏合之仇不报,末将于心难安,请大人准许末将追击祁三升,不斩其项上人头,末将不敢言退……”哈喇巴儿思笔迹甚是潦草,似乎刚打完大战,就写下了战报。济席哈看完,闭上眼睛默默盘算,心中将信将疑。 “战损五成,竟还打退了西贼!哈喇巴儿思确是善战,但何时有如此能耐了?”济席哈对哈喇巴儿思算不上多熟悉,到了湖南之后听说哈喇巴儿思善战之名,这才点他当了先锋。他耐住性子,向那日松问起了战斗细节,那日松不假思索,张口即答,倒是让济席哈多信了几分。这也幸得哈喇巴儿思早有准备,提前叮嘱了那日松一番。 见济席哈又不说话了,那日松趴在地上,怯怯道:“大人,我家大人说,他尚有千余铁骑,可堪再战,只是战后兵甲折损甚多,请大人给他补充些。若是能发点赏银,将士们更会对大人感恩戴德,为大人效死。”没法子,欠着罗大顺的钱得还啊,哈喇巴儿思按了手印的欠条还在他手上呢。 济席哈冷哼一声:“岂有大战未歇,先发赏银的道理?你回去告诉哈喇巴儿思,差多少兵甲,本官都补给他。银子没有,打破凯里,我准他三日不封刀!” 那日松暗暗叫苦,却也不敢再说,叩头退下。济席哈又看了一遍战报,再想了想那日松最后补的几句话,突然冷笑一声:“哈喇巴儿思这蠢货,竟敢在我这讳败为胜!哪有打退了敌军,既无首级又无缴获的。如今看来,伪明军力尚存,凭我一旗之力,怕是拿不下贵州了……” wap. /94//.html 第三十章 变局 贵州,凯里。刘文秀王帐设立于此。帐中,马进忠、冯双礼、祁三升、高承恩、狄三品等济济一堂,除了李定国带去征讨王自奇的部将,西营悍将几乎齐聚于此。大明爵位难封,甲申之前,武将能封侯已是极限,但隆武朝开始,为拉拢人心,开始滥发爵位。永历朝更是各类王爵、侯爵不要钱似的撒将出去,封了三个亲王,十数个郡王,数不清的公爵侯爵。此刻在刘文秀帐中的,几乎个个都有爵位,当然,这些老兵痞们是否真把永历的爵位当回事,那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刘文秀此刻在寝帐中,邓泽从罗大顺那边回来了,正在向他禀报哈喇巴儿思的事情。刘文秀静静听完,微笑道:“老罗竹杠敲的不错,但我猜,哈喇巴儿思大概是拿不出银子了。” 邓泽点头:“罗将军也担心竹篮打水一场空,所以撤兵前扒光了鞑子的兵甲,说先拿点儿利息。” 刘文秀失笑,忽而又皱眉道:“罗大顺考虑不周。咱们要的是让济席哈对我军战力掉以轻心,诱使他轻兵深入。哈喇巴儿思连兵甲都保不住,如何让济席哈相信他打赢了?济席哈倘若对此生疑,多方试探之下,我的计划还如何实施?或者他干脆召回哈喇巴儿思,占着镇远不走,请洪承畴再派援军来,这场仗可就打的久了。” 邓泽一愣,心中暗骂罗大顺见钱眼开,愧道:“属下思量不周,没有及时劝阻罗将军,请王上治罪。” 刘文秀摇头:“你如何劝得住?此事虽有些漏洞,却也并非不可弥补。哈喇巴儿思那边情况如何?” 邓泽回道:“属下得报,哈喇巴儿思已率军向凯里而来。他已私下向锦衣卫输诚,一定配合王上计划,只求王上遵守诺言,放他回去鞑子那边。他说,银子他拿不出来了,但他可以将沈州献给王上。” 刘文秀点头:“沈州可取不可守,于我如鸡肋。你告诉哈喇巴儿思,没有银子,战马、耕牛、丁壮,都可以拿来抵账。殿下数次找我要人口送去四川,刚好,这事儿就着落在哈喇巴儿思身上了。当然,前提是我们能干掉济席哈。打输了,那自然一切休提,打赢了,我也不怕哈喇巴儿思赖账。” “还是得试探一下济席哈,看看他到底起没起疑心。”刘文秀抬头看着帐顶,暗暗想着,半晌无语。 大帐中,祁三升坐不住了,直娘贼的王上还不出来,莫非被哪个老娘们绊住了?他对着陈建就开吼:“老陈,王上干嘛去了这是?连你都没带在身边,是新纳了小妾么?” 陈建黑着脸不说话,这厮刚打了胜仗,看谁都是鼻孔朝天,老子才懒得跟他计较。他扭了扭身子,心中也是奇怪,王上在干嘛呢,早早就召集了众将军议,为何迟迟不来?祁三升见陈建不理他,不满的哼了一声,旋即又对马进忠、冯双礼挤眉弄眼道:“汉阳王、庆阳王,末将职位低微,不敢擅闯王上寝帐,您二位也是王爷,不如去看看王上新纳的小妾到底美到了何等程度?” 马、冯二人也不理他,老子没听见,这小子最近膨胀了,敢和他们开玩笑,他们却不敢接话。再说了,蜀王何等人物,岂会把女人带入军中。军议不至,定然是有其他要事耽搁了。自己如果贸贸然闯进去,指不定闹出多大事端呢? 祁三升见二王装傻,撇了撇嘴,心中暗骂一声胆小鬼。他又对着陈建开始发炮:“我说陈大贱人,你可是王上的跟屁虫,去王上寝帐看看没事的。我们谁手上不是一大堆军务要处理,老这么挨着,多耽误事儿啊。回头鞑子如果突然打来了,我跟你说,到时候可全是你的错。” 陈建木然,你说是我的错就是我的错?哈喇巴儿思都被你打残了,济席哈还在镇远,莫非能飞过来?他受不了祁三升的大嘴巴了,冷声道:“军帐之中,咸宁侯,还请安静一些,军议礼仪都不顾了么?” 祁三升翻了个白眼,陈大贱人就是矫情,他嘀咕道:“都是大字不识一箩筐的老粗,谁懂什么礼仪了,王上都不曾管,就你陈大贱人事儿多,扯着鸡毛当令箭……”声音不大,刚好让全帐都清晰可闻。众人尽皆失笑,陈建一脸黑线,却是拿这滚刀肉没办法,只好装作没听见。 乱糟糟一团之时,刘文秀缓步而入。众人凝然,祁三升也立刻正襟危坐,一脸严肃。陈建心累,这家伙还真是属变色龙的,变脸比翻书还快。刘文秀视若未见,沉声道:“情况有变,军议取消。马、冯、祁、高四将留下,余者各回本部,等候命令。” 众将凛然,起身拜退。陈建正准备出帐,刘文秀示意了一下,他登时了然,亲自守在了帐外。待众人离去,刘文秀方才皱眉道:“祁三升,你皮痒了么?在本王军帐也敢放肆!” 祁三升讪讪,没敢接话。刘文秀敲打了他一下,也懒得多说,这就是个二皮脸,说多了也没用。 “本王刚得到消息,济席哈大概生疑了。”刘文秀扶着额头,头疼道,“罗大顺扒光了哈喇巴儿思的兵甲,济席哈也是打老了仗的,定能瞧出些端倪。本王现在怕济席哈现在赖在镇远不动了,大家伙都想想,怎么把他勾出来?” 冯双礼好笑道:“罗大顺连哈喇巴儿思的盔甲都扒下来了?这家伙何时穷到这地步了。” “贪小失大,让王上谋划付诸东流,济席哈若是不上钩,我定要收拾他。”马进忠恨恨道。 祁三升倒是无所谓:“鞑子也不是三头六臂,一刀下去照样完蛋,济席哈不上当,我直接去围了镇远,把这老建奴擒来献给王上。” 刘文秀心累:“少废话,叫你们来,是要你们想办法的,不是听你瞎吹大气的。本王放鞑子进贵州,是为了最后打攻城战吗?都给本王动动脑子。” 二王二侯面面相觑,半晌,马进忠道:“王上,是否已确认济席哈看出了破绽?” 刘文秀淡淡道:“哈喇巴儿思这蠢货,已经向济席哈讨要兵甲了,济席哈岂会不生疑?都是在战场混了半辈子的人了,本王问你们,你们打了胜仗,会丢光兵器甲胄,光着身子往后退么?”说到这里,刘文秀又无奈道,“三升啊,你下手也忒重了些,本王叫你多抓俘虏,你倒好,直接把哈喇巴儿思的部队给干掉了一半。你和罗大顺这蠢货,真是让本王好生头疼。” 祁三升继续讪讪,心中却不以为然。当初刘文秀与吴三桂在保宁大战,刘文秀轻敌冒进,没有等到白文选一起攻城,先胜后败,损失了王复臣这员智勇双全的大将,刘文秀也因此被孙可望夺权闲居。保宁之战,祁三升留守四川,未能参加。此刻被刘文秀呵斥,忍不住暗想王上也太过小心了些,别不是因为保宁之败失了锐气。 “王上,临阵犹豫乃是兵家大忌。”祁三升犹豫了一会儿,提醒道,“打仗哪有不出意外的,既然济席哈不肯上钩,堂堂正正碾压过去便是。我军远强于济席哈,本也不需如此谨慎。” 刘文秀耐心解释道:“打退济席哈不难,但本王要的是彻底覆灭这一旗,震慑鞑子,而不是打成缠仗烂仗。洪承畴只派济席哈来犯,试探我军的意味明显,若不能以雷霆之势将之剿灭,洪承畴必定还会增兵。旷日持久下去,我们耗得过鞑子吗?” “我那义兄对我和晋王兄怀恨在心,想必已经把贵州防务向鞑子和盘托出。殿下也数次叮嘱,务必尽快调整贵州防务部署,不能让鞑子尽知我虚实。此战,要大胜快胜,让鞑子一时不敢西顾。否则,本王哪有时间整顿防务?” 众将默然,冯双礼试探着问道:“王上,哈喇巴儿思不是要来打凯里吗?我们把凯里给他如何?” 高承恩闻言,皱眉道:“庆阳王想的简单了些,济席哈想必知道王上就在凯里,哈喇巴儿思何德何能,能从王上手中夺下城池?这诱敌的意味太过明显了些。” 刘文秀也点头,他也想过放弃凯里,但济席哈上当的可能不大。马进忠这时说道:“咱们一直诈败,济席哈未必相信。但倘若我们先胜后败,那就由不得济席哈不信了。” 刘文秀眼前一亮,急急问道:“细细说来。” 马进忠理顺了一下思路,开口道:“王上,末将的想法是,咱们主动出兵去打镇远,把济席哈打疼,但又拿不下镇远。济席哈必然犹豫,咱们再摆出困兵坚城日久松懈的模样,给济席哈一个可以出城突袭的假象。一旦济席哈出城,那他就别想再回去了。” 刘文秀微微点头:“倒是可行,只一点,济席哈若死守着镇远,不肯出来又该如何?”他在镇远留有后手,倒是不怕济席哈真的死守,但这后手原本是等济席哈主力西进之后再动用,此时用出来易出变故。 冯双礼补充道:“王上,末将去镇远,消耗镇远几日,然后末将每日纵酒行乐,鞭笞部将。”见众人都盯着他,冯双礼没好气道,“看啥,就是黄盖的苦肉计,我也找个不怕死的去假意投降济席哈,约定时间出城偷袭,不信他济席哈不动心。” 刘文秀沉吟道:“斧凿痕迹太重,听说建奴把《三国》当兵书读,济席哈若是足够持重,上当的可能性不大。” 冯双礼一咬牙道:“若是末将营中哗变,末将身死,济席哈还能不上当?” 众人呆滞,老冯是个狠人啊,装死的法子都敢用。刘文秀沉思半晌,缓缓点头:“倒是可以一试。带上几门红夷大炮,打狠一点,让济席哈觉得镇远必然不守,他才会死中求活。” 又想了想,刘文秀无奈道:“本王原本打算在雷公山设伏,如今看来,只能在镇远城外解决鞑子了。庆阳去诱敌,鞑子出城,本王就派罗大顺偷了镇远,断了鞑子的后路。然后!”刘文秀大手伸出,狠狠握拳,“就在镇远城外,灭了这批鞑子!” wap. /94//.html 第三十一章 三谭 明末乱世,四川几次蒙受兵灾。四川的百姓,或被刘文秀迁到建昌,或被吴三桂带到陕西,或东奔寻求夔东十三家的庇护,或西逃入藏区。永历十二年,从重庆至成都,几乎已成了无人区。朱慈煊从奉节至成都,前半段到叙州(今宜宾)可乘船沿江上行,还算轻松。后面就得穿行于荒郊野外,文安之已派出信使前往成都,命成都总兵刘耀派人到叙州迎接朱慈煊。 自兴山回返后,朱慈煊到奉节拜别了文安之,正式踏上前往成都之路,驻扎万县、忠县、涪陵一带的谭文、谭诣、谭弘早早就传书文安之,希望太子能在万县暂留。朱慈煊也有意看看万县的情况,顺带着解决未来可能出现的变故。 历史上,满清在永历十三年大举进攻贵州时,重庆很快陷落。文安之为牵制吴三桂主力,组织夔东十三家围攻重庆,最终因谭诣、谭弘叛变而功亏一篑。朱慈煊看着对自己毕恭毕敬的二谭,强制按捺住心中翻滚的杀意,装出一副亲近之色,对三谭着意安抚。 例行公事的巡视过后,朱慈煊坐进了三谭议事的大堂。万县不在抗击满清的第一线,三谭的军队比之李来亨也差距不小,朱慈煊并未太过重视,他此刻反复琢磨的,还是如何解决二谭的隐忧。孙可望叛变,大明转攻为守,局势江河日下,二谭之异心,现在或许已经萌芽?就算没有,这二人也是不稳定因素,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在背后捅友军一刀。此刻二人反意未现,朱慈煊也不好不教而诛,他头疼不已,竟忘了还在议事,只怔怔沉思。 三谭见朱慈煊呆坐不语,也不敢作声。时间一点点过去,朱慈煊一直没有动作,气氛逐渐凝滞,让三谭如坐针毡。谭文数次看向王启隆,目光越来越是恳切。王启隆也觉奇怪,万县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啊,殿下莫非是嫌三谭兵练的不好?又等了一会儿,王启隆实在被三谭的目光看的浑身不舒服,壮着胆子道:“殿下……” “嗯?”朱慈煊陡然惊醒。 谭文赔笑道:“殿下可是太过疲累,不如先到后院休息片刻?” 朱慈煊歉然道:“无妨,是本宫想事情入了神。” 王启隆奇道:“殿下为何事烦心?” 三谭立刻竖直了耳朵,太子殿下刚巡视完万县就一阵沉默,难道发现了什么问题? 朱慈煊一阵心烦,王启隆多问这一句做甚,我难道直接对谭文说,你两个弟弟打算卖了你投降鞑子?他摇头道:“本宫方才在想,现下已是腊月,眼看着就要开春了,成都那边可还没做好春耕的准备……”他正说着,忽然灵机一动,试探道,“本宫与蜀王议定,将建昌的十数万屯丁迁到成都,但本宫手下懂得屯田事务的实干人才太少,本宫正是担忧这十数万百姓,到时候如何管理。启隆、杨景这些人,上阵厮杀是可以的,却不通民务。”他故意损了王启隆一句,又道:“本宫看三位将万县打理的井井有条,忠县、涪陵想必也是秩序景然。不知三位可否就军屯一事谈谈看法?” 三谭不疑有他,立刻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起了他们管理军屯的经验。朱慈煊听了一阵,与李来亨、刘体纯、袁宗第等的做法大差不差,也就是定好每日工作任务,安排心腹加强巡管,用严刑峻法震慑屯兵这一套。朱慈煊心中有数,这些做法放在兴山、大昌、万县这些规模不大的军屯之中确实有效,但以他计划中成都今后的体量,必然会出问题。就像后世的一句话,再小的问题乘以十四亿,也成了大问题。规模带来的问题,很多时候已经不是管理能解决了。 虽然朱慈煊问话的目的也不是为了在成都搞军屯,却不影响他继续信口开河。等三谭说完,朱慈煊双眼放光道:“三位果然有治才!难得更是毫不藏私,对本宫倾囊相授。本宫实在爱惜三位之才,不知三位可否愿意随本宫赴成都,一展胸中所学?”他想出的办法就是把谭诣谭弘带到自己身边看管起来,不给他们接触满清往友军背后捅刀子的机会。 三谭一时愕然,他们完全没有想到太子会突然挖人。三人心中微动,开始斟酌起太子这根大腿是否值得抱。这要放在大明威震四海的时候,哪怕还是崇祯年间,都没有丝毫考虑的必要,国之储君亲自递来橄榄枝,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当然是马上向太子效忠,先上了船再说。可现在,大明眼看着朝不保夕,自己手上有兵有地盘,说句大逆不道的话,那就是转换门庭的本钱,这比跟着太子去前景不明的成都要踏实的多,但就这么拒绝太子,三人又没这个胆量。谭文沉思片刻,试探着问道:“殿下,您的意思是,要在成都开军屯?” 朱慈煊继续信口雌黄:“当然。鞑子势大,此刻当以军需为先。军屯能最大限度的集中力量供应军队,自然是首选。” 谭文提醒道:“殿下,军屯虽然所得颇厚,但管理起来却极为复杂。屯丁们可没有太多忠君报国的自觉,一有机会就要偷懒。这,末将们刚才说的那些法子,在万县管用,到了成都,屯丁动则十数万,末将等可不敢保证还能管得过来……”他越说声音越小,显是对自己兄弟三人不够自信。 朱慈煊挥手道:“无妨,本宫自会在成都周边划分区域,你们每人管一片区域即可,大小就和万县类似,人也不会太多,每片区域也就一两万人。本宫相信三位,在万县能做好军屯,到了成都一样也行。” 谭文苦笑,太子有点太想当然了。当初孙可望治黔,几乎将整个贵州都转变成了军营,虽说为李定国、刘文秀数次军事行动提供了大量物资,但贵州百姓在军屯下逃亡不断,给孙可望制造了极大的麻烦。朱慈煊刚才说的法子,孙可望岂会想不到?但人一过万就形形色色,各种稀奇古怪的意外层出不穷,确非人力可以解决。 三谭沉默,朱慈煊一时也不知如何开口。三谭真要不肯跟他走,他总不能绑了三个人去。朱慈煊目视王启隆,示意他当当说客。王启隆微微摇头,显然,他没办法。朱慈煊无奈,叹道:“本宫有点乏了,三位且再想想本宫的提议。万县附近山脉纵横,不足以养兵。三位若想有所作为,不该困守此地。” 三谭告退后,王启隆奇怪道:“殿下,末将看三位谭侯并无过人之处,比之临国公等更是不及,殿下为何会另眼相看?”朱慈煊今日突然招揽三谭,实在有点掉了身份。三谭犹豫不决,更是不给他这个太子面子,要不是朱慈煊没生气,王启隆已经想大声问罪了。 朱慈煊苦笑,自己如何解释?他值得含糊道:“锦衣卫密报,谭诣谭弘可能有不臣之心。我不放心他们继续留在信地,或许会影响重庆得失。” 王启隆闻言大惊,起身道:“殿下岂可留在这是非之地?末将请殿下立刻登船,末将当联络文督师,剿灭三谭!” “坐下,坐下。”朱慈煊有点无奈,“都说了只是可能,他们现在啥都还没做,我岂能不教而诛?这不是让大将寒心?毛文龙之旧事犹在眼前,岂可轻忽处置?” “更何况,谭文对大明忠心耿耿,没有确切的证据,也不能对他两个兄弟下手。” 王启隆默然片刻,提议道:“殿下,谭文既然可以信任,我们把谭诣谭弘带走,让他来管谭诣和谭弘的地盘如何?” 朱慈煊心累:“我不知道可以这样吗?关键是这两个谭他们不肯去啊,我难道绑了他们去?” “请陛下下旨如何?”王启隆又提议道。 “小题大做!”朱慈煊撇嘴道,“何况也未必就有用……与其找父皇下旨,还不如请文督师下令呢。找你商量这些就是对牛弹琴,算了,我自己再想想得了。” 王启隆讪讪而退,殿下的思路一会儿一变,自己又不是杨在这种八面玲珑的人物,实在应付不来啊。 别院中,三谭也在商议对策。 “大哥,你说殿下到底何意?我是不信他看上我们的治才了,呵呵……”说这话的是谭诣,他苦笑道,“自家人知自家事,小弟经营一道的本事,比之党守素、贺珍之流都远远不如,更不必说刘体纯。殿下既然去过了兴山那边,按理说,不该对我们另眼相看。” 谭文沉吟道:“或许殿下对忠贞营那批人不放心,想拉拢我们,分化夔东十三家,逐渐掌控川东?” 谭弘也点头道:“大有可能。忠贞营都是闯营故将,李来亨更是闯王后裔,如何比得我们兄弟根正苗红?川东是四川门户,殿下不握在自己手上,如何放心?”也幸得朱慈煊在兴山的话还没传到这边,否则谭弘大概不会如此自信。 “我想不通的就在这里。”谭文苦恼道,“殿下若想通过我们拉拢王光兴等人,就不该带我们去成都。我们若走,李来亨袁宗第等还有何人可制?” 三人沉默,谭诣突然说道:“殿下到底年幼,心思未定,突然有些不合常理的举动也不能说奇怪。倒是殿下招揽我等,我们是否应当拒绝?” 谭弘冷哼道:“让我放弃基业去成都当个无兵无权的侯爷,我宁愿在忠州呆着。谁知道这大明还能撑几天?手上有兵,就算大明亡了,鞑子也得高官厚禄招降我等。” 谭文闻言大怒,呵斥道:“我等深受国恩,岂可有如此大逆不道的想法!谭弘,你再敢有如此言论,休怪为兄大义灭亲!” 谭诣连忙打圆场,谭弘自觉失言,慌忙道歉。见谭文余怒未息,谭诣劝道:“二哥心直口快,大哥千万别往心里去。二哥对大明忠心不二,每逢大战必身先士卒,大哥都是看在眼里的,怎么会怀疑二哥有二心呢?” 见谭文不再纠缠,谭诣又道:“殿下的招揽,是接受还是拒绝,今晚还是要决定的。小弟以为,殿下到底是储君,我们直接拒绝,他脸上下不来,咱们也没必要为此恶了殿下。再说,殿下所言也有道理,成都确实不是万县可比,咱们去了成都,好好经营一番,未必不能多积攒几分实力。到时候,咱们这侯爷,是不是也能升个国公做做?” “三弟的意思是,我们去?” “大哥行事稳重,我们三谭向来唯大哥马首是瞻,还是大哥决定吧。” 谭文沉吟片刻,咬牙道:“我们兄弟三人,当初镇守达州,与西贼数次大战,今上即位,倚重西营,我们颇受牵累,不得孙、李、刘等重用。万县等地贫瘠,军屯所得有限,一直困顿在此,我们如何壮大军队,光复大明?殿下招揽我等,是我们翻身的机会。愚兄以为,我们当去。”见谭弘欲言又止,谭文笑道,“当然,我们手上的基业也不能丢了,我和三弟去成都,二弟留守忠州,看管好我们的基业如何?” 第二天,朱慈煊还在思索着如何忽悠走谭弘谭诣二人,三谭主动来见他了。谭文开门见山道:“殿下对末将等如此看重,末将等受宠若惊,铭感五内,已决意跟随殿下,为殿下效犬马之劳,以报殿下大恩之万一。只是末将等在万县等地经营多年,军中士卒多有本地人,一时恐难尽数搬迁。末将等商议着,末将和三弟随殿下去成都,二弟留守,不知殿下以为妥否?” 朱慈煊愕然,我打算让你留守的,现在你留下谭弘这个反骨仔,我很不放心的啊。但谭文都这么热情的毛遂自荐了,他要是说换人,谭文是不是会很受伤? “三位公忠体国,本宫甚是欣慰。”朱慈煊强颜欢笑,口中一片苦涩,“此事也需文督师知晓,本宫就再留两日,两位也好准备一下。” 文督师啊,您老人家人老成精,一定要给我一个换人的借口啊! wap. /94//.html 第三十二章 风波 两天后,朱慈煊带着一脸不情愿的谭弘和满是期待的谭诣,告别了一脸遗憾的谭文,登船西上了。是的,朱慈煊还是达成了自己的目的,他派去通知文安之的人很会说话,文安之立刻以“万县上连重庆,下接三峡,位处要冲,控扼险要”为由,下令谭文继续留守万县。谭文无奈,只好让谭弘顶替自己去为朱慈煊效力了。 朱慈煊一路沿江西行,这一段江面现在由明军牢牢把控,自是风平浪静。但他没想到的是,他在兴山一时激动所说的一番话,却在整个大明掀起了惊涛骇浪。 朱慈煊到底是后世之人,低估了自己,或者说大明皇室两百多年来在民间所累积的影响力。朱慈煊“闯王无罪,闯营有功”的言论在李来亨、刘体纯有意的传播下,很快就沿江而上,传遍了整个忠贞营。又由忠贞营逐渐扩散,开始传遍大明。朱慈煊是谁?大明的太子,未来的皇帝。他说闯王无罪,那就基本等于大明皇室放弃了对闯营追责的权力,放下了李自成逼死崇祯的深仇大恨。大明最重祖制,朱慈煊既然说了这话,除非永历亲自出来反驳,否则,以后的大明皇帝也不能随便翻案。这等于给闯营颁下了护身符。一时间,忠贞营欢欣鼓舞,其余明军却是五味杂陈,说不出的滋味。 奉节,刚心甘情愿被朱慈煊当枪使了的文安之听完手下学朱慈煊的那番话,久久无言。 “下去吧。”文安之挥手,语气复杂无比。他自请到奉节督师,一方面是想驱除鞑子,一方面也是想尽量保全忠贞营这支坚持抗清数十年的“罪营”。没错,在很多心怀大明的读书人看来,忠贞营就是罪营。?文安之是传统的儒家士大夫,对李自成张献忠等人也是深恶痛绝,但他却非食古不化的腐儒,深知大明现下已到了必须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的地步,因此他到了奉节后,对所属明军一视同仁,很快就赢得了忠贞营的信任与支持。几年下来,他原本也存着的大明中兴之后清算忠贞营的想法早已烟消云散,已把忠贞营真正视为了大明的栋梁。可惜他也知道,昆明对忠贞营心怀敌意的人不在少数,他已年过六旬,不知还能护佑忠贞营多久。等他一辞世,忠贞营又会何去何从? 此刻,朱慈煊的话让老头子百感交集。“烈皇帝啊……”老头子喃喃低唤,忍不住老泪纵横。“您在煤山自缢,可知现下的大明已是风雨飘摇?逼得您殉国的罪魁祸首,现在却成了支撑大明的中流砥柱;曾经为您征讨四方的洪承畴吴三桂之流,现在却成了要覆灭华夏的急先锋。” “烈皇帝啊,老臣该如何自处?都是铁骨铮铮的好汉子,老臣实在不忍心让他们一生背负骂名。您是大明的天子,是亿万黔首的君父。您自己也说过,寇亦我赤子,宜抚之。您若知忠贞营有为大明血战的一日,想必也会赦免他们的。如今的太子殿下不过总角之年,已经在为大明之存亡东奔西走,他放弃您的血海深仇,也是为大明而不得不如此。您在天有灵,千万不要怪他。都是臣等无能,您要责罚,就责罚老臣吧……” 文安之一边嘀咕,一边展开奏章,朱慈煊这番话定然会在昆明引发轩然大波。朱慈煊到底莽撞了些,他作为天启年间的老臣,此刻不能不站出来表明态度,尽量为朱慈煊分担压力。有他发话,昆明的很多文官也会观望风色,不至于对朱慈煊群起而攻之。永历是个耳根软的,要是听信了身边人的谗言,对朱慈煊来说,也是不小的麻烦。 贵州,凯里,刘文秀王帐所在地。冯双礼已经带兵往镇远去了,哈喇巴儿思所部本在凯里附近扎营,见明军大举出动,吓得弃寨而逃。他虽已向刘文秀输诚,但到底怕明军搂草打兔子,连他也一起收拾了,很有眼力见的让开大路,找了个无人的地方圈地自萌去了。哈喇巴儿思已经打定主意,明军胜了,自己生死操于人手,到时候只能寄望刘文秀信守承诺。明军败了,自己杀个回马枪,多少也能有点功劳。刘文秀对他的小心思心知肚明,也懒得理会,只安排了一队哨骑看紧了他。 朱慈煊在兴山的一番话,已经传到了贵州。刘文秀听后也不惊讶,淡淡一笑,任由士卒讨论。朱慈煊和他深谈多次,早已表露出这种态度。西营虽说不是逼死崇祯的罪魁祸首,但张献忠曾经打下凤阳,刨了老朱家的祖坟,这黑历史也是妥妥的。朱慈煊这番造反有理的言论,比之永历单纯的大赦要有力的多。大赦,那还是有罪的,只是不追究罢了。刘文秀沉思片刻,也提笔写起了奏章。太子对西营和忠贞营心怀善意,他不能任由朝中文官弄舌。 西营众将也议论纷纷。和忠贞营不同,西营是永历朝真正的支柱,没有背负逼死崇祯的骂名,他们心态要平和许多。但到底曾经和明军敌对多年,现在虽然同殿为臣,些许摩擦还是难免。朱慈煊在贵阳给他们留下的印象不错,这番言论也很顺他们心意。这帮粗坯可没什么汉贼之争、文武之争的觉悟,太子看重他们,他们就觉得太子不错,在祁三升的煽动下,纷纷吵着向朝中上疏,恳请永历正式认可朱慈煊的言论。刘文秀忙于战事,未能第一时间发现,待得知晓,众将的奏章早已送往昆明,刘文秀大觉不妥,却也无法可想。 昆明,永历又憋屈了。御案上摆满了奏章,全是昆明的官员弹劾太子漠视崇祯血仇,毫无孝悌之心的。永历只觉一股股无名火直冲头顶,同时,还有一阵阵委屈涌上心头。自己这个皇帝当得真是太不是滋味了,鞑子欺负自己,孙可望欺负自己,李定国刘文秀表面恭敬,但永历知道,他们不过是把自己当成凝聚抗清人心的一面旗帜而已,现在,自己的儿子,也来欺负自己了,还不是第一次! “这个逆子,混账!”忍无可忍的永历爆发了,“黄口小儿,安敢议论国家大事!私自勾结大将,邀买人心,他眼中还有没有朕这个皇帝!朕要废了他!” 匆匆赶来的马吉翔抱着又一大堆奏章,闻言慌忙劝道:“陛下息怒,太子乃是国本,不可轻言废立……” 永历不耐烦的吼道:“朕才是皇帝,你这老狗,也来教朕做事了吗?!” 马吉翔无奈,低眉顺眼道:“陛下,这些是通政司刚转来内阁的奏章,来自蜀王、咸宁侯、雅安候等,臣请陛下御览。” 永历哼道:“他们又说什么,贵州打完了是么?嗯……”永历结果奏章,边看边颤抖,额头上青筋暴起,显是恚怒之极,但语气却平静了下来,“朕知道了,都留中不发,你下去吧。”没法动了,蜀王摆明了姿态要保太子,永历不能不卖他一个面子。 第二日、第三日,弹劾朱慈煊的奏章络绎不绝,但永历仿佛没有收到一般,没有半点表示。大明的文官向来头铁,到了永历一朝,实务基本没有,骂人的老本行却是更加的发扬光大。文官们仿佛跟永历较劲似的,弹劾的奏章写的更勤了,有不怕死的御史,更是开始直接向永历开炮,攻击他教子无方,更有甚者,翻出了王立之的旧事,暗示太子早已显露无视亲情的冷血一面,永历多次纵容,这才让太子肆无忌惮,说下这等大逆不道无君无父的话。永历再次忍无可忍,但文官骂皇帝在大明也不是新鲜事,当初嘉靖、万历都曾被文官骂的狗血淋头,永历可不是成祖皇帝这种铁血天子,对文官们无可奈何,下旨削减朱慈煊太子仪仗以示惩戒,希望息事宁人。 文官们大感欢欣鼓舞,皇帝让步了,这是阶段性的胜利啊。但只是削减仪仗怎么行?自从太子离开昆明,整日和一帮武夫反贼在一起胡闹,看看,这都成什么样了。就该把太子请回昆明,再安排几个博学鸿儒好好教导,才有国之储君的样嘛。在大学士雷跃龙的率领下,一众文官们再接再厉,奏章如雪片般飞向通政司,要求永历循祖制、明汉贼,向天下声明朱慈煊所言不能代表朝廷,重罚王启隆、杨景等幸进小人,召回朱慈煊,关在昆明让他们好好教导。 这下永历坐不住了,这帮腐儒们要掀起文武之争就算了,这“明汉贼”是想干嘛?自己那便宜堂兄死了快二十年了,李自成这元凶也早就死了,往事既已如烟过,那一笑泯恩仇就好了。过去的老账还翻出来扯,不知道自己这个皇帝就靠着他们口中的“贼”才能坐稳么?更何况,西营一大帮悍将摆明了支持朱慈煊,他还能随便动太子么?给了你们台阶下,就顺坡下驴不好吗,非得闹得不可收拾才行? 好在永历一筹莫展的时候,文安之的奏章到了。他历数忠贞营十数年抗清的战绩,并且担保李来亨、刘体纯等人早已幡然醒悟,对朝廷绝无二心。“……烈皇帝尚在时曾言‘寇亦我赤子’,而况如今?忠贞营驻守川东,兵甲不全,器械奇缺,以残破之疲师,力抗数倍之强敌,无丝毫避战怯战之意,如此血勇之旅,当为大明之楷模。臣以为殿下所言,深孚陛下招抚之意,臣请陛下广发上谕,安忠贞营之心……” 永历大喜,立刻将文安之的奏章批红明示。文安之确实威望卓着,一大帮原本跟着雷跃龙跳的起劲的文官们渐渐沉寂下来,算是默认了朱慈煊的话。雷跃龙心有不甘,被马吉翔叫去揉搓了一顿,不得不偃旗息鼓,心中却深恨文安之。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就此落幕。 “这个臭小子,朕还动不得你了。”安抚了群臣的永历想到朱慈煊,还是忍不住牙痒痒,到底是自己儿子,该擦的屁股还得擦,“罢了,你要折腾,朕由得你折腾,就看你能蹦跶出什么结果来。” wap. /94//.html 第三十三章 战起 正在茫茫原野之中跋涉的朱慈煊可没工夫管昆明的反应,他现在只关心两件事,一是贵州的战事,二则是成都到底还有多远。在叙州登岸后,他就一直在森林中挣扎。后世他无数次从重庆到成都,对这条路熟悉无比,但此时的四川平原,已经完全退化成了蛮荒世界,没有农田,没有城镇,只有看不到尽头的森林和四处出没的野兽。树林中,每隔几十里设置有一处兵站,兵站中的士兵与其说是兵,不如说是在荒郊野地挣扎求存的野人,最主要的任务就是活下来,种田、打猎、捕鱼,这些沉默的士卒甚至不在乎朱慈煊太子的身份,麻木的行礼,静默的注视着这些衣甲鲜亮的御营开进。 “眼中没有一点色彩,对胜利没有半分憧憬。”朱慈煊叹道,“王兄,对他们来说,或许大明战败反而是一种解脱?不用再打仗,不用再担心哪天被鞑子砍下脑袋,只要肯剃了头,就能安稳的生活了。头发,也许没那么重要?” 王启隆严肃道:“殿下多虑了,数典忘祖的败类肯定有,但末将坚信,更多的还是与鞑子势不两立的好汉子。” 朱慈煊点头不语,他早就发现,绝望的情绪已开始在明军中传播,这不是他喊几句口号,说几句激励人心的话就可以挽回的。 “一点点改善大家的生活,一步步重建大家对大明的信仰,这是我到了成都要做的。但最重要的,大明需要一场胜利!”朱慈煊低声说道,目视东南方向,“蜀王,一定要在贵州打败鞑子!” 贵州,镇远。永历十三年的第一天,冯双礼开始围攻镇远城。 哈喇巴儿思存心坐山观虎斗,没有派人警告济席哈明军来袭。济席哈倒是催着部队向凯里推进了几十里,占了几座明军放弃的堡寨,好歹设置了前线预警线。堡寨简陋,不足以对抗大军。冯双礼大兵一至,济席哈二话不说,立刻收兵回了镇远。但是否直接撤军回湖南,济席哈颇为犹豫。冯双礼进兵极快,没等济席哈下定决心,已经将镇远团团围住。 济席哈却也不慌,他手下有将近二十个牛录,超过五千人,防守镇远这座小城绰绰有余。冯双礼所部大概一万五千人,他并非没有一战之力。当然,济席哈早已派人回湖南通报了军情,只要坚守半月,援兵必至。 冯双礼是沙场宿将,围城之后并未着急进攻,而是细细观察起来。济席哈并未死守城门,而是在城门口立寨,将城门遮护的严严实实。冯双礼暗暗点头,济席哈的布置极有章法,这老建奴确非浪得虚名。 “把大炮调过来,先轰上一阵,破了城门的营寨。”冯双礼沉吟道,“营寨不破,我军很难威胁到城门,还得防着鞑子从营寨突袭我军。” 炮营千总领命,很快就吆喝着手下将大炮推到前线。冯双礼带上了四门红夷大炮,是孙可望招揽澳门葡萄牙工匠在贵阳铸就,比之满清仿铸并且改名的“红衣大炮”重量更轻,射程更远。济席哈也有炮,却是便于行军的小炮,蒙八旗也不被满清允许装备红夷大炮。城门营寨不大,济席哈也没指望这些营寨能坚守多久,让明军不得不花时间来打就算达到目的,因此济席哈没舍得将火炮安置到营寨中,而是全部搬上了城头,准备利用城墙高度压制明军炮阵。 见明军喊着号子将红夷大炮推到了阵前,热火朝天的开始搭建炮阵,济席哈转头问道:“我们的大炮能打到明军的炮阵吗?” “不能,但明军现在的炮阵位置,也攻击不到城墙。” “让营中的儿郎们做好防护,明狗要开炮了。”济席哈叮嘱道,“等明狗炮停了,让白音带人冲杀明狗炮阵。” 白音是个满面风霜的蒙古汉子,林丹汗战败后,他带着自己的亲人们投奔了黄台吉,被赏赐了一个牛录。此时,他一脸紧张的看着明军的炮阵,默默向长生天祈祷。见明军炮兵猛然散开,白音一声高喊:“趴下!” “轰!”四声震响连成了一片,炮弹脱膛而出,却仅有一枚击中了营寨。有倒霉的蒙八旗被炮弹砸中木墙溅射的木片击中,大声惨呼起来。周边的士兵微微有些骚动,白音高喝道:“趴好了,不要乱动,汉狗的炮也就听个响,打一阵就得停,到时候听我命令,全部杀出去!” 明军炮兵看也不看射击成果,按照炮长的指令,开始清理炮膛,调整角度。营寨中的蒙八旗们趴在墙后,艰难的等待炮击结束。四门红夷大炮不再齐射,按照各自的节奏渐次开火。很快,第三轮炮击再次取得了成果,炮弹直直砸在了寨墙上,蛮不讲理的将硬木搭建的那段寨墙像推倒积木般扯开,露出了里面几个一片张皇的蒙八旗。明军大声呼唤,这几个侥幸没有受伤的蒙八旗抬头看看,发现保护自己的营墙已然倒塌,吓得连滚带爬的躲到了一旁。明军继续开炮,不时就有炮弹落到营地之中,巨大的轰鸣声与接连不断的惨叫声响成一片,被动挨炸的蒙八旗们开始混乱起来,不愿趴在地上等死。白音着力安抚,心中也是恼恨不已,汉狗的炮怎么还没打完? 终于,明军的炮声逐渐停息。白音精神一振,就要带队突袭明军炮阵。还没等他振臂高呼,一个破锣般的嗓子先响了起来:“兄弟们,汉狗的炮停了,快进城去躲好啊!” 白音愕然,继而大怒:“博敦!你敢临阵脱逃!” 这个叫博敦的对白音说的话理也不理,撒开腿就往城门跑去,边跑边叫道:“城上的兄弟,快拉我上去,我是博敦,我阿玛是满洲正黄旗的牛录章京……” 白音无奈,博敦就是济席哈塞进他牛录里的满人,美其名曰在他手下历练一下,事实上,白音根本辖制不了他。这个博敦的父亲曾是济席哈的部下,作战勇猛,深得济席哈喜爱。想着虎父无犬子,济席哈满心欢喜的收下了博敦,却不料第一战博敦就给他出了幺蛾子。白音见蒙八旗们蠢蠢欲动,大吼道:“不准动,列队,跟我冲锋!”转头,对着亲兵骂骂咧咧道:“去报告大人,博敦临阵脱逃,让他从此滚出老子的牛录,老子打完了仗再找他算账!” 号角声起,三百蒙古骑兵翻身上马,直直向两里外的明军炮阵冲来。冯双礼笑道:“鞑子够硬,这点兵力也敢冲击我军。炮阵不得有失,叫狄三品拦住他们。” 明军大阵也随之而动,狄三品所部横向移动,将炮阵挡在了身后。前方,明军火铳手排成两列,直面冲锋而来的马队。火铳把总懒洋洋的测算了一下距离,吹响了口哨。火铳手们收到指令,低头开始装填,倒入引药,填装火药,塞入弹丸,用通条捅实,一系列繁琐的操作后,火铳手们持枪静立,等待着把总的命令。把总回头看看,满意的点点头,又是一声哨响,火铳手们小心翼翼的把点燃的火绳牢牢固定到枪夹上,然后齐齐举铳,指向奔腾而来的马队。 此刻,白音所部已经控马小跑至百步左右。白音一声呼哨,蒙八旗们取出骑弓,借着奔马冲力便是一箭射出。火铳兵们纹丝不动,只纷纷低头。大多数箭支不到明军阵前,就已落下。骑弓较软,百步左右基本已没有杀伤力,破不开火铳手的皮甲。白音也没指望真能射死几个明军,只是想诱使明军开枪罢了。明军把总不为所动,只直直的看着蒙八旗们,死活不下达开火的命令。白音心中略微焦躁,突然一夹马腹,带队往前猛冲数步,又猛拉马疆,斜斜向左绕开。明军阵线略有起伏,却依然没人开枪。 “麻烦了……”白音更是急切,他又带队猛冲、急停、转向,明军始终稳如泰山,对他的表演视而不见。白音环目四顾,已经耽搁很长时间了,明军在冯双礼的调动下,隐隐有断掉他后路的意思。“不能再犹豫了!”白音狠狠咬牙,一声呼哨,蒙八旗们如影随形,三百铁骑扬起漫天尘土,直冲明军大阵。 “预备!”明军把总高高扬起了手,火铳手们精神一振,近了,蒙八旗们横眉怒目的表情都已清晰可见。 “放!”火铳把总一声怒喝。 “砰砰砰……”炒豆般的声音不断响起,暴雨般的弹丸横扫整个马队,前排的蒙八旗们如遭雷击,颤抖着从马上摔下。一轮枪击,三十余名蒙八旗丧命当场。白音心头滴血,这都是他辛苦积攒起来的实力,是他安身立命的本钱,更不用提这其中还有很多是他同部落的亲族。见第二列火铳手已然准备开火,后面还有层层叠叠如刺猬般的枪阵,白音心中一凛,冲不得了。 “撤!退回营寨!”白音口中怒吼,手中弯刀连连挥舞。蒙八旗们如蒙大赦,纷纷拨马便走,倒是秀了一把好骑术。 “这就跑了?”狄三品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老子辛苦半天,又是炮击又是列阵,裤子都脱了,你就给我看这个?“给老子追!不把这死鞑子抓来打出屎,老子今天不收兵了。”狄三品怒吼。 身边副将一愣,追?鞑子骑马的,追不上啊。狄三品不管这些,已经骑马冲了上去。明军缺马,将领的坐骑还是能保障的。但他冲的飞快,后面的明军却赶不上。将军好生威武,这是要以一敌百呀!副将发了急,催促着明军赶紧追击。明军发腿疾奔,齐整的队列霎时变得混乱一片,幸得白音没想过杀个回马枪,不然狄三品怕是要交代在这了。 冯双礼:“……鸣金吧。” 济席哈:“……接应吧。” 博敦:“大人,您看我说得对吧,白音根本不会打仗!” wap. /94//.html 第三十四章 攻城 “开炮!继续给我轰。”狄三品最终没能实现把白音打出屎的愿望,听到鸣金声,暴跳如雷的狄三品到底不敢违抗军令,骂骂咧咧的收兵了,只好接着拿鞑子的营寨出气。 “王爷,为何不让末将继续追了?”回到大营的狄三品感觉很委屈,对面的鞑子不堪一击,还欺骗他感情,他觉得自己能抓住对方的。 冯双礼心累,那叫一个恨铁不成钢:“鞑子骑马的,你拿什么追?几步就到了城下,你那乱糟糟的阵型,很想被炮子炸么?都是封侯的人了,还不带脑子的?” 狄三品无言以对,冯双礼又道:“火铳兵练的不错,那个把总是个人才。去,鞑子应该不敢出来了,布置一下,压制城头火炮,拿下西门营寨。” 镇远城头,怒气冲冲的白音隔着老远就对博敦怒骂:“博敦,你敢临阵脱逃乱我军心……” 博敦无所谓的撇了撇嘴,不等他说完,就打断道:“白大人,我可不是你牛录里的奴才,不归你管。” 白音被噎的不轻,转头对济席哈道:“主子,博敦不战而逃,儿郎们士气大跌,奴才的牛录折损了四十多人,奴才自是有罪,但博敦也罪责不轻……” 博敦又插话了:“差不多就得了,我看得真真的,三十多个都是被火铳打死的,连汉狗的毛都没摸到一根,你们就退下来了,这也能怪到我头上?” 白音怒极,济席哈无奈道:“好了,明狗火器太猛,怪不得你们。”见白音还是对博敦横眉怒目,又安慰道,“放心,你的牛录,回头我给你补足。” 济席哈不提博敦如何,白音也无法可想,气哼哼离去。博敦还在一旁风言风语:“明明自己不争气,非要往我身上扯。草原上的鞑子多的是,死几个人怎么了?” “行了,你也少说两句。”济席哈没心思再理会博敦,要不是看在他爹面上,他都有心一刀剁了博敦。可惜啊,满人人丁单薄,个个都是顺治眼里的宝,博敦再有不是也是满人,还是正黄旗的,他哪敢真的动手。 明军不再轰击营寨,将火炮阵地前移了两百余步,瞄准了城头。济席哈心中一凛,营寨的人他撤回来了,不代表营寨他就不管了。明军要攻城,营寨肯定得毁掉,那就是他凭借城墙大量杀伤明军的机会。 “达哈苏,给老子轰了汉狗的大炮!”济席哈吼道。达哈苏是他的包衣,随着他征战南北,练出了一手好炮术。蒙八旗不得配置火器,济席哈是满人,倒是自带了一支规模不大的炮兵,当然,操持大炮的也都是满人。与后世认为的满清骄傲自大、保守封闭不同,崛起初期的满清十分重视火器,只是对火器的管控极其严格,除满八旗、汉八旗外,其他部队一律不得装备。 达哈苏领命而去,济席哈早早就已把火炮拉上城头,此时只需简单的观瞄一下便可发射。达哈苏测量了距离,眉头微皱,以他的经验,明军火炮阵地选的远了些,距离城墙大概在三里左右,就算以红夷大炮的射程,也很难对城墙产生威胁了。达哈苏回身对济席哈喊道:“主子,明狗炮阵太远,咱们够不着,不过主子放心,他们也打不着咱们。” 济席哈皱眉,达哈苏浸淫大炮多年,他说打不着,那就一定打不着,但明军难道连自己的火炮射程都不清楚?“开一炮试试。”济席哈沉默片刻,还是决定尝试一下。 达哈苏不再多说,反身安排开炮了。城下,明军炮兵还在乱哄哄的构建阵地,红夷大炮后坐力太强,架构和拆卸起来都是个麻烦事儿,转移炮阵更是耗时良久。这边正忙着,城头火炮响了,炮营千总抬了抬眼,炮弹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然后重重的砸在地上,距离炮阵,还有小半里。千总撇了撇嘴,喝道:“鞑子的小炮打不到咱们,都抓紧点干活,完事儿轰他娘的。” “好咧!”炮兵们吆喝着答应,干劲更足。很快,炮阵构建完毕。千总不再犹豫,亲自调校了炮口角度,一炮轰出。“砰”,城头石屑飞扬,数斤重的炮弹在城墙上砸出一个深坑,周边满是裂痕。达哈苏大恐,惊道:“主子,明狗的炮厉害,这射程至少有三里了。” 济席哈脸色漆黑,失算了,明军的火炮竟比乌真超哈的还要强,更不用说他带来的几门小炮了。他倒不担心明军轰塌了城墙,就这么四门炮,猴年马月才能把城墙轰倒,但城门可扛不住大炮轰。“去,寻找巨石,堵住城门洞。”济席哈咬着牙道。此刻的他已隐隐后悔,当初听说明军来袭或许就该退了。现在火炮射程不如人,只能挨打不能还手,长此以往,难保部队不出问题。 明军得理不饶人,瞄准了城头,一炮接着一炮,震的整个镇远都轰轰作响。蒙八旗们面色发白,躲在城垛之后不敢动弹,不时有倒霉的士兵被飞溅的石子击中,惨叫着在地上打滚。跟在济席哈身边的博敦更是抖的筛糠一般,颤声道:“大人,要不……咱们撤军吧,回湖南去。” 济席哈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撤军?此刻撤退,被明军衔尾追杀,到了湖南还能活下几人?他济席哈是来拿军功的,可不是为了灰溜溜回湖南领受责罚的。济席哈大声鼓舞士气,吼道:“勇士们,明狗火炮虽然厉害,但火炮攻不破城墙,明狗终究是要真刀真枪和咱们干的。大家伙儿躲好了,先让明狗嚣张一阵子,等明狗上来了,咱们再让他们好看!” 博敦趴在地上,低声道:“大人,久守必失啊,要不我回去给洛托大人报信,请他速派援军来。”他实在不愿意留在这挨炸,又不敢再自己跑了,想着找个求援的借口赶紧溜,孙子才再回来。在京师每天和一群八旗子弟瞎混不好吗?老子猪油蒙了心,才想来挣什么军功。 济席哈苦笑,博敦的心思他一清二楚,什么报信,找借口想逃罢了。倏忽间,他心中一惊,什么时候起,闻战则喜的满洲儿郎,竟然开始害怕上战场了?比起城外的隆隆炮声,他更害怕满人不复当年血勇。这些八旗子弟,真的能撑起满人的未来吗? 城外,狄三品已开始指挥火铳手列阵向前,准备压制城头守军,给步兵们拆毁营寨制造机会。这仗打到现在,除了最开始有过一点波折,基本就是看炮兵表演了,蒙八旗们怂的很,一点冒头进行阻截射击的迹象都没有。“鞑子脓包的紧,蜀王也太谨慎了,这种对手,何须算计这么多?”狄三品心中不屑,他却不知,济席哈已然打定主意放弃西门营寨,自然不愿为此白白牺牲手下性命。 明军士兵们没有遇到丝毫阻碍,仿若行军一般开到了营寨附近,抛出钩爪,将大木一根根扯下。蒙八旗辛苦搭建的营地,很快就被拆的七零八落。几个明军士兵拆顺了手,扛着大铁锹就往城门洞钻,被一阵落石砸的晕头转向,灰头土脸的又跑了回来。济席哈的意思很明显,营寨我是守不住了,城门你们想都别想。狄三品倒也不为己甚,拆光了营寨,就施施然带兵退了回去。 冯双礼看了看天色,还早,不到中午。他原本打算花上一天时间拆掉营寨,现在一个上午就搞定了。想起蜀王所说要打的狠一点,冯双礼决定下午就正式开始攻城。 下午,短暂休息过后的明军又开动了。还是熟悉的大炮轰鸣,大队步兵列队,准备冲击城墙。济席哈躲在墙垛后,身边围满了举着盾牌的亲兵,吼道:“都趴好了,听我号令,一起起身放箭。达哈苏,装散弹,等汉狗近了再开炮!” 明军拉宽了队列缓缓逼近,五百步、三百步,又一轮炮击过后,明军鼓声骤起,士兵们高声呼喝,抬着云梯开始冲锋。火铳手与弓弩手紧跟在步兵身后,弓弩手迫近城下八十步左右,开始压制射击。济席哈躲在盾牌后面,仿佛看不到被明军射中的士兵一般,不发一言。明军三轮箭罢,济席哈陡然站起,大吼道:“射!” “轰!”沉默许久的清军炮声响起,这一炮也拉响了蒙八旗反击的序幕。城垛后,蒙八旗们齐齐起身,对着城外就抛落一阵箭雨。城外,守候已久的明军火铳手们也不甘示弱,砰砰砰的铳声络绎不绝,打的城垛尘屑四起,躲闪不及的蒙八旗们纷纷中弹,从城头跌落。济席哈不管不顾,督促士兵继续放箭。蒙八旗们咬牙强顶,瞅着空就起身射出一箭,一时间,竟堪堪挡住了明军冲锋的势头。 明军前线的步兵们在散弹和弓箭的打击下乱成一团,厚重的甲胄面对火药激发的石块铁钉等仿佛纸糊的一般,被撕扯的稀烂。鼓声再起,军官们驱赶着士兵继续冲锋,火铳手与弓弩手也迫的更近,密集的射击让蒙八旗们几乎抬不起头来,步兵们趁机向前狂奔,已将云梯架上了城头。 狄三品对前线的损失视若未见,转头叮嘱道:“叫炮兵瞄准鞑子的火炮,不能让他们一直开炮。” 炮兵随之而动,可惜这时代的火炮准头有限,几发炮弹都落到了空处。这也把达哈苏惊出一身冷汗,明军炮弹再没准头,轰个十几次,总能蒙到一次。一次,就足够他粉身碎骨了。但镇远城小,城头没有其他可以架设大炮的地方,他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指挥开炮,祈祷着在打退明军前,明军的炮手们一直找不到状态。 云梯上,明军步兵们口咬钢刀,攀援而上。城头上,蒙八旗们也发了狠,不顾随时会夺走性命的冷枪暗箭,将一块块大石用力砸落。明军步兵们躲闪不及,如雨点般跌落。 “上,上!”带队的军官们见到登城受阻,催促着开始踟蹰不前的士兵攀城,更有胆大心急的军官,举着盾牌就亲自爬上云梯。狄三品注视片刻,下令道:“传令,敢后退半步者,立斩!继续压制鞑子火炮,再上一个步兵营,叫工匠们加快组装临冲车,不给鞑子喘息的机会。” 临冲车是一种可以装载数百士兵,与城墙齐高的大型攻城器械,因过于笨重无法长距离转移,一般都由随军工匠到战场再行组装。明军甫一抵达即行攻城,临冲车还未组装完毕。此刻攻城受挫,狄三品立刻想起了这些大家伙。 狄三品军令传至前线,又一个步兵大阵滚滚向前,投入镇远这绞肉场中。密密麻麻的云梯架上城墙,几乎覆盖了整个墙面。蒙八旗这边压力大增,已没有余力再安排弓手与明军对射,明军火铳手与弓弩手没了威胁,将城头的蒙八旗射的不敢抬头。终于,几个明军军官顶盾爬上了城头,城下明军士气大振,源源不断奋勇登城,在军官的护卫下,占据了一小片城头。 济席哈心急如焚,一面指挥蒙八旗反攻,一面从另外三面城墙抽调援军。冯双礼虽然四面围住了镇远,但苦于红夷大炮数量有限,只能主攻西门,其余三门旨在牵制。城头狭窄,蒙八旗人数虽多,也没法展开阵型四面围攻。明军几个身披重甲的勇士如移动的城墙般牢牢顶住了潮水一样涌来的蒙古人,一时竟让蒙八旗们无可奈何。 “退后,刀盾手困住他们,枪兵伺机攻击,弓手远程射死他们!”见蒙八旗们奈何不得结阵而战的重甲步兵,济席哈连声下令,出言指点。蒙八旗们依令而行,形势立时一变,明军的重甲步兵们被困在原地,难以冲破组成盾阵的敌军。几个善射的蒙古人抽冷子就是一箭,让明军应接不暇。几轮下来,前排明军已倒下数人,虽被即时拖到了阵后,但阵势一破,再难阻挡蒙八旗步步为营的蚕食,被赶下城头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临冲车何时能上阵?”眼见城头局势不利,狄三品又问道。 “工匠们正在加紧组装,但今日恐怕难以完成。” 狄三品默然片刻,拉过身边的传令兵:“去请示王爷,鞑子负隅顽抗,我军无临冲车助阵,一时难以攻破城池,可否明日再战?” 营中,冯双礼听完传令兵的话,断然道:“不准,继续攻城,就算耗,也要把鞑子全部耗光。” “三品啊,你以为本王不爱惜儿郎们的性命么?但蜀王有令,不把鞑子打疼,不把你们逼急一点,怎么让鞑子绝望,让鞑子相信你们是真心请降呢?” wap. /94//.html 第三十五章 渐变 夜,激战了一日的镇远城终于安静了下来。明军留下了数十具尸体,最终还是退了下来。城中,济席哈正在听达哈苏汇报战情。 “……我军阵亡一百四十余人,伤二百三十余人……明军火炮犀利,火铳更是难以抵挡,阵亡的百余人,过半都是被火铳击中,伤者也难以痊愈,无法再战。”达哈苏沉默片刻,艰难道,“主子,若是明军攻势不止,按今天伤亡的速度,最多三日,我军就再难同时防守四门。最多五日,镇远必破…。还有,阿克敦被明军火铳手打中,阵亡了……” 济席哈脸沉似水,半晌不言。旁边,一脸焦急的博敦后怕道:“幸好我去了东门,阿克敦也是傻,不知道让蒙古鞑子,呃,让蒙古人顶前边……”见济席哈一脸不善的看着他,达哈苏也是眼神古怪,博敦连忙岔开话题道:“大人,蒙古人的命不值钱,咱们满人可不能随便死。阿克敦已经死了,这要再打下去,谁知道还会不会有咱满洲儿郎阵亡?反正洪承畴也没说一定要拿下镇远,咱们撤吧。以后让汉军来打,让绿营来打,让他们汉人狗咬狗,岂不胜过我满洲儿郎流血?” 济席哈眼神闪烁,达哈苏也劝道:“大人,博敦主子说的也有道理。蒙八旗长于野战,现在撤军,明军未必是我军对手的……” 济席哈叹道:“你们都以为我是为了抢功,才一定要守住镇远?” 见两人不语,济席哈耐心道:“朝廷有大计划,洪经略筹划良久,很快就要实施。我们都知道伪明内乱了,但乱到了何等地步,对军心民气影响如何,伪明现在战力如何,我们却一无所知。为什么要我带着蒙八旗来,一是因为蒙八旗来去如风,不易被敌军所困;二是蒙八旗战力适中,用来称量伪明最为合适……”在满清的军队序列中,满八旗自是最高等,也自诩战力最强的,蒙八旗地位低于满八旗高于汉军八旗,但却未必是汉军八旗的对手。洪承畴自然不敢让满八旗来做火力侦察的活计,汉军八旗倒是能打,却大多都在吴三桂那边,算来算去,只有济席哈和他的蒙八旗最为合适。 “现下看来,伪明实力尚存,绝非孙可望所言一击可破!但此刻,却还不是退兵的时候。”济席哈解释道,“哈喇巴儿思至今音讯全无,是死了还是降了?他之前连战连胜,只在祁三升手下吃了点亏,按他的话说,最后他打退了祁三升,你们信吗?祁三升是伪明有数的大将,比和我们对阵的狄三品善战的多,狄三品已经如此难缠,他哈喇巴儿思能打败祁三升?你们记不记得,当初哈喇巴儿思报捷的时候,一个首级的斩获都没有,我现在怀疑,哈喇巴儿思与伪明暗通款曲。” 深吸了一口气,济席哈接着道:“哈喇巴儿思与我不和,恼恨我抢了他固山额真的位置,我心知肚明。他会私底下给我下绊,我也早有预料。现在我如果率军撤了,就再也拿不到哈喇巴儿思背叛的证据,哈喇巴儿思倘若真和伪明有所勾结,定然能安然归来,到时候我一个败军之将,如何跟他打文字官司?” “镇远,守不住也得守。我们一天在这,哈喇巴儿思一天不敢回大清,时间长了,他行迹自败。更何况……”济席哈决然道,“伪明既然实力尚存,就更不能让他们休养生息。等援兵一至,镇远就是我大清插入伪明咽喉的一把利刃,到时候进可攻退可守,刘文秀必然寝食难安。比消耗,伪明耗得过大清吗?” “所以,镇远必须要守,只要坚持十日,援兵一到,就是城外明寇授首之时!” 达哈苏默然,片刻后点头道:“主子既然下了决心,奴才自然从命。只是主子,炮位已经暴露,今天运气好,没有被西贼毁掉,但奴才担心,撑不了多久的。” 济席哈无奈道:“明天你找几个机灵的蒙古人去学怎么开炮,打不准不怕,总能蒙中几炮。你和德克济克他们就跟着我吧。” 博敦犹自不甘:“大人,真的不撤吗?要不先找人出去探探路,到时候跑起来也方便啊。” 济席哈:“……”幸好,不是所有的满洲儿郎都像博敦这么贪生怕死,还有阿克敦这样的勇士。老天无眼啊,死的怎么就不是博敦这货呢? 明军大营。冯双礼和狄三品也在议事。 “鞑子很硬,我看了好几个阵亡将士的尸体,都是一箭贯喉,这些牲口射的太准了。”狄三品吐槽道,“战意也不弱,没有一个投降或者退缩的,我军地利不占优势,虽然人多,伤亡也基本与鞑子持平。” 冯双礼不以为意:“我军人数占优,哪怕伤亡大过鞑子,也是鞑子先撑不住。安排好值夜,让将士们好生歇息一晚,明天定要拿下镇远。” 狄三品犹豫片刻,劝道:“王爷,鞑子已是瓮中之鳖,何必急于一时?咱们摆开阵势,多多的放炮射箭,鞑子敢不在城墙上挨打吗?多磨上几日,鞑子这口气泄了,咱们再突然发力,鞑子必然胆寒,到时候事半功倍,岂不好过强行蚁附攻城,白白牺牲了儿郎们性命?” 冯双礼不悦道:“本王自有打算,你听命就是了。”狄三品还欲再劝,冯双礼已经拂袖而去,狄三品无奈,怏怏离开。 第二天,大战继续。明军工匠们一夜未眠,总算组装完成了三辆临冲车。明军如虎添翼,踏着临冲车直接越过镇远城墙,火铳手弓弩手也藏身临冲车中,对着城头的蒙八旗倾泻火力。蒙八旗在济席哈的调度下,也有了新的应对。放弃了部分城头区域,以巨石、擂木构筑防线,将明军死死限制在了城头一隅。又推平了城墙后一片房屋,安排数队弓手,对城外抛射。多方处置之下,明军虽占据优势,但付出不菲的代价,却始终无法把蒙八旗赶下城墙,更无法攻破镇远。 冯双礼依然不顾狄三品等人苦苦相求,逼迫士兵登城血战。冯万保下跪哀告,冯双礼却勃然大怒,当场削去了他总兵一职,并重责三十大板。狄三品等人噤若寒蝉,再不敢言。但明军士气受挫,攻势大不如前。济席哈欣喜若狂,趁机重整防线,投入生力部队,将明军占领的城头阵地生生夺回。冯双礼见事不可为,怒斥狄三品等不肯死战,退兵之余竟将众将全都杖责十板。 第三天,第四天,明军攻势依旧,但再没了之前的锐气,蒙八旗守得稳稳当当,士气也越发高涨起来。部分蒙八旗将士见明军士气已泄,屡次向济席哈建言出兵袭营,济席哈心动不已,但到底打着以稳为主的主意,并未接受。 第五日,明军例行公事般与蒙八旗厮杀一天,又无功而返。冯双礼大为恼怒,再次杖责众将,之后更在营中纵酒行欢。众将敢怒不敢言,狄三品吩咐了几句值守,径自去了。冯万保看不下去冯双礼的做派,直言劝谏了几句,冯双礼恼恨之下,竟要将他当众斩首,同僚苦苦求情,方才得免。当夜,冯万保趁夜带队离开,引起大营一片骚动,明军混乱半晌才安静下来。蒙八旗见此再次请战,济席哈担心明军诱敌,踌躇半晌,终归拒绝了事。 当晚,一道身影默默出现在了狄三品营中。 wap. /94//.html 第三十六章 密信 “尔是何人?”睡梦中的狄三品突然一阵心悸,睁眼竟发现帐中静静立着一道人影,大惊喝问道。 “邓泽,锦衣卫镇抚使。”来人挥手止住打算拔刀的狄三品,沉声说道,“德安候应该听说过我。” 狄三品略微放松下来:“本候知道你,蜀王殿下身边新晋的红人。你来我营中是何目的?本候可从来没和锦衣卫打过交道。” 邓泽微笑道:“这不就打上交道了吗?下官前来传达蜀王殿下密令,侯爷可以放下手中的匕首了吗?” 狄三品面不改色:“你说,说完就走。老子不放心你们锦衣卫,你要不说你是王上派来的,我已经弄死你了。” 邓泽不以为意:“侯爷对我们锦衣卫多有误解。废话不多说,下官带来一个计划和一条命令……” 次日,带军潜逃的冯万保被抓了回来。冯双礼暴跳如雷,当场就要把他碎尸万段。狄三品再次苦求,却被冯双礼一鞭子抽在脸上,整张脸被抽的皮开肉绽。狄三品仿若无事,继续抱着冯双礼的大腿求情,众将心有戚戚,一齐跪地。冯双礼似乎有些被震住了,恶狠狠抽了冯万保一顿鞭子,含怒而去。 “侯爷,今天还要攻城吗?”有将领看着远去的冯双礼,轻声问道。 狄三品扶着冯万保,任由鲜血流满脸颊,擦也不擦,恨声道:“你手下的兵死不完吗?王爷都走了,还攻什么城!” 镇远城头,济席哈奇怪道:“今天明军没有动静?” “有的,主子。好像又有人被冯双礼责罚,之后就没动静了。”达哈苏恭敬道。 济席哈凝眉沉思,明军这几日攻势不盛,冯双礼已经连续数日责罚大将。“冯双礼,是这样暴躁易怒的人吗?”他对冯双礼了解不多,只知冯双礼自幼追随张献忠反明,其后又随孙可望联明反清,在西营中地位不低,但对冯双礼其人却所知甚少。 一日未战,冯双礼又在营中纵酒消愁,济席哈却抓紧时间整顿城防,修补城墙。明军见状,士气更加低落,营中怨声载道,议论不断。 “王爷前几日死逼着我们攻城,眼看鞑子快撑不住了,这两日却只管饮酒作乐,任由鞑子休养,这不是让弟兄们的血都白流了吗?” “大人们的命才是命,我们这些大头兵,烂泥般的货色,还不是由着他们驱使?” “都说鞑子凶残,我看鞑子军官对部下还算爱惜……” “瞎话!鞑子再爱惜部下,也不会怜惜咱们汉人。你忘了鞑子在扬州、嘉定干的事儿了?” “……这个世道,何时才能安稳下来?鞑子要能不乱杀咱们汉人,咱们何苦跟他们打生打死?” “王爷从前对咱们还算不错,这次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 “听说是蜀王逼着王爷十日内打下镇远,王爷这也是没办法……” “都说蜀王仁厚,我看还不如孙可望呢……” 众说纷纭,谣言四起,一向对军纪管控极严的狄三品等却好像消失了一般,对士兵们的骚动视而不见。冯双礼更是喝得酩酊大醉,大白天就呼呼大睡,将大军弃之不顾。 当夜,忙碌了一天的济席哈刚刚躺下,就被达哈苏叫了起来。 “狄三品派了心腹过来?”济席哈惊道,“带进来。” “小人狄麟,见过大将军。”进来的汉子二十出头,气度沉稳,先展示了腰牌,又递上一封书信,“小人是我家将主的亲兵队长,奉将主令前来送信。” 济席哈点头不言,接过书信看了起来。“你家将军要投降?”济席哈盯着狄麟,冷声道。 狄麟脸色微变,低下头道:“将主书信说了什么,小的一概不知。将主只让小人转告大将军,大将军若有心,今晚四更在城头熄灭三支火把,一炷香后再点燃两支。” 济席哈微微颔首,片刻后,对达哈苏吩咐道:“赏!送他出城。” 待达哈苏返回,济席哈又道:“叫所有牛录章京来府中见我。” “狄三品送来密信。”众人坐定,济席哈开门见山道,“狄三品说,明军久攻镇远不下,冯双礼急怒交加,军中纵酒,动则鞭笞大将,鱼肉士卒。明军军心浮动,冯双礼已有退兵之意。” 众人喜形于色,明军要退兵了?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这几日,明军虽然攻势不及从前,但到底人多势众,兼之火炮众多,器械精良,蒙八旗损伤依然不轻。 济席哈轻咳一声,接着道:“狄三品说,冯双礼为脱罪,已打算拿他当替罪羊,交给刘文秀处置。他为求自保,决定向本官投诚,只要本官向朝廷保举他一个侯爷,他就阵斩冯双礼,作为投诚的献礼。” “天佑大清!” “主子大喜,万岁爷更是洪福齐天!” 济席哈再次轻咳一声,止住马屁不断的手下,沉声问道:“本官叫你们来,是要你们议一议,此事是真是假?” “主子,明军这几天士气不振,我们都看在眼里。冯双礼鞭打大将,我们也亲眼所见,此事定然不假。天赐良机啊主子,切不可错过。” “没错,除了第一天,冯双礼就没指挥过作战,狄三品倒是一名良将,主弱奴强,冯双礼想借着战事不利的由头拿狄三品开刀,合乎情理啊。” “汉人最喜欢内斗,这种事情也不是第一次了,我看没什么好怀疑的。” 济席哈点头,他也觉得狄三品所说与他这几天所见极为吻合,但他心中却隐隐有些不安:“狄三品要我军在他袭杀冯双礼后出城接应,你们觉得如何?” “主子,如果冯双礼真的死了,明军必然大乱,我们岂能放过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 “清理干净西门城道,提前备好铁骑,只要冯双礼一死,我们立刻杀出去,明军骤失主帅,猝不及防之下,必然溃逃。”说话的牛录章京舔了舔嘴唇,狞笑道,“这围猎羊群的本事,谁还能比草原上的雄鹰更强?” 众人大笑,仿佛已经看到自己手握弯刀,将夺路而逃的汉人一个个砍倒的情形。那仓皇的表情,撕心的哭喊,随着刀锋滚落的头颅,让他们冰冷的血都快要烧起来了。 济席哈依旧摇头:“这样的话,我军就要出城了。” 达哈苏突然道:“主子,根据我们布在城外的暗哨传回的消息,二十里内没有明军埋伏。”他知道济席哈在担心什么,所以开口提醒了一句。 “苦肉计?周瑜打黄盖?”济席哈推算着苦肉计的可能性。黄盖暗算曹操,靠的是率军往投,趁机纵火。我不让狄三品的人进城,他应该暗算不到我。诱我出城?明军是否真的混乱,我在城上一眼便知。诈败诱敌?二十里内没有明军埋伏,没有任何军队诈败二十里还能不变成真的溃败的,冯双礼如果真的打算诈败二十里,那他济席哈做梦都能笑出来。 “会不会是替身诈死?”一旁,一直未发一言的博敦突然幽幽的来了一句。 众人一愣,接着哈哈大笑起来。先不说替身是不是那么好找,诈死?主帅诈死,是要自乱军心吗?难道主帅诈死,还能告知全军不成?不让士兵知道,士兵以为冯双礼真的死了,必然会乱成一团。让士兵知道,士兵对主帅身亡无动于衷,那明显就是有诈。 济席哈想了想,也觉得博敦异想天开。大清如日中天,残明命不久矣,只要狄三品不傻,就该知道作何选择。“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济席哈沉声道,“本官将令,白音、阿古拉、格根,各率本部于西、东、北门等候命令,待本官确认冯双礼身死,你们立刻杀出去,其余人等,跟本官随后杀出。” 众将轰然领命,士气高昂之极。待一众蒙古人离开,博敦忐忑道:“大人,叔,明天我能不去吗?留一个牛录给我,我守着镇远。” 济席哈无奈,这小子实在胆小到不可理喻的程度了,他不想搭理博敦,你爱去不去,还想要一个牛录保护你?想屁吃呢。 济席哈面色不善,博敦吭哧道:“大人,兵凶战危啊。我看您也别去得了,狄三品真心投降,那您不去也不影响大局;狄三品要是诈降,那您去了不是肉包子打狗……”见济席哈脸色越来越黑,博敦改口道:“大人,汉人说过,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啊,还有,汉人还说,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呢。您看,您比千金贵重多了吧?打仗的事儿,让蒙古人去得了,何必让咱们满洲人犯险呢?” 济席哈默然,别说,这小子的话还有点道理。他冷哼道:“以后少看汉人的玩意儿,汉人再能说,这天下也被我们满洲人夺走了。你读这么多书,能打仗吗,敢上阵吗?行了,这仗打完,你给我滚回你阿玛那,以后还得多多练习骑射,这才是我们满洲立国之本……” 博敦点头受教,心中腹诽不已。骑射?骑射多危险啊,还是读书好,读书安全啊。 wap. /94//.html 第三十七章 刺王 是夜,镇远。济席哈担心明军偷袭,每晚都安排人值守城墙,火把灯笼将整个镇远照的纤毫毕现。四更,不知是值守人员开了小差还是如何,三支火把突然无风自灭,过了一炷香时间,又晃晃悠悠亮起两支火把,剩下的那只不知出了什么差错,却是一直没再点燃。 城外,邓泽看到暗号打出,低笑道:“鞑子倒是真有几分狠劲,敢下本钱。” 狄三品不安道:“就怕鞑子明天坐山观虎斗,守在城里看戏不出来,那我们这一番折腾,可就白费了。” 邓泽安慰道:“济席哈建功心切,见我军大乱,不会坐视不动的。” 狄三品有些不忍:“这样一来,我军被鞑子追杀,伤亡必然不轻。” “侯爷果然爱兵如子,难怪庆阳王向蜀王举荐侯爷。”邓泽赞了一句,又无奈道,“蜀王岂会没有安排,但慈不掌兵。你以为冯万保昨晚是干什么去了,他的兵现在被打散安置到各个营中,明天就是各营的向导。我知道,肯定还会有人被鞑子追上,但没法做的更细致了。” 狄三品沉默片刻,不解道:“非要如此吗?我军实力远胜济席哈,并非不能正面击溃他,何必如此周折?” “击溃济席哈容易,但蜀王要的是全歼济席哈这一旗,不使丝毫消息传到洪老贼那。”邓泽再次解释道,“蜀王要借此震慑洪老贼,让他对我军实力惊惧、猜疑,不敢再想着随时西顾。蜀王需要时间整顿贵州防务,晋王需要时间讨平王自奇,殿下需要时间经营成都,大明,也需要时间休养生息……” 狄三品不再多说,默默握紧了拳头。从军以来,和明军打,和农民军内斗,和鞑子打,打到最后自己成了明军,又和晋王打,和孙可望打,乱糟糟打到现在,敌我形势总算分明了,但大明,也到了最危险的时候,危险到满清只要轻轻一推,大明就会轰然倒地。蜀王苦心孤诣,也只是为了营造出一个大明实力犹存的假象,争取一点再整山河的时间。狄三品虽然对民事所知不多,也清楚四川已经残了,孙可望在贵州竭泽而渔,已经再难为继。残破的大明,如今能提供钱粮军需的,仅仅云南和半个贵州。 “蜀王,不易啊……”狄三品叹息一声,他是冯双礼的部将,属于西营中孙可望一脉。这是第一次,他对刘文秀有了发自内心的认可。 邓泽点了点头:“殿下曾经感叹,孙可望若是不利令智昏,做下大逆不道之事,大明中兴指日可待。孙可望居于贵州,晋王南据广西虎视湖南广东,蜀王经营四川威慑陕西湖北,数千里的战线都是我攻敌守,满清只能处处设防,总会有出纰漏的时候,可惜啊……” 狄三品心中一震:“这就是殿下去成都的缘由?晋王代替孙可望正面洪老贼,蜀王驻重庆挡住吴三桂,我军虽然丢了广西,但需防守的地方也随之减少,防线依然能稳固下来……殿下早就已有如此谋划?” 邓泽笑道:“确是殿下在贵阳之时已与晋王蜀王商定,所以蜀王一定要全歼济席哈,延缓鞑子大举进攻的时间。” 狄三品不再多说,身为统帅,蜀王并无让他完全清楚战略计划的必要,但邓泽对他知无不言,显是蜀王授意,担心他心存芥蒂。狄三品心中感动,抱拳告退。 天亮了,冯双礼今天没有再留在营中酗酒,早早就召开军议。 “区区镇远小城,不过五千疲惫守军!”冯双礼在帐中边走边说,声音极大,“这是第七天了,我军已在镇远城下顿足七日!你们告诉本王,这小小的镇远,还要多久才能拿下?嗯?!” 冯双礼目视狄三品,狄三品心下了然,小声辩解道:“王爷,并非末将等不勠力死战,鞑子实力不弱,济席哈也是沙场老将,守得密不透风,末将已然尽力了。” 冯双礼怒道:“我军三倍于敌军,岂有打不下来的道理?你狄三品这是自认不如济席哈了?” 狄三品默然不语,其余众将纷纷开口,为狄三品辩解。冯双礼听了一会儿,不悦道:“本王不想听诸多借口,狄三品,我问你,今天能打破镇远吗?” 狄三品咬了咬牙,吭声道:“末将无能,实在没有把握。非但如此,末将以为,王爷这些时日对儿郎们不管不顾,每天醉酒行欢,儿郎们已经颇有怨言。军心如此浮动,再强行攻城,末将担心大败就在眼前……” 冯双礼被狄三品揭开疮疤,更是怒不可遏:“好啊,既然你自认无能,本王也不为己甚。今天本王亲自指挥,你就给本王担任鼓手,待本王打破镇远,再找你算账!” 号角升起,沉寂了一天的明军营寨大门洞开,明军倾巢而出,直抵镇远城下。一队队士兵在城下列阵,鲜亮的甲胄闪烁阳光,发出刺眼的光芒,射的城墙上的蒙八旗不敢直视。军中,“庆阳”大纛高高扬起,冯双礼高立一座望楼之上,神情冷厉。身边,低眉顺眼的狄三品握着鼓槌,竟真的成了鼓手。 “冯双礼亲自指挥攻城了,好大的阵仗!” “狄三品在哪,别不是骗我们的吧?” “我好像看到他了,提着鼓槌,就在冯双礼旁边。” “冯双礼竟让他擂鼓?看来他信中所说不假了。” 城头上,被明军前所未有的阵势震慑的有些不安的蒙八旗将领们议论纷纷。明军突然发力,让他们心下惴惴,狄三品的投诚已成了他们自我安慰、稳住阵脚的救命稻草。 “不要交头接耳,各回本部,准备迎敌!”济席哈大吼道。明军都要攻城了,这些没心眼的蒙古人还在那磨蹭啥呢?就算狄三品要投诚,那我们也得先守住镇远。不扛住几波攻击,如何给狄三品创造机会?这时候,济席哈已经不再怀疑狄三品的诚意,都被冯双礼羞辱到如此地步了,还能有假吗? 冯双礼亲自督阵,明军众将不敢再虚应战事,催促手下儿郎们卖力死战。明军这一发力,镇远立时险象环出,不高的城墙四处漏风,不断被明军突破。济席哈也发了狠,把手下的亲兵和满洲八旗全部组织起来作为督战队,很是砍了几颗逃兵的脑袋,这才堪堪稳住局势。双方在城头鏖战半日,一分分一寸寸的争夺着阵地,蒙八旗到底人少,渐渐被明军压制,所能控制的范围越来越小。 济席哈几次忍不住想抽调在城门处待命的生力军,但终究还有狄三品这一希望,最终还是强行按捺住了冲动,在城头大呼酣战,死守住了通往城门的梯道。“狄三品怎么还不动,没有机会么?”他再次看向望楼上的人影,冯双礼扶剑肃立,身后的狄三品还在卖力擂鼓。“敲下去啊,一鼓槌下去,你就是我大清的侯爷了!”济席哈急不可耐,狗日的狄三品到底在犹豫啥? 这时候,济席哈见冯双礼嘴唇微动,好像在说话。 “差不多了,鞑子快扛不住了。”冯双礼低声道,“再拖一会儿,济席哈该要跑路了。我脚下有个暗格,一会儿你一锤子敲我脑袋上,然后遮挡下鞑子视线,开启暗格,里面有一具尸体,形貌与我大致相当……” 狄三品微微一震,没有说话。 冯双礼又叮嘱几句,突然喝道:“就是现在!” 狄三品横眉怒目,突然一鼓槌砸在冯双礼后脑,冯双礼应声而倒。狄三品迈步上前,弯腰拔刀,将冯双礼一刀枭首,随后一脚将无头尸体踢下望楼,大吼道:“冯双礼已死,儿郎们,大清天兵已至,伪明败亡就在今日。随我投靠大清,重重有赏!” 惊喜来的太快,济席哈一时怔在当场。狄三品将冯双礼的首级高举上天,对着城头喊道:“济大人,本候已完成约定,你答应本候的条件,切莫食言!” 异变突起,正在攻城的明军纷纷止步,四处张望,不知何去何从。济席哈反应过来,一边向狄三品高声许诺,一边对达哈苏喝道:“发信号,出城,突袭敌军!” 三支响箭上天,狄三品大急,狗日的冯万保死哪去了,快带着大伙逃啊,鞑子就快杀出来了。他急匆匆从望楼上向下爬,老子还得去召集本部和鞑子虚与委蛇,冯万保再不出手,死的人就多了。 城外,明军渐渐开始混乱,有的喊着庆阳王死了,有的闹着要抓住狄三品,还有的二话不说就开始往营地撤退。进退两难之间,冯万保终于有动作了。 “撤!退回凯里!” “撤!都撤!” “快,能扔的都扔了,留住命就行!” 冯万保留在各营中的士卒这时候开始吆喝着跑路,这也让他们一下子成了彷徨中的明军们的主心骨。大批明军开始溃逃,跟着冯万保的士兵们拔腿就跑。城下的明军好跑,城头的被蒙八旗们死死缠住,绝望之下,有的开始拼死一击,有的弃械投降。本已摇摇欲坠的镇远,在狄三品反戈一击之下,又被蒙八旗们牢牢掌控。 “出城,杀敌!”白音等得到信号,意气风发,“草原上的勇士们,举起你们的弯刀,扬起骏马的四蹄,狩猎开始了!” wap. /94//.html 第三十八章 追击 “狗日的汉狗跑这么快!” “蛮子跑的再快,还能快过战马?追,追上了全都砍死。” “哈哈哈,不错,蛮子嚣张这么久,没想到他们的将军会叛变吧!” 城外,三支蒙八旗骑兵蹄声隆隆,顺着明军溃逃的方向一路追杀。城外还有数百无头苍蝇般四处乱撞的明军,他们刚冲上去砍了几十个,就被狄三品带人来制止,说这些明军都是他的部下,他保下了。想着以后要和狄三品同殿为臣,狄三品至少能封个侯爵,地位不低,白音等很痛快的卖了他面子,拨转马头就往前去了。前面的蛮子还多的是,何必为了一点蝇头小利恶了这一战的大功臣?但一路追来,竟没有发现多少猥集一团的明军,也让他们心下奇怪。 狄三品并未走远,而是在城下等着济席哈。不顾周边士卒愤怒、不解、鄙夷的目光,狄三品淡然道:“别这么看着本候,本候救了你们的命。愿意跟着本候的,本候自然带你们博个富贵,不愿意的,等大战平息,本候放你们离开。” “狄候果然有情有义!”大笑声起,济席哈大步行来,隔着老远就对狄三品深深一躬,“大清求贤若渴,狄候如此人才肯弃暗投明,将来定能一飞冲天。” 看了看狄三品手上提着的首级,济席哈笑意更甚:“庆阳授首,狄候功绩定能直达天听。此战过后,狄候也是简在帝心的人物了,到时候,你我兄弟还要多亲近亲近。”环视了下四周犹自警惕万分的明军,济席哈低声道,“我们满洲男儿,最是欣赏狄候这样顾念旧情的好汉,这几个小兵,狄候自行处置即可。” 狄三品心中感叹,这老建奴如此殷勤,让自己都难生恶感。建奴能忽悠那么多汉奸为他们卖命,由此可见一斑。狄三品装作感动的神色道:“罪将冥顽不灵,不知感念大清天恩,屡次与天兵相抗,现在想想,实在心下惴惴……” 济席哈宽慰道:“各为其主罢了,何须介怀?罪将一语切莫再提。我大清圣天子天纵英明,岂会在意过去区区小事?狄候尽管宽心,以后好生为天子效劳便是。” 狄三品再次拜谢,恳请道:“大人,末将这便收拢士卒,到营地听候大人指令。待大人得胜归来,末将愿为前驱,直捣凯里。” 济席哈更是满意,狄三品到底刚刚投诚,手上实力不弱,他要是出言参与追击,自己多少都得提防着他。现在他自请困于营中,倒是省了不少事。济席哈点头道:“狄候大战辛苦,且去休息片刻。本官稍后再与狄候深谈。” 狄三品将手中首级奉上,告辞而去。博敦盯着首级看了片刻,问道:“我不认识冯双礼,这是他吗?” 济席哈也仔细看了一下首级,端详着头颅脸上还残存着的惊讶、愤怒和惶恐,摇头道:“本官也没见过冯双礼,但狄三品动手的一幕我看在眼里,应该不假。” 顿了顿,济席哈又道:“狄三品既是真的投诚,本官必须去前线主持大局。镇远往前,直到凯里方有坚城,本官要去看看,有没有机会趁乱夺下凯里。博敦,我留半个牛录给你,守好了镇远,无论如何,不得允许狄三品进城。” “奇了怪了,这些蛮子当真能跑。”镇远城外十里处,白音纳闷道。他们刚绕过了明军大营,营中空空荡荡,一个人影都没。 “这完全不合常理,蛮子看到大营,怎么会不进去躲避?” “大路没见到几个人,难道他们都是从小道跑的?” “谁带了地图,看看小道都在哪里?” 追击中的蒙八旗们议论纷纷,他们都觉得不正常了。一般情况下,溃逃的敌军除了最能跑的那一批,剩下的应该走走停停,寻找大队溃兵聚集在一起,这样一来,逃跑的速度会更慢。他们追击了十里了,砍掉的头颅还不到人手一个,这要传回去,能让同僚们笑掉大牙。想当初的沈阳、松山,哪一次不是在追击中收获满满? “是不是大鱼都在阿古拉和格根那边?我们走错了路?”有人疑惑道。蒙八旗分了三队追击,走的路线不同,这种可能也是存在的。 “没道理,我们从西门出来,应该是最先追上明军的。”白音摇头道。 这时候,一个前出探路的骑兵返回,兴奋道:“白音,前面发现大鱼了。三百来人,距离我们不到三里。” 白音大喜,前面的疑惑消失不见。蛮子都是本地人,比他们熟悉地形,跑的快点也不是不可能,这不就找到了吗? 三里外,带队狂奔的陶冶满脸绝望。他也是冯万保的属下,对刘文秀的计划了解一些。可惜的是,陶冶天生方向感不强,上次走这条路又是半夜,现在走到一半,已偏离了原本的路线。他往回走了一段,总算重新找到了路,但却被鞑子的侦骑发现了。 陶冶满头大汗,半是紧张,半是累的。西营大多都是精瘦的汉子,只有他体型偏胖,这一长途跋涉,立时便吃不消了。偏偏他是这一队的向导,明军少了谁也不能不管他,不可避免的行军速度便慢了下来。 后方,鞑子的马蹄声已依稀可闻。陶冶咬咬牙,突然停下,喊道:“鞑子马快,跑不掉了,咱们如何是好?” 队中,官职最高的是一个把总。他沉默片刻,吼道:“跑就是死,结阵!和鞑子拼了!” 陶冶摇头:“拼不过的,鞑子都是骑兵,我们拿什么和他们拼?跑吧,逃出几个是几个。” 把总呵斥道:“你能跑赢鞑子的马么?结阵而抗,我们只要打退了鞑子,还有活路。” 陶冶脸色惨白,抖成一团:“要不我们投降吧,我有情报,一定能换来我们的命的。” 把总大怒,正想一刀砍死陶冶,突然又问道:“什么情报?” 陶冶将刘文秀和冯双礼的计划说出,把总眼中异彩连连,突然调转刀柄,将陶冶打翻在地,喝道:“看紧了他,别让他跑了。结阵,迎敌!” 陶冶不断挣扎,几个明军士兵如狼似虎的扑上来,几下就把他捆成了粽子丢入阵中。不过盏茶功夫,后方烟尘扬起,白音他们到了。白音止住马队,见明军背靠丛林结成了半圆阵,阵前还有数十火铳手和弓弩手,顿时有些皱眉。他手下都是轻骑兵,强行破阵损失不轻,追击残敌本是一件美事,谁也不愿意在胜利的前夕丢了性命。 白音梭巡片刻,还是舍不得就此放弃。他自从投靠满清,也对满清崛起以来的征战做过不少了解,知道满八旗遇上这种厚实的步兵大阵,往往会下马步战。他喝令擅长步战的士卒下马冲阵,又让其余士兵纵马抛射,诱惑明军火铳手开枪。 蒙八旗士卒借着马力,距离明军八十余步就开始射箭。八十步,弓箭难以击穿甲胄,但对无甲的士兵仍有杀伤力。明军为了跑路方便,还穿着甲胄的士卒不多,此时都集中在阵列前排。箭雨袭来,后排的明军有数人被击中要害,惨叫倒地。把总大声吆喝,让火铳手不要着急开枪,火铳手不多,若是不能将鞑子放近了雷霆一击,很难造成大的杀伤。蒙八旗们也不靠近,只管将箭雨一波波的射来。明军不断有人中箭,微微开始躁动,把总无奈,喝道:“火铳手还击,瞄准了打,把他们驱散。” “砰砰砰”,二十几杆火铳开火。阵外,往来奔突的蒙八旗栽倒两人,剩下的理也不理,趁着火铳手装弹,和下马的步兵一起前冲。把总大吼道:“准备迎敌,弓弩手射箭,撤到阵后……” 来不及多说了,八十步的距离转瞬即至,火铳手们来不及开出第二枪,鞑子就已冲到阵前。匆匆射出的几十支利箭没有取得多少战果,前冲的鞑子都套着两层甲,弓箭射上去跟挠痒痒似的。几个鞑子甲胄上挂着箭支,恍若无事般怪叫着冲来,挥刀便砍。 刀刃与甲胄摩擦的声音,枪尖刺入人体的声音,大盾互相碰撞的声音瞬时响起,百余个重甲鞑子如入无人之地,将明军阵列冲撞的残破不堪。把总大呼酣战,拼命维持着阵线不破碎,但明军大战半日,又急奔十数里,早已是强弩之末。此刻被养精蓄锐的鞑子一冲击,立刻便有些不支,不断有人受伤倒地。后方的明军七手八脚的把前面的战友拖回来,扒下甲胄就往自己身上套,不披甲,上去就是送菜。明军不断轮转,勉强维持着战线,但伤兵逐渐增多,鞑子却损耗不大,大阵被破,只是时间问题了。 把总心下绝望,手持大盾,在两个鞑子的连番重击下摇摇欲坠。他余光扫射四方,已经倒下了很多同袍了,三百多人的大阵,此刻还能站着的不过两百余人。蒙八旗的抛射一直未断,阵中不时有明军被射中惨叫。阵列若破,这三百余人还有几个可活?但陶冶说的消息,换不了三百人的性命,或许鞑子会留下他一个人,将剩下的人全部杀光。自己,要不要为了活命,向鞑子摇尾乞怜? 把总心中挣扎,他是四川人,亲眼看到了鞑子在四川的暴行。他不懂什么华夷之辩,但他有自己的处事准则。鞑子杀了他的父老乡亲,他就要杀鞑子报仇。鞑子毁了他的家,总有一天,他会在晋王蜀王的带领下,杀到鞑子的老家,断了鞑子的根。 “以血还血!”把总大吼道。老子宁死也不当汉奸,在场的,谁和鞑子没有血海深仇?投降鞑子苟且偷生,他死了也进不了祖坟,没脸见祖宗。 “以血还血!”周围的明军一起大吼,齐齐爆发余力,将耀武扬威的鞑子逼退几步,几个冲的太猛的鞑子来不及后退,被愤怒的明军围在阵中,砍得血肉模糊。我们曾经赤手空拳反抗明朝压迫,现在,我们手上有刀有枪,又怎会对鞑子屈膝?不为远在昆明的朱皇帝,为了身后的同袍,为了被鞑子屠杀的同胞,我们绝不屈服! “杀光他们!”把总抛下手中大盾,一把捡起鞑子尸体旁的长枪,狠狠一枪将一个面露惊恐之色的鞑子钉在地上,高声怒吼道,“一个都不要放过!” 他狠狠地撞上一个仓皇后退的鞑子,将他按倒在地,握紧枪头,不顾枪刃将双手割的血肉模糊,一枪扎穿对方咽喉。“杀!”明军纷纷怒吼,一个个不要命般抱住鞑子,刀砍、枪刺、石头砸。阵线已经混乱的不成样子,鞑子被明军不要命的气势震慑,丢下数十具尸体,匆匆后撤。明军追赶几步,见鞑子骑兵伺机在旁,不敢离开大阵太远,又急忙退了回去。 白音面沉似水,失算了,这一队明军眼看着已快崩溃,竟在那个小军官的带领下突然爆发,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看着明军又结成阵势,在那名把总的指挥下慢慢后撤,白音暗暗咬牙,这队明军绝对不能放过。 “追着他们,骚扰射击,拖慢他们后撤的速度,我看他们能坚守到何时。”白音冷声道。 残酷的追击在山道上上演。蒙八旗如跗骨之蛆,瞅着机会就咬上一口。明军不断减员,刚刚提起的一口气慢慢又泄了下去,绝望的情绪再次在军中蔓延。把总无计可施,在一处狭窄的路口止住了军队,经过短暂的讨论候,他让无甲兵带着重伤兵先走,其余人留下断后。 “杀了他。”厌恶的看了一眼满脸哀求的陶冶,把总低喝道。这个愚蠢的家伙,把他们带上了绝路,现在又想卖友求生,自己就算死,也要看到他死在自己前面。 身边的明军毫不犹豫,一刀剁下了陶冶的头颅。把总沉声道:“兄弟们,我们没有退路了,但他们还有。”把总指了指已经离开的伤兵们,接着道,“总是要死的,从我决心追随晋王反抗鞑子的那天起,我就知道。我不怕死,我的家人,我的朋友,我整个村子的乡亲,都被鞑子杀光了,我早就该死了。” 身边的明军静默一片,在这该死的乱世挣扎求存,谁身上没有鞑子留下的累累血债?如若能活下来,能安稳的过日子,谁愿意过这刀口舔血的日子?可这该死的鞑子,不给我们过安生日子的机会啊。 “老子这几年,杀的鞑子汉奸数不过来,我算了下,我家人的仇早就报了,但我还想杀他们,杀光他们,杀到鞑子再也不敢欺压我们汉人。”把总吸了口气,眼中泪光闪烁,“今天看来是到头了,兄弟们,你们怕不怕?” “不怕!” “龟孙子才怕!” “老子今天砍了两个鞑子,赚到了!” 明军纷纷怒吼,把总满意道:“这地方是我特意选的,居高临下,鞑子要过去,就得仰攻。兄弟们,等下鞑子上来,不带走一个鞑子,一个都不许去死。死,也要弄死一个再死!” “好!” “杀光了他们!” “一人一个,鞑子够不够啊?哈哈哈……” 明军放声大笑,生死看淡,不服就干。老子死都不怕了,鞑子还能奈我何? 马蹄声起,白音仰头看了看雄踞道路正中,一脸蔑视的看着自己的明军把总,心中暗赞。是条好汉子,只可惜,敌之英雄,我之仇寇,像这种硬骨头的汉人,必须杀光了,不然,大清如何坐得稳这天下? “那汉人,你叫什么名字?”白音突然高声问道,“你这样的勇士,不应该死得默默无闻。” 把总哈哈大笑:“老子陈飞,四川泸州人,狗鞑子记住了吗?” 白音不再多说,微微点头,战斗,再次爆发了。 天黑了,战声逐渐止息。明军与蒙八旗的尸体铺满了狭窄的山道,层层叠叠,连下脚的地方都找不到。陈飞满身创口,倚靠着长枪勉强站立。身边,已没有一个战友,蒙八旗将他团团围住,却没有动手杀人。 白音分开众人,在他面前站定。 “我们蒙古人最重好汉,只要你肯投降,我向额真大人求情,保你不死。”白音劝降道,“你手下的伤兵在前边吧?你投降,我保证不再追杀他们。” “生死有命。”陈飞不屑道,“有种你就去追杀,看是你死还是他们死?” 白音挑眉:“看来前面有埋伏?我正觉得奇怪,你们能逃得这么快,是早有预谋了?” 陈飞大笑道:“死鞑子,你慢慢猜去吧。想老子泄露军情,等下辈子吧。” 白音可惜道:“年纪轻轻,何必寻死?今天已经死了太多人了,投降吧,你对得起永历了。” 陈飞呸了一声:“你以为老子是为了皇帝才和你们拼命?狗鞑子,你们杀我家人,还想我给你们卖命?”他看了看地上鞑子的尸体,突然畅快笑道,“哈哈哈,今天老子这一口,咬得你们疼吧?” 白音面皮抽搐,这一队明军临死搏命,让他损失了一百多人。“杀了他!”既然注定为敌,那自然是死了的敌人才是好敌人。 “真想再喝一杯家乡的酒,看一眼泸州的江啊……”陈飞深深的看了一眼北方,那是他家乡的地方,“该死的鞑子,怎么就杀不光呢?” 举起枪,陈飞怒吼一声,发起了生命中最后一次冲锋。 wap. /94//.html 第三十九章 炮袭 “一个时辰,搜索追杀二十里,只有不到三百的斩获?”时间回到之前,济席哈出城之后,很快追上了一路搜索的阿古拉部,了解情况后,眉头深锁道。 “主子,很不合常理,这些蛮子虽然混乱不堪,但每一队都跑的飞快,而且都往林子里钻。就像……”阿古拉斟酌了一会儿言辞,比划着道,“就像每群羊都有一只头羊在带队。” “留活口了吗?”济席哈一时也想不通缘由,打算找个明军小兵问问。 “没有……不过,白音的牛录比奴才这边出城的早,大头可能在他那边?”阿古拉有点无奈,蛮子这么能跑,大家伙儿看到一个都跟看到稀世珍宝似的上去就抢,谁还能想着留活口。 济席哈冷哼一声,对手下这些只长肌肉不长脑子的货色有点不满。他再次复盘了整个过程,除了明军跑的快了点,似乎没有什么问题? “主子,还追吗?”阿古拉见济席哈不说话,有点慌,主子不会怪罪我们没卖力吧?天地良心,我们可真没偷懒。 济席哈一愣,踟蹰道:“已经二十里了,之前的暗哨也只铺到二十里,再远,就不在哨探范围之内了……” “主子,奴才派了侦骑前出三里,一路都有回报。前面还有蛮子,不过不多,应该是掉队的。”阿古拉眨了眨眼,提醒道。 “嗯,那再追五里,抓个舌头问问情况。”济席哈点头,想不出来缘由,那就问清楚,都一样。 一路查看明军留下的痕迹,济席哈心中越发疑惑。明军还真跟阿古拉说的一样,专找林中小路遁逃,蒙八旗虽然骑着马,但在这些小路中还不及步行便捷,难怪斩获不大。可是,几十上百个熟悉环境的明军能从小路遁逃他理解,这上万的明军,怎么可能全都认识路? “抓到了一个蛮子!”疑惑间,一个腿部有伤的明军被几个蒙八旗五花大绑,推搡着带到了济席哈面前。济席哈大喜,立刻询问起来。 “我……小的……我……”明军有些紧张,看着济席哈的目光畏惧中带着敌意,结结巴巴的说不出话来。 “放心,本官并非嗜杀之人。”济席哈柔声安慰道,“只要你老实回答本官问题,本官就送你去狄三品狄候那,升你做个小旗。” 明军小兵脸色稍缓,看了看四周。济席哈会意,笑道:“给他松绑,狄候那边,自有本官为你分说,绝不会难为你的。” 小兵勉强笑了笑,结结巴巴道:“大人,小的,小的什么都不知道。小的跟着把总攻城,突然听见四周喊庆阳王死了,德安候叛变了,小的就跟着把总跑,崴了脚,掉队了……” 济席哈皱眉道:“这条路你认识吗?” “小的不认识,小的都不知道跑到哪里了,把总也不见了踪影,小的一急,没看清路……” 济席哈摆摆手,让手下带着这小兵下去。他倒是没食言,确实打算把这小兵送到狄三品那。可惜这小兵所知太少,对他无甚帮助。 “再追,他们再能跑,总会累的,抓个军官问问。”济席哈犹豫片刻,咬牙道。事有反常必有妖,他还就不信了,不把今天这事儿弄明白,他睡觉都睡不着。更何况,一万多明军啊,还都是西营的精锐,就这么放过,他如何舍得? “鞑子生疑了。” “免不了,不过也无妨,前面会扔点甜头给他们的。” “报信吗?” “可以。” 林中,低不可闻的对话短暂响起,又很快沉寂,几声鸟叫之后,又恢复了平静。 蜀王大营,一队队明军奉命调动,传令兵不断出入大帐,战前的肃穆与忙乱混然一体,充斥着风雨欲来的气氛。 “王上,鞑子主力分为三股,南北两路已离镇远二十余里,中路目前情况不明。” 刘文秀浓眉一挑:“不明?是说他们还未被我军哨探发现?” “王上,为免被鞑子密探察觉,我军哨探只前出十里,中路鞑子,想来还没到我军哨探所在。” “一个多时辰,没追出二十里?”刘文秀不解道,“这队鞑子是乌龟么?” 陈建讪讪不言,王上的冷笑话实在不好笑。 刘文秀挥手道:“加紧查探,我要知道这队鞑子的位置。南北两路鞑子既然差不多到地方了,那就放饵吧。本王要鞑子的尸体,一直铺到镇远城下!” “主子,格根在前方四里处遇到了溃逃的大股蛮子,超过两千,蛮子现在负隅顽抗,格根一时拿之不下。”阿古拉一脸兴奋地找到了济席哈,总算是逮到大鱼了。 济席哈精神一振,拍马上前:“速速前去助战,多多派出侦骑四处查探,本官担心蛮子有埋伏。” 阿古拉微不可见的撇了撇嘴,大声应是。埋伏?蛮子溃逃三十里地了还能埋伏,主子这是被蛮子吓傻了吧? 转过一个路口,济席哈看到了前方的战场。两千多明军结成圆阵,正在抵御着格根所部。格根的牛录斩获也不多,和阿古拉差相仿佛,此刻正绕着圆阵抛射袭扰,阻挠明军后退。 见又有鞑子来了,明军微微骚动一下,阵中一员将领大声呼喝,指挥着明军从圆阵开始变成方阵。“好胆色!”济席哈冷笑一声,“困兽犹斗,想击退我军再跑路么?” 明军变阵完毕,主动开始进攻。济席哈也不急,指挥着蒙八旗且战且退,不给明军近身缠斗的机会。他到底担心明军设伏,不愿在此与明军纠缠不得脱身。待到撒出去的侦骑回报三里内未见明军,济席哈终于放心。明军中少有弓弩火铳,济席哈指挥蒙八旗用出铁木真祖传的曼古歹战术,边退边射,将箭雨一波波的泼向明军。明军阵列中,不时就有士卒中箭倒地,但领军的将领视若未见,只不断地指挥手下展开阵型,想要压缩蒙八旗的腾挪空间。 “倒是个狠人,就是蠢了点。”济席哈见状,对明军打算心知肚明,他冷笑一声,丝毫不以为意。以步对骑,兵力还不占优势,明军将领当自己不知兵么?你两千多步兵想困住我两千多骑兵,那你的战线得拉的多薄?到时候我一个突击,你岂能困的住我? 蒙八旗渐渐退至空地一侧的丛林旁边,明军也已经展开成了一道弧形,两千多人的队伍拉开两里来长,单薄的似乎一捅即破。济席哈感觉时机已至,高举马刀在空中连转数圈,口中呼喝连连。蒙八旗迅速变阵,背靠丛林,摆出了一个锋锐的三角冲锋阵型。 明军对蒙八旗的变阵视而未见,继续步步为营的缓缓逼近。济席哈狞笑一声,就要下令冲锋。蒙八旗将动未动之时,明军将领突然止住部队,令旗摇动几下,前排的明军士兵齐齐取下腰间的震天雷,前冲几步,将震天雷对着鞑子狠狠掷出。 “哈哈哈……”济席哈都被这明军将领一系列的昏招气笑了,两军相隔百步以上,你让士卒投掷震天雷,你以为这些明军小兵都是霸王转世么?还是觉得震天雷爆炸能惊到自己的战马?亏自己刚才还夸赞他是个狠人,蠢成这样,再狠又能如何?蒙八旗们也是乐不可支,只觉这明将真是蠢到了极点,这几百枚震天雷要是在他们冲锋的时候爆炸,还真是个不大不小的麻烦,现在,徒增笑柄罢了。 就在震天雷炸响的瞬间,远方,隆隆声突然响起,似有雷声自天边滚滚而来。“打雷了?”蒙八旗们纷纷抬头,向上张望。雷声越来越近,有眼尖的蒙八旗突然惊呼道:“不是雷,是炮,快跑啊。” 伴随着惊叫声,数枚二十斤重的炮子轰然落地,狠狠砸在蒙八旗的军阵当中。也幸得山道地面松软,极大的吸收了炮弹巨大的动能,几颗炮弹在地上弹跳几次,就陷入土中不再动弹。饶是如此,蒙八旗们也不好受,密集的冲锋队列被打得一片混乱,数道炮弹犁出的血槽中,残肢断臂中挣扎着还没死透的士兵,宛如修罗地狱。 “又来了!”还是那个眼尖的士兵预警。这次袭来的炮弹更多,二十斤重的实心弹中,还夹杂着不少嗤嗤作响的开花弹。济席哈大恐,总算从神兵天降般的炮袭中回过神来,凄厉吼道:“下马,趴下,不要乱跑!” 来不及了,混乱一片的蒙八旗们没几个听到他们主子的命令,猥挤成一团。开花弹落下,发出更大的爆炸声响,铁钉、石片四处溅射,在人群中掀起一场献血与死亡的狂欢。蒙八旗彻底炸了锅,还活着的对受伤的同伴们不管不顾,哗啦一声四散而逃。 “嘿,炮营这次总算没拉胯,这炮打得真准。” “王上亲自盯着调校了好几天,这要是还能打偏,炮兵们都该被拉去砍了脑袋。” “别说,听着炮弹从脑门上飞过,还真挺担心的,这要一个不仔细,炮弹可就落咱们头上啦……” 外围,明军们议论纷纷,却不妨碍他们将昏了头冲来的蒙八旗们一一打翻在地,捆绑起来。号角声远远传来,随之而来的是轰轰的马蹄声,刘文秀的嫡系,西营的老营骑兵出动了。 wap. /94//.html 第四十章 收网 “撤,快撤!”听到马蹄声的一瞬间,济席哈如遭雷殛,凄厉的叫起来。他现在确定了,从狄三品投诚开始,这就是一个局,冯双礼,狠人啊,诈死来设这个局,就为了引他入彀。 “伪明果然很虚弱,”此刻的济席哈突然神思一片清明,“伪明没有和我大清相持的能力,对我这一旗之力尚且手段百出,为的只是遮掩消息,让大清难以知晓伪明虚实。不行,就算我死在这,也要把消息传出去。大清必须立刻发兵,伪明必灭!” 济席哈想到了还留在镇远的博敦,这个贪生怕死的小辈,此刻竟成了他的救命稻草。他叫过达哈苏,带着决绝的神情道:“达哈苏,你赶快走,多带几匹马,赶回镇远,找到博敦,让他回去禀报洛托,禀报洪经略,不可因我一时之败而放弃西征大略。伪明如此苦心孤诣算计我济席哈,怕的就是我大清大举进攻,你一定要把我的话带到。孙可望可信,伪明可破,万万不可给伪明休养生息的时间。” 蹄声越发近了,大队骑兵扬起的沙尘已清晰可见。“时间不多了,快走,找到博敦,立刻返回沈州,我担心,伪明对镇远也有后手。” 达哈苏眼角含泪,更咽道:“主子,追兵还远,和我一起走吧,我们快马加鞭,蛮子们追不上的。” 济席哈摇头道:“我走不了了,我不在,这些蒙古鞑子不会拼死抵抗的。我得留下来,给你和博敦争取时间……再说,我上了当,葬送了这一旗精锐,我就算回去了,皇上还能饶了我么?就算皇上不计较,那些蒙古的王公台吉们,也不会放过我的。” 济席哈不再多说,挥手让达哈苏离开。达哈苏无奈,含泪下马磕了几个头,一扬缰绳,迅速离开。济席哈微微放下心来,大喝道:“蛮子只会阴谋诡计,以为这就能吓倒天下无敌的八旗勇士!我看这就是个笑话!勇士们,你们怕了吗?你们要向蛮子屈膝求饶吗?你们不敢向蛮子证明自己的勇武吗?” 乱哄哄的蒙八旗们逐渐安静下来,静静的听着他们旗主的话。军队,是最纯粹的团体,最怕的就是混乱之时没有主事的人站出来主持大局,济席哈及时出声,让蒙八旗们再次找到了主心骨,随着济席哈的鼓动,他们仿佛再次回到了在中原大地追亡逐北的岁月,不再对滚滚而来的明军骑兵们心怀畏惧。“……举起你们的长弓,扬起你们的弯刀,让这些只会种地的蛮子们看看,谁才是马背上真正的主人!” 蒙八旗们高声嘶吼,这是绝望而又兴奋的叫声。“任凭蛮子们诡计多端,任凭蛮子们算计重重,最后,决定生死的,还是我们的兵器与勇气!勇士们,你们缺乏勇气吗?你们忘了八旗铁骑的荣光了吗?你们不敢向孱弱的敌人挥舞刀剑了吗?” “我们敢!” “那就冲锋,击溃他们!”济席哈脸色潮红,泛起的血色充斥着他眯缝的双眼,“没有八旗铁骑打不垮的敌人,杀!” 一声怒吼,蒙八旗们如潮而动,向着明军骑兵发动冲锋。一旁,看着蒙八旗决死冲击的明军步兵们早已让开了大路,悄悄地堵住了蒙八旗后撤的退路。 “鞑子们疯了吧?” “不肯认命罢了,为了围歼他们,王上可是连老营骑兵都出动了。” “鞑子还是有股子狠劲,赶紧跑,多少还能逃出去几个……” 两支骑兵正面对碰,如同大浪撞上礁石一般,蒙八旗在如墙而进的明军重甲骑兵面前没能掀起什么风浪,仿佛初雪被烈日灼烧,融化的干干净净。济席哈冲在蒙八旗前方,将一杆大枪挥舞的猎猎生风,凭着数十年沙场锻炼出的嗅觉与武力,一连击倒了数名正面而来的明军骑兵。但明军的队列太密集了,骑兵之间几乎毫无空隙,济席哈随即被三四把马刀同时劈砍在身上,他怒目看着面无表情的明军骑兵从他身旁经过,低不可闻的呢喃了一声:“我是,大清的固山额真……” 战斗结束的很快,轻骑兵与重甲骑兵正面对决,宛若一个小孩想击败一名全副武装的成年人。明军骑兵隆隆而过,蒙八旗们几乎再没有能骑在马上的士卒了。一百余排在后列的蒙八旗早早就勒定了战马,呆呆的看着这犹如屠杀的场景,恐惧之下,连逃跑都忘了。 明军并未赶尽杀绝,先前避开在一旁的步兵们围拢上来,将已经没有抵抗意志的蒙八旗们拖拽下马,绑了个结结实实。阵后,全副甲胄的刘文秀也到了战场,他看了一眼几乎全员阵亡的蒙八旗,微不可闻的叹息一声,问道:“找到济席哈了吗,是死是活?” “回禀王上,已经找到了,被我军阵斩当场。” “把尸体交给哈喇巴儿思,让他带回去交差。通知罗大顺,镇远那边可以发动了,一个鞑子都不能放回湖南。”刘文秀满意道,“让锦衣卫们好好找找还有一路鞑子跑去哪里了,再统计一下我军伤亡如何,俘虏的鞑子先关起来,本王想想如何处置。” “遵命!” 镇远,白音已经回来了。 “白音,你也发觉不对了?我之前就劝老叔,呃,济大人不要去追击,现在也不知道他跑去哪里了。”博敦脸色苍白,颤抖道,“我们撤吧,总觉得要出大事。” 白音鄙夷的看了一眼博敦,没好气道:“急什么,明军就算有埋伏,还能马上打来镇远?不找到主子,我们回去也是死罪。” 博敦嘀咕道:“我又不是你们蒙古八旗的……” 白音气急,恨铁不成钢道:“我们手上还有将近一千兵力,守住镇远绰绰有余,你现在撤了,镇远被蛮子夺回,主子就断了后路了。” 博敦不服气道:“老叔当日手上一整个旗的兵力在,镇远不也差点丢了么?要不是狄三品投诚,我们早就被打回湖南了。” 白音一愣,突然道:“狄三品,到底是真降还是假降?” 博敦也一愣,挠头道:“应该是真的吧,不然他图啥啊,冯双礼都被他砍了头了……” 白音摇头:“味道不对,那个被我追杀的明军把总死前说的话味道不对,蛮子肯定有阴谋。博敦,你看好镇远,我带人去找主子,必须马上撤回来了。” 博敦不甘心道:“要不我们还是先回湖南吧,大人手上都是骑兵呢,就算有埋伏,应该也跑得掉的……” 白音恨恨的瞪了他一眼,不再多说,带队去了。博敦无奈,也不敢真的就跑,关键是,这些蒙古人不听他的啊,让他一个人回湖南,他既不认识路,也没这个胆子。狠狠地往嘴里灌了口茶,博敦大吼道:“人呢,都死哪去了,给爷加点开水,茶都他妈的凉了……” 没人理会,博敦骂骂咧咧的站起身,准备收拾几个不把他放在眼里的蒙古鞑子。这时候,城外突然升起一朵烟花,伴随着五短四长的鼓声,博敦一愣,奇道:“谁大晚上的在野外放烟花?” 城内,骚乱忽起。之前没怎么被战乱波及的东门周遭,突然四处火起,待城门处的蒙八旗们着急忙慌的赶去查看灭火时,一堆浑身泥土的明军突然杀出,对着蒙八旗们就是一顿招呼。蒙八旗们猝不及防,兼之这队明军虽然不结战阵,但个个武艺精熟,杀的蒙八旗们死伤惨重。不过盏茶功夫,城门处的蒙八旗们就被驱赶一空,这队明军也不追击,冲进城门洞,在城头的蒙八旗们赶下来前,将城门霍地推开。 被驱散的蒙八旗们大呼小叫,很快就引来了巡防的人员。带队的小军官听到消息大惊,一面派人去禀报博敦,一面就地组织人手打算夺回城门。等他们赶到城门前时,这一队明军已经抓紧时间在城门口垒筑起了简单的工事,躲在土堆后将弓箭连珠般射将过来,蒙八旗冲击几次,都被打了回去。 博敦得闻消息,大惊失色之下,第一反应竟是赶快跑路。手下苦苦相劝,又听说这一队明军不过半百,博敦这才鼓起勇气组织人手准备反攻。他手上不过半个牛录,不到两百人,加上白音带回来的部分蒙八旗,堪堪超过五百。想着以十打一,问题应该不大,博敦稳了稳心神,雄赳赳气昂昂的奔向了东门。 还在路上,噩耗接连传来。狄三品带兵到了西门,要求进城。北门也传来讯息,看到大队明军打着火把,直奔东门而来。博敦大急,拉着留守的牛录章京道:“蛮子要夺城了,我们快跑吧,从南门走,那里还没有明军。” 牛录章京鄙夷的看了一眼博敦,没有理会,对着手下连声下令:“分一半人去西门,不准狄三品进城,大晚上的,我不信他敢攻城。剩下的跟我去东门,把蛮子赶出去,老子就不信了,五十来个蛮子,还能翻天了不成……” 博敦气的跺脚,偏偏又无法可想,站在原地咬牙切齿的使劲。路过的蒙八旗们对他视而不见,脚步匆匆的跟着牛录章京就跑。博敦使了半天劲,终究不敢一个人去南门,怏怏的跟着去了。 “一刻钟,兄弟们,罗将军一刻钟就到。”东门处,带队的明军总旗看着越来越近的火把,大声鼓舞着士气。 “不用罗将军来,就这百多个鞑子,还不够我们杀的。”周围的明军士兵们哈哈大笑,满头满脸的泥土下,是洁白的牙齿。他们从罗大顺卖掉镇远就一直藏在东门的几栋房屋下,在黑暗中潜藏了半个月,这会儿总算得见天日,一个个心情大好。 激烈的战斗几乎在双方碰面的瞬间就燃起,蒙八旗们没有试探,举起几面盾牌就直愣愣的撞了上来。明军倚仗地利,死死扛着蒙八旗的冲击,双方在城门前不大的区域,一寸寸的展开争夺。 城门前地方不大,没法全部投入战斗的蒙八旗又拿出了看家本领,在阵后对着明军抛射箭雨。总旗见状,喝道:“退,扔震天雷,都到城门洞里来。” 明军士卒毫不迟疑,一齐发力将前列的蒙八旗撞退数步,掉转头就往城门洞里跑。后排的明军待同胞们冲到身前,立时几颗震天雷扔出。爆炸声过,等硝烟散尽,蒙八旗们看到明军全都缩回了城门洞内,又摆出了一个前排盾后排枪的刺猬阵。 “撤吧,来不及了。”博敦再次劝道。 “胆小如鼠的家伙,滚开!”牛录章京大怒。 “好心当成驴肝肺……”博敦咕哝道,他急的满头是汗,明军摆明了固守待援,但城门道如此狭窄,蒙八旗有力使不出,何时才能夺回城门? “冲,跟我冲,一定要夺回城门!”牛录章京不再犹豫,大吼上前,领着手下就要冲锋。 “叮叮叮……”这时,城头一阵示警的敲击声。随之,城头有弓箭声起,城外密集的脚步沙沙响起。城门道内,明军高声欢呼。博敦垫脚看去,一片火把闪动,明军大队援兵到了。 “投降吧,这就是个局。”事到临头,博敦反而冷静了下来,负隅顽抗必死无疑,投降,没准还有条活路? wap. /94//.html 第四十一章 成都 “啥,一个满洲鞑子说服了蒙古鞑子投降?这满清到底是建奴的还是蒙古鞑子的啊?”听到总旗禀报的罗大顺不解的挠了挠头,他还真是第一次在战场上遇到主动投降的建奴,以往的建奴哪怕明知必败,也会顽抗到底,因为不管是明军也好还是农民军也罢,抓到建奴都是一刀了账,绝不会留下俘虏。 “这个,不好处理了啊,要不卖给……呃,交给王上?”罗大顺嘀咕着,却也不妨碍他进城,“哈喇巴儿思那货到哪儿了啊,他还欠我银子呢,说好的用湖南那边的人口财货来还钱的……告诉德安侯,不用回去大营了,我这就给他开城门,老子要去湖南,镇远给他了。” 此刻,被罗大顺心心念念记挂着的哈喇巴儿思正乖巧的如同小猫一般,在明军骑兵的“追击”下往镇远赶来。除了他手下这千余残兵败将,蒙古正红旗基本全军覆灭了。带着大胜余威的明军骑兵在赶往镇远的路上正遇到了前来寻找济席哈的白音,只一个冲锋,就将惊慌失措的白音所部打的溃不成军,白音也在混乱中战死当场。这一刻,哈喇巴儿思仿佛狄三品附体,做出了和狄三品当初一样的选择,保人!白音死后,他装出刚赶到的样子站出来了。 “对面的明军勇士,我是哈喇巴儿思。”他对着明军眨巴眨巴眼睛,大喊道,“退回去,你们打了一天的仗了,就算你们还能打,你们的马也跑不动了。我还有一千铁骑,你们留不下我。”见明军止住了脚步,哈喇巴儿思信心大增,蛮子还是有信用的。 “仗打到现在已经差不多了,今天死的人也够多了。你们打仗,要的不就是战利品吗?我愿意以八两银子一个的价格,把白音的部卒都赎过来……”他缺手下啊,祁三升当初太过凶残,硬生生打残了他,这时候看到同样被明军打的四处奔逃的白音部,哈喇巴儿思就像看到了亲人一般,大手一挥就找明军全给买了下来。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反正都打算拿湖南的城池抵债了,多点少点有何关系?他哈喇巴儿思又不是湖南的地方官。 对面的明军将领沉默了一下,显是没想到哈喇巴儿思这时候来这一出。“十两一个!”他对哈喇巴儿思和罗大顺的交易也略有耳闻,立刻开始还价。 哈喇巴儿思暴跳如雷:“八两!这可是你们蜀王殿下都答应了的。”当我不知道行情么?我和罗大顺谈买卖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瘩苦哈哈的练兵呢? 明军不再多说,交易很快完成。被赎回来的白音部蒙八旗对哈喇巴儿思和明军的关系有些迷糊,哈喇巴儿思忽悠道:“所谓不打不相识,我任先锋以来,和明军大小数十战,我奈何不得他们,他们也奈何不得我,这可是打出来的交情。要不是为了你们,我也不会暴露自己,这会儿得赶快撤回湖南去,别给明军偷偷追来了。” 再次见到哈喇巴儿思,罗大顺分外热情,笑得见牙不见眼:“老哈啊,当哥哥的没坑你吧,你们一整个旗的鞑子,可就你活得最滋润了,不用打仗不用死人,手下的实力是眼睁睁看着往上涨啊……” 哈喇巴儿思冷笑,这睁眼说瞎话的混蛋,你哪只眼睛看到老子实力上涨了,就这点残兵败将,还是拿钱赎回来的。 “老哈啊,你欠哥哥的银子是不是该兑现了?来来来,哥哥看好了湖南几个府城,接下来就得你配合哥哥了。”罗大顺越看哈喇巴儿思越顺眼,财神爷啊,这样的鞑子真是好鞑子,做做生意多好,打生打死为哪般啊。 永历十二年正月二十,远在长沙的洪承畴和洛托终于又等到了济席哈的消息,或者说,噩耗。除了哈喇巴儿思带着一小支残兵逃回了湖南,济席哈全军覆没。得势不饶人的明军悍将罗大顺一路追击哈喇巴儿思,连破湖南三个府城,将人口财货等劫掠一空,这才施施然回了镇远。哈喇巴儿思拒绝了洪承畴召他回长沙的命令,屯兵怀化,将济席哈战败的经过洋洋洒洒写了一篇万言书,不但呈递了长沙经略府,还直接给远在京师的奴酋福临也送了一份。他怒斥济席哈挑起满蒙矛盾,借明军之手排除异己,一心想坑死他,将济席哈描绘成了争权夺利、嫉贤妒能、刚愎自用的无能小人,明军虽然强大,但这次战败主要还是济席哈的错,自己虽然只是蒙古人,但也不甘心被当作替罪羔羊承担战败之责,希望英明的福临酋长能明察秋毫,让他回去蒙古。 长沙,洪承畴很烦躁。打了一辈子仗的洪承畴对这次败仗的猫腻心知肚明,偏偏哈喇巴儿思不肯来长沙,躲在怀化和他打起了文字官司。他又不可能派兵去抓了哈喇巴儿思,只能一边派人去打探消息,一边安抚哈喇巴儿思,一边向京师那边解释战败的缘由。 洛托很生气,他不相信济席哈是哈喇巴儿思形容的这种人。在他看来,哈喇巴儿思躲在怀化定然是心虚,战败之因肯定另有乾坤。他偷偷派人去怀化找蒙八旗了解真相,但哈喇巴儿思早就防着这一手,胡萝卜加大棒,把手下训的服服帖帖。洛托多方打探,也没能得到所谓的真相。倒是哈喇巴儿思四处串联蒙八旗,整个湖南军方都为了这事儿站队扯皮,近在眼前的南明,反倒没人再去提了。 直到永历十二年二月初,京师来人才平息了混乱。福临对济席哈之败愤怒异常,将济席哈亲属尽数发配宁古塔,与披甲人为奴。又下旨申斥洪承畴,指责他察敌不清,识人不明,勒令洪承畴重新拟定战略计划,至于哈喇巴儿思,保全蒙八旗有功,战场损失主将有过,功过相抵,算是给此事盖了盖子。 满清官场扯皮的时候,朱慈煊在荒郊野地跋涉了十来日,总算到了成都。自穿越而来,他已经见过了昆明、贵阳、重庆等大城,但抵达成都的一刻,他依然为成都的雄伟、巨大和荒凉而震撼。高大的城墙上满是战乱留下的痕迹,城头上无精打采的飘着几面红旗,代表着成都的归属。城门前,稀稀拉拉的站着几排士兵,士兵前面还有几个将官和……一个太监? 朱慈煊有点傻眼,成都怎么还有太监?他大步上前,看的仔细了些,不但是太监,还是熟人,这不是永历身边的王公公么? 王公公早已趴伏在地,更咽道:“奴婢见过小爷,几个月不见,小爷黑了,瘦了……” “行了行了,你这老狗就别给本宫来这套了。”朱慈煊心中一阵腻歪,挥手示意王公公起身,问道,“你怎么跑来成都了,父皇让你来的么?” 王公公神色一肃,站直身冷然道:“圣上有旨!” 朱慈煊一愣,皇帝老子给自己下旨了?他迟疑道:“王公公,本宫尚未梳洗,也没有准备香案,是否待会儿再宣旨意?” “无妨,陛下早已猜到成都条件简陋。”王公公微笑道,“殿下从简即可。”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王公公不再多说,展开圣旨念道,“先贤有云,欲木之长者,必固其根本……成都物众地大,兼有盐铁之利,汉高祖仗之乃平天下,此王霸之基也……皇太子慈煊,人品贵重,聪慧敏捷,克勤克谨,既仁且德,深孚朕意……由皇太子慈煊总领四川,一应军政要务,均由皇太子裁决……钦此!” 朱慈煊晕乎乎的领旨谢恩,永历不要自己回去昆明了,不但如此,还真的把四川扔给我折腾了?之前自己喊着要经营成都,到底还名不正言不顺,永历这道圣旨,可是给他解决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麻烦。“世上只有爸爸好,当皇帝的爸爸尤其好……”朱慈煊犹自傻乐,身边,成都的几个军头和谭诣谭弘等无奈低头,陛下这举动,靠谱吗? 王启隆轻轻咳嗽一声,对朱慈煊连连示意。朱慈煊总算反应了过来,微笑道:“本宫久居宫中,对成都的诸位将军闻名虽久,却还未见过,城外风大,咱们先进城去如何?” 城中,刘耀为了安置朱慈煊,抓紧将蜀王府拾掇了一番,作为朱慈煊在成都的居所。一行人入得城来,朱慈煊眉头大皱。城中空空荡荡、败瓦残垣自不在话下,留守成都的明军懒得出城,竟把军屯的田地都开在了城内。正月间,尚未播种,田内沟壑纵横,比之城外看起来还要萧瑟。见朱慈煊面色不渝,刘耀在旁小声解释道:“殿下,成都城外现在野兽众多,末将兵少,难以遮护屯丁周全,就让屯丁在城内种地了。” 朱慈煊点点头,吩咐道:“无妨,不过本宫已经安排刘震去建昌搬迁人口过来,到时候还在城内种地只怕不妥,刘将军这几天辛苦一下,带人出城清理一番,到时候才能安置百姓。” “末将领命。”刘耀松了口气,殿下不见怪就好。他也确实是没法出城屯田,手下兵力不够,分散开来,连成都城墙都遮护不全。为了省下人手多种地,成都目前只有东、北两个方向各有一座城门开启,其他的,都被他堵死了。 进入蜀王府,朱慈煊四处看看,刘耀还是上了心的,蜀王府虽然被张献忠烧了一部分,但剩下的几座大殿被打扫的干干净净,陈设略微简陋了些,用来住人还是可以了。众人落座,朱慈煊吩咐了几句清理野外的琐事,又叫杨有才带人去建昌联络刘震,早点把百姓搬迁过来。闲话一会儿后,杨在的家人起身,示意朱慈煊有秘事相商。众人纷纷告辞,王公公却微笑安坐不动。朱慈煊心中一凛,知道这事儿定然和永历有关了。 “就这?”待杨在的家人将永历的意思说了一遍,朱慈煊忍不住失笑道,“父皇既然觉得昆明更好,那就留在昆明好了,晋蜀二王想来也不会非逼着父皇移跸不可。”自己这便宜老子倒是实在,怕死不想去贵阳,又不想出头扫了李定国刘文秀的面子,这是打算拿成都来换自己出头了? 王公公笑道:“本也不是什么大事,晋王蜀王公忠体国,料来也是向着陛下的。只是军中多有粗汉,却不懂什么忠君爱国的道理,难免会传些风言风语……” 朱慈煊点头,这个锅他得背。“父皇安危关系大明存亡,自然不能轻忽。贵阳地处前线,鞑子不日便或来袭,如此险地,岂可安置君父?本宫这就修书一封送往蜀王,言明利害,请蜀王暂缓移跸之事。” 王公公与杨在家人大喜,殿下果然纯孝,当下没口子的称赞起朱慈煊来。朱慈煊笑道:“两位也都看到了,成都沃野千里,却人烟稀少,本宫看云南多有无地之人,不如禀报父皇,全数迁来成都如何?” 一封信换几万人,这买卖划算啊。至于永历先前的圣旨,已经到了手的好处,他永历还能再收回去? wap. /94//.html 第四十二章 规划 永历十二年二月初十,朱慈煊到成都已经快一个月了,这一个月来,除了让刘耀带人清理成都近郊,再就是听说镇远之战的结果后组织了一次庆祝,朱慈煊没有搞什么大动作。一个月,他一直留在蜀王府中看书、看资料,嗯,现在已经改名镇守府了,永历给了他总理四川军政的大权,却没有给他封官,他自封了一个四川总督,顺手把蜀王府改成了总督府。 蛰伏了一个月,朱慈煊打算出关了,建昌的屯丁们快要到了,夔东十三家那边,李来亨刘体纯带队发动了一次对湖北的突袭,也颇有斩获,从满清治下搬运来了数万人口,正在送往成都的路上,另外,罗大顺在湖南打破了几个大府,也将当地的百姓裹挟一空,刘文秀他们征召了部分青壮从军,剩下的,也在计划着往成都送。如何安置这些人口,成都采用什么样的治理方式,都必须要定下来了。除了在永历、刘文秀、文安之等人面前表现过对军屯的不满,朱慈煊并未对外说过成都将要如何。谭诣、谭弘、刘耀等人,这一个月来在成都周边四处探查,都想着给自己的军屯找一块好地。在他们看来,太子必然是要施行军屯的,大争之时,当然是军需为先。 然而,“无论是关宁防线,还是历史上南明的覆亡,亦或者后世搞集体的失败,都证明了军屯是一条竭泽而渔的死路。”朱慈煊思索到,无限压制个人利益、放大集体利益的做法绝不可长久,还好,后世接受的教育告诉了他应该如何去做,根据地、解放区的经验他直接可以拿过来用。“蜀王这场胜仗至少能让鞑子半年内不敢大举进攻,只要剑门、重庆不失,哪怕在这两个地方打成绞肉场,成都这边也是安若泰山。” 这一个月,朱慈煊翻看了很多资料,大多都是关于四川的农业生产方面的。虽然在战乱中丢失了许多典籍,但一些基础的文献还是有的。他原本很担心明末的农业生产水平是否能照搬后世的经验,毕竟生产方式要适应生产力发展水平这句话他从小念到大,但翻阅下来,他放心了。 “难怪后世那个英国鬼佬,写的那本书里面说中国从明朝开始直到1949年,人均gdp一直在下降,明末和后世比,也就少了几种外来作物,基本的生产方式,从现在到两百多年后,一点进步都没有。”朱慈煊喃喃道,“满清真是误我中华不浅,什么样的政府,才能让治下的国家两百多年如死水一潭,一点变化都没有……不过也还好,明末的中国,确实能直接套用教员的模板了。” “父皇既然委我以四川军、政两面大权,今天,本宫就要对四川今后的各项事宜做一些安排。”总督府上,治下文武济济一堂,朱慈煊坐在上首,侃侃而谈,“军队方面,待建昌、夔东等地百姓到后,择其精壮,与御营合编为川西第一师,由王启隆将军担任师帅。”见谭诣、谭弘、刘耀等都面露不渝之色,朱慈煊笑道,“各位稍安勿躁,且听本宫说完。” “第一师,满额五千人,下设两个步兵团,一个骑兵团和一个炮兵营。”见包括王启隆在内的各个军头都露出不解之色,朱慈煊微笑道,“是不是觉得五千人太少了?” 众将点头,朱慈煊解释道:“第一师,将作为我们的种子部队,我的要求是,每一个士兵都要当成军官来培养。”见众人面面相觑,显是没有明白他的意思,朱慈煊耐心道,“我们很穷,一时间养不起太多的部队,但我们不会一直穷下去,现在就要为将来扩军做好准备。士兵好找,军官却不好培养,所以,第一师在本宫的计划中,是未来扩军的种子,第一师的每一个士兵,都要能成为以后各师的基层军官。” 众人恍然,朱慈煊接着道:“我为第一师设计了一套新的军官和军衔系统,包括部队的每层编制,都写在这里了,你们看看吧。”他对明朝各种混乱的军官体系早就忍无可忍,借鉴后世的军衔和职务,朱慈煊也弄出了一套有明朝特色的军衔来。 王启隆等接过一看,不由得有些头大。朱慈煊将明朝的军队编制改了完全。第一师中,步兵最小的作战单位是班,满编九到十二人。三个班组成一个排,满编三十三人。三个排组成一个连,满编一百二十人。四个连组成一个营,满编五百人。三个营组成一个团,满编两千人。 骑兵团与之类似,但人数要少许多,一个骑兵团满编五百人。炮兵单设一营,满编也是五百人。两个步兵团、一个骑兵团和一个炮兵营,满满当当五千人。 这些倒是好理解,关键是朱慈煊抛弃了明朝的小旗、总旗等军官职务,统统在编制名后加个长字来代替。王启隆等心中腹诽,殿下这是为了省事儿么?不过,营长、团长什么的听起来,还挺像那么回事的。 至于军衔,朱慈煊倒是没整出什么幺蛾子,他也怕变动太大,昆明那边嚼舌根。而且,他多少有点民族主义情节,对后世中国的西化颇为不满,因此,军衔还是沿用了明朝传统的小旗、总旗等称呼。 “殿下,军职什么的末将倒是理解,但这个军衔,有何用处?”王启隆看完后问道。他感觉军衔用处不大,有点儿画蛇添足的样子。 “激发荣誉,增强责任,确定待遇。”朱慈煊解释道,“要说在战场上的作用,混乱之时,由军衔最高的临时指挥,避免长官阵亡,军队乱套。” 众人点头,算是认可了他的解释。朱慈煊笑道:“既然如此,军队这边大概就先这么安排。启隆你好好计划一下,第一师本宫可就交给你了。” 王启隆躬身领命,朱慈煊接着道:“民事这边,才是本宫这一个月思考的重点。成都,不实行军屯。” “军屯看似收益丰厚,但竭泽而渔,时间一长必然难以为继。我们和鞑子的战争已经持续几十年了,如果两三年能战胜鞑子,本宫完全赞同军屯,但谁能给本宫保证,两三年就能赶走鞑子?” 众人默然,两三年打败鞑子?天可怜见,大明不被鞑子两三年打败就不错了。 “等建昌的屯丁们到了,本宫会给他们恢复自由身,成都周边多的是地,每个丁壮,本宫给他三十亩地,每年每亩地本宫十取三,但土地不准买卖。” “每个丁壮的土地,都只有使用权而没有所有权。”朱慈煊寒声道,“本宫知道以前有些地主压榨佃农有多狠,本宫不希望我的宽仁成了这些混账赚钱的工具。” 谭诣小声道:“殿下,地主大多都是几代人勤俭持家攒下来的祖业,有的人特别擅长务农,殿下不准他们买地,他们的钱往哪儿花呢?” 朱慈煊点头,应道:“这些人,可以租下别人的地,可以请人帮忙耕种,但要付工钱。” 谭诣了然,他其实是想着自己手下屯丁不少,要是能占地的话,自己每年躺着收租也老大一笔收入了,可惜,殿下把路堵死了。 “农事这边暂时这么安排,谭诣,你在忠州那边干的不错,农事交给你如何?” 谭诣一愣,他是侯爷,是军官啊,现在殿下让他管几个在地里刨食的庄稼汉?他满心的不乐意,只可惜胳膊拧不过大腿,无奈领命。 “所有的辅兵、屯丁,都取消军籍,包括你们带来的人。”朱慈煊叮嘱道,“会务农的,都去种地。不会的,安排他们去学打铁,学木工,学制盐,十几万人,总有会这些的……成都现在百废待兴,哪里都缺人,不会找不到事情做的。” “谭弘,商事就交给你了,好好扶持几个铁匠铺子起来,种田的农具、打仗的兵器,可都靠他们了。” 扶着额头想了一会儿,朱慈煊接着道:“还有教育,百姓当中想必会有小孩,学校肯定是要建的,这事儿刘耀你带人做,至于夫子,本宫直接找父皇要人吧,昆明的读书人还是不少的……” “还有官府也要完善了,成都现在一个百姓都没有,你们几个军官管事儿还说得过去。百姓来了,就得建立行政机构了。你们……”朱慈煊看了看堂上的几个货,这群歪瓜裂枣上阵砍人还行,当父母官怎么看怎么不靠谱啊,“算了,本宫找文督师要几个人吧,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不做事不觉人手少啊。” 众人赧然,我们只会砍人是我们的不对了,殿下这眼神,真的伤人啊。 wap. /94//.html 第四十三章 演说 永历十二年二月十五,朱慈煊期待已久的建昌屯丁们终于在刘震和杨有才的带领下赶到了。朱慈煊极为欢喜,亲自赶到城门口迎接。 远远的,就听到杨有才的破锣嗓子大叫道:“兄弟们,前面就到成都府了,太子殿下早就盼着大家伙儿来了,现在肯定在城门口等着大家伙儿呢。大家都打起精神来,咱们都是当兵的,别一个个耷拉着脑袋挪不动步子,跟他妈娘们儿似的,几百里地,还就累着你们了……” 就听人群中爆出一阵笑声,乱糟糟的应和声随之响起,倒是把原本因劳累而略显低沉的气氛驱散了几分。 朱慈煊失笑,这杨有才看着五大三粗,实则粗中有细,定是猜到自己在这,故意喊给自己听呢。他笑着对刘耀道:“你这搭档不错,本宫看他也别继续当总兵了,回头让他到成都府衙门报道。” 见老搭档入了太子的眼,刘耀也心中欢喜,当下替杨有才答应了下来。人群渐渐走近,密密麻麻的屯丁们可没有什么队列,几百里下来早就散乱的不成样子了。建昌那边明显条件也不咋样,屯丁们衣衫破烂,不过倒是没有什么饥色,看来饭还是吃饱了的。走在前面的基本都是青壮,此刻都带着一丝期待和紧张,打量着成都。 “这就是成都,真大!” “好破,跟建昌差不多啊……” “兵荒马乱的,谁还有心思修补城墙。” 人群中窃窃私语声不断,朱慈煊示意了一下刘耀,刘耀点头,城头,几声号炮响起,人群逐渐安静下来,傻愣愣的看向城楼。朱慈煊大步上前,正准备说话,城下的杨有才已经大喊起来:“殿下驾到,跪!” 屯丁们一听,不敢再看,乱糟糟的跪下。朱慈煊愣了一下,他到底来自后世,对明朝的礼仪不是那么较真,还真没想到这个。含笑看了一眼杨有才,朱慈煊开口道:“免礼,平身。诸位皆知,蜀王曾有意经营四川,奈何孙可望作乱,打乱了蜀王的谋划。本宫对此深以为憾,当初蜀王若是能得数年时间,在四川深耕厚植,如今的大明,又岂会只剩区区三省残缺之地?只可惜,蜀王如今军务繁重,再脱不得身。因此,本宫与蜀王商议后,得父皇恩准,亲自来成都主持大局,经营四川,再造天府之国。”城下,人群一阵骚动,大家都知道大明局势不妙,但这话从一国储君的口中说出,含义却大不一样。王启隆等也不安的扭动着身子,朱慈煊的话他们清楚,却没想过朱慈煊会对屯丁们说这些。 “予本淮右布衣,为部下所推,不得不起兵平乱。”朱慈煊突然引用了一句明太祖朱元璋在讨元檄文中的话,“我大明太祖高皇帝,出身贫寒,或许还不如诸位。弱宋不能自守,竟致神州陆沉,胡虏当道。太祖高皇帝起兵驱除鞑虏,再造华夏,乃有大明传承至今日之天下。可恨,建奴再起,虎视华夏,鲸吞之心昭然若揭。甲申天变,吴三桂纵奴入关,华夏危亡之极!”朱慈煊语气越发沉重,“扬州、嘉定、广州……鞑子屠戮我百姓,奴役我子民,剃发结辫,胡服左祍,我煌煌华夏,满地腥膻,鞑子治下,率兽食人、人将相食,谓之亡天下!” 朱慈煊冷笑一声:“本宫不怕大明亡了,闯王也好、大西王也罢,只要是汉人得了这天下,那是大明气数已尽,我朱家本是在地里刨食的苦哈哈,得百姓供养两百余年,已是高皇帝遗泽深厚,没什么放不下的。”人群哗然,王启隆等听得两腿打颤,太子,真的敢说啊。“没有鞑子,大明亡了就亡了。可现在不是我们汉人内部的争斗了,鞑子又来了,崖山一幕又将重现,华夏倾覆、天下灭亡的惨剧就在眼前!”朱慈煊大吼道。 “离开昆明前,本宫的祖母、母后都对本宫放心不下,她们说,本宫还在总角之年,打仗应该是大人的事,要本宫安心在宫中读书,本宫拒绝了。这十几年来,无数华夏的英雄儿女不甘异族凌辱,奋起反抗,视死如归。夏完淳,本宫不知道你们听说过没有?十四岁就毅然投笔从戎反抗鞑子,十七岁慷慨就义。他不怕死,本宫是大明储君,是未来的君父,更不能怕死。抗击鞑虏,恢复华夏,本宫责无旁贷!”朱慈煊慷慨激昂,王启隆等也是热血上涌,看向朱慈煊的目光更加狂热。城下,屯丁们也被朱慈煊的气势所摄,神色肃穆。 “楚虽三户,亡秦必楚!”朱慈煊接着道,“别看鞑子如今气焰熏天,他们血债累累,恶贯满盈,苛政之酷烈胜过暴秦百倍不止,当年暴秦是何下场,鞑子必然也将如此。大明如今式微了,不错,但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本宫深信,只要我们大明的旗号还在,只要我们恢复华夏的信心不灭,鞑子治下的华夏子民必将前仆后继,誓死追随,再现当年太祖高皇帝驱逐暴元之盛况!我对华夏的血性从不怀疑!”王启隆激动的热泪盈眶,伟岸的胸膛起伏不已,屯丁们也热血上头,恨不能立刻提刀上阵,找个鞑子干上一场。 “诸位,今日大明与满清之间,不再是几千年来的王朝更替之争了,而是华夏文明的存续之争,是对愚昧落后的野蛮民族入侵华夏的反击!我们的战斗,为的不只是大明,更是华夏这个族群。何谓族群?同血脉、共文字、齐衣冠。何为华夏?有服章之美为华,有礼仪之大为夏。衣冠、礼仪、文字、文明,这是我华夏传承数千年不灭的根本。倘若大明亡了,你们或许能屈膝在鞑子治下苟活,但从今以后左祍胡服,剃发结辫,沦为蛮夷,你们愿意吗?” “不愿意!”王启隆振臂大吼。 “不愿意!”刘耀等也大声回复。 “不愿意!”原本杂乱的屯丁们突然福灵心至,一齐高呼道。 “本宫也不愿意,本宫年幼,但也深知我汉家之气节,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如果真有那么一天,鞑子打入四川,打到成都府门,本宫宁可战死当场,也绝不愿拖着辫子苟活于世!”朱慈煊激动无比,高呼道,“驱除鞑虏、恢复中华!” “驱除鞑虏、恢复中华!” “驱除鞑虏、恢复中华!” …… 城上城下,呼声一片。朱慈煊很欣慰,这些到了现在还愿意追随大明的人,都是从内心深处抗拒满清的。只要还有一丝希望,他们都不会放弃。 “我也不会放弃的。”朱慈煊默默想着,待众人平息,接着道,“很多人说,不需要和你们说这些,不需要和百姓们谈论兴亡,他们觉得你们不懂,觉得你们目不识丁,不配知晓大义。”朱慈煊冷哼一声,嘲讽道:“这些看不起你们的人,现在大多在哪里呢?在鞑子治下,拖着辫子为鞑子摇旗呐喊,助纣为虐呢。鞑子对他们和颜悦色的时候,他们还敢含沙射影的骂几句,鞑子拿出刀子来眼睛一瞪,他们立马缩回去了,说大明亡了,说奴酋福临是天生圣人,说明亡清兴乃是天命……我呸,这些没骨头的汉奸渣滓,有何资格胡言乱语,有何资格看不起我们这些铁骨铮铮的汉家男儿?” “所以,今天本宫要将这些话说出来,不说出来,如鲠在喉,不吐不快。各位都将是未来恢复华夏的种子,本宫坚信,你们当中,会走出各种各样的人才。会有披坚执锐的将士,有打造器械的匠人,有教书育人的夫子,更会有辛勤耕耘的农夫……你们,才是华夏生生不息繁衍至今的基石,比那些软骨头的汉奸们要高贵得多,重要的多。谁要是说,应该让你们浑浑噩噩,应该让你们不明大义,谁就是在为虏丑张目,谁就是在挖掘华夏之根基!”朱慈煊的话,让屯丁们不自觉的挺直了胸膛,殿下说他们很重要,他们不是命贱如草的贱民,他们才是华夏的根基。这一刻,屯丁们感到一种情绪在涌动,在升华,一股使命感和责任感由此而生。 “从你们踏入成都府门的这一刻开始,你们就不再是军屯的屯丁了。”朱慈煊继续道,“本宫赋予你们每个人自由民的身份,每一名丁壮,都可以在成都周边获得三十亩土地,有家室的,额外再加十五亩。” 城下一片吸气声,屯丁们惊喜莫名,原以为从建昌到成都不过是从一个牢笼到了另一个,本没有多少期待。在军屯中挣扎数年,他们对男耕女织、自给自足的自耕农生活向往不已,这就达成所愿了? “这些田地,本宫只赋予你们使用权,你们可以耕作,但不能转让。成都府,目前不允许土地买卖。”朱慈煊补充了一句,他不愿再看到地主这个食利阶级的出现,干脆就趁着现在战乱打破了原有社会秩序的机会,直接把规矩定下来。不破不立,大破大立,不趁机夹带点后世的私货,他朱慈煊就白穿越一次了。 “殿下仁德!” 屯丁们对朱慈煊的规定倒是没多大意见,他们现在一门心思想赶快去圈地,买卖土地,谁没事儿愿意卖地了? “殿下,小的不会种地,小的是铁匠,可以继续打铁吗?”城下有一名屯丁突然出声问道。 “当然!”朱慈煊笑道,“不会种地的,待会儿登记的时候记得说明,本宫会根据你们的手艺,为你们安排营生的。” 见屯丁们已经迫不及待想要进城,朱慈煊不再多说,叮嘱了刘耀等几句,朝城下挥挥手,转身离开。 屯丁们又在杨有才的提醒下跪地相送,这次就整齐的多了。朱慈煊突然又回来了,看着跪成一片的屯丁们,说道:“以后非祭天、大朝会等重要场合,无需下跪,鞠躬即可。”他到底是后世之人,还是不太习惯这动不动就下跪的礼仪,再说了,这也不符合他激扬民气的打算。 原本只是勉励几句的训话,被朱慈煊临场发挥成了即席演讲。随着屯丁们逐渐在成都平原扩散开,这场演讲的主题也流传了出来。“明清之争非王朝更替,而是文明之争”的论调广为流传,在满清治下引起了不小的动荡,这却非朱慈煊此刻所能预料了。 wap. /94//.html 第四十四章 缺钱 随着建昌的百姓抵达,沉寂已久的成都慢慢开始有了人气。统计人数、征召士兵、划分耕地、安置百姓等事情纷至杳来,这十几天,朱慈煊忙的脚不沾地,再次体会到了手下无人的窘迫。 “不能由着百姓们在野外散居,野兽还没打干净呢,被叼走一个咋办?杨有才,你对周边熟悉,以百户为一村,给他们设定好居住点。刘耀,你军中三十五岁以上的老兵,选一些忠厚老实的出来,安排到各个村里去当里长。放心,他们也每人三十亩地……” “谭诣,跑一趟奉节,找文督师要点农具来,本宫了解过了,这些屯丁们农具缺的厉害,文督师那有多少要多少,耕牛也多牵点回来,奉节那边全是山,种不出多少粮食,耕牛给他们浪费了。告诉文督师,农具和耕牛本宫算是征用,以后拿粮食还给他。” “老王啊,你跑来干嘛?嗯……第一师人员已经齐备,要本宫去授旗?麻烦,本宫哪有这个时间,你自己搞一个就是了。”朱慈煊不耐烦的赶走了失望的王启隆,突然又叫住他,“回来,刚好有事要和你说。第一师是我们现在的常备军,如何操练你看着办就行。但我们不能只有一个第一师吧?” 王启隆愕然:“殿下,您不是说我们养不起更多的兵了吗?” 朱慈煊扶额:“民兵啊,这些屯丁们原本都是当过兵的,你还真打算把他们当百姓放着?组织一下,每户出一人,农忙务农,农闲练兵,等以后要扩军了,这些都是上好的兵源。” 王启隆赧然,这些都是自己该想到的,却要太子来提醒自己,实在是太不该了。 “给他们个身份,就叫预备役吧,需要练兵以及响应征召。饷银就不发了,本宫没那么多钱,减税吧。凡是家中有预备役人员的,每年田税减半成。”朱慈煊想了想,又补充道。 旁边,王启隆和谭诣对视一眼,一起应是。练兵是王启隆的事,田税,这一块目前谭诣在管着。 “得弄个收税的衙门出来,田税商税一起收……”朱慈煊嘀咕道,“真缺人啊,又不想找便宜老子要人,要不我把杨在弄过来?就是不知道他肯不肯了,这老货,也是个怕死的软蛋……” 胡思乱想间,谭弘急匆匆进来,行礼后禀报道:“殿下,按您的吩咐,臣将不愿种地的屯丁们的特长都统计出来了。一共一千三百四十一人选择不要地,其中二百三十三人会制盐,一百零一人当过泥瓦匠,八十九人会木工和造船,六十七人会铁匠活,八人会打造火铳,一个说自己会铸炮!剩下的,会的五花八门,制油的、酿酒的、烧糖的,什么都有,还有一个说书的。” 朱慈煊原本还认真听着,听到说书的,忍不住哑然失笑:“人才倒是不少,你仔细甄别一下,泥瓦匠、木工、铁匠都留下来,我们用得上。其他的,支持他们开店吧,你想点儿办法,尽可能花钱少、效果好,不能饿死了他们。”谭弘听得头大如斗,什么花钱少效果好,不就是既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吗? “制盐的两百多人,嗯,成都的盐是哪儿来的?”朱慈煊突然转头问刘耀。 “殿下,成都旁边两百余里就是自流井,末将在那也有一小队士兵,他们会制盐。”刘耀立刻答道。 朱慈煊醒悟过来,井盐啊,四川有自贡这个千年盐都,难怪屯丁中那么多人会制盐。“把这两百多个屯丁送过去,你和刘耀也去,扩大制盐规模,成都现在人多了,盐不一定够吃。吃不完也没事,往鞑子那边卖,他们人多。”朱慈煊对谭弘说道,“盐、铁,都要官营,暂时都由你管着。本宫只有一个要求,盐价不经本宫同意,不得上涨。” “殿下,那个说书的呢?”谭弘应下后,又开口问道。他很担心这个说书的会饿死,现在的成都住着一群苦哈哈,谁有那个闲工夫去听书。 “让他去种地……等一下,说书,他识字吗?”朱慈煊随意答道,忽然心中一动,说书的,应该是文化人吧? “识字,除了他,就只有那几个会打火铳和铸炮的识字了。”谭弘老实道。这年头识字的不多,这些军屯中的屯丁更是大多目不识丁,工匠们识字的其实也少,但打造火铳和炮,毕竟是高级技术工人了,多少还是认识几个字的。 “把他带来见我,我看看。”朱慈煊开心道。识字好啊,识字至少能当个文书吧,再不行,抄抄写写总会吧,多少算个文化人了,得收下来。 “再筛一遍,问问看有没有会算账的。”朱慈煊期待道。人才也跟那啥沟一样,多挤挤,总能有的。 谭弘领命,刚刚退下,王同和来了。 刚端起茶杯的朱慈煊扶额,真没个消停的时候了,每天被这些琐事缠身,自己还怎么规划反清复明的大业?他平复了一下心情,问道:“王伴伴有事?” 王同和熟练的上前给他按摩穴位,舒缓神经,笑道:“小爷,蜀王回信了,说已经请沐公爷回昆明了,移跸的事情了了。不过沐公爷走的时候脸色不太好看,想必回去要找首辅大人麻烦……” 朱慈煊笑道:“随便他们闹去,反正父皇吩咐的事儿我做了,沐公爷要找麻烦也找不到我这来,让马吉翔头疼去好了。” 两人说笑几句,王同和瞥了瞥朱慈煊的脸色,小声道:“小爷,咱们快没钱了。” “嗯?” “您从宫中带来的那些银子,快花光了。”王同和又说了一遍,他识字又会算账,朱慈煊夹带中没几个人手,就让他当了成都的大管家,嗯,出纳。 “啥?这么快?”朱慈煊有点恍惚,我这大业才刚起步呢,你跟我说没钱了? “小爷,您在贵阳宣慰,原本不用犒劳全军的,您作主犒赏了,花了一万多两。在忠贞营又打赏出去七千多两,现在第一师每个月军饷要二万五千两,这还没算将官们的。还有您让谭诣谭弘他们修建住房、营建商铺……七七八八算下来,您带出来的银子,大概下个月发了军饷就没了。”王同和仔仔细细给朱慈煊算了一笔账,“田税您说了,直接收粮食,现在百姓们刚开始分田,缓不济急。商税倒是每个月都有,奴婢去问了,这个月兴许能收到三百两……” 王同和越说越小声,朱慈煊越听脸越黑。没钱了,就快破产了,这咋整?很快忠贞营和蜀王还要送一批百姓过来,到时候如何安置? “你先下去,我想想。”朱慈煊心累道。银子不够了,这事情麻烦啊。他沉思片刻,心中慢慢有了主意。 最简单最快的方法,找永历要钱。孙可望叛敌后,李定国为显示自己和孙可望不同,给予永历的钱粮十分丰厚。历史上,吴三桂打到昆明时,昆明内府库充盈,物资丰富,让吴三桂丝毫不需担心后勤补给,直接拿李定国的钱粮把李定国赶到了滇南。永历也不算小气的天子,自己儿子开口,多少都会拨给一些的。 自食其力的办法,那就多了。最直接的,抢!忠贞营每到揭不开锅的时候,都会出兵去湖北找麻烦,说是主动进攻满清,主要还是为了打草谷。湖北清军实力一般,让王启隆带着第一师过去,赚钱顺便还能练兵,就是时间上有点赶不及。 “其实发行纸币也不错,就是担心大家不乐意用。”朱慈煊犹豫,他还在贵阳的时候就想过在四川发行纸币,但现在到底还是贵重金属才具备交易价值的年代,纯粹的信用货币很难被大家接受。 “要是能在郑家的海贸中分一杯羹就好了,那才是赚钱的买卖。”自己派沐忠亮去厦门有一段时间了,也不知郑家是何态度。“想远了,现在郑家就算愿意让我参与到海贸中,成都这百业疲敝的状况,也没东西可卖。” 叹了口气,朱慈煊把王同和、王启隆、谭诣、谭弘等又叫了过来。 “王伴伴刚才说,我们快没钱了。”朱慈煊开门见山,“本宫刚才想了想,大概有几个主意,你们也看看可不可行。” 朱慈煊把自己的想法说了一遍,王启隆立马道:“殿下,第一师是在末将的御营之上扩充而来,新兵也是从屯丁中招募的,现在已有战力,随时可以出动。” “原本想着你比较持重,想让你去镇守剑门的,现在看来,只能让杨景在剑门多呆一段时间了。”朱慈煊点头,“准备好了就出发,破他几个城,人、财,本宫都要!嗯,顺便找临国公、皖国公取取经,这活计他们熟。” 众人失笑,王同和也请命道:“小爷,那就由奴婢去昆明,奴婢对昆明熟悉一点,首辅大人、杨大学士那边,奴婢都能说上话。” “原本也是打算让王伴伴跑这一趟的。”朱慈煊笑道,“辛苦王伴伴了。” “小爷折煞奴婢了。”王同和心头一热,就要往地上跪。 “好了,本宫刚说过,别动不动的就下跪了。”朱慈煊摆手,“发行纸币取代金银,你们觉得可行吗?” “殿下,纸币自宋时就已在四川出现,前元也曾广为发行,我朝也有大明宝钞,但都难免贬值伤民,最后被弃之不用。”谭诣劝道。 “宝钞恶名犹存,百姓恐怕不会放心。”刘耀也摇头道。别说百姓了,他都不愿意用宝钞,轻飘飘的一张纸,如何比得上金银让人安心。 “殿下,臣有个想法。”谭弘突然说道。 “嗯,但说无妨。” “臣年少就学时,曾听夫子说过宝钞。”谭弘回忆着说道,“夫子说,太祖高皇帝时,大明初创,金银奇缺,不得已而发行宝钞。起初,宝钞并未贬值,活跃商贸颇有建树。此后宝钞发行太过,又不准商贾百姓以宝钞纳税,这才迅速贬值。” 朱慈煊眼神一亮,谭弘受到鼓励,接着道:“臣想着,既然宝钞曾经被百姓们接受过,那殿下发行纸币也未必不行。只是,是否先在军中发行,并且可与金银互兑?” 朱慈煊暗骂自己钻了牛角尖,一心想着发行信用货币,却忘了从金属货币到信用货币之间,还有本位货币。他斟酌片刻,笑道:“想法很好,本宫再考虑一下,在军中试行。” wap. /94//.html 第四十五章 刘震 接下来的几天,朱慈煊依旧忙碌不堪。简单的搞了一个成军授旗仪式之后,王启隆带着第一师一个步兵团和炮兵营出发去湖北打草谷了。军中无人,朱慈煊挑挑拣拣一番,最后无奈的发现,手上没人了。蜀中无大将,廖化作先锋,刘耀被朱慈煊火线提拔,负责王启隆走后的军中事务。城外分田建房,城内修路开铺,自流井那边扩大井盐生产,朱慈煊还计划着在重庆扩建造船厂,谭诣又闹腾着要整修都江堰,银子流水般花将出去,进项一时还看不到,朱慈煊头疼无比,又把心思放到了纸币之上。 按他后世的经验,本位货币在留下足够的金银储备的情况下,是可以适当超发一部分的。只要信用建立起来,百姓们也不会将手上的纸币全部兑换成金银储存,毕竟金银在流通过程中,远没有纸币来的方便。但这事儿操作起来困难远比想象中要多,百姓们是否认可不说,明朝时的币制本就混乱无比。隆庆开关之前,大明缺乏贵金属,民间流通的货币,以铜钱和宝钞为主,随着宝钞贬值,绢、绸等也经常作为等价物参与大宗交易。隆庆开关之后,白银大量涌入大明,张居正推动万历新政,白银随之成为主要流通货币,但大明朝廷从未如同铸造铜钱那样铸造银币,导致白银交易十分混乱复杂,成色、重量都需检验。因此,要发行纸币,首先得定制银币,而现在的成都,无论是白银储备还是铸造技术,都还不成熟。 “算了,路要一步步走,饭也得一口口吃。”朱慈煊暗叹一声,暂时搁置了这个打算。永历那边还是能指望的,好歹是便宜老子,还是大明的天子,成都理论上来说也是永历的产业,他前期投点资也是应该的。“老王那边,估计抢不到多少,他还是耿直了点,这事儿杨景应该拿手,回头给他们换个位置,让杨景和李来亨那伙人混去。” 正嘀咕着,又有人进来了。 “殿下,锦衣卫都指挥使刘震求见。” “嗯?他回来了?请他进来吧。”朱慈煊一愣,老刘这动作不慢啊。刘震也是劳碌命,刚从建昌把屯丁们拉回来,立刻又被朱慈煊赶出去打探保宁那边的消息了,没法子,手下缺人,只能把人当牲口使唤了。 “殿下,臣探听清楚了。”风尘仆仆的刘震行完礼,开门见山道,“湖南方向的鞑子还在内斗,哈喇巴儿思当了蒙古正红旗的固山额真,一口咬死济席哈故意坑害蒙八旗,坚决要求回京师,洪老贼焦头烂额,正在洛托和哈喇巴儿思之间当和事佬,再加上对我军实力心存疑惧,对之前拟定的进攻计划已经闭口不提。” 朱慈煊点头,蜀王这一仗打得好,鞑子损失了几乎一整个旗,不肉疼是不可能的。他笑道:“保宁那边呢?” “李国英想打,吴三桂态度比较暧昧,不说打,也不说不打,一副坐等鞑子庙堂决策的忠臣模样。”刘震嘲讽道,“臣父和吴三桂数次对垒,对他还是比较了解的。臣父曾言,吴三桂虽是枭雄,却无争霸天下之心,是个首鼠两端、小富即安的小人,清强则投清,明强则顺明,没必要逼急了他。” 朱慈煊点头认可,吴三桂还真是这副德行。当年吴三桂入川,被刘文秀迎头痛击,吴三桂二话不说就跑路到了保宁,倘若刘文秀当时不急于恢复全川,给吴三桂一点时间继续跑路,吴三桂也不会在保宁和刘文秀拼命。后世所谓的“三藩之乱”同样如此,糠稀能好好哄着吴三桂,吴三桂大概也是不会造反的,只可惜眼高手低的糠麻子太过自信,觉得吴三桂等反手可平,硬生生逼反了行将就木的吴三桂。就这,还被吴三桂从昆明一路打到了湖北,要不是吴三桂自己撑不住挂了,糠麻子这“千古圣君”大概就得跑路了。 “保宁这边,还得看紧了。吴三桂或许不想打,但他却不会拦着李国英这些人。”朱慈煊沉吟了一会儿,说道。目前来看,镇远这一战勉强稳定住了南明的局势,鞑子朝廷大概也在犹豫,这就很不错了,至少暂时来说,成都没有近在眼前的危机。 “永昌那边什么情形?晋王何时能班师?”朱慈煊又问道,李定国出兵永昌快三个月了,王自奇也不是什么厉害角色,需要这么久吗? “晋王大胜,王自奇已经授首。”刘震答道,他偷瞟了一眼朱慈煊,又轻声道,“不过,臣听说晋王叔对陛下暂缓移跸一事有些微词,可能要去昆明进谏。” 朱慈煊头疼,李定国啥都好,就是喜欢在这些小事上较真。他不知道永历胆小吗?永历愿意留在昆明就随着他好了,非把他弄去贵阳为哪般? “请蜀王多劝劝吧,大局为重,不可将相失和。”李定国去进谏也没用,永历肯定会推给马吉翔的,以李定国的性子,怎么会把马吉翔放在眼里,当场呵斥都是轻的。马吉翔这种小人,唾面自干是看家本领,但私底下搞小动作恐怕免不了。 “保宁南下不远就是合州,那是重庆总兵杜子香的辖区,杜子香这人怎么样?”朱慈煊不再问李定国这边,转头关心起了重庆。 “臣对杜总兵不太了解。”刘震支支吾吾道,“若是吴三桂亲至,想来不是对手吧?” “你呀,有话直说便是,杜子香若能挡得住吴三桂,岂会被扔在重庆?这里以前可不是前线战区。”朱慈煊笑道,“重庆控扼两江,地位重要无比,不可轻忽,杜子香既然不堪大任,安排到后方养老吧,等晋王回返贵阳,重庆还是由你父来主持。” 刘文秀也是农民军出身,和忠贞营隔阂不大,到时候刘文秀坐镇重庆抵御吴三桂,李来亨驻扎兴山攻略湖北,文安之这个督师好像用处就不那么大了,接到成都来发挥余热好了。朱慈煊如意算盘打的震天响,成都缺人啊,文安之来成都,他的班底得全部带来吧,到时候不就都是我的人了。 “你就不要留在成都了,也去重庆,把锦衣卫在鞑子那边的情报系统再梳理一下,以陕西、湖南两个方向为主,最好连洪承畴、吴三桂、洛托等人每顿饭吃了什么,睡了哪个女人都探查出来。”朱慈煊吩咐道,“京师那边也适当安排一些眼线,不用搞什么大动作,能传回消息就行。另外,厦门和舟山那边,也不能不管不问……” “据本宫了解,延平今年或许在东南会有大动静,先去埋上几颗钉子,延平攻略东南,能帮则帮,现在还忠于大明的不多了啊。”朱慈煊叹道,“就这些,嗯,还有,鲁王好像在舟山还是厦门?安排点人去接触一下,看看能不能接到成都来。” 刘震身体一震,没有多问。自打主持重建了锦衣卫起,他就牢记刘文秀的话,多看、多听、少问、少说,锦衣卫都指挥使少有能善终的,跟他们过多接触皇室隐秘有关。他有个当蜀王的老爹,倒是不太有性命之忧,此刻听到朱慈煊的话,还是不自然的遍体生寒,殿下,对鲁王有意? 似笑非笑的瞟了刘震一眼,朱慈煊笑道:“别多想,鲁王毕竟是大明宗室,现在的大明,还有几个宗室。按理说,鲁王在东南也好,鸡蛋不要放在一个篮子里嘛,免得鞑子打过来直接鸡飞蛋打了。”摆摆手,止住打算说话的刘震,朱慈煊接着道,“但是呢,事权不一、令出多门是为政的大忌,尤其是现在这种危亡关头。既然父皇是大明的天子,那大明有父皇来做这个领头人就够了。鲁王到底是做过监国的人,流落在外,会让一些人有多余的想法,对吧?本宫也是为了鲁王好,听说鲁王身体欠安,成都天府之国,昆明四季如春,都是休养的好地方嘛。” 刘震低头无言,好话坏话都让你说了,小小年纪,哪学的这么脸厚心黑啊。正欲告辞,朱慈煊又开口了。 “那啥,郑家那边靠着海贸,每年进项数百万两白银,你也安排几个人去看看情况,探探郑家商路的底。”朱慈煊稍微有点不好意思,“成都的蜀锦华丽精美,未来也可以卖给佛郎机人嘛,还有日本人,听说日本银山多,我们正缺银子呢。海贸,等成都安定下来,咱们也得参与啊。”这年头,和欧洲人做生意利润多高啊,西班牙的大帆船贸易几乎搬空了秘鲁的白银,这其中三分之一到一半流入了中国。卖点丝绸啊瓷器啊白糖啊出去,换回白花花的银子,这买卖得做。 刘震心累,太子想的也太远了。“殿下,成都现在百业待兴,没什么值得卖的啊。何况,出了三峡就是鞑子的地盘,咱们有货也运不出去啊。” 朱慈煊点头不语,示意刘震退下。运不出去,这确实是个问题。不过,我没记错的话,郑成功就是今年浮舟长江攻打南京的吧?想想辙,坑满清的水师一把,和郑家水师比起来,满清长江上的战船,连独木舟都算不上吧。 wap. /94//.html 第四十六章 威权 厦门,经过几个月的辗转,沐忠亮终于抵达了大明延平郡王郑成功的驻地。 这几个月时间,沐忠亮经历了种种波折,过得可谓生不如死。接到朱慈煊的任务后,一根筋的他为了保密,没有想着去问问自己老爹该怎么去厦门,找了个向导就往四川跑,打算在重庆找条船一路东行。当他千辛万苦的到达重庆,亮出身份把要求一说,杜子香手下的兵像看傻子似的看着他,一句话就让他呆立当场。 “小公爷,重庆的船最多开到奉节……奉节再往下,得换忠贞营的船了,就算忠贞营愿意送您,到了兴山也就到头了,湖北那边有鞑子的水师呢……” 呆若木鸡的沐忠亮在杜子香的指点下又回了贵阳,而这时候,朱慈煊却一路演戏演到了重庆,沐忠亮倒是在路上隔着老远看到了御营,想了想,没敢过去,怕被朱慈煊笑话。一路急行,沐忠亮从贵阳到昆明,从昆明到云南安南边界,之后在安南买了一艘小破船,躲着鞑子水师巡查沿着海岸线行驶了将近两个月,这才在厦门海域附近被郑家水师发现。 见到郑成功,沐忠亮行礼完毕,立刻奉上朱慈煊的信。郑成功接过书信,没着急打开看,而是上下打量了沐忠亮几眼,忍着笑道:“一路过来吃的苦头不少吧?你也别回昆明了,干脆在本王麾下效劳如何?本王看你倒有了几分老海狗的模样了。”这倒是真的,在海上飘了这么久,沐忠亮哪还有半分原本器宇轩昂的公子哥模样,被海风吹的黑瘦干瘪,像极了在海上讨生活的水手。 沐忠亮苦笑谢过,他是沐国公的后人,投到延平郡王手下可不像话,当然郑成功对此也心知肚明,不过开个玩笑罢了。 郑成功看完书信,皱眉不言。他是明朝忠臣不假,也向永历称了臣,但他内心深处始终向着唐王一脉,对曾和绍武兵戎相见的永历观感绝对算不上好。倘若不是唐王已经绝嗣,他必然是要拥立唐王后人的。朱慈煊在信中许诺他郑家效仿沐英一例永镇台湾,他倒是心动,但也没太放在心上。朱慈煊毕竟只是太子不是皇帝,他的许诺是否能兑现、何时能兑现都是未知之数。 郑成功略过书信不谈,反而细细问起了朱慈煊的情况。良久,方才请人带沐忠亮下去休息。沐忠亮走后,郑成功吩咐人去传唤几个心腹,闭目沉思起来。 “借习武之名插手御营,矫陛下之意劝和二王,还能看到台湾对我郑家之价值,这小太子,年纪不大,倒是个有手段有眼光的……” 片刻,麾下文武赶到,郑成功将朱慈煊书信内容一说,立时议论纷纷。 “永镇台湾?台湾孤悬海外,土人众多,现在还有红毛夷筑城固守,小太子是想以镇守之名发配我郑家么?”说话的是郑经,延平郡王世子,他年纪也不大,但对总角之年的朱慈煊却极不感冒,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屁孩,也敢随意参与国家大事了。 郑成功不悦道:“你是世子,安敢如此口无遮拦?这话传了出去,世人只会说你纨绔无礼,说我郑成功教子无方。” 郑经无奈,垂首认错。旁边,甘辉解围道:“王爷息怒,世子说的也有道理,台湾虽然地广,但没多少汉人,红毛夷和土人势力交割,此时我军若东渡台湾,难免和他们发生冲突,鞑子如果趁机来犯,我们腹背受敌,恐怕应接不暇啊。” “没错,王爷。”陈永华,也就是鹿鼎记中韦小宝的师父陈近南也说道,“当前还是应以抗清为重,红毛夷不过疥癣之疾,鞑子才是心腹大患。此时分兵台湾,徒然增一大敌,智者不为也。” 众人附和,只有郑袭皱眉不语。郑成功笑道:“诸位说的有理,五弟,你有何看法?” 郑袭思索了一会儿,缓缓开口:“大兄,我是在想,太子如何便知您欲取台湾?” 郑成功笑了,说道:“为兄何时说过要谋取台湾?” 郑袭也笑了:“大兄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呢?大兄若是无意台湾,岂会将我等召集过来?何况,在大兄心中,台湾莫非不是一块宝地?” 众人呆滞,啥意思,国姓爷真的有意谋取台湾,我们怎么不知道? 郑成功哈哈大笑,欣赏之色溢于言表。他环视四周,将众人神色都收在眼底,见郑经看郑袭的目光中暗藏一丝寒意,心中微微一凛,正色道:“五弟,你且说说,台湾为何是块宝地?” 郑袭笑道:“大兄明鉴,我郑家起自海上,能养兵数万,以金、厦弹丸之地力抗鞑子,靠的就是掌控了海贸。台湾虽然是蛮夷杂居之地,但向北可控制到朝鲜、日本的航线,向南连接吕宋、爪哇,台湾若在我手,我郑家不需再与红毛夷分润贸易利润,每年所得至少可翻一番……诸位,我因为掌管着郑家对外的贸易,所以才能明白大兄的打算,你们一门心思都在打仗上,难免一叶障目了。” 众人倒抽一口冷气,台湾竟然如此重要?!这要是拿下了台湾,能养的兵岂不是可以翻倍?原本对台湾毫无兴趣的甘辉等战将,瞬间心头火热起来。 “大兄,我想不明白的是,太子殿下怎么会知道大兄的心思?当初的孙可望,现在的晋王、蜀王等人,都不曾流露出要染指海贸的意思,可见朝中没人看到海贸的利益。那太子殿下,是怎么想到用台湾来拉拢大兄的呢?他背后,到底站着何方神圣?这一位,对我郑家是敌是友?”郑袭百思不得其解,沉声道。 “这……”众人语塞,他们身处厦门,也没觉得台湾是块宝地,太子远在昆明,竟能一眼看到台湾对郑家的作用,这,细思极恐啊。 “说不准小太子就随便一说呢?台湾距离我金、厦极近,小太子……”见父亲严厉的目光射来,郑经咽了口唾沫,改口道,“大概殿下翻了翻地图,觉得台湾现在是无主之地,反正也是父王自己去打,慷他人之慨的事情,就随口许诺了出来。” 郑袭摇头:“不会的,殿下背后定有高人指点,这是把准了大兄的脉了。” 见郑经犹自不解,陈永华开口道:“世子,王爷受隆武天子大恩,获赐国姓,不管王爷如何想,在当今圣上眼中,王爷都打上了隆武天子的印记。今上曾与绍武争位,如今对王爷虽然多方笼络,但终究隔了一层了。”郑经眨眨眼,不明白陈永华为何翻起陈年旧账。陈永华心中暗叹一声,接着道:“殿下写信给王爷,今上岂会不知?殿下若在信中胡乱许诺些王爷根本看不上眼的好处,那王爷会如何想?会不会觉得今上还念着唐桂之争的旧事,故意给王爷难堪呢?” 郑经恍然大悟,郑成功看着儿子,心中微感失望。转头想想,儿子毕竟还年轻,这还不到二十呢,随即释然道:“你啊,要多和军师还有你五叔学学……老五啊,你也不用再去想着殿下背后是谁了,为兄刚才便已想过,台湾我志在必得,现在朝廷有令,那就更是师出有名。金门、厦门太小,才能养活多少百姓?距离鞑子也太近了,如今我每次出征,不得不布置大量兵力留守,怕的就是鞑子趁虚而入。” “但台湾不同。台湾够大,养活上百万人毫无问题。鞑子水师孱弱,台湾孤悬海外,不用担心防守问题。台湾位置险要,方才五弟已经说过,控制台湾,就控制了往来日本、朝鲜的商路,再多养几万甲士也不在话下。而且,台湾若在我手,吕宋可图乎?” 众人听的心驰神往,郑袭更是拍手道:“大兄好魄力,若得吕宋,我郑家每年收益还可再翻一番!” 郑成功笑道:“好了,吕宋还是太远了,以后可徐徐图之,还是先讨论眼下的事情吧。各位,陛下的条件开出来了,要我们今年进军东南,吸引鞑子注意,分担晋王蜀王压力,各位觉得如何?” 甘辉挥拳,喝道:“没说的,打鞑子天经地义,就算皇帝不开口,我们不也得揍他们?” 陈永华也赞同道:“甘将军言之有理,王爷矢志抗清,天下英豪莫不景从。我等汇聚王爷麾下,为的是驱除鞑虏光复华夏,而不是为了一家一姓之天下。无论陛下是否有旨意,只要战机有利,都该即刻出兵北伐。” 冯锡范这时皱眉道:“打是可以打,但怎么打还得计较。打多大,是袭扰为主,还是重兵攻打坚城?还有,既然台湾于养兵大有好处,是否该及早拿下?若是今年就出兵台湾,那进军东南一事,还需斟酌。” 郑袭也道:“大兄,台湾乃是无主之地,又非大明旧土,何须天子册封?就算天子不予旨意,咱们也能打,一样是开疆拓土。天子拿台湾做顺水人情,咱们大可装不知道啊……” 陈永华反对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台湾早有中华之民定居,如何便不是大明之地了?没有天子旨意,王爷如何效仿沐家之例永镇台湾?” 双方各执一词,吵得不可开交。郑成功听了一会儿,突然幽幽道:“殿下信中有言,大明南渡以来,数次抗清局面有所好转时,都因内乱而功亏一篑。而内乱之根源,便在于没有众望所归之中枢威权。” 众人一静,都看向郑成功。郑成功接着道:“烈皇帝殉国之时,本王尚在南京就学,其时,简皇帝(南明弘光帝)初承大统,但京师陷落,大明威严一落千丈,包括本王那父亲在内的各地军镇,都开始自行其是。世人都道简皇帝荒淫无道,但本王却知其勤政简朴不在烈皇帝之下,奈何威权已丧,难以号令四方,回天乏力。其后,先帝也好,今上也罢,皆未能重振中枢威权,乃有本王父亲和孙可望之叛!” 众人默然,郑成功能对其父郑芝龙叛明降清之事直言不讳,他们听着就刺耳的很。 “反观鞑子,以上三旗统御满八旗,以满八旗统御蒙、汉八旗,再以三族八旗震慑统御汉军,上下森严,令行禁止。对比之下,大明焉得不败?” “本王细思甲申以来之惨事,不得不承认,殿下所言大有道理。中枢威权不立,庙堂政令不通,地方各行其是,总有百万大军亦是乌合,更令士林失望、将士寒心、百姓侧目……大明想要振作,必须重立中枢威严!” 郑经不太服气,咕哝道:“父王,这中枢威权也是他朱家天子自己丢掉的,殿下给父王说这些是何意?要收权么?父王就甘心受人所制?” 郑成功平静的看着儿子,森然道:“你是世子,再有这无君无父之言论,休怪为父大义灭亲!” 郑经一个哆嗦,冷汗低落。郑成功不再理会他,继续道:“本王蜗居金、厦弹丸之地,能与鞑子周旋多年,靠的不是郑家财力雄厚、兵甲精良,靠的是什么?因为本王是大明的臣子,是先帝御口亲封的国姓。各地壮士渡海来投,看重的不是我郑家的财货,是我朱成功矢志抗清中兴大明的决心。”他又看向郑经,哼道,“经儿,本王麾下儿郎,是大明的忠臣孝子,可不是我朱成功的。” 郑经低头受教,郑成功继续说道:“本王受先帝大恩,先帝若有后裔,本王自然一力扶持,但先帝已然绝嗣,本王难道就因此自绝于大明之外?我朱成功始终先是大明的臣子,再才是蒙受先帝重恩的国姓。大明历代先帝遗泽尚存,天下百姓殷殷期盼,想的是大明中兴,而不是另立新朝。” “民心即是天心,民心不改,大明仍是天命所归,今上依然是万民共主,依然是亿万民心所聚,依然是我等臣子的君父,是我朱成功效忠的对象。今上总有万般不是,却是中枢威权所在,今上有命,本王自当遵从。”郑成功一字一顿道。 “大明,再经不起一次内乱了,我朱成功,不是孙可望!若有旨而不遵,中枢有令而不行,这不只是对陛下不敬,更是将大明威严置于不顾。那这本就摇摇欲坠的大明,还能让谁去追随?我又有何面目受这国姓?” 郑成功突地站起,喝道:“自今日起,我郑家,当谨奉庙堂决策,谨遵陛下令旨!” “全军备战,目标——南京!” wap. /94//.html 第四十七章 抢人 没在厦门呆几天的沐忠亮带着郑成功的回信和满脸震撼踏上了回程。作为勋贵子弟,他自小接受的教育还是比较全面的,对大明坤舆图也有一定的了解。在他的印象中,金门、厦门这两个小岛应该是偏僻荒凉的渔村模样,被鞑子堵截只能栖居岛上的郑氏集团更该是穷困潦倒,但在厦门的所见所闻让他惊掉了下巴。不提他从未见过的庞大舰队,光是郑家那支铁人军,就让他叹为观止。厚实钢板铸造而成的盔甲遮护全身,只露出一双眼睛,枪扎不透、刀砍不动、箭射不穿,这放到战场上,面对鞑子那些只有棉甲护体的炮灰军队,将会是一面倒的屠杀,就算是鞑子的八旗主力,也比不上铁人军的装备豪华。与这支部队比起来,西营所谓的老营精锐,也成了叫花子了。 “郑家真是富庶,这就是殿下所说的海贸赚来的钱吗?”沐忠亮嘀咕道。他决定回去就鼓动朱慈煊开展海贸,小小的金、厦两岛靠着海贸都能养这么多兵,成都府可是大多了,养个十万甲士还不跟玩儿一样?至于成都并不靠海的问题,他自动忽略了。 三月初十,成都。大业草创、百废待兴,本就诸事繁杂,自湖南和湖北搬运来的百姓抵达,更是多出不少事端。这些满清治下的百姓深受洪承畴等汉奸官员的歪曲宣传影响,对南明成见颇深,再加上是被强行搬迁而来,更是怨气不轻。虽然给他们也分了地,但是成都条件简陋,这些移民极为不满,私下串联想要逃走的不在少数。朱慈煊也不惯着他们,一面将移民打散,与建昌屯丁混杂安置,一面将领头闹事的抓起来,打了一顿后送到了剑门关杨景手下,这才平息了这股“闹返迁”的风潮。手下没有得力的内政人才,朱慈煊万事都得亲自安排部署,忙的几乎衣不解带,原本还带点婴儿肥的脸蛋肉眼可见的消瘦了下来,倒是看着成熟了不少。 “一天累到吐血也干不了多少事,再这么下去,鞑子没灭,我先累死了。”看着案几上堆积如山的文牍,朱慈煊忍不住吐槽道。明清多年拉锯,南明联合西营和闯营后,引起很多士绅不满,投奔南明的读书人大为减少,永历又在满清压力下多次迁移行在,科举也是断断续续极不稳定,没能选拔出多少新鲜血液。四川经历多次战乱之后几乎已经没有百姓存在,永历朝廷之前也没有往成都这边派驻过地方官,此时陡然涌入大批百姓,朱慈煊深感分身乏术,应接不暇。 “殿下,两批移民已经全部清点出来了,一共二十一万七千三百九十五人,男性青壮占了近七成,十二岁以下的孤儿一千余名,按照殿下的吩咐,已经安置到学堂。只是……”杨有才拿着账本进来汇报了,说到一半,却是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怎么了?” “殿下,学堂现在没有夫子,这个,移民中识字的不多,连童生都没。”杨有才低声道,他也知道朱慈煊最近忙的脚不沾地,一天睡不到三个时辰,但这些事不解决也不行,又没其他能拍板做主的人,只能全都交给朱慈煊来定夺。 朱慈煊心累,儿童可塑性强,教育好了,未来能走出很多他的得力臂助,确实轻忽不得。“之前屯丁里面不是有个说书先生吗?那是个识字的。”朱慈煊想了想,吩咐道,“让他去管学堂,先把十二岁的小孩儿教起来。夫子我已经让王伴伴去昆明招募了,很快就会有的。” 见杨有才领命之后不动,反而一副难受的似乎便秘的表情,朱慈煊奇怪道:“咋了,你不舒服?还有什么事,一起说了。” 杨有才面红耳赤,吞吞吐吐道:“那个,殿下,那个建昌过来的屯丁基本都是青壮,大多都没有家室……” 朱慈煊懂了,笑道:“成都现在男女比例是悬殊了点,让老王这次在湖北多迁点女人过来就是了。” 杨有才还是不动,咬了咬牙,仿佛下了多大的决心一般,吭声道:“殿下,屯丁们是想……想在成都开个妓院。” “啥?”朱慈煊以为自己没听清。 “罗将军从湖南迁来的移民中,有几十个妓女……不知道怎么的就被屯丁们知道了,现在他们嚷嚷着,反正这些女的之前在鞑子那边也是妓女,来成都了继续做老本行就行。谭候之前是打算把自愿的女移民组织起来织布的……”杨有才吭吭哧哧的解释道。 朱慈煊皱眉,这事可大可小,却是颇为敏感,闹不好,传到那帮子吃饱了事没饭干的御史耳朵里,他这个太子少不得被弹劾。但男多女少,男的还大多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一味压制,只怕会引发更大更多的问题。 “开妓院,治标不治本啊,就几十个妓女,成都可是有十几万光棍。”朱慈煊沉吟道,“还是得多多增加女移民,这才是长远之策。陕西有吴三桂,湖南有洪承畴,广西有卓布泰,都不是易与之辈,柿子捡软的捏,只能在湖北打主意了。你去把刘耀叫来。” 待刘耀赶来,朱慈煊将杨有才禀报的事情一说,严肃道:“妓院这类营生,能不开这个头,最好别开。妓院有了,赌场要不要有?象姑馆是不是也要开起来?那其他那些杂七杂八的非法勾当,迟早都会出现。本宫不想某一日在成都看到有人卖儿鬻女,更不想看到有人逼良为娼。你安置到各个里甲的老兵,要加强对管辖之地的巡查监控,凡是有私下从事娼妓、赌博等类营生的,一体擒拿,从重处置。” 杨有才张了张口,他没想到朱慈煊对妓院等的观感如此恶劣,毫不犹豫就禁止了。 “当然,青壮们的客观需求还是要考虑要解决的。”朱慈煊对刘耀道,“这事儿还得着落到他们自己身上。把没成家的青壮按年龄编组,每十天训练三日,半年之后,拉到湖北去打仗。告诉他们,湖北多的是女人,仗打赢了,想抢几个随便他们,就是把胡全才的妻妾抢来了,那也是他们的本事。” 刘耀目瞪口呆,还能这么搞?带着军队去打仗,不为攻城略地,就为了抢女人?这要被御史知道了,还不如在成都开妓院呢。他踟蹰片刻,犹豫道:“殿下,这,恐怕有碍殿下清名……” 朱慈煊无所谓的摇头:“本宫不在乎这点名声,何况,成都人少,难道本宫等着他们慢慢生?不掠民于敌,如何迅速恢复?鞑子治下百姓千万,我们才多少?只靠着自己生,我们生的过鞑子吗?” “再给延平王府去信,本宫听说极西之地,有佛郎机人、英格兰人从事昆仑奴的贸易,昆仑奴本宫不要,你们也看不上。让延平去找他们买人,只要女的,不是昆仑奴就行,唆使他们去朝鲜抢,去日本抢。这帮西夷,银子到位,他们连自己老娘都会卖。” 刘耀继续无语,殿下这话要是传出去,免不了又是一场地震。杨有才却是一脸钦佩的看着朱慈煊,到底是殿下,这么快就想到了法子,朝鲜日本的娘们儿不错啊,跟咱们汉人长的也差不多,不像昆仑奴,黑不溜丢的,下不去嘴啊。此刻他只希望那些传说中的佛郎机人,真的像朱慈煊所说那般啥都敢干,啥都敢卖。 “还有什么事没有?”看着这哼哈二将一脸痴呆的样子,朱慈煊没好气道。事情都说完了,还不快滚,等着我给你们管饭? 二人告退,朱慈煊低头展开一卷地图,细细琢磨起来。战乱频频,本应是女多男少。四川这里太过特殊,几乎在各方势力的拉锯中被打成了白地,形成有军无民、男多女少的怪异局面。历史上,四川被满清彻底占领后,休养生息了十几年,勉强恢复了几分元气,之后吴三桂起兵反清,占据四川,四川积极响应,吴军兵败,四川再次被满清屠杀,这之后才有了“湖广填四川”。 “满清可以直接号令湖广的百姓到四川,我只能派兵去抢人。”朱慈煊嘀咕道,“听李来亨说,湖北西境被鞑子打造成了堡垒群,估计也没几个百姓了。”这次忠贞营出兵湖北,就没掠夺到多少人口,扫荡了勋阳周边,勉强凑够了万把人,紧巴巴的给朱慈煊送了过来。 朱慈煊目光下移,盯住了夷陵(今宜昌)以东。江汉平原,土地肥沃,河网密布,人烟稠密,可惜吃不下。“洞庭湖水师!”朱慈煊咬牙切齿道,“该死的洪承畴,招招都打在大明的命门上。要没这支水师,荆江水面任我驰骋,岂会被小小一座勋阳阻住去路?” 幻想了一阵湖北百姓成群结队上船被送到成都来的场景,朱慈煊忍不住傻乐出声,真搬空了湖北,福临得气疯掉吧? “洞庭湖水师!”朱慈煊再次恨恨道,“必须干掉!” wap. /94//.html 第四十八章 问鼎 朱慈煊在成都暗暗发狠的时候,吴三桂也在陕西汉中长吁短叹。在保宁侥幸击退刘文秀之后,吴三桂分兵驻守保宁,主力回到汉中就粮。保宁一战,刘文秀损失惨重,吴三桂也无力再次南下,当时满清同时面对湖南、广东、福建等数个省份南明军队的进攻,无力及时为吴三桂补充损失。可惜孙可望当时密谋篡位,强行以保宁之败闲置刘文秀数年,白白错失北上良机。隔着保宁舔舐伤口的明清两军仿佛两只洪荒巨兽,相互张牙舞爪,却谁也不敢主动开战。 济席哈陷于镇远的消息传来,吴三桂麾下的关宁旧部们个个弹冠相庆。这几年蜗居汉中,他们没有捞到太多打仗的机会,俗话说,大炮一响,黄金万两,不打仗,当兵的怎么发财?关宁旧部们自诩战力不在满洲八旗之下,在满清序列中的地位却是隐隐不如蒙、汉八旗,眼看着三族八旗军只用当当监军就大包小包大发横财,他们早就嫉妒的双眼发红了。这一听到蒙八旗吃瘪,那还不喜笑颜开,给刘文秀立常胜牌坊的心思都有了。 手下将士们开心,吴三桂却开心不起来。他已被鞑子朝廷封为平西王,朝中有消息传出,待平定南明之后,他就将永镇云南,开创大清的沐王府。困顿汉中数年不得寸进,吴三桂心急如焚,他已将云南视作自己的私产,视作吴家几百年的基业所在,在昆明的永历,就是阻挠他拿到自己产业的恶贼,而李定国刘文秀等人,则是恶贼的帮凶。 这次济席哈兵败身死,吴三桂立刻以敏锐的嗅觉察觉到了不妥之处。刘文秀的能力他清楚无比,当年他被刘文秀屡次击败,若不是刘文秀自大轻敌,孙可望又从中作梗,保宁早已易手,汉中恐怕也不得保,对于济席哈的死,他倒是不意外。但是,济席哈之死,在满清朝堂上引发的震动,却不是他想要的。孙可望叛明降清,他惊喜万分,认为总攻南明的时机已到,当洪承畴派济席哈试探南明的时候,他就曾去信劝阻,担忧打草惊蛇,在他看来,此时就该不动则已,一动就应三面齐出,以雷霆万钧之势彻底碾压南明,不给南明任何翻身的机会。济席哈立功之心太切,极容易铤而走险遭遇不测,果不其然,事实与他预料的大差不差。而现在,满清上下又都觉得李、刘二王尚在,南明军力犹存,依然不可轻侮,对洪承畴原本制定的总攻计划,又犹豫不决起来。 这一犹豫,让满清原本已经轰隆隆开动的战争机器又迟缓了下来,之前咬牙从东南、华北等搜刮而来输送往汉中的物资,也被分流了一部分送到湖南,蒙八旗元气大伤,需要补充!吴三桂对此恨的牙齿直痒痒,但当满清朝廷征询他的意见时,他却回答军国大事当由皇上圣心独裁。没办法,满清虽然倚重于他,却也对他防范颇深,当此关头,他不敢直接表态,万一他一力推动攻明却落得个惨败而归,这责任如何担负得起? “听说刘文秀抓了几十个满洲人,全都送到昆明阉割当了太监。”吴三桂愁眉不展,对女婿胡国柱、夏国相等人说道,“如此奇耻大辱,京师竟未勃然兴兵,大出本王预料。”博敦等人在镇远投降,同行的还有二十来个济席哈带去的满人,刘文秀原想着一刀砍了了事,但被手下劝阻,说第一次在战场上看到投降的满人,不如送到昆明交给永历处置。汉家天子有将异族俘虏阉割收为内奴以彰显武功的传统,永历这一生大半时间都被异族追的逃跑,没有过到这个瘾。刘文秀立时会意,将博敦等人一刀割了小头,献给了永历。这几十个被阉割的满人在昆明还引起了不小的轰动,进城当日,全城围观,永历献身主持献捷仪式,很是热闹了一把。 “岳丈大人,小婿曾听世子言道,满人入关之后,大多沉迷于京师繁华,原有的勇武之气已逐渐消磨。入关之后出生的这一代,更是提笼架鸟,玩物丧志,早已不是在关外之时可比了。”胡国柱出声附和道。 “皇上心疼满人,自亲政起,就不再让满人上前线打硬仗,所谓的满洲八旗,末将看来,恐怕还是吹出来的名头居多。”王屏藩也不屑道。 吴三桂摇头:“满洲人,打仗还是有一套的,摄政王带进关的那批人,现在大多已经成了军中将帅,他们还在,满八旗仍不可小觑。”吴三桂年轻时为崇祯皇帝镇守辽东,也曾参与过松锦之战,对当时的满洲八旗印象深刻,或者说,心理阴影极大,直到现在,他仍不觉得自己有了可以反抗满清的力量。 刘玄初笑道:“王爷过虑了,八旗或许实力尚存,却也未必就能震慑天下。不说远的,李定国两蹶名王,孔有德和尼堪手上的八旗军,比之现在的八旗如何?” 吴三桂沉吟道:“当要强些,不,是肯定要强些。现在的满八旗,大概多半都没真上过阵。”他还真没去想过这个问题,或者说,他想过,但没去思索这里面深藏的意义。 “论武力,现在的满人,比之两宋的女真、蒙古,那是拍马难及。”刘玄初微笑道,“满人能鲸吞天下,靠的可不只是武力。” 见众人目光都朝他看来,刘玄初精神大振,指点江山道:“摄政王当初率军入关,满人近十万,加上附庸的蒙古人和汉军,可谓兵强马壮。豫亲王南下,肃亲王西征,英亲王北上,带的可都是满八旗为主的部队。可如今呢?” “王爷您这里,墨尔根大人所部不过三千。洪经略那边,洛托手上的满八旗也堪堪五千。卓布泰那边,同样不过数千之数。咱们这个大清,现在可是靠着汉人在打天下。” “王爷,各位大人,可知现在这满洲八旗,还有多少丁口?”刘玄初笑道,“学生掌管着王爷的文书来往,虽然朝廷不曾对外透露过具体数额,但学生还是从甲申以来的历次战报中大致推算了一下。满洲青壮,现在不过五万之数。” “入关以来连战连捷,但十几年下来,骑射无双、勇武无敌的满洲人,快要在不断的胜利中亡族了,哈哈哈……”刘玄初阴恻恻道,“就算现在这五万满洲八旗依然勇武善战与其先辈们一般,呵呵,即便他们浑身是铁,又能打几颗钉?这次在镇远,博敦这些满洲人的表现大家可都看到了。说句大逆不道的话,王爷,各位大人,现在的满人,没了我们汉人的支持,还剩几分睥睨天下的勇力呢?这所谓的满洲八旗,真就是老虎的屁股摸不得么?” 众人不自觉呼吸加重,刘玄初问出了大家都在想,但下意识就想要去回避的问题。确实,满洲八旗已经多年未曾大动,现在的满洲八旗,还是黄台吉多尔衮时期的满八旗吗?至少,从济席哈带去镇远的满洲人来看,中原大地的花花世界似乎已经磨灭了他们自关外苦寒之地带来的勇武与野性,而没有了这些的满洲人,难道还不可战胜? “皇上几次下旨,命令满八旗不得轻动,即便出征,也只以监军为要。何也?一者满洲人死不起了,二者,皇帝和满洲大人们也知道满八旗现在不一定中用了。朝廷现在对王爷等汉人将领既用且防,一方面高官厚禄加以笼络,一方面以八旗武力进行震慑,更数次要求王爷屠城自污,无不是对王爷戒备深重的体现?一旦满八旗战败,呵呵呵,朝廷还有何手段可用来威慑王爷呢?”刘玄初抚须笑道。 吴三桂皱眉不语,在座的虽然都是自己人,刘玄初这话也太过露骨了些。他不说话,夏国相却是忍不住了,颤声问道:“按先生的意思,朝廷现在,并无实力对我等如何?” 刘玄初微笑不答,反而对吴三桂道:“三秦之地,据山川之形胜,多有精兵良将,祖龙、高祖、太宗等皆以此为根基而兼并天下。学生看那永历天子非人主之像,满清非我中原之人,中原之主,自当有德者居之。王爷,鼎之轻重,似可见也?” 吴三桂阴沉着脸,不悦道:“先生所言非人臣可与闻之。这鼎重得很呢,岂是本王可能妄揣?” 刘玄初不以为意,笑道:“是学生孟浪了,但不管今后如何,王爷总不能一直在汉中闲居。王爷今日召集我等,不是为了闲话家常吧?” 吴三桂心中暗骂,老子当然不是为了说闲话,这不是你这老杀才一直跟我东拉西扯么?他正了正心神,问道:“洪老大人本已有谋划,今年三路伐明,毕其功于一役,但济席哈一败,伐明之事一拖再拖,如今已无人提起。本王之意,是否当主动进攻重庆?” 王屏藩立时自荐道:“伪明重庆总兵杜子香就是个草包,王爷,末将率本部兵马,十日内便可拿下重庆。” 其余人没有说话,王屏藩既已毛遂自荐,他们就不好再抢了。刘玄初却是笑道:“王将军稍安勿躁,王爷,这么快就要下场,不再看看形势了吗?明廷晋蜀二王尚在,未可轻侮啊。” 吴三桂摇头道:“本王自然知道刘文秀非是易与之辈,但朝廷已经许诺本王永镇云南,本王岂能任由云贵操于敌手?”他顿了顿,扫视了一番室内之人,见他们个个都目光闪烁,显是对刘玄初所言大为意动,笑道,“各位,百鸟在林,不及一鸟在手。拿下云南,尔等都是我藩国开国之臣,与我藩国世代荣辱与共,这可是实打实的好处,岂不好过追求那虚无缥缈的天下至尊?” 众将闻言不再多说,刘玄初还想再劝,吴三桂叹道:“先生稍安勿躁,你的心思本王清楚。本王岂是甘愿为鞑虏驱使之人?奈掣肘何!朝廷对本王戒备之心甚重,本王岂会不知?但如今明廷视本王为祸乱天下的逆贼,朝廷对本王多番防范,本王若此时自立,明清两方若是罢手不战,对本王除之而后快,本王如何挡得住这两方夹击?为今之计,只能安心为朝廷卖命,再徐图后计……”他将担忧向刘玄初徐徐道来,心中想的却是若满清只要信守承诺,将云南交给他,他又何必再去打生打死,搏一个可能会满门抄斩的富贵? 刘玄初叹气不语,半晌方才道:“王爷若有此心,那就当大张旗鼓,在朝中全力主战,最好能推动朝廷重新执行洪经略之谋划,三路并起,以免王爷成为众矢之的,被明廷针对。” 吴三桂点头,又无奈道:“惜乎本王先前已经上疏,请皇上圣心独裁,如今若一力主战,岂非出尔反尔?” 刘玄初心中鄙夷,这他娘的,真是又当又装的典型,天下的好事你都想要,出力的事情你都不想干,哪有这么占便宜的事儿?他沉思片刻,缓缓道:“如今之计,只有营造出一种王爷不得不出兵反击的形势,否则,王爷但有所动,湖南、广西又不出兵响应的话,王爷就得独自面对明廷晋蜀二王了。” 吴三桂双眼一亮,追问道:“先生可是有了谋划?” 刘玄初笑道:“王爷,我们不好直接下场,那湖北呢?闯营那帮人可是穷的久了,王爷若是放出声,有一批军械粮草不日便将从襄阳转运汉中,不知闯营会不会去劫道呢?这要是被闯营劫了粮,王爷军中粮草不济,去打重庆就粮也就有理由了?王爷出兵是因为湖北丢了粮草,胡全才不得配合王爷?胡全才要是动了,洪老大人莫非还能安坐看戏?” 吴三桂点头,没毛病,闯营抢了老子的东西,老子是得抢回来,川东太远我够不着,重庆替闯营受过也说得过去,谁让你们是一个阵营的。朝廷给老子运来的物资在湖北被抢了,老子要出兵,你胡全才敢说个不字?朝廷还能不催着洪承畴帮老子打仗? “先生果然好谋划。”吴三桂欣喜道,“国柱,此事就由你去办,万万不可走漏了风声,找个靠得住的,把消息送到李来亨那去,本王这次可是给他送礼来了,这姓李的发了财,以后可得念着本王的好,哈哈哈……” wap. /94//.html 第四十九章 勋阳 湖北,勋阳。城头依然飘扬着满清的绿旗,王启隆率部屯驻在城外。 王启隆率军从成都出发,在巴东、兴山等地停留数日之后,便北上到了房县。房县是郝摇旗的驻地,是面对勋阳的桥头堡。郝摇旗所部战力较强,数年来一直压制勋阳清军,但闯营贫困,缺乏攻城利器,面对满清重点布防的勋阳也只能望城兴叹。闯营数次围困勋阳之后四处扫荡搬迁百姓,勋阳抚治不堪其扰,将治下百姓尽数迁至襄阳府,使得闯营以战养战的策略效果大减。上次朱慈煊找李来亨等要百姓丁壮,李来亨刘体纯为搜刮到足够的百姓,联合了郝摇旗、袁宗第、贺珍等闯营旧将,兵围勋阳,直奔勋阳之后的谷县、襄阳等地,这才弄到了几万人给朱慈煊送去。 朱慈煊到成都不过短短月余时间,就又派王启隆率军出征,闯营众将深感惊奇。在他们看来,成都汇聚建昌、湖北、湖南等各地移民,正该是暗流涌动之时,朱慈煊不留着军队震慑人心,竟还有余力出征,实在是有点不知轻重了。以他们多年来经营军屯的经验,刚刚被搬迁来的百姓最是难管,对军屯极为排斥,偷懒怠工逃跑都是家常便饭,需要老兵时时看管,磨上几年才能让他们熄了逃跑的心思,这种时候,岂能没有军队在旁震慑? 朱慈煊在闯营巡视时,详细了解过他们经营军屯的种种策略。在他看来,所谓的军屯,只是没有打上奴隶印记的包衣制度,屯丁毫无人身自由和个人财产,终日劳作,所得不过仅仅糊口。这样的制度,如何能激发屯丁们的生产积极性?在鞭子和斧头的威慑下劳动,又如何能有创新意识? 待王启隆将朱慈煊在成都的政策一说,闯营众将们啧啧赞叹。他们也清楚军屯的弊端,但闯营处境不妙,要保留强军对抗湖北清军,本身所处位置又多是山区,本就出产不多,若是不实行军屯,哪能养活手上的军队。朱慈煊愿意试试新路子,成都现在也没有作战的压力,太子愿意折腾,那就让他折腾去,反正最差也不会比现在还差了。 按王启隆的话说,十几万人进了成都,连朵浪花都没溅起来,成都周边大片无主土地等着人去种,哪怕再来个一百万人,成都也能轻轻松松装下。这次太子派他来湖北,为的就是搬迁百姓,解救在满清治下水深火热的华夏子民,让他们都能沐浴在朱慈煊的仁德之下。 闯营没有大炮,王启隆为了破城,这次特地带上了新组建的炮兵营。御营本有炮兵,却是没有红夷大炮。朱慈煊从贵阳离开前,找刘文秀要了三门红夷大炮,这次王启隆全都拉了来,也幸得从成都到兴山水路居多,大炮转运还不算太麻烦,但从房县到勋阳这一路山路纵横,这三门红夷大炮就让王启隆吃够了苦头,每日能行走二十余里,已经要了炮兵们的老命。 城外,王启隆高立望楼之上,冷冷看着勋阳城。城内的清军早已习惯了明军时不时的来城外晃悠一圈,假模假样的攻攻城又退去。闯营穷困,没有拿下坚城的能力,清军对此心知肚明,没有丝毫紧张之意。清军在房县竹山边界设有哨塔,每次明军来犯,他们就直接弃塔报警然后走人,野战是打不过,躲进城里就好了。王启隆并不着急打破勋阳,他有心让第一师的儿郎们练练兵,和鞑子真刀实枪的过过阵。第一师以御营一部为基础建立,新兵老兵各半,但这些老兵,除了阵列练得整齐了些,也没怎么经过战阵。湖北清军不强,是个绝好的磨刀石。 几天下来,王启隆轮流试验了蚁附、穴攻等各类攻城战术,他爱惜士卒,不肯让儿郎们白白牺牲,给清军的压力也不算太大。勋阳府的清军们觉得这批闯贼虽然装备豪华,但战意不坚,慢慢也松懈了下来。在望楼上看到清军不复之前那般警惕,王启隆暗暗点头,心知时机差不多到了。 “炮兵营听令,半个时辰后集中轰击勋阳南门。”王启隆沉声道,“步兵第一营夺取城门,第二营护卫本阵,第三营压制射击掩护。” 炮兵营在抵达勋阳后并未暴露,三门红夷大炮都在夜里悄悄拉到了炮位,隐藏的严严实实,射击诸元也早已调校到位,只等王启隆下令开炮。得到命令,炮兵营营长兴奋的一把撕开上衣,露出赤裸的胸膛,怪叫道:“可算轮到老子们了,兄弟们,殿下可是说过了,咱们大炮是战争之神,今天就让鞑子们尝尝神怒的滋味!” 他大声吆喝着叫手下们装弹,嫌弃一个炮位的兵士动作太慢,这杀才上去就是一脚将他踹开,自己动起手来,边干还边骂骂咧咧道:“我日你妈的蛋,没吃饭怎么,二十斤的炮子还要两个人抬?回去了每天给老子抡石鼓去,他娘的,殿下就是心善,把你们都养废了……” 炮兵营在忙碌,步兵营也没闲着。在团长的带领下,三个步兵营排成一个倒品字形大阵,在清军的射程外缓缓停下。王启隆此前攻城,从未大军齐出,此刻这阵势一摆出来,立刻引发了清军注意。勋阳抚治白秉贵看着城下,一叠声问守将道:“贼人这是要大举攻城了么?守城器械可已齐备?军心可用么?将军可有了万全之策?” 守将被问的发晕,定了定神,耐心道:“大人放心,勋阳城虽然不算太高,但擂木金汁早已预备妥当,贼人没有攻城利器,定然打不破勋阳。”见白秉贵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守将暗暗懊悔自己话说的太满,立刻又补充道,“只是我军将士大多未经战阵,战意不高,还请大人打开府库,赏赐将士一些银钱激发士气……”大炮一响是黄金万两,不发下银钱,别说将士们不肯卖命,我也不肯啊。 白秉贵沉吟道:“若战事危急,本官自会酌情赏赐。”他也不傻,对这些丘八们的套路清楚的很。沉默片刻,白秉贵又道:“是否该堵死城门,以防贼人突击?” 洪承畴经略湖广以来,对两湖的地方官大加调整,任用了一批有过战争经验的文官治理地方。这白秉贵虽然算不上知兵,但在明清交战地为官多年,对守城多少有些经验。守将安慰道:“大人放心,勋阳虽然没有护城河,但城门厚实,非大炮不可破,贼人绝无可能破开城门。而且,堵死了城门,咱们可就只能死守在勋阳了,即便贼人生乱,我军也无法立时出击。” 白秉贵了然,守将这意思他明白了。堵死了城门,万一战事不利,他们想跑可也没法子了。他点点头,又勉励了守将几句,这才施施然去了。 守将看着他的背影,暗骂一声吝啬鬼,转头就吆喝着士兵做好放箭准备。见明军虽然大举出动,却没有携带云梯等器械,心中微感奇怪,凝眉沉思片刻,他恍然大悟,骂道:“贼人定然又要穴攻,快来人,去城墙下侦听,莫让贼人钻了空子。” 话音未落,就听城外传来三声巨响,一阵震慑心魂的破空声之后,城墙猛烈震动,站立不稳的守将差点跌倒,伸手扶住墙垛,这才稳住身形。他茫然的看向明军阵地,大阵后方,不知何时冒出来三个黑洞洞的炮口,一群打着赤膊的炮兵正在忙碌的清理炮膛,准备继续开炮。 “红衣大炮!”守将绝望的高喊出声,贼人竟然拉来了红衣大炮,竟然还藏了这么多天不用,这是在逗他玩么? 没等他想好如何应对,身旁已经有清军惊慌叫道:“大人,贼人瞄准的是城门,城门中炮了!” 守将大惊,转身就朝城下跑,边跑边对副将叫道:“本将去部署城门防务,你看好城墙,别让贼人趁乱突击!”守将跑得快,明军的炮来的更快,又一阵山呼海啸般的巨响,这一次,三发炮弹整整齐齐轰在城门之上,厚实的城门仿佛腐朽的木板被铁锤击中一般,立时四分五裂。明军战鼓响起,等待已久的步兵们仿佛潮水般涌动向前,直奔城门而去。 城头上,清军在副将的指挥下,刚冒出头准备放箭,就听城下啪啪啪炒豆般的声音响成一片,打的城头清军惨嚎一片。明军闷头冲锋,对城头上的打击视若无物。朱慈煊为成都第一师耗尽心血,第一师的甲胄虽比不上郑家的铁人军,却也不是箭矢轻易可以穿透,哪怕不需要冲锋陷阵的第三营——每个团的第三营都是火铳兵——也每人都配备了镶嵌铁片的皮甲。为了武装这支不过五千人的部队,朱慈煊几乎搬空了贵阳武库的存货,一般的棉甲他看不上,只要铁甲和镶铁皮甲。 清军躲在城垛后射出的箭矢稀稀拉拉,丝毫没能迟滞明军的冲锋。眨眼间,第一营就冲到了城门前二十步左右的距离,勋阳副将大急,连打带骂的喝令士卒准备金汁,明军看样子不会蚁附攻城了,但从城楼上把金汁倾倒下去,一样能阻止他们冲击城门。二十步前,明军突然齐齐止步卧倒,伴随着明军的动作,后阵的火炮又是一阵轰鸣,这次目标是城头,装的是散弹。石子与铁钉带起的风暴过后,城头除了一片惨嚎,已经没有还敢冒头的清兵。勋阳副将连踢带踹,城头上的清兵们还是跟死猪一般不肯动弹。这些清兵们都是吴三桂洪承畴挑剩下的老兵油子新兵蛋子,当初就是不中用才被留在湖北做守军,明军炮火如此猛烈,他们哪里还敢拼命? 炮轰过后,明军又齐刷刷的起身,发一声喊,朝着城门洞就冲。城门洞内,勋阳守将正领着一队清兵堵城门,清兵们磨磨蹭蹭,一个个出工不出力,歪头歪脑的朝外面打量。没办法,害怕明军又是大炮轰来,他们有几条命能扛住?十来个冲得快的明军见城门后面人影憧憧,二话不说,一堆震天雷就招呼了过来。也就是闯营的人不在,不然的话,非骂死这群不把钱当回事的败家子不可。在李来亨那,震天雷那是战略性武器,没有他的批准,谁敢这么浪费? 又是一阵爆鸣声,硝烟散去,几个灰头土脸的清兵连滚带爬的逃出了城门洞,后面还留下了十来个或已经不再动弹或还在呻吟挣扎的同伴。城门洞里面多窄啊,震天雷这么一炸,就算没被炸死,也被震的啥都听不见了。吓破了胆的清兵亡命而逃,明军这边,战前抽到了破城尖刀任务的一营一连三排一班的战士们毫不犹豫,呐喊着就冲进了城门洞,三下五除二就把被大炮撕扯的不成样子的城门推到了一边。 大队明军高声欢呼,开始快步进城。城内,刚刚布置好防御的勋阳守将脸色阴晴不定,看着不断涌入的明军,心中恚怒之极。看这些明军的行动,虽然有板有眼,但明显是完全照着训练场上的规章条例在执行,缺乏变通灵活。这个明将,可恨!这是拿本将练兵来了吗?就算你打破了城门又如何,本将不信你手上这群新兵蛋子,真就强过我苦心喂养出来的亲兵营! 他不等明军列阵完毕,就指挥亲兵营猛扑过去。勋阳守将的亲兵队长是他本家的侄子,平素也是悍勇过人,实打实的靠武力压服了亲兵营的一众骄兵悍将。这大侄子将辫子往头盔里一塞,扛着大刀片子就带头冲了上去。最先进城的尖刀班战士们见到这大侄子横眉怒目的凶悍模样,一时间竟有点避之唯恐不及的感觉,下意识就想掉头往后退。幸得带队的班长是个老兵,倒是真的和王立之干过的,及时的一声怒喝止住了作势欲逃的同袍,一颗震天雷就朝着那大侄子招呼了过去——他也不敢上去肉搏,手上除了震天雷,也没别的可扔了。 尖刀班的战士们稳住了心神,连忙有样学样,为了确保破开城门,他们每人带了三枚震天雷,手上家伙多的是。十来颗冒着火花还在滋滋作响的震天雷迎面砸来,正带队冲锋的大侄子二话不说,掉头就跑。狗日的贼人不讲武德,说好的操刀子对砍呢,扔震天雷算怎么回事? 清军前排的往后退,后排的还在朝前冲,霎时间撞在一起,顿时乱成一团。也是第一师经验不足,这种情况下竟然还在一板一眼的整队列阵,没有一个想着趁他乱要他命的。等明军列阵完毕,清军也从混乱中恢复了过来。两军重新开始对峙,勋阳守将暗叹一声侥幸,再次指挥亲兵营冲杀过来。 满清虽号称骑射立国,但绿营兵中会射箭的却不多。勋阳守将的亲兵营没有弓兵,第一营也是纯粹的近战兵。双方直愣愣撞在一起,仿佛两个浑身都是力气却没有丝毫战斗技巧的巨人斗殴一般,你一拳我一拳,打得血肉横飞。明军是传统的前排刀盾手后排长枪兵的配置,清军这边,亲兵营却是清一色的刀盾手。明军长枪兵躲在刀盾手后边,有的闭着双眼,有的咬紧亚冠,只管如同机器一般,跟着各自班长的号令将长枪刺出又收回,如毒蛇般不断吞吐;清军个人武艺更加突出,打的明军前排刀盾手毫无还手之力,却被不断刺来的长枪逼的不时后退躲避……军中有共识:“三箭不如一刀,三刀不如一枪!”第一营厚盔重甲,即便被清军砍中,往往也破不得防。清军虽也披甲,过半却是普通的棉甲,被长枪扎中便是一个血洞。双方鏖战一刻钟,亲兵营丢下了十数具尸体,第一营这边却只有几个轻伤。 勋阳守将见明军竟顶住了自己精心调教出来的亲兵营,又是心疼又是恐慌。他能稳坐勋阳总兵的位置,靠的就是手上这支唯他之名是从的亲兵。他对亲兵也着实宽厚,银子女人从来都是管够,此刻十数名亲兵惨死,他立马就生起了退却之意,只要这支亲兵还在,到哪里不能拉起一支部队。见明军占据了上风,却还是按部就班步步为营的前进,勋阳守将松了口气,幸好,这次的对手虽强,却呆板的好像机器一般。他高声呼喝后撤,亲兵营如闻仙乐,转身就跑,一个个比兔子还快。明军反应不及,待各级军官下令追击时,清兵们已经钻入街头巷尾,跑得无影无踪。 “师帅,鞑子已被我军击溃,勋阳城破,鞑子勋阳抚治自杀,勋阳守将带着亲兵营跑了。”城外,第一团的团长向王启隆禀报道。勋阳守将的亲兵营溃逃,勋阳守军再无战意,纷纷投降。大势已去的白秉贵绝望之下上吊自杀,勋阳守将没有守土之责,倒是跑的毫无心理压力。 “收容俘虏,城内无论什么身份的人,一概不杀,全都装船送到成都。”王启隆微笑道,“成都可是缺人的很啊……” wap. /94//.html 第五十章 劫道 兴山,李来亨今天很开心,一支来自武昌的商队抵达了,带来了他急需的各种物资。兴山粮食勉强能够自给自足,但药材、铁料、布匹、皮毛等仍需外界输入,一支军队要保持战斗力,这些都必不可少。洪承畴经略湖广之前,夔东十三家和湖北的百姓来往极为密切,商路不断,商旅不绝。洪承畴上任后对夔东十三家实行严格的贸易管制,禁绝了绝大部分通向兴山的商路。现在,只有湖北的部分缙绅还有胆量和能力向兴山走私,这也使得李来亨不得不付出更大的代价来购买必需品。每次谈及此事,李来亨都对洪承畴恨的牙根痒痒。 接待了商队之后,李来亨既喜又悲。军队的物资暂时不必发愁了,可银库的银子也快要见底了,不赶快去找胡全才弄点银两,下次商队就算来了,他也付不起钱。听说西营那个罗大顺最近绑票鞑子赚了不少钱,自己是不是也学一下,下次抓到真鞑子不一刀砍了,卖回给胡全才? 正惆怅着,属下来报,有个商人说有重要军情要亲口禀报。李来亨大为好奇,以往来向明军通风报信的百姓不少,现在却是不多了,缙绅向明军告密的事情更是几乎没有过。他摆摆手,示意带那个商人进来。人还是要见的,情报是真是假,听听就知道了。 不多时,一个用头巾遮住了金钱鼠尾,长得猥琐瘦小的汉子快步走进来,对着李来亨就打了个千儿。李来亨嘴角抽抽,抑制住自己想砍人的冲动,不悦道:“行了,鞑子那套礼节就别用在本公这里了,说说,你有什么重要军情?” 那汉子也不以为意,陪着笑又行了一礼,这才笑道:“好叫公爷知晓,小的是武昌卢老爷府上的亲随。卢老爷探听到绝密消息,事关重大,为掩人耳目,这才让小的跟着商队一起来禀报公爷。” 李来亨从喉咙里嗯了一声,淡淡道:“说来。” 那汉子神神秘秘道:“我家老爷的连襟,是武昌府的同知。前几日两位老爷一起吃酒,同知大人跟我家老爷说,平西王军中物资匮乏,武昌这边筹集了一批粮食、药材、兵甲和银两,很快就要起运。只是明军正在攻打勋阳,这批物资目前到了襄阳就停下了……” 这汉子顿了顿,见李来亨听的两眼放光,立时大受鼓励,谄媚道:“国公爷明鉴,我家老爷身在曹营心在汉,对鞑子恨之入骨,只是身在敌营,不得不虚与委蛇,心中只盼着国公能大发神威,早日打到武昌,解救被鞑子欺凌的大明百姓,所以,老爷一听到这个消息,立刻就让小的来禀报公爷,不知公爷是否有意,将这批物资劫下来?” 李来亨心中大动,却是不动声色,手指在案几上敲击了几下,沉声问道:“你家老爷有何要本公帮忙的么?”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他要是信了什么身在曹营心在汉的鬼话,那兴山军早就被鞑子吞的渣都不剩了。 “公爷敞亮!”那汉子欣喜道:“老爷说了,粮食、药材等物资,想来公爷是需要的,老爷就不要了。但这次运去的银子有二十万两,老爷希望公爷能赏赐一半。” 李来亨哦了一声,又皱眉思索片刻,继续道:“有多少粮食、药材,多少人护卫,走哪条路线,带队的将领是谁,吴三桂派人来接应了吗?” 那汉子一一告知,最后更取出一封信件,献给李来亨,说道:“公爷的疑问,信中皆有说明。此信还请公爷现在看后烧掉,公爷若有意,还请公爷约束勋阳的大军尽快退去,不然襄阳的车队不敢出发……公爷决定动手的话,可派人到襄阳南北杂货,小的最近都会在那候着。” 李来亨不知可否,挥手让他下去,随即低头盘算起来。超过二十万两的军需,就这么简单的被一个同知酒后泄露了出来,怎么看都像是骗自己撤军的阴谋。但这样大规模的车队行动,定然会出动大军护送,自己不可能不去查探,若是假的,这也骗不到自己,若是真的,那绝对是天赐良机啊。兴山军穷了多少年了,这哪怕是诱饵,他也想去咬咬看。 “召集三堵墙,随本公去勋阳!”咬了咬牙,李来亨下定了决心,得去,刚好也去看看王启隆在勋阳打成什么样了,这也过了好几天了,勋阳估计打不下来,周边应该清扫的差不多了吧。 勋阳城破的第四天,此刻的勋阳,基本已成了一座空城。按照西营和闯营当年流荡天下的经验,第一师将勋阳城中的百姓分为了男女营,分开送往成都。来自建昌的新兵们让原来的御营官兵大开眼界,这些穷怕了的小子们上房揭瓦,下地刨坑,把那些百姓藏起来的东西翻了个七七八八。第一师允许百姓携带私产,但这些百姓们以为还能回来,多少都藏了些东西在房子里,这下子,倒是全都便宜了第一师。 城外,哭声震天。华夏百姓向来安土重迁,哪怕到了后世,拆迁都是个老大难的问题,何况这还是明末。勋阳府的百姓们怨气载道,对着守在一旁的第一师官兵们怒目而视。第一师的官兵们也不以为意,这些被鞑子洗过脑的百姓将他们当作贼人,他们心知肚明,不过等他们到了成都,分到了自己的地,很快就会对他们改观的。王启隆担心军民冲突激起变故,一再强调第一师不得对百姓有丝毫冒犯,更是亲自守在城外,指挥百姓们搬迁。这几天他一直在忙着这事儿,除了安排了一个营监视谷城方向的清军,连军务都没管了。 “师帅,码头的兄弟来报,船不够用了。”正忙碌着,第一团的团长满头大汗的找来了。勋阳府数万百姓,还带着随身的家当,他们就几十条小船,已经全部装满了。 “派人,去房县和兴山,找临国公和南安侯,他们还有船。现在船满了就先出发,经过奉节的时候请文督师派船来接应。”王启隆想了想,答道,“要尽快把百姓送走,不然我军被钉死在勋阳动弹不得,此乃兵家大忌。对了,勋阳的守将跑掉了,谷城那边有何动静?” “没有,谷城的鞑子毫无反应,职下猜测,勋阳守将没有去谷城。”团长答道。 王启隆闭目不答,在脑中勾画着襄阳一带的敌我形势图,半晌才道:“谷城或许不知勋阳已入我手,但这消息瞒不久,勋阳城小,百姓也少。勋阳往东是谷城,谷城狭小,一鼓可破,谷城再往东,那就是襄阳了。若是打下襄阳……” 团长也大为意动,喘着粗气道:“襄阳可不小,比成都现在的人都多吧?老天,我们哪来这么多船?” “有船也不可能全都运走。”王启隆微笑道,“鞑子不傻,我们打下襄阳,他们肯定会调集大军来围剿我们,我们才多少人,还能守着襄阳不走?不过,殿下不是缺钱了吗,襄阳城的富人应该不少,府库估计也有钱。” 团长吞着口水,两眼放光,仿佛已经看到襄阳库房里的银子被他一箱箱的搬回成都了。他突然大声请命道:“师帅,勋阳留一个步兵营即可,请师帅准职下率军先行进攻谷城。” “不急。”王启隆摇头道,“我已经请南安侯派军前来驻守勋阳了,勋阳既然打下来了,就不还给鞑子了。等南安侯到了,我们全军去谷城,一天拿下谷城,不给鞑子向襄阳报信的机会。” 正说着,有士兵过来,说李来亨和郝摇旗来了。王启隆心中奇怪,郝摇旗来了正常,李来亨怎么也来了。他快步上前迎接,就见远处尘头滚滚,一支骑兵呼啸而至,那马蹄踏地的震动声,让一直有些骚动的勋阳百姓都安分了下来。 王启隆失笑,自己忙活几天,还比不上人李来亨出场的威势。“骑兵,唉,可惜殿下养不起,也弄不到好马……” 一旁,团长不服气道:“骑兵也就跑的快点,真干一仗,未必就是我第一团的对手。” 王启隆瞥了他一眼,没好气道:“这是三堵墙!”他不再多说,对着已经下马的李来亨郝摇旗快步走去,行李之后,问道:“临国公何以至此?” 李来亨大笑道:“王将军果然神勇,几天就打下了勋阳,某过来的路上方才得知,当真是大快人心!” 王启隆谦逊了几句,李来亨道:“某确是有事要与王将军商议……”将在兴山听到的消息说了一遍,李来亨略显无奈道,“原以为王将军还在扫荡勋阳四周,不想将军动作太快,直接将勋阳打下来了,这下,鞑子未必还会从勋阳走了……” 王启隆沉思片刻,忽然抬头道:“末将带了两千五百人,勋阳一战,几无折损。南安侯若能借末将五千兵,加上临国公您的三堵墙,末将以为,襄阳可破!” 李来亨瞳孔一缩,颤声道:“你要打襄阳?” 旁边,郝摇旗也是一脸的震惊,初生牛犊不怕虎啊,现在的年轻人,当真胆大包天。他兴致勃勃道:“我对襄阳觊觎已久,但襄阳可不好打,你要是能保证拿下襄阳,别说五千兵,一万都行,我自备粮草给你助战。不过说好了,打下襄阳,以后得给我镇守。” 王启隆沉静道:“末将本就有心在安顿好勋阳之后攻打谷城、襄阳,公爷侯爷既然到了,末将更不甘心就此退去。送给吴三桂的军需,那就是准备用来攻打重庆的,能在湖北劫掉,就决然不能错过。不过,为何要按照姓卢的那个缙绅的想法来行事呢?打破襄阳,我等自取,也不必再分他一半了。” 李来亨有些讪讪,摇头道:“毕竟是人家送来的消息,不分了,是不是不太地道?” 郝摇旗再次震惊,这年轻人,心真黑,真狠,真对我老郝的胃口。他突然拍了拍王启隆的肩膀,大笑道:“老子喜欢你小子,你就该来我们闯营,我看你打劫很有一手……” 王启隆愕然,苦笑道:“多谢侯爷厚爱,末将蒙殿下看重,此生只愿誓死追随殿下……” “行了行了,老子就跟你开开玩笑,你们这些官宦子弟,就这点不爽利。”郝摇旗不耐烦道。 李来亨心累,说了半天还没说到正题上呢。他打断道:“王将军可有破城之法?” 王启隆点头,带着他们向炮营走去,说道:“末将不敢打包票,但破城的概率,当在七成以上。” 说着,他指了指炮营中的三个大家伙。李来亨和郝摇旗定睛看去,都是浑身一震,惊叫道:“红夷大炮!” wap. /94//.html 第五十一章 放钩 “公爷、侯爷,襄阳一事,还需禀报殿下知晓。”待李来亨郝摇旗进勋阳城坐定,王启隆沉吟片刻后说道。 “只怕缓不济急,耽误了时机。”李来亨皱眉道,他倒不是对朱慈煊有所不满,只是成都太远,一来一回耗时良久,鞑子也不是砧板上的肉任他们拿捏,时间久了难免生变。 郝摇旗也反对道:“咱们各自手下都有一块地盘管着,平素里何时和鞑子开战都是咱自己说了就算,何必多此一举?” 王启隆解释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道理末将自然懂的。末将并非要征得殿下同意,而是要禀报殿下知晓这件事。如果顺利得获吴贼的军需,吴贼恼羞成怒之下,或会对重庆下手,需要提醒殿下和文督师早做防备。” 李来亨和郝摇旗这才释然,琢磨了一下,确实要提醒重庆做好防备。郝摇旗摇头道:“提醒了也没用,重庆总兵杜子疼……是叫这名儿不,不是吴贼的对手。” 李来亨纠正道:“叔父,那是杜子香。不过叔父说的不错,杜子香能力平平,绝不是吴贼对手。殿下曾说蜀王近期将坐镇重庆,不知蜀王何时才得成行?” 王启隆皱眉道:“末将离开成都后,听说晋王已经讨平王自奇,即将赶赴贵阳。想来晋王到贵阳后,蜀王就要前往重庆了,只是不知能否赶得上。”顿了顿,他又低声道,“末将听殿下言道,蜀王最近身体有恙,想来是镇远一役劳累所致。殿下已经派人去探视了,倘若真的病重,殿下或会亲自坐镇重庆。” “这?!” “万万不可!” 李、郝二人惊呼,齐声反对。担心朱慈煊的安危是一回事,更重要的是,朱慈煊没真的打过仗啊,他能是吴三桂的对手? “所以襄阳之事万万不可隐瞒,重庆,唉,朝中无人啊。殿下说起此事,每每为之彻夜难眠,重庆需防备吴三桂,贵阳需同时面对洪承畴和卓布泰,晋王蜀王二人被钉在这两地动弹不得,殿下苦思大明可以进取之地,找来找去,只剩下忠贞营面对的湖北稍显薄弱了。”王启隆看着李来亨、郝摇旗二人,低声道,“二位休要觉得殿下让末将来湖北是对忠贞营有所不满,殿下曾说,忠贞营驻守的地方山多地少,土地贫瘠,出产不足以养军,是以有强军而不敢轻动。成都现在虽然疲敝,但土地肥沃,只要人口多了,出产足以供养全川。这才让末将来湖北搬运人口,以后忠贞营的给养由成都提供,忠贞营可以专心作战,不必再考虑后勤补给。殿下说这叫资源优化配给,末将不是很懂,但感觉着很有道理。” 李、郝二人沉默不语,心中却是感动。李来亨双目微红,投靠大明原本只是走投无路之下不得不做出的选择,闯营原本也没指望能得到明廷的信任和支持,但朱慈煊,对闯营真的毫无芥蒂,这也让李来亨逐渐对他曾经立志要推翻的大明产生了一些不一样的情绪,一种大概叫做归属感的情绪。 “殿下,唉。”郝摇旗也叹道,“可惜殿下出生何其晚也。” 王启隆笑道:“殿下也常烦恼自己年纪太小,不过末将倒没觉得殿下小,殿下思维之成熟实在不像一个总角少年。” 趁机替朱慈煊收买了一波人心之后,王启隆建议道:“我军不宜在勋阳迁延过久,临国公和南安候既然到了,不如就由南安候暂时驻守勋阳,遮护我军后路的同时,继续运送百姓。临国公,明日我们就出击谷城如何?” 三天后,谷城已经插上了大明的旗帜。谷城不在明清拉锯的前线,城防比之勋阳还大有不如,经过了勋阳一战的第一师战阵经验又大有进步,再加上三堵墙的配合,谷城的清军连一天都没撑住,就被攻破了城池。这一次,三堵墙大发神威,轻松兜住了出城而逃的谷城守军,没给襄阳预警的机会。 拿下谷城后,李来亨王启隆一边让郝摇旗赶来接收百姓,一边继续向襄阳进军。路上,李来亨翻看了一会儿在谷城找到的襄阳地形图,担忧道:“王将军,襄阳城高池深,非勋阳谷城可比,纵有红夷大炮,破城也只在五五之间。某以为,襄阳城中的那个鞑子商人的亲随,还是可以用一下。” 王启隆点头,问道:“国公打算如何做?” “联系那亲随,让他掩护我军部分精锐进城隐藏。我军到达后,先行攻城,红夷大炮能破开城门最好,倘若破不开,让精锐趁夜突击城门。”李来亨眼泛精光,振奋道,“五日,五日攻不破襄阳,就在城内发动,成了最好,若是不成,我军需立刻退去。襄阳城大,我军兵力不够,没法阻拦鞑子求援,胡全才不会坐视襄阳被围,定会出兵来救,到时再想走就麻烦了。” 王启隆沉默片刻,轻声道:“派进城的精锐,恐怕活不下来几个。” “慈不掌兵!”李来亨叹气道,“王将军你啥都好,就是心太软了些。你这支第一师,殿下取的名儿倒是别致,装备好,训练也不错,但若是和我兴山军对阵,第一师必败无疑,王将军可知为何?” 王启隆低头,恭声道:“请国公指点。” “你舍不得死人,你手下的军官们也就不敢冒险,士兵们更是觉得不必生死相搏。但战场上生死往往就在一线之间,越怕死,越胆小,死的越快。你的兵练的很好,就是少了这股子不怕死的劲头,打勋阳谷城这些同样怕死的鞑子没问题,但对上鞑子的精锐,定会一败涂地。”李来亨也不客气,直接了当道。 王启隆沉默,他对此其实心知肚明,但朱慈煊多次强调,第一师是种子部队,每一个士兵都极其珍贵,不可随意轻掷,这也让他带兵作战束手束脚,既想练兵,又怕死人,可谓难受之极。 他将朱慈煊的叮嘱和担忧说出,李来亨不以为然道:“殿下仁厚,但毕竟不知晓军中之事。殿下既然将这第一师作为种子部队看待,就更不应该过多照顾。需知军心亦有传承,殿下莫非希望将成都的军队养成只敢打顺风仗的少爷兵么?殿下打算带着这样的兵去坐镇重庆,给吴贼送菜么?”他说的不客气之极,王启隆无奈苦笑,李来亨在他面前大放厥词,对着朱慈煊也敢这么说么? 其实这也是朱慈煊自己想差了。他来自后世,那个物质爆炸的年代,对人的重视也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他受其影响,也在潜移默化间将这类思想传播给了身边的人。现在成都都知道朱慈煊重视百姓,谭诣谭弘等人,也不敢再像在万县那般对百姓不屑一顾,这也算是好的一面。但这种思想在军中,确实让士兵们的决死之心淡了许多。朱慈煊以为在军中推广民族主义等思想能激起士兵战心,却不知这只是学到了后世解放军的皮毛,那支从血与火中磨炼出来的铁军,岂是仅仅靠着民族主义的激励呢? “一支强军的军心战意,需要血来浇灌。不光是敌人的血,还需要战友的血。”李来亨严肃道,“某知殿下有雄心壮志,万不可因妇人之仁毁了这一批好兵。王将军深受殿下信任,不可一味逢迎殿下,也当有自己的见解。” 王启隆受教,躬身谢过。 “夺门一事,至少需百人发动。你我各出一半如何?”李来亨商量道。 王启隆想了想,建议道:“公爷带来的人少,并且都是骑兵,用来夺门太过浪费。不如公爷选几个战阵经验丰富的好汉来当领头人,其余的,就从我第一师中挑选。”李来亨的话点醒了他,他也是果决之辈,立刻就想抓住这次机会。只要夺门成功,活下来的必然都是精锐,到时候把这些精锐打散到全师,想必能整肃一下全师的军心。 李来亨稍感意外,深深的看了王启隆一眼,笑道:“就依将军所言吧。” 襄阳,最近风声比较紧张,上游的勋阳听说正在被明军围攻,已经很久没有消息传来了。这两天,谷城也没有了每日必到的军情快讯。城中人心惶惶,难道明军已经攻下了谷城,那他们会来打襄阳吗? 这几日,城中已有富户开始逃往宜城,城外也有百姓想着进城避难。襄阳城大,明军未必能打下来,但城外的百姓却是挡不住明军。进城出城的在城门洞挤成一团,襄阳守将几次想直接闭门了事,但耐不住知府大人被喂饱了银子,死活不准闭门。守将数次据理力争,知府才勉强同意关闭了西、北两个方向的城门。 上午,东城门刚开,等在城外的百姓们一拥而上,将城门挤得水泄不通。城外大道上,一支车队打着“卢”和“南北杂货”的旗号,隆隆行驶了过来。车队中,那个见过李来亨的汉子亲自带队,一脸焦急的看着乱哄哄的城门,不知是热的还是紧张,满头满脸的汗水滑落,擦都擦不干净。 这汉子叫卢果,不是卢家的亲随,而是卢家老爷的庶子。这卢家,当然是吴三桂安排在武昌的人,专门做走私生意,是为吴三桂敛财的白手套。这次吴三桂传来命令,卢家不敢怠慢,立刻派卢果联系李来亨。好在李来亨还算配合,虽然不是照着卢家原本的计划行事,但只要配合李来亨打下襄阳,结果不还是一样嘛?平西王可是说了,这十万两银子,卢家可以留下三万,这么好赚的银子,什么生意能比得上? “军爷,这是武昌府批的路引,您过目。”挤挤攘攘大半天,总算蹭到了城门口。卢果递过路引,又不动声色的塞上一块碎银,笑着对城门口的小军官说道。 那小军官悄悄捏了捏手上的碎银,撇了撇嘴,对那张路引看都不看,瞟了一眼面前的车队,拉长着声音说道:“最近贼人入寇,上官有令,每个进城的人都要核实身份,以防奸细混入。你这车队人可不少啊,嗯?” 卢果会意,心中暗骂,脸上却笑嘻嘻的又递上一锭银两,这才低声道:“军爷,这是武昌卢家的商队,运的都是些杂货,知府老爷那边也是知道的,还请军爷行个方便,些许散碎银两,请各位军爷喝个茶。您看这车队一直停在城门口,挡着路大家伙儿都进出不了,耽搁久了,这不还是影响军爷您的花差吗?” 那军官这才矜持的笑笑,微微点头,示意手下放行,回头对着卢果叮嘱道:“看好了你手下的人,这几天别给军爷们惹麻烦,明白么?” 卢果点头哈腰的再三感谢,吆喝着车队赶紧进城。车队隆隆驶过,那军官看着护卫车队的人员,笑眯眯道:“卢少爷,你家这些伴当倒是精壮,不着急走吧,贼人要是打来了,少不得还要征召他们去守城。” 卢果赶紧应道:“应当的,应当的,军爷只管吩咐。” 旁边,勋阳一战尖刀班的班长张雷摸了摸自己刚剃掉的脑袋,一脸不爽的对旁边人道:“你看这死鞑子嚣张的样子,老子恨不得一刀剁了他。” “狗咬狗,班长你气啥,看热闹不挺好?”尖刀班其他的战士们小声玩笑道。 前方,李来亨派来的领队转过头,低声呵斥道:“闭嘴,这是说笑的地方吗?” 几人的对话引起了那军官的注意,这领队赶紧赔了个笑脸:“军爷息怒,这几个是刚来的伙计,第一次跟队,没出过武昌,这不是看军爷您高大威武,他们正夸您呢……” 卢果暗骂一声,也打圆场道:“都是乡下的佃户子弟,没见过世面,军爷勿怪。” 那军官不屑的笑笑,挥挥手,示意车队赶紧进城。张雷等不敢再多说,低眉臊脸的进去了。 谷城,李来亨接过一封密信,看完之后,对王启隆笑道:“钩已入水,该咱们上场了。” wap. /94//.html 第五十二章 骑战 襄阳,明军哨骑出现在城外的那一刻,满城动荡。原本的猜测和担忧在这一刻变成了可怕的事实,勋阳和谷城都已陷落,襄阳正直面明军兵锋。 城中,清军急匆匆布防求援,乱成了一团。城外,明军浩浩荡荡而至。听说要打襄阳,郝摇旗也坐不住了,把勋阳和谷城扔给了手下,屁颠屁颠就赶了上来。此刻,郝摇旗陪着李来亨和王启隆观察襄阳城防,自然而然的当起了向导的角色。 “襄阳城乃是大明宁河王所建,城高两丈五尺,城墙厚度一丈五尺到三丈,城周十二里,算是有数的坚城了。”郝摇旗感叹道,“北临汉水,引汉水环城,四面皆有护城河,易守难攻啊。” 听郝摇旗滔滔不绝的说着襄阳的城防,王启隆奇怪道:“南安候为何对襄阳如此熟悉?” 李来亨笑道:“郝叔父曾经打下过襄阳,就是去年吧?” 郝摇旗也笑道:“没错,就是站不住,被胡全才那个二鞑子赶出来了。”他倒也不避讳自己打不过胡全才的事实,确实这也不丢人,胡全才有湖北湖南两省之力,他郝摇旗不过占着房县、竹山区区一隅,打不过才是正常的。 王启隆点头,又好奇道:“南安候去年是如何打下襄阳的?” “趁其不备,偷袭罢了。”郝摇旗摇头道,“但这次不行了,你们在谷城迁延太久,襄阳早已有了准备。按照那卢家小子的说法,襄阳现在除了本地守军,还有一支护卫吴贼军需的武昌军,这就不太好打了,我看正面破城希望不大,最后还得看混进城的那些小子们的本事。” 李来亨颔首道:“不错,不过打还是要打的,我们兵力不够,只攻一门即可。” 王启隆赞同道:“攻南门,钩子从东门进的城,想必他们会在东门下手,我们打南门,到时候去东门多少也近点。” 众人点头。军中行事讲究雷厉风行,定下了大略,立时便开始执行,明军直接就在襄阳以南安营扎寨,布设防线。城头,见明军选择了主攻点,清军也随之而动,在南门外安置营寨,清空屋舍,做好久守的准备。 “鞑子守将倒是个会打仗的。”见清军杂而不乱,布防还算有条有理,李来亨哂笑道。洪承畴算是知人善任,安排在湖北的守将都是上过阵的,但光是守将会打仗还不够,满清为防御南明三王,将各地的主力部队都抽调一空,剩下的都是之前的辅兵或者新拉的壮丁,这些士卒可不是忠贞营的对手。 “马总兵,贼人好像没多少人?”襄阳知府缩在城垛后,观察了一会儿明军,转头问道。 “不到万数,这点兵力也敢觊觎我襄阳,此次定然让他铩羽而归。”一旁,襄阳守将马真金冷哼道,“不可让贼人站稳阵脚,等下本将率兵去冲杀一阵,杀杀贼人的锐气。” 知府大惊:“马总兵,本官以为还是坚守城池为要,贼人久攻不下,定会退去,到时一样是大功一件。”清初,文贵武贱的官场格局还未完全形成,知府也没法像明时那般对总兵呼来喝去,是以这襄阳知府即便不同意守将的意见,也只能商量着来劝。 “知府大人毋需担忧,本将亲兵营都是上过阵杀过敌的好汉,悍勇无比,绝非贼人所能敌。本将率骑兵冲击,一击即回,贼人没多少骑兵,本将来去自如,断然不会有事。”马总兵自信道。 知府又锁着脖子看了看明军,好像是没几个骑兵,想想冲杀一阵,多少能有些斩获,随即点头应允。 “这就开始攻城吗?”王启隆问道,时间紧迫,明军耽搁不起。 李来亨刚要点头,忽然见到清军营寨大开,失笑道:“鞑子看来不肯坐以待毙,还想和我军打场野战。” 马总兵提着长枪,全副披挂,领着百余轻骑轰隆隆冲出营寨。他曾在胡全才的督标任职,作战勇猛,深得胡全才信任,是以才能外放为官。他的亲兵都是从胡全才的督标中带来,在湖北地面上,是独一份的清一色骑兵,这也让他极为自傲。此刻见到明军大多是步卒,更是不放在眼里,直愣愣就奔着明军大阵而来。 王启隆正打算指挥部队迎敌,却被李来亨摆手止住。李来亨笑道:“鞑子轻骑突袭,定然是想杀我们一个措手不及,打的是啃一口就跑的主意。这襄阳首战,要赢得漂亮,还是交给三堵墙吧。” 王启隆点头应下,心中也颇为期待。三堵墙好大的名头,今天总算是可以见到他们出手了。就见一百三堵墙骑兵从阵后冲出,边控马小跑边列队,待马速提起,已经形成整整齐齐两排略带弧形的横列,兜向清军马队。 马总兵原计划着突袭明军步阵,却不料明军选择和他以骑对骑。他不惊反喜,拨转马头,打算好好教训一下这些不知死活的明军骑兵。两支规模不大的骑兵轰然对撞,令人牙酸的刀刃摩擦声和堕马声不断响起,交错而过,马总兵愕然发现,这支连马枪都配备不齐的明军骑兵竟然强悍的吓人,打出了让他心颤的一比二的交换比。自己这边还剩下六十余人,三堵墙却只损失了十多人,他心神俱寒,深悔自己太过托大,但此刻城门却在三堵墙身后,他想回城,那便得冲破三堵墙的阻截。 马总兵压下心头的惊惧,大声鼓舞亲兵士气,再次率队冲锋。三堵墙这边,领队军官见马真金眼神闪烁,知他已萌生退意,这次冲锋之后,定然不会停留。他有心留下马真金,皱眉看了看身边的骑士,突然大喝道:“二排补位,插入前排缝隙。”待三堵墙听命调整完毕,他接着吼道:“保持阵型,不可超过身边同伴,怕的话就闭眼冲锋,一个鞑子都别放过!” 马真金惊讶的看着三堵墙排出了前所未见的密集队列,但旋即,他就绝望的发现,自己一定会撞到三堵墙身上。太密了,一点腾挪的空隙都没有。他咬咬牙,心里发狠,老子骑枪长过你的马刀,只要捅死一个,自然就有空隙了。 马队再次碰撞,这一次,爆发的厮杀与死伤要惨烈的多。此刻的三堵墙人如其名,真的犹如一面墙壁般堵住了清军冲锋的道路。马真金看着越来越近的敌兵,那密集的队列,让他有了调转马头逃跑的冲动,但数十匹奔马已经跑发了性子,他徒劳的举动全无用处。 “三堵墙,是三堵墙!”恐惧似乎打开了他尘封已久的记忆,这般如墙而进的骑兵,他只知道这一支。自己是撞了什么大运,随便出城突袭下明军,就能遇到闯营的王牌。来不及多想了,两把明晃晃的马刀已经劈砍到了眼前。马真金大喝一声,将手中长枪奋力扎出,同时低头侧身,避开袭来的马刀。 “不过如此。”马真金长舒一口气,自己几十年的马术足以应付这样的攻击,“看着吓人罢了……”陡然,右腰处传来一阵剧痛。“原来还有一把刀……”马真金苦笑一声,黯然落马。待烟尘散尽,剩下的清军已不到二十,这些幸存者人人带伤,每一个脸上都残存着恐惧与痛苦。他们每人都遭到了两到三名三堵墙的攻击,能活下来只能说是运气不错,没有伤到要害。这些清军毫不迟疑,夹紧马腹,直奔营寨而去。打不了了,明军骑兵都是疯子,骑兵对冲都是各凭本事,哪有如步兵般阵而后战的。 看着损伤同样不轻的三堵墙,王启隆震撼道:“国公,三堵墙作战,何以,何以……”他迟迟说不出后面的话,平复了一下情绪,这才接着道,“这不是将骑兵当步兵用了吗?” 李来亨沉默片刻,叹道:“不然你以为,三堵墙之名由何而来?” 城上,看到马真金堕马,襄阳知府差点软倒在地。这个自大的武夫,不是说自己悍勇无敌吗?你死了就死了,襄阳可怎么办?他一连声的喊着守城,叫营寨中的清军赶紧撤回来。总兵都死了,还要什么营寨,守好城池才是硬道理。愣了片刻,他突然想到从武昌来的那支兵马,一叠声的喊道:“来人,快,快去请武昌的胡副将来指挥守城。” 城外,明军可不会等清军慢慢调整。本着趁你病要你命的想法,王启隆一声令下,第一师旋即而动。炮兵营设置好阵地,简单的调试后,立刻火力全开。清军匆匆搭建起的营寨如何经得起红夷大炮的摧残,一刻钟不到就被打的残缺不堪。襄阳倒是有炮,还是明朝时候铸造的,在城头炮台上移动不得,城内的清军也没几个炮手,做不到和明军对轰。知府无奈,只连声催促手下去找胡副将,明军就快上来了,他可不会打仗啊。 “胡副将,马总兵意外战死,襄阳群龙无首,还请胡副将主持战事。”见到匆匆而来的胡副将,襄阳知府如同见到救星一般,马真金战死后,知府就止不住的瑟瑟发抖。他是文官,虽有守土之则,对军事却是知晓不多,这几日忙着组织民壮筹集物资,也是几夜没怎么合眼了,这会儿双眼都是红的,配合上挤出来的眼泪,倒是像模像样。 “大人放心,末将定然尽力。”胡副将也不推辞,抱拳应道。 “那就好,那就好啊。”知府松了一口气,见明军又开始调试大炮,担忧道:“将军,这,贼人有红衣大炮,襄阳扛得住吗?” “大人放心,襄阳城高墙厚,贼人纵有红衣大炮,顷刻间也轰不破襄阳的城墙,末将绝对能守到援军到来。”胡副将信心满满道。襄阳城墙厚逾丈许,即便是红夷大炮,没有十天半月也休想轰破,到那时候,援军早就到了。 wap. /94//.html 第五十三章 堵门 “轰隆隆……”大炮轰鸣,持续了盏茶时间,明军仿佛不要钱一般,将造价不菲的炮弹雨点般砸向襄阳城墙。襄阳有护城河有吊桥,城门也深藏在城门洞中,很难被红夷大炮直接攻击到。纵然明军炮落如雨,襄阳城墙都被砸的震动不断,城门却依然稳如泰山。明军也没指望纯靠红夷大炮就能轰塌城墙或者轰破城门,放炮不过为了压制城头守军,打击鞑子士气。 城头,胡副将一脸郑重的盯着城下明军的动向。他没有对马真金的防御部署做太多调整,马真金虽然狂妄自大,本事还是有的,部署的城防也大差不差。他连珠炮般发布各种命令,安抚士卒,弹压混乱,针对明军动向调整防御重点,等待明军填河。明军填河的时候,就是红夷大炮停火的时候,也是他意想中开始反击的时候。 城外,王启隆看着主将战死后依然保持着基本秩序的清军,奇怪道:“鞑子没乱,城中还有守将?” 李来亨淡笑道:“武昌不是来了一支护卫的部队?大概是那支部队的将领接管了城防。” 王启隆皱眉:“这就不好打了,强行攻城,会死很多人。” 李来亨摇头:“打仗哪有不死人的,不经历腥风血雨,带不出一支强军。”见王启隆还是有点不忍,他笑道:“我军器械、甲胄,无不胜过鞑子,这就是最好的磨刀石,某看你成都的军队什么都有,就是少了点拼死一战的狠劲,一会儿郝叔父的士兵填河,你成都军就作为登城的尖刀如何?” 王启隆点头,他是认可李来亨的理念的。打仗就是养蛊,能活到最后,自然就是精兵。训练场上摸爬滚打一年,不如在战场上浴血搏杀一天,这个道理他懂。他领命退下,自去挑选登城锐士了。 郝摇旗对于填河的任务也没推辞。他原以为只需要在勋阳附近打打草谷,带来的部队以辅兵为主,本来也没有披坚执锐的本事,让他们去填河倒是刚好。炮声停下,清军精神一振,总算不用趴着挨炸了。这种光挨打不能还手的滋味,谁都忍受不了。胡副将一声令下,喝令弓箭手做好准备,对填河的明军迎头痛击。郝部士卒扛着用布袋装好的泥土石块,跟在第一师的火铳兵身后,乱糟糟朝护城河涌来。这些士兵许多都是郝摇旗的屯丁,平素被欺负惯了,服从命令已经成了烙在骨头里的本能,完全没有去思考填河的危险性。 幸好,王启隆对此有所预料,安排火铳兵进行掩护。八十步外,火铳兵列队停下,对着城头就是一轮齐射。与此同时,郝部小军官们跟得到命令一般大吼起来:“兄弟们冲啊,扔三个袋子进河,晚上加肉。扔五个袋子,再赏一壶酒。扔十个,提拔为战兵,每月拿军饷。想吃好喝好,那就拼命跑啊……” 平常几个月也吃不到一口肉的郝部辅兵们哪经得起这样的诱惑,再看城头的鞑子被火铳打的不敢冒头,想想危险应该不大,二话不说就低头狂奔。黑压压的人群仿佛滚动的潮水,冲到护城河边,将手中的布袋雨点般扔进水里。城中的清军也没闲着,在胡副将的弹压下,强行探出身子,向人群抛射箭雨。人群中,不时有辅兵中箭倒下,抓着犹自颤动的箭尾惨叫连连。身边的辅兵们毫不停留,护城河附近这五十步的范围就是修罗场,谁知道阎王爷什么时候找上门来。 有跑得快的辅兵,扔完布袋冲回阵中,还没来得及喘气,就被战兵又递过一个布袋,外加一根画着印记的木条。“兄弟好样的,再拿两根木条,晚上咱一起吃肉!”战兵大声鼓励着。 接过木条的辅兵咧嘴一笑,他啥时候被战兵这么和善的对待过,当下只觉浑身都是力气,转头就又奔去。这样的情形,在城外不断上演,辅兵们就像精密运转的链条,来回奔跑,城门一侧的护城河肉眼可见的被一点点填平。 “这……”王启隆有些失声,这些辅兵们一点都不知道怕死,对鞑子的箭雨不闪不避,就像看不见似的,“很残酷,也很壮美!”他迟疑了一下,才说出这个词。 “我们做不到。”身旁,第一团的团长黯然道。 “所以临国公看不上我们。”王启隆摇头道,“殿下厚待我等,不是为了让我等随意去死。但我等不能因为殿下仁厚,就心安理得的不敢去死。” “全军听令,护城河一平,立刻攻城。今日,打破襄阳!”王启隆高声喝令。他不能全部指望城中的钩子,他手中有枪有炮,有数千精兵强将,凭什么打不下襄阳? “得令!”一团长躬身接令,大吼道:“今日死战,必破襄阳!” 城头,胡副将咬着牙,低声骂道:“这堆蚂蚁,一点都不怕死?杀了多少了,还敢闷头往前冲?”清军在他严令下,顶着火铳射击,很是杀伤了不少辅兵。但这些辅兵们就像着了魔一般,对同伴的死亡不管不顾,只是埋头冲锋,填河,再重复这个举动。原以为至少能阻挡明军一些时间的护城河,眼看着就要被填平了,护城河挡不住明军的辅兵,那襄阳城墙,能挡住明军战兵吗? 他望着已经集结完毕,等待攻城的第一师,疑惑道:“这旗号,王,第一师?这是哪一股明军,怎么从没听说过?” 一旁,襄阳知府摇头:“本官也没听过,看样子不是李贼郝贼的属下。” 胡副将恨声道:“李贼郝贼没有红夷大炮,总督大人也没想过勋阳这边会遇到有红夷大炮的明贼。他娘的,这是哪里冒出来的贼人,怎么就被老子遇到了!” 城外,欢呼声骤然响起,辅兵们潮水般退去,城门边的这一段护城河,已经被填平了。王启隆精神大振,振臂高呼:“出击,登城!死战,血战!不破襄阳誓不还!” 第一师齐声高呼,士气高扬。一路上,被三堵墙那带着羡慕和鄙夷的态度刺激,第一师的儿郎们早就憋了一口气想证明自己,他们不是泡在蜜罐里的少爷军,他们是能斩将夺旗、攻城拔寨的强军! 一营、二营的战士们越过三营的火铳兵,扛着云梯滚滚向前,步履不快,却昂扬着一往无前的气势。火铳兵们大声鼓气,同时继续轰击城头清军,掩护战友们前进。战士们盔坚甲厚,将稀稀拉拉的箭雨视若无物,直愣愣的就越过护城河,将一架架云梯搭上城头。清军们也不再射箭,这些明军将自己裹得跟铁疙瘩一般,弓箭伤害不大。胡副将急急下令,清军将擂木滚石丢下,砸得第一师的战士们抬头都难,一不留神,几个战士惨叫着滚落云梯,摔得七荤八素。 王启隆侧目,不忍再看。身边,李来亨不知道何时已经到了,低笑道:“看不下去?” “没有。”王启隆摇头,“都是我带出来的兵,多少有些不舒服。” “还是那句话,慈不掌兵。”李来亨安慰道,“我自小就被闯营收养,见多了乱世之中人命贱如草芥的场景。明军杀我们,鞑子杀我们,我们只能逃亡,只能反抗。逃亡会死人,反抗也会死人。死多了,见多了,也就习惯了。至少现在,躲在城后瑟瑟发抖的不是我们,是鞑子。怕死,只会死的更快,死的更惨!” “末将明白的。”王启隆强笑道。 城头,激战仍在继续。明军架起的云梯越来越多,清军不得不随之摊薄兵力。襄阳不是明清拉锯的第一线城池,平素里驻军也不算多,更不是什么强军。明军大呼酣战,一寸寸的接近城头。慢慢的,一个,两个,越来越多的第一师战士登上了城墙,开始拓展阵地,接应更多的战友登城。 “鞑子不是我军对手,战前高估他们了。”李来亨笑道,“今天就可破城。” “损失不轻。”王启隆沉声道,“伤亡过百了。” “活下来的才是精锐。”李来亨淡淡道。王启隆什么都好,就是心太软,他打算向朱慈煊建议,以后就让王启隆当个练兵官好了,上阵不适合他。 “去,叫本将的儿郎们上城助战。”见襄阳守军被明军打的节节败退,胡副将坐不住了。襄阳承平太久,兵都被养废了,明军就算强,也不至于一个冲锋就上了城头,两三个明军就能打的七八个守军抱头鼠窜吧。 没多久,属下一脸气愤的跑回来,告状道:“将主,平西王派来的僚官不准我军离开,说我军是护卫他们车队的,守城是襄阳这边的事。还要将主你赶快下城,护卫他们从东门离开,免得被贼人一锅端了。” 胡副将被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老子自己的兵,老子的调令还不管用了?想了想,有点惹不起平西王的人,但城还得守啊,自己已经接管了城防,现在想走人,迟了。 没法子,他转过头,对一旁瑟瑟发抖的襄阳知府道:“知府大人,为今之计,只能发动城内青壮守城了。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请大人打开府库,许下赏格,斩一名贼人,赏银十两。如此襄阳方有一线生机。” 知府也不多说,他有守土之责,最担心襄阳陷落的就是他了,城丢了,他就算跑路也是死路一条。他二话不说,转身就去了。 “这关头还想独善其身?去,说是我的命令,封死所有城门,以防城内有贼人趁机作乱。”胡副将咬着牙,冷哼道。不肯助战是吧,想跑是吧?行,老子直接把城门堵死,大家都别想走了。 wap. /94//.html 第五十四章 密议 日过天中,明军不断轮换攻城将士,但攻势始终不减。进入湖北以来,第一师始终压着清军打,让他们原本对鞑子的畏惧几乎已经烟消云散,而三堵墙那淡淡的不屑意味,让已有了一些强军骄傲的第一师分外的不服气。在他们看来,三堵墙装备不及自己,衣食不及自己,训练不及自己,经验,好吧,这个是三堵墙强点,但第一师不是刚成立么?以后多打打仗,三堵墙还有啥可豪横的? 因此,襄阳一仗,第一师作为主攻,上上下下都憋着一口气,拼命的想证明自己。这半日的攻城战,第一师毫无保留,从军官到士兵,都将“死战”二字牢牢的记在了心里,打的清军苦不堪言,整个战线摇摇欲坠。若不是胡副将的亲兵拼命弹压,早就已经崩溃了。 混乱中,慌乱后撤的清兵一不留神,将还没来得及烧开的金汁倾倒在地,脚上都是铁皮战靴的明军一脚踩上去,瞬间滑倒,摔了个七荤八素,半天爬不起来。好在清军忙着后退,没来得及补刀,不然就得死的毫无尊严了。后撤的清军没在意,胡副将却是眼前一亮,大喊道:“快,把金汁全都倒在地上,贼人穿的铁靴,在金汁上站不稳。知府大人,快叫民壮送油上来,菜油猪油都行,老子等下火烧了这帮贼子!” 知府也是大喜,忙不迭的去了。城头的明军在金汁上站不住脚,难以保持阵型,一时无法追击。胡副将见状,立刻喝令弓箭手对明军放箭,明军无奈,只能躲在盾后,城头的战局一时僵持起来。 城外,得到消息的王启隆也麻了爪,不知如何处理。想了想,觉得不能让士兵一直被远程压制无法还手,抽调了两个排的火铳手,让他们登城作战。火铳手一到,立刻驱散了清军的弓手,但清军有样学样,竖起大盾,明军也进展困难。守城民壮不断把各种滑油倾倒在地上,明军无奈,只能暂缓攻势,等待上官想办法。 城外,王启隆无法可想,又跑来找李来亨商量了。李来亨听完,皱眉道:“让士兵用麻布包裹战靴,站不稳的问题好解决,但鞑子可不只泼了金汁,还往地上倒了油,万一鞑子在我军进攻之时放一把火……” 王启隆大惊,这才直到自己和李来亨这等沙场宿将的差距有多大,当下再不敢有丝毫矜持自傲,焦急问道:“国公,这,如何是好?” 李来亨安慰道:“不到事不可为,鞑子不会放火的。这一把火下来,第一师或许会损失惨重,但襄阳城也不用守了,我军可不止第一师在这,鞑子都看着呢。其实,要不是你舍不得死人,让鞑子放火倒是好事。” 王启隆无语,老子就是不想死人才来问你,你这是为了攻城,不把手下的命当回事啊。见王启隆生气,李来亨笑道:“这事儿倒也好办,让第一师的儿郎们先在城头守着,把郝叔父的辅兵们再用起来,背点儿湿泥石块上去,铺在地上,想来鞑子就烧不了城了。” 王启隆大喜,立刻去找郝摇旗商量了。郝摇旗也干脆,将吃的满嘴流油的辅兵们又发动起来干活。城头,两军依旧对峙。胡副将没能力把明军赶下城,明军得到命令,暂时也不再急着进攻,现在放火也用处不大,胡副将心急如焚,只觉自己之前让人堵死城门的做法愚蠢无比,现在想走都难了。他想着让明军踏入预设的放火之地,自己就一把火点起来,然后回武昌,这襄阳又不是他的驻地,何必在这送了性命?放火烧死一批明军,也算对得起朝廷发给他的俸禄了。胡副将几次故意露出破绽,引诱明军进攻,但明军就像看不见一般,只死守着没有金汁和滑油的这一段城墙,死活不上前。 “这帮该死的贼子,还要不要襄阳了?”胡副将怒骂,一边的襄阳知府一脸呆滞,胡副将靠不靠谱啊,说的这是什么话。 “守不住了,也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一批贼人,装备好的不像话,还一个个的不要命,拿什么守?就襄阳这批歪瓜裂枣,还不够人家一个冲锋的。”胡副将见知府脸色不善,骂骂咧咧道。他是真的郁闷,这支不知道从哪钻出来的明军战力极强,每一个都不在他的亲兵之下,但老天,他一个副将,也不过养了百余亲兵,这可是几千人,难道是李定国还是刘文秀的老营兵?可要是他们的兵,如何会来襄阳? “胡将军,不是可以放火烧死他们吗?”知府战战兢兢的问道。“烧光他们,城下还有那么多呢,城楼烧光了,接下来拿什么守城?”胡副将语气不善,不耐烦的回道。 “那,那本官怎么办,本官有守土之责……”胡副将有退路,他可没有,他要么投降,要么殉城,再没有第三条路可选了。投降,自己或许能活命,家人会被满清屠灭。殉城,自己死定了,家人倒是能活。绝望的知府将火攻作为了唯一的救命稻草,不到最后一刻,绝不想放弃。 “本将已经尽力,要怪,只能怪马总兵不自量力,竟然和三堵墙野战。”胡副将冷声道,“襄阳和本将有何关系,难道本将要为了襄阳战死在这?这都是马总兵的错,知府大人,本将守到今夜就离开,是战是降,知府大人自行决定。待本将回了武昌,会如实禀报总督大人,尽量保住大人的家人。” 知府绝望不言,仿佛没了力气一般跌坐在地。胡副将不再多说,转身离开,去安排夜间出城的事儿了。知府呆坐一会儿,下定了决心,咬咬牙,向家中走去。路上,师爷满头大汗的追过来,也没看知府的脸色,急声道:“东翁,卢家商行前两天进城,随行有百多个壮汉,学生刚去找他们出人守城,卢家少爷没理会学生,这还得东翁出面……” 知府没理会,自顾自走着,突然停下,问道:“卢家,武昌的卢家?” 师爷没觉着有啥异常,禀报道:“就是这家,卢家少爷带了百多个壮汉,学生看着就觉得像上过阵的,这不上城作战不是浪费了么?学生去找了卢少爷,他不肯让他的伴当们上城,东翁,您看是不是您去说一下?” 知府点头,转身朝卢家商行走去。“都不给我活,都想我死是吧?老子偏要活下来,老子偏不肯去死!”他心中暗暗发狠,萌生了一个大胆的计划。 卢家商行,卢果急得嘴角冒泡。胡副将让人堵死了城门,他原本的计划全都泡了汤,知府的师爷还跑来找他出人助战,他一顿夹枪带棒,将师爷很客气的赶了出去。这会儿,他正在和李来亨派来的领队商量。 “确认过了,姓胡的堵死了城门。”卢果沉声道,“咱们都被困在这了。” “那就上城,鞑子不会防着我们,我们找机会制造混乱。”张雷立刻答道。 李精华,也就是李来亨派来的领队人,摇头道:“不妥,我们人太少,闹不出多大的乱子。再说了,没有和将主们联系上,我们这边发动,他们不清楚状况,不会贸然行动的。” 众人商讨了一阵,始终不得要领。正焦急时,下人来报,知府大人来了。卢果不耐烦道:“定然是师爷回去告状,知府亲自来要人了。” 不耐烦归不耐烦,人还是要见的。待知府进门,还没来得及说来意,卢果就推辞道:“大人,实在不是小的不知报效朝廷,小的商行中货物众多,如今城中动荡,需要伴当们看守着。小的还有一些桐油库存,全都献给大人,还请大人高抬贵手。” 知府微笑道:“卢少爷客气了,本官不是来要人的。”他看了看李精华和张雷,对卢果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屏退左右。卢果无奈的翻了个白眼,老子使唤不动这两个大爷,你行你上。 “大人有何指教,直言无妨。”内心腹诽,表面上还得撑着少爷的场面,卢果矜持道,“这都是我的心腹家人,大人但有要事,最后也得他们去办。” 襄阳知府不再多说,点点头,突然跪倒在地,痛呼道:“还请卢少爷救我一命,本官这些年任上所得,愿全都献给卢少爷,只求卢少爷送本官出城。” 卢果三人皆是瞠目结舌,一时失声。知府也不起来,抱着卢果的大腿继续哭道:“卢少爷,我朝律令,地方官有守土之责,襄阳眼见不保,卢少爷不肯救本官,本官就死无葬身之地了。卢少爷,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本官衔环结草,粉身碎骨以报。” 卢果支吾道:“大人快快请起,这,我,小人,我如何当得起,大人快快请起,万事都好商量,何须如此啊?” 知府赖在地上,死活不肯起来。李精华和张雷看得一脸黑线,这还是第一次见识到满清官员的无耻,感觉三观都被震碎了。好说歹说,知府油盐不进,卢果不给准话,他就不起来。卢果无奈,只好勉强道:“大人,容小人和家人们商议一番如何?兹事体大,小人实在无法直接应承。更何况,就算小人愿意效劳,现在四门堵死,小人也得想个万全的法子,才能让大人出城啊。” 知府大喜,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千恩万谢的去外堂等候了。知府刚出去,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眼瞪小眼的愣了半晌,李精华才打破了沉默,吭哧道:“这个,卢家少爷,你怎能答应这鞑子,这狗官?” 卢果心累,刚刚的情景你又不是没看到,我不答应这狗官不起来啊。他安抚道:“缓兵之计罢了,这狗官也是狗急跳墙,他也不想想,就算眼下逃过一劫,他丢了襄阳,朝廷岂会放过他?” 张雷突然问道:“这狗官刚才说,姓胡的那个副将打算火烧城楼?” 卢果点头,沉吟道:“难怪从我这要走了那么多桐油,原来是打的这个主意。看来襄阳不用我们出手,临国公也能打下来。”他心中有些挫败感,订好的计划全成了无用功,这下卢家出力不多,李来亨不会翻脸不认账吧。 张雷担忧道:“真让姓胡的得逞了,就算我军拿下襄阳,也会损失惨重。不行,我们得立刻通知师帅和国公。” 李精华安慰道:“公爷久经战阵,岂会看不透姓胡的这点鬼蜮技俩?咱们还是商量下,如何尽量帮助我军破城?” 三人又是一阵大眼瞪小眼,卢果不得不提醒道:“二位,我说,外面还有个知府要应付呢,是不是先想想怎么打发了他?” 李精华不耐烦道:“管他死活,给鞑子卖命的汉奸一个,直接赶出去得了。” “到底是个知府,多少有点用处吧。”张雷迟疑道,“他在鞑子朝廷这边死定了,能否拉拢过来,给大明效力?” “难。”卢果摇头,“大明局势不利,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狗官再怕死,怕也不敢现在上大明的船。” 李精华冷哼道:“就是你们这些贪生怕死的汉奸太多,才会让鞑子荼毒中原,视我大明子女如奴如婢。” 卢果尴尬,心中一阵窝火。张雷打圆场道:“老李消停点,卢少爷这不是正在为我大明出力吗,和外面那狗官不一样的。卢少爷,老李和鞑子打了半辈子仗,对鞑子恨之入骨,你别往心里去。” 卢果赶紧摇头示意不在意,张雷继续道:“其实,这个狗官还是有用的,大小是个读书人,成都现在缺的很啊。咱们直接套了他的麻袋,送到成都去怎么样?” “除非你能把他家人都抓来,否则,他心思安定不下来的。”卢果摇头道。 “这个简单。”张雷笑道,“找个体型和他差不多的人,扔火里烧死,让鞑子以为他殉城了,想来就不会为难他家人了,回头把他带回成都,问清楚他家人所在,让锦衣卫跑一趟,接回来就是。” 李精华点头,补充道:“刚好,他手上掌控着全城的民壮,让他指挥民壮提前点火。姓胡的肯定是打着我军攻到城楼再放火的主意,提前给他烧了,让他竹篮打水一场空。” 张雷大声喝彩:“这样破城的事儿也解决了,老李好谋划!” 卢果目瞪口呆,这两个不是明军的基层军官吗?明军的小军官都这么阴损了?难怪大名鼎鼎的孔有德、尼堪都打不过李定国,这李定国得阴损成什么样儿? 二人计议已定,转头看向卢果。卢果结结巴巴道:“二位,这么看着我作甚?” 李精华笑眯眯道:“卢少爷,和知府扯皮这事儿,还得你来啊。放心,等襄阳破了,你出了力,我一定如实向公爷禀报。” 笑容僵在卢果脸上,这些喜欢笑眯眯的家伙,没一个好东西。 wap. /94//.html 第五十五章 火起 襄阳城头,一脸忐忑的知府大人又回来了,身边还多了两个一看就精悍壮实的汉子,满脸轻松的在城楼上东张西望,还踮着脚看了看明军占据的那一段城墙,很是好奇的样子。 胡副将冷眼看了知府一眼,问道:“大人,桐油可收齐了?只要烧光这些贼人,本将回去武昌,一定会为大人请功,大人的家人,朝廷也会妥善安置的。” 知府心中大骂,面上却淡然道:“本官专程去了卢家商行一趟,又运来了三十桶桐油,想来应该足够了。” 胡副将点头称善,又看了看知府身边还在四处打量的两个随从,好奇道:“这二位是?” “卢少爷请的车队护卫的教头,卢少爷深明大义,将护卫全都派来助战,都上了城了。”知府淡淡道。 胡副将不疑有他,很快就转了话题:“既然一切已经安排妥当,本将这就引诱贼人进攻,待他们入了陷阱,大人看本将信号,马上点火。” 知府点头,心中暗暗发狠,先让你嚣张一阵子,等下你就知道厉害,想让老子背锅你跑路,老子先把你烧死。 隔着城楼对峙了大半个时辰的明清两军终于有了动静,清军在胡副将的指挥下主动出击,向明军发起进攻。第一师也没惯着这帮找死的玩意儿,虽然不主动进攻,但上门的狗还有不打的道理?火铳齐射一轮之后,盾牌后长枪如毒蛇般吞吐,瞬间就打的哭爹喊娘的后撤。清军如胡副将预料那般败退了,明军却没怎么追,战线往前推进了两三米,又停下不动了。 “这帮贼人,莫非打算在城头上过夜不成?”胡副将怒骂道,你们追啊,你们不追,我这媚眼是做给瞎子看了吗? “将主,明军之前填河的辅兵上城来了。”有眼尖的亲兵提醒胡副将。 胡副将定睛一看,顿时脸皮抽搐起来,奶奶的,我说这帮贼人怎么不进攻,原来猜到了本将准备放火。这是打算湿泥铺地,隔绝火源? “就算你隔绝了城道又如何,本将不信你们不进城楼。”胡副将狠声道,“继续进攻,引诱贼人过来。”他耗不起,再不快离开襄阳,就永远别想走了。 “大人,现在放火么?”见清军攻得热闹却毫无成效,明军也在用湿泥隔绝桐油,张雷稍稍放心,但就这么一直看着也不是个事儿,既然要提前点火,现在好像也差不多了。 “这……”襄阳知府手脚颤抖,这决心不好下啊,这火一旦点起来,自己就成了大清的叛逆了,卢果这小娘养的说的倒是好听,给他弄一个新的身份以后隐姓埋名过日子,谁知道靠不靠谱呢? “不急,鞑……官军还没乱,现在点火,达不到效果。”李精华又看了会儿战况,摇头道。 城头大战继续,清军被驱使着不断发动进攻,明军好整以暇的步步为营推进,占据一段,就铺一段湿泥。他们按照李来亨的吩咐,都用麻绳缠好了战靴,倒也不怕湿泥打滑。城道狭小,几面大盾一竖,将清军的攻击挡的严严实实。火铳手和长枪兵缩在大盾后面,清军上来就放一轮火铳,扎几下长枪,方法虽然笨,却让清军如狗拿刺猬一般无从下手。 “搬擂木来,把贼人的盾牌手撞开!”胡副将看了一阵,恶狠狠道。襄阳的驻军实在太废物了,让他们进攻,就只会傻呆呆的上去拼命,打不破盾阵,把他们当城门撞倒不行么?一个个的都是榆木脑袋,还得咱将军大人亲自想办法。 得到指令的清军混乱一阵,总算搬出来一根擂木。带队的小军官留了个心眼,让几个高大的士兵在前面挡住明军视线,这才喝令士卒冲锋。明军不疑有他,照样是放近了清军之后砰砰砰开火,前排的清兵应声而倒,后面,已经靠近到二十步范围内的清兵们也发了狠,对铳声不管不顾,闷头就扛着擂木朝盾阵撞去。 “砰”的一声大响,盾阵中间的明军被巨大的动能撞的抛飞上天,盾阵一片大乱,清军趁势进攻,和明军纠缠在一起,避免火铳手挨个点杀。没了盾阵保护的长枪兵被清军刀盾手打的不断倒退,一时间,竟有守不住阵线的趋势。 “这帮贼子,果然没有多少战阵经验。”胡副将大喜,他原打算放火,那也是因为打不过明军。要是能就这样把明军赶下城,那可是大功一件,自己这副将,想必也能升成总兵了。“只要不到襄阳,老子到哪里不能过的舒舒服服,要是活动一下,能调去东南,谁他妈还管湖北这地方的破事儿!”胡副将美滋滋的想着。 战局突变,李精华和张雷难免忧心忡忡。知府奇怪的看了他们一眼,突然问道:“你们很希望官军战败?” “大人说哪里话,小的是看官军损失惨重,忍不住担忧。”李精华一惊,赶忙解释。 “本官是崇祯年的举人,并非大清入关之后才出仕。”知府意味深长的道。 “大人果然好学问。”李精华不动声色的捧了一句。 知府心累,本官是想听你的奉承吗?本官是在和你吹嘘本官的学问吗?怎么就听不懂人话呢? 李精华心道你这种叛明降清的读书人最不可信,老子要是听你一句话就漏了自己的底,那老子就是傻。 双方对视一眼,互骂一声老狐狸,一脸暧昧的笑起来。知府笑眯眯道:“官军已经占了上风,看来本官先前的担忧都是多余的,明贼毕竟不是官兵的对手啊。” 李精华也笑眯眯道:“大人未雨绸缪还是有道理的,战局瞬息万变,谁知道接下来会如何呢?” 张雷在一旁无奈的抚额,提醒道:“还点火不啦我说?” 知府笑道:“官兵若胜,襄阳自然无碍,何须放火呢?” 李精华也点头道:“暂且静观其变。” 明军盾阵破开,长枪兵被近身之后施展不开,被清军冲击得不断后退。清军看似大占上风,但明军阵列未乱,甲胄也更为精良,伤亡并不惨重。一营营长数次试图稳住阵线,都被纠缠的清军破坏。连续几次之后,一营长发了狠,将火铳手集中起来,对着混战的双方展开无差别攻击——他也是仗着明军盔甲更厚实,就算被击中多半也丢不了性命,这才敢如此大胆。当然,战后得到消息的王启隆大为恼怒,将他一撸到底自然也是题中应有之义,但无论如何,这三轮齐射的效果惊人的好,完全没想到明军会如此果决的清军如同被镰刀挥过的麦子,齐刷刷倒下一片。 早有准备的一营长立刻重组盾阵,总算稳住了阵脚,开始反攻。憋着一肚子的第一师将士总算找回了战场主动,火铳配合长枪,将以刀盾手为主的清军打得丢盔卸甲,很快又把战线推回了城楼附近。 “竟然连自己人都打!果真是无君无父的贼子!”胡副将怒骂道。这一次的进攻可以说耗尽了清军的余勇,他们现在守稳阵线的能力都没了。“也好,反正本将也打算撤走了。”胡副将自言自语,安慰自己道。 “贼人果然骁勇啊,看来官兵今日难竟全功。”知府叹道,内心也不知是盼着清军胜还是败。 明军不再耽搁,继续稳步推进。清军的抵抗越发无力,小兵们盼着脱了号褂逃回家当顺民,军官们等着放火的号令,都无心再战。胡副将也不再逼迫士卒死守,任凭他们溃退,想着明军大部冲进城楼,就可以放火了。 李精华看了一会儿,对知府笑道:“大人,看来官兵守不住了,大人的替身可准备好了?小的可要叫儿郎们放火了。” 知府微笑道:“既然早有打算,本官自不会首鼠两端,以后还请李壮士多多关照了。” 李精华一笑,也不多说,对张雷使了个眼色。张雷兴高采烈的往后跑去,李精华自顾自带着知府离开。片刻后,城楼忽然火起,伴随着张雷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起火了,知府大人自焚殉城了,大家伙儿快跑啊……” 胡副将惊愕回头,城楼已经被黑烟笼罩,他气得差点吐血。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读书人,你他妈倒是等我退回来再放火啊,老子不是还没发信号吗?这下怎么弄,城楼提前起火,明军没被大火困住不说,清军自己的后路反而断了。 明军也是愕然,他们猜到鞑子会放火,却没想到点的这么早。愣了霎那,明军加倍用力的把清军往火里赶,鞑子自己这边出了猪队友,不抓紧机会落井下石,这怎么好意思? “撤,快撤,趁着火不大,赶快冲过去!”胡副将急得满头大汗,也顾不上被明军赶得四处乱窜的清兵了,对着自己的亲兵就大喊。亲兵队长二话不说,一桶水倒自己和胡副将身上,提着刀就往前乱砍。这时候了,甭管是敌是友,挡路的都砍死就对了。 城外,看到城楼突然火起,正在担心的王启隆接到了第一师的军报。第一师没有陷入火海,鞑子知府看到战局不利,点火自焚了。王启隆大喜,将轮换下来的第二营又派了上去,趁他病要他命,襄阳,是大明的了。 wap. /94//.html 第五十六章 吏治 “发财了。”看着眼前堆满了半个府库的车队,郝摇旗激动的口水直流。残存的清军被张雷一把火烧的干干净净,胡副将带着十来个亲兵夺路狂奔,也被李精华撞个正着,直接捆成了粽子。待大火烧尽,明军消消停停进了城,郝摇旗二话不说,领着手下将士就把武昌过来的车队围了个严严实实,快到手的银子不看好了,他不放心啊。 “按照之前商量的,成都缺银子,这次的银子就全部运往成都,其余物资我们就搬走了。”李来亨也开怀笑道,“有了这批物资,三堵墙又能扩军一个营了。”他还记着朱慈煊让他扩充三堵墙的命令,盘算了一下这次的收获,乖乖不得了,少说也能扩充一倍的兵力了。 “这就是殿下曾经说的,没有枪,没有炮,敌人给我们造!”王启隆也感慨道,“殿下从不曾因为鞑子强大而畏惧,总能用各种各样新奇又极有道理的话来鼓舞我们。” 郝摇旗好笑道:“没有枪没有炮,敌人给我们造,哈哈哈,殿下这是在教咱们去抢劫啊。” “话糙理不糙。”李来亨也笑道,“就和因粮于敌一个道理,关键还是要有一颗敢战之心。” “二位,此战收获巨大,襄阳如何处置,二位有什么想法没有?” 王启隆摇头:“湖北战事由临国公主导,国公临机专断即可。” 郝摇旗说道:“襄阳守不住的,把人和物资都运走好了。” “那勋阳呢?郝叔父移驻勋阳如何?”李来亨问道。 “可以,勋阳在我之手,谷城任我予取予求,襄阳也一直在我兵锋之下,这下胡全才要难受了。”郝摇旗很满意这个安排。勋阳比房县条件要好得多,再加上这批物资的补充,他也能扩充下实力了。 “武昌这个副将如何处置?”王启隆问道。 “宰了吧,明知必败还要放火算计我军,是铁了心给鞑子卖命的。”李来亨答道,“这个襄阳知府,王将军打算带回成都吗?” “嗯,他大致也猜到张雷他们的身份了,倒也没什么抵触情绪。带回成都去,殿下手上缺人,他当过地方官的,能派上用场。” “那就在襄阳停五天,人和东西能搬的全搬走,留一座空城给鞑子。”李来亨大笑道,结束了这一场短暂的军议。 成都,经过近两个月的梳理,各项事务总算慢慢走上了正轨。朱慈煊效仿后世,成立了以他为长官的行政体系,总督之下,目前已开设工商、农业、安全、教育等数个局,分别由谭弘、谭诣、刘耀等担任长官,那个识字的说书先生也当了教育局长,各自掌管一摊事务,倒也做的大差不差。成都城内,街道肉眼可见的整洁起来,房屋每天都在新建,整个成都好似变成了一个大工地,气氛热火朝天,变化日新月异。城外的农田也日益繁盛,人类改造自然的速度远非自然对人造物的侵蚀可比,阡陌相接的农田一望无际,依稀又有了几分盛世的景象。 “老刘,叫有才最近勤快点,多在野外转转打打狼,狼是好东西啊,肉能吃,皮能穿,我们现在穷,打猎也是一笔收入,顺便还能练兵,还能让百姓们安心种地。”刚在成都城外转悠了一圈的朱慈煊对刘耀叮嘱道,住的比较远的百姓反映郊外还有狼群转悠,那此起彼伏的狼嚎声让他们没法安心种地了。 刘耀领命,王启隆回来之前,他的事情比较繁忙,军中的训练他要盯着,新成立的安全局也是他当局长,百姓的治安同样得找他,他感觉自己官变小了,但是事情却多了不少。以前他挂着成都总兵的衔头,每天种地养鸡,日子多轻松啊。 “不知道襄阳那边怎么样了,老王要真能把吴三桂的镖给劫了,咱们就能松快点,十几万两银子,不少了。”朱慈煊一脸的期待。至于吴三桂会不会因此找重庆的麻烦,他不在乎,不抢这一票,吴三桂难道就成了乖宝宝在汉中不动?那不可能的。有了这笔钱,他筹划已久的铸币大业或许就能展开了,到时候还能多一笔钱息的收入,也能为以后发行纸币打下基础。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啊。”朱慈煊感叹道,“老王说襄阳如果打下来,又能运回来十几万百姓,人多了是好,但一下多出这么多人,本宫也压力大了。” 刘耀奉承道:“殿下英明神武,短短时日便叫成都今非昔比,人越多,殿下施展的空间也越大嘛。”他也勉强摸清了朱慈煊的脾气,平素不太喜欢人在他面前太过小心谨慎,开开无伤大雅的玩笑反而更让他开心。 朱慈煊果然大笑起来,开怀道:“不错,没人什么都干不了。现在人越来越多是好事儿啊,哈哈,本宫可是期盼着成都人口过百万的那天,想必那时候,陕西湖北已经尽入我手了。” 说笑一阵,朱慈煊正色道:“通知各局长官到总督府开会,商量下迎接移民的事务。” 刘耀离去,朱慈煊梳理了一下最近的局势。湖北方向,明军进展太快,胡全才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只要李来亨等人不贪功恋战,湖北佯攻四川难度极大,不至于会有什么问题。湖南广西方向,清军还在扯皮,晋王也已经抵达贵州,挡住洪承畴应有把握。这么看来,在他的斡旋下,没有再出现晋蜀之争的南明局势比历史上已经好了太多。 “重庆,接下来明清之争的重点就在重庆了。”朱慈煊喃喃道,“蜀王卧病,重庆目前没有大将镇守,朝中还有何人是吴三桂的对手呢?” 思索间,各个部门的主管都到了。朱慈煊笑道:“今天本宫到成都府各个地方转了转,各位的工作都完成的很不错,成都欣欣向荣,各位都功不可没。” 夸奖了一下手下,朱慈煊接着道:“湖北战事进展顺利,我军连下勋阳、谷城,正在围攻襄阳,很快,勋阳、谷城的百姓就将抵达成都,王伴伴,成都的粮食还够吃吗?” 王公公问道:“小爷,大概会有多少百姓呢?” “襄阳若下,不会低于十万,可能会有十五万之数。”朱慈煊笑道,“就按十五万来准备吧,可有困难?” 王公公闭目沉思片刻,摇头笑道:“没有,幸得小爷叫奴婢到昆明调拨了一批粮食过来,否则还真应付不来了。” 朱慈煊点头,又问谭弘谭诣道:“种子、农具,这些储备够吗?” 谭弘皱眉道:“铁匠铺的产能供应现在的百姓已力有不逮,最好能向昆明再采购一批。” 朱慈煊不悦道:“诸般行业,本宫对铁匠铺的扶持最是不遗余力,税收全免不说,只要制造出一件铁器,本宫还发给补贴,到现在本宫不说他们能生产兵甲,连农具还做不到自给自足?” 谭弘苦笑道:“殿下,百姓们更愿意去种地,铁匠铺苦于招人困难,到现在也没多少工匠,大多还都是学徒,确实没法达到殿下的要求。” 朱慈煊沉默,以他后世的观点来看,进城务工远胜在家务农,但这时代的百姓们对于土地有着超乎想象的执着与坚守,没有自己的地,百姓们没有安全感,难以安心。 “加大对铁匠铺的补贴,凡是愿意学习打铁的,每个月发一两银子,让他们签约,出师之后,至少在铁匠铺工作十年。本宫不想看到有人骗了补贴就跑路。”朱慈煊扶额道。 谭弘应下,谭诣笑道:“殿下,臣这边没有问题,文督师支援的种子还多,供应这批移民绰绰有余。” 朱慈煊点头,总算文督师给力,他叮嘱道:“划给他们的地要提前清理好,不要出现野兽伤人的情形。这一批人中少不了有工匠有读书人,把他们安置好,请到各个铺子和衙署工作,别浪费了人才。” “刘耀,民兵的编组训练也要提前做好准备,以后扩军,这就是最好的预备役,提前让他们感受下军队的氛围。” 刘耀点头应下,朱慈煊接着道:“治安也要抓好,做好户籍登记和筛查,再选一批老兵,到各个里去担任里长,不可被细作混入,更不可让细作串联闹出事端。” 刘耀继续点头,这还是他的活。 “要让这些满清治下的百姓感受到大明与鞑子的不同,百姓的眼睛都是雪亮的,我们真心待他们,自然能换得他们真心拥戴。到时候鞑子要打来,他们就是我们最忠诚的护卫者,他们会为了保住家园,和鞑子拼命的。”朱慈煊叮嘱道,“都看管好手下的僚佐,绝对不允许出现欺压百姓的事情,只要被本宫发现,无论他背后是谁,都会从严处罚,绝不姑息。” 众人皆是凛然,对朱慈煊的话丝毫不敢掉以轻心,暗暗打定主意,回去后一定要看严手下的官吏,万万不可撞在了朱慈煊的枪口上。 “吏治败坏的后果,自烈皇帝以来殷迹斑斑。本宫不希望哪一天,诸位因为贪污,因为欺压百姓,而被本宫亲手送上刑场。诸位都是我大明中兴的忠臣良将,本宫希望我们君臣能够有始有终。”朱慈煊苦口婆心,他对明末官场吏治的败坏深恶痛绝,主政成都以来,数次强调吏治,也是煞费了苦心。 “本宫一直以为,制度的监督,胜过道德的约束。成都现在人少地狭,本宫还能事事留意。哪天大明光复了河山,本宫又岂能看得过来?本宫也不怕告诉你们,本宫已经吩咐锦衣卫成立了反贪局,专门盯着本宫治下的大小官吏。诸位,锦衣卫的诏狱可是许久未曾开张了,不想尝尝滋味吧?” 敲打了座下众人一番,朱慈煊又开始画饼了:“当然,本宫也知道大明的俸禄实在太低了些,本宫已经制定了新的俸禄标准,不说让你们大富大贵,比普通百姓强得多是必然的。你们请的师爷幕僚,本宫也有其他安排,以私人幕僚的身份掌管公家事务,这很不妥,以后都要禁绝。你们的师爷幕僚,回头都报个名单给本宫,写明他们擅长的事务,本宫酌情录用,或为官,或为吏,都要纳入监管。这也是为你们好,手下的幕僚惹了事儿,你们就不用承担责任了。” 明朝地方官的属吏太少,要管的事务又太繁杂,这些科举出身的文官毫无行政经验,不得不雇佣幕僚帮着料理事务,公器私用的情况不可避免。朱慈煊既然已经效仿后世建立了成都的行政机构,自然不会允许这种情况继续存在,让私人幕僚转变为官府的官吏,也是一个大的进步。 众人忍不住眼神闪烁,这事儿有好有坏,省了养幕僚的开销是好,但以后想办点儿什么事儿,可没之前那么方便了。可惜太子已经发了话,他们也只得照办,心中暗暗盘算着是否留下几个用顺了手的幕僚,大不了以后小心点,别让他们公然处理公务就是了。 “就这样吧,都下去做好手头的事情。迎接移民是眼前的要事,吏治却是大明长治久安的大事。吏治不清,则民心不稳,民心不稳,大明谈何中兴?吏治就是民心,民为邦本,民心就是大明的基石。基础不牢地动山摇,都把本宫的话传达给手下的官吏,替本宫把这基础夯实了。”朱慈煊摆摆手,结束了会议。 会场外,谭弘没有像往日般和谭诣一起离开,而是独自快走回了他的衙署。坐在椅上,谭弘回想着来到成都后的点点滴滴:“殿下重视百姓,对屯丁和颜悦色,在田间和老农相谈甚欢。殿下极为看重工业,对工匠也是当成宝贝一般。殿下深恨贪官污吏,直言动用了锦衣卫监察我等……” 沉默半晌,谭弘将心中原本的小九九抛开,一声长叹,开始处理公务。 “殿下,有太祖之风啊!” wap. /94//.html 第五十七章 暗流 武昌,接到襄阳战报的胡全才差点儿一头撞倒在地。“都是些猪吗,当时勋阳报告兴山贼来犯,本官就下令谷城、襄阳做好勋阳被破的准备。这才几天啊,才几天啊,勋阳好歹还守了几天,襄阳呢?一天就被贼人攻破,贼人是飞上了襄阳城头吗?!” 胡全才在官署中疯狂咆哮,他对手下的愚蠢痛心疾首,甚至有些委屈。座下众人噤若寒蝉,一言也不敢发。许久,胡全才总算喘匀了气,瞥了下属一眼,没好气道:“都说说看吧,如今该如何?” 一个幕僚战战兢兢道:“大人,贼人如此猖狂,必须得发兵痛剿,拿下贼首头颅,才能对朝廷有所交代。” 胡全才唔了一声,这都是废话,不发兵痛剿,难道坐视敌人在湖北攻城略地?“贼军现在情况如何,是继续进攻还是即将撤退?我军现在出动,贼军撤退的话,拦得住么?贼军进展如此神速,是否战力惊人,我军要出动多少才是对手?嗯,你们清楚吗?” 下属一阵沉默,这我们哪知道?连丢三城,传回的战报都语焉不详。一开始勋阳报只有三千贼兵来犯,接着又报贼人大举增兵,不下一万。谷城发了个贼人来犯的战报,说来敌铺天盖地,怕不是有五万之数,接着就没了消息。襄阳倒是说了实话,贼人不到两万,但却一天都没守住。这样前后矛盾的军报,让他们在后方如何运筹帷幄? “什么都不清楚,怎敢轻动大军?嗯,尔等视国事如玩物吗?”胡全才不悦的呵斥道。 下属心累,你一个总督都不清楚情况,我们怎么知道。一个属下灵机一动,献策道:“大人,我们是不清楚襄阳的情况,但贼人打下襄阳,必定要大肆劫掠一番。这物资和人口,肯定要用水路运走的,咱们出动洞庭湖水师,去三峡口拦截,定能有所斩获。” 胡全才嗯了一声,这倒是个不错的提议,贼人不可能带着斩获翻山越岭的回去,想来还是要走水路的。洞庭湖水师战力强大,多少能留下部分敌军。“倒是可行,不过出动洞庭湖水师,还需洪经略手书,为此惊动洪经略……”他还是想只用湖广的力量就赶走明军,这也才能显示出他胡全才的本事啊。倘若遇事只会找上官救命,这不是胡大总督的作风啊。 “大人,兹事体大,还是通报洪经略为要。贼人倾巢出动,本也不是我湖广一地之事。”幕僚劝道。 “文书来往武昌长沙两地,耗时太久,怕是缓不济急。”胡全才沉吟道。 “大人不妨先下调令,同时给经略大人发一封文书说明情况,战时从权,想来经略大人不会在意。” “可。”胡全才缓缓点头,这倒是个办法。胡全才待幕僚们拟好文书,啪啪两个大印盖下,事情就此定了下来。 夜深人静,一片寂寥中,两只信鸽扑棱棱飞出武昌,却是无人看见。刘震掌执锦衣卫后,按照朱慈煊的吩咐,在汉中、武昌、长沙,甚至京师都布下了站点,暗中收买满清大员的亲信家人,这次武昌的站点算是先拔头筹,得到了重要的军情。 襄阳,热火朝天的大搬家还在继续。已经很有经验的明军对付起老百姓来很有了一手,先是大开府库,放粮收买了一波民心,然后散播满清将在明军撤退后屠城的谣言,鉴于满清过往屠杀的血腥历史,襄阳百姓对此深信不疑,纷纷向明军请愿,要求明军留下来。被拒绝后,走投无路的襄阳百姓被混在人群中的有心人一提醒,不用明军来请,就自觉表示要跟随明军撤离。再加上明军不断吹嘘成都各种好处,分田分地,农税定死的三成,襄阳百姓们一琢磨,这比在襄阳当佃农好得多啊,那还有啥可说的,咱们都去,以后和明军混了。 不用李来亨等人动员,襄阳百姓们自己就剪了辫子,收拾起家当来。一时间,襄阳内外满是光着脑袋,只有发茬的人群晃来晃去,要是朱慈煊来了这,恐怕会以为自己又穿越回后世了。郝摇旗得意道:“咱的兵不错吧,对付百姓,就得吓吓他们,再承诺点好处,还怕他们不跟咱们走?” 王启隆心悦诚服,受教道:“还是南安侯手段高明,末将心服口服。”想想他在勋阳搞得天怒人怨,百姓们骂声一片,和襄阳一对比,高下立现啊。 郝摇旗摇头道:“小手段罢了,襄阳人太多,你这胃口也太大,咱以前可没一次搬迁过这么多百姓。这次你几乎把湖北勋阳襄阳两府的百姓都搬空了,胡全才得到消息,定然不会善罢甘休,你打算如何应对?” 王启隆答道:“末将打算在襄阳驻守几日,待百姓走远,鞑子来了就开炮轰走他们,鞑子不来,我也不会再进攻了,算着日子撤退。” 李来亨沉默片刻,说道:“鞑子到现在还没动静,大概是不打算来硬碰了。不过,要小心鞑子的水师。” 郝摇旗也提醒道:“不错,鞑子的水师实力很强,我们带着这么多百姓,肯定是要坐船撤离的,鞑子也能猜到,多半打着在长江截留我们的心思。” 王启隆皱眉:“末将不擅水战,成都也没有水师,这如何应对?” “某早就打着鞑子水师的主意了,这次,倒是可以想想办法,和鞑子的水师干一仗。”李来亨笑道,“忠贞营也有水师,再找文督师支援几条船,勉强也能和鞑子抗衡一二了,但不能带着百姓打仗,得想个法子,引诱鞑子出来,先打退鞑子,再让百姓登船。” 郝摇旗点头:“先去老刘那,联系上文督师,抽调民船来接人,咱们聚集战船,堵住三峡口,鞑子看着咱们的民船不断往来,不信他们不上钩。” 王启隆大为振奋,他是知道朱慈煊对满清洞庭湖水师的忌惮的,这次若是能顺手解决了这个麻烦,那朱慈煊必定大为高兴。满清洞庭湖水师若去,在长江上还有较强战力的就只剩下远在松江的苏松水师,湖北江面就又是大明的天下了。 说话间,随军锦衣卫送来密报。王启隆看完,笑道:“说曹操,曹操到。胡全才真的出动洞庭湖水师了。” 李来亨接过密报看完,也笑了起来:“胡全才,到底只是文官,就算有知兵之名,岂能比得上久经沙场的宿将。洪老贼将洞庭湖水师视为珍宝,轻易不肯动用,当年孙可望数次引诱,洪老贼都不为所动,没想到今天被胡全才送来了。” “洞庭湖水师若去,吴三桂就被钉死在了汉中,他就算有实力南下,鞑子也没法给他送去足够的补给了。”王启隆也振奋道。满清若没了洞庭湖水师,长江就不再是连接四川、湖北两个战场的大动脉,反而成了隔绝两省的天堑,吴三桂就算拿下重庆,所需补给还是得从陕西翻山越岭才能送达,这就大大增加了满清进攻的难度。 李来亨断然道:“王将军加快转运百姓,某和郝叔父先行一步,去巴东找刘叔父商讨对策,王将军随后再来。” 汉中,吴三桂也第一时间拿到了自己补给被劫的消息。他哈哈大笑数声,面色一板,对堂中众人喝道:“伪明果然劫了本王的补给,如今汉中粮草不济,朝廷下批补给不知何时才能送到。为今之计,只能就粮于敌,传本王号令,整军备战,十日后进驻保宁,再征重庆!” 众人退下后,吴三桂又召集了几个心腹,开起了小会。“本王听说刘文秀最近身体不适,重庆现在的守将杜子香乃无能之辈,绝非本王对手。待本王拿下重庆,便可由洞庭湖水师为我军运送补给,到时候顺势南下,直扑贵州。李定国被本王、洪老大人和卓布泰三面夹击,只能退守云南,贵州就是本王囊中之物了。”吴三桂笑道,“朝廷不敢动,本王打下重庆,朝廷不动也得动了。待贵州平定,本王就回师成都,云南这块硬骨头,给卓布泰他们啃去。” “王爷英明。”刘玄初捧了吴三桂一句,这才问道:“王爷没有灭明之心么?” “本王乃大清之臣,自然要为朝廷分忧,灭此朝食。”吴三桂正色道。 “那王爷为何不进攻云南,亲自擒获永历天子?云南是王爷今后的封地,若是让官军祸害太过,也不利于王爷日后安抚人心。”刘玄初说道,“王爷若是无灭明之心,打下重庆即可,又何必南下贵州?” 吴三桂沉吟道:“云贵贫瘠,怎比得上四川天府之国?”他存着留下南明,自己以平西王之尊,号令四川的心思。 刘玄初摇头道:“正因为四川富庶,朝廷才不可能让王爷以四川为封地。王爷若是打着永镇四川的主意,还是趁早收回为好,朝廷不会同意的。” 吴三桂不服气道:“本王打下重庆成都,只要李定国顶住卓布泰他们,本王为何不能以成都为基,屯田养兵?” “要是李定国没顶住呢?”刘玄初反问道,“到时候南明没了,朝廷一纸调令下来,王爷不奉诏么?” “卓布泰,应该不是李定国的对手吧?”吴三桂迟疑道。 “洪老大人还在。”刘玄初意味深长的道。 吴三桂犹豫片刻,摆摆手,示意众人退下,这才问道:“先生何意?” “王爷若有自立之心,便该留着南明,但洪老大人灭明之心甚坚,王爷但凡有丝毫逾矩之处,定然逃不过老大人的眼睛。老大人年纪大了,但心思还活泛着呢。”刘玄初回道,“王爷若是只想当个太平王爷,那便老实遵从洪老大人的指令,不要打四川的主意。” 吴三桂深吸了一口气,摇头道:“本王打了一辈子仗,现在只想歌舞升平,过过太平日子。云贵贫瘠,哪比得上四川养人?” 刘玄初不客气道:“王爷既想要四川,又不想再打仗,怕是想得太好了些。” “那先生的意思是?” “洪老大人若在,王爷绝无可能据四川为己有。王爷可有把握应对老大人的手段?” 吴三桂沉默半晌,缓缓摇头。他还是山海关守将时,洪承畴就是他的顶头上司,对洪承畴的能力,他知之甚深,自己绝不是洪承畴的对手。 “老大人年事已高,谁知道哪天就过去了呢?”刘玄初循循善诱,“听说老大人每日都要服食参汤,才有精力处理政务。” 吴三桂脸皮一颤,心中没来由的一阵急跳,“此事,可行?” “老大人若是仙去,满朝文武,还有谁是王爷您的对手?到时候王爷就算占着四川不走,朝廷也得哄着王爷,担心王爷您反正。若是王爷表表忠心,再打几个胜仗,这平西王的封号,未尝不可能变成蜀王啊……”刘玄初仿佛恶魔一般,引诱着吴三桂心底的欲念。 “本王,该如何做?”吴三桂挣扎着道。 “打重庆,这是向朝廷表忠心。重庆依山傍水,急切间难以攻下,这时候王爷应该请老大人派兵进攻贵州,分散南明兵力。老大人若是此时仙去,卓布泰等多半会大败亏输。若是除了王爷这边,官军全都败给了南明,那王爷还不立马成了朝廷的顶梁巨柱?到时王爷为稳固后方,扫平成都夔东,还不是应有之义吗?四川若入王爷之手,继续攻打南明也可,不打也可,都在王爷一念之间。无论怎样,这攻打南明的经略,还能逃得了王爷的手?”刘玄初分析道。 吴三桂大为心动,自己只要占据四川,搬迁百姓过来,四川很快就能恢复。以四川一省之力,足以压制云贵二省,这种情况下,留着南明,或许才是对自己更好的选择。 “先生大才。”吴三桂开怀笑道,“就依先生所言,老大人那边,还得先生亲自跑一趟了。” “学生自当效命。”刘玄初笑眯眯道,洪承畴啊洪承畴,你恶贯满盈,也该归天了。 wap. /94//.html 第五十八章 杀洪 汉中,刘玄初府邸。辞别吴三桂后,刘玄初立刻回到家中,屏退随从,他施施然坐下,喝了口茶,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道:“可以回禀世子,吴三桂会出手对付洪承畴。” 屏风后,突兀的出现一道人影,那人长得平平无奇,扔在人群中激不起半点浪花的那种,对着刘玄初深深一揖,虽是穿着满清的服饰,却自有一分风流潇洒。 “多谢先生从中斡旋,殿下与世子都会知道先生的功劳,小人这就传讯长沙,全力配合先生行动。” 刘玄初摆手道:“功劳就不用讲了,为虎作伥数年,求个良心得安罢了。” 那人笑道:“先生言重了,先生身在曹营心在汉,大明中兴,自有先生一份功劳。” 刘玄初强笑了一下,自顾自喝起茶来。那人也不在意,笑了笑,又行了一礼,转身离开。 长沙,洪承畴最近有些意兴阑珊。按照他原本的判断,孙可望投降后,南明晋蜀二王应该会继续争权,到时候连番内讧之下,南明反手可破,但出乎他意料,晋蜀二王很快选择妥协,晋王为主,蜀王辅之,没有再出现大的动荡。李定国西征永昌,贵阳御营生乱,他以为贵州空虚,结果济席哈在贵州损兵折将,自己也死在了那,还引发了满蒙冲突。被满蒙争端弄得头都大了一圈的老洪还没回过神来,明军大举进攻湖北,连下勋阳、谷城、襄阳,打得胡全才晕头转向,竟然不敢和明军在陆上争锋,将挽回面子的主意打到了水师身上。这倒也罢了,朝廷千辛万苦挤出的军需补给,原本是要送到汉中的,也在襄阳被明军抢了个一干二净。这下吴三桂也炸了,急吼吼的要进攻重庆就粮。可他不想想,没有东路南路清军配合,单单他吴三桂,能翻出多大的浪花?他以为自己不知道他想的是什么,四川,亏他吴三桂敢想,他有这么好的牙口么? “这些该死的奴才,一点都不把皇上的大业放在心上。”洪承畴想到恨处,生气道。眼看南明就剩最后一口气了,这时候不专心对外,一力把残明推平,竟然开始各怀鬼胎,算计起来。这要真让大明咸鱼翻身了,他这种贰臣还能得了好?史书会怎么记述,他会留下怎样的骂名?“一群没远见的庸才,既然当了汉奸,不赶快解决了残明,让天下人都变成奴才,还想以后立牌坊么?” 洪承畴怒骂不断,满人还是太少了,满洲大兵威慑力固然还在,但中国实在太大,四处摊摊,还能有几个人盯着吴三桂?更何况,李定国刘文秀几次击败满洲大兵,这所谓的威慑力还剩多少?以小族临大国,兵威若是不在,又岂能不被倾覆? “吴三桂想打,那就让他打,刚好夔东军在湖北,无力支援重庆,倒是个不错的机会。”眼看着吴三桂像一匹脱缰的野马,拉是拉不住了,洪承畴只好顺势盘算起来,“但不能按照吴三桂的想法来打,成都更不能给他,得赶他去贵州……彼其娘之,老夫还能调谁去监视他?” 烦躁不安的洪承畴伸手去拿茶杯,一尝,茶水已凉,他更是恼怒,呵斥道:“老陈呢,死哪儿去了,怎么不知道给老夫泡茶?” 慌乱的脚步声响起,一个中年快步走入,带着点儿惊惶的表情,下跪道:“大人恕罪,小的刚被家人叫了出去,小人小儿犯病,小人去处置了一下,耽搁了大人的事儿,小的罪该万死……” 洪承畴听了,倒是不再发怒,这汉子跟随他多年,一向尽心尽力,偶尔有点儿小差错也无伤大雅。他关心道:“起来吧,请郎中了么?老夫府上有皇上派来的御医,等会儿你领回去给你儿子看看。” 老陈眼中露出一丝挣扎之色,又默不作声的低头道谢,这才起身,忙不迭的给洪承畴换茶倒水。再次闭目沉思的洪承畴,继续琢磨起吴三桂的事儿来,并没有发现老陈那微微颤动的双手和紧张矛盾到发白的脸。 “怎么还不退下?”见老陈兀自在那发呆,洪承畴愣了愣,不悦的问道。 “老爷……”老陈突然跪倒在地,冲着洪承畴连连磕头,“小的对不起您,小的不是人,但是小的也没办法,小的家人都被他们抓了,不这样做,小的救不了他们……” 洪承畴惊怒交加,心中已有了极为不妙的预感。他陡然站起身来,只觉头晕眼花,双腿发软,按着案几强撑着站稳,洪承畴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问道:“你对老夫做了什么?” 老陈继续磕头,带着哭腔说道:“他们给我的药,让我加在老爷的茶里,老爷,赶快叫郎中吧,兴许还来得及……” 洪承畴惨然一笑,对老陈安慰的话嗤之以鼻。对方既然出手,又岂会给他活命的机会?他感受着生命力的流逝,知道自己时间已经不多,摆手道:“叫洛托来见我,赶快!” “老大人如何了?!”洛托风一般冲进卧室时,洪承畴已在弥留之际。他强撑着对洛托说道:“老夫时日无多,你听好。老夫去后,秘不发丧,你暂代经略一职,不可使湖南生乱。” “是何人下毒?”洛托双目含泪,恨声问道。 洪承畴喘息道:“老夫身死事小,湖南战局事大。剿灭残明,老夫就算九泉之下也可瞑目了。对老夫下毒之人……”洪承畴顿了顿,双目泛起一阵血色,“自然已经处理了。” 他对老陈的背叛恨之入骨,不但将老陈处死,连他的家人也没放过。锦衣卫湖南站的人没料到老陈下手了还会良心发现,被洪承畴派去的人给逮了个正着。幸得锦衣卫各种应对措施得力,见机不妙立刻偃旗息鼓,才没被顺藤摸瓜刨了老巢。被手下背叛毕竟是件丢人的事情,洪承畴絮絮叨叨,只对洛托交代战事,半点不想提及自己中毒的始末。 洛托听的头大如斗,他是典型的满洲野猪皮,上阵厮杀没有话说,让他统领大局,简直是要了他的命。他耐着性子听完洪承畴的临终遗言,一脸的慷慨激昂加沉痛心酸:“老大人,放心,您说的话我都记住了,我一定看好湖南,等朝廷再派人来接手。” 洪承畴恍若未闻,剧烈咳嗽一阵,忽然一口鲜血喷出。周围的人慌成一团,几个郎中冲上来一阵急救,洪承畴又悠悠醒转,找到了洛托,叮嘱道:“近期不可主动进攻贵州,还有,小心吴三桂……” “已经得手,洪承畴死了。”刘玄初居所,那个锦衣卫的汉子又来了。 “听说你们损失不小。”刘玄初并无太多欣喜之色,转而问道。 “是不小。”那人点头,但随即欣慰道,“但是值得,洪老贼在殿下列出的汉奸名单中排名第一,只要能杀了他,再大的代价我们也付得起。” 刘玄初似笑非笑道:“不知平西王是否也是你们的必杀之人呢?” 那人犹豫片刻,最后还是点头道:“吴三桂名列第二。”顿了顿,他又带着点疑惑的神色说道:“不知为何,殿下对吴三桂的观感似乎很差,多次说洪承畴、吴三桂和其他人不同,绝无宽赦的余地……事实上,我们觉得和洪承畴比起来,吴三桂还是要好一些的。” 吴三桂虽然降清,但他的军队没有什么屠城的习惯,他投降也被士林认为情有可原,并且把他列为可以争取反正的对象。因此,对于朱慈煊的决绝,锦衣卫内部是有一些不同意见的。但可惜,朱慈煊对于重建的锦衣卫掌控力度空前,这些意见都被他无视了。开玩笑,自己这个永历太子前世就是被吴三桂干掉的,而且吴三桂也完全没有反正的打算,至少他记忆中没有,这样的对手,不尽早弄死,留着等过年吗? 刘玄初也颇感意外,忍不住问道:“殿下对平西王如此敌视,尊驾可知为何?” 那人苦笑道:“先生高看在下了,在下何德何能,可以面见太子殿下?不过,指挥使倒是曾经提及殿下评说洪、吴二人。” “殿下说,在生命的威胁下,还要保持气节是一件很难的事情,舍生取义是圣人,所以他从不用圣人的标准来要求普通人。而我们大多都是普通人,降清固然可耻,却并非不可接受,只要愿意反正,他都扫履相迎。但洪、吴二人不同,洪承畴还可说自己不降就得死,吴三桂降清之时,可没有什么生命危险。” 见刘玄初想要说话,那人接着道:“殿下还说,洪、吴二人若只是降清倒也罢了,但投降之后转身就对旧主大打出手,岂是身不由己四个字可以解释?若真是身不由己而投降,学学徐庶降曹又有何难?更何况,满清于我大明,除了是敌国,更是异族!为异族前驱侵我华夏,致使我汉人有亡国灭种之危,洪吴等人,死有余辜。” 刘玄初默然片刻,方才问道:“若是平西王愿意反正,殿下还要赶尽杀绝吗?” 那人笑道:“倒也有人问过殿下,殿下说,若是大明需要一个汉奸来拯救,华夏指望着一个背叛者来驱逐建奴,那大明就活该灭亡,华夏也必然会沉沦。吴三桂小家子气十足,只要建奴不把刀子架到他脖子上,他是不会反正的,建奴若是敢杀他了,估计他反正也没用了。” 刘玄初想了想,摇头道:“殿下虽然年轻,看事确是通透,只是这般刻薄之言,不符合堂堂皇者正道。” 那人不接这话,扯开话题道:“先生立下大功,可愿就此回归大明?成都正是用人之际,必有先生施展之处。” 刘玄初原本就是刘文秀的部下,对重归大明倒是没什么抗拒。想了想,他还是摇头道:“暂时我还是留在平西王这边,这样对大明更有利。不过,刘某有个不情之请,可否转告指挥使大人?刘某希望能到成都看看,拜见殿下。” “这有何难?”那人微笑道,“定让先生如愿。” wap. /94//.html 第五十九章 反应 京师,紫禁城。 “主子,洛托来报,洪承畴死了。”撅着屁股趴在地上的索尼重重磕了一个头,对着高坐在御座之上的奴酋顺治说道。 “唔?病逝了?”顺治略微有些惊讶。 索尼不敢抬头,闷着嗓门道:“洛托密报,兴许是被伪明锦衣卫毒死的。” “兴许?锦衣卫?”顺治声音不大,但其中蕴含的怒意却仿似要毁天灭地,吓得御座下的几个满洲大奴才噤若寒蝉。“洪承畴何等重要,你们不知道吗?湖南文武干什么吃的,洪承畴的护卫们干什么吃的,嗯?” 重重的一声质问,让几个大奴才本就匍匐着的身子又矮了几分。索尼左右看看,见鳌拜等人全都一副你是老大你先上的表情,无奈的硬着头皮答道:“回主子,据说是洪承畴的亲信家人被收买下的毒……” 顺治又是一声冷哼:“凌迟,夷其九族!” 索尼不敢说洪承畴临死前已经处理了这个手下,赶忙应承了下来,顺治不悦道:“说说吧,谁能接替洪承畴的位置?” 这是要善后了。 索尼吭哧半晌,等到顺治开始不耐烦了,才战战兢兢道:“主子,奴才等商量许久,一致认为,孙可望或许合适。” “孙可望?”顺治倒是没有大发雷霆,反而沉思了半晌,才迟疑道,“他若是尽心尽力,想来不会差洪承畴太多,不过,此人可信?” 索尼大受鼓舞,刚想继续陈说,鳌拜却抢着道:“主子,伪明李定国刘文秀对孙可望恨之入骨,天下之大,他除了效忠我大清,还能有何处可去?定然是会尽心竭力的。而且,孙可望在伪明主事多年,不是皇帝胜似皇帝,对伪明上下知之甚详,伪明暗地里还有多少人心向孙可望也未可知,让他主持对伪明的战事,想来是可行的。” 顺治眉头微微一挑,“不是皇帝胜似皇帝”“人心所向”几个字刺得他心中一凝,暗暗打定卸磨杀驴主意,当然,这肯定也是剿灭南明之后了。他点点头:“那就这么定了,传旨,授孙可望太子太师,经略湖广、广东、广西、云南、贵州五省,总督军务兼理粮饷。” “主子圣明!”一众大奴才高声歌功颂德,深深埋下头去。 “主子,还有洪承畴家人的抚恤呢?”索尼见顺治已没了继续议政的心思,赶忙提醒道。 顺治一愣,他还真没想到这事儿。“你们议一议,照章从优抚恤便是。”他摆摆手,不想在这事儿上多费口舌。 巴东,明皖国公刘体纯驻地。 李来亨、刘体纯等人摩拳擦掌,等着鞑子的洞庭湖水师到来。洞庭湖水师实力极强,李来亨等丝毫不敢怠慢,更何况,他还存着将洞庭湖水师一网打尽的心思,就更是如履薄冰,务求各项准备做到尽善尽美。 “小老虎,鞑子跑了。”正在帐中清点物资的李来亨一愣,这大嗓门,是刘体纯?他说啥,鞑子跑了? “刘叔父,你是说鞑子水师跑了?” “嗯呐,儿郎们来报,鞑子的水师已经过了夷陵,嘿,不知道怎么着,刚突然就掉头回去了。”刘体纯一脸的莫名其妙。 李来亨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最后只能满脸疑惑的怪到自己头上:“莫非我陷阱设得太明显,被鞑子看出来了?没道理啊,鞑子刚进夷陵,到巴东不还早得很吗?” 他和刘体纯商讨半晌,始终不得要领,正烦躁间,王启隆一脸喜色的冲进营帐,对着李来亨就叫道:“国公,大喜啊!哦,皖国公也在,刚好……” 李来亨无精打采道:“什么好消息,对了,王将军,鞑子水师撤回去了,咱们得准备班师了。”他为了好好坑洞庭湖水师一把,实实在在是下了大功夫,可鞑子倒好,二话不说掉头就走,让他一番准备全成了无用功,就好似一记重拳打到了棉花上,憋屈得他想要吐血。 王启隆一脸茫然,随后又不以为然道:“鞑子撤了么,也是,他们不撤才奇怪,国公你先看这份密报把,锦衣卫刚送到的,哈哈哈……” 他笑得有些癫狂,李来亨少见他如此失态,对这份密报也多了一些重视。接过王启隆递来的密报,只扫了一眼,他也癫狂了。 “哈哈哈,天佑大明!死得好,死得好啊!” 李来亨也不可遏制的大笑起来,刘体纯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一把抢过被李来亨紧紧握住的密报,随后,又一阵极度畅快的大笑响起。 洞庭湖水师?不重要了。和洪承畴这个压在南明头上数年的大敌相比,洞庭湖水师不过是疥藓之疾罢了。 “今日敞开了供应酒肉,让儿郎们一起乐呵乐呵。明日班师,凯旋!为殿下贺,为陛下贺,为大明贺!”李来亨大笑道,一时豪迈无比。 数日之后,锦衣卫的消息总算传回了自己现在的大脑所在——成都。 朱慈煊最近依然忙碌的衣不解带。一个新政权的建立,必然伴随着繁重的行政工作,需要大量有经验的官员和庞大的吏员。可惜的是,朱慈煊一样都没有。他昆明的便宜老子现在对他基本处于放羊状态,再加上永历朝廷东奔西逃,几乎没有举办过科举,本身也没多少人才储备,确实帮不到他。没法子,朱慈煊只好挺起自己还稚嫩的肩膀,一边草创成都的行政体系,一边还要盯着重庆,生怕哪天吴三桂突出奇兵,一口吞了这座着名的山城。 “刘文秀病的实在不是时候啊。”朱慈煊长叹一声,捏了捏自己肿胀的额头。毕竟这身体还是个没成年的孩子,诸事缠身,几个月下来,已经有点吃不消了。“无人可用啊,就算我自己去重庆,也难保能挡住吴三桂,难怪刘文秀一死,南明就兵败如山倒了,李定国就算三头六臂,也挡不住满清那么多强人啊……” “殿下,殿下!”沉思被打断,近侍小心翼翼的说道:“蜀王世子求见。” “刘震来了,他不在重庆好好盯着吴三桂,老跑成都来做啥?”朱慈煊略微有些不满,自己这老大每天忙死忙活,手下的人不能分担就算了,交代的事情还不好好完成,这还怎么反清复明? 不满归不满,见还是要见的,没准儿就是吴三桂那边有什么动静呢。朱慈煊调整了一下情绪,又搓了搓脸,这才吩咐刘震进来。 “殿下,有好消息。”刘震兴冲冲进来,强抑喜色,行礼道,“锦衣卫湖南站来报,洪承畴死了。” 朱慈煊差点儿以为自己听错了:“谁?你是说洪承畴?他死了?”历史上的洪老贼很能活,虽然一副行将就木的模样,却熬死了顺治,直到康熙四年才翘辫子。 刘震点头:“没错,殿下,洪承畴死了,湖南站的弟兄们把他毒死了。” 朱慈煊喜上眉梢,大好事啊,总算有件好事儿了:“好!锦衣卫重建不久就立下大功,刘兄功不可没,让湖南站速速报上有功人员名单,重赏!” 他抑制不住心中的喜悦,站起身来四处走动,边走边说道:“详细说说,怎么做到的?” 刘震将事情始末讲述了一遍,最后才犹豫道:“刘玄初希望能到成都来面见殿下,不知殿下可愿见见他?” “见,当然见。”朱慈煊毫不犹豫的点头,“听说这刘玄初曾经是蜀王部下,世子有印象吗?” 刘震尴尬的摇摇头,刘玄初在刘文秀麾下时名不见经传,谁料被吴三桂俘虏后反而脱颖而出,殿下这一问,仿佛在指责刘文秀没有识人之明,他这个为人子的,能说什么呢? 朱慈煊也反应过来,不过他脸皮厚极,没事人般继续道:“难得他身陷吴营多年,还能心向大明,可见当年多蒙蜀王教导,蜀王为我大明又立一大功。嗯,贵阳和昆明那边送去消息了么?蜀王若是知道这事儿,一高兴,这病或许就好了。” 刘震略显担忧道:“已经派人去了,但愿父王能尽快好转,吴三桂已经派人占据了保宁,想来不久就要发兵重庆了。” 朱慈煊也诚心诚意的为刘文秀的身体祝福了几句,接着又吩咐道:“洪承畴死了,鞑子朝廷有何动向,谁会接替他做新的五省经略?” 刘震摇头道:“暂未可知,不过,按照目前从京师传来的消息,人选不多,或是鳌拜,或是孙可望。” “鳌拜,孙可望?”朱慈煊沉思半晌,喃喃道,“鳌拜威望够,不过他舍得离开他主子跑来湖南?倒是孙可望,鞑子还是有能人啊。” 刘震静静看着闭目沉思的朱慈煊,这个突然冒出头的太子殿下,比自己还要年幼,却是才情天纵,在自己和李嗣兴等还在父辈羽翼下成长的时候,已经搅动四方,成了实际上的抗清领袖之一了。 朱慈煊敲了敲桌子,下定决心般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把本宫的判断通知贵阳,本宫认为,鞑子不太可能派鳌拜来湖南,孙可望接任的可能性最大,建议贵阳按照孙可望接任来准备。孙可望新降鞑子,建功立业的心思轻不了,贵州或许会有大战。” 刘振领命,准备告退时,朱慈煊又说道:“还有,让刘耀带成都的新军去剑门关和杨景换防,让杨景去合州!” 这个动作就不小了,朱慈煊也是借着吴三桂有异动、洪承畴又身死的机会,判断剑门关目前不会是满清攻击的目标,才选择把杨景放到更可能发生战事的合州去。合州是重庆的北大门,吴三桂要谋取重庆,必然先攻打合州。只要杨景能在合州挡住吴三桂一段时间,刘文秀病体痊愈,那重庆一战就很可能复写当年保宁的战局,只是这次胜负会颠倒过来。 刘震立刻明白了朱慈煊的打算,他却没有马上领命,而是疑惑道:“殿下若是不放心杜子香,何不从忠贞营选一名大将坐镇重庆?”他倒不是看不起杨景,只是觉得杨景毕竟没怎么上过阵,比不得忠贞营久经战阵。 朱慈煊苦笑道:“忠贞营是能打,但他们的兵都是屯丁中一层层选拔上来的,让他们保卫驻地,他们没二话说,但要让他们去守卫重庆,那就未必了。”犹豫了一下,朱慈煊还是接着道:“何况,本宫如何能号令忠贞营?” 见刘震一脸茫然,朱慈煊没好气道:“忠贞营自成体系,与其说是大明的部属,不如说是大明的盟友。重庆若是真的危险,本宫到时候请他们支援,他们难道会不来?现在又不是危机临头的时候,何必强逼着他们远离驻地?杨景部下都是本宫从昆明带出来的亲军,不让他们见见血,怎么成长的起来?” 刘震拜服,自己这个锦衣卫头子还是不合格,老老实实当殿下的刀把子就好,何必立什么智囊的人设呢? wap. /94//.html 第六十章 兄弟 贵阳、昆明,凡是大明治下之地,听到洪承畴伏诛一事,莫不一片欢腾。在前线,自永历七年洪承畴火线受命经略五省开始,大明就再没有过“两厥名王”的辉煌,虽然整体仍保持着战略攻势,但战线始终被洪承畴控制在西南一隅,难有寸进。在地方,洪承畴刻意交好士绅,对南明进行妖魔化宣传,让南明在满清治下名声一落千丈,部队举步维艰。原本已被李定国打到准备割地求和的满清,硬生生又被洪承畴拉了回来。一个汉人,不求名利,自带干粮为了野猪皮的统一大业奋斗终生,这是什么精神?这是应该被唾弃万年的汉奸精神。 现在,这个祸害了华夏数年的大汉奸死了,如何能让天下汉人不欢欣鼓舞?是的,天下汉人,满清治下的汉人为之偷偷庆祝的也不在少数。洪承畴名声早已臭遍大街,连他的老母亲都拒绝进京与之同住,大概他到死都没想过自己在后世会被冠上促进民族融合的英雄这样的头衔。 “刘兄弟,当真生了个好儿子!”李定国听到消息后,第一时间就来看望了还病卧榻上的刘文秀,言语中对刘震大为褒奖。 刘文秀也感老怀大慰,却依然不改淡薄本性,微笑道:“在殿下身边这么久,总算有点小小建树罢了,兄长不可捧之太过。”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原本李定国对李嗣兴还算比较满意,现在刘震异军突起立下大功,李定国心中多少就不是滋味了。听刘文秀对朱慈煊颇为认可,李定国也开始琢磨着是不是把李嗣兴也送到成都去。不过这却不是当务之急,他来除了报喜,主要还是探病。 “兄弟病情如何了?”李定国关切道。 “有劳兄长挂怀。”刘文秀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润,他感觉自己就像回到了小时候,在大西军中讨生活的时候,那时候每次大战结束,李定国都是这样来看望他。“陛下派了御医来瞧过了,已无大碍。” 李定国舒了口气,犹豫了一下,正色道:“本来兄弟你身子还没大好,为兄不该现在拿这些琐事来烦你。不过殿下传来了一个消息,为兄再三思索,觉得还是应该让你知道。” 刘文秀点头:“兄长请说。” “殿下传来消息,鞑子朝廷派来接替洪老贼的人,或许便是我们的好大哥,孙可望!”李定国咬牙切齿的说道。 刘文秀也皱眉:“鞑子打的一手好算盘。” “孙可望对我们极为熟悉,我宁愿和洪承畴死磕,也不想和孙可望对阵。他在西营多年,人脉极深,你说,我们要不要调整下贵州的人事?”李定国苦恼道。 “一动不如一静。”刘文秀摇头,“大明刚经内乱,不如镇之以静,贸然调整,我怕孙可望没出手,我们自己就乱了。” 李定国点点头,又叹气道:“我何尝不知,但孙可望岂是易与之辈,不会对他的旧部视而不见的。若是我们视而不见,焉知他那些旧部会不会有异心?” “兄长岂可因莫须有之事就自乱阵脚?”刘文秀严肃道,“孙可望倒行逆施,众叛亲离,交水河一战,他就已经被抛弃,现在的大明哪还有他的旧部?莫非兄长连白文选、冯双礼等人都要怀疑么?” 李定国默然半晌,方才点头道:“兄弟提醒的是,是为兄想岔了,那就按照兄弟你的意思来办,我也相信现在还跟随着咱们的儿郎们,都是铁骨铮铮的汉子。” 刘文秀微笑道:“兄长向来英雄,当年能打败孙可望,现在更不在话下。殿下既然传来了消息,就没说如何应对?” “还是你了解殿下。”李定国笑道,“殿下大概是担心某行事操切,千叮咛万嘱咐,要我不可做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哈哈,殿下对我可没你那么放心。” 刘文秀失笑,还是安慰道:“殿下对你向来景仰,多次跟我探讨你‘两厥名王’的光辉事迹,岂会对你不放心?不过是关心则乱罢了。兄长你如此纠结,不也是这个原因?” 李定国点头:“某确是心乱了。”他起身踱了几步,忧心道,“不过,我们也不能什么都不做,任由孙可望发招。锦衣卫既已重建,可否在鞑子那边散布些谣言,就说孙可望有意反正?哪怕鞑子不信,给他添点儿堵也是好的。” “这个不难,意义不大罢了。”刘文秀点头道,“不过,现下倒是另有一个心腹大患,或许可以解决了。” “哦?” “鞑子的洞庭湖水师!”刘文秀认真道,“没了这支水师,鞑子北路与中路南路的大军就再也难以相互呼应,鞑子不能通过长江运送辎重,吴三桂被困死在陕西,贵州压力大减,忠贞营也能大肆攻略湖广。这枚棋子拔掉,整盘棋局都能盘活了。” 李定国点头赞同,随即又摇头道:“除非你现在能去重庆,否则,我只怕鞭长莫及啊。” “听说延平有意南京,郑家水师天下无双,若能分出一支舰队沿江而上,与忠贞营前后夹击洞庭湖水师,大事可期!”刘文秀显然已经深入考虑过。 “延平……”李定国沉吟道,“他未必愿意和我们合作。”李定国口中的“我们”,也包含了忠贞营。同在大明旗下,郑成功代表着明朝官军一脉,与出身西营闯营的李定国等向来井水不犯河水,若非满清势大,只怕还会兵戎相见。 刘文秀笑笑,递给李定国一纸文书。李定国奇怪的接过,扫了一眼,吃惊道:“这是,延平说的?你从何处得来?” “兄长忘了你那不成器的侄儿现在的职司了么?”刘文秀淡笑道。李定国拿的那张纸上,赫然便是郑成功在厦门对属下所说的话。 “锦衣卫重建不久,便已有如此能耐?!”李定国砸吧砸吧嘴巴,也不知是喜是忧。 “兄长高看锦衣卫了。”刘文秀却摇头道,“锦衣卫固然神通广大,想进入延平势力的核心却还力有未逮。这些话嘛,多半是延平授意之下故意透露给锦衣卫的。” “这……延平这是何意?”李定国突然觉得还是老实打仗更适合自己,这玩心眼的活计,自己好像不太擅长。 刘文秀笑道:“投名状罢了,兄长也知,延平受先帝(隆武)隆恩,一向被视作唐王一系,如今唐王已然绝嗣,殿下又派了沐国公世子前去示好,延平就坡下驴,这是要改换门庭了。兄长之前不是有意和延平联姻么?我看这次延平不会拒绝了。” 李定国欢喜道:“我回去就重提联姻之事,奶奶的,老子的女儿品貌端庄,搞得好像嫁不出去一般,哈哈哈,居然还要一提再提。” 刘文秀也忍着笑道:“到是委屈了我那侄女了。” 李定国无所谓道:“她是我李定国的女儿,自然不能如民家女子般任性。何况,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这个当爹的还在,她的婚姻大事当然是我说了算。” 刘文秀也点头认可,李定国的话就是这年代的普世法则,他也没前卫到去宣传什么自由恋爱,当下略过这话题不谈,继续说起洞庭湖水师的话来:“李来亨王启隆打破襄阳之后,胡全才为挽回面子,曾经出动洞庭湖水师,洪承畴一死,他们又缩回去了。如今洪老贼没了,湖广再无人可以压住胡全才,他功名之心炽烈无比,若是再有战事,定然又会动用水师。” 李定国也点头赞同:“胡全才此人志大才疏,冲动狭隘,不是能忍的性子。”他话锋一转,叹道:“除非你坐镇重庆,否则,忠贞营岂敢在吴三桂兵锋之下攻略湖广?” 刘文秀却微笑道:“倒也未必,小弟有个大胆的想法。” 李定国静静的看着他,半晌,方才摇头:“你未大好之前,不可去前线。” 刘文秀再次泛起感动之色,否认道:“小弟并无此等打算,兄长,愿意和小弟演一出空城计么?” 刘文秀突然调皮起来,做了个附耳的动作,李定国欺身向前,一阵耳语之后,名震天下的晋蜀二王,仿佛回到了小时偷酒喝的年代,默契无比的大笑起来。 wap. /94//.html 第六十一章 见闻 五月初三,成都。 “刘先生,我们到了。”从长沙出发后,经过了半个多月的长途跋涉,刘玄初总算踏上了成都的土地。随行的向导换了一个又一个,现在已经是成都派出的一名军士了。 “有劳兄弟。”刘玄初神色疲惫,这一路过来舟车劳顿,尤其是从重庆到成都这一路人烟稀少,道路坎坷,他着实吃了不少的苦头。 “刘先生,现在就去见殿下吗?” 刘玄初摇了摇头:“我想在成都附近转转,军爷可自便。” 那军士点头,却也没走,而是提醒道:“刘先生,殿下有令,凡到成都者,皆需到各亭、各村报到,登记信息,领取临时身份号牌。刘先生既然想四处走走,不妨先随我去领了号牌。”他指了指城门口的卫兵,接着道,“刘先生虽换了装扮,但毕竟剃了发,没号牌颇为不便。” 刘玄初稍感愕然,成都府对人口的控制竟已如此严密,想想朱慈煊到成都不过几个月,顿时忍不住心下凛然。这个南明的小太子,倒是颇有几分治才。既然如此,自己更得好好看看这成都了。 “好,烦请兄弟带路。”入乡随俗,刘玄初点头道。 那军士带着刘玄初走到城门口,掏出一张盖着鲜红大印的纸令,又指着刘玄初说了几句话。城门守卫点点头,待刘玄初走来,很和善的行了个礼,提醒道:“刘先生居所在春熙路,亭长就在居所旁边,记得先去亭长处登记。”春熙路,自然是朱慈煊这个穿越人士开的金手指了,他将成都最宽阔的一条街改名春熙路,希望在这个世界,能多一些他熟悉的元素。当然,他随口定的这个名字,引发成都一众文武各种脑补,就不是他知道的了。 步入城内,刘玄初亦步亦趋跟着军士,一双眼睛四处打量着。第一个反应,是热闹。城外虽然阡陌纵横,一派盛世田园景象,但人踪渺渺,没有看到多少忙碌的农人。城内却是人潮汹涌,滚滚人群从四处汇聚而来,又隆隆散布向四面八方。那扑面而来的热潮,让刘玄初以为自己回到了传说中的万历年间,那个大明最后的黄金时代。 “这,成都怎的这么多人?”刘玄初憋不住了,拉住军士开始发问。 军士挠挠头,茫然道:“很多么?嗯,比平日是要多了一些,大概是因为王师帅从湖北带回来的百姓到了吧?”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一阵高喊声从远处传来:“殿下有令,此次湖北来的百姓无家室者,不再直接分田,需到各工坊做工三年。诸位,快去春熙路广场抢人啊,去晚了就又便宜那群打铁的了……” 一群人轰然而动,从路边的铺子中一涌而出。抢人啊,成都现在看着人多,但大多数都是在城外有地的农夫,城内遍地的工坊都缺人啊,更别说还有叙州那边的制盐业,更是吃人力的大户。 刘玄初目瞪口呆,惊问道:“成都现在多少人了?” “嗯,大概五十来万吧?”军士不太确定的答道。 “五十来万!这已经不比南京人少了,为何还会缺人?” 军士想了想,答道:“人是不少,不过好多都是在城外种地。殿下兴建了很多工坊,造农具、造船、打造兵器,还要制盐,还有纺织,各个工坊分分,那也没多少了啊。您看,这次来的百姓,殿下不就不直接给分地了么?” 事实上,朱慈煊原本还是打算直接分地的。成都周边田地数不胜数,区区几十万人扔进去,浪花都砸不起来一点。但这个打算却遭到了成都城内工坊主的集体反对。他们的意见很简单,全部分地,他们就招不到人了,主管工商的谭弘也很赞同,找到朱慈煊着力劝谏了一番。朱慈煊对工坊内频繁的人员流动也很头痛,有心答应,只是顾虑着问道:“都是千里跋涉而来的百姓,差别对待,是否不妥?” 谭弘大大的不以为然,心道殿下万般都好,就是太过妇人之仁了些。他笑道:“殿下宅心仁厚,对治下百姓好得没话说。可是殿下啊,您得想想,这些湖北来的百姓,在鞑子治下过的是什么日子?来了成都,就算不给分地,那也是能吃饱穿暖,每月还有工钱。老百姓精明着呢,只要比他们原本的日子过得好,他们岂会不满?何况,您可以定个期限,在工坊多少年之后才有分地资格,以后照此处理,形成定制不就行了?” 朱慈煊顿时恍然,心中明白自己又犯下了后世人的通病,略一沉吟后,他也就顺坡下驴,定下了这个政策,这才有了刘玄初看到的这一幕。 “这,农为国本,本固方可邦宁。殿下偏好杂业,岂非舍本逐末?”刘玄初担忧道。 那军士不以为然:“粮食够吃不就好了,成都的地肥呢,种啥都长得好,再说了,殿下一开始也是分地的,这不是不缺粮食么?” 刘玄初疑惑道:“岂会不缺粮食?官军这次不是从湖北运回来这么多百姓吗?而且殿下到成都不到半年,成都就算土地肥沃,莫非已经有了收成?” “没呢,这不外面庄稼还长着么?殿下从昆明调拨了粮食过来,听说孙可望那逆贼当年存了很多军粮,晋王都送去昆明了,殿下这边用得上,就运来了一些。” 刘玄初默然,他差点儿忘了,就算现在处境窘迫了些,朱慈煊好歹也是大明的太子,顶级的权二代,这点资源,他还是拿的出来的。 “那也不能一直靠昆明救济……”刘玄初不太服气。 军士更不服气道:“谭大人说了,殿下说不用全都去种地,要和鞑子打下去,光有农夫不行,还得有战士,有工匠,有各行各业的人出力。粮食很重要,但盔甲兵器也不能少,不然我们种了粮食,等着鞑子拿着刀枪来抢么?” 刘玄初再次默然,也是,现在明清争霸,战事需求高于一切,朱慈煊没有像孙可望那般将普通百姓全部纳为屯丁,已经算是仁慈,确实无法苛责太多了。 军士自豪道:“殿下刚来成都就说了,他要把成都打造成乱世中的一片净土。有饥饿,但不会再有死亡;有冤屈,但不会投告无门;会辛苦,但所得不会再被无端夺走。” “这,你们相信?” “一开始也就是听听罢了。”军士不好意思道,“大人物说的话,我们这些小老百姓哪会件件当真?听完之后也就继续过自己的日子了。不过,殿下不一样,他是真的在乎我们这些百姓。” “何以见得?”刘玄初饶有兴致的问道。 “殿下事务繁忙,每天睡不到三个时辰,还固定抽出一个时辰接见百姓,有冤有苦都能直接找到他申诉。他担心胥吏世代相传勾结豪强,规定胥吏也要考评,不但不能再父子相传,而且也不能一直在一个位置上干了,隔几年就得轮换。他怕豪强把控地方鱼肉百姓,不准有钱人买卖土地,还派了退伍老兵担任亭长。他怕官府欺压咱们,特地弄出了一个民意调查,治民官除了朝廷的考评,还要由百姓评分决定去留。多咱辈子也没听说过老百姓能决定官老爷的位置的,你说,殿下说的话,咱能不信吗?” 刘玄初喃喃道:“殿下这是,学太祖皇帝啊……”太祖皇帝不相信当官的操守,宁可让地方乡绅分润官府的权力。朱慈煊做的更绝,他连乡绅也不相信,甚至不允许乡绅的出现。 听这军士一口一个咱老百姓,刘玄初好奇道:“你现在可是官兵了,怎么还一口一个咱老百姓?” 军士呵呵笑道:“殿下说啦,在家为民,入伍为兵,兵民本就是一体。说我们都是百姓的子弟兵,当然也是百姓。何况,除非立下大功提拔为军官,我们可都是要退役的,这退役了不是百姓是啥?” 刘玄初听了好几次退役,忍不住问道:“殿下真的让你们退役?”这乱世之中大战不断,老兵何其珍贵,朱慈煊竟然让老兵退役回家务农,这不是瞎胡闹么? “殿下岂会骗我们?”那军士双眼一瞪,不悦道,“现在好多亭长都是退伍的老兵,等我以后退役了,也去当个亭长。” 刘玄初不愿和他争论,在他眼中,这军士已经被朱慈煊成功洗脑,他调转了话题,问道:“当亭长要处理公文吧,殿下也给你们配师爷么?”在他看来,这军士谈吐虽不算粗俗,却跟读书人怎么都沾不上边,应该是不识字的。 军士爽朗笑道:“要啥师爷,殿下不准官员用师爷,说公器不可私授,师爷只认东家不认朝廷,最是败坏官场风气,现在成都一个师爷都没有。原本那些师爷,都被殿下转为吏员了。再说了,咱自己就认识字,要师爷干嘛?” 刘玄初肃然起敬:“不想壮士竟是书香世家,是刘某孟浪了。”这年头识字率低得惊人,这军士既然说自己能处理公文,想来祖上必定出过读书人。 军士不好意思道:“刘先生可别抬举我,我哪是什么书香世家,再往上数八辈子,我家也找不出一个读书人啊。” 刘玄初奇怪道:“那你在何处就学?” “当兵了学的,殿下安排了先生,每天晚上教我们认字。” “这……”刘玄初再次无语,这朱慈煊真不是一般的特立独行。当兵的敢上阵不怕死不就行了,让他们认字难道砍人还能更利索点?花大力气让他们识字,还准他们退役,到底图个啥呢?偏偏朱慈煊这样干了,明军在湖北还连战连捷,这着实让刘玄初看不懂了。 “刘先生,这便是春熙路的亭长所在,咱们这便去登记么?” 刘玄初兀自思索,心不在焉的点头答应。待得登记完毕,他也领到了一张代表合法身份的临时凭证。 “这小太子,还真很会折腾。”看着亭内进进出出的人群,纷繁忙杂的事务被条理分明的接收处置,刘玄初突然决定,他要在成都多留一段时间,好好走走看看。 wap. /94//.html 第六十二章 新路 第二天,刘玄初没有再耽搁,直接求见了朱慈煊。对这个原本没有丝毫印象的南明小太子,刘玄初现在充满了好奇,他迫不及待想看看这个很能折腾的太子的真面目了。 “草民刘玄初,见过太子殿下!”没有想象中的百官侍立,禁卒环卫,更没有经历多么严格的搜查,刘玄初就进入了不太宏伟的总督府,见到了还十分幼小的朱慈煊。他这自称也算是动了个心眼,毕竟他曾是蜀王刘文秀的属下,现在又效力于吴三桂,算是背叛了大明,按理该自称罪臣。偏偏他被俘投降算得上是身不由己,这次刺杀洪承畴更是立下大功,想了想,还是用草民更合适点。 “刘先生来得正好,看看本宫这份檄文如何?”朱慈煊全没注意到刘玄初的自称,吩咐他免礼之后,自顾自写完最后几个字,这才兴致勃勃的对刘玄初问道。 “殿下大作,草民自当拜读。”刘玄初客气一下,低头阅读起来。朱慈煊的字写得自然算不上太好看,不过还是做到了横平竖直、工整易认,刘玄初心里平衡了一些,任你天纵奇才,这字还是得练练啊。 “洪贼承畴者,大明福建人士……烈皇帝不以其卑鄙,拔擢于青衫之间,委之以邦国之责,恩宠不可谓不重也……然洪贼天性凉薄,罔顾圣恩,为苟全性命屈膝事奴,甘为异族鹰犬,率兽食人,荼毒华夏,恶迹斑斑,人神共愤……幸得天降志士,不齿洪贼为人,效专诸之义举,稍雪数十年华夏之血海深仇……天道好还,中国有必伸之理;人心效顺,匹夫无不报之仇。自古胡人无百年国运,孤正告三桂、可喜之流,莫以建奴一时之嚣张为凭,当以洪贼为戒,以后世声名为念,洗心革面,大明不计前嫌,尽皆赦之……”刘玄初读着这篇檄文,心中激荡不已。实话说,这篇檄文的文采相当一般,但多少年了,大明被满清追得东躲西藏,偏偏连屁都不敢放一个。这个太子,是真的特立独行啊。 “殿下好气魄,不知殿下给草民看这篇雄文,是何目的呢?”刘玄初读完之后,抬头问道。 朱慈煊微微一笑:“先生认为,吴三桂看到这份《告汉奸书》,会如何反应?” 饶是刘玄初自忖城府甚深,也被这檄文的名字雷的目瞪口呆。吞咽了一下口水,他踟蹰道:“大概一笑置之,不会放在心上吧。殿下该当不会认为平西王会为此来投?”那也太过天真了些,刘玄初暗暗腹诽。 朱慈煊嗤笑道:“何止一笑置之,大概还会不屑一顾,当我是小儿呓语吧?” 刘玄初尴尬道:“以平西王的性格,大概会如此。殿下既然知道,那这檄文的意义何在呢?” “意义?”朱慈煊淡笑道,“等本宫光复河山,这些汉奸们向本宫求饶的时候,不就有意义了么?” 刘玄初骇然,这位小爷当真好大的胃口。这檄文如今发出来,在吴三桂等眼中不过是个笑话,但若真有大明中兴的一日,这些无视这份檄文的大明叛将,可就自己堵死了自己反正的路。 “殿下如此有信心?草民看来,大明现下却是朝不保夕,随时有倾覆之危。”刘玄初不客气道。 朱慈煊也不生气,反而饶有兴致的说道:“有位先贤说过,要用发展的眼光看问题。今日建奴纵然强过大明,来日却未必。孙可望去后,大明内乱尽除,上下一心,正是奋起之时。反观建奴,却是被中原的花花世界迷了眼,青黄不接之态尽显。这一进一退,胜负岂可轻言?” “用发展的眼光看问题?”刘玄初喃喃道,“这是哪位先贤说的?” 朱慈煊尴尬的咳嗽一声,跳过这个问题不答,问道:“敢问先生,吴三桂是否有意重庆?” 听朱慈煊问起了正事,刘玄初也不再闲谈,正色道:“确实,平西王不满清廷监控,意图掌控四川为藩国。在草民的怂恿下,决定先毒杀洪承畴,再进军重庆,以重庆为跳板,谋取四川或者贵州。” 见朱慈煊沉吟不语,刘玄初以为朱慈煊担心重庆局势,劝道:“重庆总兵杜子香,草民也颇有了解,绝非平西王对手,重庆定然不可守,殿下不妨暂时放弃。从重庆至成都,数百里荒无人烟,是绝好的屏障,平西王无力立刻进攻成都的。” 朱慈煊摇头:“祖宗之土岂可轻掷?何况,重庆控扼两江,南下可图贵州,西进可谋四川,是兵家必争之地。重庆若失,本宫与忠贞营再难呼应,等着被鞑子一一击破么?” “这……”刘玄初不得不承认,朱慈煊说的也有道理。在他原本的计划中,是想挑起吴三桂的野心,只要吴三桂有了自立的实力和机会,不怕他和满清的矛盾不激化,到时候形势使然,吴三桂不反也得反了。至于南明的反应,他之前完全没有考虑过。两个屠夫为了一头肉猪争吵,谁会去管肉猪有没有意见? “殿下已决定在重庆阻击平西王?”刘玄初问道。 “不错!”朱慈煊掷地有声,“汉贼不两立,王爷不偏安!” “敢问殿下,何人可为将?”刘玄初摇头,有决心是好事,但盲目的决心却会坏事。 “自然是蜀王。”朱慈煊微微一笑。 “殿下何必虚言戏弄草民?”刘玄初不满道,“蜀王卧病不起,岂可亲临战阵?” 朱慈煊眨眨眼:“蜀王偶染小疾,何来卧病不起之说?” 想到锦衣卫的能力,刘玄初对刘文秀的病情开始有了怀疑,莫不是蜀王装病以轻敌?想了想,他还是坚持道:“蜀王对上平西王,胜负也只在伯仲之间。但平西王背后有鞑子支持,粮草军需均是源源不断,蜀王拖得起么?” “鞑子要补给吴三桂,需先从江南征税,转运自京师,再从京师运送到汉中。”朱慈煊摊了摊手,笑道,“十斤粮食从江南起运,一路人吃马嚼加上层层卡扣,到了汉中还能剩下三斤就算不错。大明虽然穷了点,但重庆周边有屯田,贵州到重庆也不算太远,本宫还真不怕在重庆和吴三桂耗下去。在重庆耗得越久,贵州压力反而越小,对吗?” 刘玄初默然片刻,争辩道:“若是平西王也在陕西屯田……”他声音越来越小,显是自己也觉得这并不靠谱。 朱慈煊却是有了谈兴,眉飞色舞道:“吴三桂在陕西屯田?这好啊。本宫巴不得吴三桂在陕西再搞个汉中—保宁防线,一路屯田设堡。不过鞑子现在还有明白人,不会犯大明当年的错的。”朱慈煊指的就是大明当年为抵御后金,设置的关宁防线。这条防线耗空了大明的府库,养出了一批色厉内荏的军事地主,却半点没起到防线的作用。刘玄初说了一半就闭嘴,自然也是想到了这一点。 “殿下既然已胸有成竹,不知这其中可有草民能够效劳的地方?”刘玄初苦笑一声,问道。这太子年纪虽小,却明显是个不好忽悠的主,自己还是老实当个工具人,应声办事好了。 朱慈煊沉吟道:“本宫虽不怕与吴三桂在重庆拉锯,但大明如今三面环敌,晋王蜀王分身乏术,战事牵扯过长,容易出纰漏,对吴三桂,本宫希望能速战速决,今早打消他南下的念头。先生回去后,本宫希望先生能帮忙遮掩下锦衣卫的行迹,通过锦衣卫传递些消息回来。” “草民领命。”都是聪明人,刘玄初立刻知道了自己需要干什么。 正事说的差不多,朱慈煊也放松下来,笑道:“听说先生昨天就来了成都,不知观感如何?” 刘玄初早就憋了一大堆问题,当下也不客气,说道:“成都生机勃勃,与别处大不相同。殿下治才,草民已略窥一二。草民也有一些疑惑,不知殿下可否赐教?” “但说无妨。” “殿下治蜀诸般举措,莫不彰显拳拳爱民之心,以之推行天下,或有些许阻力,终是无伤大雅。只有两点,草民难以理解。一者,殿下所行科举,不可为官,只可为吏,此举必遭天下读书人诟病。二者,殿下不准土地买卖,此举若推行至他处,必然引发众多士绅极力反对,对殿下大业极为不利。”刘玄初斟酌着说道。 朱慈煊点头承认:“先生所言不差,本宫在成都所行之法若传扬出去,不必说鞑子治下的读书人会如何,昆明的文官都会跳出来弹劾本宫。” 刘玄初不解道:“既然殿下心知肚明,为何还要如此?” 朱慈煊沉默片刻,问出了一个问题:“在先生眼中,何为民?” “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民,自然是天子之下的所有百姓。”刘玄初没料到朱慈煊突然问出这么一个问题,怔了怔,还是开口答道。 “前宋文潞公曾言,君王与士大夫共天下,非与百姓共天下。我朝杨嗣昌主持剿匪之时,曾讥讽他们‘不做安安饿殍,尤效振臂螳螂’。在你们这些读书人的眼中,百姓也配称作民?”朱慈煊嘲弄道。 “殿下何意?”刘玄初不明白了。 朱慈煊叹气道:“读书人当了官,认为自己与君王共天下了,就觉得自己不是百姓了,视百姓为猪狗,肆意欺压,百般蹂躏,巧取豪夺,中饱私囊,以致民不聊生,百姓揭竿而起。天下大乱,乾坤倒悬,王朝更替,莫不如此。偏偏读书人们把自己的责任撇的干干净净,说汉亡于外戚,唐亡于藩镇,宋亡于外族,就没一个承认是他们把天下搞乱了的。本宫读史,每每抚卷叹息,如今既然主政一方,自然不能再走了这老路。所以,本宫诸般举措,无非是想试试一条新路,跳出这王朝兴衰的历史循环。” “可,可这是与天下读书人为敌,殿下,这是把读书人推到鞑子那边啊?”刘玄初目瞪口呆,他也是读书人,天然的就觉得朱慈煊的话很刺耳,忍不住反驳道。 朱慈煊不以为意道:“这当然是免不了的,但这些人既然毫无民族大义,只为一己之私,就算当了官也只会害民,那他们还是去鞑子那边好了。” 刘玄初无奈道:“殿下对读书人误解颇深,并非所有的读书人都是这般蝇营狗苟,全无风骨的。” “本宫知道啊,像刘先生这样的读书人,本宫也极为尊敬。”朱慈煊笑道,“再说了,本宫也没有把读书人如何,只是让他们清楚,他们也是民,和老百姓一样的民而已。” 刘玄初苦笑道:“这就足够天下沸然了。殿下,读书人纵有千般不是,这治理天下还得他们出力吧?” “都是惯出来的毛病。”朱慈煊不屑道,“本朝祖制文武并重,并无重文轻武的说法。土木堡之变后兵部窃取五军都督府之职司,才形成所谓的祖制。如今大战连连,靠着读书人的嘴皮子能喷死鞑子么?这批被惯出来的读书人不愿为本宫出力,本宫自己培养便是。成都新建了许多学府,退役老兵们当个亭长也不在话下,本宫何必求着这些未必和大明一条心的读书人?” 听到朱慈煊如此决绝,刘玄初再也无话可说。他怏怏退下,决定好好看看成都,是不是真的能像朱慈煊所言,走出一条不一样的路来。 wap. /94//.html 第六十三章 拆迁 五月初十,送走刘玄初后,朱慈煊的生活又回到了原本的节奏,每天埋首案牍之中,小心翼翼的协调处理各方事务,确保整个成都的行政体系在他的意志下有序运转。后世的经验和明末的教训让朱慈煊始终对官僚们充满戒心,歪嘴和尚念歪经的时期屡见不鲜,他生怕自己一个疏忽,原本的一出好戏,就被手下这批蹩脚演员给唱歪了。 “小爷,杨将军求见。” 正在为谭弘的一个建议烦心的朱慈煊揉着眉头,突然听到王同和的通报。他点点头,放下案卷,笑道:“杨景来的不慢,让他进来吧。” 不多时,杨景提着一个大野猪腿就冲进了大堂。朱慈煊抬头看了一眼,随意道:“行了,别来虚礼了。嗯,瘦了点,黑了点,精神倒是不错,现在回去昆明,估计没几个人能认出你了……呃,你提着个啥?” 杨景傻笑道:“回成都路上遇到一头大野猪,我想着殿下大概没吃过,特意带了条腿来给殿下尝尝鲜。” 朱慈煊哑然失笑,摆手道:“有心了,王伴伴吩咐厨房晚上做出来,咱们仨一起尝尝。”待杨景坐下,朱慈煊正色道:“剑门那边局势如何?” “不乐观,很麻烦。”杨景也不再嬉笑,语气严肃,“没见到鞑子,但并不安全。剑门周边几百里几乎都渺无人烟,剑门关也破旧不堪,守军更是毫无斗志。我率军过去的时候,守军刚看到我们就一哄而散,到现在还有不少人没找回来。” 他苦笑着摇摇头,叹道:“我原本以为贵州的屯丁们就够苦了,去了剑门才知道,孙可望虽然可恨,多少还给屯丁们留了活路。剑门,那里的守军已经不能算是兵了,朝廷数年没有补给,他们能活下来已是邀天之幸,战力是半点都无。还好鞑子这些年一直盯着重庆,否则的话,剑门恐怕早已易手。” 朱慈煊也叹息道:“朝廷不管不顾,他们还能打着大明的旗号已是难得,就不用苛责了。依你之见,修缮剑门关,重新使之成为成都的北大门,需多大投入?” 杨景仔细思索了一番,答道:“剑门关主体尚在,只是各类防御设施破损严重,有五千民夫,一个月即可修缮完成。剑门天险,两千敢战之士就可守得固若金汤,只是剑门到成都一路无人,补给很成问题。” “兵器盔甲可以从成都运过去。粮食不行,成都负担不起路上的损耗。”朱慈煊沉思片刻,下了决心,“王伴伴,叫谭弘谭诣过来。” 杨景在一旁笑道:“殿下真是好手段,我上次从成都去剑门,成都连鬼影子都没几个,这次来一看,嘿,比昆明还热闹了。听说殿下还帮着儿郎们娶媳妇儿,殿下,你看啥时候给我也整几个小娘子来?” 朱慈煊笑骂道:“要媳妇儿回昆明找你爹去,昆明的大家闺秀还不由得你挑。”顿了顿,他接着道,“这次让刘耀换你回来,是有正事。” “殿下吩咐。” “吴三桂动作频频,对重庆的觊觎已是昭然若揭。”朱慈煊担忧道,“重庆控扼两江,上连巴蜀,下接湘楚,重庆若失,鞑子南中北三路大军连为一体,吴三桂再无补给不畅之虞。所以,重庆之得失,关乎我大明之存亡。” 待杨景消化了一下之后,朱慈煊接着道:“原本本宫与晋王蜀王议定,待晋王回返贵阳,就由蜀王坐镇重庆,奈何蜀王染病不起,重庆的守将,这一下就没了着落。但战事迫在眉睫,吴三桂可不会好心等蜀王病愈,因此,重庆需要一名敢战之将顶上,为蜀王争取时间。” 杨景眨眨眼,笑道:“那自然是我去啊,要说敢战,御营之中,我说第二,谁敢说第一?” 朱慈煊原本也属意杨景,见他毫不推辞,也很开心,却装着一脸不放心的样子道:“对手可是吴三桂,你有信心不?” 杨景哪受的激,跳起来拍着胸脯道:“那老汉奸就比我早生了些年,靠给鞑子舔沟子耀武扬威的玩意儿,老子怎么会怕他?”他这一激动,连老子都直接蹦出来了。 朱慈煊也不以为意,继续笑道:“关宁铁骑可是名声在外,你当真不怕?” “连跟鞑子正面一战的勇气都没有的废物。”杨景不屑道,“殿下也不用激我,我一定能守好重庆。” “好。”朱慈煊点头道,“不惧战,更不可轻敌。战略上藐视对手,战术上要足够重视。给你十天时间,将你的营头扩军到一万,然后再出发去重庆。军械粮草尽量多带,穷家富路,到了重庆再发现不够用就不好搞了。重庆临江,吴三桂肯定是水陆并进,去重庆后派人去见见文督师,请他把忠贞营的水师集中起来助战……” 叮嘱了一阵,谭弘谭诣到了,朱慈煊这才摆摆手,让杨景去做准备。 “叫你们来有两件事。”朱慈煊揉了揉发胀的脑袋,疲惫道,“谭弘你的建议我看了,你要把住在春熙路的百姓强行迁往它处,本宫不准。成都现在才五十来万人,不少还是住在城外的,你这么着急忙慌的把务农的百姓全都赶出去做啥?人口迁徙有自然规律,百姓们宁可每天早点起床去城外种地也不愿意出城住,肯定是城外有他们解决不了的威胁。不把他们的顾虑消除了,你把他们赶出去又有什么用?你能拦着不让他们回来么?” 劈头盖脸的一顿指责让谭弘有点发晕,他慌忙解释道:“殿下,前面几批百姓到成都比较早,他们随便占的房子地段都很好,极大的影响了工商业发展……” 朱慈煊也知道谭弘所说的情况。随着朱慈煊对工商业的大力扶持,一大堆各式工坊商行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工坊还好,对地段没啥要求,商行却是一窝蜂的都奔着春熙路这些繁华地段来了。可惜春熙路地方有限,许多房舍还被一些百姓给用作了民屋,这就让那些商行老板们坐不住了,纷纷跑来找谭弘请愿,要求把民屋征收以作商用,这才有了谭弘的上书。 谭弘也是委屈巴巴,朱慈煊对工商的重视有目共睹,他原以为自己的建议铁板钉钉会被通过,谁知道朱慈煊首先考虑的竟是百姓便利与否的问题。 他分辨道:“殿下,春熙路一日比一日繁华,各家商行都争相在春熙路开店,在殿下的规划中,也指明春熙路为成都未来的商业中心。臣奉命主管工商,一直诚惶诚恐,谨记殿下之言,将工商发展视为头等要事。今日之建议,或对小民略有不便,对成都工商发展却是大有裨益,臣在此事上绝无徇私之意,请殿下明察。” 朱慈煊摇头道:“本宫何时说你徇私了?本宫气的是你的处理方式。本宫问你,发展工商是为了什么?” 谭弘答道:“自然是为驱除建奴积蓄钱粮,打造兵甲。” “呵。”朱慈煊冷笑一声,又问道,“为何要驱除建奴?” “这,建奴侵我江山,掠我子民……” “发展工商是为了驱除建奴么?是,也不是。”朱慈煊冷声道,“建奴是异族,视我华夏百姓为猪狗,肆意凌辱,百般践踏,所以本宫立志反清,为的是大明,更是天下百姓。工业商业能为我大军提供精兵铁甲,钱粮辎重,但更重要的是,富民。” “赶走鞑子是大事,但只为赶走鞑子,尔等何其短视!”朱慈煊哼道,“百姓若躬耕田垄,一年所得不过糊口。若在工坊务工,所得十倍于务农!工商繁荣,可大量吸收田间劳力,不使土地兼并再成王朝覆灭之因,更可使百姓富足,不成动乱之源。” 谭弘低头道:“殿下高见,是臣思虑不周。但是殿下,工商既然如此重要,为何不准臣的建议呢?” 朱慈煊恨铁不成钢道:“你啊你,你是榆木脑袋么?本宫为安民富民而大兴工商,这着落点就在民上。你要为了工商强驱百姓,岂非本末倒置?” “小有不便而已。”谭弘依然不服气。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的道理,你比本宫明白。”朱慈煊瞪了谭弘一眼,不悦道,“今天你为了商铺敢强迁百姓,明天是不是为了工坊,就敢强拆百姓的屋舍了?伤民之事,再小也不可为!民心易失不易得,本宫每日克勤克谨,惟恐所作所为有失百姓之望,你要本宫失信于民么?” “臣岂敢?”谭弘擦了把汗,小心翼翼问道,“那殿下,就继续让百姓们在春熙路住着?” “春熙路大好的地方,用作民居岂不浪费?”朱慈煊又是一瞪眼,“你就不知道想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谭弘大汗:“臣无能,委实没想到。”他觉得除了派兵把人赶走之外,没有其他的办法,而派兵去赶显然不可能两全其美。 朱慈煊也知道这时代官僚的德行,不再卖关子,直接指点道:“成都日渐繁华,原本的城市规划诸多不合理之处都需重新设计。你去成立一个规划署,负责城市发展规划。何处为工业,何处为商业,何处为民居,都一一规划清楚,务必做到清楚合理,与民便利。” 谭弘躬身领命,朱慈煊接着道:“再成立一个项目署,以后官府要购买兵器盔甲也好,要修桥铺路也罢,包括这次改建民居为商铺,都由项目署牵头面向各个工坊商行招标,物美价廉者中标。” 谭弘不是很明白这招标中标的含义,寻思着回头找人问问,也立刻答应下来。 “把春熙路的百姓迁走可以,一要按人头给予适当的补偿,二要给他们建好屋舍,三要他们绝对自愿,本宫不想过几天接待百姓,听到的全是关于你们强拆的投诉!”朱慈煊警告道。 “臣明白。”谭弘下了决心,一家家谈也要让他们绝对自愿。 “还有你。”安排完了这档子事,朱慈煊又对谭诣说道,“剑门险要,不可不守,不过道路失修补给困难。你立刻从最近迁徙来的百姓中抽调一批,让他们去剑门关下择地定居,每个人都分田,两百亩。”毕竟远离了成都,朱慈煊决定这一次多给点田。 原以为自己也会被骂的谭诣松了口气,赶忙应承下来。 “农具、耕牛、粮食、种子,还有相应的物资都要准备到位,这些百姓安顿好后,就让他们去剑门关帮着修缮关墙。”朱慈煊叮嘱道,“记得要发工钱。” wap. /94//.html 第六十四章 三步 长沙,经略府。 孙可望降清之后,在长沙和洪承畴勾兑了许久,将南明的虚实漏了个底掉儿,这才奉诏入京。顺治对孙可望卖老队友的行动非常感动,封了他一个义王,旋即又马不停蹄的将他赶回了长沙。 孙可望原本已经做好了在京师养老的心理准备,谁知道洪承畴突然暴毙,天上掉下个五省经略的帽子,砸的孙可望晕头转向之余,也是兴奋异常。他本就有向满清借兵复仇的念头,不过顺治对他不够信任,他之前几次上书都石沉大海,现在机会来了,如何叫他不欣喜若狂? 孙可望降清之前,在南明三王中居首,虽然他对满清的战绩比不上李定国,但南明内外大事均由他一言而决,可谓无皇帝之名,有皇帝之实,享受过大权在握的快感,他如何甘心在满清做一个无权无实的空头王爷。如今复仇的机会就在眼前,大权已经在手,孙可望从没像现在这么庆幸自己降清的决定。 洪承畴死后,经略府由洛托代为掌管了一段时间,清廷这次动作极快,很快就定下了新的经略。洛托也就以稳为准,安安心心当好这过渡的工具人,对洪承畴留下的举措丝毫不加变更,一门心思等着孙可望到来。孙可望到后,洛托立刻做了交接,丝毫没有拖泥带水,这干脆的态度让孙可望极为赞赏,私下对身边人感叹道:“观洛将军之行事,吾方知天命之在大清也!” 干劲十足的孙可望上任后立刻进入了状态,马不停蹄的召见下属官吏,在大致熟悉了情况之后,他叫来了洛托。 “洛将军,听闻洪老大人在时,已默许平西王进攻重庆?”见礼之后,孙可望开门见山道。 听到“平西王”三字,洛托不可察觉的皱了皱眉,没有立刻便答,沉思了片刻,方才斟酌着道:“确有此事,老大人还曾因此忧心忡忡,数日难以入眠。平西王虽功勋卓着,但近年来颇有拥兵自重之意,老大人曾言,不可使吴三桂得掌一地。平西王有意重庆,老大人心中是不愿的,可惜鞭长莫及。” 孙可望心中冷笑,满清对吴三桂的矛盾心理他心知肚明。多尔衮时期,八旗军实力强大,自然能压得住吴三桂。现在八旗军战力下降明显,对吴三桂等汉奸部队不得不更加倚重,同时也防范的更加严密。入关之后,吴三桂一直被满清有意安排到钱粮难以自给自足的地区作战,为的就是用钱粮拴住这匹满清觉得难以驾驭的烈马。吴三桂对此也心头有数,这次有机会取重庆望成都,他自是不愿错过。孙可望可没兴趣像洪承畴那般把满洲人当主子供着,更没有按住吴三桂的想法。相反,吴三桂在重庆打的越顺利,他在湖南的压力就越小。 “本官临行前得蒙皇上召见面授机宜。”孙可望向北拱手道,“陛下直言,平西王于大清有再造之功,只要平定残明,他不吝裂土之赏。” 心满意足的看了一眼目瞪口呆的洛托,孙可望悠然道:“皇上决心已定,残明才是心腹大患。只要平西王南下重庆,我等务必全力支持。洛将军,这不是本官的意思,是皇上和诸位大人的意思。” 这一点孙可望倒是没撒谎,满人初入中原,对目前已经占据的土地已是非常满意,并无一定要统一的强烈意愿。当初李定国两厥名王,顺治就认真考虑过和永历划江而治,如今只是将边远之地的一省封给吴三桂,顺治觉得自己完全不亏。事实上,若不是洪承畴一力坚持,中国在明清之交,或许会进入新一轮的南北并立。 洛托也知道朝中大人的心思。洪承畴在时,有洪承畴应对朝堂,他只需安心打仗,如今洪承畴死了,新来的孙可望明显和朝中诸公穿一条裤子,他虽然心中憋屈,却是无法可想。 “大人,这是为后世遗祸……”洛托分辨道,“陛下和诸位大人远在京师,对前线情况了解不多,才会有如此决定。大人,老大人曾言,他若去,吴三桂无人可制,必成祸患。还请大人尽力斡旋,不可使吴三桂坐大。” 孙可望皱眉道:“洛大人可知你说的这话若传出去,免不了一个构陷大臣的罪过?” 洛托丝毫不惧,反而冷笑道:“我对大清和主子的忠心天日可表,我便是当着吴三桂的面说他狼子野心,他又能奈我何?倒是经略大人你,当心前门驱狼,后门进虎。”他是满人,清初的满人可不是后世那些破落户,地位比汉人要高得多。孙可望虽有王爵,真要闹翻了也奈何不得他。 孙可望心中怒极,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反而苦口婆心道:“洛大人,残明才是心腹大患,朱家享国三百载,其凝聚民心的号召力绝非吴三桂可望项背。李定国、刘文秀等,也皆非易与之辈,不趁其内乱未定一鼓平之,定然后患无穷。吴三桂或有野心,皇上和朝中诸公岂会不知?不过事有轻重缓急,不得已之下,两害相权取其轻罢了。洛大人虽然一片公心,但公然对抗朝廷决议,是否不妥呢?” 这番话让洛托冷静了下来,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是下官孟浪了。大人,下官以为,请平西王继续屯兵保宁,向重庆方面施压即可。下官和卓布泰手下儿郎,足以踏平云贵。” 孙可望无语道:“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平西王兵强马壮,岂可弃之不用?狮子搏兔尚尽全力,残明就算只剩两省之地,也不可轻敌。济席哈殷鉴未远,若是进攻不利,洛大人,这责任我们担得起么?” 洛托苦笑,他虽然自信实力不弱,但打仗的事情谁说得准?无奈之下,他只好低头认错,心中却是悲呼,洪老大人啊,你说的确实没错,你这一走,吴三桂当真无人可制了。 见洛托不再反对,孙可望满意一笑,接着道:“本官计划分三步。第一步,待平西王出兵,着胡全才由湖北进兵夔东,你和卓布泰将军兵压贵州,不使闯营、李定国往援重庆。第二步,本官许多旧部还在为残明效力,本官会一一去信劝降,再广派细作,摸清李定国的防务部署。听说他将本官原本布置大作调整,本官倒要看看,他李定国何德何能,是否能把贵州的防务玩出花来?” 冷哼了一声发泄对李定国的痛恨,孙可望继续道:“第三步,待平西王攻破重庆,我们与平西王配合夹击李定国,只要李定国一败,残明大势去也。” 看了看小学生一般坐在椅子上的洛托,孙可望问道:“洛大人以为如何?” “大人算无遗策。”洛托捧了孙可望一句,这才问道,“朝廷送往平西王的钱粮被劫,若是平西王久攻重庆不下而粮草不济,为之奈何?” 孙可望不以为意:“重庆总兵杜子香绝非平西王对手,本官料想,平西王半月即可拿下重庆。” “若是刘文秀坐镇重庆呢?”洛托追问道。 “我那三弟病了,病得很厉害。”孙可望狞笑道,“心病最难医,他以为赶走了我就能权归于上,让永历主持朝纲?哼哼,我那二弟的手段可不在我之下。” 讽刺了一下刘文秀,孙可望接着道:“重庆虽是易守难攻,却有个致命的弱点,背靠两江。只要控制了水路,缺补给的,可就不是平西王,而是重庆守军了。洞庭湖水师组建多年,正是效命之时!” 洛托心中隐有不安,却也想不出孙可望的谋划有何不妥之处。他在心中过了一遍,提醒道:“伪明水师虽是不强,也有一战之力。洞庭湖水师想放舟重庆,损失恐不会小。” 孙可望不悦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岂可因害怕损失而避战怯战?” 洛托对这话倒是认可。大体计议已定,孙可望开始调拨钱粮,筹划战事。与洪承畴一向只管大局不同,孙可望对数字极为敏感,对钱粮、兵力的调配颇为精细,引得洛托和几个钱粮师爷赞叹不已。 孙可望不动声色,心中暗叹满清财大气粗。他在南明时堂堂国主,若不是实在太穷,他又怎么会练就一身的算数功底?只可叹在南明练就的本事,却要用在南明身上。想到自己这一世,先反明、再抗清,最后却又成为南明的敌人,只能感慨一声世事无常,命运弄人。 “若是你们也经历过一文钱掰成两半花的日子,想必这术数之术,也不会在本官之下。”面对部下潮涌一般的阿谀,孙可望甘苦难辨的答道。 wap. /94//.html 第六十五章 备战 六月,成都,总督府。 又一次被处理不完的案卷折磨得一天都没能走出房门一步的朱慈煊终于爆发了。连续批阅了十数份辞不达意、言之无物还冗长无比的报告之后,他再也不胜其烦,将这些案卷统统扫到了一边。 “难怪明朝这些皇帝们要靠内阁和太监帮忙处理奏章,每天被这些垃圾信息包围,哪还有时间和精力去思考正事!”满头大汗的朱慈煊恨恨道。他一脸不善的盯着堆积如山的案卷,满脸的纠结与矛盾,终于,他还是强迫自己坐了下来。 “王伴伴!”低着头的朱慈煊叫道,这一刻,他萌生了一个想法。 “小爷,奴婢在。”王同和一如既往的恭敬。 朱慈煊依然没有抬头,直接吩咐道:“你再跑一趟昆明,请杨师傅和东宫属官来成都,本宫要建立内阁。” 王同和被“内阁”二字吓的一哆嗦,颤声道:“小爷?” “怎么了?”朱慈煊不解道。 “小爷,陛下还健在呢……”王同和小声道。这位爷胆子实在太大了,内阁岂是太子能私自设立的? 朱慈煊愣了片刻,总算是反应了过来,无奈道:“行了,本宫一时口误,不是内阁,嗯,叫秘书署吧,本宫需要一个秘书署帮忙处理政事,你去请杨师傅和东宫属官来成都。” 王同和依然没动:“小爷,东宫属官们问题不大,可是杨大学士,可是内阁成员,陛下不点头,他怕是不敢私自来成都。”而且,王同和心中腹诽,杨在是铁板钉钉的下一任首辅,他怎么会愿意来成都屈就? “嗯?”朱慈煊这才意识到自己想的太简单,“这样,我给父皇写一封奏章,请父皇派人来成都担任秘书署资政,你先去见见杨师傅,让他到时候推荐个能干的人来。” 待朱慈煊写完奏章,打发走了王同和,刚拿起一份案卷,还没来得及看,他收到了锦衣卫传来的密报。 “密云不雨,大战将起啊。”读完密报之后,朱慈煊再不复之前的轻松。锦衣卫整合了京师、陕西、湖南等各地的信息,加上已成为内线的刘玄初的消息,判断吴三桂将在十月起兵南下,剑指重庆。 “历史上满清毁灭南明的最后一场大战终于要开始了,虽然晚了几个月,但还真是应了那句话,虽迟但到。”按捺住心中的不安与兴奋,朱慈煊开始盘点自己手上的实力。不得不说,在他这只蝴蝶翅膀的扇动下,南明的局势比历史上有了不小的好转。晋蜀二王没有反目,西营也没有分崩离析,历史上没能实现的四川开发进展顺利,更重要的,洪承畴提前死了,让满清失去了压服各方、统筹战事的定海神针。此消彼长之下,挡住满清的进攻,已不再是天方夜谭。 “不知道杨景在重庆布置的如何了……”朱慈煊喃喃自语,成都的底子还是太薄了些,留给他的时间也太少了点,若是满清再扯扯皮,拖个一两年,局面就完全不同了。按照成都现在的发展速度,两年之后,不等吴三桂南下,他都要主动开战了。 “叫谭诣、谭弘、杨有才来见本宫。”抛开纷繁复杂的思绪,朱慈煊沉声道。 “本宫得报,吴三桂将于十月南下重庆。”环顾一圈肃立面前的众人,朱慈煊开门见山道,“届时,孙可望将兵压贵州牵制晋王,胡全才也会进攻夔东。也就是说,重庆存亡与否,全靠我们了。” 众人神色都凝重起来,朱慈煊继续道:“即日起,成都全面进入备战状态,所有生产、物资,全面优先军用。铁匠铺不再生产农具,全力打造兵甲、器械。农田成熟后马上组织抢收,除了口粮、种子之外,所有粮食总督府全部收购入库。在叙州建立仓库,征收所有盐船、水手,准备随时补给重庆。另外,做好战事宣传工作,把百姓们都发动起来,组织民夫随时待命,告诉百姓,鞑子要是打来成都了,他们的田地可就全都没了。” 这些都是民事上的安排,谭诣谭弘躬身领命。 “谭弘,建昌那边铁矿开采有眉目了吗?铁匠铺马上要大规模打造兵器,没有铁矿可不行。”想到之前安排的铁矿开采事宜,朱慈煊随口问了一句。 谭弘立刻答道:“殿下,已经安排人去开采了,建昌传回的消息说,那边铁矿储量极大,开采难度也不算高,一个月之内就能把第一批矿石运回成都。” 王启隆从湖北运回来的人口着实不少,其中更不乏懂得探矿采矿的专业人士,极大的补充了成都在这方面的缺陷。朱慈煊心中欢喜,暗暗想着难怪当年建奴喜欢从大明掳掠人口,果然没本的买卖才是发家致富的捷径啊。 “很好,你抽空去一趟建昌,务必要做好矿区的安全工作。这些人都是宝啊,死一个本宫都心疼。”朱慈煊叮嘱完,转头对杨有才道,“军事方面,立刻扩军,现在启隆、杨景、刘耀都不在,你要把这块事情担起来。组建第二师,不求他们马上能到重庆作战,至少要能稳定成都,真要鞑子打过来了,他们得敢上城墙守城,有没有问题?” “殿下放心,末将一定做到。”一直四处打酱油的杨有才激动万分,他那无处安放的才华,总算有用武之地了。 “招兵、编组、训练,都有现成的条例,按照一带五的原则,你从第一师中抽调一批老兵,担任第二师的军官,然后尽快把第一师的缺额补齐。”朱慈煊叮嘱道,他对杨有才很不放心,奈何手上无人可用,只好让他先干着。朱慈煊琢磨着尽快把王启隆调回来,满清的洞庭湖水师目前来看吃不下去,老王一直留在夔东也不是个事儿。 想了想,朱慈煊到底不放心,补充道:“让杨景回来一趟,和你一起整编第一师和第二师,第一师补充好后,直接开赴重庆。派人去通知文督师和临国公,让他们安排好迎击胡全才、支援重庆的准备。还有……”说着,他又转向了谭诣,“安排些人,把成都的城墙修补下,虽然鞑子多半不会打来成都,咱们好歹有备无患。” “差不多就是这些,立刻下去办。”朱慈煊摆摆手,“有问题马上向我回报。” 众人退去后,朱慈煊提笔开始给李定国写信,他和刘文秀制定的计划,也到了可以实行的时候了。 “总觉得还是不保险,还有什么力量可以动用呢?”朱慈煊再次回想了一遍自己的安排,努力寻找着疏漏,“对了,郑成功那边也该动一动了。” 想着满清一股脑冲向云贵川,江南地区却被郑成功来上重重一记背刺的美丽场景,朱慈煊忍不住露出一抹邪恶的微笑。 “有时候,当个暗地里算计人的反派,好像滋味也不错啊。” /94//.html 第六十六章 谋划 随着朱慈煊的命令一条条发布,初生的成都行政体系立刻开始忙乱起来,突然的提速没有让这些刚踏上工作岗位的菜鸟们应接不暇,仅仅几天,他们就适应了这样的节奏,朱慈煊的指令被他们细化、充实,变得更有可行性,然后有条不紊的落实。整个成都仿佛一台巨大而不失 精密的机器,轰隆隆运转起来。 在这个过程中,无可避免的出现了不少让人啼笑皆非的笑话,但总体而言,这个朱慈煊一手建立的有着鲜明后世特色的行政体系爆发出了超越这个时代的效率,仿佛蚂蚁搬家一般,将沉积在社会各个角落的力量一点点集中起来,输送到目前绝对的核心——军队上面。 前世身为一名公务员的朱慈煊对大明的行政机构设置完全嗤之以鼻,和后世相比,大明的行政机构在中央一级倒是足够完备,司礼监、内阁、六部等足以处理全国的政事。但在地方上,由于太祖皇帝对官吏害民的担忧,极大的限制了地方官的权力和编制,地方官员不得不向乡绅豪强分享行政权力,慢慢形成了“皇权不下乡”的传统,官府与士绅共治天下的局面。这样的地方官府,除了收税外,自然没有精力也没有能力做更多的事情,事实上,哪怕是收税,明朝的地方官也没有几个好好完成了的。 有鉴于此,朱慈煊在组建成都的行政机构时,大刀阔斧的进行了改革。先是利用退伍老兵为亭长组建了最基本的地方行政机构,将官府的触角延伸到了成都最基层;之后分发田地,禁止土地买卖,杜绝新的地主豪强诞生;效仿后世组建农业、工商等隶属于总督府之下的部门,完善地方行政体系,增强地方官府权限,极大的加强了成都官府的行政效率和动员能力。崇祯时,拥有近两亿人口的大明与满清决战松锦,能动员的部队不过十多万,换成今日不过五十万人口的成都,到了生死存亡之时,朱慈煊同样可以拉出十余万的军队。二者之间的差距,正在于动员能力的天差地别。 当杨景接到朱慈煊的命令,风尘仆仆的赶回成都时,他看到的,正是这样一副忙而不乱、紧张有序的场面。城墙上悬挂着“支援重庆、抗击鞑虏、保家卫国、人人有责”的横幅;一队队士兵从城中开出,前往城外的军营;亭长们带着属吏,满大街的动员百姓们加入民夫队;装满各类物资的大车在地上压出深深的痕迹,被送到各个工坊;工坊内,忙碌的工人们挥汗如雨,叮当声不绝于耳…… “非常的……”杨景被这一幕深深震撼,努力的搜索自己不多的墨水,想找出一句合适的话来表达自己的情绪。无奈何,想了半天也没憋出一个词来,正应了那句“看着风景美如画,本想吟诗赠天下。奈何自己没文化,一句卧槽走天下”。 “成都这半年的积累,都投入这次大战了。”见到朱慈煊后,杨景立刻表达了自己的惊叹,朱慈煊的话中却是满满的担忧,“鞑子来势汹汹,我们不得不应战,可这是一锤子买卖的事儿啊,杨兄,重庆若是守不住,这后果……每每思及于此,本宫都夜不能寐,我们再没有第二次机会了。” 杨景也沉默下来,他没想到,一向智珠在握的太子殿下,竟会流露出如此脆弱的一面,但随即,他就为“主忧臣辱、主辱臣死”的冲动所左右,红着眼睛嘶哑道:“殿下放心,末将就算粉身碎骨,也一定守住重庆。” 朱慈煊愣了愣,一时间不明白杨景为何如此激动。他摆了摆手,无语道:“你粉身碎骨了还怎么守城?真要事不可为,我自然会带着你们另寻出路。南洋、澳洲、甚至美洲,大明之外,这世界还大得很呢……” 说到这里,朱慈煊心中一动,自己刚穿越时,倒是想过逃亡海外,但似乎从没想过要去海外建国。明末时期,白皮们已经开始了海外殖民,但西方的殖民帝国还远比不上满清后期那般掌控全球,东方的大帝国,远不是现在的他们可以随意拿捏的。只可惜,没有稳固的后方基地,殖民海外终究是镜中花、水中月,蛮荒之地再有大批的财富,也不是他带着几千人就能予取予求的。至于带上几十万人出海?在这个时代,这是科幻故事。 “殿下打算逃亡海外?”杨景愣愣道。这个时代的中国人极度看重落叶归根,就算迫不得已沦为海盗,但凡摆脱了生存压力,也会想方设法的谋求招安,郑成功父亲便是如此。如今听闻朱慈煊竟有逃亡海外的想法,饶是杨景对朱慈煊忠心一片,也忍不住有一丝失望的情绪。历史上,永历逃亡缅甸之后,南明的部队成建制的投降,也是他们对永历彻底失望所导致。 “想什么呢?”朱慈煊矢口否认,他很清楚自己的一言一行会对手下官员造成多大的影响,更何况,他也确实没真的打算跑路。有时候,朱慈煊也忍不住怀念自己穿越前的生活,虽说是穷了点、累了点、地位低了点,但不会有从通古斯来的野猪皮挥着大刀片子砍自己脑袋,也不需要掩饰自己的脆弱与担忧。 “本宫只是担心战局不利,你会做傻事,这才开开玩笑让你宽心罢了。”朱慈煊没好气道,“总之你记住一点,真要事不可为,一定要留住有用之身。重庆之战本宫和晋王蜀王已有定计,叫你来不是要你去殉城的。” 杨景双眼一亮:“殿下已有退敌之策?” 朱慈煊苦笑道:“小小谋划罢了,算不上什么退敌之策。这次叫你回来,除了让你帮忙组建第二师外,正是要把这事儿说给你知晓。” “殿下请讲。” “蜀王和吴三桂相持多年,对吴三桂很是了解,本是驻守重庆最佳人选,可惜却卧病难以临阵,晋王又要坐镇贵州,分身乏术。其余大将,巩昌王也好,庆阳王也罢,对上吴三桂都嫌力有不逮。”朱慈煊简单说了下目前的情况,继续道,“晋王蜀王也为此大为头疼,他们商量过后,想了个不是办法的办法。本宫考虑过后,觉得是目前最好的应对之策了。” 杨景听朱慈煊絮絮叨叨半天还没进入正题,急得抓耳挠腮,却又不敢催促朱慈煊,在那坐立不安,引得朱慈煊一阵好笑。 “行了,都是上过阵的人了,还这么没耐性。”他不再卖关子,“适当的时候,晋王会亲赴重庆!” “晋王!重庆!”杨景失声道,“那贵州呢?” “叫什么叫?”朱慈煊不满的呵斥一声,接着道,“晋王判断吴贼一旦南下,孙可望必定会兵压贵州进行牵制。晋王会在贵州主持战事,挡住孙可望的同时,让他确定晋王在贵州。等贵州战事平稳下来,晋王会秘密赶来重庆,而你要做的,就是在晋王来重庆之前,确保重庆不会陷落。” 见杨景还要发问,朱慈煊摆手止住他:“晋王离开后,蜀王会接管贵州防务。只要孙可望不起疑,就不会有大碍。真要被孙可望察觉了什么,蜀王……他说他能挡住孙可望。”朱慈煊声音低沉下来,他不怀疑刘文秀的能力,但刘文秀说这话的时候,大概是决心拼死上阵了。他现在的身体,静养还有痊愈的指望,拖着病躯操劳军务,那真是和找死无异了。 “蜀王,撑得住么?”杨景喃喃道。 “这不是你要考虑的事情。”朱慈煊不答,提醒道,“晋王不知何时才能赶到重庆,你还是先想想,在晋王到之前,怎么应付吴三桂吧。你要是被吴三桂打得丢盔弃甲,早早就丢了重庆,就算晋王也无力回天。” 杨景这次倒是没有被激,很是冷静的思索了片刻,这才抬头道:“殿下,末将希望能带上炮营,还有一万民夫。” “准。” “殿下,炮营的火炮,嗯,若是带不走,可以损毁么?”杨景扭捏了一下,还是壮着胆子问了出来。 “嗯?”朱慈煊闻言一愣,这小子可以啊,这是打算搞大事情? “炮没了可以再铸!”朱慈煊小手一挥,很是豪迈,“只要能守住重庆,一切好说。”但旋即他又肉疼道:“炮就算了,炮手你可得给我带回来。” 杨景被朱慈煊强装大气又转瞬露馅的样子惹得差点笑出声,他咳嗽一声掩饰过来,接着道:“殿下,末将希望立刻调离杜子香总兵。” “哦?”朱慈煊诧异的眨眨眼,“此人如何?” “嗯,怎么说呢?”杨景斟酌着道,“末将觉得他更适合当一名文官。” “好了,就按你说的办。”朱慈煊刷刷刷写下一条调令,扔给杨景道,“调杜子香去文督师处听令。” “殿下英明!”杨景由衷赞道。 “还有什么要本宫安排的吗?”朱慈煊没理会杨景的马屁,这句话他每天要听上无数遍,早就已经免疫了。 “请殿下抽调一批工匠,末将要抓紧修缮合州城。”杨景答道。 朱慈煊微微一挑眉,他倒是忽略了合州还在南明手上,当下问道:“合州情况如何?” “比剑门好一些,但好得有限,杜总兵没有在合州部署太多的兵力。好在还有时间,末将来得及整顿。吴贼南下必经合州,末将打算从合州开始一路狙击吴贼,直到重庆。”杨景到重庆后,和杜子香见过面之后就去了合州探察,他手下的兵也留在了合州。他原就打算在合州构筑第一道防线,现在整个重庆城防由他做主,他更不可能放着合州不顾了。 “行,本宫马上安排。”朱慈煊满口答应。 “炮弹、子药、粮草、军械,重庆储备都不算丰富,末将还需要……”杨景滔滔不绝,一下子报出一大堆数字,听得朱慈煊脑瓜生疼。 “好了,你说的都没有问题,粮食等成都收割完毕,也会马上装船送来重庆的。”估算了一下杨景的要求和成都的储备,朱慈煊大致放心下来。 杨景闻言笑道:“只要殿下不让末将手下儿郎们饿着,末将多了不敢说,依托嘉陵江沿路阻击,挡住吴贼两个月绝无难度。”任务从击退吴三桂变成拖住吴三桂,杨景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 “两个月?晋王只要求本宫能挡住吴贼一个月,很好,只要你力保重庆两月不失,你就是第二师的师帅!”杨景的乐观让朱慈煊也笑了起来,“到时候,本宫亲自为你授勋。” 第六十七章 火铳 汉中,吴三桂驻军地。 自下定决心南下之后,吴三桂就加紧了对手下兵马的操练,他老于兵旅,自然知道“皇帝不差饿兵”的道理,对手下儿郎毫不吝啬,银子流水似的花将出来,让胡国柱都为之心疼。私下劝诫几次,吴三桂却是丝毫不以为意,反对胡国柱言道:“钱财身外物,巴蜀要地关乎吴家百年基业,老夫便是散尽家财又有何妨?” 一番话让胡国柱大为动容,他带着夏国相等全数住进了军营,与儿郎们同甘共苦,大有“解衣衣之、推食食之”的气魄,这一番举动下来,吴军士气大涨,再不复困顿汉中数年不得寸进的萎靡,求战之声响彻天际。吴三桂大喜过望,加倍的使银子募军资,一时间,源源不断的辎重车辆、船只从东南、湖广、京师等地向汉中驶来,动静之大连远在京师的顺治都被惊动了。 “王爷,宫里来信,皇上听闻王爷您破家为国之举,极为感动,已经下令户部派人来核实账目,要为您补上这笔银子了。”刘玄初一脸淡笑带着丝丝嘲讽,对吴三桂说道。 “这位爷倒是精明。”吴三桂也笑道,“动作也快,不过皇上以为这样就能跟本王争夺军心,未免太小看本王了些。” 刘玄初微笑奉承了一句,建议道:“王爷,最近开销可是大了些,这送上门的银子……” 吴三桂会意:“皇上一片爱下之心,本王岂敢不受?账目一定要清楚明白,不可让户部的大人们费心。” “学生明白。”两只老狐狸对视一眼,默契一笑,朝廷的羊毛,薅着香啊。 看了一眼刘玄初呈上来的战备物资储备报告,吴三桂满足的出了一口气,志得意满的笑道:“孙经略已经同意派遣洞庭湖水师为我军助战,有了水师,我军如虎添翼,重庆反手可下。” 刘玄初也配合笑道:“杜子香无能鼠辈,杨景也不过初出茅庐,他们岂是王爷对手?可见刘文秀一病,南明已无人可用了。” 听到“刘文秀”这三字,吴三桂不自觉的嘴角一抖,脸色阴沉了下来,问道:“刘文秀到底真病假病?此贼诡计多端,须得防着他装病以骄敌。济席哈这厮不就是中了冯双礼的假死之计,才丧命的么?” 刘玄初心中一动,脸上却若无其事道:“王爷担心的是,学生这就去加强打探,定要弄清楚刘文秀的病情真假。”话音一转,刘玄初岔开了话题,“王爷,咱们这么大张旗鼓整军备战,只怕是瞒不住南明那边。兵贵神速,南明有了防备,咱们可就失了先机了。” 吴三桂不以为意道:“重庆夏季酷暑难当,我军士兵多是北人,故而这南下之时,必然要在入秋之后。”他突然哈哈笑了几声,得意道,“先生以为我为何定在十月南下,还丝毫不做遮掩?我说十月,就一定得十月么?提前或者延后,就是本王一句话的事儿。刘先生,你说九月份我大军南下,或者十月我按兵不动,杜子香和杨景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哈哈哈哈……” 刘玄初附和着笑了几声,心中却在盘算着是否把这消息传出去。吴三桂工于心计,也不知这话是真是假,是信任自己还是借自己之口麻痹重庆方面,这细作的日子,还真是不太好过啊。 深夜,刘玄初静坐灯下,兀自忧心如焚。这段时间来,他亲眼看着吴三桂的库存日渐充盈,满清与南明巨大的国力差距让他很难看到希望。他忍不住开始怀疑,自己在成都的决定是否太过仓促,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大明似乎都已经无可救药,自己是否应该放弃对朱慈煊的承诺,一心一意辅佐吴三桂,帮助他打下重庆,慢慢勾起他的野心,引发他和建奴的矛盾,让他来扛起驱逐建奴的大旗? 毕竟,刘玄初对大明也没有多么深厚的感情,毕竟他出身西营,和大明一度是敌非友。在他心中,王朝更替是历史规律,大明既失其鹿,大顺也好、大西也罢,取而代之都是名正言顺、天经地义,但效忠这个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瘩冒出来的满清?他刘玄初就算无君无父,也是堂堂华夏男儿,对着建奴,无论如何也曲不下膝来。 “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思及深处,刘玄初突然喃喃念出蒙元张养浩的诗句,冥冥之中,他仿佛看到了成都那一群热闹粗俗却充满活力的百姓,听到了他们对朱慈煊的崇拜和赞美。 “大明残暴,以百姓为刍狗,这满人的朝廷,更是视我汉人如猪狗一般,吴三桂就算成了大事,他就能善待天下百姓?”刘玄初皱眉沉思,神色渐渐坚定,“只有殿下,是真的把百姓当人看,他不在乎士绅,不在乎读书人,却是心心念念的想着百姓。我若是依旧三心二意,岂非枉读圣贤书?” 下定决心,刘玄初不再迟疑,他抬头睁眼,吩咐道:“老夫头疼病又犯了,去请西街的李郎中来。” 成都,总督府。 夜幕已至,朱慈煊仍未休息。宽敞的大厅中燃着烛火,摇曳的烛光昏昏沉沉,却清晰的映出朱慈煊兴奋的笑脸。 “老谭干得不错,本宫很满意,非常满意。”把玩着手中的火铳,朱慈煊笑逐颜开,毫不吝惜的对谭弘大加赞赏。 几个月了,源源不断的资金对成都府的铁匠铺进行着巨额补贴,总算是有点成果了。握在朱慈煊手中的,正是谭弘刚刚送来的改良火铳。和孙可望在贵州打造的火铳相比,这杆火铳加粗加长了铳管,加大了装药量,在重量大幅增加的同时,换来了更远的射程和破甲伤害,在重庆大战将至的关键时刻,这杆火铳来的正是时候。 “产量如何,成本怎么样?”举着火铳做了几个动作,朱慈煊轻吁一口气,“重了些,不过用来守城却是恰逢其用。” 好不容易得到朱慈煊的夸奖,谭弘也是眉开眼笑:“殿下,臣打探的清楚,这火铳比之前的火铳重了三成,成本也高了一半,不过射程远了不少,百二十步之外,也能穿透棉甲。” 顿了顿,他无奈道:“只可惜时间不多,按现在的生产速度,到十月,最多能产出百余支。” “这么慢?”朱慈煊一愣,这生产效率,他想给第一师的步兵团全面换装不知要到猴年马月了。 “殿下容禀。”谭弘清了清嗓子,解释道,“一则,火铳打造难度较大,非得熟练的老工匠不可;二来,我们的铁矿还要供应盔甲、器械等等,军中火铳还够用,按殿下优先级排列,新式火铳得往后排。” 朱慈煊无言以对,原来是我自己的锅?他想了想,问道:“现在兵器打造都是一个铁匠将整个铸造过程做完?” 谭弘眨了眨眼,不太明白:“殿下的意思是?” “比如打造一把刀,要熔铁、锻形、淬火……这些都是一个人做么?”朱慈煊也不太懂打铁的具体流程,凭着印象问道。 “当然,负责军中兵器铸造的都是有经验的老匠人,臣不敢让学徒经手。”谭弘抓着机会就表功。 朱慈煊双眼一亮,沉吟道:“本宫倒有个主意,若是可行,应该能大幅提高生产速度,你明天找几个铁匠师傅来,我要问问他们。” 第六十八章 匠师 朱慈煊开了口,谭弘自然极为上心,第二天一大早,谭弘就带着三个老铁匠等在了总督府门口。 “殿下,这就是改进了火铳的三位匠师。”见到朱慈煊后,谭弘介绍道。按照朱慈煊的要求,谭弘在工坊中实行了类似军衔制的工匠评级制度,匠师是目前成都最高等的工匠了,基础月钱比最低等的学徒高了三倍。 朱慈煊点点头,打量着这三个行礼之后就低头站在原地,紧张的全身都快要颤抖的匠师。站中间的年纪最大,应该过了六十,另外两个稍许年轻一些,但也五十好几了。一身的衣衫虽然旧了些,却没多少补丁。满是老茧的手紧紧贴在身侧,手指还在不自觉的抠着裤腿上的线缝。朱慈煊迟迟不说话,让这三位新晋匠师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汗出如浆,不一会儿功夫,他们平常舍不得穿的“新衣”就湿透了。 “你们改进的火铳很好,本宫很满意。”朱慈煊开口了,三个匠师看起来老实巴交,倒是符合他心中对技术型人才的定义,“但本宫听说到十月份,你们最多能生产一百支新式火铳,是么?” 三个匠师长出一口气,互相看看,最终还是最年长的回答道:“殿下,新式火铳的铳管难制,全成都所有工坊,就只有我们三个能打造,委实是只能做这么多了。” 朱慈煊皱眉道:“这铳管有何难处?”他不懂技术,但来自后世的灵魂足够让他保持清醒,技术上的难题不是行政命令可以粗暴干涉的,就算他强行命令这些工匠们打造一千支一万支火铳,问题不解决,到时候他拿到的,也只会是一大堆一开火就炸膛的垃圾。 “新式火铳的射程要求太高,必须加装火药,要加装火药,铳管必须足够厚实平滑,这就没法像鸟铳那样焊接。老朽和几位匠师多次试验,唯有钻孔之法方可使铳管达到要求。”这匠师结结巴巴解释道,“钻孔要求太高,老朽们就算日夜不停,三天也才能打造出一根铳管,实在是快不起来。” 朱慈煊听后也是默然,搞了半天,等于全成都的工坊,就只有三个老工匠能打造新式火铳,难怪说最多造出一百余支。他原以为引进后世的流水线生产能提高效率,现在看来,还是自己太想当然了。 “可有什么解决的办法?要钱,要人,本宫都给你们。”朱慈煊无奈道。 老匠师摇摇头:“殿下,钻孔之时稍有差错,铳管便报废不可使用,非数十年的老工匠不可。现在成都工匠不少,但大多都是刚入行的学徒,万万达不到要求。” 朱慈煊又开始头疼了,他扶着额头,不甘心道:“若是现在拣选一批熟练些的工匠,由你们教授钻孔之法,多久才能上手?” 老匠师犹豫片刻,在心中默默衡量了一番,才斟酌着道:“至少半年,并且废品率不会低于三成。” “废不废品的小爷不在意,但是半年之后,吴三桂都该打到贵阳了啊。”朱慈煊在心中哀嚎,完了不死心道,“只能手工打造么?” 匠师愕然:“这自然只能手工钻孔……” “殿下。”左侧的匠师突然抬头道,“小的之前在贵阳,曾听澳门来的佛朗机工匠说起,他们在澳门用的什么水力机打造火铳大炮。” “哦?”朱慈煊眼前一亮,“你会造不?” “这……小的不会。”匠师尴尬道。 朱慈煊从狂喜的浪头跌落,忍不住一阵失望。谭弘见状,小声道:“殿下,澳门的佛朗机人与我大明向来交好,殿下不妨派人去请一些会造水力机的匠人回来。” 朱慈煊点头,还是忍不住失望道:“远水不解近渴啊。” 谭弘不解道:“殿下是否太过高看吴三桂?” “何意?” “臣在万县时,也是带兵之人,虽然比不得晋王蜀王等豪杰,也算是知兵的。吴三桂手下固然不弱,却还比不得蜀王部属,和成都的第一师比起来,更是天差地远。重庆既有第一师镇守,臣以为吴三桂定会铩羽而归,不知殿下为何如此忧心?”谭弘疑惑道。 仿佛眼前的黑暗被一道闪电划过,朱慈煊似乎抓住了什么,茫然道:“第一师很强?” 谭弘奇怪道:“殿下莫非以为第一师不是强军?大明军制,十日一操便是强军,便是臣的亲兵,当初也不过五日一操罢了。第一师日日操练,岂有不强之理?何况殿下立信念,明号令,严赏罚,厚饷银,利兵戈,齐甲胄,第一师军心之坚,斗志之盛,臣生平从未见过,料想当年的戚家军也不过如此。第一师甫一成军,便能在湖北所向披靡,殿下怎会对第一师没有信心?” “本宫以为湖北的鞑子都是鱼腩……”朱慈煊喃喃道。 谭弘笑了:“殿下,湖北的鞑子能和忠贞营相持多年,又怎会是不堪一击的乌合之众?他们便是比不了吴军,相差也不是太远。” 朱慈煊总算反应了过来,暗暗责怪自己当局者迷,被满清那谎话连篇的记载吓昏了头,还真以为满八旗所向无敌,天生的英勇善战。事实上,明末是个比烂的时代,满八旗的敢战善战,也只是在面对更烂的明军时的比较优势罢了。但凡遇到斗志坚定的明军,如戚家军、秦军,满八旗一样麻爪。 朱慈煊心中大定,却还是不无遗憾的看了一眼桌上那杆大号的火铳,惋惜道:“让将士们甲坚兵利,是本宫的职责,可惜了……” “殿下!”谭弘大声道,“殿下曾说,敢战之心胜过坚甲利刃,臣等片刻不敢忘记,第一师上下更是铭记于心,殿下自己却忘了么?全府上下多少事情等着殿下处理,殿下却为这火铳蹉跎两日,难道没了这火铳,我们便不打吴贼了么?” 朱慈煊沉默良久,终究洒脱一笑:“你说得对,是本宫魔怔了。三位匠师,这火铳十月前能生产多少算多少,本宫不求数量,但务求精益求精,不得出现次品废品。谭卿,派人去澳门,聘请几个懂得制造水力机的工匠回来,有成都用得上的东西,也都搬回来……” “另外,锻造本宫不懂,但本宫知道一个法子,可以极大的加快生产。几位匠师回去后,把兵器、甲胄、器械等等的打造按流程分工,以后每个阶段分开由专门的人负责。明白么?”朱慈煊想了一下,还是把流水线的生产模式拿了出来,这在后世既然已经证明了好用,现在也有实行的条件,那就没必要藏着憋着。 三个匠师面面相觑,他们没太懂朱慈煊的意思。还是谭弘机灵,这话头昨天朱慈煊就已经提过,他回去之后也琢磨出了一个大概,当下赶忙回道:“殿下放心,臣一定和几位匠师安排好这事。” “嗯,下去吧。”朱慈煊摆摆手,谭弘等正要退下,朱慈煊突然说道,“谭卿今天说的不错,本宫很高兴。” 谭弘一愣,原本还有些悬在半空的心瞬间落地。殿下闻良言则喜,明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