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太努力了》 第1章 圣旨 第1章 圣旨 洪武三年,凤阳。 哐当一声锣响。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俺教皇子朱樉、朱棡二人至中都凤阳耕读,好教其知晓百姓疾苦,所食粮米不易。谁知二子好不晓事,这样顽劣,若不好生管教,将来必成祸害,即令中都有司,将此二子押至承天门外头,当众责打二十,定要打实不可,钦哉1 这一阵夹杂着凤阳口音的官话念毕,紧接着,便传出鞭打声,哀嚎阵阵。 这里是凤阳皇城的承天门,平日里倒有一些进出的闲人,许多人听到这动静之后,却都纷纷急走而去。 只有数十名穿戴着明晃晃甲胄的亲军,还有几个脸色极尴尬的宦官,偶有几个胆子大的好事的护卫,却也只是远远地踮脚看着,既缩着脖子,却又不敢将脸正对着,只侧着脸,眼睛上斜。 一顿哀嚎之后,宦官们才心疼地扑上两个受刑的少年。 这两个少年,一个乃是洪武皇帝的二子秦王朱樉,另一个则是洪武皇帝的三子晋王朱棡。 此时,朱樉疼得龇牙咧嘴。 一旁的朱棡则是眼泪婆娑的模样,可一转眼,见自己的二哥一副歪着脖子要断过气似的可怜样,顿时咧嘴,乐了。 他指着二哥朱樉道:“二哥好不经打,没出息1 朱樉:“……” 似乎如此,朱棡竟觉得没有那么疼了,以至于宦官在他的后头跪着,还在小心翼翼地给他提马裤,他也浑然不觉痛疼。 随后他站起身,背着手,像凯旋得胜的公鸡,左右顾盼有神的样子道:“才二十鞭,父皇瞧不起我1 宦官和亲卫们听罢,脸色骤变。 秦王朱樉本是在装死,他比朱棡要聪明一些,知晓父皇‘教育’他们兄弟二人,是极关心‘疗效’的,其实行刑的宦官哪里敢真打,只是雷声大雨点小罢了,疼是有些疼的,却并没有伤筋动骨。 于是,他咬牙切齿地继续趴在行刑时的长凳上,一面骂:“你就少说两句吧,到时又教人密报去父皇那……” 朱棡一听,却一下子将眼睛瞪得有铜铃大:“密报……密报?没错,二哥,咱们身边有奸细,如若不然,为何咱们一举一动,远在南京的父皇都了如指掌?” 说罢,他眼睛逡巡,一脸狐疑地看向一个个宦官和亲卫,目光所及之处,所有人都吓得大气不敢出,皆不约而同地连忙垂下头去,不敢直视。 朱棡的目光最终定格在了某处,却一下子不动了,目光沉沉地眯起了眼睛看着那处。 此时,躲在不远处的,是一个穿着齐腰甲的少年,少年年轻,不过十二三岁,眉目清秀,一双眼睛闪烁着,人却显得茫然无措。 朱棡抬手,朝少年一指,大呼道:“这人瞧着面生,是在哪里当值的?” 少年:“……” 看少年依旧呆站着,久久没有回应,朱棡大怒,颐指气使地道:“问你话呢,为何不言!莫不是做贼心虚?你是何人,来此作甚?” 少年依旧一脸迷茫的样子,沉吟了一会儿,在朱棡的迫视之下,才期期艾艾地道:“我……我不知道碍…” 顿了一下,少年继续道:“我是见这里吹吹打打,又聚了许多人,又见大家穿的花花绿绿的,还以为……还以为谁家摆酒,我是来吃席的。” “……” 这承天门外头,死一般的沉寂。 事实上,这位面容清俊秀气的少年郎,名为邓千秋,准确来说,他来到这个世界,也不过小半个月的时间。 至于这具身躯此前的主人,似乎是个体弱多病之人,自小和父亲相依为命。 原本父子二人颠沛流离,谁知道就在三年前,朱元璋建国,以明为国号,登基称帝。 随之而来的,就是一份旨意,从此改变了父子二人的命运。 新帝朱元璋居然派人寻到了邓千秋的父亲,赐予了他一些田地,又命邓千秋至凤阳中都皇城当值,赐了一个亲军的身份。 可以说,这一对父子,也算是过了两三年的好日子,总算是安稳了下来。 不过这对于现在的邓千秋而言,却有着太多的疑窦。 首先,他那爹怎会认得朱元璋,以至于朱元璋登基,竟还惦记着派人送来赏赐呢? 可如果说他爹真在建立明朝的过程中立有什么功劳,却为何只赐了百亩的田地,既没有给什么爵位,也没有给什么官职呢? 最可疑的是,自己的父亲似乎对于这些事,却是守口如瓶,无论邓千秋再如何旁敲侧击,每当邓千秋谈及到皇帝的事时,却只是拧紧眉头,不发一语。 其实此时的邓千秋,才十二岁,所以所谓的亲军里头当值,不过是领一份口粮而言,他们的职责,只是守着中都凤阳的皇城。      只是邓千秋太年轻,人又瘦弱,那百户也懒得真让他去站班卫戍,只给他分发了一套并不合身的齐腰甲,让他平日里给宫禁内外跑跑腿。 平日里,这凤阳中都的皇城,虽名为皇宫,可实际上,并没有什么贵人来,再加上邓千秋年纪小,只要不进入内苑,谁也不会为难他。 之所以他念兹在兹地想着吃席,实在是来到这个世界之后,虽然家境还算‘殷实’,可实际上,这个世上即便家里有田百亩,产出却是很低。一个月下来,能见着几次荤腥,就已超越了这个时代绝大多数人了。 而平日里所吃的食物,多是以蔬菜为主,米饭也多为糙米。 当然,前世的邓千秋也爱吃蔬菜,可来到这个世界,肚里少见油星不说,即便是蔬菜,也和后世经过无数次改良的蔬菜有着天差地别。 在邓千秋看来,这个世上所谓的蔬菜,倒不如更像是野菜,吃一两次倒也罢了,吃多了则就难以忍受了。 他现在正是精气最旺盛的时候,但凡想到了吃食,即便是两世为人,可也依旧忍不住嘴角湿润,以至于有时满脑子都是小龙虾、麻辣烫和肥猪肉。 此时的晋王朱棡,却是窒息了,看着眼前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少年,有点猝不及防,他没想到有人竟胆大到吃席吃到自己的头上来。 于是朱棡勃然大怒,朱元璋圣旨之中痛斥秦王和晋王顽劣可不是说玩笑的,这两个家伙在南京时就不老实,除了朱元璋和长兄朱标之外,谁也制服不了他们。 “大胆,伱这不知死活的家伙,本王瞧着,此人必是歹人,来人,来人碍…” 邓千秋已知道自己闯祸了,看着这行刑的现场,再看看疼得龇牙咧嘴的晋王朱棡,便晓得出事了,这家伙是要拿他出气呢。 惹上这样的小阎王,可不是好玩的。 倘若是从前那个邓千秋,只怕早已吓得尿了裤子。 可此时的邓千秋,终究有着两世为人的经验,知道对付这样的恶棍,既不能表现得过于强硬,从而惹怒对方。 却又绝不能屁滚尿流的求饶,因为你喊的越大声,人家会越兴奋。 此时,站在朱棡身侧的一个宦官,本是用一种幸灾乐祸的眼神看着邓千秋,大抵是觉得邓千秋撞到了枪口上,要倒大霉了。 上一世,邓千秋深得职场办公室政治的熏陶,在上司们经年累月的pua之下,早已深谙了至高的职场的境界……装傻! 天下职场,唯傻不破! 此时,那躲在朱棡身侧本是幸灾乐祸的宦官的目光有些错愕。 因为这个时候,邓千秋竟没有痛哭流涕的求饶,而是依旧一脸茫然的样子站在原地,一双清澈的眼睛里,像是蒙了一层薄雾。 他木若呆鸡的样子,眼睛看向虚空,似乎此时……好像在思考。 宦官:“……” 朱棡也有些懵了,他无法理喻,心里禁不住嘀咕,此人莫不是傻子吧? 心里生出这样的念头,朱棡顿感有一些索然无味起来,于是撇了一下嘴,叉手,头一扭,神气活现的样子道:“走1 说罢,不再理会依旧还在看着虚空,对外界事物‘恍然不觉’的邓千秋。带着从人,与一瘸一拐的秦王朱樉进了承天门,朝着内苑去。 路上,朱棡眼一斜,瞧着依旧还一瘸一拐的朱樉道:“二哥,别装了。” 朱樉却仿佛自己已获得了残伤证明一般,眼泪吧嗒吧嗒似要落下来的样子,口里道:“哎呀,哎呀,我被打坏了,这一次伤筋动骨,定要休养一年半载才好,以后怕读不了书了……” 朱棡听了,身躯一颤,下意识的,他的脚也一瘸一拐起来,道:“糟了,糟了,我似也残了,没三五年……也好不了。” 秦王朱樉:“……” 好不容易二人磨磨蹭蹭到了中殿歇下,朱棡又想起方才那少年,不由道:“这宫禁之中,怎么会让一个这样的傻小子在此当值……” “殿下……”此时,殿中只有两位皇子和一个年迈的老宦官。 这老宦官一直尾随两位皇子身后,自始至终都没有发过一言,他面上没有丝毫的表情,双目浑浊,只是他开口的时候,连朱樉、朱棡二人都收起了嬉皮笑脸,似乎对这老宦官,颇为敬重。 老宦官继续道:“此人奴婢若是没记错的话,叫邓千秋。” 朱棡一头雾水。 老宦官接着道:“他的父亲……名叫邓剑” “邓江…”朱棡喃喃念叨起来,下意识道:“这名字竟有些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说过……” (本章完) 第2章 吃席 第2章 吃席 呼…… 此时的邓千秋,正长舒了一口气,他晃晃脑袋,等承天门的人走了干净,他眼里才恢复了神采。 来这个世界才几天啊,还没搞清楚邓家与朱元璋到底是什么关系呢,就差点惹出了事端。 哎……管不了这么多了,无论如何…… 邓千秋一念至此,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肚皮,心里暗暗道:“来都来了,不管怎么说,我要吃肉,我以后要吃香喝辣,哎呀……好饿……” 吞了吞吐沫,却有一个禁卫匆匆而来,大呼道:“邓千秋,千户有请。” 千户? 邓千秋心里一愣,这千户可是他顶头上司的上司呢?这家伙来寻他做什么? 难道是因为他得罪了人,所以要予以惩戒? 而且……邓千秋记得这千户叫胡建,似乎还是当今皇帝朱元璋身边的红人胡惟庸的族亲! 胡惟庸碍…历史上那个被抄家灭族的家伙…… 不出意外,胡惟庸被灭族的时候,这位胡千户,肯定也有份。 抄家灭族,一想到这四个字,邓千秋不禁胆寒,要知道,他上辈子离抄家灭族最近的一次,就是那时的一个朋友,因为察觉到写作文时,若是写到自己痛失亲人表达追思怀念之情时,往往语文老师都会怀着死者为大的心情给一个高分。 于是乎,这位朋友在找到了作文高分密码之后,开始乐此不疲地将自己的三代亲近纷纷写入作文,以至于不出一个学期,整个家族在他的作文中被连根拔起,整整齐齐,化成了骨灰盒,一家老小,‘死’了个干干净净。 总而言之,无论是胡惟庸,还是胡千户,他都不想和他们牵扯上关系。 可邓千秋还是乖乖地随着那禁卫,来到了千户值房。 值房里,千户胡建穿着一身钦赐麒麟衣,全没有武官的样子,反是文绉绉的,伏在案头,提笔写着什么。 见邓千秋进来,一双眼睛抬起来,打量了邓千秋一眼。 只一看邓千秋小小年纪,穿戴着甲胄松松垮垮的样子,见了他,也只是局促不安地站着,并不行礼。 胡建的眼底深处,抹过了一丝轻蔑。 可这轻蔑,随即便被他脸上如沐春风的笑容所取代。 “哦,你就是邓千秋吧,来,不必局促,坐下说话。” 邓千秋大剌剌地坐下。 胡建继续打量着邓千秋,依旧和蔼,询问邓千秋的家庭情况,又问家里有什么困难。 邓千秋也只随口回答,心里却在疑惑,这胡千户葫芦里卖了什么药。 问过一番后,胡建心里对邓千秋,便更漫不经心起来,看来只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不值一提。 不过他依旧是笑容可掬,前些时日南京那边,有宦官特意来传一份中旨,让胡建大出意外。 要知道,皇帝特意颁布中旨,封赏的却是一个小小的总旗官,这是难以想象的事。 眼前这个少年,或者说他爹……到底因为什么缘故,突然得到皇帝的格外看重呢? 胡建想不明白,他也算是功勋之臣,且负责中都凤阳的卫戍工作,又和当朝参政的胡惟庸乃是族亲,算是见多识广了,可依旧猜不透眼前这个少年的来路。 越是如此,胡建就越显出对邓千秋青睐有加的样子,嘘寒问暖之后,和蔼地道:“你既到了本官帐下,本官自要好生照拂你。” 邓千秋心里咆哮:“碍…碍…碍…伱不要过来埃” 胡建又沉吟片刻,接着道:“你初来乍到,当值也不过十几日功夫,依老夫看,你就暂且在老夫身边听用吧,嗯……待会儿……下值之后,你且留下,随本官赴宴。” 邓千秋下意识问道:“赴宴?赴谁的宴?” 胡建一听,忍不住要扑哧笑出声来,这少年……真是没有眼色。 胡建只审视着邓千秋,笑而不语。 傍晚的时候,整个凤阳城也从万物勃发的神采之中,多了几分萧索。 这一座中都新城,在连续数年的大规模基建之下,一面繁华,一面却是夯土般的残破。 而宅邸林立的某一处繁华街坊,如今却已是华灯初下,百十个灯笼点缀,光彩炫目。 却在此时,宅邸之内,一穿着布衣的老者笑吟吟地走出来,朝一队前来赴宴的宾客行礼道:“胡千户……能光临寒舍,令寒舍蓬荜生辉,请……” 这老人是城中富户,此次宴请胡建,不过是希望得到胡建的庇护。 胡建顾不得一旁邓千秋的异样,却是笑容可掬地道:“有劳。” 说罢,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含笑进入宅郏 邓千秋浑浑噩噩地尾随在他们后头,这宅邸富丽堂皇,数不清的亭台楼榭,如云的仆从……可邓千秋却没有一丁点好好欣赏的心思。 不知不觉间,胡建跨入了厅堂。 厅堂之中甚是古朴,东墙不过是几幅字画,南墙则挂着一张琴,这琴的木料似也已斑驳。 与古琴辉映的,却是这里半旧的桌椅,此时……这桌上,已摆上了热腾腾的美味佳肴。 便听那刘公抚须笑道:“胡千户,请上座。”      胡建笑吟吟地道:“刘公乃是主人,自当上座。” “客随主便,还请胡千户上座吧,莫要折煞了老夫……” “哈哈……”二人同声大笑。 哈哈哈…… 这笑声却在骤然之间,戛然而止。 紧接着,两张笑脸却是逐渐僵硬起来。 这姓刘的富户,此时眼珠子都似要掉下来一般,却见此时此刻,那原本空荡荡的上位上,原本跟在胡建身后亦步亦趋的少年,却端坐在了上位。 胡建虎躯一震,嘴角几不可察地抽了一下,随即深吸一口气。 坐在上座的邓千秋,反是嘴角微微勾起,笑道:“碍…别客气,坐……坐碍…” 刘富户眼睛看向胡建。 胡建面色忽冷忽热,最终,他干笑一声,大剌剌地坐在了邓千秋左手的位置,刘富户只好陪在末席。 气氛竟一下子降至了冰点。 好在这刘富户也算是八面玲珑之人,干笑着道:“久闻胡千户最爱吃鲈鱼,因此特意让人弄了一尾四斤七两重的鲈鱼来,此鱼难得,胡千户不妨尝一尝看?” 胡建笑容可掬,只是眼角总忍不住瞥一瞥坐在上座的邓千秋,心里思量着什么,口里却道:“好……那么老夫便却之不恭……” 他取了筷子,正待要伸向那桌上的清蒸鲈鱼方向。 刹那之间,竟见那清蒸鲈鱼最肥美的鱼腹处被人极快地用筷子撕下了一团肉来。 胡建只觉得眼前一花,抬眸之间,却见邓千秋早已是快人一步,那快夹起的最是肥美的鱼肉,被他塞入了口中。 吧唧……吧唧…… 胡建和刘富户呆若木鸡,在落针可闻的鸦雀无声之后,这厅中响起了轻快的咀嚼声。 “嗯……唔……”鱼肉下肚。 邓千秋却在此时放下了筷子,从嘴里蹦出三个字:“不好吃1 胡建:“……” 刘富户:“……” 邓千秋露出一分嫌弃之色道:“这鱼太腥了,应该多放香葱掩盖它的腥味,而且火候也没有掌握好,烹饪的时间太长,肉质又老又柴,可惜,可惜了。” 邓千秋摇头,见胡建和刘富户一脸震惊的样子,便咧嘴,乐了:“哎呀,胡千户,你说话呀。” 刘富户震撼地看向胡建,眼里仿佛在说:“这个少年到底何方神圣?” 胡建眼里尽是茫然,好像似在思量着:“这小子到底有多大的后台,怎敢这样放肆。” 短暂的沉吟之后,胡建毕竟身居亲军武官,却又露出了微笑,只是这一次的笑容,显得干巴巴的,不真切。 “哈哈,真是后生可畏埃”胡建笑着,举起筷子,只是他的筷子再没有伸向鲈鱼,而是随意朝向其他的菜肴去了。 刘富户一脸诡异,却热情地道:“别光吃菜,喝酒,来,草民敬胡千户与……这位……小兄弟……哈哈……哈哈……” 胡建亦是举起了酒盏。 邓千秋低头吃菜,一面口里支支吾吾地道:“你们喝,我不喝酒。” “……” 胡建只觉得心口一记闷锤,人都麻了。 此人莫不是脑子进了水吧? 刘富户已是如坐针毡,人都快要哭出来了,却生怕冷场,努力笑着道:“那我与胡千户……喝……哈哈……少年人不懂事……噢,对啦,对啦,人来,人来……” 他朝一旁服侍的下人使了个眼色。 不多时,四五个妙曼少女便鱼贯而入,抱着琵琶,面带媚色,尤其是为首的少女,更是面若桃花,双目含烟,她微微低头,似带娇羞,宛如从古画中走出来的女子一般。 胡建眯着眼,似乎糟糕的心情终于被冲淡,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女子。 “胡千户,这是府中养着的一些…瘦马…” 看胡建的样子,刘富户已会意,知道胡建生了兴趣,面上大喜,一脸巴结着介绍。 可话音才落,却突然一个正气凛然的声音响起,吓了刘富户一跳。 只见邓千秋拍案而起:“换一批1 (本章完) 第3章 本王有疾 第3章 本王有疾 “碍…”刘富户手中的酒杯险些跌落下来。 胡建收起了色眯眯的眼神,一脸错愕,换一批……换一批是啥意思? 而脱口说出这话的邓千秋竟也是一愣,他突然发现自己好像失言了。 呃……两世为人,上一世的自己作为历史爱好者,却在工地打灰,此时身临此情此景,难免产生错乱。 哎……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邓千秋已不知自己是今人还是古人了。 管他呢,我邓千秋要继续作死,坚决和这胡千户划清界限。 邓千秋摸摸头道:“说错了,说错了,继续,继续,酒喝起来,曲唱起来。” 于是女子们落座,拨弄琴弦,唱起了小调。 胡建只觉得此时,气氛已全无,只感觉到满肚子的怨气。 只是此时悠扬的曲调渐生,不免使他迷醉,一旁的刘富户又尽力劝酒,几杯酒下肚,终于畅快了一些。 此时微熏。 他不免眉飞色舞,说起自己的风流韵事,说的是当初自己血气方刚时,如何如何。 刘富户喜滋滋地翘起大拇指:“千户果然不凡,实是教人钦佩。 胡建不免得意,左右顾盼,此时长夜之下,佳人在侧,幽幽的丝竹之声入耳,美酒下肚,一旁又有刘富户在旁不断发出溢美之词,不免沉醉其中。 胡建说着,眼角的余光瞥向一旁还在风卷残云,自顾自地抓着一个猪肘子啃得嘎嘎响的邓千秋。 胡建含笑道:“这有什么可钦佩的,男儿大丈夫,多少女子见了老夫,都要花容失色……不瞒你说,老夫当年人称小嫪毐1 嘎嘎嘎…… 突然,啃猪肘的声音猛地停止。 邓千秋歪着头,似沉思。 嫪毐?额滴偶像啊! 胡建不知为何,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邓千秋极认真地盯着胡建,一双眼睛似纯洁得毫无一丝的杂质。 邓千秋道:“真的吗?” 胡建:“……” 邓千秋略带稚嫩的脸上,又露出更认真的样子,道:“我不信1 “……”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时间好像在此刻定格了。 在场所有人,似乎都感觉到空气之中都弥漫着滔天的杀气。 邓千秋继续道:“据闻嫪毐那玩意能比牛鞭还大,竟还可挂住桐木车轮行走,不是我不信胡千户,只是我见识少,有本事胡千户摆出来给我开开眼。” 胡建的胸膛开始剧烈起伏。 刘富户已察觉到不对,慌忙扯了扯胡建,干笑道:“小孩子……闹着玩……哈哈哈……哈哈哈哈……” 邓千秋也笑了:“对啊,我开玩笑的。” 于是捡起猪肘子,继续啃。 嘎嘎嘎嘎……嘎嘎嘎嘎…… 胡建深呼吸,此时他脑子一片空白,那美妙的丝竹之声,只令他觉得乱耳。 杯中的残酒,竟好似苦药。 他忍不住升腾起一个念头:我是猪啊我,为啥拉拢这样一个憨货? 此时,刘富户一脸担心地看向他。 胡建倒是恢复了理智,努力克制住内心的滔天怒气,心道,这个小子,是皇帝亲自下诏补入禁卫的,还不知这小子的深浅,忍着吧。 何况外人在旁,终究还是要显露自己的风度。      他酒醒了,头脑却出奇的清明,于是含笑道:“此子非同寻常,将来或成大器。” 只是说到一半,那本温和和调侃的语气,却渐渐变得咬牙切齿起来,似乎每一个字,都需咬出来才罢休。 “是碍…是碍…”刘富户汗颜,一脸强笑。 二人对视,只能以笑相对。 只是这笑,有些心酸。 至子夜。 胡建已全无心情,现在只恨不得赶紧带这憨货走为上计,还有……等走出了这里,就将这个小子一脚踹到爪哇国去,以后再和这小子有半分瓜葛,我胡某人肠穿肚烂,下辈子当狗变猪! 刘富户心里却是万分为难,他深知今日这酒宴,并没有起到好效果,虽然这并不是自己的原因,可在这中都凤阳,若是得不到像胡千户这样的人保护,将来只怕…… 只有邓千秋,这个时候却是一脸的满足,他拍打着自己的肚皮,发出嘭嘭嘭的声音。 有钱是真的好啊,每天都可以这样大鱼大肉,也不枉两世为人了! 很好,大丈夫当如是也! 暗地里,他给自己的新人生规划了一个小目标。 收工回家,邓家的宅邸只是一个小门小院,有一个仆役,叫邓二,而邓千秋的父亲邓健,近几日说是寻亲访友,却不在家。 邓千秋只好孤零零地睡下,可辗转着有些难眠。 脑海里走马灯似的,划过那富户人家里奢华和满是美味佳肴的景象。 对啦,还有胡千户,胡千户似乎想要拉拢他,可是拉帮结派,死路一条,朱元璋可不是吃素的…… 迷迷糊糊的,邓千秋终是倦意袭来,渐渐失去了知觉。 ………… “晋王殿下。” 胡建一大清早,便前往宫城拜见凤阳皇城之中两位被朱元璋贬谪来此‘学习改造’的藩王。 晋王朱棡此时正躺在病榻上,口里发出哎哟哎哟的声音,仿佛昨日的一阵‘鞭挞’,令这位皇子伤筋动骨。 他平躺着,额上还让人敷上了热巾,脑袋歪着,就好像这脖子随时会不堪重负,要歪过去死翘翘的样子。 “本王有疾……” “殿下要保重贵体碍…” 晋王朱棡气若游丝的样子,瞥了一眼胡千户道:“入你娘,说重点1 “碍…”胡建听到入你娘三字,竟突然从内心深处,生出一种想要喊爹的冲动。 可随即,他依旧陪笑,他对于晋王朱棡的性子,早已习以为常。 昨天夜里,他是一宿没有睡,越想越气,那总旗邓千秋……他神经病啊! 原本是想着,皇帝突然封赏此人,必有什么由头,他好借此机会拉拢一下,除此之外,再借着酒宴,试探一下这个人的真实背景。 可一通酒宴下来,却令他生不如死。 他胡建是邓千秋的上司的上司,要收拾一个小小总旗自然不在话下,可偏偏此人是皇帝亲自敕封,终究让他不敢轻举妄动。 可细细一想,既然他胡某人不能出面,却也未必没有人不可以动手。 晋王朱棡殿下性情最是乖戾,倘若他在这晋王面前吹点风,让晋王狠狠收拾这个小子,然后再想办法将这个家伙踹出禁卫去,即便皇帝将来记起这么一个人,至多也只是收拾呵斥晋王而已。 一念至此,胡建抖擞起精神,脸上堆笑道:“殿下,这几日,禁卫之中,有一总旗,甚是张狂,此人可谓是恶贯满盈,小小年纪,便无君无父,不但不愿听从调遣,还放出狂言,说什么天下没什么人可以放在他的眼里……” 晋王朱棡骂完了娘,本还在口里哎哟哎哟地发出呻吟,一副行将气绝的样子。 可听到这里,猛地打起了精神。 胡建见朱棡来了兴趣,便连忙继续添油加醋起来,他知晓这位皇帝的第三子性情,最是喜怒无常,他挑拨几句,保管那邓千秋吃不了兜着走。 “此人还自称自己是小嫪毐,说是六七岁开始,便与妇人相奸……” (本章完) 第4章 本王考考你 第4章 本王考考你 “这人平日里跋扈惯了……” “世上还有这样罪恶滔天之人1朱棡发出感慨。 “正是1胡建小心翼翼地看了朱棡一眼,才道:“卑下以为……” 朱棡却打断胡建道:“此人叫什么来着?” “邓千秋1 朱棡面带疑惑之色:“邓千秋?本王好似昨日还见过他,看着傻乎乎的样子。” “这只是他的表象……所谓大奸似忠便是如此。” “原来如此1朱棡恍然大悟,随即大笑起来:“哈哈哈……” 胡建对朱棡的反应有点懵:“殿下,殿下……” 朱棡道:“昨日见此人,还以为只是一个没见识的傻小子,竟没想到,还有这样大的本事!好,好的很,本王还以为自己已算是顽劣了,没料到还有比本王更坏的人。这样的人,本王很欣赏。” 胡建:“……” 朱棡道:“你怎么不说话了?” “请殿下责罚邓千秋,以儆效尤。” “责罚,为什么要责罚?”朱棡道:“我干一点坏事,便受父皇责罚,现在这邓千秋,也只干了一点点的坏事,本王便责罚他。这岂不是说,人只要干了一点点的错事,就要惩罚?如此岂不是说,父皇责罚本王是理所应当的?所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本王若是责罚他,那还是人吗?” 胡建只觉得自己的脑子在抽筋,他横竖没办法理解朱棡这番话的逻辑。 此时,他的心里不免有点后悔起来,昨日碰到了邓千秋这样的二货也就罢了,今日怎么又撞到了晋王这样的二货枪口上来了。 深吸一口气,胡建却笑着道:“殿下,卑下的意思是……此人如此奸邪,所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等有一日陛下得知,殿下身边竟然还有这样无恶不作之人,殿下非但对他不惩罚,反而还对他赞不绝口,卑下担心……陛下那边……” 这话似乎直击了朱棡的要害。 朱棡的神情变得认真,沉吟起来。 胡千户见状,接着道:“殿下,此人不学无术,恶贯满盈,殿下只需一念之间,便可教训此人,若是陛下得知殿下如此,必要龙颜大悦。” 朱棡却是一笑,道:“父皇曾说过,不教而诛即为虐,那小子竟这样坏,偏偏本王甚是喜欢,那么不妨,将这小子叫到本王的面前来吧。本王倒要看看,他是如何的不学无术,恶贯满盈。” 胡建感觉心口堵:“……” 胡建是万万没想到,这朱棡此时竟还生出了惺惺相惜之心。 不等他反应,朱棡已吩咐一旁的宦官道:“将那邓千秋给本王召来。” ………… 邓千秋惴惴不安地赶往晋王的寝殿。 听闻那恶名昭彰的晋王召见自己,邓千秋便觉得有些不妙了。 等在这寝殿里,见胡建竟也站在角落,邓千秋便一切全明白了。 敢情有人给自己上眼药呢。 越是这个时候,反而越要镇定,上一世,他也曾遭遇有过许多次被人穿小鞋的经验,这种时候,越是情绪波动,反而越可能让局面更糟。 所以邓千秋一脸朴实的样子,局促不安地对朱棡行了礼。      朱棡重新打量邓千秋,随即笑嘻嘻地道:“好啊,本王听闻你这小子胆大包天。” “碍…碍…碍…”邓千秋双目似乎呆滞,看着虚空,宛如唐氏综合症的少年。 朱棡见状,撇了撇嘴道:“竟还敢装傻!昨日就差点让你骗了过去,伱好大的胆子。” 邓千秋无奈,却道:“殿下恕罪。” 朱棡此时已从榻上起来,不过因为昨日受罚,所以走起来一瘸一拐的样子,虎着脸,继续道:“你入宫来当值,还好吗?” 邓千秋瞥了一眼角落里的胡建,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道:“回禀殿下,实在再好不过,尤其是胡千户,对卑下关照有加。” 朱棡听罢,戏谑的脸上猛的一沉,眼睛落在了角落里的胡建身上。 胡建似也察觉到了什么,身躯一震,嘴唇蠕动着张口欲言,却又不知该怎么回应才好。 朱棡慢吞吞地道:“是吗?胡千户对你很关照?” “正是。”邓千秋义正严辞地道:“胡千户待卑下就好像亲兄弟一样,他还请卑下吃饭呢,卑下初来乍到,啥都不懂,难得遇到胡千户这样如兄长一样的人,对卑下关怀备至,还对卑下说,他这人最讲义气,也最爱护自己的下属……” 朱棡却猛然目光一冷,突然朝胡建咆哮道:“你还请他吃饭了?” 胡建愣在原地,老脸微红。 他本想解释,却发现自己好像百口莫辩,最终耷拉着脑袋道:“是。” 朱棡眼睛眯起来,他虽然是浑,却不是傻。 此时看着一脸‘天真无邪’的邓千秋,再看一眼胡千户,心里便忍不住怒火中烧。 胡建在自己的下属面前,装出一副关爱的样子,入他娘的,他居然还宴请自己的下属。 可转过头,却跑来他晋王的面前,将这邓千秋说成了十恶不赦之人! 仿佛在这一刻,这胡建对于朱棡而言,就好像额头上已打成了‘卑鄙小人’的标签。 邓千秋却继续絮絮叨叨地道:“卑下年轻,突然蒙受圣恩,得了禁卫的职事,本来还担心自己办不好差,有负圣恩。幸亏有了胡千户,胡千户在咱们卫里,有口皆碑,大家都说他是好人。起初卑下还不相信,可谁晓得,他堂堂千户,居然亲自关照卑下,对卑下既是嘘寒问暖,又是交心,卑下……” 邓千秋拿袖子擦拭自己的眼睛,好像自己都被感动了,继续道:“卑下真的……真的感动至极,从此以后,卑下一定要好好当值,既不有负于皇恩,也绝不能辜负了胡千户这一番厚爱。” “得了,得了。”朱棡恶狠狠地瞪了胡千户一眼,目光再落到邓千秋身上时,面上竟忍不住有一些同情。 真是一个傻小子啊,他怎么这么蠢,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 幸亏本王睿智,一眼就看破了天机。 转念之间,又想胡建这般的卑鄙无耻,朱棡磨了磨牙。 这时,邓千秋道:“不知殿下召卑下前来,所为何事?” “碍…这……”朱棡自己也懵了:“是啊,本王召你来所为何事?” 邓千秋:“……” “咳咳……”朱棡重新打起精神,道:“这个嘛,这个嘛,本王是来考教考教你的。” 说着,他踱步,装作煞有介事的样子:“嗯,没错,本王要考考你……” (本章完) 第5章 奇怪的答案 第5章 奇怪的答案 朱看了一眼邓千秋,心念一动,道:“本王问你,你说说看,我大明的心腹之患在哪儿?” 邓千秋此时已知道,自己其实算是从鬼门关里走了出来,似乎这位皇子,对自己并没有恶感。 只是一听这个题目,邓千秋顿时又警惕起来。 大明的心腹大患? 这个题目,显然不是邓千秋这么个小小亲军总旗的身份去回答的。 怎么听着,像是有人考教朱棡的。 邓千秋的猜测,倒是没有错,朱元璋对于儿子们的教育,最是上心,尤其是马皇后所生下来的这几个嫡子,比如太子朱标,秦王朱樉、晋王朱棡、燕王朱棣、周王朱橚五人。 而五个儿子之中,秦王与晋王最是顽劣,也正因为如此,所以朱元璋才将他们丢来了中都凤阳, 本意自然是为了让他们在这凤阳老家好好改造,体会一下民间疾苦。 当然,除了这些手段之外,朱元璋也会经常派人传旨,考教这几个儿子,通过儿子们的回答,来考察他们的才干。 就在昨日,皇帝还有一份旨意送来,其中就给秦王和晋王出了这一道题,晋王朱一看题,就直接傻了眼。 因为他很清楚,这个题想要回答很容易,对于他的兄长太子朱标而言,最是贤明,自然有许多的答案,而对于秦王以及燕王而言,他们素来勇武,且素知兵法,他们的回答,必定是大明的心腹大患在漠北。 其实晋王朱棡也想这样回答,历朝历代,心腹大患不都在北方嘛? 问题就在于,他的兄弟们都这样答了,他再去答,就显然不出彩了! 何况,他那父皇的性子,他是再清楚不过的,他父皇必定要打破沙锅问到底,继续追问他为什么心腹大患在漠北,我大明又该如何应对,而这些回答,显然都是他那二哥和四弟的强项。 朱棡此时可谓是绞尽脑汁,却实在想不出什么应对之策来。 “嗯?说话啊,本王在考教你1朱棡盛气凌人地看向此时一脸继续呆滞的邓千秋。 邓千秋硬着头皮,看来若是不露一手,是没有办法蒙混过关了。 于是他想了想,道:“艰难时代造就坚韧不拔的勇者,勇者开太平盛世;而太平盛世使人好逸恶劳,好逸恶劳的弱者又使天下重返艰难时代1 “……” “殿下,卑下答完了。” “……” “殿下……” 朱棡脸色终于从微微震惊之中恢复过来,随即道:“伱且等等。” 说罢,一溜烟的,竟跑去了侧殿,一会儿功夫,便见他提着笔墨和一个速记的竹片嗖的一下冲出来,道:“来,你重新说,本王听。” 邓千秋很是无语,却见朱棡索性直接趴在地上,拱着臀,舌尖点了点笔尖,随即啐了一口,口里道:“念。” 邓千秋只好道:“艰难时代造就坚韧……” 朱棡顿时挑了挑眉道:“且慢着,韧字怎么写?” 邓千秋也愣住了,上辈子电脑打字习惯了,此时让他回答,他还真未必能答应得上来。 朱棡便咬牙切齿道:“你这个不学无术的东西,本王考教你这样简单的事,你也不知?喂喂喂,去叫人,给本王写一个韧字来。” 一通忙碌,朱棡总算是将这话记下,不知怎么的,他觉得这个答案,可能有用。 将这句话抄完,朱棡才道:“嗯,你这回答,虽没有暗合本王的心意,却也算是得体。看来……你还是有才的,下去吧,好好用命。” 邓千秋松了口气,便准备行礼告辞。 其实他的回答,便是后世的一句谚语,其实历朝历代,甚或者是世间所有帝国和王朝,几乎都无法逃脱的历史和规律。      邓千秋临行时,还是忍不住作死地打量了一眼这寝殿,眼见这里的雕梁画栋,心里禁不住感慨,有钱有权是真的好,大丈夫……大丈夫当如是也。 很好,从明日起,我邓千秋要立下志向…… 目送邓千秋离开,朱棡脸色已拉了下来,目光冷飕飕地看向角落里的胡建。 胡建心里有鬼,他哪里想到,这邓千秋竟是对他赞不绝口啊,以至于胡建都无法揣摩,那邓千秋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 胡建只能哭丧着脸道:“殿下,卑下……万死…..万死之罪。” 朱棡哼着声道:“滚,滚1 “是,是。”胡建早已吓得面色惨然,既不敢为自己辩解,更不敢继续在此逗留,屁滚尿流地跑了。 朱棡一脸恼怒的样子,口里还喋喋不休地骂:“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若不是本王刚刚受了罚,非要打断这狗东西的狗腿不可。” 说着,却又取出那一份速记下来的竹简,吩咐道:“取笔墨来,本王要给父皇修书。” 一旁的小宦官道:“殿下……奴婢多一句嘴,陛下出的题,是希望殿下能够亲自回答。” 朱棡对这小宦官,倒是没有张牙舞爪,只是大笑:“对呀,本王就是亲自答,这是本王凭本事听来的答案。” 小宦官面色带着扭捏,小心翼翼地道:“可是……这能成吗?” 朱棡和颜悦色的样子,已铺开了纸砚,抓着笔,正待要对着竹简照猫画虎,一面咧嘴笑着道:“我也不知道,只是觉得这句话很犀利,听着很厉害的样子,管他呢,反正其他的兄弟,都比本王有本事,本王也没有其他的头绪,先应付便是。” 小宦官只好道:“就怕不合陛下的心意……” 朱棡不以为意地道:“那也无妨,答错了本王便原谅那邓千秋,绝不打死他。” 小宦官:“……” 朱棡又感慨道:“若是答对了,自然也少不了他的好处。” 这小宦官是晓得朱棡的性情的,虽然喜怒无常,不过却极少迁怒身边的人,在几个年长一些的皇子之中,虽说是顽劣,却并不残忍。 就在这小宦官愣神的功夫,却见朱棡突然侧目过来,咬着笔杆子:“八斤里,回字怎么写?” “碍…”小宦官也一脸懵逼。 二人大眼瞪小眼。 半响后,朱棡义愤填膺地道:“该死,都怪那几个大师傅,平日里倒是教了本王几次,可本王总是记不住,就这还自称大儒!哼,连本王都教不好,真是一群酒囊饭袋。八斤里,是不是?” 这叫八斤里的小宦官脸色难堪,却努力地扯了扯自己的嘴角,道:“对,对,殿下说啥都对。” 朱棡一面让人去翻书,一面继续咬着笔杆子,道:“这邓千秋的父亲,当真是邓健?” “回殿下的话,应该没有错。” 朱棡听了,反而面上更是疑云丛丛,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奇怪,真是奇怪……” 他喃喃念叨着,一种不符合他性情和年龄的愁容出现在他的眉梢。 (本章完) 第6章 祖训 第6章 祖训 此时只是开春,天气微微有几分凉意,凤阳的天气便如朱棡的心情一样说变就变,方才还是艳阳,转眼便又布满了阴霾。 邓千秋回到了邓家的小宅,如往常一样,邓二给邓千秋下了一碗素面,邓千秋吃过之后,便回房睡下。 古时的生活朴素而单调,一旦入夜,即便是点上了火烛,也是黑乎乎的,使人总是提前便能生出困意。 等到一觉醒来的时候,邓千秋还在迷迷糊糊的,却听到耳边有人轻唤:“千秋,千秋……” 邓千秋张开眼,却已发现黎明的曙光,已顺着不甚密封的窗格和门缝里洒落进来! 此时,一个中年书生模样的人,正笑吟吟地看着他。 这中年书生的手里,抓着一个木偶,此时这木偶在邓千秋的眼前晃荡。 中年书生的一双眼睛,盯着邓千秋一动不动,试图想从邓千秋的脸上寻出惊喜。 邓千秋显然对这破木偶是没有多大兴趣的,幼稚。 可是眼前这个中年书生,却是他在这个世界的父亲……邓剑 “爹……” 邓健和邓千秋长得极像,都是眉眼清秀,身段修长,只是邓健看着儿子的眼眸里,更多了几分柔和和暖意。 可见儿子眼睛只是一扫木偶,目光便移开,邓健那满是憧憬的眼神里,似乎稍稍有一些低落。 但很快的,邓健便又微笑着对儿子道:“饿不饿,为父去给你和面,今日做蒸饼吃。” 邓千秋摇摇头,和衣而起,道:“待会儿进皇城当值,那儿有餐食供应。” “噢,那便好,那便好。” 邓千秋这才发现,此时的邓健一脸疲惫之色,风尘仆仆的样子,显然是连夜赶回家的。 邓健将木偶摆放在了邓千秋屋里的小案上,一面唏嘘着叹口气,道:“为父在外,就担心你吃不好。” 邓千秋道:“爹,我有些想不明白,为何皇帝要赐我们家一些田地,还让我入宫去当值。” 邓健听到皇帝二字,身躯像触电一样,动作开始变得迟缓起来,随即却又恢复如常,眼帘垂下,似乎是想要隐藏自己眼里的情绪,口里却道:“这个谁能晓得。” 邓千秋知道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来了,便打量着邓健携带回来的书箱。 这书箱是邓健的宝贝,里头都有他搜罗或者是抄写来的书,无论走到哪里,他都随身携带。 皇帝虽然赐了些田,不过这些田,每年所收来的租子,其实也不过勉强应付一家人的开销罢了,邓健也不是一个擅长理财的人,所以这些藏书,对他尤为珍贵。 邓千秋此时眼前却是一亮:“有了,我终于想到目标了。” 邓健诧异道:“千秋,有什么?” 邓千秋趿鞋而起,兴冲冲地道:“爹,这些时日,我入宫当值,还吃了一次席,方知咱们以往的日子,过的实在清苦,所以我便暗暗立下了志向,将来一定要出人头地,绝不能让我们父子再吃苦了。” 邓健听罢,突的眼睛一红,鼻头有些酸,吸了吸鼻子,认真地看了一眼眼前的邓千秋,不可置信的样子道:“儿碍…你长大了,伱已经有志向了。” “爹,你先听我说完。” “好,好,好。”邓健拍了拍儿子的肩膀,一脸欣慰。 邓千秋道:“昨天夜里,我还在默默敦促自己一定要努力奋发呢,可清早起来,便又想到,我这个人又懒又馋,脑子似也不甚灵光,就算想要努力,只怕也难有什么成就。所以我现在将我的志向,小小地修改了一二,我现在重新立志,这个志向便是,要让我爹成为有用的人,要督促他来努力,出人头地,光耀咱们邓家门楣1 邓健面上的欣慰,渐渐变成了稍许尴尬,他温柔的眼睛,也慢慢地开始躲闪:“……” 邓千秋这时却已是兴高采烈,好像过年一样,乐呵呵地道:“爹,你有没有信心?”说罢,又加重语气:“告诉我,有没有信心1 邓健张着嘴,沉默。      邓千秋则津津乐道地道:“爹,你不是爱读书吗?既是爱读书,可否想过……参加科举?” “科举?”邓健一脸诧异之色:“国朝尚未开科举吧。” 现在是洪武三年,诚如邓健所言,科举还没有开始! 现在的朝廷命官,都是当初跟着朱元璋打天下,或者是前朝的旧官,不过邓千秋却知道,大明的科举,应该很快就要开始了。 而这……也是邓千秋的杀手锏。 这就相当于,恢复高考之前,却已有人提前得知了消息!而且邓千秋还清楚,这高考准备要考的大致是什么方向的内容。 后世的人都知道,科举考的乃是四书五经,而且采用的是朱熹版的理学注释,要知道,即便有人觉得皇帝可能开科,其实也难以猜到这大明的科举要走什么形式的。 譬如唐朝的时候,科举侧重诗赋。 宋朝的时候,则花样百出,既有经史子集,也有诗词。 即便同样的经史,实际上,里头的偏差也是极大! 要知道人们虽口称儒学,可实际上,儒学里头,不知分了多少派别,从汉代的左氏春秋与公羊学的对立,到了宋朝时又出现了道学派,数学派,气学派,理学派,心学派,事功学派以及经世致用学派等等。 到了元朝之后,因为上层的蒙古贵族们对儒学几乎属于放养的态度,使得这天下的儒学派别更是多如繁星,大家对儒学的理解各有不同。 可邓千秋知道最终大明的科举会采用朱熹所注释的四书,也知道科举最侧重的乃是策问。 这就等于赶在所有人之前,得知了高考的内容,以及要考的重点,而且还比所有人提前进行复习! 邓千秋觉得只要自己的爹够努力的话,一定很有把握。 而一旦能够科举高中,金榜题名,毕竟那是大明第一场科举,中了进士,这朱元璋要立木为信,固然他脾气不好,只要自己的爹不作死,自己父子二人,不到处去拉帮结派,这辈子应该吃香喝辣妥妥的。 邓千秋越想越兴奋,于是道:“就算现在不开科,可大明要收揽天下的英才,也迟早要开科,爹早做准备,又有什么不好?再者说了,读什么书不是读?爹,你放心好啦,明日我给你买书回来,你好好复习。”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一寸光阴一寸金,千金难买寸光阴。从今往后,这就是我邓家的祖训了,爹,你要牢记在心。哎呀,时候不早,我该上值了。” 说罢,他匆匆穿了衣甲,急急忙忙地赶去点卯。 只留下邓健愣在原地,目瞪口呆。 他看着邓千秋的背影,不禁苦笑地摇摇头,轻轻叹了口气。 似乎是在想着什么心事,又或者是邓千秋的一番话,让他想到了一些旧事,于是就这样沉吟了良久,口里不由喃喃道:“科举……科举……哎……真的可以吗?” ………… 两封自凤阳皇城而来的急奏,由急递铺的快马,火速送至南京通政使司。 这是皇子的家书,通政司不敢怠慢,立即传递入宫。 巍峨的南京紫禁城里,此时晨曦洒落在那如卧龙一般起伏的金色琉璃瓦上,散发出炫彩的光芒。 在这光芒之下,则是一处偏殿,偏殿里,一个宦官匍匐在地,纹丝不动。 端坐着的,却是一个面色略黑,相貌堂堂之人,他头戴着翼善冠,身披大红云龙纹理的绛纱袍,此时他的浓眉微微一凝,突然挥手:“退下。” “是,奴婢遵旨。”小宦官蹑手蹑脚起身,碎步退去。 朱元璋起身,他身材魁梧,龙行两步,道:“鼎臣,现在的孩子,真是不晓事啊,朕若是不惩罚那两个小子,他们再不痛改前非,将来还不知会成什么样子!庶民之子若是顽劣,至多也不过害了他们一家。可天子的儿子,顽劣不堪,则要害死一路的百姓。” 被朱元璋称呼为鼎臣的人,乃是中山侯汤和。 (本章完) 第7章 奏疏 第7章 奏疏 汤和是朱元璋最早期的伙伴,在朱元璋最落魄的时候,汤和便死心塌地地跟随朱元璋,与这大明其他的开国文武大臣们相比,汤和文不如李善长,武不及徐达、常遇春。可论起交心和朱元璋的关系,却没有人可以超越这位中山侯汤和。 汤和笑了笑,他面相敦厚,说话也不疾不徐,只温和地道:“他们年少,还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年纪……” 朱元璋听罢,摇头:“这还年少?朕在他们这年岁的时候,便已不知干下多少大事了!可瞧一瞧他们,哎……文不成,武不就,只晓得胡闹……” 朱元璋顿了顿,又道:“前几日,朕给他们几个出了题,询问他们,我大明的心腹大患在何处,太子答的很好,只可惜,他性情太温和了,这答案嘛,虽然没有什么过失,却也只能说是四平八稳。” 汤和道:“太子乃是储君,自该持重,所谓老成谋国,不正是如此吗?” 朱元璋只笑了笑,说到太子朱标的时候,他脸色浮上来了难有的温情。 朱元璋又道:“还有燕王朱棣,朕的这个老四,则回答说我大明的腹心之患在于漠北的敌人,除此之外,他还上了一道应对漠北胡人残党的奏疏,朕看了他的方略,这小子应该是下了一些功夫。” 汤和微笑道:“燕王勇武,坚韧不拔,乃是帅才。” 朱元璋颔首,似乎也表示了对燕王的认可,随即又道:“至于其他几个小子的回答,就乏善可陈了……” “他们毕竟还未成年,陛下,不可责之太过。” 朱元璋眯着眼,重新坐回了龙椅,这才道:“这些答案,各有千秋,可朕却总觉得,像是隔靴搔痒,总是差了那么一点意思。其实朕这些时日苦思冥想,也在寻求答案……” 朱元璋皱着眉,似乎已陷入了思考,又好像在比对着几个皇子们的答案。 就在此时,一个通政司的小宦官匆匆而来,拜下道:“陛下,秦王、晋王两位殿下的奏疏到了。” 朱元璋闻言,只眉梢微微一动,不过面上却并没有太多期待的样子,只是沉声道:“取来。” 汤和笑着道:“两位殿下的答案只怕也已到了。” 朱元璋颔首,却道:“这两个小子,狗嘴里必吐不出象牙。这一次,还不知他们又打算怎么蒙混过关呢!上一次必定是打的轻了,到现在才上奏。” 汤和也不由得无奈一笑,他对秦王和晋王是最清楚的,这两个家伙,和太子、燕王都是马皇后所生,却最是顽皮,没少挨揍。 宦官小心翼翼地将两份奏疏送到了案头。 朱元璋只随手取了一份,打开,眼睛飞速地扫了一眼,而后,他的脸突然僵住了。 汤和看着朱元璋的神色,疑惑道:“陛下……” 这各叫唤才落下,朱元璋便粗声粗气地道:“果然不出所料,你看看,你看看吧,秦王这个混账,竟敢说我大明腹心之患在于父子总被奸人离间,使父子失和,恐要祸起萧墙之内,还要朕做表率,绝不再痛打自己的儿子,家和才可万事兴,这个孽畜1 汤和张大了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停顿了片刻才合拢了下巴:“咳咳咳……咳咳咳……百姓人家……嗯,百姓人家确实是讲究家和万事兴的。” 朱元璋满面怒容:“他屡尝教责,终不省悟,现在却还敢强词夺理,真是岂有此理。” 说罢,他恶狠狠地将奏疏摔下。 汤和忙道:“陛下,还是看看晋王的奏疏吧。”      朱元璋道:“晋王也必定好不到哪里去,这二人一丘之貉,朕此番将他们打发去凤阳,本意是教他们尝一尝民生的艰难,知道他们现在的不易,谁晓得他们反是觉得山高皇帝远了,以为朕离他们有数百里的路程,不能现在就收拾他们,才敢如此胆大妄为。” 口里虽骂骂咧咧,却还是被汤和转移了话题。 朱元璋取了另一份奏疏,打开。 汤和脸色尴尬,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朱元璋的表情,他有点后悔,为啥自己这个时候入宫,自讨没趣。 随即,汤和的心又提了起来。 因为他察觉到,朱元璋此时的表情,开始变得更加的凝重,汤和心里嘀咕,不会吧,秦王无状,难道晋王还能更加没有下限? 此时的朱元璋,魁梧的身躯似已僵硬,他双手托着奏疏,一双虎目,纹丝不动,死死地定格在这奏疏上。 汤和只觉得度日如年,连呼吸都下意识的变得微不可闻,仿佛下一刻,随时一场暴风骤雨即将袭来。 “嗯?” 朱元璋从鼻里发出一个音节。 他的目光终于有了神采,却开始疑虑不定。 汤和咳嗽一声,道:“殿下……小孩子……嘛……大人不记小人过……” 这时,一个洪钟一般的声音自朱元璋口里发出来:“艰难时代造就坚韧不拔的勇者,勇者开太平盛世……” 汤和一愣,随即开始侧耳倾听。 朱元璋接着道:“而太平盛世使人好逸恶劳,好逸恶劳的弱者又使天下重返艰难时代1 朱元璋长长地呼了口气,道:“不错,不错,这才是我大明的心腹大患,好,好,好的很1 汤和听了这番话,竟也陷入了沉思,因为与朱元璋一同患难与共的他,尤其对这番话有着说不出来的触动。 朱元璋的眼眶竟下意识的红了,口里忍不住地道:“历历往事,历历往事啊,想当初,天下大乱,鼎臣,朕与你岂不正是在那连狗都活不下去的世道里艰难生存?忍饥挨饿,遭人欺压,被人侮辱,终是靠着这些磨砺,凭着三尺之剑,才有今日。这句话的上阙,岂不是朕的写照?” 汤和亦感慨地道:“是啊,那时真不容易。” 朱元璋说到此处,似乎触动了什么,眼眶更红了,道:“可是……为何天下为大乱呢?为何伱我这样的人,会逼迫的去杀官呢?这岂不正是那些王公贵族们,生来富贵,渐而好逸恶劳,不知天下疾苦!于是……导致民不聊生。朕这些时日,都在想我大明的心腹大患在何处,想了许多的可能,也未尝没有想到这一点,只是这一句话,反而将朕点醒了,当初我们斩杀的蒙古王公贵族,还有那些为虎作伥的赃官污吏,将来等你我老去,后世的子孙们渐渐承平日久了,岂不也会变成一群好逸恶劳之辈,最终……” 汤和噤声,这话可不兴说。 朱元璋踱步,沉痛地道:“这就是天理循环,当初朕所诛杀的王公贵人,而迟早朕的儿孙……” 汤和赶紧道:“臣万万想不到,晋王殿下小小年纪,便已能有此深思。陛下,可喜可贺。” (本章完) 第8章 赏赐 第8章 赏赐 朱元璋摆摆手,却道:“好逸恶劳……好逸恶劳,朕明白晋王这个小子的意思了!他的意思是,想要解决这个心腹大患,就必定要严防子孙后代好逸恶劳,绝不可放纵他们,更不能让他们自以为生来富贵,便不可一世。” 汤和:“……” 朱元璋深吸一口气,眼里复杂无比,既有对儿子的柔情,又夹杂着不近人情的冷酷:“朕终是人,终是一个父亲,当初吃了这样多的苦,为人父的岂会没有舐犊之情?总是希望自己的儿子们,不似朕当初那样。可晋王的这份奏疏,却教朕终是醒悟,若是再这般纵容,将来贻害天下的,便是朕的这些儿孙。” 汤和心里翘起一个大拇指,晋王那个小子,真是高风亮节。 朱元璋道:“传旨,上一次,秦王和晋王犯错,朕只是稍加惩戒,可现在思来,实是过于宽仁,教人取朕的马鞭,再去凤阳,教他们各领二十鞭,既是以儆效尤,让他们给兄弟们做一个榜样,也是要教他们能够深刻反剩除此之外,诸王在京和在凤阳的月钱,全部再减一半,所有的供奉,也都降低一等……” 一旁随伺的宦官吓得脸色煞白,大气不敢出,却忙是应道:“遵旨。” 朱元璋阴沉着的脸,这才渐渐缓和,道:“晋王这个小子,为朕分忧,这一份奏疏,深得朕心,也要旌表,传旨嘉奖,等他挨完了鞭子,便传他回京。嗯……还有,他身边的人,也予以赏赐!这个顽劣的小子,能突然开窍,必是身边出现了贤人。” “喏。” 朱元璋挥手,宦官忙不迭地告退。 朱元璋又低头看了一眼奏疏,忍不住大笑:“哈哈哈哈……不管怎么说,朕家的这老三,总算是懂事了!妙,妙不可言啊!这小子是吴下阿蒙,士别三日刮目相看埃” 汤和赔笑道:“是啊,晋王殿下真是胸怀坦荡,高风亮节,连臣都为他的舍己为国的情操所动。” 朱元璋道:“他的进步,可谓是一日千里,对了,这句话,朕要让皇子们都好好的抄录,而后送到他们各自的寝殿里,教他们时刻观摩,希望他们能够明白朕的苦心。” 汤和见朱元璋这个时候龙颜大悦,此时却变得心事重重起来,他张口想趁着朱元璋高兴的时候说点什么,可话到嘴边,又有几分担忧。 朱元璋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心事重重的汤和,脸色又恢复了凝重:“有话说?” 汤和脸色犹豫地道:“臣……臣不敢……” 朱元璋淡淡地道:“朕还不知道你?说罢。” 汤和顿了顿,才道:“陛下,臣前几日派人去了凤阳,想要去……寻……” 朱元璋露出不耐烦的样子:“怎么样,他现在一定很后悔吧?哼1 汤和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朱元璋,斟酌了一会儿,才鼓起勇气道:“只可惜,他去访亲了,所以并不在家。” 朱元璋听罢,一时默然。 汤和道:“臣在想,应该是他也预感到臣会找上门,才借故访友,想要回避。” 朱元璋冷哼一声道:“看来这么多年,他倒是越来越识相了。” 汤和眼里露出复杂,真情流露道:“这么多年,陛下还只记得他的错处吗?” 这一句话,令朱元璋露出了怒色,可随即,这怒色又闪烁了过去,朱元璋的眼里,变得更加的深不见底,他沉声道:“既没有寻到他,可打听了一些什么?” 汤和道:“听说他只和自己的儿子相依为命,陛下仁厚,前些时日,给了他儿子一份亲卫的俸禄,日子虽还清苦,不过却也足够养家糊口了。” 朱元璋脸色稍稍的缓和了许多,却微微垂目,抿着唇,不发一言。 汤和皱眉,忧心忡忡地道:“不过臣打听到,他的儿子,似乎名声不甚佳……” “哈哈……”朱元璋突然大笑,露出很痛快的样子:“这倒是令朕没有想到,没想到他也不过如此,原来也教不来儿子,朕看他这是咎由自取,自作自受1      汤和苦笑:“陛下……” 朱元璋摆摆手,脸上的笑容似乎也变得无趣起来,叹道:“好了,好了,朕知道你想说什么。哎,鼎臣,你就是太念旧,太宽和了。他那儿子,既是他的骨血,他父亲犯的错,朕岂会迁怒在他的子嗣上?无论如何……” 朱元璋的话戛然而止,半响,他才沉吟着道:“吩咐凤阳那边,教人查一查他儿子的过失,若是老老实实就罢了,倘若当真顽劣,就教人狠狠收拾一下。记着,下手不必过重……不要伤了性命,无论如何,要给他留个后。” 汤和的唇边终于露出了点点微笑,道:“臣遵旨1 另一头的邓千秋,跑遍了凤阳城所有的书铺,总算是寻到了相关的书籍。 这个时代买书不容易,哪怕是寻常的四书五经,在一次次的传抄和各版本演进的过程之中,版本也各有不同。 古代的读书人有一个臭毛病,就是在修书的过程之中,总是希望掺杂一点的私货,要知道,这都是文言文,文言文一字之差,意思可就千差万别了。 除了四书五经,对科举考试最有帮助的,就是朱熹版的注释,这很重要,关系到的乃是孔子说的每一句话,怎么去解释,也就相当于官方版的答案。 而朱熹的注释,其实又有无数个版本,毕竟朱熹他老人家死了,人死之后,后世的读书人便不免打着朱熹的名义去添加自己对儒学的理解。 这就是好像后世的鲁迅以及白岩松,谁管这句话伱有没有说过,反正他们说你说了你便说了。 将这十几本书买回家,便央求自己的爹来看。 邓健爱书如命,看什么书不是看,倒也答应下来。 只是过了两日,邓千秋便不满意起来。 他幽怨地看着邓健,发出了灵魂拷问:“儿子节衣缩食,好不容易才买来这些书,爹你不好好读,卯时三刻还没爬起来看书,爹,你对得起我吗?” 说着说着,脸上露出恨铁不成钢之色,接着道:“我听人说,凤阳城里有一个儒生,走在路上都要抱着书,爹,你看看人家1 邓健的嘴角微微抽了抽:“……” 邓健觉得自己的儿子长大了,只是长的有点歪。 可作为父亲,他终究心软起来,顺着儿子的话道:“知道了,知道了,算为父的错,以后一定好好详读。” 邓千秋点点头道:“爹,看到你能努力,我便欣慰的很!儿子在外当值不易,也不能时时刻刻盯看着你。这书即要读,可不能只读好这样简单,爹要将四书五经,还有这程朱集注能背个滚瓜烂熟才好,不然你怎么对得起这些年来儿子被你养育之苦。” 邓健:“……” “爹,你别怪我,不是我不讲父子情分,所谓父不教……呃……呃……爹,你好生努力,我也好生当值去啦。” 说罢,邓千秋便一溜烟的跑了。 只是跑了几步,便觉得胃里有些不舒服,清早吃的是白粥,其实白粥在这个时代,已算是上等人家的饮食了,这白粥可是白米熬制成的,而这个时代能吃白米的人,已算是百里挑一。 可邓千秋还是觉得不适,他唯一欣慰的就是,自己的爹已经在努力了,将来总还有机会成为人上人。 ………… 感谢极品*流氓兔同学打赏的盟主,休息了一年,这一次发书比较仓促,昨天晚上才签约,啥都不说,努力码字吧,感谢! (本章完) 第9章 吃香喝辣 第9章 吃香喝辣 到了皇城,去点了卯,邓千秋便在宫城之中晃荡。 胡千户不喜欢他,千户所下头的人都看出来了,不过大家对邓千秋这个‘臭名昭著’的家伙,似乎又因为没有看透邓千秋的背景,所以并没有轻易敢招惹。 当然,许多同僚表现出来的不善,让邓千秋有些担心,他知道胡建对他有所忌惮,未必会对他动手,可架不住攀附胡建的人多啊,燕王好惹,小鬼难缠碍… 嗯……看来,还是得想想办法和胡建达成君子协议才好,最好大家以后井水不犯河水。 所以邓千秋的差事就变成了孤家寡人,好在邓千秋也乐于如此,平时的时候在宫城内走动一二,等太阳上了三竿,便找个阴暗处去打个盹。 不过今日,在老远的时候,邓千秋便听到了哀嚎声。 循声过去,便见秦王和晋王二人,被人按在长凳上,应当是从南京来的宦官,挥舞着鞭子,便是一顿狠打。 邓千秋看着眼前熟悉的一幕,似曾相识。 好在一回生二回熟,不只晋王和秦王被打习惯了,连邓千秋这样的看客,却也看习惯了。 他眯着眼,细细观察几个动刑的宦官,却发现这几个宦官,格外的卖力,显然,是远在南京城的皇帝陛下特意交代下来,要从重从实地打。 晋王朱棡的痛呼声声震瓦砾。 而秦王朱樉除了惨叫,口里还大呼:“冤枉,我冤枉啊,我什么都没干啊,这几日我都在养伤,我招谁惹谁了1 朱棡大叫道:“二哥,别说了,这事怪你,你胡乱答题。” 朱樉大怒:“你不也胡乱答题,如若不然,怎的我们都遭这无妄之灾?” 听到答题二字,原是默默站一旁的邓千秋,猛地打了个寒战,心说:不会吧,不会吧,不会跟我有关吧。 他下意识的,便想躲。 两个王爷打完了,惨叫连连,两人趴在行刑的长凳上,还不敢动弹。 便听朱樉唉声道:“打就打,扣我们的月俸做什么?哎,我不想活了。” 却有宦官站出来,笑吟吟地道:“两位殿下,陛下还有旨意。” 朱樉、朱棡二人趴在凳上四目相对,此时面面相觑,方才一封圣旨,又是罚俸又是挨打,这第二封,不会要了他们的命吧。 宦官却笑吟吟地道:“这封旨意,是给晋王殿下的,晋王殿下静听。” 朱樉听了,咧嘴大笑道:“啊?没我的事,父皇还是明察秋毫的,他老人家圣明埃” 朱棡已吓得魂不附体,张口想要大呼:“邓千秋那个臭小子误我。” 这心头的话还没来得及交出来,便听宦官朗声道:“敕曰:晋王朱棡平日顽劣,朕念其年幼,方才命人将其送凤阳磨砺,望其能体察朕心,痛改前非,为朕分忧。因此朕对其多有考教,此番询问其国家大弊,晋王竟能对答如流,且深得朕心,可见晋王进步神速,令朕宽慰,喜不自胜。朕治天下,有功行赏,有过诛灭。晋王此番精进,当命其入南京来见,朕当亲自嘉勉。至于晋王周遭属臣,亦予嘉许,钦哉1 朱棡屏住了呼吸,先前还是惊吓的魂不附体,可转眼之间,却已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这圣旨之中,朱元璋对于朱棡的进步,可谓毫不吝啬溢美之词,除了欣慰之外,还用了喜不自胜这样的字眼。 而且……他那父皇还要将他召回南京? 朱棡骤然觉得,身上的伤痛竟神奇一般的消失的无影无踪,虽是趴在凳上,却觉得自己的腰板也挺直了几分:“父……父皇爱我?” 秦王朱樉也惊得嘴巴张得有鸡蛋大,面上有惊疑,有不可置信,眼里仿佛是在说:他什么档次,他……他……还不如我呢……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朱棡大喜道:“是我的答案,称了父皇心意吗?” 宦官忙道:“殿下……您身子还带着伤呢……” “这算个鸟。”朱棡将圣旨收下,细细看了一遍,这才意识到眼前发生的事不是做梦,忍不住眼里发红:“父皇总算不糊涂,他看到我的好处了,父皇圣明埃” 说着,他猛然醒悟到了什么一般,却警惕地看了看左右,尤其是秦王朱樉,随即道:“快,快,送本王去寝殿歇息。”      回到寝殿,朱棡抱着圣旨,竟是勉强站起来,不等御医来给他敷药,便激动地道:“叫邓千秋……不,请邓千秋。” 身边的小宦官哪里敢犹豫,一会儿功夫,便将邓千秋寻了来。 看着站在自己跟前得邓千秋,朱棡欢喜地道:“哈哈哈,快看,本王的卧龙凤雏来了。” 卧龙凤雏……邓千秋听着感觉是朱棡是在骂人。 “哈哈,瞧一瞧,瞧一瞧这旨意。” 邓千秋没有接,却是笑着道:“恭喜殿下。” “这是多亏了伱。”朱棡道:“若不是你的指点,本王焉有今日?你瞧,现在父皇很欣赏我,虽然他不知吃了什么药,又打了本王一顿,可你瞧这旨意之中,真是言辞恳切。哈哈,实话告诉你,父皇终于不将我丢在凤阳,要召本王进南京城了,连本王身边的属官属吏,也跟着鸡犬升天。” 说着,朱棡兴奋地拉住邓千秋的手,道:“这都是本王慧眼识珠的结果啊,本王得千秋这样的卧龙,何愁大事不成1 邓千秋一听大事二字,顿时觉得头皮发麻,赶紧缩回手,忙道:“殿下,使不得,使不得埃” 朱棡嘻嘻一笑:“本王说的大事,是让父皇更加青睐于我,你想到什么地方去了?” “碍…这……” 朱棡说着,又眉飞色舞地继续道:“过两日,本王便进南京去见父皇,你在此等着好消息吧,有本王在,一定有你的好处。现在父皇青睐于本王,本王要将你召到南京城,跟着本王吃香喝辣,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邓千秋一下子也兴奋起来,眼里开始有了光,他还真的想吃香喝辣! 于是邓千秋道:“卑下听人说,能共富贵的人,都是人杰,殿下果然不愧是龙子,实在教人感佩。” 朱棡摆摆手,道:“这算得了什么!以后有本王一口肉吃,便也有你的一口,谁让本王是伯乐呢?本王是伯乐,你是千里马,你直说了吧,你将来想做什么官,喜欢什么样的女人,只要本王有,尽都倾囊相送。” “碍…这……”邓千秋听得热血沸腾,内心既是悸动,又不免带着几分羞涩。 碰到这么一场大富贵,说不动心是不可能的,邓千秋真的不想吃白粥,每日吃蒸饼了。 “咳咳……殿下能否赏赐卑下一些钱,卑下近来手头紧。”邓千秋扭捏地道。 这一下子,朱棡的脸稍稍地拉了下来,本是放光的眼睛,也渐渐地失去了光芒,他咳嗽一声道:“这个,这个碍…千秋,本王很看重你,你是知道的,你做人做事,目光要放长远,男子汉大丈夫,怎么可以只想着钱财呢?大丈夫生于世间,当有凌云志!好了,好了,不谈钱了,不谈这个。” 沃日,你这样玩是吧? 见邓千秋怏怏不乐,朱棡便不免继续鼓励他:“钱的事,先放一放,无论如何,等本王回了京城,得了父皇的喜爱,到时你跟着本王吃香喝辣,还会没有钱?来,千秋,你坐下。” 有宦官给邓千秋搬来了一个锦墩,邓千秋只好坐下。 朱棡便循循善诱道:“上一次,你答的那个题很好,这令本王受益良多,只是……你觉得,除此之外,我大明还有什么忧患?” “探讨?”邓千秋此时的脸上倒是多了几分认真之色,道:“殿下,许多事,说出来犯忌讳。” 朱棡大笑道:“哈哈哈……这是你我相互请益嘛,有什么话,但说无妨,这里没有外人,本王今日可以掷地有声的说,你邓千秋与我虽是异父异母,可本王见你,便觉得亲近,说是自家兄弟都不为过,你我之前,有什么话是不可以说的呢?” 他说的豪情万丈。 可在邓千秋眼里,却怎么看他都像上一世给自己画大饼的老六。 邓千秋道:“若只是私下探讨,倒也罢了,有些话,可不兴往外说。” 朱棡义正严辞:“你我情若兄弟,彼此无所讳言,邓兄弟的话若是本王随意传出去,天必厌之1 (本章完) 第10章 他怂了 第10章 他怂了 朱棡说罢,眨了眨贪婪的小眼睛,死死地看着邓千秋:“说罢,说罢,我们都还年轻,两小无猜,无所忌也。” 邓千秋想了想,他渐渐融入了这个世界,可上一世,又接触了许多对这个时代的经验总结,此时的他,就好像站在了巨人的肩膀上,明朝的弊病,他说上三天三夜,怕也说不完。 可是,该从哪里说起呢?他想了想,抬头看着眼前的晋王。 有了! “我大明还有一患,依我看,这便是我大明的藩王制度。” “藩王制度?”朱棡听罢,眼前一亮,兴致勃勃地道:“继续说。” “当今皇上,以布衣而得天下,因此宗族亲信之人寥寥,正因为如此,所以才进行封建诸子,希望将来依靠诸藩王来拱卫京师,这样做,无可厚非,只不过……” “且等一等,本王去取纸笔。”朱棡嗖的一下,却是一瘸一拐地往侧殿奔去。 等他气喘吁吁地回来,邓千秋道:“殿下,咱们私底下说话,为啥还要记下来?” 朱棡讪笑道:“本王脑子打小就不好,既是与千秋交流心得,当然要记下,将来记不住的时候,还可拿起翻看!好啦,好啦,不要计较这些,你继续说。” 邓千秋无奈,只好继续说下去,当然,他是很懂得语言技巧的,尽量不去触碰有忌讳的东西。 而朱棡一面挥汗如雨地记录,一面忙不迭地点着头。 好不容易说完,朱棡眼中闪过赞赏的神采,道:“朝闻道,夕死可矣,千秋这番话,真令本王茅塞顿开啊!痛快,哈哈,痛快。” 邓千秋则道:“殿下,时候不早,卑下要去当值了。” “去吧,去吧。”朱棡道:“你放心,跟着本王,准备吃香喝辣吧。” 这是他第三次说吃香喝辣了。 朱棡似乎还有一些不舍,道:“不过本王很快就要回南京去了,只怕本王与你有一些时日不能相见呢,真是令人遗憾,本王行将与伱离别,不知你还有什么请求?呃,钱财除外。” 邓千秋想了想,许多念头在他的脑海里一瞬而过,他眼睛微微掠过一丝狡黠,随即道:“卑下还真有一个不情之请,还请殿下恩准。” 朱棡抖擞精神,微笑道:“说,说,但说无妨。” 邓千秋沉痛地道:“殿下,卑下自入值宫中以来,一直蒙受胡千户的厚爱,胡千户说,他将卑下当自己的儿子来看待。殿下,一个人若是不懂得知恩图报,那和畜生有什么分别?现在殿下总说要重用卑下,可卑下却以为,若是卑下不能报恩,那么就算每日吃香喝辣,卑下也不会开心。殿下想厚待卑下,不如先厚待胡千户,若想赏赐卑下,不如赏赐胡千户。” 朱棡本是面上含笑,可提及到胡建的时候,他脸上的笑容,却逐渐消失。 这一声声大恩大德,就好像在捶打着朱棡残存的最后一点良心。 看着邓千秋感恩戴德的样子,朱棡用一种关注智障的眼神看着邓千秋。 哎,千秋兄弟是很有才的,就是人太老实了。 “嗯……”朱棡支支吾吾地道:“知道了,知道了,你去忙你的吧。” “谢殿下,卑下告退。”邓千秋告辞出去。 邓千秋一走,朱棡面无表情地招呼宦官道:“召胡建那狗东西来。” “喏。” …… 邓千秋行至凤阳皇城的钟鼓楼,便恰好见到胡建被几个校尉拥簇着迎面而来。 胡建龙行虎步,顾盼自雄,几个校尉更是亦步亦趋,一脸讨好。 邓千秋只好上前,硬着头皮上去行礼招呼。 胡建的眼睛却撇到一边,故意似的不看邓千秋,只漫不经心地道:“噢,是邓总旗,邓总旗……这宫中当值,人要机警,可不要只看着上头,却忘了脚下看路,如若不然,要摔大跟头的。你还年轻,切切不可自误。” 邓千秋:“……” 见邓千秋不回应,胡建心里更有几分怒火,不过他没声张,倒是一旁的校尉,狐假虎威地道:“千户的话,邓总旗没有听见吗?卫里最讲的是上下尊卑,怎可对千户放肆?” 邓千秋道:“你区区一个校尉,我乃总旗,你既知上下尊卑,却怎敢在我面前放肆1 那校尉一愣,便看向胡建。 胡建却是笑吟吟的,似乎乐见于下头人与邓千秋滋生矛盾。 果然,随扈他左右的书吏、小旗、校尉们,一个个对邓千秋露出了愤恨之色。 好在此时,有宦官匆匆而来,道:“胡千户,晋王殿下有召。”      胡建皱眉,却看了一眼邓千秋人等,只道:“你们在此等待。” 说罢,头也不回便匆匆赶去见晋王。 对于这位晋王殿下,胡建倒是并不害怕。 在凤阳皇城的两位殿下,虽然都有少年人的顽劣,不过秦王脾气最粗暴,而且经常惩罚下人。倒是晋王殿下,虽是行事乖张,却从不见欺凌弱校 他进入了晋王的寝殿,便立即换上了一副笑脸,口称:“卑下胡建,见过晋王殿下……” 他说到这里,仰起脸,喜滋滋地正待朝晋王朱棡行注目礼。 说时迟,那时快,却听一句怒吼:“我入你娘1 胡建面色一沉,就在这愣神的功夫,却见一个茶盏生生朝他的面前砸来,胡建甚至还来不及露出惊恐之色,眼前一花,接着便见那茶盏直接击在自己的额上。 “啊呀……”胡建一声哀嚎,忙是捂着额头,却发现自己的额头已是肿得老高。 紧接着,便听晋王朱棡大呼一声:“给本王实实地打。” 于是左右窜出数个宦官,各自举着棍棒,便生猛地朝着胡建打来。 在这间隙之中,还伴随着晋王朱棡的怒吼:“你这个卑鄙无耻之徒,小人,小人1 “给本王往死里打,打死了算本王的,本王自会去请罪1 胡建浑身吃痛,在地上打滚,那些宦官却一个个用上了吃奶的劲,这一棍棍下来,直令他哀嚎连连:“冤枉,冤枉啊,殿下……是什么人非议了卑下……” “非议……”晋王朱棡听到这里,更是咬牙切齿:“看来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还是痴迷不悟,给本王打,打1 “啊啊碍…” ………… 邓千秋与几个书吏和校尉依旧在钟鼓楼等待。 左等右等,也不见胡建来。 只是那几个书吏、小旗和校尉,躲在一边窃窃私语,闲聊着什么,时不时的,将不怀好意的目光朝邓千秋身上看来。 邓千秋感受到的,却是一种孤独,这种被排挤的感觉,上一世坐冷板凳的时候也经历过,很不好受。 不过心理建设很重要,他只撇嘴,一副目若呆鸡的样子。 终于,远处出现了一个一瘸一拐的身影。 这身影很悲凉,头上的冠帽不见了,披头散发,身上的赐服也已千疮百孔,裸露出来的肌肤,也是伤痕累累。 书吏、校尉们一看,顿时骇然,纷纷迎上去,将浑身是血的人迎了,有人悲愤地道:“千户,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只有邓千秋孤零零地站在远处。 胡建只感觉浑身都在痛,面上有血迹,可面色上却毫无血色,他抬头,死死地看了一眼邓千秋,任由人搀扶着,只有气无力地道:“回千户所,回值房……” “去喊大夫……” 众人乱作一团,七手八脚地将胡建搀回了千户所。 好不容易在值房里坐定,胡建道:“都退下,邓千秋,留下。” 众人不解地看了一眼胡建,又看了一眼邓千秋,最后才纷纷告辞出去。 “咳咳……咳咳……”胡建的眼里布满了血丝,死死地盯着邓千秋。 邓千秋咧嘴,朝胡千户笑道:“卑下见过……” 胡建却摆摆手,示意邓千秋不必行礼,他重重地咳嗽两声:“咳咳,方才这里人多,有些话,不好讲。” “还请千户示下。”邓千秋一脸真挚地看着胡建。 胡建捂着自己的额头,道:“从前的事,无论是否愉快,本千户都希望大家都忘了。从此以后,本千户与你井水不犯河水,大家各走各路。” (本章完) 第11章 进京面圣 第11章 进京面圣 邓千秋适时地露出惊愕之色道:“碍…千户何出此言?” 胡建忍着周身的痛,上下打量着邓千秋:“小子,你别装蒜了,以后不可再在殿下们面前称赞本千户,这一点,能做到吗?” 邓千秋看着着胡建狼狈的样子,心里呼了一口气。 他所求的,就是这个结果! 于是道:“能。” 胡建好像如释重负一样,这才道:“很好,以后你在卫里,本千户也保证,绝不会有人为难你。” 邓千秋倒也知趣,拱手道:“多谢千户。” 胡建依旧深深地看着一眼邓千秋。 他是愤怒的,甚至怒不可遏。 不过傻子都知道,自己已贵为了千户,却实在没有必要和一个少年总旗官去死磕。 娘呀,太吓人了,要是这臭小子在晋王殿下面前夸他一次,他就得挨一顿毒打,这便是铁打的身子骨也要报销! 唯一的解决之道,就是赶紧摊牌,以后大路朝天,大家各走一边。 他此时甚至生出了一种错觉,从这个呆滞的少年身上,他看到了某种不太好招惹的东西。 “嗯,就这样吧。” “千户,卑下可以告退吗?” 胡建深吸一口气,从缺了一颗门牙的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滚1 邓千秋:“……” 胡千户好像不是很有礼貌啊! 好吧,这些都无关紧要了! 邓千秋反正不愿攀附胡建,甚至在努力避免和胡家产生什么牵连。 当然,他也不愿意胡建时刻惦记着他,总想找他出气。 现在就是最好的结果了! 可这样一想,邓千秋却又忍不住想,胡千户看上去确实不是一个有能力的人啊,换做其他厉害的角色,是绝不会这样轻易妥协的,看来他能成为千户,无非是因为有一个朝中重臣的族亲胡惟庸而已。 “哼,有亲戚当大官又有什么了不起1邓千秋心里道:“我爹不是也已经在努力了吗?” 莫欺我爹穷! ………… 哒哒哒哒…… 骏马驮载着马车过了南京城金川桥,随即便穿梭进了金川门的门洞。 金川门的守备见状,不敢阻拦,慌忙在道旁拜倒。 这马车张挂着皇族的标记。 马车一路沿着金川门的道路,直通南京紫禁城,至紫禁城外这马车才缓缓停下,晋王朱棡在宦官的搀扶之下,徐徐下车。 “本王又回来了1朱棡朝着宫门幽邃的门洞,咧嘴,忍不住发出了呼喊。 当初凄凉地被父皇赶去凤阳,如今终于蒙受父皇的深情召唤,又回到了自己的家。朱棡觉得人生的起伏,实在不过如此。 “父皇,今日就让伱见识见识儿臣的厉害。” “邓千秋,等着跟本王吃香喝辣吧1 “哈哈哈哈哈……”朱棡狂笑。 这魔性的笑声,直吓得这宫门门洞内的禁卫以及宦官噤若寒蝉,许多人不免关心这位晋王殿下的心理状态。 接着,朱棡背着手,犹如得胜凯旋的公鸡般,大摇大摆地进宫。      “父皇在何处?本王要见父皇!本王有一大贤,要荐给父皇,今日本王,不,本伯乐要让父皇知晓我大明最大的弊病在何处。” 两个宦官在后头亦步亦趋,将头垂得低低得,直吓得大气不敢出。 此时,奉天殿内,刚刚结束了朝会的朱元璋,脸上略带疲惫。 他又将汤和留下,此时站起来,活动着自己的手腕,虎目却重新落在了御案上。 这御案上,是一方新上来的砚台,只是砚台上,却刻着一句朱元璋再熟悉不过的话:“艰难时代造就坚韧不拔的勇者,勇者开太平盛世;而太平盛世使人好逸恶劳,好逸恶劳的弱者又使天下重返艰难时代1 这一句话很通俗,却仿佛映射了朱元璋的内心,正因为如此,所以朱元璋命工匠将这句话刻在自己常用的砚台上,以备时时提醒自己。 他目光所及之后,下意识地道:“好逸恶劳,好逸恶劳……” “陛下……”汤和低垂着眉,道:“陛下又在念叨此事了?” 朱元璋叹一口气道:“现在细细思来,这历朝兴废,何尝不就是如此呢?朕又如何不担忧?” 汤和道:“我大明有陛下这样的圣君,必开千年不朽国祚,万世永昌。” 朱元璋失笑道:“得了吧,朕与卿家私下里何必说这些无用的话。” 不过显然朱元璋心绪好了不少。 此时有宦官碎步进来,拜倒在地:“陛下,晋王殿下回京,已至宫门。” “这个臭小子。”朱元璋眉一挑:“召来吧。” 汤和也露出了喜色,显然,这位他看着长大的晋王殿下,他也已有许久不见了,心里倒是有几分小期待的。 过不多时,便见穿着朝服的晋王朱棡入殿,朱棡神色很好,中气十足地道:“儿臣见过父皇。” “你这小子,倒是清瘦了一些,嗯……看上去,有了一些长进。” 朱元璋面带期许之色,上一次的回答,实在让朱元璋太过深刻,眼看着自己神采奕奕的第三子,一种舐犊之情,还是不由得占据了内心,以至于连语气也变得柔和了许多。 朱棡听到父皇的夸奖,忍不住腰杆挺直许多,只恨不得双手叉腰,口里道:“何止是长进了些许,不瞒父皇,儿臣的进步,可谓是一日千里,不是儿臣吹嘘,便是乐毅、孔明转世,他们也要甘拜下风。儿臣的学识,已经非寻常凡夫俗子可比了。” “咳咳……咳咳……”汤和感觉自己的口水差点没将自己呛死。 朱元璋:“……” 龙生九子,虽说各有不同,不过……朱元璋看到沾沾自喜的朱棡,突然生出一种这家伙到底是谁的种的疑问。 朱元璋拉下了脸来:“够了,休要在此胡言乱语。” 朱棡的脸皮堪比紫禁城的城墙,非但没有因为朱元璋的打压而收敛,反而放肆地道:“父皇现在一定在想,儿臣怎么这样不谦虚呢?父皇啊,不是儿臣想要含蓄,实在是一颗明珠,即便蒙尘,也没有人可以掩盖它的光芒。” 见朱元璋的眉梢在抖动,似有发作的迹象。 朱棡却更加信心十足:“儿臣此次进京,既是蒙父皇垂爱,让儿臣回来与父母团聚。可儿臣如此归心似箭,却也是因为,实在有忠言向父皇相告!此事涉及到的乃是我大明江山社稷,实在非同小可,儿臣既为人臣,又为人子,既然已揣测到了天机,又岂敢不言?” 他说着,眼睛一眨一眨地看向朱元璋,仿佛在说:“快问我啊!快问我啊1 汤和抓着自己的胡须,既是怪异,又是亲切地看着朱棡。 马皇后所生的这几个儿子之中,其实他最喜爱的就是朱棡,他很欣赏朱棡这种总能变着花样在他爹面前作死的性子。 人有这样的天性,未尝不是一件痛快的事。 朱元璋压抑着怒火,虎目微微眯得狭长,似在审视着朱棡:“说来朕听听。” (本章完) 第12章 晋王的杀手锏 第12章 晋王的杀手锏 朱棡神采飞扬地道:“此事可了不得,父皇当真要听吗?” 朱元璋额上青筋似有曝出的迹象,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说1 “那我说啦,父皇你可听好了。” 朱元璋:“……” 朱棡便背着手,一副智珠在握的样子,在殿中先踱了几步,才慢悠悠地道:“父皇可知,眼下我大明有一极大的弊病,不可不察?这个问题的症结,就在藩王体系的上头1 朱元璋一听,脸色变得凝重起来,他居然耐心起来,没有选择去打断朱棡的话。 朱棡继续道:“父皇乃是布衣起家,呃……呃……所以才封建诸子,本意嘛,自然是希望将儿子们都分封到天下各处,想要借用我们兄弟,来拱卫我大明中枢。父皇,你说儿臣说的对不对?” 这其实对于朱元璋而言,是十分敏感的话题,不过好在,说这话的人里没有外臣,即便在场的汤和,那也是朱元璋最早一批起事的老兄弟,属于心腹中的心腹。 朱元璋不为所动,他端坐着,虎目一张一合,似在养神,又好似是在凝神静听。 朱棡讨了个没趣,却接着道:“可是儿臣以为,这样大大不妥,父皇难道不知汉朝和晋朝的前事嘛?那些分封出去的藩王们,不久之后,渐渐开始不服中枢,于是酝酿出了七国之乱和八王之乱。” 朱元璋眼眸微微一凝,盯住了朱棡,不过……依旧还是没有什么表示。 汤和骤然开始觉得有些不对劲起来,他渐渐如坐针毡起来。 朱棡则是继续侃侃而谈地道:“当然,父皇肯定也早就料想到了这个可能,所以既分封了儿臣人等,又在封地里,派驻了官吏,以此来制衡诸藩。” “父皇既希望藩王们分守天下各处要害,又借用官吏制衡藩王,这样做……倒是有了一些防范,不过……不过……在儿臣看来,却又滋生了一个天大的隐患。” 朱棡说到这里,却是停下了。 朱元璋本是平静地听着,可朱棡说到这却没了后文,不免怒道:“有话便说,有屁快放1 朱棡挨了骂,只好悻悻然地继续道:“问题就出在君臣相疑,虽然父皇解决了八王之乱和七国之乱的问题,可根子问题并没有解决,那便是君臣相疑,对于以后的皇帝而言,他所想的是,这些叔叔和堂兄弟们会不会有朝一日谋反,虽然已经有了制衡,可谁也不能确保,这些同宗不会生出异心。” 朱元璋已面露不悦之色,朱元璋少年时,有过极为痛苦的经历,他早年便父母双亡,兄弟失散,一个人孤零零地在世上悲惨谋生。 所以即便今日打下了天下,可内心深处,他对于亲情的渴望,也绝不是寻常人可比。 而现在,自己的儿子居然揭开了这个伤疤,这无疑是告诉朱元璋一个现实,后世自己的子孙们,会彼此相残。 朱棡显然没有太注意朱元璋的脸色,兴致勃勃地继续道:“而对于藩王们而言,陛下既然成日在疑心自己,这样每日提心吊胆的过日子,只怕也会生活在惊惧之中,难保不会有人随之生出异心。久而久之,父皇,你猜会发生什么?” 朱元璋怒道:“会发生什么?” 朱棡道:“最坏的结果,就是当真有藩王谋反,而且当真杀入了南京城……” 朱元璋听罢,不屑地道:“凭着藩王的那些数千护卫,便可拿下数十万大军拱卫的南京重镇?伱难道不觉得这是异想天开吗?” 朱棡则是笑道:“对,儿臣也以为,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除非皇帝进行激烈的削藩,引发诸王的疑惧,纷纷起兵。那么最大的可能就是第二种了。” 朱元璋浓眉轻挑,眼眸里微微掠过了一丝疑色。 他以为朱棡所说的不过是七国之乱这样平庸之见,没想到,似乎朱棡还有不同的看法,于是道:“说朕听听。”      “第二种可能就是,皇帝进行温和的削藩。” 朱元璋讶异地道:“温和的削藩?” “就是减少藩王们的护卫,父皇为了让藩王们镇守天下各处要害,给每个藩王都配属了卫队,这卫队多则万人,少则数千。” 朱元璋听罢,颔首,以他的见识,这似乎是可以预见到的。 朱元璋冷冷道:“还以为你有什么高见,原来竟只是这些见识,你以为这些朕没有想到?” 朱棡一愣:“父皇想到了?” 朱元璋瞥了一眼如坐针毡的汤和,随即风轻云淡地道:“当然早已想到了,朕建藩诸子,乃是权宜之策,正如你这小子所言,乃是国朝新立,人心未附,等朕百年之后,天下归心日久,即便有朝一日,当真有后世的子孙要温和的削藩,那也证明,人心已经思定,所以即便进行了温和的削藩,也未尝不可。” 朱棡听到这里,恍然大悟! 喔,原来我爹是在利用俺们兄弟,先让咱们干脏活累活,等天下承平日久了,我们没有了用处,便让大哥的子孙将我们削藩了。 不过显然,朱元璋这样的人,当然是走一步看三步的人,做任何事,怎么可能没有后手? 就好像历史上,朱元璋和建文皇帝朱允文就曾有过一段关于削藩的对话,由此可见,其实削藩问题,也早就在朱元璋的预料之中,而眼下的封建诸子,其实不过是权宜之计而已。 朱元璋似笑非笑地看着朱棡,仿佛是在说,你这小子,就这些能耐吗? 可朱棡居然没有任何被挫败的样子,反而露出了笑容:“可是父皇,这温和的削藩,该怎样削呢?” “嗯?” 朱棡道:“宗王们不服皇帝,而皇帝要削藩,必然要削掉宗王们的护卫,对也不对?” 朱元璋颔首。 朱棡道:“可削掉了护卫,就必然引发天下人的猜疑,人们会说,皇族相残,而藩王们也必然大为不满,对不对?” 朱元璋淡淡道:“正是。” 朱棡继续问:“那么敢问父皇,皇帝为了防止宗王们狗急跳墙,又要防止天下人的非议,他会怎么做?” 朱元璋显然没有意识到,朱棡居然还有更深沉的想法,这令他不由地重新审视朱棡。 “继续说下去。” 朱棡便道:“儿臣若是皇帝,若没有昏了头的话,会选择赎买的办法。” 朱元璋暗暗思咐,暗暗点头。 朱棡道:“怎么赎买呢?当然是只削其护卫,而不削诸王们的待遇以及田产。” 此言一出,朱元璋的脸色则是微微一变,这一句话,宛如一道电光,猛地点醒了朱元璋。 (本章完) 第13章 龙颜震怒 第13章 龙颜震怒 朱棡见朱元璋神色异常,便更加得意洋洋起来:“所谓温和的削藩,就等于是让宗王们做富家翁,而不必承担守卫天下的责任,藩王们虽是不服,却也不得已的接受,而皇帝也没了后顾之忧,可是父皇,这真的没有了后顾之忧吗?” 朱元璋的脸色在此刻,变得越来越差,他抚着御案,露出焦躁不安之色。 朱棡则继续道:“父皇分封的藩王,赐予了大量的田产,还给了大量的王俸,给这么多的钱粮,可不只是用来养藩王一家的。其中还有大量的藩王属官、护卫们的开销!实际上,每一个藩王,父皇给的钱粮,其实就是一支军队的军饷,是吗?” 这才是问题的症结,后世许多人看明朝的历史,总认为明朝对藩王们实行的乃是养猪策略,几乎每一个王爷,都给予了骇人听闻的田产还有俸禄。 可实际上,这个制度设计之初,至少在朱元璋这样雄才大略的皇帝而言,这根本就不是供养王室的费用,因为每一个藩王理论上都养着一支以护卫为形式的军队,因此……某种意义而言,这田产和俸禄,其实就是军费。 而朱棡却是道破了问题的所在,后世的皇帝,肯定会削藩,而削藩重在削除军队,也就是说裁撤掉藩王们的护卫,可是……护卫和军队都没了,那么军费呢?要不要收回? 很明显……除非你想逼着藩王们铁了心谋反,你既撤掉了人家的护卫和军队,怎么可能,还把当初太祖高皇帝给的田产以及俸禄都裁撤掉?你这样干,还是一个人吗? 朱棡所说的赎买,还有所谓温和的削藩,本质就在这里。 “父皇想想看啊,百年之后,藩王们被削去了护卫,可是每一个人却都拥有大量的王田,还有超高的俸禄,而后世皇帝也会有自己的子孙,他们的子孙也要册封为王,既然父皇的儿子们都有这么多的田产和俸禄,后世册封的藩王,他们的俸禄,能比其他藩王低吗?于是,天下的藩王越来越多,而供养藩王们的田产也越来越多,每年支付藩王们的俸禄,也将无法想象,百年,两百年之后,朝廷能够应付得了这个开支吗?” 朱元璋听到此处,眼里已掠过了震惊。 这个推论,以朱元璋的见识,几乎算是严丝合缝,说是八九不离十,也不为过。 藩王们现有的待遇,包含了军费,可有朝一日,护卫裁撤,藩王们就减少了供养军队的职责,可是该给他们的钱粮却没有减少,而且随着册封的藩王越来越多,这种毫无意义的开支,对于朝廷而言,却是与日俱增。 那么,再过几代人,天下一半的财赋,就将供养藩王,而裁掉了藩王护卫们的朝廷,却不得不自己供养这一部分的军队,反而负担更加加重,不但增加了财政的支出,还大大地减少了财政的收入,一加一减,陷入了一个死局。 朱元璋从削藩的层面,想到了后世可能发生的事,但是……却唯独没有思虑到财政的问题,而这个巨大的漏洞,甚至可能危及到整个大明的根基。 一念至此,朱元璋突觉的如芒在背。 朱棡见自家父皇如此,心下狂喜。 邓千秋,简直就是神了,父皇没有想到的事,他是怎么想到的? 哈哈……现在父皇害怕了,待会儿,本王再禀明父皇,告诉父皇,这是本王随手寻访到的一个千里马的主意,让父皇这个土包子开开眼。 朱棡面上的得意,已无法掩藏。 而此时,沉默的朱元璋,已背着手,站起身,他一步步地走下了金殿,而后,在这殿中来回踱步,他面上阴晴不定,似乎是在思虑着各种可能。 他为这个天下,操碎了心,如今想到了一个巨大的制度漏洞,就更令他殚精竭虑起来。 转瞬之间,朱元璋眼里好似开始充血,布满了血丝。 而后,他突然踱步到了朱棡的面前,站定,布满了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朱棡,突然一字一句地问:“伱方才说了这么多,倒未必没有道理,不过……朕来问你,你既总在说,藩王们会起异心。那么你呢?朱棡,你也会有异心,将来也会想谋反吗?” “……” 这个问题,振聋发聩。 殿中已是落针可闻。 朱棡突然觉得空气令他窒息。 他一对小眼睛,有些慌乱地与狼顾而来的父皇虎目相对,四目相对之下,朱棡张大的嘴巴有些合不拢。      咦? 对呀,本王会不会反? 本王若说绝对忠心于朝廷,那么岂不是说明,本王方才所说的都是一群废话? 连本王都不会反,宗亲们又怎么会自相残杀,朝廷又何必要削藩呢? 一旦否认,岂不证明,本王所说的都是子虚乌有? 可若说本王会反……心存异志…… 想到这里,看着父皇不善的目光,朱棡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这电光火石之间,朱棡只觉的自己几乎要窒息了,他心里甚至在想,本王为何要跑来给父皇卖弄这些? 我是猪啊我! 朱元璋继续逼问:“说,你会反吗?” 朱棡的目光开始游移,开始躲闪,他的眼睛里,有悔不当初,有恐惧,还有…… 还有坚持! 这是一种对真理的坚持。 本王是不会错的,对吧…… 深吸一口气,朱棡怯怯地道:“会,会……会的吧。” “什么?”朱元璋顿时瞪大了虎目,怒吼:“你还有反志?” 朱棡要哭出来了,他战战兢兢,两股战战,期期艾艾地道:“父皇,你是知道我的,若父皇和大哥在,我……我不敢,可若是其他人,就不好说了。什么样的阿猫阿狗,都可做天子吗,他做得,我也是父皇的儿子……又如何……如何做不得?当然……儿臣……儿臣是假设,只是建设而已……” 朱棡努力勾起自己的嘴角,朝近在咫尺的朱元璋,努力地露出讨好的微笑。 朱元璋眯起眼眸道:“这么说,你当真会反?” 朱棡:“……” 朱元璋怒道:“说,你说1 朱棡歪着头,想了想,用极认真的口吻道:“父皇,儿臣会的1 朱棡便看到蒲扇一般的大手,从天而降。 啪…… 朱棡眼冒金星,他捂着腮帮子,啊呀一声惨叫。 朱元璋勃然大怒:“你真长本事了,竟还敢反?” (本章完) 第14章 手持钢鞭将你打 第14章 手持钢鞭将你打 朱元璋这下子是真用了劲儿,朱棡顿时嚎啕大哭起来:“不敢了,不敢了……不,不对,我敢!父皇,我偏敢,我打定了主意,非要有异心不可,皇帝不削我藩,我便反1 汤和坐在一旁,看着眼前的朱元璋和朱棡,他嘴张得极大,却是大气不敢出。 朱元璋身材魁梧,已是像拎着小鸡一样,将朱棡拎起,接着便开始扒朱棡的马裤。 朱棡发出杀猪一样的惨叫,泪雨滂沱。 “你反啊,你反,朕不信,你这畜生小小年纪,还能反了天了。” 雪白的臀便已被人当众撕扯出来,宛如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女子,若隐若现。 啪……啪…… “啊啊啊啊啊啊啊碍…” 朱棡叫的撕心裂肺。 这一次,他连父皇也不叫了,只发出原始的音符:“爹……爹碍…娘……娘嘞……” 一通爆锤。 朱元璋怒气尤存,喘着粗气道:“还反不反了,说不反便不打伱。” 朱棡疼得龇牙咧嘴,他几乎脱口而出,要说出再不敢反这样的词句,可话到嘴边,却哀嚎道:“不是说了反吗?爹还问个啥。” “啊啊啊碍…” 奉天殿内,惨叫声震瓦砾。 朱元璋狠狠打了儿子,已是大汗淋漓。 汤和在一旁,手足无措,他想了想,似乎觉得身为大臣,还有晋王的叔父,怎么也该吱一声,尽一下做人的义务。 于是,在惨呼声中,他嘴巴蠕动,轻轻道:“哎……这是做啥,父子没有隔夜仇,小孩子闹着玩,陛下,算了,算了……别打孩子。” 不过他的声音轻微不可闻,并没有教人听见。 说完了,汤和仿佛感觉自己的良心重新找了回来,终于可以心安理得地作壁上观了。 朱元璋愤怒的声音在殿中回荡:“架出去,将这逆子架出去,让他滚,滚回凤阳,给朕好好反省,这个逆子……逆子1 宦官们早在外头探头探脑,一听到这声音,便早已噤若寒蝉的碎步入殿,七手八脚地架起又遭了一顿痛殴的朱棡,而后火速离去。 即便如此,朱棡还在用微弱的声音道:“说反就是反,哼……反正就得削藩,不削藩便反……削藩就裁护卫,不裁田产和俸禄……咳咳……我是对的……对的……” “呼……呼……”大汗淋漓的朱元璋粗重呼吸,目中闪掠着骇人的光芒。 汤和已吓得魂不守舍。 朱元璋急促地在殿中踱步,每一步,都令汤和的心哆嗦一下。 一时间,殿中除了朱元璋的脚步,安静的可怕。 突然,朱元璋的声音道:“晋王有长进了,没想到,居然有这样的长进,真是后生可畏。” “碍…”汤和惊讶得说不出话来,抬头,不可思议地看着朱元璋。 一双眼睛仿佛是在说:有长进,你还这样打? 朱元璋瞥了一眼汤和,慢悠悠地道:“理当然是这么个理,而且依朕看,十之八九,朕百年之后,真可能会发生这样的情况,这确实是动摇我大明基业的弊病,不得不三思。朕所恨的,是晋王这逆子的态度1      汤和的脸色忽明忽暗,想说点啥,不过最终还是怂了,便道:“对对对,陛下圣明。” 朱元璋虎虎生风地走回了御案,落座,目光顾盼着,流露出了复杂之色。而后,虎目微阖,闪掠过一丝精光:“依着朕看,这样的深谋远虑,绝不是这个逆子能想出来的,看来……晋王身边……有高人指点埃” 汤和松了口气,便道:“陛下所言极是,却不知此人是谁。” 朱元璋眯着眼,若有所思,他沉吟道:“朕命大儒周昌教育晋王,莫非便是此人?这个周昌,倒是学贯古今,不过朕原本以为此人虽有学识,却终究只是一介腐儒,却没想到,他竟有此深谋远虑,这些……连朕也没有想到,可见此人的厉害!朕还是小瞧这些儒生了。” 汤和便道:“那么陛下何不将此人召入朝中?这样的学问,只教导晋王,是否可惜?” 朱元璋犹豫再三,最终摇了摇头道:“晋王年少,又在最顽劣的年纪,当然,这个小子虽然顽劣,不过本性却还不坏,只是……总惹人生气罢了,他难得能对一个人言听计从,还是留在晋王身边,先教导晋王成才吧。” 汤和一时不知这陛下到底算不算是在夸赞晋王,顽劣……是顽劣一些,本性不坏…… 汤和咳嗽一声:“陛下说的是。” 朱元璋叹道:“人才难得,这位周先生只教导晋王,确实屈才。下旨,晋王长史周昌,加授中议大夫,赐翰林院侍侍读。” 此言一出,汤和不由得露出了别有深意的表情。 所谓大夫,乃是大明文臣的散职,这个授予的中议大夫,位列正四品。 可实际上,一般藩王的长史,统统也只授予正五品的奉议大夫而已。 而且长史照理来说,是不会加翰林院侍读职衔的,唯独晋王府长史周昌,却加授了翰林院的官职,由此可见,陛下对于这位长史的看重。 朱元璋淡淡地道:“人才难得,我大明也并非没有人才,可是似这样敢于揭露我大明弊病的人才,却更是凤毛麟角。” 汤和则是露出了不解之色道:“陛下……晋王他……” 朱元璋气定神闲地道:“今日揍他,是朕蓄意为之。主要是这家伙太不知天高地厚了,他聪敏有余,就是性子还需磨砺,还是打发他回凤阳,继续磨一磨吧。” “只是委屈了他。”汤和苦笑道。 朱元璋心念一动:“有过要罚,有长进,当然也要重赏,明日朕会好好下旨抚恤。” 汤和便不敢吱声了。 朱元璋却突然瞥了汤和一眼,像是漫不经心地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汤和一听,不由得微微一愣,他先是不解,却慢慢开始体会到朱元璋所说的‘他’是谁了。 于是他忙道:“这些时日,倒是没有听到什么动静,陛下……他……” “算了,算了。”朱元璋起初的脸色似还温和,却突然之间,又变得焦躁起来,显得不耐地道:“不必说了,朕不想提及他。” 汤和无语,心里忍不住道:“这是你提的埃” 当然,汤和心如明镜。也就是在他汤和的面前,提及此人,陛下总还能说上几句,若是宫中其他人提及,那可能就是十恶不赦了。 汤和最后也只有无奈地笑了笑。 ………… 新书期,大家支持一下呗。 (本章完) 第15章 晋王殿下怎么啦 第15章 晋王殿下怎么啦 “爹,你又睡着了?” 这几日都太平无事,邓千秋每日清早起来,便都要到小厅里去。 邓家只有一个小宅院,自然不会有专门的书房,所以父亲邓健读书,都是在小厅里。 儿子关心父亲,这很合理。 邓健是个爱书之人,不过每日只看那几本经书,还有程朱的注解,倒也确实乏味。 很多时候看着看着,不免睡意袭来。 这令邓千秋很担心,他心疼地看着自己的父亲,看着父亲如此辛苦,邓千秋能感同身受。 小心翼翼地给邓健的书案收拾文墨,一面关切地道:“爹,这样可不成,这样下去,吃不消的,读书讲究的是事半功倍。” 邓健也只淡然一笑,他就是这样,看似平静,心里却好像永远都藏着心事。当然,在面对邓千秋的时候,他心事重重的脸上,才会露出温情。 “爹年纪大了,哎……不如从前了。” “从前?”邓千秋来了兴趣:“爹,从前发生了什么事?” 邓健莞尔,拿起镇纸,一面镇住翻开的书页,一面道:“没什么事,你我相依为命这么多年,能发生什么事呢?千秋,真的要将这些倒背如流吗?” 邓健对邓千秋的建议发出疑问,他很温和,甚至很不愿意让自己的儿子失望,似乎……从前的邓千秋的记忆里,他就一直如此。 邓千秋道:“天下这样多的读书人,聪明的如过江之鲫,想要比他们厉害,自然要做到人无我有,爹……我看着你这样读书,还时不时打盹,儿子心疼……” 邓健露出了宽慰之色,似也动了情:“伱真是个孝顺的孩子。” “咦?”邓千秋突然想起了什么:“爹,我倒有了一个主意。” 邓健疑惑:“什么主意?” 邓千秋道:“爹读了这么多年的书,可曾听说过悬梁刺股的典故?爹看书经常打盹,何不试一试看!爹,你等着,我去找一根绳索来。” 说罢,邓千秋兴冲冲地冲了出去,一会儿功夫,居然当真寻了一根麻绳来。 邓健惊愕地看着孝顺的儿子,此时已搬了长凳,喜滋滋地将麻绳悬在了房梁上,而后,捏着麻绳的另一头,朝他走来。 邓健:“……” 邓千秋将邓健的发髻拆开,将邓健的长发与绳索的一头绑在了一起,他拉了拉绳子,或许是小厅的房梁许久没有人清扫的缘故,于是房梁上的灰尘便扑簌而下。 “爹,这样舒服吗?” 邓健沉默了片刻,道:“还好。” 邓千秋兴致勃勃地道:“爹,你低头看看。” 邓健依言低头,因为头发被绳索吊着,头一低,脑袋又被拉扯起来。 “呀。”邓千秋惊喜地道:“古人诚不欺我,看来这悬梁刺股的方法果然有效,如此一来,就不担心父亲犯困了,读起书来,就可以更加事半功倍了!爹,还是老祖宗们的方法管用。” “管用是管用,就是……”邓健斟酌着,想说点啥。 “就是什么?” “没什么。”邓健笑吟吟地看着自己的儿子,自己的儿子确实长大了,居然还知道了悬梁刺股的典故。 当然……唯一令邓健有点烦恼的就是……这长大的儿子性情到底像谁? 邓千秋呼了口气:“爹,你就这样好好读书,儿子……去当值了。” 邓健哭笑不得,终是点了点头。 邓千秋取了一旁搁着的佩刀,要跨出小厅,前脚跨出去,又旋身,转过头握紧拳头对邓健道:“努力,努力,努力!加油,加油,加油1 邓健:“……”      宫中无事,邓千秋到了凤阳皇城,便如孤魂野鬼一般。 “邓总旗,邓总旗……” 却有人急匆匆地迎面而来,和他招呼。 来人看着很面熟,邓千秋依稀记得,这是一个百户。 拱卫司和其他的卫所不一样,其中最大的不同就在于里头的不少禁卫级别都不低。可实际上,除了胡千户这样的人,绝大多数也只是占一个官名罢了,属于级别都很高,却都是皇城里站岗的货。 放在皇城外能唬人,回到了皇城,则就成了小卡拉米了。 所谓百户多如狗,总旗、小旗满地走,大抵就是拱卫司里的生态。 不过这里头,却又卧虎藏龙,即便是一个百户、小旗,那也不可小看的,谁也不能确保,这个人会不会是某个侯爵的次子,亦或者是某御史的亲戚。 这百户笑着来打招呼。 显然是这几日,人们察觉到,胡建突然和邓千秋和解了,那胡千户似乎对邓千秋并没有刁难,甚至还给邓千秋调了一个更闲散的差事。 可邓千秋见着来人,却是绷着脸。 他不想和任何人都有瓜葛,他只想混口饭吃,谁也不能确保眼前的这位百户和哪一位大人物有瓜葛,说不准……这货将来成了谋逆的余孽呢? 所以在朱元璋的时代,最好的办法,就是谁也不搭理。何况两世为人,邓千秋最是清楚所谓的无效社交是怎么回事了。 见邓千秋不搭理自己,百户的脸上有些挂不住了,便又呼道:“邓总旗怎的不说话?” 邓千秋只好驻足,看着眼前的百户,他沉默了片刻,决定整顿一下这皇城内的职常 于是他挺胸、收腹,最终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滚1 百户脸上的表情,从惊愕,再到羞怒,随即又渐渐变得僵硬。 可邓千秋却没事人一般,挎着刀,大摇大摆地走了。 真是烦,好端端的非要来惹我。 邓千秋踱步走着,眼睛却不免落向了内苑的方向。 他突然想起了晋王,现在不知晋王如何了,他在京城一定很快活吧。 哎……说好了带着我吃香喝辣的,转过头就将我忘了。 心里不由得感慨,别人是靠不住的,幸福要靠自己的爹争取,只有自己爹辛苦挣来的东西,才是我邓千秋的。 却在此时,远处却传来喧哗声。 邓千秋驻足一看,却见从宫门的方向,一大队的人,呼啦啦地朝内苑的方向而去。 人声嘈杂,好不热闹的样子。 又有乐子了! 邓千秋面露喜色,三步并作两步,兴冲冲地凑了上去。 却见三四个禁卫正抬着一个担架,周遭又是一窝蜂的宦官。 担架上的人,面目全非,脑袋裹得像天竺阿三一样。 他的声音居然很耳熟,口里发出哎呀呀的声音:“我真傻,真的,我单知道父皇爱听建言,哎哟哟……慢些……慢些……” 邓千秋下巴都要掉下来了,他仔细端详和辨认,才依稀地看清了担架上的人。 “邓千秋1担架上的人突然看到了远处驻足瞧热闹的邓千秋。 说话的人正是朱棡,朱棡方才就在搜索邓千秋,他算是摸透了邓千秋的心思,这家伙属鼬鼠的,哪里有热闹哪里便有他。 邓千秋震惊不已,沃日,人还可以被打成这样? (本章完) 第16章 宫中有旨 第16章 宫中有旨 见到这样的场面,邓千秋竟生出几分痛惜,不管怎么说,他对晋王的印象是很不错的,这家伙虽是荒唐、顽劣,可本性并不坏,对他……挺不错的,甚至颇具浪逼作死的精神。 邓千秋便立即露出悲痛的表情,一下子朝担架扑过去,大呼道:“殿下,殿下这是咋啦,呀……谁干的。” 朱棡又发出杀猪的嚎叫,龇牙咧嘴道:“碰着伤口了,碰着伤口了,你别过来,都别过来埃” 邓千秋讪讪。 朱棡才道:“先回寝殿,先回寝殿。” 于是众人又七手八脚地将他抬回了寝殿。 一回到寝殿,宦官和禁卫们下意识地告退下去。 邓千秋也想开溜,却被叫祝 “千秋……” “碍…殿下……还疼吗?” 朱棡的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不过他很努力的没有使眼泪落下来,道:“你那建言……害苦了本王……” “什么建言?”邓千秋大惊。 朱棡道:“你还装糊涂,伱忘啦,藩王……藩王……为此,父皇震怒,哎哟,哎哟,你瞧瞧,下手真黑。” 邓千秋大为震惊,用不可思议的样子看着朱棡道:“当初殿下不是说内部交流,绝不泄露吗?” 朱棡一愣:“是吗?有吗?” 邓千秋道:“殿下还起了誓的。” 朱棡幸好脑袋和半张脸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使得邓千秋无法看出他面上的羞愧之色。 他只好含糊不清地道:“本王忘了,你也知道,本王脑子不好,总是不记事,罢了,原谅你。” 邓千秋哭笑不得,道:“殿下,这是陛下打的?卑下以为,这也不至于啊,再怎么说,殿下也只是建言献策而已,实在犯不上。” 朱棡痛苦地哀嚎:“建言献策的时候倒是没什么动静,可父皇却突然问我会不会反。” 邓千秋挠挠头,他还是很费解:“这有什么问题吗?” 朱棡瞪大着小眼睛道:“怎么没问题,本王若说本王不会反,岂不是说……咱们这建言献策连立论都错了,藩王们若个个忠心,那还削什么藩?” “嗯?” 这倒是很有道理。 这一次,邓千秋抬头看朱棡,倒是不由得有一种崇敬感油然而生。 这可是敢在朱元璋面前说自己敢谋反的人,而且还是活的。 朱棡似乎一下子忘却了痛苦,居然开始眉飞色舞起来:“你是不知道,当时父皇质问本王的时候,本王可不怕他!哼,我朱棡也不是吃素的,我便对父皇说,换了是本王,本王也要反,而后,父皇便痛打了本王。” 顿了顿,朱棡添油加醋地道:“后来,父皇便又质问本王,还敢不敢反?” 邓千秋听的都快要窒息了,忍不住捏一把汗道:“殿下怎么说?” 朱棡神气十足地道:“本王当然说,便是打死也要反。” 邓千秋不由得翘起大拇指:“殿下的勇气令人钦佩。” “勇则勇矣。”朱棡道:“若说不怕,是骗人的,不过当时本王转念一想,我若是那时候改口,前头的打岂不是白挨了吗?哎,只是可惜了,千秋……” 朱棡颤抖着手往自己的里衣摸索,随即便掏出一封奏疏来:“你瞧瞧。” 邓千秋谨慎地道:“这是我能瞧的吗?” “不怕,瞧了就知道。” 邓千秋这才接过,随即打开奏疏,迅速地扫视了一眼,却见这上头,是朱棡将他邓千秋的建言整理成册,正式进给皇帝的奏疏。      而这奏疏的落款,除了朱棡,居然还赫然写着:拱卫司总旗官邓千秋。 他真的,我哭死! 这家伙作死,还签我名? 邓千秋吓得汗毛竖起:“这……这……” “幸好本王机灵,原本还想给你讨功,这下好了,挨了一顿打,这奏疏也就没有进上去了。” 朱棡的话,让邓千秋顿时轻快起来,忙道:“对对对,殿下,咱们有话可不能乱说啊,就算要说,也别捎带着卑下,卑下胆儿校” 朱棡叹道:“看来,吃香喝辣暂时是不成了,本王自身难保!哎哟,哎哟,不过你别怕,终有本王时来运转的时候,到时候……嘿嘿……” 邓千秋刚要说什么。 却听到外头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接着传进一个声音道:“三弟,我的好三弟,听说你又挨了打,哎呀呀,心疼死为兄了,来,为兄瞧瞧。” 邓千秋谨慎地退到了一边去。 便见秦王朱樉飞快地走了进来,他看到了床榻上被打成猪头的朱棡,脸上先是一喜,接着又努力地将嘴角拉下来,露出沉痛的样子。 “二哥,你来做啥?” 朱樉道:“哥心疼你,来瞧瞧你。” 朱棡却道:“可是二哥,你为啥好像很高兴1 “不。”朱樉拿长袖掩面,悲切地道:“二哥心如刀割,快不能呼吸了。” 朱樉心情很复杂,他又怕三弟苦,又怕三弟得了父皇的赏识,原本分明两个兄弟一起发配来这凤阳,总不能最后只有他最顽劣,烂在这凤阳吧。 朱樉坐在了榻前,开始拉住朱棡的手,叹息道:“哎,三弟,我平日咋说的,咱们都被父皇发配来此,上一次,还挨了罚,咱们就不能安生一点吗?你瞧瞧为兄,为兄啥也不干,就成日躺着,教御医给为兄配几方滋补的药,对外说就是为兄伤筋动骨在养伤。你瞧,这样多自在,父皇他老人家,也挑不出一个不是来。” “三弟啊,你平日里就爱出风头,且还总是信身边人胡言乱语,还跑去寻父皇建言献策,你看……你看……哎,不听二兄言,吃亏在眼前埃” 朱樉说的情真意切,且越来越激动,捂着朱棡的手搁在自己的心口,继续滔滔不绝地道:“三弟,咱们父皇是什么人,你不晓得吗?他是何等圣明的人,这可是开国圣君。这样的雄主,咱们兄弟算什么?莫说是咱们兄弟,就算是咱们身边的人,有哪一个及得上父皇的一根手指头?三弟,你总是偏听偏信,拿一块烂石头当作是宝贝,结果怎么着?触怒了父皇,有你好果子吃吗?” 朱棡不想搭理他,只觉得身上的伤更痛了。 于是任由他摆弄自己的一个胳膊,自己则哼哼唧唧地躺在榻上,像一头小麋鹿,此时安静地舔舐自己的伤口。 朱樉显然意犹未尽,摇头晃脑地接着道:“学一学为兄吧,不要好的不学学坏的,你身边那些人,尽都该杀……” 邓千秋听到秦王朱樉说出该杀二字,心里哆嗦一下。 他知道这位秦王性情残暴,他还是躲远一点的好,于是脚底悄悄地开始挪动起来。 朱棡语气低沉,显得很沮丧:“要杀也该杀我,是我糊涂,惹父皇不喜,与他人无涉。” 朱樉道:“你能知错能改,那也算是你晓事。不过三弟,你心太善了,哼,你心慈手软,我是你的皇兄,却要为你出头的。来,你来告诉为兄,这些鬼主意,都是谁给你出的,你说出来。” 邓千秋脸色骤变,他已打算逃之夭夭了。 朱棡争辩道:“二哥,这不关你的事。” 朱樉道:“我不能亲眼看着自己的三弟继续被人糊弄,有我这样的好皇兄不学,偏要跟人学坏了。当初劝你的时候,像为兄一般,每日躺在病榻上哼哼,躺个一年半载,父皇便会念及父子之情,将咱们召回南京去。可你现在还执迷不悟,迟早要被人害死。” 朱棡闭嘴不言。 朱樉大怒起来:“啊呀呀,你不说是不是,你不说就以为为兄查不到吗?” 正吵得不可开交。 却有宦官气喘吁吁地来:“两位殿下,两位殿下,宫中来旨,宫中来旨。” (本章完) 第17章 父皇爱我 第17章 父皇爱我 无论是朱樉,还是朱棡,都万万没想到,这朱棡前脚刚被抬回凤阳,后脚就有旨意到了。 朱樉听了,却是笑了起来,道:“父皇的性子,历来是嫉恶如仇的,想来打了三弟一顿还不解恨呢!你瞧,父皇他老人家在三弟送来的路上,却又派快马后脚来收拾三弟了,三弟……你糊涂埃” 朱樉的脸上既掩饰不住喜色,又有勉强露出来的惋惜,此时只恨不得说一句这即将打来的大棒,虽打在朱棡身上,却痛在自己身上了。 朱棡脸色惨然,嘀咕一声:“都已经挨了打,咋还来?” 兄弟二人正待要去钟鼓楼接旨,却又有宦官疾步进来。 这宦官大呼道:“晋王殿下,奴婢知道晋王有伤在身,不宜多动,陛下有过吩咐,晋王接旨,不必行全礼,也不必设案焚香。” 说着,众目睽睽之下,取出旨意,捧着旨意,慢慢地展开,口呼:“奉天承运皇帝,敕曰。” 朱樉和朱棡二人面面相觑,他们对于那位远在南京城的父皇,实在是猜不透,所谓帝心难测,却又不知,现在又是在玩哪一出。 “晋王朱棡,尚处幼冲,却屡以真知灼见,陈于御前……” 朱棡听到此处,露出惊讶之色,摸摸脑袋,忍不住嘀咕:“这是在夸我?” 朱樉却是竖着耳朵,脸上的笑容宛如风吹过后的云层,渐渐淡了。 “朕出身布衣,体尝天下疾苦,奋发图强,方有今日之大业。而今所忧者,乃子弟生于深宫,不知人间疾苦,好逸恶劳。是以才命秦王、晋王至凤阳耕读,便是寄望尔等子弟,能有所长进,奉承鸿业。近日得晋王屡屡上书,其言令朕刮目相看,朕生诸子,唯第三子朱棡聪敏非凡,深得朕心,可见在这凤阳,朱棡学业大有长进,已能明辨是非,朕为之大慰。” 朱棡的眼睛却已直了。 他精神一振,竟觉得身上的伤也不疼了。 很快,他就反应过来,这是正儿八经的敕书,显然是经过中书省润色过的。 这代表什么? 这代表着,这份敕书经过了正儿八经的程序,不但在宫中,便是在中书省进行抄录备份,甚至还要抄录进邸报,昭告天下的。 朱棡一念至此,只觉得体内生出了一股暖流,父皇爱我埃 朱樉原本还想准备好丝巾,拿给自己这可怜的三弟擦一擦眼泪和鼻涕,好好安慰安慰他。 谁曾想……父皇竟对三弟这般爱护! 却又听宦官道:“子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堕也。今晋王学业大成,既有晋王敏而好学,晋王上下随扈亦功勋卓著,敕晋王长史周昌,加授中议大夫,赐翰林院侍侍读。其余人等,各赏金一万,勉之。钦哉1 朱棡浑身一颤,竟一时懵住,不知如何是好。 朱樉也懵了,只是内心无比复杂。其实理性上而言,他自觉得这个时候,应该故意笑一笑,缓解一下气氛,道一声恭喜,可这话却好像一口老痰,堵在口里,竟是说不出。 “周昌……”朱樉心里默默念着,似乎开始对这个人,加深了印象。 “千……千秋……”朱棡突然喃喃自语,猛的,他眼里好像闪过一丝亮光。 难道……是因为千秋的章程,令父皇龙颜大悦? 可为何父皇要揍自己? 莫非……是因为这章程实在太厉害,以至于父皇担心他聪明过了头,所以小小惩戒一下? 哎呀…… 朱棡突觉龙精虎猛起来,却又忍不住想,这功劳,分明是千秋的,父皇却为何赏了周昌? 心里无数个念头纷沓而来。 这传旨的宦官却又笑吟吟的道:“除此之外,陛下还有口谕。” 秦王朱樉一听还有,心都凉了,脸色寡淡地道:“若只是给三弟的口谕,我还是回避吧。” 宦官含笑道:“秦王殿下,里头也牵涉到了您。”      “有我?”朱樉倒是来了精神,道:“快快说来。” 宦官道:“奉天承运皇帝说与秦王、晋王知晓。俺每每思之,你们两个小子性情最是顽劣,如今晋王倒是有所长进,可俺听闻,秦王却每日在病榻上装死,今日俺说与秦王知晓,伱堂堂男儿,难道还消受不了一顿责打?竟还每日似妇人一般,成日凄凄切切,是何道理?” 朱樉听罢,已是色变,慌忙拜倒,叩首道:“万死。” 他是了解他爹的,一般情况,父皇说这样的话,若是再敢不认错,接下来只怕真要痛打他了。 只是……此刻他好像剜心一般,心疼得厉害。 他埋着头,咬牙切齿,轻轻念起了一个名:“周……昌……” 宦官则是接着道:“晋王能亲近贤人,可秦王如此愚钝,怕是身边多是一些巧言令色之徒。投机取巧,乃男儿大忌,再有下次,便打断你的腿,其秦王府左右之人,也一并教他们的腿折了。” 朱樉脸色煞白,冷汗淋漓。 却又听宦官道:“是以俺思之,汝二人既在凤阳耕读,却不可继续放纵,若是不体尝百姓艰辛,学习文武之艺,如何继奉鸿业?从即日起,二子搬离凤阳皇城,各赐田五十亩,教尔二人,各自自谋生路,左右之人,不得资助。如有人胆敢私下接济,朕必诛之。钦哉。” 这宦官念罢,不敢留了,着急忙慌地告退。 朱樉听了,只是脸色苍白,愣在原地。 倒是朱棡看了他一眼道:“二哥,你没事吧。” 朱樉喃喃道:“自谋生路,我冤哪……我做什么了我?” 他一面说,竟一面蹒跚而去。 朱棡也忍不住摸摸脑袋,神色间露出一丝疑惑。 自谋生路是个什么意思,父皇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不过很快,他便将这些抛在了九霄云外,却是猛地一把冲到了一旁觉得匪夷所思的邓千秋面前,狂喜道:“哈哈,凤雏,凤雏,至亲至爱的凤雏,哈哈,我们两个实在太厉害了。” 邓千秋瞠目结舌于朱元璋教儿子的手段,此时见朱棡兴冲冲的到他的面前,一把要将他抱住,顿感头皮发麻,忙侧身让开,笑嘻嘻地道:“恭喜殿下。” “本王这便上书,告诉父皇,这主意是你……” 邓千秋脸色一变,慌忙摆手道:“殿下,不可,不可。” 朱棡惊道:“为何不可?” 邓千秋心里嘀咕,我还想多活几年,实在不敢在你爹面前晃荡。 不过这话当然不能说的,哎……男人要低调也不容易埃 于是邓千秋将下巴微微抬起三十度角,用一种不卑不亢的语调,缓缓道:“因为我不求名利。功名利禄,于我如浮云焉。” 朱棡身躯一震,脸上下意识地露出了敬仰之色,道:“很好,本王也一样。” 邓千秋眼角的余光斜了朱棡一眼,心里道:“不要脸。” (本章完) 第18章 上达天听 第18章 上达天听 朱棡道:“哎,可是本王实在没想到,千秋既有这样的高才,又有这样的品行,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说罢,他又苦恼起来:“方才父皇让我与二哥自谋生路是什么意思?” “当然是自谋生路。” “我知道自谋生路,只是……”朱棡道:“莫非是真教本王去耕地谋生?父皇有什么用意?” 邓千秋道:“想来应该是继续考验殿下吧。” 朱棡想了想,郑重其事地点点头:“你说的对,这是父皇要考验我,只是……只是,难道本王当真去耕地?” “这个嘛。”邓千秋拧了拧眉道:“我不知道。” 朱棡垂头丧气:“你得想个办法,本王该怎样才能谋生。” 邓千秋道:“这个不好说。” 人家爹教儿子呢,邓千秋还能说个啥,他能表示默哀。 朱棡却是突的笑了:“有办法了。” “殿下真是聪明伶俐,却不知有什么办法?” 朱棡眼睛发亮,道:“我这便上书父皇,教他赐我一个一起自谋生路的亲卫,自谋生路嘛,总要有个帮手,千秋,就伱啦,我们有难同当。” “碍…”邓千秋的眼眸微微瞪大! 朱棡喜滋滋地道:“有苦一起吃嘛,你等几日,我让人用快马去恳请父皇,这快马两三日便可来回,父皇爱我,定然欣允。到时你我一道儿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又同窗学艺,也不枉兄弟一常” 邓千秋只觉得自己的骨头都开始沉重起来。 可是看着朱棡乐呵呵的神色,邓千秋一时找不到拒绝的说辞。 管他的吧,走一步看一步。 ………… 承业殿里灯火冉冉,朱元璋依旧还头顶着朝会时的通天冠,此时他穿着一身便衣,在冉冉的灯火之下,他捡起一份份奏疏低头看着。 每日要处理的军政大事实在太多,令朱元璋一丝一毫都不敢懈怠,即便此时已是夜深,他的眸子却依旧被灯火映射着,那深不见底的眼眸深处,似也如摇曳的烛火一般,忽明忽暗,令人觉得深不可测。 此时,一个穿着布裙的妇人端着一碗热腾腾的米粥来。 朱元璋恍然不觉。 这妇人笑了笑,却蹑手蹑脚要离开。 朱元璋却慢慢开口,道:“秀英,这么晚了,还张罗什么,让奴婢们去做就好了。” 这妇人正是马皇后,这世上也只有她在朱元璋的面前,丝毫感觉不到恐惧,她脸色恬然,微微一笑道:“陛下也知道夜深了,却还不是不肯就寝?这米粥,趁热吃了吧。” 朱元璋抬头,报之以一笑,他的眼睛似乎也温和了许多,随即又低头下去,随手捡起一份奏疏,道:“再看完这一份,朕就吃。” 说着,他目光在奏疏之中凝视,随即,朱元璋突然道:“朱棡这个小子,竟还知道讨价还价了。” 马皇后听到朱棡二子,面色也有了波动,毕竟是她的亲骨肉,不免格外关注,于是道:“怎么,他又不老实了?” “倒也不是,近来他倒是长进了不少,俺对他都刮目相看了。不过……”朱元璋顿了顿,道:“正因为他的真知灼见,才让俺觉得这些个皇子,更要好生教导,如若不然,不知要害苦多少百姓。” 马皇后道:“陛下所言甚是,臣妾对此深以为然。” 朱元璋笑道:“你平日倒是心疼儿子,今日却不心疼了?” 马皇后道:“心疼也得看时候,磕着碰了,亦或者是饿了、乏了,自然做母亲的都心疼。可心疼太过,就成骄纵了。”      朱元璋含笑点头,身子挪了挪,示意马皇后在自己的御椅边坐下,又道:“是啊,朕就是想让他们自己谋生,总也好过成日荒唐胡闹的好。” “噢,对啦,有一个学士,叫做周昌,俺真是选对了人,此人自担任老三的长史之后,朱棡这小子,实是一日千里。这样的人物,俺当初竟没有察觉,俺看,这个人有大才。” 马皇后倒也来了兴趣:“是吗?既有大才,若只是教授棡儿,只怕大材小用,陛下为什么不将其征入中书省,承担大任。” 朱元璋笑道:“不急,不急,再看一看,他提出来的许多方略,都很得俺心,可俺就担心,此人毕竟也是读书人,虽有大才,却没有历练,暂将他留在凤阳也有好处,磨一磨性子,将来再做打算。还有朱棡这个小子,俺让他自谋生路,他倒好,非说即便是寻常百姓家,那也是一家子人谋取生路,非要让俺容许他挑选一个亲卫,从旁协助,一道谋生,这亲卫……” 说到这里,朱元璋细细地看着奏疏,猛地,脸沉下来。 他的眼眸倒影着奏疏中的三个字:“邓千秋1 马皇后本是面带微笑,可听到这三个字,一双眸子,却似也有了几分波动。 朱元璋抿了抿唇,才慢悠悠地道:“朕若是没记错,那个人的儿子,也叫邓千秋吧?” 他这话,似在自问自答,又道:“又是在凤阳,还是……在凤阳皇城之中当值,看来……没有错了。” 马皇后叹息一声,道:“陛下,看来……真是这故人之子。” 朱元璋脸上的肌肉似抽动了一下,他眼帘微微地垂下,似有所动,似饱含深意的样子。 “陛下埃”马皇后微笑道:“那都是多少年前的旧事了,陛下……” “哈哈……”朱元璋突然大笑,道:“你这是说朕小肚鸡肠吧?别人不知朕的性子,你会不知吗,朕会和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计较?” 马皇后抿着朱唇,道:“若是臣妾当初没有记错的话,这邓千秋还真与棡儿同岁呢,真没想到,棡儿竟与他相交,这世上的造化,真是无常。” 听到此处,朱元璋的脸色又微微有了变化,他突的正襟危坐,对着虚空,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大喝道:“也该先。” 紧接着,在远处的耳殿里,有宦官悄无声息地碎步而来,拜倒在地,叩首道:“奴婢在1 朱元璋风轻云淡地道:“查一查凤阳皇城拱卫司邓千秋的底细。” 这叫也该先的宦官道:“遵旨。” 这宦官回应之后,便又悄无声息地退下,隐入侧殿。 马皇后含笑道:“陛下,事关国家大事,自要较真。可若只是私事,何须这样大张旗鼓?” 朱元璋似有所触动,他站起来,踱了几步,接着抬头看着殿中一侧窗外的月色,突然道:“秀英,天家无私情。” “那么……棡儿的启奏?” 朱元璋道:“这奏疏若是朱樉那个小子说的,俺非要打他一顿不可,那小子装了大半个月的死,实在可憎。不过既是朱棡,那就从了他吧,棡儿长大了,已经有了自己的主意,邓千秋这个人……” 朱元璋顿了顿,才又道:“让他跟老三,也不是坏事。你放心,俺不会为难,俺没有这样小气。” 马皇后心领神会,笑着道:“陛下又要忧心这个,又要担心那个,可眼下啊,夜深了,陛下只怕也已饿了,还是先顾着自己,将米粥吃了。” 朱元璋脸上的凝重也渐渐消散,平日里他是寡言少语,可在马皇后面前,却似乎有些话痨。 “俺想说点啥,你便要拿东西来堵俺的嘴。” 却还是老老实实地端起了粥水,拿着银勺,先吃了一口。 (本章完) 第19章 吃香喝辣 第19章 吃香喝辣 也该儿奉了皇帝的旨意,匆匆前往凤阳。 也该儿乃是鞑靼人,入宫做了宦官之后,因为谨慎甚微,一直颇受朱元璋的信任,因此在司礼监担任了要职。 当然,这个时候的司礼监,并非后来这样的显赫,后来的司礼监之所以位高权重,都是因为皇帝不愿面对繁杂的奏疏,将批红秉笔的权力下放给了司礼监太监们的结果。 现在的也该儿,更多只是协助皇帝处理一些内宫的事务,管理宦官而已。 可即便如此,也足可见他在朱元璋心目中的地位了。 正因如此,也该儿也非常清楚,陛下命他前往凤阳,是希望通过他作为耳目,详尽了解晋王以及这位邓千秋的真实情况。 晋王乃是陛下的第三嫡子,陛下看重自然情有可原,可那个邓千秋…… 管这邓千秋是谁呢,当务之急,还是将他在凤阳所见所闻,统统具实禀奏。 因此,在交割了司礼监的事务之后,也该儿火速动身,直抵凤阳。 先到了凤阳皇城,与留守的宦官一打听,才知道晋王殿下早已搬出宫去了。 稍一打听,原来竟在东城落脚。 大致打探了一些情况,才知两位殿下,秦王去了某处庄子,要自谋生路,居然当真去耕地去也。 至于这位晋王的情况,被问的人却是三缄其口。 也该儿心里疑惑,却还是立即动身,马不停蹄地前往了东城。 循着皇城那边宦官所指点的位置,也该儿终于抵达了自己的目的地。 这里是一处沿街的铺面,而此时,一处铺面却是格外的醒悟,彩旗招展,格外引人瞩目。 却见这铺面挂着一张牌匾,上书《济世堂》。 也该儿有些懵逼。 恰好此时,竟见一个少年,威风凛凛地从里头走了出来。 这少年不是别人,正是那晋王朱棡。 朱棡一见到也该儿,先是一愣,随即就好像丢了魂似的,竟拔腿就跑。 要知道,这也该儿乃是朱元璋身边的宦官,陛下到哪儿,也该儿也就在哪侍奉,以至于这朱棡一见到也该儿,便好像见到了朱元璋亲临。 也该儿反应快,在朱棡跑掉之前,慌忙上前,行礼道:“殿下,奴婢可寻着您了。” 朱棡下意识地四顾左右,没有看到朱元璋的身影,这才稍微定了定神,随即笑了笑道:“哈哈,你这奴婢咋的来了?” “奴婢是奉旨来看望殿下的。” “我爹……不,我父皇呢?” “陛下在宫中呢。” 朱棡大舒一口气,原来还是山高皇帝远,这一下子便觉得自己的腰杆子更加挺拔了。 于是他豪气干云地道:“我这爹也真是的,让不让人好好过日子了,又让本王自力更生,不,自谋生路,却又叫人来盯着,咋的,我就这样不让人放心?罢了,本王不和他一般见识。” 也该儿低着头,自动将这些话过滤出去,却是满面笑容地道:“殿下您这是……” “自谋生路啊,挣银子……” “这……这是医馆?” “对呀,这有什么问题?” “殿下也会治病?” 朱棡顿时显得神气起来,叉着手道:“本王和千秋妙手回春,不信你自己瞧。” 也该儿满脸狐疑,小心翼翼地随着朱棡进了医馆,一进去,便见这左右的墙壁上,居然张贴着一个个字幅,上书:“悬壶济世,妙手回春。” 又有字幅上头写着:“妇科圣手,普渡天下。” 也该儿见这妇科二字,顿觉得菊花一紧,接着努力定眼看去,却见这一幅字下头还有落款,却是‘胡建题’的字眼。 胡建…… 也该儿觉得这名儿有些眼熟。 可一时想不起来。      “殿下……”也该儿低声道:“这……这是……” “这是病友们送的,不值一提。” 也该儿满脸怀疑之色,可朱棡眼神落在他的身上时,他立即将这怀疑收起,忙尴尬一笑。 此时,却见有人已在此瞧病了。 坐诊的,居然也是一个少年! 这少年端坐着,待见一人问诊,却也不把脉,只摸摸他的额头,又教人张口,看一看舌苔,而后火速地写一个单子,兹拉一下,撕下纸片,丢给对方,道:“多喝热水,下一个。” 又一人上前,少年依葫芦画瓢,这一次连药单也不开了,只随口道:“多喝热水,下一位……” 第三个…… 也该儿:“……” 也该儿震惊了,瞠目结舌,老半天回不过神来:“这……这也是叫治病?” 朱棡一瞪眼,大怒道:“你就说治没治吧。” 也该儿下意识道:“治倒是治了……” “治的快不快?” “快也很快,只是……” “那不就得了。”朱棡智珠在握的模样,接着道:“根据本王的深入调查,咱们济世堂治病的速度,是寻常医馆的十七倍,伱说厉害不厉害。” “咳咳咳……”也该儿拼命咳嗽。 朱棡道:“咋的,你也病了,那不巧了吗?来的早不如来的巧……” “不不不。”也该儿慌忙回复正常,连忙轻声道:“殿下,奴婢好的很,好的很。” 朱棡露出了遗憾之色:“可惜了,不然正好让本王和千秋露一手。” 也该儿不敢多话了,只在这医馆里杵着,并不吭声。 这里的病人倒也不少,当然,多是衣衫褴褛的贫困者居多。 不过倒是隔三岔五,有一两个老妪提着一个木箱子进来,面带欣喜的模样,进来都是喊:“母子平安。”亦或者:“母女平安。”的字眼。 朱棡一听这个,便大为兴奋,立即趴到一边的桌上,进行统计。 这些老妪,统统都是招募来,专门给人接生的,这个时代,妇人生产,便如走一遭鬼门关,存活率感人。 莫说是寻常百姓的人家,便是在宫里,嫔妃们生子,也是要命的事。 可这老妪们,几乎抬腿进来,都是平安的,倒是教人匪夷所思。 而端坐在问诊台上的邓千秋,却如老僧坐定一般。 之所以切入医药这个行当,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既是自谋生路,总不能学那秦王,当真去耕地吧。 而对于医术,他也不过是个半桶水的水平,只是上一世,因为爷爷是赤脚医生,所以打小无事,便翻看一本叫《赤脚医生指南》的书罢了。 其实这个时代,绝大多数的病症,都是因为卫生条件的原因导致的,而百分之九十的病症,其实都可以通过增强抵抗能力来解决。 所以……很多时候,喝热水可能真的有用。 而至于所谓的妇科,其中规范助产,以及保证卫生条件,减少感染,几乎可以减少九成以上生育问题。 有了这些,邓千秋不是吹嘘,这世上九成五以上的病,他都能治,足以确保药到病除。 这一个个老妪,都来报喜,其实用的都是邓千秋助产的办法,他将老妪们召集起来,进行简单的培训,而后再分发给他们助产的工具以及药物。 所谓的工具,无非就是产钳之类,而药物,则是自己和朱棡一起熬炼出来的酒精。 没错,有了酒精,生育的问题,存活率几乎可以直接提高九成九,后世在这方面,可是有大量的案例。 天色将晚,总算这医馆渐渐地冷清下来。 邓千秋洗了洗手,却见朱棡身边多了一个生人。 (本章完) 第20章 要发财了 第20章 要发财了 “你便是邓千秋?”这生人扯着公鸭嗓子,询问道。 邓千秋立即察觉到眼前这人绝不是寻常人,忙道:“正是。” 也该儿打量着邓千秋,随即换上了笑容。 他在宫中,大抵也知晓这个邓千秋,似乎颇有才干,还颇得帝心。 当然,对于这家伙的医术,他不予置评。 如果真要给这家伙的医术下一个结论,那也只能是……他真的很快。 似也该儿这样的人,是极少愿意树敌的,不只如此,他还很擅长拉关系。 于是趁着朱棡兴冲冲去算账的功夫,也该儿笑吟吟地拉着邓千秋到一边,自然是嘘寒问暖。 邓千秋心里透亮,他知道这是宫里来的人,而且看来这个宦官,地位还不低,如若不然,依着朱棡的性子,不踹他几脚,实在说不过去。 尴尬之处就在于,邓千秋除了晋王之外,不想跟其他人打的火热,胡建也好,宦官也罢,尤其是这种高级的太监,他实在不想跟他们拉帮结派。 可这样的人,恰恰就在皇帝身边,却也是万万不可得罪的,因为即便朱元璋是个明察秋毫的人,可世上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没想到,邓总旗这样的年轻,咱见你骨骼清奇,将来,必成大器,哈哈……” 也该儿显得很亲昵,如沐春风的模样,对邓千秋大大的夸赞。 似乎下一刻,这家伙就要跟邓千秋称兄道弟了。 面对这样突如其来的热情,邓千秋却是尴尬无比。 既不能得罪,又要保持距离,这尼玛的,考验我情商的时候到了。 也该儿依旧带笑:“咱方才一直在观察邓总旗给人治病,邓总旗当真妙手回春吗?” “当然。”邓千秋几乎要叉手了,我都出来治病了,当然要自信。 也该儿喜滋滋地道:“好,好,了不起,小小年纪有此本事,啧啧……” 邓千秋道:“公公,咳咳……那啥……” “千秋,你有话,但说无妨。”也该儿双目之中,满带着慈母的笑意。 方才他还称邓千秋的职务呢。 现在直接以千秋相称了。 不知不觉的,关系又近了一步。 邓千秋一脸认真地道:“公公,我该恭喜伱。” “碍…”也该儿诧异道:“喜从何来?” 邓千秋便道:“根据我多年来的研究……” 也该儿听到多年二字,眼里掠过一丝不可置信的样子。 却听邓千秋继续道:“还拿过牛啊,马啊,骡子啊来做实验,不,不是实验,是观察,观察……” 也该儿翘起大拇指:“千秋小小年纪,居然就如此认真细致,啧啧……观察了个啥?” “我观察到,无论是牛马还是骡子,但凡只要阉割之后,身体机能的老化,便能大大的延缓,往往表现出长寿的特点……” 也该儿脸上依旧还挂着微笑,那一抹笑容,却似乎渐渐在凝固。 “公公,知道这说明了什么吗?” 也该儿收起笑容,一副沉重的模样道:“啥?” “从临床表明,公公和它们一样,也具有这样的特性,因此,恭喜公公,公公寿命大增,能长命百岁。” “噢。”也该儿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懒洋洋地点了个头。 “公公,这可不是大喜的事吗?还有老鼠,对,根据对老鼠的阉割……” “咳咳……”也该儿咳嗽两声,面上带有几分肃然的模样:“哎呀,咱肚子饿了……” “公公,你且先听我说完……这老鼠在被阉割之后,寿命比之其他雄性老鼠,能增加一至两成,公公……一至两成啊,你猜其他的雄性的老鼠,会不会羡慕它。” 也该儿终于没得笑了。      他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咱怎么知道它们会不会羡慕。” 邓千秋道:“我猜……” “好啦,好啦。”也该儿的脸色甚至有些绷起来了,道:“邓总旗,咱一路远道而来,也已乏了,今日就言尽于此,下次再听你的高论。” 邓千秋道:“且慢,公公先听我说完,难道公公就一点也不好奇,不想知道这其中的原理吗?” 也该儿脸已黑了,双目喷火,他虽是蒙古人,可耳濡目染,却也知晓自己的身份很有屈辱感,眼下这个小子,哪壶不开提哪壶,教他不由得咬牙切齿,当下拂袖:“哼1 说着,居然甩袖而去。 此时,也该儿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人……他有病吧。 简直就是不知所谓。 不过…… 也该儿慢慢冷静下来,察觉自己好像实在不该和这样不知所谓的人置气。 罢罢罢,当务之急,还是禀奏陛下,如实禀奏即可。 也该儿很规矩,他的密奏,必须一五一十,绝不能添油加醋,也不发表任何对邓千秋的看法,只将自己的所见所闻道出便是。 至于其他的,陛下自有明断。 不耍小性子,不玩小聪明,这才是长久之道。 另一边,晋王朱棡跳将起来,口里发出了嚎叫:“啊啊啊啊啊啊啊碍…” 声震瓦砾。 邓千秋无奈地去安慰他:“殿下,咋啦,咋啦?” “亏啦,亏啦。”朱棡悲痛欲绝的样子,道:“咱们几日下来,不但没挣银子,还亏了四两,天哪,敢情你我二人这样辛苦,居然还折了本呢,呜呜呜……我不活啦,这样的妇科圣手都要赔钱,还有什么面目做人,我对不起我爹,对不起俺娘。” 邓千秋:“……” “你咋不说话?” 邓千秋很认真地道:“殿下,才亏四两银子,比我预想中的好。” “碍…这……”朱棡张大着眼睛,哀嚎道:“起初没说要亏本呀,本王还指着跟你吃香喝辣的。” 邓千秋用一种诡异的表情看朱棡:“殿下,当初你可不是这样说的,你说的是教我跟你吃香喝辣的。” 朱棡脸不红气不喘,振振有词地道:“这能怪我?得怪我父皇……” 邓千秋忙道:“慢着,慢着,我们不要跑题,你再说我要吓的尿裤裆了。” 朱棡无奈地道:“哎,山高皇帝远,你怕个什么,好啦,好啦,咱们现在该怎么收场?” 邓千秋道:“殿下有没有发现,那些产婆,咱们都交给她们一味消毒药?” “是啊,那不是你的神药吗?” “问题就在这里。”邓千秋道:“现在的情势很好,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想想,这寻常百姓,要娶个婆娘多难啊,娶了婆娘,还得有身孕,有了身孕,还要产子,这一趟鬼门关下来,一旦母子不能平安,这就真的是天塌地陷了。” 朱棡托着下巴,摆出一副睿智的样子:“你说的很好,可是和咱们折本有啥关系?” “关系大了。”邓千秋道:“殿下再想想,假若……越来越多的人知道有了这神奇的药之后,母子平安的概率大大的增加,那么……会发生什么?” 朱棡道:“请咱们济世堂的稳婆去接生?” 邓千秋摇了摇头,微笑道:“殿下的格局小了,咱们济世堂才多少人力,接的过来吗?” 朱棡眼睛一亮:“咱们涨价1 邓千秋继续摇头:“殿下,做人可要有良心,趁人之危,这还是个人吗?” 朱棡挠挠头:“我也想有良心,可我还想挣银子,我要教父皇晓得我厉害,我还想醉生梦死,想……” 看他打算没完没了的样子,邓千秋连忙打断他道:“那么我们就可以大规模地推广这消毒药,以至于这凤阳,不,乃至于以后整个天下,所有的药堂,还有所有接生的稳婆,若是没有这一味消毒药,都没有买卖做!到时,这天底下人,都要求购此药,殿下,这是多大的需求?” (本章完) 第21章 君臣父子 第21章 君臣父子 朱棡眼一张,猛地又亮了。 这一下子明白了,骤然之间,腰杆子挺直起来:“我明白啦,我明白啦,哎呀,还是我聪明,一点就透,哈哈……这样说来,咱们……” 邓千秋道:“来不及了,眼下得要想尽一切办法招募人手,预备大规模的生产,还有备好原料,殿下,时不我待埃” 朱棡小鸡啄米的点头:“听你的,都听你的。” 邓千秋眨了眨眼睛道:“只是这买卖……咱们怎么算?” 朱棡很是爽快地道:“你我兄弟,比本王和二哥还亲,几乎和我大哥一样亲了,伱说咋算就咋算。” 邓千秋道:“二一添作五可好?” 朱棡道:“没说的,那就二一添作五。” 邓千秋想了想:“不过这毕竟是涉及到了妇科,殿下乃是皇子,若是打着你的招牌,终究不好听。” “那就打你招牌好了,真羡慕你,可以出风头。”朱棡道。 邓千秋忙摆手:“不可,不可啊,殿下,其实……我也是要面子的。” 朱棡觉得不可思议,这样很没面子吗? 邓千秋道:“我的意思是,咱们最好请一个人出面,一方面呢,教他来主持这妇科消毒水的事,不会教人违和和侧目,所以得请个妇人和女子最佳。这其二呢,这人最好大家信得过,殿下和我则隐身于背后,免得遭人非议。” “原来是这样。”朱棡转念之间,立即就智珠在握起来:“你早说嘛?这个还不容易?本王有人选,交给本王办即可。” 邓千秋心里想笑,其实这就是所谓的‘法人’,将来真要出了什么事,就是拿来挡枪的。 自己当然要小心为上,千万别做出头鸟。 “殿下的人选是……” 朱棡道:“就许你卖关子,却不许本王卖关子吗?好啦,咱们眼下,紧要的是将那药给大规模造出来,还有……这医馆,咱们还经不经营了?” 邓千秋道:“当然还要经营,咱们现在赔钱赚吆喝,自然就会有许多人慕名而来,趋之若鹜!再者说了,这对殿下的名声,也很有好处嘛,这便是一举两得,一箭双雕。” 朱棡听罢,将手呈倒八字托住自己的下巴,道:“也只好如此,我们吃一些亏。” 要建立作坊,不是一朝一夕的事,首先得采买原料,建立库房,除此之外,还需招募人手。 邓千秋不打算去负责做管理的工作,但凡是抛头露面的事,他都极力避免,主要还是负责酒精的工艺制作,以及人员的培训。 当然,这熬制酒精工序,却分为了许多个步骤,其目的,不言自明,自然是为了防止有人窃取秘方。 这可是他的第一桶金,只要能保住几年的秘密,就足以让邓千秋挣得盆满钵满了。 酒精的消毒效果,是惊人的,即便是寻常的百姓后知后觉,可这凤阳城里的医馆和稳婆们,却大多知道了济世堂出现了某种神奇的药方,能大大的提高生产的安全,此外,它对于外伤也有神奇的效果。 就在所有人都惊讶于这神药的功效,从而担心济世堂低廉的价格会抢走自己的病人时,却突然传出风声,济世堂要寻求分销商进行合作,一起兜售神药。 这一下子,让原本惴惴不安的大夫和稳婆们,突然长松了口气,从而也开始私下打听起来。      分销的模式是邓千秋认为最正确的选择,原因很简单,晋王和他都没多少本钱。 是的,两个人,几乎将自己所有的家当都贴了进去,那济世堂现在还在赔钱呢。 要招募大量的人手,还要建立作坊,收购原料,这处处都是银子,唯一的办法,就是和分销的商人合作,让他们看到未来广阔的前景,而后划分销售的片区,再之后,让他们下定金,晋王和邓千秋再拿这一笔钱,去扩大生产,从而进行供货。 要不说两世为人的好处呢,邓千秋心里清楚,论起人情世故,自己上一辈子也不过尔尔,凭那点三脚猫功夫,怎么玩得过古人? 而至于所谓的读书、学武,指望着靠这个脱颖而出,那就太小看古人了。 穿越者嘛,发挥的就是站在巨人肩膀上的优势,毕竟融会贯通了数百年的知识,尤其是这数百年科学技术以及商业的发展,确实是远远超出古人想象的。 至于放下穿越者优势,转而去选择和古人硬刚智谋、读书,邓千秋觉得这种人……他神经玻 一切敲定,其他的事,反而让晋王朱棡这家伙来处理为妙。 这家伙天生爱出风头,同时也给这个买卖,提供了信用以及武力的保障。 无权无势,还想将买卖做大做强,免受人觊觎,以现在邓千秋的身份而言,还差得远了。 朱棡也开始忙碌起来,因为许多商人似乎看到了商机,开始登门洽商。 而另一边,一份关于这作坊的产权,也开始拟定,朱和邓千秋都画了押,至于那位妇科圣手的招牌‘法人’,邓千秋也决心给出一点股份,于是将这股本一分为三,朱棡和邓千秋各得四成五,那‘法人’得一成。 “殿下,人可找着了吗?” 朱棡带着几分得瑟道:“找着了,找着了,我办事,你放心便是。” “敢问高姓大名。” “哎呀,你怎这样的多事!怎么,还不放心本王吗?已包我身上了,断不会有错!这人选,你必定满意!只不过,我得修书问问她,免得她说我擅作主张。你是知道我的,我从不强人所难。” 邓千秋点点头,倒也觉得询问了之后,会比较稳妥一些,这种事,毕竟要自愿才好,总不能强迫吧,否则,那还是个人吗? …… 而在另一边,一封快奏,火速送往南京皇城。 朱元璋一脸疲惫之色,而此时,朱标却端了铜盆来,搁在朱元璋的脚下,为朱元璋脱下靴子。 朱元璋满脸欣慰,道:“这等事,让奴婢们去做就好了,你是太子……” 朱标道:“父皇,我是太子,却也是你的儿子,父皇疲乏了,做儿子的,给您涤足,是天经地义,这是天理。” 朱元璋哈哈笑起来:“好好好,难得你有孝心!哎,有时想起来,你和你的其他兄弟相比,实在好的太多了,朕的儿子若都是你这样,何须这样操心。” 说罢,朱元璋却用一种笑吟吟的眼神看向朱标:“不过无事不登三宝殿,大儿啊,你一定还有什么事,想要求朕吧。” 朱标也笑起来,一面将朱元璋的赤足搁入铜盆的温水里,用巾帕擦拭,一面漫不经心地道:“昨日奏疏,说是番禺县县令贪墨了纹银七十九两,父皇下旨诛杀其满门,儿臣在想,这是不是有些矫枉过正了。” 朱元璋听到此处,脸上的笑意一下子消散得无踪,浓眉微微压下,一双虎目,变得严肃起来:“照你说,该怎么办? (本章完) 第22章 办事牢靠的晋王 第22章 办事牢靠的晋王 “儿臣听说,此县令官声还算不错,何况他家里贫困……” “贫困?”朱元璋突然打断他的话,脸上显出大怒之色,要将自己的赤足从铜盆里抽出来。 朱标见状,忙是退开,想要溜之大吉。 朱元璋却突然压住了怒火,沉声道:“贫困?他一个县令,朕每月给他支米七石,这便是白米千斤!好,朕给你好好算算,他一家哪怕七八口,每日用米也不过十斤,这一个月下来,一家人吃饱喝足,只需三百斤就足够,除此之外,还有盈余七百斤,现在市价,七百斤白米,足以得银三四两,三四两银,还不够他一家老小的开销用度吗?” 朱标:“……” 朱元璋又道:“你瞧一瞧你的母后,她平日也是粗茶淡饭,穿着的,也是布衣。便是朕,除了祭祀和上朝,也不过春秋四套常服而已,朕和伱的母后如此,他一个县令,有吃有喝,如何来的贫困?你可知晓,当年你祖父在时,朕一家老小过的是什么日子,那时候……莫说是白米一石,便是一家老小,能有米百斤,也可称的上殷实了。” 说到此处,朱元璋格外的激动,似乎是很为朱标的话伤心:“他若是贫困,那番禺一县上下的僧俗百姓,岂不是活不下去了,大儿啊,朕和你的母后,不敢崇尚奢靡和享受,平日里粗茶淡饭,难道朕和你的母后不晓得如何过好日子吗?这还不是为了你,为了咱们大明江山,你去瞧一瞧吧,看一看每年的国库岁入和支出,再去内库里,翻看一下宫里的内帑用度,这样的狗官,每月有白米千斤,居然还不知足,不但贪赃枉法,竟还能引起你的同情,哎……” 朱元璋摇头:“朕和你的母后的苦心,你瞧不见,这寻常百姓的疾苦,你也瞧不见,你却心疼一个贪赃枉法的县令,只需装一下可怜,你便怜惜了,你看到的是他贪墨的不过区区七十九两,却有没有想过,这七十九两银子,足以教一个县令一念之间,改判一桩案子,制造出一桩冤案,教一家老小蒙冤,使有罪的人,逍遥法外,而无罪之人,灭门破家。这七十多两银子的贿赂,也可能教一个大户,隐藏人口和土地,使数百上千亩的土地,不能纳入官府的鱼鳞册,使这大户的子子孙孙,能从朝廷和官府这儿,得到数百上千两银子的实惠1 朱标听罢,忙道:“儿臣知错。” 朱元璋摇摇头,叹息,却又苦笑道:“朕和你的母后,每日节衣缩食,你就再苦一苦你的爹娘,等到将来,教你和你的子孙们,府库丰盈,可以使劲胡闹了。” 朱标道:“父皇其实不必如此锱铢必较……” 朱元璋瞪大眼睛:“锱铢必较?银子就是这样一点一滴省下来的,打天下难,难道从马上下来坐天下不难吗?朕和你的母后,少穿一件新衣,这宫里上上下下的人,就不敢跟着一起添置新衣,我们少吃一口佳肴,宫里上下,便也都不得不跟着我们粗茶淡饭,这一点一滴的积攒下来,是多少钱粮?” 朱标一时哑口无言。 朱元璋似乎也不愿多去责备他,便突然道:“大儿,朕问你,你说,这人若是阉割了,真能长寿吗?” “啊?”朱标嘴张得大大的,足以吞下一个鸡蛋。 这画风转的太快,以至于朱标有点懵。 “没事,朕只是好奇,该死,朕怎么真会信一个黄口小儿的鬼话。” 朱标不免升起几分好奇道:“父皇说的黄口小儿是谁?” 朱元璋下意识地道:“还能是谁,当然是你那近来又突然疯疯癫癫的三弟,还有他身边那个……” 说到此,朱元璋突然噤声。 朱标却满是关切:“三弟又怎么了?” “他碍…他现在招摇撞骗,冒充大夫,开始给人治病了。” 朱标:“……” 朱元璋突然气地胡子都开始发抖:“招摇撞骗也就罢了,开了医馆,居然还亏了钱!造孽啊造孽,朕这样神武,怎么就生出这么一个憨货。”      朱标:“……” 朱元璋摆摆手:“不说他,不说他,他一个男儿大丈夫,本就该摔一摔跟头,实在活不下去,不还可以跟朕当年一样吗?反正饿不死他,该让他吃一点教训。” 可虽是这样说,朱元璋似乎还气不过,于是又道:“一个医馆,开了十几日,居然就亏了九两银子,哎,真是脸都丢尽了。朕臊得慌1 朱标道:“不如儿臣去凤阳……” 朱元璋又摆摆手:“你别管他,由着他去,这家伙,还有那个家伙……” 朱元璋顿了顿,朱标一时不明白另一个家伙是谁。 却又听朱元璋道:“他们聪敏是有余的,就是阅历不足,人在少年的时候,就容易目空一切,不知天高地厚,以为仗着自己一点聪明,就可以做成什么事!就该教他们吃了苦头,才能收了心。” 朱标只好点点头道:“是。” ………… 马皇后此时在寝殿之中,做着女红。 灯火冉冉,却有一个十二岁的女孩儿,此时趴在几子上,灯火之下,她一双眼眸,在烛火的映射之下,显得格外的明亮。 此时,她正摊开一封书信,只大抵看过,面上却吃吃的笑:“母后,母后,三哥来书信了。” 马皇后的秀眉微微蹙起:“说了什么,不会是什么胡闹的事吧。” 女孩儿道:“这倒不是,三哥说有好事给我,还说……还说什么泼天富贵,这世上,唯有他最信任的女子,才肯托付。” “那到底是什么富贵?”马皇后一头雾水。 女孩儿细细看过一遍书信,才道:“没说。” 于是马皇后又好气又好笑地道:“你别搭理他,他准没什么好事。” 女孩儿噢了一声,想了想,却道:“可是三哥还说,过了这个村,就没了这个店,将来一定会追悔莫及,他……他说他心疼我,在凤阳时,每日都在挂念我哩。” 马皇后:“……” 见马皇后久久不说话,女孩儿便又道:“我想三哥只想着对我好,一定不会害我吧。” 马皇后叹口气:“你们兄妹的事,你自己拿主意,不过你要仔细了,他可是打小就上房揭瓦的,也就是这些时日,转了一些性子。你和他不同,你是女儿家,可不能随他一起胡闹。” 女孩儿鹅蛋般的脸上,便露出了一丝浅笑,吐了吐香舌,又旋即露出憨态,道:“嗯,女儿晓得。” (本章完) 第23章 偷着乐 第23章 偷着乐 “千秋,千秋,你看……” 邓千秋这些时日,几乎都在筹备着作坊的事,每日回家,都疲惫不堪。 可今日,邓千秋一进门,便见邓健兴匆匆地捏着什么东西向他走来,脸上带着掩盖不住的兴奋之色。 “爹,咋啦?” 邓健将东西递到他的跟前,边道:“给你看看,这是刚刚衙里抄送出的邸报。朝廷,真要开科举了。” 邓千秋眼眸猛地一亮,连忙接过邸报,一看,果然里头有朝廷开科取士的诏书! 不只如此,里头对于科举的规范,和他的‘预料’一模一样。 以经义作为官学,同时尊崇朱熹版的理学作为官方钦定的版本。 可千万别小看这里头的猫腻,因为四书五经,无论是《论语》还是《春秋》,流传到现在之后,各种学派没有一千,也有几百了,数千年来,各种大儒都对孔子的学问进行了不同的解释。 而程朱理学,只是其中一种罢了。 现在将程朱理学设为了官学,也就意味着,你用其他的任何版本去解读孔子的学问都是错误的,正确的答案只有一种。 这邸报里头,甚至还解释了科举的规则。 邓健此时也不由得感慨:“真没想到,里头和伱的预测一般无二,为父这些时日的苦功,看来没有白费。” 邓千秋看着邓健,目光中居然带着几分哀怨之色,道:“爹,你对得起我吗?” 邓健:“……” 邓千秋道:“你好好的读书就是了,现在怎么还关心这个?这天底下聪明的人,如过江之鲫,哪怕是爹你先进行了温习,只怕也未必能力争上游,所以……爹啊,你要更加用功,切切不可沾沾自喜,骄傲使人失败,谦虚才有进步。” 邓健咳嗽,他有点缓不过神。 只见邓千秋继续道:“我看哪,此次科举,最重要的还是做文章。爹,你现在应该已将这些书读的滚瓜烂熟了,眼下该多练一练文章。” 邓健只好道:“为父可以试试。” 邓千秋道:“不过我倒有一个办法……” 邓健疑惑道:“办法?” 邓千秋便道:“我这方法叫八股法,爹,你不妨试一试看。” 明初时期,科举做文章,其实是没有八股的。 所谓的八股,其实就是一群儒生们在科举开始卷起来之后,慢慢总结出来的作文章的方法罢了。 结果大家发现,照着这八股之法去做文章,不但符合科举的规范,而且能以最快的速度做出文章来,且水平不低,因而开始流行开来。 这就好像数学里的公式一样,起初没有公式,慢慢的有人总结出来了规律,才得以出现,最后推广开来,成为了大家进行算数的终南捷径。 邓健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了一眼邓千秋,他越来越发现,自己这个儿子,有点……怪异。 当初的时候,邓千秋便提出朝廷开科,起初他还是将信将疑,可现在…… 不会吧,难道……我家儿子当真开窍? 可话虽如此,却又好像,听说自己的儿子好好的差事不当,在鼓捣什么医馆,给妇人们治箔… 一想到这个,邓健瘆得慌,觉得喉头好像被什么被堵住似的。 深吸一口气。 他才认真地道:“什么八股之法。” 邓千秋倒也痛快,他不理会邓健的心思,当即将这八股如何破题,如何起股,如何承题,如何收股的法子说出来。 “你瞧,就是这样,先破题,后头按着这个格式,去填空即可,就好像填格子,这个,爹应该会吧。” 邓健看过之后,却不得不收起自己的杂念,当真端详研究起来,细细揣摩,不由道:“若如此,这好好的做文章,岂不成了填格子的把戏?”      “爹……”邓千秋一脸痛心疾首地道:“这话怎么说的,这是考试啊,应试不靠这个,难道爹你还真想写出什么旷世的文章来?差不多得了,儿子只指望你能金榜题名,没考中,一切皆休。” 邓健:“……” 邓健想了想,又道:“可文章的字句,总会有长有短,如何确保,这格子能填满呢?” 邓千秋笑了:“这个容易啊!爹,亏你还是读书人,我打个比方吧,比如承题这里,需要九个字,可你现在只能写出‘微子去,箕子为之奴’,你瞧,少了一个字对不对,那你是不是可以写‘微子去之,箕子为之奴’,爹,你瞧,这不就凑了九个字吗?咱们得将之乎者也四字运用起来,少了字,就填个之乎者也进去,还怕凑不齐?” 邓健:“……” 他服了,世上竟还有这样水文的,此时他觉得自己的儿子,就好像一个怪物。 若是孔圣人或者朱熹再世,要知道有人拿他们的学问像填字游戏一样去投机取巧,一定会…… 当然,邓健是无法想象,在数十年之后,天下所有的读书人,都在玩这一套,而且玩得还不亦乐乎的话,可能就不会有这样的道德困境了。 终于,邓健深吸一口气道:“我试一试。” 他照着邓千秋的办法,尝试开始去作文章,几次之后,立即察觉到这八股作文的厉害。 这玩意,就好像天生用来辅助做文章的,速度极快,且能确保质量不低。 “我儿……我儿……若是不给妇人看病的话……那我邓家,应该也算是祖坟冒青烟了吧。”邓健在震撼之余,心里却这样的想着。 其实邓健并不知道,这八股作文之法,将会发挥出何种的威力,那何止是祖坟冒青烟,简直就是邓家的祖坟挨了原子弹,坟头上升腾起了蘑菇云。 这科举定在四月之后,因为是国朝第一次科举,因而,首先考的乃是乡试,允许所有儒生参加。 这四个月的时间,对于绝大多数读书人而言,确实有些仓促了,可此时却都不得不临时抱佛脚! 一时之间,市面上所有关于程朱的集注统统销售一空。 邓千秋则依旧早出晚归,邓健则每日在家做文章,他慢慢熟悉了八股作文之法后,开始变得越来越得心应手。 看着邓健这样的废寝忘食,邓千秋不由得露出了老父亲……不,露出了儿子一样的慈祥微笑。 做爹的吃得苦中苦,才能教儿子做人上人,这是万古以来,颠扑不破的道理。 一想到这里,邓千秋不由得热血沸腾起来,体内的小宇宙,仿佛燃起了熊熊之火,不行了,我也要努力,我不能意志消沉,不能这样碌碌无为下去,一定要努力监督父亲读书。 这两三个月几乎是邓千秋最忙碌的时光,济世堂那边,还需有榜样效应,所以他每日还需去坐诊。 除此之外,在晋王朱棡和邓千秋的努力之下,作坊早已建立起来,朱棡兴致勃勃地去联络承销商,在收到了一笔笔的定金之后,便开始培训招募来的匠人以及劳力开始生产。 银子得力量是强大的,有了银子的诱惑,二人干劲十足,只一个月的时间,便开始生产出了第一批酒精,此后,则继续扩大生产。 当然,说到底,还是这买卖的利润实在太足了,酒精的熬制,即便是用土法,产量也不低,再加上济世堂这边大量的用药之后,使的凤阳城几乎所有人都知道,这东西简直就是治疗外伤以及稳婆们的神药。 这个时代,生子是性命攸关的事,关系到了人的性命,谁也不敢轻视,不少的商贾和医馆见有利可图,于是纷纷求购酒精。 以至于很快,这酒精声名在外,已经不只是凤阳,便是整个南直隶,争购者也如过江之鲫了。 朱棡很兴奋,每日对着账本傻笑。 “千秋,千秋,我早该认识你的,我若早认识你,何愁大业不成。” 邓千秋浑身打了一个哆嗦,警惕道:“大业,什么大业?” “挣银子啊,你以为什么大业?” “噢。”邓千秋心下稍安,立即转移话题:“咱们现在还在初创时期,只怕还要扩大生产,还有……以后商贾采购,定金还得加高两成,现在是承销商求我们供货,不是我们求他们。对啦,还有原料,趁着眼下原料价格低廉,得赶紧采买了。至于利润,既然要投入再生产,暂时咱们就不分利了,以后再说吧。这事,你得跟另一个股东说一说。” 朱棡兴冲冲地道:“放心,俺妹不会说什么的,她白白占了好处,偷着笑呢。” (本章完) 第24章 遵旨 第24章 遵旨 “什么?”邓千秋脑子有点懵,张大了眼睛道:“你妹?” “对呀,我妹1朱棡道。 邓千秋突然身体僵硬,脑壳开始隐隐作痛,突然朝朱棡咆哮:“你妹1 “我妹咋啦?” 邓千秋满头黑线地看着朱棡道:“你的意思是,这法人……不,这个咱们的招牌,是伱妹子?” 邓千秋一面说,一面急匆匆的寻了一个簿子,指着簿子上的一个姓名:“这上头,叫朱镜静的,是你妹?” 朱棡点头道:“对呀,朱镜静就是我妹呀。” 邓千秋突觉得自己的身躯乏力,他欲哭无泪地道:“你怎么找你妹来?” 朱理直气壮道:“当初你咋说的,你说……要寻一个信得过的,还不能强人所难,最好是个妇人或者女子对不对?” 邓千秋:“……” 朱继续振振有词地道:“我信得过的人,不就我妹吗?再者说了,找别人,别人也未必肯答应呀,只有我这个妹子,她天真率直,最好糊弄了!我打小就骗她,她总上我当,那我不找她,还能找谁?难道找我娘不成?” 邓千秋听到这里,只觉得头晕目眩,昏天暗地。 沃日啊! “你为何不早说?” 朱棡对于邓千秋这么大反应很是不解,便道:“当初咱们不是说好了的嘛?我主外,你主内,咱们……各干各的,你还说……其他的事,你不想过问……” 尼玛。 邓千秋如遭雷击,当初这样说,当然是为了建立防火墙,包括这个法人,其实也是这样的打算,可现在,居然……这个消毒水的法人,眼下名噪一时的妇科圣手变成了朱的亲妹子,也就是大明的公主殿下,这哪里是防火墙,这简直就是草船借箭中的稻草人! 吸引来的不是弓箭,是他娘的加特林机关枪埃 邓千秋心都慌了,于是下意识就道:“快,快,赶紧将她撤了,咱们立即撇清关系。” 朱棡摊了摊手道:“怕是来不及了,这事……都传开了。” “……” “千秋,千秋,你别死,你别死。”朱棡一个箭步冲到邓千秋的面前,开始掐邓千秋的人中,一面惨叫道:“我们说好了一起挣银子,发大财的……你死了,我可怎么活。” 邓千秋本是故意翻一翻白眼,下意识的想要诈死。 谁知被朱棡一掐,诈死失败,于是幽幽道:“完啦,完啦,我定要被千刀万剐,我惹大祸了。” 朱棡则神气地道:“哼,你放心,这世上除了父皇,没人敢动你。” 邓千秋咬牙切齿道:“杀我者,就是你父皇。” “不会吧。”朱棡看他脸色的确不太好的样子,便道:“父皇心善的很哩,你瞧我,打小就上房揭瓦,不也活得好好的,你瞧,你瞧。” 邓千秋:“……” ………… 一封急奏,又火速地送至了宫中。 因是夜深,所以这急奏乃是从大明门的夹缝投递进去的。 当夜值守的通政司宦官见此急奏,不敢怠慢,居然连夜将在寝殿中睡下的朱元璋叫起。 这是仪鸾司密奏,而仪鸾司原本的职责,乃是随扈皇帝,负责警戒,只不过到了明朝,朱元璋又给了他们一个新的使命。 而正因为这个使命,这仪鸾司在以后,则改了一个名字……锦衣卫。 作为锦衣卫的前身,仪鸾司几乎形同于朱元璋的眼线和耳目。 一旦涉及到了仪鸾司的密奏,朱元璋曾有旨意,无论何时何地,要随时奏报,不得有误。 于是,在朱元璋被唤醒之后,这寝殿内外,已是点起了一盏盏的宫灯。 朱元璋趿鞋而起,已有宦官拜在他的脚下,双手高高地举起了一个匣子。 朱元璋取匣,揭开了封条和火漆,取出其中的密奏。 他神色淡然,显得平静,烛火之下,忽明忽暗的脸上,看不出喜怒。 可下一刻,他的脸色先是显得不可思议。 而后,双眉已是皱起:“这个小畜生,安敢如此?” 突然一声暴喝,令随之同起的马皇后露出惊讶之色:“陛下,这又怎么了?”      “朱棡……朱棡……看看他做的好事吧。” 朱元璋大概是真气狠了,将奏报弃之于地。 宦官慌忙捡起,呈送至马皇后面前。 马皇后接过,随即也露出了怒容。 这朱镜静,乃是朱元璋的长女,虽不是马皇后所生,却是马皇后养大,作为长女,自然获得了无数的关爱和宠溺。 可现在她……居然成了妇科圣手,成了什么什么类似于大力丸之类的所谓神药的代言。 马皇后忧心忡忡地道:“陛下,此事的影响……” 朱元璋去呼呼地道:“影响……现在,只怕整个凤阳都传遍了。朕怎么能想到,朱棡这个孽子,还有他的同伙,居然敢胆大包天到这样的地步。” 马皇后略带犹豫地道:“是否核实……” “不必核实了。”朱元璋道:“就算是有人栽赃陷害,你信不信,这构陷之人只怕想破脑袋,也想不出这样荒唐的事,这事……还真就是朱棡这个孽子才能想到。” 马皇后默然无声。 朱元璋面上带着冷酷,眼里杀机毕现。 他略一沉吟:“拿人,将朱棡这孽子,还有那个为虎作伥的邓千秋,一并拿下。” 随即,他又道:“这两个混账,真不嫌丢人现眼吗?给朕查抄济世堂1 宦官慌忙叩首:“遵旨。” 随即,急速碎步而去。 灯影之下,朱元璋面上如冰山一样阴冷。 可随即,他眼角竟有了几分湿润。 “陛下……”马皇后面带愁容,上前抚着他的背。 朱元璋道:“朕聪明一世,怎么会有这样糊涂的儿子啊,他就怎么敢,这样使他的妹子于声名狼藉的地步!朕教他自谋生路,他开一家赔钱的药铺,成日兴风作浪,朕都纵容宽恕他,可这一次,朕绝不轻饶他,绝不饶他1 马皇后脸色凝重,却是道:“陛下所言甚是,子不教,是父母之过,现在闹出这样天大的事,这样的逆子,莫说是狠狠严惩,便是臣妾也羞愧难当,甘愿领罪。只是……” 她顿了顿,接着道:“只是抡起过失,这其中罪大恶极的,自是朱棡,若不是他,谁有这样的胆子,敢教自己的妹子承担污名。这其次,便是臣妾,臣妾身为人母,本是负有养育之责,现在朱棡这样糊涂,臣妾也是难辞其咎。可是陛下,那叫邓千秋的人,不过是小小的一个随扈,若说他有天大的胆子,竟敢牵连镜静,臣妾是万万不敢相信的。现在儿子犯了大错,陛下严惩自己的儿子也好,惩罚他的母亲也罢,可是为何,要迁怒一个随扈和护卫呢?还请陛下明察。” 朱元璋看着马皇后拜在自己的脚下,本是怒不可遏,又痛心疾首的同时,不免心里升腾了一丝暖意,连忙将马皇后搀扶起来。 而后,他背着手,来回踱了几步。 很多时候,朱元璋即使盛怒,可往往马皇后若是在旁一番言语,总是能令他怒气消散,渐渐理智。 因此,朱元璋面上的怒容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却是如平常一般,那令人难测的神情。 他若有所思,却慢慢地道:“无论如何……此事……当然朱棡必是主谋,可这个邓千秋,也断不是省油的灯!龙生龙,凤生凤,他是什么德行,朕不知道,可他爹……” 说到这儿,朱元璋戛然而止,却是神色难测。 朱元璋想了想,又道:“现在他们犯下这样的天条,难道还想教朕姑息吗?先行拿下关押,抄没掉那个什么济世堂,至于其他的事,再做定论吧,朕到时,自会命仪鸾司审问,届时,一切自然可以水落石出。” 马皇后沉吟一会儿,则道:“仪鸾司行事,历来没有轻重,皇儿倒也罢了,可那邓千秋……” 朱元璋叹了口气,他凝视了一眼自己的发妻,朱元璋曾见过很多表面善良的人,可数十年的磨砺,却让他再难以相信,这世上人心本善。可唯有马皇后,他却深知,这个陪伴自己身边的人,是真正纯善如初的人。 朱元璋的语调缓和了一些,安抚地道:“你放心……牵涉到了宗室,仪鸾司不敢无礼的,但该吃的苦头,总是有的,不给这一记当头棒喝,将来还怎么得了。” 马皇后察觉到,朱元璋似乎对这件事,另有用意,于是心下稍安。 可这一夜,朱元璋有些睡不着,他趿鞋,在寝殿之外,此时圆月高悬,却因周遭灯火通明,令圆月之辉,竟也黯然。 走在这雕梁画栋的长廊之下,朱元璋似乎回忆着什么,良久,他驻足,宽大的背脊在微微颤抖之后,突然,他旋身,身后随扈的宦官猛地见陛下回眸,那一双虎目落在身上,犹如万箭穿心一般,直教这随扈的宦官肝胆俱裂,于是连忙俯首帖耳,身如筛糠。 朱元璋则是漫不经心地道:“立即快马送一份密旨,朱棡、邓千秋二人,要秘密捉拿,不可惊动他人!邓千秋的亲族,不必告知,也不必下达驾贴,若是有人问起,就说其奉了拱卫司的差事,往南京公干。” 宦官这才长松一口气,夜风吹过,回过魂来的宦官,才意识到自己的后襟,早已被汗浸湿了。 “喏1 忘了说,新书期求大家支持一下,冲下榜! (本章完) 第25章 密奏 第25章 密奏 凤阳城里淫雨霏霏。 这皇城之内,或许是因为匠人们修建时疏忽的缘故,所以这地砖的面上,有一些地方,因雨水难以排出,竟是积起了些许的水洼。 朱棡兴致盎然的,冒着雨,有时故意狠狠踩在水洼上,将积水溅起来,而后发出笑声。 “好啦,好啦,千秋,你别总是苦着脸了。”朱棡一面享受着踩水的乐趣,一面安慰邓千秋道:“你放心,天塌下来,有我顶着呢。再者说了,这是我的主意,不会有人拿你怎么样的,本王护着伱1 邓千秋耷拉着脑袋,今日秦王请朱棡到皇城来,也不知是为了什么事。 可邓千秋自打知道了朱镜静的事之后,便开始陷入了惶恐之中,总觉得,不知什么时候,就可能要大祸临头了。 听了朱棡的话,似乎心里倒真的有了少许的安慰:“殿下,这可是你说的。” “当然是我说的。”朱棡神气活现地道:“你说你怕个啥,你也不想一想,我是谁?我可是我父皇的亲儿子,谁能拿我们怎么样!不是我吹嘘,这天底下,就是我亲爹,也不能拿我怎么样,他至多也就只能对着我吹胡子瞪瞪眼罢了,难道真不要我这儿子?他敢这样做,我娘第一个不答应,反了他1 邓千秋道:“可是……” 朱棡拍着胸脯道:“放心,你也一样,父皇若真要拿你泄愤,我便自杀,我明着告诉他,世上没有邓千秋,就没有我朱棡。怎么样,现在是不是放心了?我朱棡义薄云天……” 说话之间,二人已一前一后地入了殿。 朱棡话还未尽,正要眉飞色舞地继续说下去,突然之间,眼前一花,却见这殿内,竟是从左右涌出了十数个鱼服禁卫,而后一拥而上,直接将他按倒。 朱棡大呼:“我来见我皇兄的,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可惜……这一个个面带杀气之人,居然对此充耳不闻,生生将朱棡按在地,丝毫不见动容。为首之人,面目冷酷,一双犹如刀锋一般的眸子,只扫视一眼,随即落在了邓千秋的身上。 朱棡发出杀猪一样的嚎叫。 只可惜依旧没有得到礼貌的回应,无论他如何挣扎,都被人按着动弹不得。 邓千秋嘴张得有鸡蛋大。 而后,他毫不犹豫地将双手举起,敬了一个标准的法兰西军礼。 几个禁卫见状,稍稍迟疑,似乎觉得这样也不费工夫,再无迟疑,轻松将邓千秋按倒。 朱棡开始破口大骂,声震瓦砾。 为首之人,却冷酷地道:“奉旨拿人,得罪了,来,即行就地收押。” …… 城郊。 一处热火朝天的工坊,如今却突然被团团围祝 而后,有人按刀,领着一队人马,径直冲入了这工坊里的库房。 有人指挥若定,口里大呼,道:“切莫走了一个,一只苍蝇不得出入。” 说罢,已有人一脚踹开了库房的大门。 一群人蜂拥而入。 这昏暗的库房里,有人打了火折。 可随即,这渐渐亮堂起来的库房,除了照亮起了一个个冷峻的面容,却也可清晰可见那面容之下,一双双面带狐疑的眼睛。 “千户,是不是……是不是查抄错了。” “就是这里。”这千户皱眉,双目逡巡,可目中,却依旧带着不可置信。 因为……他震惊地发现,自己竟置身于一处几乎宝藏一般的库房里。 堆积起来的银子,犹如小山,还有无数散落的铜钱,更是目不暇接。 显然,即便是他们,也不曾见过这样多的银钱。 这千户眼里掠过了一丝不可置信,他虽是语气笃定,确信自己确实没有查抄错地方,可事实上,连他这种久经查抄的仪鸾司千户,看着眼前得一切,此时也有点不知所措。 毕竟来的时候,大家的心理准备是,将这像笑话一样的所谓产业直接掐灭,可哪里知道,居然是真的查抄。 不过震惊归震惊,该做得还是得做的! “立即清点,来人,搜寻账簿1      “喏1 足足过去了一夜。 仪鸾司这一次似乎准备不够充分,所以不得不又抽调了一些精兵强将,才勉强在一夜之间,将这里查抄了个干净。 一份清点出来的账簿,送到了千户的手里。 这千户已是一宿未睡,眼睛已是熬红了。 他细细地过目了账簿之后,露出了惊讶之色。 “千户,现在……” “立即封存,我这便回京复命。” “可是……千户,是否还是先行提审,等一切水落石出,再……” 千户已将账簿收了,却道:“事情已经起了变化,需立即奏报,事不宜迟,立即备马1 随即,几匹快马,已踏上了凤阳往南京的官道,绝尘而去。 汤和入宫。 朱元璋居然选择在了寝殿里见他。 马皇后招呼汤和,道:“汤兄弟,近来弟妹可好,家里也还好吧?” 汤和脸色蜡黄,却不敢回应,而是敬畏地看了一眼端坐在案牍之后,喜怒无常的朱元璋,噗通一下,面如死灰一般,拜倒在地。 马皇后见状,竟也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识趣地走开了。 朱元璋继续低头,摆弄着案头上的奏疏。 良久之后,朱元璋才道:“这件事,你如何知道的?” 汤和不敢回应。 朱元璋猛地抬头,凝视着汤和道:“是你嫂子教人告知你的吧,让你入宫来求情的?” 汤和不敢否认,也不敢承认,只是道:“臣万死。” 朱元璋脸色冷峻,一双眸子,更加让人不可捉摸,口里道:“说罢,这一次是要给谁求情,朱棡?还是那个邓千秋?” 汤和嚅嗫着嘴唇,有气无力地道:“既为朱棡,又为邓千秋。” 朱元璋将奏疏拍在了案牍上,抚案道:“你知道他们犯了什么事吗?” 汤和微微垂着眼眸道:“臣,略知晓一些。他们确实罪无可赦,居然……居然胆敢污蔑长公主……” 朱元璋冷哼,他身子微斜,靠在了一旁的软垫上:“只是因为这些?” “其他的,臣就不知了。” 朱元璋顿时怒气冲冲起来,道:“这固然是滔天大罪,罪无可赦。可你看看吧,我大明的皇子,还有朕亲封的禁卫总旗官,居然游手好闲,跑去像商贾一样,去开什么医馆,弄的人尽皆知,要去给妇人……妇人……” 一说到这个,朱元璋便愤恨难平,咬牙切齿地道:“朕让皇儿们自谋生路,本有磨砺之意。可他们呢,干这样的丑事,这是要做什么?是故意发泄对朕的不满吗?是想向朕示威?还是…纯粹是寡廉少耻,不但要自污,还要将天家的脸面,也弃之于地,教天下人取笑?” 汤和一脸垂头丧气,一时竟无话可说。 朱元璋说到痛恨处,不禁骂道:“入他娘的,朕在他们这个年纪的时候,已是开始南征北战,开创基业。瞧一瞧这些酒囊饭袋,丢人现眼的东西,朕的脸都给丢尽了,丢尽了1 朱元璋一面说,一面拿手掌拍打自己的脸,居然显得有些失态。 汤和无奈,哭笑不得地道:“是,是,是……陛下说的是。” 朱元璋倒是渐渐冷静下来,只是面目变得更为冷酷。 此时,有小宦官碎步入殿。 小宦官战战兢兢地拜倒在地道:“陛下,仪鸾司……有凤阳密奏。” (本章完) 第26章 朕要亲审 第26章 朕要亲审 朱元璋听罢,目中更是露出了高深莫测之色。 他几乎戏谑似地看一眼汤和,才道:“瞧一瞧吧,这丢人现眼的东西终于又来消息了。来,将这密奏给中山侯好好看一看,让他也来开开眼,瞧一瞧他护着的这两个犊子,都是什么样丢人现眼的货色。” 宦官不敢怠慢,慌忙将奏报送至汤和的手里。 汤和双手颤抖,手里捏着奏报,仿佛有千斤重。 可朱元璋凝视着他,令他不敢迟疑,只好硬着头皮将这密奏拆开。 他低头,艰难地开始看奏疏。 这不看不打紧,细细看过之后,汤和竟像是要窒息了。 朱元璋见他如此,面上更是露出冷笑:“怎么,不说话了?无地自容了?纵是你,也觉得难堪,是吗?” 汤和:“……” 朱元璋见他久久无言,喝道:“你还想怎么为他们辩护?” “陛……陛下……”汤和颤抖着道:“的确……的确是太骇人听闻了。” “骇人听闻?”朱元璋颇有几分痛心疾首:“是啊,骇人听闻,看来你还有自知之明。” “这两个小子,真是教人难以想象啊1汤和反是一脸感慨地道:“臣看来,从前还是太小看了他们。” 朱元璋:“……” 汤和接着道:“这医馆,他们应该不过经营了三四个月,三四个月,这济世堂的库房里,居然已积蓄了折银九万三千五百多两的财富,除此之外,还储蓄了七万三千石的粮……这……这……实在匪夷所思,太匪夷所思了。” “什么?”朱元璋微微错愕。 “陛下,这……仪鸾司密奏,是否……是否有所偏颇。陛下请看……” 汤和一时也顾不得君臣之礼,他起身,踱步至御案前,将这密奏奉上。 朱元璋目带狐疑,忙是接过了密奏,低头一看,却也不由得瞠目结舌。 大明国库的现银收入,在三百万两纹银上下,这区区九万三千五百两的现银相比于国库,可能只是一个零头,可是……若只是一个小小的医馆的话,那么……就骇人听闻了。 不只如此,居然还有储存的粮食……足足有七万多石。 而这……竟只是短短数月功夫出现,因为密奏所携带的账簿里头,所有的账目,都是从三个月前开始算起的。 “三个月……三个月……”即便是朱元璋,也不由开始为之震惊。 他细细往下翻阅,居然还附带了一份契书。 这契书,显然也是查抄出来的,里头明文,划分了股权,朱棡、邓千秋各得四成五,朱镜静分得一成。 朱元璋的虎目半张半阖,那眼底的深处,既有狐疑,又似乎不经意之间,掠过了一丝惊喜。 当然,这一抹惊喜一闪即逝,取而代之的是更多的狐疑。 “陛下,这两个家伙,莫不是效仿了张士诚?” 这张士诚,朱元璋和汤和可以说再熟悉不过了,此人曾是朱元璋的劲敌,乃是贩卖私盐起家,而贩卖私盐,在这时代,被视为牟取暴利的手段。 朱元璋却下意识地道:“即便是张士诚,区区三个月,只怕撞到他们,也要甘拜下风。” 汤和哑然,抬起眼来,与朱元璋四目相对。 显然,眼下这份密奏,完全超出了君臣二人理解的范畴。      “那医馆,不是倒赔银子吗?”朱元璋喃喃说着,双目看着密奏,陷入了深思。 汤和现在也顾不得为朱棡二人求情了,因为他也百思不得其解,于是道:“要不,再等一等口供?” 朱元璋目光又落在了那触目惊心的数目上,似乎现在,他已可以确定,这一份密奏的真实性。因为,密奏上已言之凿凿,确认了藏银和藏粮的库房已经封存。 也就是说,这是对得上账的,绝没有虚夸的成分。 朱元璋深吸一口气,那原本隐藏起来的喜色,却又不由得在目中闪现,他吞咽了一下吐沫,思量了片刻。 “不成,此事……不必让拱卫司审了,要审,只能朕亲自御审。” “陛下……这?”汤和一脸诧异。 朱元璋面色凝重:“事关重大,这么多的现银和粮食,不能视为儿戏。” “那臣这就去凤阳,提调二人入京。” 朱元璋沉吟片刻,却是摇头道:“不必如此大费周章,中都凤阳就在不远,朕亲自前往。” “碍…” 朱元璋低头,又看了一眼数目。 单银子就是九万两,晋王得了四成五,这便是四万两纹银,还有长公主,也平白得了一万两,而这只是三个月碍… 心念一动之后,朱元璋便道:“事不宜迟,伱挑选几个禁卫,随朕立即动身,不必大张旗鼓,微服即可。” 汤和想了一下,只好道:“喏。” ………… “什么,我兄弟被拿了?”秦王朱樉一脸震惊。 “嘘,殿下,慎言,此事……似乎秘而不宣。” “是何缘故?” “这个就不知了,只晓得,仪鸾司拿了晋王殿下,噢,还有那个邓千秋。” 朱樉顿时摆出一脸痛心疾首之色,道:“我可怜的兄弟,他咋就不听劝呢,父皇教咱们自谋生路,他倒好,跟着人跑去给人治什么病,这下好了……他呀,就是太糊涂,看看我……” 朱樉说着,指了指自己,此时的他,穿着短装,一副农人的打扮。 实际上,他在这里垦荒耕地已有三个多月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朱樉是算准了朱元璋的脾气,既然父皇这么看重劳作,那么自己就老老实实耕作,到时父皇知晓,还不知怎么夸奖呢。 一想到这个,朱樉便忍不住一阵喜意涌入心头。 “殿下是不是……该去探一探晋王殿下?” “不去。”朱樉很干脆的道:“我要耕地,父皇这一次绝饶不了他,我若是再去探视,父皇会觉得我们是一伙的,到时……不免又要打我。” “……” 顿了顿,朱樉似乎觉得自己的良心有点过意不去,于是咬牙切齿的握拳道:“不是我不讲兄弟义气,而是因为我有孝心,忠孝不能两全。怪只怪三弟糊涂,我看,三弟对那个周昌言听计从,这一定又是那周昌的馊主意,天啊,我将来一定要手刃周昌此贼,为我可怜的三弟报仇雪恨,非要敲碎他的骨头,教他死无葬身之地不可1 (本章完) 第27章 君臣相见 第27章 君臣相见 自朱元璋定鼎天下之后,为天下设置了三个京城。 除了南京城之外,还有北京以及中都。 当然,这北京并非是数十年之后的北平城,此时的北京,乃是开封城。 这三座都城,都营造了皇城,只是规模有别。 朱元璋至凤阳,却是先行到了英陵。 这英陵埋葬的,乃是朱元璋的父母以及兄嫂。 在这享殿里,朱元璋穿着素衣,呆坐了半个时辰。 汤和则在外头守卫,等到朱元璋出了殿,汤和见朱元璋神色落寂。 “久等了吧。”朱元璋说着凤阳话,语气柔和。 汤和摇头,看着朱元璋略带落寞的神色,不免有些不知所措。 朱元璋最后只道:“走吧。” 他虽说走吧,行了数十步,却又回头看一眼享殿。 此时的朱元璋,感觉眼前的这一切,就仿佛如在梦中,数十年前,他的父母以及兄长惨死,那时候,竟连一个埋葬的地方都没有,所谓死无立锥之地,对于尚还是一个孩子的朱元璋而言,真如天崩地陷。 那时的他,从未想过做什么伟业,不过只想父母安在,哪怕是给人当牛做马,苟活于世也能满足。 可惜,终究他们还是一个个故去了,或病死,或饿死,犹如草芥,而那个当初叫朱重八的孩子,只能带着悲伤,踏上灰暗的前程。 对于埋葬于此的父母兄弟,朱元璋的记忆已是模糊了,或者说,只剩下了某几处最值得他回味的片段,而如今,这些许的回忆,即便模糊得已是失真,却总在朱元璋愣神或者睡梦中偶尔惦起。 他总是回味着,仿佛已嚼烂了的甘蔗,早已没了津甜,只剩下了残渣,可即便到了今日,朱元璋还是一遍遍的咀嚼,他不甘心吐出来,也无法将残渣生咽下去。 于是,在此刻,又至凤阳,久远记忆中的些许欢乐和无尽苦痛,便又涌上心头,在回望配殿的刹那,朱元璋不禁眼圈一红,纵是铁石心肠,热泪也翻滚下来。 汤和见状,忙将脑袋别到一边去。 朱元璋深吸口气,阔步而行。 他已没了父母和兄嫂,却还有妻子和儿子。 他曾失去一切,如今却得到了万里江山! 很快,仪鸾司的人便已行动起来。 他们秘密驾车,送朱元璋至一处库房。 进入了库房,朱元璋看到了早已整理好了的金银。 他上前,取了一块银锭,若有所思,更或者来说,此时的他,似在思量,这些金银,到底是怎样挣来的。 只是短短数月啊! “陛下。”一个仪鸾司千户躬身,低声道:“人来了。” 朱元璋背着手,面上没有表情,随即便有人进入了这诺大的库房。 来人显得战战兢兢,身穿布衣,脸色却保养的极好。 “见过……见过……” 朱元璋一挥手,淡淡道:“不必多礼,说罢,账簿里说,你曾花五百两银子在此订货,这是何缘故?” “是因为……因为……” ………… 囚室里,格外的阴暗潮湿。 而更让人不适的,却是这无尽的黑暗。 此时,邓千秋仰躺在稻草堆里,他原本是恐惧的,可进来之后,却发现恐惧消失了。 据说有一种人在遇到危险的时候,非但不会惊慌失措,反而会格外的清醒,似乎这和人体内的肾上腺素有关。 所以邓千秋满脑子想的却是如何脱身,当然,他唯一担心的,是那个只晓得死读书的爹,当然,这个爹对他也是真心的好! 皇帝不会真杀他全家吧……碍…可怜的爹……他才努力了一半。      这里没有日夜和时辰,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一缕灯火终于照亮起了这里的黑暗。 这只是一盏油灯,因而虽是驱散了黑暗,却也视线模糊。 邓千秋只看到了一个魁梧的身影,慢慢地踱步到了囚室前的栅栏前。 而另一边,则有一个瘦小的人,尾随其后,他先给这魁梧的人搬来了一把椅子,就这么透过栅栏,端坐在邓千秋的面前。 灯火昏暗,邓千秋看不甚清来人。 而这人端坐,半张脸隐在昏暗之中,他不吭声,却仿佛这牢房里的虫鸣蟋叫,也骤然间静止了。 这里死一般的安静。 邓千秋看着那半张冷酷的脸,一时五味杂陈。 仪鸾司的许多人和这个人一样,身上都隐隐带着杀气,甚至远远的,邓千秋仿佛能闻到血腥气。 于是,他开始行动起来。 想活下去,似乎只能装傻,这不是邓千秋故技重施,而是他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其他可以解决问题的办法。 于是,他挤着眼,宛如智障一般,歪着嘴,想要流点哈喇子出来。 那瘦弱的,在旁伺候着的人低声道:“来此之后,他便是这个模样,似乎……有些不太聪明。” 魁梧的人依旧端坐,那隐在黑暗中的眸子,却依旧没有丝毫表情。 以至于原本一场邓千秋自以为精彩的表演,在此刻,却好像变成了一场尴尬的默剧。 突然,沉默终于打破。 这魁梧之人,声若洪钟道:“再装傻,立即阉了,拖下去喂狗。” “……” 邓千秋打了个激灵,瞬间恢复了正常,眼珠子开始乱动,表示自己拥有着狡黠而又灵动的眼睛,口里慌忙道:“不傻,不傻,我聪明着呢。” 一力降十会,邓千秋有表演天赋,可他娘的架不住人家有刀啊! 魁梧之人,正是朱元璋,朱元璋看着这个变脸比翻书还快的少年,一时竟是无语。 不过他什么人不曾见过呢?随即便道:“晋王开这医馆,可是你的主意?” 原本以为邓千秋会抵死不认。 谁知邓千秋道:“是,是我的主意。” 朱元璋眼底深处,已从平静,似乎多了几分兴趣。 “将长公主列入医馆之中,也是你的主意?” 邓千秋脑子嗡嗡的响,他知道,这才是自己的取祸根源。 哥们冤啊,比窦娥还冤啊!我事先要知道这是长公主,我就算小嫪毐变成了小赵高,我也不敢招惹上她。 可邓千秋想了想,却道:“是。” “是伱的主意?你可要想清楚,侮辱了长公主的清白,你该知道是什么罪吧。” 邓千秋脑子嗡嗡的响,公主啊,拿她的身份来招摇撞骗,还是主犯…… 邓千秋觉得自己的脖子痒。 他几乎要哭出来,脑子里似乎有两个小人在相互打王八拳。 似乎看到了邓千秋的犹豫。 朱元璋淡淡道:“若不是你主使,或可轻饶。” 出乎意料的是,邓千秋道:“是……是我主使。” (本章完) 第28章 大不敬 第28章 大不敬 他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已是冷汗淋漓。 不是邓千秋怂,因为即便两世为人,他其实也只是个普通人,他唯一的优势,不过是比这个时代的人,站得更高一些,多了一些见识罢了。 朱元璋此时沉默了,他忍不住上下打量着一脸恐惧的邓千秋,居然显得有些诧异。 于是,朱元璋站了起来,他慢慢地踱着步,良久,突然道:“库房里的九万多两银子,哪里来的?” “挣的。”邓千秋毫不犹豫地道。 朱元璋挑眉道:“挣的?这天下有什么好事,可以短短数月,挣来这么多银子?” “因为……因为我的药,有奇效。” 朱元璋一字一句道:“我们已经打探过了,你这药,确实颇有奇效。可天下有效的灵药,也是不少,却为何短短数月挣不来九万两?” 邓千秋慢慢地松弛下来,他察觉到,自己在这个人的面前,居然丝毫不敢有什么小心思,就好像被下了魔咒一般。 “因为生意模式。” “生意模式?” 邓千秋很是老实地道:“先亏钱,打出名号,就说这什么自吹自擂的妇科圣手,还有低价给人看病,其实都是抓住了人心。” “嗯?” “人都喜欢看热闹,若是听到了什么耸人听闻的事,尤其是自吹自擂之言,就不免想要看笑话,慢慢的,大家传为了笑谈,一传十,十传百,便形成了舆论。” 朱元璋听罢,皱眉起来,他越发狐疑地瞥了邓千秋一眼,只道:“继续说。” “这就是广而告之了,既然成了人们热议的话题,就不免会有好事者打听,久而久之,当大家都知道此药有效时,这种笑谈,随着此药的功效,自然也就深入人心了。” 朱元璋坐回了椅上,手搭在膝盖上,食指为叩,不疾不徐地敲击着自己的膝盖。 “就这些?” “有了一个好名声,其实也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让人觉得有利可图。” “你是说,那些商贾?” “对,要让人深信,可以利用这药能赚钱。” 朱元璋觉得新奇,可是只经邓千秋一点拨,他开始迅速地回味过来。 邓千秋继续道:“既然让人深信,可以挣银子,那么下一个模式,就是收取定金,承诺供货了,殿下和我便将附近的府县,分为了一个个片区,每一个片区,都招揽一个承销的商人,商人为了承销此药,就要提前交付金银,而且,还可收他们一笔承销费。” “拿到他们的定金之后,这作坊就可以建起来,人手也就可以招募,原料也可采买,药也就自然而然可以大规模的生产,何况有了这些承销商,就有了源源不断的订单,足以让晋王殿下和我安心生产,进行供货。” 朱元璋:“……” 他们居然是空手套来的白狼? 邓千秋接着道:“不只如此,招募的这些承销商,都付出了代价,自然而然,也就和晋王殿下进行了捆绑,如此一来,他们为了销售这些药,就必然更加要吹嘘药的功效了。这每一个府县,能承销此药的商贾,多是当地的地头蛇,他们造起声势,必然会将此药的功效深入人心!如此一来,晋王殿下和我,根本不必花费任何的功夫,就会有人为我们广而告之。” 朱元璋道:“……” 邓千秋又道:“如此,就形成了一个良性的循环。越多的人吹捧,此药越是深入人心,这天下其他地方的商贾,就会慕名而来,请求承销,而此药的订单和销量,自然而然,也可以像滚雪球一样的扩大。” 朱元璋本就已经对这一套新奇的玩意,颇有震撼。 他心里禁不住咯噔了一下。 那一双虎目,在此时,霎时好像有了光。      他凝视着邓千秋,久久的不发一言。 囚室中,静的可怕。 而后,朱元璋闭上了眼睛,才道:“这岂不成了盐铁?” 在古代,盐铁能获得巨利,因此从汉朝开始,盐铁就被朝廷所垄断,被视为税收的一种。 明朝建立之后,朱元璋采取的主要还是实物税,也就是通过征收布匹、粮食作为主要税收的手段。 而朝廷的真金白银,则是从盐和铁的专营而来,因此有明一朝,朝廷每年所征收的现银,大致在三百万两纹银上下。 邓千秋道:“这药水比之盐铁,相差十万八千里。” “噢?”朱元璋道:“你可知道,每年朝廷能从盐铁之上,获利多少?” 邓千秋道:“朝廷能征收多少是一回事,可这盐铁的实际获利又是另外一回事,此药获利可能远远不如盐铁,可是挣了多少,都入账的都进了库房,至于这盐铁……” 朱元璋瞬间明白了什么,他眼眸里,掠过了一丝杀机,身上的血腥气,似是更重了。 盐铁的获利更多,可是银子去哪儿了呢? 朱元璋的唇边勾起了一丝急不可闻的弧度,却道:“有趣,有趣,今日倒是受益匪浅。” 邓千秋没想到眼前这个人,居然说出这样的话,倒是一愣。 朱元璋又道:“这些,伱是从何处学来的?” “是……是……”邓千秋本想搪塞,可一时之间,想不到理由,只好道:“我自己瞎琢磨出来的。” 朱元璋深深地看了邓千秋一眼。 而后他站起身来,似乎已生出了去意。 “我……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朱元璋驻足,回头看一眼邓千秋:“还有什么话说?” 邓千秋道:“我心知自己犯了必死之罪,现在既是提审,还请……你若是好心,在上奏的时候……能否恳请陛下……恳求陛下……饶了我父亲一命,我爹是老实人,他……他……” 朱元璋抿唇看着邓千秋好一会。 突的沉声道:“谁告诉你,皇帝要杀你的父亲?” 邓千秋苦笑道:“我就是知道,若是能为我爹美言,我……我自当感激不荆” 朱元璋:“……” 此时的朱元璋,面上掠过了一丝羞怒。 他依旧沉声道:“你犯了罪,便要杀你爹。你以为皇帝是天生杀人狂吗?” “碍…”邓千秋不知该如何回答。 朱元璋愤怒地道:“你这是诽谤……” 他歇了口气,似乎在搜肠刮肚着肚里可怜的词汇,继而呵斥道:“是无人臣之礼,大不敬1 邓千秋:“……” 面对斥责,邓千秋竟是哑口无言。 他能说啥呢?横竖怎么都得死对吧? (本章完) 第29章 加官进爵 第29章 加官进爵 朱元璋却是将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隙,面上虽怒,心里却审视着眼前这个惶恐不安的少年。 他惊讶于少年的才智,却也诧异于,一个本该无忧的少年,为啥会这样的胆小如鼠。 可似乎因为受到了刺激,朱元璋便不得不重新坐回了椅上,他给那瘦小的人使了个眼色,那瘦小之人忙是退下,于是这里就只留下了栅栏两边遥遥相对的朱元璋和邓千秋。 朱元璋这道:“皇帝宅心仁厚,是有大仁大义之人,你不必畏惧。” 邓千秋好像懂了什么,毫不犹豫道:“皇帝圣明,我自然没有畏惧之心,只是自己平日里也有一些劣迹,所以诚惶诚恐罢了。” 朱元璋对他的回答似乎颇为满意,于是漫不经心道:“念你还想着你的父亲,可见伱也是有孝心的人,并非是大奸大恶之徒……” 他一面说,一面站起身道:“好自为之吧,到时你是生是死,自有圣裁。” 说罢,头也不回的隐入黑暗。 ………… 朱元璋出了大狱,而另一边,汤和却已在此等候了。 汤和手里拿着的,乃是一份笔录。 就在朱元璋御审邓千秋的功夫,汤和也奉旨前去审问晋王朱棡。 朱元璋顶着刺眼的阳光,头微垂了了一些:“问出了什么?” 汤和道:“陛下,晋王殿下一口咬定,这一切都是他自己的主意。” “嗯?”朱元璋眯着眼,似笑非笑的样子。 汤和又道:“陛下……臣也在想……那邓千秋,应该没有这样的胆子。” 朱元璋冷冷道:“朕当然知道他没有这样的胆子。你以为朕是聋子、瞎子?” “臣不敢。” 朱元璋气定神闲:“可是朕在审讯邓千秋的时候,这邓千秋也是一口咬定这是他邓千秋的主意。” 汤和一愣。 朱元璋不由得叹了口气道:“现在二人争相供认不讳,朕想听听你的想法。” 汤和犹豫了片刻,道:“长公主殿下的名讳,寻常人如何知晓呢?这邓千秋,就是一个糊涂的少年,臣在想……此事……应该和他没有关系,当然,晋王殿下年少,小孩子不懂事……” 朱元璋道:“那你说该如何处置?” 汤和看了朱元璋的一眼,此时见朱元璋的脸上,看不出喜怒,便小心翼翼地道:“晋王殿下,自然应该予以惩戒,而那邓千秋……臣在想……要不革去他的禁卫之职……” 朱元璋的声音不重不轻地道:“只是革职吗?” 汤和却是在心里一咯噔,此时已是绞尽脑汁,想要将这事糊弄过去了。 可现在看来,似乎陛下并不肯轻易了结此事啊! 这毕竟关系到了长公主,想要善始善终,只怕…… 汤和心里叹口气。 朱元璋却道:“将邓千秋押赴南京吧,朕另有任用……” 汤和:“……” 朱元璋接着道:“至于抄没的作坊,依旧物归原主,这药既是灵验,也算是利国利民。只是……里头静儿占了一成,邓千秋占了四成五倒也罢了,朱棡那小子这四成五,朕看此人打小就奢靡无度,他年纪还小,让他娘给他保管,充入内帑。” 汤和似乎对于的朱元璋的决断很是意外,他不由惊喜道:“陛下这是认为他们无罪……” 朱元璋显得有几分疲惫,却依旧中气十足道:“能自谋出路,挣来银子养活自己,且还能将一个小小的医馆,短短数月之间,规模做到如此的地步,若是这样的人都要惩罚,那么朕岂不是昏聩不明?你将朕当成了什么人?” 朱元璋突然看向汤和,道:“鼎臣,你和朕是老相识了,朕来问问你,朕是天生的杀人狂吗?” 汤和窒息了。 “陛下仁义……” 朱元璋似乎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喃喃道:“不过话又说回来,那个小子竟敢诽谤朕,换了其他人,朕定灭他三族,看他还敢不敢说朕是天生杀人狂1      汤和:“……” 汤和在震惊之余,立即咧起了笑容,摆出一副高兴的样子。 ………… 邓千秋被人押上了囚车。 此时,他已从惴惴不安,开始慢慢地适应下来。 人就是如此,慢慢适应了环境,也只好自嘲:“两世为人,穿越在洪武朝也没有活过半年,我他娘的……会不会有点失败。” 可不知怎的,邓千秋还是担心自己的爹,这是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其实他表面看起来年岁小,可来到这个世界,他已是一个成熟的人了,所以分明和那个叫邓健的父亲,有着一种说不出来的隔阂。 可是……这半年多来,即便父子聊得不多,也没有过分亲昵的举止,邓千秋却总能从那一双凝望自己的眼睛里,看到一种说不出来的关切和在意。 这种感觉,犹如来到这个黑暗时代的暖阳。 可现在……似乎一切都行将结束。 夜深。 也不知过了多久,邓千秋发现这密不透风的囚车突然停止。 随后,有人打了灯笼,却是将邓千秋迎出囚车。 邓千秋只觉得又疲又饿,却被人迷迷糊糊地引着进入一个房里。 这房里的陈设,居然出奇的干净。 就在邓千秋疑惑之间。 却突然有人进来,大呼道:“邓千秋,接旨。” 邓千秋居然茫然无措。 可还不等他反应,来人便扯着嗓子道:“奉天承运皇帝,告曰:邓千秋胆大包天,竟敢冒犯皇女,罪不容诛。上天有好生之德,俺念尔年少,况且俺历来宽厚仁爱,所谓不教而诛者,谓之虐也,因此暂不计较。又曰:俺闻邓千秋之药方甚是灵验,在凤阳悬壶济世,广施恩惠,可谓功不可没,即令邓千秋升为仪鸾司百户,在南京宫城听用,卫戍宫中,其所抄没家产,尽数归还,钦哉。” 邓千秋:“……” 邓千秋觉得见鬼了。 尤其是听到那朕历来宽厚仁爱四字,鸡皮疙瘩竟都起了来。 这不是做梦吧? 那人则是不耐烦地道:“怎的还不接旨?” 邓千秋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接了圣旨。 于是又有几人鱼贯而入,居然端来了甲胄、头帽,还有印绶。 这人笑了笑道:“恭喜。” 邓千秋只木然地站在原地,还未反应。 却突然有人冲了进来,大呼道:“滚,都滚出去。” 邓千秋居然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定睛一看,竟是朱棡。 却见朱棡穿着衮服,背着手,得意洋洋的样子,仿佛这一刻,他的尾巴已经翘到了天上。 屋里的人,统统退下去。 朱棡才笑嘻嘻地对邓千秋道:“我说什么来着,我说什么来着,本王没有吹嘘吧,我就说了,要带你吃香喝辣的。你瞧,哈……我太了不起了,世上为何有我这样了不起的人,一诺千金,又讲义气,可谓是义薄云天。千秋,你咋苦着个脸?” 邓千秋苦笑道:“殿下,我这是在哪?” 朱棡道:“南京,贤良寺。” (本章完) 第30章 因祸得福 第30章 因祸得福 邓千秋一脸诧异:“我来南京了?” “对呀,你已到了南京,还升官了。”朱棡乐呵呵地道:“我早说了,我爹看我的面上,不会拿你如何的,现在晓得我的厉害了吧?不只是你,连本王……嘻嘻……现在也回京啦,说起来,我们真是好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一起下过狱,现在合该我们一起要吃香喝辣了。” 邓千秋一听他吃香喝辣,便觉得脑壳疼。 他心有余悸地道:“咱们现在算是无罪了?” 朱棡连连点头道:“不但无罪,还有功。” 邓千秋噢了一声:“我们的作坊……” 朱棡笑道:“当然是如数奉还了!以后咱们将买卖统统移到南京来,毕竟这里才是首善之地,天下通衢的所在,比在凤阳要好得多了。” 邓千秋振奋起来:“我们的银子也还我们了?” “当然。”朱棡喜滋滋地道:“都是如数奉还,一文不少。当然,本王这里有点小小的问题。” “不知是什么问题?” 朱棡便道:“我爹说啦,我现在还小着哩,怕我乱花。说是暂时将我的那一份暂时存在内库,我爹娘给保管,等过一两年,我再长大一些,保准还我。” 邓千秋一愣,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朱棡。 却见朱棡面上没有丝毫的沮丧,心里忍不住说:“卧槽,不会吧,伱还真的信啊?” 当然,这话邓千秋决心憋在肚子里,打死也不能说。 朱棡道:“这贤良寺,乃是本王平日所居的地方。过几日,你便要入宫去当值,你放心,那宫里头我熟的很,有我在,看谁人敢得罪你,有事我来兜着。” “贤良寺……” 贤良寺其实是南京皇城隔壁的一个建筑群,表面上虽叫寺,可实际上,却是年长皇子,还未就藩时暂居的集体宿舍,甚至一些封疆大吏进京,也可在此暂祝 邓千秋不知道的是,自己沾了朱棡的光,一到了京城落脚,便有了这样好的住处。 朱棡此时见邓千秋一脸沮丧的样子,不由道:“咋的,千秋似乎还有心事?” 邓千秋微微叹气道:“我现在无端来了南京城,可我爹咋办?” 朱棡听了,眼中浮出欣赏之色,道:“我没有看错你,果然你和我一样,都是天下数一数二的大孝子,这个时候,你还能惦记着你爹。” 于是朱棡想了想道:“你爹那边好办的很,过一些时日,我让人去将你爹接来京城,和你团聚便是。这世上,没有我不能办的事!千秋,咱们相交了这么多时日,你还不知道我吗?” 邓千秋心里想,再过一些时日,就要乡试了,凤阳也隶属于南直隶,乡试本就在南京城举行,掐指一算,也差不多这个时候该来南京了。 唯一令他担心的,是他不在的这些时日,爹应该不会偷懒吧,他爹要是不努力了,咋办? 眼下,也只好如此。 就在此时,突然有宦官在外头探头探脑。 朱棡怒道:“八斤里,你鬼鬼祟祟做什么?” 那叫八斤里的宦官便战战兢兢地进来,似乎很急切的样子,道:“殿下,有……有要事……” “有话就说,不要鬼鬼祟祟,这儿没有外人。” 八斤里吞了吞吐沫,才道:“这……这……娘娘病了,奴婢从紫禁城里听来的……” “碍…”朱棡道:“我娘?” 八斤里点头。 朱棡顿时露出了痛不欲生的样子:“我可怜的娘……” 八斤里慌忙道:“殿下,殿下……这个可不兴说。”      朱棡便收了眼泪,朝着邓千秋招呼道:“你先住下,我得去看我娘了,你不要有心事,有什么事,我来处置。” 说罢,这天下数一数二的大孝子,便飞也似的跑了。 邓千秋疑如梦中,到现在还没有缓过神来。 不过可以确定的是,他现在不但躲过了这一场危机,似乎还升了官。 仪鸾司百户官啊!这放在后世,可是妥妥的内卫连长了。 邓千秋不由想到了那个审问自己的人,莫非是这个审问他的人,在供状上为他说了好话? 只可惜他不知此人的高姓大名,不然非要谢谢这人不可。 这些时日下了狱,又一路辗转,邓千秋只觉得疲惫到了极点,现在在这舒适温暖的厢房里,眼下邓千秋似乎也顾不了这么多了,当即便睡下。 这一觉格外的香甜,醒来时,便听到了急促的拍门声。 邓千秋趿鞋去开门,便见朱棡红肿着眼睛回来:“千秋……我忘了你交代的事,既要接你爹来京城,你得写一封书信为凭,不然世叔会误以为我要绑了他呢。你也知晓,我经常闹这样的误会。” 邓千秋顿时瞪大了眼睛,心说:卧槽,你还真绑过人。 依着他对朱棡的了解,这家伙做的事,一般不会存在误会的情况。 于是邓千秋连忙回房取了笔墨,拿出了一张便笺,匆匆写了几个字。 待吹干了墨迹,一面要交给朱棡,一面道:“娘娘现在怎么样了?” 朱棡便沮丧地耷拉着脑袋道:“不好,很不好,情况很糟糕。” 朱棡平日里,要嘛一副嚣张跋扈,老子天下第一的模样。若是遭受了皇帝的圣裁,便立即一副有天大冤屈,恸哭哀嚎的样子。 可像现在这样,一副像刚刚阉割的公鸡一样无精打采,却是少见。 邓千秋便不由道:“不知娘娘得了什么病?” “御医们也吃不准。”朱棡道:“不过倒是有人说,可能是热入营血,说是身体肿胀,身子发热,无精打采,还说心悸的很,她此前已一日没有进食了,后面勉强吃了一些,似乎更难受。” 邓千秋听罢,不由得皱眉起来:“就这些症状吗?” “还有……还有……”朱棡想了想道:“大抵是眩晕、头疼、疲惫虚弱、呕吐之类,我也说不好。” 邓千秋噢了一声,点点头:“这样碍…身体又肿胀,还眩晕头疼,疲惫虚弱,还有呕吐……不会是有身孕了吧。” 朱棡一听,脸瞬间涨红,他一把抓住邓千秋的衣襟:“你说啥,你说啥,你疯啦,千秋,你侮辱我的母后。” 邓千秋顿时不知所措,道:“这……这怎么叫侮辱。” 朱棡怒气冲冲地道:“我娘已四旬了,这样的年纪……啊呸,呸……” 古人早熟,许多女子,可能十几岁就出嫁了,再加上这个时代卫生条件有限,因而,绝大多数的妇人,因为各种妇科疾病以及卫生条件的制约,莫说是四十,便是三十多岁有身孕的都是少见的。 在古人眼里,年纪到了四十,大抵已开始步入老年人的行列了,毕竟这个时候,孙子孙女已经有了,若是成婚更早一些,可能孙子孙子都可以打酱油了。 这和后世,四五十岁的妇人,还被称为靓妹、小姐姐之类,却有极大的区别。 邓千秋确实发现了一丁点怀孕的症状,他之所以有这念头,是因为在他的心底,四十岁有身孕,乃是稀松平常的事。 况且这些症状,确实有不少符合高龄产妇的特征。 邓千秋忙道:“殿下啊殿下,这到底是不是有身孕,我也只是猜测,你咋还急了?” (本章完) 第31章 恭喜殿下 第31章 恭喜殿下 朱棡道:“御医都说是热入营血,那必定没错了。” 邓千秋摇着头道:“倘若真的有身孕,那可糟了。” 朱棡倒是一下子肃然起来,道:“什么意思?” 邓千秋如实道:“若是有身孕,下错了药,那可能原本的喜事,结果就可能埋下了祸根,下错了药,是要命的埃” 朱棡脸色一变,似乎也有点慌了,他喃喃道:“不会吧,不会的吧,我爹他不是人,他这样的年纪,还成日想着……想着……” 邓千秋咳嗽道:“殿下,我们能不能步入正题?” “正题是什么?”朱棡恍惚,随即才想起什么:“对,下错药……那该咋办?” 邓千秋想了想道:“应该先确定,是否怀有身孕。” 朱棡冷笑:“这么多御医都看不出来,咱们哪能知道?” 邓千秋倒是理解,道:“看不出来,也是正常的,估计就算有孕也是时间很短,时间太短的情况下,把脉也把不出来。另一方面是高龄产妇的缘故,症状和寻常怀有身孕的妇人也该是有所不同。另一则是这症状确实很重,御医们也没办法往这个方向去想。何况这天下的许多疾病,本来症状其实都差不多。” 朱棡听完这些,就更急了:“那该怎么办?该咋办才好?” 邓千秋想了一下道:“其实……有一种可以确定是否有身孕的办法。” 朱棡眼睛一亮,于是忙道:“啥办法?走走走,你跟我去见父皇和母后……” “使不得,使不得。”邓千秋噤若寒蝉。 卧槽,他也只是推断而已,他只是说有身孕,朱棡的反应就这样大,若是跑去跟朱元璋说,那不是又要一家人跑去地府一日游? 没有十足的把握,邓千秋是绝不敢冒险的。 邓千秋定定神,才又道:“其实不必去见。” “不必把脉?” 邓千秋道:“你取一样东西来,便足够了。” 朱棡越听越是玄乎:“啥?” “咳咳……尿液……你娘的……” 朱棡顿时眼睛瞪大,又一把抓住邓千秋的衣襟,暴怒道:“我待伱如兄弟,你当我……” 却似乎因为衣襟勒得太紧,见邓千秋开始翻白眼,朱棡终是忍住了,松了手,却还是气呼呼的样子。 邓千秋大口喘气,边委屈道:“好心当成驴肝肺,你不信我便算了,怎还动手动脚?罢罢罢,不说也罢。” 这一下子,倒是让朱棡慌张无措起来,忙挤出笑来道:“千秋,千秋,你别生气,我闹着玩的,哎……我只是担忧我娘而已,我……我……我并非有意……” 邓千秋叹口气道:“好了,我并不怪你。” 朱棡却低头不语,他想来是信任邓千秋的,这邓千秋不说还好,一听到可能有下错药的风险,便不由道:“你真有把握?” 邓千秋点着头道:“你只要真将东西取来,我当然有把握。不过一切有个前提,那便是……这件事,绝不能跟任何人说。” 朱棡像是下定了重大的决心般,声音也沉了几分,道:“好吧,你在此等着。” “噢,还有……你最好去御医那儿,想办法抄录一份他们的药方来,看看这几日,娘娘吃的是什么药。” “晓得,晓得啦。”朱棡是急性子,一旦打定了主意,便风风火火,于是又一溜烟的跑了。 邓千秋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点多管闲事了,毕竟这朱棡,是个不太靠谱的人,这件事中途有任何的差错,都可能产生未知的后果。 或许……是因为方才朱棡的沮丧,令邓千秋生了恻隐之心吧,这一世,他在世上没有母亲,只有和父亲相依为命,这种失去母爱的感觉,并不好受。 等了小半时辰,朱棡终于去而复返。 他端来了一个小小的瓷瓶,除此之外,还抄录来了一份药方。 邓千秋低头一看,这药方之中,果然有一味他再熟悉不过的药物……藏红花。      其实这份药方开的很专业,因为藏红花有活血化瘀的功效,对于手脚肿胀,热入营血的疾病,有着极好的疗效。 可问题就在于……它在这个世界,也是一味打胎药,还效果很好那种。 邓千秋不由脸色凝重起来:“但愿不是有身孕,如若不然,可能……” “可能什么?”朱棡凑着脑袋,也装模作样的看药方。 邓千秋道:“这御医开的药,皇后娘娘已经服了吗?” “昨夜吃了一剂,今日清早,又吃了一剂。” 邓千秋顿时皱眉道:“这一下完了,若当真有了身孕的话……” 朱棡此时则是急得满头大汗:“好啦,好啦,东西给你弄来了,你倒是说,到底有没有身孕埃” 邓千秋却是道:“给我抓一只青蛙来。” “碍…”朱棡瞪大眼睛,他这眼睛犹如铜铃大,倒是真像一只青蛙。 邓千秋催促道:“少啰嗦,事不宜迟。” “噢,噢……” 很快,一只青蛙便出现在了邓千秋的案头上。 朱棡道:“青蛙不好吃的,太腥了,我还是喜欢吃鸡……” 邓千秋没理他,却从瓷瓶里取出了少许的尿液,随即取了一根针,小心翼翼地刺破了青蛙的皮肤,将尿液沾上去。 朱棡大惊失色:“这是做什么?” “这是测孕。”邓千秋道:“接下来,咱们等着吧。” 邓千秋的测孕之法,可比后世的验孕试纸要准确的多。 上一世,七八十年代的乡下,很多人都依靠这种方法来验孕,几乎是赤脚医生们的拿手绝活。 这种方法的原理,来源于霍格本验孕法,人们发现,怀孕的妇人尿液中含有激素,而这种激素,一旦注入青蛙的体内,则会促进青蛙的排精和排卵,因此,这种准确率极高的验孕法,也就渐渐为人们所熟知。 “接下来该如何?” 邓千秋将这已皮下沾染了尿液的青蛙收入了一个长匣,一面道:“接下来……就是等。” “等?”朱棡耷拉着脑袋,坐下,却很快又因为烦躁,便又起身,急躁地踱步,一面口里念念有词:“不会有孕的,不会有的……他们都一大把年纪了,真是不堪人父,不堪人母……哎……” 邓千秋听到这些虎狼之词,心跳加速,面色涨红,决定假装充耳不闻,一副假寐的样子。 等了很久,邓千秋一遍遍的观察,终于……在太阳要落山的时候,邓千秋察觉到了什么。 垫了一张白纸的长匣里,出现了四溅的液体,这是……这是青蛙排精所致。 见邓千秋目瞪口呆。 朱棡焦急地道:“咋啦,咋啦。” 邓千秋板着脸,用一种严肃的目光看着朱棡,而后一字一句道:“恭喜殿下。” 朱棡一听,骤觉得天昏地暗,手脚冰凉,期期艾艾地道:“你……你是说……” “对。”邓千秋笃定地道:“我拿人头作保,娘娘有了身孕。” 朱棡脸色苍白,想骂点什么,却如鲠在喉。 (本章完) 第32章 胆大包天 第32章 胆大包天 “不过眼下,这还不是紧要的事,如今紧要的是……娘娘此前吃的药。” “碍…对对对,我想起来了。”朱棡痛苦地闭上了眼,而后又张开眼睛,现在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邓千秋道:“此前开的药方,有引产和打胎的成分,不但可能肚子里的孩子不保,甚至……一个不妙,可能连娘娘,也有性命之忧。” 这绝不是开玩笑的,古人流产,还真会可能导致人的死亡,那时代可没有刮宫手术。 朱棡打了个激灵,吓了一跳:“然后……然后呢……” 邓千秋道:“不但要立即停药,而且现在当务之急,是进行保胎。等等,我想想……咱们得开一剂保胎药,你速去见娘娘,无论如何也一定得让她换药,明白了吗?” 朱棡机械式地点点头,他只觉得晕乎乎的。 “噢,还有……” 朱棡却已夺门而出。 邓千秋急了,连忙追到了门口,大呼道:“殿下……一定要记着,别把我供出来……” 朱棡却已如脱兔一般,飞也似的不见了。 ………… 此时,在马皇后的寝殿之中,朱元璋一脸的愁眉不展。 他回到京城,就发现马皇后身体开始不适了,原以为只是小疾,便也没有太放在心上。 可渐渐的,病重开始加重,马皇后年岁已不小了,再加上身体一向不好,如今……病情有恶化的迹象。 这令他开始担忧起来。 到了昨夜,病情愈重,御医们开了几剂药,都不见好。 朱元璋看着在病体中的马皇后,已开始忧心如焚。 几个儿女都已来探视问安过,可朱元璋却觉得异常的烦躁,将这些儿女们,都驱赶了出去。 此时,朱元璋在床榻跟前端坐着,亲自给马皇后喂了药。 马皇后吃过之后,泛黄的脸上,更见愁容。 “怎的,又有哪里不适?” “臣妾……臣妾……腹部隐隐作痛。” 朱元璋大喝一声:“御医,御医……” 马皇后却道:“他们昨夜照顾了一宿,只怕现在已是人困马乏,再者说了,已开了方子,这药效还未发作,现在又叫他们来做什么?他们见你这个样子,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有心思问诊?不如教他们都好好歇一歇。” 朱元璋耐住心中的怒火,此时却显得恭顺无比,这朱家的血脉,也不知是什么缘故,一代代下来,绝大多数朱家人总有一种对某个女人的偏执。 朱元璋将药碗放下,又给马皇后换了热巾,似乎还想做点什么,便又开始想方设法地掖被子。 “陛下,教奴婢们张罗吧,陛下……该关心国家大事。” 朱元璋摇头:“无妨,朕现在什么心情都没有,只是想在这儿呆一呆,手头不忙活一点事,便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你休要劝。” 马皇后便只好噤声,苍白的脸上不由地多了几分柔和。 这时,外头传出急促的脚步声,又听到宦官的惊呼。 朱元璋刚要皱眉。 却见一个身影冲进殿来,朱元璋眼前一花,便见这身影到了他的面前,叉手,神情凝重,喝道:“父皇,伱做的好事,我来问你,最近的时日,你是否临幸了母后?你照实说1 朱元璋:“……” 马皇后:“……” “你说呀。”朱棡咄咄逼人的质问。 朱元璋暴怒了,大骂:“照实说你个头。”      一巴掌要抡下去,朱棡拔腿便退,却又跑回来,气喘吁吁地道:“父皇,母后……许是有身孕了。” “什么?”朱元璋怒视着朱棡:“你又说什么昏话?” 马皇后却蹙眉起来,她此时本就虚弱,不免咳嗽起来。 朱元璋一时顾不上朱棡,忙去给马皇后掖被子。 朱棡道:“这是千真万确的,儿臣用人头作保,母后吃错了药,该死,那些该死的庸医,他们要害死母后。” 朱元璋听罢,目瞪口呆,连忙看向马皇后。 马皇后竟是有几分羞怯,主要是自己儿子在旁呱噪,令她觉得难堪,不过这时却还是有气无力地道:“起初臣妾也疑心这个,不过……臣妾怀了这么多的孩子,这一次,却分明不同,以往有身孕,哪里像这般,又是浮肿,又是心悸的?再者说了,臣妾这都什么年纪了,自生下来了橚儿,迄今已有十年,十年都不曾再见过动静,怎的临到这样的年纪,还会有什么身孕?” 朱元璋听罢,也觉得不合常理,于是他道:“御医也没有把到喜脉,料来是绝无可能了。” 朱棡却是道:“父皇、母后。这是真的,儿臣……儿臣……” 他有些急了,不知该如何取信于人,便跺脚道:“这可是性命攸关,母后高龄,现在又吃这药,这药里有致孕妇流产的成分,到时不但肚里的胎儿不保,母后也恐有性命之忧。母后……你这是高龄产妇的症状,该用我这方子,方可保了性命,如若不然,恐怕一尸两命。” 朱元璋听到一尸两命,顿时又是暴怒,此时眼里杀机毕现,吓得朱棡打了个哆嗦。 他本想跑,可奈何腿脚不争气,这两腿竟是软了,一下子趴倒在地,泣告道:“父皇,儿臣……儿臣也是顾念母后,这可是性命攸关啊!这天底下,只有母后对我最好,我……我……” 他这般一说,倒是教朱元璋的脸色缓和下来,目中掠过一丝舐犊之情。 朱棡眼角里泪水如珠链一般的落下来,随即从怀里掏出了药方,道:“照着这个法子吃药,或可保胎……” 朱元璋亲自将这药方夺过来,打开一看,随即他的眼神里,掠过了一丝不同寻常,朱元璋漫不经心地道:“这是邓千秋所书?” 朱棡一愣,擦拭了眼角的泪水,愣愣地道:“父皇咋知道?” 朱元璋怒道:“你现在和他成日厮混,对他言听计从,你以为朕会不知?朕还说怎的你有这样的胆子敢在朕的面前闹呢,原来是因为邓千秋的缘故。” 说着,朱元璋冷笑:“只怕这邓千秋教你今日去吃粪,你也要抢上去大快朵颐不可。” “碍…”朱棡歪着头想了想道:“父皇竟真是儿臣肚里的蛔虫,还真是……” 朱元璋听到这里,眼前一黑,只觉得心口好似被大锤锻打,闷哼一声。 他是何等人,九死一生,久经铁血淬炼,而到如今,早已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气魄。 可如今,朱元璋居然有些破防。 朱元璋勃然大怒,正待发作。 倒是马皇后幽幽地道:“邓千秋……是那个……在凤阳治病的……孩子吗?” 朱元璋这才醒悟,此时不宜对朱棡动手,免得马皇后急火攻心。 可随后,他又低头看一眼药方,朱元璋虽不懂药方,却也晓得,这里头有几味药,都是保胎之用。 他站起来,眉头深皱,来回踱步,显得心绪不安起来。 “来人,召太医来。” 不多时,几个太医匆匆而来,忙是行礼,他们神色疲惫,显然现在精神压力都不校 朱元璋道:“给朕号脉,都来号一号,看一看,是否有喜脉。” “碍…” 太医们面面相觑,已有人色变了。 要知道,此前他们的诊断,根本就没有考虑到喜脉的可能,而且几经磋商之后,大家的药方子里,可是有藏红花之类活血化瘀功效的药物,倘若真有喜脉,那还了得? 太医们一个个开始担心起来。 这可真是杀头的大罪。 (本章完) 第33章 皇帝都畏惧的人 第33章 皇帝都畏惧的人 当下,为首的刘太医便上前把脉,很快,他皱起的眉头舒展了起来:“陛下,没有喜脉。” “没有?”朱元璋忧心忡忡地挑着眉。 刘太医站起来,垂下眼帘道:“确实没有喜脉,臣行医多年,倘若当真有喜脉,但凡肚中有子,贵人们怀胎一个半月,必能测出喜脉,而娘娘的脉象,实在与喜脉迥异。” 话说到这个份上,朱元璋心里满怀着的希望,骤然消散。 只是此时他眉头却是皱得更深了,随手挥挥手道:“你们告退吧。” 太医们松一口气,正待告退。 却听朱棡道:“父皇,这些都是庸医……” 太医们脸色一变,连忙踉踉跄跄的走了。 “住口1朱元璋大怒道:“难道这样高明的御医,会不如一个邓千秋?你……你……” 朱元璋勃然大怒之色,吓得朱棡连忙继续行五体投地大礼,脑袋埋到地板上。 朱元璋心烦意操地来回踱步,恶狠狠地道:“看在伱母后的面上,朕不惩罚你,若在平时,朕非要取你狗头不可。” 朱棡委屈地道:“父皇……千秋他……” 朱元璋脸色更差,冷笑道:“你以为朕是因为邓千秋的缘故迁怒于你?你到现在你还不知错!朕取天下,大小征战无数,这十数年来,任何人犯错,朕都一一处罚,绝不姑息。可朕却从来未敢折辱和责备身边的厨师和医师,你竟当太医的面,这般侮辱,痛斥其为庸医,你这小子,难道不知道这是取祸之道?” 朱棡:“……” 朱元璋摇摇头道:“太子过于仁善,你呢,却过于刚直,须知祸从口出的道理。” 朱棡有些迷茫,在他的心目中,自己的父皇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杀伐果断,天下没有他所能敬畏之人,哪里晓得,父皇竟对小小的厨师和大夫却这样的警惕和看重。 “父皇……无论如何,这太医的药方,不能用了,得用我的方子才可。” 朱元璋犹豫不定:“你当真就这样相信邓千秋?” 朱棡道:“父皇不是说了吗,他叫我吃粪……我也……” 朱元璋顿时又是暴跳如雷,于是跳将上前,直接一把伏虎擒拿手。 朱棡发出杀猪一样的嚎叫:“我的胳膊,我的胳膊。” 病中的马皇后,不由惊呼。 朱元璋无奈,只好撒开朱棡的胳膊,骂骂咧咧:“你要点脸吧,朕的脸都教你丢尽了。” 朱棡道:“你自己连厨子、大夫都怕……也说要脸……” 朱元璋骤然之间,肚中似已升起了三味真火。 就在此时,马皇后拼命咳嗽。 朱元璋才无奈地上前道:“怎么还加重了?” 他骤然明白,这是马皇后借此想要化解父子之间的争吵,当下叹了口气,倒是想起了什么,皱眉道:“这邓千秋固不可信……” 朱棡道:“怎么就……” 朱元璋怒喝:“来人,将这孽子拉下去,发配琼州,发配岭南、发配云南……” 朱棡立即住嘴,不吱声了。 朱元璋似乎不想继续追究,继续皱眉道:“这邓千秋固不可信,可这等事,难保会有一个万一。此事,还是秀英来拿主意吧。”      马皇后看了看朱元璋,又看一眼朱棡,她踟躇了片刻,才道:“臣妾也在担心,倘若……真有了陛下的孩子……臣妾若是因此而害了他的性命,怎么吃罪的起。” 朱元璋露出痛苦的表情:“你不可这样说。” 马皇后道:“我跟了陛下二十余年,日夜侍奉左右,能为陛下生儿育女,执掌内务,便是臣妾最大的功德。既是有这个万一,那么……假若真是没有身孕,只是身体害了病,臣妾即便不吃太医的药,也未必不能挺过去……” 朱元璋听罢,眼眶都要红了:“秀英,你说这样的话,教朕无地自容……” 朱棡听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只觉得反胃,不停翻白眼。 朱元璋眼角的余光瞥到了他,刚刚心里柔情涌上心头,便又觉得有无名业火,却也是知道这一时半刻不是计较这个时候,当即,他又将这药方细细看过,便对身边宦官道:“将这药方,查一查,这些药的药性,若对身体无碍,就……让煎一副试试看。” 宦官接过了药方:“喏。” 朱元璋指着朱棡道:“立即给朕滚出去。” 朱棡吞吞口水,道:“噢。” 他一溜烟,跑了。 朱元璋依旧愁眉不展,他显然对此有着极大的担心。 倒是马皇后安慰他。 朱元璋叹息道:“朕是不是太冒险了?当初……朕错信了那个人,现在……还要再错信一次这个人的儿子吗?” 马皇后听罢,握住朱元璋有些冰凉的手,劝慰道:“陛下,过往的事,想它做什么,何况……那个人也只做错了一件事,其他时候,不也……” 朱元璋听罢,面上露出了痛苦和焦灼之色,打断马皇后道:“哎……你好生歇着,倘若朱棡和邓千秋那个小子,当真只是胡闹,朕回头将他们丢到琼州去。” ………… 邓千秋渐渐熟悉了贤良寺的环境。 这里紧邻着紫禁城,甚至还有专门的门禁,通往紫禁城的前殿,而这里则是由大小数十上百个封闭的庭院所组成的一个巨大建筑群。 在这里,有专门的官员进行管理,不只是刚刚成年的皇子在此居住,还有一些地方上来面圣的封疆大吏,以及一些皇亲国戚在此居祝 尤其是天下刚刚平定,不少的功臣还在营造自己的府邸,暂时没有容身之处,于是便索性拖家带口,来此寓居,反正占的是朱家的便宜,不占白不占。 邓千秋眼下有许多的烦心事,他既担心自己的父亲,又要关注现在酒精作坊的买卖。 在南京城,重新开一家作坊,倒不失为更好的选择,只不过自己在此人生地不熟,却需先观察一些时间。 如今封了百户,可邓千秋却歇了几日,才去仪鸾司点卯。 他找人打听,才到了仪鸾司的签押房,只可惜,这一次千户却没有见他,这仪鸾司里的人,似乎格外的严肃,只有一个司吏,似乎早候着他来,给他交付差事。 “仪鸾司和其他的禁卫不一样,这司里分为了内差和外差,外差较为辛苦,当然,这与邓百户没有关系,邓百户负责的乃是内差。” 邓千秋心里想,这仪鸾司乃是锦衣卫的前身,就和锦衣卫一样,那锦衣卫既有南北镇抚司的校尉,是后世谈之色变的緹骑,令人恐怖的存在。 当然,也会有专门在宫里当差护卫的大汉将军,显然,这司吏交代的内差,应该就和锦衣卫的大汉将军一样,主要是负责皇城安全卫戍的任务。 邓千秋笑了笑道:“只是不知,我下头带多少兄弟,守哪一处宫门?” 司吏用奇怪的眼神看他,定定神才道:“这个碍…邓百户,这个……仪鸾司的内差,和其他禁卫是不同的。这守卫皇城,人人都是走卒,嗯……你懂吗?在宫里能随扈和卫戍的,一般的小旗官,是轮不上的,在这里当值的,最低也是总旗官。你要知道,许多公侯的子弟,也只是在皇城里和你一样侍卫宫中呢。” 邓千秋:“……” (本章完) 第34章 树大招风 第34章 树大招风 这话邓千秋明白了,敢情自己升了百户,还是个看大门的。 不过邓千秋也渐渐能理解了,皇城里当值,需要的是绝对信任的人,这就和清朝时所谓三品带刀侍卫,四品五品带刀侍卫一样,放在宫外头,他们属于高级武官,可在宫里,其实都是看大门。 理论上来说,这属于储备的武官,先跟着皇帝在宫里混几年,既利用这些未来前程不可限量的贵族青年保护了皇城的安全,等火候差不多了,再外放出去。 在宫里当值的经历,对侍卫们而言是脸上贴金,而对皇帝来说,这些当初跟着他的人,也成了他操控天下的爪牙。 邓千秋悻悻然一笑道:“其实这个我是知道的,我只是随口问问。” 司吏道:“你知晓就好,邓百户,你是特旨调拨来的,所以你的差遣,其实仪鸾司已经安排妥当了,暂时的职责,就在贤良寺巡卫即可。” “碍…”邓千秋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他现在暂时下榻在贤良寺,现在又负责给贤良寺看大门,这……这……论起来的话,好像贤良寺,还真属于皇城的附属建筑,所以…… “怎么,邓百户有什么意见?” 邓千秋道:“没,没有的……” “如此甚好。” 又交代了一番,这司吏突然道:“邓百户乃是淮西人?” 邓千秋道:“是……是埃” 司吏突然兴趣浓厚起来:“淮西哪里?” 邓千秋道:“凤阳。” 司吏眼前一亮:“凤阳……嗯,好,好,好,来了仪鸾司,好好干。” 说着,便别有深意地看了邓千秋一眼。 邓千秋当然晓得,作为皇帝的同乡,这淮西人在朝中,可谓是声势浩大,有这样的同乡身份,是极为便利的。 他回了贤良寺,看了一会儿大门,只觉得实在索然无味,可到了下值的时候,却突然有人打马进贤良寺。 此人一身甲胄,威武雄壮,顾盼自雄,和邓千秋同站班的几个仪鸾司护卫连忙朝此人行礼。 邓千秋晓得这一次来了大人物,也慌忙学着其他人的样子,行了军礼。 这人勒马驻足,左右四顾。 于是有人殷勤的上前,帮他拉住马绳,边道:“吉安侯,今日倒是回来的早。” 原来这人乃是跟随朱元璋打天下,受封的二十八侯爵之一,叫陆仲亨,他为朱元璋经略江西、岭南,功勋卓著,不但担任了江西平章事,而且此番回京,受封为吉安侯,因为京城没有住处,所以便寓居在这贤良寺里。 陆仲亨面上没有武夫的杀气,却是带着堆笑,不理会其他禁卫的讨好,却是道:“听说仪鸾司,新来了一个凤阳的百户,叫邓千秋的,是不是?” 于是大家便都看向邓千秋。 邓千秋只好硬着头皮上前道:“卑下邓千秋。” 陆仲亨下马,亲昵地道:“俺也是凤阳人,咱们说不准五百年前是一家呢,哈哈,自家兄弟,就不必行什么礼了,自己人,自己人……” 其他禁卫,已投来了羡慕的目光。 可邓千秋却一丁点也高兴不起来,他是凤阳人没有错,可问题就在于,吉安侯陆仲亨,他是有一些印象的,这个人,和胡惟庸关系很近。 或者说,历史上的胡惟庸之所以权势滔天,其实并非只是因为他成为宰相,而是因为,他与许多淮西文武大臣,几乎都是死党。 这朝中无论是文武大臣,但凡只要是淮西人,他们便予以关照,进行拉拢,大家一起跟着胡惟庸升官发财,即便犯了什么过失,胡惟庸也会尽力为他们进行遮掩。 而现在,这个叫陆仲亨的侯爵,其实就是胡惟庸的爪牙之一。 邓千秋更没想到,自己一个仪鸾司的百户,都会成为他们拉拢的目标,可见虽然胡惟庸一党还没有形成气候,可他们的拉帮结派,有多严重。 邓千秋不想和这些人打交道,可这些人却总是能找机会凑上来,若是将他们得罪死了,依着他们的能量,即便有晋王会照顾他,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他们想要收拾自己,却是轻而易举。 于是邓千秋赔笑道:“原来是声名赫赫的吉安侯,真是久闻大名。” 陆仲亨亲昵地拉着邓千秋的手,边道:“说了不要这样的生疏,咱们同饮一江水,便是一家人,老夫年长伱几岁,可英雄不在年高,咱们不能以世俗来论长幼,这样吧,你若是不嫌,那么咱们以后兄弟相称即可,如何?” 一旁的禁卫,已是目瞪口呆,没想到这位侯爷如此没有架子,这邓百户,当真是天大的运气,才刚来仪鸾司,便找了一颗大树乘凉。 邓千秋心想,我这百户是皇帝刚刚封的,现在又暂住在贤良寺,只怕你们早就摸到了我的路数。 要知道所有的诏书,都是需要经过中书省的,而现在的胡惟庸,就在中书省担任要职,只怕这胡惟庸和陆仲亨这些人,也晓得自己这一道任命很不寻常。 既然你要做兄弟,那么…… 邓千秋便干脆道:“好的,陆贤弟。” 陆仲亨本是笑的如沐春风,一听贤弟二字,笑脸开始僵硬。 邓千秋道:“贤弟不以世俗来论长幼,这令为兄很感激,为兄在这世上,只与父亲相依为命,还从来没有一个弟弟,现在有了陆贤弟这样的兄弟,真是死也无憾了。” 众禁卫肃然起敬,心里无数卧槽。 陆仲亨:“……” “陆贤弟,你说话埃”      陆仲亨左右四顾,强笑着,发出森森的声音,又上下打量邓千秋,道:“你还有一个父亲?” 邓千秋道:“陆贤弟不必客气,咱们关系这样深厚,我爹就是你爹,以后我看不必这样生疏了,得叫咱爹。” “咱爹……”陆仲亨顺口说出二字,顿觉得晦气,当即道:“你爹不知在哪里公干?” 邓千秋道:“在家赋闲读书。” “噢。”陆仲亨已是觉得索然无味起来,他应付一声,心想……自己今日不知踩了哪一坨狗屎,教自己遇到了这么个的傻瓜,晦气,真晦气。 说着,便继续要回身上马,一面道:“好好当值,不要辜负圣恩。” 邓千秋见他如此,却一把拉住了马绳,自己可不能将他得罪了,这可是正儿八经的侯爷。 于是邓千秋道:“陆贤弟,怎的这样快走,正好,我也差不多要下值了,不如这样,我请你喝酒。” 陆仲亨老脸颤了颤,似想发作,却又觉得好像对一个少年傻瓜发作有些不妥当,何况中书省那边嘱咐过他,近来突然有一个凤阳来的少年,封了仪鸾司百户,这仪鸾司乃是宫里的耳目,别看只是百户,却也不可小看,而且这个任命,实在蹊跷。 于是陆仲亨隐忍下心中的怒意,只道:“我还有事,待会儿还要去拜望朋友。” 邓千秋却是眼前一亮的样子:“碍…既是贤弟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我也可同去。” 陆仲亨道:“你又不认得。” 邓千秋道:“去了就认得了,陆贤弟,你带我见见世面吧。” 陆仲亨支支吾吾,一旁一排的禁卫站在那,教他有些恼羞成怒,却见邓千秋殷勤的样子,细细思来,好像……是他自己先去招惹了这个傻瓜的,若是翻脸,于情于理好像说不过去,当即便道:“下次吧,下次一定。” 邓千秋便闷闷不乐的样子:“那陆贤弟要起誓,下次一定带我去。” 陆仲亨勃然大怒,眼里杀机毕现,拍着马,竟不理邓千秋,绝尘而去。 邓千秋摸了摸鼻子,心里想,你怎么这样的小气。 回过头,却见其他几个看大门的,一个个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他。 邓千秋朝他们一笑。 他们也跟着笑。 邓千秋刚想开口说话。 一个禁卫道:“下值了,下值了,怎么顶替的人还没有来?” “是啊,是埃” 邓千秋的举措,好像换来了大家的疏远。 不过,这样也很不错。 邓千秋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独自一人到角落里去巡守,忍不住吹起了口哨。 ………… 朱元璋这几日心忧如焚,马皇后的事,教他百爪挠心,何况堆积的奏疏,越来越多。 他要求中书省将所有的奏疏,统统都要送入宫里来,教他过目,于是白日需三不五时去照看马皇后,到了夜里,却要批阅奏疏,直到子时。 此时,这文华殿里,是安静的可怕。 终于,朱元璋觉得腰酸背痛,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腰。 一旁的宦官见状,连忙上前想要伺候,朱元璋摆摆手:“现在几时了?” 宦官道:“陛下,已是子时三刻了。” 朱元璋眺望了一眼窗外,吁了口气。 “陛下,时候不早……” 朱元璋却道:“早是不早,可是这样多的事,朕能留至明日吗?” 说着,他犹如喃喃自语地道:“今日召这吉安侯来见,听他说江西的情况,倒是有些事,教人忧心。” 这宦官听了吉安侯三字,突然眉眼露出了一丝笑意。 不过这笑意一闪即逝,却被朱元璋的眼角捕捉。 朱元璋喝道:“你笑什么?” “奴……奴婢万死之罪。” 朱元璋厉声道:“说1 “奴婢该死,奴婢听陛下说起了吉安侯,令奴婢……想起了昨日,听来的一些事,奴婢……罪该万死……” (本章完) 第35章 君臣相会 第35章 君臣相会 朱元璋眼眸里闪烁着疑虑,却是漫不经心地道:“哦?他能有什么事?” 这宦官在朱元璋冷沉的目光下,只好如实道:“昨日……吉安侯在贤良寺,认了一个同乡。” 朱元璋面上阴晴不定,有些事他也有所耳闻,而对于这种结为乡党的情况,他是素来不喜的。 朱元璋道:“陆仲亨倒是寂寞的很哪,成日四处攀亲。这一次,攀的又是哪一家的亲?” 宦官小心翼翼地道:“是……是邓百户,仪鸾司的邓百户。” 朱元璋听罢,啪嗒一下,将本是搁在手头的奏疏丢弃在了御案,他面色更冷了,凝视着宦官,这眼眸如刀子一般锋利。 “寻到了邓千秋的身上?邓千秋是四日之前来到的南京城,才刚刚封的百户!这诏书,经由的乃是中书省,陆仲亨乃是勋臣,怎么……他在中书省也有耳目?” 宦官一脸恐惧地道:“奴婢……奴婢该死。” 朱元璋脸色阴沉得可怕:“这样说来,这邓千秋现在攀上了陆仲亨这棵大树了?” 宦官此时是心惊胆跳,道:“攀上了,又好像没攀上。” 朱元璋:“……” 宦官看了一眼朱元璋的脸色,又忙低垂下头道:“这吉安侯倒是对他客气,还说都是同乡,大家以兄弟相称,可那邓千秋呢……真和他称兄道弟了……” 朱元璋阖目,那眼缝里闪烁着精芒,可此时的他,却又好像老神在在的样子,对这样的事,显得冷漠。 宦官继续道:“然后……然后邓千秋就称呼吉安侯为贤弟了。” 朱元璋的脸色陡然一僵,人都麻了。 “你说什么?贤弟?” “哈哈哈哈……”朱元璋突然大笑,似乎一日的阴霾,竟是一扫而空。 他禁不住饶有兴趣地道:“然后呢?” “后来吉安侯的脸色就一下子的变了,好在这位侯爷大气,没有和邓百户计较,可这邓百户却是不依不饶,拉扯着吉安侯,说什么……我爹便是你爹,咱爹如何如何……” 朱元璋下意识的,脑海里浮现出故人的模样,再想起那满脸沟壑,五大三粗,和自己同岁的陆仲亨,不由失声:“陆仲亨后来如何?” “当时有不少禁卫在侧,吉安侯找了个由头便走了。” 朱元璋脸上又是喜,又似乎想端着,摆出肃然之色,可他的眼睛终究出卖了他,这眼底浮出一种说不出的笑意,他不由道:“这个邓千秋,倒是没规矩的很。” “是埃”宦官道:“此事已在宫里内外传开了,仪鸾司那儿,现在索性安排他值夜。” “值夜?”朱元璋皱眉起来。 宦官道:“据说是和其他仪鸾司的禁卫合不来。” 朱元璋眼睛微微眯起来,这一次,那眼底的喜色当真已是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却是一种冷冽和肃然。 “噢。”他只应了一声,突然想到什么,便道:“这是陆仲亨的报复吗?” “奴婢不敢说。”宦官难得见朱元璋谈兴正浓,若是平时,陛下是决计不会和他一个宦官说这么多话的。因而,他倒有几分讨巧的心思,便自作主张道:“也可能是吉安侯并没有这样的心思,可是这仪鸾司上下的人,听闻他得罪了吉安侯,这同侪之间,就不免要排挤了。” 朱元璋面色却越来越冷:“邓千秋那边,可有什么反应?” 或许是因为这事儿过于有趣,以至于在这百无聊赖的宫廷内外,引起了不少人的私下议论。 这宦官道:“倒是听说他并没有什么怨言,每日在贤良寺值夜,没听说闹出什么动静。”      朱元璋嗯了一声,好像到现在为止,这件事再引不起他的关注了。 他开始低头,又捡起奏疏。 看了片刻,映射着宫灯的眸子,突然变得精厉起来,他已是无心继续看奏疏,突然将奏疏摔在案头,道:“仪鸾司乃朕耳目,又随扈朕的左右,卫戍皇城!区区一个仪鸾司的百户,他陆仲亨开国侯爵,江西平章事,竟还要结交,这是想做什么?” 这突如其来的喝问,教那宦官大惊失色,连忙拜倒在地道:“奴婢多嘴,奴婢多嘴。” 朱元璋抬眼看着虚空,此时他已不似方才一般如那坐定的老僧,却浑身充斥着威仪,冷冷道:“起驾,朕去贤良寺。” 这贤良寺也属于宫廷的建筑群,虽在紫禁城之外,可实际上,却和太子所居的春和宫只一墙之隔。 此时朱元璋要夜游,宦官忙道:“奴婢这便去张罗,教那贤良寺做好迎驾的准备。” 朱元璋却是摆手道:“不必。” 他一言九鼎,宦官岂敢多嘴。 于是月色之下,一身常服的朱元璋,便已大喇喇地出发,随行的贴身护卫,本要随扈左右,朱元璋也只大手一挥,教他们远远影从。 朱元璋似有许多的烦心事,皇后的病,皇子们的教育,自然……还有越来越多朝中出现的一些迹象。 他沉默着,脚下却是健步如飞,途径了春和宫,又径直往贤良寺去,到了贤良寺,看着这彩灯张挂的一处处宅邸,还有月色之下,那宛如盘龙一般此起彼伏的屋脊,朱元璋骤然有一种恍惚的感觉。 他信步走着,月色之下,竟显得有几分落寞,此时他脑海里,太多太多的事交杂在一起,竟教他有些透不过气来。 可他依旧还是顾盼自雄,那骨子里所流露出来的气质,教这天上的明月竟也黯然。 “老兄……没想到竟在此处遇到你。” 这时,黑暗中一个身影窜了出来。 朱元璋一愣,面色掠过杀气,下意识的生出了戒备之心。 可他定睛朝声源处看去,竟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正是……数日之前,在凤阳大狱里所见的少年。 此时的邓千秋,穿戴着甲胄,挎着一柄刀,叮叮当啷的上前来,露出惊讶之色:“哎呀,老兄……我以为这辈子再见不着伱了。” 邓千秋在当值呢,此时在这贤良寺里值夜,他来了南京,封了百户,起初以为自己也算是混出头了,往后就跟着晋王吃香喝辣。 谁晓得在这仪鸾司,居然让邓千秋直接一步到位,起初还是看大门,现在好了,大门似乎人家也觉得他看不好,直接当了保安,还是夜里巡逻的那种。 混到这个地步,落差还是有的,不过邓千秋也慢慢适应,这样也挺好,夜里巡逻,上半夜的时候假装积极一下,后半夜随便找个地方躲懒睡一觉,美滋滋,难怪大家都想做保安,他这不但是保安,还是有编制的那种。 见到朱元璋的时候,邓千秋已是大喜,他对眼前这个老家伙,还是很感激的,因为他清楚当初那个牵涉到长公主的案子有多严重,一个定性不好,可能真要全家人整整齐齐,一起人头落地。 可最终,自己不但得以开释,而且还又晋升了一步,邓千秋就算再傻,也知道自己能够脱罪,应该和那一份眼前老兄审问自己的供词有关。 可以想象,眼前这个审问和承办这个案子的人,在奏报案子前情后果的时候,非但没有对他进行添油加醋,甚至可能还为他美言了几句。 而眼下,承办此案的恩人就在眼前。 朱元璋打量着喜滋滋的邓千秋,一时有些不适,轻皱眉头道:“嗯?” (本章完) 第36章 真相 第36章 真相 邓千秋感慨道:“若非是老兄,只怕现在我还身陷囹圄,还在牢里待着呢。老兄,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埃” 朱元璋愤怒于,这个家伙敢称他为老兄。 不过似乎想到,那吉安侯陆仲亨也不过是这家伙的‘贤弟’,似乎……心里好受了一些。 他借着灯火和月光细细地看邓千秋,心里不由得嘀咕:“像,太像了。” 这般的念头,令他突然百感交集。 “老兄,你怎的来此?是来访友,还是在此暂住?” 朱元璋沉默着,依旧不言。 这令邓千秋很尴尬,可不管怎么说,这人也算是自己的恩公,邓千秋心里想,不愧是救我的男人,这样的高冷,这样的不近人情,我更加喜欢他了。 良久,朱元璋突然道:“怎么仪鸾司让你在此值夜?” 邓千秋一笑道:“碍…这个碍…可能是我年轻吧。” 朱元璋终于透出了几分笑意,道:“我还听闻,伱似乎在仪鸾司不被人所喜。” 其实邓千秋知道,自己和那侯爷的事,只怕很快就会传开,这整个皇城内外,其实就是个大型情报收集站,有什么风吹草动,尤其是有乐子,必定会一传十,十传百。 邓千秋想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他道:“我来此人生地不熟,没有什么朋友,所以……不为人所喜,应该也是理所当然的吧。等大家相处久了,他们知道了我的为人,自然而然也就喜欢了。” 朱元璋一时不知邓千秋这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宫里的事,哪里有这样简单。 他心念一动,于是道:“你这般形影单只,莫非在这南京城没有朋友,一个也没有?” 邓千秋尴尬道:“有倒是有一个,不过……不过……”‘ 朱元璋道:“不过朋友也未必可信的,对不对?” 邓千秋拨浪鼓似的摇头,他对朱元璋很有好感,此时值夜,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只是他觉得自己和朱棡的事,却也不好多说。 只是说:“我那朋友对我没的说,我对他,自然也要肝胆相照。” 朱元璋听到这番话,心里竟一时之间生出了一种别样的情绪。 或许是被天上凄冷的月儿所感染,又或者是因为眼前这个酷似故人的少年,唤起了他的许多往事,他突然冰冷地道:“你现在还年轻,尚且不知道这世间的险恶。世上的事哪里有你想的这样简单,至于所谓的朋友,其实不过是某一些时候,彼此各取所需罢了。” 邓千秋听了他的话,皱起了俊眉,只觉得有一股寒意。 气冷抖。 邓千秋两世为人,也不是没有见过世间险恶,可他和眼前的老兄不同,他依旧是相信这个世上,是有纯粹的东西的。 于是邓千秋道:“老兄此言,未免有些偏执了,莫非老兄……曾被朋友所弃吗?” 此言一出,却好似突然之间,戳中了朱元璋内心中的某样东西,朱元璋突然面露杀机,这掩藏在月色下的杀机,令邓千秋没来由的生出浓厚的寒意。 邓千秋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看着眼前这少年,朱元璋方才意识到什么,很快便恢复了平常之色,却是深深地看了邓千秋一眼,他平静而冷漠地道:“还真被你料中了。” 邓千秋道:“却不知是何人,又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 朱元璋背着手,在这庭院细巷里踱步,看着庭院里的灯火,偶尔听到丝竹靡靡之音,亦或者隐隐的欢声笑语,他道:“当年我地位卑贱,衣衫褴褛的时候,曾遇到一个读书人。” 邓千秋心情愉悦起来,他就喜欢听这样的八卦,这可能是所有看大门的保安的通玻 邓千秋当即跟着朱元璋亦步亦趋,竖着耳朵听这朱元璋追忆往昔的事。 朱元璋道:“这读书人不以我的身份卑贱,却与我一见如故,他不但教我识字,还给我衣穿,与我同食,那时候天下大乱,他竟愿与我肝胆相照,屈尊来为我做事。” 邓千秋不由道:“能遇到这样的朋友,人生如此,应该也知足了。” 朱元璋不理会邓千秋的呱噪,他继续道:“那时候虽是贫贱,可日子依旧迄今难以让人忘怀。天寒地冻的时候,我们大被同眠,私下里,他会悄悄撕下自己衣里的棉絮,塞到我的衣里,好教我暖和一些。我打了胜仗,便留缴获下来的最好酒肉,送给他吃。说起来,我现在能识文断字,还是拜他所赐,他也教授了我不少书中的道理。而我……” 朱元璋顿了顿,此时他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更加的红了,他语气沉痛地接着道:“而我亦教授他这世间的谋生之法,那时候我便想,有朝一日,我们这些兄弟,定会创下大业,共享富贵。” 邓千秋感慨道:“乱世真是不易碍…活着都很艰难,真想象不出你们是如何……” 朱元璋专横地打断邓千秋道:“你别打岔。” 邓千秋晃了晃脑袋,这老兄脾气大的很啊! 朱元璋抿着嘴,继续开口:“你此时一定以为,此人乃是我的好兄弟,将来一定会肝胆相照,愿与我同甘共苦,是吗?” 邓千秋点点头:“理应如此埃” 朱元璋面带讽刺的笑了笑道:“可你是否知道,就在一场大战迫在眉睫的时候,这个人却突然音讯全无,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碍…”邓千秋一愣:“这……倒是令人没有想到,生死关头,他竟怕死,看来你确实看错了他。” 朱元璋深吸一口气,却是摇摇头。 邓千秋倒是义愤填膺起来:“这等贪生怕死之人,实在可恶,既然怕死,何不早些言明?现在却丢下了自己的朋友,实在是狼心狗肺,猪狗不如。老兄,你也不必沮丧,世上这样的人毕竟是少数,多数人还是像我这般义薄云天的。” “何况,你也不必伤心,这世上总还有天理的,所谓天理昭昭,即便他苟且偷生下来,也必受天谴。” 朱元璋一愣,深深地看了邓千秋一眼,神色间显得有些复杂。 朱元璋道:“你意思是……此人将来不会有好下场?” 邓千秋从朱元璋的语气之中,听出了朱元璋对于这位旧友的遗憾以及感伤,当然,还有愤怒。 正因为如此,邓千秋自然要安慰他,邓千秋咬牙切齿地道:“何止不会有好下场,简直就是天理难容,这样无情无义之人,能有什么叫下场,这样的人,生儿子没腚眼。” 朱元璋:“……” (本章完) 第37章 伴君如虎 第37章 伴君如虎 见朱元璋沉默无语,邓千秋关心的道:“老兄,咋的了?” 朱元璋定定地看着邓千秋,竟不由道:“其实……事情过去这么多年,我想……可能当时他应有什么苦衷吧,如若不然,一个人不可能一下子转了自己的性子。” 邓千秋感慨道:“老兄你就是太心善了,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事到如今,老兄何须为他辩白?哼,我这人平生好义,最见不得这样出卖朋友的卑鄙无耻小人,这样的人我没见着便罢,若是见着,定要教他见见我的颜色不可。” 朱元璋听罢,皱眉起来:“那人固然可憎,却也不至你说的这样不堪,你小小年纪,什么事都不懂,胡想和胡说些什么?” 邓千秋却是气鼓鼓地道:“反正出卖朋友就是不对。” 朱元璋冷笑:“不对是不对,可若说卑鄙无耻,遭受天谴,未免严苛,伱的性子太残暴,过于偏偏颇了。少年人不必这样愤世嫉俗。” 说罢朱元璋道:“你还年轻,不知世间的人和事,不是一言可以道尽的。” 邓千秋晃着脑袋,心想,我这是安慰你呀,你咋反来说我了,是你朋友对你不起,又不是我对不起你! 可他分明看到眼前这汉子居然有些恼羞成怒,倒好像是让帮这人出气,反令这人不悦一样。 邓千秋只好心里翻白眼,得,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是看你救我的份上,才如此的,换做其他人,关我鸟事。 朱元璋道:“不说这些从前的事,教人烦恼。” 邓千秋点点头。 朱元璋突然道:“吉安侯的事,你是故意如此吧?” “碍…”邓千秋好像一下子,被人看破了什么,顿时有些手足无措。 可朱元璋一双眼睛,却是逼视着他。 邓千秋讪讪道:“我……我……我不喜欢和这样的人打交道。” 朱元璋不免好奇起来,于是道:“这是什么缘故,难道你不知道他乃开国侯爵?你若当真与他相交,必能受益匪浅1 邓千秋摇摇头,苦笑道:“这样的人与我交往,并非真心,不过是拉帮结派而已,我自知自己卑贱,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值得被他利用的地方。” 朱元璋听了他的解释,目中倒是掠过了一丝欣赏之色:“人有自知之明,是最紧要的,你小小年纪,能明白这一点,就再好不过。” 不过朱元璋却又笑了笑道:“可我见你回答时,眼神飘忽,想来,事情并不只于此吧,你应该还有其他的担忧。” “我……”邓千秋心里想,这个人好厉害啊! 朱元璋道:“说来无妨,你自己也说我是你的救命恩人,怎么,难道以为我会害你吗?” 邓千秋悻悻然道:“真的能说吗?” 朱元璋板着脸道:“我若要害你,在当初便足以教你死无葬身之地了,何须留你在今日?” 邓千秋觉得有理,他咳嗽一声,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道:“这吉安侯,居然连我这小小的百户也要结交,这样拉帮结派,想一想都令人如芒在背。我看此人将来必遭大祸。再者说了,当今陛下嫉恶如仇,但凡知道这吉安侯的事,还不灭他九族,杀他全家?怕是连这吉安侯的党羽和亲信、朋友,也要统统杀个一干二净!老兄,正因如此,所以我才避嫌。” 邓千秋说的真情流露,其实他已经猜测到眼前这个人身份不一般,说不定这家伙和吉安侯一样,也在洪武朝某个谋逆大案被株连之列,他毕竟受了这人的恩惠,倒不如干脆旁敲侧击提醒一下这人,免得将来他这恩公受了什么株连,结果成了刀下之鬼。 朱元璋听到邓千秋前头的话,倒是不断点头,露出赞许之色。 可听到自己要杀个人头滚滚,血流成河,顿时脸拉了下来:“你把皇帝当成什么了?真是可恶,小小年纪不学好,却是满肚子的勾心斗角。皇帝是九五之尊,岂会轻易大加屠戮?若是有罪之人,当然该死,可若是无罪之人,如何会肆意冤杀。”      邓千秋一愣,连忙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露出尴尬之色:“我差点忘了,老兄不喜欢听这个,咳咳,我的错,我的错。” 朱元璋深深地看邓千秋一眼:“在你心里,你真以为皇帝是个杀人狂?” 邓千秋面露难色,这么要命的问题,要他怎么答? “我想……可能……应该……或许……” “哼1朱元璋冷笑一声。 不过很快,朱元璋就意识到,眼前此人,不过是个十三四的少年,绝大多数时候,已比同龄人要出类拔萃的多,只是有时有些糊涂罢了。 所以他终是消了气,却是突然温和地拍了拍邓千秋的肩,道:“这贤良寺,终究不是好的出路,你若是愿意,我可想办法将你调入武英殿或者文华殿值守,如何?” 邓千秋一听,连忙将脑袋摇得拨浪鼓似的,口里急急忙地道:“不必,不必,多谢你的好意。” “怎么?”朱元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这样的好差事,你也不愿?” 邓千秋面露难色:“这个……这个……常言说的好,伴君如伴虎……” 朱元璋脸上的横肉颤了颤,一双眸子,似变得锐利起来,可最终他似乎掩饰了什么,只是道:“年纪轻轻,已教人刮目相看了,努力罢1 他似乎已无心继续说下去,说着,抬腿便走。 邓千秋下意识道:“我送送你。” 朱元璋背着手,月儿将他的身影拉的很长,他只背身对邓千秋挥挥手:“不必,汝好自为之1 那身影,便渐行渐远,直到消失在了黑夜的浓雾之中。 邓千秋目送他离去,不由得松了口气,他感觉和眼前这个人说话,并不轻松。 噢,他竟忘了问这老兄的尊姓大名了。 ………… 朱元璋已无心再在贤良寺里闲逛了,他匆匆回到了紫禁城,入殿,他突然大喝一声:“也先该。” 片刻的惊慌之后,终于一个老宦官,匆匆地碎步入殿:“奴婢……见过陛下。” 朱元璋气呼呼地道:“立即叫人,去贤良寺将晋王那逆子,给朕拎起来狠狠地收拾一顿,往实里打1 也先该吓得大气不敢出,哪里敢多言,忙道:“奴婢遵旨。” 于是匆匆而去。 朱元璋在殿中,似乎余怒未消,他来回踱步,口里念念有词:“这邓千秋历来独来独往,他爹理应也对那些旧事秘而不宣。他一个屁大的娃娃,怎会生出朕乃杀人魔头的成见?必是朱棡这逆子,成日背着朕,和那邓千秋说了许多的闲话了。” 他气的咬牙切齿:“这个逆子!于公,朕是君,他是臣。于私,朕是父,他是子。臣辱君,子骂父,天理难容,这是天理难容!朕还就不信,朕就收拾不了他1 (本章完) 第38章 太残暴了 第38章 太残暴了 贤良寺里。 呼呼大睡的朱棡,突然被人从被窝里拎了出来,他一激灵,看到了许多的壮汉,朱棡整个人在发懵。 耳畔,听到有人道:“殿下,得罪了,卑下人等也是奉旨行事……” 不久之后,朱棡的寝殿里,便传出了杀猪一样的嚎叫。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碍…” ………… 次日一早,邓千秋睡到了三竿才起来。 本是百无聊赖,好在朱棡来了。 只是朱棡的脸色很不好,走路又是一瘸一拐的,到了邓千秋这儿,也不坐下,只站着纹丝不动。 邓千秋诧异地道:“殿下,你这是……怎的又挨了打?这一次犯了什么事?” 朱棡一脸迷茫,脱口而出:“我不知道埃” 邓千秋:“……” 邓千秋挠挠头:“怎么会不知道呢?” 朱棡歪着头,想了想道:“大半夜的,就有文华殿的禁卫将我从被窝里拉出来,说是奉旨打我一顿,至于原因……他们不敢说,我也不敢问。” 邓千秋心疼道:“太残暴啦,怎么能这样,殿下,你治了伤吗?” “打我的时候,有几个御医跟着,一打完便上了药。” 邓千秋不由得唏嘘。 一时不知该怎么安慰,只好道:“看来你的父皇,还是爱伱的。” 这一次,轮到朱棡沉默了。 不过很快他又振奋了精神:“千秋,咱们该想一想作坊的事了,不是说要在这京城,也重建一个作坊吗?” 说到这个,邓千秋就一下子振奋了起来,道:“对对对,这才是天下最紧要的事,南京城这里,比凤阳的商贸可要大得多,既然咱们要干,自然而然要做大做强,现在我们手里有本钱,不只这南京的作坊规模要比凤阳的好,除此之外,我还有一些主意。” 朱棡眼睛一亮,似是忘记了身上的伤痛,急匆匆地道:“啥,啥,说来听听,千秋,我晓得你是最有办法的。” 于是邓千秋道:“我近来都要当值,所以这事,可能还真需殿下操劳了。” 说着,邓千秋交代了一番,朱棡听的云里雾里,却连忙寻了笔墨,将邓千秋交代的事一一记下,口里不免道:“这样能成?” 邓千秋道:“当初我们一穷二白的时候,尚且可以空手套白狼,现在有了本钱,还怕个什么?” 朱棡咧嘴乐了:“哈哈,哈哈……自打结识了千秋,我便觉得我已时来运转。不过……也不知我遇到了什么妖人,犯了父皇的煞,我改日找人去算算,身边到底有什么妖人在作祟,怎么最近三天两头,好事坏事都要揍我。” 说到这里,他愤愤不平。 而邓千秋则只能表达同情,安慰他道:“殿下,节哀,有些事想开一些,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你看,我爹就从不打我。” 朱棡:“……” 却在此时,有宦官来道:“殿下,殿下,该去探望娘娘了。” 朱棡将自己记下的便笺收入怀中,边道:“我得去看望母后啦,抽空我来寻你。” 说罢,由宦官搀扶着,一瘸一拐地走了。 ………… 马皇后的身子,似乎越来越糟糕。 尤其是手脚的浮肿,愈发的严重。 再加上食欲不振,令她显得格外的虚弱。 朱棡刚刚到寝殿的时候,便已听到了朱元璋愤怒的声音。 “昨日还好好的,今日……怎的又更加糟糕了。” 此时,朱元璋的一双眼睛,怒视着几个御医。 而御医们大气不敢出。      终于,为首一个御医上前回答道:“陛下,这几日用的乃是晋王所献之药,臣等……也是无能为力埃” 朱棡听了,吓得缩了缩脖子,只是他挂念着母后,终究不敢离开,只好蹑手蹑脚地缩在殿中的角落里。 朱元璋的目光,便逡巡起来,目光落在了朱棡的身上。 朱棡故意低下头,假装没事发生。 朱元璋显得焦灼起来。 当初用了太医们的药,虽也没见什么效果。 可好歹,病情似乎并没有恶化。 而现在用了朱棡的药,情况却愈发的恶化,若是再没有解救的办法,只怕…… 想到了一个最可怕的后果之后,朱元璋不禁觉得手脚冰凉,浑身发寒。 他这一辈子,天不怕地不怕,这天下万千人的生死荣辱,都操之于手,是何等的气魄和伟力。 可唯独……面对自己的发妻,他却没有丝毫的办法,此时,他竟心乱了。 朱元璋回头,看向病榻上的马皇后,声音也刻意地放轻了几分,道:“秀英,现在身子如何?” “臣……臣妾无事……”马皇后幽幽道。 朱元璋听罢,却是眉头皱得更深了。 他咬着牙,深吸一口气,突然看向朱棡。 朱棡吓得哆嗦,忙道:“父皇,父皇……昨夜……儿臣已经受过罚了。” 朱元璋冷哼,他重新起身,对着那为首的御医道:“刘先生,你再来诊视一二,再看看,到底是什么病症。” 这位刘太医,从前就在元朝的宫廷,因为医术高明,所以依旧留用。 以往朱元璋对他颇为敬重,不过……却从来没有对他以先生相称。 刘太医已经吓尿了,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当皇帝对自己如此敬重有加的时候,这就说明,陛下对眼下尤其的关切,他若是能妙手回春倒也罢了,可若是出了什么岔子,方才叫你先生,明日他就要人头落地了。 他战战兢兢,慌忙硬着头皮上前道:“喏。” 于是,宦官给他在榻前搬来了一个锦墩,刘太医欠身坐下,而后恭恭敬敬地小心将手搭在了马皇后的脉搏上。 这寝殿之中,骤然之间鸦雀无声起来。 可很快,刘太医的脸色一变,额上,竟是落下了豆大得汗珠。 他的手开始抖擞,抖得自己无法控制。 朱元璋见状,脸色骤变。 他凝视着刘太医,仔细观察刘太医的表情。 而刘太医的脸色,越来越凝重。 他似乎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 而后,他悄然起身,回头看了身后另一个老太医一眼。 这老太医本也一直关注着刘太医的诊视,现在见刘太医求助的眼神,心中产生疑惑,却也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 刘太医起身让座,老太医只得也开始为马皇后把脉。 老太医的手触及到马皇后动脉之时,竟也如刘太医一样,好像是见鬼了似的,浑身颤栗。 他的定力甚至不如刘太医,因为他面上,已露出了惶恐之色,吓得面如死灰一般。 朱元璋见状,只觉得眼前一黑,一向顾盼自雄的他,在这时,竟觉得自己脆弱起来,他双目满是血丝,期期艾艾地道:“如……如何……” 听到朱元璋的声音,刘太医和老太医更是身如筛糠,这刘太医啪嗒一下,竟是拜倒在地,随即哽咽着,磕头如捣蒜:“臣……臣有万死之罪,万死之罪碍…” (本章完) 第39章 皇后有喜 第39章 皇后有喜 老太医也已从锦墩上跌落下来,他身子软绵绵的,居然跪不住,而是像一滩烂泥一般,匍匐在地:“万死,万死……” 朱元璋听到这万死二字,已是如遭雷击。 他双目像是一下子失去了神采,身子摇摇晃晃的,嚅嗫着唇,想说点什么,却是如鲠在喉。 这一下子,殿中所有人已是吓得魂飞魄散,纷纷拜倒,一个个大气不敢出。 朱元璋突然冷硬地道:“怎么……救不回了吗?是救不回了吗?朕……朕不信……不会的,不会的,上天为何这样对我……” 朱棡也已吓呆了,刹那之间,脑海里,想到可能失去母后,何况……母后竟是因为自己上错了药而死,他懵懵的,心里好像有巨石压着,堵得他窒息。 刘太医叩首,此时脑袋狠狠撞击着地砖,却已将脑袋磕的鲜血淋漓,他惊惧地道:“陛……陛下……这……这……娘娘是喜脉……是喜脉……” 此言一出,殿中又死一般的安静下来。 朱元璋惨然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开始恢复血色。 那些跪在地上的宦官们,突然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便连马皇后也不禁动容,她本是哀叹于自己的命运,整个人昏昏沉沉的,现在却发现自己的身体都轻快了不少。 这刘太医和老太医的反应,是因为他们此前的诊断错误,而且还开错了药方,药方之中,还添加了大量活络血气的药材,如藏红花等等。 其实这也可以理解,手脚浮肿,必是血气不畅,那么活血化瘀,本就是理所当然,可偏偏,这东西对孕妇而言,却是毒药,是会导致流产的。 他们所摸到的,自然是喜脉,这本来是高兴的事,可对他们而言,却是大祸临头。 朱元璋满脸惊诧之后,突然怒道:“喜脉……喜脉……为何不早说?” “臣……臣……”刘太医泪流满面:“臣罪该万死,起初……竟是诊断错误,可是……可是,这怪不得臣碍…” 他拼命的为自己辩护:“从脉象看,娘娘的身孕,不足四十日,从医理而言,这样短的孕期,脉象根本没有显现,即便是大罗金仙来,他……他也未必能诊断出喜脉埃” 这话倒也有理,因为怀胎一个半月左右,根本不可能摸到脉象的,而且这一次,马皇后的病症,和寻常的孕期确实迥异,再者说了,马皇后这个年纪…… 只是,若是寻常时候,这个辩解倒是有用的。 可朱元璋是何等人,他开口道:“既然大罗金仙也无法摸到这脉象,那么朕来问你,晋王和他的朋友,却如何得出这是喜脉?” 朱元璋说话之间,眼角的余光,下意识地朝晋王朱棡的方向扫视过去。 令朱元璋诧异的是,方才还一脸懵逼和悲痛的朱棡,现在却在骤然之间,变了另一个模样。 却见朱棡抱着手,一脚撑着地,另一脚只脚尖掂着地,两腿交着,身子倚着墙壁,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脑袋微微下垂,双目斜视着朱元璋,用一种沉着又带着气泡的声音缓缓道:“父皇,儿臣说句不当说的话,这些个御医,哪里会有儿臣还有千秋这样厉害,他们能及得上儿臣和千秋万一,便算是有些本事了。” 朱元璋见他这翘起尾巴的模样,只恨不得戳瞎自己的眼睛。 不过朱元璋却顾不得朱棡,转而咬牙切齿地道:“这样说来,若非晋王献药,你们这些庸医,竟真要害死人,是吗?” 刘太医早已吓得魂飞魄散,继续叩首:“臣……臣万死,万死……只是……只是这天下,竟有人能在如此短的孕期内诊断出喜脉,实在……实在匪夷所思……” 朱元璋勃然大怒:“万死你个头,到现在还想抵赖,真是该死,来人,给朕拿下,统统拿下。” 朱棡一愣,立即放下双手来,道:“父皇,不是说不能侮辱大夫和厨子的吗?”      朱元璋痛骂道:“大夫伱个头,给朕滚1 “噢。”朱棡已吓得魂不附体,嗖的一下,便箭步冲出殿去。 朱元璋却在后头喝道:“回来。” 朱棡的身子猛地一顿,便又慌忙碎步小心翼翼地折返回来:“父皇,还有什么吩咐?” 朱元璋凝视着他道:“朕来问你,那药方,确实是邓千秋所开吗?” 朱棡道:“是,是……当然,儿臣也出了大力的,儿臣给他磨墨了。” 换做从前,自己的儿子居然给别人磨墨,朱元璋早就一巴掌抡过去了。 不过现在,他却对此漠不关心,而是道:“那药,是保胎用的?” 朱棡道:“是。不过……母后此前吃了太医院的药,那药里头……对母后有大害,若是保不住,可怪不得我们。” 朱元璋皱眉,不由得忧心忡忡,随即道:“幸赖当初听了你的话,如若不然,不但腹中胎儿不保,只怕连你的母后性命也要丢了。” 朱棡道:“父皇,这还不是因为儿臣和邓千秋可靠吗……” 朱元璋挥挥手:“得了,得了,少说这些屁话。朕来问你,太医都说,这脉象尚未显现,这邓千秋,如何知晓有了身孕的?” 朱棡得意起来:“这个容易的很,只需将母后的尿液……” “什么?”朱元璋怒视朱棡。 朱棡吞了吞口水,有些胆怯,道:“这尿液是儿臣偷的,邓千秋将这尿液注入进青蛙的身体里,而后观察一二,便得知是否怀了身孕,千秋说啦,不是他吹嘘,这种法子效果显著,且绝无可能失算。” 朱元璋皱着眉,他听的头疼。 马皇后此时已心情愉悦起来,见父子二人还在嘀咕,不免道:“好了,陛下,棡儿,现在说这些做什么,只需晓得这一次是那邓千秋,救了我和孩子的性命便是。” 朱元璋颔首,他若有所思起来,脑子里似乎在回忆着那个少年,一时之间,心里升出许多的疑惑。 那个家伙,生了一个这样厉害的孩子? 抬头,却见朱棡喜滋滋的样子,朱元璋挥挥手:“好了,好了,滚出去,滚出去,不要惊扰你母后休息。” 朱棡道:“父皇,立下这样的功劳……” 朱元璋道:“朕自有思量,快滚。” 朱棡道:“噢。” 随即,他心满意足地扬长而去,不过这一次,他再不是健步如飞了,而是大摇大摆,阔步而行,很有藩王威仪。 (本章完) 第40章 皇帝赏赐 第40章 皇帝赏赐 朱元璋摇摇头:“这个孩子,真是又爱又恨。” 回头见着马皇后,却见马皇后或许是因为喜讯的缘故,竟是脸色都好了不少,朱元璋忙道:“看来那开的药方,却是紧要,需要按时吃不可。” 马皇后嫣然笑道:“臣妾知晓。” 而后,她不由得感慨:“真没想到,到了这个年纪……” 朱元璋哈哈大笑起来,略带几分得意道:“这个年纪咋了,俺们和其他人不同……” 马皇后道:“这一次,倒是幸赖了邓千秋,臣妾在想,此次这邓千秋对臣妾受益匪浅,便是寻常百姓,也晓得知恩图报呢,宫里头,该好好感谢不可。” 朱元璋倒是沉吟起来,他皱眉道:“他没军功,封不得爵,又这样年纪,如何做的了什么官?要不,赐他万金吧。” 马皇后含笑道:“且不说赐这万金,也值不得多少银子,何况若是赐金,不免显得世俗。” 朱元璋显然并不这么认为,道:“万金也不少了,一万铜钱呢,朕算算……” 他抬着头,心里计算。 马皇后素知陛下性情,笑了笑,忍不住道:“前些时日,臣妾缝了一些新衣,本是给子侄们穿的,不如这样,臣妾寻一件好的教人送去。听说他没了母亲,只和父亲相依为命,他爹的性情,臣妾是晓得的,虽是读书人,却历来不拘小节,哪里晓得疼儿子,陛下看是否妥当?” 朱元璋听到他爹二字,脸色微微一些不喜,板着脸,一副威严的样子,不过他细细一想,道:“如此甚好。” 马皇后摇头,叹息道:“其实当初若不是……因为那些事,这邓千秋也是陛下的子弟,本该年年臣妾缝制了新衣,给这孩子送去的……” 朱元璋脸上显出几分复杂之色,皱眉道:“秀英,你怎的又提起了旧事。” “好,不说,不说。”马皇后微笑着道。 ………… 此时已至傍晚,晚霞初露,邓千秋穿着甲胄,怏怏不乐地到了仪鸾司的值房里点卯。 这里永远都是闹哄哄的,有人是来送公文,有人来此领驾贴,也有人和邓千秋一样,来这儿坐等点卯,随即上值。 不过邓千秋这个外来户,却永远是大家忽视的那一个,其他的武官和校尉,多是三五成群,有说有笑,彼此打着招呼,只有邓千秋孑身一人。 有人是不认得邓千秋,也有人倒是听说过邓千秋的一些事,便只用怪异的眼神瞥过邓千秋一眼,目光又一下子落在他处了。 当然,这儿说话最大声的,自然就是用浓厚凤阳口音的。 他们作为当今皇帝的同乡,而且朝中淮西人大多抱团一起,彼此照应,即便是一个小小的校尉,都觉得自己将来的前途不可限量,声调都比其他人大得多。 倒是邓千秋这个正宗淮西凤阳人,显得格外的落魄。 如今大家都晓得,有个百户得罪了吉安侯,那吉安侯大人有大量,没有理会他。      当然不只如此,这吉安侯的背后,莫说是朝堂,即便是在这仪鸾司里头,也有不知多少同乡和党羽。 “点卯……”邓千秋走到了书吏的面前,预备领上值的腰牌。 这书吏抬头,本能地朝邓千秋笑了笑,可一看到邓千秋,便立即恢复了严肃的模样,公事公办的口吻道:“噢,邓百户,稍等一下,老夫还得给王百户写一份驾贴呢。” 这驾贴没有半注香时间写不完,照理来说,邓千秋的事,其实只需他耽搁片刻功夫,让邓千秋点个卯就走,可偏偏,他觉得王百户的事最是紧要,至于邓千秋,大可以等一等。 邓千秋嬉皮笑脸地道:“不会吧,你这不是故意怠慢我吗?王百户的事是事,我的事就不是事,对吧?” 这等事,不能怂,他年轻,捶这一个文弱书生足够了。 书吏听罢,顿时恼羞成怒,搁下笔,道:“你这人,怎的如此……老夫这是公事公办……” 他说着,故意拉开了嗓子,吸引了其他的武官和校尉过来。 邓千秋眯着眼,面上带笑,他在琢磨自己若是给他一个猴子偷桃的话,会不会引发什么后果,晋王不知道能不能帮他摆平,摆不平的话……他爹在凤阳是不是够努力,他混不下去了,是否还可以回家啃爹。 武官和校尉们此时都饶有兴趣的样子,驻足围观,大家面上带笑,全然无人肯制止的样子。 邓千秋和吉安侯的事已经不胫而走,大家都知道邓千秋这个傻瓜居然得罪了吉安侯,不少人看笑话之余,其实也希望能够撇清与邓千秋的关系,免得将来吉安侯报复时,这邓千秋的血溅在自己身上。 却在此时,有人推开人群,来的却是几个宦官,为首的宦官气喘吁吁,扯着嗓子道:“邓百户,原来伱竟在此,教人好找。” 武官和校尉们本就在宫中当值,这宦官见得多了,倒不觉得新鲜。 有人幸灾乐祸地道:“这不是崔公公嘛?崔公公,这邓百户正惹事呢,呵呵,你来的也巧,今日有乐子瞧。” 这崔公公听罢,顿时色变,看着眼前这面目有些熟悉的校尉,却是突然抬手便一巴掌打了下去,大喝道:“谁认得你,瞧什么乐子,大胆,咱乃钦使,特来传旨于邓百户,尔等是什么东西,竟敢在此造次。” 这一声大喝,那本是挨了一个耳光面带不忿的校尉听罢,慌忙退下去,签押房里骤然之间,也安静下来。 崔公公继续板着面孔,呼道:“陛下有口谕,邓百户接旨。” 邓千秋有些诧异,不过他在南京已经渐渐熟悉了礼仪,于是道:“卑下接旨。” 崔公公道:“奉天承运皇帝好教邓千秋知晓:这天要入冬,南京的天气冷的很,去岁的时候,便听闻有人在街上冻毙,民生多艰……好了,俺似扯远了,言归正传……” 邓千秋听到这儿,人都麻了,此时他的脑子里一团浆糊,实在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崔公公继续道:“天寒地冻的,你孑身一人在京当值,也不晓冷热。好在皇后新近缝制了几件新衣,今日格外开恩,赐你一件,免得你少不更事,冻坏了身子。对衣物要晓得爱惜,需知这天底下的衣物,都是许多人种桑种麻,还有蚕虫吐丝,又需人一针一线缝制而来,实属不易,人紧要的,是知晓所衣所食,尽为民之脂膏……又扯远了,就这般吧,钦哉1 (本章完) 第41章 谢恩 第41章 谢恩 邓千秋:“……” 这崔公公念毕,签押房里还是死一般的安静。 崔公公则是笑吟吟地取了包袱,将这包袱抖落出来,果然是一件新衣,绸缎的,崔公公将这大红的新衣,披在了邓千秋的身上,随即堆笑道:“邓百户,陛下恩典,怎还不谢恩?” 一直懵逼的邓千秋,终于反应过来,扯了扯披在自己身上的新衣,才道:“谢……恩……” 那皇帝老子吃错药了吧,他这是要干啥? 会不会是晋王的恶作剧? 无数念头交织一起。 倒是一旁崔公公笑意盈盈地拱拱手:“那咱……不惊扰了,告辞。” 说罢,带着随来的几个人扬长而去。 邓千秋愣愣地看着那几人离开的背影,脑子里却是努力回忆着许多的可能,一时失神。 等他回过神,却发现这签押房照旧还是人满为患,只是人人都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他目光所及之处,许多人都不似方才脸上的戏谑,却多是对他的躲闪,又或者是略显几分讨好的堆笑。 “邓百户,邓百户……学生……学生,给您点卯……” 邓千秋恍然,看着说话的人,却是方才那书吏。 此时书吏一脸陪笑,脸上写着局促不安。 邓千秋收起满腹的心事,斜他一眼:“你不是要给王百户写驾贴吗?” “哈哈……”书吏忙道:“这……这……自然是邓百户点卯要紧。” 邓千秋理也不理他。 这书吏已是吓得面如土色,忙不迭地给了自己一个耳光,眼泪都要落下来了:“哎,哎……都是学生有眼无珠,邓百户,你且高坐,我这便给您……” 邓千秋似笑非笑看他,不置可否。 可越是这样,这书吏心里越慌张,一旁的武官和校尉都看过来,默然无声,此时空气中似乎多了几分紧张。 书吏见邓千秋不做声,心里更慌了,道:“邓百户,学生多有得罪,还请邓百户见谅。” 邓千秋音声冷淡地道:“我为何要原谅?” 此言一出,教人心里倒吸一口凉气,原本话说到这个份上,邓千秋但凡表现一下大度,大家自然也就都松了口气,然后书吏表达几分赞许,大家都夸几句邓千秋得饶人处且饶人,于是皆大欢喜。 可谁也没想到,邓千秋是睚眦必报的,而且睚眦必报也不背人,就这样赤裸裸。 这不符合周礼啊! 邓千秋越是这样不依不饶的表现,其实这书吏便更慌张了,那边陛下亲自赐衣,这边如此咄咄逼人,眼前这个少年,到底是多大的背景埃 他心里慌极了,苦着脸,老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来:“敢问邓百户,如何……如何才能原谅学生。” 邓千秋打了个哈哈,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他心里想笑,他还没咋地呢,对方倒是吓死了,这样趋炎附势的小人,就该吓吓他。 何况这里这样多的人,正好……将他不合群的一面表现出来。 于是邓千秋漫不经心地道:“你学狗吠我听听。” 其实邓千秋就是故意为难的,并没觉得人家会真的按照他的这个要求去做,他甚至以为这书吏必定会勃然大怒,拂袖而去。 要知道,古人是很讲面子的,面对这样的羞辱,不砍死邓千秋就不错了。 谁料这书吏居然张口就:“汪……汪汪……” 邓千秋:“……” 虽说出乎意料,但是他笑了笑,便再没有多说什么,不再理会这书吏,扬长而去:“哈哈哈哈……” 这刺耳的大笑,随着邓千秋的身影远去。 留在签押房里的众人,却都个个脸色紧张,有人低声议论:“难怪这小子平时里这样不近人情,原来……竟是简在帝心啊1 “他一个百户,怎么能上达天听呢?” “总之,以后别招惹他。”      ………… 邓千秋翘班了。 在签押房没有点上卯,人便跑回了贤良寺,不过他相信,会有人给他点好卯的,而且也一定会有人帮他顶班。 回到了寺里,左右无事,邓千秋想到了晋王。 也不知这个小子,现在在做什么。 白日里天热,他将赐的衣服收拾好,便去隔壁不远的庭院寻晋王去。 服侍晋王的宦官是认得邓千秋的,一见到邓千秋,格外的亲热,乐呵呵地领着邓千秋去禀见。 等邓千秋进入这小殿的时候,却发现除了朱棡之外,这里竟还有客人。 来人披着一件猩红的披风,个头不高,鹅蛋脸,一双眼睛格外好看,像星辰一般,她与朱棡相对而坐,中间是一个书案,书案上摆着棋盘和棋子。 邓千秋见此,正要回避。 朱棡的眼睛瞥到殿门口,正好看到了邓千秋,大喜道:“千秋,千秋,伱来的正好,快来看我如何大杀四方,哈哈哈哈……” 邓千秋不理他,却看向与朱棡下棋的少女,似乎在征询她的意见。 少女有些腼腆,朝邓千秋颔首。 邓千秋方才大胆上前去,站在朱棡的身后,看二人对弈。 这是传统的围棋,二人下的不亦乐乎,连下了两把,朱棡总是眉飞色舞,露出得意洋洋的样子:“哈哈哈,你又输了,妹子,我真同情你,下棋总不见长进。” 少女此时倒是显出了几分活泼,连那双犹如星辰一般的眼睛也显得亮了几分,嫣然一笑道:“还要来,还要来。” 朱棡却是板着脸道:“男儿大丈夫,不能沉溺于嬉戏玩乐,你三哥是要干大事的人,千秋来了,正好我要将咱们大买卖的账簿给他看看,看他还有什么新的主意。” 殿门口的宦官忙道:“奴婢这就去取账簿。” 朱棡却道:“本王要亲自去取,你个奴婢懂什么,弄坏了账簿,你吃罪不起。” 说着,一溜烟的,兴冲冲地往书斋去了。 于是,这殿中只余下了那少女和邓千秋。 少了朱棡,少女又安静了下来,她动作优雅地收拾着棋子,将棋子分了黑白,装入两个大香囊之中,很是细致。 邓千秋此时眼中却是浮起几分疑惑,咳嗽一声,终是忍不住道:“我粗通棋艺,方才在旁观战,却发现每一次落子,似乎你的棋艺比晋王殿下更高明一些,晋王下棋,刚猛有余,谋划却不足,许多次你可以赢他,可是……为何最终都是晋王赢了?” 少女抬眸看了邓千秋一眼,仿佛一下子,自己的心事被邓千秋看穿一般,俏脸微红。 她想了想,却还是道:“我与三哥下棋,是因为希望三哥陪伴我玩耍。三哥争强好胜,他下棋却希望能够战胜我。现在我得了三哥的陪伴,而三哥赢了棋,皆大欢喜,有什么不好?” 这个答案倒是让邓千秋意外,邓千秋不由对这少女生出了几分好感,倒不是因为她心思细腻,而是因为,对方很真诚。 公主难道不该是桀骜不驯的吗?还是我大明的公主好啊,大唐的公主有一个算一个,全是坑货。 不过邓千秋虽是在思考,可口里已是无词了,只是窘迫地在一边故意端详墙壁上的字画。 倒是少女落落大方地道:“你便是邓千秋吗?” 邓千秋这才收起落在字画上的目光道:“正是,没想到殿下也知道我。” 少女微笑道:“怎么会不知道呢,三哥可成日将你挂在嘴边的,我耳朵都要听出茧子了。” 邓千秋下意识道:“说我什么?” 少女吃吃一笑,似乎觉得这样无礼,便微微垂眉,收敛了笑容,道:“他说你除了聪敏,其他都很坏。” 邓千秋眼前一黑,卧槽,这狗东西。 (本章完) 第42章 大孝子 第42章 大孝子 恰在此时,朱棡兴冲冲地抱着账簿进来,一面道:“你们在说什么,你们在说什么?” 邓千秋没好气地道:“在说殿下坏得很。” 朱棡一听,哈哈大笑起来,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地道:“多谢夸奖,承蒙大家瞧得起,虽然得此殊荣,可我深知自己还略有不足,将来一定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绝不教天下的坏人小看。” 邓千秋:“……” 少女失笑起来。 朱棡则是急匆匆地道:“好啦,千秋,你瞧,这都是照着伱的办法做的。” 于是邓千秋接过了朱棡手上的账簿,细心看起来。 可看到一个数目的时候,他突然抬头,对着朱棡道:“这薄荷……居然一百五十钱一斤?” 朱棡却是得意道:“外头都卖一百七十钱呢……咱们赚大了,只花了一百五十文,我花了许多的气力才谈下来的。” 邓千秋却是皱眉起来,道:“亏了,亏了。” 朱棡诧异道:“碍…这还亏?咱们分明赚大了啊,千秋,你是不是搞错了,你糊涂啦?” 一旁的少女,也不禁吸引过来,侧耳倾听。 朱棡道:“那你说,得多少钱收?一百四十五文,还是一百四十四文,难道一百四十文?” 邓千秋却是胸有成竹地道:“我说一个数,五十文1 “啥?”朱棡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忍不住道:“五十文?你不如去抢1 邓千秋道:“殿下,是你去抢,你主外1 朱棡:“……” 朱棡突然觉得自己增加了良心的负担。 他不介意去做缺德的事,可是这外头行价一百七十钱的薄荷,居然五十文去收,这真和抢劫没有任何的分别了。 哪怕是朱棡,都觉得邓千秋的心太黑了。 那少女听罢,似乎也蹙眉起来,似乎觉得这样很不妥当,不过她心思细腻,似乎并不愿意轻易发表自己的建言。 “千秋啊千秋,虽说……抢劫确实来钱快,可是……”朱棡顿了顿,神色纠结地道:“咱们不是说好了是做生意的吗?怎么做着做着,就改行了?” 邓千秋却是懒得跟他解释,只道:“殿下,就这个收购价,不只薄荷,其他的收购价也要改一改,你听我的,就按这个价去谈。” 朱棡深深地拧起了眉头,可在邓千秋坚持的目光中,最终道:“好罢,好罢,我去谈谈看,倘若人家不肯,我可不抢,我立志要做的是奸商,可不是盗匪。对啦,你爹已来了京城。” 这一下子轮到邓千秋紧张起来了:“你为何不早说,害我竟没有去迎接,我这样大孝之人,你这不是教我成了不孝之徒吗?” 朱棡鼓起了腮帮子道:“我好心接你爹来京,你反倒抱怨我……他现在下榻在来朋客栈……” 邓千秋终究还是真诚地对朱棡道了谢,而后匆忙道:“那么,殿下……再会1 说着,便匆匆而去。 …… 邓千秋匆匆寻了邓健的住处,等见到邓健的时候,父子二人阔别已久,不免都有感慨。 邓健一把握着邓千秋的手道:“都说你来南京公干了,倒是教我担心,倒恰好乡试在即,为父也需来京,你住在何处?” 邓千秋如实道:“在贤良寺。” 邓健皱眉起来:“贤良寺……是在那当值吗?” 邓千秋不敢说自己升了百户,主要是担心他爹知道自己儿子发迹了,失去了进取之心。 这样不利于奋斗! 于是他含糊不清地道:“唔,是一件差事,爹,你的书读的如何了?” 邓健拉着儿子坐下,才道:“这你不必担心,为父自有安排。”      邓千秋听了,反而更不放心了,却想到父子刚刚重逢,也不好催促什么,便喜滋滋地道:“爹,你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 说罢,他解下了随身带来的包袱。 邓健心头一热,满是欣慰地道:“怎么还让你给为父买东西了?你呀,可不要乱花钱,带来的是什么?” 邓千秋将包袱解开,邓健定睛一看,却发现这是一摞摞的蜡烛。 邓健皱眉起来,面露不解道:“这是……” 邓健道:“爹,这是我特意买来的,就是担心你夜里看书熬坏了眼睛,你平日简朴,夜里也舍不得多点几根蜡烛,以后你在此看书,就可多点几根,这对眼睛好。” 邓千秋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错了,他似乎看到他爹的嘴角飞快地抽了一下。 而邓健深吸一口气后道:“千秋想的真周到。” 邓千秋乐呵呵地道:“不只呢,我还给爹定了两只雄鸡,已跟楼下的伙计吩咐过了,说就养在这客栈的后院里。” 邓健道:“为父不爱吃鸡,这你知道的。” 邓千秋笑了:“我怎会不晓得?只是这鸡却不是用来吃的,养在后院里头,天刚亮,他们就要打鸣,儿子这是担心爹熬夜看书,天亮了起不来,有了这两只雄鸡打鸣,爹一听到鸡叫,就晓得天亮要读书了。你是不晓得,为了让那伙计给我养鸡,我是好说歹说,还破费了一些养鸡的钱,他们才肯的。” 邓健脸色微微一僵。 这下子,邓千秋是看真切了,于是道:“爹,你这是咋了,怎的脸色不好看。” 邓健不愿让儿子伤心,却也明白儿子是为了他好,最终道:“可能是舟车劳顿的缘故吧,千秋,你真的有心了。” 父子相逢,总有许多话说,邓千秋一直在客栈坐到了天黑,方才不舍离去。 邓健目送着邓千秋离开,深吸口气,多点了几根蜡烛,开始苦读。 不知不觉,似在子夜时分,困意袭来,他才睡去。 似乎没过两个时辰,夜里的浓雾尚在,大抵也只是在寅时三刻不到的时候,便听到鸡鸣不止。 那两只雄鸡像是比赛似的,惊得楼下惊醒的伙计忍不住大骂:“这该死的瘟鸡怎么天不亮就叫,叫的还这样大声。” 另一个伙计道:“这鸡不如宰了算了,留在此,哪个客官还肯住?” 原先那伙计隐隐约约道:“这可不成,送鸡来的那人,穿着的乃是仪鸾司武官的官服,还挎着刀。若是哪一日他再来,不见了鸡,到时还不知会怎样呢!这样的人,咱们可吃罪不起1 “天哪,这客栈里是不是住着他的杀父仇人,他要报仇,却教我们跟着遭殃。” 果然,二楼的住客们许多都被惊醒了,纷纷叫骂。 邓健张开眼,迷茫地看着房梁,他脑子有些昏昏沉沉,那残余的蜡烛,不知何时熄灭了,窗外只有暗淡月光下映出的绰绰的树影,邓健有点懵。 ………… 朱元璋的心情很不错,无论如何,马皇后又将给他在这个世界带来一个孩子。 因此,哪怕是再如何忙碌,他总也会挤出时间,到马皇后的寝宫来。 一进入了寝殿,却见马皇后端坐在案旁,提着笔,教授着什么。 而另一边,却是长公主朱镜静乖巧地坐旁边,细细地观摩着马皇后的行书。 朱元璋见到此情景,却是对马皇后微微皱眉道:“怀有身孕,且又得了一场病,怎还坐着,该躺下养胎才是。” 说着,他看向朱镜静道:“静儿,朕想起来,前些日子你的母后给朕绣了一幅刺绣,你取来朕看看。” 马皇后见是朱元璋来了,含笑地朝角落里的宦官看一眼,那宦官会意,忙是去预备茶水了。 朱镜静噢了一声,要起身来,怏怏不乐地走了几步。 朱元璋却似乎察觉到什么,道:“回来,你怎的闷闷不乐?准是你哪个兄弟欺负你了。是不是?” (本章完) 43.第43章 大鱼吃小鱼 第43章 大鱼吃小鱼 朱镜静摇头道:“父皇,没有呢。” 朱元璋背着手,他的双目,似有一种洞察人心的锐利,想来他对朱镜静的回答并不满意:“朕看……定是有人欺负了你1 马皇后不由在旁笑着道:“陛下,人家是女娃娃,有一些心事,不也是常理吗?陛下什么都好,就是太操心了,九州万方的事要殚精竭虑,家里的儿儿女女,也一个个都要管束,连静儿有什么心事,也非打破砂锅问到底不可,这如何消受得了。” 朱元璋道:“这不是趁着朕在壮年,能管一点是一点吗?等朕老了,管不动了,那时才好颐养天年,现在事事不过问,将来才操心。” 朱镜静这时便道:“父皇,我心里只是在想一件事。” 朱元璋端坐下来,宦官已给他斟好了茶,他抱着茶盏,道:“说罢,无碍的,谁欺你,朕剐了他。” 朱镜静道:“孩儿一直在想,这薄荷市价到底是多少一斤。” 朱元璋被问住了,脸僵硬着,没啥反应,整个人纹丝不动,他似乎琢磨了很久,才道:“你问这些做什么?” 朱镜静道:“孩儿只是想……问问……” 朱元璋倒也好奇起来:“伱这么一问,朕倒也想问问。” 说罢,看向宦官,吩咐道:“立即去问,而今市面上薄荷市价几何。” 宦官哪里敢怠慢,飞也似的去了。 等到宦官去而复返的时候,已过去了一个多时辰。 他气喘吁吁,入殿之后便拜倒在地道:“陛下,现如今薄荷的市价,在一百五十文至两百文之间。” 朱元璋笑了笑道:“噢,原来如此。” 他却瞥见朱镜静的秀眉皱得更深,当即便道:“怎么,现在这价格已帮你问了,你还有什么疑惑?” 朱镜静想了想道:“孩儿只是没有想到,这薄荷的价格竟这样高昂。” “高昂?”朱元璋心里哂笑,才一两百文而已,何高之有? 朱元璋问她:“那你看,该多少文?” 朱镜静犹豫了一下道:“如果是五十文呢……” 五十文…… 朱元璋吓了一跳。 也将那宦官吓了一跳,他是打听来的,最低最次的价格也是再一百七十文啊,这岂不是说他虚报了? 他当即磕头如捣蒜:“陛下,陛下,奴婢乃是据实禀奏,实在不敢弄虚作假。” 朱元璋看着这宦官恐惧的模样,心里似乎有了底,他便道:“五十文,你哪里听来的五十文?” 朱镜静道:“孩儿只是想,若是五十文能收来薄荷的话,那么……” 朱元璋却是绷起了脸道:“这不叫收,这叫抢1 只转念之间,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转而对马皇后道:“静儿是不是这两日又去寻她的三哥了。” 马皇后的脸色僵了一下,忙道:“陛下,好啦,少操这些心了。” 似乎朱元璋已在马皇后这儿得到了答案,便道:“朕就知道!怎么,静儿,你三哥跑去抢人家的薄荷了?” “没……没有的。”朱镜静忙道,她踟躇了片刻,才又道:“只是三哥打算以这个价钱,进行收购。” 朱元璋听罢,不由冷笑:“他这是皮痒了,又想作奸犯科了。” 朱镜静焦急道:“父皇,你不能这样说三哥,三哥是在做买卖。” 朱元璋冷哼一声道:“世上有这样的好买卖,为何别人不做,偏他做得?也只有你才愿上他的当,来人……” “奴婢在。” 朱元璋冷声道:“给朕盯着晋王那个小子,对了,还有那个邓千秋,但凡察觉到他们掠民掠商等不法之事,立即来报。”      说着,朱元璋还不解恨,气呼呼地道:“今日就敢上街去劫商贾,明日就敢残害百姓,到了后日,只怕要惦记着朕的江山了1 朱镜静万万没想到,自己无心之言,竟是惹来这样的事,当即担心起来。 眼见朱镜静担心的模样,朱元璋道:“这些时日,你不可出内苑,免得去给你三哥通风报信,朕就想看看,他们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 朱镜静似乎已经意识到,接下来她家三哥,还有那个新认得的邓千秋,只怕要遭罪了。 可这一切因她而起! 她垂着头,眼眶微红,心头不由得忧心如焚起来。 ………… 这些时日,朱棡一直都在忙碌,可谓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倒是邓千秋,清闲的很,当然,他也有他的烦恼。 自从皇帝赐了衣,他便察觉到身边的人看他的眼神更加古怪起来。 不过这无所谓,邓千秋更关注的还是买卖,那一桩案子已经结束,原以为皇帝会撤了这个买卖,可结果,宫里似乎一点动静都没有。 按理说,这个买卖照做,至少那‘法人’朱镜静,也该退股了吧。 可似乎,宫里也没有退股的打算。 就好像这件事没有发生过一般,没有丝毫的动静。 这就让邓千秋的胆子开始渐渐大了起来,在确定安全之后,他决定放手捞钱。 南京城比之凤阳,商机更多,天下通衢之地,可不是说着玩的,何况还有朱棡,可谓如虎添翼。 朱棡在一步步的指点下,也开始掌握了诀窍,现在出去谈买卖,采购原料,经营工坊,竟是得心应手。 这没法子,有银子赚嘛。 这朱棡人也阔绰起来,走路带风,不到两个月,已是大变了模样一般,走到哪儿,都要呼一声,给赏。 邓千秋见他如此,不免告诫他低调,财不可外露。 朱棡眼珠子都要瞪出来,大呼道:“财不可外露,难道还怕人抢了不成?我倒要看看,谁敢这样大胆,我打断他的狗腿1 邓千秋很无奈,却突然想到了什么:“殿下,你的银子,不是预备送到宫中保管吗?你不会从我的账上支了银子吧,我们可说好,亲兄弟明算账,你不能黑我的银子。” 朱棡笑嘻嘻地道:“你的银子,还有要放进宫里保管的银子,现今都在作坊的账簿里躺得好好的,一文钱都少不了,我动的是我妹子的钱。” “碍…” 朱棡叉手,傲娇地道:“没有我这个好三哥,天上哪里有馅饼砸中我那妹子?再者说了,我是她三哥,她的银子交我保管,又怎么了?我爹娘还帮我保管银子呢。” 邓千秋终于知道,为何当初朱棡对宫中要保管他的分红,毫不在意了。 原来他娘的细节在这里。 敢情这老朱家,都是水里的生物,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 邓千秋道:“就怕公主知晓,要怪罪。” 朱棡道:“将来我有四成五的分红,要送进宫里头去,还怕我没银子还她?再者说了,她年纪还小,又是女儿家家,现在手里留钱做什么,她肯拿着,我这做哥的还不放心呢!我这是为她好,千秋,你没有妹子,所以无法体谅我这种做兄长的心情,我肩上有千斤的重担。” 邓千秋竟是无言以对。 (本章完) 第44章 发大财了 第44章 发大财了 过去了一月,朱元璋似乎一直有着心事,他几次派人询问近来南京城里几个市场的情况。 不过从仪鸾司那边得到的回报,却都是风平浪静。 风平浪静…… 难道那两个小子,得知了什么风声,居然收了手? 这似乎又让朱元璋有些措手不及,总觉得心里空荡荡的。 终于,在这一天召见了大臣,忙碌了一天之后,朱元璋忍不住了。 他朝一旁的宦官招招手:“也该先。” 也该先匆忙碎步上前道:“奴婢在。” 朱元璋道:“朕的内帑,可有那药行的四成五买卖呢!朕若是没有记错,这迄今已过了一个月了吧,这一个月,那边怎么没有动静来?不会有人想赖朕的账吧。” 也该先慌忙道:“奴……奴婢……的疏忽,奴婢没有盯紧……” 朱元璋不耐地摆摆手道:“去,立即去取账簿,就以……晋王的名义,去那作坊取来,这是朕的钱,怎可视若无睹?” 也该先眼里掠过一丝诧异。 不过他很快道:“奴婢遵旨。” 朱元璋似乎觉得这有些直接,于是下意识地又道:“朕这些时日,倒是愈发察觉这经营财货,也是不易的事。经略的好,未必不能对朝廷有益。朕的儿子们啊,总是令朕操心,尤其是朱棡,朕为人父,不能不看紧着他,他是朕的骨肉埃” 也该先一时猜测不出朱元璋的心思,只好应付,连声说是。 朱元璋这才挥挥手:“速去。” 也该先哪里敢怠慢,应了一声,便脚步匆匆地离开了。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朱元璋安静地坐在案牍前,批阅着奏疏的时候,那也先该总算气喘吁吁地去而复返。 只见他手里抱着几本账簿,边道:“陛下……奴婢……奴婢……” 朱元璋伸手:“拿来。” 也该先忙将账簿奉上,朱元璋一面捡起了一本账簿,一面深吸一口气,才打开了账簿,细细看下来。 当然,他很快就将账簿直接翻到了尾页,他脸色平静,就如……一个地主老财,像平时一样,巡守着自己家的鸡窝,清点着每日鸡窝里生下的鸡蛋。 他眼睛搜寻着,显得有些没有耐心,只想看到最后的总账。 终于,他的目光在某处定格下来,而后,双目已从似笑非笑中,变得开始肃穆起来。 紧接着,他似有些疑心自己看错了,竟是下意识地擦拭了一下自己的眼睛。 等他重新聚焦于数目的时候,朱元璋居然纹丝不动起来,他似乎有些震惊,双肩竟微颤。 也该先捕捉到了这一切,他小心翼翼的,猜测着朱元璋的心思。 突然,朱元璋道:“也该先,你说,若是你做这药材的买卖,能获利几何?” 也该先一愣,他有些吃不准,可他听朱元璋似乎话里有话,甚至他觉得朱元璋的嗓音里,竟带着几分嘶哑,情绪有些激动。 于是他斟酌着道:“陛下,若是奴婢,应该三五千两,不成问题。” 朱元璋抬头,迅速地扫视了也该先一眼,而后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继续审视。 也该先心里有些慌,陛下这是怎么了?这账簿有什么问题? 可就在此时,朱元璋突然笑起来,道:“如果朕告诉你,这账簿上,一个多月前,才躺着八九万两银子,可现今,这账上已有二十五万两纹银了呢?” 也该先:“……” 一个多月,二十五万两银子?就只是买卖药材,这难道不是抢?      可他发现,朱元璋似乎并不是开玩笑,因为现在陛下的表情,也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 此时,朱元璋显然开始变得激动起来,这个新的数目太大了,大到连他都开始有些怀疑起来。 大明每年岁入三百万两固然多,可那是国库的岁入。 和他朱元璋的关系不大,可这么一大笔银子…… 朱元璋的呼吸竟有些粗重起来,他抬头,虎目凝视着也该先,忍不住道:“也该先,朕来问问伱,经营药材,就可获利如此之巨,这如何可以做到?” 也该先耷拉着脑袋,大气不敢出,犹豫了很久才道:“陛下,恕奴婢无能,奴婢……不知。” 朱元璋也不由得喃喃自语:“朕……朕也不知……这……这……他们到底干了什么好事1 朱元璋深吸一口气,此时心中的激动可想而知,沉吟片刻,他才开始真正关注起细节。 看着这巨大的数目,固然令朱元璋喜出望外,可朱元璋却知道,这天上是不会掉馅饼的。 如此的暴利,从何而来? 他端坐着,开始细细地看账目。 这些账目繁杂,以至于朱元璋看得出神。 他一点点地翻阅,以至于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 终于,他开始看出了端倪。 薄荷,收购价五十文一斤,售价一百二十文。 黄连,收购价二十三文,售价八十文…… 各种各样的药材,琳琅满目,可几乎……都是以极低的价格收购,而以数倍的价格疯狂售出。 朱元璋的脸微微一沉,他脑海里,电光火石之间,竟是想起了四个字……强取豪夺。 这可是堪比贩卖私盐的暴利,而且看这账簿中的购买和出售的数目,堪称惊人。 朱元璋的脸色越来越阴暗,神色也越发的凝重。 一种不好的记忆,开始涌入心头。 二三十年前,就是因为天下充斥了无数的赃官和劣商,打着买卖的名义,如此强取豪夺,才使天下崩坏,民不聊生,以至…… 对于这些记忆,朱元璋可谓是感同身受,因为他就曾是那被人强取豪夺的其中一人,那种滋味…… 这种生不如死的痛苦记忆,开始变得清晰起来,朱元璋的脸色,也同时开始变得忽明忽暗起来。 良久,他闭上了眼睛,人却端坐着,脑海里似乎有一种景象开始呈现出来。 “明日……”他顿了顿,用一种冷酷无情的音符,缓缓道:“传晋王朱棡觐见。” 一旁的宦官,听到朱元璋冰冷的声音,便知有人要大难临头了,只是道:“是。” 朱元璋斟酌着,似乎在思虑着什么,继续道:“邓……千……秋……” 也该先常伴朱元璋左右,心知陛下开始对接下来的事颇有疑虑。 这在陛下的身上,其实是极为少见的情况,宫中上下谁人不知,陛下一向乾坤独断,极少犹豫不决? (本章完) 45.第45章 君臣再会 第45章 君臣再会 朱元璋闭着眼睛,脑海里浮想着什么,他猛地张开虎目,那虎目之中的凌厉,教人生畏,而后他道:“邓千秋明日……罢了,不必了……” 也该先的脸上掠过了一丝错愕,似乎一时不知该何去何从。 朱元璋却是突的抬头道:“天这么快就黑了。” 也该先忙道:“陛下御览账簿,已过去了一个半时辰,如今已是戊时三刻了。” 朱元璋的神色微微有了一些变化,他漫不经心地道:“此时宫中的禁卫已开始值夜了吧?” “是,戊时一刻开始轮值。” 朱元璋用微不可闻的声音道:“无论如何,这个小子还是有功的,那么……就告诫他一二吧。” 也该先支着耳朵,听不清楚朱元璋说了什么。 却见朱元璋长身而起:“摆驾……” 他顿了顿,干脆利落道:“贤良寺。” 也该先的脸色一变,可此时,他心知陛下大怒,哪里敢胡说什么? 这也该先经常陪伴在朱元璋的左右,对于朱元璋的脾气摸得最是清楚,显然是因为这个账簿,既让陛下欣喜,却也触怒了陛下。 明日召那晋王殿下来觐见,必然会有狠狠的责罚,只是唯一令他不解的却是,这账簿,似乎和那邓千秋也有关系,可陛下对于邓千秋的处置,却颇有顾虑。 莫非是因为……前些时日,马皇后的缘故? 只是帝心难测,即便是这也该先,也无法揣测陛下的意图。 下一刻,朱元璋已是往常一般,夜巡贤良寺。 贤良寺里,照旧还是灯火通明,却因为夜已黑了,几乎不见人影。 朱元璋信步走着,看到了几个巡夜的禁卫,不过都很面生。 朱元璋沉眉,依旧还是如地主老财巡视自家的羊圈一般,继续踱步而行。 远处,几个禁卫悄然尾随。 良久,终于在一个角落里,朱元璋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这家伙在一处巷道里,浑身甲胄,却是蜷着身子,躲在此呼呼大睡。 朱元璋一见,怒从心起,当即上前,飞起一脚。 可这少年显然极为警惕,即便熟睡时,一听到风吹草动,竟是骤然警觉,他下意识地跳将起来,大呼一声:“是谁!大胆,可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人已跃起,紧接着开始摸着腰间的刀柄,便要拔刀。 奈何他机警有足,身手却是差了许多,情急之下,居然这刀竟拔不出,无奈何,只好低头开始鼓捣着刀,口里念念有词:“他ma的,这该死的刀不给面子。” 朱元璋依旧怒视着他,他倒是有所觉地在此时抬起了头,一见朱元璋,露出了喜色:“呀,竟是老兄,老兄你吓我一跳,我还以为……有贼……” 朱元璋见他喜出望外的样子,虽是带着愤怒而来,此刻,却也脸色稍稍缓和,不过他还是呵斥道:“你就是这样当值的?” 这人自然就是邓千秋了,邓千秋苦着脸道:“我白日要忙事,夜里还要当值,我还年轻,正在长身体的时候,若是睡的不足,将来长不高的,长不高就娶不到媳妇,娶不到媳妇就断子绝孙,愧对我爹养育之恩……我是个大孝子,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好了,好了,够了,够了。”朱元璋头疼。 邓千秋喜滋滋地道:“老兄怎么又来了?噢,我想起来了,你就是仪鸾司的,不会是我的上官吧?” 说罢,他居然正儿八经起来,朝朱元璋行了个礼:“卑下邓千秋见过……”      朱元璋挥挥手:“伱少在此油嘴滑舌,小心有人割了你的舌头。” 邓千秋却是笑吟吟地道:“那……那可没有这样的胆子,兄弟我现在不同凡响了。” 朱元璋一愣:“……” 邓千秋挺直了腰杆:“现在我可是皇后娘娘赐了衣的人,这仪鸾司上下,谁不晓得。” 朱元璋冷笑道:“你这是恃宠而骄吗?” 邓千秋慌忙道:“这倒也不是,说实话,现在虽没人敢招惹我,不过……我却也烦恼的很。” 朱元璋本是来兴师问罪的,不过他此时察觉到,自己居然被这个多嘴的小子牵着鼻子走,下意识地道:“什么烦恼?” 邓千秋此时已松弛下来,道:“近来总有人想要结交我。” 朱元璋若有所思,却是平和地道:“有人愿意与你结交,你还不肯嘛?” 邓千秋摇了摇头道:“他们哪里是想要结交我,不过是看中皇后娘娘赐我穿的那件衣服而已,再者说了,我为何要和他们做朋友?” 朱元璋颔首:“不错,历来结党必然营私,那些总是愿意与人为善,与人亲近之人,多半都是大奸大恶之徒。” 邓千秋道:“可我不过一个小小的百户,我若是结交他们,我自己心里不情愿。可若是冷着他们,不免又要开罪他们,到时若是对我不利,我倒无所谓,就可怜了我爹,他在这个世上,再没有亲人了。” 朱元璋听到我爹二字,眼底分明有了波动,他淡淡道:“真没想到,你还这样有孝心。” 邓千秋道:“这是当然的,我是远近闻名的大孝子。” 朱元璋微笑,对此不置可否。 “怎么,你不信?”邓千秋瞪大着眼睛道:“不信的话,你去问我爹去……” 朱元璋打断他道:“好了,休要在此胡言乱语了。我实话告诉你,你的大祸就要临头了。” 邓千秋一听,果然如朱元璋所料,居然立即紧张起来:“什么……什么祸事……我没惹祸啊,我是良民……” 朱元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似乎觉得此时应该严厉地进行告诫,因而,他的脸色开始变得阴森而可怕,他冰冷地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以为你做的那些事,就没人知道了吗?你勾结了晋王,强取豪夺,掠夺商贾,这些事,已有人在私传了。” 邓千秋一愣,下意识地道:“什么,晋王……晋王他……真去打劫了……我还以为他是个好人……” 朱元璋冷然道:“一百七十文的薄荷,五十文收购,而后百二十文转售他人,这不是强取豪夺,又是什么?此等行径,与那元末勾结官府的奸商,又有何异?” “原来竟是这个。”邓千秋的脸色顿时恢复了过来,他大呼道:“这很正常啊,有什么问题?” 朱元璋不由气得七窍生烟,他所恨的,固然是那种强取豪夺之辈,可更恨的,却是那种强取豪夺之后,还自以为是的家伙。 朱元璋气呼呼地道:“这是劫掠1 见朱元璋气得不轻的样子,邓千秋却也不惧怕,而是道:“老兄,你先别生气,我知道你这般来询问我,是为了我好。不过我有一个问题,你说这是强取豪夺,那么敢问……那些被劫掠的商贾,为何就没有人喊冤叫屈呢?” 朱元璋:“……” 朱元璋有点愣住了。 (本章完) 第46章 化腐朽为神奇 第46章 化腐朽为神奇 朱元璋被这话问住了,他突然想到,这里头涉及到的商贾,不只一家。 账簿中牵涉到的各种药商至少数十上百人,哪怕其中一家为之不忿,他已命仪鸾司特意关注,也不可能没有消息传到他的耳边来。 “这说明他们是自愿的埃”邓千秋道:“他们都是自愿的,算个什么强取豪夺?” 朱元璋皱眉道:“或许,是因为畏于你们的权势。” 邓千秋摇头:“不,其实是因为他们也获得了盈利。” 朱元璋自然对此嗤之以鼻:“一百多文的东西,卖你五十文,他们还能盈利?” 邓千秋哈哈大笑,边道:“老兄,这你可就不懂了吧,其实这经营里头,有一个东西,叫做周转率。” “嗯?”朱元璋此时已开始迷茫起来,这显然,已经涉及到了朱元璋的认知空白。 他自认自己鼎定天下,曾指挥百万军马,调度无数的粮草和军需,治理了无数的百姓,这天下,即便有他不甚懂的知识,却也绝不可能对某些事物完全的一无所知。 邓千秋笑着道:“老兄,我来问伱,这一百七十钱的薄荷,为何价值一百七十钱?” 朱元璋道:“难道不是它本身就是这个价格?” 邓千秋摇着头道:“一个商贾收购了薄荷,其中除了收购的价格之外,还有仓储和运输的成本,这事我调查过,单这个成本,在一百七十文的薄荷里头,就占据了三成以上,也就是说,一斤百七十文的薄荷,实际上,就有五十文以上的开支是仓储和运输的成本。” 邓千秋顿了顿,接着道:“除此之外,还有就是资金的成本。” “资金……还有成本?” 邓千秋笑着道:“这货物你收购了,花的是真金白银,现在银子变成了货物,压在自己的手上,你售出去的时间越长,银子回流的时间也就越长,这当然就是成本了。” 朱元璋还是有些不解,于是道:“这是什么缘故?” 邓千秋道:“如果你有一百文钱,若是利润丰厚,你一百文钱一年可以挣两百文。可另一个买卖,你一百文钱,投入进去,每日可以挣一文钱,那么,是前者更挣钱,还是后者呢?” 朱元璋道:“前者一百文一年之后变成两百文,后者每日挣一文,加上本金,一年之后,可得四百三十六文,当然是后者。” 邓千秋笑了:“这其实就是周转率,货物压在手上的时间越长,哪怕卖出高价,可实际的利润却是最低。而若是货物可以快速的周转,那么即便利润微薄,时间一长,却可以获得丰厚的利润。更不必说货物压得越久,不但有仓储的成本,而且还会增加损耗……” 损耗二字一出,朱元璋的脸色恢复了红润,这个他懂。 邓千秋继续道:“所谓损耗,其实不只是仓储的损失,其中还有,你收购了货物,却未必能在货物保质期内全数卖出去,必然会有一部分的货物因为无人问津,最终变得一钱不值,被损耗掉。” 朱元璋若有所思,他实在无法理解,这里头有这么多的门道:“你继续说。” 邓千秋道:“那么,我们是否可以得出一个结论,即只要解决掉这些资金成本、损耗、仓储成本,就可将货物的价格压到最低。” 朱元璋颔首。 邓千秋道:“可是晋王和我却将这个问题解决了。解决的思路很简单,现在消毒水热销,而我们在许多州县,都设置了代理商,这些代理商,每隔一些时日,就需雇舟车来采买消毒药水,那么如果我们这儿除了消毒药水,还有价格较为低廉的其他药材呢?”      朱元璋道:“这些代理的商贾,既是从事药水的买卖,他们的铺子,也必然兜售其他的药材?” “对。”邓千秋道:“而且他们反正要来运输货物的,正好搭售,只需腾出一点位置,装载其他的药材即可,跑一趟即可将药材全部置办齐全,岂不是一举两得?” 顿了顿,邓千秋继续眉飞色舞地道:“如此一来,这就意味着,晋王殿下培育了一大片的市场,从黄连到田七,再到薄荷、人参等等的出货量都是惊人的,有了这个保证,老兄……” 邓千秋得意洋洋地继续道:“那么,就可以和药材商们去谈,直接告诉他们,他们有多少货,我们要多少,谁的价低,就收购谁家的药材,对那些供货的药材商而言,他们只需要货物一到手,不需储存,没有损耗,就可直接将货物兜售出去,而且周转率也变得惊人,那么……老兄,他们是亏了还是挣了?” 朱元璋皱眉:“你的意思是,他们即便卖五十文,也有利可图?” 邓千秋笃定地道:“当然有!可能这利润只有一文或者两文,可只要货物卖得多,卖得快,比起他们从前,收入未必降低。” 朱元璋一时之间,竟是豁然开朗:“代理商既收购了消毒的药水,又同时可以增购其他的药材,为他们提供了便利。而那些药商,却因为你们大规模的采购,减少了许多的成本,依旧有利可图,至于你们……却从中可以以极低的价格,收购药材,转售给代理的商贾,从中牟取暴利,这……岂不是皆大欢喜?” 邓千秋笑着道:“姑且算是皆大欢喜吧。老兄,敢问这算强取豪夺吗?” 朱元璋沉吟,虽说邓千秋的话,可能还有待证实,可若当真如他想的一般,那么……这已经不是暴利这样简单了。 先亏本给人治病,继而兜售他那神奇的药水,转而分销,再利用分销,使代理商铺设至各州县,转而利用这些代理商,来销售其他的药材,因为销量极大,又回过头降低供货商人的成本。 朱元璋仿佛见证了一整个化腐朽为神奇的过程,而更可怕的是,这一切……竟是完全符合了事物的规律。 那个人……真的生了一个好儿子啊! 朱元璋内心深处,竟颇有几分羡慕。 “老兄,老兄……” 朱元璋道:“嗯?” 邓千秋轻轻皱眉道:“不过,外头真有这样的谣言吗?你这样一说,我倒是有些心虚了。要知道人言可畏,看来……做买卖,也是很危险的事,我想……要不见好就收,免得到时候……” 朱元璋脸一绷,断然大喝:“什么人言可畏,你行得正坐得直,怕个什么?” “碍…”这一次轮到邓千秋哑口。 朱元璋急了,额上的青筋在灯火之下都曝露了出来:“做人,最紧要的是光明正大、堂堂正正,你既没有干鸡鸣狗盗之事,那些市井流言,又何惧之有。” 邓千秋心说,这位老兄倒还真急人之所急,我谢谢他。 “不过……”邓千秋想了想道:“我觉得长此下去,总会招致许多的非议,何况我觉得银子也赚够了……” 朱元璋脑海里划过一个念头:“朕都没有赚够呢,你就想跑?” (本章完) 第47章 儿臣万死 第47章 儿臣万死 方才那个念头一晃而过,朱元璋断然道:“你是男儿大丈夫,做事怎可半途而废!你不必怕,不是还有晋王吗?” 邓千秋道:“晋王?晋王固然身份高贵,可他上头,不还有他老子吗?” 朱元璋脸色微微一僵,不知什么缘故,这个时候的朱元璋居然表现出了超出往常时的耐心。 他慢条斯理地纾解邓千秋道:“你放心,陛下乃是宽和之人,能够明辨是非,怎会和伱一个小娃娃为难?” 邓千秋却是歪着头,不吭声。 朱元璋脸已拉了下来,沉声道:“总而言之,好好干!少年人该有凌云志,你是男儿,难道就只想像现在这样,每日给人看家护院?领着这么点儿俸禄,了此一生?你不喜欢财富吗?” 邓千秋想了想道:“喜是喜欢,就是……好像我觉得现在的银子,足够我过一辈子。” 朱元璋后牙槽要咬断了,却依旧表现出了耐心,目光炯炯地凝视着邓千秋:“你不好美色?” 邓千秋一愣,讪讪道:“怎么,老兄家里有女儿……” 朱元璋腾的一下,心里开始冒火,脸色变得凌厉起来。 邓千秋看朱元璋脸色不善,猛地反应过来,慌忙解释道:“啊啊碍…我的错,我还以为你瞧我相貌堂堂、玉树临风,又有稳定的差事,想跟我说亲呢。” 朱元璋深吸一口气,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隙,幽幽道:“你不爱权势?不想飞黄腾达?” 邓千秋却是出人意表地道:“我没什么志气,只要我爹有志气就可以了。” 一下子提及到了邓健,朱元璋的脸色开始不易察觉地掠过了异色,他心里似是百感交集,却还是道:“你爹若是有志气,何至于你这做儿子的,只是区区一个百户。” 方才还神色平和的邓千秋,猛然大怒起来:“不许你这样说我爹!我爹已经在努力了,你等着瞧吧,此番科举,他一定……” “科举……”朱元璋一愣,他震惊地看着邓千秋:“你说什么?” 邓千秋道:“我这人不擅长吹嘘,不过你既然要问,那么告诉你也无妨,此番科举,我爹意图功名,想要考一考,以我爹的才学,看来必定要高中的。” 夜色之下,朱元璋的脸色却是又青又白,他眼里写满是震惊。 “这乡试已经在即,这样说来,你父亲已经来南京预备应试了?” “当然1 朱元璋的脸色越发的复杂,苦笑摇头。 邓千秋不由奇怪地道:“老兄,你这是怎么了?我见你脸色不好。” 朱元璋瞪邓千秋一眼:“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果然有什么儿子,就有什么样的爹,你们父子二人真以为可以小看天下的读书人吗?” 邓千秋觉得眼前这老兄,似乎对自己的爹的实力颇有几分看轻,于是也反唇相讥,道:“那是你小看我爹了。” “呵……”朱元璋面上似笑非笑:“不知天高地厚1 邓千秋还是忍不住满嘴牢骚:“小瞧我爹?哼,难道不知道我爹闻鸡起舞,悬梁刺股吗?我也不是吹嘘,全天下的读书人,有几个这样努力?” 朱元璋终于觉得自己耐心到了极限,邓健要科举的消息,似乎令他心里有几分震撼,他看着眼前的这个小子,反复地调整着心态。 最终,他决定做最后一次尝试:“那你有什么愿望?人总有欲望,你应该也有。” 邓千秋却被问住了,他挠挠头,居然开始认真地思考起来。      想了片刻,邓千秋道:“我想……这世道如果变得更好一些,天下人可以安居乐业一些,这个欲望会不会比较大……” 朱元璋一愣,随即认真地看着眼前的邓千秋,眼里变得更加地复杂起来,他察觉到这个少年似乎没有在说谎。 这个答案,朱元璋的确是始料未及的,甚至从眼前这个年纪还并不大的少年的口中说出来,令他有着小小的震惊。 朱元璋的语气不自觉地温和下来,问道:“你小小年纪,为何这样想?” 邓千秋很认真地道:“因为我也挨过饿、受过冻,知道这种滋味有多难受。” 朱元璋:“……” 朱元璋沉默了,他避开了邓千秋的目光,似乎受到了什么触动。 “老兄,你怎么不说话了?”邓千秋道。 朱元璋定定地看着邓千秋,发现少年一脸坦然地看着他,一双秀目中的眸光在这月色下显得格外的清明。 朱元璋却是道:“我还听闻,你治了皇后娘娘,就是不知,这皇后娘娘肚子里的胎儿能否保祝” 邓千秋惊道:“这个你竟也知道?妈的,这宫里怎么跟筛子一样,什么鬼消息都能传?看来这宫里的宦官统统抓去砍头,也不冤枉。” 邓千秋觉得好像有点扯远了,便又道:“皇后娘娘的症状,其实都是高龄导致的,平日的时候,适当走一走,心平气和,身边又有人照料,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 朱元璋这才显得轻松不少,他不由道:“非议后宫,大胆,迟早要掉脑袋。” 邓千秋:“……” 邓千秋无语了,这话题不是你这老兄先提起来的? 朱元璋却是背着了手,信步便走,一面道:“以后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辞,小心祸从口出1 说着,不等邓千秋反应,朱元璋已是快步而去。 ………… 次日,晋王朱棡惴惴不安地入宫觐见,他听到父皇指名召见自己,人已吓尿了。 进了殿,他碎步,小心翼翼地左右观察,一双不大的眼睛眨了又眨,宛如鼬鼠一般。 朱元璋就在这殿中的帷幔之后,突然道:“逆子,你干的好事1 朱棡本就不大好的脸色,更是一下子白了许多,啪嗒一下便朝帷幔方向跪下去,大呼道:“儿臣万死。” 朱元璋大抵就知道,这家伙果然没干好事,平时但凡他有一丁点的道理,也必然要趾高气昂,今日这鬼鬼祟祟的样子,看来是当真又犯浑了。 朱元璋沉声道:“你也知道万死,看来你是知道自己罪无可赦的。” 朱棡便啪嗒流眼泪:“儿臣不该背后非议父皇,父皇,你听儿臣解释,当时的情况是……” “嗯?”朱元璋挑眉道:“你还非议了朕?” “碍…”朱棡一脸懵逼地抬头起来,下意识道:“父皇,你到底说的哪一桩罪啊,你就别卖关子了,你再卖关子,儿臣平日干的事若是都抖落出来,到时候咱们父子的面上就都不好看了。” (本章完) 第48章 孤家寡人 第48章 孤家寡人 朱元璋居然一点脾气都没有,他自帷幔之后踱步出来,凝视着朱棡道:“朕召你来只一件事,你这些时日,殚精竭虑地经营作坊,朕甚是欣慰。” 朱棡本是苦瓜脸,先是惊讶了一下,随即猛地抬头看向朱元璋,接着眼睛的惊慌之色一下子消失了,嘴角开始微翘:“是吗?父皇不要诳我,不会是想先诈我,而后……” 朱元璋依旧心平气和:“那个百户,是叫邓千秋吧。” 朱棡老实地道:“是。” 朱元璋耐心地道:“你既与他一起经营,就该好好鼓励他,让他多几分志气,朕最恨的就是半途而废之人,伱懂了吗?” 朱棡:“……” 看朱棡不吭声,朱元璋声音更低沉了几分:“经营作坊就好好地经营,有什么事,多听听他的建言没有什么坏处。就算是朕也要礼贤下士,从善如流呢!你是个什么东西,切不可刚愎自用,知晓了吗?这邓千秋与你年岁相仿吧,朕上次听你说,他性子文静,不爱出风头,男儿大丈夫,怎可胸无大志呢?你要多开导。” 朱棡觉得自己脑子有点转不过弯来,也不知父皇这一次演的哪一出,只好连声道:“是,是,是,他确实没志气,儿臣一定要鼓励他。” “好。”朱元璋满意地点着头道:“你有此孝心,朕很满意,滚吧。” 朱棡一头雾水,告辞而去,心里忍不住嘀咕:“见鬼了这是,还以为今日又不免要遭罪呢。不揍本王,好端端的召来我做什么,就说这些废话?” …… 朱元璋待朱棡走了,方才朝帷幔之中的人道:“这个邓千秋,很有几分意思。” 帷幔之中,汤和却侍立着,方才朱棡入殿的时候,他没有什么动静,他们父子的事,汤和不想管。 只是陛下突然对邓千秋生出了如此大的兴趣,令汤和心中微喜。 不过他没有露出喜色,却是道:“陛下,少年人就该多磨砺,他年纪还轻,不能滋长他傲气。” 朱元璋道:“朕自有主张,怎么,这小子来了京城,你没有去探望他?” 汤和心里想,陛下一直都在说我偏袒邓千秋,我若是再去探望,岂不是坐实了偏袒他吗? 不过他却不能说出自己心中的想法,想了想道:“臣确实对他颇有几分关注,只是因为有所关注,所以才没有前去探视。” “哦?”朱元璋似乎心情还不错,道:“说来朕听听,这是何故?” 汤和道:“臣打探了一下邓千秋的为人,据闻他性子有点乖张,和谁都不亲近,对人刻保前些时日,吉安侯就吃了他的闭门羹。除此之外,还听说仪鸾司上下之人和他的关系都不好,臣实在不愿效仿吉安侯,去自取其辱。” 朱元璋不由笑起来:“那小子确实不通礼数,如若不然,怎么会和棡儿厮混一起呢。不过……人要看其长处,这样才可人尽其用。” 汤和心里有些犯嘀咕,陛下今日是怎么了? 朱元璋突然脸色严肃起来:“朕听闻,他爹也来了南京城。” “碍…”汤和显得诧异,不由道:“陛下,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朱元璋背着手,眼底看不出喜怒,语气却是越来越凝重:“要来参加南直隶的乡试,怎么,此事你也一无所知吗?” 汤和满脸震惊:“乡试?他?” 朱元璋似乎已从汤和的脸上寻找到了答案,于是漫不经心地道:“想当年,我们三人,都曾立下志向,朕的志向是,建不世之功,立万世不朽之业。朕若是没有记错,他的志向是匡扶天下,安天下黎民百姓吧?” 汤和惭愧道:“臣当然记得。”      朱元璋踱了几步,叹息道:“只可惜,这些统统都已过去了。他要考,那就考吧,由着他去。只是可惜……他这样做,实属不智,这天下不知多少读书人,更不知多少大儒和名士!此番科举,朕便是要伦天下英才,他年岁已不小了,学业还算不错,可和其他人相比,却是相差甚远。朕今日已得偿所愿,位居九五之尊。而他……却只怕不能如愿了。” 汤和也不由得为朱元璋所说的人为之惋惜起来,他忍不住道:“陛下,终究还是相识一场,若是他想要功名,陛下何不如赐他一个官职……” 朱元璋的脸色一下子冰冷下来:“战功封爵,科举举官,这是朕定下来的规矩。若是朕擅自更改,将来谁还肯相信朕?何况依着他的性情,你真以为,他会接受朕的施舍吗?” 汤和微微垂下了有眼眸,默然无言。 朱元璋看着不远处的窗外,看着外头无尽的蓝色,神色淡淡地道:“这就是命,他命中不该有的东西,自然也就没有。即便想要强求,也无济于事。人世间的事,不就是如此吗?世上哪里有称心如意的事?就好像朕,固然得偿所愿,可是……如今又何尝不成了孤家寡人……” ……… “娘娘,陛下命奴婢来交代一件事,说是偶尔走动,对娘娘有好处,这是他从邓千秋那儿听来的。” 有宦官奉了口谕,到了寝殿。 寝殿里头,马皇后不得已斜躺在凤榻上养胎。 朱镜静则在一旁,拿着一本书,当着马皇后读。 读的乃是《女诫》,马皇后对这即将成年的皇女教育的极为上心,这当然也是吸取了元朝的教育所致。 在元朝时,公主也会赐予采邑,而且不少公主下嫁之后,极为刁蛮,甚至还有对夫家拳打脚踢的种种传闻。 这对马皇后而言,是无法接受的。宗室之女身份高贵,本就被人所敬畏,倘若性子刁蛮,下嫁了去,动辄对自己的丈夫、公婆重拳出击,那还谈什么家庭和睦? 这宦官来传口谕,倒是让朱镜静可以歇一歇了,她搁下书,道:“母后,既可以走动走动,活络筋骨,那可太好了,我还担心母后以后要在这榻上一直躺着才可平安呢。” 也幸好马皇后当初喝的太医的那些汤药并不多,后面又及时喝着保胎药,经过几天的休养,身子倒是好了不少。 此时,马皇后似也欣喜,她道:“邓千秋确实不愧为妇科圣手,他的本事还是有的,既是他的医嘱,料来……听他的不会有错。” 当即,便要起身,一旁的宫娥连忙伺候着马皇后起来。 朱镜静不必读书了,俏脸便掠过几分喜色,道:“母后,我听闻这邓千秋当真用五十文钱采购了薄荷,还挣了许多银子,说是有二十万两。这是父皇昨日嘀咕的……被我听了真切。” “是吗?”马皇后若有所思,她是贫苦出身,自然晓得这二十万两银子的份量,她不禁大为诧异:“陛下没有细问事情的原委吗?” 朱镜静轻挑着秀眉道:“这……这……孩儿就不知道了,只晓得三哥他们并没有作奸犯科。母后,我瞧那邓千秋,小小年纪,和三哥一样大,真没想到,他居然有这样的本领。” 马皇后心里更是诧异,随即她嫣然一笑道:“倘若真有这样的大本事,那可了不得,你父皇一定会看重。” 朱镜静却是摇摇头道:“不过我又听说,父皇似乎也在为这个事担忧,那邓千秋,好像不愿继续经营了。以至于父皇担心,还将三哥叫来宫中,狠狠告诫了一通,教三哥让这邓千秋有志气。” …. 推荐一本书,我的姑父是朱棣! (本章完) 第49章 咱爹 第49章 咱爹 马皇后不由失笑:“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朱镜静灵动地眨了眨一双如黑曜石般的明亮的眼睛,道:“三哥这样性情的人都有,又怎么可能没有这样的人。” 马皇后便虎着脸道:“你不可非议你三哥。” 朱镜静摇摇头,很是无辜地看着马皇后道:“母后,我没有非议,我反而觉得三哥的性子最好,大兄太正经,二哥又……” 马皇后打断她道:“好了,好了,你是女儿家家,若是看中的是棡儿这样不着调的人,那还了得?将来怎么嫁的出去。” 朱镜静一下子俏脸红了,扭捏道:“母后不要取笑。” “哎哟……”马皇后在寝殿里踱了几步,不由道:“我这腿脚,倒是有些酸麻。” 朱镜静便紧张起来:“母后是不是在榻上久了……” 马皇后摇摇头:“这倒不是,说不上来,总觉得……没有什么气力。” 朱镜静神色认真起来,道:“我看,索性召那邓千秋来给母后看看吧,不然我要担心。” 马皇后失笑:“真是胡说,岂能让一个少年进这内苑?这宫里多少妃嫔,传出去……还不知会闹出多少流言蜚语呢!伱太糊涂,以后切不可有这样的念头。” 朱镜静面色微窘,好像意识到了什么,道:“是。” 马皇后又走了几步,命一旁的宦官搀扶着,随后,突然道:“真没想到,那邓江…竟能生出一个这样的儿子来。” “碍…”朱镜静诧异地看着自己的母后,似乎一时不明白母后话里的意思。 马皇后面上含笑,道:“我的意思是,这邓千秋太聪明了。” 朱镜静却是道:“母后,他可不甚聪明,我也听人说过,他除了会治病和做一些买卖,为人处世却糟糕得很,也只有三哥才能忍得了他的怪脾气,他总是让身边的人难堪,据闻脾气坏得很,是个惹人生气的人。” 马皇后有些诧异,眉头不由得微微蹙起:“是吗?倘若是如此的话,那么倒是可惜了。男儿在外,最要紧的是为人处世,若是连这个都有欠缺,这可不是好事。所谓正心、诚意、齐家、治国、平天下。便连圣人,都将正心、诚意放在前头,可见人在世上,要先立德,何谓德呢,便是与人为善的道理。” 马皇后开始露出惋惜的样子。 朱镜静道:“他只是不好相处而已,我看这也没什么错,为何人就一定要好相处,难道就不能随自己的性子吗?” 马皇后不由嗔怒:“平日教你读女四书,你倒是读了,就是没有读到心里,若是寻常的百姓,只要不触犯律令,率性而为倒也无不可。可男儿要做大事,无论是从商亦或者为官,倘若什么都由着性子,就会伤害到其他的人。” 朱镜静自然不敢反驳。 马皇后面上的惋惜之色更盛:“可惜,真可惜了,若是他为人处世更周到一些,那便好了。” 朱镜静已经不愿继续讨论了,反正继续讨论下去,最后还是自己的错,于是便双手撑着下颌,趴在书案前,露出憨态,想着少女的心事。 “哎哟……”马皇后突的道:“我这腿脚……倒是越发的酸软了。” 朱镜静担忧地又猛地小步到了马皇后的身边扶着她道:“母后……这可怎么办?” 马皇后蹙眉,想了想,犹豫之色一闪而过,最后道:“那邓千秋,下榻在何处?” 朱镜静下意识就道:“听三哥说,是住在贤良寺。” 马皇后道:“既是贤良寺,那么也算是紫禁城中了,既如此,那么不妨就去见一见,看他有什么建言,无论如何,这一次多亏了他,否则只怕我这腹中的孩儿也要不保,他这样不近人情,必要遭人嫉恨,将来迟早会酿成大祸,倒不如此次趁机提醒他一二。” 朱镜静忍不住又反驳道:“母后,我听人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马皇后恬然一笑:“我这叫尽人事,听天命。该说要说,至于成与不成,却也强求不来。” 朱镜静想着方才马皇后方才的话,忍不住道:“可是母后,方才还说男女授受不亲……” 马皇后不由露出嗔怒之色,几乎要伸出手指头溺爱地戳朱镜静的脑袋:“你啊,学了一句话,就胡乱说。这后宫内苑,不许人进来,是有忌讳。我去看诊,这能有什么闲话?这贤良寺,可都是你兄弟们的宅郏” 朱镜静这回似乎无话可说了,只道:“哦。” ………… 邓千秋下值,便蒙头大睡,不过却还是被喧闹吵醒了。 来的居然是熟人,吉安侯陆仲亨。 随陆仲亨同来的,还有一人,乃是平凉侯费聚。 这陆仲亨与费聚乃是义兄弟,而且与中书省参政知事胡惟庸都是莫逆之交。 二人在前,后头跟着个军卒,抱着一坛酒。 “邓兄弟,邓兄弟,我来看你了。”陆仲亨很大声地呼唤。 邓千秋听到了动静,出来迎接,一见是陆仲亨,有些诧异。 他无法理解,上一次……不是他惹得这家伙很不高兴吗?怎么还来? 陆仲亨甚是热情地道:“哈哈,邓兄弟,上次一别,咱们可约好了一起喝酒的,陆某一诺千金,你看,酒带来了。还有……这位平凉侯,想来你也有耳闻吧。” 邓千秋一听平凉侯三个字,他倒想不起这家伙到底会不会因为勾结胡惟庸谋反而获罪了,不过……瞧此人和陆仲亨亲热的样子,那十之八九…… 我咋这么招蜂引蝶呢? 陆仲亨可不知道邓千秋此时何等糟糕的心态,更似乎看不出邓千秋脸上的冷淡之色,一副自来熟的样子道:“咋,不教咱们进去坐坐?” 邓千秋只是微微抬眸,却是伸出手,抠着自己的鼻孔道:“陆贤弟太客气了。” 陆仲亨似乎终于绷不住地脸色微变,不过他还是深吸了一口气。 上一次,邓千秋已惹他不喜了,谁晓得中书省的那位,又请他去议事的时候,却又提及到了这邓千秋,说是不知何故,皇帝突然赐了衣给这个小小百户。 这件事本就成了宫内外的一些八卦传言,可显然,中书省的那位却认为这件事绝对不简单,胡公乃是有大智谋的人,他似乎觉得这可能代表了某种宫中的风向,若是不将邓千秋的深浅彻底试出来,他实在不放心, 何况邓千秋乃是正儿八经的凤阳人,偏偏这朝中这么多的文臣武将,不知多少人出自凤阳,可唯独,大家对于这邓千秋的身世没有丝毫的印象,胡公总觉得这个人透着太多太多的古怪。 反正不管如何,一个能被宫中青睐的人,而且还被皇帝特意提拔至仪鸾司里当值,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百户,也不能小看。 所以……胡公一再要求陆仲亨要礼贤下士,无论如何,也要将这个同乡拉拢来。 陆仲亨无奈何,只好硬着头皮来了。 只是邓千秋一口一个陆贤弟,教他实在恼火,此时却还不得不笑嘻嘻的样子:“你在此当值,你爹在家可好?” 邓千秋道:“咱爹。” (本章完) 第50章 娘娘驾到 第50章 娘娘驾到 陆仲亨身子抽搐了一下,面上带笑:“咱爹身子可好?” “好着呢。”邓千秋道:“咱爹身体好的很。” “那你娘……” 邓千秋道:“咱娘。” 陆仲亨痛苦地闭上眼睛,中书省的那位胡公还不如让自己闯刀山火海呢,却教自己遭这罪,自己好歹是个开国侯爵! 于是他强笑道:“咱娘的身子硬朗吗?” 邓千秋道:“可惜,已经故去了。” 陆仲亨一听,终于露出了真心的笑容,不过很快,他换做一副悲伤的样子。 “原来是这样啊,这……哎……哎……真是教人悲痛埃” 他说着,又道:“却不知咱爹续弦的是哪一家的姑娘……” 他不断地询问邓千秋爹娘的事,其实就是想试探出邓千秋的身份。 邓千秋却是不甚欢喜地看了他一眼道:“咱爹有咱们孝顺就成了,为何要续弦?” 陆仲亨的老脸抽了抽,而后哈哈大笑:“对对对,续弦不好,不过碍…这身边没有一个照应的人,也不好。我的府邸里,倒是养了两个胡姬,又高又白,吹拉弹唱,样样精通,还学了琴棋书画,要不……我做主了,我割爱,让她们去侍奉咱爹吧。” 邓千秋心里一惊,真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看自己在南京城已经出名了,对方居然下如此血本来拉拢,这是非要教他上贼船不可啊! 这姓陆的脸皮真的比他还厚,厚颜无耻之徒,都这样了居然还能面不改色。 邓千秋笑嘻嘻地道:“不好,不好。” 陆仲亨笑吟吟地道:“邓兄弟,你不必谦让,这不过是陆某的一片心意,其实这也算不得什么,咱们做了兄弟,这点东西还舍不得孝敬你爹……咱爹吗?” 邓千秋道:“我也没有推辞的意思,只不过咱爹年纪大了,我怕他玩物丧志,长久下去,失去了进取之心,不利于艰苦奋斗。要不这样吧,既然是陆贤弟的盛情,这两个胡姬,伱便送我这儿来,兄弟我还年轻,咬咬牙也能应付。” 陆仲亨:“……” 一旁的平凉侯费聚终于没忍住,开口道:“听闻邓百户在凤阳时,还给人看过病?” 此言一出,更令邓千秋心里警惕,好家伙,查我? 陆仲亨则在一旁道:“会治病好,会治病好埃哈哈,其实此番,兄弟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是想请你出山的。” 邓千秋不明他的目的,不过依旧镇定自若地道:“我收费很贵的。” 陆仲亨脸色颇有几分难看,他与费聚交换了一个眼神,陆仲亨道:“你可知道当今左丞相李善长李公。” 邓千秋道:“听过。” “他身体一直不好,这令中书省参政知事胡惟庸胡公一直忧心如焚,于是遍访名医。邓兄弟,不妨可以去一试,如何?” 邓千秋却是一秒不带犹豫的道:“不去。” 陆仲亨:“……” 那费聚抬眼看着陆仲亨,眼里仿佛在说,这个人莫不是一个傻子吧,李公和胡公是何等滔天权势之人,这家伙居然也油盐不进? 陆仲亨只以为邓千秋目光短浅,想不明白这二公的能耐,于是耐着性子道:“邓兄弟,这李公乃是当朝丞相,手握滔天的权柄,他现在病了,不能视事,若是再无法医治,只怕要辞了官职,告老还乡,你若是能治好他,到时……” 邓千秋顿时来了兴趣:“他要告老还乡?他的府邸是不是靠着钟鼓楼那儿?占地不小呢,我上次路过时瞧见了,真是一栋好宅子,他此番告老还乡,不晓得他宅子卖不卖,要不陆贤弟,你能不能帮我去问问,他那宅子,便宜一点卖我。” 陆仲亨眼前一黑,只觉得头晕目眩。 啪…… 一旁的费聚终于无法忍受,拍案而起,怒喝道:“邓千秋,你是个什么东西!你可知道,莫说是李公和胡公,即便是我二人也可弹指之间,教你灰飞烟灭。你竟敢消遣我二人,简直岂有此理!少年人可不要气盛,莫要自误了自己的性命1 这一下子,轮到邓千秋呆住了。 邓千秋立即做出一副害怕的样子:“我……我……你们两位侯爷,欺我一个孩子做什么?” 这一句话,真是一针见血。 骤然之间,本是怒气冲冲的费聚竟也呆住了。 他猛然醒悟到……好像自己这一通脾气,还有这满身的杀气腾腾,实在滑稽可笑。 在他们二人的眼里,这邓千秋不就是一个啥都不懂的孩子吗?他们二人专程跑来这里,对他喊打喊杀,甚至连李公和胡公都抬出来威逼,这…… 跟这种傻瓜计较,传出去丢人现眼的不是自己? 于是,空气中骤然尴尬起来。 费聚脸色又青又白。 就在此时,外头一声唱喏:“皇后娘娘驾到。” 这动静一出,不等三人反应,有宦官匆匆而来,大呼道:“仪鸾司百户邓千秋,速速接驾。” 邓千秋大吃一惊。      皇后娘娘?马皇后? 费聚与陆仲亨更是大惊之色,他们万万料不到,马皇后竟会来此。 只是现在,他们想躲,也没法躲了,只好跟着邓千秋前去接驾。 邓千秋到了庭院,却见外头来了不少人,其中一妇人甚是雍容华贵,下了乘舆后,周遭人便前呼后拥,鱼贯而来。 陆仲亨心里更是吃惊不已,娘娘好端端的,为何来此? 而费聚心里想的却是,这下糟了,这少年人脑子有问题,说话没有轻重,待会儿当着娘娘的面,说错了什么,娘娘未必会降罪一个少年,可他和陆仲亨二人却在此,娘娘误会自己与这邓千秋的关系,到时将这欺天之罪算到自己的头上,可如何是好? 实际上,莫说是这二人,连邓千秋的心里也捏了一把汗。 他心里禁不住有几分恐惧,却又有一些激动。 马皇后啊,听说为人慈善,历史上,她活着的时候,不知道保护了多少人。 如果……如果…… 一个念头,电光火石一般冒出来,如果……他能得到马皇后的庇护,是不是……等于多了一个保命的护身符? 哎呀,我怎的这样的大胆。 “见过娘娘,娘娘千岁。” 马皇后脸带微笑,她打量着邓千秋,面上带着慈和的微笑,教人如沐春风。 站在她身旁的,则是朱镜静。 马皇后温和地道:“不要这样多礼,你便是邓千秋吧,嗯……这不是吉安侯与平凉侯吗?” 陆仲亨还未开口。 那费聚便忙道:“娘娘,臣只是路过,路过此地……” 却听邓千秋突然道:“费兄弟,你方才可不是这样说的。” 费聚:“……” 费聚已经七窍生烟了,恨不得立即跳将起来,直接取狼牙棒啪叽一下,将邓千秋的脑袋砸个稀巴烂。 马皇后是何等人,见三人微妙的样子,已察觉出了蹊跷。 她含笑道:“邓千秋,我常听棡儿提及到你,你人来了南京城,可住得惯吗?” 这话自马皇后口中说出来,真教人意外。 可邓千秋却没有回应。 这可是皇后娘娘亲询,寻常人早就赶紧答了。 陆仲亨和费聚二人在邓千秋的身后,见邓千秋没动静,不由得交换一个眼神。 他们心里是绝望的,现在在这儿被皇后娘娘撞见,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和邓千秋的关系多好呢。 这小子纯粹就是个不懂人情世故的疯子,待会儿,天知道又会从他嘴里蹦出什么大逆不道之言,他不会喊马皇后妹子吧? 马皇后见邓千秋不发一言,似乎也没有见罪,不过她大抵已经耳闻了邓千秋的性情,知道是个不通情理、为人处世极糟糕的人。 马皇后历来心胸宽阔,当然不会放在心上。 只是看着邓千秋,马皇后的心里还是有几分失望,真是可惜了,这样的好少年,唯独…… “呜呜呜呜……” 细看之下,邓千秋竟在擦拭眼睛。 陆仲亨、费聚:“……” 马皇后蹙眉道:“邓千秋,你这是什么了?” 朱镜静张大眼睛,她像在看大马猴一样。 邓千秋依旧擦拭眼泪,此时他心里努力想着悲伤的事。 这一把是高端局啊,千载难逢的时机,真要抱上马皇后的大腿,便是高枕无忧。 陆仲亨和费聚心里都在说:来了,来了,这狗东西又要开始了。 朱镜静脆生生地道:“邓千秋,你在哭。” 邓千秋很是满意地接口道:“嗯,我在伤心。” 朱镜静道:“你伤心什么?” “我……我……”邓千秋哽咽着道:“我听了娘娘的话,对我嘘寒问暖,我想起我过世的母亲了。我娘若是还活着,一定和娘娘这样关心爱护我。” (本章完) 第51章 娘娘太好了 第51章 娘娘太好了 陆仲亨睁大眼睛,显然这个时候,他已觉得有点不对味了。 嗯?怎么和方才有点不一样? 朱镜静在沉吟,心里想,母后和他娘有什么关系? 马皇后却似乎明白了什么,不由得眼里多了几分慈和:“你的母亲……何时过世的?” 她说着,似乎想起了某些往事。 邓千秋道:“我一出生,她就故去了。” 马皇后心便软了下来,声音也不自觉地更柔和了几分,道:“这样说来,你也真不容易。” “何止是不容易,我打小便和我爹相依为命,我爹人又懒……” 邓千秋决定将他爹卖了,没办法,马皇后这样年纪的心善妇人,是最听不得这些话的。 爹啊,可别怪我,我这是为了咱们这个家。 “我爹人又懒,从我记事起,我便没有吃过一顿热饭,衣服十天半月也不洗,我……我……我平日里经常听晋王殿下提及到娘娘,说娘娘如何关爱自己的孩子,我真羡慕他有这样的慈母,每每想到,便禁不住心酸落泪,方才又见娘娘这样关切垂询,我……我触景生情,这才落泪,我罪该万死,不该失仪……” 费聚眼睛张得有铜铃大,骤然之间,竟觉得自己无法呼吸,他头皮也不禁发麻起来,这……这还是刚才的那个疯子? 马皇后听着,眉头蹙的更深,眸光中甚至带着几分怜惜,她不由道:“你的父亲终究是男子,如何能照料得了伱,看来你这些年,倒是吃了不少苦。” 邓千秋道:“吃些苦不算什么,我爹对我也很好,只是不细心罢了。现在我已长大成人,已经能养活和照顾自己了,唯独……唯独……” 马皇后看着他的目光,显得越发的柔和,道:“唯独什么?” 邓千秋神色间显出几分落寞,道:“子欲养而亲不待,只是总是想起故去的母亲,便禁不住又想要伤心落泪,我想……我想……” 朱镜静道:“你想什么,你说呀,不要总是吞吞吐吐。” 邓千秋犹豫的样子道:“这是我可以说的吗?” 马皇后倒是恬然一笑,忍不住上前鼓励他道:“你不必怕,有什么心里话,都但说无妨。” 邓千秋才显得大着胆子道:“我在想,若是我娘还活着,一定也像娘娘一样,是那种……对自己的子女爱之深切的人,我……我有没有说错话?” 一旁的陆仲亨,直接倒吸口气。 好家伙,这狗东西他怎的这样没脸没皮! 显然,马皇后是吃这一套的,她同情地看着邓千秋,温和地道:“真是可怜见的,难得你有这样的孝心,你的母亲若是泉下有知,晓得你这般的孝顺,一定含笑九泉。” 朱镜静似也有所触动,轻声道:“母后,他真可怜。” 马皇后心里却想,外头人都说邓千秋不近人情,可现在瞧来,都是空穴来风,不过是好事者的呱噪罢了,此人哪里是无情,虽说孝感天地有些过分,可人性的情感却是不少的。 她端详着邓千秋道:“天气要寒了,你还穿的这样少,可要当心自己的身体。上一次,不是赐了你衣吗?” 邓千秋一脸不舍之色道:“这是宫中的馈赠,我怎么敢穿在身上?我将它藏起来,免得弄脏了。” 马皇后嫣然笑起来:“真是一个糊涂的小子,这衣服就是用来穿的,难道还要供起来?” 陆仲亨听到马皇后说到糊涂的小子,心里便咯噔一下,心道这邓千秋到底是真傻还是装傻,这才三言两语呢,就与皇后娘娘熟络到这样的地步。 陆仲亨乃开国功臣,对于马皇后的性情,也是有所耳闻,这马皇后母仪天下,性子最是平和,莫说是对大臣,便是对身边伺候的人,也从不会说重话。她待人一向客客气气,可现在对一个少年突然评价为糊涂的小子,这其实就有几分贬义的意思了。 可越是贬义,却越是教陆仲亨心里震撼,因为……但凡这种带有贬义的用词,本身就是关系拉近之后才会用上的,就好像,一个人可能对陌生的人不会轻易的责罚和辱骂,可对自己亲近的人,却总是会有几句责备和教训。 邓千秋这狗东西……他何德何能…… 不等陆仲亨心里琢磨下去,耳边就听邓千秋颤抖的声音道:“娘娘,我……我真可以穿着吗?” 马皇后鼓励道:“尽管穿,若是到时衣服脏破了,宫里还有呢,你打小没人疼,这生活起居的事,也不知有没有人料理,棡儿也是个糊涂虫,以后你但凡有什么委屈和难处,让棡儿来禀报我。” 邓千秋忙受宠若惊地道:“不能,不能的。” 马皇后觉得眼前这个畏畏缩缩的少年,愈发的让人同情,又对这样谨慎甚微的性子,很是欣赏,于是道:“怎么又不能了?” 邓千秋道:“我蒙娘娘这样的厚爱,已是感激涕零了,倘若娘娘再关照我,娘娘的恩情,我便永世也还不完了。”      马皇后不由得失笑起来,瞥了一眼一旁的朱镜静,道:“你瞧,他既孝顺,又知礼,反倒是你们……” 朱镜静低头,玩弄衣角。 马皇后随即道:“你与棡儿是兄弟一般,这些我心知肚明,你是有本事的人,德行又好,在本宫面前,不必这样的拘泥。本宫啊,一见你这样的孩子就喜欢,来,到里屋去说话。” 邓千秋连忙应下:“好。” 随来的宦官和宫娥,以及护卫,都在院里等着。 两个侯爷很尴尬,他们站在这里不是,不辞而别又不是,两个人疯狂地使眼色,彼此之间,似乎有许多话要说。 邓千秋陪着马皇后,以及朱镜静,后头跟着一个贴身的宦官,进了小厅。 马皇后落座,便随口说起了自己的症状。 邓千秋便道:“这个应该是身上缺了点什么,娘娘,这是再正常不过的情况,只要娘娘平日里,多吃一些动物的内脏、牛羊肉,还有蔬果,便好了。” 马皇后眼中有着好奇之色,忍不住道:“你尚没有把脉,就有这样的把握?” 邓千秋尴尬地道:“我……我是妇科圣手嘛……” 朱镜静突然脆生生地道:“不是说我才是妇科圣手吗?” 马皇后忙给朱镜静使眼色,教她不要胡说。 于是邓千秋忙道:“娘娘,关于这件事,都是卑下的错,当初卑下一时糊涂……” 马皇后却是笑容可掬,道:“什么你的错,你真以为本宫不知道?这天下敢教静儿去做挡箭牌的人,除了棡儿还有谁?你这是代人受过!好了,以后不可如此,棡儿胡闹,你也跟着他一起胡闹吗?” 邓千秋讪讪道;“我……我……家父打小就告诉我,做人要讲义气,要对得起朋友。所以……” “是吗?”马皇后突然动容,她别有深意地凝视了邓千秋一眼,才道:“你的父亲,真是教子有方。” 邓千秋的唇边透出一丝笑意,道:“那是当然的,我爹在生活起居方面有所欠缺,可说起教我为人处世,却是最用心的。” 马皇后笑着道:“说起来,真是多亏了你,若不是你,只怕本宫还不知如何呢,现在又烦你看诊。” 她居然刻意回避了邓千秋父亲的话题,接着,已是站起身:“往后啊,有什么事,亦或者有什么念头,都可以给宫里捎话,本宫喜欢听你说一些家常。” 邓千秋道:“真的可以吗?” 马皇后亲和地微笑道:“无妨。” 邓千秋心里想,这可是你说的,到时可别怪我三两天就给你写信埃 邓千秋将马皇后送出了小厅,到了庭院。 陆仲亨和费聚二人,慌忙来相送,一齐行大礼:“恭送……” 马皇后摆摆手:“不必多礼了,本宫只是随便走走,来邓卿这儿串串门,没有这样多的礼数。” 当即,在众人的拥簇之下,牵着朱镜静款款而去。 转瞬之间,这本是热闹的庭院里,一下子凄冷下来。 只有陆仲亨和费聚二人还留在庭院里,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邓千秋目送着马皇后人等的背影消失得无影无踪,才回过劲来。 而后,他看着两位侯爷。 “呃……”邓千秋想说点什么,却又觉得好像说啥也不合适。 (本章完) 第52章 娇妻如云 第52章 娇妻如云 大家都是聪明人,方才他装傻充愣,现在马皇后来了,这两位侯爷若是再觉得他是个愣子,似乎……有点小瞧了他们二人的智商了。 总之……有些小尴尬。 陆仲亨也发出同样的声音:“呃……” 他的脚趾抠着自己的靴底,任是他脸皮厚,此刻也不由得老脸微红,好似刚喝了酒,带着微醺一般。 现在令人尴尬的情况是:陆仲亨和费聚知道邓千秋不是傻子,邓千秋也知道他们已知道了自己不是傻子,偏偏虽然知道邓千秋不是傻子,可若是揭破了这一层皮,那么陆仲亨和费聚不免会觉得自己也像个大傻子。 而若是不揭破这一层皮,似乎还是觉得自己有点像个大傻子。 于是三人都伫立在庭院里,久久纹丝不动。 六目交错着,三颗聪明的头脑此刻在飞速地运转,寻求打破尴尬而又不使自己陷入被动的破局良方。 同时,或许是被邓千秋传染,陆仲亨和费聚的喉头也随着邓千秋的嗓子产生了共鸣,下意识的,三人同时发出共振:“呃……” 呃了很久。 终于,陆仲亨故作轻松道:“时候好像不早了。” 费聚也很轻松起来,这一脸黝黑,虎背熊腰的壮汉,此时也轻松写意的样子,耸耸肩道:“是啊,不早了,叨唠了这样久,该告辞了。” 邓千秋长松了口气,如释重负起来:“两位兄弟不多坐一会?” 陆仲亨摆手:“不必,不必啦,来日方长嘛……” 费聚咧嘴笑了:“是啊,是埃” 邓千秋便适时地道:“我送送两位兄弟。” 二人摆手:“不必客气,不必客气,自家兄弟。” 二人故作轻松地开始抬腿不急不慢地向庭院外踱步,可他们的灵魂,却已嗖的一下,冲出了这小小的庭院,冲出了贤良寺,甚至冲出了南京城。 出了庭院,陆仲亨没来得及松口气。 突然,身后有声音道:“陆贤弟。” 天空有些阴霾,似要下雨了,陆仲亨此刻的心情,就如这灰暗的天空一样。 他驻足回头:“碍…” 邓千秋笑着道:“记得胡姬,两个1 陆仲亨沉默,时间仿佛此刻凝固。 他想了想,颔首:“嗯。” 他连忙转过身,这一次他打算疾行。 可这时候,又听到邓千秋的声音,却见邓千秋小跑着追了上来。 陆仲亨:“……” 邓千秋气喘吁吁道:“还有一事,我不知提了会不会显得冒昧。” 陆仲亨面色僵硬,看着邓千秋,心里似乎产生了某种邪恶的冲动。 “但讲无妨。” 邓千秋想了想道:“我左思右想,李公不知什么时候告老还乡,他都回乡了,这宅邸空着也是空着,我现在暂居在这贤良寺,总不是长久之计,可靠着皇城的宅邸又是凤毛麟角,若是住太远了,我当值难免有些不便。所以我……我想,陆贤弟和李公熟,要不……就帮我问问吧,放心,我有银子的,当然,若是李公能看在陆贤弟的面上打个折就更好了,不管怎么说,大家都是同乡嘛,大家同饮一江水,就是一家人。” 陆仲亨机械式地点头:“噢。” 而后头也不回的,与另一旁目瞪口呆的费聚狼狈地快步走了。 出了这行贤良寺。 二人没有骑上在此守候的亲兵牵来的马匹。 而是并肩而行。 二人用靴子踩着缝隙里长出青苔的路面,终于,费聚打破了沉默,阐述了一件事实:“这小子不傻,他戏弄我们。” 陆仲亨道:“是的1 “那胡公那儿,怎么交代?” 陆仲亨轻皱着眉头,沉吟着道:“若是如实说,会不会让胡公觉得我们两个不甚机灵,被一个少年戏弄着玩……” “那……”      陆仲亨道:“就说这小子傻乎乎的,油盐不进,实在不值得结交吧。” 费聚托着下巴,摆出一副凝重的样子,似乎是沉思良久:“你说的对,就这样说。可那宅邸的事,要不要去和李公说?” 陆仲亨抬眸,用一种一言难尽的目光扫了费聚一眼。 ………… 陆仲亨和费聚二人在夜晚时,抵达了一处府郏 这府邸占地规模不小,仆从如云。 原本这里丝竹阵阵,欢声笑语,好不快活。 可二人抵达之后,猛地,这欢愉似乎一下子戛然而止。 紧接着,二人被引入了一处小厅。 仆从和女婢忙碌着上了瓜果和茶水,却又如潮水一般的退去。 一个穿着圆领绸缎衣,面色和蔼的人接待了陆仲亨和费聚。 “两位兄弟……” 三人彼此见礼。 “胡公……”陆仲亨苦笑。 这叫胡公之人,面上风轻云淡,没有继续寒暄,开门见山道:“怎么样,如何了?” “那个小子……实在有些油盐不进。”陆仲亨道:“胡公,我看此人,只是一个傻小子,实在没有继续结交的必要。” 胡公含笑,眼底深邃,沉吟片刻,道:“听说今日皇后娘娘去见过他?” “正是。”陆仲亨自是知道这事瞒不住的,于是道:“胡公真耳目灵通,真不知宫中怎么会瞧上这样的混账小子。” 胡公端起茶盏,呷了口茶,才慢悠悠地道:“陆兄,慎言。” 陆仲亨苦笑道:“是,是……” 胡公这才又正色道:“邓千秋可有说什么?” 陆仲亨没多犹豫便道:“这小子极为贪婪,居然开口……开口索要十六个胡姬,还要肤白貌美,你说说,这样的人……” 坐在一旁的费聚听罢,身躯微微一震,而后眨眨眼,深深地打量胡公的反应。 胡公哈哈笑起来,却是不以为意的样子道:“这无碍,前些时日,福建那边查抄了不少蒲氏的产业,陆续押解来京的美貌胡姬不少,有不少尚未在教坊司造册,过几日,你去挑选十六人,送去便是。” 费聚一听,骤然之间眼前一亮。 陆仲亨却道:“胡公,这小子狮子大开口,欲壑难填,胡公怎对他这样大方?不可,不可埃” 胡公微笑着道:“咱们这些淮西的兄弟,跟着陛下打下了天下,本就该好好的享受了,这邓千秋也是咱们的同乡,他既好美色,跟着快活快活又怎么了?既是凤阳人,便都是兄弟,关照是理所应得的,我不会亏待自家的兄弟。” 陆仲亨便喜笑颜开地道:“胡公高义。” 胡公道:“这都是陛下的恩典,是咱们跟着陛下享福。” “是,是。”陆仲亨忙不迭地点头。 坐在一旁的费聚,脑子已是嗡嗡的响。 他舔舔嘴,看一眼陆仲亨,又看一眼胡公,似乎想到什么,腾的一下老脸一红,却还是鼓足勇气道:“这个邓千秋,他真不是人,他何止是要胡姬美婢,居然还索要宅邸,说是要靠着皇城,至少也要三五十亩才好,不只如此,旧宅他不肯要,非要新宅,他说他爱用黄花梨为材……伱说说,这种人……真是贪得无厌,卑鄙无耻,啊呸!真羞与这样的人为伍!我瞧不起他1 陆仲亨听到这里,诧异地用眼角的余光瞥了费聚一眼,而后下意识地吞咽着口水,滚动着喉结。 胡公不急不慢的,继续低头喝茶,呷了口茶之后,才淡淡道:“邓千秋这个人,有太多的古怪,这些时日,科举在即,陛下对此格外看重,我要将心思放在南直隶的乡试上。至于这邓千秋,就交给两位兄弟了。” 陆仲亨和费聚见胡公撇开了话题,不由得心底有几分失望,却还是应承道:“是,包在我们兄弟身上。” ………… 此时,邓千秋提着食盒,兴冲冲地抵达了客栈。 这些时日要值夜,父亲进了京城,他也极少去拜望。 眼看着乡试在即,邓千秋这个远近闻名的大孝子,怎么能无动于衷? (本章完) 第53章 我爹太努力了 第53章 我爹太努力了 这是最后的冲刺了! 邓千秋索性告了两日假,来陪父亲读书。 只是抵达客栈后,令邓千秋意想不到的是,这儿没有想象中的热闹。 不是说许多读书人都进京了吗?这里距离考场不远,照理来说应该生意兴拢 却为何这样冷清,莫非是黑店? “店家,店家……”邓千秋到了高柜前头,拍了拍趴在柜上呼呼大睡的掌柜。 掌柜打了个激灵,抬起眼来,迷迷糊糊地看了一眼邓千秋,只见他一副纵欲过度的样子,眼袋漆黑,活像一个熊猫。 “噢,原来是邓百户。”掌柜的一下子清醒了,见着了邓千秋,像见了鬼似的,想说点啥,却似乎对邓千秋有些惧怕,于是吞咽了口水,将话也随之塞回了肚子里。 邓千秋却是关切地道:“我爹这几日可好?” 掌柜的道:“他倒是好,精神不错。” 邓千秋感慨道:“这样便好,我还生怕他来了南京城水土不服呢,每日都提心吊胆,没一日不操心。” 掌柜的道:“邓百户真是大孝子。” 邓千秋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主要还是我们邓家的家风好,百善孝为先,这是祖传的。” 就在此时,突然后院突然传出鸡鸣声。 那后厨方向,有人一惊一乍的大呼:“这该死的鸡,没日没夜的叫,它不死,我便没法活。” 掌柜脸色微变。 邓千秋显然对此不感兴趣,却蹭蹭蹭地上楼,蹑手蹑脚地到了邓健的客房外头,猫着腰,透着门缝朝里头瞧去。 却见里头灯火冉冉,书案前,一个熟悉的身影,对着窗前的书案,奋笔疾书着什么。 一见此情此景,邓千秋不禁为之欣慰,感动得要热泪盈眶。 我爹实在太努力了! 他收拾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衣衫,方才拍门,门似乎没有锁上,便推门而入。 “爹……” 邓健听到了动静,诧异地回头。 一见到邓千秋,那一双熬红的眼睛,骤然之间似乎有了光。 “千秋……”邓健的声音带着几分疲倦得沙哑。 邓千秋放下随身带来的食盒,才道:“爹,我来瞧瞧你,你怎么样,书都读了吗?每日交代你照着方法作的文章写了吗?我瞧瞧。” 说话间,他便到了书案前,看着堆积如山的书稿,面上更是露出欣慰之色:“三日之后就要开考,爹,咱们得再努把劲,到时候,咱们爷俩就可以吐气扬眉,一举成名天下知了。” 邓千秋的想法其实很简单,就是不管其他的读书人多有才情,家学渊源如何深厚,可邓家只干一件事,那就是卷死他们。 什么才情,我悬梁刺股,伱怕不怕? 什么家学渊源,我通宵达旦,日夜不休,你服不服? 至于什么劳逸结合,还有考前放松的所谓说法,其实都是扯淡。 学习本身就是痛苦的过程,人就好像一台老旧的机器一样,一旦停下来运转,就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去恢复。 只有时刻保持紧绷的状态,永远沉浸在这备考的氛围之中,往死里去卷,才能把所有的竞争对手全部拽下来,拔得头筹。      邓健看着自家儿子,露出几分慈爱之色,道:“你这八股之法,当真管用,从前做文章,总是需要苦思冥想,纵是胸中有千壑,可下笔时,却无一言。这些时日,为父照猫画虎,却发现这文章作起来,如有神助。” 邓千秋笑嘻嘻地道:“爹,你辛苦了,儿子心疼你。” 邓健禁不住感慨,拉着儿子的手,感触良多地道:“你在外头奔波,才是辛苦。” 邓千秋倒也是真心疼自家父亲的辛劳,便安抚地拍了拍邓健的手背,而后去取食盒。 将食盒打开,里头一股浓郁的鸡汤便飘荡出来。 “爹,这是我请人做的汤,你读书辛苦,要滋补滋补。” 邓健听到鸡字,却是下意识的打了个激灵。 邓千秋没有注意到自家父亲那细微反应,而是继续道:“我晓得你不爱吃鸡,不过眼下大考在即,没有一副好身体,却是扛不住的……” 邓健似乎在这一刻释然了一般,哈哈一笑道:“好,好,我有一个孝顺的儿子。” 他大笑,取了勺子,当着邓千秋的面,喝了几口鸡汤,随即他像是突的想起什么似的,皱眉起来道:“千秋,你可听说了外头的传言?” 邓千秋道:“传言,什么传言?” 邓健道:“现在外间都在传,淮西之地,虽有龙气,却无文脉,这天下文脉,在江东和江南。” 邓千秋晃着脑袋道:“这也没错埃” 邓健想了想,犹豫地道:“错是没错,可是现在突然街头巷尾的议论,而且还传出许多读书人进京之后,便拜访中书省右丞相汪广洋以及御史中丞刘基,听闻这二人门庭前,车马如龙,络绎不绝,读书人敬仰这两位位高权重的大儒,此番进京赶考,都以门生之礼拜望,此事……也一时传为了美谈。” 邓千秋挠挠头道:“噢,这有啥问题?” 邓健喝了口鸡汤,他叹道:“现在你已来了京城,又在宫中当值,有些事,为父是该告诫你了。依为父看,这里头的水很深,你切要小心,不要随意和人交往。” 邓千秋素来机灵,一点即通,便道:“你的意思是,之所以传出这些消息,是有人故意为之?” 邓健脸上透着谨慎之色,道:“你要知道,天下任何的事,若是突然闹出街头巷尾的议论,这背后,一定是有人推波助澜,绝不可能是空穴来风。” 邓千秋皱眉道:“事情闹的这样大,将这右丞相汪广洋还有御史中丞刘基架到了风口浪尖上,又传出贬低咱们淮西读书人的言论,莫不是……莫不是……故意制造淮西人和南直隶其他各州县的矛盾?只怕传到了宫里头,陛下也要为之挠头了。” 邓健那双与邓千秋极为相似的眼眸中,透出欣赏之色,感慨道:“千秋,为父小看你了,想不到你这样的睿智,细想下去,那么会不会是……有人想要借机打击异己呢?” 邓千秋接口道:“谁打击谁?” 邓健迟疑了一下道:“中书省左丞相李善长即将致士,这件事人尽皆知,他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几次上书请求告老还乡,而右丞相汪广洋以及御史中丞刘基,都是左丞相之位最重要的人眩可现在闹出这些事,岂不正说,这二人如日中天,得到了天下读书人的敬仰,若是他们二人之中有人再进一步,成为左丞相,那岂不是更如虎添翼吗?你想想,若你是陛下,是否会考虑制衡?那么……又会让谁来制衡这二人呢?而要制衡此二人,那么这个人,必定就是左丞相的重要人眩 邓千秋听罢,恍然大悟:“我懂了,左右丞相、御史中丞之下,就是中书省左丞和右丞,这是要打击江南大儒出身的大臣!那么……这个人,必定是淮西人,有资格能代替李善长的……爹是说胡惟庸?” 邓健抿抿嘴,突然叹了口气:“陛下圣明,我想他一定能看穿这一切。可是……就算看穿了,又能无动于衷吗?看穿了,也必须得依靠胡惟庸这样的人去制衡江浙的名士和大儒。所以,哪怕陛下洞若烛火,面对这群情汹汹的议论,怕也不得不进行布局……” 邓千秋眼睛一斜:“爹,你不好好读书,关心皇帝老子做什么?” 邓健一愣,忙是低头喝鸡汤。 邓千秋没有发现邓健眼中那一双而过的复杂之色,而是咬牙切齿起来:“大考在即,你还有闲心管这闲事!爹,你对得起咱们列祖列宗,对得起我吗?都说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这样的至理,你咋就不懂?” (本章完) 54.第54章 厉害了 我的爹 第54章 厉害了 我的爹 邓健飞快地喝完了鸡汤,邓千秋还在喋喋不休,仿佛满肚子的委屈。 邓健忙道:“我写文章去。” 邓千秋这才噤声,他决心啥也不干,却是怨气冲天地坐在一旁盯着,一面心里想:“花钱教你读书,你学人键政,脑子抽了?阿弥陀佛,这是我爹,我是孝子,不该骂父。” 三日之后,乡试开考。 当夜,邓千秋便兴冲冲地将两只公鸡给杀了。 客栈的掌柜、伙计、厨子听说要杀鸡,很是乐意帮忙,于是连夜帮衬着放血、拔毛,熬制成了浓郁的鸡汤。 等到卯时,邓健洗漱完毕,吃了鸡汤,便提着考篮出发。 “爹……”邓千秋送他,张口欲言,眼睛却红了,哽咽难言。 辛苦了这么久,只待今日,父子之间的深情厚谊,在此刻也毕现出来。 邓健眼眶也是青红,倒不是感动,而是这些时日熬红的,他深吸一口气,拍拍邓千秋抓着自己衣襟的手背:“我必全力以赴。” 乡试是一个冗长的过程,这是大明第一次乡试,规格尤其隆重。 邓健经过重重检查,最终进入了考棚,紧接着便是放题:“学而。” 邓健定定神。 这题容易! 而其他的考生,此时已开始苦思冥想了。 其实这也可以理解,因为这种文,大家都是第一次作。 而且考试的章程极多,规矩十分森严。 无论你家学渊源如何深受,如何通晓四书五经,亦或者伱有多大的才情,至少在科举方面,朝廷是公平的。 因为这玩意压根就不在乎你的才情。 它要求的,是你在规定时间之内,围绕着考题,代圣人立言,这个‘言’。 既要符合周礼,又要符合孔圣人的思想,还要融合程朱对四书五经的理解和诠释,一丝一毫都错不得。 这就好像,后世的阅读理解一般,鲁迅先生写:我的院子里有两棵树,一棵是枣树,另一棵还是枣树。 那么,学生需要理解,为何先生要这样写,而他这般写,必是用心良苦,两棵树代表的,可能是万恶的封建社会。 而先生如此着重这样的描写,首先排除先生只是纯粹想要凑字数和水文的可能。 那么接下来,必定是想要借枣树来控诉什么,必然是因为封建势力的压迫之下,对代表了枣树的先进青年们,产生了分化,因而有了两颗枣树,两颗枣树固然是同根生,却因为压迫,最终生出了不同的花果。 某种程度而言,越是有才情的读书人,反而此时已开始发懵了,因为才情的本质,就在于思维的突破,就如李白一样,他写诗豁达,想象力让世人惊为天人,可这种想象力,若是放在此时的科举上,只怕属于不合格,因为代圣人立言,不是做诗作词。 就在所有人开始绞尽脑汁的时候,邓健却是气定神闲。 他镇定自若地在心里默念着:“破题、承题、起股……”等口诀。 几乎很快就有了思路,随即开始提笔。 而在另一头,一封奏报,火速地送到了宫中。 宦官拜倒在地,呈上奏报之后,等候圣裁。 朱元璋打开了密奏,看到密奏中的内容,双目愈冷。 他踱了两步,将密奏合上,瞥了一眼宦官道:“仪鸾司连来三次奏疏,倒是有趣的很。” 他说着,看向这宦官道:“外间都说,淮西少举人,凤阳堂堂中都,可能连一个举人都中不得,这些话,仪鸾司可追查这些流言蜚语的根源?” 宦官毕恭毕敬地道:“仪鸾司那儿说,此事流传甚广,想要追查到底是何人妖言惑众,却实在难以查证。” 朱元璋颔首,他倒是没有发怒,而是道:“想要追查确实不易,看来是有人想来离间淮西与江浙。没想到,一个乡试,居然惹出这么多是非出来,庙堂里的这些大臣,都好得很哪。” 说罢,他却是好整以暇地端坐在了御椅上,慢悠悠地呷了口茶。 这宦官根本不知该如何应对,他甚至诧异于,陛下为何会将这等忌讳的事直接挂在嘴巴,也不怕这宫里头,有其他人的耳目,将这些话也流传出去。 可细细思量,又忍不住想,陛下或许就是想将这些话传出去,给有心人去听也是未必,于是只能叩首,不发一言。 朱元璋道:“待会儿,给中书省传一道口谕,就说:朕对天下的读书人,都一视同仁,朕乃淮西布衣出身,并无地域之念,此番读书人争相科举,盛况空前,朕心甚慰。南直隶历来文风鼎盛,必能高中许多学富五车之人,待放榜时,火速将中榜的新科举人,教他们入宫来,朕要亲自见一见,以示优渥。”      要见新科举人? 宦官心里大抵明白了,现在外头风言风语,一时查不到流言蜚语的源头,可这是大明第一次科举,关系重大,若是因此引发了巨大的争议,反而可能教这一场科举,成为有心人嘲弄的把柄。 而直接召见新科举人,显示出皇帝没有任何地域之间,管他淮西,淮南亦或者江南的学子,只要高中,皇帝都引为腹心,那么一切闲言碎语,也就不攻而破。 于是宦官忙道:“奴婢晓得了。” “还有……”朱元璋目光幽幽:“京城有一个考生,叫邓健的,这考完之后,他是否回了凤阳,这件事……给朕查一查。” 宦官错愕地抬头,不知陛下为何会突然对一个考生如此的关切。 可这不是他可以问的,只道:“喏。” 朱元璋则是冷笑道:“若是还没有动身,这回乡的路上,虽还算太平,却也难免会有盗匪滋生,予他一份官牍,教他走官道,沿途在急递铺和驿站歇脚。” 这宦官一听,突然意识到,陛下似乎对这个叫邓健的考生,颇为亲近。 他趴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抬起眼来观察了陛下的喜怒,于是趁机讨好似的道:“陛下,说不准,这位邓生员中榜了也不一定呢……” 这本是一句讨喜的话。 谁料朱元璋突然之间勃然大怒,喝骂道:“他这样的年纪,能与诸多大儒与名士相比?他这样的年纪,又能考中什么?他要做官,大可以厚颜向朕索要,却要这般自取其辱,朕本以为他高明,谁料他这样的没有自知之明,来此应试,这是自取其辱!他若是能高中,朕将脑袋拧下来,给你做夜壶1 宦官后悔极了,谁晓得自己的马屁拍在马蹄上,早已吓得魂飞魄散,脸色苍白。 他身如筛糠,忙磕头如捣蒜地道:“奴婢万死,万死之罪。” 朱元璋显然此时的心情不大好,却也只是道:“滚1 …… 此次南直隶的乡试,引发的关注是惊人的,毕竟这是第一次乡试。 而至于此次能高中的举人,更是让人瞩目。 现在是明初,和后世的明朝是不一样的。此时天下百废待举,在经历了天灾和兵祸,再加上蒙古人在的时候,并不重视教育,正因如此,所以能中举人的,其地位,并不比明朝中后期的进士要差。 甚至朱元璋在科举之前,还曾专门下诏,要求在乡试之后,各地的举人年富力强者,都需进京至吏部选官。 这自然是因为,现在大明官员不足,求才若渴,大家高中了举人之后,就别瞎折腾考进士了,赶紧到朕的锅里来,朕给你官做,好好干活,发光发热。 而此时,负责阅卷的阅卷官宋濂处理着一大堆的考试文章。 他一面提笔阅卷,一面发出了感慨:“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天下没有英才了吗?” 他这样的感慨是有其道理的,南直隶已是文风鼎盛之地,读书人甚多,可是许多考卷,却实在惨不忍睹。 有的完全超出了考试的规定,为展示自己的才学,直接一脚踹开了程朱,大写特写。 有的倒还勉强能符合程朱理学的诠释,可写来写去,却不得要领。 还有的,只写了一半…… 大家毕竟没有真正经历过这种科举,即便对于朝廷的考试章程,也只是盲人摸象,毫无章法和要领可言。 终于,一篇文章引起了宋濂的注意,他眼睛为之一亮,不禁道:“有趣,有趣,竟有这样的文章,嗯……很好,其立意也极好,对仗工整,妙,妙埃” 他若是知道,这文章所谓的立意,其实在大明后来的科举之中,已成为范文和公式,但凡来个考生,管他什么考题,开始就直接强行忧国忧民,只怕非要吐血不可。 可眼下,这第一篇如此立意的文章,对宋濂而言,却可称得上是耳目一新,写这篇文章的人,真是人才。 宋濂当即,来了兴致,大呼道:“诸公来看,看看此文。” 他这一呼唤,将其他的阅卷官也吸引了来。 众阅卷官传阅,纷纷啧啧称奇,不禁点头:“以学而为题,从而引申至君臣之道,又将这穷究天理,明人伦,讲圣言,通事故的大道理蕴含其中,与朱熹理学契合,且对仗能如此的工整,简直就如白玉一般,毫无瑕疵,此文真如日月,其他文章与之相比,反显得如萤火之光了。” “这样的文,可列为头名。” ………… 明天上架,开始爆更。 (本章完) 第55章 中榜 第55章 中榜 与考场的热火朝天的气氛不同的是,此时的邓千秋已开始度日如年了。 邓健一考完,他便开始不断催问邓健写的是什么文章,能不能默出来,他也来研究一番。 后来又觉得,考都考了,其他考生的文章也没有参照,单凭研究自家爹的考卷,好像也没什么意思,于是便劝说自己,不要紧张,不要激动,要淡定。 倒是这时候的邓健,一派从容不迫的态度,令邓千秋不禁觉得这个爹不争气。 “爹,你咋还老神在在,咱们父子读这书容易吗?花费了多少苦功,靡费了多少的心血,现在要见真章了,你却是不急了。” 邓健依旧还是满脸轻松,反是劝起了自家儿子道:“考都考完了,何须要自寻烦恼呢?千秋,做事切忌的是操之过急,我前些时日太困倦了,你快去当值吧,为父得好好睡会。” 邓千秋摇摇头,却又无可奈何。 到了初三,终于等到了放榜的日子,迫不及待的邓千秋,清早便去了放榜的夫子庙,要占据有利的地形。 而夫子庙这儿,已是人山人海。 不少的读书人,以及好事者,群聚于此,人们私底下议论着,都想看看,此番上榜的幸运儿。 邓千秋凑进里头,扯着邓健,邓健倒是显得有些不情愿,寒窗苦读这么久,让他对这样的热闹有些不适。 不多时,随着一声锣响,这夫子庙的影壁上,便开始张榜。 邓千秋扯着邓健的衣襟,抓得紧紧的,他可谓是为自家爹操碎了心,倒像是自己要科举一样。 邓健的表情,也逐渐开始凝重起来。 身边的许多读书人,纷纷低声细语。 邓健道:“千秋……张榜了没有,我眼神不好,看不甚清。” 邓千秋刚要回答。 身边,却突然有几个读书人用古怪的眼神看着父子二人。 邓千秋此时正心情紧张呢,便道:“看什么看。” 邓健道:“不得无礼。” 这几个读书人,为首一个却是冷笑:“听伱们口音,像是凤阳人?” 众人都笑。 那为首的读书人趁着大家都笑的功夫,继续道:“凤阳人能来此参加乡试,确实不易,不过并非是学生瞧不起二位,实在是……这看榜的事,还是休要来了,免得自取其辱。” 邓千秋心里正七上八下的时候呢,听此人这话,自是怒了:“你叫什么名字?” 面对邓千秋的怒视,这人毫无惧色,淡定地道:“学生陈雄,还未请教名讳。” 邓千秋自然懒得理他。 倒是邓健道:“邓剑” 正说着,终于有人道:“张榜了,张榜了。” 骤然之间,本是喧闹的夫子庙,一下子安静下来。 无数人焦灼地翘首,寻觅着张贴出来的榜单。 邓千秋口里默念:“陈雄,陈雄……陈雄……” 一旁那叫陈雄的读书人心里开始有些焦躁起来,本来看榜就紧张,结果身边这少年,却絮絮叨叨的,他叫自己名儿做什么? 邓千秋突然大笑:“哈哈,没有陈雄,你没中,你没中,哈哈……” 他这一笑,教那陈雄骤然之间,几乎眼前一黑。      他心里无尽的失落和苦涩,现在又被邓千秋这般的奚落,更觉昏天暗地,人生没了兴趣。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邓千秋开始哼曲。 陈雄暴怒:“我没中,莫非你就中了?” 邓千秋挠挠头:“噢,我竟忘了给我爹看榜了,方才只记得为你看榜,差点忘了正事。爹,儿子不孝。” 邓健眼神不好,只觉得远处的榜模模糊糊的,心里正焦灼,见邓千秋还在和人拌嘴,一时无语。 那陈雄更是要吐血三升,他表示无法理解。 邓千秋继续紧张地开始目光搜寻,突然,他拍了拍陈雄的肩:“陈兄,有个问题想要请教。” 陈雄白了他一眼,不过此时心灰意冷,只是耷拉着脑袋道:“请教什么?” 邓千秋道:“这榜上列在首位,是不是表示名列第一?还是只是按姓名笔画排列,亦或者是有其他的玄机?” 陈雄道:“当然是名列第一,是为榜首。” 他话音落下,突然觉得自己肩头吃痛,方才还搭在他肩上的手突然之间死死的拧着他的肩,那钻心的痛感传来,令他发出哀嚎。 几个随他来的同伴见状,顿时怒容满面,一个个急公好义,似乎想要上前帮衬。 可这时,邓千秋一面激动地拧着陈雄的肩,一面大呼:“中了,中了,我和我爹中了……” 中了…… 那几个正想要上前助战的读书人一听,脸色一个个灰白。 陈雄大呼:“小子,你中了什么?” 邓千秋挂着大大的笑容,兴奋不已地道:“榜首,高中榜首,名列第一,我爹叫邓健,叫邓江…” 陈雄疼的不轻,可这时,却好像一下子跌入了蚕室,然后被人绑起来,开始给他实施阉割,是一点点切割的那种。 邓千秋终于松开了手,一把抓住邓剑 邓健则茫然地看着远处的榜单,伫立着,死一般的沉默。 他嚅嗫着嘴,竟是说不出话来。 此时,有宦官飞马而来,扯着嗓子大呼:“诸生接旨,有陛下旨意。” 这里头的好事者们和读书人一时之间哗然,老半天,方才有了秩序,纷纷接旨。 宦官扯着嗓子大呼:“奉天承运皇帝,勅谕诸生:朕惟君国莫大于奉天,守成莫重于法祖;为臣之道,莫切于忠君而爱人。朕本江淮布衣,顺应天命,得承鸿业,今承国器之重,励精思理,不敢怠宁。 今我大明肇岁改元迄今三年,与天下一新,尔等生员,今奔京城乡试,其必有以副朕之望,今南直隶高中举人之生员,当留至京城,静候吏部选吏,以充庙堂,尔等为官,定当勤勉,清廉自守,方可保禄位于悠久,倘有而倍德慢礼,纵欲徇私者,国家赏罚之典具在,朕不敢私,定当诛之,以儆效尤! 众人听着这旨意,尤其是那高中举人之人,一个个觉得前途有望。又不禁为之惊悚,冷汗浃背。 宦官又道:“明日朕于奉天殿召诸举人得见,以示恩荣,诸举人不必多礼,及早至礼部点卯侯见,钦哉。” 这个旨意,谁也没有料到,当今皇帝,居然要亲自召见高中的南直隶新晋举人! 不过细细一想,这是大明第一场乡试,不但直接破格让他们至吏部选官,现在召他们觐见,以示对读书人的优待,也无可厚非。 可以预见,这第一批的举人,其待遇,必然比之后来者要高得多,毕竟他们将来就是天下人的榜样和表率。 众人谢恩,那宦官已飞马而去。 (本章完) 第56章 见驾 第56章 见驾 邓千秋激动地道:“爹,你明日要见驾了,你是榜首,到时见了皇帝……” 他说着,又低调起来,扯一扯邓健的袖子,此时身边的许多人听闻眼前的邓健乃是榜首,一个个炙热的目光看来。 邓千秋谨慎起来,连忙扯着邓健立即打道回府。 回了客栈,邓千秋关紧门,才乐呵呵地道:“爹,咱们今日好好庆祝。” 邓健颔首:“嗯,好好庆祝。” “不过在此之前,我有话要交代。”说到这,邓千秋收起笑脸,表情凝重起来,道:“你明日要见驾,爹可知道这陛下是什么样的人?” 邓健用古怪的表情看一眼邓千秋:“难道伱知道?” 邓千秋点着头道:“我太知道了,当今陛下,小鸡肚肠,你若是招惹了他,他必要睚眦必报,一不小心,就可能人头不保。” 邓健用复杂的目光看一眼邓千秋:“你在仪鸾司当值,莫非见过了圣驾?” 邓千秋诚实地摇摇头道:“我虽没见过……” 邓健道:“你没见过,如何敢这样笃定?” 邓千秋挠挠头,想了想道:“我想……他应该是这样的吧,爹,无论如何,你是榜首,皇帝肯定要问你话,到时……你听我的……” 邓健深深地看了邓千秋一眼,随即正了正身上的冠帽,用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道:“好,听你的,你说,我听。” 当日,便有乡试的奏疏呈送中书剩 此时的中书省,有左丞相与右丞相,除此之外,还有左丞、右丞,以及参政知事等等。 他们几乎组成了中书省的核心,被人称为相府。 丞相与此后大明内阁大学士最大的区别就在于,内阁大学士虽然可以参与机要,但毕竟他们承担的只是秘书一样的角色,只是随时给皇帝提供建言而已,虽然他们的建言几乎都能被采纳。 可丞相不同,中书省是一个独立的中枢机构,在这里,除了丞相之外,还有大量的官吏,负责协助丞相的事务,他们掌握着天下的人事,掌握着下头各部堂,同时可以自行发布政令。 可以说,假若皇帝对军政事务有兴趣的话,当然可以插手一下天下的事务。 而如果皇帝对此没有兴趣,那么,整个中书省也可以自行运转。 在左丞相的公房里,李善长坐在太师椅上,他身子佝偻着,脸色显得满是沧桑,身上的大红麒麟衣,松松垮垮,像是他的骨架子,完全撑不起这一身官衣一般。 “李公,乡试的榜文送来了,此次共计中了一百七十九名举人,事情总算是尘埃落定,教人松了口气。” 说话的乃是胡惟庸。 胡惟庸毕恭毕敬地将奏疏送到了李善长的手边,随后又脚不沾地的去亲自给李善长斟了一副茶。 “说起来,这一次……似乎还有咱们淮西人中榜……” 他将茶递来的时候,一面笑吟吟地道。 李善长只慵懒地抬了抬眼皮子,居然没有去看奏疏,而是将奏疏搁到了一边的茶几上。 接过了茶盏,却是一声长叹:“子中,老夫老了,年轻人的事,已经不想关心了。” 胡惟庸皱眉,而后瞥了李善长一眼:“李公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李善长打断他:“子中啊,我知道你的意思,你希望老夫多干几年,免得老夫这左丞相的位置,教别人抢了去,你还年轻,资历尚浅,现在只是参知政事,没办法一下子替代老夫……” 胡惟庸忙道:“李公何出此言?” 李善长苦笑道:“你是聪明人,可你的心太大了,等你到了老夫这个年纪,就会知道,人既要思进,思变,可人活在世上,最紧要的是能思退。这乡试的事,老夫不关心,也不愿关心,朝中的事也一样,老夫已经上了几道奏疏了,就希望陛下能够恩准,教老夫告老还乡……” 胡惟庸痛心地道:“可是李公,这中书省,还有这朝中,多少人都指着您……李公若退,更有多少人,指着李公退下之后弹冠相庆呢?我们都是蒙李公厚爱,才有今日,我倒无妨,可许多人……难道李公也不管不顾吗?” 李善长依旧苦笑,他叹息道:“多余的话,老夫已不想说了,这份奏疏,你呈入宫中吧。” 胡惟庸带着微笑点点头,取了奏疏,走出了公房,他打开了奏疏,细细一看,却见那列在首位上的,赫然是凤阳生员邓健的名字。 凤阳……      胡惟庸眯着眼,眼底却掠过了一丝震撼,他喃喃道:“榜首的,竟是我凤阳生员邓健,他也姓邓,那么……” 紧接着,奏疏呈送宫中。 只是到宫中时,却已是傍晚,因马皇后怀有了身孕,朱元璋每日这个时候,便及早赶往皇后的寝殿,这奏疏自然而然,便堆在他的御案上。 次日。 天罡拂晓。 邓健便已至礼部,随他同来的,有一百多个新晋的举人。 一时之间,这部堂里热闹非凡,有礼部的官员,大抵讲授了一下觐见的礼仪,而后便领举人们入宫城见驾。 朱元璋也已起了个大早,他精神还算不错,尾随他其后的乃是也该先。 朱元璋背着手,他没有乘坐乘舆往奉天殿去,而是步行。 一面走,朱元璋好像想起了什么,道:“举人们何时觐见?” 也该先跟在他的身后,微微低垂着身子道:“陛下,礼部那边,说是辰时三刻,待见过之后,教他们去孔庙祭拜。” 朱元璋颔首,又想起了什么,随即道:“那个叫邓健的,寻到了吗?” “奴婢……奴婢已教人出宫去了,只怕这个时候,已经到了他所住的客栈,自然会传达陛下的旨意。” 朱元璋低着头,漫步着,似乎触动了什么,突然叹了口气。 也该先忙道:“陛下放心,奴婢都安排的稳妥,这位邓生员,沿途绝不会有事的。” “嗯。”朱元璋道:“这样很好。” 随即,他抖擞了精神,迎着朝阳道:“我大明第一次开科,一个南直隶,就取士百八十人,朕取这天下之精华,这天下的大治,有望了。” 他眼底,露出了某种期待。 也该先忙道:“恭喜陛下……” 朱元璋慢悠悠地道:“不是恭喜陛下,是恭喜太子,恭喜朕的皇儿,朕为朝廷储才,不是为朕所用,而是为太子储备人才,哼,朕治天下,难道还需人协助吗?” 也该先有些尴尬,却还是堆笑:“是,恭喜太子殿下。” “走吧,去见一见举人。” 朱元璋圣驾抵达奉天殿,而此时,奉天殿内,举人们早已到了,在礼部官员的指挥之下,早已分班站好。 邓健乃是榜首,所以站在了左边的第一列,他神色有些复杂,似乎在犹豫着什么,却不像其他志得意满的举人们一样,脸色似带着忧虑。 朱元璋阔步入殿,宦官连忙唱喏:“陛下驾到。” 于是,几乎所有人轰然拜下:“吾皇万岁。” 可这时,邓健的眼帘里,似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竟有些失神,一时之间,身体竟是僵在原地。 虽然来时,他早有心理准备,可在此时,却终究发现自己无法做到从前那样的平和镇定。 朱元璋升座,看着乌压压的举人,又见有人依旧伫立,他皱眉起来。 于是定睛看去,只是乍看之下,朱元璋的神色却不禁为之一变。 赫然站在这里的人,竟是……邓健! ……………… 那啥,老虎记错日子了,上架还要延后几天,老虎对不起大家,额……大哥大姐,预祝你们六一儿童节快乐。 (本章完) 第57章 杀无赦 第57章 杀无赦 于是,刚刚落座的朱元璋,突然豁然而起,他双目,依旧直勾勾地虎视着邓健的方向。 邓健亦用复杂的目光,与朱元璋的目光为之相对。 在这刹那之间,二人似有无数的往事突然涌入心头。 彼此之间,似乎都看到了对方脸上和目光中所流露出来的沧桑。 朱元璋粗重的呼吸着,他纹丝不动,那目光越来越复杂,变得更加的变幻莫测。 许多人见殿中突然安静下来,有人小心翼翼地微微抬眸看向陛下,又见那依旧伫立在原地的邓剑 此时,一个宦官急了,慌忙呵斥道:“此人是谁,大胆,竟敢君前失仪,目无君上,还不快立即跪下1 他扯着嗓子大呼着,像是气急败坏的样子。 朱元璋厉声道:“来人,将此人拿下,杀了1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 举人们已吓得面如土色。 邓健微微一愣神。 外头便有轮值的仪鸾司亲卫入殿,直奔那邓健而去。 朱元璋却在此时手一点,指着那方才呼喊的宦官,气急败坏道:“拿他,拿他,立杀,立即杀了,将他杀了喂狗1 那宦官一听,顿觉得眼前一黑,人已瘫坐下去,口里道:“奴婢……奴婢……” “陛下。”邓健深吸一口气,道:“他无死罪,岂可妄杀。” 此言一出,殿中人纷纷心里一咯噔。 有人大着胆子朝着朱元璋看去。 却见朱元璋额上青筋曝出,面上满是羞怒。 显然,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顶撞朱元璋。 于是,有人同情地看了一眼邓剑 朱元璋瞪着邓健,良久,他突然道:“取乡试名录来1 “……” 朱元璋一面说,一面落座在了龙椅上,好像方才的事,不曾发生。 可这却让那仪鸾司的亲卫们犯了难,一时之间,也不知是否将那宦官拖下去。 另一边,也该先慌忙从御案上捡起了乡试的名录,递到朱元璋的手边。 朱元璋好像是一副很轻松的样子,打开了名录。 只是这打开名录的瞬间,那个熟悉的名字便映入了眼帘,邓江…竟是榜首。 朱元璋得眼睛微微瞪大,一时惊得说不出话来。 一旁正待要碎步退下的也该先,也只转眸的功夫,亦看到了邓健的名字,猛地,他心头只觉得魂飞魄散。 如果记得没错的话……好像陛下曾发过毒誓,是对他也该先发的,若是邓健高中…… 当然,陛下的脑袋是不可能割下来给他当夜壶的。 那么想要解除誓约,会不会解决掉曾经对着起誓的那个人…… 也该先只觉得浑身冒着冷汗,硬着头皮退到了一边,却如丧考妣之状。 朱元璋似还处在震惊之中,他当然清楚,当年的邓健,是绝不可能高中榜首的,即便是举人,也未必能考中,这倒不是看轻邓健,而是这本身就太难太难了。 凤阳,确实不是一个有文气的地方。 可现在…… 朱元璋沉默着,双目闪烁着什么。 良久,他才接受了眼前的现实。 他的脸色,开始变得更加的变幻不定。 猛地,他虎目抬起来,又落在了邓健的身上:“尔乃榜首?” 邓健荣辱不惊地道:“是,臣乃榜首。” 一瞬间,朱元璋突然觉得有些面子搁不下,他突然厉喝一声:“哼1 这一声冷哼,却让殿中所有人肝胆俱裂。 朱元璋脸色阴沉,突然道:“邓健,你是榜首,这些年来,都在苦读吗?” 对于朱元璋的问话,邓健倒是淡定的,回应道:“陛下,臣这些年,都在虚度光阴,不敢称苦读。”      “是吗?”朱元璋面上带着几分讥讽之色,眼角的余光瞥了邓健一眼:“没有苦读,便能考上南直隶乡试的榜首,邓卿倒是有本事的很。” 举人们无法理喻,为何这陛下的话里含枪带棒? 这令不少人举人心里冰凉,倒是联想到了历史上那将儒生帽子摘下来便溺的刘邦。 也有人暗中不禁为邓健在心里捏了一把汗。 却听邓健回答道:“不是臣有本事,只是侥幸而已。” 朱元璋显得更为不满,他凝视着邓健道:“这样说来,此前你倒是闲云野鹤,逍遥自在,既然是闲云野鹤,为何又来科举,求取功名?” 朱元璋的语调,令人觉得刺耳。 邓健此时的内心其实还是复杂无比的,不过他依旧表现出不卑不亢的淡然,他道:“因为臣的儿子长大了。” “嗯?”朱元璋微微一愣:“你的意思莫非是,在此之前,伱只为着养大你的儿子?” 邓健道:“是……” 此言一出,有人终于绷不住了,不由得失笑起来。 任谁都无法想象,当今南直隶榜首,居然是个奶爹。 朱元璋却突然勃然大怒:“不许笑1 殿中骤然之间安静起来,所有人不由得心中一惊。 朱元璋在殿上来回踱了几步,对其他的举人置若罔闻,继续追问邓健道:“你休要告诉朕,你这十数年,都只是为养你的儿子。” 邓健镇定自若地道:“陛下圣明,臣确实这十数年来,都在用心养育犬子。” 朱元璋:“……” 朱元璋听罢,突然大笑起来:“哈哈哈哈,邓健,你莫非是在戏谑朕吗?十数年来,你堂堂一个男儿,却如妇人那般?竟还要亲自养育自己的儿子?你的婆娘呢?” 邓健沉默了。 朱元璋却是瞪着眼睛,厉声质问:“你不敢说了吗?莫非是方才想要欺君,如今被朕揭穿,是以羞愧难言。” 邓健神色黯然,幽幽道:“十三年前,贱内难产过世,只给臣遗下了一个孩子。” 此言一出,朱元璋身躯一震,面上原有的刻薄之色一下子消散,取而代之的,却是满脸的震惊。 他口里轻声喃喃念叨着:“秀娘在那个时候……就已过世了,为何……为何……” 邓健此时眼眶已是红了,拼命抑制着自己,只是双肩却不禁为之颤抖。 而殿中之人,个个低垂着头,莫名其妙的听着这君臣的奏对,所有人却都因朱元璋所爆发出来的愤怒而恐惧难安,谁也不敢瞻仰圣颜,却哪里知道,此时的朱元璋已是露出了沉痛之色。 朱元璋猛地冷笑,随即大笑两声,这笑声教人肝胆俱裂。 可不等大家反应,朱元璋却已阔步,竟是将这诸多举人们,直接晾在了这里,疾步而去。 一时之间,殿中议论纷纷,许多人带着探究之色看向邓健,他们无法理解,这个邓健,为何会突然触怒了皇帝。 于是,许多人同情地看邓健一眼。 也有人摇摇头。 当然,不免有人幸灾乐祸,邓健乃是榜首,摘取了所有的风头,嫉恨他的人,也不在少数。 …… 邓千秋愁着一一张脸,总觉得有点心神不宁,他虽在贤良寺当值,可心里头却惦记着自家爹的见驾之事。 要知道,明太祖皇帝在历史上可是一等一的狠人,这若是应对不当,留下一个糟糕的印象,那可不妥。 长夜里,邓千秋依旧找一个角落,开始混日子。 这种看大门的工作,果然很吃香啊,尤其是上夜班,不用动脑子,也没有人半夜三更来监督,实在太适合现在的邓千秋了。 迷迷糊糊地睡着,邓千秋察觉到有些寒意,可半梦半醒的时候,却感觉身体开始暖和了,他忍不住发出了呓语:“狗东西,我的胡姬呢……” 转个身,突然醒来,邓千秋下意识地掖了掖身上的衣物,猛地,察觉到不对劲,他忙是擦拭眼睛,却发现不知何时,一件锦衣竟是覆在了自己的身上。 “是谁?” 借着灯火,邓千秋发现一旁竟坐着一人,而身上的衣物,显然就是这个人的。 灯火和月色之下,邓千秋看到了熟悉的面孔,他才长长地松了口气:“原来是老兄,吓我一跳,老兄怎么又来了?” 朱元璋坐在一旁,他外衣脱了下来,只一件里衣,不过他身材魁梧,似乎并不觉得冷,此时,他眉头深皱,陷入了深思。 邓千秋的话,他似乎置若罔闻。 (本章完) 第58章 对子骂父 第58章 对子骂父 邓千秋忙凑上去,便闻到了一股酒气:“老兄,老兄……” “闭嘴。”朱元璋猛地狼顾邓千秋,那眼里的凶悍,吓得邓千秋打了个激灵。 邓千秋脸色微微有些苍白,却又觉得面子上挂不住,张口嚅嗫,想骂他一句,好教自己下得来台。 这时,朱元璋的脸色才稍稍缓和,他双目中布了血丝,叹了口气:“哎……” 邓千秋见他这样子,反倒同情起来:“真可怜,老兄一定遇到了什么烦心事,咱们大丈夫在世上,当然是如此的,上有老下有小的,谁没有一点烦心事呢?你瞧我,我就……” 朱元璋却是打断了邓千秋:“我若告诉你,我那朋友这几日与我重逢了,你会怎样想?” 邓千秋一愣:“伱说的那个无情无义,卑鄙无耻的小人?” 朱元璋凝望了邓千秋一眼,轻挑眉头道:“嗯?” 邓千秋叹息道:“老兄,你可千万别心慈手软啊!俗话说的好,一次不忠,百次不容。我有一个朋友,他的妻子……那个那个你懂吧……” “哪个哪个……”朱元璋突然一改方才的黯然之色,似乎一下子来了兴趣。 邓千秋咳嗽道:“就是那个那个,我该怎么说呢,红杏出墙?水性杨花?呃……偷男人1 “呼……”朱元璋长出一口气:“此后呢?” 邓千秋道:“第一次我朋友原谅了她,可此后,她开始变本加厉。” 朱元璋似乎也开始联想起来:“怎么变本加厉?” 邓千秋道:“就是接二连三,亦或是……甚至开始以寡击众。” 朱元璋恍然,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可如果他有他的苦衷呢?” 邓千秋冷笑道:“苦衷?谁没有苦衷?” 朱元璋沉思起来,他席地坐着,心事似乎更深。 邓千秋看他又沉默下来,于是道:“老兄,你怎么总是愁眉苦脸的。” 朱元璋道:“因为我不似你这般,当个值还可以粗心大意到躲起来偷懒,我有许多事要干。” 邓千秋觉得这话带着刺,于是反驳道:“我也有许多事要干,不过我懂得劳逸结合。” 朱元璋露出不屑于顾的样子。 邓千秋觉得身子暖和了,将朱元璋披在他身上的锦衣还给朱元璋,一面道:“你要干什么事,不妨和我说一说。” “嗯?”朱元璋目光幽幽地瞥了邓千秋一眼,心念似乎一动,道:“元帅徐达,奉旨北征,十万大军,在居庸关、安定县一带与北元残党对垒决战,不过听闻,如此浩荡的大军,所需粮草惊人,朝廷虽竭力供给,花费的银钱有百万两之巨,靡费的粮食损耗更为惊人,可是……这补给线实在过长,这粮草,依旧再三告急,这可牵涉到了军国大事,所谓大军未动粮草先行,一旦断了粮草,徐大元帅,只怕就是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了。” 顿了顿,朱元璋接着道:“再过一些时日,就要入冬了,而一旦入冬,粮草的调度会更加的艰难,现在正是一鼓作气扫灭北元在关内残党的时机,一旦贻误战机,拖到了明年,胜负就未可定了。” 邓千秋不由道:“老兄怎还关心这些事?” 朱元璋怒道:“莫说我要关心,你乃仪鸾司的百户,难道就不关心吗?你久食君禄,难道不该忠君之事?” 邓千秋愣了一下,卧槽,道德绑架是吧,我特么的才吃他们朱家几两银子的俸禄? 深吸一口气,邓千秋看朱元璋依旧眉头不展的样子,倒是心软了一下,想了想才道:“老兄,现在徐达的大军,已花费了多少钱粮?” 朱元璋便道:“这粮食,朝廷调拨了五十万石,不过沿途的损耗惊人,能送到大军时,这粮食只剩下了十万石了。不得已,朝廷只好又拨付了七十九万两纹银,教他们就地购粮。只可惜,北地粮产本就不高,再者,随着大肆购粮之后,粮价也开始暴涨,这七十九万两银子,所购粮数,竟不及平时的三成,银子就已告罄了。” 邓千秋笑了笑道:“一个巴掌大的地方,突然大肆购粮,这粮价不涨到天上才怪,主持这件事的人,莫不是脑子进了水,怎会出这样的馊主意。” 朱元璋:“……”      邓千秋又沉吟道:“按理来说……不该用盐引之法吗?” “什么?”朱元璋一愣,显得有些疑惑。 邓千秋这才意识到,现在还是明初,可能这盐引之法还没有开始实施。 于是邓千秋笃定起来,道:“我再问你,朝廷官营的盐税,每年收入几何?” 朱元璋道:“每年应该在二十五万两纹银上下。” 邓千秋诧异道:“这样少?” 朱元璋道:“你少在这儿呱噪,说说你的主意。” 邓千秋笑起来:“办法很简单,废黜官方卖盐。” 朱元璋脸色微变,显然他没想到,邓千秋如此胆大包天,居然敢废黜盐铁专卖。 邓千秋继续道:“而是采用代理商的模式,朝廷不负责自行经营盐的买卖,而是控制住产地,所有的盐商,想要购盐,就必须拿到朝廷颁发的盐引。” 朱元璋沉吟起来:“意思是……让他们购买朝廷的盐引?” 邓千秋道:“这盐引嘛,采用以盐换粮的模式,比如……要求盐商,运输了多少粮食,则可给予盐商多少配额。” “让商贾运粮?” 邓千秋见朱元璋疑惑不解的样子,却是笑了,这法子,肯定是有效的,因为明朝中后期,开始普遍采用这种盐引的制度,你还别说,效果非常惊人,使得明朝在极为有限的征税水平情况下,居然在三百年来,发动了大小数百场战争中,尚且没有出现粮食调度的问题。 邓千秋笃定地道:“老兄,你还信不过我?我又不是你那贪生怕死的朋友,这些话,若是别人,我才不肯说,只有老兄你和我有过命的交情,我才肯说给你。” 朱元璋心里计较着,似乎在筹谋着这个方法的可行性。 良久,他道:“这盐引之法,倘若当真奏报陛下,得以实施,能缓解大军之急,我也不贪你的功劳,这在军中也是大功一件。不过……” 邓千秋下意识地道:“不过什么?” 朱元璋道:“若是坏了事,那可关系到了十万将士的性命,到时少不得要军法从事。” 邓千秋大惊失色:“碍…不会吧?我戏言而已,我还是个孩子啊,我的话你也当真?老兄,咱们不是过命的交情吗?” 朱元璋咬牙切齿地道:“休要啰嗦,你少来油嘴滑舌,这是军国大事,岂容儿戏1 邓千秋还是继续挣扎一下,于是道:“我……我的意思是……咱们只是私底下……只是开玩笑。” 朱元璋却是伸了个懒腰,而后站了起来。 他的情绪似乎好了不少,现在看到邓千秋一副紧张兮兮的样子,居然心里痛快了不少。 他背着手,摆出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谁和你开玩笑,我像开玩笑的人吗?你以为数十万人的性命,是玩笑吗?好啦,你好好当值,不要懒懒散散,成日躲在这里睡大觉……” 朱元璋说到这话的时候,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气得咬牙切齿:“若是人人都像你这般,这天下会成什么样子,下次再见你如此,非教你知晓一点颜色看看不可。” 邓千秋:“……” (本章完) 59.第59章 赐官 第59章 赐官 邓千秋没想到,眼前这位恩公,说翻脸就翻脸。 就在他讪讪的不知如何回应时,朱元璋已抬步准便离开,边道:“走了。” 说着,似想起什么来,将邓千秋还他的外衣抛到了邓千秋的手里:“夜里冷,别受了寒,年轻时不晓寒热,等年岁大了,浑身疼痛起来,就晓得厉害了。” 说罢,便大步而去,只留下邓千秋,抱着衣物,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 这家伙,脾气不小,他有说他爹中了榜首吗? ………… 朱元璋回到了宫中,他依旧还是心事重重。 此时,天色依旧漆黑的不见五指,几个宦官打着灯笼,给朱元璋照耀回宫的路,即将路过春和宫时,却发现这里灯火通明,许多宦官,发了疯似的奔出来。 朱元璋大怒,揪住一个宦官,怒道:“大胆,宫中行走,如此毛躁,还有规矩吗?” 那宦官一见是陛下,吓得不轻,却慌忙扯着嗓子道:“陛……陛下……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他……他……奴婢去请太医……” 宦官的话说的含糊不清,而朱元璋一听太子二字,再听到请太医,如遭雷击,脸色骤然黑下来,道:“咋,咋的了?” 在朱元璋的瞪视下,宦官努力地定了定神道:“殿下他……骑马……骑马伤着了。殿下白日要读书,可陛下平日里敦促他要学骑射,他只好夜里骑,谁晓得……摔着了……” 朱元璋听罢,只觉得眼前一黑,整个人竟是惊得魂不附体。 他一把将宦官推翻,疯了似地朝春和宫奔去。 此时的朱元璋,只是脑子里一片空白,发疯似的奔跑,身体竟感受不到疲倦。 足足百丈的距离,后头十几个宦官和身强体壮的护卫竟都追之不及。 还未到春和宫的寝殿,朱元璋便发出了哀嚎:“儿,我的大儿,你这是咋啦……” 说着,如旋风一般,奔入寝殿。 却见此时,灯火通明之下,太子朱标捋起长袖,露出胳膊来,一旁的宫娥给他擦拭着什么。 “爹……父皇……” 朱元璋冲上去,端详着朱标的脸:“伤着哪了,伤着哪了?” 朱标道:“擦伤了胳膊,只擦伤了胳膊,爹,没有什么大碍的,您怎么来了?” 朱元璋伫立原地,一双眼睛还瞪着如桂圆一般,发懵的脑袋,终于渐渐开始恢复了神智。 而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浑身已被冷汗浸透了,现在只觉得浑身凉飕飕的,可心底深处的后怕,却依旧还盘绕着,驱之不散。 他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抬手,便怒喝道:“你这糊涂虫,大半夜骑马,吓死朕了。” 一巴掌劈头盖脸打下去。 朱标早有防备,身子像兔子一样,一溜烟便躲开。 朱元璋没打着,还余怒未消,口里大骂:“擦了一点小伤,还请御医,你这没出息的东西1 骂着骂着,觉得没意思,便拂袖直接走了。 朱标:“……” 回去的路上,朱元璋感受到了寒意,方才的衣服已浸透了,外衣又留给了邓千秋,这心里的后怕,让他突然冒出了一个念头。 “若是十三年前秀英没了,难产留下了标儿……” 回到大殿,朱元璋终于放下了内心跌宕的情绪,他深吸一口气,对身边的也该先道:“命人给朕传一份口谕给徐达大营,教他知晓,朕欲以盐引之法,供应军需,教他稍事忍耐,朕一定会竭尽全力,解决粮草供应。” 顿了顿,朱元璋又交代道:“明日召中书省左右丞相、左右丞、参政知事,以及户部尚书、兵部尚书来见驾,共商机要。” 也该先忙恭谨地道:“奴婢遵旨。” 朱元璋恢复了冷静,一双虎目,变得清明不少。 次日,商讨完了盐引的问题,自然而然,朱元璋的圣意还是引起了中书省以及兵部的担忧。 只有户部听说不用拨粮,似乎颇为赞成。      当然,最后折中的办法是,采取分头并进之法,一方面实施盐引之策,另一方面,户部拨发的粮草适当裁减一半,可依旧进行供应。 等议定了此事。 李善长、汪广洋、胡惟庸人等正待告退。 此时,却有宦官进来道:“陛下,吏部有奏疏进上。” 朱元璋眉头微沉,却饶有兴趣的样子:“噢?新晋的举人,吏部已经选官了吗?” 新朝刚立,对于人才的需求是极大的,这群举人放在几十年之后,可能不算什么,可若放在现在这个时候,却比进士还要吃香。 朱元璋已经迫不及待要挑选出人来,补充眼下的官员缺口了。 他伸手:“取来朕看看。” 李善长端坐着,一言不发,他似乎对于任何事,都漠不关心。 而汪广洋与胡惟庸,却似乎对此紧张起来。 汪广洋乃是大儒出身,门生故吏甚多,因此格外关心这一批读书人的出路。 而胡惟庸显然对此也有着浓厚的兴趣。 朱元璋接过了吏部的奏报,揭开细看了片刻,突然冷笑起来。 这时,李善长面上才稍稍动容,他老眼微微张开,慢慢阖上。 朱元璋慢条斯理地道:“邓健为瑞州府高安县县丞?这吏部如此有眼无珠吗?” 此言一出,每个人心里似乎都有底了。 邓健的事,在场之人其实都已有数,吏部此番选官,想来也是有所考虑的。 那一日陛下为此大发雷霆,以至于一场举人觐见不欢而散,令吏部察觉到陛下对这个榜首并不满意。 可另一方面,又有人议论,陛下这突如其来的震怒,似乎又有什么其他让人难以揣测的情绪。 总而言之,事有反常即为妖。 所以吏部选了邓健为县丞,实际上这有点委屈这位榜首了,要知道,名列前三的,除了邓健,都选为了县令。 可另一方面,他们又留有了余地,这瑞州府地处江西,江西乃是鱼米之乡,高安县又是瑞州府的府治所在,虽算不上天下数一数二的大县,却也是上上之眩 如此一来,既解决了陛下可能对这个邓健不满的问题,又解决了邓健这榜首的问题。 只是谁也没有料到,大家挖空了心思,想出来的一着妙棋,结果竟又惹来了陛下的不满。 其实无论是李善长,还是汪广洋和胡惟庸,他们只听陛下说这个邓健任为了高安县县丞,心里就已揣测出了吏部的考量。 可架不住陛下实在太难伺候。 “陛下。”胡惟庸上前。 他气度非凡,生的相貌堂堂,举手投足之间,都有一种从容不迫、不卑不亢的气质:“高安县乃是……” 朱元璋则是在此时笑得更冷,打断胡惟庸的话道:“高安县是什么县,朕会不知?朕首开科举,南直隶更是天下文风最鼎盛之地,这榜首乃是翘楚中的翘楚,区区一个县丞就想将他打发了吗?不知道的,还以为朕赐不起官呢。” 胡惟庸立即道:“陛下所言极是,吏部那儿,确实思虑不周,应发还吏部,教吏部重新选定,免得寒了天下士人之心。” 朱元璋冷笑道:“不必啦,依朕看,现在这江宁县的县令不是出了空缺吗?就让他任江宁县令吧。” 此言一出,连李善长都不由得动容起来。 江宁县,就在南京城,或者说整个南京,其实就是江宁和上元两个县拼凑而成,因为处在京城,所以被称之为京县,其地位,远超天下诸县。 再加上这里人口稠密,又有诸多王公大臣的府邸,其县令的地位,可见一斑。 (本章完) 60.第60章 皇后娘娘的贴心小棉袄 第60章 皇后娘娘的贴心小棉袄 至于这个京县的空缺,其实胡惟庸本就有其他的打算,这等要害的位置,原本就是预备给自己人的,事情都已经安排妥当了,谁料到…… 胡惟庸道:“陛下,江宁乃是京县,与其他七品县令不同,京县县令,为正六品,邓健乃是举人,若是直接赴任六品京县县令,只恐……有悖陛下选官的初衷,臣以为,不如……” 朱元璋冷冷地看着胡惟庸。 这令胡惟庸突觉得背脊发凉。 朱元璋道:“什么时候,朕说话不算数了?” “臣有万死之罪。”胡惟庸忙道,眼中闪过惊惧之色。 朱元璋站起来:“这是首开的科举,算是先例,就这样罢。” 李善长忙微微颤颤起来:“陛下圣明。” 胡惟庸心里似有不甘,却还是俯首帖耳,跟着一道行礼。 …… 中书省诸臣告退。 李善长当先,胡惟庸殷勤的搀扶着李善长。 至于汪广洋,却落在了后头。 胡惟庸叹道:“李公,为何方才李公不说几句话呢?此事……一旦开了先例……” 李善长道:“陛下自有圣裁,我等做臣子的,咳咳……只需奉旨行事就可,陛下何等圣明之人,岂容的了你我有其他的主见?” 胡惟庸皱眉,不由得嘀咕道:“这个邓健,到底是什么人?陛下似对他不满,可是此次授官……” 李善长抬头,看了看天色,他面上几乎不为所动,只颤颤巍巍地走着,道:“子中,听老夫一言,做好自己分内之事吧。” 胡惟庸道:“李公,我胡惟庸若只是孑身一人倒也罢了,可下头这样多的老兄弟,当初……大家可都指着你我埃这江宁县县令自开缺以来,县丞刘吉就志在必得,他当初在我门下,负责军需事宜,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自打大明开国,他已担任了三年多的江宁县丞,就巴望着,有朝一日能从县丞继为县令,可谁晓得,一个区区举人,却占了他的位……” 顿了顿,胡惟庸又道:“李公,你说他怎么肯服气?何况这等事传出去,又教别人怎么看待李公和胡某?难道这样一件小事,都办不妥吗?自己的亲信门下,都无法照顾,李公……” 说到这里的时候,胡惟庸却是压低了声音:“何况江宁乃天子脚下,这江宁县令虽位卑职浅,却乃是最要害之处,这县令不是自己人……总教人不放心。” 李善长沉默着,无心听胡惟庸喋喋不休的言语,他的眼底,闪过了一丝悲凉。 “李公,我看这刘吉,肯定不甘心,少不得要闹一闹……” “闹吧,伱们闹吧,总有一天,你们要闹到家破人亡,要闹到死无葬身之地1 说罢,李善长似乎耐心耗尽,拂袖,甩开了胡惟庸搀扶他的手,负气而去。 一连数日,从居庸关至南京城,急递铺的书信便没有中断过。 朱元璋向远在前线的徐达表达了自己更改粮草供应的方法。 徐达性情稳重,对朱元璋也一向恭顺,可是涉及到了军国大事,尤其是十数万大军的生死存亡,就没有这样客气了。 远在居庸关的徐达,三日内,连续发出了十一封书信,除了讨粮,就是对这盐引之策,表达了自己的顾虑。 毕竟这不是儿戏,现在大军的粮草供应本就艰难,现在擅自更改供粮之法,哪怕出了一丁点的岔子,也会导致灭顶之灾。 着急上火的徐达,可不敢有丝毫的怠慢,若不是碍着君臣的身份,这徐达就差指着朱元璋的鼻子骂娘了。 朱元璋恰恰对徐达这样的情绪,表示了理解,他所憎恨的无外乎是两种人,一种是阳奉阴违的,另一种是耍小聪明的。 前者属于吃我朱家的饭,砸我朱家的锅,不杀你全家,是朱元璋心情好。 后者更让人憎恨,朱元璋是何等人,什么样的小心思看不穿,在朱元璋面前玩把戏,你以为你是谁? 徐达则不同,他主打的就是一个真诚,平时的恪守臣礼,遇到了事,他真敢硬刚,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尤其是牵涉到了十几万大军生死存亡的事,就算是天王老子,他也要怼一番。 朱元璋耐心地给徐达解释了自己的思路和想法,可徐达不接受。 因为徐达算是看出来了,陛下这是想省钱粮,他自然知道朱元璋有节俭的一面,可你拿我的大军来节俭,你这不是儿戏吗? 于是乎,你来我往,朱元璋极力想要说服徐达,而徐达则开始卖惨了。 前线的粮快要告罄了,军中已经出现了流言蜚语,北元的残党席卷而来,决战在即了。 弟兄们已经开始勒紧裤腰带了,没法活了啊,现在从我开始,都已开始节省军粮的用度,陛下,我现在一日只吃两顿。 朱元璋看着心烦意乱,其实户部和兵部,依旧还是拨粮的,只是并用了盐引之策后,采用了两头并进的方式,若是盐引不能成功,那么户部和兵部拨发的粮也能应付一阵子,不至于出大乱子。      可毕竟因为盐引,供应的数目已经大大地减少,大军可供吃用的军粮,也开始萎缩。 对于盐引的办法,其实他心里有数,成功的概率不小,他不是一个只听了邓千秋的话,就盲从的人。 而是在自己的认知之中,正因为这个办法可能有效,所以才想尝试。 现在朝廷四处用兵,从四川到居庸关再到兰州一线,何况,天下未定,满目疮痍,朝廷的钱粮本就左支右绌、捉襟见肘。 这也是无可奈何的方法。 在这心烦意乱之中,朱元璋回到了后苑,很多时候,朱元璋心情紧张或者烦躁时,总会去马皇后那儿坐坐。 只是到了寝殿。 却见朱镜静又在寝殿里,她正襟危坐着,捉着笔头。 便听马皇后道:“邓千秋见字,我身体尚可,有劳你记挂……” 朱元璋皱眉起来,背着手踱步入殿,咳嗽一声。 马皇后见了朱元璋来,笑吟吟地道:“陛下……” 朱元璋摆摆手,示意一旁的宦官退下,这才道:“这是在修书,给谁修书啊?” 端坐在一旁执笔的朱镜静道:“父皇,是给邓千秋回书呢。” “邓千秋?”朱元璋不由道:“回他什么书?真是荒唐。” 马皇后温声道:“上一次,臣妾不是去贤良寺寻他问诊吗?这孩子倒是怪可怜,人也很聪明,就是他爹待他不好……” 朱元璋沉着脸,漫不经心地听着,捉起案牍上一封书信,却见这书信上写着:‘皇后娘娘尊鉴。下头又书:‘卑下邓千秋敬禀,伏惟珍摄……’等等的字样。 朱元璋忍不住看得撇嘴。 马皇后继续道:“我垂怜他没有母亲,难得可贵的是,他还能这样的懂事,所以便和他说,得闲呢,有什么心事,就修书来宫里头,让晋王带进来,若是有什么难处,那更要禀知于臣妾,我不忍他一个孩子在外头受委屈。” 朱元璋大抵就知道了原委,他忍不住要跳将起来,调高了嗓门:“不是,他还真修书来?” 马皇后微笑,她历来善解人意,看法自然与朱元璋不同。 朱镜静坐在一旁,耷拉着脑袋,状告道:“父皇,何止是真修书来,而是三天两头就修书来,从没间断过,今日问安,明日谈自己心事……” 说罢,露出了可怜巴巴的样子:“母后每一次都教我回书,我……我……胳膊这几日疼。” 朱元璋:“……” 马皇后含笑道:“好啦,好啦,不要抱怨,你看看人邓千秋多可怜,再想想你,身边哪一个人不是顺着你,每日锦衣玉食的,却还来叫苦。” 朱镜静伏案托腮,沉默噤声。 朱元璋露出人生无趣的样子,也索性不吱声了。 ………… 邓健现在四处在寻觅宅邸,他想让父子二人在京城安一个家。 这南京城居不易,想要找一处符合自己心意的宅邸却并不容易。 出乎邓千秋意外的是,他爹,居然被敕为了江宁县县令。 这可是正儿八经的正六品,若是放在几十年后,邓健这个举人的含金量,将会大大的稀释,能混一个县丞就算不错了,当然,他是榜首,运气好,选一个县令也有可能。 可是京县县令不一样,这是天子脚下,是首善之地。 这一下子,反而让邓千秋既喜又忧。 喜的是,自己的爹出息了。 忧的是,县令和县丞不一样,若是担任县丞,天塌下来有上头的县令顶着,明初的许多大案,朱元璋杀的就是县令,一砍一个准,这县令的死亡率爆表。 (本章完) 61.第61章 父行千里儿担忧 第61章 父行千里儿担忧 在赴任之前,邓千秋决定给自家爹进行培训, 首先,严重警告他,在县里交割钱粮时,千万不可用空印,哪怕再麻烦,也绝不能为了省事,拿着一个盖了印章的白纸,跑去户部核对钱粮数目。 要知道,一场空印案,可几乎将明朝的县令都杀绝了。 其次,咱们现在切不可贪墨钱粮,儿子有钱。 被再三告诫后,邓健却用奇怪的眼神看着邓千秋:“千秋,此番,我既蒙恩任为江宁县令,本就是要去澄清江宁吏治,造福一方百姓去的,这些事,你不必教授我,为父自有主张。” 邓千秋这时才发现,自家爹,好像不像从前想的那样简单,他从邓建的身上感受到了一股凛冽之气。 邓健微笑道:“儿啊,你已长大了,为父终于可以放下心了,从此之后,这天下即便没有了为父,你也可以自己照顾自己。” 邓千秋忍不住皱眉起来,道:“爹,伱怎么说这样的话……” 邓健则是语重心长地道:“好啦,为父也该做一些,为父想要做的事了。” 邓千秋挠头,他又想起什么来,于是道:“我听说了一些八卦,不不不,叫流言。” 邓健挑眉道:“流言?” 邓千秋便道:“我听闻,这江宁县的县丞刘吉,原本是接任县令的。可谁知道,皇帝居然钦点了爹来担任这个县令,这刘吉,听闻门路很多,而且为了这县令之位,早已挖空了心思钻营,他也是淮西人,人脉不浅,现在爹担任了县令,而他作为佐贰官,未必心服口服,爹要小心防范他。” 邓健颔首,倒也把邓千秋的话听进了心里,于是道:“初入仕途,便担任这样要害的位置,确实值得担心,为父会尽量小心。” 如此过去月余,寒气初见,天已愈来愈冷了,一场大雨过后,人们不得不开始穿上了袄子御寒。 初冬将至。 邓千秋百无聊赖,他感觉自己好像成了京城的闲散人员,而且看大门也愈来愈艰难,这可是古代啊,热岛效应还不严重,一到了黑夜,寒风冷冽,想睡觉都找不到好去处。 于是在这种百无聊赖下,他前往江宁县县衙寻邓剑 他听闻了许多事,自家爹赴任之后,便立即开始裁撤了一些无关的人员,又开始清查县里府库的情况,很是雷厉风行,当然……得罪了多少人,就不知道了。 邓千秋这才发现,自家爹如今就等于是那脱缰的野马,已经完全开始超出了他想象力的边界,这令邓千秋开始怀疑人生。 “爹。” 见着邓健时,却见邓健的脸色似有不妥。 见着儿子,邓健还是很高兴的,笑了笑道:“千秋,你怎来了?” 邓千秋道:“我顺路,恰好来看看。” 说着,便在邓健的廨舍里坐下。 “我听闻爹在这江宁任上做了许多事,新官上任三把火。” 邓健给儿子倒了一杯热茶,边道:“这不算什么,眼下这只是起了一个头,接下来要做的事,还多着。” 邓千秋拿着茶盏喝了一口热茶,顿时感觉驱散光了方才从外头带进来的寒气。 见邓健脸色有些微妙,便不由道:“爹,你好像有什么心事。” “唔。”邓健倒也不否认。 邓千秋便接着道:“咱们父子一体,就算是犯了事,那也是父子一起掉脑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爹,有什么事不要藏在心里。” 邓健这才定定神,深深地看了邓千秋一眼,才道:“实不瞒你,为父的印,丢了。” 邓千秋一听,人已麻了:“官印?” 县令丢失官印,这在大明律里,可是杀头大罪啊! 因此,任何县令都会妥善的保管,邓千秋不相信邓健不懂这个道理,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根本不是丢失,而是被人偷了去。 偷了官印的人,这是要将邓健置之死地。 邓千秋道:“何时丢的?” “昨夜察觉不见的,最后见印的时间,是在大前日。” 邓千秋打了个寒颤:“父亲认为是谁下的手?” “现在还未确定……” “一定是被人偷去的,爹,他们这是要你的脑袋啊,歹毒如此,咱们决不能善罢甘休!一旦这件事传出去,爹的人头也就不保了。” 还有他的人头,也是岌岌可危! 邓健深吸一口气,道:“其实……谁最有可能,为父也心里明白,只是……无凭无据,也拿他没有办法。” 邓千秋一下子就想到了一个人:“可是那县丞刘吉?” 邓健居然表现出了出奇的冷静:“你当初说的对,因为我担任了这县令,确实拦住了他的晋升之路,这令他一直怀恨在心。何况我到任之后,开始清查府库,已经查出了一些端倪,有不少经他手的钱粮,都对不上。本来为父想要彻查清楚,到时再治他一个贪赃枉法之罪,可谁曾想……” 邓千秋咬牙切齿地道:“这狗东西,什么和他拼了。” 邓健却是从容劝解邓千秋道:“眼下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这官印被盗的事,只怕这两日就要事发,现在就算和他拼命也没用,眼下当务之急,是找到官樱” 邓千秋倒是在此时渐渐冷静了下来,他细想片刻,便道:“我倒有一个办法,不过……得有一个帮手才好,爹……我现在算是看明白啦,有时候遇事躲避是躲不过去的,咱们不能任人欺负了。”      邓健的精神气一下子好了许多,忙道:“什么方法?” ………… “陛下,陛下……” 也该先匆匆忙忙入殿,行了个礼。 朱元璋正在执笔,给徐达下达军令。 他边抬头道:“何事,这样行色匆匆?” “陛下,那邓千秋……” “邓千秋?”朱元璋微微动容:“他怎么啦?夜值的时候又躲懒,终于受寒了?” 也该先摇头:“他白日的时候,不知何故,四处在仪鸾司里打探陛下。” “打探朕?”朱元璋搁下笔,他皱起眉头:“好端端的,打探朕做什么?莫非,他已察觉了朕的身份?这个家伙平日聪明的很,现在才察觉,倒也不易。” 也该先勉强笑了笑:“奴婢倒是以为,他应该知道陛下不是寻常人,只不过,这天底下的人,无论再如何聪慧,只怕也绝想不到,您就是陛下吧,那邓千秋亦是如此。” 朱元璋端坐着,他陷入了沉思:“也可能……是他遇到了什么难处?” 朱元璋说着,站起身,道:“看看去,朕倒想看看,他这江宁县县令的儿子,能遇到什么难处。” …… 果然,今夜邓千秋没有睡,而是四处紧张的张望。 一见到了朱元璋的身影,邓千秋大喜,飞跑过来,大呼道:“老兄,你可算来了,我四处打探你,若是再寻不到你,我就只好去找晋王了。” 朱元璋皱眉起来:“晋王?” 邓千秋对朱元璋坦然道:“我现在遇到了一桩天大的事,非要信得过的兄弟一起去干不可。晋王倒是讲义气,可是他办事不牢靠,我担心事没办妥,他还火上浇油了。思来想去,也只有求到老兄头上。” 朱元璋倒是第一次见邓千秋这般惊慌失措的模样,又听他对自己信任有加,却也是哭笑不得。 他神情愈发的严肃:“到底出了什么事?” 邓千秋吞咽了口口水,期期艾艾地道:“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爹现在发迹了,现在已是江宁县令……” 朱元璋不置可否。 邓千秋接着道:“可是……他现在遇到了天大的难处,我爹随我,和我一样刚正不阿,嫉恶如仇,我们父子两个,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 朱元璋可不是个好耐心的人,怒道:“能不能直截了当的说。” “就因为这样,我爹得罪了人,现在……他的官印丢了。” 此言一出,朱元璋直接色变。 他死死地盯着邓千秋,一字一句地道:“你可知道,丢了官印,是什么大罪?” 在朱元璋的目光下,邓千秋没来由的有几分惊惧,道:“知……知道。” “这不但在大明律中是死罪,便是在皇帝颁布天下的大诰之中,也是罪无可赦。一旦丢印,就如失土,便是皇帝想要网开一面,也是罪责难逃。” 朱元璋似乎有些急了,这才刚上任的县令,就是一个杀头之罪。 想到这里,他浑身上下,似透着一股血腥气:“你爹这样糊涂,如此不小心?难道一点也不知道后果?” 邓千秋苦笑道:“哎……我爹就是这样的,他不太聪明。” 朱元璋面上已是杀气腾腾:“盗取官印者,便是诛其三族,也难以消恨。” 随后,朱元璋回过神来,又道:“怎么,你希望我帮忙去找人,为你父亲美言,留你父亲性命?” 邓千秋摇摇头:“不,我是想要找回官樱” 朱元璋冷笑:“找回?你以为那盗取官印之人会这样糊涂吗?他既盗了去,自然也知道盗取官印是什么罪,一定早将这官印藏起来了,任谁也寻不到。除非绑了他全家老小,一个个下油锅,细细审问,否则,他也绝不会吐露一字半句。只是……无凭无据,如何杀他全家?” 邓千秋则是道:“其实我有一个办法,所以才来请老兄帮忙,其实这事简单,只要老兄搭把手。” “嗯?”朱元璋看着邓千秋,似乎察觉到邓千秋并不像是在开玩笑,于是道:“你真能寻回来?” 邓千秋笃定地道:“我拿性命担保!好了,时间来不及了,事不宜迟,咱们就今夜动手。老兄,你帮了我这个忙,以后我们一生一世做兄弟。” 朱元璋的额头上顿时多了几个川字:“……” ………… 推荐两本书,第一本:我的姑父是朱棣,大眼小金鱼的作品,老虎兄弟。 第二本:1978:我的黄金时代(年代神豪文)。 (本章完) 62.第62章 天子之怒 伏尸百万 血流千里 第62章 天子之怒 伏尸百万 血流千里 江宁县衙里,似乎一切都平安无事。 潜藏在这平静的衙署之下的,又似乎有着什么暗流。 不过此时,这里却表现出了一派祥和。 夜深了,此时,邓千秋猫着腰,他回头,看一眼身后的朱元璋,除此之外,还有七八个大汉。 邓千秋汗颜道:“老兄,咋还带这么多人?” 朱元璋没好气地瞪他一眼道:“你少来啰嗦。” “噢,噢。”邓千秋确实觉得自己有些话多了,请人帮忙,还嫌这嫌那,实在有点不上道。 而在朱元璋的心里,却压抑着愤怒,他愤怒于官吏之间为了争权夺利,竟敢盗取官樱 更忧心于,这邓健的官印找不回来,那又该如何处置? 这可是天大的事,若是邓健不能被处置,那么他这个皇帝定下的规矩,天下还有谁愿意遵守? 可处置……那可是杀头! 至于这邓千秋,瞧这家伙鬼鬼祟祟的模样,似乎对于此等鸡鸣狗盗之事习以为常,他居然直接翻身,攀爬这衙署的院墙。 后头七八个大汉,一直沉默,没有发出任何声息,却都一脸无语地看着邓千秋在墙上蹦跶。 朱元璋也很无语,抬头,看着邓千秋在墙上挣扎着,手脚并用。 此刻,他想拍死这个家伙。 好不容易,邓千秋骑上了墙头,低呼道:“上来,都上来。” 朱元璋:“……” 一个护卫抬头看着骑在墙头上的邓千秋,良久道:“那儿好像有一个门。” 邓千秋道:“那是小门,我晓得的,上了锁。” 那护卫道:“我颇精开锁之术。” 邓千秋:“……” 那护卫果然走到了小门处,居然轻而易举,便用一根竹签捅开了锁,而后拥簇着朱元璋进了院墙。 邓千秋气喘吁吁,只好又小心翼翼地爬下了墙,忍不住低声道:“为何不早说?” 那护卫理直气壮地道:“你也没问。” 邓千秋直气得咬牙切齿:“你看我都爬墙了,哪里还需要我来问?” 护卫道:“伱不问,我哪里知道你爬墙是为了进这衙署?” 邓千秋感觉心口痛,道:“好好好,你这样玩是吧。” 朱元璋面带怒容打断道:“你少来啰嗦,我来问你,我等来此,到底是要做什么?” “你别急。”邓千秋道:“老兄,待会儿依计行事,不是兄弟我信不过老兄,而是信不过……” 他故意看向那几个护卫。 而后,邓千秋领几人,到了后衙的一处柴房。 紧接着,开始从怀里掏东西。 一会儿功夫,居然掏出了一个火折和一个瓷瓶。 他开始打开瓶口的木塞,随即,在这柴草房撒上火油。 而后,开始吹动火折。 呼…… 火折开始泛起了火光。 邓千秋一把将火折塞到朱元璋手里:“来,点,点上它。” 朱元璋:“……” 身后一护卫怒道:“你要烧县衙?你可知道,这是死罪1 “你说对了。”邓千秋居然十分爽快地承认,不过,自家爹丢了官印,好像也是死罪。 当然,他不能对人这样解释,而是循循善诱道:“你有没有想过,我们翻越县衙的围墙,擅闯衙门,还是这等黑灯瞎火的时候,这算不算死罪?” “……” 邓千秋道:“亏得咱们皇帝圣明啊,律令严格,横竖大家都得死!好啦,你们放心,山人自有妙计!老兄,赶紧,赶紧点上。”      朱元璋的脸色在火折微弱的火光之下,阴晴不定,其实几个护卫,在邓千秋大言不惭的说什么亏得皇上圣明的时候,他们就有些心怯了。 于是都小心翼翼地观察朱元璋的脸色,哪里还有心思和邓千秋斗嘴。 朱元璋脸色铁青,冷哼一声,将火折子摔在地上,这火星四溅,瞬间便引燃了火油,一时之间,火势居然开始悄然蔓延。 邓千秋一看抖擞精神,立即道:“你们在此躲着,待会儿,会有人出来,你们关注那个县丞,给我盯紧了他,好了,咱们的事要成了。” 他交代一句,便疯了似的朝着后衙的廨舍狂奔。 朱元璋等人,很是一致的无语。 紧接着,便听邓千秋的呼喊声:“着火啦,着火啦,快,救火,救火……” 他的狂呼,刺破了夜空。 这安静的衙门,骤然之间变得热闹起来。 朱元璋与几个护卫,不得已,猫在一处角落。 随即,便看到邓千秋搀扶着邓健出来。 衙里其他人等,也纷纷出来。 而此时,那柴草房已是被大火蔓延,黑烟滚滚,火势有冲天之势。 许多人惊慌失措,犹如受惊的小鸟。 借着火光,朱元璋看到了邓健,也瞧见了廨舍里另一头出来的几个官吏。 其中一个,亦是头顶翅帽,穿着圆领禽兽服,被人拥簇着。 想必,这就是那县丞刘吉了。 刘吉倒是淡然,不急不躁,毕竟火势虽大,却终究不能伤他的性命。 可邓千秋搀扶着邓健,却是上窜下跳,蹦蹦跶跶,口里发出各种瘆人的呼叫,仿佛大家都已葬身火海一般,教人平添了许多的焦虑。 现在,许多人已心生不安。 而这时,邓健和邓千秋已彼此给了对方一个眼神。 邓健突然大呼一声:“都不必害怕!诸位,我等乃保民官,衙署地处闹市,倘若蔓延,非但官府不保,这周遭的百姓也要死伤。我邓健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今日便是死,也决不能教这大火残害百姓,如若不然,不敢苟活。” 他这一声大喝,教这拥簇上来的数十个官吏稍稍安心。 邓健随即道:“尔等官吏,多是文弱书生,不可试险,我乃主官,守土有责,自当亲自救火。” 说罢,他摘下了自己的翅帽,脱了自己的官袍。 朱元璋远远看着,他几乎看不清邓健的模样,却能听到他掷地有声的声音。 就在此时,却见邓健郑重其事地抱着一个盒子,居然往那县丞刘吉走去。 “刘县丞。” 那刘吉眼看着大火,脸上看着淡定,事实上其实还惊魂未定呢。 他一时之间有点懵,虽说好像自己没有性命之虞,可毕竟事出突然,而且这邓健一套一套的,更教他有些惊慌失措,方寸大乱。 邓健却是一把将盒子塞到了他的怀里。 刘吉下意识地抱住了盒子,正在瞠目结舌的时候。 邓健朗声道:“此乃本官的官印,乃是朝廷的信物凭证,关系重大,本官现在就要进入火场救火,关系甚大,随时有性命之忧,倘若本官遭遇了不幸,那么……就请保存好官印,等待朝廷另委干员,保我江宁县一方平安。” 刘吉一听,瞳孔收缩,官迎…在他自己的手上啊! 可这众目睽睽之下,大家都瞧见了这装着官印的木盒子被塞到他的手里。 最紧要的是,邓健这样做,简直就是无可厚非,人家这是要去救火,如此凶险的情况之下,还想着保护好朝廷的官印,这……他娘的简直就是大臣的楷模,是读书人的典范。 …… 无人注意的角落里,朱元璋冷冷的看着眼前的一切,一道杀机,已是毕现。 那掩藏于他内心深处的杀欲,此时犹如滔天巨浪一般澎湃起来。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血流千里! …… 感谢西湖遇雨打赏的盟主,今晚上架,晚上十二点爆更。 (本章完) 63.第63章 完璧归赵 第63章 完璧归赵 现在的问题就在于,刘吉比任何人都清楚,官印根本就不在邓健的手里,那官迎… 而现在,官印被他抱着,就意味着……如今所有人都知道,这官印的监护人,已经从邓健,转移到了他的身上。 刘吉可不笨,一下子就明白了,一旦这官迎…丢失……当然不会有人责怪邓健,人家为了救火,奋不顾身,且人尽皆知,官印由他刘吉保存,从现在起,官印丢失,杀的就不是邓健的头,而是他这个县丞的脑袋了。 退一万步,即便邓健的举止失当,他依旧难辞其咎,那么至多,也就邓健和丢失了官印的刘吉一起砍头罢了。 丢失官印的责任……转移了。 刘吉嘴张的极大,脑子里嗡嗡的响。 而此时,大火引起的浓烟已是扑面而来,带来刺鼻的咳嗽。 他下意识的,想要立即揭开盒,当着所有人的面,揭露这盒中并无官樱 可眼下,情势紧急,又是浓烟,又是黑灯瞎火,这里混乱不堪,就当他准备打开盒子时。 他的脸色一下子的黑了,心里开始咒骂:“狗东西,这盒上了暗锁。” 一时半会根本打不开。 而这时候,邓健也绝不给他任何反应的时间,而是大呼一声:“刘县丞,保护官印,丢失了官印,朝廷灭你我二人满门。儿子,还有其他快吏,都随我来,救火。” 他们拿湿巾,用巾帕捂住了嘴,开始朝水井方向去。 周遭人受了邓健的鼓舞,也纷纷行动。 骤然之间,人便散去了个干净。 只有刘吉,抱着盒子,脑子依旧有点发懵。 火光之下,他脸色惨然,显得十分瘆人。 于是,他努力地揭开盒子,好不容易,这盒子才打开,只可惜……这盒子果然如他猜测的一样,空空如也。 “狗一样的东西。”刘吉低声咒骂。 可很快,他打了个寒颤。 丢失官印,是要杀头的。 而主官救火,让佐贰官保存官印,作为佐贰官的刘吉却将这官印丢失了,又当何罪? 问题就在于,这种事他没处说理去,若是跑去跟朝廷说,其实救火的邓健,给他的是个空盒子,根本就没有樱 你猜,有人会相信吗? 难道人家性命都不顾,还亲自救火的人,会有什么坏心眼? 退一万步,邓健乃是新官,而刘吉宦海浮沉,前者是个书生气未脱的县令,后者是个老官油子。 大家会信谁? 刘吉倒吸一口凉气,他心里诅咒着,却左右张望,而后抱着盒子,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朱元璋在远处,隐隐已看到了这儿的动静,他也忍不住吸了口气,大抵,他心里算是明白了什么。 邓千秋这操作,他也算是服了。 “暗中盯梢那刘吉。”朱元璋渐渐放下了心。 而后,他无事人一般道:“再抽调几人,假扮周遭的百姓去帮忙救火。” “喏。” ………… 一场火,来的快,去的也快。 终于……邓健和邓千秋气喘吁吁地回到了衙堂。 已有人给邓健端来了茶水,他呷了一口,才顺了气,当着其他的官吏,邓健眉飞色舞地道:“幸好这火势还未蔓延,只烧了一个柴草房,不过夜里走水,这是本官的过失,我定要启禀应天府,请应天府论责。” 这衙堂外头,当夜值守的更夫以及几个差役本是惴惴不安,夜里他们当值,现在起了火,他们难辞其咎。 可听到邓健的话,让他们稍稍安心,县尊这是不打算追究他们,有干系,县尊也打算自个儿担起来。 他们心里,给邓健竖起了一个大拇指,同时对这位新上任的县令,心里隐隐多了份感激。 其他的官吏,惊魂不定。 可邓健又呷了口茶,左右张望:“刘县丞,刘县丞在何处?” 众人纷纷张望,有人道:“方才还见他。” 又有人道:“救火时,我见刘县丞跑出了衙门。” 于是,大家心里便又都不禁暗暗摇头。 衙里起了火,堂堂县令以身作则,身先士卒。作为县里佐贰官的县丞,却逃之夭夭。 哎……担当不足埃 邓健微笑:“无碍,莫不是他在火场里出了什么事吧,来人,找一找,可不要让刘县丞磕着碰着。噢,本官的官印,还在他的手上,可不能出什么纰漏。” 这江宁县乃是京县,配属的佐官和其他县不同,除了常配的县丞、典吏、主簿、县尉、教谕之外,还有巡检、库大使、仓大使、税课大使、驿丞、河泊等等。      现在大家齐聚一堂,那些对此不知情的人,当然面上无动于衷,可这衙里,当然也有那刘县丞的心腹亦或者亲近之人,似乎知道一点儿内情,此时却都故意低下头,掩盖自己异常的脸色。 终于,在曙光初露的时候,那县丞刘吉气喘吁吁地来,邓健见了他,当即笑着道:“刘县丞……去了哪里,教人好找。” 刘吉面上尴尬,依旧似宝贝似的揣着盒子,道:“下……下官……” 不等他解释,邓健便道:“本官的印在何处?” 刘吉就算心头气狠了,也只能老实地将盒子奉上。 邓健接过了盒子,却将盒子当着大家的面揭开,此时,一方官印赫然出现在众人眼帘。 邓健面带微笑,道:“我还以为……刘县丞将这印丢了呢。” 刘吉忙道:“不不不,下官便是丢了自己的脑袋,也绝不敢……拿这印开玩笑。” 大家便都笑起来。 邓健笑了笑道:“刘县丞此言有理,这官印,是朝廷颁发给官员的凭信,乃最紧要之物,你我宁可丢了性命,也断不能遗失官印,如若不然,便是万死之罪,好啦,诸公一夜辛苦,大家都先去歇一歇吧,天要亮了,白日还有公务。” 那刘吉……知道责任转移到了自己的身上,不得已之下,只好想办法,将这本是偷去的官印,又重新找回来装回盒里,做出自己完璧归赵的假象。 可他很清楚,自己先盗了官印,而后却被邓健耍弄,找回了官印,教自己吃了一个闷亏,偏偏他吃了这哑巴亏,却是有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因而,他面上虽还带着微笑,看向邓健的眼里,却闪烁着怨毒之色。 邓健却不理他,与邓千秋回到自己的廨舍。 等房里只有父子二人的时候,邓千秋才忍不住道:“爹,咱们只找回了官印,岂不是便宜了他?” 邓健则是淡定地道:“来日方长,为父自有计较。千秋,这一次伱也辛苦了。” 邓健看着邓千秋,目光中很是柔和。 邓千秋便笑着道:“说起来,这一次多亏了我那位老兄,若是没有这帮手,这事儿还不一定能成呢。你等等,我去寻我那老兄来……给爹见一见。爹,我身边的朋友,一个个都义薄云天,很是仗义,哈哈,爹要是见了我这兄弟,也一定很喜欢。” 找回了官印,邓千秋的心情很好,说罢,他便一溜烟地出去寻朱元璋了。 可寻遍了后院,也不见人影。 邓千秋有些失望,不由得暗暗挠挠头,叹息一声。 ………… 武英殿中。 朱元璋一宿未睡,他已沐浴,换了一身新衣。 此时,正背着手,来回踱步,他面上阴晴不定,这是他思考的习惯,他一双虎目,此刻带着令人无法直视的威严。 “陛下。”有禁卫匆匆入殿,拜下行礼道:“已经查到了,那官印就藏匿在刘吉府中的水井之中,卑下亲眼见他从水井之中取出了官迎…” “嗯。” 片刻之后,也该先匆匆而来,他手里捧着一沓文牍,道:“陛下,刘吉的履历,奴婢已调取了,此人乃和县人,伪帝至正二十一年投军,本是左丞相李善长下头的一个文吏,此后调度军粮,颇有功劳,于是一路升任至江宁县县丞。” 朱元璋面上似笑非笑,慢悠悠地道:“他还任过什么官职?” 也该先道:“在宁国县担任过司吏,而后又担任吉安的仓大使……” 朱元璋听罢,突然冷笑起来:“有趣的很,又是淮西人,又曾在宁国县和吉安……” 也该先小心翼翼地看着朱元璋,随即道:“陛下,是否知会仪鸾司下驾贴拿人?” “拿人?”朱元璋淡淡道:“用什么罪名?” 也该先语塞。 朱元璋道:“说他盗取官印吗?若是盗取官印,那么必然会有人遗失官印,盗取官印的人死罪,遗失官印的人又当如何处置呢?” 也该先忙道:“奴婢……多嘴了。” 朱元璋踱了几步,却是冷冷地道:“构陷上官,甚至敢欺到朕的头上,真是胆大的很哪。” 朱元璋面上黑沉沉的,透着死气,他一对虎目,宛如勾魂索一般。 闭上眼,朱元璋似乎渐渐地冷静下来:“再等一等,看看邓健会如何举动,朕要看看,他是忍气吞声,还是有所作为。” 也该先显得诧异。 倘若是在平日,陛下早将这刘吉砍了。 可哪里晓得,陛下居然表现出了极大的耐心。 就为了磨砺邓健? 邓健这个人……似乎越来越不简单了。 朱元璋随即端坐,又开始骂骂咧咧:“邓千秋这个混账,今日敢烧县衙,明日还不知敢做出什么事来。” (本章完) 64.第64章 杀人放火亲兄弟 第64章 杀人放火亲兄弟 一夜过去,朱元璋又恢复如常,他似乎并不急着解决刘吉的事,只是此时居庸关大营的奏报,如雪片一般送入宫来。 这一次,徐达倒是老实了,不过随军的李文忠、冯胜、邓愈诸将却是连连告急。 大家在前线拼命,陛下你跟我们玩这个,断了粮可不是闹着玩的。 可朱元璋依旧稳坐钓鱼台,事实上,他心里已经模拟过许多次盐引代粮的情况,还是颇有把握的,否则断然不可能如此的冒失。 只是看着诸将的告急奏报,朱元璋不禁为之气闷,他耐心地解释盐引代粮的种种章程和措施,以及自己留下的后手,一遍遍地告诫他们不必担心,只管出击。 于是,许多的圣旨发了出去。 原本这一切都如常,实际上,每一次大军出征,这种扯皮的事本就不少。以往的时候前方的大将也会时刻发回讯息,产生争议,朱元璋对此,习以为常,无外乎就是要嘛安抚,要嘛臭骂几句,安抚几下,把人稳住,老老实实去给朕干活。 臭骂自然是恫吓几下,让你乖乖识相,可别把朕惹毛了。 而朱元璋的战略预判,一向神奇,往往最后的结果,也都能令人心服口服。 可独独这个时候,突然之间,前方居然失去了消息。 连续数日,无论是徐达,还是冯胜、李文忠人等,居然一份奏报也没有来。 唯一的奏报,却是从安定县送来的消息。 说是徐达已出居庸关,直入大漠,追击伪元顺帝,而此时,而元军大将扩廓帖木儿,也就是被人称为王保保的家伙,居然直接派兵,抄了安定县。 也就是说,徐达为了彻底打击元顺帝,破釜沉舟,直接深入大漠,甚至不惜冒着后勤补给断开的风险。 朱元璋骤然间明白,最终的决战……开始了! 这不只是一场勇气的对决,是一场时间的赛跑,更是一次关乎于后勤补给的决战。 数百上千里的漫长补给线啊,且随时有贼军骚扰,十数万大军,日夜兼程,直扑贼首,如此孤注一掷,破釜沉舟,必然是因为徐达抓住了战机。 可是……巨大的诱惑,也必然伴随巨大的风险,一旦补给不能及时,那么…… 于是朱元璋开始变得无比的焦躁起来,他几乎每日都在盼着自居庸关传来的消息。 甚至到了夜里,竟也无法安睡,他只好夜巡,漫无目的地走着,这一次,鬼使神差一般,竟又到了贤良寺。 “老兄……” 邓千秋躲在角落里,虽是披着一件绵甲,却还是冷得脸红扑扑的,于是他躲在墙角跺脚,口里呵着气。 这时他终于明白,农业文明的看大门,和工业时代的看大门,完全是两回事,没有暖气和空调,夜间看大门,简直就是折磨。 邓千秋已经后悔自己干保安了。 眼见邓千秋这般,朱元璋焦虑的脸上,不由得柔和了许多,他要解下自己的披风。 邓千秋摇摇头:“你年纪大,就不要装硬汉了,我血气方刚,熬得祝” 朱元璋道:“怎么不多穿件衣出来。” “还不是陛下的规矩多。”邓千秋道:“只允许带甲巡视,伱瞧,发的绵甲就这点棉絮……算了,我还是慎言吧。” 邓千秋刚想抱怨,最终却还是噤声,他发现自己有时候和眼前这老兄说话时,有点刹不住车。 有可能是大家一起嫖过……不对,是一起放过火的缘故吧。 朱元璋听罢,脸色更古怪起来,不过见这家伙如此口无遮拦,不由得没好气起来。 不过邓千秋反而喧宾夺主,却先抱怨起来:“上一次老兄怎么跑了?我还想介绍你认识我爹呢,谁晓得四处寻不见人,我爹还想感谢你。” 朱元璋不由愤怒:“你烧县衙,这是欺天之罪,却还敢提。我看你没有一点悔改之意,反而得意洋洋。你小小年纪就敢在县衙放火,将来还了得?纵是天大的事,你他娘的难道就可以不守规矩了吗?这朝廷有法度在此,岂是容你这般儿戏。你可知道,你犯的乃是滔天大罪,万死莫赎。” 邓千秋歪着脑袋,沉默。 朱元璋看他不吭声,便道:“怎么,知道自己错了?” “没有,老兄,我只是在思考。”邓千秋道。 朱元璋一愣,下意识道:“思考,思考什么?” “不对呀。”邓千秋绞尽脑汁地回忆着,而后道:“当初放火的不是老兄你吗?你好好想一想,火折子是你拿着的吧,又是你丢进柴草里的吧。还有,后衙的小门,是老兄你带着的兄弟开的吧,老兄,做人要有良心碍…” 邓千秋几乎哀嚎,振振有词地接着道:“你以为我傻?我自来了南京城,便开始钻研大明律和大诰,我会不晓得这是滔天大罪?所以我断然不会放火的!老兄,你扪心自问,你这样责备我,就没有想过,整件事的过程之中,我只是从犯,而老兄你是……”      朱元璋:“……” 邓千秋看到朱元璋的胡子吹得在颌下飘舞,显然是朱元璋自己吹的。 朱元璋深吸一口气,冷冷道:“上了你的当。” 邓千秋笑起来:“没有,没有,大家谁也没上谁的当,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我不会告发老兄的,咱们有过命的交情,我可不像你的朋友那样,至少我不会出卖自己兄弟。” 朱元璋:“……” 朱元璋发现自己累了,他本以为自己会怒从心起,可邓千秋突然提到了自己的那个朋友,教朱元璋觉得有点乱。 他突然叹了口气。 邓千秋见状,倒是露出了几分关切,道:“老兄有烦心的事?无妨,无妨,和我说说看。” 朱元璋沉默着,突然侧目看了邓千秋一眼,才道:“你说那盐引之法,当真有效吗?” “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邓千秋倒没有注意到朱元璋脸上得认真之色,随意地道:“当今皇帝乃是开国之君,马上得来的天下,他自有手腕。你放心,这天下,很快就会太平的。我们就别瞎操这个心了。你瞧我,大半夜的守在这看大门,北风飘飘,这哪里是人过的日子,我还操心这个?” 朱元璋面上对邓千秋没有丝毫的同情,反而气不打一处来:“你怎的这样没有志气。” 邓千秋理直气壮道:“好好好,你有志气,你了不起,你清高。” 朱元璋顿时又觉得火气直往脑门子冲了。 看朱元璋一下子黑下来的脸色,邓千秋反倒有些畏惧了,连忙陪笑道:“哎哎哎,别生气,方才只是戏言,我逗你玩的。嗯……盐引的办法,应该没有问题,你放心好啦,我还能骗你?” 朱元璋脸上带着几分冷嘲道:“烧县衙时,不就上了你的当?” 邓千秋反倒很是认真地道:“这不一样。” “如何不一样?”朱元璋冷冷看他。 邓千秋道:“因为我孝1 邓千秋一脸我有理我理直气壮的样子道::“县衙的事关系到了我爹,这是我亲爹啊,我还指着他养我下半辈子呢,他遇到了那样的大事,我能不管不顾吗?” 朱元璋发现,这家伙似乎总有理由,可偏偏,这理由居然无法反驳。 你总不能让他不孝吧? 所谓忠孝,在古人的心目中,忠孝是一体的,道德观念上,一个人不孝,连自己的父母都不知感恩,怎么可能会忠义呢?因此,孝顺的人,必然忠君。 朱元璋此时也只能摇头,他不能推翻自己的统治基础,也不能劝人不孝。 于是朱元璋皱着眉道:“罢,下次不可如此了,再敢如此,打断你的腿。” 他也只能发出这样的恫吓。 而邓千秋却笑了,其实不是他想坑这位老兄,实在是事太大,关系到了他爹的性命,而要解决这个问题,就必须得寻找帮手。 火烧县衙,这罪也不小,邓千秋是个谨慎的人,他来到这个世界,虽然不肯多读书,却是一名资深的法律爱好者。 什么《大明律》,《大诰》,里头每一个条文,每一个案例,他虽不敢说研究得通透,可若是这个时代有讼师资格证的话,他自信自己可以考一考的。 而这老兄,显然颇有能耐,既然拉他下水,这火是一定要他放的。他不放,难道让邓千秋自己放吗?那岂不是成了现行犯? 倒不是他不信这老兄,而是做任何事,都需留一手不可。 天气愈寒,邓千秋不得不双手拢起,跺脚。 心里咒骂着这该死的天气,送别了朱元璋。 朱元璋心事重重,回到了宫中。 又过了两日,朱元璋又再三询问关于居庸关的情况。 不过得来的消息,很是繁杂,几乎都是从宣府、河北一线来的消息,各说纷纭,因为没有徐达的亲奏,所以几乎各地送来的情报,大抵都是盲人摸象。 这个时候,消息送来的越多,反而令这战争迷雾更浓。 因为道理很简单,每一处都有消息,消息越多,人人都各执一词,其实就代表没有消息。 (本章完) 65.第65章 捷报 第65章 捷报 “看来,可能是因为王保保的袭扰,截断了徐达的快奏,他应该已十分深入大漠了。”朱元璋皱眉起来,不由得陷入苦思。 这个时候,朱元璋是不愿意和王公大臣们商议的,因为没有必要! 很多时候,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见解,看上去都好像颇有道理,可实际上,只有朱元璋明白,此等真正关系到了社稷的军国大事,只有自己进行判断,这天下没有人可以协助自己。所谓孤家寡人,可能就是如此吧。 “是否可能是……伪帝的诱敌之策,利用伪帝在大漠之中吸引徐达,而后王保保在后截击?若如此,大军危矣。” 他沉吟着,很快这个念头一闪即逝。 这种想法,不是没有可能,可前线的主帅,乃是徐达,徐达绝不会贪功冒进,他是个稳如磐石的人。 于是朱元璋阖目,想着一切可能,只是这一次,确实事出非常,教他无法预料。 ………… 江宁县衙。 刘吉提心吊胆了几日,原以为偷印的事,会惹来邓健的报复,这令他不安了几日,以至于他开始暗中活动起来。 可很快,他就发现自己多虑了。 这位新县令,非但没有进行报复,反而对他更客气了许多。 刘吉大抵就明白,这应该是邓健在被偷了印,不禁后怕,虽然用手段将印给找回,却也知晓他刘吉绝不是好惹的。 当初能偷印,明天能干出什么事来,那邓健不敢想象。 因而,这位秉持着新官上任三把火的县令,不得不展示软弱的姿态。 甚至连清查府库的事,居然也交到了刘吉的手里。 刘吉心里不禁得意,他领着县中主簿张海,清查了府库,随即回了县衙。 人一到达,便有文吏过来,对刘吉道:“刘县丞,县尊请刘县丞去廨舍喝茶。” “好。”刘吉笑了笑,面上不无得意。 虽说这一次盗印,没有将邓健置之死地,可至少……也让这个家伙收敛起来,开始懂得如何做人了。 哼,只是可惜,刘某人要的是取而代之,你在任上呆一日,刘某便无一日不是寝食难安。岂能容你? 他心里想着,此时又想着该如何请托上头应天府,甚至……将关系打到各部堂,甚至是中书省去。 他虽只是一个小小的县城,可毕竟也是淮西人,而且当初,一直曾为中书省参知政事的胡惟庸所用,虽说和胡惟庸的关系并不熟,可脸熟却还是有的。 胡惟庸好义,对下头人尤其的好,当初跟着他的人,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文吏,现在也早已鸡犬升天了。 只是如何请托,又怎么想办法表达自己的心思,却还需费一番功夫。 他心里想着,径往后衙的廨舍去。 “刘县丞,你来啦。来,坐下,我这儿有一事要求教。” 刘吉一到,邓健便拉着刘吉,满面春风的样子。 刘吉皮则是笑肉不笑地道:“使君,下官岂敢当使君求教二字。万死,万死。” 邓健道:“伱我同在一个屋檐之下,造福一方百姓,本为一体。何况圣人说,三人行必有我师。刘县丞久在江宁县,对县里的情况熟悉,邓某求教,也是理所当然。” 刘吉笑了起来,道:“请使君示下。” 邓健亲自给刘吉斟了一副茶,方才转过身端坐,道:“清查府库的事,关系重大,现在清查了这么久,前几日的邸报,你是看了的。陛下对各县清查府库的事,也十分急促。我还见那邸报,陛下处死了几个县中的官吏,都是因为府库的账目不清楚的事。原本本官打算亲力亲为,可毕竟才上任不久,对县中的事不甚熟稔,库里有一些账目对不上,本县思来想去,此事还是刘县丞全权处置吧,一切都由你,何如?” 刘吉听了只是想笑,这邓健看来是彻底怂了,清查府库的事虎头蛇尾,现在将这大权交给他刘吉,其实就是给一个台阶下而已。 于是他心头得意,含笑道:“若如此,那么下官敢不尽力。” “甚好。”邓健动情地道:“有刘县丞资助,邓某可无忧,只是这些日子,刘县丞有劳了。” “使君切不可如此,折煞下官。” 双方亲切友好地进行了交谈。 很快,这县里便传出了消息,这县里的人,都是再聪明不过的人,且耳目灵通,此时都嗅到了一股风向。 因而在主簿房里,书吏绘声绘色地说到了县里发生的变化。 而那主簿张海,不由用他浓厚的江西口音道:“介样说来,噶不是这清查的事,都操持刘县丞之手?好端端的,县尊亲自主持的清查,怎的就虎头蛇尾了呢?” 文吏压低声音:“张主簿,怕不是……” 他声音越来越低。 而主簿张海,脸色却变得越来越糟糕起来,他似乎开始有些惊魂不定,已没心思去理会那文吏的话了。 ………… 南京城的南门,便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雨花台。 为了传递快奏,在这里,朝廷专设了一处急递铺。      所有快马和急奏,几乎都从这里中转。 而此时,有人飞马至雨花台急递铺。 此人面色惨然,似乎不知经历了多少风雨,他的身后,背负了一个密封的竹筒,人马刚到雨花台,这马似乎已不行了。 马上的人火速跃下马,也不管这马的死活,只大呼道:“寻马来,寻马来,前营大军急奏,大元帅急奏……” 这驿卒们听罢,哪里敢怠慢,火速预备了新马。 而此人也不停歇,只咕咚咕咚地喝了一口驿卒们递来的冷茶,随即便翻身上去。 “老兄,前营那儿,发生了什么事?” 有好事之人,忍不住询问。 马上的人已是坐定,他一脸疲惫,不过此时,眼里却是放光:“大捷1 丢下这两个字,他驾的一声,已勒马,绝尘而去。 ………… “陛下,江宁县急奏。” 也该先微微垂着腰,小心翼翼地捏着一份奏报,送到了朱元璋的手里。 朱元璋打开奏报,前些日子,他命人关注江宁县的动向,尤其是那个刘吉,因而,这县里的动静,三不五时都会传递过来。 低头看了奏报之后,朱元璋目光幽幽,脸上带着似笑非笑。 “呵……倒是有趣。”朱元璋慢悠悠地道。 说着,他随手将这密奏搁下。 也该先便又躬身上前,给朱元璋收拾御案。 朱元璋却是背着手,他漫不经心地道:“这邓健,倒是和他儿子很像,很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也该先听罢,不知自己该不该回应,斟酌着,才小心翼翼地道:“父子,父子,可不是一脉相承吗?” 朱元璋道:“是啊,一脉相承,都他娘的擅长将人当枪使。” 也该先听的一头雾水,此时他谨慎起来,却不敢再多嘴了。 收拾了一番之后,也该先才道:“陛下,参知政事胡惟庸,兵部侍郎乐邵凤求见。” 朱元璋听罢,神色微微一变,胡惟庸在中书省,虽是第五号的人物,可实际上,他主要管理的就是军队和粮草的事宜,而兵部侍郎乐邵凤,负责的也是粮草的调度。 这二人突然求见,莫不是……前头出了什么事? 此番出征,徐达所率领的,乃是大明的精锐。 别看只有十数万人,却都属于百战精兵,乃是大明野战之中,能拿出来的绝大部分力量。 一旦有失,那么……想要再进行北伐,只怕至少需要休养十年,方可重新积蓄力量。 朱元璋道:“传。” 似乎连宦官也听出了朱元璋声音中的急躁,于是火速出殿,一会儿功夫,便将胡惟庸与户部侍郎乐邵凤二人领了来。 二人行了大礼。 朱元璋喝道:“何事觐见?” 胡惟庸叩首,却没有吭声,他等这乐邵凤来奏报。 乐邵凤只好道:“陛下,安定县传来急奏,户部的粮队,已被王保保的军马拦腰截断,七万石粮,为贼军付之一炬,如今不但粮道断了,大军的消息,也已……” 朱元璋压压手,示意乐邵凤不必说下去。 这乐邵凤惴惴不安,本以为会龙颜震怒。 可谁晓得,此时的朱元璋居然表现出了出奇的冷静,他甚至神色平和地道:“现在传回了消息,那么就说明,这粮道断绝,应该是四五日之前,王保保抄了徐达的后路,王保保此人,果然厉害,只是徐达……” 他起身踱步,沉吟着,继续慢悠悠地道:“徐达从来不是一个急功近利之人,那么,他的谋划是什么呢?如今深入了大漠,他不会想不到抄了粮道的危险,现在还没有前营大军的动向和消息吗?” 胡惟庸这时才道:“陛下,没有。” 朱元璋呼了一口长气,显然,在他冷静的外表之下,依旧还是有着躁动的心。只是,他出奇的克制:“事有反常即为妖,中书省和兵部不必慌张,想尽办法继续给朕调粮,无论如何也要将这粮草接续上。至于……”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至于大军的动向……现在虚虚实实,既然战情不明,也不必细细打探了,有徐达在,即便情势如何的糟糕,他也能力挽狂澜。” (本章完) 66.第66章 邓千秋觐见 第66章 邓千秋觐见 胡惟庸和乐邵凤悄然地对视一眼。 显然,陛下的反应,完全超出了他们的预期。 其实之前,他们预料陛下会勃然大怒,所以已经准备好了推诿责任的说辞,毕竟二人负责的乃是粮草调度的工作。 而如今,陛下居然没有责备,也没有震怒,甚至居然表现出了超出常人的耐心和理智,这令他们有些猝不及防。 “怎么,还有话说?”朱元璋瞥了胡惟庸和乐邵凤一眼。 乐邵凤想了想,鼓足了勇气,才道:“陛下,此番之所以粮道出问题,自是王保保狡诈。可归根到底,还是粮道的供应出了问题。以往,朝廷每月拨付十七万石粮至居庸关一线,可如今,已减少至六万石。” “陛下,军中所积蓄的粮草减半,一旦情势危急时,前线的大军,不得已之下,进行冒险,也未必没有可能。” 朱元璋冷冷地看了一眼乐邵凤道:“那么乐卿家的意思,是责怪朕不该裁剪兵部拨发的粮草,这问题的根子,出在了朕的身上?” “臣不敢,臣只是……”乐邵凤慌忙道:“臣只是……以为,这样实在过于冒险……” 胡惟庸老神在在,好像置身事外一般。 兵部对现在的情况有所怨言,其实也是理所当然。以前前头的粮食全部由兵部拨付,兵部掌握了大量的粮草的调配。 可自从陛下决定试一试这盐引代粮之策后,这兵部管理的粮草,也随之减半。如今似乎粮道出了岔子,借此出来抱怨几句,在乐邵凤眼里,也是无可厚非。 朱元璋冷哼一声:“谅你也不敢。” 虽是这样说,朱元璋也不由得忧心忡忡起来,只是面上没有表露。 倒是此时,有宦官匆匆而来道:“陛下,居庸关急奏。” 朱元璋听罢,神色微变,随即道:“传来,是谁送来的急奏,也一并来觐见。” 突然得到了前线的消息,令朱元璋也不由得紧迫起来,他终于显了几分焦躁,吐出了一个字:“快。” 于是很快有人气喘吁吁地被迎入了殿中。 此人拜下,立即口呼:“卑下百户官陈同,见过陛下,吾皇万岁。” 朱元璋沉声道:“取奏报。” 很快,这装在竹筒里的奏报便送到了朱元璋面前。 朱元璋飞快地拆开,顿时露出了不可思议之色。 他虎目微微一张道:“捷报?” “是,陛下,魏国公大捷,深入大漠,追逐伪帝,斩首七千余,俘贼三万,其中伪皇子、王孙十数人,各部酋长数十人,还有伪丞相、将军人等,亦有百人……” 朱元璋深吸一口气,此时他说不意外不震惊是假的,因为他察觉到,这一场战役的地点,居然是在大漠深处,距离居庸关,竟有七百里的距离。 他眼眸一转,锐利的目光落在那百户官的身上,道:“也就是说,徐达率军,长途奔袭,居然追逐了七百里,寻觅到了伪帝的残部,是吗?” 在扫荡北元残余势力的时候,明军一直遇到了一个问题,就是这些残部一旦作战失利,便立即遁入大漠。而明军不敢轻易追击,每每都不能彻底的击溃对方的主力。 可如今……如此稳重的元帅徐达,居然采用了如此冒险的行动。 朱元璋继续看着奏报,瞳孔收缩着,内心不由得澎湃起来。 他面露了大喜之色,忍不住道:“好好好,好的很哪!朕有徐达,如得一臂。李文忠人等,也甚是骁勇,好的很。” 胡惟庸和乐邵凤都露出了震惊之色,显然,这一次胜利,超出了他们的认知。 乐邵凤不由道:“陛下,大军深入大漠七百里,后路又被截断,那么……粮草和补给……如何解决?臣以为……这奏报之中,颇有出入。” 乐邵凤乃兵部侍郎,自然对军中的事是熟稔的,他提出这些,显然也很对朱元璋的胃口。 于是朱元璋看向那百户道:“大军之中,可缺粮吗?” 百户道:“陛下,不缺,沿途都有粮草供应,所以……大元帅方才决心追击。这一路,虽是风餐露宿,很是辛苦,可基本的马料和粮食,却总能得到供应。” 此言一出,朱元璋不由得再次震惊起来:“这是何故?” 百户挠挠头,苦笑道:“卑下……卑下其实也不知道……” 朱元璋猛地想起了什么,他的眼里,似乎一下子放了光。 而后,他开始变得焦躁起来,随即道:“来人,来人,诏邓千秋觐见,传邓千秋觐见。” 胡惟庸和乐邵凤对视一眼,显然,他们有些无法理解,这邓千秋……到底是什么名堂? 只是很快,胡惟庸更加老神在在起来,这个邓千秋,看来是越来越不简单了。 不过…… 此子也从老夫这儿得了不少的好处,幸赖老夫有先见之明,早早委托两位侯爷进行了拉拢,赠给了他不少胡姬,区区十几个胡姬,便得一个人脉,值了。 朱元璋此时显得极为激动,显然,此时他心里有了太多的疑惑。 为何粮食能在大漠之中还能供应,徐达为何又敢于下这样的决心。 这其实已经远远超出了朱元璋的估算,眼下也只有从邓千秋那儿寻找到答案了。 宦官匆匆给朱元璋斟了一杯热茶。 只是此时的朱元璋有些出神,居然下意识地端起了热茶,便呷了口。      可随即,这热茶便从他的口里喷出来,吓得一旁的宦官连忙跪下去,惊恐万分地道:“奴婢万死。” 朱元璋历来都要求宦官用热腾腾的茶奉上,不过他一般不会立即去喝,而是耐心等这茶水稍凉了一些。 如今被这巨大的捷报所惊喜,居然一时之间,忘了这一茬,以至于被烫得喷出茶水来。 他皱眉,不过显然,他对于痛苦有着超常的忍耐,只是一挥手,用嘶哑的声音道:“怪不得你,你下去,换一副新茶来……咳……” 宦官如蒙大赦,忙去奉茶了。 等待的过程,颇有几分漫长,朱元璋索性低头拿起捷报,继续观摩。 “当真是那盐引带粮之法解决了粮草的问题,可是……怎会有此功效?” 朱元璋心里想着,却是越想越是激动。 粮食的问题大为缓解,这不但减少了朝廷的负担,而且还增强了大军的供给能力。 世上焉有此理? 朱元璋急迫地等待着。 而邓千秋的心情,却与朱元璋相反。 邓千秋吓尿了。 当有宦官寻到他的头上的时候,邓千秋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历来被皇帝传召,都是天下莫大的荣耀,可在邓千秋看来…… 这可是朱元璋碍… 那个传说中,擅长诛人九族的朱元璋。 完啦。 这下完啦。 终于…他还是被关注了。 他此时,心已提到了嗓子眼里,整个人好像被人掐了脖子的鸭子,耷拉着脑袋,犹如奔丧赴死一般。 一再整理了自己的衣帽,一再询问来的宦官,道:“公公,一般入殿,是先迈左脚还是先迈右脚?” 宦官对他很客气:“邓百户,这个……随意。” “碍…”邓千秋心头正慌得很,便追问道:“就没有一个规矩的吗?公公平时迈哪一只脚?” “这……”宦官沉默了老半天,才道:“咱也没想过。” 邓千秋:“噢。” 他虽然噢了一声,心却更虚了。 两世为人,上一辈子,关于朱元璋的记录,对他来说实在留下了过于深刻的印象,这人还未入殿,他就开始两腿打颤了。 虽说平日里在外吹牛逼,觉得自己挺勇敢的。 可碰到这种情况,邓千秋不是吹牛,上辈子的人有一个算一个,他们来到这个时代的表现能比他好,他把头拧下来。 键盘上吹牛逼,谁不会? 邓千秋入殿,他低着头,很郑重其事地先迈的左脚。 而后碎步到了殿中,他正琢磨着,大明是不是行的三跪九叩大礼?可男儿膝下有黄金,这样没有骨气,会不会过于对不起自己的爹,和自己大孝子的身份会有所不符? 可就在此时,便听一个沙哑的声音道:“邓千秋1 “在……在……在……”邓千秋低着头,哆哆嗦嗦地道。 朱元璋凝视着低眉顺眼的邓千秋,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这家伙平日里胆大包天的勇气呢,今日倒好,一下子换了一个人。 瞧这没出息和志气的样子…… 看来怪也只能怪朱棡那个混账,那家伙……又不知说了多少妖言,把人吓成这样。 朱元璋给邓千秋的胆小脑补了一个觉得很合理的理由,便道:“知道宣伱来,所为何事吗?” “臣……臣有罪1邓千秋耷拉着脑袋,带着悲腔:“臣久食君禄,无功而受君恩,却当值摸鱼,实在罪该万死……” 摸鱼…… 朱元璋:“……” ……………… 上架了,四更送到,更新计划是这样的,以后每天确保四更,每章三千字,也就是每天更新一万二千字,新书上架,恳请大家支持一下吧,求订阅,求月票。 (本章完) 67.第67章 御前奏对 第67章 御前奏对 一旁的胡惟庸,却是悄然端详着邓千秋,似在思索着什么。 朱元璋沙哑地道:“这盐引代粮之策,朕来问问你,你是如何想出来的?” “碍…”邓千秋一愣。 他心里直接咯噔了一下,莫不是那老兄……跑去禀告了皇帝,现在来秋后算账了? 他依旧低垂着头,小心翼翼地道:“敢问至亲至爱之至圣明的陛下,这盐引代粮……咋啦?” 朱元璋听到这至圣明三字,不由得一顿反胃,他只好微微皱眉道:“咋啦?当然是大军用了此策。” “碍…陛下……”邓千秋几乎发出了惨叫:“陛下,这和卑下无关啊,卑下只是胡说八道,谁晓得,竟有人丧尽天良,居然真去执行。陛下,我是无辜的,我才十三岁,我……我……” 朱元璋一听丧尽天良四字,这满腔的喜色,顿时冲淡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七窍生烟。 他声音更显嘶哑了,怒道:“你骂谁丧尽天良1 “我……我……”邓千秋一时无词。 他是讲义气的……当然,人要有灵活的道德底线。 看他不吭声,朱元璋的脸色倒是缓和了一点,便道:“不过此番徐达大军报捷,此战收获甚大,乃我大明立国以来第一场如此漂亮的大捷。此战,与粮草充裕不无关系,由此可见,这盐引代粮,实乃不可多得的谋国之策。献此策者,虽未临战阵,却也功不可没,此番论功,献策者当有一席之地。” 邓千秋一听,心里震惊。 他没想到,自己的一番话,居然导致了一场天大的功劳。 不对,方才他好像…… 于是他低眉顺眼,咳嗽一声:“原来如此,陛下,这不算什么,卑下久食君禄,做的不过是微末的贡献,实在不值一提,不敢贪功。” 一旁的胡惟庸已皱眉起来,他万万没想到,盐引代粮,居然是眼前这个小子想出来的。 朱元璋冷冷一笑:“是吗?伱当然不敢贪功,方才你不是说了吗?这是丧尽天良之人……所为?” 邓千秋懵了,不会吧,不会吧,朱元璋你这样小气?我特么的立下大功,你跟我玩文字游戏? 堂堂九五之尊,开国皇帝,这样玩心眼是吧? 邓千秋忙道:“卑下斗胆,恳请陛下,万万不可说臣之义兄丧尽天良,我与他虽是异父异母,却是至亲至爱至诚的兄弟,便是彼此两肋插刀,也绝无怨言。他有功劳,就是我的功劳,反之亦然。” 朱元璋:“……” 他狠狠地深吸一口气,才道:“朕问你,你如何可以确保,粮草可以供应及时,就靠盐引?” 邓千秋想了想,道:“陛下,就靠盐引,盐引就是利益,因为有利可图,自然而然,这许多的商贾会不惜为了利益,趋之若鹜。” 朱元璋听罢,却道:“可徐达的大军,深入大漠,且四处都可能有北元的残部袭扰,甚至连朝廷的粮道,也已断绝。那些商贾,还能在大漠中供粮?” 邓千秋听罢,乐了,不过此时他心情轻松不少,于是低着头,小心翼翼地回答道:“陛下……深入大漠,供粮的难度很大。而贼军袭扰,难度又大大增加了几分,可越是如此,大家反而更加要供粮了。” 朱元璋一愣,不解地道:“这是什么缘故?” 邓千秋道:“越是困难,说明能供应粮食的人越多。供应的粮越少,就意味着分发出去的盐引越少。盐引供应越少,则意味着盐引的价值越高。盐引的价值越高,就意味着丰厚的利润。原先供粮,可能是一成两成的利润,而因为情势危急,供给量大大的降低,那么利润可能就变成了三倍、五倍,甚至是十倍。有这样的巨利,这商人们还不高兴疯了?” “莫说是汉商……臣斗胆而言,只怕是那大漠之中,勾结北元残部的胡商,只怕也要闻风而动,贫困筹措粮食,无论如何,也要给咱们明军供应上粮食。” 朱元璋听罢,大受震撼:“你的意思是,这些人为了金银,连身家性命都不顾,甚至那胡商……亦如此?” “陛下,商贾重利而轻别离,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所谓杀头的买卖有人做,赔本的生意无人问津。至于那些胡商,他们首先是买卖人,其次才是胡人,自古财帛动人心,这难道不是理所应得?” 朱元璋一下子心里便通透了。 此时,他陡然发现,眼前这个少年,居然有一种超出常人的成熟。 于是朱元璋道:“这样说来,你也是如此,若是为了暴利,自也敢冒天下之大不讳。” 卧槽……邓千秋突然觉得这大明皇帝,咋像上一辈子自己的前女友和前前前前女友,特么的,好端端的大家讨论问题,咋就扯到自己的身上。      邓千秋慌忙道:“陛下,卑下……和他们不一样,卑下又懒,又馋,小富即安,还好美色……卑下……冤枉……” 胡惟庸不由得身躯一震,这一下子就对上了。 起初,他还以为吉安侯虚报了胡姬的数目,十六个……分明是那吉安侯漂没了至少八个。 可现在见了这邓千秋,这无耻下流的东西,莫不是他当真的厚颜无耻,开口就索要了十六个胡姬? 竟差一点误会了吉安侯。 朱元璋有点发懵,说实话,这一辈子,还真没见过如此‘实在’的人。 “你小小年纪,怎可这样胸无大志?你要支棱起来,好好效命。” 邓千秋只觉得度日如年,汗流浃背,他不得不低垂着头,全神贯注地应对:“卑下……天生随父,我爹就是这样的,我大父听说也是这样的,还有我曾祖,我祖宗十八代,都是这样随遇而安,胸无大志。这是祖宗传下来的,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恳请陛下……见谅。” 朱元璋:“……” 朱元璋似乎觉得自己的耐心在消失,要不是这家伙立下大功,朱元璋真想挑下御台,狠狠捶这家伙一顿。 当然,很快朱元璋想起了高兴的事。 “哼。”朱元璋随即又喜道:“无论如何,你献了此策,为我大明大大的减轻了粮草的负担,从此之后,我大明再无供需粮草之虞。朕以区区盐引,便可使我大明千百年后,亦不必为粮草而担忧。朕将这盐引代粮定为祖制,子孙尽可效法。这是你的功劳1 邓千秋听罢,却沉默了。 “为何不回话?”朱元璋挑眉看他。 邓千秋略显犹豫,叹了口气才道:“臣有些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朱元璋微微一愣,道:“但言无妨,朕赦你无罪。” 邓千秋这才道:“盐引代粮,本质上就是利用了商贾的贪念,单凭这个,确实能缓解粮草的问题。卑下敢问陛下,对商贾有什么看法?” 朱元璋顿时脸稍稍绷了一下,冷哼道:“哼,尽为重利轻义、投机取巧之徒。” 邓千秋道:“陛下既然对商贾是这样的看法,那么为何会相信凭借一个盐引代粮,就可以解决千百年的问题呢?” 朱元璋忍不住露出疑惑之色,不由道:“此话何解?” 邓千秋道:“此次之所以能够如此的成功,是因为陛下刚刚采用这样的手段,以至于商贾们为了利润,所以想尽一切办法筹措粮食,供应军需。” “也是因为,陛下口中所说的重利轻义的商贾,还没有找到其他投机取巧的办法。只是陛下,商贾们今日靠这个,可以挣下一万两银子,难道他们会甘心只挣这一万吗?” 朱元璋脸色微微一变。 连胡惟庸此刻,也不由得陷入了深思。 邓千秋接着道:“卑下敢保证,不需等十年,只需要三五年,慢慢的,商贾们就会想尽一切办法,开始找到窍门。譬如他们会结交武臣,对其进行拉拢,而后开始虚报供应军粮的数目,用更简单高效且成本更低的办法,拿到更多的盐引。又或者,他们可以用劣粮,取代好粮。总而言之,这样的办法,有的是。他们现在没有这样干,是因为还没有时间找到门路,也没有时间,想到更投机取巧的办法。” “现在的办法有效,不代表十年二十年更遑论是千百年后的办法,都能有效了。因为人的贪欲,是增长的。所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今日挣了一万两,就会有人想明日挣两万两,今日可以冒着天大的危险,供应军需。那么明日,照样可以冒着天大的风险,为了牟取巨利,找到空子,赚取更高的利润。所以卑下以为,盐引代粮,只可应付一时,解决十年二十年的问题,就已是良策了。可指望它能解决百年、千年的问题,却实在有些强人所难。” 朱元璋听罢,不由为之动容。 邓千秋的这番话,其实是不对他胃口的,朱元璋所追求的,乃是万世一法,在他看来,一个律令,只要永不更动,那么子子孙孙照着这个方法去办,才可完美地执行。 第一更送到,今天还有三更。 (本章完) 68.第68章 军功 第68章 军功 可满朝文武,却没有一个人告诉朱元璋,任何政令,可能起初时是好的,可时日一久,那些贪婪之人,必定会找到这个政令的漏洞。 继而……如饕餮一般去从这‘完美’的政令之中牟取好处。 朱元璋认为政策不能修改,本就是防范有人借着更改而去牟利。 可现在细细去想,似乎…… 朱元璋沉默着,他别有深意地看了邓千秋一眼,那一双眸子,下意识的掠过了一丝欣赏,口里则道:“你很大胆。” “不。”邓千秋方才说的很挺口顺的,此时却是吓尿了:“卑下打小就胆校” 朱元璋叹道:“你抬起头来。” 邓千秋心慌慌地道:“卑下不敢。” 朱元璋的脸色微微一冷:“为何不敢?” 邓千秋道:“陛下乃是开国圣君,允文允武,天下无双。卑下只是微末小臣,在陛下面前,虽有三十步之远,便已感觉到陛下威势扑面而来,如排山倒海,此时更不敢胆大妄为,直面陛下。陛下之光,犹如太阳一样的猛烈,小臣怎敢直面?” 朱元璋忍不住想要暴怒,威势是吧,太阳之光是吧?朕微服的时候,你怎么没有感受? 他不由道:“此番献策,乃是军功,兵部叙功时,献策之功也要添上,朕赏罚分明,断不会委屈了功臣。邓千秋告退吧。” 邓千秋听到叙功,还是军功,心里倒是期待起来。 此时让他告退,他才长松一口气,连忙告退而出。 “哎……”朱元璋目送着邓千秋,若有所思。 胡惟庸看了看朱元璋的神色,道:“陛下,此子有大才,臣听他的口音,似乎是凤阳人。” 朱元璋瞥了胡惟庸一眼,淡淡道:“伱还需听他口音,难道……他的底细,你不已经打探过了吗?” 胡惟庸听罢,面上依旧是诚惶诚恐的样子,心里却已是大惊。 他依旧镇定地回应:“陛下,凤阳乃是龙兴之地,臣确实万死,总是对龙兴之地的人,有所关切。” 朱元璋似乎觉得嗓子沙哑,此时茶已凉了,便呷了口茶,他端坐着,口里道:“若是太子能如他一般的深谋远虑,朱棡有他的谨慎,朕也就能放心了。这个小子……犹如璞玉,稍一雕琢,可成大器。就是胆儿太小了,这也随他爹?” 他心里似在嘀咕着,他爹也不是鼠辈啊,难道是隔代…… 胡惟庸听着朱元璋的嘀咕,心里却是庆幸,此子颇得圣眷,幸好此人已得了老夫的好处,将来……或有大用。 朱元璋又抬头,对乐邵凤道:“叙功之事,要着紧办,不可寒了功臣的心。邓千秋这个小子,他胆子这么小,除了叙功,朕要破例厚赐他,好让他晓得,朕的宽仁厚爱。” 乐邵凤忙道:“臣遵旨。” “对了。”朱元璋突然想起来了什么,脸色骤冷道:“将朱棡那逆子,给朕叫来。” ………… 邓千秋走在紫禁城之中,真觉得好像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快到贤良寺的时候,突有飞骑与邓千秋擦身而过。 很快,便见一辆马车与那飞骑一道出来。 这马车突的停下,却是露出了朱棡的脸。 朱棡惊喜道:“千秋,千秋,哈哈哈……” 邓千秋上前:“殿下” 朱棡眉飞色舞地道:“方才听人说,你见了父皇。怎么样,父皇有没有赏你什么?” 邓千秋倒是老实道:“我两股战战,现在都惊慌失措呢。” 朱棡又大笑,不由得得意地道:“你啊,胆子太小了,论起怎么应付父皇,我可是极有心得的,下次我教一教你,你就不会这样害怕了。” 邓千秋转了个话题道:“殿下这是要去哪里?” “父皇突然传召我去觐见。”朱棡道。 邓千秋有些心虚:“是为了何事?” 朱棡趴在马车车厢的窗口,歪着头想了一会:“我不知道埃” 他随即又道:“回头我来见你,哈哈,到时你就知道了。好啦,好啦,走走走,父皇想念我,一定等得急了。千秋,回见。” 邓千秋不由得为他们的父子情深而感动。 这不由得让他想到了自己的父亲,于是索性往江宁县衙去。 邓千秋到了县衙,却得知父亲是在公房,等到了公房的时候,却发现这里还有外人,正是那江宁县县丞刘吉。 却见邓健亲自给刘吉斟茶,一面道:“刘县丞,这些时日清查府库,实在辛苦了。这府库的账上少了这么多的钱粮,若非是刘县丞,只怕难以厘清。刘县丞有劳。”      刘吉脸上堆着笑,却是翘着腿,只慢悠悠地道:“使君不必客气,这是下官的本职。” 邓健含笑道:“今日还有一桩诉讼,倒还要向刘县丞请教。” 刘吉依旧翘着腿,老神在在的样子道:“使君,区区诉讼,自然使君一言而断便是。” 邓健摇头,认真道:“此言差矣,本官只是举人,到任不久,许多事实在不知如何处置,若没有刘县丞鼎力相助,如何能使这江宁县井井有条。” 刘吉笑了,他看着邓健和气的样子,大抵已知道,这位县令已认了怂,便咳嗽一声道:“使君,万万不可如此,下官襄助使君,本就是应有之义,你我都为朝廷效力,怎分彼此?不如这样吧,下官这就去刑房,看一看卷宗,若是有主意,再来禀奏。” 邓健和颜悦色地道:“辛苦。” 这刘吉起身,邓健朝他拱拱手,刘吉回礼,这才离去。 邓千秋见罢,肺都气炸了,走进去,气咻咻地道:“爹,你咋这样怂?我们邓家历来铁骨铮铮,这人差点害死我们,为何还要对他这样客气?” 邓健依旧端坐着,却是答非所问:“为父在忙公务,你怎的来了?现在为父当值,这里没有父子。” 邓千秋:“……” 邓千秋心里悲愤,自己含辛茹苦,将这爹培养成才,如今金榜题名,高中了榜首,又做了天下首屈一指的江宁县令,转过头来,他居然翻脸不认儿! 我这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 却在此时,外头有人道:“下官,见过使君。” 邓健一听,立即正襟危坐,道:“进。” 随即,便有一人进来,来时关了门,一见邓千秋也在,面上露出了犹豫之色。 邓健看着他,笑道:“是张主簿,张主簿有什么话要说吗?” 来人正是主簿张海,张海瞥了邓千秋一眼。 邓健道:“这是犬子,张主簿是见过的。” 张海才松口气,笑着道:“令郎真是一表人才。” 邓健道:“张主簿,本官公务繁忙,有什么尽说无妨。” 张海的脸色,骤然之间又青又白起来,犹豫了再三,突然噗通一下,跪倒在地,低声道:“使君救我。” 邓千秋看的目瞪口呆。 邓健此时却是气定神闲的样子,道:“天不救人,人自救。本官如何救你呢?” 张海脸色惨然,道:“下官……下官有事禀奏。” 邓健道:“让我猜一猜你的来意吧,你是想要检举刘县丞?” 张海奇怪的眼神看着邓剑 邓健笑吟吟地道:“你来晚了,有人比你来的更早,王巡检,还有李司吏就先来了一步。” 张海慌忙叩首,道:“我……我……” 邓健道:“那么我不妨来猜一猜吧,是不是那刘县丞清查府库,发现许多账目不对,你心里害怕,怕他将这些账,扣到你的头上?” 张海面如死灰,带着哭腔道:“下官乃是江西人,忝为主簿,实则……一直都受刘县丞的打压。这刘县丞党羽众多,而且上头又有人关照,一向跋扈,他贪墨了不少府库的钱财,原本使君要查账,他便记恨了使君。可谁晓得,使君后来却将这府库清查的事,统统交付到了他的身上。” 张海顿了顿,接着道:“府库里少了这么多钱粮,这账无论怎么查,都是抹不平的。若是使君清查也就罢了,可现在让刘县丞来查,这刘县丞自然贼喊捉贼,会想尽办法,将这账全部算在下官的身上,为的……就是金蝉脱壳。下官和他一向不对付,虽说是主簿,可在这江宁县,却是无依无靠,贪墨在本朝乃是大罪,莫说这账上少了的数千两纹银,一万七千石粮,就算只少了几十两银子,也要人头落地……” 他说着,眼眶便红了,抽泣着道:“使君……这县里最大的蠹虫便是刘县丞,现在使君将县中大小事务交给他来处置,下官性命休矣,还请使君明辨是非。” 邓千秋在旁,一直没吭声,却是看的瞠目结舌。 邓健此时站了起来,踱了几步,他显出极稳重的样子,对张海的话却是无动于衷的样子:“你的意思是,本官让刘县丞全权负责清查,反而害了你?” 张海道:“是。” 邓健道:“可你口口声声,说这钱粮都是被刘县丞贪墨了去,可有真凭实据?” “下官这儿,平时会记一些小账,就是为了防身,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消息……” ………… 第二更送到,还差两更。 同时拜谢净无痕的盟主打赏,感谢万分! (本章完) 69.第69章 一网打尽 第69章 一网打尽 邓健微笑道:“取来我看。” 张海便小心翼翼地从怀里取出一些贴身藏着的账簿以及书笺,呈到邓健的面前。 邓健只扫视了一眼,笑了起来:“这样看来,这就都对上了。” 张海诧异地道:“使君的意思是……” 邓健含笑着,突然从书架上,取出了一部书,将这书翻开,居然从中落下一些供状下来。 他将这些统统摆在了案头上,道:“这上头,倒是有不少县中之人的检举,有你的账簿和供词,还有巡检王振、司吏李涛人等的陈词,噢,这里还有一份仓大使陈敬的出入记录,我看看……果然,人证、物证都搜罗的差不多了。很好1 张海此时是惊得下巴都要落下来了,他伸出脑袋,果然看到邓健摊开的一些纸张之中,有一些熟人的笔迹。 他方才只听邓健说他张海来晚了,有人已捷足先登,还不以为意呢。现在看来……果然是有人……不,是有很多人…… 邓健将这些东西都收拢起来,这才道:“这样看来,火候差不多了。既如此,张海,你速去寻王巡检,让他调十几个武吏,速来衙里听令。再去知会司吏李涛,让他来衙堂速记。” 张海只觉得云里雾里,却又好像明白了一点什么,慌忙爬起来,边道:“是,是,下官这便去。” 说罢,狼狈地冲出了值房。 “爹,这是啥意思……”邓千秋皱眉:“儿子有一些地方不明白。” 邓健叹道:“千秋,你还小,有一些龌龊的事,为父真不愿和伱说,你自己慢慢领悟吧。此等事只有自己体悟,别人教授不得的。” 说着,邓健又道:“去取我的官靴来,我要正衣冠。” 邓千秋:“……” 不过邓千秋还是愉快地去提了靴子来,邓健已头戴翅帽,将身上的禽兽官服扯的笔直,穿了靴子,当即迈着方步,还交代道:“你不是县里的官吏,待会就算要看热闹,也只在衙堂外看,不得越公堂一步,公堂之上,没有父子。” …… “啪……” 已是升座的邓健手持惊堂木,狠狠一拍。 衙里一些胥吏,不由得为之一惊。 邓健随即端坐,与此同时,却是王巡检凶神恶煞,领着十数个巡检司的兵丁来,将这公堂围了。 邓健大呼:“来人……捕县丞刘吉1 一声号令。 居然早有人将刘吉从刑房‘请’了来。 这县中上下之人,早已将这里围了个水泄不通。 大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窃窃私语。 刘吉的脸色难看极了,一进公堂,便怒不可遏地道:“这是何意?” 邓健斜眼看他,不屑于顾的样子:“来者何人?” 刘吉更怒:“使君,莫不是忘了我吗?” 邓健板着脸道:“我认得县丞刘吉,却不认得监守自盗的贼子刘吉1 刘吉脸色大变:“邓健,你血口喷人,你是县令,我为佐贰官,乃是本县县丞,你如何敢这样辱我?” 邓健只瞥一眼坐在角落里的李司吏,吩咐道:“记录,一字不漏。” 说着,邓健便沉声道:“府库里,总计四千七百三十二两纹银,一万七千五百二十七石粮食,还有布匹一百二十匹。你要我继续说吗?” 刘吉脸色苍白,这些时日,邓健一直对他低眉顺眼,令他觉得邓健不敢招惹他,对他言听计从,而清查府库的事,一直都是他和他的心腹在进行,县令根本没有插手,说是对此不闻不问都不为过。 可这邓江…如何会知晓的这样详尽? 就在他犹豫着如何应付时,却听邓健道:“王巡检。” 那军汉站出来:“卑下在。” 邓健道:“速拿刘吉的家眷,免使他们畏罪潜逃,尤其是其父刘申,其子刘赫,以及他的两个兄弟。除此之外,他在柳叶巷,还养着一个外室,其中不少藏银多在那里,也一并去,要拿的刘氏家人,总计十九口,将他们暂行看管,不要动强。” 王巡检听罢,身躯一震:“喏。” 说罢,毫不犹豫地点了七八人,匆匆去了。 刘吉此时,脑子已开始发懵。 因为这些话,最令他恐惧的是,他全家的讯息,居然都被邓健掌握得一清二楚,这意味着…… 刘吉破口大骂:“邓健,我入你娘。”      邓健不为所动,对着李司吏道:“这句记下,下一句不必记了。” 说着,邓健才道:“我入你刘吉祖宗十八代,你这畜生不如的东西,死到临头,还敢在我面前放肆1 李司吏执笔的手一抖,笔尖也随之一颤。 刘吉红了眼,粗重地呼吸。 邓健继续道:“事已至此,你还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这天下的事,想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这桩桩件件的事,都在我的掌握,我这便禀奏大理寺,到时自有人公断1 说罢,邓健笑吟吟地看着他道:“你不会以为,那大理寺寺正程泰和你是老相识,他就敢包庇你吧?今日江宁闹出这样大的动静,必定上达天听。我有铁证如山,莫说是大理寺的区区一个寺正,便是中书省有人保你,你也休想活命1 刘吉听罢,已是头晕目眩。 他无法想象,邓健居然短时间内,将他调查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更无法想象,他在大理寺的关系,也被邓健摸透了。 当然,最令他没有想到的是,邓健直接将此事当堂公开化,以县令审县丞,乃是闻所未闻的事,此事必要引起街头巷尾的议论,事情摆到了台面上,谁也不敢为了保他徇私枉法。 此前的委曲求全,都是伪装。实际上,人家这是以命相搏,是奔着他的脑袋来的。 他何等聪明的人,此时已然想明白了从中缘由,此刻已吓摊在了地上,犹如烂泥一般。 却是发出狂笑:“邓健,你好狠毒,亏得你还是读书人……” 邓健轻描淡写地掸了掸自己身上的官服,用冷漠的口吻道:“我寒窗苦读,悬梁刺股也照旧手不释卷,便是希望有朝一日,能杀尽你等贪墨害民的蠹虫,如若不然,你以为我读书科举是为了做什么?” 刘吉:“……” 邓健端坐,端起了茶盏,不急不慢的呷了口茶,方才慢悠悠的继续道:“下辈子,好生做人吧。” 邓千秋傻乎乎地站在公堂外头,他人麻了。 这公堂内外,已是肃然,官吏们看邓健的眼神,已是大不相同。 邓健不理会刘吉,目光只逡巡众官吏,平静地道:“你们之中,也有不少人为虎作伥,不要以为我不知晓,这县中的诫石所书:‘下民易虐、上天难欺’,你们平日里所作所为,纵能欺民,欺我这父母官,却真以为欺得了天吗?” 众官吏战栗,鸦雀无声。 邓健背着手,慢慢地在案牍后踱了两步,他压低声音,可他声音无论高低,却都知道,这里的人都会支着耳朵,将他的话听的清楚明白。 “三日之内,自行来我公房自首,过了三日,再心怀侥幸的,那时就别怪我不客气了,刘吉便是尔等榜样1 衙堂内外,已是一片惨然,仿佛一座大山,压得所有人心头喘不过气来。 …… 邓千秋匆匆地回了贤良寺,却迎面撞见了鼻青脸肿的朱棡。 邓千秋没心思顾朱棡身上的新伤,劈头盖脸就道:“殿下,我有话要说。” 朱棡捂着自己的腮帮子,口里含含糊糊地道:“真巧,我也有话极想和你说。” 邓千秋和朱棡同时道:“你先说。” 最后还是朱棡道:“还是千秋先说吧,谦让是男儿大丈夫的美德。” 邓千秋顾不得他这屁话,却是大呼道:“不得了,殿下,我爹他成精啦。” “碍…”朱棡震惊,道:“那更巧了,我爹他也成精了。” 邓千秋:“……” 这下子,邓千秋倒是整不会了。 朱棡道:“这些时日,说也奇怪,每一次父皇叫我去,就好像预知了我又犯了什么错似的,没来由的便揍我一顿,好像他有未卜先知的本领一般。” 说到这里,他苦着脸看着邓千秋道:“你说说看,这不是成精又是什么?千秋,你爹咋成精了?” 邓千秋听到这里,反而冷静下来,他古怪地看了朱棡一眼:“听你这么一说,我反而不震惊了,倒觉得我爹修炼还不够,应该还没有到成精的地步。” 朱棡呼出一口气,骂骂咧咧地道:“本王的身边,一定出了内贼,我一定要找到他,剥了他的皮。” 邓千秋劝道:“殿下,差不多得了,若是找到了才糟糕。” 朱棡一愣:“这是为何?” 邓千秋道:“就算找着了,陛下随手就派几个更厉害的,说不准下一次,会有人钻到殿下的床底下,连殿下梦呓都能摸得一清二楚,那才可怕。” 朱棡深深地皱起了眉头,托着下巴,很认真地想了想,最后慎重地点点头道:“不错,果然不愧是千秋,你这样一提点,我竟觉得还是不查为好。” (本章完) 70.第70章 江宁县的奏报 第70章 江宁县的奏报 朱棡似乎还有话想说,他沉吟了一会儿,道:“千秋,咱们现在买卖都铺开了,不过倒是有一个吴江县的商贾,想和咱们好好谈一谈。” 邓千秋勾起一丝笑意道:“吴江?吴江自古多巨贾,他既然敢来谈,一定家资不薄吧。” 朱棡笑着道:“千秋就是千秋,这般的神算。实话和你说,此人姓沈,这沈家还真是号称江南第一巨富,你猜他阿爷是谁?” “碍…”邓千秋下意识就道:“姓沈,莫不是沈万三?” “碍…千秋,你真是神机妙算,这一次我彻底的服了,这些伱怎知道?”朱棡震惊无比,一副惊为天人之色,满眼都是那种初成少女,见到了自家giegie的星光。 邓千秋却比他更加震惊,他惊得说不出话来,缓了缓才道:“你自己说江南巨贾,不是沈万三是谁?不对,沈万三不是因为修南京城,被陛下给流放去了云南吗?” 南京城早就修成七八年了,这在明史之中是有记载的,最后朱元璋将沈万三全家流放,也确实记录在明史之中。 那么……这个沈森是什么鬼? 就算他没有被跟着去流放,还能有这样巨大的财力? 甚至……还有胆子敢跑来南京,大张旗鼓的做买卖? 可邓千秋的震惊还没有过去。 这一次,却又轮到朱棡震惊了:“千秋,你说什么,沈万三……他早就过世了啊,现在执掌他家业的乃是他的孙儿沈森。流放云南?千秋,你莫不是昏了头吧,咱们大明,还未拓土到云南呢,这云南还被元人的残部盘踞着呢。” 而震惊显然又开始转移了。 邓千秋道:“沈万三早就死了?会不会……会不会是陛下将沈万三家族,直接流放到了敌境?” 朱棡又又震惊了,他不可思议地看着邓千秋:“他当然已经死了,就算还活着,应该也不会将这种擅长经营的人,全族丢给元逆吧,这岂不是资敌?父皇虽然未必有我聪明,但是我觉得他应该干不出这样的蠢事。” “那么……”邓千秋有点乱。 因为他知道的信息确实是言之凿凿的,且有鼻子有眼,毕竟记载在明史里。 当然,邓千秋所不知道的是,实际上,关于这一段历史,史学界确实有很大的争议。 因为根据考证,元末明初时,有一个叫王行的读书人为沈万三的儿子沈荣撰写过墓志铭,其中明确提到:沈荣死于明朝洪武九年秋八月,享年71岁;推算下来,可以得知:朱元璋1368年建立明朝的时候,沈万三的儿子沈荣已经62岁,如此,沈万三的年龄在80岁上下是没有问题。 这沈万三能活到八十岁,且还被充军流放,实际上本就是有待商榷的事。 而至于修南京城墙之后,流放云南,更有几分蹊跷。 因为实际上,大明是在洪武十四年,也就是十一年后,才开始对云南用兵,到了洪武十五年,才开始正式统治云南。 那么,若是那个时候,沈万三假若还活着,应该也在一百岁左右了,一个一百岁的人,流放去了云南…… 何况那墓志铭里头,也早早记载了沈万三早就死亡,因而,最终得出来的结论就是,这个修撰于明史之中,写的有鼻子有眼,甚至马皇后私下里劝阻朱元璋记录的一清二楚的事,极有可能是杜撰。 而沈家这个家族,确实乃是巨富,沈万三这个人,可能早在元朝灭亡之前就已亡故了。 现在沈家在世的人中,还活着的人,乃是沈万三的儿子,即现年六十五岁的沈荣,以及沈万三的孙儿沈森。 邓千秋现在有点懵逼,他发现自己的脑子有点转不过弯来,话说……咋有点乱? “这沈家,此前犯过什么罪吗?”邓千秋看着朱棡,认真地道。 朱棡觉得邓千秋的反应很奇怪,便道:“他一个商贾,能犯什么罪?” 邓千秋有点懵逼地道:“也不对吧,难道就没有商贾被灭族的?我不信。” “有埃”朱棡兴致勃勃地道:“泉州的蒲氏,就被父皇下旨屠戮了,男丁杀尽,女子充入教坊司,只留了幼儿,不过也世代为奴为婢,斥为贱民。”      邓千秋噢了一声,道:“你这么一说,令我稍稍安心一些。” 朱棡一愣,终是忍不住道:“千秋,你今日怎的这样的奇怪?” 邓千秋此时抖擞起了精神,他难道能告诉朱棡,他刚刚研究了一桩史学的谜案吗? 咳嗽一声,邓千秋真情流露道:“我这不是见你受了伤,我心疼你。” 朱棡一听,恍然大悟,忍不住有几分感动:“千秋,我是男子汉大丈夫,这一点伤算不得什么,你不必悲伤。” 邓千秋则心里嘀咕着,这个沈森,到底找他邓千秋想洽谈什么? 沈家若还是江南巨富的话……那么……他家的财力,到底有多丰厚呢? 邓千秋满心的好奇,最终下了决定,道:“殿下,你和他约个日子吧,我倒想会一会此人。” ………… 紫禁城内苑,有一处小明堂,除了宦官也该先,寻常人不得随意出入。 此时,在这一尘不染的小殿之中,朱元璋正亲自端着贡果和一大碗的猪肉,端至这小明堂的灵位之前。 燃了香,在香气袅袅之中,却是两个牌位。 这里供奉的,乃是朱元璋父母的灵牌。 朱元璋温和地对着灵位道:“爹,娘,吃吧,多吃一些,这肉咱亲自尝过,带劲的很。还有这果子,娘你也尝尝,前些时日,咱让人烹了一只乳猪,味道倒是妙得很,就不晓得爹吃得惯不惯。” 说着,朱元璋搬来一把椅子,在灵位前端坐,他显得很和善,甚至带着几分谄媚,道:“爹,咱家现在再饿不着了,不过那些个子孙,却很不成器,就说老五,他不爱吃肉,他娘的,你说说看,这还是人吗?说也奇怪,咱们挨饿的时候,知道这过日子艰难,一粒米,一文钱都不易。可等到终于有衣穿有饭吃的时候,儿孙们却已开始不晓得珍惜了呢。” “看来啊,那邓千秋说的是对的,哎……这邓千秋他爹……咱已和爹娘说过许多次了,这些话……真是一言难经…” 他絮絮叨叨,像是村口里蹲着的闲汉:“朱棡现在出息了,他居然能自己挣银子了。不过……朕今日见了朱标,和他讲治国之道,他却满口仁爱,咱真担心,他被读书人给骗了。汉宣帝,爹,你晓得吧,噢,我忘了,爹是理应不知道的,反正就是个汉朝的皇帝。” “他曾对自己的儿子说:汉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杂之?奈何纯任德教,用周政乎。这话咱觉得实是至理,可奈何……朱标不是这样想,他觉得只要倡导仁义,天下就可以长治久安。” 朱元璋说罢,摇头苦笑:“还有那个邓健,朕赐了他一个江宁县令,也不见他上表来谢恩。哼,他的性子就是这样,有什么话,他也不肯说。可谁晓得,居然有歹人偷他官印,要置他于死地,可惜的是……咱听说,他似乎对那歹人,非但没有报复,反而处处陪着小心,哎……真教人看着难受。爹,你说……才短短十三年,当初那个踌躇满志之人,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了呢?” 他端坐着,继续说着闲话。 孤家寡人,如今只能对着这两个灵位,才可一敞心扉。 说着说着,朱元璋笑起来:“咱现在日子越来越好了,咱做了皇帝,可爹娘……” 他说到这里,声音戛然而止,喉头发出噗的声音,突然失声,骤然之间,他微红的眼睛里,有泪水夺眶而出,终于,他声音嘶哑疲惫地道:“爹,娘,不饿了,你们再不会挨饿了,咱也能吃饱了,以后朱家子子孙孙,都饿不着了。” 他双肩颤抖着,泪水顺着他脸上沟壑一般的皮肤里滴淌下来。 他突然咬牙切齿起来:“可咱虽不饿了,做了皇帝,有时咱见了那满朝的文武,见他们穿的花团锦簇,却总觉得……好像这些人,就是当初,那些饿死了咱爹和咱娘的赃官污吏,今日见他们这样谄媚的对着咱,咱又想,当初他们对咱们家,有多凶恶,爹、娘,你说这些人……到底是温顺的绵羊呢,还是虎豹豺狼?” 说着说着,朱元璋似已疲惫了,他擦拭了眼泪,恢复了一些镇定:“可能有什么办法,纵使他们是豺狼虎豹,纵使当初他们穷凶极恶的面孔,咱爹咱娘,还有我们当初的兄弟几人都看得一清二楚,可现在……要治理天下,咱还是离不开他们……离不开他们……” 良久之后,朱元璋踱步出了明堂,只是此时,他的脸上,已显出了无上的威严,那面上的豪壮,令人不敢直视。 也该先佝偻着身,在数十步外悄然守候着,见了朱元璋出了明堂,便碎步上前,道:“陛下,中书省有禀奏,除此之外,大理寺寺卿求见……” (本章完) 71.第71章 诛你全家 第71章 诛你全家 朱元璋淡淡地嗯了一声,摆出超然的态度:“宣来。” ………… 中书省,分管刑名的右丞相汪广洋,领着大理寺卿李士鲁入殿。 朱元璋端坐,见了李士鲁,他笑着道:“李卿来见驾,必是有大案。” 李士鲁道:“臣尸位素餐,惭愧之至。” 朱元璋道:“卿家有何惭愧?” 李士鲁道:“臣今日收到了一桩江宁的县贪读大案,惭愧的是,此案发生在天子脚下,而大理寺居然毫无察觉……倒是江宁县令……” 说到这里……朱元璋脸骤变! 朱元璋面上的笑意开始消失,他变得冷酷起来,道:“你继续说下去。” 李士鲁道:“此案,乃江宁县令邓健所揭发,大理寺得到了奏报,方知这江宁县,居然有如此贪赃枉法之人,臣依旧还记得,陛下擢升臣为大理寺卿时,曾有教诲:大理寺卿,就如同古时的廷尉。唯有处心公正,议法平恕,狱以无冤,才能口耳相传,流芳百世。而陛下命臣担任大理寺职,应该推情定法,务必明允,使刑必当罪,才能不辜负陛下的期望。那孔圣人又曰: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事不成则礼乐不兴,礼乐不兴则刑罚不中,刑罚不中则民无所指手足……” 朱元璋面带微怒,大喝道:“朕问你发生了什么事,你在此喋喋不休做什么,给朕说正题1 李士鲁本是想掉一下书袋子,谁晓得这圣人才刚搬出来,就给陛下喷了回去,这令他好像吃了苍蝇一般难受,却只好悻悻然地道:“江宁县令邓健揭发县中县丞贪读府库财货,大理寺刚刚知悉,本欲委派人员前往查证,可江宁县,却已将所有的人证物证俱都呈上,臣查验过,里头确实罪证确凿,因为此事牵涉的乃是京县的贪墨大案,所以臣特来见驾,恳请陛下……过目。” 其实朱元璋所不知道的是,这李士鲁与右丞相汪广洋相交莫逆,而那江宁县丞却是江淮一党,汪广洋历来与李善长、胡惟庸为首的江淮一党交恶,彼此攻讦。 此次虽只是一个小小的县丞,可汪广洋却认为或可借此攻讦江淮一党,因此才决心与李士鲁一同觐见,奏知皇帝。 朱元璋面色动容,他此前所收到的讯息是,邓健与县丞刘吉关系十分和睦,甚至邓健委曲求全,将县中大小事务,都交给这刘吉处置。 可转眼之间…… 朱元璋顿时来了兴趣,道:“所谓的人证与物证呢?” “陛下。”李士鲁捧着卷宗道:“俱都在此,还请陛下过目。” 有宦官接过了卷宗,呈送上殿,朱元璋将其摊开,细细看起来。 这一看之下,朱元璋越发的精神抖擞,他双目如电一般,考究着里头不同人的口供,以及县丞的供词,除此之外,还有呈上来的小账。 朱元璋起初是看的精神鼓舞,可随即,却开始心惊肉跳起来。 “区区一个县丞……区区一个县丞……”朱元璋的面色,开始越发的狰狞,他口里喃喃念着:“区区一个县丞……也敢如此,民脂民膏碍…都是民脂民膏啊1 猛地,朱元璋抬头起来:“这都是邓健所呈报的?” 李士鲁道:“陛下,正是江宁县令邓健所呈。” 朱元璋挑眉道:“他赴任不久,就能取得如此详尽的奏报?” “这……”李士鲁顿了顿,却还是硬着头皮道:“臣也觉得匪夷所思,因为里头有不少县中其他官吏的诉词。照理说,这些官吏此前没有揭发,却等到邓健这个新官上任不久,便纷纷揭发,这有悖常理。” 李士鲁所说的,乃是庙堂里的规则,一般情况之下,这官吏久在地方,都是官油子,即便自己没有掺和进什么事里,可作为旁观者,也大多会采取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 毕竟,谁也不愿意得罪人。 即便打算揭发,一般也会找信得过的上官。可问题就在于,这邓健才上任一个月不到碍… 官吏们行事谨慎,绝不可能会轻易相信别人的,这邓健,是如何做到让这些人,短短时间里,竟纷纷对县丞进行揭发? 朱元璋当然也明白这里头的疑问,他眯了眯眼,不由得道:“邓健啊邓健,朕真是小看了他,他蛰伏十三年……爪牙却依旧还这样锋利。” 一直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的汪广洋,此时笑了笑,附和道:“陛下,这个邓健,确实堪称能吏。” 朱元璋却突然满脸肃杀之气:“一个县丞,竟敢如此,依伱们看,该如何处置?” 李士鲁顿了顿,才道:“此人贪墨的数目巨大,臣以为,当诛1 朱元璋笑起来,道:“你说的对,当诛!可死了他一个,那些跟着他一起享福的人,一定很伤心。他的父母妻儿,如今没了他这个主心骨,以后还怎么安享富贵。以后他们有靠什么维持生计呢,这一家老小,都靠着一个主心骨过日子,没了刘吉,将来可怎么办?” “碍…这……”李士鲁道:“上天有好生之德,陛下实在太仁善了,这个时候,居然还能为罪官的亲属考虑,如此大仁,臣远不如也。” 朱元璋靠在御椅上,他面上依旧保持着微笑:“朕思来想去,那就让他们一起去九泉之下,陪着刘吉吧。他们跟着刘吉,在世间享了这么多的福,朕怎么忍心,教他们分离呢?将他们一家老小,统统诛杀,一个不留。” 顿了顿,朱元璋泰然自若地看着汪广洋和李士鲁,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很温和,可每一个字的意思,却都带着杀气:“至于刘吉,不要轻易的杀死,先剥皮,而后戮尸,死后不得下葬,不得盖棺。扒下他的皮之后,在这皮囊之下充草,制成皮草人,张挂于城隍庙中,如此,才可以儆效尤1      李士鲁只觉得窒息,甚至浑身汗毛竖起,他打了个哆嗦,下意识地看一眼汪广洋。 汪广洋似也吓坏了,他喉结滚动,却还是道:“陛下圣明。” 朱元璋见二人色变,似乎察觉到了他们的心思,道:“怎么,你们还有什么话要说?” 汪广洋想说点什么,却突然顿了顿,垂头丧气,最终还是一言不发。 倒是李士鲁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道:“陛下,这是否过重了,若是单凭严刑峻法,臣以为……” 朱元璋凝视着李士鲁,目光渐冷。 却在此时,有宦官入殿:“陛下,兵部有奏。” 朱元璋才收回了目光。 而李士鲁却觉得度日如年,似乎自己从鬼门关中走了一圈一般,有一种说不出的后怕。 朱元璋风轻云淡地道:“将奏疏送来。” 也该先将兵部的奏疏奉上。 朱元璋只扫了一眼,一面道:“此战徐达人等,居功至伟,将士用命,令朕甚为宽慰,只这一战,便将那逆元的脊梁给打断了,生擒王保保,看来也只在朝夕之间。朕再三催促兵部论功,便是希望,朝廷要及早颁发赏赐,免得寒了众将士们的心,现在这兵部的章程,倒是不错,不过……这邓千秋的功劳……却很值得商榷………” 他沉思起来,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良久之后,却突然取了朱笔,唰唰唰的在这章程里头下了朱批,转而交给也该先,吩咐道:“其他都很妥当,只是关于邓千秋的赏赐,朕有自己的斟酌,就比照朕的朱批来办理吧,速速拟定旨意,昭告天下,不得迟疑。” “喏。” 朱元璋站起来,瞥了汪广洋和李士鲁一眼:“卿等退下吧。” 他脸色冷漠,犹如冷面阎罗。 ………… 邓千秋这儿,这两日开始变得热闹起来,居然有人开始登门,和他攀起交情来。 对此,邓千秋购置房产的心思,开始越发的强烈起来。 若是有了自己的宅院,不是住在这鱼龙混杂的贤良寺,或许就没有这么多闲事了。 不过今日来的人,却让邓千秋不得不硬着头皮乖乖迎接。 来的乃是吉安侯陆仲亨与平凉侯费聚。 “邓兄弟,邓兄弟……哈哈……有些日子不见了,甚是想念埃” 陆仲亨极为殷勤,一见着邓千秋,便拉着邓千秋的手不肯撒开。 邓千秋心里只觉得恶心,却立即道:“今早见喜鹊跃上了枝头,我便晓得有贵人来,果然,两位贤弟竟是来了。” 陆仲亨似对贤弟二字,早已听的麻木了,这种事就是如此,起初的时候自然是心里不愿接受的,可久而久之,也就习以为常。 其实他也是没办法,那胡公对邓千秋越来越感兴趣,一直催促着二人多和这邓千秋亲近亲近。 这陆仲亨实在无法想象,即便是邓千秋和宫中有些关系,可毕竟只是个百户,陛下和皇后娘娘亲近的人多着呢,这胡公咋就这样的上心? 陆仲亨刚刚定神。 邓千秋便劈头盖脸的问:“我的胡姬呢?” 陆仲亨和费聚对视了一眼,面面相觑。 ………… 第一更送到,还有三更。 (本章完) 72.第72章 加官进爵 第72章 加官进爵 陆仲亨没有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一个小娃娃,成日脑子里想的就是胡姬、胡姬,长大了还了得? 不过他笑了:“邓兄弟真是痛快的人,难怪我对你一见倾心,本侯就爱你这性子。” 费聚也在一旁应和道:“是啊,是埃” 邓千秋则是轻挑着眉头道:“当初答应了的事,我左等右等也不见来。” 陆仲亨瞥了费聚一眼。 眼里似说,现在这家伙来索要,你是不是该破费了? 二人早就挑选了胡姬,每人八个,先放回府里调教。 不过费聚见陆仲亨给自己使眼色,他人都麻了。 怎的,伱自己不是已挑了八个回府吗?人家来索要,你为何来找我? 那八个……自个儿已经快活过了,送出去,恐怕不合适。 于是,他便给陆仲亨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而陆仲亨身躯一震,心说,不是吧,这个畜生一样的东西,他这就将人统统糟践了? 碍…好像自己的八个胡姬,也都已被自己祸祸了。 那没事了,英雄之间的心意总是相通的,大哥别笑二哥。 陆仲亨笑着道:“这两个胡姬,你放心便是,我还能骗你?嗯……总需要一些时日的,你也知道,这胡姬……体臭,邓兄弟,你爱银子不?” 邓千秋觉得这家伙在侮辱自己的智商,胡姬还没送来,就又来给自己开空头支票了,他道:“爱是爱,可是……” 陆仲亨一脸大气地道:“这便好办,过些时日,我让人送三千两,来了这京城,就当这里是咱家,而咱们就是你的亲人,一家人,不可说两家话,哈哈……哈哈……” 邓千秋却皱眉道:“可是……” 陆仲亨不等邓千秋说下去,拍拍他的肩膀道:“噢,你是不是想升官?哎,你在仪鸾司,虽说是百户,可在这贤良寺里当值又有什么意思,不如调拨你去五军都督府。五军都督府里,我有人,将来升个千户,甚至再往后,混个同知甚至是指挥使,也不在话下。若是你对五军都督府没兴趣,我还有办法,请托人,教你去中书省当值,虽说还是仪鸾司里头巡视和卫戍,可那中书省乃是中枢之地,却比这贤良寺里头要舒服自在多了。” 邓千秋心里倒是警惕起来,这些人怎么感觉像诈骗犯,你特么的缅北来的吧? 于是邓千秋道:“我觉得这儿很好,我……” 陆仲亨立即摆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道:“邓兄弟,这话从何说起?你也不想想看,你今日不努力,不博取前程,等将来老了,儿孙满堂的时候,他们可怎么办?人活在世上,为的不就是功名二字吗?” 邓千秋看似认真地想了想,才道:“我觉得贤弟说的有道理。” 陆仲亨大笑,当即道:“如此甚好,看来你也开窍了,哈哈哈哈……这样吧,我过一些时日,就给你安排妥当,你有什么想法,尽可以跟我说,是中书省里卫戍,还是去五军都督府?若是你想自由自在,也可以想办法,将你调到京城外头去,我看你身份不一般,等到了外头,先给你提一个千户官也是不在话下的,实不相瞒,中书盛兵部甚至是你们仪鸾司,我都有朋友。” 邓千秋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心说,好家伙,你朋友这么多,难怪后来敢牵涉到谋反大案里。 邓千秋顿了顿,便道:“可是我爹……” 陆仲亨眼睛眯起来,他看着邓千秋,面上似笑非笑:“你爹就是那个江宁县令邓健吧?” 其实邓健这事,惹得胡公很不高兴,毕竟,那县丞刘吉也是淮西人。 不过这气头一过,胡公也察觉到了邓健的价值,他觉得这一对父子,越来越不简单。 正因如此,他才让陆仲亨加紧拉拢住邓千秋,这其实也是胡惟庸最擅长的手法。 比如李善长,李善长这个人虽提拔了胡惟庸,对胡惟庸视做自己的门生,可李善长这个人也十分圆滑,他做任何事,都不会没有底线的,正因如此,这李善长对于胡惟庸而言,更像是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可胡惟庸照样还有办法,那就是将李善长的兄弟李存义拉下去,甚至胡惟庸还和李存义结了姻亲,如此一来,这李善长就算是想脱身,也脱身不得了。 那邓江…显然不好打交道,正好一并从邓千秋这个少年的身上下手。 陆仲亨心头打着如意算盘,笑吟吟地道:“哎,男儿大丈夫,怎么什么事都指着自己的爹呢?你爹有他的前程,你也有你的前程!无论如何,你的事,就包在我的身上了,总是不教邓兄弟吃亏的。今日我陆某人放一句话在此,三年之内,保你一个千户,你现在年纪还轻,等你升千户的时候,那时你也算是我大明最年轻的千户官了。” 邓千秋此时不得不佩服,这些糖衣炮弹,实在厉害,那胡惟庸能拉拢这么多人,确实有他的道理,金银、美女、前程,人家是舍得下本钱的。      虽然……总是见不得实在的东西,可这些许诺,就足以让人心动了。 若不是两世为人,知道接下来可能会发生什么,邓千秋觉得以自己的心性,是一定把持不住的。 他讪笑着,正要回应。 突然外头人声嘈杂起来。 而陆仲亨本以为邓千秋已是动心,心中正暗喜,此时听到外头嘈杂,不由皱眉。 他只差最后一口气,便要让这个小子束手就擒了,怎的又生了什么事端? 就在此时,外头一个随陆仲亨来的亲兵急匆匆地进来,慌忙道:“两位侯爷,有宫里的人来了,有宫里的人来了,似是朝这儿来的。” 陆仲亨和费聚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皱了皱眉头,心里都不由得紧张。 他们觉得自己不知造了什么孽,但凡来了姓邓的小子这儿,总是会和宫里头沾一点边。 于是陆仲亨看向亲兵问:“来的是什么人?” 亲兵道:“好似是宦官……” 呼…… 陆仲亨暗暗长舒了口气,上一次来的是马皇后,让他和费聚二人小心奉陪了小半天,幸好现在来的,只是区区宦官。 那就不怕了。 陆仲亨心情舒畅多了。 于是露出笑容道:“邓兄弟,你不必顾着咱们兄弟二人,赶紧去接客吧。” 邓千秋此时也是好奇怎的宦官来了,噢了一声,便忙往庭院去。 这邓千秋一走,费聚便凑上来,挤眉弄眼,低声道:“陆兄,咋还承诺给他送三千两银子……” 陆仲亨小心翼翼地左右瞥了一眼,才低沉着声音道:“你啊,若是不承诺送他银子,回头和胡公怎么说?” 这费聚听罢,反而急了,皱眉道:“胡公那边,咱们若是报个五千一万两,他必定舍不得,到时……咱们手里能落几个钱?这不是白费了功夫吗?统统都便宜了这邓千秋。” 陆仲亨则是胸有成竹地道:“你放心,我有主张,到了胡公那就报三千两,至于邓千秋这儿……到时候再说。” 费聚顿时意会,眼里一下子亮堂起来,不过他想了想,忍不住道:“既然如此,咱们兄弟为何还要费这个气力,跑来跟邓千秋说这三千两的事?这事不该和他说,咱们到时候直接找胡公,就说邓千秋索要三千两就是了,何须多此一举?” 陆仲亨听罢,顿时怒了,鄙夷地看了一眼费聚,气咻咻道:“这是什么话?咱们跟邓千秋说了,转过头去寻了胡公,从胡公那儿拿了银子来揣自己怀里,这叫过一道手,叫捞油水,叫损耗,叫雁过拔毛。可若是无中生有,平白跑去寻胡公索要银子,那就缺了大德了,这是不将胡公当朋友,叫做招摇撞骗……” 陆仲亨直气得身子发抖:“你想想看,胡公将咱们当腹心,咱们这样招摇撞骗,那还是个人吗?你我好歹也是正儿八经的侯爵,堂堂正正的朝廷命官,咱们干这样的事,能安心吗?我陆某人,平生最恨的就是招摇撞骗之人,这等事,想想都教人恶心,啊呸1 费聚听罢,反而心怯了,不自信地点点头:“陆兄说的对,是我孟浪了。不过……到时咱们给邓千秋多少?” 陆仲亨面色平静,眼皮子抬了一下,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给个一两百两吧,咱们不能太占他的便宜1 费聚:“……” 不过很快,二人就被庭院里的喧闹所吸引,于是忙出了宅子,却见有宦官在几个禁卫拥簇下来,见了邓千秋,面上带笑,扯着嗓子道:“仪鸾司百户官邓千秋接旨意。” 陆仲亨与费聚忍不住四目相对,他们有点懵。 这宦官朗声道:“奉天承运皇帝晓谕仪鸾司百户官邓千秋:历朝历代,恩荣莫过于军功,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征伐之要,莫过于粮饷。仪鸾司百户官建言献策,于此之北征大军捷报关系重大,俺赏罚分明,特敕邓千秋世袭千户,好教其子孙永享大明恩荣,世代恩养,与国同休。又赐邓千秋丹书铁券一对……” 丹书铁券…… 一对! (本章完) 73.第73章 赏的太重了 第73章 赏的太重了 这一下子,陆仲亨和费聚人又麻了。 且不说这世袭千户,要知道,大明真正的爵位,是很少的,公侯获赐的人数,不过寥寥数十人而已,这数十人,无一不是南征北战,立下无数赫赫功劳。 不过,开国的征战之中,立功受赏的人甚多,正因为如此,所以朝廷除了公侯,还有各种世职。 譬如世袭指挥使,世袭千户等等,这些可都是子孙可以承袭的职位,别小看这玩意,其实某种程度而言,它们就是爵位的一种,一旦获赐,就等于迈入了功勋集团的门槛,不但子孙后代,可以生活无忧,永远都有保障,而且对于获赐之人而言,也是极大的荣耀。 当然,这世袭千户,还不是最让陆仲亨和费聚觉得可怖的,毕竟他们都是侯爵,未必能看得上这世袭千户。 真正让他动容的,却是这丹书铁券。 费聚甚至忍不住嘀咕道:“这丹书铁券,我家也才获赐一枚呢,这小子何德何能,还能赐一对?” 这一下子,二人的目光,骤然之间,开始放起光来。 丹书铁券,就意味着可以免死,只要你不谋反,犯了什么事,都可免罪。 这是何等的殊荣! 莫说是他二人,即便是李善长和徐达,也只获得了一枚呢。 “这狗东西……” 可邓千秋……先是从一头雾水,然后……他更懵了。 前头那个世袭千户,让他心中喜不自胜,这玩意好啊,这玩意就是个铁饭碗,子孙世世代代不用考公了,长期饭票,至少能吃三百年的那种。 可是丹书铁券…… 此时,那宦官继续唱喏道:“邓千秋小小年纪,就如此年少有为,天下功勋官宦子弟,岂不汗颜?俺闻其在贤良寺当值,尽忠职守,兢兢业业,且能吃苦耐劳。严寒酷暑,亦忠于本职,不辞劳苦。俺若不拔擢此人,如何显出赏罚分明……” 邓千秋听到说他尽忠职守、兢兢业业,心里忍不住要笑了。 这皇帝眼瞎啊,肯定是被身边的奸臣给忽悠了,我邓千秋混日子混的飞起,他居然还认为我尽忠职守,我一臭看大门的,还能咋样的尽忠职守? 宦官的声音继续响起:“敕令邓千秋,至大本堂值守卫戍,参赞太子、亲王读书事。钦哉1 此言一出,邓千秋已笑不出来了。 而陆仲亨、费聚二人,却已身躯一震,竟是说不出来。 所谓的大本堂,其地位,可比中书省还要高得多了。 大明开国之后,朱元璋极为重视太子以及亲王们的教育问题,因此,在宫中设立了大本堂,这大本堂位于皇宫东部。朱元璋建大本堂的目的,主要是为了延请名儒教授太子、亲王。因而,大本堂首先是用作为太子、诸王读书之所的。此外,朱元璋还“选民间之俊秀及公卿之嫡子,入堂中伴读”。 当然,还不只如此,因为这里收藏了天下的图书,所以这儿,还是朱元璋与大臣讨论国事的场所。他曾在这里,召见文臣,甚至通宵达旦的进行讨论。并且与东宫各官员商榷古今,评论文字。 这里集成了朱元璋议论国家大事,太子和诸王们读书,并且藏阅天下图书之地,所有被朱元璋特意召入大本堂的大臣官员,即便现在未必位高权重,却也绝对有着锦绣的前程。 即便是卫戍在那儿的仪鸾司和拱卫司的禁卫,亦是优中选优,其中不少,都是陛下朱批,亲自选定。 而这些,显然并不是最厉害的,真正厉害的,不是邓千秋卫戍的职责,而是这圣旨最后的一个词:参赞太子、亲王读书事。 这参赞,有协助的意思,也就是说,邓千秋虽是以世袭千户,仪鸾司百户的名义卫戍在大本堂,却也有资格协助太子、亲王读书。 这……可是一场泼天的富贵啊! 即便是这陆仲亨和费聚,堂堂侯爷,眼都不禁红了。 那宦官一脸笑容,如沐春风般,念毕了谕旨,便从护卫手里,亲自取了丹书铁券,交给邓千秋手里,嘱咐道:“好生藏着,邓百户是有天大福报的人。” 邓千秋低头,看着这一对丹书铁券,果然是铁的,上头用朱砂写着:‘世袭千户官邓千秋,平虏资粮有功,特赐尔此券,恕卿九死,子孙三死,或犯常刑,有司不得加责’的字样。 邓千秋:“……”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明朝大规模的颁赐铁券,基本上这拿着铁券的人,除了少数人之外,几乎都被杀光殆尽了。 到了明朝末年的时候,崇祯皇帝也曾赐给过魏忠贤侄子魏良卿丹书铁券,然后不久之后也被斩首了。 这玩意……在如今很大多数让你眼中,它可能有着免死的功能。可邓千秋比谁都清楚,拿着这玩意的人,基本上一拿一个死,准确率百分之九十八点五三四六二。 问题是……这皇帝脑子进水了吗,为啥给我赐两块? 他跟我有仇? 邓千秋低着头,一言难尽地把玩着两块铁券。 那陆仲亨和费聚二人倒是看不清邓千秋那眼中的郁闷,他们此时是眼睛都直了,眼里冒着星星。 邓千秋终于忍不住道:“话说两位贤弟,这陛下赐我两块这个,是什么意思?你们比较博学,能否解惑?” 陆仲亨:“……” 邓千秋道:“陆贤弟,伱家应该也有吧?” 陆仲亨有些不自信起来:“有……是有一块。”      邓千秋道:“你们和陛下熟,能否帮我琢磨一下,陛下这是有什么高深的用意?” 陆仲亨和费聚二人对视一眼,费聚性子直,忍不住道:“你糊弄俺吧,陛下应该和你比较熟。” 邓千秋:“……” 邓千秋眨了眨眼睛道:“我想明白啦。” 陆仲亨道:“想明白了什么?” 邓千秋道:“其实外放到外头的卫所里也不错,我现在是世袭千户,陆贤弟能不能帮我运作一下,我比较喜欢南方,南方的气候湿润一点,最好找个有水的地方,我……” 陆仲亨笑了:“邓兄弟莫不是消遣我?差不多得了,你咋得了便宜还卖乖。” 邓千秋:“……” 陆仲亨贪婪地看了一眼那一对丹书铁券,忍不住酸溜溜地道:“你这前程……真是教人无法想象啊,啧啧……好啦,我们该告辞了。邓兄弟,再会。” 陆仲亨只想逃之夭夭,他不想在这呆了,人比人气死人,老子当初可是大小征战数百次才得来的侯爵,这小子何德何能,咋跟竹子似的,小小年纪,一节还比一节高。 狼狈地从邓千秋的宅院出来,费聚耷拉着脑袋,忍不住道:“陆兄,我心里头酸了,这邓千秋到底什么来路,怎么我越发觉得这里头有明堂?” 陆仲亨深呼吸,只应着:“嗯……嗯……” 费聚道:“我突觉得心里有些难受,你说,咱们来回奔波的,刀山火海里出来,加在一起,也就一枚铁券……” “哈哈哈哈……”陆仲亨突然大笑。 费聚一愣,不解地道:“陆兄弟,你咋还笑了?” 陆仲亨却是答非所问:“走,去见胡公。” 费聚挠挠头,他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却老实地跟在陆仲亨的身后。 ………… 夜深。 点点星光之下,胡家今日却是出奇的安静。 此时,两位侯爷被迎入了小厅,他们二人,对这里早已熟稔了。 落座之后,便见一身布衣打扮的胡惟庸背着手,碎步进来。 二人要起身行礼。 胡惟庸压压手,含笑道:“自家人,不必客气,这里就和家里一样。” 陆仲亨和费聚便落座。 胡惟庸笑了笑道:“昨日我做了一梦,梦见有乌鸦在庭前鸣叫,不知此梦何解,似是不祥之兆。” 费聚一时接不上话。 陆仲亨却道:“胡公是何等人,天大的不祥之兆,到了胡公这儿,也能逢凶化吉。” 胡惟庸微笑,道:“这些话,言重了,不过老夫确实不信这个。李商隐曾有诗云: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可见这鬼神之学,多半是危言耸听,却令许多人,趋之若鹜。胡某人,不信鬼神,却信朋友和兄弟,只要朋友和兄弟多,人才可高枕无忧。” 陆仲亨笑着道:“是,是。” 胡惟庸拿起一副茶盏呷了一口茶,才抬眸,像是不经意地道:“今日还听闻,宫中有一道旨意……” “胡公是想说那邓千秋吧,这个混账……哎,胡公,我可以后再不去拜访他了,此人……”陆仲亨气咻咻起来,一副杀气腾腾的样子。 胡惟庸依旧带笑:“陆兄息怒,又怎么了?” 陆仲亨冷哼一声道:“这厮……开口就说自己在京城没有银子用,居然索要七千两银子……我实在是受不了此人了,这人贪得无厌,真是卑鄙无耻1 费聚坐在一旁,身躯微震,用一种诡异的眼神瞥了陆仲亨一眼,心里忍不住嘀咕:之前不是商量好了吗?索要个三千两,转过头,给一二百两将邓千秋打发了。怎的……转眼之间,还涨价了? 可陆仲亨却是面不红,心不跳,一副大气凛然的样子。 胡惟庸则是笑着喝茶,不置可否的样子。 (本章完) 74.第74章 发达了 第74章 发达了 这陆仲亨与费聚见胡惟庸不置可否,心里倒是忐忑起来,七上八下。 胡惟庸喝完了一副茶,才道:“这个邓千秋,真是让人意外,他此番立下了军功,陛下对他印象极佳,此次让他去大本堂,本就有栽培之意,这样的人……说不定前途不可限量,七千两银子不是小数目,可他值这个价……” 顿了顿,胡惟庸接着道:“银子的事……还好说,查抄蒲氏的时候,确实有一笔银子,还未入账……眼下邓千秋既然有些困难,那么我等作为同乡,怎可坐视不理呢?二位兄弟,与其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现在邓千秋年纪还小,这大鹏还尚未展翅呢,将来他真要一飞冲天时,七千两,还真未必能看得上。” “胡某人,最爱交朋友,这七千两,你们过一些时候送去。” 陆仲亨与费聚二人,脸开始通红起来,像是喝醉了酒似的。 陆仲亨还好,这费聚已开始有些舌头打结了,人好像成了棉花糖,飘忽忽的。 “这样碍…”陆仲亨压抑着内心的激动,托着下巴,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胡公,我还是觉得咱们太瞧得起他了,不就是一个世袭千户吗?哼……算啦,算啦,既然胡公主意已定,我也只好勉为其难。” 胡惟庸含笑道:“有劳。” 这陆仲亨与费聚告辞而去,胡惟庸如往常一般,将他们送至中门。 临行前,还拍拍陆仲亨的肩膀道:“两位兄弟,以后常来,至于邓千秋的事,也就托付你们了。” 陆仲亨忙堆笑道:“胡公好气魄,我们兄弟没什么说的。再有什么消息,我们再来叨扰。” 胡惟庸回到了自己的书斋,这书斋占地极大,藏书也是极多,据闻大本堂里许多的书,他都命人抄录了来,珍藏于此,因此这里的规模,不亚于一个小型的图书馆。 此时,这个宽敞的书斋里,有不少的读书人,有的看书,有的在书桌前写字,这些人都是一些失意的读书人,前来投奔。 也有不少人,是久闻这里的藏书多,愿意来此栖身。 要知道,古代藏书乃是极奢侈的事,即便那些大富之家,有一些藏书的,也多概不允许外人随意出入,只允许族中子弟阅读。 像胡惟庸这样,拥有巨量藏书,同时又肯放开了让读书人诵读的,简直就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 他穿梭在一排排书架之间,恰好对面一个读书人迎面而来。 胡惟庸对他行了个礼,道:“劳烦刘先生,烦请取那本宋版的《理学阙疑》来。” 这刘先生听罢,道:“胡公客气。” 这人显得不卑不亢,从书海之中,寻到了书,便至书斋中的暗室。 这里已是灯火通明,茶水也已有人斟好了,胡惟庸端坐着,似乎在候着他。 这刘先生闲庭漫步一般地进来,将书搁到了一边,却见此时,胡惟庸取了笔,寻了一张便笺,匆匆写下了一些字条,对刘先生道:“明日,刘先生去一躺那边,取七千两现银……” 刘先生皱眉起来:“这一次,又是谁要索要?” 胡惟庸道:“还能有谁,自是那邓千秋。” 刘先生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忍不住道:“胡公,确定了是邓千秋索要吗?每一次都是吉安侯和平远侯来索要,学生倒是以为这里头或许有蹊跷,莫不是……这里头有鬼?” 胡惟庸反是微笑道:“刘先生稍安勿躁,其实老夫又何尝不知这里头必有蹊跷呢?吉安侯就不说了,就说这平远侯费聚,这几年越发的沉湎酒色,世人皆知。刘先生,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想让这两位侯爷死心塌地,有些时候,就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将来……真要有事发生,他们从老夫手里拿走了这么多的好处,还脱的开关系吗?” 刘先生沉吟着,却下意识地点点头。 胡惟庸放下笔,后背微微靠着椅背,泰然自若地道:“以老夫预料,这邓千秋,大抵应该是提出三四千两纹银,亦或者可能有五千两。至于费聚与陆仲亨,虚报了一些数目,从中捞取了一些好处定是有的,不过无碍,这本身也在老夫的计划之中。” 刘先生颔首,边道:“邓千秋这个人,学生以为,有太多令人看不懂的地方,是否让人细细打探一下?” 胡惟庸微微地眯了眯眼,斟酌了片刻,他手抚着案牍,摇摇头道:“这个人,最蹊跷之处就在于,陛下对他尤为关注。陛下这两年,疑心愈来愈重了。他关注的人,若是老夫这边打探得太紧,难免会有所察觉。” 顿了一下,他又道:“其实,他与陛下有什么关系,这并不紧要。陛下这个人,过于看重钱粮,是舍不得给人好处的。而邓千秋这样的少年,血气方刚,正是贪恋财富和美色的时候,只要舍得下本钱,不愁他不归心。” 刘先生的眼眸亮了亮,赞叹道:“胡公高见。” ………… 这仪鸾司上下,其实早已议论开了。 陛下钦点了仪鸾司的百户入大本堂当值,这可是莫大的荣耀。      只是……偏偏这个人,恰恰是仪鸾司里人缘最坏的邓千秋。 一时之间,自是众说纷纾 而邓千秋,现在也不得不抖擞精神,他心知那大本堂再不可能像在贤良寺一样清闲自在了。 那个地方,不但有太子和诸皇子,还有许多的文臣,甚至连皇帝,也会隔三差五的去。 稍有差池,那可就糟了。 就是不知那两个铁券有没有用,两块加起来能不能免一次死? 邓千秋心里既是惴惴不安,又不免生出了期待之心。 他胆小怕事是真的,可是真正能进入那天下最核心和精华之地,一览整个明初诸多著名人物的人才,却令他不得不有些激动。 人的心性是挣扎的,从最初的小心翼翼,渐渐看上去好像自己还没死,似乎这明初也没有这样可怕,因而,这胆量也就渐渐地滋生起来。 只是…… 以后还是要谨慎一些,尤其是别和胡惟庸沾边,其他的……走一步看一步。 这一日清早,邓千秋便早起,匆匆入宫,这大本堂,就设在宫中,不过这里禁卫森严,邓千秋走马观花,却又谨慎甚微,见了许多的禁卫和宦官,当他不知所措,该去哪里点卯的时候。 便有人大呼:“邓千秋?” 邓千秋一愣。 却见一个面容陌生的年轻人,却穿着蟒服,看着二十岁上下,肤色保养得极好,神态怡然自若,嘴角似乎永远含笑。 尾随在他后头的人,也穿着蟒服,只是气势就凶悍极了,他眼睛只迅速地在邓千秋的身上扫过,而后流露出不屑于顾的样子。 邓千秋试探地道:“敢问?” 为首之人,看着很是温和,含笑道:“人们称我为太子。” “碍…” 邓千秋能感受到眼前这个叫朱标之人所表露出来的含蓄,惊讶归惊讶,但还是不忘见礼道:“卑下……” 倒是朱标摆摆手道:“不必多礼,母后提及过你,听闻父皇召伱来大本堂,我便想,是该见识一下。” 邓千秋诧异道:“卑下斗胆想问,殿下是如何知道我是邓千秋?” 朱标又笑了,道:“这大本堂里上上下下的人,本宫都面熟,唯独你面生得很,自然也就想到是你。” 邓千秋一时无语,他心里嘀咕,这才是明主啊,大本堂上上下下,这禁卫和宦官就有上百人,他都能熟识,可见是个很体恤别人的人。 跟着这样的人混,有前途! 朱标含笑道:“你初来乍到,定是心里忐忑。无碍,跟着本宫吧,有什么不懂的,也可以问。” 他说话很随和,似乎觉得邓千秋年少,所以还不忘嘱咐:“以后来此,不必穿戴甲胄,父皇的旨意里,是让你参赞读书,随意一些的好,这里的师傅都极厉害的,你多听一听,对你极有益处。” 邓千秋挠挠头,他突然想到一个可能,如果这位太子殿下没有死的话,那么……大明会不会不太一样?又或者,朱元璋…… 想到这个,邓千秋下意识地道:“太子殿下,陛下平日会来这里吗?” 朱标亲和地道:“父皇常来的,一方面是要督促我们的功课。另一方面也需要和这里的大臣议论国家大事。这治理天下,不免要从经史典籍中寻找经验,所谓以史为鉴。怎么,你希望见着父皇?” 他说话总是慢条斯理的,而且每一次说话都会驻足,眼睛看向邓千秋,予以邓千秋一些尊重。 这令邓千秋很舒服,邓千秋反而放松下来,说话开始口无遮拦,道:“我……我不敢……我怕面圣,我心里害怕。” 朱标看着他脸上露出的胆怯之色,宽慰道:“你不必怕的,父皇有时脾气不好,可只要不违法乱纪,他即便发怒,他躲着就是,我这做儿子的,也是小杖则受,大杖则走。过了一夜,他气消了,也就没有什么事了。” (本章完) 75.第75章 给太子殿下开开眼 第75章 给太子殿下开开眼 邓千秋点点头,尾随朱标至一处大殿,殿中竟是琳琅满目的书架和桌椅,到处都是藏书,一股墨水和纸张特有的书香让人觉得心安。 许多人向朱标行礼,朱标一一颔首,突然想起什么,回头对邓千秋道:“邓千秋,母后的身体,不会有什么大碍吧?” “碍…”邓千秋一愣,想了想道:“殿下,这个……这个……我也不好说。殿下何出此言?” 朱标哂笑道:“我听镜静说,你总是修书关心母后的身体,何况你的医术又很高明……” 邓千秋心虚了一下,道:“我只是关心而已,她的身体大抵没有问题,我……我……” 邓千秋心里有鬼,脸微微一红,不过见朱标面上没有异色,倒是放下了心。 此时,朱标指了指一处书案道:“这里距离几个师傅的书案近,本宫清早命人收拾了一下,你以后就在此当值。若是有授课,伱也跟着去旁听,这些师傅博古通今,你多与他们接触。” 邓千秋一一应下。 有了太子的亲自引导,倒是让邓千秋放宽心不校 这里的环境很宜人,没有喧哗嘈杂,所有人都很有礼,而太子对他的态度还算不错,想来是因为马皇后和朱棡的缘故。 因而,他很快就适应下来。 几乎每日,都会有人给太子授课,听课的人除了太子,还有两个皇子。 一个是燕王,还有一个周王,不过他们没来和他打招呼,邓千秋也懒得去理会他们。 邓千秋琢磨着为何朱棡可以不来上课,于是找了一个宦官打听,方才知晓,原来这是陛下特批的,说是特旨让晋王历练。 那家伙……成精了,居然可以成为特殊的存在。 虽然经常挨打,不过邓千秋还是佩服他。 当然,起初的时候,邓千秋还觉得新鲜,可是很快,他就厌烦了。 倒不是邓千秋不适应这样的环境,而是……他发现来讲授课业的所谓大儒,说的许多东西,都令邓千秋感到不适。 无一例外,这些统统都是道德宣教,虽是引经据典,博古通今,可这种令人倦乏的东西,邓千秋实在怀疑,这玩意……真的有用吗? 《大学》、《中庸》、《左传》、《资治通鉴》、《贞观政要》,表面上,似乎记录的是不同时期,不同的历史史实,可其内核,却是一模一样。 甚至可以说,套了周朝、秦朝、汉、唐、宋的皮,任何君主的得失,其实都可以用圣君因为实行仁义而大治天下,而昏君必定是宠幸奸人,严刑峻法。 这倒不是说不对,可邓千秋总觉得,这样千篇一律的用一个模板去套用和分析如此复杂的事物,有点过于极端了。 尤其是太子的一个叫范显祖的宾客,最令邓千秋生厌。 可每一次授课,他都必须去旁听,不得睡觉,要正襟危坐,还不能喧哗。 于是邓千秋只好双目看着眼前的虚空,似认真状,人便开始神游起来。 只是,偶尔瞥见朱标很认真地端坐在那,聚精会神的样子,邓千秋忍不住有点心疼这位太子殿下了。 太子有没有被人忽悠瘸了的可能? 课余的时候,朱标可能会踱步过来,和邓千秋闲聊上几句。 大抵是问一些家常,当然,邓千秋还察觉到,一个比他还小一些的少年藩王,总是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盯着他。 一种怪怪的感觉。 那热切的眼神,让人觉得不适,这家伙……不会有龙阳之好吧? 这一日,邓千秋继续神游。 突然有人声音高亢起来,道:“邓百户,方才所言的汉灵帝卖官鬻爵,宠幸宦官,导致党锢之祸,以至此后天下大乱的典故,你可听了吗?” 邓千秋回过神来,抬头错愕地看一眼说话的人。 这人正是在讲授汉书的太子宾客范显祖。 范显祖冷冷地看着邓千秋。 他一直看邓千秋不顺眼,一方面邓千秋是个武夫。另一方面,他总怀疑邓千秋旁听时对他不够敬重。其余陪读之人,都是正襟危坐,一个个竖着耳朵。唯独此人,看上去像是老僧坐定一般地端坐着,可眼睛却毫无神采。 邓千秋见许多人的目光,都朝自己看来。 他定定神,便道:“我……我脑子笨……” 范显祖听罢,皱眉起来,随即他瞥了一眼朱标,当下便怒道:“陛下钦命你是参赞太子与藩王读书,你却在此胡思乱想!能进这大本堂之人,无一不是博古通今,好学之人,哪里有你这般不学无术?” 朱标微微皱眉,不由道:“范师傅……” 范显祖听罢,只好噤声。      邓千秋本是想鬼混过去的。 可见朱标为他解围,突然之间,心里头却有一种冲动。 朱标人太善了,以至于他居然有一种将朱标视为自己兄长一般的感觉,一想到朱标身边围绕的这等人,邓千秋心中的热血竟是沸腾起来。 于是他再不犹豫,张口道:“我固然是不学无术,可是范师傅,汉灵帝党锢之祸的根本,在哪里?还想请教1 “自然是宠幸外戚与阉人、卖官鬻爵、沉湎美色……” 邓千秋摇头道:“可据我所知,汉灵帝期间,也出击了西南,击溃了鲜卑的叛乱,平定了羌乱,同时经略了西域,若是一味只说他只晓得卖官鬻爵,那么敢问,他在位时平定四方的祸乱,这些钱粮……是从何而来?这汉书之中,若是我记得不错,从汉初至汉灵帝时期,税收非但没有增多,反而大大减少,税赋的减少,不得不使朝廷卖官鬻爵的地步,却还需解决羌人、鲜卑人、西域的隐患,若是一概用打击士人,宠幸宦官和外戚来认为这是东汉灭亡的主要原因,这只怕也不能服众吧。” 范显祖一听,突然之间脸色骤变,他忍不住扯着嗓子大呼道:“你说什么?” 朱标端坐着,似乎也觉得邓千秋的话有些过火了,不由得皱眉起来。 倒是其他的一些人,突然来了兴趣,都兴致勃勃地看向邓千秋。 邓千秋倒没有理会众人各异的目光,淡定地道:“要知道,汉时屡屡用兵,多是使用外戚为帅,而他们平定四方,也确实没有引发太大的乱子。那么,一味将一切的根源,归咎于他们头上,这是否有失公允。我倒认为,汉朝败亡的根源,在于大量的人口被隐匿,土地兼并严重,而朝廷无法有效的征收来税赋,以至不得不卖官鬻爵,才能勉强维持天下的运转。至于皇帝宠幸美人之类,这就更可笑了,敢问这天下的男人,哪一个不爱美人?汉高祖不爱吗?文帝、景帝不爱吗?范师傅,你难道不爱吗?” 范显祖差点要昏死过去,只觉得眼冒金星,他气极了,不由道:“我……我……老夫……老夫……老夫乃是读书人……” 邓千秋看他气得不轻的样子,反而受到了更大的鼓舞似的,于是道:“意思是,读书人就不能爱美人咯?” 顿了一下,邓千秋像是想到什么似的,接着道:“那你等着,我回头去你家数一数,你家里有几房小妾。” 范显祖:“……” 范显祖的脸红了,显然是气红的。 邓千秋却不打算就是罢手,又道:“其实我的意思,并非是说,这宠幸美人是好事。只是意思是说,既是要分析败亡之道,那么就不可一味的形而上学,将这天下所有的亡国之君,统统都扣上宠幸宦官、美女,滥用了奸人,严刑峻法,不实施仁义的帽子。圣君也宠幸美人,圣君有时身边也会有得力的宦官,圣君照样有得力的外戚帮助,我们要做的,难道不该是分析出其他的成因吗?如此,才可以史为鉴?” 范显祖身子开始颤抖,邓千秋自认为,自己已经足够理性客观了,可这些话,在范显祖看来,却行同于妖言惑众。 他手指着邓千秋,只吐出两句话:“不学无术,离经叛道1 邓千秋深吸一口气,他察觉到,此时已经有不少人,朝自己投来不善的目光了。 这些时日,他压抑在内心的怒火,终于喷发出来了:“是吗?有些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范显祖怒道:“此等妖言,你都讲了!还有什么话,你不敢讲?” 邓千秋勾起一抹笑意道:“那我说啦。范师傅授课时,只一味照本宣科,完全没有自己的思考,这在我看来,其实才是真正的不学无术。” 范显祖勃然大怒,瞪大了眼睛道:“我所讲授的,乃是圣人之学1 邓千秋笑道:“可是圣人的学说,是他们思考之后的结果,而范师傅却只知道照猫画虎,从没有自己的主见,难道这还不够不学无术吗?” 范显祖怒极:“岂有此理,岂有此理1 说着,他看向朱标道:“太子殿下……学生今日非要讨个说法,此等不学无术之徒,殿下如何说?” 不等朱标回应。 邓千秋却是笑吟吟地道:“其实……谁是不学无术,咱们比一比,也就一目了然了。” “什么?”范显祖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邓千秋,居然想和他比一比,他学富五车,满腹经纶,就这小子也配? 于是他眼带藐视,冷冷地看着邓千秋道:“这是你说的1 邓千秋眯着眼,朝范显祖笑了笑:“不过我这人有一个毛病,但凡和人打赌,不免技痒,总要下一点彩头才好。” 这大本堂中,众人脸色俱都微变,若只是学术的争论,倒也罢了,可这样的场合,却是连彩头都挂在嘴边,就更不合时宜了。 大家都是有道德的人,怎么这里头,混进来一个这样的家伙。 范显祖心下冷笑:“悉听尊便。” 邓千秋道:“我这人酷爱音乐,乐于从音乐中陶冶情操,缺一些歌姬……” 范显祖现在只恨不得立即与邓千秋一较高下,挽回自己的面子,当下便道:“你要几个。” “不会吧,不会吧。”邓千秋惊讶的大呼:“范师傅你家里真豢养了歌姬,我喜欢歌姬是因为洁身自好,只畅想于有朝一日若真有歌姬,可以为我陶冶情操,你家里养着歌姬,难道也是酷爱音律?” 范显祖脸骤然通红:“……” (本章完) 76.第76章 朱元璋的兴趣 第76章 朱元璋的兴趣 大本堂中的众人不禁为之尴尬起来。 而邓千秋却是不打算得理饶人,在这个时代,范显祖是没有敌手的,因为他有读书人的金子招牌在。 可对邓千秋这样的人,没有效果,因为……在他看来,范显祖就像后世的小鲜肉,他们营造人设,借此收割人们对他的敬仰。 只是越营造人设,一旦人设崩塌,塌房就越快,这就好像,倘若有小鲜肉抽烟喝酒烫头,可能就成了致命打击。 同样的道理,邓千秋拿歌姬出来说事,至多也就是小孩子不懂事,这个家伙很无礼。 对范显祖,对他形象的影响是巨大的。 范显祖冷笑道:“邓百户,你若是想要讨教,老夫随时奉陪,可若要在此胡搅蛮缠,可休怪老夫不客气了。” 邓千秋则是神色淡定地看着他道:“讨教,讨教,不如这样,过三日如何?我正好借这几日功夫,好好看看书,到时自是要来讨教的。” 临时抱佛脚…… 朱标人等,竟都无言以对。 范显祖也不禁笑了,在他看来,邓千秋这个人,简直就是不值一提,论这学问,他范显祖就是拔下一根毫毛,邓千秋也要甘拜下风。 于是他嘲弄地看着邓千秋道:“那么,老夫恭候。” 说罢,他气咻咻地朝太子朱标行了个礼:“殿下,学生孟浪,还请殿下恕臣无礼之罪。” 朱标颔首道:“今日大家都乏了,就且都歇了吧。” 等送走了范显祖,朱标将邓千秋叫到了面前,才道:“范师傅性情急躁,这几日,本宫察觉到他对你确实有所怨言,这是他的过失,可你也不必放在心上。至于讨教,我看就不必了,他精通经史典籍,伱的学问,远远不如他,可能……你的父亲或可和他一较高下,本宫知道你当时没有台阶可下,等明日,本宫来说和,这件事也就适可而止了。” 邓千秋自是明白太子的用心良苦,只是…… 邓千秋摇摇头道:“殿下,我的学问,远在他百倍之上,他一定会甘拜下风。” 朱标:“……” 见过吹牛的,没见过这样吹牛的。 不过见邓千秋大言不惭,倒是不少跟着来的陪读藩王们却都眼前一亮,他们和朱标的心态不一样,他们是看热闹不嫌事大,难得碰到这么一个敢于吹牛逼的人,让这枯燥的学习中,突然增加了许多的乐趣。 邓千秋从宫中打道回府,却是先行一步,去寻晋王朱棡。 “殿下,殿下……” 朱棡见了邓千秋,也是一脸激动之色,大呼道:“千秋,我已得知消息了!千秋,你不愧是我敬重的人,你居然敢与那范师傅争论。要知道那范师傅,可不是一般的读书人,听闻他从小就能过目不忘,天下的书,他都读过……千秋,你不必怕,我已在盘外开设赌局了,让本王的兄弟们都来下注,我做庄,稳赚不赔,哈哈……你可知道,有谁押了你胜吗?是我皇妹……呃,就是长公主,哈哈……她真糊涂,这么多人,唯独只有她押了你,也幸好她押了,如若不然,这赌局也成不了。” “呃……” 世上果然没有不透风的墙,而至于宫中,这消息漏得简直跟筛子一样。 邓千秋很是无语得样子道:“少啰嗦,你不希望我胜吗?” 朱棡道:“我固然是希望你胜,不过我是庄家……谁赢谁输都一样。” 邓千秋咬牙切齿地瞪着他,不由道:“我们不说赌局的事,我的意思是……你出于私心,想不想我胜?” 朱棡歪了头,想了想道:“想是想的,不过……若是你爆冷赢了,大家一定很生气。” 邓千秋却道:“现在,你得必须帮我干一件事,三天之内,将事办成,那么我便必胜无疑了。噢,对啦,给我也押一注,我对自己有信心。” 说着,邓千秋不理会一头雾水的朱棡,却是快步到了书案前,提笔,写了一张便笺。 而后交给朱棡道:“三日之后,我教那范师傅哭着求饶1 朱棡接过了便笺,更觉得一头雾水了,便道:“事儿倒不是不能办,就是……就是……千秋,这范师傅,可不是寻常之辈,我猜你准要输的。” 邓千秋感觉有点心塞,却还是目光坚定地道:“那就拭目以待。” 朱棡倒也不犹豫,他还是知道事情轻重的,更何况这是他的好兄弟呢!心知这事得着紧着办,便心急火燎地去了。 ………… 武英殿。 因马皇后有了身孕,朱元璋已有一些日子,不曾去大本堂了。 不过对于大本堂的事,他倒是颇为关心。 此时,朱元璋端坐着,朱批完了手头的奏疏,突然道:“也该先,邓千秋去了大本堂,可还适应吗?他胆量大了一点没有?” 朱元璋对邓千秋的胆量显然是尤为关心的,这家伙太怂了,教朱元璋恨不得将这小子拎起来,左右开弓,给几个耳刮子,然后抓他去奋斗。 现在赐了他邓千秋两块免死铁券,他总该有了几分胆量吧。 也该先的表情有那么点一言难尽的意思,道:“陛下,这……胆子是大了一些……” “嗯?”朱元璋抬起头来,看着也该先:“是吗?” 也该先便道:“陛下,邓千秋昨儿,就和范显祖师傅产生了争执呢,彼此之间,闹了很大的动静。” “范先生……”朱元璋眯着眼,露出很有兴趣的样子。      这范显祖乃是太子宾客,官职不算高,只相当于是詹事府的闲职,可此人乃是大儒,学问极好,是朱元璋特意钦点去的。 可以说,太子身边的人,几乎每一个,朱元璋都经过了斟酌选定,他自然而然,也就对每一个人都如数家珍。 “这范先生,博学多才,不过……性子确实急。只是……却怎么和邓千秋产生了冲突?邓千秋不是在那看大门吗?” 也该先脸上露出了意味深长的表情:“陛下,您当初让他参赞太子与皇子们读书。” “噢。”朱元璋一脸猛然想起来的样子,颔首道:“有这么一回事。” 也该先接着道:“太子殿下,似乎很欣赏邓千秋,对邓千秋甚是疼爱,拉着他一道去听讲,可能是因为这个缘故,范师傅对此有些不满意。” 朱元璋的脸色渐渐沉了几分,冷冷道:“他能有什么不满意?” 也该先沉吟了片刻,才小心翼翼地道:“读书人……总是不免自视甚高。” 这话一出,朱元璋便心里了然了,于是道:“他们滋生了什么冲突?” 也该先道:“陛下,奴婢听大本堂那边说,好像是关于汉灵帝的问题,具体的……奴婢就不知了,不过邓千秋认为范师傅的话有失偏颇。” “噗……”朱元璋不由得失笑,调侃道:“这家伙……果然胆子大了不小,便是朕当着这范显祖的面前,也不敢轻言偏颇二字,毕竟……肚中的墨水,实在不如他。” 也该先道:“因此,这邓千秋还提出,要向范师傅讨教,一较高下。” “什么?”朱元璋有些意外,却是兴趣更浓:“一较高下?是他还是他爹?” “当然是邓千秋。” “什么时候?” “后日……” 朱元璋顿时来了兴致,他满是期待地道:“这倒有趣的很,这小子胆量是大了,就是有点自不量力。这学问,可不是靠一些聪明可以弥补的,需要读大量的书才成,他既这样不知天高地厚,让他吃一点苦头也好。” 也该先便笑了笑。 朱元璋似乎察觉到也该先脸色颇为怪异,便道:“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吧?” “陛下,奴婢不知该怎么说,等陛下听仪鸾司的奏报,就一清二楚了。” 朱元璋冷了下来,道:“说。” 也该先犹豫了一下,便道:“奴婢还听闻,宫里有人设赌,这赌局,好像就和大本堂范师傅与邓千秋的讨教有关。” 朱元璋皱眉起来:“参与者是谁?这般的大胆1 也该先如实道:“晋王殿下坐庄,燕王殿下、周王殿下、还有长公主殿下,以及楚王殿下、齐王殿下……人等……” 朱元璋听完一连串的称呼,勃然大怒道:“齐王才六岁,竟也干这样的事?这不必说,定是被那坐庄的朱棡给拉去的!这畜生,连娃娃的银子也骗?” 也该先低垂着头,不敢接茬。 朱元璋突然又道:“算了,这也算是挣银子,现在这个时候,不能泼他的冷水,这里头,有谁押了邓千秋?” 也该先立即回道:“长公主殿下。” 朱元璋:“……” 朱元璋沉默了。 见陛下无言。 也该先更是大气不敢出。 良久之后,朱元璋才道:“你代朕也押邓千秋,无论如何,朕还是支持他的。” 也该先道:“敢问陛下,押多少银子?” 朱元璋气定神闲,漫不经心地道:“一两。” 也该先颔首。 “还有后日,朕也要去大本堂瞧瞧看,到时提醒朕。” “喏。” ………… 两日之后,才清晨拂晓,一缕晨光洒下大地,带来了一天的生机。 邓千秋已兴冲冲地启程。 今日有乐子瞧,何况还关系到了朱棡这个大庄家,所以朱棡也兴冲冲地要跟着一道去。 于是,二人结伴而行,一路过春和宫,至大本堂。 (本章完) 77.第77章 皇帝驾到 第77章 皇帝驾到 大本堂这儿,依旧还是如平常一般。 实际上,真正好事者,大多还是宦官和禁卫,当然,还有看乐子不嫌事大的众皇子。 而对太子,以及许多太子宾客们而言,今日和往日没有什么不同,今日的讨教,其实早已分出了结果。 邓千秋进入了大本堂,对朱棡使了个眼色,朱棡会意,便溜到了一边去,和几个兄弟吆喝着,似乎因为许多日子不见,所以他与燕王、周王很是热络。 朱标也及早的来了,似乎想寻觅邓千秋说几句,却有几个宾客在他的身边,一直说着什么,使他无法分身。 早课的时候还早,所以这时大家还算清闲。 那范显祖来的迟了一些,抵达的时候,先去见太子朱标,行过了礼,朱标便含笑对他道:“范先生,前几日邓千秋的事,你不必放在心上,今日之事……” “殿下。”范显祖急了,他学富五车,不过如朱元璋对他的评价一样,不免恃才傲物。 可现在太子有息事宁人的意思,他却是急了,他振振有词地道:“君子守信,一诺千金,既然此前已下许诺,岂有轻言放弃的道理。殿下仁爱,不忍见臣下们争执,可这事关臣的品格,还请殿下容许臣下今日无礼放肆。” 朱标见他坚持,似有不悦,他本想说,邓千秋就是一个小孩子,你和他计较做什么?就算胜了,又有什么好处! 不过这话没说出口,站在一旁的治书侍御史文原吉道:“殿下,大本堂乃是重地,现在有小子如此无礼,若是不治一治,那么就不免会让他更加肆无忌惮,以至到妖言惑众的地步。太子殿下固然能明辨是非,可其他藩王年纪却还小,一旦受了这小子的蛊惑,这对诸藩王的学业大大不利,所以臣以为,不妨就让宾客范显祖好好惩治他一番,既让他知道天高地厚,也好让其他诸藩王能够正心诚意。” 这治书侍御史文原吉的身份,却是非同一般,他的职责,是在朱标的身边,随时劝诫太子,若是太子有什么行为失当,他也会提出警告。 何况文原吉也是大儒,曾著有《昭鉴录》一书,很为朱元璋所看重。 朱标面对文原吉,也只好颔首,他心知现在不少侍读以及宾客已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这一次非要给邓千秋当头棒喝了。 当然,在这大本堂之中,本就有读书人瞧不起武勋的风气,许多詹事府的从官们,自认为自己是清贵,是读书人,与众不同。 时辰终于到了。 有宦官唱喏着报时。 于是,众人齐聚于大本堂的明伦阁。 所有人各自坐在书案之后。 朱标温和地瞥了一眼邓千秋,见邓千秋满不在乎的样子,心里不由得摇摇头,有些失望。 其实他此前从兄弟那儿得知邓千秋的一些事迹,对他倒是很是欣赏,而且母后的事,也让朱标感激他。 可性子稳重的他,免不得觉得邓千秋终究还是个少年,尚没有到知晓天高地厚的年纪,这一次,范显祖有备而来,他必要吃大亏了。 众人甫一落座,突然有宦官匆匆而来,大呼道:“陛下驾到,陛下驾到……” 此言一出,众人动容,纷纷起身。 太子朱标,亲自前去迎驾。 而后,便见朱元璋穿着一件常服,信步进入了明伦阁。 邓千秋一听到陛下驾到,心里已是大惊,心说……好家伙,今日怎把皇帝给招惹来了,完啦,今日出风头……若是让这陛下知道,非要砍我脑袋不可,不知那两枚丹书铁券管不管用。 他心虚了,有些大气不敢出。 却见一个魁梧的身影,踱步进来,吓得邓千秋一哆嗦。 那魁梧的身影,随即便开始绕着这明伦堂踱步,待众人行了大礼,他开口道:“咳咳……不是要比试吗?朕也很想看看,是范先生的水平高,还是那个邓千秋的小子……有本事……开始,开始……” 他显得急躁。 邓千秋低着头,心里却说……这声音……怎么听着有些耳熟? 固然上回也面圣过一次,可上回太紧张了,当时没有抬头看皇帝一眼,也没有太注意皇帝的声音,可这一次,怎么听着,好像……在哪里听过。 他下意识地抬头看一眼,只是朱元璋已走到了远处,邓千秋看不甚清,这明伦阁太大了。 不过……这还是让邓千秋生出了怪怪的感觉,总觉得…… 朱元璋此时却满是期待,他对邓千秋的学问,是不抱太大期望的,这小子厉害的地方在于他超出常人的思维,就好像朕……朕也不是以学问见长。 而至于范显祖,那却是天下有数的名家,这样的人,一根手指头,都能将邓千秋捏死。 他就纯粹是想来瞧一瞧热闹。 范显祖见朱元璋来了,心里更是气定神闲。 邓千秋离经叛道,不可饶恕,陛下来了最好,正好亲自见一见这个小小的仪鸾司百户的无知。 当下,他微笑着站了起来,道:“陛下,请恕臣无礼。” 说着,便走到了邓千秋的面前。 邓千秋被范显祖挡住了视线,他本还在琢磨着皇帝怎么感觉有些熟悉。      可现在,却不得不聚精会神,全力应付范显祖了。 邓千秋笑着道:“范先生,该怎么讨教呢?” 范显祖年纪大,何况又是有名的儒者,出于惯性,自然道:“你先出题,如何?” 邓千秋道:“这样碍…那么……我可就献丑了。” 范显祖微笑。 邓千秋说着,便道:“我听闻晋王殿下那儿,有一篇文章……是不是……” 晋王朱棡立即兴冲冲地道:“有,有呢……” 说罢,他便从怀里掏出了一篇文章来。 朱棡道:“这篇文章,来头可是不小,乃是宋濂亲书的文章,不过我看过之后,不解其意。所以……千秋,交伱啦,给你请范先生过目,烦请范先生解惑。” 一听到宋濂二字,朱元璋微微皱眉。 可殿中之人,却都肃然起敬。 可以说,宋濂乃是天下一等一的大儒。 如果大儒也有等级,那么宋濂便属于一品,而殿中诸人,大多也就三四品而已! 至于范显祖,作为太子宾客,甚至不入流。 至于这宋濂,其实早就被朱元璋征辟入朝,因为他巨大的名望,以及高深的学问,所以令他为《元史》的总裁官,下旨命他修撰元史。 要知道,能主持修史的人,必然是天下一等一的人物,其必须要对经史子集有着极深厚的理解,至于这范显祖,便是给他提鞋都不配,这范显祖即便想做宋濂的学生,也还差了档次呢。 只不过,就在今年的时候,《元史》修成,宋濂却因为失朝,也就是上班迟到早退,朱元璋将他贬为了翰林院修撰,去翰林院里摸鱼了。 可即便如此,无论他担任什么官职,也绝没有人敢于否认宋濂的学识。 朱标更是一副肃然起敬之色,显然,他对宋濂的学问,也是敬仰的。 范显祖倒是显得极认真起来,他露出欣然的样子:“真没想到,宋先生近来又有大作。他的文章,老夫一直拜读,钦佩不已。今日又能拜读他的佳作,实是万幸。” 范显祖这样的人就是这样的,遇到比他学问更高,更知名的人,他便如舔狗。 可遇到其他人等,他必然又高高在上,显现清高,仿佛和你同处一室,都污了他自己的身子。 当即,邓千秋便将这文章摊开。 范显祖低头一看,骤然眼前一亮。 这确实是宋濂的行书,其行书苍劲有力,有古朴之风。 只是…… 范显祖很快就面露疑惑之色。 因为他发现,这篇文章……有点草率。 邓千秋笑吟吟地站在一旁,念起了文章:“这文章叫治国论。” 说着,邓千秋继续念:“文明、礼貌、树新风;卫生、秩序、讲道德……” 邓千秋开始念起来,殿中之人,都屏住呼吸,这殿中落针可闻,人们支着耳朵,咀嚼着这文章里头的每一个字。 可是……怎么感觉……这里头的词汇虽然简单,却教人有点生涩难懂。 范显祖更是全神贯注,不敢有丝毫的懈担 这文章极短,只有百来字,邓千秋念毕,便看向范显祖道:“宋先生的文章,晋王殿下横竖看不明白,却不知范先生有何高见?” “这……”范显祖脑壳痛。 不过他开始细细梳理,这宋濂将文定为治国之道,那么必是鸿论,他学问精深,一定有其道理。 于是他从容不迫地开始讲解道:“这开头以文明为题,文明者,早见于《易传》中,曰:见龙在田,天下文明。此后,又见于《尚书》,曰:“濬哲文明,温恭允塞。”,宋公以此为开篇,应当是温恭允塞之意,何谓温恭允塞呢,是指谦和恭敬,谦和恭敬者,为君子也。治国之道,就如这谦谦君子一般,礼贤下士,谦和有礼,如此,则天下皆安。” 说罢,他露出高深莫测的样子,微笑起来,道:“宋公的学问,果然令人钦佩,只这文明二字,便正中圣人治国的主旨,其言简意赅,令人拜服。” 邓千秋:“……” (本章完) 78.第78章 当头棒喝 第78章 当头棒喝 原来如此…… 这明伦阁内,本是苦思冥想之人,现在突然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果然不愧是太子宾客范显祖,一出手就是不凡,若是这样的话,就说得通了。 需知像宋濂那样的大儒者,行文必有深意,且这样的正宗圣人门下,必然字字句句,都符合天下儒学正统。 这般直接引经据典,居然以‘文明’为切入,这文明二字,若非是饱读诗书,能将《易传》、《尚书》倒背如流之人,还真未必能解其深意,宋公的学问,博大精深至此。 当然,这范显祖的学问,亦是教人可畏,寻常人觉得生涩难懂的东西,他竟信手捏来,足见他的学问,深厚到了何等的地步。 邓千秋的面上却是半点不慌,道:“后头又作何解呢?” 开了一个好头,范显祖似乎也感受到了周遭人灼热的目光。 尤其是当着陛下和太子大显身手,教他此时已是满面红光。 他一副轻描淡写,举重若轻的模样,笑吟吟地道:“这其后的礼貌,就更容易理解了。这礼貌二字,源自于《孟子·告子下》,曰:礼貌未衰,言弗行也,则去之。其实,这也是恭敬谦虚之意。而这文明与礼貌二词,本是同意,只是……宋公令人钦佩之处,就在于他这一处的巧思。妙,妙啊,真是妙不可言。” 邓千秋身躯一震,用崇拜的眼神看着范显祖。 不得不说,这家伙……还真是‘学富五车’,把他送到现代去,他作文能拿一千分。 邓千秋道:“什么巧思,你这是胡扯的吧。” 此言一出,不少太子身边的文臣和宾客们都露出了不屑之色,只觉得邓千秋实在粗俗。这样说来,宋公这篇文章,恰好与邓千秋这样人的举止背道而驰,天下因为有这样的人,才会有这么多伤风败俗的事吧。 朱元璋认真听着,他起初也不明白这破文章到底什么玩意。 这也叫文章?朕一天能写八百遍。 可听了范显祖的解读,似乎也听出了一点味道。 太子朱标,自是继续洗耳恭听。 只有燕王和周王,一副懒洋洋的样子,没睡醒似的,耷拉着脑袋。 范显祖微微一笑,露出高深莫测之色,不无讥讽地道:“邓百户此言差矣,这文章的事,你不懂。” 邓千秋只道:“你要说便说,啰嗦什么?” 陪伴在朱元璋左右的也该先,听到啰嗦什么,居然莫名觉得有些熟悉,下意识的,他悄悄看了一眼朱元璋。 范显祖道:“文章以治国为题,而前后两句,先是文明,后为礼貌,都是同一个意思,即谦和恭敬之意。这从文章的结构而言,属于复述,亦或者叫做点题,即此文主旨之主旨,便在于这谦和恭敬,此乃重中之重。” 邓千秋惊讶道:“这不就是凑字?” 范显祖现在反而露出了不与邓千秋计较的样子,他要表现出孤傲,越是如此,越显得他对邓千秋的鄙夷:“非也,伱读书少,不晓得这文章的厉害,如此复述,其实就是正中题心,将治国之道,直接提到了圣人之道上头。” 邓千秋露出大惊之色:“圣人之道?” 范显祖朗声道:“对!圣人的治国之道,其一为仁、其二为德,其三为礼,所谓仁者人也,亲亲为大;又谓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心拱之。又曰:治国以礼也。这便是圣人之主张,乃大治天下的不二法门。” 邓千秋挠挠头,像很是不解一般,道:“可这和这文章有什么关系呢?” 范显祖微笑道:“邓百户,老夫知道你很急,可是你先别急。” 他顿了顿,继续道:“无论是礼,是德,是仁,其实都离不开一件事。” 邓千秋下意识地接口道:“什么事?” 范显祖道:“人1 他斩钉截铁,掷地有声。 这一下子,许多人仿佛开窍一般,脑子嗡嗡的响,好像一下子醐醍灌顶一般,不少宾客和文臣俱都色变。 他们好像一下子领悟到了什么,都下意识钦佩地看向范显祖。 范公高才埃 可这殿中,还有几个榆木脑袋。 比如朱元璋,朱元璋依旧晕头晕脑的听着,虽然觉得范显祖说的很厉害,却还是不免有点费解。 还有就是邓千秋了,邓千秋下意识地道:“人?咋又转到人的身上了?” 范显祖深深地看了邓千秋一眼,眼带嘲弄,却是含笑道:“你读书少,这不怪你。” 邓千秋怒道:“你怎的骂人。” 范显祖微笑道:“礼、德、仁,都离不开人,因为这三点,都是人身上的美德,所以……大治天下,必遵仁、礼、德,而要遵行仁义礼德,就离不开圣君。”      呼…… 许多人长出一口气,如痴如醉之人,似乎开始如梦方醒。 范显祖声音开始高亢,他用带有音律的嗓音继续道:“那么何谓圣君呢?宋公已给出了答案……文明、礼貌1 邓千秋:“……” 卧槽,卧槽……好家伙…… 邓千秋不可思议地看向范显祖。 范显祖已不在乎邓千秋了,这里仿佛已成了他的舞台,他声音高亢,开始滔滔不绝地侃侃而谈:“宋公信手将《尚书》、《左传》的词眼,破了治国之题,从而衍生出了君子修德而大治天下之意,他将谦和恭敬,视为君主最大的德行,有了这样的德行,那么……大治天下,成就尧舜一般的盛世,也就不远了。此文只前面四字,就教人醐醍灌顶,一扫人之疑惑……” 顿了一下,他继续道:“最厉害之处就在于,此文若只看表面,实在平平无奇,可其意,却是发人深省,犹如当头棒喝,读宋公之文章,犹如饮清泉,教人一下子晴朗明目,真真是教人佩服之至。” 这一下子,就算是再愚笨之人,也似乎明白过来。 朱元璋也不由得觉得这范显祖,实在厉害。分明是让人不得其解的东西,经他这样一说,竟一下子便清晰明白了。 朱元璋本是拧起的眉毛,也不由得缓缓舒展开来。 其余之人,既钦佩宋濂,当然,也不免佩服这范显祖,他的文思敏捷至此,非同凡响。 要知道,写文章不易,可要解读文章,也不容易,没有深厚的学识,没有读书万卷的根底,有些文章,你是永远看不懂的。 “邓百户,你输了,你学问太低,还是不要与范先生争论了,方才这范先生的高论,就足以教人喝彩。这一次,范先生不与你计较,你认输便是。” 说话之人,却是另一个太子宾客,这人知道太子希望息事宁人,显而易见,现在这范显祖的表现实在过于耀眼,因而便给邓千秋一个台阶,让邓千秋借坡下驴的意思。 “且等一等。”邓千秋神色间依旧淡定,道:“范先生,这文章竟真这样的厉害?” 范显祖不禁得意洋洋,不过此时,他似乎想到了宋濂的文章,文明、礼貌,这何止是治国之道,这也是读书人的举止规范啊,只有谦和有礼,才方为君子。 当下,他摆出一副不予邓千秋计较的口吻:“当然厉害,越是这样的文章,才越是厉害,宋公之作,当然非同凡响,老夫虽也读书,可比之宋公,却虽有一些墨水,却无此巧思,实在惭愧之至。宋公只此一文,便足以教我汗颜了,甘拜下风,若能成为其门下走狗,此生无憾1 邓千秋听罢,与朱棡四目相对。 朱棡大受震撼的样子。 邓千秋则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看着范显祖。 “范先生所言当真?我不信1 范显祖微微瞪着邓千秋,佯怒道:“小子无状,怎的还不开窍。” 其余之人已是看不下去了,邓千秋这家伙,简直胡搅蛮缠。 邓千秋道:“你真的想拜这文章的主人为师?” 范显祖鄙夷道:“朝闻道、夕死可矣,你懂个什么……” 邓千秋挠挠头:“其实如果你真的诚心诚意想拜我为师,也不是不可以,不过我学费很贵的。” 范显祖脸色骤变,正想大声呵斥。 却听邓千秋道:“那个……那个……我的意思是……这文章……这文章……是我写的。” “……” 一下子的,整个场面异常安静起来。 范显祖面上微愣,而后嘴角微微勾起,笑了起来:“你?就你能写出这样惊为天人的文章?简直……简直就是荒唐!此文乃宋公所书。邓百户,你休要在此胡言乱语。” “对呀。”邓千秋道:“这确实是宋公所书,我字写的不好,像狗爬的一样,所以自惭形秽,因而便写了一篇文章,请了晋王殿下昨夜去寻了宋公,委托他抄录一下这篇文章,这文章,确实是宋公亲笔抄录书写,可是……文章却是我写的啊,你若是不信,你问晋王殿下,若连晋王都不可信,大可以去请宋公来。” 范显祖:“……” 明伦阁内。 一个个人已开始窒息了。 这时听到刺耳的声音道:“对呀,是我亲自跑了一趟,去请了宋公帮忙抄录的文章,这文章,也算是宋公所书,可文章确实是千秋所写,这没有错,我拿我人头作保,若是还不够,我拿我全家的人头作保1 ………… 休息了一年,现在每天一万二千字,好累,大家支持一下。 (本章完) 79.第79章 恐怖如斯 第79章 恐怖如斯 接着,朱棡又大呼:“喂喂喂,大家可都听着了,连范先生都对千秋这般的佩服,说看了他的文章,甘拜下风,他一辈子活到了狗身上,读了一辈子的书,不及千秋这文章的一根毫毛1 只见范显祖微微张口,嘴巴有些合不拢,方才的得意之色已消失不见,双目无神地看着邓千秋。 这时听邓千秋道:“对呀,这是我胡写的文章,我闭着眼写的,万万没想到,范先生居然给了这样的评价。范先生,你这样钦佩我吗?看来我们是不打不相识,莫非这便是英雄惜英雄?” 所有人都窒息了。 起初人们还陶醉在范显祖那精彩至极的讲学之中,个个都觉得醍醐灌顶。 可现在…… 大家开始震惊于……好像……讲了这么多,似乎讲了一个寂寞。 朱元璋又脑壳痛了。 因为此时,朱棡与邓千秋一唱一和。 “千秋,我真万万没有想到,你这样有学识,太教我钦佩啦,我也对你甘拜下风。” 邓千秋一本正经地道:“殿下……请万万不要如此,我写这文章的本意,就好像范先生说的那样,文明、礼貌……是谦和恭敬之意,其实我就有这样的品行,所谓看文章识人,什么样的人写什么样的文章!殿下这般像范先生这样吹捧抬爱我,会令我小小年纪,便不知天高地厚,眼高于顶,自认为连范先生这样的大儒,都对我顶礼膜拜,从而自我陶醉。这样下去,对我的成长不利,殿下应该棒喝我,而不是像范先生这般吹捧。” 朱棡嘎嘎嘎的笑起来,笑得阴森森的,他叉着手道:“说的好,从今儿起,我也要像千秋一般,谦虚恭敬,咱们一道儿做君子。” 邓千秋煞有其事地道:“殿下有如此大志气,真教卑下钦佩,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能与殿下亲近,才使卑下德行得到了极大的提高。” “……” 范显祖此时得脑子嗡嗡嗡的响,他觉得自己的脑子有点抽抽,这刺耳的声音,像冬日里的寒风,无孔不入,刺得他扎心的疼。 朱元璋有一种荒唐的感觉,可是……又好像……是这么一回事。 这时……他想严肃一些,偏偏又觉得滑稽,想笑两声,似又觉得……有失君仪。 只有朱标,这时才大抵明白了什么,他用古怪的眼神看了一眼范显祖,这眼神怪怪的,有一种想说点啥,又不知该说点啥的感觉。 其余的文臣和宾客,一个个脸色铁青,照理来说,事情到了这个荒唐的地步,在这大本堂中,但凡任何一个正直的大臣,都应该站出来,严厉的说上点什么。 可此时此刻……话到嘴边,却又统统的吞了回去,他们只能同情地看一眼范显祖,选择了沉默。 只有燕王朱棣,以及周王周橚,却突然痛心起来……他们好像……打了赌。 此时又听朱棡叹息道:“范先生,伱说句话埃” 范显祖方才是如何的说得滔滔不绝,现在就有多沉默。 他……着了这两个家伙的道了。 问题就在于,这‘文章’,确实就是宋濂的笔迹,绝不会有错。 何况他先入为主,从未想过有人会玩弄这样的把戏。 而现在……他能说啥? 若是这个时候,有人塞给他一把刀子,他绝对想一刀将邓千秋和朱棡捅了,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索性不活,大家都和谐了。 当然,这只是大胆的想法,这样的念头一闪即逝,他更多的是无地自容,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此时,只见朱棡又道:“范先生你不说,我可要说了。方才是你自己说甘拜下风的,是不是?可没有人强迫你!而且千秋的文章,你解析的极为精彩,感人肺腑,连本王听了,都自觉得受益良多,你说千秋的文章,比你高明十倍,这是不是你说的?”      范显祖耷拉着脑袋,他犹如一个石雕般,只紧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朱棡觉得自己素来就是个得理不饶人得主儿,此时更是底气十足,道:“看来范先生还是颇有眼力劲的,慧眼识珠,只可惜,比千秋的学问,还差了十万八千里,范先生,这一次比试,你是不是输了。你说呀,你说呀。” 朱棡直直地瞪着范显祖,连连质问。 这真不是他朱棡要伤口上撒盐,须知他是庄家,虽然胜负已分,可他的那些个兄弟姐妹,他最清楚不过的,这些人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若是耍赖,可怎么办? 所以他非要问个清楚明白,教这范显祖亲口认输不可。 于是他接着道:“你不说是吧,你不说,那我可要重新复述一下你方才的话了,我要念了……” 朱棡咳嗽一声,便掏出了几根竹简来。 这竹简,乃是速记用的,方便人们站着记录。 这时大家才发现,就在那范显祖方才滔滔不绝信口开河的时候,朱棡这厮,居然躲在一边,记录了他的话。 年轻人不讲武德,居然是有备而来。 于是,众人:“……” 终于……范显祖急了,整个脸色难看至极,方才的记忆,又开始攻击他几乎崩溃的内心。他咬牙,自是不敢招惹朱棡,却是愤恨地盯着邓千秋,切齿地道:“邓千秋,你卑鄙,你无耻1 众人看向范显祖,神色却都变了。 因为实际上,既然胜负已分,无论如何,这一次确实是范显祖一败涂地,这个时候,但凡有那么点羞耻心的人,都该认个错,乖乖认输。 可偏偏,范显祖居然选择了最不符合读书人的方式,直接进行了反击。 所谓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这范显祖认输就范也就罢了,偏偏他选择了负隅顽抗。 那么……邓千秋自然而然,也就不惯着他了。 邓千秋脸上的缓和之色淡了下来,冷冷道:“我卑鄙无耻?敢问我如何的卑鄙无耻?这文章……我只请你看,也分明说好了,这是宋公亲书,却没说文章乃是宋公写的。只是你……照本宣科,一听宋公的大名,顿时敬若神明一般,自以为聪明的,在那洋洋洒洒的诠释。说到底,真正无耻之尤的,恰恰是你这样的人。” “什么?”范显祖心中大怒,可这时候,他虽怒极,偏偏已落了下风,这时被邓千秋反唇相讥,已如五雷轰顶一般,身躯一震,面上赤红,一双眼里,布满了血丝。 邓千秋继续道:“你所敬仰之人,那些一直挂在你嘴边的人物,无论是孔圣人,是孟子,是程朱,亦或者是宋濂,但凡只要文名天下,你便竭力吹捧。可偏偏是这些人,他们也读书,他们读书之余,会有自己的思考,从而才有今日的盛名。可你呢,自称自己学富五车,说什么一肚子墨水,实际上不过是一个学舌的鹦鹉而已,只晓读书,口口声声,说什么代圣人立言,实际上,却是脑子里空无一物,一味的照本宣科,还自诩什么读书人。” “呸,这叫什么读书人,读书人不用脑,一辈子都是鹦鹉,我已听了你许多的课,你所讲授的那些东西,就好像是别人嚼烂的残渣,从没有自己的主见,我来问你,你读这书有什么用?” 范显祖已气得浑身发抖,他涨红了脸,怒视着邓千秋,只恨不得目光能将邓千秋千刀万剐。 邓千秋看着他眼中得愤恨,冷笑着道:“假若天下的读书人,都是你这个样子,看见一篇文章,只要这文章的主人比你名气更大,便不假思索,搜肠刮肚的去吹捧,以此来沾沾自喜。那朝廷豢养读书人,又有何用?陛下请你来大本堂,本是要你教授太子殿下和皇子们读书,可若是太子殿下与众皇子,都学了你去,难道……凭借这等可笑的东西,将来可以成才吗?” 范显祖身上的青筋已曝出来,他身躯不停地颤抖,充满血丝的眼睛开始泛黄。 邓千秋却不打算就此罢休,接着道:“实是可悲可笑,太子殿下这样的信任你,钦佩你的学识,你却用这样无用的学识,误导太子殿下。亏得你还自称是读书人,圣人门下。孔圣人若在,必要诛你这败坏他门风的无用书生才好,如若不然,留着你这等无脑的废物,却打着圣人门下的旗号四处招摇撞骗,妖言惑众,这儒学便要死无葬身之地了1 范显祖听到这里,突觉得五雷轰顶,犹如被一记闷捶,狠狠地砸在他的心口上,他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心口,心里悲愤到了极致,口里大呼:“你……你……噗……” 还没还没完,喉头一甜,居然一口血痰喷出来,范显祖只觉得心绞痛,接下来口里发出:“碍…碍…碍…”的声音。 邓千秋道:“你不要装死,咱们在相互讨教呢。” (本章完) 80.第80章 原来是你 第80章 原来是你 原本……这范显祖虽觉得身子糟糕到了极致,还想调整自己的心态,平缓心情,或可慢慢平复自己的身体。 可一听你不要装死,那心内的一团火,猛地直冲天灵盖,他突然捂着心口仰天发出狂啸:“碍…” 一声刺耳的嚎叫。 下一刻,人便如烂泥一般瘫倒在地,两腿开始抽搐,扑腾扑腾地蹬着。 “不会吧……”邓千秋倒是给吓了一跳,惊道:“你别吓我啊,我们这只是学术讨论。” 这明伦阁里,已是一阵慌乱。 朱元璋冷冷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而后诧异地看了一眼邓千秋,心里若有所思。 邓千秋这个家伙……真是一个怪胎和妖孽,谁能想象,在这大本堂里,邓千秋竟直接驳倒了一个大儒? 小小年纪尚且如此,那邓健,到底是怎样养出来的儿子? 范显祖已觉得两耳轰鸣,双目陷入黑暗,心口的绞痛令他痛不欲生。 却在此时,突然有人扶他躺倒,而后一记闷捶一般,有人狠狠地捶打他的胸口。 咚咚咚…… 这一锤锤下来,更令他生不如死。 可突的,他心口的绞痛,似乎缓解,于是他幽幽张开眼睛。 却见此时,邓千秋正抱着他的脑袋,一双清澈的眼眸正用关切的眼神看着他。 这眼神,哪里有方才的凌厉,却颇有几分柔情。 范显祖目光与他交错,然后又痛苦得想要闭上眼睛,他心里冒出一个古怪的念头,与其如此,不如死了干净。 当即,他又要啊呀一声,气的蹬腿。 可邓千秋这时腾出手来,死死地掐住他的人中穴。 一股刺激的感觉顿时灌顶,于是范显祖又活了,范显祖拼命地呼吸,只觉得自己的肋骨火辣辣的疼。 邓千秋关切地道:“范先生,咱们只是相互讨教,你怎的还差点背过气去?幸好我施展了急救,范先生,伱不要多想,好好地调匀呼吸,清静自然之后,也就可以缓解了。” 范显祖似乎心里稍稍舒畅了一些,毕竟,人有求生的本能。 可这时,他眼帘之下,有一个熟悉的脑袋凑过来,是……晋王。 晋王朱棡检视了范显祖的状态之后,才放了心,随即道:“太好了,还活着,吓我一跳,我还当他死了呢1 而后定定地看着范显祖道:“范师傅,你别死在这啊,你死在此,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是我和千秋骂死的你。你年纪不小啦,脸皮怎还这样薄?不就是当中出丑,丢人现眼吗?我也经常出丑,可我从不往心里去。你别牵累我,别死在大本堂。” “噗……”范显祖顿时间又觉得喉头一甜,火辣辣的肋骨随着胸口起伏,又一股刺痛传出。 紧接着,他猛地张口,一口老血喷出来。 范显祖口里吐着血沫,两腿又开始抽搐起来。 邓千秋见状,又开始掐人中,一面大呼:“照我方法,捶他心口。” 咚……咚…… 范显祖消停了。 邓千秋这才长松一口气,道:“还好,还好,今日你运气好,撞到了我,如若不然,这性命就不保了。” 范显祖一声不吭,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此时的他,鬼门关里走了一遭,好像一下子看透了什么,竟有一种遁入空门之感。 而众人看向范显祖,有的心生同情,也有输了银子,恨铁不成钢。 自然,更多人很快将目光关注在了邓千秋的身上。 太子朱标,此时已陷入了深思。 显然,他不是一个不懂得反省之人,邓千秋折腾了这么久,他已是心如明镜,只是今日的场面实在不堪入目,令他有些难以消化。 这时,朱元璋突的道:“太子……” 这声呼唤,令所有人心里紧张起来。 所有人束手而立。 邓千秋心里咯噔一下,他越来越觉得…… “儿臣在。”朱标行礼如仪,却道:“恳请父皇,命人将范师傅请去歇息。” 朱元璋道:“如你所愿,来人……” 宦官们会意,纷纷上前去,七手八脚地抬着范显祖出去。 朱元璋这才背着手,打量着朱标道:“今日之事,你怎么看待?” 朱标认真地想了想,微微低垂下头来,才道:“儿臣惭愧。” “惭愧,惭愧什么?”朱元璋凝视着朱标。 朱标道:“父皇,范师傅博闻强记,已是读书人中不可多得的人才。可他确实过于照本宣科。就如邓千秋所言,鹦鹉学舌的时候多,可自己的思考却少。圣人说,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学与思,乃是相辅相成。可当今的读书人,只注重学,而不敏于思,即便是在这大本堂之中,也是如此。这令儿臣甚为遗憾。” 顿了顿,朱标继续道:“而今日之事,对儿臣也有着警醒,倘若一味知道苦读,却不能有自己的思量,这书……读了也是空无一物,不过平添人笑尔。”      朱元璋听罢,倒满是欣慰起来。 他为了教育太子和诸王,可以说费尽了苦心。 可不管怎么说,朱元璋虽也能识文断字,可毕竟和真正的读书人相差十万八千里,在真正的读书人眼里,朱元璋无疑就是一个大老粗。 也正因为如此,朱元璋为太子和诸王选择人才,尤其为了让儿子们能够受到良好的教育,挑选人才来大本堂时,却只注重名望,而不注重实际。 如果不是邓千秋大闹了一通,几乎要误人子弟了。 朱标也是极聪明之人,一旦受到了震撼,也立即进行了反剩 可要知道,自己的儿子,也只有自己知道。 朱标其实是个很固执的人,他一旦有了某些想法,绝不会轻易受人影响,纵然是朱元璋这个老父亲,成日在他耳边念经,他也依旧会坚持自己的想法,不会轻易动遥 可见,这碎碎念,远远比不上现实中的教育。 这不……太子朱标……开窍了。 于是朱元璋的心里不禁喜出望外,以至于眉眼间也染上了笑意,整个人都显得和蔼了许多,他含笑道:“你是太子,最紧要的就是注重实际。依着朕看,这大本堂里头,也不只该是让诸儒生们来讲授课业,有时候……让其他人也来讲一讲,或许对你们有所帮助。就如这个邓千秋,他行事是荒唐一些,年纪也小,可有时,总有一种一鸣惊人之举,教他偶尔也说一说自己的心得,也可教你们都开一开窍。” 朱标不由得苦笑,他对邓千秋,有着很大的善意,不过今日邓千秋行事,对他这样性情的人而言,其实是有些鲁莽的。 可事后想想,他也不得不钦佩邓千秋此等的急智,至少他自己就做不到。 于是朱标实实在在地道:“儿臣谨遵父皇旨意。” 可朱元璋的话,却让这殿中的其他讲师以及陪读的读书人们,都不约而同地心里一惊。 这邓千秋,才多大的年纪,而且此人狡诈,最重要的是,他不过是一个武臣…… 只是朱元璋显然并没有在乎他们的感受,显然也不打算询问他们的意见。 朱元璋定定神,端坐下来,悠然自得地端起了案牍上的茶盏,这本是太子的案牍,茶水也是给太子的,可朱元璋对此不以为意,一口茶水喝下,才道:“邓千秋……” 这一声邓千秋,突的让邓千秋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他心跳开始加速,脑子嗡嗡的响,下意识地道:“臣……臣在。” 朱元璋笑吟吟地道:“朕上一次召见过你,你那时吓得魂不附体,哪里有少年郎的朝气。可今日却敢在这大本堂这样的放肆,朕看你胆子不小啊,给朕抬起头来。” 最后一句可谓说得铿锵有力。 邓千秋却是吓尿了,忙期期艾艾地道:“臣……祖传下来,就……就胆小如鼠,臣……臣不敢……” 朱元璋听罢,却是气定神闲,他微微笑着,继续呷一口茶,才慢悠悠地道:“来人……将邓千秋拿下,他抗旨欺君,立即斩首。” “碍…” 邓千秋听罢,惊得浑身都猛地抖了一下,慌忙道:“我抬,我抬……” 在强烈的求生欲之下,他再不敢迟疑,连忙抬头,直视朱元璋。 只见眼前,端坐在书案前的人,越发看的清晰。 就是……有点眼熟。 简直就和某位老兄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还有这神情…… 这是……这是…… 一瞬间,邓千秋的脑子骤然要炸开。 他又打了个激灵。 脑海里无数的画面如走马灯似的跃过。 此时的邓千秋,眼睛都直了。 朱元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这朱标和诸皇子,还有文臣们都不由得古怪起来。因为邓千秋这家伙的表现,实在有点过于离谱。 朱元璋缓缓地抚着案牍,道:“怎么不说话了?邓千秋,可还记得那日放火的那位仁兄吗?” 是那老兄无疑了。 邓千秋腿已软了,他记性这样的好,好像还有点心胸狭隘…… “卑下万死,卑下有万死之罪。” ……………… 下一章会争取早一点发。 (本章完) 81.第81章 你是朕的人 第81章 你是朕的人 真的是那位老兄? 邓千秋一时不知该喜还是悲。 可是……不对啊,那老兄……虽然也有脾气,看着挺正常的埃 可据邓千秋所知,这朱元璋应该是个杀人狂魔…… 这似乎有些对不上。 反正不管如何,一个成熟的人混社会的规则,就是有理没理,先认错反省,这是准没有错的。 面子值几个钱,有命重要吗? 朱元璋凝视着邓千秋,道:“朕不管你什么万死,朕只问,还记得当初放火的那老兄吗?” 邓千秋只觉得天昏地暗,张了张口,最后道:“不,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朱元璋自己都给气笑了。 “可是朕却记得很清楚,那火折子,还是你递上来的。” “有……有吗?”邓千秋硬着头皮,心乱如麻地道:“那我还怪好呢。” “这是当然,你好的很,好的很。” 这分明是夸奖的话,可邓千秋却听的有点心里发麻,他干笑道:“陛下,真没想到……陛下您……如此的魁梧,真是……真是……” 朱元璋冷哼:“是吗?” 邓千秋一时无言,他本想搜肠刮肚地夸几句,却发现,好像这一点不够有说服力。 要知道,当初他对那‘老兄’可没少贬损,总不能对着那老兄贬损,转过头对着这位老兄一顿天花乱坠的吹嘘吧。 他邓千秋铁骨铮铮,这样的事终究还是做不出来。 朱元璋则是沉着脸,扫视了众人一眼,一挥手道:“其余之人,退下1 所有人一头雾水,可此时纷纷从命。 朱棡却不肯走,他看看自己的父皇,再看看自己的好兄弟,怯怯地道:“父皇,这个其余之人,是不是也包括了您的至亲骨肉……” 朱元璋只吐出一个字:“滚1 “噢。”朱棡听罢,再不敢多费一句话,一溜烟的率先溜了。 一下子的,这明伦阁里,人已走了个干净,邓千秋更是惴惴不安,尤其是朱棡跑了,让他觉得好像一下子失去了靠山。 此时,朱元璋了站起来,踱步着朝他走来。 邓千秋觉得自己的心已跳到了嗓子眼里。 没多久,朱元璋便在邓千秋的面前站定,此时此刻,似乎有一束光,打在了邓千秋身上,令邓千秋无所遁形。 邓千秋只好硬着头皮微微抬着头,勉强笑着道:“陛下……卑下有万死之罪,卑下当初竟不能……” 朱元璋一摆手:“少啰嗦这些,说这样的屁话做什么?” 邓千秋讪讪,只好道:“是,是,陛下真是随和,教卑下为之如沐春风。” 朱元璋则是自顾自地拉了一把椅子来,在邓千秋的面前坐下,道:“知道朕为何要赐伱两枚铁券吗?” 邓千秋自是不敢乱说话,只道:“这……卑下愚钝。” “你聪明的很。”朱元璋目光炯炯地看着他,道:“你是否又知道,朕为何调你至仪鸾司?” 邓千秋道:“这……” 朱元璋道:“还有,朕为何让你来大本堂?” 一连三问,邓千秋更加一头雾水。 朱元璋的脸色却是温和了下来,顿了顿道:“你不必害怕,来,坐下说话。” 邓千秋僵着脸道:“卑下站着心安一些。” 朱元璋脸一绷,道:“不坐拉出去喂狗。” “好嘞,谢陛下赐座。”邓千秋一溜烟的,飞快地拉了一把椅子来,欠身坐在了朱元璋的不远处。 朱元璋的脸色才又缓和下来,道:“因为你是朕的人。” “碍…”邓千秋一愣。 朱元璋叹口气道:“孤家寡人,做了这天子,便成了孤家寡人,你可知道天子是什么?” 邓千秋不多思索便道:“天子当然是九五之尊,是天下至圣至……” 朱元璋摆着手道:“放屁,所谓天子,不过是掌握了天下最大权柄的那个人,也是这天下最兵强马壮之人。掌握了这些,自然而然,会有人给你戴高帽子!就好像方才那姓范的家伙一样,他听到是宋濂的文章,便会摇着尾巴去吹捧。朕就是那个宋濂1 邓千秋吓了一跳,这是我能听的吗? 卧槽,会不会被杀人灭口? 朱元璋却显得极为平静,口里接着道:“可是人人都怕朕,又人人都想靠近朕,为了什么?自然是为了荣华富贵,为了他们那点儿小心思。”      邓千秋道:“陛下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其实卑下也是这样想的,现在寡廉少耻之人实在太多……” 朱元璋压压手:“先听朕说完,你再吹嘘吧。” 说着,朱元璋继续道:“就说你吧,朕好端端的赏赐了你,就有人开始接近你。因为你也是凤阳人,便会有人结交你。当然,不说这些闲话了,还是捡要紧的说。” 邓千秋认真道:“卑下洗耳恭听。” 朱元璋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才张开虎目:“朕放火的事,你矢口否认,这很好。这件事,谁也不可提起。” 邓千秋眨着大眼睛道:“什么放火?卑下不知道埃” 朱元璋禁不住失笑,边道:“往后再有人拉拢你,你尽和他们打交道便是。” “碍…”邓千秋一愣,看向朱元璋,他想了想道:“可是……可是……他们品行不好。陛下,卑下年纪还小,他们总想怂恿我去干坏事。” 朱元璋眸光微闪,意味深长地道:“什么坏事?” 邓千秋道:“总是要送女人给我,说着不堪入耳的话,除此之外,还想用金银来腐蚀卑下,卑下的性子,陛下是知道的……” 朱元璋勾唇一笑道:“那就将计就计,不必有什么顾忌,无论是谁,送你什么,你照单收着便是,朕不加罪。” 邓千秋诧异道:“这实在太为难卑下了……何况……这样会不会让卑下有些不成样子?” 朱元璋立即道:“你这是奉旨行事,怕个什么?你就当你这是在忍辱负重好了。” 邓千秋定了定神,此时看着熟悉的老兄,倒让他胆子大了一些,于是道:“陛下这样做,可是要让臣深入敌营,为陛下……刺探消息?” 朱元璋却是摇摇头道:“若是你这样想,就显得眼力小了,你真以为有一些人的小心思,朕会不清楚?” 说到这里,朱元璋的面色冷若寒霜起来,道:“有些事,不是朕不知道,只是朕……还不想上称而已。之所以安排你,不过是落下一颗闲棋,不是非要你打探什么底细,而是……至关重要时,朕有大用。” 邓千秋沉默。 朱元璋怪异地看了他一眼道:“怎么不说话了?” 邓千秋犹豫了一下才道:“许多人,都是当初的从龙功臣,卑下斗胆在想,陛下既然对他们生了疑,那么为何又信得过卑下呢?” 朱元璋微微一笑:“你这胆小如鼠的家伙,你不同,朕已说了,你是朕的人。” 朱元璋随即站起来,边道:“当然,在大本堂这儿,你好好地待着,太子的性子很好,他碍…打小就愿意照顾身边的人,你在他的身边,偶尔学一学他的长处。当然,他也有不少的短处,你若是有心,就及时劝阻。” 顿了顿,朱元璋继续道:“当然,你自己的胆子,不妨放大一些。总而言之,现在你是奉旨行事,有天大的事,朕给你兜着。” 邓千秋耷拉着脑袋,沮丧道:“卑下遵旨。” 朱元璋忍不住道:“你怎的还这样无精打采?” 邓千秋道:“陛下,卑下只是还有一些担心。” 朱元璋气咻咻地踱步,坐回了太子的书案,又下意识地取了茶盏喝茶。 邓千秋陪笑着道:“担心归担心,可是卑下一定会尽忠职守,无论如何,也不敢教陛下失望。” 朱元璋的脸色这才松动了许多,道:“这才差不多。” 朱元璋说罢,搁下了茶盏,将这茶盖也搁到了一边。 邓千秋却在此时,直勾勾地看向那茶盏,居然失了神。 朱元璋顺着邓千秋的目光看了一眼茶盏,道:“怎么?喜欢这个?可惜这是太子所用,你自己寻太子索要吧。” 邓千秋表情凝重,却道:“不,卑下……只是在看这釉……” “釉……”朱元璋一头雾水,不由道:“你还对这个有兴趣?” 邓千秋上前一步,道:“陛下,能否容臣看一看这茶盏?” 朱元璋大度地道:“看吧。” 邓千秋随即便取了那茶盏,而后将里头剩下的一些茶水泼了,当下,当真认真地端详起来。 而后,他脸色越来越古怪。 这令朱元璋也察觉到了一些不同寻常,于是他疑惑道:“怎么?” 邓千秋这才将茶盏放了下来,道:“陛下,这茶盏……卑下以为……有些不同。” 朱元璋还以为他是怎么了,此时不免笑道:“此乃御用之物,当然不同,喜欢就直说。” 邓千秋则是摇摇头,神色间多了几分凝重,道:“臣的意思是……这釉面不同寻常之处就在于,这釉面清澈透明,色彩丰富,确实很值得把玩,可若是卑下没有认错的话,这应该是铅釉……这好像是汉代就有的东西……不过……制作如此精良,用来作为茶盏,却是少见。” 朱元璋没有看出邓千秋脸上的凝重,只笑了笑道:“是吗,你倒懂得不少。” 邓千秋却皱着眉头,极认真地道:“而这东西,若是卑下斗胆言明的话,它……它有毒,能令人慢性中毒,久而久之,使人不治身亡。” (本章完) 82.第82章 凶手落网 第82章 凶手落网 朱元璋听了邓千秋这句话,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起来。 “你说什么?” 邓千秋深吸一口气,才道:“老……不,陛下,卑下只是胡说……” 朱元璋瞪着他,怒道:“关乎人命,你敢胡说?” 邓千秋只好道:“其实卑下也不敢确信,不过……只是猜测。” 朱元璋看他犹犹豫豫的神色,心里明白邓千秋或有顾虑,便道:“你有什么话,尽可以和朕说,无论伱说什么,朕都赦你无罪。” 朱元璋天性之中,本就有多疑的一面,这当然也是和他的成长过程中有着巨大的关系。 现在邓千秋的话,立即引起了他的警惕,特别这还关乎着太子的性命,自是放心不下。 邓千秋想了想便道:“这是铅釉,当然,若是瓷器上用了这样的釉面,其实也没有什么大妨碍,只要烧制得好,问题并不大。我看这应该是官窑烧制的……卑下再看看。” 说着,他取了茶盏,看了茶盏的底部,上头赫然写着:“至正十一年御制”的模样。 此时,大明才开国不久,所用的许多器皿,多是从元朝宫廷中来。 邓千秋边细细端详着,边道:“元朝的瓷器,多以青花瓷为主,而眼前这茶盏,釉面却十分的鲜艳,尤其是釉面上的花鸟,栩栩如生,这用的就是铅釉没有错了。” 朱元璋拧着眉心道:“你说这东西有毒?” 邓千秋道:“卑下没有十成的把握,只是知道这东西对身体有害,是否有毒,大可以询问一下,太子殿下是否有精神萎靡,腹部憋闷之类的症状,倘若是有……” 不等邓千秋说完,朱元璋已是大呼,沉着脸道:“来人,来人,召太子。” 不多时,太子朱标觐见。 朱元璋紧紧地盯着太子得脸色道:“大儿近来身体无恙?” 朱标不明就里,眨了眨眼道:“父皇,儿臣无恙。” 朱元璋绷着脸道:“你说老实话1 朱标想了想,才道:“今岁精神有些萎靡……” 朱元璋继续追问:“是否腹部也有憋闷之感?” 朱标一愣,随即颔首:“可能是今岁读书导致身体有些疲惫,儿臣也看过御医,御医觉得儿臣应该是劳累所致,开了一些药方。” 朱元璋此时目中已掠过了一丝冷色:“吃了药之后,可有缓转?” 朱标摇摇头。 朱元璋虎目一瞪,喝道:“这不是劳累,是你中毒了。” 此言一出,朱标大惊。 朱元璋目光一转,看向邓千秋,拂袖道:“邓千秋,你来说罢。” 邓千秋点头,大致地解释了一番,而后道:“原本我以为……这可能只是我的多心,不过现在殿下已显现出了中毒的症状,那么……理应就没有错了。太子殿下果然中了铅毒。” “铅毒?”朱标已是脸色苍白。 朱元璋身躯一震,他像是一下子的没了往日的神气,居然一屁股的瘫坐在椅上。 邓千秋道:“不过好消息是,这是慢性毒药,需要长年累月才可生效,等到药性发作,可能需要数年,乃至十年甚至二十年之久,只是让人无法长寿罢了。只不过中了此毒之后,不免会让人生出萎靡和疲惫之感……” 朱元璋听罢,眼中像是猛然燃起了一股浓浓的火焰,怒道:“有人想要害死大儿,要教朕断子绝孙1 此言一出,倒是邓千秋吓了一跳,他古怪地看了朱元璋一眼。 不会吧,这什么话,好歹我也是朱棡的兄弟,你这话说的……朱棡就不是你儿子? 不过这话邓千秋不敢说。 朱元璋完全没注意上邓千秋的怪异之色,对外头伺候的宦官道:“来人,立即将那茶房的宦官寻来。” 不多时,负责为太子斟茶的宦官小心翼翼地进来。 “奴婢金四,见过陛下。” 这宫中的宦官,大多名儿古怪,大抵是因为,明朝宫廷,尤其是在早期,大多都是鞑靼人亦或者高丽国或者其他藩国供奉。 像金四这样的宦官,大多都是太子身边的人,平日里颇为得宠,不过他现在见情势不太对,倒是提心吊胆起来。 朱元璋方才显然是有些心慌的,可现在居然格外的冷静起来,抬手指了指那茶盏道:“平日是你给太子斟茶的?” “是。”金四很是乖巧的样子,如实道:“一直都是奴婢侍奉。” 朱元璋接着道:“这茶盏,从何而来?” 金四恭顺地道:“回陛下的话,茶房的茶盏,一向都是御用监那边拨付来的,奴婢不知……” 朱元璋冷冷道:“负责这茶具的御用监宦官是何人?” 金四道:“陛下,乃是掌握司刘崇。” 朱元璋冷笑,道:“立即去拿人,朕要知道真相1 他本是想要命禁卫去,可转念一想,却突然看向邓千秋道:“邓千秋,你点两人去。” 说着,又看向金四道:“你为邓千秋引路。”      这简直就是新手村的任务。 首先宦官在宫里跑不掉,其次,宦官手无缚鸡之力。 邓千秋对显然此极有信心,当下与金四一道出了大本堂,又叫来了两个仪鸾司的禁卫,直扑御用监。 这御用监的掌司,在宫中也算是一号人物,很快,邓千秋亲自踹开他的值房。 咚…… 大门轰然撞开。 端坐在里的一个老宦官,已是脸色大变。 邓千秋已踱步进去,微微抬着头大呼:“刘崇,你东窗事发啦。给我拿下1 这老宦官面色惨然,只须臾间,便犹如霜打的茄子,瘫坐在地,直到被人拖走。 这种感觉……还不错。 邓千秋依旧摆出一副威严的样子。 随即看向金四,道:“怎么样,我威武不威武?” 金四忙堆笑道:“邓百户威武。” 邓千秋笑吟吟地道:“你这人说话很好听,不错。” 金四则是低眉顺眼地道:“邓百户,接下来该如何?” 邓千秋想了想道:“接下来,当然是提审了……” 金四笑了笑道:“真没想到,这刘崇竟是这样的人。” 邓千秋勾起一笑道:“你想不到的东西多着呢,金公公是高丽人吗?” 金四点头道:“是呢,不过这是三十年前的事了。三十年前,咱入的宫,先是在大都,后来……来了此,不过这紫禁城中的奴婢,大多都和咱一样。” 邓千秋笑嘻嘻地道:“还是你们好啊,吃喝不愁,你能在太子的身边照应,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好啦,咱们回去复命。” 此时,朱元璋已摆驾了武英殿。 邓千秋觐见。 朱元璋依旧沉着脸,道:“此事关系重大,太子的身体需要调理,你这几日,就在春和宫和大本堂里头随时候命。” 邓千秋道:“所谓日防夜防,家贼难防,这天底下,像卑下这样老实本分的人,实在不多见了。若是不找到凶徒,任由他们逞凶,将来太子必然还会有不测。” 朱元璋道:“朕已命仪鸾司进行审问,料来几个时辰之后,就可以得出真相。” 邓千秋迟疑了一下,便道:“陛下,若是有了消息,卑下是否……可以听一听?还有那大本堂,卑下也尽一尽仪鸾司的职责。” 朱元璋其实正心烦意乱呢,他哪里料到会出这样的事,当下挥挥手道:“你是仪鸾司的百户,现在发生了钦案,除非内苑,其他地方,任你畅通无阻。” 邓千秋道:“遵旨。” 当即便一溜烟的跑得没影了。 目送走了邓千秋,朱元璋的脸色便显得极恐怖,他目光森然起来,似乎有一种杀气,在他的体内蠢蠢欲动。 此时,他就好像一头蓄势待发的虎豹,似乎在耐心地收拢了爪牙,等待着什么。 两个时辰过去。 夕阳缓缓下移,天色渐渐暗淡下来,犹如凤凰浴火般的霞光从窗外洒落进来,煞是美丽。 可显然,朱元璋此时完全没有欣赏的心情,他只沉默地端坐着。 终于,也该先匆匆入殿,禀告道:“陛下,仪鸾司那儿……已提审过了。” 朱元璋则道:“立即将人带来,邓千秋跑去哪儿了?” 也该先的脸色有些复杂,犹豫了一下,还是道:“他在大本堂呢,上蹿下跳的,瞧瞧这个,又瞧瞧那个……” 朱元璋不由无语,随即道:“将他也召来,此事幸赖是他察觉,如若不然,天要塌下来了。” 朱元璋这话,绝不是危言耸听,朱元璋这辈子,几乎就干了两件事,一件是打天下,而到了下半辈子,他干的所有事,几乎都是围绕着太子,从培养太子治国,到扫清太子的障碍,无一不是殚精竭虑,费尽了一切的心机。 可以说,这朱标就是朱元璋平生最大的软肋。 真要出了什么事,那就真的可怖了,朱元璋不介意来一场血雨腥风。 不多时,便有一个仪鸾司的千户,押着一个血肉模糊的老宦官来,随后,邓千秋也已来了。 朱标与金四,随即闻讯而至。 朱元璋居高临下地死死盯着那老宦官刘崇,目光又落在那千户身上,张口道:“周洪,你来说1 (本章完) 83.第83章 凶手就在我们中间 第83章 凶手就在我们中间 这周洪,正是那仪鸾司的千户,邓千秋在仪鸾司见过他,不过此人一向行事低调,寡言少语,也不太爱理人,所以彼此没有什么交集。 只是没想到,让他来负责提审,可见此人,很受朱元璋的信任。 周洪道:“陛下,已经询问过了,刘崇对此供认不讳,说这是他蓄意为之。” 朱元璋听罢,面色冷然,道:“是吗?蓄意为之……” 朱元璋道:“让他来说。” 这被打的血肉模糊之人正是刘崇,刘崇听到朱元璋让自己开口,立即嚎啕大哭:着道“奴婢万死,奴婢有万死之罪,这茶盏确实是奴婢……安排的。” 朱元璋冷笑:“你负责供应宫中器皿,这样做,是何居心?” 刘崇颤抖着,咬了咬牙,最终道:“是……是有人使了银子,说是……说是……只要将这东西给太子殿下用,便还有好处……” 朱元璋勃然大怒:“所以你便敢做这样的事?” 刘崇嚎哭道:“陛下,陛下……奴婢当然是不敢的,奴婢再怎样的大胆,也绝不敢因为一些银子,就谋害太子殿下,奴婢有天大的胆也不敢埃” 他声音颤抖极了。 不过朱元璋是何等洞悉人性之人,此时他也颇为费解,这宫里头,还真有人要钱不要命了,这可是滔天大罪。 却听刘崇继续道:“奴婢……奴婢是查过这茶盏,确保没有什么问题,所以才斗胆拿了他的银子,拿去给太子殿下的用,所以……所以……” 他的意思是,若真可能害了太子的东西,他当然不敢拿给太子用,可这银子,他确实想拿,在确保好像没有什么问题之后,还是收了这银子。 一般说来,寻常人确实无法预料,就这么一个看上去没有问题的茶盏,居然真的有毒。 任何人都不会往这个方向去想。 说着,刘崇磕头如捣蒜,哭腔着道:“奴婢万死,万死之罪。” 朱元璋看向那周洪:“只是这些吗?还问出来了什么?” 周洪神色镇定自若,只是他面上有一种特有的冷酷,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他道:“陛下,卑下还审问了刘崇是受谁指使。” 朱元璋冷冷地看了一眼刘崇,而后慢条斯理地道:“何人?” 这显然,才是朱元璋最为关心的。 这绝不是一个小宦官敢做的事,他朱元璋要的是真相,是真正幕后之人。 他想知道,究竟是谁这样胆大包天,竟敢摸老虎屁股。 何况这牵涉到的乃是太子,是朱元璋最大的软肋。 周洪定定神,道:“这刘崇交代,给他银子之人,是一个带有苏州口音的商贾。” 朱元璋的眼眸微微眯起,瞳孔收缩,死死地盯着周洪,道:“可查了吗?” “卑下已命人在城中开始海捕,只是……那人虽有姓名,不过根据卑下的推测,此人用的必然不是真名,只好根据其相貌来辨认,只是这茫茫人海……” 朱元璋怒道:“挖地三尺,也要彻查到底,苏州……商贾……呵……呵……” 朱元璋森然笑起来。 很明显,这一些讯息,让朱元璋心里似乎有了一些想法。 朱元璋道:“有的人,还真是阴魂不散,加派人手吧,若手头上的人不够,就下驾贴,给五军都督府,给五城兵马司,给直隶各府各县,命他们协助,需要多少人力物力,就给多少,不惜一切代价1 周洪道:“喏。” 邓千秋一直在旁细细地听着,此时突然道:“陛下,卑下也想问一问这刘崇。” 朱元璋似乎气得不轻,今日的事,实则让他有些破防,有人敢对太子下手,这对他而言,可比在他面前舞大刀还要严重。 朱元璋倒多问,随即就道:“你问。” 邓千秋点点头,他微笑着看向周洪:“刘公公……” 邓千秋一面说,一面从怀里掏出自己随身携带的帕子,递给他:“来,擦擦血。” 这刘崇犹豫着,犹如受惊的小鹿,不敢去接。 朱元璋却是连连皱眉。 邓千秋见刘崇不接,便上去擦了擦刘崇额上的血,一面道:“伱是哪里人?” “奴婢……奴婢……是苏州人……” “何时入的宫?” “是吴元年的时候。”刘崇哭丧着脸道:“奴婢那时是俘虏,所以……被充入宫中。” 所谓的吴元年,其实就是大明开国之前,朱元璋在南京自称为吴王的时候。 邓千秋接着道:“那你运气不错,才短短时日就已是御用监的掌司了。” 刘崇流着泪道:“是……是……奴婢平日里还算规矩,就是……有时候管不住自己的手。” 邓千秋微笑道:“你在苏州,是否和张士诚有什么关系?” 刘崇一愣,抬头看一眼邓千秋,随即又低垂下头来,磕磕巴巴地道:“苏州上下军民,那时候谁不与张士诚有关呢?” 这话听的朱元璋更是皱眉,他抿着唇,目露凶光,显然已有些不耐烦起来。 邓千秋依旧淡定如常,继续看着刘崇问:“刘公公平日里也会出宫吗?”      刘崇交代道:“御用监需监督官窑、御制的作坊,偶尔需要出宫……” 邓千秋边点头边道:“这是肥差啊,陛下对你真的没的说了。” “我……我……”刘崇一时说不出话来。 邓千秋继续道:“你可知道,这茶盏里有毒吗?” “不……不知道……” “当真一丁点也不知道?”邓千秋不急不慢地道:“或许你知道,但是事关重大,你不敢说,是吗?” 刘崇嚎哭起来:“当真不知,这是一个苏州商贾……” 邓千秋听罢,脸色大变,突然翻脸,怒喝道:“你既然不知道,却还在此血口喷人,该当何罪?” 此言一出,这殿中之人,俱都露出古怪之色。 只有那仪鸾司千户周洪神色不变,依旧面无表情。 刘崇则已吓得面如土色,他身躯颤抖着,竟是大气不敢出。 邓千秋道:“到现在,你还不说出实情吗?是谁在恫吓你?” “没……没有的事……”刘崇拼命摇头,矢口否认:“确实是……” 邓千秋道:“该死啊该死,你真是该死!原本我打算救你一命,可既然你没有悔改之心,那……谁也救不了你了。” 刘崇面色复杂,却依旧道:“奴婢一字一句,俱都是实情……” 邓千秋没有再理他,转而看向了朱元璋,道:“陛下,卑下已经问完了。” 朱元璋今日的心情显然是非常差的,此时忍不住愤怒道:“那还在此啰嗦什么,立即给朕海捕,从南京城至苏州城,牵涉到的人,朕要一网打尽1 随即,他又吩咐周洪道:“将这刘崇拿下,先下诏狱,待拿住了幕后主使之人,再一并将他们千刀万剐。” 周洪道:“卑下……遵……” “慢着1邓千秋突然道。 其实邓千秋本来想在朱元璋说千刀万剐时就打断的,不过他胆子校 打断朱元璋的胆子没有,打断周洪的勇气却还是有的。 朱元璋这时才发现,在这等事上,邓千秋这个啰啰嗦嗦的性子有多碍事了,可想到……自己才在不久之前,许诺你是朕的人,你干了啥事,朕也不会追究,这才几个时辰呢,总不可能就翻脸了吧。 一念至此,他终究还是压住了火气。 何况此案正是因为邓千秋,才有所察觉,若不是这个小子,只怕自己的儿子被害死了也无人知晓。 周洪这时终于有了一些情绪波动,抬头看了邓千秋一眼。 周洪道:“邓百户还有什么交代?” 邓千秋听出了周洪话中带刺,论起来,周洪是他的上官,他怎么有资格向周洪交代什么呢? 可邓千秋现在顾不得这么多,他朝着朱元璋道:“陛下,刘崇此人,欺君罔上,罪不容诛,卑下以为,应该治他欺君之罪,立即斩首示众,以儆效尤。” 这话一出,那刘崇面上没有任何表情。 可是其他人,脸色却都变了。 刘崇当然必须要死。 可问题就在于,刘崇的罪名乃是毒害太子,是弑杀储君,而且勾结了逆党。 只是邓千秋,却只说他欺君罔上,这……就很说不过去了。 朱元璋心头忍不住升起疑惑,凝视着邓千秋道:“邓卿家这是何意?” 邓千秋道:“陛下,此事……和刘崇无关。” “嗯?”朱元璋用古怪的眼神看向邓千秋。 邓千秋继续道:“若是卑下所料不错的话,这下毒的另有其人,绝不是这个刘崇。” “你为何不早说?”朱元璋怒道。 邓千秋悻悻然地道:“陛下,卑下也是初来乍到,入宫不久,宫中的生态还不熟悉,这不是先熟悉一下环境嘛,不然说错了什么话,岂不是罪该万死?” 朱元璋:“……” 只是邓千秋这番话出口,无疑却令殿中许多人色变。 尤其是那仪鸾司千户周洪,他死死地盯着邓千秋道:“邓百户,何出此言,又凭什么这样断定?” 邓千秋显得甚是淡定,道:“我不是说了,这下毒的是另有其人,而且……如果我猜测得没有错的话,这个下毒之人……就在这殿中……” 什么…… 所有人的目中都露出了骇然之色,人们下意识地左右张望,眼里俱都露出了疑色。 朱元璋的脸又沉了下来。 (本章完) 84.第84章 真相大白 第84章 真相大白 此时,反而朱元璋表现得尤为平静。 他目光在往所有人身上都扫了一篇,才道:“在这殿中?呵,若如此,倒是有趣了。” 那千户周洪听罢,却是皱眉起来。 很明显,邓千秋推翻了他周洪的结论,这对他而言,有着不小的危害。 于是周洪道:“邓百户,仪鸾司上下人等,绝不会胡言乱语,若无真凭实据,不可胡言。” 邓千秋对他的话没有半点怯意。 而是笑吟吟地回应道:“陛下教我畅所欲言,周千户好大的官威,居然教我住嘴。” 作为一个成年人,看人下菜总是必须的吧,邓千秋反正也不指望自己有什么好人缘,在洪武朝,有好人缘是很危险的事,好吧。 既然如此,那么索性就让自己痛快一些了。 周洪便不做声了。 在这么一会儿里,其实朱元璋也在心头猜测了许多,最终皱眉道:“邓千秋,你说凶徒不是这刘崇?” “回陛下,确实不是。”邓千秋的表情显得很是自信,道:“真正的凶手,乃是……” 说到这,邓千秋像是故意的顿了顿,随即目光在殿中逡巡。 最终,他的目光落在了金四的身上,而后唇角勾起,看着似笑非笑。 自是那位为太子斟茶递水的宦官了。 金四的面上本是带笑,可这目光落到自己身上便没有再移动半分,骤然之间,懵了。 他慌忙拜倒,磕头如捣蒜地道:“陛下,奴婢冤枉,奴婢冤枉,奴婢有千古奇冤。奴婢只是平日里斟茶递水,奴婢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恳请陛下为奴婢做主。这邓千秋……他血口喷人,他……” 任谁都清楚,这件事几乎是谁碰谁死,莫说什么真凭实据,哪怕只是有嫌疑,都足够金四这样的人死一万遍了。 因而,金四已吓得魂飞魄散,疯狂地叩首,以免喊冤。 朱元璋目中没有情感,只是冷漠地看着眼前这一切。 太子朱标则微微皱眉起来。 金四惊恐万分地道:“奴婢这些年来,照顾太子殿下,无一日不是殚精竭虑,从不敢懈担奴婢绝无加害太子殿下之意!这样做,对奴婢有什么好处呢?陛下……陛下……奴婢是真的冤枉,天大的冤枉啊!何况……刘崇已是供认不讳。” 说到这里,他委屈至极地看了邓千秋一眼道:“邓千秋,奴婢素来与你无冤无仇,你却何故牵累我这一个小小的奴婢?我……我……” 他说着,已是涕泪直流,因为恐惧,脑门磕的咚咚的响,即便已是红肿,他也好像没有察觉一般,依旧以头抢地。 朱元璋皱眉,也不免带有几分狐疑地看了看邓千秋。 朱标露出了几分同情之色,毕竟是自己身边的人,他忍不住道:“父皇,金四在儿臣的身边,确实规规矩矩的……从没有什么过失……” 朱元璋则是摆手道:“不必伱说。邓千秋,你来说。” 邓千秋点点头,却是认真地看着朱元璋道:“陛下,卑下真的可以说吗?” 朱元璋挑眉道:“你说便是。” 邓千秋则是为难地道:“可是周千户不让卑下说……” 周洪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这家伙真记仇埃 朱元璋突发现,碰到这么一个家伙,你越是凶神恶煞,他越是鬼鬼祟祟。当即,深呼吸,露出平静又慈和的样子,道:“你说罢,即便说错了,也赦你无罪。” “那臣斗胆说了。”邓千秋这才放心地道:“其实起初,卑下也怀疑可能是御用监的人,不过……却发现了一个至关紧要的问题。” 朱元璋此时除了对有人竟敢毒害太子的愤恨外,也不由的有着几分好奇,道:“什么至关紧要的问题?” 邓千秋道:“陛下,用铅釉做茶盏,虽是有毒,不过毒性并不大。有的人,可能长年累月,甚至二十年三十年五十年的接触,也未必会对身体产生问题。当然,卑下说的是可能,这取决于它的工艺。” 朱元璋默不作声,只细细地听着。 邓千秋又道:“可是……当陛下召太子殿下,询问他身体的时候,太子殿下说自己近来身体确实不好,而且许多的情况,确实符合铅毒的症状,那么……就只剩下唯一一个可能了。那便是……有人熟悉铅毒的情况,也并不指望这铅釉的茶盏,能对太子殿下不利,他们一定还动了其他的手脚。因为只有如此,太子才会产生症状。” 朱元璋脸色越来越凝重,便道:“你说的手脚,又是怎么回事?” 邓千秋道:“陛下,所以臣的判断是,首先这个人,需要对药理十分精通,而且必定受到过高人的指点,以卑下的深入分析,这个指点他的人,一定十分不简单,甚至这个人……应该十分熟悉宫廷的情况,如若不然……是无法做到把控的。” 高人……熟悉宫廷…… 朱元璋的脸色已越来越差,他仿佛感觉到了什么,甚至怀疑对太子的不利之人,极有可能…… 因而,他越想越糟糕,面色也愈发的可怖阴森,令人看着都不由有着几分心颤。 朱元璋阴沉着脸道:“你不要停顿,继续说。”      邓千秋哪敢迟疑,于是便继续道:“而且还必须得在太子殿下的身边,安排一个人。这个人,必然要是太子殿下的心腹……这也是为何,卑下排除掉了刘崇的原因,刘崇虽然负责宫的器皿,可确实对此不知情,也可能是有因为托了人情,又或者,只是无心之失,总而言之,他不可能当真和逆党有关。” 朱元璋深深地凝视着邓千秋,一字一句地道:“可假若如此,为何刘崇认罪伏法?” 邓千秋看着刘崇那惨不忍睹的样子,笑了笑道:“陛下,你现在把我吊起来打的话,就算让卑下吃下粪卑下也认。” 朱元璋大喝一声:“来人。” 邓千秋猛地打了个激灵。 卧槽,我打个比方而已,你来真的? 朱元璋却是道:“将这刘崇暂先押下去。” 呼……原来是自己误会了,邓千秋长长地松了口气,只是方才的骇然令他有些狼狈,感觉有点没面子。 这刘崇很快被押下。 可千户周洪的脸色,却是难堪到了极点。 他微微低垂着头,默然无言,却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朱元璋此时继续看向邓千秋道:“照你这样说,只有太子周遭的人,才可能是凶徒?” “回陛下,正是。”邓千秋很是笃定地道。 这时,那金四已是大呼:“陛下,陛下,千万不可信他!太子殿下身边的人,又不是奴婢一个,奴婢冤枉啊,比窦娥还冤枉啊!此事当真与奴婢无关,奴婢……奴婢……” 说着,一滩尿液,已自他的身下流下来。 众人见他惊恐如斯的样子,实在无法想象,这个还未开始用刑的宦官,居然当真敢做出这样的事。 朱元璋对此,置之不理,他继续追问邓千秋:“这金四有一处说的好,太子身边的人不少,你是如何一口咬定,此人就是金四呢?” 邓千秋回头瞥了金四一眼,却见金四已吓得浑身颤栗,不得不说,这样的人,实在不像一个干大事的人。 倒是和邓千秋一样,是个怂货。 邓千秋则是又笑了笑道:“其实起初,卑下也不敢确认,直到发现了他的手。” “他的手?”朱元璋眼睛微微阖着。 邓千秋道:“他的手,很是白皙,除此之外,却又显得干燥,因而……有不少蜕皮。” 这一下子却教人整不会了。 大家都忍不住看向金四的手,可都不无露出疑惑之色。 朱元璋替所有人提出了心中的疑惑:“这又是什么缘故?” 邓千秋道:“陛下,卑下方才说,这个太子身边的人,一定用了什么方法,将这铅毒催出来,直到见了他的手,卑下就知道他用的是什么方法了。” 邓千秋见无人响应他,有些尴尬,便继续道:“是用醋1 “用醋?” 对于这个答案,所有人都露出了惊讶之色。 邓千秋则道:“没有错,若是用醋,则可将工艺良好的铅釉洗出来。而一个人,倘若经常用醋去洗茶盏,那么,他的手长时间被醋浸泡,固然会使他的手白皙柔软。可同时,也会使其手上的某些东西失衡,因而……滋生皮肤的疾玻”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将目光看向那金四。 而金四竟下意识的,将自己的手藏进了袖里。 只是这不经意的动作,却是骤然令人生疑。 朱元璋觉得着答案确实是有几分合理的,道:“是这样吗?” “不只如此。”邓千秋道:“这只是让卑下起了疑心而已,卑下也是为了免得被这金四所冤枉,所以趁着仪鸾司审问刘崇时,便四处找人打听,这宫里都是用什么洗涤器皿,得出的答案是……根本没有人用醋!陛下,明明可以清水洗涤的事,这金四……为何偏要用醋来洗涤?” 朱元璋倒吸一口凉气,真是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啊! 他更想象不到的是,单单这里头,就有这样多的门道,若是当真有人想要谋害宫中之人,有心算无心的话,真是防不胜防! 不管朱元璋怎么想的,邓千秋已接着道:“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卑下还偷偷在大本堂和春和宫,打探了一下金四的情况。他们都说,金四平日里不爱喝醋,而且……也没有他正经的调用醋的记录。” “陛下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此人做贼心虚!这用醋洗茶盏,是偷偷进行的。为了防止留下罪证,哪怕根本不会有人有意去查证用醋洗茶盏会有什么问题,他依旧还是选择隐匿,可见此人……有多么的谨慎甚微。” 此言一出,突然殿中金四一声大喝,这金四狞笑道:“邓千秋……” 说时迟,那时快,这金四,居然飞扑过来。 邓千秋吓得忙往离自己最近的朱标的身后要钻。 (本章完) 85.第85章 护驾有功 第85章 护驾有功 而这金四,便如猎豹一般,似乎铆足了平生的气力,竟是张牙舞爪,朝着邓千秋飞扑。 只是在外人看来,却是这金四直奔太子朱标。 朱标眼前一花,竟是愣在原地。 这变故实在太快,快到让人窒息,眼看这金四突然奋起发难,朱元璋下意识的起身,尤其见到是冲着太子和邓千秋的方向去的,整个人急了,下意识的摸向腰间,却发现自己的腰间空空如也,那长剑,已许久不曾佩戴了。 “来人,来人……”朱元璋大呼。 而那金四,已到了朱标的身前,随即,身子却与躲闪的邓千秋撞在一起。 “啊呀……”邓千秋发出一声悲呼。 “我杀了你1金四继续狞笑,眼中闪动着阴狠。 朱标只看到这金四奔着自己来,却被邓千秋截住,而邓千秋…… 噢,邓千秋被金四一下子掐住了脖子,他仰着头,在翻白眼。 朱标勃然大怒,亦是冲上前去,一把揪住金四,张开口便往金四的胳膊处咬。 “啊啊碍…”金四疼得惨叫。 可他似乎恨极了,一只手依旧掐住邓千秋,另一手便甩向朱标。 朱标见咬了没用,便抓着金四的长发,开始拉扯。 一时之间,乱做一团。 朱元璋这时也已飞扑而来,加入战团。 他提起拳头,就在三人不可开交的时候,一拳直中金四的面门。 那金四骤然之间,面上血肉模糊,人一下子倒了下去。 邓千秋的脖子终于自由了,也不知是受了惊吓,还是遭了毒手,翻着白眼,人也倒了下去。 朱标大惊,一把抢上前去:“邓千秋……邓千秋……” 他受此刺激,面上涨得通红,大抵想到方才邓千秋毫不犹豫的扑向他,对他的保护,竟是惭愧的无地自容。 他一直视自己为大兄长一样的人,从来都是他保护别人。如今却被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奋不顾身地保护,心中的汗颜,可想而知。 而朱元璋已是狂怒:“御医,御医……” “别……别……” 一听到御医二字,吓得邓千秋打了个激灵,忙道:“我还活着,我还活着,不需御医……咳咳……咳咳……差一点,就差一点……” 朱元璋这才放心地松了口气,而后,他却是更觉得愤怒了,狠狠踹一脚地上的金四,怒道:“这狗娘养的东西,狗娘养的1 邓千秋已翻身起来,朱标道:“快,取一座椅来,教邓千秋赐座。” 朱元璋没有反对。 而此时,殿外呼啦啦的禁卫已冲进来,如临大敌。 那周千户……其实本想这个时候表现一二,于是一把将地上早已没了还手能力的金四按住,口里大呼:“护驾,护驾……” 朱元璋很是不客气地怒喝道:“护个鸟驾,等你们来护驾,太子还能活吗?酒囊饭袋1 这些禁卫,心里很委屈,这是宫里头啊,不是他们松懈,实在是万万想不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何况这金四,看着孱弱不堪,更无法想象,他有此胆量。 可眼下,谁也不敢出声。 朱元璋回头看一眼邓千秋道:“无碍吧。” 这是工伤。 邓千秋此时脑子里已生出无数个念头,根据上一辈子的经验,好不容易碰到了工伤,是绝不能假装坚强的。 于是他抚着自己的额头,气若游丝地道:“卑……卑下……脑壳疼,脑子晕乎乎的,似是受了内伤,只觉得……只觉得……爹……爹……你怎么来了?” 他这一呼唤。 吓了所有人一跳,朱元璋和朱标忙下意识地环顾四周起来,可哪里有邓健的身影? 于是,面面相觑。 这样看来的话,已经不是内伤了,还伤了脑子。 不过这被人掐了脖子,还能伤脑子…… 这个念头从朱元璋的脑海里冒出来,令生性多疑的朱元璋,都不禁生出了愧疚之心。 这个时候,用这样的想法去猜度一个舍身忘死的少年郎,简直就是猪狗不如,朱元璋啊朱元璋,伱这样想,怎么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至于朱标,自然没有朱元璋这样多的心眼,他只心疼此时的邓千秋,于是左看看右看看,满眼的关切。      邓千秋被朱标牵引着坐下,一会儿功夫,才缓过劲来,道:“卑下万死。” 朱元璋深深地看他一眼,才道:“不必站起来,继续给朕坐着。你放心,朕会为你报仇雪恨,这金四……朕会将他磨成齑粉,要教他覆宗绝祀,一丁一点地将他的皮肉刮下来。” “不过……”朱元璋说到这里顿了顿,才接着道:“给朕继续的审,这绝不是他一人所为,此番多亏了你。” 邓千秋道:“卑下哪里有什么功劳?都是平日受过陛下的指点。这一次,只是恰好,恰好而已。” 朱元璋摇头道:“你就不必和朕客气了,你的本事,朕已领教,朕不只取你的才干,更取你的忠烈,你比你爹强得多。” “碍…我爹……”邓千秋突然有点心虚,他猛地想到了什么。 朱元璋却没心思管邓千秋怎样想,自顾自地道:“现在已不知消息是否走漏,若是一旦走漏,背后指使他的人,或许已是逃之夭夭。这些狗贼,朕绝不会饶恕,若是不能将他们一网打尽,朕决不罢休,所以眼下当务之急,是立即进行提审,无论如何,也要讲这幕后之人揪出来。” 说到这里,他阴沉地看着金四道:“至于这金四……又是如何与贼子勾结,更是如何狼狈为奸,他们到底有何图谋,如此种种,朕都要水落石出,而且要快1 周千户忙道:“陛下,卑下……万死,恳请陛下,给卑下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朱元璋只瞥了一眼千户周洪。 很明显,这个周洪,朱元璋也是信任的,如若不然,方才就不可能让他对刘崇进行提审。 只不过这一次周洪的表现,实在教人大失所望。 现在这周洪主动请缨,朱元璋却冷漠地道:“邓千秋,你也来参与提审,朕给你钦命之权,宫中内外,若是对你查探有帮助,尽都归你节调。” 邓千秋还未开口应下来。 朱标却皱眉道:“父皇,他受了重伤……只怕……” 朱元璋也不由得犹豫起来。 邓千秋却道:“陛下放心,事关重大,莫说只是带伤查这钦案,便是刀山火海,下了油锅,卑下也尽心竭力,非要继之以死不可。所谓国难思良将,板荡见忠臣,卑下可以的。” 朱元璋面上露出古怪之色:“朕横扫天下,如今天下大体承平,你吃饱了撑着,没事做什么诗,非要咬文嚼字、之乎者也不可,而今天下,如何来的国难?” 好好好,你这样的是吧,诗也不准做是吧。 那要是后世那位平生作诗四万首的某建奴天子来,你不要扒了他的皮? 邓千秋悻悻然道:“卑下只是有感而发,主要是抒发自己的情感,可能并没有那样的应景,可心境却是相通的。” “休要啰嗦,来人……”朱元璋突然想起什么。 也该先已脸色惨然匆匆上前。 宫中发生这样的事,他这个司礼监的太监,也难辞其咎。 何况,现在陛下正在盛怒之中,说不准……就可能自己倒霉。 他慌忙拜倒在地:“奴婢在……” 朱元璋看了他一眼:“现在起,禁绝宫中内外的消息,要做到外松内紧,卫戍还是依旧一切如常,却需隔绝内外,以免打草惊蛇,更要杜绝有人造谣生非。” 朱元璋一开这口,也该先便一切都明白了。 一方面,是要防止有同党提前得知消息,所以逃之夭夭,亦或者狗急跳墙。 而另一方面,则是尽量控制这件事的影响,太子被人下毒,这是骇人听闻的事,这可能会引发市井之间,某些兄弟相残,亦或者是祸起萧墙之类的谣言。 大明刚刚平定天下,那元朝各种宫廷中的变故,早已被天下人熟知,陛下显然不希望……这样的事,发生在大明。 即便是最后真的有,那么……也决不允许传出去。 而这……却令也该先心里沉甸甸的。 他当然清楚,假若……假若……这个背后主使之人,当真是出自宫廷,甚至可能是某个贵人,那么……这宫廷之内,依着陛下的脾气,怕是要血流成河了,谁也无法确保自己能够置身事外。 到了那时……不知多少人要送命。 毕竟,也该先心里最清楚不过,这太子的安危,乃是至关紧要的事,甚至比一切都紧要。 也该先点头:“喏,奴婢这便去办。” 朱元璋回头,看一眼那地方的金四,他漫不经心的道:“死有很多种,可这蠢物,居然选择了这世上最不应该的方式,好生招呼他吧。尔等退下,邓千秋暂留。” 邓千秋心里狐疑,不知陛下留自己还有什么交代。 不过现在他渐渐已适应了朱元璋的性子,这老兄……似乎也没有这样可怕,至少……对于自己而言。 ………… 一年没码字了,现在一万二,感觉吃不消,老虎这么努力,求张月票吧。 (本章完) 86.第86章 招供 第86章 招供 众人告退。 朱元璋低着头,把玩着手里拿铅釉所制的茶盏。 见朱元璋不吭声,邓千秋索性也就沉默。 良久,朱元璋突然道:“邓千秋,你真是古怪啊,这所谓铅釉之学,你是从何学来的?” 邓千秋答不上来,却还是硬着头皮道:“卑下喜欢杂学,东学一点东西,西学一点,久而久之,许多乱七八糟的东西也就记住了。” 朱元璋抬头道:“是吗?那你也太有本事了,天下学习杂学的人不少,可似伱这般的却是凤毛麟角,你是不可多得之人。” 朱元璋这看似毫不吝色的对邓千秋的夸赞。 邓千秋却是怯怯地道:“陛下能否明示卑下,卑下听着心里慌。” 朱元璋眼中对邓千秋的赞赏又多了几分,笑起来道:“哈哈,你也有今日,平日你不也是喜欢说一半留一半打哑谜的吗?” 邓千秋汗颜。 朱元璋随即道:“仪鸾司……你对此有何看法?” 邓千秋猜不准朱元璋的心思,给了一个不痒不痛答案:“仪鸾司拱卫陛下,当然好的不得了。” 朱元璋笑看着邓千秋,却是意味深长地道:“是吗?它确实有它的长处,不过经历了这一次,却令朕不得不多思量了。就说这铅釉,仪鸾司上下,无一人知晓,若不是你点出来,几乎要酿成大祸。还有那用醋去洗铅釉之法,朕难道指着仪鸾司吗?” 听罢,邓千秋似乎明白了什么,道:“陛下的意思,莫不是……觉得他们不够……专业……” 朱元璋笑了笑,道:“专业……这是什么词?” “咳咳,卑下的意思是,专长不够。” 朱元璋颔首道:“不错,朕就是这么个意思,罢了,朕再思量思量吧,方才没伤着你吧。” “伤是伤着了,不过这时候,不是计较卑下个人得失的时候。” 朱元璋道:“朕怎么不记得你从前有这样忠义?” 邓千秋尴尬起来,他开始绞尽脑汁,琢磨着当初跟朱元璋到底说过什么话来着,不过此时来不及多想了,邓千秋只好道:“陛下,卑下……其实……其实当着人面,不好显得过于忠义。卑下是个内敛的人,是那种……心里有事藏着不说,却拿一些胡话来遮遮掩掩。” 朱元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是吗?” 这个时候,难道还能说不是吗? 于是邓千秋振振有词起来:“如若不然,方才千钧一发之刻,卑下如何能舍身忘死……” 朱元璋听罢,倒是动容起来:“其实不忠不义也没什么……” “碍…” 邓千秋有点懵了,陛下,这是该对我说的话吗? 朱元璋倒是淡然地道:“你真以为朕相信这天下有几人忠义?当然,朕说的不是你。” 邓千秋道:“陛下大不可如此悲观,要知道,我中原之地,总还是倡导忠孝仁义的。” 朱元璋微笑摇头道:“固然是如此,可朕活到了这个年纪,从出生起迄今,身边所见的,从那蒙古人的宫廷,到地方上的那些士绅和勋贵,亦或者到近在咫尺之人,无一不是争权夺利,相互杀伐。但凡有丝毫的机会,便反目成仇,刀兵相向。朕相信自己的眼睛,相信自己的耳朵,也相信自己的感受。” 朱元璋的这一番话,却突然令邓千秋醐醍灌顶。 对于邓千秋而言,他读了历史,知晓明有三百年的寿命,虽然这三百年的过程中,总有奸臣、权臣亦或者弄臣。可说到底,似乎大家都没有脱离明朝的这个框架,所以他先入为主,觉得明朝没有出现曹操亦或者司马懿那样的人,且皇位的传承,除了出了一个靖难之外,总还算传承有序。 可不要忘记了,朱元璋所生长的环境,却是那接近混乱了一百年的元朝。 这一百年,人们所见所闻,自打蒙古人入主中原,那元朝从宫廷开始,便没有一日安宁,今日是兄弟相杀,明日便是儿子杀爹,后日又是权臣弑君。 这还只是宫廷,到了地方上,就更加混乱不堪了,整整一百年,说是被元朝所统治,可实际上,几乎与乱世没有任何分别。人性之恶,早已被释放出来,这就是朱元璋所生长的环境,漫天遍野都是草头王,人人都在出卖兄弟求取富贵,但凡手头有了点人马,便都想过一过皇帝瘾。 即便是反元的义军内部,又何尝不是兵强马壮便立即弑了自己的主公,反复横跳。 朱元璋最不相信的,就是所谓的秩序! 可与此同时,他最渴望的,恰恰又是这种秩序。 至少在这个时代,不会有人相信,朱元璋缔造的这个大明,能够存世数百年,因为经历了太久混乱的人,固然渴望安宁,却似乎都已经植入了一个天下无法久安的观念。 此时,朱元璋道:“眼下最要紧的是揪出幕后之人,你亲去调拨仪鸾司的校尉,供你驱使。” 邓千秋想了想道:“陛下,我手头确实需要一些人手,不过……能不能不从仪鸾司调拨?”      朱元璋没有问为什么,只道:“那你想从哪里调拨?” 邓千秋道:“五城兵马司。” 朱元璋露出了古怪的表情,瞥了邓千秋一眼。 五城兵马司,主要负责的是京城的捕盗、救火、通渠、清理粪便,以及监狱看管等事宜,在整个京城之中,从仪鸾司到拱卫司,再到寻常的五军都督府,真正鄙视链最底端的,自然而然就属五城兵马司了。 甚至可以说,仪鸾司或者拱卫司里养的一条狗,撞见了五城兵马司的百户,这百户都得绕着道走。 毕竟仪鸾司,亦或者拱卫司,可是卫戍宫中,是奉钦命的差事。需要出入宫禁,无一不是勋臣的子弟。无论是前程或者是地位,都是非同凡响。 而五城兵马司的人,还有为数不少,都是征发来的胥吏,彼此的身份,可谓是天差地别。 朱元璋倒也很干脆地道:“一切依你,你需要多少个,朕命人……直接给他们仪鸾司的差遣。” 邓千秋没想到朱元璋这样的大方,他忙道:“也不需这样多,给个五六个即可。” 朱元璋便取了朱笔,当即匆匆写了一封谕旨,边道:“给十个吧,你去挑选,呈上名姓,朕照准都批了。” 邓千秋对于朱元璋的大气,很是心悦诚服地道:“多谢陛下。” 朱元璋却是淡淡笑道:“谢你自己,现在朕还指着你查出幕后逆党,事关重大,你不要儿戏。若是揪出来,便是大功一件,倘若敷衍了事,朕不怪罪你头上,你挑选的这些人,朕统统发遣回五城兵马司。” 邓千秋应下,告退出去。 朱元璋倒是想起了什么,对身边的也该先道:“待会儿提审,朕也去。” 也该先一愣,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朱元璋慢悠悠地道:“此事关系重大,朕不得不防……” 他本是想捡起案牍上的奏疏来看,可此时心烦意乱,又将这奏疏丢下,一副烦闷的样子。 “逆党不除,朕寝食难安。” 其实邓千秋想从五城兵马司招募人手,也是有原因的。 仪鸾司的人,他是领教过的,他们人人都有背景,一个个像大爷一样,怎么甘心供他这么一个少年驱使。 反是这地位低贱的五城兵马司校尉,因为他邓千秋的缘故,一下子鲤鱼跃龙门。对他们而言,简直就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这样的人,反而更珍惜自己来之不易的身份。 何况他们没有任何的背景,唯一能依仗的也只有他邓千秋了,所以邓千秋不担心他们阳奉阴违。 不过眼下当务之急的事,却是提审金四。 这金四已下了诏狱,邓千秋本要自己前往诏狱,可随着一份口谕来,朱元璋却已一身便衣,与邓千秋一前一后地来到了诏狱之中。 而在这里,周千户已经在此开始着手审讯了。 见了邓千秋来,这周千户脸色冷然,其他的校尉,也只勉强来见了礼。 朱元璋却没有和邓千秋同路,而是直接传召了一个诏狱中的千户,他没有出现在刑房,却只在一旁的耳室之内喝茶。 当然,刑房里的动静,俱都瞒不过隔壁的朱元璋。 周千户没有想到陛下会来,只是见着了邓千秋,却是一脸冷漠。 而邓千秋也不理会他们,只是自顾自地搬了一把椅来,在刑房里坐下。 这金四已是被五花大绑,他此时已没有了殿中的凶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冷漠,只是冷漠的任人摆布,一言不发,甚至见了邓千秋,也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 周千户大喝一声:“金四,是谁主使的你?” 金四垂着头不动,照旧不予理会。 周千户皱眉起来,厉声喝道:“来人,动刑1 邓千秋道:“我看不必了,屈打成招,即便开了口,取得的东西,也没有任何用处。” 周千户听罢,脸色微微一变:“这样的凶徒,若是不动刑,你以为他肯招供吗?现在时不待我,若是错过了时机,那幕后之人,只怕早就跑了!到时天下之大,茫茫人海,到哪里寻去?” 邓千秋却是气定神闲地道:“我有我的办法,保准不出一炷香,便教他开口。” (本章完) 87.第87章 特殊的审讯手段 第87章 特殊的审讯手段 周千户的脸红一阵白一阵,感觉受了屈辱。 其他的校尉纷纷只看向周千户,等他指示。 周千户最终还是挥挥手道:“让邓百户来1 而后看向邓千秋道:“邓百户,有言在先,倘若你问不出,出了什么干系,这个责任,只怕需你来负担。” 说着,他抱手,一副隔岸观火的样子。 邓千秋心里想,你想将责任都推我身上是吧?真以为我邓千秋说话好听,好拿捏? 于是邓千秋笑了,眼睛瞥了一下一旁的耳室,似乎这目光穿透了耳室的墙壁。 他对周千户行了个礼:“周千户,伱莫动气,咱们都是仪鸾司的兄弟,方才我言辞上有什么顶撞,请你勿怪。” 周千户依旧不为所动,能来这仪鸾司,甚至还担任千户的人,自然是深受皇帝信任,且身份非同一般。 这种人一向高傲,眼高于顶,只是这一桩案子,杀出一个邓千秋,让他在陛下的面前丢人现眼,这口气如何咽得下? 现在邓千秋居然还想继续插手此案,这更令周千户警惕起来。 邓千秋见他不接这个茬,便道:“周千户,有话好好说嘛,哎……都怪我,我这人蒙了圣恩,又得了胡公的青睐。这胡公,隔三差五的请人来我家……又是怕我冷了寒了,要送胡姬来暖床,又想给我送宅子和金银,以至于时日久了,我竟开始不知天高地厚,说话没有轻重了,倒是惹了周千户的嫌……” 邓千秋的这番话,完全可以摸着良心说,没有一句是假的。 他这般说,坐在一旁耳室里的朱元璋,却只觉得好笑,这家伙……这样和人套近乎的吗? 可接下来,却突然令朱元璋的神色有些不对了。 这千户周洪听了邓千秋的话后,居然面带了疑虑,他不由深深地看了邓千秋一眼,道:“你与胡公相熟?” 邓千秋搬出胡惟庸,还是有把握周洪会缓和关系的。 仪鸾司里头,勋臣子弟众多,而大明朝勋臣最多的地方,就是淮西。 且不说胡惟庸最擅长邀买人心,哪怕是他没有收买的人,在这仪鸾司上下,大家伙儿对胡惟庸的大名如雷贯耳,也知晓胡惟庸的能耐。 可以说,皇帝若是青睐邓千秋,那么仪鸾司的许多人,会视邓千秋为竞争关系。 可若是仪鸾司之外的胡惟庸青睐邓千秋,那么……大家可能就是团团伙伙了。 邓千秋红光满面地道:“何止是熟,我和他的关系,实在没的说,不是卑下吹嘘,胡公待我,真如自己的儿子一般,我亲爹也没这样好。” 耳室里。 朱元璋本是端起茶盏喝茶,听到这一句,一口茶水差点没喷出来。 或许是因为水入了肺的缘故,他忍不住想要咳嗽,好不容易,方才缓解。 另一头里,周洪却对此毫无察觉,只是看向邓千秋的眼神,缓和了许多:“胡公,我也是素来敬重的。” 那也是中书省参知政事,最重要的是,传承的乃是左丞相李善长的衣钵,可以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周洪虽然知道邓千秋可能有夸大的成分,可想到眼下这个人分明毫无背景,却突然一下子进了仪鸾司任了百户,此后居然又调拨去了大本堂。 这样的际遇,若是背后没有高人相助,只怕也没有可能。 正因为大抵将邓千秋的底细摸了个七七八八,周洪才对邓千秋的话才没有太多的怀疑。 邓千秋笑着道:“找日子,我去和胡公说一下,咱们周千户,可是有大才干的人,一家人,都是一家人嘛,他素来仰慕英雄。” 周洪微笑起来:“我不过是个千户,哪里敢与胡公结交。” 朱元璋听到此,倒是脸色平静。 可接下来,周洪道:“若是能蒙胡公厚爱,能与他交个朋友,却是再好不过。” 朱元璋整个脸色瞬间拉了下来,他面若寒霜,一双眼睛,锐利中多了几分警惕。 若是寻常的千户,朱元璋自不会放在心上,他深谙人性。 可仪鸾司…… 朱元璋对此,似乎十分关注,因此他再没有弄出响动,而是皱着眉头,凝神静听起来。 邓千秋的声音这时道:“好,好,赶明儿,我就让我胡叔给你送几个胡姬,都是一家人嘛。” 周洪笑了笑,居然没有拒绝,不过也没有应下来接受,而是道:“邓百户,快快提审吧,事关重大,你来提审,周某负责记录在案。此等事,不能假手于人。” 显然,这态度比方才,显然好了不是一星半点。      邓千秋这才将心思放在了那金四的身上。 这金四本以为,自己很快就要被动用极刑,亦或是会动用其他的手段。 却见这周洪和邓千秋你一言我一语的,居然开始拉起了家常,他本是紧绷的神经,突然开始有些松懈起来。 “话说……” 邓千秋突然道:“周千户,我前些日子见了一处宅邸,靠着夫子庙那儿,占地不小,雕梁画栋,很是不凡,可价格却比附近的宅邸便宜了大半,这价格低是低了一些,可我心里没有底,总觉得不踏实,周千户久在仪鸾司,可知道那一处宅邸的名堂?” 原本听说要准备提审,金四又重新紧绷精神,听了邓千秋的话,他本是一副紧绷的神经,骤然之间……又松垮下来。 “……” 周洪觉得邓千秋实在多事,这个节骨眼上,还在此闲扯,不过这人和胡公…… 周洪耐着性子道:“你说的是夫子庙诚意巷的那一处宅邸?实话和你说,那里曾是鞑靼人的王公的居所,此后一家被诛杀,那一处宅邸的几处井里,你信不信若是现在去打捞,还不知会捞出多少森森白骨1 邓千秋打了个哆嗦,有些吃惊地道:“难怪,这就难怪了,那牙子真不是人,居然敢瞒着我这个,我回头找他算账去,差一点就上了他的当,哎……真是人心坏了,现在缺德的人实在太多。” 周洪看邓千秋一副像是完没完了的样子,只好道:“赶紧提审。” 邓千秋颔首:“好好好。” 当即,邓千秋上前,冷笑着看金四:“金四,你在宫中,也算是受了不少的优渥,太子殿下这样的信重你,可你却胆大包天,居然敢行谋害之事,你可知道,接下来少不得教你下油锅……” 金四依旧冷着面,一副木然的样子。 可邓千秋说到了下油锅,突然回头看周洪:“周千户,钟鼓楼那儿,为何有人开了一家摊子,就是那家油炸胡麻饼的,你说他指着油炸这个,能挣几个钱?却占着这样的好地。这摊主真可怜,守着金山银山,却卖油炸胡麻饼。” 周洪:“……” 耳室里的朱元璋,已有些忍耐不住了。 邓千秋这家伙……哪里是在提审,他将诏狱当什么,当他老宅的村口吗? 这样耽误下去,只怕那幕后指使之人,早就跑的无影无踪了。 他豁然而起,从椅上站起来,开始焦躁地来回踱步。 周洪也开始受不了邓千秋了,忍不住想破口大骂。 可真正破防的,却是那金四。 他本是咬牙切齿,做好了一切应对的手段,可这轮番的折腾,这邓千秋却像是将他当空气一般,反而令他有些不知所措。 邓千秋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周洪不耐烦的脸色般,此时又道:“那胡麻饼好吃是好吃,就是那油……不知多少日子换一次,这玩意吃多了,非要闹肚子,周千户爱不爱吃胡麻饼?” 周洪深吸一口气,已有些想反目了,他怒喝道:“公务要紧。” “噢,对,对,公务。”邓千秋恍然大悟,道:“我需得提审这个该死的阉人,金四,你爱吃胡麻饼吗?” 金四:“……” 周洪:“……” 邓千秋回头道:“周千户,他不肯说。” 朱元璋黑着脸,肺已气炸了,快要忍不住想要摔门而出,冲到刑房,狠狠捶邓千秋一顿不可。 好在这时,邓千秋的声音突然道:“你不爱吃,不爱吃也不要紧,明儿我带给你,其实碍…我根本不需审问,大抵已知道你的秘密了,来这里,只是走一个过场而已,你那幕后之人,我算算,应该在今夜,就要落网了,到时……正好来此和你相聚。” 金四本打算一直沉默,可听到这番轻描淡写的话,脸色微微有了一些松动:“是吗?咱倒是不信你有这样的本事。” “我若是没有这样的本事,你们的图谋,我如何能察觉?你以为自己神不知鬼不觉,可笑的是……这一切都逃不开我的眼睛。” 邓千秋的这番话,就像是一柄利剑一般,扎在了金四的心上。 金四的瞳孔分明收缩了一下,他这时似乎为了掩饰心虚,冷哼了一声。 邓千秋随手拉了一把椅子,端坐下来,一脸泰然地道:“那么……我就不妨现在将你的底细,统统说出来吧。当然,对与不对,你自己心里思量。” ………… 大家端午节快乐,今天中秋节,下一章可能会吃点,可怜兮兮求月票! (本章完) 88.第88章 老乡 天大的富贵要不要 第88章 老乡 天大的富贵要不要 邓千秋似笑非笑地看着金四。 而金四又重新生出了戒备之心,他凝视着邓千秋,露出骇然的目光。 邓千秋不紧不慢地道:“这件事,应该是从三四年前开始,我查过记录,你那时该是在神宫监,负责清扫的工作。你是高丽人,据闻这宫中的宦官,蒙古人往往地位高一些,其次才是高丽人,高丽人大多做较为艰苦的工作,没错吧?” 明朝宫廷的宦官,大多是从元朝那儿弄来的,当然也有不少俘虏,这倒不是大家不重视高丽人。而是因为阉割的宦官,多是蒙古的王公贵族子弟,这些人多多少少懂一些文化,这里头所谓的文化并不只是说读书,因为只有生活优渥的人,才懂得宫中哪些东西珍贵,该如何保养等等。 可高丽人上贡的宦官大多都是粗人,确实也只能干一些粗使活。 金四没有回应。 邓千秋智珠在握的样子,笑了笑道:“可是呢,却不知是什么缘故,你居然被调拨到了春和宫,专门侍奉太子,甚至还一步步的进入了大本堂的茶坊。这大本堂,乃是宫中最紧要的几处地方之一,何况侍奉的还是太子,将来的前途,可谓是不可限量。” 金四依旧默然无言。 邓千秋依旧自顾自地叹了口气道:“我一直在思考,这其中一定发生了什么变故,而能促成这件事的人,他到底有多大的能耐呢。不过这不打紧,或者说,其实这并不重要,我们现在要探究的是,这个人让伱到太子的身边是为了什么?” 金四犹豫片刻,突然冷笑:“你这样聪明,当然能想到。” “对。“邓千秋点着,接着道:“我还真想到了,他这样做,是为了谋害太子,可谋害太子,能给他带来什么收益呢?” 对于邓千秋的这个问题,金四抿着唇,只冷冷地看着他,不予理会。 邓千秋则是云淡风轻地自问自答道:“若是太子殿下遭了不幸,谁能从中受益?我思来想去,能受益的人不少,比如秦王殿下……” 邓千秋说到这里,却又乐了:“可秦王殿下以往只能住在贤良寺,这宫里头,想要让人为他这样的卖命,只怕……也不容易……” 说到这里,邓千秋似是故意地顿住了,倒是金四冷冷地道:“是吗?” 邓千秋便叹口气道:“当然,宫中的关系,可谓是盘根错节,许多事,可说不好。” 邓千秋说到这些的时候,一旁耳室的朱元璋,脸上已露出了几分忧心之色。 实际上,对于这件事,朱元璋除了有滔天之怒,而真正让他恐惧的,却是谋害太子之人,极有可能,就是在宫廷之中,甚至是他身边的至亲。 一旦如此,对于朱元璋而言,不啻是天大的打击。 他皱着眉,一言不发,却咬着牙,一时之间,愤恨和忧惧纷纷涌上心头。 此时,邓千秋露出微笑道:“不过眼下,其实顺藤摸瓜,就可查出到底是谁将你安插在太子的身边。这个人能调配你至春和宫,还能想出如此巧妙的办法,若我猜测得没错,此人……应该是在司礼监。你说对吧?” 金四身躯微震,脸上飞快地闪过一丝僵硬,随即继续阖目。 邓千秋只瞥了金四一眼,便又道:“我已询问过,你平日里也没少往司礼监跑动,逢年过节都少不得送礼,其中……有也该先,有哈尼……” 这时,金四终于微微张目,唇角勾出笑意道:“咱送礼的人多了。” 那千户周洪听到这里,身子已下意识地退了一步。 他突然有一些庆幸,庆幸的是这邓千秋主动请缨来审问。 这事可不能查啊,再查下去,这宫里头还不知要牵扯到什么人出来了。 耳室里。 站在朱元璋一侧的也该先,听到邓千秋点到了自己的名,已是面如土色。 下一刻,他连忙躬身,小心翼翼地贴着朱元璋,低声道:“陛下,都是不值钱的玩意……奴婢清清白白……” 此时的朱元璋闭着眼睛,对他的话,似充耳不闻。 邓千秋这时却是大笑了起来,他站了起来,围着金四走了一圈,道:“哈哈哈哈,你跑动的人确实不少,也确实送了不少礼品,可是……有一处漏洞。” “据我所知,有一个人,你并没有奉上厚礼,此人叫高有才,他也是在司礼监里能做主的人物。偏偏,你极少跟他走动,甚至……有一次你对他行礼,他也视若无睹,宫里传言,他对你甚是不屑。” 金四突然死死地看着邓千秋,像是控制不住地咬住了自己的下唇。 邓千秋轻笑着道:“说也奇怪,你这样逢迎的人,到底如何才能得罪司礼监里头如此重要的宦官呢?据我所知,在司礼监里,也该先位列第一,他高有才,则紧随其后,是二号人物。” 邓千秋顿了顿,接着道:“说也奇怪,这高有才既如此厌恶你,可以他在宫的能耐,怎么可能还继续留你在太子身边?对他而言,他只需略施小计,就可让你滚回神宫监去。偏偏他虽然厌恶你,却又对你视若无睹,依旧让你担着春和宫里如此重要的干系,你说……奇怪不奇怪?” 金四绷着脸盯着邓千秋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邓千秋继续步步紧逼:“那么是否还有一种可能,实际上,你才是高有才真正的心腹?你与他关系密切,可你们二人,既已勾结,可为了防止有人知晓你们的勾当,所以平日里,你们故意拉开距离。正因如此,宫里人都说你与他关系不善,可实际上,这个人才是你最大的后台。” 金四摇头:“呵,都是胡言乱语,一派胡言,高公公……与我没有丝毫关系。”      他这一句话出来,许多人已是动容。 这高有才既如此厌恶金四,可当邓千秋说到高有才有嫌疑时,他的表现,却如此的反常。 一旁的千户周洪,眼眸微微掠过一丝冷色,似乎此时,他已开始思索到了什么。 耳室里,朱元璋听到高有才三字时,神色已变得越发的恐怖。 也该先脸色也微微一变。 实际上,高有才作为也该先的副手,一直都有取代他也该先的野心,故而这也该先一向对高有才防备有加。 可有戒心是一回事,对于也该先而言,这高有才当初可是伺候胡充妃起家的,胡充妃生了儿子,乃是楚王朱桢。 不只如此,胡充妃的父兄,也都在军中担任要职。 作为朱元璋的妃子之一,胡充妃虽不受什么宠爱,可母凭子贵,地位却是非同一般。 一旦这个人乃是高有才,那么……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小心地瞥了一眼朱元璋的脸色。 朱元璋铁青的脸上,已涌出了杀意,他侧目,看向也该先道:“无论是何人,都要碎尸万段1 也该先打了个寒颤,而后应下,表示自己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 却听邓千秋这时大喝道:“金四,死到临头,你以为还能侥幸吗?就算你不招供,自然会有人招供,这天底下的事,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难道真要教这高有才到你的面前对质不可?” 金四瞪大着眼睛大呼道:“你休要血口喷人,休要冤枉了好人。” 邓千秋大笑:“哈哈……” 他转过头看千户周洪:“周千户,对此有何高见?” 周洪眯着眼眸,眼底深处,有似有若无的狡黠掠过。 他想了想道:“我这便请高公公来,邓百户,你辛苦啦,可以去歇一歇。” 邓千秋道:“这怎么说的,做事总要有始有终,那高公公那边……” 周洪笑着道:“接下来的事,交给我吧,来人,送邓百户去歇了。” 他的话,不容质疑,毕竟是千户,自有威严。 邓千秋只好道:“那辛苦周千户啦。” 说着,邓千秋便怏怏出去,本是想去寻朱元璋。 可此时才发现,朱元璋已是带着也该先,消失得无影无踪。 邓千秋挠挠头,这老兄……神出鬼没的…… 不过他现在不敢怠慢,火速的出了宫。 而后,在贤良寺这儿,却已有十个少年在此焦灼地等候了。 邓千秋得了朱元璋的旨意,立即托人将旨意送到晋王朱棡那儿,请朱棡帮他从五城兵马司那儿挑选十个少年,要身家清白,年纪尚轻的。 现在,这十人集合完毕,心里惴惴不安,听说有个仪鸾司的百户,提拔他们进入仪鸾司,他们除了激动,就是恐惧。 因为这在他们想象中,简直就是绝不可能的事,如今突然发生,反而让人觉得这里头必有什么蹊跷。 可此时,邓千秋终于出现,他扫了众少年一眼,道:“今日起,你们就跟着我了,仪鸾司里头,水很深,你们把握不祝不过不打紧,只要一切听我吩咐,便可保你们将来风光体面。” “现在,我也懒得多说什么,如今就有一桩天大的功劳送给你们。你们都给我检查清楚身上的刀剑,确保妥当之后,立即给我去捉拿逆党。这是一桩天大的功劳,人拿住了,保你们三代富贵1 ………… 看到有人说水,天地良心,这剧情还水,大纲送你看你要不要?中秋节更新,求月票。 (本章完) 89.第89章 真相的真相 第89章 真相的真相 少年们一听,倒是没有太多的激动,反而内心有些怯弱。 这就相当于,你一个一辈子都没碰到过好运气的人,生活普普通通,勉勉强强,只是芸芸众生的一员,突然有一个西装革履的人凑上来,告诉你,说要带你发大财,伱就准备好了皮箱去装钱吧。 少年们年轻是年轻,但毕竟不傻。 当然,邓千秋也不指望立即令他们对自己俯首帖耳。 他扫视了一眼,最后视线落在一个个头比较高的少年身上,道:“你叫什么?” “卑下牛十三。” 邓千秋身躯一震,脸上带着欣赏之意道:“牛十三,此番你来带队,待会儿听我号令,对啦,你们怎的都是这个模样?先别急,好好梳洗一下,因为是秘密行动,所以暂时就不必佩戴甲胄了。这长刀也太显眼了,我到时命人给你们带一些短剑来,你们藏在身上。噢……这衣服也得换一换,像个什么样子,不晓得的,还以为本百户苛刻了你们,来……” 邓千秋说着,从怀里掏出了两锭银子来,足足八九两重,而后直接塞给牛十三。 在牛十三震惊的目光中道:“你赶紧的,拿着这银子,速速去洗浴一下,而后去买一套干净的成衣,吃一顿好的,然后依令行事。” 这一下子,所有人的眼睛都直了。 这是现银啊! 要知道,这是明初,明初时银贵,价值更高。寻常的禁卫,也不过三两银子的月俸,到了五城兵马司,有一二两就不错了,可即便是这样,往往都不能足额发放,他们毕竟不是禁卫,上头层层克扣,没有心理障碍。 现在邓千秋随意丢出来让他们买一身衣衫,吃一顿好的,就直接拿出了这十人加起来几乎一月的俸禄。 这一下子,所有的少年眼睛都亮了。 牛十三震惊过后,激动地道:“百户这样待咱们,真如咱们的爹娘一般,请百户受我等一拜。” 牛十三当头拜下,其余少年哪里肯犹豫,纷纷下拜。 邓千秋一愣,他突然发现,自己还是小看了七八两银子的威力了,卧槽,这么狠的吗? 于是邓千秋心情澎拜地道:“谢我没用,能干事才行,速去,一切听我指令即可。” 众少年欢天喜地的去了。 不多时,朱棡便来了,他兴冲冲地对邓千秋道:“千秋,千秋,听闻宫里头发生了大变故。” 邓千秋吓了一跳,方才欢快的脸色一收,道:“你怎的知道?” 朱棡看了一眼空旷的左右,才笑嘻嘻地道:“宫里头……谁没有一点眼线呢?嘿嘿……” 邓千秋知道他的性格,他若是知道宫里发生的事,那么必然会像竹筒倒豆子一般全部抖落出来,大抵应该是他知道了一些消息,可具体的细节该是不清楚的,因而既想卖弄,偏偏又不知真实的内情,才会如现在这般。 邓千秋只好道:“哎……真是说来话长,眼下这事还没结束,等事情尘埃落定之后,我再和你说。” 朱棡则是不以为然地道:“随你,反正就算你不说,我也迟早知晓,大不了回头我去问大兄。” 邓千秋的表情有些复杂,扯了一下唇角道:“太子殿下……嗯……” 朱棡一愣,看着邓千秋那耐人寻味的表情,挑眉道:“我大兄咋了?” 邓千秋摇头:“没什么,只是……我想说,从此以后,我邓千秋在这世上,已经有两个最好的朋友了。” 朱棡又是一愣,随即脸色微变,瞪大眼睛道:“两个,另一个是谁?” “当然是太子殿下。”邓千秋想了想,找到了一个适合的措词道:“我和他有过命的交情。” 朱棡脸色又青又白,似乎觉得应该高兴一下,于是咧起嘴,心里却稍稍有些失落:“大兄人很好的,想当初……父皇在外征战,都是他带咱们几个兄弟长大的,家里没什么米的时候,他也是紧着我们吃,自己吃糠咽菜。” 邓千秋一脸真挚地点着头道:“所以说这样的朋友才难得,交友重在交心,交心要看人品,你这样一说,我心里更踏实了。” 朱棡坐着,伸手托腮,如思想者状。 邓千秋看朱棡突然闷不做声,拍了拍他得肩膀道:“这一次赌局,长公主殿下赢了多少银子?” “不多,才两千两。” 朱棡素来就是个情绪来的快也去的快的人,此时一下子又高兴起来;“你是没见其他几个兄弟,他们气的要冒烟了,现在他们月俸全赔了进去,如今手头没了银子,所以寻我告贷,我每月收他们三成息,嗯……我算算……共贷去了九百多两。” 邓千秋忍不住道:“殿下,自家兄弟利息这么狠,不会是复利吧。” “亲兄弟还要明算账。”朱棡振振有词地道:“当然,你说的对,我和他们毕竟是兄弟,血脉相连,所以他们来告贷的时候,我只和他们说,都是兄弟,一家人,你们来借贷,我这做兄弟的很高兴,本来这银子是要随手送你们的。” “可是……”朱棡拖长了尾音,才道:“可是呢,这银子……并非本王一人所有,里头有一大半都是千秋的,千秋这个人要银子不要命,既吝啬又无情,我拿了他银子怎好送人,得按着千秋的规矩来。三成息,爱借借,不借拉倒,有本事去外头借去。到时被人认出你们是皇亲国戚,丢人现眼。若是教父皇知道,打断你们的腿。” 邓千秋:“……” 被那金四掐脖子的时候,邓千秋没有感觉到窒息,可现在……他窒息了。      “殿下,你这不是让我招人恨吗?”邓千秋咬牙切齿地道。 朱棡张着一双十分清澈的眼睛道:“不怕,怕他们什么,将来他们和本王一样,都要滚出京城去,他们能拿你怎么样?难道还能有朝一日,带兵杀回南京城,夺了大兄的鸟位,然后再杀你全家不成?” 邓千秋:“……” 邓千秋人在风中凌乱,他想到了一个问题。 好像……好像……在真实的历史里,朱棡这厮,不幸言中了。 看邓千秋一脸抽筋的表情,朱棡关切地宽慰道:“千秋,你又咋了?咱们设个赌局赚了一道银子,放了贷又赚了一道银子,你咋还不开心了?而且……我已想好了,这银子实在太好挣了,千秋,我们得想想办法,怎样挣更多的银子。” 邓千秋定定地看了朱棡半响,不得不说,这家伙是会消他火气的,不管怎么说,赚了银子是件高兴的事情。 他眯着眼道:“你说的对,好像人已经得罪了,那么……确实……得想想办法,多挣一些。不过眼下,我还有要紧的事,这事先搁一搁。” 朱棡大喜。 等那些少年们去而复返,一个个的,已是焕然一新,再不像方才那般污浊不堪了,整个人的精神气,亦是十足。 邓千秋很是欣慰,拍了拍牛十三的肩道:“现在开始,只教你们干好一件事,我这里有一副舆图,你们照着舆图的位置,给我潜伏下来,其余的事,你不必理会,记住,耳听六路眼观八方,我们再设置一个暗号,一旦我这边示警,你们就开始动手抓人。” 牛十三看邓千秋的目光聚满了感激,道:“百户放心,卑下人等虽没什么本事,可盯梢、打探,却是没的说的。” 邓千秋给了他们一张舆图,随即道:“等我消息。有什么消息,你便送贤良寺来,交给晋王殿下,晋王殿下会知道怎么做。” 吩咐完毕,邓千秋才发现自己好像还未吃饭,当下草草吃过,人已乏了,睡下不提。 又过了一日,歇够了,邓千秋方才径直往诏狱去。 诏狱这儿,实际上并没有想象中那样昏暗潮湿,与寻常人的印象不同,这里很干净舒适。若是从外头远远看去,甚至可见这里倒像一处大宅。 毕竟,能进入这里的人,无一不是非富即贵,寻常百姓是没有这样待遇的,哪怕是官员,寻常五品六品,想进来都难,除非你干出什么惊天大事来。 邓千秋一到,这诏狱里的校尉们,却不太想理会他。 邓千秋自然对他们也不甚客气,取了自己腰牌,淡声道:“金四关押在何处?” 那人道:“正在与高有才一道讯问。” “什么?”邓千秋道:“带我去看看。” 一路到了一处刑房,便听见里头传出渗人的惨叫声。 邓千秋慌忙进去,却见那金四已是奄奄一息,而另一个老宦官,已是五花大绑,被打得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的皮肉,成了血葫芦。 周千户站在一旁,显得十分焦灼,似乎耐心已到了极限。不过他没有亲自动刑,只是森然地看着高有才。 其余几个校尉,自是轮番上阵,不亦乐乎。 邓千秋一下子冲上前去,一把抱住高有才,大呼道:“好端端的,怎么动手?” 周洪的心情显然有些糟,冷冷地道:“这老狗不肯招供,陛下催问的急,自然不能松懈。邓千秋,你莫忘了咱们仪鸾司,是干什么的。” 他声音严厉,显然已是急了。 邓千秋皱眉道:“谁说高公公就是凶手?” 周洪一愣,随即却冷笑:“这不是那金四招供出来的?” 邓千秋道:“金四说什么你就信什么,金四说吃粪,你们怎么不吃?高公公,我的高公公……” 邓千秋将高有才解绑下来,一脸心疼地看着他道:“高公公啊,真是得罪了,不过冤有头债有主,你可要擦亮眼睛,知晓谁是你的朋友,谁是你的仇人。” 周洪:“……” 其他几个凶神恶煞的校尉:“……” …………………… 那啥,码字码的脑子都懵了,忘了今天是端午节不是中秋节,码字工太可怜了,那啥,求点月票吧,大过节的,票留着也是留着,这么勤奋的作者到哪里找。 (本章完) 90.第90章 真凶 第90章 真凶 那高有才整个人可谓是惨不忍睹,邓千秋飞快地给他松了绑,又贴心地给他搬了椅子来坐下。 在周洪的瞪视下,甚至还很殷勤地去端了一碗凉茶来。 好不容易,这高有才喝了一些凉茶,方才稍稍缓了口气,随即便开始哎哟哎哟的叫唤起来。 他睁着已是高肿的眼睛,努力想看清邓千秋。 邓千秋则轻抚他的背,一面很是抱歉地道:“高公公,这事怪我,怪我来迟了,否则差一点……高公公便要枉死了。高公公,依我看,这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其实周千户他们也是无心的,就是闹着玩,你别往心里去。” 高有才听罢,却好像一下子回光返照一般,方才还奄奄一息,这时却几乎要从椅上跳将起来。 他扯着嗓子,高亢地道:“闹着玩?这是闹着玩?周洪,咱入你祖宗十八代,咱只要还活着,有朝一日,便非教你碎尸万段不可。咱和伱不共戴天,呜呜呜呜……” 他垂头,伸出血迹斑斑的袖子,开始擦拭眼泪,这声音,宛如夜枭一般,一下子便泪洒了衣襟,于是血水和泪水混杂一起,说不出的瘆人。 他边悲痛地哭,边气愤不已地道:“这……这些狗东西,他们教咱招供,说咱乃是金四的同党,甚至……还想……还想牵扯出胡妃娘娘,想教咱连楚王殿下也牵累了。若不是咱咬着牙,死也不松这口气,今儿……今儿便真的死无葬身之地了,小家伙,你是谁?” 邓千秋忙道:“我姓邓,叫邓千秋,是仪鸾司的百户,位卑言轻,高公公,你懂的。” 人在最困难的时候,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总是能让人感受到无比的亲切。 高有才抬眼,深深地看了一眼邓千秋,甚是动容地道:“邓兄弟,咱今儿做了鬼,也绝不放过这几个畜生!这些该杀的畜生,你晓得他们是怎样折腾咱的吗?就算是咱被净身的时候,都没这个样,畜生,畜生1 他骂声连连。 邓千秋表示理解,道:“高公公息怒,有什么话,都要好好说……” 那高有才对周洪肆无忌惮的咒骂着,周洪已是勃然大怒,他额上曝出青筋,一双眼睛露出凶光,下意识的,他手按住了腰间的刀柄,死死攥着,最终,他那满是凶光的眼睛,落在了邓千秋身上。 沉声道:“邓百户,你这是什么意思?” 邓千秋迎上他满带怒火的眼睛,毫不示弱地道:“我该问你是什么意思,若是此案和高公公有些许关系,大不了就请他来询问一二便是,为何要这样的动刑?高公公年纪大,在宫中殚精竭虑,为了伺候陛下,呕心沥血,你这样干,对得起陛下,对得起高公公,对得起仪鸾司吗?” 高有才不禁睁开了高肿的眼睛,感激地看了邓千秋一眼。 在这人心似鬼的宫中,像邓千秋这样肯挺身出来,为人说话的人,已不多了。 这个少年身上,完全没有一丝被险恶人心污染过的痕迹。 周洪狞笑道:“此乃逆党1 邓千秋直直地看着他道:“谁说他是逆党?” 周洪下意识道:“你……” 邓千秋道:“我?我何时说了?” 周洪一愣,深深地拧起了眉心,一旁的校尉,已显得有些不自信起来。 要知道,他们方才动刑的,可是司礼监的二号人物,当初更是伺候胡妃出身的人,而且……楚王殿下…… 于是一个个校尉犹豫着看向周洪,已没有了主见。 周洪又岂不知这里头的名堂,所以他比谁都清楚……眼下高有才不死,他们谁也别想活。 于是他眼中一下子升腾起杀意,森然一笑道:“邓百户,你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邓千秋道:“你说什么意思,就什么意思,你愿意什么意思,我便陪你什么意思。” 周洪这等人,本就是当初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到了仪鸾司,手中更不知沾了多少的血,杀人就犹如杀鸡一般,从来不将寻常人的性命放在心上。 听了邓千秋的话后,他目中的杀机更盛。 邓千秋没有一点心颤是假的,却还是摆出镇定的样子道:“我来时,和晋王殿下交代过,我要来诏狱这儿。怎么,周千户,我瞧你这意思,莫非是要连我一道解决了?我看你应该没有这样大的胆子。” 说到此处,周洪似稍有犹豫,他目中的杀机,终于散去了一些,可取而代之的却是愤恨。 “邓百户莫非是想为难我们兄弟不成?如今这姓高的已在此……” 邓千秋打断道:“我是奉旨查这钦案,涉案之人,一个都不会放过,可无辜之人,也绝不牵连。怎么,周千户莫非还有其他的想法?” 周洪不是一个任性妄为之色,此时,他沉默了。 邓千秋暗暗的松了口气。 ………… 武英殿。 一份份仪鸾司的奏报,送到了朱元璋的手里。 对于这一件逆案,朱元璋表现出了十足的关心。 可以说,他甚至将所有的天下大事,统统都抛在了脑后。 显然,案情的进展十分顺利,甚至可以说,已经有了相当的眉目。 周洪的奏报之中,似乎……接下来,这一桩大案就该收网了。      自然,令朱元璋对这些奏报所不满的是……这周洪的奏报,几乎都是仪鸾司上下如何勠力。 偏偏对于邓千秋的功劳却极少提及,哪怕有些避不开的,也只是蜻蜓点水。 其中费了极大笔墨的,自是如何捉拿司礼监太监高有才,又是如何审讯,如何撬开他的嘴。 朱元璋轻轻挑着眉,目光幽森。拿着奏报翻来覆去地看过之后,终是将这奏疏丢下,对身边的也该先道:“周千户好大的功劳。” 也该先不知陛下是否意有所指,因此回答得极为谨慎:“陛下,周千户这两日,倒像是出了大力。” 这话可谓是一碗水端平,力肯定是出了的,至于有没有功,他不明白陛下的心思,因而留了一个后手。 朱元璋却是道:“邓千秋这一两日如何了?” “这个,奴婢不好去打听。”也该先道:“不过他自打出了宫,便没入宫了,显然是前两日,他过于忙碌,毕竟人还年轻,正在长身体的时候,只怕需要歇一两日。” 朱元璋颔首:“倒是辛苦了他,等他歇好了,让他来见朕,此番他是有大功劳的。” 他话音落下,却有宦官匆匆进来:“陛下……” 朱元璋不为所动,只是平静地道;“何事?” 宦官拜下,叩首道:“诏狱那儿,周千户和邓百户起了争执,似乎闹了起来。” “嗯?”朱元璋侧目,道:“邓千秋去了诏狱?为何事先没有奏报?” “陛下,那邓百户也只是前脚去的。” 朱元璋听到争执,便道:“召他们来,速去。” 等了两炷香,周洪和邓千秋方才抵达,二人入殿行礼。 朱元璋瞥了一眼面色略显惨白的周洪,目光又落在了气咻咻的邓千秋身上,眼中不免染上几分好奇。 于是道:“什么事?” “陛下,案情有了进展。”邓千秋直言不讳道。 朱元璋眼里不由得掠过了一丝狐疑:“不是早就已经有了进展吗?” 他一面说,一面又看向周洪。 周洪则道:“陛下,这邓千秋忤逆上官,擅自闯入诏狱……” 邓千秋大喝道:“我乃奉旨查案,什么叫擅自闯入诏狱?何况你冤枉无辜,屈打成招,怎还有理了?” 周洪森森地看了邓千秋一眼,正待要开口。 可朱元璋却突然抓住了邓千秋话里的关键信息,道:“什么意思?这案子不是已经快要水落石出了吗?那幕后指使之人,乃司礼监高有才。” 邓千秋提高了声音道:“陛下,高有才千古奇冤啊1 朱元璋:“……” 这一下子,殿中人都沉默了。 邓千秋道:“卑下从一开始,就不曾怀疑过高公公……” 朱元璋皱眉:“朕若是记得没错,你审讯的时候,却都是将一切的矛头,指向高有才。” 邓千秋振振有词地道:“陛下啊,卑下这其实是顺着金四的话来说,这金四狡猾,这样狡猾的人,必然狡兔三窟。他其实一直都想将我们的思路,引导到高有才的身上去,只有如此,他才可给这幕后之人争取到时间。这是障眼法,陛下圣明,当然已明察秋毫……” 周洪听罢,眼前一黑,差点一口气没有提上来:“你为何不早说?” 邓千秋诧异地道:“周千户,你是千户,而且久在仪鸾司,擅长刑名,难道这个还需要我一个下官来提醒?我还是一个孩子都看出这是那金四的诡计,你不会真信了吧?” 周洪:“……” 这周洪是何等人,其实真要给他足够的时间去思考,让他冷静梳理事情的脉络,也未必不能察觉到什么。 可问题就在于,此前被邓千秋抢先一步,此案又关系甚大,他立功心切,何况眼下的头绪,也只有那高有才,于是才毫不犹豫地动了手。 如今…… 朱元璋的脸上露出了更大的疑云。 可此时,周洪却是冷笑道:“你说高有才冤枉,高有才便冤枉吗?” 邓千秋正色道:“当然,因为……真正的幕后之人,卑下已经拿住了。” 此言一出…… 朱元璋和周洪二人,俱都动容。 (本章完) 91.第91章 陛下圣明 第91章 陛下圣明 对于朱元璋而言,他万万料不到,这案子会是这么的一波三折,可又在此时此刻突见曙光。 可对于周洪而言,这不啻是晴天霹雳。 他心头自是不肯相信,于是冷面道:“是什么人?邓千秋,御前……可不要胡言乱语,如若不然……便是欺君大罪。” 朱元璋则是心急,厉声道:“是何人?” 邓千秋反而轻松下来:“陛下,卑下经过这一两日的查探,已经寻到了贼踪,在入诏狱之前,已经命人前去捉拿,所以……应该至多一两个时辰,这人犯便可押至,所以……恳请陛下,稍安勿躁,现在卑下说什么,只怕这周千户也不肯信,只有这真正的钦犯押至他的面前,只怕他才肯干休。” 朱元璋站起来,显得颇为激动。 不是高有才,不是高有才…… 朱元璋的神经既紧张又忧虑。 实际上,当知道是高有才的时候,联想到高有才背后的胡妃,甚至可能还有未成年的楚王,就足以让朱元璋忧心如焚了。 他有很多儿子,未必每一个人都看重,可对于朱元璋而言,一个老父,最担心的却是儿子们不和睦。乡下的百姓,兄弟不和睦,至多只是争吵,亦或者老死不相往来。可在这宫闱之中,一旦不睦,是要死人的。 朱元璋凝视着邓千秋道:“为何不是高有才?” 邓千秋道:“因为卑下一直在对金四这个人进行侧写。” 朱元璋皱眉起来:“侧写?” “就是分析他的性格特征。” “分析出了什么?”朱元璋的兴趣显然越发的浓厚了。 于是邓千秋耐心地道:“他平日里谨慎甚微,可见是个心细如发之人。即便是在宫中侍候太子,却还不忘时刻对司礼监和各监的太监们问安和送礼,也由此可见,此人面面俱到。在东窗事发之后,他第一个反应,反而是暴起伤人,可见此人内心坚硬如铁,绝不是寻常被裹挟的逆贼……” “除此之外,卑下还暗中打听了他在宫内的许多生活习惯,包括了他的住房。他的住房里,可谓是一尘不染,便是一点的脏污,也极难找到。所有的器具,哪怕最不值钱的,他也统统摆放齐整,更可见他是一个对自己要求极高的人,绝不容许自己身上有丝毫的瑕疵。” 朱元璋听得眉头更深,他细细地打量着邓千秋,越发觉得这个少年,实在不简单。 周洪的脸色,已越来越糟糕,却依旧伫立着,一言不发。 邓千秋继续道:“一个这样的人,他做任何事,必然会留有后手。所以卑下深信,此人即便事情败露,也该是早已想好了栽赃之法。那高有才,就是他要争取时间,进行栽赃之人。” “正因如此,所以平日里,他对哪一个太监都恭恭敬敬,可唯独对高有才,却是不恭,因而引起了高有才的抱怨。他这么多年如此,就是为了等待这一日。” 朱元璋倒吸一口气,一个人……到底得有多可怕,才会心细如发到这样的地步。 只是朱元璋免不了问道:“倘若没有人怀疑高有才呢?” 邓千秋立即道:“没有人怀疑高有才,那么可以栽赃的对象就更多了,比如也该先……” 一旁的也该先,顿时像吃了苍蝇一般,脑袋撇到一边去。 朱元璋皱眉道:“你如何得出这个结论?” 邓千秋表情轻松地道:“很简单,因为卑下只要打听一下高有才的情况,一切也就了然了。据卑下所知,高公公是出了名的急脾气,他见人不好的地方,就会破口大骂。可这样的性子,来的快,去的也快。一般情况,也只是骂一通而已,只要没有深仇大恨,到了第二日,他也就不会记在心上了。” 邓千秋顿了顿,又突然对着周洪补上了一句:“我说的是没有深仇大恨,有深仇大恨的,就不好说了。” 周洪:“……” 周洪的脸色可谓难看到了几点。 朱元璋此时自是没心思计较周洪的心情,却道:“所以他才选了高有才,为的就是制造这个假象,即便他偶有得罪了高有才,这高有才也不会为难他。可一旦他事情败露,便可借高有才,误导仪鸾司?” 邓千秋乐呵呵地笑道:“陛下圣明,卑下能得遇明主,实在万幸……” 朱元璋没忍住瞪他,怒喝道:“放你娘的屁,给朕继续说。” 邓千秋汗颜,这老兄真难伺候埃 他只好悻悻然地继续道:“事情大抵就是如此,他这样做,目的就是争取时间。此人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这是他的后手。不过他这等雕虫小技,怎么能误导圣明的陛下和卑下呢?于是卑下就打算将计就计,让他自己误认为,我们受到了误导,而他幕后之人,也自觉得自己高枕无忧,不会急于逃窜。” 周洪听到这里,勃然大怒道:“你要将计就计,却为何不早先明示?” 邓千秋一愣,很是无辜地看着他道:“周千户,这是什么话?当时我分明给了伱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你还点了头呢!我以为你已明白了我的意思。何况你是千户,当然水平比我高得多,怎会看不出这等小伎俩?现在你自己糊涂,却反而怪起我来?” 周洪紧紧抿着唇,深呼吸,他还是理智的,当着陛下的面,总算压住了一肚子的火气。 ………… 兴永寿宫靠着秦淮的水门。 此处是一片巨大的道观,只是随着天下大乱,这道观早已残破不堪,平日里,也极少有人来,可谓门可罗雀。      可此时,牛十三人等,却已在此潜伏了一日一夜。 在这附近的茶馆里,牛十三专门负责清点自这道观里出入的车马。 另一边,则有人伴做货郎,观察这道观附近出入的一些路径。 自然,也少不得有人暗中打听这道观之中几个道人的行踪。 足足一日一夜,牛十三等人熬红了眼睛,却不敢歇息。 一方面是他们年轻,熬得祝 另一方面,则是被突然而来的一个锦绣的前程吸引,使他们体内,好像一下子有了充沛的气力。 直到…… 一个快马,火速地寻到了牛十三,随即对上了暗号。 牛十三抖擞精神,一双充满血丝的眼睛,一下子有了神采。 于是他立即带着人,一窝蜂地冲入了兴永寿宫内。 这一座曾被元朝钦定为大元兴永寿宫的道观,在沉寂了数年之后,突然变得喧闹起来。 “统统拿下,一个都不要放过。”牛十三拔刀,显得神采奕奕,除了他的伙伴,在行动之前,他还找了当初五城兵马司的老同僚,让他们带着一些人,在外围警戒。 不多时,他们踹开了一处道观偏殿的破门,而后……便见几个老道和小道皆是惊魂不定地看着他们。 其中一人,也是老道模样,却是面白无须,此时盘膝而坐,神色却比其他人淡定得多。 牛十三只扫视了一眼,便径直走向了那老道,将刀在他面前挥舞一番,随即冷笑:“走吧,跟我走一趟,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老道抬起眼,用一种平静的眼神瞥了牛十三,道:“国破……家也要亡了。” 牛十三却没他这雅兴,直接一把揪住他头上的发髻,怒道:“你娘死了,在我牛十三面前,装什么蒜?” “带走,带走,火速带走,立即送午门,送午门去,邓百户在等着呢。” ………… 朱元璋端坐着,他微微地眯着眼眸,神色越来越扑簌不定,等他大抵明白了邓千秋的思路时,又有新的疑云徘徊在他的心头。 “陛下,陛下……” 就在此时,有宦官匆匆入殿,拜下道:“晋王殿下求见,说是……已帮邓百户,拿住了钦犯,就在午门。” “什么?”朱元璋眼眸猛地一张,整个人豁然而起。 那周洪听到这话,猛然的面如死灰,若是邓千秋没有拿住钦犯倒也罢了,只要咬死了是高有才,谁也不能说什么。 可若是当真邓千秋拿住了钦犯…… 那么…… 邓千秋昂然道:“请陛下,立即钦审。” 朱元璋毫不犹豫道:“将人押上来,赶紧押上来。” 很快,一个老道便被数十个禁卫押入殿中。 这一次,仪鸾司和拱卫司有了前车之鉴,自是极为谨慎,就是防范这钦犯犯上。 朱元璋一见这面上光洁,仙风道骨的老道,不由得皱眉起来,而后看向邓千秋道:“邓千秋,这是何人?” 老道虽有些狼狈,可面上很平静,事到临头,他没有朝朱元璋行大礼,虽是披头散发,却依旧保持着最后一点体面。 朱元璋则越发详细地打量着此人,面上已是杀气腾腾。 他再次道:“邓千秋,这便是钦犯?” 邓千秋瞥了一眼脸色难看至极的周洪,而后迎上朱元璋的目光,认真地道:“回陛下,就是此人,卑下用脑袋担保。” ……………… 这么努力的作者见过吗?求点票吧。 (本章完) 92.第92章 水落石出 第92章 水落石出 老道很平静地看着邓千秋道:“我乃方外之人,不问俗事,何以现在官家突然索拿我至这殿上?” 邓千秋没有回答他,而是看向朱元璋,随即道:“陛下何不问卑下为何拿住了此人?” 朱元璋沉眉,他显得很安静。 邓千秋有些尴尬,只好悻悻然地继续道:“卑下其实将这一桩钦案,当做是解题的思路来做。” 解题? 邓千秋见朱元璋已面露疑色。 便道:“要解题,就要将所有的线索全部串在一起,卑下大抵根据已知的线索,寻到了这钦犯的大致模样。首先……此人必定懂得医理,他不但要懂,而且要对金石之学,极为熟稔。甚至……” 邓千秋顿了顿,才接着道:“从他们下毒的手法看,此人必定十分熟悉宫廷,而且对宫廷的器皿,极为精通。” 朱元璋终于忍不住道:“这些……朕当然知晓,只是这些吗?” 邓千秋道:“以铅杀人,某种程度而言,这根本就不是寻常百姓的手法,只有久居宫廷的人,才能得出这些结论,这是因为,只有宫廷为了彰显富贵,从商周时起,就以青铜为鼎烹饪食物,而古时熬制青铜,当时的人为了制造青铜,增加青铜的可塑性,往往会添加大量的铅。” “而寻常百姓人家,多以瓦罐为烹饪器物,反而极少沾染这有害之物。” 邓千秋的话是有佐证的,在许多出土的大墓之中,往往皇族或者是大贵族的尸骨,都能检测出他们的铅超标,反而寻常百姓,几乎没有这种现象。 看着朱元璋更显凝重的脸色,邓千秋道:“只是久而久之,大家虽未必知道铅的危害,可这含铅之物,也渐渐被人所舍弃。只是……因为有人接触过铅,渐渐开始掌握它的习性,慢慢的,也就成了某些人害人的工具。” “其实这等方法秘不示人,可根据这样的线索,那么卑下大致的判断就是,这人久在宫廷,而且一定身份高贵。” “为何一定身份高贵?”朱元璋凝视着邓千秋。 邓千秋笑了:“很简单,因为金四。” “金四?”朱元璋挑眉,神色间若有所思。 邓千秋接着道:“金四这样的奴婢,他有幸能在太子的身边侍奉,照理来说,该有锦绣前程,而且此人谨慎甚微,按理来说,若是寻常的宦官,如何鼓动和引诱他干这样的事?这是滔天大罪,他即便心怀不满,也绝不可能这样铤而走险。” 朱元璋听罢,眼眸微微眯起来,颔首道:“此言有理,纵是也该先……只怕也未必能教他这样俯首帖耳。” 也该先吓了一跳,慌忙道:“陛……陛下……这话……咋说的,奴婢可是忠心耿耿,天日可鉴哪。” 朱元璋一挥手:“住口,听邓千秋说。” 邓千秋道:“其实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金四被自己的亲族所蛊惑,可这也说不通……因为金四乃是高丽人,他纵还有家人,可入了中原,只怕早已和家人断干净了联系。” “甚至卑下曾经怀疑过,这金四必定信奉过什么,只是从他的起居来看,实在找不到一丁半点的痕迹。若他当真是什么神仙鬼怪的所谓虔诚信徒,断然不可能一丁点的痕迹也没有。” “那么,卑下唯一能怀疑的方向,就是……金四一定受了一个身份高贵的人指使,他是一个奴婢,一直以来都侍奉别人,久而久之,反而对主人产生了依赖,言听计从,这等事也是常理。” 邓千秋说的言之凿凿,是因为他相信,这世上真的有那种斯德哥尔摩综合征的患者,再者,是他已排除了所有的方向,这是他唯一的方向了。 朱元璋拧着眉道:“你继续说下去。” 邓千秋道:“可卑下确定了方向,却发现又到了一条死路上,卑下查到,这金四此前在神宫监,甚少接触宫中贵人。此后侍奉了太子,更不可能受太子的指使。就算这宫中真有贵人指使他,却又对不上,卑下说过,这个人必定生来富贵,久在宫廷,只有这样的人,才能掌握许多宫廷之中的秘辛,而且能令金四这样的人死心塌地。” 朱元璋惊异地看着他道:“生来富贵才可使他死心塌地?” 邓千秋笑了笑道:“金四这样的奴婢是这样的,他们自己出身低贱,所以对高贵者才奉若神明,言听计从。可越是这样的人,他对于同样出身的人,必定弃之如敝屣,哪怕这个出身的人此后……” 邓千秋说到这里,吓得突然噤声,忙道:“臣有万死之罪。” 虽话没有说完整,但该懂的都懂了。      朱元璋倒没有生气,而是道:“朕本就是布衣,朕的妻儿,当初也是布衣,这些朕不知多少次在诏书中言明,朕以布衣而取天下,古今一人而已,有何说不得的1 邓千秋心里吐槽,其实刘邦也算半个。 当然,他不敢说,却是翘起大拇指:“这才是陛下圣明之处……” 朱元璋瞪他一眼道:“你他娘的继续说。” 那老道,脸色已略略的有些难看了。 不过此时,没有人理会他。 邓千秋收起笑脸,便继续道:“因此卑下改换了一个思路,这金四,乃是高丽国当初上贡给蒙古人的宦官,他早在三十年前,便送去了伪元的大都为奴,三十年前……他侍奉的人是谁呢?于是卑下四处在宫中,打探这个情况。最后却发现此人先在大都,后来又曾在南京担任过宦官。” 邓千秋道:“卑下不敢怠慢,忙是查阅档案,才知这南京,确实有一支伪元王族镇守于此,这便是受封为伪元淮王,那灭宋的伯颜的子孙,他的子孙不但封地在此,而且还同时受封江南行台御史大夫。” 邓千秋说到这里,令朱元璋不由得色变,他不由得精神为之一振。 那伪元的各种王侯将相,不但名字冗长,而且官制也是糊涂,甚至不少人,连元朝的皇帝叫什么都不知道。 可是……这个伯颜在汉人之中,却是赫赫有名,当初攻灭南宋,此后受封在南方就是此人。 朱元璋的思绪不由地回想起一些曾经的记忆,道:“当初朕攻打南京时,也曾想搜捕,只是……奈何他们一族早已逃之夭夭,难道……他们没有亡命大漠,反而留在此?” 邓千秋道:“当然,这只是一个猜测而已,卑下的猜测是,这金四,从大都送到了江南,被赐去侍奉淮王,照顾了这淮王一系二十年之久,最终我大明定鼎,他一个宦官没有了出路,形迹可疑,自然而然被拿住,充入了宫中。” 朱元璋深吸一口气,道:“你自己也说,这只是猜测。” 邓千秋露出轻松的神色,道:“有了线索就好办,倘若当真是这个人,那么卑下就可大大的缩小范围。首先他们世代居于江南,应该对江南颇为熟悉。其二,他们需联络金四,那么必定要留在南京城。” 邓千秋继续道:“不只如此,为了联络方便,他的位置,必然要靠着皇城近一些,如若不然,一旦出现了意外,联络不能及时,就要耽误大事。” 邓千秋说着,便从怀里居然掏出了一张厚厚的舆图出来,将舆图展开,边道:“卑下按着这皇城,划定了方圆十里的位置,这十里之内,就是此人极有可能栖息之所。” “既然判定他在十里之内,那么又需进行排除,他需要密谋一些事,必然需要避人,因而,少不得需要找幽静的所在,可这附近,幽静的所在,多是靠近皇城的许多王公大臣宅邸,可卑下依旧将其排除,这是因为……这些宅邸,大多主人有名有姓,若是突然出了一个新邻,不免会有人打探,此间主人是谁,担任朝廷什么职务,亦或者,操持何种生业,一旦被人议论,就不免引起别人的怀疑。” 朱元璋越听越惊奇,目光落在那舆图上,却见这舆图早就做好了密密麻麻的标记。 邓千秋道:“卑下最终就锁定在了这道观上头!此间道观,乃是元时钦定的道观,遭了兵灾之后,便残破不堪,平日里也极少有人去,而且,若是以道人的身份,作为方外之人,能够很好的隐匿自己的身份,而不需遭人疑心。” 那道人听到这里,神色依旧平静,不急不慌地道:“这些话,不过只是伱的妄语罢了,难道就凭这些,就轻易给人定罪吗?” 邓千秋摇头:“当然不可能,可是你忘了,我既疑到你头上,自然就会让人盯梢你们,于是便发现了你们最大的疑点。” 这道人眼中眸光微动,道:“什么疑点?” 邓千秋笑着道:“这道观中有两匹马,他们都剪了鬃,尤其是一头马驹,那鬃毛剪得齐齐整整,据我所知,这样的习俗,应该不是汉人所有吧?” 道人已皱眉起来,脸色微变。 朱元璋看向那道人,已是杀机毕露。 邓千秋轻叹道:“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们的习俗之中,马对你们而言,乃是最重要的物资,因而极为爱惜,以至你们有专门的节日,为这马儿剪鬃。原本这些……寻常人也难察觉,只怕你们自己也疏忽了这一点,所以你们平日,都以道人自居,可实际上有一些习性,却不是说改就能改的。” (本章完) 93.第93章 功不可没 第93章 功不可没 道人垂头,没有再反驳。 朱元璋却已脸色阴沉,大喝:“来人。” 禁卫不再犹豫,将这道人按下。 朱元璋冷冷道:“你姓甚名甚?” 道人没有半点挣扎,只叹了口气道:“大元淮王伯颜曾孙普达失理便是。” 朱元璋冷笑看他:“真没想到,在这南京城里,竟还有漏网之鱼。你为何潜藏在南京,不与其他人遁入大漠?” 普达失理显得很平静,他悲哀地道:“自我曾祖灭宋,封为淮王,我家世代便在此封地居住,这江南便是我世代祖居之地,我能跑到哪里去?” 朱元璋听罢,勃然大怒,朱元璋一向自诩自己传承至唐宋,以恢复唐宋自居,也正因如此,那泉州的蒲氏,就曾在蒙古灭宋之战中,勾结蒙古,屠杀了大量宋朝的宗室,等到朱元璋登基,干的第一件事就是诛灭蒲氏。 现在这灭宋的蒙古大将伯颜子孙就在眼前,朱元璋既是愤怒,却又是喜出望外,似乎冥冥之中,天道似在轮回一般。 他冷笑道:“鸠占鹊巢,却还如此理直气壮吗?” 普达失理道:“成王败寇,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朱元璋杀气腾腾,冷哼道:“你既不肯走,又为何勾结金四,试图谋害太子,这又是什么图谋?” 普达失理泰然道:“国破之人,当然要以复国为己任,我大元皇帝打不过,不得不退入大漠,而我不同,既然军阵中杀不过,那么不妨……下药。” 朱元璋道:“既是下药,为何不下剧毒之药?” 普达失理平静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改变,他直直地看向朱元璋,眼中掠过一丝蔑视,勾起一丝冷笑道:“看来伱这布衣,并不熟谙药理,但凡是剧毒之药,根本无从做到无色无味,所谓无色无味的剧毒之药,不过是戏文里出现罢了。只有此等铅毒,才可勉强称得上是无色无味,只是可惜,见效甚慢。” 朱元璋倒也不恼,只道:“是吗?为何偏偏动的乃是太子?” 普达失理道:“你可知道,我大元何以败亡?” 他说着,又叹了口气,话语间带着一丝悲凉:“尔等布衣烽烟四起之时,可我大元朝中,却还在争权夺利,皇族之间彼此杀戮,诸多权臣,各自杀伐,短短数十年,皇帝轮替,权臣更不知易手了多少次,我大元非只亡于你们这些布衣,而是亡于萧墙之内。这所谓的大明,又何尝不同?只要这太子一死,那么诸皇子必然蠢蠢欲动,这满朝文武,也必然各有偏好,到了那时……只怕这天下……和我大元当年也不会有什么不同。” 朱元璋居然笑了:“好好好,好的很,只可惜,教你失算了,而你……” 说到这,朱元璋看向邓千秋:“那道观里,拿了多少人?” “只怕有七八人,至于其他的就不知晓了。”邓千秋道:“不过很快按图索骥,足以将他们一网打荆” 朱元璋眼中泛出赞赏之色,道:“好的很,接下来的事,就不必你来处置了,交仪鸾司似周洪这样的人处理吧,周洪无能,唯独能干的,就是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 周洪在一旁听罢,已是面如土色,他忙拜倒道:“臣有万死之罪,臣……无能……” 朱元璋看也不看他一眼。 这令周洪更觉得肩上似压了千斤大石,他身如筛糠,磕磕巴巴地道:“陛下放心,卑下一定好好招呼这些逆党,教他们死无葬身之地,卑下绝不敢再有负陛下所望。” 朱元璋只挥挥手:“下去。” 他随即目光又落在那这普达失理的身上,眸光如锋,冷声道:“你很不错,很有胆色,不过不出今日,你就会后悔方才和朕说这样的话,三日之后,朕会去看你,但愿你还能如今日这般。” 普达失理深吸一口气,似乎也预料到了什么,可这时,已有禁卫将他拖拽了下去。 殿中,也该先也悄然退下。 除了邓千秋,朱元璋背着手站着,他抬头,看着那殿上高悬的匾额,这匾额上是金漆大字:“敬天法祖”。 邓千秋见朱元璋沉默,似乎在思考什么,便也索性乖乖地原地站着,心里却不无遗憾地想,倒是便宜了那周洪,居然让他跳过去了。 不过……那高有才一定不会放过他的。 就在邓千秋胡思乱想的时候。 朱元璋突然道:“明日,朕会下旨,让你革出仪鸾司。” 邓千秋一愣,惊讶地道:“陛下……卑下……”      朱元璋摇摇头:“你心慈手软,那仪鸾司不适合你,它只适合像周洪这样的人。” 邓千秋好像明白了一点什么,仪鸾司的本质,其实就是干脏活,要多肮脏就有多肮脏,这也是为何,周洪犯下了许多的错,朱元璋也能容忍。 毕竟手套虽然脏了,可是再脏一些,再弃之如敝屣,物尽其用,有什么不好? 朱元璋果然是个节省的人啊,连用人都可以节俭到这样的地步。 朱元璋自是不知道邓千秋所想,依旧背对着他,却道:“你有什么打算?” 邓千秋挠挠头,懊恼地想了一下道:“其实卑下……也说不好,不过……那些调入了仪鸾司的少年,他们这两日,倒甚是辛苦,这一次多亏了他们,既有功劳,也有苦劳……” 朱元璋终于回过头来,却是瞪他一眼道:“你这小子,这时就等着朕来论功了。” 邓千秋忙想解释什么。 朱元璋却道:“太子身边,需要有人,朕一直都在想……这春和宫,也需有专门的禁卫,负责他的安全,更要防范宵小,你对此有什么看法?” “卑下倒是觉得,去哪儿都好。”他邓千秋哪敢有什么意见呀,乖乖地道:“一切听陛下的旨意。” 朱元璋却是很是认真地沉吟着道:“朕打算设一个千户所,专司宫中的事项,既有仪鸾司的职责,却又与仪鸾司有所不同,所有钱粮,也都比照禁卫。嗯……这校尉的每月给米五石,小旗七石,至于你……” 朱元璋似笑非笑地看着邓千秋:“给米百石,如何?” 邓千秋:“……” 朱元璋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其实已是很大方了,他甚至很自信,仿佛在说,你看朕给你的待遇如何。 可邓千秋的心里却忍不住吐槽,卧槽,校尉一月下来,就五六百斤米是吧,打发谁呢? 当然,其实按这个时代的生活标准而言,这已算是很高的俸禄了,要知道绝大多数的百姓,连白米都吃不上,一日能有两顿就已不错了。 朱元璋见邓千秋面露难色,却是疑惑道:“怎么,朕给少了?你知足吧,这已是禁卫中的禁卫了,当初朕若是能有这样的薪俸,必要安分做那逆元的顺民。” 邓千秋当然不敢这样说,他现在大抵摸清了朱元璋的性子,也就没有这样多的畏惧了,于是道:“陛下这般大气,卑下已是感激涕零,太多了,给的太多了。” 朱元璋终于满意地点头。 “不过……” 朱元璋瞪眼。 邓千秋怯怯地道:“卑下在想,既是筹建新的禁卫,万事开头难,就如这千户所,依卑下看,现在人手不足,不如先筹建一个百户所即可。不过嘛……这百户所薪俸每月给三十石米酒足够了,给多了,也不妥当。” “三十石,百户所?”朱元璋倒是没想到,邓千秋居然会如此谦虚。 邓千秋道:“不过嘛,有一点,这百户所最好用绩效,卑下想了一个法子,那就是……提成……” “提成?”朱元璋喃喃念了一句,随即等着邓千秋的下文。 “譬如……”邓千秋咳嗽一声,道:“譬如这该死的普达失理,卑下在想的是,他在京城活动,又联络上了金四,可是有一个问题,依旧还没有解决,那就是……这金四,到底怎么样从神宫监,到了太子的身边侍奉的呢?” 朱元璋皱眉起来,似乎越发感兴趣了,点着头道:“对,朕记得你说过,这金四曾四处送礼。” 邓千秋道:“这就没错了,金四送的礼,从何而来?还不是那普达失理谋划,又为他预备的。这普达失理世居江南,又有大片的封地,数十年来,不知榨取了多少民脂民膏。陛下,你说这种人,他们是不是猪狗不如?” 朱元璋意味深长地看了邓千秋,随即怒道:“你的意思是……他必然藏着一笔财富?” 邓千秋不得不承认,跟这位明朝的开国皇帝交谈真省劲,虽说布衣出身,但是人家能做的了皇帝,又怎么可能简单,你只提了一点,人家就已经知道你表达的是什么了。 于是他道:“不错。陛下,让卑下带人去寻找这财富吧,找到了,除了充入内帑,留下两三成留做这百户所的经费,咱们按提成来,干多少就挣多少,多劳多得,如何?” ……………… 两章一起送到,免得大家等。 (本章完) 94.第94章 皇帝恩典 第94章 皇帝恩典 朱元璋听罢,皱眉起来,他看着邓千秋,突然发现这个家伙一下子判若两人。 以往还这样胆小怕事,现在居然敢伸手要朕的银子了? 当然,这银子好像现在还不是朕的。 可是不管怎么说…… 邓千秋却是振振有词地道:“陛下,有一句话叫做丑话说在前头,若是不先将规矩立起来,以后牵扯不清,反而不稳妥。卑下蒙陛下错爱,想让卑下承担更大的责任,那么卑下怎敢不尽心竭力?可卑下的想法……却有所不同,既然要干事,就得用卑下的方法,如若不然,陛下身边若是缺卫戍看门之人,卑下也可尽力。” 邓千秋这话就更是胆大了。 当然,他有自己的考虑。 他现在已经隐藏不了自己了,既然如此,那么唯一的办事就是老老实实干活。 可要干活,哪里有这样容易?依着大明对亲军、还有五军都督府的月俸,就算邓千秋想干,可想要找到真正得力的人跟着自己一块儿拼命,却是难如登天。 正因如此,那么不如索性这个时候大着胆子摊牌,千户所的规模可以缩编为百户所,基本的钱粮也可以裁剪,唯独……干成了事,你得给钱。 因为邓千秋比任何人都清楚,让人干活,你得给钱,让人下刀山火海,你还得出大价钱。 朱元璋背着手,忍不住道:“算计到了朕的头上,伱胆子可不小,克扣两三成吗?那就两成吧。” 朱元璋倒也爽快,太子的事,让他现在都后怕不已,如今他愈发觉得仪鸾司有一些力不从心,倒不是不得力,而是某些方面有所欠缺,这时就必须得让邓千秋弥补了。 何况邓千秋护驾太子有功,这是何等的功劳,朱元璋本就打算重赏。 邓千秋没想到这么快就说服了抠门的皇帝,喜道:“多谢陛下恩典。” 朱元璋边踱步边道:“这百户所,就设于春和宫吧。你来任百户,其余的人选,朕由着你挑选,所涉的事务……” 说到这,朱元璋顿住了,他沉默片刻,认真地在思索着什么,而后才接着道:“职责乃是护卫春和宫,捉拿逆臣贼子,查妖言事。除此之外,亦有监督春和宫属官的职责,倘有贪墨不法者,当稽查拿问。” 这里头的职责,其实是和仪鸾司大抵相当的,只不过职权范围,是围绕着太子而已。相当于是一个小的仪鸾司。 只不过后头监督春和宫的属官,这就有点开玩笑了。 邓千秋甚至生出一种滑稽之感,理论上而言,其实这种监督倒没有什么问题。 偏偏这是洪武朝,洪武皇帝为了建立太子的班底,几乎将所有朝廷重臣,都兼了一个春和宫属臣的身份。 比如左丞相李善长兼太子少师,大元帅徐达兼太子少傅,中书平章录军国重事常遇春兼太子少保,右都督冯胜兼右詹事等等。 可以说,这春和宫的班底,基本上将大明的班底都搬空了,哪怕是汤和这样和朱元璋关系极其亲近,且封了开国侯爵的人,在春和宫,都未必排得上号。 让邓千秋去监督这些人?你这莫不是逗我玩的吗? 邓千秋却道:“卑下遵旨。” 朱元璋满意地瞥了邓千秋一眼,他就喜欢这家伙有难也能迎难而上的干脆。 朱元璋微笑道:“朕过几日命人发布诏书,你早早去做准备吧。” 邓千秋却没有立即就告退,而是道:“陛下,诏书之中,能否将提成的事……也一并写进去?不,卑下没有别的意思,主要这诏书给别人看……大家都信得过卑下。” 朱元璋瞪他一眼:“你只晓得要钱1 邓千秋:“……” 皇帝的目光有点嫌弃,还有点凶,这一次,邓千秋不敢再触霉头了,泱泱告退。 等他走后,朱元璋便立即将也该先叫了来,吩咐道:“春和宫设亲军百户所,专司拱卫太子,你去中书省,教他们草诏,具体的章程,朕明日教人送去。” 也该先忙不迭的点头:“奴婢晓得了。” 他抬头,却见朱元璋的心情居然很不错,很是高兴的样子。 也该先久在帝侧,自然知晓,此前陛下最担心的,这幕后凶徒和自己的妃子亦或儿子有关,现在终于水落石出。 更惊喜的是,现在拿获的,竟是当初灭宋的伯颜后人。 不过这时朱元璋又板着脸道:“哼,两三成,这小子口气不小,给他两成就不错了。” 说着,朱元璋露出了肉疼之色。      这是银子啊,真金白银! 现在天下百废待举,开销极大,朱元璋已算是节俭到了极点,甚至想出了无数的省钱小妙招,可见邓千秋这一次开口,对他的心理阴影有多大。 也该先不明就里,陪笑着道:“陛下,不知什么两成?” 朱元璋不耐烦地挥挥手:“走开,少来哪壶不开提哪壶。” 也该先只好收起好奇心道:“喏。” ………… 另一头的邓千秋,兴冲冲地出了紫禁城,这才长长地出了口气。 而在这紫禁城的外头,牛十三十人已在这里等候多时了。 一见到邓千秋,他们慌忙来见礼。 邓千秋笑着道:“你们怎么还在此等候?” 牛十三道:“百户,卑下人等也没处去,也不知宫里头的消息,所以……” 邓千秋乐呵呵地道:“从此以后,咱们就有地方去了,陛下要专设一处春和宫的百户所,以后,我们就在那办公。这一次,你们事办的很好,我要上奏,为你们请功。现在这百户所,还缺总旗、小旗,嗯……只怕还需招募一些校尉才好,不过兵贵精不贵多,咱们慢慢的来,先根据你们这一次的功劳,给你们一个官职吧。” 邓千秋说的轻描淡写。 可牛十三等人却都心里大惊,这才刚刚土鸡变凤凰,从五城兵马司的小卒,摇身成了亲军禁卫,这转眼之间,还要升官? 牛十三这些人,说实话,他们能见的世面有限,在他们看来,莫说是亲军,就算是五成兵马司亦,或者是五军都督府里头,能担任一个总旗或者小旗,在他们心目中,也算是了不起的人物了。 要知道,这可是大明,天下的征战已接近尾声,这样多的功臣,都需安排布置,早就将各种位置占据了。 就算是以后,这些功臣里头,且不说那些高高在上的公侯,那些世袭的指挥使、世袭千户、世袭百户的儿孙,将来成人,也将占据大大小小的职位。 可以说,这一场改变人生的开国盛宴里,本就没有牛十三人等的位置,而如今,邓千秋给他们开了一扇门。 牛十三的眼睛,骤然红了,他吸起了鼻子。 邓千秋一看,忍不住道:“怎么,还哭了。” 牛十三便抹眼睛:“百户,卑下做了亲军,家中爹娘已高兴得疯了,四处跟人说,邻人还不信哩。倘若百户还这样抬举俺,教俺有了官身,那还了得?爹娘怕是知晓,宁愿短寿十年也愿意。我是一个粗苯人,也不晓得什么大道理,就晓得……跟着邓百户,有好日子过。” 邓千秋摆摆手:“少给我来这一套,你这一套我在玩的时候,你还在玩泥巴呢。” 说着,邓千秋严厉起来:“跟着我有好处,却也有规矩,这规矩但凡触碰了一条,也必定是家法伺候,立杀无赦。过几日,我便将规矩立出来,你们要倒背如流。尤其的一条是,跟着我,谁要是敢贪赃枉法,无论何人,我都将他碎尸万段。” “好了,少来啰嗦这些,眼下当务之急,是火速去抄家。” “抄家?”少年们禁不住疑惑。 邓千秋想到很快就有钱了,心情又大好地道:“那逆党普达思理乃元贼伯颜之后,他们灭宋之后,久在江南,世镇于此,等到天下大乱,他们便开始四处藏匿。我料定他们必然藏着大量的财富,妄图借这些金银,好继续做他们颠覆我大明的美梦,因此……咱们百户所要立的第二桩功劳,就是找到这些财富。” 牛十三眼眸一张,道:“早知如此,那逆贼咱们就不交给仪鸾司了,现在人好像被仪鸾司下到了诏狱。百户,咱们现在去审,仪鸾司那儿,肯让咱们接手吗?” 邓千秋笑着摇摇头:“这贼怕是没这么快开口,现在就是要争取时间,将这地方找出来。” “邓百户,要不咱们辛苦一些,现在就四处翻找看看……” 邓千秋摇头:“不必翻找了,其实我大抵心里已有数了,这位置……应该不会错,你们这两日都没有睡好吧,不过眼下,还需打起精神来,先随我去,立即去抄了此处。” 牛十三等人大惑不解。 可眼下,他们对邓千秋却是死心塌地,很是信服,当即也不言语,立即收拾一番,跟随邓千秋出发。 一个多时辰之后,在靠着秦淮河的一处库房,邓千秋突然带人杀至,而后犹如神兵天降一般,最终他们踹开了一处库房,紧接着……所有人看向这琳琅满目,无数箱子堆砌起来的库房,众人不由得眼睛都直了。 “这……这里头是多少银子?”牛十三眼睛都亮了,禁不住发出感慨。 (本章完) 95.第95章 喜报 第95章 喜报 邓千秋倒没有太过激动,表情反而格外的凝重起来:“将这里封锁了,都不要像没见过银子的样子,咱们人少,需要清点,去招几个人来,不过……要清点,就得定下规矩,所有的东西,都要入册,一切的金银珠宝,都要归公,少了一文钱,我拿你们是问。” 邓千秋说罢,紧紧地盯着牛十三道:“牛十三……我能信得过你吗?” 牛十三立即道:“百户,你放心吧,我不稀罕这些,我跟着百户就有好日子了。” 邓千秋扫了其他人一眼。 少年们纷纷道:“邓百户,少了一文一厘,我们便人头落地。” 邓千秋这才道:“我来盯着伱们,你们盯着其他人,就地造册!实话和你们说,这金银抄下来,咱们拿走两成,搁在百户所里,将来……少不得你们的酬劳。可若是有人不开眼,明处的银子不拿,偏手脚不干净,那就不是我邓千秋的兄弟。” 众人已是振奋,那牛十三狐疑起来,他挠挠头道:“邓百户,你咋晓得这里藏着那该死的逆贼的金银?” 邓千秋笑了笑道:“回头我来教你们,不过眼下,却没时间了。噢,对啦,所有人入库,都要光着身进去,清点造册装箱,还需查抄夹带,装箱之后,贴上封条。这是咱们百户所成名的第一仗,要教天下人都晓得咱们的百户所的威名!办成了,吃香喝辣,办不成,你们回你们的兵马司去,我回去混我爹的饭吃。” 邓千秋再三交代,眼下百户所还是初创,许多规定还没有制定下来,所以除了要他自己盯紧之外,便需给人画大饼了。 话说……当初自己好像也被人画过大饼,是谁说带他吃香喝辣来着? “你们记着,这是大功劳,你们爱财,陛下比你们更爱财,不,陛下这是珍惜民脂民膏……” 邓千秋给大家打鸡血。 其实经过观察,对于这十个少年,邓千秋还是相信他们较为质朴的,可毕竟财帛动人心,邓千秋还是不免絮絮叨叨。 “百户,你放心就是,你在外头歇一歇,其余的事交给我们,咱们拿人头来作保。” 众人已是撸起了袖子,开始井井有条地干起来。 从招募一些做账的先生,再招来几个杂役,这库房已成了禁区,所有人出入,都需光着身子,门口有人看守,各处都有人盯梢,而邓千秋则在最外围盯守。 他让人给自己摆来了一张桌子,自己则拉一把椅子坐下,而后泡了一壶茶,观察这里的动静。 ………… 诏狱。 千户周洪,匆匆来到一处工房。 “王同知……”周洪行了个礼。 这叫王同知的人,依旧伏案,正提着笔,批阅着案头上的公文,一面随和地道:“噢,是周老弟啊,那元逆审的怎么样?” “这家伙不经打,一顿打之后,便记录在案了不少事。”周洪道。 王同知依旧没有抬头,他一面提笔急书,一面道:“这样最好,此案关系重大,不可小看了,如若不然,陛下雷霆震怒,你我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周洪压低声音:“那元逆交代了两处藏匿其钱财的地方……” “嗯?” 这姓王的,乃是仪鸾司的指挥使同知,他听到此处,终于来了兴趣,于是将笔搁到了笔架,抬头看一眼周洪。 “很有趣,既如此,那么这又是大功一件了。立即点齐人马去查抄,你这边,再上奏一封,去表功吧,也好将功折罪。” 周洪颔首道:“人手卑下已点齐了,不过……卑下刚刚收到消息,秦淮河诚济仓那儿,邓千秋带着人抢先了一步,也不知他从何得来的消息,居然已动了手……这……” 王同知面上没有表情,不过似乎并没有动怒。 周洪气恼地接着道:“这个小子,甚是可恶,他本是咱们仪鸾司的人,却四处败坏咱们仪鸾司的声名。而今,却又自立门户,分明是对咱们仪鸾司……不利。” 顿了顿,周洪又道:“此人居心叵测,此番暗害了卑下,可他这哪里是算计卑下,分明是教咱们……” 王同知压压手:“他害你便害你,不要总是牵扯到其他地方。这等事,老夫见得多了,也不要扯上老夫。” 周洪讪讪。 王同知皱眉起来:“不过,他抢先去抄了一处仓库。另一处呢?另一处仓库在何处?” 周洪立即道:“就在水门那一处的码头,那儿有许多商贾的货栈,根据那元逆交代,那一处藏匿的财宝更多一些。” 王同知道:“既然如此,那么还不赶紧带人去查抄?难道要等到邓千秋察觉,最后这功劳,全数落在他的头上吗?多点人手,我这儿,再调拨一些人给你。至于这审讯在案的记录,也火速呈送陛下吧。要让陛下知道,咱们仪鸾司,办事还是得力的。” “喏。” …………      仪鸾司的奏报,送至朱元璋手头上的时候,已到了夜深。 这几日事情多,朱元璋已好几日没有去内苑了,好不容易到了马皇后的寝殿,谁晓得后脚仪鸾司的奏报便来了。 这令朱元璋甚是不悦,抱歉似的对马皇后笑了笑,只是仪鸾司的奏报和其他的奏报不同,根据朱元璋自己定下的规矩,仪鸾司的密报,随时奏报,不可迟疑贻误。 何况这可能还牵扯到这一桩惊天动地的逆案,朱元璋就更加不得不上心了。 他细细地看过了奏报,这里头,几乎都是那元逆的审讯记录,看过之后,朱元璋先是一喜:“果然如邓千秋所言,这狗娘养的东西,还真藏了不少金银。” 可随即,朱元璋皱眉起来。 马皇后给他斟茶,一面笑道:“这不是好事吗?怎么陛下又愁眉不展。” “邓千秋怎么就率先找到了那藏宝之地呢?这家伙……怎么感觉像属鼬鼠似的,四处钻探。” 马皇后笑意盈盈地道:“这难道不是好事?我说这几日,邓千秋怎么没有修书来了,原来……他为陛下办事去了。” 朱元璋几乎要跳起来:“你不懂,这家伙……开口索要朕两成的金银,说是什么分成,他先找到,这一批赃银,就少了两成……两成啊1 朱元璋几乎痛不欲生,深吸一口气,似乎觉得这样显得自己过于吝啬。 朱元璋便又道:“幸好根据这供词,邓千秋搜的那一处,财富少一些,另一处码头的货栈那儿,却是大头,这邓千秋没寻到那一处,也算是庆幸。” 于是马皇后看到朱元璋絮絮叨叨着什么,即便到了夜深,也是辗转难眠。 …… 过了两日,在朱元璋的期待之下,这喜报便已经来了。 仪鸾司那儿虽然查抄的货栈规模更大,赃物最多,可毕竟人力物力充足,这一次,他们也算是铆足了劲,想要将功折罪,正因如此,这喜报一大清早,便送到了朱元璋的案头。 朱元璋一看到喜报,顿时也露出了喜色:“十七万两纹银,这该死的元逆,盘剥了我华夏如此多的民脂民膏,真是猪狗不如。好,好的很,此番仪鸾司办事稳妥,朕自然要给他们叙功。” 他心情格外的好,以至于也该先也趁机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不但抓住了逆党,还查抄了这样多的逆产,这是天幸大明,实是陛下有德埃” 朱元璋一挥手,淡淡道:“银子是小事,紧要的还是我大明这样的膏脂,被这些鞑子们祸害了百年,不知搜刮了多少。如今能物归原主,此非朕之幸,乃华夏之幸。” 也该先忙不迭地道:“是是是,那邓千户,若是能查抄十万两来,这加一起,都快三十万两了……” 朱元璋脸色微变:“你会不会算数,他那一处,规模是小一些,即便有十万两,可这内帑,才得八万,其余的……” “罢罢罢,不说这些,朕一言九鼎,便当这是赐银……” …… 库房。 邓千秋几乎连睡觉都在这库房的外头。 好不容易打了个盹,又被惊醒,看着这库里头的人,还在忙碌,当下,便起身。 恰好此时,牛十三出来,忙小跑到邓千秋的跟前道:“百户,正要找你呢,兄弟们都乏了,是不是歇一歇?” 邓千秋则道:“清点多少了?” 牛十三道:“已清点了一半,咱们人手少,且规矩又繁杂,不能疏忽大意,所以……” 邓千秋又问:“现在账上的折银有多少?” 牛十三挠挠头道:“刚刚去看的时候,好像是二十三万两,现在就不晓得了,要不卑下再去看看?” 邓千秋看他脸上倦色浓重,犹豫了一下,却道:“算了,算了,都好好干,告诉大家,要抓把紧,别总想着休息,要奋斗。以后本百户带你们吃香喝辣。” 吩咐完了。 邓千秋心里咋舌,心头却又忍不住气愤。才清点了一半,就已经二十三万两了,这狗日的鞑子,我和他们不共戴天! ………… 接下来两章老虎争取一口气更出来。 (本章完) 96.第96章 天文数字 第96章 天文数字 骂归骂,邓千秋却是颇为开心的。 他希望查抄的银子越多越好,查抄得越多,提成就越高,有了这些提成,这百户所,就真正可以不同凡响了。 干事嘛,怎么能没银子呢? 而一旦有了银子,许多想法就都可实施。 银子虽然买不来忠诚,但是却可以买来许多人跟着他勤劳苦干! 或者说,可以有许许多多牛十三这样的人,跟着他一起改变命运。 在任何一个时代,改变命运都是一件奢侈的事。 于是他忙回到自己的茶座边,让牛十三去拿笔墨,兴冲冲地道:“我要好好算一算,嗯……两成……” 又过了几个时辰,邓千秋终于熬不住了,可牛十三人等,依旧干劲十足,他们好像一群不眠不息的老牛,无论任何时候,都有着充沛的干劲。 “你们好好给我盯着,记住,要有规矩。本百户……嗯,还有一些大事要处理。” 牛十三满眼血丝,却还是挺着腰,拍着胸膛道:“百户放心便是。” 邓千秋虽还是放心不下,可实在熬不住了,当即叫了车马,回贤良寺歇息去。 等他起来时,已是三个时辰之后,是被吵醒的,却是真正的圣旨来了。 邓千秋恭恭敬敬地接了旨,这旨意之中,竟真有分成的内容,邓千秋不由得心里感动。 陛下终于大方了一回,这是一个很好的现象。 那宦官宣了旨意,却笑吟吟地上前对邓千秋道:“邓百户,高公公……念着你呢。” 邓千秋便惊讶地道:“碍…敢问你与高公公……什么关系?” 这宦官堆笑道:“高公公是咱干爹。” “噢。”邓千秋颔首点头,表示了解了。 宫廷里有认爹的习惯,不过其实这也未必就只有宫廷里流行,乱世之中,那些到处拜义父的事多了去了,这明太祖朱元璋就认了许多干儿子。 盖因为在乱世之中,人的生命朝不保夕,谁也不晓得自己明日会经历什么,单靠血缘联系的纽带,那是世家大族的专利,毕竟他们妻妾成群,人口众多。 可对于许多武人而言,认爹认子,彼此之间形成血盟,便可肝胆相照,一旦战死,至少也有人给自己收尸。 邓千秋笑着道:“伱回去告诉高公公,我也惦记着他呢。他的伤咋样了?哎……真可怜,我听说,他的那些仇人,现在还在吃香喝辣呢!想一想就为高公公不值。” 这宦官便露出同仇敌忾之状,气呼呼地道:“那些狗才,等高公公的伤好了,断不会放过他们。不过,高公公听我来宣旨,既教我祝贺邓百户,也命咱提醒邓百户一声,这得了恩旨,得赶紧入宫去谢恩!这两日,陛下除了元逆,听说仪鸾司又送了喜报来,陛下龙颜大悦,很是高兴,这个时候赶紧去谢恩,是最好的时机。不然等这高兴劲过去,到了明日,说不准又因为出了什么事,惹得陛下不高兴了。” 顿了一下,他犹豫着道:“陛下的性子……咳咳……邓百户和高公公是一家人,咱这做儿子的,也就不避讳了。陛下的性子总是阴晴不定,你是做臣子的,需懂得抓准时机。尽力去多沾喜气,少去触霉头。” 邓千秋听罢,很是受教的样子道:“原来他娘的还有这么多名堂。” 这宦官便笑道:“邓百户是臣子嘛,和咱们这些人不一样,咱们侍候了人一辈子,除了做事,这满心都去琢磨陛下一人了。您说,这高公公的提醒,还能差到哪里去?” 邓千秋点头,感激道:“好,高公公讲义气,那我也不客气,我先送你一点义气。” 说着,邓千秋毫不犹豫,从袖里掏出一锭银来,直接塞给这宦官。 这宦官愉快的接了。 邓千秋接着道:“我听你干爹的,这就去谢恩。” 于是他心急火燎的入宫觐见。 不多时,果然朱元璋召见了他。 朱元璋正在武英殿,端坐在案头,表情严肃地提笔批阅着奏疏。 邓千秋老老实实地行了礼。 朱元璋颔首道:“不必说那些虚头巴脑的客气话,朕不爱听。” “噢。”邓千秋应了一声,可接下来却为难了,不说这些,自己该说啥? 朱元璋看他晃头晃脑的样子,严肃的脸不自觉间多了抹笑意,道:“说说你的想法,这百户所,你有什么念头?” 邓千秋想了想道:“百户所要筹建起来,首先得有人。现在卑下这儿,人不多,只有十人,不过人是慢慢历练出来的。除此之外,卑下打算以后再选一些人,只是……得从五军都督府亦或五城兵马司里招录。” “招录是什么意思?”朱元璋饶有兴致地道。 他对邓千秋的杂学和聪明劲是很放心的,这家伙是个有货的人。 不过,现在担任了一个真正的主官,如何组织起一批人,如何管理,邓千秋是少年,不一定能事事俱到,而这恰恰是朱元璋的强项。 朱元璋可是能招揽人才,而后将数十万大军治理的井井有条,治下数百数千万的百姓,也都能在他的治理下大抵安定。 邓千秋笑着道:“先过一遍比试,总要选一些读过书的才好,当然,也不是叫他们真的满腹经纶,可至少,字还是能写,文章还是能读的。” “比试之后,就是面试,卑下亲自来见一见,从中选出一些合适的人来,充入百户所。” 朱元璋不由道:“你这百户所,还想藏龙卧虎不成?”      邓千秋忙道:“陛下,我……” 朱元璋摆摆手,打断他:“这也是一个办法,不过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招录,要求这般严格,能入你眼的人,未必瞧得上一个小小的校尉,可入不你眼的人,又不符你的要求。” 邓千秋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道:“这百户所,卑下发奖金的,卑下想好了,除了基础的俸禄,卑下还设了全勤奖、优秀奖,对了,卑下还打算给他们餐补、住房补贴,还有……” 朱元璋听到这里,却是像吃了苍蝇一般的难受。 白花花的银子到处送人,这是造孽埃 人能吃饱饭就行了…… 最重要的是,这是朕的钱! 不过朱元璋只嗯了一声,不置可否。 “陛下,卑下有许多的想法,都想在这百户所里试一试,能不能成,卑下也说不好,不过陛下显然也希望这百户所,能有所新意,说不准……将来可为诸卫司之先呢?” 朱元璋忍不住在心里冷笑一声,你还想做榜样,个个卫所和有司都效仿你,朕还打什么天下,朕做大善人,迟早回到三十年前,去讨饭乞食不可。 不过他依旧板着脸,没吭声。 自己亲口答应的事,还能说啥,这家伙若是查抄了十万两银子,就等于平白得了两万两! 有两万两,这区区一个百户所,确实有花不完的银子了。 可朱元璋终究还是憋不住,他搁下笔,道:“这百户所的事,朕不关心,你这百户所办好,铲除奸邪,捉拿逆党,若是有所功绩,朕也就欣慰了。不过论起治人,这方面你还有所欠缺,毕竟你还年轻,有时可多向人学一学,嗯……好了,你已谢了恩,告退吧。” 与其听这家说怎么败家,还不如眼不见为净。 邓千秋欢快地道:“遵旨。” 他可巴不得早点告退出去呢。 朱元璋却是若有所思。 他侧目看一眼也该先:“他还年轻着呢,太不懂事了,银子哪里能这样的糟蹋。” 也该先笑吟吟地道:“陛下说的是,不过……仪鸾司那儿……这一次立了功,上一次陛下说要赏赐……” 朱元璋道:“当然要赏,此次那周洪将功折罪,为朕查抄了十七万两赃银,也算是颇有功劳,赐这周洪三百两银子……其余人等,也都给银。” 也该先应道:“奴婢知晓了。” 朱元璋又想起什么,补充道:“不要赏白银,赐给宝钞。” “喏。” ………… 邓千秋出了宫,便兴冲冲地又回秦淮河的仓库去。 “多少了,多少了?” “百户,已大抵清点完毕了,折印恐怕有四十万两。” “四十万两……”邓千秋身躯一震,他感觉自己整个人在一瞬间里得到了升华,若是四十万,两成不就是…… 邓千秋乐不可支地道:“这样说来……说来……咱们发财了,哈哈,两成的话,就是八万两银子了!我早说什么来着,你们跟着我,必定吃香喝辣。” 邓千秋欢天喜地地道:“快快快,所有的账目,立即整理好,造册,还有……银子可都封存了吗?” 牛十三虽已是疲惫不堪,却也欢喜不已,振奋地道:“都已经妥当了。” “办得好。”邓千秋道:“既如此,那么明日,我就去报喜1 “对啦,事情还是要办得细致一些,这账目照着我的方法,每一笔都要记清楚。还有……所有的封银,也都需码得齐齐整整,咱们这是办钦案,可不能办成一笔糊涂账。” 牛十三乐道:“好嘞。” 一时之间,众人又开始忙碌。 邓千秋则继续盯梢了一夜,又将这账簿,自己重新归纳一番,确保万无一失,这才将这账簿收了。 他看了看天色,道:“天色不早了,我奏报上去。你们可以歇一歇,不过……得留人在此看守。” 一封快报,火速地送入宫中。 (本章完) 97.第97章 龙颜大悦 第97章 龙颜大悦 此时的朱元璋,却在大本堂之中,召太子、李善长、汪广洋、胡惟庸以及翰林诸学士论政。 某种意义而言,这其实就是一场小朝会。 而之所以朱元璋故意将这一场朝会放在大本堂,其本质也是让太子与诸王们旁听,让他们清楚国家的事务如何运转,而大臣们又对不同的事务有什么看法。 大本堂距离内苑较远,所以每一趟来,都需花费不少的功夫。 可即便如此,朱元璋依旧还是煞费苦心地特意赶来。 此刻,朱元璋与诸臣就位。 李善长的身子很孱弱,他显得气喘吁吁,朱元璋命人给他赐座。 对于这个左丞相,朱元璋可谓的极尽礼遇,尤其是在得知他身子不好,几乎隔三差五,便命人嘘寒问暖一番。 李善长端坐着,而胡惟庸看了李善长一眼,便先开了口:“陛下,臣闻近来仪鸾司拿住了逆党,此逆党竟是伯颜之后?” 朱元璋显然心情不错,含笑道:“有此事。” 胡惟庸道:“这样的人能够伏诛,实是陛下之幸埃前些时日,我大明在大漠有一场大捷,如今又有这样的喜讯,实在可喜可贺。” 朱元璋抚案:“这是仪鸾司上下同心,当然,首功嘛……” 说到这,朱元璋瞥了胡惟庸一眼,眼里似笑非笑,却没有说出邓千秋的名字,而是慢悠悠地道:“首功在众仪鸾司众将士。” 胡惟庸听罢,却道:“微臣也听说了一些,据闻此次邓千秋百户出力不校” 朱元璋微笑:“有这么一回事。” 胡惟庸道:“陛下,这邓百户小小年纪,就有这样的才干,臣以为,应该重赏才可酬此大功。” 朱元璋心里只觉得好笑,却漫不经心地道:“是吗?可朕看他年纪太轻了,还是需磨砺一二。” 说着,他目光一转,落在李善长的身上:“李卿家,你以为如何?” 李善长欠身坐着,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这时才气喘吁吁地道:“陛下所言甚是,玉不琢不成器,年纪太轻,若是恩赏过重,人就不免轻福” 胡惟庸微笑,其实他并非真希望重赏邓千秋,只是这邓千秋,显然已越来越有趣,他在陛下的面前,狠狠地夸赞举荐邓千秋一番,这些总会传到邓千秋耳里去的,到时这邓千秋就晓得这天下谁为他邓千秋好了。 这样小小年纪的人,少年得志,很是倨傲,可拉拢这样的人,对胡惟庸而言,还不是手拿把掐的吗? 他道:“陛下圣明,神鬼莫测,倒是点醒了微臣。” 朱元璋又看向太子:“太子对此有何建言?” 朱标道:“功就是功,过就是过,有功酬功,有过就要严惩不贷,这是父皇平日里教导儿臣的话。可现在,却又拿尚需磨砺的话来搪塞,儿臣不懂,到底父皇哪一句话才是对的。” 朱元璋:“……” 朱标接着道:“寻常百姓,也都需言行合一,才可得到左邻右舍的敬重。儿臣想,为君者更当如此,否则……” 朱元璋感觉心口有点堵,暴怒大喝道:“水无常形,兵无常势,世上哪有什么事都可一概而论的道理?朕平日里教你这样多的话,你不肯听,这些话伱倒是记的清楚了。” 看父皇生气,朱标却也不慌,道:“父皇,此言差矣,儿臣只听闻君无戏言,何来的水无常形、兵无常势?倘若遇到事都如此,那么谁还相信天子的许诺呢?” 朱元璋气的鼓起眼睛。 李善长慌忙道:“陛下圣明,可太子殿下说的也有道理,大家都没有错。” 胡惟庸人等也都苦劝。 朱元璋余怒未消,便道:“朕自然赏了邓千秋,准他设春和宫百户所,准他便宜行事,这既是恩赏,也是磨砺他。太子不晓朕的苦心,才说出这样不肖的话。诸卿也不必一味袒护他,他不晓好歹,不知朕的苦心。他口口声声敬重读书人,可读书人,哪一个不是教他要忠孝,对君对父都要顺从。可他不体谅朕,却还处处指摘朕。” 说着,朱元璋见朱标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火气可旺了。 可想了想,他也了解这大儿子是什么脾性,与之继续对骂也没什么意思,便愤怒地对胡惟庸等人道:“你们呢,你们身为人臣,却是处处袒护太子。朕说什么,你们说对,他说什么,你们也说没有错。朕要问你们,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朕教你们平日多教导太子,你们只一味的顺从,才使太子养成了这样的脾气。” 李善长只好离座,行礼道:“臣等万死。” 朱元璋也不是一点不讲理的人,摆摆手道:“朕并没有指摘的意思,朕只是想告诉太子,朕不容易,朕每日殚精竭虑,要做好一个父亲,更要做好一个皇帝,朕是吃过苦的人,这天下的苦,朕都吃过,寒冬腊月,朕衣衫褴褛,赤足在雪中冻得瑟瑟发抖。有时三两天,也得不到食物果腹。这是何等的滋味啊,可太子生来便有富贵,许多事,他不晓得,不能体谅朕的苦心,也不能明白一些事物的道理,这才这样书生意气,你们应该多多劝谏,教他明晓忠顺之道……” 李善长道:“臣等遵旨。” 胡惟庸忍不住心里想,什么话都教你说了,我等若说太子不是,你又要叫骂我等不敬太子了。 朱标也是无奈,只好道:“父皇,是儿臣的不是,儿臣有万死之罪。” 朱元璋这才露出了笑容,道:“你晓得朕的苦心便是。哎,家事、国事、天下事,哪一桩不操碎了朕的心?不说其他,就说你……你在春和宫的吃穿用度,哪一样不靡费了银钱?朕呢,朕在内苑,却和你的母后锱铢必较,能节俭的都尽力节俭,这是为了什么?” 朱标只好道:“儿臣也节省用度……” 朱元璋一挥手:“罢,你省个什么?又能省几个钱?朕只是告诉你道理罢了,没有想要亏待你和你诸兄弟的意思。” 正说着,也该先匆匆而来,他朝朱元璋使了个眼色。 朱元璋道:“有何事?”      也该先道:“邓千秋送来急奏报喜。” 朱元璋刚刚制服了朱标,还没高兴一阵,结果邓千秋的喜报却来了。 只是朱元璋心里复杂,也谈不上有多喜,毕竟……这查抄的事,他早知道,银子大抵也算好了,最后还得分两成出去。 就,还是肉痛! 他平静地伸出手道:“取来。” 也该先捧着一个盒子,送到了朱元璋的跟前。 朱元璋将盒子揭开,却见里头是一摞账簿,账簿之上,则是一本奏疏。 朱元璋看着这墨迹未干的账簿,脸色稍稍缓和许多。 无论怎么说,这邓千秋办事还是很用心细致的。 于是他随手捡起了奏疏,端详起来。 他起初只是随意的看看。 可很快,那目光便转不动了。 那虎目,渐渐瞪大,定格在了一个数目上。 四十一万七千九百五十余…… 四十一万…… 他感觉自己的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随即用力地深深呼吸,而后才又找回了自己的思绪,重新将奏报看了一遍。 这个数目,显然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想。 也令他无与伦比的震惊。 “如何可能……怎么可能是这个数目……” 朱元璋口里喃喃念着。 他是见过大风大浪之人,一般的事,是无法令他失态的。 可眼前发生的事,却令他觉得匪夷所思。 似乎觉得有些可疑,于是朱元璋连忙取了盒中的账簿。 只是这账簿张张写得密密麻麻的,连续翻了许多页,最后,朱元璋无心继续看了。 他又深吸一口气,道:“四十一万……四十一万……” 震惊过后,心头不由得一阵狂喜。 这个数目,不只是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 这可是超级加倍埃 可猛地,朱元璋突然脸色微微一变,他的脸色,开始变得不可捉摸起来。 朱元璋猛地抬头,用森然的目光看向了也该先,沉声道:“取仪鸾司的奏报,还有那逆贼的笔录,立即去龋” 看朱元璋的脸色,也该先吓了一跳,自不敢迟疑,慌忙的去了。 朱元璋已站了起来,他眼里,既有狂喜,可旋即而来的,却又隐有狂怒。 这等且喜且怒,令李善长等人皆看得心惊肉跳。 不多时,也该先火速将笔录以及仪鸾司的奏报送来。 朱元璋几乎抢过,而后开始对照着笔录细看。 他突的询问也该先:“这逆党招供的明明白白,说是两处藏匿财货的地方,其中……水门货栈的多一些,邓千秋所查抄的少一些,这应该没错吧?” 一听这话,也该先就骤然之间明白了什么,忙道:“应该如此。” 朱元璋眼眸眯起来,眸光如锋,道:“周洪在何处?” “奴婢听闻……应该还在水门……仪鸾司那儿,虽清点了财货,却还需封装押送内帑……” 朱元璋森然笑了:“是吗?速诏邓千秋来,点拱卫司人马。对,对,还有诏汤和,让汤和亲带一队拱卫司的人马来1 (本章完) 98.第98章 你敢欺朕? 第98章 你敢欺朕? 在李善长和胡惟庸等人看来,朱元璋好似是魔怔了一般。 他焦灼地在等待,来回踱步,整个人陷入癫狂。 所有人大气不敢出,即便是太子朱标,也吓了一跳。 他极少见父皇这个样子,至少在他的面前,父皇还总是能控制住自己脾气的。 此时的朱元璋,心里好像有着一团火,这一团火在熊熊燃烧着。而这等君威难测之感,却令其他人心里生出了寒意。 终于,邓千秋匆匆而来。 “卑下邓千秋……” 朱元璋用可怕的眼神看向邓千秋:“你干了好事1 邓千秋见这般狰狞的面目,那杀气腾腾的感觉,已觉得透心凉。 他脑子里迅速地掠过了近来发生的事,横竖也想不起,自己到底干了啥,总不可能偶尔生出一点邪念,也被陛下知晓吧? 难道是因为意淫了…… 可陛下不是肚子里的蛔虫,他咋知道? 邓千秋噤若寒蝉。 下一刻,朱元璋道:“此番你功不可没……” 邓千秋:“……” 沃日,要不要这样,吓我一跳,既然是真的好事,且还功不可没,怎么还这样的神色?还以为他什么事东窗事发了呢! 邓千秋忙道:“陛下,卑下惭愧,这只是卑下应该做的,卑下愿为朝廷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朱元璋颔首,他面上依旧掩藏不住杀气:“那赃物藏匿之处,你是如何察觉的?” 邓千秋道:“那地方,距离道观不远,能藏匿大笔银子的地方,毕竟不多。而他们人手少,所能信任的心腹,应该也不过寥寥数人。所以卑下以为,他们一定会将这些银子,伪装成商货,或是买下,亦或者长期租赁一个货仓。想明白了这一节,只需查一查附近有什么货仓,再暗查一下哪些货仓长期租赁达十年二十年之久的,就晓得了。” “当然,里头还有一些细枝末节,卑下只怕也不能一一道来……” 朱元璋认真地听完邓千秋的话后,便大手一挥:“朕已晓得了,伱来的很好。” 邓千秋还是不明白朱元璋的意思。 此时,外头却有人匆匆入殿:“陛下,中山侯来了。” 朱元璋冷笑一声:“好,邓千秋陪驾,随着朕来。” 邓千秋看朱元璋甚是诡异的样子,没来由的有点心虚,只道:“遵旨。” 随驾竟是出宫,而午门之外,竟已有了一队兵马。 汤和全副武装,一身甲胄,早已在此等候。 朱元璋当即翻身上马,手持马鞭,指了指邓千秋道:“上马。” 汤和亲自给邓千秋牵了匹马来,朝他一笑:“乖乖听话,不可忤逆。” “噢。”邓千秋觉得汤和看他的眼神也怪怪的,却想不出一个所以然,只好乖乖的也翻身上马去。 于是浩浩荡荡的人马,竟直接招摇过市,这种情况,显然并不多见,以至引发了街上许多人的喧闹,可等大家聚一起要看热闹,这一队人马已是绝尘而去。 ………… 水门仓。 在这里,早已是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到处都是仪鸾司的校尉,千户周洪,此时端坐在货仓附近的耳房里,有人给他斟茶倒水,又有一个司吏陪同。 大量的金银需要装箱,这账目是报上去了,听闻是龙颜大悦,到时必有重赏,所以现在周洪的心情还算不错。 “千户,那该死的元逆居然藏了这么多的银子,真的教人无法想象。”那司吏笑了笑,一面给周洪添了茶。 周洪面上没有表情,淡淡道:“这算什么,教我世镇江南,我挣的比他多。” “是,是,是。”司吏赔笑道:“此人如何能与千户相比。” 这周洪心情大好,实际上,此番抄没,油水还不错,大家跟着他都过了一道手,这千户所上上下下,无不对他这个千户信服。 当然不只如此…… 他深知,这种事必是得独乐了不如众乐乐,接下来,这朝中上下只怕有不少人要打点。 “听闻那邓千秋与胡公关系匪浅。”周洪这突然的话,令一旁的司吏摸不着头脑。 见司吏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周洪接着道:“那邓千秋……平日里送了胡公多少好处?以至连胡公都对他如此青睐?” 司吏讪讪道:“这个……学生就不好说了,不过……胡公是何等人,寻常的财帛,只怕也动不了他的心。” “我看啊,能动,但是得看舍得不舍得罢了。”周洪深深地看了司吏一眼,像是随意地道:“那邓千秋能巴结上,其他人也可以。” 司吏别有深意地笑了,笑中带着明显的奉承之意,道:“哈哈,千户将来……必定前程锦绣。” 周洪也笑了,很是开怀。 就在此时,有人跌跌撞撞地来,惊慌地道:“周千户,周千户……陛下……陛下……来了……”      周洪大怒,瞪眼喝道:“胡说什么。” 他自不相信,陛下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来这? 这校尉整个人屁滚尿流的样子,却依旧道:“是真的……圣驾已至,快……快去接驾。” 周洪与司吏对视了一眼,面面相觑。 看样子,陛下是真的来了。 司吏想了想道:“莫非是此次抄没的数额太大,陛下龙颜大悦,亲来探视?恭喜千户,得此大功……” 周洪眼眸一亮,也不由得激动起来,他当即振奋精神:“接驾。” 出了耳室,周洪便故意露出几分疲惫的样子,果然见浩浩荡荡的人马已至,当先的便是皇帝朱元璋。 周洪疾步上前,拜倒在地道:“卑下周洪,见过陛下,吾皇万岁。” 朱元璋已持着马鞭,翻身下马。 他没吭声。 汤和和邓千秋也下了马来。 朱元璋踱了几步,才道:“都抄完了吗?” 周洪跪在地上,朱元璋没有叫他起来,他只好继续跪着,回道:“陛下,现在这银子,都在装箱,只等卑下亲自押运入宫,卑下不敢怠慢,一直都在此监督……就担心有什么差池。” 朱元璋笑了笑,只是这笑明显不达眼底,他抬头看了看天色,道:“这样说的话,倒是辛苦。” 他继续踱步,这仓中上下的人,早已纷纷出来,拜倒在朱元璋的脚下。 朱元璋指了指一个校尉道:“你站起来。” 这仪鸾司校尉连忙站起来。 朱元璋伸手,居然直接往他怀里一探。 这校尉下意识地想要退缩,可在朱元璋的面前,竟是吓得动弹不得。 朱元璋这一掏兜,居然从他的怀里,直接掏出一锭银子来。 他放在手里掂了掂,似笑非笑。 校尉早已吓得面如土色,立即道:“陛……陛下……这……这……是卑下自己的银子……” 朱元璋嘲弄地看着他道:“是吗?朕每月给你多少俸禄啊?” 校尉已吓得身如筛糠,他看向周洪。 周洪忙道:“陛下,此人……手脚不干净……该死1 那校尉立即露出了绝望之色。 而朱元璋却是笑了起来,将这一锭银子竟是交还给校尉,可这校尉却不敢接。 朱元璋回头对周洪道:“人家只是偷偷藏了一锭银子,就说该死,要他人头落地。那若是盗了数千上万锭银子,只怕全族老幼,也凑不齐这么多的人头。周洪啊,你太残忍了。” 周洪不解其意,心里却惶恐起来,忙道:“陛……陛下说的是……” 朱元璋又上前几步,见其他的百户、校尉们个个大气不敢出。 朱元璋随手指了指一个百户道:“你藏了没有?” 这百户忙上前,中气十足道:“禀陛下,卑下没有藏。” 他居然当真拍了拍自己的怀里,示意里头没有藏物,又抖了抖自己的袖子。 朱元璋笑着道:“好,好的很,清清白白才好。我大明的文臣武将,倘若都能清清白白,这天下也就能大治了。” 说着,朱元璋突然道:“你没有藏,可你下头的校尉藏了,你作为百户,难道就不曾察觉吗?” 此言一出,百户脸色微变,他慌忙道:“这……这……卑下……卑下……” 朱元璋笑着道:“总不会是……你身为百户,已不屑夹带吧?” 百户忙惊恐万分地拜下,道:“卑下……没……没有碍…” 朱元璋依旧笑着,回头对周洪道:“周卿家,你说说看,这人说的话是否如实?你小心回答,切莫欺君。” 周洪已是脸色惨然,冷汗浃背,他磕磕巴巴地道:“卑……卑下不知。” “你身为千户,竟不知道?你不是说,你一直都在此监督,就是为了防范未然吗?” 周洪白着脸叩首:“卑下以为……刘百户,应该是清白的。” 朱元璋听到这句话,突然长叹了口气,道:“蛇鼠一窝,下头的校尉,尚且可以这样明目张胆的夹带,你们在此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上官,居然想撇清关系。你们以为……朕是瞎子,是聋子,是任你们愚弄的傻瓜1 他瓜字出口,已是怒极,顿时金刚怒目,手持马鞭,狠狠地朝那跪在地上的周洪劈下去。 ………… 感谢宵醉成为本书新盟主,拜谢。 (本章完) 99.第99章 杀 第99章 杀 这鞭子宛如灵蛇,啪的一声,摔在了这周洪的脑袋上。 啪…… “碍…”周洪发出了一声哀嚎,随即抱着脑袋,身子抽搐一般蜷缩起来。 朱元璋眼中闪动着阴狠之色,冷漠地看着他道:“说,你拿了朕多少银子?” “陛下……陛下……”周洪已是恐惧到了极点,他哀嚎着道:“陛下,臣清清白白的啊,卑下……卑下……陛下千万不要轻信小人的奸佞之言。” “谁是小人?”朱元璋已气得发抖,脸都白了。 邓千秋站在一旁,心里狂喜,心里默念:“说小人就是邓千秋,说小人就是邓千秋。” 这狗东西,临死之前还想拉一个垫背的。 邓千秋忙道:“卑下……位卑言轻……” 朱元璋一眼都不再愿意再看,只转过头对邓千秋道:“把他家给朕抄干净。” 邓千秋一愣,看了朱元璋一眼。 周洪吓得魂不附体,此时已顾不得什么了,膝行至朱元璋脚下,只一味叩首:“饶命,饶命……饶命……” “他们是无辜的……” 邓千秋听的无语,原来你后悔的是没有把其他人的家也都抄了? 历来一桩弊案,肯定不可能是一个人完成的,这上上下下,但凡经手的人谁不捞好处,一般情况之下,也只能追究首恶,至于直接来个大株连,全部一网打尽的……只怕历朝历代的皇帝也需审时度势,适可而止。 朱元璋气呼呼地瞪着邓千秋道:“算算算,都算,你抄多少,朕少不了你,朕还没有昏聩到算术都算不好的地步。” 这确实是有个程序问题。 朱元璋看他神色奇怪,不由道:“你有话说?” 朱元璋冷冷地看着他,就犹如看着一个死人一般,道:“你那二十一万两银子,难道也是你一人花销吗?你一个人吃用得了这么多吗?你不想祸及家人,那么……你这富贵,会不会普济你的家人?” 此时连这等事都将他邓千秋撇开,似乎有他的主意。 朱元璋道:“你说呢?” 总算不负邓千秋所望…… 周洪已是绝望了,彻底的绝望了,他麻木地按着自己的新伤口,凄切地道:“二十一万……二十一万两……” 朱元璋虎目猛地一张,随即飞起靴子,狠狠地踹在周洪脑袋上,而后又一鞭下去。 朱元璋道:“朕再问伱一次,你拿了朕多少钱?” 他忙笑着道:“陛下,这银子也不是给卑下的,是给百户所的。卑下又不是周洪,提成到了卑下手里,卑下还能贪墨了不成?卑下奉行的乃是清清白白,堂堂正正……” 朱元璋摇摇头:“你还小着呢,朕在你这个时候,尚不如你,少说这些丧气的话。是了,还有一桩紧要的事……” 周洪抄了逆党的家当,而邓千秋又抄了周洪,那么……这到底算抄没逆产,还是属于抄没贪赃枉法的赃银? 周洪已是泪流满面,此时已是无尽的悔意,他颤抖着道:“卑下……卑下……” 面对朱元璋这么直接的夸赞,邓千秋整个人乐不可支。 周洪道:“这小人……就是邓千秋。” 周洪杀猪一般惨叫声再次响起,已疼得在地上打滚。 朱元璋冷视着他:“朕在问你,这是不是宽大?你那点功劳,朕免你两万次死罪,够是不够?那其余的一千个人头,怎么算?” 朱元璋哈哈大笑,笑得极是阴森,接着道:“对喽,这样一算,这账就明白了!你拿了朕二十一万,朕还忘了,你这千户所上上下下查抄的时候,也都给自己搂了不少好处。这样看来,这账就算对了。” 朱元璋阴沉至极地看着他:“你知道朕平生最恨什么人吗?” 周洪再顾不得疼痛,忙翻身继续跪直,而后拼命朝朱元璋叩头:“陛下,陛下……你饶了卑下吧,卑下只是一时糊涂。” 他隐隐觉得……无论是仪鸾司,还是周洪,朱元璋似乎一直都在有目的地利用。 邓千秋心里只觉得恶心。 敢情这两成的提成不是割肉,而是省钱。 邓千秋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道:“陛下,卑下不是想要讨价还价,也不是……只是……只是觉得……” 汤和道:“喏。” 像朱元璋这样的,确实不太多见。 朱元璋沉声道:“千户所上下,限今日内,退还所有赃款,小旗以上武臣,统统斩首,一个不留。千户周洪,十恶不赦,诛族,抄他的家……让邓千秋去抄。” 可若是赃银……照理来说,这不是百户所的职责啊,这算提成吗? 朱元璋站了起来,叹道:“朕一向待人为善,可这些人,非要惹的朕起这样的杀孽,真是可恶。” 现在朱元璋也算是看明白了。 不等他话音落下,邓千秋立即上前大呼道:“陛下,卑下清清白白,一向老实本分,却不知为何,也不知碍了谁的事,现在居然……” 朱元璋说着,回过头看了邓千秋一眼:“你好好扈从太子吧,太子身边……聪明的人多,可聪明过头的人也多,朕一直放心不下。” 周洪悲切地道:“陛下能否饶我……饶我家人……” 周洪已是吓得肝胆俱裂:“一……一万两……卑下万死,有万死之罪。” 邓千秋讪讪道:“陛下,抄他家算不算提成?” 周洪身躯发抖:“卑下平日里……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朱元璋将鞭子丢弃在地,道:“邓千秋的事,朕自会查明,至于你这儿……来人……”      汤和上前:“臣在。” 于是索性在武英殿,将邓千秋召至面前,道:“朕本还以为你这家伙……从朕身上割肉,现在看来,你这提成,给的好。” 只是下一刻,他猛地眼睛一张,手指向邓千秋:“陛下,陛下……他,他……他难道就是清白的吗?他也带人抄家,卑下不信,他就是清白的,陛下何诛我一人?” 一鞭子又挥落下去。 这周洪已是绝望,可仍然在此做着无用功,他脑袋早已因磕头被磕破了,可依旧不敢停歇,于是满头是血,像疯子一般,继续磕头求饶。 邓千秋自是不能多说什么,只道:“陛下真是深谋远虑。” 朱元璋冷冷地看着周洪:“你说邓千秋乃是小人,可有什么凭证?” 邓千秋噢了一声,赶紧退开三尺。 回到宫中,朱元璋的怒气,依旧没有散去。 朱元璋一挥手:“不必解释,你干的很好,你给朕省银子了。” 周洪哀嚎道:“是五万,是五万……” 邓千秋有些犹豫,面露难色,却还是道:“是。” 啪…… 朱元璋看也不看他一眼,直接翻身骑上马,道:“摆驾回宫,邓千秋随朕来。” 这笔账,显然一目了然,两成提成,比起这些赃官污吏,还真赚大了。 周洪浑身颤栗,他猛地抬头,用一种不可置信的目光看向朱元璋:“陛……陛下……” “是五万,是五万?你告诉朕是五万?你以为到现在,你还瞒得住吗?你以为……你藏着朕的银子,你这辈子还有命花吗。你以为,你还能留给你的子孙后代吗?” 顷刻之间,跪下的几个百户、总旗,只觉得天昏地暗,有人生生的昏倒过去。 “陛下……陛下……” 周洪哭了,眼泪滂沱而下:“其余的,卑下就不知晓了,有一些……有一些……损耗……” 朱元璋冷笑:“恐怕不只吧,二十一万,加上你报上来的,也没有超过四十万,其余的呢,其余的银子呢?” “卑下……卑下……”周洪瑟瑟发抖,此时哪里还有千户的威势?只犹如受惊的小鹿。 朱元璋的马鞭一指:“你一边去。” 邓千秋可不惯着这种人,直接上前,理直气壮地道:“没错,我就是清清白白!这抄没的赃物,若是少了一分一厘,便乞陛下杀我全家。周洪,你好狠毒,你自己无耻之尤,便觉天下人都和你一般。” 朱元璋却是闭上眼睛,幽幽地叹了口气道:“朕所怒者,不是一个周洪,所忧虑的是,这千户所上下,人人都与他勾结,个个都从中捞取了好处。二十多万两银子,他周洪吞的下,朕碍…还是抄他家抄的早了,应该再等一等,且看一看,他这些赃银,最后又孝敬了谁。到时……正好一道一网打荆哎……朕终究还是气在了头上,平日里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 朱元璋跺脚,身子微微弓着,垂头继续虎视周洪,喝道:“到底是多少?” 最后一个钱字,几乎是咬牙切齿地从牙缝里蹦出来的。 若是逆产,那就好说,肯定是两成提成,毕竟明码标价了的。 朱元璋突然看了邓千秋一眼:“抄家的事,你只负责清点金银,诛族的事,就不必你来了,朕下旨仪鸾司来办。” 朱元璋道:“那就念有此功劳吧,一锭银子,落一个人头,一锭银子作价十两,你给朕两万一千个人头,朕免你两万个人头,算不算宽大?” ………… 后面两章会晚一点更,老虎要琢磨一下。 (本章完) 100.第100章 不讲武德 第100章 不讲武德 邓千秋忙道:“不知陛下还有什么吩咐?” 朱元璋挑了挑眉道:“朕一路回来,思量了很久……” 他抬头看邓千秋一眼。 顿了顿,才继续道:“这仪鸾司千户所上上下下,这样多的人,怎的就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却是人人包藏祸心,朕治吏极严,难道他们当真不畏死吗?” 邓千秋想了想道:“其实……卑下以为……这已算好的了,好歹,他们贪墨了一半,总还给陛下留了一半。” 朱元璋的唇边勾起一抹冷嘲,道:“哼,这是什么话。乱世用重典,朕打算用重典来治吏,可这些人,依旧前仆后继,实在可恨。” 邓千秋低头不吭声。 话说……好像有点道理。 邓千秋这才道:“那我说啦,我其实想做一些事,今日禀告了陛下,觉得这天下需推行商税,当然,这事影响甚大,可在江宁县起了头……” 他看着墙壁上的一排书架,端详着什么。 朱元璋听罢,看向邓千秋:“你的意思是,你们父子二人在江宁……” 朱元璋冷笑:“百姓过的是什么日子,朕却知道,他们生不如死,能勉强糊口就已不错,若是加税,他们非要造反不可。” 谁晓得自己的住处,竟已有了宾客。 朱元璋道:“你继续说。” 朱元璋挑眉道:“你的意思是让朕横征暴敛?” 朱元璋不屑于顾:“那是因为他是亲王,自然不能与寻常商贾一概而论,你以为朕真不知道你们挣的银子哪里来的?只是朕不追究而已。” 说着,又道:“本宫带了一些滋补之物来,也不晓得有没有用,你精通药理,自己捡着吃吧。” 不追究是一方面,主要是自己也有收益。 邓千秋无力地叹了口气,泱泱回了贤良寺。 邓千秋接着道:“所以卑下以为,税赋不足,这不是不发放足额俸禄的理由,官兵们要镇守边关,官吏要吃饭,百姓们受灾要赈济,这些统统都要钱,可和国库没有银子有什么关系?” 邓千秋听说太子来了,自是不敢怠慢,连忙进屋,果然朱标已是反客为主,正背着手,站在邓千秋的房里。 可是朱元璋的谨慎,却有些过分。不过从历史上朱元璋的种种行为来看,他似乎是一个特别保守之人,似乎除了抄家之外,并不太喜欢过于新颖的东西。 邓千秋摇头:“卑下不想做御史,御史说的都是无关痛痒的东西,可卑下却想说几句真心话。这都是平日里陛下对卑下不错,所以卑下想掏一点心窝子。” 邓千秋叹了口气,道:“陛下,其实……卑下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碍…”邓千秋的唇角不自觉地抽了一下,掩下眼中一闪而过的心虚,最后道:“可能是晋王殿下的吧,他总爱将东西藏在我这里。” 朱元璋很是不耐地看他:“有话就说,在朕的面前,什么话都可以说。” 他踟蹰着,若有所思:“此事,朕斟酌了一二再说。” 邓千秋诧异道:“不不不,陛下没有恩准,我如何敢做?” 朱元璋端坐,深吸了一口气,才道:“说说说,看来你是要效仿御史了。” 邓千秋忙委屈地道:“陛下让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埃” “不是横征暴敛。”邓千秋道:“而是合理的税赋制度!否则,迟早下去,这天下用不了多久,就会垂垂老矣,就好像一个老旧的磨坊,那老驴虽也能拉碾,勉强也能磨出豆腐,可最终什么事都办不成。” “低?”朱元璋道:“那你可知道,国库和内帑每年的税银是多少?这天下又需养多少官吏和兵马?就这些俸禄,朝廷不需赈济百姓,不需对外用兵,即便什么都不干,统统拿去发放俸禄,怕也不足。这一次,你抄家立了大功,朕这边确实能进项数十万两纹银,可你扪心自问,这些银子,倘若拿去给百万官兵,十数万官吏,真若似伱说的这般给足额的俸禄,朕来问问你,看上去这天文数目的抄家所得,可够给付一月吗?” 朱元璋一听大胆二字,来了精神:“是吗?快快说来。”      “陛下,何不在江宁县作试点,试一试……税赋改制,如此一来,就算出了事,影响也只是一县之地,看看能否成功。” 朱元璋笑了:“你这小子,朕还以为你有什么高论,你真以为朕没有征?看来你平日里《大诰》看的少了,朕在天下各处通衢之地,设了课税司,征收商税,课以天下商贾三十税一,如何没有从他们身上征取商税?只是这天下百废待举,只怕商贾流通货物也是稀少,这课来的市税、舶税、商税,一年下来,也不过十数万两而已。” 邓千秋道:“陛下,其实卑下以为,这官吏的俸禄太低了。” 邓千秋:“……” 朱标道:“你这税制,和本宫说说看,本宫和父皇不一样,父皇爱疑人,本宫则与之相反。” 哪怕只是稍微地推动一下历史的进程。 朱标回头,道:“你小小年纪,就看春宫了?” 朱元璋所说的是实情,即便是大大地降低了开支,可实际上,这大明的收入却也是有限。 朱标道:“你这百户所,可是隶属于春和宫,得听本宫的。再者说了,父皇一直希望本宫掺和一些政务,你既想做,这干系本宫来担着便是。” 于是邓千秋道:“蒙古人入关,可他们除了放牧,懂个什么治理天下,所以便将这天下当做牧场一般,视百姓为牛羊,肆意放养。他们非但做不到统一取士,甚至连怎样统一税赋都做不到。而我大明……和那蒙元又有什么分别呢?何为国家,国家的本质,就是维护统治的工具而已……” 邓千秋道:“那么何不如从商贾身上征取呢?” 邓千秋露出一抹笑意,默默地松了口气,方才还真的有那么点怕陛下生气的。 朱标微笑,没有深究,却道:“几日不见,本宫担心你上一次护驾,伤还没有好全,今日在大本堂,又见父皇召你去公干,怕你身子吃不消,特意来瞧一瞧你。” 邓千秋惊异地看着朱标,有些说不出话来。 “你说什么?”朱元璋道,眼睛瞬间瞪大。 邓千秋直接道:“这说明朝廷的税收的不对。” 朱元璋的脸色好了不少,满意地点点头:“你很有良心。” 邓千秋略有几分垂头丧气地道:“骂倒没有骂,不过差不多就是让我滚的意思。” 邓千秋道:“我只是偶尔会感觉头疼、眼花,有时觉得心口闷痛,或是没来由的心悸,身子早就大好了,殿下不必挂心。” 邓千秋张了张嘴,还是决定大着胆子道:“卑下说句不该说的话,陛下口口声声说,大明承袭的乃是唐宋之制,可实际上,除了官名和衣冠沿袭了一些,真正沿袭的,还是蒙元那一套。” “嗯?”朱元璋凝视邓千秋。 朱元璋听到这里,不由得张大嘴,诧异地看着邓千秋。 邓千秋道:“陛下难道忘了,晋王殿下做买卖,就挣了个盆满钵满?” 朱标听罢,皱眉起来,他若有所思,沉吟片刻道:“那就在江宁县试一试,教县令配合百户所,一切照你的章程来。” 朱标听罢,反而更认真起来,他端详邓千秋,边道:“那就更要好生养一养了,我见你脸色不好。” 随即忍不住道:“殿下相信这章程有用?” 朱标道:“你的章程,本宫有些地方,还有些疑虑。不过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本宫信得过你,你放心大胆的干。不过……” 邓千秋眼睛都直了,不会吧,你这样玩? 邓千秋忙摇头:“陛下,臣的意思是……收税。” 即便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从上一辈子捡来的东西,在这个时代是否不合时宜。 “嗯?”朱标笑着道:“有什么话,尽可以跟本宫说。本宫晓得三弟和你如兄弟一般,本宫是他的兄长,你可以信得过本宫。” 朱标朝邓千秋眨眨眼,居然带着几分俏皮的玩笑道:“你先偷偷摸摸地干,别让父皇发现了,如若不然,你这章程可推不下去。等什么时候父皇当真有所察觉,真要震怒,你推给本宫,本宫有办法对付他。” “既要维护统治,就得有暴力的机关,也就是陛下常说的有司。这就好像刀剑一样,若是刀剑都不好好养护,任其锈迹斑斑,那么……长此以往,一旦有事,会发生什么呢?陛下,蒙元的崩塌,起于当初的修黄河,可为何修一个黄河,就引发了天下皆反?说到底……不过是那些蒙古的王公贵族们,征不上税,却将一切的徭役都摊牌在了修河的百姓身上,这样不反那才怪了。” 朱标含笑:“本宫知道了,一定是父皇没有恩准,只怕还臭骂了你一通。” 邓千秋道:“殿下怎的来了?” 邓千秋倒也不隐瞒,大抵和朱标了。 邓千秋心里有些失望,其实在渐渐熟悉了朱元璋,心里没有这样多的恐惧之后,邓千秋还是希望……能够让这个世界做一些改变的。 朱元璋渐渐拧起了眉头,若有所思起来。 朱元璋抬头:“说到底,还是银子。你这样说,朕明白了,无非就是挣银子而已,若是多抄几家……” 一个宦官在外头候着,见了邓千秋回来,笑着道:“太子殿下候着邓百户呢。” 邓千秋迟疑地道:“可能是有些疲惫吧,这倒是其次,主要还是因为……” 邓千秋忍不住翘起大拇指,越看太子越觉得顺眼。 难怪他和太子殿下这样的心有灵犀,原来大家是一样的人,都是驭父高手。 (本章完) 101.第101章 有钱是真的好 第101章 有钱是真的好 邓千秋想了想,税赋的事对邓千秋来说,诱惑实在不小,在邓千秋看来,明朝的多数问题,都出在这不合理的赋税。 若是当真能改变,那么……这华夏是否会比从前的历史更好一些? 朱标看他神色变了变,笑吟吟地道:“你还有疑虑?无碍,本宫到时给你下一道密诏便是,你是春和宫的人,自然要听春和宫的诏令行事,出了错也是本宫的错。伱放心,父皇不会追究本宫干涉朝政,他每日都希望本宫日临群臣,听断诸司启事,以练习国政呢。” 邓千秋不自觉的微笑道:“殿下待我这样好,我……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朱标起身,道:“你若真是感激,以后就不要看那些杂书还有这些图画了,你还年轻,该多读一些有益的东西。” 邓千秋:“……” 朱标含笑道:“你有心去做一些觉得对的事,这一点倒是令本宫和是欣慰。人非美玉,不可能没有瑕疵,只是偶尔能三省吾身,对你更有益处。” 看了看天色,朱标道:“时候不早,本宫该回大本堂了,你记着,好好的做,本宫望你能够做成1 只是后来咋了? 邓健继续道:“虽是轻浮,不过若照此来办,真能妥当,却也未必不是利国利民,这章程的初衷极好。” 毕竟一旦核对出了问题,谁也担待不起。 马皇后放下了针线,脸上浮出关切,道:“是不是这孩子出了什么事,哎,当初诊治好了本宫,后来又救了标儿的性命,他若是出了事,那可是咱们朱家对不起人家。” 邓千秋的眼眸微微地转了转,道:“这是太子殿下的意思。” 他十分拘谨,好不容易才放出来,回到家,心里却生出无数八卦之心。 马皇后正领着长公主做着女红呢,听到声音,才抬头道:“怎的了,这样毛毛躁躁?” 邓健颔首,似乎想起什么:“县衙里不要总喊爹,你也是朝廷命官……” 现在终于又有书信来了,马皇后松了口气,脸上洋溢着笑容。 邓健想了想道:“只是……这章程还是有不少漏洞百出之处。” 邓健道:“只要有旨意来,照着办就是,江宁县这边,自然竭力配合。” 谁料到来的竟是汤和。 马皇后自又露出了笑容,道:“平平安安就好。” 朱镜静已捡起了书信,扫了一眼,惊诧地道:“呀。” 邓健温和地看着儿子,微笑着道:“千秋什么时候也做文章了?” 于是他索性坐在书案前,开始苦思冥想,所谓谋而后动,自己得先有一个详细的章程,制定具体的细则才好。 他认真看着,良久之后,抬起头来:“这是谁的主意?” 县里只需将钱粮账簿,送去与户部核对,而户部那边,则根据县里的黄册人丁,以及田亩数目,确定应缴钱粮和县里的实缴钱粮即可。 说罢,朱标便再次往外走。 马皇后眉头一挑,道:“怎么,又大惊小怪。” 他往外走了两步,却又突然停了下来,道:“噢,对啦,明日我命人送一些有益的书你。上一次你与本宫的宾客比试,固然你是胜了,可毕竟是投机取巧,你多读书,该当堂堂正正胜他。” 这汤和方才也没和他说许多,却只晓得,自己的爹和他关系很熟,似乎和陛下…… 今年江宁县的情况,却有所不同,户部那边来催问的时候,江宁县这边的回答是,还需先和春和宫百户所对账,怕需耽误十天半月。 无论怎么说,他不能对不起太子。 可对于京县的江宁县而言,却没有太大的麻烦。 到了次日,邓千秋兴冲冲的去了江宁县衙。 从前几乎一两日就有书信来,突然近几日不知怎么了,连续七八日都没有了消息。 邓健:“……” 邓千秋腰杆子挺直:“这可是你说的!照理,我乃亲卫百户,正六品武臣,你是京县县令,正六品文臣。不过我还有世袭千户,乃是正五品,现在只是实授百户官而已,所以……你需得称我一句……” “噢。”朱镜静泱泱道,眼中的神采飞扬一下子收敛下来。 朱镜静一笑,一双清澈的眼睛就像月牙一样弯了弯,神采奕奕地道:“女儿来教母后,就说盼得你平安无恙,甚是欣慰,不过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你深知医理,怎还这样不在意,四处奔忙。须知这天底下这样多的文臣武将,父皇身边也不缺你一个,其他人尚知劳逸有度,你却不知了……” 邓千秋满眼期待地看着他道:“爹,你先说这章程好不好吧。” 一下子,邓千秋就好像瘪了的皮球,赔笑道:“中山侯,你骂我爹做什么,我爹又没招惹你。” 邓千秋喜道:“当然,这主要还是儿子的主意,儿子花费了许多心思,才想出来。当然,其中也有太子殿下的想法,他令儿子受益匪浅。” 邓千秋跳将出去,要跟人对骂。 送走了朱标,邓千秋一下子干劲十足起来。 他一面说,一面低头看,不过等到发现不是文章的时候,倒是自己失笑起来。 ………… 他突然觉得这个儿子有点令他嫌弃。 邓千秋舒出了一口气,高兴道:“那就好极了,爹,你先改着,回头这诏令就来了。” “噢。” 而如今,邓千秋父子二人确实已是焦头烂额,县里开征新税已有三个月,现在却发现,这新税的账目前所未有。 邓健想了想:“也不是不可以。” “娘娘,娘娘……” 马皇后瞬间便露出了笑容,高兴道:“搁在案头上吧,待会儿教静儿念着听。” 不过只是蜻蜓点水的念了一句,便没有后话。 当然,现在百户所有银子,因而他给牛十三人等拨了一笔赏金,等到了年关,这百户所上下,都是喜气洋洋。 朱镜静忙放下手头的针线,道:“母后,我瞧瞧去,不知他伤着了没有。” 邓千秋道:“春和宫的诏令呢?” 邓千秋一摊手:“爹,你别绕弯子了,到底成不成?” 过完了元宵,户部对天下各县财政收支、税款账目进行核对便也开始了。 这一次来县衙,邓千秋却发现这里有了很大的改善,尤其是邓健,似乎县里的人,都对他敬畏有加。 入冬之后,邓千秋却闲不下来,他心思扑在了江宁县这边。 汤和便拎着邓千秋的耳朵:“你爹无情无义,你绝对不能学他!想当年,每到年关,他都要到俺家来登堂拜母的,以往这十几年也罢了,现在人既都在南京,走,跟俺走,去俺家。” ………… 南京城的冬日,异常的寒冷。 每年这个时候,对于许多县令而言,都是鬼门关。 邓健父子,则难道聚在一起,一起过了年,邓家在南京少有亲戚,可到了大年初一,外头却有人大呼:“邓健,你真不是东西,无情无义。” 邓健道:“似乎有些轻腑…” 这宦官喜笑颜开地道:“娘娘不是老惦记着那邓百户怎的没书信来吗?方才晋王殿下送来了。” 马皇后道:“不要这样冒冒失失。” “那就是成了?” 朱镜静便道:“母后,现在就修书回去吗?” 邓千秋忙跟着去送,朱标又与他寒暄一番,劝慰了几句话,邓千秋才目送他离开。 当然,这内苑也听说了护驾的事,于是马皇后又不免担心这个孩子是不是当真伤着了。 邓千秋一脸懵逼,被拉扯着耳朵出去,到了汤家吃了顿饭,不免拜见了汤和的妻儿老校 说白了,就是以前没有报过这样的账,何况这本该县里完成的事,如今却需和春和宫百户所协力完成,这就更是增加了难度。 说也奇怪,这往日来信,倒也稀松平常,不觉得有异。      这突然之间,一下子销声匿迹,倒好像有了缺憾,总觉得少了一点什么。 “爹,你瞧瞧。”邓千秋将章程送到邓健的手里。 马皇后失笑:“你怎的操这样的心,好啦,好啦,做完手头的女红再说。” 马皇后则是想了想道:“不过待会儿你记着,回书的时候,添上一句,天已寒了,多加件袄子。” 邓健犹豫了一下道:“为父得改一改,有些地方,值得商榷。” 邓千秋读懂了老父亲眼中的无语,笑了笑道:“爹,还是算了吧,天塌下来,咱们也是父子,管他这么多。” 邓健认知地点头道:“你说的对,做人不可迂腐,你稍等一会,为父润色一二这章程。” 马皇后想了想道:“倒也不急,也没想好怎么回。” 朱镜静忙摇摇头,安抚马皇后,道:“母后,他好着呢,信里给母后问了安,又说现在已五个月了,要多走动。唔,还说前些日子在忙碌……” 自然,这对于远在数百上千里外的小县自是一场折磨。 有宦官兴冲冲地赶到了寝殿。 不得已,父子二人只好合署办公,二人各拿自己的账目先对起来。 “千秋,你那儿是不是算错了,应该不会有这样多吧。”看过了百户所的账,邓健露出了匪夷所思之色。 (本章完) 102.第102章 抄家上瘾 第102章 抄家上瘾 “爹,昨日牛十三那个小子,又去捉了一个商贾,将他家抄了。” 邓千秋抬头,瞄了邓健一眼。 他担心邓健生气。 可邓健面上不为所动,只是继续盯着案头上的账簿,发出鼻音:“嗯。” “那家伙实在可恨,居然敢逃税,这真是瞎了他的眼睛。”邓千秋见邓健没有什么反应,倒是突然发现,自己这爹,竟有如此冷酷的一面。 当下,他咬牙切齿地道:“抄了他的家和货物,东西全部发卖,这税收加上罚金,将他全家卖了做奴也才勉强足够。” 邓健又发出鼻音:“嗯。” “爹。”邓千秋道:“你不想说一点什么?” 邓健这才抬头,想了想道:“百户所的人手太少了,杯水车薪,十个人应付不了局面。” 邓千秋道:“我扩招了啊,已经招募了一些少年,不过……眼下还需让他们进行培训。” 邓健道:“县里这边,竭力配合你们就是,为父现在在想着户部钱粮的事。” 他说着,若有所思:“县里已派了许多人去户部对账了,可跑了很多趟,都对不上,只好空手而归。京县就在天子脚下,尚且如此,可若是偏僻一些的县,这来回便是数千里,急递铺快马来回,也需一月功夫,这可怎么是好?” 邓千秋道:“难道不晓得各县,基本上对一遍账就够了?” 邓健笑吟吟地道:“你是说他们拿着盖了印的白纸去对账吧,到了户部,户部那儿的账是多少,他们就填多少。” 邓千秋道:“反正我是听大家这样说的,爹,伱可千万别学他们。” 邓健笑了笑道:“你已经提醒了许多次了,不管怎么说,这对账的方式不合理,各县若是用空印来对账,那还对什么账?这各县的钱粮,岂不是想填多少就填多少,那这对账是为了什么,就是让各县来走一个过场的?” 顿了顿,邓健接着道:“可若是照着朝廷的规矩来办的话,许多县来回千里的路,这账一次次对不上,就要来回奔波,打回去一次,就得一个月之后再来,这账还怎么对?陛下却对此充耳不闻,这真是怪了,分明是徒劳无功,却还教人走这样无用的过抄…” 邓健很是不理解地摇摇头。 邓千秋则是小心翼翼地看了邓健一眼,才道:“爹,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那就是……陛下不知道?” 邓健一愣。 他随后即哂笑:“真是胡说八道,这事全天下人都知道,莫说是户部和各县,你随便找县里一个胥吏,他都一清二楚。陛下再如何昏聩,又怎会不知道?依我看啊,他这是懒,知道此事不好解决,索性便视若无睹了。” 邓千秋脸色古怪,他无法理喻邓健的脑回路,可细细一想,他爹的想法也未必是错的。 这种人尽皆知,傻子都知道的事,皇帝都不知,这简直就不符合常理。 邓千秋道:“你说,会不会有人故意想要隐瞒他呢?” 邓健想了想,摇头道:“应该不可能,朝中有百官,各县不报,难道户部上下就没人报?户部没人奏报,那么……不是还有中书省?中书省倘若也不报,那么御史大夫呢?大理寺呢?总不可能,这朝廷内外数千上万的文武大臣,人人都装聋作哑吧?千秋,对人有防备这没什么不好,可也不能因噎废食。” “再者说啦,这账目的清算,乃是国家的根本,如此国本,怎么可能会视为儿戏呢?你要知道,这一本本账簿背后,却是数不清的钱粮啊,都是从无数的百姓头上收上来的,如此重要的事,陛下不可能不知晓,应该是他还没有想到好办法。” 邓千秋深深地看了邓健一眼,他不打算和邓健继续争辩了,反正任何时候,这读书人出身的爹总是有一套他自己的理论和逻辑,而他口拙,说不过他爹。 “我还是继续算我的账好了,嘿嘿嘿嘿……”他一面说,一面低头看自己的商税账本,露出教人觉得疑似奸诈的笑容。 ………… 户部。 直隶清吏司衙堂。      这户部下设十四清吏司,分别对应天下各行剩 而直隶清吏司更是各司之中的重中之重,主掌司中事务的郎中,几乎形同于是户部侍郎的后备人眩 而这清吏司之下,又设民、度、金、仓四科,各科设主事一人,分别管理不同行省的土地、户口、物产、会计,渔盐、税课,两税起运及仓库等等。 如今,这直隶清吏司仓科主事陈言忍不住跳将起来,对着江宁县来办事的主簿几乎破口大骂:“叫你们县令亲自来,你们江宁县到底怎么回事?来来回回,已对过了九次账,每一次都核对不上!不是说了,依户部的账来填即可,为何每次都不同,你们莫非是来消遣本官的吗?” 这主簿苦笑道:“县令就是这个意思,说是有多少账,就报多少账……” 主事陈言勃然大怒,他户部主事虽不是什么大官,可即便面对了京县县令,也未必很放在眼里的。这里可是部堂,来这儿办事的各府各县之人,哪一个不要矮一截身子? “别人都对得上,为何唯独你们江宁县特殊?” “陈主事,这……下官也没法子,这是县令的意思,要不……再核对一次吧,若是不成,下官再回县里,再查一查仓库。” 陈言不耐地拂袖道:“你自己对吧,呵……真是莫名其妙,一个县令,摆这样的架子,这将来若是再往上,这天王老子怕也不放在眼里了。真是岂有此理,我实话和你说,要嘛,你们自己县里备空印来,照着其他各县的方法,要嘛……以后也就别来了,户部就当……没有收到你们江宁县的账。” 主簿吓了一跳,忙道:“陈主事,这……这是怎么说的……县令的意思是……若是空印,只怕不合理。” 陈言大怒:“本官在至正七年就在户部里当值,大明还没有的时候,往前数七八十年就是这样对账的,怎么到了你们江宁县就变得特殊了,真是岂有此理,不知所谓。” 说罢,也不理还想哀求的江宁县主簿,直接拂袖而去。 这陈言气不过,又去寻直隶清吏司郎中张道。 “张公,那江宁县,不知吃错了什么药,他这是不想让咱们户部上下的人过好日子了。” 张道肥胖,像弥勒佛一般大腹便便,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是个很讨喜的人,他笑着道:“好啦,好啦,气个什么,这事本官早就知晓了,这江宁县令乃是今科的榜首,新官上任嘛,有些事还不懂……” 陈言气道:“他不懂事,下头的佐贰官们也不懂事?” 张道深深地看了陈言一眼:“你这样生气,是因为去岁年关的时候,这江宁县往年该送你的炭敬也没有送到府上吧?” 陈言一愣,瞬间明白了什么,瞠目结舌地道:“张公那儿,也没收到?哎呀,下官还以为他唯独看不起下官,不肯送呢。这样看的话,那姓邓的倒非是瞧不起下官,他是谁都瞧不起埃” “咳咳……”张道笑道:“老夫提及这个,不是贪图这点儿炭敬,其实这都只是一些各县不值钱的特产,一幅字画,能值几文钱呢?一个破铜烂铁一般的佛像啊,又能值几个钱?主要还是失了礼数,他是读书人,这孔圣人最崇尚的恰恰是礼,所谓竦萃丘冢,礼不废也。他读书读到狗身上了。” 陈言认同道:“张公这话,很有道理,既然他无礼,那么下官也没得说,以后他这县再来对账,下官都挡回去。哼,倒要看看,这天下各县唯独他江宁县交不上钱粮簿,他这乌纱帽保得住还是保不住!下官从至正七年到这部堂,还没见过这样不开眼之人。” 张道道:“实话和你说吧,事情没这么简单,现在他不是保得住保不住乌纱帽这样简单,而是……老夫听说了一些事,已经有人……开始要状告此人劫掠民财!听闻此人四处勒索百姓,已是闹得民怨沸腾了。你等着瞧吧,没几日这姓邓的必要出事。” 陈言听了,心里的恼恨,便立即化作了嘴角的笑容:“这狗官若有今日,倒是值得浮一大白。” ………… 中书剩 李善长看着一份份的奏报,陷入了长思。 他脸色不甚好看。 而后,他将奏报搁到了一旁的茶几上,严厉地看向胡惟庸:“直接将人家抄了?” “对,这商贾还是咱们淮西的呢。这姓邓的也够狠,同乡也不留情面,那邓千秋年少不懂事,邓健居然也在那添油加火,这宅邸和货物,全部都抄了。现在苦主血本无归,已是气的去应天府状告了。应天府那儿觉得兹事体大,还是请中书省处置。” 李善长闭上眼睛,躺在了椅上,他脸色略显铁青:“那就让应天府自己看着吧,劫掠民财,这是大罪,比贪墨还要加罪一等,陛下若知晓,不知要砍掉多少脑袋。给邓健父子一次机会,教他们立即奉还财货,登门致歉,如若不然,教吏部议定惩处。” (本章完) 103.第103章 皇帝亲临江宁 第103章 皇帝亲临江宁 朱元璋批阅奏疏,几乎是事无巨细。 尤其是开春户部核算钱粮的事,他也最是关心。 不过……很快,他察觉到了一份关于吏部的申饬。 邓健? 看到这个名儿,朱元璋顿时留了心,他慎重地将批红的朱笔搁到了一边,细细看去。 劫掠民财…… 苦主至应天府…… 随后交大理寺裁定。 朱元璋的脸色,骤然之间变了。 他眼神变得不可捉摸起来,他指了指奏疏道:“去,叫人去大理寺,将此案的情况全部送到御前,朕要亲自御览。” 也该先不敢怠慢,火速前往大理寺。 很快,一份状纸以及记录送到了朱元璋的案前。 不过……大理寺显然并没有亲审邓剑 而是选择记录在案,同时转呈给了吏部。 吏部则下了一道申饬,令江宁县令邓健退赃赔礼致歉。 显然……这是想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牵涉到的钱财,竟多达九千多两。 九千多两,够掉多少个脑袋? 朱元璋越看越是心惊,可他随即沉吟起来:“这样的贪墨大案,为何没有奏报,反而这样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他冷冷地看了也该先一眼:“中书省为何不报?” 也该先小心翼翼地回答道:“陛下,奴婢以为,要嘛是官官相护,似乎有人想要保这邓江…要嘛,就是有其他的内情,涉事之人,不愿将此事闹大。” 朱元璋于是靠在御椅上,他开始斟酌起来。 “奴婢分拣奏疏的时候,瞥见了一份关于户部的奏疏,说是江宁县不肯报上钱粮……” 朱元璋的脸色越发的难看起来:“这里头,有蹊跷。” 也该先想了想道:“陛下,可能……这与江宁县的商税有关……” “嗯?商税,什么商税?”朱元璋错愕地看一眼也该先。 也该先一愣,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失言:“奴婢……奴婢万死。” 朱元璋冷冷看他:“你说。” 也该先只好道:“春和宫那边有诏令,命春和宫百户所征取江宁县的商税,而江宁县协助。此事……倒是有不少人知晓,这事也已开始了三四个月之久……” 朱元璋一脸诧异:“朕为何不知?” 也该先惶恐不安起来:“奴婢……奴婢以为陛下知道呢。” 朱元璋几乎要跳起来,喝道:“这么大的事,你以为朕知道?” “这诏令,虽是春和宫下的诏,明面上是太子殿下的主意,不过太子殿下一向纯孝,有什么事都和陛下商量着来。所以这朝野内外,都以为这是陛下的意思,只是害怕事情闹的太大,所以只让江宁县试行,又担心明发旨意,引起人心浮动,所以只让太子下诏……奴婢……奴婢……是这样认为的埃” 朱元璋听得目瞪口呆。 随即他猛地拍案:“税赋是国家的根本,怎么可以轻动呢?历朝历代,最终不知多少朝廷,就因为这个,而导致天下大乱,这是国本1 他气的发抖:“国本也可以视同儿戏吗?你们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朕?好啦,现在太子干事,也背着朕啦,还有那邓健,那邓千秋……” 也该先拜下,他知道这是自己失言,如今里外不是人,太子那边得认为自己状告,陛下这儿,又是勃然大怒。 他脸色惨白,叩首道:“奴婢有万死之罪。” 朱元璋黑着脸道:“他有什么事,为何不和朕商量?就这样背着朕,他们这是将天下置于儿戏的地步。真是糊涂,糊涂1 也该先瑟瑟发抖道:“陛下,要不,这就立即叫停……” “叫停?”朱元璋更怒:“伱的意思是,太子发了诏令,朕转过头,就发一道旨意否决太子?那税赋乃是国本,这太子就不是国本了?皇帝的旨意和太子的诏令相悖,天下人会怎样看?太子的威严如何维护?人们还会信任太子吗?那些该死的好事之人,指不定还要传出什么朕要换太子的流言蜚语呢。他是太子,无信不立1 也该先:“……” 朱元璋气的肝颤,气的破口大骂:“今日敢这样,明日就敢谋反,这不肖子。” 也该先索性埋着头不说话。 朱元璋将眼眸微微一张道:“这是邓千秋的主意,当初他就和朕提及过,朕觉得兹事体大,没有答应他,他一定跑去怂恿太子了。” 也该先忙道:“奴婢明白了,这就命人……去……” “去做什么?”朱元璋奇怪地看着也该先。      也该先:“……” 朱元璋皱眉道:“去拿人吗?春和宫百户所的百户,朕派人索拿,你们这是要教天下人怎么去想太子?况且这邓千秋……他还是一个孩子碍…他至多只是糊涂,能有什么坏心?” 也该先:“……” 朱元璋终于慢慢地平静了。 他端坐着,道:“历来做什么事,都不能操之过急,这延续下来的东西,不要轻易擅自去更改,如若不然,是要官逼民反的。这大理寺案中的苦主,若换做在从前,只怕早就扯旗反了。这些东西,太子不懂,邓健父子也不懂吗?” 说着,朱元璋长叹:“朕怎么生了这么个糊涂的儿子1 顿了顿,他突然心情好了一些:“至少那邓健也没好哪里去。” 也该先依旧跪着,大气不敢出。 朱元璋则开始沉吟起来,他阖目抚案:“今岁国库的账目,都大致已对了吧,只差一个江宁县……江宁县……该给太子一个教训了,下旨,明日让太子亲自去江宁县看一看,看看他自己办的糊涂事,教他好好反省吧。” 也该先公瑾道:“奴婢明白了,奴婢……这便去知会太子殿下。” 朱元璋接着道:“过几日,他自己就乖乖来给朕赔罪,就当是一个教训吧。朕让他亲眼去看看,他自然而然,也就晓得这里头的厉害了。哎……可怜天下父母心啊1 朱元璋摇摇头,径自叹息。 ………… 一连数日。 朱元璋心里盼着一点什么。 可左等右等,却又不见太子来觐见。 好像一下子,这人凭空消失一般。 朱元璋故意不问左右,就是防范自己这一问,有人给太子通风报信。那太子虽是心不甘情不愿,却还是老老实实来。 若是如此,就显得好像按着太子的脑袋来请罪了。 朱元璋要的是诛心,是太子心悦诚服。 可这般等了几日,朱元璋终于坐不住了,于是他便诏詹事府治书侍御史文原吉来道:“太子这几日在大本堂读的什么书?” 文原吉负责督导太子的行为,相当于是大本堂的教导主任,他苦着脸道:“陛下,太子已几日不来大本堂了,春和宫那儿也不见踪影,说是去了江宁县那儿,一直未归。” 朱元璋大惊:“还没回来?可是出了什么事?” “倒是没有事,只是太子近几日似乎十分散漫,无心读书……”文原吉道:“听人说,这几日都和那邓千秋厮混一起,还听说……邓千秋在那儿,打着太子的名义,到处拷问商贾,现在江宁县已是生灵涂炭,已到了民怨四起的地步。” 朱元璋听着头皮发麻,好家伙,让太子去江宁县反省,他居然乐不思蜀了…… 太子平日还老实,怎么转眼之间,成了这个样子? 这可是国家储君,是大明的根。 朱元璋怒道:“你为何不将他抓回来?” 文原吉吓了一跳,下意识道:“陛下,臣不敢碍…” 朱元璋怒气冲冲道:“朕要你们有什么用?” 说着,起身:“摆驾,去江宁县,朕今日非要好好收拾他们不可。” 文原吉居然振奋起来,他早就看邓健父子不顺眼了,现在外间有许多的传闻,听说大家怨声很大。 今日……这邓健父子算是完了,哼,还真因为靠谗言诱惑了太子,就可高枕无忧? “臣也同去,陛下,臣还有奏。” “待会儿路上说。”朱元璋已是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 江宁县衙隔壁,就是邓千秋花了大价钱购置的一处大宅,不过这大宅,已挂上了百户所的招牌。 如今这百户所,许多人进进出出,车马如龙。 在廨舍里,朱标很愉快地提笔算账,一面道:“太可怕了,怎么会有这么多的钱?千秋,你手头的人太少,就这么点人,这些账怎么算的过来?” “殿下。”坐在一旁的小案上,邓千秋也低头在算账,此时已是一脸苦恼之色:“万事开头难,这不是其他人都不放心嘛?没办法,只好自己来了。幸赖殿下这两日亲临,帮衬着卑下,如若不然,卑下真要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了。” 朱标微笑,他低头,继续和许多触目惊心的数目打交道,忍不住咂舌:“为官,首先是治人,而不是什么事都亲力亲为。罢罢罢,你说的对,万事开头难,眼下刚刚打开局面,确实难有什么信得过的帮手,对了,这三千七百两……是归类至舶税,还是市税?” 邓千秋忙凑过来一看,很干脆地道:“市税1 朱标笑了:“没想到,算账也这样的有意思。” 邓千秋别具深意地看了朱标一眼:“有意思的不是算账,是这账目背后的钱!这是真金白银啊1 朱标皱眉:“不对,这是国本1 (本章完) 104.第104章 国本 第104章 国本 朱标为人稳重,说话从不浮夸。 邓千秋很喜欢他,这一点晋王就远远不如太子。 他既说这是国本,那么……这税赋,自然而然也就是国本了。 邓千秋咬着笔头,不由道:“殿下,咱们在这两天两夜了,我看殿下疲惫,还是回去休息一下吧。” 顿了顿,邓千秋补充道:“卑下心疼殿下。” 朱标却端坐着,摇头微笑道:“无妨,先将这数目计出来,如若不然,本宫心里放心不下。现在还有许多事要忙呢,本宫见你们百户所上下,人人奔忙,怎好去休息。” 多好的人埃 如果他在洪武年间没有早亡就好了。 邓千秋噢了一声。 朱标似乎想起什么,于是道:“这些商贾,怎么有这么多银子?” “事实上,天下有许多的财富。”邓千秋顿了顿,想了一下该怎样跟太子说,而后道:“问题就在于,实际上市面上流通的货币是很少的。” “嗯?”朱标看着邓千秋,他从前将邓千秋当一个小弟弟看待,现在却越来越发现,邓千秋很不简单。 太子坦然地道:“你说的本宫不甚明白。” 邓千秋道:“因为天下人都需要储蓄,只有储蓄,才能以备不时之需。可只有商贾,需要买卖,所以才需要将货物和货币流通起来,我们现在征取的就是流通的货币。” 朱标点点头,随即懊恼地道:“父皇为何没有看到这一点呢?” 邓千秋想了想,道:“因为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朱标一愣,眼眸微微一张,道:“你且等一等。” 朱标居然取了一张空白的便笺,将这句话记下:“伱继续说,我记一记。” 邓千秋不禁感叹一句:“殿下真的是好学埃” 咳嗽一声,邓千秋一本正经起来,道:“何谓经济基础呢?本质就是,这朝廷能从谁身上抽取到税赋,国家靠谁来养活。就说农赋,天下八成以上的税赋,都取之于农,而朝廷要征税,就不免要依靠士绅,因为土地是死的,这么大块的土地藏不了,这税赋可以从这里抽取,即便有损耗,有许多欺上瞒下的手段,可终究……朝廷必须倚重它。” “我明白了。”朱标笑道:“难怪父皇对士绅甚是厌恶,可大诰之中,却依旧对他们极尽优待,这就是你说的经济基础!而士绅就是这上层建筑,父皇要维护好这房子,就不得不仰仗他们,即便对他们颇有微词,也不得不如此。” 邓千秋目光炯炯地看着太子,忍不住道:“殿下实在太聪明啦,是我见过这样多的人,最聪明的一个。我觉得奇怪,为何都是龙种……” 朱标淡淡一笑,打断道:“你说一说这商贾。” 于是邓千秋收敛起发散的思绪,认真地道:“商贾和士绅,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同,都是逐利而已,前者靠互通有无,后者依靠剥削佃农。照理来说,其实他们没有什么高下之分。可之所以他们无法成为经济基础,其本质就在于,历朝历代,其实都没有一个有效的对他们征取税赋的手段,一方面,是银子和货物在他们手里流动过快,这商货不像土地,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该多少就多少,很容易藏匿。” “另一方面,则是士绅大多祖祖辈辈,都在一个地方栖息,极少流动。而商贾则不同,他们流动性大,正因为这些特点,想要从他们身上征取到税赋,可谓难上加难。正因为他们有许多的不可确定性,因而,任何朝廷,都无法将仰赖他们成为一个稳定的税源。” 朱标皱眉:“你当初不是说,唐宋时,他们也曾是税源吗?” “问题在于稳定。”邓千秋道:“朝廷和寻常老百姓不一样,老百姓大不了饱一顿饿一顿。可朝廷最需要的则是稳定,不然今岁进账十万两,到了来年,变成了一万,那就要出大乱子的。这一点,商税就远远及不上农赋。” 朱标恍然大悟:“即便是历朝历代,也无法彻底仰赖商税,所以你觉得,这商贾无法成为经济基础,所以父皇是对的,他轻视商贾,也厌恶士绅,可是他可以彻底将商贾抛弃,却唯独不能薄待了士绅?” “大致就是这个。”邓千秋道:“所以陛下圣明啊,他的思路是对的,倘若仰仗的乃是商人,这天下未必能安定,譬如蒙古的元朝,他们就玩不转这农赋,税赋可谓一塌糊涂,反而他们对商户颇为仰赖,因为商人可以给他们提供真金白银,可是殿下你看,这蒙元没有百年的国运,这气数便尽了。我想陛下是这一层考虑。” 朱标若有所思,邓千秋的话,让他豁然开朗,其实他隐隐觉得父皇有一些举措过于极端,可在大本堂,许多大儒讲授为何要优待士人,轻贱商贾的道理,他却总是听得云里雾里,似乎总觉得没有讲透。 反而是邓千秋这个家伙,直接一语道破了天机,居然将这其中的关键讲透了。 他细细思量,随即道:“这样说来,我们现在干的事,反而是错了,父皇才是对的。” 邓千秋点点头道:“陛下是对的。可是……殿下,有些话我能说吗?”      “说。”朱标笑着道:“无碍的,我断不会禀奏父皇。” 邓千秋咳嗽道:“可陛下虽然圣明,却又错了。错就错在,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问题的根本,却洞若烛火,一眼就看穿了真相,于是选择了一套足以行之有效的手段,足以能让江山稳固的方法。可唯独没有想过,既然商贾不能稳定的征取税赋,不能作为国本,却为何不去尝试建立一套稳固征取商税的体系,从而达到像田赋一样,成为朝廷的稳固税源,使其也成为我大明的经济基础呢?” 不得不说,朱元璋确实很厉害,他比这个世上哪怕是后世的许多人都一眼看穿了真相。 可看透问题本质固然可贵,朱元璋偏偏选择了最保守的办法,去回避这个问题。 邓千秋两世为人,当然清楚,这种态度固然可以让江山稳定,偏偏……也使整个明朝从此开始暮气沉沉,永远都处于税赋不足,捉襟见肘的状态。 邓千秋继续道:“看到了问题,就去改造它,怎可一味回避呢?今日回避了这个问题,将来也是遗祸无穷的啊!毕竟,这天下的税赋,都取之于农,对农人而言,是何等沉重的负担,天下承平时还好,一旦有事,这种负担只会不断的增大,直到农人无法承受的地步。” “而另一个问题就在于,不将商税视为经济基础,可天下以物换物,互通有无,是无可避免的,这是人之本性,无法禁绝,却又不去尝试使他们成为稳定税源,必然也要成为祸源。” 朱标恍然大悟:“听你一席话,真是胜读十年书,这样说来,父皇有八成圣明,却也有两成糊涂。” 邓千秋眨了眨眼睛道:“这是殿下说的,卑下没说。” 朱标莞尔:“算账,算账。” ………… 文原吉无法理解,为何陛下要微服出巡。 这多危险啊,虽然带了十几个护卫,可若是遇到了歹人…… 他跟在朱元璋的身后,左右张望,一步一回头,提心吊胆着。 只是这一路,他不免发泄着心里的愤恨:“邓千秋不是好人,外头都叫他邓扒皮,听说落在他手里的人,没有一个好下场的。” “这其实也没什么,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迟早他要拿问,微臣担心的,还是太子殿下埃太子殿下平日里礼贤下士,读书也很用功,乃纯孝之人,可这些时日,却不知如何……无心读书了。陛下,这不能小看啊,需知防微杜渐……” 朱元璋此时的心情有点不好,他不耐烦地道:“得了,得了,你能不能少说两句。” 文原吉苦笑道:“臣是侍御史嘛,职责所在,若是不说……怎么得了,邓千秋戕害百姓,就跟明抢一眼,这样的人……啧啧……” 说话之间,朱元璋终于到了县衙。 却见那隔壁的大宅,挂着春和宫百户所的匾额。 朱元璋忍不住上前,他的脸拉了下来。 春和宫乃是太子居所,在市井之中,这样明目张胆地张挂太子的旗号,这若是百户所的人作奸犯科,岂不是教太子难堪? 他踏步上前去,此时,却见一个商贾模样的人,带着两个伙计,正预备进去。 “哟,你撞我做什么?”这商贾神色匆匆,不小心被朱元璋磕碰了一下,忍不住满面怒容地回头。 朱元璋倒也没计较,笑了笑道:“我见你穿布衣,可这布料,却是上好的松江布,该是商户吧,你来此做甚?” 这商贾脸色缓和了一些:“当然是来缴税的。” 朱元璋身后的文原吉好像苍蝇遇到了臭鸡蛋,骤然来劲了:“你瞧,你瞧,我就晓得……这百姓害怕成了这个样子,可见平日里穷凶极恶到了何等的地步,都说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这要有多罪恶昭彰,才使人这样恐惧。” 朱元璋觉得这一路来,身边跟了个吵个没停的苍蝇一般,此时忍不住回头,大喝一声:“闭上你臭嘴,他来缴税,管你鸟事1 …… 求……求月票! 下一章还在写,尽力很快更上来。 (本章完) 105.第105章 吾皇万岁 第105章 吾皇万岁 没来由的被朱元璋痛骂,文原吉骤然之间有点抑郁了。 他是读书人,此时想写点小作文。 朱元璋没理会他的感受,却是看向那商人道:“缴税,缴什么税?” 这商户却是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向朱元璋,道:“你既不是来缴税的,却来此凑什么热闹?走开,走开,别挡路。” 朱元璋暴怒,瞪着眼睛,凶巴巴的样子,可那商户却没理他,指挥着后头的伙计道:“赶紧,赶紧,先去领号牌。” “陛下……”文原吉见朱元璋一脸的怒气腾腾,低声道:“你瞧,市井的风气败坏到了这种地步,由此可见……当地县令邓江…” 朱元璋回头看他,眼睛却是微微眯起,口里道:“你继续说。” 文原吉见朱元璋那眼神,竟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令他有些毛骨悚然,他慌了慌,忙道:“臣……臣……咦,那商户去哪儿了?” 朱元璋才发现,那商户已一溜烟地跑去了一处小厅。 这里本是大户人家的宅邸,这百户所也没有闲心进行改造,而是直接将中堂变成了百户的值房,而两侧的偏厅,则变成了账房或者是办事的所在。 于是朱元璋信步往前走,随着那商户到了小厅。 这小厅里倒是很干净,一尘不染的样子,居然还有许多的座椅。 朱元璋一到,就有一个文吏拦住他,道:“办税的?来,领号牌,领了号牌在此等。” 文原吉怒道:“岂有此理……” 朱元璋这时打断他:“号牌在哪,领一个。” 文原吉顿时化怒为喜:“好的,好的,领一个号牌。” 那文吏给文原吉登记信息,文原吉生怕自己是名满天下的大儒,因而便报了一个假名:“文袁记,文明天下的文,江南名士袁正新的袁……” 文吏抬头,茫然地看着他道:“袁正新是谁,他是哪个袁?” 文原吉冷笑:“伱连袁先生都不晓得,难道不知他是赫赫有名文原吉的师弟吗?” “文原吉?”文吏一脸懵逼,随后板起脸来:“你是来捣乱的吧?” 文原吉:“……” 朱元璋等得不耐烦了,直接在一旁道:“文原吉,原来的原,吉祥的吉。” “早说。”文吏口里嘟囔:“依我看,这位仁兄不像做买卖的。” 他随即看了看朱元璋道:“你才是正主。” 文原吉本想骂,你才做买卖,你全家都做买卖。 倒是朱元璋来了兴趣:“何以见得?” 文吏笑道:“做买卖,讲究的是时效,似他这般,说话都不利索,一件事都说不明白的,能做什么买卖?” 朱元璋大笑起来,却不置可否。 领了一个叫丁十七的号牌,朱元璋便落座,这里有许多商户都在等候,他们大多都很安静,隔三差五地有人前来叫号。 叫到了号牌的人,便匆匆被领了去。 直到叫到了文原吉,朱元璋才豁然而起,文原吉也连忙站起来。 二人一前一后,进了一处厢房。 这厢房里头,陈设简单,只有一处小案,一个文吏,还有一个穿着禁卫甲胄的人在此。 而排在朱元璋前头的,却是方才门口见着的那个商户。 这商户还在办理手续。 商户道:“一共是三批货,一趟走了杭州,一趟分发去镇江,还有一趟是松江,走的是水路……” “这是交割的契书!你瞧,大抵是一千五百两纹银的买卖。哎,买卖难做啊,这日子没法过了……” 商户絮絮叨叨,很是肉痛的,让跟来的伙计取出一个包袱,这包袱一解开,竟是哗啦啦的碎银抖落出来。 “总计七十七两,没错吧,哎……咱们老百姓,日子这样艰难,这么多银子……好吧,好吧……你开票,开票给我。” 那一旁穿着甲胄的人,开始取称,大抵检查了碎银的重量和成色,当即入库去了。 而文吏则提笔,在一处公笺上记录,最后取了一个小章,啪嗒一下,盖了上去。 商户领了票,当即便走了。 “下一个,下一个……丁十七……丁十七……” 可这文吏抬头起来,却发现,原本在此候着的丁十七牌号的人,已不见踪影。 朱元璋和文原吉已从那厢房里出来。 文原吉后脊发凉:“陛下……我瞧着……” 朱元璋冷着脸,他阖目,露出不可思议的样子。 “你读书多,朕问你,这商贾怎的还上赶子送银子?” 文原吉本想说,横征暴敛,应该是商户害怕了吧。 不过他看朱元璋的脸色,那话只能吞回肚子里,只好幽幽道:“可能是本地商户沐浴皇恩……” 朱元璋正待暴怒。 这时,庭院那儿突然有人喧哗。 却见一个商户,被两个校尉拎着,他口里大呼:“杀人,杀人啦……”      校尉将他拖拽着,对他的话充耳不闻,直接将其拽到后院方向去。 这文原吉见了,脸色骤变,不由道:“陛下,您看见了吗?您看见了吗?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这还是白天呢,若是天黑了会发生什么,臣都不敢想。” 朱元璋皱眉,脸色也凝重起来,他看着那商户消失的方向,陷入了沉思。 倒是一旁,有路过的商户,也见着这场景,他对自己身后的伙计道:“那人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在这江宁县,竟还敢瞒税,胆子不小,他也不看看太子殿下什么手段……” 伙计则回道:“是啊,是啊,太子殿下的账也敢欠,活腻了!这下好了,多半加上十倍罚金,抄没家产全部发卖,也未必能填上这窟窿。” 朱元璋一听太子二字……骤然之间,血压升高,他原本平静的脸色,一下子无法平静起来。 文原吉也吓了一跳,他平时在陛下身边,啰嗦归啰嗦,骂归骂,可是听人这样说太子,也不由得打了个激灵。 于是立即道:“陛下,太子殿下虽然近来有些糊涂,可本心是好的,臣不相信他会干这样的事……臣想……臣想……会不会是……刁民们不晓得好歹,将这脏水泼在了太子殿下的身上。” 朱元璋冷着脸,却也不和文原吉啰嗦,疾步往中堂方向去。 到了中堂外头,却见一个宦官刚刚蹲在假山后头小解,拉了裤头出来,一见着了朱元璋,顿时吓得走不动道了。 朱元璋见着了他,这人正是侍奉太子的一个小宦官,当即道:“过来。” 这宦官本想高声大呼一声吾皇万岁,也好提醒里头的太子殿下,可此时,却发现喉咙发不出声音,身子则是不自由自主地到了朱元璋的面前。 朱元璋沉声道:“太子在此几日了?” 宦官几次张口,才勉强发出微弱的声音,道:“两日三夜……” “他每日都在哪里?” “都在这中堂。” 朱元璋冷着脸道:“吃住都在此?” “是……是……都在……都在……” 朱元璋道:“身边都是谁在陪驾?” “是百户邓千秋……偶尔,江宁县令也……也会来此……” 朱元璋深吸一口气,才又问:“没干别的?” “没……没碍…” 朱元璋虎目一瞪:“你若敢虚言,朕剐了你。” 宦官啪嗒一下,腿一软,再也控制不住地直接跪下,哭丧着脸道:“真没有,殿下忙的脚不沾地呢……” 朱元璋气咻咻地道:“好啊,看来是比朕还忙。” 他狠狠一拂袖,便风风火火往那中堂去。 宦官已吓瘫了,可如今,示警却已来不及了。 ………… 中堂里头。 邓千秋咬着笔杆,开始摸鱼。 数钱……真的太苦了。 一开始的时候还挺新鲜,可很快,邓千秋就发现枯燥且乏味。 反而朱标,却好像永远精力充沛。 在这一点上,他绝对是朱元璋亲生的,如此不知疲惫,每日睡两三个时辰,吃饭也随便将就,可干起事来,却不含糊。 “千秋,怎么了?” 朱标搁下笔,似也有些乏了。 邓千秋苦着脸道:“卑下在想,这要数到什么时候是个头。” 朱标笑了:“本来这种事,不该亲力亲为,可这不是人手不足嘛,这还是你说的呢。那一本账,你算好了没有?” 邓千秋道:“还没……没呢……我在思考问题……” 邓千秋脸一红,自己一本没算完,人家已算完了三本,惭愧啊惭愧,所以只好用思考来搪塞。毕竟思考者是无罪的,人们普遍认为这是高素质且文化深厚的表现。 朱标皱眉道:“你又想什么?噢,我想起来了,你方才说到了经济基础,倘若这商户,也变成了朝廷的经济基础,那么这上层建筑会是什么样子呢?” 邓千秋道:“朝廷要仰赖这个挣银子,那么下意识的,许多的国策都会自然而然地向此倾斜,就好像……对士绅一样。” 朱标听罢,犯难地皱眉道:“可是父皇厌恶商贾。” 邓千秋笑了,得意洋洋地道:“的确厌恶商贾,可陛下他爱钱碍…” 这话落下。 恰好此时,朱元璋已至门前。 他听到这句话,身躯一震,脸骤然之间拉得比驴还长。 ………… 求月票。 (本章完) 106.第106章 陛下圣裁 第106章 陛下圣裁 邓千秋的话音落下。 便听朱标道:“千秋,你也不能这样说父皇,父皇虽然视财如命,可他有他的苦衷。” 朱元璋:“……” 此时的朱元璋,已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了。 你说朱标孝顺吧,他居然跟着邓千秋背后诽谤他这个父皇。 你说他不孝吧,他居然还能体谅他这个父皇的苦衷。 可恶的是…… 当然,最令朱元璋失望的是,这太子居然亲自跑来掠夺商人的财富。 其实商户的财富,掠夺也不是不可以。 只是这等事,却决不能让太子来干,如若不然,天下人怨声载道,这太子还有什么威信可言? 就这一会,朱元璋的心思千回百转,越想越气,于是再也忍不住的怒气冲冲大喝道:“是吗?朕很爱银子?这是谁告诉伱们的?” 此言一出,两个坐在案头后的人,都吓了一跳。 邓千秋脸都绿了,居然觉得两腿一软,本是跪坐在地,现在已站不起来。 在皇帝背后说皇帝的坏话,还给皇帝捉了个正着! 就这么倒霉。 朱标看着还算镇定,忙站了起来,道:“父……父皇怎么了?” 事实是,即便是太子,这个时候其实也还是不可避免的有点慌。 父皇来的过于出乎人的意料,让他措手不及。 而邓千秋,依旧跪坐在案头,倒不是不想起身接驾,而是爬不起来。 朱元璋此时已如怒目金刚,大呼道:“真是反了你们,背着朕,干这样的勾当1 朱元璋瞪着朱标,接着道:“朱标,你是太子,你这春和宫,私下下诏,这是想干什么?你下诏也无不可,可为何要背人?好啊,足足三个多月,三个多月,朕被你瞒了三个多月。” 朱标此时似乎缓过神了,稳稳地道:“父皇平日教诲儿臣,要儿臣多听断诸臣启事,临断国政。儿臣这是谨遵父皇的教诲1 “朕没让你瞒着朕,你还敢顶嘴1朱元璋怒喝。 却把站在后头的文原吉吓了个半死,他在春和宫,素来知道这父子争论吵闹起来,一旦惹得陛下火起,陛下不一定会打太子,可说不定就把随扈的人员打一顿。 于是文原吉连忙退后几步,才痛心疾首地道:“殿下,太子殿下,你认个错便是,此事……确实是残害百姓,太子乃储君,当以仁孝示天下……” 朱元璋大呼:“你住嘴。” “噢。”文原吉干脆地点头,然后一言不发了。 朱元璋继续怒视着朱标:“朕来问你,你颁发诏令,如此明目张胆,四处搜捕商户,确有其事吗?” 朱标想了想,道:“父皇,这……我还不太熟,儿臣在这里,光顾着数银子了,这件事,还是邓千秋来解释吧。” 邓千秋:“……” 好好好,你们父子这样玩是吧。 当然,太子朱标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而是朱标是个老实人,不擅撒谎,他确实不懂其中的原理。 邓千秋只好撑着案头,勉强站起来,刚刚站稳,又忍不住人要跌坐下去,于是身子摇摇晃晃,赔笑道:“陛下,这……这……太子殿下颁布了商税,可也有不法的商户,隐匿不报。对此,百户所只好采取非常手段,予以他们重击。当然,卑下可没有打他们,只是教他们补足商税,缴纳罚金而已。” 朱元璋只当他是辩解,冷笑道:“少拿这一套来糊弄朕,你们以为巧立了新的名目,朕就不知道了?” 朱元璋忍不住骂道:“糊涂啊,真的糊涂啊!历朝历代,只有酷吏去干此等事,从未有过储君去干这般的事!我大明才开国几年,这天子脚下,你便要惹得天怒人怨不可吗?” 邓千秋直冒冷汗,忙道:“陛下,这是真的,这些商户……都是自愿的,只有极少数……不法的商贾……” “少拿这一套来搪塞。” 邓千秋只好硬着头皮道:“陛下若是不信,可以随便寻一个商贾来,一问便知。若是卑下当真如陛下所言的那样,宁愿请死。” 朱元璋自是不信的,冷哼道:“到了现在,还敢狡辩,文原吉,你去请方才那商贾来。” 文原吉道:“哪个?” 朱元璋冷冷瞪他一眼。      文原吉吓了一跳,忙道:“微臣这便去。” 不多时,那文原吉果然叫了个商贾来,正是门口碰到的那个。 那商贾似乎也觉得有些不对,顿时像霜打的茄子,他一进中堂,便见朱元璋被人众星捧月一般,顿时诧异,虽不知朱元璋的身份,却已知道,方才门口撞见的这人,身份绝非非同凡响。 他毫不犹豫,哭丧着脸:“万死,万死,我……瞎了眼,我不该冲撞了您……我……” 朱元璋嫌弃地皱了皱眉,而后冷然道:“朕现在问你话,你若是敢胡说一句,立即杀你全家。” 一听到眼前这人自称是朕,这商贾顿时吓得已要瘫了过去。 后头听到杀你全家,这刚刚昏天黑地,人要昏迷不醒的时刻,就好像打了一针肾上腺素一般,一下子,人居然精神了。 或许是求生欲的作祟,此时这商贾,竟是格外的机灵,仿佛他积攒了数十年的智慧都在此刻附在了身上。 “草民……草民一定知无不答、答无不荆” 朱元璋道:“你是何人?” “草民刘康,乃江宁人士,做的乃是纸张的生意,家里有一处造纸的作坊,平日里,则贩运货物至松江、镇江一带兜售。” 朱元璋脸色沉着起来,他背着手,踱了几步,边道:“这税,是你自个儿跑来缴的,有没有强迫?你如实答,放心,若是真心实意的答,朕保你全家不死,可若有半句虚言……” 这刘康吓得打了个激灵,满心的惊惧,慌忙道:“是真心实意的,是真心实意的……草民是真心来缴税的,没有人强迫。” 朱元璋脸色微变,似乎觉得有些意外。 而文原吉自是一副不信的样子。 于是朱元璋继续问:“这江宁县自开征了新的商税,你为何甘愿来此缴纳?方才你缴税的时候,朕分明听见你在抱怨,说你日子难过。” 刘康顿时汗颜,道:“草民掏出了银子,日子当然难过碍…” 犹豫了一下,他继续道:“可开征了商税,草民固然心疼,与这真心实意,甘心情愿并不相悖。” 朱元璋细细地看着他的表情,似乎想从中看出他有没有扯谎,冷视着他道:“为何?” “起初的时候,官府通知各处作坊和商户,说要开征,大家伙儿自然是怨声载道。可后来,大家才发现,这商税是自己去报的,拿着契书,还有交割的金银,来这百户所里申报。” “一开始,大家都没放在眼里,就说草民吧,草民当时在想,那我不报,就算没挣银子难道不成吗?” “可后来一打听,却发现,那申报了的人,居然有好处。” “有好处?”朱元璋目光闪烁,凝视着这刘康。 刘康道:“当然,陛下可知道,咱们做买卖,贩运货物,需要各种路引和商引?货物到了码头,码头上要查一遍,过关卡的时候,这各处的巡检和水路巡检都要查一遍。表面上,没有这种那种的商税,可实际上,就说草民贩卖一仓纸去松江,这沿途,需要过的关卡和码头,还有沿途的临检,就有足足十几处。这处处都要打点,每一次搜查,都需陪着笑……陛下……你是不晓得这其中的艰难……这一车货送到松江,能留下一半就不错了,甚至有时候,撞到了心狠手辣的,血本无归也不是没有可能。” 朱元璋听罢,一愣,他脸色变得越发沉重。 朱元璋设各处卫所和巡检的目的,除了捕盗和防贼之外,其实就有防止流寇的原因。 因为元末时流寇多如牛毛,但是朱元璋没有想到,这些根本不承担税赋征收的各处卫所和巡检司,居然……如此…… 刘康苦笑道:“可申报了就不同了,这百户所这儿,但凡只要拿着契书和贩运的货物情况、以及货物的成色等等情况去申报,百户所这边,就给咱们开一个条子,有了这条子,说是能保障咱们沿途不受官府刁难,且这商户的货物一旦在沿途走失亦或者出了问题,百户所也承诺,一定要仔细查办,而且还要张榜公示。” “起初大家自是不信的,可恰好,有人拿着这百户所开出的路条,还真被刁难。这截住他们的巡检并不在乎这路条,闹了一阵,谁晓得,这百户所得讯,竟当真有个总旗官跑了一趟,到了那巡检面前,为那商贾讨了公道。” “如此一来,陛下……你说,咱们这种寻常的商户,平日里贩货不易,每一趟押货,都像去鬼门关一般,这百户所,岂不成了咱们的及时雨?因而,虽然这商税颇重,可草民还是愿意入实来缴的。再者说了……” “嗯?”朱元璋凝视着刘康,无形中带着几分期待道:“还有什么?” 刘康道:“再者说了,这百户所虽然不查每一个商户的账目,教大家主动申请报税!可隔三差五,却还是会抽查的,一旦抽查出有人不肯缴税,还要处以极重的罚金。虽说这辈查到的概率也不高,可陛下想想看,咱们买卖人,报税之后有百户所保障,不报的话随时可能真要倾家荡产,这能不主动来吗?” 朱元璋听罢,冷笑道:“这样说来,虽说情有可原,他们还是残害了百姓?恫吓你们交钱出来了?” 刘康居然急了,甚至急得一时忘记了畏惧,道:“陛下怎么听不懂呢……” 他话说到这里,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失言,骤然之间,脸色大变,又慌忙道:“草民万死,草民的意思是……那些倾家荡产的商户……活该,早该这样了,咱们江宁上下的商户,九成以上都对此乐见其成……” 朱元璋:“……” ………… 老虎不水啊,大家说话凭良心,每天更一万二千字,这样干巴巴的文字还水?天地良心!求月票。 (本章完) 107.第107章 朱元璋狂喜 第107章 朱元璋狂喜 九成。 朱元璋越听越是玄乎。 他凝视着眼前这个商户,似乎想要洞穿他的心思。 “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商户刘康大着胆子道:“就说这几日,到处状告的那个商户吧。” “到处状告?”朱元璋想起了四处到应天府和大理寺状告的那个苦主,于是道:“你说的是那叫郑通的人?” “对,就是此人,此人做的也是纸张的买卖,不过他的买卖做的很大。”刘康舔舔嘴,接着道:“陛下你猜为啥他不肯缴税?” 朱元璋被这一提点,骤然之间,好像明白了一点什么,不过他没有揭破,却明知故问道:“为何?” “还不是因为人家不需担心沿途的关卡。他家自元朝开始,就做这买卖,本身家里就是名门望族,家里许多人都做官!到了咱们大明,也是如此。他虽只是这显赫家族的旁支,可关系深厚,这郑家的买卖,无论走到哪里,都只需要一张名帖,往往大家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根本不会刁难。” 朱元璋心里了然,便道:“所以对伱而言,这百户所给你提供了便利,可对姓郑的而言,实则却是鸡肋,他们不缴商税,也不在乎路引。” “这是当然。”刘康道:“以往他们郑家的纸,卖的就是比咱们的价格低,就是因为,咱们的货贩运过去,十无存五,可郑家却不需要考虑这样的损耗。咱们其他的纸商,哪里争的过他家?从前的时候,都是捡一点他们家的残羹冷炙罢了。可现在不同了,咱们虽缴了税,可货物可以畅通无阻,其实成本大大地降低了。” 刘康缓了缓,继续道:“可他们家呢,他们家一向就不担心沿途关卡的刁难,自然而然,缴不缴税都一个样。而且缴了税,还增加了成本……他们不但不肯缴,还对此抱怨最深。” 朱元璋骤然之间,眼前一亮,他不由道:“正因如此,所以这姓郑的,才被查办!让朕猜一猜,他之所以被查办,是因为你刘康检举的对吧。” 刘康打了个哆嗦,忙道:“草民……草民可不敢,不是草民。” 朱元璋冷冷看他。 刘康忙辩解道:“草民胆小呢,不过呢,这县里做造纸买卖的人不少,平日里,大家都竞争不过郑家,现在咱们都老老实实缴了税,唯独姓郑的不缴,他这成本,还是比咱们低廉。而百户所这儿,又鼓励匿名检举,草民在想……肯定也是同行检举的吧,谁料这百户所……果然动了手,陛下你瞧,一查一个准。” 朱元璋的思路,顿时打开了。 他看向邓千秋,却是道:“你这百户所有多少人?” 邓千秋道:“在编十一人,不过新近招募了二十多个临时的,上上下下,四十人不到。” 朱元璋忍不住道:“朕明白了……” 流动的商贾,是最不好征税的,因为你没办法知道他的货物多少,货值多少。而真要查办的话,说实话,十分困难,因为这需要大量的人员不说,这些人员,还不能是普通的胥吏。 因为需要精通会计,能识文断字。 说难听一点,在这个时代,能熟悉掌握这些技能的人,干点什么,都吃香。 甚至可以说,能培养出这样人的家庭,本身就不需要靠给人当值当个小吏来挣银子。 可一个百户所,才区区四十人,居然就搭起了这么一个架子。 这等于是将征税的成本,压缩到了最低。 因为绝大多数的税,都是商人自己商们来申报的。 而即便有一些不肯缴纳的人,表面上是说抽检,可实际上,商户这么多,而且搜罗证据这样的麻烦,真要找出这样的商户,无异于是大海捞针,这需要动用多少人力物力? 倘若不能抽检出来,那么一旦有人开始偷税,其他人都会效仿,最后的结果…… 以百户所的行政规模,终究不过是一场雷阵雨,来的快,去的也快,很快这所谓的商税就会废弛,最终形同虚设。 不过…… 朱元璋想明白其中关节,脸色肉眼可见变好,笑吟吟地道:“邓千秋,你这抽检,就是靠这些商人的同行检举,对吧?” 邓千秋看陛下的脸上终于有了笑意,松了口气道:“正是,陛下,他们同行之间,比咱们懂行多了,出了多少货,贩送了多少,价值几何,那些检举的,连证据都奉上了。咱们百户所依据这样的线索,一查一个准。就说这郑家,他们的买卖做的很大,货出的也多,真要从头查起,百户所至少需要出动七八个懂行的文吏,在他家的门面还有作坊里查个一两个月不可。” “可根据这检举来的线索,粗糙一点,三五日就可以直接定罪!这姓郑的胆子不小,每月上万两银子的流水进项,居然一文钱也不出,卑下折算下来,他三个月,该缴纹银两千三百两,再加上罚金,直接拿走他一万七千多两纹银,他不肯罢休,才会到处状告……” 好家伙…… 朱元璋一下子明白了邓千秋的思路。      征税需要成本,而用最低的成本,却能得来最多的税赋。 最紧要的碍…那姓郑的……看上去……似乎家族很兴旺,不太将官府看在眼里。 一念至此,朱元璋的脸上又冷了几分,道:“一个姓郑的,就这样嚣张跋扈,敢偷这样多的税,真岂有此理!这江宁县,百户所得了多少税?” 邓千秋看了朱标一眼。 朱标一听税的多少,便觉得头痛。 这几日没日没夜的计算,实在是折腾够了。 邓千秋挠挠头道:“陛下,这不是在算吗?这江宁乃是京县,本来就是商贾云集,富商极多,这三个月,卑下这儿,共计收入了税款一百一十七万两。当然,这是加了罚金的收益,县里好几条大鱼,都因为不肯缴税被百户所给抄了……不过……这一百一十七万两,只是暂时结算,卑下这几日,和太子殿下,正在加紧计算呢,只怕后头还有二三十万两……” 一百一十七……后头还有二三十万。 朱元璋神色骤变。 他猛地道:“账,朕要账。” 邓千秋眼明手快,火速取了厚厚的账册,送到朱元璋的面前。 朱元璋伫立着,飞快地开始翻阅。 不过显然他看不明白。 当然,主要还是邓千秋报的数目太大。 这令他有些不可置信,只有自己看到这密密麻麻的账册,才教他安心。 看账不是目的,看这账目是否条理清晰,才是确定事实的一种手段。 朱元璋深吸了一口气,他沉吟了片刻,眸光不断地闪动,却努力地压抑住内心的激动,转而看向那商贾刘康道:“这市面上的商户,可有人对太子不满?” 刘康听罢,喉结滚动,心脏嘭嘭的跳,傻子都知道,这事儿要是答错了,真要掉脑袋的。 看他久久不答,朱元璋横眉道:“你如实说,朕可赦你无罪,可若是敢欺瞒,朕自然会派人查探。你说错一字,便杀你一个儿子。” 刘康打了个激灵,再不敢迟疑,忙道:“姓郑的那样的人,是否骂太子,草民不敢说,也不知晓。可平日草民接触的寻常商贾,谈论的却是多亏太子殿下出头,咱们的买卖,反而比往日好做了。虽是缴了税,肉疼一些,可总比往年强。所以……大家对太子殿下,还是感激涕零的。这就是实话,有一句是假的,草民甘愿受惩。” 朱元璋听罢,总算长呼了一口气。 咱征他税,他还高兴呢。 这样说来……岂不是还能得人心? 朱元璋脸色涨红,一想到区区一个百户所里躺着的巨额税银。 这银子……一旦能贯彻下去,就是长久稳定的税源…… 朱元璋突然大笑,道:“哈哈哈哈……朕这大儿,本就随朕,是开创之主,当然不是寻常人可比的。刘康,你好好经营,只要不作奸犯科,你放心,朕绝不教你受欺,好啦,你不必再跪着啦,你是安分守己之人,在朕面前,不必惶恐。” “是,是,谢陛下。”刘康心里松口气,突然觉得……自己这趟犹如度过了鬼门关,不过……好像这也算是一桩能吹嘘一辈子的事。 见朱元璋此时如沐春风的模样,很有礼贤下士的风采。 朱标与邓千秋对视一眼,二人四目相对。 邓千秋一下子与朱标心有灵犀,仿佛看穿了朱标眼神中的含义:瞧,父皇果然只爱钱,他憎恶商户,现在有了钱,竟连商户都觉得可亲了。 朱元璋突然回头,对邓千秋怒道:“你这百户怎么干的,真是混账1 “碍…”邓千秋一下子堕入了冰窖。突然被骂,他也很懵,忙道:“陛下,卑下万死,只是……不知卑下犯了什么罪?” 朱元璋怒气冲天地道:“那个还在四处状告的郑通,偷了朕和朝廷的钱,你居然只处以罚金,以至这样的人,还敢四处状告!还不立即派人,杀他全家?” “……” (本章完) 108.第108章 朕赏你一个人 第108章 朕赏你一个人 朱元璋气势汹汹,义愤填膺,此时他仿佛浑身上下都充斥了正义感。 “税赋乃是国家的根本,这么多的良善商贾,都愿意为朝廷分忧,唯独某些宵小之徒,非但隐税不报,东窗事发之后,竟还敢如此张狂,他这是嫌朕的刀不利吗?” 这话将邓千秋吓坏了。 他道:“陛下,卑下有一些浅薄的认识……不知可否陈奏?” 朱元璋侧目看了邓千秋一眼,似乎猜测邓千秋想说什么,便道:“怎么,你与太子厮混久了,也开始妇人之仁了?” 邓千秋心里说,我他妈的又不是天生杀人狂。 这话自然是不敢说的,邓千秋讪讪一笑道:“不,卑下要奏的是,对付逃税的商贾,课以罚金就足够了,这样的惩罚,已算是严重。而一旦对其动辄处以抄家灭族之刑,这固然可以以儆效尤,却也可能会令其他的商贾吓破胆,以后谁还敢做买卖?都会担心,自己是不是有税漏交了。刑罚适当,而不是动辄处以极刑,如若不然,就矫枉过正了。” 他顿了一下,接着道:“至于那姓郑的,他四处冤枉卑下,卑下对他早就恨之入骨,可为了国家大计,卑下以为……还是不予理会即可。现在他的家产已少了大半,元气大伤,往后无论他做不做买卖,这税不敢不交,对朝廷而言,也是长久的收益。” 朱元璋的脸色微微缓和,他第一次发现,自己被人说动了。 邓千秋没有跟他讲仁义道德,事实上,朱元璋也不信这个,可邓千秋所讲的却是赤裸裸的利益。 一想到可能会吓坏那下金蛋的金鸡,朱元璋居然陷入了沉默。 顿了半天,朱元璋才道:“商户的事,朕也不甚懂,你既然懂,那就照你的方法来处置就好了。” 邓千秋露出笑容:“谢陛下。” 朱标在一旁,突然眼睛一亮,他觉得自己学到了什么,恨不得立即用笔记下来。 朱元璋转而和颜悦色地对那商户刘康道:“朕脾气不好,方才没有吓坏伱吗?” 刘康一听杀全家,早就面如土色,现在见朱元璋这般和气,却依旧还是吓得魂飞魄散,慌忙道:“没有,没有,陛下好气魄,陛下嫉恶如仇,陛下圣明。” 朱元璋微笑着,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亲和一些,道:“这往后啊,若是还有其他的商户不法的行径,你不必害怕,要勇于检举,谁不缴税,这不但对朝廷有害,对你们这些商户,也有大害。” 刘康忙道:“是,有人不缴税,他的价格就低廉,他价格低廉,同行的买卖就没法做了。陛下放心,草民以后一定不会作壁上观,再有同行如此,非要检举不可。” 朱元璋笑着道:“看看,这就是我大明的良善商户,好的很,朕……准你坐轿,准你穿绸缎。” “碍…”刘康一愣,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朱元璋曾定下律令,为了杜绝商贾奢靡成风,不允许商贾坐轿,也不允许商人穿绸缎出行。 因此,这商人们虽然有钱,却不得不穿着布衣布鞋。 这也是为何上等的松江布能够流行的原因! 大家不能穿丝绸,这最上等的布料,自然而然,也就成了人们趋之若鹜的对象。 因此,这格外开恩,准刘康穿丝绸和坐轿,本身就是一种荣耀。 等到刘康反应过来,自是喜不自胜,连忙谢恩。 朱元璋显然此时的心情也不错,笑着道:“你不必谢恩,你是良善的百姓,和那些作奸犯科之人不同,这是你应得的嘛,以后一定要好好经营,遵纪守法。” 刘康千恩万谢,最终如释重负地告退而出。 等着‘外人’走了,朱元璋变得格外激动起来,他兴奋地搓着手道:“朕看碍…不只是这个刘康,但凡是良善的商户,都要准他们穿丝绸,不能视为贱类。邓千秋,这个你怎么说?” 邓千秋也不由得兴奋起来,道:“陛下的意思是,但凡是缴了税,在咱们百户所里领了税票的,都开禁绸缎?这个好办,卑下立即拟定出一个章程,在百户所里实行。” 文原吉在一旁看的无语,他没想到,陛下变脸变的这样的快,他总感觉今日发生的事有些不对,可不对在哪里,他一时也说不出来,就好像有什么东西,触及到了他读书人的本能一般。 于是他下意识道:“洪武元年,陛下开禁商贾穿戴丝绸,短短三四年,便朝令夕改,这是否……” 朱元璋居然没有生气,他笑吟吟地看着文原吉道:“文卿家啊,你家里有人经商吗?” 文原吉忙道:“陛下,臣家里没有。” 朱元璋继续笑意盈盈地看着他,难得的有耐心地道:“你再想想。” “真没有。”文原吉看着陛下的笑脸,只觉得后襟凉。 朱元璋收起笑容,皱眉道:“阖族都没有吗?” “这个……这个……应该没有吧。陛下,臣乃书香门第,诗书传家……”文原吉道。 朱元璋噢了一声,显得很失望:“那你家靠什么生活?” 文原吉下意识就道:“当然是以诗书……”      朱元璋像看智障一样看着他:“你爹娘拿诗书喂养你?” “咳咳……”文原吉有些窘迫,忙道:“家里有一些些的土地。” “噢。”朱元璋道:“多少亩?” 文原吉道:“不知。” 朱元璋怒道:“家里有多少土地,你也不知?” “真不知道。”文原吉要哭了:“地太多了,算不明白。” 朱元璋冷笑:“圣人有一句话,朕忘了,叫什么什么正心、诚意……” 文原吉长长松了口气,立即娴熟地道:“这一句出自《礼记》,曰: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也。” 朱元璋道:“对对对,就是这一句。文卿家啊,你家里多少地也不清楚,怎么齐家?家都没有齐,还奢谈什么治国?这治国的道理,你能明白吗?” 文原吉脸色一变,一时瞠目结舌。 朱元璋温文尔雅地道:“无妨,你读书好,虽然齐家尚显欠缺,不过不打紧,你聪明,学东西快,将来还是大有可为的。” 文原吉尴尬地点点头:“臣一定谨遵陛下教诲,修身养性……” 朱元璋摆摆手,打断他:“你算账算的不好,这样吧,以后你就来这百户所,朕敕你为百户所佥书,这百户所里头粗人太多,需要像你这样满腹经纶的人协助。” 说着,他便看向邓千秋道:“邓千秋,以后他就是你的副手了,你以后好好教一教他算术,免得他家里几头牛,几亩地也不晓得。” 邓千秋目瞪口呆,还可以这样? 文原吉则是直接愣在原地,脸上又青又白。 他呆若木鸡一样不做声,他可是侍御史啊!虽然品级不高,却也算是清流,而且将来的前途不可限量。 可到了这百户所,虽说佥书也算文职,可实际上却是正七品的丘八罢了。反正朝中没人认这佥书是文官。 换一个角度来说,侍御史的上头是当朝太子。而签书的上头却是邓千秋这个狗一样的百户。 他犹如一下子跌入了冰窖,感觉寒气从底而上的漫然了他的全身,令他顿觉得偷心凉。 朱元璋瞥他一眼道:“以后好好给朕算账,知晓了吧。你怎么不吭声?” 文原吉还呆立在原地。 朱元璋伸手,在他的脑壳上直接给他弹了一下脑瓜嘣。 文原吉打了个激灵,终于清醒过来。 “好啦,朕要摆驾回宫了。”朱元璋看向朱标道:“太子也回春和宫吧。你是太子,难道成日留在此?文卿家,你今日就在此上值……” 文原吉:“……” 他想张口拒绝,却最终在陛下毫不犹豫转身离开的背影下,没敢吭出半声。 临走的时候,朱元璋忍不住指了指远处的文原吉,对朱标道:“这一路来,叽叽喳喳,朕忍他很久了,大儿,你平日怎么受得了?” 朱标面色平和地道:“父皇,他并没有犯错,为何要这样对待他?” 朱元璋严肃起来:“大儿这是什么话?难道侍御史任了佥书就是贬谪吗?这百户所这样要紧,关系到了商税如此重要的财源,朕给邓千秋安排一个好助手,怎么就变成了贬谪呢?” 朱标苦笑以对:“难怪,邓千秋说……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嗯?”朱元璋一愣,不解道:“这是什么意思?” 朱标解释道:“朝廷的税源取之于农赋,那么父皇即便厌恶士绅,也不得不给他们优待,因为他们是我大明的经济基矗同样的道理,倘若朝廷的税源来自于商贾,那么父皇也会自然而然,觉得商户和蔼可亲了。这不在乎父皇的性情好坏,不以父皇的意志而转移。” 朱元璋好像一下子,被洞穿了心事。 他细细咀嚼着这番话,觉得很是有理,于是颇有几分激动地道:“真是有大才干的人,依朕看,可比一万个文原吉,他还说了什么,快快说来1 ………… 下一更很快来,求月票。 (本章完) 109.第109章 用之于民 第109章 用之于民 有了银子,朱元璋的心情极好。 以至于他表现出来了超凡的耐心。 他追问朱标,其本质并不是想知道邓千秋有什么惊人之语,而是想知道,太子在这几日是否有长进。 朱标道:“邓千秋还说,赋税的根本在于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唯有如此,方是正道。他说他不懂圣人说什么,什么仁爱啊之类,因为这是空话,真要有什么大治天下的理想,无非就在于取和舍之间。取便是如何合理的征取税赋,舍便是如何将税赋合理的应用。只要掌握了这两件事,那么天下就没有办不成的事。” 朱元璋听罢,不由道:“这比许多腐儒有见识多了,尤其是那个文原吉……” 顿了顿,朱元璋又道:“不过他毕竟还是年轻,有幼稚的一面。” 朱标疑惑地道:“父皇说他哪里幼稚?” 朱元璋道:“唔……” 朱元璋看着自己的好大儿,这个平日里脾气火爆的皇帝,居然在此时竟开始变得支支吾吾起来,他咳嗽:“以后你会明白的。” 朱标眨了眨眼道:“父皇是不舍得将税赋用之于民吧。” “胡说。”朱元璋脸一绷,怒道:“你老子我区区布衣,得取天下,靠的就是民心所向!你可知道,当年是怎样的惨景?那鞑子官军,所过之处,奸淫掳掠。而其余所谓义军,亦是沿途烧杀。唯有伱老子,每日干的就是约束部众,不得扰民。为此,不知杀了多少当初身边跟着朕的老兄弟,这才使天下人知晓当初的吴军军纪严明,秋毫无犯,人人都视吴军为义兵。你来说说看,这天底下,还有比朕更爱民之人吗?” 朱标道:“可现在父皇得了天下,要考虑的事就更多了。” 朱元璋默不作声,半响后道:“哎,民脂民膏埃” 朱标见父皇被触动,也不由道:“父皇也认同邓千秋的吧,认为这民脂民膏,当用之于民。” 朱元璋道:“朕说的是农赋,农赋是可怜的农夫们千辛万苦耕种所得,这是民脂民膏。可是商税算民脂民膏吗?” 朱标:“……” 朱元璋理直气壮地道:“朕看他们很殷实,交了税,也不头疼,若是得了这些税银,就叹民生多艰,似乎有点自作多情。朕决定啦,朕要将它们攒起来,给朕的好大儿用。” 说着,他拍一拍朱标的肩:“朕的好大儿,朕将来要攒很大很大一笔银子,朕可以吃一辈子苦,可你不能,将来你的儿子,你的孙儿也不能。朕和你的母后苦了一辈子,习惯了,可见不得你吃苦头。” 朱标眼睛微红,脑袋转到了别处。 ………… 文原吉还在百户所的中堂,痴痴地坐着。 邓千秋则将一只脚架在椅上,哼着小曲儿继续算账。 过了半个时辰,他端了附近酒肆的餐盒来,端着碗,吧唧吧唧的,一面吃饭一面继续看账。 “喂……饿不饿……” “算啦,你不理我就算啦,我也不想理你。” “你困吗?” 隔三差五的,邓千秋就问一句。 文原吉还是端坐着,还是一动不动。 邓千秋摇头,叹息着道:“可怜,脑子坏了,这么大的头,这样好的一副脑子。” 文原吉突然发出了嘶吼:“我恨1 邓千秋见他终于有了回应,忙是兴冲冲地道:“冤有头债有主……不对,我劝你别恨。” 文原吉瞪着一双眼睛,既委屈又愤恨,咬牙切齿地道:“我恨我文原吉诗书传家,堂堂江南巨室,十几代人的努力。凭什么甘居于你这无知小儿之下。” 邓千秋听罢,转瞬反应过来是在骂他邓千秋,顿时大怒。 他猛地搁下碗,直接上前,抬起腿飞起一脚。 一脚正中文原吉小腹。 文原吉失衡,连人带椅直接摔下去。 “姓文的,我没惹你,惹你的是陛下,你现在在骂谁?”邓千秋怒气冲冲,屡起袖子要继续冲上去。 “啊呀……”文原吉倒地,发出哀嚎。 他忙抱头,好像突然清醒了:“啊呀,啊呀……别打,别打,邓百户,以和为贵,以和为贵。” 邓千秋叉手:“还敢骂吗?” 文原吉晃着脑袋,像受惊的小鹿,:“不敢了,不敢了,再不敢了。” 邓千秋瞪着他道:“你他娘的还敢坐在这里,拿着百户所的饷在这摸鱼吗?” 文原吉痛苦地抱着头道:“不,不敢了。” 邓千秋冷哼一声,接着道:“给我死过来,给我算账。” 文原吉站起来,弓着身,碎步到了案牍前,低着头跪坐。 邓千秋指着他的头道:“你最好给我好好地算账,不然我打得你娘都不认得你。” 文原吉立即低头,翻开账簿,手哆哆嗦嗦地去取了笔架上的笔,一面道:“好,好的,好的。” 邓千秋冷声道:“你还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文原吉立即道:“没……没有。”      邓千秋冷哼着道:“你别瞎翻账本,给我折算这本账,计算一下开支。” 文原吉顺着邓千秋的指点,打开了一本账簿,不过这簿子,却是空白。 “帮我计算一下,江宁县四十里河堤的疏浚,还有三座石桥,以及两个码头,三所学堂,一个义庄,还有一百四十里青石路所需的人力和钱粮。” “碍…”文原吉错愕地抬头道:“这样大的开支?怕是整个江宁县的劳力都征发了,都不足吧!邓百户,使不得啊,百姓们徭役辛苦,他们会受不了的。” 邓千秋对他翻了个白眼道:“谁说让他们服徭役了?我要的是募工,给银子的,大工一月二两银子,小工一两,包三餐。” 文原吉一愣,他脸色变了:“你疯了?不不不,邓百户,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这银子从何而来?” 邓千秋很少不屑地看他一样眼,随即道:“你以为百户所收税是为了什么?” 文原吉打了个冷颤:“虽说你我文武失和,可作为佥书,职责所在,我需提醒你,这银子……是陛下的……可不能乱花。你可不要自误,陛下的性子,你是知晓的。” 邓千秋继续瞪着他道:“我若是碌碌无为,早就回家啃爹了,何须在这里跟你这样的人啰嗦?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只想干点事,这账你给不给我算?” 文原吉忙道:“算,算,算,我算。” 他低头,擦了擦汗,突然觉得心里很委屈,可强忍着,终没令泪水滴下来。 邓千秋坐在一旁,架着腿,他想了想道:“工钱会不会太低了?” “碍…” 邓千秋皱眉道:“问你话呢。” 文原吉道:“这还低,我家的佃户,一日有两餐就不错……” “混账,你这黑心的狗地主。”邓千秋又要起身。 文原吉下意识地抱头,忙道:“下官的意思是,咱们不能这样糟践银子,邓百户,你听我劝,我现在眼皮子在跳,感觉跟着你要出事。” 邓千秋听罢,稳稳地坐了回去,倒是来了精神:“是吗?那我问你,今早你出门的时候,眼皮子跳了没有?有没有预感到,陛下会将你踹到这百户所来?” 也不知道这话刺疼了文原吉哪个点,他放下手,回瞪着邓千秋,大怒道:“士可杀不可辱,你对我拳脚相加也就罢了,却为何三番辱我?” 邓千秋看了他半响,却是道:“好,那我不辱你,你赶紧干活吧,不然我又要手痒了。” “噢,噢。”文原吉忙低头:“好。” ………… 百户所里,在几日之后,突然开始张榜纳贤。 这倒是一下子吸引了许多人,很快,大家就发现,这榜实在骇人。 招募壮力五千九百人,除此之外,还有文吏若干,匠人三百七十余。 这即便是地方上的耆老,也不由得为之惊叹。 要知道,除了元末的那一次修黄河,还极少有这样的大手笔。 可即便那一次修黄河,却也只是征发劳役而已。可这百户所,竟是直接雇工。 素来官府不征劳力,可现在居然雇工,简直疯了。 一时之间,许多人奔走相告,倒使这江宁县热闹了一阵子。 文原吉这佥书居然出乎了邓千秋的意料之外,这家伙能写会算,倒还真是一把文书工作的好手。 现在他带着七八个文吏干活,从计算支出,再到公文转递,竟是得心应手。 只是……这家伙总让人觉得怪怪的。 “文佥书。” 这一日正午,邓千秋叫住他。 文原吉最恨人叫他佥书,一般只让人叫他文先生。 可邓千秋这样叫他,他却无可奈何。 “邓百户有何吩咐?” 邓千秋道:“听说你昨夜去给中书省右丞相汪广洋投了拜帖?” 文原吉脸色一变。 邓千秋又道:“你不会是在想办法走汪丞相的门路,想让他把你调离百户所吧?” 文原吉顿时脸色羞红,道:“这是私事,私事……” 邓千秋道:“其实你干的挺好,何苦折腾,咱们现在不是合作很愉快吗?你怎么满门心思都想跑?” 文原吉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决心说老实话:“干这佥书也不是不成,就是我觉得跟着你,迟早大家都要完。” 邓千秋感觉自己受到极大的嫌弃,怒道:“你说什么?” 文原吉吓得后退几步,却是梗着脖子道:“你花陛下的钱,陛下龙颜震怒,就会将我们都满门抄斩。” (本章完) 110.第110章 万世基业 第110章 万世基业 邓千秋笑了。 他像看白痴一样看文原吉,道:“文佥书,你真以为就算将你调离了,这百户所出了事,你能跑得掉?” 说着,他眼眸微微张大,道:“不会吧,伱还像从前那样的天真?” “什么意思?”文原吉皱眉,心头已有了不好的预感。 邓千秋便道:“我问你,咱们办的这些工程,账是谁算的?” 文原吉咬了咬唇,脸涨红起来:“这……这……陛下圣明。” 邓千秋笑嘻嘻地道:“陛下圣明倒是圣明,不然怎么一眼看穿你,让你来百户所干佥书呢?可见他是有识人之明的。” 对于这话,文原吉倒是脸色平静,他已习惯被嘲讽了。 不过,邓千秋的一席话,却是点醒了他。 要嘛陛下是傻瓜,瞎了眼,才让他来做这佥书。 要嘛就是他能力不行,陛下独具慧眼,一眼看穿他是个废物,把他踹到这儿来受苦。 文原吉选择了相信自己,不是文某无能,而是陛下无眼。 既然都无眼了,到时候…… 邓千秋看他半响都不吭声,神色不停变动,便道:“文佥书,你咋不说话了?” 邓千秋看他紧紧绷着脸,半天不吭声,感觉他快要抑郁了,他突然捋起袖子道:“邓百户,昨日不是说,疏浚河道需要有人盯着吗?今日这百户所里左右无事,就让下官去督促吧。让其他人去盯着,下官不放心,怕他们误了事,这可是民脂民膏,是十几万两纹银的大工程埃” 文原吉的变化不可谓不快,邓千秋自是乐见其成,于是乐呵呵地道:“文佥书勇于争先,令人佩服,我正琢磨着要在百户所设一个劳模奖项,看来非文佥书莫属了。” 文原吉心里骂骂咧咧,文某是勇于争先吗?文某是没有活路了,现在是死中求活,虽然花了陛下的银子,可至少要让陛下的银子花的值当吧,可不能让人糟践了,到时杀头之罪,变成抄家灭族。 打又打不过,骂又骂不过,文原吉干脆眼不见为净,于是急匆匆道:“我去啦。” 邓千秋挥挥手道:“去吧,去吧,百户所我看着。” 文原吉道:“别乱翻我案牍上的账,翻乱了我整理不来。” 邓千秋没理他。 文原吉暗暗地咬牙切齿,却也只能老实地赶去河道。 疏浚的四十里河道,除了要加固河堤,还需对河道进行拓宽。 江宁乃是大县,每日都有许多船只在河面行走。可因为河道平时没有什么人管理,所以河道之中,有许多的浅滩,所以造成了船只往来的不便。 除此之外,一些原本不能行货船的地方,因为疏浚,也可以拓开之后行船,这就提供了大量的便利。 当然,疏浚是个总工程,除了这些,还有沿途许多码头的修建,邓千秋新增了九个货运和客运码头,分布于河道各处。 在这里,已有上千个劳力赤身顶着春日的绵绵细雨劳作了。 文原吉走在河堤上,几个江宁县工房的文吏,还有百户所的一个校尉,远远看到,便迎了上来。 文原吉的心情不深美丽,此时也没啥好脸色,大喝道:“怎么这些匠人,一个个没气力的样子?这是花了银子雇请他们来的,还在此磨磨蹭蹭做什么,怎么还有人在那躲雨?” 文吏悻悻然地道:“那人病了,身体不适。” 文原吉道:“病了就不干活?花了这么多钱……算啦,让他歇一日吧,不是有随从的大夫吗,叫去看看,开一副药。噢,记得扣他一日的工钱。” “是,是。” “叫几个匠人来,本官要问问。” 不多时,便有匠人来,上前恭恭敬敬地道:“见过官人。” 文原吉淡淡然地颔首,却道:“叫先生。” “是,先生。” 文原吉冷冷地道:“怎么进度这样的慢?现在东边的码头还要修,你们却在此磨磨蹭蹭,一旦延误了工期,怎么说?” 为首的黑脸匠人赔笑道:“实在没办法,这几日都是阴雨连绵的……” 霎时间,文原吉的脸便比这匠人更黑了,喝道:“这是什么话,难道阴雨绵绵,我就可以少给你们钱吗?拿人钱财,为人消灾的道理,你们也不懂?混账,我这儿还包你们三餐呢。” 匠人哭丧着脸点:“是,是,先生说的是,回头我便督促,断不会延误工期。” 文原吉才稍稍满意,背着手,任细雨打湿他的方巾,衣袂也随之随风飘舞,又被雨水打下去。 他忍不住嘟囔:“这鬼天气,跟那姓邓的百户一个样,真是糟糕,见了鬼,姓邓的造孽埃” “你骂谁?”那本是一脸陪笑的匠人,不知何时收起了笑脸,突然怒视文原吉。 文原吉大怒,自觉得自尊心受了侮辱,只冷冷地说出了三个字:“没骂你。” 匠人显然不打算就此罢休,气咻咻地道:“你骂邓百户就不对,邓百户养活了咱们多少人,你背后骂他,你还是个人吗?” 文原吉羞怒:“我为何骂不得……怎么就骂不得,你大胆……” 啪……      那匠人怒极,一拳打在文原吉的脸上。 文原吉死也不信,这本是老实巴交的匠人,居然如此暴力,顿时大怒道:“打人了,打人了,打死人了。” 当即便立即躺倒在地,口里啊呀啊呀的叫。 匠人还要上前。 后头的几个匠人连忙拉住他,劝道:“算了,算了……别打,别打,这可是佥书……” 谁晓得,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居然有人直接一脚踩在躺地的文原吉的面门上。 文原吉呜嗷一声。 一旁的江宁县工房文吏和百户所的校尉在旁看,一个个口里道:“别打了,别打了,不要打架。” …… 邓千秋正施施然地端坐在案头,低头看新买来的话本,此时在明初,各种话本和演义就已经十分流行了,古时娱乐不多,容得下小小的书桌,能容得下邓千秋认真看书。 “百户,百户。”牛十三兴冲冲地进来道:“我告诉你一件事,你别说是俺说的。” 邓千秋瞥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有屁就放。” 牛十三兴奋地在口里嘀咕,凑到邓千秋耳边道:“文佥书挨打了,七八个人打他,他骂你哩,被几个急公好义的匠人看不过去……” 邓千秋一挥手:“好了,知道了,别管他,他给我好好干活就成。” 牛十三兴奋地道:“那几个匠人,卑下调他们去修桥了,面子还是给了文佥书,只说将他们开革了出去。邓百户,我走啦,别说我说的。” 邓千秋苦笑不得,他和文原吉八字不合,已经习惯这家伙到处碎嘴了。 管他呢,自有总旗牛十三去处置。 牛十三前脚刚走,过一会儿,又有一个小旗在外探头探脑,低声道:“百户,在吗?” 邓千秋抬头道:“刘虎,有什么事?” 小旗刘虎顿时兴奋地冲进来,边道:“百户,有一件事,你别说我说的……” 邓千秋大手一挥:“不想听,给我滚。” 刘虎听罢,噢了一声,一溜烟便跑了。 大抵来说,百户所还是很平静的,这江宁县似乎改变了什么,又似乎和往年没有什么区别。 依旧还是熙熙攘攘之人,为利来,为利往。 邓千秋比任何时候,内心都平静,或许他长大了一些,成熟了一些,倒也不是心智方面的成长,而是渐渐地觉得人活着也不过如此,也别瞎折腾有的没的了,办好眼前的事,他就觉得很值得宽慰了。 文原吉的头上起了一个大包,不过照例还是每日来上值,见了邓千秋,照旧还是谈公务。 他想了一百个理由,等着邓千秋询问他头上的大包是怎么回事,可结果……邓千秋没问。 就像完全没有发现他头上多了一个大包一般。 这令他伤心了,并不是因为他觉得邓千秋不关心他,而是因为他知道,邓千秋没问,就代表邓千秋已经知道了,邓千秋都知道了,半个江宁县怕也都知道了。 呜呼哀哉,挨了打也就罢了,最痛的是挨了打,还人尽皆知。 不过工程的进展,却是极快的。 皇帝对百户所也很关心,几次下口谕来,鼓励邓千秋,嘘寒问暖。 这令邓千秋很感动。 不过江宁县那儿,却突然开始人手不足了,大量的差役和文吏,不再拆借给百户所,邓千秋让人去问自己的亲爹,才知道,徐达率部深入大漠,得胜凯旋,陛下龙颜大悦,下了封赏。 而这凯旋的将士,也不日即将回京,江宁县这儿,也要做好迎接将士的工作。 邓千秋对此……不甚关心,他只想做好自己这个包工头。 …… 一艘乌篷船,似是从镇江来的,一路至南京…… 乌篷船里,一个虎背熊腰的中年,此时捋着长髯,站在船头。 他眼睛闪烁着,看着沿岸,不由地对身后的一身甲胄之人感叹道:“出征一年多的功夫,真没想到,这江宁竟变了一番模样,陛下果然圣明。” 后头的军将道:“公爷,我也差点不认识了呢,沿途这样多的码头,这河堤也不一样了……当初咱们出去的时候,多么萧索破败啊,那时沿着河堤,都是一个个衣衫褴褛的百姓,还有河面上哪有这样多的船只。” 这公爷眼里带着喜意,道:“我从出生起迄今三十九载,从懂事起,所见的都是白骨森森,饿殍遍野,哪里都是断壁残垣,所见所闻,都是惨不忍睹。可今日回京,才觉得有一番新气象,才觉得从那地狱之中,来到了人世间。”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眼眸遥望着远处,才又接着道:“都说这天下,是陛下与我等打下来的,咱们大明数十万军将,乃万世基业的基石。可现在思来,眼前这政通人和,才是万世之基埃” 说着,这人似被风吹来的柳絮迷了眼,眼眶微泛着红光。 (本章完) 111.第111章 君臣奏对 第111章 君臣奏对 乌篷船已靠近了码头。 这被称为公爷之人却是眉头沉了起来。 他对艄公道:“若我猜的没错,此地应该距离京城还有一些距离吧。怎么这船,却在此停靠?我们要进京城,难道你就将我等送至这里。” 艄公却是苦笑道:“老爷是不晓得呢,再往前走的几处码头,就要船满为患了,那客船和货船定要堵塞在码头的。与其继续往前走,倒不如在这里下,走陆路,如若不然,反而耽误时间。” 这被称为公爷的,自是凯旋归来的徐达。 他的头衔很多,每一个都骇人的很,有位居极品的魏国公,有掌握天下权柄的右丞相,甚至朱元璋还让他兼任太子少傅。 可以说,作为大明开国数一数二的功臣,朱元璋甚至连他未来的前途也已经预备好了,那就是一旦他这个皇帝大行殡天,希望这位自己的左右手能够辅佐太子。 徐达听了艄公的话,不由得皱眉。 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这艄公在哄骗自己,或许因为已经收了他的船资,不愿继续前行而已。 此番他凯旋,并没有随浩浩荡荡的人马一道回来。一方面,是急着先行回京。另一方面,也觉得那样过于高调,他不是一个爱出风头的人。 徐达不悦地道:“我在南京也有许多年了,却从未听说过,码头会堵塞的情况。何况,我不是见这沿途,都修了许多的码头吗?码头越修越多,哪里有水路越来越堵塞的道理?” 艄公苦笑道:“老爷有所不知呢,实际的情况就是这样,现在江宁的所有码头都在堵塞,过往的船太多了,尤其是过了南京水门之后,那就更骇人了。具体什么缘由,小人也不知晓。” 徐达身后一人横眉冷对道:“莫非想要诓我们吗?” 艄公却道:“这是什么话,我见你们是贵人,来时的时候,也没收你们多少船资。伱们在外自己去打听打听,现在这船价是多少。说实话,我运你们来,还折本呢。我在此行船,辛辛苦苦,还未有给百户所买气力来得挣钱。我若诓你们,如何这样的好心,肯送你们来。” 徐达倒是温和地制止了后头暴怒的年轻人,不过他觉得这艄公的话有些匪夷所思,不像真的。只是道:“上岸吧。” 他当即带人上岸,谁晓得……这虽是南京城外,原本只是荒凉的东郊,此时却也热闹了不少,竟有许多的车马,停留在码头外头。 甚至看到有人吆喝:“去京城东市的车,去东市的车,马上发车便走。” “这儿是去文庙的,文庙的有没有。” 这一下子,徐达当真瞠目结舌了,他竟发现,果然有许多人,竟当真蜂拥坐车去。 后头的年轻人倒是实在,很快叫了一辆两轮车,只是谈到价钱的时候,这车夫道:“三十五文钱。” 这一下子的,将年轻人惹火了,他大呼道:“三十五文,你不如去抢。” “这什么话1车夫道:“我这一趟去要半个多时辰,现在都是这个价,你不愿做,我还不愿意送呢。” 徐达脸色微微有些不喜,他还是压住了火气,道:“这价格是不是高了一些?虽说平日里老夫坐车少,可你这一日拉几趟,岂不就挣了几百文?” 车夫见徐达温言细语,却也和善起来,苦笑道:“贵人,非是小人如此,实在是现在就是这个价。若是阴雨天,怕要四五十文呢。现在不涨不行,江宁县这儿,工价都在涨。也只有我这般的人,还肯踏踏实实的拉车。换做其他人……啧啧……哪里肯这样的安分。” 徐达心里越发的惊疑了,不由道:“这是何故?” “现在缺工啊,哪里都要人,百户所招募了许多人,每月给薪俸,还包吃,到处都在募工。还有不少商贾,也在大肆募人,如今是缺人得很……” “百户所?”徐达微微一愣:“是什么百户所?” “当然是春和宫百户所。” 徐达一听,脸色大变。 论起来,他是太子少傅,也算是太子的老师,居然有百户所,打的是春和宫的名头,没想到一年多没来京城,这京城里发生了这么多的事。 于是徐达道:“这春和宫百户所是什么名堂,劳驾你先送我们进城吧,我给你五十文,咱们一路,边走边说。” 车夫笑颜逐开,忙殷勤地道:“多谢贵人。” 但凡是车夫,总有说不完的话,自然是因为本来就四处走动,消息灵通。另一方面,平时拉车,也实在日子过的寡淡,若是碰到愿意听他们啰嗦的客人,便总是不免要打开话匣子。 “你不晓得,这春和宫百户所,真是好气魄,现在要将江宁县的许多码头翻修、河道也要疏浚。不只是如此,还有修桥铺路,且还不拉徭役。” “不拉徭役?”徐达猝不及防,脸上掩不住的露出吃惊的神色,惊异道:“那如何做这样多的事?”      车夫便道:“雇工啊,大工二两银子,小工一两,有特殊技艺的,便是三两五两也有可能。贵人你不晓得,现在这江宁,都要疯了,人人都不愁没有生计,总而言之,这江宁县比往日要热闹的多了。” 徐达下意识地问道:“这需多少银子?” “我哪晓得。”车夫沉默了一下,随即又道:“不过私下都在说,百户所有的是银子,只怕一月的开销,有十几万两……” 徐达此时更是惊得说不出话来了,那么多的将士在外头征伐,这一个月……除去必须的粮草,所花费的银子,怕也不及这个数的零头。 他心绪复杂,微微皱着眉头,随即道:“这是春和宫的意思吗?” 车夫没有多想便道:“当然是太子殿下的意思,不是太子殿下的意思,难道一个百户所,还敢干这样的事吗?要我说,这太子殿下真贤明啊,给咱们百姓一条生计……” 这一路,那车夫说的天花乱坠,沿途到了一处路边的茶肆歇脚,他大呼一声,排出了七八个铜钱,道:“来碗凉茶,再来两个素油饼。” 徐达阖目,越进了南京城,便察觉到这儿格外的热闹,沿街叫卖多了,人流多了,仿佛一年不见,竟是恍如隔世。 他一直微微沉着眉,等抵达了目的地,便随即往兵部点卯。 兵部这边万万没料到,魏国公竟在这个时候回来了,当即大惊,火速奏报入宫。 而很快,宫里头就有宦官气喘吁吁的来,大呼:“魏国公速速觐见,魏国公速速觐见,陛下闻了魏国公入京,龙颜大悦,请魏国公即刻拜见,不得有迟。” 于是徐达马不停蹄地来到武英殿,拜见朱元璋。 朱元璋亲自下殿,一把拉住徐达的胳膊,笑道:“本以为你会随军回来,谁料到这般行色匆匆。哈哈哈……回来的好,回来的好啊1 说着,对宦官道:“赐座。” 这殿中,已来了不少的文臣武将,都是朱元璋诏来的。 而能在这殿中赐座,有此待遇的,除了此时殿中老态龙钟端坐的李善长,其二便是徐达了。 徐达欠身坐下,道:“臣罪该万死,军马到了镇江,本该先行上奏,再行回京。只是一时归心似箭,便索性先行一步。” 朱元璋含笑道:“朕和大家伙儿,都盼着你呢。昨日胡惟庸上奏,就提及了你,说是要此番你功不可没,当厚爱之,赐予新的府邸,筹建大功坊,以酬你的功劳。” 徐达抬眼,瞥了胡惟庸一眼,不过他神色依旧古井无波,摇头道:“臣的恩赏已经太重,实在不宜再赏了。何况朝廷处处都费钱,眼下天下百废待举,陛下还是不要再靡费了。否则,臣心不安。” 朱元璋笑着道:“这是什么话,有功要赏嘛。” 徐达却道:“臣这一路来,倒是发现了不少稀罕事。” “嗯?”朱元璋对于地方的民情,是极为看重的。 他当初就是因为天下崩溃而起家,深知民间的惨状,最后才使鞑子失了天下。因此,最是能体会到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 于是道:“说朕听听。” 徐达道:“臣从镇江一路来,发现百姓们……依旧困苦,衣食无着,虽说是天下太平了,可没了刀兵之祸,百姓们却多面有菜色。这镇江,已是江淮富庶之地,连这样的地方,都尚且如此,实在令臣担忧。” 朱元璋听罢,为之色变。 他背着手,回头看李善长:“是这样的情况吗?有这样的艰难?可为何镇江府的奏报……倒是天下升平,海晏河清?” 李善长沉吟片刻,道:“陛下,只怕这奏报,比的是当年的景象。” 朱元璋冷笑:“朕与鞑子比吗?” 徐达此时道:“只是……臣从镇江抵达了京城,尤其是过了江宁县境之后,却发现了另一番的景象。这一路来,实在有太多匪夷所思之处,令臣百思不得其解。” 朱元璋凝视着徐达:“噢?” (本章完) 112.第112章 圣旨嘉许 第112章 圣旨嘉许 朱元璋看着徐达,他对徐达的意见很是重视,尤其是徐达的阅历和所见所闻,某种程度而言,是极有可信度的。 徐达道:“臣抵达江宁之后,却发现江宁的变化,可谓是天翻地覆。沿途所过,百姓非但没有菜色,这衣衫褴褛之人,也少了许多。不只如此,河道上是许多的船只,与那镇江相比,实是另一番风光。” 朱元璋听罢,皱眉起来,道:“是吗?朕也见过,数月之前,曾微服至江宁县,可徐卿所言,是不是有所夸大?” 徐达道:“这也是臣百思不得其解之处,江宁县虽是天子脚下,首善之地,可当初……臣奉旨出征时,却并不是那般风景,那时……臣还颇为忧心。可此番回来,却觉得实在是天差地别,正因如此,臣才进行禀奏。臣沿途,询问过一些百姓,他们都说春和宫……” “春和宫……”朱元璋沉吟片刻,道:“春和宫百户所?” “不错,只是区区一个百户所,如何有这样的能耐,这莫非是春和宫所为?” 朱元璋背着手,来回踱了几步,道不明脸上神色,只道:“你还见识了什么?” 徐达认真地想了想道:“具体是什么,臣也说不上来,就是觉得,实在不一样。臣当初跟随陛下一道征战,驱逐鞑虏之时,就曾想过,等天下大定,刀剑入库,陛下大治天下,令这天下恢复汉唐一般的风采,甚至实现读书人们常说的尧舜之世。想来……这所谓的尧舜之世,就该是江宁县这般吧。” 此言一出,殿中所有人都沉默了。 许多人露出别有意味的表情。 朱元璋颇为震惊,这话自徐达口中说出来,实在让他觉得惊讶。 因为他知道徐达是个稳重之人,断不是那种信口开河之辈。 他口称自己所畅想的太平盛世,居然在江宁县实现了? 这固然可能是,出身乱世之人,没有真正见过那历史上真正繁华的荣景,想象力超出了自己的认知的范畴。 可即便如此,这句话也算是十分夸大了。 朱元璋下意识地喃喃道:“江宁县……邓江…邓千秋……” “陛下的意思是什么?”徐达不解。 朱元璋摆摆手。 他抖擞精神:“这倒是稀罕得很,卿家都这样说,可见这江宁县确实大治了。”于是回头看李善长、汪广洋、胡惟庸,随即道:“这等政绩,中书省为何不奏?” 李善长咳嗽起来。 汪广洋想了想道:“陛下,是非曲直,中书省一定查一查,再奏报陛下。只是……臣倒是听到另一些风声。” 朱元璋落座,看着汪广洋:“嗯?什么风声?” 汪广洋道:“听闻春和宫百户所还有江宁县,大肆疏浚河道,修建码头、道路、桥梁、学堂。” 朱元璋笑了:“邓家父子果然不愧是朕所相中之人,他们能有此爱民之心,若是天下的官吏都这样效仿,何愁我大明不兴呢?好,好的很,为官就该如此,如若不然,朕要这县令与百户有何用?” 朱元璋随即笑着看向徐达:“徐卿家,邓家父子就在江宁县。” 汪广洋深深地看了朱元璋一眼,才又道:“可是陛下,他们没有动用徭役……” 朱元璋面上依旧带笑,不过这笑容,却有些暗淡了。 “不征募徭役,如何能如此大兴土木?既涉道路、码头,还有疏浚河道,还进行兴学。” 汪广洋道:“他们雇工……不只雇工,还采买了大量的木料、石料……” 朱元璋笑容渐渐在消失:“是吗?那应该花了不少银子吧,这一个月下来,岂不是要花费两三万两银子?哎……这样不妥,治理一方,讲究的是开源节流,倘若都像他们这样……那还了得!不过……他们的初衷定是好的。” 汪广洋看了看朱元璋的脸色,继续道:“陛下,他们疏浚的河道,有四十里长,修建的码头,有十几处之多,修建的桥梁……” 朱元璋骤然之间,只觉得脑子嗡嗡的响,越听越开始不对味:“等等,同时开工?他们雇了多少工?” “大小匠人数千,劳力万人,除此之外……还有……” 朱元璋:“……” 殿中,所有人都看出了朱元璋脸上的变化。 朱元璋突然发出了大呼:“也该先,也该先。” 这一声大呼,吓坏了所有人。 也该先慌忙道:“陛下有何吩咐?” 朱元璋斩钉截铁地道:“速去,速去百户所,传朕的口谕:即日起,封存百户所银库,银库所有商税之银,即行解送宫中!邓舰邓千秋二人……能有爱民之心,值得嘉奖,只是从今日起,当暂停县中所有工程……速去,多带人,带车马去,立即将税给朕搬回宫里来。” 也该先便是朱元璋心里的蛔虫,当然晓得,那白花花的税银,再不搬,可就真可能一个子儿都不落下了。 一下子这么大的工程不说,还几乎不动用任何的徭役,这简直就是到处撒银子。 这得花多少钱啊? 正因如此,也该先也不敢怠慢,正待要飞一般的窜出去。 朱元璋又大喝:“回来,那个佥书,这混账……革了他的官,别人不晓事,他能不晓事吗?知情不报,定是与人勾结,不是好人,立即革职,令其返乡,永不叙用。” “奴婢遵旨。”也该先说着,一溜烟的便跑了。      殿中之人,一个个目瞪口呆地看着朱元璋。 徐达更觉尴尬,怎么感觉,说着说着,他还急了呢? 朱元璋此时心里的确颇为焦虑,他低着头,烦躁地踱了几步,突然道:“这一个月下来,得多大花销埃” 汪广洋道:“臣略知一二,只怕这一个月下来,不下二十万两,这个数目,正是那佥书文原吉所报。他登门至臣的宅邸,似有想要疏通调离他处的意思,只是臣以为,他的佥书乃是陛下敕命,因而虽怜惜他的才学,却也不敢答应。至于这文原吉,臣以为……” 汪广洋本想为文原吉说几句话,毕竟是个满腹经纶的读书人,而汪广洋一向爱才。 可谁料,朱元璋听到每月不下二十万两,脸色骤变,顿时大怒:“文原吉这该死的贼,休要再言。” 汪广洋:“……” 朱元璋开始变得有些心不在焉起来,脸上大写一个糟糕。 徐达颇为担心:“陛下,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 朱元璋这才回过神,只是道:“嗯,嗯,你能回来,好,很好……” 眼睛,却不停地飘向殿外,就仿佛……迟了一炷香,就要掉他一块肉一般。 ………… “陛下口谕,立即押解库银入宫。百户邓千秋,有爱民之心,陛下甚为嘉许……钦哉。来,来来,快将车马都调来,将银库围了,邓百户,你自便,奴婢要奉旨办差。” 也该先带着一队禁卫,疯了一般冲进了百户所,气喘吁吁的,当着邓千秋的面,便念了口谕,随即急不可待,大手一挥,后头呼啦啦的禁卫和宦官便蜂拥而入。 邓千秋看得目瞪口呆,张着嘴,一时说不出话。 “银库在哪?” 邓千秋缓了缓神,才咳嗽道:“咋的了,咋的了?” 也该先急的跺脚:“伱别啰嗦,银库在何处,领咱们去。” 邓千秋无奈,只好领了他们去。 也该先心都要凉透了,生恐贻误了时间,一路上还问:“你实说,这商税的银子,百户所花了多少?” “大几十万吧……” 也该先:“……” 邓千秋很是无辜地看着他道:“你这样看我做什么?” 也该先忍不住翘起了大拇指:“邓百户,咱钦佩你,你有种,你是男人,你厉害。” 到了银库,不等让人来开锁,也该先给后头一个禁卫眼神,那禁卫二话不说,当即便开始撞门。 咚咚咚…… 大门轰然而开。 扬起漫天的灰尘。 也该先几乎是冲进去:“立即搬银子,一两一钱都不能留下,赶紧的,都没气力吗?” 邓千秋皱眉道:“你把银子都搬空了,我这儿还有许多账没结呢。” 也该先道:“这是旨意,是圣旨。” 邓千秋叹口气:“好好好,那你们搬吧,不过你们人手,可能不足。” 也该先咬着牙道:“不足就不足,这剩余的几十万两,决计不能留在此。” “谁说是几十万两?”邓千秋用古怪的眼神看着也该先。 也该先吓尿了,张大着眼睛,眼中眸光闪动,似要掉出泪来,声音颤颤地道:“不是吧,邓百户,你如实说,别告诉我,剩余的几十万两都没了。” 邓千秋道:“是两百万两1 也该先听罢,顿觉得气血上涌。 他急了。 一把上前,拎着邓千秋的衣襟:“你说啥,你说啥,你莫不是消遣咱来着?两百万……怎么来的两百万……邓千秋,咱和你说实在话,现在陛下要急得上吊了……呸呸呸……陛下现在担心这民脂民膏,已是忧心如焚,你可不要玩笑。” 邓千秋看他急得不行,于是郑重其事地道:“两百六十多万两吧,如果我算的没错的话,这是结余……” (本章完) 113.第113章 上达天听 第113章 上达天听 也该先的脸色不断变化,听到邓千秋口里说出来的数目时,脑子已嗡嗡的响起来。 最终,他不可置信地喝问道:“当真?” 邓千秋道:“银库就在眼前,有什么真,什么假?也该先公公,你这等于是抄我百户所的家啊,你把百户所抄了,我该咋办,这么多人指着我吃饭呢。” 也该先:“……” 也该先终于松开了抓住邓千秋衣襟的手,心里惊异万分,忍不住道:“你……伱……这是怎么回事?” 邓千秋挠挠头,懊恼地道:“这个一时半会,很难跟你讲清楚。不过百户所现在每隔三日,都会开讲授课,有时我会主讲一些杂学,公公若是对此有兴趣,其实可以来听听,保管令你受益匪浅。” 也该先无语地瞪了邓千秋一眼,随即道:“少啰嗦,咱现在是奉皇命而来,得立即押解税银入宫。” 虽然感觉情势有变,可圣旨就是圣旨,马虎不得。 邓千秋露出几分委屈之色,道:“可此前陛下也有圣旨,准百户所截留两成……” 也该先可最是清楚陛下的脾性,只怕陛下现在已经等急了,于是打断道:“那是数月之前陛下说的,数月之前的陛下,与今日之陛下何干?咱奉的是新旨。” 邓千秋看着也该先好不通融的样子,他露出一脸犯难,最后无奈地道:“好好好,随你的便吧,我回头去找晋王殿下借贷去,九出十三归,到时……” 也该先觉得头大,他只好道:“你稍等一会儿。” 于是,忙拉扯着同来的一个老宦官和一个拱卫司的千户私底下商议。 “似乎情况有变……该怎么说?且陛下此前确有旧旨……” 那老宦官气定神闲地道:“可咱们尊奉的旨意原话是,立即押解,不得有误,不可稍有迟疑。” 也该先点点头,接着看向那千户。 那千户面露犹豫地道:“是不是该回去禀奏陛下比较稳妥……” 也该先皱眉道:“回去禀奏的话,实在有些不像话。陛下如此心急火燎,我等再去回禀,陛下怕要震怒,责怪我们办事不利。” 老宦官也沉吟起来,尊奉旨意,这是态度问题,做奴婢的,不应该有自己的主见,一旦有了主见,那就离死不远了。 就说现在的情况吧,虽然产生了变化,可问题就在于,产生了变化,旨意就打了折扣,那就是态度问题了,极有可能要掉脑袋的。 而不折不扣地执行,即便出了岔子,可毕竟也属于奉旨行事,就算陛下回头责怪大家迂腐无能,大抵也只是责罚一通,命肯定能保住的。 倒是那拱卫司的千户想起了什么,于是道:“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 “快快说来。”也该先急道。 拱卫司千户道:“既然情况有变,这银子比预想中多了许多倍,咱们回头又去启奏,就显得咱们首鼠两端了。不如就借此机会,请动五军都督府,调拨一些人来帮忙,五军都督府哪里敢擅调人马,定是要启奏陛下的。如此一来,咱们可是在这尽心办差,只是人手不足,这启奏的事,就转到了五军都督府的头上,即便陛下大怒,也是骂五军都督府。” 老宦官听罢,眼前一亮,惊喜地点着头道:“这个好,这个好。” 也该先却是皱眉起来:“怕就怕,五军都督府那儿……触了霉头,到时倒是将诸位都督们得罪了……” 这话一说,三人又面面相觑,犹豫不决起来。 现在的五军都督府,地位远非后来的可比,这里头的都督们,可都是开国的公侯,锅甩给他们,等人家回过味来,也不知会不会记仇。 这时,有人凑上来道:“这个简单啊,我让我这佥书去,他不怕死,是个忠肝义胆的读书人,让他去觐见,就说……旨意草率,要延误工期,期期不敢奉诏。” 也该先三人吓了一跳,却是邓千秋厚颜无耻,居然也凑过来旁听。 也该先脸涨红,本想骂邓千秋你这家伙,没有分寸,可此时不由得心动:“这小小的佥书,他敢吗?” 邓千秋道:“有什么不敢的?他书生意气,你去糊弄一下他就是……” 也该先三人,面色开始阴晴不定。 最终,所有人都互换了眼神。 也该先咳嗽道:“邓百户,咱们在谈公务,你不要掺和私仇进来,更何况,你当那佥书是傻瓜吗?你糊弄得了他?” 想了想,最终也该先咬咬牙道:“银库不要动,咱还是亲自入宫吧。邓千秋,你将账目给咱,要全部的账目。” 总算,众人都松了口气。 ………… 在宫里头的朱元璋,已越发的心不在焉了,虽是与徐达有一搭没一搭地在殿中闲聊着军务,可眼神很是飘忽不定。 徐达似乎也看出了一些什么,却假装不知,只是朱元璋问什么,他答什么。 等了很久,却依旧一点动静都没有。 朱元璋越发的焦躁,甚至坐立不安起来。 这时,终于有宦官匆匆进来,道:“陛下……” 朱元璋呼出一口气,眼眸往外看去,急道:“怎么,银子押解回来了吗?还剩多少?”      宦官道:“也该先公公求见。” 朱元璋一听,紧紧拧起了眉头,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心已沉了下去。 也该先是奉旨去的,按理来说,再回来应该是复旨。 可现在却说求见,分明这里头有蹊跷。 出事了。 莫不是一两银子也没给朕留下吧。 朱元璋此时目露凶光,他心里有一团火扑腾扑腾地烧起来,想杀人。 “叫来。” 也该先匆匆入殿,行礼道:“陛下,奴婢见过……” 朱元璋绷着脸道:“银子押解回来了吗?” “陛下,出了一些意外。”也该先战战兢兢的样子,道:“咱们带去的车马不够,人手也不足……” 朱元璋感觉自己的耐性已经耗尽,怒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也该先道:“银……银子太多了。所以奴婢斗胆,还是决定入宫,请陛下圣裁。” 说着,也该先叩首,道:“奴婢有万死之罪,奴婢不能尊奉旨意,为陛下分忧……” 朱元璋大为意外,脸上的怒气猛然一僵,随即定定地看着也该先道:“什么银子太多了?朕不是让你去抄邓健父子的家,是让你去押百户所银库的银子,那要回的是朕的银子1 也该先哭丧着脸道:“就是银库的银子,那银库之中,如今的存银是两百六十一万两,实在太多了,奴婢这儿……纵有三头六臂……” 两百六十一万两…… 朱元璋只觉得脑子嗡嗡的响,一时惊得说不出话来。 端坐一旁的李善长、徐达也都大惊。 即便汪广洋和胡惟庸,也不由得动容。 这数目实在太骇人了。 已经超出了大家的认知。 朱元璋张大着眼睛,紧紧地盯着也该先道:“这银子,哪里来的,从何而来?” “征来的……”也该先道:“奴婢带了账簿,还请陛下过目。” 朱元璋已没有其他的心思了,满心都放在了那账簿上。 事出非常,必有妖孽,银子不可能凭空增加的,甚至这增加的银子,多到了朱元璋自己都害怕的地步。 也该先奉上了账册,耐心地道:“这是简略版,是邓千秋那儿……整理造册出来……就是为了……” “行了,行了。”朱元璋听的烦躁,一挥手,让也该先退下。 随即,他端坐在御案后,揭开一页页的账册,细细地看了起来。 所谓简略版,其实就是傻瓜版,当然,邓千秋没有傻到跟也该先说这个,因为这种傻瓜版,本来就是为了防范上头查账用的,总不能说百户所上头的人都是傻瓜吧。 朱元璋细细去看,发现前几个月的账,确实和此前没有太大的出入,也就是二三十万两纹银浮动。 可就在两三个月前,突然之间,这数目开始不一样了,这增长的数目,到了可怕的境地,以至于,这税银拼命在花,可是收上来的银子数目,却是翻倍。 朱元璋直接看得目瞪口呆,世上焉有这样的事? 这实在有些离谱到匪夷所思的地步啊! 朱元璋猛地抬头:“库银的情况,你查过了吗?” 也该先道:“一时之间,奴婢也查不清楚,不过奴婢亲自去看过库银,里头都是满满当当的,以至于,两个库都满了,还特意挖了一个地库,又腾出了许多房子来用以储蓄。” 朱元璋深深地吸了口气,道:“这样说来,这是真的了?” 也该先道:“奴婢觉得,那邓千秋有天大的胆,也不敢欺君罔上吧,他胆儿校” 前头的话,朱元璋还将信将疑,因为朱元璋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世上胆敢欺君罔上的人多了去了,你稍有松懈,人家就敢糊弄你。 不过最后四个字,却好像一颗定心丸,教朱元璋一下子镇定下来。 对呀,天下人敢欺君,唯独这小子不会,他没有这个胆子! ………… 同学们,求支持,求月票,码字不易,尤其是每天四更。老虎凭良心码字,大家凭良心看书埃 (本章完) 114.第114章 皇恩浩荡 第114章 皇恩浩荡 朱元璋端坐沉思着,他脸上的表情又是疑惑,又是惊喜。 良久,他看向也该先道:“这是怎么回事?这……这……银子怎么又涨了这么多?这些银子,从何而来?” 也该先心里叫苦,这个他怎么晓得? 他若是晓得,何至于割了卵子侍候人呢? 他艰难地笑了笑,道:“陛……陛下,奴婢不知。” 朱元璋却更是疑惑了,随即看向胡惟庸道:“胡卿素来擅长经营调度,可知道吗?这税赋,如此暴涨,到底是何缘故?” 其实江宁县的事,胡惟庸略知一二,只是此时,他反而开始对邓千秋生出了警惕之心。 他对邓千秋,是越来越看不懂了。 只是此时陛下问及,他竟有点懵,这东西……超出了他的认知范畴埃不是他不聪明,实际上,胡惟庸之所以能有今天,就是以干练著称,朝廷的许多事落到他的手里,他总能完美执行。 整个中书省,李善长又老又病,汪广洋名望很高,徐达的这个右丞相,更多的只是虚职,毕竟常年出征在外。许多事,都是胡惟庸这个参知政事来处理。也正因为他有这样的能力,所以才能得到如此大的信任。 可现在,胡惟庸却道:“陛下,臣不知。” 对于这种超出了自己认知范围之内的事,胡惟庸倒是老实,只是他心里,不免有些酸溜溜的。 这笔银子的数目太大了,天知道邓千秋那家伙是怎么干成的,这小子到底是何方神圣? 朱元璋不罢休,目光一转,看向李善长道:“李卿家素来见多识广,可有耳闻吗?” 李善长老态龙钟,微微颤颤地站起来,缓缓地道:“陛下……老臣愚钝,不知。” 朱元璋叹了口气,最终目光经过了徐达,不过很快掠过去,又落回了也该先的身上,他不由道:“这事,难道你就没有问一问邓千秋?” 也该先服了,这个让咱咋问?咱问了,也听不懂埃再者说了,咱的使命是奉旨去押运库银入宫的,要是问了,可能又要怪咱多事。 当然,他是不能这样回答的,似乎眼下,怎么回答都是错的,当然,错的不是也该先应对失当,而是因为他宦官这个身份。 于是也该先满脸委屈地道:“邓千秋说……他每三日,要授课……讲授经济之学……奴婢在想……” 不等他说下去,朱元璋就不甚耐烦他吞吞吐吐的样子,挥挥手道:“得了,得了。” 也该先只好道:“奴婢万死。” 朱元璋顿了顿,才又道:“他还说了什么?” 也该先慎重其事地想了想,才道:“他说,这工程还有雇工的许多开销……都不是小数目,若是宫里头将库银都搬了去,百户所那儿,就巧妇奈何无米之炊了。所以……” 朱元璋挑了挑眉,若有所思地道:“银子……留在那吧。还有……拨百户所一块地皮,让邓千秋任选,嗯……他想要多大就多大,让他兴建库房……银子储存在那,也无事。朕一直都跟人说,邓千秋是信得过的,这是朕的自己人。” 李善长依旧端坐着不动,可半阖的眼眸,似有了几分波动。 另一个同样坐着的徐达,心里还是很费解,出征了一阵子,回来京城变了,这宫里也变了。 汪广洋此时反而略有不喜之色,他听说了许多的传闻,而现在发生的事,似乎让他有些看不惯,可他只是抿了抿唇,并没有说什么。 胡惟庸看起来倒是气定神闲,老神在在的样子,虽说现在觉得这邓千秋太不简单,心里有所戒备。可你猜怎么着,胡某人慧眼识珠啊,想当初那邓千秋还只是默默无闻的时候,老夫就已经着手拉拢了。 根据两位侯爷那边的反馈,自打收了胡姬,邓千秋的态度已经大为好转。 此后收了银子,对他胡某人的印象就更佳了,一直都说有空要来拜访他。当然,那吉安侯也说,邓千秋乃是仪鸾司的人,此后又去了大本堂,身份有些敏感,若是堂而皇之的拜谒,难免遭忌。 所以无论如何,胡惟庸觉得邓千秋迟早要融入进淮西人的大家庭之中。 此时,朱元璋想起了什么,于是又道:“那个什么狗佥书……” 也该先适时道:“文原吉。” “对,这文原吉。”朱元璋接着道:“让他继续担任佥书吧,其他的,一切照旧!赶紧将人全部撤回来,这么多人,这样大张旗鼓,明火执仗的冲进去,不晓得的人,还以为百户所出了什么事呢。国无信不兴,人无信不立。这百户所,乃是衙署,倘若让人看轻,以后还怎么立足?” 朱元璋顿了顿,接着道:“这百户所上下,都有重赏,赐银的事,让邓千秋自己看着办,他那百户所里,不是有自己的私账吗?他自己盘算。” “这百户所的员额,要增加,人太少了可不成,给邓千秋两百五十人的员额,再增设三个总旗,六个小旗,一概都用拱卫司和仪鸾司的章程。” “小旗以上官校,赐穿虎、彪服,敕令邓舰邓千秋父子穿戴钦赐麒麟服公干。” 朱元璋一口气,说了一大通。      最后不耐烦地看着也该先道:“还在此做什么?赶紧给朕去宣读恩旨。” 也该先忙是一一记下,叩首道:“奴婢遵旨。” 说罢,又飞也似的去了。 朱元璋这才慢慢镇定下来,看着众臣都看向自己,似乎觉得自己好像激动得有点过了头,便露出了平静的样子,调侃道:“瞧瞧,现在的奴婢,办事真不牢靠。什么事都要朕一一交代,稍有一丁半点的疏漏,他们便六神无主了。” 胡惟庸道:“陛下日理万机,操持国政,乾坤独断,自当有龙马精神,莫说是宦官奴婢,便是臣等……亦不能及。” 朱元璋只颔首,他没心思管其他人了,只想安静地找一个书桌,细细地看一看这账目。 此时又猛的想起,自己还没有交代那也该先,细细询问邓千秋关于库银的情况呢。可惜现在,再将人叫回来,已是来不及了。 当即,也只好作罢,便微笑着看向徐达道:“魏国公今日……定是疲乏,先回家好好歇一歇,等明日正午再来觐见吧。届时朕要和你好好聊聊,有许多话,朕想和伱说。” 徐达自识趣,起身道:“臣一路舟车劳顿,确实身感疲惫,正要请旨告退。” 众臣便也都散去。 朱元璋这才松了口气,他脸上认真起来,正襟危坐着,重新翻开了账簿。 ………… 这百户所上下,此时格外的安静。 不少的校尉,还有临时雇来的人,心头都是七上八下的。 佥书文原吉,早就听到了动静,直吓得面如土色,正躲在了佥书房里,大气不敢出。 牛十三几个武官,倒是一直在邓千秋的身侧,不过此时他们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那宫里来的人,便都聚在另一边,并没有过来招呼什么,主要是现在圣意不明,他们不敢多说。 邓千秋倒是最泰然自若的那个,却觉得百无聊赖,翘首以盼着也该先早早回来,等也该先给一个交代。 若是皇帝真要将银子全部弄走,百户所的许多工作,就真没办法继续了。 好不容易,也该先飞马又带着数个宦官来了。 那老宦官和拱卫司的千户连忙迎了上去,老宦官当先道:“怎么说?” 也该先下马,气喘吁吁的,却没理会老宦官,当即清了清嗓子道:“邓千秋与百户所上下官校,奉天承运皇帝好教尔等知晓……” 此言一出,邓千秋人等慌忙听旨。 也该先道:“卿等忠心为国,甚得朕之垂爱,尔等好生用命,不必有所顾忌。百户所员额迄今没有补齐,如何能尽心用命,尽忠职守?钦定百户所员额二百五十人,增设总旗二员、小旗六员,一应征募,百户邓千秋酌情处置。宫中所有宦官、禁卫,火速撤走,银库之银不动。朕是信得过邓千秋的,也信得过百户所上下官校,卿等不必多虑,万事朕有主张。又敕邓舰邓千秋父子麒麟服,官校钦赐虎、彪服,以彰其威,钦哉。” 也该先一口气念完,又对那老宦官和千户道:“撤,撤,统统撤走,一个不留。” 老宦官和千户听罢,哪里敢怠慢,很是干脆地带着人,哗啦啦便走,如潮水一般,顷刻之间,便退了个干净。 也该先随即含笑,看着邓千秋道:“邓百户,恭喜恭喜,此等恩荣,禁卫之中,殊为罕见。陛下指着你尽心竭力,为陛下分忧呢。” 这百户所上下,此时已不由得欢呼起来。 原来虚惊一常 不但银子还在。 紧要的是,像牛十三这样的人,半年前还只是一个小小的五城兵马司小卒,如今摇身一变,已是穿戴钦赐虎服了。 这可是正儿八经的武臣的特殊待遇,重要的不是官服,重点是钦赐! 皇恩浩荡啊! ………… 推荐一本兄弟的书,大眼小金鱼的《我的姑父是朱棣》,书已肥。 求月票。 (本章完) 115.第115章 大功一件 第115章 大功一件 邓千秋却显得冷静,他心里盘算着这份圣旨的份量。 百户所的地位算是确立了。 同时,经过一次次的嘉奖,他邓千秋在百户所中的威信,也算是彻底确定。 至于各种恩荣,自不必说。 最重要的是,邓千秋终于可以放开手脚。 邓千秋忙道:“请公公回禀陛下,就说臣定当尽心竭力,鞠躬尽瘁,继之以死。” 也该先则笑起来:“别,别,别,邓百户,你可不能死,咱们大明还需要你呢。” 他以为自己很幽默,笑了起来。 邓千秋扯了扯嘴角,意思了一下。 也该先道:“还有,陛下还有一句话,不便当众宣读。这百户所实在局促,因而要赐一块地你,至于如何处置,方圆多少,伱自个儿拿主意,到时陈奏即可。” 邓千秋听罢,这次是真心的笑了起来,喜不自胜地道:“这地方确实太小了,我不自在,陛下当真圣明无比,这一下子倒是解决了大麻烦。” 也该先笑了笑,告辞走了。 邓千秋则大手一挥,对着还沉浸在兴奋中的诸人道:“干活,都干活去,待在这儿做什么1 牛十三人等个个振奋:“喏。” 一哄而散。 邓千秋回到了公堂,刚刚落座,外头有人探头探脑。 “邓百户,邓百户。”却是佥书文原吉。 邓千秋假装没听到,捧起案牍上的书假装去读。 文原吉尴尬地小步进来,赔笑道:“学生真该死,三心两意不说,背后还辱骂过邓百户。” 邓千秋似笑非笑地抬头看他一眼:“噢?是吗?” 文原吉心里想,小小年纪,心思深的可怕,果然……小看了他,很厉害,老夫佩服他。 文原吉苦着脸道:“我……我……我也是一时糊涂,只是从侍御史贬谪到了百户所,学生心理委屈,因而不免满腹牢骚,其实……学生并没有那样憎恨邓百户。” “噢。”邓千秋心不在焉地看书。 文原吉见他雷打不动,心想:如此镇定,真有大将之风,当初真是瞎了眼。 “学生甚至还认为,百户迟早要遭罪,继续留在这百户所,迟早要受牵累。可学生万万没有想到,百户的能力,能受陛下如此的欣赏。这非是学生慕强,因为如此,才特来认错,而是此时方知邓百户乃是大才,能添为百户座下,亦是幸事。” 邓千秋只淡淡地颔首:“嗯。” 文原吉看他依旧冷冷淡淡的样子,再接再厉道:“学生想好了,以后踏踏实实地在百户所里干,学生还是有一些才名的,百户所已有几个文吏了,学生领着他们,一定将百户所的公文转呈以及账目料理好,为邓百户分忧。” 邓千秋这才搁下书,抬头看他:“知道了。” 文原吉讪讪道:“明日邓百户讲课,不知可否让学生……在旁记录。” “记录在案?”邓千秋的脸上终于有了些许的波动。 文原吉一直观察着邓千秋的脸色,此时忙道:“不是这个意思,不是这个意思。学生的意思是,邓百户难得给大家伙儿传授一些知识,自是弥足珍贵,这既是学问,当然要记录整理,将来也就不必邓百户费心,可以在整理造册之后,给人传阅。至于这归纳整理,却是学生最在行的。” 邓百户之所以要授课,其实还是为了提升一下百户所上下人等的能力。当然,他也不禁止其他人来听讲,有些东西,他若是不讲,那么岂不是白白穿越了? 他既走到了征税这一条路,那么就绝不可能单打独斗,必须得有一批志同道合之人。 邓千秋见文原吉主动请缨,不免带着怀疑的眼神看他道:“你不会记录的时候,故意添油加醋,做那该死的小黑粉吧?” “碍…小黑粉……邓百户,邓百户……”文原吉苦着脸道:“学生是真的错了,这些时日,见了邓百户的所为,思来想去,确实是学生有不对的地方,学生这是将功补过。” 邓千秋终于点头:“好,那你辛苦你了。” 文原吉一下子轻松起来。 邓千秋突然想起什么,随即道:“对了,待会儿你撞到了牛十三,叫他晚上来我的廨舍。” 文原吉精神一震,却是用一种可疑的眼神看着邓千秋,幽幽道:“大半夜的……” 邓千秋嫌弃地瞪他一眼,道:“走走走。” “噢。” ………… 次日。 朱元璋显得很疲惫,早膳也只是草草吃了几口。 这令也该先很是担心,平日里陛下的胃口极好,哪里像今日这般。 过了一个多时辰,有宦官来奏,魏国公徐达觐见。 朱元璋当即道:“宣他来。” 徐达踏步入殿,见朱元璋的脸色,不由担心地道:“陛下今日脸色不好……”      朱元璋摆摆手道:“坐。” 早有宦官取了锦墩,徐达端坐。 朱元璋道:“朕有些不明白,这税银,怎么就涨了这么多,这邓千秋,莫非真能点石成金?徐卿家,你如何看?” 徐达也沉吟起来:“昨夜臣也在想,这到底怎么回事?可臣确实不甚明白。其实臣本以为,这是否可能是横征暴敛,可沿途在江宁所见所闻,却又不像。” 朱元璋叹道:“打天下难,坐天下更难,这打天下,只需行军布阵,争取人心即可。而坐天下,却是处处捉襟见肘,要思虑的事实在太多,朕做了这天子,每日殚精竭虑,和你那嫂子,也算是勤俭了,可你猜怎么着?省下的这点零碎银子,不及人家一日半日的税银。你说……天底下真有这样的咄咄怪事吗?” 徐达苦笑道:“陛下……百闻不如一见,陛下何不去问个明白?” 朱元璋冷冷道:“朕亲自去求教一个小儿,岂不是一点脸面都没有?朕等着他自己来告诉朕,亦或者……旁敲侧击。” 徐达一时无语:“可陛下这样苦思冥想,长久下去也不是办法。” 朱元璋想了想,道:“也该先……” 也该先赔笑上前。 “昨日邓千秋和你怎么说?” “他只说陛下圣明,又说要继之以死。” 朱元璋愁容满面,道:“还有呢?” 也该先深深地看了朱元璋一眼,道:“陛下,好像今日,邓千秋要授课,讲授他的杂学。” “嗯?”朱元璋抬眸道:“这家伙倒是好为人师嘛,是在哪里授课?” 也该先道:“就在百户所,不过听闻,想听的人都可去听。” 朱元璋看了徐达一眼。 徐达立即知晓了他的心思:“陛下,要不去听一听看?” 朱元璋嗯了一声,摆出一副极有气度的样子,斟酌着道:“朕不是那种宫中妇人养大的天子,乃开国只君,巡阅四方,遍访天下遗珠,也是理所应当,徐卿家,你陪朕出宫走一走。” 徐达听罢,道:“喏。” ………… 这大清早,邓千秋便又将牛十三叫了来:“都准备好了吧?” 牛十三颔首:“百户放心,安排布置的妥妥当当,到时……一定手到擒来。只是……百户,当真会有……” 邓千秋打断他:“你啰嗦什么,听我的布置就是了。还有……大家都放松一些,此事成了,我保你们一年之内,加官进爵。” 牛十三憨憨地挠挠头道:“我娘交代了,现在不求我做什么大官,只求俺这辈子能跟着邓百户,好好听邓百户的话,跟着邓百户,日子就有盼头。” 邓千秋叹道:“你娘是个深明大义之人啊,比我爹强,我爹最近总想跟我避嫌。” 想到这个,邓千秋就忍不住露出一副憋屈之色。 随即摇了摇头,才又道:“再回头去吩咐一下,教大家打起精神,待会儿关系重大,一定要做到一击必杀。 如若不然,错过了这个时机,那么就前功尽弃,再想找这个机会,可就难了。” “喏。” …… 午时过后。 所有人吃饱喝足。 这百户所的中堂,却已聚集了许多人,有百户所里清闲下来的校尉、书吏,还有不少慕名而来的,有的头戴纶巾,有的则是穿戴着丝绸的小商人,当然,还有几个好事者。 邓千秋泰然自若地走到了布置好的高台上。 他一上高台,突然看到了熟悉的身影,一时之间,邓千秋神色微微一愣,显然觉得意外,等人群之中那人朝他微微一笑,仿佛让他不必有所顾忌,邓千秋索性,也就稍稍放松起来。 那熟悉的身影,正是朱元璋。 邓千秋开口道:“今日讲授的乃是经济之道,我先问你们一个问题,我大明两京十三省,是钱多呢,还是钱少呢?”(注:这个时候已经有两京十三省的概念了,一个是南京,一个是北京开封。) 众人都沉默。 角落里,文原吉在一个小案后头,提笔,唰唰地记录。 有些尴尬,或许是因为大家拘谨的缘故,居然没人回答。 文原吉于是立即搁笔,打圆场:“邓百户,我认为钱少。盖因为天下穷苦者甚众,饥馑、衣衫褴褛的百姓还是多数……” 众人都暗暗点头。 朱元璋沉吟着,似已开始思索了,在这一点上,他认同文原吉。 ………… 求月票。 (本章完) 116.第116章 原来如此 第116章 原来如此 邓千秋却是笑了。 “文佥书,你好好做你的记录,不要瞎说。” 众人都疑惑起来。 瞎说? 连朱元璋此时也皱眉起来,徐达更是一头雾水。 邓千秋侃侃而谈道:“其实方才的话,说对也对,说不对也不对。天下贫困,这确实是实情。可这天下不缺金银,也是实情。要知道,我们平日里衣食住行,拿出来采买货物的金银和铜钱,实际上可能只占天下金银铜钱的百之一二而已。” 百之一二…… 邓千秋其实也不敢确定是不是这个数目,不过以这个时代的经济形态,他甚至怀疑流通的货币有没有货币总量的百分之一二,可能更少,而且少得多。 邓千秋接着道:“这是因为货币易于储存,而那些掌握大量货币的人,恰恰每日衣食住行的开支,对他们的财富而言,实在少得可怜。这绝大多数的财富,实际上要嘛藏在地窖里,要嘛就藏在床底下。至于有多少这样的货币呢?我说实话,根本无以计数。而这……恰恰是眼下最关键的问题所在。” 朱元璋若有所思,他是相信邓千秋的数目的。因为以他的性子的话,若他有一百万两银子,绝对九十九万九千九百两都要藏起来,留给儿孙,而儿孙又留给他们的儿孙…… 想来,天下多数人,也大抵是如此吧。 此时,又听邓千秋道:“问题的关键就在这里。货币不流通,某种程度,也说明货物,也就是我们身边的许多东西,都不能得到有效的流通。因为市面上流通的货币紧缺,从而导致,人们倾向于,尽力囤积实物,而不去与人进行交易。” 徐达听得入神,他乃是大将,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实际上……作为主帅的他,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物资的重要性了。 此时看向邓千秋的目光,不自觉的泛出欣赏之色。 “那么,若是天下人都在囤积货币,囤积物资,又会发生什么呢?” “……”所有人都听得认知,此时却都鸦雀无声。 邓千秋很懊恼,心里感慨,还是文原吉好啊,他至少还懂得捧哏嘛,只可惜他让这家伙住嘴了。 邓千秋只好自圆自说地道:“这就意味着,市面上的需求大大减弱,需求减弱,则商贾不愿去生产,甚至没有太大的意愿去互通有无。百姓呢……只能谨守着一亩三分地自给自足,富户则将货币藏起来,打算子子孙孙传承下去……” 朱元璋忍不住打断:“这又有什么不好?” 邓千秋乐了:“不好的地方多了,其一:货币不流通,就意味着百姓们更容易陷入贫困。其二,不流通,也意味着官府无法进行课税,总不能将大户人家的宅邸,一家家去抄了吧?” 朱元璋听罢,皱眉起来,道:“难道货币流通起来,就可课税?” “当然。” 邓千秋很满意有人搭话,虽然这是提出了质疑。 于是邓千秋道:“因为货币一旦开始流通,则会产生需求,有了旺盛的需求,银子就会疯狂的流动,流动的越快,也就促进了生产。” “我还是不明白。”朱元璋下意识地道。 下头许多人,也是跟朱元璋一样,都是百思不得其解。 邓千秋很高兴,这样的互动课堂才更容易让人把东西听进脑子里,于是他很耐心地笑道:“那就打个比方吧,就说江宁县。” “江宁县从前什么情形,大家是知道的。可是百户所开始争取商税之后,也开始奉行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如何用之于民呢?修桥铺路,拓宽河道,这些举措,对江宁有着极大的好处,而在这个过程之中,江宁县花钱如流水,还不只如此,所有征募的民夫、壮力,江宁县非但不进行徭役摊派,而是采用雇工的办法。那么,会发生什么呢?” 朱元璋屏住了呼吸,目光炯炯地盯着邓千秋,他清楚,自己想要的答案,可能即将揭晓了。 只听邓千秋道:“如此巨大的工程,需要的不只是大量的人力,还有数不清的物力。这些物力,自然需要大量的采购。那么试问,许多商贾见到了有利可图,会否开始疯狂涌入?这短短数月之间,各种作坊,就新开了七十九家,这就是明证。” “不只如此,因为码头修建了,河道疏浚了,使得货物的流动更加的快捷。这新开的作坊,又需大量的人力,这么多的人力,他们在衣食住行,又恰好,百户所和商贾们又给他们发放了薪俸,又会发生什么?” 邓千秋继续道:“这会使市场上的需求更加的旺盛!旺盛的需求,带来了工贵,而工贵,意味着更多人手里有了银子,需更多的衣食住行。随之而来的,是江宁县的食肆,增加了一百三十五家;成衣铺,增加了四十二家;车马行,增加了七家。这些新的铺面,必然需要装饰,需要雇工,所需的厨子、伙计、车夫、船夫,这些又增添了新的岗位。”      “岗位越多,领薪俸的人就多,那么……恰恰又使需求更加水涨船高。如此一来,愈来愈多的商贾察觉到市面上所有的商品都是火热,上至成衣、布匹,下至车马舟船,而且因为商品供不应求,导致不少商品价格开始上涨,商贾们见到了巨利,于是……在原先新增的七十九家作坊的基础上,就在最近半月不到的功夫,江宁县又新增了三十多家作坊。” “你瞧,百户所拿出了数十万两银子,进行投入,可是带来的金银流动,实际上却是这数十万两的十倍以上。为何呢?因为需求在不断地传递,因为有利可图,从而撬动了更多原本不愿意应该藏在地窖里货币。这些货币开始流动,又会催生更大的需求。商贾的数量开始倍增,雇工的数目也在水涨船高。当这样的数目像滚雪球一样的增长时,那么……对官府而言,课税的金额也就倍增了。” “所以,百户所拿出了数十万两银子干了许多利国利民的好事,可非但没有任何损失,反而因为需求的增加,市场的繁荣,反而大大地增加了商税,所以……” 说到这里,邓千秋放慢了语速,慢悠悠地道:“今日我们上的第一堂课,便是《商品与货币》。” 朱元璋骤然之间,醍醐灌顶。 竟是如此! 原以为邓千秋是在变戏法,不曾想,这家伙早就料定了。 可是…… 朱元璋的心头显然又有了新的问题,于是道:“鞑子在的时候,也曾鼓励过商贾,可最后的结果如何呢?那些奸商勾结官府,囤货居奇,最终还不是民不聊生,这难道不是前车之鉴?” 其实追究朱元璋某些奇葩国策的由来,大多都来自于元朝时期的痛苦经验。 可以说,恰恰因为历朝历代的开国之君们,过于擅长反省,才导致了每一个新的朝代,疯狂地进行打补叮 比如魏晋灭亡,隋唐便意识豪强和门阀的危害,于是疯狂的抑制豪强和门阀,以至开了科举。 而唐朝的灭亡,让大家意识到那些名为节度使的军阀们的巨大危害,因而宋朝拼命地重文轻武,甚至到了病态的地步。 到了明朝,几乎明初所有的国策,都可以看到元朝灭亡的教训。鞑子干了啥,朱元璋就反着来。 这种打补丁的方式,本就来源于朱元璋的成长经历,以及他前半生的所见所闻,寻常人是很难改变他的想法的。 邓千秋笑吟吟地看着朱元璋,此时朱元璋是微服,何况看他很较真的样子,似乎此时,他又重新与原来的那个老兄相逢了。 邓千秋道:“这天下,还有数不清的土豪劣绅,我来问伱,难道因为如此,所以就要将所有的士绅,统统斩尽杀绝吗?” 朱元璋:“……” 邓千秋继续道:“商贾也一样,鞑子的教训,应该是教我们能分辨出什么是良善商贾,什么是奸商,对待那些囤货居奇,亦或者是瞒报税赋的奸商,自然要对他们严惩不贷,而不是一味赶尽杀绝。” 朱元璋沉默了。 此时,许多人都在认真地听着,有人对此不屑于顾,觉得这算什么学问。 可有人却听得极入神,此时甚至有人觉得朱元璋这个老东西,甚是吵闹。 一个头戴头巾的读书人道:“邓百户,你继续细细讲一讲《商品与货币》,此人什么都不懂,只一味拆台,理他作甚。不愿听就出去,啰嗦什么。” 朱元璋听罢,勃然大怒,攥起拳头,就想给这家伙来一拳。 邓千秋看朱元璋又要动怒了,忙道:“好,闲话少叙,讲课,讲课。” 朱元璋倒是逐渐地冷静下来,他虽然还有许多的疑问,可方才邓千秋的一席话,实际上已让他足够震撼了。 花钱越多,挣钱越多。 世上还有这样的好事? 问题的关键在于,这里头……竟还是一门大学问。 当即,他一时理会不得那读书人,却也屏息凝神,细细听讲起来。 (本章完) 117.第117章 我放大招了 第117章 我放大招了 邓千秋所讲的,其实是最粗浅的经济学知识。 可在这个时代看来,绝对是惊世骇俗。 朱元璋听的极仔细,因为他发现这玩意能攒钱。 他本就是天下最聪明的人之一,其对知识的吸收,绝对可以称的上是恐怖如斯来形容。 至于其他的人,其实邓千秋并不指望,他们能一时接受他所说的玩意,可他相信,总会有几个人能够融会贯通的。 对他来说,能带动一些人也是好的。于是他开始滔滔不绝,梳理商品与货币的关系。 此时,偶有读书人发出疑问:“敢问邓百户,人们常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如此大张旗鼓的高谈货币与商品,会否败坏天下人的风气?” 其实对这读书人,邓千秋一直以来都很关注,因为他发现,这家伙听得很认真,而且时不时是会发出几句疑问。 邓千秋微笑,他开始找到一点感觉了,于是道:“你问的很好。” 说着,他的眼睛飞快地瞥了朱元璋一眼。 随即,带着淡淡的笑意,不急不慌地道:“败坏天下风气的,是货币和商品吗?依我看,这不尽然。倘若如此,这自古以来,人人都高声谈论仁义道德,可最终,为何从先秦以来,就没有实现过真正的尧舜之治呢?” 文原吉愉快地做着记录,他运笔如飞,心里想,自己要和邓千秋搞好关系…… 可越记,却越觉得不对味,怎么……愈来愈惊世骇俗了呢? 他执笔的手,开始有点颤抖,现在邓千秋这一句回答,让他小臂抽了抽。文原吉微微抬头,像做贼一般,左右张望,此时他有点心虚,生怕有人认出自己。 于是,他将脑袋埋得越来越低,心里懊恼万分地道,糟了……我是猪啊我,我怎么就答应来记录这个呢? 邓千秋这小子,居然大胆到抨击仁义道德,还将仁义道德推到了尧舜之治的反面。他现在敢说这个,明日岂不是要对天下的读书人鞭尸? 不少读书人不可避免地皱起了眉头,却有人想起了什么,忍不住道:“还请邓百户赐教。” 邓千秋似笑非笑地将目光移开,故意不去看朱元璋,接下来,该放大招了。 学问这玩意,其实是很枯燥的,任何一种学问的推广,都离不开热点。 什么是热点? 邓千秋慢悠悠地道:“管子说过,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人饿了肚子,没有衣穿,你个他谈仁义道德,提倡社会风气,我来问你,这是否等于是在杀人诛心?所以历朝历代,人们只顾着宣教,却忘了真正的礼义廉耻,来源于人的衣食住行,对一个不能满足衣食住行的人奢谈风气,在我看来,这简直就是胡闹。” 文原吉:“……” 他开始将毛笔,换到了自己的左手上,他浸淫行书三十年,写的一手好字,即便是左手行书,也能行云流水。 当然……主要是……他开始觉得不对劲,还是用左手写为妙,到时可别让人看出这记录的书稿,是他文原吉的字迹。 嘿嘿嘿…… 老夫真的太聪明了。 这时听邓千秋道:“文原吉先生,伱说是不是?” 方才还在暗暗偷笑,却突然点到了名字的文原吉,猛地打了个哆嗦,发现很多人正朝他看来。 “……” 来此的读书人纷纷议论起来:“这是文先生……莫非是那一位,曾著有《昭鉴录》的文原吉?” 商人们则想:“文原吉是哪个鸟?” 朱元璋和徐达四目相对,而后也朝角落里的文原吉看去。 文原吉顿时慌张起来,忙是战术性的打了个喷嚏,而后迅速地以长袖覆面,支支吾吾地道:“嗯……哈……是的吧。” 邓千秋接着道:“由此可见,想要让仁义道德畅行天下,其首要的是明晰经济之道,梳理商品与货币的关系,利用他们,来使天下富庶,只有如此,这尧舜之治所说的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也就不远了。否则……若是细细去看历朝历代的得失,自先秦开始,这天下的王朝,有几个有三百年的国运?无论儒学再如何昌明,最终不也都最终陷入了天下崩坏的境地吗?这元末的乱世,殷鉴不远,想来这里的许多人,都曾经有过经历,难道那个时候,这天下儒学的大家还少吗?可最终呢……最终却是天下陷入烽火,百姓颠沛流离,四处都是杀戮……可见,你方才撕所说的风气之论,简直就是笑话。” “不求实际,而只重清议空谈,必有祸殃。越是如此,就越要重视经济民生,这才是真正的长治久安之道。” 朱元璋听到此,心头一震。 此前问话的读书人倒是不服气了,大呼道:“这是妖言惑众,照你这样说,岂不是已悖离了孔圣人的立论?” 邓千秋看这读书人器宇轩昂的模样,不由得有了几分好奇,于是道:“你叫什么名字?” “宋璲1 没听说过。 可已有读书人开始侧目了。      连朱元璋也不由得瞥了此人一眼。 这宋璲,乃是当今大儒宋濂的次子,是绝顶聪明之人,连宋濂都夸赞能继承衣钵者只有这个儿子。 上一次,邓千秋将宋濂坑了,让晋王朱棡去请宋濂抄录了一篇文章,转过头则打着宋濂的名义跑去坑人,对宋濂而言,这倒没什么,反正谁来问这件事,他都答我不知道。 他宋濂只负责写字,其他的管他何事? 可相比于有气度的宋濂,宋璲显然就不一样了。 他年轻气盛,现在听说邓千秋要传授什么经济之道,所以便兴冲冲地赶来了。 起初他其实也只是好奇居多,并没有太大的恶意,只是想看看,这邓千秋到底何方神圣。 可渐渐的,他有些无法淡定了,这越听,越觉得不对味啊! 要知道,宋璲可是出身于世家大族,自小就受过最优质的儒学教育,哪里听得了邓千秋的这番坏人心术的东西? 邓千秋倒还是很淡定的样子,笑了笑道:“不对吧,孔子不也说过:足食、足兵、民信之矣。这里的足食,不就是百姓富足,能吃饱穿暖吗?我哪一句话背离了他的话?” 宋璲大怒,板着脸,张嘴正要反驳。 邓千秋突然大喝,他决定用气势战胜眼前这个臭小子:“反倒是你这样的人,口口声声宣教什么仁义道德之言,却舍本逐末,真正悖逆孔子之人,恰恰是你们这些腐儒1 文原吉人已麻了,他机械式地继续记录着,却满心恨不得找个井投了拉倒。 完蛋了,这下真要完蛋了。 邓千秋还是那个邓千秋,这是捅马蜂窝啊! 此时只见邓千秋厉声道:“衣食无忧,才可天下大治,这本来也是孔圣人的思想。可是你们这些腐儒呢,却对此视而不见,!我知道你们为何要视而不见,因为天下最难的,恰恰是使天下富庶,而天下最容易的事,却是将仁义道德挂在嘴边!在我看来,这样的人,就是虫豸。故意去回避难题,只照本宣科,就以为自己传承了谁的衣钵,于是一辈子,只反反复复地去读几本书,将其奉为圭臬,于是可以将自己关在书屋里,去回避天下的疾苦,去忽视百姓的生计。因为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相比于口里胡扯,务实才是天下最难的事。” “我若是孔圣人……” 文原吉脑袋爆炸了。 他犹豫了一下,在想怎么润色这半截话,于是下笔:“邓千秋曰:若孔圣有灵……” 邓千秋继续道:“我若是孔圣人,见你们如此,定要七窍生烟不可。” 宋璲脸色更难看了几个度,气咻咻地还想继续争执。 却被一旁的读书人拉住,有人低声道:“我觉得他说的,不无道理。” 也有人低声道:“别说了,别说了,再和他争下去,孔圣人他老人家怎么受得了?” 宋璲:“……” 聪明的读书人已经察觉到,邓千秋这家伙简直就是个妖孽! 你说他说的不对,他立即就说,孔圣人也说了。你说孔圣人不是这样说的,邓千秋就立即好像孔子附体一样,说什么如果孔圣人从棺材里爬出来…… 如此循环反复,最终逼得你去跟他论证子不语怪力乱神不可。 而一旦你开始跟他论证这个,明眼人已经看出来了,你说不过这个小子的,因为你已经和他一个层次了。 可这些话,在朱元璋心里,却留下了最深刻的印象,尤其是当邓千秋说到历朝历代,没有三百年国运的时候。 朱元璋的心头的震撼可想而知。 朱元璋并非不知历史,他当然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天下尚没有三百年国运的王朝。 可以往,几乎所有人众口一词,都将这种王朝兴衰,总结为礼崩乐坏的结果。 只是总结了上千年,似乎……现实依然照旧。 可邓千秋却用另一个角度,阐述了国运兴衰的本质。 这就如同天外的陨石,砸入了平静的湖面。 惊涛骇浪! ………… 推荐一本老朋友也是老作者的书,质量和更新都有保证,书名《1879美利坚:请叫我大佬》 (本章完) 118.第118章 杀招 第118章 杀招 朱元璋心头之所以震撼,不是因为其他,而是因为,他是最绝顶聪明之人。 想想看,一个大字不识、一无所有的少年,短短二十年不到的时间,夺取天下,并且在夺取天下的过程中,还学会了识文断字,学会了练兵带兵之法,更是通过自己人生的经历,开创了一个朝代,而这朝代,竟是足足延续了三百年之久。 一个这样的人,他的智商得有多么的可怕。 后世对朱元璋所开创的国策,或许有许多的诟病,可是有一点不可否认,朱元璋的起点之低,超出了古今中外,历朝历代,可以说自有人类以来的极限。 他许多让人诟病的国策,本质上,恰恰是因为在他人生成长过程中,经验总结出来的结果。 可正因为他极可怕的智慧,以及超出于常人的知识学习能力。 使现在即便不少读书人还在云里雾里,细细咀嚼邓千秋话的时候,朱元璋却已一下子掌握了邓千秋话中的精髓。 邓千秋不是一个好的老师,可能讲的没有那样深入浅出,可这对朱元璋而言,却是足够了。 越是聪明绝顶之人,心头越是震撼。 朱元璋努力地开始回忆起自己平生的经验,从而此时在脑海里,反复地将邓千秋的话来进行比照。 于是无数个念头冒出来,朱元璋下意识地询问:“如何增加国祚,怎样能增加国运?” 此言一出,更是惊世骇俗。 一个个人露出了吃惊之色。 这话是你能问的吗? 这里学习最认真的,就非百户所里的校尉和书吏们莫属了,要吃饭的嘛。 回头百户问起,邓百户讲了什么,答不上来,只怕非要打死不可。 他们都目不斜视,所以没有察觉到朱元璋的出现。 现在循声看去,不少人脸色骤变,这不是…… 他们吓得打了个哆嗦,邓百户讲课,已够让他们提心吊胆了,谁晓得,还有更重量级的混在人群之中。 一些读书人,也在认真地学,当然,也有不少像宋璲这样的人,依旧还是嗤之以鼻。 邓千秋含笑看着朱元璋,就等着你来问呢。 于是早有准备的邓千秋,泰然自若地道:“有一句话,叫做透过问题看本质。自古以来,许多的读书人都在追求这个答案,所以有无数的回答,什么只要坚持礼法,这简直就是笑话。礼法是上层建筑,是建立于天下安定之上的。一旦失去了这个土壤,谁管礼法,尽是狗屁。” 宋璲几乎气得要冒烟了。 文原吉是麻木了,他只下意识地抄录,好好好,这一下子礼法也完蛋了。很好,邓百户就是邓百户,待会儿,他岂不是要说,仁义廉耻也是狗屁? 却听邓千秋接着道:“更有人说,只要实行仁政即可,这更是狗屁,什么是仁政,仁政又如何认定?这不过是套话空话而已。所谓的仁,其实从一开始……就是假的,是根本不存在的东西。” 文原吉突然血气冲到了脑门,这脑子里已空空如也。此时,他更是差点一口气没有提上来,好不容易撑着,才没有倒下去。 那宋璲几个读书人听罢,脸色难看至极,一副快要昏厥过去的样子。 宋璲握了握拳头,道:“离经叛道,妖言惑众1 邓千秋笑了,对宋璲道:“你瞧,这就是伱的不对了。” 宋璲怒道:“有何不对?” 邓千秋不急不慢地道:“我好心来此教授学问,你来也就罢了,无论喜不喜欢,也该对人有所尊重吧。孔子若是活着,定要对你说,三人行必有我师。可你好心当成驴肝肺,居然骂我离经叛道、妖言惑众,我可否说你不义?” 顿了顿,又道:“你瞧我小小年纪,才十三四岁,我只说几句,你却这样暴跳如雷,动辄在此鼓动人痛斥我,我问你,这是不是不仁?” “由此可见,你是一个不仁不义之徒,你说对吗?” 宋璲更气得七窍生烟了,他没见过,有人拿自己的年龄来当挡箭牌的,真是无耻之尤! 邓千秋却又道:“可是我觉得这样说也不对,不能因为你驳斥我,就将你归类为不仁不义之徒,这样太残忍,可能也只是你是性情中人,所以有些胡话脱口而出罢了。” 宋璲绷着脸道:“我仁义与否,无需你来呱噪。” 邓千秋抚掌大笑:“哈哈哈哈……你瞧,问题就在这了,为何我说仁义就是狗屁呢,这并非是骂仁义本身是狗屁,而在于……一旦我们将仁义当做权衡万物的标准时,大家就会发现,人人都可以大仁大义,可是人人又都不仁不义。这是为什么?因为仁义本身就没有评判的标准,同样的行为,通过不同的嘴,评判出来的结果居然是完全不同。那么……这就很容易导致,某些所谓的‘圣人’,掌握仁义的评判标准,祸乱天下。其实这就是庄子所说的,圣人不死,大盗不止。你说对不对?” 宋璲:“你……”      邓千秋压压手:“这种虚妄的道德标准,也不是不需要有。而在于,若是将所谓的仁,来当做一切事务的评判标准,那么必要出大问题的。现在,言归正传,回到方才的问题。” 文原吉好不容易缓过劲来,此时冷汗淋漓,发现自己的后襟已是湿透了,他一面继续心不在焉地做着记录,却感觉自己在被公开处刑。 就不该和邓千秋和好的,我的天。 朱元璋却听得津津有味,可听到言归正传时,他不由心头一沉。入他娘,说了这么一大通,好像跑题了,还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呢! 邓千秋此时倒是想起了正题,于是道:“想要维系国运,在我看来,只有一个办法!即:不断发展生产力。除此之外,别无他途。这天下论学问深厚的,没有人比的上汉朝时的王莽,论道德宣教,也没有人可以比得上王莽一根手指头,可这样的人,篡夺了江山,不出几年,便天下大乱。恰恰是因为他只注重了所谓的宣教,所谓的复古周礼。却忽视了生产力。” “试问,一个人,他有吃有喝,他会想着谋反吗。一个人若是生活富足,他必定就是这个体系的天然维护者,所以,国祚的本质,无非是生产而已,不断的生产,不断的去满足天下人,至于其他仁义道德、礼义廉耻,这是百姓们在生活不同水平的时候,自行约定的成俗。” 方才邓千秋讲到商品和货币的关系时,就提及到了生产力,这东西,朱元璋没有直观的概念,可现在……他猛地心头一震。 他本以为,邓千秋会讲什么深厚的大道理,可谁晓得,邓千秋讲得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了,生产决定一切。 朱元璋一时恍惚,他此时又忍不住开始将自己平生的经历进行对照。 这一对照,一切竟都通了。 当初,莫说是鞑子统治,哪怕是这厉鬼肆意统治人间,当初……但凡他的爹娘,没有饿死,他尚有一日两餐,何至有今日? 醐醍灌顶。 一切都了然了。 想明白的一刹那,朱元璋的内心,却是一阵激荡,他突然开始生出一个古怪的念头。 其实……分明这是一个最简单的道理,可为何他在思考时,却往往忽视了这一点呢? 似乎……在治国平天下,做了皇帝之后,提及到这种事,都变成了难以启齿的事。 只一会间,朱元璋心头思绪万千,却猛地回头,突然对徐达低声道:“出去吩咐一下,速去将秦王、晋王、燕王、周王几个成年皇子,统统召来。” 徐达一愣,低声道:“陛下,秦王不是在凤阳吗?” 朱元璋不带一点犹豫地道:“那就让他滚回京城。” 看朱元璋不容易质疑的样子,徐达点点头,匆匆出去了一趟,吩咐了外头的人之后,方才踏步回来。 而这时候,邓千秋笑道:“今日就讲到这里,若是还有喜欢听的,过三日再来。噢……对啦……” 说到这里,邓千秋看向文原吉。 文原吉脸一白,心里默念:“看不见我,看不见我,我躲,我躲,呔……诸逆不犯,邪祟退散1 邓千秋道:“文原吉先生……” 文原吉哭丧着脸,你为何叫我全名啊! “咳咳……邓百户……下官在。”他心头叫苦不迭,咬死了下官两字,仿佛在说,我这是在当职,这是工作。 邓千秋道:“都记录好了吗?” 文原吉深吸一口气道:“记好了。” 邓千秋道:“那你署个名吧,待会儿,我请人抄录几份,送去印刷成册。” 文原吉差点眼前一黑,不死心地道:“要署名的吗?” “这是你记的,当然要署名。”邓千秋直直地看着他,郑重其事地道:“你辛苦了这么久,我不能委屈了你。” “快署1邓千秋喝道。 “噢,好的。”在邓千秋的喝声中,文原吉反而老实了,不再多说一个字,匆匆用左手,署了一个歪歪斜斜的名。 ………… 今天周一,许多开新书作者要pk,所以还得推荐一本书《我不开挂,我开卦》,挺有意思的。 (本章完) 119.第119章 汉高祖不如我 第119章 汉高祖不如我 邓千秋凑上去,一看文原吉哆哆嗦嗦署的名,不由道:“字这样的丑,你故意的吧。” 文原吉顿时脸一红,心虚着,硬着头皮辩解道:“胡……胡说,邓百户,天地良心,学生这……一直记录,半刻都不敢松懈,以至这胳膊已经酸麻,字不像样一些,也是理所当然。” 邓千秋一眼看穿他的小九九,不过并不想多管他,只吩咐道:“抄录出来,印刷成册,卖出去看看,价格可以低廉一些。” 文原吉惊道:“还卖?” 邓千秋瞪着他道:“怎么,不能卖?” 文原吉泱泱地收拾着书稿,苦笑不得地道:“邓百户,你想清楚。” 邓千秋只觉得好笑,我没想清楚我和你说这个? 正因为和文原吉朝夕相处了这么久,邓千秋才有如此强烈的好为人师之心。 想想看,文原吉这样的儒学大家,在这个时代,绝对属于人中龙凤,可以说,这样的人将来是必定能进入庙堂,身居高位的。 可一想到……文原吉此等酸溜溜的人,高居庙堂,一言一行都可决定万千人的命运,邓千秋都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后世的时候,邓千秋曾读朱元璋某一次因为大臣上奏,里头一件小事,居然啰啰嗦嗦,洋洋洒洒地写了几万言,于是暴跳如雷,将此人狠狠揍了一顿,。 当时看到这个故事的时候,邓千秋只觉得好笑。 可现在……当邓千秋知道,自己甚至自己的儿孙,都将生活在这等‘高士’的治理之下,邓千秋已经能和朱元璋感同身受了。他甚至觉得朱元璋还是太保守,换做是他,就砍死这狗东西。 当然,这种体系之下培养出来的人,却也未必都如文原吉这样的人,可邓千秋又不得不承认,这样的人莫说占多数,哪怕有个两三成,都足以让他毛骨悚然了。 既然如此,那么……无论如何都得想着,能否改变才好。 哪怕……只是变一点点呢? 读书人纷纷散去,校尉们也都各自去当值了。 邓千秋这才见驾,朝朱元璋行礼道:“陛下……” 朱元璋此时看邓千秋的目光,是怎么都藏不住的欣赏之色,笑容可掬地道:“走,难得朕在宫外,与徐卿家一道,跟朕出去走一走。对啦,这周遭修了一处码头吧?” 邓千秋更正道:“是扩建的,不是新修。” 朱元璋带着几分感慨道:“朕记得,当初朕带兵杀入此地,就是在这附近的渡口登陆,那时候……空无人烟,街巷萧索……唉,罢,不提旧事。” 倒是邓千秋故做惊叹的样子道:“真没想到,陛下那时候就已亲冒矢石,率队攻城拔寨了?哎……臣还以为,陛下一定躲得远远的,在后军之中押阵呢。如此大智大勇,开国圣君之中,只怕连汉高祖也远不如陛下。” 朱元璋顿时脸上笑容一受,板起脸来道:“放伱娘的屁,汉高祖是何等经天纬地之人,你拿来胡乱和朕比什么?朕许多地方都不如他。” 邓千秋顿时悻悻然起来:“是,是,我不该这样比。” “不过……”朱元璋淡淡道:“汉高祖有千般的好,只是度量却太小了。他登基为帝,却犹记丘嫂之怨,而封其兄子为羹颉侯。且为人性复猜忌,而诛夷功臣之家。如此看来,他最大的短处便是阴狠多疑,不见其豁达大度。” 这话的意思是,汉高祖气量太小,做了皇帝了还记得当初被自己的嫂子亏待的仇恨,只给自己的侄子封了一个侯。而且做人还这样的反复,猜忌和杀戮功臣…… 邓千秋听得人都麻了,这是人说的话吗?准确的来说,这是你明太祖能说出来的话吗? 可朱元璋眉飞色舞,似乎今日兴致很不错,没有察觉出邓千秋那脚趾头都可以扣出一个大明舆图的窘态,继续声若洪钟地道:“朕则不然,朕自登基,宽以待人,倚重功勋,善待功臣。这些尽都发自肺腑。就说左丞相李卿吧,他自生病,朕为他求医问药,嘘寒问暖,可谓是煞费苦心。这刘邦如此雄主,唯独这一点,却远不及朕,可惜,可惜啦。” 嘿嘿嘿…… 邓千秋心里媟笑起来。 可很快,他笑不出来了,话说,他自己嘲笑个啥,等有一天要是今日还在嘲笑刘邦的朱元璋黑化了,他得哭。 不成,得让他多感受一下人性中善的一面,断不能黑化。 三人至靠近百户所的码头,这里的河道上,果然已是堵塞得不成了样子。 南来北往的货物,以及自渡船上的人流,使这里挪不动步。 朱元璋走了几步,便挥汗如雨。 于是只好道:“不能在近前了,再进去,怕是出不来。” 当下,便领着邓千秋,到附近一处茶肆坐下。 这茶肆里,却也已是高朋满座,熙熙攘攘的,一个个伙计忙得脚不沾地。 “客官,要喝什么茶?”      邓千秋看看朱元璋,又看看徐达,见二人端坐不动,心里无奈苦笑,当即从怀里掏了一块银子出来,搁在桌上道:“取好茶便是,再来几碟糕点。” 伙计眼前一亮,心知这一次遇到了大主顾,当即便要取银。 结果,不等他捡起银子,却已有人捷足先登,朱元璋淡定自若地一把将银子抢过,慢吞吞地道:“你且去取茶水、糕点。” 伙计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银子,滚了滚喉头,却还是不甘地去了。 朱元璋则是旁若无人,对徐达努了努嘴。 徐达心领神会地搜了搜自己腰间的佩袋,最终取出了一个剜耳匙子来。 朱元璋皱眉,却最终还是接过,将这剜耳匙子在银块上磨啊磨,最终撬出一个缝隙,这银块一分为二,他捡了其中一个黄豆大的碎银,搁在桌上,剩余的交给邓千秋,道:“你这么一大块银子,足有那伙计一两个月的薪俸了,这样大手大脚,将来可怎么得了?货币和商品归货币与商品,节俭度日还是要有的。” 邓千秋汗颜,干笑道:“是,是。” 好吧,皇帝比他会过日子! 等那伙计斟茶上来,却见大块的银子变成了黄豆般大的碎银,虽是心里不情愿,可依旧还是笑纳。 毕竟即便如此,也足以他十天半月的用度了。 于是依旧笑容满面地道:“客官,吃好。” 朱元璋却是道:“且慢着走。” 伙计笑脸是对邓千秋的,对着朱元璋,虽是挂着笑,只是没那样热络了,却依旧还是道:“不知贵客还有什么吩咐?” 朱元璋道:“你们这儿怎的这样多的人?” 伙计道:“都是附近码头干活的脚力,干的累了,来此歇歇脚。” 朱元璋举目一看,果然不少人肤色黝黑,短装打扮,当即皱眉道:“这码头的脚力竟也舍得来吃茶?” 伙计道:“怎么舍不得?他们现在工钱不小呢,贵客你想想,这南来北往的多少货船要靠岸,靠岸就要卸货,总是需要人力。这脚力可是卖气力的活,给的少了,人家干点什么不好?” 朱元璋听得有些目瞪口呆,他虽晓得现在江宁县有了大变化,但是没有直观的感受,如今真真切切地看到,方知这有多吓人。 “倒是没有想到,从前可不是这样的。”朱元璋下意识地道。 这伙计笑了起来:“那是当然,今日可不同往日啦。” 接着,他压低了声音:“脚力们挣钱,咱们这茶肆的东家,不也日进金斗吗?每日都是高朋满座,这买卖可比往年要好不知多少倍,只是可怜了我们这些伙计,每日脚不沾地。” 朱元璋听罢,心里却大抵明白了邓千秋的思路。 若说方才还只是讲道理,可如今真真切切地感受,却更加深刻了。 他不由道:“这样说来,你的日子应该也过得好了吧。” “这……”伙计嘿嘿一笑:“在江宁县,日子能不好吗?哈哈哈……这不多亏了百户所,多亏了太子殿下……” 朱元璋本是有一搭没一搭地问,此时突然听到提到自家大儿,便更增兴趣:“百户所……这个我知道,只是多亏了太子殿下又是什么意思?” 伙计顿时神秘起来,压低声音道:“贵客真是糊涂,你想想看,咱们这百户所叫什么?叫春和宫!你晓得春和宫吗?春和宫乃是太子殿下的居所,现在懂了吧。罢了,许多事,说了你也不信……” 朱元璋此时眼里放光,突然伸手,朝向邓千秋。 邓千秋一脸懵逼:“啥?” “银子,银子拿回来。” 邓千秋:“……” 邓千秋无奈,只好窸窸窣窣的,自怀里将方才朱元璋截下来的银块取出来,交给朱元璋。 朱元璋当即将这银块塞到了伙计的手里,道:“信信信,怎么不信,来,伙计,你来讲一讲还有什么事?” 伙计见了银子,顿时喜笑颜开,于是忙凑上去,亲昵地先谢了赏,才压低声音,更加神秘地道:“宫闱秘闻,你想不想晓得……绝对骇人听闻1 (本章完) 120.第120章 帝心难测 第120章 帝心难测 朱元璋听的有些窒息。 “秘闻?” 那伙计眯着眼,此刻,他好像一下子从一个朴质的伙计,进化成了一个运筹帷幄,深居简出的世外高人。 伙计道:“寻常人,俺可不说的。” 朱元璋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听,听,说,你说说看。” 邓千秋和徐达二人忍不住对视一眼,大家虽然关系不熟,不过好像此时,心意是很相通的。 此时,听伙计道:“你可知道陛下吗?” 听到提到自身,朱元璋脸上表情有一刹那的不自然,随即平和地道:“听说过。” 伙计继续道:“你知道不知道,陛下蓄养了许多鞑子皇家的女子……每到夜里,便服丹药,尽幸至天明……” “碍…”朱元璋瞪眼,震惊了。 “嘘。”伙计极认真地道:“噤声,不要一惊一乍,慎言。” 朱元璋还算稳重,很快归于平静。 徐达则是将脑袋别到一边去,一副泰然的样子。 邓千秋显然没有那么淡定了,他埋下脑袋,才掩盖住了脸上的复杂表情。 不得不说,他很佩服徐达,果然是大元帅、右丞相,有大将之风,居然还能如此镇定自若,什么时候自己学到徐达一半的功夫,也算是出师了。 “慎言?”朱元璋努力保持着冷静,看着伙计问道。 伙计点着头道:“当然要慎言,伱以为咱这是什么地方?这是京城,是天子脚下!有些事,你晓得就好,不可外传。” 朱元璋道:“噢。还有什么?” 伙计便道:“陛下当初从征时,爱杀降,这久而久之,便养成了夜里好杀人的习惯,听闻……” 朱元璋嘴角抽了抽,眉毛颤动。 邓千秋等不住打断这伙计道:“好啦,好啦,你胡说什么,快滚去斟茶,少在这闲扯。” 不说闲扯还罢,伙计一听邓千秋这样侮辱自己,当即便怒了,振振有词地道:“宫闱的事,还有什么是我不晓得的?你没在宫中,晓得什么?” 朱元璋神色依旧显得平静,继续问道:“嗯。他除了好杀人,还有好美色,还喜欢什么呢?” 伙计道:“他还爱钱,死爱钱,一文钱要分两半花,啧啧……” 邓千秋拼命吸气、呼气,将自己的脸憋得通红。 徐达端起茶盏,慢吞吞地喝茶,倒像是他是和朱元璋、邓千秋来拼桌的茶客。 朱元璋瞪大眼睛道:“不至于吧,皇帝富有四海,岂会这样吝啬?” “你这就不晓得了,就说我东家,他不也有钱的很,可平日里,吃饼还舍不得蘸酱呢,家里的婆娘蘸酱蘸多了他便骂。” 朱元璋道:“这不可一概而论。” 伙计道:“反正差不多的意思。” “似你这般说,这皇帝竟是昏君?” 伙计想了想,似已经到了兴头上,便又压低了声音:“谁说是昏君?你说什么胡话。” 朱元璋:“……” 伙计一脸肃然地道:“当今皇帝将鞑子赶了走,他的军马当初过俺家的时候,丝毫都没有进犯,这皇帝能坏得了?” 朱元璋被他说的糊涂了,忍不住道:“可你方才不是说……” 伙计很认真地道:“人皆有过嘛。不过论起来,这天下,最贤的是太子,若是太子做了皇帝便好了。” 朱元璋听罢,表情怪异:“为何?” “太子殿下爱民如子,听说在春和宫里头,他想到民生艰难,便辗转难免,睡不着觉呢。” 朱元璋道:“这你也晓得?” “怎么不晓得?太子殿下不爱钱,不爱女子,念兹在兹的,便是我等小民。不信你四处去问问。” 朱元璋面无表情:“事情总有个由头,你怎么就言之凿凿呢?” 伙计挠挠头,接着道:“来往的人,都这样说,大家提及到了太子,俱都振奋,偶尔还有许多客商来,都对太子殿下交口称赞。还有这些脚力,你想想,这太子殿下若是不爱民,怎会在咱们江宁县设春和宫百户所?邓千秋邓百户,你晓得不晓得,这是太子的心腹……” 邓千秋感觉头有点痛,忙道:“不对,邓千秋也是皇帝的心腹。” 伙计正说的上头,于是不满地道:“你别打岔。” 邓千秋晃晃脑袋,便自顾自地在一旁喝茶:“噢。” 朱元璋似笑非笑,道:“你是说,这邓千秋乃是太子派来的?” “当然,这又是修桥又是铺路,这样多的善政,而且都是实打实的,平日里干这些事,连徭役都舍不得征用,非要雇工。你说,这天底下,从我大明往上数,有这样的好时候吗?” 朱元璋点了点头,道:“你不说,我竟还不知道。” 伙计笑了:“你晓得就好,可别乱说,在这京城里头,说话可要小心。”      他左右张望,一副神秘的口吻:“莫谈国事,否则要遭大祸的。” 邓千秋不由得翻白眼:“你不就在谈嘛。” 还是当着皇帝的面前谈! 伙计道:“贵客,你这人……” 这时,那东家见伙计一直在此,已站在柜台后头叫骂了,伙计只好吆喝:“来了。” 说着,匆匆而去。 邓千秋悻悻然地看向朱元璋道:“陛下,这人话,你别往心里去。” “他说的当然都是胡话。”朱元璋嘟囔着道:“满嘴尽是放屁。” 邓千秋叹道:“对,对,对。” 朱元璋突然道:“不过……” 邓千秋一听这不过二字,心便揪了起来。 朱元璋慢悠悠地道:“不过从此人的话中,却也能从中悟出一点道理。” 邓千秋惴惴不安,于是道:“不知有什么道理?” “虽是胡说八道,不过对人的看法,却是掺杂了私情。他敢诽谤朕,却不肯诽谤太子……敢说朕的闲话,却对太子不提丝毫的不是。可见这是百户所的功劳,这必定是军民百姓,真真切切地从百户所得了好处,方才如此发乎于心的称颂太子。” 邓千秋道:“太子还远不如陛……” 朱元璋笑起来,声音又放轻:“朕希望他比朕强,朕为高祖,便盼着他能做文皇帝,朕便被千夫所指,又有何不可?” 朱元璋居然很高兴,喜笑颜开起来:“朕正愁太子没有人望呢,没想到这个小子出息了。” 说着,他目光炯炯地看着邓千秋道:“邓千秋,你这百户所,功不可没……这喝茶没甚意思,今儿高兴,徐达,你去叫些酒来。” 酒上了来,朱元璋取了碗,斟上满满一碗,豪气干云地一饮而荆 此时已到了上工的时间,所以客人稀少了不少,朱元璋畅饮之后,不由得将脚架在了长凳上,大呼:“过瘾,过瘾,咱的儿子,总算也有出息了。” 邓千秋陪着喝了点酒,不敢喝多,怕言多有失,徐达竟也是开怀,与朱元璋对饮。 几碗酒下肚,朱元璋突然恢复了冷静,道:“时候不早啦,朕也该起驾回宫去了,你们伴驾,先送朕回宫。” 二人不敢怠慢,便随扈朱元璋回紫禁城,行至大明门时。 朱元璋下车。 这大明门两侧,竟已跪拜了许多的大臣,乌压压的一片,文臣武将,竟都来了。 邓千秋大惊,他们不好好地上班,跑来这儿做什么? 朱元璋却是大笑,行走在御道上,左右雄顾,边道:“诸卿家,朕今日诏诸卿来此,可知为何吗?” 右丞相汪广洋上前道:“臣不知。” 朱元璋带着几分酒意,又大笑着道:“来啊,将那几个逆子,给朕带过来。” 几个皇子,因为秦王尚在凤阳,因而晋王朱棡为首,其余朱棣、朱橚二人在后。 他们都不明就里,只见这样的阵仗,早已吓得大气不敢出。尤其是朱棡,满脑子想的是,自己又犯了什么错,若是他犯了事,怎会将老四、老五也一并召来了。 可最近,他没有伙同他们干什么埃 这越是想不明白,心里反而越发的恐惧。于是瑟瑟发抖,痛哭流涕地拜倒在了朱元璋的脚下:“父皇,儿臣不肖……” 朱元璋嫌弃地看他一眼,道:“大臣都在,不注意亲王行仪。” 朱棡擦了泪,一下子恢复了正常:“噢。” 朱元璋道:“朕来问你们,朕给你们配了这么多的大儒为师,又在大本堂藏书无数,教你们悉心学习,你们现在……可有什么长进吗?” 朱棡一听,缩了缩脖子。 朱棣和朱橚也没好哪里去,这朱棣酷爱兵法,对读书没有太大的兴趣。 而朱橚喜好医术,对读书……兴趣也欠奉。 朱元璋咒骂道:“朕在你们这样大的时候,若是肯有名师教诲,不知该有多欢喜。而今你们既富且贵,竟是这般的敷衍,白费朕的苦心。” 三人只好忙叩首:“儿臣万死。” 朱元璋大喝道:“赞善大夫刘智何在?” 有大臣踱步而出,拜下道:“臣在。” 朱元璋瞥了他一眼道:“朕命你督促诸王学业,朕来问你,他们学业如何埃” 刘智一听,像是肚子里早就憋了无数的话一般,道:“陛下若要臣言,臣便尽言。” “但言无妨1 (本章完) 121.第121章 帝王师 第121章 帝王师 刘智想了想,道:“诸位殿下在大本堂,不肯安心读书,成日所念的,都是飞鹰走狗之事。虽在臣等严厉督促之下,偶也正襟危坐做个样子,可每一次考校,俱都……不能令人如意。” 刘智也算是憋得狠了。 他早就忍这几个家伙很久了。 今儿也算是终于找到了发泄的机会! 于是接着道:“三皇子晋王,连续一个多月旷课,根本无心学业。四皇子上课时,经常在纸上涂鸦,画诸多兵甲小人。还有五皇子,陛下……五皇子隔三差五给臣送药,起初臣还以为他关切臣的身体,他言之凿凿,说什么大补的方子,非要臣亲自在他面前喝下,他才放心,可臣喝下之后……上吐下泻,苦不堪言……” 朱元璋有点绷不住了,或者说,有点后悔了。 早知道如此,他就不该召集群臣,当众问儿子们的功课了。 这跟拿石头砸自己的脚有什么区别? 原以为……应该即便学业平庸,至多也只是说几句无心学业之类的评语。 谁晓得,这刘智发了疯,可能是真的忍得很辛苦,这一次他亲自询问,刘智一股脑的说出来。 现在好了,大家都晓得了。 群臣一个个面面相觑,这些都是聪明人,本就不知陛下为何召群臣来此到底有什么深意。 现在陛下当众询问几个皇子的学业,而这刘智大庭广众之下疯狂吐槽。 于是,有人眼里掠过了意味深长的表情。 莫不是……宫内发生了什么大变故? 难道是太子与诸皇子相争? 又或是……陛下欲废诸王? 可细细一想,不对啊,几个皇子年纪还小,应该还到不了这样的地步。那么陛下……到底有何深谋远虑? 还有刘智,他这是想干什么?为何说这些话,是谁教他这样说的? 于是有人抬眼,偷偷去瞄李善长,亦或者是看汪广洋的脸色,见二人神色庄重肃穆,便又生了疑心。 此二公都位高权重,一个左丞相,一个右丞相,应该不会这样急不可耐地下常 难道…… 这转念之间,又有人朝参知政事胡惟庸,以及御史中丞刘基二人看去。 而此二人,则都面上泰然处之,内心却已掀起了惊涛骇浪。 参知政事胡惟庸,向来拉拢淮泗功勋之臣,以李善长的继承者自居。 而御史中丞刘基,与汪广洋一样,都是天下读书人所倾慕的对象,乃江浙一带出来的名臣。 这两年,李善长、胡惟庸为首的淮泗功勋,和汪广洋、刘基为首的儒臣,斗的很厉害,彼此之间,相互攻讦。 现在这刘智突然发难,令胡惟庸潜意识地瞥了刘基一眼,他怀疑,这是刘基授意了刘智什么,是某种总攻的讯号。 而御史中丞刘基,则心里更是大惊,他对今日之事,此前一无所知,现在突然闹出这么一出,到底是奔着谁去的? 寻常人看这一场哭诉,可能只是一个老师对学生们的痛斥,可这位姓刘名基,字‘伯温’的江浙大儒,所要考虑的事就多了。 他微微抬眸,戒备地看一眼胡惟庸,眼里虽还轻描淡写,心里却已有无数个念头蹦出。仿佛此刻,在这大明门,彼此二人,都认为对方在此潜藏了千军万马,只等厮杀。 于是群臣们个个缄默不言,内心却或恐惧,或思虑,或戒备,亦或隐有杀气,彼此之间,各怀心思。短短几句话的功夫,竟已不亚于一场大战前的平静。 晋王三人,听的已是恐惧万分,突然如此大阵仗,然后又是刘智的泣告,怎么看,都是父皇有备而来,是要好好收拾他们埃 朱元璋已是气得七窍生烟,没想到,竟还有这么一出,当即气咻咻地喝道:“竟不成器到这样的地步吗?” 刘智哭诉,仿佛此时动了感情,便道:“臣之所奏,不过万一,诸皇子尚在幼冲,可在臣看来,树人之道,一曰正心,二曰修德,其后方为读万卷之书。可诸皇子平日里,过于被身边的阉人宠溺,久而久之,即便无心向学,也无人敢约束,臣屡屡告诫,他们也不为所动,臣……臣……呜呜呜……” 朱元璋气得直接抬手指着朱棡,准备破口大骂:“你这……” 朱棡苦着脸,连忙道:“父皇,这怪不得我,我心思在挣钱上,这是父皇恩准的。” 朱元璋一顿,想了想,冷静了一些,便手指向朱棣和朱橚,恼怒道:“你这两个混账东西,今日刘智不言,竟还不知道你们竟丧心病狂到这样的地步。” 朱棣和朱橚二人,瑟瑟发抖,叩首道:“万死。” 朱元璋又怎么可能就此解气,继续怒骂道:“屡教不改,如何对得起父母之恩?伱瞧一瞧,这刘卿都已被你们逼到这个地步了。” 刘智便哭告道:“陛下,臣以为……” 朱元璋打断他:“邓卿家,你近前来。” 此时,他的目光落在邓千秋的身上。      众臣听到邓卿家,又都错愕,汪广洋眼底,已掠过了一丝冷色。 又是这个邓千秋,邓千秋乃是凤阳人,据闻被胡惟庸所拉拢……莫非……邓千秋这一步棋,是胡惟庸的某个布局? 刘基面上古井无波,却也眼角的余光,扫了李善长一眼。 相比于胡惟庸,他更忌惮李善长,胡惟庸虽是睚眦必报,可邓千秋这个人,近来突然窜起,他觉得应该不是胡惟庸的手笔,只有李善长这样的老狐狸,才能如此深谋远虑。 而李善长,则瞥一眼胡惟庸。 胡惟庸一脸懵逼,今日……这到底是哪一出啊? 被点名的邓千秋,在众人的目光中乖乖上前去,道:“陛下。” 朱元璋指着邓千秋道:“尔三人,给邓千秋行一个礼,今日起,他们便是你们的恩师了!刘智无能,大本堂教不了你们,那么……你们就从邓千秋身上学一点本事吧。” 刘智:“……” 刘智整个人僵住了。 他眼泪还没落下,却已在风中凌乱。 对这几个皇子,看不顺眼归不顺眼,可他的职责就是教导皇子,可现在啥意思?让皇子们给一个屁大的少年拜师,那他刘智干啥? 群臣亦是骇然,万万没想到,大家想了无数个可能和主意,竟是这样的结局。 朱棣和朱橚更是瞠目结舌,眨了眨眼睛,一时六神无主。 “我反对。”朱棡大怒。 朱元璋瞪着他,大喝道:“你反对什么?” 朱棡绷着脸道:“邓千秋与儿臣,素来相亲,有朋友之义,怎么好端端的,竟要拜师,这岂不是罔顾人伦,倒转乾坤?父皇,不能这样干啊,这是禽兽的行为。” 朱棡悲愤得痛心疾呼。 朱元璋大怒,道:“你没本领也就算了,朕说什么,你还敢反驳?朕尚在你这个年龄的时候,见一木匠,那时便想,倘若我能有幸,跟着那木匠学徒,教授朕一门谋生之道,朕便是为其当牛做马也是甘愿。可即便如此,那木匠照旧还是将朕赶了走,盖因为这是他谋生的秘技,怎可轻易传授别人。” “今日朕教你学艺,你没有感恩戴德,乖乖拜师也就罢了,还敢当着朕说这样的话,真是岂有此理!徐达,你不要拦着朕,取朕的鞭子来。” 徐达没有去阻拦朱元璋,而是很愉快地将手上的马鞭送了上去。 对徐达而言,这几个坏种,早就该打了,若是在军中的其他人,还不往死里抽? 朱棡眼一张,立即郑重其事地朝邓千秋行了礼:“学生朱棡,拜见邓师傅,邓师傅若肯指点,实乃学生三生之幸,请恩师受弟子一拜。” 邓千秋:“……” 朱棣和朱橚听罢,互相看了对方一眼,下一刻也乖乖地有样学样道:“请恩师受弟子一拜。” 朱元璋举着鞭子,却是轻轻落下,脸上还带着不忿之色:“贱骨头,你是驴吗?非要拿了鞭子才干休。” 朱棡耷拉着脑袋道:“父皇,士可杀不可辱嘛,没有挨打的勇气,难道就不能据理力争吗?” 朱元璋道:“住口。” 他回望邓千秋:“往后这几个东西随你学艺,你好生管教,管的好了,自然皆大欢喜。可若是你和他们沆瀣一气,纵容他们继续胡闹,朕也定不饶你。” 邓千秋心说,这和我什么关系啊,卧槽,我是来送陛下回宫的,这是哪一出? 邓千秋比朱棡还怂,不等朱元璋扬起鞭子,便立即慨然道:“陛下圣明,如此举措,必有深意,卑下岂敢拒绝?更不敢敷衍了事,定要尽心竭力不可。” 将来是什么样子,只有天知道,毕竟这几个皇子,都他娘是奇葩中的奇葩。 可结果好坏,是能力大小的问题。 现在朱元璋要的是一个态度,很多时候,态度才是决定一切的。 见邓千秋如此表态,朱元璋果然满意:“朕希望没有看错人,朕辛劳了半辈子,唯独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这几个胡闹的儿子。你好好地干,朕自有恩赏。” 邓千秋忍不住在心里想,这朱棣,在历史上……可是赫赫有名的永乐皇帝,自己这算不算帝王师? (本章完) 122.第122章 残暴的邓千秋 第122章 残暴的邓千秋 邓千秋察觉到自己成了众矢之的,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朱元璋的许多旨意,在大臣们眼里总是觉得别出心裁。 比如若有贪官污吏,允许当地百姓,可手捧大诰一齐将其解拿京城治罪。 大臣们觉得朱元璋有时候也挺幽默的。 所以有时对朱元璋某些古怪的旨意或者举动,大家也都习惯了。 可今日的事,却大大地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因为邓千秋乃是武臣,而且年纪又小,这样的人都可以做宗亲的老师? 历朝历代,对于宗亲的教育,都是延聘大儒,亦或者朝廷重臣为师。 区区一个百户,而且这家伙……显然也没有什么学问。 如果说李善长和胡惟庸等人觉得这是意外的话,那么汪广洋和刘基人等,就是想要吐血了。 许多大臣彼此之间,虽不吭声,却都交换眼神。 如果说,大诰里许多不合常情的案例,譬如鼓励民告官以及民保官,亦或者是其他不合理的案例,反正他是皇帝,大家哄着就是了,毕竟总不会真有人斗胆敢去衙里捉官押送京城治罪。 可这事就不一样了,这是下达了旨意之后,皇子们真要跟着邓千秋这个文盲去读书。 这还了得? 当然,这里头的文盲,不是贬低邓千秋,而是这时代读书人的标准,是能通读圣人经典,而不是只会写几个字这样简单的。 “陛下……”御史中丞刘基叹了口气,踱步而出。 其实他不想出来。 可此时,已有许多大臣看向他了,作为江浙大儒,人们对于这位御史中丞寄以了极高的期待。 他觉得自己就好像被无数人架在了火堆上,可偏偏,又身不由己。 刘基道:“臣以为……如此是否有欠妥当?还是从长计议为好。” 虽有反驳,朱元璋此时态度还算不错,笑吟吟地道:“怎么欠妥呢?” 刘基道:“臣以为……” 朱元璋笑了,却是目光一转,看向邓千秋:“刘卿家说你不配为师,你来回答。” “碍…”邓千秋没想到朱元璋这样不负责任。 实际上,他和刘基是一样的心情,一个是被百官架着,作为御史中丞,不得不站出来。 而邓千秋呢,则是被朱元璋架着。 此时,刘基居然和邓千秋一样,都看出了对方彼此的无奈。 刘基咳嗽一声,带着几分好意的意味劝道:“邓百户,你还年轻,此时应该辞让,不能接受如此重担。” 邓千秋尴尬道:“我也想辞让,可陛下属意我,非我莫属,我若是辞让,就是不忠,只好勉为其难了。” 百官们一个个猴急,心里为刘基擂鼓助威,心里仿佛都在说:放点狠话啊,刘中丞,伱怎么这样软绵无力! 朱元璋则斜眼看邓千秋,颇有鼓励之意。 刘基心里已知道,不放一点狠话,实在没办法跟百官交代了,便道:“邓百户此言差矣,臣子的忠诚,在于能够襄助陛下,为陛下分忧,而不是完全顺从。这古来的许多奸臣贼子,岂不是处处逢迎,最终都没有好下常” 这一下子,百官们的心里稍稍舒坦了一些,心说:这句话比较重了,有点感觉了。 朱元璋则瞪着邓千秋,脸上笑吟吟的样子,仿佛在说,你要做朕儿子的恩师,总要拿出点本事来,给朕狠狠地教训教训这刘伯温。 邓千秋瞥了一眼同样无奈的刘基,叹道:“敢问刘公,你儿子读的什么书,拜入谁的门下?” 刘基微笑,温和悦耳地道:“犬子现在治的乃是《春秋》,拜入的是章溢的门下。” 邓千秋状似随意地道:“这章溢一定有很大的学问吧,是刘公为令郎选的老师吗?” 刘基颔首。 邓千秋又道:“那么令郎接受了没有?” 刘基道:“他甘之如饴。” 邓千秋一摊手,理所当然地道:“这不就得了,刘公给自己儿子选择恩师,而令郎接受刘公的选择。现在陛下也为皇子们选择自己的老师,皇子们孝顺,愿意接受,这是他们的孝道。外人又来说三道四做什么?难道这是要阻止臣子尽忠,儿子尽孝吗?” “……” 刘基沉默。 然后他哂笑:“噢,你说的也有道理,尽忠和尽孝,这符合圣人之道,老夫确实不该赘言。” 他抛下这句话,便不做声了。 留下百官尽都无语,却显然许多人满脸僵硬,大写一个憋。 朱元璋一双虎目略过赞赏,觉得自己果然好眼光,顿时眉飞色舞地道:“看来刘卿已是心悦诚服了。既如此,那么……此事就这样定了。” 朱元璋当即道:“诸卿各回有司吧。” …… 那朱棡泱泱地偷偷到了邓千秋的一侧,低声道:“千秋,你这样厉害,连刘基都不如你。”      邓千秋低声道:“当众的时候,要叫恩师。这刘中丞让着我呢,他只是尽一尽自己御史中丞的职责,你真以为他说不过我?” 朱棡于是拉下脸来,郁郁不乐。 “对啦,我们还是好兄弟吗?”邓千秋低声和朱棡窃窃私语。 朱棡忙小鸡啄米的点头:“是,是。” 邓千秋又道:“到时,得请你帮个小忙。” 朱棡一下子来了精神,立即道:“我这人讲义气的,千秋,你放心便是了。” 邓千秋叹口气道:“以后还是叫恩师吧。我倒没什么,只是怕别人骂你不懂得尊师重道。” 朱棡猛然一瞪眼,几乎要暴跳如雷,道:“邓千秋……恩师……你卸磨杀驴……” …… 朱元璋的这个任命,让邓千秋觉得压力很大。 陛下的这几个儿子,除了太子之外,其余的,哪一个都不是善茬,教的好了固然是好,若是不好,却怎么说? 要知道,多少人对此看不顺眼呢。 邓千秋心事重重地回了百户所,心知这职责是躲不掉了,于是细细思量,大致定下了一个学习的计划。 到了次日,这朱棡、朱棣、朱橚竟都来了百户所。 这一次见面,大家都有些尴尬。 邓千秋端坐,三人呢……极勉强和不情愿地行了个礼。 邓千秋回礼:“三位殿下,实在抱歉的很,只是圣命难违,既然陛下择我教导三位殿下读书,那么……我们就读书吧。这里呢,有一篇文章,你们这两日,什么都不干,先将它背得滚瓜烂熟。” 朱棡道:“什么东西,我来瞧瞧。” 他接过了文章,而后又分发给朱棣和朱橚。 朱棣一副桀骜不驯的样子,显得很不情愿。 而朱橚则显得老实很多,不过却是心不在焉,这朱橚低头一看,却皱眉:“弟子规,圣人训。首孝悌,次谨信。泛爱众,而亲仁……师长前,声要低……师长立,幼勿坐。师长坐,命乃坐……待恩师,如至亲……” 朱橚念着念着,念不下去了。 他歪头,开始思考。 邓千秋道:“嗯?你看来有什么疑惑?” “恩师,我分明听人说,你对儒学一窍不通,擅长杂学,可这篇弟子规,却都是仁义孝悌,还有圣人训的字眼……” 邓千秋微笑道:“则叫择其善者而从之,则其不善而改之。任何学问,都有它好的一面。我从圣人之道里,也吸取了一些精华,所以你们对此更该珍惜。这东西,它弥足珍贵,你们不但要能倒背如流,还要时时牢记于心。” 朱橚咋舌,显得不满意。 朱棣只是冷笑。 朱棡这时大呼道:“这什么混账东西,我偏不学,我乃皇子,谁能奈何得了我,哼1 邓千秋立即勃然大怒:“朱棡,我忍你很久啦,我现在既为你师,你却在此目无尊长,一点没有将我放在眼里。看来,今日不给你一点颜色瞧一瞧,你还要执迷不悟!来人,取我的鞭子来。” 朱棡叉手:“你来,你有本事,将我吊起来打。” 然后…… 朱棣和朱橚二人,呆若木鸡一般,看到朱棡被吊到了房梁上。 他来真的? 二人四目相对,虽然他们怀疑,这可能只是演戏……不过,等到邓千秋挥鞭,当真抽在朱棡的身上,朱棡发出杀猪一样的惨叫时,这朱棣和朱橚二人,不由得为之心头一震。 “你服不服?”邓千秋如怒目金刚,口里大喝。 “服……也不服……嗷嗷嗷……” …… 朱棡被放了下来,乖乖地坐在角落里,开始撑着脑袋陷入沉思。 邓千秋冷着脸道:“背书。” 朱棣露出怒容,不过却还是乖乖地开始背弟子规。 朱橚就显得比较主动了,已开始高声朗诵起来。 邓千秋则带着朱棡到隔壁的值房去治伤,一面给他搽药,一面道:“哎呀,没想到我下手这样重。” “无妨,我已被打习惯了。”朱棡还是忍不住露出几分委屈道:“就是第一次被你打,心有些疼。” 邓千秋道:“我这也是为了你好。” 朱棡几乎要叫出来:“咋为我好。” “那朱棣和朱橚是不是你的至亲兄弟?他们桀骜不驯,现在镇住了他们,这对他们有好处,对他们有好处,就是对你有好处,你是他们的兄长嘛。” 朱棡沉默,继续趴着,养神。 (本章完) 123.第123章 杀手锏 第123章 杀手锏 邓千秋让人在百户所腾出几个房间来,供几个皇子作为休息的场所。 而后开辟了一个正儿八经的教室。 然后他就跑的没影了,直到夜半三更时,他才又回了百户所,似乎过于疲惫,于是直接倒头便睡。 次日,晨曦刚刚洒下大地。 邓千秋起了个大早,经过一晚的安睡,又是一个精神饱满的少年。先交代了文原吉和牛十三人等一些事,方才到了课堂,然后便开始敲钟。 这钟声将朱棡几个从睡梦中吵醒,好半响后,三人才拖拖拉拉地进了教室,却见邓千秋已经端坐在此。 而此时,同样有一人背着行囊,在此等候。 见这背着行囊之人,朱棡奇怪地道:“这是谁?” 邓千秋道:“同窗,你们的同窗,来,你们坐下……都坐下。” 朱棡被揍习惯了,早就练就了铜皮铁骨,昨日挨了揍,今日又生龙活虎,他道:“恩师,你出来一下,我有事说。” 邓千秋咳嗽一声:“嗯,咳咳……好罢。” 说着,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出了课堂,到了长廊拐角之处,朱棡道:“那人……我怎么看着眼熟?” “咦?”邓千秋乐了:“伱也见过,那可真巧埃” 朱棡挠了挠头,皱眉道:“可我想不起是谁。” “不用想了。”邓千秋笑吟吟地道:“就是那沈家……沈森的孙儿……” 沈森……乃是沈万三的孙子,而这人,叫沈志业,是沈万三孙子的孙子。 朱棡一愣:“难怪见过,从前和沈森那老狐狸谈买卖,就见过这个小子,千……” 邓千秋板着脸道:“朱棡啊,你我这样的关系,你更要起表率的作用。现在我是你的恩师了,倘若你还没大没小的,以后你兄弟们怎么可能服气?” 朱棡却是道:“恩师,这个小子……怎么恰巧在此?” “巧吗?只是这天下比较小罢了。”邓千秋笑嘻嘻道:“现在开始,他也算我学生,跟着一起来上课。” 朱棡用着深究的眼神盯着邓千秋道:“你昨日出去,难不成就为了这个?恩师和姓沈的怎么勾搭起来了?” 邓千秋清清喉咙:“怎么说勾搭呢?这个碍…他孙儿好学嘛,你也知道,为师心善……” 朱棡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眼睛眯成一条缝:“恩师还是实说了吧。” 邓千秋便笑道:“我昨日去寻了沈森,收了他一笔学费。” 朱棡精神一震:“多少?” 邓千秋道:“一万两。” “碍…”朱棡惊得瞪大了眼睛,道:“做你的学生,居然一万两……” 邓千秋乐呵呵地道:“是每年……每年……到他成才为止。唉,他资质愚钝,我觉得以他的智商,没有个十年二十年,也成不了才。” 朱棡要昏厥过去:“那姓沈的吝啬得很,怎么肯的。” “此人可是江南数一数二的富户,有钱。”邓千秋压低声音,接着道:“拜入为师的门下,当然不必花这么多银子,可是……和几个皇子做同窗呢?他们沈家有钱,可地位却是卑贱,姓沈的那老狐狸,将一切的希望都放在他这个孙子身上,这银子虽是花的肉疼,可这沈志业却成了几个天潢贵胄的师兄弟了啊!这买卖……对有的人来说肯定是亏的,可对沈家而言,却是真的值了。” 朱棡几乎激动得要跳起来,眼中多了一抹怎么掩盖不住的崇拜之色,他眉飞色舞地道:“千……恩师,我服你啦,我真服啦,当初我怎么没有想到,我的天……” 邓千秋一拍朱棡的肩,语重心长起来:“所以……从今儿起,你一定要好好努力,手头的买卖,交给下头人去干就好,眼下跟着为师一起做大做强。” 朱棡脸上还带着笑,眼中却浮出了不解,于是道:“做大做强?” 邓千秋点点头道:“你好好读书,教人刮目相看,让人晓得为师的厉害。你想想看,只要咱们打出了名号,学问见长,不但宫里头满意,百官也说不出话来,而沈家那儿……不但让孙儿镀了金,还学了本事。如此一来,你想想看,这天底下,多少人想学这沈志业?这一个莫说一万两,哪怕是一个月一千两,咱们到时招个百个千个,这一年下来,是多少银子?朱棡啊,你现在晓得我的良苦用心了吧。” 朱棡脑袋开始飞速地运转起来,心里无数个卧槽,骤然之间,他脸色红润起来,像是酒后的微醺一般:“懂啦,懂啦,你不早说,诶,诶,我从前确实不长进,真没想到,恩师还有这样的本领,我先算一算……” “别算了。”邓千秋道:“给我带个好头,好好给我读书,还有……随时给我打小报告,你那几个兄弟,有没有偷奸耍滑,都给我偷偷记好了。咱们现在要干大事,知道了吗?” 朱棡小鸡啄米地点头。 邓千秋又道:“对那个沈志业好一点,人家花了银子的,上赶子送钱来,还欺负人家,这还是个人吗?不要教人欺负他。”      朱棡兴致勃勃地道:“放心,我晓得的,做买卖……讲究的是和气生财。” 邓千秋赞赏地看了朱棡一眼,随即道:“努力罢。” 于是朱棡兴高采烈地回了课堂。 邓千秋想了想,索性又将朱橚叫了出来。 “恩师,你要做什么?”朱橚一直都在暗中观察着邓千秋,此时在邓千秋面前,却还是有点放不下藩王的架子。 邓千秋笑着道:“前几日,我得了一些药方,这药方太厉害了,几乎包治百病,哎,作为妇科圣手的为师,真是寂寞。” “拿我瞧瞧。”朱橚的眼睛放着光。 朱橚自幼爱好医术,历史上,这位皇子一生之中,曾组织编著过《保生余录》《袖珍方》和《普济方》等医学作品,其中以《救荒本草》成就最为突出。 邓千秋的大名,他何尝不知,不过他性子比较腼腆,不愿意主动询问罢了。 邓千秋含笑道:“这可不成,你现在当务之急是好好读书。” 朱橚皱眉:“你实说了吧,若我好好读书,你给不给?” 邓千秋道:“那要看你刻苦不刻苦了,还有……如果你能帮我盯着你的三哥和四哥读书,那就更好了。若是他们偷奸耍滑……” 不等邓千秋说完,朱橚便很干脆地道:“好极啦,一言为定。” 邓千秋:“……” 邓千秋突然开始对亲情产生了怀疑,等到朱橚愉快地回到了课堂,邓千秋也跟了过去。 此时,他开始智珠在握起来,他含笑瞥了那朱棣一眼,朱棣这种心高气傲的人其实是最好拿捏的,别看他对读书没有什么兴趣,可一旦身边的兄弟盯着他,且学业和功课都比他好,他必定也会力争上游。 “好了,这些时日,你们先将这《春秋》、《汉书》、《资治通鉴》还有《诗书》、《尚书》都给我好生读一读,要做到了然于胸……” 朱棣冷笑道:“恩师,父皇教我等来,可不是让恩师教我们这个的。” 邓千秋也不恼,淡淡道:“教的当然不是这个,不过……做任何学问,都要有功底,若是根基不扎实,那么学什么……都是空中楼阁,所以你们休要啰嗦,给我好好的读,读不出来,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邓千秋板起脸,一副极严厉的样子。 朱棣还想辩驳。 可朱棡立即大呼道:“四弟,恩师教我们怎么样就怎么样,尊师贵道的道理,你也不懂吗?我晓得你又满脑子弓马骑射了,我告诉你……好好听恩师的话,如若不然,别怪我这个做兄长的待你不客气。” 朱棡对着朱棣龇牙咧嘴,一副怒目金刚的样子。 朱棣:“……” 实际上,除了父皇之外,朱棣唯一怕的人,可能还真是朱棡。 他上头有三个兄长,太子待人和蔼亲切,朱棣自然不怕。而二兄即秦王朱樉最是荒唐,可朱棣鄙夷他,对他敬而远之。 唯独这朱棡,倒是能和他谈的来,可朱棡历来有凶残的一面,弓马方面,也不在朱棣之下,令朱棣十分忌惮。 可朱棣还是有些不服。 一旁的朱橚拽了拽他的袖子:“四哥,这就是你的不对了,父皇教我们好好跟着恩师读书,你怎的这样多事?你若不肯读,就出去,不要打扰我们学习。” 朱棣脸抽了抽,倔强地怒视朱棡和朱橚,最终又垂下头:“哼,真要读,你们也未必能及得上我。” 朱棡不屑地看着他道:“你若真有我这三哥厉害,你贷我的银子便不用还了。” 朱棣气得脸都绿了,终究还是败下阵来。 这里的学习氛围很好。 可以说,远远超出了邓千秋的意外,比如这朱棡,就几乎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以往教他读书,比杀了他都难受,可现如今,居然怡然自得。 至于朱橚,自然不必言,他其实一直算是老实的,和其他的兄弟比起来,已算是正常人,从前在大本堂,其他的兄弟都在胡闹,他也不免跟着兄弟们胡闹一下,可如今大家都废寝忘食,他也就收了心。 (本章完) 124.第124章 他们太想进步了 第124章 他们太想进步了 邓千秋很快就发现,朱元璋的这三个儿子,实在过分的妖孽。 他们博闻强记,学习能力极强。 不过细细一想,这三人,一个是带着数十个心腹靖难,最终定鼎天下的永乐皇帝。 另一个,据闻比朱棣还要强一些的朱棡。 至于最小的那个,只因为爱好医术,编著了许多医术,抢了许多大夫饭碗的朱橚。 这三人无论是哪一个,但凡对某样东西产生了兴趣,而且有了学习氛围,且又处在记忆力和学习能力巅峰的学习段,他们的实力,也绝对可以傲视同龄人的。 邓千秋这时候不得不相信,这个世上真的有天赋这样的东西存在。 让他们现学习《春秋》、《尚书》、《汉书》、《资治通鉴》,一方面是邓千秋还没有想好自己该教授一点什么,先拿这些东西垫垫底。 另一方面,这些学习的内容多是老祖宗们的历史,拿来给人打基础并不坏。 任何一种学习,基础知识都是极重要的,这就好像后世总有人抱怨等到自己上了大学之后,初中、高中所学的知识,对大学之后的专业知识无用一样,却殊不知,有些基础的知识,本身就是润物细无声。 当然,依靠基础的知识学习,对于许多大学而言,其实无论是什么学校,在专业课方面,大专和名校的教材其实都大差不差。而且专业的知识,其实都是在一个起跑线上。 可为何不同大学,专业能力最终却有天差地别。 问题就在那高考上,高考的本质,考的就是基础知识,其本质,就是通过考试,来区分一个人的学习能力和学习意愿。 一个有学习能力,并且有其意愿的人,只要不出意外,基本上都能考中一个不错的大学,这也就意味着,他们未来在专业的学习上,只要保持这种能力,那么大抵最终培养出来的人,都差不到哪里去。 反观许多最终落榜的人,终究还是学习能力和意愿上已经和其他人产生了差距。说穿了,到了高考这个年龄,你还每日混日子,那基本上,已经很难重新进行塑造。 邓千秋让他们苦读,其实就是培养这种能力。只要处于这种高强度的学习氛围之中,且有了扎实的功底,那么以后学习任何东西,都不会太差。 朱棡每日清早起来,便开始晨读。 他太卷了。 以至于朱棣受不了,他比朱棡更想进步,于是不得不也跟着一起卯时起来。 更悲剧的是,他发现自己的五弟,就好像鼬鼠一般,总是用一双奇怪的眼神盯着他,然后迅速地偷偷拿着一支小炭笔在一根随身携带的便笺上记录什么。 连那沈志业,居然也被感染。其实这沈志业也不是什么好鸟,出身在大富的商贾之家,且又受祖父的宠溺,一身的臭毛玻 平日里,非要日上三竿才肯起来,夜里与闲人通宵达旦地作乐,文化有一点,但是不多。 来了这里,他本以为,自己是来给皇子们陪玩的,谁料到……这些出身比他好得多的皇子,比他卷得多。 于是,他吓坏了。毕竟皇子们在读书,他哪里敢懈怠?那朱棡和朱橚,时刻盯着,稍有偷懒,便和他进行亲切友好的交流。 而沈志业则只好表示,自己一定要发愤图强,要一改恶习,从此之后,用心读书。 更可怕的是,邓千秋几乎每隔三五日,就要进行突击测验。 别看邓千秋平日里管的不多,可他考的多啊,今日要默写这个,明日要求你讲解出那个话的道理。 所有的测验,还要比出分数,而每一次,几乎都是朱棡名列前茅。 这位晋王殿下是发了狠,不知吃错了什么药,蹲茅坑都要带着一本《汉书》去。最可敬的是,他居然没有撕下《汉书》来擦屁股。 这令朱棣咬牙切齿,他是不服输的人,每日都想着进步,于是开始比朱棡更加刻苦。 沈志业总觉得力不从心,可在这好像时刻枕戈待旦的气氛之下,竟也开始完全适应这种生活。 当然,邓千秋作为恩师,还是要进行一些讲解的。只是他讲解的东西,却很奇怪,总是有一种奇妙的角度,这些角度,给人一种清新的感受。 久而久之,大家在枯燥的读写过程中,居然很期待邓千秋的讲解课。 毕竟,这已是他们在这里的唯一娱乐了。 ………… 大明三大中枢,其实分为掌管天下行政事务的中书省,以及掌握军务的大都督府,还有负责纠察、弹劾官员、肃正纲纪的御史台。 这三个中枢并列,不过相对于位高权重的中书省以及大都督府,这御史台虽在级别高与之相当,可实际在行政体系上,却远远不如前者。      究其原因,是因为作为肃正纲纪的御史台,当朝皇帝,比他们要极端得多。 你发现了一个贪赃枉法的大臣,还刚刚搜罗证据,并且进行弹劾,甚至还在琢磨着怎么引用法条,制定对其的惩罚。可这弹劾的奏疏还没到,宫里那边就已经下旨,诛灭其家。 然后伱发现,你的工作对象,一下子在人间消失得干干净净。 而且皇帝比你的工作更细致,等你还在风闻奏事阶段的时候,皇帝就已经开始在琢磨,这个人是怎么升迁上来的,此人一定有同谋!干掉,统统干掉,这是窝案,鸡犬不留。 于是……御史台的监察御史们,人都麻了,他们甚至在思考,自己是谁,到底来这御史台来干什么的? 我的工作对象呢?昨日他们全家还好好的埃 不过刘基,似乎很乐于这样的现状。陛下将御史台的工作干掉了一大半,那就干嘛,他乐得清闲。 御史中丞,乃是御史台的首领,可他绝大多数,都在练习书法,或是搜罗一些书籍诵读。 “刘公,刘公……” 今日,有人登门造访,正是那詹事府的刘智。 刘智作为大本堂的教授,这几日的状态似乎不大好,因为他负责的就是诸王的学习。 刘基正端坐在公房里看书,看着来人,慢悠悠地将书搁下,脸色平和,似乎已知道了对方的来意。 刘智苦着脸道:“刘公,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啊!诸皇子正在青春年少,可如今……却跟着一个不读书的邓千秋浪费大好年华,现在大臣们都已在私底下进行议论,说是长此以往,遗祸无穷。这皇子们若是不能明辨圣人的道理,将来如何能成为贤王?刘公,你是御史中丞,不能再坐视不理了。” 刘基叹了口气,他就知道,会有人找上门的。对于陛下的那个决定,大臣们根本无法接受。 也就是说,他们可以心里看不惯现在的皇帝,觉得他滥杀无度,觉得他没有丝毫的章法,甚至你心里可以笑话他是个粗人,笑他出身于一个农夫的家里,做过乞丐和和尚。 可是,大家依然还是愿意接受这个现状,这是因为,皇帝既然无可救药,可至少太子和皇子们,将来在悉心培养之下,总能成才!到时……必为宽仁之主。 陛下的那一封旨意,虽然没有涉及到太子的学习,可这已算是挖了大家的根了。 如今,天天有人私下议论这件事。 作为御史中丞的刘基,已经有许多人登门,希望他这御史中丞,能够出面劝谏弹劾。 刘基一直在装死,他不想管这些闲事。相比于其他大臣,他对朱元璋没有丝毫的鄙夷,反而有一种说不出的敬畏。他自认为,陛下这样做,定有他的道理。 可作为江浙名儒,作为御史中丞,人们却热切地盼望着他有所作为。如此一来,刘基就难受了,因为他被夹在了中间,左右不是人。 “哎……”刘基幽幽地叹道:“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刘智急了,不肯走,道:“走吧,刘公难道认为,陛下这样做是对的吗?” 刘基有点绷不住,他若是说陛下做的好,他绝对相信,不出三日,这话就要传遍天下。他毕竟出自世家,这样说,等同于直接社死。从此之后,这天下的读书人,只怕要笑话他一百年,子孙后代都要抬不起头来。 刘基的内心很无奈,只好慢悠悠地道:“或许不对吧。” 这个答案,刘智显然很不满意,于是他绷着脸怒道:“国家养士,刘公身居高位,蒙受皇恩,身负天下读书人的期望,怎可在此时,还装聋作哑?现在人人盼望刘公能有所作为,刘公……请上书弹劾。” 刘基道:“你也可以写。” 刘智道:“我人微言轻……” 刘基道:“那你来写,老夫代为陈奏。” 刘智一脸懵逼地看着刘基:“可联名陈奏。” 刘基叹道:“好吧,好吧……” 他其实知道躲了这么久,终究躲不过了,越是躲,大家便越是会群情汹汹,不肯干休。 于是当日。 一封御史台的急奏,直送入宫。 朱元璋拆阅,微微眯着眼睛,露出了别有意味的眼神。 (本章完) 125.第125章 入宫觐见 第125章 入宫觐见 朱元璋看罢了奏疏,随即将这奏疏搁到了一边,将也该先叫到面前。 “这大半月,朱棡几人在百户所读书,成效如何?” 他凝视着也该先。 也该先有些尴尬:“仪鸾司没有这样的奏报。” “嗯?” 朱元璋心里了然了,一般情况之下,仪鸾司不敢去布控皇子的,毕竟身份过于敏感,你今日窥视皇子的隐私,可能皇帝今日夸奖你能干,说不定明天,收到了风声的皇子就将你埋了。 死也白死。 这可是洪武朝,洪武帝虽是经常痛打皇子,可对自己的儿子们,却终究还是包容的。 朱元璋也没计较这事,只是道:“现在外间有许多的流言蜚语,没想到刘卿家都上奏了……” 朱元璋说着,目光掠过了一丝警惕。 刘基不是一般人,或者,朱元璋不能将他当做一般人来看待,刘基的背后,某种意义而言,代表了整个士林的舆论。 这个士林,既代表了许多的朝廷百官,也包括了天下的许多读书人。 当然,朱元璋倒未必畏惧,甚至朱元璋一点也不在乎自己在读书人心目中的名声。 可他在乎自己的儿子。 他朱元璋乃是开国之君,世间的毁誉以及是非功过可以不在乎,可他的儿子们呢? 最令朱元璋戒备的不只于此,而在于刘基这个人。 刘基是个极聪明的人,这个人也非常了解朱元璋,可以说,朱元璋与刘基,算是君臣相知的典范。 正因为了解,知道他的心意,而且刘基此人,又极善于保全自己,是个非常懂得独善其身之人。 可偏偏,他以御史中丞的身份,联合其他的大臣,一道上了一道弹劾奏疏,弹劾的对象,正是邓千秋。 这只说明了一件事,刘基……受到了极大的压力。这个压力,令刘基不得不冒着得罪他这个皇帝的风险,选择站在他这个皇帝的对立面。 朱元璋起身,若有所思地踱步着,边道:“百官近来有何动向?” 也该先如实道:“奴婢倒是没听说什么……仪鸾司那儿……倒是记录了一些百官几次聚会的事。” 朱元璋似笑非笑地道:“看来,朕还是将这后果看低了。没想到……他们反应竟如此的激烈,倒像是朕杀了他们的爹娘父母似的。” 也该先笑起来:“陛下仁厚,历来宽以待人,所以他们才……” “得了,得了。”朱元璋不耐烦地喝骂道:“朕不是来听伱这些屁话的。明日召群臣至大本堂吧,将诸皇子和邓千秋也叫来,邓千秋有三寸不烂之舌,让他去和刘基对质。” 也该先道:“上一次,刘公不是已经不如邓千秋了吗?” 朱元璋意味深长地看了也该先一眼:“你真以为是邓千秋胜了?呵……朕让刘基与邓千秋的辩论的本意,其实是给刘基一个台阶下,罢……你一个奴婢能懂什么?火速去传旨吧。” …… 中书剩 “李公。” 胡惟庸急匆匆地进入了李善长的公房。 李善长端坐着,闭着眼睛,正在养神,他虽为左丞相,可一次次请求告老还乡,而朱元璋一概不准,以至于李善长不得不在中书省里头,这大小的事务,都交给汪广洋和胡惟庸这些人去处理。 李善长微微张开了眼皮子,道:“你这样的兴奋,可有什么喜事吗?” “李公,邓千秋的事,果然如李公所料想的一样,刘伯温这些江浙的读书人,已开始群起而攻之了。这些人,实在不能容人,陛下既已下旨,他们还敢如此胆大包天的反对,连那谨慎的刘伯温,居然都已上了弹劾奏疏。看来……这一次……当真是不打算罢休了。” 李善长眼皮子抬起来,眼眸淡淡地看了胡惟庸一眼:“只是这些事?” 胡惟庸道:“陛下一定勃然大怒,难道这不是好事吗?” 李善长微笑:“陛下是素知刘伯温的,他们君臣相得,不会因此而责怪他。” 胡惟庸一脸诧异,皱眉道:“李公的意思是……” 李善长缓缓地道:“刘伯温敢上奏,一方面是承受的压力太大,不得已而为之。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掌握住了分寸,知道陛下的底线。” 胡惟庸不由得失望起来,不无遗憾地道:“倒是可惜了。” 李善长道:“子中啊,你乃参知政事,何须每日与人这样争权夺利呢?中书省之中,你年纪最轻,将来大有前途,须知得饶人处且饶人……人哪,还是居安思危为好。” 胡惟庸讪讪道:“是。” 李善长慢悠悠地呷了口茶,又漫不经心地道:“换做老夫是你的话,这个时候,才没心思隔岸观火呢,与其观火,不如火上浇油。” 胡惟庸身躯一震,眼眸微微一张,道:“李公的意思是……” “众人拾材火焰高,为什么不让火烧旺一点呢?让陛下和刘伯温都下不来台。”      胡惟庸听罢,眼眸猛然一亮,顿时喜出望外地道:“我明白啦,李公的意思是……此事闹的越大越好,要教满朝文武,都反对这件事。如此一来,陛下必定勃然大怒,而刘伯温就架在了这大火之中,进又进不得,退又退不得。” 李善长继续抱着茶盏,一副平静的样子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不要误会,咳咳咳……我已老了,半截身体入了土,腐朽不堪,将死之人,其言也善,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胡惟庸则是兴冲冲地道:“李公,我先告退。” 说着,匆匆而去。 …… 百户所外头。 一个穿着布衣,却续着保养极好胡须之人,此时蹲在街的一边,他久久地蹲在那,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对面百户所,显得极为认真。 邓千秋刚督促了码头工程回来,见这人有些奇怪,便悄悄到了他的身边,也蹲下,目光随他目光一起看向百户所,口里道:“你在看啥?” 这人极认真,下意识地道:“捕风捉影,记录奸臣动静,纠弹贼子朝仪。” 邓千秋倒吸一口气,好家伙! 于是邓千秋看着他道:“兄台,这里也有奸臣贼子?” 这人依旧木然地看着街对面,或许是因为他蹲了太久,人已麻木了,道:“当然,逆贼邓千秋,妖言惑众,坏人心术,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邓千秋吓得脸都绿了。 见邓千秋不吭声,这人才恍然,回过神来,瞥了邓千秋一眼:“兄台,你哪一个部堂的,也来此捕风捉影吗?敢问尊姓大名。” 邓千秋眨了眨眼道:“免贵,姓邓,邓千秋。” 这人顿时石化一般,极尴尬地看向邓千秋。 邓千秋道:“捕到了什么风没有?” 这人再不多言,站起来,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怒视邓千秋,好像随时要对邓千秋喝骂。 邓千秋自然也全力戒备,默默地往后退了一步,生怕这家伙对自己不利。 可谁晓得,下一刻,突然这人身子一窜,紧接着,像兔子一般,蹦蹦跳跳,只几下功夫,便跑了个没影。 这反应太突然,邓千秋看的眼睛都直了,而后才反应过来,咬牙切齿,破口大骂:“孙子,你跑什么?” 于是一路叫骂回去,见了牛十三,简单地说了刚才的事,接着就劈头盖脸骂道:“就咱们还捉拿妖言惑众,缉拿不法,咱们这百户所,都快被御史和翰林,还有那该死的读书人给围了,捉贼的被贼给偷了家,以后还有什么脸见人?” 牛十三直被骂的满心羞愧,点着头道:“是,是,我这便去赶人。” 到了次日,邓千秋奉旨入宫觐见。 听说外头现在闹得很大,群情汹汹。 不只是御史台,便是翰林院和其他的部堂,也有人在吵闹。 仿佛一下子,一见不寻常的事,突然变得人人关注起来。 邓千秋很快察觉到这里头的不对劲,起初他只是以为,只是皇子读个书,应该不至于这样严重。 可现在他才发现,此事的严重性,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呵……可那又如何,人家愿意跟谁学便跟谁学,关你们屁事? 入了宫,直接进入了大本堂。 大本堂这儿,从中书省到御史台,再到翰林院、詹事府诸官齐聚。 方才还在愤愤不平的邓千秋,一见这架势,便吓得想赶紧回家。 好可怕,乌压压的全是人,一个个都不默不作声,好似举重若轻的样子,可一见到他邓千秋出现,便都像饿狼见了羊羔子一般。 “邓百户。”有人殷勤地呼喊他。 现在陛下的圣驾还未至,却是那胡惟庸朝他打招呼。 邓千秋汗颜,只好上去见礼。 胡惟庸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这家伙……还是这样的生疏,倒像是没有收老夫的礼一样。小小年纪,戏倒是做的足,难怪如今能如此举足轻重。 邓千秋和胡惟庸见过了礼,又匆匆到了刘基的面前:“见过刘中丞。” 刘基心里尴尬不已,面上却不显山露水,笑容可掬地道:“邓百户好,不必多礼。” ………… 前两天情节写的有点犯难,今天后头的我尽量早点两章一起送过来。 (本章完) 126.第126章 教导有方 第126章 教导有方 刘基的心情很糟糕,他已经嗅到了一丝不妙的气息了。 他与邓千秋寒暄的时候,眼角的余光,却是落在不远处的胡惟庸身上。 这胡惟庸宛如毒蛇,令他如鲠在喉。 当然,胡惟庸纵然再如何可怕,却也并非不能应付。 对刘基而言,真正可怕的两个敌人,一个是看似身体虚弱,端坐在那喘着粗气的李善长。 还有就是站在他身边,那些一个个义愤填膺的读书人。 没错,心腹大患,恰恰是站在他这边,依靠读书和学识进而被征辟入朝的这些文臣。 这些家伙,每日满口仁义,成日煽风点火,可实际上……有些事,只有刘基自己清楚。 可刘基能如何呢?他天生就是他们中的一员,以至于刘基甚至也想效仿李善长,上书恳请皇帝让自己告老还乡。 真正可怕的,其实并非是朱元璋,因为只要摸清楚朱元璋的脾气,刘基自信自己是完全可以规避任何风险的。 只是……当有人捆绑着他的手脚,下意识地成为某些人的代言人,这才是真正的取祸之道。 另一边,朱棡三人,也是万众瞩目。他们倒没有邓千秋的压力,尤其是朱棡,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旁若无人。 见了他的人,纷纷都心里摇头。这哪里像个天潢贵胄,这一点和他爹倒是很像,农夫的儿子……粗鄙。 当然,大家对朱棡还是赔笑。 朱棡道:“我听闻外头有人说咱们恩师的坏话。哼,简直岂有此理,不知是哪个狗贼如此胆大妄为。” 他骂骂咧咧,还不解恨:“少跟本王玩阴的!我这恩师,有通天的本领,能跟他学习,是咱们兄弟三人的福气,是不是,四弟,五弟。” 朱棡这样吹嘘,除了确实和邓千秋交心,紧要的是他要打起旗号来。 这是一个新项目啊,这项目做成了,就财源滚滚,躺着都有金山银山送上门来。 他这个新鲜出炉的恩师已经许诺给他好处费了,有分成拿,且还隐瞒着父皇的那种。 朱棣闷声,只点点头。 他能说啥?他反正没什么好处,只不过……不想被孤立罢了。 朱橚却笑嘻嘻地道:“三哥说的对,三哥说的太对啦。我跟着恩师已学习了很多本领,我将来还要跟着恩师学。” 这话,就有人不爱听了。 那大本堂的教授刘智站出来,苦口婆心地道:“殿下,此言差矣。几位殿下正在最顽劣的时候,这个时候,该有品德高尚,精通圣人之学、饱读诗书的鸿儒教导,唯有如此,方才可成大器。至于这邓百户……他是武臣,他有他的差遣……” 朱棡便骂:“你说的品德高尚,精通圣人之学,饱读诗书的那个鸟人,是不是就是你自己?” 刘智脸都绿了,扭捏了半天,才道:“臣下不才,略有几分德行和才学。” 朱棡气得脖子都涨红了:“你这样博学多才,本王只问伱,你家里纳了几房妾埃” “碍…“刘智张口,嘴合不拢了。 他没想到朱棡直接照着下三路就来,堪比比武时直接掏裆的路数。 朱棡撇嘴:“你敢小看我的恩师,哼,打烂你的狗头。” 刘智吓得忙是抱头。 却在此时,有人怒道:“谁要砸烂刘卿家的狗头?他是朝廷大臣,当初也曾教授过你读书,你这畜生,竟敢砸烂他的狗头!你砸他狗头给朕看看1 此时,朱元璋虎虎生风,踱步进入大本堂。 众人见状,俱都肃然,纷纷行礼。 朱棡也已吓了一跳,连忙露出乖巧的样子,行五体投地大礼,身子匍匐在地,高呼称颂:“儿臣见过父皇,吾皇万岁。” 刘智见陛下来了,又在袒护自己,先是心里一喜。 可听朱元璋左一口狗头,右一口狗头,以至于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脑袋,随即上前,笑吟吟道:“陛下,这不怪晋王殿下,晋王殿下年少不懂事,只是有些疏于管教而已。” 这话言外之意,是邓千秋纵容的结果。 朱元璋笑了笑,没搭理他,只道:“都来了?” 也该先匆匆上前:“中书盛御史台、翰林院、詹事府诸官俱都来了。” 朱元璋颔首,踱了几步,接着道:“这些时日,朕看了许多的弹劾奏疏,诸卿对皇子们的教育倒是关切的很。” 刘智朝刘基挤眉弄眼,可惜刘基假装没看见。这令刘智有些恼怒,却不得不站出来道:“陛下,皇子的教育,关系重大,岂可视为儿戏呢?” 朱元璋道:“此前,几个皇儿在大本堂读书,没有什么长进,朕也就只好另找办法了。何况邓千秋很有才干,朕下旨令皇儿们师从邓千秋,与卿等何干?” 刘智大义凛然道:“陛下,此言差矣!邓千秋不学无术,他只会逢迎几位皇子而已,皇子们这个年龄,最是贪玩,当初在大本堂读书时,确实行为有些不检点,也不肯用心,以至荒废了学业。可是陛下……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现在皇子们师从邓千秋,臣以为……这对诸皇子大为不利埃” 朱元璋冷冷看他,道:“哦?” 刘智道:“事到如今,臣也就不得不奏了。陛下,三位皇子自打去了那百户所,这邓千秋,根本就无心教导,臣请人去观察过,邓千秋在百户所,多数时候都是早出晚归,对于皇子们的学业,可谓不闻不问。” 朱元璋皱眉起来,他瞥了一眼邓千秋。      邓千秋:“……” 刘智又道:“这邓千秋自己就成日游手好闲的,遑论教导皇子们?陛下,臣等也是为了江山社稷着想,恳请陛下明察。” 朱元璋沉吟着,不做声。 见朱元璋似乎依旧不为所动的样子。 刘智急了,道:“陛下……原本有些话,臣不该说,只是……” 他咬了咬牙,突然拜下道:“臣还听闻,邓千秋经常出入一处叫景元书铺的所在……此后,臣……便去这书铺打听,从这书铺的掌柜那儿得知……邓千秋最爱在那购置书籍,其中有一些书,这书铺的掌柜,却记得清楚……” 听这刘智之言,邓千秋突然脸色一变:“刘智,你胡说什么?血口喷人可要讲证据。” 刘智道:“那书铺的掌柜,就是人证,如何没有证据?陛下,邓千秋所购之书,臣也采买了一本,只是不知,是否该呈送陛下御览。” 邓千秋急了,道:“真是可笑,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 邓千秋终于知道,这些读书人的可怕了。 他们要整垮你,就先从你的隐私下手。黑,真他娘的黑。 朱元璋眯着眼,似乎有些犹豫。毕竟,有些事,摊在了百官面前,似乎会有些不太好看。 可刘智却已从怀里掏出一部书来,双手高高拱起至朱元璋的面前。朱元璋只眼睛一扫,顿觉得辣眼睛,却见那书的封面上,赫然写着四个大字《娇妻如云》。 朱元璋将目光错开。 刘智道:“此书名曰《娇妻如云》。陛下,能否容臣在此诵读此书,且看一看,这满腹经纶的邓百户,这肚子里墨水的成色,到底如何?” 群臣一个个开始踮脚,一时之间,居然连臣仪也顾不得了,大家伸长脖子,脸上露出笑容。 邓千秋当场社死,其实此书,还真谈不上不正经,不过是市面上最寻常的话本罢了,都是寻常百姓喜闻乐见的故事读物而已。 只是这东西,当然登不上大雅之堂。 尤其是这书名,虽然当时确实吸引了邓千秋,可现在摊出来,这心情就不一样了。 朱元璋清了清喉咙,而后忍不住对邓千秋怒喝道:“你成日这样清闲,天天就看这个?” 邓千秋只好道:“臣……偶尔失眠,需要看一些无聊的东西,方才可勉强睡去……此书对臣而言枯燥,所以……拿来催眠用。” 朱元璋怒道:“还要狡辩1 刘智这时来劲了,立即道:“陛下,一个成日看这样书的人。他如何教授诸皇子?倘若诸皇子也个个如他这般,将来会成什么样子?几个皇子,本就不成器,平日里不肯读书,现在有遇邓千秋,那就更是贻误终身了,陛下碍…臣……今日斗胆进言,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邓千秋心中暴怒,好好好,你这样没有下限是吧。 朱元璋也不由得怒不可遏,这事儿传出去,非要天下人笑掉大牙不可。 这时朱棡突然道:“父皇怎么不问我们读什么书?” 朱元璋还未开口。 刘智便正气凛然地道:“晋王殿下不要再为邓百户狡辩了,他这不学无术之人,能教你们读什么?平日里在大本堂你们都不肯向学,跟了这邓千秋,难道成日读《娇妻如云》吗?” 朱元璋沉声道:“近来……都读什么书?” 朱棡来劲了:“父皇,读的乃是《汉书》。” 此言一出,殿中有人忍不住,笑了起来。 众人都笑,只有刘基脸色凝重,他笑不出。 刘基比任何人都知道,这笑声意味着什么。 陛下最看重的乃是脸面,现在遭遇如此的嘲笑,此事还怎么干休?到时……朱棡固然要遭罪,那么……今日之事的始作俑者,只怕也别想有好日子过了。 朱元璋果然面带羞怒,却忍着没有发作。 刘智气定神闲地道:“晋王殿下原来还读汉书,却不知读的是什么汉书?” 本以为朱棡很快露出马脚,谁晓得朱棡道:“景帝纪1 刘智脸色微微一变,不禁道:“看到了哪里?” 朱棡道:“秋七月,诏曰:“吏受所监临,以饮食免……” 朱棡竟当真背诵起来。 而此时,群臣脸上的笑容,却慢慢地僵硬起来。 朱元璋亦是不禁露出了古怪之色。 …… 下一章很快,正在快马加鞭的写…… (本章完) 127.第127章 恐怖如斯 第127章 恐怖如斯 “廷尉信谨与丞相议曰:“吏及诸有秩受其官属所监、所治、所行、所将,其与饮食,计偿费,勿论。它物,若买故贱,卖故贵,皆坐臧为盗……” 朱棡不理会其他人的目光,继续背诵。 大本堂里鸦雀无声,所有人用诡异的眼神看着朱棡。 要知道,这家伙……已经足足大半年没有去大本堂读过书了。 最紧要的是,这家伙居然背诵得如此清楚,一字不漏。 “春三月,立皇子德为河间王,阏为临江王,馀为淮阳王,非为汝南王王……” 朱元璋则冷眼旁观。 邓千秋却突然道:“刘公,你确定没有错?” 却听邓千秋道:“不会吧,不会吧,我们都在读汉书,刘公才高八斗,竟对汉书的了解这样浅薄吗?不会刘公平日看的就是《娇妻如云》吧?” 刘智只觉得如芒在背,想了想道:“陛下,没有错。” 朱元璋道:“你们如何学了这样多?” 这时,邓千秋笑着道:“刘公,不知晋王殿下背的好不好?” 朱元璋听罢,看不出脸上的喜怒,只道:“你继续说,畅所欲言。” 毕竟,邓千秋平生最恨吹嘘浮夸的人。 朱元璋的脸色从不解渐渐变为了喜出望外,目光已是和蔼起来,他激动地道:“这些……这些你都能背诵?” 朱元璋却没心思理会他,而是直勾勾地看着朱棡三人,道:“你们只背诵了汉书?这些时日,还学到了什么吗?” 刘智方才讽刺邓千秋游手好闲的话,迄今还让人记忆犹新。 刘智气得发抖,于是忙拜倒在地,朝朱元璋道:“陛下,臣……臣……受此奇耻大辱……臣……” 朱棡这才停下了背诵,回道:“父皇,从高帝纪起,到这景帝纪,儿臣都能倒背如流。” 刘智听罢,忙道:“这倒是至理。这其一,确实出自春秋,兵不伐丧,这是王者的行为。殿下所希望的,是能够实行仁政,与其连年征战,妄动刀兵,倒不如施仁政于民,省刑罚,薄赋税,深耕易耨;壮者以暇日修其孝悌忠信,则天下何愁不能大治,陛下,臣以为……晋王殿下……殿下所言,符合圣人之学,也合乎周礼。” 可现在,朱棡在他眼里,竟好像换了一个人。 邓千秋笑了笑道:“不会背不出吧。连三皇子殿下都能背得出,这不可能埃” 那刘智脸都绿了,秦桧……啊呸……你为何不早说? 朱元璋一惊,不解地看着朱棡。 其实能背诵出汉书,已是极了不起了,可朱元璋追问,自然是有更大的期待。 刘智一时间说不出一个字来。他是大抵记得一些内容的,可一方面,根本不可能倒背如流,另一方面,此时也不禁紧张起来,只觉得脑海里一片空白。 可邓千秋这话说出来,大家没有嘲笑,也没有相信,而是都看向刘智。 朱元璋大喜。 群臣皆惊,这学的可不少啊,这里头,难就难在能够背诵,这才多少天? 朱元璋更是惊得说不出话来,一时有些不敢置信。 他本就不指望,这短短半个多月时间,朱棡能有多大的长进。 朱元璋道:“你能说出这样一通话,看来……这书应该是读了的……” 毕竟这是明初,明初时读书人还没有像后头那样卷,居然真有许多读书人为了科举,将四书五经统统背了个滚瓜烂熟。 他看向邓千秋:“邓卿家,你来说。” 顿了顿,朱元璋看向刘智:“你来说说看。” 那刘智的脸色更是诡异,起初他还不屑于顾,认为这朱棡,不过是……临时抱了佛脚来…… 邓千秋道:“听说刘公饱读诗书,满腹经纶,想来对汉书的了解,比几位殿下更要深厚得多,不知……刘公是否能够全文背诵,一字不漏。” 朱棡一口不歇,继续背诵。 一旁的朱棣有些急了,道:“三哥,你先歇一歇,后头的我来背。” 朱元璋来回踱步,一面静听,他大抵听过之后,面上不喜不怒,神情有些复杂,。又见朱棡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还真有几分感染力,。朱元璋沉吟着,突然看向群臣道:“诸卿以为,晋王之言,何如?” 殿中一下子沉默下来。 群臣看向三个皇子,此时内心俱都复杂。 朱棡道:“父皇,儿臣有事要奏。” 其实邓千秋说的是实话,他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天王老子来了,他也要诚实。 他目光落在了朱橚的身上。 知子莫若父,至少他对朱棡的成色是有所了解的。 朱棡没理他,一字不漏地继续从他口里吐出来。 即便这刘智已学识深厚著称,你让他立即背诵汉书,且做到一字不漏,却还是有难度的。 朱橚挺起胸刚要开口。 刘智:“应该没有错。” “儿臣一想到,许多百姓饱受战争之苦,便于心不忍。所以恳请父皇,暂罢刀兵,如此,则天下幸甚,苍生幸甚。” 群臣木然地看着眼前一切,此时竟没有人愿意帮衬。 朱棣就等父皇问自己呢,如今父皇终于垂询,激动得心跳加速,忙道:“父皇,儿臣……已学到了昭帝纪了,比三兄快了一步。” 可朱棡越背越来劲,他才察觉到事态的严重。 朱元璋大喜:“好,你说。” 可李善长却猛地张开眸子,又渐渐合上。 刘智:“……”      此时,已有人给刘智同情的眼神了。 朱元璋的脸色,先是震惊,此后眼里露出不解之色。 朱元璋却摆摆手:“罢了,伱一定学的不比你这两个皇兄差。” 刘智脸色骤变,他觉得不可置信,可一时之间,又找不出哪里不对。 朱棡道:“这其二,元末乱世,天下动荡,千里沃野,白骨森森,不知多少百姓颠沛流离,百姓疾苦,一望可知。而自我大明开元建朝,却屡屡征战,征发的青壮不知凡己。许多百姓,为了北征,荒芜了田地,战死于客乡,苦不堪言。臣以为,此时正是与民休息的时候,不可妄言刀兵,眼下当务之急,是暂休兵戈,与民休息,父皇……这是为了黎民苍生,为了我大明长治久安打算。” 朱元璋看着这打小只满脑子都是弓马骑射的儿子,不由得错愕。 他指了指朱棣:“你呢?” 邓千秋道:“刘公说我不学无术,令我汗颜,所以今日只好向学识渊博的刘公赐教,还请刘公不吝背诵,教我开一开眼。” 刘智:“……” “父皇,儿臣还没有说完。”朱棡道:“儿臣方才那些话,用的却是秦桧的典故。宋史之中,秦桧劝说宋帝议和,当时金人刚刚发生了内乱,韩世忠人等力主趁机攻打金国,收复河山。秦桧便用《春秋》中兵不伐丧的典故力劝宋帝,于是,此事作罢。此后,他又一次次劝诫宋帝,用的就是这与民休息,以黎民苍生为念这样的借口,最终,使大宋乞和于金。” 刘智暴怒,大喝道:“你血口喷人,你……你无耻之尤,你……” 刘智下意识的,开始搜肠刮肚,可此时,他发现自己的记忆有些不争气,此时额上已是冷汗渗出。 邓千秋道:“臣平日里都是游手好闲,都是几个皇子自学的。” 刘基露出疑色,意味深长地瞥了邓千秋一眼。 朱棡道:“父皇,臣所奏之事有二。这其一,儿臣听闻,伪元顺帝孛儿只斤·妥懽帖睦尔传来死讯,据闻病死于大漠之中。儿臣以为,此时我大军刚刚经历一场大捷,此时还是不宜再动刀兵,《春秋》有言:兵不伐丧。我大明乃王者之师,如今伪顺帝病亡,此时正是我大明彰显仁德之时,恳请父皇,暂休兵戈。” “……” “刘公,你背不出就背不出,说一句就好了,何必在此暴跳如雷?只不过,若是刘公对汉书的了解,尚且不如几个皇子,这……我实在为你汗颜,这经史不是你们读书人的拿手好戏吗?你还说自己尊奉的是孔圣人,快看啊,孔圣人要死不瞑目了。” 邓千秋道:“别急啊,刘公你急什么,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又不是心里有鬼。” 朱棡眉飞色舞地道:“儿臣这样说,其实就是想讲一个道理。那就是,无论是奸臣还是忠臣,他们出于任何目的,可只要进言,就必定会如方才儿臣一样,满口仁义孝悌,冠冕堂皇,张口闭口,就是以苍生为念。所以对待任何人,都不能偏听偏信,不要听他口里说什么,而是要了解他的动机,知晓他的意图,唯有如此,才可做到明察秋毫。” 朱元璋此时带着笑容,这下……心里舒坦了,三个儿子,连最不成器的,居然能将汉书倒背如流,世上还有什么事比得知自己的骨肉至亲有了长进更值得欣慰呢? 见刘智不言,朱元璋倒是想起了什么,对呀,这汉书,朕也只看过一些,到底有没有背错,却还不知,便朝向刘智道:“邓卿家问你,你为何不答?” 群臣不少人暗暗点头。 殿中又是死一般的沉默。 刘智沉默着,此时纵使他巧舌如簧,此时竟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朱元璋惊住了。 ………… 争取尽快再更一章,来点月票吧。 (本章完) 128.第128章 跳梁小丑 第128章 跳梁小丑 朱元璋面上露出的是不可思议。 如果说,此前朱棡的一番话,对于朱元璋而言,也只能是朱棡这小子,算是将书读进去了,也开始效仿读书人讲大道理了。 可真正厉害的,却是后头这一番话。 原来这是秦桧说的,能说出这个典故来,说明这家伙已经熟悉了许多历史上的典故。 可直到了最后直接翻转,讲出来的道理,已不再是读书人这样简单了。 单凭这一句,几乎已经远远超出了绝大多数的同龄人,哪怕是朱元璋的许多同龄人,只怕也未必能有这样的领悟。 眼前这个儿子,竟如脱胎换骨一般,教朱元璋激动起来,于是朱元璋急切地道:“这……这是谁教你说的?” 朱棡朗声道:“从前儿子也听过他讲一些大道理,也是说苍生社稷,什么谦谦君子,什么仁义孝悌。可他总是说自己顾念苍生,儿臣却发现,他平日里养尊处优,并没有半分以苍生为念的行径,他将谦谦君子四个字挂在嘴边上,也不见他何时真做了什么道德君子做的事。那么……一个人只是不停地动用嘴皮子,却没有丝毫这样的举动。父皇,你说说看,这样的人……到底是伪善的小人呢,还是君子呢?” 刘智道:“这是千真万确,江南巨贾沈森,与邓千秋勾结,竟将自己的孙儿,也送入百户所学习,教他孙儿与诸皇子同窗,敢问这是不是勾结巨贾?邓千秋既是教授诸皇子,此乃陛下对他的厚爱,是何等的恩德,!可他不思图报,却为一己之私,胆敢教诸皇子与商贾之孙朝夕相处,这……又成何体统。臣正是瞧不起邓千秋的为人,才不得已弹劾,陛下明察秋毫,此事……一查便知。” 朱元璋脸上笑一下,嘴角却又往下拉了一下,紧接着,终于又扭转了嘴角,很勉强地重新挂起笑容:“不要口无遮拦。” 朱元璋步步紧逼道:“他既胜你,可你为何却对他处处诋毁,说他不学无术?你可知道,这是构陷1 朱元璋亦是脸色凝重起来,他眯了眯眼睛,而后凝视着刘智道:“勾结巨贾?难道又是莫须有?你可知道,若是查无实据,是什么后果?” 刘智:“……” 于是……咬咬牙,随即叩首道:“陛下,邓千秋的学问,固然胜臣,可臣之所以反对邓千秋,是因为他勾结巨贾1 朱元璋顿感兴趣,他眼里洋溢着毫不掩饰喜意,用欣赏的目光看着朱棡:“嗯?这又何解?” “这……”此时的刘智,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朱元璋冷眼看着,顺着他的方向看去,瞄见了刘基。 朱元璋不自觉地围着朱棡踱步起来,面色越来越沉重。 朱元璋瞪大眼睛:“什么,两万两银子?” 朱棡继续道:“恩师还说,世上最难的事,恰恰就是这个明辨是非好坏,就好像这许多的大道理一样,就比如刘智吧……” 朱棡挠挠头,道:“恩师授课时讲的,他说……做任何事,最重要的就是识人。而要分辨一个人,其法门就是听其言观其行,不要看他说什么,因为越是大奸大恶之人,可能说话都很动听,所谓大忠似奸就是这样的道理……” 群臣似也有所触动,他们心里也不禁嘀咕起来,这个邓千秋还真是胆大包天啊! 朱元璋沉了沉眉,顿了顿,才冷笑道:“你的意思是……他与那巨贾沈森,平日勾结,与之交好,所以给那巨贾沈森提供了便利,是吗?” 现在这个局面,还是不要做出头鸟的好,太狠了,鬼知道这几个家伙,还有没有后着。 “比这更加严重。”刘智感觉自己捉住了机会,忙添油加醋道:“臣曾打探过,那邓千秋,打着授业的名义,居然收了那沈森两万两纹银。” 朱元璋说罢,脑袋别到一边。 两万?不是说一万吗? “再以刘智来对比吧。”朱棡道。 刘智打了个机灵,在陛下冷飕飕的目光下,最后还是下了决心,悲戚地道:“邓百户胜臣数倍,臣不如也。” 殿中骤然之间,又多了几分肃杀。 刘智打了个寒颤,虽是不甘不愿,却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道:“陛下,邓百户……倒也不是一无是处。” 刘智但凡接受了这个逻辑,那就属于欺君之罪。 “陛下。”刘智咬牙切齿,用鄙夷的口吻道:“是每年两万两,每年……” 每年两万……两纹银…… 朱元璋道:“可你当初不是这样说,你当初说他无心学业,成日混账。” 刘智:“……” 刘智吓得人已软了,陛下这一句句诛心之词,已让他如芒在背,构陷者……反坐,罪加一等。 朱元璋斜视刘智一眼。 可群臣此时个个脸色紧绷,还有人露出沮丧之色。 朱元璋却不打算就此罢休,于是接着道:“从前他无心学业,荒废年华,可你看现在,自打跟着邓千秋学习之后,便一日千里,真是士别三日、刮目相看!谁能想到,这才半个月,他已非吴下阿蒙了。那么……你觉得邓卿家与你相比,如何?” 这也是滔天大罪埃 刘智此时脸色已是惨然,他下手已经够黑了,但是没想到,邓千秋这几个家伙,比他还黑,可以说是处处都打在了他的七寸上。 何况天下谁人不知,陛下最厌恶的人,就是吃了他朱家大米,还敢混日子的人。 天上真能这样掉馅饼? “臣之所言,千真万确,臣没有半句虚言,陛下命有司一查便知。邓千秋……他不堪为人师,打着授业的旗号,干出这丧尽天良之事。他掉进钱眼里,满身铜臭,这样的人……如何能教导皇子们?” 那朱棣一脸无语,还没轮到他呢,他也有很多道理可讲的埃 他忙错愕地看向邓千秋。 刘智已经开始气的发抖了,他下意识的,开始将眼睛瞟向群臣的方向,此时他希望有人能来给他解围。 朱元璋:“……” 却见刘基,无事人一般,似是毫无察觉。 其实朱元璋不在乎刘智是什么,此人是读书人,而恰好朱元璋求贤若渴,似乎此人很有一些才学,安置在大本堂也不错。 可现在,朱棡左一口伪君子,右一句秦桧,似乎一下子将这秦桧与刘智竟连接在了一起,只要朱棡说一句刘智,朱元璋立即便想起那秦桧的丑恶嘴脸,令人生厌。 朱棡已是满面红光,忙道:“哪里的话,儿臣这才到哪儿啊,主要还是恩师教授的好,恩师实在太懂教书育人了。他的每一句话都蕴含着许多的道理,让他来教儿臣,儿臣都觉得屈才了。恩师便是教父皇,那也绰绰有余。” 朱元璋见邓千秋开始躲闪,而那朱棡,更是脸色惨然,此时心里似乎也料到这刘智所言非虚了。 邓千秋忙是以手覆面,无颜面对朱棡。 只听朱棡道:“刘智就喜欢讲大道理,每到讲大道理的时候,总是滔滔不绝。可难道嘴上挂着苍生社稷,动辄就是君子德行的人,难道就一定是忧国忧民的君子吗?他可能是君子,也可能是秦桧。正因如此,观察一个人平时的行为,看他平日里做了什么事,才可真正地识人,因为人的嘴巴可能会骗人,但是他的行为是骗不了人的。” 于是朱元璋脸色更加凝重起来,这一点,倒是让朱元璋始料不及。倘若真如此,论起来,确实有假公济私的嫌疑。 朱元璋则是看向了那刘智,似笑非笑地道:“刘卿家,伱看……朕的这几个皇子,如何?” 朱元璋沉声道:“你东张西望做什么?” 刘智心里不禁失望,看来……御史中丞刘伯温,也不愿搭救他了。 刘智只好硬着头皮道:“他能督促殿下们功课,确实令臣意向不到……”      “只是督促功课这样简单吗?”朱元璋不由得愤怒起来,冷冷地看着他:“当初你在大本堂,也教授诸子读书,莫非你是说,你吃着朕的俸禄,受了朕的恩典,却没有好好督促诸子的功课,以至于他们不堪造化?” 一旁听着的朱棡,要窒息了。 刘智开始求救似的,抬头起来,又看向群臣们。 到了这一步,已是横竖都是死的地步,他太清楚陛下的手腕了。 朱元璋目光又落回到朱棡身上,满意地道:“好,好,这才是真正的才学,既懂经史,又能举一反三。棡儿,你有出息啦。” 此言一出,可谓是石破天惊。 朱元璋却是突的板起了脸,冷声道:“朕让你回话。” 这一番话,足够要命了。 刘智心如死灰,满心的绝望。说实话……当着陛下和百官的面,他实在没什么说辞了,只好道:“晋王殿下聪明伶俐,教人惊讶。” 朱元璋倒吸一口凉气,惊得说不出话来。 现在又听朱棡提及到他的名字,刘智禁不住在心里又一哆嗦。 朱元璋道:“什么叫也不是一无是处?” … 终于写完了,太累了,去睡,明天继续。 (本章完) 129.第129章 下旨拿人 第129章 下旨拿人 两万两…… 朱元璋颇有几分不可置信,他瞄一眼邓千秋,却对刘智道:“此事,你是如何知晓?” 刘智一愣,却道:“是有御史,捕风捉影,寻到的证据,!陛下若是不信,立即缉拿沈森便知。陛下,这贱商之孙,竟与天潢贵胄同窗,这实在不成体统。这若是传出去,必要教天下人耻笑。何况邓千秋在此过程中,收受财物,更是死不足惜。” 朱元璋似乎已大致可以确定了。 同个窗就两万两,还每年? 这沈家这样有钱? 他心突然好想像要蹦到嗓子眼里,又忍不住冒出一个念头:“若是多几个这样的人呢?有十个八个呢?” 不。 朱元璋突然冒出一个更可怕的念头:“若是有百个千个呢……” 朱棡脸色惨然,一听自家父皇有话要私下和邓千秋说,便似乎觉得最坏的结果来了,于是耷拉着脑袋,沮丧地告退出去。 于是邓千秋上前道:“你们平日里总说天地君亲师,可见这师门的重要,可以和父亲相当。那我来问你,一个做儿子的,孝顺自己的爹娘,送他两万两银子,这是孝顺还是有罪?” 邓千秋道:“两万两银子,对我那门生而言,不过是九牛一毛,他拔了一根毛馈赠给自己的恩师,希望他的恩师能多吃一点好的,穿的暖和一些,难道这也算是滔天大罪吗?刘智,你读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你还是一个人吗?你还有没有伦理纲常了?你也曾拜人为师,也收过弟子,却将这师门之情,说成了你口中的收受财物。你非要这样说是吧,那好,从今日起,恳请陛下立即开始彻查,这百官之中,凡有收受弟子财物的,无论是十万两银子还是一文钱,都要治罪。” 邓千秋打断道:“两万两银子是银子,一文钱难道不是银子?一个土匪,他劫掠了两万两银子要杀头,难道他抢夺了一文钱,就不要杀头吗?刘智,我本敬你是个读书人,没想到你竟无耻到这样地步,你无君无父无师,已经猪狗不如了。你这没有君臣父子的奸贼,人人得而诛之。” 朱元璋狼顾刘智,喝道:“到了现在,你还试图狡辩?诬告之罪,万死莫恕,来人,押下去,摘了他的乌纱,命有司论处。” “嗯,你说的没说,教三个,教四个,哪怕是教一百个一千个,都是教。”朱元璋颔首:“从你这句话来看,就可见你是一个忠臣,不辞劳苦,心心念念的,都是我大明的百年大计。” 邓千秋自是看出朱元璋的维护,心中不免感激,可看刘智的时候,不免眼中掠过冷光。 邓千秋越说越觉得火冒三丈,只恨不得冲上去掐死刘智。 此时,朱元璋道:“邓千秋教诸皇子,可谓是劳苦功高!朕的儿子,朕心里清楚,他们倒也不愚笨,就是身边的人骄纵多了,令他们无心学业。今日朕亲自考验,却没想到,他们竟是一日千里,这都是邓千秋的功劳。” 说到这里,朱元璋提高了声调,接着道:“怎么,平日里天下的子民都是朕的儿子,现在这儿子就有分别了?” 刘智也是病急乱投医,为了抓住救命稻草,居然拿师生的关系来做文章。如此一来,不但陛下本就对他不喜,现在连百官也开始对他生出厌恶之心。 “嗯?”朱元璋越来与觉得有趣,他尽力用和善的样子,免得吓坏了邓千秋:“来,你坐下,慢慢说。” “陛下,这个是他自愿的。” 邓千秋道:“卑下只是想……看看这事能不能成,反正都是教书育人,教三个是教,教四个也是教。” 刘智:“……” 这时邓千秋道:“可他是自愿的。” 群臣开始窃窃私语…… 而这些门生弟子,抵达京城入朝为官,举目无亲之际,却得到了恩师的大力提拔。 朱元璋道:“朕知道这是他们自愿的,朕只是问,怎的只有一个姓沈的肯掏钱?我大明富户无数,总不会只有一个姓沈的有钱吧。” 还可以这样解释? 朱元璋怒道:“朕的子民,何分贵贱?你平日里那般君臣父子之言,到了现在,为了构陷邓千秋,竟就不认了?朕来问伱,你将朕与沈家如此分门别类,是何居心?” 好一个重刑,他再不吭声,就以为他好欺负了! 收了弟子的好处就要治罪,你别说,你还真别说,若以此来类推的话,当今陛下……还真可能干的出来这种事。 于是乎,彼此之间各取所需。 朱元璋冷冷看他:“那么就是我大明的子民了。既是大明的子民,平日里,你们不是挂在嘴边,说天下的子民,都是朕的儿子,所以朕既是君,也是父。所谓君父就是这样的道理。他沈家的孙儿颇有天资,跟着朕的皇子一起读书,有什么错?” 以至于后头刘智的话,朱元璋已是听不真切了。 刘智道:“此人乃是江浙的商户,并非出自番邦。” 百官们,此时兔死狐悲地看向刘智。 刘智:“……” 那些身居高位的人,需要丰满羽翼,还需为自己的子孙布局,是以广收门生弟子。 刘智此时的脸色不由得白了一下,没想到邓千秋这样卑鄙,居然将师门的大旗给搬了出来。 刘智感觉自己要疯了。 到时候,这百官怕是要一网打尽了。      现在谁还敢帮他刘智说话啊,只恨不得刘智赶紧住嘴,再说下去,大家都要一道儿去见阎王了。 实际上,古人非常看重师生的关系,尤其是宋朝开始,科举制盛行之后,原有的贵族和世族通过血脉相互举荐入朝的制度被打破。 而那些刚刚步入朝堂无依无靠的读书人,又凭什么获得青睐。 可现在……所有人都惴惴不安地看着朱元璋。 “陛下,陛下……” 他其实对朱元璋本是有一些了解的,陛下一向对商贾反感,可转眼之间,却又不认账了? 朱元璋看他的眼里闪过一丝鄙夷,冷笑道:“方才棡儿说,果然大奸之人,必似大忠,所以才要听其言观其行,唯有如此,才可明辨是非。” 因此,在读书人看来,这种师生的关系,是非常需要维护的,任何人敢于这种披着师生关系的利益共同体进行破坏,都将成为天下读书人的公敌。 何况他们本就是读书人,又掌握着权柄,自然而然,开始一代代的进行传承之后,越发的将师生的关系开始神圣化,以至于到了现在,这师生的关系,已经开始和君臣、父子等同了。 群臣心思复杂,纷纷行礼,不得不告退。 朱元璋恶狠狠地道:“真没想到,世间竟有人险恶至此……” 这个可怕的念头冒出来,就好像潘多拉的盒子,便开始盘绕在了朱元璋的心头,驱之不散。 而通过科举的许多没有多大背景的读书人开始通过科举进入朝班,这些人,可能背景并不深厚,家里头也没有堆积如山的钱粮,却因为考试考的好,得了功名,立即便被许多朝中的大佬看中。 他道:“这也不可一概而论,一文钱与两万两……” 等这人都走尽了,朱元璋端坐,抬头笑吟吟地看向邓千秋:“邓卿家,一年两万两银子?这是什么意思?” 刘智心里已生出了恐惧之心,他突然意识到什么,忙是颤抖道:“陛下,陛下……臣……臣只是具实禀奏而已。就算这商贾也有良贱之分。可这般明目张胆地索要银子……陛下治吏极严,凡有贪墨十两银子以上的,无不处以重刑,而这邓千秋……” 百官这时才将注意力,搁在了邓千秋的身上。 朱元璋猛地回过神,突然对刘智道:“沈家虽是商贾,却不知他是哪一番邦的百姓?” 于是拜入门下的风气便开始盛行起来。 邓千秋只好道:“卑下这是主动从姓沈的那儿……招揽来的。” 解决了一个大麻烦,邓千秋的心情很好,忙谦虚地道:“卑下其实没教什么,都是他们自学的,陛下如此谬赞,卑下愧不敢当。” 朱元璋冷着脸,心里只觉得这刘智更令人生厌了。 刘智打了个寒颤,连忙想要请罪,可此时,已是来不及了。当即泪洒大本堂,大呼道:“陛下,陛下……” 刘智已吓得脸色惨然,他一直希望,这个时候能有人出来帮他说一句话。 却也有人不少暗暗松了口气,既拿下了刘智,这刘智属于诬告,那么……这师生之间的一些经济活动,应该不会被追究了。 这人够恶毒呀,还要他对邓千秋处以重刑! “这……”刘智道:“你……你混淆是非。” 朱元璋笑道:“果然做了人的师父,便连这读书人的臭毛病,也俱都有了。在朕面前,谦虚个什么。” 说着,朱元璋背着手,踱了几步,左右张望群臣:“诸卿,都退下吧。邓千秋留下,晋王几个,都在大本堂外头候着。” 这突如其来的一问,倒是将刘智问住了。 邓千秋哭笑不得,不会吧,这样急不可待? 毕竟,一旦这个规则被破坏,以后那身居高位者,哪里还敢信任自己的门生。 ………… 求月票。 (本章完) 130.第130章 恩旨 第130章 恩旨 邓千秋听了朱元璋的话,心里一惊,百个千个…… 卧槽,你还真敢想。 朱元璋见邓千秋面露疑难之色,笑了,他尽力用轻松的口吻道:“当然,你自己尽力而为,朕不给压上重担。” 顿了顿,朱元璋开始给甜枣了。 他叹息道:“此番你教授诸皇子读书有功,这皇子的好坏,关系到的,乃是我大明的千秋万代,乃天下最紧要之事。何况,伱这教授皇子之余,竟还能开辟财源,这更令朕惊讶。朕这一次,定要好好赏赐你,使你后顾无忧。” “以后啊,你好好地给朕分忧,其他的事,不必担心,一切有朕。” 邓千秋有时候不得不钦佩朱元璋,画起大饼来,一套一套的。 难怪那个姓沈的,好端端的跑来跟大家一起读书。 朱元璋一听这话,就明白邓千秋又有了主意。 邓千秋认真地道:“陛下,就算真金打造的,也没他值钱。陛下想想看,若真能成功,这一年下来,天知道能挣多少银子,若是十年、二十年……” 百户所里。 而现在,真相浮出了水平。 邓千秋如实道:“卑下在想这千个百个的事。” 邓千秋便道:“要招人,想要育才,得将这个弟子培育成一个大才,这样才有吸引力。如若不然,那些商户,又不是傻子。” 接着,他压低声音道:“我们是不是东窗事发了,银子的事儿……” 恩师和师兄都入宫了,沈志业趴在长廊下头,一个人百无聊赖。 “怎么。”朱元璋见邓千秋迟疑的样子,不免道:“信心不足吗?” 邓千秋摇头道:“陛下,想要有七八个不是难事,可要千个百个,倒是颇为困难。” 邓千秋笑了笑道:“前程。” 朱元璋兴致盎然:“噢?有何难的?” 朱元璋眼看话题又歪了,忙拉回正题道:“怎么样才能学有所成呢?” 于是不免又兴致浓厚起来,便道:“你说细一些。” 朱元璋便道:“怎么,你还有什么顾虑?” 邓千秋看朱元璋这激动的样子,笑道:“臣遵旨。” 邓千秋接着道:“你们这位小师弟若是成了才,到时为师给你们分红。” 他爱宝剑,也好骏马,不过朱元璋对儿子们管得严,总觉得他们年纪还小,不舍得给他们银子,所以虽然衣食无忧,可是许多爱好就无法满足了。 这……怎么都觉得有点怪怪的。 可是……又担心那姓沈的小子……难以成才。 却见邓千秋朝他嘿嘿的笑,就好像土匪绑了上山的肉票,用一种邪魅的眼神审视着沈志业。 朱棣和朱橚顿时眼睛直了。 邓千秋勾唇一笑,带着几分自信道:“卑下的这第四个弟子,接下来就是重中之重,他现在是卑下的样板……” 朱棡探头探脑地看着邓千秋道:“恩师,父皇有叫我们进去见驾吗?” 他还勾着笑的唇角僵住了。 朱棡道:“我现在就想问,父皇知道了这笔银子,现在该咋办?” 朱棡干巴巴地道:“我不懂。” “哦。”朱棡的声音中,带着几分失望,又忍不住觉得松了口气。 邓千秋忙解释道:“额,就是严厉教导。” 这下轮到邓千秋激动了,道“碍…这可是陛下说的。” 朱棣和朱橚也已将脑袋凑过来,听到银子,眼睛放光,方才在大本堂里,那该死的刘智说到两万两,他们就觉得不对劲了。 邓千秋尴尬道:“是,是,是……陛下心直口快,历朝历代也未有。” 等到师生四人回来,沈志业忙上前去拜见。 “放你娘的屁。”朱元璋瞪着他道:“朕每日都想着钱粮。” 邓千秋笑吟吟地道:“将来每招来一个学生,分红一百两。这虽是陛下和我的买卖,不过这分红的事,我做主啦,这银子,必须交在你们的手里。” 朱元璋听罢,无语了,差点要给他翻个白眼,挥挥手道:“去吧,去吧。” 邓千秋道:“这姓沈的之所以肯出这个钱,说穿了,既是为了脸面,也是希望自己的孙儿有个好前程。他们靠着皇子,且不说真能攀上皇子的关系,可至少……能与皇子一同读书,就已是极大的荣耀了。可若是招的人太多,反而这种荣耀会稀释。” 朱棡、朱棣、朱橚也咧嘴,露出牙来,一齐发出怪异的笑声。 朱棣骤然之间,目露凶光:“恩师……放心,那小师弟不成才,我掐断他的脖子。” 说着,他幽幽地道:“朱棡,为师该失望了,你跟了我这么久,竟还这样没有出息,眼里只有小利。” 对未来有期待的感觉总是美好的,朱元璋此时的心情显然很不错,于是眉飞色舞地道:“再赐你邓家十道丹书铁券1 邓千秋摇摇头:“没有。” “分……分多少……”朱棣磕磕巴巴地道。 他们当时还难以理解,这家伙又懒又馋,也不甚聪明,恩师怎么会看中他? 邓千秋笑了笑,清了清喉咙道:“从今日起,朱棣与朱橚,你们二人的贷款,为师帮你们连本带利还了。” 朱元璋一听,怒道:“这岂不成了卖官,你把朕当成什么人?” 朱元璋不由露出失望之色:“这样说来,倒是真多想了。” 邓千秋出了大本堂,外头三个皇子却早已在此等了。 邓千秋的话,说的三人心肝儿都在颤。 于是凝视着邓千秋道:“还有什么值得这些商贾们愿意下血本的?” “咳咳……”邓千秋道:“主要还是陛下平日操劳国事,每日都会天下苍生百姓担忧,自然而然……” 朱元璋虽然没有再提招生的事,可说的每一句话,似乎都没有离开招生。别看他说有赏赐,不要有顾虑,其实不过是鼓励罢了。 朱元璋大气地道:“事情若是能办成,朕保你邓家十代富贵。” 朱元璋脸色还是有些抑制不住心里的激动。 “对1邓千秋道:“有了出息,就不愁没有人挤破头想要进来入学了,既可陪伴皇子们读书,还可学有所成,这是一举两得,这样的好事,天下到哪儿去找?” ………… 朱元璋听到这话,猛地觉得有理,因为他自己也为人父母,这种感受太实在了。 …… 邓千秋猛地回神,咬牙道:“卑下拼了性命也要成功,不成功,便……罚酒三杯。” 朱棡:“……” 朱棣抱着手道:“咋帮?总不能天天盯着他吧,父皇是让我们来跟恩师读书的,又不是来给恩师帮闲打杂。” 朱元璋微笑,道:“这又有何难呢?你不必畏惧御史言官们的风言风语,朕会给你做主。” 思虑片刻,他终究还是暂时抛下杂念,慢悠悠地道:“给中书省下旨,令他们嘉奖邓千秋,诏书之中,务要有这几个字眼,你记下……” 邓千秋道:“你看,你又急,我们现在谈的是两万两银子的事吗?为师现在谈的是两百万、两千万两银子的事。若是有一百年,那就是万万两银子的买卖。” 朱橚舔了舔嘴,像是过了年一样:“掐断脖子可惜了,可以拿来给我试药。” 邓千秋的唇角勾起一笑,面上露出邪恶之色,道:“那没办法,只好给他上一点强度了。当初我爹……也是这样过来的。不过……我怕一个人管教不过来,你们三个师兄,要多多帮助他。” 朱元璋一愣:“魔鬼?” 朱元璋道:“你这般一说,这个姓沈的小子,简直就是金子堆起来的,倒是值钱的很哪。” “卑下制定出一个育才计划,要对他进行魔鬼训练。”邓千秋信誓旦旦地道。 一个姓沈的小子……两万两,这些该死的商贾,居然这样有钱,朕不将你们的银子刮干净,寝食难安啊! 朱元璋的心情有些纠结起来。 朱元璋听着邓千秋的话,眼眸不自觉间泛出异彩,喉头亦不由自主地滚动着,好像在吞咽着什么,道:“邓千秋,你现在钦命督导此子,朕不要过程,只要结果1 邓千秋道:“不过即便如此,若真的扩招,这脸面还是有的,只是没有从前这样大罢了。想要让他们觉得入学值当,只怕还得再加一点砝码才对。” 邓千秋:“……” 却在此时,外头有人匆匆来道:“邓百户,有旨意,有旨意……速速接旨。” “银子的事……”邓千秋顿了顿道:“陛下没说怎么分,不过……这是后话,才两万两而已。咳咳……朱棡啊,当初为师骗你说一万两,其实为师也是有良苦用心的,为师担心把数目报的太大,让你无心学业,这也是为你好,你懂了吗?” 邓千秋知道朱元璋误会了,忙道:“陛下,臣不是这个意思,臣的意思是……让他们学有所成。人读书,功利一些来说,不就是奔着一个好前程吗?可怜天下父母心……陛下……父母的银子是最好挣的。” 朱元璋激动起来,满面红光地道:“真没想到,这样也能挣银子,朕怎么就没想到呢?” 朱元璋踱了几步,呼唤道:“也该先。”      “奴婢在。” 邓千秋皱眉不语。 邓千秋叹口气道:“等你将来有了门生,也就懂了。” 朱棡忙追问道:“有道理,可如何能成才呢?” …… 朱元璋何其聪明,已大抵地明白了邓千秋的心思,眉一挑道:“要教天下人晓得,这个小子……在你这学,有出息?” 沈志业不由自主地两腿一紧,心里莫名的咯噔了一下。 ………… 这是想都不敢想的天文数字啊! “恩师是说,多招像姓沈的这等人?”朱棡眼睛一亮,直直地看着邓千秋。 邓千秋一走。 推荐白金作家宅猪新书,《大道之上》,玄幻民俗类作品,主角陈实脚踏阴阳两界的奇幻冒险之旅,故事从主角的爷爷站在自己的灵位前吃蜡烛开始…… 下一章很快送上。 (本章完) 131.第131章 加官进爵 第131章 加官进爵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师者,传道授业解惑者也……” 邓千秋接旨,他耐心地听着这宦官的诵读。 “今朕将诸子托付邓千秋,实乃诸子不肖,望邓千秋能不吝平生所学,倾囊相授。今朕于大本堂召见诸子奏问,果然其大有长进,朕心甚慰。” “天下有功者,莫过于军功与文治。教书育人,难以见功,盖因此道非十年不能见其效。现今诸子进步神速,短短月余,已非吴下阿蒙,教人惊叹。敕邓千秋封千户,春和宫百户所,改为千户所,千户所除本职,亦兴办学堂,搜罗藏书……钦哉1 这宦官念毕,不由羡慕地看了邓千秋一眼。 这家伙……升官了。 千户所已经几乎要一脚踏入高级武官的行列,何况还是禁军的千户实缺。 天下最年轻的千户,应该就是我邓千秋了吧。 ……… 马皇后微微蹙眉:“秦桧?” “没有呢。”朱镜静懊恼地道:“三哥这阵子就好像销声匿迹一般,以往他总是闲不住的。” 牛十三挑眉扫视了一样,按着腰间的刀柄道:“千户,卑下去赶人。” 一个是春和宫千户所。 朱镜静不由得担心起来,忍不住道:“那可要糟了,父皇要扒了他的皮。” 朱棣认真想了想,似乎觉得颇有道理。 他现在发现,从前自己对这个恩师,确实是小看了。这恩师教书都能挣银子,这太了不起了,以后就算这恩师从石头里榨出油来,他也相信。 或许除了朱棡这些人,可以被教育和影响,这位明太祖高皇帝,似乎也可以被影响。 马皇后便让人将朱镜静叫了来,当面就问:“你三哥这几日可寻了你吗?” 马皇后含笑,却是深深地看了朱元璋一眼,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道:“陛下,该想着给这孩儿起个名了。” 朱元璋下意识地道:“春和……” 朱元璋颔首:“是啊,说出去不好听,邓千秋这家伙,胆子倒是肥了。” “千户,千户……”有人匆匆而来。 马皇后道:“我总觉得,陛下藏着什么心事,且和千秋有关。” 两个烫金的招牌,挂了起来。 远处,许多好事之人在围观。 不过对于邓千秋的奏报,也该先知晓陛下现在关心邓千秋的动向,所以中书省送来了奏疏,他便第一时间送来了。 于是大家一哄而散。 佥书文原吉,亦站在邓千秋的一侧,眼里满是羡慕,却是对牛十三道:“牛总旗,不可去。” “好了,好了,我得上一份奏疏谢恩,你们好好招呼伱们的师弟。记着,可别让他伤筋动骨,意思意思就得了,紧要的还是鼓励他好好学习。” 而应付一个理性的人,邓千秋就太有办法了。 马皇后挑眉道:“呀?”      朱元璋恍然,不由失笑,而后道:“哈哈,朕这几日忙于国事,反是有些心不在焉了。” 于是邓千秋道:“何事?” “参知政事胡惟庸来拜访,车马就在千户所外头。” 牛十三很殷勤,百户成了千户,他现在还是总旗呢,他也想和邓千秋一样进步,他觉得自己这时候该多在千户大人面前露露脸。 ………… “一大通的废话,说是谢恩,实则却是溜须拍马,朕觉得这家伙更像秦桧。”朱元璋道。 是的,一种极为严酷的理性,驱使着朱元璋做出利益的判断,从而做出选择。 邓千秋背着手,倒也不由得得意洋洋起来。 如今好不容易江山一统,可天下对各种的皇帝早就麻木了,而一旦让人失去了对宫中的敬畏,那么这天下还不知多少人要图谋不轨呢! 邓千秋呵斥道:“不许胡说,这就是经济基础发生了改变!你们啊,平日听了我的话,不能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而是牢记下来,再参照生活中的实际情况,去进行参照,这才叫做学以致用!只有这样,才能学到真正的东西。” 马皇后莞尔一笑。 “拿来。”朱元璋当即接过奏疏,低头看了一眼。 只是等朱元璋走了。 牛十三道:“要学也不和文佥书学,天下最懂人心的,便是咱们家千户,我跟在身边,只需窥见一二,也足以受益无穷了。” 她突然发现自己的枕边人,似乎换了一个性情。 “胡说什么。” 而春和宫本就是宫中威严的一部分,这样的名,怎可轻易赐人? 马皇后的肚子已很大了,掐着手指头算,也就这一两月要生,朱元璋便来得更勤了。 朱元璋犹豫起来,他低着头,道:“赌一赌也没什么不可以。” 邓千秋却懒得去思考,接过圣旨,将圣旨捧着,忙是谢恩,等送走了那宦官,却发现许多人已是喜气洋洋地围了上来,纷纷来道喜。 邓千秋终于将目光从牌匾上收回来,看了这两人一眼,便道:“都给我闭嘴,都给我干活去。” 邓千秋却道:“不见,告诉胡公,我很忙,恕不招待。” 邓千秋能感觉到,他们的喜悦都是发自内心!当然,这其实也可理解,他升了官,这些跟着他的人,自然而然也是前途有望,将来必定水涨船高了。 “陛下,邓千秋有奏。” 牛十三一愣,不解道:“文佥书,这话是什么意思?” 马皇后道:“回头向棡儿打听打听,千秋近些日子都在做什么。” 朱棡撇了撇嘴道:“不就是想着几个臭钱?” 只是让人看不懂的是,一个大学堂,却设在千户所之下,这似乎在历朝历代都没有先例。 朱元璋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睛。 朱镜静诧异地看着马皇后,含烟的眸子里满是疑惑,随即道:“母后,邓千秋怎么了?” 朱元璋此时端坐在马皇后的寝殿里。 文原吉笑着道:“你家千户巴不得多有人来围看呢,你还赶人?你啊,啥都好,就是不懂人情世故。下一次你请我吃酒,我传授一些人情世故你。” 当然,这似乎还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邓千秋越来越发现,朱元璋的脾气,似乎比之从前,也有所收敛。 “什么?”马皇后不可思议地看着朱元璋。 邓千秋不由对沈志业同情起来,三个混世魔王盯着他一个,这是多大的福气? 而且这三人,还他娘的是有提成拿的,残忍,太残忍了。 “陛下若要拒绝,却也不必过于冰冷,千秋这孩子的胆儿小,你安慰几句,再婉拒就是。” 将这些人打发走了,朱棡三人却不肯走。邓千秋依旧捧着旨意,不由感慨地道:“看到没,这就是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若在一年之前,我收了商贾之孙来做你们的同窗,陛下非要宰了我不可。可为何陛下现在还进行鼓励呢?” 一旦天下军民百姓开始议论,亦或者将来这大学堂闹出什么是是非非来,难免会使人产生非分之想。 另一个则是春和宫大学堂。 朱元璋笑道:“只是说说而已,棡儿有一句话很对,大奸似忠,这越是正气凛然之人,说不准,才是秦桧。反是邓千秋这等,嘴里抹蜜似的,反而不像了。嗯……这小子……倒是张口向朕要东西了,春和宫大学堂?” 想来是因为邓千秋升了官,所以胡惟庸想来道喜。 邓千秋仿佛发现了新大陆一般,因为他发现,朱元璋不是一个无端动怒之人,无论是杀人还是灭族,并非是被愤怒所驱使,而是依靠理性。 看着马皇后责备的神色,朱镜静只好抿了抿唇,默然不语。 “或许……”他脑子里冒出一个大胆的念头。 马皇后道:“春和宫乃是太子的居所,怎么可冠以大学堂呢?百姓们见了,怕要笑话。” 朱元璋笑着道:“罢了,就答应了他吧。他毕竟是功臣,此番功不可没,朕心善,若是就此拒了,反而不妥当。” 可邓千秋决心狠下心来,到了这个时候,陛下那边已经拍了胸脯做了保证,如今不发一点狠可不行。现在陛下封了他为千户,又让自己建学堂,该给的甜头都给了,若是干不成,怎么交代? 马皇后斜躺在榻上,温柔地摸了摸肚子,笑意盈盈地道:“陛下,这千秋可说了什么?” 也该先匆匆拿着一本奏疏,送至朱元璋的面前。 “知道了。”这一下子,三人都来了精神,飞奔着又去寻那沈志业了。 邓千秋站在这两个牌匾下,发出啧啧的笑声。 邓千秋已回到了自己的公房,抬头,斜眼看一眼来人,是个千户所的校尉。 自登基之后,马皇后就清楚,朱元璋一直都在尽力维护皇家的威严,其实这也可以理解,天下乱了这么久,人人称王,家家称帝。 文原吉吹胡子瞪眼,心里忍不住叫骂,该死的马屁精,原来这家伙平日都是在装傻,反显得他文原吉有点不谙世事了。 校尉一愣,随即满眼不解。要知道,这可是宰辅啊,多少千户莫说是人家登门造访,就算不登门,也想去讨好一番。 可邓千秋,如此威武霸气。 (本章完) 132.第132章 天大的礼物 第132章 天大的礼物 邓千秋要考虑的只有一件事,那便是将这学堂办起来。 当然,更深层的原因,是邓千秋另有意图。 至于胡惟庸这些人,他不想去理,管他呢。 见那校尉还在惊讶,邓千秋不以为意地道:“去将佥书文原吉叫来,告诉他,我有紧要的事交代他去办。” 一会儿功夫,文原吉便来了,他行礼如仪:“不知千户有何吩咐?” 邓千秋看着他道:“如今百户所成了千户所,可谓是百废待举,不过以我看来,人数暂时不要轻易招募,且先等一等看!可人手太少了也不成,不如这样,你去一趟五城兵马司,招募一批人来,要年轻一些的,若是能识文断字最好。” “千户,那五城兵马司里藏污纳垢……为何不去拱卫司里招募……”文原吉此时精神一震,满面红光起来。 历来权柄,无非一个是人事,一个是钱袋子。文原吉没想到,千户居然让他去募人。 邓千秋笑着道:“你懂什么!这征募来的人,都给他们半年时间试用,若是合格,才能留下补入咱们千户所,不合格的,一概退回五城兵马司去。倘若是去拱卫司里募人,那些校尉哪里肯屈尊?” 文原吉听罢,惊为天人:“试用?妙,妙啊!千户实在了不起,如此一来,这些在五城兵马司征募来的小卒,非要尽心竭力不可。” 邓千秋继续交代道:“人招募来了之后,你负责教授新人读书写字,别教授那些虚头巴脑的经学。伱制定出一个章程来,到时送我这儿。对试用校尉,要考察其文化、考勤等项。半年之后,只要他们不出差错,做到能写会算,便可正式录龋” 文原吉立即眉飞色舞地道:“千户放心,下官深谙此道,等着瞧吧,下官一定不让千户失望。千户大才,招揽人来进行养蛊,如此一来,他们想不好好学习和当值都难。有这半年的时间,足以让咱们千户所有充沛的人力,且征募到以一当十的干吏。能从五城兵马司的小卒,到咱们千户所的校尉,一旦能成功,他们便算是烧高香了。” 顿了顿,文原吉美滋滋地继续道:“下官实在惭愧,从前小看了千户,今日只听千户这一举措,足见千户实乃非常之人,令下官五体投地,钦佩之至。千户放心,下官便是拼命,也绝不辜负千户。” 邓千秋笑着道:“我相信你不会辜负我的。现在这百户所已经升格成了千户所,原先负责文职的佥书,现在则变成了千户所的镇抚,这镇抚掌管千户所的文职,属官又设吏目。本来按照你的资历,理应也升镇抚的,不过文佥书也觉得我这个办法好,可见你我心意相通,我已启奏陛下,这千户所的所镇抚,暂时进行试用,你来任这试镇抚吧,至于其他的吏目,另行招揽就是了。” “碍…不会吧。”文原吉本来对这所里的镇抚可谓志在必得,没想到……居然也是试用的,过大半年才能实职,敢情他也是蛊是吧? 嘿,老夫怎能和那些五城兵马司的小卒并列? 邓千秋道:“文试镇抚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文原吉摇摇头,苦笑道:“下官……办事去了。” 邓千秋这样做的考虑,倒也不是故意刁难,而是因为……他现在遇到了一个很大的窘境。 那就是,寻常的小卒往往大字不识,这个时代的识字率实在堪忧。 而能识字的人,都有好的前程,即便被调拨来了千户所,只怕也不愿意受人管教。那等人,总是高人一等,指望不上他们能尽心办事。 那么唯一的办法,就是采用临时工的办法了! 当然……只要这些新来的小卒,迫切地想要留在千户所,必然要一面尽心当值,一面为了应付考核,需用心读书写字。半年之内,只要能大致的掌握读写和简单的算术,邓千秋自然也不刁难,统统留用。 这也算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至于文原吉,其实也一样,他需要文原吉来培养这些小卒,毕竟……他邓千秋要将更多的心思放在挣钱上。 他文原吉能不能转正,也看他能不能尽心了。 邓千秋当然也不相信,文原吉这种见过大世面的人,会为了一个镇抚拼命。毕竟不过是官升一级而已,可是文原吉他要面子啊,若是连一个试镇抚都不能转正,邓千秋深信,文原吉必然会想死。 总而言之,邓千秋需要的是一批有专才的人,而不是一群只晓得冲锋陷阵的丘八。 他要打造的,是一个全新概念的衙署,这就必须锻炼出一支不同寻常的队伍出来。 ………… 在这千户所外头,胡惟庸端坐在宽敞的车厢里,稍稍等待之后,透过窗帘,胡惟庸没有看到邓千秋出迎的身影,反而是前去通报的校尉去而复返。 “胡公,我家千户说……他有事,不见胡公……” 胡惟庸顿时大怒,原本今日心情不错,正好途径此地,来会一会邓千秋这个‘小友’,可哪里晓得,这家伙居然拒而不见。 “胡公……”      “哼1胡惟庸冷哼一声,重重拉下了车帘,没有再理会这通报的校尉。 马车随即徐徐而行,坐在马车里的胡惟庸,脸色一片阴沉。 邓千秋,太没有礼貌了。 老夫礼贤下士,他安敢如此? 回到了府郏 却已有一个幕友匆匆而来,此人朝胡惟庸行了礼。 “哼,邓千秋无耻。“胡惟庸怒喝。 这幕友其实早就得知了消息,却是泰然自若地道:“胡公,学生有一言。” “说。” 幕友道:“邓千秋为何如此?” 此言一出,胡惟庸心头的怒气,顿时消失了大半,他开始冷静下来,道:“先生,请继续说下去。” “天下谁人不晓得胡公大名。而那邓千秋,通过两位侯爷,也没少受胡公您的恩惠。倘若邓千秋只是一个寻常的莽夫也就罢了,可……根据胡公所言,此子居然颇受陛下信任,而且许多事也办得有声有色,一个这样的人,绝非不谙世事的愚人。” 胡惟庸颔首。 “此人既不愚蠢,更无可能想要开罪胡公,更何况还受了胡公的恩惠……不简单,实在太不简单了,这个邓千秋……果然有大才埃” “嗯?” 幕友欣喜若狂地道:“抛开此人鄙夷胡公,不愿与胡公交往,学生在想,最大的可能就是,此人自认自己乃胡公腹心,以他与胡公的关系,即便开罪,也无妨。可他突然受到陛下如此信重,必然心存疑虑,担心……与胡公过从甚密,反而会连累到胡公。他这样做,既想要成全胡公的声名,其实也是在试探胡公。” “试探?”胡惟庸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睛。 幕友接着道:“这是当然,他就是想试一试,胡公是否如他想的那样,真将他视为腹心之人。若是当真乃腹心,那么一定不会责怪他。可若是怪罪,便是胡公没有度量。这其次,也是要做给其他人看,免得胡公因他近来声名鹊起,使人疑心这是胡公所为,他这是为胡公避嫌。” 胡惟庸眼眸狐疑起来。 其实抛开有人敢开罪他的话,确实……这个解释最是合理。 换一个角度,这天下除了姓朱的,谁敢开罪他胡惟庸呢?胡惟庸可不只是参知政事,更是和整个淮西勋臣们搅在一起的埃 胡惟庸压在心头的那丝戾气散开,笑了起来:“先生所言,不无道理,若是如此,那么该怎么应对才好?” “那就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除此之外,备一份厚礼,差遣人送去,也不说为何要送这份厚礼,其他的什么都不说,一切尽在不言之中。如此一来,既可证明胡公已视邓千秋为自己的腹心之人,不在乎那些繁文缛节。这其次,也显出胡公的肚量,所谓宰相肚子能撑船,即是此理。” 胡惟庸听罢,沉吟着道:“先生所言,教人醐醍灌顶,这邓千秋很有意思,老夫就喜欢和像的邓千秋以及先生一样的聪明人打交道。看来是时候要将老夫的厚礼,准备好了。” 这幕友讶异地道:“胡公所言的厚礼……” 胡惟庸笑吟吟地道:“天下最要紧的,不过是高官厚禄而已。不过邓千秋刚刚任了千户,倒是不宜为他谋官。这天下其次要紧的,则是容身之所,南京城外,曾有人馈赠老夫土地千顷。呵……老夫贵为宰辅,为天下人所重,这地若是搁在老夫的名下,实在有失体统。不如,就做一个顺水人情吧,你看如何?” 这幕友一惊,那一块土地,可是不小啊,转手就送人了? 可细细一想,这地也不是胡公的,胡公这么多年,和许多人交朋友,人情往来,送出去的哪一份厚礼,是他胡家的? 借花献佛,佩服,佩服。 幕友忍不住在心里默默地道,邓千秋此人实在太聪明了,他的言行举止,实是匪夷所思,实在难测,也只有老夫才能猜度出一二来。而胡公又何尝不是如此?他这借花献佛的本领,举手之间万贯家财随意馈赠,又何曾不是手段老辣,深不可测呢? …… 求月票。 (本章完) 133.第133章 发财了 第133章 发财了 天气渐渐炎热起来,邓千秋穿着短衫,摇着扇子,开始忙里偷闲。 天气炎炎,邓千秋只想偷懒,他甚至开始怀念他当初在贤良寺看大门的日子。 现在他唯一的乐趣,便是去教室里,看三个皇子,一个个叉着手,好像佛像一般,纹丝不动。 而那可怜的沈志业被三人围着,捧着书,一刻都不敢停歇,拼命朗读。 “干什么吃的,读了四遍也背不出,说了一字不差,入你娘,你再这般,我这便宰了你,回头去伱沈家,将你沈氏一家老幼杀个鸡犬不留。”朱棣凶相毕露,宛如一尊杀神。 邓千秋站在窗外看着,见了朱棣的嘴脸,此时便看朱棡,都觉得眉清目秀起来。 朱橚凑上来,端来了一碗汤药:“此药能提神,沈师弟,你别害怕,我三哥开玩笑的。来,吃了我这药,就能好好读书了。” 沈志业瑟瑟发抖,他看一眼朱棣,觉得汗毛竖起,虽然他觉得朱棣只是在威胁他,却也知道,真要惹了他,这家伙是当真敢动手的。 而至于朱橚,他看着朱橚端来的黄汤,又禁不住心里发毛。 朱棡上前道:“好啦,好啦,让他安心读书!你们左一句,右一句的,咱们的沈师弟还怎样学习呢?恩师不是说了吗?不要粗鲁!我们是师兄弟,这是缘分1 “沈师弟,你好好读,今日这一篇你背不出,晚上就不用睡了。你瞧我们,功课早就做完了,只有你在此拖拖拉拉,传出去还以为我们春和宫大学堂误人子弟呢。” 沈志业打小就不是好鸟,毕竟是富贵人家出身,养尊处优,平日里哪里遭过罪。此番他阿爷叫他来读书,其实就只是想攀关系的,哪里想到,竟真来读书的。 他从小就没把心思放在读书上,懒散惯了,这一点,作为江南首富之孙,谁不晓得? 直到今日,他遇到了更狠的人。 想着想着,沈志业突然眼睛红了:“我……我想阿爷……” 朱棣勃然大怒,返身就去搬起身后的小案,犹如霸王举鼎一般,将这小案举起,要逞凶。 沈志业吓得脸都绿了。 朱棡和朱橚连忙拦住朱棣,朱棡道:“四弟,拿马鞭打一打就得了,你这样拿这东西拍他脑袋,要死人的。” 朱棣怒喝道:“打小我就是被父皇这样打过来的,不也没死!你们休要拦我,我为恩师清理门户,我们春和宫大学堂,没有这样不爱学习的酒囊饭袋。” 沈志业脖子一缩,抖着身子道:“我……我读书……读书……” 他疯了似的捡起书来,高声朗读起来。 “哼1朱棣冷哼:“真是岂有此理,非要惹我生气,我平生最恨的,便是这等不爱学习之人1 躲在窗外偷偷观察的邓千秋吓了一跳。 就……太残暴了。 发明提成的人,真是个天才! 这下妥了,现在这沈志业连上茅坑,都有人看着,想不成才都难。 邓千秋暗自欣慰,沈家给了这么多的银子,他一定要对得起他们,不能得了银子不办事。 邓千秋蹑手蹑脚地离开,却在此时,文原吉兴冲冲地奔来对他道:“千户,千户,吉安侯与平远侯来访。他们说和千户乃是兄弟,下官将他们安排在小厅里了。” 文原吉上一次听说胡惟庸来访,邓千秋居然直接赶人,直气得跳脚。 千户这样太不礼貌了,人家会迁怒咱们千户所的,所以这一次他学乖了,听闻又有贵人来访,他主动先将人安顿到厅里喝茶,再来禀报。 邓千秋很是诧异,不是已经让那胡惟庸滚蛋了吗?这胡惟庸和他的余党们,又吃错了什么药,这样还来? 姓胡的脸皮,还真是比城墙还厚。 …… 小厅里头,陆仲亨和费聚施施然地端坐着,二人呷了口茶,打量着这小厅。 “这邓千秋怎的还没来……” “好啦,不要抱怨,你又不是不知他的性子。” 费聚凑陆仲亨更近一些:“陆兄,这地……真给他?这可都是肥沃的好地碍…给了他……” 陆仲亨眼眸闪烁,深吸一口气道:“我有计较,你只在旁听着,回头咱们再说。” 费聚似乎听出什么来,当即道:“好的很。” 这时,邓千秋进来,笑着道:“贤弟怎么来了?” 陆仲亨的嘴角飞快地抽了一下,接着皮笑肉不笑地道:“邓兄弟,你升了官,我还未来祝贺呢。” 邓千秋道:“这有什么好祝贺的,都是给陛下效命,官职大小,都是一样。” 陆仲亨听罢,心头一震,忍不住心里骂:“这狗东西当初还以为他不通人情,谁晓得竟是此间高手,难怪皇帝对他越发信重。”      “哈哈哈……”陆仲亨大笑着道:“邓兄弟这是什么话,才多少日子不见,怎么就生分了?实话和你说了,此番,我们是来送礼的。” 邓千秋一听送礼,丝毫没有兴趣,妈的,我的胡姬呢? 见邓千秋一副不理不睬的样子,陆仲亨却殷勤起来,道:“邓兄弟,实不相瞒,我们是来给你送一份大礼的,给你良田千顷,如何?” 邓千秋心里好笑:“没兴趣。” 这时陆仲亨反而急了,从怀里掏出一份舆图来,边道:“邓兄弟,你瞧,就是这儿……靠着栖霞山这儿一块的地,占地可不小碍…哈哈……” 费聚站在一旁,眼皮子已经开始跳起来,他心里下意识的震惊起来。 胡公要给的,是真正的千顷良田,寻常人买都买不到的。 而陆仲亨所说的地,靠着栖霞山,他立即明白了,那一块地,他有所耳闻,实际上是陆家封爵时,陛下给他定了一块庄子,可陆仲亨嫌小,陛下大怒,觉得陆仲亨贪婪。 于是大笔一挥,地倒是给了一大片,不过……却是靠着栖霞山那儿,属于不毛之地,地里全是石头,庄稼都长不出。 再加上此时经历了战乱,南京城已是一片萧索,那儿虽距离南京咫尺之间,可惜却没有多少人烟。 陆仲亨很是热情地道:“邓兄弟,这地可大的很,你瞧,仔细瞧……” 邓千秋只瞥了一眼,突然脸色微微一变,而后又装作一副平淡的样子道:“你说的哪一块?” 陆仲亨手指一点:“这儿,还有这儿……” 他小心地抬头看了邓千秋一眼,倒是生怕邓千秋不答应。 邓千秋却心念一动:“这样啊,这地可不小,胡公这样大方。” 陆仲亨和费聚心里想笑,你邓千秋若是晓得那是一片荒林子,就说不出这样的话了。 邓千秋像是带着几分勉强道:“好吧,那我就勉为其难,这地……我要啦。回头,你谢一谢胡公。” “好好好,明日我便让人带地契来。”陆仲亨说罢,喜笑颜开,朝费聚努努嘴,接着便对邓千秋道:“我和费贤弟还有事,今日就不叨扰啦,再会,再会。” 二人匆匆告辞,出了千户所,费聚迫不及待地道:“陆兄,那鬼地方,邓千秋这狗东西若真去看了,晓得一钱不值,非要闹起来不可。” 陆仲亨笑着道:“放心,他不会闹的。此等事,他好意思四处瞎咧咧吗?待会儿,我们回头去寻胡公,就说邓千秋已经答应了,只是……这地嘛,邓千秋说不好出面,让他的一个亲戚来交割地契……回头呢,老夫再将那块地给邓千秋交割……如此,才可万无一失。” 费聚两眼泛着精光,忍不住道:“这地……咱们怎么说?” “七三分。”陆仲亨道:“你只是在旁干瞪着,我可是损失了一大片的土地。” 费聚忍不住心里嘀咕,似乎有些不满,却还是应了下来。 …… 邓千秋寻了舆图来,而后照着方才陆仲亨指的位置,反复地定位这地的确切地点。 趴在案头上,邓千秋想了老半天,忍不住自言自语道:“这人疯了吧,金矿和银矿……的地……他白送我?这难道不是大名鼎鼎的南京的银铅锌金矿吗?” 何况此地距离南京城如此之近,一旦天下渐渐安定,未来此地位置得天独厚,这哪里是送地,这简直就是上赶子送钱来的。 呜呜呜,胡惟庸……他真的,我哭死。 不成,我这就要上报。 邓千秋突然想起什么来,二话不说,当即提笔,写了一份奏疏,命人匆匆送了出去。 …… “什么?”朱元璋诧异地看着马皇后道:“静儿不见了?她能去哪儿?” “陛下,臣妾已命人去寻了,她年纪不小,这宫里这样大,可能只是一时寻不到,陛下不用担心。” 朱元璋沉了沉眉,忍不住道:“哎,该给她找个好人家了。” 他带着几分忧心地端坐下,此时,却有宦官进来道:“陛下,春和宫千户所有奏。” “取来。” 朱元璋接过奏疏,慢慢悠悠地打开,低头一看,忍不住吐槽:“这些人……说他们大方,他们居然送了这么大一块的土地,说他们吝啬,偏偏送的是这不毛之地1 “嗯?” 突然,朱元璋仿佛想起了什么来,他目光炯炯,凝视着奏疏,陷入死一般的沉默。 (本章完) 134.第134章 公主殿下好 第134章 公主殿下好 朱元璋收回了目光,脸色却越来越凝重。 马皇后看着朱元璋的神色不对,便道:“陛下,怎的了?” 朱元璋也不隐瞒马皇后,道:“有人赠了邓千秋一块地,这邓千秋来给朕奏报呢。” 马皇后道:“这邓千秋倒是颇有人缘,竟还有人这样待他。” 朱元璋摇头:“赠地者,乃是胡惟庸。” 马皇后愣了一下,随即似乎也明白了什么,叹了口气。 朱元璋道:“而最令朕奇怪的是,胡惟庸所赠的土地,竟是当初朕赐予吉安侯的。这件事……呵……倒是有趣的很哪。” 马皇后挑眉道:“陛下的意思莫不是……胡卿家与陆卿家……” “他们早就关系匪浅了。”朱元璋平静地道:“这一点,朕早就清楚。可是这地馈赠得有太多疑问……也罢,不管这么多了,朕要让人去传一句话,让邓千秋放心大胆地将这地给收了,有好处拿,为何不拿?” 马皇后不禁失笑道:“陛下最厌恶的便是此等人情往来,今日倒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朱元璋也不由笑起来,道:“这不同,那些赃官污吏私底下牟利,那是瞒着朕干的,害的也是百姓,可百姓们水深火热,骂的却是朕。可这件事不一样,地是陆仲亨的,吃亏的也是陆仲亨,且此事邓千秋火速密报给朕了。朕若是还让他退赃,以后这邓千秋还敢密报吗?” 说着,朱元璋站了起来,边道:“朕去寻一寻静儿吧,宫里这样大,她胡乱跑什么,还有伺候她的奴婢,是干什么吃的。” ………… 邓千秋送了奏报之后,便盼着陆仲亨送地契来,所以到了次日,眼看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姓陆的也没动静,这令邓千秋恼怒起来。 这家伙真不靠谱,答应的事,没一件做到。 可到了正午,还真来了人。 陆仲亨喜笑颜开,红光满面,一见到邓千秋,便笑嘻嘻地道:“邓百户,让你久等啦,没法子,上午要去一趟中军都督府。地契,我带来了,咱们就此交割。” 邓千秋不放心地确认道:“这地……你真肯割爱?可别后悔1 陆仲亨大笑,心里说,这个糊涂虫,没见过世面的家伙,你若晓得我得了一块肥沃的良田,怕要羡慕死。 陆仲亨露出真诚的样子,道:“邓兄弟,咱们这样的关系,没得说。虽是异父异母,可不是兄弟却胜似兄弟,我的地,便是伱的地。陆某人呢,年长一些,运气好,当初跟着陛下做了开国功臣,这才蒙陛下厚爱,赐了此处田庄。可想到邓兄弟在这京城里头,竟无立锥之地,我心里头……不是滋味埃来来来,签字画押。” 邓千秋便再也懒得客气,当即签字画押。 这陆仲亨还请了费聚来做保人,三人各自画押之后。 邓千秋心里激动得要颤抖了,可他还不放心:“话虽这样说,可我心里不踏实。” “哈哈哈……”陆仲亨道:“邓兄弟,你说罢,怎样才踏实?” 邓千秋道:“要不你另外立一个字据,就好像……一个声明,将方才的话,写在声明里头,我才安心。” 陆仲亨捋起长袖,他今日的心情极好,毫不犹豫地道:“那老夫就立字据。” 当下,手书一份声明,对邓千秋道:“这样可放心了吗?” 邓千秋笑了:“陆贤弟没的说,我没白认你这个贤弟。” 若在往日,陆仲亨早就暴怒了,可现在,他竟一丁点儿也不气恼,笑嘻嘻地道:“这是缘分,是缘分。” 费聚在一旁道:“相聚一起就是缘,有缘千里来相会……” 送走了二人,邓千秋觉得这两个人脑子有问题。 不过看二人欢天喜地的样子,又似乎他们也觉得邓千秋好像脑子有问题。 真是百思不得其解啊! 不过邓千秋心大,并不去理会,而是将牛十三找来,吩咐道:“去寻一些人,给我到栖霞虎山一带去探一探。这事……不要四处张扬,人找好之后,警告他们,敢胡说八道,别想有好果子吃。可若探出了东西,让他们也放心,付他们三十倍薪俸。” 牛十三乖乖去了。 到了傍晚,邓千秋与朱棡、朱橚回贤良寺休憩。 朱棣则是留下来,他主动请缨,要值夜,掐着时间盯沈志业夜读,还有明日卯时的晨读。 邓千秋不得不佩服,朱棣果然是个干大事的人,他太爱劳动了。 回到了贤良寺的住所,推门而入,邓千秋一愣,而后后退了几步,下意识地想重新看一看门庭。 他觉得自己走错了,等确认是自己的庭院,再次进去,只见这屋子收拾得整整齐齐,一尘不染。 此时,却见一个人影背对着邓千秋,正提着壶温水。 她听到了动静,旋身瞥了邓千秋一眼。 邓千秋惊讶地道:“殿……殿下……”      朱镜静俏脸微红:“本来是想来看望三哥的,不过想到母后说……父皇似乎对你有成见,还以为他治了你的罪呢,所以顺路来瞧一瞧,谁料这里这样的杂乱。” 邓千秋下意识地去看自己的书架。 还好……书架没怎么整理。 邓千秋才道:“这……这……怎可劳烦殿下……” 朱镜静嫣然笑了:“这有什么,你真以为我是什么公主殿下,便真的养尊处优吗?你可小瞧我了!当年父皇在外征战,我与母后和几个兄弟相依为命的时候,也是要清理家里,偶尔还要帮衬着大兄,照顾几个弟弟的。你不会……觉得粗鄙吧?” 邓千秋立即摇摇头,接着道:“只是不敢当。” 朱镜静道:“好啦,见你无恙,也就放心了。我烧了一些水,就搁在案头上,你一日劳累,要好好歇一歇。” 邓千秋忙道:“是,是。” 朱镜静笑了:“父皇说的没错,你果然胆小,竟连我也怕。” 邓千秋悻悻然地道:“不是怕殿下,是怕你爹。我见了殿下,就总觉得陛下就在我的身后。” 朱镜静道:“放心吧,有母后在呢,父皇不会杀你头的,我该回宫了,我是偷偷溜出来的。” 邓千秋震惊,道:“有没有人发现?” 朱镜静道:“这倒无碍,我自有办法,你自己小心一些,母后还惦记着你,说你近一些时日,总不写书信来。” 邓千秋道:“改,我一定改。” 送走了朱镜静,邓千秋已是一身冷汗。 果然……龙生龙,凤生凤,朱元璋的儿女……个个都是人才。 公主殿下人倒不错,不矫情,可惜了…… 邓千秋心里叹息。 …… 到了四月,这京城又热闹起来。 去岁的时候开了科举,此后这科举开始正规化,譬如院试,便是重中之重。 这院试考的乃是秀才功名。秀才在明朝中后期并不太值钱,而在现在,却也属于难得了。 因为科举新开,原本需进行县试、府试的生员,才有资格参考院试的资格,可这三年两考的院试,现在却没有这么多程序,只需有人作保,即可参加考试。 毕竟……科举初开,暂时从简。 当然,另一层缘故,也是此时经历了战乱,绝大多数府县人丁本就少,而读书人就更少了,尤其是元朝并不重视读书做官,再加上常年的战乱,愿意读书的人更是凤毛麟角。 因此,这院试张榜之后,许多人倒是热议起来,其他的府县,可能读书人少,可在京城,却是另一番局面。 邓千秋摩拳擦掌,他早就盯着这一场院试了,院试的难度不高,沈志业又几乎日夜读书,一炷香都不曾浪费过,再加上那八股作文之法,若是这家伙能开窍,中一个秀才…… 所以…… 沈志业突然发现,自己的待遇,突然比以往好了不少,连朱棣对他都和颜悦色了,总是摸他的脑袋道:“师弟啊师弟,平日师兄严厉,那是为了你好,师兄不是有意的,你放心,师兄不会杀你全家。” 沈志业:“……” 他觉得很不自在。 这些时日,邓千秋每日都布置天量的功课,此后,三个师兄日夜防贼一般地盯着,他几乎连梦里都在读书。 这种感觉,实在生不如死! 不过……说也奇怪,人似乎是极容易适应环境的动物,久而久之,沈志业似乎对这等痛苦已生出了麻痹。 仿佛当初那个快乐的少年郎,早已成了很久远的记忆,此时的沈志业,已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邓千秋提了一条鲫鱼来,站在沈志业面前,笑着道:“志业啊,看看为师亲自去给你买的鱼,这东西补脑,待会儿让人烹了,你一个人吃。” 沈志业慌忙道:“我……我……恩师……我要读书,吃饭时也要读书,吃鱼不好,看书时吃鱼容易卡喉咙。” 邓千秋痛心疾首地道:“天哪,志业,你这样用功,这样的努力,为师见你这样消瘦,心都要碎啦。” 沈志业突然眼眶红了。 恩师待他太好了。 这绝不是一时的感慨,因为……相比于他的三个师兄,他发现在这里,恩师才是他的亲人一般。 他伸手抹眼睛,眼泪落了下来。 (本章完) 135.第135章 万众瞩目 第135章 万众瞩目 邓千秋露出欣慰之色,忍不住拍一拍这沈志业的肩,道:“为师别无所求,只是希望你能有出息,你有了出息,为师在这世上也没有遗憾了。” 这话绝对出自邓千秋真心实意,现在全天下,最希望沈志业能有出息的,便是邓千秋了。 当然,陛下和朱棡三人也可算上。 沈志业居然真有些感动:“学生不敢教恩师失望。” 邓千秋和颜悦色地道:“你现在还惦记着家人吗?要不,回家一趟,好好见一见伱阿爷和爹娘?” 沈志业沉默了一下,他想了想道:“从前是很想的,每一天都想,可渐渐的,没有这样想了……” 邓千秋不无感慨道:“真是不容易啊,这才是真正正儿八经能干大事的人,连为师都不如你。好吧,眼下确实不是顾念着爹娘的时候,你好好努力,将来出人头地。” 沈志业颔首,他现在确实想读书,恨不得将一切都放在学习上,主要是在这儿,他觉得生活太苦了。虽也能吃饱穿暖,衣食无忧,可三个师兄,给他很大的压力,这样没日没夜的困在一处,真是苦不堪言。 慢慢的,他开始苦中作乐,突然开始享受到了学习的快乐,他开始为自己读懂了书而欣喜,又开始为自己好不容易做出来的文章,生出满足之心。 人的体内,天然会有一种奖励机制,而这种甜头,沈志业已经感受到了。 何况恩师每日都在给他灌输出人头地的观念,这久而久之,他的性情已是大变,整个人也焕然一新。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连邓千秋也不知道,这焕然一新到底算是好事还是坏事。 “这沈志业,从前就是一个败家子,声名狼藉,情况就算再糟糕,应该也糟糕不到哪里去吧。我这是在做善事,至少他不会败光沈家的家业了,沈家人要谢谢我。” 邓千秋心里这般想着。 实际上,这些日子,沈家人都在打听沈志业的情况。 起初花了两万两银子,便能和皇子攀上关系,对于沈家家主而言,这可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的好事。他敏锐的感觉到,这钱花的值,沈家家大业大,这点银子还是拿得出来的,可是换取来的,却是沈家最缺乏的东西。 这孙儿不成器,被他爹娘宠溺惯了,送了去,当然也不指望他能成才,可若是能与皇子们哪怕有一丁点关系,将来等真出了什么事,至少官府的人也会有所忌惮。 这就当是两万两银子,买了一张丹书铁券,不亏。 可慢慢的,沈森就越来越觉得不对劲了。 怎么人送了去,一丁点的音讯都没有? 他那儿媳周氏,见儿子不见踪影,音讯全无,起初还好,可时间久了,便托人去打探。却哪里知道,那千户所就好像阎罗殿一般,所有人对沈森的情况,都是忌讳莫名。 如此一来,这周氏便吓住了。一方面是想念儿子,另一方面又担心莫不是出了事,于是隔三差五的便到沈森的面前,以泪洗面。 沈森也已许多日子不曾睡过好觉了,想念孙儿之余,也越发的觉得事情非同寻常。 于是他到处使银子,打探消息,可银子花了出去,却是石沉大海。 此时,沈森已经开始慌了。这可是自己的嫡长孙,将来是要继承家业的。 就在此时,应天府推官陈杰来访。 陈推官在应天府府衙,属于佐贰官,位在府尹和府丞之下,沈家平日里没少巴结。 “沈兄,你招祸了。”陈杰一开口,便已吓得沈森脸色骤变。 他连忙请陈杰上座,道:“这……还请赐教。” 陈推官呷了口茶道:“你孙儿有音讯了。” 沈森不由一喜,发狂似的道:“现在……他可好吗?” 陈杰摇摇头道:“祸根就在此处。应天府院试,你晓得吧,你那孙儿居然报了名,竟也要考,起初老夫也没在意,以为只是重名之人。可今日我作为考场的考官,负责维持考场的秩序,竟真的瞧见了他。当初,老夫是见过这个孩子的,虽说现在长大了,可相貌还是依稀认得出来的……” “我孙儿去院试………”沈森只觉得可笑,他对自己的孙儿有几斤几两,是最清楚的,这字还认不全呢,当初请了不知多少的教书先生,这些人都差点被气死。 陈杰脸色凝重起来:“问题的根子不在此,你自己也清楚,你孙儿是跟着千户邓千秋读书,对吧?” “是,是。” 陈杰接着道:“可你是否知道不久之前,他说了许多离经叛道的话?”      沈森脸色一变,自古以来,人们对于礼教是极为看重的。一个人若是评判为离经叛道,不啻是社会性死亡。 “我……我没听说碍…” 陈杰道:“你这孙儿,还拜入了他的门下,这邓千秋离经叛道,倒也不说了,你这孙儿,别人怎么看?现在朝廷百官之中,已有不少明事理的守正之臣,大声疾呼,要重塑纲纪和礼教。譬如右丞相汪公,御史中丞刘公,其他的重臣,就更不计其数了。” “邓千秋这个人,颇得胜圣眷,且也罢了,可我来问你,你孙儿怎么说?收拾不了一个邓千秋,这满朝受了圣人教诲的清正之臣,能看得下去吗?” 沈森没想到,这里头还有这么多的名堂,便道:“满朝诸公,都是道德高士,理应不会和我孙儿计较吧。” “本来应该不会的。”陈杰道:“问题就在于,这小子居然还去院试。这科举是什么地方,是闲杂人等,尤其是离经叛道之人去考的吗?虽说确实有人保荐他,照规矩,自可应试,可他这样做,就是不将科举放在眼里。你要明白,陛下取士,是要发掘人才。可朝中衮衮诸公取士,却是光大名教,为圣人延续香火的埃你孙儿当然考不中,学了这离经叛道的东西,能考中就有鬼了。可他这样做,其实就是给邓千秋当了枪,这是侮辱圣人。” 沈森听罢,脸色惨然。 他当然晓得,这圣人门下的威力!因为沈家固然家大业大,可这朝中,哪怕是圣人门下里品级最低的大臣,也不是他能招惹的。 此时的沈森,也不免有几分慌了神,道:“这……这……该如何是好……” 陈杰冷冷看着沈森,平日里这沈森其实还是极冷静的人,可似乎因为牵涉到自己的孙儿,现在却是慌了手脚。 于是陈杰低头喝茶,却不吭声。 沈森连忙给外头的管家使了个眼色,不多时,这管家便带了一个包袱来。 管家故作漫不经心地将包袱搁在陈杰一旁的茶几上。 陈杰才慢悠悠地道:“退学吧,要赶紧!不只如此,最好和邓千秋赶紧切割,就说自己的孙儿,学不到什么东西……” “这……这岂不是又将邓千户得罪了?” 陈杰笑了:“邓千秋哪怕权势滔天,他也不过是个千户。这圣人即便早已作古,可他的门生,却已是遍布了天下,孰轻孰重,你大可思量。你要知晓,我大明承袭的可是宋制,这大宋的那些科举出身的相公们,是什么手段,你祖上历代经商,见多识广,应该是清楚的。” 沈森已吓得脸色大变。 “可这傻孩子,他已去考了埃” 陈杰摆摆手道:“无妨,你孙儿什么性子,我也有耳闻,他肯定是考不中的。你听说过,一个离经叛道之人,能中榜的吗?再者说了,此番院试,这应天府阅卷的主官乃是赫赫有名的宋濂宋翰林。宋公是何等人,文章好坏,一眼便知,你自己好好给自己谋个后路吧。不要耽误了自己的孙儿……” 沈森楞在原地,脑子里已是一片空白。 没想到,他花了两万两银子,竟还招来了祸。 … 朝廷上下,都在为院试的事忙碌,两京十三省的院试。何况是为朝廷抡才,这就更没有人敢轻慢了。 何况不少大臣的子孙们,现在也陆续开始参考,这可是关系到了前程的大事。所以几乎所有人,都对此极为关注。尤其是应天府这边,牵涉到了不少勋贵和文臣子弟,就更不必说了。 中书省选的阅卷官乃是宋濂,这倒是让人没的说。 这宋濂乃是驰名天下的大儒是,是最正宗的圣人门徒,素来为天下人所敬重。 一份份奏报,也都送到了朱元璋这儿。 这些来自仪鸾司的奏报,朱元璋颇为看重,所以,在今日的早朝会时,中书省,御史台,翰林院以及六部的大臣议完了事。 朱元璋突然道:“朕听闻……” 朱元璋目光落在了右丞相汪广洋的身上,接着道:“汪卿的孙儿,此番也要参加院试,昨日已经考完,你那孙儿考的如何?” 汪广洋笑了笑道:“陛下,臣实在惭愧。臣这孙儿,不怎么成器。不过年纪渐长,又侥幸得了几个名师看重,倒是传授了一些经学。他自己倒是踌躇满志,说是颇有把握,可臣却觉得,他有些轻浮了,这小子是不知天高地厚。” 众臣听罢,都笑起来。这位汪公虽然处处都在说自己的孙儿不好,可实际上,却是处处都在夸耀自己的孙儿。 朱元璋听罢,目中掠过一丝别有意味之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