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爷他又反了》 第1章 建康三十七年。 春草滋长,万物生机,虞京城的春天,热闹繁华。 十里红妆铺满城,鼓乐齐鸣响云霄。 今天三月三,是李家长房的嫡长女李恬心出嫁的好日子,是在向天下人宣告这迅速壮大门庭成大虞首贵的李家的雄浑财力与地位。 迎娶这如今虞京城里李家第一贵女李恬心的,正是新晋状元郎程舒林。 程舒林相貌俊美,脾性儒雅,更是大虞国历史悠久的书香世家南程北谢中的南程长房嫡长子,将来前途不可估量。 男女老少都睁大了眼睛看这一场热闹,不愿错过任何细节,那三百六十六抬满满当当的嫁妆,看得人眼花缭乱,最前头的六十六抬珍稀古玩,名贵书画,据说,是皇后娘娘亲自添妆。 两家联姻,百年只见这一回,整个京都贵族之中四方皆惊,暗流涌动。 搁三十多年前,百年书香世家的程家又怎么会看的上李家这样一夜而贵的亲家,可如今,却是不顾两家嫌隙结亲,怎不叫人震惊? 说起这李家与程家,就不得不提到两个人,明昉皇后与程妃娘娘。 李家,是当今世上最尊贵的女子,明昉皇后的娘家,正是因为出了那么一位端庄贤淑,受尽皇帝宠爱,儿子自幼被立太子,女儿未出生便有封号的皇后,李家如今才有这般尊贵地位。 而程妃娘娘,是出自程氏嫡长一支的二房的五娘子,当年明艳如珠,被誉为京都第一美人,却生性骄傲,进宫后不改跋扈骄奢性格,数次陷害明昉皇后,不到半年,便被贬入冷宫,苦熬三十多年。 所以,虞京城闺阁女子将明昉皇后当做一生奋斗目标,而程妃娘娘则是引以为戒的教训。 坤宁宫。 大红喜字贴在了正殿门上,将这高贵的宫殿都变得热闹喜庆起来,里面的宫女穿的都是新衣裳,来回奔走着互相看着李家送来的喜庆小玩意,脸上也是喜悦不已的神情。 李明昉坐在正殿上方的那张凤椅上,她穿着绛红色绣凤纹牡丹的宫袍,黑发梳理得一丝不苟,保养得当的脸看不出年纪,白皙有光泽,只觉得风韵犹存,气度雍容,是年轻娘子所没有的好看。 此刻,她笑意盈盈地看着跪坐在下方的李家族长,一如从前的端庄得体,看不出半丝的不适,“心儿是本宫的侄孙女,本宫最是喜欢心儿,那些添妆,算不了什么,只要心儿过得好,那便什么都好。” “是,微臣谢过皇后娘娘。” 李族长感恩涕零,又是一通跪拜谢礼之后,才是低着头退下。 李明昉端庄地被身旁的贴身宫女扶着进了后殿休息,一到了飞凤金龙屏风后面,她的眉眼间便染上了疲惫,慵懒随意地让宫女伺候着,躺在了美人榻上。 感受着外面宫殿里宫女太监们的热闹,她能想象得出虞京城里李恬心出嫁时十里红妆的风光。 但她觉得,真没意思,十里红妆又怎么样,到老不过一具枯骨,什么都带不走。 “咳咳~~”李明昉半眯着眼睛,咳了几声,顿时觉得头也疼脚也乏,浑身无力。 她老了,老的快不能给李家谋权牟利了,不过,也快是解脱了,想着,李明昉的唇角勾了一点点笑,那笑轻的风一吹便会散了。 “皇后娘娘,是不是又头疼了?绿柳给您捏一捏肩。”绿柳圆圆的小脸颇为担心地看着李明昉疲惫虚弱的脸,一边动手给她捏肩。 “嗯。”李明昉闭着眼睛,声音很轻地应了一声,很没精神。 绿柳想努力让皇后娘娘心情愉悦一些,便笑着开口说道,“一会儿等景王殿下和端睿小公主从婚礼上回来,定会与皇后娘娘说说婚礼上的热闹,那一定很有趣。” 想起自己的小孙子小孙女,李明昉的唇角便勾起一抹笑来,温柔娴静。 “听说今天冷宫那边的程妃娘娘大闹了一场,最后闹得皇上都派人过去了一趟,程妃娘娘当即就求着皇上的人要皇上解除两家婚约,并且以死做胁,可是皇上根本不搭理她,程妃娘娘就要出宫回程家,结果,不仅皇上的人不答应,程家都派人防着程妃娘娘出宫坏事。”绿柳忽然又想起另一件事来,带着些嘲意说道。 听到绿柳提起程妃,李明昉的眼皮才动了一下,脑子里想起那个初进宫时明艳不可方物的程相思。 想到她为皇帝的付出,真真是应了她那名字,一生相思,是一个很傻的女子。 “真傻。”李明昉喟叹了一声,若是她有程相思的家世,那她绝不进宫遭罪,在外面逍遥一生,找个如意郎君相守一辈子岂不是惬意万分? 绿柳听了,笑意大了一些,性子跳脱的她在李明昉面前口无遮拦,“可不是嘛,谁不知道皇上最是宠爱皇后娘娘了,当初太子殿下还没生下来皇上就封了太子殿下为太子殿下了,连带着也最疼爱皇后娘娘最疼爱的李大娘子,李大娘子想嫁给程状元郎,哪有程妃娘娘阻止的份儿啊!” 李明昉听到后,又笑了一下。 是啊,皇帝宠她,天下尽知,若是她脸上露出一丝的哀愁,人家便以为她故作矫情了,所以,她忍着忍着,一眨眼,三十多年便过去了。 很快,她就要带着这个秘密入土为安了。 她这一生,福祸两依。 可只要想想,李明昉就觉得有点憋屈,跟着胸也有点闷,她掀开眼皮子,感觉前面烧着檀香的香炉变得模糊起来,层层叠叠氲氤着的烟,似乎要将她带走。 她长吁出一口气来,像是卸下了大任,很是放松,带走,就带走罢。 “娘娘,皇后娘娘?”绿柳说着说着,低头一看,看到李明昉脸色有些青白,安安静静的,看起来好像没了气息一样,她一紧张,碰都不敢碰她,直接跳了起来,转身喊人。 很快,太医院所有的太医匆匆赶来,皇帝和太子更是在收到消息后的第一瞬匆匆赶来。 整个坤宁宫陷入无尽的阴霾之中,贴在门上窗上的喜字似乎是在嘲笑着什么一样。 没多久,皇宫中乃至虞京城都听到丧钟的声音。 正是程舒林挑起李恬心的红盖头之时,皇宫里急急来人,报了丧。 “皇后娘娘殡天啦!” 顿时,李家震惊,程家兴奋。 丧钟的响声亦是传到了皇宫最偏僻的西南角的冷宫之中。 躺在破败棉絮上面,浑身发臭,头发杂乱,面目已是扭曲的老妇怔了两秒后,哈哈大笑起来,“李明昉啊李明昉,我终于等到你的死期了!你比我先死,比我先死啊,我赢了,赢了,哈哈哈哈哈!” 她在冷宫发黑的床上笑得来回打滚,忽然一个气没喘过来,腿脚一抽搐,一下没了气息。 冷宫宫女进去放饭,看到那妇人蜷缩着身体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也没害怕,像是习惯了这种场面,上前了一下,推了一把那妇人。 毫无声息,脸色发青,死了。 当晚,皇宫再次传出程妃娘娘去世的消息,只不过,程妃之死毫无波澜,在明昉皇后的光辉下,她不过是一颗不起眼的石头,抛入湖中都不会有半点起伏涟漪。 今天办喜事的李家和程家转眼就成了办丧事,满城的十里红妆瞬间因为明昉皇后殡天的原因变成白雪哀布。 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啊! 不过谁愁谁欢喜不关李明昉什么事了,她死了,就什么都结束了。 闭眼前,她唯一想的,就是总算最后一眼见到的不是皇帝那张蒙骗了世人的对她假情假意的面孔。 —— 程家庭院,人来人往,所有人都出动了,两个强壮的粗使丫鬟扶着从荷花池里捞出来的明艳少女,急急往闺阁走,身后还跟着一个容貌俊逸,气质随性温和,此刻面色却很焦急的白衣郎君。 同时,从东院急急走过来的崔氏脸色微变,可妆容依旧完美,红唇依然动人,连头发上的金簪玉钗都不见晃动,她的眼里沉然冷静,“通知老爷了么?” “夫人,已经派老陶去请老爷回来了。” “大郎和二郎呢,怎的没看见他们?” “大郎君急忙去请方老太医了,二郎君跟着去了娘子那里,现在等在屏风外面。” “随侍的那些丫鬟婆子呢?” “已经一个个拎过去询问和惩罚了。” “嗯,都稳住,这件事不要外传,不能传出这一处程氏家宅。” 崔氏点点头,话语间,人已经到了南院的相思阁。 “阿娘。”程之瓒对崔氏行了一礼,俊雅的脸上满是担忧,“妹妹在这个天气落水,看来是要错过了选秀了,等她病好了以后,定是要难受不堪。” 崔氏眸子沉了沉,“离选秀还有半个月,来得及,囡囡想入宫,那便一定能入。” 程之瓒眉头紧锁着,看了一眼屏风后面隐隐约约的人影,只叹了口气。 谁让他家小妹自从看了一眼皇帝后便是对其茶饭不思日夜都想进宫争宠,然后还有阿娘排除万难的支持呢? 没一会儿,程东霖寒着一张俊脸,驮着方老太医过来了,到了相思阁屏风前,才是放下方老太医。 方老太医落地后,才是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程东霖,“程大郎君,我还没那么老,能走路。” 在他那坚实如石头的背上,他这老身子骨快被折磨断了! 程东霖却依然寒着一张脸,催着方老太医,“方太医,先给我妹妹看病要紧!” 第2章 哪家小辈来着? 方老太医摇摇头,与崔氏问清楚程家娘子的情况,才是拿出诊脉工具,牵了红绳替她把脉。 还没出诊断,程家二房当家程枫也是赶回来了,人到中年依旧风流俊美的脸上,是痛心与忧愁,“香容,囡囡怎么样了?怎么会落水呢?” “方老太医正在给囡囡看,具体原因妾身已经去清查了。”崔氏说前一句时,眼底里还满是心疼,后一句时,眼底闪过一道狠劲,若是让她查出是谁害她女儿落水,她定是不放过! 这天夜里,程家二房南院的烛火便没有灭过。 第二天早晨,病床上面色苍白也难掩容颜明艳的少女睫毛颤了颤,睁开了眼睛。 那一瞬间,眸底里是古井无波的神情,然后,习惯性的,她扫了一眼四周的摆设,低调有古韵的黄梨木大床,上头是水红色明艳的床幔,屋子里头,更是有一股极是难寻的蜜香味道。 显然,这一切,很是陌生,这时,少女的眼底里才开始出现一抹迷茫来。 这是哪里? 这里不像是她熟悉的坤宁宫的寝殿,倒像是几十年前她没出阁的时候的闺阁,但,当年她李家的闺阁,可没有这般气派。 难不成,是皇帝玩的新花样? 看不明白,那就出声,李明昉默然了几秒后,张嘴, “来人——” 可惜,喉咙疼得要命,出口的声音也沙哑的不行,她心想,她这枯老的身体又染了风寒了? “娘子,娘子,你醒了!娘子醒了,娘子醒了!” 趴在床头的婢女折月听到声音一下抬头,看到床上的少女清醒了高兴的不得了,忙出去通知人。 没多久,屏风外面一直候了一夜的程东霖与程之瓒急急忙忙进来探望。 还没从娘子的称呼里缓过神来,李明昉便看到了两张各有风姿却都俊美非凡的脸,她惊讶于他们的胆大妄为时,又觉得莫名好像有些眼熟,这是哪家的小辈来着? “思思,你感觉怎么样?哪里不舒服?大哥给你把方老太医再找来!” 那个麦色肌肤,看起来冷酷又身材壮实的年轻男子眉头微皱,对着自己关心地问道。 李明昉下意识地整理一下自己的神情,眉眼末梢处流露的是久居凤位的威仪与端庄,可一下秒,她立刻回过神来,思思?思思是谁?她没有小名叫思思。 她重新敛下眸中风华,皱了皱眉,没开口。 看到自己妹妹眉头皱着,很是难受,程之瓒担忧地上前摸了摸她的额头,“大哥,方太医说了,醒来了就说明好一点了,怎么思思好像还很迷糊,不会烧糊涂了吧?” 程东霖一听,一张麦色的俊脸绷得紧紧的,“我去把方老太医找来!”说完,他急急忙忙又走了。 李明昉就躺着,一个字也没说。 没多久,屏风后面再次传来人走动的声音,接着,一道穿着深紫色绣牡丹长裙,浅黄色织锦褙子的妇人走了过来,轻轻坐到了她的床边。 妇人容颜冷艳明丽,眉眼间却是毫不掩饰的担忧,“囡囡,感觉有没有好一点?” 李明昉已经冷静下来了,要么,是他们认错了人,要么,是发生了什么怪事。 但她是一国之后,没有人会认错自己,除了皇帝,也没有人会对自己这样随性,更何况,囡囡这样亲昵宠爱的称呼,就是她未出阁时,她娘亲都没这么叫过她。 所以? 李明昉依然没说话,她若有似无的视线不动声色地打量这个妇人,越是瞧着,越是觉得她的眉眼,看起来很眼熟,好像,好像—— 她猛然惊觉,这妇人好像那个被关进了冷宫三十多年的程妃! 她将视线看向一边还没说话,可容颜神情带有忧色地看着自己的褐色长衫的中年男人,依然眼熟。 崔氏表面冷静,心里快急疯了,以为自己女儿摔荷花池里冻傻了! 程东霖和昨天一样,背着方老太医急急赶来,这一次还直接带着他进了屏风后面。 “哎呀,程大郎君,男女有别啊!” “别什么别,我妹妹快不行了,不讲究那些了!”程东霖虎着脸,态度坚决。 崔氏不赞同地看了他一眼,程枫也不赞同地看了他一眼,但没人出声阻止。 李明昉看到方老太医,那就不太淡定了,眸子里的惊悚快溢出来了,强行忍住了想要尖叫出声的冲动! 方邵方老太医,在她进宫没几个月就从太医院告老归乡的老太医,三十年前就已经死了,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是人是鬼? 李明昉看着方老太医过来给自己把脉,又摸着他那山羊胡须说着诊断结果,脑子里一团乱。 但从方老太医和那个妇人还有中年男人的话语里,她知道了他们是程氏二房的老爷与夫人,那两个年轻男子是程家二房嫡长子和嫡次子。 至于她? 思思? 程……相思? 她? 任李明昉再娴静与安然若素的性子,此时都被吓得缓不过气来,晕了过去。 “囡囡!” “思思!” 随着几声惊呼,程家二房南院这儿差点又乱了套,方老太医使了一些法子,才是让李明昉醒过来,到了晚上,程家二房一伙儿子的人才是不舍地从相思阁里离开。 夜晚,星空璀璨,明月高挂,头顶上的柿子树上硕果累累,荡下来的一个个青绿色的小柿子显得很是可爱,极有生机。 李明昉让丫头搬了躺椅出去,坐在柿子树下,她身上披了一件狐裘毯子,一头乌发垂着,月光下发出泽亮的光芒,而她玉白明艳的脸,就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一样,她的唇角勾着浅淡安然的笑容,眸子里也有细碎光芒,有些感慨,也有些期盼。 看着夜空,吹着夜风,人的精神便也更清醒一些,认清楚现在到底是怎的一回事。 她死于建康三十七年,醒来,却是在建康三年。 或许是老天爷看不过去她上辈子那样的一生,所以,给了她这重生的机会,而且,还重生到了才十三岁的程相思的身上。 程家家族干净,有娶妻不纳妾的规矩,如今程家嫡长这一支一共三房,程相思是二房唯一的女儿,是嫡长一支里排行第五的五娘子,真是她最羡慕的人了,要什么,有什么,她真不明白她前世为什么要进宫。 不论前世种种,只从今往后,她就是程相思,程相思就是她。 “娘子,娘子,你快进去吧,你的身体还没好呢,现在是二月寒冻天,娘子身体会受不住的,要是夫人见了,定是要心疼。”丫鬟折月急匆匆跑过来,手里又抱着一厚毯子给她盖上。 程相思微微弯着眼睛看着这面庞温柔的丫头,唇角噙着的笑容,娴静却又娇艳,“夫人若是责罚你,那我便替你扛着。” 折月哎呀一声,跺了跺脚,“娘子怎么能替奴婢扛着,哎呀,娘子难道忘记半个月后还要进宫选秀的事情么!娘子的身体不好,怎么进宫选秀呀!” 程相思一下睁开了眼睛,想到了皇帝,眸底一下如同潭底一样,月光都照不进去,半响之后,她才开口,声音轻轻的柔柔的,“既如此,自然是我上天提醒我不适合入宫,那我便顺从了天意。” 她这病,看来是不能好,起码得熬个半个月,然后,不进宫的理由才是充足,谁让原来那个程相思一心一意想进宫陪那个披着狐狸皮的皇帝呢? “娘子……”折月咬了咬唇,月光下稚嫩的脸上写满了对程相思的担忧,她仿佛觉得,娘子有哪里变了。 她记得折月这个丫鬟,是绝对的忠仆,最后却下场凄凉。 程相思招了招手,折月就走到了她身边,而她从躺椅下方装着的小匣子里取出大哥替她从方老太医那儿坑来的一瓶药,“昨儿我落水,让你都受了罪,这是金疮药,回去都抹一点。” 折月眼眶一红,没接过那瓶药,“娘子昨天落水,本就是我们几个没照顾好小姐,这药,奴婢不敢接。” 程相思一向不喜欢多话,伸手直接将药塞到了折月手里,“乖,娘子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折月低着头,看着手里那白玉瓷瓶,轻轻嗯了一声,小心藏在了袖笼里。 程相思望着头顶上方的明月,收拢了身上的毯子,心里,还想着一件事。 如果她重生到了程相思身上,变成了程相思,那,现在的李明昉是谁? 可惜,如果和前世一样,这个时候的她,应该还在来虞京城的路上。 程家二房的掌上明珠生了病,嫡长这一支里同住这一处大宅的大房和三房的人这几日络绎不绝地过来探望。 白天,程相思自觉自愿地病怏怏地躺在床上,以防止自己露出什么马脚来,对很是关爱她的大哥程东霖和二哥程之瓒都以怕过病给他们而疏远了一些,有人来看望她,她便悄悄记人识人。 晚上,她则是从折月这里知晓关于程相思的一些事,可惜的是,有些事她不好明着直接问,有些还想不到的地方,否则,她能知道的更多一些。 莺飞草长,七日时光转瞬即逝。 程相思的病其实已经好的七七八八,可在外人眼里,青柿树下翻看书籍的她看起来依旧病怏怏的脸色苍白,比之从前,少了一分明艳,不过,倒是多了一分沉静。 “折月,你怎么照顾你家娘子的?” 程东霖笑呵呵地提着程相思爱吃的绿豆糕过来,却看到自家妹妹在院子里看书,顿时一张俊脸沉了下来,指责的目光一下冲着折月看了过去。 折月一下低下了头不敢看程东霖。 “大哥,你给我买了什么好吃的?”程相思放下书,站了起来,笑意盈盈地朝着程东霖走去。 从前向来都高傲的昂着的小脸此刻却是满是好奇与期待地低头盯着程东霖手里的油纸袋。 “你爱吃的绿豆糕。”见妹妹对自己笑,程东霖一点脾气都没有了,俊美的脸上绽出一抹笑来,将绿豆糕递给程相思,“阿娘一会儿要去齐远侯家一趟,让我来问问你今天感觉身体怎么样了,若是还不错,就跟着她一道去,你不是一直想去齐远侯家的么?” 程相思下意识地想拒绝,但是,话到嘴边了,她却忽然转了个弯,脸色也有点凉了下来,齐远侯家,应该是宁家吧? 第3章 别有用心的混蛋 前世,宁家早早就因为齐远侯宁淮谋反被诛九族。 程家竟然与宁家交好? 所以,后来程妃被打入冷宫,是不是与程家与宁家交好也有一点关系? 为了自己这一辈子之后的幸福圆满人生,她是不是该做点什么,阻止阿娘和宁家人有过多接触? 脑子里转了这么一个弯后,程相思也不犹豫了,之前想要靠‘生病’自然地拒绝选秀的心思先放到了一边,她捋了一把头发,抬头看程东霖,浅笑兮兮,“大哥,我身体好的差不多了,可以陪着阿娘一道去,你和二哥是不是也会去?” “我和你二哥都会去,但是你身体确定好多了?”程东霖穿着一身棕色长衫,壮实的身形让他用别有深意的眼光打量程相思时,都令她觉得心思一绷。 她心思一绷,便没品出程东霖话里的意思来。 当然,这意思,现在的程相思也肯定是品不出来的。 “我确定了,没事,许久没出去逛了,刚好我也有点闷了。” 连大哥和二哥也一道去齐远侯府,程相思觉得自己这一趟,是非去不可了。 —— 马车里,檀香浅浅,银碳烧得暖烘烘的。 程相思披了加厚的狐裘披风,两只袖子又套上了皮毛袖笼,可阿娘却觉得还不够,又让吴妈妈给她袖笼里塞了个小巧特制的汤婆子,她坐在马车里,觉得闷热的不行。 大哥和二哥带着礼品,先行去了齐远侯府,而她和阿娘则坐马车过去。 程相思看了一眼坐在车里闭目养神的似乎有烦心事的阿娘,好几次打消了往外看看热闹的冲动。 三十多年前繁华的虞京城,只存在记忆中了,她很想再看看。 “让开——!让开!” “驾,驾!蒋老二,我看你一辈子只能做老二了,就这条大路你都跑不过我!” “姓宁的,你别得意!有本事我们换匹马!” “呵,我犯蠢啊把马换给你?驾,驾!” 由远及近,坐在马车里的程相思听到了外面张狂肆意的对话,接着还没准备好,马车剧烈晃动了一下,坐姿笔直的崔氏都差点从马车里扑出去。 “阿娘,你没事吧?” 程相思整个人从马车里的坐垫上滑落下来,身体后仰着,立刻双手抓了一下一边的马车架子,若不是马车够大,此刻,她早已毫无形象地扑出马车外了。 崔氏和程相思一屁股摔坐着,眉毛微微垂着,描画精致的红唇就那样呈出惊恐的样子来,有些懵,但很快,她便反应过来自己此刻的狼狈,脸红了一下,神态迅速恢复如常,但随即又立刻铁青了起来,回过头来上上下下查看程相思的身体,双手,脸颊,“阿娘没事,囡囡你没摔着吧?” 马车此刻已经紧急停了下来,程相思先扶着崔氏起来坐回垫子上,一边摇头,“我没事,阿娘没摔着就好。” “夫人,娘子可还好?方才有人在街上赛马逗狗,与我们的马车起了冲突。”外边,车夫停好车,丫头还带着惊慌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 崔氏坐好后,保养极好的手便摸了摸头发,整理了一番自己,确定无碍后,脸上的怒色才是染了上来,身为程家夫人的气势立刻威严起来,“春桃,方才出了什么事!” “停停停!管你们是什么程家还是王家的,你们撞了爷的旺财,旺财一命呜呼了,你们就得讲道理,赔钱不用,小爷有的是钱,但是歉是必须要道的!还有,你们还吓到我家元宝了,我家元宝差点就抱头乱窜了,要是一不小心被我家清风一蹄子踩死了,这责,谁来负?我家元宝可是从西边来的,不容易的很!” “你这人讲不讲道理,你冲撞到了我们夫人和娘子的马车,吓到了我们夫人和娘子了不赔礼道歉,反而在这强词夺理!一条狗,一只老鼠而已,能有我们夫人和娘子贵重?” “那行,你们娘子和夫人这么贵重,我也不要你们道歉了,让你家娘子出来,亲我一口,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 “哈哈哈哈,淮爷,哦不,是坏爷就是牛气!来啊,让你家娘子出来,亲了坏爷一下,你们就可以走了。” “听说程家二房程五娘子,倾城倾国倾人心,这两丫头都这么漂亮,娘子该有多美啊,出来给我们坏爷瞧一个呗!” “你,你们!登徒子!” 春桃和折月快被面前这些登徒子给气疯了,脸都涨红了,就差哭了。 外面争吵的声音,清清楚楚地传进来,这令向来要面子的崔氏觉得很是难堪和气愤,她是皇帝亲封的一品诰妇,这马车上清清楚楚写了个程字,虞京城谁不知道百年世家程家,虽她夫婿没有封侯拜相,但谁不知道她夫婿是鼎鼎大名的程家族学族长,学子名满天下! 谁不见了她都要对她客客气气的? 程相思见崔氏气得身体都在发抖了,是知道,崔氏是真的气得不行。 这几天来,她也是了解到,她今生的阿娘是一个极要面子,倔强好强的人,被人在马车外这般调戏,自然是气得不行。 程相思前世是从后宫那个地方熬出来的,这种事情,不会令她心急变脸,她反而很冷静,冷静地觉得这不长眼地冲撞上来的人,像是故意的。 程家在虞京城里走,靠的是家底底蕴,族学闻名天下,就是贵族子弟都想进程氏族学读书,别提寒门子弟了,所以,程家的马车,一般人是不会这样冲撞的。 这样冲撞的,要么,是真的没脑子的纨绔子弟,要么,是别有用心的混球。 可从大家族里出来的,怎么可能真的有什么纨绔子弟? 所以,那就是别有用心的混球。 程相思微微一笑,倒是觉得有些有趣,这样的事情,她还是头一回遇到。 “囡囡……”崔氏气归气,看到程相思朝马车帘子那儿坐了一些,忙皱眉阻止。 马车里头烧着银碳,令人暖洋洋的,程相思的脸都因为这温暖红红的,比抹了最好的胭脂还要好看,她回头看崔氏,笑意盈盈的,却给人很沉静自信的感觉,“阿娘,没事。” 回想起女儿过往的事,想到女儿与自己相似的性格脾气,崔氏知道,她肯定是咽不下这口气要去讨教一番的,可莫名的,因为程相思那一抹笑,崔氏没有阻止。 “折月。” 马车里,程五娘子清亮平静的声音传出来,直听得人心旷神怡,不由心猿意马,恨不得撩开马车帘子,看看里头的程五娘子是何等风姿。 外面,冲在最前面的,坐在那棕红色马头带闪电的大马上的生的最是明眸皓齿,唇红齿白,阳光下的脸俊美的不像话的黑衣男子眼中疾疾闪过一道光。 “娘子,婢子在。”折月气得胸口直疼,走到马车旁,低着头回道。 “问问他们是谁,问了,才好道歉。”程五娘子的声音听起来毫无脾气,轻轻柔柔的。 “是。”折月应了一声,然后转头对着那几个骑在马上的少年郎问道,“我家娘子让我问问各位郎君都是谁,我家娘子好知道该怎么道歉。” “程五娘子很是明礼啊!”坐在最前面的棕马上的顶漂亮的男子挑了挑那一双剑眉,樱桃色的唇一扬,“爷是齐远侯府的世子爷,宁淮!” “爷,爷——是——是禁卫军——副,副统领赵俊的三儿子赵,赵,赵远!” “爷是方家小国舅方世清! “爷是内阁学士蒋余周的孙子蒋少华!” “爷是晋武侯的二郎君林余明!” 宁淮一报上大名,其余几人便是争先恐后报上名讳,就怕自己在这程五娘子面前落了面子,更何况,第二个开口的,还是赵小结巴。 三人成虎五人成帮,一堆混世魔王凑一起,全没好事。 听闻宁淮的名字,程相思非常吃惊,这应该是以后谋反的那个齐远侯宁淮吧,这个时候,还是世子。 但记忆中,前世齐远侯宁淮文武双全,长相更是虞京城里第一的郎君爷,多少女子想嫁给他,听闻他懂礼识趣,是个极好的极有涵养的男子,后来做了将军,在京都的威望极高,以至于后来谋反被定罪,京都还有一票贵女想追随他而去呢。 是她记错了,还是此宁淮非彼宁淮? 程相思眨了眨眼,转头看了崔氏一眼。 只见崔氏沉下了眸子,可那面上浮起的怒气全然压抑不住。 程相思皱了皱眉,怎么回忆都确定自己没有记错,便问了崔氏一句,“阿娘,那个宁淮?” “就是婉娘的儿子,齐远侯府的世子。”崔氏想到自己昔日闺中好友唯一的儿子竟成了这么一个孬货,忍不住替她心疼,语气,便也不怎么好了。 只不过,说起宁淮,崔氏抬头,打量了程相思几眼,她觉得有些奇怪,虽然囡囡和宁淮长大后没见过面,但从前囡囡没见过皇帝之前,心里一直有着宁淮的,老缠着她想去齐远侯府,因为宁淮的混不吝模样,她从没答应过,要不是这次…… 程相思没注意到崔氏的眼神,摸了摸自己的袖口,掩饰了对于这件事的惊讶,然后附在崔氏耳旁,耳语道,“阿娘,我若是……” “尽管去,有什么阿娘替你担着。”不知程相思说了什么,崔氏方才紧绷着的气愤不已的脸上稍稍平静了一些。 程相思嗯了一声,然后似想到什么,眼皮微垂,片刻对着外边喊了一句,“折月。” 折月乖乖上前,程相思便伸手撩开了马车帘子,露出来的那一街皓腕柔软白皙而又纤细,仿佛轻轻一折,便断了。 程相思低声说着什么,折月认真听着,听到最后,一扫脸上的羞愤,转头又对赶马的两个小厮说了一句,随后,两个小厮便离开了这里。 “我家娘子说,既然不小心让淮爷的旺财撞上我家马车死了,那肯定会为旺财负责的,惊吓到了几位爷,也定是会有所表示的。” 第4章 哎……哎! “程五娘子,我不需要你为旺财负责,我需要你对旺财的主人也就是爷我负责,来,亲我一口就好。”宁淮大肆笑着,灿烂的笑容,绝好的容颜,在阳光下特别耀眼,也特别烦人。 “我家娘子说了,刚才马车颠簸中乱了仪容,我家娘子要重新打扮一下。”折月照着程相思的话回道。 周围看热闹的人不少,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几位爷觉得面上倍儿有光。 “阿淮,我看一定是这程五娘子偷偷打开马车帘子看了你一眼,见你生的俊美非凡,就动了凡心,想要好好再打扮一下再见你。”方世清轻佻的语气,就差吹口哨了。 “坏爷,你,你,你有福了啊!”赵远大着舌头,同样俊俏的脸上满是笑容,那双大眼睛里满是天真。 “行了,小结巴,你就别打岔了,听你说一句得等半天!”蒋少华豪迈一笑,甩了一下马鞭,冲着宁淮,眼里有些探究,“阿淮,你真要?” 宁淮一袭黑衣,俊美漂亮的脸上,那眼睛一弯,红唇一扬,整一个痞子无赖的模样,他大声说道,恨不得所有人都听到,“爷今天就要程五娘子亲我一口!” 折月偷偷白了一眼那妄图她家娘子亲的宁淮,听娘子的话,安心等着。 两炷香的时间后,这条东街上从未有过的热闹,直到多年后,提起今天,依然是津津乐道。 副统领赵俊的老婆韩夫人亲自过来,揪着赵小结巴的耳朵,将他赶下马,亲自对着马车里的程相思和崔氏道了歉,并许诺他日会亲自登门赔礼,然后急急离开。 蒋家派了管家和数十个护卫,直接绑了蒋少华,管家对着马车里的程相思和崔氏再三道歉,同样许诺他日再登门赔礼道歉,灰溜溜地离开。 方国舅家的周老夫人拄着拐杖,当街把小国舅揍了一顿,逼得小国舅差点对程相思和崔氏跪下了,半句话不敢多说,老老实实道了歉,等到崔氏开了金口原谅了,才是夹着尾巴赶紧走了。 至于宁淮,哼! 程东霖一听娘亲和宝贝妹妹竟然被人当街调戏了,顿时眼睛一瞪,一拍桌子,齐远侯府的桌子都被他一掌给拍碎了。 程之瓒一听宁淮竟然要妹妹亲他一口,衣袖一甩,俊逸的脸立刻青着了,转身就往外走。 齐远侯梁夫人气得浑身颤抖,捂着胸口,亲自跟着程东霖和程之瓒后面,上了马车,并对着管家气道,“快去将侯爷请回来,就说家里的混小子又犯事了!” 程家的马车前,此刻就只剩下了坐在高头大马上依旧威风凛凛虎虎生威的宁家小爷了,他眯着眼睛微微笑着,痞气十足,“程五娘子好手段。” 程相思在马车里,气定神闲,懒得理这种毛头小子幼稚鬼,只等梁夫人来了将那小子带走。 “混小子!” 梁夫人还没赶到,程东霖骑着马率先到了,一到东街就看到了自家马车横在那里,一袭黑衫,嚣张不已的宁淮坐在高头大马上拦着,顿时气得不行,一鞭子就冲宁淮抽了过去。 “喂喂喂!怎么打人呀,伤了我家旺财不说,还要伤爷这个主人啊!啊,原来是东霖大哥啊,大哥,我们认识的,别动手啊!程东霖!你不能仗着你壮你就不讲理打人对吧,哎哎哎!” 宁淮哇哇叫,在马上面身体东歪西倒的,但程东霖的那马鞭,就是碰不到他一分一毫。 而他那张俊俏得和画儿似的脸上是嬉皮笑脸的表情,看得程东霖直磨牙,恨不得将这臭小子那张比花还娇艳的脸给扒拉下来! 随后赶来的程之瓒发现还真是齐远侯家的宁淮拦了自家妹子和阿娘的马车,原本他很生气,但看到宁淮滑稽地躲藏程东霖的鞭子,程东霖又咬牙切齿地要打他,顿时,俊脸一扬,脸上露出忍俊不禁的表情。 白衣如风,他人也从马上下来,宽袍衣袖在走动之间飘飘的,极其洒脱随性,他站在马车帘外,声音轻轻的,带着一点笑意,想起一些事来,便忍不住调侃程相思,“思思,那好歹也是小时候与你指过娃娃亲的对象,虽然长大后你还没见过他,可是他长得是百里挑一的俊俏,你不怕他被大哥刮花了脸?” 程相思一听,惊讶之余,便都是抗拒了,沉静的脸上,也似出现了一抹裂纹来。 宁淮将来若成为齐远侯后安分守己地度过一辈子,不求荣华富贵,可安然美满却是能拥有,但偏偏宁淮不是个老实的主,谋反忤逆之臣,定然不是一门好亲。 她不愿意与宁淮有什么娃娃亲,弄得这老天爷恩赐的新的一辈子以灭门为终结。 所以,宁家人,是必须要远离的,亲是绝对不能有的。 “男人长得俊俏也没什么用,如此登徒子,大哥多打一下,也是替我和阿娘解恨。”程相思握着崔氏的手,眸底沉静,眉眼弯弯,又道,“什么劳什子娃娃亲,就一个纨绔子弟,阿娘如此疼我,定不会把我和他凑一对儿。” 她的话,同样也轻轻的,她保准就只让程之瓒听到这话,旁人,肯定听不到。 听到自家妹妹如今如此嫌弃宁淮,程之瓒心里是既欣慰感慨,又郁闷堵心。 自家妹妹是小时候才记事时见的宁淮,见他生的漂亮,唇红齿白,嚷着长大后要嫁给他,那一日,妹妹就做了宁淮一天的跟屁虫,阿娘和婉姨便笑着口头上给他们结了个娃娃亲。 只是后来,宁淮便被齐远侯盯着开始学武读书,两小没了见面的机会,再后来,宁淮忽然在虞京城出名时,就是他开始混世魔王的日子。 程之瓒都想不明白,小时候那个唇红齿白,很是聪慧,机灵知礼的宁淮,怎么长大了就完全长歪了? 欣慰的是,妹妹终于放弃京都头号纨绔魔王宁淮了,他们总算松了口气,堵心的是,妹妹放弃混世魔王宁淮,再次看上的是当今皇帝。 而皇帝那一份荣宠,哪是那么容易争得的,就妹妹这个跋扈骄纵的性格,到了后宫里,怕就是那话本里第一个被打死的出头鸟。 崔氏也深深看了一眼,了解自己二儿子问这话的原因,看来,她的囡囡,是真的不喜欢宁淮了,如此,不知道这一回破天荒带囡囡去齐远侯府,到底有没有用。 想着,崔氏又看向马车帘外那隐约可见的人影。 怕是出了这么一回事,是肯定没有用了。 “哎~~”崔氏不由得,叹出了声。 程相思回头看她,如燕子回眸般动人,“阿娘,好端端的,叹什么气?” “阿娘是在叹你婉姨命苦,摊上了这么个混不吝的小子做儿子。”崔氏真的是有些替儿时闺中密友痛心。 程相思抿了抿唇,齐远侯府一门人,上辈子忠烈无双,后来却被人揭露宁淮谋反通敌的证据,上至老下至小,九族皆灭,他的家人的确是可怜人。 她这个在后宫中的妇人不懂什么朝政,也不管什么朝政,只觉得宁淮谋反还连累家人,着实可恨。 因为实在可恶,她不得不防范于未来,坚决不和一门灭九族的齐远侯府有过多瓜葛。 “阿娘,大哥和二哥靠谱就行,至于那个宁淮,婉姨都没办法,阿娘就别操心了。”程相思挽着崔氏的手,浅笑盈盈。 崔氏点点头,虽眉间愁思没有全部消散,可也好了许多,她摸了一把程相思的头发, “囡囡说得对。” 马车外,程东霖与宁淮的较量已经到了白热化,两人直接从马上下来,扭打在一团。 可若仔细看的话,便会看到,程东霖每一一招虎虎生威的招式打过去,都被宁淮四两拨千斤地给避开了。 这一点,程东霖心里最清楚,他气的是宁淮那小子,明明躲得轻松,嘴里却还哇哇叫着,好像自己打得他多疼了似的! “东霖,打狠些!再打狠些,今日我不教训这皮小子,这皮小子该不知道自己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了!” 就在这时,马车轱辘的声音从后面响起,一道传过来的,是梁夫人气得发抖发颤咬牙切齿的声音。 顿时,程东霖下招更狠了,左一拳勾过去,宁淮一个后退腰肢一拐,叫嚷着,“娘,娘,行了,行了啊,别打了,大家都是认识的,不要这么在意那些细节!我不要程五娘子亲我了还不成么?” 这话,还说的特别大声。 梁夫人一口气又差点上来,旁边仆妇给她顺了顺气,她也顾不上顺气,急忙下了马车,就往崔氏和程相思的马车走。 到了马车旁,梁夫人满怀愧疚地冲着里头说道,“香容妹妹,相思,我那不要脸的混账儿子,吓着你们了,你们放心,一会儿等回去的,我叫他跪个三天三夜的祠堂!” 崔氏撩开了马车帘子,朝梁夫人看去,“姐姐,哎~~先别说了,回去再说,先让他们两个别打了。” 梁夫人看崔氏没有过多纠结此事,眼中含着感动,回头看向宁淮的目光便更是恨铁不成钢的愤怒,“东霖,之瓒,你们两个一起,把这不要脸的混账小子绑了丢到马车里去,免得他在这里丢人现眼!” “娘,你说自己儿子是不要脸的混账小子合适么?”宁淮哎呦一声,一张漂亮的脸都皱了起来,刚好此时,被程东霖打到了一下,程之瓒顺势上前按住他,齐远侯府管家熟练地递上了绳子。 然后,宁淮就被绑了,程东霖直接将他丢进了齐远侯府的马车里头。 梁夫人见制服了宁淮,松了口气,崔氏在一边说道,“姐姐,先上来,离开这里再说,免得让人再看笑话。” “好。”梁夫人上了马车,看着明艳无双,娇艳倾城的程相思,再想到自己家那空有其表的不要脸的混账小子,顿时心痛万分。 要是自家那小子争点气,不那么混,好歹也能配上一些程家囡囡,可现在—— 哎——! 第5章这不是一门好亲 梁夫人一上马车,一双如水美眸就直勾勾地盯着程相思看。 今日,程相思梳了一个垂挂髻,只在头顶上方简单点缀了两个粉珍珠串的珠花,却是明艳可爱,俏皮万分,身上穿着的,是一件水蓝色绣茉莉褙子配米黄色八幅罗裙,那白色的狐裘披风更衬得她容颜美丽,只一眼,便能记在了心头上。 梁夫人心里是羡慕万分,只恨不得自己有这么一个闺女。 那灼热如烈阳的目光,洋洋洒洒地落在自己脸上,程相思自然能感觉得到,她便抬头冲梁夫人大大方方地笑了一下,“婉姨~~” 那娇甜清脆的声音,听得梁夫人心里酥□□痒的。 她是知道崔氏今日破天荒带着程相思来齐远侯府的原因的,原本,她准备好了一切,一切,瞒着自家那混小子,让他穿上最是体现翩翩公子风采的白袍,束玉冠,摇折扇。 啧,那风仪姿态,若她是二八年华,必定也要把他放心尖上。 可偏偏,她小心翼翼再小心翼翼,这混小子还是察觉到了不对劲,结果这长大后的第一面便成了这般惊心动魄,她哪里猜得到,这混不吝的竟然跑到大街上调戏程家囡囡了。 想到这里,梁夫人又叹了口气,胸口闷得很,然后她拉过了崔氏的手,一张脸都快愁成一个包子了,“香容,你说,我家那混小子小时候也不混啊,想想他儿时,唇红齿白,机灵伶俐,懂礼明义,怎的现在却成了这混账模样了?” 崔氏反拉着她的手,眸光里也凝着愁绪,“当初若是将淮儿抱到程氏族学里头,让枫哥管教着学业,或许,也与今日有所不同。” 程氏族学,天下第一,崔氏说这话,若是不知道的人听了,或许觉得她有些狂妄自大了一些,可梁夫人却知道,程氏族学,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朝中不缺出自程氏族学的官员,所以,宁淮没去程氏族学真是一个遗憾。 想到这里,梁夫人愁的快哭了,对着崔氏就诉苦,“当初,吾儿那般小的时候,怎么就脾气那么拗了,侯爷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他就是不肯上那程氏族学,最后没办法,只好请了老师来府里教,可那老师,也曾是两榜进士,从翰林院退下来的学识渊博的啊!我真不明白,吾儿怎么长大后就成这样了,我如今,对他已是没了盼头,只盼他能平安一生,别惹事就好。” 崔氏也搞不懂这其中缘由,只拍着梁夫人,好生安慰她。 一边的程相思一句话都没说,安安静静地听着。 可听着听着,便听出不对劲来。 建康七年,已袭爵成齐远侯的宁淮举兵谋反,大理寺卿林默连同镇国大将军陆琰于虞京城外将叛兵捕获,宁淮带着侯府府兵还未进入皇宫,便被皇帝安排的禁卫军抓获。 那次是皇帝继位以来最大的事情,是以,在后宫里的她也便听闻了一些这位谋反不成的齐远侯的事迹。 其中,除却他俊美无俦的外表,懂礼识趣的好修养外,还有他也曾入学程氏族学的经历。 程氏族学,天下学子皆向往,从程氏族学出来的男子,必有大成。 正是因为程氏族学的名声,所以,她才是对宁淮的事记得清楚了一些,因为从宁淮谋反事件之后,程氏族学也遭受了巨大打击,往后,便不复从前辉煌了。 可如今听梁夫人说的话,今生,宁淮没在程氏族学读书? 程相思眨眨眼,屋子里的香气绕在鼻端,而她的思绪也沉了下去,低着头,敛着眉,安安静静的,这事,怎么听着怎么都有些古怪。 马车轱辘在青石板地上一圈一圈的,发出轻微的声音,很是宁和。 一直到了齐远侯府门外,安慰了梁夫人一路的崔氏才是将目光落到一边的程相思身上,与梁夫人的刚才一番对话,让她看向女儿的目光更加柔软爱怜了几分。 虽说她家囡囡性格较为骄纵了一些,可,比起宁淮来,真真是好太多,而且,自落水后,囡囡比之从前,性格要沉静的多了。 “囡囡。”崔氏的声音充满爱意。 程相思回过神来,抬头见梁夫人和崔氏都看着自己,不免有些不好意思,“阿娘。” 梁夫人听着那娇软的声音,真真羡慕,她满是喜欢地看着程相思,“思思,到婉姨家了,这是你第一次来,一会儿,婉姨带你好好逛一逛侯府。” 程相思心里思索着宁淮的事,只微微笑着点了点头,娇娇柔柔又宁和娴静。 掀开马车帘子,程东霖亲自等在外边,伸出手来让程相思扶着下马车。 程东霖高大俊挺,眉目之间满是阳刚正气,可这般一个本是粗糙的男子,却有一颗疼宠人的心,把手放到他粗粝的大掌上,被他细心稳妥地牵下来,程相思觉着,以后哪个女子若是嫁给了大哥,想来一定会幸福圆满一辈子。 “哎呦!” 转眸,旁边齐远侯府的马车里被丢出一道人影,啪叽一下,落在地上。 而丢出这人的,正是现在的齐远侯宁成海,他一袭深蓝长袍,模样极为冷峻威严,此刻脸色铁青着,显然被气得不轻。 “爹,我可是你亲儿子啊,这好歹是在大街上呢,疼疼疼!”宁淮被五花大绑像个粽子似的被摔在地上,见宁成海扬起手来要打,忙哎呦叫着,那声音,却依旧是玩世不恭,吊儿郎当。 程相思看到,二哥程之瓒站在那儿,玉树临风地看着他落井下石,脸上,似笑非笑,“世子若是真想我妹妹亲你一口,那也是要明媒正娶之后,我妹妹乃是名门明珠,怎能说亲就亲你?你把我妹妹当成什么了?呵,世子如此风流不羁,真是让人好生佩服。” 宁成海一听,两只眼睛一瞪,自然是知道程之瓒话里的意思,自己作为老子的脸都丢光了,当然是气得吹胡子瞪眼,手里拿着的棍子一棒子打下去,下手一点不带轻的。 “混账小子!尽是做这些混账事!” 可宁淮像是知道宁成海的棍子要落在哪儿似的,没有一下被打着的,可嘴里还哼哼叫嚷着,“娘,爹要谋杀亲儿咯!” 刚从马车里下来的梁夫人听到这话,脚一崴,差点没摔倒。 “侯爷,让这混小子去祖祠跪个三天三夜!”梁夫人捂着胸口,快昏厥过去。 宁成海的一张脸都快成冰块了,在程家人面前丢这个脸,他气得都快宰了这臭小子了,让人抬起宁淮,就往里走。 “香容,今天……真是多亏你谅解。”梁夫人抓着崔氏的手,又看程相思,“思思,让你受惊了,一会儿婉姨将那混小子关起来,你定不会再受他困扰。” 程相思自然觉得这样处置最为妥当,免得她与宁淮有什么不必要的接触,所以,她低眉顺眼,乖巧地点头。 崔氏看着女儿,敏锐地发现自己的女儿从前身上那骄纵带泼的棱角,好像都被磨平了似的,那温和安然的样子,竟让她觉得陌生。 察觉到崔氏的注视,程相思抬头,眉眼清浅,绽放的笑容明艳中又带着一丝平和。 崔氏跟着也微笑起来,这是她的囡囡,不管怎么样,都是她的囡囡。 进了齐远侯府,程东霖与程之瓒就如同两尊大佛似的,守在程相思的身边,哪怕宁淮被关起来了,却仍担心会有哪个不长眼的冒出来似的。 被两位性格迥异的哥哥放在心尖上宠着,这和美温暖的感觉,程相思很喜欢。 在侯府用了饭,梁夫人留着崔氏与程相思在房中说话。 侯府里有三个侍妾,这对于京城侯门后宅来说,算是干净的了。 齐远侯还有两个庶子,两个庶女,而梁夫人只生了一个嫡子,便是宁淮,如今宁淮越来越混,梁夫人便是越来越愁。 “……香容,你说王氏的那两个儿子,如今那般优秀,且宁谦又是庶长子,我真怕侯爷一个发怒,等宁谦回来,让他袭承爵位,若真如此,我岂不是要被那王氏踩在了头上,夜里梦里想到这事,想到年轻时候的事,我都能从梦中气醒过来,你说,吾儿如今怎的那般孬!真真不像是我与侯爷的儿子!” 梁夫人拉着崔氏,一边说着,一边拿着帕子擦眼泪。 程相思听得有些乏味,却又只能静心坐着,可不成想,下一瞬,梁夫人的话头便牵到了她身上。 “香容,咱们姐妹也不藏着掖着,你这次带思思过来?”梁夫人诉了一会儿苦,期间一直悄悄打量着程相思。 见这闺女安安静静的,极其有耐心地坐在那儿,身上还隐隐有一种普通闺秀没有的大方与雍容,她的心,便痒得不行,儿子混了点,可她也要厚脸皮求一求人家娘子。 崔氏艳丽的脸上露出一抹笑来,看向了程相思,“囡囡小时候见到淮儿时,确实总跟着淮儿身后,皮的很,不过,囡囡如今大了,我这个阿娘也是不知道她心里是怎么想的了。” 梁夫人非常关切地让她身后站着的嬷嬷拿出了一个紫檀木雕花的木盒子过来,然后放在桌上打开,里头,是一枚碧玉翡翠镯子,那水色,灵光的很,“思思,这是侯府老太太传给婉姨的镯子,婉姨见你生的明艳绝丽,与这镯子相配异常,若是你喜欢,婉姨这就给你戴上。” 这话,梁夫人说的已经算是猴急了。 程相思若是听不出来这话里的意思,那她就妄活了这么多年岁了。 此时,她才是明白,阿娘带她来齐远侯府,竟是为了说亲的…… 可她不是五日后就要进宫参加选秀了么,名单都已经交上去了,阿娘这个时候带她来齐远侯府说亲,怕是要得罪皇帝的吧,还是,老齐远侯现在这个时候已经有那般实力与皇帝抢人了? 不知道前世的程相思有没有经历过这事,但她最终还是进了宫,显然,肯定是拒绝了这门亲。 这不是一门好亲,她定然也是要拒绝的。 “这是侯府老太太传给婉姨的镯子,相思怎敢收下,婉姨还请快快收回!”程相思当机立断,立刻拒绝。 梁夫人脸上期待的笑容一下垮了下来,她伸出去的手便僵在了原地。 崔氏眼底微暗,暗暗叹了口气。 囡囡还是要进宫选秀,还是要选那一条道啊。